《昏君开局:天下大乱,我落草为寇孙宁》 第1章 洗澡皇帝 “靠!这是什么鬼地方!” 孙宁扶着额头艰难从龙榻上坐起,他环视陌生的四周,眉头微皱。 此刻他浑身酸痛,脑袋昏沉,宿醉的劲好似还没有缓过来。 自己不是在得胜后的庆功宴上吗,怎么一睁眼换了地方? 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做帘幕,范金为柱础。 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 莫不是睡觉的时候被战友给快递到了横店? “皇上!” 一个娇娇怯怯的声音响起来,那声音很是清丽动听。 孙宁转头一看,两位身材姣好、容颜艳丽的古装美人正神情惶急,眉宇间露出担心的神色,心疼询问道:“皇上,您怎么了?” 漂亮,太漂亮了! 按老郭的话说,那真是又勾勾,又丢丢。 “皇上?” 孙宁一个鲤鱼打挺后向左翻滚,“唰”的一下,就来到出声的那女子身旁。 他神色冰冷,左手揽住女子的腰肢,将她放在腿上,右手成爪状,掐住女子的喉咙,沉声质问道:“你们是谁?这里是哪?” 面对迎面扑来的杀气,这女子被吓到了,她印象中皇上除了刚刚即位的时候专心朝政,之后就整天酒池肉林的,身子骨早已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如今这身手怎突然变得跟个豹子般敏捷凶狠? 而且皇上看人的眼神也与以往大有不同,从前眼里无神,现在却充满锐气,而且…… 杀气好重! 女子胸前的峰峦因为呼吸急促而剧烈起伏着,身体也止不住的瑟瑟发抖。 “说!” 面对孙宁充满杀气的眼神,女子的身体更加颤抖,磕磕巴巴的说道:“皇上,您怎么了?您是咱们的皇帝啊!” 大越皇帝? 一股记忆突然袭来,孙宁闭目沉思了一下,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穿越了,来到了自己所认知的历史上根本不存在的朝代,越朝,而且成为了一国之主,年号保庆。 不过…… 这个国家此时的情况非常不好,北边有称作鬼戎的势力连年入侵,今年更是集结重兵一路南下,先锋军已经突袭千里,一路摧枯拉朽势如破竹,大越朝边军节节溃败,毫无抵抗之力。 那鬼戎大汗甚是狂妄,扬言要活捉保庆帝,睡遍后宫佳丽。 先锋军一路烧杀掠夺,所到之处尸横遍野,眼下军马即将直入中原,可皇帝和那些个权贵大臣们依旧整日欢愉,丝毫不把鬼戎当回事,只把国事交与最信任的右相周广成,自己则跑到离京城百里外的避暑山庄的行宫里沉迷酒色。 而中原大地也是烽烟遍地,各股叛军势力都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其中一支叛军都快杀到京城洛阳城下了。 这还真是妥妥的亡-国-之君的完美人设啊。 但这只是对原来的“他”来说,至于现在的“他”…… 他,蓝星最强的雇佣军团统帅,战旗插遍纵横五大洲,经历过的刺杀、护卫和营救任务多不胜数,令无数敌人闻风色变、听之丧胆! 兵锋所指,所向披靡! 如今却成了一个毫无能力、毫无担当的,即将亡国的昏君! “哎呦!”女子发出一声吃痛的轻吟。 孙宁被拉回现实,看到女子手放在自己的肩头,一副极力想要挣脱,又不敢挣脱的样子,知道自己把人家弄疼了,悻悻地松开了手。 孙宁这才有机会仔细看看这两个女子,纤腰盈盈可握,肌肤白里透红,如果不是闭着嘴,恐怕孙宁的哈喇子都要滴下来了。 “我累了!”孙宁看着面前的两个美女,故作镇定道:“你们两个,带我去沐浴。” “奴婢明白,能够伺候皇上,是我等天大的福分!”两个宫女连忙跪下来谢恩。 孙宁毕竟是一个现代人,还真的是有点不太适应跪拜磕头这个礼节,轻轻的咳嗽了一声,说道:“就别磕头了,赶紧起来。对了,你们都叫什么名字啊?” 两个宫女听到孙宁的话,真的是又惊又喜,没有想到皇上居然询问她们的名字。 “回禀皇上,奴婢刘诗情!”瓜子脸侍女低头,说道。 孙宁夸了句,转头看向另一个,问道:“你呢?” “启禀皇上,奴婢叫刘画意!”刘画意说完胆怯的偷看孙宁,眼前的这个男人能够决定她们生死。 孙宁感觉自己的身子发烫,忽如其来的新生活让他有些莫名期待…… 第2章 当场诛杀 不知过了多久,孙宁才从销魂的刺激中抽回神来,瞬间进入贤者时间。 然后他就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巴掌,这都啥时候了,还想着风流快活呢? 老子辛苦穿越一场,可不想当亡国-之君,更不想糊里糊涂把命都给丢了! 当下迅速从玉体纠缠中抽神出来,大声叫道:“来人,更衣!” 守在门外的贴身太监魏绅赶紧就跑了进来,小心说道:“主子,这天都还没亮呢,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当然是回京!大敌当前,我身为一国之君岂能一直留在京城之外?”孙宁立刻回道。 “啊……”魏绅瞬间就愣住了,主子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给朕更衣!”孙宁又怒吼了一句。 “奴婢领旨。”魏绅再不敢多言,答应一声,帮着孙宁换上袍服。而他心里却依旧不安,因为这行宫里可还有个未必会遵从皇帝旨意行事之人啊。 但他到底不敢再多嘴,只在随后赶去传旨,让羽林卫准备护送皇帝回京。 当孙宁大步出了后宫时,行宫宽阔的广场上已经有一支千多人的军队等候在那儿。 一见着皇帝陛下出来,当先的将领立刻率众跪下参见:“臣羽林卫指挥燕虎拜见陛下……” “起来吧。你们这就随我回洛阳。”孙宁果断说道。 “臣遵旨。”燕虎忙答应一声,又赶紧大声下令,让全军护着皇帝就往外去。 作为天子身边的禁军将领,他纵然有些疑惑,这时也必须听从旨意行事。 可就在大家跟在皇帝左右,匆匆向外去时,前方又有一队人马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几乎是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然后一人又快速排众而出,几步就冲到了孙宁跟前:“陛下,您这是做什么去?” 孙宁仔细打量来人,就见他身着朱色袍服,仪表堂堂,自带威势,正是记忆里所熟悉的右相周广成了。 这周广成几年来靠着皇帝宠信而大权独揽,在朝中完全就是万人之上的存在,乃是真正的权臣。现在更是对皇帝都没多少尊重,都敢带人拦阻去路了。 孙宁眉头微微一皱,但还是如实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天下动荡,洛阳危在旦夕,我身为皇帝,自当坐镇京城,以安众心。所以我现在就是要回洛阳!” 周广成为之一愕,神色间闪过一丝异样来,随即才道:“陛下糊涂,这时回洛阳可是危险得很哪。” “嗯?此话怎讲?”孙宁眉头更深,眼中光芒一闪问道。 “皇帝有所不知,如今京畿一带也已危机重重。昨日里,就有逆贼攻打城池不利而流窜在外。 “要是咱们这一离开行宫于回京途中与叛军遇上了,可就凶险了。 “万一有个闪失,却该如何是好? “所以臣请皇帝收回成命,且先在行宫安住。” 在他说这番话时,孙宁的目光一直锁定住他,目光突然锐利。 之前只以为这是个只靠逢迎皇帝身居高位的贪官奸臣,但现在看来,事情绝非如此简单了。他为什么要如此劝阻自己回洛阳?有什么阴谋? 正思忖间,孙宁就见周广成突然又回过身去,冲燕虎他们一摆手道:“你们都散了吧,陛下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回京一事,容后再定……” 而随着他这一摆手,那些羽林卫将士还真就有人答应着,便要散去。 而周广成的话还没完,只见他又突然提高了声线下令道:“你们这些个奴才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皇帝好生送回寝宫安歇!” 气势一发,就连魏绅都面露惧色,更别提其他太监们了。 他们纷纷答应着,便上前要扶皇帝回转。 这一刻,别的心思也好,猜疑也罢,孙宁都已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只见他猛一步踏上,从几名太监的身旁擦过,迅然来到周广成身后,一手按在了对方的肩头,用力将他往自己面前扳来:“周广成……” 就在周广成诧然回身的瞬间,孙宁已一拳重轰于他面门,跟着又是一脚将他踢翻在地,然后再一脚,已把他踩在地上。 这暴起的几招速度快,力道猛,登时把周广成打得倒地不起,口喷鲜血,整个人更是彻底懵住。 他带来的那些人马也在愣怔后才反应过来,大叫想要救援。 却听孙宁突然一声厉喝:“拦住他们!你们是想造反吗?” 燕虎等羽林卫将士在一呆后,果断而动迅速上前阻挡住了那些护卫的来路,而他们也果然因之一呆,停住脚步:“陛下……”衛鯹尛说 皇帝的身份毕竟有着相当威慑力,这让孙宁心中一定,目光已落到了脚下不住抽搐的周广成身上:“你身为臣子,僭越下令,假传旨意,此为死罪之一。 “这些年来,你作为朝廷右相,深得朕之信赖,却不思报国为民,反而利用职权横征暴敛,遗祸天下,使边军羸弱,天下动荡,此死罪之二。 “到了此时还不思改过,妄图欺瞒于朕,此死罪之三。 “有此三条死罪,就是杀你千回,诛你九族都不为过!现在朕只杀你一人,那完全就是便宜你了!” 说着,就在众人同时发出的惊叫声里,孙宁右脚用力一抬,对准了周广成的咽喉猛然一踏。 砰——喀拉! 这一下正中周广成的脖颈喉结,一下就把他的整个咽喉都给踏碎了。 这让周广成的身子猛然一个颤抖,然后血沫已从其口鼻间不断飞出,头一歪,再没了动静。 第3章 洛阳失守 当天彻底大亮时,一支没打旗号的队伍已经走在了前往洛阳的官道上。 孙宁没有按魏绅的意思坐着马车,而是和其他羽林卫一样策马赶路,骑术比那些整日策骑的将士也不遑多让。 如此表现,更惹得众将士心中叹服,许多都以为皇帝一直以来都在藏拙,又或者是卧薪尝胆。 这样一路行了十多里地,突然前方有两队人马一前一后地正朝着他们这边奔驰而来。 前边逃的几百人个个甲胄破碎,连个完整的旗子都没有,当真如丧家之犬。 而后边追赶的足有千余,却是凶悍无比,面目狰狞,远远地只听他们大声叫着:“别放走了这些官府走狗!杀光他们!” 转眼间,双方已然接近,燕虎在仔细一看之下,更是神色剧变:“陛下,他们是……是京城那边的守军……” 孙宁闻言也是一凛,这似乎只意味着一种可能了。 但现在却顾不了细问细想,他立刻便已拔刀在手,一催战马,果断直朝前冲,口中喝道:“羽林卫众将听令,随朕破敌!” 吼出这一声后,都不等其他人回应的,孙宁便已一马当先地直冲而出。 燕虎也为之一怔,旋即才反应过来,也跟着大吼一句:“杀啊!” 紧随其后,策马全力冲杀向前。 其他那些羽林卫将士也终于各自呐喊,策马跟进。 一时间,人吼马嘶,响作一片,整支队伍如奔腾的虎豹般猛朝前方队伍扑袭而去。 这下可把正自拼命逃跑的败军给吓得不轻。 他们都以为叛军在这儿还有援军伏兵呢,有人甚至都已经认命想要受死了。结果人马奔到跟前,他们一眼看清楚将士穿着,这才由绝望转作狂喜。 是羽林军! 这种绝地逢生的感觉可太美妙了,许多人已经开始流泪大叫。 然后在看清楚队伍最前方那人的模样后,他们的狂喜又被巨大的惊讶所取代。 那是……陛下? 这怎么可能? 他们都没来得及发出更多的疑问,孙宁已经从他们身旁一冲而过,果断和后方追兵正面相撞。 再看时,就见孙宁手中钢刀已经狠狠劈进了面前敌将的肩胛,几乎将肩膀一刀两断。 在迅速结果一人后,孙宁前冲的势头也不见丝毫迟缓的,依旧继续前冲,在稍稍侧身勒马躲过袭来的两杆长矛的同时,手中鲜血淋漓的钢刀已再度横斩而出。 刀锋顺着矛杆急速向下,在斩断两人臂膊后,又跟着掠起,噗噗两声连响,刀锋几乎是同时从两名骑士的腰间划过,将他们斩落马下。而这两人,却连孙宁前冲的速度都没能拦阻一下。 这番表现更大涨全军士气,燕虎带人冲得更快,也在孙宁和第三波敌人交锋的同时,与敌人展开了正面的厮杀。 这支敌军之前只是仗着人多,再加上败军无心反抗才能追着人杀。 可事实上,他们的战力却很不堪,而且多以步卒为主。在对上上千士气高昂的羽林卫骑兵之后,自然是大败亏输,只一轮冲杀,便有上百人倒了下去。 其他那些,见此也是彻底没了再战的勇气,立刻就调头,各自奔逃而去。早没有了之前追亡逐北的气焰。 孙宁又挥刀连杀数人后,方才大声喝道:“穷寇莫追!” 对现在的他来说,杀败这样的叛军根本没什么用,当务之急还是赶紧赶路回京城。 皇帝的命令自然没人胆敢违抗,燕虎他们当即开始包围收缩,只把最后的百多人包围困住,其他敌人则任其逃亡。 而后,便是彻底的歼灭战,陷入重围的敌军被尽数诛杀,一个不留。 一场小规模的战斗不到个把时辰便已结束,地上倒了百多叛军尸体,羽林卫这边却只有两人轻伤。 当这一结果被大家发现后,众将士的士气再度高昂,再看皇帝的眼神里,已经满满的都是崇拜了。 孙宁却顾不上这些了,已果断回马,来到了那些同样大受鼓舞的逃兵跟前,勒马问道:“你们这儿谁是主将?” “臣外城卫戍都尉何庆拜见陛下……”队伍中一个满脸是血的汉子扑通一下跪在了孙宁面前。 “陛下,臣罪该万死啊……臣没能守住洛阳城…呜呜呜………”何庆当即就放声哭了起来,一面说着,一面已用力磕头,只几句话,额头已见了血。 孙宁端坐马上,没有太多的表示,只跟着问道:“你的意思,可是洛阳城已然沦陷了?” “正……正是。” “这不可能!”燕虎的反应要比孙宁更大,此时也顾不上僭越了,他忍不住大叫道,“洛阳有各卫营守军达二十万之众,怎么会守不住?” “陛下,是因为……一早就有守将和朝中官员与叛军有所勾结,在赵逆麾下的平天军一十五万杀到城下的当夜,就有人偷偷打开了定安门,把叛军给放了进去。 “然后城中又有诸多豪门巨族突然举兵而起,对我们发起的偷袭……再加上就连我们守城军中居然也有叛徒,一夜之间京城内外尽皆失守,臣只能带着残部逃出来,为陛下报信……” 第4章 何去何从 纵然孙宁已有所预料,听到这么个惊人的消息时还是大感震惊,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好家伙,自己才穿越过来,皇帝的瘾都没过过,连龙椅都没摸过呢,这国都就沦陷了? 从现任变成前任了? “陛下,现在洛阳已被叛军彻底掌握,很快就会知道您在行宫这边。 “而且他们一早打出的就是要杀您的旗号,陛下您还是赶紧避一避吧。” 燕虎还算冷静,这时果断提醒道。 这还是给皇帝留了脸的,其实意思就是让皇帝赶紧跑路,远离京畿之地。 但孙宁却是一笑:“避?我能避到哪儿去? “我大越内忧外患腹背受敌,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我身为皇帝此时岂能置之不理?” “可是陛下……”燕虎闻言一愣,但又不放心,还想说点什么。 但他的话却被孙宁一把打断:“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刚才一战也许我们的行踪已然暴露,说不定很快,更多叛军就会杀来,只为把我这个大越皇帝生擒活捉,好让他们的造反变得更顺理成章,真正搅乱这天下。 “但我更清楚现在我这个皇帝到底有多重要!” 说到这儿,他翻身下马,站到了一旁的大石头上,大声疾呼道:“将士们,朕这些年被奸臣裹挟,做了许多错事,导致民不聊生,贪官遍地,也让你们跟着吃了许多苦。 “有今天这样的结果,说一句我是咎由自取也不为过。 “但我既为一国之君,就断没有在此危亡时刻只顾自保的道理,那样这个国家就真的彻底完了。 “我不想就此放弃,我也相信天下还有很多忠臣仁人还心系我大越江山黎民。北方虎视眈眈,时刻可能破关进犯中原的鬼戎人也由不得我做出丝毫的退让! “我江山社稷,为祖宗基业,更是为了我们自己,我孙宁不会放弃脱逃,只会战斗到底! “至于你们,何去何从,我不会以任何身份来给你们做决定。想要留在朕身边,为我大越再战的,我会将你们视如手足,待到重新平定天下,重建朝廷后,我会重重封赏,绝不食言! “而要是有人觉着还是保命更重要,想趁着叛军未到先行离开的,我也绝不会留难。何去何从,只在你们!魏绅——” 到最后,孙宁点了自己贴身太监的名,然后往队伍最后方的那些马车一指:“把我们从行宫里带出来的财物都拿出来,分与诸位将士。无论他们是去是留,这些东西都是我赏赐给他们的!” 魏绅虽然不明白自己主子为何做出这样的决定,但却也不敢有丝毫违背拖延,立刻就叫醒那些还因噩耗而愣住的太监们,大家一起把一个个檀木箱子从马车上扛下来,然后打开箱盖,让里头的满满的金银珠宝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 饶是这些将士都算见过财富,却也是第一回看到这么多的财物堆放一起,一个个眼睛都发直了。 孙宁见状也未有丝毫迟缓,直接上前抓起一大把珠宝就送到燕虎面前:“你拿了去过日子吧!” 这一回一直对皇帝言听计从的燕虎却没有遵旨收下珠宝,而是突然跪下,大声叫道:“陛下,臣不敢奉旨,臣不会离您而去的!就算京城已然陷落,就算再凶险,臣也要陪着陛下,重整山河!” 其他许多人也是一阵沉默,有人目光中可见犹豫,但更多的,却是感动和决然。 就在孙宁想要再度开口说什么时,燕虎又大声道:“陛下,臣有话说。” “嗯?” “臣深受皇恩,一心只想着报效陛下,纵死无怨! “即便如今天下大乱,但臣还是想要追随陛下左右! “还请陛下准臣继续带着弟兄们保护着陛下,在陛下的带领下平定叛乱,再定江山!”说着,一个头重重磕了下去。 随着他这一举动,之前从行宫里一同出来的羽林卫将士们也都齐齐跪了下去,一起大声叫道:“还请陛下准我等追随左右,平定叛乱,再定江山!” 在如此氛围下,纵然是一些贪生怕死的,这时也都打消了各自逃命的念头,全都纷纷跟进,表起了忠心和决心来。 到最后,就连那支才刚脱离险境的败军,也都一起跪地,说出了同样的口号。 见此,孙宁眼中终于露出了满意的光芒来,这正是他所希望看到的结果。 要是这些人真就因此一哄而散,那自己也别想着什么复国平叛了,还是赶紧找个地方隐姓埋名,保住性命吧。 而现在,却不同了,他终于是有了自己的班底,真正的班底。 一支千多人的队伍在手,他便可以像穿越前那样,带着弟兄们打出一片天地来了。 “好!既然诸位将士都信任朕,愿意跟随朕征讨天下,往后我们就不搞三叩九拜这一套了,就是生死弟兄了,日月为证,苍天可鉴!” 说到这儿,他一伸手,身边太监立刻心领神会,吩咐手下抬出一箱金条,孙宁拿出一根对着将士们讲到:“现在朕手上只有这些金银可分,但只要你们跟着我,将来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万岁!万岁!” 看到分到手里的金条,将士们高兴坏了,这可抵得上数年的入账了,士气瞬间来到了最高点。 孙宁见此,心下更定。 而此时一个选择也摆在了他面前,接下来到底该往何处去,是带兵回救洛阳,还是另寻他处? 第5章 转进邙山 其实不光孙宁,燕虎何庆等将领也在冷静之后,心中生出了相同的疑问来,然后他们的目光也都落到了自家皇帝的身上。 接下来该做何抉择将决定这一两千人的生死与将来。 “洛阳是肯定不能回了。现在各路叛军已把城池完全掌握,更可能已经开始不断派出兵马寻我下落。”孙宁的脑子转得飞快,立刻就否定了其中一个选择。 他这个皇帝真要跑回洛阳,那就是自投罗网,可不回洛阳,又能去哪呢? 附近各州府不是被叛军攻陷,就是彻底独立,他皇帝的身份根本用不上。 至于去远离中原的江南或西南等地,路途迢迢,缺粮少兵的情况下,也是完全不合适的。 所以在一番计较后,孙宁终于把心一横,果断道:“当今之际,首要的目的就是保存我自身实力,能不与大股叛军正面交锋便当退让。还有就是要找到一个合适的栖身之所。” “陛下,咱们回行宫吗?”有人忍不住提议道。 “不,死守那儿才真是死路一条呢,必须有一个出乎叛军上下意料的去处!”孙宁脑海里迅速回忆着洛阳周边的地理地形来,然后神色一肃。文学一二 “进邙山!” “啊……”众人都是一脸的错愕,显然无法接受皇帝陛下的这一决定。 他们可都是堂堂正正的官军,是最尊贵的羽林卫。即便现在天下大乱,洛阳失守,可也不至于要沦落到落草为寇的地步吧? 就算要跑路,也该去附近的某个州府城池落脚啊。 孙宁却在迅速扫过他们一眼后,正色道:“去往别处叛军都会有所防备,只有进入邙山,可为我们争取一段喘息与立足的时间。 “还有,现在的处境就是敌众我寡,正面对决远非叛军之敌,但进入地形复杂的邙山后,胜负就不再是兵力多寡能起决定作用了。 “最后一点,这些年里邙山深处本就多有贼寇山寨,朝廷多次大军进剿都奈何不了他们,那咱们进入其中,自然也可保安全。 “当然,这只是眼下的权宜之计,待情况有变,我们再出来重整旗鼓也不迟。这是朕的决定。” 皇帝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将士们再有异议这时也只能依从,毕竟他们才刚刚宣誓要永远效忠皇帝呢。 于是,随着孙宁的一声令下,整支军队便快速行动起来。 他们离开了平坦宽阔的官道,沿着崎岖的小路直朝北边的邙山位置而去。 如此急行军半日后,在天黑时,他们已绕进到邙山脚下,从而进入到茫茫深山。 这邙山虽然位于京师洛阳附近,但因不再关键要道上,倒是没有被朝廷刻意开发。再加上多年来总有几路贼匪盘踞其中,把那些靠山为生的普通百姓都给吓跑了,这就导致此处森林茂密,地形也是相当复杂。 别说他们区区一千多人进入山中,就是之前朝廷派出数万官军入山,那也如水入汤锅,不见半点动静。 只七拐八绕地一番行进后,整支队伍已彻底和外间隔绝开来,真正确保了自身的安全。 这时就算哪支叛军知道了他们进入邙山,想要追杀过来,恐怕也不可能找到他们的行踪。 直到这时,孙宁才下令就地休整,将士们点起篝火,拿出随军的锅碗什么的,开始埋锅造饭。 孙宁也不见皇帝的特殊,和大家一样,只啃着窝头了事。 这般表现,更让众将士心中敬佩。本以为皇帝陛下所谓的同甘共苦只是说说,现在才知道他说的完全是真话。 只是这不代表就不存在问题了,就在大家吃着食物靠树休息时,燕虎却来到孙宁身边,小声道:“陛下,咱们随身的粮食只怕不太够啊。最多也就够兄弟们吃上三五日的,然后就要断炊了。” 孙宁点点头,这一点他早已经想到了。本来从行宫出来就没让队伍带太多粮食,现在又多了些兵马,消耗自然更大。 “粮食的问题自然还是要解决的,既然在这邙山,自然是靠山吃山了。” “陛下的意思是……让大家去狩猎和采摘果子吗?这恐怕不是长久之计啊。” 孙宁看一眼燕虎那副为难的模样,便是一笑:“谁说是靠山上的野兽和果子过活了?山中不是还有好几个寨子吗?我想他们的仓库里应该留了不少吃的,够我们过上几月了!” 第6章 突袭黑狼寨(上) 邙山并不是一座山,而是一条绵亘数百里的山脉,起伏间有着无数峰峦。 正因有着如此复杂多变,又易于藏匿逃遁的山道峰岭,才使得此一带多有盗匪纵横,山寨林立。 就是之前太平时节里朝廷官兵都没法将邙山深处的盗匪山寨拔除,更别提如今这天下大乱的时候了。衛鯹尛说 卧虎峰上的黑狼寨就是诸多贼匪山寨中的代表,靠着此地山形地利,他们已盘踞多年,却依旧稳如泰山,并因此囤聚了足有七八百的人马,声势不小。 这卧虎峰的前山有关隘重重,后山更是陡峭壁立,纵然面对千军万马也能稳守。 所以黑狼寨上下平日里也是颇为放心,不怕有敌来袭。 但今夜,却有一支千余人的兵马已悄然摸到了山脚下,正是进入邙山数日的大越羽林卫。 不过有些出人意料的是,孙宁却不在其中,为首的只有燕虎,而在抵达山下后,他也没急着发动攻击,反倒颇为担忧地不断远眺高处。 “真不知陛下有何妙计破山,居然只让我等在此等候,一旦上方火起,才全军攻山。” 一旁的何庆也有些不安地小声嘀咕了一句。 随即就被燕虎的目光打断:“陛下圣明,自然有他的道理。区区一座小山,几百贼兵,还能拿不下来吗?叫弟兄们做好准备。” 随着几声低令,全军都尽量趴伏下去,同时做足了突然杀奔攻山的准备。 与此同时,山后那陡峭的崖壁上,正有几个身影不断向着峰顶攀援而去。 那让黑狼寨上下视作天堑一般存在的后山,在这几人的脚下却成了坦途。 尤其是最上方那人,更是速度飞快,徒手向上,几乎都不需要丝毫停顿的,每一下都能精准地落在可借力的山壁突起上,然后顺势而上。 这动作落在下方那些精兵眼里,更让他们心中惊佩:“陛下身手实在高明,真就如江湖中传说的壁虎游墙奇功一般了。” 孙宁此时已经和其他人拉开了一大段距离,靠着过硬的徒手攀岩的技巧,他比猿猴更加的快速灵活,只顿饭工夫,便已爬到了数十丈的卧虎峰顶,手一搭,已正式到了后山边沿。 但他并没有立刻就翻身而上,而是耐心地听着上方动静,然后就真听到了三个脚步声朝这边而来。 这黑狼寨倒是防御严密,夜间都还派人巡视后山。 不过那几个巡夜的喽啰毕竟不可能真时刻保持警惕,所以完全没有发现山崖下方还藏了个人。 当他们到了崖边随意一扫,又一回身待走时,孙宁已悄然从崖下冒了起来。 一手攀岩的同时,另一手已短刀紧握,呼一下蹿出,刀已噗哧一下刺穿了中间那人的后颈。 然后再猛然拔刀,不顾飙射而来的鲜血,手又是一挥,短刀飞出,直取左侧那人。 那人刚觉察出不妙,猛然一个回身,正好被这一刀飞中咽喉。 他脸上满是惊恐和难以置信,想要惨叫示警,但终究因为咽喉中刀,却只能发出咯咯的轻响,双手胡乱抓在刀上,却已无力拔出,任鲜血流淌,气力消散。 与他同时做出反应的,还有右侧的同伴。 他倒没有再被飞刀射中,但迎接他的却是孙宁的贴身攻击。 在他还没来得及高叫示警前,一只手已经掐在了他的脖子上,把他的叫声一把掐断,同时一个冰冷的威胁已传入耳中:“敢叫出声,你必死!” 有两名同伴惨死的榜样在前,这位是彻底被吓住,身子剧烈颤抖着,眼中满是乞求,用眼神向孙宁做着保证,自己不会出声示警。 孙宁这才稍稍放开了下手,轻声问道:“告诉我,你们寨子里有多少人马,作何分布布防?还有,一般兵器粮草等物都放在哪儿?” …… 当那十来名身手不俗的精锐攀上山顶时,看到的是三具横卧于血泊中的尸体,皇帝陛下正好整以暇地坐在那儿,这让他们更是脸露惊色。 陛下的本领远比他们以为的更加可怕,不但攀山比他们快上一倍,更且还干净利落地杀了三人。 更可怕的是,他们甚至都没听到半点动静,真就是杀人于无形了。 “陛下……”他们一时都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了,都愣愣看着孙宁。 “都还有气力吧?那就趁着天还黑着,随我行动!” 孙宁却没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当初他可没少在一场场战斗里进行渗透刺杀,那些考验可比今天这场要凶险得多了。 当下里,在孙宁的带领下,这十来人便已火速扑向了前方,依然陷于静谧的黑狼寨诸多屋舍。 在他的命令指点下,十多人迅然分作数个方向,有在几座屋前放起火来的,也有各自蹿入还有呼噜声不断传出的房舍内的。 而孙宁的目标,赫然是诸多屋舍中间,那间最气派的黑狼寨寨主住处! 第7章 突袭黑狼寨(下) 砰—— 当房门被轰然踢得飞进屋内的瞬间,正搂了两个女人兀自呼呼而睡的黑狼寨寨主邓黑便骤然睁眼。 虽然事情发生得过于突然,他更是在睡梦中被惊醒,但反应却未有迟钝。 随着一声怪叫,他已一个翻滚下床,手在床下一摸,惯用的两把钢刀已拿在手。 邓黑的动作还没完,瞬间已是狠狠一脚蹬在了自己刚翻下的竹床上,连床带人就朝着破门而入的那人撞去。 床上的两个未着寸缕的妇人已被吓得尖叫连声,裸露着姣好凹凸的身躯,看着实在惹眼香艳。 但孙宁却压根没有把一丝注意力放到这上头,只一个纵身,人已从撞来的竹床上方越过,脚一点,急踹已待起身攻来的邓黑。 “来得好!”邓黑见状反倒更为兴奋,怪叫声里,身子未起,双刀已呼啸着交叉斩出,欲一下就斩断孙宁的腿脚。 在他看来,这下自己必能得手,毕竟对方身在半空,力已用尽,哪可能再有变招的可能呢? 但事实证明他错了! 就在这两刀将将要触及孙宁小腿的瞬间,他看似全力落下的一脚突然就是一顿一收,然后半空中的身子就是一折一翻。 竟是靠着腰腹核心力量在这半空中倒转身体,不但避过了下方砍腿的双刀,手中刀更是由上而下急刺已露出破绽的邓黑胸膛。 这下突然的变招给邓黑的惊讶更在破门袭击之上,让他的变色的同时,急忙收招一个后撤,极力闪避来刀,步履踉跄,已经有些狼狈了。 不过好歹还是让他避过了的杀招,但旋即,一个更大的危机已然出现,因这一退,他的背部已碰到了墙壁,竟是没有退路了。 这屋子本就不大,又摆了那么大一张床,自然就把空间压缩了大半。 而孙宁的凶狠攻势又逼得邓黑只能退让,于是,在连续的退却后,终于让他再没有了后退的空间。 而孙宁要的就是这个机会,见状不但没有丝毫的停顿,反而在一声喝后,以更加凶狠的姿态扑杀过去,刀光横竖交错,再斩向目标。 邓黑此时只能硬拼,也在咆哮着,挥刀挡架。 当当的钢刀撞击声犹如打铁般在小小的屋舍内不断暴响,又传将出去,又急又快,黑暗中甚至都有点点火星不断冒出来了。 虽然邓黑是用的双刀,但无论攻速还是力量,却是被孙宁一口单刀狠狠压制。 前面十多刀他还能勉力招架不失,可十刀后,他却已经跟不上节奏了。 防线被迅然破开,噗噗几声响,他的肩头胸口已接连中招,鲜血飞溅,苍白的脸上已经露出恐惧之色。 这是邓黑出道以来从未遇到过的可怕对手。 以往他在绿林道上闯荡,和那些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的狠辣家伙动手过招也不下几十次了,可没一个对手能给他这么大的压迫力,让他瞬间就没了招架之力。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钢刀真正刺入自己要害前,大声叫道:“这位兄弟是什么人,有话好说!有什么要求,只管提便是……” 可就这一分心间,他更难招架,唰的一下,刀尖已抵在了他的咽喉。 “完了……”邓黑有些绝望得都想闭上自己的眼睛等死了。 结果这时那刀却也突然顿住,直到这时对方才说道:“我叫孙宁,是来做你们山寨之主的。” “啊?”邓黑更是一愣,对这个名字,也是极其的陌生啊,邙山各寨,甚至是整个河洛绿林道上,都没听说过有这么号人物。 他是过江猛龙吗? 到底是什么来头? 就在他为此纠结的同时,外间的混乱和杀声是越发的强烈了,传入耳中,让邓黑的脸色愈发难看:“你还带了人来?” 他刚才全力应付对方的攻势,甚至都没能分心去在意外间的动荡。 直到此时已被制住,方才惊觉自家整个寨子都被人突袭攻击了,对方绝非单枪匹马而来。 “不然怎么拿下你们山寨啊?”孙宁笑了一下,然后又沉声道:“随我出去,乖乖的,别想耍花样,不然我这就杀了你!” 感受到抵在咽喉,让他的皮肤都起了一阵鸡皮疙瘩的寒冷刀锋,邓黑到底不敢再有异动。 果然就按孙宁的意思来,不但跟着他往外走,连手中的双刀都被他丢在了地上。 对于他的光棍表现,孙宁还是很满意的,脸上笑容更甚,继续挟持了对方,在两名妇人惊恐目光的注视下,出了屋子。 此时,外间已是乱作一团,许多屋子都起了火,许多黑狼寨的兄弟都跟受了惊的狼崽子般到处乱跑,或去取水灭火,或是和几个突然于黑暗中冒出的黑影交手……んttps:// 只有少数几个头脑冷静的,才想起得找寨主主持大局。 结果,他们才刚往寨主的屋子跑,就看到自家寨主被人拿刀架着,一脸无奈地走了出来。 一时间,他们个个惊怒,纷纷怒喝:“好大的胆子竟敢犯我山寨!” “快放了我们寨主!” “杀了他!” 便要朝着孙宁冲杀过来。 但孙宁却根本不为所动,只往后稍一退,再把刀往下一压,刀锋都要切入邓黑的喉管了,这才叫道:“谁敢上前,我可就下刀了!” 这让众盗匪的势头猛然就是一住,投鼠忌器之下,他们可不敢再冒进冲上了。 这一刻,山寨内众人都似被施了魔法般齐齐顿住,只有身边的火,还在继续燃烧,借着山风,越烧越旺,几乎映红了半座卧虎峰…… 第8章 拿下 “杀呀!冲上去,夺取山寨!” 在黑狼寨火起的瞬间,山脚下,藏于林子深处的燕虎他们便再按捺不住了,果断下达命令,然后急速就朝着陡峭狭窄的山道发动了攻击。 他们本就对孙宁提出的自己亲自从后山攀岩偷袭的计较有所担忧,心中惭愧,恨不能已身代之。 现在,一见皇帝陛下真就做到了,还放起火来,哪还敢有丝毫的怠慢? 毕竟这山寨里可至少有七八百的盗匪强人呢,一旦陛下身陷重围有个闪失,他们真就万死莫赎了。 所以这次一千多羽林军个个都奋勇争先,冲得比以往哪一次都要快上许多。 那陡峭的山壁在此时的他们脚下如履平地,原来需要半个时辰才能冲过的山道,这次却是直接减半。 如此快速而逼人的冲势,别说黑狼寨这边全无准备了,就是有些安排,也根本来不及应对。 那几个留在半山腰守夜的喽啰刚见山上火起,想要做点什么呢,山下就有大股军队扑来。 然后再一眨眼,对方便已扑到跟前。 只来得及叫一声,燕虎的重刀已经狠狠斩在了其中一人的肩膊处,将他半个身躯直接斩飞,鲜血四溅,淋了周围其他兄弟一脸,也把他们淋得瞬间就失去了再战的勇气。んttps:// 于是,其他人全都乖乖地弃械受缚,再不敢有一丝抵抗,任由这支千多人的军队裹挟着他们,继续向上。 上方的那些精心布置的关卡陷阱什么的,在此番冲击下也完全没能用上,被羽林卫众将士迅速突破,直杀到了紧闭的寨门前。 这时,里头的火光和厮杀声是越发清晰了,燕虎心中更为焦急,再顾不上其他,一声断喝,便合身直朝着寨门狠狠撞了过去。 砰—— 他强壮的肩膊如撞车般轰在了竹木制成的黑狼寨寨门上,撞得它簌簌发抖。 然后又是一连串的轰响,却是其他将士也是有样学样,全部发力去撞寨门,都把那些个俘虏看呆住了。 他们是真没想到这些家伙会用这等最野蛮和直接的办法来攻打自家山寨,甚至连破门工具都不及安排。 但就是如此直截了当的攻势,效果却是出奇的明显。 黑狼寨的寨门本就没有太强的抗撞能力,被上百名健壮的军汉轮番轰撞后,终于再支撑不住,整扇门户与两边的门框分离,重重落地。 而众将士见此更是发出一声呐喊,然后踩着寨门,便一窝蜂地直朝着里头杀去。 此时,内里双方正陷于胶着,那些个黑狼寨的弟兄都围在孙宁他们十来人四周。 而孙宁手中刀依然稳稳地架在邓黑的咽喉处,脸上没有半点惧意:“我劝你们还是放下兵器投降吧,我的人已经到了!” 随着他的话,外间寨门处已传来阵阵轰响,让那些盗匪都为之震惊,但一时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倒是邓黑,在闻得如此声势后,心已彻底凉了。 对方不但自身实力强悍,而且还有如此声势的后援,自家寨子在被偷袭之下,这回是彻底守不住了。 认清形势后,他已经彻底放弃了反抗,便想要招呼大家弃械投降。 然后,就听轰一声巨响,寨门倒下,随即,无数军将便如潮水般直杀进来,瞬间就把众多黑狼寨盗匪也给围了起来。 只因一眼看到了位于垓心的孙宁,燕虎他们才急忙号令部下没有即刻出击,而只是包围施压。 而这一回,大家再看向皇帝陛下的目光里的崇敬之意就比之前更强烈了。 之前他们愿意追随陛下进邙山,愿意冒险固然有忠君思想在里头,也是因为形势如此,他们已经没有其他更好选择的缘故在里头。 再加上孙宁在杀了周广成后所表现出来的强大控场能力,以及对所有人的慷慨,才使整支羽林军没有彻底崩溃。 但对自家的未来,其实许多将士心里是完全没底,甚至是悲观的。 落草为寇? 从堂堂朝廷羽林卫,皇帝身边最尊贵的亲卫变成绿林盗匪? 这是他们一时间都没法接受的,换了谁都接受不了。 有人甚至对孙宁的决定心生怀疑和不满。 但现在,看到皇帝陛下真就只带十来人就把个几百人的黑狼寨彻底搅乱,看到他在群盗环伺下依然能镇定自若地控制盗首的强悍表现。 这让所有将士真个打从心眼里佩服皇帝陛下的本事了。 或许,现在的失败和逃亡只是暂时的。 只要大家跟随在陛下身边,很快,我们便能重新崛起,真正平定天下,夺回社稷,光宗耀祖! 这一刻,所有将士的士气达到了最顶点,在燕虎的带领下齐声怒吼:“想活命的,就给我放下兵器,跪地受降!” 随着怒吼,他们举步逼上,便要对众匪徒发动猛攻。 孙宁见状也是心下一喜,这支羽林军的表现比自己希望的更好啊,看来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所以他适时稍稍放松了对邓黑咽喉的压迫,示意他下令投降。 邓黑也在苦笑之下,按他的意思开了口:“都放下兵器吧……” 当啷—— 第一把兵器落地,然后是第二把,第三把…… 在寨主开口后,这些黑狼寨的盗匪终于失去了最后的反抗之心,全都丢下兵器,跪了下去。 孙宁扫视全场,心中大定。 这一次,自己不但拿下了这个可做落脚点的黑狼寨,更彻底拿下了部下军心! 第450章 另有隐情(上) 一场战斗打完,东边天空已露出一点鱼肚白来。 剩下那几十个贼匪皆已束手就擒,在看到大当家居然被重创后,他们连最后一点反抗的心思都不再有,只求投降能够活命。 所以在被丢以绳索,让他们互相绑缚时,这些家伙也没一个敢挣扎或逃跑的,皆都乖乖按要求各自绑了。 而在此期间,后方的客舍房间里,依然不断有此起彼伏的鼾声传出,无论是僧人还是官兵,从头到尾都因受迷药控制而沉睡不醒,连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都不曾知晓。 唯一的例外,就只有梁文统了。 刚才最后踢出的那一脚,正来自于他。 只是此时的他却并无半点立下过功劳的喜悦,而是在被孙宁审视时,心虚地垂下了目光。 “你早就看出这驿站有问题了吧?”孙宁也不兜圈子,单刀直入地问道。 沉默了一下后,梁文统还是抬头应道:“对。” “怪不得……我说凭你的见识眼光怎么会中计呢,原来是故意为之。恐怕就是为了想借刀杀人吧?” 梁文统再度回以一个简单的“对”字,神色却从刚才的不安变作坦然了:“我本就有心要为百姓除害,这次不用我出手就有人代劳,为何不顺水推舟呢?” “可你想过没有,这些贼匪却未必跟你们一样是为民除害,而只是想捞上一笔而已。到时候他们得了钱财,苦的却还是无辜百姓。”孙宁目光灼灼地盯住了他,语气有些冰冷。 这下,梁文统不好回应了,只怔怔看着他,这些东西他还真没考虑过。 “有些事情欲速则不达,梁兄今后做事还是得多作思考啊。”孙宁语重心长地劝了一句,这才又好奇道,“那你最后为何又不装了?” “大局已定,我出不出手都这样了,还装什么?何况,我终归是骗不了你的,也没必要骗你。” 梁文统的话倒是让孙宁稍稍有些发愣,随后才是一笑:“你说的不错,也希望接下来你我能同心协力,就别再互相欺瞒了。” “这个却不在我,而在孙兄你了。”梁文统突然神色一变,眼中光芒闪烁地盯住了孙宁,“你不是也一样有事情瞒着我吗?” “我?”孙宁疑惑道。 却见对方努嘴指了指门外那些押住了几十名俘虏,让他们规矩蹲下的将士们,“他们是孙兄你的人吧?看着可不像是江湖中人,而是军伍好手啊,若我没有看错吧,比之江南任何一路官兵中的精锐都更要强悍。 “孙兄,你能让这些人死心塌地为追随卖命,还敢说自己只是个浪迹天涯的江湖客?倒是让我想起了当日堂审时,那谢傲所说的话了。 “当时听着就是个大大的谎言,甚至是疯话,但现在……” 孙宁被他审视地打量着,心下也是一叹,自己确实百密一疏,忘了该藏拙隐藏真实身份的。 当然,现在也不是说没有办法补救,只要此时出手,凭自己和萧倩,再加上外头那些部下的战力,杀一个梁文统倒真不难。 只是这杀机一闪即去,对此人,孙宁还想一用,也不认为他是个威胁。所以便又一笑:“你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只是未必有人会信。” 梁文统的身子稍稍松了点,刚才他明显感受到了一股杀意,才有些后悔自己直白的摊牌。 但现在,随着孙宁不置可否的一句,反倒让他不敢确信自己的猜想了,只能说道:“若你真是皇帝孙宁,我完全可以效忠于你,只要能除尽江南佛患……” “这些话还是留待以后再说吧。”孙宁迅速打断了他的试探,“我说了欲速则不达,什么事都讲究个循序渐进,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把手上的差事,安安全全地把这些僧人送到苏州再带回去,然后才有今后。你说呢?” 梁文统被他这么盯了半晌后,也只能做出退让:“好吧,就照你说的做……” 这一刻开始,整支队伍的主动权就都落到孙宁手上了。 他也不再迟疑,当即道:“那就先把那最重要的问题弄个明白吧,到底他们是怎么掌握我们行踪,一早就在此设伏的。” 说话间,两个匪首已被押到了二人面前。 一个是受了重伤,只被草草裹了,气息虚弱的大当家,另一个则是之前扮作驿站掌柜的胖乎乎的男子。 这位在朝外传递了信号后,转过头来,就被萧倩一剑刺倒,直到此时脑袋还有些发懵呢。 但在看到自家大哥的凄惨样子,以及那满地的尸体和俘虏后,他便吓得都哆嗦了。 “说说吧,你们是什么人?”孙宁坐在上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二人。 两人都没有开口回答,大当家依然陷于半昏迷,另一个则想要再挺一挺。 只是这个念头才起,噗哧一声,一杆长矛就直接刺穿了他的足踝,让他发出一声惨哼,身子都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再装聋作哑,老子就再刺你几个透明窟窿!”旁边守着二人的一个兵卒眼都不眨地便唰一下抽回了长矛,冷冷丢出了这么一句。 纵然是有心维护自己的尊严,在如此毫无顾忌的威胁和刑罚之下,这位也只能妥协了。忍着痛,低声道:“我……我们是天目寨的弟兄……我是寨中三当家冯辉,这是我们的大当家凌霄……” 他这一自表身份,还真让梁文统的神色一变:“断江斧凌霄,笑面虎冯辉?” 见对方点头,他又是啧了一声,神情变得愈发郑重了:“想不到啊。” “他们很有名吗?”孙宁好奇问了句。 “那是当然,天目三贼,可是我浙地最有名的几股盗匪之一了,就是放在整个江南绿林,也是能跻身前三的存在。” 这话让冯辉脸上露出一丝自傲来,但随即一想到眼下的下场,又变得惨然了。 孙宁倒对这些绿林中事不太感兴趣,唐门名气大不大,还不是照样被自己带兵剿灭,所以说在真正的朝廷大军面前,什么江湖绿林,都只是花架子而已。 第451章 另有隐情(下) 孙宁盯着冯辉肃然问道:“你天目寨应该在杭州天目山一带吧?那为何会跨越数个州府,跑到这嘉州地面上来行事? “还有,我们的行踪虽然不算太保密,但也不是你们能轻易掌握的,甚至还能早一步在此做出安排设伏。说说吧,这到底是什么人让你们半途截杀我们,还给你们传递如此精确情报的?” 这才是孙宁最看重的问题所在,他是真不信只一群占山为王的土匪,能拿出如此周密的布置来。 可这一回,冯辉也懵住了,瞠目结舌道:“我……我不知道啊,我也只是想着在两地交界处打你们一个伏击,是大当家的突然说有个更好的计策,我们才改变方针的。”www.wenxue一二.Com “哦?”孙宁见他不似作伪,便又赶紧看向一直趴在地上的凌霄:“凌大当家的,你还死不了,就不要装了,起来回话吧。” 他话说出,凌霄依然一动不动趴那儿,直到有军卒又拿起长矛待要刺下,他才闷哼一声,艰难地抬起头来,眼神里满是怨毒:“事到如今,你们要杀就杀,何必如此凌辱于我……” “杀你不过举手之劳,但谁叫你还有价值呢?”孙宁森然与之对望,“你既为俘虏,我们想要如何对付你自然由得我们。你若真不肯配合,那就只能用些其他手段了。到时你出丑于众弟兄面前,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你……”凌霄眼中怨毒之色更重了几分,但很快,又颓然松下。 孙宁看得很准,像这样的绿林贼匪,多半都是亡命之徒,并不把自己的性命太当回事。 但他们也有自己所重视的东西,比如颜面名声。 这要真让他在自己手下的弟兄面前受尽苦头,最后还出丑的话,那就比一刀杀了他更让他感到痛苦了。 “我的耐心有限,数到三,要是你再不肯配合,就只有对你用刑了。一——”孙宁更是不给他任何思考转圜的余地,当即就报数要挟。 当那个“二”字出口时,凌霄终于是扛不住了,急声道:“我说便是了……你们的行踪,确实是有人不断告知于我的,就连让我们出手劫走那些僧人,也是他的主意。 “他说了,事成之后,不光我们能得到杭州官府的大笔赎金,而且他也会给我们山寨一万两银子的辛苦费。为了取信于我,他还先付了五千两的定金。” 这说法一出,不光孙宁几个为之变色,就连冯辉都是满脸惊讶:“大哥,还有这等内情?”竟连他也被蒙在鼓里。 孙宁的目光在这两人面上仔细扫过,方才问道:“那此人是谁?” “我不知道,他自称是什么古先生。” “你这就信了他?还放了他离开山寨?”孙宁明显带上了一点怀疑,盯住对方道。 凌霄也感受到了压力,赶紧又道:“他根本就不是上了山寨来找我说此事的,而是在杭州城的翠红阁里……”话出口,他才察觉自己情急之下透露了不该说的东西。 梁文统也立刻捕捉到了这一疏漏:“翠红阁是杭州有名的青楼,想不到你们这些贼胚居然还敢进杭州!想来那儿的人早就得了你许多好处了吧?” 凌霄默然,心下却是大感后悔,这下可把一些朋友给害了。 孙宁却不在意这些细节,只是继续问道:“他知道你在翠红阁就找上门去,并跟你谈了这笔买卖?” “正是。所以他虽然只给了一半定金,我也只能相信他,并让他离开。不过他给的那五千两银票倒是真的。” “银票?”孙宁面上一喜,“是哪个银号的票据,还在你手上吗?”这显然会是极其重要的线索了,毕竟这么大额的银票,一般银号还是很少出的。 “是通广银号的票子,不过之前已经被我兑换了银子,又买了东西回山寨去了。” 凌霄的回答让孙宁皱了皱眉,到底没有实物可信啊。 不过看他样子应该不至于在此事上说谎,那有一个通广银号的名字,也足够今后细挖了。 “那之后呢?也是这姓古的来给你传递的我们行踪情报,乃至于这次于驿站中的埋伏?”想明白这些后,孙宁才又继续问道。 “不,之后的消息,都是他派人来见的我,最后一次,更是让人给我送了封信来,让我按上头的意思行事,应可不费吹灰之力将人拿下……”凌霄说到这儿,却露出了苦涩的笑来。 自己倒是真按对方的意思做了——毕竟这一计看着确实挺精妙的,叫人防不胜防。 但结果却是落得如此下场。 要不是孙宁这般追问,他都要怀疑这是不是官府为了对付山寨故意设下的圈套了。 在又反复盘问了对方一阵,却再也掏不出更细节的内容后,孙宁才让人将这两个头目也重新带下去看押起来。 这时,他和梁文统的神色都变得比之前更为凝重,事情要比他们想的更棘手复杂了。 “本以为只是贼匪图财,想要劫人。没想到这背后居然还另藏有黑手。孙兄,以你的见识,能猜出对方来路吗?” 面对这个问题,孙宁也只能是抱以苦笑了:“我才到江南几个月而已,对此间的各方势力都所知有限,又从哪儿来着手推测猜想呢?” 说到这儿,他又突然蹙眉:“不过有一点是确认的,他们就是冲着僧人而来,但又似乎并不想要他们的性命,那就可以排除灭法会的人了。 “而要是只看表面的话,倒是真有一个嫌疑对象,那就是寒山寺的僧人,毕竟咱们保护的这些杭州僧人,多半是要与他们打对台的。只要他们出了事,不但寒山寺的法会能更加顺利,而且还能大挫云林寺的名声,足以让寒山寺彻底盖过云林寺,成为江南第一寺。” 梁文统仔细想了想,也深以为然地点头:“以这些僧人的贪婪,还真有可能是寒山寺的人所为!他们有钱,也有足够的胆子这么做……” 孙宁突然呵呵一笑:“其实到底如何就算现在不知,我想接下来总会查明。既然他们已经动手,这次失败,那就还有下次,总能抓到他们的!” 第452章 再上路 兜头的一瓢凉水浇下,终于是让这一干被药翻的僧人官军皆都悠悠醒转。 虽然不少人依然只觉头痛欲裂,但半晌后好歹是弄明白了自己身在何处。 又听了身边西南军将士的解释,再瞧见外头横七竖八的尸体,满地的鲜血,以及那一干被绑着的贼匪……让他们在震惊之余,更是一阵阵的后怕,惊呼连声。 别说是那些僧人了,就是寻常官兵,又何曾亲眼见过如此众多的尸体了?更别提这一次还关系到他们的安危生死,这等冲击,短时间里自然没法消化。 “怎么会这样……” 这句话不光众僧人和官兵在小声嘀咕,被孙宁他们特意请到一间空房内的至善等几个云林寺僧人也是在回神后开口道了出来,然后一脸惶惑看向孙宁,现在只有他是能让他们放心的人了。 孙宁一面为几个大和尚送上热茶定神,一面有选择性地把昨晚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只是隐去了梁文统的作假,又说自己兄弟几个有所防备,才没有着了贼人的道。 “事情就是这样……得亏在下众弟兄及时拿来了官军手边的兵器弓弩什么的予以还击,这才将一干贼人通通射倒拿下,不然后果真就不堪设想了……” 听了孙宁的讲述后,几名僧人是愈发惶恐了,连连合什称谢:“这回是真亏了孙护法了……” “这都是在下当做的,毕竟我已答应了各位大师要保你们安全去苏州的。”孙宁一脸郑重地说道,“不过经之前审问,在下也从那贼首口中得知了一点内情,这是有人刻意引导贼人专门劫杀诸位大师的,所以在下担心,这次之后,接下来的路上依然会遭遇到其他贼人的阻截。” 这话顿时让众僧人又是一阵恐慌,然后又都巴巴地看着孙宁:“孙护法,你可要保我们平安啊……” “是啊,只要你能把我们安全带到苏州,我们自会好好谢你……” 看着他们那一副恳求的模样,孙宁心中好笑,面上却是依然一副凝重样子:“在下自当尽力,也会想法把那欲害各位大师的幕后黑手给查出来。不过,接下来就还希望各位大师能配合我,如此才能安全而快速地前往苏州。 “我想,各位应该也能瞧出来了,对那贼人来说,能伤到各位,或是把各位劫持到山上去是一个目的,但若不成,退而求其次,也是可以延阻我们的行程,让我们不能在三月初三前赶到寒山寺的!” 这话确实说得在理,众僧人纷纷担心称是,然后又看着他,等他给出个妥当的解决之策来。 “所以在下以为,咱们不该受此番之事的影响,要尽快启程。先把这里的一切交由当地官府处理,然后这一路之上的行止住宿,也由在下做主定夺,不知几位大师以为如何?” 这才是孙宁说这么多的真正目的所在,就是为了把整支队伍的控制权都拿捏在自己手上。 虽然就目前来看,以云林寺众僧对他的信任,以及梁文统对自己的态度,好像也已经差不多达成目标了,但在孙宁看来,却依然还差了点名义上的认可。 正所谓名正则言顺,为了接下来行事更方便,也为了全局着想,孙宁就必须把这一统率权拿到自己手上。 几个僧人哪能想这么深? 当下连连点头,由至善开口应道:“就按孙护法你说的,接下来的行止住宿,我们都听你的!只要你能安然把我们带到苏州……” “在下定不负各位信任!”孙宁心下一喜,忙郑重拱手应道,“那就请各位大师在此稍歇,等吃过饭食之后,我们便出发。放心,这些贼人很快就会有当地官府前来拿捕,定不会让他们逍遥法外!” 事实上,早在把众人叫醒之前,孙宁已派了卫挺,拿梁文统的官牌赶去西边的县城报信了。想来以此事之严重,当地县衙必然会在他们出发前赶来。 正如孙宁所料,半个时辰后,就在大家都准备妥当,又要上路时,一队百多人的差役官兵就火急火燎的跑了来。 在看到这一地的尸体,和几十名贼匪俘虏后,带队的军官更是吓得脸都白了。本地多年来,哪出过这么大的案子啊,而且居然还牵涉到佛门中人…… “这些都是天目寨的贼匪,这两个是贼首,这儿还有他们的供词……”梁文统很是随意就把东西交代了过去,让当地衙门看着办后,也就随在先行一步的孙宁他们身后,护送着队伍再度上路了。 以这些位的身份,也确实不用跟这么个连品阶都没有的小小军官啰嗦,对方只管照吩咐做就是了。 看着这群人大摇大摆而去,这位军官又足足愣了半晌,方才狠狠地一摆手:“来人,将这些贼胚通通锁拿带走!光天化日,竟敢如此肆无忌惮,真是该死!” …… 赴苏的队伍继续向前,因为时限的关系,就算出了这样的变故,众人也不敢有所耽搁,继续骑马驾车,快速通过江浙两地的分界王江泾,一路往北。 而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在他们身后几里外,有人正在缓缓跟随。 却不是那躲于幕后的真正黑手,而是去县里报信后就没再归队的卫挺。 此时的他,正很是小心地沿着队伍走过的道路一路仔细观察搜索着什么,同时耳边又回响起了孙宁之前的嘱咐:“让你去官府报信只是一方面,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差事也需要你来办。 “那利用天目寨对我们下手的家伙所以能把我们的行踪悉数掌握,一定是因为他在我们中间也安插了内应,并沿路在为他传递消息,至少是留有指引方向的暗记什么的。 “我会故意把队伍往旁边带,你要做的就是寻找这些暗记,甚至是找到那跟在我们身后,幕后之人的眼线!” 对皇帝陛下的这一安排,卫挺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如此自己在暗,敌人就会露出马脚了,定能将他们一举擒获! 而现在,他果然就找到了那被特意留下的标记物…… 第453章 最后的机会 两根树枝摆在面前。 它们的粗细,长短与材质都不相同,唯一相似的点就是都是被新切断不久,切口处还有白茬。 孙宁拿着它们,仔细观瞧后问卫挺:“这就是你找到的指路标记?” “是的。”卫挺正色回话道,“我沿途仔细查看过,每有岔路,路边就会有这么一段新切的树枝,切口的一段正指着我们所行方向。” 孙宁这才相信了他的判断:“不错,这确实很值得在意了。若只是偶尔有一段还能说是队伍里某人随手而为,但多上几次,就不再是偶然了。” 随即,他又神色一凝:“只是这么一来,再想找出追踪者怕也很困难了。” 这些新切的树枝在无心者看来是那么的普通,但在有心人眼里,却又相当明显,甚至都不用特意上前拿起来看个仔细,就能确知队伍接下来所行的方向路径了。 卫挺低头道:“我也在附近等了好一阵,直到天黑还不见有可疑之人,这才想到此点,只能先回来复命了。” “唔,你做得不错。”孙宁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既然已经知道了他们的手法,那接下来只要多作留意,自能将人给找出来!至于外头那些威胁,该来的,也总会来!” …… 在入苏南地界后,队伍行得要比在浙地时更快上一些,从原来的每日走五六十里变成了日行八十里。 如此,在到三月初一这天时,他们竟是已踏入到了苏州境内,看着明天就能抵达寒山寺了。 对此,整支队伍上下自然大感振奋,之前遇袭的紧张和都有也都随之消散了。 毕竟,这都已经到苏州,人烟村镇都开始稠密起来,想来是不可能再有什么贼匪什么找上他们了。 于是待到傍晚,他们虽未能赶到下一个官办驿站落脚,却也颇为随意便在这个名叫同里的小镇里歇了下来。 这是个典型的江南小镇,白墙黑瓦,小桥流水,景色自是上乘,还有河水从镇子中蜿蜒穿过,把个镇甸切割成数个块状。 而这里的居民也并不多,全镇上下加起来也就区区一百五六十户,放到这个方圆三四里的小镇里,每户之间的距离自然也就拉开了,甚至还有一空置的宅院。 当孙宁等人进入镇子,并跟本镇的里长表明身份后,这位民间最底层的管事之人自然不敢怠慢,立刻就是好一通的张罗,帮他们洒扫出了五六处院子来歇息,又从镇子里唯一的酒家处弄来了一些酒肉菜蔬等等食物。 至少是让这支几百人的队伍勉强能对付过这一晚,然后等一切做完,里长和手下帮闲的一众人便迅速撤走,不敢与他们有过多的接触。 显然作为苏州当地之人,虽然镇子上并没有立起寺庙来,对佛门中的一些事情,他们还是有所耳闻的。对这些打从杭州而来的僧人,本地人心里难免会有些别扭甚至是抵触。 对此,众僧人并不在意,至善更是一边用着饭食,一边把孙宁叫到了跟前,由衷道:“孙护法,这回一路上真多亏有你了。此番顺利到苏州,再回去时,贫僧自会向方丈言明你一路的功劳,定会好生感谢你。”www.wenxue一二.Com “大师言重了,在下既然答应了要护你们周全,自当尽心去做。”孙宁先是谦逊了一句,这才又稍稍压低了些声音,“不过大师你们也不要太放松了,尤其是今晚。” “你……这是何意?” 不光至善闻言变色,其他几个云林寺的僧人也都露出紧张的神色来,连饭都顾不上吃了,全看了过来。 “在下可以确信之前顺风驿馆处的劫杀是那些天目寨的贼匪受人指使而为,所以其背后还有元凶。”孙宁看一眼群僧,又道,“我想,他们是不会就此罢手的,这几日路上太平,反倒让我更感不安了。 “而明日,我们就能抵达苏州城下,他们自然也就没了下手的机会。所以若要动手,就只会选择在今晚。” 这一番有理有据的分析,更是让众僧人受惊不轻,个个面露惧色:“这可如何是好?” 至善更是一把抓住了孙宁的手臂:“孙护法,你可要护好了我等啊!” 孙宁不着痕迹地把手从对方掌握里抽出,然后才笑道:“诸位大师放心,既然我已可以猜到他们可能的行动,就绝不会再让他们得逞了。我与梁大人会做出相应的布置安排,只要那些贼人还敢来,管叫他们有来无回!” 说着,他又指了指外间的一处地窖入口道:“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在下还请各位大师能暂时躲进地下,直到安全后再出来。只是这样一来,却是有些委屈各位大师了,不知你们……” 在有过顺风驿的事情后,这些僧人早就完全相信孙宁的本事了,虽然这个要求有些失礼,他们还是一口答应了下来。 然后,趁着夜色,这十数名云林寺的僧人便都委屈巴巴地出了本来宽敞舒服的屋子,钻进了外边院子下方,逼仄而狭窄,黑咕隆咚的地窖里去。 这地窖本来就是原先的主人用来藏酒和杂物的,空间并不算大,十多人一进去,自然塞了个满满当当,几乎连坐下的空间也没有了。 只是为了自身的安全考虑,这一个个高僧还是选择了忍受。 至于另外几名杭州其他寺庙的僧人,孙宁就没有做这样的安排了。 一方面没有多余的地窖了,另一方面,这些位僧人也未必肯信他的。 当然,最关键的还在于,他需要留这些僧人为饵,等着某些家伙出现。 时间,就这么一点点过去,转眼,已是三更半夜,整个镇子内外除了几声蛙叫虫鸣外,都听不到半点动静了。 而就在这一片静谧中,镇外的平野之上,突然就冒出了不少黑影,快速从四面包向镇甸。 而在镇外河流的上游处,也有两艘乌篷船顺流而下,悄然无声地直朝同里镇内驶来,片刻后,已到了镇子中心地带…… 第454章 血色同里(上) 乌篷小船悠悠顺水而走,穿行在黑瓦白墙的同里小镇的水上。 这要是放在后世,必然是一幅美妙的画卷,就是在如今,只要是在白天,也能给人一种恬淡自在的惬意感。 但当这画面出现在半夜,出现在这一个星月皆无的深夜里,这两艘乌篷船的出现就来得很是诡异了。 当船来到镇子中心位置后,船头的汉子已迅速把长长的竹篙用里扎进了水里,手动处,小船已被控制得稍稍一停。 而这时,那低矮的篷子里,各自有四名身材瘦小的汉子快速钻出,没有任何的语言动作交流,他们便已摸黑半蹲下身子,手抬起时,一张张弓已拉满。 伴随着几点火光亮起,手指松开,弓弦回弹—— 嘣——嗖…… 一根根箭矢就带着一溜火光,划过漆黑的天际,直朝着小河两边的民居屋宅落去。 随着箭矢发出,船只也再度向前而去,而跪坐在小船两侧的八名弓手,却都如塑像般依然身形不见有丝毫晃动,只是不住将一根根火箭射向两侧民居,把那由木头搭建,外围篱笆的一处处民居宅院轻易点燃。 近日苏州一带已有好些天没有下雨,本就甚是干燥,再加上夜风一吹。 这火,便迅速燃烧并蔓延了开来,顺着外间的墙壁,直朝里头肆虐而去,短短盏茶工夫,最先中箭的民居已被烈焰整个包围吞噬。 也是直到这时,惊叫声才从一座座院子里响起:“走水啦,救火啊……” 许多镇民都从睡梦中惊醒,看到外间的火光,感受着那炙热的火焰和呛人的浓烟后,全都惊慌失措地开门跑出来。 也有那动作反应过慢的,更是直接被困死在了大火中,左冲右突的,却是半点办法都没有了。 一时间,本来静谧安详的同里小镇已被红色和黑色所覆盖,红的是火,黑的是烟。 而平日的欢声笑语,也被声声的惨叫和哭泣所取代,所有人都跟失了魂似的到处乱冲,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如果只是一两处院落起火,大家还能齐心协力地扑火救人。可现在,是整个镇子都被大火侵袭,而且火还在不断扩张,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危机,再冷静的人,也不知自己该做什么了。 只有那两艘小船上的人,依然冷酷稳健,继续顺流而下,继续把一根根的火箭朝着镇子下方射去,点燃一座又一座的宅子,让更多的无辜者葬身于火海之中。 眼看着整个小镇都要被大火彻底吞噬了,镇外包围住各条路径的诸多黑衣人里,已有人发出了得意而猖狂的大笑来:“我就说只要够狠,任谁也别想从咱们手下逃生!” “只是这同里镇上千人……”旁边还是有人稍显不忍。 但随即就被人迅速打断:“就当是为那些得道高僧们陪葬了……看,那不就有个和尚跑出来了——” 随着这人往镇子里一指,众人便看到果然有人正仓皇往他们这边冲来,那颗光头在火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好不夺目。 “我来!” 随着一声兴奋的大叫,一人已一步跨出,双手举起一张一人来长的大弓,迅速搭箭上弦,用力一拉一放间,箭矢便已呼啸着激射而出。 眨眼间,利箭已越过百五十步的距离,准确射中那奔逃的僧人面门,射得他的动作陡然一止,如被迎面挨了一锤般,身子往后一折,便再也起不来了。 “好射术!”立刻有人兴奋地赞叹道。 受到鼓舞的这人更是打叠起了精神来,继续不住地在满是烟火逃人的镇子里搜寻着,只要发现一个光头,就是一箭射出。 无论人在哪里,跑成什么样子,在他箭下,就没一个目标能躲过去的。只一会儿工夫,他连射七箭,箭无虚发,也是收走了七条人命。 其他人见状则都哈哈大笑,又不无可惜地道:“早知道如此容易解决,咱们又何必一起过来?只要来上十来人,就足以把这几百人通通铲除了。” “就是,之前还说什么有高手护着他们,连天目寨的人都折在他们手里,我看就是言过其实。” “也不算言过其实,天目寨两个寨主真就被他们拿了,或许这就是浙地绿林不够强吧……” 这一句又惹得众人一阵畅然大笑,只觉自己等要比那什么天目寨的人强出太多太多。经此一战,自己兄弟等人便能在江南绿林扬名了…… 就在他们猖狂大笑,以为一切已定的当口,就在那两艘乌篷船已顺着河水出了镇子的时候,一根响箭,却突然从镇边的林子上方飞起! 呜呜的啸声顿时引得所有围在镇子边上的众黑衣汉子都扭头看去。 有人心里还犯起了嘀咕,都这时候了,还放什么信号啊,难道还要再冲进镇子里去吗? 但他们的疑惑也就在眨眼间就彻底消失,因为就在响箭掠空的同时,杀声,已自他们的身后突然而起。 咻咻咻咻咻…… 伴随着杀声同时而来的,还有那密集的破空咻响。 “小心,是乱箭……” 当有人惊觉过来,急忙叫着提醒时,箭矢却已经如雨点般落了下来。 这些黑衣人虽然个个都有着一身不俗的武艺,但在猝然遇袭,且是被乱箭攒射的情况下,其反应比之常人也强不到哪去。 只见他们一个个狼狈地急忙退散,或翻滚着直朝身旁任何一处可供躲藏的掩护物处扑去,或急忙挥舞着手中兵器,想作抵挡拨打。 但在如此深夜,视线大受影响,又被几十上百的箭雨自后猛射,纵然再厉害之人,也不可能完全规避伤害。 于是惨叫闷哼不断,有人倒下去后,就再无法起来,有人则拼命藏到石后树后,恐慌地往后方看去,却只见箭矢如雨,不知敌人到底身在何处。 这一刻,他们仿佛也变成了刚刚被他们无情屠戮的镇中无辜,也成为了他人眼中猎物,砧板上的鱼肉…… 第456章 血色同里(下) 如果说镇外那百十人只帮凶,那两艘乌篷船上的十人就是真正的元凶了。 正因为他们的火箭,才使同里陷入一片火海,无数百姓惨死火中,孙宁自不会放其逃离。 他和萧倩两个几乎同时抄水掠起,如燕子般直上乌篷船顶,刚欲出招攻敌,对方却先动了。 一根竹竿带着破空的呼啸几乎在他刚一落定的瞬间就直刺其小腹,同时跟前又是连续几声嘣响,数支飞箭也激射而至,目标正是孙宁的面门和胸口等要害处。 很显然,这船上几人不但心狠手辣,而且自身武艺也是相当之强,比之镇外包围堵截的还要高上一截。 落到船篷顶上的孙宁却无半分惧色,眼见袭击临头,身子陡然就是一沉,只听喀嚓一声,那船篷已被他一脚踏穿,变作一个大窟窿,让他整个身子都倏然掉落入内,从而居然就闪过了那几人接连的攻击。 而还没等他们从这变故中定神变招,刀光骤闪,孙宁已挟暗红色刀芒自半塌的船篷内猛然冲出,目标正是最接近船篷的那两个弓手。 两人这时才惊叫着欲再搭箭而射,却终究是慢了半拍,被刀光一下劈中肩头,噗哧声中,鲜血飞溅长空,两条胳膊也随之与身体分离。 那两张与他们寸步不离的强弓,也随着胳膊一起吧嗒一声掉落在船上。 也是直到这时候,他们才感受到断臂的剧痛,从惊呼转作惨叫,人更是急忙朝后缩去,想要拉开与这个可怕对手间的距离,求得自保。 他二人这一下意识的反应却明显是多余了,就在斩断二人臂膀的同时,孙宁的身形已急速一转,刀光已斜斜地劈了出去,正迎向了再度刺来的那根竹竿。 原来是那船头之人已及时出招攻击,欲为其他人解围了。 只是他显然低估了孙宁的实力,更低估了血浪宝刀的锋锐。 就在刀与竹竿相撞的刹那,那手臂粗细,韧性十足的竹篙已嚓一下断去一截,本该往前再送的一招就这样顿在了半空,让船夫明显有了一瞬间的迟滞。 高手过招,又怎么可能出现这么大个破绽呢,孙宁就趁此机会突步再上,手中血浪贴着竹篙连续不断地劈斩切分,居然在眨眼工夫里出了十数刀,把那足有一丈多长的竹篙砍作了十数截,而他人也已靠到了对方跟前。 嗖嗖……又是两箭激射而至,却是另两个弓手眼见情势危急,出手来作救援了。 但孙宁都不带回头去看的,只凭着听风辨位的手段,就已偏身侧步闪过了这两箭,手中刀更是一如刚才前进时般,迅猛果断直劈只拿了两尺许长竹篙,愣得已不知所措的船夫。 就在刀将将要劈中对方肩头的瞬间,那人突然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身子更是猛地一折,以铁板桥的招数让过了孙宁志在必得的一刀,同时足下更是一个发力—— 哗啦声中,本就不大的乌篷船竟被他一脚踏得从横变直,船头倏然沉入水中,船尾则高高翘起,带得船上几个弓手都是一阵惊叫失措,不受控制地直朝水下落去。 就是孙宁,身形也被这一下给震荡而起,眼见是与船只脱了联系,就要落入水中。 倒是那始作俑者,虽然大半个身子已没入水中,身形却还是稳如泰山,手中那小半截竹篙已被他劈面朝着孙宁射去,同时双手一拢间,两道寒光已乍然而出。 随着孙宁落向水面,他反倒再度而起,劈波斩浪般两道寒光直刺过来,一刺面门,一刺小腹,招式狠辣而果决。 这人要比想象中更强也更狡猾,居然还有后手准备,而且之前还有所伪装,让人错误判断其只善于用竹篙之类的长兵器,可其实真正的杀招却在这两把短兵器上! 当当—— 但他的如意算盘终究没能真个打响,孙宁的反应之快也出乎了他的意料。 即便是在半空中,身子都要落水了,他依然能强制控制住身形,并再度出刀,准确落在刺来的两把兵器上,将它们一一挡下。 也是直到这时孙宁才看清楚那两件兵器是两把分水刺,正是水中作战时最趁手的兵器了。 只是等他再想借血浪之锐来斩断这两刺时,对方却也已经迅速收招,同时身子一蜷,人已噗通一下落进水中,转眼不知去向。 这位不但武艺了得,心机深沉,而且还有着一身过人的水下本领。 而这一下,却正打在了孙宁的软肋上了。 孙宁虽然有着前世的记忆经验和本能,但那时也得靠着各种现代器械才能在水下与人厮杀,可现在却是一点工具都没有,这一下水,一身本领却得打个对折都不够了。 可虽心知不妙,身体却不受自己控制,也跟着入水,身侧则是已然翻转的乌篷船,那几个弓手也早不知去向了。 没有时间多作细想,孙宁已急忙划水靠上船只,翻身而上,同时一双眼睛逡巡四周,以防对方自水下发动偷袭。 只看那对分水刺,以及刚才落水时几乎不起水花的动作,就可知那就是入水如鱼般的厉害人物。这要是在水里与之交战,便必然落入下风。 而就在这时,伴随着一声清啸,又一船如离弦利箭般迅速靠来,船上一人昂然挺立,身上沾血,正是萧倩赶来相助了。 原来,当孙宁与这一船几人交锋的同时,萧倩也与另一船上五人激斗一场。 这一船几人的武艺比之孙宁所在那船可就要弱上一大截了,在被她刺倒两人后,剩下三人便已果断入水。 然后,那三人也想从水底发动攻击,却被萧倩准确找到机会,又一剑把个突然冒起的家伙刺杀水面。んttps:/ 就此,其他两人就再不敢现身,不知是不是潜水往远处逃命去了。 萧倩本欲再找到那两个家伙,结果却看到孙宁处出现了危机,便立刻凭脚下之力控着小船赶来相助。 这一艘小小的乌篷船,此时被她操控得,居然就跟冲浪板似的,劈开水面,疾驰而来。 第457章 血色同里(终) 待萧倩赶到,接孙宁上了自己这条船,两人分立船头船尾,仔细寻找水下动静后,本来还似有水花翻涌的小河里便也慢慢没了动静。 再一会儿,远处突然冒起两个人来,立马就被旁边镇外已经控制住局面的官兵看到,乱箭就是一阵招呼。 当即那两人便是几声惨叫,又一次沉了下去。 等他们再浮出来时,已是两具插了数根箭矢,还有鲜血不断冒出又混入河水里的尸体了。 这两人都缺了一条胳膊,正是被孙宁迅然猛攻而重创的两个弓手,显然是因为缺了一条手臂又重伤,导致他们无法持续潜水,才漂了上来。 但剩下那三人,却是直到天微微发亮,也再没有出现。应是借着夜色和河水的掩护,从容逃离了……衛鯹尛说 而此时,孙宁二人也终于回到岸上,并和众官军一道又是把剩下那些凶徒拿捕捆绑,又是赶去镇子里扑火救人,当真是好不忙碌。 这一回的同里小镇当真是损伤惨重,只一场火,就把镇子里六七成的屋子都给烧毁了。 作为江南靠近苏州的一座恬淡小镇,真是从来就没想过会碰上这样的灾劫,所以家家户户都没有任何的应急准备。火一旦烧起来,就只能看着自己的家宅被大火彻底吞噬,却又无能为力。 而这还不是最让人心痛的,最大的伤害是,镇子里的人也因这场大火而死了近半。 这些死者中,既有完全还在梦中就被大火烧死的,也有惊醒后却因屋子已被大火包围而活活憋死在里头的。还有一些,则是因为混乱的局面,跑出来后被那些凶徒射杀的。 男女老幼,各家几乎都有伤亡…… 一时间,整个小镇里都是哭声一片,看着帮他们救火的众官兵,这些百姓或是木然无语,或是破口大骂……显然,他们也已经猜到了,这场灾祸是由这些打从浙地而来的旅客所引发。 面对此等责骂怪罪,梁文统和杭州官兵们也只能是默默忍受,继续救人救火,希望能多活一人。 而孙宁他们,此时更是直奔之前的住处。 那儿也已经被大火袭击,变成了一片断壁残垣,还有点点余烬在挣扎蔓延。 那一间间客房屋子,更是早都被火烧得坍塌,这要里头睡了人,恐怕不是被砸伤砸死,就被火被烟所侵袭了。 好在,孙宁一早就把一干僧人藏在了地窖中,此时倒不用去瓦砾废墟中寻找,而是来到后边,在奋力搬开几根烧断砸下的柱子后,又把已经有些变形的地窖盖子给打开了,然后朝里喊道:“各位大师,你们可没事吗?” 片刻后,里头才传出几声虚弱的咳嗽:“咳咳咳……贫僧等都未受伤,却也差点就去见佛祖了……” 听到这话,孙宁才长出了口气,又不觉有些后怕。 得亏自己想出这么个稳妥的主意,把人藏进了地窖,这边又比较空旷,大火没能完全波及过来。而地窖口又被倒下柱子等物砸中封堵,使里头的僧人跑不出来。 不然这些云林寺的僧人可能也要遭遇不测,和其他那些倒在冷箭下的杭州僧人一样下场了…… 此时,东边有日头升起,照在同里小镇,把小镇的一片废墟和中间的小河都照得一片通红。 这一幕落到孙宁眼中,再没有了昨晚落日时的惊艳感,只觉着那宛如四周还未干涸的鲜血,透着的是诡异,和凄厉! …… 在又是好一通忙活,把僧人们全都安全拉上来后,时间也已经来到了辰时左右。 孙宁这才把注意力重新放到了那些俘虏身上。 这一次,不光萧倩在船上拿下两个活口,梁文统也带人生擒二三十人,其他的则多半被杀,少数趁乱脱逃。 这么多俘虏在手,孙宁觉着是必定能从他们口中问出来历,以及背后主使者身份了。当下也不客气,立刻就让人把几个看着比较重要的家伙拖到了自己跟前,其中就包括了被萧倩重伤的两人。 “说,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袭击我们这一队从杭州来的僧人队伍?”孙宁也不再绕什么圈子,当即寒声问道。 随着他这一声喝问,旁边那些西南精兵也都横眉怒目,拔刀在手,完全是一副要对他们下狠手的模样。 被这等气势一吓,尤其是在见到自己同伙被抛在一旁的尸体,以及对方手上兵器还有鲜血残留后,这些绿林中人也终究不敢说什么义气了,便有人叫道:“我们……我们是苏州青云寨的人……” “青云寨是苏州附近势力最大的一个绿林山寨,近年官府几次围剿,却也拿他们没有办法。”梁文统立刻为孙宁做起了解释,显然是知道他不了解江南情况的。 “比之天目寨如何?”孙宁好奇问了句。 “那是不如的,苏扬境内,也就太湖飞鱼坞这一股水贼算作江南最大的三股绿林势力,可与杭州天目寨,与浙南雁荡堡齐名。” 而随着他这一句出口,那两个浑身湿透的船上弓手身子便猛然震动了一下。 这一变化自然被孙宁当场捕捉到,立马看向了他们:“你们不是青云寨的人吧?”然后又扫了眼青云寨几名头目。 这几人此时也很是配合,赶紧看了两人几眼,然后果断摇头:“他们并不是咱们山寨的弟兄。” “说吧,你们又是哪里的人?”虽然孙宁这么问了,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船上几人皆水性精熟,那只能是来自三大寇中的太湖飞鱼坞了! 被他拿目光一盯,两人更是心惊胆战,不敢再作隐瞒,如实道:“我们是太湖飞鱼坞的……” “这次带你们行事的头目又是什么人?”孙宁又问道。 “是我们的二当家,水中刺,吴俊……” 听他们如此说来,孙宁反应倒还平淡,梁文统的神色却是一紧:“竟是他!” “怎么,梁兄听说过此人?” “何止听说过,此人凶名早已江南人尽皆知,怪不得这次他们敢放火灭一镇了!”梁文统不无感慨地叹息道。 第458章 吊诡迷离 飞鱼四鬼,那都是江南境内凶名卓著的人物,于江河湖面上杀人越货那完全就是家常便饭。 而且这股太湖飞鱼坞的贼人不但抢劫,而且还习惯于杀人灭口,往往劫下一条商船就意味着上头几十人都不得活命,那是真正如活阎罗一般的存在了。 这其中,身为老二的水中刺吴俊更是凶名在外,就连几岁的孩子落到他手都绝无幸免,人命于他而言,真就跟水中鱼虾一般,凭他之名,都能止苏扬地面小儿夜啼了。 也只有这等心狠手辣,不把人命当回事的家伙,才会做出此等纵火焚镇,杀光同里几百上千人的举动来。 孙宁在听了梁文统的简单介绍后,脸色是愈发的阴沉了:“他们为了达成目的,当真是无所顾忌,丧心病狂了!” 说着,又猛然扭头盯向那几个瑟瑟发抖的俘虏:“你们也真下得了手!” “大人饶命啊……小的们也都只是听命行事,不得不这么做啊……” 被孙宁满是杀气的目光一盯,这些俘虏顿时大为惊恐,连忙磕头为自己开脱道,却浑然忘了就是自己等的所作所为,害得这满镇百姓家破人亡。 “你们的头领又是什么人?”孙宁稍稍压下了心中怒火,又继续盘问这些青天寨的贼人道。 “我们是跟了寨主赛李广杨九雄一起来的,他……他后来被人杀了……” 正说着,旁边已有兵卒把个身上插了几根羽箭,脑袋都搬了家的尸体给抬了过来:“应该就是此人了……” 梁文统仔细打量了尸体一番,也跟着道:“是我和孙兄手下一个兄弟联手杀的他。想不到他就是赛李广杨九雄,之前在杭州也是听过他凶名的,也是江南绿林的首领人物。” 孙宁点点头,却又问这几个头目:“你们可知道你们青天寨为何与飞鱼坞联手来截击我们吗?” 这话又问得他们一愣,似乎有些犹豫,却被孙宁捕捉到后,又是一声厉喝:“说!” 几人打了个突,这才嗫嚅道:“是……是有个家伙突然到我们寨子里来,拿出大把的银子,请我们出手的……” “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叫什么?”孙宁急忙又问道。 “一个看着很寻常的中年商人……”有人努力回忆着,但也说不出对方的具体模样来,“中等身材,挺白净的,听口音倒不像是我们这边的人……” 最后才有人又补充道:“对了,我听债主曾叫他古老板,应该姓古,但具体叫什么便不知道了。” 又是姓古之人! 孙宁和梁文统脸色微变,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似乎这人就是说动天目寨对他们下手的幕后主使了。 没想到他到了苏州地界后的手笔更大,居然一下就支使了两个寨子的贼人来袭击自身,甚至不惜毁掉一座小镇! 而在感慨对方手笔之大,手段之毒的同时,孙宁心里又生出一丝古怪的念头——这家伙的动机就只是为了除掉,或是耽搁云林寺等僧人去寒山寺参加法会吗? 若真只是为了后一个目的,那他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不光是花出去收买绿林各寨的银钱,更重要的是这番做法所引起的后果。 杭州,甚至整个浙地官府,在这次事后定然不会放过这些敢对僧人们下手的贼匪,而有了同里惨案后,苏州官府也定然是要一查到底的。 到时,那些绿林贼匪也好,他这个主谋也好,还想安然置身事外吗? 之前孙宁甚至都怀疑这是苏州当地某方想要支持寒山寺成为江南第一寺的信徒所为,但现在看起来,真相怕是没这么简单了! 其他人却不知孙宁想得如此之深,还只纠结于眼下,有一名军官急着问道:“这些贼人该如何处置?不如就交给当地百姓,让他们报仇雪恨!” 直到这时,孙宁才猛地回神,急忙道:“不!这些人还有用,得先找地方将他们妥善看押,然后再……” 正说话间,远远的,又有一股烟尘突然从前方官道上腾起,看着架势,就能推知有一支数百上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急速开过来了。 这让本就还有所警惕的在场众兵马都是一个激灵,梁文统更是连声喝令,让手下官兵赶紧找到高处等合适位置准备防御作战,自己则和孙宁等人一道举刀上迎,摆开了阵势。 直到那支队伍来到近前,头前的旗帜招展着露出斗大的苏州字样,大家才松了口气。 这来的正是苏州方面的驻守官军,数量看着也确实达到了千人以上。 为首的军官在看到同里镇这般凄惨的场面时,也在一惊后露出警惕之色,挥手便让手下的弓弩手做好准备,自己才稍稍上前,冲已经走出镇来的几人喝道:“你们是什么人?可是毁了同里的贼人凶手吗?” “这位大人误会了,我等乃是从杭州来的兵马,奉命护送诸位大师前往苏州寒山寺,却不防在此遭遇贼匪袭击,导致镇子也遭遇大变……”梁文统连忙拿出自己的官凭腰牌,高高举着表明身份。 直到他单独上前,证明自己的身份无误,又简单将昨夜发生的一切说出后,那军官才稍稍放下戒心,又率人进入镇子,查看情况。 也是直到这时,孙宁他们才知道这支官军真就是从苏州城而来,也是在城中发现远处有大火冲天后,于天亮时派来一探究竟的。 显然,苏州官府也担心是有什么土匪山贼为祸,所以才派了这么多兵马前来查看,只是这来的,却也太迟了些。 虽然来得迟了,可功劳人家却是直接下手就抢:“既如此,这些贼匪凶手就该交我苏州处置!你们放心,有太守大人为各位做主,无论是青天寨还是飞鱼坞,官府定会将他们剿灭了,以正王法!” 对这个军官的说法,孙宁是半点都不信的。若苏州当地官府真有这样的本事,也不至于让此等贼匪一直逍遥在外,为祸四方了。 但如今的形势又让他不好多言,只能默许了人家的行为,然后就势让这一支兵马护送大家去往寒山寺,这最后的半日路程,倒是保险得很了。 但这一路赴苏也让孙宁觉着,这江南局势愈发的吊诡迷离起来…… …… 壬寅年最后的一个周一啦,求求求票票啊!!!! んttps:/ 第459章 入住寒山寺(上)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唐人张继的一首枫桥夜泊道出了夜宿苏州城外的孤寂,同时也让这一座寒山寺名留千古。 即便已历经数百年,寒山寺依然是苏州境内数一数二的寺庙,甚至都不在有西湖美景和官府背景加持的杭州云林寺之下,能与之一争江南第一寺的名头。 当孙宁一行在上千官军的随护下于三月初二的午后终于抵达寒山寺前时,他们入眼所见就是这么一座古朴而恢宏大气的寺庙。 寒山寺并不是因为座落于名叫寒山的山上而得名,附近也并没有这么一座山,而是因为一个僧人寒山建起此寺,才有了寒山寺。 而且在这座寺里还有佛门中极其有名的一次问答,那就是寒山与拾德的对话—— “寒山问拾得世间有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拾得曰: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敬他,不要理他,过十年后,你且看他!” 由此可知,寒山寺信奉的自然也是佛门中的禅宗一支,与杭州云林寺也算同宗,所以这次的法会,自然也就难免各方要来一场玄之又玄的禅机辩经了。 这么一支队伍浩浩荡荡而来,自然立刻就引得寺庙内外无数人的关注,很快的,寒山寺的知客僧远济便匆匆迎了出来,并与早一步排众上前的至善等云林寺僧人一通见礼。 同时,寺庙附近的几名官府人员则与那苏州军官们碰了头,也就从他们口中知道了同里镇所发生的变故,直让不少人都一阵吃惊变色。 到了这时候,孙宁他们反倒变可不那么重要了,只在旁随意听着看着,直到苏州官军在交代一番后离开回去复命,众僧人又要被请进寺庙,他才一步上前,沉声道:“慢着!” 这突兀的表现,让寒山寺的几名迎客的僧人都略有些意外,回头望来。 他们也知道孙宁众人是陪着云林寺众僧前来,只是双方关系却有些微妙,似乎不好有所交涉,也就来了个视而不见。却不想,对方完全没有生分的意思,径直就走了过来。 “几位大师在下有礼了。”孙宁笑着合什略略欠身,这才又看向那知客僧远济道:“不知贵寺如何安排我等?” 远济微微皱了下眉头,但还是客气地还礼回话道:“这位施主还请见谅。寒山寺虽然寺庙不小,之前也经常可容远来之客在我寺中住下。但是,此番却因法会之故,已有不少他处寺庙的僧人前来并挂单于此,所以寺中房舍早已不足。 “故而也只能让云林寺诸位师兄弟在我寺中住下,至于各位,就烦请你们到附近村落,或是去苏州城内小住即可。不过你们也可放心,这方面的安排,不单我寒山寺内已有所准备,就是苏州官府也都让城中百姓空出院落屋舍,足以让你们小住上十天半月……” 不得不说,这位的应对还是相当在理的,不收留他们的理由也足够充分。 确实,这次的寒山寺法会可不光只请来杭州的僧人,还有江南其他州府各大小寺庙的僧人,如此一来,寒山寺这回要接待的客人可就太多了。自然就不可能把两百多名杭州官兵也一并接纳留下了。 就是至善他们,也不好提出异议,纵然他们在杭州地位很不一般,可到了苏州,显然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可以说是客场作战…… 不想孙宁闻得此言却是哼了一声:“贵寺如此安排怕是不妥吧?” 不等对方说话,他又盯住那远济道:“大师可知道我等一路之上遇到了连番劫难,有数波贼人欲强攻加害这些位大师,甚至不惜纵火烧毁了整个同里镇,酿成一场大灾祸,致使数百无辜因此丧生!” 这话让远济等寒山寺僧人的脸色都为之一变:“有这样的事?” 他们问的自然是云林寺众僧了,至善便惨然点头:“事实确实如此,不然贫僧等也不会麻烦苏州官军一路护送了……说来惭愧,要不是有这位孙护法一路带人不计生死的保护,贫僧师兄弟二十多人恐怕就要和其他寺庙的师兄们一起遭遇贼人毒手了。” “这……这些贼人也太无法无天了……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寒山寺众僧更是惊诧地连声念佛,同时也明白了孙宁的意思:“这位孙施主是云林寺的护法檀越吗?你一心护持云林寺诸位师兄贫僧等自然是大感敬佩的,但寺中规矩又实在不好破,而且这儿的院落屋舍也真不够让你们这许多人落脚啊……”衛鯹尛说 孙宁却又是一声哼:“大师我也不怕说句得罪人的话,这一路来,在下一直都在猜想那些贼人背后到底是受了何人指使,说不定就是那不想见我杭州云林寺胜过寒山寺的偏执之人在从中作梗,为的就是不让这几位大师参加此番法会!” 远济一听这说法,整张脸顿时一沉:“孙施主,你难道还怀疑我寒山寺会做出此等事情来吗?” “不敢,但世事无绝对,总要有所提防才好。我想,贵寺也不希望至善大师他们真就在你们这儿出了什么意外吧?到那时,寒山寺千年的名声可就要被毁于一旦了!” 面对他如此咄咄逼人的说辞,远济真就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了。 作为知客僧,他也算是寺中最善于和人打交道的,但以往遇到的那都是对他们多有恭敬,不敢得罪寒山寺的人,就是苏州官府,地方豪族,与寒山寺往来都是客客气气的,哪有像孙宁般言辞里夹枪带棒,还多有威胁的道理? 但孙宁话中有几句却也让他很是在意,这要真有个万一,寒山寺可就担待不起了。这却如何是好? 孙宁见状,又赶紧拿出转圜道:“大师,贵寺的为难,在下也是能明白的,也不想让您难做。你看这样好不好,不须把我们这么多人都安排住进寺中,我只带二十人随至善大师他们住进来,负责他们的安全,其他兵马则去苏州投宿。 “对了,其实这次杭州还有至少二十名他寺僧人因为路上遇难而来不了了,所以你们只管把他们的住处安排给我们,这样总不难了吧?” 第460章 入住寒山寺(下) 在种种理由,以及孙宁的坚持之下,寒山寺方面终于还是做出了让步,就让孙宁他们与云林寺众僧一道住进了寺中。 不过也正如孙宁自己说的那样,只有他手下二十人得以随同,其他杭州官兵,就只能自己安排着去苏州寻官府安置了。 于是,孙宁又和梁文统稍作商议,由其带着其他部下去苏州城,自去找军营留宿,而孙宁则陪着至善他们一起正式入住寒山寺。 对于孙宁的这番应对和安排,云林寺众僧还是相当满意的。 在这一路的几次遇险后,他们本就成了惊弓之鸟,惴惴不难,也就只对孙宁他们感到放心。现在能与他们一起投宿寒山寺,而且是同在一座跨院里住着,对他们来说,安全性上自然也有了相当保证。 这也让他们对孙宁是愈发的信任了,等到安顿好后,至善直接就把他叫到了自己房中,小心问道:“孙护法,你适才所言可是真的吗?” 孙宁一时没能明白对方话中之意,问道:“大师是指?” “就是关于那些沿途截杀咱们的贼人啊。你说他们是受人指使,只为阻我们参加法会。” “这也就是在下的一点猜测而已,至少现在并无确凿证据。” 孙宁这时也正色说道:“若说在浙地遇险还能解释为咱们是被天目寨的贼人盯上欲抢上一些钱财或是拿去勒索,那之后查到队伍中间都有内应眼线,以及之后的同里遇袭,就足以证明背后果真有人在指使对付诸位大师了。 “几位大师你们且细想一下,我们这一路而来身上也并无多少财物,而且也并没有与人结下此等生死仇怨,又有什么人会不惜一切地几次买动江南有名的贼匪对我们下手呢? “所以在下一番琢磨后,便只能猜测这与我们这次来寒山寺的目的有关了,有人不想诸位大师到此夺了寒山寺的名声。毕竟,至善大师乃是有名的辩经高手,多年来江南各寺庙就没一个僧人能与您相提并论的……” 这番推断顿时让众僧的脸色愈发凝重起来,尤其是至善,更是在沉默后用力点头:“确实,贫僧近日来总是心绪不宁,或许就是这个缘故了。 “我也相信,以寒山寺诸位师兄的心胸,还不至于做出这样卑劣的勾当来,那就只能是此寺中的其他施主檀越在背后行事了……” “那可如何是好?纵然我们已安然到此,可接下来法会却足有七日,这期间可难免不会再出什么意外啊……” 随着其中一个叫至凡的僧人说出自己心中的顾虑后,大家脸上的担忧与恐慌就更重了。 孙宁则抓住机会道:“所以在下才坚持一定要陪着诸位大师住在寒山寺中,如此好歹还有个照应。不过这样却还是不够的,毕竟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百密难免一疏啊。んttps:/ “以在下之见,咱们自己要小心谨慎,也必须让寒山寺方面也多作防御,比如让苏州官府方面的人前来看护,以确保接下来一段日子的安全。” “孙护法所言甚是,贫僧也以为该让寒山寺出面请更多苏州官兵来护持我等安全……”立刻就有人点头附和。 事关自家安危,这些僧人再是修为深湛,这时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也就都点头表示赞同。 于是到最后,至善拍板道:“好,那贫僧待会就去和本寺的主持方丈把话说开了,务必要让他们去和官府交涉。这不光只是为保护我等安全,更是为了接下来七日法会能顺利进行!” 有了至善出面,事情自然就好说了。 而且,寒山寺方面也在此时知道了云林寺众僧这一路而来所遇到的两次袭击,也把他们吓了个不轻。 他们也担心会被有心人指为这一切都是自家暗中指使,所以对云林寺众僧的安全也是格外重视,对孙宁他们强行留宿寺中再无半点怨言。 至于与苏州官府交涉,让那边多派兵马维护接下来几日法会的安稳,寒山寺几名主要僧人也在商议后迅速敲定,并在这日傍晚,便派人赶去了苏州城。 如此,等到初二半夜时,便有一支上千人的官军匆匆而来,就在寒山寺附近布防驻扎下来,还派出几队人马,巡视方圆十里周围,把个寒山寺真围得如同铁桶一般,不可能再让任何可疑宵小之人随意接近,更别提让人进入寺庙对其中的诸位僧人造成威胁了。 不过,这样严防死守的安排也就只能持续半夜,待到次日天亮后,寒山寺的布防也只能撤开一面了。 因为到了三月初三,便正是此次法会的正日子,届时将会有无数信善百姓前来寒山寺,只为瞻仰佛门众高僧大德之形容,聆听他们对佛经佛理的高深见解…… 天还没完全亮起呢,才睡不到两个时辰的孙宁就被阵阵钟鼓声所唤醒,同样醒来的,还有身边的萧倩。 两人躺在硬直的木板床上,相视一笑,这才缓缓起身,一面各自穿戴起来,一面稍作交流。 “孙郎,你昨日跟那些僧人们所提到的危机什么的可是真的吗?” “一半一半吧。”孙宁熟练地将自己的头发挽起,又拿起一根玉簪插好,随口说道,“至少表面上看来,真有可能如我所说。” “那实际上呢?”萧倩也同样做着男子装束,也不修眉着彩。 “实际上,很可能是一些有着更深目的之人在筹谋其事,反正我真不认为那些信佛信到只对寒山寺忠心不二的家伙会有如此算计和手笔,甚至不惜利用天目寨和飞鱼坞这样的大贼为其所用。那可是会给自己带来灭门之祸的贼匪啊。” “那你还让他们大动干戈去请来苏州官兵?” 面对妻子的这一疑问,孙宁的神色却显得颇为郑重:“正因有此推断,我更需要苏州官兵前来以防万一了。我有一种预感,他们的目标可能不只在云林寺众僧身上,更在这次的法会上!” 第461章 法会(上) “当——当——当……” 清晨,天还未亮,悠扬而庄重的钟声就从寒山寺中响起,远远地传将出去,哪怕是数里外的苏州城,也有无数人能清晰听到钟声。 暮鼓晨钟,这是天下寺庙早就形成的规矩与习惯了,寒山寺附近的人们更是不会被这钟声打扰到。 但是今日的情况却明显有些不一样,就在钟声响起后,更为洪亮的鼓声也在寺中传出,咚咚声足以把每一个还在梦中之人给彻底唤醒。 随后,整个庙中有清脆的铜罄声,略带刺耳的铙钹声,以及数量更为庞大的木鱼声也开始不断响起,汇聚成一股声浪,在整个寒山寺的内外上方回荡。 因为今日正是三年一度的三月三寒山寺法会,是整个江南地界少有的佛门盛会。 打从这一刻开始,寒山寺全寺上下都将倾尽全力来办好这桩盛会,让更多的人感受到佛门广大,佛法精妙,以及寒山寺的底蕴所在…… 阖寺僧人这时都已经穿戴齐整,面容肃穆地排列成队,在本寺主持悟深法师的带领下,先往大雄宝殿向佛祖敬香朝拜,然后再正式大开寺门,把更多参加本次法会的人给迎进门来。 所以在钟鼓声渐渐停息后,更显庄重的诵经声又自寺中响了起来,不住朝着四面扩散,最后笼罩全寺。 连那些在寒山寺中挂单的他方僧人,这时也都一副认真庄重的模样,伴随着外间的嗡嗡诵经声跟着念叨了起来,这自然也包括了孙宁他们所在的跨院了。云林寺群僧,也都开始虔诚诵经…… 与萧倩一起出得门来,听着耳畔传来的那嘤嘤嗡嗡的动静,二人对视一眼后,都从各自眼中看到了古怪和好笑。 对他们来说,这些佶屈聱牙的经文真是半点意义都没有,也亏得这些僧人能把数量庞大的经文都记在心里,随时能念出来了。 不光他们感到惊奇,随后出门的其他一些西南将士也都神情古怪,但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跟了孙宁一道往前,等在了众僧人的门外。 直至卯时之后,寺中僧人的朝拜停下,诵经声也终于告一段落。 云林寺的二十多个僧人也都身披袈裟,脖带念珠地各自而出。在冲孙宁他们稍稍施礼后,便有一脸庄重地,排着齐整的队伍,由至善带头,缓缓朝着前方的大殿而去。 孙宁等人见状,自然也是跟随同往。 在出了僧人居住的那些院落禅房后,入眼的寒山寺各殿宇台阁此时已与昨日又有了不小的变化。 那些建筑内外都装点上了各种佛宝,还有身份低微的沙弥守在门前,门内众多物件,如论是佛像,还是各种供桌香案,烛台等物,也都已焕然一新,在初升的日头照耀下熠熠生辉。 而最夺人眼球的,则是大雄宝殿前那个巨大的广场上,此时已经立起了一座三层高,数十丈方圆的高台,仔细看去,这高台竟是用上等的汉白玉所堆砌而成,端的是华贵已极。 只此一点,就足见寒山寺之富,不愧是能用紫檀木饰金而成请柬的寺庙,出手就是不一般。 而法台四周,还有上百座位,前边是矮几,位置则由一个个黄色蒲团取代,正是那些得到邀请能入寺观礼之人的座位所在了。 很显然,今日能得邀进入寒山寺观此法会,且有座者,那都是苏州,乃至江南境内都大有来头声望的人物了,这百多人或许就是能决定江南数百上千万百姓生死之人。 至于寻常信善百姓,虽然他们其实早在昨天半夜就已走出家门,以最虔诚的姿态来到寒山寺前,甚至有人还一步一叩首地拜将过来,但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却终归连寺门都进不了,只能在寺门外翘首看个大概,都未必能听清楚里头僧人们会说些什么。 此时,寒山寺的寺门终于缓缓而开,顿时又引得早汇聚于门前的上万之人好一通的顶礼膜拜,阿弥陀佛的叫声连里头的孙宁他们都能听个分明了。 只是很快的,拥堵在寺庙门前的人群就被强制分开,带到了两边,因为有一批真正的贵客大人物将进入寒山寺。 这其中,既有苏州当地的诸多文武官吏,也有苏扬各地的耆老善长。 只见他们一个个也都是身着最庄重的服色,面容郑重地步步向前,摆出了对寒山寺的看重,对佛门的敬重。 不过无论是手握大权的官吏,还是有着相当口碑和年纪的耆老善长,他们都不是队伍中最重要的人。 最重要者,是位于这群人前列中间的十五名男子,他们或老或少,长相或俊美或普通,但整个人透出来的那股子气度,却叫人离得再远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是稳稳能压住场面的,有着绝对信心和权势,足以让江南所有人为之避让的人上人般的人物了。 “江南九姓,豪族中人!”孙宁低低道出了他们的身份,也只有九姓豪族中的掌权者,才能在身份上完全压过苏州官员。 这一十五人人当仁不让地率众来到那高高的法坛之前,坐上了最中间的那一排位置处。 然后,其他人才跟随入场,稍作一番谦让之后,才各自找对了适合身份的位置,围坐下来。 位置一个个被填充,只以孙宁看来,就能看出这些官员和耆老乡绅的地位高低来。只要是靠近那十五人的,显然就是如今正得势的苏州人,反之,恐怕现在的情况可就不太妙了。 直到正对着法台的位置都坐满了人,其他人才又散座于四周的位置里,然后寺庙门前,又是一阵耸动,又有一批看着身份更低的百姓被放了进来。 寒山寺终归是需要当地百姓支持的,所以今日的法会自然也会让一部分信善进来,近距离地感受佛门之精妙昌盛了。んttps:/ 这些能被允准进来聆听参与的,自然就成了所有人眼中的幸运儿,赢得无数外间围观者的艳羡。 就这样,待到辰时之后,这法台四周已经围坐和围站了超过一千五百多人,几乎把个广场都给挤满了人,而其他人,就只能被拦在寺门之外,踮脚探首,只为看得更清晰些。 早已落座的孙宁他们,则仔细望向法坛之上,这时上百名僧人也已登上高台,伴随着一声清脆的罄响,这次的法会终于正式开始。 第462章 法会(下) 三年一度的寒山寺法会作为江南佛门有名的盛会当然不只是让各地各寺的僧人们辩经论道,分个高下的比赛场。 事实上,这场法会的真正目的还是为了弘扬佛法,吸引更多百姓皈依佛门,并把佛门的种种因果道理宣扬出去。 所以这九日的法会便分作三个阶段,分别是讲经,论道,以及最后的辩经。 这法会开始的头几日,便主要以前两项讲经论道为主,由以寒山寺为主的江南高僧们登坛,向所有人讲述佛经中的种种道理,把更多佛门所提倡的所谓因果报应之类的玩意儿传递给每一个信善。 同时,也含有把有些艰深难懂的佛经言辞用寻常百姓能听懂的语言再解释一遍的用意,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许多的寓言故事…… 孙宁他们坐在台下,听着那寒山寺的几名高僧将金刚经、法华经之类的经书用最朴素的语言一一阐述过来,倒也听得有些滋味。 什么佛祖得道前曾于菩提树下一坐数年不动,什么有佛国王子为了能入某寺出家,甘愿抛弃新婚妻子,而后又把举国之富都献于寺庙,以金砖铺满了整个寺院…… 反正在这些位高僧的讲述中,佛门那就是高高在上,又垂怜世人般的存在。就是世俗中的帝王将相,到了佛前也只有顶礼膜拜的份儿,而只要大家都真心的敬佛礼佛,则在出现麻烦或危险时,佛祖也定会显灵保佑,救人脱离苦海。 如果只是听一两则这样的故事,孙宁也就当听个乐子了,但当这些相似度极高的故事总是不断被说出来后,他便有些厌烦了。 再看左右其他人,却有不少却是满脸的虔诚激动,整个现场数以千计的听经之人,居然都表现得极其认真,除了呼吸,连咳嗽声都不闻半点,就连寺门外聚集的上万百姓,也都屏气凝神,竭力去听着。 这实在是一种极其古怪的现场反应了,后世课堂上几十人听讲都难免有少数人会因为各种原因而开起小差来,更别提当这一数量以百倍千倍地增加了。 可今日的法会上,却让孙宁看到了完全不合常理的一面,现场听经这么多人,所有人都显得那么的认真仔细,好像生怕漏听了一句话,一个字就是他们毕生最大的损失似的。 这便是佛门在整个江南巨大影响力的缩影和写照了,宗教对人的影响,确实到了让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从早到晚,一名名僧人轮换上台,都在用自己对佛经的理解来阐述佛门之广大深远,让每一个听经的信徒由衷地坚信自己之前的选择是正确的。 虽然现在他们中的许多人或许日子并不好过,但只要他们坚定不移地信佛礼佛,那未来就一定是光明的。在我佛的普照和保佑下,他们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所有的厄运都将远离。 哪怕最后自己真就遭遇生老病死而不在这世上了,等待他们的,也将是更为美好的西方极乐,又或是更为富贵美满的下一世…… 这些足以让任何一个后世理智之人嗤之以鼻的说辞,此时却让所有与会者听得如痴如醉,真心信服。 往往在某一个僧人结束自己的讲经退下时,都会得到下方众人的一阵叩拜行礼,他们口必称多谢大师赐教,脸上满满的都是平静与喜悦。 要不是这次法会过于庄重,寒山寺并不愿接受布施,恐怕短短这一日里,就能获取大批信徒的巨量财富捐赠了。 当然,这些捐赠也不会少了,等到法会结束后,有的是信徒会争着抢着,把钱财田地献于寺庙。 接下来三四日,法会也是照旧这样继续下去,有着从江南各地名寺出来的高僧在场,自然就不愁没有新的对经文的理解,不愁众僧说不出让更多人为之叹服的有利于佛门扩张的说辞来。 于是,这场法会在接下来几日里就变得愈发的热闹了,不仅苏州区域内的各方信善都跑来参加,到了后面几日,更有几百里外的信徒们不辞路远跑来,最后寺庙外聚集的人数更是达到了惊人的五六万之数。 到了这时候,之前布置下的法坛已经没法满足大家的需求了,于是寒山寺方面索性把手一挥,将法坛直接从寺庙内搬到了寺外更大的广场之上。文学一二 如此一来,法坛四周就能容纳更多的信徒一同听经,也算是给了大家一个更好的环境,赢得了无数信徒的感激涕零。 只是这么一来却也出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人更多,可能存在的危险也是翻倍增加。 虽然早在法会第一日上就有苏州官府派出一两千兵丁维持秩序,但那只是负责寒山寺内众僧的安全而已。 而现在,法会现场被移到了寺外,情况可就要复杂太多了,使得官兵即便增加到一营五千之数,依然不够照顾到整个寺庙和广场的。 尤其是,当大家都把重心放到寺外的法会上时,寺内就只剩下寥寥几十名军卒看守了。 好在,寺内还有其他身份更低的沙弥人等留守着,倒也不怕出了什么问题。 而随着法会规模的扩大,一开始尊卑有序的座位安排也就没法再推行了,只有极少数地位够高的,比如九姓豪族子弟能落个好位置,其他人也就只能靠自己去想办法了。 孙宁他们倒也就不费那心思,直接随意混杂在人群中,看似和大家一样,其实更多的却是在确保这些人里不会出现什么乱子。 因为在他的推测里,那之前指使及方贼寇沿途对云林寺僧人下手的幕后元凶怕是不会就此收手。而且,这位的目的也不只是单纯地想要对付云林寺僧人,而是冲着整个佛门而来。 既然如此,那还有比在这场寒山寺法会上闹出动静来更能打击佛门的事情吗? 而现在,寒山寺的一系列安排更是给了他最好的机会,如此海量之人聚集在小小的寒山寺,官兵什么的,可是完全顾不过来啊。 第463章 寺中蹊跷(上) 三月初十,法会第七日。 这一天,终于是来到了本次寒山寺法会的又一个重头戏,各寺之间的辩经环节。 所谓辩经,就是几个僧人间因为同一经文的不同理解而进行互相间的分辩辩解了。各方都将以自己对佛经佛法更深入的了解来尝试着说服对手,从而使自己主张的佛理成为佛门正统。 这对每一个学佛之人来说都是一场极其重要的考验,对佛理了解得越是透彻,就越能在一场场辩经中听出其中的深奥道理来。 所以今日的辩经对其他信徒来说或许更多只是一场增广见闻的有趣经历,但对各寺僧人来说,才是这场法会中最重要,最不容有失的大考。 尤其是寒山寺和云林寺这两大寺院,今日这场辩经,其实就是这两寺争夺谁家才是江南第一寺的一个契机,只要能完胜对手,那他们就将成为当之无愧的江南第一。 只是这辩经所用的言辞,可就没有之前讲经那般通俗易懂了,僧人们完全把禅宗那一套说话说一半的玩意儿给充分利用了起来,只要对手不能明白自己话中真意,光这一项,就能占据绝对的主动。 于是,早上的辩经一开始,除了台上那些正色应对的僧人外,台下信徒们便很快陷入到了一阵阵的茫然中去。 到最后,他们更是陷入到了玄之又玄的话术之中,什么佛言摩诃多,然后就能有一大堆的阐释,结果每个字都能听懂,但连在一起,却叫人完全不理解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了。 而让孙宁感到惊奇的是,即便如此,四周无数百姓依然听得极其认真,就好像真能从这些虚头巴脑的玩意里听出宇宙真理似的。 倒是他和萧倩几人,在耐着性子听了一阵后,终于坚持不住,忍不住一个连一个地打起了哈欠来。 “这些东西也亏他们能一本正经地说下来,他们是怎么做到自己都不笑的?”萧倩忍不住在孙宁耳边低声吐槽道。 此时他们这二十几人已经退到了人群的中间位置,四周又都是自己人,所以倒不怕引起麻烦。 孙宁又打了个哈欠,这才说道:“这就是佛门高明的地方了。不光有让人一听就懂的什么行善来世之说,还有此等类似于魏晋清谈的表现来体现自家佛法之深奥。 “但其实说白了就那么回事,无非就是加了些他们自己才能懂的话术用语而已。” 说着,他又随意扫过四周,发现所有人都在侧耳倾听,便又道:“咱们就不在这儿浪费时间了,去寺里转转。” 萧倩他们也早就不耐烦了,这话正合大家心意,便各自低声应了,然后慢慢地往人群外退去。 虽然他们这么走很自然就会影响到左右后方信徒,但大家倒也没有表现出太大的不满,都很默契地让出一条通道来,放他们走出人群。 毕竟这多日听经什么的,谁都免不了要吃喝拉撒,进出人群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孙宁他们这一退,也就没引起任何的骚动,转眼就到了寺门前。 那儿还有一小队官兵驻守着,显然也是在防着可能出现的乱子,或是被小偷小摸地混进寺庙里去。 毕竟此时的寒山寺一多半僧人都在外头,里边可没几人,完全照应不过来了。 寻常信徒百姓自然是不可能被允许此时进入寺庙的,但孙宁他们亮明身份后,还是顺利进入其中。 也是直到这时,萧倩他们几个才想到了什么:“公子这是打算在寺中巡视看看吗?” 早在从西南来到江南的一路上,这些人已经改正了对孙宁的称呼,陛下什么的自然是不好随意乱叫,只能笼统地来一声公子。 孙宁笑着点了点头:“我总觉着有人会在这场法会上闹事。而外间既然有数千官兵守着,他们应该不可能于眼皮底下行事,那就只剩下在寺庙里下手了。 “只有等寺里出了乱子,然后影响到外间骚乱后,他们才好在几万人中造出更大的乱子来。” 作了个解释后,孙宁又果断安排下去,让这二十人分做十队,各自去寺中某处查看,而他则和萧倩一道往高处的藏经阁,以及钟楼方向而去。 “我倒是觉着真要有贼人图谋不轨的话,他们最容易选择下手的地方该是香积厨才是。只要往寺中饮食里放些毒药,就可将阖寺僧人都杀个一干二净,而且还不费多少工夫。”萧倩虽然跟了孙宁一路往上,口中却说着自己判断。 “如果只是小贼,或是只为杀人泄愤,这手法当然最合理。” 孙宁笑着回道:“只是咱们这次遇到的可是心思狠毒,胃口极大的家伙,他是不会满足于只用这种手段,杀死几个倒霉的僧人,引起一点小骚乱的。” “嗯?毒杀一寺僧人只算是小骚乱?”萧倩一脸无法理解地问道。 “因为他根本没办法用毒把一寺僧人都给害死了。”孙宁脚步不停,嘴里则轻声作着解释道,“寺中僧人本就各有身份和职司,很少一起用饭。再加上这次的法会又如此重要,各地僧人齐聚,用饭就更麻烦了。 “咱们的饭食都是人直接送到院子里的,你能知道别人是何时吃饭的吗?” 萧倩这才恍然地点点头,表示了解:“所以一旦有某几个僧人因为吃了有毒的饭食而死,那其他人就会有所警惕,甚至直接放弃吃饭了……” “就是这个道理了,而且,毒杀的效果哪有……”孙宁刚想举个例子,已顺着石阶走到那半靠在山壁上的藏经阁前的脚步陡然就是一顿,语气也跟着一肃,“出事了!” 萧倩这时也已经跟了上来,一眼就瞧见了藏经阁的门户竟是虚掩的! 这显然不合常理,如今寒山寺上下都忙于法会,又有哪个僧人会于此时跑到藏经阁翻什么经书呢? 唯一的解释,那就是真有贼人摸进其中,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了。 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已握住了刀剑,轻轻靠了上去…… …… 今天早上的定时发布抽了。。。。。 第464章 寺中蹊跷(下) 如果这是在少林寺,发现有人偷入藏经阁孙宁就可以断言这是来偷武功秘籍的了。 什么七十二项绝技,什么易筋经洗髓经的,想想就让人心动。 奈何,这儿是寒山寺,藏经阁里藏的也只有成千上万的各种佛经,就连耗子都难在其中偷到东西,更别提寻常之人了。 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想在其中干什么引发全寺骚乱的事情。 做出这一判断的孙宁和萧倩迅速而又悄然地靠过去,才到那虚掩的木门前,他们就同时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气味。 孙宁快速抽动了一下鼻子,沉声道:“是火油……”说着,一手拔刀,一手已在门上稍稍用力一推。 吱呀声中,藏经阁的木门往后开去,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将里头的情况展现在了二人面前。 藏经阁内自然存放了许多的经书,它们全都整齐地堆叠在一个个略显陈旧的书架之上。 但现在这些经书上不但有一些多年积攒下来的灰尘,居然还多了些本不该存在的深色粘稠污渍。 这些污渍在经书上,在书架上,也滴滴答答地延续着落地地上。而这些污渍最后更是延伸到了木门前,那儿有一只木桶,里头正是让孙宁二人为之皱眉的半桶火油,以及一把木瓢。 这儿的情况也就很清晰了,是有人拿了这么一桶火油泼洒在阁内所有的架子和经书上。不但让诸多经卷因此被毁,而且只要有一点火星落下,整个藏经阁便会在转眼间,被烈焰彻底吞噬。 而火,此时已经在这藏经阁一楼天花板处摇摇欲坠了! 这才是让孙宁二人瞬间变色的根源所在,只见一根绳索倒吊在天花板上,下端赫然便是一根手臂粗细还在燃烧的蜡烛。 随着蜡烛不断燃烧,火焰已经开始一点点吞噬上方的麻绳,眼看这根麻绳就要被烧断。 只要绳子一断,还未燃尽的蜡烛一落下来,再加上下方的这番布置,只需要几个呼吸间,这座寒山寺几百年积累下来的藏经阁就要付之一炬了! 没有时间再让孙宁二人多作考虑,两人只迅速交换了个眼神后,便已同时直扑进门。 双足在地上用力一踏后,身子已迅然掠起,孙宁手中血浪呼一下劈出,直斩向蜡烛的火焰处。劲烈的刀风一下就把那火光扫得一住,旋即焰头便噗一下灭了。 萧倩则是在跨进门后,便一个旋身,抬足正踢在门口那木桶上,用巧劲将之一下送出了门去。然后才跟着孙宁之后的动作腾身而起,一剑掠出,把那根绳索也给切了下来。 干净利落地解除这一危机后,两人却并没有真个放松,而是由萧倩仗剑挺身守在大门口,而孙宁则迅速顺着那只容一人上下的狭窄木梯,直朝上方阁楼而去。 这藏经阁共有三层,谁也不敢保证对方就只在底层有此布置,甚至于还有一个可能,那家伙还在此处,就在他们的头顶。 所以孙宁在上去时,也是格外戒备,血浪横于胸前,在上到二层时,探头的瞬间,还先在头顶处舞了一片刀花。 不过这下提防倒是没起什么作用,这二层除了同样的一个个书架和满架的经书外,却是什么都没有。 孙宁一眼扫过后,也不作逗留,继续沿着木梯向上,直登三楼。 这边却是要空旷得多了,也就三五个书架,架上也就稀稀疏疏放了几十卷经书罢了,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倒是一边还放了几张桌案和蒲团,临窗而设,显然是为了方便寺中僧人平日里查看经卷之用,此时居然还有半扇窗户呈开启状。 孙宁见此,方才松出口气来。 显然那家伙对自己的布置还是很自信的,觉着只要机关奏效,光是阁楼底层的安排,就足以让藏经阁化为废墟。 只是刚出一口气,孙宁心中又生出了新的疑惑——烧掉藏经阁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 此人处心积虑,就只为烧掉这么一座藏经阁,那对整个寒山寺的影响可就太小了,根本与自己所设想的什么大阴谋完全不合拍啊…… 正疑惑间,突然外头一阵让人牙酸的摩擦和嗡响却让孙宁心头猛然一凛! 旋即,他便已扑到了那一排桌案前,通过那扇依然开启的窗户朝外望去,当即就让他看到了一副惊人的场面—— 藏经阁本就建于这寺中靠外侧的高起小山边上,三层的高度比之小山顶上的钟楼却还有一大段距离。 但身在三层阁楼上往上看去,却已经足够让孙宁看到上方的情况了。 只见那钟楼上,赫然立了数名僧人打扮的家伙,而在最外侧,那口足有上千斤重的巨大铜钟前,更有十多名身材魁梧的汉子正在小心而快速地忙碌着。 他们正把那五六丈高的,用来悬起整口大钟的给锯开来,随着这般摆弄,那铜钟也开始不断倾斜,便需要有人用力撑住,那些个魁梧汉子正是在极力稳住铜钟! 孙宁刚刚听到的嗡响和摩擦声,正来自于铜钟的挪移,倒是那锯声,早被掩盖下去了。 这是想把这口让寒山寺流传千年的大钟给偷走? 孙宁先是生出了这么个莫名的猜想来,但旋即又被自己给否定了。 且不说在外间几万人的众目睽睽之下谁能有如此大的本事偷走这么大一口钟,光是钟自身几千斤的份量,就不是区区十几二十人所能运走了。 那他们把铜钟拆毁又是什么目的? 再转念后,一个可怕的念头已迅速生出,让孙宁的脸色瞬间而变,再按捺不住,便是一声长啸:“倩儿,去钟楼!” 啸声出口的同时,他人已悍然扑出,一下就把面前木制的窗户撞了个粉碎,人在空中稍顿,一手便已按在前方的山壁处,一借力间,便迅速升腾,直朝着钟楼顶上扑了过去。 事态紧急,孙宁已经顾不上任何事,连回转下楼,和萧倩一起绕道再上钟楼都等不及了。 因为他已经猜到了这些家伙拆毁铜钟是何目的了,他们竟是打算让这铜钟砸落,压向下方寺庙,甚至把寺外那成千上万之人全都砸死! 第465章 浩劫钟声(上) 如果站在钟楼上方向下俯看,便会发现这边的山坡,与下方最瞩目的那座高耸的大雄宝殿,以及再对出去的寺庙大门和宽阔的广场形成了一条直线。 而这条直线由内到外还存在着一个五六十度的坡度,虽然中间还有鳞次栉比的诸多院舍殿宇,但这条路径是清晰存在的。 或许从外头往里望来未必能看清楚处于最里头的高坡上的情况,但要是有什么重物从高坡陡然滚下,只要它的势能够大,力道够足,完全可以从这些殿宇屋舍间开出一条路来,直滚出寒山寺大门! 而此时正将要被人生生拆毁落下的巨大铜钟,便完美适配这一重物的身份了。 孙宁就是在这眨眼间做出了惊人的推断,没有丝毫的犹豫,已腾身而上,试图阻止对方接下来的行为。 一旦真让他们成功把铜钟以最合适的角度推落下去,不但沿途的许多寺庙院舍将被通通砸毁,寺外正进行着的法会也将遭受毁灭性的打击。衛鯹尛说 那儿可是有着好几万人呢,就算铜钟滚过去被他们逃散躲避,只能伤及百十人,这场突然的骚乱也会因为人数众多而酿成难以想象的灾祸来。 所以绝不能坐视不理,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孙宁咬牙攀着并不陡峭的坡壁,几下就已到了钟楼之前,都顾不上进楼顺着扶梯而上了,他再度纵身跃起,一手在钟楼外的某些突起处按捺,人跟着不住上升。 而此时,上方还在忙碌的众人也已发现了他的靠近,这一干汉子的神情里带上了一丝意外和慌乱,这是做贼心虚的表现。 但旋即,随着守在钟楼边缘的一人的一声大喝:“随我拦住他!你们继续!”他们便又迅速恢复了镇定,五六名壮汉更是已亮出兵器,凶狠地直朝孙宁扑来。 眼见他再起欲要攀上楼顶,两把钢刀便呼啸劈了下来,同时另两个则纵身跃下,人在半空,一手扣向孙宁的腰间,一手已挥刀急刺过来。 孙宁赶紧把身子一缩,又是一偏,迅速闪过这连续的攻击,而上升的势头却不见有丝毫放缓的。随着当当两下,对方的攻击正落在身旁的楼身上,他身子又是快速一旋,人居然就跟陀螺似的直朝着最上端攻来。 “好!” 适才开口喝令众人的汉子见此却是大声叫好,这才一个箭步蹿上,手中一把利斧已猛然直挥劈到,正是看准了孙宁的来势出招,叫其无处可躲。 同时,最后两人也跟着冲到钟楼边缘,蓄势以待,与他形成了夹攻之势,不给还在向上的孙宁以任何的闪避空间。 只此一配合,就可看出这几人有着多年联手厮杀的丰富经验和默契,绝不是寻常江湖亡命徒所能拥有了。 就在这一斧子便要把孙宁当头劈中的瞬间,正迅速上冲的他身子陡然却是一顿一沉,然后便停在了离着楼顶还有两三尺处,让他这凶猛霸道的一斧正好劈在了空处。 而另两人本来也是如弦上利箭般蓄势而待,一见首领一招落空,他们都不带思索的,便也相继挥刺出了手中兵器。却是直到人都探出钟楼了,才陡然发现目标并不在眼前,这两下凶狠的攻势居然也都落在了空处。 也是直到这一瞬间,他们才同时发现,孙宁这是突然贴身到了楼外一处斗拱之上,是靠着手中刀固定住了自己的身形,从而形成了这么个极其巧妙的藏身之所。 这一切说来复杂,其实也就只短短几下呼吸而已,他们手中的兵器都还不曾回收呢,下方的孙宁已迅速拔刀再起,几乎跟他们收招同时,扑上了钟楼。 不过他并没有趁此机会对他们发起反击,而是身子一矮一偏,人已擦着他们直奔后方的钟架处而去。 因为在那儿,随着斧锯的不断落下,那本来极其牢靠坚固的木架终于分解断裂,那口巨大的铜钟,更是倾斜而出,已被几名力士控制着,压在了钟楼的一侧木栏之上! 那木栏看似粗大,但其实论承重能力是远无法和吊着铜钟几十年如一日的木架相比的,此时已经发出了嘎嘎的怪响,一道道裂痕不断出现扩大,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孙宁都不用扑到那边朝外看的,只凭感觉就能猜到这个方向便是冲向寺外大门所在。一旦再给铜钟一点时间,让其压垮护栏而出,后果将不堪设想! 所以他不想与他人纠缠,全力前扑,欲作最后的补救。 但那几个力士壮汉又怎会如其所愿,他们此时也都绷紧了脸皮,怒吼着:“灭法灭佛!”便不顾那闪烁的刀光,硬扑上来,阻拦孙宁向前。 很显然,这些家伙与之前几人不同,他们除了一身气力外并不会武艺。可以他们悍不畏死的态度来看,只要孙宁真被他们缠住了,再想脱身也不是轻易可成。 所以他急忙一个跃身,手在上方梁上一搭一荡便要借势从他们头顶掠过,只是身后此时又有呼喝传来,刚刚被他擦身闪过的那些家伙终于是回身追来了。 犀利的刀风这时已临孙宁后背,他若再不顾一切想要向前扑救,只怕在他赶到铜钟前时,身上便要挨上几下狠的了。 这一瞬间,孙宁心头便不自觉地生出一丝迟疑来,是该冒险再上,还是稍作停留? 他终究不是那种可以为了他人生死而不顾自己的侠者,舍身取义这样的事情他可做不出来。可眼下片刻的迟缓又将造成成百上千人的伤亡,这其中的轻重…… 啸—— 一声清啸伴随着一道雪亮的剑光同时自下方飞起,比所有人更快地突然绽放在了孙宁身后,道道剑光飞出,把那些个斩向孙宁后背的兵器通通挡了下来。 是萧倩到了。 她虽然比孙宁晚到了一些,但也慢不了多少。 而且因为有孙宁吸引了所有人注意,竟让她几乎没受什么阻碍地就掠上了钟楼顶端,并及时出手解围。 而在听到这一声熟悉的啸声后,孙宁再无丝毫迟疑,把自己的后背留给妻子,他则猛然扑上,扑向那口要人命的铜钟。 第466章 浩劫钟声(下) 喀——轰! 就在孙宁扑到铜钟前,手还不及触碰到它,那钟后的护栏已在发出最后的一下呻吟后彻底破碎。 而铜钟也在这一瞬间,因为阻挡消失而猛然一个下沉,直朝外滚去。 铜钟本就已摇摇欲坠,全靠那脆弱的护栏稍作支撑,这时更是以巨大的下落势能,在孙宁的眼下,倾斜着,略作翻滚状的,往下砸落。 直把下方的一些突起斗拱之类的装饰物都给砸得粉碎,而其势却是不减反增…… 孙宁手只往前一探,就探了个空,脸色更是遽然而变。 这下铜钟落下,意味着什么,已经不用细想了。 心中的无力感只生起一瞬,又被坚定的信念所取代。 虽然它已落下,但还有补救的机会,只要不让它顺着既定轨道路线砸下去,那寺外众人就不会受到伤害! 在想到这一层后,孙宁都不带丝毫犹豫的,人已跟着飞快跃出了钟楼,同时张口运起了“绝啸罡拳”的心法,把吟啸化作了呐喊:“大家小心!” 滚滚声浪层层扩散出去,不但在钟楼这边不住回荡,更是远远传递出去,让整个寒山寺内外,都有这一句话来回震荡,甚至都盖过了还在辩经的几名僧人的话语,让他们,以及四周听得如痴如醉的信徒们都猛然一愣,下意识的回头朝着寒山寺内看来。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足以令所有人都铭记终生的一个镜头。 在寺内高处,那座最能代表寒山寺千年之名的钟楼之上,那口已经响了千年的巨大铜钟,居然失控地直坠而下。 而在其身后,还有一个小小的黑影在奋力追下。 三千多斤的巨大铜钟,百多斤的一个人儿,在这画面里的对比是那么的强烈。 而那人奋起直追,就如挡车的螳螂,又是显得那么的慷慨与悲壮! 远处寺门外的众人或许能感受到孙宁这一下跃出追赶铜钟的决然,但更清晰的画面却只有钟楼上的众人才能看到。 随着铜钟砸破护栏飞出,萧倩和几人的厮斗也为之一停,所有人都把目光对准了铜钟,以及紧跟飞出的孙宁。 “孙郎……”萧倩更是发出一声急呼,心已高高的悬了起来。 这铜钟虽然没有人的智谋手段,但论凶险,却不在任何一个强敌之下,孙宁这是要以血肉之躯来和自然的伟力相抗衡啊。 快速落下的孙宁已蜷缩成团,就跟个弹丸似的以让自己最快速度地落下,从而后发先至,真就赶上了不断被磕碰阻碍的铜钟。 他知道,自己已无法阻挡其落势,所以完全没有想着要超过它,而是在追上时,看准角度和机会,猛地双腿朝着铜钟的顶侧用力一蹬。 当响声中,孙宁只觉着一股大力回弹过来,让他的身形陡然一弹,直朝侧上偏去,而铜钟下落的速度再度加快,但角度看着却似乎不带多少偏转的。 实在是这下落的速度太猛,铜钟的自重又过大,孙宁这一下居然没能起到太大的作用。 明白这点的他并不气馁,在迅速吸入一大口气后,身子又猛然以更快的速度下坠,然后再度看准角度又是一脚蹬。 当——铜钟微微一个倾斜,反震的力道却让他再度一个失衡,但角度还不够。 此时,铜钟离着落地只有丈许。 孙宁再度长啸,人已如扑食的鹰隼般迅如闪电而下,这一回他已聚起了全身之力于双足双掌之上,倾尽全力,狠狠地轰在了那钟身上侧部。 当—— 又是一声巨响,孙宁被这反震的力量反弹飞出,直接撞向了内侧藏经阁的大门,把那两扇本就不甚牢固的门户撞得四分五裂。 他的口中更是有大股的鲜血喷出,那一下下反震的力道,已伤及脏腑。 四肢百骸更是酸疼无比,就跟被许多小虫在其中钻咬一般,让孙宁的身子都开始颤抖起来。 但此时的他却完全顾不上自己的伤痛了,拼尽最后一点力量,连滚带爬地起来又朝外跌撞过去,想要看看那铜钟落向何处。 而就在他刚吃力地走上两步,外间又是一声当响,然后又是一声,震耳欲聋,连地面都为之震颤的巨响。 再之后,便是如雷声般的隆隆之声,滚滚朝着远处而去。 ……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今日寒山寺的钟声却不再是于夜半鸣响,而是在这个下午时分,突然而起。 而且,这声音之大,更是足以惊动附近数十里的人。 无数寒山寺内外之人都看到了这口铜钟最可怕的一面。 它就跟一只奔驰的疯牛般,在寒山寺中肆意撒野,从高坡滚落,借着陡坡一个加速,便轰轰隆隆地直朝前碾压过去。 一路之上,什么花草树木,什么石凳桌椅,什么香炉烛台,甚至是沿途的诸多寺院殿宇,佛祖塑像,在这铜钟面前那都是如纸糊一般的存在,全被它摧毁,压在了身下。 一路摧枯拉朽,带着隆隆的呼啸,巨大的铜钟几乎把半座寒山寺都给砸毁,最后更是一头从侧面撞进了大雄宝殿,轰在了佛祖金身上,方才最终止住了冲势。 但也就在它停下后片刻,那高高耸立的,足有六七丈高的巨大佛像,也终于在阵阵怪响后,轰然倒了下去,无数的碎块在大雄宝殿内四处乱飞,漫天的尘土不但遮蔽了整个殿堂,还飞散出去,弥漫在外间的广场之上,久久不散…… 只短短一会儿工夫,整座寒山寺便被摧毁,就跟经历了一场大地动般的浩劫似的。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一幕给震惊住了,无论僧俗,不分官民,也不讲贫富…… 他们,都呆呆地看着眼前那残破的一切,久久的,久久地都不知该做何反应才好。 那本来悠扬的钟声,却在刚刚一瞬间里,让人想到了最可怖的灾难。 直到半晌后,声声尖叫才在这法会广场上散播开来,无数人都跟丢了魂似的,拼了命的直朝四周逃散开去。衛鯹尛说 这一幕带给大家的惊惧实在太强,让这些佛门信徒们彻底忘了一切,忘了现在还是在法会,只顾争先恐后,想要逃离这个危险地带…… 而这时,人群中,又有几人突然转身朝着一个个豪族代表靠去,口中还喊着:“灭法灭佛,就在今日!” 第467章 劫后 孙宁醒来时,发现窗外天已黑尽,房中倒是灯火通明,萧倩正坐在床前,见他醒转,赶紧凑上来:“孙郎,你好些了吗?” 之前在挣扎着出了藏经阁努力往下看去,瞧见那铜钟从侧面砸进大雄宝殿,并最终停于里间再未撞出来后,孙宁总算是放下心来。 而这口气一松,适才救险撞钟所产生的伤患也终于袭来,让他眼前一黑,口中一甜,再度喷出血来,昏死过去。 不过孙宁相信,在闹出这么大动静后,自己手下那些人自然会随后赶到救护,再有萧倩在上方照应,自己的安全应该不成问题。 事实也证明他昏迷前的想法是对的,此时再醒来已是安然无恙。 “我没事了,你也没伤到哪儿吧?”孙宁感受了一下身体内外,除了有些酸疼,确实没有其他不适。而让他略感讶异的是,至少有一两年没什么变化的金色光团竟又凝实了些,还有缕缕细丝从中发散开来,顺着自己的经络而行,冲刷着那些不适,使全身的酸疼感都在快速消退。 真想不到,自己这一出手救人反倒又起到了如之前般铲除为祸百姓官吏的效果! 萧倩见他神完气足,也大大松了气,忙应道:“我也没事,他们还伤不了我。” “我就知道。对了,那些人呢?可有被擒下?还有,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可有人受到伤害?” 面对孙宁这一连串的问题,萧倩脸上的笑容又为之一敛:“那些家伙在看到大钟落下后便果断逃了。我又担心你的安危,所以就没有阻拦。 “至于寒山寺内外,损失却是极大,人也死伤不少,尤其是那些百姓,因为那剧变,吓得他们胡乱奔走拥挤,几万人在那儿互相挤撞,当场就有好几十人死在了踩踏之下,伤者更有好几百……” 孙宁的脸色也为之一沉,他其实也料到了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毕竟这许多人聚集在小小的寺门外,一点小骚乱都能引发大问题,更别提今日这般浩劫般的场面了。 就算现场还有官军守着,在面对数万人的混乱时,他们怕也是力有不逮了。甚至于,以这些官兵一贯以来的准则,当时保护官吏和豪族贵人才是最重要的职责,百姓的死伤翻倒是其次了。 正如此判断间,孙宁却又听对方道:“这次死的不光只是寻常百姓,还有十多名江南九姓中的豪族子弟,苏家吴家各死了两人,顾家更是死了三个……” 听萧倩这么说来,孙宁都顾不上感叹百姓的悲剧了,吃惊道:“这怎么会?” 那铜钟又没有砸出寺门,那就不可能出现无差别的死伤情况,以这些豪族子弟的身份,乱子再大,他们也会被人重点保护才对,还会被受惊的百姓拥挤踩踏到死吗? 萧倩的神色也变得更加严肃:“因为有人趁乱突然对他们下了手。据说这些人扮作一般百姓的模样,却在乱着一起间便悍然发难,目标就是这些豪族子弟,还喊着什么‘灭法灭佛’的口号。 “当时乱糟糟的,官兵也好,豪族的护卫们也好,全没防着有此变故,居然就被他们一击得手,死了十几人后,这些刺客才被官兵围住。 “结果他们却是死战不降,直到全部战死,也没法叫人查明他们的真实来历和身份……” 虽然只是简单的叙述,孙宁却也能从话语中感受到当时场面有多么的突兀与混乱,让他的眉头都再度深深皱了起来:“竟还有此等安排,当真是处心积虑,环环相扣啊!” 很显然,这寒山寺内外行事的两批人是一伙的,外头这些人,就是准备在铜钟砸出来,场面大乱后出手行刺目标。 但随即,孙宁又察觉到了其中的一些不妥处:“对了,那些和尚可又死伤吗?” “有两三人死了,是在混乱中被人挤倒踩死的。” “也就是说他们并没有遭受当面的袭击刺杀了?” 萧倩摇头,同时也想到了其中不合理的地方:“那些刺客叫着灭法灭佛,可目标却根本不是僧人……” “对,他们是冲着江南九姓豪族来的!”孙宁眼中光芒闪烁,之前心中一直存在的那点疑虑,似乎正在得到印证。 可是,要说云林寺众僧来苏州一路上遇到的麻烦和今日这场变故有着必然联系,似乎又显得太过牵强了,至少目前是不存在任何证据的。んttps:/ 看孙宁突然陷入纠结沉思,眉头又深深皱成个川字,萧倩便赶紧道:“孙郎,你也别想太多了。这些事其实与我们并不相干,你还为了救人受了伤,现在最该做的还是休息,而不是为官府和那些家伙伤神。” 闻得此言,孙宁一愣,旋即就笑着点下了头去:“倩儿你说的是,僧人也好,豪族也好,他们的死活与我何干?我巴不得他们多死些,江南乱些才好呢。” 他们来江南可不是游玩或是来给这些地方豪族或佛门做事的,虽然有结好他们,从而进一步获取好处和信任的想法,但真正的目的还是找出夺取江南的机会! 所以风平浪静的江南是孙宁所不想看到的,乱起来才好让人浑水摸鱼啊。 就在两人相视而笑,不打算继续深究此番大乱背后到底是谁在谋划主使时,房门却被人笃笃敲响了。 旋即,一个略有些虚弱的声音传了进来:“萧护法,孙护法他可醒来了吗?”正是至善和尚。 孙宁稍作思忖,便开口回道:“大师我已醒来,进来说话吧。” 吱呀一声,至善推门而入,看着就是满脸的疲惫后怕和忧心忡忡。 其实照道理来说,寒山寺遭逢如此毁灭性的打击,作为竞争对手的云林寺众僧应该有些幸灾乐祸才是。 但现在看来,他显然是没心情感到高兴了,眼神里的担忧是怎么都掩盖不住的:“孙护法,你可算是醒来了,这次的事情可得靠你了,不然,贫僧等怕是都要回不去杭州了……” 第468章 涉入大案 能叫至善如此焦虑,都顾不上孙宁是刚受伤昏迷就跑来求救,显然是因为他们真遇到了极大的麻烦。 孙宁也立刻打起了精神,仔细询问到底出了何事。经面前的和尚一说后,他才知道他们遇到了什么样的难题。 寒山寺的这场变故实在太大,光是死伤的百姓,以及被毁的大半座寺庙,就已足够让苏州官吏人等大感棘手了,更别提还有十多个九姓豪族子弟遇刺身亡了。 若只是前面的问题,即便如今官府手里没有嫌犯线索,他们也还能拖上一段日子,再胡乱抓些人犯凑数,来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虽然寒山寺在苏州地位也颇为超然,官吏们也会承受极大压力,但真碰上了,他们还有办法应付。可在出现有九姓豪族子弟被人当众刺杀的凶案后,案子的严重性就完全不同了,更不是诸多官员随便搪塞,或是找些寻常犯人顶罪就能交代过去的。 尤其是死者里还有在苏州权势极大,说一句一手遮天都不为过的苏吴两家之人,官府的压力更是翻了倍的增加了。 可以说,就连苏州太守的位置,也可由这两家一言而断,若这次不能给他们一个满意的交代,恐怕如今苏州官场就得换一批人了。 也正因如此,当苏吴两家的名帖往衙门里一递后,整个苏州官场都为之震荡,本就被团团包围的寒山寺,内外更是足足守了一营兵马,不放任何一人随意进出。 就连本寺僧人都被仔细盘问,更别提至善等来自他处的僧人了。 而且,作为杭州云林寺的僧人,作为寒山寺最大的竞争者,至善等僧人更是被列为最重要的怀疑对象。 一旦官府那边最终都没能查出真相来,那这些僧人就成了最标准的替死鬼,被人咬死了就是谋划这一切变乱的幕后元凶,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毁掉寒山寺…… “孙护法,佛祖可作证,贫僧等又怎么可能干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来呢?而且,他们都明明查清楚了,要不是有你和萧护法及时出手,恐怕这次死的人还会更多,损害也将更大。” 至善满脸担忧和委屈说道:“可他们就是不听,非要把罪名都往我等僧人身上推,若我们不能给出合理的解释,再过两日,他们就要拿人了……” 孙宁听完他的这通话后,脸上的表情也从疑惑到了然。 天下乌鸦一般黑,而这世道,天下官员的想法做法也是一样的。 他们已不论对错真伪,只看利弊。在出了这样的大事后,苏州官吏想的也不是找到真正的主谋,而是试图给人以交代,先满足了能决定自己生死之人的要求,其他的都可以放到一边。 只是至善求助于自己却还是让他感到有些奇怪,沉吟后才问道:“所以大师你们的意思是,希望我出面为你们分说吗?” 想来自己当众救人的行动已经被官府确认,自然也就消除了自身的嫌疑,说不定在苏州官员面前还能说上几句话呢。 不想对方却把头一摇:“不,贫僧以为这是做不到的。为今之计,只有请孙护法您再展手段,把我们带出寒山寺,赶紧返回杭州。只要回到杭州,那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说这话时,至善心里那个后悔啊。 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大变故,自己当日就不该接下来寒山寺的差事,好生在寺里过自己的日子不舒坦吗? 孙宁则是愕然看着这位佛门高僧,他还真有够果断的,但同时也太天真,太不把官军当回事了。 自己何德何能,可以在由一营兵马封锁的情况下,把几十个僧人带走? 倘若只他和萧倩二人,想走倒是不难,可再带人,就根本不现实了。 但再想想,至善的这一想法倒也有一定道理,显然他对苏州官府已经绝望,也不认为这事能在短时间里查明真相,找到真凶。 所以就只剩下逃跑这一个对策了。 而以现在江南的局势,以他们的身份,若真回到杭州,还真不怕之后有人敢去云林寺要人…… “还请诸位大师稍安勿躁,容我仔细想过,再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孙宁最后只能是这么敷衍道,真让他冒险带人离开,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但他还是安抚似的又保证道:“只要在下在一日,定会保你们安全。” “孙护法的意思,是能保护我们不被冤枉了?你……你能找出真凶?”至善也不傻,很快就明白了孙宁话中之意。 “这么大一桩案子,死了这么多人,总要给所有人一个交代的。既然苏州官府力有不逮,那就由我们来查一查吧。”孙宁说着,又提议道,“所以在下还想烦请大师帮忙出面与官府说项,给我们这个机会。” 犹豫了片刻后,至善才有些不确定地道:“孙护法,你有把握吗?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就连官府都未必敢说能查出真相,而且时间也有限……” “这是最稳妥的帮各位大师解围的方法,在下定会全力以赴!” “好……好吧,那贫僧这就去见慧能大师,由他来为你们向官府说项。”在与孙宁对视了一阵后,至善终于是做出了让步,只最后还是提了一嘴,希望孙宁一旦有机会还是先救他们为妙。 在得到孙宁的保证后,他才有些不舍地告辞离开,走时脚步沉重,显然对自己的前途很不乐观。 直到房中只剩下二人,萧倩才蹙起眉来:“孙郎,你真要插手此事?恐怕麻烦很不小啊。” “我知道,这案子本身就足够复杂,非短时间里能查明白的,再加上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互相牵扯,必然更加难查。 “但我总觉着,若把此事查明,会给我带来足够的好处……官府、佛门、豪族、百姓……试问,还有什么事情能把这许多势力全都囊括进去,用以理清整个江南的局势呢? “而且,就算到时真查不出什么东西来,我们也大可一走了之,难道他们还能抓住我们,把罪名往我们身上栽不成?” 这话让萧倩又是一愣,继而又无奈接受,点头称是。 第469章 名册 有寒山寺的僧人帮着开口,再加上孙宁之前确实用行动证明自己是清白的,所以在次日,苏州官府方面也就答允了让他协助查办此大案。 他们本就头疼于这个案子没有详细线索人证什么的,不好跟吴苏两家交代,现在有个看似实力不俗之人主动帮手,自然是乐得一用了。 甚至孙宁都不用跑去苏州城见太守等官员,直接就让他们在寒山寺内先勘察起来,看他们能不能找到些新的线索。 其实不光孙宁他们,早在昨天事发后,苏州太守就把手下擅于查案的诸多下属都派了过来,其中法曹百多名官吏,更是彻夜在寒山寺内各处搜查,结果半日一夜下来,却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而孙宁在睡了一晚后,伤疲感已尽去,一早也就加入到了这场搜查之中。相比于官府方面,他这边的队伍规模也自不小,足有二十多人。 出了昨日的事情后,卫挺他们可是后怕与自责不已,当时自己等要是随在皇帝陛下身边,又怎会劳他以身犯险呢? 所以在接受了教训后,他们再不肯轻离孙宁左右,就是搜查,也必然是在他身边听用,绝不离开超过十丈范围。 对这些人的忠心表现,孙宁虽感到有些好笑,但最终还是无奈接受了。虽然他并不觉着自己需要靠他们来保护,昨日之事,他们在场,也改变不了最终还是要靠自己冒险出手的结果…… 不过多谢人分担事情总是好的,比如此时,孙宁就让他们在藏经阁内细细翻查,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而这边,显然并不被官府的人所重视。 虽然藏经阁内昨日也出了乱子,但就是被人捣乱,差点纵火而已,与整个寺庙的损毁比起来,真就不值一提了。 “你怎么会怀疑这儿有问题?”萧倩陪着孙宁在藏经阁底楼一个个书架前漫无目的地翻看着那些经书,有些困惑地问道。 在她想来,现在更该仔细搜索的还是上方的钟楼才是,虽然那地方已经破毁不堪,但那儿才是真正事发的地点啊。 孙宁拿起一本经卷快速翻看着,口中则回道:“难道你就不觉着昨日这儿的布置有些突兀古怪吗? “明明他们的目的是把铜钟弄下来,砸出寺去,却为何要多此一举地在这儿布下纵火的机关呢? “都差点把寒山寺整个拆了,一个藏经阁烧与不烧又有什么区别呢?” 听他这么一分析,萧倩也皱起了眉来:“你这一说,他们还真有些多此一举了。那他们的目的是?” “一个可能,这儿有不可告人的隐秘,甚至是可能牵涉出他们,或是幕后主使的线索,所以需要毁掉。” “这……有些牵强了吧?既然有这样干系重大的东西在此,直接拿了不就好了,何必费这手脚?” “要是东西连这些人都不知道在哪儿呢?” “那他们又何必烧这藏经阁,反正都不会被人发现的……” “那可不一定,藏经阁身在钟楼之下,总会被人关注到的。或许现在还不是时候,但过两日,等官府在别处搜不到线索了,总会想到来这最接近钟楼的地方一查究竟的。んttps:/ “到那时,以官府的人力,再加上寒山寺僧人的从旁协助,这东西藏得再深,也能被找出来,所以还不如抢先一把火烧了这儿干净,永绝后患。” 萧倩仔细想想,觉着他的话倒也确实在理。 藏经阁内有东西是不能被人知道的,而它又正好在要发起攻击的钟楼之上,所以必须先一步摧毁。 但当时又不好先放火,那就会引来寺外众人的注意了,所以最终只能设机关,结果却被自己二人所破,并最终功亏一篑…… 现在,连他们想要毁掉的秘密,说不定都要被自己找出来了! 想明白这些,萧倩更有动力,也更仔细地从书架里拿出经卷来一一翻看,想找出其中的问题所在。 但奈何,这满屋几十个书架上边上万的经卷,让人翻得眼都花了,也没能找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 他们二人尚且如此,那些大字不识一箩筐的西南军将士就更难有收获了,也就卫挺等少数几人,还能帮着仔细翻看,其他人也就做个纯苦力了。 就这么搜索了大半日,依然没有收获,都有人想劝皇帝先去别处看看时,一个角落里,聂龙在搬动一层经卷时突然咦了一声。 这让众人的精神陡然一振,纷纷扭头看过去:“有夹层机关吗?”要真如此,他们要找的东西就必然在其中了。 聂龙却大摇其头:“不是,只是这几本并不佛经,有些奇怪……” “老聂,你这大字认不得几个的居然还能分出这儿的书是不是佛经?”身边有人凑过去看,孙宁二人也放下手边的经卷,赶了过去。 “佛经上都是字,这东西才几个字,我如何会看不出分别来?”聂龙没好气地回了句,这才恭敬地将几本薄薄的册子呈给了孙宁二人。 孙宁随手接过,定睛一看,便点头道:“还真不是佛经,而是名册。” “名册?那些行凶之人的花名册吗?”有人不敢置信地说道。 “当然不是,这是寒山寺历年所收僧人的名册,上头还有其来历年岁以及本家姓名什么的……”孙宁随手翻了翻,给出解释道。 这等名册在寺庙里也不算太过奇怪,虽然人都说出家人已四大皆空,和过往斩断一切联系,但寺庙接纳僧人终究还是要做个记录,留为证明的。 如此,若是之后真出了什么变故或是麻烦,有这凭据,也能让寺庙多些说法。 只是,有一点却让孙宁感到奇怪,按道理来说,这样的名册不该在藏经阁里放着才是,而是由寺里专管僧人度牒之类的管事僧人来保管。 不过看这几本名册陈旧的样子,应该是二三十年前的东西了,或许早已抄录新本,所以旧的也就随手被整理到这儿来了。 但在稍作思忖后,他还是将这几本名册收了起来,或许有用呢? 第470章 重要线索 临近傍晚时,孙宁他们终于是把第一层的藏经阁内书架上的经卷书册都翻了一遍,结果却是再无其他收获。 这儿所收藏的,都是些寒山寺历代僧人留传下来的经书,或是读经心得,光是这样草草翻上几下,是根本瞧不出有何问题来的,事实上这儿的经书什么的也应该不存在什么可疑。 毕竟这儿是寒山寺,不是少林寺,不可能在某部楞伽经的中间夹上一部九阳神功的秘籍。就算真有,这玩意儿也和这次的案子没有关联。 眼看外边天色渐暗,孙宁也就不打算继续在这儿泡着了,便招呼一声,带众人出了阁楼,打算明日再上二三层看看有什么遗漏。 而就在这时,几名皂衣吏员正沿着有些破损的小道迎面走了过来,一看到他们几个,为首的短须男子就出声问道:“几位可是随云林寺僧人来此的杭州客人吗?请问孙长安孙兄可在?” “在下就是孙长安,阁下是?”孙宁报了自己的身份,又上下打量来人问道。 “我乃苏州法曹主事曹绪东!”这位正色亮明身份,目光审视地看着几人,“几位是怀疑这藏经阁内存在本次大案的线索?” “对,在下总觉着这边差点被人纵火烧毁有些疑问,所以前来一探究竟。”孙宁也没隐瞒的意思,笑着回道。 “唔,这儿确实有可疑,我本打算明日再来一查……对了,你们可有什么发现吗?”曹旭东关心地又问了句。 “都是些经卷和心得记录,看着并无异常。”孙宁又仔细看了这位满脸精干之色的法曹主事几眼,从对方的反应来看,这话倒是真的,倒也颇为敏锐。 其实想来也是,法曹主事,已经算是州府官吏中最长于处理大小案件的人了,他头上也就一个推官主管所有刑狱之事,可以说各种案件,都是要过他的手,才能有个定夺的。 也由此可知,这次寒山寺的大案,这位曹主事的压力是最大的,甚至还在太守大人之上。 “曹主事前来寻在下不知有何赐教啊?”孙宁很快又收回心思问道。 曹旭东也把目光从藏经阁前收了回来,肃然道:“就目前所掌握的线索看,真正与那些暴徒正面接触的,也就孙兄二人了,所以有些事情还需要跟你作更进一步的了解。” “你是想知道那些人的长相容貌,也好画影图形通缉他们?”孙宁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反问了一句。 “对,这才是最重要的一条线索。还请孙兄仔细回忆一下,尽量详细地把他们的样子说出来。” 孙宁皱着眉头,仔细回忆着,半晌后才道:“当时情况危急,我甚至都没顾上去打量他们的容貌。只看着那十多人中有一半皆是身材魁梧之辈,看他们破开钟架的手法,应该是经常做工之人,甚至是木匠出身。” 曹旭东低唔了声,但显然并不满意如此简单的叙述,便继续看着孙宁,等他后面的话语。 “对了,其中两人三十来岁年纪,模样颇为相似,一个脸上还有块青记……” 努力的回想,让孙宁渐渐把握到了一些细节:“至少有五六个皆是好手,至少在江湖上都能打出些名声来,不然早就被我劈翻一两人了。” 这时,萧倩也在旁做出了补充:“有一高个,他头上虽然戴了顶毡帽,却是光头,有可能在哪儿剃度出家了……” “你是说这些人中有僧人?你可想清楚了,不要胡说啊!”曹旭东立刻变色提醒了一句。 这次的事情已经牵涉到寒山寺这样的佛门重地,足够让官府上下为之头疼,要是再连凶手都是出家人,问题可就愈发严重与敏感,给接下来查案带来更大的不便。 “这不会有错,我挑下了他的帽子,他还显得有些慌乱地赶紧就退了。只是他头顶并无戒疤,所以到底是不是僧人,我也不敢断言。”萧倩给出了个模棱两可的说法来。 这让曹旭东又是一阵头疼,孙宁则在旁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来。 这下此番案子是愈发的有趣了,受害的是寺庙,动手的居然还有僧人,这算是佛门内部的矛盾吗? 曹旭东将这些信息都记下后,又问了孙宁一些细节上的东西,但收获却并不大。毕竟,当时情况危殆,孙宁救场都来不及,哪有工夫去细看这一干贼人的特征模样啊。 倒是在对方有些失望地待要告辞时,孙宁又突然开口叫住了他:“曹主事,之前守卫寒山寺的兵马上下你们可有仔细查问过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曹旭东有些警惕地问道。 “我在想,这些暴徒是怎么进的这儿。”孙宁的目光往还是一片废墟的下方殿宇处望去,“这几日里,寒山寺的内外可是足有一营兵马驻守的,寻常贼人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都不容易,更别提出现在如此要紧的地方了。 “他们能做到这一步,了解掌握当时寺中的情况是一方面,但更关键的,还是在于可以混入其中。要是没有值守各门的兵将放纵,他们是绝对进不来的!” “对啊,我怎么把这一点给疏忽过去了!”曹旭东猛一击掌,脸上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寺中的线索或许查不到什么,但那些看守兵丁身上总能问出些东西来的!” 说着,他再按捺不住,冲孙宁他们一抱拳后,便已匆匆而去。 “他怎么会连这么明显的一点都没想到呢?还法曹主事呢。”旁边有将士不以为然地嘀咕了一句。 孙宁却摇头道:“这也不是他的问题,事发突然,千头万绪,总有遗漏。更何况,那些把守寒山寺的兵马可不是太守府的人,他作为寻常官吏自然就会有所遗漏了。 “可只要给他多些时间,这些线索总归会被挖出来,但那时就只怕为时已晚……” 说到这儿,他神色又是一凝,说不定就连现在,都已经晚了! 第471章 巧合 孙宁他们终究受身份所限,想要查明事情真相只能在寺中,却不能离开。 所以接下来几日里,他们在把藏经阁后两层也一并搜查后,便只在上方的钟楼内外好一通的细细勘察,想要找出更多的线索。 但这一番功夫下来,却也没个收获。 这不光因为钟楼损毁严重,更在于之前官府也早派人来这儿进行过一场搜查了。倘若真有什么可疑之线索,怕是早就被那些专门查案的法曹差吏们给拿去报与上司请功了。 如此,再无所获后,孙宁只能重新把重点放在唯一的线索上,就是那份其实也挺寻常的寒山寺名册。 只是纵然他们研究了几天,只看那上头僧人的出身来历以及俗家姓名,也没能瞧出端倪来,只能是与寒山寺的相关执事僧询问一番了。 在此事上,至善他们倒是可以帮着说话,这日中午,在还算完整的一座佛堂偏殿里,孙宁见到了寒山寺的衣钵僧,圆觉。 这寺庙说是方外,其实偌大一个产业,又怎么可能不安排专人管理各种事务呢,所以在方丈、首座之类的大权在握的重要高僧之下,还设有专管寺中各项大小事务,能力出众的僧侣,是为八执事。 这其中最为人所知的,当然要数专门出面与信善们往来的知客僧,而除此之外,还有监院、僧值、典座等等执事僧,分别管着日常、戒律、饭食。至于这衣钵僧,除了顾名思义的负责寺中衣物鞋帽之类的安排外,寺中僧人的一些庶务也在其职权范围内。 比如说,僧人出家前的一些情况记录,也是由他来掌握的。 这位圆觉和尚生得倒是挺富态的,若不是头上光光,穿着僧衣,都让人认为是某位生意人了。 此时对上孙宁他们,他脸上甚至还挂着一抹亲切的笑容,直到听对方提到想问问寺中进出僧人的俗家情况,他才微微皱起了眉头:“孙施主,这事可不易办啊。你可知道我寒山寺光是如今在寺在册的僧人就有一千二百三十五人,要将他们出家前的情况一一说明白了,贫僧怕是没这等能耐啊。 “至于十年内,甚至更久的僧人流动,那就更复杂了。 “不瞒你说,我寒山寺虽为江南数一数二的寺院,但也不是所有僧人来了就会一直留着的。有的会因为受不了寺中清规,有的因为自身缘故,待上一段日子便离开。 “只是草草算来,这样的人怕也在两三百之数了,如此他们的情况就更不好说明了……” 孙宁听着他的推脱之语,愈发觉着这是个精明的商人多过僧人了。 当下只把脸一肃看着他:“大师,这可能关系到能否破解前日寒山寺被暴徒袭击一案,我想就是贵寺方丈等人,也希望能尽快找到真凶,查明其中真相吧?” “这……”圆觉还是一脸的为难,“此事终究难查啊,就是翻查僧簿记录,怕也不可能面面俱到。” 对方明显是有所让步了,孙宁精神便是一振:“还请大师多多担待。这样,先从这份名册入手,查上头的寺中僧人的具体情况。” 说着,他把那几本从藏经阁里找出来的名册递了过去,圆觉随手接过,拿眼一扫后,更是露出讶异之色:“这名册……孙施主,这名册你是从何处寻来的?” “藏经阁,我们从藏经阁内搜出来的,因为觉着它不该在那儿,所以带了出来。” “确实有些奇怪。”圆觉作为衣钵僧,对此更为在意,嘀咕了一句,“这些僧簿名册应当专门放在书记房里才是,怎么就会被转到藏经阁了?” 说着,他又打开了书册,随意扫了下去,而后面色又是一凝,一脸为难:“孙施主,这名册上的僧人可真不好查了……” “哦?为何?”孙宁挑眉问道。 “因为这些名册上的僧人,都是十数年,甚至二十几年前来我寒山寺的僧人,至少有一半人现在都已不在寺中了。” 十几二十年前的寒山寺虽然名声依然很大,但佛门在江南的影响力却远无法和这几年相比,所以在寒山寺的僧人更少,流动性却是更大。 孙宁倒没想到有这一层,但随即又道:“应该都有记录在册吧,越早时的僧人,不是更容易找到其来历吗?” 圆觉苦笑摇头:“孙施主有所不知了,若是一年前,这些僧人的来历身份什么的倒还好查,但就在去年时,我寺中曾起了一场火,正好把一部分早年的僧人名册僧录给烧毁了,所以再想要查,却是无从查起了。” “一年前寒山寺中曾起火烧了名册僧录?”孙宁心头猛然一动,很自然就联想到了这次藏经阁差点被人纵火一事。 都和火有关,是巧合,还是…… “那之后可查清楚起火根源,找到纵火元凶了吗?” 面对孙宁急切的询问,圆觉不禁有些愕然,但还是老实道:“寺中多香火,自然免不了起火,此事最后也就是罚了几个夜间巡视的弟子而已。好在被烧毁的僧录都是几十年前的东西,倒也没人在意,不算损失。” 孙宁虽不认同对方的这一说法,但一时间还真不好断言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毕竟两者相隔足足一年,而且手段上也差得太大。 最后,他只能求助于这位衣钵僧了:“圆觉大师,还请多多费心,这名册上的人很可能就与贵寺这次的遭遇有关,或许其中某人的身份有特殊处,还请你仔细查察。 “比如说,找寺中年长些的,在本寺待了有十年二十年以上的老僧询问情况,看他们有没有相关的映像,哪怕定下几个人的出身来历也是好的。” 说完,他更是郑重起身拱手施礼:“拜托了!” 圆觉见他说得如此郑重,也不好再有推脱,只能也起身合什:“阿弥陀佛,施主也是为了我寒山寺的安危,贫僧照你说的做就是,可不敢受此大礼……” 第472章 线索断了 从圆觉这边告辞出来,萧倩才看着孙宁道:“孙郎,你怎么如此重视这名册上的人物?真觉着其中会有我们想要找的关键线索?” “可能吧,毕竟现在我们真正掌握到的,也就这么一条线索了。”孙宁脑子里还在思索着两起火灾可能存在的联系,只随口回了一句。 “那我们接下来去哪儿查线索?”萧倩看了看远处走过的一队兵马,“不如晚上到外头转转?” 孙宁这时才重新定神,考虑了一下后,也点头道:“确实,现在寺里看着已经找不到任何可用的线索了,换个角度方向,或许真能有新发现。比如说,我们可以先定下他们是怎么进的寒山寺。” 这个问题确实很重要,孙宁不但提醒了曹旭东,自己也曾作过思索和考虑。 那可是十几条大汉,还带着家伙,想要进入早有官军布防的寒山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至少有一点可以确认,他们不可能从寺庙正门入内,不然早被人发现拿下了。 而寒山寺除了正门外,前后左右却还有十多处门户,有些外间看着还是挺偏僻的,在法会途中,确实容易掩人耳目地靠过去。然后只要买通了守门兵卒,一切也就水到渠成了。 而只要确认他们进寺的门户位置,或许就能凭此倒推出他们是从哪儿来的,再进一步推出他们会逃往哪边…… 就在孙宁陷入沉思,觉着晚上该出去转转时,前方曹旭东却是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一眼看到他们两个,更是抬手打起了招呼来:“孙兄,你可让我好找啊!” “曹主事,你怎么来了?”孙宁忙也跟着叫了声,然后又问道,“可是已经有了线索?那些放人进寺的家伙找到了?” “找到了,但晚了一步。”曹旭东一脸懊恼,“要是我能自己想到这一层,早些上门就好了。” “你的意思是,这些兵卒跑了?”孙宁奇道。这些家伙做贼心虚选择跑路,似乎在理,但又挺不明智的,因为那意味着不打自招,而且一旦官府真铁了心要找到他们,还不是一个通缉的事情? “不,是他们被灭口,死了。”曹旭东神色愤然道,“我费了好大的劲,又找了不少朋友帮着说话,才得以在军中查探当日情况。结果几日辛苦,才刚有点眉目,就出了这么个情况,那几个兵卒必然就是被收买他们的贼人过河拆桥,杀人灭口了!” 孙宁也是惊得身子一震,那幕后之人的胆子和手笔是真够大的,不但在寒山寺法会上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现在甚至都已经直接对军中兵卒下手了! 曹旭东今日过来显然也是来找孙宁诉说心中苦恼的,这时拉了他,继续道:“那几个蠢货也真是昏了头了,在得了好处,闹出如此大动静后,竟不知收敛,还跑去苏州城有名的春风楼里寻欢作乐。 “听说那一晚,他们就撒出去了上百两银子,都快赶上他们五六年的饷银俸禄了。其实要不是他们随后被杀,光这一点,就足够让我怀疑他们了。” 孙宁点头,眉头却又轻轻皱了起来,这些当兵的虽然没什么文化见识,但真就这么蠢,居然连横财不露白的道理都不懂,这是生怕自己不被官府怀疑啊。 在把这一疑虑稍稍一压后,他才又问道:“那他们是怎么死的?” “是在次日早上,走出春风楼时,突然被人于身后偷袭,几人都被一刀割喉所杀,他们身上的钱财还有不少,竟没被抢去,显然就是冲着杀人来的。 “当时街上人还不多,凶手动作又够干净利落,杀了人,便钻进了一旁的巷子不知所踪。等我们带人赶到时,就只剩下四具尸体了。” 说完后,曹旭东便是一声无奈地长叹:“如此一来,刚刚才有的一点线索便彻底断了。那些家伙是真正的亡命徒,而且胆大心狠,做事完全不考虑后果,是我这十来年遇到的犯人里最可怕的存在了。” 说着,他又看一眼孙宁:“孙兄,这条线索是你帮我找到的,结果却出了这样的变故。所以,我想着怎么也得跟你交代一下,这才过来一说。” 这话倒让孙宁有些动容了,这位还真是把自己当朋友了,便也一笑,宽慰道:“虽然暂时断了线索,但并不表示真就彻底没了指望。 “我一直以为,这天下间就没有天衣无缝的作案手段,他们做得越多,破绽也越多,总能让我们找到其马脚的。所以曹兄你也不必气馁,顺着行凶杀人这条线,说不定就有新的收获了。” “希望吧……哎,也怪王二那几个家伙太不着调,要是他们不跑去喝花酒,暴露了自身得了大笔好处,也不至于引来幕后之人的灭口了。那样,我直接上门拿人,还怕不能从他们口中获得想要的答案吗?” 又感慨了一句后,曹旭东才冲孙宁他们一抱拳,便要告辞离开。 而这时,孙宁却又想起一事,又开口问道:“对了,曹兄可知道王二他们几个守的是哪边的门户吗?” “是南边的角门。”曹旭东也没有隐瞒的意思,把自己查到的事情一说,这才大踏步而去。 显然,对他来说,接下来的事情越发的麻烦起来,不光要查之前寒山寺的大案,说不定连这几个军卒被杀一案,也得要压在他的身上了。 而孙宁却在稍稍目送对方离去后,目光转动,落到了南边角门的位置,然后眉头就再度皱了起来:“这好像有些不合常理了。” “怎么?”萧倩好奇道,她听曹旭东这一路说下来,完全合乎情理啊,那幕后之人杀人灭口,也在情理之中。 “那儿是角门,那儿是大雄宝殿,那儿是寺庙正门……”孙宁拿手轻轻点着前方,面上的疑惑已经转化成笃定了,“它们三者都在一面,若是进庙时倒还好说,可出去时,他们还能在闹出如此大动静后,自南边角门走吗?” …… 除夕了,各位过年好!!!! 路人携孙宁和萧倩两口子给大家拜年啦,祝各位今儿个吃好,喝好,玩好!!!! 第473章 突破口 夜静更深,明月高悬。 朗朗清辉投照下来,把个寒山寺都罩上了一层轻纱。 如此景色,却因为那处处的断壁残垣而少了该有的美感,更因为两道人影悄然无声地闪出,多了几分诡谲的气氛来。 孙宁和萧倩二人着夜行服色,敏捷地奔行在空旷的寒山寺中,已躲开了两拨巡夜的兵卒,这时已来到寺庙的西北角。 那儿,也开了一扇小小的角门,低矮的庙墙上还挂着许多爬山虎,显得格外的僻静冷清。 孙宁二人来到墙边,都没有过多的迟疑的,便已跃身而起,翻上一人多高的墙头,再朝下望去,下方却是一片空荡,并无兵卒留守。 就跟他们之前判断的那样,虽然白天的寒山寺内外守备都挺森严的,真正做到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但到了晚上,就是另一回事了,绝大多数兵卒早回营休息,只留下少数人巡夜和把守寺庙正门。 但孙宁他们也并没有就此出庙离去,而是蹲在墙头,借着月光仔细地审视四周,不放过任何一点细节。 只是半晌后,还是没有任何其他发现,萧倩不禁低声道:“你真觉着他们会从这边离开?” “这边角门是距离钟楼所在处最近,同时也是最偏僻的位置。以当时的情况来看,那些人想走,没有比这儿更方便的路径了。” 孙宁沉声说着自己的判断:“而事发后,守在这儿的官兵也并没有上报出现袭击抢路之类,那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隐瞒下了这一事实。 “所谓的南边角门,不过是布局者的遮掩而已,他们真正买通的,是这边的守卫!” 孙宁的话说得肯定,萧倩却有些不以为然:“这都只是你的推断,可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啊……” “证据肯定会有。他们就算出了寒山寺,以当时的情况,也很难轻易离开。尤其是几人身上还带着家伙,甚至还有与你我交手后的伤痕血渍。” 说话间,孙宁又跃到外间,在几棵树下仔细搜查起来,结果却是一无所获,这让他眉头轻锁,但心中的想法并没有就此更改。 萧倩虽然是在提出疑问,但行动却是在配合着他,又翻身落到角门内,好一通的寻找。 但除了一地的泥土和杂草外,实在没有其他收获了,这儿完全不像是能藏下大件兵器的样子……www.wenxue一二.Com 萧倩想着,突然目光落定在了前方那面满是爬山虎的矮墙上,几步靠过去,手已摸了上去。 只片刻后,她便发出一声轻呼:“孙郎……” 孙宁应声从外边翻了回来,见她立在墙边,也就明白了什么,赶紧过去,拿手把面前的那丛爬山虎撕开,然后,一个半人来高,丈许长短的空间就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谁能想到,在这看似寻常的寺院围墙上,在大片的爬山虎掩盖下,居然会被人挖出了这么个空间来。 而且,在这小小的洞里,赫然放着几把斧锯,几杆刀枪,还有十多件看着就有些眼熟的衣裳。那正是之前在钟楼上与孙宁二人交手,又毁掉钟架,导致这场大祸的狂徒们所穿衣物! “果然……”孙宁眼中精芒闪烁,冷然而笑。 这些家伙胆子确实够大,不但敢做出这样的大事来,而且还敢在那等情况下,还从容跑到此处放下兵器,换上其他衣裳,这才从容而去。 这边之前显然也早被人反复搜查过了,但那些官兵和法曹的人,应是做梦都想不到,对方会把这么要命的东西就这么大剌剌地摆在众人眼前吧。 当然,也不是说那些人就如此肆无忌惮,都不想着把东西收回去的。 实在是出事后几日来,寒山寺的防御严密,让他们根本没机会将如此重要的物证带走。 而现在,随着这些东西被孙宁他们找到,一个事实也就可以确定了——人根本就不是从什么南边角门进的,而是从更方便的西北角门入的寺。 也就是说,被杀的王二几人只是烟雾弹,当时守在这边的一队兵卒,才是被人收买,与贼人勾结的内应。 他们,才是破开此案的关键! 萧倩也感到很是振奋,这等查出线索,直指真相的成就感,要比以往在江湖上与人厮杀比斗更强烈。 此时,她已是一副摩拳擦掌的模样了:“孙郎,我们这就去跟寺里,还有外头官府的人说明情况吗?有了这些证据,定能找到内应,再顺藤摸瓜,揪出幕后元凶!” 孙宁却把头一摇:“不急,现在还不是时候!” “嗯?” 见萧倩有些疑惑,他又正色道:“倩儿你想,能收买这些官兵的会是普通人吗?恐怕十有八九,那人也是官军中有着相当地位之人,甚至是苏州某个官员或大人物。 “此时我们把真相一报,那就是打草惊蛇,必然会被他所知。那就可能给他以抢先杀人灭口的机会。所以,现在我们要做的,是找可信之人,让他与我们一起,找到更多的证据,从而彻底将那幕后之人钉死!” 萧倩仔细想想,也就认同了他的判断,同时也知道了他想找的是谁:“你是想去找曹旭东说明一切?” “对,带上一把锯子,我们这就去苏州城!”孙宁说着,又快速把那些被撕开的爬山虎恢复原状,这才与拿着锯子的萧倩一起,翻出庙墙,朝外而去。 此时刚过三更,正是一天里最黑暗而寂静的时刻,苏州城门都是紧闭的,只有少量车马等在城外,等着明日开城门后进入。 但这点问题却根本难不住孙宁他们,早有准备之下,二人绕到城墙一边的僻静角落,就以挠钩绳索轻轻巧巧攀上了六七丈高的苏州城头,再避开几队官兵后,就已顺利进到了同样安静的苏州城内。 也是直到这时,萧倩才想到一个问题,他们连曹旭东住在苏州哪条街巷都不知道,总不能跑去官府打听吧。 孙宁却是早有成竹在胸,带路便直奔城东最繁华的地带,来到了苏州最出名的三座青楼之一的春风楼前。 第474章 断了也是线索(上) 作为繁华的江南几大重要城市之一,苏州并不像其他城镇般彻夜宵禁。 事实上,除了日暮之后关闭城门,整个城区却依然畅行无阻,各种店铺也都可昼夜经营,虽然不是真变成了不夜城,但几处最繁华的商贸中心,即便是半夜也是和白日里一样热闹的。 春风楼所在的这条街市便是如此,甚至比白天时还要更热闹几分,因为白天这楼前的街道上还没有如此众多的小摊子。 卖馄饨的,卖包子的,卖各各种简单小吃酒水的……这些流动性极强的小摊贩们早就掌握了在苏州谋生赚钱的本事,知道在这样的青楼赌馆前每晚总有大量客人需要购买食物,所以自然就在此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夜市。 当孙宁二人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热火朝天的场面,把两人看得都有些发怔了。 这儿可是刚发生过凶案的地方啊,人们居然就如此无所谓地摆摊吃喝了?甚至连地上还未完全冲洗干净的血迹都不曾在意的,有个家伙从青楼里出来,就这么一脚踩着血迹,进到了某家铺子里要了份汤饼呼呼地吃了起来。 “这还怎么查?”萧倩看看孙宁,小声问道。 本以为半夜时分过来这边能安安静静地查看凶案现场的周围环境和情况,却不料是这番光景,再想细查可就难了。 孙宁倒是在错愕后又释然笑了起来:“真没想到啊,不过这样更好,有些东西光用看的还真未必能查出来呢。走,我请你吃些东西,填填肚子。” 说完,他拉起萧倩的手,就直奔春风楼门口对过的那家馄饨铺子而去。这铺子的位置正对准了凶案现场,只要当时铺子里有人,就能把行凶过程看一个清清楚楚。 跟老板要了两碗羊肉馄饨,看着他用娴熟的手法把一只只包好的薄皮大馅的馄饨过水煮熟,再麻利地把各种佐料添进汤水里,孙宁脸上的笑容是愈发的真诚了:“老板,看你这手艺可是做这行有些年头了。” “那是,我这可是家传的馄饨手艺,都做了四十二年了。”老板呵呵笑着,把两只碗送到二人面前。 孙宁就势便在靠近锅台的桌子边一坐,继续说道:“那这馄饨滋味儿一定很不错了。” “嘶……鲜,香,皮还有嚼头,肉也够嫩。”萧倩先吃了一个馄饨,忍不住就赞叹了一句,还冲老板一竖拇指,“厉害!” “哈哈,咱也就这一点本事了,只要是在我摊子上吃过馄饨的,都说好,也都会再来吃上几次。”老板一脸自得地道。 “那您怎么就没在城里开间铺子啊,想来那生意一定好。”孙宁顺势问道。 “哎,苏州寸金寸土啊,我这馄饨又是小买卖,也就能养家糊口而已,再去庙里上几炷香,就没闲钱了,哪买得起铺子啊。” 孙宁目光微微一沉,但也没多在此事上作纠缠,只又问道:“那您在这儿摆摊也有些年头了吧?都在这位置吗?” “对,在这儿摆摊卖馄饨也有十来年了吧,位置也是不变的。客官您是不知道啊,在苏州做生意就得讲规矩,别看这铺子占地不大,到了早上还得撤,可也是要花钱才能占着的,每年都得给官府五两银子呢。 “所以咱这铺子的位置是不会变的,除非给不出钱,那就连摊子都不能摆了。” 孙宁闻言和萧倩交换了眼神,后者会意,当即笑道:“那可真不容易啊,也得亏您手艺好,这买卖才能兴隆,才能赚些钱。对了,您夜夜在此,之前出事时可有见到吗?” “出事?客官是指那几个兵爷被杀的事情?”老板的声音顿时就低了下来,还有些警惕地看了看左右。 “是啊,这事传得玄玄乎乎的,咱们都听了许多说法了,不知该信谁的才好。” “咳,那些人就喜欢嚼个舌头,明明什么都没看到,却非要自己编些假东西出来骗人。”老板一脸不屑道。 “这么说您是亲眼看到那凶案的情况了?”孙宁这时又插嘴问了句。 “这……”老板一脸的欲说还休,好像是有些为难担心的样子。 一眼瞧出他这是在担心言多惹祸,招来官司的孙宁又是一笑道:“您放心,我们就是好奇一问,也不是本地人,您听我们口音,肯定不是官府里的人了。” 第475章 断了也是线索(下) 对寻常百姓来说,官府往往就意味着强权,意味着自身权利会受到侵害,所以能不招惹官府还是不招惹为好。 这一信念就是几百年后的普通人都有,更别提地位更低,更为卑微的大越百姓了。 所以对这位馄饨铺老板的解释,孙宁还是能接受的,更知道他提供出了一个极其重要的线索—— “凶手是从春风楼里跟着他们一起出来的?”曹东旭面带惊愕地看着面前两人,这说法要比孙宁二人于此时找到自己更让他感到惊讶。 三人照面处,正是在推官衙门外头,此时天才亮,路上还没几个行人呢,只有几个神色凝重的吏员打扮的陆续进入官衙。 对于孙宁二人会突然出现在这儿,实在大出曹旭东所料,因为就他所知,现在寒山寺内的所有人等,都是不准出寺门一步的。 但在他将将要问出二人怎么就出来还进了苏州时,他又想起了之前听同僚提起的寒山寺大案时的场面来。 虽然曹旭东自己并没有在现场,可还是通过各种渠道,于后来知道了孙宁的壮举。 以一己之力,血肉之躯硬生生把轰然落下,挟着千万斤力道的铜钟给打偏。这等本事,说一句他乃当世豪杰,有着万人敌的手段,那也是半点不为过的。 如此再想,孙宁能从容离开寒山寺也就在情理之中了。那些普通官兵又怎么可能发现他的行踪呢? 只是曹旭东却没料到,孙宁在见面后,会说出这么个更让他感到震惊的消息来,让他在浑身一震后,赶忙就拉了二人转到远离衙门的角落处。 左右看看,确认没人关注这边,他才低声道:“孙兄,你可不要信口开河,胡乱说话啊……” “事关人命,在下岂会如此不知轻重?”孙宁正视着对方说道,“怎么,这结果与你所查到的不符,所以你就觉着不可信了?” 曹旭东先是点头,随后又变作摇头:“这说法确实与我所问来的有些不同,许多人都说凶手是从斜刺里扑出来的,应是埋伏在楼外。我也不是不想相信孙兄,实在是此事干系重大,尤其是你所说的,凶手是从春风楼里出来的。” “怎么说?”孙宁似乎想到了什么,“这春风楼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有问题,是有背景。它是苏家名下的产业,要真如此,别说我了,就是推官吴大人出面,怕也不好查啊……” 孙宁双眉一挑:“春风楼是九姓之一的苏州苏氏的产业?” “是,而且这次寒山寺大案中,苏家也有人被杀,所以此案应该和他们无关才对。正因如此,我们对春风楼给出的说法还是很相信的,有两个仆人就是在门内看到的凶案发生,并言之凿凿,说凶手是从斜侧暗影里扑出,杀死的几人。” 这下案件现场的供词就彻底出现矛盾了,孙宁反倒放松了下来,这是又找到了关键性的线索。 他不认为那个馄饨摊老板会在此事上撒谎欺骗自己,因为一来他没这个必要,吹牛又不能让自己获得好处,反而可能因此带来麻烦;二来,他一个小商贩,若非亲眼所见,是不可能把案子经过说得那么细致的,一般人你连自己编,都编不了这么通畅而合逻辑,反而会变得有些神神叨叨的。 还有一点,则是孙宁自己对此凶案的判断了:“曹兄,你就没怀疑过春风楼的说法很不现实吗?” “嗯?此话怎讲?”曹旭东好奇问道。 “你想,若他们真是在春风楼外设伏的,那该怎么藏?楼外就是夜里也是热闹得很,他们几个蹲在角落里,又不是乞丐,岂不会引人瞩目,甚至招来巡防兵马?”苏州虽无宵禁,但夜间的巡防工作还是有的,尤其是像东城这样整夜热闹的场所,平均一个时辰都有队伍巡视一回。 孙宁看对方露出深思的表情来,又继续道:“这还只是一个疑点,第二,凶手凭什么断定王二几人出来时正好外头行人稀少?要是到了中午前后,满街都是人,甚至正好有一队兵马巡查路过呢?他们这一出手,无论成不成,恐怕都要落网了。” “这……”曹旭东脸上表情愈发凝重,原来的判断也真个开始动摇了。 是啊,自己怎么就会把这许多细节破绽都给无视忽略了呢? 第476章 抉择(上) 饶是曹旭东再沉稳,谨慎,听了孙宁的话后也是惊得身子一震,叫出声来:“你说什么?” 这声大叫甚至传到外边,引得街上不少人都望了过来,他方才醒悟,又赶紧拉孙宁往更角落处走了几步,急声道:“你可不要胡说啊,事关重大……” “你看我像是会在这样的要事上信口开河之人吗?”孙宁平静回看对方,目光真诚。 曹旭东咕咚吞下一口口水:“你有证据能证明吗?” “当然。”孙宁这才从背上把那包裹起来的一把锯子取下,亮给对方,“除了锯子外,我们还在寒山寺西北角门处找到了那些暴徒替换下来的多件衣裳,还有一些兵器斧子什么的。 “这足以证明他们就是打从西北角门逃离,还把会暴露自己身份的穿着武器通通藏在那儿。” 见对方还有所疑虑,孙宁索性就把自己二人昨夜搜寻西北角门附近的事情仔细讲了出来。 听完这番叙述后,曹旭东算是真正相信了孙宁的说法,却也让他的脸色变得愈发凝重:“所以你才说王二几个都是替死鬼,是那些人为了把我们的注意力都转移到别处而杀的他们?” “对,他们只是替死鬼,真正的内应另有其人。”孙宁肃然点头,“只要你们都被瞒过,然后只顾着现有的线索继续追查王二他们被杀一案,最后或许也会查出某个‘真凶’来,但一定不会是真相。 “不过他们既然费了这么多手脚,做了这么多计划外的勾当,自然也会留下更多的破绽。比如说王二他们被杀一案,看似是被他们断了线索,可其实反倒成了新的线索!” 曹旭东又打了个突,他知道孙宁话里指的是什么:“你怀疑这一切真与苏家有关?”他的语气既虚弱,又疑惑,“可是,苏家明明也死了人……” “贼喊抓贼的事情还少吗?像这样的豪族子弟当以千计,死上几个无足轻重的旁系什么的,真就会被他们在意吗? “反倒是官府,因为他苏家也是这次大案的受害者,反倒不会再怀疑到他们头上了。哪怕看似关键的人物是在他家春风楼前被人杀的,也不会怀疑是他们所杀!” 孙宁的这番推断固然是由果导因,是在认准了苏家有问题的前提下再作的分析,但曹旭东在仔细想过后,却也愈发认同了。 但同时,他也觉着肩头的压力是比之前更重了,让他整个心跳都快了五分。 孙宁让他思考消化了半晌后,方才再度开口:“曹兄,我所掌握的关于本案的线索都已不作保留地告诉你了,至于接下来该如何取舍行事,就看你自己了。” “我……”曹旭东满心纠结,这要真去查苏家,那后果可就严重了,反正不是自己一个区区法曹主事所能承担。 但孙宁后一句后,又让已打起退堂鼓来的他主意为之一乱:“你可别忘了,这次大案,死的可不光只是那些豪族子弟,还有数百无辜伤亡者呢。你既为苏州法曹,自当有守护律法,保证他们不被冤杀的责任!” 面对孙宁的这一句提醒,面对他郑重的目光,曹旭东整张脸也慢慢变得平静下来,目光慢慢变得坚毅起来。 是啊,自己身为苏州法曹,一直以来奉行的是什么?还不是律法二字吗? 纵然如今朝廷早已名存实亡,纵然苏州早就落到了豪族佛门等势力的控制下,连太守大人的政令都出不了门,但这就是自己放弃律法,只想着一己得失的理由吗? 那可是几十上百条无辜者的性命啊,就因为自己顾忌到将要触犯苏氏,便要对真相视而不见,任那元凶巨恶逍遥法外,让死者不得瞑目吗? 不! 曹旭东猛吸一口气,胸膛也跟着挺了起来,他已经有了决断。 孙宁看着他神色间的变化,眼中也跟着露出了赞许,不愧是被自己看中之人,曹旭东果然没叫人失望,他心底还有正义,还有坚守! “想好怎么做了?”孙宁缓缓开口。 “想好了!我既为法曹,查明真相,还死者公道,将罪犯绳之以法才是我的职责所在,至于其他的事情,又与我何干!”曹旭东回看孙宁,说得极其肯定。 随着决心下定,他只觉自己之前彷徨纠结的心情也变得轻松了,头脑更是重新变得清明,若有所思地看着孙宁:“孙兄,若是我最后做出的是相反的决定,你会怎么做?” “哈……”孙宁笑了起来,“做为半个当事人,我自然是要一查到底,把那元凶给揪出来的。不管他是什么身份,有何背景!” “然后呢?” “揭发真相,让官府还所有人一个公道。”孙宁说着,双眼又是一眯,“当然,要是官府不肯,那我就只能自己动手,让死者安息了。” 感受到孙宁说这话时勃然而起的气势,曹旭东不禁打了个突。 他知道,以这位的能耐,别的不敢说,找到元凶后来上一场刺杀,使其死于众目睽睽之下还是能做到的。 而到那时,苏州只会生出更大的乱子来,而自己需要面对的情况也必然更加复杂。 “还望孙兄你不要做这等有违律法,得不偿失的事情。此事就交给我来办便可!”んttps:/ “你打算怎么做?” “自然是禀报上司,由吴推官来做定夺了。” 听到这回答,孙宁略显意外:“就这样?” “孙兄有所不知,这位吴推官,和我一样,也是苏州本地人氏,而且他还是苏州吴氏长房嫡孙。我等小人物不敢与苏氏为敌,但吴大人却不一样了!” 这一解释,孙宁也就明白了过来。 苏吴两姓同在江南九姓豪族之列,又同在苏州,多年来自然是既有合作,也免不了竞争矛盾了。 所以把案子报到这位吴推官面前,便意味着可以借助到吴氏的力量来对抗苏家了。 当然,这事说来简单,对曹旭东来说,依然是一场不小的冒险与赌博,很可能就会赌上他的整个前程! 第477章 推官吴铁翼(上) 吴铁翼今年三十五岁,正是一个男人身体和头脑都达到巅峰的时候。 作为苏州吴氏一族嫡宗长孙,他完全可以在家族里担任要职,使地位更加超然。 但偏偏,对刑狱一道颇为偏爱的他却是早早就选择了成为一个断狱官员,从法曹的一个小书办一步步成为主事,直到如今,成为执掌一州刑狱案件的推官。 虽然他并无功名在身,但一个吴家嫡宗长孙的身份已经足够让所有同僚人等不敢多言,何况他在这方面也确实有着远超常人的能力,所以也深得上司下属的信任,在民间都有吴青天的美誉了。衛鯹尛说 不过最近吴铁翼却是颇为烦躁,因为寒山寺的案子实在棘手。 即便以他的身份,也能明显感受到压力,不光是来自上司太守大人的,还有来自吴家内部,以及其他九姓豪族的。 毕竟这次死的可不光只有普通百姓,还有十多名豪族子弟。虽然死者身份并不算太重要,但哪一家都不会接受一个没有真相的结果。 为了查明案情真相,他也已经派出手下最得力的几人去各出查察,他自己也在公廨中把几十上百份口供翻看了无数遍,可直到今日,却依然没有个突破口。 但此时,法曹曹旭东的禀报,却让这案子突然就有了转机,只是这转机有些大,让他一时都难以适应了。 长相清俊的吴铁翼这时目光锐利地盯住了随曹旭东同来的孙宁二人,语气里带着一些猜疑:“你说的可都是实情?要是其中有假,你们该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面对如此威胁,孙宁却是脸色不变,直视对方,微微欠身道:“事关数百人生死,在下岂敢胡言乱语。这些线索千真万确,都是我仔细找出来的。” 顿一下后,他的目光也骤然变得锐利起来,挑衅似地回盯对方:“当然,要是吴大人为了所谓的交情,大局,罔顾律法真相,那在下也无话可说!” “大胆!”吴铁翼还没开口,曹旭东已经立刻出声呵斥道,“吴大人这些年来行事最是正直,在他手下就没有冤枉过一个好人,如此大案怎可能包庇凶犯!你若再敢胡言乱语,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这话明着是在斥责孙宁,其实却有维护之意了,同时也是用巴结的话语来让吴铁翼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推官大人这时也嘿一下笑了起来:“曹旭东,你就别在本官面前耍这点小心眼了。你们也只管放心,我既然坐在这位置上,遇到这样的案子就会秉公而办。不论那元凶到底是何人,只要他犯了事,我就一定会抓他法办。” 顿一下,抬手制止了曹旭东继续拍马,他又深深看着孙宁:“不过,你所提到的这些事情的线索到底是真是假,本官还是要先查明白才成。” “大人考虑周到,在下自然理解。”孙宁也不再过多逼迫,只抱拳回了这么一句,“不知大人需要在下做什么?” “你们就暂且在我这儿住两日吧。直到本官确认那些线索都无误后,自有用得到你们的地方。”吴铁翼突然提高了声音,“来人!” 四名看着颇为精干,手脚粗长的汉子应声推门而入,一看就知道都是苦练之下的厉害人物,但在吴铁翼面前,他们却显得颇为恭顺:“大人……” “你们带他们二人去后院暂时安顿下来,记住,一定要保证他们的安全。”吴铁翼即刻吩咐道。 四人再度恭声领命,这才冲孙宁二人温和一笑:“二位请随我们走吧。” 孙宁和萧倩目光一碰,已都知道这是对方想先把二人软禁起来了。 保护他们不被幕后元凶伤害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显然就是看住他们,以防他们所言有假,并私自逃脱。 孙宁对此倒不是太有意见,只笑了下,便与萧倩一起随四人出门,然后顺着回廊绕到了这推官衙门的后院,被安排进了一间还算不错的屋子里。 在把两人送进门后,四人又迅速分开,两人守着房门,两人绕到后边,守住了窗子。如此一来,孙宁他们想要逃离都不可能避过他们的耳目了。 当然,倘若他们真要走,直接强闯,以这四人的本事,也拦不住。 只是两人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反倒因为忙活了一夜未睡,此时还真有些困倦了,索性就关好了门窗,就在这张并不算大的床榻上倒头就睡。 身在官衙,前后又有几个好手守护着,两人这一觉还真睡得挺踏实的。 …… 孙宁夫妻倒是睡踏实了,可寒山寺里却有人感到了一阵阵的不安和惶恐。 不是众西南将士们,孙宁之前就有交代,自己这一出去应该会过几日再回来,他们自然也就接受了。 可云林寺众僧人却不知道啊,今日又来跟两人打听消息时,结果却连孙宁的面都未能见着。 待到中午,还不见人,他们就着了慌,赶紧就硬闯进了房去。 守门的两个护卫也不好真对这几个僧人下手,最后只能是委婉地告诉他们,孙宁二人去了寺外寻找线索…… 这下可把他们吓得魂都要飞了,在这些僧人看来,孙宁这一消失哪是真去找什么线索啊,分明就是眼见案情复杂,怕自身难保,所以趁夜逃跑了。 这推断出来的结果让众僧大为恐慌,一个个都哭丧了脸,完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这要是最后案子都没能查出个真相来,恐怕苏州官府真就要把罪名强栽到自己等无辜僧人的头上了…… 惊惶无措之下,他们只能跑去见寒山寺住持等人,向他们哭着述说自己的无辜,希望到时对方能为自己等说好话,好歹要保住自己等人的性命云云。 对此,寒山寺的僧人上下也是一阵无奈,只能又是好一通的安抚,一忙起来,倒是把寺中其他事务都放到了一边。 于是,就连他们都没有发现,当天下午,又有一些法曹的人跑去西北角门处进行了搜查,还带走了一些东西…… 第478章 推官吴铁翼(下) 几件带血的衣裳,几把斧锯和兵器,就这么放在了案上。 吴铁翼一一拿起仔细端详之后,才看向身侧的曹旭东,以及自己另一个得力下属,捕头许戈:“你们怎么看?” “这些东西是卑职带人亲手从寒山寺西北角门边上的墙壁内取出来的,那里也确实有着一个可以藏下这些物件的暗洞,而且那暗洞看着也确实存在了有些年头了。”曹旭东如实回答道。 许戈也跟着补充道:“还有这些衣裳工具兵器什么的,看着就是平日里经常被使用的,不像是专门拿来栽赃之物。” “这么说来,你们认为这条线索确实可信了?”吴铁翼拿手在那把斧子的刃口处摩挲了一下,那上头的缺口都有些扎手。 “对,尤其是那个暗洞,更不可能是由孙宁他们几个才初次到苏州之人能安排或找到。只有我苏州本地人,与寒山寺关系紧密者,甚至就是寒山寺内的僧人,才有机会在墙上开出这么个隐蔽的藏物洞来。” 曹旭东的说法也得到了许戈的认可,他跟着又提了一句:“苏家可是寒山寺的大檀越护法了,他们在寺中静修的院落,也正靠近西北角落……” “这个却远不能称作证据,甚至连可以指向苏家的线索都算不上。你我私下里这么说说也就罢了,他人面前,可不要乱提。”吴铁翼顿时皱了下眉头,瞥向许戈沉声道。 他很了解许戈为何会如此说,因为他对苏家本就抱着成见。 这两年里,随着豪族在江南的势力愈发膨胀,官府力量的不断萎缩,让各家族中一些纨绔子弟也是日渐嚣张起来,欺男霸女的事情实在没少做。 在苏州城里,苏家三名大少更是臭名在外,甚至出现过为了霸占某个女子,当街就把对方丈夫打杀的事情。 当时就是许戈出面去办的此案,结果人没抓到,他反倒差点陷在苏家出不来。 得亏最后吴铁翼亲自出面,软硬兼施,才把这位捕头给救了出来,但之前那桩命案却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由此,许戈对吴铁翼是感恩戴德,对苏家却是咬牙切齿,一直在寻找法办他们的机会。而眼下这么一桩骇人听闻的大案,可不就是个大好机会吗? 看许戈依然不以为然,吴铁翼又语重心长道:“苏家多行不义确是事实,但此事干系重大,可容不得有半点差错,不然只会让真凶逍遥法外,让死者难以瞑目。” 这话让许戈二人都是一凛,忙行礼道:“卑职明白了!” “只靠这些东西自然不足以定下凶手,但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了,那就是当时守在西北角门的那一队兵卒才是真正的内应。人可查到了吗?” 面对吴铁翼的询问,曹旭东立刻回道:“大人,卑职仔细查过当时的笔录,西北角门处当时值守的,是风字营癸字旅,第三哨,第五伍的五人。他们的伍长,名叫张雷……” 对于曹旭东的精准答案,吴铁翼还是很满意的,当即点头表示赞许。 但随即,他的眉头又是轻轻一皱:“风字营?当日驻守在寒山寺的,不是定字营的兵马吗?” 苏州官军如今共有五营,分别为风、定、云、霄、散,再加上守备军一营,共计三万之数。文学一二 这兵马放在江南已经算是极多了,至少杭州就只有区区三营,位置更重要的金陵,也只得六营外加一守备军而已,兵力不到五万。 吴铁翼作为吴家中心人物,又是州府官员,对此自然了如指掌,一听禀报,就迅速看出了其中的问题。 “回大人,当时定字营有两旅兵马正好接受了其他差事,所以就稍作变换,让风字营的两旅过去顶替了。” “然后就这么巧合,偏偏就是在这换了人的西北角门处,被人钻了空子!”吴铁翼一声冷笑。 如果说之前对此线索只有五六分怀疑的话,那现在,这份怀疑就要来到八九分了! 一处是巧合,两处三处同时发生,那就只能解释为有人在操纵控制。 片刻后,他才又正色问道:“人找到了吗?” “手下兄弟还在找。这两日,军中并无操练,各营兵马多半是放出去的。” 大越百年来的传统,除了北疆的驻军外,其他各地官军其实都只能算是半职业性质的,除了每月几次的操练以及有军令下达,一般时候军中兵卒都和寻常百姓没太大区别。 正所谓战时为兵,常时为民。毕竟身处中原腹地,又不可能总出现大乱子,兵马自然不用勤加操练,还要拿出更多饷银供养了。 “尽快找到他们,人手要是不够,我来安排。”吴铁翼说着,又道,“记住,要用我们自己人,不得把消息泄露出去,尤其是苏家的人……” “卑职明白,我手底下那几个和苏家关系密切的,都没有让他们插手此事。” “唔,许戈……” “卑职在。” “你让手下可信的兄弟也多盯着点春风楼,如果那孙宁所言是实,杀王二他们一案或许也能从中找到些线索来。” 吴铁翼的安排让许戈精神更是一振,连忙抱拳答应。 他知道,这一个个命令下来,其实就是已经把苏家当成这起案件幕后的真凶了。接下来,就是要找出真正的证据和破绽,然后再告之于众。 自己几年来的愿望终于是要实现了,他自然大为激动,也是大起干劲,领命之后,便已急匆匆而去。 目送这位同僚离开,曹旭东才又看向吴铁翼,不无担心地道:“大人,您这么做会不会给您,和吴家带来意料之外的麻烦?” “呵呵……”吴铁翼从容一笑,又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来,“我自少年时就想着断案刑狱,还人真相与公道,让那些犯案之人受到律法制裁! “但这些年来,终究因为家族原因有时也会颠倒混淆黑白对错,我常引以为憾。但这一回,牵涉到的却已经是几百无辜之人,我若再不能为他们公正办案,捉拿元凶,则哪还有颜面穿这一身推官官服? “你只管放手去做,其他事,自有我一力承担!” 第479章 抉择(中) 两日后,依然是在这一间推官衙门的公廨之中。 这一回高坐上位的却不再是吴铁翼这位苏州推官,他正一脸忐忑地坐在下首处。 上位椅子上高坐的,是个模样与他有着六七分相似,看着好像四五十年纪的文士。 虽然这位脸上云淡风轻,瞧不出几分怒色,但给吴铁翼的压力却着实不小,让他一阵嗫嚅后,才道:“爹,你有事让人叫我回去便是,何必辛苦走这一趟……” 吴铁翼的父亲,当今苏州吴氏的宗主吴苍,只不动声色地看着自己儿子,半晌后才道:“只有在这儿,我才能看清楚我儿子到底有何抱负,又哪来的胆量!” 顿一下后,他的声音变得愈发森然:“你以为自己做下的那些事情就真不会被人所知了?就算是衙门里的事情,我想知道自然也能知道!” 这话让吴铁翼的身子微微一震,已然明白,这是父亲已知晓自己让人细查苏家与寒山寺一案有所关联的事情了。 这其实也在情理之中,他在衙门里固然有些忠心的部下,但多数人还是因为他吴家嫡宗长孙的身份才肯听令卖命的,现在出了这样的大事,那些人再办事之余,自然是要偷偷把消息报与吴家本宗了。 “爹,您都知道了……”吴铁翼只能是硬着头皮说道。 “知道了,真看不出来,你会如此大胆而果断,居然还瞒着家里做出对苏家下手的事情!你可知道,这会给我吴家带来多大的麻烦吗?”吴苍阴着脸继续问道。 “儿子知道,但我更清楚他苏家给整个苏州带来了多大的灾难和祸患!”吴铁翼在稍稍沉默后,突然仰起头来,平视着自己的父亲。 “简直荒唐,你查到确凿证据了,就敢说他苏家便是寒山寺一案的元凶?”吴苍却不为所动,继续问道。 “若不查,怎么知道?何况,我现在所搜集到的线索明显指向他们!” 吴铁翼既然开了口,也就没什么好回避了,当即回话道:“爹,这次的事情不但我们吴家的二十三,二十六两位兄弟被害,还有更多无辜百姓因乱丧命。难道我身为本地推官就不能为他们做主,找到行凶人犯吗? “对,或许你有这样或那样的顾虑,觉着一旦深挖,找到真凶是苏家人会导致我苏吴两家反目成仇,但你想过没有,那死去的都是无辜之人,是父母的子女,孩子的父母! “何况,我们不是一直都讲究信佛吗?现在那些贼人丧心病狂到把个寒山寺都毁成了一片废墟,他们不是更该死吗? “难道就因为他们是苏家,我就要放过他们,然后再胡乱找一些更无辜的人充作犯人,欺骗所有受害者,让他们相信这一切与苏家无关? “就因为他们是苏家,我就要罔顾律法,颠倒黑白,连如此重罪都视而不见?那我还有什么颜面站在这儿,称自己是什么苏州推官?” 儿子突然的爆发还真打了吴苍一个措手不及,他呆呆地看着吴铁翼,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 最后,才一声叹息:“原来如此……所以在你心里,律法是要远在我吴氏整个家族利益之上了?” 原来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竟早就和整个家族不再一条心了! 吴铁翼沉默,其实关于这两者在他心中孰轻孰重,就连他自己都没个确切的答案。 但这给吴苍的感觉就是他默认了,这让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既如此,从现在开始,你就不必再任这推官了,一切事务交由下属处理便是。你就随我回家去,闭门思过!” “爹,我……”吴铁翼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父亲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而是命令!” 吴苍眯着眼,身上的气势比之前强了何止一倍,声音也变得愈发森然:“我这是为整个苏州大局考虑。你若还认自己是我吴家子孙,那就乖乖回家去,之后的事情就不必再理会了; “要是你不认为自己是吴家子孙,你更不配当这苏州推官,更该离开!” “爹,为什么?”吴铁翼一脸的震惊和无法接受。 “我说了,这是为了苏州大局着想。若我吴家和苏家真斗将起来,后果又岂是死几百人就能算的?而你想要一查苏家,后果就必然如此!”吴苍说着,已经站起身来,显然已不想再与自己儿子多谈,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吴铁翼却没有动,脸上的表情又是一阵变幻,终于最后变成一片坚决:“爹,请恕儿不孝,你这话,我不能听从! “我是受太守大人之命才当上的苏州推官,你非朝廷命官,根本无权夺我官职! “这案子,我既已决定要查,就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别说查到的是苏家了,就是我吴家有人参与其中,我也绝对会一查到底,将他绳之以法!” 斩钉截铁的回应完全打了吴苍一个措手不及,这下他再看自己儿子,真觉着是那样的陌生了,陌生到他心中都不觉生出一丝寒意来,陌生到他张开嘴,却说不出呵斥的话来。 而就在这时,一阵啪啪的掌声却自堂外响起,一个赞许的声音也跟着传入:“说得好!”www.wenxue一二.Com 这突然的动静,让吴家父子二人的脸色又跟着一变,同时扭头望向堂门处。 要知道,这是他们父子间的密谈,早在吴苍进来后,已屏退左右一切人等,这公廨四周十丈范围,不可能还有人存在。 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里,却有人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而且还是这么要命的对话! 吴苍心跳加速,眼中都已经有杀机闪过。 而这时,一个青年微笑着,懒洋洋地走了进来。就跟完全没发现父子二人的紧张模样似的,只冲吴铁翼抱拳一礼:“在下之前还真有些看轻吴大人了,你是真正的,肯为民做主的好官,被人称一声青天也是理所当然! “孙长安最佩服你这样的人,那就让咱们联手,一起让真相公之于众,让为恶者付出该有的代价!” 第481章 抉择(终) 孙宁目送吴苍离开,心里也长出了口气。 他本来虽已出来,却也只是在旁看着,没打算露面。 只是吴苍的突然到来,以及对此事的阻止态度,让孙宁生出不安,才不得不现身,向其点明利害。 这番说辞他虽然之前也有过考虑,但终究不算太完美,也没有更进一步的证据,只能是硬着头皮上。 而且,孙宁更明白,这一抉择摆在吴苍面前,可要比摆在曹旭东和吴铁翼面前时要难做得多了。 对曹旭东来说,这无非就是个利与法的选择而已,以他的性格,自然毫不犹豫就选择了后者。 对吴铁翼来说,这选择就难一些了,承受的压力也更大。来自官场的,来自家族的种种考量,让他的决定变得极其重要,或许一步走错,自己的前程,家族的名声,都将受到牵连…… 但是,这两人的压力合在一起,都不如吴苍所承受压力的三成。 他这一抉择要考虑到的东西更多,不光在家族,更在整个苏州大局。 两大豪族一旦真个翻脸为敌,以苏吴两姓这么多年培养起来的势力,说是苏州全境将走向对立分裂都不为过,到时都能出现一场内战了。 所以他才会闻讯就赶来阻止儿子,实在是不想把事情彻底闹僵,变得不可收拾。 但现在,在知道苏家可能先一步下手后,吴苍理智的天平也终于开始倾斜,再加上独霸苏州,能够成为和金陵顾,扬州陆那样的真正豪门般的存在,就更让他有了一丝冒险的想法了。 只要有这一丝念头就可以了。 孙宁心下笃定,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当野心贪念开始出现时,那就是可以把一切理智担忧通通烧毁的火星。吴苍已经走出了第一步,就不会再回头! “孙长安,你到底是什么人?”吴铁翼的一句话,让孙宁迅速回神,嘴角重新露出了微笑来:“在下之前就说过了,我只是个流落在江南的江湖人而已。” “江湖人?我看不见得吧!”吴铁翼这时已经从适才的彷徨和激动情绪中平静下来,重新变回了那个机敏善断的苏州推官。 他审视孙宁的目光,彷如可以洞察一切:“一个江湖人,怎么会对这等纵横权谋之术如此熟稔?你那番话,蛊惑性可真是不小啊,别说家父了,就是我,刚才都有些心动了。 “还有,你一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我的身份,恐怕这次通过曹旭东找上我,也是你有意安排的吧?说说吧,你到底有何目的!” 孙宁苦笑:“吴大人,你真冤枉在下了。是,我确实懂得一点权谋皮毛,但也就纸上谈兵而已,岂敢班门弄斧? “我对苏州的局势,也完全没有多少了解,也就知道有苏吴两大豪族在此平分秋色罢了,具体如何,我一个到此就居于寺庙中的外乡人,怎会了解呢? “至于您说我是处心积虑才找到曹法曹和您,就更是冤枉了,我还是被他找上的呢,然后才从他口中知道的有你这样一位肯为民做主,秉公办案的好推官。” 孙宁这么一番解释,真就让吴铁翼有些动摇了,难道自己刚才的那些猜疑真就只是多虑了吗? 孙宁这时又把面色一整:“而且,大人您想过没有,眼下咱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无论我是否另有所图,至少在查案一事上,我是肯定不会欺骗你的。我和我手下几人,也会成为你查明此案真相的绝大助力,你以为呢?” 这话是真提醒吴铁翼了,确实,现在自己手下可信用之人不多。 本来作为苏州推官,手下几百个可供调用的人还是有的,碰上这样的大案更是可以再调动城中驻军。 但,眼下事关苏家,还可能真朝着苏家深挖,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手下除了亲信,恐怕绝大多数人都不敢冒着与苏家为敌的风险尽心去查案子,甚至就跟自己父亲知道消息一样,那些人还会为了讨好苏家,把消息卖出去。 到那时,自己查案要面对的阻力就更大了,甚至可能出现意想不到的危险。 人家连寒山寺都敢说毁就毁,何况别人呢? 倒是这个孙长安,无论能力胆魄,都是最上等的!正适合为自己所用,帮着查案,至于他可能的其他目的,与此相比,真算不得什么了。 反正自家未做亏心事,还怕他个鬼敲门不成? 思忖权衡了好一阵后,吴铁翼终于郑重点下头去:“好,既然孙长安你有心为我苏州百姓除害,本官就给你这个机会!你我联手,一起勘破此案,合作捉拿真凶!” “成交!”孙宁笑眯眯点头,心下一定。 有了这位苏州刑狱第一人的表态,接下来自己就完全可以打着他的旗号,把想查的东西都挖出来,然后让真相浮出水面了! 而在说出这一决定后,吴铁翼又突然有些恍惚,怎么自己会提出与对方平等联手,却没想过将其吸纳为下属?是因为对方的气势要远比自己为强,让自己在不知不觉间,都不敢托大吗?衛鯹尛说 在有了吴铁翼的表态,又从他手里拿到了那一块代表推官的令牌后,孙宁便不再逗留于这座官衙,而是带了萧倩先回到寒山寺,把手下众人给带了出来。 虽然他已经可以借令牌调动推官衙门里的人,但对孙宁来说,最可信可用的,依然是自己的下属。 而他的这一返回,也让忧心忡忡的云林寺僧人惊喜非常,这才相信孙长安他居然真就去查案了,而不是抛弃自己等,逃命去了。 至于孙长安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对至善等人来说,已经无关紧要,只在心中不断祈祷,期望孙宁真能把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但显然,这案子真没那么好查,尤其是他们必须于暗中查察时,拖的时间就更久了。比如说找人,就足足花了十来天,才查到张雷几人现在何处。 而这时,来自顾家的压力都已经让太守大人都有些支撑不住,连连要求吴铁翼尽快擒凶结案了…… 第482章 压力 当太守大人派人来请吴铁翼过去一谈时,他正听许戈跟自己禀报最关键的一条信息。 “人在城外程家沟被找到了?没有认错人吧?” “回大人,没有,张雷几人自半月前,就一直藏身在程家沟,这一点卑职手下的弟兄已经从村子里打听清楚了。 “那程家沟的村长程十二是张雷的妻舅,两人间素有走动,所以这次出事后藏身程家沟也在情理之中。”许戈肃然回话。 为了找到张雷几人,他们可真是没少花心力,几乎把苏州及下辖的数个县城,几十个乡镇都跑遍了,最后才在程家沟找到他们的行踪。 整个苏州地界光人口就何止百万,这番搜寻真就跟大海捞针差不多了,而且还不能公开了找,其中辛苦,自不待言。 所以,在说完后,他又赶紧提议道:“大人,这就把人拿来,免得夜长梦多,打草惊蛇,让他们再走脱藏匿起来……” “这个……”吴铁翼稍有犹豫,真事到临头,也由不得他有所迟疑啊。 毕竟一旦把人拿来,就意味着要与苏家人正面开战了,那后果,可不是他所能想象与承担的。 就在这时,外头有手下来报,说是太守大人有请。见此,吴铁翼索性就把此事先放一放:“等我回来再作决定。对了,你让人去春风楼找到孙长安,把此消息也告诉他,看他有何想法。” 作为亲信的许戈知道自家推官大人这次很是倚重这个外来的孙长安,便也郑重点头,又看了看外头即将黑下的天色:“那卑职这就过去。太守大人很少夜间叫大人过去,应该也是有大事吧。” “去了就知道了。”吴铁翼笑了下,他觉着自己已经猜到太守大人今日传唤自己为的什么了,应该也和寒山寺一案有关。 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是正确的。 盏茶工夫后来到太守府见到自己上司苏州太守严仲景的吴铁翼,一眼就瞧出了对方的满脸忧虑,见面后,更是直奔主题:“吴大人,案子可有进展了吗?凶手抓到没有?” 吴铁翼的回答不急不缓,镇定从容:“回大人,此案在下官带人查察之下,已经有些眉目头绪了。只是元凶还未能完全确定,须得再等一等!” “等?这都过去大半个月了,还要等多久?”严太守急声道。 话出口,才想起面前之人并非一般下属,又赶紧找补道:“吴大人不要怪本官言辞失措,实在是案情重大,我也急啊。” “下官明白,大人身为苏州太守,出了这样的事情,定然是压力最大的那一个。但下官更觉着,案情越是重大,就越要慎重以对,没有八成以上的把握就绝不能轻举妄动,不然只恐会被人利用,让真正的元凶逍遥法外。” “你这样说也有道理,但你要知道,本官能等,我们苏州那些苦主能等,可有些人却未必肯耐心再等上半月啊。”话说到这份上,严仲景只能点透了。 吴铁翼目光一闪,贴心问道:“是金陵顾家来人了?” “对,顾耀武顾三少亲自来见我,虽然话不是太难听,但意思却是很清楚,若再不给一个交代,他们顾家就要自己派人来我苏州查案了。” 说这话时,太守大人神色里满是愤慨与幽怨,以及一丝深深的不安。 一旦顾家真这么做了,苏州官府可就颜面扫地了。 而且不光面子,里子的损失只会更大,到时顾家就可以此为借口把势力直接插入苏州,或许苏吴两家的权力不至受损,但官府在当地本就微弱的影响力就要被顾家一口吞下了! 而且,如此一来,百姓又会怎么看?只会认为官府无能,还不如让势力庞大的顾家来保障自身的安全的,反正那税钱交谁不是交? 想着自己十来年前得任苏州太守,结果因为朝廷势弱只能处处被地方豪族压制,直到今日更是要仰各豪族的鼻息而活,严仲景心里那一个叫憋屈啊。 但谁让现在的朝廷名存实亡,自己真就只能靠着豪族认可才能强撑门面呢?这气也就只能受了,不然只消他们一句话,自己就得乖乖从苏州太守的位置上滚蛋…… 吴铁翼感受到上司的心情,但也能出言宽慰,然后才又问道:“那顾耀武给了我们几天时间来查明真相,抓到凶手?” “五天,只给我们最后五天。四月初二,要是再拿不出行凶之人,顾家的玄武-卫就要入我苏州了!”严太守苦着脸说道。 这话却换来吴铁翼的一声冷哼:“真是好霸道啊!” 玄武-卫,那是顾家的私军,是顾家能位列江南九姓三大姓之一的根基与保障。 虽然这支队伍人数并不到,只得一旅五百之数,但论战力却据说是冠绝江南。 而且,他们不但个个骁勇善战,还全都对顾家死心塌地,忠贞不二,只要顾家人下令,就是让他们当即抹脖子自尽,玄武-卫五百人也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若是真让这么支可怕的队伍以此名义开进苏州,后果可真就难料了。 “那就五天!”吴铁翼振作了下精神,开口说道,“五天之内,下官定能把元凶找出来,捉拿归案,给所有人一个交代。若是不成,一切后果,由下官来承担!” “那……那就全靠吴大人了!”严仲景连忙起身,深深一个礼施了下去。 其实他心里还是不曾真正安心,甚至想着,真要是到最后不能给顾家一个交代,吴铁翼有吴家护着自然不会有事,到头来遭殃的还是只有自己啊……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吴铁翼也已经下了决心,把之前的顾虑全都丢到了九霄云外。 如果说之前对张雷等人他还有所保留,还打算看看能不能用更委婉的手段拿人的话,那现在,他再不愿多想,便已决定回去后即刻派人去程家沟拿人。 只要把这干系重大的人拿住,撬开他们的嘴,还愁不能拿住苏家的把柄吗? 第483章 将错就错 当孙宁几人来到推官衙门时,便看到外间院子里已聚集了两三百人,一个个都穿戴整齐,手提刀枪棍棒,一副即将出征的模样。 这让他眉头一挑,快步直往里走,都顾不上什么规矩了,就直接闯到吴铁翼的公廨前,看到他正冲几个手下吏员作着吩咐:“你们这就带人赶去程家沟,务必要把那几个人犯悉数拿下,不得走漏任何一人,听明白了吗?” 这几个站于堂下的吏员都是衙门里颇得重用之人,此时更是抖擞精神,大声称是,便要转身离开。 孙宁却在这时于门外高声喝道:“吴大人,还请稍等,听在下一言。” 听到背后的声音,还是如此直接劝阻行动的,这让这些吏员都为之一怔,脸上全都露出了古怪的表情来。 这家伙的胆子也太大了,吴大人作为吴家嫡孙,身份尊贵,权柄又重,就是太守大人都不敢对他做下的决定多加干预,什么人竟敢如此放肆? 想着,便有人扭头回望,然后就更感惊讶了,这出声的是个陌生人,看着都不是官吏,谁给他的勇气? 吴铁翼脸色也为之一沉,只碍于孙宁之前的种种功劳,才没有立刻发作,哼声道:“孙长安,你这是有什么发现吗?有什么事,待会儿再禀报也来得及,不要耽搁了本官拿人!” “吴大人,在下确实查到了一些东西,但是,现在更重要的还是你所做的安排怕是有问题……”孙宁瞥一眼其他众人,已迈步走进堂来,“不如再等一等,让我单独与大人你细说后再作定夺?这样也耽搁不了太久……” 吴铁翼眉头轻皱,他看得出来孙宁确实是有要紧话跟自己说,但他真不认为自己现在的决定就有什么问题。倒是拖上一阵,反而会因为消息外泄而让苏家做出应对策略来。 现在的情况,他真不好再有失手了,所以就把面色一整,肃然道:“什么事都没有拿人犯重要,你们去吧!”竟是直接就要把这些人手派出去了。 孙宁的脸色也为之一变,没想到这节骨眼上吴铁翼居然跟自己来这一手,不禁也有些恼了。 只是刚想出声呵斥,又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到底是忍了下来。 但他的脑子却转得飞快,一个主意骤然冒出,突然就急声开口:“大人,你要拿张雷等人犯怎么也得派出更多兵马才是,光外头那两百人,恐怕围不住整个程家沟啊……” 他这话故意加大了音量,不光堂上众吏员听得清清楚楚,就是外间许多官吏差役什么的,也都听了去,然后有几人的神色都为之一变。 而这其中,神色变得更加剧烈的当数吴铁翼了,他不但脸色变了,人都唰一下站起身来,指着孙宁喝道:“你——” 他真是惊怒交加,万没想到,自己辛苦想要隐藏,想着暗中把人直接拿回来的策略会在这最后关头被孙宁给当众捅了出来。 这一刻,吴推官甚至都要怀疑孙宁到底是个什么立场了,这家伙别是苏家派来卧底,从而坏自己大事的吧!んttps:/ 其他人见吴大人面露怒容,也都不敢作声动作,只都愣愣地站在那儿,都忘了该出发了。 孙宁见状,又对吴铁翼一眨眼:“吴大人,快些决定,是不是听听在下的发现,这可是关系到本案到底是个什么结果的关键!” “你……”吴铁翼真想抓了对方审问一番,但却也知道以孙宁的实力手下人未必有这个本事,而且他也依然抱着一丝希望,这位如此莽撞的表现背后还有更深的用意,便在片刻的沉默后,终于把手一挥:“你们都出去!” 当堂上只剩下二人,连门都被关上后,孙宁才几步走到桌案前,似笑非笑盯住吴铁翼:“吴大人,你这也太性急了……我知道你想尽快把案子破了,把罪名扣到苏家头上,但你就不能等我回来再做决定吗?” 没想到自己还未追究,对方先反问过来了,这让吴铁翼都有些发愣,半晌才闷声道:“查到张雷他们的所在,不就该把人拿回来吗?难道光凭已经到手的证据,还不够拿办他们?” 孙宁知道自己已经掌握主动,便稍稍定神道:“可拿住他们真代表拿住了苏家的把柄吗?只凭这几个寻常官兵,而且是犯了错的官兵,便能咬死苏家?” 这句话终于是让吴铁翼醒悟过来,不禁啊叫出声。 自己确实被眼前的案子给弄乱了心思,居然连这一层都给忽略了。 是啊,苏家是什么人,区区几个官兵真就能指证他们犯下那么大的案子,叫人无可辩驳吗? 孙宁这时又在旁苦笑道:“其实若是大人你再等上几日,情况就不同了。因为我已经从春风楼里查到了另一个极其关键的线索,那就是王二他们死前在楼中喝花酒时,还与另外两个苏家公子有过接触,双方还喝过酒。 “然后那两个公子的仆从还与他们一起在花厅里耍乐,直到将将天明,才一起出的门。只是这一细节因为春风楼的刻意隐瞒,官府居然都没能查到! “倒是在下,趁着酒劲,和几个楼里的姑娘打听了一番,从而得知了其中真相!” 无论是前世的孙宁,还是穿越前的昏君,那都是有着丰富寻欢经验的存在,在青楼里有的是手段让女人开口,无论上下…… 这几日孙宁他就在春风楼里和曹旭东一起,看似流连花丛,可其实却在通过自己的方式查线索。直到今日,才有了这么个大收获。 却不料,这边才有收获,吴铁翼却出了这样的昏招,实在杀了孙宁一个措手不及。而一旦张雷等人真被拿下,苏家必然警觉,必然会把其他隐患一股脑都给消除的,包括春风楼那边的线索。 吴铁翼这才明白自己的一时性急犯下了多严重的错误,而更要命的是,现在他就算想要补救都来不及了。 因为此事已经外泄,恐怕下边已有人想方设法传递消息给苏家了吧。 “这……这可如何是好?”他很是自责地说道,又期盼地看向孙宁,却见对方露出一丝笑来:“吴大人,如今之计,就只能冒一冒险了!我们来一招,将错就错。” 第484章 苏家的应对 苏家宅邸位于苏州城正中偏西的位置,与太守府也就隔了两条街而已,而往东的那边,则是吴家大宅。 这里的院落连绵着足有四五里之广,放在寸土寸金的苏州,这等气派的宅院,就是官府衙门都没法相比的。 而宅子各处模样用料和装饰所透出的富丽堂皇,就更比太守府之类的官邸高出不知道多少倍了,光那门前的石狮子,苏家那两只,就比衙门前的高出一倍有余。 三丈多高,五丈来长的正门,甚至都够两三辆马车同时并行的,不过这门户不是经常打开就是了。 真正每日开启进出人的,还是左手的边门,两丈多宽,一丈多高的边门,放一般大户人家那儿,其实也和正门没什么两样了。 可就算是边门,苏州城能踏进去的,也不会太多。 但今日,眼看天都黑下来了,苏家门房正要关闭这两扇足有五六尺厚,外包铁皮的门户,一名皂隶打扮的男子却是急匆匆跑了来。二话不说,他已一把按住了门户,大口喘气道:“快给英管事传话,就说我又要事禀报宗主……” 那门房本待出言斥责,但看清楚来人身份后,就又迅速换了态度,赶紧连声答应后,把人让进门来,这才用力关门。 顿饭工夫后,这个皂隶已在苏家外管事苏英的陪同下,站在了一间灯火通明的厅堂前,向一个儒雅的男子作着禀报:“五爷,衙门里的人已经去往程家沟了,恐怕再有半个多时辰,他们就会把人带回来,到那时……” “苏雨啊,这次你做得不错,我自会记你一功。”即便听闻这样要命的消息,苏家五爷苏文庆依然显得从容淡定,连托在手里的茶杯内的茶水,都没有丝毫的涟漪泛起,脸上也依然是和煦的笑容。 他又冲苏英一点头:“去帐房给苏雨领三百两银子,就说是给他母亲贺六十大寿的。其他的赏赐,过些日子我再给你。” “谢五爷赏赐……”苏雨登时大喜,连忙下跪叩首,这才在苏英的带领下,千恩万谢地去了。 苏家不但家大业大,而且人口也多,可不是所有苏家子弟都能如几支嫡宗般成为人上人的。 像苏雨这样旁支里的旁支,其实日子过得也不算好,也就靠着自己还算勤勉,又够机灵,善于巴结,才和本家搭上了点关系,然后凭此在官府里混了份差事。 而聪明的他更清楚自己在官府衙门里该起到什么样的作用,尤其是在之前得知了寒山寺一案的真相后…… 虽然心中惶恐,但他却更明白这是一个机会,自己能否出头真正被本家嫡宗所赏识的机会。 所以,当今日他偶然知道了吴铁翼居然要派人去程家沟拿人后,便再顾不上其他了,直接就跑来报信。 哪怕之后会被吴大人追究,只要抱紧了本家大腿,他也不怕。而且说不定,这次之后,吴铁翼再做不了苏州推官,自己在衙门里的职位还能往上几步呢。 怀着这样的心思,他搏了一把。而就目前的结果看,这一把他是完全赌赢了。 直到两人走后,苏文庆的脸色才微微阴沉下来,他就知道会出这样的麻烦。 三哥他行事有时候看着挺果断的,但有时候却还是过于妇人之仁了,导致露出这么大个破绽来。www.wenxue一二.Com 现在他不在家里,这漏洞只能靠自己来补了! 长长呼出一口气后,他迅速发话:“苏云。” 一名模样精干的下人应声进来,低头听命。 “你这就去边院,找童先生他们几个,告诉他们我苏家有难,希望他们出手……” 随着他开口把自己的意思说出来,苏云本来平静的脸上也不禁露出了一丝惊色。但在嗫嚅了一下后,还是只低头答应,然后转身而去,找那几个帮手。 做出安排后,苏文庆又拿手指在书案上轻轻叩动了一阵,目光闪烁间,却是已经有了决断:“来人备车!” “五爷您这么晚了要去哪儿?”门外又一个亲信忙上前询问道。 “有日子没去拜访吴宗主了,我想去看看他。对了,把之前从北方弄来的那几支两三百年的人参带上。自从北边乱了后,这东西可是越来越少见了。” 很快的,一辆马车便驶出了苏家边门,四匹骏马踩着相同的步调,飞驰在宽阔的苏州长街之上。而在其左右,还有二十多个身材高大,佩刀背弓的汉子护卫着,一起朝着东边而去。 而这一幕,也全被路边一名藏于暗影中的汉子看在眼里,轻轻说道:“果然如此。陛下果然英明,他们真就心虚之下,自己先动起来了!” 当然,他并没有察觉到的是,在苏家大宅侧边的一座角门,也在同时开启又迅速闭合,然后一行三十来人,也是骑马快速而去。 只是这一行人在用令牌顺利出城后,却并没有直奔数里外的程家沟,而是在沿着官道一阵前后奔驰后,便挑了几个位置,分作数组,轻轻藏匿了起来。 只看这些人熟练的动作,就可以知道他们都是善于藏身偷袭的好手,而在此设伏的目标,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时间在他们的等待中快速流逝,转眼已是二更,天色愈发黑沉。 在这个月末无月,只有几点星辰悬挂天空的深夜里,就是官道上都不见有什么行人,从而显得格外的寂静。 就连那远处的虫鸣都能清晰地传入埋伏在此的众人耳中,而其中几个耳力惊人的,甚至都隐隐能听到远处那座村子里响起的阵阵纷乱的响动。 很显然,官兵差役的突然袭击抓捕打了全村上下一个措手不及,或许作为目标的张雷等人还会拼命挣扎一番,但到最后却还是走不脱的。 不过这都不重要,有着一对招风耳,自觉能比其他兄弟听得更清楚的童万里露出一丝冷冽的笑来:“就算你们把人都抓了,很快的,他们也会变成五个死人!” 第485章 入彀 月黑风高,正是杀人放火,拦路截杀的好时候。 临近三更天时,一支由火把组成的队伍正缓缓顺着官道朝着苏州城而来,只看那浩荡的气势,就足以让寻常宵小不敢靠近了。 但埋身坡后的童万里人等却是个个精神抖擞,跃跃欲试地盯着不断接近的队伍,在他们看来,这支两三百人的官兵队伍只是送到嘴边的肥肉而已,吃了也就吃了。 虽然他们不过二十多人,但个个皆是大江南北绿林道上排得上号的人物,此时伏击一群毫无准备的官兵,真就是手拿把攥的事情。 没一会儿,队伍已到他们身前几丈处,让童万里不但能看到头前马上几个看似耀武扬威的军官,就连队伍中间那几个被绳索紧紧捆缚,低着头,不断被官兵驱赶推搡才跌撞向前的目标都落入眼中。 “老五老七,待会儿你们带人冲阵,彻底打散他们,老二,你跟我一起对付中间那几个,务必一击就杀了他们!其他人,能杀几个就杀几个!” 童万里微微扭头,低声作着最后的安排,身旁那些个面生横肉,看着就非良善之辈的壮汉们也都低声答应,那声音宛如野兽饥饿之下的嘶吼。 他们也确实感到饿了,自投奔到苏家门下,虽然每日里都是好吃好喝,还有女人可供人发泄,但就是不能如以往般随意放纵,杀人越货。 这回终于有了机会,能跟夏老六他们一样干上一票大买卖了…… 就在队伍从他们眼前走过,那中间五人正落到童万里正前方时,他便不再隐藏,陡然一声暴喝:“弟兄们,上!” 喊声出口的同时,他的甚至也猛然从高高的土坡之后绕出,发力狂奔,直冲向前方军队。 其他人也不甘落后,皆都呐喊着,从两边同时杀出,宛如两把尖刀般,狠狠就扎进了长蛇队伍的腰部。 只一个照面,两侧的阵势就被他们同时冲乱。 这些官兵压根就没想到在这苏州城外会遭遇土匪袭击,甚至连随身的兵器都不及亮出,便已被吓得连连朝后退缩。 这一下,更是把中间自己人的队列给搅乱了,惹得那些强人哈哈大笑,愈发的不把这些官兵放在眼中,大开大合地冲杀起来,刀斧枪矛呼啸而上,眨眼已连伤十数人。 队伍前头的那几个军官捕头见状更是惊怒交加,当即一面回身,一面急声叫道:“什么蟊贼竟敢打官府的主意,给我围住了他们……” 他们的叫声刚出,已经有数条汉子在把面前兵卒打翻打退后,犹如猛虎恶狼般朝着他们扑来:“几个鹰爪狗官,给我滚下马来!” 伴随着怒喝而起的,还有几道如匹练般的刀光,唰然间,就把那几名军官胯下坐骑的马腿给生生斩断。 在马儿凄惨的嘶吼声里,马背上的军官也都惊叫着,倒栽葱般摔了出去,迎面正碰上再度凶狠劈刺过来的钢刀。 顿时间,人的惨叫也和马儿的混在了一起。 这些苏州的军官只是隶属推官衙门,平日里都没怎么操练,最多就是拿拿寻常盗贼,哪和这等真正的亡命强人交过手。再加上他们的骑术又很是蹩脚,这一下自然更是凄惨,三人几乎是同时被刺翻落马。 “呸,不过就一群草包而已……”在一刀将其中一个军官的脑袋都斩下后,某个悍匪不屑地吐了一口唾沫。 真是不过瘾啊! 这几乎是所有出手大杀四方的匪徒心中所想,本以为这些官军还能抵挡一阵,让自家过过瘾呢,结果却是如此不堪一击。 而随着三名主将先后被杀,身边其他袍泽也都被人如砍瓜切菜,如杀鸡宰羊般随意屠戮,其他官兵也都吓得手脚发软,连最后一点反抗的勇气都不再有,一声喊后,皆都掉头便往四下里跑去。 转眼间,两三百人的队伍除了死掉的那几十人,居然都跑了个干干净净。 只剩下冲到五名因为被捆绑住而无法奔跑的几名囚徒前的童万里几个,在那儿面面相觑,半晌才各自又呸上一口,满满都是不屑。 把五人虽然被绳索紧紧绑着,又见到了这混乱而血腥的场面,倒是没有太大的惊慌,其中一人更是满眼的惊喜,连忙冲正打量自己几个的童万里他们叫道:“可是苏老爷让你们来救我们的吗?” 眼见局势已定,童万里倒也不再着急,全都慢慢凑上来,仔细打量面前五人,就跟看什么珍稀动物似的。 片刻后,童万里才呵呵一笑:“你说的对也不对……我们确实是苏家五爷派来的,但却不是来救你们的,而是来送你们上路的。”笑容到这儿才陡然变得狰狞起来,手中刀也已慢慢举起。 “你……杀人灭口?”其中一个青年先是一震,这才缓缓吐出这四个字来。 “你还算聪明,那就不算死了也是个糊涂鬼了。”童万里又是狞笑一下,“兄弟,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你可不要怪我们啊!” 话落,刀光起,一刀急斩其咽喉。 同时掠起的,还有童万里身边几名弟兄手中的武器,全都凶狠地直朝剩下几人的脖颈和胸口招呼了过去。 对他们这些亡命凶徒来说,杀几个被五花大绑,毫无反抗能力的人真就太容易了,都没有半点成就感可言的。 但这既然是主子的意思,那就只能杀一杀了。 唰—— 刀落下,却并没有想象中的血光溅起,更没有惨叫传出。童万里惊讶的发现,自己这志在必得的一刀,居然落在了空处。 而眼前那个刚才还显得有些慌乱的青年,却已不在原来的位置,居然在这一刀落下的瞬间,后跃退却,拉开了与自己的距离! 同时,其他几人的出手居然也都没中,那四人也跟着闪避后退,然后啪啪几声间,那绑在他们身上的绳索应声而裂,五人手上也同时多了刀剑等兵器! 中计了,他们压根就不是张雷五人,他们一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场截杀! 童万里于瞬间明白了过来,但显然已经迟了…… 第486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上) 地上,除了倒下的尸体和横流的鲜血,还有一二十根被官兵们抛弃的火把。 它们中的大部分已然熄灭,却还有五六根在顽强燃烧着,照亮着这小小的一方天地,只是扭曲的火光,让整个区域都晦明不定。 一如童万里的心情,这一场变化实在太过突然,即便是他,都有种猝不及防的感觉,手中刀都被他握紧了三分。 面前五人哪还有半点惧色,虽是以寡敌众,却完全是一副气定神闲,把自己二十几人看成猎物的态度,尤其是为首的那个青年,双目更是盯死了自己,嘴角轻勾,还带着一丝轻蔑的笑容。 终于,童万里有些按捺不住了,突然喝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自然是看破你们阴谋,要拿你们问罪的官府中人了!”孙宁低喝出声,人也跟着如旋风般直冲而上。 在他左侧,同样蓄势待发的萧倩亦是一声清啸,剑光湛然,急取前方三人,眨眼已到他们跟前。 右侧,梁文统也如猛虎下山一般急扑而上,他整个人显得颇为兴奋,刀光卷起,竟是直劈向五人之多,那刀光吞吐间,竟似凭空长出了一大截。 而另外两个,则分别是曹旭东和许戈,他们虽然远不如先出招的三人般凶悍,却也不惧跟前数倍之敌,一把短刀,两把短叉也如疾风暴雨般劈面朝着敌人身上招呼过去。 眼看目标居然反向攻来,这些绿林道上以凶狠嗜杀扬名的江洋大盗,亡命之徒自然也都因怒生气,也是毫不犹豫地迎面冲上。 双方转眼便撞在了一处,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搏杀。 孙宁率先而发,他的目标固然是作为首领的童万里,但几步靠近后,直面他攻击的,却是个挺一杆长矛的家伙。 那人使矛也是一把好手,清楚一寸长一寸强的道理,一俟对方到自己攻击范围,矛尖一抖,便呜一声直刺心窝。 但同时,他后手已经用力欲摆,准备在对方躲闪的瞬间迅速变招,分心再刺,来一招金鸡乱点头,把敌人的所有闪避路线都笼罩住,从而一击杀敌。 这可是这名矛手多年苦练并杀人而得的绝招了,多少对头都是死在这一招之下,今日他迎面就使出绝招,已经算是很看重孙宁这个目标了。 当—— 孙宁却并未作出任何闪避,眼看矛到,只把血浪猛地一横,便稳稳挡下了这迅猛的一刺,然后手腕一翻,刀身一转,唰然间竟已压在了那笔直的矛杆前端。 而他的步子却都不待丝毫放缓的,就这么继续向前。 人向前,刀旋转,就这样顺着对方的矛杆不断前进,股股力道却是通过那韧性十足的矛杆传递到了矛手双臂,让他的手臂迅速扭转,虎口迸裂,惨哼中,竟是连兵器都要握不住了。 这位纵横两淮一带的绿林凶徒真是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在对手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只刺出一矛,后续的招数便再难发挥,心下自是一片骇然。 骇然间,他唯一能做出的选择,就是迅速撒手后撤,以求闪过对手后续攻击…… 他是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但可惜却迟了。 当他刚一撒手欲退间,眼前一花,刀光已斜劈而至。 红光一闪,正中其脖颈,直划到另一侧的肩下,他只觉着身上一凉,整个人便错愕的呆在了那儿。 孙宁以看似悠闲的状态一刀破敌后,根本没有再往他身上扫一眼,已一横血浪,正好把攻向自己的两把快刀给拦截住了,他的身子则顺势一沉,一个滑步,呼一下已矮身抢到了那两个扑杀过来的家伙跟前。 手一翻,红光再在面前迅速闪过,两声惨叫跟着响起。 在孙宁快速旋身,正式扑到童万里面前,一刀斩下,与之交上手的同时,那两名刀手才身子一歪,各自凄惨的倒在了自己的血泊中。 他们的腹部,是个几乎把身体划作两半的巨大创口,此时不但有大量的鲜血如喷泉般涌出来,各种冒着热气的脏器也是滚滚而出。 他们竟是被孙宁一刀来个大开膛,这两人甚至都不是重伤而死,而是被自己的惨状给生生吓死的。 也就在这两人惨死的同时,那名矛手才无声地变作两段,喷涌着鲜血,倒了下去。 他虽是第一个被孙宁所杀之人,但因为血浪实在太过锋利,竟使他的身躯直过了好一阵后方才裂开。只是他的性命,却早在中刀之后便已结束。 如此凄惨的死状,就算是这一干杀人无算的绿林悍匪,看到眼中也是满心的戒惧,本来还想扑来对孙宁进行夹攻的几人,脚步倏然就顿住了,犹豫着,开始把目标往另外四人身上定去。 江湖人并不都是义气为先的,尤其是这些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家伙,在他们眼中利益才是最重要的,而一切利益,自然都没有自己的性命更要紧了。 如此一来,可就苦了童万里了,他固然算是众盗中武艺最强的那个,但也远没到一流宗师的地步。不然也不会托身在苏家,做一个专职的打手杀手了。 面对孙宁那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的刁钻刀法,他能做的就是步步紧守,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但即便他已经全力以赴了,情况也依然不见乐观,越是招架,就越觉着吃力。 尤其是他手中还算上品的钢刀,在被血浪连续的劈砍之后,不但刃口满布缺口,就连刀身上都有细细的裂痕不断扩散,眼看着都要彻底碎裂了。 “小子,你到底是什么人!我看你身手不凡,定是江湖中有名有姓的人物,何苦为那官府卖命……”事到如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更丰富的江湖厮杀经验来争取机会了。 孙宁的攻势倒还真因为他这一番话儿稍稍一松,口中道:“我是什么人不重要,你若想活命,乖乖束手就擒。你们为虎作伥,当有此报。” “好,我投降……”在奋力又挡下孙宁一刀,却听到手中跟随多年的钢刀发出凄惨的一声将要断裂时,童万里只能是放声叫道。 前方的血浪,也在这一刻骤然一凝。 也就在这一瞬间,童万里眼中异芒一闪,左手一抬间,一道寒光呼啸而出,直取孙宁面门! …… 初四啦,祝各位书友在新的一年里四季发财!!!! 然后,再来个五福临门…… 把明天的吉祥话今天说了,是因为明天俺要请个假,得出去给亲戚长辈拜年了。。。。 第487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中) 什么是江湖经验? 在童万里看来,江湖经验可不光只是与人攀交情,多结交朋友的手段,更是与人厮杀时能让自己取得胜利的方式。 在以往的一场场战斗中,他也并不是每一战都能稳稳胜过对手的,但每一次,他都能笑到最后。 因为他有着丰富的经验,以及绝大多数江湖人所没有的头脑。为了胜利和活命,他不但练就了一手不俗的刀法,而且还特意准备了不少杀招。 比如袖中箭,比如更出人意料的背弩,还有腰间的石灰囊…… 什么光明磊落,什么江湖规矩,在童万里眼中,都不如胜利和自己的性命来得重要。 只是以往他碰上的对手都没有如今日这个般让他感到到无能为力,所以一向只使一招便可逆转胜负生死。 而今日,为了保险,他却是三招齐出。 在抬腕放出袖箭的同时,他都没顾着去看对方有无闪避,便迅速一个低头,腰背再一发力,嗖嗖数声,一直贴身而藏的三枚短短的弩箭便被激发射出。 这三箭不光和袖箭一样都淬有剧毒,只要破了皮就能致人死地,而且还被他很有技巧地分左中右三个方向扩散射出,几乎笼罩了对方的所有闪避位置。 而在眨眼间放出这四件暗器的同时,他手又在腰间一带,再是一扬,石灰囊登时扬开,就在前方洒出了一片白茫茫,足以让任何一个全无防备的家伙双眼被米,从而彻底乱了心神,更难应对自己的暗器攻击。 三招齐出,童万里真不觉着这天下间还有什么人能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保全自身。 后退? 他能快得过机括发出的劲弩? 左闪右避? 那就是自己往毒箭身上撞了。 何况,还有他呢。 在抖手打出石灰囊后,童万里迅速屏息闭目,持刀挺身,便欲再往前冲,刀光甚至都在跟前又漾了开来。 结果,他刀光刚起,头顶处却是呼啸袭来,让他赶紧想要收招挡架,却终究是慢了一步,头上被砰然一下击中,整个脑子都是一阵轰鸣,然后巨力传下,使他整个身体都往下一沉,双膝一软,居然就这么狼狈地跪了下去。 但那股力量却并没有就此止歇,依然源源不断地直往下落来,最后导致童万里整个身体都往地上趴去,匍匐在地。 这一刻的他是惊慌到了极点,也恐惧到了极点。んttps:/ 他终于知道,自己这看似狠辣的绝招终究还是存在破绽的,那就是上空。 无论是袖箭、背弩还是石灰囊,所取的都是前方,最多包括左右两侧,但只要对手在遇袭的瞬间足够冷静,迅速腾空,危机自然也就转化成了胜机。 孙宁就是这么做的,而且不是临时应变,而是早有准备! 与对方交手时,他就看出童万里的左手似乎有所收敛,似乎隐藏着什么。而他的腰背也过于挺拔了,就连一些本该缩身弓背更好发力闪避的招数,都被他用一些更艰难的动作做出来…… 这些细节固然很不起眼,或许十个对手里有九个半未必能看出端倪,但孙宁却偏偏就是那半个! 有了这份疑心,当童万里再以诈降欲作偷袭时,孙宁自然就能从容应对了。 此时的他,一脚踏在童万里的头顶,一脚踩在他颈部,手中刀尖下指,杀他真就不费吹灰之力。 真正把人踏于脚下的孙宁却并没有一刀刺落,而是寒声道:“你想死想活?” “少……少侠饶命……我知道错了,我该死……”童万里的身子彻底软了,手中刀都被他丢在地上,整个人软软趴在那儿,连声求饶。 要不是人被孙宁踩着,实在动弹不了,现在的他都要痛哭流涕,砰砰叩首了。 “那就乖乖束手就缚,再敢有任何反抗……”孙宁说着,血浪猛然一刀落下,噗哧一下,从其左肩处切过,把他整条胳膊都斩了下来。 惨叫声中,童万里整个身子都抽搐了起来,但在感受到孙宁传下的力量后,却又极力控制抖动,满眼都是恐惧,真正的恐惧。 直到这时候,他才确认一个事实,面前,啊不,应该说是自己上方的这个青年,要比自己凶恶得多,这才是真正杀人不眨眼的存在啊。 这让他再不敢有异动,也不敢再有异心。 也是直到这时,童万里才有心思去看周围的战况,然后便被眼前的结果给再度惊到了。 原来不光是自己对上的家伙是个硬茬子,其他四人竟也个个凶悍。 在短短时间里,自己带出来的二十几个绿林强手,居然已经倒了一多半了,剩下那些个,也被四人联手打得节节后退,不少人在眼见童万里的惨状,以及其他人惨死的样子后,都已经萌生退意了。 奈何他们面对的攻击实在太过凶猛,叫人只能拼尽全力去招架应付,却连回身逃跑都做不到,这才只能是步步而退,身上则不断出现伤口,显得好不凄惨。 这二十多人固然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绿林强人,但真论武功修为,还真不好说有多高明。 也就童万里可以达到江湖二流顶端的意思,平日杀人行凶,也就仗着心狠手黑,人多势众罢了。 或许他们打打普通官兵差役是足够碾压了,但对上真正的高手,比如萧倩和梁文统,就完全不够看了。 所以看似他们人多势众,以众凌寡,可真动上了手,却是很快就落入被动挨打的境地。 而此时,童万里的断臂惨叫,以及被人踏于脚下的悲惨境况又被他们一眼瞥见,顿时就将他们最后的那点抵抗心都给打散,顿时发一声喊,再顾不上其他,扭身就跑。 虽然萧倩已及时出剑连伤三人,梁文统掌中刀也劈翻两人,但还是有三五人连滚带爬地跑进了前方不远处的林子里。 “算了,穷寇莫追!”孙宁赶紧出口叫停了众人的追击,看看左右道:“先把这些家伙都绑起来,一并押回去。如此,指证苏家的人证也就更多了!” 说话间,他的目光又往来路方向看去,片刻后,那边一座小坡之后,也有火把点亮…… …… 春节假期最后一天了,给各位拜个晚年吧!!!! 祝各位万年幸福!!!! 今天更新依旧,只是时间都迟些,晚上两更。。。。 第488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下) 火把靠近,一支三五十人的队伍便来到了孙宁众人跟前,他们中间还裹挟着五个被五花大绑的汉子。 同样被绑缚起来的童万里他们也立刻明白过来,这几个才是自己要截杀的正主儿,奈何现在却是什么都做不了了。 也是直到这时,他们才知道,原来自己,或者说是苏家的计划一早就被人洞悉,并被将计就计,这让他们的脸上更多了几分挫败,心中的不甘倒是淡了许多。 不过对面那几个被绑缚的犯人此时眼中却几乎要喷出火来:“他们……他们真是按苏家的意思来杀我们灭口的?” 面对其中一人的发问,才缓过气来的曹旭东嘿然一声:“怎么,到现在你们还不信苏家行事歹毒,不会给你们一条生路走吗?” “我……”那人张了张嘴,最后只能是颓然一叹。 其实何须到这时候,在事情出了变化,苏家的计划未能成功,导致后患无穷时,他就已经有所猜想和提防了。 也正因为此,他才会带了几个弟兄直接出城,躲到自己妻舅的庄子上,想着或许等风头过了,便可安然无恙。衛鯹尛说 不料这才躲了没几天,官军就搜上了门,他和几个弟兄见机不妙立刻分头想逃,结果还是被眼前几人轻易发现捉拿。 事实上,那好几百的官兵几乎都没出什么力,只是陪着走了一趟而已。 他本以为到这一步也就完了,可没想随后,面前这个苏州法曹却又跟自己提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张雷,你以为你逃得过官府捉拿便万事大吉,可逃过惩罚了吗? “本官也不怕告诉你一句实话,相比于被我们拿住,你逃出去才更危险。你饿知道,苏家人已经开始着手要杀你们五人灭口了!” 这话张雷之前其实也有想过,但当了对方的面却很不以为然,只开口道:“曹大人你不必拿话吓唬我们兄弟,我知道,你不过是想拿此来让我们就范,交代出某些事情而已。 “但我还是劝你不要费这心思了,我们兄弟不会蠢到真拿自己的性命来赌。” 很显然,张雷之前想到的还是宁可与官府周旋,也不愿意出卖苏家,把这个苏州豪族往死里得罪。 因为他很清楚,官府固然有可能因此要了自己的性命,但更可怕的还是苏家,那是真能把自己全家都连皮带骨嚼碎吞下的存在。 结果对于他的这般应答曹旭东却并没有动怒,只是当场做出安排,将队伍分作两部分,他们这五名真正的人犯只被少量官兵押着,也不打火把,就这样拖在了前队之后。 再之后,他就亲眼看到了那惊人的场面,居然真有人半道截杀。 那场厮杀可是半点都假不了的,现在地上还倒卧着几十具尸体,还有残肢鲜血落在脚下呢,自然不可能是做戏。 官府也不可能真杀这么多人来哄骗自己,唯一的解释,就只有真是苏家派人袭击队伍,只为杀自己等灭口了! 最后的侥幸破灭,让张雷他们从之前的恐惧,变成了现在的愤怒,哪怕对上童万里等大盗凶徒,都未见有丝毫怯意,反而恶狠狠的瞪着他们:“你们这些混账,早知道当日我们在寒山寺就该叫破你们的身份,让你们和苏家一起完蛋!” 这一声怒骂让孙宁他们眼中都是一亮,有这一句,就足以证明没有抓错人,绝对能从张雷几个口中问出想要的东西了。 面对这般说法,童万里他们则是惨然一笑,事到如今,他们是早知道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了,又怎会去做那无谓的口舌之争呢? 倒是曹旭东,这时又正色说道:“你们这些人都听明白了,你们犯下的罪状都是极重,光是这儿被杀的官兵,便足以让你们身受极刑! “但事情也不是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只要你们老实交代,向官府说出到底幕后主使之人是谁,并帮助官府拿到元凶,则或可减免一些罪责,让你们避免一死!” 这话既是对童万里几人所说,也是提醒的张雷他们。 而就看他们脸上的表情,很显然,两方之人都明显有所意动了。 曹旭东也不再多言,只把手一挥,便令剩下那几十人押着这一干人犯,继续往苏州而去。 这时候,已过四更,远方东边天际,都有一点亮光泛起了。 …… 此时的苏家宅邸深处,苏家五爷苏文庆却还未曾回房歇息。 虽然他从吴家回来已有一个多时辰了,但脑海里,现在还回想着吴苍见到自己时的那副笑脸,和平静的话语。 对于自己那些旁敲侧击的话,这位吴家如今的宗主表现得好像完全听不懂,几次都把话题拐到了双方即将联手的船运买卖上。 至于他儿子吴铁翼近来正办着的寒山寺一案,他也只是不住推说自己管不了这个不肖的次子,对其所办之案到哪一步了,自然更是无心了解…… 可以说,对方是把推脱装傻的本事发挥得淋漓尽致,让苏文庆想要从其口中打探些风声都变得极其困难。 而更让人感到难受的是,苏文庆还不能真就自己承认寒山寺一案是自家安排人做下的,那只会死得更难看。 所以最终,这一场会面竟是无功而返。 “老狐狸……”苏文庆咬着牙,低低念叨了一声。 自己三哥说的果然不错,与吴苍这样的老狐狸斗,自己兄弟几个比耐心,斗心眼真未必是其对手,也就只有兵出险招! 但谁能想到,自家联合那方所布下的这一局,居然会落在空处,以至苏州情势没能如愿般乱起来,反倒让自家愈发的被动。 每一个疏漏,都需要下一步来作弥补。 但往往每一步走下去,却又会生出更多的疏漏。 难道这一回,苏家真有难了。 越想之下,苏文庆心里是越感不安了。 此时的他,肯定不会想到一句俗话,恶人自有恶人磨。 而现在,几十年来作恶多端的苏州苏氏,也终于迎来他们真正的磨难了! 第489章 堂审问案(上) 时间已过早上卯时,天已慢慢见亮。安静了一整夜的苏州城,这时也渐渐变得热闹起来。 吴铁翼却依然在自己公廨中来回踱步,一如之前的整个夜晚。 在把孙宁他们打发去了办案拿人后,他就显得格外不平静,连坐都坐不住,别说回去睡觉了。 而为了能在第一时间得到结果,他索性就在公廨中踱步等候,这一等就是一夜,这使得他的双眼都布满了血丝,但精神却依然亢奋,在听到门响时,便倏然一个扭头,急切望了过去:“是曹法曹他们回来了?” 这名亲信赶紧欠身回话:“回大人,曹大人和许捕头他们已经押人进了衙门,特来让小的先行禀报,是在正堂问案,还是在二堂?” 等了一夜的最好结果终于到来,让吴铁翼猛一阵欣然,激动叫道:“好!他们果然没叫我失望,那就在……”说到这儿,才稍有些迟疑,思索起来。文学一二 正堂审案和二堂审案的规模影响可是相差极大,前者要比后者正式得多了,甚至可以引来苏州各级官吏前来听审。 而以这次案件的严重性来说,自然就该在正堂直接开审,让更多人参与进来了。而且如此一来,也更叫人挑不出错,逃避不开罪责。 但是,如此一来,也就意味着彻底失去回旋余地,若其中有什么差错,便也难以挽回收拾了。倒是在二堂,即便有些不足,也可在之后补救。 可选择二堂也有隐患,会被反对者认为该此审断存在猫腻,不够光明正大…… 踌躇了一下后,吴铁翼决定折衷一下,便开口道:“还是先在二堂审案。这样,你去太守府见太守大人,让他派两个信得过的书吏前来做堂录,若太守府还有其他官吏对此案有兴趣的,也可让他们前来。” 把审案的地点稍稍压到下边,然后再把听审之人的规格提高,这样就能在尽量把影响力往下压的同时,确保公正性。 吴铁翼作为多年的刑狱官,对官场那套东西还是颇有心得的。 亲信也不敢怠慢,急忙答应一声,便匆匆出去安排了。而吴铁翼,则在两名仆从的服侍下,将正式的官服官帽穿戴整齐,这才抖擞了精神,来到二堂准备审案。 二堂的公堂虽然比不了前方大堂般威严宽阔,却也肃穆严整,各项审案事物自然也一应俱全。等到他这位主审官进入堂中时,堂内两侧早有差役并排而立,手拄水火棍,个个肃然抖擞,好不精神。 落座后,吴铁翼也不作太多耽搁,便一拍惊堂木喝道:“来人,把一干人犯给本官带上堂来!” “威——武——” 雄壮的堂威声中,十多个已被换上手铐脚镣的犯人便被一一押上公堂,堂外,孙宁他们则站那儿看起了热闹来。 萧倩这时还颇为好奇地一阵打量,然后才小声问身边的夫君:“都这样了,还有必要审这一遭吗?” 孙宁微笑看着堂中情况,回道:“做做样子还是要的。至少得让各路官员都接受这一案凶犯并不是被强加的。” 随着他开口,已经有不少官吏从后方赶了过来,与他们站到一起,或忐忑,或期待地看向了公堂之上。 寒山寺的案子影响可太大了,任何一个苏州官吏甚至是百姓都对此案真相极其上心,都想知道到底是哪个狂徒竟会做出如此残害无辜,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这还只是推官衙门内大家传递了消息,要是真把消息放出去,就算寻常百姓不能被允许入官衙听审,恐怕光是赶来在衙门前等候第一手消息的,都能把整个衙门团团围上几层,再将外间街道给截断了。 可就这样,堂外都迅速聚集起了上百官吏,一个个都翘首往里张望,不断打量着那些个垂头丧气,惴惴不安的人犯,猜测着他们的身份。 不一会儿,太守府也有人赶来了。不止是受太守大人之命而来的两个书吏,更有数个地位不低的苏州官员,其中身份最高的,赫然是苏州同知,苏文广! 吴家的吴铁翼是因为兴趣使然才成为苏州推官的,这位苏家八爷却不一样,他对官府中的许多事情并不感兴趣,乃是为了两家间的平衡,才坐上的州府佐贰官的位置。 虽然他平日里也不管什么事情,但真论权势,在太守府内,还在太守严仲景之上。所以随着他一到来,自然是直接被请进了公堂,在一边就座听审,也给了上方审案的吴铁翼以不小压力。 眼看作记录的吏员到了,吴铁翼也就不再只问那几个犯人的姓名等琐碎事,而是一拍惊堂木,沉声喝道:“你等可知道自己身犯何罪?”说着,目光便落到了最左侧的张雷几人身上。 虽然这几人早就打定了主意,而且也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可在如此堂审时,心下还是一个哆嗦。片刻后方才颤声道:“小的知罪,当日不该把那些凶犯放进寒山寺中,导致发生惨祸……” 光是这一句交代,已经让堂上堂下不少人脸色微变,还有些轻轻的呼声。 而吴铁翼倒是为之一定,有这一句交代,后面的话也就好问了:“继续说,你们是怎么把人放进去的。” “小的几个是苏州驻军风字营风字营癸字旅,第三哨,第五伍的人,在案发前,受命在寒山寺西北角门处值守……” 张雷在经历了昨夜的遭遇后,早就对想要灭口自己的苏家充满了恨意。再加上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责,这时更是毫无保留,便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如竹筒倒豆子般尽数说了出来。 从上峰旅帅暗自下令让他们放人进去,到当日果真有一行二十来人偷摸绕到角门这边,再到接上话后,任其进入,最后则是乱起之后,又放他们离去…… 所有细节,都被张雷他们五个一一详细地交代了出来,都不用作为主审官的吴铁翼多加讯问的。 可以说,今日这一审算是吴推官多年问案下来最流畅的堂审了…… 第490章 堂审问案(中) 直到张雷几人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如数交代完,吴铁翼才又正色问道:“你等所言皆是实情,再无隐瞒了吗?” “小的在此事后也多有后悔,不敢欺瞒官府……” “你们说这一切都是你们的上司,风字营癸字旅的旅帅潘勃所指使,可有明确的证据吗?” “有,他给了我们五人五百两银子,那银票还被我们留着。”张雷老实回答,东西他早就交出去了。 吴铁翼嗯了一声,摆了下手,立刻就有手下把个托盘端上来,上面赫然是一张五百两银子面额的银票:“你们都仔细看看,可是这一张?” 张雷他们只扫了一眼,就全都点头承认。 “哼,就为这区区五百两银子,你们就敢做出如此放纵凶犯,残害无辜之事,真是罪大恶极!”吴铁翼愤然再拍下惊堂木呵斥道,“死有余辜!” “大人明鉴啊,我等,我等也是没的选择才不得不做配合啊……”几人顿时就大声喊起冤枉来,“大人,我只是军中小卒,上面的大人下了命令,我们又怎敢不从?何况……何况……” “何况什么?说!”吴铁翼再一拍案催促道。 “何况潘旅帅他还说了,这是苏家的意思……小的们就是再不情愿,就算不敢贪这点银子,也不敢不遵从苏家的意思啊……还请大人明鉴!” 五人说着,再度叩首不止。而这一回,堂上堂下本来还有的几许嗡嗡议论声便猛然而断,所有人都露出了惊讶,甚至是惊吓的表情,有些个站在堂外听审队伍后边的,更是迅速抽身就往外去。 谁能想到,这案子才开审没一会儿,就陡然一个急转,直朝着火海刀山就冲了过去。这要是真闹出大事情来,自己在旁听审谁知道会不会受到牵连啊? 那些个从太守府过来的官吏,更是唰一下就变了脸色,尤其是那两个奉命记录供词的,手有抖,差点就在工整的供词上划出道花来。 而后,大家的目光又都直朝着如今这儿唯一可以代表苏家的同知苏文广的脸上看去,就见他脸色已作铁青,目光阴沉。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当即一声冷哼,喝道:“大胆!你等犯下如此重罪,放纵人犯不说,居然还敢把脏水往我苏家身上泼,却是何居心?是嫌自己的罪名不够重,死得不够快吗?” 这却是最直截了当的威胁了,他的话语,以及充满了杀意的眼神,顿时就让张雷几人身子一缩,都有些颤抖了。 虽然他们已打定主意要来个鱼死网破了,但自己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苏家却是真正的豪族,庞然大物,真个面对时,那种打从心里生出的恐惧感,却不是轻易所能化解的。 但没等他们有进一步的反应,吴铁翼已突然开口:“苏大人,这是本官在审案,与你一个同知何干?再敢胡乱开口影响案情,休怪本官不给你留情面了! “还有,你等只管将自己知道的真相尽数道出,别的自由本官和太守大人为你们做主,不会让你们被人威胁陷害的!” 推官大人的突然开口硬顶,让听审的众人都为之一怔,旋即,所有人的精神都再度为之一振,知道这次的案子真有些大了,恐怕不光是一桩凶案那么简单,更可能牵涉到苏吴两家的较量! 这真是几十年都未能碰上的交锋啊。 谁能想到,苏州两大豪族间的交锋居然会出现在两个不怎么起眼的官员之间? 外间的孙宁则是嘴角一翘,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来:“还算有些担当。正该趁势压上!” 果然,吴铁翼又趁机问道:“还有什么,你们都一并交代了!” 许是受他鼓励给了张雷他们一些胆气,他们又接着道:“潘旅帅当时还答应我们,只要办好此事,半年内就可让我升作哨长,他们几个也都能升到伍长以上…… “当时小的们确实被利益蒙蔽,真就按他们说的做了。但事发后,终究心中惶恐,所以不但没有按之前说定的将那些凶犯换下的衣物兵器什么的收走,还迅速离开了军中,跑到乡下藏身。就是怕被人灭口……” 不少人听得心有戚戚,确实,要真是苏家布置的这一切,这五人不赶紧逃走藏匿的,真就是死路一条了。如此看来,他们倒还算聪明。 吴铁翼再度点头,打了个手势,又有手下把一些衣物斧锯等物搬上堂来,由他指着问道:“你们仔细看看,可是这些衣物器具吗?你们都是如何安置藏匿它们的?” 看着这些印象深刻的东西,张雷他们也是一脸的惊讶。 怪不得自己几个会被官府盯上,原来这些证据早被他们找到了。 当下自然更是顺从,把自己等如何将东西藏到寒山寺西北角门内一侧墙上暗洞的事情给仔细交代了出来。 “这洞是你们自己发现的,还是有人告知?” “也是潘旅帅他指点的小的们,小的们哪来的身份敢在寒山寺里胡乱走动啊……” 一系列的盘问和回答,愈发让人确定他们所言非虚,也就意味着苏家为幕后主使的嫌疑是越来越大了。 苏文广的脸色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他狠狠盯住了吴铁翼,实在想不通,这家伙为何要如此不顾后果地把案子往苏家身上攀扯。 按以往的经验,一般的官员在碰上这样的案情时,只怕早就停止审讯,然后再想法作掩盖,或与上司什么的商议草草结案,甚至把这些人犯秘密处决了。 他倒好,居然就这么仔细盘问,把事情彻底往苏家身上引,完全叫人无从开脱! 越想越是不安的他,终于再度开口:“吴推官,你只凭这几人的供词就非要将脏水往我苏家身上泼到底是何用意?本官可不觉着几个犯人的话真就能作准了!” 吴铁翼这回没有再喝止对方,只是肃然回道:“只凭这几人本官自然不敢草率就认定本案与苏家有关,但若是其他线索都指向苏家呢?” 第491章 堂审问案(下) 伴随着吴铁翼话落,他的目光也转到了另一边同样被镣铐锁住,押于堂下的七八个人犯。 他们比去张雷五人可要狼狈得多了,不但手足上的锁链更粗,身上还有粗大的绳索紧紧捆缚着,让他们想要动弹一下都很是吃力。 而且,身上各处还有着斑斑点点的血迹和伤痕,尤其是中间那条汉子,更是断了一臂,整张脸都是煞白的。但他们身上所透出的桀骜匪气,却要比张雷等兵痞浓烈太多,即便此时受押待审,都不显惶恐。 其实刚才更多人还真是把注意力放到这几人身上的,直到先审张雷五人,并从他们口中说出那些惊人的话语,大家才暂时忽略了这几人的存在。 而现在,所有人都随着吴铁翼的目光,重新看向了这几人。 “童万里,张九郎……”吴铁翼将他们的名字一一念出,神色变得愈发郑重,“若是本官没有记错的话,你们几个,都是在两淮犯下数十起大案,杀人无数,早在多年前就被官府通缉的江洋大盗,飞燕子一伙吧?” “飞燕子”一词道出,这里不少刑狱官吏的脸色都为之一变。 他们对童万里张九郎什么还真没任何印象,但飞燕子这一团伙的名头却是如雷贯耳了。 这真是一群为祸两淮多年的悍匪大盗,十来年里,通过拦路劫杀,入室抢劫等等手段,犯下了几十起让人谈之色变的凶案。 在大越天下还未彻底乱时,这一伙强人更是让两淮所有地方主政官员和刑名官员头疼不已,甚至为之丢官罢职的存在。んttps:/ 据说最后一次,淮南各州府都被迫联合起来,动用了数千人手,才终于将飞燕子一伙困死在某座小村落中。 结果,虽然将这一伙大盗中的绝大多数,包括首领血燕韩凌尽数格杀,却还是存在了少许的漏网之鱼。 而且,之后任各方官府倾力搜查,也到底没能找到他们的下落。却不料,这些漏网之鱼居然是潜逃到了江南! 都到这地步了,童万里几个倒也没有半点隐瞒的意思,全都挺着胸膛,昂首应道:“没错,爷爷就是飞燕子的人!” “既是飞燕子的余孽,你们侥幸从淮南脱身,该做的就是痛改前非,好好做人,如此才能活得更久些。却为何在我苏州竟还敢如此任意妄为,甚至夜袭我官军,试图截杀重要人证!” 说着,吴铁翼更是猛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说,究竟是谁指使你们这么做的?谁才是这一切的幕后元凶!” 伴随着这一声厉喝,童万里几人倒是没有什么反应,一旁听审的苏文广却是身体猛然一震,脸上露出了慌乱惧色来。 作为苏家中有着一定地位之人,他自然很清楚这些江湖绿林里的悍匪大盗都是被自家暗中收养着,以用来做些见不得人勾当的。 而现在,一旦这些家伙真出声指证的话,苏家的情况可就相当不妙了。 但随即,童万里哈哈一笑,给出回应,他提起的心也就稍稍安了些。 “你问老子几个为何要打官军的主意?那自然就是我等兄弟想要弄些钱财了。我们跑到江南也有些年月了,之前弄来的钱财早被我们花了个干净,最近手头紧,自然只能重操旧业! “至于什么主使,那自然就是爷爷我了。我是他们的首领,我说什么,弟兄自然就做什么!” 刚才的低调,老实皆是表象,现在这些悍匪才重新表现出不把官府当回事的桀骜一面,甚至连自家性命,他们好像都没放在心上。 他们的回答足够直接和痛快,有人更是随后,喝道:“爷爷们早知道有这一天了,好在之前福也享了,人也杀了,就算被判死,也不算吃亏!” “没错,你这官儿想要杀我们直接下令便是,旁的就不必啰嗦了!” “我们弟兄出来做事,就没想过能安安稳稳活到老,要杀就杀,老子皱一下眉头,就不算好汉!” 这番嚣张的表现,把堂上堂下众多官吏都气得脸色发青,吴铁翼更是勃然动怒,砰一下拍了惊堂木:“放肆!” “威——武——”两旁的差役立马喊起了堂威,一下就把这些人的放肆叫嚷给压了下去。 吴铁翼阴沉着脸,盯着他们喝问道:“你们口中说着是想打劫抢钱,可为何竟抢到了我苏州官兵的身上。你们这是抢劫吗?分明就是自投罗网!” “我们也是瞧见有一支队伍往苏州城来,以为是某路商队,才决定攻击抢掠的,谁知道今日晦气,居然是一支官兵。”童万里呸了一声道,“等我们想要放弃时,却是已经来不及了。” “简直就是一派胡言,你们完全就是冲着张雷几个关键证人而来,此时居然还敢出言狡辩!”吴铁翼拍案反驳。 但对方却完全不把他的堂威放在眼里,依然坚持道:“什么张雷?我们都不认得他们,与他们更无冤仇,为何要杀他们? “这位大人,我等虽然是匪不错,但你也不能拿这等罪名乱加于我身啊!” “不错,我们做下的事情自然会认,不曾做下的,就绝不会认!” 面对他们的这般反应,吴铁翼更为恼怒,当即喝道:“来人,给我用刑。每人先打三十板再问话!” 这些悍匪贼子,看来不用刑是不可能老实说话了…… 可就在两边有十数名差役应声而出时,一个声音却突然制止道:“慢着!” 苏文广这时一扫刚才的担忧,脸上满是自信的冷笑:“吴大人,你这是想要屈打成招吗?” “本官只是按照律令审案,苏大人你怕是没资格过问吧!”吴铁翼硬梆梆地回道。 苏文广却未有丝毫退缩,依然与之对视:“若是一般案子,本官自然无意过问,但出案却关系到我苏家名声,本官自然是要管上一管了。 “既然他们都已经一口否认是为了对付这几个人犯了,吴大人又为何非要让他们承认呢?你到底是何居心?” 此言一出,堂上的局势瞬间就僵住了,就连那些差役人等,都变得犹豫着,不敢上前…… 第492章 各自的出招(上) 傍晚的夕阳从后窗投入房中,让公廨内本就阴沉的气氛显得愈发压抑,几个上茶的仆人小心翼翼将茶水放到宾主几人手旁茶几上后,便迅速退了出去,顺便把门也给关上。 面沉如水的吴铁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沉声道:“真想不到,那几个混账死到临头居然还想为苏家遮掩,真是死不足惜!” 下手处坐着的曹旭东也黑着脸附和了一声,然后又请罪道:“是下官没把事情办妥,让大人吃了亏,还请大人责罚……” 就在不久前,这场堂审到底还是草草告一段落,终究是没法如吴铁翼所愿地将罪名落实到苏家某个重要人物的身上,从而将整个苏氏拖下水。 虽然他真尽力去做了,但在苏文广的针锋相对下,再加上童万里等人犯加人证咬死了没有主使,竟让身为主审的吴铁翼毫无办法,吃了大大的一个瘪。 其实吃瘪失手也就算了,可问题在于,如此一来,原来定下的要杀苏家一个措手不及的策略却彻底落了空。而接下来,他也好,吴家也罢,势必会面对苏家的疯狂反扑。 这会让一场本来占据主动的战斗变成拉锯,而且胜利的天平也将由此往苏家那边倾斜,这是吴铁翼既担心,又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 此时,彷徨的他只能把求助的目光落到坐在最边上的孙宁身上:“孙公子,你可还有办法吗?” 孙宁此时的神色倒是颇为平静,看不出任何的担忧与不快,闻言甚至还微笑了一下:“吴大人不必慌张,其实事情也远没到能让我们慌乱的时候,真正该感到不安的,是苏家人才是。 “毕竟,今日之后,堂审的事情就会传出去,即便没有确凿的证据,光是官府的猜疑,以及张雷几人的供词,就够他们喝上一壶了。” 他这一说还真让吴铁翼心中为之一动,但随即又苦笑道:“即便如此,以苏家的声望底蕴,也足够有办法应对,消弭这一不利影响。 “而要是我们不能尽快把案子落实,恐怕……” “大人说的是,孙兄,你若还有什么策略就说吧,不要再卖关子了。”曹旭东也出声恳求道。 孙宁这才将笑容稍稍收敛,正色道:“在下明白吴大人心中所急,眼下因为重要人证的突然反悔,导致案子没法正式往下走了。既然如此,我以为该从他们身上入手。” “孙兄,想要让他们再次改变可不容易。我看得出来,这些家伙连死都不怕,又怎可能受我们威胁呢?而且,大人之前想要动刑,结果还不是被苏文广给强行制止了? “今日已经占尽先机,都被苏家的人轻易化解,一旦之后他们有了准备,此事就更难办了……” 曹旭东的话也正是吴铁翼要说的,所以他也和下属一起,期待地看着孙宁,看他如何应对眼下的这一难题。 不知不觉间,他们居然都把孙宁当成了此番对付苏家的主心骨了。 孙宁也当仁不让地给出了自己的想法:“这一点其实在下于堂审时也颇感意外。明明之前他们被拿下时表现得好像已经放弃抵抗,会乖乖与我们配合了。 “怎么到了堂审时,态度却发生如此大转变?你们说,他们到底是在图什么?” 这话堂上几人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要知道的话,之前就该防着了。 孙宁也没指望他们能说出来,于是就自问自答道:“我看得出来,他们并不畏死,或者说,在被我们拿下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我也不觉着这些穷凶极恶的家伙会和苏家有什么宾主情感,会为了保住苏家而不顾一切!他们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会在乎毫无关系的苏家吗?” 就在孙宁说到这儿,稍稍一顿的当口,身旁的萧倩突然轻啊了声,显然是想到了什么。 “萧兄是想到什么关键处了吗?”曹旭东赶紧望向她问道。 一直做男子装扮的萧倩在看了眼孙宁后,才说道:“再是穷凶极恶之人终究也有自己的牵挂和弱点,能让他们不惜一切也要保住。既然不是他们的性命,那就只可能是他们的妻儿至亲了!” 一句话,立刻就点醒了其他几人,吴铁翼猛一拍茶几,叫道:“应该就是这样了。他们从两淮逃到江南也有好几年了,无论是为了隐姓埋名也好,还是真就想着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势必就会在此扎下根来,娶妻生子……”文学一二 “所以,原来无牵无挂,全无弱点的亡命徒其实现在已经有了牵挂,有了弱点!而苏家只要拿捏住了这一点,就足够让他们为自己所用,并不敢背叛自家!” 曹旭东说着,不禁叹道:“真是好阴险又周到的算计啊!所以苏家根本就不怕他们失手被擒,因为他们认定了这些人不敢出卖自己!” 孙宁这才接话道:“我以为这便是今日堂审时他们不肯交代的真相了。” “这却如何是好?”吴铁翼皱起了眉头,虽然已经弄明白了其中根由,但想要破解这一题,却依然极其困难,因为主动权又落到了苏家手上。 孙宁的脑子此时也正在飞速的运转着,从想到这一种可能后,他就在思忖着破解之法。 半晌后,才缓缓开口:“吴大人,事情也远没到放弃的时候,我并不认为,那些家伙的子女就真已落到了苏家人手上。 “这些人心狠手辣,杀人无算,自然也更懂得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对互相利用的苏家,不可能完全信任的。 “他们今日的选择,只是在赌一个更大的可能,相比于我们,苏家肯定是更容易找到自己妻儿的,而且还可以凭此来要挟苏家,让他们一直出钱赡养自己的亲人! “而真要是如此,我们就还有机会,抢在苏家之前,把人掌握到我们手上!” 一番话,让堂上几人的精神又是一阵抖擞:“是啊,机会还有,只要先一步找到那些凶徒的亲人……” 但孙宁随即又提醒道:“另外还有一点,咱们也必须小心应对,那就是要防着苏家对一众证人下手!” 第493章 各自的出招(下) 同样压抑的气氛也出现在了苏家宅邸之内。 甚至,这儿的气氛要比推官衙门内更凝重,更叫人透不过气来。 那些苏家的奴仆人等在中庭后院等院落走动时都是小心翼翼的,不敢发出半点声音来,生怕惹恼了从昨夜就一脸阴沉的五爷,不然就得跟那几个倒霉的家伙一样,被生生打昏过去了。 苏文广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所有人都噤若寒蝉的样子。 但他已经顾不上婢仆下人是怎么想了,径直便找到了苏文庆,进门就道:“五哥,三哥他什么时候回来?” 虽然苏家他们这一辈也算是人才济济,但真论遇到大事能叫所有人心服的家中主心骨,却依然只有身为家主的三哥苏文康一人。 不过因为某些事情的缘故,苏文康这段时日正好就不在苏州,所以才会让苏文庆他们穷于应付,好不被动和担心。 面对苏文广的询问,苏文庆却不急着回应,反而问道:“今日的堂审是个什么结果?” “还能有什么结果?五哥你放心,那吴铁翼手头压根没多少确凿证据,光凭几个丘八的供词,根本做不得数。至于童万里他们,自是不敢与我们为敌,把自己最后那点骨肉给搭上的。” 说着话,苏文广已坐到了对方身边,这才又一次问道:“三哥他……” “我在察觉到情况有变后就已经给他送信了,这两日他应该就能回来。”苏文庆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但旋即又把脸色一沉:“这些吃里爬外的家伙,绝不能留了。” 这话让苏文广的身子微微一震:“五哥,你是打算……”说着,在自己的咽喉上那掌一抹。 “只有死人才不会背叛我们,说出不该说的话。”苏文庆森然说道,“那些家伙真以为自己行事足够周密,连他们的巢穴在哪儿我苏家都不知道吗? “要是连这点都把握不住,我苏家还称什么地头蛇,又怎么敢用他们呢?” 这决然的话,又把苏文广吓了一跳,这才又赶紧劝道:“五哥,这么做是不是过于操切了?那些人可还没有真个背叛我们呢,一旦动了手,就是把他们往官府那边推啊……” “官府?连洛阳都早落到叛军之手,天下早已翻覆,朝廷都名存实亡,还谈什么官府?” 苏文庆暴躁道:“对这些江洋大盗,我还是信不过!他们现在或许会为了家人暂作支撑,可接下来会不会突然变卦,却不敢保证。既然如此,还不如将他们尽数铲除,才能做到真正的一劳永逸!” 苏文广听他说出如此决然的话,人都有些恍惚了。 这还是自己所熟悉的那个待人温和,彬彬有礼的五哥吗? 他却不知,这才是最真实的苏文庆。 平日里的他确实温和儒雅,能力出众,族中许多事情也能在他的打理下井井有条,就是遇到了什么突发变故,他也能从容应对。 但是,他的心理素质却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一旦压力过大,苏家五爷就会变得暴躁易怒,转会会以最简单粗暴的手段来解决问题。 这也是他远不如自己三哥的地方了,苏文康才能真正做到泰山崩于前而目不瞬,真正的大将之风。 “五哥,三思啊……”苏文广只能再度提醒劝说道,“这可就是孤注一掷了,我们远没到如此地步……” “若不如此,还有谁会对我苏家有敬畏之心?他吴家不是要与我们斗吗,那就索性放马过来便是!”苏文庆再也按捺不住,即刻喝道,“来人!” 几个家中的得力管事之人应声而入,他们本来就等在外头,听从现在做主的五爷下令。 “苏英,你这就去军营一趟,告诉他们,立功的时候到了……”伴随着苏文庆把自己的决定说出来,在场几人的脸色也变得愈发的凝重。衛鯹尛说 这次不再是苏家派人动手,而是直接要动用他们在苏州官军中的力量了,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将彻底撕破脸皮。 虽然几名管事心里也有犹豫,但在看到苏文庆的神色后,他们还是乖乖把到嘴边的劝阻话语给咽了回去。 做主人的既已拿定了主意,他们做下人的又怎敢多加阻拦呢? 何况,五爷他说的其实也不算错,以如今整个江南的局势,以苏家在苏州的势力地位,在直接借助官兵的情况下,铲除一些贼寇或江洋大盗,真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当下里,这些人便纷纷而动,按照苏五爷的意思出门做出各种安排去了。 而后,苏文庆才又看向一脸纠结的苏文广:“推官衙门那边,除了苏云外,还有其他可用之人吗?” “五哥是想……”苏文庆猛打了个突,这可比铲除外头的隐患更难,影响也更大啊。 苏文庆却毫不犹豫地点头:“他们更是该死,你帮我安排一下。” 稍作迟疑后,苏文广到底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好,不过应该会耽搁几日……” “尽快。我要在下一次堂审之前,让他们连一个可以作证的人都拿不出来!”苏文庆恨恨说道。 然后,又杀气腾腾道:“再等三哥他回来,就是我们苏家将吴家也连根拔起之时了! “这些年来,我苏家对他吴家实在太过客气了,客气到他们已经分不清谁是主谁是从!现在,是该让他们认清现实了!” 苏文广满脸忐忑地看着对方,最后终究没说什么,只能是低低答应,这才心神颇为凌乱地离开。 这次的事情能否成功他不知道,但有一点苏文广是可以想见的。 待到三哥他回到苏州时,必然会被这巨大的变化给打个措手不及。 恐怕他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才离开家里不过一两个月,再回来时,平静的苏州就已化作战场,变成了苏吴两家不死不休的公开战场! “只希望三哥他能赶紧回来,希望他真有办法应付接下来可能出现的种种变故吧……” 走出家门时,苏文广忍不住在心里期盼道。 第494章 别无选择 孙宁走出推官衙门时,天已黑,正值华灯初上。 自那日于吴家人的看守中从容出现在吴氏父子面前后,他们的行动就变得很是自由,吴铁翼是再不敢强留二人在哪里了。 眼看已过饭点,二人也没多作犹豫,径直就到了这边衙前街上一座酒家二楼,早有卫挺等在那儿,见他们上来,就上前招呼,引二人入座。而同桌的,还有之前出手相助的梁文统。 孙宁与他点头致意,这才又看向卫挺,问道:“怎么样,可有发现吗?” 他手底下的精兵强将可没有带着去与童万里他们交手,而是身负一件同样重要的职责——盯梢苏家。 孙宁料定事发后苏家必然会做出一系列的应对,那可能拿捏住对方真正的漏洞和破绽,自然要把最值得信赖的人安排在那儿了。 卫挺也果然没让孙宁失望,立刻低声回道:“公子,就在那苏文广回苏家宅邸后不久,苏家就接连有人匆匆离开,我们的人也跟了上去,其中有几个,是直接去的军营。” 孙宁目光顿时一闪:“军营吗?这是要动用他苏家在明面上的真正力量了!” 相比于杭州谢氏,苏州的苏吴两家在地方上的势力明显要强出许多,至少他两家是真正掌握城中兵权的,这既是他们在此几百年扎跟的底蕴,也是底气所在。 若谢氏也如苏家般在杭州控有兵权,那就绝不会落得那般下场了,甚至连云林寺僧人也不敢对他们过于放肆,逼得谢傲铤而走险。 说着,孙宁又夹了一筷菜慢慢咀嚼着,嘿笑道:“要是我所料不错,他们动用官兵就是为了把那些真正的心腹之患给铲除干净了。” “心腹之患?你是指那些个真正的行凶狂徒?”萧倩立刻明白过来,不无担心道,“这是要杀人灭口?” “对。证人虽然够让他们感到头疼的,但最叫人感到有威胁的,应该就是那些真正的行凶之人了。 “若是他们被官府生擒活捉,并招供出苏家乃是幕后主使,那他们就再难翻身了。 “而且到那时,纵然他们势力再大,可要面对的是整个苏州,甚至是江南各大势力的攻讦敌对,就非苏氏一族所能应付了。” 孙宁说着,目光往一旁的梁文统处微瞥:“或许这些凶徒之前与苏家确实关系紧密,互相间还有着相当的信任。但在眼下的情势下,再多的信任也无济于事,在苏家看来,只有死人才是最让人放心的,因为死人永远都不可能出卖他们。” 随着这话说出,梁文统的脸色明显有了变化,身子都有些微的震颤,随后脸上又显出犹豫之色来:“孙兄……” “梁兄觉着我的推测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孙宁一副不明白的样子,笑道。 “你的猜想很有道理,可有什么办法保下这些人吗?”梁文统迟疑了一下后,还是说出了心中所想。 “可我为何要保他们?”孙宁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反问道。 “他们多行不义,害死了那么多的无辜,还为虎作伥,甘愿为苏家做事,真是死有余辜!” 这话让梁文统不禁大为焦虑,忍不住出声为其辩护道:“可他们也实在是没有其他选择才不得不与虎谋皮的……但凡他们还有其他活路,也不至于干出这等事情来……” 话出口,梁文统才惊觉自己犯了错误,整个人都呆怔住了,再慢慢看向孙宁他们。 就见孙宁和萧倩都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容来,前者更是轻声道:“果然如此! “那些行凶之人果然就是灭法会的人吧?而梁兄你,更是早我们一步,就已经知道这一真相了!” 面对孙宁肯定的说辞,灼然看来的目光,梁文统很想要逃避,但最终还是在叹息后,无声点头,认下了此事。 但旋即,他又猛地抬头问道:“孙兄,你这是在诈我,其实苏家并没有这么做?” “不,这些信息都是事实,也早在我的意料中了。”孙宁正色说道,“这是苏家为求自保所能做出的最简单的一个决定。” “那他们岂不是很危险,我们必须救人!”梁文统再坐不住,猛地站起身来。 “且慢,你还没告诉我,这些凶徒到底是些什么人,现在藏于何处呢。”孙宁却又突然制止道,探手间就抓住了梁文统。 他一挣扎,却未能脱出,只能苦笑说道:“这些人都是受豪族和佛门欺压的苦命人,实在是没有其他路可选,才不得不走出这一步的。 “他们中,多数都是江南各处的豪杰之士,只想着用自己的能力来推翻眼下的混沌局面,反佛灭佛! “其中就有江南两大门派桃花坞和巨剑门的十多名弟子!” “金陵巨剑门?”萧倩也顿时为之变色道,“听说他们扎根江南数十年,一手海阔剑法极其凌厉霸道,但却在数年前因一场变故几乎灭门……” “就是金陵巨剑门了。不过灭掉他们的却是顾家,就因为顾家看中了巨剑门所在的一块地,双方未能谈拢,结果他们就被冠上了盗寇的罪名,遭受数千官军的合围攻击,几乎被灭门,只有少数几人得以幸免。” 梁文统叹息道:“桃花坞的情况也是一样。而且放眼整个江南,被这样戕害灭门的帮会宗族村落又何止一两个?所以才会有灭法会的存在!他们只是想生存,想讨还公道而已,又有什么错?” 孙宁默然,其实他也想说一句,即便如此,他们也不该滥杀无辜,但还是忍住了。毕竟,这等仇杀争夺,又怎可能做到不伤无辜? 自己不也一样吗? 片刻后,他才又问道:“那他们现在何处?如今天色已晚,城门已闭,为防生出不必要的麻烦,苏家的兵马是肯定不会在此时出城的。所以我们说不定还有一晚时间去救人。” 梁文统稍作犹豫后,终于是说出了实话来:“昆山县,恩济庄,他们这段日子就在那儿藏身……” 到了这时,他已别无选择,只能相信孙宁。 第495章 来迟一步 昆山是苏州下辖的一个小县,相距也不过百来里,快马而行一两个时辰即可抵达。 孙宁在知道那些涉案的重要人物皆藏匿于那儿后,便不再有丝毫耽搁,由梁文统带路,即刻出城。 苏州那夜晚关闭的城门和高耸的城墙,或许能阻挡绝大多数人进出,就连苏家都因有所顾虑而不敢乱闯,但却挡不住孙宁三人的翻越。 出城后,又就近在外头的某座驿站花重金弄来三匹骏马后,三人便以最快的速度直朝昆山县而去。 对现在的他们来说,时间便是一切,早一步把人找到,拿捏在手,便意味着占据绝对的主动了。 虽然梁文统对此依然有些犹豫,但孙宁赶路时的几句话,还是让他选择了支持—— “相比于被我们找到这些人,落到苏家人手上才是他们最大的悲剧。到时就不光是定罪问案了,而是直接杀人灭口。梁兄,你总不希望他们是这样一个下场吧? “还有,他们都是被人戕害而走上这条路的,到了衙门里,或许还有为自己申冤的可能,可要一直东躲西藏的,那就永远只会是见不得光的贼匪,你觉着这真对他们是好事吗?” 梁文统虽然早加入了灭法会,但说到底多年在衙门里当差,对律法什么的依然有所信任或坚持,此时自然也就真个被说动了。 如此,他们一路奔行,倒也颇为顺利,三更之后,就来到了昆山县境内,然后顺着官道一拐,不入县城,而是转到了西侧那一片平原地带——恩济庄正座落于此。 据梁文统介绍,这恩济庄是个由七八个家族共住的大村落,有着一两百户,超过千人,从某种意义上说,都快赶上一座小镇甸了。 也就这村子并未建起围墙,只有四通八达的村道和一块块齐整的田地,无论白天还是黑夜,从这儿经过,都能听到鸡犬之声…… 但今夜驱马急赶而来的三人却并没有看到这如桃花源一般的美丽场景,在来到距离村子还有几里地时,他们便瞧见有熊熊的烈焰升腾而起,并快速地向着各处扩散。 远远的,更有哭叫声,喊杀声隐隐传来,让三人脸上的表情陡然就是一僵,全都感到了大事不妙! “下马,步行过去!”孙宁很快就做出决定,一边说着,人已利落滚下马背,同时抽刀在手。 其他二人也都无声跟从,在马儿吊到路旁的树干上后,三人便已不逊于奔马的速度直朝前方已被大火彻底吞没的村落摸了过去,只是动静上却要比骏马奔驰要小太多。 顿饭工夫后,三人已到村旁一片竹林内,近距离瞧见了更为骇人,更叫人目眦欲裂的一幕—— 只见那本该恬淡安宁的小小村落,正被数以百计的凶狠壮汉团团围住,他们正哈哈狂笑着,把一支支箭矢不断射入村中,将因为房舍起火都仓皇逃出来的村民一个个尽数射杀。 而村子里,这时也有数十人在纵马驰骋,手中的刀枪借着冲势狠狠劈刺而出,顿时就把一个个出现在跟前的无辜村民劈杀刺翻,然后他们胯下的骏马就踏着人体而过,踏得那人发出最后的惨叫,大股的鲜血也因之蔓延开来。 在某座院落前,还有一场厮杀在进行着。 十数个健硕的汉子被数倍之敌所围,身后是熊熊燃烧的屋子,已无退路。 面前却是不断扑杀过来的凶悍之敌,他们虽然已经拼尽了全力,却依然抵挡不住连续的攻击,终于有人中招倒了下去,从而使死守的阵势出现一个缺口。 那些攻击者则是抓住机会,以更猛烈的势头攻入缺口,使这阵势很快就被破开撕裂,让本来聚集起来共同抗敌的十多人很快也陷入了以寡敌众的凶险之中,并转眼就有人倒了下去。 也有人尝试着突围,但整个村子都已被人围了起来,更有箭矢不住飞来,任他们再是悍勇,这时也变得无可奈何,只能是一一倒在屠刀之下,血泊之中。 “怎……怎会这样!”梁文统直看得双目泛红,要不是孙宁按住了他的肩头,恐怕在激动之下,他都要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杀敌救人了。 “我们来迟了一步,苏家灭口的决心要比我想象的更强!”孙宁也是面色铁青,咬着牙轻轻说道。 这一幕也确实出乎了他的意料,更让他感到愤怒与挫败。 只一步,如果自己能早一点来,或许情况就会有所不同了,但现在……衛鯹尛说 他固然也跟梁文统一样想要救人,但看着眼下的战局,理智却告诉他绝不能意气用事,干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来。 纵然他们三个皆是武艺高强之辈,个个都能以一敌十,甚至二三十人也不在话下,可现在面对的却是超过五百凶徒。 再想从他们手下救人,却是痴心妄想了,甚至只要他们此时冲出去,结果就是让此地多三具尸体而已。 当人数上升到数百上千时,个人的武艺已经于全局的胜负没有太大的联系了。除非此时有一支官军闻讯杀到,那孙宁还能趁机做些事情。 但就昆山区区一个小县,不过几百杂牌兵来说,在这个深夜里,是绝对不敢冒险出城,跑来救火救人的。 所以,纵然再是不甘,三人现在能做的也只有看着,忍着,顺便把那些凶徒的模样看清楚了,记在心里。 在孙宁的低声提醒下,梁文统终于是冷静了下来,但他的身子依然在不住地颤抖,双眼死死盯着前方,几欲喷出火来:“这些畜生,为了灭口,居然把整个村子都给屠了……这可是上千无辜啊……” “你以为像苏家这样的豪族,会把普通百姓的命放在眼里吗?或许在他们看来,这一村之人的性命和路旁的蚂蚁没有什么两样吧……”孙宁轻轻一叹,“就跟当日他们在寒山寺的所作所为一样!” 要没有自己出手,当日那大钟滚出,所造成的死伤怕也要过千了。 他现在看着眼前的惨剧,心里只剩下了一个疑问,那苏家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明明苏州城的兵马都不及动,这些家伙又从何而来? 第496章 元凶主使(上) 四更天后,杀戮终于停下。 不是这些凶徒终于手软,而是因为这一村上下,上千之人已被他们杀了个干净。 只有一座座民居宅院还在不断燃烧,满村之人却已尽数化作了尸体。他们的鲜血泊泊流淌,汇聚成溪,顺着村中道路最后汇入侧方的溪水中。 这尸横满村的场面,在那些凶徒眼中实在太过寻常,他们中许多人甚至还意犹未尽地做着抱怨:“这些家伙也太没用了,居然连像样的反抗都做不出来,还不如我们在湖上抢的那些船只呢!” “哈哈,这也在情理之中,这一村都是泥腿子,也就那几个真正的目标有些本事。不过他们也早就吓昏了头,又能济得什么事?” 一面说着,这些人居然又在村子里仔仔细细地搜索一遍,还拿刀往一具具尸体身上乱戳,以防有人诈死。 结果这一番动作还真就让三四个装死的村民现了形,然后转眼就被他们迅速格杀,连一句讨饶的话都不及说出。 直到确认再无活口,这几百凶徒才重新聚集,也是直到这时,孙宁才认出哪一个才是他们的首领。 这是个身材瘦削,头上光光,却透着极大煞气的中年汉子。 此时,他就跟一只兀鹰般用锐利冷酷的目光在那满村的尸体上扫过,冷然开口:“都确认了,再没有活口了?” “大当家的放心,整个恩济庄已鸡犬不留!”几名手下得意回话,伴随着他们的话语,哗啦声起,却是旁边一座院落被大火烧坍,带起股股烟尘。 “那就好,咱们飞鱼坞这次可是受人之托才干的这票买卖,可绝不能有失手了!” 这话被几里外的孙宁捕捉到,让他的心陡然一动:“原来又是他们,怪不得!” 他还记得自己一行保着云林寺僧人在同里镇遇袭时的情况,同样是纵火杀人,同样是毫无留情的放肆屠戮……而当时那批凶徒中,就有太湖飞鱼坞的贼人,最后还让他们给跑了。 想不到,这飞鱼坞的人居然又跑到昆山来杀人放火,其手段也一如之前般的残忍酷烈。 心中转着念头,孙宁却还是仔细去分辨前方凶徒们的对话,尤其是那个为首之人的说辞,想要获取更多的信息。 而对方也真没让他失望,就见那首领呵呵笑道:“今日事情办完,我们又能得到十万两黄金的好处,足够咱们坞中众兄弟一两年的花销了。 “你们这就回去,老六,你带几人随我一起去见雇主,把剩下的金子一并拿到手!” 被点到名的是个身体肥大,腰悬双刀的汉子,此时嘿嘿笑着,答应一声,便带了十多人站到了那首领身后。 其他人则跟他们打了声招呼,带着之前从村子里抢来的一点钱财,呼啸而去。 孙宁见状,也不再犹豫,即刻扭头对满眼愤恨的梁文统道:“梁兄,你跟上他们,盯住了这些凶徒去往何处,落脚在哪里。” 梁文统这才稍稍回神,低应了声,然后问道:“那你们呢?” “我们跟着那首领……”孙宁眼中杀意凛然,“看他要去哪里,见什么人!听他的意思,是要去见幕后主使,拿剩下的酬劳了。” “好!”梁文统咬了下牙,依从了孙宁的安排,弓着身子,慢慢往后退去,要绕到另一边,好作跟踪。 孙宁二人也同时弯腰后退,目光却死死锁定了那几个目标,看着他们与大部队分开,各自上马后,便已出村朝着前方朦朦胧胧的昆山县城而去。 孙宁和萧倩不再多言,即刻而动,借着天亮前最黑暗的夜色掩护,各自施展轻身功夫,追着那十多骑就奔跑了起来。 好在那些飞鱼坞的家伙并没有太大的警惕,也不觉着此时还有人会在旁看到自己等行凶的经过,所以就没察觉到有两人已经跟着自家首领而去。 不过对孙宁他们来说,这样的追踪也不容易。 他们这两条腿要跟上马儿的四条腿终究有些吃力,刚开始一段还好,但随着时间一久,就明显有些被拉开了。 而且,他们还得在意不被那十多人察觉到身后有人,如此只能更小心赶路,动作上自然也就更不利落了。 幸亏恩济庄离着县城也就十多里地,总算让人在没被彻底拉开前,来到了县城之下。然后趁着对方几个喊开城门的当口,孙宁他们便轻巧地爬上了不过三丈有余的城墙,并居高临下,掌握对方去向。 然后,在一番跟踪之下,他们终于随那些凶徒一起来到了最终的目的地,出人意料的,昆山县衙! 谁能想到,指使这些贼人屠杀一村无辜的幕后主使,居然会大剌剌地等在县衙里? …… 昆山县衙无论外观还是内在都很是破旧,一如昆山在苏州所有下属县镇一样,也是最贫穷落后的存在。 虽然这昆山离苏州只区区百里,但论繁华,真就如隔天地了。 整个县里,几乎就没几个像样的商行,田地也多贫瘠,人口更是只有其他县城的一半甚至三成。 可以说,放眼整个江南,就找不出第二座比昆山更穷困的县城了,这儿的许多百姓都因为活不下去,只能背井离乡,外出做工甚至乞讨。 也正因如此,本县的官吏也是所有江南官吏中最没有底气的,尤其是当他们遇上地位及高的贵人时,更是恨不得直接跪人脚下做一条狗了。 此时,昆山县三位官员就是这么一副小心巴结的样子,那卑微的笑容,弯曲的腰背,让人看了都不敢相信他们是这县衙的主人了。 而在他们面前的,则是个模样俊雅,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 看着这几个刻意巴结,不断说着好话的官员,他的嘴角不禁露出一丝鄙夷的笑来:“好了,几位大人就不必如此拘谨了。你们这次帮我我,我苏文康也是知道有功要赏的,待这次事后,我会想法子帮你们换到苏州城里当差。”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三名官员一阵兴奋激动,差点就给这位苏家之主给跪下了…… 第497章 元凶主使(下) 黎明天亮之前,正是一天里最黑暗的时刻。 但昆山县衙内,却有更黑暗的一幕正在发生。 刚刚残杀了上千无辜村民的大盗巨恶,苏州一切风波的幕后元凶,居然就在几个地方官员的面前见了面,还事情给说了出来。 “哈哈,苏宗主,此番当真是痛快啊!”坐在堂内侧手边的飞鱼坞大当家一脸猖狂地说道,“上千人,就这样被我们轻易杀死,一个不留!” 坐在最上首的苏文康只是微笑着,看不出什么情绪:“辛苦飞鱼坞各位了,那些人你们也都一并解决,没有漏网之鱼吧?” “我飞鱼坞办事,苏宗主你只管放心,那些家伙一个都走不了。”说着,他又目光一闪,“所以之前说定的……” “好说,我答应的事情,就没有不兑现的。区区十万黄金而已,我苏家还不会因此赖账。”苏文康说着,往身后一名随从打了个眼色,这人便把个匣子取出,送到了那头领面前。 别看这位之前杀人时凶悍无比,此时却显得颇为急切,赶紧一把就拿过匣子,快速打开,从里头取出几张票据来仔细打量一番。 确认后,才又哈哈笑道:“苏宗主真是信人,痛快!今后你再有这样的差事,只管来太湖找我们,价钱好说。”说着,他已把那匣子直接放进自己怀中。 “今后自然有的是需要仰仗飞鱼坞各位好汉的时候,在下先在此谢过了。”说着客气话,苏文康人却未动,此时又看向了那三个噤若寒蝉的官员:“恩济庄善后之事,就要交给三位大人了。” “好……好说。”三人连忙跟鸡啄米似地点头应道,“我等到时就报一个山贼行凶,想来也没人会多作追究。” “那就最好不过了,等这次事了,我苏家还有厚礼相谢。”苏文康说完,缓缓起身,“时间也不早了,我该启程回苏州了。” 两边的官匪见状同时起身,一脸巴结地送他出门,然后那飞鱼坞十数人也都顺势离开了县衙,趁着天还没完全亮起,与苏文康一起,离开了这个小小的昆山县。 直到这两方之人渐行渐远,三个送出衙门的官员才终于长长舒出一口气来,转头互望,却从各自眼中瞧出了几许忐忑,几许期待…… 而就在这时,旁边暗处突然又闪过了两个人来,没等他们做出反应,甚至是发出惊叫,这两人已倏然扑到他们面前,一刀一剑,直接就横在了他们咽喉处。 孙宁冷声道:“想死,就叫!” 那杀气腾腾的模样,让三个官员瞬间僵住,他们感觉得出来,对方是真能说到做到,随时取他们性命的。 适才,这官匪几个在衙门内的密会孙宁二人是完全看在眼里,听在耳中的。 要不是被孙宁拉住,当时萧倩就已经直接杀进去了。 在她眼里,这些家伙全都该死,居然如此草菅人命,真是连做人都不配! 但孙宁却没有轻举妄动,因为他清晰地发现,当时那堂上有着数名不逊于自己和萧倩的真正高手。 那飞鱼坞首领算一个,苏文康身后站立的两个看似只是寻常随从的家伙,也是。 虽然他们模样装束都和普通仆从没有两样,而且神华内敛,不见丝毫高手该有的气质,但那个送匣子过去之人的每一步都极其标准均匀,抬手送上匣子时的角度力度也是恰到好处,可攻可守…… 孙宁只从这些细微的动作,便已判断出在家伙绝非庸手,如此,另一人自然也不简单了。 所以,在三个不逊于自己二人的高手环绕下,再想出手杀人或拿人却是太过冒险了,实在很不明智。 最终,他选择了隐忍,甚至都没有跟踪那两方人,而是留了下来,直到此时,将三个官员控制在手。 这一夜经历许多,收获自然也是有的,至少是解开了之前的一个疑问——苏州城苏家之人还未行动,恩济庄怎么就会遭受灭村攻击? 原来,动手的不是苏州方面的力量,而是这个苏家宗主从外边雇来的凶徒。 而就孙宁之前所知道的情报,苏家宗主苏文康可是一直都不在苏州,想不到他人还没回来,就已着手应对眼下的变局了! 这让孙宁心中对这个苏家宗主生出了极大的忌惮来,此人心狠手辣,不把普通村民当回事固然让人心惊,但更叫人警惕的,是他的判断和应变。 只凭苏州族人传递过去的几个消息,就能让他付出不匪代价,也要将整个恩济庄彻底毁灭,永绝后患! 如此狠辣决然,又判断精准,完全就是一个枭雄! “壮……壮士饶命……下官三人已经答应苏宗主,就绝不会有异心,绝不敢背叛苏家……” 突然的求饶让孙宁重新回神,这才明白过来,他们这是把自己二人当作受苏文康之命来行灭口之事的手下了。 此时他们已退回到县衙内部,所以虽因天色放亮,街上有了些早起的行人,也没有引起什么必要的麻烦。 看着几个求饶的官员,孙宁心中突然一动,立刻给了萧倩一个眼神,让她稍安勿躁,这才道:“你们知道我们的来意,就该明白苏家的决定可不好违背啊。” 感受到他话中的犹豫,三个官员赶紧又道:“两位壮士,只要你们肯放过我们,我们愿意出银子买命。二万两,我们一人出二万两银子,只要两位壮士能饶过我们三人的性命……” “饶过你们也不是不成,不过我有一个条件!”在一番快速的思索后,孙宁已经有了一个主意。 “你说,只要我们能办道……就是再加点银子,也是可以商量的。”三人为了保命,此时显得格外卑微。 “很简单,你们随我们一起走。不然就算今日我们放过了你们,到头来你们还是必死。而且带走你们,我们也好交差。”孙宁说着,一指院子里一辆颇显陈旧的马车,“还请三位上车!” 第498章 宗主回府(上) “宗主回府——!” 伴随这一声拖长了的低呼,一直紧闭的苏家宅邸的中门缓缓开启。 先有几个仆人手脚麻利地将门前高高的门槛搬走,然后是十几二十名衣着光鲜,气宇不凡的中青年满脸堆笑地出门作迎。而在他们身后,还有上百青衣小帽的府中仆人也都一个个规规矩矩分立两侧,以为迎接。 光这等排场,就已经不下于四品以上的大人物回府时的模样了,放在苏州城里,原来也就只有太守大人有此资格,但现在嘛…… 载着苏文康的华贵马车在来到门前时却连停都未见停的,便从那二十来个苏家亲族掌权者面前驶了过去。他只稍稍掀起一丝车帘,拿目光从这些人脸上快速扫过,也没发什么话,却已让正看过来的这些同辈甚至长辈都下意识地垂下眼去,不敢与之对视。 直到马车驶过数进院落,稳稳停在苏家大宅中庭的大院中,苏文康才在两个贴身亲信的安排下踏着木梯,走下车来。 这时,苏文庆、苏文广,以及另一个同胞兄弟苏文廉全都恭敬地走上前来,向他施礼:“见过宗主,恭迎宗主回府。” 相比于其他豪族,苏家的规矩明显是最大的,身为本家宗主的苏文康有着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地位和威信。 不过此时他脸上倒是挂着一抹和煦的笑容,还伸手扶了其中两个兄弟一把:“不必多礼,都起来吧。走,咱们先进屋子坐下说话。” 等他们进到前方的客厅各自落座后,其他族人也都赶了回来,然后全都乖乖坐到了下首处,一个个全是郑重的模样。只碍于宗主刚到,还没发话,他们才不好说什么。 在喝了几口热茶后,苏文康才扫向那十多人:“你们的消息很灵通嘛,居然知道我今日要回来,就在此等候了?” 众人闻言都有些心虚的一笑,苏文庆稍作迟疑,才如实说道:“宗主,他们是跑来见我的,想要追究我的责任。” “嗯?怎么说?”苏文康似乎是在问自己弟弟,但目光却扫向了下边众人。 被他拿目光一扫,下首众人的坐姿都不禁又挺直了些,然后就见坐最前的一名五六十岁的老者道:“文康啊,实在是事关我苏家安危,我们才不得不冒昧跑来找文庆他们商议对策的,你倒来得真是及时……” 有人开了头,其他人也就放松了些,当即便有人接话道:“是啊宗主,你这段时日不在苏州,或许还不知近来本地出了多大的事情,那寒山寺法会上居然有人作乱害人……” 这位也是真感到担心,此时张嘴就把自己知道的情况细细道了出来,末了担忧道:“现在苏州已是满城风雨,太多人都在说这一切都是我苏家在背后所为,真真是岂有此理! “我们就是想问问文庆,此事到底有几分是真的,若真如此,可有什么解决之法。 “哎,要说来,现在我苏家可是树大招风,若真做错了事,可就后患无穷了。” 随着他把自己的想法说完,其他人也都跟着点头附和:“是啊,此等事情可不容小觑啊,一旦做错了,那我苏家几百年的名声积累就可毁于一旦了……” “如果真是有人因为一些原因做下此事,我们也希望他能站出来,扛下一切,总好过让整个苏家受到牵连。” 这才是他们今日如此急切从苏州各地跑来宅邸,向苏文庆不断施压的目的所在了。 虽然苏文康的到来让他们措手不及,但该说的话,该表的态还是不能少了。而且他们也自认为这般想法都是为整个苏家的安定和名声考虑,并不算错。 “都说完了?”苏文康似乎还在笑,但那笑容却渐渐变冷,让不少人只觉着后背生寒。 在见他们下意识点头后,他才砰一拍茶几,喝道:“什么时候我主宗行事还要给你们交代了?” “可这……”这不是苏文庆自作主张所为吗? 这句话还不曾说出来,开口之人就被苏文康一眼看得一个激灵,再不敢出声了。 苏文康这个宗主是苏家历代中权柄最大,威信最高的,他只须一个眼神,就能让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第499章 宗主回府(下) 啪! 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扇在了苏文庆的脸上,把他整个脑袋都打得往边上偏去,嘴角更是瞬间就见了血,也把他整个人都给打懵了。 他愕然地呆在那儿,忘了喊痛,也忘了喊冤,就这么呆呆看着已站在自己面前的兄长。 此时的苏文康哪还有刚才云淡风轻,谈笑压人的模样,脸色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我才离开苏州几天,你就把事情都弄得一团糟,还让我丢下正事,着急忙慌地回来为你善后。 “还有,那些个族里的混账东西有几分本事你会不知道?居然就真让他们欺负到我主宗头上来了。既然我不在,你就该把一切都撑起来,哪有他们说话的余地?可你又做了什么?” “你说,你不是废物,谁是废物?” 劈头盖脸的一番呵斥,更让苏文庆心虚懊恼,只能是低头认错:“三哥你说的是,是我无能,我是个废物……” “说你是废物都是轻的。我离开时明明已经把一切都帮你安排妥当了,人手,策略,军中的内应……可你呢,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我怎么就有你这么个没用的兄弟!” 苏文康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继续指着他斥责,“还有事情出了差错后你又做了什么补救?居然就眼睁睁看着事情越来越不利,还画蛇添足地想出什么杀几个假的内应来混淆视听,也亏你能想出来! “你也不想想,这样做真能解决问题,让官府不做追究吗?那只会露出更多破绽来被人追查。 “而真正该除掉的隐患,你却又一直手软不肯动,真道官府那边会查不到?” 他每说一句,苏文庆的身子就缩一分,到最后,他人几乎都佝偻起来,面上也是一片煞白,只有半边脸高高肿起,显得格外的凄惨。 “三哥息怒,五哥他其实已经尽力去做补救了,只是对手过于厉害,这次才会陷入被动……”苏文广见状赶紧出声劝解道,“毕竟,这次是吴家铁了心要与我们为敌……那吴铁翼,几乎是把脸皮都撕破了。” “是啊三哥,五哥他真竭尽全力来做事了,而且他也没有擅作主张,不在第一时间就给您传递消息了吗?”苏文廉也在旁轻声劝道。 两人的劝说,换来的是苏文康的一声冷哼:“要不是他好歹做对了这一点,就不只是挨这一巴掌的事情了。 “哼,之前总跟我说自己能为我分担,现在你也看到了,连族里那些人你都镇不住,那还凭什么应付外头的对手? “出了这样的事情,你首先该想到的就该是把最大的隐患铲除,而不是放任他们在外边,给我们苏家带来更大的威胁!” “三哥教训得是,是我太糊涂无能了……”苏文庆终于开口,整个人完全没有了以往的精气神,显得格外的颓唐。 但他还是很在意眼下家族困境的,便又忍不住问道:“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应对?我之前已经找了军营里的人,或许该让他们出手去昆山……” 苏文康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些,重新回到上边的座位:“昆山的事情已经解决了,那些人已再开不了口!” “三哥你已经出手把他们都……”几人倏然抬头,一脸惊讶。 他才刚回来,结果就已把事情给处理了? “我找的绿林中人,虽然贵了些,但胜在手脚足够干净,不会给我们留下任何麻烦。”苏文康吐出一口浊气,“而且接下来的大事也由不得我们再把不必要的精力放到这等细枝末节上了。” 苏文庆闻言突然身子一震,抬头看向兄长:“三哥你的意思是,那事成了?”眼中满是期待,兴奋,以及几许忐忑。 其他二人的反应也差不多,作为整个苏家最核心的人物,他们自然是知道苏文康到底在筹谋着什么大事的。 可以说,如果这事真成了,那苏家就不单只是苏州的地头蛇,更将成为整个江南举足轻重的存在! 苏文康的脸色也变得郑重起来:“我和他们已经顺利约定,很快就会正式开展行动了。 “本来,寒山寺这一场就是为此做的开头,结果……” “三哥,是我无能……” “算了,事情既已发生,那就不是做这等无用的事情,而是想法子去解决他。 “现在对我们来说最大的威胁已经解决,那接下来该做的,就是把我们的敌人也一并解决掉!” “三哥是要对吴家下手了?”三人顿时来了精神,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 对吴家,苏家众人早就心怀不满。而这次的事情,更是让他们对他们生出了浓浓的敌意来。 “铲除吴家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但有些人就不一样了。比如那个自作主张,却必然一事无成的吴铁翼!”苏文康冷笑道。衛鯹尛说 现在还没到公然和吴家为敌的时候,但借着这次的机会,先把吴铁翼从推官的位置上踢下去,应该就不会太难。 毕竟,他一口咬定了苏家有罪,但现在,他们是一定拿不出确凿证据了,而只要苏家这时趁机反扑追究,还愁拿不下他一个小小的苏州推官吗? 而只要能借此机会把吴铁翼拿下,接下来苏家可操作的空间就更大了。甚至,都可以颠倒黑白,贼喊捉贼地将寒山寺一案的罪名都栽到吴家头上去! 只要想想这一可能,苏文广他们几个神色间的担忧便迅速被跃跃欲试的激动情绪所取代,就连苏文庆也没有了之前的自责与不安。 他们等这一天的到来也已经太久了! “都回去好好准备一下,尤其是文广你,接下来的事情还得由你出面,毕竟这次我打算从官面上来让吴铁翼再无翻身的机会!”苏文康笑着说道,面前几人则抖擞精神,低声应是。 苏家宗主回府才不过短短半日,悬挂在整个苏家头顶上的阴云却已经彻底消散。 这,便是他苏文康作为一家之主能为所有人敬畏的原因所在了,他是真正有能力的可怕之人! 第500章 霸道 只带两名随从,吴铁翼来到太守府。 他是受太守大人之命而来,传话之人虽未明说,但只看其那一脸的凝重,就知道严太守正面对一个不小的难题。 而在来到太守府前,看到门口所停的那辆豪华宽阔,须得四匹骏马才能拉动的马车后,他就更清楚自己接下来会面临什么了。 但吴铁翼的脸上却无半分胆怯,依然是脚步平实地走进衙门,很快来到太守公厅前,恭敬朝坐在里头的严仲景行礼:“下官苏州推官吴铁翼,见过太守大人。” 严太守有些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这才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又指了指跟前一把椅子道:“吴大人过来坐下说话……”说着,他又小心看了眼虽坐于下首处,但气势却稳稳压过了他的中年男子。 吴铁翼答应一声,便进厅落座,还不亢不卑地冲对面座位上的男子颔首致意:“苏宗主,咱们可是有些日子没见了,近来可好?” 苏文康皮笑肉不笑地回看着他:“还真不是太好。没想到我才离开苏州没几日,家里就出了许多的幺蛾子,还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当真是岂有此理!” “哦?这可真出人意料了,试问在苏州,又有哪个不开眼的家伙敢招惹你们苏家呢?” “这可难说,毕竟有些人自以为穿了一身官服,就觉着能高人一等了。却不知这身衣服穿着简单,让他脱了也不过一句话的事情!” 面对苏文康森然而满是威胁的话语,吴铁翼只是一笑,似乎完全没当回事。 倒是严仲景,满心的纠结,脸上还要带着笑,看着却比哭还难看,忙不迭道:“苏宗主,吴大人,二位有话好说……咱们都是希望苏州平平安安,大家都有好日子过的……” “那却未必!”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反驳了出来,让严太守的脸色再度一僵,张着嘴,却已经说不出场面话来了。 苍天可鉴,眼前两人他真是一个都不敢得罪啊。 苏文康这个苏家宗主就不必说了,就是吴铁翼,虽名为自己的佐贰下属,但其吴家嫡子的身份,也不是他严仲景能拿捏的啊。 所以此时的他,只能夹在二人中间,满脸赔笑:“二位这话说的……吴大人,今日本官请你过来,其实也是为了正事,就是关于寒山寺一案。 “我也是听说了,你居然查到了苏家身上,这实在……实在不妥,与常理相悖了。苏家乃苏州堂堂豪族,与你吴家一样,而且这次寒山寺之变,他们也死了几名子弟,这其中是不是存在什么误会啊?” 一面说着,严仲景还不住冲吴铁翼打眼色:“要真其中有什么误会,你现在当了苏宗主的面把话说开,我想以他的大人大量,也不会怪罪咱们的。 “毕竟大家都知道,你身为苏州推官断案有责,情切之下出些差错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这已是严太守此时急切之下能想出来的最好的应对办法了。 只要吴铁翼此时认个错,再说几句软话,想来苏文康也不至于真因此和整个吴家翻脸,自然也就风平浪静了。 可没想到,他的这番苦心面前二人却没一个肯接受的。 他话音一落,苏文康已一声冷哼:“什么误会?我看他分明就是冲着我苏家来的,不但堂审时字字句句就要往我苏家身上攀扯,还想拿我苏家子弟刑讯逼供,屈打成招! “吴铁翼,这到底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你家里的意思?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我只要一个公道。既然你拿不出确凿的证据来指认我苏家与寒山寺有关,那就是诬陷,就该被问罪!” 随着他把话定性,一直默然坐在另一边的苏文广也跟着开口:“苏宗主所言甚是。吴大人这般作为分明就是在以权谋私了,像这样的人,实在不配继续留在我苏州官场之上,任如此重要的推官一职。 “所以大人,下官正式恳请你就此罢掉吴铁翼的官职,再将他拿下仔细讯问,看看到底他是受何人指使,意欲何为!” 好嘛,几句话说下来,苏家两人就要将吴铁翼罢官问罪了。 而且他们拿着把柄气势汹汹,完全是一副官府不肯点头,就不善罢甘休的架势。 “这……”严太守顿时满脸苦涩与慌张,想要出言再劝,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尤其是,他更感受到了苏文康的威压,他那一双眼睛正盯住了自己,让人的心都是一阵阵抽紧。 这时,作为被针对的当事人,吴铁翼突然却笑了起来:“苏宗主果然霸道,一句话,就想要罢免一个朝廷官员……” “朝廷官员?现在还有朝廷吗?”苏文康当即反诘道,“现在的苏州早不在朝廷治下,你推官的职位不也是因此而来吗? “既然你这次犯下了大错,被罢官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说着,他已不欲再和吴铁翼多废话,转而看向严仲景:“严太守,还不肯做决定吗?要是你真下不了决心,那就让我来帮你下,不过这样一来,你这太守之位怕也……” 最后一句威胁让严仲景的身子陡然一震,他终于确信今日之事是没法善了了,而且自己也没法再如以往很多次那样,保持中立,置身事外。 这让他在感到为难彷徨之余,又不禁有些怨怪起吴铁翼来。 这都怪他,要不是他非要查案查到苏家头上,又何至于到这等连转圜都没有的地步? 他吴铁翼背后有个吴家,可自己呢? 自己可是无依无靠,是万万不敢得罪苏家的啊…… 可吴家呢?自己就能得罪得起吗? 心思百转的严太守那一个叫苦啊,却又没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今日自己似乎只有做出一个选择了。 而就在这时,本该更为被动的吴铁翼突然笑了,他还双掌相击,啪啪的拍起手来:“苏宗主果然厉害,果然霸道,真是叫人大开眼界啊!事到如今,居然还想着颠倒黑白,反咬一口。” 说着,他神色突然一变,盯住了对方:“你真以为这次你能掌控一切了?” 第501章 再审(上) 苏家宗主,三爷苏文康的霸道其实苏州许多人都有听说过,和他打过交道的人更是多半亲身见识过。 无论是生意场上的人,还是官员豪族子弟,却又都不得不承受他的霸道,因为苏家的势力,因为他的实力。 严仲景作为苏州太守更是承受其霸道最多的几个人之一,而为了自己的前程和安全,这些年来他也只能默默忍受,不敢表现出丝毫的不满,更别提反诘反击了。 他本以为吴铁翼也是不敢的,毕竟他在吴家的地位实在不算太重要,更无多少权势在手。面对咄咄逼人的苏文康,最明智的选择自然就是避其锋芒,以求全身而退了。 但今日的吴铁翼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他的一双眼睛反盯对方,丝毫不让,更是说出了同样充满挑衅的话语:“苏宗主真以为这次你能掌控一切了?你以为本官就没有其他证据来治你苏家之罪了?” 遭到挑衅的苏文康一双眉毛陡然上挑:“吴推官这是非要栽赃陷害于我了吗?那我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栽赃?那是事实!我有的是证人!”吴铁翼针锋相对道,“本来本官就想着今日将你唤到我推官衙门讯问,既然在此相遇,那就正好在太守大人面前把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说着,他突然起身,稍稍欠身冲严仲景道:“大人,可否安排一处开设公堂,也好让下官审案,查明最近发生在我苏州境内的一系列凶案啊?” “这……”严仲景一阵头疼,甚至都有些慌张了。 他是真没想到事情会出现这样的变化,本来只是想息事宁人地先罢免吴铁翼的官职,待风声过了再让他复职便是。可现在,却变成了双方就当着自己的面将矛盾公开化了。 这让严太守都不知该如何决定才好了。苏文康他不敢招惹,可吴家,也一样不是他能随便得罪的本地豪族啊。 犹豫为难间,他的目光不禁落向苏文康,后者立刻一声嘿笑:“既然吴大人到现在都不肯认错,不见棺材不落泪,那我倒要看看你能拿出什么证据来。 “不过,有句话我可得说在前头,若你不能拿出叫人信服的证据来,你可担不起这责任,到时你吴家可也一并要受到连累了!” “怕你何来!”吴铁翼一眼扫向堂外,在看到某人轻轻点头后,胆气更壮,直接道,“太守大人,还请下令!” “好!”严仲景猛一咬牙,做下了决定,“既然两位都已决定了,那我就让人安排在此开审问案!”www.wenxue一二.Com 伴随着太守大人拿定主意,做出安排,衙门里的人便迅速行动起来。 公堂自然是现成的,无非便是召集一些差役听用,再叫来两个书吏负责记录而已。 于是就在几人见面的公廨旁的厅堂里,一场小规模的审案迅速开启。 不过真等到吴铁翼入堂上座后,厅里厅外也聚集了好几十人,都是太守府中听差办事的官吏人等。 他们所有人都很好奇这一场特别的审讯会是个什么走向,会是个什么结果。 在惊堂木的啪响声后,不是太有气势的威武声跟着响起,有苏文康在侧,所有人心里终究底气不足。 只有吴铁翼等寥寥几人,不以为然,只照着原定计划行事。 深吸一口气后,他便沉声点名:“苏文康,本官问你,你可知罪?” 这一上来就直指苏家宗主,如此直截了当的攻势让不少听审的官员身子都不禁一个哆嗦。 苏文康只不屑一笑,反问一句:“我有何罪?” “当然就是指使你苏家及手下之人在寒山寺等地行凶伤人了!” “这分明就是诬陷,绝无此事。别的不说,寒山寺出事当时,我苏家也有数名子弟死伤当场,这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当然不够!你苏家人有没有死在那儿,和是不是你们筹划指使的这一切可并没有关系!” 苏文康哼了一声:“所以如此看来,你吴家其实也有嫌疑了!” 吴铁翼没有接这话茬,只自顾道:“本官这儿还有身为内应的张雷几个军卒的供词可以指证你们苏家,是你们苏家买通的他们,让他们放一众贼人进入寒山寺,对此,你做何解释?” “哈……区区几个不值一提的丘八兵痞的话也能当真?吴大人,你也算是老刑名了,难道真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这些犯错之人最常用的手段,就是把罪名推到他人身上,而且越是往贵人身上攀扯就越对他们有利,这些兵痞如何不知? “又或者,他们不知,也有的是别有用心之人引导他们,教会他们把脏水泼到我苏家身上!” 面对官府好容易才查到的证据,苏文康应对得极其从容,几句话就把这些本该称作铁证的供词给推翻了,而且还意有所指,认为是吴铁翼他们刻意引导的张雷等人诬陷自身。 吴铁翼并未气馁,只也稍稍哼了一声:“事实如何,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有道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你们犯下的错误只有这一点吗?” 说到这儿,他突然喝道:“曹旭东!” 早已候在外头的曹旭东一声答应,便分开众人,一步步走进厅来,还冲上首的吴推官行了一礼:“大人,那些人也已经拿捕到案了!” “带进来!”吴铁翼的精神顿时一振,再度一拍惊堂木喝道。 旋即,便见有五六人被人押了进来,不少人仔细一看,全都发出轻呼来:“这不是……春风楼的人吗?” 本来都不屑一顾的苏文康听到这话,脸色才微微有变,急忙扭头回看,果然就看到自家名下的春风楼的两个管事的,以及三名护院狼狈地被押了过来,他们的脸上身上甚至都还带着些血迹。 这让他心头猛跳,但语气间却愈发的森然:“你们这是做什么?为何伤我苏家的人?” “很好,只要苏宗主你承认他们是你苏家的人便好!”吴铁翼跟着便道,“因为他们,正是寒山寺一案的关键从犯!” 第502章 再审(中) 一阵惊呼再度于厅里厅外响起,声音要比之前响了不少。 实在是吴铁翼的这番话过于惊人,给大家带来了极大的冲击。 要不是碍于上座众人的身份,大家都刻意压抑,恐怕早就惊叫一片了。 苏文康的脸色更是唰一下就阴沉了下来,当即呵斥道:“简直是含血喷人,一派胡言!吴铁翼,你如此诬陷,要是拿不出证据来,休怪我不讲两家情面!” 他的气势表面上看来依然丝毫未损,但内心深处,却是真感到一阵紧张了,同时也在暗骂苏文庆这个蠢货,居然留下了这么大个破绽! 要不是他画蛇添足的在春风楼杀了那几个兵卒以为掩盖,事情还不至于如此凶险。 吴铁翼却是抓住机会,开口喝道:“你们几个都报上名来,还有自己的身份!” “周毅,春风楼总管事。” “苏会,春风楼内管事。” 几人之前被一顿收拾,此时也老实了,全都乖乖报了身份姓名,同时目光又不住往自家主人身上扫,寄希望于他能出面搭救。 但在这等众目睽睽之下,纵然霸道如苏文康,此时也不可能真一言就要把人夺回去。他只能是阴沉着脸,坐那儿看对方如何继续审案。 或许厅里厅外绝大多数人都会被苏家宗主的气势所慑,从而变得犹豫起来。但吴铁翼却绝不再其列,他的精神高度集中且亢奋,只盯着面前这些人犯,再度发问:“那你们可知自己身犯何罪吗?” 默然。 五人以沉默来做出回应,完全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你又能奈我何的架势。 “看来你们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吴铁翼冷然开口,又瞥了眼旁边的苏文康,把他刚才说自己的话还了回去。 “那本官就再问得更明白些,王二几个军中将士于本月十二日死在你们春风楼前,可是你们所为?”说着,他又砰地拍下惊堂木,猛然喝道,“老实回话!” 这突然的动静让许多人的心跳都是一快,被押在跟前受审的五人身子更是猛然一震,脸色也跟着一白,张了下嘴,竟一时说不出否认的话来。 苏文康见状立刻开口:“吴大人,你这是想强栽我苏家人罪名吗?” “苏文康,公堂之上岂容你放肆!”吴铁翼突然喝道,“若再敢出言扰乱,便以咆哮公堂之罪治你,绝不轻饶!” “你……”苏文康刚想反击,但随即又是一笑,还真就不再与之纠缠了。 他知道,对方此时正希望自己能犯错,落人口实,所以这个机会绝不能给。 虽然他从不把官府公堂什么的放眼中,但今日既然要走程序,那还是按规矩来办的好。 “还不回话!”吴铁翼再度猛拍惊堂木喝道,却是冲那五人而去,让他们再度一凛。 随后,周毅才迟疑着开了口:“大人明鉴,小人等只是做生意的,又岂会,岂敢做出杀人这样的事情来?我们没有害过任何人!” “对,我们是被冤枉的,还请大人还我们清白……” 其他几人这时也都纷纷回过味来,连忙矢口否认。 “是吗?你们以为自己做下的事情就没人知道了?本官可要告诫你们,行凶杀人固然是死罪,但若是受人指使而为,只要你们如实将幕后主使之人供诉出来,则可以戴罪立功,你们可要想明白了,到底是自己担下罪责,还是老实配合官府!” 面对如此循循善诱的劝说,五人的反应依旧未变,全都再度摇头:“我们是冤枉的,我们没有杀人!” “看来你们是真不知道官府之明察秋毫了。把人证带上来!”吴铁翼叹了口气后,迅速又发话道。 很快,又有十数人被推官衙门的人带进了公堂,让不少人都看花了眼。 因为这些被带来的证人多半都是花枝招展,姿容秀丽的青楼女子,只是其中却混了个明显带着惶恐的半老男子,显得有些奇怪。 吴铁翼看着下方立住的这一群莺莺燕燕,稍稍温和道:“你们都是春风楼里的姑娘?” “是啊吴大人,我们都是春风楼里的姐妹,之前也曾服侍过几位大人呢……”为首那个看着年龄最大,都有二十五六岁的女子媚笑道,顺带还抛了几个媚眼给周围其他官吏,让大家的骨头都为之一酥,脸上也露出笑来。 春风楼可是苏州城里最有名的几座青楼之一,里头的姑娘论姿色才情那都是第一流的,自然,在楼里的花销也是第一流的。如此,就算是太守府里的官吏,也不可能经常光顾面前的姑娘们,对这等美人儿的抵抗力自然不足。 吴铁翼干咳了一声:“公堂之上,还请庄重。本官问什么,你们只管照实答话便是,不必说多余的话。” “是……”众女子虽然应着,但都一个个笑嘻嘻的,依旧不住冲旁边众人抛着眉眼,惹得大家一阵心猿意马。 吴铁翼却顾不上这些了,只正色问道:“本月十二,不,应该是十一夜间,可是你们招待的军中兵卒王二等人吗?” 几个女子稍微思忖了一下,才有人反问道:“大人说的可是那几个之前在我们楼前被杀的人?” “对,就是他们!” “正是我们几个姐妹服侍的他们……他们好粗鲁的,还要我们两个姐妹服侍他们一人……” “是啊是啊,那个叫乔六的还让人家用嘴……” “咳咳……”眼见她们越说于不像话,吴铁翼连忙咳嗽打断,“这些事情就不必说了。那整夜里,你们都和他们在一起,此话不假吧?” “对,他们花了大价钱让我们姐妹一起陪着他们,我们就照做了。真想不到,他们居然如此放得开,居然连那事时都能在一起……” “多余的话不要说,本官只问你们,当夜除了他们,还有其他人进你们所在的屋子吗?要如实说,不然若让本官查出你们所说不实,必会追究!” 吴铁翼郑重的表情让几个青楼女子感受到了压力,稍作踌躇后,便有人点头:“有的,当夜还有人跟他们一起和我们作乐饮酒……” “是什么人?可在堂上?”吴铁翼精神一振,接连发问。 “就是苏管事了——”一女立刻指向旁边的苏会,然后其他人也跟着大点起头。 第503章 再审(下) 被一众女子指着看着,让苏会的神色陡然而变,再顾不上身处公堂,立马斥骂道:“你们这些婊-子别信口开河,含血喷人……” “放肆!”他话没说完,就被上方的吴铁翼厉声打断,然后砰一下惊堂木拍落,“来人,给我掌嘴!” 太守府里那些差役此时并没有动作,一个个都把目光落向自家大人,后者脸上也是一阵纠结。 但这堂上现在可不光只有太守府的差役,还有好些个押了犯人进来的推官衙门的人呢。既然自家大人下了令,他们便立刻遵命而动,其中两人已一个箭步上前,一人去按他身子,一人已从袖子里取出一块木板,抡圆了便狠抽过去。 “你们敢!”苏会顿时大怒,不等那手搭上自己的肩,人已猛然发力弹起,在直撞绕到身后的那名差役胸口同时,右手已闪电般探出,扣住打来的木板,发力一把夺了过去。 这一下变化来得实在有些快,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呢,两名差役一被撞得趔趄退出,一被吓得也朝后退去,只虚张声势的叫道:“好胆,竟敢反抗,大闹公堂!” “是你们官府先做错事!”苏文康这时才淡淡地来了一句,“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我苏家的人,岂容你们随意拿捏?” 然后他又皮笑肉不笑地看向脸色发沉的主审官:“吴铁翼,就是严太守在我苏家面前也不敢如此托大。今日我给你吴家三分面子,你别以为自己真就能说了算了。好好审你的案子,不要不知好歹,挑战我的耐心。” 如此直接放肆的话当着所有官吏之面道出,但无论严仲景这个太守也好,其他听审的官吏也罢,此时却都不敢露出半点不满的神情来,一个个都眼观鼻鼻观心,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没听到。 什么叫霸道,苏文康再度用自己的言行向人做了明确的展示。 吴铁翼脸上一阵阴晴不定,最终还是长出一口气:“苏会,这许多人都可作证,可不是你吓唬几句就能抵赖得了的!你确实在当夜出事之前,与王二等人有过长时间接触,是也不是?” 苏会被他再度逼问,有心否认,可不知怎的,突然又变了念头,挺起胸膛:“是有如何?我与那几人有些交情,他们到我楼里光顾,我招呼一二,陪同一番,也不算有罪吧?” “你招呼客人自然不算错,可要是凭此来掌握他们的行踪,好安排人在他们出门时一举刺杀,就是大罪了!”吴铁翼盯着他,一句句道,“不,应该说,人就是你所杀,趁着他们醉酒,你送他们出门时!” “简直是一派胡言,你有何证据?”苏会眼皮一跳,想不到时隔多日,对方居然真能查到真相。 “证据?自然是有的!更重要的是,还有证人!”吴铁翼这时又把目光落到了那十多个证人里唯一的男人身上,“辛老板,你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不必害怕。” 这个此时一脸忐忑不安的老者正是之前被孙宁他们找到的,一直在春风楼前摆摊卖馄饨,又恰好亲眼看到那场凶案的老板。 在被官府的人找上门来时,他就满心惶恐了,现在被带到公堂上,还看了这连续的针锋相对后,心中的惧意便更深了几分,此时张嘴结舌,竟是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 好在吴铁翼立刻又温声安抚道:“辛老板,你只管实话实说,本官向你保证,无论你说什么,都没人会怪你,更不会有人敢因此对你不利。” 顿一下后,他又正色道:“你也知道人命关天,如此凶案发生在眼前,总不希望让凶手逍遥法外,让死者不得瞑目吧?” “我……小的当时确实在春风楼前,看到了凶案发生……” 不知是推官大人的保证起了作用,还是他确实还心怀正义,辛老板在犹豫了一阵后,终于开口认道:“当时天刚擦亮,我就看那几人走出了春风楼,然后他们背后突然就又两人冒出,然后我眼一花,就瞧见他们一个个都倒了下去…… “当时的情况太可怕,我又被其中一个凶手远远盯了眼,心里害怕,就赶紧跑了……” “也就是说,凶手并不像之后那些所谓的目击者所说那般是从街对面冲过去的?”吴铁翼抓住重点问道。 “对,是从他们身后冒出来的……” “可是从春风楼随他们一起出来的?” “这个小的没看清楚。” “那凶手的样子呢?你说对方远远看了你一眼,把你吓得当时就走,想来印象应该很深刻吧?” “是,我确实看清楚了他的长相模样……”辛老板犹豫着点头应道。 “他是什么人?现在可在堂上?” 又是一阵迟疑,辛老板终于是一咬牙,缓缓抬手指向一人:“就是他……” 他所指的,赫然正是苏会,后者的身子陡然就是一震,脸上更是露出一丝慌乱来:“你这老东西可别冤枉人!我何时做过这样的事情!” 面对他的质问,辛老板只能是瑟缩地往后退了一步,垂下目光,不敢与之有任何的目光接触。 光是这一指认,已经耗尽了这问普通的馄饨铺老板本就不多的勇气,他自然不可能再去与之分辩了。 苏文康的脸色又阴沉了三分,但还是开口道:“吴铁翼,你总是拿这等毫无根据的证词来诬陷我苏家之人,这可做不得准啊……你若再拿不出真正的有力证据来,我可就要认为你是在有意攀咬诬陷了!” “看来苏宗主这是要抵赖到底了,纵然我有大把的人证,你也不肯叫人认罪……”吴铁翼长长嘘出一口气来,“没奈何,既然你咬死了人都在撒谎,那物证总不会有假了吧?许戈!” 随着这一声出口,旁边诸多差役中,一条身影已迅然扑出,直朝着苏会而去。 在他从苏文康身旁经过时,一直默然守在他身后,都没什么存在感的两名随从的身子明显震动了一下,直到见其擦身而过,直扑苏会,二人才又松了下去。 但堂上的局势,却在这一扑间,猛然一变! 第504章 铁证如山(上) 本来寻常的堂审在许戈这一扑下骤然而变,惊得厅里厅外所有官吏人等尽皆失色张嘴,甚至是叫出声来。 但他们的动作却明显是滞后的,都不及出面阻止这个推官衙门的捕头出手,只能是眼睁睁看着他扑到苏会身后,手中铁尺霍然挥下。 作为当事人的苏会反应却比所有人更快,就在身后厉风传来的瞬间,他已双臂一摆一振,果断挣脱了两名差役的束缚,人跟着一个快速的伏地前扑,竟在那铁尺击中之前疾扑而出,闪过这凶猛的一攻。 身后旋即便是一声当响,正是铁尺狠狠敲击在地面上的声音,甚至还有小块的碎砖迸溅出来,被他急忙偏头闪过,也让他的眼中厉芒一闪。 对方这一下真是奔着要重创自己而动的手,为什么? 是因为那几个替死鬼里有他的亲友,还是因为以往的仇怨让这家伙对自己怀恨在心,便想借此机会杀了自己? 这些念头几乎只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却已不给苏会更多判断的时间,因为许戈在一击落空后,已再度扑来,吞吐间,铁尺再度猛砸其后脑,真就是一副要当场将之击杀的模样。 苏会急忙再向后滑去,试图再躲。 他也知道,只要再撑上一两招,等厅里厅外众人反应过来,便会有人出面阻止,到时自己就安全了。 可没想到这一滑间,身子却正撞在了前方台阶上,让他的动作未能真正施展开,人也跟着一顿。 原来,他本就是被押在堂下受审的,离着主审的长案也不过区区一丈左右。而为了审案方便,为了给犯人以更大的压力,官府审案的厅堂都会做特意的设计,把主审官所在的位置设在台阶之上,达到居高临下的效果。 于是,在遭受攻击不得不一退再退之下,苏会终于是退到了台阶边上,还未真正站起的身子就这么撞了上去。 如此,自然就给了追击的许戈以机会,他毫不犹豫便又是一尺当面狠狠砸来,力道之大,足以把人砸个脑浆迸裂了。 察觉到这一点的众人再度惊呼出声,已经有人愤而喝道:“住手!” 但显然,这时再喊却已经来不及了,恐怕苏会必死。 当—— 想象中的惨叫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下金铁交鸣的声响。 众人急忙再定睛去看,才发现不知何时,苏会手里竟也多了一把小巧略窄的匕首,此时横于头顶,正好挡下了这致命的一击。 而随着亮出匕首,他整个人的气质也发生了极大的转变,变得也如手中寒光闪烁的匕首般锐利。手一翻间,人也跟着弹地而起,双足更趁此猛然一开,直踢向身前的许戈两脚脚踝,逼得他只能迅速收招,直朝后退去。 彼退我进之下,苏会弹起的身子更是急速向前逼去,匕首划过一道弧线,直插对方的胸口,攻得也是相当之狠。 许戈只能再退,脸上却未见丝毫恐慌,眼中甚至都带上了一丝得意。 见此,苏会心里突然一紧,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但他手上的动作却不带缓的,依然凶狠出手,直到斜刺里又是一人杀来,一根棍子直扫他挥匕刺出的前臂,才迫使他急忙一个停步,凶狠地看过去。 “通通住手!”吴铁翼这时在上方一声断喝。 周围那些差役这才如梦方醒般悍然扑上,各自用身体挡在了剑拔弩张的几人面前,才隔开了两人,打断了这场虽然旋起旋停,却很是凶险的一战。 “吴铁翼,你的人是什么意思?”苏文康整张脸都因愤怒而有些狰狞了,再顾不上什么脸面,砰一下拍案喝道,他一双眼睛还立刻扫向了太守严仲景。 苏文广的反应也自不慢,自家宗主的话音一落,他也跟着愤然起身,叫道:“太守大人,吴铁翼纵容下属如此行事,实在罪责难逃,该当一并受罚!” 随着这两人当堂发作,表明立场,厅里厅外许多官吏也都开腔配合了起来。 “是啊,这许戈的胆子也太大了,岂能如此!” “该定他个藐视公堂,试图杀人的罪名,将他收监严审!” “这样的人就该立刻先革除一切职务,再作进一步的审讯!看看到底是他自作主张,还是受人指使,受何人指使!” 众官吏纷纷开口斥责,全都是针对许戈的,甚至有几人还把火烧向作为其主官的吴铁翼。 大家所以如此,一方面确实是被这突然的变故给吓到了,更重要的,还在于开口的这些人,几乎都与苏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须仰其鼻息过活。 群情汹涌之下,就是严太守都没法再维护吴铁翼了,心神未定的他也是喝道:“来人,先把许戈给我拿下!吴推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周围一众太守府的差役正要上前拿人时,吴铁翼突然起身喝道:“慢着!” 他此时身在高位,自有一股气势,喝令之下,还真让众人的动作为之一顿,所有人都望向了他。 深吸了一口气后,吴铁翼才沉声道:“许戈是受我之命才动的手……” “果然是你,你是想杀了他后来个死无对证,从而冤枉人吗?”苏文广自以为抓到对方的破绽,更为激动地叫道,“太守大人,吴铁翼自己承认了,就该把他也一并拿下……” “苏文广,你休得胡言乱语,污蔑本官。本官这么安排,也是为了查案!乃是为了让真正的杀人凶手暴露出最大的破绽来。”吴铁翼当即反驳道。 “简直是强词夺理,哪有什么破绽……” 不等苏文广把话说完,吴铁翼已一指同样被团团围住的苏会,大声道:“你们看他手中的兵器,这就是最大的破绽,是他杀王二几人的凶器!” 此言一出,本来还不断有人开口说话的公堂之上又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寂静,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同样愣住的苏会。 而他自己,更是身子一震,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恐之色! 第505章 铁证如山(下) 苏文康脸色阴晴不定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几名差役已果断上前,从木然的苏会手中夺下那把匕首,在把他重新按住,并用绳索捆缚起来。 同样的,刚才出手的许戈也没能得到优待,也被夺了手中铁尺,被绑在一旁。 但,苏文康却知道,这一局自己怕是真要输了。 一切都是一个局,之前的种种试探盘问只是铺垫,就只为了这最后的猝然动手创造机会。 对苏会的种种质问,也是为了麻痹他,同时又给足了他压力。 直到火候差不多了,才由许戈突然出手点爆,杀他一个措手不及,从而将最大的问题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此时,匕首已经被送到吴铁翼面前,由他仔细查看后,又让其他人也一一看过,这才开口:“诸位大人,苏宗主,你们觉着一个嫌犯在被提到官府受审时还随身藏有如此凶器,这合乎法理吗?” 肃然的话语落到大家耳中,刚才还群情汹汹的众官吏此时却都装聋作哑般地没了声音。 只有少数几个与吴家关系更近的太守府官吏附和道:“吴大人说的是,犯人身佩如此凶器本身就足够说明他非良人了!” “这只是我用来防身的武器,之前你们也没说要搜身去除兵器啊!”重新回神的苏会勉强辩驳道。 他虽然心已沉到谷底,知道这回怕是没法幸免了,但还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心理叫道:“而且要不是我有此匕首傍身,刚才已经被他当场击杀了!”说着,他恨恨地盯向一旁坦然受缚的许戈,后者只还了他一个冷笑。 倒是有几个为苏家马首是瞻的官吏,这时又能听到和说话了:“不错,吴大人总不能因为他随身有匕首就指认他是什么凶徒吧?” “如果只是一般匕首,本官自然不会如此草率做下定论。”吴铁翼这时完全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目光快速扫过面前众人,这才又一指那匕首道:“但要是,这匕首就是杀害王二他们几人的凶器呢?” 此一句,一下就让众官吏变色无言,面面相觑之后,又忐忑看向了苏文康。却正瞧见他也是一脸的阴沉,这也让他们的底气愈发的不足了。 片刻后,还是由太守大人亲自问道:“此话当真,你可有证据?” “尸体本身就是最好的证据,还有仵作可以作证!”吴铁翼一拍手,外间众人之后,又有十多个推官衙门的人走了进来,其中还有两副门板,上头正是死了有十数日的王二等人的尸体。 因为天气的缘故,尸体已经有腐败的迹象,还有些臭味传出,让不少人都很是嫌弃的捂住了口鼻,尽量往远处避去。 吴铁翼却是面不改色,看向同行而来的一名枯瘦男子道:“陈仵作,你把之前验尸后的结果说出来,尤其是死者致命伤口的描述。” 陈仵作忙答应一声,便照着之前就得出的结论慢慢说道:“这几具尸体小的验看后可以得知都是被人一刀断喉而死,而且应该是被人从身后或身侧下手,且毫无反抗余地。 “伤口左浅右深,应是被惯用右手的凶手所杀。另外,根据伤口的深浅形状来看,凶器应该是极其锋利而小巧,只有两寸来宽,半尺左右长的一把匕首或短刃。 “这等利器,寻常人是不可能拿到的,只有习武的江湖人,才会刻意花重金去叫人专门打制,应该不太常见……” 听他说了许多,不少人已把目光都落到了那柄雪亮的匕首上,怎么看,这把匕首都很符合凶器的描述。 吴铁翼满意点头,这才一指身前案上的匕首:“你仔细看看,此匕首可就是你口中提到的凶器?” 仵作忙一点头,接过差役送来的匕首仔细看了,又特意拿到尸体处,在其伤口上一阵比划,末了神情郑重道:“就是这匕首了。” “你确定吗?没有差错了?”吴铁翼这时反倒变得谨慎起来,又追问道。 “大人若是不信,可以拿块肉来让小的划开后与尸体上的伤口比对,如此便一目了然了!” 很快的,肉也被人送来,就在众人的注视下,陈仵作颇为熟练的用匕首在这方连皮带骨的猪肉上划下了一道差不多深浅的刀痕来,然后再将之展示给所有人看。 “各位大人请看这肉上的伤口,再看看尸体上这几处刀痕,是不是完全一样。只有用同样的兵器,才会切出这完全一致的伤口来。所以小的可以肯定,这把匕首就是杀死此三人的凶器!” 吴铁翼满意一笑,又看向众人:“各位大人,可还有异议吗?” 肃静。 在事实面前,在确凿的物证面前,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我知道或许还有人会有疑虑,觉着这好像有些不合理,既然凶手要杀王二他们,为何不另找一把兵器,而要用上随身之物,如此轻易就暴露了自己。 “关于这一点,本官经问过某位江湖人后也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就是他是为了能一刀杀人,不留任何后患。 “只有用惯了的兵器,才能让凶手确保自己一刀下去绝不留后患,致人死地。毕竟,当时春风楼外天已渐亮,说不定就有人经过,将他行凶的一幕完全看在眼里。 “而且,他当时要迅速杀掉三人,动作就更要利落干脆,不能拖泥带水,自然就更得使用自己平日用惯的兵器了。也就是这把匕首!” 吴铁翼说着,目光突然罩定了苏会:“苏会,而今铁证如山,你还有何话说,还不肯认罪吗?” 苏会整个人都呆在那儿,已经不作任何反应了。 不光是他,就连苏文康都已无法反驳这等明确的罪状和铁证。 毕竟,这一回不光有来自出风楼内众女子和卖馄饨的辛老板的证词,还有凶器这样的物证,两相映照,真就让人再也无法狡辩,真正的铁证如山! “废物!愚蠢!该死!”苏文康突然低声连骂三句。 而就在他这三句出口的瞬间,一直低调立在他身后的两名没有任何存在感到底随从中的一个突然而动—— 第506章 杀人灭口 这一突然暴起要比适才许戈那一下更出人意料,所有人几乎都是木然看着那极不起眼的随从倏然扑到苏会的面前。 在对方震惊中带着深深恐惧的眼神注视下,一手搂过他的脖子,一手已按住他的下巴,然后猛然就是一掰一旋。 颈骨的喀嚓错位断裂声,伴随着最后的惨哼,从苏会的口中传出,让他的身子猛一僵后,便彻底软了下来。 随着这随从放手后退,苏会的身体已横倒于地,只剩下最后的抽搐与痉挛,但也只持续了片刻而已,便再没有了动静。 这一切实在发生得太快,从出手到苏会变成一具尸体,也就短短几个呼吸而已。也是直到这时候,许多人才反应过来,连声惊叫的同时,又下意识地直朝两旁和后方退散,竭力拉开与苏文康几人的距离。 就是吴铁翼他们几个,也被这一下杀了个措手不及,现在只能是愣愣看着,半晌才有人吐出一个字来:“你……” 斥责的话到底没有说出来,因为他们心中怀有恐惧,那举手间便杀一人的狠辣淡定,实在太过冲击人心。 对方居然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太守府中,当了这许多官吏之面动手杀人!而且杀的还是个自身武艺也极为不俗的杀人凶犯! 之前苏会与许戈交手的情况大家可也是看在眼中的,在骤然遇袭之下,他还能从容应对,见招拆招。可在这个最不起眼的家伙的攻击下,他却是连一招都挡不下来。 虽说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他是被绳索捆缚住的,但也不至于连一点闪避都做不到吧? 如此结果,只剩下两个解释了,要么就是出手之人确实太强,对苏会完全是碾压的,但这江南境内真存在如此可怕的高手吗?毕竟苏会自身所展现出来的实力也可勉强算一个高手了。 另一个可能,就只剩下是因为他不敢闪避,不敢反抗了。 因为出手之人代表的是苏文康,是苏文康要杀了,所以苏会最终连招架和闪避都不敢,只能束手待毙…… 想到这一层,就连吴铁翼都感到后脊梁一阵发寒,再看向直到此时还一副好整以暇模样的苏文康时,戒心更重,双眼已眯作一线! “苏文康,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衙门内杀人灭口!”他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暴然喝道。 然后又迅速转头看向一旁都吓得身体直打哆嗦的严仲景:“太守大人,苏文康当众杀人,实在罪大恶极,还请下令将他拿下……” 严太守在他连续说了两次后,才慢慢回神,却依然难掩恐慌:“吴大人,这事……这事……”嗫嚅间,是完全不敢开这口的。 倒是苏文康,此时却不屑笑了起来:“吴铁翼,你这却是在冤枉本宗主了。动手的又不是我,怎么就要拿我!而且,什么叫杀人灭口?” “他不就是你苏家的人吗?”吴铁翼强撑着看向那杀人后依旧默然立于苏文康身后,又恢复了之前低调模样的家伙。 “他是我苏家之人,但他动手却未必就是我这个苏家主人的意思。而且,在我看来,他这么做也是因为一时气愤,要为我苏家清理门户而已,并不为过。 “毕竟,就我都没想到,苏会他居然真敢做出这等无法无天的事情来,竟敢杀害军中将士,实在该死!” 苏文康说得那一个叫义正词严,大义凌然,甚至还回头看了自己亲信一眼:“做得好。不过你确实也杀了人,若吴推官真想拿你问罪,你就先随他去吧。” “是!”这位终于开口,却也只说了一字,然后便大剌剌地走了出去,双手负于身后,一副任他们拿下的架势。 但在见识过他徒手杀人的能耐后,一众差役却是踌躇着都不敢上前了。谁敢保证自己过去,他会不会突然一个暴起,也把自己的脖子给一把扭断了? 就连推官衙门的差役捕快们都不敢上前拿人,更别提太守府的人了。 见此,苏文康脸上更露出了猖狂之色:“你们要是连人都不敢拿,那我可就带他回去了。 “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之前种种,我就不再追究了!” 说着,深深看了吴铁翼一眼后,他已起身要走。 苏文康看着猖狂,其实心里却是一阵恼火,事情终究还是未能如自己所愿啊。 本以为吴铁翼是怎么都不可能拿出任何威胁自己的证据来的,那今日这场,自己便可挟势而发,至少也能革了他的官职,然后以此为契机,着手对付吴家。 却不料对方竟是早有了安排,这一环扣着一环的,居然把苏会杀官兵的案子给查了出来。www.wenxue一二.Com 这让自己的计划彻底落空,而一旦对方继续揪住了苏会不放,来个顺藤摸瓜,从起口中逼问出更多东西,自家可就被动了。 正因有此顾虑,他才会不顾后果地示意自己手下两大亲信护卫之一出手灭口。毕竟,死人是不可能泄露任何秘密的。 至于当众杀人灭口的后果,他根本就不作考虑,也不认为堂上众人谁敢追究。吴铁翼的人也没能耐拿得住自己的亲信。 只是这一次终究失了手,看来回去后,还得仔细琢磨新的策略…… 就在他如此想着,那亲随也正欲转身离开时,一旁的差役队伍里,一个声音骤然响起:“慢着!” 这一声叫让众人都好奇地看过去,就见一个英气俊朗的青年在开口后一步步走了出来,直接来到那凶手跟前:“奉吴大人之命,拿你归案!” 说话间,他还取出了一条绳索,直往对方手上,身上缠去。 真有人胆敢当场拿自己的亲随? 这家伙好大的狗胆! 苏文康勃然而怒,凶狠的目光直朝对方望去,但或许是因为这青年太过专注于拿人的关系,根本没有察觉到他杀人的目光。 倒是那亲随高手,此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还真就伸长了两手,任其将自己牢牢捆住。 说实在的,这指头粗细的绳索在他看来真连一点威胁都没有,只要他想,一发力间,即可挣断。 所以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浓浓的嘲讽与不屑的笑容来。 而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第507章 以毒攻毒(上) 青年差役的腰间挎着刀,一把半人多长,比寻常官差腰刀都要更细长些的刀。 这一点,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也没人觉着有何不妥,因为除他之外,厅里厅外那几十上百的差役身上也都佩着刀,但是却无一人真敢亮出来。 但就在他把那高手随从的双臂用绳索反缠到背后,再用力一扯,绑得更加结实,而大家以为他就要压人出去的当口,唰然间,腰间长刀出鞘,猛然一个前刺而出,直取对方后心。 这一刀极其突兀,也极其迅猛,快到让所有人都不及反应,包括一直站在苏文康身后的另一名亲随,也只够一声尖啸,人却是已扑不及了“小心!” 其实不用他做此提醒,在身后金风骤起的瞬间,被反手绑住的亲随便已急忙一个收腹挺背,竭力向前扑去,试图躲过背后的袭击。 可是他再快,也快不过身后蓄谋而发的这一刀,也就只够稍稍把身子往侧前让一下的,避过最重要的后心要害。 然后就只听噗哧一声响,长刀已自其后背搠入,再从前胸透出,带着一股股的鲜血不断喷涌,也带出了他一声痛苦而愤怒的低喝:“找死!” 怒喝间,他双臂猛然发力,缠绕于手臂上的数匝粗大绳索就于瞬间被他崩开,寸寸碎裂,人也跟着猛然回头,便要对身后的偷袭者展开反击。 他甚至都已经想好了若对方此时松手后退,自己该如何发起追击。 结果这一转身间,他却惊讶的发现对方居然淡定地立在那儿,在自己迅然转身的同时,那依然握紧刀柄的手也跟着反向一个摆动。 锋利的刀身由此便在亲随的后背到前胸处划出了一道极大的伤口来,大股的鲜血再度奔涌出来,甚至都能让人看到里头森然的白骨,以及少数的内脏了。 在两人的同时作用下,借着此刀之锋锐,只一下间,这名高手亲随就差点被拦腰破开。而他在一阵错愕后,便又跟着惨叫出声。 这一切几乎是在短短片刻间就已发生,从一刀刺入,到半边身体被刀划开,惨叫,也就两三个呼吸而已。 那突兀的刺杀,血腥的场面,却已经吓得厅里厅外所有人都目瞪口呆,面色一片惨白,包括苏文康在内,所有人都猛然一个寒颤,甚至都忘了该出言或出手阻止其事。 唯一的例外,就只有苏文康身后的另一名亲随了。 他本就在见伙伴重伤后已蓄势待发,此时见状更是惊怒非常,再顾不上别的,便一声咆哮,闪身猛扑过去:“给我纳命来!” 人未至,漫天的拳风已经从上下左右各个方向轰向青年,似乎要一举将其打成肉泥。 第四场了,这是今日公堂上所发生的第四场纷乱厮杀了。 从许戈对苏会出手,到亲随杀苏会,再到亲随被青年差役偷袭,最后便是此刻…… 本该庄重的严谨的审案公堂,结果却迎来了一场又一场的厮杀,这完全就是对官府赤果果的蔑视,是苏州官府在当地无力的集中表现。 看着这一切的严仲景此时反倒没有任何恐慌了,只剩下了愤怒。 他以为自己早就接受了这一切,以为以自己之明智和识时务,该对苏州是由苏家等豪族做主,自己只是他们的一件工具的事实早已习惯才是。 可现在,在看到接二连三的蔑视举动后,他终于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愤怒。自己好歹也是苏州太守,这儿更是自己的太守府,他们一个个的,真就彻底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但他的愤怒终究是无力的,甚至此时连放句狠话都做不到,只能是在那儿因愤怒而颤抖,最多用余光瞥向苏文康而已。 然后,他就看到第五次袭击的发生,一个混在推官差役中的身影在这瞬间暴然而出,一道剑光掠过数丈距离,直袭也被眼前的突变给弄懵的苏文康。 这一瞬间,严太守突然就明白了过来,这是一场吴铁翼,不,应该说是吴家蓄谋对付苏家的设局。 他们真正要除去的,是苏文康这个苏家宗主,也就是苏家最重要之人。 只要苏文康一死,势力还在吴家之上的苏氏一门必然群龙无首,到时两家明斗,苏家必败。 尤其是当他们身上还背负了寒山寺一案的罪名之下,苏家的处境只会越发的不利,很可能会被吴家一举摧毁,吞下! 这一刻的严仲景露出古怪的神色来,自以为已经看破了一切,也不禁对吴家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和恐惧。 当剑光骤然而起,杀向苏文康的瞬间,那已扑到青年差役二人跟前的亲随也终于察觉到了不妙。 还在极力前扑的身形陡然就是一顿,急速落下,试图转向回返。 他为自己的鲁莽行径感到后悔,自己应该想到的,对方既然都敢对苏家人下此杀手了,又怎么可能还有顾忌而放过宗主呢? 但他那含恨而出的一扑实在太凶,即便已尽力去收,身形依然还是撞向前去。而这时,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搭档正以极快的速度朝自己扑来。 很显然,这是那家伙一见自己的行动,便即刻将人撞将过来,用以扰乱自己的视线,从而发起攻击。 真是卑鄙,到了这时候竟还想着偷袭! 他心里怒骂着,动作却不敢有丝毫迟缓,身形已极力朝着侧方让去,脚步却在这时彻底止住,再向后退。 结果,这时面前那熟悉的背影却突然断开,在呜咽的惨叫中,这个与自己并肩作战多年,有着丰富战斗经验和强大战力的搭档就这样在被人撞飞过来时被一刀腰斩,上半身依然扑向自己,下半身却留于原地,扑倒于血泊之中。 而其背后,青年差役宛如地狱修罗般,沾染着些许的鲜血,面无表情的猛然举刀而来。 那刀,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沾染大量鲜血的缘故,此时竟闪烁着妖异的光芒,摄人心魄。 刀至,人退。 只一个照面,亲随的肩膊处已有一股血箭射出,人更是如遭重锤轰击般,离地倒飞出去,速度比之前扑来时更快。 但那一招得手的青年却在此时神色一变,急忙叫道:“倩儿,当心!” 第508章 以毒攻毒(下) “你这个计划会不会太阴毒了些?” 在听完孙宁的说明后,吴铁翼露出了心悸犹豫之色,显然无法接受他定下的这一策略。 这是前一日,孙宁他们返回苏州后,向吴铁翼献策时他给出的反应。 其实何止是他,与会的曹旭东、许戈,甚至萧倩,也都露出了犹豫的表情来,因为这一下实在太阴狠也太冒险,后患不小。 孙宁却只是一笑:“敢问吴大人,除此之外,你觉着咱们还有更好的对付苏家的策略吗?还是你真想造成苏州内乱,两方势力真就在城中大动干戈,致使无数百姓死于动-乱?” “这……可是……”吴铁翼张了下嘴,却又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他自然是不希望出现那等两家火拼,最后导致两败俱伤的情况了。可孙宁的这一计,还是远远超出了他所能接受的底线。 说到底,他作为苏州推官,十数年的刑名,一向都坚持要以法制人,而不是滥杀或是用上阴谋诡计。 孙宁自然能看出他心中所想,便又问了一句:“吴大人,那你真觉着凭我们手上这些证据就能治苏家人,尤其是他们的家主苏文康的罪吗?” 吴铁翼默然,这一点,他是连两三成的把握都没有。 “吴大人,我知道你希望以法治苏州,不想用非法的手段来达成目的。可你有没有想过,这只会束缚了我们自己的手脚,倒是全无底线顾虑的苏家人,却可以肆无忌惮地行事,掩盖自己犯下的一切罪行?” 孙宁语气和神态都很是平静的继续道:“从一开始,你我就处处被动,因为什么? “因为我们总想着在规矩之内行事,反倒是作为元凶巨恶的苏家,却可以在寒山寺杀害这么多无辜,末了还能杀人灭口。 “而且,他们为了灭口,更是将恩济庄满村千多无辜尽皆杀害。而当地官府对此却只能视而不见,还要包庇他们! “他们昨日能为了灭口而屠灭一庄,难保明日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就杀一县无辜,后日呢? “像这样的大奸大恶,满手鲜血的奸恶之徒,你若非要循法去对付他们,不敢用上非常手段,那只会作茧自缚,到头来害人害己,连你们吴家都将深受其害! “所以吴大人,你醒醒吧,对付恶人,就该用比他们更恶的手段,以毒攻毒,也未尝不是一个达成目的的好办法! “既然他们不讲规矩,那咱们就让他们知道不讲规矩的后果,让他们也自食其果!” 一番话下来,吴铁翼终于是有些松动了。 但在考虑了一阵后,他终究还是提出了一个条件:“这等妄为之举除非迫不得已,我不想用。 “所以这次,我会先循正常方式来断案,我们手上已经有了许多的证据线索,足以定苏家不少人的罪了。只要苏家不再用非法手段,我们就也循正道而行。 “而要是他们在如此铁证之下还妄图用非常手段颠倒黑白,那我可以准你们用任何手段……” 当时的吴铁翼是这样应承的孙宁,他还有着一定的信心,能用常规审案的方式来治苏家之罪。 可还没等他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呢,苏家却抢先发难,使他不得不随即应对,就在这太守府里进行略显草率的堂审。 其实从堂审的过程来看,一切都还是相当顺利的,直到苏会被定罪…… 然后,苏家再度用上了非常手段,竟是当堂杀人灭口! 也是在那一瞬间,吴铁翼彻底死心,终于明白孙宁所说的才是正理。 君子可欺以方,总想着合乎法理办案的自己,就是苏家人眼中的那个可以随意欺凌愚蠢君子! 这一刻,他决定不再做君子,要以牙还牙,以毒攻毒,以暴制暴! 于是便有了接连的变故。 …… 孙宁早就看出一直陪在苏文康身旁的这两名亲随乃是第一流的高手,就是自己,正常情况下以一对二也不是他们的对手。んttps:/ 虽然加上萧倩,还是有相当把握除掉二人的,但也必然会费上好一番手脚,那只会让苏文康从容脱身,或是引来更多苏家人。 而明确目标只有苏文康的他也就不会冒险去出手了。 所以无论是在昆山县,还是别的什么地方,孙宁都没有真个下手。 直到今日的堂审。 随着一环环往下走,他能明显感觉到苏家不会坐以待毙,在所有证据都指向他们时,苏文康一定会兵行险招,派手下最值得信任的亲信出手的。 而这,也就成了孙宁对付他们的机会。 扮作寻常差役,隐身众人之中的他,足以杀任何人一个措手不及了。 事实证明,他的判断和计划都是无比准确的。 那家伙根本没想到一个寻常的官府差役能对他造成如此大的威胁,被孙宁一刀重创,并引来了第二名亲随。 而萧倩,才是这一局中真正的杀招所在。 只要她及时而动,无论是杀掉苏文康,还是将他拿下,接下来的主动权就都在他孙宁的掌握中了。 没了苏文康的苏家,那就是一只没了爪牙的老虎,再也够不成任何的威胁。要想剪除他们可就容易得多了! 孙宁本以为一切皆在掌控,结果到最后关头,却还是出现了一丝纰漏。 那第二名亲随在发现情况不对后,居然宁可拼着挨孙宁一招,也要回身救自己的主人。 而只看他那决然的选择,就可推知,急退回去的他是打算拼命的,萧倩怕是未必能安然应对。 伴随着孙宁这一声提醒,正刺向苏文康的萧倩手上也不禁回收了几分力,人更是机警地向前方望去。 就见那亲随呼啸倒掠而来,眨眼已到跟前,而萧倩手中剑才刚刺入苏文康肩头数分,后者在惨哼中,也在极力向着后方退去,完全不顾伤口会因此扩大。 怒吼声起,激荡的拳风如浪潮般朝着萧倩奔涌过去,似要将她彻底吞噬:“给我死!” 这是他最强悍的杀招,足以格毙猛虎巨熊,隆隆的破空声,似要将这方天地都给摧毁。 第509章 功亏一篑(上) 饶是萧倩已有所准备,这一拳轰来的声势还是唬了她一跳。 转瞬间,她已做出明确判断,这一拳自己绝不能硬接,稍有差池,必然重伤! 这让萧倩急忙收招,再顾不上对面前苏文康的追击,立刻撤剑朝着侧方跃出,尽量远离那轰然落下的拳风劲道。 她固然速度够快,能在这间不容发的空隙里抽身撤离,但身边其他一些人可就没这等本事了。 苏文康地位够高,坐在堂上身边自然无形中就聚拢一些想要巴结讨好他的人,多为太守府上的属员人等。 他们早就被这接连的变故吓得失了神,对萧倩的突然袭击没能做出反应,对这更为凶悍霸道的一拳自然也是一样。 而这名亲随一心救援自家主子是不可能对他们有任何保留的,拳风落下,便已扫到数人。 砰然炸裂间,数人便如被秋风所吹中的枯叶般,当即抛飞出去,人在半空,大量鲜血竟已自面上七窍不住涌出。而离苏文康最近的那两个官员,更是被一拳直接击中,人倒是没有飞出去,而是直接瘫倒,瞬间毙命! 拳风四扫,差一点就刮到了旁边不远处的严仲景,把个太守大人吓得面如土色,浑身剧震,尖叫声里,仰面就倒。这是连坐都坐不稳了。 但这狼狈的姿态倒还真救了他一命,紧跟着被拳劲击飞之人,有两个正是从他上方横飞而过。这要他还坐那儿,被撞个正着,怕是当场就将毙命。 只一拳,就把苏文康四周人等尽皆打飞,把萧倩也给惊走,但身处风暴中心的苏家宗主却是安然无恙,连根毛都没伤到。 这便是拳法到了化境后所体现出来的收发自如的实力了,就是孙宁见此,都要在心里为之喝声彩。 这家伙要比自己之前判断的更强,甚至单论武艺,其还在自己之上! 但他依然没有丝毫犹豫就已急扑而上,手中血浪呼啸着斜斩对方的后背,一副也要将他一刀两段的决然。 既然已经动手,就没有在此时收手的可能,不然只会后患无穷。 而且孙宁这一刀的时机和角度都把握得极其精妙,就是趁着对手这一猛招出尽,新力未生的当口,而这一刀还笼罩向了其身后的苏文康。 只要他稍作退闪,就会把身后真正要保护之人给暴露出来。那就逼着他必须以身体来硬接血浪的锋锐了。 “喝——” 他果然做出了最直接的选择,在断喝声中,猛然挥拳向后,硬砸刀锋,人也才回身相迎。 当! 刀与拳相交,竟发出金铁之声。 虽然他的手上旋即有鲜血飞溅,但也足够让人感到震惊了,这是何等铜皮铁骨啊。 就是孙宁,也是吃惊不小。自己手中的血浪可是天下少有的宝刀,就是寻常刀剑在交锋之下都会被它轻易摧毁,更别提血肉之躯了。 但这家伙却硬生生靠着拳头给挡下了,此人的一身横练功夫委实强横。 要不是自己抢了先手,抓住机会,现在的情况还真不好说了。 尤其是,本来他们还有两人可为配合…… 就在孙宁都震惊于对手之强,手上为之稍缓时,对方却又动了。 不是趁机反攻,而是突然一把抓住身后保护着的苏文康,喝道:“宗主,你先走!” 话落,手臂猛然一挥一甩,竟是把苏文康这百十斤的身体甩得如一枚出膛的炮弹般激射而出,从许多人的头顶掠过,直到外间庭院的院门处,方才落下。 只在眨眼间,他就把人送出十几二十丈,而且落地时的苏文康依然是安安稳稳,毫发无伤。 这一手再度让孙宁开了眼,也让他大为焦急,低喝一声,便要向前急追,却被那家伙一步挡下,一对拳头如疾风暴雨般直朝他密集轰来。 如果说刚才的猛招轰击是如雷霆猛降,那现在的连环快攻就是冰雹倾泄了。 每一拳都力道十足,又暗藏着诸般后手变化,只要孙宁稍有破绽,中上一两下,后果就是被全面压制,直到骨断筋折,命丧当场。 明白这一点的孙宁此时不敢有丝毫的分心,只能全力应付,挥刀或挡或攻,一层层化解对方的拳势,如此一来,自然没法再追击已然发力朝外奔去的苏文康了。 好在这儿不是只有孙宁一人,萧倩这时都不用孙宁招呼的,便已迅速做出选择,拧身掠起,如一支利箭般,激射而出,直朝奋力逃命的苏文康追去,誓要拦下他。 而以她的速度和武艺,这一目标显然是能轻易做到的。 见此,孙宁心下便是一定,守得也就更从容了。只要拖住面前之人,事情便成了—— 吼—— 突然间,一声熟悉的怒吼在身前炸响,直冲孙宁的心坎和脑海,让他整个人都如受巨锤轰击般猛然一震,有了片刻的失神。 绝啸罡拳! 在片刻失神又迅速恢复的同时,孙宁心里就已一阵惊乱和后悔。 自己早该看出来的,这家伙用的赫然就是当日传自关振铎,被自己苦心练就,做为压箱底绝招的绝啸罡拳。 只是,自己只练就了前两字,对后边的罡拳却未有过多的研究。 但仔细想来,这家伙的出手,其霸道狠绝,四方辟易的气势,真就跟当日的关振铎很是相似,完全系出同门。 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层,防到这一手呢? 孙宁后悔,更是恐惧,不知道自己这一失神间,会不会被对方抓住破绽,一拳重创。 并没有。 转眼间,孙宁已看清眼前情况,对方还在跟前,却并没有急着攻上来,而是抓住这一机会,探手揪住两人,连续直朝外间庭院抛掷过去。 那边,萧倩已追到苏文康身后,正要一剑刺落,将他杀死。 结果,两道身影呼啸扑来,竟是后发先至,一撞她身,另一个正好挡在了这刺出的一剑之前,噗哧声里,长剑没入其体内,带出一声惨叫,而苏文康却趁机连滚带爬地奔出几步。 前方,已有数名苏家等在外间的手下闻声匆匆而来了。 转眼间,情况再变,难道真要功亏一篑? 第510章 功亏一篑(下) 苏文广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是这么一个结局下场。 他本为苏家嫡宗庶出子,虽然名字看着和身为宗主的苏文康相似,但在族中的地位却是天与地的差别。 但他从小就不认命,为了能从卑微的出身中摆脱出来,他愿意做任何尝试。无论是努力读书,还是去学经商之道,最后更是学会了巴结讨好身为下一任宗主的异母兄长苏文康。 多年的努力,还真让他有了迥异于其他兄弟的地位和待遇,虽然在苏氏族中他的影响依然不大,但却也获得了其他人梦寐以求的在官府里担任要职的机会,成为苏州同知。 而凭着这一身份,苏文广更是不住与各方势力交好往来,一点点培植着只属于自己的势力,虽然与苏家相比依然微不足道,但也让他在这儿有了真正的一点根基。 等到天下有变时,他更是凭此一跃成为宗主苏文康身边极得信任的几人之一,几乎能与其嫡亲兄弟苏文庆相当了。 苏文广自以为随着时间推移,随着自己不断为宗族做事立功,总有一日,能彻底洗去自己庶出子的痕迹,从而成为苏家真正能受人尊敬,掌握实权的人物。 而这一回苏家欲夺苏州的大事,便是他立下大功的绝佳机会,一切眼看都快要成了,结果…… 今日的堂审居然突然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连宗主都被吴铁翼的全力针对。 这也就罢了,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居然有人真就敢对宗主下杀手! 当时的他,都有想过即刻出声加以阻止,结果还没等他有所表现呢,情况却是再变,宗主外逃,对方却是追击而上,然后随着一声虎吼般的长啸,他就瞬间失去了知觉。 待到再回神时,人却已经被抛掷而出,直朝着那追击的剑客而去。 也是直到这时候,他才惶然地明白过来,这是那家伙把自己当作武器丢出去了。因为当时情况危急,他已经找不到更趁手的武器了,而自己又恰好就在其身边! 是的,为了时刻讨好苏文康,苏文广一直都陪在前者身旁,今日的堂审时也是如此。而这,却成了他犯下的最大,也是最后的错误。 为救宗主脱险,那亲随根本就不作其他考虑,只管顺手就把人抛掷出去,对其接下来是死是活压根不放在心上的。 结果苏文广就成了苏文康的替死鬼,还没等他叫出声来,人已横着落到萧倩刺出的剑前,噗哧一声,长剑便已透胸而过,给他来了个透心凉。 巨大的恐惧和痛苦瞬间淹没了苏文广,让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但旋即,随着一脚踢在他的胸口,把他踢得继续打横飞出,直撞向前,那惨叫又戛然而止。 人在半空,鲜血飙射四处,此时的他已经连惨叫的力气都已失去,双眼已是一片模糊。 真没想到,自己辛苦经营,到头来还是功亏一篑,倒在了成功的门口。 他不服,他怨怼,但又无能为力,无可奈何……文学一二 同样感到愤怒的还有萧倩,她如一只雌豹般急速再向前冲,但这一阻间,终究让她迟了一步。 那些从外头闻声赶来的苏家护卫人等已经接到了苏文康,并迅速将他护在了众人身后。 有几人更是毫不迟疑便挺着兵器直扑而上,围攻于她,其他人则继续裹挟着自家宗主,以最快的速度直朝外冲。 他们或许不知道究竟出了何事,但本能间,还是选择先护着苏文康离开这危险的所在,徐图后计。 直到瞧见众护卫接应到宗主,那亲随才放下心来,专心对付再度杀到的孙宁。却不再只用守势,而是一个抢步,摆拳轰然砸向孙宁面门。 这一拳势大力沉,速度又快,足以对任何人造成不小的威胁与压力了。 但重新扑来的孙宁却只把刀往前一竖,直劈而下,就化解了对方看似霸道的一拳。 对方适才在血浪的锋锐下就吃过亏,此时再遇,自然不敢再正面硬碰,只能侧身收拳,欲再组织新的攻势。 而就在他这一收势闪避的当口,面前的孙宁突然也是一个张口,一声磅礴的吟啸骤然而出,直冲其面门。 吭—— 啸声以二人为中心点,迅速朝着四下里扩散开去,把堂上才刚从适才的虎啸中回过神来的众人又给震得神魂错乱,身体震颤着,都有人软倒下去,还有人口吐白沫,四肢抽搐,痛苦异常。 这厅堂内外,多是寻常官吏,再加上一部分差役兵丁而已。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是连武艺都没学过的,即便有学过,也只是最粗浅的把式,哪可能抵受得住如此绝啸的轮番攻击? 别说人了,就是厅里的不少茶杯,以及作为摆设的花瓶等物,此时竟也相继破碎裂开,发出啪啪之声。 而遭受迎面之击的那名亲随则更是整个人都木在了那儿,脸上满是痛苦和不敢相信。 他也是做梦都想不到,面前这个青年居然也会自己师门的绝学,而且论起啸声的攻击性,竟还在自己之上。 毫无防备的他被一声长啸轰得头脑混乱,四肢酸麻,连抬手或退步都做不到。 然后,他就瞧见一道红光骤然袭来,斜斜斩落。 孙宁虽然也感到一阵呼吸困难,头晕眼花,但却还是咬牙出刀。 因为他很清楚,这将是自己最好的一个杀死如此高手的机会。不然一等对方从啸声的攻击中恢复过来,胜负还真就难料了。 血浪唰然自对方的肩头划过,从另一边的腰间擦出。 一瞬间里,那亲随已自头晕眼花中恢复过来,但还没等他做出下一步的反应呢,就只觉半个身子有剧痛传来。 再一动间,他才骇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居然就突然变成了两截。 自左肩到右腰,他的身体竟在剧烈的痛苦里倏然分离! 而这时,下一刀也已掠至,孙宁没有任何留手的意思,又一刀横斩其脖颈,将他整个脑袋都劈了下来。 巨大的刀劲,把他的脑袋斩向半空,并在空中翻过身来,倒看向外。 瞪大双眼的他,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更让人死不瞑目的一幕—— 宗主苏文康,竟再度被人重重围住。 终究是,功亏一篑! 第511章 能奈我何(上) 就在孙宁施展绝招斩杀面前强敌的同时,外间的战斗也再起变化。 那几个苏家的护卫虽然不如两名亲随般强悍,但以众对寡,全力阻挠,拦下萧倩一人还是足够的。 而剩下那七八人,则带着面色青白的苏文康直朝外冲。 只要冲出太守府,上了停在外头的四马马车,苏文康便彻底安全了。 可就在他们冲到衙门正堂所在的院落中间位置时,前方大门处,又有一批人快步涌了进来。 “闪开!” 这些苏家之人都是横行霸道惯了的,此时又急着带宗主脱险,自然根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此时一面呼喝着,一面已高举着兵器凶狠打上,试图打散面前众人,从容而去。 然后,他们就踢中了铁板。 这一群几十人根本就不怕他们的,伴随着几声喝骂,便迅速结成一个阵势,刀枪出鞘,便稳稳守住门口,把冲到跟前的这几人杀了个措手不及,有两人更是被直接刺翻。 “你们是什么人,可知我乃苏文康!” 眼见情况再度出了变化,而身后随时有人追杀过来,苏文康也不敢再托大了,急忙亮明身份,高声叫道:“放开路来,便算我苏家欠你们一份人情,他日定有厚报!” 苏家的人情放在整个江南都是极难得的,就是其他豪族之人,此时听了怕也会大大的动心,从而报出姓名,再遵照他的意思让开路…… 苏文康心中是这么想的,可眼前的情况却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那些人在听他这么说后,不但不让路,反而露出兴奋之色,伴随着有人高声叫道:“拿下他们!”这几十人的阵势立刻就由守变作攻,一个前压,就围了上来。 报应来得太快,他们才刚凭借人数优势来围困萧倩,只眨眼间,他们自己也被人群起而攻,落得同样下场。 可他们却没有萧倩以一敌众的本事了,此时她剑光骤然而散,顿时刺得周围众人惨叫退开,人也跟着快速向前。 瞥见前方情形后,心下更是一定,大喝道:“除了苏文康,其他人格杀勿论!” “是!”围攻者立刻大声领命,攻势便又更凶猛了些。 他们正是随孙宁从西南而来的捧日营精锐了,而萧倩作为孙宁的妻子,作为大家心目中的皇后,她的命令也就只在皇帝陛下的旨意之下。 现在得此懿旨,众将士自然是个个奋勇,全力而动,但他们的攻势又极有章法和配合,完全就是战场上的攻伐之术。 所以别看他们所要面对的众人论个人武艺还在他们之上,但在这场围攻中,却是完全压制住了对手。 只一会儿工夫,接连的惨叫就已响起,七八个苏家护卫已倒了一半,剩下那四人,也是岌岌可危,只得护着自家宗主仓皇再往后退。 但这时,后方也是惨叫连声而起。 孙宁终于从后方厅堂里赶杀出来,他身上,刀上都还有鲜血淋漓而下,整个人直如杀神下凡,配合着萧倩,只数招间,就把挡住去路的那几个护卫尽数刺翻劈倒。 两人旋即刀剑齐出,和前方的将士们一道,夹攻那可怜的四个剩余护卫。 如此攻势之下,他们的结果已然注定。伴随着又是几声惨叫,鲜血飞溅后,此时能站在那儿的,也就只剩下茫然而立的苏文康一人了。 他从未曾想过,自己会落得如此绝境,真成了他人砧板上的鱼肉,对上无数双杀气腾腾的眼睛,和一把把血淋淋的兵器。 “你们……”他还想强打着精神说些威胁或维护自己尊严的话呢,却已被聂龙一脚踢中小腹,整个人都惨哼着弯了下去:“给我老实点!” 另有两人会意配合而上,齐齐出手,一下就把他双臂扭到身后,跟拿小鸡崽般,直接控制住了。 “把他带回堂上。”孙宁只瞥了他一眼,便扭头看向了萧倩:“你怎么样,没伤着吧?”在他眼中,苏文康自然是远没有萧倩的安危更重要。 萧倩轻轻摇头,又有些恼火地蹙了下眉,她发现自己的实力好像弱了许多。 刚才明明是能更快追上这家伙的,结果却慢了一步,这才有后面的一连串变故。 现在仔细想来,之前的脚步和呼吸都有些紊乱,似乎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但此时却不是与夫君探讨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便被她暂时抛到了一边,只轻轻道:“幸亏你让人等在外头以为不测,不然真就让他们给跑了。” 孙宁只冲她一笑,便押着苏文康回到公堂,而他脸上的神色,整个人的气势,也彻底不一样了。 其实,都不用他再做如此变化,在亲眼看着这一连串的变化和死伤后,尤其是瞧着堂上堂下依然血流不断的多具尸体,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惊恐畏惧之色。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没想到这场审案会演变成如此血腥的场面,甚至直到现在都没能彻底回神,全都呆呆看着押人回来的众人。 足足半晌后,太守严仲景才吃力开口:“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守大人,眼前的这一切还不足以说明苏家罪孽深重吗?他们如此行事,完全就是做贼心虚的表现了!”吴铁翼这时也是面带异色地说道。 虽然他是所有人中掌握内情最多的一人,但接连的杀戮变故还是带给了他极强的冲击,让他心有余悸。 不过在深吸了一口气后,他还是强自恢复镇定道:“大人,适才下官已经审出那苏会便是杀死王二等人以扰乱寒山寺一案真相的凶手了。而很明显,下令杀苏会的苏文康,便是这一切的幕后元凶。 “也就是说,寒山寺一案,都是由他苏家一手策划施行,他苏文康,真是罪大恶极!” 斩钉截铁的判断在堂上回响着,众人却没有太大的反应。 事到如今,其实真相大家早就心知肚明了,而现在大家所更重视的,是该如何处置这案件,以及这个身份极其重要的元凶! 而笑声,也在这时突然从苏文康口中响起…… 第512章 能奈我何(下) 从脱逃不成反被生擒,到此时重新立于堂上,也就短短片刻而已。 但苏文康却已从惊惶恐惧中恢复过来,又变回了那个跋扈霸道的苏家宗主。 纵然面对如此不利的局面,他依然能纵声而笑,然后目光扫过堂上人等,最后落到吴铁翼的面上:“那又如何? “就算你们已经查明苏会与此案有着极大牵连,可他既然已死,那就是死无对证!你们还有证据指认这一切都是我苏家指使吗? “就凭那几个宵小贼子,还想定我苏家之罪?你以为能服众,你以为你这些话会对我,对我苏家造成影响? “吴铁翼,你也太天真了。别说是你,就是你父亲吴苍,你爷爷吴善庆在此,也别想只靠这点东西就来定我的罪! “我可是苏家宗主,我苏家更掌握了苏州城过半的兵力,只要我在此有个什么好歹,半日之内,苏州必然大乱! “你们,一个也别想安然脱身!” 最后一句,他更是再度扫过众人,森然道出,满满的都是威胁。 这才是他最大的倚仗,苏家作为江南九姓之一所以能与吴家共分苏州,靠的可不是什么声望钱财,而是实打实的名下兵马。 苏州城中五营官军,有三营的调动完全就在苏家的一念之间。 有此依托,所以他无惧,甚至还挑衅地看向身前的孙宁,一副我看你能奈我何的架势。 吴铁翼的面上也是一阵阴晴变化,他也没想到对方在撕破脸后,会把这等事情摆到明面上,威胁所有人。 只看厅内那些明显比苏文康更感慌乱的官吏表现,他就知道这些人是真感到害怕了,甚至有人已经在想着如何为其开脱,想着要把人送回去,并再向苏家赔礼道歉了吧? 就是严仲景这个苏州太守,也再没有了之前的威严模样,满脸的忐忑与苦涩,张了下嘴,似乎就要直接下令放人。 几乎是在一瞬间里,整个堂审的气氛再度扭转! 而这等反应,也让苏文康的底气更足,表现得也更加嚣张。他突然又看向孙宁:“还有你们,你们杀我苏家人,此事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准备好拿命来抵吧,包括你们的家人!” 面对如此威胁,孙宁也笑了,笑容里满是奚落,以及浓重的杀意:“你真以为自己谁也奈何不了你,就凭那点兵力,就能让所有人都不敢再做追究?” 回应孙宁这一问的,是对方嚣张而不屑的一笑,甚至都懒得再开口回答。 而只看周围那些人的反应,显然他的自信是相当有道理的,大家现在只想息事宁人,赶紧把这尊大佛给送出去。 “严太守,吴大人,还有各位大人,寒山寺一案或许现在已经难以拿出更多的证据来了。但这并不代表他苏文康,以及整个苏家所犯下的累累罪行真就无法被指证了!” 孙宁突然又朗声说道:“为了掩盖自己犯下的种种罪行,他们可不只是于春风楼前杀几个替死鬼,或是派出手下豢养的绿林贼人袭击城外村落。他们,甚至还丧心病狂地屠灭了昆山县一座村庄,上千无辜!” 这话一出,不光厅内诸多官员为之变色,就连苏文康也吃了一惊,双眼骤然一缩,看向面前的青年:“你……”www.wenxue一二.Com “你一定很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对吧?”孙宁好整以暇地一笑,“很简单,因为当时,我就在现场,亲眼看着那些太湖飞鱼坞的贼人是如何屠灭整村百姓,将千余无辜残杀当场的。 “你以为自己做下的这些恶事真就能瞒过所有人的耳目了?真以为凭你苏家,便可一手遮天,让整个苏州都不敢查明真相,为死难者查明真相,讨一个公道了? “你错了!既然你选择了这条路,就必然会露出破绽,给你,和整个苏家,带来真正的灭顶之灾!” 孙宁这番话说得义正词严,大义凌然,让在场不少官吏的脸上都一阵火辣辣的,心中不免有些惭愧。 但随即,更为嚣张的笑声从苏文康嘴里冒出,只见他笑得前仰后合,似乎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哈哈哈……你还真是敢说啊。但凭什么? “就凭你一个小小的衙门差役的身份,还是凭他吴铁翼啊?还是那句话,你说这一切都是我苏家所为,那证据呢?证人呢?难道就凭你空口白牙的几句话,就要让官府定我之罪,拿我苏家治罪吗?” “你以为我真没有证据?”孙宁丝毫不让地与之对视,“那我就让你死个明白!” 说着,他猛一拍手:“把人给我带上来!” 在众人呆怔间,很快的,外间又有三个衣衫凌乱之人被推搡着带进厅来。仔细去看他们的穿着,居然都是官服,虽然只是最低一级的绿色官服,但依然足以说明他们的身份了。 苏文康在仔细看过他们后,神色更猛然一变:“你们……” 这三个被狼狈押上的,赫然正是昆山县的三名主官,他们此时也都是满脸的惶恐,甚至都不敢与苏文康有任何眼神上的交流。 “说说吧,前夜发生在你们昆山县恩济庄内发生的惨案,以及当时在场的苏家宗主是怎么跟你们交代的!”孙宁此时已经彻底掌握了这厅内的主动权,当即开口发问。 三人早在之前就被他整治得服服帖帖,现在又哪还敢翻供,耍花样。当即,就跟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家知道的事情经过如实说了出来。 从苏宗主突然驾临昆山县衙,到其表明来意,希望县衙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装作全不知情,以及最后他许给几位官员的各种好处,以及恩济庄可能遭遇的惨祸…… 有了这三名官员的作证,此事是愈发叫人肯定了,也更叫人感到心惊。 谁能想到,苏文康行事竟肆无忌惮,疯狂到这般地步。为求目的,竟把上千人都给杀了! “苏文康,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吴铁翼直到这时才终于开口,一字一顿地问道。他的双眼几欲喷出火来,那是真正愤怒之下才有的表现。 而苏文康,这时反倒重新镇定了下来,依然是那副无所谓的模样,回看对方:“就算一切是真又如何?你们又能奈我何?” 第513章 猝杀 苏文康的话霸道而狂妄,足以让所有堂上之人为之侧目。 但他们又不得不承认,这确是事实。别说现在还没有确凿充分的证据,可以把罪名扣死在他苏家宗主的头上,就算真有,以他的身份,苏州官府对他也是无能为力的。 毕竟现在苏州泰半兵权就在他手,而兵权才是律法能否顺利推行的保障,他又怎可能自己朝自己下手呢? 有人面沉如水,有人则是稍作纠结后,便很快做出了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叫道:“苏宗主所言甚是,此案还有太多疑点,光凭这些人的一面之词根本难以叫人心服!” “这分明就是有人在设计陷害,苏宗主一定是清白的!” “苏宗主一向急公好义,为人方正,又怎会干出这等事情来?” 一句句话语由得满堂官吏喊出来,也就向所有人表明了他们的立场,也让苏文康的气焰更显嚣张。他挑衅地看着吴铁翼,眼尾都没有往孙宁这边扫,虽未开口,意思已经再度传达了过去——你们能奈我何! 啪啪啪啪啪…… 突然一阵掌声自厅外响起,几人缓步自侧方的偏厅绕出,转身便来到厅前。 当这几人突然出现在大家面前时,之前还在为苏文康鼓吹的一干官吏突然就跟被捏住喉咙的鸡鸭般立刻没了声响,所有人的脸上都现出了错愕,甚至是惊慌的表情来,就如他们光了身子与有妇之夫同在床上突然被人丈夫当场逮到一般。 就连苏文康,嚣张的神色也为之一收,现出一丝紧张来:“你们……” “苏宗主你还真是霸道得很啊,不把所有人,以及一切律法放在眼中。但你好像忘了,这苏州,可不只有你苏氏一家独大!”吴苍站在那儿,语气虽然不算太重,但那股子气势,却绝不比苏家宗主要弱。 这是吴家真打算和苏家彻底撕破脸,来一场不死不休的争斗了吗? 一些不知就里的差役们心里只生出这么个念头来。 当然,这对眼下的苏州来说,已经是一件极其重要而可怕的事情了。 但那些真正知情掌权之人,此时却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到了之前鼓着掌出来,脸上带着玩味笑容的青年身上。 很显然,此时出现的几人中,他才是那个最重要的,就连苏文康,也是眯眼盯着他,一脸的警惕。半晌后,才从牙齿缝里迸出三个字来:“顾耀武!” 这个名字一出,在场众人的脸色再度一变。 顾耀武,顾家三虎之一,是整个江南都谈之色变的厉害人物。 虽然他一向只在金陵活动,但其影响力却早就遍布整个江南了,多少人因他一念而生,多少人因他一言而死……说一句他是眼下整个江南风头最盛,势力最大的年轻一代,那是半点都不夸张的。 与他一比,什么苏家几兄弟,什么吴铁翼,那都是不值一提的存在了,哪怕真论起来,这些人还比顾耀武大了十几二十岁。 如果说苏文康的霸道是明面上的,是叫人可能清晰看出来的。那此时顾耀武透出的那股子气势却是含而不露,只有与之对视之后,才感受到那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威势。 “苏宗主真不愧是我江南豪族之主,果然霸气,在下佩服。”顾耀武笑呵呵地走进厅来,很是随意就挑了把椅子落座,上下端详着这位苏家宗主,语气平淡,可话却充满了叫人不安的感觉了。 “你行事之手笔也够让人为之惊叹了。说实在的,我顾家在金陵也不敢做出你这样的事情来啊,实在叫人叹服!” 苏文康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但随即又被他极力按捺住了。 在深吸一口气后,他才眯眼回看顾耀武:“顾四少还真是有闲啊,居然手伸这么长,管到我苏州来了!你们顾家什么时候对苏州也感兴趣了?” 顾耀武呵的一笑:“你也不必用这些话来吓唬我,我顾家可没这份闲心,从没想过来苏州夺一份利益。实在是这次的事情太过恶劣,才让我们不得不多费心精神,毕竟我顾家可有五个子弟死在了寒山寺的乱子里啊。” 说着,他的笑容又陡然一敛:“我之前就和严太守说过了,要是苏州不能给我顾家一个交代,那我顾家就只能自己派人来查明真相了。 “不过这回他们倒是挺尽力的,还真就把一切真相都在时限内查明白了,我很满意啊。 “既然凶手已经找到,我自然要代表顾家讨要一个公道了。苏文康,你说吧,你打算如何赔罪啊?” 当一个霸道之人碰上另一个更霸道之人,那真就连半点回旋余地都不存在了。几句话间,局面就陷入了剑拔弩张的危险之中。www.wenxue一二.Com “顾耀武,你还真是托大啊,居然就敢只身入我苏州。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了!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苏文康心中已在片刻内就转过了千百个念头,并迅速做出了决定。 这时伏法认罪自然是不可能的,而想要说服顾耀武这样的人做出让步更是困难,那还不如索性来个先下手为强呢! 所以他不再迟疑,即刻就开口下令。 只要把这人拿下,再顺势干掉吴家众人,那案情到底是个什么真相还不是由着自己来说? 他的这一想法确实不算错,但显然却是忽略了一个关键——现在这儿可不是由他说了算了。 如果说之前还有不少人会因为他苏家宗主的身份而不顾律法真相为其张目,那现在多了一个顾家,情况就完全颠倒过来了。 所以他开口后,厅内依然是一片安静,别说出手拿人了,连动一下的人都没有。 顾耀武更是露出了不屑的冷笑来:“苏宗主,你以为这儿还能由你做主吗?把他给我……” 他话还没说完呢,一道血色刀光骤然从旁边掠起,唰然间,正劈在苏文康的脖颈处。 只半声惨叫,苏文康斗大的脑袋便已跳上半空。 他脸上的表情凝固在了极度的错愕中,大张着嘴,似乎还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却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而失去头颅的身躯也在片刻后,与掉下来的头颅一起,轰然落地,泊泊鲜血顺着脖腔喷涌而出,瞬间就把大片地面给打湿,染红…… 第514章 苏氏末日(上) 在片刻的肃静后,厅里厅外才猛然响起了阵阵的惊叫。 不少人更是迅速起身,直朝厅外逃避开去,尽力去躲避那不断流淌开来的鲜血,就好像那血带有剧毒,沾上一点就会致人死地一般。 别说这些一般的官吏了,就是吴铁翼,吴苍,甚至顾耀武这样经历过大场面,早把他人生死看淡之人,在见到这一幕时,也都满脸慌乱,走避不迭。 而他们的目光,则全都落在了从容收刀,脸上还挂着一丝淡定笑意的孙宁身上。对他来说,杀这么一人真就如屠猪狗。 “孙长安你……”吴铁翼拿手指着这个被自己视作强大外援的青年,整个人都因为愤怒或者恐惧而有所颤抖。 他实在想不通,对方怎么就敢杀苏文康的,而且还是在如此众目睽睽的情况下。 就算撇开对方是寒山寺等地大案的元凶巨恶不提,光是其苏家宗主的身份,就足以让所有人投鼠忌器,不敢随意动他了。 可这个叫孙长安的家伙倒好,居然突然就杀了他,都不带丝毫犹豫的。 虽然他之前也当众宰杀了不少人,比如苏文康身边的护卫亲随,但这些小人物岂能和堂堂江南九姓豪族的一族宗主相比? 其他人的想法其实也差不多,都是满心的惊惧,就连顾耀武,此时看向孙宁的目光里也多了几许连他自己都不曾发现的畏惧。 这才是真正的亡命徒啊,真就不把整个苏家的威胁当回事了。 而孙宁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素来胆大霸道的顾家四少都差点跳将起来:“我这不是按顾四少的意思行事,杀了这个恶贯满盈的元凶恶首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被所有人盯上的顾耀武当即大声叫道,极力否认。 开玩笑,这黑锅他可不背,不然后果可就严重了,苏家接下来的疯狂反击,势必会落到顾家身上。 虽然真论实力,顾家是肯定不怕苏家的,但真要开战,那损失什么的也太大了,不是他能接受的。 孙宁依然是那副笑嘻嘻的样子:“顾四少你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呢,可在下却听吴大人说过。你之前不是就和严太守提了吗,一定要查明寒山寺一案的元凶是谁,并让其以命相填,为死去的顾家子弟报仇雪恨。 第515章 苏氏末日(中) 这一场决战对吴家来说已经足够突然,而对苏家来说,就更是猝不及防了。 他们压根就没想到自家会遭遇突袭,在毫无防备之下,多处重要的产业及相关人等便被一网打尽,数以百计的苏家人不是被杀,就是沦为阶下囚。 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当这一连串的噩耗传来,当大量吴家手下的兵马聚集着,杀向苏家大宅时,留在那儿的人也是彻底麻了爪。 正如孙宁他们所预料的那样,在失去宗主苏文康后,整个苏家都陷入了无序和仓皇之中,面对生死关口,甚至都拿不出一个统一的策略来。 也就靠着自家多年营造出来的宅院外墙够高够厚,才能勉强抵挡下兵力不算太多的吴家人马的连番猛攻,但情况依然是岌岌可危。 整个苏家大宅数百之众,多半都在仓皇中不知所措,只有少数护院庄丁们,在苏文庆等人的指挥下,死守各个要紧处,把不断攻来的敌人打退。 “怎么会这样?” 在又一轮攻击被挡回去后,苏文庆满脸惊恐和难以置信地说着,“三哥呢?他不是说一切都在掌握吗?不是说很快就能将吴家逼入绝境,让苏州彻底成为我苏家的苏州吗? “怎么就会变成这般模样?他又去了哪里?” 一般事情,他这个五爷还能从容应付,可如此生死攸关的大变故,就不是他能担当起来了。 身边众人却没一个能给出回答的,所有人脸上都是担忧和恐慌,事情的转变对他们的打击也是相当之大,而能想到的可能,更是让人为之绝望。衛鯹尛说 很明显,当吴家不顾后果地抢先发动攻击苏家,就已说明苏家这次的计划已彻底失败。 而身为苏家宗主,又是整个计划的策划者与执行人的苏文康的下场……至少他是回不来了! 苏文庆虽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但他不能接受,所以此时只能振作着吼道:“给我守住了!相信我,宗主他们一定会赶回来的,还有我们在城中各处的兵马,也必然会很快杀到。 “只要我们守得住,最后的胜利一定是我们的!我们苏家实力远在吴家之上,只要成了,你们个个都是功臣,我们苏家一定不会亏待了你们!” 他说的还真不无道理,别的不说,苏州城里至少有三营兵马唯苏家之命是从,只要那边知道了消息,很快就会有兵马来援,危局自解。 在如此期待之下,众庄丁还真就鼓起了一定的勇气,手脚也变得更加麻利,卡住了一个个关键处,死守各门,抵挡吴家兵马的不断攻击。 看着又一次败退回来的兵马,吴铁翼的眉头皱得更紧。 自己手下终究只是些衙门差役而已,让他们捉拿个盗匪歹人或许不算难,可真把他们当成兵将攻坚什么的却是太过为难他们了。 但眼下他能用的也只有这些人了,只能是不住在那儿鼓舞军心,高声喊道:“你们都知道了苏家的种种恶行,我等身为衙门官差,自当为民做主,惩恶扬善! “只要今日捉拿这些为祸苏州的歹人,我等便可扬名整个江南,而且苏家财货,接下来也可任你们自取!” 之前那些话对大家的鼓动还不算太强,可最后一句倒真说到点子上了,顿时让众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大人是说真的?”就连曹旭东,都一脸期待与兴奋地回头问道。 “本官从来说话算话,何时骗过你们了?”吴铁翼稍作迟疑,便迅速有了决断,大声回应道,“打下苏家宅邸,其中财物,任你等自取!” “弟兄们,翻身发财的机会到了,跟我杀呀!”立刻就有人兴奋地大叫起来,一马当先,再度向前冲去。 其他人也深受其鼓舞,个个呐喊着,以比之前更猛的势头向上冲杀,还有人搬起了一架架的竹梯就往那四五丈高的大院墙头靠去,再努力向上攀登,试图从高处翻进苏家。 而随着战斗进行,不光是吴家带来的这些人马还在不住攻城,就连城中其他一些青壮,或因为眼红苏家财富,或本就与苏家有仇,此时也都纷纷加入攻打苏宅的队伍之中,让这场围打苏宅的攻势变得愈发的猛烈。 第516章 苏氏末日(下) 时已入夜,天色大黑。 本该是华灯初上,苏州城里最是繁华热闹的时候,但今日的苏州城却是人心惶惶,骚乱一片。 城中诸多店铺宅院都遭到了突如其来的袭击,那些本来连偷儿都不敢犯案的,挂有苏家名号的店铺,居然在这个朗朗乾坤,青天白日之下遭受到了数十上百人的攻击。 这些人直接破门而入,将里头一直都自觉高人一等,颐指气使惯了的伙计掌柜什么的尽数打倒,甚至是拖出门来,当众打杀。 然后,便有人将那些店铺中的财物尽数取走,将苏州律法,苏家威名视若无物,扬长而去,再攻向下一个目标。 这等血腥放肆的行径足以让周围其他店铺和百姓感到威胁与恐惧,许多人都赶紧躲回店里家里,把门死死反锁,生怕自家也会遭遇同样的暴行。 可奇怪的是,这些横行无忌的家伙却只是针对那些挂有苏家名号的产业,其他寻常商铺民居,他们竟是秋毫无犯,全都是从各自门前一冲而过。 而那些见机更快的百姓,则是赶紧跑去附近的衙门等处求助,结果却也是一去不回,这让之后再无人感搀和到这场变故中。寻常百姓就只是死守家门,祈祷着这场暴-乱能尽快结束。 而结果,随着时间推移,情况反而是愈发严重了。 因为在到傍晚时,苏家大宅里居然升起了点点火光,最后汇聚成一片,彻底燃烧开来,几乎把苏州城上方大半个天空都给映红了。 也就是在这一段时间里,大家还能听到来自苏家大宅方向的阵阵哭叫之声。这意味着什么,已经不言自明了。 苏家,这个苏州城里一手遮天,让无论官民都谈之生惧的豪族大家,居然真就被人大举进攻,连自己的宅院都保护不了了,那里头的人还能幸免吗? 当然是不能幸免了。 天色虽然彻底暗下,可到处烧起的火头,还是把这个占地七八亩,亭台楼阁无数的苏家大宅给照得如白昼一般。 数以百计的兵卒、差役,以及应吴家之请而来的汉子们,皆都兴奋地在这座往日里威严赫赫的府邸院落间奔走搜查,追逐着那些还在躲藏逃命的苏家人,将他们一一刺翻。 或许一开始,这些人只是因为对苏州积累多年的仇怨才猛攻其家,见人便杀。而现在,随着战斗胜利,不断见血,他们的凶性和贪婪也被完全激发了出来。 苏家的财物只要能拿走的,他们就都直接上手搬走,拿不走的,便挥起武器一顿劈砍,或是丢出一颗火种,将那些高档的家具和屋子一同付之一炬…… 至于那些藏于角落里被发现的苏家下人等等,就更不用说了。甚至都不等他们出声求饶的,快刀长矛就狠狠朝着他们身上落去,再将他们的尸体直接扔进还在焚烧的屋子里。衛鯹尛说 无论这些人是苏家子弟还是奴仆,是青壮男子,还是老弱妇孺,到了此时在这些杀红眼的人看来,那都是一样的,一样的该死! 于是,此时苏家那一进进院落里,到处都是惨叫哀号,到处都是不断冒起的浓烟与烈焰。 苏家在此数百年的积累,几乎就彻底毁在了这一日之间。 感受到这一点的苏文庆整个身子都在颤抖,这既是因为愤怒,而更多的还是恐惧。 因为他和他想要保护的家人已经被不断攻来的人马逼得退无可退,来到最后一进院落的死角处。 这一路的抵抗和后退已经把忠于苏家的奴仆护院们都填了出去。但他们又怎是汹汹而来,杀气腾腾的十倍之敌的对手呢? 现在他们已被围困在最后的一重院落中,除了二十多名妇孺老人外,就只剩下他苏文庆在内的十多名青壮男子而已了。 而且,他们也都个个身上带伤,浑身是血,手中刀剑等兵器,也多有折损,当真是狼狈到了极点。 如此凄惨的下场是苏家所有人做梦都想不到的,也不能怪他们没有这方面的准备,实在是这场突袭来得太过突然。 而且,以苏家在此地几百年的威望和积累,他们实在不认为有人真能在苏州未被攻陷前,就对自家大宅发起冲击,还一下就杀到了这般地步。 “怎么会这样?” 瑟缩着避入这最后一进院落的众人都在绝望地叫着,脸上眼中,尽是疑惑。 直到现在,他们都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就会变得如此不可收拾了,自家竟是连半点风声都未曾收都,便遭遇了破家灭门的攻击。 “我……我不知道……但一定是三哥那边出了事……”苏文庆魂不守舍地说着话。 “那小七那边呢?他不是在军营里担职吗?为何家里出了这么大事,他和他手下的将士也不见前来救援的?”一名满头白发的苏家叔伯嘶哑着喉咙问道。 其他人也都露出了相似的疑惑,不少人也看向了此时做主的苏文庆。 而他,除了苦笑,却给不出其他回应,因为这一点,就是他也没能想明白啊。 苏家所以能在苏州横行无忌,大权独揽,甚至干出想要毁掉整个寒山寺的勾当,就是因为他们自认为手握城中过半兵权,就算真被人查明真相,也可从容应对。 可结果,真到了这要命时刻,家族即将被灭,那些被他们视作最后保障的苏州官兵却是一个都未曾出现。 这其中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实在不是身处绝境中的苏文庆所能想明白了。 而眼下的局势,也容不得他们再作思考,去弄明白这到底是什么缘由了。因为伴随着连声呼喝,轰隆的撞击声从院外响起,几下之后,那一段最后保护着他们几十人的院墙竟被人生生撞坍,上百名穷凶极恶的家伙恶狠狠地就朝着这一干苏家人扑杀过来。 苏文庆他们虽然极力做着抵抗,但早已是强弩之末的他们又怎是这些人的对手? 几乎只是一个照面,他们那十多个青壮汉子就尽数被吞灭,然后更多的攻击落到身后那些老弱妇孺的身上,也将他们当场格杀。 一日之间,苏家迎来真正的末日,上下数百口,几乎尽数被屠。 而直到死,他们依然有着一个深深的疑惑,为何他们最看重的保障,那些苏州官兵,却是一个都没有出现…… 第518章 顾耀武的疑虑 苏州太守府,二堂,侧厅。 外间的烟火也好,骚乱也好,惨叫也好,都未能影响到这儿的安宁。 三人分坐于厅内三个角落里,似乎各有心事,尤其是太守严仲景,更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不时朝着旁边两个青年偷眼望去。 只是当二人回应般望过来时,他又忙不迭地收回目光,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倒是分坐于下首左右两侧的孙宁和顾耀武,互相之间多有眼神的碰触,尤其是后者,更是不时打量着这名年岁与自己相当的陌生人,充满了审视的意味。 待到四更后,外头的乱象渐渐平息,孙宁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笑看着对方道:“顾公子似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啊。” 面对孙宁直截了当的发问,顾耀武也未见丝毫回避,反而抬眼仔细回看过来:“我有两个疑问,还希望孙兄你不吝赐教。” “请说。”孙宁依然平静开口。 “第一,你到底是什么人?”问出这一句时,顾耀武的目光就变得犀利,宛如两把利剑直刺孙宁的面庞,竟似要看透其内心一般。 孙宁则依然不动声色,淡笑回看:“在下的身份不是一早就说明白了吗?我叫孙长安,本是洛阳人,因中原之乱而流落在外多年,之前于杭州落脚,受当地云林寺诸位大师之托,才来的苏州。” “这真是你的真实身份来历?”顾耀武眯眼,好像不信。 孙宁反问:“不然呢?在下何必在这上头撒谎?” “你若只是普通人,哪来的胆子和本事参与到今日苏州的变故中?不,应该说,这一切甚至都是由你一手引导,这可不是一介寻常小民能做的事情了!” 顾耀武毫不掩饰自己对孙宁的怀疑,说话间,目光是灼灼罩定了孙宁的面庞,寸步不离,大有要从起表情的细微变化上来窥察其内心。 孙宁则未受丝毫影响,依然自在地坐那儿,甚至还端起茶杯来惬意地喝了一口:“个人的胆略能力,与出身什么的有必然联系吗?平民中就没有豪杰英雄了?世家子弟中也多的是无能废物!” 这话让顾耀武为之一窒,还真不好否认了。 毕竟,他就是江南豪族世家子弟,也见到过许多不肖的本族无能子弟,倒是对孙宁的这番话颇为认同了。 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认为孙宁不存在问题,当下又哼声道:“那第二个问题,你到底有何图谋?” “嗯?” “你为何要甘冒风险,费尽心思来查明一切真相,甚至对苏家下手?” “答案顾公子你已经说了一半了,我这么做除了要个真相外,也是为了还被害者一个公道!”孙宁回答得毫不迟疑。 “你以为我会信吗?”顾耀武不以为然。 “为何不信?难道苏家所做所为还不足以让人感到愤慨?他们为自家私利居然置当日寒山寺数万无辜的性命于不顾,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过,屡屡杀害无辜,甚至是屠灭一整个村落,上千无辜之人! “顾公子,你觉着这样的凶残奸恶之徒就不该受人仇视,恨不能灭之后快吗?还是说,你们其实也一样?” 最后一句话问出时,孙宁淡然的眼中又突然又精芒射出,直逼得顾耀武的目光也是一缩,心跳一紧,赶紧摇头道:“我们顾家可干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话出口,他才惊觉自己居然被对方吓到了,这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甚至超过了满心的疑虑。 孙宁则趁机笑道:“这不就结了?我想任何一个还有天良人性之人,也干不出此等丧心病狂的举动。苏家为一族私利竟如此残杀无辜,实在罪大恶极,该死之至。 “所以我对付他们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又还需要什么其他原因呢?” 这回顾耀武还真就没法再提出问题了,只能是默然地垂下双眼,闭口不言。 但其实他心里却并不认可孙宁的这番解释,正相反,他的这番义正词严的说法,让人感生疑虑,觉着此人的心计能力都要远超常人。 孙宁自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但他虽能改变许多事情,终究没法左右他人的心中思虑,只能是轻笑一声,自顾品茶,不再作声。 而他心里,此时也在做着检讨,这一回自己确实涉入过深了。 从调查寒山寺一案开始,一步步的,都冲在了最前头,把自身完全暴露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 这要是在西南自家地盘当然不是问题,可在江南,却是后患不小。 即便没有顾耀武的猜疑,等到苏家一事被彻底平息后,吴家的人怕也会把猜疑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了。 或许他能用刚才的说辞加以搪塞,再加上云林寺僧人那边的掩护,但终归不是太安全啊。尤其,一旦吴家真觉着自己是个威胁,从而来个先下手为强,实力不够的自己可真就危险了。 “必须尽快再让事情起新的波澜,绝不能让吴家真把苏州彻底控制在手,不然我就真是为他人作嫁衣了!” 孙宁脸上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但心里已经暗暗有了主意。 只有搅乱苏州,乃至整个江南的局势,自己才好从中渔利,浑水摸鱼。 想着这些,他的余光便偷偷落到了上首边一副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不知道的太守大人的身上。 严仲景在苏州太守位置上多年,早就学会了装聋作哑的本领。现在虽然不是面对可以决定自己生死的苏吴两家之人,他依然选择明哲保身。 但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已不可能真正置身事外了,因为他将是孙宁接下来计划的最重要的一环! 在这有些诡异的安宁中,这一漫长的夜晚终于过去。 而等到天亮,一个个消息也就相继传回太守府——苏家完了,几乎被灭门,只有少量人趁乱逃脱;各座军营尽数被吴家之人控制在手,之前靠拢苏家的军官,半数被当场格杀,半数则选择了归降…… 一昼夜间,苏州情势天翻地覆,苏氏已亡,吴氏当兴! …… 年算是正式过完了,祝各位在接下来的一年里一切顺利啊!!!! 然后又是周一,所以求下票票。。。。。 第519章 机会只有一次(上) 天亮后,顾耀武便先行离开。 虽然他对孙宁的来历目的还有着相当的顾虑,但也总不能真就对他出手,又或是寸步不离地盯住其人。再加上一夜未眠,现在苏州之事已有结果,自然就该好好休息一下,然后回金陵。 从昨日的堂审,以及最后苏家的结局来看,苏州这边已足够给顾家一个交代了。毕竟顾家在寒山寺一案中也就死伤两三人,可苏家却是付出了举族被灭的代价,他还能有什么不满呢? 而在看到顾耀武离开后,太守严仲景也大大松了口气,整个人都觉着放松了许多。 这一夜对他来说也是倍感煎熬了,一方面是担心因为苏家之事而使整个苏州大乱,另一方面也来自于这位顾家少爷。 现在两者皆去,就如压在他身上的担子也终于被拿了开去,让他整个精气神都为之一振。但随即,他就又发现,厅内还有一人,正似笑非笑看着自己——孙长安! “咳,孙公子还有什么打算吗?”严仲景有些不自在地问了一句,对此人,他还真不知该用何种态度了。 照道理来说,这就是个寻常百姓而已,自己身为苏州太守压根不用折节下交示好,但他又和吴家关系密切,而且此番案子里又有着极重要的作用,由不得他不作重视啊。所以只能是有些生疏别扭地打了下招呼。衛鯹尛说 孙宁此时脸上的笑容却已隐去,看向对方突然问道:“不知在经历了这次的事情后,严大人你有何感想啊?” “感想?”严仲景有些莫名地看着这个青年,都不知该怎么接话了。 孙宁也不在意,只稍稍放低了些声音道:“经历了这一场后,严大人还没切身体会到自己在苏州的处境有多不堪吗? “你身为苏州太守,照道理来说,这儿的一切都当以你的意志为准,你才是该让苏州所有人感到敬畏的存在,可实际上呢? “大家所惧者,所敬者,却不是你,不是任何一个本地官吏,而是苏家吴家这样的豪族世家,甚至是一个来自金陵的顾家少爷。就连大人你,对那顾耀武也颇为忌惮,生怕惹他不快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严仲景不禁有些恼了,脸色也唰一下阴沉了下来。 “在下不过就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罢了。”孙宁完全不受其影响,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道,“别的且不提,苏家为何就敢在寒山寺法会上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他是真没把苏州官府上下放在眼中啊。 “还有今日的吴家,明面上他们确实尊重官府,还用上了堂审。可事实上呢? “从头到尾,他们有哪怕一次征询过你严太守对此事的看法吗?就连当堂杀人,又调动城中兵马去攻击苏家,他们也都是自作主张,完全无视了你这个太守的存在。 “严太守,你真就能够接受这样的处境,一直在苏州做个泥塑木雕般的存在吗?” 严仲景脸上的肌肉猛然抽搐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到了那副木然的样子。 孙宁深吸了口气,又把语气放缓:“我知道,这不光是你苏州一地如此,放眼整个江南,有太多州府只能受豪族摆布控制,官员去留乃至生死都在他们一念间。 “但是,这并不代表你们就得接受这样的事情,什么都不做。不然,今后相似的事情会越来越多,你们的境遇将越来越糟,这真是你希望看到的吗?” 察觉到对方眼角的抽动,孙宁知道自己的话他是真听进去了,便继续鼓动唇舌:“而且就目前的江南情势来看,可不光只有九姓豪族凌驾于官府之上,还有佛门,他们在民间的影响力和声望也远远超过各地衙门。 “今日官府如此软弱,不作抗争,那明日,不光豪族会变本加厉,佛门也会欺到你们头上,让你的处境更加艰难。 “而照我在杭州的经验来看,豪族与佛门纵然如今还能和平共处,但很快的,双方却将产生龃龉矛盾,甚至刀兵相见。到那时,你严太守又当如何自处? “恐怕你会成为他们双方互相攻击时第一个牺牲之人,就如这次苏吴两家的争斗也把你先一步卷进来一样,要不是有吴铁翼在,恐怕你严太守就已经要走投无路了。 “严大人,你不会以为自己总有这样的好运气吧?自己的命运居然要靠着他人拯救,你不觉着丢脸吗?” “够了!”严仲景突然放声喝道,整张脸都因为愤怒而扭曲,呼吸急促地看着孙宁,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开不了口。 孙宁倒是又笑了:“看来严大人你还是有脾气的,这很好。 “你是当初大越朝廷所封的苏州太守,就该有个本地主官的威势,就该想法子把本就该属于你的权势名声通通夺回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说这些?”太守大人突然又变得冷静,双目盯住孙宁,低声问道。 之前他还怀疑孙宁是吴家特意派来试探自己的,但此时,却知道不是了。 一是他的言语真不像,二来吴家到今日这一步已完全没这个必要了。 连苏家都被他们一举灭掉,试问还有什么人能在苏州威胁到他们呢?自己一个傀儡般的太守,根本不可能入吴家人的眼啊。 “我的目的,自然是希望在苏州拨乱反正,让本地大权掌握在真正该掌握的人手中,而不是那些愚蠢贪婪的豪族之手!” 孙宁的回答很是明确,目光又落定在对方的脸上,“至于我的身份,严仲景,你真认不出来我是谁吗?” 伴随着这句话,他整个人的气质就是一变,从之前满身草莽之气的青年江湖客,摇身换作了一副贵气霸道的模样,就连目光,也从平视,变作了居高临下的审视。 虽然他的穿着容貌并没有丝毫变化,但给严仲景的感觉却是完全不同。而在一怔之后,严太守的眼中也露出了惊愕之色:“你……你是……” 第526章 突破口(上) 四月十二一大早,孙宁与萧倩便已来到杭州太守府前。 回来后只在新家里休息一天,他就再度投入到了正事之中。 其实要不是云林寺那边需要时间和本地官府有所沟通,恐怕他昨日就直接找上衙门了。 是的,前日当了众僧人之面,孙宁提出的那个要求,就是希望由云林寺出面和杭州官府说明,让孙宁参与到之前的天目寨贼匪袭击僧人一案中来。 既然苏州那边暂时没有头绪了,孙宁便决定反过头来,从杭州这边入手,之前被拿下的天目寨群盗,便是最合适的对象了。 而这些贼匪早在半月前就被移交到杭州官府,现在想从他们口中问出更多东西来,自然就要得到本地官员的首肯。 孙宁虽然因为谢家一案与太守曾显曾大人打过交道,但显然还不够资格真与之对话,提出要求,所以只能通过云林寺来说项了。 而云林寺不愧是杭州第一寺院,佛面够广,只一日时间,事情就被谈妥,此时孙宁在太守府前表明身份来意,就被一名文吏客气地迎了进去,并在二堂偏厅里见到了一身常服的太守大人。 双方稍作见礼寒暄后,曾显才笑道:“想不到时隔月余孙公子就已成云林寺护法檀越了,当真是可喜可贺啊。这次,你是为了云林寺僧众之前遇袭一案而来吧?” 对方如此上道,孙宁自然也颇为欢喜,点头道:“正是如此。当日在拿下这一干贼人后,因为急着赶路的关系,在下只是稍作讯问了事,终究还是留着一些疑问,便想着这次再问上一问。 “还请大人能破例允准,这也算是为防苏州寒山寺的惨剧再出现到我杭州。” 曾显刚才还笑点着头,此时脸色却是一凝:“怎么,你是听说了什么吗?真有那贼人也要在我杭州闹事?” 说这话时,他脸上的皱纹都深了几分,身子更是朝孙宁处靠来,很是关切。 苏州寒山寺的这场惨祸已发生了有一个多月,民间都已经添油加醋传播出几十个版本来了,杭州官府内自然也是对其中内情多有了解,深知其造成的危害有多大。 这要真出了同样的变故,杭州城非大乱不可,那后果可就太严重了。 “曾太守不必太过紧张,这只是在下的一点推测而已,只因这两边的案子间有着一丝联系,所以在下才想着既然从苏州已查不出真相,不如就在杭州查上一查。” 当下,孙宁又耐着性子,把自己掌握的关于灭法会、飞鱼坞、天目寨,以及那个神秘的古先生之间的联系给说了出来,把个曾太守听得一阵头昏脑胀。 没法子,他曾显对刑狱断案终究不够熟稔,以往杭州及周边的案子也都是由属下推官等人处理的。 但奈何,之前的推官是与谢家关系紧密之人,受到牵连,只能罢免,现在由他这个太守一并兼了,实在辛苦得很啊。 若是一般的杭州内外的小案子,曾显还能应付解决,可当案子变成眼下的可能影响整个江南大局的重案时,他就有些头疼了。 沉吟了半晌后,曾显才低咳一声道:“既然如此,那就把人犯提出来,孙护法便在此好好审问他们,看看他们能交代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来!” “多谢曾太守。”对方答应得痛快,孙宁也是心下一定。 这杭州的情况确实要比苏州更好些,至少这位太守大人的顾虑没有严仲景那么多,而且还有着相当的实权。 当然,这对孙宁来说也未必真就好事,至少在他面前,就不能跟在严太守那儿般,直接亮明自己身份,拉他为己所用。 顿饭工夫后,七八个手铐脚镣齐全,衣衫褴褛的家伙就被带上堂来。他们步履蹒跚,脚步沉缓,却总被人自后催促推搡,不时一个踉跄,看着好不狼狈。 而在这些人里,孙宁一眼就认出了那两个最关键的人物——天目寨大当家凌霄,以及三当家冯辉。 两名匪首看着实在憔悴了许多,脸上都是杂乱的胡须,双眼也是布满了血丝,跟之前的凶悍模样比,真是跟变了个人。 “二位,我们又见面了。”孙宁还笑吟吟地跟他们打了个招呼,让两人稍有愕然,再仔细端详了孙宁一阵后,才认出他来:“是你……”显然,他们的精气神和眼力也没法和之前相比了。 也正因如此,他们在这一瞬间没能控制住自身的表情,露出了一丝异样来,被孙宁迅速捕获。 “看来,你们是完全没想到还能在杭州见到我们吧?”孙宁盯住了他们的脸庞和双眼,突然问道。 两人被他一语道破心中所想,身子都是一震,脸上的惊恐之色更是怎么都藏不住了。 “所以,你们是知道之前我们一路去苏州,遇到的袭击不止你们一路,还有其他人。当日你们有所隐瞒,还知道另有同谋,是也不是!”孙宁毫不迟疑地再度追问,人都已经站起,来到他们面前,居高临下地喝问道。 但回应他的,还是两人的沉默,似乎是打定了主意,不肯配合。 “大胆,事到如今,你们这两个贼囚居然还敢如此放肆,真是不知死活!来人!”曾显立刻阴沉脸大声喝道。 他已经从孙宁的话里,以及二人的反应里看出些端倪来了。更清楚两人想要极力隐瞒的事情很关键,自然不可能放任他们沉默。 随着太守大人一声令下,多名差役已快步上前,把两人直接按住,板子便毫不迟疑地落到了他们身上,打得他们一阵惨哼。 但这显然不够,两人虽然吃痛,但却没有半点想要交代的意思,脸上甚至摆出一副“你能奈我何?”的姿态来,这下是彻底把太守大人给激怒了:“来人,给我用重刑,我就不信他们的嘴能硬过刑具!” 就在这时,孙宁突然开口阻拦:“大人且慢!” “嗯?你想说什么,为他们求情吗?”曾显皱眉,有些不满问道。文学一二 “当然不是,大人没发现吗,他们此时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只是用刑,是不可能让他们改变主意的。”孙宁看着两个咬紧牙关的贼首,叹息着道。 第532章 一波未平一波起(上) 家中一个重要管事的突然自尽,让钱家再想低调隐忍都做不到了。 在谢家事后,近来的钱氏一族确实要比以往显得更为低调,除了该有的生意之外,族中子弟就一直安分留在家里,少有惹是生非的。 可身为钱氏族长的钱宗涣做梦都想不到如此低调还会让整个家族牵扯入大案之中。当他收到钟柏的死讯,以及太守府的邀请时,甚至都呆怔了好半晌。 倒是其他一些人因为愤怒而忍不住了:“真是欺人太甚!他曾显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真觉着自己能在杭州一手遮天了不成?” “他们以为之前借着云林寺一事除掉了谢氏,就觉着我钱氏也和那早已是强弩之末的落魄豪族一般,可任他们欺凌吗?” “族长,我们可不能再忍了,不然说不定会有什么样的厄运降到我等身上,我们可不能步谢氏的后尘啊!” “我们给十七他们传话,让他们把兵马都调出来,让那些家伙都见识见识我钱家在杭州的势力!” 一会儿工夫,在群情汹涌之下,这一干钱氏族人甚至都已经做出应对和安排,打算直接调用他们在杭州驻军中的力量了。 作为江南九姓豪族之一,钱氏在杭州的势力可不比苏家等在苏州要弱,尤其是本地驻军里,他们就安插了数十个掌握实权的子弟。 只要族里真发了话,孤注一掷下,除掉以曾显这个太守为首的一干杭州官吏还是轻而易举的。 当然,这之后会带来多少麻烦,就不是他们一时间所能顾及了,反正大家现在所想的,就是要让官府知道自家的厉害,争这一口气。 “荒唐!”终于回神的钱宗涣当即一声呵斥,其他人可以不顾后果,他作为本族之长却不能不想到这些,此时虎了张脸,一眼扫过去,顿时就让这一众气愤不已,叫嚣不断的小辈们乖乖闭嘴。 作为钱氏族长,他在族人中的威信还是相当不凡的,至少强过谢傲在谢家人中的威信。 “现在事态不明,甚至连钟柏他因何而死都不曾查明白,你们叫喊着要作乱,真就不怕给我钱家带来灭顶之灾吗?”钱宗涣继续说道。 这时,其他一些老成的族人也都纷纷开口表示附和:“族长考虑得是,我们钱氏在杭州立足数百年,虽然家大业大,势力不小,但却极少做出什么天怒人怨之事,官府就算是想要挑我们的错处,一时间也找不出来。”www.wenxue一二.Com “是啊,而且这次是我们钱家的人因他们而死,该是他们给我们一个交代才是,如此主动权该在我们手上!此时若是我们真个挑起乱子,让兵营里的人马乱来,恐怕就是授人以柄了。” 钱宗涣这才缓和了神色,点头道:“还是四弟和五弟你们更有见识。大家都不要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吓到了,官府也无非就是请我钱家过去把事情说明白了,我也正有此意!” “族长,这样是不是太丢我们的面子了……打狗还要看主人呢,钟柏他更是我们钱家的心腹管事,岂能随他们说杀就杀?”族中年轻一辈的佼佼者,钱昌威却还是不满开口。 眼见其他子侄又要被这位带头之人挑起怒火,老五钱宗渤又赶紧制止道:“在事情还没有个结论前,都不得胡乱猜测。既然官府下了请柬,我们去就是了,难道你们还担心在杭州城里我们钱家人会吃亏不成?” 说着,他又主动请缨,朝钱宗涣道:“族长,就让我去一趟太守府,看看到底出了何事吧。” 老四钱宗潮这时也跟着道:“五弟说的是,不过此事不如还是我去。比起你,我和官府中人打交道更多些,和太守大人也更亲近些,更能说上话。” 钱宗涣稍作思忖,还是觉着钱宗潮更合适,便迅速做下决定:“就由四弟去吧,反正就半天时间,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你们都给我安分在家里待着,哪儿也不准去,更不准联系军营里的人,都听明白了吗?”他最后又叮嘱了下面众子弟道。 第535章 浙西之乱(上) 浙西的乱子很快就影响了杭州全城。 原先颇为繁华热闹的江南要城在消息到来的第二天开始,就迅速冷清了下去。 百姓们都留在家中,只有少数人外出探听各种真真假假的消息,倒是街上巡弋的官兵却要比以往多出了数倍,许多店铺都由此闭门。 进出城门的搜查盘问更是严苛到了极点,当郭冲风尘仆仆再回杭州时,就被人从头到脚搜了个干净。 好在他并没有带什么违禁之物,还肯出钱买通融,这才顺利入城,直奔孙宁现在的住处,也就是原先的谢家别苑。 今日的孙宁也因城中忙于安定,之前的案子又断了线索,没法可想,也只能暂居在家。见郭冲带人回来,倒是颇为惊喜:“你倒真来的是时候啊,我还担心你在外会遭遇什么危险呢。” 孙宁对郭冲还是很重用与信任的,自谢家事后,索性就放任他去江南各地自由搜集各种有用的情报,也不管他到底做了些什么。 郭冲自然也是很感念皇帝陛下对自己的信任,由此就更是卖力做事,直到此番真出了变故,才紧急返回杭州。 而他在听了孙宁的话后,也是一笑道:“有劳陛下挂念了,臣眼见衢州乱起,自然不敢在那边久留,只能先回来报信了。陛下在此一切可安好吗?” “我自然一切安好。”孙宁回了一句,随即才猛地察觉到对方话中之意,奇道,“你之前就在衢州?” 萧倩也在旁跟着问道:“那就是说那边发生的叛乱你都是亲身经历过了?可知其中原委经过?” 郭冲这才把笑容一脸:“对,臣亲历了这场叛乱,甚至还知道一些引发这场叛乱的内情。” “等等,你怎么会去浙西一带?”孙宁却更好奇对方的选择了,“你之前不是曾提过,是打算去金陵和扬州等富庶之地看看,多掌握些那边豪族情况的吗?” 对孙宁他们来说,要想夺取江南,佛门和豪族便是最大的两块绊脚石,尤其是后者,无论实力还是影响,都足以让朝廷小心应对。 正因如此,在顺利解决了谢家后,郭冲才自请外出,于暗中查探其他几家的情况,尤其是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论这方面的本事,他这个曾经花天酒地,善于和各种纨绔子弟打成一片的前纨绔子弟可太熟稔了。 可是没想到,本该去往金陵扬州等繁华之地,去查顾陆等豪族隐情的他,居然反向去了江南最贫苦的衢州,这实在有些出乎孙宁的意料,让他大感意外了。 郭冲低咳一声,有些忐忑看了眼孙宁:“陛下,臣当时确实是这么打算,结果却出了点岔子,在和一个陆家子弟结交时,被他看出问题来,差点就被他手下之人活捉。 “幸亏有几个兄弟冒死掩护,我才得以全身而退,但那几个兄弟却……也正因如此,我担心之后再去那两地多有不便,就改变方向,去了衢州……” 孙宁这才了然地一点头,同时也知道郭冲此番在外其实也经历了不少凶险。 别看他说得简单,其实当时所遇到的来自陆家人的追捕一定不在自己之前所经历的几场厮杀之下。 “辛苦你了。”孙宁由衷说道,这才转到眼下更重要的事情上来,“所以你是在何时入的衢州?” “三月十八。”报出确切日子后,郭冲又似是回忆般说道,“衢州当地比之杭州等江南大城可就要贫苦太多了。那里人少城小,倒是靠着一座座矿场,在州城之外立起了不少镇甸……” 孙宁点点头,表示理解。 衢州,四方通衢之州。 本来以地利之便,它就算没法和苏杭这样的江南重城相比,经济等方面也不会落后太多。 但偏偏,眼下的江南早已和中原断绝了诸般联系,自成一国。 如此一来,衢州自身最大的优势便彻底不见,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自身境内还算丰富的各种矿藏了。 浙西严衢两州,除了有两座规模相当之大的铁矿,可日产上万斤精铁之外,还有数座大小不一的金银矿,那才是真正值钱的所在。 郭冲颇有些遗憾道:“我去衢州,就是奔着那些矿场而去,本想着或许能找到机会,从当地为陛下咬下几座矿场的控制权来。 “可没想到的是,浙西的水要比杭州更浑,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不光浙地几大豪族在那儿扎下根,就连苏扬等地的几大豪族也在那边或多或少的占了几处重要矿产,根本就不给其他小势力分润的机会。んttps:/ “而且,这些家伙早在多年前就已将浙西矿藏利益都给瓜分了,比如那衢州最大的铁矿,就由金陵顾家、杭州钱家和衢州本地的张家共同所有,其他各家压根就插不进手。 “其他几处矿产也是一样,凭着各家的实力,当地官府只能从中收取很是微薄的一点税款,反倒是要出人出兵,帮着各家看护各个矿场,弹压可能出现的各种乱子。 “像我这样远道而往的外乡人,根本不可能从那层层的关系中找到机会……” 说到最后,他又有些懊恼地一叹:“结果这回没吃到鱼,却差点惹一身腥。要不是我见机得快,发现乱子闹大便立刻离开衢州,恐怕真要折在那儿了。” 孙宁点头以为理解,这才把话题引到最关键处:“所以,衢州,以及浙西的这场变故到底因何而起?就你刚才所言,这么多势力盘踞于彼,以矿场里宛如散沙般的矿工矿奴的实力,压根不可能造成太大骚乱才对,更别提还能拿下衢州城了!” “因为这一切都有人在暗中策划,推动。而且,当地百姓和矿奴的日子也确实艰难,据说那些矿场里,矿奴的生死都在当权者一念之间,许多人都因一件小事而丢了性命。 “这些人为了活命和自由,为了报复,在有人给予他们机会之下,自然就什么都顾不上了,战力更在一般官兵之上!” “那你可知道策划推动这一切的到底是什么人?” 这才是最核心的关键问题。 第536章 浙西之乱(下) 郭冲不无惭愧地低头道:“事发突然,之前又无风声走漏出来,所以此事真相如何臣确实没能查到。 “但有一点,在出衢州时我却是听一些同行之人提到了。说是一个叫古先生的家伙在事发前与多座矿场上的管事一级人有过接触,还因此得以进入好几座有着数千人之众的大矿场。 “而这几座铁矿场,正是浙西第一轮矿奴暴动的主力。所以,这个神秘的古先生应该与这场暴-乱脱不了干系!” 孙宁和萧倩同时脸色一变,又是这个古先生! 虽然不知这到底是一个人,还是同一代号下的一群人,但很明显,这古先生及其背后的势力是真要将整个江南都给彻底搅乱了!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路数,把江南给彻底搅乱于他们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孙宁默然猜想着,旋即就听郭冲又道:“陛下,可还记得那古耀华吗?” “嗯。”孙宁点头。 这古耀华正是之前被谢家利用的灭法会中的一员,在想纵火云林寺不成后才被活捉。之后,孙宁因不想多造杀孽,才说服云林寺众僧向官府求情,才保住他们几十人的性命,将人发往浙西矿场。 “他也在这次浙西矿场的乱子里起了作用?”萧倩也好奇问了一句。 郭冲苦笑:“何止是起一点做用!可以说,这场暴-乱几乎是因他而起,是他率先动手打杀了两名矿场管事,又振臂喊出话来,才有的这场席卷整个浙西的大乱。 “也正因如此,他此时已被众叛军推举为三名首领之一,听说连衢州知州,以及张家族长,都是被他亲手砍下的脑袋! “他已经是铁了心要和江南官府豪族抗争到底,不死不休了。” 顿一下后,他又迟疑道:“所以之后就有人传言,那神秘的古先生就是古耀华的叔父,他们都是为了解救万千受压迫的江南百姓而来!” 孙宁深吸了口气:“救世主吗?他们还真是准备充分啊,连该有的精神领袖,以及起兵章程都安排妥当了。看来,这次的浙西之乱可要比我们眼前所见更加的严峻,后果也必然更加严重!” “所以陛下,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郭冲在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如实禀报后,又迅速着眼自家,“臣以为,这说不定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个机会,一个拿下江南的好机会。” 孙宁默然,他不得不承认对方所言有些道理。因为对他来说,安定团结,铁板一块的江南明显是不好拿下的,可要是内忧外患,烽烟四起的江南,就是一块唾手可得的肥肉了。 只要抓住这个混乱的机会,由西南出兵,多了不敢说,拿下几座重要州府,却非难事。 而且,以江南当地兵马之羸弱,只要给西南军以一定的休整熟悉,则他有把握在半年内,将整个江南都打下来。 如此,在有江南之财富后,西南最大的短板也将被补上,再想对其他各处用兵,也就再没有多少顾虑了。 但很快的,这个念头又被孙宁否决:“此时趁乱出兵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见郭冲略显诧异,他又迅速解释道:“我不是担心胜之不武,而是因为我想要的是完整的,富庶的江南,而不是一个城池破碎,民不聊生的江南。 “你想过没有,这场浙西之乱若再有人推波助澜会酿成多大的灾祸,会让多少人卷入兵灾血祸?如此,多少城池被毁多少无辜遭难,这对江南的伤害又会有多大? “而在此前提下,我们再提兵入江南,恐怕造成的破坏和伤亡只会更大。到那时,江南就不再是天下最富庶之地,也不可能再为我们提供充足的后勤保障了。有的只会是无穷的仇恨,和永远难安的后方! “这压根就不是我想要的江南。” 郭冲这才明白过来,由衷道:“陛下圣明,是臣操之过急,把事情想岔了!” “你也是关心国事,并不算错。”孙宁说着,又正色道,“另外,还有一点,你显然也忽略了。江南真要彻底乱了,那真正得利的也不可能是还远在西南的我们,而是与此相接的两淮。 “真要论出兵之快,又有谁能比得了可顺江而下的两淮兵马呢?” 第538章 借刀杀人 相比于太守大人和云林寺僧人对孙宁他们突然离开杭州的后知后觉,还是有人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他们这一动向的。 云仲岳,在听完自己心腹的禀报后,原先阴翳的神情变得有些亢奋起来:“真是天助我也!本以为这次还要多费许多周折,想不到他们自己却做出了最愚蠢的决定!” 亢奋的情绪让他都有些坐不住了,突然起身,就在自己的书房中来回踱步,并快速思忖着策略。 他云仲岳在杭州也算是颇有资产和地位之人了,只是在佛门,和谢钱两大豪族的掩盖下,他家那点产业和影响就不那么惹人瞩目了。 但在其名下的田地也有百顷,商铺数十,纵然比不了两大豪族之富,放到杭州也是名列前茅的存在。 可他却素来低调,不像其他人那样一旦有了资产,就开始把手往官府里伸,而是更多和江湖上的一些人物交好,并总是豢养一些落魄无着的江湖人为己所用。 所以别看他云家势力不大,论起在杭州内外的消息灵通来,却并不比两大豪族要弱,甚至在某些方面,他更强过两大豪族。 而在这普通士绅商人的表象掩盖下的云仲岳,还有着更不可为人所知的一面,他早和一方庞大的势力有了瓜葛,正是在对方的扶持帮助下,才让自家产业迅速壮大,而他更成为了那方势力钉入杭州的重要棋子。 之前在杭州的种种变故,真正的幕后主使,正来自他。 而随着孙宁他们介入其中,并把真相和相关人物一一挖出,最后连钟柏都差点落网,可差点吓得他逃出杭州。 幸好,钟柏没有辜负上面之人的信任,在自身暴露的情况下,果断选择了自尽,从而切断了最关键的线索。 也幸好,他和钟柏间的联络最是隐秘,至少直到事发后,都没有人怀疑到他的身上,大家都只把目光放到钱氏一族那儿,让云仲岳成为了最安全的隐身者。 只是在暂时脱险后,他并没有真正安心,知道只要那些人继续深挖,总有一日会查到自己头上。而那个不知来历,却在苏州和杭州连番坏事的孙长安,以及杭州兵曹梁文统,已成为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后快! 可之前两人身份特殊,让云仲岳一直都找不到机会,没想到这才几日工夫,随着浙西矿场叛乱爆发,这两个眼中钉居然就突然离开了杭州。 这,显然就给了他以机会! 在来回走了顿饭工夫后,云仲岳的步伐突然就是一顿,这意味着他已经拿定了主意。 眼中闪过厉芒,他即刻道:“让蒋林来见我!” 不一会儿,一个身形高瘦的汉子便来到了他的面前,这位曾也是江南绿林道上有些名头的厉害人物,真正的江洋大盗。却因为某次行动失手,折损了所有兄弟,自身也受重伤,差点就被官府所杀。 最后,只剩下半条命的他被正好路过的云仲岳所救,从此死心塌地,为其卖命以为报答,算是云家豢养的众多绿林人物中最值得信赖的一个了。 “东家决定让我们出手对付他们了吗?”蒋林见到云仲岳后,便摩拳擦掌地问道。 作为云仲岳的心腹之一,他自然是知道东家处境和真实想法的。 “对,我想让你去对付他们,不过不是你想的那样,直接杀上门去。” “那还有什么法子?”作为更习惯动手而非动脑的前大盗,蒋林还真有些弄不明白东家的想法呢。 “当然是借刀杀人了,而且他们已经离开了杭州,我们想动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云仲岳耐着性子解释道,他理解这名心腹的想法,也希望他将这份对自己的忠心一直保持下去。 “东家的意思是,借助天目寨的力量?”蒋林立刻就明白了东家的意图,咧嘴笑问道。 云仲岳也笑了:“没错。你不是和天目寨素有交情吗,这次正好可以用上他们。还有,你可以告诉他们,只要他们帮我除掉孙长安等人,那他们的两个当家的,凌霄和冯辉,我云家帮忙营救。绝不食言!” 这话让蒋林的精神更是一振:“东家放心,我这就赶去天目寨,找他们的二当家林泽,我想他们一定会尽力帮我们做到此事的!” “唔,去吧,越快越好。记住,对方会去浙西,只要他们够快,就能在半道上截杀他们!”云仲岳笑着又嘱咐了一句。 蒋林再度领命,这才匆匆而去。 半个时辰后,他已孤身一人,乘马冲出了杭州城,直朝着几十里外,地形复杂的天目山而去。 …… 此时,在略显拥挤杂乱的官道上,孙宁一行数十人,正逆着人流,奋力朝西而行。 如今离浙西叛乱已有十数日,关于当地矿场暴-乱,矿奴人等杀官造反,攻入衢州等州府城池的消息,更是已经在整个浙地范围内散播开来。 不光是杭州地面上的不少人感到了惶恐,其他各州县城池,以及乡村镇甸里的百姓们也在为前途感到担忧害怕。 这里头的许多人,便做出了逃离是非之地的决定,虽然只占所有人口的一两成,但真于路途上汇聚起来,数量依然是惊人的。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下意识地往浙地最重要,也是最坚固易守的杭州而来。如此数以十万计的人口迁徙过来,自然就把往西去的整条官道都给堵塞了起来。 饶是孙宁他们个个身强体健,在如此人流的对冲之下,还是只觉着举步维艰。 好在,这样困难的路程终究只持续了三日而已,等到二十六日之后,路上的行人便明显减少了。 而再往西行上两日,进入到迥异于杭州平原地貌的丘陵地带时,便意味着他们已经正式踏入到了浙西地界,前方,便是浙西最大的一座州城,严州! “咱们加快速度,赶在天黑之前,进入严州城!”孙宁高声招呼道,立刻就赢得了众手下的一阵应和。 而就在这时,一枝响箭已呼啸着直射半空,在夹着他们所在官道的两边,赫然冒出一片人影,呐喊着,奔杀而来…… 第539章 以卵击石(上) 直通严州的曲折官道两侧,并不像江南其他地方般多有河道交织,反而是一座座高低大小不一的丘陵。 如今正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覆盖在丘陵上的诸多草木更是蓬勃生长,郁郁葱葱,遮蔽了其上的许多细节。 这自然就给了熟悉此间地形的绿林盗匪们以埋伏藏匿的绝佳条件,直到他们随着鸣镝而出时,山下那支正快速向前的骑队都有些措手不及,竟还下意识地勒马缓行。 林泽见状心中更是一喜,同时眼中却射出了嗜血的兴奋光芒来,抽刀在手,已经远远指向了那支队伍。 早熟悉其指挥风格的天目寨群盗更是一个个都嗷嗷啸叫着,如一匹匹原野中的恶狼般,凶悍地直朝下冲去,十多丈高的山坡,外加七八丈的距离,对他们来说,几乎只是转眼便可冲到。 在他们眼中,这三五十人的队伍那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了,只等着他们挥刀斩切。毕竟这可是将近十倍的兵力差距,而且自家还是有备设伏,更个个都是杀人放火的绿林豪杰,对方只剩下束手就戮这一条路可走了。 笃定而猖狂的他们甚至都未曾放箭,就打算用这两边的凶猛冲击来一鼓作气将那三五十人已经停下的骑队吞没。 而当他们真杀到目标跟前,惊人的一幕却突然发生。 没有想象中的慌乱四散,没有惊慌失措的叫喊,甚至都没有强自的号令,那几十人只是快速向着中间位置收缩,迅速聚成了一个最适合死守的圆阵。 外边一圈已经竖起了一面面半人来高的圆盾,而在中心位置处,十多张弩机也已举起瞄向了两侧。 在没有任何号令的情况下,嗖嗖的箭矢便已从圆阵的缝隙中穿过,直射两边冲来的敌人。 箭无虚发,只眨眼间,就有二三十名冲得最快的盗匪在惨叫声里中箭扑倒,此时他们距离圆阵都还有三五丈呢。 而他们这一倒,还把后续的进攻给搅乱了,有人心惊下脚步顿住,也有人不小心被他们绊到,从而身形失控,也跟着往地上摔去,当真是狼狈不堪。 这一幕落到林泽眼中,让他大感恼火,瞥一眼身旁的蒋林,索性把身后的大氅一甩,纵身一跃,人已如一只大鸟般扑下丘陵,直朝下方圆阵中心处落去。 本来他以为只凭这有场伏击便可轻而易举地将目标灭杀,自己都不出手的。 现在看来,自己还是小觑了对手,必须用最强的攻击来破开这个看似完美的防御圆阵了。 蒋林见此也是稍稍一愣,旋即跟着也扑出了高坡,配合着对方一起杀向圆阵中心那几个弩手。 在他们看来,整个圆阵最大的依靠和强点就是这些弩手,只要将落到他们身前将他们斩杀,便可一举成功。 可他们人还在半空,下方的战斗就再度起了变化,也让他们瞬间明白过来,自己判断是错误的。 因为已经有几十名身手更强的盗匪从不算密集的箭雨中穿了出来,扑到了圆阵跟前,当先几个身材魁梧,气力够大的汉子更是抡圆了手中刀斧,便悍然冲斩最外层的盾牌盾手,意图一举便杀穿防御阵,冲乱目标。 于是砰砰声不断响起,那一面面盾牌也确实抵挡不住如此势大力沉的斩击,很快就出现裂痕并破碎开来。 但同时,从一面面盾牌背后,却有一杆杆长矛如出洞的怪蛇般快速刺出,从不同方向刺向每一个进入攻击范围的敌人。 刚倾尽全力劈斩的这批匪徒都不及做出下一步动作呢,身上已经多了几个透明窟窿,顿时惨叫着倒了下去。 那一杆杆长矛的戳刺实在太快,又有前方盾牌手的掩护,虽然只得十来杆,却已经给那几十人造成了极大的杀伤。 这还不算完,在盾牌片片碎落的同时,又有数人快速扑出,手中钢刀利落而下,正斩在了那些还在地上不住滚动哀号的盗匪脖颈上,刺入他们的心口,瞬间就了结了他们的性命。 别看这圆阵只得三五十人,但整个阵势所透出的杀气,却远在两边不断而下的几百人之上。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杀戮机器上的一个零部件,而且个个都没有自己的意识,没有恐惧和慌乱,有的只是按部就班的对敌人的无情屠戮。 当两边冲下的盗匪们感受到这一点时,他们的气势瞬间就为之消散,本来还积极的冲击,一下就变得拖泥带水,只有少数几人还不管不顾地前冲,多半都在离圆阵还有一段距离处停下了。 战斗,几乎就在瞬间便已扭转。 本以为只是送到嘴边的一块肥肉,结果却变成了最致命的一把钢刀! 而此时的林泽二人却已不及做出改变,急扑下来的他们,反倒成了这突然静下来的战场上最夺目的存在。 嗖嗖嗖嗖…… 十来根箭矢破空而来,几乎把从空中落下的二人身周空间都给覆盖了,大有把他们当场射杀之意。 但两人的身手却要比寻常之人强出太多,虽在半空遇袭,依然不见丝毫慌乱,在箭矢临身的瞬间,手中钢刀已爆发出了一团华光,将周身上下都笼罩其中,把那十多根箭矢全部打磕开打飞。 而两人的身形也已借此反震之力而于空中一折,直朝侧方飘去。 很显然,只眼下这战局已让他们看出强攻圆阵内部是很不明智的选择,这支队伍要比想象中强出太多,一旦真身入敌阵丛中,自己的处境只怕会更加不利。 那还不如落身于外,号令兵马再度从侧面发起新的攻势呢。 他们的想法固然不错,行动也足够果断。 但,却有人比他们更快。 就在两人折身侧飞的同时,圆阵中间,也有两人电蹿而出,以比他们更快的速度,截向他们的前方。 等他们察觉不妙,再想应对时,却已经迟了。 一刀一剑已织成一张罗网,把二人彻底困在其中。 同时,刚刚只作守势的圆阵突然在两声呼喝后,迅速变阵,成锋矢之阵,在骏马的一声声嘶鸣中,如闪电般直朝左侧那还愕然中的敌人扑杀过去…… 第540章 以卵击石(下) 这是一场实力相差太过悬殊的战斗。 天目寨群盗放在江南绿林道上,固然算得上是一方霸主,但也只局限于江湖而已。 真要是和如今统治江南各地的豪族或官府势力比起来,他们那几百人马就根本不够看了。何况,这还是一支精锐丧失过半的盗匪队伍。 早在两个月前,天目寨的过半精锐就在江浙两地交界的顺风驿惨被反杀,连两名带队的首领都折在了那场战斗里。 现在只剩下一半的天目寨群盗在离开自己最熟悉的天目山地界后,战力几乎就只剩下了最鼎盛时的三成。 而他们所面对的,却是要比任何一支同等数量的江南兵马更为精锐的西南捧日营精锐。 这些从渝州追随孙宁一路杀向川蜀各地,平定西南三省的捧日营将士,早在一场场战斗的淬炼下成为了这个天下间最精锐的精锐。んttps:/ 之前随孙宁一起来江南的二十人,以及之后又陆续增加的三十来人,他们个个都有着以一当十,甚至二十的实力。 只要不是真遇到了数量可观的江湖好手,又不是受他们偷袭的话,这支看似单薄的小小骑队甚至都能和千人以上的官军一战了。 而天目寨群盗对他们的伏击甚至连偷袭都算不上。 因为早在从杭州出发时,孙宁就已经有了判断——此去浙西,我们很可能会遭到伏击,阻挠! 他做出这一判断的根据也很清晰,是因为一直潜藏于杭州的真正幕后之人尚未被挖出来。 苏州之乱好歹是挖出了苏氏一族,那相应的,在杭州,也一定存在着一个相当分量的势力在引导一切。 既然钱氏并非幕后之人,一个自尽的钟柏自然也不可能担起如此大的罪行,只是因为他的死,让线索暂时断了。 可那幕后之人真就敢放心一直只作隐藏? 有苏家的前车之鉴,孙宁又已经公开露面,他为了自身安全,都一定会想尽办法把这一心腹之患给提早解决了! 而孙宁这次赶往浙西,一方面自然是为了能尽快平息叛乱,以免给更多觊觎江南膏腴之地者以机会;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把那个已经循正常途径找不出来的杭州幕后之人给引出来。 事实证明,他的这番计划是正确的,至少这第二重目的已经达成。 在面对真正的精锐以骑兵的姿态再度猛然冲击后,本就恐慌到了极点的天目群匪更是连招架之力都没有,一遇攻击,瞬间崩溃,四散而逃。 他们就如一个个鸡蛋般砸向一块坚硬的石头。 虽然看上去蛋多而石少,但无论多少只鸡蛋砸向石头,最后的结果还是一样的。 而此时的盗匪们只恨爹娘少给自己生了两条腿,全都拼了命地向着各处散逃,竭力去避开骑兵的追击。 可两条腿的人又怎么可能跑得过四条腿的骏马呢? 于是结果就是变成了反向的杀戮,除了少数头脑和身手俱全者攀着不算陡峭的山坡得以脱身,其他人几乎尽数被追上刺倒,或死或伤或降…… 而在这场乱哄哄的追逐战结束之前,另一边山坡上,看似更为激烈的二对二的厮杀也已终结。 蒋林的一条胳膊被断,人彻底跪在自己的血泊中,满脸的难以置信,随着呼吸,伤口处不断有血淋漓而下。 他也算是横行江南十来年了,几乎都没遇到过对手,也就当初被人群起而攻,才重伤险死。 不料今日,却真正碰上了高手,在孙宁的刀下,他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十招后已被杀得步步而退。最后更是被一刀断臂,重伤萎地。 而林泽现在看着要比他更为不堪,浑身浴血的他连头发都被削去一片,披散下来,显得格外狼狈。 而他的咽喉处,那如一汪秋水般的长剑正定在那儿,只要萧倩再多用一分力,便能将他钉杀在所靠的山岩上,这让他整个人都在略略颤抖,眼中除了恐惧,还多了几分乞求:“别……别杀我……” 相比于并不怕死的蒋林,这个杀人无算的天目寨二当家要显得更为怕死怯懦,就差给人跪下磕头了。 “想要活命,就老实回话。你们是什么人,受何人之命来拦截我们?”孙宁的目光在两人面上不断游移着,杀气依然未减。 不等蒋林反应过来,林泽已大声道:“我叫林泽,是天目寨二当家,他是蒋林,之前也是绿林道上有名的人物,现在则在杭州大户云家做事……” 听他直接把自己都给卖了,这让蒋林大为恼火,顿时怒吼一声,似要扑身上去攻击林泽。却被孙宁一脚踢中,颓然倒在那儿,咬牙切齿,嘶声道:“小人,废物……死有什么可怕的……” 萧倩这时又稍稍把剑往后一抽,这才问道:“所以你们是受杭州云家人的意思才对我们发动伏击的?” “对,云家许了我们不少好处,又答应到时帮我们救出两位当家,我才答应他们出兵……”林泽既然已经说了实话,此时也没什么好再作保留了,当即就把一切真相都说了出来。 这让孙宁的精神更为之一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之前自己在杭州用尽方法想把那背后主使之人查出来,却一直没个头绪。这才出杭州没几日,答案就已经自己撞上来了。 同时他也有些感慨,真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极不起眼的云家在背后搅动风云。这家伙的胆子还真是够大的,也不想想,一旦事情败露,等待他云家的那就是破家灭门的下场了! 而且云家还不同于苏家,自身实力不够,哪怕真成其事了,恐怕能得到的好处也是远远不够他们取钱家而代之的。 所以,云家到底图的是什么? “所以此事也和之前让你们半途截杀云林寺僧人一事有关吧?你可知道那个让你们冒险行事的古先生到底是何人?”孙宁突然心中一动,又问出了这么个最关键的问题,说着,目光已锁定对方。 …… 又是周一了,求个票啊!!! 第541章 老对手 林泽略有迟疑,但很快,他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显然对方所掌握的东西比自己以为的更多,这时再有隐瞒,那就是在找死了。 “没错,这些事情都有关联,那古先生,也是在蒋林的引荐下,才得以上我天目寨,与我们谈下那笔买卖。只是没想到,这是笔亏本买卖……” 孙宁嘿地一笑,想来也是,就那点银子,居然使天目寨损兵折将,赔了两个当家和过半精锐出去,确是亏惨了。 但同时,一个小问题也就有了解答,终于知道那古先生是怎么与天目寨这样的浙地盗匪接上头了,原来是有地头蛇帮着撮合。 以此推断,当时袭击同里镇的那些贼匪人等,尤其是飞鱼坞那些家伙,恐怕也是靠的苏家人引荐,才能被古先生所用了。 那这家伙的身份就更值得商榷了,恐怕真不是江南人氏,在此并无跟脚! 林泽又看了眼孙宁,才略带不安继续道:“至于那个古先生的真实身份,其实我们也不得而知。他只是出钱让我们做事,我们也不好多问他身份。只知道,他一定不可能是江南某方势力之人,不然多少能露出些口风来……” 孙宁点头,这也算在意料之中,在那古先生,或他背后势力看来,天目寨群盗不过就是一件可以利用的工具罢了,成与不成,都是银货两讫,又怎可能把自己的秘密真泄露给他们呢? 而且,他给出的说法也与自己所想不谋而合,这神秘的古先生确实并非江南人氏。那其来历,似乎也快呼之欲出了…… 孙宁随即转回头看向萎顿在刀下的蒋林:“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哼,要杀便杀,何必废话!”他却要比林泽强硬多了,虽然脸色惨白,依然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来。显然,他是已经做好一死的准备了。 但孙宁却又是一笑:“这样看来,你确实知道得更多些。也对,你可是云家的重要人物,多少能掌握一些机密之事。 “可惜啊,当日我急于平定苏州之乱,出手太快,斩杀了苏文康,不然,或许早就从其口中问出那古先生的来历了。” 面对孙宁的感慨,蒋林甚至还露出了一抹不屑的冷笑来。而就在这时,孙宁突然急声问道:“那古先生是来自淮北吧?是纵横会的人?” 这突然的一问完全出乎了蒋林的意料,杀了他一个猝不及防。他的神情陡然就是一僵,虚弱的身体都不自觉地向上一挺。 而当他陡然察觉自己反应过激,再想作掩盖时,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就见孙宁嘴角轻挑,完全是一副“一切果然如此”的满意模样,这让蒋林更感懊恼和挫败,身子颓然而道,张嘴想要否认,但最终还是说不出口。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那点心思早被对方给看穿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只会越描越黑…… 这是一个可怕的家伙,不但身手武艺要比自己想的强出太多,更叫人感到恐惧的,是他的头脑和反应。 只要给他一点小小的破绽,他就能迅速抽丝剥茧般把真相彻底破悉! 而他不知道的是,看似得意的孙宁其实此时心里也是一阵阵的发紧,真正感受到了压力和深深的不安。 纵横会,这对他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个噩梦,是真正的强敌。 几年前,他就在纵横会手下输得一败涂地,若非他们觉着孙宁还有相当的利用价值,还想以他之名挟制天下,恐怕孙宁现在的坟头草都比自己高了。 虽然在之后他在淮南和两湖等地接连破坏纵横会的好事,还杀了他们不少人,但孙宁却也知道,那些事情对偌大一个纵横会来说真算不得太大的损伤。 所以在自己入西南后,两湖就相继被纵横会所控制的郭氏拿下,自己之前的一切行动,终究未能改变纵横会对中原各方的侵吞。 而现在,纵横会终于把手伸向了江南! 看出孙宁心神有些乱了,萧倩也不禁有些紧张,忙低低唤了一声:“孙郎……” 温柔的一声呼唤,终于是让孙宁从自己的纷乱思绪中回神,整个人猛一振作,这才嘿然道:“果然如此,他们的胃口真是越来越大了!” 其实自己应该早想到江南这一场场乱局背后是纵横会在拨弄引导。 只有富可敌国的纵横会,才能眼都不眨地拿出那么多金银来买通几路盗匪为其所用,要是换了其他势力,多少都要讲个性价比。 而且现在再看苏州杭州等地所发生的种种变故,和当初在两湖时所见到的纵横会窃取当地控制权的手段也有着一定的相似性。 一样的挑起纷争,一样的拉拢一批人为他们所用,一样的不把任何无辜百姓的死活当一回事…… 还有,已经一统西南的自己想着要夺下江南这片钱粮之地,那同样把两淮和两湖都收入囊中的纵横会又怎可能身旁的这块膏腴之地呢? 纵然江南有九姓豪族势大根深,但只要被纵横会盯上了,他们就会用尽各种手段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但只要有我在,就绝不会让你们轻易得逞。 当日在两湖我能接连破坏你们的种种阴谋,那今日在江南,我也一样让你们输个血本无归! 就让我以江南各地为棋盘,和你们好好过过手吧! 这一刻,孙宁心中涌起了莫大的斗志,他已经把之前的顾虑通通丢到九霄云外,只想再与对方一战! 而随着决心一下,杀意也就涌现出来:“把这些家伙全部斩杀,一个不留!” 在孙宁说出这决绝的话后,手中血浪已唰然而落。一刀,就将蒋林的脑袋给砍了下来。 当首级和脖腔脱离时,蒋林脸上兀自带着浓浓的惊诧,他怎么都没想到,孙宁会如此决然下手,不留任何余地。 同时,下方也是惨叫遍地。 那些已经弃械归降的盗匪,本以为自己可以逃过一死,以为自己不用为曾经犯下的杀孽付出代价。 结果,转眼间,却是刀斧加身,尽皆倒下,死不瞑目…… …… 在这个空气中都弥漫着恋爱的酸臭味的日子里,愿各位书友也能酸臭一下。。。。。 第542章 纵横侵江南 不到半个时辰,百多名天目寨贼匪已尽数就戮。 地上的鲜血已汇聚成流,如小溪般缓缓朝着下方流去,所有被俘的匪徒中,只剩下林泽依然存活,而他也已经被眼前的杀戮给吓得连动都不敢再动上一下了。 饶是他多年来抢掠杀戮无数,也未曾经历这样毫不手软的屠杀,而且死的还是他亲如手足的弟兄们,这等冲击实在太大。 孙宁却未见半分愧疚,对他来说,这些贼匪就是该死。他们这些年来做下的恶,杀死的无辜有多少?今日只一刀结果了他们都还算便宜他们了。 此时他的注意力更多只在如何应对这强大的老对手上,心思转动间,已然点名:“聂龙……” “卑职在。”聂龙应声站了出来,他身上还沾染了不少血,适才他可没少杀人。 “你带五个弟兄,押着他,还有这个云家心腹的首级返回杭州,密见曾太守,将云家便是杭州连番祸乱的事实相告,让官府尽快对付云家,并尽量生擒云仲岳!”孙宁显然是吸取了苏家的教训,这回想要拿个关键活口了。 聂龙郑重抱拳:“遵命!” 顿一下后,他才稍有迟疑道:“要是官府那边不敢动手呢?” 在江南多时,聂龙早看出此地官府之虚弱了,尤其是在对上世家豪族时,更是瞻前顾后,多显犹豫,只有被人推着,才敢放手一搏。 云家虽然和九姓豪族有着差距,但其在杭州的势力却依然不容小觑。 孙宁淡淡说道:“那就把一切也告诉钱氏,让他们帮着官府做决定。也顺便可以通过他们,让江南其他各豪族也知道眼下的处境,纵横会既然已把手伸进了江南,恐怕哪一家都不能完全幸免。” 这话让不少将士的精神都为之一振,作为皇帝陛下身边的亲信之人,他们自然很清楚纵横会这一心腹巨患的可怕,也早想着有朝一日能将他们彻底铲平了。 而现在看起来,好像离达成这一目标已经不远了。 聂龙自然也不例外,忙又挺胸高声答应:“卑职明白,我这就带人押了他们回杭州!” 待其率人押了失魂落魄的林泽离开,孙宁才长出一口气来:“大家歇息半个时辰,然后继续赶路。” 严州已然在望,但随着此时突然弄明白即将面对的是哪方之敌,孙宁倒是想要改变一下原定的平乱之策了。趁此机会,他也得好生思忖盘算一下了…… …… 三日后,杭州城。 上千官兵的突然调动,一同涌向城南的举动,把刚刚从浙西之乱的消息中定下神来的满城百姓又给吓了一大跳。 不少人都下意识往家里跑,生怕又有什么大事发生,甚至是哪股乱军居然就杀向杭州来了。 好在很快的,大家就发现这么多官兵并不是去城门处镇守的,而是迅速把城南的云家大宅给团团围了起来。 随着守备大人的一声令下,这些往日里对云家上下都是客客气气的将士们更是直接破门而入,杀了进去。 有人甚至远远瞧见两个云家的护院刚想上前阻拦询问一二,便被官军当场劈翻,倒在自己的血泊里惨嚎不止。 然后更多兵马更是长驱直入,一重重院落地往里搜索,将云家上下人等,尽数抓捕,但有反抗,都是刀枪伺候。 这其间,固然也遭遇了一定的抵抗,但在绝对的优势兵力面前,云家那点守卫力量根本连浪花都翻不起来,就被迅速拿下。 最后连一条漏网之鱼都没有出现,实在是官军这次的行动过于突然,也过于决然,根本就没给云家以任何应对的机会。 就连云家之主云仲岳,都是被五花大绑了押出自家大门的。在此期间,他还是大声叫屈:“冤枉!我云家老实本分地经商做事,从未有过任何犯法之事,你们怎能随意抓我!王法何在?天道何在?” 这样的叫嚷,直到太守府中,看到那颗熟悉的脑袋后,方才戛然而止。 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再看到蒋林会是这样一个情况,对方只剩下首级回到了跟前。 看着云仲岳如一只啼鸣的公鸡突然被人捏住脖子般发不出声来,曾显才算是真正放下心来。 今日下令拿捕云家上下人等他也是担了不小干系的,云家在杭州的势力可也不小啊。 但现在,曾太守终于是放心了,同时气势也跟着起来,猛然一拍桌案:“云仲岳,你勾结贼匪,试图乱我杭州的种种罪行真道不会被人察觉吗? “现在事实证据俱在,本官看你还有何话讲!现在我只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若还想保全自身及家人性命,那就把一切都如实招来,不然,就凭你勾结贼匪等等罪过,就足以灭你满门了!” 云仲岳本还想作最后的抵赖顽抗,但随着其他一些差役把他书房暗格里所藏的一些密信之类的确凿之物都搜出来,带到堂上,他那些辩驳的话语就变得极其苍白无力了。 那些密信都是他与远在两淮的李家、万家等纵横会掌权之人的往来内容,上头甚至还有对付嘱咐他安排人去和天目寨相联络的说法。 光这些内容,就足以咬死其与外敌勾结,和为祸江南多年的天目寨盗匪有着相当瓜葛了。 而当看到这些东西后,曾显气势更盛,直接就命人对其动了大刑。 在几番酷刑拷问之下,一向养尊处优惯了的云仲岳终于挨受不住,把一切都如实交代了出来。 而他这一交代,却是把曾显等一众官吏,以及闻讯而来听审的钱家数人都给吓了好大一跳。 他们是真没想到,看似完全在自家掌握中的杭州,在九姓豪族控制下的江南,原来早已被身在两淮的纵横会给渗透得千疮百孔。 不但各级官府中有人被他们收买,民间也早有纵横会的人潜伏多时,就连这次浙西的矿场之乱,居然也是对方一手策划安排。 而这,还只是云仲岳作为纵横会外围所知道的事情,说不定,那只是纵横会整个江南布局的冰山一角而已…… 第543章 钱氏之道(上) 轰隆隆…… 阵阵闷雷在天际回荡,传入厅内,让众人的神情变得愈发凝重。 今年的第一场雷雨将至,似乎也预示着有一场疾风暴雨将要落到承平日久的江南地界了。 钱宗涣的目光从面前一众子弟的脸上慢慢扫过,从而看到了他们心中的不安,愤怒,以及彷徨。 其实相似的情绪他在得知这一切竟是纵横会从中作梗时也曾有过,但很快的,这一情绪还是被他压制了下来,此时他要做的就是让族中子弟也从这种种负面情绪中迅速抽身,恢复原来的自信。 低咳一声,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钱宗涣才沉声道:“昨日云家一事你们都已知晓,我知道你们都没有这方面的准备。但我钱氏既然身为江南九姓之一,就有责任保一方平安,不被这些宵小之徒所趁!” “族长说的是,我们绝不能让他们的奸计得逞,杭州是我们的杭州,可不是那些家伙说想生事搅乱就能成功的!”钱昌威又第一个站出来表态。 相比于其他人,他脸上并不见不安,更多是愤慨。 无论是装的也好,还是真就初生牛犊不畏虎,反正他的态度是现在的钱宗涣所希望看到的,当即跟着道:“就是这个理了。 “虽然纵横会的名头我们多少都有所耳闻,但真论起来,他们在江南的势力也强不过我九姓大家。唯一值得顾虑的,就只有他们在暗,我们在明。衛鯹尛说 “但这一回他们已经有所暴露,那我们也不必再讲什么交情场面了,该做的事情,便当尽快去做。” “族长,你下令吧!”似是受钱昌威的影响,其他几个钱氏年轻一辈也都纷纷表态,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 “好,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即刻对杭州城之外的那些县城等地的纵横会潜藏者发动攻击,绝不能让他们先我而动。我也和曾太守那边商量好了,这次官军各营会与我们联手行动,以我钱氏族人为主,他们为辅,直接攻杀,一个不留!” “是,我们这就去做安排!” 那二三十名年轻一辈说着都齐齐站起身来,在钱宗涣点头后,便迅速出了厅堂。 不一会儿,外间已经有人手调动,数百完全忠于钱氏的人马已在前院汇合,在钱昌威几个的带领下,火速离开,去和官军汇合。 而随着这些人的离开,厅内的气氛又是一沉。现在还留在厅内的十多个钱氏族人都是老成持重,心思沉稳之辈,他们要比年轻人更知道纵横会有多强大,他们的渗透对整个杭州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太守大人已经下令封闭四门,现在除了我们的人,已不可能再有其他人循正规途径离开杭州。”钱宗涣神色严肃道,“但是,事情不可能如我们所想般顺利,虽然云家上下都被拿下,但杭州城里一定还有很多纵横会的暗子,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把消息传递出去,让他们的人尽快做好应对准备。” 顿一下后,他才肃声道:“而我们要做的,就是逼着他们动起来,再配合官府的人,将他们也一网打尽!” 话到这儿,在场众人才明白过来,原来刚才受命而去的年轻一辈以及钱家的这批力量也只是一颗引蛇出洞的诱饵而已。在不知有多少敌人隐藏在杭州,也不知他们接下来会做什么时,将他们引出来一网打尽,便是最合理的做法了。 但这些钱氏族人依然保持沉默,直到钱宗涣再度开口:“老四,这事就教你带人去办,能做好吗?” 钱宗潮稍稍一愣,但很快便点头道:“族长有命,我自当尽力而为,不让他们漏出去。” “嗯……去吧。”钱宗涣又一摆手,钱宗潮又扫过厅内其他兄弟,这才带着一丝异样快步离开。 “至于各位,为了安全起见,从现在开始,就与我一起留在家里,哪儿也别去了。”钱宗涣最后说道,目光又从这些同辈兄弟,甚至是长辈脸上扫过,却不给他们半点拒绝的权利。 这些人也都低头应是,稍稍沉默了片刻,见族长再没其他吩咐,他们才各自起身,默然出了厅堂。 最后,只剩下钱宗涣,以及钱宗渤两人一上一下还坐在位置上,两人的神色都显得有些怪异。 半晌后,钱宗渤才迟疑着道:“族长,真要这样做吗?那可是把所有叔伯兄弟都给软禁了啊……” 谁都知道,钱宗涣所谓的为了大家的安全,让所有长辈和同辈之人留在家中就是变相的防着他们,不让他们传递消息出去。 钱宗涣苦笑一声:“十年前,纵横会的李家曾邀我们钱氏也入其会,却被我父亲给拒绝了,你应该知道是为什么。” “因为当时他老人家就看出了纵横会不是如表面上所看到的那样,是个寻常的商会。” “没错,他们的野心很大,虽然当时看着好像只是为了扩张商业版图,获取更多利益,但我父亲却也提到过,当他们的钱足够多,以他们为生之民足够多时,这些家伙就不会只满足于做些生意了。 “而自古以来,行商之人虽比寻常百姓要有眼光,要更有手腕,但和真正的从政从军者比起来,却还是过于稚嫩,难成气候。 “但他们的野心,却不可能让他们就此回头,最后的结果,必然是要与真正的当权者发生碰撞争夺。到那时,纵横会的下场就只剩下覆灭二字了。 “就如昨日之云家,看似家大业大,可真当我们,当官府要对其下手时,他们压根就不存在任何取胜的机会。” “可是现在的纵横会的实力已远在十年前之上,甚至连梁州郭氏,都早被他们控制……” “是啊,他们的手腕确实要比我所以为的更强,居然能做到这般地步。但是,他们的结局是注定的,这场天下的争夺,他们和我们一样,是不可能真正取得胜利的。反倒是现在越是得势,给他们带来的后果将愈发严重!” 自己兄长的这一断言让钱宗渤似乎难以接受,可就在他张口想说什么时,头顶一声霹雳,直震得屋顶瓦片都有跳动,让他的身子都为之一震…… 第544章 钱氏之道(下) 霹雳雷震后,大雨倾盆而落,荡涤整个杭州。 彻地连天的雨线如无数条钢鞭般狠狠抽打在满城的屋瓦之上,发出响作一片的啪啪之声。 但那连续多时的雷震,也终于因为这场豪雨而消停了下来。 听着头顶的哗哗雨声,钱宗涣又是轻轻一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也和许多人想的一样,觉着这次纵横会成功的可能极大。” 钱宗渤没有开口,但这已经是一种态度了,默认。 “是啊,他们已彻底拿下了两淮,又凭借郭氏之兵威把京畿南部也夺在手,再加上近两年拿下的两湖,若论地盘之广大,他们已不输北边的平天军。 “所以你,以及天下间许多人,都认为他们已有了争雄天下的筹码,此时归附,为其所用,便是最明智的选择。 “但你们只看到了纵横会眼下的风光,却没有发现其实他们早已身陷巨大的危机中了吗?” “危机?”钱宗渤好奇问道,这一点他还真没看出来呢。 钱宗涣看着自己的这个兄弟,言辞恳切:“内忧外患,皆是危机。外患者,他们所处之地看似不小,但真心归附者能有几多? “眼下只是因为天下局势尚不明朗,各方势力又没有完全发展起来,才给了一种他们可以窃据中原的假象。可是,等到再过两年呢? “待到北边的两股势力真正腾出手来,等到西南的朝廷决意东进时,位于中原要冲的他们,便是各路人马第一个要扫平拿下的目标了,若再加上我江南,那就是四面皆敌,再无回旋余地! “两湖两淮,看似位于中原腹地,还临近京师洛阳,可真一旦开战,就真是四战之地了,而且还几无险要可守,他们凭什么能守住自己眼下的地盘?” 钱宗渤再度沉默,但这一回,他的心思显然有些变了。片刻后,更是沉声道:“那他们的内忧又是什么?” 钱宗涣冷笑道:“内忧者,一在他们的名声。纵横会说到底只是一群商人的结合,最是趋利,于民间口碑素来不好,而为人轻贱。你觉着以此身份,真能让麾下几十万兵马,数百万民众真心为他们卖命吗?” “这不还有郭氏吗?”钱宗渤提醒了一句。 却换来自己兄长的又一声笑:“这就是内忧之二了。郭氏与纵横会一表一里,看似相得益彰,可实际上双方真就一条心,可以合作无间了吗?www.wenxue一二.Com “权力这东西,就跟女人一样,是不可能真与人分享的。在纵横会那些人眼中,郭氏只是他们手中一把刀,一直以来,他们也确实做到了。 “但是,那是以前,到了现在,到了将来,情势有变,郭氏还会甘心一直做那把刀,而不是成为真正的执刀者吗?” “族长的意思是,他们内部会起争夺?”钱宗渤稍吸了一口凉气问道。 “对,这是必然的。而结果,轻则一拍两散,重则两败俱伤。尤其是当外患四起时,就是他们内忧爆发之时。 “无论是郭氏自觉有了翻身的机会,还是纵横会里有人担心他会反客为主,双方间终究会反目。” 钱宗渤仔细想了一会,终于是认同了兄长的看法:“族长说的是,是我把事情看简单了。” “不光是你,如今有太多人为其声势所慑,选择此时投靠,所以才有今日江南之乱象。 “但他们还是小瞧了我江南九姓在此之根深蒂固,以为只凭些许手段便可搅动风云,到头来,只会给自己带来灾祸。 “老五,你要记住一个道理,我钱氏能在杭州屹立数百年不倒,靠的可不是什么争强好胜的本事,而是一个稳字。 “只有当胜负已然明了时,我们才能做出选择,才能顺势而为,不然,一旦有变,那就是破门灭族之祸。我们,从没有想过做什么江南第一家,做什么浙地霸主,我们钱氏要的,只是江南的安定,自家的富贵而已。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理想太高,野心太大,到头来只会把我整个钱氏拖入到万劫不复的深渊里去。” 钱宗渤正色点头,他能明白身为兄长的族长说这番话的用意,就是在告诉自己,今后行事,不可冒进,只求无过,稳妥。 在与之达成共识后,钱宗涣才又神色一肃道:“所以对于如今家族里那些妄图胡来,暗中早与纵横会勾结之不肖之人……”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会仔细盯着所有人的。”钱宗渤一口应道。 “树大有枯枝,总是要砍斫一番才能让大树继续生长的,这场风雨对我钱家来说,就是一个修剪枯枝的最好机会了。我相信,那些人是一定忍不住做些什么的!” 钱宗渤脸颊上的肌肉不禁颤抖了一下,但很快,他还是把双目一垂:“我明白了,族长放心。” 豪雨还在不断落下,洗涤着整个杭州,而这一场雨,洗涤的又岂止是一座现实中的城池而已? …… 两日之后,封闭达到二十四个时辰的杭州城门终于重新打开。 闷在家中多时的城中百姓总算是放下心来,不过随后他们就看到了几张告示—— 两天时间里,杭州城内外居然有多达三十二家商行被官府取缔,其上下人等,更是直接锁拿归案。而拿他们入狱的罪名,则是与城外贼匪勾结…… 对此说法,全城百姓自然是感到有些无法相信,试问怎么可能有这么多商人会去和城外那些土匪山贼勾结呢? 还没等大家说出个所以然来,另一件更为蹊跷的事情又夺走了所有人对普通商行的关注度,那就是钱氏一族中,居然有二十多人于两天内同时急病而死! 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出城时,可把满城百姓都给看得呆住了。 近来又无疫病,钱氏一族也从未有过什么可怕的隐疾,怎么就会突然一死死几十人呢? 一时间,城中人等众说纷纭,但寻常百姓连钱家大门都靠不近,对深宅大院里发生的一切,自然也就无从得知了。 大家只知道,在这个初夏时节里,平静多年的江南,真要翻起波涛来了! 第545章 入衢州 孙宁都想不到自己这一个决定会在江南掀起偌大的风波来,居然让九姓豪族连同官府一起对纵横会的各路伏子下了狠手,当真是赶尽杀绝。衛鯹尛说 这或许和纵横会已渐渐浮上水面有关。随着他们的势力不断扩张,各方人等再后知后觉,也已察觉到纵横会的危害与威胁,不可能再让他们如以往般自在地暗中行事了。 当然,至少目前来看,这场风波和孙宁的关系还不太大,现在他更多的还是着眼于浙西的这场叛乱,而他人此时也已经来到了叛乱事件的核心所在——衢州城。 在他原先的计划里,是打算先于严州站稳脚跟,通过常规手段来平息叛乱的。 但在遭遇天目寨盗匪袭击,并从他们口中得知这一切居然是纵横会在其中引导作梗后,他的计划就迅速做出了调整。 他们一行并没有进入虽遍地乱象,却尚未被叛军侵占的严州各城,而是径直路过,直奔衢州。 经数日的昼伏夜行,他们终于赶在五月初一这天顺利抵达衢州城下。 而此时的衢州城,早没有了之前作为江南大矿场和通衢地的热闹繁华,远远望去,就只见一片肃杀。 不光城外那些个村落早已被毁于一旦,而且城头之上居然还挂着不少首级尸体,看着就知道是叛军在夺城杀人之后,将原先的官吏人等给吊出来以为发泄。 这等粗暴的手段,让城中气氛更为肃杀,压抑,城池周围数里方圆,除了巡弋的叛军兵马外,几乎看不到半个百姓身影,敞开的城门更是没一人进出。 藏于城外坡上草木中的众人仔细一阵观察后,也全都露出为难之色。 “公子,这守城的兵马还是颇有章法的,城上城下的防御布置,几乎没留出什么死角来,我们恐怕很难偷入城去啊。”卫挺低声说道。 “唔,我也看出来了。若是白天想要进城,就只能从他们的眼前过……所以只能选择夜里行事了。”孙宁说着,又左右看看,“这样,待到晚上,我们三个先进城去探个究竟,至于你们,暂时留在外头,以为接应。” 他说的三人自然就是指他和萧倩,以及梁文统了。 毕竟论飞檐走壁的本事,以他三人最强,最容易掩人耳目地翻墙入城。 众部下虽然有些担心,但终究还是点头应允,皇帝陛下的本事确实要强过他们太多,少了累赘反而更安全些。 就在众人拿定主意,退到山坡后头打算好生歇息一下时,留在外间的一名眼线却迅速回身来报:“公子,有一支队伍正朝这边过来。” 孙宁忙带人转到另一侧,朝着他所指的北边的官道望去,果然就见一支骑队护着一辆颇为精致的马车缓缓而来。 只看那马车的装饰,以及前方拉车的两匹纯色骏马,以及那些高头大马上的精壮汉子,就可知这支队伍来历不凡。 这让孙宁都有些心痒,想要查明白对方来路了。 奈何这儿就在衢州城外,已在叛军眼皮底下,任何的举动都可能惹出大军来,让人只能忍耐下来。 目送着这支队伍大摇大摆从他们面前经过,直入城门。 那边的守军虽然也有所阻拦,但很快,便又规矩放行。很显然,这队人马在叛军心中有着相当分量。 可问题在于,这些叛军本身都是起于矿场等地,之前可并没有和什么势力有所关联,怎么就和这么一个了不得的人物搭上线了呢? 莫非是……孙宁心中一动,答案已呼之欲出——纵横会的人? 孙宁与萧倩迅速交流了一个眼神,两人突然觉着这一切是那么的熟悉,就好像是几年前,他们相识不久,在淮南和湖广等地时所遇到的事情一样。 那时的他们,也是敌众我寡,敌明我暗,却凭着过人的胆色和武艺,接连破坏了纵横会的几次阴谋…… “这次我们也一定可能把衢州从他们手中夺回来!”萧倩低声说道。 话虽然不大,但语气却极其肯定,充满信心。 孙宁展颜一笑:“那是当然,江南毕竟不是淮南,纵横会再强,也是鞭长莫及!” 接下来半日,他们继续在坡后林中养着精神,等待夜晚的到来。 而在此期间,城内居然还派出一队人马外出巡弋了一番,好在他们藏得足够隐蔽,才没有被叛军发现行踪。 但只此一点,也可看出如今守着衢州的叛军其素养并不比江南官军要弱了,这就让孙宁更迫切欲将他们收入囊中。 时间在等待中迅速而过,随着夕阳西沉,天终于黑了下来。 虽然城头也紧跟着点起了火盆火把,但终究只能照到跟前一小块区域,无法把整个城墙都照顾到。 而且,随着天黑,城上城下的守卫也明显松懈下来,只剩下区区百来人守着四边城墙,足够让孙宁他们偷摸上去了。 而就在他们将要行动时,远处,居然又有一支队伍沿着官道迤逦而来。 与孙宁他们需要藏踪潜行不同,他们这一队也是正大光明朝着衢州城而来,二三十支火把点着,足以让人在数里外就发现他们的行踪。 城头的守军这时也把注意力都放到了这支缓缓而来的队伍身上,有更多人都往东门处聚集。 这倒给了孙宁他们机会,三人都不用作什么交流的,便已火速冲出,在黑暗的掩护下,飞快来到了城墙根下,然后抛出早准备好的绳索,套紧上方垛口,便一个个如壁虎般,迅速而无声地游上了城墙。 当他们三人顺利登上城墙时,刚好也是那队人马与城门处守军交涉的时候。 隐约间,三人只听到“姚家”“大佛”等等字眼,其他的话语早散逸在了夜风之中。 此时却容不得他们多作思考了,三人抓住机会,在躲过几个方向上的守军视线后,终于顺利跃下数丈高的城墙,得以正式进入衢州城。 而此时的衢州城,除了城池中心地带还有几许亮光外,几乎完全被黑暗所笼罩,也不知这一城之中还有多少人口。 第546章 接触(上) 顺利入衢州,对孙宁他们来说只是第一步,找到并说服古耀华,让其弃暗投明,与自家合作,才是关键。 好在,找到古耀华其实并不算困难,因为就之前郭冲打探到的消息,就是他已经被诸多起义的矿奴推为首领,如此现在就只可能住在城中两个地方。一是官府衙门,二则是原来的张家宅邸。 有了打算的三人也不作耽搁,下得城墙后,便迅速往城池中心位置而去。无论是官衙,还是张宅,全都座落在衢州城中央。 在夜色的掩护下,三人走得很是顺利,完全没有引来任何麻烦。 而在此期间,他们也迅速看出了一些问题来,这衢州城还真是外紧内松的安排,外侧城门城墙上,守备严密,让他们费了好大劲才得以进入。倒是城内,此时四下里都是静悄悄的,不见一队兵马巡视。 倒是让他们瞧见了有几个穿了夜行衣的家伙在巷子里,或是房屋顶上时有穿行。很显然,在外紧内松的守备下,城中一些窃贼之流可就不那么安分了。 对此,三人也不以为意,只顾自己赶路,并在临近三更时,终于来到本地知州衙门前。 这官衙也和周围环境一样,里外都是黑黢黢的,只有大门上方两盏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线,照着一小块区域,却是连个守夜的人都不曾见。 这倒更方便了三人,让他们顺利摸入州衙,好一通的搜查。 结果,除了后衙几间屋子里住了些汉子正在呼呼大睡外,就再没有更有价值的线索了。 很显然,像古耀华这样的叛军首领还是选择住进了更舒适气派的张宅之中。 三人只得再绕向半条街外的张家宅邸,结果还没靠近,就看到那儿都是一片灯火通明,两辆眼熟的马车都停在门口,正是之前城外所见。 见不好自前门进入,三人只能绕道侧方,翻过足有两丈多高的侧墙,才得以进入这张家大宅。 这张宅的规模看着也不比杭州的谢家宅邸要小,从侧面翻入的只是一个小院落而已,前方深处,还有好几十座庭院连在一起,隐约间,更还有人在走动,正是一些下人,把各色酒菜不断送进那灯火辉煌的大厅里去。 再靠近些,孙宁他们甚至都能听到里头传出的推杯换盏的笑声,显然是宾主尽欢的场面了。只是到这儿,他们已不好再进,因为前方已经有不少身佩兵器的护卫把守院门,就连那些送酒菜过去的仆役也会被仔细盘问搜身,更别提他三人这一副夜行装束了。 三人不敢冒险,只能稍稍后退,隐在暗处。 “接下来怎么办?等着他们酒宴散后,找到人吗?”梁文统不安地问道。 孙宁思忖了一下,说道:“他有九成就在这里,所以在此守着要好过跑去其他院落乱找。 “我以为,咱们得要先知道他的心意,才好作正面的接触,不然只恐事情不成,反把自己给陷进去了。” 对此说法,梁文统他们还是很赞同的,便在点头后,安心等待起来。 没等一会儿,突然前方厅内就传出了几声争吵,而后听着好像更激烈了,似有杯盘落地的粉碎声,让院门处守卫的几人都有些紧张,几人转身想进去一看究竟,却被另外几人给拦住去路。 “规矩可是你们之前答应了的,现在谁也不得进去!” “哼,谁知道你们在里边有没有设下埋伏,让开。要是我家主人有所损伤,我杀光了这里所有人!” “你有这个本事吗?” 厅里的争吵很快消停了下来,倒是院门口这几方护卫,此时一个个剑拔弩张的,好像随时都要动手。 这让孙宁他们心中一喜,要是真打闹起来,自己等的机会可就到了。 结果他还没高兴一会儿呢,伴随着院子里出来一人,几声呵斥,几方护卫也全都停止了争吵,乖乖退到一边,继续守卫,不让任何人靠近。 而后,里头又有个五短身材,脑袋硕大的汉子气鼓鼓地大步走出来,梁文统一见,双眼就是一亮,他正是自己等想着一见的古耀华,他人果然就在这边。 有两名汉子见他出来赶紧上前问候:“将军,这是出什么事了?” “没事,就只是吵了几句嘴而已,事情谈不拢。”古耀华随意说了句,又道,“我去茅厕,你们就不用跟着了。” 说完,径直从众护卫身前走过,都没拿正眼瞥过他们。很显然,他说没事是假的,心中满是怒火。 而让两进院落外的孙宁他们为之一喜的是,他居然就是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而来,穿过前一进院落后,更是直朝他们所在的院落而来。 只是并没有真就走到他们面前,而是在前方的一个拐角处一转,走进一间小屋子里。 “我进去见他!”大好机会,梁文统岂会放过,当即交代了一句后,便迅速扑出,快速进入了那间虚掩的小屋。 他的行动足够敏捷轻灵,又有黑夜掩护,两进院落外的那些人还真没一个察觉到有异样的。 随即,那茅厕内便响起了一声轻呼,但很快又被打断。 很显然,是两人正式照了面,这对古耀华的冲击一定不小,这才会控制不住叫出声来。 随后里头又是一阵细小的对谈,片刻后,古耀华又看似正常地走了出来。 只有最熟悉他的人,才会发现他此时的脚步有些过于轻快了,显然是遇到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不过从他现在的神情上,却什么都瞧不出来,还是之前那副阴沉沉的模样。 而随着他回到那边的厅堂,继续饮宴,院门口的护卫们把注意力收回后,梁文统才重新走出茅厕,来到早期待多时的孙萧二人跟前。 “怎么样?”萧倩有些焦急地问了一声。 “事情有些复杂,他会在待会儿与我们面谈。我们先去后院等着他便可。”梁文统脸上挂着一丝笑容道。 自己这一回真是来对了,古耀华还是他自己,并没有因为身份的改变而有改变。 第547章 接触(中) 直到四更天,这一场夜宴才告结束。 不知是因为恼怒的关系,还是真酒喝多了,回住处的古耀华脚步都是虚浮踉跄的,都需要人作搀扶。 一边往回走,他心里也一边做着苦笑,自己当年也是很向往这种只有富贵人物才能有的酒宴享受,幻想过那是一种怎样的愉悦场面。 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些酒宴上的东西真不是自己一个粗人能应付得来的,自己根本就没有那等与人虚与委蛇,推杯换盏间将一切问题轻松化解的本事啊。这甚至要比在矿场里做苦役,更让他感到疲惫。 好在事情有了转机,梁大哥他来了。有他在旁提点帮衬,自己应该能化解眼下的难题吧。 想到这儿,他的脚步便在自己住处的院门前停下,摆脱两名兄弟的搀扶,随意道:“你们也都回去好生歇息吧,明日还有事情要办呢。” “古老大,你喝多了,不如我们送你进去吧?”有一人关心问了句。 “不用,我自己能行,你们去吧。一点酒而已,还能让我连睡个觉都做不好吗?” 见古耀华如此坚持,两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在院外驻足,看着他脚步蹒跚地进到里头,推开一边房门,又稳稳点起蜡烛后,二人才放心而去。 不过转身离开的两人并不知道,此时屋内可不止他们古老大一人,还有另外三人,正靠墙而立,不让自己的影子投到窗户上。 而当古耀华点亮蜡烛,一眼瞧见屋内并不只梁文统一人时,笑容也迅速一敛,下意识道:“梁大哥,他们是……” “怎么,古兄你这么快就认不得故人了吗?”孙宁笑吟吟问了一句,又微微向前两步,好让烛光更多的打在自己脸上,让对方能看得更清晰些。 “你……”古耀华还有些迷糊,仔细端详着孙宁,也觉着这位颇为眼熟。 直到孙宁又低低道了句:“上元佳节,云林寺中……”他才身子猛然一震,双眼几乎从眼眶里瞪出来,酒意更是瞬间去了大半,喝道:“是你!” 他终于是认出了眼前这个笑吟吟的青年来了,不就是在几月前坏了自家大事,亲手把自己拿下的官府走狗吗? 惊怒之下,他都未加思索,便已拔拳朝着孙宁面上攻来。 只是他的武艺比之孙宁实在差得太多,当日不是对手,今日自然也是一样,何况他还喝了半醉? 轻轻偏身一让后,孙宁已到其身侧,双掌一架一拉又是一按间,却是已把对方给控制在了一旁的墙上。他口中还很轻松地说道:“古兄,之前的恩怨已成过去,现在我们是有更要紧的事情与你一谈的!” “我与你这个官府和佛门的走狗有什么好谈的!要不是你,我们何至于此,我那些兄弟……”愤怒的古耀华一面叫嚷着,一面还要挣扎。 但此时的他就如顽童对上了成人,几乎没有还手能力,被控制在墙边,居然连举手投足都做不出来了。这也让古耀华更感愤怒,双眼都要喷出火来。 梁文统见状再不敢坐视,赶紧也一步上前:“耀华,你这是想要恩将仇报,把我们都害死吗?” 作为古耀华一直尊敬之人,梁文统的话到底还是有些用的,就见他动作稍稍一顿,但依然怒斥道:“什么恩将仇报?梁大哥,你也被他们收买了吗?” “当然没有,你且听我说,你的命,还有那些当日被当场捉拿的弟兄们的性命,都是因孙兄才得保全!你现在对他喊打喊杀的,还不算恩将仇报吗?” “放屁,我们被押来浙西矿场服苦役才是受他所赐,不少弟兄还因此……他是我们的仇人!” “你听我说,要没有他那时向云林寺求情,让官府饶过你们性命,你们就不是被送来浙西矿场而已,而是直接就被斩杀在杭州了!” 这话让古耀华整个人为之一怔,他还真不知道有此等曲折,同时心里又不愿承情:“猫哭耗子,他就算真这么做了,我也不会谢他。而且这本就是因为他才让我们……” “你想过没有,要是没有我出手阻止,最后会是个什么结果?”孙宁这时也在旁开了口,言辞恳切。 他早知道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但为了今后不出乱子,这次还是决定当面与之一谈,尽可能消灭双方的矛盾。 “能有什么结果?就是我们成功了……” “你的成功是指烧掉几座庙宇,然后死上几百几千的无辜百姓吗?你真以为凭这样的手段可以遏制甚至推倒江南佛门?” 孙宁的问题让古耀华再是一窒。在被押来浙西后,他其实也考虑了许多,虽不情愿,却也必须承认,自己的行为其实对灭佛并无太正面的作用。 佛寺烧了可以重建,那些僧人死了,也完全可以重新再找。可无辜的百姓死了呢? 那只会增添无数的悲剧,只会让灭法会在民间受到更多的非议与敌视。 可以说自己等人从一开始,就信错了人,走错了路! 感受到对方挣扎力量的减弱,孙宁也放松了对他的控制,口中则继续道:“我知道你们是想为杭州百姓除害,但你们的方式是完全错误的。你们的所作所为不但无法让人看出佛门之害,反而会让他们变得更深入人心。 “还有,你们其实根本就是被谢家利用的工具而已,要不是我出手,他们的计划就会成功,到时完全可以另外找来一批僧人,重建云林寺,而你们,却都已经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什么都改变不了。 “所以如此看来,我救你们可不止一次,而是两回! “现在,你真要恩将仇报,对我这个连救你们两回的恩人出手吗?” 随着说话,孙宁彻底放开了对方。 而古耀华整个人却没有任何动弹,彻底愣在了那儿。 半晌后,才如一只泄了气的皮球般,靠墙滑坐了下去:“你说的对,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信错了人,把弟兄们带上了绝路……” 第548章 接触(下) 梁文统伸手在古耀华的肩上用力拍了两下:“好了,过去的事情就不要说了,你只是一时糊涂,我想其他兄弟也不会怪你的,总算他们并没有因此送命……” “不,他们还是因我而死了……”古耀华懊恼说道,满面的愧悔和痛苦,“就在衢州城外的矿场里!” “这是怎么回事?” “这便是你们起事的原因之一?” 梁文统和孙宁几乎同时开口发问,随后才互相对视一眼,又重新看回面前的古耀华。 后者脸上的表情略有扭曲,片刻后,才呢喃般说道:“我们被罚作苦役来到浙西矿场时其实是有一定心理准备的,知道这儿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只是没想到,矿场里会如此黑暗,他们完全不把矿奴苦役的命当命,在那些管事者和监工眼中,我们只是产矿的工具,存在的意义就只是挖出更多的矿石,炼出更多的矿锭而已。 “我们会被要求进入极其狭窄幽深,只能让人匍匐着往里爬的坑道里,用最简陋的工具一点点刨挖那坚硬的矿石,有时候一天下来,也只能挖出不到区区几斤。而没日没夜的工作,所能获得的,却只有两个发黑发馊的馒头,几碗凉水而已。文学一二 “就这少得可怜的食物,都只有我们交上至少五斤原矿矿石后才能吃上,不然只有饿着……我就见过不止一个矿奴因为多日未能吃到东西而活活饿死。 “而那些监工对此却根本不当回事,转眼就把那死者的尸体给拖到一旁喂了看管我们的几头恶犬……” 当他说起这段经历时,眼中的恐惧和怨忿真是半点都藏不住,幽幽的目光,直如两簇鬼火。 也不知是被他描述的矿场里的黑暗所慑,还是被他的表情所影响,其他三人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谁也没想到,浙西矿场竟黑到这般地步,那真就是视人命如草芥了。 古耀华的话还在继续:“如果只是这样,我们还能坚持。至少我们年轻又有把子力气,再难也能从矿坑矿洞里把矿石给挖出来。可是矿场的凶险却来自于矿洞本身,因为多年的刨挖,有许多矿坑其实早就摇摇欲毁了…… “就在我们被送进矿场半个月后,发生了一场规模不小的塌方事故。就在我们所在的矿坑旁边,一整条矿道突然就坍塌了下来,还把我们所在的矿洞都给影响得一阵晃动。 “我们好不容易才从不断落下石头的坑洞里爬出来,身上依然受了不轻的伤。而等我们出来,看到的却是旁边那有着上百矿奴的坑洞却是彻底不见了。 “而对被埋在下面的上百名矿奴,那些之前也受了惊吓的监工管事什么的却压根视而不见,只是很快又驱赶了我们重新进坑洞里挖矿,还加了那一天需要的产量,不然就不给吃的。” 随着叙述,古耀华的神情又重新变得平静,或者说麻木:“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十多天,然后又发生了两次矿洞坍塌事故,虽然规模不比那次,但也有十多人死在了事故中。 “也是那时候,我们终于是醒悟过来,想在矿场里苟延残喘是不现实的,不提其他,光是那不知何时就会坍塌的坑洞,就足以要我们的性命了。 “而我们用血汗,用性命挖出来的矿石最后却都便宜了那些豪族世家,那些狗官僧人,这真的公平吗?” 面对他咬牙切齿的说话,孙宁几人都沉默了。 尤其是孙宁,心里更是翻起了滔天之浪,他是真没想到,看似富庶平和的江南,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居然有这等黑暗的所在。 可以说,整个江南在这乱世的欣欣向荣,完全就是构建在那几千矿奴苦役们的血泪和惨死上的! 当一些人在岁月静好时,注定了会有一个数量更大的人在背负着他们负重前行…… “或许矿场里的绝大多数人已经麻木,失去了反抗的勇气。但我们这些兄弟并没有丧失勇气,尤其是在看到王老七和陈虎他们几个也被埋进矿坑,却连一个施救的人都没有后,我们就知道,想活命,只有拼一把了!” 古耀华的眼中满是浓浓的杀意:“其实当时我都不觉着我们的起事真能成功,无非就是杀死一些平日里不断虐待我们的监工和管事而已。 “当时我们只想着杀一个不亏,杀两个赚一个。然后就在那个雨夜,趁着那些监工看守都偷懒缩在外头的屋子里避雨时,带了我身边剩下的三十多个兄弟,以及其他十多个同样还想拼一把的矿工一起,袭击了看守所在的木屋。 “这些家伙平日里看似凶残霸道,可真到了以命相搏时,他们根本就没有那股子狠劲。二十多人,个个手里有刀枪,还有弓弩,却被我们用最简单的铁锹,铁锨全部打死,包括那两个一直磕头求饶的管事。 “然后我们又放起火来,煽动我们所在那个矿场的上千矿奴,组织他们,一起攻向旁边另一个矿场……” 后面的话不用他细说,孙宁也能想得到。 在多年的积怨和愤怒下,或许很多矿奴都不敢主动站出来反抗压迫。可是,当真有人挑头起事,并且把战火烧起来,还大有解放他们时,这些人自然会奋起反抗,只为活着,也一定要将身边的监工管事什么的全部杀死了。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当所有矿奴都集合在一起,对那其实只有他们一成不到的看守们发动反攻时,这些看似强大的家伙,就只能被汹涌的浪潮彻底吞没了。 “就此一战,只用了一天一夜工夫,我们就把衢州外围的所有矿场全部拿下,救出了所有受苦的兄弟姐妹,并且迅速集结起了一支上万人的队伍,然后就和衢州派出前来平乱的官军正面相遇。 “结果他们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在我们的奋死一战之下,那几千官军根本就是不堪一击,多数人甚至直接就向我们投降了。而我们也趁机拿下了一些县城的控制权,并在三日后,杀向衢州城!” 第549章 古耀华(上) 似是被古耀华所说的事情所吸引感染,房中其他三人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直到听他说到杀到衢州城下,孙宁才不无好奇地低咳一声:“别的县城倒也罢了,这衢州的守备可不算弱啊,还有张家这样的豪族坐镇,至少也有一两万兵马,你们是如何轻易拿下此城的?” 古耀华苦笑了一下:“我们当时也是昏了头,只想着报复,想着张家就是矿场几个重要的主人之一,就一心想要杀进衢州,把他们全家老小通通斩尽杀绝,出一口恶气,便不管不顾杀了过来。 “结果在城下,便傻了眼,几次猛攻下来,别说杀进城去了,就连城墙都爬不上去,反倒折损了不少人马……” 孙宁和萧倩对视一眼,微不可察地点点头,这才是他们想象中的结果啊。www.wenxue一二.Com 衢州虽然不如杭州苏州等江南要城般城高池深,易守难攻,却也不是一支临时拼凑起来的矿场乱军说打就能打下来的。 只是这么一来,就更叫人感到好奇了,那这衢州他们是怎么打下来的呢? 古耀华倒是没有在意他们的反应,自顾说道:“我们在连续失利后,也终于清醒了过来,已经有人打算就此罢手,各自散去了。 “反正现在天下乱哄哄的,我们又已经抢了不少银钱,足够大家分开后找地方过自己的日子了。但我却以为这样不妥,我们若合在一起,足以让豪族官府都感到畏惧,可一旦就地散去,那等待我们的必然是他们的疯狂报复,恐怕到时我们一个都活不了……” 孙宁轻轻点头,别看古耀华模样丑陋,人却是相当聪明,已经能直指事件本质了。 “所以你们最终又是个什么看法?总不能就这么一直在城外耗着吧?”梁文统也忍不住关切问了一句,听入戏的他,甚至都忘了其实结果早就摆在眼前。 “当时大家分作两方好一通的争论,却是谁也说服不了谁,我虽被他们推作首领,却也无法说服所有人。而且,我也没一个更合适的法子来拿下衢州。 “而要是拖下去,别的不说,江南各地的官兵是一定会闻风而来的,到时我们可就危险了…… “而就在我左右为难时,一个人的到来,却帮我们解开了这个难题。” “谁?”孙宁忙凝声问道。 “古先生。” 古耀华并没有察觉到三人在自己道出那人身份后神色间的变化,依然顺着自己的思路道:“他是从衢州城内出来的,说是代表的城内官府与我们一谈。只要我们选择放下兵器,归降官府,则他们可以既往不咎……” “这明显就是谎言,是骗你们的!”梁文统急声道,就好像生怕他们真中了计一般。 “当时我们与不少人都这么想,只是还有几个抱有侥幸心理,真想听从官府的意思。毕竟继续撑下去,后果恐怕也很不妙。 “结果这时反倒是那作为官府使者的古先生突然哈哈笑了起来,他居然跟我们说,这的确是官府的一个缓兵之计,只为让我们左右为难,把我们全军都留在衢州城外,然后等着其他各方官军前来清剿…… “而在我们都大感意外和愤怒,甚至想要对他下手时,他又突然说,想要真破衢州,其实他有办法。只要我们与他合作,也奉他为首领之一,则他能帮我们快速拿下衢州!” 孙宁长吸了口气,冷然道:“结果你们真就信了他,而他也果然帮你们拿下了衢州城?” 古耀华点头:“对,我本来还不信,但他说愿意自身为人质,然后让我们派出一千最精锐的人马去和城里沟通,说是愿意归降,但要入城见张家家主,以及当地知州等官员,把归降事宜都说明白了。 “而事实上,他说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到时会有人配合着我们一同发难,把张家众人和衢州官员人等尽数铲除,再让大军顺利入城。 “当时,我们已没有更好的法子,又见他足够诚恳,还拿自己的性命做保证,就只有选择相信他一回了。 “而结果,也真就如他所说,一切都安排好了。不但衢州城里的人真信了我们愿意投诚,放了我带上千精锐入城,更是在双方见面时,在城门内,突然就有人先一步出手,斩杀了那些为首之人! “我们则趁机掩杀,控制了城门,并把早准备下的大军接应进城,由此一举拿下了整个衢州。” 这便是叛军拿下衢州的全过程了,直听得三人一阵恍惚。 要不是事实已摆在面前,他们是真没法相信衢州会以这样一个儿戏般的方式失守易主。 梁文统更是嘿的一笑:“看来张家也好,当地官府也好,在此也是倒行逆施久了,早已不得民心军心了吧。所以才会在被你们杀入城后,迅速控制全城。” “对,不过有一点还是挺奇怪的,那就是除了动手的那百十人外,还有一部分城中守军是听从古先生号令行事的。很显然,他其实早就在衢州城军中安排下了人手,只是不知他原先的计划是怎么样的…… “而之后,我们也接纳了他,让他成为与我一样的四大首领之一。” 孙宁目光微微一闪,所以说,到头来出力最小的古先生反倒成了收获最大的一个! 想到这儿,他抬眼看向古耀华:“那现在古先生又在何处?还在衢州城内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几岁年纪,是何容貌?” 这个古先生算是孙宁这段时日里所遇到的对手中最神秘可怕的存在了。 从苏州到杭州,现在又到衢州,几乎处处都有他的身影,几乎每次大变故的背后,都有他在拨弄算计。 如果说他真是纵横会安插进江南的一枚重要棋子,那这一次,自己定要拿住了他,并从其口中挤出想要的更多东西来! “他看着很普通,就是个最寻常的中年人,不过却有着常人所没有的胆色和谋略。”古耀华深吸了一口气,似是在做着回忆,“至于他现在,自然也在这儿,就在另一边的院子里。适才的酒宴,他也和我一起陪客人喝酒,并与我的看法产生了分歧。” 第550章 古耀华(下) 当提到古先生时,古耀华的神情很是复杂。 其中有佩服,有忌惮,也有敌意,稍作停顿后,他才又断然道:“这是个可怕的家伙。” “哦?怎么说?”孙宁挑眉,他也希望更进一步地了解这个对手。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无论是形势还是人心,皆由他一手操控。 “比如让我们拿下衢州,其实就是由他一手推动的。还有之后浙西乃至其他各方的反应,也都按他说的一一应验了。 “他说浙西各个矿场都会因我们的起事而相继暴-乱,事实也正如此。不光是衢州,附近严州、华州等地的大小矿场也都在随后发生叛乱,而且他们也都成功了,这让我们的力量在短时间里得到提升。文学一二 “他还说很快就会有其他豪族势力找上我们,也果真如此,就在这两日,已有三拨人进入衢州,想要收编我们,或是与我们合作了。 “最后,他还说杭州、苏扬等地的兵马并不会在短时间里赶来与我一战,我们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慢慢发展……就目前看来,好像这也是真的。至少过去半来月,都未见有兵马来浙西……” 顿一下后,他又深深皱起了眉头:“但是,我并不认可他的所有看法,比如这一次,他居然就想拉我们一起与山阴姚家和另一方势力合作,他居然想让我们成为真正的豪族走狗! “但是现在四名头领中,加上他已经有三人动了心,只剩下我一个还在坚持。可就连我身边的那几个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都好像被他说服了……” 说到最后,他的眼中已露出浓浓的慌乱与不安:“梁大哥,你说我该怎么办?” 古耀华虽然在短时间里经历了大起大落,还做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大事。但说到底他的心性依然没法在短时间里发生质的变化,心中还有自己的坚守,同时在面对复杂问题时,又很自然的会感到无措。 梁文统其实也比他强不了多少,此时只能看向孙宁:“孙兄,你以为呢?” “这个古先生恐怕到现在都还没把自己的真实来历告诉你们吧?”孙宁却不急着说出自己的想法,而是反问了古耀华一句。 后者默然点头:“他只说自己叫古言,却从不提自己的来历出身,我们都没法知道他太多的东西。” “所以,你觉着这会是个真心与你们结交,想与你们同甘共苦,乃至同生共死的真兄弟吗?” “当然不是。其实我们都知道,他做这一切一定有自己的计划,甚至很可能是在利用我们。” “没错,利用你们拿下衢州,并吸引江南各方势力的注意。甚至是,他打算把江南几大豪族力量都引到乱作一团的浙西来,从而好让他的真实目的得以成功。 “你们就如当初在杭州时那样,说到底,只是那些豪族势力用以争权夺利,剪除异己的一把趁手的工具而已。一旦当你们失去作用,或是不可控时,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将你们丢弃,毁灭! “之前在杭州时,你们已经吃过一次大亏,怎么现在遇到相似的情况,你还没能看出其中的凶险和问题吗?” 古耀华的身子猛然一震,又看向了梁文统。显然,相比起这个害过他又救过他的孙长安,他更愿意相信梁文统这个一直以来的大哥。 第551章 宏愿(上) 一番深谈,不觉东方既晓。 被穿过窗户的阳光照得有些发金的古耀华脸上依然有着深深的纠结,显然他还没法如此痛快就下定决心。 孙宁脸上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好像一切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似的,只淡淡又问了一句:“这次来衢州与你们谈的到底是哪几方势力?” 没有多作思索,古耀华张口就回道:“山阴姚家,华州凌家,还有温州朱家……” “哦?”孙宁有些哑然而笑,“真是没想到啊,江南九姓在此刻居然都聚齐了呀!” 所谓江南九姓豪族,就是九个分布在江南各地,有着至少百年以上传承历史,并拥有当地极大势力的世家大族。 分别就是苏州的苏家和吴家,金陵的顾家,扬州的陆家,杭州的谢家和钱家,山阴的姚家,衢州的张家,华洲的凌家,以及温州的朱家…… 从分布数目上来看,明显是浙地的豪族更多,但真论各家的影响力和实力,却是苏扬地界的三家更强。甚至把浙地各家都合在一起,都未必是顾家和陆家的对手,尤其是顾家,更有着冠绝江南之称,曾被人称作江南王。 而这九姓豪族之间,虽然多少都有联系和交情,可真论起来,却也是相互竞争的对手,平日里暗斗也不曾休止。 就拿这次浙西之乱来看,远在苏扬的三家不及反应,杭州的钱氏又素来低调,但浙地的其他几家就显然不安分了,已经开始尝试接触起义者,打算通过与之合作来控制衢州这一江南要地了。 别的不说,光是这里的几大矿产,就足够让这些豪族世家趋之若鹜了。 “他们都派了相当有分量的家中主事之人前来与你们商量吧?”孙宁又问了一句。 “对,这些人都许了我们不少好处。只要双方合作,他们不但能出兵帮我们保住衢州和周边一带的安全,就是那些矿场,也可以大家一同挖掘,然后再分其中利益……” 古耀华的回答让孙宁再度失笑:“很正常的谈判技巧,对他们来说,想要在此时拿下衢州势必要付出极其惨烈的代价,而且就算拿下了,接下来也会面对其他各豪族的轮番抢夺,那还不如就与你们联手合作,一起分润其中好处呢。” 古耀华有些苦恼地叹了口气:“他们还提出可以先为他们提供十万石以上的粮食,还有十五万两的银子,足够我们这些兄弟在衢州守上一年半载了。” “诱惑也不小,有了这些钱粮,你们确实就能在此扎下根来。或许还能取张家而代之,成为衢州,甚至是浙西今后的主人。”孙宁又附和了一句。 “咳咳……”梁文统低咳两声,给了孙宁一个眼色,说道,“我真不认为这些豪族世家有此等好心,他们许出的好处越多,就越是想从中得到更多的利益!” “梁兄说的也没错,这些九姓豪族个个都是人精,和商人也没区别,投入只为赚取翻倍,甚至十倍之利。当然,如果你们能守得住衢州附近的所有矿藏的话,也必然能从其中攫取大把的好处。” “孙兄……”梁文统再忍不住,出声提醒了一句,“你是不是言过其实了?” 你这是想把人往对方那边推吗?居然还分析其中的好处,真不怕他此时突然就改变了主意? 这些话他虽未说出来,但神情间的意思却已经很明显了。 孙宁呵呵的笑了起来:“如果古兄他真是一个唯利是图,能被眼前之利打动的人,也不会在昨夜与那些人大起争执,直到现在还犹豫不决了。” 说着,他又一顿,看向脸色有所变化的古耀华:“古兄,还是把你心中真实的想法和顾虑说出来吧。只要我们能解决,就一定不会袖手。” 古耀华有些惊讶地看了孙宁一眼,没想到这个曾经的敌人反倒是最了解自己的人,比有着多年交情的梁大哥了解得更深。 但旋即,他又重新定神,脸色也比之前更加郑重:“他们许给我的那些好处在我看来根本不值一提。 “什么富贵荣华,金银宅邸,与我而言,都只是些蝇头小利而已。我要的,是那些兄弟们,以及跟我们一样苦出身的江南百姓能过上好日子,再不用受佛门,受他们这些豪族世家的压榨盘剥! “是,只要我点头,我们这些兄弟确实能过上好日子,能一下就得到以前想都不敢想的金银,粮食,田宅,甚至是女人……然后那些矿产,也有一半会属于我们,足以让我们,让我们的子孙都再无饥寒之忧,让我们成为下一个张家…… “可是,真到那时候,我们又和张家有什么区别,和那些我们一直以来都反抗的,都敌视的混账还有什么区别? “所以你问我到底想要什么,我就只想要江南百姓再不用过以前那样受人欺压,连吃饱穿暖都无法真正满足的日子!” 古耀华的这番话虽然不算太响亮,但落到房中其他三人耳中,却不比惊雷霹雳,洪钟大吕来得轻。 尤其是孙宁,更是双眼都冒出了不一样的光芒来。 此人的理想已经远远超过了这个时代的认知,甚至可能在许多人看来,这完全就是个疯子才有的想法了。 这一理念,是用来写在书上,骗天下无知百姓的,而不是真拿来作为自己目标的。因为那样,只会让自己成为整个江南豪族的敌人,没有人会真心答应他这一要求的。 就是梁文统,在震惊之余,也是苦笑摇头,轻轻道:“你这理想怕是没有人能帮你实现了,甚至……” “不,我答应你,我来帮你一起实现这一伟大的理想!”孙宁却突然从旁打断对方的话道。 在其他几人都诧异看向他时,他又郑重看着古耀华:“但不是现在,而是将来,等到天下大定后,等到我们一起把江南九姓,把那些欺骗盘剥百姓的佛门连根铲除之后,我们再造一个真正公平而富庶的江南!” 第552章 宏愿(下) 孙宁的话掷地有声,孙宁的神情,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认真。 至少在萧倩与他相处的这两年里,还从未见他用如此表情,说出如此决绝的话来过呢。 梁文统也是一脸的惊愕,一个古耀华有如此天真的想法也就算了,现在孙宁也跟着做出这样的承诺?他是发自真心的,还是只为了眼下这一关,根本就是在欺骗和利用古耀华? 无论是哪一种,他都不希望看到啊。 “你是真这么想的?没有骗我?”古耀华却在沉默后,目光灼灼地望向孙宁。 他的眼神里有惊讶,有怀疑,还有一丝难掩的惊喜与渴盼。 曾经家人和自己身上的苦难,在矿上的一次次生死关头,都在磨砺着他,让他终于蜕变成今日这般模样,有了今日的理想。 但是,就算是跟着他一路从矿场杀出来的那些兄弟,其实也很不能接受他的这一理想。在那些人看来,他们已经付出了太多,吃了太多的苦,现在拿下衢州,自然就该好好享受一番了。 所以当那些豪族真找上来时,这些人都是颇为意动的。 昨夜的酒宴上,要不是自己突然发怒,恐怕他们当时就在古先生的引导下顺势就和几家达成合作了。 甚至就连自己一向尊敬的梁大哥,现在看来,都不认同自己的理想。 可唯有眼前这个人,这个自己曾经视若仇寇的敌人,居然能理解自己,甚至还愿意帮自己达成这一天方夜谭般的理想?! 欣喜,自然是有的。 但也难免有着疑虑,对方是真心的,还只是为了拉自己为其所用而做出的假承诺? 孙宁没有半点回避,与古耀华审视的目光做着最直接的碰撞与接触,脸上则依然肃穆:“天下间之不公之事实在太多,太久,以至于让所有人都忘了其实天理本不该如此。 “耕地者无三日之粮,织布者冬日衣单,辛劳者只够糊口……而那些世家豪族,不事生产,却可以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顺便还耻笑那些真正辛勤劳作者为贱民! “这样的事情不光江南有,天下各地还不是都一样吗? “我就是想让这黑白颠倒的世界回归正常,这有什么错? “为何有些人却会认为这是有违常理的想法?到底是我错了,还是他们错了? “他们以为自己高高在上,手握大权,就可以为所欲为,就可以把一切都掌握在手,就可以把所有人都踩在脚下?衛鯹尛说 “我却要告诉他们,不是只有你们拥有这样的实力,我们也可以。当有朝一日乾坤拨正,那他们才是真正该被万民唾弃,被天下人踩在脚下,万劫不复的废物,垃圾!” 好嘛,孙宁这一下把这个“荒唐”的理想又给扩大了,居然从江南而扩展到了整个天下。 这番言辞,让萧倩和梁文统为之呆怔,完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而古耀华,此时却是双眼放光,只觉自己这回是真遇到了知己,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了:“孙……孙大哥……如果有一天真能达成此愿,我就是粉身碎骨,也不会有半分怨尤……” “我们谁都不该死,该死的是那些贪婪的人,是那些视所有一切都理所当然,把天下百姓当成工具牛马的所谓豪族世家们。还有那,一直妄图搅乱天下,从而好浑水摸鱼的纵横会!” 孙宁的眼中有凶戾的光芒闪烁:“所以这一回,我们该让他们付出代价了!” “对,让他们付出代价,血的代价!”古耀华毫不犹豫就附和道,他同样是杀气腾腾。 这一刻,他已经完全被孙宁折服,只想听从其号令行事。 孙宁也明显感觉到了这一点,便顺势道:“衢州这儿,就是我们的第一步。先斩断这些豪族伸来的手,然后再一步步地根据形势来实现我们的宏伟目标!” “孙大哥的意思是?” “还是那一句话,先下手为强!”孙宁这时连计划都已经有了,“他们一定想不到此时你会对他们下手,只要抓住机会,就可将这些豪族之人一网打尽。 “然后,再把他们送去杭州,并由此与钱氏和苏扬的顾氏陆氏等交好,达成联合,如此便可把最大的威胁纵横会,彻底从江南清除。 “等到那时候,双方正式开战,就是咱们趁机而起,一点点从那些豪族手中夺取本该属于我们的力量的时候了!” 古耀华先是激动,但在听到他说要和豪族联合时,脸上还是露出了几许犹豫,那还不是和此番与姚家他们联合一样吗? 孙宁迅速捕捉到了他的这分迟疑,立刻帮着分析道:“这两者还是有着极大区别的。此时与他们合作,你们除了得些好处,再无其他; “但先除掉他们再与杭州和苏扬的豪族合作,那会让我们占据主动,并且挑起整个江南共同对抗两淮的纵横会,给我们一个能拿下江南的机会。 “而只要真能拿下江南,你的理想便可很快实现,而我的理想,也可由此为开端。江南,便可成为我们成就理想的根基所在了! “耀华,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觉着真要与那些豪族合作了,就是背叛了自己的理念。 “其实你错了,想要达成理想,不光要有坚定的信念,更要有合理的策略。只要信念不变,有时为了目标稍作变通,反倒是最明智的选择,可以让我们更顺利地走向成功!” 古耀华终于被说服了,他目光真挚地看向孙宁:“孙大哥,那你说吧,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我想今日他们必然还会想法子来与你见面,尝试着再做说服。那就趁此机会,杀了那些家伙,包括那个什么古先生,断了所有人的念想!” 古耀华重重点头,他知道,只要把姚家等前来的使者一杀,那就意味着一切后路都被断掉,众人也就只能跟着自己把这条路走到黑了。 “那人手呢?”他又问了一句,他手下还是有一批可用之人的。 “不用其他人,就我们自己动手!”孙宁却直接道,他可信不过其他人,只有自己这边四人是最可靠的。 第553章 先下手为强(上) 很快,事实就证明孙宁的预判是正确的。 临近中午时,真就有人赶来请见古耀华,并请他去外院厅中饮酒详谈。 虽然让人来传话的是与他有着过命交情的鲁敬元,可要是按古耀华原来的心思,只会是一口回绝,因为很明显,这次的酒局只为说服他依从大家,与姚家人等合作。 而这明显与他自身的理念和坚持相悖,是他绝不会做出让步的。 但此时的古耀华却是一口应了下来,只是在打发人走后,才又回来看向孙宁:“孙大哥,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孙宁淡淡一笑,眼中杀机毕露:“自作孽不可活,当然是送他们最后一程了!” …… 还是昨夜酒宴的厅堂里,人也是那么几个,只是酒菜却已全换了新的。 酒都是二十年以上的陈年好酒,即便还在酒壶里,已有丝丝诱人的香气透出,足以让任何一个好酒之人垂涎三尺。 而菜,更是极其丰盛,都是上好的山珍美味,是这席间几名主人以往几十年来想都不敢想的美味佳肴。可现在,这些菜肴与他们来说只是等闲了,因为很快,他们所能获得的财富便足以让他们天天吃这样的佳肴吃足一辈子。 从昨晚到今日中午,姚凌朱三家使者都相继找过鲁敬元二人,许给了他们大把的好处,甚至他们现在袖子里,都还放着一张五万两银子的银票呢。 这让他们完全能相信这三家的诚意了,而对努力撮合这一切的古先生,自然就更为感激。 这时酒宴未开始,他们便按捺不住,先以茶代酒,敬了那四人一回,并再度保证道:“几位放心,只要你们真按说的办到了,衢州矿场便是咱们一起的产业,我们也一定能把这里的一切办得比以往更好。” “哈哈,鲁兄果然是个痛快人,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姚家来使姚子孝哈哈笑道。 其他的凌、朱也都跟着笑了起来,再度做出保证:“只要合咱们几家之力,别的不敢说,保住衢州,拿下浙西却非难事。到时,就是其他几家有所不满,我们也足以应付。” 看着最是普通的古先生也点头附和:“说的好,我也在等着这一日,让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只不过……”说着,他又微微蹙起了眉来,一副担忧的模样。 “古先生是在担心古老弟吧?”鲁敬元笑容微敛,问了一句。 “是啊……他昨日的表现可不像是为了讨价还价,倒像是真不希望与三家合作。” “那他图什么?”姚子孝奇道。 “他之前老跟我们提什么要是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就好了,要是没有人再受豪族世家的压迫就好了……难道这不是说说而已?”另一个起义首领宋兴有些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鲁敬元的脸色微变,以他对古耀华的了解,还真是这么回事…… 古先生也跟着说道:“古老弟他确实与我们的想法多有不同,所以下面许多兄弟也更服他。要是他真坚持的话,后面的事情还真不好做了。” 说话间,他又瞥了眼明显有些紧张的宋兴:“宋老弟,你说他是不是太傻了些?放着大好的机会不抓,非要和天下人为敌,把我们,把所有兄弟都逼上绝路才趁了他的心愿?” “是啊,我们可不能任他胡闹下去了。”宋兴深以为然地点头,“以前我们是没了退路才不得不拿命去拼,多少兄弟因此丧命。 “可现在,咱们已经成功了,衢州都拿下来了,还有那么多矿产,钱财……再让兄弟们去拼命,去为他一人的愚蠢念头拼命,可太不值得了。 “老鲁,我们不能任他如此胡闹,一定要阻止他啊!” 他说着,又看向了旁边的鲁敬元,后者先是一阵纠结,但片刻后,也用力点下头去:“不错,我们不能看着他错下去,这都是为了大家,为了兄弟们! “待会儿,他来了,我们一起好好劝他,一定要让他改变了主意。” 就在两人看着已经拿定主意时,古先生又幽幽来了句:“那要是他执迷不悟呢?” 这话让两人又是一愣,对视一眼后,脸上的纠结之色更浓了:“这个……” “我们四人,之前都说好了要共同进退的,但从来没有说定,到底该以谁为主。尤其是当内部产生分歧时,更不知该由谁做主为好了。 “这样终归不妥,他也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就阻止我们带了兄弟们奔个好前程。所以我决定,要是他依然不听劝,那就只能先把他拿下了!” 古先生的话让另外两人脸上都为之一僵,尤其是鲁敬元:“这不好吧……” “我们也是为了他好,机会就这么一次,你们总不希望最后等来的是大兵压城,是江南其他各豪族同时对衢州用兵吧?”古先生一副为大家着想的模样,言辞恳切。 “拿下他,又不是真要害他,而是为了更好地劝他。我想到时候无论是他,还是他的那些兄弟,都会明白的。 “衢州已经是我们的衢州,不能再生出乱子来了。各位以为呢?” “我也觉着该这么做!”姚子孝当即跟上。 其他二人自然也没有异议,顺势点头。 “那就这么定了。待会问过他后,若还不肯改,我会以摔杯为号,到时你们同时出手,控制住他。同时外头,我们的人也会出手拿下他身边的护卫,把混乱压到最小。” 不等其他二人做决定,古先生就直接连安排都做好了。 鲁敬元看了宋兴一眼,后者在长叹了一口气后,还是点下头去。 对他们来说,这确实是翻身的绝好机会,就算和古耀华关系再好,这时也只能先为自己争取机会了。 不一会儿,外头响起了一阵问好声,旋即,本来虚掩的厅门就被人用力推开,那个熟悉的大头矮小的身影便已一步跨了进来,正是他们刚才讨论的焦点——古耀华! 有那么一瞬,鲁敬元都有些心虚地把目光垂下,不敢和这个同生共死过的兄弟有任何接触。 而他们未曾发现的是,同样垂目的古先生,此时嘴角一勾,露出一丝带着杀意的,冷笑。 第554章 先下手为强(中) 厅内,众人迎古耀华入席。 厅外,换了衣服的孙宁三人也很自然地与一众护卫们凑在了一处。 无论是三家使者,还是鲁敬元这样的首领,身边都带着几个最信任的护卫,等在门外居然有十数人之多。 他们身负自家主子的安危重任,自然不好稍离,只能在厅前开阔的院子里坐着闲聊。 这时一个军伍装束的汉子便忍不住上下打量着孙宁三人,不无奇怪道:“之前怎么没见过三位啊,昨晚陪古帅来的可不是你们三个吧?” “对,那几个兄弟昨夜辛苦,古帅他体恤咱们,就让他们歇息一天。”孙宁笑呵呵地回道,没有半点心虚的模样,“倒是各位,昨夜守在外头,今日又这样,饭点都耽搁了。” “怪不得古帅如此得兄弟们爱戴,真是为大家着想啊。”另一名护卫也不无感慨地来了一句,似乎还透着些怨气。 孙宁一边与他们随口拉扯着,一边却在观察面前这些人的成色,尤其是那几个一言不发,站位却错落有致的三家护卫,这几人身形稳扎,双目有神,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 而且,他们几个的站位也颇有讲究,几乎把厅门口那片区域都给笼罩了,一旦内中有变,他们必然是能率先发难,抢进门去的。 这让孙宁心下顿时明了,今日这一场不光自己这边想要动手,恐怕其他人也没安好心啊。要是没有自己三人出面劝说安排,说不定古耀华就要折在这儿了。 心思转动间,他很随意就走上前去,在那几个护卫异样的目光注视下,直接就来到了比他们更接近厅门的台阶上,笑吟吟看着几人:“各位都是哪里人氏啊,看你们的样子,应也是江湖中有些名头的好汉吧,能否报下名号?” 本来这几人还有些警惕,现在听孙宁这么说来,便都以为他这是在拉交情,虽然都没作声回答,但按上兵器的手倒是松了些。 早和孙宁达成相当默契的萧倩此时也迅速配合着凑了过来,说道:“怎么,你们这是看不起我们吗?你们看看,连这些护卫都瞧不起我们,他们的主子这回会是真心的吗?” 她后面一句却是招呼的其他那些城中军卒护卫了。果然,这让一干才从矿奴的卑微身份里摆脱出来的将士大生不满,也下意识凑了过来,一脸挑剔不快的模样:“你们这算是什么意思?” “我们可没有看不起你们的意思,只是我等小名实在不足挂齿……”一名汉子赶紧出言打起了圆场,连连抱拳,还冲孙宁笑道,“在下祝承,不知阁下可有听过我的名字吗?” 其他几人也连忙各自报了名字,以免生出不必要的麻烦来,至少在里头有所动静前,还是得先稳住面前这些丘八…… 只是如此一来,他们显然就忽略了眼下乱糟糟的情形,没察觉到借此机会孙宁又往厅门处迈了两步,只消再旋身一蹿,就能撞开虚掩的厅门直入其中。 而萧倩和梁文统二人,这时也配合着来到他身前,挡在了他和其他众人之间。别人想要追他,都得先从二人的阻截中穿出才成。 “我叫……”就在又一人有些不情愿地要报出自己姓名的当口,本来一副仔细听他们说法的孙宁突然就动了。 静如林立,动如雷霆。 他整个人就跟被弹弓射出的石子般骤然一个后掠,弹指间,已撞在了那两扇厅门的正中间。 砰然声起,两扇厅门应声碎开,也是直到这时,他人才猛然旋转,面朝里,刀出鞘,一刀红光,把面前那些破碎的木片尽数劈飞后,已直入厅堂。 这张家待客的主厅可是相当之大,比之寻常官府正堂还大了一倍,四周足有二十多丈,又颇有品味地摆着许多装饰之物,还有屏风隔开空间,分作前后二厅。 此时古耀华他们就在后厅饮宴,酒都还没喝两杯呢,却听得突然的破门声,然后又看到那扇花梨木福禄屏风也从中间被一道红光剖开,一条黑影宛如幽灵般直冲而来。 当这一幕骤然发生时,所有桌前举杯之人都陷入了刹那的呆怔,尤其是姚子孝和古先生等几人,更是满心疑惑。 自己都还没传出信号呢,安排在外的手下怎么就急着闯进来下手了? 他是谁的人? 所有人都下意识看向身边早达成一致的几人,唯一有些惊慌的,就只有鲁敬元了。 但随即,这些人的反应就从惊诧变作惊恐了。 唰—— 孙宁人到,刀也跟着到了。 没有丝毫的迟疑与留情,红光直卷离自己最近的那一人,凌家使者。 这一位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脖子已然中刀,整个脑袋便在一刀而过后直直跳上半空,他的脸上到此时还满满都是惊恐莫名的表情呢。 而孙宁的刀却并没有就此而止,在人已经一脚踏中圆桌,微微下伏的同时,血浪再度一转斜斩而出。 朱家使者的肩头就被红光劈入,再迅速向下一走,半拉身子如被切开的豆腐般瞬间断裂,人更是在凄厉的惨叫声里,倒了下去。 “啊……”直到这时姚子孝才猛然惊醒,这家伙居然是冲着自己等而来! 原来自己等才是他们的目标,中计了! 他愤怒,他惊恐,他想要躲避攻击。 奈何,养尊处优了一辈子的他根本就不会武艺,更从没想过会要面对如此生死关头。 他人才刚刚一起,刀已飞速刺到,噗哧一下,没入其咽喉与胸腔处,并在孙宁手一拧间,锋利的血浪更是在其脖腔内部给他来了个大切割,将他前半喉管彻底切断,只留后颈还连着,整颗脑袋瞬间就倒向了后方,人也跟着噗通一下倒了下去。 从突然闯入,到连杀三人,孙宁只花了短短三五个呼吸而已。文学一二 也是直到这时,外头才有连续的惊呼和怒吼声响起,随即便是一阵厮斗拼杀之声传入,但就是没一个护卫能进得了厅门的。 而厅内剩下那些人,却早已面如土色,也就古耀华和古先生两个,还保持着一定的镇静。 第555章 先下手为强(下) 在双方都有发难意图的情况下,孙宁所以能占得先手,只因为他更主动。 其他人还在等着里头发出号令才好出招,但他却不同,因为他才是那个能做主的人。 所以在察觉到情况不妙后,孙宁便果断选择先下手为强,杀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他也果然做到了,在他突然撞入大厅时,身前那些护卫们都因为震惊而不及反应,更别提阻拦了。 当里头第一声惨叫响起时,才有人明白过来,愤而怪叫着便要往里冲,结果却被早有准备的萧倩和梁文统联手拦住了去路。 他二人也是这江南境内第一流的好手,纵然面对数倍之敌,却能守得滴水不漏,一刀一剑几乎把所有进入大厅的角度路线都给封锁住了。 而在交手的瞬间,里头又连续有两声惨叫响起,再之后就是仓皇的惊叫了。 这让一干护卫更为心急,全都红了眼,不顾一切就直往前冲,十多样兵器全数朝着二人身上落去,完全是一副两败俱伤的群殴打法了。 纵然是以萧倩二人的修为,在面对如此凶狠冲杀时,也终于抵挡不住,只能边挡边退,直接退进了厅内。 但他们相信,有这一段拖延,足够让孙宁得手了。 事实也证明他们没有错信孙宁,此时的厅内已是血流一地,横尸三具,而孙宁手中刀,则已经抵在了古先生的咽喉处。 一滴滴的鲜血还顺着血浪的刀身往下淌,不少都落到古先生那身月白色的袍服身上,让他看着是那么的无助和狼狈。 不过他脸色虽然发白,人却并不像宋兴和鲁敬元般失措,依然端坐在那儿,若有所思地看看孙宁,又看看古耀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都给我住手!”孙宁这时却是一声断喝。 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场让正欲再扑来的众多护卫的动作都为之一顿,然后才各自惊骇地发现倒地的自家主人,一时间竟完全不知该做何反应才好了。 虽然在事发瞬间已经让他们生出了极其不安的感觉,可是当事实真摆在眼前,看到自己要保护的主子横尸当场,还是让他们措手不及,一时连出手报仇的念头都兴不起来了。 而鲁敬元他们的护卫,则完全被这等血腥的变故给惊呆了,都弄不清楚到底是谁杀的谁,谁才是主使…… 倒是萧倩二人,这时反应迅捷,出手如风,几乎同时旋身前扑,人在来到愣住的宋鲁二人跟前时,兵器已架上了他们的脖颈,同时他们也喝道:“谁敢上前!” 这下,与会七人,三个宾客皆已授首,四个主人也有三人受制,只剩下古耀华一人还是安全与自由的。 到此时,大家如何还不明白这一切变故到底由谁下令? 鲁敬元难以置信地看着脸色同样有些发白的古耀华:“古大哥,你……” 宋兴则更是直接:“古大哥,饶命啊……”他只当是自己那点心思早被对方看破,所以才会抢先出手,自然更感恐慌。 “把他们通通拿下,敢有反抗者,格杀勿论!”古耀华这时终于回神,突然一指三家护卫,急忙下令道。 他在衢州叛军中的声望是最高的,此时下令,就算是鲁敬元他们的护卫,这时也都不假思索地转向杀了过去。 而那几个护卫见状,更不敢多作纠缠,只略一抵挡,便迅速朝厅外冲去。 他们算是看明白了,到了这一步,无论之前自家主人和这些人商量定了什么,都已不作数,现在双方已成死敌。 那自己等继续待在这儿,就是个死路一条,必须尽快走,离开衢州城! 所以,虽然真论武艺实力,在孙宁几人不出手的情况下,他们是稳胜众护卫的,但也不敢再作纠缠,直闯出厅。 但很显然,他们在慌乱之下却忘记了一个最致命的事实—— 这儿是衢州城,是才刚被古耀华他们强拿下来的城池,还没有完全恢复秩序呢。 换言之,此时的衢州还处于战时状态,所有兵将还绷紧了弦,时刻准备应对各种可能出现的乱子。 而刚才厅内外的厮杀,早就吸引了周围不少下人仆从们的注意,也让他们发出了连连的惊叫,又引来了守在张宅内外的大批军将。 所以当他们直闯出厅,又冲出那院门时,迎面就和数十上百军将给撞上了。 本就不是衢州方面的人,再加上心中惶乱,他们甚至都没想过与这些不算一路的军将们做出沟通,直接扭身又想往别处去。 这就是坐实了他们是刺客,是做贼心虚了。 见状,就有军官高声叫道:“放箭,拦住他们……” 嗤嗤嗤…… 几十根利箭追着他们飞去,与此同时,另一边也有将士闻声赶来,对他们形成了截击。 虽然他们还是凭借着自身实力闯出了几重院落,但在越来越多将士的围捕之下,这十来名护卫还是不断受伤倒下,最终没一个能真正逃出衢州。 跑得最远的那一个,也就出了张家所在的这条街,然后便被四下里杀来的兵马生生堵进了一条死巷的尽头,只能束手就擒。 当外头已乱作一团,眼看局势颠倒,自己原先的计划彻底失败,宋兴忍不住就向古耀华求起饶来:“古大哥,这事我也是一时糊涂,才会被他们说服……你大人大量……” 古耀华闻言却是一脸的震惊:“你居然也……”事实上直到这时,他都没想到今日这边本是针对自己的一个死局。 也是直到这时,宋兴和鲁敬元才惊觉此番之变竟是双方都在出招,只是古耀华这边下手更快而已。 而孙宁就在这时突然开口:“杀!” 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萧倩手中剑,梁文统掌中刀便已迅然没入鲁敬元和宋兴的要害。 两人惨叫一声,砰然倒下,脸上则满满的都是难以置信。 他们真是死都想不到,对方会如此狠辣果决,连自己二人都说杀就杀! 其实就连古耀华,也是在这一刻大吃一惊,整个人都弹了起来:“不要……” 但已经晚了。 第556章 善后与诛心(上) 衢州城差点就再度陷入混乱。 好在古耀华在关键时刻及时现身,才以自己在军中的威望压住了惊慌失措的一众叛军将士,并迅速斩杀了十多个想要趁乱劫掠的家伙,这才让情况恢复平静。 不过随即,在聚集了一干将领军官后,他还是宣布了一个惊人的事实:“就在刚刚,古言,也就是古先生,他居然勾结姚、凌、朱三家对我和鲁帅和宋帅发动袭击…… “很不幸,宋兴和鲁敬元两个兄弟被他们当场杀死,只有我保住性命,并率手下之人把他们全部杀死,替两位兄弟报了仇!” 这结果一传出,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半晌后,才又是惊叫一片:“这怎么可能?” “他们哪来的胆子?” “怎么会这样……” 待他们叫嚷一阵,发泄之后,古耀华才又高声喝道:“这很奇怪吗?山阴姚家,鹿州朱家,华州凌家……他们不和张家,和其他那些江南九姓豪族一样,从来就没把我们当人看待过? “现在我们是拿下了衢州,但你们真觉着他们会就此接纳我们,真心把我们当成朋友? “不可能,我们和他们永远是对立的双方,在他们眼中,只要我们不肯做他们的狗,就是他们的敌人,就是要被无情歼灭的存在。 “而古言,他就是那些豪族大家的内应棋子,别看他之前帮我们拿下了衢州,好像是和我们一起的,可其实那不过是几大豪族之间的争斗,以及在没有其他更好选择之下,才不得不与我们合作而已。 “说到底,他依然从没把我们当成自己的兄弟,我们只是被他欺骗,被他利用而已!”www.wenxue一二.Com 如果是在事发前有人当众宣讲这番话,众叛军将士十有八九是不会相信和认同的。 如果是换了另一个人来向大家作出这样的说明,绝大多数将士也依然会心存疑虑,觉着这其中隐藏了什么猫腻。 但,当这一切是在此时,由古耀华当众说出,众军官将领便少了许多的抵触与怀疑。 因为大家正是在他的带领下才从之前的悲惨境地里摆脱出来的,而且这些日子里,他的高风亮节也确实为所有人所见,比之鲁宋二人更让人感到信服。 “我早说了那些豪族大家不可信,现在果然应验了!” “我们要报仇,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在众部下的阵阵声讨中,古耀华眼中闪过一丝愧疚。 事实并非如此,但为了自己的理想,为了带着弟兄们,带着所有底层百姓过上真正的好日子,他此时也只能昧着良心,把孙宁教给自己的说法全部灌输给大家了。 “弟兄们,我知道大家都很愤怒,都想为鲁宋二位将军报仇雪恨,我更恨不得把所有豪族连根拔起。但是,对眼下的我们来说,站稳脚跟,守住属于我们的衢州城才是最重要的。 “现在,听我之命,全都回军营,安抚军心,守住城中各要紧处,不要给任何别有用心者以可趁之机。尤其是古言的人,他虽然未死,也被我们生擒,只等当众受刑,但我相信,我们城里一定还有许多他的同谋之人,一定要将他们全部搜出来!” “古言不得好死!” “我们要活剐了他,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在得知还有一个罪魁祸首未死后,大家的情绪是愈发的激动了,要不是有古耀华在前头镇着,恐怕这些人都要直接涌入张宅,把古言给拖到外边,扯个粉碎了。 当这些愤怒的声音传入张宅,传入前院,传入这间还充斥着血腥味,倒了一地尸体的厅堂时,古先生的身子都不禁震颤了一下。 孙宁将之收入眼底,嘿的一笑:“千夫所指,无疾而终。看来,阁下居然也有畏惧的东西嘛。”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想做什么?”古先生很快又调整了情绪,反望向面前的三人。 他这时已经能完全确认,这三人绝非自己所熟悉的叛军中人,更不可能是什么古耀华的亲信。 无论能力心性,他们都要比这些出身低微的底层矿奴或兵卒要强出太多了。 “这该是我问你才对。”孙宁慢条斯理地取过一把酒壶,还为自己倒了一杯美酒,小口品尝着,一副悠闲的模样。就好像这里鲜血四流,尸横一地的场景完全不存在似的。 古先生直了下腰:“我不就是我,一个落拓江湖的无用书生……” 话到这儿,他突然停嘴,却是发现孙宁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一副你继续,我看你怎么编的模样。这让他有种自己被彻底看穿的不安,神情都显得有些紧张起来,比之前看到其他人被相继击杀,自己又被白刃加身更为不安。 “古先生,你在江南做了这么多事,真就觉着天下人都是蠢货,以为自己可以瞒过所有人吗?”孙宁转动着手中酒杯,目光却定在对方脸上。 “从收买天目寨,到在苏州暗中和苏家勾结,怂恿他们于寒山寺闹出那么大的动作,再到杭州灭口威胁,最后又出现在衢州这场混乱之中……你这个纵横会派出的搅屎棍,还真是尽心尽力,哪都不落啊!” 随着孙宁把这些事情一一点明,古先生脸色更为僵硬,眼中已完全露出恐惧之色来:“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你以为你做下的那一切真是那么的天衣无缝,无迹可寻?你以为江南这么多人物真就会被你纵横会的几颗棋子就耍得团团转,自相残杀?你以为真就没人能治得了你们?” 孙宁的语气突然变得激烈起来,把酒杯猛朝桌上一顿,目光更如两把利剑直入对方双眼:“你们的这一计划已然彻底失败,江南不会如你所愿般出现大乱,倒是会因此真正团结,一致对外,而我们的目标,就只会是搅风搅雨的纵横会! “你若还想活命,如实将自己知道的一切说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不然,都不用我动手,只要把你丢出去,这衢州城里就有的是要把你挫骨扬灰之人!” 第557章 善后与诛心(中) 在让大家宣泄了好一通后,古耀华才举手下压,示意大家能够静一静,听自己继续把话说完。 众人也果然按他的意思慢慢停止了叫嚣,满是期待地望了过来,等候着这位现在唯一的首领能拿出更多明确的方针来。 古耀华在这支叛军中本就有着相当的威信与号召力,现在四名首领二死一叛,在没有选出更多新首领之前,大家也只能选择相信他,一切听从他的号令行事了。 这份信任也让古耀华肩头更重,让他的脸色也变得愈发凝重:“我们已经杀了那几个试图谋夺我们成果的豪族使者,但是这并不代表今后我们便可高枕无忧。 “恰恰相反,危险才刚刚开始。姚凌朱三家是肯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无论是为了替自己的族人报仇,还是为了谋夺我衢州矿产,他们必然会在短时间里集中兵力杀来。 “而这还不是最大的威胁,在我们北边,还有杭州官府和钱氏的大股力量随时可能对我们用兵,更别提苏扬一带的顾陆吴三大豪族了,他们的势力只会比浙地各家合在一起还要强大,可怕。”んttps:/ 伴随着他把目前将要面对的种种威胁一一道出,众军官脸上的兴奋表情也已急速冷却,不少人甚至流露出了担忧和惶惑来。 他们这才发现,自家的处境有多凶险,真就是走错一步都可能万劫不复…… 如果说之前他们还有的选择的话,那现在可真就是四面皆敌,要以衢州一地抗整个江南了…… 有人低头,心里都有些后悔了,早知道刚才就不该一时愤怒把那些家伙的随从通通斩杀了,这下可是连一点回旋余地都不再有。 也有人萌生退意,都想着趁大祸未至,赶紧逃命去。 “还有一点,我也是在刚才知道的,你们可知道古先生他为何要背叛我们吗?”古耀华不给大家更多考虑的时间,又迅速抛出另一个问题。 所有人都茫然摇头,说实在的,直到此时,他们都没想明白其中原委,甚至还有人怀疑这是不是一场头领之间的火拼了,只是不敢直说罢了。 “因为他根本就是已经拿下两淮,早已觊觎我江南多时的梁州军郭家的密谍!他来此就是为了彻底搅乱我江南局势,好为他家主子创造入侵江南机会的!” 对古先生的来历,古耀华还是稍稍做了点更改。 因为几乎所有人都不曾听说过什么纵横会,更不会明白这是一个有着多大威胁和野心的庞大势力。 倒是受其控制的梁州郭家,才是大家一听就能了解并接受的。 果然,随着他话说出后,众人先是一怔,继而又是骂声一片,恨不能把对方拉到面前,生撕了他。 但在骂完后,大家心里是更感彷徨了,这等压力可不是这些才从底层身份中摆脱出来的小人物们能够承担的,大家又都巴巴地望向古耀华,等着自家首领给出一个妥当的解决方案来。 他也果然没叫大家失望,这时镇定道:“这固然对我们来说是一个更大的挑战,但同时也不失为一个机会。一个让我们真正在衢州立足的机会! “虽然我们这一次杀了姚凌朱三家的人,早和他们结下深仇,再加上早前的张家…… “但这并不代表我们真就和整个江南为敌了,至少明面上,我们与苏扬三大豪族,以及杭州的钱氏并无仇怨。 “倒是我们各方却是有着同一个敌人的,那就是随时可能南侵的梁州郭氏…… “所以我的意思是,先从古言口中撬出他们的全部阴谋,然后再派人去和那些豪族联系,使我们与他们几家达成统一战线。 “至于姚凌朱三家,他们既然选择了与梁州郭氏合谋,那就是对整个江南的背叛,就该是我们江南的敌人!” 这便是刚才事发后短短时间里孙宁迅速为古耀华制定出来的策略了,用眼下的危机团结所有人,再借此转变所有人对江南各方势力的态度,从完全的对抗,变成团结大部分,打击一小撮。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这些只知道逞一时之勇的家伙们哪有这等周密合理的想法,一时都有些茫然了。 其实古耀华自己此时心里也是乱糟糟的,对与那些豪族联手一事,他心中既无把握,又不免有所抵触,因为双方阶级和立场全然不同,实在很难说放下芥蒂,真心合作就能成的。 但他要比其他人更清醒的地方在于,他知道孙宁这番话绝非恫吓,而是事实,一旦不走这条路,身在衢州的他们可真就危险了。 当四面皆敌,只凭这点兵马,又怎么可能守得住才新到手的几座城池呢? 大家都在犹豫观望,也让他平添了几份压力,片刻后,索性又退了一步:“当然,这只是我一个人的想法,要是大家不同意,那我也绝不强求。 “大不了就是一起死在与敌人的战场上,我古耀华能有今日也是靠的所有兄弟愿意跟我同生共死,我这条命,就是大家的!” 随着他这番诚恳的话说出来,人群里不少本就与他关系紧密的部将终于按捺不住,出声表示了支持:“古帅,你都是为大家着想,我们自然全力支持,至死不悔!” “我们虽然信不过那些豪门大族,但却信得过你,只要你开口,大家就赌一把!” 在这些人的带头表态下,其他人也不好再继续保持沉默了,也都纷纷出声表示赞同。 他们本就没什么准主意,既然深得大家信赖的古耀华已经说明一切,并提出应对的策略,大家自然只有听从跟上了。 而在这部分军官部将们达成一致后,再回去向下面的普通兵卒宣讲一番,便意味着整个衢州上下人等,都将选择跟从古耀华,走上一条和江南豪族合作的全新道路。 当明白这一点时,古耀华先是一阵振奋,还长出了口气。 但随即,肩头又是一沉,这份压力,压得他差点连腰都垮下去:“孙大哥,我可是带了弟兄们跟你走上这条路了,你可别让我失信于人啊……” 第558章 善后与诛心(下) 在古耀华统一众人思想,终于决定要和江南豪族合作的时候,孙宁也在紧锣密鼓地完成自己的使命——撬开古先生的嘴,从他那儿获取更多有用的信息来。 不过这项工作显然不比古耀华说服大家来得轻松,虽然是以众对一,还握有主动,但这张嘴可不好撬。 在已经知道衢州大势已去,自己更是彻底暴露身份后,古先生虽然有些震惊懊恼,但却并没有就此崩溃。 面对赤果果的威胁,他有片刻的惶恐,但旋即又恢复镇定,甚至露出一丝淡定的笑容来:“死便死了,我若真怕死,也不敢接下这样的差事,跑到江南来了。” 孙宁并没有因为他这一反应而恼怒,这其实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要是对方真这么容易就被降服,也不可能被纵横会委以重任,让他来江南搅动风云了。 “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你就算失手被擒,死在我们手上,也不过就是陪上自己一条命罢了。但要是真把自己掌握的一切如实道出,出卖纵横会,那死的人可就多了。 “你们纵横会以商贸起家,现在还在天下有着各种商路,算账自然是精到无比了,这利弊取舍,自然极其熟稔。” “哼,既然知道,你又何必多费唇舌。我是不会出卖自己人的!”古先生又很是硬气地把头一仰,眼一闭,完全是一副要杀就杀,不必多言的架势。 孙宁却笑了:“你这大义凌然的样子实在很叫人感到有趣啊。或许你想传递出来的意思,以及许多人能想到的,都是你在说不想因你一人而连累还在江南的其他纵横会之人吧。 “但其实你应该心里明白,你真正顾虑的,并不是那些人的生死,而是还在淮北的,你自己的家人的安危生死吧?” 这最后一句,让本来一副从容就义模样的古先生身子猛然就是一震,脸上更显出了惊愕与紧张的表情来。 “是啊,毕竟你姓古,而不是姓李,或是姓万!”孙宁又感叹地来了一句。 “你……”这一回古先生他再也无法维持镇定,愕然地睁眼开口,“你怎么会知道……” “纵横会起家之事又不是什么太隐秘的事情,纵然过去百年,想查还是可以查到的。”孙宁此时心里更加有了底气,语气也变得更稳重。 这些年来,他在彻底拿下西南,又筹划在江南夺权之余,其实也一直没放松对纵横会这一大敌的探查与了解。 因为他知道,自己与这方贪婪的势力终有一战,无论是他们南下,还是自己北上,或明或暗,必然是一场龙争虎斗。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对敌人多一分了解,就是为自身的胜利多拿一块筹码。 所以几年下来,他对纵横会便有了更细致的掌握,比如关于其起源,以及之后的种种发展情况。 纵横会的起源来自一个叫李凌的本朝名臣,他于百年前在大越朝野之间都办成了许多大事,成就非凡。 在位极人臣之余,还开设无数商行,大有联同天下之势,真正做到了强国富民。而纵横会,就是这些商行的联合之称,是他和当初的两个好友,一个姓万,一个姓古,共同创立。 李、古、万(萬)起笔皆是纵横,这才有了这个流传百年的大行会,可以说,李凌本来的想法也是为了表现三家地位相同,无分高低彼此。 但就像纵横会自身在百年的演变中终于从为国为民变成唯利是图,为祸天下,其内部架构也在这百年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李家靠着李凌及其子孙的繁盛庇护,成为了两淮最大的一个豪族,在纵横会里自然就成了说一不二般的存在。 而万家,早在李凌发迹之前就是当地名门大族,多年下来自然只会更强,未曾衰退。虽比不了已成豪族的李家,却也是纵横会里一股不容小视的力量。 唯有古家,本就是小门小户,又没出什么有大才干的子孙,所以在百年时光后,在纵横会又相继有各方豪族巨贾加入后,被彻底的边缘化。早不再是当初三大东家之一了…… 在知道这段掌故后,对这个古先生,孙宁自然有了一定的判断。 虽然不知其到底是不是真就和那个古家有关,但此刻拿话试探一下总是不错的。而现在看来,这一下果然试对了!文学一二 看着面容僵硬,带着些惶惑的对方,孙宁笑得更为笃定:“看来他们对你们古家确实已经越来越不放心了。 “是啊,换了谁都不会放心留下你们这一个开山元老却被不断边缘化的。恐怕你家里也有不少人对眼下的处境多有抱怨吧? “你应该从小就立志要振兴家族,让古家在纵横会里重新掌握话语权……所以,不但打小就苦学不辍,更在纵横会里任劳任怨,哪怕明知这回到江南来危险重重,都没有半点退缩的!当真是可敬啊。” 古先生抿着嘴,目光却是复杂而闪烁,孙宁的话,让他不由得产生对方真是自己知己的错觉来。 因为他做的这番推测,还真就是自己的生平和想法了…… 但这份古怪的感动却又迅速被孙宁接下来的话语所无情摧毁:“但可惜的,你的身份限制了你的一切,无论是才能,还是对纵横会的忠心。 “在李家等人看来,你这样的人反倒比外边的敌人更加需要防备,毕竟你更了解纵横会,更容易对他们构成威胁,更重要的是,你的身份,有可能让他们产生危机感,觉着你一旦坐大,或是找到什么机会,就会取他们而代之! “所以哪怕你这次冒险入江南,也无法打消他们的这份怀疑。或许表面他们没有任何不利的举动,但其实暗地里,甚至是让你知道的暗地里,你的家人,族人,早被他们看守起来。只要你一旦行差踏错,或有背叛之举,那就是举族被灭的下场…… “啧,纵横会三大创始家族之一,你们古家也太惨了些,而你,明显是更惨的那一个!” 第559章 就范 “够了!” 古言突然一声暴喝,他整个人都因为情绪的激动而颤抖起来,双眼都已泛红。 饶是以他的心性,被孙宁撕开一切伪装,不断诛心而言,也终于是没法再继续保持镇定,竟连自己的处境都顾不上了。 孙宁双眉一挑,还真就顺从他的意思,暂停了那些诛心的言论,转而微笑看着对方,等待着他冷静下来。 他知道,自己这番话已经切中古言的要害,那就证明有了说服他为己所用,背叛纵横会的可能。 在一阵急促的喘息后,古言终于慢慢开口:“你到底想怎样对我?就凭我落到你们手上,你就觉着他们会对我族人下手?” 他心里似乎还有最后的一丝期待,但孙宁却转手将之斩断:“我说了,他们对付古家已属必然,谁让你们曾经也是纵横会的创始者之一呢? “只是将你们排挤到外围可不够,只有把你们钉死,让所有人都知道是你们犯错在先,他们出手则是秉公而断,才能堵住所有人的嘴。 “而你这次的江南之行,其实就是给了他们这样一个机会。 “当然,只是你失手被擒还不足以让他们真正出手,可要是随后纵横会在江南的一些重要产业和据点被人打击拔除呢?要是我还让人散播消息,说这一切都是你古先生透露给我们的呢? “我想,他们应该不会放过这送到手上的把柄和机会,从而来个一劳永逸!” “你……”古言勃然而怒,挣扎着竟想要扑向孙宁,却被身旁的梁文统一把按住,却是连椅子面都脱离不了,只能是无能狂怒,叫道,“你卑鄙!” 孙宁依然是那副淡然而笑的样子:“对付你们这样的人,有必要非用光明正大的手段吗?真要论卑鄙,不也是你们先耍的阴险手段吗?” 一句话,就让对方后面许多咒骂的话语都被彻底堵了回去,片刻后,古言更是跟被抽去了所有气力般,瘫坐在了椅子上,脸上满满的都是恐慌和绝望。文学一二 他知道,孙宁这番话可不是说说而已,他是真会这么做,且能做到把纵横会放在江南的不少据点产业给打掉的。 而到时,那些人可就名正言顺可以对整个古家出手了,而自己则会成为古家彻底败亡的罪魁祸首…… 孙宁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那张因为纠结而不断扭曲的脸庞,口中又继续道:“其实你们在江南的失败已是必然。你也听到外头的喊声了,还有刚才我吩咐古耀华的话…… “我相信,以江南各豪族的明智,在知道一切是有纵横会从中作梗的情况下,也一定会抛开过往的矛盾成见,一致对外的。 “如果你现在选择与我合作,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如实道出,不但可以确保自身不死,说不定还能挽救家人性命。不然,其实我们也没太大损失,无非今后多花些时间去了解纵横会内部的事情罢了……” 如果说之前古言还是有所犹豫,还在纠结自己该不该背叛纵横会,那现在,天平两头砝码的轻重已经很明显了。 所以在又是一阵默然后,他终于沉声开口:“我说,只要我知道的一切,我都可以告诉你。但是,在此之前,我也有一个问题,希望你可以如实告诉我……” “可以。”孙宁一口应下,他已经猜到对方想问的是什么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古言盯住了他,一字一句问道。 果然,他对孙宁的身份生出了好奇,或者说是怀疑。 确实,这手腕和用心,还有对纵横会的了解与敌视,都足以让他对孙宁的身份产生某种猜测。 “你既然也算是纵横会中握有一定权力之人,自然该知道三年前发生在梁州的那场变故吧? “那就是我和郭冲所为,只是最后没防到郭炎背后居然还有这么庞大一个隐藏势力,这才功亏一篑。不得已,只能暂时脱身。” 孙宁没有明着报出自己的身份,但这些说法已经足够让古言明确孙宁的真实身份,也让他的身体再度猛烈一震,双眼瞳孔都为之一缩:“你……你是……” 第560章 回杭谈对策(上) “孙大哥,你打算这就回杭州?”古耀华很有些留恋似的看着孙宁问道。 已经从古言口中问出不少东西来的孙宁看着面前众人正色点头:“时间紧迫,我确实不好再在衢州逗留……不然,不光那三家大军随时可能杀来,就是杭州等地,也会有平乱的兵马杀到。 “到那时,江南说不得真就要乱了,岂不正中纵横会那些家伙的下怀?” “可是……你才到衢州没两日,这就离去……”古耀华依然有些不舍道,自己还没一尽地主之谊呢。 “这些东西就留待他日太平之后再说吧。再多的虚套,也不如解决眼下的种种问题来得有用。”孙宁说着,又瞥向梁文统,“梁兄,我会留下几个兄弟与你一起在此,帮着耀华他们操练兵马的。” 这些打下衢州的叛军人数倒是不少,足有两万许。但真论作战的能力,却是连平平都算不上了。 他们作战只仗着一时血勇,或许倚城而守还能却敌,可真拉到城外与数量相当的军队作战就几乎不存在任何胜算了。 所以孙宁便有意好生操练这支队伍,而梁文统自然就成了最合适的人选。 作为杭州兵曹的他本就对练兵统兵之道有着相当了解,再加上他又极得古耀华的尊敬和信任,再辅以卫挺等几个西南军中将领,只要花上一段时日,这支叛军队伍便能得到相当提升了。 梁文统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便一口应下:“放心,保你再来衢州时,这儿的兵马一定大不一样。” “那我就等着你们的转变了。”孙宁哈哈一笑,这才和萧倩一起动身,出了张家宅院,再在二十来名护卫的簇拥下,上马而去。 有一点其实是他不好说出来的,那就是留下卫挺他们在此帮着操练兵马,也是为了拉拢更多叛军为己所用。 毕竟现在的他在江南根基浅薄,也确实需要拉出一支真正听从自己指挥的队伍来为接下来可能的争夺和变故做准备了。 这一行人很快就出了衢州城,在正式辞别梁古等人后,他们策马奔行的速度便愈发的快了起来。 也是直到离城有些距离,萧倩才看一眼身旁的夫君开口问道:“孙郎,你之前和那古耀华说的都是真心的吗?” “嗯?”孙宁微微一愣,随即才明白过来,她指的应该是自己之前用来说服对方,抢夺衢州控制权的那番“让天下百姓不受压榨”的言论了。 这让他不禁稍微犹豫了下,方才笑问道:“你以为我说的可是真话?” “当时看你的样子似乎挺像是真的,可这事它真能实现吗?”萧倩蹙眉。 天下不公之事太多,百姓更是如牛羊般的存在,无论王朝兴替,天下治乱,到头来受苦的终究是他们。 连受苦这一节都没法摆脱,更别提什么不受压迫,真正过上太平的富庶日子了。 “我确实有这样的想法,也一定会尽力去做。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吸引更多人为我所用,去杀回中原,夺回本就该属于我的天下。”孙宁在自己妻子和亲信面前也就不再有所保留了,正色说道,“但是,正如你所言,这一愿望实在过于宏大,过于难以实现了。んttps:/ “所以我不会太过强求。对我来说,拿回天下,重回洛阳才是第一位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萧倩沉默了片刻,点点头,又是一下无声叹息。看来,那古耀华最终还是要失望了。 孙宁见状,心里也是一声苦笑,这愿望跟后世的乌托邦的理想很是一致,可就是几百年后,也不能达成那样的宏愿,就更别提现在了。 所以,到头来,这一想法终究只是空想,是任谁都没法真正实现的,哪怕他是一国之君…… 但随即,他又正色说道:“不过有一点是我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他选择与我们合作是最明智的。若是真与那三家合谋,恐怕他也好,那些起义的将士们也好,都会被利用到死,最后连一点好处都得不到!” 对此,萧倩倒也表示了赞同,也总算让她不再纠缠于之前的承诺,也让他们前行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 杭州城内依然是人心惶惶。 满城百姓还在为近在咫尺的浙西叛乱担心着,生怕什么时候,那边的战火就要朝自家涌来。 虽然官府已经几番宣扬,提到杭州各地已有应对之策,定能保浙地安定,但大家还是忧心忡忡,生怕这只是官府拿来骗人的,说不定等叛军杀到时,这些官员第一个就跑了。 所以满城百姓,许多人都已经把随身细软衣物什么的都打包整理好了,只待一有风声变故,就即刻挟家遁逃。 而这些百姓们不知道的是,这几日的官府和钱家这样的豪族之人也确实有些不安,只是他们担心的却非什么浙西之乱。 事实上,那边陆陆续续又有消息传回,那些叛军最终连严州都没能打下来,显然实力不够,自然对杭州构不成更大威胁了。 倒是隐藏在这场叛乱之下的纵横会的威胁,才是让所有掌权者感到不能放松的问题。 纵横会到今日依然声名不显,但那只是对寻常民众来说。 对真正的世家豪族,只要在中原等地布有眼线,就多少会了解到这一渐渐浮出水面的庞大势力有多可怕。 梁州郭氏都能在短短几年里席卷半个中原了,可居然还只是纵横会手里的一个傀儡和棋子而已,光这一条,就足以让许多人闻纵横会之名而为之色变了。 何况,还有孙宁差人送来,以及他们从云仲岳口中问出来的关于纵横会在江南的种种安插与布置了。 光是杭州城内,就有超过三成的商人与纵横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或听命于彼,或早被收买,最不济也是得到过他们的资金扶持……这让所有人都感到了彻骨的寒意,甚至都不敢保证身边就一定没有纵横会布下的暗子了。 再加上已经认证的关于苏杭二地这半年来相继发生的种种变故也与纵横会脱不了干系的说法,让大家早把浙西的那点小问题抛到脑后,而只专注于纵横侵入江南的大-麻烦了。 第561章 回杭谈对策(中) 当孙宁再回杭州时,瞧见的就是这么一副人人自危的景象。 百姓如此,官吏们居然也是个个愁眉不展,忧心忡忡,尤其是曾显,在得知他回来后,更是二话不说,便把人拉进了自己的公廨,使孙宁都有些措手不及了。 “孙公子,孙护法,这回咱们杭州,乃至整个江南可都需要你帮着解救了呀!”曾太守在关门后,又是连连打躬抱拳,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 孙宁这时也明白了他这么做的原因,神色一肃:“太守大人这是已经查明白一切了?” “是啊,贼人势大,而且无孔不入,即便到今日,我们都不知道那纵横会到底在我杭州布置了多少人手,他们又会在什么时候给我们带来麻烦……”曾太守颇为烦恼地连连叹道,完了又看向孙宁。 孙宁倒是为之一怔,他还不知情况竟恶劣到这般地步了,纵横会这手段也确实够高明的,竟能在无声无息间把江南渗透成这般模样。 见他脸色也有所变,太守大人就更不安了,又在那儿一阵叹息。 而这时,房门又被人敲响,一人在外道:“曾太守,在下钱宗潮,听说孙护法他回来了?” 曾显不敢怠慢,忙又过去打开房门,把外头同样愁眉深锁的钱家要人给请了进来。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各自的眼中看到了浓浓的忧愁,然后又齐齐看向孙宁,同时张嘴道:“孙护法……” 此时孙宁已自顾挑了张椅子坐了下来,还反客为主地一指其他椅子笑道:“二位,咱们先坐下说话。” “哎……好。”两人虽觉着坐不住,但也只能依从,顺势坐到了孙宁身边。 “孙护法,这事也是你察觉到的,想必你应该对此有了些计较了吧?何不说出来,大家也好参详一二?”曾显稍稍调整了下心态后,又再度开口。 孙宁点点头,又瞥一眼钱宗潮:“钱员外是钱氏能做主之人吧?” “对,我们宗主已让我全权接触官府,大家一起拿主意应对眼下这一局。”钱宗潮也不隐瞒,痛快应道。 “那有些话在下也就直说了。”孙宁肃然道,“显然,你们已经拿下云仲岳,并从其口中问出了许多纵横会在杭州的内情了,对吧?” “对,不光他一家,杭州城里还有数十商人都与纵横会有着关系,多半都是通过他与纵横会互相联络,听从安排的。”说起这点,曾显就是一阵牙疼,谁能想到,自己治下,不但有钱谢两大豪族,还有这么一批早怀异心的家伙,随时准备乱了杭州…… 钱宗潮也叹了口气:“本来按道理来说,我们应该在得知确切情报后便出手把他们也通通拿捕归案的。但是,这涉及的人实在太多了,真要都拿下惩治,只怕会引得全城不安,反倒对我们更不利了。 “而且,那云仲岳的话也未必完全可信,说不定其中就有无辜之人,另外还有漏网之鱼。所以为了稳妥起见,太守大人和我们钱家都决定暂且看看再说。只是这心里,终究难以安定啊。” 孙宁欣然一笑:“各位能如此稳妥行事,才是最准确明智的选择。不然恐怕就中了纵横会乱我杭州之计了。” 两人点点头,但还是有所疑虑,继续看着孙宁。 孙宁也没跟他们卖关子的意思,继续道:“其实你们想过没有,既然纵横会在杭州,在江南各地都布下了这么多暗子,为何却还要干出如在苏州寒山寺的举动来? “他们何不直接让这些自己的棋子来个突然出手,杀所有人个措手不及呢?” “这……”两人又是一怔,隐隐抓到了一个关键。 “因为他们其实并没有真正控制住这些人。换句话说,这些所谓的纵横会棋子,根本不可能真听从他们的号令,拿自己和家人的性命来冒险造反!”孙宁直截了当给出断言,“什么棋子布置,那不过就是虚张声势罢了。 “看似人多势众,其实只是一盘散沙,或许真当他们控制了整个杭州时,这些人会站出来帮他们维持当地秩序,可只要纵横会的手一日伸不进杭州,这些所谓的他们的人手,就只是一群最普通不过的商人百姓而已。对官府来说,压根就不存在威胁。 “你们以为谁都能跟云仲岳之流般有能力,有胆子明里暗里和官府和豪族为敌吗?你们也太高看纵横会这些素来只为牟利行事的商人了!” 一番话说出后,曾钱二人都是一阵恍惚,但低头细想,又觉着孙宁所言颇有些道理了。不然,怎么之前从来就没有听说过哪里起了乱子,他们的影响要真够大,岂会一直如此安分? 曾显随后又皱眉道:“那云仲岳的一些说法……” “很明显,这是他的话术,算是变相在吓唬二位了。因为只有让你们感到自己是不安全的,他们随时有翻盘的机会,他,还有他的家人才能更安全。”孙宁冷笑一声,“雕虫小技,只要足够冷静,应该就能瞧出端倪来。 “还有,纵横会的势力自然极大,至少在中原各地,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力量。但那也只限于中原各地,就是两湖,他们也得是在多方布置,又趁当地各方力量互相争斗的机会,才能一口口将之吞下。 “而江南这边,别的且不说,他们赖以控制许多地方的银钱手段,在这儿真就好使吗?” 两人再愣,然后便露出了了然的笑容来。 是啊,若论财富,大越天下又有哪里比得了财富重地的江南呢? 纵横会再能赚钱,和江南九姓比起来,还是有着一定差距的,他们凭什么用同样的手段来控制江南? “所以,所谓的他们的棋子已遍布江南或许有些是真,但更多的,恐怕只是他们的一厢情愿罢了。只要官府不作追究,这些得了好处,让纵横会自以为控制住的暗子们,只要江南不乱,他们是肯定会老老实实,做一个顺民良民的!” 孙宁最后的论断更是赢得了二人的赞同。 第562章 回杭谈对策(下) “说得好!”曾显明显是安下心来,脸上也有了笑容,“这回我们还真是关心则乱,险些自乱了阵脚。” “是啊,幸赖有孙护法你眼光独到,才没有真让他们的阴谋得逞,乱我杭州。”钱宗潮也跟着附和道,“所以只要我们不妄动,杭州就不会有变,就是江南也……” “钱员外此言未必就对,江南已然不稳。不提浙西的叛乱,光是苏扬这几月来的种种内乱,就足以让纵横会找到更多的机会了。” 孙宁把头一摇,更为严肃道:“何况,趁着这次的浙西之乱,纵横会还和姚凌朱三家有了勾结,他们已试图与江南其他各姓为敌了!” “什么?”这个突然的消息又让二人神色一变,脱口惊呼。 自孙宁来见曾显,到现在,他们甚至都没来得及问他一句关于此次衢州之行的情况和结果。现在想到这层,钱宗潮才急声道:“可是衢州又生变故了?” 孙宁点头:“对,不光这一变却是对咱们有利的一变。” 当下,他就把自己去到衢州,与古耀华他们联系上这一点从头到尾地说了出来,唯一隐瞒的,就是梁文统与灭法会之间的关系,只说是自己说服对方以大局为重,才赶过去,又把人留在那边以练兵自控。 这番话说下来,却是让面前两人又是一阵惊叹与佩服:“真是没想到啊,这才几日工夫,孙护法就已解开了我浙地最大的一场祸端,你可真是我整个江南的大救星了!” “不敢,在下做这些更多也是为了自保,若江南真乱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在谦逊了一句后,他才又肃声道:“但眼下也就只是暂时稳住局面,随着那三家得知自己的计划败露,以及纵横会知道自己接连失败,恐怕用不了多久,更大的乱子又将爆发。” “他们敢!”钱宗潮勃然斥道,相比于那三家,他钱氏可就有底气得多了。 孙宁对此只是笑笑,并没有过多说话,目光则落到曾太守处:“太守大人,眼下是我们夺取主动权的绝好机会,可不能再错过了。” 曾显刚刚就在思忖孙宁的说法,这时身子更是一震:“你说的也有些道理,可只凭我们杭州一地之力,又怎么与这许多势力抗衡呢?” “当然不能只靠杭州一地来与三大豪族,以及还藏于暗中的纵横会一战了。所以我们要联手一切可以联手之人,共同对付他们。文学一二 “比如已经有意和官府合作的衢州叛军,还有就是苏扬各地的豪族官兵,我想他们应该也已经知道了纵横会对我江南的觊觎之心以及危害,只要有机会,他们也一定不会任其胡来的。 “只要咱们大家伙联起手来,共保江南,共同应敌,则任他纵横会再是手段百出,也别想在我江南地面上占到半点便宜!管叫他们来多少,死多少!” 这话让二人的精神又是一振,只是眼神里多少还带了一些忌惮,所以未能立刻点头。 纵横会的手段他们已经看在眼中,是真有些感到害怕了。 孙宁一下就抓到了他们的那点心思,又嘿一笑道:“二位其实真太过高看纵横会了。他们的势力看着好像真就无孔不入,而且几乎把半个中原都拿在手中。 “可实际上,这些都只是表象而已,说一句虚有其表都不为过。” “怎么说?”曾显好奇问道。 孙宁冷然一笑:“二位细想,在这次之前,大家对纵横会有多少印象?” “虽然有些,但只把他们当作一般的商会而已。” “就是这个道理了。也是直到后来一点点查明内情,我们才发现这纵横会居然有如此大的势力,甚至连梁州郭氏,都只是他们手下一个傀儡而已。” 孙宁顿一下后,才又道:“可这就产生一个问题了,那在梁州军中,又有多少人是知道纵横会是自家主子的呢? “如果大家都知道,我想这事也就不可能隐藏多年了,而要是大家其实都不知道,那这梁州军也好,偌大的半个中原也好,还能称之是在他们的掌握之中,他们真有那么大的势力吗?” 如此大一个悖论问得二人又是一阵思索,越想越觉着其中有问题。 半晌后,钱宗潮才小心问道:“所以……现在的纵横会其实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可怕,势力影响更没那么大?” “对!他们只是在暗中控制了那么大一块区域,但其实在其他人眼中,那都是郭氏的地盘,纵横会和寻常人一样,也只是郭氏治下的商人而已。 “这也正是他们这些年来小心翼翼地扩张自身势力,只求稳妥的习惯使然,又或者是商人心胸狭隘的表现。 “只是这么一来,他们固然是稳妥了,但同时,自身对外的影响力也就落在了最低处。只要我们江南各方合作举兵,打正旗号攻入两淮,则必然能一举将其拔除! “哪怕不能彻底灭掉他们,在重创他们的情况下,也足以让其内部产生分裂了。你们可不要忘了,郭氏是他们的傀儡,可没有一个傀儡是真心想受人摆布,而不是趁势而动,翻身做主人的!” 这一番分析,终于是让两人彻底动了心,脸上的忧色惧色迅速退却,已变作了期待和跃跃欲试。 “我这就回去和族长一谈。我想,我钱氏是一定会以江南大局为重的。” “本官也以为该主动出击,这总好过被动受到袭扰。只是,还是那句话,只靠我杭州一地,是根本不可能与偌大的纵横会为敌的,若是再加上可能起兵的那三家,就更需要其他各方力量的配合了。” 孙宁满意而笑:“你们放心,在下既然从衢州回来,自然就有把握让整个江南众人一心。只要大家都承认现在的衢州是江南一部分,则那边的两万军队就将与我们并肩作战。 “至于苏扬那边的三大豪族,我想他们的决定应该很快也要传来了吧……” 第563章 联盟(上) 恰如孙宁所说那样,三天后,苏州吴家便派人前来沟通,欲与杭州方面联手共抗内外之敌。 对此,官府也好,钱氏也好,都难免有些讶异,居然真就让孙宁给说中了。 本来他们都以为孙宁也只是为了安定人心才这么一提,可现在看来,他考虑事情和行动方面可要比大家所想的更加厉害了。 不过随即,许多人又都释然了,因为他们想到了之前就传回来的关于孙宁在苏州所行种种之事迹。 可以说,吴家能有今日在苏州的地位,他孙长安可是出了大力气的。要没有他,灭门的就不是苏家,而是吴家了,所以在得其书信后,吴家投桃报李之下,也得给出积极回应。 只是这样的猜想并没有持续太久,又过两日,金陵顾家,扬州陆家居然也先后派族中要紧人物赶来与杭州当地商议结盟一事。 他们的态度也和吴家一致,那就是合他们这三座江南最重要的城池之力,安内攘外,还江南一个太平。甚至还邀请钱氏派人往金陵,一同商讨接下来的出兵策略,以及选出主将人选。 这自然是让人感到安心和振奋的消息了,但同时,也让曾显和钱家中众人感到颇为神奇,这孙长安的面子也太大了吧,居然连顾家和陆家都愿意按照他的意思,果断结盟。 吴家还有个解释,可这顾家和陆家,与孙长安可并没有什么深入的往来才对啊。 虽然带着疑问,他们却还是迅速做出了相应安排,曾显直接把自己身边的一名亲信师爷给派了出去,而钱氏这边,则派出了钱宗渤。 与此同时,孙宁也接到了与两方相似的邀约书信,也是请他去金陵商议结盟抗敌事宜的,而送这封信来的却不是顾家之人,而是风尘仆仆的郭冲。 现在的郭冲看着哪还有半点以往郭家大少的倜傥风流样子,整个人都看着颇为憔悴邋遢,在孙宁看手中信件时,他已经连续打了四五个哈欠了,靠坐在椅子上,完全是一副随时可能数过去的疲惫样。 第564章 联盟(下) 一道霹雳破开了乌云罩顶的天空,让整座金陵城都为之一亮。 旋即,一声炸雷便在高空响起,直震得这一方天地都似在震颤。 随着雷电降临下来的,还有呼啸的疾风,以及连成一线的倾盆大雨。 狂风吹散了闷了多日来的城中暑气,而这场豪雨更是送来了让所有人都为之畅然的凉爽与畅快,让不少人都长舒了口气。 自五月进入下旬后,金陵城的天气就是一日热过一日,真就是彻底进如盛夏的意思了。 哪怕是在宽敞通风的堂屋里,因为根本无风的缘故,也经常能闷得人一身臭汗。现在好了,这等煎熬终于是过去了,这一场风雨,足以让大家舒爽上三五日,也让暑意得到了相当的缓解。 或许只有顾家宅邸里的那些个奴仆们,此时是有些不那么高兴的。 因为他们需要赶在这场风雨侵扰了厅中诸多主人和贵客的要紧谈话前,赶紧把门窗赶紧关拢了,还得准备好没有烟气的蜡烛,以及降温避暑的冰盆、冷饮……这一番忙下来,至少就是大半个时辰,而且他们一个个也必然会被这场大雨浇透。 当然,这些家奴的心思,厅内众人是不可能去体会和留意的,他们此时可正聊到要紧处呢。 顾家宗主顾棠此时正高坐主位,神色和下面众子弟和宾客一样的郑重,在等厅上门窗都被迅速关闭后,他才再度开口:“所以说,这次真要合我各家之力,才能度过眼下的难关了?” “就是如此了。非是在下危言耸听,以这些年来纵横会势力之增长,当他们真撕破脸,要对江南用兵的话,只凭某一家一姓,只靠一两座城池之兵力,是绝无可能将他们打回去的。” 孙宁面色凝重地回了一句,又看向旁边其他之人:“各位,梁州军实力之强你们就算没有真正见识过,也该听说过不少了。他们能在短短几年里把半个中原,以及两湖彻底夺下,足见他们兵锋之锐。 “一旦他们真倾尽全力南犯,只凭长江之险,各位真觉着能守得住? “有句古话说得好,守江必守淮,而现在的淮水可几乎都在他们的控制之下,他们完全能顺流而下,直攻金陵。所谓的长江天险,其实早就名存实亡了。” 顾棠和顾家众人虽然面色不愉,但也没有出声反驳的,因为这就是事实。这也是他们今日愿意主动与各家联系,想要达成同盟的原因所在。 没法子,谁让金陵就在长江边上,正好是敌人进犯江南首当其冲的目标呢。 “在下也以为这次咱们该抛开一切成见,真心合作一把了。”吴铁翼也开了口,这次他是以吴家和苏州官府双重代表身份而来,所以话语权也自然更大些。 “怎么说?”有人在旁问道。 “纵横会实在是我等大敌,若不能予他们重创,则他们必然会愈发的放肆。我苏州之前遭遇的事情,各位也都是了解或是深受其害的,纵然这回他们不来强攻,可那些阴谋诡计,也实在叫人防不胜防。” 吴铁翼一副深恶痛绝,心有余悸的样子:“这几年来,我江南一直都秉承着安稳自守的策略行事,从没有与他人争夺的意思。可是,我们守着江南这么一块富庶之地,别人可就不会放过我们了。 “既然总是难免一战,何不主动出击呢?与其让我们的城池,我们的百姓遭受破坏和苦难,还不如把战火引到他们的地盘上。” 钱宗渤也跟着说道:“吴贤侄所言甚是在理,主动出击,不但能使我们的损失更小,而且胜算也更大些。 “大家不要忘了,那纵横会和郭氏拿下淮南之地也不过两年时间,他们的根基尚不稳妥,一旦真起了大的战事,可难保那些无奈才向他们归降的当地势力会不会临阵倒戈。 “两淮如此,两湖也可能出现相同的反应,到那时,他纵横会吃下的所有地盘反倒会成为置他们于死地的剧毒之物。 “可要是任他们主动攻我江南,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番见解就是孙宁听了,都双眼一亮:“确是好想法。甚至于我们完全可以以牙还牙,在主动攻他的同时,也派出人手去两湖,去他们新得的许多地盘处策反破坏,乱其根基!” 这下大家都来了兴趣,纷纷出言附和,甚至有人提出可以联络北边的平天军等势力,来个前后夹击,如此破敌就更容易了。 眼看大家越说越不像话,顾棠才忍不住干咳一声,打断道:“把平天军这样的反贼引进来的事情就不要提了,我们说到底还是大越臣子,内部纷争还说得过去,可引来叛逆,那就要受天下人非议了。”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连连称是。 然后只听又一人道:“那不如与西南方面联系,让朝廷也出兵配合……” 话没说完,这人便发现大家脸色都很是古怪,随即也想到了什么,便讪讪住嘴,其他人也就只当没听到这个主意了。 只有孙宁心中冷笑,这些家伙已经习惯了做一方土皇帝,又怎么可能再向朝廷归顺呢? 但他们一定想不到,自己这个皇帝就在他们中间,正一点点地推着他们,使他们最终成为自己统一天下的有力棋子。 一番分析之后,众人到底是有了一个共识了,顾棠也就不再拖延,正色道:“看来,这次咱们各方联盟已是志在必行了?” “正是,江南内忧外患,我们各家岂能坐视不理?不然可就实在有负各地百姓对我们的信赖了。” “对,纵横会如此歹毒,就该让他们自食其果,尝尝遭受我等攻击的滋味!” “我杭州钱氏愿意出兵两万,共同对敌!” “我苏州吴家可出兵三万!” “我陆家有兵五万!” 伴随着他们一一表明立场,拿出诚意,这场江南几大势力的联盟算是正式成立了。 而眼下,联盟成立需要面对的问题有三个,一是以谁为首,二是怎样应对内部那三个叛徒家族,以及,最迫切需要解决和弄明白的——关于孙长安的问题。 第565章 过关 这场午后突起的消暑豪雨直到入夜后都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不过这并没有影响金陵顾家宅邸中的欢宴,上百远客的到来,以及这次的联盟计划,让整个顾家都显得格外欢腾,席开数十,美酒佳肴更是如流水般不住往客厅里送。 众宾客皆随意挑选座位,互相之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倒也是其乐融融。 孙宁身在其中,也是脸上带笑,不时与旁边认识或不认识的人互相敬酒,说几句咱们江南必胜的话语,看着好像也和他们打作了一片。 直到吴铁翼转了一圈,带了五分酒意重新坐回他身旁,问出那一句话后,孙宁才把笑容稍稍有所收敛。 “孙兄,你到底是何来头?”吴铁翼这话虽然不甚大,在嘈杂热闹的厅堂里似乎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得明白,但还是让孙宁的神色微微一僵。 但片刻后,他还是笑答道:“这个问题吴兄当初在苏州时不是已经得到答案了吗?” “之前你说自己是洛阳人氏,因故流落到江南,我自然也是能够理解的。皇城之内,天子脚下,多的是有才干却不得伸张之人。而你想要在江南立稳脚跟,帮着云林寺众僧人查明案情,并顺便帮我苏州铲除苏家这一祸患多少也算在情理之中…… “但是,这一回你做下的事情可就比在苏州时大得多了。你已经不只满足于一城立足,竟已打算彻底推动我整个江南去和纵横会交战争雄了,这个,就由不得人不生出其他看法了。” 孙宁举杯小喝了一口,这才淡定问道:“怎么,这难道不是对江南各方最好的选择吗?要是真任由纵横会如此肆无忌惮地闹下去,恐怕整个江南都再无宁日,各方之间都要因此大动干戈了。 “而到那时,纵横会再趁乱出兵,只怕你们可都要成其阶下之囚了。难道我这些说法有错,集合江南各方之力对付纵横会不是最明智并与你们有利的选择吗?” 面对孙宁的反问,吴铁翼只是一笑,双眼中却有锐芒闪过:“孙兄说的这些道理在下自然是同意的,可问题在于,这些事情由我们哪一方出面都再合理不过,可唯独由你来全力推动,就足以让人感到不合情理了。www.wenxue一二.Com “要说起来,你在杭州已经有了一定的身份,再想进一步却是极难,甚至有可能遭到各方势力的阻挠。那你一力促成其事又能得什么好处呢? “我真不认为你孙长安就是一个不计报酬得失,只为助我江南安定的大善人,所以……” 他说到最后,目光已锁定在孙宁面上,不给他任何回避的机会。 与此同时,身边的说笑声竟也渐渐停了下来,陆家的,顾家的,钱家的……许多人的目光竟也在这时都汇聚到了孙宁身上。很显然,这个问题不光吴铁翼注意到了,其他人也一样想到了。 而此时,要是孙宁没法给大家一个满意答复的话,他的处境可就不那么妙了。 面对这些人猜疑的目光,旁边的萧倩身子都为之一僵,有些后悔没有把剑随身携带。郭冲的心跳也为之一快,低下头去。 终究还是小瞧了这些豪族子弟,他们可不是那么好利用和欺骗的。 只有孙宁,依然是那副从容镇定的样子,只是彻底隐去了笑容:“看来各位对我还是多有不信任啊。 “也罢,既然都这时候,在下也就不好再作隐瞒。不错,我到江南帮着云林寺也好,促成今日这场联盟也好,还是有着自己私心的。 “前者,当时更多想的就是为了真能在杭州立足,至少能不为吃穿住行种种事情感到为难。事实上我也做到了,现在我已是云林寺护法,在杭州城里也有了一定地位,就连钱氏对我,都是颇为客气了。” 被他点到名,钱宗渤只能苦笑着举杯跟孙宁作了示意,遥遥喝了一杯。 孙宁也举杯陪饮,这才继续道:“至于我奔波往来,一力促成这场联盟,除了不希望大好江南为外敌所侵外,其实也确实有着自己的私心。 “因为我和纵横会有仇,血海深仇,毁家之仇!” 听他说得如此决绝,众人也为之一惊,似乎信了几分。 但随即,钱宗渤却开口质疑道:“这不对啊。要是我记得不错的话,孙护法你是洛阳人氏,那边出事和纵横会可没什么关联,要恨也该恨那些平天叛军才是。” 孙宁叹了口气:“洛阳城确实是被他们所夺,但我族人却非他们所害。因为在洛阳失陷时,我和家人已经逃出京城,辗转到了梁州一带,也就是在那儿,遭遇了郭氏的捉拿。 “各位当也知道,在天下刚乱之时,各方势力都在想尽办法增强自身实力,不管是人还是钱,只要能抢到,他们都不会在意用上什么手段。 “结果我的族人,还有几代积攒下来的财富,就这样被他们席卷一空。一些欲行反抗之人,更是被他们……你们说,这等仇怨,我孙长安岂能忘记,我与郭氏,以及其背后的纵横会,那就是不共戴天之仇!” 孙宁在说这番话时,脑子里想到的却是当初纵横会的人跟自己提到的关于天下大乱时他们所起到的推动作用。 北疆的突然崩溃,平天军的势如破竹,那都是有纵横会在后边引导推动的,这才有了孙宁只能落草为寇,到今日只得西南一隅,还需要在江南冒险的原因所在了。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孙宁说与纵横会有着毁家之仇那是完全真实的,也让他的声调,表情都显得那么的真实可信。 众人也果然采信了这一说法,一个个都面露叹息,吴铁翼更是惭愧道:“抱歉,是我把事情想复杂了,还以为你……” “我和江南的利益是一致的,只会帮你们一起对付纵横会,而不会在这时候耍什么花样。”孙宁平淡一笑,“你们也不必愧疚,换了是我,也会有所疑虑。” “说得好,孙兄果然是个爽快人,我敬你一杯!”顾耀武在旁哈哈笑着,举杯敬酒。 当下里,其他人也都迅速换回了笑容,又恢复了对孙宁适才的友好态度,也让酒宴上的气氛重新变得欢快起来。 只有孙宁几人,这时依然心中惕然,互相打着眼色,想着今后该怎么应对可能出现的试探。 第566章 攘外先安内(上) 孙宁本以为接下来各家会因以谁为联盟盟主一事争论一段时日,说不定还会有一番明争暗斗,毕竟名正则言顺,这对江南各大豪族来说都是一个再上层楼的好机会。 可没想到,对此事,各家居然都没太放在心上,于次日再度会谈后,便以顾家族长顾棠为此联盟之主,同时又定下了分兵之策。 以顾陆两家为主的一部分江南兵马迅速集结,严守长江以南大片要紧区域,以防会有郭氏或纵横会的人马趁隙杀过江来。 同时,这两家又各自出兵两万,再联合江苏吴家和杭州钱家,以及各地官府兵马,结成联军,即刻就出兵杀向山阴,直接就朝姚家开刀了。 当听着这一声声安排和领命,孙宁都有些恍惚了。 这江南各家豪族之前明明看着各自为战,很是保守,怎么一旦真动起来,却又如此雷厉风行,他们就没想过其中会牵扯到诸多的利益之争吗? 至少这盟主的身份,对战后的江南来说,那也是有着相当份量和影响的啊,怎么就说定就定了呢? 对此,他只能是在临散时找个机会问了吴铁翼。 后者闻言却是一笑:“孙兄你对我们江南约定俗成的习惯还是不够了解啊。在外人看来,江南好像是一体的,可其实呢,各地之间却并无统属。连各地百姓之间都没个统一想法,更别提我等世家豪族了。 “不过为了大家的利益,我们各家还是习惯了合作的,以谁为首只在当时,一旦事了,这联盟自然就算了,谁也不会将之太当回事。 “顾家也知道这一点,更清楚一旦他们真有私心,只会让眼下的江南更为危险,所以也不敢有别的心思,更不会借此身份来吞并我们各族。 “倒是拿下那三家后,我们几家到时还得扯皮一番,以求获取更多好处。” 孙宁这才明白过来,很显然这样的联合江南各豪族不是第一次施行了,早有了他们的习惯和规章,所以一切才会显得如此顺理成章。倒是自己,有些小人之心了。 “既如此,那咱们就此别过。待到一切平定,我再请你喝酒。”孙宁笑着拱手说道。 “好说,保重。”吴铁翼对孙宁还是颇为看重的,此时也笑吟吟地回礼,才往自己的座驾马车处走去。 而就在孙宁也翻身上马,欲要转身时,他在车前又突然一顿,转回头道:“对了,还有一事忘了跟孙兄你说了。” “何事?”孙宁勒马好奇问道。 “寒山寺圆觉和尚前些日子坠井而死,听说你和他有些交情,故而与你说一声。” “寒山寺圆觉……”孙宁略皱起眉来好一阵思索,这才想起这位是谁来。 圆觉,正是寒山寺衣钵僧,当初案发后,自己还真找过他,询问过一些事情。但后来因为又找到了其他线索,也就再没有麻烦过他,甚至连那名册一事也早被他抛到了脑后。 想不到再听圆觉之名,这位看着颇为热情有礼的胖大和尚居然已经死了…… 孙宁的心头骤然一动,好像抓到了什么,但再仔细去想又看不出什么问题来,只能问对方道:“他的死是被人所害,还是意外?” “曹旭东他们去现场查过,大致可以定为意外。因为夜深外出,一时不慎,掉进了寺后的井中。唯一有些可疑的,就是那圆觉为何半夜跑到有些荒僻的后寺,还掉进了井中。 “不过因为寒山寺不想再招惹麻烦,所以此事也就不了了之,未作细查。” “明白了。”孙宁点点头,也没再多说什么。 见状,吴铁翼也不再多言,只冲他又一抱拳,便钻进车内,然后双方便正式在前方一个路口处分道扬镳。 一往苏州,一往杭州…… …… 接下来江南豪族的行动力又一次出乎了孙宁的意料,只过十天而已,各路兵马便已汇聚成功,杀向了山阴。 而此时的山阴姚家还有些不知所措呢。 虽然他们已经从自家使者久久不归一点上看出了情况不妙,但却怎么都想不到,这居然已经把自家的野心和计划全给暴露了出来。んttps:/ 他们也曾想过索性直接出兵衢州,好为姚子孝报仇,但终究不敢擅自起兵。 因为姚家在江南九姓豪族中实力几乎是倒数的存在,守住自家的一亩三分地或许还有把握,可纠结兵马去征讨数百里外的衢州,就非他们所擅长了。 他们之前派使者去见衢州叛军,也只是想趁机拿些好处而已,真没有把衢州一口吞下的把握。 虽然已经通过一些渠道知道了不光自家使者死在衢州,还有凌、朱两家的使者也是一样。但想要联合这两家,那也是需要相当时间的,毕竟另两家一在南,一在西,光是人员书信往来,那也得十天半月才有分晓。 结果这一犹豫耽搁下来,姚家还没有动作呢,倒是等来的吴钱两家联军的正面讨伐。 这支联军不但兵力已经强过了姚家,而且还打正了旗号,是为了铲除江南叛徒而来。 一路宣扬的,也是姚家勾结中原郭氏意图引狼入室的说法,甚至还似模似样地拿出了几个所谓的人证来。 这一下,可就真要了姚家的命了。 除了他们自己的死忠族人外,其他山阴及附近州县的官兵和百姓几乎全都放弃了抵抗,让吴钱联军兵不血刃就顺利杀到山阴会稽城下,而且兵马竟还越滚越大。 等到六月初真正全军围住会稽城时,联军已达七八万之数,都快赶上姚家守军的三倍多了。 一时间,山阴城内人心惶惶,要不是姚家在本地有着上百年的威望,恐怕整座城池早就乱作一团了。 可即便如此,随着城外阵阵鼓声喧嚣,城中之人,上到官吏,下到平民也全都吓得面目发白,手足发软,城头上守军更是连弓弩都举不起来。 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此番攻打姚家的联军主将吴铁雄便趁势上前,高声喝道:“让你们姚家族长出来说话。我只等他半个时辰,若不肯出面,那就只有强攻了!” 第567章 攘外先安内(中) 姚家之主姚长坚几乎是被人搀扶着才登上的城头。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年纪老迈,连这么个会稽城头都爬不上去,实在是被突然的攻击吓得筋骨酸麻,心惊胆战。 “我就是姚长坚,下面是哪位将军啊?”在壮了壮胆后,姚长坚才只稍稍露出半个头来,冲下方高喊问了一句。 “姚族长来得倒是不慢,在下吴家吴铁雄。”一身甲胄,坐于马上的联军主将微微欠了下身。 “我记得你,你是吴家四公子,前两年我去吴家拜访时,还喝过你敬的酒呢……”姚长坚调整着心态,想着先与对方拉拉交情,再看看有没有使其退军的机会。 只是他那点心思立刻就被吴铁雄给打破了:“姚族长,这叙旧的话就不必再说了,今日我带兵来此也不是想与你叙旧的。 “我请你出来一见,要谈的,乃是整个会稽的存亡。你若还想保全满城百姓军民,还想让你姚家留下一些香火,那就赶紧开城投降。 “不然,一旦我大军攻城,那就是玉石皆焚的下场,死的人可就多了。还望姚族长你三思,给句痛快话吧!” 这强硬的态度,让姚长坚是既恐慌,又愤怒,这时再忍不住,怒斥道:“吴将军,你这可是欺人太甚。我姚家与你吴家素来没有怨仇,你何苦如此咄咄逼人……” “你我虽无私怨,但你姚家却已是我江南公敌。我想不需要我再把你们在衢州做下的那些事情如实说于所有人听了吧?”吴铁雄冷了张脸喝道,“我正是因为不想造成杀孽,才给你开城投降的机会,不然我号令一举,顷刻间就能杀上会稽城头。 “还有,我也不相信,这满城军民会不分是非黑白地为你们姚家的那点野心而抛弃性命。 “现在我只给你最后一炷香的时间考虑,若再不肯开城,我便发兵!” 随着他话说出,左右已有兵将把一根指头粗细的佛香点燃,并插在了城门之前,让上下人等都能看个分明。 这香比一般线香可要粗太多了,烧着自然也更慢。 但对如今城上众人来说,那不断下移的火头,还是让所有人感到一阵阵的揪心,只觉这香烧得也太快了些,似乎只眨眼间,就已烧过半了。 而他们的底气,也随着这根佛香的燃烧而迅速消散,不少人都巴巴地看着姚长坚,眼里满满的都是祈求。 到最后,更是有人低声道:“族长,开城吧,我们是挡不住这么多兵马-强攻的!” 姚长坚满嘴发苦,身子再度颤抖了起来。 看看左右,都是毫无斗志的所谓兵马,就连拦在敌我之间的会稽城墙,也是那么的残破低矮,似乎对方只要一轮猛攻,城池就必然陷落。 这一刻,他是真的后悔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自己就不该因一时贪念,把姚家硬拖上这场纷乱的战车里去的,衢州那些矿再好,又能为自家带来几分好处? 本来好端端的能闭着门过安分日子,何必非要冒险,去争那点矿产之利呢? 只可惜,现在后悔却已是太迟了。 现在已到了整个家族存续的关键时刻,而会稽城,是必然守不住的。 为了族人,也是为了满城军民,他终于下了决定,把眼一闭,颤声道:“开城投降吧……” 只希望,那吴家的小子能说话算话,不会在进城后再朝已经放弃抵抗的会稽军民举起屠刀……んttps:/ 城门应声而开,城上城下的所有会稽守军在长出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在犹豫间放下了手中兵器。 他们本就没有必死守城的决心,现在连族长都下令开城了,自然更不可能冒险出手了。 于是,又是一场完美的兵不血刃,会稽城也被吴钱联军所破,吴铁雄顺利率军进入这座有着上千年历史的江南古城。 在面对脸色灰败的姚长坚,以及其他姚家子弟时,吴铁雄倒也没有征服者的嚣张模样,还专门下马,扶住了将将要下跪的姚长坚:“姚族长不必如此,我说到底还是你的晚辈。” 可就在姚家众人都因此生出一线希望来时,他又把话锋一转:“但你们犯下大错也是事实,所以从今日开始,会稽全城,及整个山阴,都将由我两家联军管治,至于你们,则要暂时委屈一下,全部留在家中不得外出,等其他各家派人到来,查明一切后,再作定夺!” 在他一声令下后,众将士已迅速上前,半护送半押解的,就把姚家人等通通带回了他们的宅邸,然后封锁所有门户,软禁起来。 就这样,几乎没有点起什么战火,也没死几人,山阴姚家就被一举拿下。 虽然现在的他们还算安全,还能在自己的宅邸中自由住着,但吴铁雄和联军中一干将领们却都知道,等到山阴情况彻底稳定,完全落到他们掌握中后,姚家上下是一定会被彻底清除的。 这既是对他们背叛江南各家的惩罚,同时,也是为了将来的安定。 …… 山阴姚家在旬月间便被克定,但对江南来说,内部的问题却尚未真正解决,还有凌朱两家叫人不能放松。 而且,随着姚家这一下场呈现,联盟对其他两家也就不可能再有突袭的效果了,但兵贵神速,吴铁雄所部也不敢太过耽搁,只留下一部分人马守住山阴各城后,自己则率大军直扑华州,想要赶在凌家有所应对之前,先下几城。 结果,他们人马未到,凌家反倒先出兵了,目标正是衢州。 相比于姚家的怯战,凌家人的胆子明显更大,一见自己的野心暴露,索性直接动兵强攻。 但是这一回他们却也撞上了对手,那支已然占领衢州的叛军虽然兵马比不了已在浙西盘踞多年的凌家,可上下一心,死守城池却是能做到的。 再加上那边本就镔铁充足,武器储存也自不少,光是用弓箭死守,居然也挡住了他们连番的猛攻,足有七八日之久。 而就在凌家攻势因时间而慢慢懈怠时,吴钱联军也终于自后方杀到。 第568章 攘外先安内(下) 援军的到来让衢州的战局立刻就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本来占据主动的凌家兵马先是被吴钱联军于后突击,损伤不小。而后,又被衢州守军正面猛攻,一时间腹背受敌,在丢下上千具尸体后,只能仓皇撤退。 但到了此时,他们再想安然退走都已不能,这一路西退,便遭遇了一路的追击,几日下来,又有数千的死走逃亡,待到他们终于退回到华州地界时,早已损兵折将,狼狈不堪了。 而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更致命的在于,他们的这番惨状落到后方一座座华州辖下的府县军民眼中,也摧毁了这些人本就不多的抵抗勇气。 于是,这支两万许的凌家嫡系队伍一路败退,凌家在华州的地盘却被一路拿下,六月进入下旬时,近十万大军已把个华州城都给围了起来,让他们再无退路。 至于周边那十多座大小州府城池,更是悉数易帜归降,使此地成为了真正的孤城。 然后,在发起最后攻击前,吴铁雄又故技重施,打算直接用话语说降凌家,从而以最小的代价来拿下此城,控制凌家。 但凌家显然要比姚家要有骨气得多,即便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居然也并没有开城投降的意思,依然死守各门,死战不退。衛鯹尛说 眼见如此,联军也就不再手下留情,索性以本就与凌家结下深仇的衢州叛军为先锋,从四面发起了最为凶悍的猛攻。 他们打的正是以绝对的优势兵力一口气打破华州城的主意,毕竟现在城外联军足有十万,而城内守军不到三万,而且他们还有大半是久战伤疲败退之师,是不可能再呈现出更强的战力来了。 事实也证明这一战术是正确的,虽然凌家人还是硬咬着牙死撑了两日,但到第三日上,华州东门还是被一举攻陷。 而随着一座城门的陷落,就意味着守军心中那根死守之弦的绷断,顿时四门皆破,华州城破。 当数万大军席卷杀入城中,剩下那些兵马再不敢做无谓抵抗,也都弃械投降,让他们得以长驱直入,杀到凌家大宅前。 而后不久,冲天的大火就从凌家宅子里升腾起来,直烧了一天一夜才被完全扑灭。 事后,经点查,凌家自家主凌泽往下,二百四十六口几乎尽数死在了这一场大火之中。 而之后,江南各地就此事流传开了两个版本—— 有说是凌家上下眼见家宅不保,不肯受辱,索性就举家自-焚的。 但更多的人却相信另一个说法,那就是以吴钱两家和衢州叛军为主的这支得胜的兵马在杀入凌家后,为了报复,也为了抢夺凌家家产,索性就把他家中所有人,无分老幼,尽数屠戮,一个不留。 这一说法所以比前一个更被人采信,除了因为之前就有张家的灭门惨祸,还在于事后华州百姓发现,凌家的家产是真彻底不见了。 无论是金银等浮财,还是更不易被毁去的各种古董器具,乃至田契地契。 一把火,居然就把这么多财产通通毁灭,恐怕是谁都没法相信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全数被入城的兵马抢掠一空,然后为了掩人耳目,他们索性将凌家上下杀个干净。 但不管真相如何,反正一个事实已经摆在了所有人面前,凌家已然灭门,已然被彻底抹去。 这足以让华州其他人都感到恐惧,也都不敢再生出反抗的念头来。、 就此,江南三个与纵横会可能有着勾结的豪族世家,在短短一两月间就接连覆灭,只剩下了离大家最远的浙南鹿州的朱家。 ……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蠢货!”朱家家主朱镇咆哮着,把手上才得到的急信拍在了桌案上。 因为距离的关系,他都是在凌家被灭五日后,方才得知的这一噩耗,这让他在愤怒之余,更多的却是恐惧。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一回,江南的天是彻底变了,那些势力更大的豪族,真要对自己等小门小户开刀了。 而且他们这次挑的时间和理由都很是恰当,正好是自己等起了一点贪念,却又尚未敢真正与江南其他势力翻脸时,尤其是,其实他们甚至都没和纵横会真正联系上。 天可怜见,他朱家虽是被称作江南九姓之一,但因为实力和所处位置的关系,无论在内在外,都没有任何显眼的地方,又有哪方人马会把主意打到他们头上,拉他们为己用呢? 但他明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一旦那几家打定主意要灭掉自家时,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姚家懦弱,连战都不敢一战就投降了!凌家更是愚蠢,本该死守自己的地盘,那还有一线生机,他们居然就主动去衢州送死。 “如果我三家能各自死守,并形成联合,还能自保,说不定能与对方谈上一谈,而现在……” 朱镇这时已说不下去,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也不知是惧的还是怒的。 “家主,怎么办?”直到看他稍稍冷静,才有下面的人出声问道。 大家心里也感到恐慌,更需要他这个主心骨来拿主意。 “打是肯定打不过的,但要是直接开城投降,别的不说,我们这些人是一定活不了。”朱镇扫向面前那十几个家中掌事之人,语气颇为森然。 他们也都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是啊,哪怕是为了今后考虑,那些人也一定不会留下自己等成为后患的。 “那就只剩下一条路可走了,离开这儿。”朱镇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对策,“要么出海,要么就去雁荡山深处,躲藏起来。等到他们率军回转,去和北边的郭氏交战时,我们再回来!” 虽然这么一来,他们必然将抛下朱家在此数百年的家业,并将在未来很长一段时日里吃足苦头。但比起真被灭族身死,这还算是大家都能接受的权宜之计了。 在看到所有人都默认这一决策后,朱镇也不再拖延,即刻道:“那就赶紧让人准备准备,两日之后,举族离开这儿……” 当半月后,联军的前锋队伍来到鹿州时,得到的就是一个让他们略感讶异的消息,朱家早已逃离此地,不知去向。 不管怎样都好,在这个即将对北用兵的时间点上,江南内部总算是把一切隐患都暂时排除,真正做到了上下一心,可以放心地与外敌一战了! 第569章 冤家路窄 淮北,衡州,李家宅邸。 这段日子江南的诸般变故自然是不可能瞒过一直对那边多有关注之人的耳目的。 只不过之前对江南的乱局,有人还是相当乐见其成,可如今嘛…… 轩敞雅致的书房内,李寿民停下了正在临摹的一幅字帖,两条灰白色的眉毛已慢慢纠结在了一起,微微抬目,看向身前束手而立,正作着禀报的亲信李长风:“也就是说,不到两个月里,姚凌朱三家就几乎被尽数扑灭了? “不但未能如我们所希望的那样让江南彻底陷入混乱,反而大大地助涨了那所谓的联盟的信心与底气?” 李长风垂下目光,低声应道:“就是如此了。那三家确实要比我们想象中更加无用,在自己的地盘上,居然被人势如破竹地给平定了。” “哼,光只是因为他们无能吗?还是说苏扬三大姓的实力要比我们之前所以为的强出太多?一个吴家就已有如此强悍的表现,这要再加上比他们更强的顾氏和陆氏……” “会长,大家倒是以为这完全是江南之人耽于安乐,文恬武嬉的结果了。不然,光是死守一城,也总该能耗上一两月时间的。可这回,几乎没有一座城池能守超过五天的,分明就是他们兵无斗志,不敢一战。” “希望如此吧……”李寿民轻轻一叹,事情出乎了自己原先的预料,这时也只能拿这等说法来安抚人心了。 不过随即,老人又把目光一沉:“但还得料敌从宽,多有防范才是,不然……” 江南的迅速平定打乱了原先的布置,让他不得不改变策略,尤其是做好接下来可能的大战准备:“长江以南的那几路兵马可有动作吗?” “暂时还没有,看来他们陈兵于彼更多只是为了防我们趁机过江,应该不敢真与我们翻脸一战吧……” “这可难说,从衢州的计划失败后,我们与江南的敌对就已放在了明面上。若我是顾家陆家的掌权之人,也不会忍下这口气的。 “既然迟早会有一战,那还不如主动出击,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呢。所以告诉淮南那边,可不要掉以轻心啊。” “是,我这就去传信……”李长风恭声领命,便要退走,却又听李寿民开口:“慢着,还有一事。可查明白如今江南的一切为何会屡屡出错,让我们的全盘大计都毁于一旦了吗?” 这一点是纵横会上下不少人都极其在意的,他作为会长自然更急于知晓了。 在原先的计划里,他们是打算用一步步的收买拉拢,以及各种变故分化九姓豪族,让他们互相猜疑,自相攻讦,最后让江南处于完全的混乱。 如此一来,纵横会便能以最小的代价挥军南下,一鼓拿下江南,从而将自身实力提高到有一个全新的位置。 可结果,无论是苏州借苏家之力的那场乱子,还是之后杭州和衢州的接连变故,虽然看似成功,但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被人破坏,功亏一篑。 李长风明显犹豫了一下,但在对方的注视下,还是如实道:“汇聚众多线索,已经查明白了,是一个叫孙长安的年轻人坏了咱们的大事。 “他总是能在事情发展到关键处突然现身出手,并把我们的计划彻底破坏。 “还有,就连这次江南几家结成联盟,也和他脱不了干系,不但他也参与了在顾家的这次结盟,而且他还和吴家、钱家都关系紧密……” 李长风本来还想多说些自己掌握的细节,结果却发现会长他居然有些发愣,似乎对自己的说辞都没听进去。 这让他大感意外,也就顺势停下了禀报,好奇看着对方:“会长……” 直到他低声呼唤了三回,李寿民才猛一个激灵从自己的思绪中抽回神来,神色已变得极其古怪了:“竟是他……” 短短三字,包含的情感却是相当复杂的,既有惊讶,也有愤恨,还有释然…… 这让李长风更为好奇:“会长,你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话说自己对这个名字怎就没什么印象呢,这不应该啊。 “嘿……”一声冷笑,李寿民的眼中已有丝丝杀气透出,“这个人我们都不会陌生,之前我早对他下了格杀令,甚至让我们纵横会的护法柳残阳率诸多好手去杀他,结果不但没能得手,反而赔上了他们的性命!” 李长风顿时一个“啊”字出口,随即才反应过来,控制住后,更是一脸惊讶:“会长的意思是,那孙长安是他……” “对,孙长安就是孙宁,就是咱们的皇帝陛下了!”李寿民咬着牙说道,“别人或许会被他这小把戏所骗,但我却是早听说他曾以此化名在两湖做下的那些与我们纵横会为敌的事情了。 “还有,孙宁,字长安,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若是朝中老臣,恐怕早就从这个名字上看出问题来了。” 李长风脸上的惊讶之色依然未消,只怔怔地看着自家主人,半晌后才道:“可为什么? “他就不怕自己在江南做这些事情时出了岔子,反伤及自身吗?就算他本事大,足可自保,可要是不小心被他人看穿身份,恐怕也有危险吧? “而且他已经有西南偌大一块地盘了,就算真想入中原争雄都有的是更稳妥的方法,又何必冒这样的风险呢?” 李寿民也跟着一声长叹:“是啊,为什么,这其中的原委我也想不明白,他所冒的险可太大了。 “但是,或许正是因为我们都想不到他以皇帝之身敢冒此等风险,他才敢行此险招吧。至于究竟如何,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都说帝心难测,李寿民这回算是真切地感受到了。 但随即,他又是一声冷笑:“不过这样也好,他既然从西南跑了出来,就是给我们机会。 “相比于他,江南那些势力都不再重要,只要能拿下他,迟些时日再平江南我也等得起。 “这样,你传话下面所有人,当务之急,不是攻入江南,而是去找到孙长安,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他拿下,生死不论!” 时隔两年,这一双对手,终于再度正面相抗! 第570章 铸成大错(上) 七月之后的长江两岸,气氛已变得极度的凝重而紧张。 江水两岸的驻守兵马不断增多,尤其是那几个重要渡头处,更是有上千精兵日夜盯守,而江面之上,双方也不时有巡航的船只往来,互相之间也难免有所摩擦,造成了几起小规模的水战。 结果几场战斗下来,双方却是谁也奈何不了谁,只能做着继续的僵持。 而这么一来,却是苦了那些被无辜卷入战事的两岸百姓了,尤其是那些刚想要运货过江的商人,以及平日以摆渡为生的船夫们。 因为江南和郭氏的隔江对峙,江面已尽数被封锁,除了双方战船,其他民间船只那是半艘都不敢下水的,不然等待他们的就是双方的攻击,别说货物了,恐怕连人命都保不住。 如果这样的禁绝只是短时间的一两月,大家也都能忍受。 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场封锁对峙显然要持续一年半载,两岸百姓可就受不了了。所以到七月底时,已经有不少商人联合起来,将自己的诉求反应到了双方掌权者那边。 顾家收到了包括金陵五十多户商人在内的集体请-愿,而亲自把守长江北岸一线的郭炎,居然也在这几日里,收到了数十封求情书信,希望他们能网开一面,至少放开一条航路来,好使两岸商路不绝。 看着这等请求的书信,郭炎都被气笑了:“我看这些商人一个个都是昏了头了,他们以为我们在此是做什么?游戏耍乐吗?居然还妄想开辟什么商路通道。 “两军交锋,别说只是断他们的商贸途径,就是把他们的全部财产都给征调了,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告诉他们,再敢胡闹,明日我大军就上门去把他们全家通通绑来服苦役!” 就在那名送信的部下苦笑着答应,便要退下时,作为心腹的方沐突然上前一步,低声道:“将军,还请先听我一言。” “嗯?”郭炎看了看他,这才目无表情道,“说。” “这些商人的做法固然无理,但他们敢这么做,显然是有人于背后默许,甚至是推波助澜了。” 第571章 铸成大错(下) 八月初一,临近巳时,太阳都快要升到头顶最上方。 本来冷清的长江水面上,此时终于是变得热闹起来,一艘艘大小船只或扬起风帆,或由人划桨,在长江以南的白浪关,到长江以北的玉水渡一线排成了极其庞大的队伍,浩荡向前。 这一场两岸商船人等争相而动的场面,当真有种诗句中百舸争流的感觉了。 这让身在其中一艘半旧商船中的孙宁都不禁发出一声轻叹来:“都说长江天险,要我说这儿还是南方咽喉之重,只封锁区区几个月,就足以让南北两边都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了。” 郭冲在旁为他倒上一杯茶水,呵呵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让水道已经成为南方运送货物的最好途径了呢? “其实他们还可以从陆路自两湖一带穿行,虽说那边也有兵马守御严查,但只要走的小路,总能避开阻挠。奈何啊,这样一来消耗可就要翻上几倍了,还不安全……” “那运河呢?”萧倩不无好奇地问了句。 “也一样,两边运河之上也早被各路兵马封锁,寻常船只根本就无法进入各自地盘。”孙宁喝了口茶水,笑着说道,“江南方面即将大举向北,又怎可能再留什么余地。” 就他前两日得到的准确情报,江南内部的隐患已彻底平定,姚凌朱三家,一降一灭一逃,再不可能对江南局势造成威胁。而接下来,就到了江南几家联军反攻向北的时候了。 说实在的,就是他,对江南能在短短两月内平息内乱也是大感意外的,更不禁得出江南九姓豪族名大于实的结论,担心他们未必会是梁州军的对手。 但是很快的,他就把这份顾虑给抛到了脑后,江南豪族和纵横会,无论谁胜谁败,与他而言都无所谓。他要的,只是乱上这一场,从而好让他能从中渔利,夺取江南! 所以,他才会在这个节骨眼里离开江南,但目的地却并非返回西南,而是去北边,重新回到郭氏的腹心重地,梁州城。 就像郭炎曾担心的那样,在这几百艘向着北岸而去的大小船只中,确实就有着能给他们带来极大危险的密谍,孙宁这几人,就是其中危害最大的。 因为他要做的事情,显然会出乎郭炎他们的意料,甚至超过任何一个纵横会当权者的计划。 他要做的,是要在敌人的后方,敌人的内部,点上一把火! 浩荡的船队继续向前,很快就和北岸的大批船只交错而过,两边的商人等都站在船上,从窗户里看着不远处的另一批同样意图之人,脸上满满的都是感慨与同病相怜。 不过等到这些船只靠近北岸时,这份心思就被浓浓的担忧情绪所替代。因为他们已经看到了有一队兵船快速结队,拦住了自家去路。 一名军官打扮的汉子更是直接高声叱喝:“所有船只都停下落锚,等候查察。但有敢乱动-乱闯者,都以图谋不轨论处,一概射杀!” 在几艘兵船上的军卒一边举起弓弩瞄来,一边高声重复这警告的话语后,几百艘大小船只无论情不情愿,都只能下帆落锚,等候对方的查验。 孙宁这边也是一样,只有几名护卫,小心戒备,做好了与敌一战,突围而去的准备。 “你们是哪里来的船只,上边都装的是什么,可有违禁之物吗?” 一个兵卒问着话,已经大步通过跳板上到了船上,目光从几名护卫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到了从舱中出来的孙宁几人身上。 郭冲心里还稍稍有些紧张,他终归是当初的郭家大少,军中还是有许多人认识他的,哪怕他现在整个人的气质大变,样子也成熟了许多,但终究难保万一。 但对方却在孙宁笑着开口后,迅速把注意力从他身上挪开:“兵爷,我等都是杭州贩绸缎的小商人,这船上就几箱子上好的绣缎而已,绝无什么违禁之物。您若不信,大可以仔细搜查。” 此时的孙宁满脸堆笑,还带着一丝讨好巴结的意思,让一旁的萧倩看得都有些恍惚了。这还是自己那个杀伐果断,谈笑灭敌的夫君吗,现在看着就是个最纯粹的商人了。 就连日夜相伴的枕边人都觉着孙宁好像换了个人,这名兵将自然更不可能看出有问题了,只象征性地跑到船舱内部,随意地一番搜查,打开了几个箱子。 那里头当然全都是最寻常的绸缎了,对孙宁他们来说,此番过江只为人能过去,东西是无关紧要的。 而随着孙宁又笑呵呵地把一锭十两重的银子塞到对方手里,开口说道:“兵爷,咱们就想做点稳当的小买卖,还请高抬贵手。”那兵将也终于满意而笑,把手一挥:“那你们就过去吧,尽快上岸,然后再按规矩过一道关口,交上税后,便可去北边做买卖了。” 这番提点都是看在那十两银子的好处上的。 孙宁自然又是好一通的感谢,这才又恭敬地将人送下船去,再扬帆开船,和许多其他船只一起,正式抵达北岸,然后再雇车排队,踏上了继续向被的路途。 同样的一幕在长江南北两岸同时进行着,双方都不约而同地设了关卡,征收重税。至于那些商人的不满,自然是不敢冲已经亮出刀枪弓弩的军将们发作的,最后只能是憋一口闷气而去。 而光是这一回抽到的税银,居然就足有十多万两之巨,这还不算手底下抽查各条船只的兵将们私下所得的好处。 当这一结果被报到郭炎这边时,他还颇为满意地抚须笑道:“这回咱们还真就一举两得了。不但给了那些人一个更好的交代,而且还筹措了一笔军饷,到时发下去,将士们一定会感到满意。” 身前众部下自然是连连称是,一副真心佩服的模样。 但要是让他们知道在这几百艘船只中居然就有让他们,让整个纵横会都视为眼中钉的孙宁一行,并知道他们即将要做什么时,一定会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只可惜,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而且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大错,已然铸成! 第572章 重回梁州(上) 八月十四,中秋前夕,梁州城。 这儿的一切几年里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一如当初孙宁暂居于此的模样。 高耸的城墙,宽阔的街道,熙攘的人群,依旧还在营业的各色商铺,和当初他们离开时,真没有什么变化。 这让坐在马车内挑帘打量周遭一切的孙宁和郭冲都不禁有些感慨了,好像时间在这儿竟已冻结。 虽然他们都已乔装改扮,但为了稳妥起见,两个最熟悉梁州,同时梁州也最熟悉他们的人还是选择了藏在车内入城,而不是非要冒险从守门兵卒的眼前通过。 而就目前来看,他们的身份并没有丝毫暴露的危险,甚至一行都到郭家大宅前,也只是被护卫拦截驱逐,并没有过多的盘问。 “看来这几年里梁州城确实挺安定的,几乎都没再经历过什么大变故了。”孙宁又低声笑道,这让他都有些想起当初才入梁州城时便遭遇到的那场刺杀了。 对面的郭冲显然也想起了那事,不无感慨道:“想孙兄你初来梁州,就给咱们郭家带来了一个巨大的机会。只可惜,最终还是为他人作嫁衣,打下的城池再多,也只是便宜了纵横会!” “是啊,从京畿一带到两湖两淮,若说这两年里哪方势力扩张最快,无疑就是你们郭家了,至少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包括那些还在前线为他们卖命的诸多将士。我想,这其中应有七八成的将士,依旧只当自己是郭家兵。” 孙宁说着,眼中有光芒闪烁:“郭兄,你说你父亲和那些本就与你们郭家关系亲密之人真会认同眼下的情况吗?” 郭冲若有所思地一笑:“那就要问过他们后才能有个结果了。” “这便是咱们此番来梁州的目的了,只希望能有一个好结果。” 随着话落,车帘被重新放下,而这支并不算多的队伍,也就缓缓从郭氏宅邸前通过,汇入了前方的人群中。 那几个守门的兵将,只用视线稍微追踪了一下,也就不再放于心上。 梁州向外开放,每日里都会有人从府门前过,他们最多防着有人擅闯大门,又怎可能真花费大量心思去查问对方来历和身份呢。 而就在孙宁他们一行远去后,郭家大宅的边门内就走出了一个气宇不凡的戎装男子来,正是郭炎的次子,郭冲的兄弟,郭寒。 几年的历练下来,让郭寒整个人的气质又比当年多了几分沉稳干练,双目中精芒内敛,看着也是越发的自信了。 此时,他笑着将两名官吏打扮的男子送出门来,最后又叮嘱道:“二位大人,明日的中秋灯会可要办得隆重些,别让城中百姓觉着因为前线有战事,咱们在梁州的日子就要受到影响了。” 这两个官员正是梁州知州和同知,虽然平日里职权不大,但许多亲民的琐碎政务还是少不了他们劳心劳力。 比如每当节日时的一些庆典活动,就少不了他们带人好生安排张罗。今日受邀来郭府,也正是为了明日的中秋灯会。 两人哪敢在这位将来的郭氏之主面前拿大,连忙回礼应道:“郭少将军放心,前期工作我们都已经安排妥当,明日的灯会一定热热闹闹,风风光光的,不会让百姓们看出什么不妥来的。” “对了,还有一事,希望少将军能作些配合。” “可是明日灯会的安全事宜吗?你们放心,我早安排下去了,不会有任何疏漏的。” “不,我们是希望也请少将军到时能在州衙前的灯山处亮个相,以起到更好的安抚人心的作用。” “唔,这也可以,到时我自会带人过去。”郭寒没有犹豫就一口答应,这才把二人送出门去,还笑着冲他们挥手道别。 直到两人乘车而去,郭寒脸上的笑容才倏然一收,回看左右道:“前线可有战报传回来吗?” 自一个多月前江南有大军聚拢,摆出一副随时要突破长江防线的架势后,不光是两淮及湖广都有兵马抽调过去,就连梁州左近的一些军队也被调去南边。 而郭炎,作为明面上的主帅,也早早从梁州出发,赶到前线,指挥防御。如此,梁州城就全权交托到了他郭寒之手。 以郭寒如今的能力,守稳区区一座梁州城那完全是绰绰有余了,他更多的心思,也是放在了前线,一直惦记着那边可能出现的战事。 要不是有多年前的前车之鉴,他甚至都恨不能随父亲一道去长江沿线,和江南军队战上一场了。 “回少将军,我们和敌人在长江水面上倒是有过几场小战斗,却是没分出胜负来。就前线一些人所言,江南那边摆出的架势看着更像是自守,而非真想出兵对我们不利。”一名亲信忙回道。 “谅他们也没有这样的本事。要不是北边还有平天军牵制,我都想主动出兵杀过江去看看了。”郭寒吐出一口浊气后,这才回转府中。 只是在走了一段后,又开口道:“城中其他方面也没生什么事端吧?” “少将军是指……他们?”后两字,这位说得隐晦而低沉。 在看到郭寒微微颔首后,他才又小心道:“没有异样,之前那几个想要安插进军营的家伙,因为前线战事出现,也就暂时被搁置了。” “哼,他们倒还不算糊涂。”郭寒又是一声冷哼,这才加快脚步,返回前院,在那儿,还有许多事务等着他一一处理呢。 随着纵横会对整个梁州的控制日益加深,再加上叔叔郭烽之死和兄长郭冲的叛逃,让郭家在梁州可信用之人越来越少,现在诸多事情几乎全落到了郭寒的身上,让他几乎能从早忙到晚。 但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却不是他能过问的,那就是对前线的粮草与辎重供应,那都是由纵横会的人安排。 而其目的,显然就是为了凭此控制住前线那十多万将士了,以防他们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来。 看着手中文书,想到这个,郭寒的脸色又阴沉了数分…… 第573章 重回梁州(下) 与郭府只隔一条街的如归客栈,乃是整个梁州最大最豪华的旅店。 孙宁一行便落脚于此,包下了整整两个跨院,对如今商业受到不小影响的梁州城来说,也算是大手笔了。 这自然让客栈人等对他们的招待极其热情周到,不光饭菜很快送进房来,热水也是管够。 孙宁和萧倩在吃饱喝足后,还痛快洗了个热水澡,去除了一路的疲惫后,郭冲便又带了一人前来。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距离他们入住客栈已有小半天时间,但郭冲却依然是那副风尘仆仆的模样,看着比之前都要更疲惫了些。 因为他并没有和孙宁二人般歇息,而是很快又出了客栈,找到了这个多年前就只听他一人之命的心腹,并把人带了过来。 作为郭家曾经的大少爷,纵然再不争气,也是能找到几个肯为他卖命之人的。 而郭冲又深知自家处境有多凶险,所以对这样的心腹就更为仔细挑剔,能到此时还能让他相信并第一时间找到的,就必然是经得起考验,又有着相当能力的精干之人了。 不过就长相打扮来看,这位可实在太普通了。 只见他四五十岁年纪,满脸的皱纹与苦相,身材矮小,目光低垂,就和这城里随处可见的贫民没有区别。 见孙宁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自己带来的人,郭冲便笑着解释了一句:“别看老吕他这副模样,为人可精明着呢,当初就是靠着一份算计,开了三间铺子,也算是城里有些资产之人了。” 老吕闻言苦涩一笑:“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结果还不是因此被那几个大少爷给盯上了。要不是郭大少你出手搭救,不光小的家小,就连我这条命也得被他们拿了去……” 只一句话,就让孙宁感受到了这位的精明。 他说的看似谦虚,其实就是在点出自己是欠了郭冲救命大恩的这一事实,还有,他的家人也是被这梁州城里的某几个纨绔所害,自然不可能再为人所用,只会一条心跟着郭冲。www.wenxue一二.Com 孙宁笑着点点头:“你放心,只要这次事成,无论你的仇人是谁,我都可以让你亲手杀他全家!” 这话让老吕的精神更为之一振,瞥一眼郭冲,用力点头:“小的一定把事情都办妥了,哪怕丢了命也在所不惜。” “放心,没那么多凶险,不会让你也把命给赔进去的。”孙宁又安慰了一声,这才正色道,“先说说你所了解的梁州城如今的情况吧。” 老吕低应了一声,这才说道:“这几年的梁州以及郭家治下的诸多城池都还算太平,不但百姓都安居乐业,就连在外落草为寇的贼匪之流,也都被一一清剿,所以道上都安全了许多。 “唯一有些威胁的,就是北边的平天军时有逡巡,还有就是这次江南的一些举动了。 “不过在这一片平静中,其实至少梁州城内,还是有着一些不安定因素的。因为当日的变故,事后便有不少参与到兵变中的本地世家官吏遭受清算,轻者丢官,重的更是连性命都没能保住。” 听他说起当年之事所引发的后果,孙宁和郭冲的神色都有所变化,互相对视一眼,这才继续听老吕往下说。 “当时,之前那些没有参与到兵变一事上,地位官职又不够高者,就自以为这是一个机会,只想着郭帅他在事后能把他们全都提拔到要紧位置上。 “可结果事后不到半月,那些重要位置确实都换了人,可全和他们无关,甚至都不是我们梁州当地之人,而郭帅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外人。 “而且这些人一个个都能力不俗,压得原来的下属没有出头机会,从而让他们颇为不满。 “虽然一直都有郭帅在上头镇着,但这些不满的情绪却也一直存在,直到今日。 “所以我梁州如今看着一切太平,可水面之下却有的是蠢蠢欲动,想要取那些人而代之者。就目前来说,掌管全城粮秣供应的户曹衙门,就是最容易产生纷争的所在了。就连少将军,对那边都颇为在意。” 他这一番话详略得当,听得孙宁也不禁频频点头。 很显然,老吕是真一直在关注城中种种隐藏的内情,早在为郭冲的回来做着一系列准备了。 不过在点头之余,孙宁又不禁有些好奇:“你是怎么把相关之事掌握得如此清楚的?” 这位怎么看,也只是个普通百姓而已,怎可能对官府内部的情况了解得如掌上观纹。 老吕还没开口,郭冲已笑着做出了解释:“因为现在老吕已经是梁州等中原一带最大的绸缎商人了,早成了那些官员们的座上客,几年下来,多少总是能探听到一些消息的。” “哦?莫非我川蜀的那些蜀锦蜀绣都是通过你卖到中原的?”孙宁明白过来,笑着问道。 蜀锦蜀绣一直都是川蜀对外贸易的重点所在,即便到了如今这时候,上好的蜀地锦绣依然让天下各地之人趋之若鹜。 如果真有人成为当地蜀锦的总代理,那买卖确实能迅速壮大,成为当地有名的大富商。 老吕点头:“是啊,多亏郭大少提携小的,才让我得以在梁州继续做买卖,还积攒出了一些资产来。至于之前害我家人的凶手,也早在当年的变故中遭到了应有的报应!” “哎,其实那也是你自己的本事,我不过只是给你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罢了。”郭冲摆了下手说道,“还有,他这次与我们接触,也是打着跟我们收购船上那些江南绸缎的名义,我们现在的身份可是江南来的绸缎商人啊。” 孙宁也笑了起来:“还是你想得周到,如此再好不过。就目前来看,想要搅乱梁州可是大有机会了。” “是啊,不光那些中低层的官吏对自己的上司不满,就连少将军,其实也似有微词,尤其这次军粮供应不由他做主,他就更不满了。”老吕又补充道,“听说明日他会主持今年的中秋灯会,不知到时会不会借机发难……” 这句话一出口,孙宁和郭冲二人神色都为之一变,眼中已有精芒闪烁,对视间,似乎是有了决定。 第574章 中秋再相逢(上) 中秋佳节乃是华夏民族传承千年的古老节日。 每当这一天,普天之下的所有的城镇村落都会想着法子以为庆贺,或赏月,或饮酒,而更多的,则是点起各种各样的彩灯,办一场热闹非常的灯会了。 梁州城就有着每年中秋举城张灯结彩,大办灯会的传统,即便如今天下不稳,即便此时大批将士正在南边与江南之敌隔江对峙,也不妨碍留在城里的百姓们于今日一早就把彩灯等物张罗出来。 待到中午之后,城中几条主要的长街都已经被花灯占领,当真是花团锦簇,美不胜收了。 而这其中最惹人瞩目的,当数立于州府衙门前那座足有七八丈高,比衙门正门那一片区域还要广大些的灯山了。 这座按照附近的卧虎山手工搭造起来的灯山当真是高大巍峨,远远超过了城中其他所有花灯,而且惟妙惟肖,足足以两千五百盏彩灯相互勾结黏连而成,光是制作的时间,都足有三月有余。 话说在造这灯山时,南边都还没有发生险情呢,本是郭炎他们为了提振全城士气特意安排的,他甚至都打算在中秋灯会时当众说一些将来的安排,再鼓舞军民人心。 结果嘛,这番安排却终究还是被江南出兵所打断,现在只能由其次子郭寒代着出面,安抚城中渐渐不安的人心了。 知道自己责任不轻的郭寒在午后就跑来了州衙,还和几名官员又沟通了一番,把该说的话几经修饰,如此,时间也就终于来到了黄昏时分。 随着夕阳西落,天色暗下后,梁州城内反倒比白日更加光亮,数以千计的各色花灯在一条条街巷和店铺门前点起后,彻底把天上圆月和繁星的光华都给掩盖住了。 城中百姓也都纷纷走出家门,欢笑着,徜徉在灯的海洋中。 孩子们在亮如白昼的街巷中追逐打闹,大人们则沿街观赏着一盏盏美丽而新奇的花灯,不时做着点评——某某铺子今年的花灯比去年好,某家又比某家有心意…… 如此话语传入一家家花了不少心思才搭出花灯的店铺老板耳中,也让他们一阵得意欢喜,或是暗自叹息,期望明年能有更好发挥……衛鯹尛说 随着时间推移,人群慢慢向前涌动,最后都汇聚到了一个方向上,那就是州府衙门前了。 当大家看到那座传说中的灯山真如一件瑰丽美妙的宝物般在黑夜中长放光明,把周围其他花灯彻底比得黯然失色时,所有人都不禁驻足观赏,发出一阵阵的惊叹来。 这一刻,所有人的心情都是愉悦和放松的,再没有了对南北之敌可能侵扰家园的担忧,对郭家这个梁州的统治者和守护者的信任更是来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而就在这时,早已做好准备的郭寒便在灯山早布置后的通道处穿过,直达最高点的那块小小的平台处。 在众人的一阵欢呼声里,他一身戎装,气宇轩昂,英姿勃发。 “少将军!” “少将军!” 周围观灯的数百上千人都发出一阵欢呼来,在那几千盏灯火的掩映下,他整个人显得更为挺拔和威严,也让远处更多人看到,从而不断涌来,很快的,就把衙门前这条梁州城里最大的长街都给堵了个水泄不通。 看着人群越聚越多,感受着大家的热烈心情,郭寒也不禁兴奋起来。 只见他一手按着腰间剑柄,身体又挺直了一些,这才高声喝道:“梁州城的各位父老乡亲们,今日是中秋佳节,是我们梁州城一年一度的灯会欢庆,我身为梁州的一份子,自当代表家父郭炎,跟大家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几句平淡的开场白,却又再次激起了周围百姓的阵阵欢呼,这让郭寒心里更加有底,声音也就愈发洪亮起来。 “我知道,最近发生的前线战事让大家感受到了不小的威胁,但还请各位相信,最后的胜利必然将属于我们梁州。 “就如当初我们拿下两湖,两淮一般,到头来,那江南之地,也将成为咱们所有。到那时候,大家再想去江南领略那边的风光,再想去那儿做买卖,就变得轻而易举了。 “说实在的,就是我,都很想去那儿看看,看看那儿的少女真如诗词文章里写的那么婉约勾人……” 哈哈的笑声很自然就在人群中爆发开来,不少少年郎,糙汉子们也都跟着大声附和起来:“少将军,我们也想去江南看美人儿,你带我们去啊……” 郭寒似是听到了这话,居然冲他们大声应道:“好!到时我带大家去,谁要是因为怕家里婆娘不敢去的,就不是男人!” 这话又惹得众人一阵欢笑,心情也就愈发放松了。 这让郭寒能顺利将话题引到需要全城百姓尽力襄助上:“前线的将士正在为咱们的安全,咱们今后能去江南拼命,我等身在后方自然也不能拖了后腿。 “不瞒各位说,咱们的军粮物资依然有着缺口,这需要大家的慷慨解囊。前两日,官府就已经发出告示,全城征粮了,只要大家肯暂时借出粮食来,待战后,我们自然会连本带利地还给大家,利息就按市价来算。 “还有,后方的安全也是前线可以放手作战的保证所在,所以我希望大家在梁州都能张大了眼睛,不要让各方的眼线细作在我梁州城里生出什么乱子来。只要大家能找到那些细作密谍,官府也是一定不会吝啬赏赐的。 “抓住一名细作,赏银五十两,举报者,赏银十两……” 伴随着他把这些官府的安排一一道出,下面的附和者也是越来越多,整体气氛真是相当之热烈融洽了。 而在人群后方,远远看着这一切的郭冲神色里充满了感慨:“二弟他真是成长了许多,已是真正能为父亲分忧了。” “是啊,当初的他还只是个只懂兵事的愣头青,现在终于可以做到独当一面了。”孙宁也轻叹一声。 随后,才看向旁边那一座酒楼:“走,咱们这就过去等他。现在我觉着此番把握又高了几分!” 第575章 中秋再相逢(中) 鼎丰楼是梁州最好的酒楼,比之当初孙宁他们一干公子少爷观刑饮宴的八珍楼还要更显档次,乃是城中真正的达官显贵们交际宴饮的首选之所。 今晚的鼎丰楼内自然也是一幅宾朋满座的热闹场面,无论掌柜伙计,全都忙着招呼各方客人,连歇口气的工夫都没有。 但是当郭寒在几名侍从的随同下走进楼门时,还是让大掌柜和两个伙计赶紧跟面前的客人告了声罪,忙不迭就迎了上来:“少将军您可来了,酒菜都按您之前说的都准备妥当了,可是现在就送去吗?” 郭寒低低应了声,身旁亲随已帮他开口道:“酒菜不忙着送,那些客人可都到了吗?” “十名客人已经到了八个,小的也派人去伺候了……” “那就再过半个时辰送酒菜上楼。”随从最是了解自家主子的心思,随口吩咐着,然后瞥一眼那边的楼梯,“来个人,带我们上去。” 当即,就有个伙计一脸巴结笑容地走上前来,在侧方做了个请的手势,引他们往上去。郭寒这才看看左右,吩咐道:“你们就在下面等着,吃喝些东西吧。” “是,少将军保重。”几个侍从忙答应一声,这是在梁州城里,还在州衙边上,自然不用担心会有什么意外出现了。当下就只让一名亲随陪着郭寒上楼,他们则坐进了早准备好吃食的下方宴席里。 在那名伙计的带领下,一主一仆很快就上到三楼一间雅间前,伙计笑吟吟地帮他们开了门,郭寒很自然就迈步进入。 而就在主仆二人进房的瞬间,房门就倏然而闭,而郭寒的神色也骤然变了。 这雅间明显不是自己要进的所在,因为里头都是空荡荡的,不见自己约好的那些客人,只有一内一外两人,此时都盯住了他。 那随从的反应比他还慢了半拍,刚察觉有异,张口欲待叫唤时,一手把门关上的男子已出手如风,一掌就切在其脖颈处,使之当场晕厥,倒在了地上,然后才又笑道:“郭二少,久违了。” 郭寒本来是打算抽出腰间佩剑出招的,可在看到那干净利落的招数后,心头一震,握住剑柄的手终究没有发出力来,只双眼有些异样地盯着面前这个似乎有些熟悉的男子:“你……” “二弟,几年不见,你别来无恙啊。” 而随着里间之人转过身来,笑着问候,郭寒的身子才是真个猛然震动,双眼瞳孔都迅速收缩起来,差点就惊叫出声:“是你……”同时心中念头电转,已认出面前这个熟悉之人的身份来,这也让他的身子更加绷紧。 孙宁笑了一下:“进来坐下说话吧,我们都等你好一会儿了。” 郭寒的目光在孙宁和郭冲身上稍作游移后,终于还是选择听从招呼,进去落座。 他做这一选择既是有感于孙宁的可怕,知道自己强闯也逃不出对方的控制,也是想要听听这两个家伙到底有何图谋。毕竟他们出现在此本身,就足够让人感到惊讶了。 所以在大方落座后,郭寒便恨恨扫过二人,森然道:“你们两个胆子还真是够大的,竟还敢再来梁州。你们可知道,只要我出去一声喊,城中数万大军一动,你们就只有死路一条!” “这个我们当然是相信的,毕竟之前……”郭冲刚说了半句,就见郭寒又冷哼道:“当初你背叛我整个郭家,害死三叔,实在是百死莫赎!你我兄弟之情早已断绝!” 这决然的话让郭冲又不禁露出一丝苦笑来:“当初的事情我确实有不对的地方,但你真以为我做那一切就是背叛我整个郭家和梁州了吗? “如果说当年的你不知内情,因此怪我也就罢了。可现在,你明明已经知道了许多隐情,还觉着我那时的选择就一定是错误的吗? “难道你就希望看着爹和我们整个郭家,整个梁州一直被纵横会的阴险小人给控制在手,什么都要听他们的吗?” 郭寒想说什么反驳,可最终只是张了下嘴,回以一声冷哼:“可你对梁州的破坏,却也是事实!” “没错,所以我是来弥补当初过错的。”郭冲叹了口气道,“说到底咱们还是一家人,就算你们不再把我当家人,可在我眼中,爹依然是我爹,你也依然是我的兄弟!” 这带着深情的说法,倒又让郭寒神色微微一松,一时都有些不知该怎么应对才好了。 当年的他那是顶看不上自己这个无能又荒唐的兄长的,甚至都觉着那就是郭家的耻辱,平日里没少了冷嘲热讽。 而就是这个自己一向看不上的兄长,却在几年前在梁州城里闹出了那么大的事情来,不但兵变夺权,还杀了本来掌兵的叔叔郭烽,甚至把父亲都给拿下了。 当时的郭寒是既惊且怒,又感到难以接受,纵然这一切真正的主导之人是皇帝孙宁,可那个废物兄长在其中发挥的作用也是完全超乎他想象的,这还是自己印象中的兄长吗? 可对兄长充满了疑惑和愤怒的他后来又发现事情的真相远比自己知道的更深更乱。原来自己的父亲,整个郭家并不是梁州真正的控制者,在他们背后,居然还有这么一股神秘的势力在操盘一切! 也是从那时起,他开始去试图理解兄长,越想越觉着当年他的所有荒唐举动都是一种伪装,都是为了瞒过那背后之人的障眼法,只为了能把梁州重新夺回自家手里。 而随着他真正协助父亲执掌军中事务,一步步接触到纵横会后,在感受到纵横会对他们的控制后,郭寒也就愈发认同兄长当初的选择了。 只不过这些情绪,都被他深深埋在心底,从来没有跟任何一个人提起过,包括父亲郭炎。 而此时,再见到久违的兄长郭冲,郭寒一时也不知该用何种态度来面对,只能带着敌意地表示着怀疑和疏离:“你们到底为何而来?别告诉我,你们又想跟上回般,在我梁州制造兵变!” www.wenxue一二.Com 第576章 中秋再相逢(下) 孙宁没有接他的这一话茬,而是先把一杯茶水推到了郭寒的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才说道:“我想这几年下来,你也应该知道纵横会是个什么货色了吧? “一些有着野心,却又眼高手低的商人,妄图以这种秘密的方式来控制地方政权军权,也亏他们敢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情来。 “而更叫我感到惊讶的是,在梁州,他们居然真就几乎成功了。要不是当年我那一闹,恐怕到今日,绝大多数人都还被蒙在鼓里呢。” 面对孙宁岔开的话题,郭寒又回以一声冷笑:“废话就不要说了,我也没时间听你说这些,到底你们有何打算?” “郭二少还真是个急性子呢。”孙宁啧了一声,“我先问你一句,你真觉着这样的梁州会有前途,而你们郭家真就可以凭此在今后的天下纷争中保存自身吗?” 郭寒张了下嘴,终究没法说出违心的话来。其实就是他自己,也不看好梁州如今的局势,哪怕现在的他们看着已经开疆拓土,都快把半个中原都拿到手里了。 “你也有着担忧和顾虑吧?”孙宁立刻把握住了对方的心态,继续道,“商人终究只是商人,他们眼中更多只是利益,而非大义。 “为了牟取他们所看重的蝇头小利,这些商人会在江南挑起各种事端,从而落人口实,引来不必要的兵灾。 “就如眼下这次的大战,本来是完全可以避免的,你们甚至可以用更温和的方法来与江南交流,从而获取更多的粮食物资,并以此来与北边的强敌交锋。 “可现在呢?江南反倒成为了你们必须全力应对的强敌,而北边的平天军真就会放过这样能一举杀入梁州腹地的机会?你不会以为现在的风平浪静会一直持续下去吧?” 郭寒再度沉默,心却已经乱了。 这正是他一直所担心的大问题,一旦南边真个出现大战,北边防线必然会收缩空虚,到时平天军又怎么可能放过到手的机会呢?www.wenxue一二.Com 孙宁语速加快,神色更为严肃:“而这一切,说到底都是拜那些鼠目寸光的纵横会商人所赐! “明明是他们的贪婪和妄动才导致了这场矛盾,结果却又要你们来承受压力。这也就罢了,听说为了控制你们郭家在军中坐大,他们甚至还把对前线军粮物资的控制都牢牢握在手里,以为掣肘。 “这是真正的盟友该做的事情吗?就是江南各姓联军之间,都不可能出现这样互相提防的举动,而你们内部却已经发生了分裂,所以此战,你觉着还有胜算可言吗?” 郭寒的脸色越来越是难看,但很快的,他又猛然清醒过来,自己不能被对方的话语牵了鼻子走:“你不必在此危言耸听!至少目前,我前方大军的军粮供应就没出过问题。还有,真论实力,我梁州大军也远在江南各方联军之上,这还没算上我们可以调动的两湖和两淮的大量兵马!” 险些就让对方用话术给骗了过去,事实上现在隔江对峙的双方,还是自家胜算更大些的,不然江南联军又怎么可能一直老老实实呆在那儿呢? 孙宁叹了口气,目光看向郭冲。 后者会意,跟着开口:“二弟,你说的虽是事实,但真放到战场上到底如何,却是谁也不能凭空而定的。 “不过,有一点,我现在就可以确认,那就是无论此战是胜是败,对爹,对我们整个郭家来说,都只会带来祸患。” “你也不必拿这种话吓我,纵横会确实不是好人,但他们也没蠢到要与我郭家为敌的地步,那只会给他们自身带来灾祸!”郭寒不以为然道。 “你是没有看明白眼下我们郭家的处境啊。”郭冲叹了一声,肃然道,“我之前帮着皇帝陛下在梁州夺权的举动,已经足够让他们感到不安了,也正因如此,在这两年里,他们才会不顾他人反对地,将自己人不断安插进梁州各要紧衙门。 “他们这么做的目的,不就是为了一点点把本来属于我们郭家在梁州的权力一点点都夺走吗?而父亲他选择的,是不断地退让,希望凭此来向他们表明自己的忠心。 “本来这样做或许是有些用处的。可是这次爆发的战争,却又让事情发生了变化。若是父亲在南边败了,他必然声望大损,而且军中忠于我们郭家的将士也必然死伤惨重,那就给了纵横会以机会,趁机把兵权彻底从父亲手中夺取,真正控制梁州。 “而到了那时,你觉着父亲也好,你也好,还能在梁州有立足之地吗?而且除掉你们的借口都是现成的,败军之将,自当承担一切罪责。” 郭寒的脸色再变,可口中还是道:“说来说去又是那一套!我说了,我们胜算更大……” “就算父亲真赢下了这场,你就觉着他们会放过父亲和郭家了吗?” 郭冲苦涩摇头:“不会的,那只会让父亲的处境更加危险。历朝历代,功高盖主,最终惹来杀身之祸的武将还少吗? “那还是在天下一统的时候,那样的君主都容不下有大功的武将,更别提那些目光短浅,只知道藏在暗里见不得光的纵横会商人了。 “要是我猜得不错,他们是绝不容许父亲有此一胜,而最好的办法,就是在此战最关键的时刻,在父亲即将取得大胜时,突然切断粮草供应。 “如此,大胜就可变成惨胜,乃至失败。你别以为我是在危言耸听,以那些家伙的短时,这样的事情他们是肯定会做出来的,因为在他们眼中,自身利益永远高于一切!” 郭寒的呼吸为之一促,只觉着一阵口干舌燥,也顾不上对方会不会做手脚,当即拿过茶杯,便咕嘟嘟灌了一气。 然后才盯着自己兄长,沉声道:“所以你们说了这么多,到底有何目的?想让我做什么?” 听他这么问话,孙宁心下便是一定,对方已然心动,事情已成了八成了! 第577章 堡垒裂于内(上) “这就……成了?” 在随着孙宁走出鼎丰楼时,郭冲不禁有些恍惚地又回头望了眼依然一派热闹的楼内景象,眼神里也满是不确信。 但随即,他又自失一笑,迅速回头,目光重新变得坚定:“确实成了!” 以他对自己兄弟的了解,就刚才那表情变化,以及离开时的步伐动作,都可推知他虽未正式答应按计划来,但只要未出意外,一切就会按计划来。 而且,自己二人能如此安然轻易离开鼎丰楼,也足以从侧面证明这一推断无误了。不然恐怕这时就已经有大量兵马扑上来要围攻捉拿他们了。 但眼前的楼外长街之上,却依然是一派花灯流彩,万民欢闹的热烈场面,哪有半点剑拔弩张的意思? 孙宁看出他神色间的变化,不由问道:“怎么,你有些担心吗?” “有点,这事可不好做,可能又会引起一场乱子,纵横会的人不会没有一点提防的。” “这就要看他的本事了,不过我对他有信心。”孙宁自信一笑,“你父亲是因为胆子不够大,才会被那些家伙几十年压制着,甚至因此而生出敬畏之心。但郭寒可不同,他其实和你一样,是不可能自家被一群外人控制的。 “梁州,一直都是你们郭家的梁州。” 郭冲有些尴尬地一笑,然后才又正色道:“陛下,不如就让我留在这儿照看一二,以防有变?” 孙宁稍作考虑,便也点下头去:“也好,那你多加小心,一切以自身的安全为第一。” 这让郭冲更觉放心,再一次回头看了眼渐渐远离的酒楼后,这才回头跟上了大步向前的孙宁。 …… 在推开又一间雅间房门前,郭寒的心神也有些恍惚纠结,他都有些拿不准自己之前的遭遇到底是不是真实了。 自己的兄长,还有那个在梁州闹出偌大乱子的亡国-之君,他们居然再度回来了,而且还如此大剌剌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跟自己谈了半个时辰以上。 谈的内容更是关于让自己出手对付梁州本地一些人的。 说这是一场梦,郭寒都觉着要比真实发生的可信些。但事实,就是事实,无论是自己的记忆,还是手里依然握着的那只茶杯,都在告诉他之前的那番对话是真实存在的,绝非他的臆想。んttps:/ 随着房门吱呀打开,内里众人的喧闹声传入耳中,终于是把郭寒从自己的思绪中拔了出来,脸上也重新露出了自信的微笑,迎着大家的目光就走了进去。 “少将军!”房中人等在看到郭寒进来后,也都齐齐起身行礼相迎。虽然他们都是五大三粗的军中汉子,但对郭寒还是挺尊敬的。 “各位不必多礼,都坐下,坐下说话。”郭寒的笑容更为亲切,一面和他们打着招呼,人已快步上前,直接坐到了最上首的主位处,“让你们久等了。” “少将军公务繁忙,今日能想到把我等老兄弟聚在一起,喝喝酒叙叙旧,我等就已经很是满足了。”一名身量高大的络腮胡汉子哈哈笑道,立刻赢得了其他人的一致附和。 郭寒等他们把客气话说完,方才自责道:“各位都是我郭寒的长辈,都是跟随我父亲多年,为梁州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军中宿将,别说我这个晚辈了,就是我父亲,其实也都是很尊敬各位,该给你们更高的权位和官职才是。” 这话让在座众人的笑容顿时一僵,作为郭炎的老部下,他们确实功劳苦劳都有。可眼下,却都已不在军中担任什么要职,手下听用的兵卒都不超过二十之数,那憋屈就别提了。 而且,他们就连想跟老上司见面诉苦求情都做不到,就好像郭帅真把他们都给忘了似的。 看着这些人的表情变化,郭寒信心又增添了几分,继续道:“让各位只在衙门里挂个闲职虚职,我郭家确实太对不住各位了,但也还请各位能够谅解,父帅他也有自己的难处啊……” 本来这些位还想说几句客套话的,结果听他如此道来,他们的神色就都为之一变:“少将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郭帅他能有什么难处?” “怎么,都有好几年了,你们还没瞧出问题关键吗?这梁州,你们真觉着是由我父帅他一人能做主的吗?更别提还有两淮两湖等大片城池和兵马了。” “这……”众人再度露出的惊讶之色,互相交换着眼神,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半晌后,才由那络腮胡代表大家开口道:“少将军,咱们这些老兄弟都是粗人,除了上阵杀敌,啥东西都不懂,你就别再跟咱兜这种圈子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在众人热切目光的凝视下,郭寒终于神色肃然道:“那我就实话实说了,其实这几年来,父帅所以疏远你们这些老部下,一是受人之命,必须把大部分军权都交出去,二也是为了保证你们的安全啊。” “受人之命?朝廷都在几年前被推翻了,这天底下还有谁能命令郭帅?”众人更感惊讶,出口问道。 “一些早就在我梁州扎下根,操控着无数手下官吏,就连父帅都必须听从他们号令才能安稳坐在梁州太守位置上的人——纵横会!”没有过多迟疑,郭寒一下就把谜底给揭了出来。 如果是在半个时辰之前,他还不会把这一真相坦然告诉在座众人,而是会以一个更隐晦的方式请求他们的帮助。 但现在,在和孙宁与郭冲的一番对谈后,郭寒的想法已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想要对付纵横会的人,如果只是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你一定不会成功!” 孙宁的话依然清晰回荡在他的耳边,铿锵有力:“因为时间拖得越久,他们就会越容易发现你想做什么,并迅速制定反制措施。 “但要是你抛开一切顾虑,以最迅猛的速度和手段对他们发动攻击,以那些商人的手段和头脑,就一定来不及做出应对,最终的胜利必然是属于你的。 “尤其是当他们的多半精力都放在前线,放在你父亲身上时,你成功夺权的把握就更大了!” 第578章 堡垒裂于内(下) 对本就有心想要做些什么的郭寒来说,孙宁的说法真就如火上浇油,彻底坚定了他的决心。 而且,还为他指明了行事的路径和方向,只要按其所言,夺回梁州等地的控制权就绝非难事! 虽然他在表面上并没有应下什么,但其实心里,早已定下要按孙宁他们指点的方式行事了。所以才有了此时对着这些郭炎的旧部,半点不作避讳就将自己的打算说出的举动。 他们,已是他现在能信能用的最后力量了。 而这些郭炎旧部听完郭寒的话后,也是一个个变了脸色,随即又都愤而拍案,叫嚷了起来:“怪不得!我说为何郭帅他突然就疏远了咱们这些老兄弟,还把我们的军权都给夺了,原来是这些狗-娘养的从中作梗!” “娘的,梁州的一切都是咱们这些老兄弟一刀一枪拿命拼来的,他们这些商人又做了什么。到头来不但抢咱们的位置,现在还敢威胁郭帅,真是不知死活!” “少将军,你该早些把真相告诉咱们的,我们就是豁出命去,也一定会为郭帅铲除那劳什子的纵横会!” “就是!少将军,你说吧,咱们怎么干。是现在就带人杀到他们面前去,还是等明天?” 看着这些父亲的老部下一个个义愤填膺,再也按捺不住的模样,郭寒心下更是一暖一定。他就知道,找这些人是绝对不会错,要说这梁州城里谁是最值得信赖之人,就非眼前这些位莫属了。 郭寒又迅速定神,神色肃然道:“大家听我说,眼下的情况已不同于当初,不但南北皆有强敌,而且还有之前打下来的两湖两淮等地的兵马其实早就落在了纵横会的掌握之中。 “另外,我们梁州城各处留守军营和其他要紧地方,也都被他们的人控制。一旦举事不利,恐怕用不了多久,他们的援军就会迅速扑杀过来。 “还有最致命的一点,前线军粮供应也在他们手里拿捏着,一旦真撕破脸,父帅和几万梁州将士可就真危险了。所以我就算要夺回梁州,也绝不可轻举妄动,必须要有个妥当的,一击即中的策略!” 这些郭炎旧部虽然个个都是粗鲁的武人,但也不至于一上头就不顾一切,还是有着相当丰富的作战经验的。此时也都重新恢复了镇定,面面相觑,一阵沉思。 他们的目的是帮郭帅夺回一切,自然要以保证前线将士的安全为第一了。 郭寒见状,心下又是一动,不禁又想起了孙宁跟他说的几步策略—— “要想夺回梁州,第一步便是重新拿回粮仓的控制权。而这对少将军你来说实在不难,只要你以查看粮秣好坏的借口带人过去,那边必无防备。 “而在顺利拿下粮仓后,你便可执行第二步计划了,那就是以存粮出现问题为借口,把相关之人通通聚集到粮仓来,再将他们一网打尽! “只要你行事够快,人又找得够准确,则能把纵横会在梁州城内的主事之人尽数拔除。至于那些小人物们,等他们发现情况不妙,你早就下令封锁四门,不可能让任何一人逃出,不让任何一个消息外泄了。” 郭寒显然是认可孙宁这些举措的,而且一时之间他也确实拿不出更高明稳妥的策略来,此时也就照猫画虎,把孙宁提出的想法道了出来。 末了,方才看向众人:“各位叔伯,你们以为我这一计可能成事吗?” “唔……”众人各自一阵低头沉思,半晌,才由那络腮胡大汉孙捷道:“少将军这一计确实足够突然,定能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拿下梁州也有至少七成以上的把握。 “只不过,咱们这边一旦动手,前线的战事可就……郭帅他们可还都在长江一线呢,军粮物资也不光只从咱们这边运去,命脉还是在纵横会的掌握中啊。” 其他人也纷纷称是,只要这一条得不到完美解决,这个险他们依然不敢冒。 郭寒又是一笑,心中却不禁更为佩服定策的孙宁了,因为对方连这一方面的顾虑都有了应对的策略—— “拿下梁州,对少将军来说还只是第一步,所以在此前此后你都要派人在梁州之外,到长江一线散播关于纵横会的种种恶行,比如掠夺民财,比如夺人职权……并号召当地之人奋起反抗,杀掉当地窃据高位的纵横会之人。衛鯹尛说 “我想,这些年来因为纵横会的横加干预,必然有许多当地势力被他们打压,怀恨在心者所在多有。只要给他们一个机会,只要让他们知道其实纵横会也不过如此,梁州城都能被你们说拿就拿,那么,他们也一定会跟着起事。 “到那时候,纵横会的人就只能疲于应付不断而起的叛乱,不敢再追究前线将士的连带之责了。如此,自可保郭帅及前线将士无虞。 “当然,若是他们能在察觉到后方之变后及时转变方针,由攻江南而变成引兵反杀纵横会,则可让这场夺权变得愈发顺利,这却要看郭炎他到底有几分胆量和雄心了!” 说到最后,孙宁更是直视郭寒的双眼:“这么做当然有着相当的风险,但这已是你们摆脱纵横会控制的最后机会。你愿意赌这一把吗?” 此时的郭寒也像极了孙宁之前的模样,半弓着身子,两手按在桌案面上,目光灼灼地从面前众多父亲的旧部面上扫过:“大家愿意随我冒险,为我们郭家夺回原就该属于咱们的一切吗?” “干了!” “我们愿意!” “杀光那些纵横会的家伙!” 众人纷纷表态,顿时间杀气四溢。 这一干多年养尊处优的军中宿将,此时一个个都如重新长出爪牙来的老虎般,露出了嗜血而凶狠的模样来,这是之前多年里,从未在他们身上出现过的气质。 一个坚固的堡垒,一个强大的势力,想要被人摧毁,往往不是因为受到外部更强大的力量的攻击,反而是因为内部出现了裂痕。 当纵横会自暗处转向明处,他们也就遇到了相似的困扰和危局! 第579章 重临汝州 孙宁在梁州城内点起了一把分裂之火,对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却不是太在意了。 因为他已经把自己该做的一切都做完,所以在八月十六这天一大早,他便和萧倩几人离开了梁州城。 完全没有等着看此地生变的意思,因为还有另一场大戏等着他去引导呢,鸡蛋可不能全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梁州固然关键,但已经在纵横会控制之下的其他各地,也不是就找不到乱上一场的机会,比如说淮南的汝州! 这是孙宁最早落子的所在,在汝州,不但有他的良师益友关振铎,更有最早知晓其皇帝身份,并早早宣誓效忠于他的当地官员梁正荣。 只要这些人还在,哪怕现在汝州已完全落入纵横会的控制,孙宁也有把握点起一把火来。 而只要汝州真从纵横会的控制中挣脱出来,孙宁相信,湖广,甚至整个两湖也必然会再度陷入到各自为政,让纵横会再难掌控的混乱局面。 对现在的孙宁来说,纵横会掌控下的地盘越是混乱,就越有利于之后的计划与发展。所以,在多日奔波后,于九月上旬,他们一行终于是再度来到了这座湖广州城。 时隔多年,汝州也一如当初那般,还是那么的恬淡安宁,无论是城门内外进出的百姓,还是城头之上稀稀拉拉守御的官兵,看着都没有任何的紧迫感,长江沿线已经开始发生的战斗,与这边的人来说,还远在千里之外,完全未曾听闻呢。 这就给了孙宁他们更大的便利,几乎没被怎么盘查,就顺利进入汝州,并在半个时辰后,来到了中心位置的官衙前。 看着这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街道和建筑,孙宁和萧倩脸上都带上了几许回忆来。 在这儿,他们二人真正相识相知,也是在这儿,他们互相配合,并肩杀敌,又借着太守和守备之间的不信任,引发了城中内乱,从而为死在连云寨盗匪和官军手上的无辜百姓们报了仇,也拿下了整座汝州城。 只是当时的孙宁终究还没有自己的班底,又一心想要入川蜀,所以只是将汝州托付给了梁正荣他们。 现在,几年后回来,心生感慨之余,又不禁有些忐忑,不知梁正荣他们可还安好吗? 怀着这样的情绪,孙宁派出一人去太守衙门前探听情况,看看如今的汝州究竟由谁为主。 不一会儿,人就赶了回来,神色间多有古怪:“公子……” “怎么说?”孙宁急声问道。 “汝州太守依然是梁大人,不过这一年来,他却一直称病在家中休养,并没有在衙门里办公。现在汝州真正做主的,是知州王锦通,听说他本只是汝州下边的一个小县令,后来在梁州军拿下湖广各地时最是积极听话,所以就被提拔为汝州知州,代行太守之职。” “哦?”孙宁笑了一下,对这样的结果倒也不算太过意外。 梁正荣是个最知道明哲保身的人了,当初他和本地太守政见不和,也没有强自与之作对,所以就称病远离纷争,绝不为虎作伥。 而今日,在眼见纵横会势大之下,他又再一次故技重施,依然是不肯配合地在家中歇养,哪怕因此会使自己的职权彻底旁落。 “那关振铎关捕头呢?他还在衙门里当差吗?”萧倩也开口问道,这也是孙宁很在意的一个人了。 “他……早不知去向。在梁州军打进汝州后,关捕头就曾当场刺杀敌将,结果被他得手之后,杀出重围,不知所踪。” 这才是这位随孙宁从西南一路奔波的捧日营将士有出古怪神情的原因所在了。 这个关振铎竟如此厉害,竟能在城池陷落后愤而刺杀敌军主将,还能从容全身而退……这得是多强的本事才能做到啊? 就是以皇帝陛下的骁勇,怕也没法在这样的情况下逃出城去吧? 孙宁二人的神情也为之一变,关振铎足够有血性,可他的做法却很不明智。使自己陷入险境不说,还把梁正荣孤身一人留在这周围皆敌的环境里,这可就有负当日双方的约定了。 不过很快的,孙宁又调整了心态:“不管怎样,咱们先去见见梁正荣,看他现在如何了。还有,不知现在的汝州,有没有力量是能被我们借到的。” 只看眼下的情况,孙宁想要在汝州也引发一场内乱的计划怕是要落空了,很明显,此时的汝州已彻底纵横会的掌握之中! 梁正荣的宅子很是萧索破败,配合着今日的秋风和枯黄的落叶,让孙宁他们远远瞧见后心中更是一阵不是滋味儿。 这儿别说什么上门拜访的客人了,就连个看门的仆人都没有,倒是宅子对面,让孙宁一眼就看出了那些沿街的摊贩和几个路人有些不妥。 这些家伙看似寻常,可他们的目光总不时落到那门可罗雀的梁宅前,尤其是当有人从宅子前经过时,这些人的目光更是粘了上来。 很显然,这些家伙乃是奉命盯梢梁家的眼线,而且还是没有半点顾虑的盯梢,完全不在意暴露自己的身份。 这让本来想直接上门的孙宁他们的行动立刻一变,只从梁宅门前走过,然后就近找了一家客栈先住了下来。 这些眼线的存在,反倒让孙宁对梁正荣多了几分信心,能叫人花费心思盯梢,就说明梁正荣对纵横会在当地的统治还存在着相当大的影响。而只要自己能与之接上头,说不定计划就能成了。 所以,当时间来到三更后,孙宁便偷摸着出了客栈,直奔梁宅。 白天有人盯梢,可到了晚上,就算还有人盯着,自己想要翻墙而入也足以瞒过所有人的耳目了。衛鯹尛说 一切也果然如孙宁所想,虽然梁宅周围确实还有人夜间盯着,但在孙宁的潜行之下,他们是压根不会有任何发现的。 在摸到墙角后,孙宁更无半分耽搁,已轻巧地跃上两人来高的墙头,再无声而落。 结果,就在他刚一落地,想着观察四周情况,好找到梁正荣的住处时,身侧人影一动,一只拳头已呼啸来袭。 第580章 故旧重逢 这一拳来得太快,更是完全出乎了孙宁的意料。 但他的反应却依然足够迅速,就在拳风将将要擦中他脸颊的瞬间,他脚下已是一个发力,人已向前蹿上一大截。 间不容发,却是躲过了这凶狠快速的一拳,同时手已按在腰间刀柄,便要把血浪从鞘中带出。 不料对方的应变也不比孙宁要慢,一拳落空,更无半分停留,身形转动,人再度贴上,一只手急扣其按刀的右腕,另一手依然化拳,轰向面门。 孙宁不敢怠慢,身形一顿,左手已举掌护住自己的面部,右手则放开刀柄,也是一拳上迎,与那来人的扣抓撞在了一处。 情况紧急,对方又是以快打快,让孙宁只能放弃更精熟的以刀御敌,而是改以拳脚应对。 幸亏自打数月前在苏州和苏文康身边的护卫有过短暂交锋后让孙宁开始对绝啸罡拳的后两字有了看重,更花心思在上头,这才在此时做到从容应变。 砰砰两下接实后,两人身形一晃,快速分开,还伴随着两声低呼,却是都没能从对方手下讨得什么便宜。 不过孙宁明显是吃亏的那个,只觉双手一阵火辣的疼痛,对方的拳掌真就如铁锤榔头一般,硬碰硬绝不是什么好主意。 所以他在退后的同时,已顺势再握住刀柄,发力之下,血浪已唰然出鞘,便要再上。 结果,对面那人却并没有趁势扑上,而是低声喝道:“绝啸罡拳,你是谁?” 随着这声音传来,孙宁将将要劈出的一刀也顿时停下,眼中的戒备化作了惊喜和疑惑:“关前辈……” 对面的关振铎更是一怔,试探着问道:“你是孙……皇帝陛下?” “正是孙宁来了。”在确认对方身份后,孙宁总算放心,刀已重新还鞘,人则上前两步,好叫对方更清晰地看清楚自己,自己也能看清面前之人的样子。 虽然此时的关振铎乔装改扮过,完全是一副寻常仆人的打扮,但那双湛然有光的眸子,还有那一副渊渟岳峙的宗师气度,还是让孙宁迅速确定其身份无误。 相比起来,孙宁的样子比几年前却是变化不大,也就气质更威严了些,叫人心生敬仰。所以关振铎更是放松了身体,上前一步见礼道:“你怎么又来汝州了?” “这个说来话长,你呢?还有,梁太守呢?他在此可无恙吗?”孙宁含糊了一句,自己的遭遇和此来的目的,真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明白的。 关振铎则是一笑:“他自然在屋子里睡觉,我在此也是为了防备有人对他不利。只是没想到今夜的不速之客居然是陛下你……走,咱们先过去见梁兄,他应该很高兴你能再来。” 两人很快就来到了后边的院落,并叫醒了果然正在安睡的梁正荣。 而他,也果然如关振铎所说的那样,一见孙宁到来,惊喜异常,两眼都有些发红了:“陛下,你可终于想起还有咱们汝州臣民,回来了啊。”一边说着,还很是郑重地拜下行礼。www.wenxue一二.Com 只是这礼他才行下一半,就被孙宁迅速一把扶住:“这时就不必讲什么君臣礼数了。”说着又仔细打量了对方几眼,神色微变道,“你这是真得了病?” 只见梁正荣脸色蜡黄,满面倦容,不知是不是被人于半夜叫醒的缘故,双眼也多是血丝,一看就是个久病之人。 被孙宁这么一问,梁正荣便是一声苦笑:“许是之前总是称病的报应到了,臣这次确实有病在身,而且还不轻……也正因如此,汝州才会被那些宵小之徒给夺了去……”语气里满是自责。 关振铎却在旁冷哼道:“你哪里是什么病,分明就是被人刺杀,结果伤势一直未能痊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孙宁顿时把眼一眯,看向关振铎,低声问道。 后者叹了口气,这才把事情的前后原委给道了出来—— “一年多两年前,梁州军就开始谋夺我淮南各城。陛下当也知道,我两淮各地都各自为政,没个主心骨,一旦面临外敌入侵,自然难以形成像样的抵抗。 “于是一座座城池都被他们用各种方式轻易拿下,我汝州自然也不可能幸免。但梁太守他是不愿向那些乱臣贼子称臣的,便发动满城军民,打算死守城池,哪怕是拖,也要让那些叛逆付出代价! “结果消息走漏,他们居然早一步派出刺客,在太守大人发动百姓时突然刺杀…… “要不是我当时在旁,及时相救,恐怕大人就要丧命刺客之手了。但也因此,大人伤及脏腑,不能再指挥全局。再加上城中早有那些家伙的内应,从而导致我汝州也没能死守一场,让他们兵不血刃地拿了下来。” 他说的简单,孙宁却能想到当时情况之凶险,不禁感慨地望了兀自苦笑的梁正荣一眼:“让你受苦了。” “臣有罪,本来答应陛下一定能守住汝州不失的,结果却……”梁正荣却是一脸自责,还想起身下拜认错,又被孙宁赶紧扶住:“大势如此,又岂是你一人能左右改变的? “对了,正因如此,你才会在他们入城后也行刺其主将吧?”这后一句,孙宁问的就是关振铎了。 关振铎点头承认:“对,我一介武夫,除了这个也帮不到梁大人了,所以就出了手。然后在得手后,假意逃出汝州,其实却又暗中潜回,只为护在他左右,不让那些逆贼再伤到他。 “不瞒陛下,梁大人在汝州深得百姓之心,就是那些逆贼也不敢公然对他不利,只敢以他身上有病,暂时夺其职权而已。而事实上,不光民间,就是官府衙门里,还有不少人是心向梁大人的。 “而那些家伙为了除掉梁大人这个心腹之患,也曾几次派出人刺杀,都被我一一打发了。之前陛下翻墙入内,我还以为又是他们派来的刺客,所以下手没个轻重,还望陛下恕罪。” 第582章 关门屠狗(上) 黎承被亲兵摇醒时,外头已是日上三竿。 但他却依然是满脸的恼火:“这大清早的叫我起来做什么?” 昨夜他和几个同袍一起光顾汝州城有名的青楼宴饮好不快活,直到四更左右才心满意足回营酣睡。 想不到这才睡不到两个时辰,就被人给叫醒了,所以他显得格外愤怒,差点就下令把这个不开眼的家伙拖出去打军棍了。 “将军,是范将军让小的叫醒的你,说是城里要出大事了。”亲兵赶紧做着解释,“范将军正在旁边帐中等着您。” “老范这是发的哪门子疯?就没个安生的时候!”黎承不满地咕哝了一句,但还是乖乖起身,在亲兵的服侍下将衣甲穿戴起来。 范平可是他们这些留守汝州的军将之首,更深得上边那些人的重用,而且其为人也最是谨慎,能力出众,让以黎承为首的这一干淮北军将校对他还是颇为忌惮的。 都不及吃点东西填填肚子,黎承便已火速赶到了旁边的大帐,果然就见范平和其他几个同袍都已在场,那几位也是个个黑着眼圈,都是在好梦里被拉来的。 “范将军,现在大家都到了,你就直说吧,到底出了什么岔子了?”性子最急的张霸见黎承进帐,就忙着开口。 范平的脸色有些阴沉,此时猛一拍桌案:“你们一个个都自己看看像什么样?虞帅当时留我们在此时是怎么交代的?是让我们守好此地,让汝州能成为我们控制淮南的关键一城。 “可你们这一年多来都在做什么?不是在军营里赌钱耍乐,就是跑去青楼里玩女人!甚至要不是我镇着,你们怕是早就纵兵扰民,欺男霸女了! “现在城里出了事,一个个都知就里,还在那儿酣睡!若非现在是用人之时,我早就杀几个人,以正军法了!” 一阵训斥,终于是让这些将校的心神再度一振,真正感觉到了事情不妙,连坐那儿的身形都变得挺拔起来。 “是汝州城里有人要作乱,他们已经开始串联着,在某人的带领下,于今夜就要对我们发起攻击了。”直到这时,范平才神色凝重地道出自己收到的风声,“而这个某人,很可能就是太守梁正荣!” “这不可能!”立刻有人大摇其头,“他一个病秧子,连门都出不了,哪来的本事发动人手作乱?” “是啊,范将军,会不会是情报有误?” “我看这就是有人想要乱我汝州才编造出来的谣言吧?若是我们真对梁正荣下手,城里才会出乱子……” 这些将校在汝州待了一年多,也自然知道梁正荣在城中有多大的声望。 “消息就是从他家里传出来的,昨夜他家里进了个神秘之人,与他密谋了一整夜……”范平说着,又加了句解释,“传递消息出来的,还是王知州一早安排进他家的,绝对可靠。” 这下大家没话说了,知州王锦通这一年多来可是对他们很是巴结讨好,办事也是尽心尽力,自然不可能在如此要事上编造谎言了。 张霸顿时就叫了起来:“那赶紧派兵围了梁正荣家,把他给拿下了,严刑拷问,再把那些图谋不轨的家伙也都找出来,杀了!” “哼,这个谈何容易,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梁正荣在汝州的名望。一旦我们真这么大张旗鼓的做了,汝州必乱。”范平没好气地瞪了这些没用的下属一眼。 “那将军的意思是?”黎承都有些懵了,这也不成,那也不行,难道等着乱起吗? “人自然是要除掉的,但得给所有人一个满意的交代。按我和王大人的意思,是把他迎到太守府中,再下手不迟。 “在我们把他一杀之后,便可向外公布是被别有居心的歹人所害,到时,我们便可顺理成章地在城中把他那些同伙一一找出,全部除掉了。”www.wenxue一二.Com 范平的计划虽然简单粗暴,但最是合这些粗鲁的将校之心,他们没有太多迟疑,便纷纷叫好:“就按范将军你的意思办!” “唔,为了稳妥起见,你们多带亲信,去太守府外把守,你们则随我一起入内,也好震慑衙门里的其他人!”范平这才稍稍缓和了神情,果断下达命令。 众部下不敢怠慢,纷纷起身称是。 对他们来说,能亲手干掉,或亲眼看着梁正荣这样的一州要员被杀,也是一桩快事啊。 …… 刚过中午,汝州城的百姓就惊讶的发现往日最是冷清的太守府前突然就聚集了数以百计的兵马。 他们全都衣甲周全,刀枪出鞘,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可把许多人都给惊得不轻,以为城中又要出什么大事了。 而后不久,更让大家感到意外的一幕出现了,梁太守那辆颇为陈旧普通的马车竟也在两队官兵的护送下缓缓而来。 等梁正荣在一名随从的搀扶下走下车时,围观人等都露出关切之色,不时有人议论着,到底出了什么大事。 奈何,这个疑问他们是注定不可能问出来的,守在太守府四周的几百兵卒根本就不可能让他们靠近。 梁正荣就这样在许多人或好奇,或担心的目光注视下,略有些吃力地进入衙门,最后来到前厅大堂处,一眼就瞧见了坐在里头的那一干将校。 “下官见过太守大人!”王锦通却和他人不同,很是恭敬地等在了堂外,还上前搀扶了走上来的梁正荣一把。 范平等人则大剌剌地坐在堂内,目光灼灼地盯着一步步上来的梁正荣,心中盘算着,是在他进门时就迅速拿下,还是先让他说些什么。 他们的目光都汇聚到了缓步而来的梁正荣身上,对领先他一步入堂的两个随从,以及散落在厅堂边上的那十多个奴仆打扮之人却完全当看不到了。 本来嘛,这些人在上位者眼中,从来就是透明而不存在的。 终于,梁正荣一步跨入厅堂,口中幽幽来了句:“各位,人还来得挺齐!” 话刚落,他身后那两扇厅堂大门突然就被人用力关闭,堂上光线顿时就是一暗! 第583章 关门屠狗(下) 当厅堂的门户倏然闭合的瞬间,黎承身子当即一挺,手都下意识按到了腰间佩刀上。 其他众将校的反应也都差不多,这一下确实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但他们也并没有就此起身出刀,因为他们并不认为此时会有什么危险,一个病怏怏的梁正荣又能有什么威胁呢,还不是他们砧板上的鱼肉…… 这一紧一松间,已让他们暴露出了太多的破绽,而就在这一瞬间,人已动。 不光是那两个伴随梁正荣入厅,又在他那一句话后突然回身关门的随从,还包括厅中其他那十多个毫无存在感,更不可能有任何威胁的仆从。 两个随从一个箭步已直冲向前,一刀一剑迅然出鞘,分而攻出,在他们发出惊叫之前,已没入了坐在最下首处的两名将校的咽喉与胸口。 然后他们身形不停,继续前冲,拖着刀剑从满脸惊愕和痛苦的目标体内拔出,再带着那散于空中的血珠,又劈刺进了刚刚从座位上探身的另两名将校的要害。 也是直到这时,混合着惊呼和惨叫的动静才从厅内爆发开来,有人仓皇翻身而起,有人茫然左顾右盼,都还没能弄明白这到底出了什么差错呢。 而这时,那些仆从也已扑到了他们身后,手中短刃已毫无迟疑地没入他们腰眼、后心等要害处,让厅上的惨叫更为凄厉密集。 只有范平率先想明白了一切,在有一把短刀捅向自己后腰时迅速一个起身前扑,同时抬退一脚,狠狠把座下椅子踢得撞向后方刺客,这才从这一下刺杀中脱得身。 但旋即,他便对上了一只粗大的拳头。 那拳头来势极猛且快,让他根本不及做出规避,只能举手去挡。 而在砰一声闷响后,范平举起的左臂已在喀嚓声里应声而折,他整个人都被带得一个趔趄向后退去,而脸色更是瞬间变得一片惨白。 不是因为这伤有多重,而是这一下,就已让他想起了一年多前那可怕的一幕。 自己的上司高将军,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上百亲军的护卫下,被这么一人一拳,生生三拳轰杀的。 “关振铎——”他叫出了这个已变成许多人梦魇的名字。 而回应范平的,除了关振铎的一声:“就是我!”外,还有继续呼啸袭来的两拳。 看似寻常的两拳却已经把范平左右闪躲的路径全部封堵,让他只有朝后退却。但后方,却已经是没有去路的一堵厚重的墙壁了。 看着轰砸而来的重拳,他最后只能是一声断喝,出刀相迎。 钢刀甚至已经来不及斩其身躯,只能是迎着拳头反攻,使刀与拳正面相抗!んttps:/ 当—— 拳头与钢刀相撞居然发出金铁交击之声,然后又是当当当当数下暴响。 那把跟随范平多年,饮过数十敌人之血的百炼钢刀就这样被一轮轰击打得弯曲变形,而它主人的右手,更是颤抖不止,似乎连这把变形的刀都握不住了。 他面容也同样变形扭曲,惊惧之色是怎么都掩盖不住了。 范平一直都对那些江湖中人很不以为然,认为个人再是悍勇,真到了军阵战场面前也只是待宰羔羊而已。 但现在,真当他面对强大的高手正面刺杀时,他才知道自己才是毫无还手之力的猪狗羔羊。 只可惜,他明白这一点已经太迟了。 在以一轮快拳轰毁对方的兵器,轰开对方的防御后,关振铎的又一拳毫无保留挥出,正打在范平的胸口处。 砰一下闷响后,本来还想狂呼闪躲的他身子陡然顿住,然后人猛朝后一倒,再撞上墙壁,方才靠墙,软软滑倒落地。 片刻后,大股鲜血从他的眼耳口鼻中泊泊而出,整个身体更只剩下了一阵阵的痉挛,再做不出任何其他动作来。 在一轮急攻除掉威胁最大,也是这些将校中地位最高的范平后,关振铎才再度转身,想着帮手多杀几人。 结果他却看到,此时厅内的战斗竟是已然结束了。 还能站着的,都是他们自己人。 刚才还一副胜券在握,等着除掉梁正荣的将校们,已尽数倒在了血泊中,最后一人也刚被一刀穿心,惨叫抽搐。 “厉害……”就是关振铎,也不禁在震惊之下赞了一声。 这些人看着寻常,可真到了搏杀之时,当真是个个凶悍如虎,把关门打狗的局面彻底变成了关门屠狗。 至于梁正荣,以及同他一起进堂的王锦通,更是被眼前这场杀戮给直接震慑住,到现在还没能回过神来。 孙宁淡定收刀,眼中有着淡定的微笑,对他来说,这样的偷袭屠杀实在是太轻松了。 这些家伙恐怕直到死,都未必能弄明白自己为何反会成为落入陷阱,成为被杀的那一个。 而其实原因此时早已很明显了,因为王锦通压根就不是和这些入侵者一条心的。 他曾是梁正荣的下属,却因为之前得罪上司而被贬出汝州,但他对梁正荣的尊敬却从没有半点削减。 他所以摆出一副为梁州军所用的模样,一方面是为了更好保护汝州百姓,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作为内应,好歹保住梁正荣。 所以,当今日梁正荣决定反攻时,他便毫不犹豫选择了配合,将范平等一干人等都骗进了太守府。 他们以为太守府内外都是自己人,只对上一个梁正荣自然是手到擒来。 却不防,事实上落入陷阱的是他们,此时堂外那些人,也早被王锦通安排在外的手下轻松制住,至于更外头那些兵马,恐怕到现在都还不直到衙门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然,就是王锦通,也想不到事情会顺利到这般地步,所以直到旁边的孙宁几声招呼,他才猛然一震,开口道:“接下来怎么办?” “很简单,”孙宁指着地上那些人的尸体,神色平静道,“把他们的首级拿出去,告诉所有兵卒,汝州从现在开始,就由梁太守做主了。敢有不服或异心者,他们就是榜样!” 随着他话落,旁边的将士已果断挥刀,将一颗颗首级尽数砍下,再提着,便开门而出…… 第584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当那十几颗将校的脑袋被人提着送到外间已被缴械的兵卒面前时,他们那最后的一点侥幸心理,以及反抗情绪也就随之烟消云散。 这些淮北兵卒本就算不得什么精锐,对梁州军,对纵横会也谈不上有多少忠心,加入军中更多只是为了混口饭吃,又怎么可能因此把自己的小命都给搭上呢? 如果有一直率领他们的主将下令,或是以军法相威胁,他们还会拼上一把,可现在嘛…… “愿意从此跟随我们重新为朝廷效忠的,现在站出来,到时一切不变,你们还都能成为有功之臣,少不得一个衣锦还乡,封妻荫子的好前程。若不然,只要乖乖听话,我们也绝不为难,还会送你们离开汝州!” 梁正荣带着病倦之色,站出来宣告道。 如果这里的兵将全都是范平等一路从淮北带来的嫡系,他的话或许影响不大。但事实上,这里头还是夹杂了不少众将校在汝州吸纳的人马,此时听得梁正荣的话后,他们却是果断心动了。 梁太守在汝州当地的口碑那可是相当之高,无论军民都对他极其尊敬与信任。既然是他开了口,那自然是完全可以相信。 当下里,在一阵默然犹豫后,便有人从队列中上前一步:“小的愿意追随大人……” “我……我也愿意……” “我也是……” 有了第一个打头的,其他人的顾虑自然更少,全都一个个从队列里走上一步,到最后,就连本是范平等将校的亲信之人,此时也只能选择向梁正荣他们表示愿意归降了。 “好,只要你们真心归降,我们就绝不会为难,咱们今后就是袍泽兄弟了!”孙宁在后边见状,心下也是一喜,当即大声做着保证,然后又下令道,“现在就去军营,把这个好消息也宣告所有将士吧!” 在他的命令下,这支几百人的队伍又浩浩荡荡直奔城北军营,还是老手段,先以范平等人的首级开路,再用言辞威吓,以梁正荣的名义收降纳叛。 第585章 纠结的郭炎 九月下旬,长江前线。 在一段时间的对峙和试探后,梁州军和江南联军间的大战终于爆发。 首先进行的依然还是激烈的水战,双方战船倾力而出,在延绵数十里的江面上展开了反复的碰撞争夺。 每日里,都有数十艘战船损坏沉没,还有千百将士葬身水底。 但这显然是无法阻止双方斗志的,在阵阵的鼓号声的激励和催促下,双方舟船人马的碰撞厮杀依然不绝。 箭矢贯空,战士跳帮,远近厮杀,总能从日出东方直杀到夕阳下沉,直杀得这一段的长江之水都为之泛赤,直杀得沉没的船只都把长江的水流都给截断…… 这场围绕长江的争夺水战,考验的既是双方将士的水战能力,同时也在考验着双方将帅的决心,就看他们能拿出多少筹码来。 就目前来看,江南联军一边确实是铁了心要抢夺上游淮南要地了,所以他们的决心更强,投入也更大。 连续十来日的死战导致五六千人的伤亡,六七百艘大小船只的损毁后,他们居然都毫不犹豫的,便又再度从后方调来更多的船只和兵马,又一气投入战场。 倒是郭炎,在听着下属禀报的战损数字后,反倒是有些心疼了:“我们手头还能作战的船只剩下多少?” “不到三百……但更少的是擅长水上作战的兵马,毕竟我们长于陆战,水兵都是临时操练出来的。”部下黄真苦了张脸回报道:“大帅,不如暂时后退,把长江让出来,等他们上岸后再与他们一决雌雄也不迟。” 这番提议还真就赢得了不少其他将领的赞同:“是啊大帅,水战非我所长,何必以我之短攻敌之长呢?还不如稍作后退,引他们上了北岸后,再来个半渡而击呢!” 这也正是郭炎所在考虑的,闻言不觉点头:“那就令后军趁夜先往后退上百里,在那儿重新依城构建工事,然后我中军在寻机退缩,引敌上岸!” 但这时,反对的声音也来了,却非郭炎的亲信部将,而是个略显单薄的书生杨淮度:“大帅,不可啊。此时若退,必然大涨敌军之势,并削弱我全军士气,我消彼涨可不是一点陆战优势就能抵消的。 “而且,要是他们上了北岸后不作追击,就地驻防又当如何?到时我们岂不是更被动吗?” 这位名义上只是个军中参赞,可实际上,地位却不在郭炎这个主帅之下,乃是纵横会派到跟前的监军。 而随着他这一开口,本来拿不定主意才保持沉默的淮北方面的将领也就迅速跟进:“郭帅,此时退缩确实于我们不利。现在双方只是陷入僵持,我们还可一战,何必退缩呢?” “郭帅,有道是狭路相逢勇者胜,此时正是考验我大军斗志和坚韧的时候,绝不能退。” “江南军本就不以善战著称,恐怕他们现在也早到了强弩之末了,只要我们继续坚持,破敌已在眼前。可不能因为害怕伤亡就使之前的努力功亏一篑啊!” 顿时间,郭炎的梁州嫡系,以及纵横会的淮北亲信之间就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 这让郭炎短暂陷入到了犹豫之中,他固然不想再于江上死斗,可纵横会方面的态度,却是他不能不考虑的。 足足半晌后,他才艰难道:“明日再打一场看看……”终究是向纵横会方面做出了妥协,这也让他嫡系的梁州军将领脸上一阵懊恼。 直到这场军前会议结束,泰半之人皆都散去,作为心腹部将之一的黄真才凑到郭炎跟前,低声道:“大帅……你可不能因为他们的压力就罔顾将士们的死活啊。 “这些家伙说得轻巧,那是因为如今在江上与敌死战的是我们梁州军的手足,倒是他们的兵马几乎都没有动过。” “我知道,我知道……”郭炎苦笑着点头,眼中也充满了焦虑。 他本以为此战就算不能全胜,打得对面不敢再出也不会太难,毕竟江南富庶地的兵马,怎么可能和自己一手打造出来的梁州军相比呢? 所以本着能多立功劳的想法,他一早就把自己的嫡系编入水战之师中,倒让淮北军成为岸上的预备。 可眼下的战事却让他的计划彻底落空,反而亏得血本无归,功劳未见多少,倒是死伤触目惊心。 并且落到了现在这个进退两难的地步,只能咬着牙,让将士们继续血拼了。 “大帅,他们这么做明显就是为了削弱咱们的实力,一旦我梁州军真损伤惨重,到时我们恐怕连梁州这样的立足之地都守不住了呀。”黄真这回是真急了,再顾不上什么忌讳,就把实话给说了出来。 郭炎的神色再度一变,自己和纵横会的关系,早在几年前孙宁那场夺权大乱中就被许多亲信部下所知。 这些年来,大家可没少在私底下抱怨,甚至怂恿自己索性摆脱纵横会自立,可他终究下不了这个决心。 没想到,这一矛盾,却在今日,在这场关键的战斗的节骨眼上,再度被部下提及。 看他露出纠结之色,黄真眼中的希冀更浓,死死盯住对方:“大帅……” “我……”郭炎目光闪烁,似乎是想下个决心,可又有些胆怯。 当初纵横会给他的压力和印象实在太过深刻,让他直到今日依然心存畏惧。但他也明白,这或许是自己最后的一个机会了。 做,还是不做? 就在这时,帐门突然一动,一个声音清晰传了进来:“大帅,有后方紧急军情送到,淮南有变!” “嗯?快送进来!”郭炎顿时动容,再补不上纠结眼下的难题了,立刻开口道。 淮南可就在自己身后,负责着大军的物资粮食运送重责,一旦那儿真出了乱子,对整支大军的破坏可就是摧毁性的了。相比于此,眼前关于是否放弃水战的争执就完全不值一提了。 就连黄真也在闻得此话后迅速变得认真起来,在郭炎看手中急报时,也一瞬不瞬看着自家大帅:“大帅,到底出了什么变故?” 文学一二 第586章 退军 杨淮度坐在自己帐中,看着眼前的汉子,眼中流露着兴奋:“你是说三天?三天后,计划就能如约进行?” “对。我家主人说了,再有三天一切都能就绪,到时这场战斗就将以我们的大胜告结。所以杨先生只需让大军再继续坚持三天……”这位也是恭敬回道。 “好……好!”杨淮度顿时兴奋地站起身来,在帐中来回踱步,方才抑制住心中狂喜。 片刻后,他才又止步道:“那你这就回去,告诉你家主人,我会安排好一切的。到时我们里应外合,江南便是属于我们纵横会的!” “是,那小的先告退了。”汉子答应一声,低头便要退出去。 可就在这时,帐门外却有个焦急的声音传进来:“公子……”说着,连低垂的帐帘都被他迅速掀起,让里头的二人神色都为之一变,尤其是杨淮度,更是斥道:“大胆!竟敢乱闯我军帐,你是想死吗?” 因为心急而直接掀帘而入的心腹见自家主子这般反应也是一凛,赶忙跪地俯首:“小的知罪,还请公子听我说完事情后再作处置……”んttps:/ 杨淮度哼了一声,这才示意那汉子即刻立刻。待那人走后,他才又寒声道:“说,到底出了什么事。要是没个合理的说法,你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亲随不安地吞了口唾沫,这才微微抬头,低声道:“郭帅有令,今晚大军就后退三十里,把长江北岸让给江南军……” “什么?”杨淮度顿时变色,整张脸都因为惊怒而扭曲了起来,“他敢!” 说着,他几步就冲出军帐,朝后方望去,果然就看见后营一些人马在开始收拾帐篷行囊等物,打算向后撤退了,这更是用事实验证了此一说法。 杨淮度见状是彻底按捺不住了,再顾不上惩罚随意闯入帐中的下属,当即便直朝着不远处的帅帐跑去。 帅帐前的那些守卫刚欲作阻拦,就被他沉着脸呵斥道:“滚开,我要见郭炎!”愤怒之下,他都顾不上表面的尊重了。 争吵声很快就被里头的人所知悉,并报到了同样脸色阴沉的郭炎面前。这让他稍稍有所犹豫,但还是发话道:“让杨先生进来说话。” 片刻后,杨淮度便已风风火火直闯进帅帐,目光中几欲喷火地盯着郭炎:“你想做什么?为何突然下令撤军,明明之前已和我说定再打上几日看看情况,现在为何出尔反尔?何况……” “杨淮度!” 一声厉喝打断了他的责问,开口的却不是郭炎,而是一旁的黄真,他也是一脸愤然,大声喝道:“你要清楚自己的身份,军中主帅可不是你,到底是战是退,更不是你一个小小的参赞可以置喙的! “你若再敢胡言放肆,小心老子对你军法从事!” 伴随着他的呵斥,帐内帐外,立刻就有十多名亲兵上前几步,多有不善地按刀在手,一副随时可能出手教训的模样。 这让杨淮度的身子也猛然一震,方才盯向郭炎:“郭帅,这也是你的意思吗?” “你们退下。”郭炎无奈叹气,摆了下手说道。 在这些忠心的亲兵都退出去后,他才看着对方那副气呼呼的脸庞道:“杨先生,我确实刚答应你再战几日看看,但是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可不是能说得定的。 “你可知道,就在前些日子,我们身后的淮南已经发生了连续的叛乱,汝州、平州、分州……十多处州城,三十多座县城都相继有人起事夺城,我们留在那儿的兵马,不是被杀,就是投降。 “事实上,我们已经失去了对大半个淮南的控制权,我们的身后已是大批即将扑杀过来的敌人。 “此时若不赶紧后退,那真就是腹背受敌,万劫不复的下场了!” 一番话,把个杨淮度说得目瞪口呆,脸上的怒意迅速就被惊恐和疑虑所替代:“这……这怎么可能……” 事实上,在郭炎说到淮南出现叛乱后,他就已经有些失魂,后面的话都没往心里去。 而光是淮南叛乱,对他的冲击已经极大,那可是他们纵横会的根本所在啊。 “杨先生,此事不会有假,也没人敢拿如此大事来撒谎。而且我相信,这消息也瞒不住,用不了多久,不光我军中将士会传开,对岸江南军也必然知晓。 “到那时,我军斗志尽消,而敌军士气大涨,再杀过来的话,你觉着我们还会有胜算吗?” 郭炎的这一问,杨淮度自然是给不出答案来的,他依然呆呆立在那儿,张口结舌,不知如何是好。 黄真在旁看了,眼中更是流露出了浓浓的鄙夷,这样心性的家伙,居然还敢来军中任什么监军,真是沐猴而冠,可笑至极! 郭炎倒是没有笑话对方的意思,依然沉声做着解释:“反倒是现在我们抽身,还能确保大军安全。南岸的江南军在不知就里的情况下,未必敢冒险追击。 “只要拉开与他们的距离,给我们一定的时间,我相信以我大军之精锐,必能在短时间里拿回几座城池,并以此收拾淮南乱局! “所以这次我们必须的退军,也还望你能给上头传话,让他们也配合行事。” 一番冷静的分析,一个正确的对策,不但显示出了郭炎的将帅之才,也终于让杨淮度恢复过来。 虽然他依然满心的不愿,只差几天,这场战斗就会因为之前的布置而彻底倒向自家。 但他此时也只能接受事实,无奈点头:“那就按郭帅的意思退军吧。我会即刻送信淮北,让那边也做好策应安排的。” 九月二十五日夜,在经历了将近四月的隔江对峙,以及正面交锋水战后,梁州军终于还是选择了后撤,离开长江一线。 而就在这一夜的同一时间,在离双方交锋战场十多里外的长江水面上,两艘孤帆小船则不与儿童飞快地从江北直朝南岸靠去,并在江心位置处,互相发现了各自的存在…… 第587章 江上杀(上) 月隐星稀,长江水面上显得格外暗沉,与幽静。 只有水声哗哗,向东奔流,以及对岸隐隐传来的几许刁斗之声。 孙宁一行五人正乘船再度横渡长江,除了孙宁和萧倩外,其他三人都在控帆、摇橹、划桨,好不卖力,这才能使这艘小船能既快且稳的直朝南岸而去。 他们在汝州夺城之后,又逗留了一些时日,直到整个淮南都相继有叛乱发生,使驻防其中的梁州军和淮北军都陷入疲于奔命的状态后,这才重新启程,打算返回江南。 而为了帮着守住汝州这一根本之地,孙宁更是直接把自己带去的那几十精锐都留了下来,自己则与萧倩只带三个最擅长操舟的军卒辗转绕回长江北岸。 在孙宁原先的计划里,是打算在梁州军的眼皮底下悄然过江的,为此他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与敌人战上几场。 可结果等他们正式要过江时,才赫然发现守在长江北岸的大批兵马居然都在向后撤退。很显然,这是梁州军方面在得知淮南出现叛乱,自家后路陷入险境后,果断选择了后撤,以空间换时间,抓住机会,先平淮南之乱。 这让孙宁大感振奋,这可是个彻底奠定胜局的好机会啊,所以必须尽快过江,把这情报传过去,让江南联军抓住机会,过江破敌。 所以此时他目光幽幽盯着前方黑深宽阔的江面,催促道:“再快些……” 几名军卒自然是答应一声,更为卖力地控着小船加速向前,而就在这时,与他并肩而立的萧倩突然把眉头一皱,侧了下头道:“孙郎,你听那边是什么声音?” “嗯?”正把精神都集中在前方,帮着观测水路安全与否的孙宁闻言也侧耳仔细听去,果然就听到了有船只破浪向前的动静。 这让他神色陡然一肃,迅速扭头往左侧黑魆魆的江面望去,就见那边隐隐也有一艘小船正在水面上飞快向前,速度还比孙宁他们的座船更快,只这一耽搁间,本在侧后方的小船都快与他们并驾齐驱了。 “好熟练的操舟手法……”孙宁首先发出的是这样的感慨,这要是换对方给自己划船,应该能缩短不少过江时间吧。 但随即,这个念头就被警惕心所覆盖,这大半夜的,居然还有人和自己一样急着过江,到底是什么路数? 只略作沉吟,他便果断下令:“靠过去,截停他们!”无论是敌是友,问一问总不会错的。 那几名军卒连忙摇橹转帆,让小船突然一个转折,在水面上划过一道弧线,就变作顺流向前,船速由之也得到了相当提高,直直切向那艘船只的进路。 其实那边船上数人也早发现了不远处的同行者,不过他们并没有多生事端的想法,直到瞧见对方居然一个转头朝自己而来,那四五人才倏然起身,各自拿出兵器来,警惕望向来船。 他们操舟的本事固然要强过孙宁那边由西南而来的将士,但在对方顺流而来之下,想要及时避开并拉开距离就不那么现实了。 所以只能一边稍稍侧过船身以为避让,一边做好了防御准备,而这时,两船相距已不过区区五六丈。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半夜过江?”孙宁的话也传了过来,一副理所当然的盘问模样。 “你们又是什么人?”对方没好气地反问了一句,目光闪烁间,两人已向船头靠去,另两人则贴到船舷处,随时都可下水。 作为在水上讨生活,有着丰富水战经验的他们来说,这种水上相逢,极可能变成厮杀的事情可太多见了,有的是应对策略。 不过孙宁的战斗经验一样丰富,见此就更认定他们不是寻常渔夫之类的百姓了,一面笑着回道:“我们是奉命巡视长江水面安全的,你们若不说出自己来历,我可就要拿人了……”一面已飞快的给萧倩打了眼色。 后者作为他的妻子,又有了这么多年的配合作战,自然极有默契,这时已一步迈到船头,脚下已然蓄力待起。 说话间,两船距离又再度拉近,转眼已只剩下了两三丈…… “我们可是奉了军令过江的,你们又是奉了谁之命!”这位说着,下垂腿侧的手陡然就是一摆,做出了攻击的指令。 自己等去过江北之事是绝不能被任何人知晓的,所以对方必然要被清除灭口。 也就在他这一个动作发出之后,身旁那人已猛然提起手中短弩,直朝孙宁放出一箭。而他自己,也无二话,腾身一个箭步,就直扑对面小船,人在半空,抬手间,两道细芒已呼啸飞出。 而其身后另外两人更是动作飞快,甚至一偏间,就已哗啦入水,转眼不见了踪影,只有最后一人稳稳守在船帆之下,控制小船不被这相继发力而倾覆。 这四人的突然而动可把孙宁船上那三个只精于陆战,在水上则只擅长操舟的将士给看得呆住了。他们都没想到会碰上如此犀利的水战高手,甚至连一声惊呼都叫不出来。 好在,孙宁的反应却要比他们所有人都更快,赶在了对方暴起之前,他已经先出了手。 在对方摆手示意的同时,他没有任何招呼,人已腾身急掠,血浪也已跟着出鞘斜斩出去,目标正是对话之人。 虽然两船还有相当距离,他相信以自己的身法和刀劲,最后必然能劈中目标。 结果他人才掠起,利箭已呼啸射到,而在这支冷箭之后,还有另两根短短的袖箭,以及一个面目凶狠的汉子。其手中已多了一把短刺,合身扑来,打法甚是凶悍。 半空中的孙宁急忙变招,血浪稍稍下沉,刀锋便迎上了那袭来的弩箭上,叮的一声,已将之磕飞反撞,正好打中了后头那两根袖箭,使三者同时脱力落下。 这巧妙的一刀让扑将上来的家伙心头猛然就是一震,知道是遇到高手了。 但他的身体已极力飞扑出去,此时已不及再有变化,只能全力挥刺,急攻孙宁的腰部,而两人也跟着正式近身相碰,面面相对。 ……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月之计在于初…… 今天既是早春,又是三月之初的,所以求下票票!!!! 第588章 江上杀(中) “是你!” 孙宁在两人正式面对面,看清楚对方容貌后,低喝出声,手中血浪更是迅速一翻,急撂对方的咽喉。 章淼也略感错愕,对方怎么会认得自己?自己与之有过交手吗,怎么却无半点印象? 但随即,他便明白了过来,恐怕这家伙曾与自己的孪生兄弟有过接触,把自己错认作他了。 不过这时却不是作这等解释的时候,对方下手凶狠,自己又何尝不是想要他的命? 一个仰头,险险避过那凶狠的一刀同时,他身子又猛然一扭,跟一条水中毒蛇般,以一个极其怪异的角度绕向孙宁的左侧,手中短刺更如毒蛇的毒牙般,刺向孙宁的腰肋处。 这凶狠毒辣的一招却只换来孙宁的一声冷笑,血浪在这瞬间一个下沉,变作横拍,正中章淼手中短刺,以及他的手背,让他便是一声闷哼。 但真正要命的,却还是隐藏在手上变招之下的腿上一蹴。 虽是在半空中,孙宁却无所惧,居然把自己整个身子几乎横展在半空,再一脚踢出。 在连刺带手被这一刀拍中而闷哼失神的瞬间,章淼又怎么可能再去防这一脚? 于是便胸口正中这一脚,闷哼应声变作惨叫,身子更是不受控制,急速朝着后方弹射出去。 倒是孙宁,借这一脚之力,身子硬生生一拗,然后急速再扑向那边船上目标。 这一切说来复杂,却只是在兔起鹘落的短短几个呼吸间,两人甚至都还没从空中落下呢,竟是已经分出了胜负。 而船上那名弩手这时才刚把短弩重新瞄向半空,刚捕捉到孙宁这个目标,就见章淼倒飞而来,吓得他赶紧一个闪身,才让其擦着自己,砰一下砸中船身,又一翻,咕咚一下掉进水中。 孙宁也在这时悍然落身袭来,脚还没踏中船身呢,血浪已舞出重重刀影,几乎要把对方给笼罩进去。 这位见状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有放箭的机会,即刻一声怪叫,人已纵身直朝后退去,边退,手中弩机都被他迎面朝着孙宁砸来。 只是这一下又怎么可能阻挡住孙宁后续的攻势呢,刀光闪处,那短弩已被劈作两半,同时刀光还在全力向前,急追着他斩来。 吼—— 一声暴喝,带着一根长杆呼啸直刺孙宁面门,却是那留在船后桅杆下的汉子在这时出手了。 这是根三丈多长的长竿,平日里也作操舟之用,此时被他使来,竟也有着几分大枪攒刺的赫赫威风,势大力沉。纵然没有安装枪头,但真被中上一下,恐怕也不好受。 面对如此凶狠的攻击,孙宁不但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反而又是一声长啸,在狠狠一踏船面后,以更快的速度急冲向前。而他手中血浪则是舞得比他的脚步更快,只迈出五步,就已砍出了二十刀。 刀刀都斩在那长竿之上,在嚓嚓声响里,竹竿被一截截地断裂,落到船上,船外,漂在水面。 只这快速的刀法,就让眼前两人为之变色,他们终于是感到了一丝恐惧。 要知道,这一路劈斩的竹竿可不是直直放那儿由着他随意劈削的,而是不断变化,或上挑或下沉,或左翻或右提……结果这些变招在孙宁眼前全跟不存在似的,不但没能阻挡他的脚步,还连一刀都躲不过。 待到五步踏过,两人相距只有数尺,那竹竿也只剩下短短三尺一截还被他拿着,根本失去了攻击作用。 只短短一个照面,几刀之间,孙宁竟已连败三人,更是把船上这两人的胆气都给打破,让他们的身子微微发颤,都不敢再有反击了。 可就在这时,孙宁左侧的水面突然就是哗啦一声响,一人又突兀而起,两道虚影急夺其腰肋与面颊,人也跟着合身扑到,短刺猛然袭向孙宁的侧颈。 章淼,在这时竟再度杀到。 虽然孙宁那一脚让他伤得不轻,但以其悍勇却没有就此脱逃的打算,反而是仗着水性,悄然来到自家小船边上,抓住孙宁压迫两人,不及他顾的机会,再度发起偷袭。 而早与他配合多年,深有默契的两人也在这时鼓起最后的勇气,悍然扑上。 那手中只有半截竹竿的家伙在劈面扔出竹竿的同时,只是狠狠上抢,抱向孙宁的腰,不求伤敌,只求能把他稍稍控制一下。 另一人则又抖手飞出两颗铁菱角,竟是冲着孙宁的双眼而来,但更大的目的,也在于扰乱其视线,为章淼的绝杀创造更好机会。 一声长啸在这一刻从孙宁的口中喷薄而出,他的身形也在这啸声中急速一个下沉,但前冲的势头不变,居然直直撞进了那汉子的怀中。而在此之前,他的胸口还被竹竿打中,砰然闷响…… 噗噗—— 哧哧—— 噗—— 连续的利器入肉声旋即爆发开来,同时而起的还有凄厉的惨叫。 本来已面露喜色的偷袭者,此时却是一阵呆怔。 他射出的菱角确实打中了,只是打中的却不是孙宁这个目标,而是本该对他造成极大影响,甚至控制住他的同伴那庞大的身躯。 明明自己已经调整了角度,是完全可以避过同伴身体的,结果对方却在那千钧一发间,身子微微往侧方一偏,正好啊两枚铁菱角照单全收。 同样感到错愕的还有章淼,因为他那两枚钢针,以及挥出的短刺,居然也尽数落到了同伴那巨大的身体里。那一刺更是从其右肋没入,一下都拔不出来。 而在这时,又是一声嗤响传出,一刀红光自那庞大的身体内穿出,从右肋透过,在章淼还有些恍惚,不及做出规避之前,狠狠刺进了他的小腹处,并不作任何停留,又从其后背一穿而过,再将之钉在一旁的船舷上。 这一刀实在太快太急,直到人被钉在船上,痛苦才袭上章淼心头,让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在江面上远远传开。 而另一人,则完全被这突起突落的变化给惊到了,身子彻底僵住,忘记了动弹,而孙宁也在这一刻再度而动! 第589章 江上杀(下) 在认出,或者更该说认错章淼身份后,孙宁便决定冒险擒敌。 之前在同里镇的那一战,就让他对这个太湖双刺之一的家伙有了一个清晰的认知,若是在陆地交锋,自己可以稳胜他,生擒对方也非难事。 但要是放到水上船上,对方靠着精熟的水性,就不是那么好对付了。尤其是当他想跑时,就更追之不及。 所以此战如何取胜已不是关键,关键是怎样生擒目标。 为此,从照面动手开始孙宁就在做着布局,那一脚看似是他险险踢中,但其实还是留了力的,为的就是让对方有所低估,不会就此遁逃。 而在落到对方船上与另两人交锋时,他更是做着一定的保留,更是在最后关头刻意露出右侧破绽,只为诱使章淼再度出水。 而当章淼真就冒出时,便果断用上了更为凶险的打法,以看似自投罗网,被敌人控制的模样,其实却是避过了那连串的暗器和攻击,同时也把章淼给引到了身边。 然后,再一击得手,将人真正控制在自己身前。 他的计划无疑是相当成功的,虽然中间稍有犯险……在撞入那家伙的怀里时,他的视线明显会被挡下,一旦章淼趁机变向出招,他必然不及应对。 孙宁是在赌,赌对方在电光火石的刹那间根本不可能及时变招,只会以最佳角度对自己发动攻击,从而被自己用那具硕大的身体为盾牌,挡下夺命攻势。 他赌对了,收获更是巨大。 这连串的变化完全吓住了两人,让他们有了片刻的错愕,章淼甚至都不能及时把短刺从同伴体内抽出来。 而孙宁就是抓住了这短短一瞬的机会,一刀连穿两人,重创章淼,将人钉在船舷处。他再想走,就只可能是把自己裂作两半了。 一招得手,孙宁再顶着那巨大的身躯急扑向那个还被吓呆在原地的最后之人。 他在仓促间只来得及又甩出两枚铁蒺藜,却全数没能绕过自己同伴那壮硕的身躯,未能伤到背后的孙宁分毫。 眨眼间,眼前一黑,他已被同伴的躯体迎面撞上,还没等他闪避后退,孙宁却已迅然绕出,一拳迎面轰至,正是最近正在修炼的绝啸罡拳。 本就动作慢了一拍的对手只来得及抬臂一架,就在砰响声里,整个人被打得抛了起来。 他虽惊不乱,身形一转,便欲转投进侧方江水之中。作为太湖飞鱼坞的积年水匪,他自信只要落水,脱身应该不难。 奈何他的动作终究比不了早有准备的孙宁,就在其翻身欲落时,又一拳已自下方挑轰而来,正好击中他的腰腹处,打得他身子在空中就是一弹,翻滚下落的势头自然就断了。 而这,还只是开始。 在一拳中止对方想要翻身落水的动作后,孙宁一记勾拳再度轰来,正中其背部,打得他一声惨哼。 然后,摆拳,腰部! 冲拳,肋部;直拳,胸口…… 砰砰砰砰…… 数十拳接连不断轰在对方身上,他就跟一只沙袋般,在空中翻滚着,嚎叫着,却无半但闪避招架的本事。 而且这每一拳都带着巨大的力量,每一拳都能击断他的一根骨头,到最后,孙宁又一拳把人打回到船上时,这位已几成烂泥,不住有合着大量内脏碎块的鲜血从口鼻冒出,看着就已离死不远。 绝啸罡拳说是拳谱,更多应该算是一门内功心法,对拳法一道上,也更多在于出拳运劲的法门,而不是复杂的出拳招数。 而孙宁作为穿越者,前世对拳击还是有着相当了解的,在他曾经的狂狼小队里,就有两个精于拳击之术的队友,从而让他很轻易就将这两者快速融合。 今日,还是孙宁首次用这拳法对敌,也是为了有心看看这套半自创的拳法的威力,所以便多打了一阵。 就结果来看,还是很不错的。一名身手不俗的对手,在自己连绵不绝的快拳轰击下几乎没有招架闪避之力,甚至连摆脱都做不到,就在这方寸之地的船上被轰翻。 在孙宁满意带笑收拳时,转眼就瞧见章淼正满眼恐惧地盯着自己,就好像在看一只野兽或者妖怪一般。要不是他身上被血浪钉穿,恐怕早就不顾一切地跳水逃生了。 孙宁只对他冷然一笑,对这样曾屠灭整个镇子无辜之人的凶徒,他是不可能存有半分怜悯的。 而就在这时,又是一声惨叫自侧方传来,这才让孙宁和章淼都不觉转眼望去。 然后,他们两个又是一喜一惊。 喜的自然是孙宁,因为他已看到萧倩立于小船之间,一剑洞穿自家座船,再拔出来时,已有大股的鲜血从缺口处喷出,显然是那两个抢先下水的家伙中了招。 事实也正是如此,就在孙宁抢跳杀向对方船上时,萧倩本也是打算跟上的。 可随即扫见两人下水,她的动作就为之一止,由攻转守。 她对孙宁有着绝对信心,倒是对同船这几个军汉的水战能力不那么放心,所以有必要守住自家船只。 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是正确的,因为很快,其中一人便突然从船尾处冒出,在一刀将毫无准备的一名军卒刺中后,便要翻身上船。文学一二 结果,不等他动作做完,萧倩已纵身跃到船尾,剑光一闪,直取其咽喉。 这一剑实在过快,完全出乎了那人的想象,也不及闪避,就被一剑封喉,惨叫都没发出来,已又一次掉入江中,却不可能再冒出来了。 只是如此一来,另一人也被萧倩的强悍狠辣所慑,不敢再冒险从船侧现身。毕竟她都能在眨眼间从船头一步掠到船尾杀人了,谁还有把握发起新的偷袭呢? 但对方却还有着萧倩所没有的水下功夫,所以他便直接潜到船下,用手中短刀凿打船底,欲直接凿漏小船。 只要大家都下了水,萧倩武艺再高,也有的是法子炮制她。 可他终究还是小觑了萧倩的手段,在听到下方动静,猜到他的意图后,萧倩便毫不犹豫跳到小船中心处,看准位置,便是一剑落下,直透尺许厚的船板,贯穿了下面还在凿船的家伙的胸口…… 第590章 果有内奸(上) 夜幕星空下,江水滚滚东流。 小船依旧向前,只是上头的人已不同,虽然数量是一样的,刚好五人。 萧倩那一剑将人刺杀在船下,却也使自家的船只受损,再加上那家伙早前动手凿船破坏,两厢一合,便使他们原先的小船不断进水,眼看就要倾覆沉没。 好在身旁还有另一艘小船,而且船上之敌不是被杀就是重伤,自然就被孙宁他们轻易征用,得以继续朝着南岸而去。 而他们的损失除了之前的小船外,就是一名军卒中刀难起,现在只能由孙宁代他于船后撑篙划船,好在他早在几年前就已学会了简单地控船向前,此时倒也划的有板有眼,颇为顺当。 只是在走了一段后,他又突然缓下手上动作,回头把绑在船尾的一根粗大的缆绳从水里用力提起。然后就见先上来一双人腿,接着是湿漉漉的大半截人身,最后则是一张色作青白,双目紧闭,眼看入气比出气还少的人脸。 章淼,居然被倒着身子浸泡江水中,被船拖行了好一阵才得以出水,此时看着都已陷入彻底的昏迷了。 作为太湖飞鱼坞众水匪中有名的双刺之一,他的水性可并不比一身武艺要低。若只是被这样倒浸水里,自然是不可能让他如此狼狈的。可谁叫他之前还被孙宁一刀穿身,虽然稍作治疗,却依然是重伤之身,此时自然是抵受不住,陷入半死昏迷了。 但孙宁明显不认可这一点,此时把人拉出水面后,便冷然道:“你就不要在我面前装死了,有话问你。若是不肯老实回话,我不介意送你再下去好好清醒清醒!” 他的话并没有让章淼给出其他反应,依旧一动不动萎顿在那儿,看着就跟死了没两样。 “怎么?你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吗?”孙宁冷笑一声,手突然一抖一送,那缆绳当即又被他送下水,也顺带着把刚出水不久的章淼也给重新带下了水。 就在他脑袋入水的瞬间,本来瘫软的身体就是一个挣扎震动,在咕嘟嘟的水泡冒起的同时,还有一句含糊的话传上来:“我信了……” 其他几人见状,也都露出冷笑来,这家伙还真是装死,以为这样就能瞒过皇帝陛下的双眼吗?像这样作恶多端又阴险狡诈的家伙,就该用比他们更狠辣的手段招呼他们! 孙宁再用力把人倒提出水,又将他半个身子留在船外,随时都可以把人再放进水里,这才淡然道:“我问你答。若有一句不实,我会让你再尝尝苦头的。” 章淼的身子又颤动了一下,但还是虚弱道:“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现在他也只能听从安排了。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深夜过江?”孙宁首先问出的是最简单的一个问题。 但对章淼来说就很是考究了,让他不得不动脑筋去做猜想,对方是否真知道自己的来历,又掌握了几分自己现在的身份。 这其中的分寸可不好拿捏啊,说多了后患无穷,说少了,自己恐怕又要遭罪…… “快说!”孙宁却不给他更多考虑的时间,立刻又催促道。说话间,手上又是微微一送,竟是又要将他送下水去。 “我叫章淼,是太湖飞鱼坞的人……”他最终还是决定不在自己身份上做过多掩饰,毕竟对方应该是见过自己兄弟的,这一点怎么都瞒不住,“我们兄弟几个是想在江上寻找目标,抢些钱财……”んttps:/ 他话还没说完呢,孙宁已是一个抖手,噗通一下,又把他送进了水下,然后船只再度向前,倒拖着他,朝南岸行去。 足足走了有好几里水路后,船才缓下行程,哗啦声里,章淼又被孙宁提了出来。 这一回他的状态看上去就更狼狈了,身体跟打摆子般不住震颤,然后张口又哇哇呕出了几大口浑浊的江水来,其中还带着几许嫣红。显然,这是带得损伤的内脏重新破裂了。 任他吐了几口后,孙宁才又开口:“我可没工夫听你跟我说瞎话,只给你三才机会,现在你已经用掉一次了。说,你们到底因何过江,想好了再回答!” “我……”章淼只想破口大骂,但终究没有这个胆子,毕竟命是自己的。 而且,只看对方那果断的下手,以及之前杀人的干脆模样,就知道他的威胁真不是说说而已,杀自己真不会有任何负担和犹豫。 他章淼作为横行太湖一带的飞鱼坞水匪头目,也算是杀人无算了。自以为早可以把生死人命看淡,可现在他才知道,自己看淡的只是别人的生死,对自己的性命,那是珍视得很啊。 所以纵然不愿,他也只能老实回话:“我是奉了我们寨主之命,去北岸送信的。” “不是奉军令了?送的什么信,交给谁?”孙宁冷笑,继续追问。 “信里内容我不知道,是给梁州军一名参赞杨淮度送信,只说三日后,战斗便见分晓。”形势比人强,章淼此时只能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 孙宁眉头轻轻皱起,没想到真问出东西来了。 “杨淮度?一个参赞?不是梁州军主帅郭炎吗?”他又察觉到其中的问题,追问了一句。 “就是他,我没有说谎,我都见到人了……”章淼生怕孙宁不信自己,赶紧快速保证道。 这回孙宁还真就信了,也稍稍陷入了沉默。 三日内这场战斗会见分晓……很显然,这消息是江南方面的人让他们送过去的,这会是谁?是江南联军中的敌人内应,已经有了万全的计划,可以使江南联军在三日内出现大败吗? 这个猜想让孙宁只觉心跳一快,看来自己一直猜测和担心的问题终于成真,在江南联军中,果然还藏着一股力量是早和纵横会相勾结的。 只是对方藏得很深,所以自己和其他各家都不知他们的真实身份与目的,这才是整个江南最大的隐患啊。 不过好在,这家伙动手还是慢了些,而且不知道淮南被自己彻底搅乱,导致本该抓住机会的梁州军不得不退,从而使他的计划落空。 而更关键的是,现在他安排的人还落在自己之手。 是时候,把这个家伙给找出来了! 第591章 果有内奸(中) 赶在天亮之前,孙宁他们的小船终于是抵达了长江南岸。 趁着沿河兵马防御不甚严密的当口,他们又迅速躲过几处哨所,绕到这片连绵军营的侧方,在一座早被荒弃的小渔村里落了脚。 在换上一身干净衣服,又吃了些东西后,孙宁才对萧倩道:“你们几个先留在这儿看住了他,等我回来。” “你想去哪儿?”萧倩不无担心地问道。 本来按他们原先的计划,是打算在回江南后就去找联军方面,并把敌军已退的消息告诉他们,好让他们抓紧时间追击取胜的。 可现在看来,孙宁明显是已经改变主意了。 孙宁冲她一笑:“事情有变,我得先帮他们把那个里通外敌的内奸先找出来才能安心。不然,那家伙这次必然会重新沉寂,再想找出他来可不容易了。” “那梁州军呢?这样岂不是放他们回去了?难道你觉着那内奸比梁州军还重要?”萧倩不无疑惑地又问道。 孙宁沉吟了一下,点头道:“对,内奸要比外敌更可怕!梁州军这次退军,让出长江,就意味着他们已处于绝对的被动,何况他们内部也早被我们安下了隐患,说不定很快就会分化内乱。 “倒是江南联军自身,若内部也有问题,那后续就不好收拾了。想要排毒,就得抓住这个机会。” 看自己夫君说得言之凿凿,萧倩也不好再作质疑,点头道:“那你多加小心,这里有我,一定能守好了他。” “好。”孙宁展颜一笑,又突然伸手把她揽入自己怀中,低声道:“你放心,如果顺利的话,今天天黑前后,我就能回来。” 不等萧倩脸红做出反应,孙宁已迅速放开她,扭头便走,只留下妻子在后有些娇嗔地哼了一声,但随即又露出了笑来。 至于其他几人,此时都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的模样。 …… 一场罕见的大雾在今早突然落到长江之上,使得能见度降到最低。 这让江边列营,整装而待,随时会派出战船出击向北的江南联军大营总算是消停了下来。 在这样的恶劣天气下,别说出战了,就是想观测对面情况,都变得极其艰难,那还不如守好自家营地,以防遭到偷袭了。 吴铁雄在带队于江边一阵巡视后,便有些悻悻地返回自家营地。 他是在平定江南后方那三家叛乱后,又紧赶慢赶来到北边前线的,目的自然是为了能多立功劳,从而好使自己在家族里的地位更上层楼,成为下一任家主的不二人选了。 毕竟,之前吴铁翼可是没少在苏州大出风头,就连苏家的败亡,多少都要把功劳算到他的头上。再加上他又是嫡宗长孙,论身份,吴铁雄这个当弟弟的还真比不了。 但他依然没有放弃,毕竟自己也有自己的长处,而现在,不就是自己建功立业的好时候吗? 可没想到,这回赶到北边,却终究没有他发挥实力的机会,水战他并不熟悉,而双方又还没到能发生陆上交锋的时候,那就只能一直等待着了。 到了今日,江上下起大雾,对岸又是一片安静,这让急着一战立功的吴铁雄更感焦急,却又无可奈何。 带队回到自家营地前时,他又下意识扭头往江边望去,真希望这时梁州军能突然挥军杀上来啊,那自己就可以迅速带着将士们杀敌立功了…… 而就在这一眼望去时,他却惊讶发现有一条身影在白茫茫的雾气中突然一闪即逝。要不是他绝对相信自己的目力,吴铁雄都要以为这是产生幻觉了呢。 这顿时让他精神一振,难道是有敌人趁浓雾摸到营地里来刺探情报或是搞破坏? 一面想着,他已迅速回身,果断下令:“那边,围过去,有奸细!” 这些吴家的子弟兵对这位主将的命令自然是高度服从,虽然大家回头看时完全瞧不出有任何问题,却还是飞快散开,百十人拉出一个三里多地的搜索圈,向着江边一带飞快扑去。 在吴铁雄的指挥下,这支队伍迅速就把四周五里方圆的一块区域都给搜遍了。www.wenxue一二.Com 结果,却是一无所获,根本没有找到所谓的奸细不说,还把旁边陆家的一支巡江兵马给惊动了,双方稍作交涉后,后者方才返回自己驻地。 在得报真没有任何异常后,吴铁雄更是愁眉一锁:“这该死的大雾,要不是它,我一定会找到那家伙的。”直到此时,他依然坚信自己没有看错。 所以在入营后,他也是做出了安排:“所有人都小心戒备,若有发现不是我们军中将士,可先放箭,死伤不论。” 直到底下人领命去做安排,进到自己帐中的吴铁雄才稍稍松了口气,然后就听耳畔传来一声轻笑:“吴兄还真是够果断啊,真不怕伤及无辜吗?” 这近在咫尺的话语让吴铁雄顿时如遭雷击,迅然顿身向后,手则往腰间佩刀摸去,嘴更是张开,便要呼叫。 这下真把他给吓到了,这个家伙是鬼魅不成? 自己都带人如此彻底搜索了,不但没能把人找到,还让他偷着摸进自己的帐中…… 他反应够快,但对方却比他更快。 就在吴铁雄后退间,那人已如影随形的跟上,同时两只手齐出,一按在他的右手腕上,使他抽刀的动作顿时停住,一捂他的嘴,让他的一声叫喊直接被闷回了喉咙里。 这让吴铁雄更为恐慌,这家伙真比鬼魅更可怕,自己根本连一招都应付不了…… “吴兄,稍安勿躁,是我,孙长安!” 直到这话传入耳中,对方又没有下一步的举动,只是稍稍抬头,让他能看清楚自己长相,吴铁雄眼中的惊慌才终于消散了些,握刀的手也为之一松。 “你别叫,我可放手了。事关重大!”孙宁又郑重地叮嘱一句,这才慢慢松开捂住对方嘴巴的手,而对面的吴铁雄,正用满满的疑惑盯着他:“你……你这是做什么?” 第592章 果有内奸(下) 帐帘低垂,里头只有孙宁和吴铁雄二人,后者也已传令,让下属此时不得前来打搅。 吴铁雄和孙宁倒是见过几面,在他带兵去扫平姚凌朱三家前,还曾得过孙宁的一些提点建议。同时对这个帮自家除掉苏家,并于江南迅速崛起的年轻人,他也带着几许欣赏。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就会完全信任对方,尤其是当这位以这样一种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他居然趁着自己分兵搜索,在浓雾的掩护下打晕其中一人,换上他的衣甲,于是便瞒过所有人,顺利进入营地,还先一步在帐中等候自己。 就在吴铁雄神色肃然,想要问孙宁来意时,对方却先一步开了口,而这一出口,就让吴铁雄脸色一变:“北岸的梁州军已经退了!” “此话当真?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正是从北岸而来,亲眼看着他们退军的。”孙宁正色回看对方,“你要不信,大可以派人乘小船过江一看。不过,还请暂时保密,不要让其他几方知道此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梁州军怎会在此时退军?我为何还要保密?”吴铁雄连续发问,但语气里似乎已是信了几分。 “因为淮南大乱,郭炎需要率军回去平乱。”孙宁的回答言简意赅,“保密则是为了不使我们联军中间的内奸知悉其事,从而继续隐藏身份。”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内奸?”吴铁雄更感疑惑了,又急声问道。 孙宁这才稍作解释,把自己在回来江上拿下章淼他们的事情给道了出来,直把对方听得一阵发愣。 半晌后,方才怔忡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联军中早有纵横会的内应,他更是在之前就派人过江,去和对岸之人联系,想借此机会引他们败我大军?” “对。” “这不可能!我们在长江沿岸封锁极严,无论来去都不可能轻易瞒过我们的哨兵,哪怕是晚上……”吴铁雄不以为然地摇头。 “我还不是过来了?”孙宁这一问让对方为之一愣,“长江战场足有数十上百里,漏洞总是存在的。何况,你以为那内奸只是某个人而已吗?” 吴铁雄双眉陡然一跳:“你这话又是何意?” “如果是某家手握大军,守在长江边上的人安排的呢?也就是说,是你们联军中的其中一家派的人呢?” 吴铁雄彻底呆住,神色间更为紧张:“证据呢?你可不要胡说,我几家联军可是上下一心的……” “两年前,你会相信谢氏会做出纵火焚烧云林寺的举动来?一年前,你相信苏氏会做出寒山寺的案子来?半年前,你相信你会带领兵马去扫灭凌朱姚三家?” 孙宁连续三问,让对方张口结舌,完全不知该做何回答才好。 确实,在事发之前,甚至真相查明之前,整个江南都没人相信那样的世家豪族会干出如此事情来。 可现在回头来看,他们还真就做出了那样的事情,所以…… “知人知面不知心,连亲近之人到底如何你都未必敢保证,更别提别家之人了。”孙宁语气凝重,目光灼灼地看着对方,“那个内奸一直隐忍不发,就是知道机会只有一次,一旦让他知道此时北岸梁州军已退走,他必然会改变计划,重新蛰伏,到时对你们来说,依然是一大隐患。” 吴铁雄的脸色又是几番变化,这才迟疑着问道:“你怎么就确信那家伙说的就一定是真的?如果这就是对方用的挑拨离间之计呢? “要是他们为的就是用此死间,来让我们各家互相猜疑,散我联军呢?” 不得不说,他的这份顾虑也是颇有道理的。 但孙宁却有自己的坚持:“不可能。因为其一,我与他碰上也是偶然事件,不然他早就轻松过江,你们完全被蒙在鼓里。” 吴铁雄默然,这个说法还不足以让他采信,毕竟事关重大。 “其二,因为早在几个月前,我就知道你们几家中还存在着一个与纵横会,至少是与苏家有着合作关系的存在。” “你从何得知?” “还记得寒山寺一案吗?当初那些家伙毁去钟楼,欲以铜钟碾杀外间众人时,是我出手破坏。而在此之前,我还从下方的藏经阁内发现有人要纵火烧掉整个藏经阁。” 这些事情吴铁雄自然是早就了解过的,此时稍稍点头,同时眼中也满是疑惑,这两者和今日二人所谈有何关系? “当时我就觉着奇怪,那想要纵火烧藏经阁的人,似乎和上边钟楼的暴徒并不相干,前者只是借后者的行动,达成自己的目的,也就是焚毁藏经阁,更精确点来说,就是烧掉阁内的某件东西。” 孙宁又看了对方一眼:“我也顺着这条线索查到了东西,就是本不该在藏经阁内的寒山寺僧侣名册,并将之交到了寺中衣钵僧圆觉手里,希望他能借此查出更多内情来。 “只是之后我们又发现了新线索,并一路查到苏家头上,这才把那一条线索给放到了一边,再不过问。 “直到几月前,咱们几家在金陵会盟,我才从吴铁翼那儿得知一事,圆觉居然在数月前突然死了……虽然看似意外,但我真不认为事情会这么巧,正好就是可能掌握了什么真相的他,暴毙而亡!” 吴铁雄也不禁有些紧张起来,若孙宁所言都是真的,那圆觉之死确实大有问题了。他十有八九,是因为查到了什么隐情,才被人杀人灭口的。 “寒山寺一案,是苏家受纵横会挑唆引导而起,如此重要的事情,我想他们哪一方都不可能再泄露给其他并不要紧的外人。这个在藏经阁想搭顺风船毁掉内里之物的家伙,一定与两者之一有着勾结,甚至与两者都有瓜葛。” 孙宁说着,一字一顿,盯住对方道:“所以你觉着,是不是我们这联军之中还存在着这么一个极其可疑的内奸,他又是否会在这场战斗里突然反戈呢?” 吴铁雄身子一震,只觉后背都有冷汗冒了出来,照此看来,联军之中,果有内奸! 第593章 果有内奸(终) 后背生寒的吴铁雄心思快速转动,那个可能存在的内奸会是谁? 是顾家的人?钱家的人?还是陆家的人?甚至于是自身吴家的人? 这一连串的想法让他愈发不安,同时也看向孙宁:“那你还敢来找我?” 是啊,现在内奸未明,谁都可疑,他怎么敢来找自己,还把一切都说了出来,如果自己,或整个吴家就是与纵横会有着瓜葛的内奸呢? 孙宁直视对方双目,言辞肯定:“我所以找你是因两个原因。一,我相信吴大人,他不会是纵横会在江南的内应,由此也推断吴家没有问题。” 之前苏州那一场,要没有吴铁翼出面强撑,只怕案子不可能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苏家也不可能因此消亡了,所以他是绝对不可能与纵横会有瓜葛的。 吴铁雄虽与之有着竞争,对此倒是没有半点迟疑,深深点头:“他为人正直,确实不可能和那些家伙沆瀣一气。可他并不能代表我整个吴家……” “所以有第二个原因,我只能选择相信你们吴家,不然谁都怀疑,还凭什么去找到内奸。”孙宁苦笑着说道,这话让吴铁雄一愣,继而也就跟着苦笑点头表示了解。 这孙长安毕竟手上没兵,在江南更无根基可言,所以要想找出并除掉内奸可不容易,那就只有找一方势力与自己合作了。 而吴家,显然就是最好的选择,毕竟有吴铁翼那一层关系在,而且看上去可疑性也是最低的。 明白这一切后,他也有了自己的决定:“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硬查是肯定不会有结果的。”孙宁目光闪烁,“不过现在倒是已经有了机会,只要那内奸不知对岸情况,他就一定会按之前的计划行事,突然反戈一击。 “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做的,就是给所有人这一假象,直到撑过这三天。” 吴铁雄的神色再度一凝:“你是让我们吴家派人去对岸扮作梁州军,以瞒过内奸耳目?” “对!”孙宁点头,“而且得快,在今日雾散之前,就得派出一部分人马过江了。” “这……”吴铁雄顿时露出为难之色来,差点就当场拒绝。 这也太冒险了,而且其中的危险还不止一方面。 其一,对岸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其实他也并不清楚,只是听孙长安这么一说,要是梁州军并没有退走呢?那自家派兵过去不就是自投罗网? 其二,就算孙长安没有说谎,对岸确实已无敌军,可自家兵马到了对岸,可就也成为这边联军的目标了。www.wenxue一二.Com 一旦他们之后攻来又当如何?总不能真只靠这点兵马与其他几家联军周旋吧?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要是因此被人认定自家才是内奸,那整个吴家可就跳进长江都洗不清了……那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三条疑虑,让吴铁翼很难答应孙宁这个冒险的请求,眼看就要一口回绝。 而就在这时,孙宁再度开口:“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个让你从所有豪族子弟中脱颖而出的机会,吴将军你真打算放过吗?” “什么意思?” “内奸威胁的是整个江南联军,是整个江南全境,一旦让其得逞,那九姓豪族都会被他们吞并,家破人亡。 “而这一切,是靠着吴将军你当机立断,力挽狂澜,你想想事成后,你在族中将会是怎样一个形象?他日再选族长宗主时,那些族人又是否会念及这份大功而把你推上高位呢?” 对不同的人就该用不同的方式加以说服。 很显然,孙宁的这番话正说中了吴铁雄的心事,让他拒绝的话再出不了口,脸上更是露出纠结犹豫来。 是啊,这是自己期盼多时的机会,这可比率军守在江边却一点事情都办不了要强出太多了。真要是自己凭此一战力挽狂澜,找出内奸,那下一任宗主之位便唾手可得了! 越想,他就越是心动,连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孙宁在旁也没再开口催促,只是静静等对方做出最后决定。 该说的话他已经说完,现在能做的,只有看这位的心意了。 终于,在似乎有一个世纪般长的思考权衡后,吴铁雄开口:“需要多少兵马?” 他终于还是做出了对自身最有利的抉择,毕竟机会就这么一次。 “至少两万,如果这段时间江上雾足够浓厚,这点兵马足以造成梁州兵依然还在的假象了。”孙宁早有计较,迅速给出一个数字,这是眼下吴家名下兵马数量的一半。 “好,就信你这一回!我来安排。”吴铁雄倒也够果断,当场拍板,“不过在派兵过江之前,我要看到那个你口中的太湖贼头!” “可以,他人就在左近,将军待会便可派人跟我过去,将他带回营来。还有,我和我的人,在此期间也可留在你们营地里,以作保证。”孙宁心下一定,也表明了自己的诚意。 这让吴铁雄更信了几分,也不再耽搁,便让孙宁换上一身更贴合身材的军官服色,然后又叫来一名亲信,让其带上一哨兵马,随孙宁前往江边渔村,把人给带回来。 在这样的大雾天气里,百来人的行动自然不可能被任何附近的盟军所知,也就半个多时辰,萧倩他们几个得以重新和孙宁照面,然后大家一起返回军营。 在看到重伤虚弱的章淼后,吴铁雄就对孙宁的说法更多了几分信任。 因为章淼其人也算是在江南各地官府通缉榜上的要犯了,军中将士也有不少对其印象深刻,现在见了真人,自然是一眼认出。 接下来再稍作盘问,与孙宁的说辞两相对照,也就得到了进一步印证,孙宁所言确实没有问题。 确信无误,再加上立功心切,吴铁雄就不再拖延,便迅速于暗中安排兵马船只。然后就在当天夜里,在夜色和雾气的双重掩护之下,让自己手下一名亲信将领高盛带两万吴家兵,偷偷过江,取代已然退军的梁州军,陈兵长江北岸。 接下来两日,他们将以这点兵力虚张声势,消耗时间。 第594章 三方剧变(一) 连夜行军对任何一支队伍来说都是一场考验与煎熬,尤其是当他们以退逃的姿态撤军,对军纪和军心的考验就更重了。 因为在这样的情况下,往往会出现大量的逃兵,只有在军中有着极高威望的将领,才能收束整支队伍,让大家一致而行。 郭炎很明显就有着这样的能力,虽然这场临时的退军中依然出现了不少问题,但好在整支队伍军容未乱,队伍未散,几万人的大军,最后脱队逃亡者,不过数十而已。 只不过,脱离长江前线还只是退军的第一步,接下来他要做的是尽快夺回后方城池,这就不光只需要一个快字,更得让全军依然保持相当的战力才行了。 所以在从天黑走到天明,又来到中午时,他便下令全军暂歇,稍作休整。 因为再往前,便是淮南分州地界,那儿已被叛军所取,正是他们需要发兵攻下的第一座城池! 战前的养精蓄锐,乃是任何一个将领都不会错过的,哪怕那座城池对郭炎来说实在不值一提。 而为了能顺利拿下分州,他甚至还特意让人找来了当地相关的地形图,就在歇息时,又仔细和几名部下进行了研究。 “这儿,这儿,还有这儿……”随着一番细看后,郭炎已经找到了分州城的好几处薄弱点,此时一一点出,对左右将领道,“到时我们以五万梁州兵为主力,同时对这三处发起攻击。 “城中守军兵力有限,一定守不过来,那就能在天黑之前,将此分州拿下了。 “而有了分州为立足点,接下来,我们便可做到进退自如,完全能分兵攻向汝州等地……淮南当地的兵马本就不多,又人心浮动,只要我们够快,传檄而定也不只是一说……” 部下们听着自家大帅如此镇定自信的分析,心中那点忐忑情绪总算是安定下来,全都纷纷称是,就要回去给下边的将士下达接下来的攻击指令。 只有杨淮度,此时脸上依然有着恼色,眼中还带了一丝猜疑,因为郭炎这次的退军实在太不是时候,也太过蹊跷了些。 在众将纷纷散去后,他才又一次上前,沉声道:“郭帅,你难道没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吗?” “你是说我们身后的江南联军?”郭炎继续看着地图,头也不抬问了一句。 “正是,要是他们迅速过江追来,我们可就是腹背受敌的下场了。”杨淮度咬着牙说道。对方作为中原宿将,不会连这一点都想不到吧? “我有九成把握,他们不会追来。” “哦?那我倒要听一听郭帅你是如何有这等把握的。” “我们退军虽然仓促,但他们却不敢轻视,还得想着这可能是我故意诱敌过江的策略。我要是江南军的将领,在发现对岸变成空营后,第一要做的就是派斥候查探真伪,而且不光是我们的军营,周围三五十里方圆,都要查探到。 “如此,最少也需要两到三天时间,等他们真出兵过江时,我相信我们已经拿下至少两三座城池了。 “如此,我们便可以逸待劳,以守代攻,轻易破敌。” “你怎么就断定他们不敢过江?要是他们突然就莽撞了一把呢?”杨淮度依然不肯放弃自己的想法。 “长江天险只是一方面,你没发现这几日的天气也对我们有利吗?看看身后吧……”郭炎叹了口气道。 杨淮度有些疑惑地扭头望向身后,这座临时军帐的外头,只看到远处一片白茫茫,几十步外的大军都被白雾给笼罩淹没。 “明白了吗?这样的天气,利守不利攻,他们想要过江,要担多大风险?他们有这样的魄力吗? “如果江南军真是由一家指挥,或许还能冒一冒险,可现在的他们只是几家联合起来的联军而已,你说谁敢冒着自家实力大损的后果贸然过江只为一探究竟? “所以,我刚才说的两三天都已经是往少了算了,最大的可能,我们有足足十天时间!” 这下杨淮度无话可说了,他本来还想提出内应会在对方军中造成动-乱一事,但很快又咽了回去。 那内应可是纵横会的杀手锏,连郭炎都不曾知道的存在,现在事已至此,当然还是继续瞒着他为好。 不过该说的话,该表的态,他还是得说明表足了:“郭帅,你这次的自作主张彻底打乱了我们的整盘计划,到时候会中如何定夺赏罚,我可不会为你说项。” “当然,这都是我自己的决定……”郭炎垂下目光,继续看起地图来,似乎有一抹不一样的光芒一闪而过。 杨淮度没有看到这一点异样,只是不屑一笑,便自顾起身想要离开。 而就在这时,前方队伍却是突然一阵骚乱,席地而坐的许多兵将更是迅速起身避让,也是直到这时,才有一阵剧烈的马蹄声快速传来。 等郭杨二人闻声齐齐往那边看时,就见一人一骑已冲到了这边的军帐附近,这才猛然停下,那骑士几乎是从马背上滚下来的。 但在一个趔趄后,他又迅速弹身而起,又连滚带爬,直跑到帐前,叫道:“大帅,梁州急信,是少将军的八百里加急……” 这话让本来还强自镇定的郭炎的脸色都为之一变,急忙上前一步,一把从对方手上把个背囊给抢了过来。 难道自己最担心的事情真就发生了? 淮南之外,连梁州左近也出现了叛乱之事? 那里可是自己的根基所在,要是真出了乱子,自己在外援救不及,那损失可就太大了。 情急惶恐之下,郭炎几乎是拿手撕开的背囊,再略有些颤抖的,才把那字迹熟悉的书信拿到眼前,仔细观瞧。 上头正是自己儿子郭寒的字,还有那熟悉的火漆印钤,也都清晰无误。 直到确认这书信无误,不可能被人掉包后,郭炎方才慢慢挑开封口,抽出信纸,看起里头的内容来。 而这一看之下,他整张脸又唰一下变了,不过随即,他又迅速恢复镇定,还长长呼出一口气来。 这一切神情变化,自然都落到了一直盯着他的杨淮度眼中…… 第595章 三方剧变(二) “莫不是就连梁州也发生了叛乱?”看到郭炎放下手中书信,杨淮度急忙开口问道,人还往前走了两步,似要从对方手里接过信来一看究竟。 但他的动作却没有郭炎快,在迅速把信收入袖中后,他又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梁州辖下各州县也有数起叛乱爆发,情况很是不妙。 “幸亏我已率军北退,不然后果难料啊。” 对此说法,杨淮度也是没法反驳的,淮南之乱和梁州的乱子比起来,可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梁州不只是郭家的根基所在,对整个纵横会来说也是干系重大,不光他们多年来已把许多产业放到其中,还迁徙了不少百姓在那儿安居。 而更关键的是,梁州还是抵御北方平天军的前线要地,一旦那边生乱,给敌人以可趁之机,那他们真就要陷入到最危险的腹背受敌再加内部混乱的险境之中了。 而且,对纵横会重心所在的淮北来说,梁州也是对北的缓冲要地,是门户重地,那也是绝对不容有失的。www.wenxue一二.Com “郭寒呢?郭帅,你带兵出征前,可是把那边的重担都交托于他的,还有我们的一些人马……”杨淮度很快又想到了一点,忙又问道。 “他自然已经在尽力平乱了,只是局面还不可控……”郭炎面沉如水,迅速说道,“好了,现在不是追究这些责任的时候,当务之急,乃是赶紧召集众将,商定出一个最稳妥有利的对策来。来人,擂鼓聚将!” 在大帅发话后,很快的,咚咚的鼓声就在大军中心处响起,让各营将士都为之一凛,各主要将领都顾不上约束队伍,传递将令了,全都嘱咐了下属部将几句,便火急火燎直往中军帐而来。 这其中有一部分将领刚刚也已得知有军中寄递送来,都心中有些忐忑,脚步自然更是迅速,边走,边又把此事说与同行的将领知道,这让大家的情绪愈发的紧张起来。 不过两通鼓,这座临时的中军帐里已经一下聚满了数十员高低战将,几乎把个帐篷都要挤破了。 这其中,既有郭炎这些年一手提拔起来的真正亲信,也有淮北军中一些与他不是太熟悉的部下。不过无论是谁,此时都显得格外郑重,后者众人还看看边上默然无语的杨淮度,看出他也显得有些魂不守舍。 “各位,军情如火,本帅也不做过多的废话了。”郭炎面沉似水,一手按刀,就这么从帅案后转了出来,目光从这一干部将面上快速扫过,“有急报,梁州也起了大变故,所以接下来咱们的行军计划就得变上一变了。” 纵然有所猜测,可当答案揭晓时,在场众将也跟刚刚的郭炎他们一样,露出了惊慌之色:“这怎么可能?” “大帅,咱们这就回去吗?” “那淮南怎么办,还有江对面的敌人,难道这就把整个淮南都拱手让人?” 随着众人纷纷开口,帐中已显得嘈杂而混乱,这些将领立场不同,给出的反应自然也是不相同的。 郭炎一步步向前,来到一名激烈表示反对回梁州的将领面前:“李元道,你觉着淮南要比我梁州还要重要吗?” “郭帅,话不是这么说的。梁州确实是你郭家根本,可一旦淮南有失,则淮北也将成为江南军的攻击目标,到时候这责任你担待得起吗?”李元道并不惧与之争辩,回看对方,大声说道。 他乃是李家人,虽然明面上是郭炎的下属,但实际上却有着能与之分庭抗礼的权力与能力。 他加上杨淮度,完全可以做到将军权迅速从郭炎手中夺走,这是纵横会对其且用且防的一道保险。 而当眼下这样的变故发生时,就是他发挥作用,为纵横会争取利益之时。 杨淮度这时也开口附和:“李将军说的是,梁州固然要紧,可淮北更不容有失,所以我以为……” 不等他说完,郭炎已快速打断:“那我要是一定要领兵回梁州呢?”说着话,他的左手微不可察地在胸前轻轻弹动。 帐中只有十多名被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部将注意到了自家大帅的这一举动,他们的神情顿时一变,身子微微弓起,手也暗自落到了腰间兵器上。 其他人却还茫然不觉,只是继续听着双方争辩。 李元道更没有任何察觉,依然强硬表态:“那我就有理由怀疑郭帅你这么做另有目的,请恕我等不能奉命。”说话间,他目光一转,迅速与杨淮度有了碰撞,似是在做交流决断。 而就在这时,郭炎突然喝道:“好!那你们就可以死了!” 好字出口,他已是一个跨步向前,同时配合着右手佩刀迅然出鞘,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急斩前方安坐的李元道。 李元道压根就没防着他会突然出手袭击,直到听见死字,看到那一刀劈来,方才惊觉不妙,怪叫一声还待闪躲,却已经太迟了。 他虽然也自幼习武,但作为李家人终究缺少生与死,血与火的历练,更别提现在面临的还是这猝然的偷袭了。 于是他只退出半步,人都还没完全起来呢,胸口已被一刀劈中,惨叫着,倒飞出去,直撞破帐篷,倒地,然后就在地上不住抽搐起来。 大股的鲜血从其胸口的衣甲间喷涌出来,片刻间,已在其身周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泊。 而在一刀劈中李元道之后,郭炎更无半分停歇,身形一转,手往旁边一旋,刀已跟着再度斜斩而出,目标正是左侧的杨淮度! 他所站的位置都是算计好的,就是为了能迅速结果这两个最主要的目标。 而相比李元道,杨淮度明显反应更为迟钝,他虽然因为这突然的变故而面容扭曲,但身子却跟被定住般,别说闪避攻击了,连动上一下都做不到。 于是,钢刀便准确的斩进他的脖颈,再从另一侧划出,噗哧声里,他的脑袋已与身体分离,跃上半空。 直到死,他都没想到郭炎居然会反,居然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就对自己这样一个纵横会的重要人物下此杀手…… 第596章 三方剧变(三) 不动如山,侵略如火。 兵法要义被郭炎以实际行动展现得淋漓尽致。 多时的隐忍,只为这一刻的猝然而发,竟是在眨眼间便连杀两人,而且是两个关键人物。 李元道和杨淮度这一死,顿时让其他那些淮北军将领和纵横会的人悚然而惊,尤其是后者十数人,更是在叱喝间猛然欲起,手直摸向腰畔兵器。 只是他们反应再快也快不过早得自家大帅暗中命令的一干梁州军将领,他们也和自家大帅一样,动如雷霆。 十数人根据自己所在的位置,悍然出刀,杀向身边最近的目标。 刀光闪烁,鲜血飞溅。 在还没有完全的防备,只想和郭炎计较的情况下,这些纵横会的铁杆将领,就这样被迅速刺杀,陈尸在地。 而剩下那些淮北军将领,更是被唬得面如土色,身体僵硬,满眼恐慌间,都不知该做何反应才好了。 到了这时候,他们反应再迟钝,也已经知道这是军中出现内斗,而且最直接赤果的生死内斗。那自己的性命还能保得住吗? 与此同时,不知是早得郭炎之命,还是闻声才动,帐外也有兵卒连声呼喝,脚步纷杂,显然是已经将整座中军帐都给团团包围,旋即才见帐门一动,一名将领已立在门口处:“大帅……” “守住四周,敢有乱动者格杀勿论!”郭炎冷然下令,在那位领命退出后,他才又把目光落到了那一干坐立不安的淮北军将领身上。 他那审视的目光犹如刀剑,直刺刮得这些将领也是一阵惊恐,不少人身子都开始明显的颤抖了,有些艰涩地开口:“郭……大帅……” “这些人居然一早就和江南方面有所勾结,意图在此时乱我军心,行刺本帅。幸亏本帅有所警惕,所以奋起反抗,将他们就地格杀……你们都是此番变故的见证之人,是也不是啊?” 郭炎突然的一番话让这些将领都为之一愣,但片刻后,他们却都转过弯来,忙不迭地用力点头:“对,就是这样……” “他们图谋不轨,意图行刺大帅,幸赖大帅英明,才将他们就地正法,我等皆可为证,可以向所有将士作证!” 顿时间,相似的说法充斥了整座军营,直到郭炎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又摆了下手,他们才又重新安静下来,再巴巴地看着他,等他下令。 而他也没有让大家等候太久,嘿声道:“既如此,那就将这些逆贼叛徒通通拖出去,向全军说明一切。 “眼下大敌当前,情势危急,也容不得我们慢慢再作细查了,只要是与他们关系紧密的军官,都全数拿下,查明没有问题后,再官复原职。”郭炎说着,手又是一摆,那十多个手中刀上还有鲜血淋漓而下的部将们,便即应声而动,迅速出帐而去。 等到这些淮北军将领犹豫着跟在郭炎的身后踏出军帐,再往四下里张望时,才惊讶地发现,外头的军营早已和之前有了极大的区别。 就见本来各自设营的各路军,此时已经完全交错在了一起。 自家麾下的淮北军明显都身处于梁州军的切割和包围中,尤其是已经被杀当场的那些将领名下的几营人马,四周皆被梁州军所围,更有弓弩手占领高处,瞄准看守。 只要他们敢有半点异动,迎接他们的,便是密集如雨的乱箭,以及四面合围的攻杀。 在如此情况下,自家主将甚至副将都不在营中,这些兵卒军官自然没一个敢妄动的,所有人都满是恐慌和茫然,完全不知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了。 直到又一支兵马迎面开来,让他们看清楚为首者正是主帅郭炎,才有人壮着胆子,连声发问:“郭帅,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我们李将军呢?” “李元道及其党羽人等勾结江南军,意图兵变,已被本帅就地格杀了。”郭炎这回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就说出了真相,这顿时就惹得满营哗然。 但随即,这些叫嚷声就被厉声喝断:“李元道人等胆敢造反,皆因他们手下有兵,你等就是其党羽,也想要反叛造反吗?” 伴随着郭炎这一声厉喝,四周兵将更是齐齐向前一步,似乎随时都可能发动猛攻。 感受着这强大的压力,那边的将领军官赶紧叫道:“我等不敢,我等什么都不知道啊……” 然后其他军卒也是纷纷大声叫起屈来,他们是真什么都不知道的,只管听从上峰之命行事。 “若你们真与此事无关,都是无辜的,那就速速放下兵器,束手就擒!只要本帅查明一切,自会还你们一个清白!”郭炎提出了条件,同时高举起手,给出时限,“我只给你们十个数的时间考虑,一……” 他在军中早就有了相当的威信,现在又先一步除掉这些军将的主心骨,还以如此强围之势相逼迫,哪怕是李元道的亲信死忠,这时也不敢再做无谓的挣扎坚持。 于是,在郭炎数到五时,便有人忙不迭将手中兵器丢下,高举双手,以示自己绝不敢有违抗之意。 当数字来到八时,这一营五千之众就已尽数弃械待降,四周将士在看到郭炎点头后,也是果断上前,先把那些军官人等挑出来捆绑起来,再把其他兵将驱赶回帐,让他们乖乖待在各自的帐篷里,等候发落。 如此,这第一路可能存在威胁的纵横会直接掌控下的淮北军就被彻底压服,而这只是郭炎拿下整支队伍的开始。 事实上,在把这支李元道直接指挥的最难对付的军队拿下后,其他各营兵马的收拢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在四周的威胁下,在主将的缺失下,后面各营在面对郭炎时也是不可能做出任何抵抗的。往往他一露面,众将士都只能乖乖放下兵器,表示愿意拨乱反正,听从郭帅调遣了。文学一二 只半日间,郭炎就把两淮兵马,以及部分别处的兵马的指挥权全部收拢到自己的掌控之中。那些被单独拿下的将领们,其生死也完全操于他手…… 第597章 三方剧变(四) 夜深沉。 梁州军大营依然停于原地,他们在此已停了足有大半日了。 本来只为稍作休整,但随着一封急信的送到,却引发了军中一场突变。 在郭炎的安排之下,其麾下的梁州军将领已完全形成夺权,把淮北军的指挥权完全控制在手,相关将领都死了数十之多。 那都是与纵横会有着极深关联之人,在如此情况下,他已不及做出甄别,只要可疑,那就是一个字,杀! 也是直到这时,郭炎才终于稍稍得到放松,军权已彻底拿捏在手,自己亲信的将领,也都分到各营之中,足可以做到对全军的令行禁止,至少在这军中,纵横会已不称之为威胁。 帐门一动,外头一个声音传入:“大帅……” 正在案后假寐休息的郭炎倏然睁眼:“徐晞啊,进来吧。” 一名青年将领斗志昂扬的大步入帐,他是郭炎曾经的老部下的儿子,也是他目前最能信赖的几人之一,真正的亲信。 “事情都办妥了?”郭炎和颜悦色地问道,满满的都是信任。 徐晞先欠身行礼,这才清晰回道:“回大帅,各营现在都已安置妥当,再无任何问题。” “好!”郭炎揉了下眉心,长长出了一口气来。 这次的军中夺权确实有些过于突然和性急了,虽然在此之前他已经有所安排,但还是担心其中会出什么纰漏。不过现在看来,倒是自己有些高看那些家伙了。 放松下来的他,这才发现徐晞脸上似有疑虑,只是一时不知该不该出口,便笑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不会瞒你任何事的。可是对我这次的决定感到意外了?” “是……大帅,之前您不是想的是拿下江南之后再做事吗,怎么这次却……” “计划赶不上变化啊……何况,你可知道,梁州已先我一步起兵了。”郭炎苦笑着说道。 徐晞顿时一惊:“什么?可是少将军他……” “对,他让人以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急信中只提一事,就是他已经率兵拿下了整个梁州,还把那里的所有纵横会相关人等尽皆斩杀,一个不留!” 饶是已经有所猜想,可在听到这个答案时,徐晞还是倒吸一口凉气:“少将军他怎么就敢这么做?” “具体原因不好猜,一定是之前出了什么变故,或许就和淮南的这场变故有关,让他觉着自己有了机会。 “但他却不想想,如此急切行事,会给整个梁州带来多大的凶险,还有我们……我已经没有选择,这次也只能是铤而走险,拿下这支军队的控制权了。” 幽幽的目光在闪烁,郭炎此时的神色要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显得郑重:“徐晞,接下来我要做的事情将决定咱们是生是死,你可要听明白了。” “是,末将一定遵照大帅的军令行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明日,我会率军开拔。但接下来却不在淮南动兵,以最快的速度穿过淮南,直扑淮北,衡州城!”郭炎盯住了他,一字一句道,“你要做的,就是要稳住全体军心,并让他们相信,是淮北出了变故,我们是赶去救援的。能做到吗?” “末将尽力而为!” “不是尽力,是一定要做到,一定不能让军队有变!”郭炎再度强调,“机会只有这一次,成功了,那纵横会再不成威胁,甚至从此再无纵横会!” “是,一定不会出乱子!”徐晞猛吸一口气后,大声应道。同时,他也觉着肩上的担子沉了数倍,但他的身体却依然立得笔直,整个人甚至都充满了跃跃欲试的兴奋。 这不光是因为要跟随大帅办成大事,更在于,这是他报仇雪恨的最好机会。 他的父亲,就是死在纵横会之手。现在,他将用那些家伙的血和泪来洗刷多年的仇恨! 看着徐晞铿锵出帐,郭炎的眼中也有熊熊的火焰开始燃烧起来。 二十多年了,是时候把这段恩怨做个彻底了结了。 他们真以为能控制自己一辈子吗? 或许在几年前,这会成为事实。 但是自从孙宁在梁州那一场动0乱后,郭炎就不再如之前般甘心被纵横会彻底压制与控制了。 因为他发现,只要抓住某个机会,就连孙宁这样在军中全无根基之人都可以夺权成功,那自己手握兵权,还能不成吗? 多年的傀儡他早就当够了,多年的卑躬屈膝,他更是早就受够了! 他要翻身,他要报复,他要让那些自以为能在暗中控制一切的家伙全都付出最惨烈的代价! 也要让他们的妻子死在面前而不敢有半点不满,更要让他们的三族尽灭,一个不留! 为了这一目标,这几年里,郭炎表面上几乎把梁州大权都放了出去,自己只管军伍中事。 可实际上,他已经在暗中栽培提拔了许多完全只忠心于自己一人的下属,尤其是如徐晞这样父兄被纵横会所害者,更成为了他心腹手下。 只等一个机会,便可发动对纵横会的突袭! 本以为自己还需要再等上好几年才能等到这样的机会。 却不料这次江南势力率先而动,使得纵横会不得不倚重自己,给了自己真正统帅十万大军的机会,那可是纵横会目前能掌控的七成以上的兵力啊。 而更叫人想不到的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淮南和梁州竟先后反叛。 这是纵横会最虚弱的时候,也是他们暴露出最多问题的时候! 这些一向只在暗中做事,从没有真正出现在明面上,掌管一方大权的家伙,终于因为自身的无知而暴露出了致命的破绽。 而自己要做的,就是抓住这个机会,将其彻底歼灭,绞杀! “纵横会……”一声低吟后,郭炎手一落,把只正落到自己胳膊上想要吸血的蚊子给拍得粉身碎骨! 当天再次亮起时,这支队伍也终于再度出发。 这一回,军队的前行速度明显比之前更快,如一支箭矢般,从淮南乱糟糟的区域内直穿而过,扑向数百里外的淮北,衡州! 第598章 三方剧变(五) 长江南岸,联军营地,中路大营。 顾家的旗帜正在江风的吹拂下猎猎飘扬,又有几支数把人的队伍在大营四周巡弋哨探,尤其对依然被浓雾笼罩的江面,更是他们着重防御的目标。 今日,几家重要之人齐聚中军大营,使得顾家对此处十多里的防务更为看重,无论水陆,都不得放任何一个可疑之人靠近。 而在中军帐中,则比四周井然有序又小心翼翼的样子要放松多了,十多名各家将领人等齐聚一帐。 他们的面前都有升腾着袅袅热气的香茗,他们的脸上,也都挂着和煦洒脱的笑容。若不是他们都身着甲胄,看着就跟一群聚会品茶的文人骚客没有区别了。 这也正是江南豪族子弟,尤其是身处高位的众人一贯以来的习惯,哪怕眼下正处于战场之上,与人相处,还是得摆出那副云淡风轻的架势来。 顾家主将顾耀天年届四旬,整个人气度俨然,大有儒将风范,在端茶品了一口后,才笑着说道:“各位,今日劳你们过来,乃是因为钱世兄他产生了一个疑问。” “哦?却是什么疑问?”陆家主将陆定坤跟着笑问道。他也正当盛年,整个人都透着精明,目光则随之落到了一旁低头未语的钱宗瀚的身上。 其实不光他一人,帐中十多人,在顾耀天开口后,也迅速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这位看着最低调的钱家副将的身上。 这让他略有些不自在,在干咳一声后,才低声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感到有些奇怪,为何这两日,对面没什么动静了。”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因为江上雾大,不好出战,利守不利攻。我们不一样没有主动出击?”陆定坤身边一人开口解释道,正是陆家副将陆顽,他虽然年轻口快,却有着相当的带兵经验,深得陆家族中信任。 吴铁雄这时也跟着开口:“不错,我也以为这两日以静制动最是明智,谁要是先动了,恐怕会吃大亏。” 有这两人打头,其他人也都纷纷跟进,表示钱宗瀚是有些过于多疑了。 钱宗瀚这时倒也从容了,笑一下道:“各位所言自然也有道理,可是之前我派两船人马稍作试探,却察觉到有些不妥了。” “怎么说?”吴铁雄心下略紧,赶紧问道。 另一边的顾耀武也笑着问道:“难道对岸没人了?” “那倒不是,我们的人才刚离北岸还有里许,就惊动了对岸守军,他们立刻就乱箭射出,导致我们还有一些将士受了伤,只能掉头而回。” “这不就结了?那郭炎也是个知兵的宿将,知道如此天气当以稳守为上,甚至都在等着咱们自己一头撞上去了。”吴铁雄又赶紧发话,生怕这帐中几人真就想要直接杀过江去。 “吴世兄有所不知,他们只是放箭把我们的人逼退,却无一船出营追击,这就实在有些不合情理了。”钱宗瀚神色凝重道,“当时情况,他们若出动多条快船追击包围的话,我那两船人怕是一个都回不来。 “可结果,他们却只是一阵乱箭把人射走了事,压根没有半点想要追击杀敌的意思。这就很值得人回味了,莫不是他们营中兵马不足,不敢追出来,怕被我看破其中虚实吗?” 众人这下也都露出深思的表情来,吴铁雄心中却是一紧,难道这事要露馅了? 他之前按孙宁的提议真就趁夜派了两万多人过江,而那边也真就早成空营一座,梁州军已不知退去了哪儿。 本来按他的想法,还不如直接通报全军,然后让大家即刻过江追杀呢,结果却被孙宁极力阻止。 “归师勿扼,穷寇莫追。吴将军,这兵法上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此时若是真追了,固然可能取得一场不小的胜利,可你们自家的损伤也一定相当之大。另外,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追不上敌人。 “而后果则是相当严重的,便是失去找出江南隐藏最深的纵横会的内奸。在我看来,这些内奸可要比外敌的威胁更大,想想寒山寺那场吧……” 正是因为孙宁的这番劝说,才让吴铁雄终于是拿定主意,先在北岸拖上三日。 这其中自然有着相当的风险,比如梁州军可能去而复返,又或者江南各军突然就杀过江去,但在眼下连日大雾的不利情况下,这终究只是小概率事件,所以吴铁雄还是决定咬牙冒险。 两日下来,虽有些小问题,但看着却是撑过去了。 只是没想到,自家不想伤及同盟的行动,反倒让钱家产生了怀疑,甚至就这样当众提了出来,这如何不让吴铁雄感到紧张呢? 而他有心辩驳,可话到嘴边又产生了担心,自己这么积极反对,会不会叫人看出问题来? 就在他左右为难的当口,陆定坤呵呵笑着说道:“钱世兄还真是想得够深的,但在我看来,这应该只是对方谨慎的表现而已。 “毕竟江上大雾,二十步外已看不清东西,谁知道你这两条船后还有没有其他兵马船只?他们若贸然派出少量兵马追击,若遇上埋伏呢? “所以在我看来,你是想当然了,对岸的敌军又怎会出什么幺蛾子呢?” 这番解释倒是颇有道理,大家都纷纷认同,只是钱宗瀚还是一脸的猜疑,末了道:“反正我以为这么拖着不是个事,还不如趁着大雾对方没有防备,杀过江去呢。” 他这话倒是让顾耀武等几个一心立功的年轻人也来了兴致,稍作思忖后,居然也一个个表示了赞同。 不过以顾耀天为主的一干老成持重的将领却都不肯冒这个险,双方又是好一通的争辩,结果只能是不了了之。 而此时,时间都已经来到午后,眼看是不可能有时间进行一场大规模的过江登陆战了。 最后,众人只能暂时搁置这个问题,各自回营。 而就在吴铁雄稍松了口气,带人要出营时,身后一人突然叫道:“吴世兄请留步,我有一事相商。” 他一转头,就见陆定坤笑呵呵地赶上来,一副亲近的模样。 第599章 三方剧变(六) 吴氏军营,帐中。 在听完吴铁雄的话后,孙宁微微挑眉:“那陆家的陆定坤真提出了这么个请求,想从你们营中借粮?” “对,他说明日会派人马车辆来提粮,而且要的也不多,我自然不好推辞。毕竟大家份属联盟,又有多年交情。”吴铁雄神色也没有了之前答应此事时的轻松,反倒有些疑虑与凝重。 真要论起来,像这样的相互借粮倒也不算突兀,因为如今陈兵长江南岸的这近十万大军乃是分属各地各家,不但兵源如此,他们的粮食供应也是由各家准备好后送来的。 所以,若是有哪家因为某些原因耽搁了粮食输送,暂时有所短缺而需要跟他家借粮,也算是情理之中。 而陆家和吴家两军又是相邻而设,尤其是陆家,已是联军设营的最东边,最方便借粮的人选自然就是十多里外的吴家了。 不过在返回的路上,吴铁雄就隐隐感到了一些疑虑,现在瞧见孙宁也是这般模样后,心中警惕也就更重了:“你也觉着其中有诈?” “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尤其是在这个时间点上。”孙宁郑重道,“明日就是内奸与梁州军约定行事的时间了,此时有兵马调动,你敢说对方真就是为了借粮,而不是以此为借口,直入我军营?” 顿一下后,他又看向对方双眼:“吴将军,事关成败,你可敢赌一把吗?” 吴铁雄猛地一震,眼中也有光芒透出:“怎么赌?” 显然,他这是来了冒险的兴趣了! …… 又是一日清晨,今日的天气和前两日也没多少分别,虽然日头还是从东边缓缓升起,但沿江的浓雾还是把这一片区域都罩了个严实,叫人二三十步外都难看清楚情况。 在这样恶劣的气候下,各营兵马自然是要提起十二分小心来,以防有敌人会趁机发起攻击。当然,他们更多都是把注意力放到江边,岸边都是自家联军,自然是安全得很。 吴家军营这儿看着也是一样,而且东边寨门都是半开的,显然是按昨日约定,等候陆家之人前来运粮。 这一切场面自然就落到了缓缓而来的这一行陆家车马队伍前列的几名军将的眼中,让他们的脸上也不禁多出了几分笑意来。 那为首的陆家将领更是驱马快走了几步,远远就朝迎出营门的一名吴家军官抱拳道:“这次可要多多麻烦贵军了!” “哈哈,不麻烦,一些粮食而已,我们早已经准备妥当了,只等你们来取。”那军官也只带了两三人,笑呵呵地上迎,一副与人交好的模样。 如此,双方就在离着营门还有四五丈处站定,似是还想要说几句寒暄的话语。不过陆家后方的那些车马却并没有就此稍停,而是继续滚滚向前,很快就开进了敞开的军营。 这一切本来看着还是挺正常的,直到那军官在与对方闲聊时努力往前张望,只觉那车马队伍竟是一眼都望不到头,虽有雾气阻隔,可那浓雾后隐隐绰绰而来的人也太多了些。 这才让他略感惊讶地问道:“不过要五日之粮,用得着来这么多人吗?” “这个,还不是为了稳妥吗?”对面的将领呵呵笑着回应,眼中却已有异芒闪烁,手更是不着痕迹地落到了腰间佩刀处。 “那这车辙……”吴家军官这时又是一低头,然后惊讶地指着地上深深的车辙印痕狐疑地想要再问什么。 是的,前方的车辙印明显过深,完全不像是前来运粮的空车该有的模样,倒像是上头载了好些重物似的。 他话没说完,对面已响起一声轻叹:“你这是何必呢?” 话出,刀闪! 军官压根没想到刚才还和自己友善闲聊的同袍突然就会下此毒手,甚至都不及做出反应,已被他一刀劈翻。 同一时间,在陆家军将出手时,跟在他左右的那些军士也都同时而动,凶狠的扑上,手中兵器毫不迟疑地送进了前方同样没有任何准备,还因此突变而不知所措的吴家兵卒的体内,让他们发出连声惨叫。 这惨叫,就跟发令枪似的,瞬间就让所有本来还在缓缓向前的陆家车马陡然一个加速。 尤其是那些跟在车队左右的骑士们,虽然数量不多,只得五六百,此时却个个全力冲刺向前,转眼已杀入吴家大营。 他们一边冲着,还从马侧取过弓弩,搭上早准备好的火箭,引燃之后,便要往四周帐篷发射。 而其身后,更有大批量的军将如潮水般呐喊着,直往前冲。 这数量哪是为了搬几日粮食啊,那是足够把整个吴家大营彻底攻陷的陆家主力全都冲杀而来了。 而且不光是陆路这边大军直杀而来,就是江上,也有上百艘小船逆流而来。 他们并没有靠岸杀上的打算,而是跟那些骑兵一样,在稍离江岸的位置上停稳船只,便是乱箭如雨,直朝着岸上整个陆家营地覆盖过去。 一方是蓄势而来,一方看着是全无防备,所以战斗在一开始,就彻底陷入到了一面倒的境地。 大火很快就蔓延开来,从吴家大营的东边直卷向西边,大量的陆家兵马更是个个呐喊着,冲入一座座军帐,意图对每一个帐中之敌发动突袭。 一切看着都是那么的顺利,让早正站于稍高的山岗处俯视这一切的陆定坤和身边的陆定乾兄弟都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来。 “老二,你这一手果然够厉害,吴家众人恐怕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是这么个下场!只要我们够快,杀穿这边后,还能继续向前推进,把后方的顾家大营也给搅乱了!”陆定乾大为欢喜地夸奖道。 陆定坤呵呵笑着:“我也就打个突袭而已,而且吴家兵也就那样,倒是顾家的精兵最是难斗,何况还有浙地的兵马,这一战依然不好打啊。 “不知对岸何时能赶到,真要大破联军,光靠我们陆家这点兵马可是不够的啊。” “说好了今日辰时发动就不会有变,他们应该就要来了。”陆定乾很有信心地说着,然后突然一指前方江面,“你看,那不就来了吗?” 第600章 三方剧变(七) 顺着兄长手指的方向,陆定坤尽力望去,果然就瞧见了在数里外的江面上,有一支数量相当不少的船队正全速而来,看方向,正是扑向的吴家营地。 虽然现在看着船队数量似乎和对岸大军的兵力不相配,但或许这只是受浓雾影响,还有更多船只跟在后头,没有被自己看到。 陆定坤见状,心下已然大定,整个人更是一阵兴奋,只要此战成功,那将来整个江南都将属于陆家,自己势必能独霸一两个州城了。 可还没等他这股兴奋劲稍缓呢,下方就有呜呜的号角声从营地四周突然响起。 还没等这兄弟两个转过弯来,号角声又被轰然的杀声所取代,无数兵卒赫然从营地外的浓雾里冒出来,呐喊着,咆哮着,直朝着营地内还在想要扩大战果的陆家军队奔杀过去。 这一切的变化来得实在太过突兀,让上岗上观战的两人都是一阵恍惚,有种时间重回,自己又看了一遍自家大军杀进吴家军营的感觉了。 但事实却分明在向他们呈现着另一个画面,他们陆家的兵马此时正遭受来自三面的合围,而另一面,则是滔滔长江水。 身在高处,又受浓雾影响的陆家兄弟还没法切身感受到这一变化的可怕,但身在营中,真正遭受三面围攻的陆家兵可就遭殃了。 就在刚刚,他们分散了,全都朝着一座座军帐扑去时,却惊讶的发现,除了外头的少量兵马外,这些密集的帐篷居然都是空空如也。别说兵卒目标了,竟是连把刀,连件衣裳都没有。 有诈,对方早有准备! 已经有人在瞬间就想通了问题所在,也有人回身出帐就高声叫嚷出这一事实。奈何,这时再叫却已经太迟,因为外边的号角声已起,喊杀声更是以最快的速度奔涌而来。 和他们刚攻入大营时所用的策略一样,三面杀来的兵马也是先以弓箭开道,而且多半都是已然点起的火箭。文学一二 呼啸落下的火箭如漫天的火雨,不但能把还在空地上的陆家兵马直接射杀,而且还迅速将更多的帐篷引燃,使整个军营彻底被大火吞噬。 这一来,分散在大营各处的陆家军马可就真面临巨大的危险了,不但要躲闪招架不住落下的箭雨,还要避让那不断蔓延席卷来的烈焰,又没有个统一的指挥,几乎在瞬间,数万人的队伍就原地崩溃。 在失去系统性的指挥之下,这些人都跟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有想要回头往东边去的,结果那边早有队伍摆出了口袋阵。 一旦跑出大营,那就是一阵屠戮,营门处很快就倒下了上百具尸体,让其他人立刻转变主意,往着西边狂奔。 结果那边因为帐篷密集,火势居然更大,而且还有鹿角等物阻塞道路,他们这一跑,便直入死路,再想要回身时,地上早已大火和浓烟弥漫,把他们的回路都给切断了。 那就只能又转身朝着南边大营深处走了,但那儿更是吴家军队布防的重点,箭矢就跟不要钱似的一拨接着一拨落下,跑往那边的人,十有七八都倒在了遮天蔽日的乱箭之下。 更叫人感到绝望的是,在浓雾、火光和黑烟的笼罩之下,他们压根连敌人到底身在何处都没个清晰概念,再加上军心已乱,只顾逃命,就沦为了彻底的被动挨打。 营地里,惨叫声响彻天地,无数的陆家兵倒在了各种攻击之下,所有人都成了迷途的羔羊,成为了一个个的活靶子,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 “去南边的岸上啊,只有上船才有活路!”正快速下山,想要尽快逃回自家营地的陆定乾急声叫喊着,虽然他知道自己这番话不可能被困入敌人包围中的部下兵马所闻,但还是忍不住叫嚷。 是的,眼下看来,往长江水边走,已是他们的唯一活路了。不提水可辟火,光是已经迅速靠岸想要救人却敌的那几十船陆家兵马,以及更后头即将赶到的梁州大军,都足以让战事再度扭转。 虽然事情到这一步自己搅乱江南军的计划已是彻底失败,但只要能保留更多实力,以梁州军之强势,再加上还留在营地里的那两三万人马,陆定乾相信自家是还有转败为胜的机会的。 第601章 三方剧变(八) “大哥!”陆定坤连忙跟着下马上前搀扶,相比于不知所措,心慌意乱的兄长,他却是要镇定得多了。 这一把他们确实失算,但还没到彻底完蛋的时候,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回营,带剩下的兵马返回扬州,守住家园! 在他和周围一些护卫七手八脚将虚弱无力的陆定乾送回马背,护着他要再度往东去时,身后已有嘚嘚的马蹄声急速靠近,一人更是朗声长笑:“来了还想走?” 话落,嗖嗖的箭矢破空声已然袭来,唬得这些陆家人赶紧回身挥舞着兵器招架闪躲,陆定坤则心下计较着,还想拿话稳追来之人。 结果在一眼认出当先飞奔而来的一人竟是有过几面之缘的孙长安后,那些话便不再出口,转而喝道:“你们先带大哥回营,我来挡住追兵!” 不得不说,这对陆家兄弟间的感情还是极深的,到了这等要命关头,陆定坤也没有抛弃兄长自顾逃命的想法,反而殿后拦敌,为兄长的脱身制造机会。 只见他在一声命令后,已立刻拍马迎着孙宁一行直冲了起来,手在马侧一摸,已将一杆长矛提起,叱喝声里,纵马扬矛,直刺孙宁胸口。 只这一手,就可看出他不但骑术精湛,马上作战也是一把好手,只凭双腿夹马,就能操控胯下骏马来去自如,而那长矛更是在空中呜呜作响,宛如怒龙穿江。 “来得好!”孙宁亦无所惧,见敌杀到也是一声断喝,血浪看准角度,暴然斩出,当响声中,矛尖与刀锋撞在一处,暴出点点火星。 双方都是借着马的冲势出招,力道十足,却在这个照面间竟打了个平手,这让他们两人都略带意外地轻咦了一声。 在陆定坤的计划里,自己这看似凶狠的冲杀其实是包含了数个变化的,只要对方出招一老,后续的钻攒刺撩种种招数都能杀他一个措手不及,甚至将人挑于马下都极有可能。 可结果,刀枪相撞竟是以硬碰硬,而且这一刀的力量极大,让他双臂酸麻,后续的变招竟是施展不出来了。 第602章 三方剧变(九) 随着顾家兵马赶到,配合着吴家军队继续前压,将所有可能的破绽通通填补后,那两三万陆家兵马终于是出现了崩溃。 在又被杀翻数百人后,剩下那些再坚持不住,纷纷抛下兵器,束手就擒。 也是直到这时,率军而来的顾耀天才找到前方指挥拿人的吴铁雄,大声喝问道:“这到底出了什么状况?我看着他们不像是梁州军啊……” “把所有人都绑起来,看押住了。若有胆敢反抗或脱逃者,格杀勿论!”吴铁雄先下达严令,这才扭头看一眼身后的顾耀天,语气里依然满是杀意,“本就不是梁州军攻我大营,是陆家的人!” “什么?”顾耀天当时就愣在了那儿,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 之后,才又盯住对方:“你不是在说笑吧?他们怎么会对你们动兵?难道他们疯了不成?” “疯是肯定没有疯的,他们只是受命于人,要乱我江南联军,好给真正的主子创造击溃我们的机会。” “谁?谁是他们的主子?” “还能有谁?”看着满脸惊讶的顾耀天,吴铁雄咧嘴一笑,“待会儿我自会向大家说明一切,现在还请你们与我吴家一起过去把陆家剩下的人通通拿下,可别让他们脱身逃回扬州去……” 话未完,旁边已经有部下指着东边方向大声叫嚷了起来:“快看,陆家退军了……” 众人连忙也扭头眺望,果然就见陆家大营里一阵营倒尘起,旋即一支支队伍以最快的速度向着南边快速而去。 很显然,他们一早就做好了准备,此时退军都显得井然有序,有队伍头前开路,更有人殿后防御,只用了不到顿饭工夫,那几万人就已尽数出营,沿着崎岖的道路,往着后方的丘陵地带而去。 看着这一幕,众将士都有些茫然了,就是吴家的兵马也不例外。 毕竟他们才刚战一场,眼下还有这么多俘虏要看管呢,一时间又怎可能再分出人马做追击呢? 至于顾家的人马,以及刚刚才赶到的钱家兵马,就更不可能看到陆家退军就追杀过去了。他们到现在还没闹明白这儿到底出了什么变故,甚至都不知究竟谁是敌,谁是友呢。 正因这种种缘故,陆家大军得以真正脱身,拉开了与江南其他军队的距离,至少是能安然退返扬州。 而在黄昏之时,一干重要将领人等聚首,大家才终于从吴铁雄的讲述中知道了一切因果内情。んttps:/ “也就是说,陆家早就是纵横会的手下了?” 即便弄明白了这一切,可在说出这话时,顾耀天还是一脸的惊讶和难以置信。 其他人的反应也差不多,都觉着事情过于离奇,叫人一时转不过弯来。 只有吴铁雄神情还算自然,言之凿凿道:“事实就是如此了。他们一早就得纵横会授意,欲要从内部乱我大军防线,从而好给对岸的梁州军寻找机会。只是他们没想到,对岸也发生了变故,使梁州军早一步就退了兵……” “所以你连这些都已掌握?那为何不早与我们一通情报?”钱宗瀚不禁有些不满地诘问道。 其他众人也都个个看向了吴铁雄,很有种兴师问罪的意思了。 “因为我信不过你们。”吴铁雄倒也没有隐瞒的意思,直视众人,回道,“在今日出事之前,我都不知道到底谁家才是纵横会在我江南的内应,只是知道有这么一方受其控制的力量而已。 “所以我才会按兵不动,只等他自己暴露出来,予以迎头痛击。” 众人默然,虽然心下不情愿,但也不得不承认吴铁翼的这一手确实很有效果,至少这一战不但没有让自身损失太多,还给予陆家这个内奸重创。 更重要的,是凭此一战,揭开了陆家的真实面目! 不然,只要光想想真到了两军拼死一战时自家身边突然冒出这么一路反军来,就足以让所有人为之后背生寒了。 虽然大家到现在都没闹明白吴铁翼是用什么办法早一步收获这些确切消息,并做出今日安排的。但只凭这一场战斗,再加上对一些陆家将领的审讯,这一事实已经被确认下来。 现在,一个关键的问题也就摆到了大家面前——接下来该怎么办? 是趁机越过长江,追击已然退去的梁州军呢?还是转过枪头,全力攻打身为叛徒内奸的扬州陆氏。 这两者显然不可能同时进行,梁州军实力本就与他们相当,接下来又是入淮南等地作战,自然需要大家配合着来。 而扬州也不是山阴、鹿州等小城可比,作为九姓豪族中势力数一数二的陆家,更不是姚家等小体量的豪族能相提并论的。 想要攻打扬州,只靠一家一姓的力量完全不够,必须合各家之力,全力攻之。 “还是那句话,攘外先安内,江南不安,我们怎敢随意出大军过江?”顾耀天秉承了自己父亲的一贯作风,稳重说道。 “对,我也以为该先集中兵力铲除陆家!”吴铁雄也是眼露凶光地支持道。 这一战,他们吴家固然是取得大胜,但损失也是相当之巨,光是偌大一座军营的损毁,其中的物资就足够让人心疼好几天了。 钱宗瀚自然也只能跟从,不过还是有些不舍道:“本来我们可以趁着梁州军后退,他们内部生乱的机会过江入淮南的,而现在……” “机会将来还会有。而且相比起我们,他们的情况更复杂,说不定等我们安定江南内部,还能再过江杀敌。”顾耀天索性也就做出决定了,“这样,咱们在此休整两日,并把此间一切传回各家,然后便全军杀向扬州,务必要在入冬之前,拿下整个扬州!” “好,就照顾世兄的意思办!” 随着想法达成一致,众人迅速散去。 他们还需要用这几日时间安抚军心,消除因为陆家之叛而给全军带来的负面影响,然后才是真正挥军清除内患的时候…… 第603章 三方剧变(十) 吴铁雄回营时已是深夜,但他却根本没时间休息,很快就把手底下一众将领召集起来,询问军中情况。 这一回吴家虽然说是有所防备,而且占据了绝对的主动,可真与陆家战这一场,损伤也是相当之大了。 不提毁掉一座空营的损失,光是一场围歼之后的伤亡,也是个不小的数字。再加上大家都是带着糊涂打的这一仗,对将士们就更需要好生说明与安抚了。 手下将领也是忙到这大半夜还没个消停,一个个精神亢奋,喉咙沙哑,见了自家主将后,纷纷把黄昏后的一切行动禀报上来。 吴铁雄倒也颇有大将之风,面对这千头万绪的军营中事,处理得颇为游刃有余,几句话就把责任落实下去。 最后,才又正色道:“这两日我大军不动,说是为防对岸梁州军去而复返,其实乃是为了安定全军军心。所以接下来,大家都好生看住了,军中将士有何不妥,都必须第一时间报于我处,不得有误。” “末将遵令!”众部下齐声答应。 “还有,陆家虽去,但仓促退兵他们必然会遗留下诸多物资,这些东西其他各家已答应全归我吴家以为补偿。你们天亮后也派人过去查看一番,把得用之物都带回来。寻常钱财什么的,都赏给下面斩敌立功的将士们吧。” 在众部下再度领命后,他才挥手示意大家刻意退下了。 直到帐中没剩几人,吴铁雄才揉着太阳穴,长长出了口气。 说实在的,这一天对他来说真是比以往一年还要漫长和艰难,从发现陆家有异,到将计就计设伏,再到之后的指挥作战,他当真是劳心又劳力,而且还担着极重的担子。 这要是其中有一步错了,那吴家可就万劫不复了。 好在,一切真就如预料般发生,那陆家果然看轻了自己,居然妄图以借粮这样的理由突袭吴家军营,那真是自寻死路。 当然,说到底,这一切还是多亏了孙长安他们。要没有他们的提早示警,让自己早有准备,恐怕今日这场吴家可就有难了,损兵折将,大伤元气是肯定的,连自己的性命怕也…… 想到这儿,吴铁雄才突然发现直到此时,都未见孙长安几人,便问身边亲卫:“孙长安呢?怎么不见他来见我?” 那亲卫也是一怔,自己还真没关注过这几人呢,赶紧答应一声,就去外头一通询问。 不一会儿,他又带着满心的疑惑回来了:“将军,那孙长安几人在营中有变后主动追击陆定坤等人,之后又一路追击,就再也没见他们回来了……” “嗯?怎会这样?”吴铁雄把刚送到嘴边的茶碗用力一顿,眉头更是重重皱了起来,“你再去问问,看谁最后见到他们。难道真是追敌过紧,反被敌人所擒?” 这孙长安不但是吴家的朋友,也帮了自己大忙,要是真因此出了事,他心里可就要不安了。 小半个时辰后,结果也就报了来,一名身上还带了伤的军将来作禀报:“将军,那孙长安带着自己那些人确实是追着逃回营地的陆定乾等人一路东去,我等本来也是紧跟着的。结果在追到陆家大营五六里外时,便遭到了一支上千人队伍的截击,我等不是对手,只能先行退返,至于他们,恐怕是……” “这……”吴铁雄神色一僵,半晌后才是一声叹息:“罢了。看来他真是有些性急了,居然一心想要再把陆定乾也给拿下,反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其实只要陆定坤在我们手上便已足够,凭此,足以让我们挥军攻入扬州,讨伐陆家上下了。哎……” 孙宁或许真帮了他吴家一个大忙,而且也让吴铁雄起了招揽之心,毕竟此人有勇有谋,若能为自己臂助,他日想要争夺宗主之位也能多几分把握。 但是,既然其人很可能命丧陆家之手,他也不会太过挂怀,虽有伤感遗憾,但睡上一晚,事情也就翻篇了。 至少,吴铁雄此时是这样想的,恐怕今生都不可能再见到这个年轻人了。 …… 黑暗中,孙宁在前,萧倩在后,中间则是十多个西南军伤兵,他们正快步穿行在一片还算茂密的林子里。 在摸黑走了个把时辰后,孙宁才终于停步,笑道:“好了,大家且歇一歇,今晚就在这儿休息吧。” 等大家都各自找棵树靠坐下来,萧倩才坐到他身边,小声问道:“你这时离开前线就不怕那些人怀疑什么吗?还有,你到底有何打算?” “放心,我们在那些豪族眼中都只是小人物而已,在这等大乱子的背景里,根本不会被他们注意到的。” 孙宁取过腰间的水袋,胡乱灌了两口,又递给妻子,这才继续道:“而且,为了慎重起见,我还特意摆出追击陆家残兵的架势,让人以为我们是撞进对方大军中,自然不能幸免。” “怪不得你会冒这样的风险,原来是为了掩人耳目啊。”萧倩笑着点点头,这才喝了口水,又皱起眉来,“怎么不是酒?” “是酒恐怕今晚就被你喝光了,还是水好,能多喝两日。”孙宁笑了一声,“因为接下来几天我们都要小心赶路,不被他人察觉行藏,风餐露宿。”文学一二 “那接下来我们是去哪儿?”萧倩自然更好奇,压低声音问道。 “回衢州!”孙宁双眼中有锐利的光芒闪烁,“也是时候向古耀华和梁文统他们兑现我的承诺了。而且,现在正是整个江南内部最虚弱的时刻,就算他们不曾趁势过江,杀向淮南,也必然会因陆家一事而集中所有兵马讨伐扬州。 “而以扬州之兵强马壮,即便他们合各家之力,恐怕一时半会儿也别想克敌。至少这一两月内,我们可以在浙西一带干出许多事情来了!” 萧倩听他这么说来,心里猛然就明白了许多,有些惊愕道:“原来你一直都在做安排,引导他们发现纵横会渗透江南,让他们陈兵长江一线,扫平其他三家,都是在为此刻做准备?” 孙宁轻轻点头:“一切铺垫都已完成,该让江南真正的变上一变了,只等我返回衢州!” 第604章 三方剧变(十一) 时间进入十月中旬,就是江南地界也渐渐有了几许初冬的感觉。 而围绕扬州的这场讨伐战也进入到了如火如荼的最后尾声。 江南联军在大半个月前确认陆家是纵横会的内应后便即刻调转枪头,围攻陆家掌握中的扬州各地。 在绝对的优势兵力之前,纵然陆家之前确有所提防安排,那一座座并不算太坚固的县府城池也被迅速敲开夺下,待到十月初八,除了陆家根本所在的扬州孤城外,周围所有一切都已陷落。 坐困孤城的陆家上下,也已落到了山穷水尽的最后关头,城中百姓更是受他们的连累,惶惶不可终日。 不过这场围绕扬州城的攻防终究遇到了一些阻碍,虽然联军兵力是陆家残余的五倍有多,但在他们上下一心,拼死抵抗下,五六日下来,竟也难以攻破城池,反倒让各军增添了不少的死伤。 如此一来,几家联军反倒有些不敢倾尽全力硬攻了,毕竟这陆家内忧之外,他们可还要面对随时可能卷土重来的梁州大军啊。 待到今日,几路大军之间,甚至都出现了一丝分歧,吴家依然主张强攻破城,而顾家却已经提出要用谈判来解决问题了。 “我知道这次之事你吴家吃亏不小,对陆家更是深恶痛绝。但还望各位能以大局为重,为了拿下扬州城,我们已经填进去了五六千条性命,却依然难克其城门。难道还要再用五六千人的性命来让你们出这口恶气吗?” 顾耀天一脸慨叹说道:“各位可不要忘了,如今的江南已因为几次变故元气大伤,再不断损兵折将,即便拿下扬州,我们接下来也未必能守得住自家地盘。 “所以在我看来,还不如暂且罢手,与陆家商谈出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结果来。无论是让他们严惩相关凶手也好,还是拿出钱财赔偿你们吴家也好。如此,才能确保咱们江南还有余力自保啊。” 他的话刚说完,就遭到了吴铁雄的极力反对:“简直荒谬!都到这时候,居然还想着罢兵和谈,怪不得天下人总说我江南懦弱,根子就在这儿了! “你们可有想过,我江南这两年来为何竟会动荡不安,变乱频发?还不就是因为有陆家这样的纵横会的走狗在胡作非为?今日我们要是放过了他们,不但是对不住那些死伤的各家之人,更是对江南所有人的不负责。 “你敢说今日我们罢兵而回,他日他们就不会再和纵横会勾结,不会在我大军与外敌交战时突然从旁边发起偷袭了吗?” 这番话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就是顾家的人,也不好反驳,只能是低头沉默。 最后只能由顾耀武寒了张脸道:“现在不是说责任和该不该的时候,我等要分说的是如何收场! “那依着你们的意思继续攻城,又能有几分成算? “扬州本就易守难攻,陆家又是铁了心死守到底,哪怕我们真不顾伤亡继续猛攻,恐怕把握也不超过七成吧? “而且你们可不要忘了,马上就是冬月,天气转寒,更是利守不利攻。还有,我们的粮草后勤,怕也支撑不了几天了。” 一番话说下来,让帐中气氛更是一低,再无人开口说什么。 其实这些问题在场众人谁都知道,可一下子,也是谁都拿不出个妥当应对之策来啊。 就在众人陷入沉默,大眼瞪着小眼时,帐外却有部下前来禀报:“各位将军,陆家派来信使,说是要与你们谈一谈。” “让他进来说话。”顾耀天稍作沉吟后,还是答应道。 不一会儿,一名气质优雅的中年人就在数十个军卒的押送下缓步来到了中军大帐。 只看他的举止笑容,真不像是来到了敌军营中,倒似文人雅客与好友相会一般。 而事实上,他与在场众人还都有着相当的交情,此时相见,甚至还颇为客气地点头问候起来:“吴世兄,顾世兄,钱世兄……你们一切安好吗?” “陆定泽……”吴铁雄目光幽幽地盯住了他,神色间很是不善,“你还真是够大胆的!” “非是我胆子大,而是因为我相信各位都不是那卑鄙小人,做不出滥杀使者的事情来。”陆定泽笑呵呵道,并把袖子里的一封书信亮了出来,“各位,这是我陆家上下达成一致后愿意付出的代价,还望各位听我一言。” “若论卑鄙,又有谁比得了你们陆家呢?吃里爬外,里通外敌!”吴铁雄又讥讽道,但这话落到对方耳中,却让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上半下。 “就不要多说太多了,说说吧,你们陆家会做出什么样的补偿?”顾耀天倒是相当实际,张口就问对方有何筹码。 “好说。我们陆家之前确实有些地方做错了,也付出了极大代价。所以这次遭逢各家联手攻击,我们也就认了。 “不过我江南九姓毕竟有百年交情,说一句唇亡齿寒,同气连枝也不为过。只要各家能高抬贵手,罢兵退去,那我陆家便愿意从此一切听从顾家之命行事,除扬州城外,一切城池也都交由顾家发落。 “还有,为表诚意,我们还愿意拿出黄金五十万两,白银三百万两,绸缎三十万匹,由着你们各家分配。至于陆定乾等相关之人,也可以交你们一并发落! “不知各位可否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不再攻我扬州,就此两相罢斗,还江南一个太平?” 他这番话说下来,顾家众人的眼睛都为之一亮,而吴家之人则神色一变。 真是好手段啊,深谙分化之道,居然要以如此大出血的方式,把他们的联盟彻底打破。 光是陆家愿意把那么多城池土地都让给顾家,就足以让顾家人为之心动了。 更别提还有整个陆家今后对顾家唯命是从这一附加的好处了,那可以使顾家真正成为江南说一不二的存在! 顾家几人还在想着如何开口呢,吴铁雄已经砰地一拍桌案,愤然道:“那些城池早就不在你们掌握,此时慷他人之慨又算什么?还有,你陆家所作所为实在罪大恶极,就该被灭门才能平江南众人之怒,抵偿你们所犯下的罪恶!” 一顿后,他更是直接喝道:“把他给我轰出去!”竟是直接发号施令了。 第605章 三方剧变(十二) 几名军卒应声上前,在看一眼沉默不语的顾家几名将领后,还真就要下手赶人。 虽然陆定泽给出的好处很是诱人,但顾耀天他们也能明白这好处有多烫手,一旦答应,那就是与其他几家翻脸,实在不智,只能是遗憾放弃。 陆定泽见状却是哈哈笑了起来,虽然被人半推半架,就要被带出帐去,口中却是平静如故,大声道:“你们可知道自家就要大祸临头了!整个江南也将彻底生乱,变个主人了! “你们居然还想着对我陆家喊打喊杀的,真是愚蠢,迟钝!” “慢着!”顾耀武突然开口,叫停手下人的动作,然后倏然起身,一步步来到被按住的陆定泽面前,盯住了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别以为用几句大话就能吓唬我们!” 其他帐中人等也都望了过来,眼神里有疑虑,更多的则是不信或不屑。 这次江南虽然遭逢变故,但他们总算凭着及时察觉问题,主动出击给平息了,还大有可能顺势杀过长江,获取更多地盘,怎么就成起口中般的大祸临头了? 陆定泽无惧地与他们对视,深吸一口气后,方才朗声道:“我可不是在吓唬你们,你们是真不知道自己已被人利用了吗? “你们就没想一想,这段时日发生在江南的种种其实都是由一人在后推动?那这个人到底是何图谋?” 他话一出口,吴铁雄和顾耀武两人率先神色一变,异口同声道:“孙长安?” “就是他了。从杭州到苏州,再到衢州,以及此前的江边……所有一切都少不了他和他手下之人在其中推动吧?你们就从来没有怀疑过此人的动机吗?” 这下,就连钱宗瀚的神情也为之有了变化,眉头深锁。 他一向只在军中,对家族里的许多事情并不过问。可即便如此,孙长安之名也是早有耳闻,知道谢家就是因为他而败落,还有苏州的苏家,再加上此前江边陆家阴谋的败露也亏得他…… 如果只是一两件事情与那孙长安相关,或许还不足以叫人对他生出疑虑,可当所有事情都与他脱不开关系时,就不由得叫人对他生出强烈的猜疑了。 其他人想法也差不多,一个个都皱起了眉头,最后都望向陆定泽:“你还知道些什么?他到底是什么人,有何图谋?” “这个,只要将他叫来与我对质一番,自然就可知道答案了。”陆定泽眼见众人动容,心下也跟着一定。 虽然把此人的身份道破并不完全符合自家利益,但事到如今这已是扭转这几家态度的最后策略了。 另外,他还有一层顾虑,一旦孙宁的真实身份公之于众,这几家里会不会有人索性就迎合过去,打算做个大越忠臣呢? 所以他必须当众当面地戳穿孙宁的真面目,并把他驳倒,让他成为整个江南豪族的敌人,断了所有人靠向他的念想。 以他的见识和口才,陆定泽相信要做到这几点并不难。 可是随即,吴铁雄的话却让他的这一期待彻底落了空:“孙长安早在大半月前,就因追击你们陆家之人而不知所踪。他此时又怎可能与你对质?” “什么?”陆定泽的脸色再度大变,明显露出了恐慌之色,“你们连他都没能看住?那完了……我们都完了!” “你给我把话说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究竟是什么人,在我江南有何图谋?”顾耀武已经按捺不住,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暴然喝问。 面对如此粗暴的迫问,陆定泽只回以一声叹息:“孙长安就是孙宁,你们说他在江南想做什么?” “孙长安就是孙宁……”所有人先是疑惑地重复了一遍这说法,还互相看了看,旋即就有人惊呼道:“孙宁,那不是皇帝吗!” 瞬间,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惊讶到了极点的表情,以及浓浓的不敢置信。 “没错,他就是大越皇帝,那个荒唐的亡国1之君!”陆定泽也不再卖关子,一口承认道。 “这不可能,他要是皇帝怎么敢以身犯险,跑到我江南来搅风搅雨?” “你也说他是个荒唐无能的亡国2之君了,这个孙长安我们可是接触过的,为人精明,胆大手狠,哪有半点荒唐无能的模样了?” “姓陆的,你别以为拿这些说辞就能吓倒我们,能让我们退军放过你们!” 众人突然就做出了诸多反应,几乎全是不信对方所言的,因为此事确实过于离谱,而且他们都是和孙宁有过往来的,真不认为他会是什么皇帝…… 陆定泽却不受影响,只叹息般道:“你们还不明白吗,孙宁孙长安这两个名字何其相似,答案早就已经放在那儿了! “还有,我们陆家也是通过纵横会的消息网确认的此一情报。当初的皇帝在梁州,就是凭着一己之力差点就夺权成功,那也与之前大家印象中的昏君完全不同。 “还有,之后他更是在两淮两湖等地借孙长安之名搅动风云,然后才进的川蜀西南。你们且想想,他都能在川蜀重建朝廷,并在短短一年时间里把西南尽数收入自己掌握,难道这还不足以说明他确实能力不俗吗? “现在他又以孙长安之名进入江南,并一步步让江南九姓豪族自相残杀,死伤惨重,他的目的会是什么?当然就是趁机把江南控制权也夺到自己手上,从而与西南连成一片了。 “而到那时,我们这些早有不臣之心,早把江南看作自家财产的豪族世家又会是个什么下场?你们都仔细想想吧,说不定现在的他,已经开始安排人马趁虚而入,对你们各家的大本营发动突袭了!” 一番话,把所有人都给说得目瞪口呆。 虽然听着好像有些危言耸听,但如果孙长安的身份真如其所言,这些话还真能变成事实! 顾耀武更是心中一阵猛跳,当初自己就曾怀疑过那孙长安的动机和来历,难道真是如此吗? 就在这时,外间突然又是一阵骚乱,然后帐门被人用力掀起,一名军将几乎是扑进帐来,大声叫道:“将军,大事不好了……” 第606章 三方剧变(十三) 扬州城头,陆家宗主陆鼎文在几名子弟的簇拥搀扶下倚靠着残破的城垣,满脸期待与不安地朝下方连绵数十里的联军大营望去。 城里已是山穷水尽,所有可信可用的壮丁都被抽调而用,许多建筑都被拆成零碎,变成防御战中的兵器投向了下方敌军……可是这扬州依然来到了最后关头,他们就快守不住了。 现在唯一的指望,就只剩下那几家还能顾念多年的交情,以及那个他们也才刚刚得知的惊人消息了。 “只希望定泽他能成功说服那些人就此罢兵吧……早知道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当初就不该……”陆鼎文喃喃说着自责的话,只是声音过小,就连身旁扶着他的儿子陆定离都没能听清楚。 “爹,城上风大,还是先回去吧。”陆定离关切地说道,目光则总是落到下方军营,似乎看出那儿又有一阵骚动,有几骑快马正从后营直奔向中军。 “扬州城破在即,我陆家都要被灭门了,老夫还怕什么受寒得病?”陆鼎文不以为然地摇头道,“这已是我们能否自保的最后机会,我必须亲眼看到结果……” 见他主意已定,众子弟也不敢多言,其实他们也很是在意下方联军的反应,生怕他们再度挥军猛攻。 “爹,你说纵横会传来的消息会是真实可信的吗?那皇帝他真就敢孤身在我江南做出那么事情来?”陆定离又一次开口,有些不敢相信道。 旁边的陆定乾也跟着道:“是啊宗主,我也和他见过几次,实在不像君王的模样。而且,他作战凶猛,连定坤都是被他带人所擒,这哪是一个皇帝该做的事情,就是我等豪族子弟,也不敢以身犯险啊……” “你们那都只是守成而已,自然没此魄力。可想想历代开国之君,哪个不是亲自带兵,打下的天下? “汉之刘邦,唐之李世民,还有宋之赵匡胤,以及本朝的太祖孙途……” 听着宗主这么说来,众人似乎也有些相信了,但还是有人反对道:“可是他也不算开国之君啊,反倒是个亡国1之君……” “正因为亡了国,他才会想要重新复国,才会敢打敢拼。” “可他不是一个昏庸好色的无能之君吗?不然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孙宁到底是明君还是昏君,我们谁也没有真正了解过。但有一点却是可以确认的,当时朝中权臣当道,他一个不到二十继位的新皇根本就没有实权在手。所以这国到底是亡在他手,还是亡在那些权臣之手,又有谁能说得清呢?” 陆鼎文感慨着说道:“倒是在亡国之后,他辗转各地,又在西南重建朝廷,倒能看出他的不凡来。所以,此时他到江南,想要搅乱此地,使自己趁虚而入,倒是很合乎情理了……” 正说话间,他突然发现下方军营陡然起了变化,有一支支队伍向前压来,过不片刻,陆定泽便在几名将官的陪同下,飞快而来,转眼已到城下。 “开城门,大军已同意停止攻城,答应一起对付外敌了!”陆定泽在城下大声喊道。 城头众人闻言先是一怔,随后便在长出口气后,欢呼起来。 终于,扬州得以保全,他们也不用担心会被大军所杀了。 倒是陆鼎文,此时脸上没有半点笑意,反而多了几分惶恐:“恐怕事情要比我们想象的更加不妙,不然他们不会答应得如此痛快!” 之后的事实也证明他的判断是正确的,在带了三名将领进入扬州后,陆定泽第一时间来到陆鼎文的面前,神情紧张道:“宗主,南边真出大事了。” “怎么说?” “就在刚刚,各家都有急递送来,杭州、金陵、苏州等地几乎同时遭遇内外夹攻,各家城池都将要不保。而攻击各城的,正是来自西南的大军,还有之前在衢州作乱,又在那儿继续屯兵的叛军……” 这个确切的消息让老人的身体都不禁晃动了一下,幸亏身边子弟及时搀扶,才没有出什么状况。 半晌后,他才定神问道:“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十日之内,就在他们全力攻我扬州之时。那几路西南军就跟从天而降般的,突然就出现在了他们各城几十里范围内,然后打正朝廷旗号,迅速推进,先下各座没有任何准备的小县城,最后对主要城池发动攻击。 “而在杭州等城中,不但因为全力出击攻我扬州而兵力空虚,更且还遭遇了早埋伏其内的内应的袭击,导致城门都被迅速打开…… “更要命的是,他们甚至还在沿途设下兵马拦截,把所有送信之人都给截杀了。导致直到今日,才有几名信使得以赶来,恐怕现在各城都已经落入那朝廷之手了!” 说完这一切,陆定泽,以及其他那些陆家子弟都露出了很是古怪的神情来。 他们既为这样的大变感到惊讶,但同时,居然也有幸灾乐祸的快感。 什么叫报应,这就是了。 各家联军围着扬州猛攻,差点就要灭了整个陆家。 可现在呢,陆家还在,扬州还在,倒是他们的后院出了大事。 恐怕现在外头的联军早就军心动荡,快要崩溃了吧? “好手段,真是好手段啊!”陆鼎文却不见半分喜悦,反而满是不安和感慨的叹息着。 孙宁手段之狠,行动之果决,还是超乎了他的预料。 他不但真对江南下手了,而且还是兵分数路。很明显,他这是几乎把西南的兵力都投入到江南来了,分明就是要毕其功于一役了! 而他更清楚的一点是,这场剧变对扬州,对陆家来说,绝对不是好事或机会,一旦等其他各家真被连根拔起,各城落入朝廷之手,那扬州陆家便是他们接下来的目标。 而已经元气大伤的陆家,又怎可能守得住摇摇欲坠的扬州呢? 所以,现在最明智的选择,自然就是和城外联军合作,一起抵抗朝廷大军了。 谁能想到,只短短半天时间,本来打生打死,不死不休的江南两方,就要联手了…… 第607章 三方剧变(终) 金陵城门洞开,由着孙宁带队策马而入。 城中各个方向还有厮杀声不断传来,更有一处处火头等着被扑灭,但对整场攻防战来说,孙宁已是顺利拿下这座江南最重要的城池了。 这是孙宁这辈子第二次入金陵,与前番匆匆来去相比,如今他的身份已全然不同。 现在的他,是以大越皇帝,整个江南的征服者的身份驾临金陵,光是前后左右簇拥向前的兵马就达数千之众,而城中几十万军民的生死,都可说已在他的一念之间。 短短大半个月的时间里,孙宁从长江沿线回到浙地,在发动衢州的古耀华所部起兵的同时,也激活了早已化整为零,以数月时间不断渗透进入江南各地,枕戈待旦的西南大军。 在几个月前,发现江南九姓豪族其实也各有矛盾与问题,还有纵横会在其中拨弄是非,要把整个江南给彻底搅乱时,孙宁就已经在暗地里开始更为细致而有针对性的筹谋。 其中最关键的一步,就是在江南各方都毫无提防的前提下,把数万西南军精锐一点点的搬入江南各地。 这明显是一件很有挑战性与危险性的工作,一旦稍有闪失,所带来的后果将是毁灭性的。 但孙宁还是决定冒险,因为一旦事成所能带来的成果也是惊人的。 而且江南地大物博又足够富庶,正是向来贫穷的西南所亟须要的财赋重地,而要想真正征服这一大块区域,如果真是正面作战的话,朝廷将要用几年,甚至十年以上的时间,花上数十万兵马人力才能将之打下来。 这还是在没有外力干涉的前提下,若再有北边的纵横会等势力出兵南下,情况就会更复杂,哪怕成本翻倍,都未必能顺利拿下江南。 所以,在权衡得失后,孙宁最终定下了这个极其冒险的策略。 不但是自身在江南冒险,一步步引导着江南各方势力互相征伐,乃至与梁州军隔江对峙,而且还冒险把西南大军搬运散入江南,做好突击夺城的准备。 这最后的结果表明,孙宁此番的决定和冒险是相当成功的。 几十上百年的安逸生活,早让江南各方势力放松了警惕,他们真做梦都想不到会有人以这样一种方式侵入自家领地。 不光几座重要城池之外的大片村镇内早就埋伏下了数量庞大的西南精锐,就连杭州苏州这样的要紧城池内,都遍布内应——而这些人的调动安插,可全是早已离开江南多时的郭冲的功劳。 事实上,在孙宁于杭州立稳脚跟后,他就已经让郭冲接手这方面的细节了,倒是他自身,看着却与这一切完全无关,依然是那个一心为江南各家奔波卖力的好心人。 大半年时间的隐忍筹谋,布局设计,到了江南各方势力倾巢而出,去和梁州军一战,去和那已然暴露的纵横会最后一枚棋子陆家正面交锋时,孙宁便果断亮出了獠牙。 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各城几乎都无防备,于是只在短短时间里,杭州苏州等江南要城相继失陷,彻底落入朝廷之手。 更关键的是,不光城池百姓已被朝廷所得,就连各豪族的重要主事之人,也没能跑得了,通通都被生擒活捉。 毕竟留守各城的一族之人除了身份最高之外,还都有着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年龄大,身手差。 无论是钱家还是吴家,他们的族长宗主都是年过六旬的老人了,真正盛年又能指挥作战的子弟们,此时都在军中攻打扬州呢。 所以在自家的城池被突然攻陷后,这些人根本不及做出反应,连城门都没能逃出,就已被早有安排的将士们迅速围捕,生擒活捉。 不过江南各城里终究也有个例外的,那就是最重要的金陵城。 作为江南九姓豪族中实力最强的顾家的地盘,金陵并没有像其他城池般望风披靡,居然还组织起了像模像样的守御来。 再加上作为曾经的数朝国都,有名的龙盘虎踞之城,金陵的城防还真就要比苏杭这样的江南经济重镇更加难以攻克。 孙宁在看出这一点时,甚至都已经打算要花上一段时间来作持久战,甚至来一手围点打援了。 结果,只攻城两日,城内就再生内乱,城门被迅速打开,让朝廷大军得以长驱直入,杀进金陵。 这突然的转变并非之前安排的内应建功。 事实上,之前安插进金陵的数百精兵在配合城外大军发动夺门攻势时,就被城中战力惊人的上千顾家精锐给直接镇压,几乎尽数战死城门。 也正是因为他们的死,才让对金陵的突袭变成了强攻,也让朝廷大军失去了一鼓作气拿下金陵的机会。 可最终,金陵还是靠着里应外合的战术被顺利攻破,只是配合大军破开城门的不是自家伏兵,而是一群光头和尚——金陵鸡鸣寺的僧兵! 这些僧兵数量足有上千之众,之前明明也是守护金陵的其中一股力量。 结果就在今日稍早一些时候,本该与顾家精锐一起死守东门的僧兵突然就倒戈相向,杀得城上城下的那些精兵一个措手不及,从而将城门顺利打开,迎得朝廷大军进入城门。 而后,城中又是多处爆发战斗,把本该闻讯赶来退敌的其他各个方向上的金陵守军也给拖住了,直到朝廷大军真正控制城门,直到孙宁都亲率人马进入金陵。文学一二 虽然整座金陵尚未被朝廷大军所夺,但随着大军不断进入,这座被顾家霸占近百年的江南重城也到了该换个主人的时候了。 在这个十月的中旬里,江南已彻底因连场剧变而乱作一团。 而事实上,这天下又何止江南在发生剧变呢? 梁州,已然彻底易主,淮南,更是相继爆发了多场叛乱,把原来控制全局的纵横会的势力撕扯得粉碎。 而更重要的是,就连本该安全,想着法子派兵镇压两地叛乱的纵横会根基重地淮北,也正遭遇郭炎亲率大军的正面突击。 大半个南方,在这个秋末冬初的时节里,都在遭受着前所未有的剧变! 第608章 金陵在握(上) 当身材高壮的鸡鸣寺首座弘运和尚在几名军将的陪同下来到正站于十字街头四下眺望的孙宁跟前时,他正一脸严肃地连连作着吩咐。 “传朕的旨意下去,金陵城内但凡还有再敢反抗者,格杀勿论!但是,我军所有人等,都不得惊扰城中百姓,更不可随意伤人抢掠,不然也都以军法1论处! “还有,尽快找到顾家一干人等,我要活的!” 直到那些部下连连应命,匆匆而去后,弘运和尚方才上前一步,合什施礼道:“阿弥陀佛,陛下能以金陵百姓安危为念,当真是慈悲心肠,小僧佩服。” 孙宁这才稍稍回转身子,笑看着对方:“你是鸡鸣寺的大师?” “不敢,小僧鸡鸣寺首座弘运,参见陛下!在陛下面前,天下谁又敢称一声大呢?”虽是和尚,却世俗得很,说话间,他居然还规规矩矩地下拜行礼。 而孙宁却也端然坐在马上,受了他的大礼,然后才轻描淡写地一抬手:“平身。我来问你,你们这次为何会帮助朝廷打开城门?你们鸡鸣寺不是土生土长的金陵人吗,总该和顾家一条心才是啊。” 弘运平静起身,心头却是一阵惕然。 他很清楚这个问题很是关键,接下来的答案能否让皇帝陛下满意将决定整个鸡鸣寺接下来的存亡荣辱。 所以在微微吞了口唾沫后,才低声道:“陛下明鉴,我鸡鸣寺虽是金陵寺庙,我等僧人也多半是金陵当地之人,但我们更是大越子民。 “如今陛下引朝廷大军前来讨逆,我鸡鸣寺自当协助朝廷,夺回金陵,扫平叛逆如顾家之人了。” “哈哈,你等出家人居然还能懂得忠君爱国,倒是少见得很啊。很好很好!”孙宁满意地笑了起来,落到弘运眼中自然是大松了口气,看来鸡鸣寺接下来定能获得诸多好处了。 “你们的功劳朕已记下,不过现在还不是论功行赏的时候,朕身边就需要你们这样对金陵的一切都极其熟悉之人献计献策,你可愿意随朕一同向前,直到将金陵彻底平定啊?”孙宁又看着对方问道。 这自然更中弘运下怀,立刻合什应道:“陛下有旨意,小僧怎敢不从?不光小僧,鸡鸣寺上下僧侣,八百武僧众,皆愿为朝廷效力。” “如此甚好。就让你们的武僧为向导,带我大军去把城中各处衙门和库房通通占领,并向全城百姓宣告,让他们安心在家中待着,只要不曾作乱,朝廷可保他全家平安。” “是,小僧这就去做安排。”弘运忙一口应下,这些事情对他们来说真是轻而易举了。 凭着鸡鸣寺在民间的影响,想要安抚受惊骚乱的百姓本就不是太难,何况现在还不需要他们出力费口舌。至于去那些重点所在,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于是,随着一干僧人迅速头前引路,一支支官军便以更快的速度朝着城中各处赶去。 他们或是打击还想要做着最后抵抗的顾家死忠余孽,或是驱赶四散而跑的百姓,使这些人不致搅乱整个城池,又或分出相当一部分人马来扑灭四处而起的火头,守住一座座关键的衙门和库房。 待到临近黄昏,孙宁一行终于来到颇为恢宏大气,金碧辉煌又雕梁画栋的顾家宅院时,城中乱象也已得到了很好的控制。 不过这一路行来,沿途还是能看到许多战后的残破与伤亡。 一间间店铺民宅因大火坍塌冒着黑烟,街边巷子里,也依然倒着数百上千的尸体,只是不知他们到底是被官军所杀,还是被顾家的溃军所杀…… 这让顺利抵达这座曾经来过的宅邸的孙宁神色间颇为不快,而当他进入顾宅内部,看到那些虽然被及时扑灭火头,却依然被烧去和席卷一空的厅堂院落时,眉头就皱得更深了。 “顾家之人呢?他们的家主顾棠,以及其他那些当家做主之人可有被生擒?”孙宁扫过眼前情况后,又大声问道。 “回陛下,臣等率军杀进来时,这儿早已人去宅空,只有处处起火……”一名将领也颇为懊恼地上前回话。 他们本以为率先杀进顾宅定能在立下大功之余又获取大量好处,结果,入手的却是个烂摊子。 偌大一个顾宅,不但未见任何活人,连值钱的东西都没留几件下来。很显然,在城破之前,顾氏便已早早举家出逃了。 “给我赶紧找到他们,最好要活口!”孙宁哼了一声,心下也是一阵担忧。www.wenxue一二.Com 就目前来看,顾家众人是不可能逃出金陵的,毕竟这些日子里,整个金陵都被大军围得如铁桶一般,别说一家几百口人了,就是一两人,都别想在这等情况下无声无息地跑出去。 可是,即便人家真还藏在这金陵城内,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找到的。 毕竟金陵早成顾家私产,别说狡兔三窟了,就是三十窟,对他们来说也非难事。 而孙宁也实在不好真再来个大索全城,那样金陵城就真个彻底乱套了。 说到底,还是顾家实力更强,才导致他们没法在第一时间就拿下城池,不然跟杭州和苏州般,不到一日便破城而入,则任那些豪族有再多的准备,也不可能在城破之前举家藏匿了。 而更叫人头疼的是,一旦真让他们藏匿起来,伺机而动,接下来孙宁想要安然在金陵发号施令,做下一步安排可就有着重重隐忧了。谁知道这股力量有多强,又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冒出来捣乱? 目标一旦由明转暗,想要对付难度可就要增加十倍往上了。 这时,一个声音从门外响起:“阿弥陀佛,陛下可是在担心找不到顾家之人吗?” 孙宁闻声精神陡然就是一振,脸上都露出了欢喜的笑容来:“弘运大师,你知道现在他们躲去了何处?” 来的正是刚刚把一切都安排下去,然后又赶来向皇帝示好表忠心的弘运。 此时的他,也显得颇为兴奋,这要真帮皇帝把顾家人等都给找到擒获了,功劳应不在帮着开城之下,如此两大功劳在手,必可保鸡鸣寺在金陵永不失势了。 第610章 金陵在握(下) 秋冬季节天气最是干燥,栖霞沟村四周的林子树木枝叶都已干枯落下。 平日里都要防着走水,控制火源。而现在,不但有漫天如雨的火箭落下,而且在那落叶枯枝上,还被浇了一层火油。 于是,只腾的一下,火焰就被迅速点燃,并在转眼之后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使整座林子都被大火吞噬,还有大量的烟火如摆脱牢笼的猛兽般,直朝着村子方向扑卷而来。 在村子前,好歹还有一条小小的河沟能稍作阻拦,可林子里那些玄武军将士可真就逃避不及了。 一时间,惨叫声,哀号声响彻了整片天地。 有无数人朝着各个方向疯狂奔逃,但很快,就又被迅速蔓延的火头追上,只消一舔,人就成为了一只明亮的火炬,在那儿熊熊燃烧。 玄武军是由顾氏花了几十年的时间一点点栽培训练出来的,无论是装备兵器,还是军纪战力,那都是江南境内第一档的存在。 但是在此刻,在面对那冲天拍卷而来的大火时,再是坚固的甲胄都难以抵挡可以熔化一切的火焰,甚至那些沉重的玄甲反倒成了拖慢他们逃命速度的累赘。 至于他们手中锋利的兵器,既然不能帮助他们挡下火焰的吞噬,那就只能先一步被丢得满地都是。 而让整个顾家都引以为傲的所谓的铁打的军纪,在死亡面前也已荡然无存。 再没有了任何战阵队列,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直朝着无火处奔逃着,互相争挤,碰撞,甚至动手互殴者也是所在多有。 在这场大火燃烧之下,布在林中的顾家玄甲军便如冰雪般迅速消融消逝,只有极少数人得以从火场中逃出。不过他们也都已破胆重伤,根本不可能再对重新四面围上的西南官军造成任何阻碍与威胁。 一个多时辰后,继续熊熊燃烧,向前推进的大火甚至都把村前的河沟都给烤干了,滚滚袭来的热浪和浓烟几乎都要把村中吓呆的众人逼死。 直到这时,右侧一路兵马快速切入,一边高喊着:“束手就擒者免死!”一边已杀入村中。 此时村中顾家上下两三百人,绝大多数连自保都做不到,更别提反抗了。 一见着关军杀来,便毫不犹豫跪地乞降,不敢再有任何异动。这其中,就包括了顾棠这样的一族宗主,以及刚才还在放着狠话,想要重新夺回金陵城的顾耀祖…… 也幸亏他们足够明智,眼见情况不妙果断选择投降,这才被官军裹挟着,得以在大火从前方压过来之前脱身逃离。不然,再不过半个时辰,大火便蔓延入村…… 最后,不但整个栖霞沟村变成废墟,就连其所背靠的栖霞山,也被大火席卷半片山体,数日不熄。 当最终结果连同顾家众人一同送到孙宁跟前时,他终于是露出了轻松的笑容来:“传令下去,重赏该部将士,尤其是主张用火攻者!” 孙宁对此一战的结果还是相当满意的,能顺利生擒顾家一干人等是一方面,更关键的在于,这回自家的损伤还很小。 毕竟,现在大军才刚入江南,立足不稳,更需要一直保持全军战力不失,任何一个兵将的死伤都是损失。 现在有兵将能主动想到以之前未曾用上的简陋攻城兵器破敌,其功劳已经不下于夺城首登了。 在部下将士连声称谢,欢喜下去后,孙宁这才又调整了一下情绪,下令:“把顾棠等人通通押上来。” 不一会儿,真正灰头土脸,身上还沾染着大量烟尘的顾家一众主事之人就被人押进了自家的大堂。 他们一个个垂头丧气,惶恐不安,甚至连头都不敢抬起,看一眼高坐于上的孙宁。 “顾宗主,没想到吧,咱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孙宁似笑非笑的先行打了声招呼。 直到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顾棠他们才有些错愕地抬头细看,然后就是一阵不受控制的连声惊叫:“是你……” 顾耀祖更是愤然斥责:“姓孙的,想不到你竟如此忘恩负义,枉我们还如此信重于你……” “大胆,竟敢对陛下如此无礼!”一声断喝,打断了顾耀祖的话语,也让他们再度露出更为惊恐的表情来。 尤其是顾棠,更是直直地看着孙宁:“你……你是……” “没错,孙长安只是我的一个化名而已,我的真实名字叫孙宁!”孙宁坦然面对顾家众人,道出了自己的确切身份。 堂上人等再度陷入茫然与惊慌,他们真是做梦都想不到,最大的敌人居然一直就跟他们在一起。而且,这位身为一国之君,居然真就敢以身犯险,出现在江南各地,搅动风云。 孙宁没有给他们太多的反应时间,当下又道:“顾棠,我知道你们心中不服,只想说我使诈,不算英雄。但是,有所谓兵不厌诈,对付你们这样的乱臣贼子,朝廷自然不用顾虑太多,非要用上什么堂堂正正的手段。” 他如此理直气壮地说来,还真让顾家众人没话可说了,纵然心中再是不服,再有怨尤,也只能憋着了。 “当然,朕现在见你们也不是为了跟你们解释这些东西的,我只想问你们要几样东西。一是金陵境内各个城池州府的百姓及田亩簿册;二则是这城中存粮。 “我知道,这些关键之物都已经被你们早早藏匿起来,以待他日重新夺回金陵后再用。但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们,我不会再给你们这样的机会,所以还是乖乖把东西都交出来吧。 “不然,我会让你们带着这些东西的下落的秘密到地下去见你们的历代祖宗。至于那些东西,我相信只要多花些时间仔细搜找,把个金陵城翻遍了,总能找到它们下落的!” 一番最直接的威胁,再加上逻辑通顺的说辞,让顾家众人再没有了选择。 或许他们还想拿这些东西以图将来,但在整个家族的存亡面前,顾棠再是死硬也只能选择妥协了。何况,他本身也是相当怕死。 “好吧,只要你答应留我族人性命,我可以把一切都交给朝廷……” 第611章 江南入我袖(一) 百年的积累,让顾氏在金陵拥有旁人难以想象的影响力和财富。 光是金银细软等等浮财的数量,就足以抵得上金陵全城数年的税赋收入了,而这,还只是顾家财富的冰山一角而已。 当孙宁派人按顾棠交代的去往金陵下属的几个州县进行查抄,并从城中隐蔽处搜出大量簿册后,落到他手上的粮食田产的数量更是达到了一个都能叫他为之动容的天文数字。 光是这些钱粮,就足以供养他手下的十数万西南大军十年之用! “都说江南富饶,负担了整个天下泰半之税,今日我才算真正理解了这句话中的含义啊。这还只是金陵一地,若是再加上其他各家的地盘所得,我扩军之后北伐的后勤供应都已不再是问题!” 孙宁将这些账册什么的拍在案头后,忍不住感慨起来:“看来我之前定下先夺江南的策略是相当正确的!” “陛下英明,只不过这么做终究有些过于犯险,还请陛下今后以大局为重,莫要再以身犯险了。”同样乐开了花的沈舟却在此时郑重地劝了一句。 他是随大军一起来的金陵,为的自然是保障攻打金陵城的后勤了。 只是没想到都还不需要他花费太多心思,看似固若金汤的金陵城便被迅速拿下。而且现在还有这许多的钱粮好处被拿捏在手,这让一力挑着全军后勤重担的沈舟可委实大松了口气。 虽然西南也有川蜀这样的天府之国可以为大军提供巨量的粮食,但那儿的底子毕竟还薄,人口也少,现在把大量青壮抽调入军,则农耕生产必然受到影响。 也得亏皇帝陛下这次是剑走偏锋攻略江南,而不是如之前拿下西南般强行出兵攻城略地,这才让后勤不成问题。衛鯹尛说 不过他还是担心在最后真刀真枪地厮杀时,西南全军后勤依然会有跟不上的问题。 直到此时,以最小的代价拿下大半江南城池,并夺取了海量钱粮,他才真正放心,对孙宁之前的策略心服口服。 不过该进的言,沈舟还是要进的,毕竟孙宁的身份可是皇帝,说一句身系百万人望都是实打实的。一旦他真出了事,西南恐怕瞬间就会大乱。 孙宁也明白他的顾虑,此时呵呵笑道:“你放心,我知道分寸。之前是咱们实力不足,我才想着冒一冒险。但现在,我们要兵有兵,要钱粮有钱粮,还有这么多城池百姓,我又怎可能再拿自己的安危去做赌注呢? “接下来,就是用堂堂之师与那些乱臣贼们正面决战,重新夺回我大越江山的时候了!” “陛下圣明,臣等定当辅佐陛下克定天下,纵肝脑涂地亦无反悔!” 堂上自沈舟而下的一干臣子都同时上前一步,由衷的表露着自己的忠心和决心。 孙宁满意而笑,大声道:“那接下来,咱们要做的,就是先把江南最后一块区域拿下来。还有那一支依然孤悬在外,不肯归降朝廷的各家联军!” …… 扬州城外三十里,江南联军大营依然绵延立在那儿。 但是,他们对扬州的攻势却早在十来日前就已彻底停歇,而且全军的士气更是一落千丈。 所有人,从将领到兵卒,此时都陷入到了极深的恐惧和茫然之中。 可怕的事实已经得到了进一步的验证——金陵、杭州、苏州……几乎所有江南城池都已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所谓朝廷大军给攻陷夺下。 他们的家园,家人更是完全落到了朝廷大军之手,生死不知。 这让所有人都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只能等待着少数主将们最后商定出个结果来。 不过有一点大家都是很清楚的,他们作为江南豪族势力,已经来到了最危险的悬崖边上。 那一座座城池的陷落,不光意味着家园不在,家人危殆,更意味着他们的后勤也已彻底断绝。 虽然现在军中还有超过半月之粮,可是半个月后呢? 而且,他们也相信,那边的朝廷大军也不可能任由自己这么一支大军还留在外头,对方也随时可能杀奔过来。 怎么办? 关于这个问题,几家主将已经聚拢讨论了三天,却依然没个定论。 “投降?你觉着我们会有活路吗?”顾耀武红着眼,盯着对面提出向朝廷归降的钱宗瀚,语气不善道,“你别以为自家和那狗皇帝有着几分交情,就能确保自身安全了。 “要真如此,杭州也不可能被他们率先拿下!还有,大家都别忘了,这几年里,我们各家在江南都做了哪些事情!” 这话让众人都为之一凛。 是啊,自从中原有变,洛阳被叛军打下之后,江南在他们的驱使下可是与朝廷彻底的离心离德,说是早已叛变都不为过。 这几年的江南说是大越国土,但更多的,就是一个独立王国,他们九家就是江南地面上有名有实的土皇帝。该做的,不该做的事情,他们都已经做下。 现在说要向朝廷投降,或许下面的百姓将士能保幸免,可他们这些当家作主之人,恐怕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那我们还能北上去投靠梁州军吗?”钱宗瀚没好气地反问了一句,“且不提他们会不会接纳我们,光是我们的家人都在朝廷手中,此事就已经做不成了。 “你们可别忘了,手下将士的家眷也都在各地城中,让他们抛弃家人那是完全做不到的!” “谁说只有降和避这两个选择了?”顾耀天突然喝道,“我们还有数万大军,还可以杀回去,夺回属于我们的一切! “他们毕竟是外来的入侵者,百姓们还是向着咱们的,我相信只要我们打正旗号,率军杀回,各城不敢说望风披靡,也必能在几战之后顺利夺回!” “你说的轻巧,先打哪座城池?若是拿下金陵之后,你们顾家的兵马不肯再走了,接下来我们几家又该如何?还是分兵,然后被朝廷大军一一击破?”吴铁雄很必以为然地反驳道。 这话也立刻赢得了其他人的认可,大家心里已然发虚,其实都不想再冒险杀回去了。 这样的商讨之前几日都经历过,今日不过是重复一回罢了,看起来依然不会有个结果。 而就在这时,帐外突然传入一个急切而慌乱的禀报声:“各位将军,大事不妙……” 第612章 江南入我袖(二) 登上高坡,向着远处眺望。 在看到数十里外隐约可见的旗帜晃动后,所有闻报查探的将领的脸色都变得比之前更加阴沉。 “岂有此理,真是逼人太甚!” “他们这是打算赶尽杀绝啊,几乎都没在后方停留,就已杀过来了!” 顾耀武在听着身边众人惶惶不安的嘀咕后,突然就是一声断喝:“现在你们知道了吧,就算我们不杀回去,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们这数万大军的。 “如今,能挽救我们和我们家人的,只有我们自己。只有战胜他们,才能夺回我们各家的一切!” “耀武他说的对,我们已经没有选择!再畏缩不前,全军都会崩溃,我们也只有死路一条!”顾耀天也跟着喝道,“传我军令,全军集结,准备与来犯之敌正面决战!” “决战!与他们杀一个你死我活!”就连之前还抱有幻想的钱宗瀚,这时也咬牙叫道! 于是乎,沉寂多日的联军军营再度有呜呜的号角声起,随后更有鼓声跟上,所有将士都迅速集结,整军待发。 虽然这些将士脸上依然堆满了惶恐与担忧,但在这个生死关头,那些将领们也只能相信他们,并激发出他们的最后斗志来了。 “将士们,后方之事大家都已经听说了。” 吴铁雄在全军集结后,率先上到高处,放声叫道:“我知道大家都在为家人感到担忧,更担心自己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了。 “其实我也在担心,我爹已年过六旬,我子不过十岁出头……若是那些所谓的朝廷大军真要对他们下毒手,则他们一定无法抵抗。 “我甚至都想过为了他们向对付投降,带着大家投降,以求换得家人的平安。 “但是,现在的事实却告诉我们这一切的妥协都是幻想,他们不会放过我们,他们的最终目的就是将我们,和我们的亲人一起剿灭!我们已经没有了退路! “要想保证自己的安全,拯救在家中的亲人,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杀过去,击溃面前的敌人,再踩着这些敌人的尸体,回家! “将士们,你们告诉我,你们肯为了家人奋力一搏吗?你们有勇气去和那些入侵者做最后的一战吗!” 充满了引导和煽动性的话语被一名名大嗓门的传令兵传到了下方无数将士的耳中,让他们一个个红了脸,红了眼,彻底的激动起来。 不一会儿,全军上下,都有阵阵呼喊响起:“我们要为家人而战,我们还有勇气一战!” “那就战!让这些入侵者知道,我们江南不光有如画的风景山河,还有真正的铁血男儿!” 又是一声怒吼之后,吴铁雄猛然抽刀在手,直指前方! 嗷嗷嗷的吼叫里,几万大军全都举起了兵器,在各自军官将领的带动下,按照既定的阵势队列,雄赳赳气昂昂地返身,直朝着几十里外,明显才刚抵达,安下营寨的朝廷大军猛推而去。 在他们的身后,扬州城头,陆家众人又都有些愕然地看着大军的调动,全都若有所思。 “宗主,你说这一战他们能有几分胜算?” 陆鼎文低低咳嗽了两声,这才喟叹着道:“他们要是赶在朝廷大军到来之前过江,然后联络北边势力,与之隔江对峙,那或许还能有三成胜算。 “可现在这般直扑而去,正面交锋,却是怕连一成胜算都没有了。” “这……怎可能?” “是啊宗主,他们兵力与朝廷大军相比也弱不了多少,而且看起来士气也自不低啊。” “我们江南兵从来不以善战著称,如果只是内部作战,倒还能杀个难解难分,可一旦与更凶悍的敌人交手,就不一样了。 “而且,我们看到的士气就真是士气,而不是虚火吗? “或许现在他们还能凭着对家人的执念杀奔过去,可是真到了两军交战,稍遇挫折后,心中的恐惧就会把那份责任给消融掉了。 “如果他们能有城池可守,或许还能与朝廷大军纠缠一段时日,但现在,在野外两军正面对垒,又哪来的胜算呢?他们从一开始的策略就已经错了,大错特错!” 陆鼎文满脸无奈地说着,最后又不无期待地补充了一句:“不过他们的这一反应,对北边来说终究是好事一件。 “朝廷大军纵然能拿下这一战,损失也必然不小,而且他们也必然会因此而与整个江南结下深仇。 “无论是他们怨恨江南兵杀自己的兄弟袍泽,还是江南人怨恨他们杀了自己的亲人,都意味着双方的矛盾将不可调和。接下来,朝廷不花个十年时间,只怕都没法真正的一统江南了。 “而这,或许对我们纵横会来说,却是大好机会。无论是趁机再度南侵,还是先守住北边大部,都不再是问题……” 陆鼎文的这番看法让众子弟在一愣后,又大觉在理,纷纷感慨着,又期待起接下来将要爆发怎样的一场激烈的战斗了。 他们唯一觉着有些遗憾的是,这场战斗距离扬州实在过远,让他们没法清晰地看到战斗的过程。 现在的他们,只能是极目远眺,看着两方如细小的黑点般不断向前靠拢,直到临近黄昏时,才真正照面对上。 但随即,惊人的一幕又发生了。 本该孤注一掷杀过去的江南联军却在此一刻突然停下了前进的脚步,想象中的血战竟没有爆发。 双方大军似乎都已凝固,在旷野之上,十多万大军,居然只做着完全没必要的对峙,却无半点厮杀。 这是怎么回事? 是因为天色已晚,不利战斗,所以双方约定明日再战吗? 还是说,自家之前就已经猜错了江南联军的决定,其实他们就是赶去向朝廷大军投降的? 陆鼎文也彻底呆住,整张老脸微微颤抖起来。 自己希望看到的大战没有发生,那纵横会最后传来的密信中的计划岂不也完全不能用了? 那接下来,扬州还能守得住吗? 在几十里外满心纠结的陆家人的注视下,此时的远方战场上,已经有人叫喊着,丢下了手中兵器…… 第613章 江南入我袖(三) 在吴铁雄等将领的言辞鼓动下,在一心回家营救家人的心思驱动下,这几万江南军是真打算去和对面的入侵者拼命的。 他们抛下了一切恐惧,他们气势如虹,他们想要一战破敌……但结果,在驱驰数十里,终于和入侵者大军相撞后,那一口气却是瞬间而断。 不光是头前的军卒气泄,就是背后督战指挥的将领们,一时竟也不知该不该下达攻击的命令了。 因为入眼所见的敌军前阵,并不是想象中的精锐兵将,而是一大帮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而且这些人的身上脚上居然还被缠着手铐脚镣,不少人还因此坐倒在地,哭喊声,哀求声,响作一片。 这些江南兵将面对的,赫然是各城百姓,其中有很大一部分,还是如顾家、钱家、吴家等等当地豪族的人,纵然相隔尚有数里,他们还是一一把这些亲人都给认了出来。 在这几千百姓之后,才是持刀拿枪,杀气腾腾的西南军将士,他们手中的兵器全都对准了身前那几千俘虏。 这意味着,一旦真个开战,这几千俘虏必然会被驱赶着向前冲锋。不是死在自家人的冲击刀枪之下,就是被后方大军屠戮! 如果只是听说,或是想象留在后方的家人正遭逢大难,那只会激发起这些将士的杀敌之心。 但是现在,当家人真个被绑到面前时,他们的那点底气和勇气,就全被忐忑和软弱所掩盖,许多人连手中的兵器都拿不稳了,脚步更是没法向前迈动半步,生怕自己再往前一步,就会看到家人倒在面前。 “卑鄙!” 顾耀武看着前方人群中几个叔伯那恐惧颤抖的模样,整个人也因为愤怒而颤抖起来,握紧了手中刀,直想策马杀出,把面前的敌人杀个干净。文学一二 但他不敢,他身旁的所有人,都在这一刻如被施了定身法一般,也全都未敢上前,只有声声的斥骂不断喷薄向前。 但对面军中将士却压根没把他们的辱骂声放在心上,片刻后,还有一人策马而出,大剌剌地站到了两军阵前,高声喊道:“江南各方的将士们,你们可看清楚了,这儿还只是极少量的与你们相关的各地百姓而已。 “朝廷仁慈,纵然知道你等犯下大错,也不愿真祸及尔等家人,只要你们此时放下兵器,归降朝廷,则不光你们的家人能获释,就是你们犯下的过错也能从此一笔勾销! “你们都想一想,之前受那世家豪族的压迫,不得不为他们卖命,你们又得了些什么好处?无非就是能养活一家罢了。 “而现在,陛下仁德,已下旨查抄这些豪族财产,到时江南百姓都可获得与自家人口相配的粮食、土地和财物。从此你们不再是什么乱民逆贼,而是堂堂正正的朝廷大军! “你们做出选择吧,是和这些自私贪婪的世家豪族一起灭亡,还是就此弃暗投明,和自己家人一起做大越的忠臣!” 这一番充满了蛊惑性,却又极其在理的说辞传入江南联军的前军阵中,顿时就惹起了一阵骚动。 这还不算,片刻后,对面军中又有百十人齐声把这番话重新来了一遍,声若雷霆,传得四下人所皆闻,十几里地外都能听得明白。 江南军所有将领都为之动容,有愤怒的,有惶恐的,也有心动的…… 连身份更高的军官将领都开始动摇决心,下面的普通兵卒自然更是士气低落,手中的兵器被垂落的同时,还在微微抖动,又互相观望着,不知该如何选择才好了。 他们本就是久战之师,之前在长江沿线先和梁州军对峙数月,之后又出了内乱,再往扬州攻城多日。 此时的江南联军,早就疲惫不堪的强弩之末,只靠着那一口气,才能又驱驰数十里,想要拼死一战。 可眼下的情况,却让他们再难发动攻击。 就连那些主将,也不敢下攻击的命令,不光是因为他们的家人也在对面,更因为他们也看出来了,军心已乱,军心以散,一个不好,强迫之下,反倒会导致内乱兵变。 攻敌者,攻心为上。 这次朝廷摆明了就是攻心,而且是攻在了江南军的要害处,让他们连一点反抗的意图都兴不起来。 战场上本来不该出现这样的攻心机会,毕竟当双方如此贴近时,早就该用刀枪招呼,而不是口舌。 但横亘在两军这间的这批俘虏人质,却成了这一结果的最好保障。 终于,随着几声大叫,有兵卒丢下了手中兵器,义无反顾地跪了下去:“留我爹的性命,我愿意投降……” 一个人,在十多万敌我大军中真如江河中的一滴水般不起眼。 但此时此刻,在如此情况之下,这一人的反应却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随着他这一表态投降,前后左右,无数军将也都纷纷跟上,手一松,膝一弯,便乖乖地跪了下来:“我们投降……” 一个个,一排排,一片片…… 几乎只在眨眼工夫里,那气势汹汹而来的江南联军,就已跪地投降了过半。剩下那些,也在左顾右盼后,在一番纠结犹豫后,也慢慢跟上,抛下兵器,跪了下去。 完了! 江南各家将领这时候的脑子里只剩下了这么一个念头,他们或许有心杀人立威,欲再让大军振作。但在看到跟前无数将士如割倒了的麦子般齐刷刷跪下的场面后,他们的心也是彻底沉到了谷底。 最后,连他们手中的兵器也终于拿捏不住,当啷声中落地。 “陛下果然圣明,只此一法,就能兵不血刃地将数万江南兵通通拿下了!” 这次率军而来的陈青云不禁在心中由衷赞叹,他或许善于用兵作战,但真论对人心的把控,却和皇帝陛下有着天渊之别。 当这几万大军都被就地缴械,并老实与家人一起被看守起来后,陈青云才又把目光落到了远处,那座看着颇显巍峨的城池上。 接下来他要拿下的,就是这江南最后的一座不属于朝廷的城池——扬州了! 第614章 江南入我袖(四) “大捷!朝廷天兵北上,江南乱军未敢再战,已于本月初八向朝廷乞降!” “大捷!朝廷大军挺进扬州,围城五日,已迫使扬州守军开城投降。本月十五日,江南全境已尽回朝廷掌握!” 一匹匹快马载了人员奔驰在江南各条官道之上,露布报捷,将这接连的捷报频传各地,用以安定各方人心,也是为了提振自家将士们的信心。 这是孙宁在冬月中旬于金陵接到这两道捷报后,便迅速做出的决定。因为他知道,不光自己需要收到这样的消息,整个江南,无论当地之人,还是从西南入境的将士们,也都盼着这样的捷报传来。 将近一年的隐忍筹谋和努力,到了今日,终于是等到了开花结果。 不过这一切,还是要等到今日,看着那数万降卒被半押解着进入金陵城,站在高处,等着受降的孙宁才真正的放下心来。 一切终于都成事实,再不可能出现变故与反复。衛鯹尛说 在队伍的头前,便是数十名被绑在马上,只能随着马儿的走动而摇晃不已的各家将领。 他们此时也都看到了正端然立于金陵城头,一身龙袍冠冕的孙宁,这让他们在恍惚之余,心中更是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这段时日里,他们和孙宁多少都有着接触,有几人甚至与之有着相当的交情。 可谁能想到,这位看着能力出众而又手段高明狠辣的年轻人竟然就会是那总是会被大家提到,却又不以为然的大越皇帝陛下呢? 而更叫人意想不到的,是他居然就在不动声色间,让整个江南的人都中了他的离间之计,最后让大家都败于其手,成为了阶下之囚。 此时的他们,只能在下方仰视着高高在上,立于城头的皇帝陛下,纵然心中有着再大的不满和愤恨,也只能接受自己是个失败者的结局。 不光是自己,就是自己的整个家族的存亡荣辱,都只在皇帝陛下的一念之间了。 下马,跪拜,叩首…… 所有人都跟提线木偶般被四周的兵将们喝令着做出臣服者该做的事情。而有了这些为首将领的头前表态,后方数万降军自然更无半点压力,也都乖乖地匍匐叩首,向高立于城头的皇帝行下大礼。 然后,便有陈青云等一干将领快速上前,也在城下行礼大声禀报:“启奏陛下,臣等不辱使命,终于拿下扬州,并一干江南乱军。此番共俘虏乱军八万七千六百二十四人,更有扬州百姓三十余万,还请陛下定夺!” 伴随着他这话禀报上去,周围众西南军将士又发出了阵阵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所有将士都充满了自豪和激情,所有人都把之前的种种顾虑和担忧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一刻,孙宁在他们心中的地位已如神佛,只要皇帝陛下再有旨意下达,就是让他们即刻跳入长江,去把那汹涌奔流的长江水给截断了,这些将士们也是不会有半点迟疑犹豫的。 孙宁也能清晰感受到这一份来自麾下将士的信赖与崇敬,这让他的心情也是一阵激荡。 同时,他还感受到了胸口一阵炽热,似有道道金光正在不断凝聚成形。 这是久违了的感觉啊,这一年来,胸口深处的那个淡金球体已经有太久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了。 想不到在此时,这金球居然再度生变,而且炽烈如火,滚滚热量如流水般朝着孙宁的四肢百骸处奔涌而去,让他只觉一阵阵的舒爽,把这些日子因为处理江南各方琐碎事务而得不到好生休息的疲惫感一扫而空。 很显然,这体内的金球是和自己夺回大越天下的进度相关联的,而这次顺利拿下江南,已经让它有了质的变化。 只是现在的孙宁却还顾不上去细细体会这一变化,而是迅速收敛心神,重新看向下方大军,缓缓伸出两手,往下压去。 立竿见影的,在孙宁双手一压间,城下的欢呼便已停歇,不再闻半点人声。 只有呼啸的风声还在城外回荡,把天上的云朵都给吹得四散,让日光更充分地照在城头,照得孙宁身上一片灿然如金。 “将士们,此番夺取江南,你们都是大功之臣。朕深感欣慰,朝廷也必然不会忘记你们,亏待你们。接下来,朝廷必会根据你们之前立下的功劳,多方升赏!” 随着这一顿,四周将士也都齐刷刷跪了下来,又是一阵“万岁”呐喊,将士们的士气更是提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孙宁又把手一压,方才继续开口。他的声音看似不算太使力,但却能远远的扩散开去,让城里城外无数军民都能听得清楚明白,就跟他就在大家的耳畔述说一般。 “不过各位也不要因为这一次的胜利就忘乎所以,就因满足而懈怠。朝廷只是拿下区区一个江南而已,在北方,还有强敌林立,在那儿,还有太多我们的国民百姓等着我们前去拯救! “所以将士们,接下来我们更该厉兵秣马,为重兴我大越天下而砥砺前行,奋勇向前!” 孙宁这话说完,又响起了一阵欢呼,众将士都充满了斗志与必胜的信念,皆都大声吼着:“陛下威武!朝廷必胜!” 等他们又发泄了一阵后,孙宁才看向那些俘虏们:“至于江南本地的军卒将领们。你们中的绝大多数,都只是受人蒙蔽,被人驱使才与朝廷为敌。所以,朕不会因此就惩办所有人,只要你们从此悔过自新,从此忠心为国而战,朕也会对你们一视同仁,让你们也和朝廷大军一起出征向被,博一个封妻荫子,封候拜将的大好前程!” 说到这儿,他突然又是一声断喝:“来人,把他们身上的绳索通通都解开了!” 这些俘虏一路被押到金陵那都是被绑上绳索的,以防他们脱逃或反抗。 现在,皇帝陛下居然下令解开他们,这让所有人都为之愕然。 但旋即,便有将士明白了皇帝的真意,他们迅速上前,抽出刀剑来,唰然砍下,就把那一根根绳索断开,还了所有俘虏自由。 第615章 江南入我袖(终) 当束缚自己的绳索被人砍断,所有俘虏此时竟都木然而立,完全不知该做何反应才好了。 事实上这一路,他们的心中还是充满了怨恨、愤怒的,甚至有不少人还在想着如何找机会反攻。 毕竟这一场他们败得过于窝囊,根本就不是在两军阵前因为战斗不力而被俘虏。而是因为中了那些人的卑鄙阴谋,在后路家园被人所窃夺,在自己家人的性命相要挟之下,才不得不向朝廷投降的。 这自然很不让人感到服气,许多人都觉着,若是公平的正面一战,胜利只会属于自己。 但这一刻,当皇帝陛下亲自下令还他们自由,并说要将他们和那些将士一视同仁时,当他们身上的绳索束缚真就因此而解时,他们心中的那份怨恨,竟突然就消解了。衛鯹尛说 没有如之前所想般,一旦获得自由就奋起反抗,他们都神情复杂地抬头看着高墙之上的皇帝陛下,五味杂陈。 孙宁的话还在继续:“朕知道你们心中有着委屈,有着不甘,甚至还想着有朝一日在战场上击败朕和朝廷大军以洗刷此番被擒的耻辱。 “但朕要告诉你们的是,你们的想法是彻底错误的。那只会让北方那些外族和真正的乱臣贼子们感到高兴,倒是让你们,和你们的家人吃尽生离死别的痛苦。 “朕更要告诉你们,若是真全然无所顾忌,朕完全可以率我西南大军直入江南,与你们堂堂正正地战上一场。 “你们都想一想吧,你们所谓的联军只是一盘散沙,各方之间都还要争斗不休呢,又怎么可能与上下一心的朝廷大军一战?而且,你们在南边还没有长江天险可以固守,如此交战,你们真会有胜算吗?” 众俘虏更显茫然,好像皇帝所言还是挺有道理的,只是…… “当然,若是真个两军交锋,一切变数都可能影响到战斗最后的走向。但朝廷以正罚叛,得道多助,到最后胜利只会是我朝廷大军。 “只是那样一来,双方伤亡将不可胜数,城池毁灭,百姓死伤流离,将会导致多少的悲剧? “朕既为一国之君,你们便是朕的子民,无论你们之前是何想法,说到底终究只是受人蒙蔽蛊惑,错不在你们。所以朕和朝廷大军都不希望这样的厄运降到你等头上,所以,朕才会用此非常之法来统一江南。 “各位江南的将士们,这一回你们固然吃了些亏,但却保住了你们的性命,保住了你们的家人和家园,试问还有比这样的结果更好的事情吗?” 城下又是一片默然,许多人开始思考皇帝这番话的真实性,他们能感受到这话语中饱含的诚意,在一番考量后,更是接受了这一说法。 但更多的人,却是连这些浅显的道理都听不懂的,只能是左顾右盼地,等待着其他人给出正确的反应后,自己才好跟上。 所有周围的将士都为眼前的默然捏了一把汗,要是这些家伙冥顽不灵,不能接受皇帝陛下的这分好意,并顺势就此发动暴动,那今日的献捷大会可就要出大乱子了。 不少人因此都不自觉地把手搭上了兵器,随时准备着扑上去平息新一场的叛乱。也有人心下不禁在埋怨皇帝陛下,这么做也太冒险了,哪怕是为了收服人心,也不该急于一时啊,完全可以慢慢来,徐徐图之。 但孙宁却没有半点担心地继续凝立于城头,目光坦然地望着下方数万俘虏。 就如他所说的一样,从现在开始,他将这些俘虏与自己麾下将士一视同仁! 只有那些各豪族的将领们,此时的心却已沉入谷底,他们太了解这些手下兵马的想法了。 这样的沉默,其实已经意味着他们开始改变主意,意味着他们的怨气已然被几句话所消解。 本来,他们还打算暂时低头,然后坐等着下一个机会出现。 那不会太久,因为孙宁既然有志重兴大越,那就不可能只守着南边,必然会想法带兵杀过长江,返回洛阳。 到那时,只要给他们一个机会,他们便能号召江南旧部,重新再起。 而更关键的是,这些兵卒旧部只要还存在着,朝廷就不敢真对他们赶尽杀绝,那他们就能保全家族,再寻他机。 但现在,他们的根基,就快要坍塌了…… “陛下仁德,我等从今日开始,便归服朝廷,听从陛下的旨意作战,再无他念!” 终于,有一名老兵突然俯首下拜,并高声喊了一句。 随着这一句呐喊,周围更多的俘虏也都为之动容,并做出了本就已有的决定。 登时间,一大片人也都齐齐俯首:“我等从此听令朝廷,杀敌立功,再无他念!” 一个,带动一片,然后是所有俘虏都在这股集体意志的带动下,或主动,或被动,或真心,或无奈地跪拜下来。 “我等愿意追随陛下,为朝廷作战,为大越重兴,征战四方!” 齐刷刷的回应开始在金陵城内外回荡开来,让所有城中百姓,让所有外围警戒的将士,让所有城头颇为忐忑的官吏臣下们,全都长长地松了口气。 而这其中,心中更觉畅然的,还当数孙宁。 说实在的,在刚才那番表态后,他看似平静镇定,其实心里还是很紧张的。 要是这些家伙真铁了心要跟随豪族世家,拼死反抗的话,自己这番收买人心的话可就是弄巧成拙了。到那时,连他都不知该如何收场…… 但好在,人心终究是肉长的,自己的诚意,确实打动了这些其实与朝廷并无深仇大恨的普通将士。 而且,身为皇帝所做的这番表态,也确实更容易获得大家的认同。 在放下心来后,孙宁笑了。 他的目光从那些明显带着无奈和愕然的各家将领的身上快速扫过,他知道,这些人再也不可能对江南和朝廷构成任何威胁。 随着这些俘虏的真心归降,江南九姓豪族已彻底成明日黄花,等待他们的是凋零破灭,是彻底消失。 而江南,也终于在这一刻,真正落入孙宁掌握,入其袖中! 第616章 钝刀割肉 拿下江南全境,收军心,定民心。 这是在短短数月间,孙宁所筹谋办成的大事。 在旁人看来,这是皇帝陛下天纵英明,高瞻远瞩的能力体现,在军民皆已归附的情况下,江南已彻底如手,朝廷必然能在此高枕无忧了。 但身为当事者的孙宁却知道,做成这一切还只是踏稳掌控整个江南巨大财富和势力的第一步而已。 想要让江南也如西南一般彻底臣服,唯自己这个皇帝马首是瞻,却还需要做太多的事情。需要让江南百姓和将士们真正知道朝廷是肯为他们做主的,会给他们带来想要的一切的——太平、财富、土地,以及最最重要的,尊重。 而横亘在这一宏大目标之前的,至少还有两大障碍——豪族世家,以及佛门! 前者,虽然在连番的打击之下已然元气大伤,甚至许多家族的举族生死都在孙宁的一念之间。 但是,他们对江南各地的影响却依然深远,纵然他们已无力反抗朝廷,但只凭这百年积攒下来的声望,还是让孙宁不敢真对他们下死手。 不止是杭州钱氏,苏州吴氏这样本就与孙宁交情匪浅的家族让孙宁不好动手,就连如今最落魄,最被千夫所指的江南叛徒陆家,孙宁都不好将之灭族,只能先让人将其宗主等一干重要之人押送金陵,再想办法处理。 至于后者佛门势力,就更叫孙宁感到头疼了。 表面上,佛门从来就没有和朝廷作过对,甚至如这金陵鸡鸣寺,还在此番金陵争夺战时立下过大功劳,是朝廷能以最小代价顺利入城的首功之臣。 但是,在这些表象之下,他们对江南大局的破坏影响却不在豪族世家之下。 几十年的佛门大兴,已经让这一方势力成为了江南最大的寄生虫,每个城池州府,都有超过三成以上的土地为佛门所得,还有无数的财富通过各种渠道,被信善们一一进贡,藏入寺庙,纳入僧侣私囊。 这让他们如豪族世家一般,成为了孙宁获取江南财富用以打造精锐之师的巨大绊脚石。 同时佛门也跟世家豪族一样,也在民间有着极高的影响与人望,让朝廷想要对他们下手都感到投鼠忌器。 怎么办? 在这场朝廷内部的庆功宴上,孙宁就再度把这两个问题放到了桌面上,问计于一干臣子。 虽然还有许多重要的臣子没有从西南或江南其他州府赶来金陵,但此刻与会者依然是济济一堂。 沈舟、陈青云、诸葛青云、萧克定等重要文臣武将都已在场,就连古耀华这个才归顺朝廷不久的江南人,也已到场。 而秉承着他一贯以来对佛门和豪族的敌意,此时的回应也是极其干脆:“陛下,臣以为区区一些佛寺僧侣而已,朝廷真要对付他们也不过一句话的事情,难道他们还敢反抗不成? “要是陛下首肯,臣明日便可带一支军队先把鸡鸣寺给查封了,让那里的所有僧侣还俗,并将一切财富通通吐出来!” 这话让在场众人一阵摇头,皇帝刚刚都把顾虑点出来了,他居然还置若罔闻地想要对佛寺用强?这也太不把江南民心向背当回事了啊。 “此法必不可行,那样只会让江南再起动荡。”沈舟皱眉反对道,“陛下,臣以为眼下须得缓缓而图,不可操之过急。” “怎么个缓缓图谋呢?”孙宁对这位臣子还是很有期待的。 “比如借此番之势,先让各地寺庙让出一部分土地出来。”沈舟倒也真考虑过江南的问题,此时说来也是颇有章法,“陛下,您不是答应了所有归顺的军将,让他们在平日里有田可耕,有饭可吃吗? “那就从此处下手,就让佛寺和世家大族先各自拿出田地来,分与众将士。要是他们不肯,朝廷也就有理由以抗旨不遵的借口对他们用强了,到时民心在我,事便可成!” “那要是他们个个都选择分出田地来呢?”萧克定有些不确信地问了一句。 “那就在过段时间后,继续跟他们要更多的田地和产业。”沈舟笑着回道,“陛下,江南连遭变故,可还有不少百姓逃亡在外呢,朝廷完全可以公告天下,吸纳所有外逃之民归来。 “只要他们能安心归来,朝廷便可给予他们田地口粮,并免除他们一到三年的赋税。如此,一则可壮大朝廷力量,让我们在兵源和后勤上有着源源不断的补充,二则也能凭此不断消耗世家豪族与佛门的资产,甚至逼着他们铤而走险!” 孙宁听完他的这一番讲述后,脸上更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来:“此法甚妙,以钝刀割肉的方式,让他们在不知不觉间实力受损,直到再翻不起任何浪花来。 “而且,这样做来还是于民有利,会让百姓们都选择站在朝廷这边,不至于受他们的蛊惑!” 说到这儿,他便果断拍板:“此事就按你说的做,具体细则,也都交你沈舟,还有……古耀华你来一起配合着办!” 被点到名的古耀华精神便是一振,虽然他自己提出的强硬策略未能成行,但想想用这种更煎熬的方式来对付那些作恶多端的家伙,他也只觉兴奋。 当下,便恭声领命:“陛下放心,臣一定好好配合沈大人,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好!来,咱们干一杯。预祝我们在今年之内能把江南的问题解决,待到来年,便可提兵过江,夺取两淮!” 几只杯子重重撞在一处,晃得酒水四溢,众君臣脸上,都露出了憧憬与喜悦的笑容来。 这一顿酒,直吃到将近二更,孙宁才在几个护卫的陪同下,脚步略有些蹒跚地回到后院。 在推开自己卧室门户时,他还有些兴奋的冲里头道:“倩儿你睡了吗?你今日真该和我一起去喝酒的,你是不知我今天有多大的收获,江南彻底平定已在眼前了……” 结果进到里间,他却惊讶的发现,一直精神奕奕的萧倩竟早早卧于床上,还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连他这个丈夫进来,似乎都没有察觉。 第617章 双喜临门(上) 直到孙宁坐到床头,又唤了她两声后,正卧那儿想着心事的萧倩才略略回神,勉强露出一丝笑来:“孙郎你回来了……喝了不少酒,我去给你倒杯茶水……” 她说着翻身要起,却被孙宁一把拦住,关切盯着问道:“你怎么了?有什么心事,还是身体不舒服?” 对自己的妻子,孙宁还是很了解的。 虽然这两年因为嫁为人妇而比过往沉稳了许多,连以往最是喜爱的酒水都碰得少了。但是,自己妻子也不是会如其他女人般会悲风伤秋,无故犯愁的。所以今日的反常举动,一定有着因由。 “我……”萧倩张了下嘴,想说什么,却还是改变了主意,转而问道:“孙郎,你之前就有妻儿吧?” 这突然的问题让孙宁明显一愣,下意识就要否认,但话到嘴边,却还是变成了有些艰难的点头。 无论前世今生,孙宁虽然有过不少女人,但真正的妻子其实真就只有萧倩一人。 但是,前身保庆帝却不同了,他在宫里不但有皇后妃嫔,而且还曾有过两个尚在襁褓的儿子。 只是他们都在当初的平天军叛乱中被留在洛阳,然后随着都城陷落而不知死活了……事实上,自从取代保庆帝后,孙宁便已将这些便宜妻儿通通忘了个干净,直到萧倩此时提及,才想及还有他们的存在。 “那要是他们还回来找你,你……” “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孙宁即刻出言打断了对方有些疑虑的说法,“倩儿,你我相识相知这几年了,还不能明白我对你的感情吗? “或许当年的保庆帝是个荒唐可笑的昏庸君王,可现在的我早已不是他。这不光是在大事上如此,在感情上,我也早不一样了。现在的我,心里只有你,再容不下其他女人了!” 有感于妻子此刻心情的敏感与低落,孙宁表态得也是极其坚决,目光灼灼地盯住了她,郑重其事:“你要不信,我现在就可对天发誓。要是我今后对其他女人有别的念头,就管叫我天打雷……” 萧倩的一只手立刻就按在了孙宁的嘴上,把他后面的话给封堵住了,她脸上也满是感动与不安:“我信你就是,好好的发的什么誓啊……我和你这些年一起过来,难道还不知道你的心意吗?” “那你今日怎么突然就想到这些往事了呢?” “我不就是为将来担心,担心我们的孩子今后可能会和你原来的儿子们有什么争端嘛……毕竟他们年岁长了好几岁,而且皇家无亲……” “你也太胡思乱想了,他们当初在洛阳说不定都已经……”孙宁话到这儿,神色突然就是一变,“不对,你说我们的孩子?难道你有了?” 萧倩的俏脸顿时蒙上了一层红布,但片刻后,还是轻轻点头:“嗯。这两日我总觉着身子懒懒的,提不起什么精神来,吃东西都没胃口了,便以为自己是害了什么病,就让人请了个郎中来。 “结果一看之下才查出,原来是……是有喜了……” “真的?”孙宁顿时大喜,身子在那儿扭动着,却是坐也不是,站起来也不是,“我要当爹了?” “嗯,我们的孩子已经快两个月了……”萧倩这时羞意退去,满脸的喜悦。 “让我看看,听听……”孙宁也是惊喜不已,再顾不上其他,迅速蹲身到妻子身前,又是拿手在她依然平坦的小腹上抚摸着,又是把头凑过来,耳朵贴在小腹处细细去听,就好像这样能听到肚中孩子的动静似的。 见他这般模样,萧倩心下既感喜悦,又有些好笑,连忙说道:“现在孩子还太小,连我都没什么感觉呢,你能听出什么来?” “那可不一定,这是我的孩子,总有感应的。你听,他果然在跟我打招呼了!”孙宁却是满脸惊喜地贴着妻子肚子得意说道,就跟真能听到似的。 两世为人,这还是孙宁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孩子,这种满足和喜悦是他从来都没有感受过的,比拿下西南和江南,都让他感到欢喜。 所以在又缠了萧倩一阵,伏在她小腹处“听”孩子跟自己“沟通”后,孙宁便又小心翼翼地把她扶躺下来:“你今后可要多加小心了,可别有什么磕碰损伤啊……” 感受着丈夫对自己关心的加深,都快把自己当成易碎的瓷器了,萧倩在好笑之余,也是一阵感动。 本来不安的情绪,在此刻也终于平静了下来。 或许他之前确实有过荒唐,并且曾有妻儿不知生死,但是,现在的他,就是自己的孙郎,是对自己,对孩子最是温柔体贴的男人。 所以,自己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尤其是当最后,孙宁搂着她,郑重说出那番话时,萧倩是彻底安心,并迅速在他的怀里沉沉睡了过去。 “我向你保证,如果这孩子是男孩,我就立他为太子;要是女孩,我也会爱她如掌上明珠,让她成为整个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当次日天亮后,孙宁再度与群臣见面,沈舟几人一开口就是一阵恭贺。 这倒让孙宁颇感意外了:“你们的消息何时变得如此灵通了?居然连我刚有了孩子的消息也知道得如此之快?” 话落,却换满堂臣子尽皆愕然,半晌后,他们才反应过来,又迅速行礼,好一通的恭贺:“臣等恭贺陛下喜得后裔……” 孙宁这时也醒悟过来,自己这真是犯傻了,自己都是昨夜才知道的事情,身在外头的臣子们又怎可能一早就知道如此喜事呢? 都说女人是一孕傻三年,自己这个人夫人父,居然也因此变傻了。 很显然,他们是为别的事情向自己道贺啊。 明白这点后,孙宁才把神情一肃,笑问道:“对了,到底还有什么好事,让你们如此一大早就跟我道贺啊?” 众人这时精神也为之一振,全都笑开了花般,然后才由沈舟上前一步道:“陛下,大喜事,淮北衡州,纵横会的老巢,已经被梁州军给彻底拿下了!” 此言一出,孙宁的双眼也登时一亮,脸上的喜色更重! 第618章 双喜临门(下) 这确实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完全不亚于自己以极小的代价拿下江南。 淮北的敌人,或者更确切一点来说,纵横会,一直都是孙宁最小心提防的一股力量了。 倒不是说纵横会的实力真强到能让孙宁都感到忌惮。如果是正面交战,他相信以自身实力,要击溃这一方藏头露尾的势力也不会太难。 但问题就在于对方的藏头露尾上,纵横会的力量更多是在水面之下的,他们会以各种阴谋手段来阻挠大军平定淮北,到那时,朝廷的损失可就要大了。 而且,以纵横会一贯以来的阴谋手段,待到真个开战时,作为后方的江南和西南,还不知要遭遇多少猝不及防的变故和破坏呢。 就如之前江南地界所发生的那一起起变乱般,实在叫人防不胜防,光有力量,都不知该如何回击。 如何以最小的代价除掉纵横会,是最近孙宁经常思考的问题。 而现在,最佳的答案出现了——借刀杀人,让其他人代自己出手,而且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杀纵横会一个措手不及。 如此,纵横会的总舵中心被破,便意味着他们元气大伤,再想如以往般从容出招都变得很是困难。何况,随着梁州军拿下衡州,便意味着他们双方已成死敌,纵横会剩下的力量,只会把更多的手段都放到梁州军身上,从而给朝廷以更多的机会和漏洞。 诸多念头在孙宁的脑海中快速闪过,他脸上也露出了更为欢喜的笑容来:“好,这真是一个大大的喜事啊。今日当真算是双喜临门了!” 群臣这时也都笑容满面,纷纷再度开口恭贺皇帝。 大家心里其实也一样,在知道衡州被梁州军攻陷后,也有种大松了口气的轻松感。 纵横会就如一条毒蛇,你越不知其到底身在何处,会做些什么,心中对它的忌惮就越深。 在好一通欢笑后,孙宁才把神色一收,问道:“对了,此番梁州军顺利入衡州的个中细节又是如何?” 陈青云上前一步,仔细说道:“数月前,陛下不是就已说动了梁州及淮南几方势力起兵反叛吗?结果自然就引得本来陈兵长江以北的梁州军主帅郭炎不得不为自己的安全考虑了。 “所以在得知梁州有变后,他便果断选择了退军,并在半道之上,突然出手,把身边一些纵横会的眼线尽数诛杀,然后才以淮北生乱的名义,引军直扑而去!” 虽然这事说起来还真是受孙宁的引导而成,但在听到后面所不曾知晓的变化后,他还是略感惊讶的一声叹息:“真没想到啊,这郭炎时隔多年后倒是变得聪明果决了。 “想他当初在梁州处处被人暗中控制的样子,真是判若两人啊。” “这应该与他已经没得选择有关,还有就是随着时间推移,他也已经有了远比当初更大的野心。”沈舟做着推断道。 “嗯,有可能。换了是我,之前处处受人摆布,也不会感到痛快的。只要有机会,总会要拼上一把。何况,这次还是身在梁州的儿子亲自点起了这把火,他要不拼,恐怕整个郭家都要因此被灭门了。” 孙宁了然地一笑,所以说起来,这次郭寒也是起到了相当作用的,当然,这其中应该也有郭冲推波助澜的功劳。 片刻后,他才又问道:“然后呢?他挥军入淮北,真就这么轻松达成所愿了?” “当然没这么容易,淮北乃是纵横会的腹心要地,都经营了有几十上百年了,纵然是突遭变故,那些留守各城的兵马还是能迅速做出反应,组织好几万人加以拦截平叛的。 “尤其是,郭炎麾下其实也有三成以上的兵马来自淮北军,如此,连内部都出现了矛盾,使他原定的突袭变得缓慢下来。 “本来十天可杀到衡州,却是一拖近月,还受阻于外……” “纵横会终究还是有些能耐的,虽然论正面出战他们不如郭炎这样的宿将,但论乱人军心,再趁乱取利,恐怕郭炎就不是他们的对手了。”孙宁深有体会道。 陈青云点头:“当时的情况,确实如陛下所言。梁州军再难深入,反而因为被人指责为叛军,而不时有兵马逃散,眼看着就要分崩离析了。 “当时,听说纵横会方面都已经聚集了淮北所有力量,从四面围拢,想要将郭炎他们彻底歼灭,以警告所有敢背叛他们的人。” “所有兵力都被派出去了?”孙宁眼中光芒一闪,已经明白了其中关键。 这就跟自己这次轻易拿下江南一样,都是内部出现了空虚漏洞,想不到纵横会的人也会犯同样的错误! “陛下英明,那些家伙确实是中了郭炎之计了。”陈青云开口说道,“那些纵横会的家伙自以为算无遗策,其实就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聪明而已。真论用兵之道,他们和郭炎还差得远呢。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之前那些叛逃的梁州军中,或许有一些是真失去信心而走的,但绝大多数,却是受郭炎之命,故意化整为零,从对峙的战场上脱身而出的。 “甚至就连郭炎本身,都在乔装之后,早从敌人的眼皮底下离开了。 “然后这些人马在半个月的潜踪匿形之下,慢慢汇聚到了衡州城下,再集结之后,猝然发动偷袭。 “当时的衡州城早已守备空虚,更全无半点防备,只半日工夫,便被郭炎率军拿下。听说入城的梁州军只不过区区两三千人,却把这座纵横会最要紧的城池给打了下来。 “再之后,自然就是兵败如山倒,不但前线大军闻讯崩溃,淮北各城也是相继失守,被梁州军轻而易举就连连攻破,直到把纵横会在淮北的势力通通拔起,被杀者何止一两万啊……” 孙宁闻言没有丝毫不忍,只有淡淡的冷笑,这就是因果循环了。 纵横会的人当初获得了大把好处,不断吸取利益,那等到事败之后,等待他们的,也必然是家破人亡,以命相填。 “唯一有些遗憾的,是纵横会那些主事之人,如会长李寿民之流,却在城破之时逃遁无踪,并没有被梁州军所擒所杀。”陈青云最后叹息道。 第619章 丧家之犬 冬月十八,淮北,已近徐州地界。 凛冽的寒风直吹得树上所剩不多的枯叶飘然而落,也吹得道旁的枯草或断折,或伏倒。 在赫赫的自然之威面前,这些已走到生命尽头的渺小存在只有俯首称臣的份。 只是这猛烈寒冷的罡风却未能阻挡住那一匹全力奔驰的快马,上百骑正簇拥着中间六七辆马车飞也似的直朝徐州狂奔,就好似背后有什么可怕的怪兽在追赶着他们一般。 可事实上,在他们身后的通衢官道之上却是空空荡荡,连个行人都没有。 淮北的这一场大变故给所有人都带来了巨大影响,无论是州府大城,还是县城小镇,人们都只蜷缩在家中,等待着结果的出现。此时出门,那不是往叛乱者的枪口上撞吗? 不过这一行人却是不走不行,因为他们正是从衡州城逃出来的纵横会漏网之鱼,是在衡州被突然攻破后,抓住机会才幸免的丧家之犬。 这其中,最重要的,自然就是纵横会会长李寿民和他的两个儿子了,其他还有诸如杨家、楚家这样的会中实权人物。 在衡州城破时,他们几乎都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 明明之前传来的军报都是叛军已被大军拦截在百里之外,而且随着时间推移,梁州军人马还在不断逃亡消散。说不定再有个一两月,这路叛军就会不战自溃了。 可局势却在数日前突然扭转,守备已然空虚的衡州城竟于拂晓时分遭遇突袭。 虽然守军还是做出了一定的应对,但在敌众我寡,四面开花,却又猝不及防之下,城中那几千兵马也就只坚守了不到半日,各边城门便相继宣告失守。 好在,李寿民在变故发生时就有了精准判断,知道衡州是守不住了,迅速带了一干重要之人,拿了些重要书册,以及一部分金银细软,便在一支最忠心敢战的骑兵护卫下开城出逃。 当时的梁州军在郭炎的指挥下依然把全部实力都放到破城之上,倒是给了他们突围脱逃的机会。 只是在这之后,他们还是遭遇了梁州军的衔尾追杀。 凭借着这支忠心精骑的拼死延阻,总算是让他们暂时脱险。但是,代价还是相当之大的,五百精骑,到现在只剩下区区百多人,而且还是个个带伤,过半之人更是连兵器都已断折。 就这样,才让他们日夜兼程,终于在今日来到了徐州。 只要正式逃进徐州,借这座淮北名城坚城为依托,再加上内里的数万大军,不但能保全众人性命,而且还能扭转局势,重新夺回对淮北的控制。 毕竟,他们纵横会在淮北经营已过百年,无论声望实力,都远不是区区一支梁州军说打就能打掉的。只要他们能活着,发号施令,则旬月之间,便又能组建出一支精锐来,彻底拖垮梁州军。 至少这一路逃命的李寿民他们都是这么想的,至于真到了两军开战,该如何去取得最后的胜利,就不是他们所能想象了。 “爹,你再坚持一下,翻过前边的山坡,路就好走了。” 车内,李寿民正被颠得一阵干呕,他身边两个儿子李矩和李规正不断为他拍背顺气,又是好一通的安慰。 李寿民自然也明白这一道理,在稍稍舒服了一些后,艰难开口:“你们不必担心,老夫还撑得住。 “这点小风浪算得了什么?当年我遇到的凶险要比今日可怕数倍,还不是照样挺过来了?让他们不要减速,继续快行!” 结果他话刚说完,外头突然就是一阵马嘶,然后他们所乘的马车也猛然一顿,再又向前一冲,带得车内三人都不受控制地直往前方撞去,惊呼出声。衛鯹尛说 李寿民更是因此撞在了车厢壁上,手臂都已挫伤,但他的头脑却依然清醒,神情一变:“前边出问题了,有人拦截!” 李规和李矩兄弟二人也是心下一震,赶紧努力起身,微微掀开车厢侧方的布帘朝外看去。 就见前方沿山的官道上,赫然有一方大石挡住了去路,旁边还有两匹开路的快马倾倒,几名骑士正被人搀扶而起,好不狼狈。 第621章 血债血偿(下) “你……你想做什么?不要乱来,我们可以谈谈条件……” 感受到郭冲身上透出的强烈杀意,李寿民大感恐慌,和两个儿子一起,又朝后退了一步,结果却被自己的马车挡住,而左右,则都是杀气腾腾的兵将。 看着他父子三人的惶恐表现,郭冲眼中露出痛快的笑来,这种猫戏老鼠般的折磨,比一刀杀了他们更让人觉着畅快。 他为了今日,已经等得太久太久。 本以为这仇冤已不可能报,却在几年前在与孙宁合作后,看到了一线希望。 但很快的,那一线希望又被彻底断绝,他自己更差点连命都保不住。 但还好,老天也不想让自己就这样带着最大的遗憾死去,所以自己逃出了梁州,去了西南,重新跟随皇帝陛下。 而皇帝陛下也没有让他失望,两年间,不但拿下了西南全境,还直入江南。 现在,更是借着机会,挑起了纵横会内部的纷乱,又刻意把自己留在梁州,只为了好让自己亲手报此大仇! 郭冲又岂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所以在梁州事变成功后,他就已不断派人关注衡州纵横会的情况,直到听说父亲果然在如此大势之下反戈一击,并最终将衡州城攻破,完全打散了整个纵横会! 当前几日得知纵横会一干重要人物在衡州城破时杀出重围的消息时,郭冲还很是遗憾地以为自己的大仇又要延后了。 但这回老天又帮到了他,同样欲置纵横会于死地的郭炎派人急递梁州,提出让梁州出兵阻截其去路,而徐州,就是这些漏网之鱼最可能逃亡的目的地。 为了亲手报仇,这一回郭冲没有再作犹豫,便带了这一支队伍,昼夜兼程赶到这距离徐州只有几十里的所在,并在此设下埋伏。 为了确认自己拦下的真是李寿民,他甚至先让人扮作拦路剪径的强人,只为把目标从马车里引出来,见上一面! 虽然时间已经过去几十年,但郭冲依然还深刻地记得当日让自己父亲跪地叩拜之人的模样。 正是这个家伙,哪怕他已苍老了太多,但那眼,那鼻,那鼻下的深深法令纹,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李寿民,他就是当初逼着自己父亲杀死母亲的罪魁祸首。虽然那时候的他还年轻,还不是纵横会的会长…… 而现在,风水轮流转,到了自己左右他和他家人生死,让他血债血偿的时候了! “谈条件?你以为这天下事都跟做买卖一样,什么都有个价吗?”郭冲冷然而笑,“人命何价?我母亲无辜被杀,而我因此数十年只能装傻充愣,什么都不敢想,不敢做,这样的折磨,又该算多少银子? “李寿民,你们以为只要有钱在手,就可收买天下人为你所用,就可为所欲为,使天下动荡。死再多的人,在你们看来也只是一个数字而已,而只要能让你们获得更多的利益,那这些死难者就无非是账面上的一点消耗而已。 “我今日就要用现实来告诉你,钱财金银根本比不了人命,你们做下的那些恶,也必然会招来最大的恶果。 “你们该死,你们纵横会的每一个人,通通该杀!” 杀字一出,惨叫再起。 一旁的手下已得到他的指令,毫不犹豫就把一柄长矛捅进了一个瑟瑟发抖的纵横会主事者的体内,瞬间将其捅穿。 而这,就跟吹响了进攻的号角一般,所有人都不作保留地朝着四周那些俘虏杀去。 这些家伙或许都是聪明人,更全是所谓的人上人。 但是,在这个时候,在面对完全不被他们的身份和话语所影响的梁州精兵面前,他们和那些被他们害死的无辜百姓没有两样,一样的如同待宰羔羊,没有半点自保与还手的机会。 惨叫,一声接着一声响起。 无论是男是女,是老是幼,无论是出言威胁,还是泣涕求饶,等待他们的,都是毫不留情的屠杀。 当两个只得六七岁的孩子哭泣着面对血淋淋的屠刀时,李规终于控制不住,大声叫着:“不要!”人已不顾一切地想要扑过去保护他们了。 但身旁却已有人迅然出手,一矛扎在他的腿上,让才刚一步迈出的他惨叫一声,扑倒于地。但他依然还想要往那边爬,直到刀光一闪,两个孩子也被劈翻倒下。 “不……”李规失声大叫,李矩也是身子一摆,差点就站不稳。 至于李寿民,更是身子一软,直接就坐倒于地:“你们……竟连孩子都不放过,你们还是人吗?” “他们是你的孙子?”郭冲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目光则依然冷冽如冰。 “是!”李寿民咬牙应道,而一旁的李规已经因为愤怒而不顾一切地直朝那边动手的军卒扑了过去:“我要为我儿报仇!” “不要……”李寿民再度惊呼,但已迟了。 就在李规这一扑间,旁边一把刀,一把长枪已同时而动,齐齐没入他的身体。这让他的身体陡然僵住,然后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去,最后发出一声不甘而痛苦的惨嚎,便扑倒于地。 “规儿……”李寿民一声叫后,脑袋一仰,便直接晕死过去。 饶是他自诩一生经历无数风浪,见惯生死,今日这连场的变故和打击,还是让这个老人抵受不住。 是啊,以往他都是叫别人家破人亡,看着别人的子孙送命,而今日,当这一切反落到他身上时,这种痛苦和绝望才是真正致命的! 不知过了多久,李寿民才从无边的黑暗中慢慢醒来,他只希望之前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梦醒来,家人都还在…… 可结果,等他定神慢慢睁眼,就听到了一个冷漠的声音,正是来自那个要向自家复仇的男人,郭冲:“本来我想将你和所有人一起都杀了。但现在,我改主意了,或许留你一命,要比杀了你更能让你感到痛苦!如此,才真正算得上血债血偿!” 随着他的说话,李寿民迟疑地扭头看去,就见满地尸体,纵横会随自己出逃的众人已全部横尸当场。 其中,就包括了自己的两个儿子,两个孙子…… 悲戚的一声呜咽后,李寿民再度昏厥。 第622章 以毒攻毒(上) 第622章以毒攻毒(上) 相比于被“血债血偿”的纵横会与李家,同样彻底溃败的江南各家的下场却要好上许多,至少他们没有到破家灭门的地步。 不过作为失败者和俘虏,他们的处境自然远没法和之前相比了,不但各家之主及其他人等都被强制带到了金陵,而且还被集体看守,禁绝在一个个单独的小院落中。 而看押他们的院落,只是顾家名下的一座别院而已。 平日里像这样的别院,各家重要人物压根都不会登门,现在却成了他们各家上百人挤住的所在,而且还没有哪怕一个仆从服侍左右。 吃的也都是最简单的东西,而更难受的是,他们连小院的门户都不得出,四周总守着弓弩在手的官军精锐。 这样委屈扒拉又提心吊胆地被幽禁了半个多月后,今日一早,一直保持着肃静的院内却出现了一阵骚动。 等各家子弟勉强在院子里好生观望,又跟守在外头的将士稍作打听后,他们才知道原来今日是皇帝陛下要驾临此间,所有将士都在为迎驾做着准备。 “你们也都老实些,要是敢在陛下面前放肆,就算陛下宽仁不罚,我等也不会轻饶了你们!”一名军官更是虎了张脸,提醒神情复杂的吴家众人。 在一阵唯唯称是后,吴家人等都不自觉把目光落到了吴铁翼的身上,内里明显藏着怪责和怨气。 此时谁还不知道所谓的孙长安就是孙宁,就是让整个江南彻底颠覆,落入朝廷之手的皇帝陛下呢。 而当初孙宁所以能一步步引导着各家去和北边的梁州军开战,从而使内部空虚,为朝廷大军所趁,说到底,一切的根源还真就在吴铁翼这个对其深信不疑的人身上。 虽然真正引狼入室的是杭州谢家,但既然谢家早已破灭,那再往后推算,过错自然就落到了与孙宁关系亲密的吴铁翼头上。哪怕是他自家人,也会怨到他头上,尤其是处于眼下这种悲屈状态。 吴铁翼这时也不禁有些心虚,被大家用怪责的目光盯着,心虚地低下了头:“是我识人不明,才连累了我吴家……” “哼,你连累的可不止一个吴家,那是将我江南各家都给连累了!”吴铁雄忍不住刺了一句,其他人也纷纷开口,好一通的嘲讽。 就在吴铁翼满面羞愧,无地自容的时候,外头突然传入一个冷冽的声音:“事到如今你们竟还不知悔改,居然把自己的过错都推到一个真心为民的好官身上。如此看来,朕希望你们能痛改前非,并为曾经之过弥补的想法终究还是高看你们了!” 伴随着这一声之后,是外间一阵的参拜行礼的动静,旋即,就连门口守卫都跪了一地。 而在吴家众人还犹豫着要不要下跪参拜时,一身华服的孙宁已在几名护卫的伴随下,大步进到这间小跨院,脸上还挂着冷笑。 “陛下驾临,你等罪人还不通通跪下!”旁边一名守卫见吴家众人都有些呆怔地立在那儿,立刻板脸呵斥道。 在看到周围将士都握紧刀枪,似要围上来后,吴家众人终于如梦初醒,纷纷屈膝跪拜。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们可不想因这一点小事就给自家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孙宁对他们的跪拜熟视无睹,只管大步而入,进入正对着院门的堂屋,才在最上首处坐下。然后,才一招手:“你们过来说话。” 人在矮檐下,吴家众人只得听命行事,小心翼翼地起身,并在堂门处重新跪下。 “你们可知道为何自己会失去整个江南吗?又可知道,朕为何还肯留你们在此,并不像对付某些人那样,一杀了之?”孙宁看着他们,正色问道。 吴家众人都陷入沉默,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才好。 半晌后,吴铁雄才哼声道:“我们所以落得今日下场,还不是中了你的奸计,使我各地防御空虚……” “你真以为凭你江南之兵就能守得住?”孙宁不屑地回道,“我承认,这一次我确实在入主江南时用上了一些策略,但即便没有用计,以我朝廷大军之实力,真要打下江南,也不会太过艰难,也就多增些伤亡而已。” 他这话一说,就见外间吴家众人多半都露出了不以为然的表情来,只是因为他的身份和自家处境,才不敢出声反对。 孙宁见此又是冷笑一声:“怎么,不信?那我问你们,当时我朝廷大军攻入苏州时,城中有多少兵马,又有多少百姓?” 吴苍神色突然一动,轻轻一叹:“城中守军不过万许,百姓却过三十万……” “三十万人,而我朝廷攻苏州的兵马,不过区区三万余人,你们还有城池可守……可结果呢?不过两天,苏州城就被朝廷拿下! “如果你全城上下当真一致守御,别说两天,就是围攻到今日,朝廷大军都未必能拿得下苏州这样的大城! “就算兵马再少,只要城中青壮肯听从你们调遣,分守各处,光是用石头砸,都能确保我大军难近城墙了。可结果呢?” 众人默然,因为事实就摆在那儿。 当时朝廷大军来到城下时,城中百姓别说主动帮着守城了,就是被强征强拉去的,也都找机会跑了。而且在城破之时,这些只发了简陋武器的壮丁,也是第一批倒戈的。 虽然他们很想说苏州城破乃是因为朝廷早在其中布下内应的缘故,但其实他们心里更明白,这依然不是自家失败的根本原因。 民心的丧失,才是吴家最终失去苏州,沦为阶下之囚的根源。 一时间,吴苍而下,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全都低着头,完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直到吴铁翼突然抬头开口:“你说的不错,是我们这些年来愧对苏州父老乡亲,才遭今日下场!” 他这话一出,身边的吴家人顿时个个神色一变,多有怨愤,觉着他完全是吃里爬外。 而孙宁,则终于露出一丝和煦的笑容来。 果然,吴铁翼没有让自己失望,这次先找吴家是来对了。 第623章 以毒攻毒(中) 感受着家人不满与猜疑的目光,吴铁翼的神色间略有犹豫。但很快,他又重新变得坚定,慨然道:“爷爷,爹,还有各位叔伯兄弟,难道你们真不知道这些年来我们这样的豪族对地方百姓所做下的种种错事吗? “用各种非法手段夺人产业,抢人妻女,只为逞一时之欲;纵容家中恶奴外出生事,打伤打死人者也是所在多有。就我所知,只今年前几个月,就有这样的案子不下十多桩!” 作为苏州推官,吴铁翼说出这番话来可是相当有说服力的,一时竟让其他族人都难以反驳。只有少数几个未知真相者小声道:“那些不都是苏家平日里为恶做下的事情吗?” 吴铁翼一声苦笑:“苏家自然作恶更多,但我吴家又能比他们好到哪里去?光是之前呈送到我案头的相关案件,就有五起是我们吴家之人夺人田产,还把人给打伤,迫使苦主只能忍痛退让…… “而这些案子,我本想秉公而断,却被父亲,被爷爷他们极力阻止,压了下去。” 说着,他有些艰难地回过头来,看着自己的父亲,以及祖父,也就是吴家宗主吴靖忠。两人脸上都有些古怪,但张嘴间,却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因为吴铁翼所言皆是事实,说不定在衙门里还有存档,他们又何必去做什么争辩呢? “或许我们吴家比之苏家确实要好上不少,不至于真视人命如草芥,干出太多倒行逆施的事情来。但是,对苏州百姓,我们也依然是在为恶。所以对他们来说,我们吴家自然不是他们认可的主人,等到大祸临头时,又有几人会冒着死伤之险来帮我们一起守住苏州城呢?” 这番发自肺腑的话语说完,吴铁翼整个人都伏到了地上,一副无颜再见他人的模样。而其身后一干吴家之人,则个个神情多变,或惊讶,或不忿,目光不断在他和上首的孙宁之间来回而动。 直到孙宁突然起身,抚掌:“说得好!吴铁翼,你终究是没有叫我失望!”说着,已走上前去,用力将他从地上搀扶了起来,“从与你打交道之后,我就看出你是这些豪族世家子中少有的心存公义胜过什么家族利益之人。你很好!” “我……惭愧……”吴铁翼虽然起身,头却依然低垂着,满脸的愧疚。 只是不知道是为族人的胡作非为,还是为自己今日的背叛家族。 “现在你们知道自己为何会败得如此之快了吧?所谓的民心,早在你们纵然私心和手下人胡作非为时,就已损失殆尽!所以当我朝廷大军杀入江南时,便可做到势如破竹,传檄而定!” 孙宁神色肃然,扫过面前这一干深深埋下头去的吴家之人:“你们做下的种种恶事,朕既然来了,就一定会追究到底!你们通过种种非法手段所获得的好处,朝廷也必然会将之收回,再还与受害之人。 “并且,朝廷还会明告天下,将你们的所有恶行通通宣讲出来!”んttps:/ “你……”吴靖忠本来都已认命,作为阶下囚,他早知道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了,吴家百年积累,必然彻底落入朝廷之手。 可是,孙宁的后一句,却让他再也按捺不住,猛然抬头,愤然道:“皇帝,你这是要把一切罪过都归于我吴家吗?” “难道不是吗?虽然之前还有苏家和你们一样对百姓敲骨吸髓,但苏家不是早已被灭,难道还能让死人认罪不成?”孙宁不以为然地一笑,反问。 “我们和苏家固然有罪,但使苏州百姓受苦的可不止我们两家!”吴靖忠急声道,“甚至那些看似是我们所得的好处,有相当一部分并未入我吴家之手。” “哦?那都去了哪儿?”孙宁眼中光芒一闪,这才是他需要对方说出来的东西了。 “在寒山寺,在伏虎寺,在我苏州境内的一座座大小寺庙之中。皇帝你若真有心为民做主,最该问罪的,不是我吴家,而是那些多年来就既佛门之名吸取百姓膏脂的各寺僧人!” 吴靖忠这一表态,吴家其他人也不再隐瞒,纷纷叫嚷了起来:“不错,那寒山寺名下的诸多田地,便有五成是我们从一般百姓手中夺来送与他们的。 “结果他们明明知道此事,却还是心安理得地受了。还有那些之前犯了事的人,连我吴家都不敢包庇,却能被寒山寺收容,为其所用。 “所以要论在苏州谁作恶最多,我吴家是绝对不敢与寒山寺等寺院相比的!” “皇帝陛下,你要是真有心为百姓做主,该做的就是严惩寒山寺等寺院中的僧人!” 就跟找到了一个发泄口似的,一下子,吴家众人都开始滔滔不绝地将寒山寺等寺院的种种非法勾当一一道了出来。 什么包庇犯人,什么夺人田地,什么欺骗无知百姓,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把辛苦赚来的钱财上贡……既有笼统说法,也有细节事件,就差直说这些寺庙就是天下间最肮脏的藏污纳垢之地了。 本来对于族人的反应,吴苍还颇以为然的,觉着这或许还能减轻自家罪过,甚至拉出佛门这样的存在来让朝廷不好对自家下狠手。 结果,随着他们越说越多,而孙宁脸上却有笑容浮现后,他才猛然惊觉,事情似乎与自己希望看到的存在出入了。 不过他醒悟这一切却已有些迟了,因为大家都已将一切说得差不多,慢慢停了下来。 而孙宁也在这时笑吟吟点头:“原来如此,看来这江南佛门之盛对本地百姓来说,完全是有百害而无一利了!朕知道该怎么做了!” 说着,神情一肃,又一拍手:“进来!” 随着皇帝传令,外间很快就有十多个书吏打扮之人鱼贯而入,他们手中全都捧着墨迹淋漓的纸张,在皇帝的示意下,打开之后,送到了吴家众人面前。 只一瞥那上头所写的东西,吴靖忠和吴苍等人的神色都再度而变,因为那白纸黑字记下的,正是他们刚才所说关于佛门各寺庙的恶行。 第624章 以毒攻毒(下) 看着他们愕然的表情,孙宁笑意再起:“这些可都是你们自己跟朕说的,现在都已记录在案,还请过目之后,在上头签字画押吧。”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吴苍硬着头皮问了一句。 “什么意思?不就是为了替你们减轻些罪过吗?这可是朕对你们的一番苦心啊,毕竟不是你们犯下的过错,自然不能让你们承担了。” 孙宁很是和善地说着,但随即又突然话锋一转:“不过,要是这些所言都是你们胡编乱造,冤枉佛门寺庙的,那就要罪加一等了。而且,还有欺君之罪,就是灭你吴家满门,都算是轻判了!” 吴苍只觉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家再没有其他选择了。 打从一开始,孙宁就是冲着让自己等说出寒山寺等佛门寺庙僧侣的罪过而来,所以才会很有耐心地一步步施压引导。 而现在,他们不但要把一切事情都说明白了,还得在白纸黑字上签字画押,成为将来对佛门发起攻击的人证! 真是好一手借力打力啊。 江南本就有两大势力,一是豪族世家,一是佛门。现在朝廷要做的,就是把这两股势力通通拔掉。 而相比于从来不怎么得人心的豪族世家,佛门寺庙靠着伪装显然更有迷惑性,让百姓更愿意相信他们是为自己做主的存在。也只有深知其内情的豪族世家,才能把佛门的种种黑暗面了如指掌地说出来。 吴苍想明白一切,心下更是一阵发寒,自己等居然就成朝廷用以对付佛门的一把刀了。 而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情况下,除了答应之外,他们似乎也没有了其他选择。 孙宁在发出威胁后,便很有耐心地坐那儿等着众人做出反应和决定,他相信,到了这一步,吴家众人是懂得如何抉择的。 其实他今日走这一步也是出于无奈,因为这几日下来,他赫然发现佛门对百姓的影响要大过自己之前的判断。 本以为可以用钝刀割肉的方法,通过种种借口来慢慢收回佛门的一切。为此,他甚至都特意让人去鼓动一些百姓来对寺庙发起诉讼。 可结果,绝大多数被找上的百姓都不敢答应,有几个一开始就答应了的,在事后也迅速反悔。而就他们所言,乃是周围亲人朋友在知道他们要控诉佛门后,极力劝阻,甚至不惜要与他们断绝关系。 很显然,经过几十上百年的扩张发展,以及当地豪族的扶持推动,佛门那套东西早已深入江南所有人心,真正达到了洗脑的地步。 所以百姓们并不认为自己吃些苦,把本该属于自家的财产献于寺庙是什么坏事,反倒觉着这是自己的福报,能为将来,为子孙,为自己的下辈子积福…… 在如此思想的影响下,佛门的一切为恶行为都变得很正常,也就只有极少数清醒之人还会想着灭佛。只是他们的生存空间也是相当之小的,灭法会甚至都不可能在整个江南有统一的组织。 或许真论起势力来,佛门是远远没法和九姓豪族相比的。但论起对百姓的影响力,前者却胜后者不止一筹,至少在朝廷大军开到后,几乎没有百姓肯为豪族牺牲。 如此情况,若是以力破之,或许不会太难。 孙宁完全可以纵兵毁去诸多寺庙,让所有僧人还俗。 但是,那样一来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却不是他能控制了,江南必然动荡,也必然影响到他北上的整体计划。 可继续留着佛门为祸江南也终究是个后患,所以在一阵思索和讨论后,孙宁才定下了这么个以毒攻毒的策略来。 借豪族世家之口,来把佛门的种种阴暗之事告之于众,让所有人都从假象中醒悟过来。 虽然这么一来带给江南百姓的冲击依然不小,甚至会摧毁他们多年形成的习惯与信仰。但为了将来,长痛不如短痛,必须放手一试了。 沉默良久后,吴苍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来:“皇帝陛下,你其实是想借我吴家之口来对付佛门,让他们失却民心?”www.wenxue一二.Com “对。”孙宁这回也不再藏着掖着了,笑笑点头,“这是你们吴家将功补过的机会,若能协助朝廷除此江南大患,那你们之前所犯下的诸般过错,都可得到从轻发落。 “你们的子弟大部分都可被赦免,你们的家产,也能保留下一部分来。诸位,你们好好考虑一下吧,是帮朝廷,帮江南百姓,还是帮那些本就与你们无关的寺庙僧侣。” 其实这何止是帮哪边的问题,更要命的是一旦真站朝廷一边对付佛门,他们吴家说不定就成众矢之的了。哪怕之后朝廷不作追究,那些狂热的佛门信徒,也不会放过吴家吧? 这让吴苍和吴靖忠这两个家中掌权者陷入了纠结。 但最后,他们还是选择了眼前的保证:“好,我们签字,我们愿意为朝廷指证佛门在苏州的种种不法事!” “很好。”孙宁再度点头而笑,心里更是长出了一口气。 总算是将最关键的第一步给迈出去了,只要有了吴家这份供词在手,接下来要说服其他各家,可就简单太多了。 毕竟人都有个从众心理,一旦有了第一个表态者,后面之人的抵触和顾虑自然就少。 怀着满意的心情,孙宁起身离开,来到堂门前时,才又突然回身,冲依然处于愣怔的吴铁翼道:“吴铁翼,你为人正直,心系百姓,又深谙律令,朕希望你能继续为民做主。 “等真要问罪于那些佛门寺庙时,朝廷希望就由你来做这个主审官员,你可愿意接下此重任吗?” 吴铁翼身子一震:“我……我只是一个罪人……” “你从未做下过错事,倒是多年来一直致力于为苏州百姓维持公道正义,这正说明你是个真正的好官。朝廷不会因为你的出身就否定你的功劳和能力,你愿意为朝廷,为江南百姓尽自己的一分力吗?” 面对孙宁的这番说辞,吴铁翼突然一阵感动,生出了士为知己者死的念头来。 所以他不再迟疑,当即大声应道:“臣,谨遵陛下旨意!” 言罢,拜倒。 第625章 意外收获(上) 正如孙宁所想,在有了吴家这一点突破口后,其他各家对与朝廷合作,共同揭发佛门种种恶行罪孽的提议也就少了许多顾虑,在孙宁的软硬兼施之下,全都留下了白纸黑字地供词。 这其中表现得最积极地,当数顾家。 因为相比于其他各家,顾家与佛门的仇怨明显更大。要不是金陵鸡鸣寺地僧兵突然倒戈,说不定这金陵城还能守下去,直到援军赶到呢。 带着这样地仇恨心理,他们对鸡鸣寺以往地种种行为自然是知无不言,甚至添油加醋,真恨不得现在朝廷就能派兵把寺院给围了,把所有僧侣都给杀了。 当然,他们谁都知道,这是不现实的。 只凭这些供词罪证还是没法把扎根江南多年,已被无数百姓奉为偶像的佛门真正批倒批臭。若真要出兵围寺捕僧,说不定就要引来佛门信徒的群起反抗了,到时江南可就又要乱了。 所以,拿到供词,拉他们为己用只是其中一步,孙宁知道要想真正达成灭佛的目的,就还需要把最关键的一环也给完成了,让佛门僧侣失去多年的好名声! 而这一点,就在陆家身上得到了一个很不错的突破口。 作为与纵横会勾结最深,犯下最大错误的扬州陆家,其罪名显然要比其他几家更重。 所以他们在被从扬州押解到金陵后,也是一直被单独看押的,大半个月来,几乎没接触到外间之人。 直到今日,这个冬月的中旬,才见到了能决定他们举族生死的皇帝陛下。 为了能尽量保全族中子弟,作为宗主的陆鼎文表现得很是卑微,早早就率众跪迎,面对皇帝的问责,他更是没有半句分辩,直接就把一切罪过都认在了自己身上。 “陛下,是罪民因为宗族多年以来的习惯,才使我陆家举族为纵横会的贼人所用,做下种种伤天害理之事。要是陛下和朝廷真要严惩,罪民愿意一力担之。 “只要陛下肯饶过我们陆家一些子孙,罪民愿意将陆家所有财物通通上交朝廷,就算被千刀万剐,也不敢有半分怨言!” 表明自己态度后,陆鼎文又五体投地般跪伏于地,一副任打任杀的模样。 其他陆家人不知是不是早得了他的命令,此时也一个个都很是乖觉地跪趴在那儿,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与他们相比,其他各家可就要显得桀骜太多了。 孙宁呵呵的笑了起来:“看来你也知道自己犯下了多大的过错。既然如此,当初为何要这么做呢?” 这一问让陆鼎文心下一喜,这是一个信号,一个至少不会灭陆家满门的信号。不然,皇帝陛下又何必花时间和心思来做了解呢? “陛下有所不知,我陆家其实百年来一直都与纵横会的李家有着极深的关系。两家之间,总是互相配合协助,互相提携。 “虽然我们从未真正加入过纵横会,但其实与纵横会的关系却是从未断过,也因此得了许多的利益。这才有如今扬州第一家,位列江南九姓豪族前列的地位与影响。” 老人有些无奈地回话道:“也正因如此,我陆家和纵横会早就脱不开关系,光是那些书信什么的,就足够让所有人相信我们是纵横会的一员了。 “所以在近来纵横会有意入主江南时,我们就只能选择配合。不然,只要他们稍稍透些风声出来,我陆家就是被群起而攻,破家灭门的下场。 “罪民所言句句属实,还望陛下明鉴。” 做出这番解释后,他又郑重叩首,一副坦然的模样。 孙宁点头,认可了他的解释:“既然如此,想必你们对纵横会的了解也远超过了其他人。朕可以留下陆家一脉延续香火,但却需要你们用戴罪立功来换后人的存活,你能做到吗?” “罪民等愿意配合朝廷,定当知无不言!”陆鼎文心下更是一定,赶忙再度表态。 其他人也纷纷叩首,谢恩。 他们知道,只凭自己之前做下的事情,想要活命已是奢望。现在能保下陆家一支血脉,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孙宁又满意地一点头:“那就把现在还可能藏在江南各处的纵横会的残余势力一一道出来吧。” 虽然纵横会在梁州军的突然倒戈之下已被连根拔起,连作为总会所在的衡州都没能保住,其他各方力量,也必然会多受打击。 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么大的势力,总是会留下许多漏网之鱼的。尤其是在江南这儿,一定还留有更多这方面的余孽。 留这些力量在此,今后说不定就成心腹大患了。所以孙宁必须赶在真正对北用兵之前,把他们和佛门全部清扫干净。 面对孙宁的要求,陆鼎文只稍作犹豫,便有了决定。 为了陆家血脉的延续,他只能把有着百年交情的纵横会彻底出卖了。 当下里,他便缓缓地将自己知道的,一直隐藏在江南各地的纵横会的重要耳目,暗子一一道了出来。 虽然这些棋子里有一些早在之前就已被江南各家查出,一一拔除,但还是有不少隐藏得更深的家伙残留着的。 他们中,不光有在各地衙门里当差的,也有寻常的小商贩,甚至还有最不起眼的小老百姓。 这些人要不是被陆鼎文他们交代出来,朝廷是肯定不会怀疑到他们头上的。 光是看着那记录在案的纸上一连串的名单,孙宁就有种后背生寒的感觉。 要不是这次自己行事够快,江南各家又足够果决,恐怕再过上几年,随着纵横会不断布局,他们真就能做到兵不血刃就把整个江南都窃据在手了。 到那时,自己再想拿下江南,所要遇到的阻力可就是现在的十倍不止了。 呼出一口浊气后,孙宁才点头道:“很好,只要你们这次交代属实,朕必不会有所食言。” “多谢陛下……”陆鼎文也大松了口气。 就在孙宁挥手,示意他们可以退下时,突然心中又冒出一个想法来,开口道:“对了,还有一事,你可知道你陆家之前为何会暴露吗?” 第626章 意外收获(中) 对这个问题,也困扰了陆鼎文和族中子弟许久,他们是真想不出问题出在哪儿。 明明这些年来自家一直隐藏得很好,纵横会那边更不可能向江南各家透露自家的真实立场,怎么就会在最后出招时被吴家早一步防到呢? 他们本以为这个疑问是不可能解开了,但今日,在孙宁口中,他们终于是得到了答案,一个让人惊讶的答案。 居然是因为半年前苏州寒山寺地那一场变故中竟还暗藏了另一场算计,而且还被皇帝陛下给现场看破了。 而苏家显然与试图用机关纵火焚烧藏经阁无关,那唯一地解释,就是有人早知苏家的计划,并顺势而为,想要让他们替自家背锅。那就意味着,还有一个层次更在苏家之上地纵横会帮凶在暗中盯着当日地一切了。 陆鼎文在想明白一切后,整个人都有些发懵,神情更是几番变化,最后缓缓回头,看向身后那一干子弟:“这到底是谁做下地?”衛鯹尛说 他的声音里有愤怒,但更多的是苦涩与无奈。 都已成这般模样了,再追究到底是谁坏了全盘大计其实已经无关紧要。但即便是死是败,他和族人也总要败个明白,死个明白啊。 就是孙宁都有些意外,居然不是陆鼎文这个陆家族长让人做下的吗? “是我……”一人再度跪下,深深拜倒,语气里满是深深的后悔,正是陆鼎文的嫡子陆定乾。 一瞬间,堂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落到了他的身上,有惊讶,有意外,有茫然,而更多的,则是愤怒! 大家都已经明白过来,使自家身份最终暴露,并落得今日下场的,其源头就是这画蛇添足般的一手啊。 陆鼎文整个人都在颤抖,半晌后方才沉声道:“为什么?” “为了鹤儿。”陆定乾轻轻地给出回答,人依然伏于地上,完全不敢起身和父亲与其他族人有任何的目光上的接触。 “他不是你于十五年前收下的义子吗?与寒山寺又能有什么关联?”陆鼎文更觉意外。 “他不是我收的义子,而是我亲生的儿子,是我和苏州水月庵的一名女尼所生的儿子……可是说来讽刺,我多年来明媒正娶的妻子和几个妾侍却不能为我生下哪怕一个儿子……” 陆定乾稍稍鼓起了一点勇气,抬头看了眼自己的父亲:“爹,我不想自己将来连你传给我的宗主之位都保不住,所以就想法设法把鹤儿从之前寄身的寒山寺接了出来,然后又把他送到扬州,再创造出一个我与他相见投缘的过程,名正言顺地将他接回家中,认他为子! “但是,这一切终究是存在许多手尾的,我也不可能做到擦除一切破绽,尤其是鹤儿他在寒山寺的过往,那都是记录在僧簿之中的。 “之前我不敢做什么手脚,直到前番苏家受纵横会的引诱行事,我才觉着机会终于到了,所以就……” “所以你就想趁乱将这些过往通通一把火烧了干净!你还真是心思缜密啊。”孙宁在上方也是听了个目瞪口呆。 本以为这事上会存在更大的阴谋,却不料真相竟是这么一场狗血的家庭伦理。 看着依然跪伏于地,不敢出声的陆定乾,孙宁又叹道:“你可知道,其实有些事情不做反倒要比随意妄为要更保险。比如你想要纵火烧掉那些僧人簿册,其实要是不曾让人放火,事情就不可能被人留意到。 “还有,就算如此,其实这事也未必会被人真个留意到,至少我之后也就彻底放到一边了。毕竟,当时苏家做为寒山寺一案的元凶早已伏法,藏经阁那点布置也已无关紧要。 “但你却是一错再错,居然又对那寺中衣钵僧下了手。我知道,你这么做一定是因为他已看出问题了吧?所以才不得不灭口。 “可你不知道的是,他这一死,反倒让我察觉到藏经阁内这把火还有隐情,而且是与苏家并不相干的隐情。” 陆定乾怔怔地听着孙宁的讲述,整个人因为后悔而蜷缩了起来。他是真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一点私心,居然会引出这么大的后患来,最后使整个陆家都落得破灭的地步。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 陆鼎文和其他陆家之人现在固然愤怒,但在皇帝陛下面前,终究也不好发作,只能是尽数神色阴沉地立在那儿,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了,我一直的疑问也终于解开,你起来吧,可以走了。”孙宁摆了下手,示意陆家众人可以离开。 陆定乾努力了好几下,却还是没法从地上起来,幸亏陆鼎文上前扶一把,才让儿子得以起身:“爹……” “这都是命啊……想我陆家素来自诩名门望族,到头来却是身败名裂。”陆鼎文苦涩叹道,“不过你也算做了一点好事,保下了我陆家血脉,不然鹤儿要是真在寺中,恐怕也将受很多的苦了。他说到底,也是我陆家子孙啊……” 就在这父子二人随着其他人一起往外退去时,听到陆鼎文这话的孙宁突然心中一动,再度叫停:“等等,你这话是何意?” 陆鼎文茫然顿足回头:“我……没什么意思啊。” “我问你,你说孩子留在寒山寺会受苦,这是为何?虽然寺庙之中有些清苦,但比之普通人家的孩子,身在富裕的寺庙中,他总要好一些吧?” “陛下有所不知了,我江南各寺庙固然有收孩童从小剃度的规矩,但这些孩子并不是真就能一直留在庙中。只有那等最是聪慧,有着佛性悟性的孩子,才能被他们养大,直到最后成为寺中大德高僧。” 陆鼎文倒也没有隐瞒的意思,道出了自己知道的真相:“至于那些资质平庸的,部分有父母在当地可以交还的,在收取一笔不菲的养育银后也会将人还回去,至于那些找不到父母家人,或者干脆就是被卖进寺庙的孩子,他们就会在十岁左右,再度被卖!” 第627章 意外收获(下) 陆鼎文在说起那些孩子会被发卖时完全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其他众人也表现得很平静,好像就是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了。 但孙宁整个人地精神却为之一变,目光灼灼地盯住了他:“这些孩子会被卖去哪里?” “或是被卖入江南某些大户人家中为奴为婢,也有卖去别处地,至于他们的结果,就不得而知了。本来,这些孩子就是打小被人贩子以很低地价钱卖到寺庙里去地,当然,对外他们是说收养地落难孩童,还能跟那些信善多要些香火钱呢,养上几年再发卖,总得把花在他们身上的钱再赚回来吧? “对了,其实还有一些孩子也会被寺院留下,就在其中做着些苦力差事,也就跟寻常人家中的奴仆没有什么区别了。” “明白了。”孙宁轻轻点头:“所以说,其实这些年来,江南地界一直都存在着这么一条贩卖孩童的渠道存在,而这些寺庙就是其中的关键一环了。” “对啊,这与一般人把小孩发卖到我等豪族为奴为婢并无不同。”陆鼎文不以为意地又回了一句。 显然,直到此时,他都不觉着这有什么问题,因为陆家也好,其他各家也好,几百年来,都是这样过来的。 对他们来说,孩童的买卖和买几个成年的奴仆没有任何区别,反而觉着自己是在做好事了。 孙宁也没有与之争辩,想要扭转他错误观念的意思,只问道:“这样既买入孩童,又把孩童转手卖出的做法,是所有江南寺庙都在做的了?” “对,尤其是那些规模更小的寺庙,因为香火不够,僧人开销又大,自然免不了在这上头打主意了。至于大些的如寒山寺,云林寺这样的,则好一些,买得多,卖得少。” “很好,你们可以先离开了。”孙宁摆手,正式让人将陆家众人带走,而他自己,则又在堂中好一阵的思索,脸色几番变化。 足足思忖了有小半个时辰,孙宁才呵呵笑了起来:“来人,随我回去,再把沈舟和诸葛青云他们叫来!” …… 个把时辰后,在原来的顾家宅邸,现在的皇帝行宫的一处书房里,孙宁和匆匆赶来的沈舟二人见了面。 他二人最近也是相当忙碌,江南各地有着太多问题需要他们一一解决,安抚民心,点查各家财产,对新降的江南联军的改编……可以说,他们其实要比孙宁这个皇帝更忙。 但在得知皇帝陛下传召后,两人依然不敢怠慢,放下手边的所有事情,就急忙赶来。见面行礼后,二人也不作寒暄,直接问道:“陛下,可有什么旨意让臣去办吗?” “不错,是关于如何对付佛门寺庙的。”孙宁这时神色有些振奋道。 “臣知道这两日陛下一直都在与那些豪族中人见面,想从他们那儿找到突破口。但臣以为,这样还是有些操之过急了,哪怕那些人确实可以站出来作证。”沈舟却不看好孙宁的策略,低声说道。 诸葛青云在看了这位同僚一眼后,也跟着道:“陛下,臣以为沈大人所言在理。真论起对江南百姓的压迫与危害,佛门自然是和这些豪族差不多的。但是,他们行事更隐蔽,更有迷惑性,让百姓们不知不觉就被他们所欺骗,直到今日都只念着他们的好。 “要是这时候真公然行灭佛之事,恐怕会适得其反,让百姓对朝廷怀有怨恨啊。所以还请陛下三思,不如再等上一些日子……” “朕知道你们是从大局出发,但江南这两大痼疾,要是只去其一,是根本不可能真正让朝廷掌握此地大权的,所以佛门也必须尽快铲除,赶在我们大军北上之前。” 孙宁说着,语气又突然一缓:“不过,你们的顾虑也在理,若只用强的,怕是会引发百姓的不满,适得其反。所以,朕就决定,先从民间入手,让百姓们真正看清楚那所谓的佛门寺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后,再对其下手。 “而且,说不定到时候,江南百姓还会求着咱们灭佛毁寺呢。” 两人本来还不信会有这样的好事,但随着孙宁将各寺庙有买卖孩童的事情道出后,他们的态度就明显发生了变化。 “这……是真的?”沈舟神情严肃道,他明显是想到了自己那早夭的孩子。 诸葛青云的反应就更激烈了,砰一拍桌案:“那他们就真该死了!” 他不但已为人父,而且曾经还是村子里的教书先生,曾有十多个孩子就在他跟前读书。只要想想这些孩子若被人掳走卖去别处,那些家庭的悲伤,诸葛青云就明显感到了愤怒。 孙宁点点头:“这些事是陆家众人所说,而且他们还不把此事放在心上,以为都是理所当然的,所以便假不了。 “但是对那些寻常百姓来说,这就是真正有着切肤之痛的大事了。一旦让大家相信其事,你们说,江南百姓对佛门寺庙的态度会变成什么样?” “推己及人,只要是为人父母的,一定不会答应,也必然会支持朝廷对寺庙开刀,严惩这些买卖孩子的罪魁祸首!”诸葛青云立刻作答,一副恨不能现在就带兵把所有寺庙都给围了的模样。 倒是沈舟,这时稍稍冷静了些:“不过陛下,这事想要查明也不容易啊,而且说出来,百姓们未必会立刻就信了。到时寺庙就会为了自保而做出更多无法无天的勾当来,比如直接将那些无辜的孩子给灭口……” “是的,我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便打算用另一个方式,来争取民心。只要让百姓们开始对寺庙僧人产生某种不信任,再让人报到官府,我们便可以出兵查抄了。 “到时,只要把孩子的事情摆到台面上,就不愁民心不与我们站在一起!” “陛下,这民心可不好争取啊,毕竟江南佛门已流毒多年……” 孙宁呵呵一笑:“那就缓缓而图,花上一两月时间,先把他们在民间高高在上的名声给打下来吧!” 第628章 舆论战(上) 刚过辰时不久,王一川就从家里出来,随着熙攘的人群一起走在熟悉的金陵街道之上,不时左顾右盼地,想要看个新鲜有趣。 虽然整个江南刚发生了巨大地变故,金陵城更是曾大军围攻,这一切只发生在个把月前。但对像王一川这样的城中普通百姓来说,那都已经是过去地事情了。 大家地生活并没有受什么影响,取代了顾家镇守金陵地官军还比以往的兵卒更有纪律性,倒是让所有人的日子过得更安定与舒坦了。 所以金陵城的一切早就恢复旧貌,沿街的店铺重新开启,外出游逛的人甚至比以往更多了些。那是因为如今正值初冬,天气还不算冷,又没多少事情可忙,城中百姓自然可以把更多的时间放到消遣上头。 王一川就是这芸芸江南市民中的一个,而且比起一般人来,他家中更为殷实,也就能在城中找到更多的乐子。 比如说那些沿街而开的茶馆酒肆中,近来为了招揽更多客人上门,都雇请了说书讲古的先生。在他们的舌灿莲花下,一个个或新或旧的故事总能说得引人入胜,不知不觉长了见识,又消磨了时光。 王一川这几日都在于家老店里喝茶听古,今日看看也没别的意思,自然就又转进了这座茶馆,要了一壶香茶,几碟点心,就和旁边几个茶友一道说笑聊天,等着那先生今日再讲个新故事。 “对了,昨日我没来,前天讲的那段白蛇青蛇的故事可曾完结了吗?”一名朋友想起此事,忍不住问了一句。 “昨日就讲完了,那法海着实可恶,居然硬生生拆散了一对大好的姻缘。”另一人叹息着道,“都说佛门广大,如今看来,也混不似那么回事了。” “嘘,宋兄你可不要胡说啊,那法海终究只是僧人中的异类,做不得准的。我觉着咱们江南的僧人还是挺慈悲为怀的,断不会干出这样的勾当来。”王一川忙打断对方的话头道。 这儿可离着鸡鸣寺不远,若是被那些僧人听了去,难免生出什么不测来。 不过对法海拆散白娘子和许仙这一对夫妻行径而不满的茶客还真是不少,旁边也有不断的非议之声传来,那都是这几日在茶馆里听白蛇传故事入迷之人,已经有人把对法海的敌视上升到了僧人这一群体了。 不过随着一名面貌清癯的书生施施然走到前方台上,把个醒木啪的一拍,本来还闹哄哄的茶馆就顿时为之一静,所有人都期待地看着这位说书讲古的先生,等着今日的新故事。 这位也是不急不缓,先团团朝大家作了个揖,这才道:“承蒙各位看得起在下,愿意听我讲讲这古往今来,天下各处的故事,那我今日就再讲个好的。 “话说在那杭州城里,前宋时节,有个在衙门里当差的好汉名叫杨雄。他生得是一表人才,魁梧不凡,还有着一身过人的好武艺啊。 “唯独这一张脸,因为早年间练武岔了气,显得有些发黄,就似得了病一般,故而在当地也就有个‘病关索’的称号……” 这说书人所讲的,正是杨雄石秀勘破潘巧云和僧人裴如海有了奸情,并最终将这一对狗男女杀死之后,出逃的故事。 只是在故事的细节上,稍作改变,比如把故事发生的地点放到更接近金陵的杭州,最后也是杨雄和石秀兄弟二人联手除掉的一对奸夫淫妇。 在说书人绘声绘色的讲述中,茶馆里的一众茶客都听得是如痴如醉,仿佛那一刻,他们都成了故事中的杨雄石秀,当然,也有可能存在牛头人爱好者,把自己代入到裴如海的身上,不过在周围人等的一阵讨伐声里,他还是连忙醒悟,坚决出言批判那僧人的无耻。 在将故事讲完之后,说书人又啪一拍醒木,做着最后的讲解:“在下适才听了各位客官的议论,有道是那潘巧云不守妇道的,也有说杨雄为人丈夫有不周到处的,还有评点石秀不是的。 “但其实说来说去,最大的过犯却还是要落到那好色贪花的僧人裴如海身上了。若他本本分分,谨守僧人的寺规戒律,又怎会有这一段风波呢? “他不但毁了一个家庭,更是把好几人的前程和性命都一并给搭上了,实在是不该啊。” 说书人不但要跟百姓们说故事,还要向大家传播公序良俗的责任,此时说来也是头头是道,让众人连连称是。 但随即,他又把话锋一转:“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那裴如海为庙中高僧,怎么就会做出如此不堪的事情来呢? “有人说了,是他的佛性不够,那既然如此,他又怎能在寺庙中做到首座高位呢?显然,他的才干是有的,佛性也是有的,只是这人性素来如此,而且,平日里实在过于悠闲了。 “你们且想,这些个寺庙中的僧人既不用耕地做工,也不用为生计犯愁,每日也就只需要念念佛,读读经,然后就能吃饱喝足,穿暖睡好。 “有道是饱暖思淫欲,我等寻常之人有时都可能生出些邪念来,更何况像裴如海这样的盛年僧人呢?那清规戒律当真能压制住人之天性,让他委屈了自己吗?” 众人被他这么一分析,还真就觉着在理,开始交头接耳,议论起来。而王一川在众人中坐着,神色都有些阴晴不定,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所以说啊,这古人对这僧人一直都有个说法,唤作一个字叫僧,二个字叫和尚,三个字叫鬼乐观,这四个字啊,就叫作色中恶鬼。 “僧人若不能真正做到谨守清规戒律,就他们的丰衣足食,寻常无事,是很可能干出勾人妻女的事情来的。而要是僧人在地方上一旦坐大,那危害可就比任何无良公子少爷都大喽,他们虽不用强,但光凭自身的本事,就可以……” 他话还没说完呢,就听下方哗啦一声,一名茶客陡然推开跟前的碗碟杯壶,急匆匆就往外走,仿佛家里出了什么不得了的急事一般。 这位,正是王一川,而他身旁的一众朋友,则在惊讶之后,都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来…… 第629章 舆论战(中) 这种男女之间,红杏出墙的故事无论放在哪个时代都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尤其是当这故事地另一方主角还是本该高高在上,一本正经地佛门僧侣时,对大家的吸引和刺激自然也就更大了。 于是,白蛇传和杨雄潘巧云与裴如海地故事就迅速在金陵城里传播开来。只几日工夫,不光平日多闲暇,喜欢去酒楼茶馆听书谈笑地人知道其事,就连一般市民,也都听人提到了这些故事,并迅速向更多地人讲述。 而且,他们还本着传谣的精髓,不断把这些故事往更让人喜闻乐见的路上引,甚至将这两个故事都做出了一些联系。 比如说把白蛇传中一心除妖的法海也给变成了一个其实包藏祸心,对白素贞都起了觊觎之心的lsp。 这就让白蛇传的故事都变了味,但大家谈论和传播得却是愈发的起劲了,待到半来个月后,两个故事已是人尽皆知,而且还往金陵之外传去,还出现了不少同人小段子。 同时,打从浙地,居然也有相似的故事传了进来,这故事里的主角换成了前宋阳谷县的武大武二兄弟,以及武大的妻子潘金莲,和当地有名的高僧庆熙的恩怨故事。 其实也就是把武松斗杀西门庆的故事稍加改变,将西门庆的角色换成当地一个更有身份的高僧而已。而故事的发展和结局,都和原来的并无两样,只是随着大家的传播,其中某些内容的细节也就不自觉变多了些…… 可以说在这个初冬的季节里,整个江南境内到处都有着相似的故事在传播。故事的一方主角或有变化,或是一对或恩爱,或同床异梦的夫妻,或是两情相悦的男女,而另一方主角则未见变化,都是某地大和尚。 当这样的故事被人传得多了,大家心中对那些整日无所事事,只需要在寺庙里念佛读经的僧人自然便带上了异样的情绪。哪怕是那些再虔诚的佛门信徒,虽然开始时还会争辩几句,但在听多了故事后,思想也难免有所变化。 第631章 转折点(上) 腊月初三,天阴沉着,北风凛冽。 往常像这样的大冬天的日子里,人们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即便出来,也是为了糊口或是为即将到来地年节采买购物。 但今日地金陵城却显得格外热闹,无论身处城中哪个位置,都不断有人朝着城池的中心位置汇聚而来,最后更聚集在了推官衙门前。 因为今日正是王一川杀僧一案堂审地正日子,对于这个已在金陵流传讨论了好几日地热点事件,太多人想要在第一时间知道最终结果了,而要是能被获准入衙门听审,就更好了。 事实上,这次推官衙门还真就允准一些平民入衙旁听,不过数量却只得百人。可外间却渐渐聚拢了数千之众,光此一点,就可看出此番案子在金陵城有多被人关注了,也就意味着案件地结果必然牵动各方看法,甚至利益。 百来个幸运儿被获准入衙门时,时间才刚过辰时,还有更多的人正从四面八方朝着衙门口汇聚呢,但这场针对王家夫妇的审讯却已开始。 在衙门大堂上坐着的,除了主审官吴铁翼外,还有几名奉旨维持堂上秩序的军中将领,以及以弘运为首的数名鸡鸣寺僧人。 此时几个僧人的脸色都很不好看,这几日外间传得沸沸扬扬的关于玄周逼奸良家妇人的说法可早就被他们所知了,这让他们愈发不安,也对今日堂审的结果愈发的没有信心了。 哪怕皇帝陛下似乎已经答应为他们做主遮掩,可这汹汹的民意却不好应付啊。 直到高坐上方的吴铁翼拍响惊堂木,喝声开审,大家才真正把注意力放到眼下,然后看到了镣铐在身的王一川夫妇二人被一起带上了堂来。 两人都是一副惶惶然不知所措的样子,被一阵叱喝后,更是乖乖跪在下边,连头都不敢抬。吴铁翼连问了几遍,他们才略有反应,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本官问你们,关于你王一川当众刺杀鸡鸣寺僧人玄周一事,你们可有什么要分辩的吗?” 面对讯问,王一川身子微微一震,还是小声道:“小人没有什么好说的,那淫僧被我发现在我家中……我自然不能放过了他!我虽然比不了顶天立地的武二郎,可也不会做那憋屈待死的武大郎!” 这话说出来,立马就赢得了堂外一众旁听百姓的喝彩。大家都有着淳朴的是非观,又受了之前流传在外的故事影响,自然更偏向于他这个凶手。 “公堂之上,不得放肆!”吴铁翼在告诫了堂外众人一句后,方才正色追问:“但你杀人已是事实,有违人伦律法,本官今日要治你之罪,你可心服吗?” “我既然敢杀他,就知道了有这样的下场,我没有任何怨尤!”王一川这时反倒放开了,昂起头来大声应道。 这番表现说话更显得他有担当,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子,当下里,外间又是一阵低低的叫好声。 旋即,人群中还有人叫道:“大人,王一川他杀人乃事出有因,还望朝廷从轻发落啊!” “肃静!本官问案,何时轮到你等百姓置喙了?”吴铁翼不以为然地斥责道,“若有再敢多嘴的,拉下去掌嘴二十!” 这下顿时让外间人等个个噤若寒蝉,他们只是普通百姓,哪敢真去招惹高高在上的朝廷官员呢? 倒是堂内下首处坐着的弘运和尚,此时不禁开口道:“吴大人,贫僧以为此案过于恶劣,该当严惩。王一川他当街杀死佛门子弟,实在罪不可赦,就是凌迟,也不足以抵消其所犯之罪孽!” 其他几名僧人也都在一声阿弥陀佛后迅速跟进:“吴大人,此言在理。纵然玄周有错在先,也不是他一个区区平民就能胡乱杀死的,这分明就是对佛祖,对佛门的亵渎。 “如此凶顽之徒不处以极刑,恐怕不能服众啊!” 说这话时,几名僧人又狠狠地拿目光扫向外间人等,让这些寻常百姓心中再打一突,全都低下了头去。 这些人里,既有一直以来的佛门信徒,也有不怎么礼佛敬佛的,但是,他们都知道一点,鸡鸣寺以及佛门,那可是金陵和江南境内极大的一股势力,压根就不是他们这样的小人物能招惹的。 可不能因为一时痛快,给自己家人招来祸端啊。 吴铁翼顿时面露难色:“几位大师,这恐怕有些不妥吧?何况,佛门不是讲究慈悲为怀吗,如此做法实在……” “吴大人这却是有所不知了,我佛门固然讲究个慈悲,但也有怒目金刚,用以降魔。像这样的罪大恶极之人犯,非用极刑不能赎其罪过。何况,这也是朝廷的意思啊。”说到朝廷二字时,弘远还刻意加重了读音。 这让吴铁翼明显露出一丝无奈来,只能是啪一拍惊堂木,沉声道:“事实确实如此。王一川,你当街杀人已是大罪,何况杀的还是佛门僧人,实在罪大恶极。纵然他有错在先,你也不该伤人,你以为那些故事都是真的吗? “所以按我大越律法,便当严惩于你,该处你……” 就在他要把最终的判决落定,外间多数听审的百姓个个露出不忍与愤怒的表情,而那些僧人个个面现得意时,一直默然跪在那儿,没有半点存在感的王妻却突然开了口:“慢着!大人,民妇有几句话要说……” “你说。”吴铁翼神色一缓,迅速做出回应。 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王妻已经大声道:“民妇知道自己罪孽深重,要不是我与那玄周他……也就不会有今日的命案了。 “但是,还请大人明鉴,我夫王一川所以会当众杀他,其实也是被他所逼,是多次受辱的结果。 “其实他们说民妇与之通奸,那完全就不是真的,而该说他逼着民妇被他……之后事发,我夫他几次与那僧人理论,都被他拿势所压,甚至还笑言他能在我们家中,当了我夫之面与民妇…… “终于,之前的说辞成真,我夫也是再也难以忍受,这才愤而杀了他。可以说这一切的罪过都在那玄周和民妇身上,我夫实在是被逼得无可奈何了,才动手杀的人啊!” 说着,她又砰一个头磕下去,泣声道:“还望大人明鉴啊……” 第632章 转折点(中) 王妻这一番话说出来登时就让堂内堂外众人都为之一静,然后外间旁听的百姓们便立刻交头接耳起来,很快,还有几个胆子够大的更是高声叫嚷了起来:“如果真是这样,那淫僧就真是该死了……” “王川夫妇是受害之人,大人可要为他们做主啊!” 之前金陵城里就有这样地说法,现在由当事人正式当众承认,自然让一干旁听地百姓们更乐于相信其所言,从而鼓噪着为她说话了。 “肃静!”吴铁翼脸色阴沉的再度一拍惊堂木喝止道,两边衙役也立时长堂威,用威武声压制住了外间众人地叫嚷,这才把有些失控地现场给重新调整回来。 鸡鸣寺地几个僧人的神色要比他更加难看,他们都没想到这女子竟如此大胆敢说,连这等私密之事都敢当了众人之面说出来的。 但现在已经不是计较她胆子够不够大的时候了,弘运和尚果断开口道:“简直就是一派胡言,这是污蔑!吴大人,这不过是他夫妇两个为了替自己开脱才拿出来的借口。” “哦?大师何以如此肯定做此定论啊?”吴铁翼笑着看向急吼吼出声的弘运问道。んttps:/ “当然是出于对他们心思的琢磨了。吴大人你老于刑名,自当知道我大越官府素来都是要严惩那与人通奸的有夫之妇的,可视情况,轻者罚作苦役十年,重者凌迟处死!现在都出了人命案子,自当从重处罚。 “她就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会豁出一切拼上一把,把所有脏水都泼到本寺的玄周身上。毕竟他人已经死了,自然是没法再与其分辩,究竟双方是个什么关系……” 弘运和尚的这番话听着倒也颇有几分道理,让堂外不少百姓都频频点头,一些之前还愤然叫喊着要为王川二人鸣冤的人,也都改变了些主意。 吴铁翼对此却是淡淡一笑:“大师今日还真是有备而来啊,居然连此等律令都能随口说出。不过你说的也很有道理,王氏,你说自己是被玄周逼奸的,可有什么证据证人吗?” 王妻趴在那儿身子不住颤抖着,不知是因为羞愧还是因为胆怯。足足半晌后,她才缓缓抬头,脸上除了泪水,额头还有鲜血不住流下,却是刚才用力磕头,把头都给磕破了。 此时的她,叫人看着是既狼狈又可怜,让人没来由的就想要帮她信她,连两边的差役们,心中都生出了异样的感觉来。 “民妇……民妇当时也是被逼无奈,又怎可能……可能有什么证据呢?总不能让那淫僧写下什么字据吧。”她最后只能是楚楚可怜地道出这么一句话来。 但这显然不足以成为证据,吴铁翼叹了口气道:“既如此,那你所言皆是一面之词,本官就无法采信了。” 此言一出,那些鸡鸣寺的僧人固然是露出得意的笑容,外间百姓们却多有不满者,只是一时找不出反驳的话语来,堂上也没有他们说话的机会,大家只能是焦急叹息,又互相作着低声交流。 难道这又会是一场小民百姓彻底失败,明明受害,却还要付出更惨重代价的糊涂案子吗? 就在大家以为事情就要这样发展,连吴铁翼都已经再一拍惊堂木,似要做出最后判决时,下方的王妻又再度开口:“我……我想到了……” “想到了什么?”吴铁翼手上立刻一顿,急声问道。 “我想到了有人可以为我作证,那淫僧就是逼奸的我。”情急之下,她都顾不上自称什么民妇了,也不再显得多么的卑微。 “哦?却是什么人?” “吴大人,贫僧以为她这只是为了替自己开脱罢了,所谓人证更是子虚乌有,还是不要采信为好。”弘运和尚却是神情一变,森然说道,“这也是朝廷的意思,江南民风可不能因为这样一个不知廉耻的妇人就给毁了!” “本官却不这样看,既然是人命案子,就当一查到底!”吴铁翼却不接他的话茬,转而看向下方的王妻,“你说,老实把东西说出来,若真可证明你是被逼无奈,本官自会为你做主。” “是……是那淫僧在与我……时曾自得开口,说其实这两年间,他已经逼奸了七八个有夫之妇,还有他也有几个师兄弟也是一般。” “简直是一派胡言!”不等妇人将话说完,弘运和尚已再按捺不住,砰一下拍着茶几就站将起来,便要直朝对方扑去。 很显然,这番说辞是真让他恼羞成怒了,要是再让其如此编排鸡鸣寺僧人的种种罪行,那整个寺庙的名声可就彻底毁了! 可他虽快,却有人比他更快。 就在这一扑间,旁边几个差役已果断挺身上拦,几根水火棍呼啸而上,正封死了弘运扑击的角度,砰响声中,有两个差役闷哼而退,而他的势头也为之一顿,并有些愕然地愣在了那儿。 作为鸡鸣寺首座,众僧兵的首领,弘运可是有着一身不俗的武艺。 此时含愤出手,更是占着极大的主动,结果居然就被几个看着没甚特别的衙门差役给横棍挡了下来?! 这一刻,他眼中光芒骤然闪动,之前的某种猜想已落到了实处! 而上方的吴铁翼也在一惊之后迅速定神,大声喝道:“弘运,你这是做什么?真道官府威严是你一个小小的鸡鸣寺僧侣能挑衅的吗? “看在你曾为朝廷立功的份上,这次就饶过了你,但再有下次,本官定严惩不贷!” 弘运和尚的呼吸渐渐平静了下来,也不再继续攻击,而是退后两步,转身冲吴铁翼合什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是贫僧一时激愤,坏了堂审规矩,还请吴大人多多包涵。 “但是这女子所言实在太过有损我鸡鸣寺之名声,还望大人能明察秋毫,不要真被她的胡言乱语给骗了。她分明就是为了脱罪,才胡乱攀咬,要是真因此坏了江南大局,大人你恐怕也担不起这个责任吧?” 虽然他看似在道歉,但话语之中,却已经暗藏了威胁之意了。 第635章 秉公而断(下) 时间已过中午,金陵推官衙门前的人却是越聚越多,所有人无分男女,都很是兴奋地极力翘首朝着大门敞开的衙门内部张望,还不住有人叫着:“有结果了吗?吴大人是怎么审断地?” 就在刚刚不久,又有好几对夫妇被官差带进了衙门。当他们从分开地人群里低头走过时,不少人还认出了某人来,这让现场的气氛不觉更为诡异而热烈了。 这种男女之事本就最容易惹人关注,现在当事人还和自己如此之近,这让所有人心中地八卦之火燃烧得更为猛烈,只想快些知道最终地结果和答案。 但里头却一直都没有人出来,只有隐隐地哭叫声传出,让所有人心中更是痒痒的…… 此时堂上,已经有数名妇人哭哭啼啼地承认了自己曾被玄周用各种手段逼迫,然后不得不受其摆布的事实。 这其中既有因为家里欠下鸡鸣寺所放印子钱,只能以身还债的;也有家里的铺子是在鸡鸣寺名下,又经营不善,需要寺里少收些租金,不得不以身相就的;还有索性就是去寺中进香时,被玄周用卑劣手段强行奸污的…… 这些女子本来是不可能将此等丑事告诉任何一人的,但在今日,在官府的强大压力之下,她们终究还是抛开了心中的羞怯和顾虑,就这样把自己的遭遇如实说了出来。 她们谈到了自己这两年过得有多么的战战兢兢,羞愤欲死,也谈到了当得知那玄周和尚真就被杀后,是有多么的如释重负,喜出望外。 到最后,有人连连冲王一川磕头,感谢他为民除害,也有人直叫玄周这是自作孽,死得好,只是死得太迟了…… 这番哭诉作证,不光让堂外百姓大为感同身受,不少人开始骂起玄周来,就连其他官吏人等看向鸡鸣寺的一干僧人时,神色里都充满了鄙夷和不屑了。 像这样的人渣居然还能留在鸡鸣寺里手握相当之权,足可见这寺庙内部是有多大的问题了,说一句藏污纳垢,诲淫诲盗都算是保守了。 而那些僧人此时也是个个面色阴沉,却不再如之前的弘运般向吴铁翼施加压力,而是冷冷盯着这位面沉如水的推官大人。 在把所有人都问到后,吴铁翼方才又一拍惊堂木问道:“本官最后再问你们一次,你们今日所言都是事实吗?你们要知道,若是因为某些原因污蔑于人,一旦本官查出来,你们是要受反坐严惩的!” “我等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有一句假话……”众女子再度齐声说道,就差当众赌咒发誓了。 吴铁翼长长吐出了一口气,又一拍案:“好!玄性大师,还有各位鸡鸣寺的大师,如今证人证词都已确凿无疑,你们可还有什么话说吗?” “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玄性很是不以为然地回道,“这分明就是有人在想尽办法要坏我鸡鸣寺,坏我佛门的名声,你们真当我们什么都瞧不出来吗?” “玄性大师你这话就过于是非不分了,本官不是专门针对的你们,只是根据事实一点点查明真相而已。 “眼下的真相就是包括王氏在内,这些女子都曾被玄周用各种手段胁迫逼奸,他所犯下的种种罪过实在是人神共愤,罄竹难书。像这样的奸邪之徒,不但不配为僧,就是为人也是不配的!” 吴铁翼没有与这些僧人多作辩驳,让他们接受自己论断的意思,很快就做出了判决:“有鉴于此,本官判决:玄周和尚身犯多重逼奸之罪,实在罪不可赦,该当明正典刑,腰斩弃市。 “但既然他已死在捉奸现场,也算是以命抵罪了,就不再过分追究,只让他的尸体在城中示众三日,再交由鸡鸣寺收殓,以儆效尤!” 这话一出,鸡鸣寺众僧的脸色再度一变,没想到这位还有这么一招。 这哪是示众玄周的尸体啊,分明就是在狂打鸡鸣寺的脸了。 他们都能想见,待到玄周和尚的尸体真被放到热闹的街头被万民围观,鸡鸣寺的百年声誉可就彻底完了。甚至佛门辛苦在金陵,在江南建起的名望影响,也会受到摧毁性的影响。 如果朝廷接下来再找到一个突破口针对各寺庙的话,百姓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就相信佛门僧侣是犯错的一方。 想到这儿,这些僧人的身子全都一僵,眼中已有凶光闪烁——果然,今日这一场已是不可能善了。 吴铁翼却完全没察觉到这些僧人动作上的细微变化,依然照着流程继续道:“至于王家夫妇二人,虽然他们皆为受害者,但终究无权当街杀人,再有因由,也当先报官,由朝廷来定此恶人之罪。 “所以对你们,本官也要做出惩治。王一川当众杀人本当判斩,但念你事出有因,故只罚你发配浙西矿场,行苦役三年。还有王氏,本该洁身自好,却受人胁迫,多时不肯报官,亦有纵容犯人之嫌,着罚入官中为婢三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样的判案也算是各打五十大板了,但无论当事者,还是外间听审的那上千人,都不觉着吴铁翼的如此决定有什么问题。 毕竟相比于之前可能对王一川夫妇二人施加的极刑,现在已是最轻的惩罚了。衛鯹尛说 于是,作为当事人的王一川夫妇满意了,几乎同时叩拜称谢:“多谢大人明断是非,大人对我夫妇的大恩大德,我们今生无法报答,只能等来世了……” 外间众人也满意地纷纷叫了起来:“大人英明,秉公而断,我等心服口服……” 听着这些称赞声,吴铁翼只是轻轻一笑,再一拍案:“既如此,退堂!” 他此时也只觉着一阵罕有的成就感油然而生,以往在苏州时,想要为民做主都不容易,没想到现在换到金陵,自己真就能按照心中正义和律令,为普通百姓讨还一个公道了。 这证明自己答应皇帝陛下在金陵为官是正确的,如今的朝廷,也确实和以前的大不一样了。官府再不用因为顾虑佛门或豪族的影响而做出违背律法的判决…… 第636章 金陵乱(上)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今日的审案到此结束,将要有一个好结果时,堂下的玄性突然一声暴喝:“什么秉公而断,分明就是一早便勾结众人欲坏我佛门清誉,实在该死!” 说话间,本来端坐在下地他突然就长身而起,如一只猎豹般猛然跃起,直扑上方地吴铁翼:“佛门慈悲,亦有金刚怒目,贫僧今日就要为民除害!” 随着这一声喝,他人已到长案之前,双手如锤,直轰案后完全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的吴铁翼地胸口。 只听那拳风在空中引出地暴响,就可知这一下有多沉重,一旦真让他打中吴铁翼地胸口,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周围一干差役在他突然而起时也多少做出了些反应,纷纷呼喝拔刀抡棍似要做出阻拦。但他们的动作显然没有蓄势而发的玄性快,而且他们也在同时面临了其他突击。 那七八个鸡鸣寺的僧人也在玄性暴起的同时出手。 他们的动作倒是比不了玄性,可攻击却要比玄性更为凶狠,在宽大的僧袍下边,居然都暗藏了短刀,此时一旦扑上挥刺,周围那几个差役完全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有人已身上中刀,惨叫着倒了下去。 而变故还不止来自于公堂之内,堂外,人群中,也赫然有寒光闪过,有人扑地惨叫,有人惊叫着急忙向着前后等方向躲闪,一下就让本来好好的一个围观队列给乱了起来,甚至有不少人还直接冲进了本就乱将起来的公堂之内。 此时,本该守在大堂门口的一众差役也有些慌乱,一个不慎,居然就被人群直接冲破队伍,然后就觉眼前寒光一闪,身上就已中刀。 惨叫声,惊呼声……在这一刻迅速传出衙门,让外头一直都在等着结果出现的百姓们也是一阵慌乱和骚动。 然后,更大的变故也就在人群中爆发开来。 几个藏于百姓中间的家伙也突然呐喊着:“朝廷不公,我们不服!”然后亮出兵器来,朝着身边众人劈斩过去,一下就见血溅长空,人群也瞬间就陷入到了最大的恐慌和混乱之中。 数以万计,足以把整条长街都给堵住的人群一旦暴乱起来,那影响力可就太大了。 哪怕他们面前还有数百兵丁,可在如此骚乱突起的瞬间,这一道道应急的防线就迅速崩溃。 因为他们要面对的不光是那些完全受惊,成了没头苍蝇般乱跑乱蹿的无辜百姓,还有心怀叵测,身怀利刃的暴徒。而且,这两者不到亮出兵器时,压根是叫人难以分辨的,叫人防不胜防。 于是,只眨眼间,就有数十名官兵倒了下去,被靠到身前的暴徒轻易杀死。 而更可怕的是,就是在这些本该维持秩序的官兵中,居然也冒出了不少挥刀挺矛的伤人者,让一些勉强跑到他们跟前想要以求庇护的百姓也被迅速杀死,也让周围百姓心中的恐慌来到了最高点。 他们再也不敢轻信任何人,全都如潮水般往四下各处奔去,努力远离那些自以为有威胁的人。 而这些人的乱冲乱走,又把这场乱子迅速朝着城中各个方向扩散开去。 此时要是立于高处,俯瞰整个金陵城的话,就会看到一幅极其壮观的画面。 就如池塘中间被投进了一颗石子般,瞬间就激起了层层浪花和涟漪,朝着四边飞快扩散,扩大。 城中的骚乱也是一样,以金陵推官衙门前这条街道为中心,骚乱层层向外扩张。无数人在高叫着向外奔逃,不断冲击着闻讯赶来想要弹压这场变故的官军。 很快的,这些骚乱的人群就把一队队匆匆赶来,还未真正形成有效指挥和队列的军队都给冲散了,甚至地上都开始出现官兵的尸体。 还是那句话,当暴民藏身在慌乱四散的百姓中间时,就是官兵最大的噩梦了。他们完全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人,什么时候会遭遇突然的偷袭和背刺。 直到阵阵的鼓号声响彻整个金陵,城北城南两边的军营开始有大股队伍朝着城中迅速汇聚时,情况才似乎有了缓解的可能。 但是,只有这些临危受命的将士们自己知道,此时他们看似队伍齐整,人数众多,但战斗力却是寥寥。 因为他们现在都是手无寸铁,最多就是几个主将身披甲胄,手中提着刀剑而已。无论是弓弩,还是长矛等兵器,都还被藏在城中几座大型军械库内。衛鯹尛说 想要徒手镇压这场突然而起的大乱,他们可没这个能力和底气啊。 好在很快的,打从南边军营汹涌扑来的一支军队已经冲到了最近的军械库前,为首的一名将领更无二话,直接上前,大声喝道:“快开门让我等取了兵器平……” 话未说完,库门未开,上方却突然冒出上百名弓弩手来,一阵乱箭就毫不犹豫地直朝着他,和他身后的军将们泼洒而来。 转眼间,他和背后几十人便被射翻倒地,在全无防备的情况下,他们真就成了上方弓弩手的活靶子! 好在这一支军队是经历过一场场生死厮杀的精锐之师,即便遭遇伏击,也没有乱了分寸,在几名军将的大声呵斥与命令下,便迅速止步后退,躲到了弓弩手的射程之外。 只有一刀在手的聂龙直恨得牙根发痒:“这些贼子真是早就布置好一切了,居然连军械库都被他们给占领了!” “旅帅,怎么办?”一名部下急吼吼地问道,“若是对方在里头纵火,我们的兵器甲胄什么的可就全毁了呀!” “娘的!拼了!”已经有了相当丰富作战经验的聂龙猛的一咬牙,叫道:“来几个弟兄跟我走,都带上刀,我们绕到后边去!” 时间紧迫,已经顾不上做更多的说明与部署了,他只能是带着自己一手操练出来的手足兄弟,通过绕后来赌一把。 而此时,就跟为他们此番冒险作注脚一般,金陵城里已迅速冒起了多处火头,滚滚黑烟已直冲云霄…… 第637章 金陵乱(下) 鸡鸣寺中,从佛堂到台阁再到禅房,有着数以百计的大小建筑。 不过要说哪个建筑最是醒目,自然非座落于寺后的静音塔莫属了。 这是一座足有十三层高,矗立于整个金陵城最高处地巍峨建筑,身在塔顶十三层,真有一览无余,手可摘星地感觉。 哪怕只是位于塔身中间的第八层上,也依然能将金陵城地一切尽收眼底。 而今日地静音塔八层之上,便赫然站了十数名身披袈裟地僧人,他们正仔细看着下方乱象,一个个神色间都带着几许感叹,几许兴奋。 在他们的俯瞰之下,能清晰瞧见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都有火头不断冒起,还有许多细如蚂蚁般的百姓人等跑出家门,但随即就被另一小撮“蚂蚁”所拦截,杀死。 同时,在靠近城门的南北两面,还有一支支军队正在火速朝城内猛赶。奈何此时全城已陷入巨大的骚乱之中,那些个主要街道几乎都被恐慌的人群所堵塞,从而使大量官军根本没法进到中心位置,只有少量队伍破开人群,直扑那早被重点指出的军械库处。 不过他们在那儿也同样遭遇了阻碍,虽然因为距离的关系塔上众僧没法看清楚那边究竟发生了怎样的战斗,但只看那支队伍不再进一步向前,就可知他们已在军械库前遭遇到了极大的麻烦。 “阿弥陀佛,真是罪过啊……”一名来自苏州的僧人忍不住念了声佛,不过他眼中更多的还是惊喜,“真是想不到啊,贵寺在金陵城内竟有如此多的拥护之人,愿意帮你们做下如此大事。” “呵呵,济慈师兄这也太瞧得起我鸡鸣寺了,若是一个月前,或许我寺还有这样的号召力,但现在嘛……城中寻常百姓早不可能应我等之令行事了。”鸡鸣寺主持弘悲低低叹息道,眼中闪过愤恨。 是啊,谁能想到朝廷居然会用上如此卑劣的手段,不断往鸡鸣寺和整个佛门身上泼脏水呢? 闹到现在,鸡鸣寺声名扫地,清誉大损,就算要行事也只能借助外部力量。 不过有一点他弘悲也好,寺中其他僧人也好,却早已瞧得分明,那就是眼下已经是鸡鸣寺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 一旦这场官司真就以自家的大败告终,那整个佛门在金陵的话语权将急剧收缩,到时朝廷只要再找几个由头,把一些罪名按到他们头上,那真就是身败名裂,死路一条了。 在想明白这一层后,他们终于决定孤注一掷地赌上一把,直接先下手为强,把金陵重新夺回到自己手上,甚至于直接把朝廷上下,也控制在手。 既然你们不想让我们好过,那大不了鱼死网破! 所以才会有今日这场从推官衙门内外开始的巨大变故和动乱,而这一场大乱,也势必要席卷整个金陵,拖所有人下水。 另一名僧人此时更显诧异:“那这些到处纵火的又是什么人?” “自然是早就和这所谓的朝廷,和那亡国昏君有着深仇大恨之人了!”弘悲缓缓说着,眼中有着一丝得意。 “师兄是指那些九姓豪族的漏网之鱼?”济慈和尚反应很快,迅速有了自己的猜想。 弘悲看他一眼,笑着点头:“不错,朝廷自以为已经将九姓豪族连根拔起,但其实他们错了,在江南盘踞百年,树大根深的九姓豪族又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被他一网打尽呢? “虽然他用上卑鄙手段将数家灭门,又把顾陆吴钱各家的重要人物尽数软禁控制,但也只是暂时得胜而已,一旦有了机会,这些家族潜藏于暗处的力量是一定会再度出手夺权的。 “现在,贫僧也只是把这个机会送到他们手上罢了。为了救出自己家人,为了保住整个家族,他们一定会倾尽全力来办成此事。 “而朝廷兵马此时又被乱象所阻,就连城中这一片都压制不住,你们说说,我们的那位皇帝陛下又该如何是好呢?” 众僧一阵沉默,旋即又个个喜上眉梢,看得出来,这一把鸡鸣寺真是花了许多心思在作布置。各个方面他们都考虑到了,各种能借上力的势力,他们也都借到了,现在就只等事成了。 而下方的事实也印证了这一猜想,此时的金陵当真是处处生乱,处处火起,太多无辜百姓陷入水深火热和巨大的凶险之中,若朝廷再没有个妥当的安抚之法,就是这些饱受煎熬的百姓们,都要自发乱上一场了。 这让不少人都把目光汇聚到了离金陵各大衙门只有一条街之隔的顾氏宅邸处,也就是如今的皇帝行宫上。 因为现在整个金陵城里,朝廷手中还有最后一支力量可以投入用以镇压各处的骚乱,正是一直拱卫行宫的一千两百人的羽林卫。 相比于一直屯守于南北营中的官军,这支羽林卫不但更为精锐,而且还是甲胄和兵器齐全的,都不用先去什么军械库,便能迅速前往平乱。 只是这么一来,行宫的守卫工作可就…… 弘悲的目光也已完全落到了行宫之上,心中满是期待低声呢喃不止:“事到如今,你已经没有选择了。孙宁,你若继续只作观望,那金陵的大乱会越来越严重,到时死伤当有数万计,甚至整个城池都将毁于一旦! “这不会是你希望看到的,金陵有失,你也会有危险,而且会因此扩散到整个江南。你辛苦拿下的财赋要地,就要彻底被颠覆,离开你了,你甘心吗?” 当然不甘心! 就跟对弘悲做出回应似的,本来还算安静的行宫之中突然也有旗帜挥舞,旋即一支军容齐整的队伍便火速从西边而出,直奔前方的推官衙门。 显然,他们深知大乱的火头就来自于此,想要平乱,自然就要先把这关键的一处火头给扑灭了。 而在看到这一幕后,弘悲嘴角上翘,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一切终于都按自己的计划发生了,那现在,就该是给他们最致命一击的时候了。 随着他手一摆,命令传出,一声悠扬的钟声从寺内钟楼响起,远远传了出去。 638和639两章连更 第638章僧乱(上) 日暮黄昏,天色已暗。 这让金陵城中四处而起的火光愈发的夺目,也让眼见到处是火地百姓们心中愈发地恐慌,无数人奔走逃离,只想找一个安全的地方。 但真正能算安全地地方或许就只剩下一处了——皇帝陛下所在地行宫。 只有行宫所在地那半条街内几乎看不到人群,亦无火光,只有少数一些军将小心戒备地守在那儿,把个宫门也给护了个严严实实。 本来戍守于此的上千精锐因为城中的叛乱已被皇帝下旨派出,现在留守的,只剩不到百人。 偌大一座行宫,只靠这百人显然是不可能做到守住每一个关键位置的,所以他们只能分散开来,严守各处门户,不让任何人靠近。 此时,就见有一队人跌跌撞撞就朝着大门这边跑来,只看他们那狼狈慌张的模样,还有身上隐隐可见的血迹,就可知这是一群遭受过冲击的附近百姓了。 不过还没等他们真个靠近宫门前一箭之地,嗖的一声,一支箭矢已斜斜钉在了他们面前的地面上,旋即前方的一个军将也厉声喝道:“行宫重地不得擅闯!再有靠近者,一律以图谋不轨论处,格杀勿论!” 在之前的一段时间里,已有数拨慌乱逃命的百姓往这边走了,结果都被守卫们用弓箭和强硬的态度给挡了回去。这次在他们看来自然也是一样,对方也果然在惊叫之后迅速止步。 但很快的,这些逃命的人中就有人站出来哭叫道:“皇上救我们啊……现在我等已走投无路了,到处都是火,还有人趁火抢劫杀人,我们哪儿都不敢去了……” 这话立刻引得其他人也都哭求起来:“皇上救命啊,我们可都是老实本分的金陵百姓,只想要活着啊……” 一时间,几十人的哭喊声响作一片,透过宫门就往里传去。 这行宫毕竟不同于真正的皇宫,如今这么多人在大门外哭求,那声势还真有可能惊动到里间的皇帝陛下。这让守在门前的护卫们一阵不安,愣了一下后,索性有人提刀上前,威胁般的喝道:“你等好大的胆子,竟敢在皇宫前胡闹!再不退,就别怪我刀下无情了!” 刀一摆间,雪亮的锋芒耀人耳目,似乎随时都可能劈下面前某人的头颅。 这厉声呵斥还真起了点作用,让本来还哭喊一片的众百姓为之噤声,然后在对上这位气势汹汹的目光时,瑟缩地低头,再慢慢起身,全都直朝后退去。 后方那些守卫见他一人已能控制全场,倒也松了口气。要是能安稳守住宫门,就还是不要和人起任何冲突为好。 不少本来还举弓瞄准以防有变的守卫也不自觉垂下了弓箭,以免出现伤及无辜的错误。 而就在这时,变故陡生! 变故并不是来自于他们依然紧紧盯着的正门前方那些逃难的百姓处,而是来自侧方的阴影里。 突然间,嗖嗖的破空声自侧方响起,同时袭来的,还有上百的羽箭。 几乎就是在眨眼之间,箭矢已到跟前,完全杀了众守卫一个措手不及,让他们连闪避格挡都做不出来,便迅速被射成刺猬,惨叫着倒了下去。 这时,黑暗中迅速闪出一支两三百人的队伍,他们的行动极其果断,悍然向前扑去,手中兵器毫不犹豫就落到了倒了一地的众守卫身上。 鲜血飞溅,惨叫再起,只一会儿工夫,那几十名护卫便全数了帐,宫门也随之彻底失守。 当这突然的变故发生时,那名排众而出的守卫军将,以及他面前的逃难百姓们都是满满的惊愕,全都做不出什么反应。 直到他看到那些黑衣打扮的家伙都要冲进宫去了,这才恍然过来,急声叫道:“你们……”一边说着,便要上前阻拦。 奈何对方对他也早存杀意,在他才抢出一步的当口,箭矢已攒射而至,那密集的乱箭让他根本不及做出过多的抵挡,便也步了其他同袍的后尘,中箭身亡。 而这几百人则是没有半点停留的,便已迅速鱼贯冲入敞开的宫门,直朝行宫内部杀去。 与此同时,这边的动静也把行宫内其他位置的守卫们给惊动了,几队人马再顾不上各自的职责,纷纷叫嚷着,朝着正门这边扑来,立刻就与同样冲进来的几百黑衣人撞在了一处。 也是直都这时,在火把灯笼的照耀下,在足够近的距离下,他们才看清楚这些杀入行宫的乱贼的真实模样,赫然是一大群头上光光的僧人。 “你们是什么人!”有军将下意识暴喝斥问。 但回应他们的却只有凶狠的攻击,几百僧人眼都不眨就围杀了过来,以弓箭开道,再辅以极有章法和配合的连环冲击,其攻势之猛,完全不逊于大越精锐官军。 虽然这些受命守护行宫的军将都是官军中选拔出来的精兵强将,但在猝然受袭之下,在敌人是自己七八倍的不利情况之下,他们还是迅速被击溃,包围,最后便是全军覆没。 这一场战斗也就只花了这群僧人不到区区盏茶工夫而已。在杀死眼前的守卫后,他们便继续向前挺进,沿着曲折的庭院道路,直朝后边的一重重院落而去。 只有当其中一名高大的僧人踏过那群官兵的尸体时,他才低沉地冲那些尸体说了一句:“鸡鸣寺僧兵!” 这显然算作是对之前问话者的回应了,只是这答案,现场已没有任何官兵能真正听到。 一重重的院落被他们迅速推进占领,不时有僧人从队伍中分离,在每一进院落中四处搜寻,把其中碰上的所有人都当场格杀。 这一次,他们的目标就是把行宫内的一切活口尽数斩杀,一个不留。 当然,这中间最重要的那个目标,依然是那个地位最高之人,那个本可以成为他们最佳同盟之人——皇帝孙宁! 在如风卷残云般席卷了整个行宫后,终于在杀到倒数第二进院落,也就是现在的皇宫后宫前,他们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孙宁,在身边区区四五人的随护下,与他们正式碰上! 第639章僧乱(下) 在一众僧兵锐利的目光注视下,他们发现这位曾经的亡国昏君,之后又想要重新夺回天下的有为君王的脸色一片煞白,甚至身体都似乎有些颤抖。 显然他是感到了愤怒与恐惧,连身为一国之君该有的城府都已消失不见。 这让众僧人心中大感痛快,什么皇帝陛下,真遇到了危险和麻烦时,还不是和常人没有两样? 真以为他只凭那点能耐就可以在江南为所欲为,把在此扎根百年的佛门都轻易铲除了吗?他就没想过我等佛门也会奋起反抗,并让他付出最沉重的代价吗? 而现在,代价就要兑现,即便他此时后悔改变,也已于事无补! “阿弥陀佛!”伴随着一声佛号,弘运和尚一步走出众僧队伍,似笑非笑地看着前方的皇帝陛下,开口说道,“孙宁,你想不到自己会落得如此下场吧!” 孙宁的双眼瞳孔骤然一缩,厉声喝道:“弘运,你可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吗?这可是造反弑君,你们鸡鸣寺为何要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举动来!” “贫僧自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跟之前帮助朝廷拿下金陵城一样,我们是在守护我们的鸡鸣寺,守护整个佛门!” 弘运和尚一边说着,人还一步步向前:“孙宁,你做的那些事情到底是何目的难道自己就不知道吗? “你想过河拆桥,鸟尽弓藏!就像是对付江南九姓豪族一样,也把我们佛门僧侣赶入绝境。既然你已经不肯给我们留下活路了,我们自然也不会再给你机会! “你本就是一个亡国之君,侥幸才能有今日一点成就,几块可以栖身的地盘。真以为自己还是那个高高在上,万民都需要向你臣服,匍匐在你脚下的君王吗? “今日,我等鸡鸣寺僧兵,就要用我们的方式,除掉你这个天下大患,世之魔头!” 他每说一句话,人便向前踏进一步,给足了前方几人压力,也让面前孙宁的脸色越来越白。 而这番表现,更给了他身后那些僧兵以勇气,让他们眼中最后那几许犹豫也迅速消散。 皇帝毕竟是皇帝,哪怕大越江山早已翻覆,哪怕他们都是出家方外之人,心中依然难免对皇帝有着敬畏之心。 皇帝毕竟不同于那些豪族世家,可以让他们没有半点负担的说杀就杀,说叛就叛,真要杀他,显然是需要一个极漫长的说服过程,或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借口的。 而现在,作为僧兵之首,鸡鸣寺首座的弘运和尚的一番话,却给了他们足够的勇气和理由——我们是被逼无奈才出手的,是为了守护佛门才杀的皇帝! 伴随着这样的信念定下,这些僧人胆气也壮了,决心也下了,向前围拢的步伐自然也更为坚定。 “你们还真是说得好听啊,什么为了佛门寺庙,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你们自己的私欲? “江南佛门表面看着好像深受百姓信任与爱戴,可其实你们所做所为都只为了满足自己的贪欲。像你们这般作为,根本就是早已背离了佛祖普渡世人的本意,你们才是最大的佛门破坏者!” 孙宁的脚步微微向后退去,口中却还是大声喝道:“所以朕为江南百姓,为大越天下想要从你们手中夺回本就不属于你们的一切再理所当然不过了! “倒是你们为了这份私欲现在又在做什么?居然搅乱整个金陵,使无数百姓家破人亡!这就是你们眼中的慈悲和戒律吗?这就是你们所谓的佛门存在于世间的意义所在吗?” 一句句反问如当头棒喝,不断敲打着那一干僧兵的内心,让他们的行动再度变得迟缓起来。 尤其是孙宁随后又是一声厉喝:“你们可别忽略了,一旦此间变故真散播出去,你们就是天下的罪人。到时有的是各方兵马围攻江南,到时佛门的覆灭依然是必然,你们做这一切,只是延缓了这一结果而已!” 当这话落到众僧耳中,再度让他们身体一滞,眼中不觉流露出了一丝不安和彷徨来。 “你就省了这口力气,等到了地下再与人分说吧!”弘运没想到孙宁竟如此口舌便给,自己反倒在辩驳中处在了下风。 但没关系,自己还有必胜的把握,现在他已身陷重围,已是必死之局。 “孙宁,你说再多也已无用,今日你必死。我知道你还想要拖延一些时间,指望还有兵马能赶到救你,但现在城中已乱作一团,我更是早让人把周围道路通通封锁,再不会有人能救你了。 “至于你所谓的天下各方都会攻我佛门……只要你一死,大越朝廷就彻底覆灭,又还会有哪方人马会以忠臣自居,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勾当呢?所以,你去死吧!” 伴随着最后一句道出,他已率先突进,手一摆间,两口戒刀已如闪电般劈出,直斩孙宁的脖颈与腰部,同时口中还跟上一声喝:“上!除魔卫道,正在今日!” 这些僧兵除了僧人这一身份外,还有着一层兵卒的身份,他们早就习惯了听从号令行事。 虽然现在的他们心中还有着层层顾虑,但在听到这声命令后,还是不作思考地悍然扑上。不过他们的兵器,还是下意识只朝孙宁身旁那些护卫袭来,只有弘运的两口戒刀,是真正杀向的皇帝孙宁。 这一刀,他志在必得! 这一刻,弘运的眼中似有火光跳跃,其中带着疯狂与兴奋。 像这样能亲手斩杀一国之君的,哪怕只是个落魄的亡国昏君,古往今来怕也只有寥寥几人,自己一旦功成,势必名留史册! 惨叫声骤然而起,但在全神贯注之下,弘运都已经没法分辨这声音来自身旁哪个方向了,不过应该就是某个护卫被杀吧。自己手下的僧兵动作还真够快的,居然赶在自己得手之前就已经…… 不对! 一股剧烈的不安情绪骤然袭来,让弘运的动作骤然一顿,身形也为之一停,而红光,也在这时猛然在他面前绽放,宛如佛经中的红莲—— 第640章 身在罗网不自知(上) 孙宁腰悬刀剑,这一点弘运自然是瞧在眼中的。 但他从来没有把这当回事,一个亡国昏君,纵然有几分武力又能济得什么事? 自己可是打小习武,在这一对戒刀上浸淫了数十年寒暑,已是天下第一流的高手。现在铁了心要弑君,多一把刀,少一把刀有什么区别吗? 所以弘运视若无睹地杀到孙宁跟前,两刀斩下,志在必得,只是心情稍有激荡,导致眼前稍有昏花。 结果,面前却是红莲怒放,一道比他那两口寒铁戒刀放出地光芒更为耀眼地红光骤然夺目而起,自左上至右下迅然一刀划过,正好挡住了他这两刀。 当响声中,他后续的行动都为之而断,心脏也跟着猛然一缩,这个皇帝居然有着一身完全不逊于自己地武艺!? 心念突起间,他已果断选择了更稳妥地方式,步伐不进反退,迅速朝后掠去。 但那道红光却如附骨之蛆般紧跟而来,刀风纵横,直刺其腰腹,只在一招后,孙宁已转守为攻。 这一刀地来势太凶,速度太快,使得弘运只能再度合刀往前一架,这才将这势若奔雷的一刺给挡了下来。但同时,这一刀中所蕴含的强大冲击,还是让弘运的身体在一顿后,又不受控制的直朝后抛去。 怎么可能?衛鯹尛说 弘运满心的难以置信,再度凝神前望,就见那个刚刚还一脸慌乱,脸色发白的皇帝陛下嘴角带着一抹讥诮的冷笑,如玩弄到手猎物的猛兽般,再度凶狠跟来。 随着手掌一动间,红光再度挺刺而上,并在进击的途中迅速裂开,化作一片血浪扑头盖脸地席卷弘运上半身,让他无处可逃,无法可挡。 他虽素来自诩刀法造诣已登堂入室,却也没见识过如此霸道汹涌的重重刀浪,只能拼命挥刀挡架,却也才挡住前面的几重攻势,第四重的刀光终于是突破了他的防线,锋利的刀气不断从他的身体擦过,穿过…… 剧烈的疼痛让弘运发出连声惨嚎,人再度不受控制的直朝后抛去。 而这一回,红光一凝一落后,孙宁再没有继续追击,而是收刀而立,冷然盯着还在地上不住翻滚哀号的僧人,叫人看不出什么喜怒来。 事实上,此时孙宁心中还是颇为满意的,这是自己的实力再进一步后第一次与高手一战。就目前的战果来看,自己确实踏上了一个更高的境界。 打从顺利拿下江南后,孙宁就明显感受到了胸中一直存在并被蕴养的金色光球又凝实而又粗大了些。 如果说之前只是一点光团的话,那现在总算有了灯烛光芒的意思了,真正能照亮胸口那一片区域,让自己能内视己身。 这还不算,他甚至还能感受到光球中不断有力量通过经络朝着四肢百骸输送着力量,当他练刀时,那股子气劲居然还能从刀上往外延伸,从而达到更大的杀伤效果。 就如某些书中所提到的一般,他居然达到了刀芒外放的境界! 虽然那外放的刀芒最多也就放出不过半尺,但对天下间每一个习武之人来说,都已是极大的飞跃性的进步了,足以让人兴奋若狂。 孙宁自然也很兴奋,更想通过实战来检验自己进步的程度。 奈何身为皇帝的他却显然少有这样的机会。 本来身边的萧倩算是个不错的切磋对象,奈何妻子已有身孕,两人自然不好再有交手…… 直到今日,佛门叛乱,才让孙宁抓住机会,一试身手和刀芒之锐。 而眼下的结果已经相当明显了,他甚至都未用全力,便已迅速重创看来是鸡鸣寺僧兵中最强的弘运。在他的攻势之下,弘运根本就连招架之力都不曾有。 孙宁并没有当场就斩杀对方,那不断擦身透体的刀芒看着固然狠辣,但更多只是皮肉伤,最多就是让对方失去行动能力而已。 这个人,他还有用呢! 但对弘运来说,这样的结果已经让他魂飞魄散了。 皇帝陛下竟强到这般地步,自己在他面前就如羔羊般无力反抗。而之前自己居然还可笑的以为能轻易杀了对方! 而更叫弘运肝胆俱裂的还是眼下战局的突然变化—— 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的他赫然看到前方左右已经倒下了大批僧兵,而更多的官兵居然不断从两边的屋子里边冒出杀来。而在那一间间大屋顶上,也还有无数的弓弩手正居高临下将箭矢一根根钉向早乱了分寸和队形的手下僧兵。 是的,打从战斗开始,他们这几百人就已立刻陷入到了最大的被动之中。 当弘运扑向孙宁时所听到惨叫,完全就是由他手下的僧兵发出,因为那时,前方屋顶上,已有冷箭放出,准确射中几个扑得最快的僧兵。 然后就是两侧本来静悄悄的厢房之中,也突然破门杀出无数甲胄齐全,兵器出鞘的官兵。 这些兵马论战力完全就在鸡鸣寺僧兵之上,何况他们还是有备而发,完全占据了天时地利。 所以只一轮包抄冲锋,便把僧兵队伍彻底切割瓦解,包围歼灭。只有少数人还在做着垂死的挣扎。 但显然,随着战斗持续,倒下的僧兵越来越少,剩下那些也快要支撑不住,就要全军覆没。一如他们之前冲杀进行宫时,对守护宫门的一众卫士一样。 如果这时候作为首领的弘运能够身先士卒,或斩杀孙宁,或将之生擒作为人质,情况可能还有些转变。 奈何他败得要比手下僧兵更快更惨,此时浑身浴血,却是连起身都做不到了。 已自知陷入绝地死地的弘运一声苦笑,人反倒重新变得冷静。 他平静地躺在地上,不再去顾及身上的伤口和痛苦,目光定定看向前方凝立的孙宁,慢慢问出了一句话来:“为什么?” 为什么你明明早有准备,却要摆出这么副被动的模样来? 为什么你宁可让金陵陷入大乱,也不早一步出手? 为什么你刚才还要摆出一副恐慌的模样,引诱自己主动抢攻? 这些问题若没个答案,弘运只觉自己必然死不瞑目…… 第641章 身在罗网不自知(中) 三四百僧兵现在只剩下最后几十人还能站立,其他人都已倒在了血泊之中。 而在他们四周,则是数以千计的官军,外层高处还有弓弩手瞄着他们,随时可能再度放出一轮攒射。 也就是说,他们这最后的几十人也已到了必死地境地。 所以当其中一名军将喝一声:“弃械伏地者免死!”后,众僧兵再无迟疑,果断抛下手中兵器,不顾肮脏就跪在了面前鲜血漫延流淌地地上,有人口中甚至还颤声叫着:“饶命啊……” 孙宁瞥见这一切,方才稍稍把注意力从面前萎顿于地的弘运身上挪开,冲身旁一人轻轻点头。 后者立刻会意,转身就走到后方那门户紧闭地厅堂前,冲里边说了几句话后,厅门便迅速开启,然后又一行十多人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 弘运颇为好奇地看着他们地这番举动,直到这些人来到孙宁跟前,齐齐弯腰行礼,口称陛下,在四周灯火照耀下,才让他看清楚这一干人地模样打扮。 这些人有老有少,衣裳服饰看着也有好有坏,但其装扮却又很是相近,正是士子书生。 旋即,作为鸡鸣寺首座的弘运更是认出了其中一个花白头发,气质儒雅的五旬男子来:“黄余诚……” 在江南这个由豪族把持大权,佛门控制百姓思想的地方,本该拥有相当话语权的士子书生在民间的影响反倒极其微弱。只有一些早就投靠到豪族门下的读书人,才能凭借忠心与能力一展所能,但在民间也不会有太高的口碑。 只有黄余诚等寥寥数人是个例外,他们或许手中无权,但凭借多年来温良恭俭让的良好口碑,以及确实曾为百姓说话做事的实际行动,赢得了许多人的信任与尊敬。 或许他们的存在不足以动摇豪族与佛门在江南的统治哪怕一丝,但他们的名声还是相当之高,高到就是豪族和佛门也不敢对他们不敬,还经常引他们为座上宾,只为不让他们太过与自家为难。 而今日,黄余诚居然出现在了这儿……而且,只看这一群人在孙宁跟前站队的先后顺序来看,他在这群人中还不是最重要的,至少在他之上,还有两个皓首白发的老人。 一股浓烈的不安已从弘运心中滋生出来,比刚才自己完全被孙宁压制时的情绪还要激烈。这些看似没有半点威胁的读书人,才是朝廷用以对付佛门的杀手锏吗? “诸位先生不必多礼,倒是朕要跟你们致歉,刚刚让你们受惊了。”孙宁温和地笑着,一改刚才的肃杀与暴烈,还礼贤下士的把最靠近自己的几个士子一一扶起,“尤其是对卫老先生和谭老,朕急着把你们请来金陵,让你们舟车劳顿之下又经历如此变故,真辛苦你们了。” 众书生士子在皇帝面前可是不敢表现出骄傲情绪来的,赶紧又是一阵欠身自谦,而他们的目光更是连不远处的那片战场都不敢瞥上一眼,那血腥的场面显然不是他们所能接受的。 孙宁也没有强迫他们的意思,只笑道:“不过各位能来金陵,入宫见到今日这一幕,就一定不会失望了。 “适才我与这个鸡鸣寺叛逆的对话各位在厅中应该也听得清楚了吧? “江南本就因为佛门的贪婪与不断扩张而使百姓民不聊生,而在朝廷要秉公办案,还此地百姓一个公正和公道时,这些本该慈悲为怀的所谓佛门高僧们有都做了些什么? “他们居然为自身利益发动叛乱,搅乱整个金陵城,致使无数人家园被毁,甚至丧命于这场叛乱之中。 “诸位先生都是通晓圣人治国治民之说,明白以民为贵,人命关天道理的。现在这些佛门僧人居然干出如此灭绝人性之事,你们觉着他们还该被称作佛门吗?朝廷又是否该以百姓生存为第一要务,将这些祸国殃民的叛逆之徒通通铲除呢?” 孙宁的这番话并没有被他说得有多响亮,但落到弘运耳中,却不啻于是雷霆炸裂,天地崩摧。直让他心胆欲裂,连那满身的伤口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因为就在这一瞬间里,他终于明白了孙宁的最终目的,自己之前的那一连串的疑问也终于有了明确的答案。 为什么朝廷明明已经有了准备,却不早一步做出防御,反倒让他们真正搅乱整个金陵? 因为孙宁他需要用这一场大乱来坐实佛门的叛逆之心,要让整个金陵,乃至整个江南之民都相信佛门是邪恶的存在,是完全站在所有人对立面的敌人,是需要被彻底赶尽杀绝的! 现在城中大火四起,无数百姓惨遭大难。或许这其中有一部分真是被自家寺庙安排的人马所害,但恐怕也有相当一些人,是被官府假借僧人之名而害,为的就是激所有人对佛门的仇恨之心。文学一二 因为非如此,朝廷是不可能动摇佛门在江南足有百年之根基的。 只有当自身利益遭受到最严重的威胁时,这些柔顺的百姓们才会不顾一切,无所敬畏地对曾经高高在上的佛门发动反攻。 为什么孙宁明明在宫里安排好了一切,自身武艺更是强得可怕却还是要在自己动手之前说那么多的废话? 因为这番废话根本就不是说给自己这个将死之人听的,而是说给藏在身后厅中的这些在江南有着相当影响力的儒生士子们听的。 孙宁需要以他们的口来传播佛门已成江南民众之敌的这一事实,挑起所有人,尤其是金陵以外百姓对佛门的憎恨与敌意。 原来打从一开始,自己,整个鸡鸣寺在朝廷眼中就是一件工具,一件用来挑起江南民众彻底摆脱佛门,并推翻整个佛门的工具! 在想明白这一切后,弘运只觉一阵寒意遍布全身,与面前的孙宁一比,自己和寺庙中那些自以为控制一切的人是那么的愚蠢和可笑。 我们早就身在罗网之中,从民间开始广为传播种种对僧人不利的说辞故事时,就已被层层罗网捆缚,而我们却不自知,还在想着挣扎反抗。 而结果,越是挣扎,那罗网就捆得越紧,直到将所有人,将整个佛门都彻底吞噬…… 第642章 身在罗网不自知(下) 身在行宫之中的弘运已经想明白了一切,可惜这时才明白过来却已经太迟,因为金陵城中的一切已然无可挽回。 而更要命地是,其他佛门中地势力还完全不知道自己就在罗网之中,还在卖力地按照既定策略行事,混不知朝廷的罗网已然要收紧了。 黑暗中,一支带着绿色火光地箭矢突然就从行宫上空掠过,这在一片赤红地火光里显得是那么地醒目,足以让全城有心之人都看在眼中。 也就在这一刻,新的变化突然发生。 本来乱糟糟的街巷处,佛门安排的人马,以及其他一些趁火打劫的贼人还在四处乱窜,撵着逃难的百姓乱杀呢。 突然间,从一些本来还很是安静的宅子和店铺内,就冒出了成队成队的官军,悍然就朝他们扑袭过来。 这些官军或三五十人为一组,或百来人为一队,以极其规整而有章法的攻势杀向那完全已乱了套的僧众贼人。那完全就是一面倒的碾压,比他们追杀百姓时显得更加轻松,往往是一个照面猛攻后,这些零散的作乱者就被迅速杀死,侥幸不死的,也早就落荒而逃,然后撞上另一边杀出的官军。 一支支官军就如一把把镰刀似的,在荒草丛生的田地间不断往复奔走,以极高的效率收割着这些早自己分散混乱的叛乱者们,并把更多的百姓从叛乱者的刀下救出。 面对众百姓感恩戴德的拜谢,这些将士的回答都是统一的:“我等朝廷兵马本就有守土卫民之责。无论作乱者是谁,只要他们害我大越子民,就必杀之!” 这等在死前突然得到救助的感觉,对每一个死里逃生的百姓来说都是极为感动的善行,足以让他们一生都不会忘记今日的大恩,也让他们在这一瞬间,就对官府,对朝廷变得死心塌地。 与此同时,在军械库中,一场激烈的战斗也已来到了结尾处。 在聂龙的身先士卒下,将士们很快就从后方翻进了库房,从而对死守在其中的敌人展开了偷袭。 不过守在这儿的乃是鸡鸣寺的一支两百来人的僧兵,其战力竟不在聂龙麾下的西南军精锐之下。纵然是突然受袭,他们也能迅速做出应对,借着库房中的地形,死死把前后左右的攻势尽皆挡下。 他们甚至已经做出决定,一旦情况不妙,便直接纵火烧掉整个军械库,不给官军留下任何好处。 而接下来的战斗也真就陷入到了僵局,看似谁也奈何不了谁,直到那支绿色的火箭突然掠过夜空。 突然间,四下里猛攻军械库的人马翻了数倍,而且正门处,更遭受到了最猛烈的撞击。 还没等其中的僧兵反应过来呢,轰响声中,那两扇极其坚固的库门就被硬生生撞破倒下,旋即无数将士就如破堤的洪水般直涌杀入,迅速就将那前院抵抗的百多人吞没杀光。 而这路兵马的前进速度也是惊人的快,几乎只在转眼工夫,便彻底扩散进入到整个库房之中,他们身上甚至还带有弩箭,个个都射术惊人。 只要哪里有火光,利箭就射向哪里,从而把那些妄图做最后挣扎,想要烧毁军械库的僧兵一一射杀。 和城中各处的战斗一样,几乎就是在一瞬间里,军械库的争夺也就迅速颠倒过来,两百僧兵就这样尽数被杀,只有少数几人趁乱而逃。 纵观金陵全城,要说哪里的战斗是最先分出胜负的,其实还不是行宫之中,而是推官衙门内。 玄性等人的突然发动,看似出乎所有人意料,但其实却早在朝廷的布置之下。 就在他如饿虎扑食般杀向吴铁翼时,本来端坐案后,脸色都因之一变的侍郎大人突然就觉身下一沉,人已倏然而落,跌入到了某个坑洞之中。 吴铁翼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座位下方居然存在有这么个翻板陷阱,这让他在受惊之余还吃了一跌。 但与即将被人一拳打死却要好受太多了,玄性那志在必得的轰击也就打了个空,只把那把椅子打得四分五裂,人也跟着一呆。 而就在这时,更多的变故再生,上方突然就有一张罗网扑罩下来,趁着他一愣间,把他连人带面前的桌案一起罩了进去。 四周的那些差役,以及外间受到攻击乱叫乱走的人群里,也赫然奔出十来人,很是默契的同时抓住罗网的一边,再迅速一阵走位翻抖,顿时就把正要脱网的玄性给牢牢困在网内。 随即,更多人从百姓中从出,毫不犹豫就杀向了还在不断挣扎,却因那网越收越紧而行动受限的玄性。他们在到其跟前后,手中短刀之类的兵器就毫不犹豫直刺过去。 玄性此时几乎已经被控制得与那桌案叠在一起了,身子根本就没法做出太多避让的动作来,面对如此狠辣的刺杀,自然只能是照单全收。 于是,在一阵利刃入肉的噗哧声和惨叫之下,这位鸡鸣寺中武艺排于前列的高手就这样被杀。 死不瞑目。 同样死不瞑目的还有其他那几个配合他动手的僧人。 他们本来是打算阻拦周围差役的,结果反倒被人所拖,看着自家头领落入罗网。而更要命的是,他们所要应对的不止那些战力不俗的差役,还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杀上的百姓。 本就是以少对多,还要时时防着可能出现的偷袭,于是他们也只坚持了一会儿,便尽数倒在了各种刺杀之下…… 此时,外间的骚乱是越来越大,显然佛门藏在人群中的人也开始制造混乱了。 但此时,内里众人却完全没有出去平乱的打算,而是迅速把狼狈跌在坑洞中的吴铁翼搀扶出来,护着他,果断朝衙门后院退去。 而在那边,已有一支数百人的军队等候着了,迅速护着他们,守在了衙门中庭。 也是直到这时,吴铁翼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喃喃开口:“这是皇帝陛下早就安排下的一个计划?” 他,作为整个计划的关键一环,居然也被蒙在了鼓里。 第643章 火烧鸡鸣寺(上) 时近夜半,金陵城内各处的烟火与骚乱却还在继续着。 虽然此时的官军已一改之前地茫无头绪,四处出击,但在这偌大地江南第一城中,在这个黑魆魆的深夜里,他们地平叛依然未见有多迅速。 一支支队伍只能是沿着各条大街小巷缓缓推进,把所有还在作乱为祸之徒当场捉拿或格杀。顺带手地,他们还会救助满街逃亡,或正遭受攻击地百姓,以及取水救火。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推进着,而金陵四方城门从上而下也都已灯火通明,守御的兵马更是将所有出路都封锁严实,不放任何一人靠近,不让哪怕一只鸟儿从金陵城离开。 鸡鸣寺中,静音塔上,此时真正陷入了叫人心悸的静音模式,明明这塔上数层还有着好几十名僧人,明明在不久前,他们还是一副谈笑自若,以为大势在握的胸有成竹。 结果现在的他们,却是一个个都面如土色,如丧考妣,连身体都在颤抖。 恐惧的情绪已经充斥了每一个人的内心,同时他们的脑海中,还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惊讶和疑惑。 怎么突然情况就会发生一百八十度的扭转? 明明刚刚一切还都在自家的计划之中,看着全城到处陷入骚乱,处处皆是火头。怎么就在短短片刻间,就只见一支支点了火把的队伍稳稳地从各个方向向内部压进,而那些本该一直烧到天亮的火头,也在一个个熄灭。 而更叫他们感到惶恐的是,只看那些打着火把的队伍的行进方向,那从金陵城四面八方涌动向前的队伍,赫然正是朝着自己所在的鸡鸣寺而来。 终于,济慈和尚再也忍耐不住,声音都有些嘶哑的急切道:“弘悲大师,这到底是出什么变故了?为何城中局势并没有按你们之前所设想般发展?” 鸡鸣寺住持弘悲脸色也很是难看,捻动佛珠的手都在轻轻颤抖着,此时只能是勉强镇定道:“应是城中官军反应过来了……他们的战力要比我等之前判断的更强,一般的乱民怕是难以抵挡。 “不过大家都放心,我们这次的目标可不是占领整个金陵,以我们仓促而起的人手,也没法如此容易就夺下金陵城。我们的目标一直都是那边的皇帝,只要把他拿下,再多官兵到最后也只能为我所用!”衛鯹尛说 他的话貌似有些道理,不少僧人也稍稍镇定了些。 但济慈和尚却并没有被他这番言辞说服,依然满脸担忧地望着下方那一条条“火龙”:“那要是官军也杀向鸡鸣寺,对我们下手,把弘悲大师你和我等僧人尽数生擒呢?” “这一点你们大可放心,我鸡鸣寺上下早就做好了安排。”弘悲立刻作答,这一点他确实早防到了,“我寺中八百僧兵,个个都是精锐高手。除了派出四百去抓皇帝,派两百去夺军械库,还有两百,就守在寺中。 “另外,还有数百佛门信徒,也早受我寺之命协同守寺,并早已布下了重重安排。别的不敢说,守到天明,让城中官军知难而退却是轻而易举的。” 他目光沉沉,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我鸡鸣寺乃是江南佛门重地,任那官军胆子再大也不敢纵火乱攻,所以我们早就处于不败之地……” 他信心十足的话旋即就被阵阵的杀声打断,不知何时,寺庙左右两侧竟已几支队伍杀到,并迅速发动了攻击。 这两路人马都没有如其他兵马般打着火把前进,所以几乎是在无声无息间摸到寺院近前,连高处塔上的众人,也是等杀声徒起才猛然惊觉。 那下方守寺的一批信徒就更是被杀个措手不及了,一阵嗖嗖的箭雨射入后,惨叫声已自两边响成一片。 然后轰轰的撞击声也跟着从寺庙两侧的边门响起,那单薄的门户没扛住几下,就先后破裂,让一大队面露凶光的军将长驱而入,直朝跟前吓得连连后退的一众信徒杀来。 这些信徒平日里也曾舞枪弄棒,在市井间与人厮杀打斗,甚至有几个还曾杀过人。但是,他们却从来没有真正上过战场,更没有在如此夜间和一支配合默契的军队交过手。 在本就因为猝然遇袭而心惊胆战的情况下,他们的抵抗也就坚持了不到顿饭工夫,还未成形的防御就被迅速打破分裂。顿时间,寺院之中,逃亡者众多,到处都是撒腿狂奔,惊叫不休之人。 这一幕自然也落到了塔上众僧眼中,这一下,他们是再也不敢继续呆在此处了。要是继续留在塔上,由得官军陆续杀到,他们所有人可就真成瓮中之鳖了。 当下里,没有人再与同样显出慌乱表情的弘悲打招呼,便果断转头就往楼梯跑,几十个僧人你争我抢的,拥挤之下,还倒了几人,叫声一片。 而此时的外间,一直守在塔下的两百僧兵也终于按捺不住了。在为首的两名壮硕僧人的带领下,他们分作两队,其中五十人继续拱卫佛塔,其他一百五十人已组成队形,直扑前方隐隐杀来的官军,想要阻其道路。 可还没等双方真正接上头呢,对面却点起了一片火把来,伴随着一声喝令:“给我烧!”一根根火把已被他们用力抛向了两边的一座座佛堂亭阁。 这鸡鸣寺的所有建筑都是由木头搭建而成,本就最是惧火。现在又正是最干燥的冬季,几乎是在火把落处,小小的火光就迅速蔓延开来,借着火势,腾然而成一片火海。 众僧兵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这些家伙他怎么敢的? 这可是有着几百年传承的鸡鸣寺的佛堂啊,那可是象征着佛门威严的建筑,里头还供奉着各种佛像啊,他们居然就敢肆无忌惮地直接纵火焚烧了? 正随在群僧之后匆匆下塔的弘悲也一眼看到了下方突然而起的大火,这让本就心神激荡的他脚下一软,人跟着砰一下撞在木梯扶手上,在一片惊呼声中,如滚地葫芦般,直朝下方摔去。 第644章 火烧鸡鸣寺(中) 冲天的大火在古朴庄严的鸡鸣寺中迅速蔓延开来,从前方地佛堂滚滚向后,借着风势,把一重重地院落快速点燃。 就如之前与眼下还在不断被大火吞噬的金陵城中地许多民居院落一般,这些建筑也在噼啪地发出声声惨嚎,并于火光中轰然倒塌,露出里头更为精致肃穆地佛像来,再让那一尊尊金身佛像也遭受烈焰的熬炼。 与此同时,更多的官军也从四面八方朝着鸡鸣寺包抄过来,兵力已达数千之众。并未真正杀进寺庙的他们只是将整座庙宇层层围困,在内里不断升腾的火光和外间摇曳的火把照耀下,他们对整座寺庙达成了最彻底的严密封锁。 到了此时,别说寺中僧人了,就是一只苍蝇,都别想轻易自这重围之中偷溜出去。鸡鸣寺已彻底变成了一座围城,水泄不通。 也是直到这时候,寺庙后方那重重叠叠的僧院禅房内才有无数僧人仓皇而出,在看到那不断席卷而来的烈焰后,他们更是惊叫一片,再顾不上之前的严令约束,全都朝着后方庙门逃去。文学一二 这鸡鸣寺内可不光只有早已铁了心要和朝廷对抗到底的野心之人,或是听命行事的武僧众,其中可还有许多普通僧众呢。 而且这些人的数量是那些野心家的十倍不止,达到数千之众。只是他们剃度在鸡鸣寺中除了真心向佛外,也是为了能在此处获取外间为平民而不可得的种种好处,所以对于寺庙的种种规矩和命令,他们自然是要严格遵守,不敢违逆。 今日一早,这几千僧人就被严令留在各自的禅房之中,使他们不得出门,更不得喧哗声张。 他们之前也是一直都保持着安静,哪怕前方已杀声一片,乱作一团,这几千僧人依然无声留在房中,只道寺中僧兵必能如以往每一次变故时一样,打退来犯之敌。 但他们的愿望终究落了空,杀声不断靠近,而且很快大火也在前方寺院中燃烧扩散。眼中看着窗外越来越红,越来越近的火光,同时耳中也听到了这阵杀伐惨叫也在步步逼近,终于是让这些僧人再按捺不住,跑出房门。 然后就瞧见了让他们魂飞魄散的可怕场景,整个鸡鸣寺前院早已被大火吞噬,而那大火在夜风的助力之下,还在不断向着后方突飞猛进,将一处处他们最熟悉的建筑通通点燃…… 而在火光照耀之下,更让他们看清了面前的可怕杀戮。 是的,不是厮杀,而是杀戮,是官军对本寺僧兵的碾压向的杀戮。 两百僧兵已倒了一路,他们的尸体已铺满本来一尘不染的寺中主道,他们的鲜血更是蔓延四流。惨叫之声不绝于耳,在数倍之众的官军不断切割包围与猛攻之下,这些寻常僧人眼中最大保障的僧兵就跟麦子般被一一杀翻,惨叫殒命。 他们或许单论个人武艺远在寻常军卒之上,或许他们互相之间也有着很是熟练的配合阵势,但是此时的他们却连像样的招数都施展不开,往往在勉强挡住一下攻击后,就被侧边,或身后的一记偷袭打中,然后身形失控,惨被更多兵器攻击,转眼就倒了下去。 如此被动挨打的局面不只是双方实力上差距,还有心态上原因。 在眼看着寺院被官兵肆无忌惮的纵火焚烧后,这些僧兵心中的信念与勇气就也被这把大火给烧毁了。 他们的心中有了恐惧,他们的动作自然就不比以往,在与真正的精锐厮斗,其下场自然就只剩下一面倒的被屠戮了。 “跑啊……” 不知是谁突然大喊一声,后方僧院中的几千僧人终于全都扭身朝着后方黑暗奔逃而去,也让整座鸡鸣寺的乱象变得更加严重。 燕虎跟在队伍后方,远远看着那无数人影四散逃跑的模样后,更是哈哈大笑起来。手中长刀跟着直朝前方还在做着最后顽抗的几十名僧兵一指,喝道:“杀上去,全部歼灭!” 作为最早跟随着皇帝陛下在洛阳失陷后重新再起的亲信武将,燕虎在所有朝廷将士心中都有着极高的威信。也只有在他的指挥和命令下,这千许兵马才能在如此恢宏肃穆的寺庙中打得如此奔放而无所顾虑,才敢在其号令之下,毫无顾忌地纵火烧寺。 现在,有着丰富作战经验的燕虎已经明确看出此战鸡鸣寺再无任何抵抗可能,到了最后收割的时候了。 全军将士也在他这一声喝令之后更加的抖擞精神,迸发出比之前更加猛烈的攻势,一举就将那几十名还待负隅顽抗的僧兵吞没杀光,然后再由他指挥着,继续朝前猛冲。 很快的,他们便已来到那高高矗立的静音塔前,正好瞧见有一批僧人簇拥着几个身披大红袈裟,尤其醒目的大和尚,朝着后方黑暗处亡命狂奔。 “抓住他们,不得有漏网之鱼!张彪,给我把这塔也给烧了!”燕虎都没有做过多考虑的,就已下达了最不留情的命令。 或许这些家伙还会用上什么金蝉脱壳的策略,留人躲在塔上,只等大军追击面前众僧后,他们在偷偷逃出。 但燕虎压根就没理这茬儿,管你还有什么算计,只要把可能存在的漏洞毁掉就是了。 于是,在他继续带兵急冲上前,对那些僧众展开追击围杀时,部下张彪也已迅速带人在静音塔外堆起了柴火,并亲自点上了火。 腾然一下,烈焰便高高蹿起,扑上了塔身,并循着塔身,从外入内,再一层层的直向上方攀援而去。 只顿饭工夫,十三层的佛塔便有近半被烈焰吞噬包围,即便里头真有什么人躲藏着,此时等待他们的也是死路一条了。 而在同一时间里,前方的围歼也终于结束,除了倒下的几十名武僧外,其他僧人皆都哆哆嗦嗦地跪了下来,不敢再有丝毫反抗,束手就擒。 这时的大火已把大半个鸡鸣寺全部吞没,红色的光焰照亮了半个金陵城的上空,而其中最亮的一处,便是那还在被火不断点燃,如火炬般随风摇焰的静音塔了…… 「好像作者后台终于是调整更新完成了,不过之前还存在一些差错。。。。」 第645章 火烧鸡鸣寺(下) 鸡鸣寺的冲天火光早已照得满城皆知,让全城之人都看在眼中,惊在心中。 鸡鸣寺,这可是金陵境内名声最为显赫的佛门大寺啊,可是当初每日里都有数千信徒前往进香礼拜地佛门重地啊,今日居然也和许多普通百姓人家一样,也遭遇了祝融之灾? 有不少自己家园被毁,安全难有保障地信徒们在这一刻都顾不上其他了,全都自发地朝着鸡鸣寺而来。 他们想要帮忙救火,想要挽救这座佛门重地,甚至都忘记了之前传言的种种鸡鸣寺地恶行,忘记了自己前几日才下定决心,不再踏进鸡鸣寺一步。 可是这些善良而又愚钝地信徒们终究没能达成心愿。 他们甚至连鸡鸣寺五里范围都靠不过去,因为那儿已经有大批官军驻守,不让任何一人进出寺庙范围了。 同时,城中其他一些地方这时也已经在官军地严令下,控制了所有百姓的自由行动。 无论你是因为恐慌乱跑的,还是想要回家找寻亲人的,只要被一队队全城游走的官军碰上,就会被叫停约束,然后再听从他们的号令被队伍裹挟着,直到被送至某处安置点。 若有哪个人敢在官兵的命令下还敢逃跑反抗的,必然是被视作叛逆而当场格杀。 在亲眼瞧见几个手无寸铁的同行者被官兵的长矛捅穿后,大量的百姓就再不敢有任何其他念头,乖乖按照官兵的命令,跟着进入一处处安置点,然后惶恐等着天亮,等着一切都平静下来。 如此一来,鸡鸣寺的这把火就彻底不可能被人为干涉,它越烧越烈,很快就将整个寺庙彻底吞噬。 在静音塔被烧塌倾倒的轰隆巨响中,整座寺庙也彻底变成了一片火场废墟。里头有多少人葬身火海,恐怕都够事后官府花上一两月时间来点算的。 不过对现在寺庙周围的官军来说,这都不是现在该考虑的问题。他们现在还在忙于围捕那些四散乱跑的僧人们。 在听到杀声越来越近后,那几千从僧院中跑出来的僧人们是更加的慌不择路,只顾着闷头朝着外边逃跑。 他们或撞开后门,或爬墙翻越,满心只想离着这危险的寺庙越远越好。结果这一出来,就撞上了早已围在四周的官兵队伍。 在几名军将的高声喝止之下,这些僧人更如受了惊的兔子般撒腿乱窜。在看过寺中的凄惨场面后,这些僧人早已惊得失去了考虑的能力,对官军更是充满了天然的恐惧,所以见面之后,从不想着配合受缚,而是继续绕路奔逃。 结果这一下还真就歪打正着了。 因为兵力有限,需要合围整座寺庙的官军设在后方的兵马数量还真不是太多。若有一定的震慑力,靠着杀一儆百,还能控制局面。可偏偏这些落荒逃出的僧人却都顾不上考虑安危,皆都铁了心要跑,哪怕身边不断有人被射倒刺翻…… 于是,在这样的乱冲乱逃之下,这一道防线还真就被这一干手无寸铁,慌不择路的僧人给冲开了一个缺口,让他们更朝后方逃去。 这下,守在此处的旅帅魏勇可就傻眼了,当下就是一声喝令:“杀!就是把他们全部杀了,也不能放他们逃走!” 谁知道这些出逃的僧人里有没有几个关键人物,这要是从自己的防线逃出去,后果可不是自己一个区区旅帅能担得起的。 在自家上司的命令之下,官军们也就彻底放开了手脚。 不但箭矢如雨点般朝着前方拼命奔逃的僧众落去,更有兵马自后方猛追,直接就用长矛大刀朝着僧人身上招呼。 又是一场屠杀就此出现,几千僧人瞬间就有一成倒在了血泊之中。 其他人也终于感到了恐惧,吓得他们手软脚软,被路上的石子一绊,便倒了下去,然后再撞倒身边其他人…… 就这样,在一阵兵荒马乱的追击包围后,他们总算是把这一众僧人全部挡了下来。或许存在几个漏网之鱼,但绝大多数,不是被当场格杀,就是在被包围之后终于死心,直接跪倒在地。 也是直到这时候,这些僧人才好像想起自己身份般,开始在那儿连连念着“阿弥陀佛”和“菩萨保佑”……但显然,无论是佛祖还是菩萨,此时都已经自身难保,更别提保佑他们这些真不真假不假的寺中僧人了。 这时,又一支队伍迅速从还有大量烟火冒起的鸡鸣寺中冲出,惹得众将士又是一阵惕然,兵器弓箭也迅速抬起。 但旋即,燕虎的声音自前方响起:“是我,燕虎。怎么样,这寺中僧人可都被截下了吗?” 作为燕虎麾下的将领,魏勇立刻认出主将的声音,再让人上前照亮后,他才赶紧上前参见:“标下见过燕将军……刚刚逃出的僧人多半都被留下了,只有少数趁乱逃脱,是我的责任,还请将军责罚!” 燕虎在拿获那一干塔上下来的关键人物后,又在寺后大片区域内搜寻了一番,顺带又叫人放了把火,把僧院禅房什么的都给烧了干净——其中的诸多财物什么的,自然全都便宜了这一路兵将。 正因如此,他才耽搁了好一会儿,直到此时才自后追到。 而在听了部下的禀报,又看看面前的满地尸体后,他也没有太过计较,只一摆手:“几个漏网之鱼罢了,不足挂齿。拿住关键的首脑人物才是正经。叫几个僧人过来认人,看我们这次拿下的都是些什么人。” 伴随着他这一声吩咐,几个僧人就被推着到了跟前,再战战兢兢地被迫仔细辨认同样满脸惊恐一干身披袈裟的僧人。 随即,连声惊呼就响了起来:“住持……” “济慈大师……” 当看到有人盯着弘悲和尚喊出住持时,燕虎等将领心下顿时一定,这个重要人物被生擒活捉,自家的差事便算是圆满完成了。 而弘悲等僧人此时重聚,眼中都流露出了深深的后悔与恐惧。 谁能想到,百年传承的鸡鸣寺会落得这么一个结果呢? 此时,天边已泛起一抹鱼肚白,长夜已然过去,而在前方寺庙内,又相继有一阵轰隆声起,那是又有一批禅房建筑被大火烧塌,毁于一旦了。 鸡鸣寺,彻底完了…… 第646章 巨大的代价 鸡鸣寺中的大火直到新一天的中午还在不断燃烧着,滚滚浓烟更是在凌冽地北风地带动下不但让整座寺庙显得愈发破败,连小半座金陵城都受到了污染影响。 好在那一带的百姓都已被迁移安置,寺外几条街道也被清理隔离,如此,才使这场大火对整个金陵及城中百姓地损害控制到了最小。文学一二 不过对眼下地金陵来说,鸡鸣寺被大火焚毁已经不是最要紧地事情了,昨日的连场大乱带给这一城几十万人的伤害可实在太大,无数的民居店铺毁于一旦,更有许多无辜百姓被卷入这场混乱,死者成千上万,伤者难以计数,这些具体损失还需要官府进一步查问统计。 而对官府来说,现在最重要的还是稳住城中局势,一夜的混乱和战斗不但让无数本来躲藏起来的不安分子通通跳了出来,也让本来安心过自己日子的百姓们也是深受其害,家园被毁,甚至家破人亡。 他们才是朝廷掌握金陵城的根基所在,所以便需要朝廷好生安抚,至少要让还活着的人们相信一切都已过去,今日之后便会恢复到原来的安定模样。 所以自天亮后,一支支官军又精神抖擞地在各条街巷游弋,以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新的乱子,并由此把一些趁火打劫的蟊贼之流给击杀捉拿。 同时,金陵几大衙门的官吏也被全数调动,来到城中几个安置了无数逃亡在外的百姓据点,不断安慰他们,向他们宣讲朝廷的种种善后策略,向他们做出保证,朝廷一定不会让他们挨冷受饿,并会在短时间里帮他们重建家园,使金陵恢复原貌。 在此期间,一些文质彬彬的读书人也参与到了这场救人和安抚的行动中来。 他们凭借着出色的外表和口才,再加上身为本地人的一系列优势,在安抚工作上居然要比一般官吏更好,也深得百姓信任。 等到又一次太阳西下,城中局面终于得到了控制,鸡鸣寺内的大火也终于渐渐熄灭,只剩余烬还在慢慢燃烧,却已经对周围的一切不再构成威胁。 也是直到这时,在宫里不住发号施令,安排人手全城行事的孙宁才终于得了些空闲,随手拿过不知热过多少次的食物,几口吞下,然后又问面前的沈舟:“城中军民死伤数字可统计出来了吗?” 沈舟的神色很是凝重,当听到报上来的这一伤亡数字时,他甚至都有些后悔之前帮着皇帝一起所下的决定了。 不过该作的回禀还是得有:“回陛下,刚刚有了粗略的统计,因为昨夜加今日的连场骚乱和混战,官军方面阵亡者有六百七十二人,重伤者一千三百二十,轻伤三千许。至于百姓方面,找到的尸体已达五千多人,伤者难以统计。这还不是准确的,许多地方还没有被仔细清查过……”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都有些沙哑了,脸上满满的都是不忍和懊悔。 旁边其他一些官员的神情也与他差不多,也都露出了惊讶和惶恐的表情来。 那可是数千上万人的伤亡啊,就是放到两军厮杀的战场上,这个数字都是惊人的,更别提只是金陵城里的一场内乱了。 这代价可太大了,那血淋淋的数字背后,可都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和一个个破碎的家庭啊。 倒是孙宁,听完禀报后,神色并无太多变化,只是稍稍呼出一口浊气来:“知道了,这就是我们需要拿下江南的代价了。” 见臣子们有些诧异地看着自己,他又解释了一句:“怎么,你们不会真以为只凭之前的几场闪击,我们就能以极小的代价,兵不血刃般把江南全境都握于手中了吧? “虽然这片土地上最大的一股势力九姓豪族确实因为种种缘故迅速土崩瓦解,但崩溃也只是明面上的力量,还有水面之下的种种势力,等着机会反攻呢。 “再加上一直对江南民意有着巨大影响与裹挟的佛门,之前直到此时,我们拿下的也只是江南的一部分而已。一旦朝廷真要对北用兵,放松了对此地的压制,这些力量就会迅速反弹,在背后给予朝廷重创了。” 沈舟深以为然地应道:“陛下圣明,所虑甚是。”其实他也知道如此轻易拿下江南必然后患重重,之前也曾提醒过皇帝。 本来按他的构想,在拿下江南后,用上几年时间慢慢梳理,或打或拉,则有很大可能以最小的代价把所有力量都聚拢到朝廷一边。 但显然,孙宁没有那么大的耐心,局势也不允许他在江南耗费太多时间。 所以,才有了昨夜这一场把金陵城中各方势力彻底引爆的变故。当时沈舟也是支持这样做的,毕竟长痛不如短痛嘛。 只是他实在没想到,这短痛的伤害竟如此之大,死伤者竟是轻易过万。 孙宁看出了他们的想法,神色又是一肃,正声道:“朕知道你们心下不忍,但这就是斗争,这就是朝廷夺回江南的代价。 “唯其如此,才能让江南百姓彻底看清那些平日里道貌岸然,一副慈悲模样的僧侣到底是些什么东西,也好绝了他们继续盲从的愚蠢念头。 “同时,借此番之乱,我们还把金陵城里所有不安因素通通都引出来全数歼灭了。今后的金陵,将是完全在朝廷治下的太平之地。 “所以,那些百姓和将士的死都是有价值的,而你们要做的,就是不要辜负他们的牺牲,去更好地执行善后事宜。” 孙宁的话让众臣身子都为之一震,继而同时上前一步,恭声称是。就连沈舟也没有再沉浸于懊恼之中,神色变得愈发的振作起来。 见状,他又是一笑:“还有一点,也是最关键的。那就是我们正好趁此机会,把植根为祸江南百年,早成本地最大祸患的佛门连根拔起了!” 说话间,他虽然脸上带笑,但眼中却有凌厉的杀气闪烁:“那就让我们从鸡鸣寺开始吧!” 第647章 高高在上 腊月十五。 这本该是一年中少有的热闹欢腾的日子,是所有辛勤劳作了一年的人们可以好好歇息,并享受这一年成果,为接下来的年节购买准备各种物品的好时候。 可是此时的金陵城却完全是另一副凄惨的场景,太多的建筑被毁,太多的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只能暂时栖身于一处处安置点。 好在官府对这些落难的百姓还是相当照顾的,不但一日三餐都能准时供应,就连每日取暖所需要的木柴等物也都按数发放,从无克扣。 不过绝大多数百姓依然难感安心,他们不知道这样居无定所的日子会过多久,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是一番怎样的命运。 然后今天一早,官府就着人向各个安置点的百姓宣传朝廷命令,让他们全部从栖身处走出来,一起来到了那座所有金陵人都熟悉的气派非凡的巨大建筑前。 这座几乎把整条乌衣巷都个占据了的庞大建筑群在几个月前,还是被城中百姓们称作顾府,而如今却有了新的叫法——皇宫。 因为皇帝陛下就在驻驾于此,这让本来就高高在上的府邸更蒙上了一层皇权的光芒。 超过二十万的百姓被带到皇宫的高墙之外,在他们的四周,以及高墙之上,还有成千上万,衣甲鲜明,刀弓出鞘的精锐官兵。 那种强大的震慑力,让这些本来数量上占据绝对优势的金陵百姓都感到了强大压力,让他们不敢生出任何其他念头来,只能是按照官吏或书生所指派的,立于那一小块区域里,甚至都少有人开口说话。 而随着突然而起的咚咚鼓声,以及更为激昂的号角声从墙上传下后,所有人的精神更是为之一振,再仔细向上看时,便见一队人马已昂首阔步来到高墙顶端。 这一队百余数的人马看着要比其他兵卒更加的锋芒毕露,就如一把把即将出鞘的利剑,也如一只只被锁链死死拉扯住的野兽,似乎只要链条一松,这百多人就会凶狠地向下扑来。 那是只有经历过一场场血与火的淬炼,杀过无数敌人的真正的铁血强军,才会自然散发出来的强横杀气。 他们虽只百人,却足以鹤立鸡群,掩盖四周数千上万兵马的整体气质了。 但是,众百姓的注意力在他们身上逗留的时间也就那么一会儿,因为就在他们走上墙头,快速分开后,一个身着玄色袍服,气度俨然的男子就已一步步登上了最高处,站到了所有人面前。 如果说之前那些精锐杀神有如黑夜中的群星那么夺目显眼的话,那他的出现,就跟旭日东升,一下就把群星的光芒彻底掩盖,让所有人只能将注意力放到他的身上。 虽然他尚未开口说话,但所有人在这一刻都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试问,在这金陵,在整个江南,甚至整个天下,还有谁有如此贵气与霸气,能让所有将士为之折服,能让所有人都只想匍匐于他脚下,只有仰视的份呢? “草民拜见皇帝陛下……” 人群中,一大帮宽袍大袖,文质彬彬的读书人已迅速下拜,朝着高高立在那儿的人影叩首行礼。 他们的动作明显起到了带头引领的作用,其他那些人也在迟疑之后,跟着恍然下拜,嘴上也有样学样:“草民拜见皇帝陛下……” 先是没有规律的动一撮西一撮,到后来,则是成片成片的百姓都如被割倒的麦子般齐刷刷地跪将下来,朝着上方的孙宁顶礼膜拜。 最后,几十万人同时叩拜行礼,那参拜皇帝的呼声虽然不甚齐整,却已经磅礴如雷霆炸响,传于天地,传于四方,把在空中掠过的几只鸟儿都吓的振翅而逃,惊叫不休。 孙宁站于高处,看着底下那几十万人匍匐脚下的壮观场面,心中也难免一阵激荡。 这一刻他算是真正了解古往今来为何有那么多人拼尽一切也要爬上这至尊的权力最高处了。 因为这种上天下地唯我独尊的感觉,这种天下万民皆操我手的感觉,是任何其他一切诱惑都远远没法相比的。 而自己现在只是掌握西南和江南两地而已,这种可操纵万众生死的畅快感已经叫他心神荡漾了,那要是真到了彻底夺回大越天下时呢? 直到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后,孙宁才把这种种古怪的念头给压下去。现在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更远没到可以享受成果的时候,无论内外,还有太多敌人在虎视眈眈,在等着自己去将他们一一大败,一一歼灭呢! 心思转动间,他已把手平分于身体两侧,用力往上抬去:“各位金陵城的父老乡亲们,不必如此多礼,还请起来说话吧!” 为了能让现场所有人都能听到他的声音,也是为了给予大家更强的印象和效果,孙宁此番开口已用上了“绝啸罡拳”的运气法门,可以让自己的声音放大扩散,笼罩行宫前的这一片广大区域。 随着自身实力的再度提升,再加上对绝啸罡拳的不断钻研,让他已能将啸声做到收放自如。至少不用在克敌制胜上时,已经能长时间的运气吐声,与平常讲话无异了。 而这等表现也果然给下方百姓造成了更大的冲击,许多人的身体都因此产生了颤抖震荡。 之前他们或许只是碍于对方的身份,才会生出顶礼膜拜的感觉来。但现在,在他们眼中,上方的皇帝陛下真就成为了如天神般的人物,光是那响彻各个角落的声音,就已是那么的不凡了。 所以在皇帝陛下再度抬手出声:“你们都平身起来吧……”后,终于有人遵照旨意,大着胆子站了起来,然后再用敬仰的目光抬头仰视着那高高的黑色身影,静静等候着皇帝陛下的旨意吩咐。 直过顿饭工夫,大家才全都起身,孙宁也在这时重新开口:“各位金陵的乡亲父老,朕今日将你们召集到此,是有几件事情需要宣告说明。 “这第一件,就是朕要向所有人认错致歉,是朕的一时失察,才导致前几日的金陵之乱,导致你们家园被毁,甚至亲人生离死别!” 说着,孙宁还抱拳弯腰,深深地行下一礼…… 第648章 扭转观念(上) 孙宁的这般行为和态度直接就震住了所有百姓,他们皆都呆愣在那儿,愕然看着,完全都不知所措了。 他们是真没想过,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会向自己等草民真心认错,而且还是当面认错。 就是那些识古通今,饱读诗书的读书人们,虽然也曾在史册中看过许许多多的前朝君王下诏罪己,但那也只是一种安抚天下的方式而已。哪有皇帝之尊,当了所有人的面跟普通百姓道歉认错的? 别说堂堂皇帝之尊了,就是朝廷官员,世家豪族,犯了错也只会掩盖弥补,少有真心跟地位低下的寻常百姓低头认错道歉的。 这是何等的气魄与度量,才能让皇帝陛下做出这样的退让啊! 一时间,许多人都激动了,身子颤抖着,都又跪了一地:“陛下……” 孙宁倒是反应平淡,依然不急不缓道:“朕身为大越皇帝,既然已重回江南,暂居金陵,就有着保此一方百姓安居乐业的责任。 “可眼下的金陵,却因朕一时的疏忽而遍地烽烟混乱,无辜丧命的百姓更是达到上万之多。这是朕的过失,是朕永远也无法推卸的重大错误。 “所以朕要向所有金陵百姓致歉,并向你们保证,从今而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灾难降临到你们头上。并且,朝廷一定会在半年之内,把金陵城修复重建,让所有人都重回家园!” 很自然的,他就把致歉引到了今后的保证上。这也让下方百姓的心中更有了期盼,原先的满腹怨气伤心,此时也去了大半。 这几日里,他们除了惶恐外,更多的还是对眼下朝廷和官府的不信任与怨怼。 毕竟,在此前的几十年里,金陵城可是好端端的,从来就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大变故。 可这所谓的皇帝陛下一到,就发生了翻天覆地般的动荡,大家又怎么可能不对此心存怨念呢? 但孙宁的表态和承诺,总算是消解了这些怨恨不满,至少对皇帝陛下,他们还是有些认可与感激的。 虽然是在七八丈的高处,往下望去只能看到大片黑压压的人群,但孙宁还是凭借远高于常人的目力看清了近处一些百姓脸上的神情变化,这让他心下略定,知道自己这一回的应对是恰当而正确的。 当下,就趁势又道:“在此番之乱上,朕与朝廷各方皆难辞其咎,所以朕要向所有父老乡亲致歉,下面的官员人等,也都将受到惩治。但是,朕现在还有一点也是要告诉你们所有人的,那就是这次大乱的真正罪魁祸首却并非朝廷与官府,那是那些早就犯下累累恶行,却靠着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做着隐瞒,眼见朝廷已要查出其罪行,却又铤而走险的凶恶暴徒!” 孙宁的话远远传出,在这一片广场上来回激荡,也在所有百姓的心中回荡不休,让所有人的脸色都为之而变。 本来还一脸感动的金陵百姓们,此时已变得激动而愤怒。有一些胆大暴躁的年轻汉子已经叫了起来:“是什么人?到底是谁如此害我金陵?” 他们的声音其实并不大,但孙宁还是很清晰地把握住了,声音也变得更为凝重:“这些人凭借着身份已经欺骗压迫了金陵,乃至整个江南的百姓太久太久。他们的手段又过于高明,让所有人都完全忽略了他们的恶行,还只把他们当作一心为百姓做事的好人,对着他们顶礼膜拜。 “但在背地里,他们却是坏事做尽,无论是欺男霸女,还是夺人产业,对他们来说,都只是一件最寻常不过的小事而已。 “也正因此,他们才能在短短年月里就积攒出了惊人的财富,使江南财富有一半尽入其手。 “而更叫人感到不寒而栗的,是他们一直以来都最善于用谎言欺骗,用外表伪装,让所有人都相信他们是好人,是慈悲为怀,一心为你们谋福祉的佛门高僧。你们辛苦赚来的钱财,却有一多半,都在不知不觉间落到了他们的手中。 “而他们又为你们做了什么?在他们的真面目将要被官府彻底揭穿时,他们竟是完全不顾城中数十万无辜百姓的死伤,悍然发动叛乱,还直接出兵打进皇宫,欲对朕这个一国之君下手。 “你们说说,这样的穷凶极恶却又伪善到底的恶徒暴徒,该当如何处置?” 在孙宁刚开始一句句描述幕后元凶时,不少百姓下意识就想到那指的是江南九姓豪族,因此,已经有不少人在嚷嚷着要将这些豪族世家通通杀光了。 但随着描述往下走,大家才赫然发现,皇帝陛下所指的元凶竟是佛门。 在那一刻,所有人都露出了惊愕的表情,旋即,有人恍然,有人不信,而更多的人,则是陷入了茫然。 都说佛门在江南已深入到每一个百姓之中,各地百姓信佛者可达八成以上,所以才有江南四百八十寺一说。那指的正是寺庙已在江南各地遍地开花,佛门更是被所有人都视作高高在上的尊崇地位,说不定还比官府朝廷地位更高。 可现在,皇帝陛下居然把这次金陵大乱的罪名加到了佛门头上,这实在过于冲击大家的既定认知了。 绝大多数人,都不敢相信,或者说是不愿相信这会是真的。 如果没有刚才孙宁主动认错的铺垫在前,恐怕这时都已经有佛门狂热信徒要直接出声反对了。 孙宁也感受到了大家情绪间的起伏变化,心中也不禁感叹佛门遗毒之深,真就是给所有人洗了脑了,哪怕自己都已经做了那么多的布置,他们依然不能相信佛门之恶。 不过既然已经开弓,就不可能有回头之箭,他又沉声说道:“各位,难道你们还没能看清楚佛门那伪善之下的丑陋真面目?你们难道忘了当时乱起之前,城中所发生的一系列案件了吗? “鸡鸣寺乃是金陵佛门重地,就连那儿的僧人都在做着淫人妻女的勾当,难道还不足以证明佛门之恶?而且,他们为了掩盖这一事实,甚至还不惜在金陵纵火滥杀,冲击官府与皇宫。他们之恶,更甚于所谓的江南三大寇。文学一二 “你等江南百姓,于他们而言,更只是一只只羔羊而已,你们还不醒悟吗?” 第649章 扭转观念(中) 沉默。 这是下方给予孙宁这番慷慨陈词的反应。 没有义愤填膺,没有如梦初醒,几十万人表现得颇为茫然,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听明白,什么都没往心里去。 上百年的时间,几代人传承下来的习惯和信仰,可不是孙宁用区区几句话就能打动和改变的,哪怕他也是叫所有人顶礼膜拜,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 事实上,若非他是皇帝陛下,只刚才那一番直斥佛门种种恶行的言辞,都要被所有信徒百姓所攻击了。 面对如此反应,孙宁也只能有些失望地一声叹息。 他其实也知道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只是怀着万一的心思,才会做此努力,希望能改变大家一直以来的信念。而现在看来,自己终究是白费唇舌了。 终究,还是得用上更直接狠辣的手段,才能打醒这些饱受蒙蔽的金陵百姓。 心思转动间,他手上已做出指示,于是下方早盯着的部下人等也及时而动,把几个早押在那儿的本身气度不凡,此时却看着颇为狼狈的华服男子给推出了宫门。 他们在一众百姓惊讶的目光注视下趔趄而出,好容易才稳住身形,这才迅速转身,冲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叩拜叫道:“陛下,草民等有下情禀上。” “那不是顾家的人吗?”站于人群前排的百姓中立刻就有人认出了他们的身份来,更为好奇地叫了起来,“他们不是早被朝廷捉拿看押起来了吗,这时怎么又跑出来了?” 一时间细细碎碎的议论声便已响成一片,多数人对顾家几人明显带着猜疑,甚至是敌意。 同为掌握金陵财富和大权的势力,豪族世家在民间的地位口碑就明显不如佛门了,哪怕他们的实力其实远超过佛门,甚至后者都是在他们的默许和推动下才一步步坐大至此的。 “准奏!”孙宁平淡的一句应允,让下方的议论为之一清,现场百姓对皇帝的尊崇倒是没有因此受到什么影响。 “草民顾棠,今日要奏禀于陛下的,是这些年来以鸡鸣寺为首的金陵各大寺庙所行的诸多不法害民之事,其中就有将被人贩子掳走的孩童,或自行走丢的孩童收在寺中,充为奴仆之举。” “哦?这又算得什么过错了?”孙宁故意追问了一句,为了让更多人听明白顾棠所言为何事,他又故意重复了一遍对方的话题,“将那些孩童收入寺中不是给了他们一条活路吗?” “陛下有所不知,这些寺庙收孩童可不是为了行善,而是一方面可以多些奴仆服侍自身,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将来养大了他们后,能再卖个好价钱。 “就草民家中所知,光是今年,这样的人口买卖,金陵各寺就已做成了不下百起,这其中甚至还有叫高价,让孩童本身父母将自己孩子买回去的。 “只是因为佛门势大,又颇被全城百姓所信任,所以那些无辜的父母也只能花高价赎回自己的孩子。而对外来说,这些僧人竟还以自己行善以为标榜。 “若陛下不信,草民这儿有一份名单,正是金陵城内几家购买孩童的父母名字住址,朝廷大可按图索骥而查之!” 他这番话可就要比孙宁那套笼统的说辞可信得多,也更让百姓们在意了。 一时间,所有靠近前列之人迅速向后把自己听明白的事实告诉他人。 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 只一会儿工夫,近二十万人都知道了居然真有这么回事,脸上的神情如坚定的内心一般,开始有了松动。 谁无妻儿老小,谁又会忍心,会纵容真有那等拐卖贩卖小儿的事情时刻在自己身边发生?而且,这还是在自己素来敬畏的佛门的庇护之下发生的! 孙宁也在上方等了好一阵,待大家都明白其事后,才缓缓开口:“去查!每一个寺庙都给我仔细搜查,不可放过任何一个角落。还有,这份名单上的人,也去找到了……” 圣旨一下,几支官军就迅速动了起来,匆匆而去。衛鯹尛说 而顾家对佛寺僧侣的控告才刚开了个头,在顾棠之后,又有好几个顾家人先后上前,把一些只有他们才知道的内情罪恶一一道出。 比如通过低买高卖的手段将城中百姓好好的生意给挤垮,然后在垄断这门生意后,佛门便大肆提高货物价格;再比如几年间,他们凭借着佛门忌讳的说法,把城南大片良田斥为恶地,然后再通过顾家之手,将之完全收买,大发其财,却让许多百姓因此丢失了赖以为生的田地…… 这一桩桩一件件近在身边的事情被顾家人细细道来,立刻就在人群中引发了阵阵骚动。 之前,孙宁的那些揭露佛门恶行的说辞终究显得过于简单笼统,让所有人都没有太深刻的体会,所以自然就会去选择不信。 但现在,当这些恶行变成一个个案例时,情况就完全不同了。有些事情,正是人群中某人所经历过的。 只是当时的他们或是受人蒙蔽,或是被佛门用花言巧语所欺骗,竟还没看出什么问题来。 但现在经人点破后,就完全不同了。 慢慢的,所有人的神色已变得怀疑与愤怒起来,有人甚至开始小声咒骂起来:“什么狗屁佛门慈悲,就跟之前流传的说法一样,这些和尚就没一个好东西,全都该死!” “我早就说过,那寺院里的一座座佛像都要涂上金身,分明这些寺庙敛财之下的一点门面装点而已。他们就是在吸我们的血,肥了自己,居然还恶事做尽,这是什么狗屁佛祖,简直比妖魔还要邪恶!” 怨怼的情绪在人群中慢慢积攒,发酵。 在高处的孙宁看来,百姓们的怒火已经开始表现出来,就跟一只巨大的火药桶般,只需要最后一个契机,一个事实,就能点燃它们,从而彻底扭转大家对佛门百年来的尊崇敬畏,使他们对佛门的态度发生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了。 而这个契机,也就在此时到来…… 第650章 扭转观念(下) 时间已来到中午,随着太阳升到最高处,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寒意也没有之前般浓烈了。 但是,在众百姓看到那几十上百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而又面容呆滞的孩童少年被官军护送着出现时,所有人都只觉着一阵打从心底到全身的凉意。 难道之前所言的一切都是真的? 这金陵城中的寺庙僧侣真就在背地里干着买卖孩童,虐待孩童的勾当? 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等多年来深信不疑的那些东西岂不是…… 孙宁把一切都尽收眼底,此时再度发话:“告诉大家,你们是从哪里而来,又为何会有今日的遭遇?” 那些刚被带来的孩童个个沉默着,瑟缩着,压根就不敢开口出声。直到旁边的官军将士有些不耐烦的催促大喝:“陛下问你们话呢,还不从实回话!不然,可就要把你们再送回去了……” “不要啊,我说……”一名年龄看着已有十来岁的孩子尖声叫了起来,“我是金陵人,我叫徐三,是两年前被人带去那边的金光寺的。他们说只要我乖乖听话,就会给我吃的穿的,等过两年,还能把我送去别处过好日子……” 有这第一个带头的,后面其他孩童也就开始如实作出回答。 这些孩子有大有小,有本就是金陵当地的,也有被人从江南乃至北方各地拐卖而来,操着生疏的金陵官话,战战兢兢地做着自我介绍。 其实他们对自己现在的处境还是有些茫然的,完全不知道自己正遭受着什么样的苦难,只说寺里和尚对他们还好,至少每日能有些吃的,还有衣裳御寒,只是每日都需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 不过这些话听到周围百姓耳中,却足够让他们多年的信仰出现崩塌了。 原来一直以来自己眼中大慈大悲的佛门高僧们背地里竟干着这等荒唐的勾当,他们居然就忍心对这样的无辜孩子下手。 等到又一个孩子颤声道出自己的境遇后,他又突然鼓起勇气,冲高高在上的孙宁叩拜道:“皇帝陛下,我爹娘以前告诉我您是这天底下最厉害最尊贵的人了,您什么都能做到。那您能不能帮我找到我的哥哥……” 孙宁本来只是平静听着他们的讲述,此时却是神色微变,语气也变得愈发柔和起来:“你说让朕帮你找哥哥,他也和你一起进了寺庙吗?” 许是感受到了孙宁的善意,这个孩子愈发的大胆,大声回道:“对,只是去年九月的时候,有一天他突然就不在了。我在寺问了好多人,他们都不知道哥哥去了哪里。后来,寺里的师父就不准我再提他了,只说他被佛祖选去过好日子了。只要我好好做事,将来也会有机会去那儿的。 “可是现在,连师父他们都被抓走了,佛祖却还没有来找我去见哥哥,所以,皇帝陛下,你能帮我找到我哥哥吗?” “朕答应你,朕会让人帮你查到你哥哥的去向,尽量让你兄弟团聚。”孙宁正色回道。 他自然知道那些僧人欺骗孩子的话背后的真相是什么。 这些被寺庙花钱买入的孩童除了用以做奴仆外,还可以挑出其中一些聪明的,或是模样不错的转道再卖。那个去年九月就不知所踪的孩子,自然就是被寺庙给卖到别处去了。 这一道理孙宁明白,许多人也都想到了。一时间,议论声再起,过一会儿后,低低的斥骂声也跟着传播开来。 这些僧人的所作所为当真是彻底泯灭了人性,践踏了为人的底线,点燃了所有还有善恶是非观念的百姓们的怒火! 而孙宁也在这时抓住机会,果断开口:“把人通通带过来,问问他们,这一切是不是朝廷冤枉了他们!” 旋即,一群早被五花大绑的僧侣就被官兵驱赶押解到了众人身后,这让几十万百姓都迅速转身,用充满了愤怒的目光死死盯着他们,恨不能将他们千刀万剐,骂声更是不绝于耳。 而这些僧侣更是早没有了往日的宝相庄严、道貌岸然,一个个都佝偻着身体,尽量往人堆里隐藏自己。结果却换来了一阵鞭子抽身:“都站直了,跪下!” 啪啪几下之后,几十名僧人便都乖乖跪了下去,所有人都在颤抖,头更是深埋在地上,不敢有丝毫异动。 百姓们都用或愤恨,或诧异的目光打量着他们,这些还是自己等所熟悉的,日夜膜拜的高僧大德吗? “朕问你们,一切都要如实回答,不然就是欺君,就是死罪!”孙宁也不再多作铺垫,直接开门见山道:“这些年来,你等金陵的各大寺庙可曾凭借身份特殊而夺人田产,欺压百姓?” 众僧先是沉默,直到身旁又有鞭子挥来,抽在身上,才有人如触电般精神叫嚷了起来:“有的,我们清源寺西边五十顷良田就是由此而来……” 随即,其他一些僧人也纷纷开口,把实情道了出来,都是他们凭借手段,巧取豪夺了普通百姓的良田宅邸。 这些话要只是官府来说,又或是顾家提及,大家或许还会有所疑虑。 但现在,由一众僧人自己交代,其可信性就变得很大了。 尤其是在有之前的种种铺垫后,十个人里,就有九个半相信这些僧人会做出这等恶事。顿时,百姓们的愤怒更盛,骂声响起,很快就把后面那些僧人的交代给掩盖住了。 他们也已经不用再作交代,因为在此此时愤怒的百姓眼中,僧人们已都是贪婪无度之徒,他们寺庙的田产,也都是用各种手段抢夺过来的。 孙宁由得众人好一通发泄,这才又开口发声,以自己的音量盖过众人的大骂:“那这边的孩子们呢?你们到底是怎么将他们收在寺中的,又对他们做了什么,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都到这时候了,这些僧人哪个还敢遮掩抵赖,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一切真相,以及自身及寺庙犯下的累累恶行都交代了出来。 一时间,数十万百姓又再度陷入了沉默,但他们的眼中,已全是要溢出来的强烈杀意。 第651章 灭佛(上) 从对佛门的崇敬信赖,到怀疑犹豫,再到此时的愤怒鄙夷…… 只大半天时间,孙宁就让这几十万金陵百姓对佛门僧侣的观念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扭转。 感受着下方百姓的怒气,他知道时机已经成熟了。んttps:/ 当下,便又朗声开口:“朕实在无法相信,在我大越天下,朗朗乾坤,在这江南富庶之地,居然还存在了这么一群无法无天,伪善极恶之徒。 “你等打着佛门幌子,却做着危害无数无辜百姓的事情,实在枉自为人! “朕今日既到了江南,知道了你等佛门种种恶行,就绝不能再放任你们,让你们继续为祸江南,祸害百姓。你们更将要为你们的种种恶行付出最惨重的代价。 “不杀你们,何以平众怒,不杀你们,朕还有何面目立足于江南,让天下百姓尊我为皇!” 感受到他话语中的浓烈杀意,众僧这下是真个感到害怕了,立刻就有人大声叫了起来:“皇帝陛下饶命啊,我等也只是听从执事僧的意思做事而已,我们……” “纵然你等不是主谋,但所犯下的种种罪孽也足以让你们死上几十回了。现在只要你们一命,已经是便宜你们了。” 孙宁飞快打断了他们的求饶,迅速抬手,再用力下劈:“把这些僧众人等,当场斩首,以告慰江南受苦百姓!” “陛下饶命啊……”还有僧人在极力做着挣扎,想要起身再说什么。 但他们身后的官兵却不再给他们这样的机会,立刻有人上前,一脚踢出,便已将他们踢倒踩住,然后一把把钢刀霍然出鞘,随着一声声暴喝“斩!”字,刀已唰然而落。 血光迸溅,身首分离。 一颗颗锃光瓦亮的头颅就这么咕噜噜带血滚出,几十名刚被带来的僧人,就这样被当众斩杀。只留下一地尸体,以及滩滩血泊。 这血腥狠辣的一幕,把所有百姓都给震慑住了,片刻后,惊叫声便已响成一片,不少临近用刑地的人们更是大惊失色地直朝后退,倒让庞大的人群都为之后挪了好一段距离。 这确实过于骇人,纵然百姓们刚刚已对这些欺骗自己的僧人们充满了愤怒,恨不能亲手打杀了他们。可是,在转眼间就让几十名僧人丧命斩首的场面还是对他们造成了极大冲击,让他们一时都接受不了。 孙宁却并不满足于此,见状又高声喝道:“金陵城的百姓子民们,江南的百姓子民们——这些年来,因为朝廷诸多官吏办事不力,因为天下动荡,朝廷力所不及,让你们受到了太多的苦楚和蒙蔽。 “但今日之后,一切就将不同。这些曾经欺压你们,强迫你们的凶徒都将遭受朝廷的严厉打击。 “尤其是这些打着佛门旗号招摇撞骗,害人无算的家伙,更是朝廷接下来要全力消灭的。 “传朕旨意,从今而后,取缔一切佛门寺庙,其中僧人,必须在半月之内全数还俗,那些曾经在各寺庙中担任执事者,更将被官府通缉捉拿,根据其所犯罪行,严惩到底。 “至于各寺庙的庙产等等,寺院会被尽数拆除,佛像将被推倒重炼,土地田产,官府会在仔细查察之后,分与曾经被寺庙欺压的百姓,让大家重新过上安稳的好日子!” 孙宁的决定再度让所有人为之震惊,但旋即,人群中又爆发出了阵阵欢呼。 无论是不是曾受过佛门欺压,对每一个百姓来说,这都是一个机会,翻身的机会。 之前因为豪族和佛门的存在,导致太多江南百姓没有出头之日了,而现在,压制着他们的两股力量都已不见,他们将重新当家作主。 至于寺庙被毁,佛门被彻底打倒会不会对自身造成不好的影响,遭来佛祖的怪罪,大家只一想就迅速抛到了脑后。 要是真佛祖有灵,就不可能任由各寺僧侣干出如此多天怒人怨的勾当了。要是佛祖真有灵,那些僧人就不可能被官兵轻易捉拿,现在又在众人面前被轻易砍下脑袋了。 这一刻,一直束缚着他们的思想,让他们只能选择顺从的佛门锁链终于被孙宁一刀劈开,那接下来,就到了对佛门反攻倒算的时候。 江南的灭佛之举,终于在金陵开启。 …… 朝廷对佛门的打击早已蓄势待发,在这日完全得到百姓的拥护后,接下来的行动自然极其迅猛。 只三天时间,金陵境内大大小小几十座寺院就被全数包围,寺中僧人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已被官军强行带走。 然后,就是拆毁所有佛寺的外墙门户,再把寺中所有财物账簿什么的通通收拢,又把一座座泥塑的佛像尽数推倒。 在一阵阵轰隆隆的佛像倒塌声里,金陵百姓对佛门的敬畏之心更是在迅速消散。 本来,佛是高高在上的,没有任何人敢于亵渎的崇高存在。 那高达数丈的佛身,每当让人来到其跟前时,都会叫人忍不住想要跪拜叩首,好像不那么做就会被神佛怪罪,更别提拿手去触摸这等佛像了。 但现在的事实却告诉所有人,佛像不过就是一些泥塑木雕而已,它们的崇高伟大不过就是僧人们用来欺骗百姓的手段罢了。毁掉它们,不但不会带来任何灾殃,反而宣誓了自己的新生! 于是,更多的人加入到了这场灭佛的行动之中,无数普通百姓也都跟随着官兵冲入一座座寺院,用尽力气,把一座座佛像推翻砸倒,看着它们化作一堆碎石瓦砾。 而在此期间,不少百姓也趁机获得了寺庙中收藏的大把钱财。当这样的消息被人透露之后,更多人加入其中…… 至于那些花费更多钱财铸造出来的铜制甚至金制的佛像,官府更是直接将它们拉走,就在城中原来的鸡鸣寺内设下钢炉,把这些金铜佛像通通炼化成水,再重新铸造成兵器财物,送进了属于朝廷的库房之中。 只这第一轮金陵境内的灭佛,就让朝廷一下获得了超过千万两银子以上的收入。而对孙宁来说,这还只是开始,江南境内的大规模灭佛行动才是接下来要做的! 第653章 有功当授赏 进入二月的金陵城已经从去年的那场大乱中走了出来。 整个城市重新焕发了生机,人们的脸上也重现了憧憬与笑容,甚至比以往更加欢欣,更加的有干劲和奔头。 因为朝廷果然真就按之前的约定,把多年来被佛门寺庙夺走的田地产业还到了每一个受害者手上,那些曾经以为石沉大海的种种冤案,也在这段日子里相继昭雪。 每日里,金陵百姓都会跑上街头,去那放榜的十字街头打探消息。而几乎每天,他们都能在那儿打听到让他们为之振奋的案情结果,那些靠着身份手段做出伤天害理的僧人们,都在遭受清算定罪。 而且,每过几日,都会有一批僧人被押赴刑场,当了众多百姓之面,明正典刑。每当人们看到如此痛快淋漓的一幕时,叫好声便不绝于耳,大家对朝廷的信赖也就与日俱增。 而除了清算佛门种种罪过之外,朝廷官府也在努力为金陵百姓重建家园。 他们拿出远比市场价更高的价格雇佣城中百姓,让他们加入到修缮重建那些在去年大乱中被毁的民居店铺的工程中来,完全做到了以工代赈,让受灾的百姓们用自己的双手劳作来重建自己的家园,而且还让他们不用为自己和家人的生存犯愁。 在如此上下一心的重建之下,金陵城只用了两个来月,就已重现旧观。 或许大家还没法完全恢复原来的生活,但所有人都已经对将来充满了期待,相信在不久之后,大家就能重新安居乐业,金陵也会重新变成原来的江南第一城。 行宫内,听完沈舟的讲述后,孙宁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来:“辛苦诸位了,要没有各位这段日子来的群策群力,一心为公,金陵就不可能在如此短短时日里便恢复旧观。” “陛下过誉了,臣等只是略尽臣子官员的职责而已,不敢居功。”众臣子忙谦逊开口,这话自然又让孙宁一阵大笑:“你们也不必如此谦虚,功就是功,朕是不会视你等功劳而不见的。 “本来还想等一等,想在顺利拿下淮南各地后再论功行赏。现在既然大家又立新功,朕就索性把之前的功劳都给你们兑现了吧。魏绅!” 随着孙宁一声招呼,一直规矩立于他身后侧方的亲信太监魏绅便笑吟吟地上前两步,拿出一份书册来,打开大声宣读:“陛下有旨意,自平天逆贼为乱,江山动荡,朕身处于外,多历凶险,几失祖宗江山社稷。 “幸赖有西南江南等地各臣工忠心为国,才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使大越江南得保,以存西南江南各地。 “今朝局渐稳,自当论功而赏,以报群臣之义。故,今日分封群臣,重立朝廷,以求他日重主中原,再入洛阳……” 一番官样文章后,接下来才是此番旨意的重点所在,也让在场一干官吏的精神为之一振。 “洛阳沈舟,自随朕以来,尽心辅佐,屡定谋略,立下大功。又才干拔群,领袖群伦,故封为朝廷左相,加恩远伯。 “定西侯萧常永,虽身处川蜀,然后勤不辍,功在社稷,又年老德韶,可为天下表率,故封为朝廷右相,加升定西公……” 在魏绅的不断宣讲中,一个个曾经在孙宁重新崛起路上的臣子们都得到了想象之外的封赏。 除了朝中高官位置之外,许多人更是得到了以往少有的爵位。 比如作为真正从一开始就跟随孙宁一路到今日的燕虎,在得封前将军,江南镇抚使的高位之外,还被加上一个威远伯的爵位。 陈青云,做为最早反正重归朝廷的将领,也因多年功劳而被封车骑将军,江南镇抚副使,荣远伯。 至于孙宁的两个舅哥,萧克定与萧克敌,也都得封将军,也有了自己的爵位。就连诸葛青云,虽然加入朝廷更晚,也被加封礼部尚书,有了一个子爵的爵位。 孙宁这一口气就封出去十多个爵位,足以让许多官员为之感激涕零,也让更多的官员心中有了动力,也想为朝廷多立功勋,好在他日得以封爵。 毕竟为人臣者,最大的目标就是能光耀门楣,延福子孙,而只要真能得封爵位,这两个愿望自然也就实现了。 而事实上,自大越立国以来,除了太祖太宗朝时曾因开疆拓土封了一大批的功臣爵位,之后两百来年里,就再没出过几个能获得爵位的官员了。 毕竟爵位和官职不同,那是真要靠着为国立下大功才能得到封赏的,之后的大越整体承平,又哪来的机会立功呢? 但这一次却不同了,天下混乱的局面终于让所有人又有了一次重新立下社稷大功的机会。而孙宁也果然没让大家失望,甚至在尚未真正进入中原之前,就把大家的功劳先兑现了。 那是不是意味着等到他日重回洛阳,在场众人的爵位还能再往上提一提,不曾封爵者,也还有这样的机会呢? 这样一想,大家的积极性是更强了,已经有人摩拳擦掌,估算着什么时候可以再度北上,对中原大地用兵,去夺回真正的朝廷重地了。 感受到大家积极的心态,孙宁脸上的笑容是更盛了,这正是他希望看到的结果。 现在西南江南皆都在手,尤其是后者乃是天下财富重地,他还真怕手下群臣会受此地风气影响而没了进取之心。 他可不想做那偏安一隅的小国之主,重新入主中原,还于洛阳,才是他的唯一目标。所以,就有必要用升官封爵这样的手段来提振大家的士气和决心了。 事实上,这次的封爵还有一手他没有即刻让群臣知晓,那就是这些爵位的封地可都是在北方的。也就是说,沈舟也好,燕虎也好,无论文武,只要他们真想靠自己的爵位获得更多的好处,就得为朝廷把北方的大片领土给拿回来。 如此,就不怕臣子中间出现见好就收的畏战之人了。 第654章 矫枉必过正 在群臣暂时散去后,孙宁又把沈舟几人留了下来,继续商议眼下的要务。 “金陵城内的佛门僧侣都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那江南其他各地的佛门寺庙和僧侣呢?各地可有相关奏报送来吗?” 孙宁笑看着沈舟和燕虎二人,直入主题问道。 关于江南其他各地寺庙僧侣的处置情况,他是完全交给这二名心腹重臣来把握的。 两人不觉对视一眼,才由沈舟迟疑着道:“陛下,其实各地这段日子也陆续有相关奏表送来,都言及要严惩当地僧侣,甚至要将他们尽数杀绝的。 “但臣与燕将军有过商议,总觉着这样做过于不留余地了,所以就想着是否让他们放宽用刑,只让众僧还俗便可,就不要再死咬着之前的事情不放了。” 燕虎也跟着说道:“是啊陛下,现在江南各地佛门几乎都已被清除干净,那些僧人再不可能对地方官府造成任何影响,甚至民间都有声音传来,觉着有些僧人是被冤枉的。所以,臣也以为该当从宽处置,他们终究不像金陵寺庙,并没有做出与朝廷作对的举动来啊。” 孙宁的眼中有一道阴翳快速闪过,两人的反应还真就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 他让这一文一武两个最得自己信重,同时也是功劳最大之人共同处理江南灭佛一事,除了是因为信得过他们的能力外,也有着一层考验在里头。 而就目前所得的反馈,他们的表现显然是不怎么合格的。 一是二人对佛门的态度,似乎有些怜悯这一失败的对手了,居然想着放过他们。 第二点则更为重要,这一文一武两人,居然成了一条心! 随着在高位日久,孙宁对帝王之术也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 无论任何时候,手下臣子可以一条心,但那只能是跟自己这个皇帝一条心。而在自己尚未表态之前,这两名重臣之间就必须存在分歧。 这就是为君者的平衡,制衡之道! 而第三点,则在于:“这么说来,已经有人跟你们求情了?你们还收到了一些好处吧?” 虽然此时孙宁脸上依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但沈舟心里还是咯噔一下,觉察出了风头不对。 他迅速正色,跪了下来:“陛下恕罪,臣不敢……臣只是真觉着不必对江南所有寺庙僧人都赶尽杀绝,才会,才会想替他们求个情的。 “臣万不敢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做出有损朝廷的决定来,还望陛下明鉴!” 燕虎虽然不如他反应快,但有了沈舟的表现后,如何还不清楚自家犯了错,当下也跟着起身下拜:“臣也是不想多增无辜伤亡才同意的沈大人的意见,还望陛下明察!” 孙宁的目光在二人背上定了一会儿,方才叹了口气,笑道:“你们都起来回话吧。朕并没有怀疑你们的意思,你们的忠心我自然都看在眼中。当初我是什么处境,你们都能不离不弃,现在又怎么会有其他想法呢?何况还是一群早没了根底的僧人!” “是!谢陛下。” 两人这才战战兢兢地起身,只觉后背都有些被冷汗所湿了。 也是直到这时候,他们才猛然发现,如今自己与皇帝间的关系和距离已与当初时不同。 当初他们和孙宁,说是君臣,但更多还是一路同行,互相扶持的朋友战友。 但现在,随着他们不断夺回大越领土,势力不断扩张,君臣之间的尊卑差别也就随之加大,之前多年来的相处方式,也跟着要做出变化了。 看着两人受惊失措的样子,孙宁又安抚道:“当然,你我之间的关系并不会因为一些小事就有所变化,你们依然是朕最信得过的左膀右臂,朕也不会忘记你们当初的种种功劳的。 “好了,以前的事情先放一边,谈谈江南佛门的事吧。你们真觉着那些僧人都是无辜的,可以对他们从轻发落吗?” 沈舟沉默了一下,这才轻声道:“臣愚钝,还望陛下教臣。” “他们说无辜也算无辜吧,毕竟都是没有被当地百姓重点告状的,也没有死在一开始的灭佛行动中。 “但是那些僧人要说不无辜,也不无辜。平日里,他们可没少凭借身份获取大把的好处,又或是为那些手握大权的执事僧所用,干出诸多不法之事。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他们曾经的身份,以及可能存在的对江南百姓的影响力。 “虽然今日通过灭佛,朝廷把扎根江南多年的佛门几乎一网打尽,佛寺庙宇都被拆毁废除。但是,要想从此高枕无忧,不用再担心佛门为祸,却还为时尚早。 “民间还有的是崇佛佞佛之人,早已被佛门所毒害的他们现在或许碍于朝廷之势而只能收敛藏匿起自己的真实想法,可等到过些日子后呢?等到我大军北伐,进入中原后呢? “这些冥顽不灵者会不会卷土重来,甚至在我江南再生出一场叛乱来?到那时,我大军在外,后方空虚,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朕相信,有这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朕也不可能因为他们可能存有这样的念头,就对各地百姓出手。所以要从根子上彻底灭掉江南佛门,就得除恶务尽,把那些僧人通通铲除干净。 “只有如此,寻常百姓才没有聚集生事的由头,他们再想把佛门立起来,少了他们眼中的所谓大师高僧,自然也就只能放弃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了。 “所以这虽然看着是矫枉过正,但朕要说的是,有时候矫枉必须过正,不如此,则江南佛乱,必然不可断绝!” 孙宁这一大番剖析,确实很是在理,让两人都不好反驳。 燕虎更是由衷叩首道:“陛下英明,是臣之前把事情想简单了,臣知错。江南之事,就该把那些僧人通通铲除,才能换来太平!” 沈舟也跟着表态,只是内心深处,对此却还是带了几分迟疑。 但事已至此,皇帝都已下了决心,纵然他是左相高官,这时也只能听从,领旨办事。 在走出这间殿堂时,沈舟心中一阵唏嘘,看来一场杀戮是不可避免了。 只希望这不会带来更坏的,不可控的影响吧…… 第655章 郭冲归来 “陛下,郭冲郭大人在宫外求见。” 当魏绅向孙宁通禀此事时,他正陪着萧倩在行宫花园内散步,闻言不觉停下了脚步。 几个月过去,萧倩已然开始显怀,小腹也已隆起,整个人在慵懒中又透着几分母性的光泽和柔美,看着要比以往柔弱了不少。 对于这个自己事实上的第一个孩子,孙宁也是相当着紧,这些日子除了必要的政务外,更多就是陪在妻子身边。 直到此时,他才双眉轻轻一挑,自觉不得不去了,便又看了眼妻子。萧倩会意一笑:“孙郎你去吧,我在这儿坐会儿就回房去。” “嗯,那你小心些,我去去便回。”孙宁应一声后,又扭头叮嘱旁边的几名侍女,“你们好生看顾倩儿,不得有半点马虎。” 这才在低头亲了萧倩一下后,大步而去。等他走出后宫范围,整个人的气质就发生了明显转变,从刚才的人夫人父,变回了那个杀伐果断,一言可决千万人生死的一国之君。 当孙宁来到前方侧殿,郭冲已在外等候,一见着皇帝过来,他也不敢怠慢,立刻上前参见:“臣郭冲拜见陛下……” 后面的大礼却被抢步上前的孙宁一把拦住,哈哈笑道:“好,你可算回来了。我的大功臣可算是回来了。来,先进去说话,魏绅,给郭大人上茶。” 君臣两人先后进入侧殿,分上下落座后,孙宁才又感慨道:“郭冲,你这次数月不曾归来,可让朕好生担心啊,生怕你在外出了什么岔子,有了什么危险。” 郭冲也是一脸的感激,他看得出来,孙宁这番话是完全出自真心的,是真个在关心自己的安危,便感动道:“陛下如此牵挂于臣,实在让臣不甚感激。臣一介小吏,竟劳陛下费心,又实在心中忐忑,难安。”www.wenxue一二.Com “你可不是什么小吏,你是朝廷重臣,更是我大越此番顺利拿下江南的大功臣,你在外,朕自然要感到担心了。”孙宁又呵呵笑道。 “臣汗颜,相比于陛下在江南创下的大业,臣在梁州等地所做之事实在不值一提。” “话不是这么说的,若没有你在梁州冒险行事,朕又怎么能轻而易举地将江南收入囊中呢?不瞒你说,不光江南九姓豪族皆被朝廷所下,就是一直被我等视作大患的佛门,也在这几月间,被朕下令连根拔起了。 “不过说到底,这一切能够推行,还都是你在梁州让郭氏兵马与纵横会彻底决裂的功劳。不然,纵然江南各方之间再有矛盾,在强敌当前之时,也是不会火拼一场,为我所趁的。” 孙宁又强调了一番对方的功劳后,这才好奇问道:“对了,就我所知,早在数月前,梁州就已起兵成功,你为何直到今日方才回来?可是中间出了什么问题吗?” “臣不敢有瞒陛下,臣是去报仇了。”郭冲这才神色一正回道。 “报仇?”孙宁双眉一挑,旋即就明白了过来,“为你母亲之死复仇?你去对付纵横会那些漏网之鱼了?” “正是。臣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忘记当初之事,心心念念所想,就是有朝一日能手刃那纵横会中害死我母亲的元凶。这次终于有了机会,我自然不会错过。 “所以在梁州事成后,臣便带人前往寻找那纵横会贼首李寿民等人的下落,欲将他们或杀或擒,以报仇怨。” “怪不得……”孙宁这才恍然,看着面前难掩杀意的郭冲,笑道,“所以你这回便花了数月时间找到他们,并将他们给解决了?可有什么收获吗?” “回陛下,大有收获。不过有一点陛下算是说错了,其实臣并没有花太多时日就已经在他们逃离淮北时找到纵横会一干丧家犬,并将他们中的一多半当场格杀了。” 郭冲说话间,脸色又变得凝重起来:“就连那纵横会长李寿民及其子孙人等,也都被臣所擒。不过想到朝廷对他们或许还有用处,所以臣并没有把他们也一并诛杀,而是带他们往江南来。 “只是这一路之上,终究难免会有些波折,无论是纵横会剩下的余孽,还是梁州方面,也都在寻找他们的下落。臣为了安全与避人耳目,所以就只能尽量多绕圈子,又要应对一些麻烦,所以才耽搁了这些时日,直到今日才回到金陵。” 孙宁若有所思地听他讲来,心下也是一阵感慨。 他说得轻描淡写,什么绕圈子,应对各种麻烦,但其中有多凶险,仔细想想也就能明白了。 在敌人的地盘上,带着他们极想要得到的关键人物,还能顺利回到江南,郭冲的能力和胆略已经足够让孙宁刮目相看了。要知道,他可不同于孙宁,可没有一身过人的武艺,真要从层层罗网中杀出来,可全凭的是头脑应对啊。 所以再看明显消瘦憔悴了许多,难掩仆仆风尘之色的郭冲,孙宁由衷说道:“真是辛苦你了。” 如果说之前孙宁称其为大功臣还有一定的吹捧成分的话,那现在,孙宁对他的功劳真就没有半点质疑了。 不过这些东西也无须多言,他很快又精神一振问道:“这次让你费了这么多心思和时间,屡屡冒险才把人带回来,应该有不小收获吧?”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陛下。”郭冲也笑着说道,“在辗转躲避那些敌人的追踪期间,臣没有轻易放过李寿民他们,对他们用上了不少手段。再加上他的子孙性命拿捏在我手,最后他只能乖乖与我合作,把纵横会的许多内幕都交代了出来。” 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本册子,递了上去:“陛下,这便是纵横会近百年来在整个天下间布下的种种安排和棋子了。这其中,有两淮两广的,也有江南京畿的,还有一部分,更是远在北方,齐鲁等地。 “或许因为这次之败,他们中的许多人已经被查出铲除或是自行逃离,但终究还是有一部分存留。再加上他们掌握的相当一部分的纵横会财物,只要能为朝廷所用,便是一大助力。” 当魏绅上前接过那本册子时,郭冲又顺手把一枚看着挺普通的扳指和一个小巧的匣子也一并交了过去:“而这枚扳指,便是调动这些纵横会力量财物的凭信了。” 第656章 乌衣司(上) 孙宁接过几样东西,却不忙打开那册子细看,而是先端详起扳指来。 这扳指入手就知质地不俗,乃是用极品好玉整块雕琢而成,没有半点拼接的痕迹。而其雕工,就是孙宁这样的外行人,看着也非凡品,整体线条流畅,入手圆润。 不过更叫他感兴趣的还是扳指向外扁平的一面,上头除了雕了一些花饰,还有一个阴刻的篆体李字,刀法精湛,笔力不俗。 “这算是他用来充作印章的吧?”孙宁把玩着扳指,下意识还将之往自己的拇指上一套,居然还大小合适正好。 郭冲笑着点头:“正是。纵横会里一些真正力量和大宗财货的调动,就须得有他作为会长的这枚印章在上。而且,为防被旁人仿冒,他们还有专门的变色印泥,就是那匣中之物了。” “哦?”孙宁更来了兴趣,又打开那扁扁的匣子,扑鼻便是一阵情人心脾的香味,只这一点,就与寻常印泥有着极大区别了。 再看匣中那浅浅的一些印泥,只觉它眼色确实有些古怪,似红色,又非常见的朱红正色。孙宁也没多作观察,已拿起手,用扳指带印的一面在印泥里蘸了些,再往案头纸张上用力一按。 旋即,一枚清晰的图案就呈现在了眼前,那是一圈花枝围绕着篆字的李字,只是这时再看那印的色泽时,倒是没什么异样了。 “陛下可将此图放到灯下一观,便可知其中妙处。”郭冲跟着又笑道。 不用孙宁吩咐,魏绅已立刻帮着点起了一盏灯,放到孙宁面前。而他也跟着将那纸张放到灯火下一照,这才神色微变,轻轻叹道:“有点意思……” 那本来红色的图案此时在灯下居然变成了黄绿色,再抽出来时,则依然还是红色。 孙宁立刻就明白了这是印泥中的某些矿物质在起着作用,使得其在不同的光线下会呈现出不同的色彩变化。这放在后世自然算不得什么,但放到眼下,却是绝妙的防伪手段了。 若没有得人指点而随意用其他寻常印泥冒充,知其中关窍者自然是能一眼看破了。 郭冲见孙宁已然理解其中玄妙,便又道:“据那李寿民所言,早年间纵横会曾在天下间发行比眼下的银票还要通行的纸币,这便是当时为了防人仿制而配比出来的手段了。 “只是后来纸币终究因为种种原因而被放弃,但这防伪手段却留了下来,并成为纵横会掌权之人用以传递重要命令的凭信了。只有这扳指和印泥合用,才能让下面的人完全遵从。” 孙宁了然点头:“手段不错。” “是啊,他们确实心思缜密,怪不得这些年来能有如此发展,天下各地几乎都有纵横会的人和生意。” “不,我是指你的手段不错,居然能让李寿民把此等机密之事都如实交代出来。看来他对你是真没太多保留了。” 郭冲一愣,这才谦逊地低头道:“陛下谬赞了,只是这段时日除了躲避隐藏外,臣也没有其他事情可做,索性就对他多用了些心思。 “而他的软肋子孙人等都在臣掌握之中,多花些手段,总是能让他把一切都如实交代出来的。” 说着他又肃然道:“不过臣总觉着他还隐藏了什么事情没说,所以才把他也一并带了回来。 “不过也幸亏从他手上得到了这些,让我可以利用沿途纵横会的残余力量,才让臣虽一路有些凶险,却还是顺利过江,返回金陵。” “你也动用了这扳指,让纵横会的人出手帮了你脱身?”孙宁双眉一挑,忍不住赞道,“你还真是能随机应变啊。” “呵呵,不如此,臣只怕在淮南时就已被人追上抓走了。”郭冲说着,又补充道,“不光是淮南等地的纵横会的人被我调动,就连淮北甚至梁州的一些人,我也刻意给他们去了密令,让他们相机行事,给梁州军一些麻烦。 “这一方面是为了阻挠更多追踪者,另一方面也是为搅乱两淮及中原的局面,不让他们轻松拿下所有城池。 “不过那些纵横会的人并知道这是我的主意,还以为都是李寿民这个会长躲在暗处搅风搅雨呢。这也正是我一路潜行藏迹,不敢暴露身份的原因了。 “事实上,直到现在,知道李寿民已落到朝廷之手的,也就臣身边的亲信,以及陛下而已。” 这下孙宁是彻底兴奋了:“你是说,现在除了少数几人,大家并不知道李寿民已失手被擒?尤其是纵横会的人,以为他们的会长避难藏在哪个暗处,还能指挥他们?” 在郭冲点头称是后,孙宁更是一拍桌子:“好,你这次的功劳真比我想的更大,好哇!” 兴奋之下,孙宁都有些坐不住了,直接起身,几步来到郭冲跟前,笑着用力拍着他的肩膀:“我就知道,以你的才干心性,定能做出让所有人都为之震惊的大事来。 “这一回,你可是把纵横会整个都拿捏在手,只要消息不曾外泄,一两年内,这股力量都能为我所用了。我们完全可以借纵横会之力破坏北方各地的平衡,给我们北伐创造机会!甚至是……” 想到可以用此法子让纵横会的人为朝廷内应,帮着开门夺城,孙宁就愈发的兴奋与期待起来。 郭冲也跟着笑了起来,能让仇人在不知不觉中被自己利用,他也觉着颇为畅快。但随即,他又道:“陛下,这一切的关键都在李寿民之事不曾外泄,所以臣今日进金陵都没有把他带在身边。还望陛下接下来能派可信之人,秘密将人带回来,他现在就被关押在……” 他的话却被孙宁挥手打断:“这事既然由你一手完成,他人自然就是你的,你做事,朕放心。” 顿一下后,他又神色凝重地看向郭冲:“之前朕还想不好该封你个什么官职才能让你一展所长,现在可算是有了个主意了! “朕要成立一个监察天下的乌衣司,就以你为主官!” 第657章 乌衣司(下) “乌衣司?”郭冲一脸茫然,闹不明白孙宁想要新立的衙门到底有何职权。 “这儿是乌衣巷,曾是东晋时那些世家大族聚居之地,足见其份量有多重了。而你要执掌的乌衣司,今后在朝中的职权也必然极重!” 孙宁看一眼对方,言辞恳切道:“你听说过唐之内卫,宋之皇城司吗?还有本朝也曾沿用过一段皇城司之名,只是碍于群臣反对,最终形同虚设。而朕要开设的乌衣司,其职权只会比这两者更大,无论朝廷内部,还是天下各处,无论宰辅高官,还是江湖中人,你乌衣司都有权监察,有权捉拿审问!” 郭冲身子陡然一震,他可太清楚要是自己手下的乌衣司真有这么大的权力,将意味着什么了。那是真正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般的存在了。 可随即,又有些犹豫起来,不是担心自己的能力不足以担下如此重任,而在于:“陛下,您为何突然想到要设此官衙?” 孙宁这时又已重新回到了上首座位,坐下喝了口茶水,方才说道:“你还记得当初在西南,之后在江南,我想要你为我做的那些事情吗? “探查外敌之机密,正是取胜之关键。而在这些差事上,你都办得很好,也给我大军的最终胜利奠定了基础。只此,就足可见设立这样一个对外的谍报机构乃是必然。 “至于对内,虽然眼下所有臣子都对朕,对朝廷忠心不二,但有时候人心之多变终究不是一句信任就能概括的。说不定什么时候,下面就有人会受外界引诱而做出对朝廷不利的事情来了。 “所以朕有必要未雨绸缪,想一步把钉子放到他们身边,如此才能防患未然。 “当然,要是他们一直能对朝廷,对朕忠心耿耿自然再好不过,我也希望我等君臣可以从一而终。但要是……多一手准备,总归是好的。” 郭冲的神情随着孙宁的说法而几番变化。 他也必须承认,孙宁的这番原因还是挺有道理的。只是,心中却依然存在着一个疙瘩,或者说疑虑,皇帝陛下到底是因何才会生出对臣子们有所提防的念头来的呢? 孙宁似乎是一眼就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再度开口:“其实朕也不是无端生出的这份不信任,实在是事出有因。 “因为就在年前,朝廷本欲出兵剿了为祸江南水路多年的太湖飞鱼坞一伙贼匪,可结果你猜怎么着,当官府水军真个撒开大网进入太湖后,却发现他们竟早一步离开巢穴,整个太湖,甚至附近水域都找不到他们的行踪了。 “而从他们巢穴中留下的无数不及带走的物资钱财等等来看,他们也是在仓促间知道的此消息,迅速撤离。这意味着什么,想必不用朕多说了吧?” 这下郭冲才终于惊讶与恍然之色来,原来如此,怪不得皇帝会生出这样的念头来。 所谓的江南三大寇,天目寨、雁荡寨和飞鱼坞,虽然在外名头挺大,对百姓们的危害也很深,但说到底真论起实力来,也就那样。文学一二 以往他们能横行无忌,其实还是占了这些年的江南各方实力错综复杂,一盘散沙的便宜。 往往他们在一地作案后,只需要尽快逃离,那当地官府就没法跨区域追拿他们了。 再加上他们所占的山寨水域又都在官府管辖之外,只要往深处一躲,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各地兵马也就不肯多花心思,徒增伤亡了。 但是,当整个江南彻底成一家之地,三大寇能够活动放肆的土壤也就彻底失去了。只要朝廷真铁了心要清剿他们,任他们实力再强,藏得再深,也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覆灭。 毕竟真论起来,三大寇的兵马合一起也就几千,都不够朝廷大军塞牙缝的。 哪怕是其中实力最强,地利更好的飞鱼坞,也无非是让朝廷多花些时间和心思,杀进太湖而已。 但现在,明明可以被一网打尽的飞鱼坞群盗却在朝廷出手的一刻突然遁逃。这就不是他们能力范围内的问题了,而是朝中存在他们的耳目! 而且,郭冲可以猜想,当时能提早知道其事的应该只有少数几人,还都是皇帝陛下颇为信重的臣子。也正是他们辜负了皇帝的信任,给飞鱼坞的水匪传递了情报。 无论这个泄露消息者是为了钱还是其他原因做出这样的选择,反正对孙宁来说,这就是赤果果的背叛,是他万难接受的。 有一就有二,恐怕任谁都不希望再有这样机密外泄的情况发生,尤其是真到了战场上。 皇帝为了朝局安稳,所以这次选择了压下其事。但是,他显然不可能真当此事没有发生过,他一定会想着去找到那个泄密者。 而这样的角色,既要足够忠心,又要有极强的办事能力,还要叫他人不好提防……思来想去,郭冲突然发现,这还真就是为自己量身定制的位置了。 “郭冲,这些年来你为我,为朝廷做了许多,我相信你是个真心办事,真正忠于朝廷的人,所以我希望你能帮我把乌衣司给立起来。 “有了乌衣司,对外,我们可以有更多人手去搜集情报,去做后方的破坏刺杀,从而使我们的统一大业能以更小的代价得以完成。 “对内,则更多了一份保障,足以把那些藏在官员百姓中间的敌人一个个挖出来,把那些将私利看得比朝廷大事还重的人找出来,绳之以法。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好这些差事,也只有你,才能让我放心把自己的后背,把自己的要害都交给你来保护。你,可以帮我做到这一切吗?” 说到最后,孙宁的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郭冲,看着后者神情的一阵变幻。 足足沉默了有盏茶工夫后,郭冲才缓缓开口:“臣在当初离开梁州时就已经决定要效忠陛下。而陛下一直以来也都在重用臣,信任臣! “既然这次陛下以为这乌衣司非臣不能设立,非臣难成其事,那臣……自当竭尽全力,效犬马之劳!” 孙宁笑了:“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随着君臣这一番对答,乌衣司衙门终于正式成立,谁也不知道,这个衙门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会给朝堂,给整个天下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第658章 决意再北伐(上) 乌衣司的建立并不是能在短时间内一蹴而就的,无论是决定官衙位置,还是人员构成,孙宁都放权给了郭冲,由其一手操办。 正所谓用人不疑,既然决定让郭冲成为监察天下百官的乌衣司主官,孙宁就必须给予他百分百的信任。只是这么一来,所需要的时间自然也就长了,没个一年半载,怕是难成构架。 而对眼下的大越朝廷来说,形势已容不得他们再耽搁这么久,只为理清内部职权,北方大片因为梁州军和纵横会内乱而出现破绽的大片区域,还等着他们尽快出兵攻取呢。 四月上旬的这一天里,孙宁便召集群臣,将自己的决策说了出来。 “诸位,自去年顺利拿下江南各地后,我朝廷大军已在此处逗留太久。现在也该是时候继续北上,扫平更多叛逆反贼了!” 这一句话,就让殿上群臣的神情都为之一变,有人感到振奋,两眼冒光;也有不少人神情间带着几许担忧和退缩,嗫嚅着想要说什么,却又没这个胆子。 众人的反应自然全被孙宁收入眼底,但他依然不动声色,继续说道:“朕知道朝廷里也好,民间也好,近来多有传安于现状者。 “是啊,如今多安逸,我们坐拥西南和江南大片城池,兵强马壮,又钱粮富足,根本就不必为生计犯愁。而且还有长江天险,就是北方之敌也不敢轻举妄动,偏安一隅已然足够。 “但朕绝不会满足于如此现状,朕也相信每一个朝廷忠良都不会满足于只有这区区两片城池,两地百姓在我大越朝廷治下。 “那些叛逆反贼,鬼戎外族他们夺我江山,害我百姓,若朝廷再不出兵攻之,恐怕就真要让他们坐大,让北方更多百姓心寒了。 “所以朕决意,就当趁着此番北方还处于纵横会败亡的骚乱之时,趁着我各路大军已歇养足够,兵精粮足之时,再度向北,把两淮,两湖等城池一一拿下。 “朕最终的目标从来不会有变,那就是——还于旧都,重回洛阳!” 皇帝的态度已然清晰无比,完全可以说是下定了北伐的决心,这让那些还想要劝谏反对,或是想说需要再等候一段日子再北进的官员们都不敢说话了。 倒是那些本就和孙宁一条心的人,此时真个兴奋起来了。 燕虎率先一步跨出臣班:“陛下英明,臣也以为现在正是对北用兵的最佳时候。如今淮南各城有的是心向朝廷的忠臣,只要朝廷正是发兵,臣以为甚至能在兵不血刃之下,便拿下半个淮南。 “若陛下发兵北进,臣愿为先锋!” 沈舟也跟着站出来表示支持:“陛下,臣也以为此时出兵正是时候。据臣所知,如今淮北一带,纵横会余孽尚在做着最后挣扎,还与梁州军对一些城池做着争夺,使其难以分心南顾。 “只要朝廷出兵够快,便可在旬月间拿下淮南,甚至再扩大战果,将两湖大片区域也夺回来!” 有这一文一武两名重臣先后表态,其他臣子就更没有顾虑了,纷纷出声表示支持。也就只有本就出身江南,对北方不感兴趣的几十名官员,保持了沉默。 对于这样的结果,孙宁还是很满意的:“你们说的都很对,如今正是朝廷北上,夺取两淮两湖的绝佳时刻。 “所以,朕决定此番兵出三路,于最短时间里,把两淮两湖全都夺取到手!” “啊?陛下三思……”沈舟顿时一惊,脱口劝道。 就是摩拳擦掌的燕虎,也为之色变,完全没想到这次孙宁的手笔竟如此之大。 在他们的构想中,所谓的北伐,自然就跟之前统一西南一样,大军集结,一路平推向北,以朝廷大军的绝对优势摧枯拉朽地攻下一座座城池。 可皇帝陛下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他这次的北伐显然要更复杂,用兵也必然要多得多。 孙宁笑了下,一摆手,便有宫中卫士把一张硕大的地图在大殿一侧的墙上挂起展开。而他也在这时缓步走过去,站定在地图之下,并接过了一根长长的木杆,点上了地图。 “朕这段时日来一直都与几位将军有过商讨,不少人都认为若是按常规用兵,虽然能凭大势拿下淮南全境,但之后梁州军和平天军则必然会出兵干涉了。如此,淮北也好,两湖也好,再想拿下就要消耗数倍的时间和兵力了。 “那还不如趁着所有叛逆都未曾有准备时,多路并进,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呢! “而朕所做的打算就是,一路大军自江南过长江北上,以最快的速度拿下淮南各城。在此期间,遇到能迅速夺下的城池自然便得之,遇到负隅顽抗的,可留一军以为牵制,等大军把其他各处城池都拿下后,那一两座城池也就不攻自下了。衛鯹尛说 “然后是第二路军,从西南川蜀一带出兵,目标自然就是与之接壤的湖湘一带了。虽然此地早两年也被梁州军所占,但当地百姓官民对朝廷依然还有忠心,再加上西南各部蛮兵最擅长在地形复杂的山野间与敌交战,所以湖湘交与他们来打,应该不会太难。” 随着说话,孙宁的长杆也在地图上来回指点,直看得不少人心惊肉跳。 皇帝陛下的这番用兵也太大胆了,居然直接就让西南蛮兵为主力出击,他就不怕将来控制不住这些家伙,使西南和湘湖再出变故吗? 只是此时他们却不好出声打断皇帝的讲话,只能是带着几许不安的,继续听他把最后一路布置道出来。 而孙宁也果然没有藏着掖着的意思,长杆迅速上移,从湘湖跨到了北边的湖广一片。 “第三路,朕意让真正的精锐来打下湖广。他们先坐船绕道,然后才在进入湖广地界后上岸出击,以最快的速度先打下一到两座城池,立稳脚跟,再稳稳向前推进。 “如此,便可和打下淮南的江南大军达成犄角联合之势,对淮北,梁州军最主要的控制区域进行左右围攻了!” 第659章 决意再北伐(下) 这场朝会说是商讨再度北伐的可行性,可其实只是皇帝陛下对群臣的一份传达与宣布而已。 在孙宁已经决定要北伐的前提下,下方群臣又有哪个真敢提出质疑乃至反对呢? 身为大越皇帝,大越朝廷,又怎能一直困居南方一隅之地,重返中原,夺回旧都洛阳,才是他们君臣真正该做的事情,不然这个临时的朝廷都没有存在必要了。 或许在群臣中确实少不了本就是江南或西南籍贯者不想妄动兵戈,带来不必要的风险和损失。但在皇帝,在其他一心想要立功复国的同僚的决意下,他们这点小小的心思又哪敢冒头? 所以到最后,大家能提出异议的,就只剩下皇帝陛下所定的兵分三路的策略了。对此,就是最热切想要杀回中原的燕虎等将领,都不禁有所疑虑。 不过他们并没有在朝会上当众提出,而是直到朝会结束,皇帝将几个重臣叫到书房,他们才迟疑着道出心中担忧:“陛下,北伐固然不能再等,可这兵分三路之举,也过于冒险了。” “是啊陛下,分兵便意味着力弱,我大军战力本就不如梁州军,现在再分兵北上,恐怕会给敌人一一击破的机会啊。臣以为,还是该以稳妥为主,先淮南,再两湖,最后才是淮北梁州等地。一步步慢慢推进蚕食,稳扎稳打,才能有最终的胜算。” “陛下,臣也以为当以稳妥为主,全军同时北上,而非冒险分兵……” 燕虎、沈舟、陈青云三个在见过礼后,便纷纷出言劝说,说的还都挺有道理的。 而诸葛青云和萧克定两人,虽未开口表态,但只看他们凝重的神情和点头的动作,孙宁也能猜到他们的想法乃是一致的。也就只有郭冲沉默不语,不曾表明自己的态度。 他倒也没有因此不快,只是笑着说道:“我知道你们心中顾虑,这方面我在之前也曾考虑过。兵分三路,同时进击,确实存在着极大的风险。但是……” 孙宁说着又是一顿,目光自面前几个心腹重臣身上一扫而过:“高风险也就意味着高回报。连我们自己都觉着分兵进击很不靠谱,那试问梁州军方面又怎会早作安排呢? “所以只要我们行动够快,便能以最小的代价,将淮南湘湖等地迅速拿下。而只要让我们的兵马站稳脚跟,这些区域自然就会完全臣服于朝廷,他们就别想再轻易夺回去了!” 几名臣子依然满脸的不以为然,他的这番理由可还不足以让他们放手冒如此大险啊。 看出这点的孙宁又继续道:“还有一点也是极其关键的,那就是只有如此反其道而行,才能与实力更强的梁州军一战。 “你们且仔细想想,若你们是郭炎,在明知道淮南已拿不回来的情况下,会做何安排?” 众人微愣,陈青云率先反应过来:“若换作是臣,一方面会赶在变故到来之前把淮北之乱彻底平息,把纵横会的人马通通挖出铲除。另一方面,则是把精锐兵马放于两淮之间,随时做好或攻或守的准备。” “对,郭炎他多年用兵,对于种种情势之判断必然会按常理而定。比如这次淮南已不在他控制之内,那索性就放弃了那一片区域,作为双方缓冲,又或是拿来消耗我大军的棋子。 “若能赶在朝廷大军北伐前理清淮北乱局,他自然会即刻发兵入淮南。若不成,则也可凭此损我兵马,拉长我们的补给线,然后再在淮水一线,与我们正面交锋。 “他梁州军本就比朝廷大军精锐,再加上以逸待劳,准备充分,那胜算就更高了。至少,若是在那样堂堂正正一战的情况下,朝廷大军怕是很难取胜,拿下淮北的。” 燕虎这才恍然过来:“所以陛下这是打算避开与梁州军的正面大战,改以分兵左右而攻?” “对,既然正面对决彼长我短,我们为何非要遂他之意呢? “朝廷大军论战力确实不如百战的梁州军,但我们也有我们自家的长处,那就是兵力更众,而且可以兵出多方。 “如此,只要趁其不备,拿下淮南和湘湖,就足够给予他们很大压力了。而要是就连湖广都被我军马所攻,你们觉着到时梁州军会做何反应?” “他们也会分兵!”沈舟迅速做出判断,“湖广是如今郭炎手中最重要的粮仓所在,一旦那边也被朝廷大军所破,则任他再有精兵强将,也只会全军崩溃,不战而败!” 孙宁一拍桌案:“就是这个道理了。朝廷三路大军分而攻之,一是杀敌措手不及,二是以我之长攻敌之短,调动他们放在淮水一线的兵马。 “到那时,主动在我,无论是见好就收,还是转攻湖广,又或是趁虚而入,直杀淮北,那都是可以根据形势而动的。 “所以你们说,兵分三路是不是要比只一路大军稳稳压上淮南要有胜算得多了?” 随着这一番剖析,众人终于是被孙宁说动。 在好一阵沉默后,几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这才呼啦拜倒:“陛下英明,臣等谨遵陛下旨意,定竭尽所能,助陛下拿回两淮两湖!” 孙宁露出满意的笑容来:“有你们这句话,我就更放心了。那就赶紧传令各地各军,把一切都迅速准备起来吧。 “我要在半月之内,最迟进入四月之后,就发兵向北!” 这一回,众人再无劝阻者,再度恭声称是,并在退下去后,就各自回衙门把一道道命令发布了下去。 伴随着的一道道指令下达,大越朝廷在江南,在西南的战争机器终于再度隆隆开启。 各方兵马开始频繁调动,囤积在各座仓库中的粮食物资,兵器甲胄也被迅速拨送,而这其中,尤其重要的,还有许多兵船、官船、商船……它们,将成为此番北伐建功的关键所在。 无数江南兵,西北兵,已经开始按照计划熟悉乘船行舟远赴数百上千里的行动了。 也是与此同时,十多只信鸽从江南某些城池中飞起,伴随着春季暖风,直朝北方而去。 真正的天下争霸之战,似乎就此便要拉开帷幕…… (本卷终) 「家里来了客人,所以更新迟了些。。。。。」 第660章 小瞧你了(上) 今年淮北的气候显得很是怪异。 自入春以来,气温便节节攀升,又是数月滴雨不下,使各地江河溪流都因之快要干涸了,田间粮食作物也遭受重创,看着就只剩下往日一半的收成了。 然后在进入六月后,却又是暴雨连日不断,就好像要把之前几月欠下的雨水一股脑都还回来一样。 如此大雨连绵的后果,便是淮北各州府又有汛情连连而发,再加上之前纵横会与梁州军间的一场场战斗,顿时就让百姓们吃足苦头。 要不是这时候郭氏麾下的梁州军及时挺身而出,帮着百姓抗洪救险,帮大家挽回了许多损失,只怕这本来可算江南和京畿之外最富庶的淮北大地都要因此出现大量逃荒的人群了。 不过即便如此,民间依然是一片人心惶惶,只因为南边已经不断有消息传来,身在江南的朝廷大军已大举发兵北来,淮南各地,已尽数陷落。照此势头,恐怕用不了太久,那大军就要杀过淮水,直入淮北了。文学一二 这样的兵灾在淮北百姓眼中可要比天灾更为可怕。 已享受了数百年太平的他们才刚经历过一场规模不算太大的混乱,结果还没松口气呢,更大的凶险扑面而来,换了谁都不敢继续在枪口下呆着,只想尽快搬离这是非之地,逃得越远越好。 而这些民间的动向,自然也全被各地官府所查知,汇拢之后,迅速禀报到了暂驻衡州的郭炎郭大帅处。 唰唰落下的雨线不住打在回廊上方的瓦片上,又迅速汇聚成流,滚滚落下,已在外侧形成了一个规模不小的池子。 郭凛怀中抱着一叠文书快步走在长廊之上,神色间是既有雀跃,又有担忧。 作为郭氏庶子,他的地位和郭寒这样的嫡子相比可就要差太多了,甚至比起那个不争气的大哥郭冲来,都是远远不如。 以前的他,虽自觉有着一身才学,却连在父亲跟前展示一下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在梁州城里做一个毫无存在感的小透明。 但是,随着大哥郭冲突然叛离家门,随着一些隐藏在郭家和梁州深处的隐秘被一点点揭开,随着梁州军突然从纵横会的控制里挣脱出来,他这个郭炎的庶子也和其他几个兄弟一起突然得到了历练机会。 不过与其他几个胆色和能力都不足的兄弟只能待在梁州辅佐二哥郭寒不同,郭凛却抓住机会,得以追随在父亲左右。从而可以学到更多以往只能想象的东西,也能让他更多的被自己父亲所记住。 这对郭凛来说自然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只是当南边朝廷大军真个北上杀来后,他也明显感受到了无穷的压力迎面而来。 眼下的淮北虽然看着依然平静,但在这平静水面之下的种种暗流,却已经让他忧心忡忡,不寒而栗了。 在踏出回廊的一刻,大雨又毫不留情地浇在了郭凛的身上,让外披蓑衣的他都浑身一震,赶紧把怀中文书抱得更紧些,才抢步快跑,穿过又一进有一队铁甲军守卫的院落后,才终于抵达自己父亲平日处理公务的厅堂前。 来到门前有遮挡处,郭凛才在一名随从的帮助下脱去那一身蓑衣斗笠,露出那张颇显英俊的脸来。而他的身子,半身已湿。好在怀中文书还算干净,总算让他松了口气。 跟随从点点头后,郭凛又抱了文书迈步入厅,朝正伏案看着公文的郭炎欠身行礼:“父亲,新一批的急递送来了。” “哦?是哪里送来的?”郭炎头也不抬地问了句。 “多半是从湖广,还有两份来自湘湖。”郭凛沉声作答,说着已经把这一叠十多份文书摆到了书案的侧方。 “淮南已经有几天没有求救文书送来了?”郭炎又随口问道。 “最近的一份求救文书已是八天之前,是信州知州的求援书信,他们说最多只能再坚守五日……”郭凛小心应对着。 这些文书父亲也会让他看上几份,然后不定时的就会突然发问考校。他明白,这是对他的考验,所以这段时日就愈发的上心,几乎把每份能看的文书都看得烂熟于心。 “那你以为这意味着什么?”郭炎继续用笔在面前文书上写着东西,口中平静问道。 郭凛神色愈发郑重:“恐怕淮南已经全线落入他们手中了。” “那你再说说说,如今局面,我梁州军又该如何应对才好啊?” 这个问题,几日里郭凛一直都在考虑。 当然,他考虑的并不是究竟该如何应对眼下的不利形势,而是考虑自己父亲在面对如此局势时会做何应对。 稍作沉吟后,他才斟酌着道:“回父亲,我以为还是当以大局为重,不发兵去救淮南为好。我们现在最当做的,还是调动兵马到淮水一线,以逸待劳。 “只要以守为攻,击破继续北上之敌,则再发兵夺回淮南易如反掌。” 说完这些,郭凛又小心翼翼地偷眼打量自己父亲,不知自己的这一回答是否能让其满意。 结果郭炎却未置可否,脸上也不见什么喜怒,只是将手上的这份公文放到一边,又取过他新送来的一份,快速浏览起来。口中则淡淡道:“你先下去歇息吧,路要一步步走,不要好高骛远。” 郭凛心下一凛,但还是听话地答应一声,这才缓缓退了出去。 直到他离开,郭炎方才轻轻一叹。 自己这个庶子那点心思怎么瞒得过他呢? 只是有些小聪明罢了,想着揣摩自己的好恶,以做迎合,从而获取自己的重视。 可是,他要的是儿子自己对局势的看法,而不是复述自己的想法啊。 何况,这想法现在看来也不再正确,现在守住淮水一线就能却敌?今年的天灾让后勤粮食必然出现问题,一旦朝廷那边在拿下淮南后选择暂缓攻势,自己就只能坐蜡了。 更何况……他看着手上来自湘湖的急报,脸色愈发阴沉。 对手要比自己判断的更加激进,居然多路分兵而进,这是在迫使自己也跟着分兵啊。 第661章 小瞧你了(下) “孙宁,我还真是小瞧了你!” 看着手中一份份从两湖急送而来的文书,或者叫战报,郭炎的神情变得愈发阴沉。 情况要比他想象的更加棘手,不但湖湘正遭受来自川蜀蛮兵的分头进击,连湖广几处城池,附近都有朝廷兵马兵临城下。 很显然,朝廷这一回打的是兵分三路,同时进击的策略,算准的就是梁州军自身内部未稳,同时还兵力不足的问题。 “这是想让我也跟着你一起分兵,从而好让你来一手各个击破啊。”再次嘀咕出声后,郭炎脸上又显现出一抹冷笑来。 他不禁想起了当初,自己在梁州与这位名义上的皇帝陛下相见时的场景。 那时的孙宁就如一把鞘中之剑,虽然极力作着隐藏,但那身上的锋锐,还是让郭炎能清晰感受到。 只是那时的他只以为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之中,也就没太把这个已经失去大权,孤身在梁州的皇帝太当回事。 一个傀儡而已,纵然有些想法,又能对自己构成什么威胁呢? 结果,这成了郭炎几十年来犯下的最大几个错误之一,差点就把自己几十年的基业都和全家性命一起毁于一旦! 要不是孙宁到最后没能接受纵横会的要求,恐怕梁州大权早已易手。 不过也正是那一场变故,让郭炎从多年的迷茫中陡然梦醒,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其实早有能力摆脱纵横会的操控,这才有了如今的一切。 现在距离当初那一段已过去五六年时间,可孙宁看着依然是那样的锋芒毕露。同时,又一个选择也摆到了郭炎面前,他又该如何抉择? 分兵去救? 那就是完全中了孙宁之计了。 梁州军强在自身战力,但兵力却是不如朝廷兵马。何况,一旦此时真急派大军去救两湖,那反倒让对方以逸待劳了。 如此弊上加弊,再与敌交战胜算可就要大打折扣了。 可要不发兵救援,则湘湖必然失陷,就连湖广也会因为南边的湘湖和东边淮南同落于朝廷之手而被夹在两者之间,形势也必然岌岌可危。、 再加上此时已有兵马入湖广,内外交攻之下,真怕那边驻守的几万人马支撑不住啊。 而一旦湖广被朝廷多夺,那自己多年辛苦打下的基业也就去了大半了,而且因为今年水旱灾害严重,淮北必然缺粮,少了湖广这个大粮仓,这日子可就更艰难了。衛鯹尛说 这么一番细想之下,郭炎心头更觉沉重,两条路似乎无论怎么走都后患无穷啊。 “你这是要将我的军,把我逼入死地啊!”念叨着,郭炎已不知不觉来到了自己最熟悉的那张大越坤舆图前,手指就在这几块地方不断划动着,似乎想凭此来想出个破局之法。 以往每当在军事上遇到难题时,他都会在地图前仔细观察并思考。而往往,在一段长时间的思虑之后,他总能拿出一个最妥当的策略来。 可今日,这一规律却被打破了。 从中午时看过这些文书,直到黄昏,天都已黑下来,郭炎都没能拿出个对策来,甚至心中的犹豫越发的大了。 分兵或固守,看似只是一个选择,但其中将要涉及到的种种方面和后续变化,实在过于复杂庞大,根本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拿定主意的。 何况,他心里还有着另一重自己都想不明白的顾虑。就好像这次的局面里还隐藏着另一层更大的风险,只是自己一时没能看破。 笃笃的敲门声随着郭凛的问候自外头响起:“父亲,饭菜已经备好,可要送进来吗?” 不得不说,作为儿子,郭凛表现得还是相当孝顺的。每日里不但晨昏皆到父亲跟前请安,饭点只要郭炎不自己发话,他也会亲自送来,而不假奴仆之手。 但之前对他的这番行为,郭炎却一直都不置可否,就好像从来没有察觉过儿子的这份孝心似的。 直到今日,直到此时,听到郭凛的话后,郭炎突然扭头,冷声道:“我刚才不是已经告诉你了,不要再耍这些小聪明了吗? “你来此不是为了服侍尽孝的,若只为如此,我身边有的是勤恳尽心之人。把心收起来,不然,我便让你回梁州!” 没想到自己拍马居然拍到了马腿上,这让郭凛心中一慌,赶忙跪下:“儿子知错……今后我一定好生做事听话,再也不敢做这些不必要的事情了。要是父亲真要让孩儿回梁州,孩儿今夜就回去,只望父亲能息怒,不要伤了身子。” 他战战兢兢地说着,身子伏在了地上。 可里头的郭炎却压根不为所动,目光都没往他那边瞥上一下,双眼依然死死盯着地图。 在门外等了好半天却依然未有什么回应后,郭凛只能是一声苦笑,自己这个庶子终究不得父亲欢心和重视啊。看来,是该放弃的时候了。 这么想着,他又重重磕了个头:“既如此,那儿子这便向父亲告辞,回梁州……至少那儿并没有什么战事,不会让父亲挂心。” 就在他悻悻说着,起身要走时,里头的郭炎突然开口:“慢着,你刚才说什么?” 急切的语调让郭凛心头更是一震,怯声道:“没……没什么啊……儿子这就准备准备,回梁州。” “不,你的最后一句说的什么?”郭炎却顾不上看那地图了,直直走过来,盯住了自己儿子,厉声问道。 “我说……我回梁州去,那儿并无战事,就不用父亲挂怀了。”郭凛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心中更是一阵恐慌,以为自己哪句话说错触怒了父亲。 “梁州无战事……”结果郭炎却重复了他这一句话数次,眼中光芒闪烁,又在房中快速来回踱步后,突然又旋身回到地图前,目光迅速扫过。 渐渐的,他的眼神已变得坚定起来,脸上也有了笑容,冷笑:“好!我终于是想明白其中关键了!孙宁,我真是小瞧你了,想不到你胆子竟大到如此地步。” 只留下郭凛在那儿一阵茫然,完全不知自己父亲到底想着些什么…… 第662章 漕河之上 漕河之上,数十艘吃水极深的商船正乘风在比过去浅了一大截的水上破浪向前。 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近几年来,随着南北各方势力之间的对立日剧,曾经其上船只穿梭如织的漕河早就彻底冷清了下来,往往一天时间里,在千里漕河之上,也只能看到零星的几条小船漂于其上。 这算是自大越朝廷建立,重新花大力气修缮疏通漕河后,这条沟通南北的重要河流两百多年来最为萧瑟的时候了。 也正因为此,如今的漕河再没有了以往随处可见的漕工纤夫,河边两岸也是大片的荒草和早已空荡荡的村镇废墟。就连河中的淤泥,也在几年里积厚了数尺,让水流都为之缓了许多。 这自然就给想通过漕河北上南下的船只们带来不小的麻烦,尤其是像今日这般的大型商船船队,更因为吃水极深的关系,纵然借了风力,在河上向北而行也显得格外吃力。 这些船只可都是大型的三桅船,每一艘都足有十丈来长,三五丈宽,而且船上还修有三层甲板高楼,即便自身重量已超过一般载重不轻的货船了,而现在看来,各条船上也必然是装载着满满的人与货物,从而导致吃水线极深,都让人担心船只什么时候都要触底了。 如此巨大的商船光只三五艘排开了,就几乎把整条宽阔的漕河水面都给占据,这就让这支由数十艘大船组合而成的船队变得格外庞大,向后延伸着,竟达到数里之长。 而在这支庞大的船队中,它们还不是最醒目的,最醒目的那艘船,却要比其他商船还大了三倍不止。光它一艘,就已占了整条河道,船上的风帆也足足有五面之多,须得数十名船员时刻调整角度,借到风力,才能让如此大船稳稳向前。 若是有那做过海上贸易的,这时就能认出这艘鹤立鸡群般存在的大船乃是最大的海船了。 像这样的大船,一般都很难在内陆江河中航行,更别提在快要淤塞住的漕河之上了。可偏偏今日,这艘不但身形庞大,而且还有着五层高楼的大船就这么慢悠悠地随船队一起向北。 而靠着船上人手的精湛技术,还真就让它得以安稳向前,连速度都不比前后船只慢。 孙宁,就在这五桅海船之中,笑着对身边的钱宗流一挑拇指:“都说你们钱氏有着极其丰富的出海经商经验,今日可算是真真领教了。非有如此经验,不能让这等大船行走于浅水之上啊。” “陛下过誉了,下官等也只是尽力而为,不敢称功。”钱宗流忙自谦一笑。 其实他心里这一路都在打鼓,当皇帝征调钱家海船和人员,让他们秘密从淮水下游等候,并在随后亲自带了数万大军登上这些大船,又进入到漕河向北时,钱宗流身上的压力就大得让他整宿整宿的睡不着。 很显然,这一回朝廷将要做一件极其关键的大事,而这一事能否成功居然就和自己和手下船员们能否把这支船队安稳送到目的地有关。这可让从来只是做普通贸易生意,最多出海冒些风险的他有些承受不住了。 现在,立于皇帝陛下身旁,感受着周围那肃杀的气氛,钱宗流心中就更是一阵打鼓,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倒是刚又巡视回转的陈青云,此时颇为自然地来到孙宁跟前,小声禀报道:“陛下,臣看过,一切都没有异样。漕河两边都没见着几个人影,看来咱们此番北上的行踪还能再保密一段时间。” “哈,如此最好不过。我这回冒险从漕河北上,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孙宁满意而笑。恐怕郭炎就是再聪明,也决计想不到自己这次攻击的真正目标会在那儿吧。 但陈青云的后一句话却不那么提气了:“陛下,臣还是觉着这样做过于冒险了。这可是孤军深入敌境啊,一旦有个闪失……若只是臣带兵赌这一把也就罢了,现在连陛下您也同行在此,若有差错,臣等的罪过就大了。” 他们君臣的对话让钱宗流心头一紧,这些机密之事可不是自己能听的。 虽然他也算是朝廷官员了,但终究只是负责船只运输的小官而已,用兵大事可不敢与闻啊。不然今后消息外泄,自己可就成最大的嫌疑人了。 就在钱宗流想找借口退下时,一名船员也正好来到了这边厅门前,禀报道:“陛下,钱大人,前方就是虎跳峡了……” 这让钱宗流立刻来了精神,赶紧道:“陛下,前方水路凶险,臣得过去盯着,臣告退。” “唔,你去吧,不必过于担心,我相信你的经验与本事。”孙宁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这才任其离开。 然后,他又继续刚刚的问题,笑看着陈青云:“你到此时还想要劝我回去吗?” “臣只是觉着陛下身系天下大事,岂能以身犯险。毕竟这次的行动过于凶险了,敌人但有准备,我们身在水上,可不好应对啊。而且就算之后上了岸,也是身在敌境……” 面对陈青云的说辞,孙宁只是淡然一笑:“你可知道我为何会定下这次兵分三路北伐的策略吗?” 见对方摇头,孙宁又道:“因为时不我待,你别看几年间,我们连下西南和江南两大片,但其实大越朝廷的国土却已快要彻底不保了。 “你以为梁州军、平天军逆贼,以及北疆的鬼戎人这几年来按兵不动都是在虚度光阴吗? “不是的,他们是在用时间来冲淡天下人对大越的忠诚和习惯,若我再不赶紧北伐,赶紧对这些逆贼真正发动讨伐,则再过上两三年,那几方势力就要相继自立了。 “到那时,天时尽失,朝廷只凭两地之力,如何争雄中原?” 陈青云默然,他其实也有过这方面的顾虑,只是更清楚如今朝廷实力还远没到能横扫梁州军,真正进入中原争雄的地步。 孙宁诚恳地望着他:“所以此番出兵已是我们最好,也说不定是最后的机会了。而更关键的是,这一次我之用兵,一定会出乎郭炎他们的意料,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今天有加更,求下票票啊!!!!!」 第663章 虎跳峡 说这话时,孙宁的目光又猛然向前望去,语气里带上了几许兴奋与激荡。 “此番由川蜀、江南分兵进攻,固然有着夺取更多城池的意图,但说到底它们只是一个障眼法而已。 “无论郭炎在得知几方战况后如何选择,他们的注意力也必然全数落到淮水及两湖,如此,他们的兵马也会更多的往南调动。 “哪怕他打定主意不救两湖,也一定会集中兵力守在淮水以北——因为对现在的他来说,梁州不再是重点所在,淮北才是根基。 “如此,则梁州势必空虚,只要我们能沿着运河突入到洛水左近,再夜行昼伏,卷甲突进,则必能杀梁州守军一个措手不及,将这座他郭氏最重要的城池拿下来!” 孙宁这时又把目光收回,望向跟前的陈青云:“你说,要是梁州真告失守,对还在淮水一线的梁州军来说将意味着什么?他们的家人一切可都在梁州呢,到时必然军心大乱,人人思归! “到那时,我军进可趁势追击,直把敌人尽数歼灭在退军途中。退也可趁机把大片淮北之地收入囊中,从而大大削弱梁州军战力。从而彻底进军中原,走出重回洛阳的最关键一步! “你说,如此大好的机会摆在我们面前,就不值得冒一次风险吗?而且,我这次所率都是朝廷军中最精锐的甲士,我们又是一路由水路入洛,节省了许多体力,又是出人意料的突袭,必能在最快时间里,以最小的代价拿下梁州!” 这算是孙宁这次出兵的全盘大计了。 陈青云也是在此时才完全明白皇帝这一盘大棋有多么的精妙,情绪也因之变得激昂起来。 但随即,他又肃然道:“陛下此计固然极其精妙,但依然存在相当风险。臣等为了陛下之恩,为了大越江山社稷,自然愿意冒险,可您可是……” “我必须同往,不然如何激励下方将士,让他们三军用命呢?”孙宁却立刻打断了对方的说法,正色道,“朝廷大军论战力本就不如梁州军,又是深入敌境作战,若不能激起全军奋发之心,则胜算便会大打折扣了。 “这还只是夺取梁州时,还有夺城后的守城。到那时,我们孤军在梁州,就必须要有坚决死守之心,应对十北之敌四面包围,这时就更需要朕这个皇帝来激发将士们的决战之心了。 “所以此番奇兵入梁州,朕就更需要随军同行,指挥作战,而不是留在金陵,安享太平!” “陛下——”陈青云为之动容,心情更是一阵激荡。 其实何止是他,厅里厅外那些军将们,也都把皇帝的这番说辞听入耳中,让他们既折服于皇帝陛下的英明决策,同时也拜服于他的英勇无畏,以及与将士们的生死与共的决心。 试问,谁不希望有这样的一个主子啊。 孙宁又用力一拍陈青云的肩头:“不过真到了两军阵中,指挥还得靠你啊。” “臣定竭尽所能,不让陛下失望!” “你可知道,我已为我未出生的孩子起好了名字,若为皇子,则是叫孙淮。因为我相信,等他出生时,两淮将尽入我朝廷之手!” 孙宁傲然一笑:“而且我也已经给我第二个孩子也想好了名字,叫孙洛。” 陈青云立刻就明白了这个名字所蕴藏的意思,就是皇帝陛下希望在下一个皇子出生时,大越朝廷已重回洛阳! 两人正心神激荡间,外头突然响起一阵大吼:“大家小心啊,进虎跳峡了!” 随着这一声吼,本来平稳向前的船速突然就是一震,速度则迅速变得缓慢起来。 孙宁见此,神情也为之一肃,赶紧走出这位于楼船五层的厅堂,向着外间张望,这才发现,这虎跳峡果然是一片险滩。 本来水流平缓开阔的漕河,到了此处却是突然就一个收窄,要比前后的河面收缩了超过一半。 在如此强烈的对比之下,眼前船队所在的这一段数里的河道真就跟两端可以让猛虎一跃而过似的。 可事实上,此时河段依然有着数里宽,足够让乘坐的巨大海船从容而过。 只是这船下的水流,却在此处也突然变得激湍起来,一股股的由前方冲来,把船只向前的势头都给阻碍住了。 这才是虎跳峡这儿对大船最严重的影响了。 因为漕河水道到此处突然收窄近半,再加上河道南北又恰好位于一个相对较大的落差,导致此处的水流也变得湍急,更有着不可见的乱流不时而至。 这就让吃水极深的大船在此行得愈发艰难,一个不好,甚至可能出现翻船的惨祸。 也只有常年在水上讨生活,对逆水行舟有着强大控制力,又对虎跳峡一带的环境有着相当了解之人,才能在此时做出最正确的应对。 很显然,钱宗流,或者说是他所带的那批船员里,就有着这样的高手。 此时的他,正稳稳立在船头,不断呼喝着,发布着一个个的命令。 而船上那几十名船员,也都各司其职,正努力操控着巨大的船帆,以及后方的船舵,进行着不断的规避与调整。 一声声号子从一条船响到另一条船上,然后这一艘艘载满了兵员物资的船只也就随之开始了颇为古怪的折线行驶之法。 这让各条船上的人都是一阵摇摆颠倒,只能赶紧搀扶身边的船舷或家具,才能保持自身的平稳。只是对许多并不习惯坐船的兵卒们来说,光是这样的搀扶依然不够,不一会儿工夫,许多人就因为晕船而就地哇哇吐了起来。 就是孙宁,此时脸色也变得有些发白,只能强行稳住身形。 他知道,这等反复变向的行船方式也是出于无奈,不然就没法借助风力逆流穿过虎跳峡了。 而早前漕河还热闹时,本来过此处还有一个最稳妥的法子,就是雇佣纤夫把船逆水拖过去,可现在看来,这显然就不现实了,因为漕河两岸早就没有漕工纤夫的身影了—— 正想间,他突然瞥见,侧方那一片荒草乱石间,竟然就有几许身影猛然冒了出来,而且数量竟在不断增加! 「晚上还有。。。。。」 第664章 猝然遇袭 不对! 孙宁心中警兆突生。 这些人影的出现绝对不合常理,这一路来,漕河两岸也没见有几人,怎么在这地势险峻的虎跳峡会冒出这许多人来? 而就在这同一时间,真正的凶险变故也在船队前方出现了—— 伴随着磨牙的嘎吱怪响,平静的漕河水面突然波澜涌动,然后是黑影浮现,一根巨大的,足有房梁粗细的黝黑铁链就这样破水而出,横在了船队前进的方向上。 不,不止一根,而是连续三根,在相距只有不到一里来地的漕河水面上不断冒起,正截在了船只向前的道路上。 “快落帆!” “转舵,避过去!” 老于操舟赶路的船员们顿时慌不迭地大声叫嚷起来,许多人也随之七手八脚地把正借风力推船逆流向前的大片船帆给解下来。但那粗大的缆绳在桅杆上绑着一个又一个结实的绳结,又岂是如此轻易就能快速解开放下的? 所以他们就只能寄希望于后方船舵的转向了。那几个经验最是丰富的船工也确实已经在用力扭转船舵,想要把船在撞上横亘于前的铁链之前转过弯来。 于是,在一阵阵努力的嘶吼中,在所有人惊慌眼神的注视下,最头前的那几艘大船终于是在触及到那一根铁链时,猛然横转了身子,把向前的势头为之一扭。 但这样一来,最前的五艘大船也随之于河中打横,不但船只因此不受控制,互相之间也多有碰撞。一时间各船震荡摇摆不休,带得船上人等也是一阵失控跌撞,惊叫声里,甚至有人直接就失足落水,惊呼声,呼救声更是不绝于耳。 但各船上的众人已经不及做出救援了,因为它们虽然及时转身,但在惯性之下,在风鼓船帆之下,打横过来的几条船只还是再度向前,然后重重撞在了那第一条铁链上。 轰响声里,船体的震荡更为猛烈,然后更是一个失控倾侧,又带得许多站立不稳的军将们踉跄倒地,在一个个舱房中摔得东倒西歪,甚至有人直接砸开门窗跌出,惨叫落水。 而船只更是受损严重,已经有大量缺口出现,还让河水由此漫灌而入。 也是直到这时,才有人惊恐地看清楚,那正被船只撞上的铁链上,赫然还有着一根根手臂粗细的尖刺。在船只猛撞过去后,立刻就能给坚固的船体造成极大的损伤。 其中受损最严重的一艘大船,更是从一根铁链上撞了过去,然后又撞上了下一根,导致船体撕裂,河水更是汹涌进入,船体随时都有翻覆的危险。 而此时这几艘先行船只后方的大批商船也都自顾不暇,根本来不及做出救援。 因为他们的情况也和这五艘差不多,也同样为了及时闪避而拼命减速并转舵,于是,这一艘艘大船,就这样都打横在了虎跳峡一段最是狭窄的漕河之上。所有人都手忙脚乱地在做着努力,一时又怎么可能上前援助重创的友船呢? 可攻击却并没有因此而停歇,转眼间,就有人又惊声叫嚷了起来,直指前方:“那……那些是什么?” 无论是前方受损将覆的船只上的人,还是后方暂时没有危险船上的人,此时都纷纷看到了更让人感到惊慌,感到头皮发麻,甚至是绝望的一幕—— 前方河水尽头,无数黑点正在滚滚而来,那速度之快,几不下于奔马。 几乎就在几个呼吸后,最前搁浅的几艘船上的人已经看清楚了那不断而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了。 是一根根需要一两人才能围抱,可充作大屋房梁的巨大木头。而更可怕的是,那木头朝前的位置,竟然还是包铁的尖锐,就如那战场上用来破城的撞车一般。 但是,在此时汹涌而来的河水推动下,这一眼数不尽的木头的撞击力道可要比人力推动下的撞车强太多了。而要正面受撞的,却是早已破损打横,而且都没法闪避的木制大船。 更叫人无奈的是,比起无法从高过水面丈许处的铁链挡截下穿过的船只,这些木头却是完全可以轻松从底下越过的,然后再狠狠撞来。 轰轰……头前几根木头已破浪杀到,正正撞在了最前那艘本就已随时可能倾覆的船身侧面。 一下,两下……当第五根木头的包铁一端深深没入船体时,早就伤痕累累的大船终于在一声声不甘而凄厉的嘎吱声里,迅速解体,碎裂,并带得满船之人,同时落下水去。 数以百计的兵卒哗啦落水,无数人在水中挣扎,然后一个不小心,前方又有木头破浪撞来,正好打在了他们的头上,身上。 惊叫和呼救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声声的惨叫…… 而更多的木头则是在撞过压过这些无助的士兵后,继续奔涌向前,撞向后方同样打横的船只,把更多的船只撞得摇摇欲坠,上方人等更是心惊胆战,却又无能为力。文学一二 可对整支北伐船队,以及船上的将士们来说,更大的危机才刚刚开始。 就在所有船只都已失控,连孙宁所在的最大的那艘海船也只能打横过来的当口,运河两岸,无数人影冒出,同时还把一架架熟悉的器具给推到了岸边,居高临下,对准了下方众船。 孙宁此时已将一切收入眼底,更是倒吸一口凉气:“是投石机!” 河岸两边,居然一早就被安排埋伏下了大量人手和如此犀利的攻击型武器! 而因为虎跳峡这儿漕河河道急剧收缩的关系,再加上敌人真就占据了高处,这导致本来对水上船只构不成太大威胁的攻击变成了致命的危险。 伴随着远处抛石机的突然弹动,无数黑影已自数里外腾然升空,并在空中划过一道道致命的弧线,直往所有船只呼啸飞来。 这些石头大者犹如磨盘,小者也有人头大小,此时被投掷飞打过来,轰击在一艘艘本就没多少自保措施的商船上,顿时就打得木屑纷飞,一会儿工夫便已有船只有侧倾的可能了。 而这些不断袭来的飞石中,有近半正是冲着孙宁所在的最大的海船而来,更大的目标,显然让它处境更加危险。 身在其中的孙宁面沉如水,他终于知道这次自己确实过于冒险了…… 「加更求票,求订阅!!!!」 第665章 放手一搏 “孙郎,你如此用计固然有着极大的胜算,可万一要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呢?那你,还有几万将士的处境可就极其凶险了。 “别的且不说,一旦梁州军知道了你的进军路线,在半道设伏,身在船上难以为战的你们又该如何是好?” 这是孙宁决定亲自带兵冒险奇袭梁州时,妻子萧倩提出的忧心之处。 这担忧自然不无道理,但孙宁却也有着自己的想法,最终还是安抚了身怀六甲的妻子,毅然决定冒险出兵。 结果现在,事实证明萧倩的这份顾虑是正确的,敌人果然就早一步料准了大军会从漕河北上,并在这最是凶险的虎跳峡处做出了多重安排和伏击! 但现在却来不及再作后悔了,孙宁一个闪身躲过飞溅过来的碎石,口中大喝道:“盾牌,顶上去!” 此时想什么都是多余,保住自身和部下人等才是关键。 好在这次北伐的船中将士都是西南军中的精锐,纵然不熟水性,纵然还有些晕船,又恰逢偷袭,但他们还是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在一个个将领军官的呼喝命令下,每艘船上都相继出现了一面面硕大的盾牌,顶在众人身前,挡下那不断飞来的石块。 同时,也有人取出了弓弩,朝着两边崖岸处放箭,试图还击。 但奈何,身在漕河中心的船只距离两岸还是太远了些,人家又在高处,纵然是再强硬的弓弩,也只能是堪堪将箭矢射上去,杀伤力却已锐减。 倒是几乎全部横于河中的船只,因为无法动弹的缘故,完全成为了一个个活靶子,被不断的飞石猛砸下,已然破损不堪,有几艘严重的,都要跟最前方那两艘般,就要破裂下沉了。 “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了!”孙宁眼中闪过决然的光芒,“钱宗流!” 正极力指挥船员稳住的钱宗流听到皇帝的呼唤,忙答应一声,快速靠了过来:“陛下有何吩咐?” 现在有盾牌顶在两边,船上众人一时倒是安全的。 那大的石头只能砸中船侧,小些的则全被盾牌挡下,甚至连后方的五层高楼都受损不重。 但船只毕竟只是用木头所造,被如此不断打着,损伤自然越来越是严重,必须想法堵漏加固,这正是钱宗流现在最忙着做的事情。 孙宁瞥一眼他:“能让我们的船靠向某处岸边吗?”んttps:/ 钱宗流微微一愣,但还是实话实说:“能倒是能,但如此一来,我们遭遇的攻击会更猛,船恐怕会彻底毁了。” “顾不上船只了,不然拖得越久,我们就越危险。靠过去,再做仰攻破敌!”孙宁沉声说道。要不是担心将士们会乱,他都打算直接飞身扑杀向一侧崖岸了。 陈青云也旋即明白了孙宁的想法,当即支持道:“陛下说的是,现在自保破敌才是关键,其他一切都可放到一边。弟兄们,生死就在一会儿了!” 后一句话他喊出后,周围那些将士也都跟着怒吼跟从:“杀上山崖,杀光他们!” 钱宗流见状,也不再顾忌其他,立刻下达了开船冲向左侧崖壁的命令。 因为刚才为了躲避前方船只,他们所在的大海船也是突然一个扭向打横,才好不容易停下来的。此时,船头就正对着左侧崖岸,倒也方便朝那边驶去。 伴随着声声号子,刚才只落了一半的船帆迅速上升,还有船工直接用桨往水中划去,勉强控制着已经多处破损的船只渐渐动了起来,颤颤巍巍地就朝着前方崖岸靠去。 与此同时,收到旗语号令的其他各条船只,也都开始尝试着重新开动,就往两侧崖岸而去。 既然跑不掉,躲不开,那索性就正面战上一场吧! 那边崖岸之上的众多伏兵也明显察觉到了官军的意图,一时间呼哨连连,投石机运行更快,飞石更是如雨点般直朝各艘船只打来。 砰砰之声不绝于耳,直打得各条船只都有些震颤,还有两艘下部破裂,进水,船身都猛然向下沉去了。 但此时,大家都已经顾不上其他,只是一个劲地操船前冲,誓要一鼓作气地扑上崖岸,让那些伏击者付出惨烈的代价! 孙宁所乘的海船虽然更大更笨重,无法在短时间里达到与其他船只一样的速度。但是靠着自身的长大,反而是更快冲向岸边的。 毕竟,此地的河面本就急剧收窄,几里水路,也就一忽儿的事情。 可就在大家已经做好了靠岸后便发起猛攻,同时盾牌手更是牢牢固定在前,以挡下可能出现的最凶狠的一波阻击时,本来稳稳向前的大船就猛然一震,然后势头就此停顿。 “怎么回事?”孙宁急忙问道,身旁的钱宗流也是一脸的诧异,难道这是触礁了? 可不对啊,刚才他和手下人都仔细查看过了,这边的水面够深,至少是可以让大船直冲过去的啊。 而在这时,大船的震动再起,而且这次是愈发的猛烈和持续,直让船上众人都有些站立不稳,一阵东倒西歪,还让盾牌阵出了破绽,几块飞石打进来,把几个不曾提防的将士打得头破血流。 随即,船只更是在震动中开始下沉。 “不好,下方进水了……可不应该啊!”钱宗流这才神情紧张地明白过来,小声叫着。 这可是能在海上航行的大船,别的不说,下方防进水肯定是极强的,不然早就在海上沉没了。 可现在的事实又告诉他,船真就是大量进水,将要沉没搁浅了。 孙宁这时也已经知道了这是出了什么状况,却也顾不上多说,只丢下一句:“即便这样,我们也要过去!”说完,人已经一个箭步冲出,在高高跃起后,又在船头突起处用力一个蹬踏,人已再度借力而起。 这一瞬间,他整个人就如一只大鹏鸟般直飞而起,扑向十多丈外的崖岸。 既然已不可能让船顺利靠岸,那索性就凭自身实力杀过去,这十几丈的距离,对现在的他来说,还真不算遥不可及! 而皇帝陛下的如此身先士卒,也彻底激发了同船将士们的勇气。虽然他们中绝大多数都不怎么会水,此时也都毫无畏怯地高叫着,冲出大船,落水之后,奋力向着前方扑腾而去。 第666章 绝地奋战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了其他各条船上。 那些想要冲杀靠岸的船只,居然也在前冲一段后相继出现了问题。 而且因为体量的关系,这些船只下沉得要比孙宁所在的海船更快,也迫使上面的官兵们只能跳船下水,试图用不怎么靠谱的游泳技术来上岸。 只是对这些旱鸭子般的西南将士们来说,落水之中的行动可就要比任何地方都艰难太多了。他们只能是在水面上一个劲地扑腾着,能保持着自身不沉下去已是侥幸,想要在急湍的河水中朝着自己定下的方向前进,那简直就是做梦。 而更叫人感到恐惧的是,就在这时,水下又冒起了一条条身影,如游鱼般出现在他们身旁,然后寒光骤起。 水下,竟然也有敌人! 也就在这时,许多人都突然醒过味来,船只所以一一出现破损进水沉没,一定就是这些家伙在水下做的手脚! 只是此时才明白问题所在,显然一切都已经太迟了。他们的船只都已损毁,人也已经不断落水,而水中作战,显然就不是西南精兵的长项。 虽然在人数上,这些水中冒出的家伙连官军的零头都没有,但凭借着娴熟精湛的水性,他们对一个个将士的攻杀却是那么的猛烈而不可应对。 他们往往在冒起的同时,便已把手中利刃狠狠刺出,直入目标的胸腹等要害处。而等周围有兵将发现,勉强挥出刀剑要作反攻时,他们却又身子一沉,迅速没入水中。 如此一来,那劈刺向他们的兵器就只能是无力地打在水面之上,连他们的一根毫毛都伤不到。 而后,这些家伙又会如鬼魅般突然再度出现在某一个将士的身后或侧方,在一击得手后,又迅速不见。 这哪是战斗,分明就是猫捉老鼠般的戏耍了,在面对敌人于水中进退自如的攻击之下,这许多的将士完全陷入了被宰割的被动之中。 “所有人都汇聚起来!不要给他们偷袭的机会!”有几个头脑灵敏,又会些水性能做到自保的军将此时已高声叫嚷着,做出安排。 这时,因为一条条船只沉没,无数将士落水,导致本来还有建制的官军也全乱了套。只能是听从这些熟悉或不熟悉的袍泽们的号令,勉强往一个方向凑拢,寄希望于凭着众人之力来应对偷袭了。 可就在大家勉强聚拢成几团,想着如何互相配合协助着往岸边去时,呼啸声,又从头顶响起,一阵黑影便已轰然落下! 无数的大小石块又如雨点般落下,正轰在了这一干将士的头上身上。惨叫声四起,许多人被砸死砸晕,身子一横,便没入水中。 “快散开!”直到这时,才有人如梦初醒,又大声叫着,但显然已经太迟了。 突遭偷袭的将士们完全忘记了自己面对的还有一个更大的危险,那就是两岸高处的投石机。 适才船只下沉,众兵将跳水求生,那本来不断袭来的飞石确实停住。 可那并不是因为敌人的石头已然用完,而是因为分散落水的将士们对远处的敌人来说目标过于细小,让投石机难以发挥出太大的作用来。 但刚才,他们的突然聚拢成团,却给了敌人机会。这么大堆人在水上浮着,那就又跟一艘艘横停的船只一样,成为活靶子了。 而且这些活靶子还比船只要脆弱得多,一旦打中不死即伤,那还不全力攻击的? 一个错误的决定,导致数百将士伤亡,也让这些落水将士变得愈发的不知所措。 他们虽是精锐,但以往哪有过这样被动挨打的经验,此时看着四周不断下沉的袍泽,不断涌出水面的血红,全军士气都已经落到了最低处。 所有人都茫然了,他们完全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只能是凭着本能尽力分开,小心观测着四周,以防再有敌人从水中冒出杀来。 在如此军心涣散,人心惶惶之下,却还是有三艘船只跌跌撞撞的,冲到了岸边! 百密终有一疏,何况敌人这次的伏击其实兵力投入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 所以还是让这三艘船只载了将士们得以从这死亡水面上杀出通道,冲上了崖岸。 砰—— 船头在直冲上岸边后,还一个劲地向前,直到正撞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方才停顿下来。 只是这一撞间,还是让船只剧烈震颤,带得上头的将士们也是一阵东倒西歪。 但此时,他们已经顾不上更多了,上方的敌人已经抛下了一块块石头,射下一根根箭矢,而且,比他们更早一步扑向崖岸的皇帝陛下,也已处在了凶险之中。 是的,这几艘能冲过死亡水面的船只都是跟着孙宁所在的大船一起前冲,冲向的也是同一片崖岸。 或许也正因如此,敌人把更多的力量都放到了大船上,才让三艘船成为漏网之鱼,得以靠岸。 也正因为有他们同路而来,大船上跳水的许多将士也被救起,或随船一起平安冲上崖岸。んttps:/ 此时,这三船上千将士,全都红了眼,怒吼着,顶着一面面湿漉漉的盾牌,就直朝着崖岸上方冲杀过去。 那不断落下的箭矢和石块砰砰砸在他们的盾面上,打得持盾将士脚步顿挫,手臂也开始颤抖。但是,他们依然没有半点闪避畏怯之意,咬着牙,继续努力向前。 而在他们后方的一些将士们,更是红了眼,脚步快速地跟随向上。 只可恨,落水之下弓弩已经全部失去了用处,不然此时就该让上方之敌承受最猛烈的怒火攻势了。 十多丈的崖岸其实真不算太高,但是对仰攻向上的大越将士们来说,每进一步,都是一场熬炼! 尤其是当有几面盾牌被彻底打烂之后,无有遮拦的他们,情况就愈发的不妙了。 此时,能扭转战局的,或许只有比他们更早一步上岸的孙宁了,只要他能突到上方,展开猛攻,便能阻挠敌人的攻击。 但奈何,此时的他,处境却要比任何一个将士更加的凶险,早已自顾不暇…… 第667章 崖壁之战 当孙宁如大鹏般跃上崖岸时,上方的矢石也如雨点般朝他射来。 伏击者们显然也是有所提防的,更不会让他轻易得以攀上崖岸。 只是这点攻击对孙宁还构不成太大的威胁,他运起一口气后,只凭双脚就在七八十度的崖壁上奔腾而上,同时血浪出鞘,在身前舞出一团红光,将袭来的那阵阵箭矢和石块通通打开。 他相信,以自己的身手,十多丈高的崖岸只消一会儿工夫便能登顶。到时杀到这些家伙面前,那就是虎入羊群般的虐杀了。 孙宁很清楚自己的长处,他有着一定的大局观和帅才,所以才能制定出这次的声东击西的奇袭策略。 同时,还有着一身远超常人的强悍武艺,再加上自己的身份,用以作为先锋打头阵,对全军上下的鼓舞是无比强大的。 他更相信,只要自己能吸引更多敌人的攻击,再杀到上方,则这一面崖岸上的敌人就会迅速崩溃,到时自可扭转战局。 眼下上方的阵阵惊叫,以及逐渐减少的矢石攻击似乎也正印证了这一判断,孙宁觉着自己已能一鼓作气登上崖顶了。 结果就在这时,两道身影从上方一闪,便已急速落来,眨眼间,已来到孙宁身前。 寒光闪处,两把短刺破空袭来,直取孙宁的咽喉和腰部,而另两把叉子也在随后补上,锁定了孙宁闪躲的空间。 这突然的袭击让正一心上崖的孙宁心头一凛,赶忙身形一顿,脚上发力间,人已横转腾空,几与崖壁平行。 而这一手,也确实出乎了两个对手的意料,让二人蓄势而发的攻击都落在空处,还发出一声轻咦,忙抬头欲待变招。 而此时已凌空无着的孙宁也已迅速变招,身体在空中勉强一滞,左手猛然一掌推出,却不是打向某个敌人,而是正中崖壁。 这虚劈出的一掌力道却是相当之大,竟让他的身体借势一翻,人也跟着一扭下靠,右手血浪则急速往后一插,唰然间,正没入坚实的崖壁中,让他的身形得以一下就停靠在了崖壁上。 倒是那两个袭击者,因他这一落而使后续攻势尽数发不出来,只能急忙转身探手,抓住了崖间凸起,稳住身形。 也就在他们这一顿间,孙宁再动,一声长啸后,人也腾空再上,血浪也被他从崖壁中带出,于空中卷起一道红芒直取使叉之人。 那人不敢怠慢,赶忙挥叉相迎,想要挡下这凶狠的一刀。 瞬息间,钢叉便与血浪正面交碰在一处,在一声脆响后,那叉子便骤然断裂,使其主人神情顿变,身子赶紧朝侧方闪去。 这一下确实大出其所料,自己的这对钢叉那也是用上等钢铁锻造而成,与多少兵器正面交碰都未曾出现过闪失,却不料今日却折在了这家伙刀下。 那使双刺的敌人见此也已迅速扑上,一样的凶狠战法,直取孙宁的小腹与心坎,欲以此杀招来逼迫孙宁收招自救。 可这一回,他却打错的算盘,面对这凶狠攻势,孙宁根本不为所动,手中刀顿都不顿的,便继续往前劈出,只是在目标侧闪的同时,刀也跟着一转。 噗——唰—— 血浪正中对方肩头,在没入其中后,竟是连停滞都不带有的,便已透身而入,再从另一侧划出。 一声惨叫,自使叉者口中涌出,旋即他整个身体便分做两片,裂开而落,鲜血如雨水般洒落下去。 只是这一声惨叫混在下方无数将士的怒吼和叫声中,就实在太不起眼了。 也是直到这时,那两刺才落到孙宁身前,对方也已红了眼,用力发出的瞬间,口中还跟着一声怒喝:“死!” 含愤出手的这一下要比以往每一次杀敌更狠更快,他都盼着看到敌人血溅当场,被自己钉在崖壁上的凄惨场面了。 结果,却在叮响中,目标却倏然不见! 直到此时,他才陡然惊觉,二人交战的所在与平地不同,对方除了退闪挡架之外,还有一个法子能躲开自己的攻击,那就是下落。 是的,孙宁就是用的这一手躲过了近在眼前的危机,但他眼中却无半分杀死一名强敌的喜悦,反而多了几许疑虑。 因为他赫然发现一个惊人的事实,这个使刺的家伙自己居然认识,而且还是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此的一个人——章淼! 章淼,正是当初孙宁从梁州事成后返回江南,于江上对战并生擒的太湖飞鱼坞水匪,飞鱼双刺之一。 其人在被他带到江南大营,交给吴铁雄后,也被严刑拷打,之后更是直接一刀结果。 一个死人,怎么就会重新出现在世上,还在此设伏? 有那么一瞬,孙宁都感到一阵毛骨悚人了,这还是正常的世界吗,难道还有妖魔鬼神不成? 但这个念头也就那么在他心中一转而已,旋即他便明白过来,这家伙并非死去的章淼,而是飞鱼双刺中的另一人,章森! 其实之前孙宁早从章淼口中问出了一个事实,飞鱼双刺不但是兄弟,而且还是孪生兄弟。 当初在同里镇带队屠杀整个镇落的,就是章森,然后在江上被孙宁错认到了章淼身上。 而今日,同样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他又差点将章森错认为章淼,还让自己吓了一跳。 判定对方身份的孙宁心下也是一定,不作任何停留,便再度而上,直扑章森。 对方虽然实力不俗,但与自己还有着不小的差距,一对一,杀他却不难。 此时,下方船只已有几艘冲到岸边,只要自己解决对手,扑上去,一切还来得及! 抱着这样的想法,孙宁刀出如风,血浪更是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血色光芒,几乎把章森给吞噬了。不一会儿工夫,他身上更多了十多处创伤,鲜血飞溅,也看也要步同伴后尘。 孙宁刀光再闪,便要将其斩杀,却在这一刀将出间,心头猛然一震,手上的动作也跟着止住,目光迅然上抬,然后就对上了一双似虚若无,却又锐利如刀的眼睛。 以及,一个负手而下,白衣如雪的中年男子! 第668章 强中自有强中手 只这一眼,便让孙宁的心跳都猛然提高,强大的压迫力更从上方倾压而来,就如一张罗网般,能把他彻底困住。 敌人,还在十丈开外的崖岸高处,一步步缓缓而来,但那强大的压迫力已经让孙宁感到一丝畏怯,甚至都忘了身边还有个未被除掉的章森了。 这是他自穿越以来从来没有遇到过的可怕对手,顿时就让孙宁的双目迅速眯起,握刀的手更紧了三分。 面对强敌,他从来都不会选择逃避,无论前世今生,他会做的,只有一点,反攻过去,击溃对手! “嗯?”霍峻在看到孙宁的反应后,心下也略感意外。 别看他此时表现得极其淡然,就好像是在自家的后院行走赏景,可实际上,他也早已把全身气劲都灌注于每一个眼神与动作中,把自己多年练刀所养之刀气,数十年杀人所蕴养之杀意,都化作实质般压向目标。 若是换了任何一个人,在面对如此强大的压迫力下,早就破胆酥软,只有等死一个选择了。可眼前此人却硬生生顶住了压力,而且还有反击之势。 这真是一个有趣的对手,不枉自己今日受邀来这一趟了,还有他手中的刀…… 这些想法也就在霍峻的脑海中快速一闪,他的动作却已变了。 从刚才的缓步向下变成急纵而落,整个人稍稍一缩间,就如那从被上方投掷下来的石头般直朝孙宁头顶袭来。 十丈距离几乎只在两三个呼吸间便已消失,两人正式对上,刀光骤起,却是两道,一红,一白。www.wenxue一二.Com 在落下的同时,霍峻手中已有一把两尺多长的短刀霍然而出,直劈孙宁的头顶,大有将人一刀将人劈作两半的势头。而孙宁也没比他慢多少,血浪也跟着急斩向上,却不是去做迎架,而是斩向对方的腰间。 力道十足的劈斩若是真中了,也能将人一斩两截。 这分明就是两败俱伤的战法了! 以孙宁现在大越皇帝的身份,确实不该用上此等亡命战法。但他实在有着自己的苦衷,对方比自己强出太多,气势上也对自己形成压制。一旦在招数上还处于下风,他相信用不了十招,自己就会败于对方刀下。 而只要一败,那就意味着必死! 想要活,想要扭转败局,就必须兵出险招,以攻对攻。 果然,他这两败俱伤的打法还真就杀了霍峻一个措手不及,刀光闪处,下劈的一刀已上提一划,当然声中,两刀交击,然后一人起,一人落。 看到孙宁被自己一刀劈得失去身形下落,霍峻长啸一声,上升的身形陡然而住,又迅速再度直扑而下。同时手腕翻抖间,唰唰的劈出数十刀,就如一张由刀锋织成的罗网般,欲要将之彻底困死。 而就在这时,孙宁也硬生生停住下落的身形,人也跟着猛然一个上蹿。一如之前选择以攻对攻,现在的他依然迎敌而上,虽口中已有鲜血溢出,却也是顾不上擦一下了。 叮叮叮叮……双刀由此再度交织在一处,那看似细密的刀网被孙宁不断用血浪劈开斩退,但其中蕴藏的刀意和力量,却也在不断冲击着他的身体,让他的刀招不断变缓,并在最终,突然涣散。 而霍峻的连绵刀网却还有着最后的三道,犹如附骨之蛆般直朝孙宁的肩头和胸口猛扑而来。 以他刚才所展现出来的强大实力,即便只这三刀,一旦落实了,也不是孙宁能轻易承受下来的。 何况,随着双方拼刀,两人距离已迅速拉近,他的后续攻势也要到来。 “你很不错,可惜练刀未得其法,没有名师指点,终究只是凭着自己的感觉运刀而已!”霍峻终于开口,完全就是一副得胜者的姿态,作着最后的总结了。 但就在这时,孙宁的身子突然一偏,左手则如闪电般向侧方探出,一把就将身旁一人拉到跟前,再往前一送。 嗤嗤嗤—— 那三道刀光顿时没入这位的体内,鲜血瞬间喷射而出,跟着的,是他的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惨叫。 章森,这个被孙宁突然一把拉来成为肉盾的家伙正是刚刚还与他大战一场的章森。 他之前就已经被孙宁重创,要不是霍峻突然出现,以刀意向下施加压力,恐怕早被一刀断首。不过保住性命的他其实也很不好过,那浑身的刀伤皆深可见骨,鲜血更是染红了整个身躯。 要不是他自身底子够厚,又有着强大的求生欲望,这时都已经跌下崖岸,彻底死去了。 可他的苦苦求生坚持换来的却是更加凄惨的遭遇,居然被孙宁一把拉到身前,成为了挡下致命攻击的盾牌。 即便是在与霍峻这样的高手拼斗时,孙宁依然能做到分心旁顾,把周围一切都利用起来。 所以在与敌人上下拼斗间,他对自己的位置一直都做着把控,直到这最大的危险扑来,才突然出手,以敌人之命,换自己一命,以及,一个机会! 这突然的变化,就是霍峻都略感愕然,本来顺势要发的刀光便是一凝。 也就在这一顿间,红光再度大盛! 噗哧一声,红色的刀芒已自章森的尸体腹部一穿而过,急刺霍峻胸口。 而孙宁自己则更是顶着章森的尸体,如离膛的炮弹般,直撞对方。他的左手已紧握成拳,真正的杀招已蓄势待发。 这一刻,霍峻一直保持的淡定表情终于变了,眼中的光芒更是突然大盛,亮过两人手中的刀:“刀芒!我真小瞧你了!” 伴随着这一声出口,他手中短刀也在同时绽放出了比孙宁所出尺许刀芒要强盛得多的耀眼刀芒。 在迅速落下爆开后,章森的尸体顿时就在空中四分五裂,鲜血与各种碎肉脏器如雨点般直朝下方落去。而那一下就将之粉碎的刀芒也在这时骤然合拢,重新凝聚成一柄刀的形态,急速劈斩落下。 目标自然就是正迎面撞来的孙宁。 孙宁的强悍表现,终于把他的杀性给彻底激发了出来! 第669章 登顶 眼见杀招临头,孙宁眼中却无丝毫畏怯与绝望,反倒露出一丝兴奋—— 你终于全力以赴了! 那就是我的机会! 就在刀芒急追而来的同时,他的左手一拳轰出,却不是打的上方之敌,而是身旁的崖壁。 这力道十足的一拳直轰得崖壁一阵闷响,还有许多的石块碎裂簌簌而落。 而更关键的是,凭此一拳的反作用力,孙宁本来还在疾蹿向上的身形陡然就是一顿,眨眼间,就由向上的趋势变成了往侧方弹去,人也已经彻底离开了崖壁所在的范围。 唰—— 那本该一下就把他劈成两段的刀芒,也就在这时几乎是擦着他的肩膊落下,劈开了他的衣袖,还带起了一溜鲜血。 但这只是皮肉小伤,根本不影响孙宁接下来的动作,已失去平衡,眼看就要一头栽回漕河中的他突然手腕一翻,一道黑影已激射而出,在他身体落下的同时,钉入崖壁之上,而随着他身体下落,那黑影也终于拉伸停滞,现出形貌来。www.wenxue一二.Com 那是一条只有指头粗细,却极有韧性的绳索,其一头,还绑着尖锥,此时已深深没入崖壁之中。 虽然已贵为皇帝,虽然靠着那体内的怪异金色球体,孙宁已有了一身过人的武艺和轻身功夫。但是,前世的一些习惯他却从来都没有完全摒弃,比如一直都随身带着些可以攀爬借力的小工具。 这条锥索便是其中之一,为了应对此番北伐可能遇到的种种危险,孙宁早就让手下人帮自己打造了这锋锐和韧性都远超寻常锥索的趁手工具。 而这件工具在此刻完全救了他一命。 在身形顿住,迅速靠回崖壁的同时,孙宁已突然收索发力,直朝着侧方奔去,尽力拉开与那家伙之间的距离。同时,手又在腰间一带,另一件杀伤力更强的工具也被他取出。 霍峻被孙宁这等眼花缭乱的应对策略给弄得有些失神,半晌后方才反应过来,怒啸一声,急扑追来。 作为当今天下间宗师一级的高手,他很纯粹,纯粹于武道刀道,与人对决时,更是从来没有遇到过花招这么多的对手。 因为一般能够与他一战的江湖高手,早就不屑于做那些小动作了。而那些能干出不上台面安排手段来的,在霍峻刀下也根本坚持不了三两招,甚至连那些手段都施展不出来。 而今日,在孙宁面前,他却屡屡失手,这让霍峻难免有些恼羞成怒,杀意自然更盛,甚至连之前的几许欣赏都已彻底消失。 啸声中,人与刀已合作一体,速度更是倍增,只几个呼吸后,他已追到孙宁身后:“之前我还想留你一命问些事情,现在你去死吧!” 话落,刀再度斩出,而孙宁也在这时猛然旋身,手中一颗圆球已直抛对方面门。 当! 刀光立刻斩出,正中圆球。 只要霍峻想,一只蚊子都休想从他刀下逃过,更别提这只拳头大小的圆球了。无论这东西是什么,直接摧毁,自然不会构成威胁…… 轰—— 突然的爆炸声就在他的面前响起,同时还有无数牛毛细针迎面朝着霍峻全身扑来。 让他伴随着一声惊叫,人已如被大锤轰中般,直朝后方急退而去,同时刀光更是如匹练般在空中身前交错往复,把一切袭向自己的东西尽数挡开,粉碎。 孙宁这次抛出的,正是来自唐门的一枚“爆裂弹”。 这暗器,别人或许还不会太放心上,孙宁却是知道用上火药后的武器有多么可怕的。 正因如此,在灭掉唐门后,孙宁还是留下了那一批专门负责研制火药和火器的匠人,让他们进一步研发出威力更大,更容易使用的火器来。 这“爆裂弹”就是之前的最新成果,不但威力巨大,而且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使用时都不用直接拿明火引燃的。 只需要将机关打开,引线处的白磷就会迅速自燃,使之达到爆裂的效果。 而且,这小小的球体中还纳入了相当份量的火药,以及百多根细针,只要在人身前炸裂,不管是爆裂产生的气流还是细针飞刺,都足以让当场两三人重伤死亡了。 这暗器唯一的缺陷,就在于从取出到打开机关,引燃内中引线还是需要一些时间的。 也正因如此,孙宁才会在那一瞬选择侧跑绕路来拉开与霍峻的距离。 不过他的这一表现落到霍峻眼中,就成了落荒而逃,结果毫无准备之下,就吃了大亏。 可即便如此,在看到霍峻中招后并未倒下,还能挥刀自保时,孙宁还是感到了一阵心惊,也果断打消了趁机杀上,取人性命的想法。 身形一转间,他已再度翻身,直朝上方冲去。 也就在这时,上边那些伏击者才如梦初醒般,呼喝着,把各种弓箭石头再度朝着孙宁倾泄而来。 虽然连场作战,打的还是高手,让孙宁消耗极大,但这些寻常攻击依然无法阻挡他的脚步。手中血浪再度绽放出朵朵刀花,封在前方,便已把那些箭矢石块通通挡下。 而他整个人,更是以之字形的走位不断向上冲去,只在片刻后,就已扑到了崖岸的最高处。 “放箭,给我射死他!” 上方指挥者的声音都已清晰可闻,孙宁更是一声长啸,振作精神,如猛虎出笼般,悍然冲上。 他终于是一脚踏上了崖岸顶部,目光一扫,就发现这儿不过区区二三百人而已,而且多数人手中除了石头等投掷物外,都不带有兵器的。 很显然,他们的存在,那就是为了居高临下攻击船只和上方之人的,根本就没想过与人正面一战。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杀! 血浪挥出,真就荡出了层层血浪来,当前数人,包括刚刚还在叫嚣放箭的首领,眨眼就被劈杀。孙宁身形都不带停顿的,已迅速直扑到那几架投石机前,不等那些操控者逃散,便已挥刀将几人砍翻在地。 只要这边的投石机失去用处,下方众人自然就能更快上来了。 而就在他再度一刀,将身前某人劈翻倒地时,下方一声长啸传来,那熟悉的身影竟再度腾空掠来。 霍峻,居然又杀过来了。 第670章 斗智斗勇 霍峻宛如疯虎般直扑上崖顶,浑身上下都透发着浓烈杀意。 此时的他哪还有之前的宗师风范,那整洁胜雪的白衣上除了点点血迹,还有多处破损,衬托得他格外狼狈。 而其面上,更是焦黑一块,鲜血淋漓,双眼侧方,都能看到明显的伤痕。 那正是被暗器和爆裂所造成。 纵然以霍峻的能耐,在遭受如此暗器近距离袭击时也难免中招。也得亏是他足够强,出招够快,这才把大半的细针挡下扫开,只有少数一些构成伤害。 这要换了其他任何人,此时早就变成一具浑身是针的尸体了。 可也正因为此,霍峻才更为愤怒。想他学刀有成已过五十载,还从没有在对手身上吃过这么大亏呢。 如果说之前他只是受人所请才要杀掉孙宁,那此时就完全是为了自己,一心杀人了。 所以他都来不及把深入体内的许多细针逼出,只稍作查看,确认自己并无性命之忧后,便又快速追了上来。并在瞧见孙宁后,毫不迟疑,便如风般直杀而来。 两人离着还有些距离呢,刀芒气劲已呼啸劈来,一下就到了孙宁面前。 眼见对方含愤杀到,孙宁也是心头一沉,赶忙挥刀抵挡,脚步则快速直朝后退去。 适才几招下来,他就已经知道自己非对方之敌,无论是修为实力,还是刀法招数,与之一比,自己依然有着极大的差距。所以他才会几次行险,还用上了压箱底的手段,可结果居然依旧不能将之铲除,反而激发了对方更强的杀意。 所以再拼也无胜算,就只能先避其锋芒了。 反正此间伏兵已被自己杀散,很快大军就会趁势上来,到时以众击寡,自己有成千上万的兵将,还怕杀不了这家伙吗? 孙宁虽练有一身武艺,但从来不以江湖人自居,自然也就没有他们那么多的顾虑和忌讳了。 什么江湖规矩,什么单打独斗方算英雄,对他而言根本就是个笑话。 成王败寇,只有活着的才是英雄,死了的那只是一具尸体而已。 孙宁果断向后逃离,换来霍峻的一声冷笑:“你以为能跑得了?”说着,人也提速前追,又是一刀凌空劈出。 那刀芒竟直冲丈外,把两个挡在二人之间的伏兵都给劈飞断开,而他人也就在这几个血淋淋的尸体中间快速穿过,继续追砍孙宁。 这一手用出来,更叫孙宁凛然。这等纵横锋锐的刀芒,可不是自己能轻易应对的,一个不慎就是断手断脚的下场。 这让他迅速打消了在崖顶与对方兜圈子,等着后续兵马上来的想法,果断纵身向着后方的道路跃去。他甚至都不敢再走什么之字形的路线了,只是一个劲地直朝前冲,以求不被对方追近。 转眼间,两人一追一逃,已冲过了这片崖顶,来到后方崎岖陡峭的小道处。 相比于前方临河的一面,这儿的道路看着也好不到哪儿去,可孙宁却不敢减速稳行,而是索性纵身下落,人就跟一只鸟儿似的,从十多丈处飞速而落。 追赶的霍峻此时也是铁了心要追杀到底,居然也没有减速,也是随后扑出,一个千斤坠,更快的朝着下方之人赶去。 但就在这时,孙宁于半空中一个回身,手跟着往后一挥。 这让霍峻心里登时一凛,刚才那一下他可是吃足了苦头,再不敢随意拿刀格挡,只能身形一折,往旁边让去,同时探手已抓住山岩凸起处,身体自然挺稳。 结果啪的一声脆响,东西打在了他原先所在的丈许处,随即碎开,却让霍峻火气更盛:“好胆!” 那被他视若威胁的飞来之物居然就只是一块石头而已,挨上一下都不见得会感到痛的。但在之前吃过苦头后,却让霍峻成了惊弓之鸟。 也正是这一耽搁间,下方孙宁已迅速隐入一块山岩之后,隔断了霍峻愤怒的目光。他也不再逗留,身体再起,直向下飞扑,几个起落后,才在十数丈外,看到孙宁的身影,正没入前方的山林之中…… 这漕河两岸本就山陡林深,现在又正是春末季节,草木繁盛,只要让人进入林子,再想找到他,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你以为你这样就能跑得了了?天真!”霍峻再度怒吼一声,然后整个人继续加速,旋风般直追进黑魆魆的树林子中。 此时,已过黄昏,太阳都已经从西边山头渐渐落下,天地间的光亮也不比之前,这让有着茂密树木遮蔽的林子就显得愈发的幽深,数丈外都已经看不清前方情况。 但霍峻却是艺高人胆大,对什么逢林莫入的江湖经验熟视无睹,只运足了目力和耳力,追踪着孙宁的踪迹,快步向前。 他对自己的武艺,对自己的身法有着绝对的信心,并不认为那家伙能靠着这儿略显复杂的地形就能将自己甩开了。 事实也正是如此,在往前又追出一段后,霍峻就瞥见一条身影快速在前方一棵树后闪过。衛鯹尛说 “哪里走!”厉喝声中,霍峻再度提速,腾身,便要追上目标。不想孙宁却在这时再度回身摆手,一道黑影呼啸袭来。 身在半空的霍峻不敢怠慢,急忙扭身,直朝左侧落去,尽力躲避。 他真不认为孙宁会连续用两次那可笑的手段,毕竟现在与他只有三丈,即便稍作耽搁,接下来也能追上。 可就在落地的瞬间,伴随着脚上剧痛传来,他才知道自己错了,又着了孙宁的道。 他脚下,赫然是一排尖刺,因为落下时过于用力,竟把自己的双足都给刺穿了。 而更叫他感到愤怒的是,啪嗒一声,那被孙宁抛来之物在打中树木后落下,居然真就是一块石头。 是的,他再次中计了,而且中的还是连环计。 孙宁在此耽搁了一下,稍作布置,这才会被他轻易追上。 而抛出的石头,就是为了让他躲闪的,因为右侧正好是一棵大树挡住去路,导致他只能瞬间往左避,结果就正中陷阱。 而等到霍峻回神,再往前看时,孙宁再度没入了数丈外一棵树后…… 第671章 损失惨重(上) 随着孙宁突上崖顶,一轮攻杀,这边伏兵对下方官军的阻击自然也就停歇下来。 趁此机会,一支队伍终于从陡峭的崖岸杀上,再迅速朝着崖顶剩余那些敌人攻杀过去。 在有地利优势的情况下,崖顶这几百人倒是能抵挡住官军的冲击。但随着官军正式上崖,战况便迅速扭转。再加上他们本就被孙宁杀得死伤不少,人心慌乱,再遇猛攻就更难组织起像样的攻势。 于是只一场厮杀,这一片崖顶就被官军夺取。伏兵人等不是被杀被俘,就是仓皇往后方逃命,就连那些兵器弓弩什么的都扔了一地。 陈青云也是在这时冲上的崖顶,转眼扫过,却未见皇帝陛下的身影,这让他心中略微一紧,感到有些担心。他可是在下方看着孙宁和那几个高手交锋全过程的,尤其是那最后出手之人,更给了他和将士们极大的压迫力。 而此时,这人和皇帝陛下一起不知所踪…… 不过他很快又镇定下来,把注意力放回眼下。皇帝陛下的安危不是他现在能左右的,他能做的是指挥将士们尽快将周围之敌击败,救助河中还在拼命求存的部下们。 “来人,把抛石机给我转过去,瞄着那边打!” 在稍作观察后,陈青云便已有了决断,大声下令的同时,手已指向了北边另一片伏兵阵地。那边的崖岸下方,也还有许多官军正在全力向上攀登仰攻,但因为没有孙宁这样的高手为他们开路,战况却颇不乐观。 手下将士立刻明白其用意,立刻就有好些个善于操作抛石机的人快速上前,一边挪动笨重的家伙,一边已在背后快速装填起石块来。 只一会儿工夫,抛石机就已转向安排妥当,伴随着几声呼喝,数十块大小不一的石头便呼啸着直朝二十多丈外的另一片崖顶抛射过去。 也是直到头顶乱石落下,那边还一心一意守着崖岸的伏兵才反应过来,侧方阵地居然已经失守,自身处境已很是不妙。 他们甚至都不及做出规避自保,便被这阵“石雨”打得人仰马翻,伤亡不小,自然也就放松了对下方官军的阻挠。 下方拼命攀登的官军自然不会放过此等机会,立刻加速向上,只半盏茶工夫,便已有一名军将从崖下冒了上来。在用盾牌挡下刺劈过来的一矛一刀后,他手中刀也顺势贴地斩过,把攻来的两敌脚踝斩断,并在他们的惨叫声中,一跃而上。 而在其身后,更多的官军已迅速冒起,呐喊着,扑杀向面前早已陷入慌乱的敌人。 战斗在这一刻开始,就已彻底失去了悬念。 都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战场防线也是一样的道理。 或许之前还是固若金汤,但只要有一个点被突破,那接下来就是防线的全体崩溃。 此时的虎跳峡两侧的战场便是如此,随着一片崖顶阵地的失守,便产生了连锁反应,前后的阵地一一被官军突破。 而随着他们居高临下的优势的丧失,这支伏兵与官军间的巨大差距也就彻底暴露了出来——他们无论是兵力还是战力,胆气还是决心,都和身经百战的大越官军差出太远了。 在面对官军凶狠的猛攻时,他们率先想到的并不是联合硬扛,而是逃避后退。就是这一退,便让他们连最后一点机会都彻底丧失。 二十来处伏击阵地一一陷落,数千之众只跑了不到千人。其他人等,不是被杀当场,就是变成俘虏,被乖乖绑了丢在一旁。 官军们也终于得以全部回到了岸上,大多数都聚集在了崖岸顶上,只有少部分受伤者,留在下方。 而此时,也才过三更。战斗从开始到结束,只不过半日,官军真正展开反攻,满打满算更是不过区区一两个时辰而已。 在面对突然袭击,而且是在如此不利的环境下遭受偷袭,官军还能迅速转危为安,并杀败伏兵,这足以展现出这支大越精锐有多么的强大了。 但是,所有将士都没有因此而觉着高兴自满,所有人脸上都满是悲愤,而陈青云等将领脸上还多了几分浓浓的忧虑和不安。 这都过去几个时辰了,皇帝陛下却未见回来,纵然他武艺高强,也难免叫人为他感到担心。几个知晓其事的军将更是偷偷找到了陈青云,问他接下来该如何是好,是否该立刻派人去搜寻陛下下落。 陈青云也是一阵阵的犹豫纠结,他也很想立刻就去寻找皇帝下落,可同时理智又在告诉他,绝不能如此鲁莽行事。 “这儿已是淮北地界,我们这点兵马一旦真分散出去,被当地守军发现了行踪,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他说着,猛吸了一口气:“我想,就是陛下也不希望我等带全军冒此大险,而且,我们也要对陛下有信心,他一定能平安归来的!” 众将领也知道他所言在理,只是心里依然感到无措:“那我们接下来却该如何是好?”www.wenxue一二.Com 对这个问题,陈青云一时也给不出自己的答案来,只能是沉默半晌,说道:“暂且就地歇息,把我们的损失都统计出来吧。” 虽然这一战他们看似扭转战局,但真论起来,却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惨败。 大多数将士最终还是得以上岸,可几十艘大船沉没,因此淹死的人马恐怕也是一个极大的数量了。现在因为天黑的关系,倒是没法看清楚下方水面情况,但想来,上面除了船只残骸外,更多的是溺水而亡的将士尸体了。 与落水而亡者比起来,仰攻夺取崖顶控制权的那场厮杀造成的伤亡反倒是可以接受了。 而即便抛开这些兵马伤亡数字上的损失,光是大多数船只残破沉没,连带所载兵器物资的损失,对全军来说,都是难以承受的打击。 现在大军损兵折将,士气低落,又物资尽毁,恐怕再想执行之前的策略偷袭梁州是彻底做不到了。 陈青云知道这次大军损失惨重,但当天亮,真有人把一切损失都清点报上来时,他还是被这个巨大的数字给吓了一大跳。 第672章 损失惨重(下) “将军,全军各营清点后,统计出来,我们这次战死失踪的弟兄有两千七百三十六人,重伤的也有一千二百十五人,轻伤的不计其数……还有物资,只有几艘船只得以冲到岸边,多运的是粮食甲胄,兵器等物只有我们随身携带的得以保全……”衛鯹尛说 虽是太阳初生的早晨,陈青云还刚睡了一会儿,可在听完这一连串的损失数字时,他还是只觉眼前一阵发黑,人都稍稍晃动了一下。 这损失也太惊人了,远比他想的要高得多。别的不说,这死伤加一起,就已经达到惊人的四千之数了。 要知道这次出征他们才调动两万五千人马而已,这一下就去了近四分之一,而他们离着目标梁州还有着几百上千里地呢。 不过很快,陈青云又强迫自己迅速镇定下来,声音有些沙哑道:“传我将领,让所有人即刻下去,打捞我们兄弟的尸首,尽量让他们入土为安。还有告诉所有人,这次是我陈青云犯了大错,待回金陵后,我会自请朝廷严惩。” 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要稳住军心,可不能因为这场惨败就让全军在这儿就崩溃逃散了。哪怕去不了梁州,他也得把大军带回去! 这时候,陈青云终于显现出了他相比燕虎、萧克定等善于指挥作战的将领最大的一个优势来,那就是他遇事更镇定,也更能以大局为重,更有担当。 虽然他的内心也相当之惶乱,但至少表面上,还是显得指挥若定,一连串的命令迅速下达,传于四周一处处暂时的营地,让全军将士得以动作起来。 但他也知道这持续不了太久,昨晚到现在,因为刚经历生死,又终于安全下来,大家心中更多只是庆幸或发泄。但是,等这股劲儿过去后,对未来的恐惧就会袭上所有人心头,甚至有人会因此生出逃跑的念头来。 他需要做的,就是赶紧在此情绪真正爆发前,给全军一个明确的,又能做到的目标。 “将军,陛下到现在都没有回来,我们……”这时又一人凑到他跟前,满脸不安地问道。这让本就满心纠结的陈青云脸色又是一沉,这才是眼下最大的麻烦啊,这要是让将士们知道了此事,恐怕即刻全军就会崩溃。 他迅速回头,盯着身旁钱宗流:“昨夜你可有跟其他人提到陛下不见之事吗?” “没……没有。”钱宗流打了个突,忙摇头道。 “最好没有,不然我绝不饶你。”陈青云说着,又把手一挥,叫来了周围众将领,低声道,“之前知道陛下就在我军中的只有你等少数一些人,所以我让你们都把此事放在心中,绝不能让更多人知晓陛下遇险之事,都能做到吗?” 几名将领面面相觑,最终还是用力点下头去:“我等明白,一定不会让将士们再生惶乱。” “唔,你们这就以安抚麾下将士的名义去一处处营地走动,找到那些可能知道陛下与我们同来的手下,严令他们不得将其事泄露出去。” 陈青云说着,心头稍稍有些庆幸,幸亏皇帝陛下为了杀敌人一个措手不及,连自家大军都瞒着,没有真在出发前现身。这让他的存在只局限于那条海船上的少数一些人。 所以现在只要封住这些将士之口,陛下失踪的消息暂时就能保密,不至再次严重动摇军心。 直到手下将领各自领命而去,他才稍稍放松,开始思考接下来的行动目标。 回转江南? 这不现实。 这儿已经是淮北境内,换句话说已经深入敌境了,大军又没了船只运输,从陆路回去,只怕用不了一天,他们的行踪就会暴露。那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梁州军的围追堵截了。 而以现在大军的情况,若真遇上这样的局面,真就只剩下全军覆没一个下场了。 可这边也绝非久留之地,昨夜的大战闹出的动静可是相当不小。即便这漕河两岸人口已急剧萎缩,但消息依然会在几日内扩散出去,到时附近驻军一定会前来查看,那什么都瞒不下去。 “陛下抓紧时间,赶在敌人发现我们之前,先打下一个落脚地,然后再另想他法!”陈青云眼中光芒闪烁,强自让自己不去考虑皇帝要是出了什么差池后,朝廷会面临何等变故,只想着如何带着这些兵马安全回去。 就在他拿定主意,并让手下把一张随身未被毁去的羊皮地图摊开,想要确认自身所在,以及附近有什么可以夺取的城池时,一名下属已神色凝重地赶了过来:“将军,终于从那些家伙口中问出了他们的身份,以及为何在此设伏了!” 一句话,让陈青云的神色再是一变,千头万绪之下,竟让他把这一最关键的问题都给抛到了脑后。 幸亏手下人自发行事,这才没有出现致命失误。 长长呼出一口气后,他才点头道:“唔,那些人并不是梁州军,那到底是何来路?” 只从昨夜一战,敌人被处于下方的官军迅速击溃,陈青云就可推知他们不是梁州军的人了。 要知道梁州军可是比如今的朝廷大军更能征善战的存在,而且要真是梁州军在此设伏,其兵力也不会只有区区几千之数了。 而更关键的,则是若连朝廷大军此番声东击西,沿着漕河北上的行进时间和路线全都掌握的话,梁州军根本就有更好的办法和位置来截击这几十艘船只,压根都不可能放他们进入到淮北这样的要紧位置才展开攻击了。 面前的部下颇有些佩服地看了陈青云一眼,自家将军果然英明睿智,自己还没发话呢,他已经猜到对方不是梁州军了。 不过他也不敢多说废话,正色道:“其实这些人乃是三方势力的残余力量,他们分别是……” 伴随着答案揭晓,陈青云的脸色再度沉下,他怎都想不到,致命的敌人会来自于早被朝廷征服的这三方力量…… 第673章 被逼入绝境 月隐星稀,天地昏沉。只有风吹过树林的哗啦声从四面响起,还有就是自己略显凌乱的脚步声了。文学一二 孙宁在靠到一棵树后,迅速将整个身体都藏匿在阴影之下,这才稍稍放松了些身体。同样没于黑暗中的脸色有些发白,身上更有阵阵疼痛袭来,却好歹让他疲惫不堪的精神得到了一些振作。 七天了。 没想到自己为了摆脱那家伙的追杀这一跑就是七天。 那家伙的实力确实要胜过他不止一筹,孙宁几番用计,却是无论偷袭还是设置机关,又或是故布疑阵以求脱身,到头来却还是以失败告终。 刚开始时,孙宁凭借着前世作为雇佣军在丛林作战的经验技巧还能让对方吃些苦头,小挫于他。可也就那样而已了,终究没能给他致命的打击,反倒彻底激怒了他,让他再不顾其他,死咬不放。 反倒是随着两人一次次的暗斗交锋,让那家伙在应对各种偷袭机关时也渐渐变得熟练,还能在自保之余实施反击。 这下就轮到孙宁吃苦头了,正面交锋,他每次都处于下风,被压制不说,还屡屡中招,还都是凭着早一步的安排,以及几分运气,才得以脱身。只是这身上的伤却也不断增加,而且路也是越走越偏,越走越远。 在孙宁原先的计划里,是打算与之兜上几个圈子,就返回大军所在处,然后借数万兵马之力,将这个可怕的对手铲除掉。 可在真正实施的过程里,主动权却从他手中转移了。对方显然也料准了他的这一策略,所以总是在往大军去的方向上进行拦截。在实力不如的情况下,孙宁就只能选择反方向而行,自然就离既定目标越来越远。 如今,七日追逐辗转下来,孙宁现在都已经不知自己已身在何方,不过有一点他却是清楚的,离着虎跳峡,甚至漕河都已经有数百里之遥了。 肚子又发出一阵咕咕的抗议声,让孙宁无声苦笑,只能从怀中掏出个野果啃食起来。这几日他直往地形复杂,树木茂密的山林里钻,又没法生火,就只能沿途采摘些野果充饥,找些溪泉喝水,连个囫囵觉都没睡上半个时辰。 因为往往当他略有松懈,那家伙就会如附骨之蛆般追赶上来。 这都让孙宁心中哀叹了,自己和他真就有那么深的仇怨吗,能让其不管不顾地追了七天,依然死咬不放? 而且照道理来说,自己大越皇帝的身份,对方都未必知晓呢。犯得着下如此决心,一追数百里吗? 吃下两枚酸涩的野果后,孙宁的体力倒是又得到了一些恢复,他便不打算太过逗留,凝神侧耳听了听四周情况,这才在一阵风后,听到了一丝哗哗的水声正从西边传来。 “往西去水边!”心中顿时就有了决定。 这么果断选择,一方面是孙宁感觉到了身体缺水;另一方面,也是几日下来他察觉到的那家伙的一点不寻常的地方,他好像是在刻意避开江河。 之前在虎跳峡上的一战,孙宁就隐隐有这方面的感觉了。对方在与自己交手之后,便占据了外侧,逼着自己只能往峡后山上跑,而不是直接跳入河水之中。 当然,这也可解释为他这么做是为了断开孙宁与大军的联系。 但是,在这七日间的追逃战斗里,孙宁也有几次试图转回运河方向,却每一次都被对方挡住去路。 虽然几次他都达成所愿,逼着孙宁只能继续往山上跑,但也更印证了这一个猜想,对方好像真不愿意让他靠近水源,或者说是大江大河。 而就现在隐隐听到的哗哗水流声,孙宁便有一种感觉,那边是一处水势不小的大江河。说不定自己一旦泅水过河,就能摆脱那家伙了。 在提振了一下信心后,孙宁再度动身。 依然如之前般刻意压低身形,脚步也随之放轻,以求更少留下痕迹的直朝着西边奔去。 沙沙的脚步声和风吹树林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叫人完全分辨不出两者的区别。孙宁也由此一气走出了十多里山路,可奇怪的是,那水声固然是越来越大了,可想象中的大江河却连个影子都未曾见。 但孙宁并不气馁,反而心下更是一喜,这印证了自己的猜想,附近的这条水源一定很大,甚至不在漕河之下。 那会是什么? 淮水?泗水?总不会是已经在不知不觉跑到洛水边上了吧…… 心里胡乱想着,孙宁脚步倒是不曾有缓的,在翻过又一道山梁后,前方的视线突然就是一宽——他已经从绵延数十百里的树林子里穿了出来,而在前方,真就有条一眼望不到边的浩大河水正滚滚奔流。 孙宁眼中闪过喜悦的光芒,直到此时对方都未再出现,说明自己这次真把他给甩脱了。 而只要下水游到对岸,那任其本事再大,也休想再找到自己。 等我实力再提升一步,等我强过你时,再来找你报仇! 孙宁暗自咬牙下着决心,人却在几个腾身后从高处落下,又几个起伏间,已来到河水边。 就在他把血浪往背上一负,欲要入水时,一丝熟悉的警兆再现,让他即刻拔刀在手,都不及回身的,便已挥刀朝着侧方挥去。 与此同时,那边的一块大石之后,闪出一道雪亮的刀光,正好与血浪撞在一处。 当响之后,身形立马失控,踉跄着直朝侧后退去,脸色更是一片铁青:“你竟早料到我会跑来这儿了?” 霍峻也未有跟进追击,而是持刀凝立,似笑非笑:“这几日你我交手数十次,你的本事我也领教得够深了,自然能猜到你已看出了我存在缺陷。既如此,我索性就反其道而行,就在这儿等你自投罗网!” 此时的霍峻看着也和孙宁差不多,一样的衣衫破损,血迹斑斑,满面疲惫与憔悴,只有一双眼中,依然可见高手的锋锐杀意。 一个当今皇帝,一个当世宗师级的高手,就在这滔滔江水之畔,做着最后的了结之战。 第674章 答案真相(上) 孙宁面前数丈之外便是哗哗奔流的河水,真就只一步之遥。 但在他与河水之间,却是持刀而立的霍峻,一个能轻易阻挡其去路,还有把握将他正面斩杀的真正高手。 两人都不再是全盛状态,但很明显,无论状态还是本身实力,霍峻都要明显压过孙宁不止一头。以如今之态势,孙宁就算想要再扭身而逃,都可能在转身的瞬间被一刀劈杀,因为两人离得太近。 所以他没有再动,也没有逃跑的打算,只是定定立在那儿,将血浪横于胸前,做好了最后一战的准备。 同时,他口中也缓缓说道:“能在杀我之前回答我几个问题吗?也好叫我死个明白。” 霍峻目光一闪,神色平静:“你说。”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不惜一切地非要追杀我到现在?我可从不记得与你照过面,更别提有什么仇怨了。” 他这一问还真让霍峻露出一丝意外的表情来,没想到这个也算是用刀高手的家伙居然都不知自己身份,这放在江湖上都算是一大奇闻了。 但他也看得出来,孙宁问这话是发自真心,是真不知自己身份。便在沉默后开口:“我叫霍峻,得江湖中诸多朋友赏脸,称我为‘追魂刀’。” 孙宁在听到这个名字和外号后,双目陡然就是一缩,自己总算输得不冤。 他虽非江湖中人,但之前也曾在江湖里走过一遭,对其中一些著名人物还是颇有些印象的。 比如一直以来就有传的所谓八大宗师的说法,就是指拳掌指爪刀剑枪器,使八种不同武器或武艺的高手人物。 他之前就曾和名列宗师榜单的鹰爪王郑证因打过交道,而眼前这位霍峻,就是宗师榜中刀道宗师,这可是整个江湖里最顶尖的高手啊。 怪不得自己在拼刀之下会被如此压制,完全不是其对手,那是真遇到此道第一人了啊。 可旋即,更大的疑惑也就出现了,他如此身份,怎么就执着地追杀自己呢? 霍峻后一句话就解开了孙宁心头的疑问:“你手中的刀是血浪吧?我亲传弟子柳残阳,可是被你所害?他已经有多年未曾现身了,恐怕已经被你杀人夺刀,尸体都被处理了吧?” 怪不得…… 孙宁再吸一口凉气,这才明白对方为何从露面就一直盯住自己。不是因为他已识破了自己身份,而是手中血浪宝刀的缘故。 在某些故事里,主角通常会在打败对手后,出现打了小的引来老的这一过程。而孙宁这会儿就碰上了相似的情况,只是这两者间的间隔过长,那都是好几年之前的事情了。 但他也没有抵赖的意思,摆了下手中血浪,爽快道:“不错,柳残阳是我所杀。这么看来,你是非要为自己的弟子报仇了!” “他虽不肖,却终究是我亲传弟子,为他报仇天经地义!”说着,霍峻已缓缓踏上一步。 “慢着,我还有话要问你呢。”孙宁却急忙又道,“你是受人之请才参与到这场战斗里来的,我说的不错吧?” 霍峻默然,也算是一种回答了。 孙宁也没有一定让其开口的意思,继续着自己的推测:“那花了极大代价请你出手之人到底是什么人? “我之前一直以为是梁州军在那虎跳峡设伏,直到杀上崖岸,看到那些寻常伏兵,才否定了这一判断。若真是梁州军,以郭炎用兵之精,我们早就在漕河之上就全军覆没了,而且他们是不可能掌握我们进军路线的。” 这七日的奔逃,孙宁一方面要不断关注身旁,与霍峻斗智斗勇;另一方面,心里也是一直对此番遭遇做着不断的推演判断,猜测着那伏兵的来路。 经过这几日的细想,他已经有了眉目想法,此时索性就在霍峻这个当事人面前把话说开了:“虽然我这声东击西的策略不是太精妙,但自诩隐藏得也是很深,除了身边少数几人外,根本没人知道我们的确切目标与行踪。 “恐怕直到现在,郭炎都还以为我这一路兵马的目标会落在淮北呢。 “但虎跳峡的伏击却还是发生了,那唯一的解释就只有江南朝廷中有人泄露了情报,又或者,我的船队中,有人里通外敌,传递路线行踪! “这个人,或者说这些人到底是谁?你能告诉我答案吗?” “你都要死了,何必费这心思呢?”霍峻却不为所动,压根没有回答孙宁这些问题的打算,反而又跨出一步,便要出招。 “你再等等,等我把话说完。既然你不肯说,那我就只能自己作推断了。”www.wenxue一二.Com 孙宁稍稍又往侧后退了一步,口中不停:“我不认为朝廷里会有人向那样的家伙传递信息,因为明摆着,他们的实力真成不了事,哪怕请来了你这样的高手。 “那唯一的解释,就是伏击者自身有人在我的船队中了。官兵可以剔除掉,那就只剩下那些之前被征召的船夫人等了。这些人中,一部分是钱氏心腹,从钱宗流的反应看,他们应该也被排除,那就是剩下那些船夫中存在问题。 “可他们明明只是寻常百姓啊,怎么会与朝廷为敌呢?因为受人胁迫,被人收买?不,我想到了另一种可能,那些混入船上的船夫本就是伏兵的一份子,章森的出现就已经是答案了。 “太湖飞鱼坞,他们既是水匪,自然也有的是善于操舟之人了。所以这些贼匪的胆子确实够大,在明知道朝廷要剿灭他们的情况下,居然还敢乔装改名,受招入我船队,甚至就连之前那些想要靠岸攻击的船只突然破损进水也是他们动的手脚吧。 “但这还不够,飞鱼坞才多少人,怎么可能有这次虎跳峡的规模?又怎么可能请到你这样的高手呢?” 话说到这儿,天际红日初升,正好从孙宁的身后而起,照在了他的身上,让他整个人都散发出耀眼的光芒来,显得格外高大,威严…… 第675章 答案真相(下) 霍峻的双眼陡然眯起,却并没有跟之前所想般,不等孙宁把话说完就杀将过去。 因为在不知不觉间,他还真被对方的话语给吸引了。 不是因为孙宁的这番推断有多精彩,能引得他连这场死斗都能暂时抛开一边。而是因为从这番话中,他也听出了些更深层次的东西,推出了面前之人的真实身份来。 孙宁的身份,霍峻打从一开始就没仔细去探究过。 他这次出手,更多也是碍于多年的人情交往,才答应对付其中最难缠的高手,为那些人的取胜扫清障碍。 结果他就在混战中一眼看到了强出旁人一大截的孙宁,而且还在随后认出了他手中的宝刀血浪。 那是他当初赠送给出师的弟子柳残阳的,这刀本就是他所珍藏的几口宝刀之一。 而这些年来,柳残阳却杳无音讯,生死不知。这早成了霍峻的一块心病,直到那日,他在虎跳峡上看到血浪,才敢断定自己的亲传弟子已经被人所害,连刀都被人所夺。 所以他才会不顾一切地对孙宁下手,哪怕其连番用计,落荒而逃,霍峻也依然紧追不舍。直到七日过去,两人就在这水边做最后的决战。 可以说,直到刚才,他都没有探究孙宁来历身份的意思。但现在,这个念头终于是变了,因为他已经从话语中猜到了这个能与自己一战的男子的身份。 除了地位尊崇的大越皇帝孙宁,还有谁能以如此口吻作出那一番推断? 真想不到啊,这一次,他居然敢以身犯险。 更想不到的是,自己弟子柳残阳,居然是死在皇帝之手! 当这答案揭晓时,反倒让霍峻有些迟疑了。 倒不是他对弑君有着什么心理压力,作为江湖中人,对官府皇权真不太当回事。 而是他想到,或许生擒其人,对求助自己的那些人来说更有利,毕竟自己还欠着他们人情,要是将皇帝送与他们,就能把一切人情通通还清了。 也就在他迟疑间,孙宁却也把最后的推断给道了出来:“之前我还在两个可能间做着选择,到底是江南佛门余孽想要报复,还是同样势力庞大的纵横会残余在做最后的挣扎。 “现在我可以肯定了,是后者。 “因为佛门若想反击,他们是可以想法与梁州军联系的,如此这次的伏击规模就不止几千人了。倒是纵横会残余,他们也早和梁州军结下仇怨,自然不可能再与之联手。 “更大的原因在你,你既然是柳残阳的师父,而他又是纵横会的人,那背后之人的身份自然不言自明了。他们和飞鱼坞联手……” 听着孙宁条理分明的推测,就是霍峻都要由衷赞上一句头脑清晰了。 同时他已经有了计划,就在孙宁把话说完后,瞬间发动突袭。这点距离,足够他跨进出刀了! 可就在这时,就在他等着孙宁将一切都说完的当口,正侃侃而谈的孙宁的话语骤然就是一断,然后手一抬间,一道黑影已急速直朝着霍峻迎面飞来。 孙宁说这么多,一方面自然是为了通过霍峻的反应话语来找出答案,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找出破绽,以求败敌脱身。 而现在,机会到了。 对方明显是被自己一连串的话语所吸引,出现了反应上的迟钝。 而更重要的是,天时环境对孙宁有利。 他之前看似为了保持双方安全距离的几次移动可不是随意走的,而是计算着方向角度,使自己位于日出处,好让太阳正好自后背升起,直照对面的霍峻。 或许对方单纯论实力远在自己之上,但只要利用四周环境,再加上自己的种种算计,此一战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啊! 孙宁的这一策略果然成功,当霍峻陡然察觉有异,想要出招时,赫然发现自己双眼被当面的阳光刺中,一时视物都有些困难,那被孙宁抛掷过来的东西都看不清究竟是何物了。 但即便如此,他依然未见慌乱,低喝一声,手中刀已急速劈出,正中那圆球般的物件上。 然后,一个熟悉的感觉和警兆便瞬间再度袭来。 几乎没有半点迟疑的,在刀劈中来物的同时,霍峻已迅然后退,只在眨眼间,就退出数丈。 与此同时,那东西也在空中暴然裂开,无数牛毛细针朝着四面八方激射而去,很大一部分就是冲着霍峻刚刚所站的位置扑来。 居然还有那可怕的暗器! 在迅速挥刀格挡细针的同时,霍峻心中也不禁惊叹,这家伙也太沉得住气了。 之前明明有那么多次危险,明明也有过机会,他却一直忍着,直到此时才再度抛出真正的杀手锏。 他在感叹,孙宁也是一样。衛鯹尛说 他本就有两枚爆裂弹,之前只使一枚,因为知道这会是自己最后的底牌,最后反败为胜,杀掉霍峻的杀手锏。 结果这家伙要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可怕,即便自己已经做到极致,即便这暗器如此犀利,却还是被他从容化解。 在吃过一次亏后,对方已经有办法规避爆裂弹的突然攒射了。 不过这也给孙宁更多的空间,他没有站在原地暗自懊恼,就在霍峻快速后退,抵挡爆裂弹的同时,他已一个箭步冲向侧方不远处的河水,眨眼已踏入水中。 只需要再往前跨上两步,他就能真正没入水中。 而以他之前的判断,霍峻并不会水,也绝不敢冒险真下水追击。 只有两步,便可脱身! 可就在这时,怒啸,伴随着刀风从侧方而起。 唰然间,那刀风如有实质般,一下就将河畔浅水都给劈斩开来,直袭向孙宁身躯。 他若是再不顾其他地直入水中,必然会被刀风所中,以此等可怕的力道看来,中这一刀,非死即残。 孙宁不敢怀任何侥幸心理,只能猛然停步,转身,血浪也跟着一刀挥出,砰然炸裂的刀气,让他的身形为之一晃,而面前人影闪动,霍峻已挥刀再度杀来。 在多次被孙宁用各种手段袭扰后,他终于全力出刀,不想再留活口。 第676章 生死一瞬间(上) 锵锵锵锵…… 一赤一白,一长一短,两把刀不断交击碰撞,上下左右翻飞着。 两把刀的主人身形也随之进退盘旋,作着殊死搏斗,直踏得下方河水哗啦四溅,淤泥泛起又迅速落下,使本来清澈的水面都变得浑浊。 孙宁虽然尽力想要让自己往河水更深处去,但每接一刀却使自身反朝着河岸处走。因为霍峻的攻击几乎全来自河水外侧,而且每一刀都刁钻力沉,使他只能选择后退卸力,才能稳守自身。 但是他也清楚,这样的一退再退只是在饮鸩止渴,对方现在还留有余力,所以还能招架,一旦确认自己再难入水,那就会全力以赴,杀招临身了。 所以孙宁在勉强支撑,在极力不让自己轻易后退。 只是在霍峻足以劈山裂地的凶狠攻势下,他只能选择招架后退,只能不断用全身气力去与之交战,甚至连反击都做不到。 刀乃百兵之霸,身为刀法宗师的霍峻是完全把这霸道凌厉彻底的展现了出来。虽然刀招无甚花巧,但每一刀都能按自己心意笼罩孙宁要害,让他闪避不得,只能被动硬接,从而被送回岸上。 而更叫孙宁无奈的是,就连血浪之锋锐,在面对那把短刀时竟也被彻底压制。 伴随着不断的碰撞硬拼,在一阵当当声中,他更是看到了惊人的一幕——血浪刀锋处,已然裂开了一个个小缺口! 这是孙宁之前怎都想不到的情况。 血浪,堪称是自他穿越而来所见过的兵器中最坚韧锋利的一把神兵了。 为此,他当初可是花了大力气,冒了绝大风险才从坠崖的柳残阳手中夺来的。 而血浪几年来也一直没有辜负他的厚爱,在一场场的厮杀中,为他屡立功劳,多少敌人的兵器就是被它削断的。那些武艺与孙宁处于伯仲之间的高手们,也有因为兵器上吃了亏,而死在血浪之下。 一直以来,孙宁都以为血浪是天下间一等一的神兵利器,当无可匹敌者。 可结果在霍峻手中刀面前,却是被彻底压制,甚至有了碎裂的风险。 锵—— 双刀再度狠狠相撞,刀锋相绞,一股巨力沿着刀身袭来,让孙宁的步履都为之一乱,人也跟着再度朝着后方退去。 而血浪刀锋处,此时已迸溅出几许碎片,显然就要支撑不住了。 孙宁的心陡然吊起,一旦自己武器被毁,那就更没有机会了。 有感于此,霍峻嘿的一声冷笑,动作稍顿:“你若此时束手,还能留你一命!” “做梦!”随着一声暴喝,孙宁不退反进,一个箭步直朝对方扑去,手中血浪更是唰然劈出七刀,每一刀都奔着对方一处要害而去,却是虚虚实实,叫人难以防范。 “班门弄斧,不过如此!”冷笑声中,霍峻手中短刀也已迅速划出,却只是一刀,竟已把孙宁全力而发的七刀尽数挡了下来。 只是双刀相交却只是一声响,伴随着这一声血浪宛如悲鸣的脆响,这把天下间少有的,伴随孙宁多年,杀敌无数的宝刀就这样破碎断裂。 只有数寸的刀锋还留在刀柄之上,其他四尺多长的一大截刀身已彻底破碎断裂,许多碎片更四射而出,有不少还是冲着霍峻的面门而来。 这或许是血浪为孙宁所做的最后一次助功了。 激射而来的刀身碎片让霍峻也不敢轻忽以待,急忙定身,回刀快扫,已将那些碎片尽数拨开。 但也就这一缓间,对面的孙宁已身子一矮一蹿,如灵狐般直朝着侧方河水中扑去。 刀碎的瞬间,他就已经做出了决断,不顾一切也要进入深水中,只有入水,才有生机。 只是他这一反应却也在霍峻的意料之中,见状又是一声怒啸,隔着丈许,又是一刀凌空斩出。 刀芒急速飞出,直接把前方河水都劈作两边,汹涌来袭,直取孙宁后背。 但这一回,孙宁却不再如之前般回身硬挡了。事实上,他也已经没有兵器了作招架,那就索性硬吃! 完全不顾刀芒已到后背,孙宁便是再度一个猛子,直朝水中扎进。 哧——噗通—— 两种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在刀芒劈入孙宁后背的同时,他已没入半人多深的水中。 虽有大股红色不断冒出,但水中人影却还在全速向前,要进入更深的水中。 孙宁能清晰感受到后背剧烈的疼痛,以及那入体的刀劲在筋络间的破坏,他甚至都能“听”到有筋络肌肉断裂的啪啪声不断响起。 但他已经顾不上自己伤得有多重了,只鼓足一口气息,便要往前往深处走,尽力摆脱对手的追击。所以只在一个呼吸间,他已又往前去了近一丈,人也跟着又往下沉了数尺。 而就在这时,一声暴喝再度自后方飞快接近:“哪里走!” 伴随暴喝一起袭来的,还有杀机四溢,腾身挥刀急斩而下的霍峻。 自己追了他七日,几番苦战,还因此受伤无算。这要是真让这晚辈小子借水遁逃,那自己一世英名可就彻底毁了! 所以纵然他自知弱点,一向不靠近大江大河,此时也顾不得了。 现在只求一刀斩杀孙宁,其他事情,等杀了人后再说! 哗啦一声,刀芒再度破开河水,把将近一丈的河水一刀斩开,劲道更是落向下方还在全力向前的孙宁处,似要将他一斩两半,如这河水一般。衛鯹尛说 但水是死的,人却是活的。 就在这生死关头,孙宁在水下的身体突然一摆,双足猛然一个蹬踏,人已如游鱼般迅然朝着旁边掠去,几乎是擦着刀劲避过了这要命的一刀。 只是这一来,他背上的伤势加重,大股的鲜血再度涌出,而其身形也因此为之一顿。 就要落下的霍峻见状索性把牙一咬,沉喝声中,刀已由劈转为下刺,随着身体一起直朝水面下方人影轰然落下。 此时的他在七日的追逐,一场场厮杀后,也已疲惫不堪。 现在又连续使出刀芒,更是虚耗严重,这一刀,几乎也都成为他最后的杀招了。 水面再度被破开,刀锋唰然落下,噗哧声中,正中孙宁胸口。 他终究是不及做出规避闪躲…… 第677章 生死一瞬间(下) 胸口中刀的剧痛让孙宁差点张口叫出声来,却因为一口河水由此灌入,才让他猛然清醒,左手迅然一把抓住了灌入自己右胸的刀身,以防对方顺势横斩,那就真必死无疑了。 而就在他竭尽全力想要控制刀身时,上方却有一股巨力传来,在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应对之前,哗啦一声,竟把他直接从河水里拔了出来。 在一刀得手,重创孙宁后,霍峻并没有痛下杀手,而是如叉鱼般,把目标给从水里刺了出来。同时,他双足足尖就在水面上一点,稍稍借力再起,便要带着孙宁反跃回岸边。 这儿毕竟已经到了深水处,不是久战之地,既已得胜,自然是带人回平地慢慢处置最是明智了。 即便斗到这时候,霍峻依然保持着绝对的冷静。杀敌固然重要,自保也是不能被忽略的。 而在出水飞起的当口,孙宁心念转动间,也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不能遂其心愿! 他心中也果断有了决定,这要是真回到岸上,自己最后的一线生机也都断绝了。 想到这儿,他已顾不上自身伤势,一手继续死抓刀身,身体则已蓄力下沉,直朝着水面落去。竟是硬生生在空中与霍峻斗起力来。 霍峻没想到孙宁还有这股子狠劲,身形还真被他带得往下沉去。但他反应也是极快,面上杀气一闪,握刀的手猛然就是一紧,刀芒再度迸发。 哧的一声间,孙宁胸口处的刀伤顿时崩裂扩散,大股的鲜血如泉水般喷射出来,而霍峻更是趁机悍然把刀再度往下一刺,直接就把这三尺短刀全体没入孙宁胸口,再从后背突地冒出一小截的刀尖来。 既然你还敢挣扎,那索性就让你彻底失去反抗的可能! 随着连续两下痛击,孙宁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直向上一挺,一口鲜血随着一声惨叫喷薄而出,直扑霍峻面门。 他当然不会被这样淋上一头,很是随意就是一个偏头,将那细密的血水给躲了开去,但随即,他脸色就变了! 孙宁的这一声惨叫突然间就变成了一声尖利的啸声,伴随着继续血水,一起钻进了霍峻的双耳。 这突然的袭击,让霍峻的身形也陡然为之一僵,整个人都有刹那的失神。 绝啸罡拳之绝啸! 这才是孙宁最后压箱底的绝招,也正因如此,他一直都没有在与霍峻的对战中使出来过。 因为他很清楚,对方实力修为远在自己之上,贸然用啸声攻敌若不能伤敌则必然伤己。 哪怕到了今日,当孙宁全力以啸声攻敌之后,自身也会遭到反噬,至少有片刻的神魂失守。而那片刻的失神,在面对如此强敌时那就是致命的了。 但此时,已经到了生死一瞬的最后关头,让他已经没法再有顾虑和保留。 而且,双方又是如此接近,可以让啸声的攻击最大化,所以在重创之下,孙宁悍然出了这最后的绝招。 这一下果然奏效,霍峻被一啸夺神,由此两人便直接落入水中。 在落水受到刺激之下,孙宁本已昏沉欲裂的头脑便为之一醒,他知道这时候绝不能放松,这儿毕竟还不是深水区域,自己也受了重伤,必须给予敌人重创! 心思转动的同时,他手上的动作也跟着而出,右手断刀已顺势刺出,噗哧一下,应声没入对方腹部。 也是直到刀剧痛,霍峻才从啸声的攻击中回神,他眼中第一次闪过了恐慌,脸上七窍中,更有股股鲜血流出。 自己已受内伤,又掉入水中,得赶紧脱身。 此时的他,甚至都顾不上继续攻击孙宁了,急忙挣脱孙宁的控制,想要拔刀而走。 可也就在这一选择的当口,孙宁后续的攻击也到了。 “吭——” 又一道啸声自其口中喷涌出来,直推得面前的河水都向前射去,直击霍峻面门。而啸声更是比水流更快一步侵入其耳内,让他身形再度一顿。 当然,孙宁的情况也很是不妙,他的五官七窍中也有大股的鲜血流淌出来,整张脸更是因为大量失血而变得惨白,同时也有片刻的失神。 不过相比于中招的对方,他却要反应得更快,此时拖着对方再度向后蹿去,而已经放开血浪刀柄的右手,此时也已紧握成拳,轰然打出。 这才是绝啸罡拳真正的要义! 啸声只为扰敌困敌,罡拳才是杀招! 砰—— 尚未回神的霍峻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猛击,在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的同时,他也猛然醒转。衛鯹尛说 再也顾不上自身已入深水,他就是一声怒吼。 在河水灌入口中的同时,体内最后的那点气劲勃然而发,刀芒再度爆发,使手中宝刀变得愈发的锐利,竟直接摆脱了孙宁单手钳制,唰一下从其体内抽了出来。 这一抽间,两人间的联系也终于断开。 在各自往后用力之下,一往河水深处,一往岸边,如两支利箭般,迅速分开。 此时的孙宁其实早已到了强弩之末,在被人强行拔刀之后,伤口的剧痛更是让他再控制不住心神,在后退的途中已瞬间昏迷。 倒是霍峻,情况要比他稍好些,虽然也是内外接伤,整个脑袋都还在嗡嗡作响,但还是极力保持着清醒,四肢胡乱划动着,想要返回岸边。 奈何,他确实不会水,这一划动下,身体反而原地打转,人也跟着又往下沉。 然后,一股潜流正好从上游卷来,把两个还没有真正进入深水区的人一并卷了,拖着直入河道中心。 孙宁已处于昏迷中,根本无法动弹,被河水一卷一送,转眼不知所踪。 而霍峻虽然勉强挣扎了一下,但到底也无法与自然抗衡,片刻后也被河水冲刷带走…… 浩瀚的河水依然汹涌奔流,哗啦声中,把岸边的许多痕迹都给冲刷干净。 谁也不会想到,就在这个初夏的清晨,在这儿,曾发生了一场殊死惨烈的战斗,两个身份地位都非同小可之人被河水吞没,生死不知…… 第678章 噩耗传来(上) “啊……” 江南,金陵,行宫后宫,萧倩猛然自噩梦中惊醒。 呼吸急促的她,脸上满是冷汗,神情间带着浓浓的慌乱。 直到守在外间的贴身宫女紫嫣闻声匆匆赶来,柔声问道:“娘娘,您这是……做噩梦了?”她才慢慢回过神来,下意识把手放到高高隆起的小腹处:“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萧倩已快到临盆之时,这让她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不那么稳定。尤其是这时候,自己丈夫又率军远征,不在身边,就更叫她心中多了不安与忧虑。 这几日里,晚上总不能睡踏实了,只能白天继续补眠。 紫嫣忙小心回道:“还没到辰时呢,娘娘要不再睡会儿?” “我……我不敢睡了。”萧倩眼中的慌乱并未淡去,摇头道,“刚才我做梦,梦见孙郎他……他浑身是血……” 这话让紫嫣神色也是一变,却又不好接话,只能在等了片刻后才道:“娘娘,您这是想念陛下了……” “是啊,我原来不是这样的。”萧倩有些自嘲地笑了下。 原来的自己是个很洒脱的人,任何事情都不会往心里去。 可是自从嫁与孙宁,自从真正怀上了两人间的孩子,她许多想法就发生了改变,也改变了许多的习惯。比如,曾经每日都离不开的美酒,都快有大半年没有碰了,而且居然还一点都不想。 这或许就是一个母亲,一个妻子,对儿子和丈夫的关心吧。 萧倩心里想着这些,心神倒是慢慢放松了:“应该是我最近心神过于紧张,才会做这样的噩梦吧……”哪怕孙宁在前线作战有所不利,以他的身份和手下数万大军,也不可能让他身处危险啊,更别提什么浑身是血了。 如此不断安慰自己,萧倩的心绪才得以真正定下,然后在紫嫣几人的服侍下,把衣裳什么的穿戴齐整。 既然睡不着,就索性出去转转,晒晒太阳,当能让舒缓心情。 可就在她准备停当,正要出门时,外头便有宫女前来禀报:“娘娘,魏公公前来求见。” “魏绅?让他进来。”萧倩自然知道魏绅是孙宁身边很得信任的太监,寻常起居诸事都由其负责。现在主子带兵外出,他就只能在外头做点杂事了,却是少见来求见自己的。 不一会儿,魏绅便已被引了进来,在叩首行礼后,面色发白而凝重的他才低声道:“娘娘,奴婢有一要事禀报,可否……”说着,看了看屋里数名宫女。 萧倩摆了下手,让除了紫嫣外的其他人都出去,这才笑道:“你有什么密事禀报,只管说吧。” 魏绅瞥了一眼紫嫣,到底没有让她也退下,斟酌着用词道:“娘娘,按理说您临盆在即,奴婢不能过来打搅。但此事实在过于严重,之后还得靠您稳定人心,所以……您一定要放宽心,保护好自己的身子。” “你到底想说什么?可是孙……陛下他在前线……”在对方如此吞吞吐吐的说话中,萧倩立马就听出了其中暗藏的意思,紧张问道。 她都如此问了,魏绅也不好再拐弯抹角,突然一个头磕下,带着哭腔道:“主子他……他在率军去往梁州的途中遭遇敌人的伏击,到现在还下落不明……” “你……你说什么……”纵然已有些心理准备,在听到这禀报后,萧倩的眼前还是一阵发黑,身子也是一阵摇摆。 幸亏身旁的紫嫣见机得快,赶紧一把将人扶住,又是把人扶着坐下,又是拍背的,才让萧倩的情况好转过来。 但她脸上的神色却已变得紧张无比,刚刚才恢复的面色,也重新变得一片苍白,再度发问:“你刚才说什么?” 魏绅依然带着哭腔的,将自己知道的一切说出来:“主子带兵沿着漕河北上,结果在虎跳峡,他们遭遇伏击。大军伤亡惨重,就连主子他也因故失踪了。” “怎么会……就算遇袭,他身边也都是朝廷精兵,怎么会失踪的?” “陈将军送来的战报里没有细说,只提主子曾被一个厉害的高手追杀,等大军稳住再找时,主子已不知去向了。然后……然后几日下来,也未见主子回去……” 越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就越是颤抖低沉。刚才的镇定都是装出来的,魏绅此时的担忧和萧倩比也差不了太多。 萧倩再度愣住,同时,脑海里也想起了刚刚自己于梦中所见。 梦里的孙宁就是浑身浴血,面无人色的直勾勾看着自己,却是一句话都没说。 就好像,好像他已经不在,最后托梦来见自己一次似的…… 不! 萧倩用力摇头,把这可怕的想法驱逐出脑海。 孙郎他有着一身过人的武艺,再强的对手也不可能伤到他。 他一定只是遇到了些麻烦,一时回不去而已,又或是有了其他策略。 对,一定是这样! 在强自说服自己,丈夫不会有事后,她才看向魏绅:“你先起来,这事现在有几人知晓?” 作为如今的大越皇后,萧倩多少还是知道些国事轻重的。眼下孙宁的失踪,对才刚刚恢复点样子的大越朝廷来说,可是影响极大啊。 “陈将军把战报直送到宫里,不过消息只怕会在不久之后便迅速泄露传开……”魏绅强打着精神道,“这事如此之大,宫里也不敢瞒着,而且,前线很可能也有新的说法传回。” 萧倩强忍着身体上的不适,这等大变故冲击下,让她只觉腹中都有些痛楚传来了。但此时,她却绝不能表现出任何柔弱无助的一面,反而要显得强硬而有担当:“你说的不错,消息是肯定瞒不住的。那索性就让一些该知道的人从我们口中知道此事! “你这就以我的名义出去传旨,让沈大人、诸葛大人、郭大人,还有萧克敌将军他们一起来宫里!” 她一连报出了数名重臣来,这其中最关键的,当数受命镇守金陵的萧克敌了,那正是她的亲兄弟! 这也正是孙宁临走时做出安排,让萧倩的兄弟掌兵留守金陵,可保后方平安。 「月初求票求订阅!!!! 晚上加更。。。。。。」 第679章 噩耗传来(下) 随着萧倩把事情说明,殿中便陷入了一片沉寂。 所有人都默默坐在那儿,沉凝不语,脸上的表情更是极其严肃凝重。 这对大越朝廷来说堪称是晴天霹雳般的噩耗了,任谁知道皇帝陛下出事生死不明后,也会感到巨大恐慌。 哪怕在场众人都是朝中重臣,都曾经历过诸般风浪,此时也都一时恍神,半晌反应不过来。 终于还是萧倩再开口,看着坐于几人最上首的沈舟道:“沈相,如今你是朝廷百官之首,出此大事可得由你来稳定人心,拿主意了。” 沈舟身子一震,这才微微回过神来,只是声音却有些哑了:“皇后说的是,现在最要紧的是咱们这些朝廷重臣不能乱,不然金陵,甚至江南各地都会因此生出乱子来。” 他这一开口,其他人也纷纷回神附和:“对,我们必须尽快商定个章程出来应对眼下之局。” 郭冲跟着道:“我以为如今最要紧的就是封锁消息,绝不能让陛下遇险一事传到下边人等耳中,尤其是普通将士和百姓们!” 诸葛青云皱眉:“这个怎么隐瞒?陈将军在前线的人马必然也会在接下来不断将情况传回,总不能让他们不得入城吧?” “军报自然是要送到兵部的,咱们就在兵部把一切消息都截住,不让其传散开去。”郭冲说着,又深深望了眼沈舟,“沈相,陛下离开时把朝廷大事都交与您,所以还请您下令,让兵部官吏人等严守机密,不然就以图谋不轨论处!” “这……”沈舟稍作犹豫,论魄力他确实没法与郭冲相比。 “沈相,事关朝廷安定,可不能再有妇人之仁了!”郭冲又迅速起身,冲他深深一礼道。 “好……好吧。我待会儿就去兵部下令,让那边的官员配合朝廷行事。” “还有一点,前线其他各路军处也得照会到了。”诸葛青云又想到一点,沉声说道,“西南的蛮兵和江南军众兵将要是知道陛下出了事,恐怕也会乱子。所以必须尽快把消息传递给燕将军和萧将军,让他们小心应对。” “唔,这个我来办。”郭冲立刻就把这事情给接了过去。 虽然乌衣司还在秘密筹建中,但他手下已经有了几条渠道可以最快把消息传往前线军中。而且他也相信以燕虎和萧克定的身份能力,一定会妥善处置这一变故所带来的影响。 沈舟跟着又补充道:“还有一点很重要,不要让他们急着撤军,之前是怎么安排的,就继续作战夺城! “陈将军传来的消息,这次伏击他们的并非梁州军,而是江南三方余孽,所以梁州军现在还不知其事。可一旦咱们退军,就会让他们察觉到情况有变,说不定就反攻杀来了。”文学一二 “沈相考虑的是,我会安排。”郭冲又满口答应。 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做着安排,萧倩本来吊起的心总算是落回了多半。 看来孙郎他果然没有信错用错人,就算骤然遇到这样的巨大变故,这几位重臣还是能有条不紊加以应对的。 当然,她更信得过的还是自己的兄弟,此时便望向一直一言不发的萧克敌:“萧将军,接下来金陵城中的安稳防务就要多多依赖于你了。” 萧克敌立刻抱拳应道:“皇后放心,臣一定会守住金陵,不让城里出现任何乱子的!” 郭冲也把目光落到他这儿:“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随时可能有所行动的纵横会、佛门和绿林贼匪的余孽,也需要萧将军你和手下的将士们多多留意甄别,绝不能让他们在城中散播谣言,引出乱子来!” 几人都深以为然地点头,这一点确实也颇为关键,以那些家伙的行事风格,在设伏攻击北伐大军后,必然也会有相应的后招落在金陵。 “是,我会加强巡哨,城门处也会多作甄别!”萧克敌再度答应道。 几人中其实他才是最紧张的那个,感到压力一阵阵袭来。但在大家面前,他又不好有所表示。 直到把应对的策略一一定下,众人脸上的表情才稍微放松了些,然后他们又关切地望向坐在最上边,明显带着焦虑与担忧,身怀六甲,即将临盆的萧倩:“皇后,还请您放宽心怀,不必太过担心,陛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了。” “是啊皇后,陛下他武艺卓绝,等闲百十人都拦不住他,更别提只得一人了。纵然不敌,也有的是办法脱身……” “陛下乃天子,洪福齐天,纵然遇到些凶险,也必能逢凶化吉……” 面对他们的宽慰,萧倩只是勉强一笑:“我知道他一定会安全回来的,你们也不必太担心我,只要金陵安定,前线将士安心,我也就能放心了。 “不说其他,就是为了他和我的孩子,我也一定会撑下去的……” 说到这儿,她又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肚子,眼中神情却变得坚定起来。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何况,她萧倩从来就不是个弱女子。 几人见他这么说来,也总算放心了些,不再继续逗留,便纷纷起身告辞。 接下来,有的是事情需要他们来做,可容不得浪费时间了。 只有萧克敌在离开时稍微停了下脚步:“倩……皇后,我会让一支心腹亲军帮着守卫皇宫。” “嗯,金陵安危就拜托二哥你了。”萧倩轻轻点头,知道对方如此安排是为了确保自己的安全。 这一天的金陵城,自中午之后,不少人就明显感觉到了城中气氛突然就变得凝重起来。 不光各条街上巡视的兵马要比往常更多,就连几处城门的盘问搜查也更为严格。这还不算,一些人还看到朝中几位重要的大人们开始频繁走动,似乎是在为什么即将到来的大事做着安排。 当然,这对寻常百姓来说,其实也无关紧要。 只有一些别有心思之人,此时却已开始在暗中活动,互相间也开始有所接触。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有所动作时,一双双眼睛也开始盯了过来…… 第680章 因祸得福(上) 进入六月后,整个梁州的气氛就陡然紧了起来。 不光城内兵马巡弋要比往常频繁得多,城外也有着一支支游骑外派,东西南北,各条通往梁州城的大小道路,无论水陆,都在这些兵马的搜索侦查之下。 就连城外那几座山丘,也被派出的斥候哨探们一寸寸的仔细勘察过,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把每个藏匿在山野中的可疑之人通通擒拿回城。 而在如此大规模的搜查之下,城中守军居然都未见有丝毫捉襟见肘的,只因为就在前两日里,梁州城真正的主人郭炎已亲率数万大军返回。 他的行动足够果断而迅速,在突然勘破孙宁此番多路出兵的真实意图后,他便毫不犹豫率主力大军昼夜兼程赶回梁州镇守。 多年前的梁州之乱,近在眼前的江南之变,都告诉他一个事实,孙宁是最善于用奇兵冒险夺城之人,而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他就能以最小的代价,最快的速度夺下一座空虚的城池。 梁州,可是郭炎的根基所在,他不容此地有任何变故,所以即便这只是一个猜测,他还是选择了亲自率军回来镇守。 可是在他大动干戈,撒出以万计的兵马城里城外地四处搜查之后,答案却明显让他失望了。 虽然这些兵马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收获,破获捣毁了不少外敌据点,连平天军隐藏在城外村落中的一群细作都给拿下了,但也就此而已了。 他真正想要找到的目标,却是半点线索和风声都没有,就好像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臆想而已。 “父帅,这都查了有半来月了,还是一无所获啊。会不会是咱们想岔了,江南那边压根就没有出奇兵打我梁州主意?” 在又一次得到部下的禀报后,郭寒都有些怀疑起此事的真实性,此时忍不住跟自己父亲开口道。 郭炎手里捧着那几份军报,神色也没有之前般的确信无疑了:“照道理来说不会啊。他多路进军脚步却不快,分明就是打着吸引我大军注意力的主意,而其真正的杀手就该落在我梁州才是!” 一边说着,他又走到一旁挂在墙上的硕大地图前,目光又在这一大片的区域内来回逡巡扫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父帅,虚则实之,这未尝不是他们用以调我大军远离淮北,从而好一举夺下整个淮北的策略!”郭寒说着,神情变得愈发严肃。 郭炎心里也是咯噔一下,这要成了事实,后果可就相当严重了。 为了能及时回救梁州,他可是把驻守淮北的精锐兵马抽调近五成,剩下那五成,虽也算是精锐,却是以原来的淮北军为主。 这些兵马守土自然很用心,但一者分散在淮北各城,实力自然削减;二者对他的忠心却还不够,难保不会在遭受江南那边攻击时选择保命投降啊。www.wenxue一二.Com 如果自己之前的判断是正确的,当然可以凭借梁州这边的正面大胜而使淮北各方不敢背叛。可现在…… 越想,郭炎心头的不安就越浓。 难道自己这次真错了,真着了孙宁的道,被他用虚虚实实的手段耍得团团转? “报——” 外头突然的长喝让正相顾无言的父子二人神色再度一变,郭炎更是猛然一个转身,就见一名斥候打扮的军将脚步踉跄,跌跌撞撞直往厅门而来,在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守卫。 因为军情的重要性,有急报时是不能被其他任何人阻拦查问的,必须亲手送到他郭炎手上,外头的守卫人等,也只能稍作跟随维护。 对方在见到郭炎后,身子更是一软,差点趴在地上,但还是奋力将随身的一份军报高高举起:“大帅,淮北有紧急军情——衡州正遭受大军猛攻……” “什么?”郭炎一步上前,跟抢似的从其手中拿过那层层封裹,加盖了军中火漆大印的军报。 扫过一眼上头的印痕,确认没有被人动过手脚,他才忙不迭将之撕开,取出里头的军情书信来。 在一目十行地快速扫完后,郭炎整个人更是呆立在那儿,足有半晌都没能回神。 “父帅?”郭寒见状更是紧张,忙上前询问。 郭炎这才有些反应过来,长长呼出一口气,将军报递了过去:“你看看吧,这次我们真中了江南方面的计了!” 纵然已经有所想法,可在看到里头的内容后,郭寒的心跳还是一阵加速,不禁脱口而出:“怎可能!” 军报里写的明白,就在这十来日里,江南大军突然自漕河一线杀出,兵分多路,同时对淮北各座州县发动攻击。 在守军数量锐减,又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这些州县都没能坚持多久,就尽数失守。而最后,江南大军更是齐聚于眼下淮北最要紧的城池,衡州府下,发动猛攻。 这份军报,或者说求援信,是在五天前被送出的。而经过这五天时间,要是再加上梁州这边出动兵马赶去救援,那就更需要超过十天,甚至半月时间——那以眼下衡州的守卫力量,他们能守得住吗? 这信上所写,守军自然是会不惜一切死守到底的。 但郭炎却并不相信,虽然他留了心腹将领和官员镇守衡州城,但那里的百姓和将士却有超过九成不可能为他郭氏拼到底的。 在生死攸关的情况下,他们也一定会和之前那些淮北城池一样,选择开城自保。 说不定现在,衡州已落到江南兵之手! 郭炎很不情愿接受这样的结果,但事实却不可能因其心思而有所改变。 而除了恼火与无奈之外,他心下此时最大的一个想法,就是为什么。 明明从之前他们的种种行军迹象来看,就带着声东击西的策略啊。 明明从漕河确实能以最快速,最隐蔽的方式直逼梁州,他们也确实是从漕河而出,怎么就又半途杀进淮北了? 是孙宁要比自己想得更深一步,还是说这其中真出了什么变故,导致他们临时改变了策略? 第681章 因祸得福(下) 伴随着郭字大旗被拔下,丢落城头,衡州城头的守御终于彻底崩溃。 那剩下的数百军卒在这一瞬间也停下了反抗动作,呆呆立在了那儿,完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同时,他们面前的朝廷兵将已大声呼喝起来:“弃械伏地者免死,不然格杀勿论!” 随着这声通牒,还有兵将把兵器送进了面前还呆立不动的敌军体内,将之当场格杀。 随着又有十数人惨叫倒下,剩下那些人才终于如梦初醒,迅速丢下兵器,跪趴于地,把头都深深埋入到了尘埃之中。 随着这最后一批负隅顽抗的守军也最终选择投降,整座衡州城才算是真正被朝廷大军所下。 更多的军队从各座城门长驱直入,不断有骑兵沿着一条条宽阔的街道向前奔驰,同时纵声长呼:“朝廷破贼,夺回衡州。城中百姓安心在家中待着,若有敢出门者,以叛逆论处!” 其实都不用他们如此宣讲的,城里百姓也都安生地躲在各自家中呢。 之前虽然守军官员什么的曾花大力气想要拉这一城百姓出力守城,可结果却遇到了极强的抵制,甚至都有不少城中住户联合起来,拿起刀枪与守军发生了冲突对峙。 他们才不会为这些闯进自己家园,抢掠自家财物的强盗们卖命作战呢,毕竟这么多年来,一直控制衡州的,都是纵横会的人啊。 在如此强硬的态度面前,守军官府终于是选择了妥协。毕竟在强大外部压力面前,他们可不敢再在城中树立起新的敌人来了。 而随着百姓们挑明态度两不相帮,城中本就是淮北军的守军们也终于有了其他念头,他们也不想再为郭家卖命。 于是,就跟郭炎所料想的那样,在朝廷大军连续多日的猛攻之下,衡州南部,以淮北军为主的这一片区域就迅速崩溃瓦解,被官军迅速打开。 然后全城守御的崩溃也就一发不可收拾,直到此时,城池彻底陷落。 而且因为败得实在太过突兀,底下各路兵马又投降得极快,让守城主将甚至都不及再安排巷战或是逃跑。 于是,等到陈青云率亲卫军马进入衡州城时,看到的就是举城投降,再无半点反抗的和平场面,城中建筑,都没有损毁几座。 这让他着实松了口气。衡州现在已是淮北最重要,也是最富有的一座城池,比之两淮首府的徐州更为要紧。若是因此一战就将之毁于一旦可就太可惜了,也不利于今后朝廷统治两淮。 现在看来,这方面的顾虑是没有了。凭借着这突然的袭击,只不过区区十来天,他们就已将这座淮北重城收入囊中。 “郭炎呢?城中可有他的行踪?”在来到位于衡州城中心位置的太守府后,陈青云又迅速发问道。 虽然他在攻城如此顺利的情况下已经隐隐有了一个猜想,但该做的搜查还是不能放松的。 “禀将军,我等已经派人全城搜查守军主将人等下落。不过就一些俘虏所说,郭炎早就离开淮北,返回梁州去了。”有部下立刻上前禀报道。 陈青云先是嗯了一声,旋即神色又是一变:“把那人带来见我,再多找几个梁州军将领过来,我有事情要问他们!” “是!”部下忙答应一声。 因为这次杀入淮北势如破竹,现在又以极小代价把衡州都给拿下了,此时官军上下的士气重新得以提振,对陈青云的尊崇也回到了高处。 当然,这也和绝大多数将士直到此时都还不知当日漕河上的遇袭让他们遭受了多大的损失有关。要是让他们知道皇帝陛下竟在那时出了事,直到现在还生死不知,恐怕大军早就崩溃了。 在强自把这一心思压下去后,陈青云才又连续下达了不少军令,都是控制城池,安抚当地百姓,看管俘虏的一系列措施。 而当这些命令被一名名部将领去执行后,几个被五花大绑,身上浴血带伤的守城将领也被带到了他跟前。 “我问你们,郭炎是何时离开衡州的?又是为何这么做?老实作答,不然……”陈青云也不绕圈子,直接就发了问,然后还把腰间佩刀往桌上一放,威胁的意思传达得十分明确。 几名俘虏的身子顿时一颤,在被两边军卒一声呵斥后,终于不敢再有隐瞒,便先后老实回答。 “郭帅是在五月中旬突然领兵回去的,说是担心梁州有变……” “对,是五月十六日那天,不过在此期间,我们也没听说北边的平天军有什么异动啊。我也曾问过,结果郭帅只说须防梁州生变,只让我等仔细守着衡州……” 几人说的东西都差不多,而且看起来也不像是商量好的撒谎隐瞒。 到了这时,陈青云也就确信,并明白了这件事情的根由所在了。 很显然,郭炎是通过某种渠道,知道,或者说猜到了朝廷会出奇兵突袭梁州,所以便亲率主力精锐返回梁州。 想到这层,让他都不禁有些后怕了。 要是没有漕河上那一出变故,自家兵马真就直入梁州,面对的可就不是空虚无备的梁州城,而变作蓄势以待,以逸待劳的梁州大军了。 那要真碰上了,恐怕朝廷大军必败无疑,而且都未必能有多少人能活着逃回。毕竟,那儿可是梁州军腹地所在,他们可是一支孤军啊。 倒是因为有漕河这一场大变,导致大军伤亡严重,物资更是多半损毁,还有陛下的失踪……这才让自己临阵改变主意,突袭淮北,却把本来应该绕过的淮北各地,尤其是衡州城给拿了下来。 这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因祸得福吗? 想明白一切因果的陈青云为之苦笑,可如果有的选的话,他宁可不要这福分。 顺利拿下淮北多城,拿下衡州固然是一大胜利,但与皇帝陛下的失踪相比,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一旦陛下真有个好歹,那任何的胜利都可能化为乌有,他们也将没有存在的意义…… “陛下啊,您到底在哪儿?可还安好?何时才能回来啊?”他最后,在自己的心中发出了一阵叹息。 第682章 醒来 前方是目标营地,他在此已盯梢多时,他知道是时候发动突击了。 嗵——啪! 伴随着一发信号弹升上半空炸裂开来,他整个人也如猎豹般猛扑而上,随身的突击步枪更是在被扣下扳机的同时绽放出了汹涌的火舌。 同一时间,其他各个方向,狂狼小队的人员也都纷纷现身,配合着他的脚步一起前突,将营地中闻声而出的一名名敌人尽数杀死。 直到本来漆黑一团的目标营地突然探照灯大亮,雪亮的灯光直刺他双眼,才让他的步伐陡然一顿。 然后更惊人的一幕也随之出现,那些刚刚还中枪倒下的家伙居然一个个又全都从血泊中爬了起来,在一声声尖利的鬼啸中,蜂拥着,直朝他扑来。 怎么回事? 这些人都变成了丧尸了吗? 四周已经有队友死前的惨叫不住回响,那些血肉模糊,甚至只有半边身体还完好的东西已扑到跟前,那一只只本该寻常的手,此时在探照灯下竟变成一片青黑,指尖处更有锋利的指甲不断向前生长,眨眼已要刺到自己面前。 他毫不犹豫就要再度开枪,只要火力足够,什么牛鬼蛇神都只是纸老虎! 结果他却惊恐的发现,手指扣了个空,本该握在手上的枪械竟变成了一根全无攻击力的棒子。 而就在他震惊顿住的瞬间,一只只尖利的鬼爪已悍然刺入他的胸膛,再是一扯,他的身躯都在剧烈的疼痛中分作两半。 不,这不是真的,这是噩梦! 他猛然醒悟,挣扎着,想让自己从这荒诞的梦境中醒转过来。 结果这一挣扎下,脚下又是一空,一个黑色的深渊瞬间便已将他吞噬,让他再度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胸口的疼痛让他从无边的黑暗中缓缓产生了知觉。 先是不断下坠的不真实感,然后又变作整个人在黑暗空间里的天旋地转,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转动才变成了起伏与晃荡,最后他有了感觉,身体似乎是躺在某个平实的所在。 我在哪儿? 我身上发生了什么? 当头脑终于可以思考时,他首先就想到了这两个问题,然后一些过往的经历交杂着,不断冲入他的脑海。 一会儿是他率狂狼小队与各种敌人激烈战斗的画面,一会儿又是自己身着袍服,或是戎装,与无数将士浴血奋战的场面…… 两种经历都是那么的真切,让此时还没真正从梦魇中清醒过来的他连自己到底是谁都有些模糊了。 直到,耳畔响起一个温和的声音:“薛先生,他怎么样了?” 又一个略显沧桑的声音跟着响起:“他伤势很重,尤其是胸口这一刀,只要再往左侧去些,便连心脏都要被刺破,那就神仙难救了。 “半月下来,老朽已经用尽手段,才算保住了他的一条命。但到底会如何,能否醒来,就要看天意,和他自己的意志了……” “哎,此人能在如此重伤下依然活着,想来定能靠自身求生之志而撑下来的。而且,他对公子还有大用处,还请薛先生全力救治……”衛鯹尛说 “那是自然,老朽也不想半月徒劳……” 两人的对话落到他耳中总是时远时近,很不真实,甚至让他产生这也是又一个梦魇而已。 但内心却又在告诉他,这是真实的,只是因为身体重伤虚弱,才生出一切都那么的缥缈。 他很想睁眼看看自己到底身在何处,身边两人到底是谁,可就是这么一个最简单不过的动作,此时的他竟也做不出来。 他依然还陷于昏沉的黑暗中,除了偶尔能听到一些零碎的话语外,什么都做不了,也了解不到。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又感到身体一阵刺痛,那是有什么针器刺入了体内,然后又感觉嘴边送来了温热的液体,在针器的刺激下,使他的嘴巴不受控制张开,喉咙也不受控制地吞咽。 几次之后,他的头脑慢慢变得清晰起来,一些之前的经历,也终于被他想了起来。 我是孙宁,是穿越到大越昏君身上的雇佣军狂狼小队王牌…… 在这几年来,我辗转南北,重新聚拢了一批忠心的臣子,还把西南和江南夺回到手。 我还打算多路进军,趁着梁州军不曾提防而奇袭梁州城。 结果却在进军的漕河之上遭遇伏击,还和一个高手一场生死大战…… 倏然间,一切记忆都已恢复,他整个人也彻底清醒了过来,同时感受到的,还有浑身上下的剧烈疼痛。 尤其是胸口,那梦中被那些丧尸用尖利的鬼爪刺穿身躯的疼痛就来自于此。 但现在的他已经明白了过来,这伤并非来自梦中鬼怪,而是来自那个叫霍峻的高手的致命一刀。 那一刀险些就真要了他的性命,而之后汹涌奔腾的河水,更是把他彻底卷入水底,让他在最终昏迷前自以为必死。 可眼下的事实证明,自己终究是没死。 不但没死,还被人救了,还有人在为自己施针用药。 险死得生的喜悦冲淡了身体上的痛苦,让孙宁的精神更为之一振,也让他的神志得以真正归位。 在缓缓的一口呼气后,孙宁用尽全力,终于是睁开了双眼。 入眼先是一片白亮,让他完全难以承受,便又赶紧重新闭眼。 但此时,他已经从无边的黑暗中摆脱了出来,纵然闭着眼眸,依然能感受到身在一片光明之中。 又缓了一阵后,孙宁才重新慢慢睁眼,这一次,他终于习惯了重见光明。 其实,眼前的光并不刺眼,只是白天的可见光从侧方的窗户里透进来而已。而这小小的一方空间还在微微的抖动着,这让孙宁很快就做出了判断,自己是在一个移动中的车船内。 而以他有限的视线来看,这小空间的陈设也挺简单的,除了自己所躺的一张床外,就一张桌子,两个箱子而已。 我到底身在何处,又是谁救了我? 就在孙宁还在思考这两个问题时,对着床的小门突然开启,一人走进来,正好和孙宁的目光对上。 惊喜的叫声立刻从这个看着只有十来岁的小厮口中响起:“呀,你醒了?” 「今天晚上加一更。。。。。」 第683章 “失忆” 小小的斗室因为进来五人而变得格外拥挤。 孙宁依然躺在床上,一副虚弱的模样,不过他已将面前五人的容貌打扮尽收眼中,也对他们的各自身份有了一定的猜想。 除了率先发现自己醒转的小厮外,首先过来的是正坐在床边椅子上的华发老人,只看其为自己诊脉,再听他询问自己身体情况的声音,孙宁就已确认他就是之前为自己治伤的大夫,薛先生。 而在他身后立着,脸上还带着关切笑容,一副和气生财模样的男子,便是之前与薛大夫有过交流的人了。他虽然衣着考究,整个人气质也自不俗,但总给孙宁一种市侩商人或大户管家的感觉,绝非真正能做主的。 至于其身后所立的那两个膀大腰圆,目射精光的汉子,就更不值一提了,分明就是保镖护院一类的角色。 “这位仁兄,你可算醒了。你可知道,自咱们把你从漕河救起,你都已经昏迷十数日了。我们都担心你就这样……”那商人模样的男子感慨地说道,“也幸亏有薛先生与我们同行,不然真不知该如何救你了。” 孙宁不无感激地冲他微微一笑:“多……多谢……”直到此时开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是那么的干涩微弱,这完全就是重伤之后的表现了。 “我等相遇便是缘分,又岂能见死不救?何况……”这位没把话完全说完,随即又关心道,“对了,敢问仁兄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为何会身受如此重伤落水?是否需要我们给你家人送信报个平安,或者待你伤好转些后,将你送回去啊?” “我……”孙宁自然是不可能把真实姓名报出来的,而孙长安之名,放在之前或许还不成问题,可有了江南的连场变故后,知道这名字的人怕也很是不少了,和自承是孙宁也没区别……んttps:/ 虽然孙宁此时身体异常虚弱,连翻个身都困难,但他的头脑却依然保持着清醒,便有意编个名字身份出来。 只是话到嘴边,却突然想起半梦半醒间听到的他与薛大夫的对话,说什么自己对他们公子有用——很显然,这位也只是听命于人,而他还不知对方在自己身上打着什么主意。 而且,若胡诌个身份姓名,若对方真派人去了,谎言可就一下便戳穿了…… 这些想法孙宁虽说转得极快,但在反应上终究是有了停顿,让面前男子为之一愣:“仁兄,你……莫非是想不起来了吗?” 这话还真就提醒了孙宁,他当即配合着深深皱起了眉头,一脸忐忑辛苦的模样:“我……我怎么记不起自己是谁了……” 重伤之下,一时失去记忆,似乎也是在情理之中嘛。 对方也为之一愣,忙又看向身前的薛大夫:“薛先生……” 薛大夫的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仔细观察了孙宁一阵道:“这症状老夫却是无能为力了。许是他骤然遇险后受了刺激,又或是在被河水卷进去后伤到了脑袋,从而导致忘记了许多东西。” “那我……我还能想起来自己是谁吗?”做戏做全套,孙宁赶紧一副紧张的模样,低声问道。 “这个,老夫就不好说了。或许只是暂时的,又或许……”薛大夫苦恼地拿手捻着自己颔下的须髯。 见孙宁也是一脸的担忧,他又忙安慰道:“不过这可能只是你刚醒来的缘故,或许歇息几日,待伤势恢复些,便能将一切都想起来了。 “何况对你来说,这样总比死在漕河中要好,只要活着,总有知道身份来历的时候。” 孙宁这才显得放松下来,感激地看着两人:“你们说的是,我一定会想起自己是谁的,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多谢,多谢你们……”后一句话却是显得相当诚恳了。 “你且好生歇息,也别想太多了。”薛先生在为他诊脉,确认已无大碍后,便起身离开。 孙宁却在这时又看向那名男子:“我们现在在哪儿?对了,几位是我的救命恩人,可否告知我你们的姓名吗?” “看我这脑子,都没跟你把话说明白呢。”男子呵呵笑道,指了指薛大夫道,“这位薛先生,乃是河洛一带有名的神医,上慕下道,人称回春手的便是了。 “这位叫谭勇,这位叫董霸,都是咱们家里的护院首领。至于在下,不过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管事而已,姓赵,赵寒山。” 赵寒山倒是挺好说话的,立刻就为孙宁做起了介绍:“对了,咱们是在往鲁地而去的船上,再过两日就要登岸了。” 孙宁闻言又是一愣,身在船上他已经可以猜到。只是没想到,自己昏迷的这段时日里,居然就从淮北跑到鲁地来了。 两地可是相隔上千里呢,比他想要拿下的淮北和梁州等地都还要远上许多。 而且因为之前天下大乱的关系,他甚至连鲁地现在究竟是个什么状况都不曾知晓。 他只知道这鲁地作为大越太祖皇帝的龙兴之地,原来是有藩王镇守的。 只是相比于镇守西南的定西侯,这位孙家藩王手上兵权着实有限,恐怕是很难为朝廷守住这片基业了。 “怎么,你想到了什么吗?”赵寒山见状忙又问了一句。 “没什么……只是想着我应该不会去如此陌生的地方。”孙宁忙作遮掩。 赵寒山也没太当回事,笑呵呵道:“那是当然,你是在漕河的淮北一段被咱们救起的,离着鲁地还远得很呢。是我们有事要去鲁地,才把你也捎带上了。” 在又安慰了孙宁几句后,几人才告辞离开,并留下那个名叫惜墨的小厮在旁服侍。 孙宁在目光这几人离开后,整个人才稍稍放松下来,然后一阵倦意袭来,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他如此提防,假作自己失忆,并不是真想算计对方什么,而是为了自己的安全考虑。毕竟他的身份实在过于特殊,现在又无自保之力,只有先瞒着这些人了。 第684章 你应该姓李(上) “他说他记不起自己叫什么,是哪里人了?” 赵寒山口中的公子,也正是他的主人,赵乾哲在听完他的讲述后,若有所思地又反问道,“你可有瞧出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赵寒山回忆思索了一下,旋即摇头:“没有。他看着挺虚弱的,应该不可能在突然醒来后还想着作假骗我们。他也没有这个必要啊。而且,薛先生也说了,这是有可能发生在重伤者身上的病况。” “那就好。”赵乾哲安心的笑了一下,手中把玩着一只造型古朴的扳指,上头赫然就雕着一个篆体的“李”字。 “公子,那此人我们真要用吗?”赵寒山又不无紧张地问一句。 “干嘛不用?这么好的人,我想专门去找都找不到呢。现在他自己送上门来,不然我为何要不惜一切地把人救活?何况,他现在还失去了记忆,不正好为我们所用吗?多他一人,就意味着我能多出一条命来呢。” 说话间,慢慢偏西的夕阳从一侧窗户照进屋来,正打在他的脸上,让赵乾哲的模样彻底显现。 而要是孙宁此时在场,则必然会大吃一惊,因为此人的容貌竟然与他有着八分相似! …… 接下来两日,孙宁依然是躺在床上将养着,除了用药,就是吃些粥水之类的清淡之物。 而让惜墨感到惊奇的是,也就这两天而已,这位伤者居然就快速恢复了过来。 从一开始连在床上翻个身都困难,到第二天已能靠坐起来,待到第三天时,他甚至都能由自己搀扶着起来拉撒了。 当然他并不知道,在这两日里,孙宁除了内服外敷的药物之外,更是不断在体内聚拢调动那胸口的金色球体为自己疗伤。 还别说,平日里不怎么好使的金色气球这两日里却发挥出了极其关键的作用。 在那气劲在周身经络和四肢百骸中不断游走之下,那些堵塞的地方就被迅速打通,伤势疼痛也得到了极大的缓解,比之那薛慕道的汤药针灸用处更大。 所以,当又一天日出时,孙宁索性就强撑着,让惜墨扶着自己,走出了这间小小的舱房。迎着初升的朝阳,孙宁不禁长长地作出了一次吞吐,然后只觉体内又一股郁气被排了出去。 也是直到这时,孙宁才又心思打量身处环境,却发现自己所乘大船也是相当不俗,虽然比不了当初北上时所乘的大海船,可也强过一般大商船了。 不但船身足有十多丈长,三五丈宽,而且还起了三层高楼,自己所在的只是第二层。侧后方正是三根桅杆中的一根,此时上头的风帆已吃足了风力,使船只以更快的速度直朝前劈波斩浪。 而在船只之外,水面之上也还有不老少的小船正在前后航行,有些是专注而行的客船货船,而有些,则索性是在这一片水域打着转的小渔船了。 有渔船在此,就说明附近必有能随时靠岸的码头和村落。 事实也正是如此,当孙宁眺目向一侧望去时,就见数里之外,隐隐可见河岸,那儿还有村落的影子。 “我们这是到哪儿了?”他又好奇问了一句。 惜墨倒是知无不言:“昨日我听人说,已经入济水,很快就能到此行的目的地,济州城了。这几日内应该就能到了吧。” “济州城吗?”孙宁眼中闪过一丝别样的神色来,似感慨,又似期待。 他确实期待能尽快去济州看看,因为那里正是鲁王的封地所在。 其实真论起来,本朝太祖皇帝孙途的龙兴之地该是同属鲁地的青州才是。因为他当初正是在那儿练兵,才有了一支统一天下的精锐之师。 之后更是凭此一军,横扫当时早已腐朽的前宋朝廷,而成大越王业。 只是青州毕竟不比济州富裕,所以在后来于鲁地设藩王时,朝廷就将鲁王安置在了济州城中。 可也正因如此,身在更为繁华,交通更为便利的济州,一任任鲁王也只能做个无权无势的逍遥王爷,哪怕天下有变,也帮不上朝廷任何忙。甚至有可能现在的鲁王早就被趁机而起的地方叛军给赶走或杀死了吧。 到底事实如何,或许当自己这次进入济州城后,就会有一个答案了。 就当孙宁心中感慨不已,目光久久在水上逡巡时,一个温和的声音突然自身后响起:“你可是在找寻自己的记忆吗?” 孙宁回过头来,一看到身后之人,心跳陡然就是一快:“你……” 别说他其实并没有失忆,就是真失忆了,这么个和自己如此相似之人突然来到身前,也足够让人感到惊讶了。 对面的赵乾哲也露出了古怪的神情来:“你也觉着挺意外吧?不瞒仁兄,我当日在看到你被手下人捞上来时,也着实吓了一跳啊。谁能想到,这天下间居然还能有你我这样全无半点关系,却如此相像的两人。” 孙宁脸上的惊讶之色并没有随着心态稳下而褪去,他突然就明白了当时听到的那句话所包含的真正原因了——自己对人有大用,应该就是因为两人的容貌如此相似。 不过他表现的依然有些慌张:“你是……” “忘了介绍自己了,在下赵乾哲,是这艘船的主人,赵寒山他们,都是我家中之人。” “是你救了我?”孙宁依然是那副惊诧的表情,“那真要多谢你了。” “呵呵,相逢即是缘,何况你我之间还如此有缘。”赵乾哲一边说着,又打量着扶了船舷能稳稳站住的孙宁:“想不到阁下身体竟如此之好,受了那么重的伤,才醒来没几日,就能下床出门了。” “我也没想到,许是薛大夫施针用药本事够好吧。” “在下本来打算再过两日才来探望仁兄的,现在看来,倒是可以提早与你说说话了。对了,你可想起自己是谁了吗?”赵乾哲一边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枚扳指,又状似无意地把玩起来。 而孙宁刚想要摇头,推说自己还想不起来,目光却也落到了这枚扳指上,神色便是一变…… 第685章 你应该姓李(下) 这是一只用料上乘,做工古朴考究,显然是由高人制作,价值不菲的玉扳指。 更重要的是,在其外侧面上,还用古篆体反刻着一个李字。 见孙宁的目光落到自己手中扳指上,赵乾哲笑了起来:“仁兄觉着这只扳指眼熟?” 何止眼熟,孙宁他是一眼就认出这正是自己遇袭时戴在右手拇指上的,由郭冲自纵横会李寿民处得来的,可以凭之调动天下纵横会残余力量的信物扳指。 凭此扳指,朝廷之前就已把纵横会在江南的一众残余势力都给一网打尽了。有鉴于此,这扳指看着也挺不错的,孙宁就将之戴在手上,想着或许等到了梁州后还能故技重施。 结果,身上其他东西都在与霍峻的一场场战斗中,在落水之后全数失去,唯独这个扳指,一直戴在手上。只是没想到,现在却又落到了面前这位赵乾哲的手中。 不过孙宁此时表现出来的却是有些疑惑:“好像确实有些熟悉……它是?” 赵乾哲倒也没有昧下这个扳指的意思,大大方方就将之递给了孙宁:“不瞒仁兄,这个扳指确实是从你手上得来。当时我看着稀罕,就拿来赏玩了两日,还望你不要怪罪啊。” 孙宁略带迟疑地将之接过,又一副疑惑地上下仔细端详扳指,口中则道:“不敢。赵兄你们救了我性命,别说只是拿它赏玩几日,就是想要,我也自当双手奉上,以稍报救命之恩。”说着,作势又要将扳指还回去。 他的动作立刻就被赵乾哲阻住:“君子岂能夺人所爱,在下刚才也只是说笑而已。何况,看起来此扳指与兄台的身世来历当也有些关系,你留着他,说不定就想起自己的过往与身份了。” 他看孙宁的眼神又不觉多了几分欣赏。 对方能毫不犹豫就把这看着就价值不菲的扳指送给自己,说明真是个知恩图报之人,那接下来自己想用上他,就容易得多了。 孙宁也适时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来:“赵兄,此话怎讲?” “你没瞧见这上头有个李字吗?若是在下所料不错,你应该姓李。” 听他如此煞有介事地做出推断,孙宁心中失笑,脸上表情却愈发凝重:“还真有可能……可是,我怎么就什么都记不起来了……”说着,还拿手在太阳穴上一阵揉搓,一副很是迷惘头疼的样子,眉头也跟着紧紧皱了起来,“我真的姓李吗?” “应该有七八成吧。不过除此之外,也找不到其他能证明你身份来历的东西了。你也不用心急,或许再过上一段日子,等你的伤势真正恢复后,自身记忆也就回来了。”赵乾哲又出口劝慰道。 “希望如此,那我就先姓李吧……”孙宁从善如流,点头应道。 说着,他又郑重朝赵乾哲抱拳道:“无论如何,在下还是要多谢赵兄你们出手救我,不让我葬身鱼腹。” “哈哈,你也别太客气了,在下救你并不是图什么报答,你之前既已谢过,以后就不必再多作感谢之语了。”赵乾哲笑着虚扶了孙宁一把,“这儿风大,你身子才刚好转些,咱们不如去上边船舱里坐下说话?” “在下自当从命。”孙宁笑着点头,就跟了对方慢慢往上方甲板而去,并随之进入了一间颇为轩敞,摆设精致的厅堂内。 此时,已经有人在中间的桌上摆了些白粥馒头之类的饭食,赵乾哲自然是笑着请孙宁一起用饭。 因伤势未愈,孙宁也没什么胃口,也就只捧了碗粥小口喝着,心里则思考着,对方请自己过来到底有何话说。 在两个各自吃了好一会儿东西后,赵乾哲才轻轻咳嗽一声:“李兄,你觉着咱们两个长得可相像吗?” “像,要不是我有一种感觉咱们应该不认识,我都要以为你我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了。”孙宁脸上带着奇怪的意思道。 “我也觉着不可思议。虽然仔细看起来,你我二人还是有着许多细微处的差别,但只要不是碰上至亲之人,恐怕外人是难以分辨出咱们俩谁是谁的。这不能不说是天意了。” “是啊,真是天意,让我能被你所救。”孙宁顺着对方的话头说着,随即又笑道,“赵兄,你其实不必绕圈子的,我能帮你做什么,你只管说便了。” “李兄果然是明眼人,在下佩服。”赵乾哲又看了他一眼,这位虽然失忆,但显然人并没有因此变蠢,反应还是相当之快。 不过这样正好,要真是个傻傻呆呆,什么主都做不了的,自己也不放心用他。 想到这儿,他又干咳一声:“那在下就实话实说了,我确实有用到李兄的地方。不瞒你说,这次我们这一行人来鲁地,乃是为了办一件大事,见几个要紧人物。 “而在此期间,说不得就会与我的对头碰上,而那些人可不是什么善茬儿,一个不好,说不定就有危险。尤其是我,那些人都知道我在咱们那边有多重要,只要能除掉我,就是断我方一条臂膀,所以……” “我明白了,你是想让我扮作你的模样与那些人交涉,从而好确保你的安全?”孙宁恍然问道。 “这只是一方面,更多的,是让我的敌人不知你我到底谁才是正主。”赵乾哲神色肃然道,“当然,这样一来你也会有些风险,但我会派人保证你的安全,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李兄,若你能帮我这次,就算我赵乾哲欠你一个大人情,等事成后,我一定会帮你找回记忆,若你有什么仇敌,我也会帮你将之铲除。绝不食言!” 孙宁看着对方那郑重的模样,心中快速作着盘算。衛鯹尛说 他的话虽是真的,但却隐瞒了一些核心内容,至于什么安全危险的,倒是不怎么重要,只要自己伤势恢复,自保那是绰绰有余的。 而且,他也很好奇对方到底在筹谋着什么,反正都已经到鲁地,到济州了,也不妨以其替身的身份凑一场热闹。 主意打定后,孙宁便也郑重点头:“救命之恩在下本就该报答,别说没有凶险,就算有,我也不会推辞!” 第686章 抵达济州(上) 两日后,济州城外二十里,息宁渡。 因为济水在此处水深流稳,这儿便天然成为了船只上岸的港口渡头,再加上便利的陆路交通,使得息宁渡更成为了进出济州的关键节点。 正因如此,这个曾经小小的渡头在多年的发展中渐渐变得热闹繁华,倚渡建起了息宁镇,其规模甚至还在许多小县城之上。 在这个六月上旬的中午时节,虽然天气酷热,但渡头和镇子里却依然人满为患,各种接人的,卖力气卸货的,种种人等都各自等在那儿,翘首等待着自己的目标到来。 而每当有船只靠岸,只要够大,就会有数十上百人蜂拥而至,只为能接上一份赚钱养家的活计。 当孙宁所乘的大型楼船靠岸时,入眼的也是这一番争先恐后的场面,远远的都能听到有人在那儿扯了嗓子叫道:“老爷们要卸货吗?每件大货只要两文钱了,定能给您妥妥当当送到岸上,绝无差错……” 这等热闹的生活气息,让孙宁眼中都流露出了欢喜来,这是之前高高在上的他哪怕是在江南都看不到的,这才是最真实的民间百态啊。 而从这等热闹的场面,倒也能让他看得出来,眼下的鲁地还是挺繁华安定的,至少济州这儿的百姓,可以凭着自己的本事过上安稳的生活。 不过很快的,这样生动的场面就被破坏了,随着船只正式靠稳码头,人群背后,便有一队跨刀持矛的官兵快速而来,头前的军将只几声叱喝,就把这些等着招揽生意的苦力们通通驱赶到了一旁。 然后,官兵后方才又快步走来一个气质沉稳的中年男子,三两步就来到刚搭上岸的跳板前,冲正要下船来的众人连连拱手:“赵公子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啊。” 赵乾哲当下就在几个神色惕然,腰间配了刀剑的手下围绕下稳稳走下船来,见状忙笑着还礼:“不敢,您就是叶长史吧?” “正是叶逢,忝为鲁王府长史,受王爷之命特来相迎。” 两人见面后又是好一通的客套,末了,叶逢还状似关切地打量了赵乾哲几眼:“赵公子脸色看着不太好啊,可是舟车劳顿的缘故吗?” 确实,此时的赵乾哲脸色看着有些苍白,虽然强撑的,依然显得有些没多少精神。 而事实上,他现在的模样只是稍作化妆才呈现出来的,为的自然就是与大病初愈的孙宁更贴合。而面对询问,他也只是一笑:“让叶大人见笑了,在下来时偶感风寒,到现在还没完全痊愈呢。”说着,还假意咳嗽了两声。 叶逢忙又安慰了几句,这才叫来马车,邀了赵乾哲上车,至于其他下船人等,就不劳他这个王府长史招待了,自有另外几个官员上前应付,然后再用其他几辆还算宽敞舒适的马车,将赵寒山等赵乾哲身边的重要人物一并接上。 孙宁也在其中,经过一些化装的他,此时的身份只是一个伴当管事,起了个叫李济的名字,倒是和赵寒山与薛慕道同车。 直到车辆行驶起来,确认外头没人能听到几人对话后,孙宁才压低了声音道:“就在下刚才看来,好像公子他也并没有什么危险啊,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吗?” “李老弟你这是才刚到济州,所以不知此地有多复杂。何况,那叶长史也算是咱们自己人,安全上自然有他帮着安排。” 赵寒山目光凝重道:“而在真进了济州城,落入到某些有心之人的眼中后,情况就完全不同了。所以接下来请你假扮公子时,你可要多加小心才好。” 顿一下,似是又担心孙宁恐惧,他又补充道:“当然,你假扮我们公子时,也只有我们几人知晓,身边护卫人等还是会尽全力保护你安全的,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了。” “当然,在下既然答应了赵公子帮他,自然不会反悔。”孙宁郑重点头,然后又试探般问道:“只是……直到今日,我都还不知你们到济州来的真实目的,又该如何扮他与人接触呢?可否先将此行之事告诉于我?” “这个……在公子没有点头前,我可不敢将内情如实说出。不是信不过李老弟你,实在是兹事体大啊。” 孙宁只能是理解地点点头,不再多言。 之前行船的两日里,他身体恢复得还是相当快的,不但那些伤口都已结痂,就连气力都恢复了不少。除了不能与人动手厮杀,一般的坐卧行动已然无碍。 不过更让孙宁在意的,是对方一直都没有跟自己交底。 除了知道他们会和依然还在的鲁王方面有所交涉外,关于他们的目的,来历等等,都还没从这些人口中套出半点真相。 很显然,他们对孙宁还没有彻底的信任,至少在真正要用到他之前,是不会将真相告知了,哪怕他现在看着还是个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的伤病之人。 如此有些沉默地行了有一个时辰左右,外间环境突然就变得热闹起来。 这让孙宁略感好奇,在用眼神征询了同车两人的意见后,他便掀开车帘朝外瞧去。 只见前方已到了还算巍峨的济州城前,那敞开的城门处,正不断有人马车队进出通过,说笑声,争吵声更是混杂在一处,向着四周散播,把人们的热烈情绪也半点不作保留地播撒开来。 这儿的嘈杂与热闹比之渡头那儿更甚,即便只是入城的其中一门,进出城排起长龙的队伍人数也不比渡头那儿要少,那活力繁华的样子,直让孙宁都觉着这是回到生出连番乱子之前的江南各城了。文学一二 这实在叫他更感惊讶了,鲁地虽然不算贫瘠落后之地,但因为地处北方,有着梁州军、平天军,乃至鬼戎势力的多重威胁,本来想着该是挺危险凋敝的所在才是。 怎么现在看着,这济州城反倒是如此的繁荣昌盛,欣欣向荣呢? 这压根就和想象中的三面受敌的情况完全两样啊! 第687章 抵达济州(下) 孙宁的这个疑问在他们进入济州城后就更深了。 有鲁王府长史在前引路,他们这一支队伍自然是很顺畅就进了城,甚至都没有看守特意拉开车门搜查一二。 而当入城行进在直通向城内的宽阔大街上,孙宁挑帘看时,就见道路两旁,店铺林立,数不尽的行人也正穿梭在前方一条条的街道之上,不时还进入店铺中买卖一番。 而一些远离主道的小路上,还时不时能看到一些小商贩就地歇着,吆喝着,跟往来路人们推销着自家商品。 这一幅商业发达,人民安定富足的画面,再度让孙宁恍惚回到曾经的江南,又或是古书中记载的那个行人摩肩继踵,举袖成云的齐国都城临淄…… 反正就不该是眼下诸强并立,时刻可能遭遇兵灾战危的北方城池该有的模样。 就在孙宁满心疑窦,不知该如何发话询问身边二人时,赵寒山也在看到眼下场面后,由衷地发出一声感慨:“这济州城可真是热闹繁华啊,今年我来此三回了,每次都觉着这儿的一切是那么的不可思议。” “是啊,相比于此,咱们的洛阳和长安可就要冷清太多了,那可是曾经的都城,当初有着上百万人口的大城啊……”薛慕道也跟着感慨了一句。 可在话一出口后,他又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微变,迅速低下了头去。 赵寒山眼中闪过一丝警告的意味,然后才又转向孙宁,却见他还一心关注着外间热闹的场景,似乎没有去听二人的说话,这才稍稍放心。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在孙宁平静的神情之下,内心却已翻起汹涌巨浪来。 这一刻,他几乎已经可以确定这些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了——他们是平天军中的掌权者! 如今敢称洛阳和长安是他们所有的,也就只有几年前就相继夺取这两大要城的叛逆平天军了。 而且,孙宁还记得很清楚,平天军的为首之人就是姓赵,与赵乾哲的姓氏也是可以对上的。 只是虽然他已通过对方的失误掌握到了一个关键线索,可心中的疑问却也更多了。 如果他们真是平天军的重要成员,那现在是以什么身份来的济州,居然还要与鲁王作着某些交涉? 鲁王作为大越朝廷设在鲁地的藩王,为何能在如此风云剧变的北方独善其身?而他和这些明摆着就是乱臣贼子的家伙们居然也有这等深入交流,那他又到底是个什么立场? 如此看来,自己之前一直把心思都放在南边,确实是错失了太多东西。至少目前为止,对北方各家势力的种种细节和关系,那是完全一抹黑的。 必须借着这次的机会了解更多北方的情况,尤其是平天军内外的情况,知己知彼,将来才好将他们彻底歼灭啊! 同车的赵薛二人压根就不知道身边看似被外间热闹场面吸引住的李济其实已经在盘算着如何查他们的底和对付他们了。 此时为了掩盖刚刚犯下的过错,二人还很是热情地为孙宁做起了一些介绍,指着前方几座明显比别的建筑高出许多的五六层的高楼道:“这几处就是济州城内最有名的酒楼了,其中最好的就是八方楼,还有那边的百泉楼,都是城中富贵人家宴请重要客人时会设宴的地方。 “李老弟,说不定这两日,你就会受邀代我们公子去这两处酒楼饮宴。” 孙宁这才把目光从外间收了回来,表现得有些局促道:“这饮宴应该要和人商量些事情吧?我可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与人应对,却不露破绽呢?” “哈哈,李老弟不要慌,一切有我呢。到时我会与你同去,遇到事情时,自有我替你遮掩。不过有一点却还是要靠你自身来办。”赵寒山笑着说道。 “是什么?”孙宁不无好奇地问道。 “那就是我们公子的气质了。他素来最是风雅倜傥,待人接物也是彬彬有礼的,你可得好好学上一学才是。” “有礼吗?”孙宁仔细想了想,模仿着之前与赵乾哲接触的种种细节,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还稍稍冲赵寒山欠身,“那就要请赵叔你多多赐教提点了。” 赵寒山见状微微一愣,随即又呵呵笑了起来:“不错不错,李老弟还真像那么回事。刚才我都有些恍惚,以为你就是公子了。” 薛慕道也跟着赞道:“是啊,若换了个不怎么熟悉公子的人在此,一定会把你错认为公子的。” “二位谬赞了,在下只是试着去学赵公子的仪态而已。”孙宁依然拿着架势,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其实这对他来说真不算难,穿越之前,作为经常要搞渗透刺杀的人物,他就没少学习乔装改扮的手段。别的不说,对需要假扮之人的种种举止表现,他总是能迅速捕捉,并且学会。 至于赵乾哲所拥有的那股子贵气,对孙宁来说就更是小菜一碟了。 论贵气,赵乾哲凭什么与他比,他可是堂堂一国之君。 之前只是刻意收敛,才显得普通,现在稍稍放出一些来,就足以把面前两人给唬得一愣一愣了。 这时二人互相看看,愈发觉着公子利用此人是一着妙手了。倘若他能表现得再好些,他们甚至都能完全将其推到台前,顶替公子与那些家伙打对台,然后他们则在暗处布局,杀那几方对手一个措手不及! 带着这样的情绪,两人对孙宁的态度是愈发的亲近和善起来,就连称呼也随之而变,不再称他为什么李老弟,也变成了公子。 显然,他们是打算从此刻开始,就真把孙宁当成另一个赵乾哲了。 就在几人的关系又有了微妙的转变间,车辆终于在拐进一间院落边门后缓缓停了下来。 孙宁跟了他们一起下车,结果却发现从前方车里下来的就只剩下了赵乾哲一人而已,那王府长史叶逢,已不知何时离开了。 而赵乾哲此时的脸色则显得有些凝重,看一眼下车的三人,第一句话就是:“我们迟来了两日,鲁王已经先和梁州的人见了面。” 第688章 正式为替身 听他们提到“梁州军”三字,孙宁表情依然平静,心中却是猛然一揪。 他最担心的问题居然在刚入济州之后就出现了,如果说现在他最怕和什么人对上,就非郭炎手下的人莫属。 虽然自己有过乔装,但当初梁州人等可是没少与自己打交道,纵然过了有些年头,他们依然能识破自己的真实身份,那后果可就严重了。 轻者,此番在鲁地搅动风云的计划落空,重者,连自身都会面临风险。 而问题更在于,是否与梁州来的人相见,主动权还不在他孙宁之手,是由赵乾哲他们说了算的。 好在,让他担心的事情倒没有立刻发生,在说明眼下会遇到对手后,赵乾哲未再多提,只和他们一起进入后方院落,各自分了屋子入住,而孙宁则被安排住到了赵乾哲隔壁。 也是直到真正安顿下来,赵乾哲才特意将孙宁叫到身边,依然是那副推心置腹的诚恳模样:“李兄,我知道你心里多少有些疑问,猜测着我来济州的目的,以及可能遇到什么样的风险吧。” 孙宁略笑了一下:“我既已答应赵公子为你做事,那无论你说不说,我都会尽心去办。不过,若能多知道些细节,总更稳妥些。” 赵乾哲很是欣赏地看了他一眼,这位随着伤势快速痊愈,整个人看着比之前更精明了,这对想要用他的自己来说,暂时还是好事。 稍作沉吟后,才又说道:“虽然有些要紧处我还不能告知,但明面上的一些,你确实有必要知道。实不相瞒,我们来济州,乃是为了与鲁王达成合作,让他为我所用。 “而在眼下的北方,还有不少与我们一样想法之人,这其中就包括了我刚才提到的梁州军的人。 “而且现在打鲁王,或者说整个鲁地主意的,还不止我们两家,另外还有几股势力也会在接下来几日内先后赶到济州。如此,你应该就能明白,我们在济州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了吧?” 孙宁斟酌着用词,缓缓道:“赵公子的意思是,其他势力为达目的,很可能会对我们下手?” “对,咱们之间本就是竞争关系,能除掉一方总是好的,不光他们想除掉我们,我们也一样。”赵乾哲倒也实在,点头道,“不过这儿也有一点问题,我们各方在济州都算是客,在鲁王眼底下,总是要给他这个主人几分面子的。 “所以明面上谁都不敢乱来,要出招,也只能在暗中下手。但正所谓暗箭难防,我也正是担心此点,才希望李兄你能在某些场合代我出面。 “如此一旦出了问题,我也能从容应对,借机把想要对付我的敌人名正言顺地铲除掉!” 孙宁这下是真明白对方的用意了。 自己不光是一个替身,还是一颗诱饵,一旦其他势力真想要来个擒贼先擒王,只要受袭受伤或死去的只是自己,那等对方暴露后,赵乾哲便可顺理成章地将之拿下了。 到那时无论是为了自身威信也好,为了给平天军一个交代也好,鲁王也只能帮着他们处理出手者,如此,还能拉近平天军和鲁王之间的距离呢。 见孙宁陷入沉吟,赵乾哲只道他是在做着考虑要不要冒险,也就很有耐心地在旁等着。 片刻后,才见对方回神点头:“既然赵公子对我如此直言不讳,在下也不会让你失望,我会听从安排,作为你的替身,去和那些人见面。只是,我担心自己装得不会太像,被人看出破绽。” “这你大可放心,有赵寒山在,他会教你如何应付的。还有,并不是所有场合都需要你代我出面,只有那些私下里的宴请时,才是你代我出面之时。”赵乾哲见孙宁应下,心中大喜,又忙不迭表态道。 说着,他又从袖子里取出一把折扇来,递给孙宁:“拿着。这把扇子是我闲暇时常用之物,你若需要代我出面,可以随身携带,还有衣物佩饰,我也会叫人为你准备妥当。” 很显然,这处宅院已经成为最让赵乾哲他们安心的据点所在,所以在这儿,孙宁这个替身已经可以被化装安排得和赵乾哲这个正主完全一致了。 果然,等孙宁回到自己屋子,薛慕道又带了两个手下过来,他们手里各自捧着不少的瓶瓶罐罐,以及和赵乾哲差不多的衣裳佩饰。 在任由薛慕道在自己脸上好一通施为后,孙宁再看镜中自己的模样,都为之一愣—— 他与赵乾哲本就有着七八分的相似,只是整个人的气质,他更冷硬,而后者更为儒雅柔和。 而在此刻,就是孙宁自己,都发现镜中之人竟成了赵乾哲。 薛慕道不但有着一手过人的医术,连乔装化妆之术居然也是精湛无比。 等孙宁把那一身装扮都穿上后,他就是个活脱脱的,叫身边人都分辨不出真假的赵乾哲了。 而当赵乾哲被叫进门时,看着眼前熟悉的身影,他也有些恍惚了,半晌后才笑道:“好,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李兄,现在我可算是彻底放心了。” “不,阁下应该称我为赵兄才是。”孙宁颇为洒脱地将手中折扇打开,于胸前轻轻扇动笑道,“说实在的,看着镜中自己的模样,我都想要和那些人见上一面,看看他们是个什么反应了。” “呵呵,机会已经到了。”赵乾哲说着,便亮出一份请柬,交到孙宁手上,“赵兄,这就是刚刚济州太守荀大人派人送来的,请我们今晚去百泉楼吃酒洗尘的帖子。看来,你可以先从他那儿试探一二了。” 孙宁一愣,没想到事情来得这么快,但还是接过请柬,随意一扫:“既然他们诚意相请,那赵乾哲自当应邀了。” 说到这儿,他笑了,赵乾哲、薛慕道,以及刚刚才进门,看着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有些发怔的赵寒山,也在微微一愣后,齐齐笑了起来。 这对替身来说,完全就是一场无伤大雅的试验了。 第689章 济州荀太守 黄昏之后,华灯初上。 济州城比之白天更显热闹与繁华,多数店铺都点起灯来,招揽着客人上门,而城中百姓,也多有在灯火下徜徉各条主要街道的。 他们中的一部分,更是径直去了那些大大小小的酒馆之中,这其中生意最好的,自然就是名气最大,楼也最高的八方和百泉二楼了。 在车辆停下后,孙宁和赵寒山一前一后走下来,立刻就有个华服男子笑吟吟地走上前来:“可是洛阳来的赵公子几位吗?荀大人命下官在此等候,引几位前往相见。” 赵寒山看了眼孙宁,见其没有发话的意思,便也笑道:“正是我家公子了,敢问这位大人是?” “下官夏循,只是在荀大人跟前听用而已,不值一提。几位请跟我来。”这位说着,又颇为周到地头前领路,把他们带入宾客满座的百泉楼中。 济州又有泉城美誉,盖因这城中有着数十上百处活泉,而这百泉楼所以取得此名,也正因其附近便有数处水质极佳的泉水。 以此泉水酿酒做菜,味道可比别处酒楼好了许多,这才让这座酒楼一跃成为城中数一数二的大酒楼,使达官显贵,富家大户都喜欢来此饮宴待客。 今日的酒楼下三层也一如既往的客似云来,众人推杯换盏,大声说笑,就显得楼中更为嘈杂热闹。不过这些热闹的场面在他们沿着楼梯向上,直到四层后,便清静了许多。 这酒楼四层此刻不再有下面三层般散座与雅间交杂的场面,偌大一层,只被一道门户隔开,在夏循推门请他们进入后,孙宁就看到里头是一个颇显典雅精致的厅堂,以及十来个单独列席的座位,四周则还有些姿容上佳的乐女,正在那儿抚筝弹琴,浅吟低唱。 见他们进来,早坐于席上的五六人同时转头望来,坐在主位上的一个四旬左右的男子的目光在孙宁身上一定后,更是神色一变,差点就要叫出声来:“你……” 也是直到对方露出如此古怪的表情,孙宁心里才陡然一紧,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保庆帝的容貌可不止梁州方面熟悉,这些曾经的朝廷派往各地任职的重要官员,那可都是谒见过皇帝的啊。 或许时间隔着有些久了,或许当时的他们也不敢真仔细打量保庆帝的容貌,但对皇帝陛下的长相,他们一定是不会忘的。 而现在,自己就这么大剌剌地出现在了这么个曾见过保庆帝的济州太守面前…… 不过孙宁的反应却是极快,此时笑吟吟地微一拱手:“要是在下没有看错的话,您就是荀太守了,赵乾哲这厢有礼了。”说着,又团团朝其他人也施了一礼。 其他在座作陪之人也都纷纷起身还礼,在此期间,荀太守荀寅也终于是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赶紧也起身还礼:“赵公子不必多礼,还请先坐下说话。”说着,指了指跟前的主宾位置。 同时他的心里则有些自失地一笑,自己真是眼花了,怎么会把这个平天军中的重要人物错认作大越的皇帝陛下呢,这分明就是两个人嘛。 孙宁和赵寒山这才笑着落座,然后又由夏循为他们做了一番介绍。 今日陪着他们一起饮宴的,除了他和两个荀寅的下属外,剩下几个都是济州城里的大商人。 比如握有鲁地半数海盐市场的大盐商田槛,再比如大粮商方俊耀…… 或许这几人放在官场上算不得什么,也没多少兵马势力,可论起财力来,就是鲁王也要高看他们几眼。 而只这些人的出现,就让孙宁感受到了荀寅的不凡,这分明就是隐晦地跟自己等点出,他荀太守在济州也是有着自己一方势力的。 不过这些隐晦的提点孙宁当然不会真在这时问出来,只是颇为有礼与一众宾主说笑喝酒,然后在不经意间又问向荀寅:“刚才见荀大人突然有些异样,看我的眼神也有些不对,这是为何?” 荀寅不无尴尬地一笑:“这个嘛,不敢赵公子,实在是你与我的一个故人长得太过相似,这乍一见,还真叫在下以为是他来了呢。” “哦?还有这等事?不知荀大人的这位故人又是何人呢?”衛鯹尛说 “这个……是一个曾同朝为官的朋友,也有好些年未曾见过了,也不知现在如何。”荀寅显然不想在此事上多作纠缠,迅速转换话题道,“赵公子,你可知道本官今日为何要特意请你前来一会吗?” “这也正是在下想问的第二个问题。”孙宁笑着说道,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哈哈,赵公子倒也是个实在人,那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 荀寅稍稍喝了口酒后,才看向孙宁:“我等都知道,现在北方各股势力其实都在打我鲁地的主意。 “因为鲁地极富,若能得鲁地归附,别的不敢说,今后几年的钱粮供应必然不再是问题。” 孙宁轻轻点头,却有些没想到这位竟如此直白,奔着主题就来了。再看同堂其他几人,神色也变得有些严肃了。 “不过正因为此,鲁王如今也颇感为难啊,毕竟无论是你们,还是梁州郭氏,都不是我们能得罪得起的。这要一旦应了某家,不出旬月,另外几方兵马就可能对我鲁地攻杀过来了。 “所以,赵公子想要让鲁地归附,就必须拿出足够的诚意来,好让鲁王甘愿冒险,不知我说的可对?” 这回孙宁没有再说什么,因为以他的身份,对此等重要之事是没法回应的。 所以赵寒山立刻就在一旁开了腔:“所以荀大人这是代鲁王跟我们提条件来了?你们这是打算坐地起价,等着咱们各家报出个最高价后,才决定让鲁地归附于谁吗?” 他的语气里已经明显带上了几许不快,目光更是灼灼然盯住了对方。 “不不不,两位误会了,以我鲁地如今的兵马力量,又哪敢做出这等得罪所有人的决定来呢?就算鲁王他有这样的心思,我等鲁地官民,也不敢有啊。”荀寅忙否认道,只是这话中却藏着另一层深意。 第690章 三个条件 孙宁目光一垂,迅速闪过一丝异色来。 荀寅的话他算是听明白了,这位怕是和鲁王并不一条心啊。 今日宴请他们,目的恐怕就是想要探探口风,看双方是否能够合作一把。 不过还是那句话,这事不是他一个替身能应对的,自然就交给赵寒山来回应了。 后者此时也感到有些意外了,他也好,赵乾哲也好,一直都以为济州官府方面是一条心的,毕竟这多年下来,整个鲁地都是以鲁王马首是瞻啊。 所以,对今天荀太守的邀约,他们也只当是寻常宴请,甚至都防着可能存在什么变数,才会让“李济”这个替身前来。 可没想到,这简单的宴会,却成了一个关键选择,到底该不该把荀寅也考虑进合作之中? 他既然敢如此开口,就证明手上有着作用不小的筹码,甚至可能左右整个鲁地最终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赵寒山一时陷入为难,在公子没有给出指示之下,这等大事他还真不好做出回答了。 荀寅可不知两人心思,此时见他们沉默半晌无话,又笑道:“赵公子,以您的身份都特意前来济州试图说服咱们归附洛阳了,还不足够证明咱们鲁地对整个北方局势的重要性吗? “本官也不敢把话说满了,但只要赵公子你信得过我们,我就有六到七成把握让鲁地就此归于洛阳!” 这下问到孙宁头上,他不好再不作表示了,赵寒山有些紧张地瞥了这个替身一眼,然后就见他微笑抬头,回看对方,手中不知何时还多了把折扇,哗啦打开,轻轻在胸口扇动着,倒真有几分自家公子智珠在握时的模样了。 “荀太守,口说无凭啊。至少在我等之前看来,济州也好,鲁地也好,大家可是只知有鲁王,而不知还有你等各地官员。” “哈哈,赵公子这就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了,你没看到这两位大商贾今日列席吗?他们二位手上的盐和粮食,已经能控制大半个鲁地了,只要他们动动心思,现在太平富饶的鲁地,不出一两月,就会出现大乱。” 荀寅说着,还冲那两个大商人举杯相敬,两人呵呵笑着,完全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至于下官,确实比不了鲁王,然则济州守军中,也有不少我的心腹,旁的不敢说,配合赵公子或洛阳之人拿下济州,还是轻而易举的。” 赵寒山这时重新定了心思,跟着问道:“那你们想要什么?只是确保鲁地的太平吗?” “这当然只是一方面,其二是保障我鲁地商人的一切权益都不受其他势力的影响。”荀寅说着,竖起三根手指,“第三点,我们希望你们能帮我们铲除曲阜孔氏!” 如果说之前两条就是赵寒山都能迅速一口应下,那这突然而出的第三条,却让他整个人都为之一震,差点使捧着的杯中酒都给泼洒出去了。 就连孙宁脸上的笑容都为之一僵,差点脱口惊叫出声。 这个条件确实过于惊人了,曲阜孔氏,那可是传承千年的文教世家,是历代朝廷都会刻意拉拢加封的衍圣公之家啊。 可以说,真要论鲁地哪方影响最大的话,鲁王和官府都还得排在孔氏之后呢。 而更关键的是,孔氏的影响还不只区区一个鲁地,而是遍及天下。只要有读书人的地方,就有拜那孔圣人的,孔家人在任何地方,那都是高高在上的存在。 现在,荀寅居然跟赵乾哲提出了这么个条件,这不是让他们去和天下读书人为敌吗? 有感于他们的震惊,荀寅又是一笑:“其实我想借你们之力铲除孔氏也不只是为了我自己,更多的也是为了你们洛阳方面啊。” “此话怎讲?”赵寒山闷声道。 受到剧烈冲击之下,他甚至都已经忘记了还要帮着“李济”遮掩一二了,当即抢先问道。 好在对方也没有太过在意这点细节,只看着孙宁道:“你们或许还不知道吧,现在鲁王身边最得信用之人,就是孔家子弟,孔文曦! “而此人,一直口口声声地称你们为反贼,极力阻止鲁王与你们合作,倒是主张去和北边的鬼戎合作。 “所以说,除掉孔氏一族,不光是我的需求,同时也是你们达成所愿的必经之路!” 孙宁渐渐冷静了下来,在看了赵寒山一眼后,才模糊道:“兹事体大,我需要考虑,之后再给你答复。” “可以,不过机会就这么一瞬,若你们洛阳不肯与我们合作,那我们也只能选择与梁州方面合作了。可别怪我没有事先说明啊。” 荀寅点头应着,似乎也知道此事不是那么好答应的,便给了对方考虑商量的时间。 赵寒山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但心里依然揪紧着。 本来因为各方力量都在觊觎鲁地,眼下局面就够复杂了。 没想到今日才到济州,便发现此地的情况又比原先预料的更加复杂,这卖家居然又凭空多出了一家来。 如此一来,变数可就大了,一旦鲁王那边有了决定,说不定就有人为了挽回损失,直接就和荀寅联手了。 怀着这样忐忑的心思,这场酒宴自然是没法安心享用,众人之间,相互敬酒都变得少了。 孙宁此时反倒变得平静了,反正这种变故与自己并不相干,他们之间斗得越厉害,对自己,对朝廷来说,反倒越好。 而这表现落到荀寅他们眼中,反倒更高看了这位“赵公子”一些,觉着他真有临危不乱的大将之风了。 一个时辰后,这顿价值几百两的酒宴终于是到了收尾,在荀寅他们颇为客气的礼送之下,孙宁两人起身便往厅外走去。 而就在孙宁与大盐商田槛擦身而过时,却听后者于自己耳畔以极轻的声音道:“城西赏珍阁,随时恭候!” 这话让孙宁微微一愣,但随即,他便发现对方的一双眼睛落到了自己右手拇指之上。 那儿,他正佩戴着纵横会的玉扳指…… 第691章 各怀心思 “那荀寅真是这么说的?”赵乾哲双眉拧在了一处,脸上带着几许疑虑,看着前方的赵寒山问道。 后者无声点头,他看得出来,自家公子难得陷入了困扰,眼下这一题确实叫他感到难办了。 倒是孙宁,此时跟没事人一样平静坐在一旁,没有任何犯愁犹豫的样子。 足足思索了有盏茶工夫,赵乾哲才慢慢开口:“你们觉着他的话能信几分?” “看起来他与鲁王之间存在分歧与嫌隙应该是假不了了。” “那关于鲁王身边能左右他决策之人乃是孔家之人的说辞呢?” “这个……我以为可以问问叶长史。” “那如果一切都是真的,我们该选择与荀寅合作,放弃鲁王?” 两人快速一问一答,但在赵乾哲问到这一句时,赵寒山也陷入了沉默,他不敢随意说出定论了。 而这时,赵乾哲又看向了孙宁:“李兄,你以为呢?” 孙宁先是露出意外的神情来,然后才迟疑道:“我……我不知道……要是连你们都拿不定主意,我又怎敢随意说话?” “你就说说自己的想法嘛,我看得出来,李兄你也是颇有谋略之人,只是现在暂时失去记忆,但头脑依然还在。”赵乾哲却鼓励说道。www.wenxue一二.Com 这下孙宁还真不好再推辞了,只能是斟酌着道:“其实这事主动权完全在我们,荀寅反而给了我们多一个选择,不是吗?如果鲁王那边真如他们所言已无意与我们联合,那我们何不选择与荀太守合作呢? “而想要确认这一点,不是也很容易吗?问那叶长史就是了。” 这话本就是刚才他们对话所提到的,可在孙宁这么一点之下,赵乾哲还真就露出一丝笑容来:“不错,多一个选择有何不好? “至于对付孔家,先答应他也不是问题,他们总不能在我们尚未拿下鲁地时就强自让我们出兵进攻曲阜吧?” 越想之下,他心中底气越足:“明日,就让人联络叶逢,问他关于孔文曦一事是真是假。若此事为真,就先除孔文曦,算是给荀寅他们一个答复。” 孙宁听他如此道来,心下不觉一动。 这些家伙在济州一定还有着不小势力,而不只是眼前这点人手,不然他凭什么轻描淡写就决定鲁王身边一个重要幕僚的生死呢? “李兄,今日辛苦你了,天色也已不早,你且回去歇息吧。”赵乾哲这时又笑呵呵地冲孙宁点头道。 “也好,我也累了。”孙宁看得出他们两个还要商量事情,便不再逗留,起身告辞。只不过在走到厅门前时,还是稍稍止步,问道:“对了,明后天不需要我扮作赵公子你吧,我想出去走走逛逛,不知可以吗?” “当然可以,你是我赵乾哲的朋友,只要稍作改扮,自可随意来去。”赵乾哲笑着回道,随即又似是想到了什么,“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我觉着还是多带一两人为好。” 孙宁也笑着答应一声,这才推门而出。 比之有数个冰盆降温的厅内,外间却是热浪滚滚,让孙宁不觉眉头微皱,但随即,他的心思又转到了更重要的事情上来。 他刚刚跟赵乾哲提出要出去走走,一方面是为了试探对方对自己是否放心,另一方面也确实是在打与田槛私下密会的主意。 从之前他留给自己的那句话和眼神里,孙宁已经可以猜出对方身份,他是纵横会放在济州的一枚重要棋子! 这仔细想来也是情理之中。纵横会以商业立足,他们在江南就有许多日进斗金的产业,那在鲁地也有几个这样的产业,栽培几个看似寻常的大商人自然也不会太难了。 虽然现在纵横会已经遭到重创,连会长李寿民都落到朝廷之手,被掏出了不少隐秘,但他终究会有所保留,比如远在北方的这些暗中力量,他就不会主动交代。 而像田槛这样的伏子,也不可能知道李寿民他们的最终结局,恐怕还以为他们只是躲藏了起来。 只要让他相信自己就是纵横会派到鲁地筹谋大事之人,对方这股力量就能完全为自己所用了。而要做到这一点,对现在手戴李字扳指的孙宁来说,还真不算太过困难。 这么一想,孙宁精神更是一振。 原先他甚至都在想着等自己伤势再好转些,便找个机会离开这是非之地了。 毕竟此时孙宁可是孤身一人处于群敌环伺之下,既没有可用可信之人,又无法掌握确切的情报,一个不好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可要是能让田槛的力量为自己所用,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从他那儿,自己不但能对鲁地情势有一个更清晰的认识,而且还有人能听自己的号令行事。更妙的是,田槛居然还有着另一层的身份…… “看来我原来的计划可以做出调整了,就先取信于田槛,然后趁此机会就在济州好好闹上一场,至少也要让这几方势力陷入争斗,好好削弱一番!” 当孙宁进屋关门后,心中已然拿定了主意,他的眼中也终于有锐利的光芒闪过。 与此同时,赵乾哲二人也谈到了他。 “你觉着李济今日的表现如何?” “挺不错的,与荀寅的应对也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那你觉着他真个可信吗?还有,他所谓的失忆,到底几分是真?” 赵寒山明显有些迟疑了:“这个……我可不敢妄下定论。不过目前看起来,他还是挺听话的。” “如果他是真失忆,确实很好用。怕就怕他已经想起了些什么,只是在装作配合。所以,我想试他一试,若有问题,必须尽快除掉!”赵乾哲这时终于表现出了与平常不同的一面。 “怎么试?”赵寒山倒是挺了解这位公子的,并不意外地问道。 “他明日不是想要出去逛逛吗?就让人找个机会接近他,然后……”赵乾哲很快就有了自己的计划,几句话后,便让赵寒山的心头都是一凛,这手段确实狠辣啊。 第692章 外出受袭 接下来两天,孙宁真就于稍作装扮后,在济州城内随意逛了起来。 不过他并没有急着就去城西找那什么赏珍阁,而是只在住处附近,同样颇为繁华的城东一带熟悉四周道路情况。究其原因,自然是因为身边多了两个名义上是保护他安全的随从了。 孙宁当然知道他们名为保护,实际上却有监视之意,毕竟自己对赵乾哲还是大有用处的,可不敢让他趁机脱逃,又或是被其他势力收买了。而对此,他也只作不知,总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到处闲逛,还不时花钱买些东西回去。 至于赵乾哲他们这两日在忙碌些什么,他是完全不做关心的。 如此两天一晃而过,到了第三天上,上午时分,孙宁又如之前般早早出门,怀里照旧揣了一包赵乾哲所赠银子,身后则是两个颇显忠心的随从。 “李公子,你今日想去哪儿看看?”在出了门后,一名随从看似无意地问道。 “唔……城东一带我也看遍了,那今日就走远些,去城南或城西一带看看吧。”孙宁也笑着回应。 “那我去找辆车来。”这位倒也有些眼色,立刻先行两步,就在街上喊来了一辆专门受雇的马车。 这也算是济州这儿的一大特色了,城中有着大小好几家车马行,专门做着长途或就在城内拉人拉货的买卖,倒是和后世的出租车有些相似。 孙宁也就跟着他们一起上了这辆并不算太宽大的马车,沿着还算热闹的街道缓缓向前,他们提出的目的地,正是城西。 如今正值盛夏酷暑季节,即便只是上午,天气也已颇为炎热,坐在车里也很是憋闷,孙宁他们便索性打开了车窗通风,顺带欣赏沿路景致。 只是在走了一程后,他们却突然察觉到了有些不对,一名随从即刻问道:“怎么往偏僻的巷子里钻了?前边的大街不是好好的吗?” “客官有所不知啊,这边走路更近些,而且走小巷子还比大路更阴凉。”前方的车夫忙赔笑作着解释。只是话虽然说着,行进的方向却不带变的,速度还隐隐加快了些。 孙宁心头一动,立刻就觉察出了有些不妙,那两名随从也差不多,几乎同时把手按在了腰间,厉声喝道:“停车,我们自去便是!” 只是这时再说这些却已经有些迟了,随着车夫一声呼喝又一鞭子抽在马上,那拉车的马儿便在嘶鸣声中全力向前冲刺,眨眼间,已冲进了一条幽深安静的小巷。 而车辆突然提速带来的惯性,还把两个刚欲起身做些什么的随从带得身形一个不稳,便往前扑去。 与此同时,车夫又再度一提缰绳:“吁……”竟直接让马儿快速停步,从而又带得后方车厢陡然一转,砰一下还撞在了一侧的墙壁上,让孙宁都差点从座位上跌下,其他两人更是直接成了滚地葫芦,其中一人径直跌出了马车。 这位才刚惊叫着滚出车厢,突然人影一闪,有人又扑了进来。 孙宁自然看得明白,这是换了人了。而此人动作更是迅速干脆,人没稳住呢,一手已按住了剩下那个随手去摸腰间兵器的右手,另一手已猛然一个下击,砰一拳,正砸在对方的头部,直接将人打晕。 同时,外间也有一声闷响传入,显然那位跌出车厢的随从也被轻易制服。 也是直到这时,闯入车厢的男子才缓缓转过身来,打量着并无多少反应的孙宁:“这位公子怎么称呼,在下冒昧前来,还望你不要见怪啊。” 孙宁依然平静地坐在那儿,目光从他身上又落到车外,只见外间围了大概有五六人,几乎把车子外出的角度都给照顾到了,这分明就是蓄谋已久的一场行动了,而他们的目标,居然就是针对的自己吗? 心头虽然发紧,他人却依然镇定。纵然伤势未愈,只有以往三成战力,但真要厮斗起来,他还真未必会惧这几个家伙。而且,孙宁现在更好奇的是对方找上自己的真实目的。 所以只稍作沉默后,他便开口:“我叫李济,你们找我做什么?我可与各位无冤无仇啊。” “李公子你自然是与我等没有半分冤仇的,但谁让你是赵乾哲的人呢?”这位半弓着身子,如一只审视着猎物的猛兽般,盯着孙宁,“他可是我梁州军的敌人,既然如此,你也就是我们的敌人了。” 听到“梁州军”三字,孙宁心头又是一紧,这要被其中某人认出自己来,后果可就…… 不过他口中则反问道:“这么说来,你们是想杀我了?那为何还不动手?” “我们与你本人并无冤仇,杀你做什么?”这汉子呵的一笑,“今日冒昧见你,只是想让你答应与我们合作而已。我查过了,李公子你压根就不是赵乾哲身边的亲信,只是某些原因才待在他身边而已。 “只要你答应与我们合作,把赵乾哲近来的一些计划透露给我们,我们不但不会伤你分毫,事成后,还能给你足够的好处,够你逍遥一世了。怎么样,这个条件不错吧?” 说这话时,他甚至真还从怀里取出一叠银票来,在孙宁面前抖得哗哗作响。 孙宁心中冷笑,想不到郭炎的人竟是越来越不成器了,为了达成目的,用上如此不堪的手段。 念头刚一生出,一个疑点也迅速生出——真是这样吗? 他可是和郭炎等人打过不少交道的,他们可从来没有如此草率行事过啊。 自己一个不算赵乾哲身边心腹之人,他们真会看得上,用上此等彻底撕破各方脸面的手段也要争取到“李济”的投诚?就算自己现在真迫于形势答应了他们,他们就敢信,敢用吗? 而更叫人感到不对的,是面前此人对赵乾哲的称呼。 如果真是对手,指代敌人的又怎么会是一个区区的赵乾哲,该直言其整个势力,也就是平天军才对! 现在只称赵乾哲,分明就是为其背后势力做着遮掩啊。 如此一来,一个明确的猜想便得到落实,孙宁眼中光芒一闪,这分明就是赵乾哲他们对自己的一个考验和试探了! 第693章 浑水摸鱼 这场变故所在的小巷子确实足够偏僻,周围都是一个个深宅大院,离着外头热闹的长街也有着好几十步的距离。 可以说,除非有人刻意往这边走,或是哪边大宅里有人特意看过来,否则这儿的一切都不会被人察觉。 但事实上此时这巷子深处的一切,还真就被人仔细关注着。 在巷子左侧的大院内,一座小阁楼里,赵乾哲几人正居高临下地看着那边的动静,看着车辆失控撞入小巷,又看着自己所派手下被人打晕当场…… “你们说,他会做何选择?”在看到那为首男子进了车厢后,赵乾哲低声问道。 “生死关头,李济他做出任何选择都是有可能的。只要他决定出卖公子,此人就不可再留。”赵寒山很是坚决道。 薛慕道稍微犹豫了下,随后才附和道:“我也以为如此,其他都可放一边,忠心才是第一位的。只要他经过了这次的考验,那接下来我们就真可以好好用他了。” “我真希望他能经得起此番考验啊,毕竟这么个人可不好找。”赵乾哲不无感慨地说了句,目光再度落到那马车上。 然后,惊人的变故就再次呈现于他眼前,只是之前的变故是在他的布置下发生的,而这次,却是真正的突变! …… “你想好没有,是现在就死,还是为我们做事?”见孙宁沉吟好一会儿也没回应,这位终于是有些失去耐心了,沉声问道。 孙宁目光在他腰侧露出的刀柄上一闪,全身肌肉已然绷紧:“其实我觉着我并不是只有这两个选择。” “嗯?”这位一愣,心头已突然冒出一丝警惕来。 可还没等他因此做出下一步反应呢,孙宁已腾身而起,弹指间,人已撞在了他的胸口处,同时右手飞快一抓,已将其腰间短刀夺在手里。 趁着对方被这一下撞得身形失控,刚欲出声叫援的当口,他手中刀已毫不犹豫就没入其心口要害处。然后再拔出,再是连续数刀,皆入对方胸腹等要害处。 几刀下去,鲜血狂飙而出,此人已迅速毙命。 而孙宁的动作并没有就此而止,双手立马用力把人往前一送,自己也跟着藏入对方怀中,再向前用力一顶。 一人一尸,就这样直接从车门处撞了出来。 说来也是可怜,若放在以前,孙宁想出这马车有一百种方式,还有一百种方式可以把外间包围的那几人轻易击杀。 但现在,重伤未愈的他却只能用这种最为狼狈的方式杀将出来。 在用尸体震慑周围众人,砸中最靠近一人后,他手中刀再度掠起,趁着对方慌乱间,已割开了那家伙的咽喉。 这时,其他人才终于反应过来,惊叫着,掣出兵器,直朝孙宁扑来。 只是这时他们却已经错过截杀孙宁的机会了,在把跟前这人一推前扑的同时,他已一咕噜滚到了侧方墙角,双足在墙上一蹬后,人已前扑而起,再颇为利落的纵身上攀,只几下间,人便已翻过了那一人半高的院墙。 早在车中看似受人要挟时,孙宁就已经在关注车外的环境情况,设想好了一旦突围后自己该走什么样的线路。 现在不过是将计划运用到了实践中,虽然因为这一连串的动作让他感到胸口一阵剧痛,还有液体流出,但显然还是让他得以暂时摆脱了对方的包围。 对,只是暂时。 他相信,除了眼前这几人外,四周一定还有其他赵乾哲的人在盯着,所以要想摆脱所有人的盯梢追击,自己还必须更快的离开这一带。 明白这一点的孙宁此时完全顾不上身上伤口多处破裂,就这样快速向前,从这处不知哪家的院落中穿过,再翻墙而出,然后再转入新一条巷子,翻身入下一座院落。 只在短短的顿饭工夫里,孙宁就已穿过四座院落,走过了五条颇显幽静的小巷,再转入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之上。 也是直到这时,孙宁才长长出了口气,只觉着手足都有些发软,呼吸间,喉咙里更是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身子真是虚弱啊……只稍作运动,就让我有些吃不消了。看来离着痊愈,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呢。”孙宁心里无奈苦笑,脚步却不曾停,继续有些踉跄地向前。 无论如何都好,此时借机摆脱赵乾哲的视线都是一个机会,自己正好去一趟城西,找到那可能为自己所用的纵横会的暗子! 在孙宁吃力地直朝城西而去时,在他身后,数十名平天军手下都跟没头苍蝇般在那条小巷四周一阵乱蹿乱找,可结果,自然是不可能找到孙宁下落了。 而这时,之前还一副一切皆在掌握的赵乾哲也带了人,神情古怪地赶了过来。 这突然的变故实在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谁能想到,那“李济”居然会做出这样的选择,而且他的实力也确实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他真就从布置好的包围中杀了出去…… “怎么样?弟兄们有伤亡吗?”赵乾哲赶到后,第一反应还算不错。 “死了王头儿和老齐,其他人没事。”一名下属低声说着,又屈膝下跪,“小的们办事不力,还请公子惩罚……” “不关你们的事,是我布置不周,小看了他,这才让他伤人逃走。”赵乾哲忙把面前几个认错之人扶起,又好生宽慰了一番,才让他们迅速清理现场离开。 济州毕竟不是他们的地盘,在此生出事端来,后果可是不小。 “公子,那接下来我们该如何是好?还有那李济,这一走,他还会回来吗?”薛慕道不无担忧地问道。 “等。”赵乾哲苦笑一声。 但不知怎的,他心里却认为李济一定会回来,而且对于他如此反应,赵乾哲心里还是挺赏识的。 至少李济在遇到危险时并没有选择出卖自己,反而走了条更为冒险的道路。 所以虽然他让自己损失了两名下属,但赵乾哲还是相信李济是站自己一边的。 第694章 接头 济州城西安鲁街上有着七八家专卖古玩珍宝的店铺,而赏珍阁正是其中规模最大,名气也最大的一家。 所以当孙宁终于来到此间时,自是一眼就找到了目标所在。 稍作环顾,确认自己身旁并无可疑眼线后,他便径直进入赏珍阁中,然后眉头就不禁轻轻皱了起来。 作为此间最好的古玩珍宝店铺,赏珍阁即便是在这个热辣的夏日中午也生意不错,正有五六名客人在其中和伙计掌柜们说着话,这却有些人多眼杂了。 不过既然来了,总不能就这样退出去,孙宁便走上前去,冲笑着迎上来想作招待的伙计开口道:“我有一件玉器想让贵店帮着掌掌眼,不知可否?” “哦?客官想要鉴定宝物吗?那请去那边,我们有专门的朝奉做此生意,只是这价格却是不低。”伙计不敢怠慢,忙一面引孙宁往旁边去,一面小声作着介绍。 “无妨,只要你们能说出个道道来,钱不是问题。”孙宁笑了下,这才随之来到另一边的高大柜台前。 显然,这赏珍阁和许多其他同类店铺一样,不但出售各种宝物,还有收购甚至典当宝物的生意。 孙宁也不多话,就把那枚扳指取下,通过那小小的口子,将之递了进去:“劳驾帮我看看此扳指能价值几何。” 内里是个身材瘦削,老学究的鉴宝之人。他本来也不是太上心,毕竟有着丰富的鉴宝经验,什么东西都逃不开他一双老眼。 可是在看到这枚扳指后,他整个人的神情就是一变,随后有些迟疑道:“客官,此物很是不凡,要不入内奉茶细说?” “也好。”孙宁见他如此反应,心下更是一定,显然是田槛之前已经有了安排,就等着自己上门亮明身份呢。 当下,又在那伙计的引领下,从另一侧的边门而入,绕去了店铺后方。 这一系列交流走动并没有引起店内其他客人的过多关注,因为以往赏珍阁也有过同样的安排,都是在碰上真正的好东西时,会私下里和宝物主人商谈出一个合适的价格来。 只是今日孙宁要与他们谈的,却不是什么宝物价格了,因为在进门后,那老人已颇为恭敬地冲他弯腰行礼:“老朽田畴见过这位公子,不知您怎么称呼?” “我姓李,李济。前日约我来的田老板呢?”孙宁报了自己现在的假名,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反问道。 “东家现在并不在店中,公子要见他,须得等上一阵。”田畴继续恭敬道。 “也好,你去给我准备些吃的,还有水和伤药。”孙宁倒也没有把自己当外人的意思,在随之进入一间屋子后,不等坐下,便先脱去外衣,露出里头已被鲜血渗透的内衣与绷带来。 这可把田畴和刚送茶点进来的仆人给吓了一跳,差点就叫出声来。 孙宁只冲他们一笑:“之前我被人追杀重伤,刚刚又遇到些麻烦,所以旧伤又崩裂了。不过没事,稍作处理也就好了。” 田畴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打发仆人去拿来伤药等物,同时还关切道:“需要我们去请大夫吗?” “不必,我自己可以处理。”孙宁淡定一笑,便在几人惊诧不安的目光注视下,彻底脱去衣裳,解开绷带,再用布擦拭流出的鲜血。 整体动作都极其稳定迅速,看得旁边几人都不敢直视了。不过他们还是很快就将金创药和绷带什么的取了来,好让孙宁能尽快处理好自己的伤口。 只这一场处理伤口的举动,孙宁就镇住了田畴几人,让他们再看他时,眼中都充满了敬畏之意。 而当孙宁换了衣裳,又吃了些东西后,不过半个多时辰,田槛终于是赶了过来。一见到旁边血迹斑斑的衣物时,他也被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 孙宁又把刚才的话说了遍,然后道:“我今日好不容易才来见你,却不是跟你解释这些的。”说话间,他身上自然流露出叫人心服的上位者的气度。 田槛一怔,这才收敛心神,郑重抱拳:“属下明白。定是咱们纵横会饱受打击,就连您这样的要紧人物也正遭受凶险。” 说着,他又小心观察了孙宁的脸色一番:“对了,您并不是平天军赵允之的儿子,赵乾哲吧?” 听到赵允之的名字,孙宁心中又是一动,此人正是平天军起事时的主将,从他的角度来说,算是逆贼匪首了。 真没想到,自己这段时日竟是和这样的大敌子嗣待在一起,更没想到自己还是被他所救。 不过孙宁脸上却未动声色,只轻点了下头:“当然。我说了,我在之前遭遇麻烦,险些丧命,倒是被赵乾哲他们所救。不过他们并不知我确实身份,又因发现我与赵乾哲容貌颇为相似,便有意留我在身边,以为他用。” “怪不得。”田槛这才恍然,长出了一口气。 这几日里,他其实还挺疑惑的,不明白为何赵乾哲手上会有象征纵横会大权的信物,现在看来自己之前的一些猜想完全是错误了。 “那李公子你在会里有是什么身份?”田槛又好奇地问了句。 这却让孙宁不好作答了,毕竟也不知他对纵横会内部人员架构有多熟悉,所以只能是含糊道:“现在我纵横会已被南方各股势力打击,之前的一切安排早就不复存在了。就连我叔公,也差点被梁州军所擒,又受了伤。 “所以他便有意暂时把会中重心转移到北边,这才将此信物交与我,让我来与你们联络。对了,要不是频遭变故,我身上所带的变色印泥就不会遗失,那我都不用冒险与你直接相见了。” 或许在此之前田槛对这个李济的身份还有些许的怀疑,但随着他说出纵横会中都少有几人知道的变色印泥的秘密后,这份怀疑终于是彻底消散了,他确认对方就是受会长之命前来主持北方大事的会中重要人物。 他的这一心态变化,也被孙宁迅速捕捉到,便趁机说道:“眼下我因初来乍到,对北边,尤其是鲁地这儿的局势所知有限,还望你能把一切情报都告知于我,也好筹谋接下来的应对策略。” 第695章 北方的混乱与平衡(上) 面对孙宁的要求,田槛倒也未见有什么疑虑,反而对纵横会接下来将把重心转移到北方而感到振奋。 他当即就叫人备下酒宴,然后组织着语言,把自己所掌握的关于鲁地,关于北方的一切都讲述了出来: “自六七年前大越朝廷被平天军所败,连都城洛阳都沦陷之后,北方各地就陷入到了无序之中。大大小小的势力在这几年中涌现出了许多,有的只占一两个县城,也有把一些重要关城都给掌握在手的。正因此等乱象,导致我纵横会之前多年在北方的布置损失极大。 “直到一两年后,情况才好转过来,占据洛阳的平天军,在我们纵横会掌握下,夺取南阳的梁州军,以及把一部分兵力也放入幽州以南的鬼戎人,凭借着他们更强的战力,在四处出兵的情况下,把那些小股人马通通清扫干净。 “再之后,他们又各自有着打算,平天军在拿下洛阳后,又把重心移到宋旧都汴梁,同时还有一支队伍被派去打下陇西各地,收取长安。可以说,在这几年里,他们是发展最快的北方势力了。 “而梁州军在眼看无法继续向北拓展势力后,便把更多的兵马放在了南边,这也是符合我们纵横会利益的。不过因为江南势力也自不小,所以梁州军的发展并不顺,甚至还……” 说着他不无感慨地叹了一声,有些东西他觉着还是不当了“李济”之面明说为好,所以迅速转换话题:“至于鬼戎人,不知是出于哪方面的顾虑,他们也只是将北疆的幽云各州控制在手,几年间自顾发展,也是鲜少发兵南下与另两股势力正面交锋的。 “不过虽无直接交锋,可三股势力间的相互牵扯却依然存在,鲁地就算是他们三方力量微妙平衡之下的一个产物了。” 孙宁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这才开口:“你的意思是,鲁地所以一直能保持眼下的太平和繁华,都是因为三方力量在北边已经达到了平衡?” “正是,尤其是梁州军的存在,让本来随时可能产生争斗的鬼戎和平天军之间,也保持了默契的和平。因为他们谁都不敢确保,一旦自己主动出击,后方会不会遭受梁州军的攻击。尤其是对眼下应该兵力更盛的平天军来说。” 孙宁了然点头:“鲁地算是三方势力的缓冲?” “对,不止是缓冲,也是三方互通有无的一个公开榷场。无论是梁州从南边弄来的瓷器绸缎,还是鬼戎人的毛皮马匹,又或是平天军从洛阳等地所得的贵重商品,都可以在鲁地达成贸易。” “怪不得……”孙宁感慨地叹了一声,这下可总算是明白为何明明北边诸强林立,天下乱成一团了,鲁地,尤其是济州居然还能繁华若此。 这分明就是占了天时地利的好处啊,因为鲁地正处在与三方都有交界的位置上,而三方又互相有着忌惮,导致他们既不敢直接对某方用兵,又不敢对作为缓冲的鲁地用兵。 在这种默契之下,一旦哪方主动对鲁地用兵,就会遭到其他两方的同时攻击! 但随即,他又想到了一层:“恐怕不只是这么个地理原因才能让鲁地多年来都保持太平吧?” “对,还有一个原因也不能被忽略,那就是孔氏的影响。” 田槛神色肃然道:“作为千年文教第一家,孔氏不光在鲁地,就是放在整个天下,其影响力也是极其惊人的。 “而在三方达成某种默契时,听说孔家就出了力。也正因如此,才让鲁王对孔家更为看重,才有了孔文曦成其心腹的事实。” 孙宁闻言心中又是一动,孔家,这可是比之前所面对的任何一个世家更为历史悠久,影响巨大的千年大家族啊。只是他们在鲁地扮演的角色真有那么的重要吗? 还有,他们的真实目的又是什么?只是为了保一方平安,让整个家族不受战乱影响吗? 这一系列问题他没有问出口,因为面前的田槛也不可能给他答案。所以他只专注一点:“所以说,那荀寅所言是真的?” “是真的,他和鲁王已生嫌隙,和孔家,更是早成仇雠,不死不休的那种。” “为什么?” “因为他唯一的儿子,就是被孔家人借势逼死的!” 孙宁挑了下眉:“借势逼死?” 田槛冷笑了一声:“鲁地因为几年来一直太太平平的,所以内里几方势力间,自然也是要斗上一斗。 “本来鲁王在此也只是个不掌任何职权的逍遥王爷而已,但自从洛阳失陷后,他便频频出面。一开始还只是帮着荀太守收拢人心,到后来,就是凭借自己身份,从太守那儿抢到了不少职权,特别是提拔官员的权力,现在已都落到鲁王之手。 “也正因有此大权在手,如今鲁地已有一多半掌权者以鲁王马首是瞻。而他们双方看似合作无间,背地里的争斗却时有发生。” 孙宁理解地一点头,换了谁在荀寅的位置上,都不会接受这样的事情,尤其是现在的鲁地情况相当不错,身处三方夹缝还能大获其利,再此掌权自然是能赚个盆满钵满了。 “那这与孔家又有何关系?”他随即又好奇问道。 “孔家是完全与鲁王站一边的,尤其是那孔文曦,还不断出谋划策,帮着鲁王收荀太守之权,还口口声声以大越朝廷地位相压。 “本来碍于鲁王的地位,以及孔家的声望,荀寅也不好真与他们针锋相对。结果这一让之下,两者却是变本加厉,让他的人损失不小。 “于是在一年前,荀太守一直带在身边的儿子荀嘉就再按捺不住了,瞒着自己父亲对曲阜孔家下了手……” “年少气盛,他还真是敢做敢为啊!”就是孙宁闻听这位荀家公子的行为后,也不禁也赞叹一声了。 孔家那可是声名极大的千年文教大族,就是各朝新立都要对他们客客气气的,他一个太守的儿子,居然就敢对其下手? 所以虽已知道答案,他还是问了声:“那结果呢?” 第696章 北方的混乱与平衡(下) “结果是他才带人到曲阜,甚至都没能对孔家造成任何伤害,所有人就被一网打尽了。曲阜虽只是一座小县城,但在孔家近千年的经营之下,早成铁板一块,除非用大军攻之,寻常之人根本别想在其中闹出什么事来。” 田槛的回答也算在意料之中了,如果说孔家在天下是有着极大名声的话,那在鲁地便成为足以和朝廷分庭抗礼,一呼百应的存在了。 而放到他们真正的地盘曲阜,那孔家就是天一般的存在。若不用大军攻之,那想上门找孔家麻烦,便无异于送羊入虎口了。 可要是真以大军杀入曲阜,屠灭孔家,那就是和天下读书人为敌,别说你会成为天下群起攻之的目标,就算最后真成了,你的名声也彻底臭了,在后世书文之中,也必然会成为暴戾的代名词,比之桀纣都不如。 这也正是北方三大势力不敢在鲁地乱来的原因,毕竟这影响太大,而且他们还有着足够大的野心…… 孙宁又把注意力放回到荀嘉身上:“他就是这样死在孔家人之手?” “不,孔圣后人又怎能如此害人呢?他们在拿了人后,便把荀公子送回了济州,只是事情却已经彻底宣扬了出去。而且,他们还提到,在荀公子他们到曲阜之后,曾调戏当地一个少女,而她因性子贞烈,直接就投井自杀了…… “两件事情迅速就在鲁地各处传扬开来,有说这一切都是荀太守指使,对孔门不敬的,也有不断指摘荀太守教子无方,害死无辜的。而此时,孔家也联合鲁地读书人不断施压,又鲁王从中出力,差点就把荀太守逼得只能辞去官职了。 “在此等局面下,荀公子最后只能是站出来,当了众人之面以死谢罪了。虽然他死前一力辩解说自己从来没有对那个女子做过任何不轨之事,但没有人信他,哪怕他死了。 “而荀公子这一死,总算也让荀太守的情况好转了些,可影响依然不小,让他本来在握的兵权,也被鲁王府趁机拿走了一块。” 孙宁听得啧啧赞叹,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就不得不佩服孔家人的手段了。 什么叫文人杀人不见血啊,他们不但杀人,而且诛心。 在把荀嘉逼死的同时,还顺带狠狠打击了荀寅在鲁地的威信,让他颜面扫地,同时实力大减。甚至他都有理由怀疑,荀嘉的突然行动也是受到了孔家人的暗中引诱,打从一开始,他们的突破口就放在了荀嘉这位太守公子的身上。 “厉害啊,以最正大光明的手段夺权荀太守,鲁王得孔家之助,还真有可能将整个鲁地都控制在手。”孙宁最终做出评价道。 “是啊,当时我等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也感到一阵心惊。”田槛陪着叹息道,“不过也正因这等事情的发生,才导致了眼下的变局。” “因为眼见鲁王真要完全控制鲁地,所以那三家才会想着用更平和的方式将鲁地吞并?” “对,当然这只是诱因之一。另一个关键处,还在于南边。听说朝廷方面已经把江南完全夺回手中,而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朝廷会在接下来将重心转向北方。” 田槛神色肃然道:“谁都知道,真到了那时候,多一份力量就多一份保障,而鲁地无论是位置还是财富,对他们三家来说都大有用处,自然是要将之拿捏在手才最叫人放心的。 “不过他们之间相互的牵制依然存在,所以不好直接用兵,也就只能用更隐蔽的手段来说服鲁王了。” 随着这一番话说下来,孙宁总算是了解了眼下北方和鲁地的大致情况。 鲁地所以有今日之繁华,就是受益于复杂而又微妙平衡的局势,但就目前来看,这样的平衡已经快要支撑不下去了。 而鲁王也好,其背后的孔家也好,应该也能看出这一点,所以他们要做的,就是借此机会,为自身谋求更多的好处。 无论是被哪方势力吞并自身的独立性也好,还是从中获取的大把好处,都是他们所必求的,然后就是看三家谁能给出更多的好处了。 可笑赵乾哲居然还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以为凭着自家在鲁王府安排的内应,能轻易达成所愿。却压根没想到,鲁王现在最信得过的,早变成孔家人了。 不过济州太守荀寅的存在,也让这场争端多了一个变数,他说不定真有左右鲁地最终走向的筹码。毕竟,他在济州为官也有十来年了,论影响,论势力,应该也不在鲁王之下。 “有趣,当真是有趣。”孙宁最后笑着道,“谁能想到,这小小的一个鲁地,居然能引来这许多的势力纠葛其中啊。而这,也正是我们趁机行事,让北方陷入更大的混乱,给我们的进入创造机会的大好时候!” “公子说的是,在下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会投身到荀太守帐下听用。”田槛立刻附和道。 只是他并不知道的是,孙宁口中的“我们”可不是他以为的纵横会,而是南边的大越朝廷。 所以他颇为兴奋问道:“不知公子接下来有何打算?如何挑起他们几方之间的矛盾呢?” “这个我现在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之后,便会给你答案,好让你帮我做事。”孙宁当仁不让就对其发号施令起来,一切显得是那么的顺畅:“这样,你应该知道赵乾哲他们的住处,那就去那儿也安置个联络点,方便到时我与你们联系。还有,帮我准备些品质上乘的武器,我有用处。” 到此时他都是两手空空,实在很没有安全感啊。 “是,我今晚就做安排,这些都是小事。”田槛一口答应。 孙宁这才满意地一拍对方的肩膀:“好好干,我们纵横会一定可以拿下北方,成就大业。到时,你就是首功之臣,我和叔公都不会忘记你的。” 这话让田槛更是一阵兴奋:“公子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 此时,外头天色已黑,在两人的交流中,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已过去了近两个时辰。 第697章 风暴将至 时间已过二更,外间已彻底安静下来。 可忙了一天的赵乾哲却并未就寝,而是略有些忐忑的依然在外间厅里来回踱步,半晌后,再一次开口:“他还没回来吗?” 得到的自然还是同样叫人不快的答复,也让他心中愈发不安,口中念叨着:“这都大半日了,那李济能去哪里?你们周围都找过没有?” 赵寒山只能开口宽慰道:“公子还请宽心,我们的人已经到处去找了,只要找到他,定会安全把人带回来的。而且以他今日展现出来的本事,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我是怕他有危险吗?我是怕……”赵乾哲忍不住抱怨,只是那句“怕他就此跑了”终究不好出口,只能是悻悻地住嘴,又重重坐到了椅子上。 这一刻他是真有些后悔今日的试探了。 试探之下,那李济确实没有问题,而且要比他想象的更好用。 可结果呢?得到答案的同时,他人却不知所踪了,要真再回不来,损失可就大了,此人他还有大用呢。 “公子不必焦心,此人也只是我们恰逢其会救下而已,大不了就当没有在路上救下他……”薛慕道只能如此安慰道。 “哼,可他现在已成我计划中极其关键的一环,有他可增我数分把握!”赵乾哲依然恼火说道,又坐不住,便要起身。而就在这时,外间一名下属已匆匆赶了过来:“公子,李济他回来了!” 随着禀报,外头院子里,一个熟悉的身影已走了过来,让赵乾哲为之一愣,继而赶紧迎上几步:“李兄,你可算回来了……” “是啊李老弟,你可回来了。你可知道,公子因为你的事,到现在都还没吃几口饭呢。”赵寒山也赶忙陪着上前对孙宁道,“你这是出什么状况了,可又受什么伤吗?” 面对这一些满是关心目光的众人,孙宁心中便是一阵冷笑,但他口中却也带着几分不安道:“在下今日出门便遇到了梁州军的人,他们竟打算劫持我,让我受他们的摆布来对付赵公子。” “竟还发生了这样的事?怪不得我们后来发现随你出去的两个弟兄被人所杀,横尸在那边的小巷中呢!原来竟是梁州军的人干下的好事,那你可有受伤?”赵乾哲立刻七情上面,好像真什么都不知情般。文学一二 孙宁配合着他,带着些后怕和愤怒地摇头:“没有,我趁他们不注意,杀了他们两人,夺路而走。只是因为用力过甚,旧伤崩裂,所以只能先找地方躲藏起来。” “原来如此,这回真是委屈你了。”赵乾哲忙开口道,“快,薛先生,先给李兄他看看伤,这次的事情我们记下了,过几日总是要讨一个公道的。” 孙宁由着薛慕道为自己去衣后重新裹伤,口中继续道:“之后我为了不给公子你们带来麻烦,便在城中找了个小客栈住了半日,直到天黑,确信不会被人盯上,这才赶了回来。倒让各位担心了。” “李兄你这说的也太见外了,你既然是为我们才被梁州军盯上,麻烦自然就是我们一起背!”赵乾哲忙表态说道。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不错,今后再有这样的事情,你只管回来,咱们一起对付他们!” 孙宁闻言脸上露出感动之色,郑重抱拳:“在下记住了,今后再有事,我定回来找大家一起解决!” 在一番拉拢关系的表现后,赵乾哲他们终于是放下心来,一面安排人给孙宁送吃喝,一面也就各自散去。 对他们来说,今天固然损失了两名手下,但却还是大有收获的,至少在他们看来,这个李济是真正可以放心使用了。 而对孙宁来说,今日自然也是不虚此行了。 当他躺在床上后,也并没有立刻入睡,而是在回忆起白日与田槛之间对话的同时,开始转动心思,想着如何在济州点火,从而好让自家火中取栗。 …… 这一夜未能安心睡下的又岂止他们这一院众人,事实上济州城里,还有许多人在这个半夜时分未能成眠,比如鲁王。 此时的鲁王府书房里,依然是一派灯火通明,除了鲁王之外,他身边最得信重的一文一武两名臣下也都在座。 文者自然是孔家子弟孔文曦,而武官则是济州重字营主将樊天化。 这重字营乃是济州五大军营中实力最强的一营,有精兵三千六百人,算是鲁王手中最大的安全保障了。 有此一文一武在身旁,鲁王才有与一直执掌济州大权的太守荀寅一争短长的底气,才能在几年内,将济州,乃至整个鲁地的控制权慢慢夺到自己手上。 不过眼下,他们的关注点已经从荀寅这个对手转移到了那些更可怕的家伙身上。 “明日,鬼戎使者也会抵达济州,你们说本王还是要避着他们吗?”鲁王问这一句时,语气里满是不甘。 梁州军和平天军,那都是朝廷的叛逆,是反贼。而鬼戎人,更是大越外敌,是两百年前被太祖太宗皇帝杀得只能仓皇逃窜,四分五裂的北方三部;是百年前,被武宗皇帝杀得差点族灭,只能苟延残喘,乞求活命的手下败将! 可现在,随着大越朝廷势微,这些贼子外敌就又跑出来兴风作浪了,还欺到了自己这个朝廷藩王的身上。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王爷息怒,眼下绝不能让他们知道咱们的真实想法,不然就是整个鲁地的灭顶之灾了。”孔文曦赶紧苦口婆心地劝说道,“我们都已经忍耐了几年了,就再忍他一回又如何? “何况,南边朝廷即将北上,我们的机会已经到了。只要能继续保持眼下的平衡,只要让他们三方互相攻击,我们就能保鲁地不乱。” “可现在他们三方显然已经没有那么多耐心了,这次他们各自派使者前来,就是在跟我们要一个明确的答复。”鲁王懊恼又不安地问道,“你说,本王还能拖着吗?” “那就索性把他们三方请到一起,挑起他们互相间的矛盾!”孔文曦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只有鹬蚌相争,我们才能从中取渔翁之利!” 随着他这话说出,房中又一次陷入沉默,倒是外间,突然有阵阵闷雷响起,似乎在预示着,真正的风暴将至! 第698章 三方到齐 次日中午,一支骑队足有三百之众,浩浩荡荡从北门入济州城,引得周围百姓好一通的观望。 倒不是说济州百姓没有见过这许多的骑兵,而是因为这些马上的骑士穿着模样皆与他们所熟悉的官兵不同,只着皮甲的骑士身量却是极其高大健硕,那威武霸道的模样,夺人眼球。 这三百骑兵正是鬼戎所派之使者队伍,所以他们能佩着兵器长驱直入进到济州,面对四周观望讨论的城中百姓,这些家伙还露出凶狠挑衅的模样,微微拔出随身刀剑,一副随时可能突袭上前的姿态,把不少百姓都给吓得直往后退。 见此,这些鬼戎人便在马上猖狂得意大笑,有几骑更是直接一个提速,策马直朝前奔出一箭之地,这才在身后引领他们入城的济州官员的叫喊下,停马等候。 “曹大人,你们这样可太失礼了,既然是以使者身份来我济州,怎么也该遵从我鲁地法度礼仪吧!”引他们去住处的济州礼曹房炯颇有些不满地抱怨道。 在他身边笑看着众鬼戎战士耀武扬威的曹景贤则是哈哈一笑:“房大人你这就有些言重了,我们北边各族从来都是自在惯了的,哪有受什么法令拘束的习惯?而且我们又没有伤人,稍微跑快两步又算得了什么?” “你……”房炯闻言更为不快,“可你们代表的却是鬼戎一族的颜面……” “什么鬼戎!”一声断喝自他们身后响起,一名坐在马上要比其他骑士高出不止一头的壮汉高声喝道,“我们是塞北三族,从来没有自认过什么鬼戎。谁要是再敢拿什么鬼戎来叫我们,我就让他再说不出话来!” 他说话时自有一股慑人的气势直压上来,让房炯心肝都为之颤抖,后背生寒,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倒是曹景贤此时打了个哈哈:“房大人不必害怕,我们塞北三族的战士素来行事直接,有什么话就直说了。何况这位莫里氐大人才是此番出使鲁地的主使,他的话自然要比我这个副使份量更重,还望你们能够配合!” “是是,是下官刚才一时失言了,还望莫里氐大人不要见怪。”房炯赶忙回身给后方大汉赔罪,对上那双杀气腾腾的眸子时,心里还是一阵打鼓。 “哈哈,只要你们好好跟我们说话,我也不会与你们为难的。”莫里氐随即爽快的开口,还特意上前,用力拍了拍房炯的肩头,疼得他一阵咧嘴。 经此一番交涉后,整支骑队的纪律性倒是好了不少,他们也终于得以颇有秩序的继续向前。虽然这一路上,依然被不少沿途的百姓们指指点点,但一干鬼戎骑兵却好歹是控制住了自身行动。 直到将这一干人等安顿住进馆驿之中,房炯才匆匆返回王府,跟鲁王禀报这一切。 在听完对方一路招摇进城的种种举动后,鲁王的脸色更是阴沉了数分:“这些鬼戎人实在猖狂!若非形势如此,本王是绝不会容他们入我鲁地一步的!” 孔文曦见状又赶紧出声安慰道:“王爷不必与这些化外野人置气,他们本就不通礼仪,近来又实力大增,自然就变得肆无忌惮。 “不过,只要他们能为我们所用,帮王爷制衡另外两方,那对他们稍作忍耐也不算什么问题了。” 鲁王哼了一声,到底还是接受了这一说法:“那你们说说,接下来该怎么让他们三方互相制衡?” “臣以为,今日就该让三方使者一起照面了。就由王爷您下请柬,把他们三方都请来王府饮宴,如何?”孔文曦又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其他王府僚属也都纷纷附和起来,称这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就连作为长史的叶逢,此时也只能表示赞同。 “那就依你所言,你们都去安排吧。”鲁王这才接纳这一主意,摆手说道。 而随着众人散去,孔文曦又低声道:“王爷,既然那鬼戎正使莫里氐是个直脾气的人,我们还可以借此做点文章。” “怎么说?”鲁王这下是真来兴趣了,急问道。 “借他之口,先挑起他们三家的矛盾,要是三方直接闹出事来,就更好不过了。只有他们三者真兵戎相见,我们鲁地才能有自保的机会啊。”孔文曦低声说着自己的想法,听得鲁王频频点头。 确实,若那三方势力像最近一样只作僵持,那鲁地所要承受的压力可就太大了。只有让他们三方互斗,鲁地作为三方之外的势力,才能保持自身的独立性。 “那这事就交给你了。”鲁王最后说道,一副对他深信不疑的模样。 孔文曦也郑重点头:“王爷放心,臣一定会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说这话时,他眼中闪过异芒。 …… “咱们都到济州好几天了,鲁王总算是有了反应!”赵乾哲把手中的请柬随意往桌上一丢,语气里满是不忿,“直到今日鬼戎人也来到济州,他才设宴款待洗尘。说来,就是为了好把我们三家聚在一块儿,从而好抬价。” “公子,那我们该如何应对?不如索性就拒绝了他?”赵寒山连忙问道。 其他几人也都忍不住点头附和,毕竟现在他们能拉拢之人可不止一个鲁王,旁边不还有个太守荀寅吗? 但赵乾哲却把头一摇:“不,今晚的宴会还是得去,哪怕是闹上一场,也比什么都得不到要强! “而且,从其他两家的表现里,我们也能看出他们拿下鲁地的决心有多大。” “那是否该由李济代公子前往?毕竟几方势力同堂,难免会有些风险。”赵寒山又提议道。 结果却还是被赵乾哲给否了:“之前只是不知那荀寅有多重要,我才没有亲自前往,这次自然不能错过了。而且我不认为他们就敢在鲁王面前乱来,只要沿途做好相应安排,便不是问题。” 说着,他的目光又落到了一直沉默着,没什么存在感的孙宁身上:“李兄,不如今晚你也随我同去,如何?” 第699章 赴宴受袭(上) 时近黄昏,济州城内一如往常般热闹繁华,灯火满城。 主要的长街上,依然有着拥挤的人群,让不少车马身处其中都只能放缓向前的步伐,以免撞到路上的行人和各种摊子。 孙宁所在的车马队伍就这样于人群中不断向前,他们正在应邀前往鲁王府的路上。 鲁王府位于济州城西南,与他们所在的城东相隔足有大半个府城,所以哪怕他们在一个多时辰前便已出门,此时离着目的地却还有着不短距离。 孙宁、赵乾哲和赵寒山三人同坐一车,自然也不能干坐,一边欣赏着外间热闹场面,一边也在做着随口的交流,当然,孙宁只是默默听着。 “你说这次鲁王把我们三家聚到一起到底安着什么心思?”赵乾哲把玩着手中请柬问道。 “无非就是想要抬高要价而已,想让我们三家当了他面争上一争。”赵寒山不屑地一撇嘴,“不得不说他确实够贪心,胆子也够大。” “是啊,他就不怕我们三家最终达成一致,瓜分了整个鲁地!” 孙宁对他的这话却很不以为然,要能达成一致,早几年他们就达成了,又何必等到今日呢? “那你说我们今日该亮出什么态度?”赵乾哲又换了个话题道。 赵寒山想了想,这才慎重道:“先观望吧,看看那两家能给出什么……” 就在二人做着交流间,孙宁的眉头突然就是一皱,耳朵跟着一动,目光已朝前方望去。 也就在这时,一阵惊呼从前方响起,跟着的是一阵激烈的嘚嘚马蹄声,以及车辆隆隆向前和撞倒沿途行人与摊贩的动静。 前方本来虽然拥挤却还算拥挤的人群此时突然就是一阵惊乱四散,露出了那边正直行奔驰而来的一辆双辕马车。 挽车的两匹骏马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就跟疯了似的全力前冲,把眼前一切都撞开踩踏,甚至有两个走避不及的百姓,都被马儿撞倒踩踏后,又被车轮碾过,鲜血淋漓,更吓得周围百姓连滚带爬地直往旁边让去。 可行人能快速让开,孙宁他们的这一支人数可观的车马队伍却完全没法闪躲,就这样眼看着这辆和他们的马车差不多大小的车辆轰然撞来。 “挡下它!” 都不用车中人发话的,前方那些个护卫已经连声怒喝,挺身而上。其中两人策马上迎的同时,双刀已然出鞘,看准了马匹来势,钢刀已迅然挥斩。 同时,其他那些人也纷纷收缩环绕,护住了中间的马车。 这些人都是有着丰富护卫经验的好手,现在又身处群敌环伺的济州城中,自然有着一整套的应急手段。 就是孙宁,看到他们那果断而熟练的应对策略后,心中也不禁赞了声好。 只是还没等他这声好真个发出,变故却已发生。 唰唰两下,钢刀确实是将那两匹发疯冲来的骏马给砍倒了,但在两马倒下后,它们背后的大车却并没有因此而止,反而因为之前猛冲的惯性,突然就是一个腾空,直朝着两骑,以及身后的众护卫砸来。 他们这些人就算武艺了得,也不可能抵挡这如泰山压顶般的攻击,只能急忙策马迅速朝着侧方闪去。 好在他们主动出击为后方公子的车辆争取了空间,虽然已不及调头闪躲,但那失控的大车砸下处离着马车还有两三丈距离,足够保证其安全了。 可就在他们自以为安全的当口,高高飞起的车辆两侧却陡然破裂,跟着两道身影已如鬼魅般直扑而出,身在半空,手中已有弩机亮出,直指前方停下的马车。 嗖嗖数声,弩机中已有十来支利箭激射而出,直取车辆窗户,几乎就是一气全入车中。 在如此短的距离里,用的又是连弩,根本就不给其他护卫任何反应的机会! 直到那箭矢射进车中,那些护卫们方才醒悟过来,连声怒喝中,一部分人已不顾一切地直冲上前,挥舞着兵器朝着他们猛杀过去。 而剩下那些,则是急忙靠近车辆,一边往里头张望,一边极力叫道:“公子,公子你没受伤吧!” “没事!”里头很快就传出了赵乾哲强自镇定的声音,这才让他们稍稍放心。 而车内,此时看着也确实狼狈,三人都已卧倒了身子,赵乾哲的身上还被压了一张本来用来放些茶水瓜果的矮几。 也正是这一张矮几挡在身上,才救了他一命,因为那上头赫然正钉着三根利箭。没有这张矮几,恐怕他已经中招了。 在突然出事后,及时扯过面前矮几为赵乾哲挡下致命攻击的孙宁则已缩到了车厢的另一边角落,通过依然敞开的车窗观测外间情况。 他当然没有被箭射中,倒是赵寒山,肩头中了一箭,正疼得龇牙咧嘴呢。 不过在孙宁看来,这波袭击应该不止于此,只是不知下一轮刺杀会从哪里攻来。 车外,两声惨叫先后而起。 那两人身在半空,又被如此众多红了眼的护卫围攻,怎可能自保脱身。他们都还没落地,就已被数根长矛刺中,再被合力狠掼在地,当场就被摔晕过去。 这才让众护卫稍稍松气,公子无恙,刺客又是被活捉的,总算能抵消他们一时疏忽所犯下的过错了。 可就在他们刚一放松的同时,车内只能看到前方一片的孙宁心中却是猛然生出强烈的警兆。文学一二 虽然眼前没有任何危险,可多年生死历练之下的这种对危机感的预判却已疯狂示警,让他几乎没有半点迟疑,就做出了应对。 在一脚将侧方车板踢出一个大洞的同时,他已手出如电,一把就将还在哀哀呼痛的赵寒山给从车里丢了出去。 同时,他后背也是一个发力,猛撞车壁,居然也将之撞出一个可容人通过的大洞,另一手则一把揪住赵乾哲,完全不顾那破碎的车板会不会扎伤二人,就这样强行倒掠出了车厢。 也就在这一瞬间,上方一刀厉芒如闪电般直劈而下,正中车辆顶部! 第700章 赴宴受袭(下) 就在孙宁撞出车厢的同一时间,在马车停留所在侧方的一间铺子的二楼,一条魁梧的身影便如猛虎扑食般直掠而下。 他手中赫然是一把比人还高的巨斧,他自身挥斧的力道再加上从高处落下的势头,其斩击之力当可称之为开山裂石了。 那只是用寻常材质所制成的马车根本就受不住如此泰山压顶般的劈斩,当场就在一阵喀拉的惨叫声中破碎裂开。 而他则是稳稳跟着落入车厢之内,不等自己看清楚其中情况,手中巨斧已又是一个半圆挥斩而出,又把车厢的残躯扫得上下断裂,直轰向外间。 如果这时车厢里还有人的话,就算没有被这两下劈中砍杀,也被那斧上所带的巨大劲道所伤,不死也残。 但偏偏这时车内竟是空空如也,这势大力沉的两斧最终也只是把一辆上好的马车劈成碎料而已。这让刺客本身都有些震惊,动作为之一顿,面具下的一对眸子更是迅速朝着外间扫去。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人跌撞在车外,还被不少车辆碎块打中,浑身是血,惨叫连声。 不过他的目光却没在此人身上有任何停留,便已扫向身后,并迅速捕捉到了真正的目标所在。 只见两人正互相搀扶着,极力朝着侧方退去,正是孙宁和赵乾哲。 即便孙宁反应得足够快了,但重伤尚未痊愈的他终究没法如正常时般行动迅速,不能在敌人攻击之前,就脱离危险之地。 这导致他们人虽然从车厢脱出,但刺客旋即连出的攻势中附带的劲道,尤其是那些被斧劲带得四飞的碎块还是打在了他和赵乾哲的背上。 剧痛中,鲜血已跟着流出,同时,那刚被重新上药包扎不久的几处伤口也再度崩裂渗血,让他在剧痛之下,连动作都缓了不少。 也正因如此,让他没法如愿带着身边惨哼不已的赵乾哲闪到一旁的铺子内,从而暴露在了刺客眼中。 这一瞬间,孙宁后背的肌肉便是一紧,感觉到自己似被猛兽给盯上了。让他都不及多想,立刻带着早不知所措的赵乾哲就是一个前扑,然后就地直朝侧方快速一个翻滚。 果然,就在他提前做出应对的同时,利斧已再度呼啸袭来,直卷他们刚刚所在之地。这回对方使的是横斩,招数扫动间的距离极大,根本就不给人躲闪的空间。 但偏偏孙宁二人是以一个最狼狈的姿态滚着向侧边而去,正好让他这范围的横扫落空。只是他们这一路翻滚,地上也留下了点点血迹,两人身上都伤得不轻。 而到了这一步,孙宁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他这一口气已用尽,身上的伤更是让他难以在短时间内凝聚起反击的力量,更重要的是,他此刻还是倒在地上的,根本无法做出有效的防御,更别提还击了。 刺客也看出了这一点,又是一声怒啸,人已腾身上扑,便要再度扑击。 但他却已经没有机会,因为周围那些护卫们终于是反应了过来。 刚才,在眼看着此人突然从上方杀下,还把公子车驾劈裂时,大家可都受到了极大震撼。可以说,在那一刻,众护卫头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了。 因为他们都以为公子必然被这意料外的刺杀所杀,他们犯下了最致命而无可挽回的大错。 不过等到烟尘落下,看清楚眼前一切后,他们才又惊喜地发现公子居然早出了马车,居然没有被刺杀当场。 这让他们转眼间心情从地狱再回天堂,所以还是有那么片刻的愣神。 但也就那么片刻而已,随着对方又差点伤到公子后,这一干护卫终于明白过来,也终于全力抢上出手。 二三十人都是平天军中千里万里挑一的高手,此时个个愤而杀上,个个都是一副有我无敌,拼死杀敌的模样,饶是这名刺客再是悍勇力大,也没法应对这来自各个方向的汹涌围攻。衛鯹尛说 在他身形前扑间,数杆长矛已呼啸着从不同方向交织刺到,后方更有数把钢刀急斩杀来。而更近前处,两名护卫更是滚地靠近,两把短刀,两把钢刺直朝着他的下体要害处猛然突刺。 面对如此密集的攻势,让这名刺客只能把冲杀的动作一收,手中斧子跟着在身周猛然一舞,当当一阵响间,竟是把这一干兵器全部挡了下来,只有腿上,因为闪避不及,终究是被短刀刺中。 不过在趔趄后退的同时,他还是一脚踢在那名护卫的胸口,把个人都给踢得腾空飞出,还撞在了随后扑来的两名同伴身上,阻住了他们的来势。 此人之强,确实让人震惊,以一敌众,居然还能迅速反击。 不过这却已经足够为孙宁他们争取时间,已经有其他几名护卫迅速上前,护着重新起来的二人直往后方退去。 与此同时,在不远处,一支百来人到底军队也正飞快赶来。 如此大的动静,造成了这一条繁华街道的大乱,自然也就惊动了四周巡弋的济州官军。 刺客的目光在往四周快速一扫,又往孙宁二人身上一盯后,便做出了判断。 或许自己还能凭借远高于这些护卫的实力冲散他们,杀将过去,但恐怕却没法在官兵赶到前杀掉还在不住后退的目标了。 而且继续纠缠,只会让自己陷入更大危险…… 想到这儿,他当机立断,身形一转,巨斧挥动,砰然劈翻两名还想作纠缠的护卫后,便已迅速奔向了另一边的小巷。 他一只脚虽然被刺伤,可却不影响他跑动的速度,几乎只在短短几个呼吸后,人也没入要比大街上暗得多的小巷深处,最后不知所踪。 而他的这番退走,自然也都落到了孙宁眼中,让他看似因为身上的痛苦而略有些扭曲的脸上,嘴角处微微一个上扬。 但旋即,他身子也是一个放松,带着同样因为压力已去而浑身发软的赵乾哲一起,倒了下去。 在周围护卫连忙的搀扶中,那支官军也终于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当先的军官急声喝问:“这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第701章 各方反应(上) 鲁王府中,一派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热闹场景。 无数仆从人等正把各色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如流水般往各处厅堂送去,各重院落门前,也早有身份高低不一的管事人等翘首以待,等着几家主要宾客上门来了。 可问题是,直到现在,这约定的时间都已经过了,却依然不见三家中的任何一家客人到来。这让叶逢这个王府长史都有些按捺不住,亲自跑到大门口一番查问,结果却依然是无客临门。 后院书房里,鲁王也没法淡定,在屋里来回踱了好一阵后,才求助似的看向一旁的孔文曦:“孔先生,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还请王爷稍安勿躁,他们或许只是路上有所耽搁?”孔文曦明显也有些神魂不属,但还是勉强笑了一下回道,“说不定他们已经快到了。” “那要是他们真不来呢?”鲁王一阵患得患失,自己和几名心腹都已把策略定下,今晚宴会上便要借机挑起三方矛盾,从而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好处。 可一旦人家不来,那一切安排可就都落空了。 “不可能,除非他们三家早达成了默契。可真要如此,他们就不会陆续派使者前来济州了。所以还请王爷不要担心,事情依然在我们掌握中……”孔文曦连忙说道。 可他话才刚说完,门外就是一阵急切的脚步响起,随后便是用力的拍门声,以及叶逢有些慌乱的声音:“王爷,外头那三家出事了……” 孔文曦眉眼一跳,赶紧起身过去开门,将人让了进来:“叶长史,到底出什么差错了?” “三……三位使者在来王府赴宴途中,竟都遭受刺杀……”不知是急跑来导致呼吸急促的关系,还是受惊过度的缘故,叶逢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脸色更是阵白阵青。 而屋中二人在听到这话后,神色也唰然而变,几乎异口同声叫道:“这怎可能!” 被两人如此盯着,叶逢又紧张地吞了口唾沫,这才稍稍放缓了些语调道:“王爷,此事千真万确,臣是听济州守备衙门的时指挥所报,他现在正带人把守王府各处呢……” 这话的意思孔文曦立马就明白过来,这是城中守备力量都担心有刺客要对王爷也不利啊,更变相证明了三方使者同遭刺杀的这一事实了。 鲁王这时已经完全呆在了那儿,张口结舌的,竟是连句话都说不出来。倒是孔文曦,此事已从刚刚的震惊中回神,急声道:“那三位使者和他们的人可有死伤?” 事情已经发生,就只能寄希望于后果不至于那么严重了。 “时指挥没有细说,他也只得知三方使者受袭之后,迅速退回去的情报。不过三处出事的地方都有好几具尸体,而且乱子闹得极大,所以守备衙门担心王府也会遭受威胁,便让他带人前来守御,以为不测。” “他人呢?让他也来见王爷!还有,即刻派人去三家使者住处,一是慰问,查看他们的伤亡情况,二是打探他们的态度与心思!”孔文曦迅速做出应对,吩咐说道。 但叶逢却并没有答应,只是看着依然呆坐在那儿的鲁王,等着他下达指令。 毕竟他孔文曦再得王爷看重信任,论地位依然只算是一个幕僚,还没权向一个王府长史发号施令。 孔文曦也迅速明白过来,也顾不上尊卑礼仪了,赶忙伸手在鲁王面前一阵晃动,沉声道:“王爷,王爷,事态紧急,可不是瞎想担忧的时候啊!” “啊……”鲁王这才回过神来,神色僵硬地看了看孔文曦,又看看叶逢,最后道:“叶长史,你就照孔先生的意思办吧。” “是,那臣这就安排得力之人与臣分别去三家探视。还请王爷放宽心,事情应该不至于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在鲁王点头后,孔文曦又加了一句:“让守备衙门,以及城中其他兵马全都出动,全城搜索,一定要抓住那些刺客,要抓活口!”要想洗脱王府嫌疑,就必须将刺客捉拿归案,给他们一个交代。 叶逢再度答应一声,这才匆匆而去。他的神情也颇显紧张,还不知自己投靠的平天军赵公子是生是死,他要是死了,自己的将来可就不好说了呀。 所以在出去传达王爷钧令时,他便让其他二人分别去梁州军和鬼戎人使者落脚处,自己则是直奔城东,去见赵乾哲。 一时间,整个王府一扫之前的热闹欢快气氛,变得人心惶惶,府中守卫也全都被调动起来,在各进院落中守御起来,和外头的兵马形成对整个王府的重重护卫。 也是直到这时,鲁王才在孔文曦的不住安抚中慢慢从慌乱中的情绪中定下神来,只是他口中依然念念有词:“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到底,到底是谁所为?我们又该如何是好?” “王爷还请放宽心,事情还大有挽回的余地。只要我们查明真相,抓住凶手,给他们一个满意答复,自然就不再是问题。”孔文曦再度劝道。 “那要是抓不到人,查不出是谁做的呢?”鲁王眼中担忧未减,吃力问道。 孔文曦心里也是咯噔一下,要真如此,恐怕这事背后就和那三家脱不了干系了。 因为只有他们三家贼喊捉贼,才能在最快的情况下让这些刺客迅速消失。 不过这等话他到底不敢直接说出,只能委婉道:“这可能极小,咱们济州这段日子的防御一向周密,城门也早就关闭了,刺客是跑不了的。 “而且,臣以为,其实这个刺客的身份也很好猜。” “好猜,那你觉着会是谁在安排此场刺杀?” “谁最不希望王爷做成此事,谁就是最有可能对三家使者发动刺杀之人。” 鲁王这时总算是恢复了过来,头脑也开始转动了,闻言脸上的神情又是一变:“你是指,一直想要与我们争夺主动权的荀太守?” 孔文曦面色一寒,低声道:“除他之外,臣实在想不出第二个更可疑的主使人选了。” 第702章 各方反应(中) 孙宁躺在榻上,任由薛慕道施为,为自己拔去嵌入身体的车厢碎屑,并为再度崩裂的多处伤口进行重新的止血、上药和包扎。 之前为了带着赵乾哲躲避刺杀,他可是竭尽所能,光背上就有数十处被车厢壁刺破的伤口,再加上之前旧伤破裂,待到安全后,才发现浑身都被鲜血染红了。 与他一比,作为刺客真正目标的赵乾哲情况倒要好上许多了,也就肩膊等处几许皮肉伤而已。现在甚至都能在下人的搀扶下,探望孙宁。 “李兄,这次真是多亏有你了,不然我恐怕……”赵乾哲此时由衷地看着孙宁感激道。 孙宁咧了下嘴,似乎是感受到了痛楚,这才回道:“在下也只是尽力而为。何况,要不是赵公子你之前救了将死之我,我又哪来的机会救你呢?所以你不必谢我。” “本以为你可以为我挡灾,想不到现在却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又感慨了一声后,赵乾哲才问薛慕道,“薛先生,他的伤不算重吧?” “还成,多数只是皮肉伤,只是旧伤崩裂,又失血不少,恐怕得要再将养一段时日才能恢复了。”薛慕道说着,又不无叹服地端详着孙宁那一身虬结扎实的肌肉,“也就李老弟你底子够好,换了个人,恐怕早就昏迷,甚至丧命了。” 被这么个老男人如此盯着自己的身体,都让孙宁有些恶寒了,下意识缩了下身子:“那也要多亏薛大夫的医术,不然我哪可能这么快就能活蹦乱跳呢?对了,公子可知道刺客身份了吗?” “还没有,不过我已经让手底下人立刻去查了。不管他们是什么人,受谁指使,我一定要让他们拿命来抵!”赵乾哲杀气腾腾地说道。 之前他遭受刺杀时心里有多恐慌,现在心中的杀意就有多重。 “会不会是鲁王府的人安排的刺客?”一名下属于旁猜测道。 本来这话多半会由赵寒山来说,奈何他的伤要比孙宁二人更重,此时都下不了床。 “应该不会是他,刺杀了我,对他能有什么好处?”赵乾哲心中转过一个念头,神色愈发阴沉。莫非真是那些人,他们竟已经来到济州了? 不过他的这个猜想很快就被孙宁的说话所否定:“我觉着这刺客应是济州当地人。他们对那段路上的地形很是熟悉,不但早早做好了安排埋伏,而且那家伙退走时,也极有章法。 “另外,那使斧子的高手还特意戴了面具,显然是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面容。要是外来的陌生人,根本不需要这样的装扮,只有本就是济州城里的人,才会做此安排。” “你说的不错,就是济州城里的哪方势力,甚至可能是梁州军或鬼戎人做出的安排!”赵乾哲恨恨道,“我一定会查出他们是谁的!” 此时,薛慕道已经为孙宁把伤口都处理完毕,几人正要散去,一个下属却过来禀报:“公子,鲁王府长史叶逢在外求见。” 要是换了其他人前来,此时的赵乾哲是一定不会见他的,但叶逢嘛……他在稍作思索后,还是点头道:“让他去前厅等我。” 说着,又很是关心地看一眼只能趴在榻上的孙宁道:“李兄,你好生休息,其他事不必多想。” “赵公子你也请小心。”孙宁点头,又提醒了一句。 片刻后,赵乾哲来到前厅,见到了一脸担忧的叶逢,后者在看到他后,才终于放下心来:“谢天谢地,公子你安然无恙,下官可算是安心了。” “不该是失望吗?”赵乾哲冷了张脸,来到主位,坐下后盯着对方,都把叶逢给看得有些发毛了。 “公子这话可就冤枉下官了,我怎么会希望公子你出事呢?” “那可说不定,如果是你主子下令安排的刺客呢?” 这话让叶逢身子更是一震,赶忙摇头否认:“公子,您这真是怀疑错人了,王爷他岂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那我问你,除了你们王府的人,还有谁能确定我们外出的时间和路线?我不就是受邀去王府才遭受的这场刺杀吗?”赵乾哲盯着他寒声问道。 叶逢一时语塞,他还真不好给出合理解释了,好在赵乾哲又把话锋一转:“除了鲁王,就只有其他两家受邀的客人能掌握我们的行踪了,你觉着会是他们吗?” “不,不可能!” “嗯?” 叶逢赶紧解释道:“公子有所不知,今日不光是你们遭受行刺,其他两家使者也是一样……” “你是说真的?”赵乾哲一怔,迅速把刚才佯装的怒意给抛到了一边,盯住对方问道,“那他们的伤亡如何?” “应该是死了几人,不过主要人员有否死伤,至少现在我们还不知道。另外,就此看来,行刺者就绝不会是他们中某家所派。” “嗯,确实。那就只能是鲁王了。” “王爷在得知此消息时也大为震惊,我看着不像是假装的。而且,他完全没必要对三家使者同时下手啊,那只会让我们鲁地的情况愈发艰难。” 这话赵乾哲倒是表示认可,如果自己这次真被刺杀,恐怕消息传回洛阳,旬月之内,平天军就要大举杀进鲁地了。 无论是真想为自己报仇,还是找一个最合适的借口,对平天军高层来说,都是必须要出兵的机会。 而以己推彼,其他两家的反应应该也差不多。以鲁王的稳重,确实干不出这样后患无穷的愚蠢行径。 那刺客及幕后主使会是什么人? 赵乾哲这回是彻底没头绪了,不过随即又是一笑,这事自己压根不必费心思,只需要交给鲁王府的人来查便可。 所以他很快开口:“我知道你此来为的什么。这样,你回去告诉鲁王,我受了伤,接下来不会再见外人,我只要一个交代,刺客到底是谁,又是受谁指使。十天之内,要是不能给我答复,那一切就不必谈了,他们要么自缚跟我去洛阳,要么就等着我平天军大军杀进济州!” 第703章 各方反应(下) 听完叶逢的回禀,鲁王脸上的郁色更重:“那赵氏小儿分明就是在借势要挟了!” 叶逢默然,这时他可不想去触王爷的霉头,倒是孔文曦开口劝道:“王爷,这次终究是我们理亏,而且那些刺客也确实不能放纵了,必须尽快将他们找出来法办。 “至于他口中的要挟,也就那么一说而已,未必能当真。” “哼,谅他也没那本事!”鲁王悻悻地呼出一口浊气,这才又问道:“其他人呢?那两方可有回应了吗?” 叶逢和孔文曦都无奈摇头,相比赵乾哲一边,其他两方的态度可更叫人不安了,前往探问的王府僚属却是连他们的大门都进不去。现在都已经过了三更,显然是更不可能得到他们的回复了。んttps:/ “真是岂有此理,他们两家反贼,一家戎狄,在我大越国土之上竟如此猖狂!要不是朝廷如此,本王定让他们以死抵罪啊!”鲁王愤而怒道。 他此时也确实被接连的变故,以及那三方的态度给激怒了,甚至都没有再顾虑自身身份,以及放这狠话的后果,拍案叫嚷了起来。 “王爷息怒。”两人见状赶忙又出言劝慰,“是臣办事不力,还请王爷责罚!” 鲁王在发泄了一通后,也终于慢慢恢复了镇定,只是呼吸依旧有些急促,脸色也依然见红:“那你们说说,接下来该如何做?” “在下已让人去给济州太守府传了王爷之令,让他们尽快找到刺客元凶。”孔文曦连忙道出了自己的策略。 鲁王立刻就明白了他这一手顺水推舟的厉害处,神色稍霁,点头道:“还是你想得周到。那荀寅可领命了吗?” “他并不在太守府,应该是带人去查察其事了吧。”孔文曦如实说道。 “那就明日再派人给他传话。他作为济州太守,城中出了这么大事自然是责任难逃。要是在时限内找不到凶手,那他这个济州太守也当到头了!” 看着他二人一唱一和就把责任推了出去,一旁的叶逢心中难免冷笑,都到这时候,这两人还想着如何夺权荀太守,真是不知所谓。 孔文曦也好,他背后的孔家也罢,就是群只知道算计人心的腐儒而已,真正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看来鲁地的大变真就要到了。 幸好自己足够明智,一早就投靠了平天军,至少不必担心真出事后没条后路。 就在王府内几人各怀想法,筹谋着如何应对眼下这一局时,被鲁王他们惦记上的济州太守荀寅刚乘车自梁州军使者的住处出来,行驶在空旷冷清的街道之上。 作为本地太守,荀寅的耳目可不比鲁王方面来得迟钝,几乎就是在行刺一事发生后,他便已得知其事,并知道是三方使者同时遭遇刺杀。 这让他在感受到压力之余,也猛然察觉这或许会是个机会。 没有过都的犹豫,他便迅速挑了梁州军一方,亲自前往——名为探望,其实却是想要与对方达成某种协议。 而以他的身份,梁州军使者自然不可能像应付鲁王府僚属般将之挡在门外,所以他得以登堂入室,并且见到了其实只是略受惊吓,并未受伤的梁州军使者宋齐云。 只是眼下的这场密会所得到的结果却并非荀寅所乐见,哪怕此时已出门回转,他的心中依然不断转过对方跟自己所提的条件—— “这次我梁州军的人在济州遭遇行刺,还死了数名将士,此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你若想保存济州,保存整个鲁地,就必须与我们合作,帮我们进军鲁地。 “当然,我们也不会亏待了你荀太守,事成之后,你依然可为济州太守,同时我们也可以给你兵马,让你亲自带人杀去曲阜,杀尽孔家上下,替你儿子报仇雪恨!” 他之前所提出的要求现在换了角度,变成这样一个承诺抛到了他面前,却让荀寅一阵阵的感到为难。 与外人合作是一回事,真作为内应,把他们从鲁地之外引进来,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而对孔家,他确实深恶痛绝,但也知道自己绝不能亲自下手,不然就会为千夫所指,成为无数读书人口诛笔伐的对象,真正的遗臭万年。 可问题是,现在的自己,现在的济州,还有得选吗? 这些问题困扰了他足足一路,而待他回到府衙,刚想歇息时,手下又把鲁王府派人传话一事禀报了过来。 当得知鲁王居然要把行刺一事全丢给自己去查时,荀寅的脸色就愈发的难看了:“真是欺人太甚!” 这一刻,他原先的犹豫反倒迅速消散了:“真道本官是可以让你蹬鼻子上脸一直欺侮的不成? “既然你等不仁在前,就别怪我不义了!” 在这个夜里,随着不断的变化出现,荀寅这个济州太守终于是做出了决断。 而事实上,在这个济州城的深夜里,做出某一决定的又何止他一人,比如位于城南的鬼戎使者驻地中,一人也正脸色苍白地听着鬼戎副使曹景贤的最终通牒。 “我们的耐心已经消磨殆尽,现在莫里氐大人都差点被你们的刺客所杀,伤重难起,难道你还想让我们继续忍耐吗? “我也不怕告诉你实话,要不是莫里氐大人之前在多位族长面前极力作保,我塞北铁骑早就杀进鲁地了。 “现在连他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愤怒,需要用整个鲁地的控制权来消弭他的杀意。你要是再拖拉着不肯合作,我们便不会再于此逗留。 “两天,我只给你两天时间做出决定,要么就是想法放开北边的青云关门,引我大军进入鲁地,要么就是等着我们大军破关。到那时,整个鲁地都将血流成河,而你全族,也必然会迎来灭顶之灾!” 面对对方强硬的态度,冰冷的语调,这位相貌清俊的中年文士的额头已满是汗水,他知道,自己已没得选择。 事实上,打从一开始,他和他的家族,就已经没有更好选择,只能选择保住家族,而抛弃所谓的忠义了。 而这场突如其来的刺杀,也只是这一最后结果的催化剂而已。 第704章 真正的主谋 已入梦中的赵乾哲真是做梦都想不到,在遇到刺杀后,另外两方的态度竟比自己更加的激烈。 而且,那两方更是早他一步就已经于暗中出兵,埋伏于鲁地边上,现在只等被他们收买要挟的内应做出安排,他们的兵马就可长驱直入,杀进鲁地。 当然,更叫他始料不及的,还是在于李济,这个已被他视作心腹救命恩人的家伙,其还有着另一层足够让所有人惊讶的身份,以及,此时的他,竟也趁夜离开这一宅院,而来到了半街之外的一间最普通不过的小杂货店的后院。 杂货店还是原来的杂货店,连东家和伙计都没有更换过。 但后边院中主人,却在今晚换成了神情略带紧张的田槛,以及数名身形矫健,配有弓弩刀枪等武器,时刻关注四周情况的护卫汉子。文学一二 他们是纵横会在济州城,乃至整个鲁地最强的班底,是田槛的安全保障。 但即便把这些人都调到跟前,田槛却依然有些惶恐发虚,只因为他之前所做下的事情委实太大了些。 “李公子……”直到看见孙宁进屋,他才跟抓到救命稻草般说道,“现在城里到处都在搜查,我真担心……” 孙宁微笑着上前两步,拿手拍了拍他的肩头:“你和手下的弟兄都做得很好,我想直到现在,他们中任何一方都不会想到,此番刺杀会是你这个最不起眼的盐商所为。” 是的,今夜发生在城中各处,针对那三方使者的刺杀,正是来自于纵横会在济州的精锐人手,而此事的真正幕后主使,也正是他,看似和气生财,人畜无害的田槛。 当然,真要仔细论起来的话,此番刺杀的幕后主使还不能算到田槛身上,而是此时笑着落座的孙宁。 是他在得知鲁王府要宴请赵乾哲后,迅速推断出这次赴宴的会是三家使者,所以迅速给已经在此处安置联络点的纵横会的人传达消息并下达了安排刺杀的指令。 也只有掌握宴会时间的人,才会从容做出如此布置,将三方使者的路径通通计算到位,再来三场刺杀。 田槛这回确实按照孙宁所令,做足了刺杀安排,但这依然难以让他感到安心。尤其是这三方势力可能发动的追查和反扑,更让他惶恐不定,只想从孙宁这儿得到确认。 “你放心,他们短时间里是不可能怀疑到你这样一个商人身上的。毕竟你的身份从来就没有对外暴露过,而这样的事情对一个你这样的商人来说,可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呀。” 孙宁一边宽慰着,一边示意对方坐下说话,还颇为闲适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慢慢喝着:“而且在我看来,现在他们更多只会对各自产生疑虑,以为这一切都是其他两家中某方所为呢。 “而以他们之间的敌对关系,别说三方不可能真开诚布公一谈了,就算真见了面说了话,他们会相信其他人的否认吗?所以短时间里,你们一定是安全的,只要继续隐藏便可。” 田槛这才稍稍放松了些。 说实在的,作为被安插在鲁地的一枚暗子,他并不像其他在南边的纵横会暗谍那样有着丰富的作战搞事经验。他早就习惯了安定和伪装,所以当身处危险时,难免感到惶恐。 直到稍作定神,他才突然又想起孙宁刚才话中之意:“李公子,你说短时间里……那就是指过些时日,我们依然会被查出?” “确实有这个可能,如果济州官府真铁了心要全城大索的话。不过我并不认为他们还有这样的机会。” 孙宁老神在在道:“这次的行刺,已经将他们三方对济州的暗火彻底点着了,你觉着他们只会盯着鲁王或是济州官府,让他们找出真凶吗? “不,我想他们现在最看重的事情只会是趁机给各自势力传递消息,让他们尽快以此名义对鲁地进军!至于凶手刺客什么的,对整体局势来说,真有那么重要吗?” 田槛一愣,这才明白过来,对方的真实目的还不止是为了破坏他们之间的商谈,更是为了真正挑起鲁地,乃至北方的战火啊。 这就是纵横会关键人物的手段吗? 这一刻,他再看孙宁的眼中,都带上几许崇敬之意了:“李公子真是深谋远虑,在下佩服。那接下来咱们又该如何应对可能出现的乱局?” “第一,继续和荀寅保持关系和联络,说不定能从他那儿得到一些关键信息。”这才是孙宁今日来见他的目的所在,正色说道,“第二,让我们在北方各地隐藏的人手也可以准备起来了。 “趁着他们把注意力都放到鲁地,放松对内部的把控时,我们的人正好可以见机行事,让北方变得更加混乱。 “只有这样,我们纵横会才能有机会进入北方,来一个火中取栗,浑水摸鱼!” 已经对孙宁颇感佩服的田槛听得频频点头,连声称是。 是啊,纵横会在南方已然连自保都难,自然是要把大量力量退到北方。也只有让北方陷入混乱,他们才能在此寻得一立足之地…… 而事实上,他并不知道,自己也好,那三方势力也好,在孙宁眼中都只是被利用的对象而已。 孙宁现在要做的,就是让身处北边的这三股势力彻底反目成仇,最好是能大战个几场,消耗个七七八八。如此,他才能在之后顺利带着南方的朝廷大军北伐,夺回本就该属于自己的江山天下! 当然,这只是计划的第一步而已,摆在孙宁面前的,还有太多的问题与考验,至少怎么让自己安然离开这乱糟糟的鲁地,就是一个亟须要解决的难题。 不过此时的他却也已经有了计划,这时又伸出三根手指:“还有第三,我接下来还有一件事要交你来办,这将关系到我的生死和接下来的全盘计划的成败,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田槛的精神陡然一振,神色肃然:“公子请说!” 第705章 大难临鲁地 只一夜工夫,对济州城里的人来说,城中变化几可称得上是天翻地覆了。 原先宽松热闹的氛围彻底不见,无论是城门上还是城中各条街道,守卫巡弋的兵马已增加到之前的三倍往上,而不少想要出门上街的人,也被这些官兵差役什么的严词盘问,甚至都有不准走出巷子的。 这也就算了,那几处使者遭遇刺杀的区域内的大片店铺和宅院,更是直接被官兵封锁,相关人等也被一一带回衙门,严加审讯。 好像就这一夜里,整个济州城已变得一派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官府对任何一个寻常百姓都不再信任。 一时间,举城人心惶惶,纵然是被准许出门之人,此时也不敢轻易上街了,而是留在家中,陪着家人。 倒是一些谣言说法,不知怎的,还是在城中到处散播开来,说什么几方使者及重要人物遭遇刺杀,非死即伤,他们已经发下话来,若不能找到刺客凶手,不久三方大军就会联手杀进鲁地,屠灭整个济州。 当这样的说法传遍整个济州时,百姓们的慌乱情绪更是难以遏制,甚至在之后两日里,出现了多起纠集众人,想要闯出城去的事件。 不过这些连乌合之众都算不上的百姓行为,在早得严令,严防死守的官军刀兵之下,除了被当场格杀,就只有束手就擒这一个结局了。 而这回官府方面也是发了狠了,哪怕因此造成了一些冲突,死了好几十人,他们也完全没放在心上,依旧全城戒严,同时不断抓人盘问,又把一些可疑之人拿进衙门,严刑拷问…… 只是这样的做法却并没有让他们找到任何的突破口,更没有找到任何可疑之人的行踪下落,反倒让城中局势走向近一步的失控。 当孙宁从身边人口中得知这几日城中变化时,都有些感到震惊:“他们还真是胡乱,真以为凭此就能将刺客人等查出或逼出来吗?这样做唯一到底结果,就是自乱阵脚,只会让他们更快丢掉济州的控制权!” “谁说不是呢?不过这对我们来说却是一大好事。”赵乾哲呵呵笑着来到孙宁跟前,又上下打量着他,“李兄,看样子你的伤势大有好转啊。” “有劳赵公子挂心,在薛大夫的用心诊治下,在下觉着我的伤确实好差不多了,至少又有了一定的自保之力。”孙宁忙起身行礼道。 自那夜出去和田槛见面,把自己的“意图”,以及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交代之外,孙宁就一直在养着伤,甚至连自己所在的这间小小的跨院都没有出去过。完全就是一副什么事都不关心的架势。 “你伤还没完全好呢,坐下,不必多礼。”赵乾哲对孙宁倒是颇为客气,说着,还拉了他落座。 然后才神色凝重道:“我今日来,是因为有一件要事跟你商量,我打算这一两日就离开济州。” “啊?是又出什么变故了吗?”孙宁忙问道。他面上表情倒和心里的惊疑颇为相合,只是想法又有不同,只几日间,纵横会都没能找到机会行事呢。 “对,已有确切消息传来,鬼戎人和梁州军都在往鲁地边界集结,明摆着就要攻杀过来了。济州作为鲁地重中之重,自然会成为两路大军的首要目标。所以留在这儿可不是什么安全的选择啊。” 孙宁神色再度一变:“这么快?”他本以为三方借故发难怎么也得等上十天半月,没想到这次他们竟如此果断,真就一点顾虑都没有了。 随即他眉头一皱:“那咱们怎么办?平天军的兵马也会杀过来吗?” “时间上怕是来不及。”赵乾哲沉脸摇头,“我也不瞒你,我们一开始并无此番强取鲁地的打算,只想通过向鲁王他们施压来达成目的,所以兵马调动尚须时日。” 此时的他,确实有把“李济”当成心腹的意思了,所以重要事上也不作隐瞒,直视对方道:“如此,济州肯定是拿不下来了,我想趁着局势未变,离此去青州。李兄,你可愿意随我同去吗?” 孙宁脑中也快速转动起了念头来,留在济州,固然可以把火烧得更旺,来一手浑水摸鱼。而且,还有已知根知底的田槛可用,使自己不至孤军奋战。 但是,凶险处却一定比青州要大,而且,一旦赵乾哲他们此时抽身,自己后续的计划也必然落空,再留于此,确实也过于得不偿失了。 如此盘算之下,结论自然也就出现了,孙宁脸上一副感动与义气深重的模样:“赵公子本就对我有着救命之恩,我也曾答应过你要报此恩德,哪能就这样半途而废的道理? “既蒙你不弃,别说只是随你去往青州了,就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我李济也必追随左右!” “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赵乾哲也为之大喜,上前用力一拍孙宁的肩膀,“从今而后,你我就是自家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我就以兄弟相称,你比我年长些,我叫你兄,你叫我弟便是。” 孙宁也没带客气的,咧嘴叫道:“贤弟!” “大哥!”赵乾哲又哈哈而笑,“说来我其实也有几个亲兄弟,但真论感情,他们谁也比不了你这个大哥!” 孙宁心中一动,更确认了之前的猜测,口中则道:“我反正都记不得自己到底是谁,就当你真是我兄弟便是。不,你我本就是兄弟!” “说得好,我们就是兄弟。”赵乾哲心下更定,这李济的本事自己可是亲眼所见,在那等凶险的情况下,都能力保自己,带上他,此去青州自然就更有把握,也更安全了。 “那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城门那边,我已经打点好了一切,趁着此地官府还在忙于查出什么真凶,不知外敌将临,我们这就离开这是非之地!” 孙宁点头称是,站起身来,就随着赵乾哲直往外去,这屋中其他一切,他都没有半点留恋。 可就在两人来到中庭马车前,正要登车时,外间突然一阵嘈杂,然后就见一名护卫神色古怪的来到他们面前,低声道:“公子,梁州军宋齐云说要见你商议大事!” 第706章 如何是好(上) 夜,鲁王府。 鲁王已呆坐在自己书房中足有大半日了,自打收到那惊人的战报后,他就彻底陷于呆滞,口中只剩下了两句话:“怎么会这样……这可如何是好……” 其实不光是他,同样得知其事的叶逢也感到一阵阵的恐慌和不知所措——就在两日前,陈兵鲁地以北的鬼戎人竟悍然发动攻击。 而且只在一天时间里,他们居然就攻破了作为鲁地北边咽喉的青云关,这导致鲁地大片城池彻底暴露在了鬼戎人的铁蹄快刀之下,就连济州都瞬间陷入到岌岌可危的地步。 不,不是岌岌可危,而是必然会遭遇鬼戎人全力猛攻,济州存亡已在旦夕之间了。 一切的变化来得实在太快,之前鲁王还想着趁三方势力纠葛而保证自家的独立性,甚至从中再获取更多好处。 可结果只眨眼工夫,一切就都彻底变了,鬼戎人居然完全不顾其他两方力量的存在,悍然强攻,这是要虎口夺食,直接将鲁地强行夺到手的意思啊。 可以说,所有知道其中奥妙之人都被杀了个猝不及防,都感到了难以置信的心慌。所以即便鲁王此时表现得如此惶恐,身边暂时竟也无人加以劝慰,当然这或许也和孔文曦恰好不在有关。 守在房中不敢稍离王爷半步的叶逢在努力让自己的情绪有所平复后,终于决定开口说点什么。他在思索片刻后,便上前一步,低声道:“王爷,事情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纵然丢了青云关,我鲁地广大,还有好几十座城池可挡鬼戎进犯,只要您下令,使我鲁地上下一心,必能挫败鬼戎人的入侵!” 回应他的是鲁王空洞的眼神,以及半晌后的一声惨笑:“不可能了……连青云关都被他们所破,其他城池哪挡得下如狼似虎的鬼戎人?他们可是能在短短半年内席卷我大越北疆的鬼戎铁骑啊,我们哪来的兵马……” 这话倒也是实情,与大越其他地方一样,承平日久的鲁地也早已武备不兴,之前也只是靠着几方间的平衡牵制才能确保安全。而现在,当鬼戎人抛开顾虑大举入侵,他们是不可能有任何自保之力的。 整个鲁地,所有兵马合起来都不过五六万人,而且多是几月都未见得能操练一次的乌合之众。遇到强敌猛攻,是完全不可能指望他们死守到底的。 “王爷,我们不能就这样轻易认输,就算我们不是鬼戎人的对手,不还有平天军和梁州军吗?他们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只要我们撑住一段,他们就一定会出兵来援,帮我们把鬼戎人驱赶出鲁地!” 叶逢这番话倒是有了些效果,让鲁王的眼中闪过一丝神采来。 是啊,同样是自己所畏惧的大敌,只要那两方人马真能及时而来,则鬼戎必讨不了好,到时,鲁地就还可能属于自己…… 可就在他稍稍振作的当口,一人随着说话快速进入书房:“王爷,在下以为此说法极其不妥。”正是孔文曦大步而入,神色看上去依然沉稳,而其眼底深处,有着一抹让人难以察觉的无奈。 “孔先生,你这话是何意?”叶逢没想到这个最得王爷看重的幕僚赶回来后会是这么个态度,神色顿时一变,皱眉问道。 鲁王也好奇地看向了对方,心中是愈发的不安了:“怎……怎么说?”んttps:/ “王爷,鬼戎人是我们的大敌不假,可平天军和梁州军就是我们的朋友吗?”孔文曦反问一句,却是让叶逢都没法开口了。 是啊,三方皆是觊觎鲁地富庶的大敌,只是他们各自有着提防顾虑,才一直放着鲁地不受侵扰。 可现在,这一微妙的平衡已被打破,那即便其他两方真能打退鬼戎,他们就会退兵离开? 恐怕到头来,只是换了新的强敌夺取鲁地而已。 当想明白这一切后,鲁王整个人更是如泄了气的皮球般,彻底瘫坐在了那儿,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完了,自己这下是彻底完了。 不过孔文曦倒是还有话说:“王爷还请不要绝望,事情还可能存在一线转机。” “一线转机?哪来的转机?”鲁王半晌后,才反应过来,急切问道。 “鬼戎人终究是外族,我鲁地又是中原文教祖庭,只要他们还有着想夺取鲁地控制权的想法,就必须得到我孔家,以及所有鲁地百姓的臣服。” 孔文曦神色凝重道:“而要做到这一点,王爷您便有着举足轻重的份量了。谁不知道您乃是数十年的鲁王,有大恩义于整个鲁地百姓,所以对鬼戎人来说,留下您配合他们做事,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而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他们知道您的价值,更让他们知道鲁地不能乱的事实。然后,我们再与之合作,哪怕是向他们臣服,只要能确保王爷您和整个鲁地百姓的安全,那这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当然,在此之前,我们也要拿出自己的诚意来,就是让鲁地各方人马都不要再与鬼戎人为敌,放他们顺利进入济州……” 叶逢一开始还是对临危不乱的孔文曦大为佩服的,觉着他确实要比自己更有才干和胆魄,遇到此等大变故时,居然还能想出最妥当的对策来。 可是在听下去后,他的心情却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看着对方的目光都彻底不一样了。 这算什么? 这不就是在劝王爷连抵抗都不做,就直接跟鬼戎人投降吗? 这是要把整个鲁地都拱手让给鬼戎人啊! 他怎么能,怎么敢做出这样的决定来? 而更叫叶逢感到震惊的是,鲁王他居然真就在沉吟后慢慢点下头去:“孔先生,你说的不错。现在我们已经没有选择,确实只能……” “王爷三思啊,臣刚刚也说了,我们还可以借助平天军和梁州军之力驱逐鬼戎人……”叶逢忙再度劝道。 孔文曦则紧跟着道:“王爷,只有鬼戎人会在控制鲁地一事上需要借助我们的力量,其他两方却不需要。所以我以为,宁可把鲁地交给鬼戎人,也不能交给他们,这也是为了王爷您的将来和安全着想!” 一时间,两人各执一词,争论起来。 第707章 如何是好(下) 鲁王再度陷入纠结,不过也就那么一会儿。 说到底,他就是一个贪图自身权力享乐多过为鲁地,为朝廷大事着想的自私之人。 而且他并不蠢,知道孔文曦所言在理,相比于更需要自己以维持鲁地统治不乱的鬼戎人,对另两方势力来说,自己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甚至,等他们真个夺下鲁地后,自己反倒会成为眼中钉般的存在,被他们迅速解决。 想明白这一切的鲁王当即开口:“我已决定了,就让人传令各处,对鬼戎人不作抵抗,不然就以谋反论处!” “王爷英明!”孔文曦大喜,同时也长长的出了口气,他是真怕自己无法说动王爷,从而导致不可料的后果。 “王爷……”叶逢大惊,这是真要把鲁地彻底拱手相让给鬼戎人了吗? “我意已决,你不必再说,不然你就是第一个被视作叛逆之人!”鲁王当即打断了他的话语,然后再看向另一边的孔文曦,“孔先生,本王就把此事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将本王的心意带给他们,让他们不要滥杀无辜…… “这也算是,算是本王为鲁地百姓再做一点事情吧……” 说完这话,他似乎都被自己高尚的情操给感动了,双眼都不觉有些泛红。 孔文曦忙大声答应:“王爷放心,在下和我孔家一定不负王爷所托,一定会确保鲁地百姓不受鬼戎侵害……” “你还真是敢说啊,难道不会因此感到脸红羞愧吗?” “像他这样早把礼义廉耻之心抛弃掉的家伙,又怎么可能会因这点说辞就感到羞愧呢?” 突然间,门外先后想起两个充满了讥诮的声音,然后本来虚掩的书房门户就被人用力推开,让外间有些混乱的景象彻底落到里头三人眼中。 书房外是宽阔的庭院,本来除了一些护卫之外,还有好几个随时听命服侍的王府奴仆。 而现在,这些人都被人按住,拿绳索捆缚了,口中还被塞了布团,让他们都不能给里头几人示警提醒。而在这些人的身前,则站着杀气腾腾,刀剑出鞘的悍勇汉子,只要为首之人一声令下,这些兵器就会轻易没入对方心坎咽喉。 只有四人,此时好整以暇站在书房前,其中一人也才把推门的手缩回,四人看向鲁王的眼中,都满是鄙夷和不屑,甚至还带着一丝杀意。 这四人正是分别代表平天军和梁州军的赵乾哲、孙宁,以及宋齐云、卫千山。 …… 就在个把时辰前,赵乾哲还打算趁着大乱未起,先行离开济州这一是非之地。 因为他很清楚,这一突然变故平天军是真没有太多准备,鬼戎铁骑杀入鲁地,自家是没有应对策略的,那就只能先求自保了。 可不曾想人还没动身,梁州军的使者却突然找上门来,而且摆明的态度居然不是敌意,而是来寻求合作的。 见面后,对方更是开门见山:“鬼戎已破青云关,不出数日,大军便可杀至济州,赵公子可有想过如何应对吗?” “宋大人以为呢?”赵乾哲反问。 “鲁地绝不能就这样轻易落到鬼戎人之手,不然大河以北大片区域都将不保,这应该不是你我两方之人所愿意看到的结果。 “而且,之前鬼戎人占据北疆大片城池,已让他们的实力得到了极大提升,所欠缺者不外乎钱粮人口。一旦鲁地落入他手,则这两项也会补充到位,到时你我还能遏制住鬼戎南下的脚步吗?” 赵乾哲默然,这其中的道理他自然明白,可问题在于,他现在根本没有能力阻止对方啊。 “赵公子此番不辞辛劳危险来鲁地,也是希望立下大功,好为将来争夺地位打下基础吧?”宋齐云又盯着他道,“要是就这样坐视鲁地被鬼戎人所得,你真就甘心吗?” 这后一句果然点中了赵乾哲的要害,让他在吸一口气后,问道:“那你说,我们该如何行事才能阻止鬼戎人夺取鲁地?” “我梁州军已有一部自南边入鲁地,但论兵力,还有速度,显然比不了鬼戎铁骑,所以就需要鲁地兵马拖慢他们的脚步,也就是让他们不惜一切地顽抗到底。” 宋齐云在这时也没什么好隐瞒了,直接就把自身的行动给道了出来,却让赵乾哲,以及一旁的孙宁都听得一惊。 没想到三方势力,居然有两方都在暗中出兵,可怜平天军,不,应该说是可怜他赵乾哲,居然还妄想用些小手段来夺取先机。 不过此时已不是指责对方行事诡诈的时候了,赵乾哲在深吸一口气后,问道:“所以这就需要鲁王及鲁地官员与我们一心?而要说服他们,就需要合我两家之力?” 孙宁看一眼赵乾哲,这位的头脑确实灵敏,只一下,就抓住了重点。 “不光如此,我们还需要你平天军也尽快出兵。不然只凭我梁州军一部,怕是无法打退鬼戎精骑。” 赵乾哲稍作沉吟,随后点头:“我可以即刻派人飞马回去报信,并让洛阳等地出兵。但是,真把鬼戎人打退之后呢?鲁地又当由谁做主?” “这个大可留到今后,至少鲁地是绝不能落到鬼戎之手的!” 宋齐云的这句话孙宁倒是颇为认同,比起这两方乱臣贼子,鬼戎人显然危害更大。 最终,双方还是迅速定下了合作,至少眼下他们有着唯一的敌人,需要解决迫在眉睫的危机。 而当务之急,自然就是赶紧先去见鲁王,通过他,来调动鲁地兵马,与鬼戎入侵者一战到底。 只是双方联袂上门才到鲁王府前,就被守在那儿的护卫们给挡了驾,哪怕他们亮明身份,对方居然也没有通传和放他们进入的意思。 也就在这时,孙宁突然就想到了一点,低声把自己的判断道了出来:“贤弟,青云关在一日内被破本身就透着诡异,莫不是守军内部出了问题?而要是连鲁王府中也有鬼戎内应,事情可就麻烦了。” 赵乾哲瞬间明白过来,再顾不上其他,便和宋齐云一道带人,强闯鲁王府! 第708章 揭穿(上)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遑论是在一府之中,虽然是占地广大,深如海的王府。 在鲁王为鬼戎攻破青云关,入侵鲁地而惶恐不安时,消息自然也在半日里为王府众人所知,一时自然也闹得人心惶惶。 纵然是对鲁王再忠心的臣僚下属,此时也难免心神不属,想着该如何自保。而于此等心态之下,当孙宁他们这上百好手猝然发动袭击,王府的守卫力量自然难以抵挡。 甚至到最后,许多人都是束手就擒,不光没有反抗,连叫嚷示警都没有,使得外间之变,并没有惊动到里头还在争论如何应对的鲁王三人,也让他们间的对话半点不漏的全为孙宁他们所知。 即便有所准备,可在听出鲁王已拿定主意要向鬼戎人称臣时,孙宁还是心中愤怒,其他三人自然也是一样,这才出言讥讽,顺便推开门户。 房中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了一大跳,鲁王更是甚至一震,如做贼心虚般把自己往后一缩,叫道:“你们是……”文学一二 孔文曦则是脸色剧变,旋即大声喝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王府闹事,你们是什么人?” “平天军赵乾哲。” “梁州军宋齐云。” 两名使者平静地报出自己身份,然后齐齐跨步进入书房,孙宁二人也随后入内,只是作为陪衬。 谁也想不到,鲁王和这两大势力的使者竟会以这样一种方式正式见面,他整个人都颇为恍惚,只呆呆看着他们来到自己跟前,最终才吐出两字:“你们……” “鲁王,我本以为你有着相当的野心,以及与之相配的才干,可真没想到啊,你竟是如此的懦弱无能,遇到问题不想则如何解决,居然妄图向外族乞降!”宋齐云继续说着,满满的鄙夷之意。 “你以为这样就真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和富贵吗?或许在你对鬼戎人还有利用价值时,他们会留你一条性命,可等到鬼戎真就控制鲁地,你就是他们欲杀之后快的隐患了。”赵乾哲也跟着道。 “你们这些家伙真是岂有此理!”不等鲁王反应,孔文曦已陡然一声断喝,打断了他们继续的批判。 他已经从刚才的慌乱中回过神来,同时瞬间明白自己的处境。一旦王爷被他们重新说服,并相信自己刚才的那番说辞另有居心,那自己和孔家可就有危险了。 所以绝不能让他们得逞,必须让王爷明白自己才是真心为他着想之人。 在一声喝打断两人的指责后,孔文曦又快速道:“我鲁地之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们两个外人指手画脚了? “我知道你们打的是什么主意,还不是想让我鲁地军民卖命去和鬼戎人作战,然后给你们夺取鲁地创造机会?可你们有没有想过,死的可都是我鲁地之人,最后得利的却是你们,真当我等是能被你们随意哄骗的三岁小孩吗?” 他这番话明着是在点破两方用心,其实却是在提醒鲁王,他们的任何说辞都不可信,因为他们就不是鲁地之人,只是觊觎我鲁地的财富人口和土地而已! 果然,随着他这番话说完,鲁王本来不安的神色也为之一定,目光也变得坚毅起来:“二位,你们这么做是不是有些越俎代庖了?真道本王怕了你们,真以为我济州数万大军不敢动你们吗?” “哈哈哈哈……”面对他的指责,赵乾哲陡然一阵大笑,然后又把面色一沉,叫着鲁王的姓名,“孙衍,你不会以为这全城人等都如你和他孔家之人一样,没有半点骨气,为求活命就甘于做鬼戎人的俘虏走狗吧! “哦不对,你甚至只是一只糊涂狗,到现在还没闹明白自己早被人设计出卖了,居然还将之当作什么心腹,还以为他对你有多么的忠心耿耿。” “你……你这话是何意?”鲁王突然心中一动,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孔文曦见状却是一凛,刚要出口反驳,却被孙宁一步抢到跟前,探手已扣住他的咽喉,让他刚欲出口的一句话顿时就卡在了喉咙里。 而随着孙宁稍稍用力,他整张脸更是迅速涨红扭曲,想要挣扎,却连手都抬不起来。 作为王府重要幕僚,作为孔家新一代中最出类拔萃的子弟,孔文曦从来没有遭受过如此对待,一下就陷入巨大的恐慌中,身子颤抖着,喉咙里咯咯作响,眼中更满是乞求。 但孙宁根本不为所动,只一下将之抵在了墙上,只等着赵乾哲把话说完。 后者也没有让他失望,这时已直奔主题:“你就没想过作为鲁地抵御北边之敌的重要关卡,青云关怎么就会在一日之内就被鬼戎一战而破? “莫说如此雄关了,就是一座最普通的县城,若是有相当的官兵驻守,即便面对数倍,数十倍之敌,也足可以坚守数日不破。可青云关,却轻易被破,若说其中没有猫腻,恐怕谁都不会信。” “这……”鲁王终于明白过来,“你是说青云关是因为有人里通外敌,才沦陷的?” “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可能!”赵乾哲说着,又看了眼依然被孙宁掐住脖子的孔文曦,“而就我们之前得到的情报,那边的守将许钧,就是由孔家人一力推荐,才得以镇守青云关的吧? “然后就在青云关陷落的消息传回之后,你身边这位孔家子弟就又不断向你鼓吹投降鬼戎人的种种好处,促使你要不战而降。孙衍,你仔细想想吧,这两者间是否存在什么必然联系,以及你是否一早就受他们蒙蔽利用了!” 鲁王整个人再度陷入莫名的错乱,然后脸色又是一阵变幻,最后目光才落定到脸色发青,都快要断气的孔文曦身上:“他……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随着他一声问出,孙宁手一松,终于是放开了孔文曦,后者却无法站立,扑通一下就倒在地上,不住干咳呼吸,显得极其痛苦。 不过相比于身体的痛苦,内心的恐惧才是更强烈的感觉…… 第709章 揭穿(下) 孔文曦很清楚,这就是事实和真相。 他更清楚,一旦自己承认其事,那自身的安危就不用说了,就连整个孔家怕也要陷入到极大的危险之中。 那才是真正的灭门之灾啊! 他下意识想要否认,可随着那只熟悉的有力大手再度一把攥住自己的衣领,把自己提将起来,沉声喝道:“还不从实招来!”孔文曦便只觉心脏都似被其攥住,心神更是为其有着强大压迫力的目光所慑,那到嘴的谎言,却是一字都说不出来了。 而这番表现落到鲁王眼中,已经让他有了自己的判断:“你……你们孔家真是这么做的? “亏我还对你,对你们孔家尊重信任有加,你们就是这样回报我的?这就是你们孔门,你们千年文教之祖庭所谓的处世之道?” “王爷……”不知是真被孙宁的杀气所慑,还是被鲁王的话语所打动,孔文曦终于是身子一软,低声道,“我也不想的,可是……可是眼下的处境,却让我们不得不做出如此决定啊。 “那些鬼戎人早就打定主意要于此番侵入鲁地了,你们知道青云关这次面临的是多少鬼戎兵马吗?是十万铁骑,外加十二万步卒。 “或许青云关凭借地利可以挡得一时,但最终的结果,却必然是关毁人亡。到那时,青云关上下数千人将鸡犬不留,而其后方的数十州县,也将遭遇难以想象的屠戮……” 这番话说出来,不光鲁王为之大惊失色,就是孙宁他们,也震惊不已。 如果此话是真,那这次鲁地遇到的情况确实要比想象中的更加可怕,超过二十万之众的鬼戎兵马,分明就是他们倾尽全力攻入鲁地,是志在必得的一战了。 别说鲁地那几万乌合之众非其敌手,就是平天军也全力相救,怕也难说有必胜的把握。 当然,这也只是他孔文曦的一面之词,反正从之前的情报来看,攻打青云关的鬼戎骑兵也不过几万而已。 既然已经开了口,孔文曦也就不再有保留,忍着喉咙处的疼痛和不适,颤抖着声音继续道:“他们这次早就蓄谋已久,只是一时缺一个悍然动兵的借口。 “然后就在前几日,发生了使者被刺杀一事。这让他们再无顾虑,而且已经扬言,只要鲁地守军胆敢抵抗,那等破城之时,就会屠城,无分男女老幼,皆将被杀…… “王爷,我孔家所以做出如此选择,也是为了救我鲁地的百姓啊,因为非如此,只会生灵涂炭,死伤无数,还请王爷明鉴……” 鲁王彻底惊呆了,他全没想到出事背后还有这许多的隐情。 而随着对方把话说明,他刚刚因为被人背叛愚弄而生起的愤怒情绪居然也随之消散了大半,只能是呆呆看着孔文曦,不知如何开口才好。 岂止是他,就连赵乾哲他们三人,都因为这一说法而为之失神,情况要比他们想象的更恶劣,倾巢而来的鬼戎人,真是现在的鲁地兵马能抵挡得住的吗?他们真还有必要拼这一把吗? 然后,在这一片诡异的沉默中,却响起了一声不屑的嗤笑,正是来自于孙宁。 “大哥,你看出什么问题了吗?”赵乾哲忙问道,其他几人也同时将目光落到了孙宁身上。 这让孙宁心头都微微一紧,可别叫人看出自己的问题来啊。 虽然他经过了一番改扮易容,已经和原来的模样,和赵乾哲有着不小差别,但面前几人里,依然存在对自己颇为熟悉之人啊。 鲁王孙衍,作为藩王,以及保庆帝的王叔,大乱前,可是每年都会入洛阳进贡陛见的,自然会对皇帝有着相当印象。 而宋齐云,作为郭炎身边的亲信部将之一,之前也曾和孙宁有过几面之缘,谁知道对方会不会看出问题来。 但此时,已容不得孙宁多想了,还是解决眼下的难题为第一要务。 他在略一定神后,才用沙哑的声音不屑道:“你口口声声说这一切都是为了鲁地百姓,可其实更多的,还是为了你们孔家自己的生存吧?为了你们能一直安全地留在曲阜,所以就罔顾家国大义,而甘心为鬼戎走狗! “至于你所谓的什么鬼戎有二十万之众,恐怕更多只是他们用以恫吓你们的说辞,只是谎言而已。不然,他们又何必非要用此等手段,还让你们作为内应,乱鲁地军心呢? “说到底,你们孔家只是为了自身,才会做出此等置鲁地百万之民于不顾的决定来。你们可有想过,真等到鬼戎入主鲁地,那这儿的百万之民就沦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局面了。 “不光是一个鲁地,中原,也将直面鬼戎铁骑的两面攻袭,到那时,死的人可就更多了。 “你们不会去想,因为你们孔氏打着所谓的圣人后裔的旗号,其实一直以来都只是在攫夺鲁地之财富,用你们祖上的名声,谋求自身的富贵而已。 “至于到底这鲁地是谁为主,到底鲁地百姓会过得怎么样,于你们而言,根本就无足轻重!” 这一番话孙宁说下来如刀似剑,铿锵有力,狠狠地撕破了孔文曦最后的那层伪装,也让他整个人都跟失去了力气般,彻底瘫坐了下去。 宋齐云这时精神却是一振:“说得好!李兄果然有着非凡的见识,要不是有你看穿这一切,我都险些被其骗了去。二十万,要是鬼戎真把二十万大军都拿出来攻入鲁地,那对我们来说反倒是好事了,我们可以直取北疆,把他们的家底都给抄了!” 赵乾哲目光闪烁,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随即也呵呵笑了起来:“没错,你们的阴谋已被我揭穿,很快就会让你们付出代价了。” 说着,他又看向鲁王:“王爷,事情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我想你总不希望鲁地真就这样被你所毁吧?” “我,我自然不会让我的属地被外族所夺。可是,我又该怎么做呢?”鲁王这时已彻底没了主意,只能看向面前几个刚刚还是他敌人的家伙。 第710章 先下手为强(上) 鬼戎使者驻地,曹景贤一脸惶恐地看着已披甲执兵,全副武装的一众人等,忍不住道:“大人,你真打算今夜行动?” 莫里氐轻轻拔出腰间佩刀,又将之送回鞘中,目光都没有往他身上瞥一眼:“有何不可?我塞北铁骑就要杀到济州城下,鲁王那边也应该已被说服,此时的济州已是我们的了。 “此时我动手,正好可以杀那两家一个措手不及,把最后一点问题也尽早拔除。” 说着话,他已转身径直朝着自己的坐骑而去,这是打算上马出动了。 曹景贤又赶了两步:“可是现在城中兵马还在四处搜查,说不定我们一出去,就要和他们迎面撞上,难免一战。” “第一,孔家已经传话过来,一等到鲁王被说服,他们便会把满城兵马收回去。”莫里氐说着,已利落翻身上马,院中其他骑兵,也都跟着而上,更有人火速向前,搬开碍事的高高门槛,又拿开粗大的门闩,只等他一声令下。 “第二,我们既然决定动手夺城,正要杀几个不开眼的家伙祭旗!还有,你就没发现,如今外头已经比中午时安静许多了吗,都听不到什么动静了。” 曹景贤一愣,这才察觉到如今他们这处大宅院外确实显得格外安静,而中午前,不光有巡弋的官兵不时经过,查问路过的行人,而且门前都还有说是保障他们安全的济州兵。 而现在,这些动静已尽数消失,这就意味着鲁王那边果然就按他们要求的,已把人手通通调走,从而好方便他们行事了。 “明白了?”莫里氐再瞥一眼曹景贤,神色间难掩不屑,“那就安心在这儿待着,等着我拿下济州,你自然也有功劳!开门!” 最后两字自然是跟门前手下所说,那四名鬼戎战士立刻手上发力,用力拉动,将那两扇沉重的木门往内开启。 他们在开门的同时,身形也是极力直往后方让去,生怕阻了自己人前冲的势头,目光甚至都有些羡慕。因为他们将负责留守于此,保护曹景贤等人,却是不能杀敌夺城了。 可结果,在他们的注视下,以莫里氐为首的这一干骑兵在大门开启后居然并没有顺势拍马冲出,而是怔怔立在那儿,就跟被人施了定身咒般,只有胯下的一匹匹骏马有些不安地打着响鼻,原地踏蹄。 而他们的目光则定定落在院门之外,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惊人的事情一般。 几名开门的战士自然一阵好奇,奈何身在门后,一时竟看不到外间到底有什么稀罕事。好在他们还有耳朵,还能听到旋即而生的喝叫。 “快躲开!” “放箭!” 这第一声来自同样受到影响的曹景贤,不过他反应比其他战士还要更快,大叫出声的同时,人已跌跌撞撞直朝着旁边扑去。 第二声却来自门外,在这一声之后,嗖嗖的箭矢破空声就瞬间充斥了整片区域。 数以千计的利箭如雨点般铺天盖地地直射入院中,把这三百鬼戎精骑彻底笼罩在内,不论人马,无分尊卑,尽数朝着一切目标钉杀而来。 惨叫声一下子就在这间还算宽阔的庭院中爆发开来,大片的人马都倒了下去,只有极少数人在那危机到来的一瞬间掣出兵器,翻身躲避。 这些人中就包括了莫里氐,他作为鬼戎正使,也是塞北三族中名列前茅的勇士,纵然是遇到这样的突袭,却依然能在那眨眼间做出最正确的应对。 佩刀被他迅速抽出,然后在身前舞出一片光影,将那些临身的箭矢拨打开去,同时目光也在四下逡巡,寻找着可以退却闪避的空间。 只是这一圈扫下来,却让他的心为之下沉,因为聚集了三百骑兵于此,这院子早就满是人了,根本容不得他们转向退走,也没有个躲藏的地方。 而且,这箭雨可不止一轮,只稍作停顿后,第二轮箭雨又已扑面而来,之前那些勉强撑住的部下,又倒下了一片。 不能再死扛了! 几乎是在转念之间,莫里氐就已经有了决定,当即一声断喝:“杀出去!” 话出口,他已身先士卒,一抖缰绳,策马疾冲向前。 弓手就在大门外五六十步处,只要能杀将出去,冲到他们跟前,那骑兵杀弓手就如宰鸡杀猪一般轻易。 剩下那些还能冲锋的骑兵也都明白了过来,呼喝着,紧随在自家首领之后,如一只只负伤暴怒的草原狼般,悍然迎着扑面而来的箭雨,直朝前冲。 在此期间,又有好些人中箭落马,但还是有近六十人跟在莫里氐身后,冲出大门,冲到弓手跟前。 然后,他们就听到了两边侧方的呼啸呐喊,两支早已蓄势待发的军队就如两根横扫而来的棍棒般,狠狠地抽在了他们队伍的侧面。 虽然这些兵将都是以步卒为主,但他们饱满的情绪和战斗的决心,再配合上此的本就不利于骑兵冲杀的狭窄地形,一下就把本来还算有些阵势的鬼戎骑兵给瓦解切开。 这一下,每一个骑兵都已陷入到了孤军奋战的绝地,前后左右,都是敌人,都有可能遭遇刀枪剑戟各种兵器的劈刺。而且,时不时的,前方还会有冷箭袭来。 更妙的是,因为是步卒对骑兵,敌人都是身在高处,这让弓手都不用过于小心,避免伤到自己人,完全可以放开手脚向上方发箭。 于是,在如此层层控制和配合下,这场战斗,或者说是一面倒的屠戮只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三百鬼戎骑兵已尽数落马,最后只剩下莫里氐一人,凭借着过人的骑术和武艺,还能左冲右突,连连把官兵撞翻杀死。 但此时的他,也已经被层层包围,再是悍勇善战,也断没有突围逃走的可能了。 而此时的他心中除了悲愤之外,更多的还是惊讶和疑惑。 怎么事情就会发生如此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本该控制局势的自己,居然会落到如此必死的地步? 第711章 先下手为强(下) 离战场并不太远的一座三层楼上,孙宁几人正陪着鲁王和犹自恍惚的济州太守荀寅站在那儿俯瞰着下方一面倒的屠戮。 虽然因为天色暗下的关系,导致百步外的战斗已变得朦胧模糊,但他们都已经可以做出准确的判断,这场针对鬼戎铁骑的围歼伏击战将以完胜宣告终结。 恐怕这些鬼戎人到死都不会想到,济州方面会突然改变主意,打算与他们强战到底。更想不到,作为使者的他们,会成为济州官军第一个要解决的目标。 所以,在明面上答应他们会归降后,济州方面就已暗中调动兵马,将这座院落重重围困了起来。 不光是正门这边布置了如此杀阵,其他各个方向,其实也有弓弩手待位准备,只要他们派人出来,就是个死。文学一二 毕竟,像济州这样人口众多,街巷纵横的大城市,从来就不利于骑兵的奔跑作战,他们胯下的骏马都没能跑上几步,就得降速转向了。 “王爷,看到了吧,鬼戎人并不像孔家人所说,你所想的那般可怕。只要布置得当,我们要杀他们也是轻而易举!”孙宁在旁瞥一眼神情复杂的鲁王,低声说道。 这让鲁王的身体又是一震,继而苦笑道:“你……你们是对的,鬼戎人并不可怕,不然也不会被我朝太祖太宗轻易击败遁逃向北,更不会被武宗皇帝杀得几乎灭族了……” “你明白就好。”赵乾哲嘿笑一声,然后传令:“多留几个活口,我们要从他们口中问出他们进犯鲁地的全盘计划!” 也是有这一句话传过去,后边的围攻中弓手才没有继续放冷箭杀敌,最多以箭射马,帮着将士们拿下敌人。 虽然如此一来,让战斗稍微拖沓了些,但生擒者也达到了二十来人,最后的莫里氐在一阵左冲右突后,也终于被几名将士扑到身前,砍断马腿,狼狈坠地,再被七八件兵器抵在了胸前咽喉,让他无法再作挣扎。 也是直到敌人尽数拿下的消息传到后方,孙宁他们才赶将过来,然后就对上了莫里氐那双满是愤慨的眼睛:“卑鄙……你们这些中原人实在太卑鄙了!” “难道你们犯我鲁地就不卑鄙吗?还有之前趁乱袭我北疆,不也一样是趁人之危吗?”孙宁当即出口反驳道。 卫千山更是跟着来了句:“兵者诡道,只要能败敌破敌,我们并不在意用的是什么手段!” 面对如此答复,莫里氐先是一愣,继而才又叫道:“你们……你们可知道就算这样也别想扭转鲁地的局面,我塞北大军已杀入鲁地,很快,济州也将面对数万,数十万大军的围攻。到时候,你们一个个都将难逃一死!” 回应他的,是济州守备挥过去的一鞭子,啪的一声,他的脸上便留下了一道血痕:“都到这时候了,居然还敢如此放肆,真当咱们不敢杀你吗?” 不过区区小伤痛,根本不可能让莫里氐屈服,他此时恶狠狠的看向位于众人中间的鲁王:“鲁王,你可要想明白了,你现在是把整个鲁地,和你自己的性命都交了出去! “孔家的人难道没有跟你把话说明白吗?我们塞北铁骑已经杀入鲁地,你们是根本没法阻挡的。就算平天军和梁州军说了会帮你,也作不得数……他们根本来不及出兵,就算来了,也不是我塞北大军的对手!” 鲁王听着他的话,脸上却是一阵苦笑。 你以为本王不想自保吗?我这不是已经没得选择了,才不得不与他们配合,死守鲁地? 赵乾哲这时微笑着,和善上前,还拍了拍已被五花大绑的莫里氐,温声道:“你也不必再多费心思,想着劝鲁王改变主意了。 “你一个鬼戎人,能说一口流利的中原话已属不易,就别指望自己的口才能有苏张之利,可以动摇我等决心。 “你现在要想的,应该是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或是少受痛苦。也就是乖乖回答我们的问题,告诉我们你们鬼戎各军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计划,以及现在到底有多少兵马入鲁。” 面对这一话题,莫里氐当即就把头一扬,呸道:“你想让我贪生怕死,背叛族群?那是做梦,我……” “拖下去,大刑伺候!”赵乾哲压根没有耐心与之多费唇舌,即刻下令道。 与此同时,其他那十几个俘虏也开始被人严词讯问,想从他们口中问出鬼戎出兵的诸多细节来。 只是这些人却没有莫里氐的语言能力了,一个个都听不懂兵将说的是什么,他们张口也是呜哩哇啦的一堆,直让人皱眉不已。 “把他们都杀了,一个不留!”赵乾哲当即下令,“再去里头找找,看看还有没有活口,能不能让我们找到一个可以问话之人。” 半晌后,又一人被带了出来,正是曹景贤。 他运气确实不错,在乱箭射来时,及时扑到一旁的假山之后,只脚上中了一箭,却无性命之忧。 不过他运气也并不算太好,因为终究还是落到了济州众人之手,也面对了和莫里氐一样的问题。 而就在他旁边,莫里氐已被扒光了,被皮鞭和烙铁狠狠伺候着,声声惨叫夺口而出,把个文质彬彬的曹景贤看得浑身颤抖,面如土色。 “曹大人你在鬼戎部族中当也担有要职吧,想必应该知道许多事情,还请一一说出来,不要让我们为难。”赵乾哲依然是那副和煦的,笑吟吟的模样,就好像刚才下令用刑和杀人的并不是他一般。 曹景贤只犹豫了一阵,才开口道:“你们就算知道一切又有什么用?难道你们真以为鲁地还能守得住?” “守不守得住是我们的事,你只管如实交代。而且你也看到了,我们既然敢在此时对你们下手,就做好了与鬼戎人一战的准备。先下手为强的道理,不光在你们这儿适用,放到那些入侵鲁地,以为我们都将望风披靡的鬼戎主力身上,也同样适用!” 赵乾哲又笑着说道,而随着他话出口,旁边的几名军将又把皮鞭烙铁搬了过来。 这让曹景贤再也不敢坚持,急声叫道:“我说,我把一切知道的都说出来……” 第712章 出门迎盗(上) 炎炎烈日之下,博济特率所部五千铁骑正匀速朝着济州方向行去。 作为塞北三部中最有名的勇士之一,他一向都以冲杀在第一线为荣,今日他所扮演的,也同样是大军先锋的角色。 不过博济特却对让自己带兵先拿下济州城的命令很不以为然,不是他畏难,而是觉着这次的目标实在太过轻易了。 如果真是让他带兵攻下济州这座鲁地重城,他自然会感到很兴奋,因为这对他来说是荣耀和信任。但现在的济州压根不是那么回事,已经有消息传来,济州守军早无斗志,决定归降,只等他带兵过去接收了。 如此一来,夺下济州就变得轻而易举,根本不会交战,也就没有任何荣誉可言了。 不过军令之下,博济特也不敢违背,只能带队赶路,只是这速度却要比以往出征时慢了许多,三天下来,距离济州还有三十多里地。 “博济特,其实我们完全可以在拿下济州后再分兵攻打那附近的鲁地城池。我听说它东边的青州城兵马众多,还不肯降,正好可让我们顺路夺取!”一名部下看出他心中不甘,小声做着建议道。 这话让博济特的精神陡然一振:“木黎托,你说的不错,我们确实不该只盯着一座济州。传令下去,全军加速向前,中午时,我就要……” 命令还未下达,前方却突然有烟尘滚滚而来,让博济特和一干部下同时心生警惕,不少战士已经将箭矢都搭上了弓弦,远远的瞄了过去。 而这时,前方隐隐已有一队人马快速冲了过来,隔着还有一两里地呢,当先一个在马上的家伙便已高声叫道:“不要放箭,我们并无敌意,我们是济州城派来犒劳塞北勇士的……” 这人一边说着,还松开了挽缰绳的双手,连连晃动,以示自己真没有任何敌意。因此,还让他在马背上一阵左摇右晃,差点就跌下马去,看着好不狼狈。 也正因如此动作,虽双方语言不通,鬼戎战士才没有真个放箭,只是哄笑着,看这个男子手忙脚乱地重新策马奔到他们面前,身子一滚,落马时差点都趴到了地上,半晌都没能起来。 不过他还是继续叫着:“各位塞北勇士,在下济州鲁王麾下李济,因受王爷之命,特来劳军。” 也是直到这时,随军的几名汉家小官才走上前去,为其作了翻译。 博济特倨傲地坐在马上,随意打量着看着跟小丑一般趴在地上的孙宁,半晌后才笑道:“你们倒是消息灵通……” “不是我等消息灵通,是莫里氐大人和曹景贤大人他们提到,塞北勇士大军将自西北方向而来,特让我们赶来劳军。”孙宁低头回话,真完全是一副巴结人的模样,哪还有半点以往睥睨天下的气势。 作为曾经最善于斩首刺杀的雇佣军兵王,孙宁所会的可不止是各种杀人的技巧,更有伪装假扮的本领。 只是以前碍于身份,他这一本领总没有施展的机会,而今日,却终于可以用到鬼戎人身上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回还是孙宁第一次和大越北方的强敌鬼戎人打交道,而今天,更是第一次见识到鬼戎战士的风姿。 不得不说,这些各自骑于高头大马上,髡发皮甲的汉子,给人的压迫力还是相当之大的。尤其是他们中不少人还拿弓箭指着自己,更叫孙宁心跳都有些加速,此等肃杀之气,可不是寻常军队将士所能拥有。衛鯹尛说 只看这支五千许,却有着超过万匹骏马的骑队,孙宁就可知道他们的战力有多强,应该就是此番杀入鲁地的鬼戎大军中的精锐所在了。 若在开阔地与如此一支骑兵交锋,恐怕没个三五万大军合围攻击,是不可能取胜。 “你说是来劳军的?吃的喝的呢?”上方的话,让孙宁从自己的思绪判断中回神,露出谄媚的笑容道:“回将军的话,东西就在后头,只要将军允准,我这就让他们把好就好肉通通送过来。” 博济特闻言笑容更盛:“很好,那个什么鲁王看来还是很懂事的,你们这是打算把整个济州都交给我们了吗?” “没错,只要将军率军入城,我们济州就全凭将军做主。其实,就算将军不到,有莫里氐大人他们坐镇,济州也早归顺塞北三族了。” “哈哈哈哈……说得好,塞北三族!这是莫里氐跟你们说的吧,他就喜欢大家这么称呼。”这下博济特更无半点怀疑,摆手道,“那就把酒肉都送来吧,让我们吃饱后正好去青州!” 去青州? 孙宁微微一愣,不是说他们的目标是济州吗? 木黎托也问出了同样的疑惑:“博济特,那我们不去济州了吗?这可是族长的命令啊……” “济州不是已经拿下了吗?又何必再多走一趟?这样,由你带三百人过去接收便可,其他人就随我去拿下青州!” 博济特说着露出一副兴奋的模样来:“听说那儿有几万守军,而且还是中原朝廷的祖宗起家时的好地方,我自然要为我们族长拿下它了!” 孙宁在从几名汉人官员口中得知其心思后,也不禁要对方野心够大。只可惜,他遇到了自己,注定哪儿都去不了,只能下地狱! 这时,后方一辆辆满载了酒肉的大车已隆隆驶来,正因为这几十辆车上都装满了酒肉,所以导致一路行来都是烟尘漫天的,根本就藏不住自身。 而在看到这许多在北方少见的好就好肉后,众鬼戎战士也终于按捺不住了,在几声欢叫后,全都下马上前,帮着那一干济州兵将,把酒肉从车上卸下,然后又忙不迭地拍开几坛子酒,抢着偷喝起来。 对此,博济特这个主将也没有呵斥阻止的意思,只是把手一摆:“暂时就地歇息,吃饱喝足,我们再去青州。” 看着这一干鬼戎战士跟饿死鬼投胎般不断争抢酒肉,乱吃乱喝的样子,孙宁脸上虽带着讨好的笑容,心中却不无后怕地想着:“要不是这些酒肉里加的料来自薛慕道这位医道圣手,恐怕这计划还真未必能成……” 第713章 出门迎盗(下) 身处北方苦寒之地,让鬼戎人全体都养成了好肉喜酒的饮食习惯。 此时大量的美酒好肉唾手可得,别说作为主将的博济特已下令大家可放开了吃喝,就算他有所提醒,这些赶路多时,饥肠辘辘的鬼戎战士也不会继续忍耐。 于是不一会儿工夫,五千骑兵就已全从马上下来,把一辆辆载满了酒肉的大车围了个水泄不通,无数只手争相恐后直往前探,分着抢着就把那一坛坛美酒都抱下车来,那些肉食更是被迅速撕开切碎,然后就地炙烤起来。 不到半个时辰,这道路两边的树荫下就席地坐满了鬼戎战士,他们一面把肉块烤得滋滋冒油,一面把酒水直往自己的口中猛灌,喜笑颜开,好不过瘾。 有些人更是因为一些酒肉的分配而争夺追逐,哪还有半点刚才向济州进军时的威压与杀气,把不远处陪着笑的济州兵将们都给看得有些呆怔了。 这些鬼戎人也太放松自大了吧,真就是一点防备都没有啊…… 只有恭谨地立在博济特跟前,一副等他训话模样的孙宁心中明白,鬼戎人会如此轻率乃是因为之前的战事过于顺利,让他们自觉鲁地已入囊中。 就他们能如此迅速便已接近济州城的情况看,在攻破青云关后,鬼戎兵马也没有遭受到任何阻碍和威胁。恐怕前方许多城池都已望风披靡,连守都没有守上一下,便开城投降。 正因如此,才给了这些鬼戎人一个定论,鲁地皆无斗志,接下来只要带兵杀到某城,那儿便会主动投降。那遇到鲁地之人,他们自然也没什么警惕心了。 博济特显然也是这么想的,此时一面啃着一只猪蹄,直吃得满嘴是油,一面又含糊道:“现在你们济州还有多少兵马?粮食有多少?” “回大人的话,我们城中现有兵马超过三万,粮食储存当有五十万石以上,足够供应贵军数月之用了。”孙宁随口胡诌了个数字道,他哪知道济州城的具体财富啊。 博济特不屑地一撇嘴,这么多兵马,却连战都不敢一战,果然就跟大汗所说,中原人就是一群绵羊,只等自己这样的虎狼来吞吃统治他们。 “很好,那你待会儿回去就跟鲁王说,让他尽快调出一半粮食给我送到青州前线,还有我们后方的大军处去。接下来我们还要为你们去和已经向北而来的梁州军开战呢,可不能让我们的勇士饿了肚子不是。” “是,小的待会就去安排。”孙宁忙答应一声,目光却扫过左右,发现一些战士已经开始摇摇晃晃,坐不稳了。 显然,这是药性开始发作的征兆,而用不了太久,几千鬼戎战士都将中招。 “好酒……你们中原人别的本事不怎么样,这酒却是不错。等我拿下济州,一定要多找些酒来喝……”博济特又咕嘟嘟喝了一气,这才心满意足地想要起身,口中还提高声音道,“把手里东西吃完,我们就出发去青州……” 话才出口,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对,身子还没完全起来呢,脑袋却是一阵眩晕,双腿一软,噗通一下竟又坐回地上。 “这酒劲还真大啊,居然比我们塞北酿的烈酒还容易醉人……”博济特连脑子都比以往迟钝了许多,跟找补似地评价了一句,再一扫视,才发现站不起身来的不光自己,部下人等竟也都趴了一地。 这还不算,有些战士应是听了他的号令,也正试图站起身来,结果身子才勉力一起,脚下一虚,便直挺挺栽倒于地。 “怎么都醉了……不对!”他突然是明白了过来,心中一紧,赶忙就朝身边之人看去,然后就对上了一双冷峭如刀的眸子,以及一把真正出鞘的快刀,正是他刚才坐下时随手卸下的佩刀。 孙宁一直都在关注着他和一干鬼戎战士的情况,眼见他们终于药性发作,连起身都难后,又怎么可能再又迟疑,当即就已夺刀在手,挥手间,刀光已自身边几名鬼戎战士的咽喉处掠过。 在他们临死前的惨哼中,孙宁更是不断向前,将刀送入每一个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的鬼戎战士的体内,结果他们的性命。 而随着他的出手,那几百名帮着运送酒肉来此的兵将们也都露出了狰狞的真面目,没有犹豫,没有留手,他们在取过敌人抛在身边的武器后,也一如孙宁般,将之送进了敌人的要害。 这是一场完完全全的杀戮,地上的鬼戎战士人数虽然是他们的十倍,或许个人战力也远高于这些济州城里精挑细选出来的精兵。但此时,他们却是一只只的待宰羔羊,别说反抗了,就连闪避一下都属难得。 只有极少数人勉强支撑起身子想要抵挡攻击,结果被迎面一脚踢翻后,便被钉杀在地,只剩下惨哼和抽搐。 也有一部分人保持着清醒,大声叫骂这些中原人卑鄙。奈何他们和鲁地兵将实在言语不通,骂声根本不被人听懂,倒是加快了自己被杀的进程。www.wenxue一二.Com 一时间,这一片数里长的区域内,只剩下了不断响起的噗哧声,以及人死前的惨哼,让这一场宰割显得愈发的渗人。 博济特依然倒在那儿,此时他浑身都已脱力,连动一下都做不到,只有目光随着不远处的孙宁移动,看着他不断挥刀落下,将自己的部下一一杀死。这让他整个人都被愤怒和后悔所填满,双眼更是通红一片,直欲喷出火来:“卑鄙,你们中原人就只会耍这些小把戏!有胆子就跟我公平一战……” 面对他的挑战,孙宁连理都不理,直到手中一把刀终于因为切刺过多而断裂,他才住手,再转回到博济特身前,居高临下看着他:“你放心,我现在还不会杀你,因为你还有用。 “既然你们选择犯我大越疆界,就该做好随时因此丧命的准备。不光是你,你们鬼戎三部,也等着有朝一日被灭族吧!” 博济特刚想反唇相讥,就见孙宁突然一脚踢来,正中其头部,直接就已将之踢晕了过去。 第714章 绝户计 “真……真成了……” 当鲁王看着一批批鬼戎人的尸体被运入济州城时,他整个人只觉一阵恍惚,心情更是复杂得难以描述。 高兴?自然是有的。 他作为鲁地藩王,这几年来可没少受鬼戎人的要挟,之前那些鬼戎使者在他面前是何等的颐指气使和猖狂,他早想着杀他们出气了。 可他终究不敢真这么做,连一句重话都不敢对他们放,因为鬼戎太强,一旦入侵鲁地,可就不是鲁地自身所能抗衡。 所以此时他心中比高兴更多的,却是惶恐和担忧。 这一回他们可不只是得罪鬼戎人,也不只是杀一两个不开眼的鬼戎使者,而是把足足五千鬼戎先锋都给屠戮殆尽了! 这一下,双方真就结下不死不休的大仇了,一旦让鬼戎人知晓,恐怕整个鲁地都将被他们疯狂报复,屠城更是理所当然! 若换了由他做主,鲁王是绝不敢下这样的命令的,奈何,今日之济州,早不由他说了算了。 他更复杂的情绪正来自于此,这样一场杀敌数千,自身却无任何伤亡的大胜,好像又和自己没有半分关系,那自己将来还有什么价值,还会得以活命吗? 与鲁王的复杂情绪不同,赵乾哲他们却是大为惊喜,赞赏地拍着孙宁的肩头说道:“李兄果然好手段,这一计不但解了济州城的燃眉之急,而且大破敌军,可比我们所定下的那些策略要高明得多了。” “在下只是因势利导,又靠了些运气而已。”孙宁谦虚一笑。 在当日决定几方联手,商议如何对敌时,他就给出了这么个看似冒险,却有着相当诱惑的策略。当时除了赵乾哲外,其他众人还不是太过看好,而现在,他们显然是真心服口服了。 所以在一番赞许后,他们又看向孙宁:“李兄,那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做?” 经此一事,孙宁在几人中的地位再度提高,已经有了相当的决策权。 而他也当仁不让,道出了自己的下一步计划:“死守济州明显是最愚蠢的对敌之策,我们要做的,是尽可能多的歼灭鬼戎兵力。 “正如曹景贤交代的,他们这次入侵鲁地兵力不会太多,说是三十万,那只如今分守整个北疆的鬼戎三部的兵马数量。而为了提防南边各方兵马,这些地方他们总是要留人守着的,不然真要是全部兵力都投入鲁地,被平天军抄了后路却该如何是好?” 他这话引得众人一阵大笑,是啊,一旦他们真不顾后路全军入鲁,那平天军趁机北进,夺回北疆一座座重要关城,他们可就直接成瓮中鳖了。 “正因为他们兵力不足,才会通过种种手段来拉拢孔氏,再通过他们诱降鲁王……”孙宁说着,又看了眼旁边的当事人,鲁王老脸一红,都不敢与大家有眼神上的交流了。 孙宁这时却又话锋一转:“既然已确认入鲁的鬼戎兵力不是太多,我们完全可以换一种打法,以歼灭他们的有生力量为第一目标。 “这五千先锋只是个开始,我的目标是他们的主力,也就是还在前方攻城略地的鬼戎骑兵。 “若是能将他们也一并引到我济州城,就可凭借此城之地利优势,在有心算计之下,将他们聚而围歼! “而只要这些主力真就折在我济州城,剩下分散在鲁地各城的鬼戎人就不足为虑了。到时甚至都不用我们出手,只要号召全鲁军民共同杀敌,则可将侵入鲁地的数万鬼戎人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他这一番针对鬼戎人的绝户计一出,在场众人都听得愣怔半晌。 饶是这里有几人都是常年带兵,有着丰富作战经验的将领,此时也只觉心惊不已。这等战术,他们真是从来都没有想过。 之前在他们的预想中,最好的结果就是以尽量小的代价将入侵的鬼戎人赶出鲁地了。可从未想过杀光这些鬼戎人啊。 可经孙宁这么一说,这策略好像真变得十分可行了。 甚至宋齐云还忍不住问了一句:“要真如此,惹恼了鬼戎人,他们倾尽全力攻我怎办?” 一句问出,他才猛然察觉到自己这话存在问题,这不是认定了对方的这一策略能成吗? 孙宁淡淡一笑:“若他们真这么做了,那就是鬼戎人的末日了。 “他们再强也只是针对一方来说,可现在的我们可是三方合力。一旦他们真不管不顾报仇杀入鲁地,你们二方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吗?又或是他们转而想打洛阳,情况其实也是一样道理。” 赵乾哲和宋齐云先是下意识点头,但随即,又想到了什么,双方同时扭头往对方处望去,目光一交,又迅速互相避开。 要真到了这一步,梁州军和平天军能达成默契配合吗? 这可能性恐怕真不大,现在他们能合作,是因为鲁地得失关系到双方利益。可一旦鬼戎人真转换目标,不管打的是梁州军还是平天军,另一方恐怕都是乐见其事的吧? 当然,鬼戎人未必会这么认为就是了,所以这几年里,他们一直都表现得很是克制,只守住北疆各城,还没有真正南下。 虽然依然存在着某些问题,但孙宁针对已入鲁的鬼戎人的绝户策略还是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认同。 既然作为先锋的五千鬼戎人可以被轻易算计,那就证明其他鬼戎人也对如今的他们没有半点提防。 只要布置得当,不让他们发现这些鬼戎战士已成刀下亡魂,再将他们引入济州,那就可成关门打狗之势! 整体策略定下后,便是一些兵马安排的细节问题,对此,孙宁并没有过多开口。 事实上,在把事情定下后,他便猛然惊觉自己这次过于锋芒毕露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一旦真因此番的出彩谋划让赵乾哲对自己的身份有所怀疑,那接下来自己的处境可就不那么安全了。 而此时,正与其他几人商议布置的赵乾哲,心思也更多放到了这个应该被自己完全信任的“李济”身上。 他所展露出来的本事越来越多,从武艺到谋略,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对自己来说,又是友是敌呢? 第715章 开门揖盗 看着近在眼前的济州城,自耶律长隆而下,所有鬼戎骑兵都露出了放松而得意的笑容来。 只要再拿下此座鲁地要城,便意味着他们已能控制整片鲁地,纵然还有青州等少数几座城池未曾归附,那也只是个迟早的时间问题。 而再看看两三里外济州城的城防,就更叫他们感到这城池已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济州城头本该高高飘扬的鲁地旗帜都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塞北三族的狼头大旗。就连驻守在城头的兵马,远远望去也赫然是一批与他们同样装束的塞北精兵。 很显然,他们是之前入城的先锋大军,现在鲁王和当地官府甚至都把如此重要的城池守卫事宜都拱手让出,那还能存在什么问题吗? 也就在这时,本来还在城门前排着队伍,等候进出的百姓们也被下方守门的官兵迅速驱逐赶走,更有几个军官打扮的汉子快速迎了出来,远远的就已直冲他们点头哈腰地行礼不迭:“可是塞北耶律部大军到了吗,还请快快入城。我们王爷已经等候你们多时了!” 耶律长隆闻言脸上笑得更欢,此时也策马加速向前,在几人面前停马后,用略带生硬的中原官话问道:“你们都是济州守军?是受鲁王之命来迎我们进城的?” “正是,小的们在此已等候数日了。之前博济特大人就曾提过,这次率军而来的会是塞北三部所有勇士里最为英明仁慈的耶律长隆大人,嘱咐我们一定要恭敬相迎!”头前之人忙又恭敬地回答,然后微微扭身,又做了个请的手势。 耶律长隆更为欢喜,哈哈笑道:“你们都起来,头前带路。对了,我这次带了两万五千兵马前来,你们济州城能安顿这么多人吗?” “当然没有问题,城中已经把军营都让出来了,还有城中诸多富商宅邸,都是为各位大人安排的住处。”这位一面说着,已经迈步向前,引着鬼戎骑兵队伍缓缓直朝城门而去。 片刻后,这支鬼戎骑兵已直抵济州西门前,耶律长隆看看上方依然驻守的兵将,又望望前方依次敞开的大门和后方瓮城城门,眼中更流露出得意之色。 这次能兵不血刃就拿下济州,自己在族中功劳必然极大,再过两年,族中大选时,自己说不定就能争一争族长之位了。 就在他踌躇满志,便要率军直入城门时,身后一人却突然叫道:“大人且慢!”话出,一名汉人装扮的男子已奋力拍马赶了过来。 耶律长隆稍稍停步,扭头看向来人:“闻倜,你有什么话说吗?” 自数年前鬼戎大军侵入北疆,在他们的不断经营下,这一片大越的边疆之地,也就彻底沦为他们的属地。而其中的汉民人等,除了少部分逃难南下和被杀的,多数却都选择了归附鬼戎部族,为他们做事卖命。 虽然论武力这些北疆遗民远不是快马弯刀的鬼戎铁骑的对手,但论治政献策,安定地方,当地汉人,尤其是读书人,可就要比只知道徒逞武力的鬼戎骑兵强出太多了。 于是在几年来,不断有汉人成为塞北三族中有着相当地位的臣属,而这其中的表表者就有曹景贤和这位许闻倜。 作为耶律长隆身边的参赞幕僚,许闻倜可是深得其信任,此时出声叫停,前者都未见丝毫不满。 许闻倜却是神色略有些凝重道:“在下只是觉着此事有些古怪。照道理耶律大帅你亲自带兵抵济,城中人等就该出城相迎才是。 “哪怕那鲁王碍于身份不好出面,也该派手下亲信前来。还有博济特大人,他也该来先见见大人才是,可现在……” 他低声说着,又看了眼头前顿住,频频回顾的那几个军官:“只这几人出迎,无论是礼仪还是道理,他都说不通啊。所以大人还请多作提防,不如先只派一部分兵马入内,查看究竟。” 耶律长隆比起一般鬼戎人来要更多谋谨慎些,也听得进下面之人的劝谏。 此时一听这话,还真生出警惕来:“你说的不错,我大军不必全部入城。这样,博济德,你先引一军进城,见见你哥哥,其他人随我等在这儿!” 博济德比起他兄长博济特来要更高大些,此时大声答应了,便已点了自己麾下的三千兵马,招呼一声,就直往城门里开去。 其他兵马则在耶律长隆的命令下散开之后,组成攻守自如的阵势,候在了城门口。 而他们的这番应对,自然全落到了城上暗中窥伺的孙宁等人眼中,让他们的神情瞬间一变。 本以为敌人已入彀中,只等他们一入城门,便可借助地形和两道城门将敌军一切三段,从而把敌军主力关门打狗,一举歼灭。 结果却在这最后关头出了问题,本该粗心大意的鬼戎人居然就变得小心翼翼了,只派这么点兵马入内打探。哪怕一口将这三千人都吃了,也不伤其筋骨啊。 而接下来,他们将面临数万鬼戎精兵的怒火攻击,到时能不能守住济州还真不好说。んttps:/ 怎么办? 所有人心中转着念头,看向了提出这一策略的孙宁,显然是在等他拿出对策来。 不知不觉间,这些似乎都对孙宁产生了一定的依赖性。 孙宁此时也是一阵苦恼,计划终究赶不上变化啊,自己还是小瞧了这些北方蛮夷! 不过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他心中念头快转,然后果断道:“我这就下去给里头的伏兵传令,让他们暂时不要动手!” 瓮城内的伏兵固然不会在没得到指令之下发动袭击,但城内兵马就不那么好控制了,他必须尽快赶去,赶在敌人入城看出问题前,先把人马往后带,从而争取引更多鬼戎人进来。 就在孙宁抛出这一句话,匆匆往下去时,前方城门处,许闻倜突然一个仰头,冲上方伫立的“鬼戎”战士喊道:“你叫什么名字,你们大人怎么还不出来?” 他用的,自然是鬼戎三族的话语…… 第716章 关门打狗 “关门!放箭!” 已然快来到城头石梯处的孙宁在下方传来这一声询问后骤然一个回身,高声下令。 这话语是那样的果断而不容置疑,让赵乾哲他们都为之一愣。 而其他兵将的反应就更是直接了,他们本就全神贯注,做好了随时出击的准备,就跟一把上紧了弦的弓。www.wenxue一二.Com 在听到上方传来这声命令后,所有人都不待思考的,便立即执行。 吱嘎声起,瓮城的城门迅速被绞盘放下,如一道闸门般,齐齐截在了才刚进入其中的鬼戎骑兵的前部队伍中,登时就把两三个不及回避的倒霉家伙给砸在了下方,血肉横飞,惨叫声起。 而前方的济州西门,也在同一时间被一直守在那儿的官兵用力推动,快速关拢,从而将这三千骑兵和外部的几万之众彻底隔绝开来。 与此同时,城头之上,一支鸣镝响箭也跟着呼啸直上半空,向所有蓄势待发之人传递了攻击的命令。 此时的济州西门一带,早已布下的伏击就跟精密的仪器被打开了机关,又如早已蓄势多时的上游之水被突然决开了口子,登时间,所有的攻击就在孙宁的这一句断喝后悉数迸发。 后方瓮城城墙之上,已突然冒出了数百上千的伏兵,其中三成全都亮出了弓弩,不断将箭矢如雨点般射向下方之敌,而剩下七成则是把早准备好的热油滚木悍然泼砸而下,覆盖了整支骑兵队伍所在的位置。 这三千鬼戎精骑甚至都还没从眼前突然的变故中回过神来呢,上方的攻击就已将他们整个笼罩。 箭矢穿透了他们的身体,钉入他们胯下的战马,在一片惨叫惊呼中,大片骑兵落马。 也有那动作快的,赶紧抽刀勒马,想要作出抵挡。可结果,跟着箭矢之后的,却是让他们完全无法应对的可怕攻击。 滚烫的热油泼在身上,瞬间就能把人个烫熟了,数石上百斤的木石呼啸落下,只要挨上一下,就足以让任何一个健壮的汉子骨断筋折,头破血流……这些都不是他们手中那看似锋利的钢刀所能应对。 至于盾牌什么的,现在还挂在他们马侧呢,更来不及举起自守了。 而更要命的是,这些攻击还有一多半是落到一众骑兵胯下战马上的,这让马儿的惨嘶都盖过了人的惊叫,然后随着疼痛倒下,它们也就把自己背上的主人给颠了下来,让他们更加无法稳稳应对接连不断的可怕攻击。 嗖嗖嗖……一轮轮利箭飞射而下,不断收割着已无法躲闪,无法动弹的鬼戎骑兵的性命。 砰砰砰……挟势落下的木石不断砸在马上人上,使本来就已乱了方寸的队伍彻底变得混乱,连一点反击都组织不起来,他们已彻底沦为了挨打的靶子。 而最致命的是,上方的这一轮轮攻击就跟完全不要钱似的,几乎不见丝毫的停歇,就这么一气将数千箭矢,数千木石都给抛砸下来,让这三千人照单全收。 什么叫饱和攻击,这批被困在济州瓮城中的鬼戎骑兵可算是真正的领教到了。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其实这些凶狠巨量的攻击本来可不只是为他们区区三千人所准备,而是为了伏击其主力大军的。 奈何现在被困于瓮城的就只有他们这三千人,而上方设伏的济州官兵又显然没有太多的作战经验,激动之下只知道刻板的按计划行事,居然就没有半但节制地疯狂出手,把所有准备好的武器都使了出来。 其结果,自然就是这三千瓮中之鳖全军覆没,待到攻击终于停下时,瓮城中倒满了鬼戎人的尸体,连一个还能再站起来的人都不带一有了。 而这一切,却只发生在短短的顿饭工夫里,此时瓮城之外,济州城内外的战斗正刚刚进入到激烈的程度呢。 在瓮城城门突然落下时,博济德先是一愣,但旋即,听着后方响起的弓弩声、落石声和惨叫声后,他便迅速明白了过来。 这些中原人果然包藏祸心,在此设下了埋伏! 要不是自己一向习惯带兵走在最前列,恐怕此时也落得和其他部下一个下场了。 但庆幸的情绪也就在博济德心中那么一闪而已,他就已一声断喝:“跟我杀过去!”便要催马带着身后那十多骑直冲前方济州大街。 多年的作战经验,外加坚韧的性格,让他即便身处如此不利的境地,依然选择向前。他相信,以自家骑兵之强,只要杀入城中,就算最终不敌,也定能给这座城市带来巨大的破坏。 只要多杀几人,就是最后真死了,也够本了! 可就在手下众人也都呼喝着,跟着他一起提速要冲时,伴随着后方响箭声起,前方长街两端的道路上,也赫然冒出了两支数千之众的官兵,如浪潮般直朝着他们猛杀过来。 济州官军确实战力不行,确实上下皆畏鬼戎如虎,不敢与之正面交战。 但是,这儿毕竟是他们的家园,有着他们的亲人,所以哪怕敌人再强,他们也必须咬牙拼上一次。 这两支奉命埋伏于城门处,作为入城最后一道防线的济州兵将们也都做好了血战一场的觉悟,他们中的大多数,甚至都已向家人交代了后事,以为自己必然战死城门。 可结果,当他们此时遵从命令,于城头响箭飞出后杀奔过来,却看到了让他们都有些恍惚的场面。 敌人,居然只得区区十来人…… 纵然鬼戎人再是凶残好杀,我们几千人打十来人还有什么可怕的? 所有人的信心在这一瞬间来到了最高点,甚至都没有动用早已安排妥当的弓箭,数千官兵就已猛冲上前,一下就把这十多个鬼戎骑兵给吞没了。 在一阵兵荒马乱般的厮杀之后,鬼戎骑兵的马匹通通被杀,马上的人,也被全数按在了地上,他们通通都被生擒活捉,而且连一人都没能杀死。 毕竟,就算以博济德之悍勇,在面对数千人的围攻时,也是没法做出最妥当的反应,也没有勇气再奋力一搏了。 两处战斗都以济州方面的完胜告结,但是,对济州城来说,真正的危机才刚刚开始…… 第717章 战济州(一) 当孙宁越俎代庖,突然下达攻击的命令时,当两座城门骤然而闭,然后瓮城中攻击如约而至,杀得困于其中的三千鬼戎战士惨叫不断时,不光城外的鬼戎人等为之震惊,就连城头上的其他人等,也都陷入了诧异和沉默。 有那么一刻,城头无数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孙宁身上,满满的都是疑问——你怎么会突然下此命令? 只是一切都已不可阻止,无法挽回,连那下令全军攻击的响箭都已放上半空,杀声和惨叫声更是源源不断从背后的瓮城传来,意味着战斗已被彻底打响。 孙宁也在这时一个箭步蹿回到箭楼前众人指挥处,大声喝道:“放箭,攻击城下之敌,趁他们还没退远!” 一语惊醒梦中人,这一刻的赵乾哲他们也顾不上追究孙宁的失误了,立刻也纷纷喝令攻敌。 于是,更多的箭矢自城墙之上朝着下方鬼戎骑兵射去,早已准备下的滚油和木石,也朝着下方之敌疯狂倾泄。 只是这一轮攻击相比于后方瓮城处的巨大杀伤,其效果却是要大打折扣了。 这一来,这边的攻击终归是要比只看响箭发动的瓮城处要慢了一阵,从而让不本来还聚集在城墙下的一众鬼戎骑兵有了反应时间。 而更关键的原因在于,城外的鬼戎骑兵可是有着充裕的退避空间的。 在惊觉情况有变后,甚至都不需要人下令,身处城上攻击范围内的他们便已果断拍马四散,朝着远处退去。 所以当城头攻击打出时,城下之敌已快速退散,只有少数一些人因走避不及而中招落马。而那些已然拉开与城池距离的鬼戎战士更是旋即就取出弓箭,直朝着城头猛射,加以还击。 这一下反倒让那些不管不顾探出半个身子不住泼洒滚油,砸下木石的士卒成了他们的靶子,立刻就有数十人中箭,城头也是惨叫一片。 这场好好的伏击战,突然就成了遭遇战,不但让鬼戎人措手不及,就连济州城上的官兵人等,也都显得慌乱而不知所措。 “盾牌手,顶上去!” “床弩,给我把床弩拉上来,给我狠狠地射!” “滚油都给我停下了,还有石头,都别动了,根本伤不了人!” 城头各级将官的嘶吼声已响作一片,在敌人迅速后撤,离开攻击范围后,城上的攻击自然也得适时做出调整。 赵乾哲也是直到这时才定下神来,一把拉住孙宁,寒了张脸急声问道:“你为何要下这样的命令?你可知道……” “我若不下此令,我们只会更被动!”孙宁倒是显得颇为淡定从容,说话间,还顺势观察了一下城外敌人的动向,发现鬼戎人虽然后退,却并没有真个退军的意思,而是已经分出队伍,朝着济州其他几处城门而去。 “你是什么意思?之前已经定下策略,引他们入城后再动手,现在呢?”赵乾哲急声又道。 “贤弟,你们难道还没看出刚才的问题吗?那下方的鬼戎人都已经用我们听不懂的话突然发问了,这就是试探!很明显,他们已经有所怀疑,怀疑这些人,并不是他们的族人了!”孙宁指了指面前正不住弯弓放箭的一众将士。んttps:/ 这些人的打扮都和鬼戎战士并无区别,他们身上的服饰,也正是来自之前被杀的鬼戎先锋军。为的自然就是给敌人造成济州城已彻底顺服的假象,让他们以为济州城连城防都在自家之手,从而好放心入城。 可结果,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对方居然也没有直接入城,而只是派一支队伍入城试探。而且,竟然还有人在下边用草原话语来做询问试探。 在那一刻,孙宁就已确定,这一诱敌入城,关门打狗的策略是不可能完美施行了。 这些兵将,包括自己等,连对方说的是什么都听不懂,更遑论回答了。 而一旦答错或是默不作声,就只会增加对方的怀疑,甚至让他们果断下令,把刚进瓮城的那支队伍都叫回去。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先把这块已入囊中的肉给吞了呢,总好过让他们出城后给敌人增加战力。 本着这一想法,孙宁才会突然越过众人下达攻击的命令。 而从眼下的结果来看,他这么做也不算错,至少那三千人还是被一举歼灭了! 至于城外的鬼戎主力,那就只能另想他法了。 赵乾哲他们听他这么一解释,也终于从怀疑中醒悟过来,但同时,他们的心情也变得紧张:“那眼下这些敌人该怎么办?” 孙宁的目光也盯住了城外那支快速散开的鬼戎骑兵大军,口中缓缓道:“你们说,他们会见势不妙而退军,还是一心报仇,强攻我济州呢?” “他们不会退军!”宋齐云盯着城外骑兵队伍的变化,语气笃定道,“他们摆出的是分头攻城的架势,打算稍作安排后,就对我济州发动猛攻!” 作为梁州军中带兵多年的将领,宋齐云的眼力还是相当不俗的,只从敌军动向,就已能做出明确的判断。 孙宁点头:“不错,他们吃了这么大亏,又怎会甘心退走?何况,自打攻破青云关入鲁地,他们可是一直都顺风顺水,从没在哪座城池面前吃过亏。现在不但先锋军被灭,还有一支所部兵马死在他们面前,他们一定会想着报仇,杀进济州,大开杀戒!” “那我们如何应对?”赵乾哲心里打了个突,看一眼左右的兵将,小声问道。 如果守济州的是他平天军或梁州军,面对如此之敌自然不必担心。可现在他们手底下的是战力平平,心气也不行的济州官军,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先看他们的动向,然后再安排守城。”宋齐云倒是显得颇为镇定,他对自己和卫千山的守城本领还是挺有信心的。 而这时,城外鬼戎军中,呜呜的号角声突然响起,旋即这两万多的骑兵就迅速分作四队,朝着济州城四门同时杀来! 围绕济州的攻防战斗终于打响。 第718章 战济州(二) 耶律长隆出离了愤怒。 不是因为他肩膊处为救许闻倜而中了一箭,也不光是因为刚刚的他差点就因一时的松懈入济州城而死。 而是因为欺骗,他居然被这些卑鄙无耻的中原人给骗得好惨。 要知道这次他们三族举兵入鲁,兵分三路,他耶律长隆可是被寄以厚望的。本想着能以最快的速度,最小的代价拿下济州城,从而以此地为中心,顺利控制整个鲁地。 所以,他不但带来了耶律部中最精锐的三万之众,而且也做好了善待满城军民,收买人心的准备。他甚至都想把这城中官员留在原职,协助自己治理济州。 可结果,自己的一片诚心换来的却是如此的阴谋算计。 要不是许闻倜及时劝阻,自己就要跟那三千精兵一起送入敌军虎口了——很显然,现在还身陷其中的他们必然已凶多吉少。 再想想之前的五千先锋军,怕也早落入他们的陷阱,死于阴谋之下! 足足八千精骑竟这样被他们所害,这如何不让耶律长隆感到愤怒?他也在退出城头攻击范围后,迅速下令:“不顾一切,我也要打下济州城!拿下此城,鸡犬不留!” 屠城的指令一下,本还有些受到打击的两万多鬼戎骑兵顿时就精神起来,双眼冒光,还有人嗷嗷地叫了起来。 屠城便意味着到时可以放开手脚烧杀抢掠,可以让所有战士都抢到足以让他全家老小都舒服过上几年的大笔财富,这才是他们所希望听到的指令啊。 顿时间,两万多骑兵个个都精神抖擞,似乎只要耶律长隆一声令下,他们就会纵马前冲,踏平济州城。 不过此时,许闻倜却再度开口:“大人,还请稍安勿躁。此城高耸坚厚,强攻只怕未必能攻下来啊,我们现在都没有攻城兵器!” 一句话倒是让耶律长隆迅速冷静下来。 是啊,攻城哪有那么容易,尤其是像济州这样的大城。 之前鲁地的一座座城池所以能于旦夕而下,只是因为守城的兵马在看到破青云关而来的三族铁骑后便彻底失去了反抗之心,才会主动开城。 这也导致他们大军一分为三,急急向前,却连真正的攻城准备都没有多少,甚至随军都没有运来像样的攻城器械。 见他接受了自己的劝说,许闻倜心下更定,赶紧又道:“不过咱们也必须予以还击,不然只会增加守城军队的士气,所以在下以为,直冲这济州西城殊为不智,该当分兵游走各方,寻其破绽,再一股而下!” “闻倜你说的不错,他们困守城中,我们该掌握主动才对。这么大一座济州城,我就不信没有薄弱点和缺口,让我们打进去!”耶律长隆已恢复冷静,即刻再度发号施令。 当下里,两万多人便分作四路,疾驰着绕城奔腾,一点点就朝着济州四面靠近过去。为的自然就是测试城中守军的应对,以及寻找其中的缺陷漏洞。 而在看到鬼戎骑兵突然四散着包抄全城,并不断迫近时,其他三面城墙上的守军倒是真有些着了慌了。 相比于西门这边早有安排,留守的也都是城中最精锐,最有斗志的精锐之师,其他三面的守军就有些滥竽充数的嫌疑了。 他们兵力或许也不算少,可战力却与西门不可同日而语。 别说与敌人正面交锋,短兵相接了,就是看着敌人远远冲来,都有不少人惊叫着,直往后退,似乎生怕那些骑兵还能一跃跳上六七丈高的城墙,杀到自己跟前似的。 要不是手下兵马如此不堪,鲁王又怎会轻易被孔文曦说动,选择立刻投降呢? 好在宋齐云他们早从城中守备将领那儿知道了这一问题,所以在看到敌军动向后,便立刻做出了应对。 赵乾哲、孙宁和卫千山三人,被他分派到了东南北三面,前往主持大局。随三人同往的,还有一支两百来人的督战队,正是由梁州军和平天军的人马组成。 既然城中守军怕死畏敌,那就用更直接的死亡来让他们奋起战斗,至少要迫使他们放开手脚,与敌一战。 孙宁带两百人匆匆赶到南边城头时,入眼便是乱糟糟的一片,只有少数弓弩手在见敌人骑兵不断靠近时还在朝下放箭。但那稀稀拉拉的箭矢,却对观察四周情况的敌军构不成半点威胁。 这让他脸色陡然一沉,立刻高喝道:“你们都做什么呢?” 呵斥声中,他更是抢先冲到南门中间位置,自一名不知所措的弓手那儿夺过其手中弓箭,目光则跟着朝下方不断逼近的敌军骑兵望去,迅速锁定了冲在最前方的一人。 没有任何的犹豫,孙宁已弯弓搭箭,瞄准间,手指一松,箭矢已呼啸而出,直奔那还在左顾右盼,完全不把城头守军的箭矢放在眼中的鬼戎骑将。 铁罗在刚带兵往城南这边来时,心里还是提着小心的。 毕竟自己的族人战士才刚刚被中原人所欺骗引诱,惨死城中,他自然要多作提防了。 可结果真到了城南这边,入他眼的,却是一群完全慌乱不知所措的守军,那些人中的绝大多数竟只会叫嚷着直朝后退。少数一些弓手放箭下来,也是绵软无力,别说伤他,就连射都射不中他。衛鯹尛说 这样的现实让他顿时就放松下来,胆子也随之变大,不断靠近城墙,寻找着可能存在的破绽。 而这一番仔细搜寻,还真让他找到了一处薄弱点,就在前方护城河后,有一片城墙是凹陷进去的,显然那儿地基不牢,若能集中力量轰击,便可破城! 就在他兴奋地抬头想要跟周围人等说明,并打算召集部下攻一攻时,上方却嗖然一声袭来。 铁罗下意识便挥刀去架,一两支箭矢而已,根本就不算回事——他是这么想的,更多的注意力还放在要说的话上。 结果,一刀挥出却打了个空,然后咽喉处一痛,箭矢已自此处一灌而入,让他双眼猛然一凸,到嘴边的话变成一声闷哼,人也跟着侧翻落马,登时毙命! 第719章 战济州(三) 嗖!嗖! 在铁罗中箭落马的同时,又有两箭连珠射到,把另两个靠近城池的鬼戎骑兵射下马来。 这等快速而精准的箭术不光让城下奔驰寻找城墙破绽的鬼戎骑兵都吓得连忙后退,更是让城头那一干怯战畏敌的守军将士心神震荡,默然失语,全数错愕的看着孙宁。 孙宁则在连发三箭后迅然回身,目光如刀,气势如虎,凶狠扫过面前几百兵卒:“你们都是扛枪吃粮的士兵,百姓们出钱出粮养你们就是为了让你们保这济州平安的。 “现在外敌当前,你们个个都怯懦如此,那还要你们何用?再有敢畏战退缩者,格杀勿论!” 大道理孙宁不想讲,也来不及讲了,只能用最直白的手段来收拢军心,在表演杀敌之余,再以强压来迫使他们鼓起勇气来。 而随着他这话说出,跟着而来的那两百精兵已果断举枪抽刀,同样凶狠地盯了过来。只要孙宁一声令下,他们便会毫不犹豫杀死几个守军以震慑全局。 “是死在与外敌交战中最后为全城所记,还是死在我督战队的刀下成百年笑柄,就看你们自己的选择了!是个男人的,就给我顶上去!” 孙宁在丢下这最后一句话后,旋又回身出刀,正劈在射到跟前的一根劲矢上,将之劈断落地。 同时,一阵密集的箭雨也已覆盖城头,泼洒上来,让不少大受冲击,还在愣怔的将士中箭,登时惨叫一片。 鬼戎人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在吃下大亏后又怎可能不作还击。此时,在几个首领的带领下,他们已分批纵马疾驰,并不断把箭矢射上城头。 论骑射功夫,就是当初的北疆边军都不能与打小就在马背上成长起来的鬼戎人相提并论,此时他们想要用箭雨压制城头守军,自然轻而易举。 “盾牌!”孙宁在迅速挥刀,又拨落几根箭矢后,便高声下令。只靠一己之力,自然不可能与数千上万的敌人抗衡,他也需要手下兵将的及时支援。 这一回,率先做出反应的却不再是随他一起赶过来的督战队将士了,而是几个守在城头的兵卒。几人手里提着半人多高的木盾,快速移动到孙宁身前,迅速在他身前支起一道防线:“大人……” “所有盾手,都顶上来,弓弩手,往后退,抛射!”孙宁只看了他们一眼,就再度大声下达指令。眼下大敌当前,根本由不得他作过多的废话,指挥南城守军对敌才是关键。 不知是不是受孙宁冷静气质的影响,又或是真被他的话给打动,吓着了,这一干本来直往后缩的守军将士此时居然真就鼓起的相当的勇气,纷纷按照他的命令开始有条不紊的构建起了防御阵势来。 一面面盾牌迅速顶上了城头,挡住了那一根根射来的箭矢,而后方的弓弩手,也都在奋力放箭,不住朝着下方之敌发动反击。 虽然因为视线被遮挡的原因,让他们根本无法瞄准敌人,难以造成像样杀伤,但还击的架势却是明确摆了出来。 而且,这样一来,也让还想不住靠近的敌人也无法没有顾忌地继续向前,最后只能是在阵阵的呼哨声里,暂且退军,远离城头攻击。 在听着盾牌上的笃笃声稍止后,孙宁便拨开面前一个盾牌,直朝城下观望,正瞧见两百来步外,大批鬼戎骑兵正在作着集结。 看样子,他们是打算集中力量,猛攻某一点了。 这一判断让孙宁心头微微一紧,再扭头看看两边,发现不少将士脸色也显得有些苍白,惶惑。 虽然刚才他们鼓起了勇气,还按自己的意思防御反击,但心中底气却并没有因此而得到提升,对敌人依然存在着相当的畏惧之心。 而这时,敌人如此集结,给大家的压力只会更大,在不知敌人的确切目的下,巨大的压力会让军将陷入慌乱,甚至出现崩溃…… 孙宁毕竟是经历过许多风浪厮杀之人,纵然算不得什么良将之才,却也能迅速捕捉到底下人的心思。 也明白纵然自己现在控制了军心,但难保在接下来的交锋中他们不会生出逃跑的念头。尤其是当敌人越来越多,攻势越来越猛时…… 必须用一场真正的胜利来鼓舞军心,给予大家必胜的信念! 思虑到此,孙宁眼中闪过了一丝决然。 他猛然一个回头,低声问道:“我们南城手里有多少马匹?” 此处的城守军官下意识就作答:“三百来骑吧……” “好,你们谁敢跟我一起出城,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孙宁又跟着问道,却让城头上千人瞬间陷入了沉默。 刚才占据着绝对地利都已经让他们感到了巨大的压力与恐惧了,现在居然想要出城杀敌,这不是送死吗? 但在对上孙宁那双志在必行又杀气腾腾的眸子后,这一句丧气话顿时就被堵在了他们的喉咙里,心中居然也出现了犹豫与摇摆。 孙宁并没有给他们过多思考的时间,快速扫过众将士:“死守只会让我们愈发被动,不如冲杀一阵,让城外鬼戎人知道我济州守城的决心和能力! “有善于骑战的,随我出城杀敌!” 说完,他不顾众人的反应,当先就直朝石梯处奔去。 在他身后,那些官军人等脸上的表情猛然就是一阵变化,然后终于有人呐喊一声:“人死鸟朝天,大人,我跟你同去!”言罢,便也抬步紧随而去。 有了第一个跟随着,便引动了更多人追随。 他们中,既有随孙宁来这边的督战队中的精锐,也有原先还畏敌如虎的守城兵将。 在孙宁的感召下,他们都已把心中的恐惧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那就是跟着孙宁杀出城去,让城外那些耀武扬威的鬼戎人知道济州守军的厉害,杀他个天翻地覆! 瓮城内,随着三百余骑全数上马,前方厚重的城门也终于在一阵轧轧声里缓缓开启,而三百骑兵也在这瞬间,猛然前冲,直出南门。 第720章 战济州(四) 耶律博琼盯着前方济州南城,口中还在不住嚷嚷着自己的策略:“铁博罗,你一部先杀上去,但不是为了真正杀上城头,而是吸引城上弓手。你们多备盾牌,只要拖住时间,就是大功! “帖穆罕,你部则在随后杀上,一样是疑兵,尽量往东边走,为我主力直插那边的缺口创造条件。其他人,随我杀过去,这次就是我们顺利拿下南城的好机会!” 铁罗虽然在城下被人一箭射杀,但他的死并不是完全没有价值的,因为他已经把自己的发现给传递了回来。 南城这边护城河内部城墙上存在着缺陷,只要强攻那一点,便可直接攻破城墙,杀进济州! 眼见破城的功劳近在眼前,耶律博琼作为耶律长隆的同族兄弟,自然是要将之夺到自己手上的,哪怕因此会损失不少兵马。 而随着他话落,刀出,铁博罗已引着一部千许骑兵如风般直朝着城下冲杀了过去。 为了多引守军放箭,他们还刻意拉开队伍,使全军成一条长线朝着城下奔杀而去。至于其他兵马,则稍作整备,只等城头箭矢稍稍缓和后,再跟上发动攻击。 反正他们人马更众,用此车轮战,足以将守军给拖疲了。 可就在他们以为守军会被自家的计划彻底控制时,变故却突然而生。 本该紧闭,甚至背后都塞上刀车,堵上大石的济州南门,就在铁博罗他们急冲到前的时候轰然落下,开启。 这济州南门的城门设计倒是与北方不少大城的城门一样,是将吊桥和城门构成一体的,完全靠着绞索控制,可以直接就铺在护城河上。所以当它轰然落地打开时,也就意味着连吊桥都不用再行放下,就可让城中兵马一股脑地杀将出来。 孙宁就是在这时,身先士卒,一马当先地踏过厚重的桥体,在一拎缰绳后,竟在那最后离桥的一步,控着胯下骏马高高跃起,直扑向同样刚冲到护城河附近的那一干鬼戎骑兵身前。 刀光骤然而起,如匹练般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再借着马的冲势,迅然斩过已到跟前的两名骑兵的脖颈。 噗哧声起,血光迸现,两颗脑袋就这样与身躯脱离,同样跳上半空。 这一幕血腥的场景完全落在了敌我双方,数千之众的眼中。 无论是城头守军,还是两三里外还在蓄势以待的鬼戎骑兵,又或是近在眼前,身后的,即将正面交锋的敌我兵将,所有人,都在那一瞬间愕然顿住,只觉着时间在这一刻都已经流速放缓,那么的不真切。 只有孙宁,在这一刀双杀后未作丝毫的迟疑,在马儿落地后,迅速一夹马腹,控着它再度发力向前,而手中带血的战刀也已在一收间,又用力斜斩而出,将又一人斩落下马。文学一二 直到此人带着一声惨叫落马,其他人才猛然醒悟,那些鬼戎战士皆都红了眼,嗷嗷叫着,十多人已飞速围来,一把把钢刀,数条长矛,更是直朝孙宁身上,和下方坐骑处劈刺而来。 不过他们虽反应不慢,却还有更快的。 孙宁在看到他们围杀上来时,已迅速一个转向,策马与他们切身而过,而他手中刀却并未有停,看准一个机会,又是一刀刺穿了一名转身冲来的敌人的胸膛。 转眼间,他已连杀四人,身上马上,已被鲜血所染,红黑一片。 但对此时的他来说,这才只是个开始而已。 伤势确实还未痊愈,但这种最寻常的冲阵杀敌,却根本不用孙宁全力以赴,甚至都不用调动气劲,只需要依照自身身体的指引,就能很好地将招数全部施展出来了。 于是,无论敌我,便看到他一人一骑宛如虎入羊群一般,纵横穿插,不断收割着面前一个个敌人的性命,而那些想要围追堵截,将他包围杀死的鬼戎骑兵,却永远只能慢他一步,被他轻易甩在身后。 在孙宁如此冲杀之下,鬼戎骑兵本就不太成形的阵势就显得愈发混乱,而这也给了其他守军以机会和勇气。 本来这些将士在随孙宁杀出来时还有些惶恐,打着战死的想法。现在一见敌人如此不堪,他们倒是来了精神,虽面对数倍之敌,却是一往无前,直透敌阵。 鬼戎人确实更众,但他们没有合理的章法和战阵,往往出现的就是几人十几人对上整个三百人的骑兵队伍,这一相撞,后果自然就不用说了。 顿时间,孙宁在前,三百骑兵在后,竟是席卷整个南城附近的战场,把敌人杀得东倒西歪,死伤一片。 等孙宁终于因为马力稍竭而顿住冲势时,身后已经倒了五六十名敌人的尸体。 而就在这时,前方的敌军主力也终于在阵阵号角声中,直如洪水般汹涌而来。 耶律博琼都要疯了,自己的布置居然就被在一支大胆出城的敌军骑兵给彻底搅乱,他们还斩杀了这么多自己的族人下属,这是何等的损失和屈辱啊。 愤怒之下,他已经完全顾不上什么计划全局,当即拔刀引军,杀向孙宁及其身后还在不断杀敌的三百骑兵。 孙宁也在这一瞬间察觉到了巨大危机的迫近,即刻一转马头,沿着刚才被鲜血和尸体铺陈的路径直往后退:“走!回城!” 他此时在这些将士眼中就是如天神般的存在,他所说的话,已经比任何一个城中大人物还要管用。这些兵将几乎都没有任何犹豫的,就已迅速跟着跑来的孙宁,直朝着城门奔去。 “杀过去!追上去!”耶律博琼已红了眼,奋力冲在队伍的最前边,恶狠狠地叫着,打马飞驰,同时还取弓搭箭,就朝着百来步外的孙宁放出一箭。 他的这一举动,也立刻引得其他鬼戎战士争相效仿,登时间,上千箭矢呼啸射出,直追着前方奔逃的敌人后背而去,誓要将他们射杀拦下。 也就在这时,双方骑射上的巨大差距也就暴露了出来,落在最后的那几十名骑兵,不及转身应对,就已相继中箭,坠马。一些及时闪避的,也因为做出这样的动作而使马速更慢,从而很快就被敌人追上,等待他们的,自然是长矛快刀的招呼…… 第721章 战济州(五) 听着身后不住响起的箭矢破空声,以及将士中箭落马的惨叫,孙宁心头也是一阵揪紧。 自己这次的主动出击还是过于草率轻敌了。 敌人要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可怕,反应也更快,甚至自己这一队骑兵都没法从他们的追击中摆脱出来,这却如何是好? 而这还不是最致命的,最致命的,是敌人如此紧追不舍,城门却还开着,岂不是直接就放着他们杀进南门了吗? 孙宁都有些后悔自己出城的决定了,但此时,他已经别无选择,只能闷头继续向前,然后指望着城上守军能做出配合,等自己等进城后,迅速拉上城门,只放少量敌人进入吧。 嗖嗖嗖……箭矢自后袭来,却不对孙宁构成太大威胁,他只一个侧身,便轻易将之避过。 可就在这时,又一破空声袭来,却不是针对的他,而是胯下骏马。 孙宁在察觉有异时,一切都已不及,胯下战马一声惨嘶,本来奔驰向前的身体便是一个前扑,带着他也朝着前方摔去。 后方数十步外,耶律博琼一声兴奋的怒吼,再度催马加速,又三箭连珠,直射向翻身落马的孙宁。 靠着过人的骑术,他不但追上了这支出城的守军,而且还盯上了那个最厉害的家伙。他要用自己的佩刀斩下此人的脑袋,以祭奠那些被杀的族人勇士。 所以耶律博琼甚至都没有去看一眼已到身边的其他还在拼命策马前奔的兵将,就已旋风般直扑到刚又闪过几根箭矢的孙宁跟前,钢刀便已带着冲势,斜劈其颈部:“死!” 这一刀落下,带来的却不是一声希望中的惨叫,而是当的一声脆响。 孙宁在这一刀临身间,已迅速回头,出刀,正好架住这必杀的一刀。 只是这一刀不但带了耶律博琼的冲天杀意,更还有其坐骑猛冲的巨大力量,饶是孙宁再是强悍,也终归只是血肉之躯,一刀架住,竟让他整个人都被震得铲地倒飞而出,胸口一阵痛麻,竟是旧伤也有了破裂的征兆。 而在狼狈后退间,孙宁手中刀也在途中断裂。 这把刀本就只是寻常战刀,刚才连战多场,杀敌数十,早就有所损坏,现在硬吃对方一招,自然再坚持不住。 耶律博琼见状也不禁有些意外,但眼中杀意未减,未作停顿,已再度催马向前,又是一刀,暴然猛斩孙宁头顶。 与此同时,其他鬼戎骑兵也终于追上了周围的守军,对他们展开了围歼。在他们的骑射之下,这些济州将士终究没法保持住领先优势,瞬间便陷入到了极其被动不利的境地之中。 可即便是如此不利境地,这些将士也没有半点退缩求饶的意思,他们不再前逃,而是齐齐返身,居然迎着敌人的攻击,杀了过去。 一时间,厮杀声,惨叫声,又在这一片不断响起,声音远远升上,也落到了上方守军将士耳中,让所有人再度为之动容…… …… 济州城其他三面的战斗虽不如南城这般激烈,攻守双方的较量却也在持续之中。 尤其是西城一带,在复仇心理的驱动下,鬼戎人的攻势愈加猛烈,他们甚至生生杀到城墙之下,竟试图掘开护城河来倒灌城池。 不过他们所面对的也是更老练的守将宋齐云,以及济州军中最精锐的一批将士。 纵然是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下,他们的守御依然有条不紊,不断按照指令将各种对敌的武器轮番施展,还真就在付出一定代价后,把这一轮的敌军攻势再度化解,逼着耶律长隆都只能暂且退军。 “西城果然是他们防御的重点所在,但不要紧,只要我把这支主力拖在此处,不让他们再分兵救援其他三面,那总有一处可以为我所破!”耶律长隆恶狠狠地盯着前方城池,片刻后又迅速下令:“给我继续攻上去,就算没法让护城河水为我所用,也要把它引到别处去!” 就在又一路兵马领命冲杀时,他却发现南边有一骑飞奔而来,还没等他想出那边会出了何事,来骑已冲到跟前,高声道:“台吉,南城守军杀出来了……” 与此同时,城头处,宋齐云也得到了这一相同的情报,顿时让本来还颇为镇定的他露出惊怒之色:“谁做的决定?那李济呢,他不是带了人去督战吗?” “就是李大人他亲自带三百骑兵杀出城去,现在已陷入鬼戎大军的重围,我们是否该出城救援?”来人也惶急地问道。 宋齐云再倒吸一口凉气:“他怎么敢!给我传令,南城守军不得出一兵一卒救人,那会让我南门失手,济州城就此陷落。传我之命,赶紧关闭城门,死守到底,不必再去考虑李济他们的生死!” 他一面下令,一面在心里直骂着娘,这李济真是疯了。 他以为他是什么人,居然就敢只带那么点人马出城迎敌! 这是英勇作战吗?这分明就是送死了,是在拿南门守军,拿整个济州数十万人在冒险。 这样的人放到自己军中,就该以军法从事,救是肯定不能救的,就让他以身殉城便是! 前来报信的军卒彻底呆在了那儿,张了下嘴想说什么,却也不敢出口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过来其实是为了求援找救兵的,恐怕现在南城的守军早就要不顾一切地杀出去救援那位李大人了。 至于这个宋大人的所谓军令,别说自己不会赶去传递,就算传了,怕也没一个人会听的。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给我回去下令!”宋齐云却不知他所想,急声催促,“再有敢胡乱出城者,军法从事!” 话未落,一阵比之前更为激烈的杀声自南边传来,让包括他在内的所有城头守军心头再是一凛。 一个极其不好的念头也就在此时冒了出来——别是这一耽搁间,鬼戎人真就趁虚而入,杀进南城了吧? 这一刻,不光西门这边,济州其他两边,所有将士,也都循声朝着城南方向望去。 他们的目光中有担忧,有愤怒,也有恐惧…… 第722章 战济州(六) 身形失控后退,手中兵器也已断裂,而面前之敌却再度策马冲杀而来。 孙宁此刻的处境不可谓不险,但他脸上却未见丝毫惧色,眼中的斗志甚至如火焰般突然就燃烧了起来。 这才是他最习惯的场景,与那些心怀诡诈的家伙勾心斗角实在太不痛快,哪有这样正面交锋,真刀真枪的厮杀来得直接? 再凶险可怕,他也能凭借自身的实力来化解反击。 孙宁在这一刀刺到跟前时,脚步突然用力一顿,在稳住后退身体的同时,腰背便一个发力,直朝后倒去。 那呼啸而来的钢刀就这样几乎是贴着他的面庞刺了过去,当真是毫厘之差。 但真正的凶险可不止于此,一刀落空的耶律博琼可没有停马驻足,依然策马疾驰冲来,几乎是在眨眼间,冲刺中的马头都已挨上了孙宁的身体。 一旦这让急冲中的骏马撞上,孙宁势必受伤,而且身体会彻底失控。 正是算准了这一点,耶律博琼甚至都没有及时收刀,只等着一撞中敌之后,再顺势回刀收割。他的眼中,已经有杀敌的兴奋光芒冒出来了。 但就在将要成功的一瞬间,他的眼前骤然一花,那目标在马儿将将触及的刹那里,消失了。 马儿被他控制着继续向前,却是什么都没撞上。 这一变化让耶律博琼心跳骤然一停,旋即目光直朝左右两侧望去,便看到了弹地而起的那道身影。 孙宁的反应要比他所想的更快,在极力下腰躲过这致命一击的同时,他身子已迅速往侧方一翻一滚,又在毫厘之间躲过了快马的冲击,并且尽可能的远离对方的攻击范围。 耶律博琼怒吼,却也不得不感到佩服,这家伙反应之快,是自己毕生仅见。换了其他人,恐怕早被这一下撞飞出去了。 而更叫他感到懊恼的是,此时自己都不能放箭伤敌,因为此时孙宁翻身滚去的位置上,还有不少鬼戎骑兵奔涌着,一箭过去,更可能射中自己人。 不过这对孙宁来说,处境并没有安全到哪里去,因为他才刚起身,两杆长矛也已呼啸刺到。他既已深入到鬼戎骑兵之中,这些人又怎可能放着他不作攻击呢? 不过要应付这些攻势对他来说倒没之前般困难了,只一个侧身,再用手中断刀往上一挡,两杆刺来的长矛就已被他轻松化解。同时他脚步不曾有停,身形快速向前,直取离自己最近的那个骑兵。 乱军之中,又是在骑兵空隙中,步战终究多有不妥,还是得夺马以求脱身啊。 可他行动才刚一起,旁边连声呼喝,一骑骑战士,一把把兵器就已迅速朝着这边围杀过来,后方的耶律博琼也已再度回身,纵马追到,一刀直斩孙宁后背。 这要是继续想要夺马,或许能够得手,但势必会付出相当大的代价,受伤是免不了的。 孙宁一下就做出判断,立刻矮身变向,竟是从一匹扑到跟前的马腹底下一钻而过,从而避过了后续的不少攻击,反而让后续出手的不少骑兵一阵惊叫混乱,队伍都变得杂乱起来。 他并没有因此自得,而是抓住机会,身子不进反退,居然再度回身向后。 这一下,再度出乎了不少想要围捕他的敌人的意料,前方数十骑,许多兵器就这样落在空处,又是一阵不甘的怒吼。 但就在这时,后方金风再度袭来,速度之快,让孙宁都感到一阵措手不及。 而更叫他感到心惊的是,侧方,五六件兵器也凶狠劈刺而至,竟是把他的所有闪避的空间都给切断了。 他固然武艺了得,行动迅速,但终究只得一人。 而面对的,却是成百上千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的鬼戎战士。 若是单打独斗,或只是一二十人,孙宁杀他们都不费劲。可是当这一数量十倍二十倍增加,并让他们达成默契配合时,他就成一只被困死在蛛网中的飞虫一般,哪怕再挣扎,也是徒劳无功。 个人武艺再强,在军阵之中,面对千军万马,终究会力竭,会露出最致命的破绽! 孙宁的心在这一刻沉到了谷底,后悔的情绪瞬间填满了胸臆。 自己就不该为一时之胜而冒险出来的,这要一死,真就什么都没有了。 自己又不是济州人,此城能否守得住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何必冒此风险,只为他人作嫁衣?却将自己的大好局面,大好基业丢到了一旁…… 刀风临身,孙宁能做的,就是再度强行转身,举起断刀以为抵抗。 但他也知道,这一刀所蕴藏的力量有多大,纵然自己挡下了,也必然被冲击飞出,然后面对的就是几百人的围攻了。 孙宁甚至已经做好了就此战死的准备。 可就在这时,斜刺里,数声怒吼伴随着几骑人马响起:“大人,我们来!” 几个守军骑兵,浑身浴血,策马急冲而来。 他们的速度是那样的快,他们的决心是那么的大,完全无视了沿途不断阻击自身的鬼戎骑兵,生生从上百人的攻击中直撞而开,然后连人带马的,狠狠撞了过来,正好挡在了孙宁身前。 砰——噗哧—— 连声闷响中,马与马撞在了一处,那几个骑士身下早已脱力的战马应声倒了下去。而他们的身上,也就此被十多样兵器刺穿,其中有一人,更是被耶律博琼的这直斩出的一刀劈作两半。 惨叫声中,他的鲜血淋了被挡在他身后的孙宁一头一身,让孙宁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同时因为这变故而顿住的还与耶律博琼,他实在没想到这些个懦弱胆小的中原人居然还敢如此反冲回来,这跟送死有何差别? 当然是有的! 就在他生出这样的想法时,双眼突然就对上了一双宛如噬血猛虎般的凶狠眸子,脸上身上满是鲜血的孙宁,突然就动了! 纵身之间,丈许的距离就已被迅速越过,两人瞬间齐平对上。而孙宁的左手握拳,已在接近的同时,狠狠砸了过去! 第723章 战济州(七) 后悔的情绪在刚刚一刹那间烟消云散。 舍身忘死,只为救自己的袍泽之血落到孙宁的身上,让他再没有了任何的怨艾,转而燃起了熊熊的怒火和杀意! 这些扑上来替自己挡下攻击的兵将这是最寻常不过的济州官兵,他们与自己并无任何交情,不知自己身份,只会称自己一声“李大人”。 甚至,他们在不久之前,还满是恐慌地想要弃守城门,是自己带着督战队以强大的压迫与威慑才让他们暂时鼓起勇气,并最终与自己一起杀出南门。 而现在,他们却为了救自己而舍弃了一切,就因为双方那一层战友关系! 战友——不是因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不是因为自己能为他们,以及他们的家人带来什么样的好处,只因为这两个字,就让他们抛开一切,以身相救! 在这一刻,孙宁突然就想明白了一个一直困扰自己,让他无法全力以赴的问题:自己为何而战? 表面上看,他作为大越皇帝,自然有责任重整山河,定鼎中原。 可问题是他其实很清楚,自己并不是那个丢掉了大越江山的保庆帝,这天下更不是从他手中丢掉的,又为何非要拼尽一切去争夺呢? 是为了保证自身的安全吗? 可其实在拿下江南后,孙宁自认已经足够安全,据有江淮天险,足以偏安南方,至少可保几十年的太平,又何必再冒险北上,去和那平天军、梁州军和鬼戎人做那生死之斗? 所以这些看似能说服自己的理由都不成立,也就没法让孙宁彻底放开手脚。 而现在,随着这几个最普通的将士死在眼前,孙宁心中的疑虑瞬间解开。 不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什么朝廷责任,而是为了这千千万万的袍泽百姓,让他们不至于白白牺牲,不让他们饱受各种强盗贼匪的残杀迫害! 在这心思突然通透的瞬间,孙宁只觉心坎处的金光骤然一亮,身上的伤痛都似已迅速消失,动作比之刚才快了何止一倍。 所以他在眨眼间,就已跃到耶律博琼的马前,几乎与之齐平,而右手,更是握拳如锤,挥臂如弓,呼啸轰出。 孙宁并没有长啸出声,但这一拳却是货真价实的绝啸罡拳,而其拳劲之重,却又远胜过以往的每一次挥拳,速度更快到叫人看不清拳头的来路。 耶律博琼只觉眼前一花,目标竟已到跟前,然后身旁拳风一起,重重一击已轰在他的脑侧。 虽然他的头上戴着厚实的兜鍪,但这一下剧烈打击还是让他眼前一黑,脑中更轰隆作响,一时间竟是失去了知觉,人则是一侧,便要往另一边倒去。 但孙宁却根本不给他落马的机会,一拳将之击昏后,断刀便跟着斜向上划过,正中其咽喉。 鲜血飞溅,一刀断喉。 耶律博琼甚至都没能发出一声惨叫,人已成一具尸体,颓然落地,又被孙宁夺马之后,顺势往前两步,将他的尸体踩在了脚下。 这一切发生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让周围众多的鬼戎骑兵甚至都没能反应过来,就只看着自家主将被当众杀死,尸体也被踏于马下。 而孙宁此时更是已夺了他的佩刀,双眼直欲冒火,如神魔般一声怒吼,作势便要再向前冲来。 饶是鬼戎骑兵再是凶悍善战,在如此情况下,也彻底丧失了斗志。 伴随着连声惊叫后,迅速有人反身策马,直朝后跑,完全不敢再与孙宁交锋。 而这一下,更是带起了连锁反应,几乎只在短短转眼之间,本该围杀过来的几百骑兵,就都回身落荒而逃,一个个连头都不敢回。 甚至连后方正不断包围蚕食那小部分城中骑兵的大部人马也受到了影响,惶惑间,队形都为之一散。 孙宁正好看出这一破绽,立刻策马朝着这边冲来,手中刀快速挥砍,便已连斩数人,突破包围,回到了自家队伍中。 这时,这些随他出城迎敌的骑兵只剩下百多人,本以为必死,现在却终于得到了一丝机会。 “李大人……”众人发现是孙宁回身来救,还杀得敌人散开,心中大受鼓舞,一面叫喊着,一面继续奋战向前。 “走,我带你们回城!”孙宁在又闪过两杆刺来的长矛后,扭身出刀,又把一名骑兵劈落下马,然后再抖缰策马,提速直朝前冲。 众兵将再度打叠起精神来,紧随在他身后,呼喝酣战,步步向前,真就把这些围了数层的鬼戎骑兵给杀了开去,找到缺口,直朝城门处疾驰。 但情况并没有完全好转,因为更多的鬼戎骑兵正朝着三面包抄过来。 他们毕竟势单力孤,而面对的却是几十倍的强敌,纵然已杀死敌军主将,但他们的指挥系统并没有完全失控,在声声号角中,更多兵马迅速收缩包抄,还有直奔南门处去的。 只要城门再敢开启,这些鬼戎骑兵就会趁势而入,夺下南门。 所以,虽然孙宁此时如杀神附体,一路劈斩无数之敌,带队快速接近城门,可真离他们安全入城还有着天堑般的距离。 紧闭的城门,就是那一道天堑。 三面围追过来的鬼戎人似乎也看出了这一点,这让他们的追击不再如之前般迅猛,只是不住迫近的同时,用箭矢不断拖慢他们的脚步,消耗他们的体能与人数。 不断有骑兵将士中箭落马,孙宁虽已回身拨打,却也无济于事,因为敌人太多,箭矢更多。而他们,却已经来到了最后的绝地,紧闭的城门,就是他们的终点。 到了这一刻,孙宁反倒放松了。 他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来,然后把刀往前一指,高声喝道:“将士们,随我杀敌!” 他的身后左右,百来骑眼中也不见了任何的恐惧与不甘,只剩下同样的斗志,也高声叫道:“杀敌!” 话落,他们再度催马,却不再是逃避,而是迎敌向上。 也就在这同一时间,后方城中,鼓声乍起,城门轰隆隆再度落下,守军在呐喊声中,如潮水般直涌而出,杀向面前那数千之敌。 第724章 战济州(终) 或许,济州官军早已被安逸的生活磨去了作为军人的荣誉感。 或许,济州官军在看到如此众多的敌人杀到时,早因心中的恐惧而想要直接逃跑投降。 或许,素来不公的生活,让每一个城中将士从没有想过要为那所谓的王爷,所谓的大人物们卖命。 但是,这种种负面的,怠惰的念头,却在这一刻彻底消散。 因为有人在他们面前展现出了什么叫男儿本色,什么叫英勇无畏。 他以一人之力面对数千之敌毫无畏惧,还杀得敌人只能不断后退,杀得他们的主将都已授首…… 什么是英雄,什么是所有将士们梦想中的,能带领他们真正走上胜利和成功的猛将英杰? 这就是了! 这一刻,这些南城守军彻底为孙宁的表现所折服,也终于将心中最大的顾虑和担忧抛到了九霄云外。 死守?那根本不是现在的他们会考虑的行为,只有开城出击,救下李大人,才是他们现在唯一该做,能做的事情! 所以刚刚才紧闭的城门再度洞开,两千守军,几乎是倾巢而出,呐喊着,杀将出来,直扑前方数倍之敌。 不过这些守军并不是完全没有章法杀向的敌军,他们在前冲的同时,还是按照兵员构成做出了安排。 冲在最前方的,是几百盾兵,他们快速越过了孙宁等骑兵,再在前方竖起了一道道盾牌防线,把那一阵阵的乱箭都给挡了下来。 而在盾兵背后的,则是数量近千的长矛兵,他们凝聚成方阵,匀速而齐整地,直朝着敌人方向不断迫近。 最后方,则是举着雪亮钢刀的刀兵,以及部分弓弩手。 最后两三百弓弩手,则没有出城,而是身处城墙高处,不断向着下方敌人放箭,以求干扰杀敌。 济州南城守军的突然全线出击,着实杀了鬼戎人一个措手不及。 那些不断逼迫向前的骑兵甚至都被箭矢所伤,纷纷落马,后面那些自然脚步为之一顿。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那长矛林般的移动方阵,以及背后随时准备收割人头的钢刀阵势。 再继续正面猛攻,或许他们确能击溃这支步卒守军,但自身需要付出的代价却是相当惊人的。 而且,战胜他们的把握,鬼戎人心里其实也不很充分。 尤其是在主将耶律博琼已死,没有个真正统筹下令之人,让这些鬼戎战士更不敢放手一搏。 终于,在守军将士的方阵压到跟前时,后方撤退的号角声起,一众骑兵再不纠缠,迅速转向,朝后退却。 而孙宁也在这时下达了明确的指令:“全军后撤,穷寇莫追!” 早就对他服帖,视他为主的众将士当即止步,然后在声声号令下,缓缓向后退去,直入南城。 伴随着城门再度被高高吊起,轰隆声里完全闭合,孙宁一行才算是真正安全地退了回来。 不少将士也是直到这时才只觉浑身都在发软,摇摆间,差点连站都站不稳了。 至于那不到百骑的精锐们,更是在稍稍停顿后,全都无力的滚下马来。 他们的身上,完全被汗和血所浸透,此时倒地,根本不可能再凭借自己的力量起身。 就是孙宁,虽稳稳落地,眼前也是一阵发花。 得亏身旁有个兵将眼疾手快,出手搀扶,才没让他出丑人前。 “大人……”一旁的南城守将王化也赶紧过来,问候关心道,“你伤的可重吗?可需要医治吗?” “不必,只是些皮肉伤,外加略有脱力罢了。让大夫们先为伤得更重的将士们治伤吧。”孙宁在定神后,摆手婉拒道。 他身上确实也有好几处伤口,都是在乱军中,被那些不断涌杀上来的敌人所造成。不过正如他所言,都是皮肉轻伤,是他为了避开更重的伤害,杀更多的敌人所故意露出的破绽。 然后,他又抖擞了一下精神:“走,我们去城头看看!” 虽然敌人刚才看着已被打退,但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去而复返,杀大家一个回马枪呢? 众将士不敢怠慢,忙簇拥着孙宁,再度登上城头,向着下方望去。 却见鬼戎骑兵已退到了五六里外,虽然重新整备了队伍,但看着却完全不像是要再度发起攻击的模样。 事实也的确如此,此时南门外的这几千鬼戎人已不打算再作攻击了。 因为他们的锐气已然用尽,再行强攻,除了徒增伤亡外,几乎没有任何效果。 而且,他们的主将已死,现在全军都已知晓,对军心士气的影响自然极大,更提不起兴致再攻。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天色已黑。 趁夜攻城可太不明智了,要没有碾压的实力,那就跟送死没有两样了。 所以,随后不久,不光南门这边战事消停了下去,济州其他各个方向的战事也都慢慢停了下来。 耶律长隆再是愤怒,再不情愿,现在也只能接受事实,无法于一日之内,夺下这座鲁地关键之城。 他能做的,只有继续分兵四面,摆出一副随时可能攻城的架势,给城中人等足够大的压力。 但孙宁在看着前方敌军动向后,却笑着放下心来:“至少在接下来几日里,我们南城不会再有大的战斗了。敌军已怯,不可能再如之前般,不顾一切地攻打城墙了。” 是的,相比于其他三面城墙的攻防,南门这儿的鬼戎人损失尤其严重。不但损兵,而且折将,就连主将都折在了城下。 或许刚才他们会因为一时愤怒而全力攻击,但等到战事过去,心态恢复,城外之敌心中自然就会生出多重顾虑和担忧来。 说到底,鬼戎人也是人,也会有常人的情绪,也会瞻前顾后,也会恐惧怯战。 在明知道南城是块硬骨头,强啃会崩了自己一嘴牙的情况下,又有哪个主帅会因一时之气而继续投入更多兵力,发动强攻呢? 所以孙宁此时总算安心,这才下去让大夫给自己包扎伤口。 也就在这时,有传令兵从城上奔来:“李大人可在?宋大人请你过去商议接下来的守城事宜。” 第725章 两大难题 战斗暂歇,济州城内却早不见往日之繁华。 孙宁策马走在街上,只觉今日的济州前所未有的空荡萧条。 满城百姓早已悉数躲入家中,不敢出门半步,只能向上天,向那满天神佛祷告祈求,让守城将士能帮他们挡住来犯之敌。 而全城几万兵马,更是四散在各处关键城墙上下,提防着可能出现的偷袭,所以这偌大的一座城池,此时还能在外的,就只剩下他们这一批急着会面商议的主事之人了。 如果是在半日前,对此间的一切,孙宁也不会有太多的感触。 这济州繁华也好,萧条也罢,哪怕真就被鬼戎人给拿下了,与他也暂时无损。他的地盘,还远在千里之外的南方,鬼戎人的威胁离他还太远。 但是,在经历了刚才的血战顿悟后,孙宁的心态却发生了极大的改变。 纵然不是自己的下属子民,但他们终究是活生生的人,是自己的血肉同胞,是可以为了救自己而以身挡刀的袍泽兄弟! 所以自己也有责任保护这一城军民,保护这鲁地数百万的无辜之人不受鬼戎人的残虐杀害。 怀着这样的心思,孙宁在进入鲁王府,见到那些人时,整个人的精气神就与之前大不一样了。 “李兄,你今日也太冒险了。你可知道轻易出击,会给我济州带来什么样的风险吗?” 一见他进来,宋齐云就率先发难,肃然责问道:“我不是都把话跟你们说明白了吗?咱们要做的,就是鼓舞军心,然后死守便可,为何要犯险杀敌?你以为这样真能打退城外之敌吗?” “大哥,我也以为你今日的做法欠妥!”赵乾哲也是一副劝诫的样子:“这要有个闪失,你可就折在城外了。今后可不能再如此莽撞行事了。” 孙宁笑了下,虚心接受道:“你们说的是,我今日涉险出城确实存在问题。不过……”他又是一顿,稍作辩解,“我这么做也是事出有因啊。 “若非如此,我南城上下的军心必然动荡,畏敌怯战之下,就很难守得住了。而且死守终究不是守住城池的好办法,只有不断化被动为主动,才有让敌人无法肆无忌惮攻我的可能!” 说话间,他已落座,目光也与众人一一对上,没有任何回避退让的意思。 这番话,让几人的神色都为之一僵,尤其是宋齐云,更是闪过一丝异色来。 这话他作为军中宿将自然是明白的,也经常听自家将军郭炎提及。但是,这说着容易,真碰上如此局面,想要付诸行动可就有着诸多问题了。 就是他,也没这个胆子,只以少数骑兵主动出击,还能囫囵回来啊。 所以最后,只能由身边的卫千山赞了一句:“李兄果然非比寻常,在下佩服!” 如此,算是将这一节给揭了过去,孙宁也没有继续纠缠之意,转换话题道:“你们三方的战况如何?” “城外鬼戎人终究没有做好强攻济州的准备,一时自然奈何不了咱们。”宋齐云吐出口闷气道,“不过各方守军的斗志却不太强,一旦等到敌人造出或运来大型器械,我们就相当被动了。” 赵乾哲也苦笑着道:“我所守的东城情况更糟糕,有一段城墙早已年久失修,在之前的战斗中就被敌人抓住机会猛攻,差点就让他们攻破。所以我想,或许等到明日,他们会集中更多兵力,攻我东城!” 卫千山也说了相似的话,他所守的北城也有种种问题,要不是他当机立断砍了几个欲临阵脱逃的军官,恐怕真就失守了。 这一合计下,除了孙宁所守的南城,济州三面情况都很不乐观,恐怕撑不了几天了。 这让孙宁只觉压力更重,刚想问一句援军何时可到,就听赵乾哲又接着道:“就目前来看,我们最大的麻烦还不是来自城外的鬼戎人。” “还有什么隐患吗?”孙宁挑眉问道。 “我们最大的隐忧一在城中百姓的想法态度,二在鲁地其他势力,尤其是曲阜孔氏接下来会怎么选。”赵乾哲沉了张脸说道。 孙宁心头一震,迅速就明白了这两个问题指的是什么。 鲁地百姓早受多年来对鬼戎人的态度影响,以及常年的太平日子,是不可能真与他们同甘共苦,一起抗敌的。 如果只是短短几日死守城池,他们或许还能配合。可一旦战斗真持续下去,让满城百姓食不果腹,生存都出了问题,那恐怕这一城百姓就要作乱了。 尤其是,这几十万人中一定还有鬼戎一早派入的细作人等,只要给他们一个机会,就定会在城中生事,从而让济州面临真正的内外交攻。 至于孔氏等鲁地势力的态度,就更一目了然了。 他们本就已被鬼戎人所收买,甘愿向外族俯首称臣。现在自己的卑劣行径已然暴露,只是为了掩盖这一切,他们也是一定会协助鬼戎人,把济州这片衬托得他们如此渺小的死硬之人给铲除掉的。 孔家人,在鲁地有着其他人无法企及的巨大影响,由他们开口,黑的都能说成白的。一旦他们真罔顾真假,说服其他各方向鬼戎人投诚的话,到最终,不但济州城的他们将成唯一的孤军,还将遭受前所未有的,敌我双方合军的攻击。 到那时,才真叫陷入绝境呢。 堂上久久的陷入静谧,所有人都愁眉深锁,全然想不出个对策来。 或许守住济州他们还有几分把握,可这内外之变,实在有些不知该如何动手才好了。 半晌后,赵乾哲才缓缓开口:“其实我倒有一个法子,或许可以化解眼下这两大难题。只不过……”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孙宁,“这法子过于狠辣,且后患无穷,必须要有一个心性足够坚韧,又敢于冒险,敢于杀人的真豪杰才能办成其事!” 孙宁心中冷笑,这拐了这么大个弯,不就是冲自己来的吗? 我接着便是:“不知是何策略?” 第726章 出城 夜半三更,弦月挂于中天,天地一片苍茫。 白日里因吃下大亏愤而四面围攻济州城的鬼戎军马主力已然后撤到了十里之外,只留下少数探马斥候散于城池附近,做着夜间的盯梢。 不过在他们看来,经过了这一整日的攻防战斗后,城中守军也是不敢再冒险出城了。 毕竟论战力,城中那几万守军是根本敌不过自家精骑的,有城池可为依托时或许还能战平,一旦到了城外平原,那就是一面倒的压制了。 所以他们留在城中,死守到底明显是最明智的选择。耶律长隆安排这几百探马斥候,更多也只是习惯使然。 但接下来的事实却明显使他们的猜想落到了空处,就在这乌漆嘛黑,万籁俱静的夜半时分,济州南门竟又再一次缓缓开启落下,然后将近五百兵将各自牵马,悄然无声就从城中溜了出来。 他们一个个都装备齐整,人衔枚,马勒口,甚至马蹄上都还包着布,使得自身出来时几乎没发出多少的动静。在出了城后,他们也没有急着上马而奔,却是继续牵马蹑踪,靠着城外阴影,不断向着一侧的官道而去。 这支队伍最前方的,正是孙宁。 他一双眼睛湛然有光,就是在这样的黑夜中,只靠头顶那一弯弦月的微弱光亮,已能将百步内的一切都尽收眼底,从而指引着后方队伍稳稳向前,甚至还避过了一队纵马而过的鬼戎斥候。 直到已远离鬼戎大营所在,他才轻声下令:“上马,赶紧离开这儿!” 他们出城可不是为了夜袭敌营,只靠这几百人真要去了鬼戎大营那就不是杀敌而是自杀了。 而是为了远离此地,去别处做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一件足可以确保鲁地不被鬼戎人轻易而得的大事。 随着孙宁一道出城的,除了南城守军中挑选出来的百名精锐外,还有平天军和梁州军中人。可以说,为了这次的行动,赵乾哲他们是真把之前的矛盾都抛到了一边,将手上最信得过和能战的人手都交给他了。 第727章 杀心 耶律长隆再度大感愤怒。 什么叫耻辱?这次在济州城下,他是真正感受到了,而且是两次。 白天里被那些阴险狡诈的中原人所欺骗,让三千兵马在眼前折损,而自己居然还无法破城报仇。 本来他都已经在许闻倜的劝说之下恢复了冷静,知道如此强攻济州大城怕是很难成功,都打算稍缓进攻,这两日一面就地打造攻城武器,一面等更多兵马前来,一同攻城了。 结果,这才过去半夜,城里守军居然又给自己闹出了幺蛾子。 他们竟好好的不守着城,突然就杀了出来,还一举把自己安排在城外的斥候队伍给灭掉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愤怒中的他,再顾不上之前的念头,愤而下令,派出两千骑兵,急速追击,哪怕是追出鲁地,他也要将这些胆敢戏弄他的敌人给歼灭掉,一个不留! 也是直到两千骑兵接令快速出营后,许闻倜才匆匆赶了来。 因为这些天的奔波战斗,再加上刚睡下不久就被惊醒的缘故,此时的他看着委实有些疲惫,困顿,双眼中都布满了血丝:“台吉,你这是做什么?” “他们如此挑衅,我若再视而不见,岂不让那些中原人给看轻了!”耶律长隆如一只困兽般在帐中走动着,又恶狠狠地看着自己的心腹,反问道。 “台吉息怒,此事说不定就是城中守军的一个阴谋。”许闻倜忙上前,安抚着对方的情绪道,“你请想,都到这时候了,他们除了死守济州,还能有其他更好的策略吗?” 这话倒让耶律长隆一愣,激动的情绪也稍稍平复了些:“你是说……” “鲁地已有大半落入我们手中,其他那些地方也全是自身难保,哪可能再分出兵马来救援济州?而除了鲁地之外,他们又哪来的援兵可请? “所以在下真不认为他们趁夜溜出去一队兵马能对整个战局产生任何影响。台吉你又何必如此上心,非要抓到人呢?走几个无足轻重的兵卒军将,与我们拿下济州城,又没有任何影响,甚至反而有利。” 耶律长隆再度一愣,静心一想后,还真是如此。 “台吉,我知道你报仇心切,不想放过任何一个敌人。但是,我们现在的首要目的还是拿下济州城,从而彻底的,完整地夺取鲁地。若是他们会因为恐惧或是其他原因逃离出城,便会给我们更轻易夺下城池的机会。 “而且,这些人的出逃,说不定也会影响到城中守军的决心,或许明日,后日,就会有更多人出逃,乃至向我们投降了。” 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终于是让耶律长隆重新定下神来,神情也变得缓和:“你说的不错,我确实有些过于急躁了……” 见他冷静下来,许闻倜就把自己想到的另一可能给道了出来:“台吉,此事说不定就是他们为了分弱我大军的一个策略。如果今日他跑出几百人我们要用数倍兵力去追击,那明日他们继续有人出城呢? “长此以往,我们在此的兵力可就要大打折扣,直到让他们有把握正面猛攻了。所以,还请台吉放宽心,只专注一点,把派出去的兵马叫回来。” “我……知道了。”耶律长隆长出了一口气后,点头应道。 许闻倜这才也放下心来,却也无心在回去歇息,就这么陪着自家主将,看着他再度发号施令,叫人将追击的队伍喊回大营。 等这一切忙完,时间也已来到新一天的黎明,天色都有些微微放亮了。 而鬼戎大营中的接连动向自然也全落到了城头一直关注外边变动的众人眼中。 在看到孙宁他们摆脱敌人攻击,最后鬼戎人只能悻悻而回后,宋齐云他们都大大松了口气,旋即脸上便露出了振奋的笑容来。 “总算成功让他们离开了这儿,只要接下来他们按照既定计划行事,则我们再无后顾之忧!” 在一片庆贺笑声中,只有赵乾哲的神色略有异样,似是放松,又似是遗憾,显得极其纠结而复杂。 “赵公子,你这是在担心什么啊?莫不是怕李兄他不能将事情圆满做成?可这人选却是你定的啊。”卫千山一眼瞧出了他神色间的不妥,好奇问道。 赵乾哲这才收敛了一下自己的表情,笑道:“没什么,我只是担心他们会遇到某些变故而已。毕竟曲阜可在咱们北边,说不定现在鬼戎人都已经接管其城了。” “就算如此,我也对李济他们有着充分的信心。”宋齐云呵呵笑着也参与到对话之中,“他的本事,我们可都见识过了,那是相当不凡啊。 “赵公子你更是他的主人,就更该有信心才是。你们平天军中有这样的人物,看来今后咱们双方交锋,我们可就要更小心些了。” “呵呵,宋将军过誉了,我平天军可担待不起。”赵乾哲谦逊了一句,头却微微垂下,让自己眼中异样不安的神色不被他人所见。 就在刚才,看着鬼戎人大举追击李济他们时,他心中没来由的就生出一个念头来,竟是希望他们能追上,将李济斩杀!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明明对方现在是自己手下,自己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念头来? 而在看到鬼戎人最终无功而返时,他甚至有些觉着可惜了。 也是直到这时,他才猛然惊觉,自己对李济的态度随着种种变故的出现不断改变。 到现在,对这个自称失去记忆的家伙,他除了疑虑外,还有深深的忌惮。 此人能力太强,也太不受控制,甚至其内心到底是个什么想法,自己都无从得知。 他与自己是敌是友,是祸是福? 这样的存在,让赵乾哲变得极其不安,恨不能他就这样死在鬼戎人之手。 只可惜啊,终究是天不从人愿,他们还是顺利离开了。 在离开城头时,赵乾哲于心中突然就生出一个决定来,待到济州围解,等他回来,为防万一,还是把他提早铲除为好! 第728章 曲阜孔氏(上) 曲阜县城北距济州城二百余里,堪称是整个鲁地名声最大,地位也最特殊的一座县城了。 而究其原因,只因为这儿有着一个传承足有千年的家族,孔氏。 孔氏,孔丘之孔,孔子之孔,万世师表,儒家至圣先师之后人。 虽然这个传承千年的世家论财力,论实力远远没法和中原江南各地的各种豪族大家相比,甚至放在整个鲁地,势力比他们更大的家族也有不少。 但论传承之长久,延续之不绝,却没有哪怕一个世家豪族能与之相比。 纵然历经千年,天下不知出现了多少次的治乱交替,鲁地更不知被多少人抢占易手,可这孔氏在曲阜却依然岿然而立,完全不受政权更替之影响。 而这一切,自然只是因为那一个孔字——无论谁当权,谁当政,他们都需要把儒家,把孔子高高捧上,从而让孔家成为那个最独特的世家存在。 至于在曲阜这座小县城中,孔家更是早成为了凌驾于一切之上的至高存在,说一句一呼百应,万人景从,那也是完全不夸张的。 哪怕孔家之人做出了什么害人的勾当,只要他们不认,城中从皓首老翁,到垂髫小儿,就没人会相信他们做下了恶事,害了人。 王志州盯着面前这座气派堂皇,重重院落的孔家府邸,咬牙切齿间,眼中几欲喷出火来。 若不是这一切都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也想不到平日里道貌岸然,温文有礼的孔家人,骨子里居然是这么一群东西! 他王志州在曲阜也算是个有些头脸的人物,家里有着几家铺面,良田数十顷,更有娇妻爱子,陪伴左右。可谓是人生美满,别无所求了。 可变故却在数月之前突然降临到了他的头上。 那一日,正是妻子的诞辰,他携着妻儿一起去县城外的清心寺中上香求个平安。结果就在那一天,就在那寺庙之中,遇到了同样前来上香的孔家公子孔世达。 这个看着衣冠楚楚,温文多礼的孔家公子却在照面后,一双眼睛都落到了自己妻子的身上。自己当时还不知其为人,还因为这位地位尊贵的孔家公子特意前来与自己攀谈而感到自豪。 并在对方提出邀约,夜间同饮时喜不自胜,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并因此就在清心寺中住了下来。 那晚,因为对孔家的尊敬,王志州自然表现得很是热情,与孔世达杯来酒干,频频痛饮,完全忘了自己的酒量其实并不大,在十多杯酒之后,就彻底醉倒。 等他稍稍醒来,却发现房中只剩下自己一人,那孔世达不知去向。 对此王志州也没太放心上,倒是有些担心妻儿会不会住不惯这简陋的寺中禅房而顶着醉意跌跌撞撞往住处去。 结果就在进了院落后,听到了一阵挣扎哭泣之声,以及一个猖狂邪淫的轻笑:“王家娘子,你就从了本公子吧。你家丈夫都已经同意将你送与我了,我也不会亏待了你,不然这事传出去,你和你家丈夫可都没脸见人了!” 说话间,里头除了哭泣和挣扎声外,还有嗤啦的衣裳破裂之声…… 王志州猛然酒醒,也立刻听出那欲行不轨的男子声音正是来自刚刚还和自己兄弟相称,把酒言欢的孔世达! 原来,这家伙竟是打的如此主意,自己是中了对方的计了! 愤怒之下,王志州完全忘记了孔世达的身份,更忘了一直以来曲阜县城里所传的一个说法,孔家行事,那都是正的,对的,岂有做错的道理? 他愤然上冲,一下就撞开了虚掩的房门,然后更是看到了让他目次欲裂的一幕。 自己的妻子正被那禽兽一般的东西按倒在床,上身衣衫都被褪到腰间,对方的身子更是完全压在妻子身上。 “禽兽,我杀了你!”怒不可遏的王志州顿时如疯虎般直扑上去,挥拳就打向对方的脑袋。 孔世达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回来,惊骇之下,完全不及躲闪,被一拳打中,惨叫一声,就直往边上倒去。 王志州这时气血上涌,不曾停手,又迅速返身侧扑,再度将之按住,一拳拳直往对方的脸上身上招呼,恨不能当场就将这想要淫辱自己妻子混账东西活活打杀。 直到一阵脚步声从外响起,直到几只手用力拉着他,把他从被打晕过去的孔世达身上拉开,他才停下动作。 但他口中还是愤然叫道:“放开我,我要杀了他!这个孔世达他居然敢对我妻子如此,我要杀了他!” 只是这些冲进禅房之人却不肯放手,而且力气也比他要大,任王志州如何挣扎,也无法从他们的拉扯束缚中挣脱。 而这时,更多的人也闻讯赶了来,既有这清心寺中的僧侣,也有几个同样夜宿于此的香客。他刚才的疯狂打骂,显然是把周围人等都给惊醒了。 面对如此情况,寺中僧人却彻底没了法子,他们可都是认得这位孔家公子的。虽然这孔世达不算孔家嫡系,但终究也是孔家子弟,可不是他们能随意发落的。 但对王志州,在行奸被当场抓住的情况下,僧人们总也不能当了其他人的面,颠倒黑白,把他拿下吧? 于是,事情就僵在了那儿,寺中长老只能是苦了张脸,不住劝慰王志州夫妇,希望他们能暂时息怒,与即将赶来的孔家人协商解决。 而在之前的一场发泄后,王志州心中怒火到底是去了大半,人也重新变得理智,从而也有些后怕起来。 孔家那可是曲阜城里说一不二,人人敬仰的存在,自己这般打了他们的人,真不会招来祸事临头吗? 这顾虑一起,就让他愈发的不安…… 所以当孔家的主事之人真出现在他们面前时,那时的王志州反倒显得有些低人一头了,连连拱手抱拳,说是自己过于急躁了,打伤了孔家公子。 面前的孔文和笑得格外温和,忙摆手道:“是我孔家教子无方,才出了这样的东西。此事我孔家一定会给王老板你一个满意的答复。这样,咱们先回县城,将一切交县衙秉公而断,如何?” 当时的王志州以为孔家真是那么的大公无私,哪怕自己子弟犯了事,也一定会秉公处理,在感动敬佩之余,自然是一口应下…… 第729章 曲阜孔氏(中) 午后炽烈的阳光照在曲阜县城,炙热无比。 但蹲在孔府外巷口阴影里的,打扮与乞丐无异的王志州却感受不到半点温暖,他的心和身体都是被彻底冰封住的,因为他的遭遇。 那一夜,他以为灾祸已然结束,却不料,却只是开始。 孔文和行事很是果断,连夜就将他一家人,以及孔世达带回了县城,并直送入县衙。 县衙几名吏员对王志州的态度也颇为和善,一面细心听着他的叙述,一面把他安顿在一间屋子里,只说等到明日天亮后,县令大人便会给他一个说法和公道。 当时的王志州真是满心的欣喜和钦佩,孔家真不愧是文教世家,果然最是正直无私! 现在想来,他真是后悔得肝肠寸断,早知是这样一个结果,他当时就该带了妻儿逃走的。不,自己就该当场就把孔世达杀了,若是可能,连那孔文和也一并杀了的—— 就在他因为之前喝下大量酒水,以及后来的激动怒斗,再加上心中的惶惑,连夜的奔波而睡过去不久,他所在的屋子房门突然就被人一撞而开。 还没等王志州清醒过来呢,几人已拥入房中,一把就将他扯下床来,狠狠掼在地上,直摔得他差点闭过气去。 同时,他又恍惚听到了几声欣然的大叫:“抓到杀死自己妻子的凶手王志州了!” 这话让他陡然一惊,刚想开口辩驳,就被一脚重重踢在头部,然后直接就晕死过去。 待到他再度幽幽醒转时,却发现自己正卧在公堂之上,左右皆是手持棍棒的差役人等,上方明镜高悬的匾额之下,县令大人正一脸严肃地说着话:“把那杀死自己妻子的凶徒王志州给本官带上来!” 然后他就被人跟拖破麻袋般,拖到了大堂正中,身后也随之传来了一阵窃窃私语,正是外头听审的县城百姓在做着议论指点。 虽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但他们语气中的鄙夷、恐惧和嫌弃,却被他明显的捕捉到了。而此时的王志州,还有些茫然,完全不知道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直到惊堂木砰然作响,县令大人厉声喝问:“王志州,本官问你,你可知罪?” 王志州这才有所反应,急忙嚷道:“大人,小民冤枉啊,我什么都没做,我妻子她怎么了……” “放肆!事到如今,人证物证确凿,你居然还敢抵赖不认,还敢咆哮公堂,却将本官,将天理王法置于何地!来人,给我用刑!” 县令大人愤而斥责,然后王志州就被糊里糊涂地拖到下头,当众挨了三十大板,再被带回跟前问话。 而这一回,县令大人也不再与他兜什么圈子了,一招手就让人把个放在门板上的尸体带上了堂。在由人掀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布后,王志州便赫然看见,自己的妻子身上中了多处刀伤,早已气绝多时。 这下更是彻底将他打闷,脑子里直如打进一道惊雷霹雳,让他眼冒金星,耳中也是隆隆作响,甚至都做不出任何反应,说不出任何话来。 直到连连呵斥和惊堂木的拍击声再度传来,才让他从震惊中略略回神,然后对上了县令大人充满威胁的肃然目光:“王志州,你突然狂性大发,于清心寺杀死自己妻子,事发后,更有当时在场的诸多僧人和孔家之人可以为证,你难道还想抵赖吗? “现在人证物证俱全,你再抵赖也已无用。本官劝你还是老实认罪,免受那皮肉之苦!” 本来深受打击的王志州都已经陷入茫然失语了,在听到孔家人也为证人后,终于迅速反应过来,再度高声叫道:“冤枉啊……这都是孔家人栽赃陷害的我,是他们,是那孔世达,孔文和他们杀了我的妻子,然后栽赃的我……” 他大声叫屈,换来的却是又一声厉喝:“荒唐!简直是一派胡言,与我用刑!” 等他再度被打得皮开肉绽,又被带回来问话时,王志州终于是醒悟了过来——自己这次是彻底掉入孔家和县衙的算计中了。 什么秉公而断,还他公道,全都是为了稳住他而说的假话。 将他从城外清心寺带到县衙,只是为了更好地控制住他,让他不能胡乱说话。 然后在自己放松下来,以为一切都能有个公正的审判时,他们就先动手把受惊需要治疗的妻子杀死,再将她的死嫁祸到自己身上,转而拿下自己。 “我真蠢……我怎么就会被那孔文和的几句话就给说服了,以为他真会为我主持公道呢?我怎么就会以为县衙能为了我这么个小民,去和高高在上,声名卓著的孔家为敌,去定他们子弟的罪……” 王志州确实是想通了一切,但他并不能接受。 虽然连续的拷打已让他快陷入昏迷,但他还是不肯认下此等罪状,当县令再度问他可知罪时,他用最后的力气放声叫道:“我是冤枉的,是孔世达他想要对我妻子不轨……” 结果话才出口,脸颊就被一棒子抽中,打得他门牙飞出,面颊也高高肿起,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而外间那众多听审的百姓们,对此除了发出几声惊呼外,却无半点怀疑。甚至都有人在那儿感慨道:“这王志州真是失心疯了,不但杀了自己的妻子,居然还要把脏水泼到孔家身上,这怎么可能!” “是啊,孔家子弟怎么可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来,他这分明就是胡乱攀咬,想要为自己开脱。却也不想想,县令大人怎可能被如此谎言蒙骗?” 事实也正如这几位“明白人”所说一般,县令大人完全没被他的话“蒙骗”,见他依然不肯认罪,便果断下令继续用刑。 直把王志州打得浑身是血,骨头都不知断了几根,几次昏迷又醒来后,才将他丢进大牢,准备过两日再作审问。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是王志州最痛苦的一段日子,身在死囚牢中的他看不到半点希望,而且每过几日,他便会被带上堂去重新审问,县令大人非要从其口中得到认罪的答案。 而出乎对方意料的是,即便饱受摧残,他居然一直都咬牙坚持,直到那一天晚上…… 第730章 曲阜孔氏(下) 半夜的县衙大牢显得格外寂静,除了一些虫鼠钻动的声音外,几乎听不到其他动静。 浑身是血,伤上加伤的王志州一动不动地倒卧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就跟死了一般。 就连腐烂的伤口不断有蝇虫飞绕叮咬,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一次次的严刑拷打,早把他最后一点气力都给榨了个干净,他所以还能活着,只是因为衙门还想让他招认罪行,而他心里也还存了一口气,还想报仇,还想讨还一个公道。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缓缓而来,最后停在了王志州的死牢前。对此,他依然没有半点反应,连眼皮都没有动上一下。 一个陌生的声音随之响起,不是他所熟悉的牢中看守,也不是如梦魇般存在的县令或孔家人:“王志州,你说你这又是何必呢? “既然已经知道这次到底是谁要对付你,那结果就已经注定。在曲阜,他孔家想要让谁死,谁就得死;想让谁犯下什么罪,他就得犯什么罪。 “你这样硬撑着,除了让自己多受折磨外,就是给家里人带来更多的凶险了。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自己的儿子考虑考虑啊。” 最后一句话,终于是让王志州有了些反应,他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双眼也微微睁开,努力抬头向着木栏外之人望去。 这是个四十多岁的文士打扮的男子,此时啧啧叹了几声,才又道:“我们知道你是被冤枉的,但这又怎样?你的罪落定了,谁也无法更改。 “你要是痛快认罪,县令大人还会帮着让你儿子不受牵连,不然,杀人犯儿子的名称可不好听啊。我最后给你一个机会,认罪,就保你儿子平平安安的。” “我……”王志州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眼中更有泪水滑落。 他本也知道自己彻底没了翻身的机会,也做好了被冤死的准备。 但为了不让孔家太过顺心,他就是死也不会认罪,就让这案子变得糊里糊涂,就让此事成为留在孔家身上的一个污点! 一个普通百姓,也就只能用这样悲惨的方式,带给孔家这样的世家大族一点小麻烦了。 可结果,现在他连这一点可能都只能选择放弃了,因为他还有儿子…… 纵然心如刀绞,纵然再不情愿,他也只能从牙齿缝里挤出那三个字来:“我……认罪……” “这才是明智的选择嘛。你放心,只要你肯认罪,接下来我们衙门会让你舒服些,至少死前不会再让你吃什么苦头了。”这位大松了口气,满意而去。 然后待到次日再过堂时,王志州没有再作坚持,面对县令的讯问,直接认了罪,还在那供词上签字画押。 在按下自己手印时,他知道自己是真个完了,除非真有鬼魂一说,否则绝伤不了孔家分毫。 而县衙这一回的判决也是飞快,迅速就将其死罪动刑的日子定在了五日之后,都不像以往般,定为秋后处决。 当得知这一结果时,王志州已经连恐惧的心思都生不出来了。 他很清楚,这是必然的结果,因为背后有孔家推动一切,县衙自然不敢有所迁延了。何况,现在的鲁地,早不是当初的鲁地,上头根本就没个朝廷管着,还要复核死罪…… 可就在行刑的前一天晚上,变故却再一次降临到王志州的身上。 这次来见他的却不是当初的文士,而是县衙大牢的牢头,一个平日里显得颇为凶狠贪婪的家伙。 “老王啊,你憋屈不?明日就要被杀头了,你甘心被他们冤枉,被他们欺骗吗?”这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提了瓶劣酒,不时灌一口,喷着酒气问道。 见王志州不作回应,他又嘿的一笑:“我知道你已经没有任何顾虑了,无非一死嘛。可你有没有想过,为何直到今夜,你都要上路了,你家里人都不曾来看你一眼。是因为他们也认定了你有罪,所以不肯来见见你吗?” 王志州还真是这么想的,但现在从对方的话里,他却明显听出了不一样的东西来。这让他终于出声:“你……你什么意思?” “还想不明白吗?他们自然是因为来不了,才不见你的啊。”牢头嘿嘿笑着,露出那一嘴残缺不齐的黄牙,“至于他们正在遭遇什么变故,我不说,你也应该能想到。” “他们又骗了我……是孔家……”王志州立刻醒悟,心更是沉到了谷底。 自己真纯,真的……明明已经被孔家,被官府骗过一回了,怎么还会再上他们的当? 以孔家的手腕和狠毒,又怎么可能不斩草除根呢? 看着外头笑吟吟的家伙,他眼中几欲冒出火来:“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至少那样,自己死得还不那么憋屈,可现在…… “因为我想给你个机会再活下去啊。为了你的家人,也为了你自己。”牢头眼中闪过贪婪的光芒来,“只要你出得起价,我就可以帮你逃过这一劫,让你不至于这样被冤杀,还能有机会找他们报仇不是?” “你能放我出去?”王志州都有些不敢相信他的话了。 虽然牢头作为大牢主事之人有着相当的权力,但放自己离开,他有这样的胆子吗? “你有什么办法可以放我离开,你就不怕给自己带来麻烦吗?”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我只问你,除了明面上的那些产业外,你有没有其他的财产。我也不多要你的,只要能拿出五千两银子的财物,我就帮你离开这儿,让你活下去!” 在遭受过两才欺骗的情况下,王志州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对方。 就算对方真是冲着欺骗自己银子来的,他也认了。 反正人都要死了,连家人也被孔家所害,还要那些银子产业做什么? 而作为一个能力出众,经验丰富的商人,他自然懂得狡兔三窟的道理,自家产业不可能全放在明面上。 当他说出自己藏匿银子的地点后,对方更是咧嘴而笑:“你放心,我去取了银子,天亮之前一定把你安全送出大牢!” 第731章 曲阜孔氏(终) 并没抱多大希望的王志州活了下来。 就在他将要被处斩的当天凌晨,他被人偷偷运出了县衙大牢,送出了曲阜县城。 那个贪婪粗暴的牢头居然真说到做到,在拿到那笔银子后,就安排着将他救出死牢,比之声名远播却毫无信义可言的孔家要强出太多了。 之后的一段时日里,王志州便藏身城外,靠着之前的关系,以及最后的一点钱财将养身体,等着回去报仇。 他虽未死,但无论身心都饱受摧残,伤得极重。哪怕过去数月,他也就能勉强行动,再不复当初模样。就是再熟悉他的人,怕也无法相信眼前这个佝偻着身体,连站都站不直的家伙会是当初那风度翩翩的王大老板。 可也正因如此,王志州才能再度回到曲阜,盯着孔家宅邸,直到今日。 在此期间,他也打听到了不少消息,自家果然已遭逢大变,不但家道彻底破落,家里人也被扣上诸多罪名而被罚为官奴。 而他唯一的儿子,据说更是在那夜之后,被人发现坠于井中。 在官府说来,这个还不到八岁的孩子自然是因为恐惧之故而不慎落井身亡,至于其中真相,自然不会有人再去关心。 什么叫一手遮天,什么叫黑白颠倒,孔家用实际行动告诉了王志州,与他们为敌者,就是这个下场。 就连王志州自己都觉着很奇怪,在得知家人的结局,得知儿子身死后,他的情绪居然没有想象中那么激烈。 是因为已经猜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了,还是因为他的心已死? 不过有一点他是确认的,现在曲阜所有人都已确信他王志州被当众处斩。 就在他被送出城的当天中午,午时三刻,“王志州”就被人绑上行刑台,在众目睽睽下,陈明其罪行,验明正身,然后一刀断首。 很显然,这是收了自己大把银子的牢头做下的安排,用其他人顶替了他。 或许是因为他本就伤痕累累,面目全非的关系,又已招认罪行,签字画押,导致县衙和孔家都不再紧盯不放,哪怕被调了包,居然也未被发现。 第732章 报应(上) 只要这一刀命中,便可为自己,为自己的妻儿报仇! 哪怕事后因此而死,王志州也不再有怨尤。 他的眼中满是期待和狂热,手上的力道更重,甚至都能感受到刀尖触碰到皮肤的感觉。 可就在他以为大仇得报的当口,一只手却已落在他持刀挥下的,迅速一提一翻,竟让他用全身之力下刺的这一刀顿时僵住。 这让王志州整个人都为之一震,一声嘶吼从嗓子里猛然憋出,他再度加力,想要从那只手的控制下继续下刺。 可结果却如蚍蜉撼树,连一丝都动不了,反倒是那只攥住他手腕的大手在这时猛然一翻一折,喀嚓一声,王志州的手腕应声而折,然后他的胸口也受到一股大力袭击,本来要压向孔世达的身体,跟着便凌空而起,倒飞而出。 砰一声闷响后,王志州整个人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态趴在了地上。 本就伤势未得痊愈的他,现在更是如雪上加霜,浑身的骨头都似已断裂,剧烈的疼痛,让他只能趴那儿倒抽冷气,却是连头都抬不起来。 孔世达面色铁青,眼中除了惊恐之外,还有浓浓的愤怒。 他怎么都没想到竟然会有人在曲阜,在孔府门前对自己下手。 要不是身边有孔延这样的护卫,自己真就要被这么个臭乞丐给刺杀了。 是的,及时出手的,正是他身边一个不怎么起眼的伴当。 这位虽然模样普通,衣着寻常,就和任何一个仆从没有区别。但事实上,这个叫孔延的伴当却有着一身相当不俗的武艺,足以应付任何突发状况,确保孔世达的安全。 “把他给我带过来,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有这样的胆子……”孔世达咬牙切齿道,目光凶狠地盯着还在前方颤抖的王志州,“现在知道害怕,迟了!我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却是会错了意,王志州的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因为不甘! 明明都已经到了这最后一步了,明明自己一刀都已刺到对方身上,怎么竟还是功亏一篑啊…… 完了,自己这下必然再次落入孔家之手,而这一回,恐怕再不可能有机会留下性命,向孔家报仇了! 孔延答应一声,迅速上前,一把薅住王志州的头发,将他直往前拖。同时脚上微微一抬,将他本就不受控制的短刀轻松踢飞。在把人拖到孔世达跟前时,手上才一用力,将其面貌显露在主子跟前。 孔世达眯眼打量了王志州好一阵后,才突然认出他来,眼中异色一闪:“是你……” “孔世达,恶贼!就算我现在杀不了你,等我死了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王志州眼中燃烧着两丛火焰,厉声叫道。他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这样而已了。 “我正愁找不到地方发泄呢,你可害苦了我。这次我就要好好整治你,以泄我心头之恨!”孔世达狞笑一声,已然有了主意。 就是这个家伙,害得自己被族中所罚,数月来只能在祠堂里思过。 本以为他早已死去,连他家人都已受到了应有的惩处,自己今后都不能出口恶气了。没想到,这王志州居然没死,现在还自己送上门来了。 老天对自己真是不薄啊! 老天真是瞎了眼! 看着对方那一副吃定自己,得意猖狂的样子,王志州也在心中连声咒骂。 不然,为什么自己一个本本分分之人会遭受这样的苦难,自己的妻儿会招来无妄横祸,而真正犯下大罪的孔世达,却能逍遥法外。 为何孔家这样表面道貌岸然,实则坏事做尽的世家大族却又能子孙延绵,享誉天下? 这不是老天瞎眼,天道不公,又是什么? “若能看着孔家遭受报应,我就是粉身碎骨,魂飞魄散,也在所不惜啊……”王志州心中呐喊着,作着最后的挣扎,张嘴,一口血沫,直朝着孔世达喷去。衛鯹尛说 这一下却被孔世达轻易闪过,狞笑一声:“先卸了他的下巴,免得他咬舌自尽。等我回来,再慢慢炮制……” 孔延答应一声,便弯腰出手,轻松卸脱了王志州的下巴。 而就在这时,一阵惊呼由远而近,不住响起。 这让把注意力完全落在王志州身上的孔世达微微一怔,自己这下确实有些大意了,忘了这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一旦让其他百姓瞧见这一幕,可是会影响孔家在大家心目中高尚形象的。 只是这些家伙,如此大叫着,也太大惊小怪了。 就在他猛一抬头,想和前方那些惊叫的百姓们说话,安抚众人时,却赫然发现,引得前方百姓惊叫连连的缘由不在自己这边,而是来自一队骑兵。 一队数百人的骑兵,正沿着曲阜县城并不算太宽阔的石板长街快速奔驰着,眨眼间就要到他们跟前。 问题还不在于在些骑士的奔驰,而在他们的装束。 他们竟然是一副皮甲散发,快刀弯弓的打扮——这分明就是鬼戎骑兵! 这些鬼戎蛮子怎么突然变卦了,不是说好要与自己在城外接头,安排一切后再入城吗?怎么就擅自跑进来了? 而且,他们约好了是在西郊相见,现在却是从南边入城,这是为了杀自家一个措手不及吗? 愣愣间,孔世达生出了诸多疑惑,犹豫着,张口还想招呼他们,问下究竟。 结果,还没等他出声呢,当先一骑已疾驰而来,到了他们几个跟前,那马居然也没有半点要减速的意思,依然全速冲来,骑士手中,刀也已然扬起。 孔世达瞬间就被惊住,连闪躲都做不到了。 倒是刚刚还控制着孔延,见状猛然出手,把他往旁边一拉,手一抖,一条铁链已如灵蛇般从袖中蹿出,随着他身子一矮,铁链已急缠向冲刺而来的快马前蹄。 在不知对方来意的情况下,孔延可不敢真伤了人。 结果他这一下却落在了空处,因为就在这一链抽缠出去的同时,马上骑士竟猛然一个提缰,让骏马在疾驰间一声嘶鸣,然后即刻而止,两只前蹄当即高高尥起,正好躲开了这一链。 然后就听砰的一声闷响,又迅然落下的两只马蹄,便重重踏在了中门大开的孔延的胸口…… 第733章 报应(下) 孔延虽然有着一身不俗的武艺,但实在碍于身份,没有太多的作战经验。 他这样的孔家之人,一辈子都没有出过鲁地,而一般遇到什么麻烦,只要亮明身份,鲁地就没任何官方或民间之人会与堂堂圣人后裔作对为敌。 所以,自然就没有真正需要用到他一身武艺的机会了。 这让他在真正作战时,于判断和应对上,自然而然就比其他人要慢上半拍。 而这半拍,却足以决定一战的胜负,乃至生死。 两只足有碗口大小的马蹄,挟着骏马急冲而来的势头和力道,重重踏在孔延的胸口。那就宛如两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胸前,就算是有着一身横练功夫的高手,怕也承受不了,更别提孔延了。 于是,在一声惨叫中,他整个身体便被撞得后飞而出,人在半空,大口的鲜血已夺腔而出。而要是仔细看的话,就能瞧出其胸口处已有两个清晰的凹陷,触目惊心。 只这一下,已让他胸骨多处爆裂,甚至断骨都已经刺入体内,伤及内脏了。 可以说,只这一个照面间,孔延就被撞得当场丧失了战斗和自保的能力。在吧嗒一声落地后,只能在地上抽搐,再不能起。 孔世达都被这突然的变故给吓傻了,张大了嘴,却是连一声惊呼都发不出来。 而事实上,对方也压根不给他出声惊叫的机会,在一下撞飞孔延,骏马落稳的同时,他手中刀也已迅然掠出,目标正是孔世达和他身边另一伴当。 刀光卷过,两颗人头当即直上半空。 他们的面上,还保持着惊吓和意外的表情,失去头颅的身躯,则在片刻后,方才咕咚一下,直直砸倒。然后脖腔里的鲜血便不受控制地泊泊而出,如溪流般直朝着前方蔓延。 后方的惊叫随之更为尖利,所有看到这一幕的曲阜百姓,都在瞬间被吓得魂飞魄散,有许多人甚至都觉着这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切,这一切难道是在做梦吗? 被杀之人他们可都是认得的,正是孔家的孔世达,孔公子! 他虽然不算孔家中真正受重视的嫡系子弟,但在城中地位依然相当不低,就连知县大人对上他,都要客客气气的。 而现在,他居然被人杀了?! 居然就在曲阜县城,在孔府门前,被人砍下了脑袋,跟杀鸡般杀了? 这冲击之大,真不啻于当初他们得知朝廷被叛军攻下京师洛阳,甚至比那消息更大,毕竟这可是大家亲眼所见啊。 这些鬼戎人,怎么就敢? 而更惊人的一幕,却在大家的惊叫声里继续着。 在一刀将孔世达两人斩杀后,这些鬼戎骑兵继续向前冲击,很快就从依然倒地抽搐挣扎的孔延身上踏了过去。 是的,几百骑,就这么完全无视了这么个依然存活的孔家忠仆,就这样不断从其身上冲过。 绝大多数的马匹都只是从他身上跨过,但也有不少,是从其身上踩踏着,才往前去的。 于是,在连续几声惨叫后,孔延就再没有了动静。 等这几百骑正式通过后,孔延早已不成人形,被彻底踩踏成了一团血肉。 这是真被铁蹄践踏,而成肉泥了。 与孔延的惨死一比,孔世达他们的被杀反倒显得颇为痛快,颇为仁慈了。 至少他们死前没有遭受那么可怕的虐待和痛苦,只是身上多了个碗大的疤而已。 而如此暴虐的杀戮,也把周围诸多百姓吓得面如土色,连刚才的惊呼声都突然停止。 显然,这些鬼戎人的狠辣杀手,已经震慑住了所有人,让他们兴不起半点为孔家出头的打算。孔家再高高在上,再得大家敬重,也没有自家的性命来得要紧啊。 所以在稍作冷场之后,附近人等就跟被野兽撵着似的,快速转身,直朝家里跑去。 孔府门前的这条长街之上,此时就只剩下一个活人,还在地上趴着。 王志州,他脸上的表情复杂到了极点,有惊恐,有快意,有狂喜,有悲伤…… 这人生的大起大落,来得实在太过迅猛,完全让他措手不及,无法给出最合适的反应了。 看着自己想杀却杀不了的大仇人居然以这样一种方式死在自己面前,他自然感到狂喜。 可是为什么,他现在的眼中却不断有泪流淌下来。 因为被卸去下巴的缘故,他没法发出像样的声音,只能是从喉咙深处憋出一阵古怪的呜呜声,似笑,又似哭。 但即便现在浑身剧痛,手断脚伤,他还是竭尽全力,一点点地撑起整个身子,然后慢慢蠕动着,直朝前方爬去。 他要去前边,去到孔家门前,去看一看孔家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报应!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报应,自己向苍天,向一切鬼神妖魔所许下的心愿,终于正式降临。 这些宛如杀神降世般的外族骑兵,就是苍天鬼神听到了自己的绝望祈祷后,降下的对孔家的报应吗? 这回,孔家将遭灭门,就跟自己,跟许多和自己一样遭遇的无辜之人一般,他们上下几百口,也将尝到最恐怖的杀戮。 所以,哪怕是爬,王志州也要爬到那边去看个清楚,看着这些往日高高在上的孔家子弟是怎么死的。 事实上,还没等王志州接近孔府大门,里头已是尖叫奔逃和求饶声响作一团了。 然后不久,一股股黑烟也随之而起,烈焰跟着升腾。 这些鬼戎骑兵不但杀人,而且放火,他们这是要将整个孔府都彻底毁掉! “毁吧,毁掉这一切!这都是孔家该得的下场!只要让整个孔家断子绝孙,彻底死绝,我王志州哪怕下十八层地狱,也甘之如饴!” 看着那不断冒起,越来越浓的烟火,不断流泪的王志州在心里狂吼着,动作也因为心理的亢奋而愈发的敏捷,很快就爬上了孔府跟前高高的台阶,趴在了高高的门槛上。 向里望去,就只见一具具尸体倒卧在通向内里的道路上,鲜血蔓延着。 这些尸体里,既有孔家子弟,也有其中的奴仆。んttps:/ 这些鬼戎骑兵的杀戮,显然是没有任何顾虑与差别的,只要是孔府中人,那就是他们屠戮的目标。 第734章 灭门(上) 孙宁他们从济州冒险突围,便是冲着曲阜孔家而来。 因为就赵乾哲他们所得到的情报来看,孔家已经彻底倒向了大举入侵鲁地的鬼戎人。 而以孔家在鲁地的巨大声望与号召力,一旦他们真个为鬼戎人所用,便会严重削弱鲁地各方力量抗敌的决心与勇气,那自然也会给依然坚守济州的他们带来灭顶之灾。 一旦此事成真,消息扩散,恐怕就连济州城里的百姓,都会因此生变,成为他们守住城池的最大危机。 所以,就必须将这一威胁清除在发生之前,也就是不给孔家投靠鬼戎人机会。 而就赵乾哲他们所说,要做到这一点,唯一的办法,便是灭掉整个孔家,因为只有死人,才是不可能向敌人投降的。 只是这孔家毕竟地位崇高,中原大地,没有哪一方势力胆敢对这圣人世家下手,那会给自己带来无穷的后患,甚至死后也会遗臭万年。 最终,他们想出了一个不算办法的办法——假借鬼戎人的身份,灭掉整个孔家。 如此一来,大家不但不用担心孔家会被鬼戎人利用,还能凭此激发鲁地所有人与鬼戎血战到底的决心——孔家早被鲁地百姓视作图腾,如此大仇,自然会让所有鲁地之人为之奋战。 当这一计划被定下后,便直接落到了孙宁的头上。 他自然也不想让自己沾染这样一个后患无穷的大1麻烦,一旦真相为人所知,哪怕自己是皇帝,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但在几方势力的坚持下,在眼下局势的危殆下,以及他自身的考虑下,孙宁最后还是选择了答应他们,接下如此重任。 所以,他带兵突围而出,并昼夜兼程,直取曲阜。 孙宁本以为想要以鬼戎人的身份进入曲阜还有些曲折呢,不料自己真带兵来到曲阜县城南门时,那守城的兵马却是连一句话都不敢问,直接就任由他们进入了。 这显然是孔家之人早有安排,等着鬼戎人来了。 而这一事实,也让孙宁更坚定了要灭掉这一千年世家的决心。 就跟江南的佛门一样,鲁地的孔家对当地来说,也只会是一大痼疾。 孔子固然是要被高高捧起的,他象征着中原文明的包容与灿烂。 儒家更不可废,至少在如今这个时代,儒家所提倡的那些忠孝节义依然是维持整个天下的重要一环,是天下重新稳定的根本。 但是孔家,却没有必要继续存在了。 他们除了继承祖先余荫,过着奢侈腐朽的生活外,就只剩下如寄生虫般不断侵吞民脂民膏。 既如此,那就借此机会,将这些寄生虫彻底扫灭,一只不留! 正是怀着这样的心思,孙宁才接下这一任务,带五百骑兵,杀进这座恢宏大气,庭院深深的孔府大宅! ……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敢……” 当孙宁策骑冲入孔府大门时,几个奴仆下意识就想上前阻挡。 不过旋即,他们就被跟在其身后,眼中冒着贪婪光芒的几名同样作鬼戎人装扮的骑兵一下撞飞,刀光落下,人也被劈杀当场。 孙宁也在这时沉声下令:“杀进去,这儿的所有人,一个不留!还有,孔府内一切财物,你们都可自取!” 这最后一句,如同给所有将士打了一针鸡血,又如号令枪响,所有人都嗷嗷嚎叫着,冲杀进了这个历史最悠久,也最可能让中原人心存敬畏的深宅大院。 孔家人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在他们踏着那些家奴的尸体和血迹冲入第一进院落时,便有数十名家奴护院手持棍棒,呐喊呼喝着冲杀过来。 他们一面冲来,口中还叱喝连声:“什么人胆敢闯我孔府……” 话出,才看清楚这群闯入者的装束打扮,神情一变,动作也跟着一顿。 作为孔家奴仆,他们自然知晓本家对鬼戎人是个什么态度,一时心中不禁有些发虚,想要挥过去的棍棒都带不上力道了。 可那些已然被孙宁那句话撩拨起心中贪欲的济州将士可就没那么多顾虑了,在策马前冲的同时,手中刀枪更是毫不犹豫就挥刺而出,瞬间就把头前几人劈翻撞倒,再补刀杀死。 他们或许曾也对孔家人心存敬畏,但作为大字都不认得几个的普通兵卒,这种对圣人及其后裔的敬畏心终究不是太过强烈,远远没法和即将到手的大量钱财相比。 何况,他们是兵,早得了军令,就是要随“李大人”前来杀人,那就更没有什么好留手顾虑了。 于是,在一阵惨叫声中,他们突围向前,只在身后留下了一地尸体。 而随着杀戒打开,这些将士内心深处的恶意也就被完全释放了出来,他们红了眼,成为了一只只野兽,开始在孔府一重重的院落中奔腾往复,把手中的兵器招呼向每一个能看到的目标身上。 有些性子急的,更是直接策马冲进了一间间屋子里,在把内里之人吓得惊慌尖叫的同时,迅速扫过屋中一切,寻找逼问其中的财物。 只要这些孔家之人稍有犹豫,迎头便是一刀。 而在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金银财物后,他们更是愤而点火,直接就把这些华丽亮堂,整齐规整的宅院都给烧了起来。 顿时间,火光四起,浓烟冲天,更把一整个孔府上下之人吓得惨叫尖叫混作一片,男女老幼,四散奔逃。 只是他们跑得再快,也无法和策马奔驰的骑兵相比,往往才没走两步,身后就有马蹄声追来,然后便是刀光闪过,人便倒了下去。 既然孙宁已下达了一个不留的命令,他们自然不会有任何的恻隐之心,不管对方是什么人,只要看到,就是个死。 孔家,千百年来,无论王朝如何更替,鲁地如何易手,他们在此总能安然无事,稳如泰山。 这让这一家上下之人都浑然忘了还有危险这回事,更失去了对危机的应对手段。 他们以为凭着自家身份,祖宗余荫可以一直都这样安然度过,但今日的杀戮,却让他们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彻底的错误。 而且,他们也已经不可能再有改正这一错误的机会…… 第735章 灭门(中) 孔府名为私邸,但其规模占地却比之王公府邸还有过之,光是那一重重的院落就有数十,依次分布在三倾有余的巨大空间之内。 不过他们这样的府邸却并不逾制,因为孔家在历朝都会受封衍圣公爵位,在如今的大越朝自然也不例外,那是完全有资格让孔府有着只逊于皇宫大内规制的。 如此巨大的府邸,自然起到了内外隔绝的效果,哪怕前方已火光冲天,无数婢仆惨叫被杀,身在后方主院的孔家一干重要之人却还安然无恙,都没受多少影响呢。 此时的他们,还在闭门商议着眼前的要事,就是关于如何与城外的鬼戎人打交道。在既不得罪他们的前提下,又能保障自身的尊严和利益。 作为当今衍圣公,孔家之主的孔易儒已年过六旬,头发花白,但整个人依然精神奕奕,声音洪亮:“我们的底线就是守住曲阜不被外人所得,至于他们想要借我孔家之名号令鲁地,可以,但我们也要从中获得一定的好处。 “比如说,在一些城池被鬼戎……不,现在要改叫塞北三族了,在被他们所破后,安抚事宜就该交我们来做,百姓的安全也由我们来负责!” “家主考虑的是,如此一来,只要我们尽心多救一些处于危险中的鲁地之民则人们必然会视我孔家为恩人,有利与我们继续扎根在此,扬名天下。”立刻有子弟深以为然的附和道。 然后又有人跟着道:“对,就该这么做。如此,我们与鬼……与塞北三族的合作也就更有正当理由了。这将是我们的要求,他们想要让我们为他所用,就必须答应。” 见众人纷纷称是,孔易儒满意而笑:“那就这么定了,到时把话跟他们说明白了。我想,那些外族之人进入鲁地也是为了长期夺取,应该会更好与我们合作的。” 他话才说出,自己的嫡子孔文和就在下首低声问了句:“那要是他们不肯如此做呢?他们虽是外族,却也不蠢,不可能把所有好处都给我们的。” “那就与他们谈。他们要的不只是鲁地,还有整个中原,整个天下。他们会做出让步……”孔易儒的话还没说完,紧闭的大厅门户就陡然被人撞了开来,这让他眉头立刻一紧,抬眼望去。 其他人也是一样的反应,一副疑惑和不满的模样,什么时候连他最讲究上下尊卑的孔家也会出现此等莽撞胡来的行径了? 来人却完全忽视了他们的目光,一个扑跌趴在地上,凄惨惶恐地叫道:“家主,各位老爷,鬼戎……鬼戎人杀进我孔家来了……” “什么鬼戎人,要叫他们塞北三……” “杀进来是什么意思?” 连续有人呵斥发问,但话出口后,他们也终于发现了情况的不对。 外间,本该一派规矩井然的场面早已彻底不见,许多府中人等都跟没头苍蝇般到处乱跑,惊叫连声。 而更远处,更有浓烟挟着火光四处蔓延,眼看着都要往位于后方的主宅这儿冲撞过来了。 这是孔家几百上千年来都未曾遇到过的变故,也是这些孔氏子弟这辈子都没见过,没想过会发生的情况。 所有人在这一刹那都陷入了茫然,竟是完全不知该做何反应才好了。 直到那位跑来报信的家奴再次嘶吼着:“家主,各位老爷公子,快跑啊,他们就要杀过来了,我们的护院可挡不了那些骑兵啊……”才让他们猛然惊醒,脸上的茫然迅速变成同样的恐慌,目光则多数落到了自家之主的身上。 孔易儒身子也颇为僵硬,不过脸上倒是还算平静。 眼前的变故来得突然而可怕,但他依然不认为那些鬼戎人真敢灭整个孔府,这可是千年来,任何一方势力都不敢想,更不敢做的事情啊。 他迅速定神,猛吸一口气后,果断道:“你们随老夫过去看看。或许只是出于一场误会,只要说开了,自然能得化解。说不定就是孔世达行事莽撞,得罪了他们……”一面说着,他已迅速起身,直往外去。 外间,隐隐的杀声和惨叫声已不断传来,而且以极快的速度正朝着他们所处的方向靠近。 这让不少孔门子弟都显得愈发不安,尤其是孔文和,眼中更不断闪过狐疑来。孔世达出门才多久,怎么就会和鬼戎人起了矛盾冲突,还闹这么大呢? 只是无论他们作何想,在孔易儒的带领下,这几十个孔家要紧人物还是紧随其后,朝着前方而去。 然后在穿过不到两重院落后,他们就和冲在最前的几骑兵马相遇。 孔府护院们已然是尽了最大的努力,拼命的同时,还动用了一些弓弩,这可都是他们压箱底的武器。 奈何,双方的实力实在相差太多,在突击如风的骑兵面前,那寥寥几十张弓弩根本就起不到任何的威胁,反倒激发了这些杀星更大的杀意。 当有人马中箭之后,其他人彻底被激怒,策马如狂风般冲到那几个弓手面前,钢刀劈斩,就把他们连人带弓砍作两截。 这等凄惨至极的血淋淋的场面,登时就把许多护院都吓得四肢发软,连棍棒刀枪都举不起来。于是他们就真成了待宰羔羊,被人冲到跟前,又一阵杀戮。 在此期间,孙宁虽然一直位于队伍的最前列,却没有再出手。 他只是不断向前,指挥着手下兵马一重重院落的攻占,一个个人的歼灭围杀,同时也在观察着整个孔府的布局,寻找着那些重要人物的下落。 而就在冲过十多进院落,就连他都要感慨孔府之辽阔时,终于,前方迎面跑来了一大群衣冠楚楚的儒生打扮的人,只看他们的穿着气度,就可知是终于找到正主了。 此时,孙宁身前的数名将士才又把刀从几个奴仆的身体里抽出,尸体倒下的同时,鲜血哗啦四溅,其血腥程度,把众孔家人再度唬得脸色发白。 有人浑身颤抖,也有人满面愤怒,然后就见一个老人排众而出,愤而喝道:“住手!你等怎敢在我孔府如此滥杀无辜,可知道自己都在做什么吗?” 第736章 灭门(下) 孔易儒不愧为当今衍圣公,数十年的孔家之主,与天下间许多权贵和大人物都有过相当的交集往来。 至少在胆魄和气势上,他完全不比任何一个手握重权的人物要差,甚至在面对那一把把带血的钢刀时,他都未有丝毫的惧色。 他目光灼灼逼视着那些杀得浑身是血的骑兵,抬头挺胸,步步向前。就好像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个杀人不眨眼的凶徒,而只是一群不听话的顽劣小儿一般。 也不知是不是为他的气势所慑,正大开杀戒的几名军将的手上动作还真就停下了,甚至在其逼视下,还有人不自觉的勒马后退了几步。直到背后传来孙宁的一声冷笑,他们方才醒悟,懊恼地握紧了刀,作势欲冲杀过去。 “你们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居然敢在我孔府之内乱造杀孽,你们就不怕成天下公敌吗?”又一人紧随孔易儒大步向前,正是孔文和。 看他那一副大义凌然的模样,还真有乃父七八分的模样,也给了其他人更多的底气,让他们跟着上前,一副要与这些凶手狂徒好生理论一番的架势。 而这时,孙宁他们后方,更多的火头不断冒起,更多的惨叫不住传来,也有更多的骑兵,一身是血的源源赶来。 孔府虽大,人虽多,却也架不住五百骑兵肆无忌惮的冲击和杀戮,前方一重重院落的几百人等,除了一些躲藏起来的,都已被杀了干净。许多厅堂屋苑,也被将士们一阵搜刮后,再放上一把火,付之一炬。 此时小半个孔府都已被火光笼罩,冲霄的火光和浓烟,就是曲阜之外的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了。 看到这些惨烈场景的孔文和心中愈发的不安,只能用愤怒的呵斥来作抵消:“你们还不住手?你们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当然知道,我们这是在为天下除害!”孙宁终于出声,他懒洋洋地打马上前,脸上还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目光却锐利如刀,刺过面前一众孔门之人,最后落到了脸色唰然而变的孔易儒的身上。 他难以置信的盯着离自己只有十多步,高坐马上的青年,拿指头点着他,以及背后那源源而来的骑兵:“你……你们不是鬼戎人……” 虽然他们的打扮确实是和鬼戎骑兵别无二致,但没有一个鬼戎人能说出如此地道的中原官话。而且再仔细看他们的容貌的话,也能瞧出来,无论五官还是皮肤,他们都完全没有北方草原部族的种种特征。 这些人,压根就是由中原汉人,甚至就是由鲁地之人假扮的! 这个认知让孔易儒在吃惊之余,心中又是一阵强烈的不安——如果真是鬼戎人突然翻脸杀来,他还能凭借与对方的某些关系而作出斡旋。可一旦是由中原之人假扮而来,事情就变得复杂而不可收拾了。 无论他们是否与孔家有着仇怨,都到这一步了,他们会半途而废,留着自己等,待将来指证他们杀戮孔家之人吗? 当孔易儒因这个发现而心中恐慌大生时,他后边的那些子弟此时却突然来了勇气,当即就有好几人冲了出去,迎着那些骑兵手中血刃,高声斥责道:“你们居然敢犯我孔府,恐怕今日之后,你们,还有你们的家人都将成天下之敌,都将遗臭万……” “不要……”孔文和也已反应过来,脸带惊恐地赶紧出声制止,还上前一步想作拉扯。可是,一切都已经太晚了,伴随着那为首的男子口中吐出一个冷冽的“杀”字,几名骑士已毫不犹豫举刀冲出,刀光乍起,再落。 血光迸溅,身首分离,惨叫与惊叫顿时连成了一片。 那几个不知死活的孔家子弟就这样被轻易格杀,到死,脸上依然是那副颐指气使的模样。 看着本族子弟被人如宰鸡般轻易杀死,孔易儒的身子陡然就是一晃,双眼更是一红,嘶声道:“你们真敢……” “有什么不敢的?你就是当今衍圣公孔易儒吧?”孙宁笑看着对方,就好像手下之人真只杀了几只鸡似的。 “老夫正是孔易儒!你们想做什么,只管冲着老夫来便是,不要为难我孔家子弟!”孔易儒强撑着身子,迎着孙宁散发出来的强大压力,勉强回道。 孔文和这时再上前一步,与自己父亲站在一起,同样一副大义凌然的模样:“不错,虽然我们不知道你们到底为何会对我孔家做出这等灭绝人性之事,但我们可以告诉你们,我们是不会向任何人屈服的! “而你们如此行事,终究会给自己带来无穷的后患,会为天下人所不齿,会成天下读书人的敌人!” 其他孔家子弟,虽然心中恐慌,身子发软,但此时也都壮起了胆子,附和道:“对,我们乃是圣人子弟,孔家之后,岂会被你们这点手段给吓住?你们真有胆量,就杀光了我们!” 以进为退。 这正是此时孔易儒他们所拿出来的应对策略。 既然摆明了对方已有灭孔家全族之心,那无论他们如何卑躬屈膝,恳求活命都不可能成功。那还不如索性表现得英勇些,凭借孔家千年来在中原的威望来让他们投鼠忌器。 至不济,也能再拖上一段时间,说不定还能迎来转机不是? 但奈何他们现在所面对的是孙宁,又怎可能让他们如愿,中他们的计呢? 作为穿越者,对这个中原第一家,孙宁是最无所谓的,甚至还有着深深的鄙夷。 孔家,口口声声以圣人后裔自居,言必称什么忠孝节义,可其实他们又有哪一点做到了?www.wenxue一二.Com 贪婪无度,巧取豪夺,他们早成鲁地最大的寄生虫。 而且,当天下大变,神州陆沉时,孔家所做的选择,又多是自保投降。 就跟这次他们向鬼戎臣服一样,曾经的历史上,他们也是一次又一次向外族屈膝,为其背书。 像这样只知索取,却无付出的家族,又有什么必要再存于世间呢? 第737章 灭门(终) 心思转动间,孙宁再不与他们作任何的口舌之争,当即策马向前,手一探间,正好将还欲义正词严地说些废话的孔易儒一把揪住,提到了马上。 “父亲!”孔文和顿时一惊,下意识便扑身来救。 但他的动作哪快得过孙宁,就在他来到跟前的同时,一脚已然蹴出,正中其胸口,而在他吐血倒飞而出的同时,一道黑影也跟着追了过去。 这一脚的力道可是相当之沉,孔文和文弱的身子压根就遭受不住,完全就跟断线风筝般向侧方飞去,直到撞中那边的一棵槐树后,方才止住去势,然后身子一顿,便要落下。 却在这时,那黑影已然赶上了他,噗哧一下,正没入其胸口,穿透他的身体,再把他整个钉入树干。 也是直到这时,大家才看清楚那黑影的模样,赫然是一杆长矛。 孙宁竟是在举手抬足之间,不但将人踢飞,还掷出长矛,将之钉杀。 孔文和本就不算太健壮,在被如此重踢之后,又遭当胸一矛贯穿,自然是在惨叫之后,当场殒命。 当他的这一下场展现于众人面前时,所有人,无论骑兵还是孔家人等,都瞬间愣住。尤其是后者,他们几乎都露出了惊恐到了极点的表情来。 如果说之前的杀戮只是给他们造成一定的压力和惊吓的话,孔文和的突然死亡就真让他们看到了死亡已近在眼前。 他可是家主嫡子,很可能将成为下一任的孔家之主和衍圣公。 居然就这样被人轻易杀死,那他们的身份还能起到一点保护作用吗? 孔易儒则是在一愣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文和——”然后身子一僵,当场就晕了过去,横于孙宁马上。 “杀,一个不留!”孙宁再度冷声开口。 那些骑兵将士之前或许还有些犹豫,杀孔家家奴人等是一回事,真对孔家子弟出手,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但现在,随着孙宁率先动手,当众把孔家之主擒于马上,又杀了他的儿子,这就给了所有人信号,以及信息,这回将再无顾虑,再不留手。 于是,只稍一怔后,数十名陆续赶到的骑兵将士便都呐喊着,狞笑着,直朝面前还处于愣怔中,不知所措的孔家人等冲杀过去。 他们的马狠狠撞在了完全不知闪躲的人群中,他们的刀枪也跟着挥舞着,狠狠劈入刺进了这些人的体内,让他们的鲜血与惨叫同时在空中荡漾开来。 直到十多人惨死,他们的鲜血飞溅到其他人的身上脸上,这些一直高高在上,气度井然的家伙才如梦方醒,尖叫着,四散逃命。 这些人里有乱跑乱冲的,也有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的。此时为了保命,他们已把一切斯文风度都丢到了九霄云外,只想着赶紧远离这些杀神。 可是只有两条腿的,素来养尊处优的他们,又怎么可能跑得过如狼似虎的兵将,和他们胯下的骏马呢? 于是孔家人一个个倒下去,无论他们之前身份有多尊贵,有多少次为大人物的座上客,此时都无法改变自己的处境,都只能等来刀枪加身,惨死当场。 看着这些地位尊崇的孔家子弟倒在自己马前,或是为求活命,不断冲自己等往日里他们连正眼都不会多看一眼的低贱兵卒叩首求饶,众多骑士心中最后的那丝犹豫与桎梏也彻底碎裂。 之前他们在前方重重院落中固然是见人就杀,四处抢掠纵火,但到底杀的只是孔家的奴仆或旁支子弟,还没法真正放开手脚。 在对上这些孔家嫡系时,多少还有些不安,下不了手。 但现在,前有“李大人”以身作则,当众刺杀孔文和,生擒孔易儒,后有这些孔家人彻底丢弃尊严,露出最虚弱的一幕,那他们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杀——” 有兵将高声喊着,催马前冲,直接就从几个伏地求饶的孔家人身上踏了过去,再出一矛,就把前方还想奔逃的一个家伙串在了自己的矛尖上。 有了这第一个完全放开手脚屠杀的人,其他人也就紧跟而上,或以刀斧劈斩,或以枪矛攒刺,只要是他们能追赶上的孔家人,无分尊卑,那就是一个杀字。 如此一来,不光这处院落里把人杀得魂飞魄散,鲜血横流,他们还不断向内部冲杀,朝着孔府内院一路而去。 在那儿,还有着数量庞大的孔家女眷,以及老人孩子。 但对已经彻底抛开顾虑,杀红了眼的众骑兵来说,这些老弱妇孺也只是他们刀下待宰的猎物而已。 一时间,血流滚滚,尸横遍地。 一处处院落,一间间厅堂,内内外外,都倒满了孔家人的尸体。 他们多年积攒下来的无数财富,也被这些兵将随手抢过,塞进了自己的怀里。李大人早已答允过他们,今日可以放手抢掠,孔家的一切,只要抢到,那就是他们的。 而他们不光抢掠杀人,还纵火。 既然已经不管不顾了,那就再没有底线可言。んttps:/ 这种把世家大族踩于脚下,毁掉他们所珍视的一切的机会,对这些寻常将士来说可就只有这么一回啊。 尽情的放纵,尽情的发泄,尽情的杀戮…… 灭门的惨祸就这样彻底笼罩整个孔府,大火从外到内不断蔓延,尸体更是从大门口一直铺陈到后院内宅。 府中的一切都被砸得粉碎,所有人都不能幸免。 在这一场混乱的杀戮中,或许能有几个机灵的,幸运的孔家子弟可以脱身逃出,但是,随着大火熊熊燃烧,随着可以代表孔家千年传承与骄傲的一切,却已经在此时此刻变成了飞灰。 就凭那些逃出生天的孔家旁支们,哪怕穷尽他们几十代之力,也不可能再造一个可得万民景仰,传承千年不倒的文教世家,圣人后裔了。 孔府数代上千人,或许不可能完全被这场屠戮杀尽,但孔家,却已经从事实上被孙宁带这五百兵轻易灭门。 灭人一门,不只是杀光他们,更在于将他们存在的根基彻底推倒。 而对眼下的孔府来说,最要紧的一处根基,就在西边的祠堂。 第738章 献祭(上) 位于整个孔府西侧的孔氏祠堂,正是整座孔府内最最重要的所在,乃是他们的根基。 其光是占地就有数亩之广,重重殿宇厅堂相连,又有古木森森,说这儿是祠堂,却是更像庙宇。 事实上,这祠堂就是孔庙,是曲阜孔氏族人,以及天下读书人心中最崇敬,最希望来此参拜的天下第一的文庙。 以往每当初一十五,以及重要的节日,孔家子孙人等都会在家主的带领下齐聚于此,大礼参拜,向孔子,向历代的儒家先贤,以及孔家先人们奉上牺牲、贡品以及香火。 有那犯了过错的族中子弟,也会被禁足在此,静思己过,直到改正错误,重新做人。之前的孔世达,就是被禁足在其中一间思过堂中,一关就是数月之久。 正因祠堂如此重要,所以平日里这儿显得格外的庄严肃穆,负责此处洒扫的奴仆们,更是要小心翼翼的,不能损坏其中的任何之物,也不能有任何的动静发出。 可今日的孔氏祠堂却完全不见以往的庄重模样了,之前就有不少人在内外奔逃,还有十多骑兵纵马直入,把这些逃至此处的孔家子弟也一并斩杀。 他们的鲜血飞溅到各个角落,尸体横于那一重重殿宇跟前,孔家的威风,在这一刻算是彻底被人踏于脚下。 只是因为这儿实在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那些骑兵也就在其中随意走了一圈,便又离开,才没有对这祠堂造成太大的损坏。 而此时,又有几下痛苦的惨哼自外传入,在惨哼的同时,还有砰砰的撞击声,却是两人正以一个怪异的姿势进入祠堂。 孙宁已从马上下来,一步步向前迈进,而他的一只手正紧紧攥着一把灰白的头发,就跟拖货物般,将早已衣裳凌乱,须发披散的孔易儒跟拖麻袋似的,从祠堂外一路拖了进来。 在此期间,他们需要从一重重门户穿过,越过台阶和高高的门槛。于是被强制拖地而行的孔家之主,当今衍圣公可就惨了,整个人就这么被起起落落,磕磕碰碰地不住向内,脑袋都不知被门槛和石阶撞了多少次,脸上都有道道血迹流淌着。 第739章 献祭(下) 孙宁这时的目光却又回到了那孔子的石像上,语气里没有半点尊敬,只有浓浓的讥诮与调侃:“孔老二,你还真是福泽延绵啊,千年之后,你的子孙还能借你之名来攫取这许多的好处。 “其实吧,倘若他们只是在此一方为祸百姓,应该也不算太大的问题,毕竟这天下间如他们一般的世家大族实在太多。 “但可惜啊,他们犯下了这个最不该犯下的大错,居然勾结外敌,欲颠覆中原天下。 “你不是一向标榜忠君仁爱,说什么仁义礼智信吗?怎么到了你子孙这儿,却一个个都成了伪君子,只为一己之私,就可以不顾一切道德底线了呢? “你若有灵,早在几百年前,就该示警自己的子孙,让他们改过自新。可结果他们改了吗? “这么看来,你也就是个只知道包庇子孙,不顾天下疾苦的糊涂虫而已。可以说,他们的罪孽,有一多半,根子还在你这个祖宗的身上啊。 “是你让他们有了为祸一方的身份和权力,也是你纵容着他们,一步步走到今日,做到为一族之私,而置天下万民于不顾!” 孙宁的话语森然,再一弯腰,已将吓得身体发软的孔易儒给抓了起来,将之往前一送,直接放在了供桌之上。 “你……你要做什么……你放开我……我可是当今衍圣公,孔圣人后裔,就是朝廷也不敢……” 巨大的恐惧,反倒让孔易儒从虚弱中迸发出了相当的力量来,他一面叫着,一面做着勉强的挣扎。 奈何,年老体衰,还多处撞伤的他又怎么可能从孙宁的手中脱走。再他稍稍用力后,随着一声闷哼,孔易儒便颓然不动,只觉浑身的骨头都被抽走了一般。 孙宁依然不疾不徐地说着话:“既然你孔老二什么都不愿管,那就由我来帮你管教子孙,让他们为自己几百上千年的过错付出代价吧。 “你们的孔家,就没必要存在了。你们从他人手中夺取的钱财,也让它们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吧,我手下的那些将士,正好就来自民间,而且多半都是穷苦之人。 “哦对了,还有你那些后世子孙们,他们犯下了多少罪行,害了多少无辜之人家破人亡……你或许心里有数,我却没这个时间和精神一一去查了。 “所以就干脆点,都让他们用命来作抵偿吧,反正都是该死的。 “你创下儒学一道,确实对整个华夏有着不小的功劳,但我总觉着,有儒学就够了,至于孔家,就没这个存在的必要了。你说是吧?” 孙宁一面说,一面出手,把孔易儒身上的衣裳尽数扯裂丢开,让他赤条条地倒在供桌之上。 白皙苍老的身躯,倒是和一旁盆中的猪牛之类的贡品肉食颇有几分相似的意思了。 而此时的孔易儒已经无法挣扎,只剩下口中念念有词:“饶命……你不能这样对我,我可是衍圣公,孔圣人的后人……要是让人知道了是你们灭我孔家,必会让你们遗臭万年,成天下之敌……” “不会有人知道是我带人杀光你孔氏一门的,大家只会相信,这是鬼戎人所为。这也正是为了让你孔家赎罪,弥补犯下的种种大错啊。” 孙宁终于是重新看向面前的老人,回应他道:“你想啊,现在整个曲阜都已经知道是鬼戎人杀进了孔府,灭你孔氏一门了。んttps:/ “等到你们都被杀光,我们离开,消息传出后,必然会引得天下动荡。而鬼戎人,也必然会成众矢之的。 “到那时候,之前那些因为种种原因而跟你们一样想要向鬼戎投降的各方人等,是不是就要想一想自己那么做的下场了? “而其他势力,无论是出于本心,还是只为借机扬名,都会不惜一切地北击鬼戎,从而将他们彻底从北疆赶出去! “可以说,你们这一亡,还真就为接下来的抵御外敌之事起到了相当关键的作用呢。这才是真正的将功赎罪,你们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说着,不理会面前老人的痛哭流涕与求饶,他又看向上方神像:“孔老二,我怕你也老糊涂了,听不懂我现在说的是些什么,所以就索性好事做到底,给你送给传话的人过来吧。 “这位孔易儒,可是你的子孙,还是孔家之主,想来他说话,你总能听明白了。 “你曾说过,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孔家有今日,这作俑者就是你了,所以你的后代,自然也不该再存在了。” 话落,刀光闪出。 唰的一下,正切在孔易儒的脖子。 他刚刚还在不住低声叫嚷着,求着饶,这一刀,却立刻就切断了他的所有声音。 然后,随着刀光下掠,他的整颗脑袋,也跟着与身体分离。 孙宁则顺势把他的身躯往下一拉,居然只让其脑袋留在供桌之上,身体则横于桌前,泊泊鲜血横流而出。 孔易儒脸上的表情还保持着那一刻的震惊,但这颗首级,已经成为了和旁边的牛羊头颅一般的存在,也成为了其中的一件贡品。 孙宁则嘿然一笑,随手扯过旁边的帘幔,裹在刀上轻轻一擦,便已拭去上方的鲜血。手再一抛,那带血的布帛飞起,正落到了孔子的神像之上,缠绕了过去。 他没有再大肆破坏,打砸一番。 因为没有这个必要。 孔家已被彻底灭门,这个祠堂也好,孔庙也好,留着和毁掉也没区别,所以何必费这手脚呢? 在长长呼出一口气后,孙宁扭身,头也不回地大步而去。 外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来办呢,不但还需要带人把所有孔家人杀个干净,还需要赶在新的变数到来之前,聚拢所有人马,为接下来的战斗做好准备。 因为他已经从孔家人口中得到了一个确切的情报,城外,真有一支鬼戎骑兵,随时可能入城。 而在孙宁身后,留下了一个恐怖而凄然的孔家祠堂,不光倒了数十具孔家人尸体,在最主要的主殿上,孔易儒死不瞑目的首级,端正摆在供桌之上,正盯着上方数量庞大的神主牌位,以及那尊孔子神像。 这一切,就如一场诡异的献祭,一场以孔家举族之人的性命血肉,向孔子的最后献祭! 第740章 意外收获(上) 曲阜县城外,西郊,一支两千众的鬼戎军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他们自上午抵达,与城中孔家人接上头,却是直等到此时夕阳西下,却依然没能等到孔家派人出来。 若按照完颜贾一贯以来的行事风格,他早就率军直接冲进这座小小的县城,给如此托大的孔家人一个下马威般的教训了。 但是,因为来此之前不破族长的叮嘱,却让他只能一直按捺住心中不满,老实等在城外,等着孔家人出来迎接。 因为就族长所说,这些孔家人最是看重所谓的礼仪,而现在正是要用到孔家的时候,必须给足他们这方面的面子。 所以他们等了足有大半日,哪怕他们都看到城中乱象生出,还有火光浓烟滚滚,这支鬼戎队伍也没有主动入城的意思,而是继续耐心等候。 “现在看来,这应该是他们城里出了乱子,孔家的人要先平了事情后才能出来迎我们进去了。”完颜贾自以为了然地道出了一个猜想。 其他部下也都纷纷点头称是,并没有对城中乱象太放心上。 说实在的,一座小小的曲阜县城真不被他们所重视,要不是这儿有个天下闻名的孔家,只消几百人,就能将此处占领了。而守着这座小城也没个战略用处,所以只要和孔家达成协议,他们便可转向济州。 听说那边正发生着一场激烈的攻防,不但目标定在那儿的耶律部正继续筹措兵马,他们完颜部也在调兵,准备随时联合攻城了。至于从鲁地抢掠到的许多粮食和攻城武器,更是已经陆续往济州城下运去了。 只要这些物资运送到位,再凭借他们塞北三部的强大战力,拿下一座济州城,也就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想着即将到来的大战和功劳,完颜贾对眼前的小县城就更加的不屑一顾了。他在看看上方即将西沉的太阳后,终于不耐开口:“不等了,你们两个,进城去告诉孔家人,我们已经给足了他们面子,要是天黑之前再不派人出来,那我们就杀进去!” 第741章 意外收获(中) 乱了。 这支两千众的鬼戎完颜部骑兵在遭遇袭击的瞬间就彻底的乱了。 不只是队形反应上的混乱,还有心中的慌乱。 他们压根就没想到会在曲阜县城这儿遭遇突袭,而且还是被同样装束的塞北三族的骑兵队伍突袭。 他们更没想到,战斗才刚一开始,作为主将的完颜贾就被当场斩杀,从而使他们一下就失去了指挥。 所有人都各自为战,所有人都茫然无措,只能是被动挨打。 迎面袭来的箭雨一下就射倒了好几十人,而他们却只来得及举起兵器,来到马前。 可还没等他们上马呢,众骑兵将士已在孙宁的感召下,犹如猛虎下山般冲了过来,朝着这些敌人发动了最凶狠的攻击。 或许这些将士之前对北方的鬼戎人还是存在着忌惮的,但此时的他们却早已杀得兴起,看着敌人慌乱无措的模样,就只觉他们跟束手待毙的孔家之人一样,也只是等着自己屠戮的羔羊而已。 那还有什么好说,什么好怕的,自然就该大杀特杀。 此消彼长之下,鬼戎人是愈发的慌乱,纵有翻上马背的,动作上也居然变得迟钝而缓慢,居然就被杀到跟前的将士们轻易斩杀。 于是刀枪挥舞间,一个个的敌人倒下去,这些骑兵将士的信心和战意越发强烈,虽是以少对多,却打出了气吞山河的势头来,把鬼戎骑兵杀得四散,尸横遍地。 随着几百鬼戎人被迅速杀死,剩下那些终于是狼狈上马,也终于是拔出了兵器。但是,他们的内心早已惶惧,在失去主将之下,他们连拼死一战的斗志都已消散。 都不用多作交流的,这些好战善战的鬼戎战士就不约而同地做出了相同的选择,他们突然转身四散,就朝着各个方向狂奔逃命。 身处北方草原的他们,早就习惯了这种进则众人成伙,退则四方星散的战斗本能,此时完全施展出来,还真就让众将士有些错愕,不知该如何追击才好了。 孙宁在一刀又将面前之敌斩杀后,看着这一幕也不觉有些怔忡,敌人的反应出乎他意料。但也没迟疑多会儿,他就又迅速喝令:“分四队,四向追杀,只求杀敌,余者不问。还有,捉几个通我中原官话的活口!” 此时的他已不再保留自身实力,放声呐喊间,话语能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将士耳中,使他们能在这乱战之中谨遵自己的号令行事。 众将士也早对他心服口服,也没作多想,便果断分兵,朝着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急急追击四散的敌军。 在曲阜之外的这片平原区域内,很快就呈现出了更为激烈的战斗,箭矢横空,人马嘶吼,不断有敌我双方的将士杀在一起,又很快分出生死胜负…… 直到天彻底黑下,再不利于双方交战,这场追逐战方才结束。 孙宁带一队两百来人的骑兵颇感困顿地往回赶时,很快就看到了另一队同样模样的济州骑兵,在他们中间,还裹挟着数名浑身是血的鬼戎俘虏。显然,他们是遵照他所令,在追击中被生擒的了。 待到二更天,他们重回曲阜县城附近时,其他几路追兵也都各自赶了回来。 虽然都有所伤亡,但好在损失不算太大,五百骑兵,齐聚时还有四百二十多人。而且因为这场大胜,杀敌上千,这些将士也未见丝毫伤感,反而表现得颇为亢奋。 他们在见到孙宁后,全都快速下马,抱拳参见:“见过李大人!” 只看他们这番表现,以及看向自己的,充满了兴奋与敬意的目光,孙宁就知自己已彻底收服了他们。 “大家都起来,不必多礼。”他一面说着,也迅速下马,来到众将士跟前,把其中几人用力搀扶起来,“大家都起来吧,都是一起作战的兄弟,就不要弄这些虚套了。” 见他如此做,如此说,大家才纷纷直起身子,然后依然都咧了嘴,看着孙宁:“大人,要不是这些鬼戎人跑得快,我们能把他们都杀干净了。” “是啊大人,我们原以为鬼戎人有多可怕呢,现在瞧来他们也就那么回事,真到了战场上,我们也不弱于他们!” “但得在李大人你的指挥下,要换了其他人来,恐怕就做不到了。” 众将士七嘴八舌地嚷嚷着,用最直接的话语表述着自己的心情,以及对孙宁的敬重,然后又惹来所有人的一阵哄笑。 孙宁在等他们说了一阵后,方才把手往下一压,正色道:“今日之胜,看似轻易,但终究是取了巧的。要不是他们没有防备,以我军这点兵马,还真未必能在数倍之敌面前占得什么便宜。 “当然,这并不是说,我中原官军就不是鬼戎人的对手了。不然我大越朝廷,也不至于两百年来,一直压迫向北,使鬼戎三部只敢在北疆一带骚扰。 “只是啊,现在中原动荡,各方势力相互间攻伐都来不及,自然就让鬼戎人慢慢坐大了。而鲁地那些大人们,更是少了些血性,导致敌人能轻易杀入而不知守卫家园。” 孙宁的话慢慢变得沉重,不少将士眼中也流露出了愤恨与无奈来。眼前的事实,确实让所有人都感到心寒。 他见状又是一笑,振声道:“但济州还在,我们还在,这场事关鲁地荣辱存亡的战斗就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我也不怕告诉你们,其实早在领命来此对付孔家时,我就已经有了一个想法,那就是趁此机会,在城池之外,与这些入侵的外族过过招。 “今日我们对他们也只是小试牛刀而已,也证明了我们比他们更强。却不只各位将士可愿意随我继续在这齐鲁大地之上,与这些入侵的鬼戎外族战上几场,让他们付出代价,败在此地吗?” 随着他这话说出,现场几百个本还陷入兴奋中的将士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片刻后,他们才猛然做出回应,高声吼道:“我等愿意追随李大人,杀敌!” 看着他们的热烈反应,孙宁笑了。 与灭掉整个孔家相比,这才是此行更大的收获,更意外的收获。 第742章 意外收获(下) 夜渐深。 若放在以前,曲阜县城自然早就处于安宁祥和的夜晚气象中,除了城中唯一的青楼会有丝竹乐曲传出,就只剩下犬吠还能打破这夜的宁静了。 可今日,却大不一样,临近西门的郊外,正有一丛丛篝火点燃,喧哗欢闹声连带着酒肉的香气,正不断往城里飘来,把一城之民都给搅扰得坐立不安,却又只能紧闭家门,连一步都不敢外出。 实在是这些闹腾着的城外之人过于可怕了,那可是把孔家都给彻底灭门的鬼戎凶徒啊,他们能只针对孔家,而没有趁机杀进城中其他人家大肆劫掠,对大家来说已经是老天最大的庇佑了。 所以无论是普通百姓,还是本地官吏,此时能做的,就是守在各自家中,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至于他们之后又在城外大战是因何而起,返回城里又搬空了一个孔家名下的粮仓,夺了十多只牛羊而去的事情,大家自然是视而不见了。 一场杀戮和酣战后,孙宁知道手下将士正需要歇息,所以就索性暂时在曲阜城外驻扎下来,弄来酒肉犒赏全军,只等大家都歇息够了,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而在与这些将士们一通对饮,有了三五分的酒意后,孙宁才又振作精神,脚步略有些发飘地来到旁边那几十个被五花大绑的鬼戎俘虏跟前。 这些人身上多少都带了些伤,但并不严重,看着明显是还有战斗能力的。所以会被生擒,除了因为能听会说中原官话之外,自然还是在于他们个个贪生畏死了。 并不是所有鬼戎战士都是可以把自己的一切都豁出去的,其实几千人里,怕死的才是绝大多数。 而这,也正是孙宁所希望看到的。 他一双眼睛从这些萎顿在地的家伙身上来回扫视,最后指头点在了一个衣着看着最光鲜的青年脸上:“你,是什么人?” 随着他这一问,一旁跟随而来的两个部下已立刻上前,一把将人拖出,按到了孙宁跟前。这位顿时浑身一震,下意识张口叫了一声,随即才想起处境,忙又改作中原官话:“饶命啊……我,我叫完颜据,是完颜部的一个小人物……” 第743章 星星之火(上) 盛夏酷暑,赤日炎炎。 中午最热的时候,却有一支庞大,足有数千之众的队伍正缓缓走在鲁地直通济州的官道之上。 这支队伍头前虽然打着完颜部的雄鹰旗号,但其实成分却极其复杂,真正的完颜部精兵不过寥寥几百,其他大多数,都是当地被强征的百姓力夫。 是的,这支不断向济州前进的队伍正是奉命运送物资兵器前往支援攻城大军,那几千民夫皆都背扛肩挑着一担担的谷子,脚步踉跄不住往前。只有极少数的幸运儿,可以只推着独轮小车,省着力的把一些前线用得上的武器零件朝前运去。 而在这些民夫周围,则是几百个粗暴蛮横的完颜部兵将,他们时不时就会用极其别扭的中原官话吆喝两声,催促民夫们加紧赶路。有那动作慢下来的,他们甚至还会赶过去一鞭子抽在其身上,让他在一个哆嗦后,加速向前。 这一路走来,几千民夫几乎人人身上都添了许多的鞭伤,但一个个又无可奈何。在周围虎视眈眈的鬼戎强盗手上,不光有刀枪,还有弓箭,他们若有不从,反抗,那就必死。 啪—— 又一鞭子重重抽在了人群中的王老四的身上,打得他一个趔趄,差点倒地。 “给我快些,再敢拖拉,你就不用再走了!”一声叱喝,又伴随着一鞭子落到王老四身上,让他惨哼出声,只能咬牙忍痛发力,继续挑着百来斤的粮食再迈步向前。 他心里那一个窝火啊。 自己本是淄州城中一个老兵,好歹学过几日拳脚,与人厮斗都不带怕的。 在这些鬼戎强盗杀来时,甚至都想着要与他们血战一场,哪怕死也甘愿。 可结果上头那些大人将军们却只一声开城,就把所有人都给卖了,然后整座城池的防务也就都落到了鬼戎人手里,他一个看城门的小卒,自然成了没着落的小民,最后还成了强征拉来运粮的民夫。 他曾想过逃跑,想过反抗。可之前几个比他更不想忍的同伴的惨死,却给了他血的教训,让他只能选择强忍。 第744章 星星之火(中) 面对突然而来的袭击,运粮队伍四周的鬼戎骑兵却并没有因此而乱。 他们即刻舞动手中兵器,抵挡着那一阵阵从四面而来的冷箭,同时各自在马背上展现出了极强的骑术,上下左右跳动翻斗,居然让这一轮箭雨对他们的伤害只有寥寥。www.wenxue一二.Com 而这时,更近处的伏兵也已呐喊着,杀到了他们跟前,然后就看到了他们眼中浓浓的战意和杀性。 “杀!” 骑兵提速上迎,一把把钢刀,一杆杆长矛已迅然劈刺上迎,很快就和这些伏兵碰在一处。 但他们的力量更大,势头更猛,几乎是在碰撞的同时,已对这些明显于战斗一道颇为生疏的伏兵造成了压制。 声声惨叫很快就从这些伏兵口中不断涌出,同时涌出的还有大股的鲜血。 在鬼戎人早有提防,从容应对之下,看似数量是他们几倍的伏兵的冲击就如浪头打在水坝之上似的,自身立刻就被拍得粉碎。 而这一轮压倒性的击溃,更是助长了鬼戎骑兵的战意,呼喝声中,他们只留下一小部分人马继续守住庞大的运粮队伍,其他人等,拍马反冲,直入山林。他们竟反过头来,对那些已然心虚后撤的伏兵展开了追击。 王老四身在运粮队伍中间,只觉自己的心情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便由天堂直回地狱。 刚才看着真有这么多伏兵杀出时,他还以为能一战把这些可恶的鬼戎强盗通通杀死呢,那样自己就能从这苦役中逃离了。 可结果战斗才一开始,就迅速以伏兵的溃败作结,与他们之前所展现出来的信心和态度可完全不同啊。而更让他感到惶恐的是,不远处,一双带着猜疑意味的目光已经盯住了他。 赫达律虽然心有些软,但不是傻子。 适才这家伙可是往那山林深处去过的,虽然说是方便,但谁知道他是不是凭此与伏兵有了勾结?就算伏兵一事与他无关,他也必然知道附近有大量人马藏身,可回来时却一语不发。 第745章 星星之火(下) 这些押运粮食物资去济州的鬼戎战士一直提防的都是来自外边的攻击。 所以在面对突如其来的伏击时,他们不但没有慌乱,反而能迅速却敌,实施反击。 但他们压根就没想到,真正的乱子会出现在队伍内部,这些在他们眼中柔顺如绵羊,鞭子抽过去都不敢闪避的鲁地百姓,竟会在突然间变成拥有尖牙厉爪的野兽。 所以他们只留了区区几十人看住这几千之众,所以此时的这几十人,就陷入到了几十几百倍敌人的攻击浪潮之中。 虽然他们还是射出了几支箭,把好几个扑将上来的民夫射翻倒地。但这不但没有让民夫们感到恐惧畏缩,反倒更点燃了他们的熊熊怒火。 他们的前后左右,不断有人扑来,还有人用推车撞,用随身的扁担打砸,全都朝着骑兵们招呼过来。 而只要有一人落马,等待他的就是几十人的就地围殴,不消一会儿工夫,这些精挑细选出来的鬼戎完颜部的精锐战士,就被打得满脸是血,只有出气,再无入气…… 倘若此时队伍四周依然是有几百鬼戎骑兵守着,那这点程度的反叛自然不算什么,分分钟就会被他们用血腥残酷的手段镇压下去。 可偏偏现在这儿就只有区区几十人而已,数十倍的敌我数量对比,完全抹平了双方战斗力上的差距。 陷入到人民群众攻击的汪洋大海中的他们,相继都被拉下马来,然后再被一一解决。 这时的王老四也终于松开了手,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看着面前已不再动弹的赫达律,脸上尽是畅然的笑容。 之前运粮上路的每一天里,他心里其实都在想着要是可以反抗,把这些可恶的强盗杀了就好了。 本以为,那只是一个空想,结果却在今日,在此处,成为了现实。 所以虽然他浑身脱力,肩上的刀伤更是锥心刺骨,但他却在那儿畅然大笑。就跟他之前所说,只要能杀一个鬼戎强盗,就是死,也值了! 其他那些民夫在一阵狂欢似的攻击后,终于把这几十个家伙全部杀死,然后狂热的情绪冷静下来,所有人都有些傻眼了。 他们确实得了手,可接下来呢? 这支队伍可不光只有这几十个鬼戎人啊,那边还有追击出去的几百鬼戎骑兵呢。等他们回头,看到这一幕,自己等恐怕真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我们……我们快跑吧,趁他们还没回来……”有人惶恐地说道。 “可我们能跑到哪儿去?而且我们在淄州都有家有口的,我们跑了,我们的父母妻儿该怎么办?” 这一问,让所有人再度愣住。 刚才为了保命,为了发泄,他们确实把一切都抛到了脑后。现在才赫然发现,自己这么做的后果有多么的严重…… 就连王老四,也有些傻眼了,他也有家人,也有顾虑和软肋啊。 就在这时,更为激烈的杀声和战斗声从两侧山林中轰然爆发,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愣,好奇地望了过去。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意料之外的战况扭转。んttps:/ 虽然隔着层层林子,又是从低处往上仰望,看得不是太真切,但战斗态势,他们还是能瞧明白的。 本来,鬼戎人势如破竹直撵着那些伏兵追杀,已经杀得数百人人仰马翻,都快要被全歼了。 结果突然间,山林之上突然又杀下了新一批的伏兵来——也就是刚才放箭的那些人。 而他们的战斗力与之前的伏兵相比却是有着天渊之别,居然完全不在鬼戎战士之下。 双方在崎岖复杂的山林山道上战作一团,很快,更善于骑战的鬼戎人便陷入了被动。 因为这里的地形过于陡峭,根本不利于骑兵奔驰,发挥自身优势。而伏兵们却是个个步战,又对地形情况烂熟于胸,战斗的天平自然很快就向着一方倾斜。 与此同时,刚才被鬼戎人撵得四散逃命的兵马也再度回身杀来,从各个方向对他们发动围攻……这就让鬼戎人更应接不暇,纷纷中招落马,然后被当场砍杀。 “退!退出去!” 终于,有鬼戎军官做出了决断,想要从这不利的地理环境中撤出。一面叫着,他们果断放弃继续纠缠,转身要走。 但走,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就在他们转身欲走时,上方的兵马又亮出了弓弩,对着他们的后背又是一阵阵的攒射,直把他们又射得落马一片…… 到最后,只有百来骑从这四面的包围中杀出血路,逃回官道。 结果,他们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留在队伍里的人马竟也全部被杀,而且看情况,竟然还是那些民夫下的手! 但此时,伏兵的追击已杀来,他们完全顾不得报复了,只能转身策骑,想要从另一边逃命。 只要让他们从这混乱的局面中脱身,等招来其他地方的塞北兵马,他们就一定会报今日之仇。 可就在这时,嘚嘚的马蹄声却从官道的另一头突然响起,一支百来人的骑队,也如疾风般奔驰而来,直冲他们。 这支队伍正是由孙宁带出济州的五百骑兵中优中选优挑出来的,他们骑战的实力已在寻常鬼戎铁骑之上。 而现在,一方养精蓄锐,一方却是刚经溃败,无论体力精神,都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所以,当双方重重碰在一起,厮杀展开时,便意味着战斗的结果已然注定。 这一百来名脱逃的鬼戎骑兵,也在这场硬碰硬的交锋中被尽数杀于马下,一个都没能脱身逃出。 这场激烈而短暂的战斗落到那些慌乱惶恐的民夫眼中时,更让他们目眩神迷。 王老四忍不住喃喃道:“这到底是哪里的军队啊?我们鲁地各州府,真有如此强军吗?” 而另一边,身在山林出口处,一直纵览战况全局的孙宁,也不禁发出了一声轻轻的感慨:“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伟人诚不我欺啊! “只要鲁地军民都有这样的决心和斗志,我就不信不能把鬼戎人彻底赶出这片土地!” 第746章 星星之火(终) 以地形桎梏鬼戎骑兵的机动性,以看似羸弱的伏兵诱敌深入,再骄其兵,再以真正的精锐主力破敌取胜,最终再以真正的骑兵精锐收拾残局。 孙宁这一连串的战术运用,让自身以最小的代价全歼数百鬼戎护粮精骑。 虽然这手段放到正式的两军交锋战场上不算什么,却足以让一干民夫百姓目眩神驰,对这支把自己从鬼戎的驱赶压迫中解救出来的兵马产生了极大的崇敬之心。 所以当孙宁率军过来时,这几千人都呼啦跪地,直朝着他们连连叩拜,声声称谢:“多谢各位大人救我等于水火之中……” 面对这么多人的叩谢,众将士一阵手足无措,他们中的许多人,其本身在不久前也和眼前众民夫一样,只是普通的,被鬼戎人强征的百姓而已,又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呢? 倒是孙宁,一副淡然从容的模样,迅速下马,连连抱拳:“各位鲁地乡亲,大家不必多礼。我们既然都是中原汉民,就当守望相助,救你们本就是我们该尽之责!你们快快请起,都起来说话!” 说着,他又挑了跟前几人,一一将人搀扶起来,口中又继续道:“而且我也看出来了,各位也都是有血性,敢为自身安危奋起反抗的真男儿,不然这些鬼戎盗匪也不会死在此处了。” 孙宁指的,自然就是那些被众民夫狂殴而死之人了,也是大家心中感到振奋的事情,一个个脸上放光,还真就缓缓站了起来。 孙宁则趁机把话锋一转:“我知道各位这些时日里受尽了委屈,鲁地官府无能,放纵外族侵扰,杀我百姓,抢我财富……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在下虽非鲁地之人,却也不想看着大家受此等屈辱,连性命都拿捏在外敌之手。所以,我才自济州引兵而出,只为四处出击,杀敌救人! “不瞒各位,这段时日,我带着这些兄弟和乡亲们已辗转数百里,杀了数千之敌,也救了无数被强征控制的无辜百姓,为的,就是让鬼戎人,也让我鲁地上下几百万人都知道一个事实——我们绝不会就此低头,我鲁地,还有的是英雄好汉,还有的是热血男儿!”衛鯹尛说 这一番话说出来,更是点燃了身旁无数将士,以及那些刚刚还拼死杀敌的民夫们的一腔热血。 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放声呐喊起来:“不错,我们要反抗,我们要让那些鬼戎强盗,让那些无耻的官员知道,我们鲁地不会就此屈服!” “对,我们不会屈服!我们会用实际行动告诉所有人,敢入我鲁地,就要让那些鬼戎强盗付出足够大的代价。 “现在杀他们的兵马,劫他们的粮草物资只是开始,我们还要夺回我们的城池,杀得他们逃出鲁地!” 孙宁这番话更是鼓舞起了所有人的志气,人们纷纷欢呼,把心中多时的恐惧和不满彻底发泄出来。 而更叫人在意的,还是他话中所指,这些刚刚还在山林中与鬼戎人正面交锋的勇士们,居然也和自己一样,是寻常的鲁地百姓? 于是就有人问身旁的战士:“你真是和我等一样,才被征作民夫运送粮草武器的吗?” “没错,我是在五天前,被李大人率军救下的。当时的情况也和刚才差不多,他们的大军突然杀出,把押着我们运粮去济州的鬼戎强盗给杀得屁滚尿流。 “我们既然是被李大人所救,也想要杀敌报仇,自然就跟随在他左右了!” 然后附近更多兵卒也纷纷确认:“我也一样!当时我就差点被那些狗贼所杀,幸亏李大人带兵杀到,救了我。所以我这条命就是李大人的,他要带我们杀贼,我就跟着!” “我也是……” “还有我……” 一个个汉子站出来,一声声乡音传入耳中,继续激荡着这些百姓心中的热血,让他们的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这回不再是因为劳累,而是想要杀敌保卫家园的激荡情绪。 孙宁看着大家的表情反应,心下大定。 齐鲁之地,本就多豪杰好汉,之前所以少有反抗之人,只是因为没有个敢带头的。 但现在不同了,自己已经站了出来。 而且,在短短的十数日内,自己真用行动给予了运粮去济州的鬼戎人以不小的打击。不但杀敌夺粮,还解救了不少的民夫百姓。 虽然这几次救出的百姓数量远没有今日这般众多,但也已经有了足够大的说服力,足以让这几千人相信自己的诚意与能力了。 无论是非我族类的立场矛盾,还是鬼戎人倒行逆施的种种行径,早已让鲁地成为了一块干燥的大草场,只消一颗火星,就能燃起熊熊烈焰。 而现在,自己这支队伍就是那一颗星星之火,足以将整个鲁地都燃烧起来的一点火光! 他又再度振声高喝:“各位鲁地乡亲,我知道你们心中还有顾虑,还有畏惧。但我要告诉大家的是,屈服和妥协是绝对不可能让你们过上好日子的。 “既然那些当官的不能给我们带来安稳,那我们何不靠自己去杀出一条生路来? “鬼戎人是可怕,但他们终究只有那么点人,他们还要防着旁边的平天军和梁州军,以及更远的朝廷大军……而且,他们也不是不能战胜的,你们也都亲眼看到了,这些鬼戎人,被刀砍了,被枪刺了,也会死,也会惨叫! “大家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我们人更多,心更齐,还有足够的粮草后勤供应,难道就会怕了他们不成吗? “我也不怕告诉你们实话,现在我只是打他们的运粮队伍,等到我们实力更大,我就要去打他们的主力,去攻取我们的城池。淄州城,就是我们接下来会拿下的目标!” 慷慨激昂的话语传入每个人耳中,彻底激发了大家的斗志。 顿时间,无数人开始振臂高呼:“我们愿意追随李大人,一起杀鬼戎强盗,夺回我们的家园!” “我们誓死追随李大人,不赶跑鬼戎强盗,绝不罢休!” 激烈的呐喊声中,星星之火,势将燎原! 第747章 鬼戎人的困境 淄州城内,州官衙门。 整座城池都已被鬼戎人所得,这衙门自然也被他们鹊巢鸠占。 此时的正堂之上,几名完颜部首领都面带怒容按刀而立,旁边则是数名噤若寒蝉的汉人官员。 最上首处,由上好紫檀木所制,鲁地顶级工匠花了数月时间才雕琢而成的长案已被掀翻在地,笔墨纸张更是随地乱滚,却无人敢去收拾。 只因那本该坐于案后的高长汉子此时正恶狠狠地扫过众人,言语中充满了难掩的愤怒:“怎么会这样?已经第三次了,我淄州运送去济州前线的粮队又被人所劫,只跑回来十多人!你们都是做什么吃的?” 完颜不破确实有理由感到愤怒,因为眼下的局面与自家所想已有了太大的出入,他们的损失也实在太大。 在原来三部定计杀入鲁地时,可是把一切都想得很好。这一回必能杀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又有孔家之类可为内应,能迅速占领整个鲁地,让梁州军和平天军都无法再做干涉。 而只要鲁地在握,那接下来他们塞北三族就能以此为跳板,真正的涉足中原,和那两路人马做全面交锋而不必有任何顾虑了。 可结果,这关键的一步却只成功了一半,那尤其重要的济州城居然没能被顺利拿下,反倒把其中一路主力拖在了济州城下,变成需要各方援助的累赘。 这也就罢了,一座孤城而已,在鲁地众城都被尽数攻克的情况下,它又能死撑多久? 可是接下来的情报却是一条赛着一条的对他们不利—— 先是南边的梁州军已然入鲁,还把三族部署在那边的一路兵马击破,再疾驰济州。眼看着他们救援济州已成定局,但因为三族兵马分散于鲁地各处的缘故,一时间却又难以再出兵抵挡。 这便是第二重麻烦所在了,他们赫然发现手下能用的兵马渐渐变得捉襟见肘起来。 在原先的计划里,只要顺利杀入鲁地,他们便可凭借强悍的实力,外加孔家的配合,压服全部军民。那自然不需要花费太多精力在巩固已得城池上。 可是济州的死撑,却造成了连锁反应,让各城都不算太安分,那就必须有相应的兵马驻守,以为随时的弹压。 其实这两个问题对完颜不破来说依然不算太严重,无非就是用些强压手段,杀鸡儆猴一番,便可让情况好转,现在的当务之急还在济州城上。 可接着,第三个更叫人失措的大变故也传了来——作为内应的孔家居然被人灭门! 而且,据说灭孔家全族的,居然还是他们塞北三族的兵马,那是曲阜城中无数其他百姓亲眼所见。 这一下,就让完颜不破在内的塞北三族各自的头领感到错愕而又不知如何应对才好了。 孔家的作用实在太大,说一句他们可抵十万兵都不为过,现在居然被传他们是被塞北三族所灭门……这不是正好反过来,让他们成为整个鲁地,乃至整个中原的最大之敌吗? 天可怜见,他们是只想收孔氏为己用,哪会对其下手啊。 可偏偏这黑锅他们不背也得背了,除了曲阜那儿许多人都言之凿凿地说孔家是被鬼戎骑兵所灭外,更在于所有人都更愿意相信这一“事实”。 中原之人哪可能对孔圣人的后裔下此毒手啊? 这一成见,让他们三部连争辩一句的机会都没有。 而其后果也很快显现,各座城池几日里总有骚乱发生,虽被极力镇压,情况却也不容乐观。他们总不能真屠杀全城,那也守不住这么一大块鲁地啊。 这还不算,最叫完颜不破感到难以容忍的事情是,这几日里,鲁地居然冒出了多支专门针对他们运粮去济州队伍的兵马。自家也好,耶律部的人也好,都没少在这些家伙手上吃亏。 淄州更是有连续三拨运粮队伍被劫,死伤达惊人的数千之众。要知道,他们在打下北疆后,与其他两方势力交锋多年,合一起都没这么大的折损啊! 所以今日再度得知运粮队伍几乎全军覆没的消息时,完颜不破才出离了愤怒。 要不是还有着一丝理智,他都要下令杀几个降官,出这口恶气了。 但即便没有下令,他的威压还是让面前十多个淄州降官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再出。 “你们说,这些家伙到底是从哪儿钻出来的?有什么办法对付他们?”半晌后,完颜不破才稍稍定神,冷声开口问道。 他问的自然是这些鲁地降官,奈何他们此时却表现得犹如鹌鹑,别说回话了,连声都不敢出。 他们也不知道这些义兵到底出自哪里啊,在他们的想象中,鲁地各州府都是不可能有胆量与鬼戎人一战的。连城池都不敢守,哪还能在外边与外族一战呢? 看着他们这副惶恐的模样,完颜不破是愈发的暴躁,便想指出一人,给自己一个答复。 可他还没发话呢,面前的一名亲信部下却大声说道:“族长,我觉着现在就不用再去查问那些家伙的来历了,我们要想的是怎么对付他们。 “既然他们是冲着我们的粮队来的,我们索性就将计就计,把他们引出来,然后一举歼灭!” 这话立刻赢得了其他几个完颜部首领的赞同,他们也纷纷附和道:“对,他们也没那么强,只是仗着地形和兵马众多才杀我们多路运粮队伍。既然如此,我们就多派兵马就是。” “多派兵马?现在淄州城里只有兵马两万,难道都派出去对付他们吗?”完颜不破懊恼道。 因为就他所知,现在那几股兵马合在一起,人数已然过万。 “不用这许多,只要族长你给我五千精骑,我定能将他们全部扫灭,提了这些混账的脑袋来见你!”这位说着,把自己的胸脯拍得山响。 “你真能做到?”完颜不破眯眼盯着他,“觉罗垣,你该知道这次的事情对我们来说有多重要,说不定就关系到整个鲁地的得失。” 觉罗垣回看着他:“我一定会说到做到,不然就把我的脑袋交给族长!” “好!”完颜不破猛然做下决定,“我给你八千精兵,半月之内,你给我扫平所有四处生事的汉人游兵!” 第748章 目标淄州 淄州城外有小山名曰齐风。 据说这儿曾是千年前齐国王室祭告天地之所。 虽然这一说法有待商榷,但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这儿风景甚是不错,乃是多年来,淄州城中风流人物出城踏青的第一选择。文学一二 进入七月的齐风小山树木郁郁葱葱,不时有鸟雀飞起,确实是风景怡人。 奈何因为如今的淄州已被鬼戎人所占,使得汉人百姓连城门都不得出,更别提有什么兴致再出城赏山玩水了。 但今日的齐风山上却不再如之前般寂寥,一行百来人正藏于山上茂密的林子里,居高临下,观察着城池周围的一切。 这一行人,正是孙宁所率的最精锐的一部分兵马,以及十多个对淄州情况最是熟悉的本地民夫。 他们正是之前被强征运粮,然后在路上得孙宁他们所救的青壮汉子了,这其中就有伤势好转的王老四。 当那日,孙宁当众说出自己会带着大家夺回淄州城时,许多民夫心中还是挺有怀疑的。毕竟,鬼戎人的强悍与可怕他们都是亲眼所见,哪怕这一支军队对敌人取得胜利,也不足以让大家完全相信。 只有王老四等寥寥几人对此诺言深信不疑,不但愿意加入队伍,一起攻击鬼戎人的运粮队伍,而且这次针对淄州的行动,他们也都跟了来,只为亲眼见识李大人的手段。 孙宁则在把手下越来越是庞大的队伍分作数部,让他们借助地形继续打着游击,骚扰破坏鬼戎人的后勤线路,自身则只带少量精锐,来到了这座在鲁地能与济州齐平的大城。 他之前说的本就是实话,淄州正是他此番的最终目标。 只要把淄州城重新从敌人手中夺回,便足以激发起整个鲁地汉民的反抗决心来。 也必然会严重打击到鬼戎人的军心士气。 要知道他们到今日还没能拿下济州,若连同样重要的淄州都守不住,那就意味着他们已彻底失去了对鲁地全境的控制力。 到那时,其他各座城池的汉地军民必然会生出不一样的念头来,在此事的感召下,纷纷起事。 而只要鲁地军民把心中顾虑恐惧抛去,那以此处几百万之众的人口,又怎么可能被区区数万鬼戎人所侵占统治呢? 当然,这一切的根基都在自己能否顺利夺回淄州城! 孙宁心思转动着,目光却一直在城池内外各处不断逡巡,似乎是在找着哪里可为突破点。 “李大人……”一个略有些拘束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孙宁回头,就看到王老四凑了过来,便是一笑:“老四啊,你来得正好。你之前曾跟我说过,进入淄州不光有城门大路,还有不怎么为人所知的小道,却是指的哪儿啊?” 王老四嘿的一笑,这才指着东边城墙外的护城河说道:“就是那儿了。那水下,有条暗渠,可直通城内小河。 “这本来是城中一些帮会分子为了赚钱,专门开辟出来为商人们躲避城门税的法子。小的也是偶然才得知,还曾下水追过一回,直接就从城内潜游到了城外……” 说着,他又有些犯难道:“不过那水下的环境不怎么好,而且没地方换气,须得一口气从一头游到另一头,所以……” 孙宁点点头:“原来如此,既然那些淄州城内的帮会分子能做到,我们自然也不会比他们差了。这么看来,进淄州应该不难,倒是进城之后的安排,如何让更多人为我所用,才是一个需要解决的大问题。” 身后立刻响起了一个略有些粗哑的声音:“李大人,这个您也不必为难,咱们淄州城内还有三大帮会的弟兄,可以帮着出力呢! “小的别的不敢说,与这三帮兄弟都有些交情,只要能与他们见面,就足以在淄州城内闹出些乱子来了。” 孙宁闻言又扭头冲发话的粗壮汉子一笑,这次敢随他回来的,那都是淄州城内有些名头和能力的厉害人物。 比如眼前这个叫田横行的,就曾是淄州街头一霸,与城中几个帮会都有着相当的交情。 而作为鲁地最大的两座城池之一,这淄州因为历史原因,城中多江湖侠客一类的人物,帮会势力甚至都能与官府分庭抗礼了。 或许也正因如此,淄州才会被鬼戎人轻易拿下,实在是官府在此力量太过薄弱了。 孙宁思绪转动着,口中则轻轻道:“田兄真豪杰也,在下佩服。不过只靠帮会中人,怕是依然不会是那些鬼戎战士的对手,所以在下的意思,还是要以唤醒城中兵马的斗志为主。 “而另一层,就是能尽量把城中鬼戎人往外引。只有城中鬼戎人数量减少到一定程度,我们才有胜算,城中之人才敢于追随咱们,一同起事!” “这个却是谈何容易啊……”身边几人都没多少信心地叹道。 确实,说再多,这个问题不解决,依然难以成事。 就算他们进了淄州,联络上了城中官兵和帮会中人,只要鬼戎人战力还在,起事就意味着失败。 但孙宁却是一笑:“谁说不可能?要是我所料不错,用不了几日,城中鬼戎人就会有相当一部分被抽调离开了。另外,我还在附近安排了……” 话未说完,他就瞧见下方淄州城内一阵旗帜卷动,队伍集结。 这让孙宁的精神陡然就是一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他们还真就打算在今日派兵出城了!” 一面说着,他又仔细观瞧,嘴角更是慢慢上翘:“果然,他们已经按捺不住,决定调集兵力来对付我们了!” 虽然这支缓缓向着城门而去的队伍中有多半之人只着寻常麻布衣衫,还都挑着谷担,推着小车,一副寻常民夫的装扮模样。 但这些人的精气神,步伐队列,却完全在孙宁眼中出卖了他们的真实身份——这分明就是一群扮作寻常百姓的鬼戎战士! 很明显,在吃了好几次亏后,鬼戎人已经打算用这样的方式来对付劫粮的汉人抵抗力量了! 第750章 你甘心吗(上) 方一出水就受到“攻击”,让王老四大感惊惶,一时竟不知该做什么反应才好了。 同样受惊的,还有正站在河沟边开闸放水的鬼戎战士,醉眼朦胧的他陡然看到水中冒起一个身影来,着实吓得不轻,尿都因之憋了回去,张嘴便要呼救。 在这寂静的夜里,只要他发声叫嚷,势必将引来附近众多人马,到那时才刚潜入淄州城的四人可就有难了。好在,有人反应更快,同样出水冒头的孙宁已立刻出手,一把握住了对方的脚踝,再用力一拽。 那鬼戎战士本就有着七八分的醉意,身形不稳,被如此一拉,登时失去平衡,头下脚上,便栽进了河沟之中。他张嘴欲喊的话语,也被灌入口中的大股河水给堵了回去,人更是极力挣扎起来。 可他一个只会骑马作战的北方之人,在水中又怎么可能是精于水性,能一气潜游过两里地的人对手呢?而且,他此时面对的还不止一人。 在孙宁将其一拉下水后,无论是之后冒头的田横行与韩骁二人,还是刚才不知所措的王老四,也都快速靠上,配合着他一起将人控制住了,再往水中按去。 这下,鬼戎战士可就遭殃了。 他四肢被人分别控制住,根本挣扎不了。而人则迅速下沉,只要张嘴,大股大股的河水就往里灌,让他连声叫都发不出来。 于是只一会儿工夫,他本来绷紧的身子就慢慢软了下来,又过片刻,就连口鼻处不断冒出的水泡都已消失。就是就这样被生生淹死在了河水之中…… 直到确信他已死去,四人才先后放手,互相对视一眼,在庆幸之余,又不觉有些后怕。这要稍微慢上一步,他们可就要在进城后就立刻暴露了啊。 而孙宁的临机应对也让其他三人更为钦佩,此时便又低声问道:“这尸体怎么办?” “就扔水上便是。他身上满是酒气,被人发现只会认定他是醉酒落水而死。”孙宁说着,快速上岸,仔细查看过周边安全后,又迅速藏身到一边角落阴暗处。 其他三人也不敢怠慢,赶紧随着他的脚步一道靠过去,然后在确定自身所处位置后,四人就按之前就定下的策略,从小巷中穿梭,直奔目标位置而去。 正如孙宁之前所判断的那样,淄州城今夜的防御和巡视并不算紧,显然是因为突然抽调了大部人马,导致人手安排上出现了一定的空缺。 他们这一路行来,也就见到有两支骑队从大街上走过,这等巡夜的松懈模样,就是放到济州城里都是不合格的。 半个多时辰后,四人已自东城来到南城,停驻在了一处还算不错的宅院之外。 田横行低声道:“这儿就是淄州城最大的帮会‘海沙帮’帮主应老荣的宅邸了。” 孙宁点点头,这海沙帮也算是鲁地有名的一股势力,在济州都有分舵,想来这应老荣做为帮主,总是有些见识和胆略的。 “那咱们进去会一会这位应帮主。”孙宁说着,便当先而起,轻轻松松就跃过了将近两人来高的围墙。 在灭了孔氏满门后,孙宁便察觉到自身实力又得到了一大截的提高。那胸口金色光球更为凝实,而且金色气流也行于四肢百骸,让他之前的伤势在短短时间里就迅速恢复。 所以今日的他不但伤势痊愈,实力比之当初从江南北上时还要强出不少。这一堵两人高的院墙对他自然是构不成任何阻拦了。 田横行略略一怔,也是拔身而起,只是在来到最高点后,又用手往墙上一按,方才上得高墙,再入院子。 剩下两人却是没了法子了,他们可不会此等高来高去的本事,最后对视一眼,只能把身子一缩,藏到了角落暗处,只等后续变化。 …… 夜虽已深,应老荣却并没有就寝,而是就坐在自家中庭的院落中。 以往这个时间点上,他也鲜少就寝的,因为会有各种应酬,喝酒到天亮都不在少数。 可是自个把月前,鬼戎人侵入淄州,一切就都不同了。 海沙帮名下的诸多产业被那些贪婪粗暴的鬼戎人尽数夺走,自己几个兄弟出头理论,结果就被他们当街杀死,尸体都还被挂在城中示众呢。 然后不久,那些直接将淄州城拱手让出的本地官员,更是仗着鬼戎人的势,居然又上门敲诈,几次下来,足足从自己手里要走了三万两银子。 这也就罢了,前日,那知州郑文德居然又带了鬼戎人来,以海沙帮一些被强征运粮的弟兄逃跑为理由,要自己把两个小妾也送给完颜谅,不然就让鬼戎人直接杀上门来! 这真是欺人太甚! 想他应老荣英雄一世,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当初就是对上鲁王都不带怕的,现在居然要向一群外族,以及他们的狗腿子卑躬屈膝,还要把自己的女人送他玩弄! 这口气,他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又怎么可能睡得着呢? 在思忖了半夜后,应老荣已经做出决定,大不了到时动手宰了那些家伙,也好让人知道老子还是个男人! 就在他咬牙决断的当口,外边院中突然有两下轻微的落地声传了进来。这让应老荣的脸色为之一变,眼中杀机顿现——鬼戎人欺侮到我头上也就罢了,现在连一些宵小之徒都敢摸上门来了吗? 他当即取过手边的一条八棱钢鞭,弹身而起,一个箭步就直朝外边冲去。 在穿过两进院落后,就看到有两人正半猫着腰往里来,这让应老荣更是怒火中烧,低喝一声:“贼子别走,吃你爷爷一鞭!” 话落,人已如旋风般扑到,都没去打量二人模样,当头就是一鞭砸下。 呼啸的钢鞭落下,还真杀了二人一个猝不及防,孙宁赶紧用力把田横行往旁边一退,自己也就势往后纵去,才闪过这挟愤而来,足以断人筋骨的重鞭。而一个趔趄才站稳身形的田横行更是赶紧出声:“应帮主,是我,老田!我们没有恶意!” 第751章 你甘心吗(中) 田横行喊得虽快,却还是比不了应老荣的动作。 在一鞭被二人躲过后,他都不假思索的,手腕一抖,打横里就是又一鞭扫向明显身形未稳的对手。 今夜他本就心情激荡,现在正是需要发泄的时候,又怎么可能有所收敛呢? 待田横行叫出自己身份,再想躲时,鞭子已到眼前,将将就要打中他面门了。 好在还有孙宁在旁,一眼瞧见情况不对,便已迅速扑上,一手急按应老荣的后背,一手则往他提鞭的手肘处迅速一托。 要没有田横行这一声喊叫,应老荣或许还有应对,此时惊觉来人非敌,他的心头也是一震,动作稍稍变缓,总算是让孙宁及时命中。 本来跟着的招数变化被一压间发不出来,而挥出去的这鞭子,也终于在最后关头猛然一个上提,几乎是擦着田横行的发髻而过,把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同样惊出一身汗的还有应老荣,因为他也已瞧清楚面前之人正是自己的多年老友。这要真打中了,老友可就成死友了。 “应帮主好本事!”孙宁低声赞了一句,总算是让有些尴尬的气氛为之一缓,田横行也稍稍定神,挑起拇指道:“老应,我服了。你确实比我强!” 应老荣有些惭愧地收起钢鞭,开口道:“阁下好本事,你怎么来了,之前不是也被鬼戎人强征去运粮了吗?” 他前一句是对孙宁所说,后一句则问的田横行。 孙宁只是一笑,田横行则轻轻一叹:“这个却是说来话长了,要不是李大人带兵相救,我恐怕现在还在受苦,生死难料哇。” 应老荣双眉一耸,又快速看向孙宁:“就是你们这段日子在外袭击鬼戎人的运粮队伍,还屡屡得手?” 他虽非官府中人,但淄州城里的许多事情却是瞒不了他的。 孙宁也不否认,笑着点头:“在下几人冒险入城,见你应帮主,乃是有要事相商,不知……” “没事,你们都各自回去吧。”应老荣此时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头,语气平淡地说道。 随着他这话传出,四周才响起了几声低应,然后有退走之人的脚步声传来。竟是刚才那一闹,已把这宅子里的一众海沙帮兄弟都给引了来。 随后,应老荣才又一笑:“两位,且随我去那边厅中坐下说话。” 孙宁和田横行交换了个眼神,这才点头:“也好,此事重大,确实应该仔细慢慢地说。对了,我们还有两个兄弟藏于府外,可否请应帮主派人把他们也一并叫进来?” “可以。”应老荣当即出声吩咐,然后便引了二人去前方客厅就坐。 等王韩二人过来时,这客厅内不但灯火亮堂,而且茶水点心都已经送了过来。虽然最近诸事不顺,但作为偌大个海沙帮之主,应老荣的底蕴还在。 而作为一帮之主,江湖大豪,他也没有太多弯弯绕的心思,直接就奔主题而来,看着孙宁二人道:“你们进淄州城,又深夜见我,是为了对付鬼戎人吧?” “不错,我想这段日子以来,无论是应帮主,还是这城里的一众百姓,都已吃了鬼戎人的不少苦头,难道你们就真甘心被他们如此欺压,甚至连生死都操于他们之手吗?” 孙宁也索性不多做废话,以直接对直接,盯着对方的双眼道:“应帮主你在鲁地都是有着极大声名之人,现在却被鬼戎人压制着,就没想过出手反击,把淄州重新夺回来吗?” 应老荣哼了一声:“我也不怕告诉你们实话,我确实有这样的想法,这几日,我更是恨不能直接拿鞭子打杀了这些混账东西!” 他这态度让孙宁几人更为之一喜。之前还担心他因为某些顾虑,或是被鬼戎人拉拢而给出不一样的回答,现在看来,他们的目标都快能达成一半了。 “我就知道你应帮主是个有担当的真豪杰,所以我才一力向李大人举荐了你。我也相信,只要你肯与咱们合作,夺回淄州,杀光这些鬼戎人,就不再是空想。”田横行振奋道。 不想对方却在这时把脸色一肃:“慢着!你们想让我带着帮中兄弟去和鬼戎人为敌,我也得知道你们的计划。不然,我海沙帮的兄弟可不会卖这命!” 孙宁立刻回应道:“我知道你还有顾虑,这也在情理之中。我也不瞒应帮主,在下乃是平天军的人,之前就是我们在济州城,才迫使鲁王没有向鬼戎人投降,死守城池,直到如今。文学一二 “而之前鲁地各处所发生的劫取鬼戎人军粮一事,也是我带人暗中所为。不过,这样的攻势终究只是小打小闹,远远无法解决眼下鲁地的困局,所以在下才会想着夺回淄州城!” 应老荣点点头,对孙宁的说法还是相信的,还有些赞许地道:“你们能为我鲁地做到这一步,在下也深感佩服,也为自己之前的毫无作为感到汗颜。但是,事已至此,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还是自保。 “我可以带着手下弟兄冒一些风险,但是,我也需要一定的保障。只凭我海沙帮这些兄弟,恐怕是远远不够和城中鬼戎人一战的。所以……你还有什么计划没有?” 孙宁淡淡一笑,这位能这么说,就证明他确实动了心,此番的把握又加了几分。 “我们自然不可能只靠区区一个海沙帮来拿下淄州了。其实除你之外,我们还打算联络城中其他两个帮会,一起在暗中行事。 “另外,我认为城中汉家守军兵马,也多的是想要摆脱鬼戎人控制之人,他们也将成为我们极力争取的目标。而除了城内各方力量外,我们还有城外的数万兵马,只等到时来个里应外合了! “应帮主,我济州奉命四处而动,劫粮夺城的兵马也只等我一个命令,便可行动。只要咱们里应外合,配合得当,区区一座淄州城,拿下来那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孙宁这番说辞道出,应老荣陷入沉思,而一旁的三人则有些傻了眼了。 第752章 你甘心吗(下) 王老四三人偷眼看着孙宁,心中大为叹服。 李大人还真就是敢说敢吹啊,城外也就百多人,居然就被他一下扩增了数百倍之多,他是真不怕被人看穿啊。 而事实上,大感震惊,或是振奋的应老荣还真没有太过怀疑这话中的水分。 一是他相信田横行的为人,既然是他带来的人,立场肯定没有问题;二者既然他们是真想要夺回淄州,自然是要多备人马,几万之众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至于这么多兵马出现在淄州附近,为何城中鬼戎人却无所觉这样的细节,就不是他一个江湖人能顾及到了。 所以他信了,沉吟后,看着孙宁:“那按李大人的意思,是想让我等兄弟如何配合你们夺城?” 孙宁心中也是一定,这算是开了一个好头。当下便道:“太过凶险的事情在下不会让你们去办,无非就是趁着城中鬼戎人有所松懈,在他们中间做些手脚而已。只要能削弱他们的战力,为后续战斗做出帮助,就已经足够。” 这下应老荣更没有怀疑了,点头道:“这个我现在就可以答应你。只要你们出手攻城,无论是在淄州城内纵火引乱,还是刺杀烧粮,我海沙帮的弟兄绝无二话。” 顿一下后,他又希冀地看向孙宁:“不过我希望贵军能尽快出手,因为很快那些鬼戎人就要对我,对整个海沙帮下手了。” 孙宁面上平静点头,心中却已经有了猜想。怪不得这位答应得如此之快,原来是自家处境也相当不堪啊。 不过这更好,只有感受到足够大的压力,这些市井江湖人才会放手去做事。所以他又道:“对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贵帮兄弟暗中去做……” “却是什么?” 当孙宁把自己的意图说出来后,不光应老荣,王老四他们三个也现出了异样的神色来。 这一招还真挺阴险的,若真能成事,足以给鬼戎人沉重一击了。 应老荣的精神更是一阵抖擞,当即道:“李大人放心,此事交我海沙帮来办,一定办成!” “好,那在下就静候佳音了。”孙宁笑着回道。 此时已是黎明,天已微微见亮,几人一番商谈,竟不知不觉过去了半夜。 不过这对孙宁来说却还只是开始,还有一个重要人物,他得前往接触。 …… 天亮后的淄州城并不比夜里热闹多少。 一条条大街上,除了耀武扬威的鬼戎骑兵外,百姓行人却是寥寥。而且他们都是匆匆而行,都不敢左顾右盼,更不敢与鬼戎人有任何交流。 至于沿街的店铺,更是十家里有七八家店门紧闭,城中商人们根本都不敢做生意了。 实在是之前的教训过于深刻,众多店铺几乎都被鬼戎人祸祸过,而对寻常百姓来说,面对这样的欺凌,自然是无处申冤的。为了自保,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紧关店门,不与外界有过多接触了。 这城中萧条破败的场面落到秦威远的眼中,让他真是一阵恼火,又一阵无奈。 自己身为淄州守备,本来是有责任确保全城治安的,毕竟他手下可有三营,上万兵马,任何宵小都别想在自己眼前放肆。 可现在,别说去阻止惩办那一干违法胡来的鬼戎战士了,就是他自身安全,都难有保障。 就在刚刚,他还被太守郑文德叫了去,严令他配合鬼戎人全城搜索,寻找昨夜杀害鬼戎战士的凶手。要是五日内找不到线索,那他就只能给那一个普通的鬼戎人抵命了。 在面对如此无礼而苛刻的要求时,秦威远差点就当场发作,怒斥郑文德的卑劣,这分明就是想借此机会,让鬼戎人除掉自己啊。 早知道是这么个下场,当初自己就不该因为一时心慌就听信了郑文德的鬼话,居然在明明还可坚守一段时间的情况下,开城投降,直接把整个淄州城给让了出去。 现在好了,城池落到鬼戎人手上,自己手上的兵权也被夺走大半,城中三营几乎被解散……而自己这个淄州城守备,也就彻底失去了立足的根本。 带着浓浓的懊悔情绪,秦威远来到自己最熟悉的城中酒楼,叫过伙计,便要了两坛烈酒,又随意点了些菜肴。 不等这淄州城仅剩的酒楼把菜肴送上来,懊恼的秦守备就已先连干了三晚酒。只是带着愁意的情况下,喝着美酒,都只觉满嘴苦涩,让他又不禁发出了一声长叹来。 而就在这时,左右两边同时有人落座,一人还为他碗里又倒上了酒,另一边之人更是轻声道:“秦将军,你甘心吗?” 这话让秦威远身子猛然一震,连忙抬眼看向左右,却发现给自己倒酒的居然就是自己曾经的亲兵部下:“韩骁,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之前也被鬼戎人强征去运粮了吗?” 他的许多亲信部下都是被鬼戎人用运粮的借口强行调走的,导致他现在都已无兵可用。 韩骁稍稍冲他一欠身,算是施礼,这才低声道:“将军,我是在被人救出后,随李大人暗中潜回淄州的。”www.wenxue一二.Com 秦威远的目光再度一闪,迅速看向孙宁:“你们……是之前一直在外劫夺前线粮草之人?”说话间,他身子都有些发僵,似乎随时都可能暴起出手。 孙宁却是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好像自己不是在敌人环绕的淄州城内,而是身在自家地盘。 此时一面笑吟吟的点头,一面还为自己也倒上了一晚酒,又举碗做了个敬酒的手势:“秦将军不必紧张,我们前来见你,也是一番好意。” “好意?恐怕你是想拉我为你做事,在城中搞出些事情来吧?” 相比于江湖人应老荣,秦威远虽也是武夫,心思却要仔细得多,一下就看破了他们的意图,还一脸的警惕。 孙宁也不否认:“不错,想要夺回淄州,就得里应外合。而且,在下相信,以秦将军你的为人,以及现在的处境,定然不会甘心眼下的局势。你坦白说,你甘心吗?” 第753章 万事皆备 秦威远的呼吸微微一促。 甘心?自己当然不甘心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原先自己在淄州城,虽地位不如太守郑文德,却也是大权在手,说一不二的存在。 可现在呢?麾下无人,手中无权,只能卑躬屈膝,仰他人鼻息而活,甚至时刻都要担心鬼戎人会把屠刀落到自己头上。 要是可以重新选择,他一定会带兵死守到底,绝不会开城投降。 但这一心思他却无法直接对着孙宁这样的陌生人说出来,只能是审视对方:“你以为这几句话就能让本官拿自己的命来为你做事?你可有想过,现在只要本官叫嚷一声,便可引来那边的鬼戎人,将你们当场捉拿?” “将军……”他后一句让韩骁为之一惊,便想开口劝阻。可孙宁却迅速截断了他的话头:“秦将军是个聪明人,你不会做出此等损人又损己之事来的。” “哼,怎么就损人又损己了?” “您想啊,如今您是什么处境,说一句不被鬼戎人所容都算是轻的,说不定他们正犯愁拿不出什么有力的实证来办了你呢。 “毕竟现在鬼戎人新得淄州,四方不稳,他们也担心原来城中守军会有异动。而秦将军您,就是这些让他们时刻提防的兵将们的主将,你在一日,他们都不会安心啊。” 孙宁点破了他处境之凶险,让秦威远的神色又是一变。确实,一旦此时声张,真引来鬼戎人,面前两人固然难逃,自己怕也会大受牵连,下场堪忧。 他已经犯过一次大错,自然不可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秦将军,在我看来,你的处境只会越来越难,或许现在还能保全自身,但等到那些鬼戎人真正掌握全城后,你就真只剩死路一条了。 “所以,你最明智的选择,就是趁着现在还有机会,拨乱反正,把淄州城从鬼戎人手中重新夺回来。如此,一来可保你和家人的安全,二来也算是对全城之人有个交代,三来更可凝聚你部下军心。 “而且你要相信,这将是你们最后,也是最好的一个机会了。因为我们济州已有大军藏于城外,只等城中有所动静,便可配合攻城。んttps:/ “我也不瞒你,不光你们守军,城中其他力量也愿意配合我们行事,真正做到里应外合,拿下淄州!” 这一下秦威远是真个心动了。 或许之前他还有所顾虑,但现在,听孙宁这么道来,不但城外还有大军,连城内都有其他人可以接应。那只要几方面同时而动,还真有不小的把握将淄州重新夺回。 “你们说的可是实话?”他说着,目光却又落到了韩骁身上,显然两人中,他更相信自己这个亲信部下。 韩骁稍微犹豫了下,便又郑重点头:“将军,我们确有人马已暗中潜藏……”虽然人数实在有限得紧,“还有,城中帮会势力,也已决定与我们联手对付鬼戎人了!” 秦威远的呼吸再度一重,目光也跟着一阵闪烁,最后猛然端起酒碗来,一口将那烈酒给灌进了喉咙里。 放下碗时,他的双眼已有些见红,但语气却很是平实:“我就信你们这一回,把一切都豁出去,拼一把!” 顿一下后,他又看向孙宁:“时间?举事又以哪里为主,还有整体策略,你可都定下了吗?” 孙宁笑了,有这位下定决心,此番之事的成功把握又增到了七八成间:“事不宜迟,当然是越快越好。就不知秦将军需要几天来与手下人马接触,并安排相关之事?” 现在秦威远那些老部下多数被夺了一切职权,与平民无异,只有少部分人还有一定的职责,也被打散安插在全城各处。 如此算下来,还真需要不少时间来一一试探联络了。 秦威远又一番思考沉吟后,才缓缓把一只手张开了,按在桌上,低声道:“五天,给我五天时间。五天之后,七月初九夜半,我们同时举事,内外破淄州!”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孙宁面露喜色,当即举起自己面前的酒碗,“祝我们马到功成!” 秦威远和韩骁也同时举碗,和孙宁的酒碗轻撞了一下,这才各种仰脖,把那烈酒灌了下去。 如此一来,此事就算是彻底商量定了。 直到二人迅速告辞后,秦威远又提起酒坛,给自己满上了一碗。只是在倒酒时,因为情绪的激动,手都有些颤抖,竟把一半酒给洒到了桌上。 这让他不禁自嘲一笑:“秦威远啊秦威远,你当初鲁地第一闯将的胆略和魄力呢?事情还没做呢,自己就先感到惶恐了吗?” 酒楼外,已迅速转到偏僻小巷中,躲过一支鬼戎骑队视线的二人,神情也略带亢奋,脚步都比平时快了一些。 不过在走出一程后,韩骁还是不无疑虑地低声问道:“李大人,这事真能成吗?现在城里可还有一万多鬼戎人呢,而我们的人却并不在城外……一旦真起事,没有外援,真能从这许多敌人手中夺回淄州吗?” 孙宁瞥他一眼,微笑道:“我既然敢冒险入城,自然有一定把握。虽然我们城外现在只得一百多人,但我们不是还有上万兵马四散在外吗?他们也是我们的一大助力啊。 “而且,这城池的争夺,可不比平原之上的两军交锋,只要策略得当,以弱胜强也没那么困难。尤其是当我们在暗,敌人在明,以有心算无心,鬼戎人势必会败!” 韩骁看着他那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再想想之前在海沙帮那儿所布下的计划,渐渐的,心中这分疑虑也终于消散:“大人说的是,是我多虑了。那接下来咱们该做些什么?” “什么都不必做,只等五天后,按计划行事!” 孙宁轻轻呼出一口气,看着四周萧条安静的街道,眼中光芒闪烁,语气笃定:“五天之内,城中还会有所变故。而五天后,淄州城将重回我汉家之手!” 第754章 夜乱淄州(上) 五天时间,一晃即过,今日已是七月初九。 正如老话所说,七月流火,如今的天气比之酷暑六月时还真凉爽了不少。 尤其是在日落天黑后,有几许凉风自西边而来,把日间的热意皆都吹散,让人身体感觉都比之前好了许多。 不过完颜不破的情绪并没有因此而得到改善,因为眼下鲁地的情况实在没有好转多少。 自前几日派出八千精兵扮作运粮队伍去吸引那些夺粮队伍,聚而歼之后,一直都没有捷报传来。 倒是其他一些地方传来了并不如意的坏消息。 比如济州那边,战况依然胶着,耶律部和自家派去增援的一部兵马还在和梁州军对峙着,偶有交锋,也是难分胜负。 如此一来,就让他们没法真正放开手脚猛攻济州城了,反倒让济州守军抓住机会,主动出城,与梁州军形成了犄角互保之势。 当然,从眼下的战局看,自家还是占据着相当主动的,只要一战袭破梁州军,再趁势攻城,便可把济州拿下来了。 不过这却需要一定的耐心和时间……www.wenxue一二.Com 只是对塞北三族攻入鲁地的各路人马来说,时间还真是最大的一道难题,就在这几日里,鲁地其他各城,居然也开始不再安分。 不知是因为受济州死守不降的影响,还是传言中他们三族派兵屠灭了整个孔家的缘故,反正这几日里,鲁地州县时有叛乱发生。尤其是淄州附近的三座县城,前日居然有人直接对守城的完颜部兵马发动偷袭。 在得知其事后,完颜不破大为恼火,即刻就又从麾下派出一支三千人的队伍前往平乱。 这次他是彻底下了杀心,定要将这些不安分的家伙斩杀殆尽,以达到杀一儆百的效果。 只是如此一来,淄州城的守御力量就又削弱了一截,现在还留守在此的,就只剩下一万两千许人。而且这些兵马还得分散了在全城各处要紧位置,比如四面城墙,比如军械库、粮仓……这就让各处的兵力更为单薄,他也只觉手下可用之人有些捉襟见肘了。 “看来,或许得用一用那原来的守军了。”完颜不破低头沉思着,“只是如此一来,岂不是又给了那些人机会?” 沉吟良久,他依然没个准主意,却在这时,一阵急切的脚步声由外传入,打断了他的思路,让他眉头轻轻一皱,抬眼却看到自己的亲信护卫完颜谅如一阵风般直冲而入。 这位的神色间,带着几份急怒之意:“族长,城中有人生事,居然突然攻打军械库!” “什么?”完颜不破霍然起身,手已握上了一直摆在长案上的那对弯刀,“情况如何?知道是什么人动的手吗?” “是……”完颜谅刚想作答,一阵呐喊声已自外间不远处响起,让两人的神情再度一变,急忙抢步出了厅堂,来到院中,就看到了侧方已有火光冒起。 然后,就跟突然被按下了机关一般,在那一处火光之后,城中其他方向,也不住有火光相继冒起,几乎只在短短盏茶工夫里,整座淄州城都被突然的大火给映得一片通红。 完颜不破的面容顿时因为愤怒而扭曲起来:“给我吹号传令,让所有人都动起来,平乱!只要有敢于此时外出之人,都给我杀无赦!” 他是真感到愤怒了。 自己在拿下淄州后,可是一直都挺手软的,不但没有纵兵乱杀乱抢,连秦威远这样的降将,都没有立刻处置。 可这些淄州人呢,之前多日来摆出一副闭门不配合的架势也就罢了,今日居然还四处纵火作乱,真当自己心慈手软,不敢杀人吗? 他决定了,今夜就要用一场杀戮,用这些不知好歹的家伙的鲜血和尸体,来重新整顿整个淄州城! 眼见族长主将动怒,完颜谅也好,其他那些鬼戎战士也好,也都露出了獠牙。声声号角和呼喝中,无数之前分散休息的鬼戎战士就纷纷走上街头,齐聚于军营前。 那儿,还有大批战马在做着最后的准备。 淄州城毕竟不同于随处可以放牧的草原,鬼戎战士在占领这座城池后,也不可能再如以往般时刻关照自己的坐骑。所以便把这些战马通通安置到一起,交由城中归降之人集中饲养和清理。 平日里,除了巡弋城池的小部分人马外,其他人都只是过上几日才会去看看自己的爱马坐骑。 而现在,数千之众同时赶到军营这边,顿时就是人叫马嘶,混成一片。 好在对这些完颜部的战士来说,自己的马比家人更为亲切,纵然是这么乱糟糟的环境里,他们也能轻易找到自己的马匹,然后翻身而上,策骑如飞,朝着各个方向而去。 赫达喇就是这些人中的一员,率一队三百骑,直朝军械库所在奔去。 虽然他们的武器都随身而带,但为防作乱者抢夺更多兵器,他们自然是要先守住这等城中要紧地方的。 而在他们即将到达军械库所在的街道时,那边的杀声已清晰传来。远远望去,更瞧见了有好几百人正在围攻军械库,几架长长的竹梯都已经搭上高墙,有人攀登往上了。 “杀!”赫达喇见状狞笑一声,便已打马疾驰,举斧猛冲向这些作乱之人。 其他鬼戎骑兵也是一样,完全没把这些人马放在眼中,鲁地官军在他们面前都不堪一击,更别提这些宵小了。 可就在他们呐喊着,沿着街道冲锋时,黑暗中,两边同时有人呐喊发声,然后本来平整的地上,就忽然弹起了数根黑色的粗大绳索! 这些绊马索弹起得实在太过及时,让冲在头前的十多骑根本不及做出应对,就这么让奔马的前蹄重重撞在上头。 在马儿的连声嘶鸣中,人仰马翻,几人更是因为惯性,被从马头处直甩而出。唯有那赫达喇,凭借着过人的骑术,在马儿将将要撞上绳索的瞬间夹马提缰,控着骏马突然一个高跃,竟从几根绳索的上方一跃而过。 而在其他骑兵才刚迅速减速,想要躲避这些骚扰时,两边黑暗的墙头,又冒出了一批弓弩手来。 嗖嗖的箭矢顿时已如雨点般直朝着他们射来,几乎把他们所有进退的路径都给封锁住了。 第755章 夜乱淄州(中) 这城中作战果然与在旷野平原上大有不同,只消略施小计,就能压制重创鬼戎骑兵! 军械库前,正指挥人马迎上作战的范铸心下一定,立刻转身提矛,就朝着那从绳索和弓箭纠缠中挣脱出来的那一骑迎上。而在其身旁,也有数十部下同样上抢,摆出一副要与他一道杀敌的阵势来。衛鯹尛说 范铸乃是淄州城守备将军秦威远身边的三大亲信之一,本人也是个悍勇敢战之辈。这段时日因为同样被剥夺军权而心中充满了愤恨,所以在自家上司暗中找到他后,二话不说就一口应下起事。 今晚他更是有心夺下首功,才会在兵马未完全聚集之下,就只带五六百人攻击军械库。因为他清楚,只要拿下此处,让更多手下获取大量的甲胄兵器,才能在之后更大的战乱中掌握优势。 对有着更大雄心的范铸来说,面前这几百鬼戎骑兵真不算什么,所以就有心立威,身先士卒,直杀向对方骑将。 两人转眼相遇,已然愤怒红眼的赫达喇在马上便是一声狂吼,双手抡起沉重的巨斧,就朝目标直劈而下。 范铸为了提振士气自然不会闪躲,当即也是断喝一声,横矛一架,双手微动,便想在两件兵器碰撞间变招将对手刺下马。 不料,两件兵器撞击当响后,巨大的力道传来,竟让他的虎口一麻,然后双臂也跟着一酸,这后续的变招居然就施展不出来了。 他居然在力量上被对方碾压,在强悍的实力面前,再多的机巧变化,都只是笑话。这让范铸只能急忙撤步,朝后退开。 但赫达喇却不肯放过他,再度怒吼,斧子呼啸着,又斜劈而至,正是挑在他收招后退,不及应对的当口。 好在,身边还有其他部下,一见自家上司遇险,他们即刻补上,十数件兵器一同而出,或攻马上之人,或刺人下之马,想用这一轮攻击来败敌救人。 看着这十多件兵器袭来,赫达喇又是一声怒啸,双脚再一夹马腹,便控制着身下早与自己心灵相通的坐骑猛然人立而起,然后又重重地往下踏去。 这马儿的一起一落间,面前战斗的情况就全然不同。 赫达喇这一斧固然是没能劈中范铸,可其他人那些攻势也被他轻巧躲了过去,然后当马蹄再重重踏下时,有两人一个收势不及,竟直接落到马蹄之下,被一下踩中。 鬼戎铁骑,不但人是塞北三部中精挑细选而得,都是最善战悍勇的战士,马儿也一样,也是千匹万匹骏马中选出来的骐骥良驹。 而能被赫达喇这样的铁骑勇将所跨乘的,就更是宝马了。 这马不但与他心意相通,而且神骏非常,速度快,力量大,马蹄都比寻常马匹大上一圈。此时重重踩落,就如两把重锤轰下,正中两名军将的前胸,直把他们踩得惨叫倒地,胸口碎裂,鲜血飞溅。 只这一下,就把其他那些军将唬得心神一乱,身子都为之一滞。 他们虽有拼杀之心,但却没有决死之意,更想不到刚一动手,就会遇上如此可怕的对手,自然心虚手软。 可赫达喇却不会手软,见状一声狞笑,斧子已横扫而出。 噗哧声伴随着惨叫而起,鲜血瞬间迸溅一片,那十多个在他跟前的军将转眼就倒了七八人,其他几人也是双腿发软,差点坐倒在地。 与此同时,身后的战斗也发生了变化。 那些箭矢确实对众多突然停下的骑兵造成了一定的影响,有几人身上,马上也中了箭。 但是,在披有厚实皮甲的鬼戎铁骑来说,这些近处射来的箭矢对他们的伤害却并不算太大,反倒激起了他们的怒火和杀意。 眼见主将单人匹马在前大杀特杀,他们也不再急着前冲,而是立刻转向,直朝两侧弓弩手奔去。 在前奔的同时,他们还迅速亮出了随身的弓箭。竟是只靠双腿控马,双手已弯弓搭箭,朝着众弓手还击。 这下,这一批百来名的弓手伏兵可就遭了殃了。自己的攻击只伤敌人皮毛,却遭来还击,而自家还没法闪躲。一时间,中箭者众多,惨叫声又是响作一片。 在有过半弓手被射下墙头后,其他人在恐慌下,也顾不上之前的布置与命令了,慌不迭就往后跳,离开墙头,避免真死在对方箭下。 他们这一跑,就再没有人能阻挠这大批鬼戎骑兵从巷子里通过,然后再转向自另一端奔出,继续杀向军械库前的一众乱兵。 当然也不是所有鬼戎骑兵都在绕远路,在眼看两边的骚扰乱箭不再后,后方一些骑兵便迅速俯身向前,在打马前冲时,只把利刃往前一探,就借着马儿的冲势,让自己的利刃狠狠斩在那一根根的绊马索上。 随着声声嘣响,那些可对骑兵构成相当威胁和阻碍的绊马索就此一一而断,他们前冲的道路也得以彻底打通。 看着这一切的变化发生,范铸心都沉到了谷底。 自己苦心布置的这一场战斗,结果在这些鬼戎骑兵的眼中就跟纸糊的一般,一捅就破,一冲就散! 他怒了,看着迅速冲来的赫达喇,便是一声大吼,长矛再度一抖,急刺而出,直取对方坐骑的头颅。 他要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并不比这些鬼戎人弱。哪怕现在无马可乘,但只要心中有马,自己就是骑将! 已连杀多人,杀得众军将四散的赫达喇见他还敢迎上来,更是狰狞一笑,手中长斧借马冲势再度直劈而下,竟是打算将对方连人带枪,一斩两半。 很显然,两人的实力有着清晰的高下之别,而两军交锋到现在,鬼戎骑兵也是完全压制着这些淄州兵将的。 似乎只要随着范铸这一死,这场战斗就将彻底终结。 而这场军械库前的战斗,又似是整座淄州城内各场战斗的一个缩影,虽然鬼戎人被突然而起的各处起义杀了个措手不及,但很快,凭借着自身强大的战力,他们就要把这些兵马通通镇压了。 第756章 夜乱淄州(下) 淄州城内到处都可见冒起的火光,城中各要紧所在,也正都遭受着突然而起的兵马攻击。 除军械库外,几座分处于各处的粮仓,几座城门,以及几座已完全被完颜部的人所掌管的官衙,都在遭受着几百到上千兵将的冲击。 他们虽然没有甲胄在身,弓箭等远程兵器也是极少,更别提马匹了,但只凭着刀剑矛斧等兵器,居然也给这些地方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毕竟他们是有备而发,城中鬼戎战士却是被动应战,猝不及防下,自然是连吃大亏,几座粮仓更是被他们迅速攻占。 不过,情况却随着鬼戎主力的猛醒与投入战斗而迅速出现了转折。 其实按照常理来说,此时鬼戎人最好的平叛策略该是集中主力大军一路平推,镇压这些到处生事的散乱叛军,如此,自然可以凭借自身强大的战力以最小的代价快速平乱。 但这些鬼戎骑兵却没有做出这样的选择,而是在出击后,很自然就分作了十多路,分头出击,扑向不同的目标。 这说到底,既是因为他们的自信体现,也是他们的习惯使然。 若是放在城外旷野之上,他们或许还会集中冲锋,但在淄州城这样复杂又狭窄的所在,还不如分兵出击来得方便呢。他们可不认为这些叛乱队伍真能对自己造成多大的威胁。 事实也证明了他们的托大是有根据的,不光是军械库前的叛军众人很快就陷入到了苦战和危险之中,其他各处的战斗也在随着鬼戎援军的到来后迅速发生转折。 面对迅疾如风的骑兵,面对他们刁钻而精准的弓箭,这些各自为战的淄州官军很快就死伤惨重,最后只能是且战且退地,直往后方更狭窄,不利骑兵冲杀的巷子里退去。 而如此一来,自然更是助涨了鬼戎骑兵们的嚣张气焰,他们一队队全都悍然向前,哪怕钻进小巷中都不带犹豫的,誓要将这些叛乱者通通斩杀当场。 当这样的战况不断回报到完颜不破跟前时,他有些暴躁的情绪才终于冷静了下来:“做得好!告诉所有人,只要能在今夜平定这场乱子,我不管他们杀多少人,毁掉多少建筑!” 这话就是在暗示那些下属,今夜可以彻底放开手,大干一场,就连城中百姓,都是可以随意屠戮抢掠的目标了。 在此之前,完颜不破对手下兵马还是有所约束的,至少不让他们明目张胆地冲进城中百姓家中烧杀抢掠。但今夜的变故,终于让他对汉人产生了浓浓的敌意,也撕下了温和的面具,打算用更暴烈的手段,来镇压全城了。 那领命的部下登时精神一振,几步冲出大厅后,就已飞身上马,呼喝间,策马直朝外冲去。 他要把这一命令传递全城,要让全城汉民都因那些叛军的行为而付出最最惨重的代价。他的眼中,也已闪过了兴奋与贪婪的凶光来…… 然后,就在他一骑直冲出官衙大门的同时,数支利箭已嗖嗖迎面袭来。 他虽然及时闪身就躲,却还是快不过近在咫尺的羽箭,被两箭钉中胸口和肩头,闷哼一声,差点就掉下马去。 而随着这几支箭矢同来的,还有一骑快马,和马上一个高举关刀的大汉。 秦威远宛如天神下凡一般,怒吼着,疾驰冲上,人到,刀落。 唰然一下,刀光已斜斜劈进了那个中箭后摇摆不定的鬼戎传令兵的肩头,一下就将之劈作两段。 在其惨叫声中,刀光又乍然爆开,迅速袭向守在官衙门前那十多个鬼戎战士。 这几人多半都被这突然的变故给吓得一惊,眼睁睁就让刀光斩入自己体内,只来得及发出声声惨叫。 而这边的惨叫也迅速惊动了衙门内的大批人马,他们即刻而动,直朝外间冲杀而来。 只是还没等他们冲到大门处,秦威远一人一骑已带着两三百名部下精锐,呐喊着直冲进了这太守官衙。 既然城中各要紧处都遭受叛军突袭,作为完颜不破所在的最重要的这座衙门,又怎么可能被遗漏呢? 所以这儿不光是他们重点攻击的所在,秦威远还亲自带着最精锐可信的一支队伍,直杀进来,定要取那完颜不破的首级! …… 相比于城中各要紧位置的一场场激战,淄州城几处城门的争夺就显得要平淡许多了。 因为这边的鬼戎人所面对的,并不是大开大合,正面袭击的官军人等,而是一群群善于在夜间发起偷袭的江湖中人。 海沙帮等淄州城内三大帮会的江湖人物,此时也是完全把自身的能耐都施展了出来。 他们或是潜伏暗杀,或是翻墙纵火……各种手段用在寻常鬼戎战士身上,自然是无往不利。 居然只在城内大乱起后不到顿饭工夫里,他们就已经相继把各边城门的守军都给就地解决,然后再努力把一扇扇城门打开,吊桥放下。 东门处,应老荣翘首以待,等待着想象中的大股援军趁势杀入淄州,如此一来,今日夺回淄州的愿望就能实现了。而自己,乃至整个海沙帮,也将成为淄州,甚至鲁地无数百姓所敬仰的大英雄。衛鯹尛说 而在他们的等待注视下,很快的,前方黑暗处就有火光亮起,隆隆的马蹄声,更是快速冲来。 只是看着那一片火把,听着在黑夜中极其明显的动静,应老荣也好,其他那些江湖客也好,脸上的表情却迅速凝固,眼中流露出的,却是浓浓的疑惑。 这些应约而来的援军,数量也太少了吧? 居然只得区区百来人,甚至还没有此刻等在城门口的他们帮会中人来得多呢! “怎么回事?你们的主力兵马呢?”应老荣看着跑到跟前的一众人马,扭头问身边的田横行。 后者神色也带着古怪,迟疑了一下后,才低声道:“这些就是我们的所有兵马了……” “什么?”应老荣难以置信的一声喝,“你们不是在开玩笑吧?”茫然中带着愤慨的目光,已落到了另一边施施然迎上前去的孙宁身上。 第757章 意料之外(上) 与应老荣一样为之变色的,还有周围那好几百的帮会中人。 他们之前可是听信了这问海沙帮帮主的说辞,觉着这次能轻松夺回淄州,成为英雄的同时还能夺回属于自己的利益,才铤而走险的。 而在他们的期待里,今夜的行动该是以城中叛乱为先声,然后由自己等打开城门,将几万大军迎入淄州,再凭借悬殊的实力差距,将城内鬼戎人碾压杀光的轻松战斗。 可结果,这一预想在此刻出现了极大的落差……自己等冒着极大风险开城门迎入的,居然只得这么点人?那还凭什么与强悍善战的鬼戎人作战,从他们手里夺回淄州? 所以此刻的他们是愤怒的,要不是还有些理智,他们都要冲上前去,将孙宁等人全都围住,殴打一番了。 “李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应老荣终于是按捺不住了,黑了张脸沉声诘问道。 孙宁正笑着一拍面前几个军将的肩头:“待会儿入城,还有一场苦战,你们可不要掉以轻心啊……”话未说完,被人打断,他也不以为意,回头冲阴着脸的对方道,“应帮主,在下之前只说城外有我数万之兵,可从来没说他们就会全部赶来帮你们一去夺回淄州城啊!” “你……”想不到孙宁居然会用上这等托词狡辩,应老荣和一众手下更是面露怒色,有人更是举起了手中兵器。 孙宁完全不作在意,回盯着他们,冷声道:“淄州城本就是在你们手中被鬼戎人所夺,你们既然一个个自诩是英雄好汉,为何就不能凭着自己的本事把它重新夺回来?” 一句话,让这些想要斥骂他奸猾无耻,言而无信的汉子们为之一窒,因为这话还真挺有道理的。可是,他们依然无法接受被人如此耍弄欺骗,而且他们心里也发虚啊,现在这场面,如何收拾? 孙宁看出了他们心中的惧怕,又是一笑:“而且,事到如今,你们还有其他选择吗? “现在回过头来跟鬼戎人摇尾乞怜,你们觉着他们还会信你们吗?一旦真让鬼戎人平乱成功,到时不光你们要死,你们的家人,乃至整个淄州城的数十万百姓,怕也要被他们发泄杀戮了! “所以,现在你们要随我们一起,配合着城中兵马一起杀光鬼戎人,夺回城池,不是为了什么英雄豪气,而是为了自保!” 说到最后,孙宁脸上已再无一丝笑容,目光更是锐利如剑,直刺应老荣面庞:“只要你们还觉着自己是个男人,就该随我一起杀敌,而不是现在跟个怨妇似的,计较我有没有欺骗你们!” 说完,他不再理会众人反应,已翻身上了早准备好的一匹骏马,带着那一百多将士,杀气腾腾,直朝城内冲去。 他知道,虽然自己布置了许多,今夜的起兵也足够突兀,但还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夺下此城。尤其是城中那些兵马,现在只是仗着一时之勇,又想着还有后续援兵可为依托,才能与鬼戎人战至此时。 一旦让他们发现想象中的援军不存在,恐怕军心士气就会瞬间崩溃。 所以必须赶在溃败之前,把敌人彻底击败。而击败这样一支强军最好的方式,自然就是直取其主将了。 看着孙宁他们百多骑一路沿着大街往城中奔驰,众帮会中人还都愣怔在那儿,半晌后,才有人看向应老荣:“应帮主,这个……” 应老荣在一阵纠结后,突然呸了一声:“怎么,你们真后悔了?这位李大人他说的对啊,咱们当初没胆守城,只能看着咱们的淄州被那郑文德给献给鬼戎人。 “这让我们后悔了这么多天。现在,难道我们还要做这后悔的事情,让自己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吗? “人死鸟朝天!老子今天就豁出去了,我还不信咱们都做到这一步了,还杀不了他们!弟兄们,跟我上,杀鬼戎人!” 一声呐喊后,他已率先拔步,追着孙宁他们的背影就往前冲。 他手下那些海沙帮的兄弟在稍微一怔后,也都呐喊一声,随着自家帮主的身后往前冲。而其他那些帮会中人,则没有那么齐心了。 有那胆子大,对自己有信心的,也随后跟上,但也有不少,却还是留在原地,等其他人都跑远后,居然都转身出了城门。 今夜的淄州必然一场大乱,留在城内很可能被波及身死,还不如逃出去,另寻他路呢。 而除了这些人外,城门附近的诸多百姓,在随后也都仓皇出逃。 或许这淄州城内有着许多的英雄好汉,但更多的,还是不敢豁出命来搏上一把的寻常百姓,不然,偌大一座城池也不可能被区区一两万鬼戎人就轻易控制了…… 正带兵直朝城中太守府位置杀将过去的孙宁此时已经没有心思去在意那些人会做何选择了。 他们能想清楚一切跟上来自然再好不过,要是不肯,也没法勉强。 好在他们的作用其实已经都兑现了,看着沿途所见,孙宁嘴角慢慢挑起,今夜必能给鬼戎人以重创! …… 太守府中,战斗已入白热化的境地。 秦威远似乎回到了当初,自己又成了那个鲁地第一闯将,一人一刀,不断前冲,刀下几乎无一合之敌,让他顺利冲破两重院落。 而身后的那些亲兵部下,也在自家主将雄威的鼓舞下,也是势如破竹般不断涌杀出来的敌人不断斩杀冲散,将他们的防线不住往后压去。 直到他们杀到中庭处,正一骑冲前的秦威远便迎面撞上了同样策骑奔驰而来的鬼戎军将——完颜不破。 完颜不破此时大为恼火,冲杀时,双目泛赤,两把弯刀更被他高高举起,交叉一个下劈,就直取秦威远前胸:“你这个叛徒,之前我就该把你杀死的!” “这也是老子现在要跟你说的话!” 秦威远完全不作任何的回避,拍马上抢,手中关刀也是急掠而起,横斩对方身躯。 当的一声巨响,两个人,三把刀已狠狠撞击在了一处。 第758章 意料之外(中) 只照面一招,秦威远脸色就已剧变,面前的完颜不破实力之前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那两刀挟带冲来的力量,让他双臂酸麻,差点连掌中关刀都要握不住。 要知道他作为鲁地第一闯将,可是素来以力大势猛而著称的,等闲之敌很难接下他三刀。结果现在,与完颜不破只交锋一刀,就已呈现败象。 但秦威远并没有因此就乱了分寸,当即振作精神,一声断喝:“再来!”双臂较劲,又是一刀兜头直朝对方的脖颈处劈去。 不过这一下却是虚招,后边还有诸般变化,只等对方有所动作后跟着而上。 既然在力量上不是对方之敌,他决定用招数上的变化来弥补。 不料完颜不破压根没有理会他的攻势,在两人交错间,其人突然一翻,竟自让到一旁,使他这一刀完全落空,而两骑也跟着迅速错开,一前一后,直朝着对方手下兵马奔去。 这下再度出乎秦威远的意料,让他后续的招数都施展不出,只能是一声暴喝,索性将关刀狠狠直朝着前方同样奔腾而来的鬼戎战士斩去,多杀几人也是好的。 可对方却都已有了提防,见状数人迅速上前,十多件兵器同时而上,挡在了他这一刀攻击的线路上,在连串当响中,把这势道极猛的一刀给化解挡下。 同时,左右侧方也有攻击跟上,还有箭矢破空飞来,居然在转眼之间,就让秦威远陷入到了大量鬼戎精锐的围攻之中,使他的冲势为之而止,只能挥刀迎架格挡,暂时已无法脱身。 而在他身后,声声惨叫却已不住而起。 与秦威远的冲势一下就被鬼戎人轻易挡下不同,完颜不破的攻击却是奏了效,那些兵将也全未防着对方竟能如此轻易从自家将军的纠缠中摆脱出来,还在对前方鬼戎人发起攻击呢,结果便被冲到跟前的完颜不破连杀数人。 等他们反应过来,再欲抵挡时,却更是惊恐的发现,此人要比想象中的更加可怕,他们的兵器还未递出,两把弯刀已裂空切割,将数人连兵器带脑袋一起砍得飞出,鲜血四溅。 只短短几个呼吸间,十多人已被完颜不破如砍瓜切菜般斩杀,剩下那些心里发虚,不但不再涌杀向内,反而仓皇地直朝外走。衛鯹尛说 这下,战局瞬间就发生了扭转。 本来秦威远是带兵猛冲猛杀,势如破竹,气势正盛,现在却完全反了过来。而且,身为主将的他,居然被人以这种极端的方式切断了与后方部下的联系。 明白这一点的秦威远更为焦躁,一声喝后,关刀就已悍然在身前快速抡起,几乎抡了一个整圆。 那些想要趁机围攻他的鬼戎战士论力量还不如他,当即被杀得中招后退,从而让他找到一个缺口,再度拨转马头,直朝后方冲去。 哪怕如今局势不妙,他依然没有忘记自己此番攻入太守府的目的所在,那就是为了杀完颜不破。即便此人实力极强,但只要自己抓住机会,在手下兵将的配合下,还是可以将之击杀的。 至少在前冲回杀的秦威远看来,这一点依然是可以做到的。 眨眼间,他又已冲到完颜不破身前,暴喝声中,关刀已被他紧握高扬,再猛然狠狠劈下,正是最朴实无华,却杀伤力惊人的招数,力劈华山。 这一刀,秦威远不但尽展所能,还挟骏马的冲势发刀,使力量更足。更关键的,在于他抓住了一个绝佳的契机。 此时的完颜不破正追击着那些慌忙后撤的兵将,右手刀刚一刀劈入一人体内未及抽出,右手刀也是将发未发。 也就是说,此时他已把招数用老,根本不及再回招迎接后方攻势了。 为此,那些鬼戎战士都发出连声呼喝,急忙冲来想要援助,但看起来,都已经慢了不止一拍,根本无法对秦威远构成威胁。 这一刀必中,必能重创,乃至斩杀目标! 秦威远心中做出判断,眼中光芒闪过,双臂更是肌肉绷紧,似是要把全身之力都彻底爆发在这一刀之上。 唰—— 关刀挟风声狠狠斩下,似乎都能把两人间的空间都一切两半,他甚至都感觉能看到鲜血飞溅的美妙场面了。 当—— 结果却再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就在这生死一瞬间,完颜不破右手之刀却在间不容发的刹那间陡然回收,再往后一横一架。 于是,秦威远这看似能劈山裂石的一刀就被他如此轻描淡写地给挡了下来! 怎么可能? 无论是秦威远,还是前方他一众部下,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甚至是活见鬼般的表情来。 这一刀有多强他们都心知肚明,居然不但未能建功,反而被他用如此轻易的一招给挡下了? 不,不只是挡下,完颜不破的反击也在此刻骤然而起。 手腕一拧间,弯刀已顺着长刀的刀杆直往上走,刀尖直刺秦威远手臂。 被这一下变故杀了个措手不及的秦威远,还有些愣怔呢,直到刀尖刺中自己的胳膊,剧痛传来,才让他猛然一震,赶紧磕马直朝旁边让去。 直到此时,他才确信一点,对方要比自己强出太多,无论是力量还是招数,自己与之一比,就如星光对上皓月,燕雀撞上了鹰隼,几乎没有半点胜算。 只是他这一退闪,却让自己的处境更加凶险,后方的鬼戎人已迅然杀到,各种兵器直朝着他和胯下坐骑猛攻过来。 同时,完颜不破也已转马冲杀过来,这次他是要把这个敌军主将先斩杀了,再对付外间那些已然怯战的杂鱼。 秦威远勉强挡开了几件兵器,身上却还是连中数刀,鲜血淋漓。 而看着冲杀到跟前,举刀刺来的完颜不破,他眼中更露出了绝望之色。 自己没想到完颜不破竟如此之强,这下死得也不算太冤了。 而就在他都已经快要放弃抵抗,以为必死的当口,变故却再度发生。 已经策马冲来,快到跟前的完颜不破,突然身形一晃,胯下战马在一声嘶鸣后,竟直接一头栽倒于地,带得马背上的他,也是失控向前翻去…… 第759章 意料之外(下) 突然发生人仰马翻状况的可不止完颜不破一人,就在他骤然失控摔出的同时,部下那一干骑兵也在接连的惊呼声中,相继因坐骑倒地而被甩将出去。 而且不光是太守衙门这儿,整个淄州城内,相同的变故也在不断地发生着。 就在军械库前,范铸面对赫达喇的凶狠攻势,已然左支右绌,招架不住。 他本就在实力上不如对方,现在对手又有坐骑之助,每一斧劈来都力有千钧,让他只能穷于应付,拼死抵挡。 几招下来,早已虎口迸裂,双臂和双腿都已不住颤抖,快要连站都站不稳了。 至于他身旁那些部下将士,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不断有人倒下,被鬼戎铁骑如割草般屠杀而死。到此时他们还没有一哄而散,已经足够表明这是淄州官兵中凝聚力和战斗力最强的一支兵马了。 呼喝声,狞笑声和惨叫声再度响作一片,被压制得继续朝后退去的范铸往左右一扫,就见又有数名部下被刀枪穿体,倒在自己的血泊之中。 这让他的心彻底沉入谷底,纵然自己咬牙死撑,结果也还是一样。 可明明之前秦将军可是叮嘱过自己,只要坚持到最后,胜利必然是属于自家的呀。难道是将军他骗了自己,根本就没有任何的胜算和希望吗? “去死吧!”猖狂的笑声中,赫达喇再度驰马冲来,手中利斧高高而起,当头落下。 此时的范铸已经连手中长矛都举不起来,只能是下意识地再往后退上几步,却也知道这已无济于事,自己这下也是必死无疑了。 虽然秦将军骗了他,但他并没有怨尤。 终归是在战斗中死去,而不是如之前般,在朝这些鬼戎强盗卑躬屈膝中,一点反抗都做不出来的屈辱而死。 他瞪圆了双眼,直视那狞笑冲杀而来的对手,心下已然坦然。 而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正奔驰冲来的骏马就在此时突然发出一声古怪的嘶鸣,然后脚步一软,身子一倾,竟无力地直朝一旁倒了去。 这下可完全在赫达喇的意料之外了,他本来都已经蓄满力量,挥斧斩出了,结果身下却是突然一沉,身体更是不受控制地直朝侧方歪去。 而此时的他全身力量还在向前呢,就这样被带得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直朝侧方地面扑倒。 在斧子狠狠砸在街面,迸溅出一片碎屑的同时,他自身竟也重重砸在地上,身体陡然就是一僵。而此时,他距离范铸却不过三五步而已…… 纵然是突发状况,让他也吃了一惊,纵然身体酸麻,都快连长矛都举不起来了。但在看到这一幕后,范铸还是迅速鼓起余勇,飞步前冲的同时,手中长矛已如怒龙出海般直刺向地上的强大对手。 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战场上,从来就没有什么风度规矩可言,杀死敌人才是首要之事。所以敌人的突然倒下,只会让人精神大振,手上更不可能因此有丝毫的放松。 重拍在地的赫达喇这时才刚挣扎着要起呢,结果长矛已轰然而至。他只能凭着感觉就地一滚,朝侧方闪去。但是,他的动作还是因身体的疼痛而受到了影响,从而慢了一步。 噗哧——长矛一下就洞穿了他的肩膊,让他发出一声怒哼,愤然欲再起时,对面之人也是一声怒吼。 范铸这下是把自己的全部实力都爆发了出来,命中对方后,双臂一个较劲,猛然一提一扬,举矛向上抬起。 这一下竟是直接把长矛,以及穿在长矛上的赫达喇都给挑了起来。 周围那些鬼戎战士也有许多突然人仰马翻的,他们中的一些旋即就被抓住机会的兵将们当场补刀杀死,而其他一些挣扎着躲过攻击,刚一抬头,就瞧见了让他们瞬间愣住的惊人一幕。 自家的主将,堪称完颜部中几大勇士之一的赫达喇居然被人一矛挑起!? 这对他们的冲击实在太大,甚至连淄州兵将趁势杀来,都没个反应,又一批人死于刀枪之下。 而赫达喇也旋即被范铸狠狠往下一拍,砰然一下,又被砸在了地面之上,大股的鲜血从他的口鼻和肩膊矛伤处喷涌而出。 连续重创下,饶是他再强悍,身体也已吃不消,随着长矛被抽离,他整个人就跟个死狗般,倒地动都动不了。 而范铸却压根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下一矛在一缩之后,再度悍然而出。 噗哧一下,正中其咽喉! 赫达喇身子一震,却是连惨叫都不及发出,便已当场被杀! 当看到这一幕后,其他那些鬼戎战士连最后一点战意都烟消云散,还能动弹的,立刻就转身而逃,不敢再有恋战之心。 鬼戎人虽然悍勇敢战,但说到底还是和一般兵将没有两样。当主将大杀四方时,他们自然个个奋勇争先,势不可挡。可一旦主将殒命,那对这些普通战士来说,也会因为失去主心骨而怯战逃跑。 只是这一回,他们却是没法跑得了了,因为他们最为倚仗的骏马都已相继倒下,只凭两条腿的话,这些打小生长在马背之上,双腿已成罗圈状的鬼戎骑兵又怎么可能跑得过淄州兵呢? 于是,这些之前还耀武扬威,不断追杀围歼淄州兵将的鬼戎人就成了被追杀围歼之人,惨叫着不断倒下。 在一矛刺死赫达喇后,范铸却并没有随着众部下一起冲杀过去,而是一副霸气的模样,以枪拄地,稳立于敌将尸体之前。 他看着确实挺稳重的,还让手下将士心中更有底气。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实自己已到强弩之末,在强打精神刺杀落马的赫达喇后,早已筋疲力尽,连一步都迈不动了。 不过这已无关紧要,自己已杀死敌军主将,这一战是自家胜了。 而他心中除了兴奋和后怕之外,还有大大的疑问,这出人意料的一幕到底为何会发生? 难道这一切也早在秦将军的算计之中? 是他早在敌人的马身上动了什么手脚吗? 一边想着,他看向跟前不远处的赫达喇的坐骑,却立刻一阵皱眉…… 第761章 高手对决(上) 完颜不破不光是完颜部军中猛将,更是鬼戎三部中个人武艺最强之人,说他是鬼戎第一高手,都不算夸张。 在几年前,鬼戎大军杀入北疆时,当地江湖人物不是没有奋起反抗,各种刺杀也是所在多有。 可结果,这些北疆豪杰,绿林好汉,却有多少都葬身在了完颜不破这一双诡谲莫名的弯刀,和两刀所连的这四尺锁链之下。 只是他的凶名一直只在北疆流传,还不被鲁地之人所知,才让秦威远以为自己能与之一战。事实上两人之间短兵步战的差距,更远在马战之上。 而此时,以为抓住机会的秦守备便已陷入绝地。 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在被锁链套颈,拉下马来的瞬间已腰腹发力,想要从锁链的束缚中挣脱出来,同时手中刀更是直直向前刺出,意图使对方有所顾虑,为自己落地后的脱困自保创造出空间与时间。 但他快,完颜不破比他更快,身形一闪间,那刺来的一刀已被轻巧闪过,而其手中两把弯刀却并没有因此稍顿,唰唰两下,已狠狠没入秦威远的身体。 一斩脖颈,一入腰际。 只半声惨叫,秦威远的身子便已作三截,分散之后,各自落地。 周围那些随秦威远杀入太守府,想着突袭斩杀鬼戎人的将士们,在看到自家守备将军以这么一个凄惨到了极点的下场横死当场时,所有人都陷入慌乱,都愣愣站在原地,完全不知所措了。 他们或许有想过此番起并可能失败,却是从未想过会是以这样一种结果出现。 主将一死,军心士气自然瞬间崩溃。 而完颜不破可不会就这样放任他们逃散,斩杀秦威远后,他人已纵身跃起,直上失去主人的骏马,然后只靠双脚控着战马向前,双刀一摆,已狠狠撞杀向那些叛军兵将。 人马过处,刀光闪烁,鲜血和惨叫更是响作一片。 这时,其他那些同样坠马的鬼戎战士也终于从地上翻起,在主将大杀四方的感召下,纵然身上有伤,也是个个悍勇无比,紧随其后,扑杀向早已溃散,兴不起半点斗志的淄州叛军。 一面倒的屠戮迅速推进扩散,很快就把叛军杀得逃出衙门,再往长街之后退去。 完颜不破更是一马当先,杀人如砍瓜切菜一般,这几十步路里,死在他手下的兵将就有二三十人之多。这些人喷溅出来的鲜血,都把他的身体给染红了,让他看着,更是犹如神魔一般。 这一幕大杀特杀的场面,自然就落到刚刚才赶到太守衙门前的孙宁一行人眼中,也把他们都给唬了一大跳。 孙宁都有些不敢相信战斗会成这般光景。 明明这些鬼戎人多半都已没了马匹,只能步战迎敌。可那些还有战马可为助力的淄州兵将居然完全是被敌人撵着追杀,连一点反抗都做不出来。 到底出了什么变故才酿成了这般结果,孙宁一时还真瞧不出其中缘由,倒是一眼就在鬼戎追击的队伍最前头看出某个最强的存在。 此人两把弯刀在手,刀刀皆霸道凌厉,所过之处,将士非死即伤,端的是战阵猛将。而且,从其施展出来的刀法中,还能隐隐察觉到一些江湖中人拼斗厮杀的变化技巧,只短短几眼,就让他确认这是个劲敌。 这时的完颜不破自然也发现了又一支队伍沿街冲来,当下也顾不得继续追击那些残兵败将了,呼喝间,已拨转马头,朝着孙宁他们便冲杀而来。 不过相比于早没了章法的淄州叛军,这支百来人的济州精锐可就不会被他的威势所吓到了,应对上也是极其合理,伴随着几声喝令,众人已纷纷亮出弓弩,劈头盖脸就朝来敌放箭。 数十箭矢激射而来,完颜不破却无半点惧色,双刀迅速在身前快速扫动,一下就舞出了一片虚影,把自身和身下战马都给护了个结实。那些几十步外射来的箭矢才刚近身,就被磕落打飞,而且并未能丝毫阻挡他前冲的势头,只眨眼工夫,便让他杀到跟前。 孙宁双眼一眯,刀已出鞘,便要与这对手正面一战。 可就在双方将将要碰上时,斜刺里,一声暴喝传来,一条凌然大汉已一个箭步抢先扑上,手中钢鞭呼啸而出,正中完颜不破坐骑马首,居然是应老荣杀到。 在城门处知晓自己等都被“李济”他们所欺骗后,应老荣心中自然满是懊恼。但这并没有让他生出怯战退缩的念头,反倒激起了他定要在对方面前一逞自己之能的心思。 所以他便率手下人等紧跟着孙宁他们一起朝着太守府这边而来,也就比孙宁他们慢了少许而已。 眼见两方就要交锋,他便有心涉入其中,抢上一份功劳。 而且他也看出对方把注意力都放在孙宁身上,自觉有机可趁,那就更没必要犹豫了,当即下手,一鞭抽在马首,直接来个打人先打马。 完颜不破还真就未曾料到半路还能杀出个程咬金来,一时未有提防,被其一下得手。身下战马立刻打横扑倒,也带得他的身子直朝斜前方扑去。 这遭遇让他大感惊怒,再无保留,人还失控扑飞着,手已一甩,把其中一把弯刀飞掷而出,旋转着急斩扑来欲要补刀的应老荣。 这一下确实狠辣而突兀,但应老荣也是有着相当丰富搏杀经验的,抢上时也有所提防,立刻就挥鞭一挑,把袭到跟前的一刀给挑过头顶。 而他脚上的行动却未有丝毫停顿,依然快速贴身,手中钢鞭又趁势往下一挥,直砸对方已亮出来的后背。 以他之力,若是砸中对方后背,当场就能将之格毙! 他是这么判断的,所以这一下力道用了个十分,看准了对方已不可能再有反击的手段。 呼——钢鞭落下,却在间不容发间,被一把弯刀死死抵住,刀身一转一削,不但把他落下的力量尽数化解,而且还顺势反切其前臂。 应老荣诧然轻咦了一声,急忙转鞭再压,欲与对方拼斗一下变招和力量。 不料这时,身旁已有人急声喝道:“小心!” 同时,耳中已闻得破空嗤响自后而来…… 第762章 高手对决(中) 因为应老荣的突然插入,让孙宁的出手为之顿住。 同时他也生出了先观望一下这位身手招数的打算,也就在旁驻足观察,并未同时出手夹攻。 可就在这一顿一看间,前方两人才刚照面没几招呢,惊人的一幕就发生了。 那鬼戎将领临危甩出的一刀在没有建功后居然没有落地,而是突然倒旋回飞,直斩正专心与敌拼斗的应老荣后脖颈。 孙宁在吃惊之余,也立刻反应过来,这一定是那刀上另有机关,可以由对方随心控制,同时口中也是急忙示警,人则跨步前冲,钢刀急挥,想作援救。 奈何,这一切还是晚了一步。 这一招既怪且快,几乎是在孙宁出声的同时,刀已来到应老荣身后。他虽然下意识地一缩脖子,极力做出了躲闪,但终究还是迟了。 一声哧响,弯刀深深劈入他肩胛处,让他在惨哼一声间,身形一震,人也跟着直往前扑出一步。 而完颜不破却是早有准备,挥刀相就,猛然一个提步前刺。 后世有句话叫双向奔赴,现在应老荣就和这把弯刀也来了个双向奔赴,使弯刀整个从自己的胸膛处深深没入,直达其柄。 一口鲜血旋即从他口中喷出,浑身力量随之迅速消散,人软软就倒了下去。 被前后两刀同时而中,这伤足以致命了。 而在一刀得手后,完颜不破也无丝毫喜色,在从应老荣体内抽回刀的同时,手臂一振,另一把刀也带着一蓬鲜血直飞而出,于空中一旋,正挡在了前扑出刀的孙宁跟前,与他挥出的这一刀一撞,当然作响。 这一击连打带消,在真正了结应老荣的同时,还消解了孙宁迅然的攻势,还让那把弯刀倒飞而回。只这一手功夫,就让孙宁心中愈发慎重,步子一顿,不再贸然上抢了。 这家伙要比自己想象中更强,乃是真正的当世高手。而且,他手上这对弯刀还颇为古怪难测,堪称奇门兵器。 当然,经此一对招,孙宁也早把对方弯刀上的机巧给看了个分明,乃是用一根质量上乘的钢链将两刀相连,从而能随心所欲地打出诸多变化来,叫人防不胜防。 唯一让人感到不解的是,这分明是一件江湖中人所用兵器,怎么就成鬼戎战将的武器了? “阁下是什么人,端的是好手段啊!”孙宁当然没法问这些内情,只能先问其身份,同时步伐慢慢前探,摆出继续进击的架势来。 “完颜不破!”感受到孙宁身上给出的压力后,他也不敢怠慢,双刀交错列于胸前,目光上迎盯住对方的一切举动。 孙宁的瞳孔陡然又是一缩,这高手居然就是如今镇守淄州的鬼戎完颜部主将。那岂不是说猛攻太守府的秦威远也是凶多吉少了? 就跟能看穿孙宁的心思一般,完颜不破语气森然道:“你们的守备将军秦威远已被我斩杀在衙门里了。他的溃军很快就会把这一噩耗传遍全城,你觉着还能有胜算吗?” 攻敌者攻心为上。 作为带兵的将领,他虽为鬼戎人,却也知道用这一手来弱敌气势,并制造破绽,以求杀敌。 因为孙宁带给他的压力远比之前那两个对手大出太多,他又是连续两轮交锋,各方面都跌下巅峰,不好完全以力破敌了。 结果他这话换来的却是孙宁的一声长笑:“那只要杀了你,一切就重新对我们有利了!” 笑罢,他已提步向前,不快也不慢,但配合着手中钢刀慢慢平举,气势已笼罩对方周身,随时都可出招。 完颜不破的攻心策略用到其他人身上或许有着立竿见影般的效果,但对孙宁来说,却成了反效果。 因为他的身份,本就不需要以秦威远为主心骨。 反倒是这样的说辞让孙宁把握到对方其实也感心虚,自然不会错过机会,再让其有回气的机会了。 察觉此点的完颜不破心中一凛,却知道此时绝不可退,只能硬着头皮也迈步迎上。 高手之间对决往往胜负只在眨眼之间,而决定这一最后结果的,不只是双方的武艺高下,更在于心态。他可不想未战先怯,从而落了下风。 两人本就相距不远,二十来步几乎是转眼就已抹去,伴随着怪啸低喝,钢刀和两把弯刀就已迅然碰撞在了一起。 没有过多的试探保留,一照面,就是最快最猛的攻伐刀法。 三把刀在两人之间急速盘旋碰撞,当当之声伴随着偶尔迸发的火星朝着四边散去,把周围那些兵将人等都看得目眩神迷,甚至都忘了互相间的攻守了。 而两人间的身形步伐的变化,却还在刀招之上。 只一会儿工夫,两人的身位已变化四次,从开始到后来的位置互换,再到换回,再换…… 而每一次的位置变化,都伴随着更为猛烈的进攻,只要有一步没有跟上,节奏一乱,便必然中招。 但两人都没有出任何失误,疾风暴雨般的互攻和走位之后,依然斗了个旗鼓相当,只在各自的肩头等不关键处,留下了几许伤痕。 伴随着又一声更为巨大的当响后,孙宁和完颜不破才骤然分开,相距五步,各自持刀而立。 也是直到这时,两人的呼吸才有所粗重,目光依然死死盯住对方,随时都可再上。 完颜不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家伙确实厉害,比自己以往遇到的任何一个对手都强,自己对他没有半点把握。 孙宁眼中却有雀跃之色。 因为他赫然发现,这正是自己一直希望碰上的对手,一个势均力敌,可以激发自己所有实力的对手。 以往那些对手中自然也不乏高手,但不是比自己要弱,就是比自己强出太多,让他难以完全施展全部实力。 而眼下此人,却是再好不过的对手了。他就如一块磨刀石,可以让自己在刀法,在武道上有进一步的精进,只要能战胜他,自己就能进入到全新的境界。 心思转动间,孙宁身形再动,挺刀而上。 而完颜不破也同样做出反应,双刀交错,一个十字就直斩而来。 两人间的战斗再起! 第763章 高手对决(下) 当当当当当当当…… 如打铁般的撞击声再度响起,两人以快斗快,做着最凶狠的对决。 这一回,两人的身形不再有过多变化,最多就是你进我退,只靠刀上的变化和速度来分个胜负生死。 完颜不破希望以此最朴实简单的招数来败敌,毕竟,他用的是双刀,频率上怎么都比孙宁要多上一倍,自然占了不小便宜。 可让他感到惊讶的是,即便自己已把招数使到的极致,对方一把刀居然还是稳稳挡下了这宛如水银泻地般的连绵攻势。此人在刀上的造诣不在自己之下,再对攻下去,恐怕真要不妙了。 因为他已察觉到体内气息将要衰竭,之前的连场战斗,对他的消耗也是极大的。 别看刚才斩杀秦威远和应老荣只是几招,但其中的招数变化,也是他竭尽所能施展出来的,对自身的消耗自然不小。 不能再如此硬攻了,该以巧破力! 主意一定,他手上陡然就是一松,原来密集如浪潮般的猛攻骤然就是一缓,中间更是出现了一道破绽。 本就在与对方抢攻硬拼的孙宁自然就顺着这一道破绽出刀,一下直袭对方前胸。 而就在这时,他赫然发现完颜不破眼中闪过一丝诡谲的光芒,心中陡然便是一跳,察觉到了问题所在—— 对方之前用来斩杀应老荣的那一手,那两刀之间的锁链直到此时都再未用过。 这显然是他用以破敌的杀手锏,自然不可能到输了还不曾用。 那现在唯一的解释就是…… 惊觉有计的孙宁赶紧回刀想撤,但却已然迟了。 因为刀上攻势一缓,完颜不破已收刀回身,但同时他双臂却又陡然往前一探一振,真正的杀招随之而出。 若是寻常使双刀之人,做这动作根本就没有半点威胁。 但他的双刀之间却还有一条拇指粗细的钢链,这一下抖动,却让钢链宛如活过来般快速向前一兜,缠在了孙宁趁虚刺来的这一刀上。 在一阵磨牙般的擦响中,完颜不破双臂一旋再一较劲,已让钢链死死缠绕住孙宁手中刀,直朝下方压去。而他本人,则趁机一步跨上,双刀再度猛然向前刺来,宛如两根怪兽利牙,欲将不受控制而向前扑来的孙宁攻来。 这正是他之前用以在最不利的情况下斩杀秦威远的狠招了,也正是他压箱底的绝招。 在过去的许多年里,有太多人被他这一招所杀。 在电光火石的短短时间里,没有人可以化解这控制兵器,又迅然贴身下手的绝招。就连孙宁,也是在脚步一个趔趄后,被拉得向前,直撞那两把弯刀的锋锐。 “大人……” 直到这时,看花了眼的众将士才猛然惊醒,惊叫着扑向前去,想要救援孙宁。 但是,因为双方距离以及他们速度的关系,这时才动却显然是太迟了。 何况,这边还有完颜不破部下众鬼戎战士呢,虽只数十人,他们还是迅速上前,挡下了这些将士的冲杀,为自家族长斩杀强敌制造机会。 周围的杀声骤然而起,完颜不破眼中则闪过一丝残忍的快意来。 杀了此人,今晚这场叛乱就该到底为止了! 唰唰——两刀急速刺下,正中敌人双肩! 他已无力再战,已是砧板上的鱼肉…… 不对,怎么刀上没有刺入人体的感觉? 是虚影,残影! 完颜不破愕然地发现自己志在必得的出手竟落了空,同时手上拉扯下沉的力道也跟着一轻。 这一下,让他整个人的身形都往前一探,一歪,差点就控制不住。 而孙宁,他眼中已是鱼肉的对手,却在此时已弯腰缩身,直扑到他跟前。 脚上用力一踢,那被他放弃的钢刀已反掠而起,直刺其面庞,而其双手,则皆握成拳,在两人贴身的瞬间,重重轰在完全不设防的完颜不破的心坎和丹田之上。 这一瞬间,完颜不破眼中的惊异要比痛苦来得更快也更猛烈。 口中鲜血费喷的他只想吼出一句,怎么会这样! 明明自己已捕捉到了对方的疏漏,而以过去多年的经验来看,在被自己这一下套住兵刃后,对方就已入必死之局了。 无论他是强拉取回兵刃,还是放弃兵刃后撤,结果都是一样的。 若是前者,这一争夺间,自己的双刀便可趁势而上,给他来个开膛破腹都轻而易举,对方只能死握着兵器而亡。 而要是后者,他固然能躲过这迎面攻击,但兵刃既失,接下来自己的凶猛攻击又拿什么来挡,结果自然也是一样。 可他完全没想到,孙宁两条路都没有选择,而是在放弃兵器的同时,一脚踢刀攻来,让自己在闪避之余,露出中路破绽。 然后,便是贴身抢攻,在他刀还在朝外挥刺间,人却已经直入己怀。 更致命的是,孙宁的一对拳头杀伤力不在钢刀之下。 硬吃下绝啸罡拳爆发之力的完颜不破在喷出一大口鲜血的同时,整个人也已凌空飞出,双手更是一松,再也抓不住自己的双刀,自然也无法控制住被钢链锁死的孙宁之刀了。 而孙宁,则在这一瞬间再度抢上扑前,手往前一探间,就已重新拿过自己那把早已布满了细小缺口的钢刀。 在追上摔出去的完颜不破的同时,他手中刀已毫不迟疑就快速挥出,直取其咽喉。 唰—— 钢刀迅速从其咽喉而入,再自其后颈而出。 正喷血后抛的完颜不破身形陡然一顿。 然后他的脑袋就直直跳上半空,面上还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似乎到死都不相信自己会这样被斩杀。 倒是他头部以下的身躯,依然还在不住飞退,直出去两三丈后,方才噗通一下落地,又涌出溅起了漫天血雾。 在完颜不破突然授首身死的一瞬间,周围的厮杀声也瞬间而止,所有人,无论敌我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愕然回身望去。 尤其是那些鬼戎战士,脸上更是露出了古怪到了极点的神色。 这一刻,他们的头脑都停止了转动,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了。 高手对决,胜负生死,往往只在转瞬之间。 第764章 重夺淄州城 世事皆有其利弊。 完颜不破武艺绝伦,骁勇能战,且深得部下之心,是为其利。但这也隐藏了致命的弊端,那就是一旦作为三军主将的他出了事,对全军上下的影响将是难以估量的。 现在的他授首丧命,对鬼戎全军的打击完全就是摧毁性的了。 之前那几百鬼戎战士还能追着数倍之敌一阵猛打猛杀,大有一举将这些叛军尽数扫灭之意。可在身为主将的完颜不破一死后,情况就完全不同,彻底掉了个个儿。 他们的攻势瞬间停下,然后一个个都跟丢了魂似立在当地,看着那还在滚动的熟悉的头颅,所有人的眼中都流露出了绝望和恐慌。 孙宁则在此时放声大吼:“淄州城的将士们,杀敌报仇,正在此刻,跟我杀呀!” 边吼着,他人已急速朝着前方那些鬼戎战士猛扑过去,恰如猛虎扑狼。 而那些鬼戎战士在看到杀死族长的高手悍然扑来时,更是心胆俱裂,别说出手抵挡了,就连逃跑都有所犹豫,一下就被孙宁逮着连杀数人。 不断的惨叫终于是把同样处于惊愕中的军将们迅速唤醒,他们一个个都抖擞起了精神来,挥舞着兵器,紧随孙宁之后,齐齐朝着那几百慌乱中的敌人扑杀过去。 于是,刚才一面倒的追杀屠戮再度上演,只是这一回却是颠倒了身份,变成淄州官兵对鬼戎人发动了追击。 在孙宁的带领他们一路追杀敌军,朝着城池各个方向而去,同时也把完颜不破已死的消息传遍全城。 城中鬼戎兵马本就已处于相当的劣势,失去战马的他们可是花了极大代价才渐渐挡住面前暴起的叛军的,现在当这个惊人的消息传来后,他们最后的一点坚持也都彻底消散。 兵败如山倒,鬼戎人在城中的抵抗如雪崩般冰消瓦解,从城中每一个方向,每一个角落,都能看到被追杀得抱头鼠窜的鬼戎战士,他们只能拼了命的逃窜,朝着城门方向奔去。 而在他们身后,则是人数越来越多,士气越来越高,攻击也越来越有章法的淄州兵马。 双方你逃我追,一路追杀激战,直杀得城中各条大街之上都是尸横遍地,鲜血滚滚。当然,此时被杀的多半都是失去反抗意志的鬼戎人,直到他们逃出城池,战死者已超过三千之数。 而孙宁也在此期间完全成为了所有将士们的主心骨。 这不光是因为他斩杀了完颜不破,更在于他指挥有方,总能下令让一部分兵马从旁包抄,截断敌人退路来斩杀更多之敌。再加上他又总是冲杀在最前方,手刃之敌达上百之数。 对军将们来说,尤其是在战时,一个将领是否得军心人心,靠的可不是以往的威风或地位,更在于战场之上的表现。 今夜的孙宁就是用自己最强悍的表现,把所有参与到这场战斗里来的淄州兵将通通都给降服了。 待到最后,当孙宁于离城五里外突然止步,并喝令大家也停止追击时,所有将士也都下意识停下了脚步,都没几个敢违抗命令,继续猛追的。 只有浑身是血,眼里满是杀意的范铸突然哑声问道:“大人,为何不追了?我们要为秦将军报仇啊……” “秦将军的仇我已亲手为他报了。”孙宁扫了他一眼,高声叫道,“穷寇莫追,我们现在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拿下并守住淄州城。你们不要忘了,城外还有数千鬼戎骑兵呢,一旦他们闻风赶来,我们可就危险了。 “全军听令,回城!” 随着他最后一声断喝,所有将士都是一个激灵,然后便有不少人高声应道:“遵命!” 回应的人虽然不是太多,但大家的动作还是整齐划一的,全都随在已然转身回城的孙宁身后,缓缓返回淄州城。 这一刻,大家虽然没有明言,但心里显然是已经把这个不知来历的男子当作主将看待了。就连范铸等秦威远的部下将领,此时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秦将军已死,他们这些人也早因之前的投降鬼戎人而失去了雄心锐气,此时孙宁的出现,还真让他们感到有了一份依靠。 当孙宁他们再回到淄州城时,天色已然大亮。 经过这一夜的乱战后,这些重新凝聚起来的兵马的伤亡自然是相当惨重的。此时敌人已远逃,暂时安全之后,他们便一个个都茫然而立,最后又把目光齐齐落到孙宁身上。 没有开口,但意思已经很清楚了,还需要他发号施令善后呢。 孙宁也当仁不让,很快就站到众人跟前,迅速下达一连串命令:“你们几个,带兵打扫全城,看能不能救回我们自家的袍泽兄弟。你们几个,带人去把粮食取出来,再让城中百姓安排饭食酒菜,好生犒赏全军。你们几个,去把城中大夫都集中起来,让他们尽可能治疗伤兵……” 因为不知这些人的具体身份职务,孙宁就只能随意点派人手,把善后事宜一一吩咐下去。 末了,又一指范铸道:“你还能动吗?” 范铸精神一振:“回大人的话,末将可以!” 看着态度恭敬了不少的这名军将,孙宁神色一肃:“那你这就带一部兵马去把城门都守好了。虽然城中鬼戎人已被我们杀败遁逃,但难保他们不会将其他兵马引来。 “我们才刚重新夺回淄州,正需要时间恢复,守住各方城门才是关键!” 范铸再度叉手应命,这才点了一队兵马,随自己前往各方城门,关闭自守,以防再起变故。 直到这时,孙宁才略感防松,然后察觉到身体一阵疼痛和疲惫。 这一夜的乱战,结果确实大有收获,但付出的代价也依然沉重。不光满城军民死伤不小,他身上也增添了好些伤口,都是在和完颜不破交锋中所得。 但孙宁也知道,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夺回淄州,对整个鲁地都意味着全新格局的出现,足以鼓舞其他各州府之人奋起反抗了! 「五一假期开始啦,各位歇好,玩好啊!!!!」 第765章 进退两难 济州城下,又一轮的战斗接近尾声。 这是梁州军一部赶到此处与鬼戎人发生正面交锋和对峙半个多月来的第七次交战,而结果依然是难分胜负。 在双方兵力相差不大,又多有顾虑,不敢全力以赴的情况下,这样的拉锯战无论打上几次,其结果依然是差不多的。 从各自派出小股百人的骑队进行激烈交锋,到后续兵马压上,变成数千之众的战阵搏杀,再到各自退兵,这一天时间也就在战斗中迅速过去。 双方的伤亡自然不算小,但也远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即便战至最终,也没有真正眼红,只是听从各自中军号令,缓缓朝后退却。 不过从战斗结果来看,梁州军明显是更占优的那一方。这不在于他们的伤亡要比敌军为少,而是因为他们可以把伤兵送入济州城,得到更好的救治,从而保持更足的后续实力。 这样的事实摆在耶律长隆面前,让他愈发的感到烦躁。 原来好好的一场突袭夺鲁之战,因为种种变故的原因,现在竟成了这般模样。 本以为能势如破竹直取鲁地全境,结果却是频出差错变故,不但在济州城这儿吃下大亏,而且作为后边怀柔获取鲁地民心的孔家,居然也被人糊里糊涂就给杀了干净,而这罪过居然还都落到了他们身上。 现在鲁地各处都已蠢蠢欲动,多有起兵叛乱者,而眼前的济州城更因为梁州救兵的到来眼看着是愈发难以攻克。 如今再抬头看那济州城,他甚至都已觉着这就是一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了。 也不是没有部下提出退兵,但耶律长隆却不可能做出这样的决定。 因为一来这是三部首领联合而定的策略,自己只是奉命攻打,在没有得到新的军令前,他可不敢擅自退兵。 二来,眼下的局面也不给他从容退军的机会啊。一旦真就后撤,恐怕梁州军和城中守军便会立刻追杀上来,到那时,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第766章 分鲁之约 许闻倜走在满是敌意目光的梁州军军营中,脸上却依然挂着淡淡的笑容,看不出半点心慌来。 作为耶律长隆派来的使者,他还真不信这些梁州兵将赶把自己怎样,至少在见到他们的主将,进行磋商之前,他们不会对自己下手。 事实确实如此,他顺利被人迎到了中军大帐前,看到了那个端然坐在案后,正冷笑看着自己的将领。 “在下许闻倜,见过郭将军。” “你是汉人?”郭寒在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后,却先问了这么一句。 “正是。” “那你就不觉着羞愧吗?身为汉人,居然不思为中原家国尽忠,反倒投向外族鬼戎,为虎作伥!” 许闻倜微笑摇头:“郭将军此言差矣,在下身为北人,自当为北朝尽忠。至于你所谓的什么家国大义,在眼下这乱世真还有人讲究吗?” 说着,他不等郭寒招呼,自己已直入帐中,还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继续说道:“还有一点,你们梁州军真要论起来,也不算什么忠臣吧?你可不要忘了,郭炎郭大帅当初可也是大越朝廷的臣子。 “可当中原动荡,大越朝廷危若累卵时,他又在做什么,你又在做什么?” “大胆!”一旁的几名亲兵军将眼看他越说越放肆,忍不住叱喝打断,甚至有人拔出一截刀身,以为恐吓。 但他们的这番恫吓根本吓不住许闻倜,他连语调都未有太多变化的,就继续道:“有句话说得好,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现在就是这个道理,大越朝廷无道失其国,咱们都不过是在竞逐这中原而已,你们梁州军也好,我们塞北三族也罢,都是一样的。 “而我,更只是得明主赏识,欲一展所长与抱负而已,又有什么可羞愧的呢?” 面对如此说辞,郭寒一时还真不好作出辩驳。他说到底只是个带兵作战的武将,口舌非其所长,比之兄长郭冲可差太远了。 所以只能是冷哼一声,转移话题:“说说吧,你今夜来见我所为何事?” 许闻倜依然是一副淡然轻笑的模样:“在下今日前来只为解梁州军眼下之难,就不知郭将军你愿不愿听了。” “难?我梁州军能有何难?” “郭将军这是真看不出来,还是故意装看不到啊?”许闻倜微笑摇头,“如今你我大军在济州城下也对峙有半月有余,大小战斗也足有七八次,郭将军当可知道你们想要败我大军已是不可能了吧?” 回应他的依然是一声冷哼,但这并不影响他继续侃侃而谈:“而要是再这么无休无止地战下去,我耶律部固然会损伤巨大,但你们也必然元气大伤,这真是你郭将军,以及梁州的郭大帅希望看到的吗? “要是在下所知不错,眼下的梁州军情况可相当不妙啊。不但与我们多有摩擦,和平天军之间也是暗流涌动。再加上之前屡屡与你们为敌,夺你们两湖等地的江南方面……呵呵,说一句你们梁州军正四面皆敌,都不为过吧? “而现在,你们还要在济州城下与我大军死战到底,你有想过这样一来会造成多严重的后果吗?” 看着对方那一副沉默难看的模样,许闻倜是愈发的来劲了,目光盯着对方双眼道:“还有,哪怕真让你们侥幸击败我大军,帮着济州守住了,那又如何?你觉着鲁地这就能入你们梁州军之手了吗? “平天军可不会放过这块肥肉,还有鲁地之上的各方力量,只要给他们一点机会,他们也是不可能真心归降的。 “我也不怕将一事实告诉于你,就在不久前,淄州已然再生叛乱,而且他们还已经重夺城池。 “别说鲁王不可能真心为你所用,就是愿意,恐怕以他现在的那点实力和名望,也不可能再让淄州等地的力量转投到你们梁州军麾下了。文学一二 “甚至于在你与我大战两败俱伤之下,这些鲁地之兵还可能趁虚而入,杀你一个措手不及。 “所以郭将军,你真想要不顾后果,不顾一切地继续与我大军交战,直到再也不可挽回吗?” 郭寒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极力镇定,到后来的震惊,再到之后变得惶惑…… 他是真没想到鲁地情况会再出这等变化,连被鬼戎人早已拿下的淄州城,都能重新摆脱控制。 这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看似羸弱的鲁地其实力也不容人小觑啊。 所以如其所言,自家在损兵折将之下,还能控制鲁地吗?还有这个必要为了鲁地而将手上的筹码尽情挥霍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他之前就已经有了罢兵的打算,而现在这一决定是愈发的坚定了。 哪怕再想装模作样一番,此时的郭寒也只能问出了心中最重视的一个问题:“所以你们打算如何结束这次战斗?” “很简单,我们两厢罢兵,就此退去。”许闻倜这时心中已定,对方显然也明白了继续交战只会两败俱伤,还不如各自退一步呢。 他一副很有诚意的模样道:“既然咱们双方都不可能凭一己之力吞下整个鲁地,那何不平分其地呢? “这样,就以此济州为界,以北各地为我塞北三部所有,其南各城,则归你们梁州军。而为表我们的诚意,两日之后,我们便会退军!如何?” 这提议再度与自己所想不谋而合,郭寒只装模作样地略作沉吟后,便慢慢点头:“可以!看来现在的你们更看重淄州,为此连济州都不要了。” “这是没法子的事情,淄州之失对我三部影响巨大,我们必须尽快将之夺回,才能稳立于鲁地。” “那就这么定了!”郭寒当即伸出一只手来。 许闻倜也不作迟疑,也迅速伸出右手,与对方击掌约誓。 至于什么白纸黑字的文书自然是不可能立的,双方身份放在这儿,绝不可能立下会给自家带来后患的书面盟约。 而随着这清脆的三下击掌,似乎就意味着这场围绕鲁地,围绕济州的争夺与战斗就要走向尾声了。 第767章 鬼戎退军 鲁王战战兢兢被人扶上城头,都不怎么敢往城下观瞧。 虽然济州城已受袭超过一个月,他这个济州真正的主人上城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而且几乎每一次,他都是在惊慌失措间仓皇逃下城去的。 可今日,当鲁王再度上城,壮着胆子向下方敌营望去时,却明显看出了其中的不同。 没有之前杀气冲霄的可怖氛围,也不见两军对垒,人头滚滚的血腥场面,城外十多里处的两军阵前,此时完全是一副平静安宁,干戈罢歇的模样。 “这是……鬼戎人已被打败,不敢再攻我济州了吗?”愣了一会儿后,鲁王才满是期待地问身边几人。 在他身边陪着一起眺望下方战况的,除了几个王府里的随从外,就是代表几方势力的人物了。比如赵乾哲和赵寒山,宋齐云和卫千山,以及济州太守荀寅。 这些人的神情也各有不同,宋齐云他们是一脸的期待和自得,赵乾哲二人则略带愁绪,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所以到头来回应鲁王的,倒是与他休戚与共却又结下仇怨的荀寅:“这两日鬼戎人都没再主动发起进攻,而梁州军也无意再战,看来这场战斗真要就此罢休了。” “这可好了,我们总算能踏实地睡上一觉了……”鲁王更是面露喜色,感激地看向宋齐云他们,“这次可真对亏了你们梁州军啊……” “王爷,你真觉着这会是一件好事吗?”赵乾哲抢在宋齐云他们之前突然冷笑问道。 宋齐云跟着反问:“怎么不算?能就此退敌,济州得保,还不算好事吗?” “济州真能保得住吗?鬼戎人一走,你们梁州军接下来会怎么做?”赵乾哲目光锐利,看向宋齐云,把他问得一窒。 鲁王这才反应过来,身子一震:“这个……赵公子,你以为我们该如何应对眼下之局?” “我平天军兵马也已即将入鲁,只要王爷愿意与我们合作,我们自会保你万全。”赵寒山立刻争取般说道。 “哈……你们平天军还真来得是时候啊。眼看鬼戎大军将退,才想着入鲁,真当王爷和鲁地军民都是傻子不成?”宋齐云讥嘲道,“王爷,到底谁在救你鲁地,你们应该都看在眼中了吧? “只有咱们两方通力合作,才能保鲁地长治久安啊!” “简直一派胡言,我平天军之前只是另有要事才不好入鲁,现在……” “你们平天军只是一群叛逆贼寇,王爷身为天潢贵胄岂能相信你们?” 双方突然间就争论起来,用词也是越来越激烈,似乎是要把之前未能做到的互相争辩放到了此时此地。 就在鲁王被他们的争论弄得头昏脑胀,不知该信谁才好时,一直没开口的荀寅突然一指前方:“诸位,现在外敌还在,咱们内部就不要再起纷争了。你们看看,鬼戎军营又有动静。” 众人闻言皆都一怔,赶紧凝神再往前方望去,果然就见那十多里外的鬼戎大营里一阵旗帜飞扬,人马穿插,似乎真要有所行动。 这让鲁王又是一凛:“这是他们想要再度发起攻击吗?不如咱们先下城避一避吧?” “王爷且慢,现在敌人还离得远呢,前方还有我梁州军将士,他们决计威胁不到济州城!”宋齐云赶紧劝阻道。 这回赵乾哲倒也和他是一样的念头,淡定说道:“当日他们全力攻济州都只换来损兵折将,更别提今日了。只要他们再敢全力而攻,我敢保证此一战就是他们崩溃的开始……” 随着他这话出口,就跟为了应和一般,那满营的鬼戎人居然不是杀向前方,而是整队之后,缓缓直朝着后方退去。 这下,却把城上众人给看得有些发傻了,半晌后,才有人嘀咕道:“他们真退了?” “退了,鬼戎人终于退军了!” 一会儿工夫,城头已响起了阵阵欢呼,所有济州守军个个都兴奋异常,大有从虎口脱险,自鬼门关逃生的松快感。 鲁王也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他们终于是走了,咱们总算是安全了……” “不对!”身旁的赵乾哲却把脸一沉,看向同样满脸喜悦的宋齐云二人,“你们梁州军为何没有半点动静? “眼下敌军后撤,正是趁胜发起追击,大破鬼戎人的时候!为何前方兵马却按兵不动,坐视他们安然退军?” 被盯上的二人神色微变,但口中依然道:“少帅既然不作追击,就自然有他的道理。有道是以我之不可胜而待敌之可胜,一动不如一静!” 卫千山也随后跟上道:“没错,两军交战变化多端,总得提防敌军使诈。当然,要是你赵公子觉着鬼戎人此番真已不成威胁,大可由你带平天军追击,咱们绝不阻挠!” 赵乾哲回以一声冷哼,心下却是明白了过来,很显然,这是城外两军已经达成某种默契了。看来自己希望看到的让鬼戎人和梁州军拼个两败俱伤的结果是不可能再出现了。 只是这么一来,真等鬼戎人远去,梁州军腾出手来,济州可就要落到他们手中了啊。 他想着,又立刻与赵寒山打了个眼色,两人慢慢往后退去,想要尽快离开。 眼下大势已不可变,既然济州已拿不下来,那就必须赶在对方入城前先离开这是非之地了。不然自身都可能成为他们的俘虏。 而就在他们慢慢后退,就要到身后的楼道口时,那依然还观察着城外动向的一众人却又发出了连声惊呼:“这是哪来的军队?” “他们这是截断了鬼戎人的退路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一连串的惊呼,让二人也大感好奇,不禁又往前去,努力向前方观望。 然后,他们就看到二十来里外,一支军队正火速扑向已然退军的鬼戎军侧翼,狠狠撞入后,将之截成两段。 这突然的变故别说城头众人大感讶异了,就是城下坐等鬼戎退军的梁州军上下,也是措手不及…… 第768章 奇兵破局(上) 这支突然袭击鬼戎退军,断其后路的队伍自然是由孙宁所率。 夺下淄州从来就不是最后的目标,而只是他从鬼戎人手中夺回鲁地的关键一步,而此番夺城过程里的种种变故,更让他轻松达成所愿,即控制淄州兵马,为己所用。 秦威远这名守备将军之死,让淄州守军在战后很快就失去了主心骨,其他低一级的军将无论是地位还是声望,都远远没法让数万兵马真心拥戴,听从号令。 反倒是孙宁,凭借着那一夜的强大战力和功劳,当时就获得了许多将士的尊崇,而他接下来做的事情,就更是迅速收获了绝大多数的军心归附——分利。 鬼戎人被杀得狼狈逃出淄州,自然是不可能带上前段时日抢掠所得的大批财物的。这些东西,孙宁直接就下令搜取,然后自己分文不取,全都按功劳赏给了底下的将士们。 这还不算,他同时还趁热打铁,派兵把淄州太守郑文德等一干降官全都拿下。对于这些叛徒,自然没什么好说的,直接就当众斩杀,连审判的过程都不必浪费。 而从这些官员的家宅之中,自然也搜出了数量不小的财货金银。 这些财物中,既有官员们巧取豪夺所得,也有多年为官所积累下来,现在却全成了孙宁用以收买人心的筹码,让他不作任何留恋的,全分了下去。 如此一来,就算是那些对孙宁的身份多少还带有些疑虑之人,也在分到相当丰厚的一笔赏赐后对他是心服口服了。 以往那些上司将领,别说把到手的大笔财物全都分给大家了,就连普通将士那点可怜的饷银,他们都会雁过拔毛,抽走一部分。 与孙宁一比,秦威远等将领可差得太远了。而他也自然立刻就赢得全军敬服,虽然还没个明确说法,但已然是这淄州城两万许兵将的新主。 花了两三日把军心收拢到自己身上后,孙宁才又召集各中低层的军官,把自己接下来的计划给道了出来。 “各位,你们不要以为现在我们夺回淄州就可高枕无忧了。如今鲁地正遭受大劫,各州府都为鬼戎人所占,若我们不做应对,那等他们彻底拿下其他城池后,我淄州依然会被他们所破,到时你我下场可就堪忧了。” 没有什么虚套,孙宁一上来就开门见山,点出了问题所在,也让众军将的神情都变得忐忑不安起来,之前那点得意情绪更是彻底不见。 “李大人,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办?”韩骁很是配合地问道。 孙宁扫向众人,语气郑重:“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各位,在我看来,只有咱们配合其他人马出去和鬼戎人一战,将他们一举赶出鲁地,才能确保自身的安全。 “而眼下,机会就在眼前!济州城下,鬼戎人正与梁州军和济州守军做着决战,若我们能和他们一起出击,甚至是以奇兵的方式突然出现在那方战场,则鬼戎主力之一必然大败,我鲁地也就得救了!” 说到这儿,他猛一拍桌案:“各位,荣辱生死就在此一役,你们可愿意与我一起,赌上这一把吗?” 孙宁并没有从家国大义上面来试图说服面前众将士,因为他很清楚,这些理由也就骗骗无知少年,或是哄哄下边没什么见识的兵卒。眼前这些人,显然更看重自身利益,不然也不至于偌大个淄州,几万守军,就被鬼戎人轻易占领,还一直未曾出事了。 只有当他们切身利益受到损伤,只有当他们知道除这条路外再无更好选择时,他们才会跟从自己,赌上一把。 而这一回,孙宁明显是赌对了。 在一阵交头接耳的商议后,这些军将便把自己的态度给亮了出来:“我等愿意追随李大人,为鲁地的太平,也为了我们自己的生存,拼上一把!” “我们愿意出兵配合济州那儿的兵马共同击破鬼戎人,李大人,你直接下令就是!” 面对他们斗志昂扬的模样,孙宁满意而笑:“好!那咱们接下来就来商定一下兵马的配备安排,淄州我们要守稳了,敌人我们也一定要败!” 经过一番仔细的商讨,策略也就很快定下。 孙宁从淄州军中挑出万把精锐,于夺取淄州的第五天夜里,便趁黑出城,直奔济州。 而与此同时,他也早早传递命令给那些之前躲藏起来的劫粮队伍,让他们也赶去济州境内与自家汇合。 所以,当孙宁真带兵出现在济州附近时,他手下的兵力已达到了两万多人。 只是因为鬼戎人一直有所提防,后方也不时有斥候巡视,才让他们不敢过分靠近,而是藏身于二十来里外的小镇之中,一面厉兵秣马,一面等候时机的到来。 完全被梁州军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的耶律长隆压根就没想到自己身后已经有了一支伏兵,于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只与梁州军达成协议后,便即刻退军。 或许在退军时,他还考虑着这次要直取淄州城呢。 可结果,他队伍才刚动不久,早两日就察觉有异的孙宁就毫不犹豫带兵杀来,更是直接从侧方给了敌人狠狠一击。 当这突然的攻击出现时,别说鬼戎人了,就是城下的梁州军,和城上的济州守军,都被吓了一大跳。 这是从哪里来的兵马,别是鬼戎人刻意挖下的陷阱,只为骗自己等主动出击吧? 但随着前方队伍打出旗号,斗大的“鲁”字和“淄州”旗帜高高飘扬,大家才终于反应过来,这是淄州城的兵马冒险杀来了。 而鬼戎退军又因骤然遇袭一时混乱,被杀得人仰马翻…… 看到这一幕,蓟州守军将士率先忍不住了,纷纷向上边的大人们请战:“各位大人,破敌就在此时,还请速速下令开城出击!” “这个……”鲁王也好,赵乾哲和宋齐云他们也好,此时反倒有些迟疑了。 因为这场变故是在他们的计划之外的,是否该冒险,而冒险之后,自己又能否得到相应的好处呢? 第769章 奇兵破局(下) 同样因此而感到棘手的还有郭寒。 手下兵将见此变故后,自然也是多有上前请战的,认为这是一举破敌的绝佳机会。但他却犹豫了。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与鬼戎人达成协议,平分鲁地反而是对他们梁州军最有利的结果。这样,借鬼戎之势,梁州军可以牢牢控制近半鲁地城池,而且还在名义上说得过去。 可一旦在此大破鬼戎主力,甚至将他们彻底赶出鲁地,那接下来的事情可就没那么好办了。 战争,从来不是目的,而只是手段。 所以面对麾下将士的请命,他只能回以一句:“看看再说,须防有诈!” 不过他想借观望的理由坐视鬼戎军反扑击败这支不速之军的想法终究还是迅速落了空,因为济州城突然开启,一万多兵将已呐喊着,浩浩荡荡地直杀出来,冲向了前方战场。 虽然城中许多大权在手之人都有这样或那样的私心,想要拖延时间,但终究还是有人愿意挺身而出的。 做出这一决定的是济州太守荀寅。 就在鲁王和赵乾哲他们都默契地保持沉默时,他突然就开了口:“此乃救我鲁地数百万民众,击破鬼戎大军的绝好机会,岂能错过!” 说着,他更是迅速下令:“传我之令,让城中兵马集结,杀出去,夹击鬼戎人!” “慢着!”宋齐云一听也急了,立刻出声喝止,又扫了眼满脸纠结的鲁王,“荀太守,你这也太性急了吧?城中之事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赵乾哲稍作犹豫后,也跟着道:“不错,这儿可还有鲁王在呢,你怎敢越俎代庖?” “本王也以为此事还是有些凶险,不如看看再说?”鲁王也跟着心虚道。 这要真出现这样的转折,鬼戎被就此击溃,那自己可真就彻底颜面扫地了。 面对三方的阻挠,荀寅突然哈哈大笑,不屑地瞥一眼赵宋二人:“我乃济州太守,职责在身,自有职权下令出兵。倒是你们两个,不过是他处使者,却在此指手画脚,是何道理? “还是说你们早就和鬼戎人勾结在了一处,想要坐视我鲁地落入外族之手吗?” 对于鲁王,他甚至连反驳一句的兴趣都没有,彻底将之无视了,直接再度下令:“传我之令,开城出兵。但有敢阻挠者,以鬼戎奸细论处,格杀勿论!” 别看之前赵乾哲他们能带兵守城,但其实那也是济州城里实在没有合适人选,才让他们暂时顶上。大家对他们这样的外人,从来没有任何的好感和归附之心。 现在太守大人突然站出来与他们唱对台,城中守军,尤其是之前随孙宁一道杀过敌,有了胆气的将士们,更是毫不犹豫就支持了荀寅。 随着他厉声喝令,下方响应声已响成一片,旋即一支支队伍迅速集结,由几名军将带着,就已直奔前方城门。 城头众人都有些傻眼了,事情的变化也来得太快了,尤其是鲁王,更是面沉如水,愤恨的目光直盯荀寅。 他能力胆略通通不足,但头脑还是清晰的。一下就明白荀寅这么做的用意了,这是要借机将自己的威胁彻底打掉,从而取而代之啊。 而更让他懊恼的是,其实本来自己也有机会重振声威的,只要刚才自己第一个站出来提议出兵,就足以收获大把的军心。 可一切,都已经迟了。 当济州城门突然洞开,两万多兵马如潮水般涌出,杀向前方的战场时,在他们前路之上的梁州军也开始蠢蠢欲动了。 “少帅,不能再等了,不然下面的将士可就要生出不满来了。”亲信部下低声提醒道。 这近一个月的两军交锋中,双方都伤亡不小,仇恨自然结得极深。 如果之前看到敌人退却,大家还能以提防有诈之类的说辞自欺欺人,那此刻,看着暂时遇袭而乱的敌人却无法攻击,可就让人感到难以忍受了。 现在连一直龟缩死守的济州军都不顾一切要投入战斗了,那他们再不出击,可就太让人揪心和心寒了。 “淄州的兵马怎么就会来此,他们怎么就敢……”郭寒心里那一个恼火啊,这下真是把自己的计划彻底打乱了。 但眼下的局势已不可能再计较这些细节了,军心士气,以及自己在军中的威信才是最重要的。至于战后如何分说,那就只能留待之后了。 长呼出一口闷气后,郭寒便也下达了攻击的命令:“全军出击,骑兵分两侧而攻,弩手居后,杀!” “杀啊——” 早憋着一股气的梁州军在得到这道军令后,也迅速调动起来,比之数里后的济州军更快杀向前方之敌。 …… 本来,鬼戎人在遭受如此偷袭后,靠着自身实力上的优势已经慢慢稳住的阵脚。 尤其是当他们的一部份骑兵开始展现其灵活战术,从敌军队列中杀穿,又回头包抄之后,战况更是迅速发生了扭转。衛鯹尛说 只要再给他们一定的时间,他们就能化被动为主动,将这支敌军彻底歼灭。 可就在这时,后方杀声大起,让他们心慌的追击杀到了。 耶律长隆一面迅速调动精锐向后去作抵挡,一面心中破口大骂:“早就知道中原人最是奸诈不可信,现在我终于是见识到了。该死的中原人,我早晚杀光你们!” 无论他心里发着什么样的狠话,放到眼前最关键的,却还是自保,以及脱离。 他很清楚,在决定退军,却又遭遇突然的袭击后,情况就已经对自家极其不妙了。全军的士气已然低落,再这么纠缠下去,势必被接连杀来的各路兵马生生拖死,所以必须突围。 想着,他目光已汇聚到了前方还在奋力指挥作战的某个旗下的敌军主将。 虽不知其身份,但有一点可以确认,此人一定就是这支淄州军的重心所在,只要从他那儿发起进攻,将之击杀,则整支淄州军必然大乱,可任由自家过去。 “杀过去,斩将夺旗!”伴随着耶律长隆的怒喝,他,以及他身边五百精骑,已如利箭般冲过战场,直杀向两里外的那面中军大旗。 第770章 破敌在今朝(上) 这次突袭鬼戎,孙宁并未像之前般身先士卒,冲杀在前。 因为今日的他已从当日的偏军变成了一军主将,需要纵览全局,而不是只逞匹夫之勇,在如此大规模的集群战斗中,个人的武勇终归作用有限。 而且,他更想要将自己隐藏起来,不然很可能被对面城里城外众人盯上。要知道现在可有梁州军大军杀到,难保其中就没有能认出自己的家伙存在。 所以即便战斗很快就进入白热化的阶段,他依然稳稳守在中军大旗之下,不断指挥这两万之众去与敌军周旋,拖着不让他们安然撤离。 只是这战斗越往后去,战况就对淄州军越是不妙,他们很快就由攻为首,甚至几个方向上的防线都被鬼戎精骑一突而破,在敌人回马杀来时,面临前后夹攻,左支右绌的不利局面。 鬼戎铁骑果然名不虚传,要比自己判断的更加厉害。 孙宁见状更不敢有半分懈怠,立刻又把令旗一举:“中军出击,以拖住他们的强攻为主。我们的援军很快就到,这次定要将这支鬼戎主力歼灭在济州城外!” 在旗帜挥舞之下,在号角和鼓声的指引中,之前一直聚集在孙宁身前的数千中军也迅速杀出,摆出以守为主的铁桶阵,挡在了敌军前突的方向上,继续与之纠缠。 只是这么一来,孙宁身边可用的兵马就更少了,不到区区一千人,看着实在单薄。 而耶律长隆则一眼看出其中关键,立刻变招,令一支千许人的精骑转而杀向那最明显的目标所在。 “杀呀——”www.wenxue一二.Com 这一千精骑势若奔雷,急冲之下,连破前方数道拦截,转眼已杀到孙宁所在的中军大旗跟前。他们嗷嗷呼喝着,人还未至,雨点般的乱箭已先一步袭来。 孙宁左右的护卫们见此也赶紧挺身而上,在他身前立起了盾墙,当下了密集的箭雨。同时还有一支两三百人的骑兵,更是毫不犹豫就迎着敌军骑兵杀上,欲作阻拦。 这些人正是之前随孙宁于各处劫掠鬼戎粮草的将士,他们在多次取胜,杀戮鬼戎人后,对这些凶悍善战的外族骑兵已没有了寻常中原人的畏惧心理。纵然是正面交锋,都不带怕的。 而双方也就这样直直碰撞在了一处,顿时杀声震天,血溅长空。 孙宁自盾牌的缝隙间,看到了让他呼吸为之一促的场面,那数百想为他挡下攻来之敌的骑兵们,在与敌人短兵相接的短短一会儿间,就有半数中招落马,其他人也没能冲破敌军阵线,竟一下就陷入包围之中。 他们虽有决心,奈何真论骑战实力,却比之鬼戎铁骑差出太多了。 前方的鬼戎骑军将领耶律长绪则是哈哈大笑,在一刀将又一个挡在自己前进路上的骑兵斩落马下后,猛然再度一个提速,一下就从这一道早已垮掉的防线冲出,直直杀向最后那数百护卫。 在其身后,也旋即有两百多人紧跟而上,声势惊人,扑袭而至。 此时,后方两支援军虽然已然杀出,但距离这边的战场依旧还有数里,显然已是救援不及了。而只要耶律长绪能带兵斩杀对面中军主将,则这支淄州军必然崩溃,也就会给鬼戎人争取到脱身的机会! 耶律长隆这时更是精神一振,立刻再度把战刀向前一指:“全军突击,杀过去!” 为了能全身而退,他终于做出了孤注一掷的决定,就相信自己的兄弟,耶律部四大勇士之一的耶律长绪能迅速战将夺旗。 “杀——” 耶律长绪也真没有让他失望,一马当先,狠狠一冲间,已破开了那最后的一道防线,让他得以直面旗下目标。 看着稳稳立于旗下的孙宁,他还略有错愕。在他的猜想中,看到自己突破重重阻挡杀将过来,对方应该仓皇逃窜才是。而自己要做的,就是继续追击,从而彻底搅乱其军,再杀其将。 不过这样也没太大区别,只要杀了他,淄州军必乱。 没有任何的停留,在看到孙宁后,耶律长绪已猛然一夹马腹,让胯下骏马再度加速,宛如破空利箭,急冲杀到。 离着目标还有十来步时,他已高举战刀,蓄势而落。 眨眼之间,两人已正面撞上,他手中刀更是顺势而劈,呼啸间,直取孙宁的脖颈。 然后,耶律长绪就看到对方的嘴角猛然翘起,跟着手一翻,一把钢刀也倏然而起,直迎向自己的这一刀。 对方的反应和出手要比自己想象的更快——这不是一个寻常将领,他有着强大的自信和实力! 耶律长绪心中瞬间做出判断,但他并没有因此就变招换向,继续直朝前出手。 因为他也有着绝对的自信,而且自以为是挟冲势杀到,对方站立不动的这一刀,又怎可能挡得下自己呢? 叮—— 两刀即刻相撞,却并没有发出想象中的强硬碰撞,而只是在稍有接触后,就被孙宁转腕避过对方凶狠的招式。 但这一刀却正打在耶律长绪发力的关键处,让他的这一下出刀瞬间为之一滞,似乎力量都有些发挥不出来了。 而孙宁这一刀,却并没有就此顿住,竟是顺着进击的角度,快速向前,斜斩而出。 耶律长绪心下大惊,赶忙尽力回刀,想要自救,同时施展出了强大的骑术,只靠双足使力,已控着战马直朝旁边让去,做着最紧急的避让。 唰——这一刀几乎是贴着他的脖侧划过,虽然未能真伤他,却已让耶律长绪大出了一身冷汗。若稍微偏上一点,若自己闪避不到位,只怕现在就已身首异处了。 这是个高手…… 就在这两种心思冒起的瞬间,他突然眼尾就扫到身后寒芒一收,然后握刀的右手肩头就是一轻。 在他一愕间,微微低头看去,正看到自己的右臂,已被孙宁回收反撩的一刀给斩个正着,来了个齐肩而断! “啊……”一声凄惨而绝望的惨叫自耶律长绪的口中喷薄而出,而他半边身子骤然喷出大股鲜血的场面,也完全落到了刚从后方跟上的部下鬼戎战士眼中。 「大家五一快乐!!!!!」 第771章 破敌在今朝(下) 耶律长绪这一声惨叫未完,孙宁手中刀却已再度斜斩而下,正中他另一条胳膊,竟也将之一刀而断。 然后刀光再闪,一个大大的十字就又落到他的前胸,让他最后的那一下惨嚎只来得及出半声,就因整个身体碎成数块而迅速消散! 惨烈的死状,凶狠的刀招,孙宁只一个出手,就震慑住了面前数百鬼戎骑兵,让他们的动作陡然就是一顿。 这些鬼戎战士都是靠着一场场的厮杀走到今日的,不但亲眼见过同族朋友和亲人战死跟前,而且自己也曾在一场场的战斗中杀过不少人。但是,却也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会死得如此凄惨,如此零碎。 这让他们的情绪迅速被抑制,心中慌乱下,甚至连手中兵器都有些提不起来了。可面前的孙宁和一众亲卫兵将可不会因此就放过他们,在双方接触的瞬间,他们已狠狠出手。 登时间,惨叫声再度响作一片,这一支数百人的队伍不但没能得偿所愿,杀死敌军主将,搅乱整支淄州军,反倒把自己的性命都给搭了进去。 而更致命的是,在看到他们的如此惨败后,身后那些还在与其他敌军厮杀的鬼戎战士心中也生出了惶惧,士气一跌,冲势战力自然大打折扣,然后被士气一起的对手反过头来压制住了。 “杀啊!” 范铸、韩骁等将领立刻就察觉到了战况的扭转,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纷纷大叫着,奋勇当先,直朝前掩杀。 而在他们的感召下,尤其是在知道“李大人”如此骁勇的前提下,这些兵马又一次迸发出了叫鬼戎人都难以想见的强大攻击力,不但把两侧包抄过来的敌军骑兵给挡了下来,还反压上前,打退正面强攻之敌。 这突然的转折更是让耶律长隆惊怒不已,他知道自己犯下了轻敌的大错,这支淄州军既然能把完颜部杀退,必然有其过人之处……自己居然还妄图用这等最简单的手段来速战速决。 但眼下已不是计较这些过错的时候了,后方的杀声已越发贴近,留给自己突围而出的机会已然不多。 所以他在死死盯了前方还在率军前突的孙宁一眼后,果断下令:“全军往东边突击!我们先从这儿离开!” 他本来的打算是正面击溃拦截之敌,直往北去。这样接下来等他们稳定下来后,便可从容再出兵攻打淄州等城。 但现在,强突已然没有几分把握,那就只能转向而东,寻求其他鬼戎部族的兵马能及时前来救援了。 众部下虽然不知他的打算,这时也只能遵从号令行事,扭转马头,直朝着东边狂奔。 这一下还真就有些出乎孙宁他们的意料了。 因为他们本就兵力不是太充足,最多也就只能拦截敌军一面,其他两个方向只能布置少量兵马以为牵制。现在这点偏师遇上蜂拥杀来的敌军主力,纵然他们有心杀敌,也非其对手。 果然,只一阵猛冲,这东边的防线就被鬼戎人一举冲破。耶律长隆见状更是不敢有丝毫怠慢,即刻拍马急走:“全军加速,先离开此地!” “哪里走!”身后,终于有梁州军追击杀到,怒喝中,一蓬蓬箭雨已遮天蔽日地射了过来。 虽然这支及时赶上来的梁州军骑兵只得五六百人,但在面对敌军主力时,他们依旧不见丝毫退缩,主动出击,就为拖住敌军东逃的脚步。 但鬼戎方面显然已经无心再与他们多作纠缠,哪怕杀光这几百人,又有何用呢?无非就是一解心中愤恨罢了,可这样一来的后果却是会使自身落入更大的危机中。 头脑清醒的耶律长隆自然不会置这气,只管严令全军快速向东,任由那箭雨不断落到后方人马身上,纵然有人因此落马,也没一人出手救援的。 鬼戎人依然秉持了千年来草原部族作战的优良传统,胜则蜂拥而上,败则星散逃亡…… 就是孙宁,都未曾想到他们会如此果决,完全不顾自身伤亡的只想着逃遁,这让极力约束手下兵马,打算成规模阵形追击的他此时都落到了后方。 而此时,更多的兵马也已滚滚杀来,梁州军,济州军,都是骑兵在前,步卒在后,悍然直朝前追击,只为能斩杀更多敌军,获取更多的功劳。 看到这一幕的孙宁,反倒打消了继续追击的念头,大局已定,对鬼戎人的杀伤恐怕也不会太大了。再下去,也就多斩杀些脱队的鬼戎人而已,根本就不值得他再冒着暴露自身的风险。 想到这儿,他迅速停步,给一直随在身旁的韩骁打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即刻顶替了他,上前指挥并约束军队,就地驻守下来。 而相比于停步歇息的淄州军,另外两方大军却是依然不管不顾地继续追杀,一路不断杀着落后的鬼戎骑兵。 直追出去几十里地,直追杀到次日中午,这些人马才又陆陆续续地返回。 倒不是说这些兵将真就为了这点功劳不惜一切,实在是他们心中憋这口气憋得太久,太需要用这一场胜利和杀戮来发泄对鬼戎人的怒火了。 对梁州军来说,这几年来一直都与鬼戎人有着摩擦,之前近月的对阵也是伤亡不小,现在有了机会,自然是要好好报复一把。 而济州军就更不用说了,这段日子被鬼戎人如此围城猛攻,仇怨更是结大了。今日看到如此契机,他们追杀得比梁州军更猛,不肯放过任何一个鬼戎人。 所以这一场追逐战下来,当两军返回时,几乎都没有带来任何的俘虏,倒是许多人的手上,都多了一颗颗鬼戎人的首级…… 无论有没有在此战中杀到人,割到首级,所有将士脸上那都是充满了兴奋与自豪的。 可以说,这是济州军和梁州军这几年来对鬼戎最大的一场胜利了。 此一战,歼敌达五千之众,其中有一大半,就是被杀死在东逃途中的。 而更关键的是,这一场大胜,对济州,对整个鲁地来说,都无疑是一针强心剂,让他们足以向所有人直言,鲁地不会向鬼戎屈服! 第772章 还未结束 今日的济州城,那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当三方大军齐聚城下,诸位将领携手入城时,城中无论军民官吏,都发出了阵阵的欢呼。 或许之前城中百姓都个个满心忐忑,许多人更是躲在家里什么都不敢做。但现在,在得知攻城的鬼戎人真被彻底击溃后,这些济州百姓就都涌出家门,跑到城门附近来迎接这些英勇杀敌的功臣们。 这其中,最被百姓们所敬重推崇的,自然要数淄州军了。 人们心里都是雪亮的,都知道,要不是这支突然出现的军队截断鬼戎人去路,血战一场,恐怕鬼戎人只会全身而退,那就根本称不上什么功劳了。 所以当韩骁他们带兵进入济州城时,那欢呼声一下就充斥了整个天地,更有无数百姓自发上前,向他们叩拜称谢,倒把这些普通将士给闹了个不知所措。 至于其他两路兵马,此时也被大家视作英雄,自然也是一通夸奖,然后接下来就是由鲁王出面,夸赞他们军功的同时,还许出了不少的好处。 对富庶的济州来说,这次拿出几万两银子,拨出几十万的粮食,倒也不算太难,所以无论是太守荀寅,还是其他官吏,对此也不曾提出任何异议。 只有一旁观望的赵乾哲等几个平天军的人,脸色显得颇为阴沉。 这次的突然胜利使他们大感失落,却又无可奈何。 所以趁着全城簇拥着一众功臣们欢庆着往里走时,他们一行已先走一步,直朝自己的住处而去。 在迅速拉开与所有人的距离后,赵乾哲才轻轻一叹:“真没想到,事情会成这般模样。那些鬼戎人当真无能,居然会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惨!” “公子不必太过担心,事情未必真就会对咱们不利。”赵寒山只能出言宽慰道。 “怎么说?” “我知道你是在忧心经此一胜,咱们怕是不能再名正言顺地控制济州,夺下鲁地了吧?” “对。本来我们完全可以趁着鬼戎入侵,梁州军又与他们拼个两败俱伤的情况下,出兵收拾残局的。可现在……”说着,赵乾哲又是愤愤一哼。 “那公子可以这样想,虽然咱们不能趁此机会拿下济州,但也没让梁州军的人得逞啊。您也看到了,现在济州军民最推崇敬服的,完全就是及时出现的淄州军了。 “而这场鲁地自家大军立下更多功劳的胜利,也必然会大大助涨他们的士气,到时对梁州军,也就不再如之前般恭顺了。” 赵乾哲一听这话,先是一呆,继而也明白了过来,似笑非笑:“你的意思是说,淄州军的突然出现,把梁州军的风头也彻底盖过,让他们也没法从此战中获得好处了?” “对。到头来,鲁地的局势依然和之前没有太大区别,这对咱们来说,也不算失败。”赵寒山分析道。 赵乾哲又是一阵思忖,这才了然点头:“你说的不错,眼下的结果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如果是让鬼戎人从容退却,而梁州军又以此作为自己的功劳,入城之后向济州施加压力的话,别的不敢说,平天军确实已不可能拿下鲁地。 那对赵乾哲这个奉命来做使者,想要兵不血刃拿下鲁地的人来说,才是最大的失败。 而现在,一切只是保持原来模样,他最多也就算不过不失而已。 想明白这一切,赵乾哲长长呼出一口浊气:“这次还真要多亏淄州军了,也不知那主将是个什么来历,若是能将他们收为我用,一切就不同了。” 对于这话,赵寒山只能抱以苦笑,这怎么可能做到呢? 现在人家风头正盛,早成鲁地大英雄,又怎可能归附平天军这样的外人? 赵寒山的想法无疑是相当准确的,因为就在接下来的庆功宴上,鲁王和郭寒就相继试图拉拢淄州军几名将领。 结果这些五大三粗的汉子对他们隐晦的说法,要么就是一副完全听不懂的样子,要么就是装傻充愣,显然就没有为其所用的打算了。 所以到头来,这一场庆功酒宴看着虽然热闹,但几位重要人物的情绪终究是不够饱满,最后更是草草结束。 不过谁都知道,这次鬼戎大军被打退,对济州眼下的局势来说,并不是一切事情的结束,正相反,真正的争斗,才刚刚进入到白热化。 …… 济州太守荀寅一身酒气地返回自己的宅子。 这一回,他在济州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倒也得到了不小的提升,尤其是军中和许多官吏心目中,他的声望更是盖过了鲁王。 因为最后济州军主动出击,可是由他一手促成,要比一直躲在后方的鲁王可要强出太多了。 不过他并没有太高兴,因为自己的目的终究难以达成,济州得以保全,那鲁王是不是也一样还可以继续做他那高高在上的鲁地之王呢? 还有孔家…… 以他们在民间的影响和声望,纵然之前选错了,也有一百种说法来为自己开脱,到时候自己的仇,终究还是没法报啊。 这样想着,之前那点终于打跑鬼戎人的兴奋情绪也就迅速消散了,只剩下了深深的无奈和不甘。 他的这份情绪直到所乘马车停下,家中管事恭敬地请他下车,才被他强行压下,脸上也重新露出喜悦之色。 鬼戎人被杀退,济州得以保全,说到底还是一桩大喜事啊。 “老爷,田员外前来拜见,小的把他安排在偏厅等候了。”管事一边把他扶下车,一边低声禀报道。 “田槛,他怎又跑来见我了?”荀寅颇感意外道。 之前在庆功宴席间,他也曾见过这位本地大商人,两人还对饮了一杯。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说,其实那时也完全有机会啊。 不过此人与自己关系紧密,还帮了不少忙,既然登门求见,那还是要见上一见的。 想着,他便应道:“你且去知会一声,容我更衣之后,自会前往见他。” 话虽如此,真当荀太守去见田槛时,已是半来个时辰后了,而在他入厅刚想和田槛做寒暄时,目光却诧然地落到了后者身后侍立的男子身上,疑道:“你……你怎么来了?” 第773章 合作(上) 荀寅确实有理由感到惊讶,因为这位立在田槛身后,一副随从模样的男子,他可是相当熟悉了,正是赵乾哲! 这可是平天军派来的使者,重要人物,怎么就会与田槛这样一个商人搅到一起,而且还不顾身份,扮作其仆从? 孙宁冲他眨眼一笑,又抱拳道:“在下李济见过荀太守。咱们自那日百泉楼初见后,也有好几月未曾照面了,太守大人一切安好吗?” 荀寅再度一愣,这话有问题啊。 自己和赵乾哲不是前日才在城头见过面吗,怎么他却说到几月前的事情? 不对,他说他是李济,不是赵乾哲? 巨大的疑惑从心中冒起,让荀寅心中更觉警惕,上下打量着孙宁:“你说你不是赵乾哲赵公子?你叫李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连串的问题抛出去后,荀寅心中又突然一动,终于是瞧出两人的区别了。 眼前的李济,只看容貌确实和赵乾哲极其相似,但若仔细观察,却会发现二人气质有着极大的区别。 赵乾哲整个人都显得温文有礼,完全就是个书生公子。而眼前这位李济,则更沉稳锋锐,有着军中杀伐之气。 “在下确实叫李济,而不是赵乾哲赵公子,至于其中原委,还请荀大人耐心听我解释。”孙宁笑着就把自己之前的一些遭遇掐头去尾地细说了出来,当然,这些说辞是和当日跟田槛相认时的那些是一样的,只是把自己是纵横会之人的这一层也给藏了起来。 可即便如此,这奇异的遭遇,还是让荀寅听得啧啧称奇,可随即,一个更大的疑问也就产生了,他看着孙宁和田槛:“那二位今夜来见本官,又所为何事呢?” 孙宁轻轻一笑,对方终于是问到点子上了,这也正是自己希望对方问的。 想要破开眼下济州,或者说整个鲁地的乱局,对孙宁来说,眼前这位济州太守就是关键所在。 其他势力,鲁王根本不肯信,赵乾哲将是自己的目标,至于梁州军的人,自己更不敢去和他们打交道了,所以算来算去,只能找他合作。 正因为此,孙宁才会在入城之后,迅速找到田槛的人,然后装扮成仆从模样,随其前来拜见荀寅。 “荀太守可还记得当日在百泉楼上,你曾许下的一个诺言吗?” 荀寅又是微微一愣:“你是指……我让你们帮我对付孔家一事?” “没错。在下已经帮你除掉大仇人了,却不知荀太守是否可以做到信守承诺?” “你说什么?此话当真?”荀太守登时变色,身子一震,差点就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身来。 他双眼死死盯住了孙宁的面庞,呼吸都变得粗重了。 这可是他这大半年来一直心心念念的事情啊,自打一直栽培的独子死后,他就总想着为其报仇。 奈何孔家的势力太大,名声更是盖压天下,让他根本没有任何机会报这杀子之仇。为此,他甚至都觉着自己快要被逼疯了。 也正因为此,当日他才会与“赵乾哲”他们提出这个合作的条件,实在是没有其他法子了。而且他也确实带了一丝侥幸心理,平天军终归是造反的叛军,自然没有其他人那么多的顾虑,说不定真就愿意帮自己呢? 现在他的夙愿终于成真,反倒让荀寅有些恍惚和患得患失起来。 这会是真的吗?还是说眼前这个自称李济的家伙是在欺骗自己,只为了从自己身上获得好处? 心思一阵翻动后,他甚至越来越觉着这个猜想才是真相,那孔家可是圣人后裔,哪那么容易被灭? 孙宁也从他神色的种种变化中看出些端倪来,当即笑道:“怎么,荀太守以为在下是在哄骗于你?” 荀寅默然,给他来了个默认,也是在等他拿出进一步的证据来。 孙宁也不再藏着掖着,当下一翻手,就把个拳头大小,方方正正的金印亮了出来:“太守大人请看,这又是什么?” 荀寅一见这金印,精神便是一振,忍不住起身上前,一把从孙宁手中将这方金印给夺在了手中。 作为一地太守,他自然知道这印玺从来都是高官权贵的身份象征,比如自己,就有着一枚片刻不得离身的太守之印。但即便是自己的太守官印,论材质也远远无法和这枚金印相比,那只是表面看着像黄金打造,其实还是个铜印罢了。 可入手的这枚金印却不同,无论质地重量,入手一掂,便可知乃是由十足赤金打造,那就证明其乃是真正大人物才能用上了。 而印玺正面那一行行阴刻的文字,更是让他瞳孔收缩,整个人都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只因上头赫然雕着“衍圣公孔”以及“万世师表”的篆字! 这,正是本朝所封孔氏衍圣公专用之印,在他手中的公文书信里,都能查到其印钤。 这等关键的印玺,根本就不是他人能随意仿冒出来的,也断不可能被人从孔家手里夺走或偷走——至少在孔家上下安然无恙的情况下,这金印绝不会有失。 可现在,它却真就被李济带到了自己面前,这是不是意味着…… 想到这最后的答案,荀寅浑身剧颤,双目更是死死盯上了孙宁:“你……你说的都是真的?” “当然,如此事情,我怎会随意编排?孔家已被我带兵所灭,上下几百口,能活者寥寥无几。你若不信,大可使人去曲阜一探便知,又或者再等上几日,此事消息也必然会传来。” 孙宁回答得轻描淡写,他知道,在自己拿出当日杀掉孔易儒后特意带走的随身金印时,对方那点疑虑便将烟消云散,此物可做不得假啊。 “可你怎么会……难道真是为了让我帮你做什么事吗?”即便心情激荡如此,荀寅还保持着一定的冷静,怀着一丝疑虑问道。 “荀太守你还不知道吧,因为孔家之前已与鬼戎人勾结在了一处,为防他们成为我们的敌人,坏我鲁地大事,鲁王,以及梁州军,平天军两方使者才达成一致,让在下带人出城灭孔氏满门,以绝后患。” 孙宁的答案再度让荀寅陷入沉默,足足半晌后,他才呵呵地笑将起来,只是这笑声中,却又充满了各种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第774章 合作(中) 良久后,荀寅那复杂难言的呵呵笑声才终于停下,然后似是欢喜,又似是感慨地来了一句:“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这,算是他真个接受孔家确实被“李济”他们所灭这一事实了。 孙宁也附和着道:“是啊,若非如此,纵然他孔家再作恶多端,害人无数,怕也没人会真对圣人后裔下手。” 荀寅默然,这也是事实,是让他大感绝望的事实。只是没想到峰回路转,最后自己的愿望真就实现了。 在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后,他整个人也重新冷静了下来:“你究竟想让本官为你做什么?帮你们平天军对付梁州军,并助你们拿下济州吗?” 孙宁欣然看着他,这位也算是个信人了,真就打算说到做到,自己找他也算是找对了。 在与之对视片刻后,孙宁便把头一摇:“不,我希望荀太守你做的,是尽你所能,确保济州,以及整个鲁地不被平天军或梁州军所得!” 这话让荀寅再度一愣,愕然看着孙宁:“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是平天军的人吗?” “不,我只是一颗被他们看中,想要利用的棋子罢了,就和你荀太守,以及济州一样。所以,我和他们根本就算不得什么盟友,更遑论下属了。” 孙宁微笑看着他:“所以从这方面来看,其实咱们该是一边的,我和荀太守你一样,也不希望济州与鲁地就这样被这些乱臣贼子所得。” 荀寅又望着他,似乎是想从他的表情眼神里看出更多东西来。但任他如何打量,依然看不穿孙宁的心思,只觉其双眸深如渊海,反倒自己的情绪,尽数被其所看穿。 “我知道荀太守你有顾虑,可你仔细想想,我若真有什么对鲁地的不轨企图,找你又有什么用呢?” 孙宁这话虽然有些伤人,但荀寅却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 自己这个太守如今确实影响有限,对方真有图谋,找鲁王都更容易成事。 孙宁的话还在继续:“我所以不找鲁王,就是因为认为荀太守你更值得信赖,你才是那个真心为济州和鲁地的人。我进城后就听说了,昨日大破鬼戎人,有一半功劳其实便在您的身上,若没有您当机立断,下令出城杀敌,恐怕城外的淄州军可就要败在鬼戎人之手了。 “所以我知道,你还有救济州之心,还不想让整个鲁地就这样被人窃取。既然如此,咱们也就可以通力合作一把,以阻止平天军与梁州军的人拿下济州了。” “你……真是为此才找上的我?”荀寅一阵意外,直到见对方正色点头,他才不得不信了三分,然后问道:“那你希望我怎么做?我也不怕告诉你实话,现在城中情况复杂,我这个太守实在职权有限。” “荀太守你虽然职权有限,但影响却是不小。尤其是在城中军民心中的地位,经此事后,必然又来到一个全新的高度。”孙宁很是诚恳道,“所以我更相信,只要是个聪明人,在这个节骨眼上,也必然会极力拉拢荀太守你,以求达到自己吞并济州的目的。” 对此说法,荀寅倒也不否认,他只是好奇看着孙宁:“所以你想让我帮你做的是?” “去与赵乾哲接触,请他来此密谈。”孙宁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却让对方又是一愣,就这么简单吗? 孙宁没有把自己的计划完全说出来,只是继续强调道:“荀太守既然有心保全济州和鲁地,就该知道眼下这一局,淄州军已成胜负关键。 “而只要你愿意与我合作,我便也能跟你保证,之后淄州军必然与你们共同进退,从而让整个鲁地度过眼下这一危局。 “这样一来,你当日在百泉楼跟我提出的几个条件我都能为你一一满足,你可愿意与我合作这一把吗?” 他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而且荀寅也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了真诚,所以在略做思忖后,终于也郑重点下头来:“好,那我便答应帮你,一起对付城中各方之敌!” 孙宁满意而笑,他知道,荀寅其实也是没得选择了,才会答应与自己合作。 而只要他们二人合作,这济州和鲁地的最终归属,还真就未必有个定数呢。 …… 接下来的计划,就得交给荀寅,孙宁索性也就住在了他的宅邸之中,也算是对他信任的一种表现了。 不过田槛心中显然还有些疑问,临走前,忍不住拉了孙宁小声嘀咕:“公子,你真信得过他?而且这么做会不会过于冒险了?” 孙宁微笑着看着他:“你不要忘了,我们纵横会这些年来有多少忠心下属在各地做着与我们相同的事情。只要能让鲁地真正的乱起来,让我纵横会从中得利,这点风险又算得了什么?” 田槛神色微微一僵,这些年来只是潜伏,养尊处优之下的他,还真就没有为理想,为纵横会不惜一切的勇气了。 而且,现在的纵横会早不是当初鼎盛之时了,他们不计安危地做这些,真能在之后收获好结果吗? 但他也不敢与孙宁把真实的心思透露出来,只能是唯唯称是。 孙宁没有太在意他的这点小心思,又继续道:“至于这位荀太守,我看得出来,他是真心想为鲁地做些事情的。既然这次是他前眼唯一的一个能使鲁地不被外敌所吞并的机会,我想他一定会尽力去把握,所以完全不必担心。www.wenxue一二.Com “你要做的,就是把手下可信可用之人安排好了,这一次我务求一击即中,不然可就没有下一次机会了!” “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做安排!” 目送田槛匆匆而去,孙宁眼神变得愈发深邃。 这一回他孤身在鲁,也只能用这等手段,把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通通都利用起来,才能达成目标了。 就在次日午后,一封请柬又被送到了赵乾哲的面前,正是太守荀寅请他往自己府中饮宴的邀约…… 第775章 合作(下) 坐着去往荀寅府邸的马车里,赵乾哲手里还把玩着那份请柬。 本来他都打算这两日离开济州了,因为眼下的局势已对自己很是不利。 随着鬼戎被杀败,济州危局解开,自然也就到了各方瓜分好处的时候。 而很明显的是,他这个平天军的代表是这几方势力中最不可能得到好处的一个。 其他人,不管是鲁王、太守荀寅,还是梁州军的人,都因为功劳、声望和实力的增加而将比之前更加的强势,接下来的话语权也必然更大。 尤其是梁州军新来的郭寒,这几日与自己见面时的眼神都颇为古怪,似乎带着怀疑与敌意,这让他感到不自在了。 眼下这局势,鲁地很可能就要和梁州军合并,自己再留于此也没有用了,那还不如尽早回洛阳呢。因为留在济州不但难成其事,而且还有不小的风险。 因为这危险不光来自外边,更来自…… 可就在赵乾哲都打定主意要离开时,荀寅却突然给自己下了请柬,这就让他在好奇之余又多了几分期待。难道说自己还有机会吗? 若不是实在看不到希望,他也不想就此放弃啊,毕竟自己来鲁之前,可是在众人面前夸下海口,说是定能有所收获的啊。 所以在想了昨天一天后,赵乾哲还是决定应邀赴宴。 只可惜,那李济自那日出城后就再未回来,不然让他代自己赴约,就更万无一失了……文学一二 这么一路猜想着荀寅约自己见面的真实意图,赵乾哲的马车停在了太守大人的宅邸之前,然后自有其府中总管人等上前相迎,把他和同车的赵寒山给一并迎到了里头。 虽然这次同行而来的还有好几十个护卫——毕竟济州才刚发生过种种变故,赵乾哲又担心遇到危险,出门自然要多加防范——但这些人在进入荀府大门后,便被请到了另一边厅堂里盛情款待,能随赵乾哲一道而入的,也就只有赵寒山一人而已。 对于荀寅的如此安排,两人倒也没有太大的意见与怀疑。很显然,今日这场宴请可不只是为了喝酒闲聊,对方一定是有什么要紧事与自家谈了。 两人很快就被领到了后方院落,荀寅也颇为客气地亲自在院中等候,一番寒暄后,便又随他进入早备下酒菜宴席的厅堂里,分宾主各自落座。 然后,又是如今酒席宴上最普通的敬酒闲话,就好像对方真就是为请自己前来把酒言欢,可赵乾哲心知肚明,自己与之可没有这么深的交情啊。 直到酒过三巡,三人面上都有些见红后,荀寅才笑呵呵道:“赵公子一定很奇怪本官为何要请你前来吧?” 赵乾哲轻轻点了下头,算是承认了,然后继续听对方把话说下去。 “我也不瞒你,今日请赵公子过来,确有要紧事与你相商。只是因为事关重大,怕隔墙有耳,所以才定在家中宴请,还望公子你不要见怪。” “不敢,不知荀太守究竟有何要事与在下相商呢?”赵乾哲立刻来了精神,正色问道。 荀寅却不急着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赵公子此番来鲁,其实也是为了替平天军争取我鲁地之助,甚至是投诚吧?” 赵乾哲默然,这点甚至都不需要直说,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 “可现在这情况,你觉着还能达成所愿吗?” 这话又引来了赵乾哲的一声冷哼,这不明摆着的吗? “所以在下想问的是,在公子看来,你们的底线是什么?” “底线吗……”赵乾哲皱眉思忖了一下,“鲁地就算不能为我所得,也绝不嫩个落到鬼戎人或梁州军的手上!” “那你们又能为此做到哪一步呢?” “等等!”赵乾哲突然打断了对方引导话题的主动权,目光落定在荀寅身上,“荀太守这是想与我平天军合作?” “这有什么意外的吗?”荀寅反问了一句,“我济州城内的情况赵公子也看到了,我与鲁王并不对付,现在他与梁州军走得极近,我自然只能另找助力了。 “我也不瞒你,对我来说,鲁地倒向哪一边都无所谓,我只在意这里的一切是否能由我做主,而不是由那个不学无术的鲁王!” 这话让赵乾哲的精神更是一振,这可真是个意想不到的好消息了,当即振奋道:“荀太守这是想与咱们平天军合作了?” “对,就不知赵公子你可有兴趣啊?” “可你就不怕如今陈兵在城外的梁州军的报复吗?他们可是随时都可以再出兵攻打梁州。何况,城中还有鲁王等人可为其内应……” “赵公子你这就过虑了,本官敢保证,他们绝不敢真对我济州用兵,不然他们一直以来的友好伪装不就彻底被撕开了吗?纵然能拿下我济州,那鲁地其他各城呢?” 赵乾哲仔细想来,还真有些道理。 “至于鲁王他们,就更不足为虑了。你也看到了,此番最终能大败鬼戎,除了及时杀到的淄州兵,本官也是居功不小。如今城中将士多有对我表示敬服者,只要我开口,至少短时间里,城中兵马皆可为我们所用! “再加上还有你们平天军随时可以入鲁,自然更能让他们不敢乱来了。而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凭此把济州的控制权从他们两家手上夺回,至少也得让济州,让鲁地在两家之间保持中立……这样一来,公子你的目的不就达成了?” 赵乾哲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位,慢慢的心里就有了一个猜想。 这荀太守说这么多,做这么多,其实也是想独掌济州大权啊,就跟如今天下各地的势力一般,想要在这乱世之中,获得一片真正属于自己的地盘。 这么想来,他心中最后的一点疑虑也就迅速消散,当即举杯:“在下明白了,我愿意与荀太守你合作,来,干一杯!” 荀寅见状也露出欣喜的笑容来,当即举杯相就,然后又接连举起杯来,向赵乾哲和赵寒山频频敬酒,直把二人喝得一阵头脑昏沉,竟不知不觉便醉倒在席案之上。 第776章 偷天换日(上) 当赵寒山自醉梦中缓缓醒来时,惊讶地发现自己并不在刚才饮宴的厅堂上,而是躺在了一间布置典雅的客房之中。还有,外头的天色,居然早已黑了。 要知道,他们今日可是来赴午宴的,醉倒时也才过中午不久,现在天已黑尽,就意味着自己竟已睡了半天之久。 还有,公子呢? 在脑子终于清醒过来后,赵寒山便是一个激灵,赶紧翻身下榻,开门就往外走,然后正撞上个欲过来探看的仆从。对方立刻惊喜道:“赵先生,您可算醒来了。” “我家公子呢?”赵寒山颇有些性急地问道,生怕赵乾哲真出了什么事情。 毕竟现在他们在济州城的处境确实不怎么好,难保今日这场宴会藏着什么阴谋。 “赵公子正在前边与我家老爷说话呢,也是他让小的来看看赵先生你是否醒来的。” 赵寒山这才松了口气,又不觉有些汗颜,自己怎么就会醉得如此厉害呢?实在是不该啊…… 在心中略作检讨后,他才让那奴仆领了自己一路赶去前方厅堂,然后就看到赵乾哲果然正笑吟吟和荀寅说着话,似乎关系又亲近了些。 “寒山,你可算是醒来了,正好,我有事想要吩咐你做。”见他到了门前,赵乾哲又是一笑招呼道。 “公子请说。”赵寒山忙应道。 “我想让你先回洛阳。”这第一句话,就让赵寒山为之一惊,都以为自己还在醉梦中,听不懂话呢:“公子,你是让我先回洛阳,那你呢?” “我在此自然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办,与荀太守一起想法把济州保住了。”赵乾哲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而你要做的,就是回去跟父亲把此处情况都说明白了,同时,再让我们的人马尽快前来。 “至少也得是陈兵在鲁地边界处,给足其他各方压力,也可确保咱们的安全。” 赵寒山再度不放心地道:“公子的想法我能明白,可留你一人在此是不是过于冒险了?不如我留在此,你先回去……” “这儿有荀太守照拂着,你有什么不放心的?何况你也知道,我是因何才会冒险来的济州,若就这样回去,难道就真有利了吗?” 这说法确实在理,赵寒山也清楚自家公子如今在洛阳的处境。这要真一事无成地回去,恐怕接下来的日子可就不那么好过了。 可他也依然有着自己的想法:“那不如就派其他人回去报信,还让我继续留在公子身边,也好有个照应……” “派什么人去?其他人能有你让我放心吗?”赵乾哲说着,神色郑重地盯着赵寒山:“寒山,你我是什么关系,我也就信你不会因为洛阳的情况而背叛我了。所以此事必须由你回去才叫我真正放心。 “至于济州这儿,你也大可放一百个心,我还有太多大事未做,又怎么可能让自己陷入危险呢?” 面对这一番情真意切的劝说,赵寒山还真就被说动了:“那……那我明日就回洛阳?” “对,越快越好。只有你在洛阳把事情办好了,我在济州才能成事,从而真正立下大功回去,让父亲他们对我刮目相看。” 赵乾哲还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的安全你不必担心,我已决定接下来就住在荀太守这儿,如此,无论谁,都不会再对我不利。” “好吧……既然公子已拿定了主意,那我遵命便是。”赵寒山抱拳应道。 虽然他的心里依然满是惊讶,不知赵乾哲为何会这么性急就定下如此重要的决策,但仔细想来,似乎又深有道理。衛鯹尛说 所以,还是遵照意思办事,只希望一切都能顺利了。 赵寒山很快就离开了荀府,今晚稍作准备后,他决定明日天一亮就出城回洛阳。 只是满怀期待的他并不知道的是,在他正式离开后,身后的赵乾哲和荀寅都露出了放松和一切都达成所愿的笑容来。 然后,就见赵乾哲又笑道:“走,现在咱们去看看那位赵公子吧。” 两人很快就转到了后边另一重由好些人把守的院落,来到一间前后也都有人严防的屋子里。 在这间屋子的床榻之上,赫然正躺了个兀自尚在醉梦中的赵乾哲。 这位床上的赵公子,自然就是赵乾哲本人了。 至于此时和荀寅同来探望于他的“赵乾哲”,除了现在化名为李济的孙宁,又还能有谁? 这,才是孙宁此番找到荀寅,合作的计划与目的所在了。 如果只是对付赵乾哲的话,孙宁有的是办法,哪怕是想取其性命,也是轻而易举。 但孙宁所谋更大,不但不能让赵乾哲死,还要瞒过所有人的耳目,尤其是赵乾哲身边亲近之人,然后再来一手偷龙转凤,偷天换日…… 这一来,难度可就要比直接对赵乾哲下手,把他杀死或绑架之类的难上太多了,至少要瞒过如赵寒山等亲近之人就极其艰难。 所以他才会想到找荀寅合作,因为只有这位荀太守能让赵乾哲放下戒心,从而乖乖入套,被自己取而代之。 而至少目前看来,孙宁的计划是施行得极其顺利的。 只靠一些加在酒水中的迷药,就把赵乾哲和赵寒山同时迷倒。然后自己再以赵乾哲的身份把最可能识破自己身份的赵寒山支回洛阳。 那接下来,孙宁便可以一面从真正的赵乾哲口中问出自己想要的东西,一面扮作他,在济州城里与梁州军与鲁王等人好好周旋一番了。 心中笃定的他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旋即才上前几步,拿手在兀自昏睡的赵乾哲脸上用力拍了两下:“醒醒,醒醒。” 正处于美梦中的赵乾哲直到脸上有些疼痛,才悠悠醒转,一时都不知身在何处,口中还嘟囔有声:“作甚……” 但随即,睁开眼看到闯前所站之人模样的他便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满是震惊,甚至是带着几许惊恐地大叫道:“你……你是什么人?” 第777章 偷天换日(中) 如果有一天你突然醉酒醒来,然后发现床前站了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还穿着之前一样衣衫的家伙微笑着看着自己……恐怕任何一个人都会感到恐慌。 赵乾哲此时也是同样的情绪,心跳不断加速的他,身子都有些颤抖了。而更让他感到强烈不安的是,面前之人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慢悠悠道:“在下自然就是赵乾哲了……” “不!”赵乾哲当即怒喝,“你到底是什么人,竟敢假扮我……”话出口后,他突然心中一动,真相已被他想到,“李济,是你!” 这天下间,能与自己长得如此相似,连自身都差点看不出分别的来的,也就只有这么一个人而已了! 孙宁这时也没有再与之戏耍的意思,笑容一敛:“赵公子你还是挺聪明的嘛。” 赵乾哲脸色再变,虽然确认了这位身份,但他心中的不安却是越发的浓郁了:“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个李济身份成迷,能力又随着一次次的事情而展现得越来越强,到最后,甚至都能带兵出战,而且竟然还敢不顾后果地去灭孔氏一门。 对此人,赵乾哲早没有了之前欲利用其与自己容貌相似的特点,将之控制在身边,以为己用的想法了。甚至对于他之后再无音信,还挺乐见其成的,最后此人永远不要出现。 可结果,这家伙竟以这么一个方式突兀地出现在了自己跟前,而且还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眉宇间还带着嘲弄之意:“赵公子,刚说你聪明,怎么就又犯傻了? “在下不是都已经告诉你了吗?我接下来就会成为赵乾哲……” “你做梦!”赵乾哲顿时怒斥道,“你我纵然容貌颇为相似,但你根本不了解我平天军内的情况,更不知道我的许多事情,你凭什么假扮我?” “所以在下就只能请赵公子你好好配合,将自己知道的一切东西都如实相告了。”孙宁回答得彬彬有礼,一如赵乾哲平日待人。 但是这副模样落到他本人眼中,这话传入他耳中,却让赵乾哲心中的恐惧感愈发强烈,身子更是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只是他的态度依然坚决:“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让你如愿,更不会向你屈服。要杀就杀!” 孙宁笑得更欢了,还轻轻拍了拍手掌:“赵公子果然英雄,叫人佩服啊。不过,你觉着你这话我会信吗? “若是换做一个不熟悉你的人,或许还真可能被你现在的态度给骗到了,但我却不会。我可是太清楚你了,你是个惜命之人,不然也不会费尽心思,找我这么个陌生人做你的替身了。” “你……”心中的虚弱被人一言揭穿,让赵乾哲既感羞恼,又觉愤怒。 而孙宁这时又把笑容一收,寒声道:“还有,我虽然不舍得杀你,但对你上些手段却是轻而易举的。 “看赵公子你细皮嫩肉的,这辈子应该没吃过什么苦吧?可听说过这天下有数十种杀人不见血,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酷刑吗?正好,在下还真掌握了一些,长夜漫漫,不如就在赵公子你身上一一试来,如何?” “你敢!”赵乾哲虽然怒斥着,身子却不受控制地朝后一缩,完全是一副色厉内荏的表现了。 他确实是感到害怕了。 虽然赵乾哲一向自诩能力出众,头脑精明,甚至还有一定的领军作战的本事。可是,他终究没有真正经历过生死危难,没有遭受过死亡的磨练,心性自然不可能真个坚韧如铁。 而且,他一直以来视为底气的,也就是自己的身份和平天军这股力量而已。 可现在,这些东西显然都没用了,这就让他更为惶恐失措,只能是虚张声势一番。只是这点放到孙宁眼中,就是一个笑话。 “怎么,你不信吗?”孙宁知道对方还抱着最后一丝侥幸,所以必须让他吃些真正的苦头,才会好好合作,便扭头对身后的荀寅道:“太守大人,还请让人端盆水,再拿些无用的纸张进来。” 荀寅有些疑惑地看看孙宁,不知要这些东西做什么,难道还能凭此恫吓对方不成? 但随后,他还是点头答应一声,去门口交代,让下人送了东西来。 也是直到这时候,赵乾哲才发现房中还有另一人,居然还是之前与自己相谈甚欢,达成合作的荀寅荀太守。 这发现让赵乾哲先是一阵恼怒,很明显,自己是落到他们陷阱之中了。亏自己还以为荀寅是真与自己一边的,还想着要与之合作一把呢。 但斥责的话才刚到他嘴边,他便猛然醒悟过来,现在哪是追究这个的时候,求人救自己都来不及呢。 这儿一看就知道是在荀寅家中,只要他改变主意,一个身份低微的李济,又能把自己怎样? 所以赵乾哲即刻开口:“荀太守,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若出了事,平天军一定不会放过你和整个济州,你可不要被此人的花言巧语所欺骗,做出让自己后悔终身的事情来啊!” 但门前的荀寅却压根没有理会,只自顾把事情吩咐下人,便又转了回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孙宁也乐了:“赵公子,你是不是还没弄清楚自己的处境啊?不,应该说现在的你早不再是什么赵乾哲赵公子了,我才是赵乾哲。所以荀太守现在帮我,就是在和我平天军合作啊,我们又怎会对他不利呢?” “你……”赵乾哲登时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了。半晌后,才低声相求:“李济,你可别忘了之前可是我让人把你从河中救上来的,不然你恐怕早就死在那儿了。 “做人就算不报答这等救命之恩,也不能恩将仇报吧?” 此言一出,就连一旁的荀寅脸色都有些变了。 他还真不知道两人间还有着这么一段瓜葛,如果赵乾哲所言是实,那面前这个李济就成了恩将仇报的小人了,自己还能信他吗? 第778章 偷天换日(下) 在荀寅不无警惕的目光注视下,孙宁又笑了起来。 只是这笑容里却满满的都是讥诮与不屑:“赵公子你确实救过在下,此事我也不敢或忘。不过有两件事,我倒也要问一问公子你了。” 不等对方给出反应,孙宁又快速接上道:“其一,当初我被你们救起之后,曾于朦胧中听人提到,我对你还有用处。而之后,你也果然把我留在身边,让我做你替身,多次赴宴冒险。却不知,这可是你之前让人将我从河水中救起的真正原因啊?” 这一问让赵乾哲的脸色再是一僵,没想到这家伙居然早就知道自己的心思了……所以他也就早就想要对付自己了吗?自己当初到底是救了怎样一个人啊? 孙宁还在继续侃侃而谈:“其实即便你救我另有目的,想要利用于我也就罢了,毕竟我这条命确实是被你所救,你确对我有救命之恩。 “但是,真论相救,我不也救过你吗?之前去见鲁王时遭遇行刺,要不是我于旁及时出手,恐怕赵公子你早就命丧当场了吧? “所以真论起来,你对我的救命恩情早已抵过,而且之后我更是多次出手帮你,为你甚至还带兵血战鬼戎大军,你总不能说这一切都不足以报答你对我的救命之恩吧?” 赵乾哲脸色发白,张了下嘴的他发现自己真没法与之争辩了,因为这些都是事实,自己挟恩图报的心思也早被对方洞若观火了。 “噢,对了,还有对付孔家,我也是因为你赵公子有所求之下,才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去灭门孔氏!然后现在你还妄图拿当日的救命之恩来要挟于我,说我是恩将仇报的卑鄙之人。赵公子,你不觉着自己太贪心了吗?”衛鯹尛说 随着孙宁把话说完,赵乾哲彻底无言以对,而荀寅脸上的神色也重新恢复淡然。如此看来,这个李济为人还是有底线的,至少不是真正的卑鄙小人,那就可以合作。 也就在这时候,门外有奴仆送来了一盆清水和需要的厚厚一叠纸张。 孙宁也不再与赵乾哲废话,冷然盯着他道:“我最后问你一遍,你可愿意好好配合,把自己知道的关于你,以及洛阳平天军的一切都如实交代吗?” 赵乾哲虽然脸色发白,但态度依然坚决:“你做梦!” 好了,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直接上手段便是。 孙宁自然不用自己动手,只随意指了指那几个送东西来的奴仆:“你们几个,按住了他的手脚,再拿一张纸,放他脸上。” 在荀寅的默许之下,几名家奴也没客气的,直接上前,就把本就还处于虚弱中的赵乾哲给按翻在了床榻之上。 然后另一人则拿纸覆盖在了他的脸上,再听从孙宁的指挥,往上头倒了点水,再往其上继续盖纸。 开始时,荀寅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样做法能有什么用处。 可随着几张纸陆续被弄湿后糊在赵乾哲的脸上,他本来挣扎的身躯渐渐失去力量,变作痉挛后,荀太守终于是明白了过来。 这真是杀人不见血的狠招啊! 这手法用到人身上,恐怕要比拿鞭子抽打,拿烙铁烫他更叫人感受到痛苦折磨了。没见才一会儿工夫,赵乾哲的身上已是大汗淋漓,连下体都有些湿出来了吗? 而孙宁就这么好整以暇地在旁观察着,一副完全不当回事的模样。 事实上,他刚才真没拿大话威吓赵乾哲,作为曾经的雇佣军中人,他确实有着许多花样百出的手段来折磨人。 就是那些身体强健的战士,在这些手段下也会被折腾得生不如死,最后只能乖乖交代一切,更别提他赵乾哲只是个普通公子哥了。 也正因为此,孙宁用上的也只是所有刑罚中伤害最小的一种,只让他知道厉害就可以了。 眼见对方的痉挛都越来越慢,孙宁知道他快抵受不住了,才一摆手:“先停一停,让我问问他可有改变主意。” 纸张很快就被揭去,窒息多时的赵乾哲只觉自己都快断气了,当即就大口大口地作着呼吸,就跟一条离了水的鱼似的。 而这时,那个让他感到汗毛倒竖的声音又再度响起:“赵乾哲,你现在可改变主意了吗? “我不介意你继续坚持,反正我有的是时间,也有的是手段。就是不知道你能熬过几样而不死。” “你……我要是死了,你的阴谋也必然无法得逞……”赵乾哲努力回道,只是声音显得那么微弱。而且,这话听着也显得格外可悲,居然是拿自己的命来破坏孙宁的计划了。 孙宁却撇嘴一笑:“那样我也没什么损失啊,无非就是没法达成所愿而已。大不了我到时离开济州便是,天下如此之大,我哪儿不能去。” 这下,赵乾哲是彻底无话可说了,他的心理防线也彻底被突破。 对他这个一辈子都没遭过什么罪的公子哥来说,无论是就这样惨死,还是不断受罪,都是没法接受的。 既然一切都已经无可更改,他唯一能做的,就只剩下低头认输,乖乖配合了。 在一段时间的沉默后,他终于说道:“我要是把一切都告诉你,你会不杀我吗?” “当然,我与你并无太深的仇怨,你还救过我呢,我李济可不是个以怨报德的卑鄙小人。” 这话落到赵乾哲耳中是那么的刺耳,就连荀寅都不禁皱了下眉头。 但眼下看来结果已然注定,而且是对自己大有帮助的,荀寅自然明智地选择与孙宁站在同一阵线了。 孙宁则满意而笑:“看来赵公子你终究是个聪明人,那就请你保持这份清醒,不要再做出愚蠢的事情来,更别试图用假话来欺骗于我,不然,你知道会是个什么后果。” 当下里,他也不给对方歇息的时间,便迅速开口盘问起关于平天军,关于他赵乾哲和其中人等的种种关系。 这一番盘问,细致却又没有什么条理,有时两个问题完全不搭着,有时之前问过的他又会重新再问,为的自然就是确认对方没有欺骗自己了。 而这一轮讯问足足持续了两天时间。 第779章 偷天换日(终) “我那两个兄长赵乾惠和赵乾顺一直都想着要压制我……因为我与他们并非同一个母亲……” “那支持你的人呢?” “是我的舅舅钟楚才和曲将军,他们有心让父亲把将来的位置传给我……” “你之前让我做你替身就是在防着他们吧?” “对,我两个兄长行事一向霸道狠辣,是肯定不会让我在此立下大功回去的。只是没想到之后鲁地竟发生了这许多的变故,想来现在他们应该已经消停了。” “现在除了你父亲赵广校外,平天军里还有什么势力?” “还有两方之人,都是与我父亲一同起兵的,一个是秦德玉,一个叫李万年。他们和我家不同,都只是平民出身,所以论起在洛阳等地的号召力远远不足,那些投降的文武官员,都只认我父亲。 “只是在各路军将中,他们倒是有着不小的影响力,这一点我父亲也颇为头疼,还曾想过要收拢军权,只是最后却为了一致对外而不了了之。” “你们赵家到底有何高人一等的出身?” “我们是……赵宋后人。” “你有几房妻妾,可有儿女了吗?” “有一妻二妾,还有两个儿子。不过我并没有经常与他们见面,实在是事情太多,不敢分心。” 两日下来,孙宁已重复盘问了对方数百个大大小小的问题,从而对赵乾哲的情况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比如刚刚所问的这些,之前也曾仔细问过,而且次序也完全不同。而得到的答案却是完全一致的,显然这都是真的,不然赵乾哲断然做不到如此流畅,不假思索给出回答。 孙宁由此也不禁要发出一声叹息,这平天军的情况可比自己之前所了解的更加的复杂啊。 原来这平天军居然还和两百年前就被大越取而代之的赵宋王朝有着如此之深的联系。 作为被后世称为大送或大怂的赵宋王朝,孙宁自然也没任何好感。 对外族唯唯诺诺,对内部重拳出击,说的就是他老赵家了。 然后在被大越太祖皇帝取而代之后,这赵家几百年来不但不思己过,夹着尾巴做人,反而总是图谋着再夺江山。 据说百年前,赵家就曾在暗地里鼓捣出个什么罗天教,然后被朝廷一顿收拾,最后烟消云散。不想再过百年,他们居然又一次闹出事来了。 而这一回,他们闹腾的更大,连洛阳都被他们给打下了。不过也就那样了,他们在夺下中原不少城池后,又跟自己的老祖宗一样,开始不思进取,对外与鬼戎这样的外族之敌勾勾搭搭,内部又因种种利益而纠缠纷乱…… 所以说到底,这就是老鼠儿子会打洞的一种表现了。 只是转念一想,孙宁又笑了,这何尝不是自己的一个机会呢? 本来,他只是想扮作赵乾哲去洛阳,看能不能在那儿闹出些事情来的。现在看来,自己这回真要成功了,完全是能挑起平天军的内乱啊。 到那时候,朝廷大军说不定就能兵不血刃夺回洛阳,平定这些叛乱了。 这一下,自然也更坚定了他要去洛阳的决心,哪怕这么一来又要耽搁好长一段时日,哪怕这么做,势必依然有着相当的危险。 但与可能得到的收获相比,这样的冒险举动显然是合算的。 就在他暗自有了决定,还想再问问赵乾哲一些细节时,房门被人轻轻敲响:“赵公子,贵属正在外头求见。” 做戏做全套,为了尽快进入角色,孙宁这两日就已经让人称自己为赵乾哲了。闻言他稍稍一愣,但还是点头答应一声:“你们看好了他!”然后起身出门。 房中憔悴不堪的赵乾哲脸上的神情那一个古怪与纠结,自己就这么真被人给取代了? 更纠结的是他的内心,自己是该希望他迅速暴露呢,还是不要暴露呢? 要是后者,自己恐怕死定了吧? 孙宁不知对方想法,只顾扮演后赵乾哲的角色,以一副翩翩公子的姿态走出去,看到脸上带着焦急的下属,便随口道:“赵海,因何事如此不安啊?” 这赵海也算是赵乾哲贴身的几个手下之一了,按道理应该很熟悉自家公子。但此时面对这么个假冒货,却没有看出任何不妥,只不安道:“公子,那梁州军的人和鲁王再度要定下盟约,好像是要让梁州军久驻鲁地,咱们可不能干看着呀。” 这几日来,可不止有孙宁在筹谋大事,济州城里其他势力的人也没闲着。 比如郭寒,他就在借机不断给鲁王施压,让他答应自家大军真正留在鲁地。 虽然说的是双方合作,一起应对鬼戎人。可实际上谁都知道,这分明就是为接下来全面控制鲁地在作安排了。 而鲁王方面,虽然有些不情愿,却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谁让他之前已经犯下了根本性的错误,居然想向鬼戎投降,把柄完全落到人家手中。 一旦事情坐实泄漏,他必然难在鲁地立足。那还不如与梁州军合作,借他们之力来确保自身的安全与地位呢。 至于赵乾哲,或者说平天军的态度,在他们并无大军在城外的前提下,自然不足为虑了。 “公子,赵先生也回了洛阳,眼下就只能由您做主了。咱们该怎么办?”赵海又巴巴地望着孙宁,等着他给出决定。 孙宁心中淡定,那两方的如此行为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但面上却露出恼火之色:“他们还真是不把我等放在眼中啊。既然如此,就别怪我赵乾哲让他们难堪了。” 说着,他看一眼旁边的荀寅:“荀太守,这回咱们该亮明身份,让他们知道这鲁地到底该由谁做主了!” “那是自然!”荀寅立刻应道,他早等着这一刻了,这次必让鲁王彻底颜面扫地,再难拿到任何权力。 “那咱们这就去会会他们!”孙宁当即起身。 这次前往见那鲁王和郭寒等人,一是为了鲁地之事,二则是为接下来去洛阳做一个预演,看看自己扮演的赵乾哲是否可以做到不让任何人起疑。 第780章 鲁地谁为主(上) 大堂之内,书案之上,一式两份的盟约齐齐摆在那儿,只等双方最后签字落印了。 鲁王拿过自己的藩王印玺,用力按在其中一份的最后,脸上流露出长松一口气的表情来。 这份盟约签下,还有白纸黑字可为凭证,那今后自己可就安全了。 哪怕之后鲁地真为梁州军所得,自己也算是他们的盟友,荣华富贵肯定是少不了了。 而郭寒也很高兴,这次率军来鲁,虽然有所损伤,但最终结果还是相当不错的,也算是自己正式为父亲夺下了一大块地盘,那自己将来在军中的地位就愈发稳固了。 至于赵乾哲和平天军等人接下来会有何反应,他们便完全不放在心上了,现在这儿做主的便是他们,谁敢反对? 就在这时,厅门处却传来一声沉喝:“慢着!” 旋即,就见几人一步步走进堂来,郭寒扭头一看,双眉就是一跳,居然正是自己刚在想的赵乾哲来了,而其身旁,居然还跟着个济州太守荀寅。 不过还是那句话,现在一切在我,你来了又如何? 所以郭寒即刻道:“赵公子,你消息还挺灵通啊,但眼下之事可由不得你了!” 面前的“赵乾哲”却压根没有理会他,就这么从他身旁走过,目光却落到了又一次拿起印玺,要往下一份盟约上盖去的鲁王:“王爷,你听不懂人话吗?” “放肆!”左右的王府之人顿时沉声呵斥道,就算你身份不一般,也不该如此无状! 鲁王脸色也是一沉,冷笑道:“本王要做什么,还容得你一个外人指手画脚?” “谁说我是外人了?我已与荀太守达成一致,今后也算是鲁地的自己人!”孙宁说得理所当然,脸上却不忘挂着赵乾哲招牌般的温和笑容,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 荀寅也极其配合地跟着道:“不错,本官已经和赵公子以及平天军达成盟约,今后攻守一体!” “放肆!”这回怒斥的却换成了鲁王,他猛然斥道,“荀寅,你什么身份,竟敢如此擅作主张?” “荀太守乃当初大越朝廷所任命之济州太守,自然有权决定济州归属。倒是你,一个手中并无实权的藩王,凭的什么以鲁地之主自居?居然还敢将鲁地各城卖与他人?” 孙宁讥诮反诘道:“更何况,现在的大越朝廷都已不复存在,你一个藩王哪来的权力为济州军民做主?” “你……”鲁王顿时一窒,虽然心中满是怒火,可一时间还真就拿不出个合理的说辞来了。 毕竟他从来就不是那能言善辩之人,以往这些事情都有下面的人,尤其是孔文曦这样的亲信来帮着应付。 但奈何这次事变后,孔文曦早被视作鬼戎内应,一刀处死,现在一时又哪来的可用之人呢? 孙宁压根不给他应对的时间,又冷笑道:“还有,你别忘了自己之前做下的又是什么事情。勾结鬼戎,欲献鲁地与外族,像你这等数典忘祖,卖国求荣之人,居然还妄图以什么藩王自居,真真是恬不知耻! “似你这般为一己之私,而不断将并不属于自己的土地城池和百姓割让与人者,从古至今,也就只有石敬塘一人而已。而比之石敬塘,你更为无耻,至少他只割一回,你却连割两次! “我若为鲁地军民,纵然是死了,也不会认你为自身之主,我也相信,无论是济州,还是鲁地其他州府,只要是个有些血性和担当的男儿,就不会认你这个鲁王!” 一番话说出来,如刀如剑,直堵得鲁王半句话都回不出来,整个人不断颤抖着,呼吸急促,脸色更是阵白阵红,似乎随时都可能厥过去。 荀寅这时也迅速跟上:“不错,鲁王这些年来纵容门下之人为祸济州,早已惹得天怒人怨。现在又连续两次欲以我鲁地换取一己之富贵,我荀寅再不才,也不会从你这样的乱命,我济州三十万军民,也断不会受此摆布!” 说着,他突然一把探出,将那两份盟约抢在手中,再用力一阵乱撕,将之扯了个粉碎:“别说这东西还未落定,就算真签下了,我们也不会认的!” 两人的这一通指摘发难,把堂上其他济州官吏人等都给看傻眼了。 这里头其实也有不少不认同鲁王这一决定,只是碍于身份不够,又没胆量与鲁王和郭寒为敌,才不曾出声反对。 而现在,有了这二人带头,大家的心思也就活泛了,当即就有人也迅速跟上:“荀太守说的是,我等绝不向梁州军屈膝投降!” “我们绝不降!”其他人也纷纷跟进,到最后,连王府内外的一众兵马,都齐齐发出了相同的呐喊。 这下,不光鲁王震惊,就连郭寒,也被这突然的变故给打懵了。 他刚才所以没有直接加入纷争,是觉着鲁王可以应付此二人,自己终归还算是外人,于情于理,也该由鲁王这济州和鲁地之主来处置二人。 可谁想转眼之间,事情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鲁王竟一下就成了孤家寡人般的存在了。 但在转念之后,他又迅速明白了过来,问题出在哪儿。 鲁王确实不得军心和人心啊。 倒是之前看似在济州地位还在鲁王之下的太守荀寅,因为前几日强令出兵的担当,便让他在军中树立起了极高的威信。 尤其是在这等时候,他一表态,下面之人自然更愿意听从跟随…… 失策了。 自己该想到这些,与荀寅结盟的,而不是找鲁王。 现在倒好,却让赵乾哲抢了先。 但后悔已经迟了,而且那赵乾哲此时又挑衅般看了过来:“郭寒,我劝你还是打消那点心思吧。今日之鲁地,可不是他鲁王能说了算的,而是该由鲁地所有百姓和将士来定自己的立场和将来。 “而我更相信,他们绝不会愿意归附于你梁州,就如他们不会向鬼戎屈膝投降一样。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第781章 鲁地谁为主(中) 郭寒盯着不断放话的“赵乾哲”,这个人给自己的感觉很是奇怪,既陌生,又熟悉。 陌生在于此人与自己前些日子所见的赵乾哲有着很大区别,变得比那位赵公子要锋芒毕露,胆子看着更是大了许多。 而熟悉,则在于这等行事风格,自己似乎真在以前见识过,而且那人的行事更为大胆,甚至敢在梁州闹出大动静! 难道是他? 一个名字猛然跳出心头,可旋即又被他强行否定了。 孙宁那可是一国皇帝,就算现在天下动荡,皇帝之尊早已名存实亡,却也不可能真犯如此大险在鲁地济州,还与自己等当面对质。 而且,即便退一万步来说,这位真是孙宁,那赵乾哲呢? 赵乾哲可是平天军的人,而平天军更是天下彻底大乱的元凶,说双方势同水火都保守了,又怎可能联合在一起呢? 所以这一定是自己过于敏感了,只因这人的模样和孙宁太过相似,今日又表现得锐气逼人,才会生出这等不切实际的念头来。 郭寒很快就把这古怪的念头给压了下去,只冷笑道:“赵公子,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身份了。你也不是鲁地之人,现在只是洛阳平天军的人,居然就代表鲁地之人如此开口,实在可笑。” “可笑吗?在下这不过就是仗义执言罢了。我也相信,这正是所有鲁地军民心中所想!”孙宁半点不让地与之对视,“你若不信,大可听听外间将士们的呼声!” 确实,直到现在,那阵阵不愿降于梁州军的呼喊声还在外头持续着呢,这一事实也让郭寒的脸色又黑了三分。 而一旁他的盟友鲁王,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因为他已确认了一点,自己这回是彻底败了,彻底被济州军民所抛弃。 或许之前他还想自欺欺人一番,想着通过与梁州军合作,来让大家承认自己依然是鲁地之主……可荀寅他们的到来,就跟一巴掌甩在他脸上,把他的这一迷梦给彻底打醒了。 只微一扫,郭寒就看出鲁王再帮不了自己,只能是自己单独再上。 而即便如今情势不利,他依然只能选择继续硬顶:“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你不是鲁地之人,甚至仔细看来,你和鲁地更是对立的仇敌,你觉着大家会信你的这番说辞吗? “要我看,这分明就是你和荀寅两人联手的阴谋了,想把我梁州军赶走后,再让平天军夺取鲁地。你们真是打得好如意算盘啊!” 这番诛心的话还真就起到了一些作用,至少堂上其他一些鲁地官员脸上露出了几许怀疑来。 是啊,赵乾哲不也一样是外人吗?而且比之同属朝廷一脉的梁州军,他们可是真正的叛军啊。 就连荀寅,这时都不好开口帮着说话了,不然只会越描越黑,让大家对自己也产生更大的怀疑。 孙宁见此却是哈哈一阵笑:“郭寒,你还真是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不错,我的身份不会有变,但,我对鲁地的态度却绝非如你们所想,我就从来没有想过要拿下鲁地,使这儿变成我平天军的地盘。www.wenxue一二.Com “我要的只是保持原状,只是让鲁地继续为我等诸方的一个缓冲地带而已。 “我刚才就说了,鲁地之主乃是鲁地之军民,而不是什么鲁王,什么少帅,自然不属于我赵乾哲!” 他这话一出,态度一亮,顿时就让郭寒没了话讲,神色里更满是惊讶与难以理解。 竟是这样吗? 可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决定? 自己也好,他赵乾哲也好,来济州不就是为了夺取此地控制权吗? 现在居然当众提出不再觊觎鲁地,这会是真的? 孙宁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的这份疑虑也迅速消散:“我赵乾哲在此当众立誓。若我真有吞并鲁地之心,便让我赵乾哲天打雷劈,死于万箭之下!” 好嘛,这是当众发誓,以表明自己的立场了,这下是真不可能再有回旋余地了。 就连郭寒都相信了他的说法,更别提其他人了。 虽然大家依然有着疑惑,但事实却已摆在眼前。 在死死盯了对方好一会儿后,郭寒又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那又如何? “姓赵的,你真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梁州军拿下鲁地了吗?你也不想想现在的济州到底由谁说了算! “我有大军就在城外,只要我一个命令,他们便能杀入济州,到时别说夺城,就是把你们全部杀死,都只在我一念之间!” 软的不行,那就只能来硬的了。 既然没法用和平手段夺取鲁地,那郭寒不再伪装和善,直接用抢的便是。 他这次来鲁,本就带着夺下济州,并由此吞并整个鲁地的意图,就算直接与鲁地和平天军撕破脸,也在所不惜! 周围众人再度变色。 直到这时,大家才猛然醒悟过来,决定鲁地归属的从来不是什么立场,什么身份,说一千道一万,真正主导鲁地动向的,只有实力! 而就目前来看,济州兵马也就那样,又怎么可能挡得住如狼似虎的梁州军呢? 那可是能轻易夺下洛阳,又能与鬼戎铁骑杀个难分轩轾的存在啊。 一旦对方真狠下心决定夺城,济州城破只在旦夕之间。 这一刻,所有人的心思再度发生了转变。 如果说之前,他们还真有心接受“赵乾哲”的说法,想要继续独立在几大势力之外——毕竟自己当家作主当然要好过成为他人附庸,要仰人鼻息过活——那现在,为了自身安全,他们又开始倾向于归降梁州军了。 毕竟,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看出他们心态上的转变,郭寒底气更足,一步步走向孙宁:“赵乾哲,现在你知道咱们之间真正的差距在哪儿了吧?你要是现在跪下来向我求饶,我或许还能考虑放你离开。不然,今日你的首级就能悬挂于属于我郭家的淄州城头!” 随着说话,杀气迎面扑来。 似乎只要孙宁摇头,等待他的便是死亡! 第782章 鲁地谁为主(下) 在如此威胁下,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孙宁嘴角却微微提了起来,他笑了。 笑容中满满的都是讥诮与不屑,而品出其中意思的众人,又是一阵疑惑,你居然到了这时候还露出这么挑衅般的笑容? 真觉着对方不敢杀你吗? 就算你是平天军主帅之子,也不能托大到这般地步吧? 梁州军和平天军从来都是对手,可没什么情面好讲。 而且郭寒年纪也不大,一旦动怒真出手杀了你,不管后面会发生什么,你可就真要死了。 郭寒的目光果然变得犀利起来,真就动了杀机:“你笑什么?”要是对方的回答再度触怒自己,他不介意让恫吓变成事实。 孙宁依然是那副看傻子一般的笑容模样:“我刚才就说过,鲁地之主不是你我或劳什子的鲁王,而是鲁地的军民百姓。看来你是真一点都听不懂啊。 “你以为就凭你那几万梁州军就能在此为所欲为了?你觉着济州守军远不是梁州军对手,所以就觉着再无对手?那要是其实他们还有一支援军呢?” “什么援军?你们平天军到今日都还没入鲁地……” “我指的并不是平天军,而是淄州军。” 这话让郭寒神色陡然一僵,其他人也是一样,然后才都恍然大悟。 是啊,大家怎么就把这一支属于鲁地的大军给忘了? 相比于之前只能龟缩防御的济州军,淄州军的战力可就要强太多了。 他们可是敢于正面拦截鬼戎铁骑,并与之杀个难分难解的存在。 或许淄州军论战力依然不敌精锐的梁州军,但,若是再加上数量可观的济州守军呢? 要知道,这儿可是他们鲁人的地盘,天然就占据了地利人和,再加上道义上的天时,梁州军还能有胜算吗? 一时间,郭寒之前的气场迅速被压下,他的脸色也终于变了。但他并没有就此放弃,依然强行道:“淄州军到底是个什么想法谁也不知道,说不定他们此来只为破鬼戎,并不想搀和进此番争夺。” “是吗?问问他们的主将,你自然就知道了。”孙宁一笑。 也就在他话一落后,堂外又见一人铿锵而入。这个浑身甲胄齐全的将领直接来到荀寅面前,叉手行礼道:“末将淄州守备董慎,见过大人!” 不需要更多的说辞,只这行为,就足以证明他,以及整支淄州军的态度与立场了。 这堂上还有其他官员,还有鲁王,可董慎却只向荀寅这个济州太守见礼,显然接下来他也只会听从荀太守的命令行事了。 荀寅精神顿时一振,偷偷瞥了眼孙宁,想不到他还有这等本事,将淄州兵都给拉到了自家一边。这下,自己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他当即就低咳一声:“你淄州将士可都入城了吗?” “回大人,是的。就在刚刚,我大军已从济州西门入城,随时可与济州驻军合并,一同对敌!”董慎的回答简单干脆,意思也传达得很是清楚。 现在两地兵马合在一处,又有城池可为依托,城外梁州军再想强攻,那就真是在自取灭亡了。 这让包括郭寒在内的所有人脸色再变,心态再度发生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幸好自己等尚未主动投诚,不然现在可就难以做人了…… 想不到他们居然还有这等后手安排,这下事情可就难办了。 郭寒心里想着,脸色却依然阴沉:“荀太守还真是好手段啊,居然早就想好如何与我们为敌了。你可考虑过后果吗?” “无非就是与你梁州军正式为敌嘛,我想以鲁地之兵马财富,还不是你们梁州军能轻易强行吞下的。”这回又换孙宁开口了,语气里依然充满了不屑。 都到这时候了,他居然还想用这样的恫吓威胁来吓唬人,也确实够无聊的。文学一二 然后不等对方开口,他的反击也随之而出:“郭少帅,梁州军或许确实要强过鲁地兵马。你们若真全力来攻,鲁地怕也坚持不了太久。 “但这次的战事你也看到了,鬼戎人都杀入鲁地了,其下场如何?还不是只能灰溜溜地退军? “是因为他们不够强吗?不是,是因为他们还没有蠢到不顾一切!因为除了鲁地之外,整个中原还有我平天军,和你们梁州军。一旦他鬼戎真把所有兵力都投入到鲁地,固然能迅速吞下鲁地,可他自家后方重地,就必然会被我等大军所趁,到那时,他们的处境可就危险了。 “同样道理,你梁州军真敢不顾一切,全力以赴地杀入鲁地吗? “你们可比鬼戎人的处境更加凶险,不但北有鬼戎,东有我平天军,在你们的南边,还有个一直虎视眈眈的大越朝廷呢。 “我可听说了,去年到今年,你们就已在大越朝廷大军手下连连吃亏,把两淮和两湖都丢差不多了。 “一旦你们真出大军入鲁,你觉着南边的兵马会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吗?再加上我们各方兵马,别到时候你们还没拿下鲁地,自己的梁州反被人攻下了!” 一番分析,把个郭寒说得哑口无言。 若是几年前,他还能强自辩驳。但如今,早已成熟起来的他,可太清楚自家的处境有多艰难了。 可以说,现在的梁州就是个四战之地,各个方向上都有外敌窥伺,一旦有所差错,就是四面受敌的下场。 这也正是他们意图拿下鲁地的关键所在了。只有拿下鲁地,将此经营成新的根据地,才能避免四面是敌的不利结果。 但现在看来,这一策略是彻底不能成功了,因为事实就摆在眼前,连第一步都难以迈出去。 就这样,一场眼看要成的结盟被轻易破坏,虽然中间有些剑拔弩张,但到底没有真出流血事件。 各方都保持了相当的克制,最多只是嘴上放放狠话,而没有将之付诸行动。 孙宁也没有真要扣下郭寒的打算,在其认输后,便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可以离开。 可就在郭寒带着憋屈无奈要走时,又一名兵将脚步匆匆而来,到了厅门前,就颇有些兴奋地叫道:“王爷,各位大人,前线有军报传来。鬼戎大军已然撤离,退出青云关了!” 第783章 鬼戎退军(上) 鬼戎撤军的情报确实出乎济州城中所有人的意料。 因为这完全不合常理啊。 虽然他们没能打下至关重要的济州城,还在城下吃了大亏,损失不小。可其实真论起来,侵入鲁地的鬼戎大军也并不算伤筋动骨。 鬼戎此番杀入鲁地的兵马可是超过十万之数,而最终攻打济州的,连头带尾也不到五万,而最终败退回去的,更还有三万多人呢。 其他兵马,则还占据了鲁地北边许多城池,说一句半数鲁地已入其手都不算夸张,他们也算是大有收获了。 然后,就因为没能一战拿下济州,再加上淄州之失,以及这段时日频遭袭扰,粮草运输不顺,他们就选择了退军,还把已经拿下的城池都放弃了? 有听说过恶狼会把吃到嘴里的肥肉吐出来的吗? 所有人都感到诧异不已,甚至还有人认定了这其中存在什么阴谋,或许是鬼戎人以退为进,想引大家主动追击的一个策略。 但之后的事实却证明,所谓的阴谋并不存在,鬼戎大军是真个退了,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退出了鲁地。 虽然在撤军的同时,他们发泄般地屠杀了不少城池中的百姓人等,把一座座州县的财富抢掠一空,甚至还带走了数万人口——但是,他们退走的事实却并未因此而改变。 这一不断传递来的结果,让荀寅等济州官员在感到愤怒的同时,也是一头雾水,有些想不明白鬼戎人为何要这么做了。 此时的梁州军已然在郭寒的带领下同样退出鲁地,倒是以“赵乾哲”为代表的平天军的人,依然还留在这儿,似乎是打算弄明白鬼戎退军的原委后,方才回洛阳。 而城中人等,对此居然也并不反对,好像真就相信并接受这位赵公子是自家的朋友了。 在把已经到手的众多情报通通汇集后,孙宁很快就有了自己的结论:“就目前来看,鬼戎所以突然退军,恐怕就只有一个解释了,那就是他们的内部出了乱子。” “内部出了乱子?”荀寅眸子一闪,顿时明白了其中关键,“你是说塞北三部之间出了嫌隙?” “对,这是唯一合乎情理的判断了,不然他们怎会果断舍弃已经到手的鲁地大片城池?” 孙宁神色郑重道:“其实想来也是,鬼戎从来就不是铁板一块,虽然我中原一直都把他们视作一个整体。可事实上,所谓鬼戎,就是他们一直自称的那样,是塞北三族啊。 “既然是三族,就必然有着各自不同的利益诉求,自然也就难以避免出现矛盾摩擦了。 “就我所知,这鬼戎人,本就是当初与赵宋有着诸多恩怨的北方两国和一个刚刚崛起的部族所构成。 “其中攻我济州的耶律部,是辽国后裔,占据淄州的完颜部,是女真金国后裔,还有一部则是室韦。 “这三方看似一体,其实早在两百多年前,就早有相互间的攻伐了,这些仇怨,又怎可能被轻易忘掉呢? “或许在他们三部处境艰难,需要抱团取暖才能生存下去时,还能做到互助互信,成为一个整体。 “可是一旦情况好转,并且发现外敌已不再是威胁,反倒是身边的同伴成为抢夺自家利益的对手时,他们之间的矛盾也就被激发出来了。” 越是往下说,孙宁的语气就越是自信,他确信,这应该就是事实的真相了。 历史已经无数次证明了一个道路,人性向来是共患难易而共富贵难的。 鬼戎人说到底也是人,而且其内部还是分裂的三大部族,那就更不容易做到诚实互信,互惠互利了。 在有大越朝廷一直压制着他们,时时刻刻要为生存犯愁时,鬼戎三部自然能同心协力,共抗外敌。 可现在,大越朝廷已然名存实亡,至少中原早成群雄逐鹿的混乱场面,对鬼戎来说,最大的敌人依然不见,那他们还有什么好担忧的,自然是个个都要为自己的部族考虑了。 而这一点,其实从这几年他们的按兵不动中就能看出端倪来了。 在拿下北疆后,鬼戎几乎多年都未有南下的动作。 是因为他们喜好和平,还是已经满足了现在的一切? 显然这一切猜想都是错误的,唯一的解释就是内部的纷争拖住了他们的脚步,严重的内耗,让他们无暇南顾。 也是因为中原各方势力也陷入到了各自的争夺和发展中,才没有想着北攻,不然鬼戎内部的问题早就暴露了。 荀寅听后,陷入了长时间的沉吟。然后才疑惑道:“既然如此,那鬼戎这次又为何会对我鲁地下手?他们不是正处于内耗之中吗?” 对于这个问题,孙宁一时也没个确切的答案。 实在是这几年来无论鲁地还是南边几方势力,对鬼戎都是知之甚少,别说关于他们内部的一些真相细节了,就是他们的具体动向,也是茫然不知的。 “看来这次之后,得派得力之人北去,至少要把鬼戎三部之间的种种关系摸透,以为将来早做打算了。”孙宁很快就在心中做出了计较。 不过这都是将来的事情了,对现在的他来说,当下要做的,却是离开鲁地,前往洛阳。 来鲁地,本就是身不由己,只是之后出了种种变故,孙宁才变被动为主动,参与到与鬼戎和梁州军的周旋之中。 而现在,随着鬼戎退军,梁州军又离开,鲁地已暂时安定。 自己更是趁着机会来了手偷天换日,成为赵乾哲。 那就意味着孙宁完全可以凭此身份去往洛阳,在平天军的心腹之地,好好地闹上一场了。 于是就在九月初的这一天里,孙宁告别荀寅等人,正式离开济州,往西“返回”洛阳。而与他同行的,自然就是平天军的一众人等,他们并不知道,自家真正的公子赵乾哲,早就被人控制,现在还被关在荀太守宅邸的后院之中,连房门都一步踏不出去呢…… 第784章 鬼戎退军(中) 一支数量庞大,足有数万的鬼戎骑兵队伍正全速奔行在北疆官道上,前方已是北疆要城霸州。 若是放在数年前,有这么一支鬼戎队伍出现在此,不光整个北疆,就是整个大越天下,都将发生震动。 但如今,当他们如旋风般来到霸州城下时,城门却是应声而开,还有几名同样装扮的鬼戎战士火急火燎地迎了出来,正好与数日里昼夜不停而来的耶律长隆在吊桥上相遇。 几人的脸色都很不好看,见到耶律长隆,才如有了主心骨般稍松口气,张口想说什么,却被他迅速打断:“到里头再说。” 作为曾经的北疆重城,霸州城的整体风貌显得朴素而简单,各面城墙高耸,城中几条大街纵横交错,把个城池均匀地分成了好几大块,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位于西北方向上的一片官衙和指挥所了。 当初大越将领和官员们就是在此统御一城军民,抵御北方之敌的。不过现在嘛,这儿却成了鬼戎人统治此城的中心所在,也是耶律长隆此行的最终目的地。 闻听他已归来,城中又有好些人放下手上的事情聚集在了最大的都督府中。这其中,既有耶律部的诸多掌权之人,也有不少的汉家文武,后者自然就是前几年北疆彻底沦陷后,投降鬼戎各部的边地将领军官了。 虽然这些人因为身份的关系直到今日还不能完全被耶律部的人所信任,被真正委以重任,但因为各自的职责和能力,在霸州城里,还是有了相当的权力。 在耶律长隆进入大堂,理所当然地坐在最上边后,耶律部的一些族人只是冲他打了个招呼就各自落座,倒是一众汉人,则是小心翼翼向他行礼,直到他点头开口,让大家不必拘礼,他们才陪坐于下手处。 唯一例外的,就只有随他一同回来的许闻倜了,这是真正的亲信,地位不在一般部众之下。 “说说吧,室韦部的人到底做了些什么?” 耶律长隆坐稳后也不多废话,直奔主题,目光更是落在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名汉子身上。这位正是他的亲兄弟,也是耶律部中地位不凡的人物,耶律长德。 但耶律长德却没有急着回话,而是左右看看,皱眉道:“长绪呢?他怎么没跟哥哥你一起回来?” 耶律长绪也是他们的兄弟,因为年纪最小,自然最得他们兄弟的关照。 耶律长隆的脸色更是一沉,但还是实话实说:“他战死了。我们急着回军,被鲁地兵马前后夹攻,他为了能冲破包围,所以最终死在了敌人的刀下。” 耶律长德脸色又是一变,咬牙道:“鲁地之人竟这么大胆,我一定要杀光他们,为长绪报仇!” “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我们出战时就应该有这样的觉悟。”耶律长隆摆了下手,“先说眼下的事情,室韦部到底做到哪一步了?” 耶律长德神色依然难看,但总算知道孰轻孰重,便调整了一下心态,回道:“他们突然出兵,连夺同城、宣州、北岭三城。再加上他们之前就占着六城,现在北疆十五城,已经有九城落到他们的手上了。 “而他们更可恶的是,把那三城的人口都驱赶了出来,其中有一大半,都是我耶律部和完颜部的族人!” 大越在北疆筑有十五座可互相奥援依托的坚城,再加上更北边的关隘与堡垒,也就成了有着相当纵深的防御体系了。 奈何自近十年前中原动荡,朝廷自身不保,北疆也就被鬼戎人以秋风扫落叶之势迅速占领。 而这十五城本来还好好的由三族平分,之后又因为一些变故使耶律部的蓟远城被势力不断扩张的室韦部所夺。 为此,三方之间可没少明争暗斗,差点都发生火并,这也是鬼戎三部在夺下北疆后,一直未有进一步举动的重要原因。 之后,在三部共推的大汗居中调停下,三方的矛盾才没有彻底激化。而为了弥补损失,最后耶律部和完颜部便决定出兵鲁地,从而获得更多的地盘。 当时可是明明说好了的,拿下鲁地后,他们两部便会再各自拿出一城与室韦部,而他们要做的,就是守住北疆一线,以防南边的两方大军趁虚而入…… 可结果,却是这样……室韦部居然趁着他们在鲁地遇到胶着的时候,在北疆再度出手,还一举拿下了三座城池。其中完颜部两城,他耶律部一城。 正是因为得知后方突然出现了这样的变故,再加上济州城下又一战而败,损失不小,耶律长隆才最终决定放弃到手的鲁地各城,快速返回北疆。 至于完颜部那边,也是同样的作为。而且因为他们损失更大,就连族长都在淄州一战中丧了命,就更急着回去了。 “台吉,我们早就想直接对室韦部出兵了,你来得正好,不如就现在起兵吧!” “是啊,我们已忍受不了了,要是再不给他们个教训,恐怕他们会越来越肆无忌惮,我们族人战士也会因此离开我们的!” 众耶律部的首领们纷纷大声叫嚷着,一副你若不肯答应我们就自行其事的架势。 就连耶律长德也是一脸怒容:“室韦人在夺我北岭城时,还杀了我们三百多个族人,我们绝不能就这样罢休。 “还有,我相信完颜部那边也不会忍下这口气,只要我们两部联手,也不怕斗不过他室韦部!” 这话立刻又赢得了其他人的一致赞同,这次的事情确实让他们损失极大,不作反击,还如何服众? 耶律长隆心中却是一声苦笑,他何尝不想出兵报复,可问题在于他们真有这个报仇的实力吗? 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北岭城正是他们耶律部囤粮的地方,现在北岭落到室韦人之手,一旦出兵,后勤保障该怎么办? 还有,这次杀入鲁地,耶律部可是动了七成精锐,结果却是损兵折将。现在手上兵马还有多少战力,会是室韦人的对手吗? 第785章 鬼戎退军(下) 不过耶律长隆也知道,这些理由是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的。 因为那会大大打击部族上下的斗志与信心,一旦影响全军,后果可就难料了。 塞北三族终究和中原人不同,他们内部并没有太多的忠诚可讲,更多的是利益。一旦那些下面的族人发现跟着耶律部有了危险,恐怕很容易就会选择投敌啊。 可要是真动兵了,下场恐怕要比忍耐还是不堪,至少现在的耶律长隆对此真是半点胜算都没有,哪怕可以找到完颜部联手。 心中纠结为难,他的目光自然就落到了最信任的人身上——许闻倜。 这位虽然是汉人出身,但确实对自己够忠心,而且还目光精准,能力出众,是不可多得的谋士幕僚。 在被他这一望后,许闻倜也就顺势开了口:“各位将军说的是,像室韦人这般所作所为,确实已经突破了咱们三部合作的底线,若不加以回应,恐怕将来我们耶律部都要抬不起头来了。” 他顺着众人意思的开腔,倒是让一干耶律部要员为之点头,看来事情真要成了。 耶律长隆却了解这位心腹的习惯,这么说必然还有转折。 果然,就见许闻倜又话锋一转:“不过各位就没想过咱们如此行事会给我们三部,给整个北疆带来什么样的凶险吗? “咱们要是真内乱了,可就是给了南边的汉人以可趁之机啊。梁州军也好,平天军也罢,他们可一直都在找机会向北用兵,好夺回北疆呢。现在还要再加上鲁地的兵马,若我们自己先乱了,后果可太严重了。” “是啊,许先生所虑不错,我们绝不能因为一时之气就不顾大局了。”耶律长隆精神一振,即刻附和道。 “难道就因为这狗屁的大局,我们便要被室韦人如此对待?再下去,我们在北疆的一切都将被他们所夺!” “就是,我们绝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众首领却是不肯妥协,在他们眼中,就没有忍气吞声这一说,就该以牙还牙,打回去! 许闻倜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慌张,只是一笑道:“各位的心思在下自然明白,我也没说就这么算了。” “那你说,我们还有什么办法报复?” “退军,退回草原!”许闻倜的回答顿时让在场众人都为之一静,然后全都瞪大了双眼,盯向了他:“你说什么?” 要不是还有耶律长隆在场,这些人都要上前拿刀子跟许闻倜作探讨了。んttps:/ 而就是耶律长隆自己,也被这石破天惊般的说法给闹得一阵无语,你这算是什么对策,还有比这更怯懦的表现吗? “台吉,各位头领且听我说。”许闻倜赶紧解释道,“在下所谓的退军,并不是真就向室韦人服软了,而是摆明一个姿态,以及把他们放到火上烤。 “我们退军,就是在跟大汗,以及所有人挑明,我们不会忍这口气,若室韦人不肯给我一个交代,则从此三族再不是一体。 “如此,不顾大局的就变成他室韦人了,哪怕今后真要刀兵相见,我们也占一个理字。 “还有,这几年来我们占据北疆十五城,可真得了什么好处吗? “并没有,或许有粮食上的收获,但相比以往我们抢掠所得,也多太多。倒是我们部族战士,因为这些城池需要守,反而全被约束住了。 “就拿这次杀入鲁地来说,就是因为无法全力出击,才会接连失败。可以说,这些城池反而成为了我们的累赘,让我们丧失了作为草原部族的机动性与杀伤力!” 这番分析下来,不少人还真有些产生思考了,事实真是如此吗? 许闻倜看着若有所思的耶律长隆,语气恳切:“既然如此,我们何不趁着这个机会摆脱这些束缚呢?北方广阔的草原,才是我们大展所长的天地啊。 “他室韦人不是要城池吗?我们都给他,然后也顺势将面对南方汉人兵马的压力全部甩给他们。就用这十五城,用他们的野心,来把室韦部彻底拖垮! “当然,我们放弃十五城也不是真就什么都不要了,城中的各种东西,兵器工具,包括人员,我们都可以带走,只给他们留下一座空城,还有老弱…… “然后,再去见大汗,把室韦人的种种罪行上告,哪怕不能让他们因此付出代价,也足以让草原上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理亏的一方。而接下来,北疆十五城就成为他们必须死守到底的累赘了。 “台吉,若想要做到这一步,不光我们要这么做,还需要完颜部也与我们一样放弃其他城池。而以我看来,这次同样吃了大亏的完颜部,是一定会接受与我们联合的。” 这个以退为进,把室韦部放到火上烤,借敌之力对付他们的策略,堂上或许还有许多鬼戎首领听不太懂其中的狠辣,但耶律长隆却是迅速了解,并露出了一丝不一样的笑容,拍板道:“就按你说的做。传令各城,五日内准备好一切,我们这就离开。再给完颜部传递消息,让他们也能跟我们一样行事。 “室韦部的人不是想要这些城池吗?我都给他们!” 作为主心骨和首领的耶律长隆既然拿定了主意,底下人等无论是否理解,此时也只能照做。至少在短时间里,他们还是愿意随自家部族统一行动的,毕竟想要改换门庭,投去室韦部,可就要从底层重新来过了。 于是,在这个九月上旬的时间点里,当鲁地之争才刚落下帷幕,北疆就再度出现了足以影响整个天下走向的大变故。 耶律部和完颜部,居然在十天之内,相继撤出了各自所占的北疆要城,重新退回草原。 而这些空出来的城池,自然也就落到了依然还留在当地的室韦人之手。 或许对野心勃勃的室韦人来说,这正是自身崛起的大好机会,但当消息真传回南边时,不少人就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而这时,孙宁一行也终于抵达了洛阳城。 第786章 “重回”洛阳 无论是孙宁现在所扮演的赵乾哲,还是身体原主保庆帝,对这大越都城洛阳都是在熟悉不过了,可以说今日就是重回洛阳。 但是对真正的孙宁来说,这次却是第一遭来到这座大越皇都,看着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 不过好在他是乘车而来,车厢内也只他一人而已,所以神色间略有迷茫倒也不怕被人瞧出什么问题来。 要说这大越都城洛阳虽然数年前就被平天军所破所占,倒也没有因此就变得残破凋零。 甚至远远看去,无论城头城外,那都是热闹繁华,井井有条,完全不像是被叛逆乱军鸠占鹊巢。 那一眼望不到头的东边城墙高耸矗立,上方还有一面面赵字大旗随风飘扬。旗下则是一个个身姿挺拔,宛如标枪般直立的守城兵将。 而其下方,就是足可容五六辆大车并行而过的宽阔城门,在城门两边的兵卒查问和搜看之下,一支支进出洛阳的队伍正缓慢有序地行进着。 这些人里,既有只背了包裹而行的,也有推车挑担的,还有乘马坐车的……不管他们是用何种方式出行,所有人脸上都带着平静喜悦的神色,看着完全不像是会担心这儿将出什么变故一般。 看着这一切的孙宁,心情却是越发的复杂了。 他本来还真担心偌大一座洛阳城,这几年来会被平天军给破坏得一塌糊涂,民不聊生。要知道这城中可有着一两百万人口,要是真出了大乱子,那死的人可就太多了。 可现在看起来,这担心分明就是多余了。至少在平天军的治理下,如今的洛阳城完全是一副安定祥和,百姓安居乐业的场面了。 只是不知怎的,见此场景,孙宁也未见有丝毫的喜悦,甚至有着浓浓的危机感。 敌人做得越好,对自家的威胁自然也就越大。 平天军要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精明老练,他们并不是以往历史上那些泥腿子出身的乱民叛军,这是一伙有着明确政治抱负,并有其行动纲领的可怕之人。 这一点只从他们几年来没有肆意扩张,只是安心经营洛阳为核心的京畿区域,并开拓出陇西一线地盘的行为就可看出一些端倪来了。 再加上他们又没有急着称王称帝,依然以义军自居,从而使自身与梁州军相提并论,更可看出他们有着极大的耐心。 “真不愧是赵家后人,确实是吃过见过的。深知谋夺天下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成的事情,所以一直以来只以稳固自身为主,却把出风头的事情都让给了梁州军……” 孙宁心中更是很快就有了判断。 可以说,只看洛阳眼下的情况,他就能断言平天军是比梁州军更可怕的存在。哪怕他们真论精兵强将不如梁州郭氏,但论潜力和影响,却已超过后者太多。 “幸亏我这次来了,不然还真就把这最大的强敌给忽略过去了。”孙宁心中暗自下了结论。 而这时,他马车所在的队伍已顺利进入洛阳城,沿着更为宽阔的街道朝着内城方向而去。 这洛阳城既为大越都城,其规制自然就与其他城池多有不同,乃是一个层层嵌套的样式。 这从城门而入后,还有一道三里多宽的瓮城,直到穿过瓮城后,再往里走,才是现在孙宁他们所在的青龙大街,而这条长街所在,则只是洛阳城外城的一部分而已。 直到穿过十数重里坊,又从一道同样高耸,同样有数百兵卒把守的城门处穿过后,他们才算进入到洛阳城核心所在的内城。 而光是这一路从外城进入内城,在不算太拥挤的情况下,孙宁他们便已经走了有个把时辰。这还是大家都乘马坐车赶路,若是步行,没三个时辰,都无法走完这许多的路程。 要是放在几年前,内城的情况就会与外城有着极大区别了。 相比于外城可让百姓随意买房居住,只要有钱什么身份的人都可成为京师居民,在内城有一处自己宅院的要求可就高出太多了。 在此定居不光身家要足够丰厚,而且还要有足够高的身份。一般来说,不是四品以上官员,又或是有爵位在身者,那都不可能在此拥有自己的宅邸。んttps:/ 也正因此,相比于外城的繁华热闹中透着些许的杂乱,内城的所有建筑都透着气派与规矩。无论是民居院落,还是商铺酒楼,都错落有致地分布在一条条街巷中,而且互相之间都隔出了相当距离,这些建筑的占地也要比外城那些大得多。 这放在寸土寸金的京城,意味着什么自然不言而喻。你要没有钱,那还是别想住进内城来了,在外城找个便宜些的院落凑合着便是。 或许也正因为此,这内城的消费都要比外城还高出一倍,也就让京城一般百姓都不敢往内城来。 眼下虽然早已和当初不同,但这一习惯却还是得到了保留,内城的街道虽然更为平整干净,但走动的人反而更少。 这就让他们这一行好几百人显得格外扎眼了,也就很快就被有心人看破身份。 孙宁的队伍又一路向前,又直入皇城——这儿才是洛阳城环环嵌套的最核心所在。 当初大越朝廷的中枢衙门,比如政事堂、枢密院和六部等等,都设立于此。然后再往前去,就是皇宫大内了。 在孙宁想来,今日的最终目的地应该就是皇宫了。 毕竟赵家后人打入洛阳,造反成功,最具有代表性的自然就是霸占皇宫了。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他们的队伍却并没有沿着那条御道继续向前,而是突然往西一转,直奔皇宫前一座巍峨气派的官邸而来。 孙宁一下就猜到了去的是哪儿,应是大越中枢官衙中执掌武备的枢密院所在了。 只不过在远远望向这座衙门时,他却发现那高悬着的匾额却由枢密院换成了“大将军府”四字。 而当他的马车终于在府门前停下时,几个衣冠楚楚的男子便已鱼贯而出,迎了出来。 最头前一个青年更是咧嘴笑道:“三弟,你可算回来了……” 第787章 兄友弟恭(上) 孙宁的心思本还在这大将军府的匾额上。 就之前赵乾哲交代,自己父亲赵广校确实还不想称帝,所以只自封为平天军大将军。 只是没想到他居然能克制住权欲贪念,不曾进驻近在咫尺的大越皇宫,而只在外边设了这么个大将军府。如此看来,这是个真正有头脑,够冷静的厉害人物了。 这样一个人要与之斗心眼,打交道,可不是那么容易了,纵然自己现在是以其儿子的身份。 就在孙宁思忖着自己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去见赵广校时,车外却响起了这么一声招呼,让他只能赶紧回神,钻出车厢,在审视了这名与自己,或者说赵乾哲有着五六分相像的男子一眼后,又扫向其身后。 那儿还有五六人跟随而出,其中最熟悉的自然就是赵寒山了,另有一人看着衣着最是华贵,而其清癯的长相,微笑的模样,一下就让孙宁认出他正是赵乾哲的舅舅,也是他最大的助力,钟楚才了。 “甥儿见过舅舅。”没有对已到身前,表现得颇为热情的兄长见礼,孙宁先上前拜见钟楚才,让后者露出欢喜之色:“好好,你能安全回来便好。你父亲已经得到禀报,也正在里头等着你呢。” “有劳舅舅出来迎我,乾哲心下惶恐。”孙宁又继续扮演着赵乾哲,以他特有的风格弯腰说道。 因为就其当日交代,自己在平天军中就是这么个多礼温和之人,也因此得到了不少文人官员的好感,他们自然也就成了一大助力。 钟楚才则是探手扶住了他:“咱们都是一家人,就不必在意太多繁文缛节了。” “是啊老三,你这也太多礼了,而且只见你拜见舅舅,对我这个二哥却不做理会,是不是太过厚此薄彼,到底是多礼还是失礼啊?”男子又似笑非笑地来了句,多有讽刺之意。 孙宁心下却是一松,他没有第一时间与对方说话,可不是真想在其面前装样,实在是认不出他到底是赵乾惠还是赵乾顺啊。 赵乾哲虽然说过两个兄长都长什么样,但总体描绘却差不多,只说长兄赵乾惠更喜武事,看上去更刚强些,而二哥则更精明。可在两人不同时出现的情况下,就叫人没法做出判断了。 好在二哥赵乾顺受不了孙宁的视而不见,自报身份,倒让孙宁避免出现差错。此时他也就迅速回身,微微躬身道:“二哥还请见谅,舅舅他终归是长辈,我自然得先与他见礼,再与你说话了。 “对了,大哥他可在吗,我们三兄弟可有好些日子没有一聚了。” 至少表面上,他们兄弟三个看着关系还是挺亲密的,不然赵乾顺也不会出门相迎了。当然,背地里两方之间的明争暗斗却是少不了的。 “大哥他这两日都在军营里,所以今日你应该看不到他了。” 这个答案也在情理之中,赵乾惠从来就对军务最感兴趣,他们的父亲也有意培养,如今他都有一营指挥的职位了。 孙宁也只是一笑点头,这才又过去和其他几人打了招呼。 除了赵寒山外,其他四人都是赵乾顺和钟楚才的随从,对“赵三公子”自然不敢怠慢,又是好一通的问候,这才带了孙宁直奔内里。 这大将军府作为曾经大越朝廷文武两大最重要的衙门之一的枢密院所在,其占地自然极广,一重重的院落勾连嵌套也极见气派,让孙宁走在其间都不禁要在心中感慨连连。 光是这一路来到中庭所在的议事堂,就足花了顿饭工夫。而这沿途都可见到执兵披甲的军卒戍守,只此也可看出赵广校也算治军有方,而且颇为谨慎了。 在来到堂前时,孙宁往里一张,就见一个模样儒雅威严的高大男子正高坐主位案后,与几个身着戎装的部下作着探讨商议,即便他们几个站到门前,也没有停下的意思。 “北疆的情况还有待进一步的细查。要是那些鬼戎人真有意退回北方,倒是我们的一个机会了。”赵广校神色肃然道,“还有其他两军那儿,你们也得多作劝谏,可别因为一时之利,让他们胡乱就北上去夺城了。” 直到这几人纷纷领命退下,赵广校才抬眼看向等在门口的几人,最后目光落到孙宁身上:“回来了?” “儿子见过父亲。”孙宁即刻入内,规矩地下跪见礼。 没法子,谁让他现在是人家的儿子呢,只能先委屈着了。这要是让人知道他一个大越皇帝对叛逆贼首下跪,恐怕这天下都要再出大乱子了。 “起来吧。”赵广校随意一摆手,“你们也都进来,有些事情要交代一二。” 赵乾顺和钟楚才也跟着进门,其他几人就只能在外听着了。 “鲁地的事情我已都听说了,你做得还是不错的,至少没让郭家的人和鬼戎得逞。” 孙宁忙低头想要谦虚一句,赵乾顺却抢先道:“父亲,三弟他还是没能做到自己承诺的事情啊。您可不要忘了,当日他硬从宣大人手里夺过这份差事时,可是跟大家立过军令状的。 “咱们要是这么评断的话,不光宣大人那儿不会心服,其他人也一定会在背后议论父亲你因私废公啊。而且,这对三弟将来也不利,所以还请三思。” 来了,赵乾顺果然没忘记给自己兄弟上眼药,而且看起来这次更是急切想要把过错硬栽上来了。 赵广校皱了下眉头,当初的事情还记忆犹新,自己确实不好随意为儿子遮掩了。 “大将军,事情不是这么说的,这出使也和用兵一样,哪有必胜一说?”んttps:/ 钟楚才见状赶紧为自己外甥开脱:“现在鲁地的消息也都传回来了,那儿的变故可要比咱们想的难上数倍,说一句凶险都不为过。而在如此情况下,乾哲他能安然回来,而且还保住了鲁地不落入其他两方之手,就已经是立下大功了。 “乾顺啊,有时候求全责备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啊。” 第788章 兄友弟恭(中) 钟楚才以长辈的身份如此开口,还真让赵乾顺不好继续攻击,只能低声应道:“舅舅说的是,我刚才的话确实重了些。 “但我这也是为了三弟他自身在军中的声誉考虑啊,当日之事可是有许多人都可为见证的,可结果现在…… “咱们自然能理解三弟的难处,甚至认为他立了功,可鲁地终究没能由他出使归降,我们就没法给大家一个交代了。尤其是宣大人,以及他背后的李大人,他们可未必愿意接受啊。” 说着,他又看一眼孙宁:“三弟,你也知道如今咱们平天军内部多有些流言,说父亲早成所有人之主,怕是不日就要称王称帝了,这已经带来了不小的影响,你这次又出了差错。所以为了大局考虑,也是为了父亲和你自己的声誉,不如就先认个错,受些罚,以安人心,如何?”衛鯹尛说 孙宁静静听他如此道来,心下已然迅速明白了对方的真正用意。 赵乾顺就是要借这次自己未能成功的机会,把赵乾哲的声望彻底压下去。 只要退上这一步,接下来无论是原来支持赵乾哲的人也好,还是保持中立之人也好,都会在随后改换门庭。 而要命的是,这回他挑了个好时机,用上了好借口,无论是为父亲分担压力的孝道,还是为了全局安定考虑的大局观,好像不这样做,他赵乾哲就是个自私不孝之人了。 如果真是赵乾哲在此,也只能是认了,虽然心里一定气炸。 但孙宁就没有他那么多的顾虑了,平天军真出了乱子,还是他想要看到的呢。 所以便微笑开口:“二哥如此考虑自然也是极有道理的,为了父亲和如今大局,我也愿意扛下这次事败的责任。” “乾哲……”钟楚才却是一惊,这要真扛下了责任,恐怕一两年内他都没法再有出头机会了,那自己多年安排岂不付诸东流? 就连赵广校,都有些愕然,自己这三儿子也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今天居然轻易认输了? 只有赵乾顺心下大喜,这是要成了? 然后就在三人各怀心思的注视下,孙宁又开口道:“不过我也只能担下本属于我的罪责,不是我的罪责,我却不能帮人承担了。 “父亲,其实在济州时,我们本是有机会掌握主动的,只要咱们平天军的兵马能进入鲁地。也不必太早,去和鬼戎人一战,只要在梁州军尚未撤军,一切还没个定数时,有我平天军一部精兵出现到济州城下,与梁州军形成对峙,我就能为咱们争取到拿下鲁地的机会了。 “为此,我在济州不断与梁州军的郭寒交涉,又拉拢济州太守荀寅等人,同时也派了赵寒山回来求援。 “可结果呢?多日下来,我们平天军就是按兵不动,别说去一支可以压制鲁地的大军了,就是一兵一卒都未曾见。那我只靠身边两三百人,又如何压服数万梁州军? “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鲁地自身的兵马。而既然要用到他们,就只能许以好处,也就是让鲁地自治了。 “所以父亲,我确实没能做到承诺的一切,但真要论责任,却还是在那个阻挠不肯出兵之人。” 说到这儿,孙宁回头看了眼外间的赵寒山:“寒山,你说,这些日子是谁在有意拖延,不让你调动兵马啊?” 赵寒山看到孙宁的目光往赵乾顺身上一转,立刻会意:“大将军,三公子说的没错,属下确实已经多次求兵去鲁地,结果却总被人推脱,甚至我都没法向您求兵。 “而那个总是横加干涉,阻止我的人,就是二……” 他刚想把问题扣到赵乾顺身上,就见孙宁把头轻轻一摇,目光则往上一抬。 这让他立刻反应过来,迅速改口:“是大公子,他在军中素有威名,所以不少将领在得知是三公子需要用到他们时,多以各种理由推脱。” 赵广校不觉一愣,其实这事是他吩咐人做下的。 因为之前鲁地那架势,真可能爆发一场大战,而这也正是平天军希望看到的。 要是鬼戎人和梁州军在鲁地开战,自家就能隔岸观火,坐收渔人之利了。 只是没想到后来的变化这么快,那大战很快就消弭了,倒是鬼戎内部,北疆一带又出了些问题,让他们把注意力都放到北边,自然更不可能冒险再出兵鲁地。 可以说,其实到了这时候,鲁地反而被赵广校他们放到了第二位。 只是这些东西终归不好完全放在明面上,此时张口之间,都不知该做何解释才好了。 但有一点是明确的,不出兵一事,也确实需要有个背锅之人,就如赵乾哲要为拿不下鲁地负责一样。 孙宁看出赵广校的为难,便又微微一笑:“二哥,你最是公正了,你来说说,这责任该由谁来背负?” 赵乾顺被问得一愣,看向孙宁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自己这三弟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精明善辩了?居然就给自己出了一道难题。 既然刚才自己一副大义公正的模样指出他该担负一切责任,那现在同样是兄弟的责任,总不能给兄长开脱吧? 不然别说老三不会服气,传出去其他人怕也不会认同。 “二哥,公正严明,就事论事,才能成就大事啊。”孙宁又低低来了句。 而这话,却是一下点醒了赵乾顺。 是啊,自己在犹豫个什么? 老三是冲着老大去的,又不是冲着自己。 自己和大哥确实关系更好,但自己可从来没说要帮大哥成为真正的继承人,而让出这样的机会。 现在,老三将要因事问责,从而丢掉竞争机会,那自己接下来最大的对手不就只剩下老大了吗? 要是现在趁机把他也给一并打败,那最后胜利的不就是自己? 想到这一层,他再顾不上其他,立刻就顺着孙宁给出的话头,附和道:“父亲,我也以为三弟所言在理,对鲁地一事,大哥的罪责也自不小,也该处置以服众心!” 第789章 兄友弟恭(下) 好家伙。 兄弟二人突然配合默契,一唱一和地论断,让堂上其他几人都有些恍惚了。 这是何等的兄弟齐心,兄友弟恭的表现啊。 钟楚才看看老二,又看看老三,甚至都要觉着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 之前不是一直都是老大和老二联手对付老三的吗,怎么今日却成老二老三一起针对老大了? 你俩不是一母同胞吗?现在怎么就突然反目,背后捅刀了? 这是乾哲他去了一回鲁地后,突然成长,变得愈发精明了吗? 可问题是,这样你能有什么好处?你不一样要受到惩治,责任难逃吗? 同样满头问号的还有赵广校,自己的幼子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同归于尽吗? 可明明对你下手的是老二啊,你突然对人都不在这儿的老大下手做什么? 但再是不解,他也只能尽快做出决断,因为大家正等着呢。 赵广校倒是想要保自己的长子,虽然幼子也是他所看重的,但怎么说,长子都是更重要的那个。 可再一想,现在和长子绑在一起的却是自己。因为要是不顺势让赵乾惠担起责任来,那一切说开后,问题就出在自己身上了。 所以一阵权衡考量后,赵广校就只能选择牺牲长子,来为自己背这口黑锅了。 “你们说的不错,既然都有过失,使我失去夺下鲁地的机会,那就要一视同仁,一同处置。 “这样暂时剥夺赵乾惠和赵乾哲的一切职务,你们好自在家中反省。等到我与其他叔伯见面商议后,再做进一步的安排。” 赵广校说着,又看了眼让自己刮目相见的幼子:“乾哲,你这次也辛苦了,就好生安心回去休息一段日子吧。” “是,儿子明白了。关于鲁地之事的经过,我已都具文陈报,都在这儿了。”孙宁又取出一份书文,递了过去。 就这样,父亲之间时隔几月的重逢,就以这样一种略显尴尬,却又公事公办的方式结束。文学一二 都说天家无亲,这赵家虽然还未称帝,但明显已经有这方面的趋势了。 等孙宁再出大将军府时,大有收获的赵乾顺不再相送,只有钟楚才依然送自己“外甥”出来,而他脸上,则满是疑虑,显然想问些什么。 直到走到门外角落处,孙宁才贴心地停步转身:“舅舅可是还有疑问?” “对,你这么做会不会太冒失了?这是要直接与乾惠为敌的意思啊……”钟楚才略有些不安道。 作为赵家长子,纵然母亲已死,但赵乾惠在平天军中的地位和势力依然是极强的。别的不说,光是军中,就有的是愿意为他发声卖命之人。 赵乾哲虽有自己这个掌管钱粮的舅舅,以及拥有一定兵权的曲宗周的支持,但也远远无法和赵乾惠正面相抗啊。不然,自己也不会一力支持他去鲁地冒险了。 孙宁却是一笑:“舅舅你没看出来吗,今日这一场后,最可能被大哥仇视的,可不会是我,而是二哥才对。” “嗯?他?”钟楚才先是一愣,继而便反应了过来。 自己真是关心则乱了,完全把赵乾顺的言行忽略。是啊,这次让赵乾惠遭受责难的,可不止赵乾哲,还有赵乾顺呢,而且在赵乾惠看来,自己二弟才是更不能饶恕的那一个。 毕竟本来他们两人可是联合在一起的,毕竟是同胞兄弟,而赵乾哲则是他们的敌人。 现在,敌人对他出手,无论如何他其实还是可以理解的。但,连自己的同胞兄弟,同盟盟友都突然背后捅刀子,这就是赤果果的背叛了。 敌人固然可恨,背叛者却更不容宽恕。 所以赵乾惠一旦想要还击,第一个目标必然是赵乾顺。而后者为了自保也好,为了争夺接下来的主动权也好,也势必会与自己的同胞兄长斗上一斗了。 钟楚才有些愕然地看着孙宁,神色间满是惊叹,这一手果然厉害,居然硬生生就把两个对手给拆散了,挑起了那两方之间的矛盾。 真是没想到啊,只几月不见,自己外甥就有了如此大的长进,当真是叫人刮目相看了。 要不是他还是那副容貌,气质也依稀未变,他都要以为这个外甥是由他人假冒的了…… 相比于有些吃惊和疑虑的钟楚才,赵乾顺此时却是相当得意与兴奋。 今日当真是双喜临门了,一下就把两个重要对手一网打尽,一旦成功,那这世子之位自己自然就坐稳了。 而只要坐稳这位置,那接下来任那二人再出什么花招,都不可能产生变数。 为了达成这一目的,他此时已将身边最信得过的心腹之人通通叫到了跟前,把一切道明后,问计于他们。 “你们说说,接下来我该做些什么,才能让父亲他尽快下定决心?” 面对二公子的垂问,这几个同样在平天军中担有重要职位,有着能力和野心的官员也都兴奋了。 只要二公子真能成事,他们的前途必然一片光明。 很快,其中一人便开口道:“公子,你现在最重要的还是以稳为主,只要做好手头上的差事,让大将军知道你是实心办事,又有能力担负起重任的,就足够了。” “只是这样吗?”赵乾顺有些不满地皱起了眉头,这与他想象中的策略有所出入啊。 “公子,越是关键时刻,就越要稳扎稳打。”这位忙劝了一句,随即又补充道,“不过在下倒有一个想法,可以让他们两位再犯下更大的过错。” “哦?却是什么?” “大公子还在城外军营,若是咱们先一步派人传递消息,告诉他大将军会夺他职权,让他担责,你觉着他会不会因此而有所怨怼?尤其是对把他害成这般下场之人……” “我明白了!”赵乾顺顿时得意地笑了起来。 自己兄长好勇擅斗,脾气也更霸道,一旦让他知道自己被一向有龃龉的三弟所坑害,那他必然会予以还击。说不定脑袋一热,就直接打上门去了。 如此一来,大哥身上的罪责可就更重了,说不定还能连带让老三也吃点挂落。 “好,就按你说的办,来人……”他即刻开声,把手下之人叫了进来。 第790章 身份危机 赵乾哲并没有与父母同住一处,而是和两个兄长一样,也在皇城之中,大将军府附近,另有宅邸。 虽然这处宅邸比不了由枢密院改建成的将军府,却也是曾经某为朝中权贵的府邸,无论占地规模,还是装饰景致都是第一流的,比之孙宁在江南的皇宫都是不遑多让。 他所乘的马车就这样直接入府门,最后在中庭的院落中才停下,然后由几个仆从服侍着走将下来。 旁边更是早有十多个府中管事人等上前问候,而在他们身后,还有三名姿容殊丽的女子,带着两个孩子正满脸欢喜与希冀地看着他。 只这一眼,就让孙宁的心头一跳。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自己这回还真是疏忽大意,忽略了一个极重要的问题。 他假扮赵乾哲,凭借从正主口中讯问得到的诸多细节,确实能够瞒过许多人,包括身为父亲的赵广校也不曾有所怀疑,因为像这样的豪门大族,当权者家中,父子间的关系总有些疏离,想看出破绽真不容易。 但是,真正亲近之人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比如亲密无间的枕边人,又比如对儿子极其关心重视的母亲。 别说自己只是假扮赵乾哲了,就是穿越成他,太多的细节也足以让这些最关心和亲近他的人迅速看出问题来。 而这才一进家门,就已经面临了要命的挑战。 孙宁一边随口敷衍着身边管事的问安示好,一边心中快速转着念头,想着如何化解眼下这场危机。 可还没等他有个计较呢,那三个女子已聘聘婷婷地走上前来,都是一脸关切地模样问了起来:“夫君,听说这次鲁地出了大乱子,你没在那儿受什么惊吓吧?” “老爷,听说鲁地有鬼戎人作乱可吓死奴家了,幸好老爷你有上天保佑,能安然回来……” “老爷……” 三女很明显有着争宠卖好的意思,一副都要往孙宁身上靠来的架势,这让他更为紧张,只能是微微朝后退了半步,不假辞色道:“好了,今日我才刚回来,还有太多事情需要处理,你们就都回后院去,看好孩子,不要打搅了。” 三女都是一愣,以往自家男人总是习惯与她们调笑一番,今天却是怎么了?难道是这次去了鲁地,又另结新欢了不成? 紧张之下,年纪最小的妾侍便撒娇般道:“老爷我不依啊,你可是答应过我,等回来就要陪我一起画画的。还有,你还答应了会给我带礼物来,礼物呢?” 所以说,想要假扮某人最难瞒过的就是身边人呢。谁能想到他们之间还有这样那样的承诺,而赵乾哲无论是当时忘了还是故意不说,反正现在是给孙宁不小的麻烦。 不过就适才自己一声打发后,三女的反应,却让孙宁心中微定,至少自己严词拒绝还不会引起她们的怀疑,便又哼了声:“说了这几日我另有要事,你们就不必再来烦我了。 “现在大事为重,儿女情长只能先放一旁,你们先回后院吧。” 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快,三女虽不情愿,但还是乖乖从命,带了儿子丫鬟,悻悻而去。 不过在回到后院自己住处后,她们还是立刻安排身边亲信之人去找前边之人打听消息,看自家男人到底因何表现得如此不快。 很快,作为正妻的马氏也就得到了确切情报,居然是丈夫不但没有因这次去鲁地冒险立功,反而被怪责,现在什么差事都被夺走了,还必须在家中反思。 怪不得他今日如此不快,原来是被父亲惩治了,那我确实就该低调听话些,可不能惹他生气…… 其他两个妾侍反应也都差不多,至少这两日里是不敢去触丈夫霉头的。 对此,孙宁也能猜到一二,既然暂时没个定主意,那就先拖一拖,还得想着晚上如何避睡,在知道赵乾哲根底长短和深浅的三女面前,他可是一点险都不敢冒啊。 所以草草用了晚饭后,他也没有去后院陪伴妻儿,而是把赵寒山等几人叫到书房,名义上自然是商议应对眼下之局的对策了。 “你们说说,我辛苦一场,差点还在济州出了事,却换来这般结果……我能甘心吗?”孙宁一脸愤愤地开口道。 其他几人自然连连附和,赵寒山则趁机道:“公子所言甚是,在下以为这未尝不是一个咱们借机行事的机会。” “哦?怎么说?” “让我们的人在各处多为公子你抱不平。这次咱们纵然没能将鲁地夺到手,可不也没让它落到其他势力手上吗?所以纵然没功劳,那也是有苦劳的。 “而现在大将军不但不因此封赏,反而做出惩处,实在容易叫人寒心啊!” 其他人一听,也是愤愤称妙,只要是中立之人,一定会为三公子感到委屈,足以在平天军内部生起一股舆论了。 孙宁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了,之前居然没想到。 等等,自己想不到也就罢了,那为何赵广校和身边那么多人也没想到这一层呢?他就不怕因此寒了人心? 不管怎样,能乱一乱平天军内人心,总是好的。 孙宁当即拍板:“那事情就这么办,即便我不能得到赏赐,寒山你们这些随我一起冒险之人,总不能也因此被怪罪吧? “这样,今晚咱们就拿定个章程出来,无论是用游说的,还是直接去外间散播说法,必须在几日内让这舆论传得人尽皆知!” 赵寒山略有些讶异地看了孙宁一眼,三公子这次的为人可比以往要主动多了,以前在面对兄弟间的竞争时,他多少还是有所顾虑的,生怕被人指责说他心思不纯。 看来这次的鲁地之行,确实让三公子成长不小啊。 几人就这么又是一阵商议,眼看进入二更天,大家都想要告辞时,外间又有仆从前来禀报:“老爷,老夫人让人给您传话,说请你明日去将军府见上一面,说说话。” 这话让孙宁的心跳又是一快,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 赵乾哲后院的三个女人自己都不知该如何应付,现在又多出来一个他的老娘,又是个不好应对的呀。 第791章 一剑 同床共枕的妻妾,和一手养大你的母亲,都是一个男人最亲近之人,也是最容易分辨出你是不是你的关键人物。 对孙宁来说,后院的三个女人他还可以随意找借口加以冷落,就像这个初到洛阳的晚上,只随意寻了个还要想事情的借口,就能一晚上都呆在书房,不去见她们任何一个。 但是,那钟氏的邀请他却是没法推脱了,毕竟谁都知道赵三公子对自己母亲还是很孝顺的。以往每过两日都会去将军府向母亲问安,更别提这次是有数月在外,才刚回来了。 无奈之下,孙宁只能硬着头皮,于次日一大早就出门往将军府,心里则不断盘算着,该怎么瞒过对方。 而他的手中,此时还握了一包毒药。 如果一旦真露了馅,他便决定毒倒钟氏。想来别人一定不会把她出事和自己这个“孝顺儿子”挂上钩。 当然,这是最后的手段,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用出来的,毕竟这样一来的后患实在太大。 大清早的洛阳皇城内显得格外空旷冷清,长长的街道上,几乎就不见任何车马人影,只有孙宁这一辆车,几个随从匀速走着,很快就到了大将军府前。文学一二 就在孙宁慢悠悠走下马车时,后方的长街上也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响起,一支三五十人的骑兵队伍在个气宇不凡,却面带怒容的男子带领下,快速冲向这边,并在府门前齐齐勒缰止马。 孙宁下意识回头望去,然后就正对上一双明显带着怒意的眸子:“赵乾哲!” 孙宁先是一愣,然后才嘴角微微一勾:“我当是谁如此大排场呢,原来是大哥你回来了!” 来人正是赵乾惠,虽然这是孙宁首次见他,但只看他与赵乾顺极其相似的容貌,以及敢在此处随意纵马的嚣张模样,就可推知其身份了。 赵乾惠之前确在军中,说是练兵,其实更多还是为了争取中高层将领,让他们在父亲面前为自己说话,从而好成为世子的不二人选。 可是没想到,就在昨日下午,父亲突然传来了一道命令,就把他身上的都督军职给收走了。 这着实打了赵乾惠一个措手不及,也让他大感惶恐,以为真出了什么大变故,自己要被父亲放弃了呢。 而等他冷静下来,赶紧发动自己的人脉入城探查后,事情的真相却又让他大为光火。居然是老二老三在父亲面前告了自己的刁状,还把鲁地未能被自家所得的罪名扣到了自己头上,说是自己阻挠出兵…… 赵乾惠真是既委屈又愤怒,明明当时自己也是一力主张出兵对付鬼戎人的,甚至还自请带兵出征——这自然是为了夺走老三的功劳了。 可结果,自己的建议没被父亲允准,而现在这脏水反倒泼到自己头上了,这让他如何能忍? 所以今日天没亮,他就从军营出发,直奔洛阳,冲到此处,就是为了当面问问父亲,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这样的委屈,他是绝不肯无端而受的! 只没想到,自己这么早跑来,居然还有比自己来得更早的。而且,竟然就是那个让自己深感痛恨,害得自己丢了军职的三弟赵乾哲。 他还以这样一种讥讽笑话的模样来跟自己打招呼,这让赵乾惠如何不恼? 他当即纵马上前,来到已站立在地的孙宁面前,居高临下地盯住了他:“你这一大早,又来此想拨弄是非吗?” “大哥这话说的,我什么时候拨弄过是非了?我只是就实向父亲说些东西而已,至于父亲他是如何拿决定的,就非我所能做主了。” 孙宁不见任何退避,目光直直回盯对方,似乎还带着挑衅的意味:“倒是大哥你,既然有错,自当好生反省,就不该如此招摇,还带了手下骑兵满城乱走乱冲,这要是被他人看到了,对你也没个好处啊。” “你还真是能言善辩啊,既然如此,为何没在鲁地把该办成的差事给办成了?”赵乾惠当即反唇相讥。 这话却正中孙宁下怀:“还不是因为有人畏战如虎,不肯出兵。不然,恐怕鲁地早就落入我手了,何至于让我也受到牵连……” “你是说我胆小不敢用兵?”赵乾惠的两条眉毛都竖了起来。 若是真熟悉他的人,比如真正的赵乾哲,就一定不敢再多作挑衅,因为这正代表了他已怒到极点,即将爆发。 可孙宁却不知此细节,或者说也不会在意对方是不是会怒极,当即回道:“大哥胆色如何我不知道,但事实也摆在眼前。要不然,父亲又怎会连你一起罚呢?” “你给我住口!”赵乾惠暴喝一声,突然再度催马,朝着只有几步路的孙宁猛冲过来,同时手在腰间一带,佩剑便已出鞘,呼啸着直刺而出。 他本就心中填满了愤怒,碰上孙宁更是如点上了火,现在孙宁最后那句话,更是让他直接破防,再也顾不上其他。 而在他身后,那些个护卫亲信们也都是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急忙惊叫道:“大公子(都督)不要……” 但一切已经太迟了,他已经纵马拔剑刺出,根本让与他们兄弟拉开一段距离的众人来不及出手制止。 就这样,所有人都眼睁睁看到赵乾惠冲到“赵乾哲”跟前,一剑没入其前胸,再由后背而出! 赵乾惠这一剑固然够快且突然,但其实对孙宁来说,这真不算什么问题。 只要他想,眨眼间就能轻易躲过,甚至反杀对方。 但是,在身子下意识一晃间,他心中又突然闪过念头,这么做必然会暴露自己,真正的赵乾哲可没如此身手啊。 所以不闪开这一剑才是最明智的选择。而且,这么一来,自己眼下需要面对的种种身份危机也就迎刃而解了,只要受了伤,则不用单独去见钟氏,也不用和那三个女人做任何纠缠了……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孙宁做出最明智的选择,只稍稍偏了下身,做出极力闪避的模样,却还是被一剑穿胸。 但真正的要害与脏腑部位,却被他全都躲过…… 第792章 赵广校(上) 哧然一剑,直入胸膛,深入近尺。 鲜血随之迸溅,中剑之人也跟着软绵绵倒了下去。 当这突兀而可怕的一幕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所有人,包括马上出手的赵乾惠都齐齐大惊,惊呼的同时,大家都迅速聚拢过来,而他则手一松,几乎是从马背上滚了下来。 “公子……” “快,快去请大夫!” 所有人都乱作一团,看着胸前不断有大股鲜血涌出,陷入昏迷的三公子完全不知该怎么应对才好了。 只有守在大将军府门前,还算冷静的几个守卫突然反应过来,扭头撒腿就直朝里跑,将这一噩耗报与大将军。 此时的赵广校正与几个心腹商议着一些事务,就见两个守卫神色慌张奔到了堂前,急声叫道:“大将军出事了,大公子他在府门外突然和三公子起了冲突,竟……竟拿剑刺伤了他……” 堂上本还想说什么的几人脸色都是一变,尤其是钟楚才,更是唰一下弹起身来:“你说的可是真的?他现在人怎么样了?”文学一二 赵广校更是坐不住了,即刻起身就朝外去:“走,看看去。” 这下变故也确实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但仔细想想,又不觉着意外,自己的长子赵乾惠还真有可能因为一时恼怒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当他们几人赶到外间院落时,就看到有几个守卫正七手八脚,小心翼翼地把个浑身是血的人往里抬,在他们身后,则是失魂落魄,默默跟随的赵乾惠。看他的样子,也确实大受刺激,满心惶恐。 远远瞥了他一眼,赵广校并没有即刻责问怪罪,只是下令道:“把人送到后院去。还有,找薛慕道来,让他为乾哲治伤。” 几人很快就把孙宁抬到他跟前,在看一眼面色惨白,陷入昏迷,却应无性命之忧的幼子后,赵广校才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是关心地跟上,随之一起去了后院,以为安顿。 而后,后院也就乱作了一团,钟氏本就是在等着自己的儿子前来,结果却得到了这么个噩耗,自然大惊,赶紧也赶了过来,然后就在伤重昏迷的儿子跟前哭得一发不可收拾。 赵广校也是为难,一方面要关注儿子的伤情,并让人继续去催促大夫人等过来诊治,一方面还要安慰自己的妻子,忙得额头都见了汗。 至于赵乾惠,自知犯下大错的他倒也足够光棍,进到后院,就直接跪在了院子里,一副任由父亲和后母发落的样子。 再之后,薛慕道和几个大夫也先后赶来,还有洛阳城里平天军中的重要人员,也都闻讯赶来慰问,顺便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 就连赵乾顺,也在之后不久,带着一脸的担忧匆匆而来。当然,他心里却是乐开了花,正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自己这回可真是要得大把的好处了。 在好一通忙乱之后,将军府才重新恢复平静。 孙宁被用药裹伤后,安置在一处跨院的卧房之中,只有钟氏和几个贴身的丫鬟陪伴着。作为母亲的钟氏,还坐在床头,不住垂泪。 “你说你,这下知道厉害了吧?为娘早就劝过你,让你不要被你舅舅影响,非要去和你大哥二哥争夺什么世子的位置,你以为你爹现在的位置真那么好坐的吗? “他每日夜间回来,哪天不是愁眉不展,心事重重的? “还有你那两个哥哥,也都不是良善之辈啊。今日我就想着再劝劝你的,让你就这样算了,结果……” 这些关于赵家内部兄弟纷争阋墙的话旁边的奴仆自然不敢真入耳,倒是孙宁,听了后打心眼里佩服这个五十来岁,却依然容貌秀丽的女子了。 这是个真正的聪明人,知道这样的争端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凶险,所以宁可选择退出。 但显然,真正的赵乾哲怕也是没法让她如愿的,更别提自己了。 而且自己还不能在她面前醒过来,不然总可能暴露真相,所以只能继续装死了。 事实上,打从挨那一剑,他就是保持着绝对清醒的。 对现在的孙宁来说,这一剑就算刺中也不算太重的伤,要不是他刻意放松身体肌肉,不作抵抗,恐怕赵乾惠一剑也就只能入体数分而已,最多算个皮肉伤。 但为了避免之后的麻烦,他只能扮作一副重伤的模样,然后再找机会与赵广校把话说开了。 待到黄昏时,机会终于到了,赵广校有些疲惫地走了进来。 为了消除自己儿子之间纷争动手伤人的恶劣影响,这半日里他可没少花心思,现在情况才好转些。 然后在心疼地看看幼子昏睡的样子后,他又关切道:“夫人你也辛苦了,先去歇息一会儿,这儿有我看着便是。” 钟氏一贯听话柔顺,即便刚才有些恼火,现在也接受事实了。而且儿子看着应该也恢复得不错,没有危险了,便只能低低应了声,又拿手在孙宁脸上摸了摸,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孙宁在等了一会儿后,便想要睁眼,好和对方有所交流,却不想,赵广校先开了口:“你进来吧!” 这让刚想睁眼的他又继续保持不动,看看对方想和谁说话。 “儿子知错,还请父亲责罚!” 进来的是赵乾惠,说话的语气颇为沉重,随即还普通一声,显然跪了下来。 “你说说你,为父提醒过你多少次了,遇事不可鲁莽,可你有改过吗?这次更是做出了如此大错,真是……哎,你说,你这样的性子,又怎能让我放心立你为世子,再把平天军大权交给你呢?” 赵广校语气里满满都是恨铁不成钢的失望:“本想着让你在军中多一些历练说不定会有长进,可现在看来……怪不得乾哲他们会生出与你相争的心思来。说到底,根子还是在你自己身上。” 闭眼装作昏迷的孙宁心中已明白过来,看起来,赵广校其实还是更希望让赵乾惠为自己接班人的,哪怕他今日闯下大祸,也依然只是教训为主。 “儿子知错,可是,三弟他之前如此冤枉我,我实在难以接受,才会一时冲动……”赵乾惠也作着一定的解释,但话没完,就被赵广校迅速打断:“我当然知道不出兵罪责不在你,但有时为了大局,却不得不让你受些委屈。 “我就知道你会不满,才早早在府中等候,结果你却……” 第793章 赵广校(下) 孙宁本想趁着这个机会“醒过来”,然后也好在赵广校跟前稍作表现,以显示出自己的“识大体”,从而获取对方的重视。 但随着赵广校的这般说来,他就迅速打消了这一想法,继续扮演着重伤昏迷的角色。 很显然,对赵乾惠这个长子,赵广校有着不一样的态度,至少是与旁人面前时有所不同,如此在旁听着,或许能得到更多的收获。 “父亲教训得是,是儿子过于冲动了……”赵乾惠再度认错。显然,此时的他也从刚才的愤怒中冷静下来,知道自己犯下了大错。 “你明知道为父早已将你定做世子的不二人选,怎么就还是如此鲁莽,做事前就不懂得三思呢?”赵广校恨铁不成钢地叹息着,但随即又道,“罢了,你先起来吧。这事也怪我,没有先与你通声气。” 顿一下后,他才又道:“你可知道自我大军拿下洛阳后,为何多年未有南下之举?” 这一问让赵乾惠有些疑惑,但还是老实道:“不是为了稳固咱们拿下的京畿之地,同时又往西扩张,把关陇一带尽数夺取吗?” 这是平天军内部一直流传,也深得人心的一个解释了,就是他们的对手,包括此时躺在一旁的孙宁都了解的答案。而此时,他心中一动,知道这只是假象与托词了。 果然,就听赵广校道:“这些都只是用以安抚军心,让人不生他念的说辞而已。事实上,却是另有缘故。 “不然你且仔细想想,我们真要造反推翻大越朝廷,又岂能在拿下洛阳后就数年按兵不动?那不就是半途而废,给他们以重新再起的机会吗?” 赵乾惠再度陷入沉默,即便孙宁看不到他的神色变化,也可知其必然大感震惊。其实不止是他,自己也吃惊不小,原来一切竟还有隐情! 再仔细想来,也确实如此。 当初自己刚穿越时,可是听说洛阳被平天军迅速攻陷的,当时的大越朝廷真就到了墙倒众人推的地步。而以平天军当时之气势,顺势而下,夺取南阳等关键城池真就易如反掌。 可结果他们却突然停下了继续南下的脚步,只派一路兵马杀向自己所在的行宫,然后在被自己带兵击溃后,就再没有了动静。 如果是一群完全来自底层,揭竿而起的农民起义军,做出这样的选择倒也合情合理。 因为历史早已告诉所有人,农民起义往往都带有自身巨大的问题,他们会在小有成就后,便迅速腐化堕落,然后因为这些原因而迅速招来灭顶之灾,并被后来者摘取果实。 无论是陈胜吴广,还是李自成,似乎每一场农民起义的下场都是极其悲壮且无奈的。 但是,眼下的赵广校可不是那样的泥腿子出身,他是赵宋后人,而其在起兵前,也一定有着远高于普通民众的身份、智谋和影响。这样一个人,又怎么可能让手下大军重蹈覆辙呢? “所以父亲,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让我们最终止步于此,只得京畿,而未曾南下继续扩张呢?”赵乾惠问出了孙宁极想问出的问题,这也让他立刻竖起耳朵。 赵广校这次没有再卖关子,只略略压低了声音道:“因为我们内部存在不小的分歧,为父也没法让他们完全成为我的臣属,奉我为主。所以就有必要先梳理内部,才好继续向南。 “而且,当时我以为洛阳失守之后,势必会让整个天下迅速分崩离析,各方势力各自为政,那也算是把大越朝廷彻底推翻了。 “只是没想到,最终还是走错了一步,让那孙宁得以脱身。当日,我可是让手下一支五千人的精锐直奔那狗皇帝的行宫而去的,而他身边的羽林军不过千把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可结果,那狗皇帝居然跟换了个人似的,身先士卒突围。而那支精兵中,也有人急于立功,先行一步,却被他一战而破,并让其逃进了芒砀山中,以至一时失去其行踪。” 长长的一声叹息,表明了赵广校心中深深的遗憾:“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我就知道一切已与我的计划相背离。んttps:/ “若能将狗皇帝拿捏在手,则我进退自如。哪怕是将他杀了,也可免去后面的许多手脚,至少现在的江南等地,依然还是一盘散沙。 “可现在呢?西南,江南,乃至两淮等地,都已尽入大越朝廷之手,我们再想拿到手可就要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了。也正是因为早两年时就看出这一点,当有人提出要继续扩张时,我才想到了先取关陇之地。 “只是之后,又有人提出要取鲁地,我才惊觉情况有失控的可能,所以才在乾哲他求兵时,以你的名义给拒绝了。只是没想到,乾哲回来就以此诘问于你,而你又……哎……” 虽然他没有完全说明平天军内部到底出了什么样的纷争矛盾,但孙宁倒是听明白了,一切还是权力作祟。 很显然,是当初的他担心继续用兵南下会让某些人在军中的声望地位盖过自己,才会想尽办法压制继续用兵。然后这次的鲁地争夺也是一样道理。 孙宁这时忍不住在心中赞叹一声,这赵广校真不愧是赵宋后人,用手段压制武将,还真是他们的祖传手艺了。 赵乾惠也被父亲的这番说辞给弄得一阵恍惚,他显然没有父亲这样深的心思,所以愣了半天后,才道:“父亲,那我该怎么做?” “这次你就暂时歇一段吧,多读读书。这天下间有太多事情不是单纯靠打打杀杀能解决的,还得要用脑子啊。 “至于乾哲之事,我帮你处理便是,只是表面上的惩罚还是不能免除的,所以你得受些皮肉之苦,今晚就先跪在外头,也好让你钟家舅舅他们出出气。” 赵广校无奈道,钟楚才等人也是自己现在最看重的帮手了,可不能让他们因此产生不满啊。 “儿子知道了,是我的错,我甘心受罚。”冷静下来的赵乾惠还是很听话的,当即道。 “你去外头跪着吧,这次不吸取教训,他日只会犯更大的错误。”赵广校摆了下手开口道。 而就在这时,旁边的“赵乾哲”突然发出一声低吟,竟是“醒了过来”…… 第794章 真.兄友弟恭(上) 孙宁的突然“醒来”让赵广校不觉有些紧张,自己刚才对长子的偏袒没有被幼子听去吧? 不过他面上却还是一副关心的模样,赶紧凑到病榻前,急声道:“乾哲,你感觉如何?”目光则是打量着他的神色变化。 孙宁当然不可能让他瞧出自己的心思,只露出一副受惊和痛苦的表情:“父亲,我……我刚才被大哥伤到了?胸口有些疼。” “那是当然的事情,你被一剑刺入胸膛。要不是运气好,就不止是眼下的皮肉伤了。你兄长也是的,怎么就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你们可是亲兄弟啊!” 赵广校放下心来,看来幼子并没有听到那番话,甚至都没发现赵乾惠此时才悄悄退出去。 “对了,大哥呢?”孙宁演戏演全套,又一副虚弱模样地问道。 “他?他就在院子里跪着呢。犯了这么大的过错,我自当严惩!”赵广校忙表明立场道,“你说吧,要怎么惩治他?” 他心里已有了些准备,知道幼子一定会趁机要求自己夺了长子的一切职权,甚至更进一步的报复。那自己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尽量安抚,然后适当地保一下长子。 可孙宁的反应却大出其所料,只听他轻声道:“其实这次的过错不光在大哥,也在我自己。要不是我说话刻薄,惹怒了大哥,他也不会失手伤了我。” 嗯? 赵广校一脸的意外,这和自己所设想的反应完全不同啊。 “父亲,不如让大哥进来和我把话说开吧。”孙宁再度提出要求。这也正是赵广校希望看到的,自然不会反对,即刻出声,又让刚出去的赵乾惠进来。 赵乾惠还担着心,以为这是赵乾哲想借此机会狠狠报复呢,结果进门后,就听躺床上的这位低声道:“大哥,我知道错了……你我兄弟之间本该手足相助,岂能因为一点误会就做出相残的事情来……” 这还是自己所熟悉的老三吗?他什么时候跟自己认过错? 是因为挨了一剑后终于因为恐慌而改变态度了吗? 第795章 真.兄友弟恭(下) 当房中只剩下孙宁和赵乾惠二人时,气氛似乎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当然,这只是后者的感想,孙宁心中却正快速转着念头。 他支走赵广校,留下赵乾惠,可不是真为了缓和“兄弟”感情,而是另有打算。 所以他很快就开了口:“大哥,有件事我想来想去还是得跟你说明白了。” “你说。”赵乾惠忙开口回应道。 “关于之前我指责你阻挠出兵帮我一事,其实之前我并不知晓内情,是二哥他这么跟我说的。” “老二?”赵乾惠双眼一眯,顿时生出一丝戒备来,“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昨日我回来,就是二哥去的府门外迎我,然后他趁机就把其中内情告知了我。我一时情急,才会在父亲跟前指责你的过错……其实后来我想过了,就算真是大哥阻挠,你也一定有自己的想法,也一定是为了大局。” “这根本就不是我干涉的!”赵乾惠急忙否认道,“老二他怎么就敢如此胡说!” “啊?真的吗?”孙宁一副吃惊的样子,心下却是一笑,这赵乾惠确实有些直脾气了,明明刚刚赵广校还在隐晦地让他将此事扛下呢。 不过赵乾惠也不算太笨,话出口便惊觉不妥,急忙转换话题:“这事过去就不提了,可你说老二这么做,又到底是何居心?” “是啊,我也觉着奇怪,就好像他想通过此事来让我和大哥你为敌一般。可是明明他和你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多年来感情又很好,怎么就会这么说呢?” 孙宁没有把话点透,而是留了遐想空间给对方。他相信,只要赵乾惠想得够多,自然就会把怀疑的心思落到赵乾顺的身上。 赵乾惠也没有让他失望,在一阵沉吟后,缓缓开口:“你说,这会不会是老二在算计咱们?” “算计?他算计我就罢了,又为何要算计大哥你呢?” “因为他和你之前的想法一样,也想做这世子啊。”赵乾惠也不再藏着掖着,直接便把自己的猜想道了出来。 “虽然这几年里他看似总以我马首是瞻,可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我可看不透。而且,他也从来没有少在父亲跟前表现自己的才干,之前不还跟你抢着去鲁地吗?” 他越说,越觉着自己的猜想很有道理,脸色都阴沉了下来:“老二行事素来周密,又对你我都很是了解,你说他会不会就算准了我们会起这样的冲突,所以故意引你在父亲面前告我的状?”んttps:/ 孙宁又是一副深思的表情,好一会儿后才道:“还真可能让大哥你说中了。因为当时我提出大哥才是我们拿不下鲁地的罪魁祸首后,二哥他也是极力附和的。这一点当时我也觉着挺奇怪的,你要不信,可以去问问舅舅或是父亲。” “不必,我信得过去!”赵乾惠立刻道,“老二他还真是处心积虑啊。 “他那点心思,我想我已经看明白了,无非就是算准了我会找你麻烦,所以引得你我矛盾,若我像今早般对你出手,那就是个两败俱伤的结果。 “如此一来,父亲他们就会惩治我,其他人也会看轻我,从而让我坐不上世子之位。而你,这次鲁地之行也算不大不小的过失,自然也会受到牵连,失去竞争的机会。 “而老二,也就可以抓住这个机会,一跃成为识字的不二人选了!” 孙宁面带诧异,心里却长出了口气,为了让对方想到这一层,自己可没少引导啊,总算成了。 只要让赵乾惠自己想到这一层,觉着赵乾顺有谋夺世子之位的野心,那后面的一切他都能自行脑补。别说赵乾顺本就有这样的心思,就是没有,怀疑之下,任何言行都会指向这个答案。 赵乾惠这时更显恼火:“他还真是阴险啊,你我差点都被他玩弄了。” 孙宁苦笑:“这……我是真没想到二哥他会想得这么深。不过我还是有些疑惑,他哪来的底气? “我有舅舅他们从旁协助也就罢了,可大哥和二哥你们不是一体的吗,支持你和支持他的人,应该就是同一批吧?” “不,咱们虽说是同母兄弟,但各自的支持者却不同。我的人多在军营里,而他的人,却有不少在城里几个衙门里做事。 “之前听他说来,这些人自然也是和我一边的,但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 说到这儿,他更为恼火,原来一直以来自己都被赵乾顺欺骗,还有那些家伙,也是一样! “大哥你放心,就算他们真有这样的打算,现在你也不必怕他们了。我舅舅他们今后一定会帮你,再加上你原来就有的人手,足以对付那些人了。” “唔,三弟有你这句话,我就更安心了。”赵乾惠伸手想要拍孙宁的肩头以为亲近。只是在手触及对方身体时才突然想起他还有伤在身,便又迅速收了回去。 对这个已经在父亲面前明确表态不再参与世子之争的幼弟,他现在是很放心了。毕竟,这事可作不得半点假。 孙宁趁机又道:“大哥,要不等过两天我伤好转了,我帮你出出气?” “怎么个出气法?”赵乾惠果然来了兴趣。 “现在虽然不好对二哥做什么,但他的人总能教训一番的。大哥你不好出手,就让我代劳。只要抓住了他们的错处,就算攀扯不到二哥身上,也足够让他肉痛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是该给他些教训了。这样,我有一个办法,你看看成不成……” 赵乾惠顿时来了兴致,立刻说起了自己的想法,以及某个重要目标。 这下自然更是正中孙宁下怀,他还愁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赵乾顺的疏漏呢,现在有赵乾惠提供策略和目标,可就方便太多了,谁让之前他们两个同胞兄弟看着感情那么好呢? 孙宁仔细听着,心中已乐开了花。 这一剑没白挨,而自己的这一退,也果然获得了更大的好处,足以让头脑简单的赵乾惠被自己牵着鼻子走了。 这也是他刻意留人在身边的目的所在了。 此时,在一室灯光映照下,两人近身细谈,落到旁人眼中,还真有种兄弟情深的意思了。 第796章 设计 接下来十来天,孙宁一直都在“养伤”。 当然,是在自己的府中,在确认没有危险后,他就被重新送回了自己的府邸,然后交由妻妾人等负责照顾。 虽然这样一来自然也免不了与那几个女人有着近距离的接触,但好在孙宁此时有了借口,倒是能从容应付,至少短时间里她们也瞧不出什么问题。 而除了与赵乾哲的妻妾人等虚与委蛇外,孙宁几日里也和其他一些人有过接触,那都是之前一力支持他争取世子之位的人,比如钟楚才,再比如此时就坐在他面前的,名叫魏泽源的中年官员。 好在这时的人都有上门先投帖请见的习惯,要不然孙宁连对方身份和官职都不知道了。谁能想到这位看着文质彬彬,温文儒雅的中年男子,居然就是如今掌管整个洛阳刑狱事务的刑部长官呢。 因为现在的平天军还没有完全打出另立朝廷的旗号,赵广校他们更是没有真正称帝,所以这个临时朝廷下属的各级官衙官员的职位自然也不好照着正式朝廷来,比如尚书侍郎什么的。 于是就有了这个有些含糊的职位,明明是刑部一把手,却只称为司刑,而其职权却要比一般的刑部官员更大,他甚至连洛阳治安,以及城中兵马犯罪都能管上。 赵乾哲能有这么个有力支持者,也足见他,或他背后的钟家势力在平天军中影响着实不小了。 “三公子,关于大公子于大将军府门前刺伤你一事,你以为该如何处置才稳妥?” 寒暄问候后,魏泽源便按自己的身份,询问起受害者的态度来。 按道理来说,哪怕犯事的是赵乾惠这样的大人物,他刑部也是有一定处置权的,尤其是当受害者一力坚持的情况下。 孙宁却只是一摇头:“此事已经过去,父亲他也已惩罚过大哥,我不想再把事态扩大。” “三公子打算就这么算了?其实在此事上,咱们还是可以争取一些好处的,比如钟大人那边,一直都想将户部转运方面的差事也拿捏在手……” 这才是他今日前来的关键目的之一,趁着这次机会,大可以让赵乾惠背后的势力做出让步,把各军粮秣运输之事夺到手上。 孙宁不得不感慨这些人心思之灵敏,只一件兄弟相争的小事,就能让他们用来达成自家势力的扩张。 钟楚才之前就掌握了相当的财权,要是连军粮调动这样的大权都落到他手,那他在平天军的地位必然水涨船高,成为真正不可或缺的大人物了。 而就魏泽源话中之意,很显然这要紧之权其实是在赵乾惠方面之人手中拿捏着的。 所以他很快就道:“恐怕他们不会轻易让出如此重要的职位吧?” “寻常时候自然不会,但要是关系到大公子今后能否顺利去争世子之位呢?这次的事情影响可是相当之大,只有公子你的态度,才能决定大公子接下来的处境啊。” 魏泽源的话自然有其道理,但孙宁却很想告诉他一句,奈何我已经早早表态,原谅他了,而且是当了赵广校的面所说。 只是这话他现在还不能说,便只含糊道:“待我想想,这么做是否对咱们有利。对了,我二哥那边这几日是个什么反应?” 被他突然岔开话题,魏泽源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如实道:“二公子那边看着好像没有什么异样,只是和原先一样,忙着自己的公务。” 赵广校三子其实都还是不错的,至少不像大人物的儿子一样,只会做一群纨绔子弟。 比如赵乾惠,就一直在军中效力,而且还深得不少军中将士的爱戴。 赵乾顺则善于处理各种公务文书,也就成了常伴于赵广校身边的文书官吏,所以前几日才会及时在大将军府门前与孙宁相见。 至于原来的赵乾哲,却更显出众,堪称文武全才,既能带兵作战,又有应对各种衙门俗务的能力,所以才更得不少人看重,想要帮他抢夺世子之位。 “那他身边的人呢?比如那个叫杨宏祖的,最近可有什么动静吗?”孙宁又特意点名地问了句。 “杨宏祖?”魏泽源又努力想了下,似是在回忆这人身份,半晌才道,“他只是军中一名赞画,能有什么异动?” “那可说不定。你还不知道吧,这个杨宏祖才是二哥身边最得信任之人,虽名为赞画,可实际上经二哥之手定下的许多政务,那都是他帮着参详的。”孙宁神色郑重地解释道。 此一点,自然是赵乾惠跟他所说,毕竟他们之间是同胞兄弟,有些事情赵乾顺也没法隐瞒。 魏泽源却是一愣:“还有这等事情?在下明白了,我会让人仔细盯着他的。” 若能查出杨宏祖的问题,说不定就能断赵乾顺一臂,那对他们的终极目标来说,自然大有裨益。 这一打岔后,关于如何让赵乾惠让出一些好处的话题自然也就暂时放到一边。两人又稍作闲聊,魏泽源便告辞离开。 而这时,孙宁又让人去把算是真正心腹的赵寒山给请了来。 “我想让你帮我做件事。”对上他,孙宁也没太多的客气,直接道。 “公子请说。” “外城的鸿宾楼你是知道的吧?这几日里,多派些可用之人去那边盯着,若是遇上一个叫杨岳的公子呼朋引伴在那儿喝酒,就让他们与之发生些摩擦,最好是能将事情往大了闹。” 赵寒山虽然不知道自家公子打的是什么主意,但还是立刻答应下来,然后还问了句:“那接下来呢?” “接下来,自然是交给有关衙门来做处置了,你就不用管了。记住,你和我身边重要之人不要参与进其事中,只要让这位杨公子被有关衙门拿下,就算成功了!” “是,在下明白。我这就去做安排。”赵寒山答应一声,便又匆匆而去。 对他来说,这样的事情真是再简单不过了,即便撇开三公子,光自己,也有的是人出力做事。 第797章 入局(上) 孙宁虽没有嘱咐赵寒山把一切都禀报给自己,但这位心腹办事还是挺精细的。 两日后,便特意前来禀报,说是已经查明白了,十月初二的中午,那位杨岳杨公子就会包下鸿宾楼的三层,宴请一批朋友。 这就让孙宁也来了兴趣,加上此时伤势已然大好,他索性就借口外出散心,只带了两个随从,便出门跑去了洛阳外城,等着看戏。 其实对现在的孙宁来说,经历了那么多的风浪大事,这种小摩擦什么的真就入不得眼了。但奈何他现在的身份导致许多事情都不能做,只是闷在家中也确实无聊,那还不如前往看戏呢。 而且,真论起来,这还是自己第一次真正在洛阳这座大越都城里走走看看,倒也算了却一番心事了——毕竟作为大越皇帝,他连都城是个什么样都说不出来,可也太失礼了。 比之当日入城时大队人马前呼后拥,匆匆而过,今日只坐小车,缓缓而行,可就要惬意得多了。而且,也能让他更近距离地领略洛阳的景致。 还别说,这近距离仔细看来,他还真发现了洛阳城的一些东西来。 作为被叛军打下的大越都城,洛阳城确实遭受了不小的劫难。 这一点在皇城和内城里尤其明显,不少达官显贵的府邸不但全换了主人,而且外间的墙壁斗檐,或是门口的石狮子上都留下了战乱后的痕迹。 甚至他还发现内城那为数不多的一些店铺,也都多少带着伤痕,那几座规模不小的酒楼,到今时今日,都还显得破败呢。 这也或许就是杨岳之类的人会把宴席摆到外城鸿宾楼去的原因所在了。 至于洛阳外城,情况却要比内城皇城等处好上许多了。 或许是因为当初平天军杀入城中时就是冲着内城而去,又或是在破城时外城百姓也出力不小的缘故,反正草草看来,几乎看不到有什么遭战事破坏的痕迹。 外城百姓的生活一如既往,沿街的店铺也是照常而开,大街之上,人来人往不绝,很难叫人相信,这会是一座被叛军所夺的一国都城。 不过孙宁心里也清楚,这一切也只是表象而已,是战后摧毁了许多无辜者家园之后的涂脂抹粉罢了。 洛阳外城确实被保全了下来,但城外却有太多人因此家破人亡,有些村镇更是被连根拔起。他之前进洛阳时,都还能瞧见数里外一座彻底空荡的村落呢。 再想想沈舟一家的遭遇,就更可确信平天军当初都做了什么了。 当然,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的这份感想也只能藏于心中,只顺着人流一块来到鸿宾楼这座如今洛阳城里数一数二的酒楼之前。 和许多地方的大酒楼一样,鸿宾楼前也有彩楼高起,也有能说会道,热情周到的伙计特意在彩楼前不断招呼各方来客,再加上因为时近中午而不断前来的食客们,这鸿宾楼前还真的是客似云来,热闹非凡了。 孙宁他们也没和伙计说太多,只靠着他不俗的模样穿着,就被客气地请进了这座酒楼内部。 而当他提出要在二楼用酒饭时,他们更是全无半点异议,立刻就安排下了席面,再请他们上楼入座。 这鸿宾楼足有五层,一般来说,三层以上,才是有身份的贵客宴饮的地方,还被隔成了一个个的小雅间。而只有三层,才会被准许包下全层,四五二层,那除非真正的大人物出面,否则根本不可能被整层包出去。 所以孙宁只在二楼饮宴,自然不存在任何问题了。 要知道,今日的三层可已经被人整个包下了。 孙宁点下的酒菜才刚上来没两样,一阵争吵就从前方大厅响了起来。 “老子说了,今日非要在三层用饭。怎么,你们鸿宾楼就是这样对待客人的吗?”随着嚣张的声音,一人已推开身前不住赔笑解释的伙计和掌柜,大步沿着楼梯直往上去。 这一下,自然就惊动了整个二层的客人,大家都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望了过去,还有人招手叫过一旁的伙计,跟他打听情况。 事情自然是很简单的,有客人花大价钱包下三层,然后眼前这几位却是不肯答应,于是就有了冲突。 孙宁一边听着,一边往楼上看去,等着出更大的冲突。 他早就挑了这个能更好看清楚楼上情况的位置,为的自然是将一切都收入眼底了。 果然,很快的,上方也起了冲突,一阵争吵后,突然就由动口变成了动手。 鸿宾楼的掌柜伙计什么的赶紧就往上走,想要做着劝解。 但显然,以他们的身份,是根本不可能劝住已经被点燃怒气的双方,在一阵惊呼声后,砰砰之上不绝于耳,上方已经直接动起手来。 孙宁亲眼瞧见,刚才一马当先抢上楼去的汉子连续把两个与之理论的青年书生模样的人打翻在地。然后,他又冲向了中间那位明显是主要人物的青年,还一巴掌打了过去。 但显然,对方不是他如此随意就能冒犯的,旋即就被两个身材壮实的汉子一下拦住,双方斗得自然是愈发激烈。 在一阵噼啪声里,桌倒凳翻,惊叫声更是不绝于耳。 然后随着一声惊呼,喀拉一声,一条身影竟倒着飞出,撞碎了三层的雕花护栏,直挺挺就掉了下来。 再砰的一声,正好砸在二层靠近楼梯的一张桌子上,将之连带上头的杯碟什么的一起砸了个粉碎,也惊得四周人等尖叫着直朝旁边让去。 这鸿宾楼的层高可比别处建筑高太多了,足有三丈来高。 现在这么一人被直接摔下来,还砸中桌子,那伤还能轻得了了? 而更叫人感到震惊的是,这位倒霉落下之人的胸口,还深深插进了一把匕首,此时已有泊泊鲜血渗透流出。而其身下,也同样也有大股血液淌出来,转眼间就把大片地板都给染红了。 “杀……杀人啦!” 片刻的静默后,一声尖利的惨叫响起,让所有人都再度打了个突。 第798章 入局(中) 整个鸿宾楼的二层都在这一声尖叫后乱了套,然后又迅速影响到下面一层,许多酒客食客都慌乱得直朝外跑,当然也有那好事之人,不退反进,特意跑上二楼来看个真切。 在这一片乱糟糟的景象中,就只有离着事发点最近的孙宁,表现得最是淡定,他依然坐在那儿,拿在手里的杯中酒水都未曾摇晃出来,目光则落到了同样有些纷乱的三层之上。 那个被许多人围于中间,脸色明显发白的青年公子,正是孙宁所瞩目的对象——杨岳。 杨岳真个不知所措了,好端端的,怎么就会生出如此事端呢? 而且居然看着好像还闹出人命来了。 本来自己只是想把几个想要结交的要紧人物聚在一块儿,通过饮宴接触来把他们拉到父亲一边,帮着二公子达成所愿。怎么酒宴才开始不久,便出了这样的岔子? 刚才话赶话,冲动之下,两方还动起手来。在混乱中,自己甚至都没瞧清楚到底是何人下的手。如此,这事又该如何收场? “公子,快走。”身旁的亲随这时也终于从震惊中回神,赶忙在杨岳耳边低声道,“其他事情自有我等担着,绝不牵连公子……” 对,必须走。 不然自己陷入这种官司里,说不定就会连累到父亲,甚至二公子了。 这么一想,杨岳不敢再有怠慢,即刻在几个仆从的护卫下,匆匆就往下走。 但是,其他人又怎会如他所愿?就在他这一动间,那几个刚才好像被吓住的家伙便迅速上前,又堵住了他的去路,高声叫道:“你这个凶手,杀了人还想走?” “谁说是我家公子伤的人?他可是无辜的!”立刻就有杨岳身边之人帮着开口,同时出手想把几人推开,好让出路来。 于是乎,新一轮的纷争再起,却把下方众人看得一阵心惊胆战,难道还要再出一条人命吗? 而就在这时,二层楼梯处一阵噔噔噔的上楼声伴随着叱喝迅速传上:“什么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没有王法了吗?”www.wenxue一二.Com 话落,几个皂衣公差在一个官服齐整的男子带领下快速上来,一眼见到这般场面后,更是一声断喝:“通通给我住手!” 虽然洛阳被平天军夺下多年,但其实城中法度却还是保存着的,百姓们对官府——无论是不是原来的朝廷之人——都还保存着相当的敬畏。一见来人打扮,人们自然快速散开,把处置权都交到了他们手上。 不光是下方的百姓看客,上方本又动上手的众人,被这一声厉喝后,也都停下手来,不安地看着那官员一步步走上三楼。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官员来到三层后,扫视着双方人等,然后又问道,“人怎么样?” 下方留着的两个差役此时已经迅速查看了掉下来那人的情况,随即回话道:“大人,他死了。是被人拿刀刺中胸口要害而死,凶器还在这儿插着呢。” “严兄弟……”上方一名汉子率先痛苦地叫了起来,然后其他人也纷纷跟进,指着杨岳他们放声道,“你们这些杀人凶手,就是告到大将军那儿,我们也一定要为严兄弟讨一个公道!” “好好回话,不得放肆!”有差役即刻呵斥道,保证着自家大人的权威。 而这位官员也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先看杨岳他们:“你们来说。” 当即有人回话:“我们包下了鸿宾楼三层在此饮宴,然后这些家伙就突然上来闹事,我等便与之起了些冲突,结果就……” “所以说人是你们所杀?”官员板了张脸干脆利落地问道。 这下他们不开口了,杀人罪名可是不小啊。 “对,就是他们杀害了我们的严兄弟,我还看到了,是他动的手!”另一边这些汉子却突然指证道,还指向了对面的杨岳。 这下杨岳的随从也急了,顾不上什么礼节,便急声道:“简直一派胡言,我家公子怎会动手伤人!分明就是你们含血喷人——” “难道还是我们自己杀了自己兄弟不成?大人,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是啊,刚才您来之前,这些人就想护着这个凶手离开,显然就是心虚了。要不是我们拦着,他们都已经逃跑了。这一点大家都看到的。” 随着他们的指责,下方酒客中,突然也站出数人,纷纷出声:“我们可以作证,确实如此!” 那官员脸色阴沉,又看看杨岳等人:“现在你们还有何话可说?” “我们是冤枉的,我们多数人都没动手。” “我杨岳虽然没多少本事,但也不屑于和这样的市井无赖动手,更不可能杀人!” “到底如何,本官现在也不好断言。这样,你们双方都随我回刑部。”这名官员猛一摆手,下令把所有人都通通带走。 而随着他这一句出口,本来还极力克制的杨岳脸色骤然一变,出口道:“你是刑部的人?” “本官刑部巡城官,蒋岩!”这位倒也没有隐瞒身份的意思,直报其姓名官职道。 “我不跟你去刑部!”杨岳当即反对道。 他本以为来的是洛阳府的人,毕竟出了治安案件,洛阳府自然有责任赶来处置。 但现在,刑部的人出现在此,其本身就带着可疑了。 纵然是巡城官,哪有这么巧就在此时出现在鸿宾楼,参与到这场纷争里来的? 而且,这刑部背后是谁,自己背后又是谁,杨岳可太清楚了。 要说这里头没个猫腻,恐怕没谁能信。 但蒋岩却压根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当即下令:“来人,将这些人犯通通拿下。赶有违抗者,以图谋不轨论处,格杀勿论!” 伴随着这一声令下,刚才还挺克制的一干差役当即唰啦一下亮出兵器,围了上来。 这下别说其他人了,就是杨岳心里也是一个激灵,他可不敢拿自己的性命来赌,赌对方会有所顾虑。 这一进一退间,事情就彻底被官府的人所把持,众人也迅速被拿下。 看到这一幕,孙宁满意而笑,这场戏不错,足够让目标入局了。 第799章 入局(下) 近来对赵乾顺来说当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而且还是双喜临门。 这第一喜自然就是老大和老三连续出事,从而让自己有机可趁,谋夺那世子之位了。 光是之前没能拿下鲁地的责任分担下去,他二人都要吃不小的挂落,而现在更是出了老大拿剑在大将军府门前刺伤老三一事,足以让父亲对他二人更生不满。 至于第二喜,则是自己辛苦交好的那些人近来终于是给出了回应。而只要这些人真能站到自己一边,那在洛阳城,在平天军中,自己也就真有势力与两个兄弟掰掰手腕了。 说来也是可怜,他赵乾顺作为平天军大将军的次子,在洛阳,在整个平天军中的影响力实在小得可怜。别说和有着相当军权的大哥比了,就是老三,论势力也远在他之上啊。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谁叫他和大哥赵乾惠乃一母同胞,而老三却是另一个妈生的呢。 所以无论是父亲,还是生母一方的力量,自然就都落到了大哥身上,从而完全忽略掉了他这个次子。倒是老三,却靠着自己的舅舅等人,在平天军中有着一席之地。 至于赵乾顺,虽然自诩能力不俗,也肯在父亲跟前尽心,但说到底依然没能培养出一个完全独属于自己的班底势力。多年来,也就杨宏祖等少数几人算是自己心腹,可为自己臂助了。 不过接下来一切都将不同,因为他已经联系上了洛阳当地的几大豪族势力。只要他们能站到自己一边,何愁大事不成,何愁父亲不对自己另眼相看呢? 这些年来,虽说平天军早已拿下洛阳及京畿大片区域,但其实他们对民间的影响依然没有那么的大,只因为有这些豪族的存在。 平天军固然可以直接用暴力将这些豪族大家一网打尽,但这却必然会让他们也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 之前他们能几乎兵不血刃的拿下作为大越都城的洛阳,其实也有这些豪族世家从旁协助的原因。因为朝廷几十年来的压制盘剥,早让这些洛阳豪族多有不满,于是找到机会,就来了这么一手。 然后,在平天军大举入洛阳的同时,这些豪族更是在城中率先发难,把内城皇城的众多官员勋贵一网打尽,尽数屠戮。倒是外城,因为多只是寻常百姓,反倒没有陷入大乱战火。 这也是孙宁之前所见内外城损毁不同的根源所在了。 只是这些势力对平天军却依然保存着一定的戒心,虽然大事上一直保持着配合,但还没到真让他们彻底称臣的地步。 而这些世家力量,也就成了洛阳境内平天军外另一股不容忽视的存在,甚至足以改变整个洛阳的力量格局。 现在赵乾顺要做的,就是把这些世家力量拉到自己一边,以这股外部力量来抗衡老大和老三背后的平天军内部之力。 虽然现在还不算完全谈妥,但也不远了。只要杨宏祖能把这事办妥,有了他们外助力,自己就足够和父亲聊聊自己的想法。 再加上老大和老三近来的处境……双管齐下,何愁世子之位不落自己手上啊。 想到这儿,看似是在专心手头公务的赵乾顺嘴角一勾,露出得意的笑容来。 但旋即,他的笑容和思绪就被一声焦急的招呼所打断:“公子,出大事了……公子,这次你可一定要揪我儿杨岳啊……” 赵乾顺愕然抬头,就看到被自己视为左膀右臂的杨宏祖慌里慌张来到跟前,更是直接朝自己跪了下来。 这让他赶紧就起身去扶:“杨叔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有什么事,咱们商量着办。” 在把人扶起后,他才又想起话中之意:“是杨岳出了什么纰漏?你不是让他帮着和那些人多多接触吗?” “是啊,我想着公子和我这个大将军身边赞画的身份都挺惹人的,所以不敢亲自去和那几家人直接接触,就让小儿杨岳去做此事。 “他平日里也挺稳当的,公子你也知道……” “对,杨岳确实挺有想法,也够稳重。”赵乾顺点点头,“那他又犯了什么过失?可是得罪了他们?” 真要如此,事情可有些棘手了。 “不,杨岳他怎敢坏了公子大事。是这样的,他今日特意宴请了那几家的公子一起在鸿宾楼上,可结果……” 随着杨宏祖这一说,赵乾顺才明白事情的经过,随即脸色更是唰然而变,心更是猛的一沉。 事情确实相当严重且麻烦啊。 居然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发生了人命案子,而且杨岳居然还被指为杀人凶手。 这事就是自己出面,都很难有个善了啊。 而更叫他感到不安的是,人还是被刑部拿去的。 别人或许不知,他可是很清楚的,刑部魏泽源可是老三那边的人啊。 这要是由着他们来审问,杨岳还能有好? 不对! 他突然又想到了一点:“你说在案发之后,他刑部的人就到了?” “对。”关心则乱下,杨宏祖刚才都没想到其中问题,现在被这么一问,才猛然惊觉,“公子,他们就是冲着我们来的。” 赵乾顺的神情变得比刚才更加阴沉,这下确实麻烦大了。要说这不是对方有意而为,他是说什么都不会信的。 而更重要的还有一点:“其他人呢?那些与杨岳一起饮宴之人,他们可有被刑部的人拿走?” “他们也一并被带走了,说是要仔细盘问,做个见证。”杨宏祖心中发苦,现在更觉着自己儿子这回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作为赵乾顺的心腹,又处理着这次的联络,他如何不知这些人对公子来说有多重要?一旦被三公子那边察觉到什么,后面的事情可真不好说了。 赵乾顺脸上的肌肉都有些颤抖,这一切到底是巧合还是早有算计? 这老三,怎么就变得如此可怕阴险了? 但无论如何,此事自己是绝不能坐视不理了。 哪怕这是个局,自己也必须挺身而上,入这个专为自己而设的局! 第800章 家书 时间已临近申时。 被赵乾顺惦记着的孙宁,此时正吃饱喝足,悠闲地在洛阳外城随意闲逛着。 对于那杨岳接下来会被如何处置,他并没有花心思去作细想。 因为人都已经被刑部官员当场捉拿了,而那边还有自己人负责牵头审讯,别说他是被“当场”被拿下的凶手,就算是事后被抓,恐怕也别想脱身。 而只要抓住杨岳,其父杨宏祖也别想好过。 从儿子口中,一定能问出更多东西,从而再定其之罪,然后再把火烧到赵乾顺的身上,从而彻底挑起平天军内部的纷争。 这就是眼下孙宁所能预见的种种后续反应了,虽然挺简单的,但放在平天军这些并不算真正统治官僚身上已经足够用了。 而他接下来要做的,就只是从旁观瞧,再尽量撇清自己与此事的关系。 比如说今日,自己就是感觉伤势好转,在家中感到憋闷,才特意出来散心的。所以自然就需要多走走逛逛,顺便多了解些洛阳的情况了。 至少这半天看下来,眼下的洛阳城还是挺繁华的,百姓们的生活并没有受太大影响,甚至一些店铺的生意看着都还挺不错的呢。 孙宁走马观花地这么看下来,心中有了底,同时也有些犯难。 要真是如此,今后北上讨贼,再想攻入洛阳,其难度可就要比原来所想的更大啊。 一旦平天军把全城百姓都绑上战车,朝廷又该如何应对呢? 正思索间,他目光却突然瞥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让他的思绪立刻一断,再定神往路旁看去,落到了路旁某间店铺小小招牌的角落之上。 这是一家最普通不过的杂货店,专卖些针头线脑等等日用百货的小店,就开在一条不算太大的小巷旁。 “金家杂货”的招牌确实挺普通的,但不普通的,是其右下的一点很不起眼的标记,一纵一横,宛如十字。 要是孙宁没有记错的话,这正是纵横会下属眼线探子在某地所设的联络点了。 不得不说,纵横会的触角确实够广,可以说天下各地都有他们的探子密谍,就是如今这洛阳城中,居然还有他们的人。 或许这些人已经起不到颠覆某处势力的巨大用处,但以之传递一下情报什么的,却是轻而易举。 而现在,自己不是正好可以利用一下这纵横会遍布天下的情报网络吗? 毕竟现在离自己出事已有半来年的时间,也不知江南那边朝廷人等是个什么样子了。 尤其是倩儿和自己已经出生了的孩子…… 说起来,这几日最让孙宁感到困扰的,就是每天都能看到所谓的妻儿在身边环绕,嘘寒问暖了。 倒也不是怕他们看出自己是假冒的问题,更多的,是孙宁从他们身上难免想起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当时自己带兵出发时,萧倩已经怀孕快八个月了,在得知自己出事后,她会不会受到刺激和影响? 还有那个出生后自己都不能见上一面的孩子…… 这些对妻儿的思念之情,纵然孙宁再理智,再以大事为重,也无法彻底不去想。 只是,因为孤身在外,周围环伺皆敌,才让孙宁只能将这份思念之情死死压制,同时还没法给远方的家人和臣属报个平安。 而现在,这样的情绪更为浓烈,竟让他生出了利用纵横会的力量冒险传递消息回去的念头。 稍作思索后,他便果断道:“你们等在这儿,我进去看看。” 两个随从虽不知公子为何有此决定,但还是答应一声,留在边上,目送他进入这间略显寒酸的小杂货店。 杂货店的老板正收拾着东西,见有客人进来,便忙点头哈腰上前问候:“这位客官有什么想买的吗?” “小孩子的玩具可有吗?”孙宁一面随口问着,一面目光又往靠近店门的一处角落看去。 果然,在那儿,又见到了一个纵横交错的小小十字,正是纵横会的标记了。 这也是为了确保不会出错,谁也不敢保证放在外间的招牌上会不会被别人留下什么意义不明的痕迹。但里头就不一样了,内外确认,才可保无误。 “有的有的,我们店里有拨浪鼓,虎头帽子,还有木头制的刀剑什么的……”这位很符合自己身份地忙回话道。 “都拿出来看看。”孙宁一笑道,也是一副正经顾客的样子。 可就在这位忙着去把一些玩具拿出来时,孙宁又开了口:“纵横通天途。” 话一出口,对方身子陡然一震,但随即便接道:“万世存商道。” 这两句切口,正是纵横会中人互相表明身份所用,也是郭冲之前从那些纵横会俘虏口中所得,并整理报与孙宁。 其实这样的切口还有许多,孙宁也就只记住最简单的几句而已,不想此时却用上了。 对方明显有些兴奋:“您是?” “奉命来洛阳的探子,现在我需要你帮我传递一封信去金陵。”孙宁接过他递来的几养玩具,状似查看,低头说道。 “我们这儿确实有办法飞鸽传书去南边,只是金陵……却有些难处。” “只是一封看着最寻常的家书而已,不会被人瞧出问题来的。你只管让人送去金陵乌衣巷前那家酒馆便可。”孙宁一副从容模样,“有纸笔吗,取来我用。” 虽然在他离开时,郭冲手上的乌衣司才刚刚开张,但他相信以其之能,几月下来,乌衣司应该把架子搭好了。 而乌衣巷外那家酒馆,正是一开始双方就定下的乌衣司与外联络的关键点。那些不好为朝廷所知的密信往来,都会从这儿进出。 只是没想到,自己初与乌衣司有所联系,竟是用来传递这样一封家书。 在对方拿来的纸上匆匆写就了几句最简单的话后,孙宁就将之交给对方:“将之尽快送去南边,干系重大,不可怠慢。” 说着,又想到什么,重新取出随身而藏的那只扳指,又在信上留了个印记,这样郭冲自然就能确信这是自己所发了。 第801章 意外收获 当孙宁带了随手而买的拨浪鼓等几个玩具回家时,天都已然大黑。 他本想着如何敷衍家里那几个女人几句,不料才到前院,就有下人过来禀报:“老爷,魏大人已等候多时了。” 他怎么来了? 孙宁略感疑惑,对方一个刑部主官,查办一件看着已经一目了然,人证物证俱在的凶案还有什么为难的吗? 就算那赵乾顺真因此前往施压,以魏泽源的身份也足以应付才是,何必特意跑来跟自己商量呢? 心中想着,孙宁口中还是道:“请魏大人过来说话。”或许其中真出了什么重要变故? 不一会儿,早在偏厅等得有些不耐烦的魏泽源便来到孙宁跟前。也顾不上行礼寒暄了,直接道:“三公子,杨岳不肯承认杀人,二公子也亲自去了我刑部,想要让我放人。” 孙宁让人给他上茶,又请他落座,这才略略皱眉道:“那又如何?人证物证皆在,那杨岳还能抵赖不成? “还是说现在洛阳城里已经没有王法,可让人随意残杀无辜了?” “下官自然也是这样回复的二公子,不过……”魏泽源顿了下,这才神色有些怪异道,“他后来又话锋一转,让我先把其他相关之人都放了。” “你是说那些人证吗?既然他们只是涉案,又无关系,放了也就放了……”孙宁先是不以为意地摆了下手,话一出口,才突然反应过来,“不对……他连为杨岳说情施压都没有,直接让你放了其他人?” 魏泽源也是一笑:“对,下官正因此点才特来见公子。” “这些人有问题?他们是什么人?”孙宁顿时就精神了,又迅速问道。 “那几个受杨岳之邀,在鸿宾楼里共饮的,都是年轻公子,一个叫王佟,一个叫王修,一个叫童博,还有一个叫高长敬。” 魏泽源一气报了四个人的名字,落到孙宁耳中却是那么的陌生,真就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让他有些尴尬,同时脑子转得飞快,不断回忆着赵乾哲跟自己交代的关于平天军内的事情。 可任他怎么细想,也依然想不起这四人是什么身份,在平天军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公子,这王高童三家可都是洛阳当地的豪族世家,就是我们大将军对他们都不敢过分逼迫,你说对他们,我该如何处置?” 好在魏泽源此时也急,完全顾不上卖关子,等孙宁给出反应了,迅速就把其中隐藏的答案给说了出来。 孙宁双眉一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问题出在这四人的姓上。 和江南一样,洛阳这儿在几百年的演变中,也自然出现了把持本地权力和利益的世家大族,王高童三家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了。 据说这三家势力早在朝廷出事时就已相当之大,而现在看着依然未减,就连魏泽源对他们都深有忌惮啊。 咦,有个问题。 既然当初平天军就是以反朝廷,反不公而起的兵,怎么在把朝廷推翻,杀入洛阳后,居然就留下了这三家呢?而且还对他们多有顾虑? 是因为他们的实力过于强大,让平天军投鼠忌器,还是另有什么其他缘故? 还有,这三家之人与杨岳这样个小人物同列一席,又是个什么情况?他有什么资格与此三家攀交,还是说…… 虽然不知内情根由,但只通过这点情报,孙宁已经对眼下这一局有了进一步的了解:“所以你觉着从这四人身上,可以顺藤摸瓜查出点什么,并把二哥他牵连进来?” 魏泽源轻呼一口气,三公子终于是看明白其中关窍了:“公子英明,这杨岳很显然就是奉了二公子之意去和那几人接触的,而他们的目的,恐怕就是要联起手来了。 “公子,这对咱们来说可是相当不利啊。一旦二公子得了这些洛阳本地世家之助,他所短缺的人手力量可就完全不再是问题了。” “我知道,绝不能让他得逞。”孙宁也变得慎重起来,又夸赞了对方一句,“幸亏有魏大人你,不然我还被蒙在鼓里呢!你做得对,现在绝不能轻易将人交出去!” “那公子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毕竟这些人只是目击人证,我刑部也没有任何理由把他们关起来啊。 “而且,这还只是二公子上门要人,说不定现在衙门里已经有他们三家势力之人前来说项了。” 魏泽源眼巴巴看着孙宁,他也不想轻易把人放回去,但压力可太大了。 一旦这几家联手,向大将军求情,那事情就更不是他一个司刑能担待得起了。 “你容我想想。”孙宁站起身来,就在厅中来回走动,开动脑筋,思忖对策。 这确实不好办,尤其是当对方有着一定权力和影响力时,就是自己也不好强行顶住他们。 不对。 孙宁脚步突然一停,为什么非要自己去顶这方面的压力呢? 老子又不真是赵乾哲,还有,与此相关的也不是我一人而已,旁边不还有个赵乾惠吗? 通过杨岳和杨宏祖打击赵乾顺的策略,本来就是赵乾惠他先提出来的。只是恰逢其会,才给自己占了先手。 现在出了点问题,自己这个已经决定“退让”的“三弟”当然有必要找“大哥”出面相助! 想到这儿,他笑了,能有个甩锅托底之人还真是不错啊。 当下,他就道:“你且先回去,告诉他们今夜要问明一切,所以人不能放。然后明天再拖上一些时候,等到中午之后再放人便是。其他的,就与你无关了。” 魏泽源略微一愣,但对上孙宁的目光,发现他确实有着相当的信心后,也不再多言,抱拳答应,便匆匆而去。 现在刑部那边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况,自己作为主官,可不能一直不在,需要赶去坐镇,以安人心。 而孙宁,在送他离开后,也迅速让人送来饭菜,随便吃了填饱肚子,便又匆匆离开。这一回他的目标自然很是明确,正是离这儿不远的赵乾惠的府邸了。 第802章 铁案连环(上) 纵然有所疑虑和不甘,魏泽源还是只能在次日中午时下令把那几个作为人证的家伙给放出了刑部。 这事本就由二公子一手安排,现在既有他的指令,几个无关大局之人放了便是。只要杨岳这个关键人物还在自己掌握便已足够。 而那王彤王修四人在被放出后,也不敢多作放肆,只管闷了头就朝外走。他们深知对上平天军,自家依然没有底气,能只被在押讯问一日,已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当然,经此一事,他们几家与二公子的关系就该重新考量一下了。 可就在四人拖着脚步走出刑部大门,被早候在那儿的家奴们搀扶着要往各自的马车里送时,数十匹快马却迅然而至,直接停在了他们面前。 马上的骑士更是大剌剌问道:“你们几个可是王佟、王修、童博、高长敬吗?” 这几家的奴仆都有些疑虑,但还是有人下意识点头:“正是我家公子!” “你们的事发了,随我们走吧。把人拿下!” 伴随着这一声号令,那些骑兵立刻下马上前,从众奴仆的环绕下,就把四个浑浑噩噩的公子哥又给夺了出来,并绑了后,放在马上,扬鞭而走。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也太过突然,完全杀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其实就算这一干家奴人等反应得过来,也不敢与几十个披甲带兵的精锐骑兵发生争抢的,他们只愣愣看了一会儿,才惊叫道:“你们是什么人,我家公子犯了什么错?” 奈何对方来去如风,根本没作交代,便已迅速而去,只留下一地烟尘,正糊了众人一脸,让他们愈发的惶恐与愤怒。 最后,几家管事之人便迅速回头,再去刑部讨要说法。 但刑部衙门又怎么可能给这几个家奴面子,一顿训斥就把他们通通赶了出去,最后只丢下一句:“想来是某路军将查到你家公子犯了事,自己找去吧!” 这话说了基本跟没说似的,但意思也传达了,反正与自家无干。 …… 当这一情况被报到赵乾顺跟前时,他也不禁有些愕然:“军营里的人?他们为何要这么做?可问到是谁出的兵了吗?” 跟前愁眉不展的杨宏祖只剩下摇头了:“他们没有留下任何身份信息,更不知道为何要拿这几人……” 是啊,王佟几人除了家世外,几乎没有任何权势身份可言,军中将士恐怕连他们的名字都未曾听过,怎么会特意派人拿他们呢? 不过仔细思忖后,赵乾顺还是产生了一个猜想:“难道是老大他动的手?” “大公子,他为何要这么做?而且,他如今不是被大将军勒令在家中思过吗?” 因为鲁地之事,以及当众刺伤赵乾哲,赵乾惠这几日就被夺去一切职务,并被禁足在家中。 虽然这不能避免他在家里就指挥手下人做事,可问题在于,他是如何知晓这等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的?而且居然还如此巧合的,出现在刑部,把刚放出的几人给拿去了。 当然,解释当然可以有,比如是赵乾哲把此事透露的他。www.wenxue一二.Com 可这样一来,赵乾顺心里就生出更大的疑惑了,老三为什么要这么做?以及更关键的,两人都已经势同水火,动上手了,又怎可能突然联手呢? 面对这些问题,无论是他,还是跟前的杨宏祖,一时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有一点他们是可以确信的,自己绝不能坐视不理,人必须尽快救出来。 “公子,现在看来要解决此事必须报与大将军了。”杨宏祖思忖半晌后,无奈提议道。 说到底还是二公子的势力太小,无论是刑部还是军中,都没有可以为他所用的下属啊。 赵乾顺也明显想到了这一层,脸色愈发的阴沉:“可现在我们连谁带走的他们都不得而知……” “只要能证明犬子杨岳是被人陷害的,然后再以此为理由,自然就能让大将军下令找到他们,并放出他们了。” 杨宏祖的回答让赵乾顺微微皱了下眉头,他居然想通过此事来让自己出面救杨岳? 其实对杨岳,赵乾顺真不想太上心,因为此案都快成铁案了,人证物证俱全,想还其清白何其困难,甚至父亲都可能对自己产生不好的看法。 但拒绝的话才到嘴边,又被他忍了回去。 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自己身边也就区区几个可信用之人,绝不能让杨宏祖寒了心。所以在沉默一阵后,他还是点头道:“好,咱们就把两件事合并在一起,我去跟父亲求情。” “多谢公子。”见他答应,杨宏祖这才松了口气。 既然拿定了主意,赵乾顺也不再耽搁,立刻拿了几份自己办理好的公文,就匆匆出门,拐向了旁边不远处的公厅去见自己父亲。 作为专门在父亲身边处理公务的帮手,赵乾顺和赵广校的办公地点倒是离得极近,两步路就到了。 而对于他的请见,赵广校也没有任何为难,即刻就被允许进入。 “父亲,这几份文书我已仔细看过并处理,您再看看。”先把手头的差事递过去,赵乾顺依然是那副实心办事的模样。 赵广校满意接过,随手翻看:“唔,不错,你办事是愈发的老练了,果然没有让为父失望。” “多谢父亲夸赞。”赵乾顺回了一句后,却并没有跟以往那样就此退下,而是略带着犹豫地看了父亲一眼。 “你还有什么话说吗?”赵广校立刻察觉出儿子的不同以往,放下手头文书,抬目看着他道。 “是的,儿子听说有一件冤案,就要被刑部定案,想着事有蹊跷,必须向父亲说明。” “哦?却是什么案子?” 见父亲似乎来了兴趣,赵乾顺心下略定,就把关于杨岳在鸿宾楼的案子给说了出来。当然,他的讲述角度是有所不同的,只强调杨岳是被人冤枉的,同时,还提到刑部之人来得极其及时这一点。 明里暗里就一个意思,是刑部的人在针对杨岳。 赵广校的眉头果然皱紧,片刻后才道:“来人,去把魏泽源请来见我。” 第803章 铁案连环(中) 魏泽源匆匆而来后,看到的就是赵家父子二人相似的两张黑脸。 这让他即刻就表现得有些局促起来,行礼之后,小心问道:“不知大将军突然召见有何吩咐?” “杨岳杀人一案是你们刑部经手查办的?查得怎么样了?”赵广校直截了当地问道。 “本案已经查明,确是那杨岳失手杀了死者牛四。” “已经查明?我看是欲加之罪吧!”赵乾顺即刻冷笑讽刺道,“才一天而已,什么时候你们刑部办案效率如此之高了?” 魏泽源也不带虚的,即刻回道:“又不是什么隐秘案子,那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无数人看着的凶杀案,只要查问周围酒客人证,以及那牛四的同行之人,自然就能确认凶手是谁了。” “可就我所知,这其中却还另有蹊跷啊。那杨岳身份可不一般,怎么可能动手杀一个寻常百姓?他们之间并无瓜葛,更别提矛盾了。” “虽以往并无矛盾,但不代表他们当时没有因为言语和肢体上的冲突而起了杀心。那杨岳正是年轻气盛之时,又是在朋友聚会之上被人如此冲撞,一怒之下拔刀杀人又能有什么疑问? “何况,他动手之时,身边不少人都看得清楚,不光是牛四身边的同伴,就连他身后的两个奴仆,也都将之看在眼中,并于昨日如实向本官作出了交代。” “什么?”赵乾顺压根没想到对方会有这样的铁证,一时为之失色。 而魏泽源的话还在继续:“还有,就证人所说,那把刺死牛四的匕首,也是杨岳随身之物。所以说,不但有人证,物证也是不可辩驳的。 “现在也就只剩下他自己不肯招认,没有口供而已了。二公子说我刑部冤枉杨岳,实在叫人难以心服。” 这下赵乾顺是彻底傻眼了,没想到杨岳竟被人拿住了这许多的证据,自己居然还想为其开脱,这下可真变铁案,叫人难以为其分说了。 但到这时候,即便已知难办,也只能硬着头皮上,赵乾顺在沉默了一阵后,才道:“父亲,此事依然存在问题。刑部当时的突然出现就很不合理,我以为他们就是蓄谋对杨岳下手,陷害于他。” “二公子你这完全就是欲加之罪,我刑部执掌洛阳司法刑狱诸事,本就有权管理城中案件与治安。当日,巡城官蒋岩只是路过鸿宾楼,想要进去歇脚喝茶,结果就听闻内里出了人命案子,这才前往查办,这又有什么可疑的?” 魏泽源针锋相对道:“还有,一个杨岳,无关无职,我们刑部又与他没有任何矛盾,为何非要冤枉他呢?还望大将军明鉴。” “因为那杨岳乃是我身边杨宏祖的儿子!”赵乾顺愤而回了一句,话出口,才惊觉有些不对,但已经收不回来了。 魏泽源则立刻不客气道:“原来如此,原来想要徇私枉法的并不是我们刑部,而是二公子你。是因为那杨岳是你身边人的儿子,所以你就想用这等手段为他开脱,为此不惜污蔑我刑部……” “你敢说你们这么做不是受我三弟指使?”话赶话之下,赵乾顺已经顾不得其他,更是直截了当道。 “够了!” 但不等他说完,赵广校已是一声断喝,打断了他的话头,眼神里多有恼火:“乾顺,法司之事不是你能随意置喙的,既然罪证确凿,便是铁案,岂容轻易更改!” “可是父亲……”赵乾顺心说自己还没把更重要的事情说出来呢,自然不愿就此败退。但一时间,却又无法把问题往那几家公子身上引。 而就这一顿间,魏泽源倒是抓住了机会:“大将军英明!律法之事关系到治下之民对咱们的信任拥戴,绝不能有丝毫懈怠。 “本案事关一条人命,更是绝不能容人因私相授受而错判,放纵。” 然后,他又瞥一眼脸色发青的赵乾顺:“二公子,其实要不是本案事关重大,我也就卖你面子,跟把那几个证人一样,放出去了。但此事毕竟这么多人看到了,影响巨大,不敢不按律而行啊。” 赵广校立刻从其话中听出隐藏的意思,皱眉道:“什么放了证人?” “回大将军,就是几个与杨岳一起饮宴,一起与牛四他们起了冲突之人。因为事关重大,在没有明确定案之前,这些在场之人其实都要仔细甄别,以防真出现二公子口中的冤枉之事。 “现如今,牛四同行的那几人都还在刑部衙门里押着,就只有杨岳的那四个朋友,因为二公子前来刑部要人,下官便于今日中午将他们放了出去。 “毕竟现在案子已大致可定,应与他们无关。只是没想到,二公子依然不感满意,还要让刑部把铁案推翻……” 赵乾顺万没想到对方会先告自己的刁状,这让他大为恼火,可还没发作呢,一旁的父亲已斥问道:“赵乾顺,可有此事?” “有……有的。”在父亲面前,他又怎敢撒谎呢? 但随即,他又急忙辩驳道:“但事情要比父亲你想得更复杂,那四人身份特殊,而且,他们在被刑部放出衙门后,就又被不知哪里的兵将给拿了去。儿子有理由怀疑,这是有人在针对他们,针对我,是大哥他让人这么做的……” 又气又急之下,为了证明自己是被人陷害的,赵乾顺什么都顾不上了,甚至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而这番话落到赵广校耳中,更是让他有些被气笑了。 这次子当真是肆无忌惮,一会儿说赵乾哲在对付他,一会儿又说赵乾惠在对付他,这话叫人怎么能信呢? 难道是长子和三子真联起手来对他下手了? 即便真有这个可能,他们又何必非从一个如此不起眼的人身上入手? 何况,这案子真就是铁案,那么多人都看着呢。 或许唯一让他觉着有些奇怪的,就是那四个证人了,那究竟又是些什么人。 而就在这时,厅外亲信来报:“大将军,祝守备有事禀报。” 第804章 铁案连环(下) 洛阳外城守备祝赞也算是赵广校身边挺重要的一个亲信部将了。 他不但管着洛阳外城的守卫工作,而且还兼管城中各座粮仓的安全事务,几乎与钟楚才这个赵大将军的妻舅责任一样重大。 所以对他的到来,赵广校还是颇为重视的,即刻就让人把他请了进来,还把眼前次子的事情先放到了一边。 在祝赞进来行礼后,他更是直接发问:“你有何要事禀报?” “回大将军,末将是为了近来城中存粮多被人以次换好一事前来禀奏。” “还有这样的事?”赵广校顿时为之变色,拍案喝道。 这事可太大了,洛阳城中军民何止百万,这么多人的日常用度,多半都是要依赖诸多粮仓之粮,尤其是那数万兵马,更是每日都需要从几大粮仓调拨粮草供应。 可以这么说,这些粮仓的稳定供给,就是整个洛阳京畿区域能维持稳定的关键所在,比之军权什么的还要重要。 现在听对方如此报来,不由得赵广校不感到愤怒,当即拍案问道:“你是怎么做事的?居然让人在眼皮底下以次换好?还有,可查到是什么人在做这些勾当吗?” “末将知罪,是末将多有疏忽,才让那些人有机可趁。”祝赞先认错,然后才又补充道,“但好在前两日有几名下属去粮仓查察时发现猫腻,这才根据线索,查出有一些洛阳本地豪族借着影响关系而在把仓中粮食偷龙转凤!” 此言一出,赵广校眉头更是迅速皱紧,事情要比他想的更加棘手啊。 洛阳城内六七家豪族世家,在几年前他们平天军杀入京城时还是帮了大忙的,而且他们的势力庞大,影响深远,所以哪怕他们与自家一直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他这个大将军也没有针对他们下手的意思。 可没想到,这些家伙居然如此蹬鼻子上脸,不与自己,与平天军一条心也罢了,居然还敢挖自家墙角。 真当自己可欺吗? “到底是哪几家在如此行事?可有证据?”他稍稍按捺了心中怒意,沉声问道。 “是王家,童家,以及高家。而据那仓库大使所交代,让他们如此行事的,正是那三家的几个年轻公子,王佟、王修,以及童博和高长敬……” 在祝赞进来禀报要事时,赵乾顺其实是没太放在心上的,毕竟他只是帮着父亲处理些寻常政务,对军中之事也好,守备粮食之事也罢,那完全是不相关,也不好过问的。 但随着祝赞突然把话锋一转,提到豪族世家与此相关后,他就立刻察觉到了其中的问题,也有所不安。 谁想,最后对方真就点出了那四个名字! 这分明就是冲着自己而来了! 可是,为什么? 祝赞和老大老三可素来没有什么瓜葛啊,他什么时候会与那两人联合在了一起?而且还针对性地对自己下手? 而更叫赵乾顺感到难受的是,这还是在自己刚刚想为那四人开脱的时候。而且,刚与他们相关的杨岳,还已被定成了铁案。 现在自己最该想的,就是如何让自身从这连环的铁案中摆脱出来了。 就在赵乾顺满心慌乱,又不知所措时,赵广校不无疑惑地开了口:“此四人……”这四人的名字挺熟悉的啊。 旁边的魏泽源立刻好心地点了一句:“大将军,这四人就是之前被刑部放出,然后又被哪边的兵马给当场捉拿之人犯。” “对,我守备府的人马就是打听到他们在刑部衙门,所以前往拿人。”祝赞也配合着来了一句,“大将军,此四人在被末将仔细审问后,已如实交代确有其事,这儿还有他们的供词。 “另外,据他们交代,此事还有一些人也参与其中,多是帮他们运送粮食进出仓库,并帮着发卖的。相关人等的名字,也都在这供词里了。 “大将军,这粮食之事关系到整个洛阳之安定,绝不能等闲视之。此等硕鼠,贪得无厌,若不严惩,恐怕会让这样的情况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哪怕他们背后皆是洛阳豪族,也不能轻易放过了,末将还请大将军明断!” 在拿过对方送来的供词,草草翻看之后,赵广校的脸色就更为阴沉,几乎能滴下水来。 这等大事自然作不得假,这些家伙不但贪心,而且胆大包天,居然敢在自己眼皮底下做出偷换粮食的勾当来。 而尤其可恶的是,这些家伙还勾结了平天军内部之人,帮他们做事。若不是被祝赞发现,自己不知要被蒙在鼓里多久呢。 “这些混账,个个该杀!”咬牙切齿说出话后,他的目光又突然落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上——杨宏祖。 在偷换粮食一事上,杨宏祖所起的作用其实真挺有限的,无非就是开具一些凭证,放他们装满了好坏粮食的车辆进出洛阳而已。 但是,这也算是那些硕鼠的同谋了。 而且,关键是刚刚,他儿子杨岳的案子已被定为铁案,然后这又与王童高三家扯上关系。 甚至赵广校有理由怀疑,杨宏祖所以如此急切,想通过自己次子把人通通赦免,就是担心他们在刑部的讯问下,会把这一要命的事情给暴露了。 要是再往严重了想的话,赵乾顺是不是也参与其中,所以今日才会急切见自己,一力保这几人? 一个个想法从赵广校的脑中冒出,让他看向自己次子的眼神都带上了浓浓的怀疑。而后者在感受到父亲的猜疑后,更是心中大乱,想说些什么,一时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苍天可鉴,这粮食被偷龙转凤一事他是真一点都不知道啊。 谁能想到,那些家伙真会有如此大胆子,干出以次充好,盗走大量军粮的事情。 要是知道他们敢这么做,打死他赵乾顺,也不敢与之有任何的关联。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两个铁案,连环成套,一下就把他给牢牢套住,让他再也无法挣脱,连句冤枉都难以出口了。 第805章 顺水推舟 夜间,赵乾哲府邸。 魏泽源再度而来,这回他对孙宁的态度比之前又恭顺了几分:“公子果然手段高明,谈笑间不但把杨宏祖拉下马,就连二公子,也受此牵连,被勒令去职,闭门思过。下官真心佩服!” 真不是他逢迎拍马,实在是今日这一场太也顺利,只一番进言,就把看着形势大好的二公子赵乾顺都逼到如此境地,太叫人感到振奋了。 当然,他今夜前来也不只为作恭贺,而是带着疑问,在孙宁摆手谦虚之后,便又道:“只是那祝赞怎么就被公子你所收了?他可是大将军的心腹之人啊。” 祝赞确实是赵广校的心腹,不然也不会把如此重要的外城城防和粮仓大事交到他一人之手了。 孙宁只稍作解释:“人皆有所好,也有所恶,只要抓住其中一点,善加说服,自然能让他为我所用了。” “所好,所恶?”魏泽源微微皱了下眉头,他对不在一个系统的祝赞还真所知不深,自然闹不明白他的喜恶到底为何。 “祝赞他最是忠于父亲,也很清楚咱们眼下内部都有哪些隐忧,所以只要让他知晓那些人暗中所为,自然不会放过了。” 这下魏泽源终于是明白了过来,对眼下的大将军来说,内外自然都有不少的敌人。 外部的就不说了,大家都能明白。至于内部,除了如今早不在洛阳的秦德玉和李万年外,就要数洛阳当地的世家豪族了。 这些豪族世家从来以帮着拿下洛阳城的功臣自居,虽然没有和平天军于明面上产生什么冲突,背地里却总是多有滋扰夺权之举动。 而大将军则囿于他们之前的那点功劳,再加上其在民间的巨大影响,纵有所不满,也只能稍作退让,对他们的所作所为睁只眼闭只眼。 这些细节上的事情,许多人自然是不怎么关注的,但魏泽源和祝赞这样专门打理着治安的官员却是多有所知。前者或许不怎么放心上,但后者因为对赵广校的忠心,自然对豪族世家多有敌意了。 “原来如此,公子高明。”魏泽源再度由衷赞道。 对此,孙宁又只是谦虚一笑。事实上,还有些内情是对面这位所不知道的。 此事所以能成,除了自己顺水推舟地用计之外,赵乾惠也是出了大力气的。不然以他的身份,还真没法和祝赞发生联系呢。 只有赵乾惠,在那日得到孙宁的提醒后,迅速就想到了借此机会把那三家暗中偷换粮食的事情给放到明面上。 其实这几年来,随着平天军彻底在洛阳站稳后,许多问题也就在暗中滋生了,比如贪污,比如以权谋私……因为这支平天军虽然一开始打的是底层百姓的旗号,但真正掌握其中大权的,却还是赵广校这样的地方势力,公卿之后。 这样的人执掌平天军比之完全由底层农民来执掌大权好处在于他们更稳,少犯许多知识有限的底层的错误。但坏处也是显而易见的,若非有大智大勇,这些人在小有成功之后,便会产生各自的诉求与贪欲,从而变成另一个等级森严的官府朝廷,然后各种成熟朝廷的过失也就出现在他们身上了。 眼下的平天军就是这样,在拿下关陇大片区域后,已有好几年没有继续图谋扩张了。也就这次对鲁地,动了下心思,但也依然不敢真正发大军去抢夺地盘。 至于其内部,存在的问题就更严重了。 可不止有那三家之人在暗中倒换粮食,还有许多事情都被掩盖在看似欣欣向荣的表象之下。 这些问题孙宁只来此没多久,就已经清晰地感受到了。 而这对他来说,自然是有百里无一害的,他甚至都打算借此机会在平天军中闹出更大的动静来,现在还只是开始。 魏泽源当然不知道孙宁的真正用心,此时还是挺兴奋地问道:“那公子接下来还有什么计划?” “接下来嘛,我伤也养得差不多了,该是时候去见父亲,想着为他分忧了。”孙宁淡淡一笑道。 那三家偷换粮食之事自然不可能轻易过去,总需要好生追究,而这一点,目前的赵广校也没个定论,自然需要身边最信得过的人帮着出谋划策与解决了。 而这个人选,身为儿子的赵乾哲显然很合适。 相比于老大和老二,他身上的过错其实挺轻的,甚至可以说是本该有功,为人受过。之后又被刺伤,委屈更大,现在养好了伤,出来做事也是应该的。 所以,当次日孙宁又一次去大将军府见赵广校时,后者对他的请命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了。 只是稍有些疑虑道:“乾哲,你真能对此秉公而断吗? “那三家在洛阳的势力可相当不小,就是对我们平天军,他们也不算真个毫无还手之力。” “父亲放心,儿子已知道该如何与他们交涉了。正所谓理直气壮,现在他们有过在前,又有子弟在我们之手,难道还能暴力相抗不成? “而且我并没有真要灭他三家之意,只要他们给出态度,退还所盗之粮,那一切自然就能过去。以这三家素来之精明,我不认为他们会因此彻底与咱们撕破了脸。” “唔,软硬兼施,刚柔并济,如此招呼他们确实最好不过了。” 赵广校满意点头,那一块令牌交到孙宁手上:“那此事就交你去办了。我许你可用一营兵马,适当地给他们施加压力。不过此事要快些完结,不能拖。 “半月之内,我要见到结果。” “儿子明白,我今日就登门,跟他们讨要一个说法。” 孙宁接过这方军令,心下更是一定。 有这道令牌,自己就更能放开手脚干了。 想必在自己顺水推舟的逼迫之下,那三家一定会与平天军彻底反目成仇,从而让这本就不甚稳固的政权再度发生一场乱子。 到了那时,或许其他两股势力也会做出反应,参与到这场变化之中了。 第806章 囚徒困境? 午后的太阳斜照进厅堂,打在了厅内泾渭分明的两方人身上。 虽然秋末冬初的阳光还有些热力,却完全无法撼动此处森冷的气氛。 这两方坐在厅堂内的人,一边是此处主人,洛阳王氏一干当家主事之人;而另一边,则是孙宁和数名军将官差。 此时双方的关系虽算不得剑拔弩张,但相对的目光力已经多了几分敌意。 孙宁带了好几百人上门,这事本身就让王家上下感觉到了挑衅,更别提前日自家两个公子还被官府的人给拿了。 他们本来都打算找人营救两位公子,结果事情还没真正发力,对方却先找上了门来,而且还是以这等压力十足的方式。 而当孙宁直接道明来意后,王家众人的神色就更加的难看。 “简直就是含血喷人!我王家素来诗书传家,最讲究的就是一个礼字,又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王家家主,才过五十的王玉阶拍案喝道:“赵公子,你们如此指摘,分明就是污蔑,实在叫我王家上下难以忍受!” “就是。我王家子弟素来锦衣玉食,又不是那贪图蝇头小利的无知之辈,岂会做出此等鼠窃狗偷的事情来?这其中一定有隐情,是有人在诬陷我等。”另一名王家做主的王玉堂也寒了张脸喝道。 他所以有此反应,是因为被扣下的王佟和王修两兄弟正是他的儿子。 至于其他王家人,虽然没有这一层的利害关系,态度却也与两人一致,纷纷怒斥这是平天军的诬陷,是标准的欲加之罪。 他们这一番斥责,早让随孙宁而来的几名军中将领大为恼火了,要不是三公子在前,他们都要直接出口反驳,与之对骂了。 倒是首当其冲的孙宁,此时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容,完全没有激动的模样。 直到王家人说差不多了,他才缓缓开口:“你们王家的身份来历,在下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更清楚你们家大业大,犯不上做出如此荒唐的举动来。 “但是,如今此事的证据确凿也是无可质疑的,我军中粮食确实被人偷换了,而且那些人也确实交代,此事是你们王童高三家暗中串通所为。白纸黑字,都有供状可看,你们说再多也是无用的。” “你……人落到你们手中,要什么供词拿不出来?”王玉堂怒道。 倒是家主王玉阶,这时反倒显得冷静了些:“说吧,你到底是何目的?” “王老爷终于说了句明白话,在下其实对此事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真不是太在意,我也只是为了好对我父亲,以及平天军所有将士们有个交代而已。 “所以现下我们可以给你们两个选择,其一,就是把你们王家名下的所有产业都打开了大门,让我们的兵马进入搜查,以确认这些粮食真不在你们手上。” “荒唐!我王家岂能容你们如此放肆,那我们的脸还往哪儿搁?”王玉阶和王玉堂还没开口表态,就有另一人出声反对。 本欲作考虑的二人见他王玉祥这么一说,也觉着作此让步多有不妥,便也保持了沉默,等着第二个选择。 孙宁瞥了那插话的家伙一眼,便又继续道:“这第二个选择,其实更简单,那就是你王家拿出二十万槲粮食交与我们,那此事也就过去了。” 这话立刻引得堂上众人一阵哗然,又有人拍案道:“凭什么?我王家没有做过亏心事,为何要白白拿出这许多粮食?” 二十万槲粮食可不是个小数目,就是家大业大如王家,也感到很是肉痛与棘手了。 面对他们的连续反对,孙宁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冷然道:“你们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平天军念你们还算有些微末功劳才会好声好气与你们作交涉,要是连这两点都不肯做,那就别怪我大军手下无情! “还有,此事也不光只有你们王家,还有童高两家也是一样的条件。当然,要是哪家肯站出来,指证其事,官府也可以不追究于他,只从那两家下手。 “在下今日只是来打个招呼,也给了你们选择的权利。再给你们三天时间考虑,要是再不给答案,之后如何,可就由不得你们了!” 放出这句狠话后,孙宁也不再与他们废话,一声招呼,便带人离开。 只留下王家一干人等,脸色阴沉地坐在那儿,半晌后,才见王玉堂把手重重一挥,将个茶碗甩在了地上,怒喝道:“欺人太甚!” 已然走出王家的孙宁不知道,也不会在意他们的这番反应,他的嘴角甚至还噙着一丝笑容。 对方越是抗拒,他就越是高兴。 “公子,这王家如此嚣张,不给他们些教训吗?”一旁随同而来的一名将领倒是忍不下气,开口说道。 “那就是与他们置气了,犯不上。我要的是让他们低头,而不是与他们逞口舌之争。”孙宁瞥了他一眼,“这样,你留几个精干手下在此盯着,看他王家接下来会做些什么,及时报我。” “卑职明白。”这位说着,又似是疑惑道,“公子,这样真能让他们就范吗?” “如果只是那两个损其名利的选择,王家当然不会妥协,可我不是给了他们第三个更有利的选择吗?” “您是说,那个让他们检举另外两家的说辞?” “对,若有同样身份的人检举其事,那咱们再对两家用强就变得名正言顺了。” 孙宁嘿然笑道:“你想啊,只要揭露他人之过,就能免除自身之过,难道不好吗?而且,他们还得防着一点,那就是其他两家会不会也有同样的选择,会更早于自家做出决定。 “只要有一点猜疑,之后的事情就好判断了。这就是所谓的囚徒困境了。” 这位将领听得似懂似不懂,但却看得出来,公子对此真是挺有把握的。 这么看来,之前的种种表现只是为了尽量施压,然后这看似最不起眼的第三个选择,才是关键所在了。 “公子果然厉害,我等佩服!” 在众将士的赞扬中,孙宁脸上的笑容更盛,事情真那么简单吗? 第807章 一念之差 囚徒困境的手法自然是诛心的狠招。 但是这终究有着一个前提条件,对方得是囚徒,才能使其陷入困境啊。 孙宁这次对王童高三家所用的策略,看着相似,却是谬以千里,因为他们完全是自由的,是可以相互照面,商量着来的。 如此一来,囚徒不是囚徒,也就无所谓困境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就在孙宁连续拜访三家,给他们各自施加压力后的当天夜里,三家之人就迅速凑在了一起。 本来嘛,这三家的关系就颇为紧密,甚至互相之间都曾结下过儿女亲家。要不然,那四位公子也不可能一起赴杨岳之邀约了。 现在又出了如此关系到自家脸面乃至安危的大事,又怎可能不互通声气,然后商定一个应对的策略来呢? “那赵乾哲简直是目中无人,不把我等洛阳豪族放在眼中,以为只凭他手里那点军权就真能让咱们低头了!”高家之主高简愤愤说道。 一旁童家之主童可归也是阴恻恻地来了句:“恐怕这不只是他赵乾哲一个小儿的心思,更是平天军中掌权之人做下的决定。他们就是要对咱们下手了。” “童兄说的是,现在的平天军在此根基已稳,我等反倒成为他们眼中钉了,所以才会拿出这等莫须有的罪名,想要对我们下手。王兄,此事绝不能轻视,更不能因此就向他们低头。”高简继续道。 然后两人的目光又落到了同样面色阴沉的王玉阶的身上,等着他拿出主意来。 三家虽同为洛阳豪族,但终究也是要分个高下的,而王家无论财力声望,都要强过另两家许多。平日里共同做事也已王家为首,今日自然更要让他为首。 王玉阶沉吟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此事上我们自然不能低头退缩,但是在反制之前,我有两个问题想听听你们的看法。” “请说。” “一,官仓粮食被偷换之事,到底是他们无中生有,还是确有其事?若是后者,那到底是不是与咱们各家有关?” 两人飞快地交换了下眼神,然后先后道:“此事断不可能是我们各家子弟所为。” “那几十万槲粮食数量固然不少,但也没多到让我们甘愿不顾一切冒险的地步!” 王玉阶点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现在从二人口中也得到了确切的答案,此事应该就与三家无关了。 “二,若是真与平天军为敌,我们怎么行事?总不能真就起兵吧?” 这个问题却让高童再度陷入沉默,他们虽然都表现得很是愤慨,放着狠话,可心里也没底啊。 要是真能起兵,他们几年前就跟平天军争上一争了,还能等到今天? 他们各家手上那点力量,自保当然没有问题,可要真与平天军反目,心里也虚啊。 王玉阶轻叹一声:“此事难办吧?这就叫欲加之罪,左右为难。而且我可以断言,赵乾哲,或者说是他背后之人,正巴不得我们强作反抗呢,如此一来,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对我们用兵。 “而有了这个由头后,就连洛阳其他各家,也不好再为我们说话,只能坐看我们被他们所灭。” 洛阳豪族除了他们三家外,还有其他五六家,只是关系没亲密到他们之间的地步。 只有当这十来家豪族联合一起,才能让平天军心存忌惮,投鼠忌器。 但在对方有着如此充分的理由对三家出手时,其他几家就不好涉入其中了。 这么一想,高简和童可归二人脸上的怒意都消退了许多,变得有些不安起来:“那如何是好?难道真就为求自保,舍了咱们的脸面?” “不,这样固然能解眼下之围,但长远来看,终究不妥。”王玉阶却把头一摇,“当然,拿出粮食来就更不妥了,那只会叫人相信我们确实偷换了军粮。” “那还有其他法子吗?”两人不耐又追问道。 “有,那就是引入其他势力,为我们张目!”王玉阶回答得很是干脆,早在与这两人见面时,他心中已经有了这么个主意,现在只为寻求两家的配合。 第808章 勾心斗角(上) 又是一天夜间,孙宁再度造访赵乾惠府邸。 相比于前回,这次再来可就要驾轻就熟得多了,当即就被请进了书房,见到了正在那儿擦拭自己佩剑的赵家大公子。 这儿说是书房,其实并没有几分书房该有的样子。 墙上悬挂着弓盾,几个架子上则放着数样刀枪兵器,只有角落里的书架上才放了零星几本书册。但显然,这儿的主人是不可能真去翻看它们的。 “大哥。”孙宁按照自己的人设,挺有礼地抱拳说道。 “坐吧,今日你前来所为何时啊?”稍稍抬头瞥了孙宁一眼后,赵乾惠随口问道。 在下人送来茶水后,孙宁才笑道:“今日来见大哥为了两件事。一自然就是谢过大哥之前帮忙,要没有你,那案子不可能如此轻易就能定下,杨岳和杨宏祖也不会如此下场。” “我这也是为了自己。老二他如此算计于我,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赵乾惠说着,把剑横于眼前又自己看了看,这才满意地将之还于鞘中,又问道:“那这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是关于换粮一事,以及那三家犯人的。”孙宁也不兜圈子,直接道。 “他们又做了什么?”果然,听闻此言,赵乾惠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他们三家合谋了,就在昨天夜里,我带人上门指出他们的罪行,并让他们补过后,高童两家之主就去了王家,应该是已经联合定计。” “那又如何?他们三家虽说有些势力,但也无法与我大军抗衡。若他们真敢有所异动,还真就给了咱们机会!”赵乾惠不屑道。 “要是只有他们三家有所联合,我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可问题在于,就在今日一大早,王家就偷偷派人出了洛阳,而看其所去的方向,应是开封!”孙宁盯着对方,一字一句地说着这一关键消息。 而这一回,赵乾惠再笑不出来,脸上表情都似有些狰狞:“你此言当真?” “差不离,我的人已经偷偷跟着他了,若是他真去的开封,明后日就能有个回报!” 第809章 勾心斗角(下) 自己差点小瞧了这位赵家长子! 孙宁心中迅速作出了判断,此人看似暴躁易怒,思想简单,可其实要比赵乾顺心思缜密得多了。 居然能在不动声色间,因势利导,就差点把自己坑进陷阱之中。 原来,他之前一直表现的鲁莽率直那都是假装出来的,为的就是让人轻视他,从而被他一击而杀。 再仔细想来,自己之前就是完全被赵乾惠给利用了,所以才有主动对赵乾顺下手一事。而其实他的破绽,也早就在杨岳和三家偷换粮食一案时暴露了。 若不是他早有针对布置,粮仓中粮食被偷换一事怎么会如此轻易就被查出幕后黑手,而且顺理成章就和杨岳他们关联了起来? 天下哪有如此凑巧的事情,就跟直接把对手的罪证往这手里塞一样。 其人心思深沉,大智若愚,可很不好对付啊! 孙宁的心思在短短片刻内转动想到了许多,但脸上表情却无任何变化,只是一副不肯受令的模样。 赵乾惠也是一副意外的模样:“那你说,此事该怎么办?毕竟事急从权,我们总该为父亲分忧,做好应对的策略吧?” “我们身为儿子为父亲分忧自然是理所应该的,但是,这事也得讲究一个策略,至少要让父亲能够心安。”孙宁反应也自不慢,迅速拿出了对策来,“而直接调动洛阳兵马,却只会让父亲感受到威胁。 “所以在我看来,调兵应对不急于一时,我也不认为开封那边真会即刻出兵而来。我们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将一切报于父亲,再由他定夺。” 赵乾惠微微眯起了眼睛来:“既然你是这么想的,那今夜为何又来见我?” 那还不是因为我本想利用你吗? 可你的能耐比我想象的要强,还要顺势坑我,我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了。 这样的回答自然是不能宣诸于口的,孙宁只能回道:“当时只是担心父亲未必会信我,才想着拉上大哥你一起去见父亲。你毕竟是长子,也更受父亲看重,你的话他多少会听。” 赵乾惠叹了口气:“要真按你说的,我也不会被剥夺职权,禁足在家了。” “那不同,那只是父亲关爱大哥你的一点惩戒而已,他又没有把你的兵符也一并夺走。所以说,你还是深受父亲重视,希望你能成为世子,将来继任我平天军大将军之位的。” 孙宁极力开脱般说道:“所以大哥,此事关系到咱们赵家在洛阳,在平天军中的声望影响,你不出面,谁有这个资格呢?” 没想到老三这回竟如此能言善辩了,这让赵乾惠都有些措手不及。愣了片刻后,才又提出一个问题:“其实无论我是否与你同往,事情依然不好解决,父亲也依然不会采信咱们的一面之词。 “你也知道那三家有多重要,没有确凿证据,父亲怎么可能直接对他们下手呢?” “那要是我们能拿出确凿证据出来呢?”孙宁又问了一句。 “这不可能吧?”赵乾惠不以为然地摇头。 “之前或许没有,但过了今夜,等他们去了开封后就有了。” “嗯?” “你想啊,既然三家向秦玉德求援,他又必然会做出反应,那在此之前,是不是一定会派人,或是送来一封回信?只要咱们能拿到这封回信,交到父亲手上,他就必然会信其事了!” 赵乾惠又看了孙宁半晌,最后也不得不承认这一说法是在理的。 王高童三家现在是洛阳城里的人,本就该受自家节制,现在因为犯了事居然去开封求救,已然犯下了大忌讳。 自己父亲因此动怒对他们出手,自然也就变得顺理成章。 他们两人作为儿子,在知道这些,又掌握确凿证据之下,自然更有责任将此种情况通通报与父亲了。 这么想来,一切顺理成章,他也确实不好再有坚持。 赵乾惠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还是三弟你思虑周到,我去更衣,然后随你去见父亲。” “好,我在这儿等你。”孙宁点头应道。 当赵乾惠走出房门时,他又回头望了眼依然坐那儿,慢慢喝着茶水的孙宁,心中不禁翻起了一阵波涛。 他真没想到,自己的这一招顺水推舟的高妙策略会失败。 是的,他赵乾惠一直都在伪装,在隐藏,他所表现出来的冲动易怒,鲁莽随性,那都是表象而已。 为的自然是对付内外两大目标了。 对内,是两个觊觎世子之位的弟弟,尤其是老三,他有头脑,也会带兵,而且还有父亲续弦的后母和舅舅撑腰。相比于不知所谓的老二,老三确实是极大的威胁了。 所以这次他刻意伤了老三,又借机与之交好,并一起对付老二……这一切说到底就是一个局,一个借机将老三也一并拉下马的局。 只要他今晚真就因为一时兴奋,以为计划成功而从自己手中接下了书信和令符,后面的事情,就够他喝上一壶了。んttps:/ 不但那边军营不会认,以为他是乱命,自己这边也会在随后否认一切,认定了那书信是伪造,令符是被盗取的。 到那时,老三就会成为图谋不轨之人,跳进黄河也水洗不清,从而彻底失去竞争世子之位的机会。 至于他一直隐藏自身的另一个对外的目标,则是平天军中的另两位将军了。 秦德玉也好,李万年也好,对自家在平天军中的地位觊觎已久,只是因为父亲的存在,才让他们不敢乱来。 所以他作为父亲指定的接班人,自然要为将来做好准备。先是麻痹对手,一旦真到了那一日,自己就能在他们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可没想到的是,自己以为能轻易瞒过并解决的老三,在这个节骨眼上却突然不再按自己的剧本行事了。 他到底是真心不敢犯错,还是刚刚看出了破绽? 这让赵乾惠心生警惕,觉着自己有必要重新审视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了。 当然,那都是今后的事情,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让父亲相信其事,并且做好应对的策略。 第810章 一触即发(上) 又一夜平静而过,就好像之前的每一个夜晚般,什么都没有发生。 待到天亮之后,关闭了整晚的洛阳城门又次第而开,让南来北往的各色人等进出城池,也让洛阳城重新恢复了热闹与繁华。 各座城门的一切看着也与平常没有任何区别,守城兵丁时而抽检进城之人的随身货物,以确认其所缴纳的城门税不存在瞒报漏报的情况,有时还会对某个行人加以简单的盘问。 这样的情况持续到了午后,然后变故陡生。 南边城门上,一直有双眼睛在仔细地盯着不断进入洛阳的人流,甄别着每一人的容貌打扮。 而此时,他终于在一队等着入城的人中看到了那一个目标,一个看着就是个普通行脚商人的中年男子。 随着他在上头的指点,确认,下方兵卒就迅速上前,一下就把此人给围了起来,明晃晃的刀枪都亮了出来,给足了压力,也让周围其他人一阵恐慌,惊呼着急忙就朝边上让去。 这位也立刻露出了慌乱之色,口中却还是极力做着分辩:“你们这是做什么?在下只是个普通商人,既未犯法,也没有夹带任何违禁之物,你们怎把我当盗贼处置……” “王光亮,你若是寻常商人,这底下还有几个是不寻常的商人?”一个悠悠的声音自城门内传来,带着几许调侃的意味。 然后在王光亮不安与错愕的目光注视下,来人冷笑走到了他跟前:“你这个王家的管事真以为自己做下的事情能瞒过天下人,能瞒过我们大将军了吗?” 说罢,他都懒得再与之争辩,直接下令:“拿下,搜身!” 本就围定了人的众兵将得了上司之命后再无犹豫,即刻而上,将人按在了城门处的石壁上,然后好几双手一起上下施为,把他周身都摸了个干净。 不一会儿工夫,就有人兴奋叫道:“在这儿!” 只见这名兵将一把撕开了王光亮的外衣,又剥去其里面一层衣裳,再是一撕,就见里头飘落下一封轻飘飘的书信来。 被强制剥得只剩下一件内衣的王光亮在那儿瑟瑟发抖,脸色更是一片惨白。却不知到底是恐慌所致,还是被寒风吹的了。 这封被他仔细藏于中衣夹层里的书信居然轻易被人搜了出来。 他本以为自己行事已经足够谨慎,不但乔装改扮,换了姓名过所,还将重要之物藏得如此之深,结果在对方看来,分明就是一个笑话。んttps:/ 而这封书信也很快就被送到了前方还在冷笑的祝赞手中。直到草草扫过上头的内容,确认无误后,他心中最后一丝顾虑也迅速消散,当即冷笑道:“押他去见大将军! “还有,奉我之命,调集东城守备营两千人,把贵仁坊给我围了,没有大将军的钧命,不得放任何一人进出!” 身边的部下即刻抖擞精神大声应命,然后所有兵马就迅速动了起来,或押人,或整军,倒把四周百姓都看得疑惑心慌。 只有一些脑子灵光的,此时已通过那零星传来的话语明白了其中问题所在。 竟是大将军要对王家下手了吗?因为那贵仁坊,正是王家现在的居所所在,这是打算不让任何一个王家之人逃出去了。 …… 就在一切都紧锣密鼓地布置发生时,大将军府的正堂内,孙宁与那父子二人正相对而坐,等待着前方消息传回。 昨夜看似平静,但其实对赵广校来说,却是个不眠之夜。 当两个儿子联袂而来,直言告诉王高童三家居然意图勾结开封方面,插手洛阳大事时,赵广校便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心悸与愤怒。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后果可就相当严重了。 而要是假的,又该怎么处置这两个胡闹的儿子呢? 为了大局之重,他只能先把两个儿子留在身边,然后再叫来值得信任的,又负责城门事务的祝赞,让其带了“赵乾哲”手下能指认王家送信之人去城门把人找出来。 这一等,就是半天时间。 在此期间,“父子三人”看着都好像挺不安心的,甚至直到现在,都没一个要过吃食,只是不时拿目光互相做着交流。 “乾惠,事关我平天军内部之安定,你确有把握吗?”沉默许久后,赵广校终于还是问了自己长子一句。 赵乾惠看一眼表现沉稳的孙宁,轻声道:“我相信三弟的判断,他不会骗我,更不会骗父亲。” “可是,他们哪来的胆子。还有,那秦玉德怎么就会因为他们的一封书信就来趟这浑水?”赵广校依然有所疑虑道。 说实在的,到这时候,他都还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希望此事是真还是假为好。 “父亲的心思儿子明白,我也不想我们平天军内出现这样的纷争,但事实已经摆在眼前。” 孙宁语气肯定,缓声道:“至于他们为何就敢向开封那边求援,唯一的解释,就只有他们其实早有勾结,并且秦德玉早就应允过他们,一旦出了差错,必会搭救!” 这个答案,赵广校其实早就想到了,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现在被他当面点出,脸色是愈发的难看,只能是哼了一声,不作他说。 但孙宁却没有就此放过他的意思,又追问了一句:“那父亲,要是秦德玉之后真带兵前来呢?我们该如何应对?” 听得这话,赵乾惠的目光也落到了自己父亲身上,等着他给出一个说法,而赵广校的脸上的为难和纠结更重,这才是更让他感到不安和棘手的地方啊。 拿秦德玉这样一个与自己身份相若的同盟者一比,王高童三家可真算不上问题了。 他现在都有些后悔,后悔前两日没有狠下心来,直接办了那三家了事,导致引起了这一连锁反应。 奈何啊,这天下就没有后悔药,而时间,也已经不给他更多的踌躇考虑了。 因为就在此时,熟悉的脚步声已快步而来,祝赞出现在大堂门口,神色凝重地将一份书信双手奉上:“大将军,王家管事王光亮果然去了开封,并把这封秦德玉将军的书信带了回来!” 第811章 一触即发(中) 白纸黑字就在眼前,而且上头还有秦玉德的私人签印,自然更不可能作伪。 看着这封专门写与王家,让他们稍安勿躁,紧守门户,自己必会在数日内前来搭救的书信,赵广校的脸色阴沉得足能滴下水来。 即便再不想承认,事实面前也不得不相信两个儿子所报是实,自己这个平天军大将军,洛阳城的当家人的权威正面临对方挑战! “他们还真是好大的胆子!”一句忿忿的话语自他牙齿缝里挤了出来,只是不知这话中的他们到底指的是什么人。 孙宁很清楚赵广校愤怒的缘由,自己治下,洛阳城里的人居然在犯下事后不想着向自己认错低头,居然找外部之力来为他们撑腰,换了任何一人都是无法接受的。 赵广校也从来不是那等怯懦退让之人,尤其是面对如此原则性的问题。若是真退这一步,他在平天军中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当下,孙宁便给赵乾惠打了个眼色,后者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旋即还是踏上一步,说道:“父亲,他们欺人太甚,我们绝不能有所退让,该给他们来个先下手为强!” 孙宁这才跟着附和:“是啊父亲,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该赶在秦德玉来之前定了那三家之罪。儿子之前也只给他们三天时间做出考虑,今日已到时限。若父亲点头,我这就带兵拿人!” 赵广校难免还是有所迟疑,真要这么做,就意味着彻底翻脸了。 不只是和开封的秦德玉,还是和盘踞洛阳多年的豪族势力,那后果可是不小啊。 “父亲,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咱们证据确凿,处置他们本就理所当然,有什么好顾虑的?”孙宁再度劝说道,“而只要将他们拿下问罪,等开封再来人时,也只会是理亏的一方。” 这话倒是颇有些道理,让赵广校下意识就点下了头去:“不错,本将军治理洛阳本就有权处置这些乱我军心者。现在更是罪证确凿,别说只是一些本地豪族了,就是我平天军手足,就是我的儿子做下这等事情,也不能轻易放过了!” 他这话一说,孙宁倒是没啥反应,赵乾惠眼中却闪过一丝不一样的光芒来,但也就那么一瞬而已,便应声道:“父亲英明!” “乾哲,既然此事本就由你来办,那就交给你了。你即刻带兵去王家、高家和童家,若他们不肯把粮食交出,再将此事主谋供出来,你就直接动手,将相关人等尽数捉拿!” “遵命!”孙宁大声应着,已从其手中接过了一道兵符。 但他并没有即刻转身而走,而是又追问了一句:“父亲,要是这三家不肯就范,负隅顽抗呢?” “那就由你便宜从事,杀一儆百!”赵广校毫不迟疑地下令道。 既然已经拿定了主意,作为平天军大将军,自然也就展现出了他杀伐果断的一面。几条人命,对他来说,真什么都不是。 孙宁要的就是这一句,当即再度抱拳,大声答应,这才看了眼若有所思的赵乾惠,转身而去。 等他出了大堂,后方又响起了赵乾惠的声音:“父亲,那开封那边该如何应对?” 很显然,相比于洛阳城内这些对手,他更看重的还是对付开封来的更强的对手,若能在秦德玉这样的人身上占得便宜,对他在军中声望的提高是极有帮助的。 不过直到孙宁离开,坐于案后的赵广校也没回答自己长子的这个关键问题。 有了赵广校的这一道军令,孙宁再无顾虑。 出得将军府大门,就即刻对身边人下达指令,调动城东两营兵马,就直朝着那三家的宅邸扑去。 …… 此时的王家宅院之中,也已陷入一副如临大敌的乱糟糟的场面之中。 作为洛阳土著豪门,他们的消息自然是极其灵通的,城门那边所发生的事情,不过半个时辰,就已传了回来。 在得知自家派去开封的心腹居然被平天军所拿之后,王玉阶便知道大事不妙了。 这分明就是对方将再无顾虑,要对自家下手的信号啊。 没想到自以为高明的一手,却是弄巧成拙了,这下却该如何是好? “家主,这时再向他大将军低头怕是已经来不及了。”王玉堂即刻表态道,“无论是交出粮食,还是其他,只是会让我们被彻底定罪,到时真就是我为鱼肉,人为刀俎了。” “可要是不低头,我们的处境怕是依然堪忧啊。”王玉阶看了眼外间庭院,虽然隔着重重院落,他却知道此时自家宅邸四周,早已遍布兵马,一个人都别想离开。 “那就只剩下一个办法了!”王玉堂倒也未见丝毫拖泥带水的,眼神里带着战意,“死守家门,顶住压力。我相信,只要守上一两日,开封援军就会来到。” 死守两日…… 王玉阶略有踟躇,并不是担心自家守不住两日,而是想着一旦真这么做了,恐怕就再无回旋余地,只能是一条道走到黑了。 王玉堂立刻就瞧出了他心中的顾虑,再度道:“家主,你觉着示弱就能保我王家吗? “早在几年前我就说过,一旦他们在洛阳彻底站稳脚跟,便必然会对他们出手,现在已经到这个时候了。你想想,明明一切与我王家全无关系,他们却将罪名强栽到我们头上,这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即便退让认输,结果也是一般。还不如放手一搏,至少还有秦玉德能出手帮我们,只要等他到来,与赵家一斗,我们就还有机会……” 就在王玉阶因为这番话而真个心动时,一名家奴便神色紧张地跑了过来:“家主,有大批兵马正朝我们这边而来,恐怕是……” “家主,再不作决断,恐怕我王氏覆灭就在眼前了……”王玉堂急声道,随即,其他几个家中重要人物也同时出声表示支持:“家主,守住咱们门户才是最关键的自保之策啊。” 决然之色在王玉阶脸上快速闪过,他随即把手一拍:“下令吹号,点火!” 衛鯹尛说 第812章 一触即发(下) 作为平天军洛阳守备军东城守备营指挥的万壑从不认为上峰让自己包围一座贵仁坊是一件多难办的差事。 只是因为这是祝将军亲自下达的军令,他才会格外用心,又是派心腹人等将贵仁坊通向外间的所有道路通通把守,又是亲自跑到王家宅邸附近坐镇,以防真出现什么变故。 而变故,也果然出现了。 就在万壑刚又收到一条军令,得知竟要直接带兵上门问罪拿人时,那本来宅门紧闭,看着不敢有任何举动的王家之内,竟突然有呜呜的号角声响起,再然后,一道浓黑的烟柱竟也伴随着不甚明了的火光滚滚而起。 这是做什么? 王家是打算用这等手段与外间什么人联系,从而正式与大军作战吗? 真是荒唐且大胆到了极点! 颇觉愤怒的万壑立刻就坐不住了,即刻带了一队亲兵,直奔王家大门,让人砰砰砸门,高声喝道:“王家的人都听着,你等尽皆犯下大罪,今奉大将军之命前来捉拿。 “若是识相的,乖乖束手就擒,还能保你等平安,不然,待我大军破门杀入,那就是玉石俱焚的下场!还不开门!” 那厚重的王家大门依然紧紧关闭着,根本不受这等话语的威胁,倒是旁边两丈多高的围墙上,有人冒出头来,语气淡然道:“这位将军请了。非是我们王家想要与平天军,与大将军为敌,委实是如今有人意图陷害我等洛阳世家。所以为求自保,咱们只能得罪了。 “将军,还请你上报赵大将军,若想让洛阳依旧保持原样太平,就不要逼人太甚,不然真个兵戎相见,洛阳城内必然生灵涂炭,这恐怕就不是大将军所乐见了!” 对方的回应让万壑更为恼怒,这些家伙还真敢说啊,真以为他们才是这洛阳城的主人了吗? 当下,他都不想再与之废话了,把手一抬,狠狠地往前一挥,下令道:“给我攻进去!先拿下前院,等我向大将军禀报后,再拿人治罪!” 周围那些兵卒们早就跃跃欲试了。 王家作为洛阳豪族,谁不知道其家富可敌国,内里有着数不尽的财物,只要他们能杀将进去,抢上一票,就够半辈子的花销了。衛鯹尛说 所以虽然面前的王家宅邸明显有着防备,但他们依然没带怕的,呐喊着就冲了上去,有人甚至拆了旁边某间铺面外边的廊柱,当作撞木,就直朝着紧闭的大门狠狠撞了过去。 虽然此时动手攻打王家的只区区几百人,但他们真不以为自己会攻不破这一座小小的宅邸,所有人都笃定了这次能立功加发财,自然是个个争先了。 可就在他们一股脑直冲到门前,抬着柱子才撞了两下,上方又传下一声梆子响,旋即,嗖嗖的羽箭就覆盖着落了下来。 这下完全出乎了他们的意料。这些将士真没想过对方敢反抗,而且反抗得如此激烈,登时就有一批人中箭惨叫,或倒下,或仓皇后退,连那廊柱都被丢在了大门前…… 这还是王家之人手下留情了,只一阵乱箭,并没有继续追击。而且只伤人而没有真下死手,至少地上那些只是打滚呼痛,并没有真死在这儿。 可即便如此,看着手下兵马被轻易杀得抱头而回,万壑也是恼羞成怒:“反了,你们简直是造反!给我调集弓弩手,准备强攻!” 如果说之前他还一直保持着克制,只想着吓唬王家之人,等着大将军定夺后再做处置,那现在,却是真起了杀心。 作为平天军中层将领,要是连这么座民居宅邸都拿不下来,他还有什么脸面在军中立足,让几千将士听从自己的号令。 可就在大声下令,想要调守在外边的更多兵马前来支援,强行破宅的当口,阵阵杀声却从贵仁坊的四面响起,无数手持各种武器、农具之人已快速冲来,直朝着他们这几百之众就包抄杀来。 只随意一扫,万壑便惊讶的发现,包围杀来的人就足有好几千之众,已经是自己身边兵马的十倍之数了。 而他们,正是这贵仁坊的居民。 洛阳城共有一百多万居民,而按格局,有分作百十坊。 若按常理来推算的话,那就是一坊之内,便有万把常住人口了。 但因为内外及皇城的特殊性,其实大量人口都是聚集在外城七八十个坊中的,如此一般的民坊人口就在一两万间。 可即便按此推算,这突然杀来的数千之众,都已经算是整个贵仁坊四城左右的人口数了。 这动静何其之大,这手笔何其可怕…… 也就是说,这贵仁坊表面上是在平天军治下,可事实上,此处的真正主宰,却是王家。 显然,是他们刚才的号角声,以及烽火,传递了出击的命令,才让这些坊中百姓快速聚集,然后反过来包围了这一干将士。 这还不算,因为万壑已经听到,更远处,也有阵阵骚乱不住传来,显然是贵仁坊外,还有大批人马正在火速赶来,说不定都已经和守在那边的军队发生冲突了。 怎会如此…… 万壑这一下是彻底傻眼了,对方的实力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让他的怒火迅速被恐慌所取代。这要真打起来,后果真不好说了。 也就是在他处于茫然的时候,四周无数百姓都已对他们实行了严密的封锁与包围。 这些人手中或持棍棒长枪等简陋兵器,或拿着锅盖菜刀,甚至还有举着锄头铁锹等农具的。 但那股子敢于和军队一战的强大杀气,却是半点不受简陋武器的影响,所有人都拿眼盯着前方,只要有一声令下,这几千之众便会一拥而上,将几百兵将彻底打翻,吞没。 这让众兵将也是脸色发白,握着兵器的手都有些颤抖了。 至少此时的他们,真没想过与这许多敌人拼死一战。 而万壑就更觉压力巨大了,因为他很清楚,这是到了一触即发的要命关头,只要这边真个开战,那便是一场巨大的乱子,甚至有可能让洛阳立马就陷入到新一轮的暴乱之中…… 第814章 洛阳谁为主(中) 在旁人看来,孙宁如此做法实在过于冒险了。 但孙宁却心中明了,事情并不是眼下展现出来这么简单。 如果说来此之前,他心里只有三分把握可以兵不血刃拿下三家的话,那现在,把握却已加了一倍有余,达到七成了。 所以他才敢孤身一人穿过那些百姓的围堵来到此处,现在还敢直面无数弓箭,叫着让王玉阶和自己对话。 果然,那些弓手并没有朝他下手的意思,过不多久,一直紧闭的大门开启一角,一名管家模样之人探出头来:“还请赵公子入内一叙。” 把握已到八成! 孙宁也无二话,即刻下马上前,便要直接入门。 这一举动却把万壑给吓了一大跳,立刻在后叫道:“公子……” “无妨,你们在外等我便是。”孙宁头也不回,只朝后摆了下手,便已自顾而入,让万壑他们彻底不知所措了。 而他们心中自然是极其不安的,要是公子真落到王家人之手,那他们可就不好跟大将军交代了,而且眼下这情况也不好处置了。 孙宁自然不会去在意身后众人的心思,只跟着那管事走进王家前院,一眼扫过去,心中便为之赞叹。 这是他第二次进王家宅邸,但与之前来时的场面却是完全不同,一重重院落里此时已聚集了数百上千之众,其中多半人身上都甲胄,手持利刃。 再配合上那些倚墙而上的上百弓手,此时的王家宅院之中,俨然已有一支超过千人的军队在驻守了。若是再仔细观瞧这一重重院落的结构的话,还能看出这边的防御也自不弱,至少不是区区两三千人就能轻易攻破拿下的。 真不愧是在洛阳盘踞多年的老牌豪族,这点自保的实力已远在江南九姓这样只知道对外扩张,却对内部没个妥善安排的大族之上。 心中做着评断,孙宁很快就在众多敌视目光的注视下来到了中庭大厅前,并看到了正坐在主位上,同样佩着兵器的王玉阶几兄弟。 “三公子,你还真是有胆量啊,居然敢进来见我们。你就不怕我们现在拿下了你,以你为人质,逼迫外边退军吗?” 看着孙宁来到堂前,王玉阶还没开口,王玉堂先冷笑着发了话,一副要给足他压力的模样。 孙宁的目光都没有落到左右那些怒目而视的王家人身上,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的笑容:“在下既然敢进来,自然信得过王家主你不会做出这样糊涂的事情来。” 当然,这只是一方面,他有如此底气的最关键的缘故,还在于对自身实力的绝对自信。 都到这里了,他与王玉阶他们只相隔区区十多步,若真有什么不妥,他完全来得及出手。别的不敢说,拿下王玉阶,以其为人质离开这处宅邸却是轻而易举的。 “哼……”回应他的,是王玉阶的一声冷哼,“赵公子你是不是忘了前两日你来见我等时是何等的嚣张?就算你忘了,我们却不会忘,这一切也都是拜你所赐!” 孙宁此时已经进入厅堂,既然对方没有请自己坐下的表示,他就自己挑了张椅子坐了下来,然后平静道:“不错,你们可以将自家现在的危险处境归咎与我,但是,你们扪心自问,让你们陷入眼下可能举族被灭险境的,真是在下吗?”文学一二 看到众人微微变色后,他又道:“本来这事没有那么复杂,只要你们三家配合我们,再跟大将军认个错,事情自然也就过去了。 “可你们又是怎么做的?为了一点虚名,居然拒不配合,不但不向大将军请罪或说明一切,竟还妄图去找开封秦德玉来为你们主持公道。敢问,你们真有把我平天军,把大将军放在眼中吗? “敢问,这洛阳城到底谁是真正的主人?” 王玉阶继续阴沉着脸,一声冷哼:“我们是被人栽赃陷害,是冤枉的……而大将军却是早已咬定了我们便是犯人,想要对我们下手。 “为求自保,不得已只能做出些激烈的举动来。至于你所谓的配合认错认罚,我们要真照此而行,恐怕我家就要成你们砧板上的鱼肉了! “我王家虽然实力不够,却也不会如此懦弱,任人宰割!” “哈……”孙宁回以一笑,“如果你们真是这么想的,真打算来个鱼死网破,现在也不会让我进来当面一谈了吧? “而且,恐怕现在你们也已经发现情况不妙,自己被人所利用,成为与我们针锋相对的那把刀了吧?” 一句话,顿时让王家几人的脸色唰然而变,有那不够稳重的,更是不受控制地张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等他们反应过来,即刻住嘴时,孙宁又接上了:“我如何会看不出来,你们王家已经成为了出头之鸟,被那些豪族世家顶在了最前方,用以和我平天军一争短长。 “不然,只凭你们一家,哪来的这许多兵马,而且还是以如此快的速度,就将数万之众调集过来。这哪是你一家之力,分明就是其他各家都在暗中推动策划,然后借此机会展现实力。 “而你们王家,却因此被架到了火上,放到了我们面前!” 王玉阶面上表情虽然木然,但心里却泛着苦涩,对方所言确是实情。 情况完全超出了他们原先的估计,这动静也太大了些。 原先按他们的计划,只是以自家之力抵挡住洛阳守军的攻势,然后再让洛阳其他各家配合着行事。他们无论是出兵滋扰也好,还是去向大将军说项,情况自然也就出现了转圜。 可眼下,这许多人马齐聚于贵仁坊,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这哪是周旋,分明就是直接与洛阳驻军翻脸要战了,而他王家就这样被生生顶到了最前头,落到赵广校他们眼中,他们就成了洛阳城中另一个可以说了算的势力,足以与自身分庭抗礼。 而更要命的是,事情到这一步,他们已骑虎难下。 此时别说外边那数量庞大的人马不会听自己的退去,就是真听了退却,自身安全也没个保障啊。 如此死局,让王玉阶他们左右为难,所以才会在孙宁提出一见时,答应放他进来。 第815章 洛阳谁为主(下) 孙宁确实没法从王玉阶的脸上看出他的想法,但旁边不还有其他人吗。 只消随意一扫,他便清晰看到随着自己把话点破,王家其他人都面露担忧,惶惑之色。要不是有他这个外人在场,恐怕他们都要直接叫苦,开口问家主该如何解决眼下的难处了。 而这就已经足够让孙宁确认王家的态度了,也不给对方更多的考虑时间,继续施压:“王家主,你可知道你们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是让大将军怀疑你们真有与我平天军争夺洛阳城之主的心思,以及实力。毕竟现在外头那几万人可不是假的,一旦大将军得知此番之事,是定不会继续坐视不管了。 “甚至现在,说不定城中兵马都已经开始调动,随时都会杀将过来!” 这话让王玉阶的脸色为之一沉,心更是一阵阵的揪紧,要真按他所说的,那对王家来说真就是灭顶之灾了。 他们纵然再自大,也知道自己手上那点力量是完全无法和真正的军队相抗衡的,尤其是当洛阳控制权一直都是在对方手上的前提下。www.wenxue一二.Com “眼下,你王家的灭门之祸已近在眼前,你还在犹豫什么?我此番进来也是为了不酿成洛阳大乱,是真心想帮你们的,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孙宁的话让王家众人精神略略一振,然后目光都齐齐落到自家家主身上,有那性急的,已经叫出声来:“家主……” 但王玉阶毕竟不是寻常族人可比,纵然面对如此不利的情况,却依然保持着相当的冷静,只回看孙宁,沉声道:“你真有那么好心?当日你来见我们时,可不是这般态度。” 孙宁回看着他,神色坦然:“没错,在下之前确实是想借此机会让你们王家吃些苦头。谁叫你们这样的豪族世家一直盘踞洛阳,让我父亲多有掣肘,自当给些教训。 “但眼下情况已大不相同,一旦真有个好歹,那就是洛阳大乱,这却不是我所希望看到的结果了。 “你们都该清楚,一旦洛阳真生出大乱子来,于哪家来说都是一场灾难,甚至很可能被有些人浑水摸鱼!比如说,那个被你们视作靠山的开封秦玉德!” 王玉阶眉心一跳,而一旁的王玉堂却是即刻明白了过来:“赵……公子,你这意思是,这一切都与开封有关?” 孙宁没有接他的话,只道:“有些事情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真相为何。但我一直都认定一个道理,看似再荒谬的事情,总也有其合理性,任何变故的发生,其推动者,便必然是受益者。 “一旦我洛阳真出了大乱子,最后谁会得利,那个人自然就极可能是这一切的幕后推手了。至于你们王家,不过就是被人当作棋子,不,应该说是当作弃子的存在。 “而你们想要自救,也就只剩下眼下这最后一个机会了。主动归降,并把一切罪名都扛下了,使我大军不能再动,则可保洛阳太平,然后大将军那边才好为你们开脱,保你王家不至因此灭门。” “可是我们明明没有偷换粮食,这罪名就是诬陷!”有子弟忍不住大声叫屈。 “事到如今,这一点还重要吗?”孙宁反问了一句。 众人顿时哑口。 是啊,到了此时,他们都已经动手反抗,与平天军正面交手,而且还引来了这许多兵马,再加上与秦玉德勾结一事……这些事情哪一桩不比偷换粮食要重,就算洗脱了换粮的罪名,又与事何补呢? 现场再度出现了沉默,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到了王玉阶的身上,现在能做决定的,也就只有他了。 而他却还在沉默,还在权衡。 这确实不是一个可以轻易拿定的事情,一旦做错决定,可不止他一人之生死,而是关系到整个王家,数千族人的性命。 孙宁又等了一阵,再度开口:“王家主,时间紧迫啊,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在下倒有的是耐心和时间与你慢慢耗着,可外间军马,以及大将军可不会有这么好的耐心,等着你做出决定来。 “说不定你再拖下去,大军真就要直接攻打你王家宅院了!” 就在他话音刚落,王玉阶为之困扰皱眉的当口,外间突然就响起了一阵怒喝:“王家的赶紧交还三公子,乖乖开门出降,不然定杀你满门,一个不留!” 听到这话,孙宁的双眉又是一挑,这看似挺配合的叫嚷,对眼下的局势来说很可能起到反效果。一旦激怒了王家之人,自己刚才的一番说辞可就白费了。 甚至,自己都有可能面临他们绝望之下的反扑。 果然,就见这威胁的话语传入后,四周那些王家人看自己的眼神又起了变化,带上了明显的敌意。 什么叫作猪队友啊,这就是了。 但此时的他也只能认了,再度发话道:“王家主,你也听到了,这就是大将军的最后通牒了。 “现在什么都是虚的,只有谁是洛阳真正的主人这一条,才是最实在的。你们若继续负隅顽抗,那就是在告诉大将军,告诉我们平天军所有将士,你们要与我们争夺洛阳。 “这洛阳是我们辛苦打下来的,绝不容其他人夺走,哪怕因此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这个代价不光是杀光你们,杀光外头那些很可能无辜的人,甚至包括我的性命! “而只要你此时做出让步,那结果就会完全不同。再有我出面为你们说项,保你王家满门并不太难。何况,你真甘心让那些想利用你们,把你们当作弃子的家伙的阴谋得逞吗? “你就想做个糊涂鬼,带着全家老小共赴黄泉吗?” 最后一句,孙宁更是大声喝出,如一声焦雷在堂内回荡,传入每个王家人耳中,让他们的神色再度一变,而王玉阶则在身子陡然一震后,神色恢复了平静。 只见他直视孙宁,长长地吸了口气,目光已变得坚毅。 显然,他已经拿定了最终的主意。 第816章 消兵弭祸(上) 王家大门之外,气氛比之前更为紧张。 那几百将士完全不顾四周还有十倍之敌虎视眈眈,便在万壑放话之后,稳稳向前压进,摆出了随时发动正式攻击的模样。 而在更外层的贵仁坊各个出入口的坊门处,兵将们也已举起兵器,亮出弓弩,只待上司一声令下,他们便会果断向着四面包抄的那些武器简陋的城中百姓发动总攻。 而所以会出现这样的局面,只在于在那包围住整个贵仁坊的百姓身后,此时又有另一支数量庞大的平天军杀到,并对他们实行了新一轮的包围。 从眼下的王家和贵仁坊的局势来看,这就是一个极其复杂的,互相层层围困的僵局。 但只要有一处突然真正动上手,这看似稳定的僵局就会被瞬间打破,然后酿成足以搅乱整个洛阳的大动荡。 到时真乱起来,可就不止是贵仁坊这一坊了,说不定洛阳其他各处,也会冒出许多豪族世家的力量来,用他们的方式来和平天军一战,争夺对洛阳城的控制权。 但是,已经得知此间对峙的大将军赵广校也断不可能因为这样的僵持就选择退缩,因为那样会大大打击他在洛阳城,在整个平天军中的威信。 这一回的矛盾冲击,他必须取胜,而且是以强硬的态势完胜,不然就是失败。 所以他此时不但调动了城中三万精锐四面包围围坊的一两万人,就连他自己,都已亲自赶来。 出了这样的变故,作为洛阳之主的他,又怎么可能再躲在后头呢? 还是那句话,这已经不只是偷换粮食的小事了,而是关系到洛阳城到底以谁为主的根本性的问题,绝不能再有任何妥协。 登上贵仁坊外一座三层小楼的赵广校,得以将前方一切都尽收眼底,这让他的神色变得愈发的难看。 这样的情况每多持续一秒,对他的威信就多一分打击。 已经不能再拖,必须速战速决。 “来人,传我之令,让大军开过去。但有敢阻挠者,都以叛乱论处,杀无赦!”赵广校忽然开口,对身边的传令军官说道。 就在那军官下意识地答应,便要下去传令时,陪着父亲一道上来的赵乾惠突然急声道:“父亲,三弟他还在里头呢。一旦真出了事,恐怕他……” 赵广校脸上露出一丝纠结,但随即又转作决然:“一切当以大局为重,我相信乾哲他能明白,而且他身边还有兵马,足以护他周全!” 因为被前方层层的包围隔绝的关系,直到此时,身在最外层的赵广校都还不知道“赵乾哲”此时正处于这场对峙的最中心,真正的风暴点。衛鯹尛说 可以说,此时要是真正的赵乾哲身处如此环境,而赵广校又不管不顾地发动对王家,对整个贵仁坊的强攻的话,那就只能收获幼子的死讯了。 赵乾惠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但随即,脸上却还是露出担忧:“父亲……” “我意已决,当以洛阳安定为重。出兵!”赵广校不为所动,迅速挥手,下令攻击! 大将军既然正式下达了军令,部下人等自然不敢再有他念,顿时以这座小楼为中心,一个个传令兵快速向外奔去,沿途把这一命令朝着所有将士传达,然后鼓号声也随之而起。、 尤其是那咚咚的鼓声,更是格外的激烈而带着浓重的杀意,催促着大军隆隆向前。 四面合围的数万之众顿时也就在这鼓声中向前挺进,很快就与那些手持各种简陋武器的百姓们正面碰撞在了一起。 在军队强大的气场面前,这些临时拼凑组织起来的民众无论是斗志还是实力都相差太大。 他们中的许多人,已经现出恐慌之色,有许多人连身子都在颤抖,快连手中兵器都拿不稳了,只能是被逼着,不断向后退却。 要不是身后还有一批面色沉静,杀气四溢的家伙督促着,众人恐怕瞬间就要崩溃。 但随着大军不断步步压迫,同时后方更多的弓弩都举起,长矛大枪等长兵器也跟着平端虚刺过来后,他们那最后一点勇气都要被消磨殆尽,就要四散而逃。 见此,他们身后有人眼中已有狠戾之色闪过,手中兵器一紧,便要上前攻击。 而就在这时,在他们后方,本来完全摆出防御架势,不肯将贵仁坊坊门打开的一众兵将却突然大开木制坊门,然后迅速往两边让去。 就在所有人为之疑惑的当口,几个衣着华贵的男子便先后大步而出,中间那几位,许多民众都是极其熟悉的,正是王家家主王玉阶,以及其他王家管事的老爷们。 而在他们身后,还跟了个英姿勃勃的男子,看这架势,就好像是他押了这些王氏当家人出来一般。对此人,众多平天军将士却是有些熟悉的,不是三公子赵乾哲,还是何人? “大家不要冲动,今日只是一场误会,我等这就去向大将军负荆请罪,说明一切……” 眼看着双方就要交手,王玉阶也是慌了,赶紧大声叫道,用以安抚住一众百姓。 而孙宁也跟着对那些随时可能杀上的将士们喊道:“我已拿下王家重要之人,让他们与大将军回话。其他人等,现在也被禁足在王家宅邸之中,由万壑万将军在外看守。 “他们已经束手就缚,不敢再有任何异动,你等也不得胡来!” 无论是王家几人,还是赵家三公子,他们在军民中的影响还是相当之大的。 本来剑拔弩张,将要杀作一团的双方当时就停下了一切动作,颇有些意外地看着这走出来的一行人。 大多数人,脸上都现出了放松与欢喜之色,这对他们来说,自然是最好的变化了。一旦真要开战,谁也不知道最后会是个什么情况啊。 但也有人在瞧见这突然的转折后脸色变得极其阴沉,当下里,就见他们迅速交换了眼神,满满的都是决然。 而就在此时,孙宁他们已经来到了这些人的身旁,没有一点征兆,十多人同时而动,刀斧剑矛……十多样兵器呼啸着直朝着他们身上就招呼了过来…… 第817章 消兵弭祸(下) 这突然的袭击,杀了几乎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哪怕是那几个跟着王家几人一同出来,以保障他们安全的贴身护卫,也想不到这些明显是自己一边的人会下此毒手,而且目标居然还是王玉阶他们。 这让他们和其他人一样,只能是惊恐地看着袭击发生,身体却根本不及做出反应,连示警的惊叫,都还憋在嗓子眼里。 唯一的例外,只有孙宁。 因为他早有提防,提防着这些作乱民众的用心,以及他们可能做出的事情。 既然已经猜到洛阳城内有着不少人想要挑起一轮纷乱,那他自然就想到这些人在一计不成后会干出狗急跳墙的勾当来。 所以在随王家几人出来时,看似押送他们落后一步的孙宁,其另一重用意却是为了尽可能地保证他们的安全。 当袭击出现时,他自然没有丝毫意外,同时也给出了最合适的反应。 不是出手招架或反攻,因为孙宁知道自己扮演的是什么样的角色,赵家三公子赵乾哲可没那么强的武艺,能在如此急攻下出手化解,那只会让自己成为被其他人怀疑的目标。 他只是一声惊叫,然后向前就是一个扑跌,双臂张开,就跟慌乱之下控制不住自己身体似的,用力向前张扑而去,正好把一个身位前的王玉阶和王玉堂两人撞中,巨大的冲击,立马让两人随之扑地。 这样的姿势自然很不好看,但效果却是极其明显的。 那几样朝着他们劈刺杀来的兵器,居然被这极不雅观的一跌给躲避了过去,只在他们上方呼啸而过。 而剩下那个没被孙宁扑到,又不及闪躲的王玉祥却是惨了,被数样兵器贯胸而过,当场气绝。 也是直到这时,周围众人才纷纷反应过来,迅然扑上,有想要上前保护扑地几人的,也有朝着那些个刺客出手的,现场立马已乱作了一团。 这时,一个声音又在人群中炸响,一下就盖住了所有人的惊叫怒吼:“抓活口,敢有杀刺客者,以同谋论处!” 如果没有这一声提醒,大家糊里糊涂的也就真把那十多个动手的家伙尽数杀光了。但这一句话后,众人的动作终于是有所收敛,只是将人打翻控制,倒没有真要了他们的命。 直到扫见这一切,依然扑在王玉阶二人身上的孙宁才松了口气,眼下情况还在控制之中,只要大家保持一定的冷静,就还出不了大乱子。 而就在这时,前方一支铁甲军队已轰隆开了过来,不但震慑全场,还将孙宁他们围在了中间,彻底确保了他们的安全。 然后随着前方人群分开,赵广校大步而来,他的脸色阴沉如水,右手更是紧紧攥着腰间佩刀,似乎随时都可能愤怒爆发。 本来他是打算真用兵镇压这场叛乱的,然后就传出了一切已被三公子控制,王家之人愿意出来投降,听从发落的禀报。 这让他自然是一阵欣喜,便迅速下楼,跑到双方对峙的阵前,等着儿子带人过来。 可结果,他才刚到那儿,就远远瞧见了惊人的一幕,居然有人出手刺杀赵乾哲和王家之人,他甚至还隐约看到儿子倒了下去。 这让赵广校如何不感到愤怒呢? 要不是他还保持着清醒,知道一切当以大局为重,都要直接下令攻击面前的叛民了。不过旋即,他又发现贵仁坊内并没有真个乱起来,反而是那些叛民竟出手将行刺者通通拿下了,还隐约有熟悉的声音传来,似乎是赵乾哲的。 于是,他果断让身边战力最强的铁卫上前,以保住不知有否受伤的儿子。 在突然的变故和心虚之下,围住贵仁坊的乱民并没有阻止这一支铁甲军的进入,让他们得以很快抵达孙宁三人倒地之处,并在他们周围建起了一道防线。 而为首的军官更是急切低头叫道:“公子,你没受伤吧?” “没事……”孙宁这时才慢慢起身,顺便拉了把因为这一摔而有些发懵的王家二人,“二位,你们可还好吗?” “多……多谢赵公子出手相救。”王玉阶满心后怕,但还是先称谢道。 而王玉堂此时却是满脸悲痛地看着另一边,倒在血泊中的王玉祥的尸体:“五弟……” “二位,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先随我见了大将军后,再说其他吧。”孙宁忙又说道。 王玉阶和王玉堂快速交换了一下眼神,便点头答应,然后和孙宁一起,由这支铁卫护送着,快速穿过人群,走出了贵仁坊,最终来到赵广校面前。 “父亲,儿子不辱使命,把王家主事之人带出来了。其他王家人也都已放下兵器,不会再与我们为敌。”孙宁站定后,朝他略一抱拳,很是郑重地说道。 “好,好。这次多亏了你,才让我洛阳城免受一场兵灾战祸!你可有受伤吗?”赵广校很是满意地打量着孙宁,最后的话更透着关心。 “没事,只是摔了一跤。却也因祸得福,保住了自己和他们。”孙宁随口解释着,然后又一指身旁王家二人,“父亲,一切变故都因他们而起,还望你当众先赦免他们的死罪,以安众人之心,然后才查明出事真相。” 赵广校这才把心神收回,脸色肃然地扫过王玉阶二人:“你们因一家之私竟差点酿成洛阳大乱,实在罪不容诛。但本大将军念你们最后迷途知返,这回便暂且饶你们不死。 “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你们若是不想多受苦楚,就该将功赎罪,帮着本将军一起平息这场干戈,并将一切真相都查个明白。你们可愿意吗?” 人都已经出来了,到了这一步两人还有什么好拒绝的,当即就用力点头。 然后由王玉阶出面,好一通说明和劝慰,终于是让周围的民众把手中的兵器放下,然后在城中兵将的注视下,有条不紊地各自散去。 虽然不知道这些人以往会不会再闹起事来,但至少目前看来,总算是化解了这场洛阳城里的兵祸。 衛鯹尛说 第818章 图穷匕见(上) 时近黄昏,洛阳城内,皇城,大将军府中。 此时前院正堂内的气氛终于因为不断传来的各种情报而松快了些。 随着贵仁坊一带的对峙结束,当地百姓也迅速散去,重新变成了最无害的普通民众。 而城中其他地方,直到现在也依然保持着平静,就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虽然今日的这场风波委实不小,但在赵广校,以及其他相关之人看来,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至少没有酿成真正的,不可弥补的大乱。 不过,这并不代表事情就可以轻易翻篇,正相反,对赵广校来说,此事才刚刚开始,尤其是针对王高童三家的处置。 在被押着带到赵广校面前时,王玉阶二人心里又是一阵发怵,甚至都隐约有些后悔之前的决定了。 现在自己是彻底落到对方手上了,自己乃至整个家族的生死存亡,也就在赵广校这位大将军的一念之间了。 唯一让他们有些安慰的是,赵三公子并没有就此不顾,此时也依然在场,甚至在他们进门时,还递给了他们一个安慰的眼神。 “王玉阶,王玉堂,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啊,不但背地里做出偷换我军粮的事情,在事发后竟还敢想着负隅顽抗,真当本将军不敢发落你们吗?” 没有任何的铺垫,在两人被带到跟前后,赵广校便已直接斥问,一副要对他们严惩不贷的模样。 王玉阶即刻分辩道:“大将军明鉴,我王家并没有做出偷换粮食这样的勾当。我王家虽然不算太过富贵,却也不至于为了那点钱粮,就甘冒被大将军您重罚的风险去做那等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来!” “怎么,你们敢做不敢认吗?偷换粮食一事的内情我们都已经查得分明,居然还敢抵赖!”赵乾惠在旁立马跟进呵斥道,“是不是要我们把王修他们带上来以为指认啊?” 这话让王玉阶二人的脸色又是一变,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好在还有孙宁,此时平静道:“父亲,大哥,关于此事,其实我后来也有了一个想法。就是一个族中年轻一辈,真能代表正个家族吗? “就拿此番偷换粮食一事来说,王高童三家确实都有子侄辈的人被指认为犯案主谋,但是这并不能代表他们就一定是受了自家的指使啊。” 赵广校微微一愣,这话确实有着几分道理,若是一家主主,或是某个核心人物,或许还能与整个家族绑定。但一些家族中的年轻子弟,他们可就没如此高的身份了。 赵乾惠却不以为然:“三弟,你说的话虽然有几分道理,但奈何这次可是有王修他们几人的明确供词的。他们可是交代得很清楚了,这一切都是受自家长辈的意思行事……” “大哥,这口供也未必是一定是真啊。若是屈打成招呢?若是他们想以此混淆视听,以此让我们投鼠忌器呢? “就拿这次差点酿成洛阳大乱来看,不就是最好的例证吗?” 赵乾惠皱起了眉头来,没想到自己这三弟竟变得如此能言善辩了,几句话说下来,还真就让自己有些不好招架了。 孙宁的话还没完呢,只见他又迅速看向赵广校:“父亲,在儿子看来,这次的事情实在处处透着古怪,完全就是被人引导着,往要乱我洛阳而布置的。” “嗯?此话怎讲?”赵广校立刻警惕起来,急声问道。 “您想啊,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了。从我们发现粮仓中的粮食被人偷换,到确定犯案元凶,再到三家联手,还扯上了开封的秦德玉。这一环扣着一环的,完全就是有人在暗中推着一切往下发生,只为引发洛阳城的内乱。 “再加上今日这场明显是蓄谋而发的百姓群起,以及最后关头的刺杀……要说这其中没有什么阴谋猫腻,我是说什么都不会信的。 “这分明就是有人想要借着这一件不算太大的事情来引发我们和洛阳豪族之间的矛盾与猜疑,从而断我平天军在此地的根基啊。” 孙宁这番话彻底揭开了这次之事的内层逻辑,不光让赵广校为之变色,受审的王家二人也都露出了惊惶之色。 要真是如此,自家这回可真就算是死里逃生了。 这一局当真好大,自家只能算是弃子,而幕后之人真正的目标,赫然是在赵广校,以及整个洛阳身上。 赵乾惠脸色一变之后,选择了沉默。 事情要真如此,可就棘手了。 他随即又深深看了眼孙宁,自己的幼弟何时变得如此精明了,居然连这样的阴谋算计都能被他轻易看破? 而且这一回,他立下如此大功,那对自己争夺世子之位的威胁不就又变大了吗? 真可惜啊,不能借刀杀人,让那些乱民将之铲除,现在真成心腹之患了。 与他一比,老二那点完全摆在明面上的野心,真不够看的。 赵广校阴着脸,沉默了好久,这才看着孙宁道:“你说的这一切可有根据,还是只靠猜测?” “根据自然就在于今日这场民变了。王家没有那么大的号召力,怎么就有这许多的人马肯为他们不惜一切了呢? “很显然,这其中存在着一个远比他们要强大的力量于背后推动着。” “那会是谁?高家和童家吗?” “我并不觉着他们有这样的势力,又或许,他们只是其中被利用的一环,是幕后之人的一枚棋子而已。” 孙宁这话让堂上众人又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何等权势和胆魄,居然能把这些洛阳当地豪族都视作棋子。就是赵广校这个洛阳眼下的主人,平天军大将军也没这等手段啊。 “那你说,背后之人究竟会是谁?”赵乾惠都有些不耐烦了。 孙宁嘿的一笑:“这不明摆着的吗?这次事中,不是还有一方力量被牵扯了进来。而只要洛阳一乱,他必然就是最终的受益之人——开封,秦德玉!” 图穷匕见,孙宁终于是把最重要的一点给抛了出去,这才是他的目标所在。 第819章 图穷匕见(下) 孙宁又不是真正的赵乾哲,只是假扮作他来到洛阳,伺机行事。 他当然不可能真心为赵广校,为平天军着想,甚至对他来说,更重要的还是挑起平天军内乱,从而让朝廷有更好的机会。 但他又偏偏在洛阳即将陷入大乱时站了出来,消弭这场兵祸。 这当然不是因为孙宁真有仁爱之心,不想看着太多无辜军民死在这场大乱之中,也不是因为他想与策划这一场动荡的幕后主谋斗法,以得到智商上的优越感。 他所以做出这一系列与自身真正身份相悖的事情,乃是因为他有着更大的图谋。 只乱洛阳一城,固然能削弱平天军,但却很难让他们元气大伤。文学一二 而且他相信,作为幕后主使的秦德玉也不会真让洛阳彻底陷入混乱,对方一定还有后续的手段,能以最小的代价,吞下洛阳,以及赵广校手下的兵马。 要真是如此,本来因一分为三,互相掣肘的平天军实力反而可能得到增强,这显然也更不是孙宁所希望看到的结果了。 倒是让这种三足鼎立的局势得以延续,甚至因此让洛阳和开封两方势力结下深仇,从而成为真正的敌对双方,才是对孙宁来说最有利的。 所以,他才会在勘破这一切真相后,冒险阻止洛阳出现大乱,并在此刻点明一切真相。 图穷匕见,他就是要借此机会,让洛阳和开封的两部平天军真正成为敌人,甚至互相攻伐。 而随着他把话说透,堂内气氛更为之一紧。 赵广校的身子都为之震动,眼中流露出浓浓的不安:“你……你是说真的?可有凭证吗?” 对于秦德玉欲插手洛阳之事一点,他自然早已确认,也早想过要狠狠反制了。 但是,他却从未想过这一切的根源居然都在秦德玉身上,这也太阴险了吧。 虽然心中对此说法已经多有认可,但口上却还是有所疑虑,至少得让自己这个说出真相的幼子拿出更多证据来才行。 孙宁看看赵广校,又看看堂上其他一些将领官员,淡定回道:“我没有任何凭证!” 他这说得是如此理直气壮,把所有人都给弄得有些发懵,就好像这就是证据,只是自己听岔了一般。 好在孙宁并没有只说这一句不负责任的话了事,而是继续道:“父亲你请仔细想一想,这本是我洛阳城内的事情而已,缘何居然就会与开封的秦德玉有了联系? “只是因为王高童三家联名去信,向他求助吗?就算他们之间有着相当的交情,可真深得过我们平天军内部的袍泽之情吗? “别的不说,无论他是亲自前来,还是派人过来做所谓的调停,首先要做的,不该是先与父亲通声气吗? “可他又是怎么做的?暗中联络王家,大有为其靠山,并鼓动他们与我们为敌。这么行事,要说没有包藏祸心,怕是谁都无法接受了。” 赵广校仔细想着,半晌后,也深深点下头去。确实,从秦玉德写回信给王家这一点,就能看出事有蹊跷了。 孙宁还在继续着:“还有,他这封信更高明的地方在于,甚至不担心它会落到我们手上。 “要是这信未落到我们手上,自然一切可按计划而行;但即便真被我们所得,其实与他来说也无损碍,因为那样一来,我们势必会像今日般欲对王家等豪族下手,洛阳照样会乱! “而他要做的,就是抓住这个机会,引兵而来。在某些人的里应外合之下,在我们大军穷于应付城中大乱的情况下,突然下手……” 后面的话都不需要孙宁细说了,大家都能想到到时会是个什么情况,内忧外患之下,洛阳易主已是必然。 赵乾惠率先愤而拍案怒喝:“这秦德玉真是狼子野心,实在该死!父亲,请你给我一军,我这就杀去开封,找他算账!” 孙宁瞥了满脸怒容的“兄长”一眼,很好,这反应很符合他行事冲动暴躁的风格。 赵广校和其他人就没有那么直接了,各自依然蹙眉考虑着什么,半晌才有人说道:“这些终究只是三公子你的一些猜测而已,恐怕做不得准吧?” 孙宁早有准备,一笑道:“是的,这些只是我根据眼下的局势所做出的推断,但证据却也未必一定没有。” “什么证据?” 孙宁瞥了眼一旁都已经听傻了的王家兄弟二人:“王家主,我说过,在此事上你们王家早成他们的弃子了,所以你们是肯定不会知道有这么一个计划的。 “但是,从你们身上,我们其实还是可以查出谁才是洛阳城中策动这一场乱子,以及与秦德玉配合之人。” 王玉阶迅速从不安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双眼一眯:“你是说……” “你们被推到这一步是被人所设计的,那设计你们的人,就一定与你们有着相当的仇怨了。而能与你们王家结仇者,其身份必然也很不一般,比如说,同样是洛阳大族的某个世家……” 孙宁都引导到这一步了,就是王玉堂都即刻明白了过来,怒道:“是刘克文那卑鄙小人从中串联,是刘家!” 孙宁冲他二人一点头:“父亲,把人抓来,严刑拷问,自能得到答案。甚至我以为都不用问他们,只要派兵抄了刘家,他们的一些布置就会真相大白了。” 有时候一些看似难解的谜团,只是因为破解者受到约束的缘故。 像孙宁这样,可以借助暴力兵马直接上门硬破的,任他们的手段再高明,计划再周密,也只是一个笑话,会被他轻而易举地拿下。 随后的事实也证明,他之前的判断是完全正确。 就在天黑后,洛阳守军杀入刘家,在他们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前,就把所有人都控制起来,然后更是从其几重院落里,搜到了数千甲胄兵器…… 很显然,这是刘家为了到关键时刻起兵响应所做的准备,也就更坐实了他们与秦玉德里应外合的事实。 而当这一结果报到赵广校面前时,愤怒的他当即做出决定,要给予前来的开封军以迎头痛击。 这,自然正中孙宁下怀。 第820章 援兵将至(上) 今日,曾经的大越都城洛阳真是风起云涌,变化众多,足以改变平天军,乃至整个中原的格局形势。 而在同一天里,现在的大越都城,金陵,也正发生着一件极其关键的事情。 时过中午,郭冲神色肃然,脚步匆匆来到行宫之前,经禀报后,不一会儿工夫,他就得以顺利入宫,并见到了如今宫中真正做主的萧倩。 虽已是人妇人母,还有着皇后之名,萧倩却不像本朝以往那些皇后般低调,现在朝中许多事情,最终都是由她和几名重臣商量着定下的,自然也不在意抛头露面,和郭冲商议要事了。 事实上,眼下朝廷的局面也容不得她有过多的顾虑,皇帝陛下失踪半年,生死未卜,纵然朝廷有意隐瞒其事,但还是有相当数量之人知晓其事,江南朝廷和官场之中,早已流言不断,人心不安了。 所以为了大局,萧倩这个皇后就必须出面,顶住各方压力,同时把可能出现的种种威胁尽数解决。 而这其中,给予她帮助最大的,就非今日突然求见的郭冲莫属了。 虽然他官职不算太高,但权力却是不小。尤其是之前得皇帝之命而成立的乌衣司,更是在半年时间里屡次成功破获那些散播谣言的不安分子,从而起到了正本清源的效果。 也正是因为有乌衣司这样一柄利剑悬于所有朝野之人的头顶,许多人才不敢有太过分的举动,依然效忠朝廷。 郭冲和乌衣司有如此成效,自然让萧倩对他格外重视,一经禀奏就迅速得以入见,然后不等他行礼完毕,就急声道:“可是哪里有出了什么乱子吗?” “皇后还请宽心,如今各地都很是顺服,并无任何异常。臣所以前来,乃是为了禀报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郭冲忙回道。 更重要的事……萧倩闻言神色顿时一紧,既期待,又有些不安道:“是什么?可是与他有关?”这问题出口都显得是那么的艰难。 郭冲脸上露出欣然的笑容:“皇后果然与陛下心有灵犀,确实与陛下有关。就在昨夜,有人给我们乌衣司送来一封书信,经臣仔细查看后,可以确认,这确实就是陛下亲笔所写。” 说着,他已从袖子里取出一封看着颇为普通的书信,高举过顶,呈了上去。 皇后跟前的心腹宫女顿时也露出惊喜之色,赶紧下来接过书信,又小心翼翼地捧到她手边:“娘娘……” 这一刻,以往做任何事情都那么洒脱的萧倩却迟疑了,手将伸未伸,显然是心中患得患失。 丈夫失踪半年,她在产下儿子之后,便努力扮演后皇后的角色,处理各种她似懂不懂的政务,支撑着整个朝廷不乱。 但要说她心中,其实是相当担忧惶惑,恨不能不顾一切地离开江南,就去那出了事的漕河上下仔细搜寻他的下落。 可是她不能,孙宁去时虽然没有交代,但她知道这担子必须由自己扛起来。只是每当闲下来,每当夜晚来临,身处曾经与他一起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时,她心中的担忧和惶惑就会不断蔓延滋生,让她只想尽快知道他怎么样了,他究竟是生是死…… 但同时,她又生怕真得知的是那一个噩耗,那个她怎都无法承受的噩耗。 这样的情绪,自然也就体现在了此刻,手边的书信让萧倩既想赶紧拆看,好知道孙宁到底怎么样了,又担心看到的是自己最怕看到的结果…… 郭冲自然明白她心中所想,见萧倩不曾去接信,便又道:“皇后,这信是纵横会的余孽送到我乌衣司来的,确是陛下亲笔所写,而他在洛阳,现在一切都很是平安。” 萧倩再度愣住,纵然有过许多猜想,可当这一答案被点出时,她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他怎么去了洛阳?还与纵横会的人有此等瓜葛?” “具体原委,只从信中内容臣也看不出来,但有一点可以确认,这纵横会送信之人也是被蒙在鼓里的,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送信乃是自投罗网。 “臣让人仔细拷问过了,他们甚至以为我乌衣司在外的那处酒馆乃是他们的另一处据点……” 郭冲还想说些什么呢,萧倩却已顾不上了,即刻取过书信,打开就仔细阅读了起来。 在迅速把信上内容都看完后,萧倩又陷入了迷茫。 这书信确实是孙宁所写,这一点她是确定无疑的。 但是,这信中所陈述的内容却实在过于寡淡了,可以说是完全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唯一能得出的,就是他现在洛阳,而且应该没有危险。 就是按一般出门在外之人送回的家书来对比,都显得太也敷衍。而孙宁可是在出征时出了事,然后消失半年啊,而且他还是皇帝的身份。 “郭大人,你说这信到底意味着什么?就是为了给我们报个平安,让我们不至再为他的安危担心?”萧倩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书信后,疑惑问道。 “臣意味,这正是陛下他心思缜密的地方了。这书信乃是通过纵横会的渠道送回来的,自然就难免会被他们拆看,所以陛下又怎敢把更多的内容写在上面呢?”んttps:/ 郭冲早在来前,就仔细想过这封信里内容深意,这时自然能做到侃侃而谈:“至于其中更深的隐藏之意,应该有两点。一就是娘娘你所说的,陛下此时在洛阳还是安全的,并没有遭受任何危机,不然也不会来这么一封书信了。 “第二,则是陛下现在的处境并不真正安全,至少他是孤身在敌营,身边没有一个可信可用之人。所以哪怕是书信,都只能冒险让纵横会的人给我们送。” 萧倩皱眉听着,最后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判断是正确的。 随即又问道:“按你如此推断,在知道这些事情后,我们又该做些什么呢?” “自然是要为陛下分忧解难了。既然知道他在洛阳,又无人可信可用,咱们就该派人过去,哪怕只是与陛下见上一面,也是好的。” 第821章 援兵将至(下) 郭冲的话让萧倩也是一阵心动。 早前在不知孙宁安危,身在何方时,她都有想过不顾一切去找他。现在知道了他在洛阳,自然让她更萌生出了前往支援的念头。 但这个念头也就在她脑海里一想,就被她硬生生给压了下去。 萧倩知道自己再不是当初那个无有牵挂的江湖女子了,她有着皇后的身份,有偌大个朝廷需要自己坐镇,还有个刚出生几月的孩子需要照看,又怎么可能真跑去千里之外的洛阳呢? 虽说心中一阵不是滋味,但她还是选择了以大局为重,开口问道:“所以你想派兵马过去吗?” “不,这样做过于招摇,而且很难成行。”郭冲把头一摇,“洛阳与金陵不光相隔千里,而且中间还有个梁州军阻隔,我们的兵马又怎可能穿过他们的地盘,前往洛阳呢?” “那又当如何?” “其实以陛下的本事,想从洛阳抽身应该不难。臣以为,他所以一直耽搁在那儿,一定是另有计划。” 郭冲不愧是最了解孙宁的知己,居然只凭这一封语焉不详的书信,就推断出了他的真实意图:“而陛下所以来此信,一是为了给我们报平安,二应该也有希望我们能派出得力之人去洛阳助他成事的心思。 “既然如此,咱们能做的,就是派出真正的精锐好手去洛阳,帮他达成目标。” 萧倩仔细想来后,也不禁认可地点下头去:“你说的不错,我也认为陛下他在洛阳一定想要做成某些大事。只是你口中的精锐又是指?” “普通兵将自然是不能动的,不然会走漏消息,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郭冲沉吟道,“而且,洛阳如今已是叛逆平天军控制下的重要城池,那里的守军没有十万也有七八万,所以哪怕我们真不管不顾派出几千上万兵马,恐怕也只是杯水车薪。 “既然如此,还不如少而精的派出更机动灵活的江湖中人去配合陛下。” 萧倩这回是彻底明白了,深深点头:“你这么一说,我就了然了。不错,就该如此安排。” “可是这人选问题……”郭冲还是有些为难的。 江南之地自然有不少江湖人氏,高手也自不少,但到底能不能用,他心里也没底啊。 要是一般差事,他可以放胆来用,哪怕用错了,也没有太大影响。 可现在,是让他们去洛阳配合陛下,一旦其中有任何问题,别的不说,只要有一个人背叛走漏风声,让洛阳的平天军知道陛下身在其中,就足以让他们不顾一切,掘地三尺来找到人,并杀掉孙宁了。 因为谁都知道,如今的江南朝廷所以能凝聚起来,就是靠的孙宁这个皇帝。 所以说,杀了他,就意味着一举平掉整个江南,这可是百万大军才能做到的事情啊。 就在郭冲犹豫着,不知该向皇后提名什么人时,萧倩却先给出了人选:“我这儿有两人是可以完全信任,并让他们去洛阳找到并协助陛下的。” “什么人?”郭冲立刻好奇道。 他都想不出合适人选,皇后居然就能提出来了。 “一个是湘西言家的言逸飞,一个是湖广捕头关振铎!” 在萧倩报出这两人名字时,嘴角微微上翘,难得露出喜悦之色来。 她是想到了曾经与这两人一起时的诸多事情。 那时的她还是个纵剑江湖的女子,而孙宁,也还不曾表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他们一起联手,和湖广诸多为祸地方的官吏斗智斗勇,杀贪官,除贼匪,最后还和唐家堡的高手连场厮斗…… 如果问萧倩,这三十来年的人生中哪一段最让她怀念的话,就非这一段时光莫属了。 或许那时不如现在般锦衣玉食和安逸,甚至时刻都有生死危机,但与心上人一起纵横江湖,无忧无虑的日子,还是让人怀念啊。 郭冲就没有那么多感想了,只略略一愣:“他们吗?” 对此二人,作为乌衣司的主官,他当然也有所了解,自然也知道他们与皇帝与皇后曾经的那些经历了。 而且,他还知道,言逸飞和关振铎最近正好来了洛阳。 因为拿下两湖和两淮的缘故,这些曾与孙宁关系紧密之人自然也就完全投效朝廷,他二人又没有太重要的职权在身,便来金陵,想着与孙宁重新见上一面,或许能得到些重用。 这也是人之常情,能与陛下识于微时,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政治资本了。 而现在,他们的机会还真就来了。 试问,还有什么机会能比得过与陛下一起冒险,救陛下返回朝廷呢? “你觉着这二人可用吗?”萧倩回过神来,又问了一句。 郭冲这才点头:“娘娘果然思虑周到,此二人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一者他们本就只是江湖中人或衙门底层,最是不惹人注意。而且,他们还有着高明武艺,算是陛下的一大臂助。 “二者他们也是当初帮陛下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为人也极其正直,要比其他江湖人可靠太多。” 萧倩这才放心点头:“那就让他们去洛阳,找到陛下,助他成事和回来。至于其他帮手,也可派上一些,数量由你来定。” “臣明白,臣会暗中与他们见面,把事情告知的。”郭冲即刻点头。 事不宜迟,在得了皇后的同意后,郭冲也不作耽搁,当天夜里,就让人找到二人,并把他们秘密请到了乌衣司中。 关振铎和言逸飞二人这回来金陵也有些时日了,一直见不到孙宁,还以为他因为身份转变忘了当初呢。 现在才知道还有如此内情,在震惊之余,也果然很为他感到担心。 在了解郭冲的用意后,二人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就一口应下了此事。 当下,几人也就迅速敲定一切,除了他们两个外,还从乌衣司内挑选出了百来名精锐,由他们指挥,于次日一早,就扮作寻常商队,离开金陵,再过江后,直奔北方而去。 按行程推算,如果一切都顺利的话,十天到半月间,他们就会抵达洛阳,找到孙宁。 对身在敌人之中的孙宁来说,援军将至。 第822章 蠢蠢欲动 第822章蠢蠢欲动 已进入十月下旬的梁州城气候已颇有些寒意了。 尤其是在到了夜间时,更是气温变低,被风一吹,更叫人情不自禁打了寒颤。 不过站在自己父亲书房外的郭凛却没有因此就离开,虽然他已在此等了有半个多时辰了,却依然束手而立。 直到这时间快到二更,房中对谈的父子两个的话题才算结束,郭寒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退了出来。 又看一眼立在门口的郭凛,只轻轻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这才扬长而去。 而后,里头才传出郭炎的声音:“你进来吧。” 郭凛答应一声,这才推门而入,依然是那副拘谨而又顺从的模样:“见过爹,打扰您休息了。” “你有什么事非要今夜与我一谈?”郭炎没有与他拐弯抹角的意思,直接问道。 对这个庶出儿子的心思,他自然是心知肚明,不过对其想要立功,从而在梁州军中拥有一席之地的做法,他又很不以为然。 这不光是因为郭凛的身份有些低微,更在于其能力也确实还不够让郭炎委以其重任。 郭凛没有在意父亲的异样目光,只低头道:“回爹的话,儿子近来发现一个重要的真相,或许能让我们打破眼下僵局,甚至重新夺回两淮两湖,拿下江南各地!” “呵呵,你还真是好大的口气啊。”郭炎不禁笑了起来,语气里却带着浓浓的不以为然。 本来嘛,这等夸口就是他都不敢说,郭凛这个只是参与一点军务小事的年轻人就敢口出如此狂言了?んttps:/ 梁州军眼下的处境确实挺不好的,作为全新开拓的大片疆域被朝廷接连而得,而本欲拿下的鲁地又未能得手,这对所有人来说都不可谓不是一大打击了。 就连郭炎对此也深感无力,只能安抚众心,徐图后计。结果自己这庶子却跟自己夸下如此海口…… 郭炎的反应早在郭凛的意料中,虽然心下苦涩,却还是恭声道:“还请父亲听儿子把话说完,若觉着我所说并无道理,再惩治不迟。” “那你说。” “在儿子看来,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我们最大的对手只会是南边的朝廷,不知父亲以为然否?” “唔,你说的不错。” “所以咱们真正需要对付的也是他们。而要对付他们,在常规情况下,怕是难以成功……” 郭炎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脸上现出不快。这些东西他早就知道了,没必要再听人重新说上一遍:“不必兜圈子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可儿子以为,现在就不是常规情况。” “嗯?此话怎讲?” “爹你还记得前些时日二哥他回来后提起的一事吗?那个坏了咱们大事的平天军赵乾哲,他居然长得和孙宁极其相似。” “这又如何?” “而且据二哥所说,更早些时候,这个赵乾哲还派手下之人去曲阜,灭了孔氏满门。如今此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都说是鬼戎人所为,但在儿子看来,这真相就是如二哥所言,是那赵乾哲所为了。” 郭炎这回没有再出声,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郭凛看了父亲一眼,不敢卖关子,又继续道:“这等手段和心性,让儿子实在难以相信会是一个并未掌过几天军,也无多少实权的人所能做出来。 “所以我就又想到了半年前的那场变故。爹你还记得当时朝廷大军大举来犯,您与我根据形势做出的那番推断吗? “当时我们推断出来的,是朝廷大军会从水路直取我梁州城,所以便选择了大军收缩,以逸待劳。可结果,他们却只是攻我两淮两湖之地……” 一声冷哼从郭炎口中传出,这一败,实在很是狼狈,是他不想提及的。 但郭凛却没有去在意他的如此反应,只自顾道:“这事其实多透着古怪,现在想来,依然不合常理。他们大张旗鼓地行事,不就是为了掩盖真正的目标吗? “而在此期间,我们还收到过一个说法,沿漕河北上的朝廷兵马曾在半道遭受过伏击,而且损失不小。之后虽然有人以为这是他们放出的疑兵之计,但我事后想来,却觉着不是。 “因为这完全没有必要,只会是画蛇添足。而按照前后顺序来看,他们受袭的时间,正好紧挨着之后突然转变攻击目标的时间。也就是说,是这场突然的伏击,打乱了他们的原定计划。 “那又是因为什么导致出现这样的变动呢?之前儿子一直都想不通,直到这次二哥他回来,提到那个叫赵乾哲的……” 话说到这儿,郭冲也渐渐明白了过来,眯着双眼,一字一句道:“你是说,当时朝廷大军遭遇伏击是实,他们的损失也是实。而且,出的问题还很大,因为是皇帝出了状况?” “对,除此之外,实在想不出另一个合理解释了。为何他们会在依然占优的情况下迅速又收缩防线——那是因为他们本就心虚,皇帝都不在朝中,内部都未必安定。 “还有,那个赵乾哲,儿子都认为他乃是孙宁假扮的。也只有那昏君皇帝,才敢于把圣人后裔的孔家屠灭满门,才能在鲁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坏了我们的大事。 “父亲,儿子以为要这些猜测都是真的,那我们的机会真就来了。只要……” “只要我们大肆宣扬这一说法,甚至直说那孙宁已经死在了外头,则能在转眼间就让南边的朝廷陷入混乱。而我们也完全可以抓住这个机会,南下夺回本就属于我们的两淮两湖,甚至再往南去!” 郭炎也变得兴奋起来,眼中光芒闪烁,再看这个庶子,目光里也带上了之前没有的欣赏之意。 郭凛心下一动:“父亲英明,正是如此。除此之外,我们还可以去洛阳散播消息,就说那赵乾哲就是孙宁假扮……无论这是不是真,都够平天军也乱上一场的了。” “好!就按你说的来,只要此急成真,我定会记你首功!” 这一刻,本来心事重重的郭炎终于放松了下来,他已经蠢蠢欲动,决定再赌上一把了! 第823章 他方之客(上) 对于即将到来的援兵和麻烦,孙宁现在自然还不曾知晓,现在的他,正处于懊恼和后悔之中。 因为平天军内部并没有如他所愿般爆发激烈的纷争,甚至直接开战。 这一回,他确实是撩拨起的赵广校的怒火,而且也挑起了洛阳守军对开封秦玉德方面的敌意,他们也果然主动出兵,想要截击可能趁隙而来的开封兵马。 可结果,这些军马南出洛阳上百里,也没有真个碰上开封来的敌人,就好像之前的情报只是一场误会。 而就在此后两日,秦玉德更是派了手下心腹送来了最诚恳的解释书信,只说一切都是自己被手下蒙蔽,才差点酿成平天军同室操戈的大乱。 但幸亏自己及时醒悟,不但迅速召回已经出动的大批兵马,而且还把挑唆他与赵广校为敌的数名手下之人都给斩了,还把他们的首级一并送到洛阳。 对方缩得如此之快,而且态度还如此诚恳,这让孙宁一时都挑不出秦德玉的毛病来,就更别提本就不想平天军陷入内乱的赵广校了。 看着这封诚恳请罪的书信,以及那几颗压根分辨不出身份来的首级,他就当场把此事给揭了过去。 孙宁虽然想说些什么,但看到对方那坚定的模样后,终究还是打消了念头。 有些事情过犹不及,自己若继续纠缠着不肯放,说不定反而会给自身带来麻烦。 他唯一能拿来安慰自己的,就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一句了。 不是自己这次行事出了纰漏,实在是高估了秦玉德的野心和胆魄了。 很显然,对方在得知洛阳没有生出想要的乱子后,就果断选择了自保退缩。 这样一来,对秦玉德来说还是有着极为严重的后果的,比如对手下人积极性的打击,甚至影响他在开封平天军中的威信。 而且,有了这次之事,今后赵广校对他也必然有着更多的提防,他想再设计夺权,可就要难上数倍了。 若换成孙宁坐在他的位置上,即便之前的计划落空,此番也得拼上一把,拿不下洛阳,也得从洛阳咬下一块肉来。 但奈何,对方终究没有孙宁的魄力,迎难而退,使得他后续的计划被迫无疾而终…… 要是早知道会是如此,孙宁都不会费这个心思帮着洛阳平定内乱了,那样好歹还能让平天军内部乱上一场,自己也好浑水摸鱼…… 奈何天底下没有后悔药,再多的不甘,也只能认了。文学一二 当然,此番策略失败也不全是坏处,至少现在孙宁在赵广校心中的地位又得到了相当的提升,从而让他得以重新在将军府中任职,处理一些重要政务。 而平天军中其他一些要紧人物,也对他刮目相看,大有亲近之意,使得他渐渐真有了和赵乾惠分庭抗礼的身份和实力了。 只是,这一切的利益都是属于三公子赵乾哲的,而他孙宁终究只是一个扮演者,再多的好处,于他而言都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唯一的好处,就是他的行动变得完全自由,再不可能有人过问他的行踪,随时都可离开洛阳。 这也就意味着,他想要返回江南的话,也不是什么难事。 孙宁也确实动了这一心思,他毕竟已离开朝廷半年,说不担心那边是不现实的,眼见定下的李代桃僵,搅乱洛阳的计划终究破产,似乎也只能悻悻而去了。 但为了稳妥起见,孙宁还是打算先作试探。 所以这两日里,他总是借口散心狩猎,而只带少数几人大摇大摆地出洛阳城,前往郊外。 今日也是一样,一大早,城门才刚开启,孙宁就只带五六人,策骑从南门而出,便要去附近的林子里寻找猎物。 以孙宁现在三公子的身份,此时出城自然不需要和其他百姓一样排队搜身,在一群排队等候的人边上策马而过,自然就显得格外扎眼,也就被同样排着队伍,等候入城的商队百姓所注意到。 而这支队伍中,有两人在看到马上的孙宁时,神色就是一变,他们迅速就交换了眼神。 “是陛下吗?” “肯定是。” 乔装而来的关振铎与言逸飞在路上一直都在琢磨,等到了洛阳后,该如何寻找孙宁的下落,并与之接上头。 这对他们来说,显然是个挺麻烦的事情。毕竟洛阳可是天底下最大的几座城市之一,人口更是超过百万。 在完全不知对方现在身份和姓名的情况下,想要找到其人,那就真跟大海捞针差不多了。 可他们做梦都没想到,自己都还没正式进入洛阳呢,就在城门口看到了孙宁。 两人早有默契,此时确定后,可不敢错过这样的机会,言逸飞当即装作有些惊慌的模样,身子一歪,直朝外倒去,正好倒向孙宁策马而来的进路上。 这突然的一个变故并没有让孙宁有丝毫的慌乱,只略一拉缰绳,便控着骏马朝旁边让了一让。倒是跟在他左右的亲随们见状立刻大声斥骂:“瞎了你的狗眼,竟敢冲撞三公子,你是想死吗?” 孙宁的目光此时已经落到了看似满脸惶恐的言逸飞身上,也为之一愣。 他是真没想到会在这儿与这位故人重逢,刚才他一心往外,也没在意那长长的队伍,自然是全无准备了。 “大人恕罪,小侄只是没见过世面,被这位公子的风采给惊到了……”关振铎见状也赶紧出来,连连抱拳拱手地请罪。 孙宁眼中的惊讶被喜悦所取代。 如果只是一个言逸飞,他还能认为是巧合,但现在关振铎也露了面,自然就能确认这是有人刻意安排了。他们就是来找自己的,是自己那封书信所起的作用! 心思转动间,他口中却已经快速给出了回应:“你们不必苛责,我也没受什么惊吓。”说着,他又把手中马鞭一扬,制止其他人的多言,而一张嘴却是无声地传递给了两人消息:“洛阳皇城,朱雀御街,第八座府邸,赵宅,东侧三进院,书房。” 这正是他此时住处的具体位置,只等二人今夜上门。 第824章 他方之客(下) 这几日的出门狩猎孙宁本就只为确认自身能自由离开,今日又知道关振铎和言逸飞到来,自然就更没有兴致多在外盘桓了。 所以只过中午,他就草草收场,带了几只打到的野兔,便拨马返回洛阳。 然后也不去大将军府,而是就在宅子里等着。 如此迫切的反应,除了因为他有半年没有和真正的自己人照面,需要从他们口中得知江南朝廷的情况外,更重要的是,他正需要有这样能让自己完全信任的得力下属。 这段日子身在洛阳,确实挺不痛快的,只因为有太多事情需要他一人去做,而无法交付身边手下。 那些身边之人,看着好像个个都是亲信,但孙宁心里却很清楚,他们只是“赵乾哲”的心腹,而非自己的。一旦自己的行为或命令与“赵乾哲”的身份有悖,这些人会不会听命先放一边,自己的身份都有可能暴露。 可以说,身在洛阳的孙宁其实一直都在孤军奋战,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无法真正放开手脚。 但现在,有了真正的自己人,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他自然很是迫切,想要与他们见面了。 时间就在这迫切的煎熬中一点点过去,天色渐渐黑下。 孙宁让家中人给自己准备了些酒食之后,便留在了东边第三进院落的书房内,继续做着等待。他相信,今夜,两人必然会找上自己。 他的判断无疑是正确的,三更时,外头静悄悄的,突然,一侧的窗户却响起几下轻轻的哔啵声。孙宁嘴角一扬:“进来。” 窗开,两条身影便迅速蹿入,后一人在入内后,又是一个旋身扬手,把落下的窗户托住,使其无声关好。 然后两人才在仔细打量了孙宁片刻后,齐齐下拜行礼:“草民拜见陛下……” 孙宁也即刻上前,迅速拿手往二人身前一探,拦住了他们的动作:“不必多礼,这儿又不是金陵,不在宫里。关前辈,逸飞,你们是受朝廷之命来洛阳见我的吗?” 直到见孙宁一下叫出二人名字,关言二人才真正放下心来。 毕竟这事实在有些匪夷所思,堂堂皇帝陛下,居然就成了叛军的重要人物,这说出去都没人会信,他们甚至都做好了其中有诈,这儿会是个陷阱的最坏打算了。 “回陛下,我们确实是受郭冲大人之令,带人潜入洛阳,只为找到您,并配合您返回江南。”关振铎神色肃然道。 言逸飞则好奇地看看四周,忍不住道:“陛下,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就成了赵广校家的公子了?” 两人之前大半日也不是干等着,早已摸清了这宅子的具体情况,再配合早上时的遭遇,自然就可推知孙宁现在的身份。 “不错,我现在的身份乃是赵广校的第三子赵乾哲,至于我是如何成为他的,却是说来话长了。”孙宁也无隐瞒之意,只简单地说了下自己李代桃僵成为赵乾哲的前因后果。 他说得虽然简单,但其中的曲折变化,却还是让关振铎二人为之惊诧咋舌,不禁低声赞叹。 半晌后,他们才恢复过来,继续道:“那陛下接下来有何计划?” 既然皇帝陛下如此冒险,行此李代桃僵之计,那一定有着自己的绝妙计划了。 虽然二人是奉命前来协助皇帝返回江南的,但只要他开口,他们也不介意跟着一起冒险,在洛阳城中制造一场乱子。 孙宁却苦笑了一声,要是十多日前自己有他们配合,那场计划就会更完美,说不定真能成功挑起平天军内部的自相残杀。 可现在,机会已然错过,恐怕…… 就在这一句无奈的话要出口时,他心中突然又闪过一个念头,或许还能再做一个尝试:“你们来的正好,我这儿确实有个想法,只是颇为凶险。” “陛下只管下令,我们就是死在此地,也一定帮陛下达成所愿!” 孙宁点头,脸色也愈发的凝重:“那你们听好了,我接下来的计划是……” …… 这个夜里,洛阳城中,并不是只有孙宁在接待重要的客人。 就在离他的宅邸只有半来条街的另一座宅邸之中,赵乾惠也正和一个远道而来的,特殊而重要的客人说着话。 第825章 身份危机(上) 看着赵乾惠那张黑脸,卢笛声纵然不能完全猜透他的想法,也有了个大致的概念。 当下又轻轻一笑道:“赵公子你心忧于令弟大有盖过你之势,而在下要说的是,这还不是最严重的事情。真正对你,对整支平天军带来无穷后患的,是这位赵三公子根本就不是赵三公子,而是另有其人。” 饶是赵乾惠再有城府,心中再想着其他念头,这句话还是让他猛然变色,人都差点从座位上弹起来,目光更是灼灼然落到对方脸上:“你说什么?” 一股杀意随着这句话一起涌出,罩向了对方。 很显然,只要卢笛声不能给出个合理的说法,他今日就别想安然踏出这座府邸了。 而面对赵乾惠毫无掩饰的强大杀意,卢笛声却未见有丝毫慌乱,只回看着他道:“赵公子不必动怒,在下可不是信口开河,胡乱挑拨你们兄弟感情。 “你且仔细想一想,这位赵家三公子真就是你熟悉的那个幼弟吗?他的模样什么的或许可以假扮,但是性格手段,却无法完全假装,他还是你印象中的赵三公子吗?” 赵乾惠的身形立刻顿住,眉头也跟着紧紧皱了起来。 对方这么一说,他还真察觉出其中的许多细节上的问题来了。 老三确实有心与自己一争世子之位,能力也算出众,至少比眼高手低的老二要强上一些。但是,真计较起来,以前的他确实不如这段日子般胆大敢为。 以往的老三虽然也想在父亲面前多做表现,但是,真要到了危险关头,他是肯定会首先想着自保的。 可这一回呢,在城中乱局一触即发的时候,他居然敢孤身入王家,并凭一番说辞让王玉阶他们乖乖投降。这是以往的老三能做到的事情吗?んttps:/ 还有之前的一些举动,他的每一步都极有深意与章法,而且居然并没有借助他舅舅钟楚才方面的力量,完全是靠的他自身的筹谋与计划,并拉上了自己…… 之前赵乾惠还真就没有细想过自己幼弟的种种行为有无可疑,现在经面前来客一提醒后,这些被忽略过去的东西就变得极其醒目了。 这些疑点此时都指向了一个答案,这个能力出众,连自己都比之不过的老三“赵乾哲”根本就是被人冒名顶替了! 这个念头是那么的惊人,让赵乾惠都猛打了个寒颤,旋即又不敢相信地猛一摇头:“这不可能。我自己的兄弟,怎么会认错?还有父亲,以及全城那么多人,怎会被一个假冒之人骗过去?” 他虽然依然做着否认,但从其神情变化,以及语调里,卢笛声已经清晰地捕捉到了忐忑与怀疑,显然已被说动。 “具体他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在下也不敢妄言。但是,此人既然敢冒如此大的风险假扮赵三公子潜伏到你们身边,所谋必然极大。 “赵公子,一旦有所闪失,恐怕你们洛阳平天军可就要招来灭顶之灾了!” 赵乾惠被他说得心跳又是一快,但随即又似想到了什么,便是一声冷哼:“你也不要在此危言耸听,纵然我家三弟与以往相比有些不同,但这也只是一时猜想而已。 “除非你能拿出更多证据线索,否则我有理由相信,这是你梁州军意图乱我军心的阴谋!” “赵公子你这就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在下此番前来提醒,完全是出于好心,而且还是为了同仇敌忾!”卢笛声依然不见紧张的,侃侃而谈。 “什么同仇敌忾?” “我也不瞒赵公子你了,虽然没有证据,但这个假扮之人,在下有六七成把握以为他是南边朝廷来的。” “嗯?有什么证据?” “具体证据自然是没有的,只有一些线索前因。就在你我针对鲁地之前,江南那边就曾出兵欲谋我梁州。结果,他们的计划却在中途产生了变化,转而只对两淮发动攻击,从而使我大军措手不及。 “而所以会有此变化,皆在于他们从漕河北上时,曾遭遇伏击,有重要人物因此失踪…… “也就是在那段时日里,赵乾哲来到了鲁地,而在他身边,还有个叫李济的,容貌与他极其相似,外人根本难分真假。 “这一点,随他同时出使鲁地的众人其实都可为证,赵公子若是不信,大可找他们一问便知。然后就在鲁地出了种种变故后,那个李济就突然消失了。 “赵公子,你说,到底消失不见的会是谁,而回到洛阳的,又会是谁?” 赵乾惠听他这么说来,后背都生出冷汗来了。 要真如其所言,此事可太可怕了,自己幼弟真被那个叫李济的给取而代之了?最近让自己感到威胁的,就是一个叫李济的外人? 估算着程度,卢笛声选择了点到为止:“赵公子,在下已经将掌握的一切都如实相告,事关你平天军内部稳定,还望你慎重对待。 “至于这位赵三公子到底是真是假,就要靠你们自己去查了,在下一个外人,也不好多作置喙。当然,此事或许对你争取到世子之位还是颇有些帮助,望你深思。” 说完这一切后,他也就不再逗留,欠身为礼后,便告辞而去。 只留下满心纠结,满脸忐忑的赵乾惠呆坐在房中,整夜都没能安歇。 事情实在太大,也太过诡异了。 饶是以赵乾惠的心性谋略,也只觉着一阵棘手,不知该如何处置才好了。 如果人是假的,自己当然要出手将之戳穿。 可要是真的呢? 如果因此引发了洛阳城内新一场的风暴变故,自己可就真成大罪人了。 左右为难之下,他最终拿出的对策也只剩下一个——将这一切如实报与父亲,然后看他怎么来做取舍了。 虽然这会让父亲对自己生出怀疑,但为了平天军内部安稳,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但拿定主意的赵乾惠并不知道的是,当他还在家中权衡利弊的当口,洛阳城里,这一说法已经开始被人有意散播,传扬开来…… 第827章 身份危机(下) 为人父母者,都是希望子女将来能有出息的。纵然以往有所欠缺,若能有所长进,他们也都乐于看着这样的变化出现。 孙宁就是抓住了赵广校的这一心思,为自己的“变化”作着解释:“前番在鲁地,我经历了太多,不光要想着如何说服鲁地官员人等与我们合作,还要随时应付各种可能出现的危机。 “光是刺杀,我就碰上了不止一次,但凭借着运气和一点努力,这些问题都被我克服了。也正因在鲁地经历了这许多,才让我明白了许多之前不明白的道理,让我有了底气去解决各种问题。 “大哥,你要说我不是当初的我,我承认。但那只是我在经历过风浪后,有所长进而已!” 赵乾惠为之失言,再看看父亲,便发现赵广校这时露出了欣慰的表情,显然是完全相信了老三的解释。或者说,相比于怀疑这个老三是他人假扮,他更愿意接受老三他因鲁地之行而得到了长进。 明白父亲的心思后,赵乾惠已失去了继续怀疑这个三弟是被人假冒的兴趣了。甚至他都认可了孙宁的说辞,觉着自己可能是被那家伙给蒙蔽了。 但孙宁却并没打算这样就算,外间谣言满天,众口铄金下,自己的身份危机依然存在,那就必须让赵广校他们彻底打消这个怀疑。 所以他又趁热打铁道:“大哥,我知道你怀疑我还有一点根据,那就是我对你的态度。 “明明之前我总要与你一争,与你针锋相对,可最近却再不与你争夺这世子之位了。所以你觉着我与过去你熟悉的三弟变得大不一样,从而当谣言传来时,便更愿意相信此说法。” 赵乾惠一愣,没想到这一点他都看出来了,而且居然还当众点破。想要否认,却又说不出口,只能是闭口不言,来个默认。 而这话,也让钟楚才为之变色:“乾哲,你……” “我让舅舅你失望了,我确实之前就表明了不会再与大哥争那世子之位。”孙宁坦然承认道。 钟楚才更为激动:“为什么?有我,还有曲将军他们一力支持于你,你近来又屡屡立功,为何会突然放弃?” 赵广校脸色也为之一变,这是自己这名妻弟第一次真正当了自己之面把野心给暴露出来。 孙宁也瞥了他一眼,坦诚道:“因为两个原因。首先是我不想咱们赵家,咱们洛阳再如整支平天军般陷入内争了。 “我们平天军本来都能席卷天下的,可就因为几方势力交错,各有所图,导致现在似合实分,只能分兵各驻一城,再无力向南拓展。这也让其他势力得以重新站稳脚跟,最后连个鲁地,我们都夺不下来……” 这话说得赵广校都老脸一红,因为平天军内部的纷争也少不了他啊。 “我们的力量已经足够分散,要是再因为我和大哥之间的争斗而使洛阳城的兵力也一分为二,离心离德,那我就算真坐上了世子之位,又有什么用处呢? “何况,父亲春秋正盛,其实这个世子之位于我们来说,真不算什么。” 孙宁说着,又突然叹了口气:“当然,要是只是这一点,我还不至于完全下定决心。所以在我从鲁地回来后,依然想着还击大哥,然后就有了那场风波……” 赵乾惠目光一垂,不敢与之对视,因为他说的,正是自己一时愤怒,刺伤老三的事情。 “也正是因为这次变故,让我彻底下了退出不争的决心。或者说,是这件事,让我清醒地意识到,无论我怎么争,都不可能成功。与其白费心思,使我赵家分裂,还不如尽量修补兄弟之间感情,使众人一心呢。” “乾哲,你这话是何意?什么叫怎都不可能成功?”钟楚才很是疑惑地问道。 “因为在那日我中剑之后,半昏半醒间,我听到了父亲和大哥的对话。 “父亲他说得很清楚了,他对大哥有着极大的期待,并认定了他将会是世子的不二人选。这些年来所以迟迟未有最终决定,只是为了稳住舅舅你和其他想保我的人而已。 “既然父亲都已经有了决定,我又再争什么?所以从那一刻开始,我便改变了想法,也不想再与大哥为敌了。” 这番解释,让堂上众人都觉着一阵五味杂陈,也更让大家确信了一点,他赵乾哲是真个变得成熟了,长进果然不小。 同时,也将最后的那点疑虑都给消解掉了。 至少这一刻,堂上众人都是相信面前之人就是如假包换的赵乾哲的。 赵广校很是感慨的一声叹息:“乾哲啊,想不到你竟有如此见识,果然是让为父刮目相看了。你没有让我失望,你是我赵家的好儿郎!” “三弟……”赵乾惠露出惭愧之色,“是我一时糊涂,才会被人挑拨,差点就酿成大错……” “大哥不必如此,这都是那些贼人的阴谋,与你无关。何况,我也并没有因此受到伤害。” 孙宁大度地一摆手,然后又把神色一肃:“不过父亲,这次的事情表明我们洛阳城中已经隐藏了许多敌人了。无论他们是哪方面的,我们都不能再听之任之,必须将他们找出来,铲除掉。不然,就算这次他们的阴谋未能得逞,也还会有下一回! “而且,我有理由怀疑,这次之事又是那开封的秦玉德所为。他一定不曾死心,又知道之前是因为我才被坏了大事,所以这回特意针对……” 赵广校和赵乾惠对此说法倒不以为然,但因为有些歉疚,此刻还真不好否定孙宁的这一推断了。 尤其是前者,在稍作沉吟后,索性道:“那这样,查察此事真相,及幕后之人的差事我就交给你。乾哲,你来为为父分忧,也为自己的清白,去找到那真正的幕后主使之人。我会让祝赞配合你的。” 孙宁心下顿时一喜,这下自己真就是因祸得福了,不但化解了身份危机,还把下一步计划的主动权握在了自己手中:“是,父亲放心,我一定不辜负你的信任,把那些家伙一网打尽!” 第828章 临走前的礼物(一) 得了赵广校的首肯和军令,孙宁自然不会客气,当即就联系祝赞,并派出人马,满城搜刮制造和扩散谣言之人。 虽然他刚刚在众人面前表现得颇为大度,还说什么谣言止于智者,好像不把这些谣传放在心上。可事实上,给人的感觉就浑不是这么回事了。 对此,孙宁的解释也很是实际:“谣言确实止于智者。可是,在这洛阳城里又有几个真正的智者?多的只是些人云亦云,没有丝毫分辨能力的普通人而已。 “既然如此,想要杜绝此谣言,稳定人心,当然就该用上强制手段了。 “何况,这分明就是我们的对手的一个阴谋,我们自然更不能掉以轻心,让他们得逞了!” 面对如此解释,祝赞自然不好再有异议,当即就尽心派人,满城做事。 因此只大半天里,就抓了百十名涉嫌刻意散播此一谣言之人,接下来便是将他们通通交给刑部,细细盘问,再作处置。 待到临近天黑时,这两日里本来甚嚣尘上的传言居然真就奇迹般被遏制,无论街头巷尾,还是各酒楼茶肆中,都不再听人议论提起。而所有人的谈话,竟也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这股严令之风不光迅速在洛阳外城各处为人所知,就是内城,许多人也都深以为诫,从而使得整个内城比之前又冷清了许多。 只是这些变化却不是手底下人报与孙宁的,而是等到二更天后,由再度来向他作禀报的关振铎和言逸飞二人所说。 此时的二人神情间却又多有紧张,将这两日自己差事的进展稍作禀报后,便又试探着道:“陛下,不如尽快回去吧?” “哦?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孙宁好奇问道。 两人对视了一眼,这才由关振铎道:“陛下你已经不在朝中半年有余,朝廷内外皆深受影响,还请以大局为重。” 顿一下后,他又道:“还有就是这几日来,我们听不少人都在议论您的身份……恐怕很快就有人要怀疑您了。哪怕这次被你敷衍过去,可猜疑的种子却已种下,说不定下一次……” 孙宁微微一笑:“你与我想的一样,虽然这次他们的怀疑被我解释过去,但确实难保接下来还有变数。所以最安全的做法,便是尽早抽身。” 两人闻言都是一喜:“那陛下准备何时离开。” “不急。至少要办成两点后,我才能安心回去。” “还请陛下明示。” “第一,就是怎样能让我安全地离开洛阳。总不能不顾一切,就来个不告而别吧? “那样,岂不是就直接告诉平天军的人,我这个赵乾哲确有问题,并让他们随即就出手处处设卡,派人追杀于我们了?” 两人一愣,他们确实没细想过这个问题。 本来在他们看来,以陛下和自己等人的武艺,想要出城,然后躲过平天军的后续追击应该不难。可现在看来,此事还真有些不那么确定了。 孙宁又继续道:“所以我得找个合理的借口离开洛阳,然后再找机会单独离开。至少也得让他们反应不过来,耗上几日。等他们察觉有异时,说不定我们都已经远离平天军的控制范围了。” 两人再度点头,然后言逸飞又好奇道:“那第二点呢?” “第二点,自然就是要在平天军内部点上一把火了,不然我这次涉险到洛阳岂不是白来了?” “这个……恐怕是不容易吧?”关振铎为难道。 “不难,眼下就是一个机会。我不是让你们去查那件事吗,你们可有收获了?” “有,我们让手下兄弟扮作江南的粮食商人全城试探,真就找到了一个可疑的目标,就在内城!” “哦?”孙宁精神顿时一振,“可与他们联系上了?那些人对你们的身份可有怀疑吗?”文学一二 “至少现在没有。他们也急着把粮食脱手,一时间又没个合适的主顾。而我们给的价钱也算公道,所以便约定了后日最后敲定这笔买卖。” “位置呢?他们存粮的具体位置在哪?”孙宁又追问了一句。 “内城,城西,罗府。” 虽然对这个位置孙宁没有太过清晰的概念,但心中已是一定。 第829章 临走前的礼物(二) 洛阳内城,城西。 相比于外城的热闹繁华和复杂,内城可就要冷清和简单许多了。 尤其是城西白虎大街这边,除了一些深宅大院外,就只剩下几座仓库和衙门,而这些宅院中的一部分,现在依然空关着,挂着罗府匾额的这间大宅就是这么座表面看着并未住人的所在。 不过今日一早,却有好些人徘徊在了罗府附近,后来更是有十多辆马车来到门前,并顺利进入这座本该空着的大宅之中。 与这些马车一同进入罗府的,还有两个衣着光鲜,气宇不凡的男子,以及伴随他们左右的七八名膀大腰圆的汉子。 “关老板,言掌柜果然是守信之人,来的正是时候。” 在他们进入前庭院落后,一名略显瘦削,却透着精明的汉子也笑吟吟地迎了过来,表现得颇为热情。 “我们做买卖之人自然要以信为本,不然今后还跟谁做生意啊?”关振铎也笑着回了句。 而言逸飞则一副着紧的模样,急着问道:“罗老板,我们可是把银子按数带来了,你们的粮食呢?” “言掌柜还真是个急性子啊,也好,大家拿出诚意来,才好互相放心嘛。”罗老板笑着抬了下手,即刻就见后方院落也有一阵车声响起,数十辆推车栽着满满的粮包,缓缓驶了过来。 罗老板一副自得的模样指着旁边数量庞大的粮食道:“这儿便是二十万斤上好的粮食了,只要你们今日带足了钱,粮食自可装车带走。 “而且我们也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不管是从此地离开,还是之后运粮出洛阳城,只要你们又此凭证,都可保万无一失……” 罗老板说着,又摸出一份盖了大印的文书,亮给两人观瞧,一副诚意满满的样子。 关振铎二人见状也笑了起来:“还是罗老板你想得周到,在下佩服。不过,为了稳妥起见,可否让我们先验一验这些粮食啊?” 对这要求,罗老板自然不好拒绝,便做了个请的收拾:“你们自便。” 这儿是自己的地盘,周围更有上百手下,谅这两个外地的商人也不敢耍花样。 关言二人也不客气,当即亲自上前,要过一根削尖了一头的竹管,就插入随意挑选的某辆车上的一只粮袋。 片刻后,黄澄澄的黍米就从中空的竹管中流了出来,当真是上等的粮食,半点问题都不带有的。 如此连续抽检了五六袋,全都没有丝毫问题。 “怎么样,现在你们可以放心了吧。在下早说过了,我们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一个信字,绝不会因为你们是外地客商就想着以次充好,赚那昧良心的银子。” 罗老板说着,又看看二人,催促道:“现在可以让我看看你们的诚意了吧?” “当然。”关振铎与言逸飞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脸上也同时现出了一丝略带异样的笑容来…… …… “三公子,你说那制造和刻意散播谣言的幕后主谋就藏在这儿?”祝赞看着空旷的长街,以及四周的高大建筑,明显有些不敢相信。 这儿可是洛阳内城,顺着脚下的白虎大街再往前走上一段,就可直入洛阳皇城了。 可以说,此处已是洛阳城的核心地带,就是平天军里的中层军将都不能在此拥有住宅,一个别有用心的外来者,他真能有如此本领? 面对疑问,孙宁也不曾动气,只是笑道:“就是因为此处太过出人意料,祝将军你才没有查到啊。我这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才发现的问题。你只管随我过去一查便是,定会不虚此行。”衛鯹尛说 见他坚持,祝赞也不好再劝,便继续跟着孙宁,沿着白虎大街向前,目光则不时往左右扫动,似乎是想看看哪边更可疑些。 而孙宁的目光也是一样,也在左顾右盼着,然后终于望见了自己的目标所在。 那间宅邸看着要比旁边几座有主人入住的宅院要显得陈旧不少,就连那写着“罗府”二字的匾额上都似蒙了层灰。 所以,谁能想到,在这宅子里,居然就会藏着一直都没被人找到的大批军粮呢? 孙宁想着,又抬头望了下天,时辰也刚刚好…… 就在他抬头的瞬间,一阵打斗声便从前方罗府猛然爆发,砰然一声响间,那本来紧闭着的厚实府门,居然也被人从里头一撞而开。 然后数条身影倒飞而出,狼狈摔在大街上,抽搐间,便有大股的鲜血自他们身下流淌出来。 同时,又有两人如鹞鹰般一跃而出,各持兵器,在挡下里头放出了几根乱箭后,就已迅速分开,直朝着侧方的小巷子里蹿了进去。 也就在两人分头间,大门内又奔出来数十名手持各种兵器的汉子,杀气腾腾,怒喝不止。而在他们身后,又有火光夹杂着浓烟滚滚而起。 这一系列的变化实在来得既快且多,让正好在罗府前箭许之地的众人都是一阵怔忡。 “这是怎么回事?这宅子看着应该没有主人啊,怎会冒出这许多人来?难道是那传谣之人抢先发现了咱们,所以想要反抗出逃?” 孙宁惊声叫道,然后又连忙催促下令:“你们还都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过去,把这些贼人通通拿下!” 他这话似是对身后那几百兵将所说,可目光却落到了祝赞的身上。 因为这些兵马都是他的部下,也只有他能指挥得动。 而此时的祝将军却是心跳加速,脸上的肌肉都在颤抖,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而且居然这么巧,居然还让自己碰上了! 如果只是自己也就罢了,问题是现在身边还有个三公子…… 纷繁的念头也就在脑子里这么一转,祝赞便已急声喝道:“给我拿下他们,一个别放走了!” 虽然这么做会带来极大的后患,但与身边三公子的猜疑,以及之后更大的麻烦比起来,至少果断出击还更稳妥些。 手下那些兵将就没有祝赞那么多的想法了,既然上司下令,他们便即刻扑上,高声呐喊着,喝令那些同样愣住的,追杀出来的家伙放下兵器,束手就擒…… 第830章 临走前的礼物(三) 当孙宁随众进入罗府,便只见满院狼藉。 除了那些被蜂拥冲入的守备军将拿下的人外,地上还倒着二三十人,或呼痛,后抽抽,看着一个个都伤得不轻。 而在他们身后,翻倒倾覆了十数辆独轮推车,一包包粮食摔在地上,袋子破裂,已有大量粮食因之撒了一地。另外还有三辆车子正被大火烧着,刚才外头所见的烟火正是来自于此。 祝赞的眼角又是一阵抽搐,尤其是在瞧见孙宁跟着进来后,心下更是一沉,看来这乱子是遮掩不过去了。 “祝将军,这儿明明并未有人居住,怎会跑出许多人来?而且这些东西……”孙宁一脸不解地指着满地狼藉问道。 “问你们话呢?怎么回事?”祝赞当即看向一旁被控制住的几个家伙,出声喝问道。 “祝……将军,我们,我们也是受害之人,是刚才跑出去的两人打伤我们兄弟,还纵火烧粮……”其中一人立刻憋屈地喊冤道,“你可要为兄弟们做主啊……” “大胆,明明是你们在此图谋不轨,现在居然还敢如此乱说。来人,把他们通通带去皇城司,由那里仔细审问!”祝赞立刻出声打断对方的话头,然后下达了将人带走的命令。 孙宁心下一声冷笑,口中却道:“慢着。此事我们既然看到了,怎能不问个明白?” “三公子你有所不知了,这内城治安事宜并不在本官手中,而是该由皇城司处理。而且,这里看着也没多大伤亡损失,我们又还有其他要事,所以……” “不,这里的粮食可是不少,祝将军就不感到好奇吗?”孙宁却不受他话语的影响,即刻主动上前,盯住刚才回话之人,“说,你们是什么人?这些粮食又是从哪里来的?为何要在这儿偷偷行事?” 那人再傻,这时也瞧出问题来了,当即闭口不作应答。而祝赞则趁机道:“三公子,这事与咱们无关,还是别搀和了,不然大将军那儿也会怪罪……” “真无关吗?我看不见得吧?”孙宁的目光又在那些落了一地的粮食上快速扫过,“祝将军你可别忘了,之前外城粮仓里的粮食被人偷换一案还没查明真相,找到那些粮食的所在呢。 “而眼下这些粮食明显就来路不对,不然他们也不至于要躲在此处与人交易了。” 祝赞心头一震,竟是不知该如何回话才好,片刻后才道:“这两件事情应该没有关系。总不能因为这儿多了些粮食,你就怀疑是被换走的粮食吧?” “在没有查明之前,什么都有可能。”孙宁淡淡一笑,即刻下令,“来人,给我仔细搜,看看这里头有没有其他线索!” 身边兵将都是祝赞的部下,此时自然都没有立刻而动,而是看向了自家上司。祝赞有心不配合,但在瞥见孙宁嘴角那丝笑容后,还是改变了主意:“照三公子的意思办,仔细搜。这宅子里的每个角落都不得放过了!” 众兵将这才答应一声,分作数队,直朝着后方各重院落而去,又是好一通的搜刮寻找。 结果半个多时辰后,他们便又陆续来报:“三公子,将军,前院各处都无所获。” “公子,将军,中间几进院落没有任何发现。” “将军,后面的院子都翻查过了,没有可疑之物,连一包粮食都没有藏着。” 听着这些禀报,祝赞脸上的表情放松了许多,冲孙宁笑道:“三公子,我就说嘛,这儿怎么可能真藏着那些粮食呢? “还有你看他们,只是寻常小民,哪来的本事从我军粮仓库里盗取粮食。” “是啊,这儿看着也就三五万斤粮食,与失窃的军粮一比,当真是九牛一毛了。”孙宁环视四周,似是感慨地说道。 “那咱们还是先办正事?这儿的事情就交皇城司来处置?”祝赞稍松了口气,只要现在糊弄过去,之后就有的是办法弥补。 “我还是不放心,陪我四处转转。”孙宁却依然不肯走,说完,不等对方回应,便自顾着往里边的院落而去。 这让祝赞脸色一沉,但旋即又忍了下来。 人家身份摆在这儿,而且今日这事确实露了破绽,只能努力应付着了。 当下,在祝赞和几名军将的陪同下,孙宁又把整个罗府内十多重院落都给走了一遍,最后来到了位于最西侧的一进看着荒废已久的院落中。 这儿应是整个府邸里最荒僻的所在了,不但里头几间屋子都已残破,地上都生出了大量荒草,现在都已作枯黄,还断了不少。 孙宁的目光此时就落在那些断折的枯草上,慢慢向前移动,最后落到院子尽头的那高高的边墙处:“那边是什么所在?” “你说隔壁吗?应是内城西武库吧。”祝赞下意识回道,随即才心头一紧,隐隐有了些紧张。 “内城西武库,好像是大哥他平日管束的吧?”孙宁又随口问道。 “没,没错,是大公子他职责所在。” “那你说,这武库里会是些什么东西?” “武库里所放当然是各种兵器甲胄了,还能有什么?” “既然是如此重要的所在,怎么就会与此间院落离得如此之近?而且,互相之间居然还有这么道门户可通?”孙宁拿手向前一指,正点在那道看似颇高的院墙正中,那儿有着一扇厚重的木门,只是未见有锁,应在门的另一边。 刚想给出一句解释,祝赞心下却是猛然一动,便保持了沉默。 刚才想要极力掩饰,所以说了许多。但现在看来,有些东西怕是瞒不住了,自己此时说得越多,事发后的嫌疑也就越大啊…… 孙宁瞥了他一眼,咧嘴笑道:“咱们过去看看。” 祝赞很想回一句武库重地不得擅入,但到底还是选择了沉默。 到了这时候,他如何还不明白,自己完全是被三公子给算计了。 显然,他早就知道了粮食的内情,所以今日才会有这一出,恐怕连刚刚在此动手生事之人,都是他安排下的…… 而就在他默然沉思的当口,孙宁身后几名壮汉护卫已迅速上前,抱起一旁的粗大木头,便狠狠撞向了这一角门。 第831章 临走前的礼物(四) 洛阳内城作为如今平天军控制全城的重心所在,自然有着相当周到的各项布置。 比如和外城一样的巡视兵马,还有刑部方面的人时刻关注着各方动静,再加上皇城司……可以说,想要在内城闹事,其难度将比在外城难上十倍。 而内城武库作为这一切守卫工作的根基所在,自然更是重中之重了。 照道理来说,自然不可能有人敢打此处的主意,甚至都没人敢在武库四周多作停留,以防被人拿下后,定下个图谋不轨的罪名。 但他们这回遇上的是孙宁,是顶着三公子赵乾哲之名的孙宁,他自然不会有任何顾虑了。 随着一声令下,那扇联通两边院落的角门被暴力破开,也就意味着旁边一片仓库内的情况全都暴露在了此处数十人眼前。 而入眼所见,除了好一批着慌不知所措的守卫之外,还有就是他们身旁,那一辆辆和罗府前院倒下的运粮独轮车完全一样的车辆,以及其上装载得满满当当,数量更为可观的大批粮食了。 有道是做贼心虚。 在自家的行径完全被暴露之下,武库一边的守卫人等,也都愣在当场,别说出手,就连一句狠话都不敢放了。 倒是祝赞,这时已然沉下脸,高声叫道:“本官外城守备祝赞!你们这儿,到底是什么情况?来人,把所有人等通通拿下!” 这时其他兵将也终于自震惊中回神,纷纷领命,悍然就扑进了武库一边,杀向那些守卫。 这些家伙完全不敢作出反抗,几十人很快就被迅速按倒在地。 然后,武库内其他守卫也被惊动,赶紧奔来看个究竟。可留在罗府外间的众兵将也随之赶到,人数还在武库守卫之上。 再有孙宁和祝赞前后亮出身份,加以弹压,那百十名守卫自然也是迅速失去了抵抗勇气,被当场抓捕,无一人能够脱逃。 然后,孙宁又率先跑到武库内其他几处仓库查看,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自然就发现了更大的收获。 …… 半个多时辰后,赵广校带人也来到了这座内城西武库,而他入眼所见,便是一批被绑下的守卫,以及被清点后放到一起的,数量惊人的,足有数十万斤的粮食。 庞大的粮食数字,居然是被藏在内城武库之内,这就已经足够让人产生极大的疑虑了。 更何况,这批粮食的数字还和前段时日丢失的外城军粮仓库的粮食极其接近,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就更不用说了。 本来,赵广校还真很为这一批军粮的丢失而感到头痛。 纵然以洛阳之富,几十万斛粮食也是一个大数目了,是他不能轻易承受的。 为此,他甚至都打算直接从王刘等豪族手里夺粮以为补充了。 可结果,当今日粮食与答案一并出现时,他心下反倒更为发沉,宁可这些粮食不曾被找到了。 因为这武库可是由长子赵乾惠所掌管,现在这儿出了如此大的问题,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就是之前军粮被偷换一事的主谋? 再想深一层,当日此案也是由他所推动,这是贼喊捉贼,把自己这个父亲当猴耍啊! 越想之下,赵广校的脸色就越阴沉,心里就越烦躁,迅速开口道:“赵乾惠呢?让他速来此见我!” “父亲息怒,我相信这儿的一切应与大哥无关。”孙宁这时来到他跟前,似是为赵乾惠开脱般说道。 “怎么可能无关?这儿可是由他全权负责的,现在多出了如此大批粮食,他会一无所知?”赵广校愤然道。 “这儿名义上是大哥所管,可其实他可能是被底下之人给蒙蔽了。毕竟大哥身兼多职,武库这儿又一向无事,他必然是多日未曾前来查问了,自然就由得底下之人胡来了。” 孙宁继续解释道:“当然,大哥的责任还是不轻的,至少是辜负了父亲的信任。但是,我相信粮食被偷换并藏到此地一事,一定与他无关。” 孙宁的努力维护,总算让赵广校的心情好了些。 仔细想来也是,自己长子有必要打这些粮食的主意吗?他难道还会为了卖粮食那点银子,就干出自绝于全军的勾当来? 这时,赵乾惠也终于是匆匆赶了来,一见着此处情况,以及父亲的模样后,更是惊得脸色发白,当即就跪了下来:“父亲,请听儿子说一句。我,我完全不知道这武库内竟被人藏了这许多的粮食啊……” “你真不知情?”赵广校瞪着他寒声问道,虽然看着吓人,但其实已经缓和了许多。 “真不知情。儿子再糊涂,也不会为了这点利益而罔顾我平天军和洛阳城的安定……” “那这些粮食在此你又怎么解释?” “是有人栽赃嫁祸……”赵乾惠急声道,“要是父亲信得过我,让我来查,我一定……” “大哥,其实这事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孙宁这才开口道,“你自然是被人蒙蔽的,但是我们军中,却一定存在某些鼠目寸光,不顾大局的贪婪之徒。 “比如说,粮仓那边的守卫之人,以及这武库的众多守卫。他们必然是早就被人买通了,所以才会让粮食轻易离开粮仓,又被藏匿在此。” “对对,就是这样。”为了撇清自己的嫌疑,赵乾惠这时自然乐得让自己弟弟帮着开口了。 不过孙宁的话并没有就此而止:“另外,内外城之间的粮食运转,也必然还有一支队伍帮着做事。也就是说,那个做到这一切之人,不但要有两个仓库的关系,在洛阳内外两城的兵马中,也有着相当不小的影响力。你说,那会是什么人呢?” 此话一出,赵广校和赵乾惠两父子的脸色都同时而变。 不光是他们,一旁尽量减小自己存在感的祝赞心头也是一震。 他是真没想到,最后目标竟会落到“他”的身上——平天军军师,申博! 孙宁则在点出此人后,低头不再言语,只等这对父子做出最后的决断了。 第832章 临走前的礼物(终) 平天军军师申博,是除了赵广校、秦德玉和李万年三人外,在整支平天军中地位最高,权势最重之人。 在当初刚刚起兵时,就是因为有他从中串联,才让这三人及他们手下的兵马合作一处,锻造出一支可以争雄中原,并打下洛阳的平天强军。 也正是因为有他存在,那三人虽然已声嫌隙,却一直还能保持着克制,没有真个因为各自利益而互相攻伐,分崩离析。 而更难得的是,申博还是一个极懂得进退之人,在眼下局势逐渐平稳的时候,他并没有搀和到三方争斗之中,反而将手中军权通通交出,然后只留在洛阳,当起了寻常富家翁。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就真没有影响力了,恰恰相反,随着他这一退,平天军三家都要给他面子,让他的地位更加特殊。 比如说在洛阳,他固然再无兵权,但他的两个儿子,却被安排在内外两城的守备军中,而且都身在重要职位上。 还有外城的粮仓,以及这边的武库,两处管库大使,也是他曾经的心腹。 赵广校作如此安排,一方面是为了体现自己对这位曾经的战友的信任与尊重,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拉近自己与申博间的关系,一旦真到了三方起了不可挽回的冲突时,他自然就会站到自己一边了。 之前与开封方面有了矛盾,其实也有申博暗中调解的功劳。 可没想到,现在,这一切的矛头却对准了申博,这让赵广校当即就陷入到了一种不知所措的迷茫之中。 而提出这一点的孙宁却在心中冷笑,这,才是他今日引发此番真相的真正目标所在了,也是自己即将离开时留给赵家人,留个整支平天军的礼物。 早在策划今日这一场时,他就已经把目标定在了这个叫申博的平天军军师身上,虽然直到今日,他都没有与之见过面。 对于外城粮仓中军粮被人偷换一事,孙宁一直都存在着疑问,更不认同之前所得到的答案——是洛阳豪族在暗中下的手。 这些世家地头蛇若是联手起来,确实存在这样的能力,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以次换好。但问题是,他们真会这么做吗? 显然,答案是否定的。因为他们没有这个必要,几十万斛粮食听着数字是挺大,可对这些至少有着几百年底蕴的家族来说,真不是一笔大钱,尤其是当这笔钱还需要几家一起来分。 而且,这些世家之间还存在着竞争与矛盾,试问谁敢因这点利益就将整个家族都陷于不利的境地呢? 之后的种种,更是印证了孙宁的这一判断。如此,他就要再仔细考虑,到底是什么人在偷换粮食,而目的又是什么了。 能做到这点的,只能是洛阳平天军自己人,那嫌疑者的范围就很窄了。而其中最活跃的,有两人,赵乾惠,以及身边这个看似最无可疑,对赵广校也最忠心的祝赞。 尤其是后者,因为身份和职权,他想要把粮食偷换真就轻而易举,而且完全不担心被人察觉。 至于赵乾惠,之前孙宁还觉着有些奇怪,不知他为何有此表现,还能与祝赞默契配合。 但现在嘛,答案已然明了,两人真就勾结在了一起! 虽然到现在都不知他们这么做的真正原因,但只要掌握了这些被偷出的粮食的所在,也就可以确定两人在此案中扮演的角色了。文学一二 何况,刚才祝赞所表现出来的种种反应和行为,更是破绽百出。 可即便如此,孙宁今日也没有直接戳穿二人罪行的意思,因为他有更重要的目标,申博。 相比于赵乾惠这个赵广校长子,以及祝赞这个赵广校心腹,申博看似现在无职无权,可放在平天军中,作用却更大。 有他在,平天军内部的矛盾就可迅速消解,自己想要让平天军陷入内乱的计划也必然难成。 所以在如此机会下,他自然乐得把矛头都对准申博了。 而且,孙宁更相信,这会是在场几个人都希望看到的结果。 赵乾惠和祝赞自然不希望自己的罪行暴露,现在有了个甩锅对象,哪可能再有犹豫? 在稍微一愣后,赵乾惠率先开口,满脸愤怒道:“父亲,想不到申叔叔他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我这就带兵去与他理论,定要让他为自己的过错付出代价!” 很好,这表现与他一贯以来的冲动人设很是贴合。 孙宁心中一笑,目光又落向祝赞,这位也没让他失望,即刻道:“大将军,申军师他毕竟多年劳苦功高,纵然现在有些过错,也不能强来……卑职以为,他可能也是被手下人所蒙蔽,不如先将他请到将军府,再仔细盘问为好。” 听着好像是在为申博说话,但话里话外,却大有将罪名完全扣实在他头上的意思了。 为了能把自己从这次的事情上摘出去,两人都很拼啊。 但是,最终能拿主意的终究是赵广校,而他此时眉头紧皱,显然是处于纠结之中。 他不是傻子,现场的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其实答案早已摆在明面上了。 固然可以如几人所说,问题在申博,可其实,也能认定是面前这两个人,自己的长子和亲信部将联手偷粮换钱。 说到底,现在真相已经不再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到底希望哪一个才是真相,或者说,哪方对他更为重要。 这其实没让他纠结太久,因为两者对他来说,有着明显的亲疏远近。 申博以前或许很重要,但现在早已不重要。而且,他不是自己的军师,而是整支平天军的军师。 倒是儿子和心腹部下,才是真正自己所倚重的左膀右臂! 在长长吐出一口气后,赵广校终于开口:“传我之令,请申军师去将军府议事。记住,是请,你们谁也不得对他不敬!” 随着他这话出口,身旁三人都放下心来。 赵乾惠和祝赞是因为确信自己已能从嫌疑中摆脱出来,而孙宁,则在于自己的计划真正成功。 只要这一步成功,后面的就好办了! 第833章 定心观(上) “禀报大将军,申大人他并不在府。” “他不在家中?去了哪里?” 在前往“请”申博的部下回报这么个结果后,赵广校难免有些疑惑。 这几年来,申博可是相当低调的,不但少与曾经的旧友同僚联系,连门都很少出。可今日倒好,自己要找他,他却正好离家了。 “据申家管事所说,申大人是出洛阳城访道去了。” 这个答案再度让赵广校皱眉,听着好像有些合理,因为申博一直以来对道门颇感兴趣,只是这个时间点,会不会太刻意了些? 孙宁也略感惊讶,申博的出门可就不在他的计划中了。本来他这么做也是为了让洛阳众人更多些内部嫌隙隐患而已,真正的杀招还在后头呢。 不过这却是可以利用的机会了,孙宁当即出声道:“父亲,不如让儿子出城去找到申叔叔,再请他回来吧?” 赵广校和赵乾惠都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片刻后,前者才点头道:“也好,你多带些人手去,见了申叔叔,一定要客气。” “儿子知道,我不会让父亲难做的。”孙宁连忙答应。 等他出来后,很快就从城中守军里挑了三五百名精卒,让他们随自己一同出城。 也是在同一时间,赵乾惠单独对上了自己父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是不是有什么实话要与我说啊?”赵广校瞥一眼自己长子,态度不是太好。 这让赵乾惠心里也有些发虚,只能斟酌着道:“父亲,我总觉着这次三弟他的表现有些不妥……他似乎很急着想把偷换粮食的罪名安到申叔叔的身上……”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赵广校异样的眼神所影响,吃吃的说不下去了。心中发虚,目光又不自觉往下垂,不敢再与父亲对视。 “你这话是想说乾哲他也存在嫌疑了?”赵广校终于开口,颇为玩味地问道。 “不,不敢……” “你就是这么盘算的,真当我糊涂到事情真相都看不出来吗?”赵广校突然把脸一沉,斥责道,“你们背地里做下的那些勾当,真以为能瞒过所有人了?” “父亲……”赵乾惠双腿一软,差点就跪下去,口中还想为自己分辩什么,却被当场打断:“乾哲他或许存在某些想法,但他终究还是在维护着你这个做兄长的。 “可你呢,又是怎么对你兄弟的?居然妄图把这样的过错推到他的身上!你虽然是被我看重的世子人选,但也绝不能如此胡为,不然我平天军还如何自强,如何再开拓天下? “你回去好好想想吧。我已经给过你许多次机会了,要是再不断犯错,终有一日,你会因为自己的那点小心思而毁了自己的前程!” 末了,他又把手一挥:“去吧,这次的事情我可以当什么都不知道。”んttps:/ 赵乾惠脸色一阵变幻,终于还是低头答应一声,心情复杂地退了出去。 其实他本来还想提一提老三这次的一些古怪处的,比如这一切都是由他一力促成,似有故意把父亲引着对申博下手的嫌疑。 但是,这些话现在也不好说了,因为父亲对自己已有成见,多说只会多错。 无奈之下,只能暂时忍耐下来,看看老三他接下来会做些什么勾当了。 …… “陛下,不如就趁这次离开洛阳的机会咱们回江南吧?”陪着孙宁向前的关振铎再度轻声提议道。 此时的他和言逸飞二人已是一身平天军普通将校的打扮,以赵乾哲身边亲卫的身份,陪着他一同去寻找申博。 至于其他兵将,则落在了后边,与骑马而行的他们拉开了一段距离,让他们能轻声交流。 “不急。”孙宁却有自己的计划,“我这边的事情还没做成呢。而且就算要走,也得以赵乾哲的身份走,而不能让他们对我的身份产生怀疑。不然,我之前的种种布置可就成无用功了。” 两人见孙宁坚持,也就不好再劝,只能点头应下。 “对了,你准备的怎么样了?”孙宁又问言逸飞道。 “寻常的僵尸都已炼制完成,现在就缺一个真正能一锤定音的高手尸体……”言逸飞低声道。 这几年来,他于炼尸控尸一道上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也对此有了相当的自信。现在只欠缺一些上佳的材料了。 “或许这次我们能找到合用的高手。”孙宁笑着说道,“到时将之杀死,就让他成为咱们计划的关键一环。” 说话间,前方一骑快马迎面而来,正是之前受命往前方探路的骑兵回来了。 “公子,再过去十多里就是定心观所在,申大人他就在那儿。” 听到禀报,孙宁又满意而笑:“他在那儿带了多少手下?” “只有十来个亲随。” “看来他对自己的安全很有信心啊……走!”孙宁说完,猛一踢马腹,催马快速直朝着前方那掩于树林间的一座小小的道观而去。 等到他们正式来到这座题名为“定心观”的道观前时,时间都已经来到傍晚了。 不过这边的道观门户却是敞开的,一名仙风道骨的道人正带了数十名观中子弟,笑吟吟地等候在此。 见他们一行人马过来,他更是抢上几步,稽首行礼:“赵公子前来,实在让小观蓬荜生辉啊……小道涤尘,见过赵公子。” 孙宁端然坐在马上,只略点了下脑袋,算是给他还礼:“不必多礼,我也不是为你们来的。申博申叔叔可在你们这儿吗?” “在的,他正与家师在后院说话,请让小道带公子你进去。” “唔,头前带路。你们,围住这儿,一只耗子也不能让它溜出去了。”孙宁这才下马,同时扭头吩咐道。 那几百兵将当即答应一声,迅速散开,把个小小的定心观给围了个里外三层,水泄不通。 对此,不少出迎的道士脸上都有惊惧或不满,但当了孙宁之面却不敢发作。最后只能是规规矩矩地簇拥着他,直朝道观内而去。 第834章 定心观(中) 定心观后院,一间厅堂中,一俗一道,两人正对坐而弈。 此时棋局已至最后的收官阶段,黑白二子在棋盘上绞杀作一片,不光中央腹地,就是各处边角都是难分难解。 但若仔细看来,却是黑子略处下风,这让执黑的申博在落下这一子时显得格外为难,长考良久,都不知该落到哪里为好。 “看来今日这一局,我又要败于道长之手了。”他最终没有落子,只轻轻叹道。 须发皆白的老道士则面露微笑:“那是因为申施主你在中盘时没有趁胜追击,从而让贫道得了喘息之机啊。其实真论起来,这盘棋应该还是由申施主你得胜的。” “呵呵,败了就是败了。之前下那几步棋也是我,总不能不认吧?” 申博摇了摇头:“有时候就是如此,一子错,就是满盘皆输。棋盘如此,这天下……” “你们是什么人?我家主人正与道长清谈,什么人都不得进去打搅!”一个冷然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突然从外响起。 然后,另一个声音跟着道:“段施主,这位是来见申施主的,还望您进去通报一声。他可是从洛阳来的……” “哪来的我都不会给你通传,我家主人说了……”www.wenxue一二.Com “哪那么多废话!”又一声断喝后,外头突然砰然一声闷响,然后又是噼啪连响,显然外间有人动上了手。 本来脸上带笑的申博突然双眉一挑:“住手!让他们进来说话!” 话落,又是砰的一声,带着一下闷哼,一人便倒退着,撞开半掩的厅门而入,然后又有四人缓步而入。 走在最后的涤尘脸上满是忐忑,进门后,就站在最外头,朝里头扭身望来的两人连连行礼:“申大人,师父,我……” “你退下吧。”老道士叹了口气,轻轻一摆手,他知道,眼下这局自己都不能管,更别提自己这个弟子了。 在涤尘应声退出去的同时,孙宁目光已落定在申博的脸上:“申叔叔,我奉了父亲之命请你回洛阳说事,还请你不要让我为难,这就随我回去吧。” “请?这就是你请人的方式?”申博眉眼一挑,自有一股气势压上,“这几年来,我早已不理任何事务,大将军想说什么,都与我无关。” 顿一下后,他又看一眼旁边那个自己最信任的亲信护卫段岩,只见他呼吸有些急促,嘴角还有些带血,显然是之前吃了亏。 这就让他更为恼火,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他们这么做,就是在打自己的脸了。 所以便又是一声冷哼:“赵乾哲,就算你是奉了大将军之命而来,也无权伤我之人。何况,我刚才已经叫停了他,你们还出手伤人……” “不过是小惩大诫罢了,谁让他阻我们进来?”关振铎当即回道,刚才趁机一拳轰退段岩的正是他。 他虽然为人方正,但却绝不迂腐。 深知现在自家和皇帝陛下的处境,所以自然不可能对对手手下留情。 何况,听孙宁之前的说法,这个申博身边的亲卫将是要被除掉,用以让言逸飞炼尸的目标,那就更不用手下留情了。 “你好大的胆子,就是大将军也不敢如此与我说话!”申博这时真个怒了,一个身份低微的小军校都敢如此与自己对答,真当自己是好欺负的不成? 难道是因为这两年自己过于低调,已经让人完全轻视了吗? 自己只是不想造成平天军内部纷争,可从没想过真把自己变成任人宰割的鱼肉啊。 “申叔叔你消消气,我这两个兄弟也只是急于办事而已。”孙宁这时反倒缓和下了语气,“不过你也应该知道,我既然来找你了,就一定是出了大事。还请你不要再做迁延,随我去见父亲,如何?” “到底出了何事?”申博终究不是鲁莽无脑之人,迅速冷静后,正色问道。 “之前城中不是有军粮被偷换吗?现在已经查出,可能与你有关。”孙宁也不讳言,直接说道。 “简直一派胡言,我都已经把一切职权都辞掉了,哪还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可是申昆贤和申达贤二人却在此事中颇有嫌疑,还有叔叔你的两名老部下,王四虎和赵柯,他们在此番粮食偷换的案子里,也存在着不小的嫌疑,所以……虽然我和父亲都不希望这是真的,也只能先把你带回去问个明白了。” 饶是申博经历过许多风浪,城府也足够深沉,可在听到这答案后,还是为之变色,眉宇间更是显出了一丝不安。 很明显,他提到的四人已经都落到赵广校之手,而自己也已经进入到了对方的瞄准之中。 自己若去,这回恐怕是凶多吉少。 可要不去,洛阳的两个儿子和诸多亲信必然会有危险,而且眼下这一关,怕也不好过啊。 怎么会这样? 自己明明已做出了最大的让步,早已不会再对他赵广校构成威胁,怎么他还是不肯放过自己。 现在更是要拿这等事情来给自己定罪! 越想之下,申博心中越感煎熬,甚至都后悔当初为了内部安定而做出的决定了。 现在倒好,真让自己变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而且还被这么个小辈所欺凌! 孙宁依然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申叔叔,话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还请你不要让我为难,这就随我回洛阳去见我父亲吧。 “对了,现在外头也早被我带来的兵将所围,你是不可能有机会逃走的。” 真要就此认命了吗? 申博陷入深深的纠结,似乎自己已入绝路。 而就在这时,打从孙宁他们进来后就没再说话的老道士却又再度开口:“申施主,人生如棋局,一步错,步步错。 “有时候你以为的退让,反倒会成为你的败亡之因。而现在,机会只剩下最后一个了,你若是不肯认命,就该奋起反抗,拼这最后一把!” 申博闻言,猛然深吸了一口气,他已经做下了最后的决定:“动手!” 第835章 定心观(下) 申博其实早已经有些后悔当初的决定了。 为了平天军内部的稳定,当初的他高风亮节,退位让权。 本以为这能换来平天军三家一心,上下一致,从而继续开疆拓土,夺取整个大越天下。 可结果呢? 自己虽然退出,可三方之间的嫌隙和猜疑依旧,并没有因此合力奋进,继续向南用兵,反倒全都安于现状了。 倒是他申博,因此决定而影响一落千丈,几年下来,除了两个儿子和两个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外,几乎再无可用之人。 或许还有些名声留存,但对平天军将士来说,自己这个军师已几同于无。 但是事情已经做下,木已成舟,他也不可能再有反悔的机会,只能是默默煎熬接受。 而为了平复心中愤懑,他只能寄情于山水和佛道之事,尤其是对道家的清静无为的说法,如今深以为然,这几年间,也就和不少得道之士有所往来,直到今年,和面前这位叫守霄的老道结成方外之交。 在与守霄老道的一次次接触之下,聪明的申博便看出了此人身份的不一般,尤其是有时候的某些言语,更有点出自己后悔当初决定的意思。 之后经过一连串的试探,他已经可以确认,守霄道人是受人之命前来与自己接触的,为的就是挑起自己对赵广校的敌意,然后明确地站到其对立面,帮助守霄背后的主使之人。 对此,申博一直在犹豫,一直在拖着。 这几日前来,也是因为之前洛阳城内出现了一场乱子,差点使赵广校与开封的秦玉德爆发内战,让他格外在意,才特意过来一探风声。 奈何,守霄这次一如既往的只是打着机锋,几日下来什么东西都没打听到,反倒是等来了赵乾哲带兵前来拿他。 在不想束手就擒,生死操于他人之手的情况下,申博此时只能相信面前的守霄,让其帮着自己退敌了。 而守霄在得到他的回应后,便是一声长笑:“几位,请吧!” 话出口的同时,手已搭在身前的棋桌之下,用力一掀,那棋桌连着棋盘,以及上头的棋子便已劈面朝着言逸飞和关振铎二人砸来,迫使二人只能迅然朝后退避。 守霄却是并没有就此而止,人已跟着暴起,白发苍苍的他此时不见半点老态,宛如一只灵狐般迅猛灵动,眨眼已掠到孙宁跟前,宽大的袖子一翻,一把短剑已铮然而出,化作一道寒芒,已至孙宁的咽喉,横架其上。 这一切来得是那么的迅速,完全出乎了房中几人的意料,所有人都有那么片刻的怔忡。 申博是真没想到,这个之前看着已老态龙钟的道人竟还有如此快捷的身手,完全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而在瞧见这一成果后,他又是心中一定。 若是能拿住赵乾哲,自己等想从包围中脱身却要容易许多了。 而躲开棋桌等袭击的言逸飞和关振铎却比他更为震惊,他们的震惊不在于对方的突然出手,而在于……皇帝陛下的反应。 明明孙宁有着不逊于他们的过人武艺,就算是猝然遇袭,也不可能出现这等连躲避都做不到的情况啊。 可这个疑问才起,他们就看见已成人质的孙宁冲他们轻轻眨眼,打出了某个意义不明的暗号。 虽不知其意思,但有一点可以确认,这一切在陛下的掌控之中。 不过该做的反应还是得做,言逸飞即刻怒喝:“大胆,还不放开公子……” 话未落,身后却有劲风袭来,两人又赶紧朝左右避去,再扭头望时,才看到刚才守在门前的汉子,以及道人涤尘已到跟前,此时更是迅速变招,前者重拳猛击言逸飞胸口,后者手中拂尘扫向关振铎面门,而左手更是亮出一把短剑,欺身而刺,直取关振铎的心口。 言关二人皆是好手,虽猝然遇袭倒也没有丝毫的慌乱,身形迅速一折一扭,便把这些攻击都避了过去。 同时,两人也是腰背微沉,便要施以反击。 可他们还没有下一步动作呢,身前的守霄已一声断喝:“住手,再敢动一下,我就抹了他脖子!”说话间,他手上又一使力,让剑锋往孙宁的咽喉陷去,似乎真能一下断喉。 虽在这等情况下,孙宁却依然没有出手自救的意思,只打个眼色让二人暂退,口中则含糊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呵呵,老道是什么人就不劳赵公子费心了,现在你若想活命,就得听我的,随我出去……” “好!”孙宁轻轻应了声,就好像完全没了对策,只能任其摆布一般。 这时,涤尘和段岩也已扑上,护着守霄和申博慢慢朝外走去。他们的目的本就不在于杀人,能安然带着申博离开就已算成功了。 双方就这么缓慢地从定心观的后院走到了前院,顿时就引得众道士一阵哗然。 他们可都是正经的修道之人,从来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而且平日里仙风道骨,老态龙钟的守霄真人,居然会挟持那赵公子出来,这真是做梦都不敢生出这样不合常理的想法啊。 但一切都是事实,在所有道士的围观愕然中,他们又走出道观,对上了四周早已举起兵器,甚至张弓搭箭的兵将们。 这些洛阳城的兵将也被眼前这一幕给惊到了,随即才有人怒斥喝道:“放了公子!不然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赵公子,还请你下令,让他们让出路来,再为我们准备几匹骏马。对了,院子里也有马车,也烦请你们去拉出来吧。”守霄这时表现得极其镇定,甚至带着几许霸道,断然下令道。 孙宁哼了一声,似乎是不想配合。 但在那剑锋又贴上自己的咽喉后,又不得不做配合,艰难开口:“你们还不照做?” 三公子如此开口,众兵将只能从命。 当下,就牵马上前,又去道观中找到马车,带了出来。 “还请申军师上车,就让贫道的弟子和段岩送你先离开这儿吧。”守霄当即指派道。 申博却是有些犹豫:“那你呢?” “贫道稍后再来,与你同去见我家大人。”守霄回了一句后,又扭头对涤尘道,“你一路好生看顾军师,不得有任何差错。” 第836章 正中下怀(上) 随着马车载着申博,连同几匹骏马一同远去,定心观前的气氛不但没有缓和,反倒越见紧张。 几名军官已是厉声怒喝:“我们已经按你说的放人离开,你还不放了三公子!” “你若敢伤三公子一根头发,我们定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面对如此威胁,守霄道人却无半分惧色,甚至脸上还挂着和煦的笑容:“你们急什么?人,贫道自然会放。不过不是现在!”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当然是等申军师他走远,等贫道也能安然离开了。” 说到这儿,他语气突然一肃:“你们也给我退,退出五里地外,再等上一个时辰,到时贫道自然会还你们一个囫囵的赵家三公子!” “不成!”当即就有人出声反对,显然是信不过对方了。 自己等人要是真就此退去,他抓了三公子藏匿起来可怎么办? 又或者,他要是趁着机会,把人一杀,远走高飞,又当如何? 可这回没了顾虑的守霄道人却比他们更为强硬,即刻喝道:“你们没得选,要想他活命,就按我说的做。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他,大不了一命换一命! “老道已年届七旬,又只是方外之人,换赵家三公子一命可不算亏!” 说话间,他手上又微微用力,使剑锋都嵌入到孙宁的咽喉,吓得所有兵将又是一阵惊叫:“你别乱来……” “那还不走,退出去!”老道当即喝道,给足压力。 就在所有将士还在犹豫时,被利刃加颈的孙宁再度开口。 虽然因为要防着剑锋可能要割伤自己的喉管而让他不好放声,但话语还是清晰地传了过去:“你们退出去,我相信他不会杀我……”说着,他一个眼神已飘向关振铎二人。衛鯹尛说 “公子三思啊……”众将士还有犹豫,收到眼色的关振铎二人却已迅速有了反应,大声道:“好!我们退……你不要伤了公子!” 两人说完,就迅速后退,远离两人。 其他人本就心中犹豫,不知该不该听从命令行事。 这时,既然有人带了头,而且看着还是三公子身边的亲信,毕竟刚才公子只带了他们一起进去。 于是也都不再纠结,又冲守霄放了几句狠话后,便也整体后撤,很快,这几百人真就退到了几里地外。 直到此时,守霄才终于松了口气。 刚才那情况,他压力也自不小。甚至,他都没想好到底要不要真伤了手上的人质,毕竟那一来的后果可相当严重。 但现在嘛…… 只是还没等他彻底松气定神,跟前的人却先开了口:“你是从长安来的吧?” 这突然的一问,让毫无准备的守霄身子一震,呼吸都跟着一紧。旋即,才想到这是对方的一句试探,连忙就想出口否认。 奈何却已经迟了:“你不必说了,你的反应已经给了我答案。你是李万年派来的,打的就是申博的主意。 “要是我猜的不错,在他到了长安后,李万年就可以他这样的平天军功臣都被赵家排挤迫害为理由,说动更多平天军部下人等投向他们。甚至如果有需要,他还能以此为借口,出兵来夺洛阳城吧?” 守霄愣了一下,随即手上又加了点力量:“赵三公子果然厉害,居然一下就猜到了真相。不过你还是不够聪明,此时你在我的剑下,说出这些隐情,就不怕我此时反悔,杀你灭口吗?” “你杀不了我。”孙宁淡定道。 “就算你是赵三公子,我既然尚未对外暴露身份就不会有什么顾虑……”说到这儿,他又突然一怔,反应过来。 对方说的是自己杀不了他,而不是不敢或不能杀他。他哪来的把握? 念头刚起,控制下的人质就突然而动。 孙宁双臂猛然一个发力,崩开了对方对自己的钳制,右手曲肘,已急撞对方胸口。 守霄不及反应,只能下意识地朝侧后退了一步,然后才骤然收剑,想要去割其咽喉。人质既然在自己剑下,自己就依然有着主动权。 但是,他多余做出的那个后退的动作却成了最大的破绽,在那一剑割来的瞬间,孙宁已仰身后撞,在避过这致命一击的同时,脑袋正中他颈下。 这还不止,孙宁跟着又是一脚后踢,直取守霄的下阴,速度之快,角度之刁,更是完全让他措手不及。只能是在仓促间,闷哼着,急忙后退避让。 连续的攻击,杀得老道一时失了分寸,只能放弃挟持,迅速拉开与孙宁的距离。近身缠斗,他这个老江湖居然完全被个年轻人给压制住了。 直到拉开一些距离,对上已经转过身来的孙宁,守霄道人眼中才闪过惊愕之色,忍不住道:“你……” “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何有如此本领却还会被你抓作人质吧?因为我是故意被你拿住的,不然又怎么放申博他们安然离开呢?” 这下守霄是更感惊讶和疑惑了,对方本就是来拿人的,现在又绕着圈子地放人,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什么阴谋? 到了这时候,他终于是确定了,眼前这个青年男子,要比自己想象的更加难缠与可怕。他的心里,此时阵阵发虚…… “因为我希望平天军内部能起一场争端啊。最好是,你们三方能真正的兵戎相见,杀上一场。”孙宁眯眼盯着守霄,“说实在的,我之前还在感到头疼,不知该如何挑起你们三方之仇,现在机会不就来了?”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守霄惊道。 此人绝不可能是自己以为的赵家三公子赵乾哲,虽然之前他看着就是赵乾哲。 “这个嘛,你只有去问阎罗王了!” 孙宁说着,身形一晃,急扑守霄。 后者急忙向后退去,此时心中慌乱,他已无心恋战,先逃离此地再说…… 结果就在他往后一退间,噗哧一声响,一把钢刀已没入他的后背,再从前胸突一下而出,让老道士的身子猛然一震,顿在了当场…… 第837章 正中下怀(下) 守霄惨叫着,一大口鲜血喷出,却被冲到跟前的孙宁轻松避过,再一拳而出,正中其心口。 本就被一刀穿体的他再中这一拳,哪还支撑得住,身子一晃,便已软软地倒了下去。 而他的一对老眼,此人依然瞪得溜圆,满满的都是愤怒,不甘,以及深深的疑惑…… 他确实死得很是不甘,居然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人偷袭重伤,然后惨死当场。 不过真论起来,他也不算死得太冤,因为动手的是关振铎,而策划这一场的,正是给他致命一击的孙宁。 孙宁刚刚所以与他说这许多,自然不是为了标榜自己的算计,好让对方死个瞑目,而是为了拖延时间,并吸引老道的所有注意。 包括最后的一下前扑攻击在内,孙宁的所有言行举动,都是为了给暗中潜回到守霄身后的两人制造出手的机会。 他从刚才守霄猝然出手时,就看出这是个真正的高手。即便是自己与之正面一战,也没有把握真能轻易将之格杀或留下。 到时一旦让之脱逃,那自己有着一身惊人武艺的事情就会外泄,显然与一直以来的计划不符。所以,孙宁才会在对方发难的时候,束手就擒。 这既是为了隐藏自身,同时也是为了更不着痕迹地达成真正的计划。 带申博回洛阳,固然可以让平天军内部出现一些纷乱,但与将之送去长安,控制在李万年手里相比,带人回洛阳可就很不值一提了。 所以在知道守霄也想带走申博时,孙宁便已果断放弃了原定计划,转而将人交给他们——而且还是以对方不知真相,自以为是靠自身实力带走人的情况下。 虽然以自身为人质有着一些危险,但在艺高人胆大的孙宁看来,这点风险还是值得一冒的。 而且,如此一来,还能进一步挑起平天军内部的矛盾。 守霄的身份很快就会暴露,再加上现在加到申博头上的换粮的罪名,便足以让赵广校认定其早与长安方面有所勾结,从而与之彻底反目决裂。 在借守霄之手将人送走后,最关键的一步计划便已达成。接下来,无非就是如何脱身,并将守霄灭口而已。 这对有心算无心,且实力更强,又有援助的孙宁来说,也不是太难。 关振铎和言逸飞也果然没有让他失望,在与其他兵马退远后,又迅速返回,并在这关键时刻,给了老道致命一击。 “不错。”孙宁在收回拳头后,冲同样收刀的关振铎轻轻点头,赞许道。 “陛下,这会不会太卑鄙了些?”没有动手的言逸飞却忍不住道。 作为一个标准的江湖人,他对此等行径还是无法轻易接受。 “他刚才就曾偷袭过我们,现在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孙宁淡然回道,“何况,咱们又不是真正的江湖人,只要能以最小的代价达成目的,那无论用上什么手段都是可以的。” 言逸飞依然面露纠结,反正到现在,他都没能把身份转过来。 关振铎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现在是朝廷臣子,他们都是些乱臣贼子,通通该死。只要能灭了他们,无论用什么手段,都是必须的。” “那接下来呢?我们怎么做?”言逸飞半晌后,才又问道。 “接下来,这具尸体就归你了。需要几天,才能将之炼成合格的僵尸?”孙宁反问了一句。 言逸飞一愣,这才想起,孙宁来时曾提过,自己一直找不到的合适尸体能在此行得到。本以为他只是随口一说,想不到现在成真了。 “怎么样,这具尸体可还合用吗?这老道生前可算是一名高手了。” 孙宁的话让言逸飞彻底清醒,仔细查看了一下这具还带着温热的尸体,言逸飞点点头:“当然合用。像这样生前乃是高手的尸体,若给足我时间,说不定能炼出最厉害的活尸……” “恐怕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了,最迟本月底……” “那就是还有七天时间……”言逸飞思忖盘算了一下,正色道,“我可以将他炼制成飞尸,至少有他本人的五六成实力。不过这样一来,他的潜力无法真正发挥,而且也就用上三五次就会变成一般的僵尸了,实在可惜……” 对言家人来说,这样一具只要花足够时间,就能炼制成最强的活尸的尸体,实在很不甘心就这样把他浪费了。 但孙宁却不以为然:“足够了。而且他只是我们用以挑起平天军内乱的工具而已,用上一次就已足够。你尽快找一个地方,开始吧。” “那陛下你呢?” “我决定去开封。”孙宁笑了一下道,“本来我还想在洛阳多呆上几天,通过其他方法挑起平天军内部之乱。 “但这一回,既然发生了我被劫持一事,就正好可以离开了。这可比我自己突然离开要合理得多,也更容易让赵广校因为愤怒而做出错误的判断与决定。”www.wenxue一二.Com 说着,他又郑重看向言逸飞:“此番我们能否让平天军彻底内乱,重点可都在你身上了。你要做的,是让这具飞尸,以及之前所炼制的僵尸杀进洛阳,然后……” 听完孙宁的计划后,关振铎微微一愣,这手段可太不光明正大了。 但再转念一想,双方之间本就不是江湖厮斗,在成王败寇,你死我活的争霸战斗中,这样的手段自然也变得理所当然。 言逸飞则是好一通的沉默,最后才抬眼,用力点头:“我明白了。我定不会让陛下失望的。” 几年时间,足以让一个少年成熟。 他不但在武艺和控尸秘术上都有了长足的进步,就连为人心性,已比之当初大不一样。 他再不是那个热血冲动的少年,学会了可以为目的舍弃一些东西。 “好,七日后,你我同时出手!然后,再于桃叶渡汇合!” 孙宁也不再多说,用力一拍对方的肩膀,这才与关振铎联袂而去。 而言逸飞,则扛着这具尚未冷却的尸体,往另一处而去。 等到天彻底黑下,那些退出五里的兵马再回来一探究竟时,这定心观前除了一滩血迹,再无其他…… 第838章 三城变(一) 江南,金陵城。 近来江南各地流言四起,先只是底层街巷,然后是酒楼茶肆也有人在作议论,到后来,竟连官府和地方士绅对此都多有相信了。 流言的内容很是简单,却也骇人听闻——当今皇帝陛下早在半年之前就已出了事,早已生死不知! 对普通百姓来说,这等流言也就只是一个流言,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但对真正掌握着相当权力的人来说,尤其是与朝廷息息相关之人来说,这流言可就变得极其重要了。 比如说大越朝中的官吏人等,比如说各路军中将士,再比如说,那几家势力大损,早被朝廷压服的江南豪族。 金陵顾家,虽然因为之前频受打击而元气大伤,但好在家底够厚,而且向朝廷服软也够迅速,总算是把家族给保存了下来。 甚至朝廷为了金陵地面上的安定,还将顾家两个能力出众的年轻一辈顾耀天和顾耀武留在朝中为官,使顾家依然为金陵大族。 对于朝廷的如此安排,顾家上下表面上自然是感恩戴德,只是事实上究竟是怎么想的,有没有心存怨怼,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至少有一点是大家都看在眼中的,如今的顾家比之当初可要低调太多了,子弟人等少有外出生事的,甚至连登门的客人都少有被他们真请进去款待的。 很明显,顾家是要向所有人,尤其是朝廷方面表露一个态度,那就是他们再不会过问任何金陵或江南的事务了。 但今夜的顾家却明显破了例。 二更天后,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被他们偷偷从后门迎进家中,并让他见到了早已自请去掉家主之位的顾棠。 这位顾家的老家主看着与两年前并无多少区别,只是脸上的皱纹稍微深了点,举止语气依然保持着江南豪族该有的气度。他笑吟吟的请来客坐下,又让人送来最好的茶点,这才笑着问道:“这次阁下来金陵可是冒了不小的风险啊。”www.wenxue一二.Com “来金陵其实算不得什么风险,我梁州虽说与大越朝廷多有摩擦,但双方之间的商贸往来却从未断绝。在下以一个普通行商的身份来金陵,并不是问题。”来客也笑着回道,不卑不亢。 第839章 三城变(二) 金陵城中乌衣巷,乌衣巷内乌衣司。 郭冲坐在自己公廨的案后,仔细看手中密报,耳边听着面前亲信的禀报,嘴角轻挑,现出一抹冷笑。 “从二更左右进入顾家,直到四更后才离开吗?知道他们都密谈了些什么?” “回大人,这个查不到。因为他只见了顾棠,现场没有第三人,所以无法得知。” “他们还真是够小心的。不过不要紧,想来也无非就是那件事情而已,而且很快的,他顾家也会用自己的行动来向我们说明了。” 这话却让下属微微一愣:“大人,卑职以为该当制止他们如此行事,不然会使金陵城内的气氛更加不妥,徒乱人心啊。” 郭冲将手中密报轻轻一放:“人心早就被不断的流言给搅乱了,也不差他们一家。而且这一切也都在我们的意料中,他们所能做的文章,无非就是提出陛下已然出事,等着咱们朝廷四分五裂……”んttps:/ 那还不做制止,眼看着情况更糟,流言更多吗? 下属有些不安与疑惑地想着,只是这质疑终究不好当面出口。 而郭冲也没有作解释的意思,只是道:“继续按之前的规矩,盯着顾家,把他们的一举一动都盯住了。” “是。”亲信下属忙答应一声,然后又问了句:“那个北边来的密谍又该如何处置?” “暂时不动。如果他还在江南有所动作,就继续盯死了他,不要让他脱离我们的掌握。一旦他有意北还,就给我拿下他。” 郭冲给出决定,也让部下知道了他的意图。 这北方来的密谍就是一颗鱼饵,他们将以之钓出更多潜藏在水面之下的,可能叛逆大越朝廷的江南之人。 既然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郭冲自然不介意把戏唱得更大些。 而就在这时,又一名部下脚步匆匆,神色也略显紧张地跑了进来:“大人,北边有军情急报。” “念!”郭冲身子一震,急忙开口。 “梁州军突然调兵向南,分三路陈兵淮北与湖广两地交界,似乎随时可能对我发动攻势。”一边说着,这位也把一份塘报放到了案上。 郭冲这下的脸色终于为之而变,没有了之前的笃定与信心。迅速出手取过塘报又仔细看过后,甚至都坐不住了,当即起身:“我入宫禀报,你们派几人,去给沈大人和诸葛大人报信,也让他们这就去宫里。” 现在他已经可以确认,昨夜去顾家的密谍便是来自梁州军了,而这次自己的父亲郭炎行动足够迅速而果断,居然打算内外齐发,趁此机会发动南征了。 …… 半个时辰后,皇宫内,数名重要臣子已都在殿内聚齐,萧倩则坐在了最上首,所有人的脸色都显得极其凝重。 “这些情报都确切无误吗?”沈舟在长时间的沉默后,缓缓开口。 “错不了,不光乌衣司接到急报,我们军中也有相同军报送到。”萧克敌迅速回道,“而且,这是三日前发来的军情,若是梁州军这次行动够快的话,只怕现在都已经展开攻势了。” “我们在湖广和淮北的兵力部署如何?”诸葛青云也不无紧张地问了一句。 “兵马看似不少,两地合起来共计十五六万之数。不过……这些人马才新成不久,真论起战力来,恐怕不是梁州军的对手。”萧克敌忙又作答。 “只是守住关城也做不到吗?”萧倩都有些不安地问了句。 “因为太过分散了,湖广和两淮光是重要的城池就有二三十座之多,因为是刚拿下的地区,所以每地都需要安排兵马,所以这十多万人便被分薄了。恐怕每一城最多也就万把人,而且多是新征新练之军。” 沈舟面色再度一紧:“那就是说,我们得尽快派兵前往救援了?” “对,援军必须尽快派出,不然一旦前线顶不住,辛苦拿下的两淮等地便会迅速崩溃。” 作为此时殿上唯一的带兵将领,萧克敌只能多作解释:“而且,守将必守淮,一旦淮水一线真被梁州军所得,那我们的长江天险怕也要少去一大半的用处了。” “还要考虑民心和军心。”诸葛青云也是一脸的审慎,“最近金陵城中多有谣言传出,说陛下遭难,朝廷早已人人自危。一旦我们在前线迅速失地,消息传回的话,人心必然生乱,一些家伙就会趁机而起了。” “沈大人,你觉着该调兵援助北边防线吗?还有,该调哪里的兵?”萧倩又把目光落到沈舟身上。 如今朝中大事都由沈舟牵头与其他官员一道做决定,出了如此大事,大家自然更愿意听听他的主意。 沈舟沉吟了好一会儿后,才艰难道:“这是个两难的决定。若按眼下北边军情,我们自当尽快调兵北上。而如今江南境内的精兵,最近的就在金陵。 “只是,要是真抽调太多兵马赶赴北边战场,恐怕金陵的防务就会出现空虚漏洞了。而近段时日又人心不稳,难保没有人会趁机生事,导致我金陵再生乱子啊。” “事分轻重,我以为军情如火,更为要紧。必须先派兵北上救援,至于金陵这儿的安危,留下万把人暂时顶着,然后从其他各城抽调兵马。”诸葛青云立刻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其他人也纷纷开口表态,有支持从金陵出兵的,也有想要从别处调兵北上的,一时间难有个定论。 最后,这个选择权自然就落到了身为皇后的萧倩身上,这让她又感到一阵纠结。 如果孙宁在此,那就一切好说。有他坐镇,金陵是绝对乱不起来的,可现在他还在洛阳,恐怕短时间里是回不来了。 “皇后,金陵是否会乱终究只是个可能,但前线的情况却已容不得有丝毫大意了。臣以为,两害相权,只能先顾着北边。”萧克敌这时又开口表态道,也就他这个皇后的兄弟能如此说话了。 而萧倩,这时却把目光落到了郭冲身上,这个自己丈夫极其信任之人,又会做何选择呢? 郭冲并没有出声,只是在看到萧倩望来后,轻轻点了下头,显然是支持出兵的。 萧倩再无犹豫:“那就出兵。现在金陵有兵马五万三千,调拨四万北上。另外,同时调扬州、临安、苏州各地之兵,合成十万,救援淮北!” 第841章 三城变(四) 堂上正商议事情的有十数人,其中多半都是军中将领。 另外,旁边还有十多个侍卫,也都随身佩戴兵器,有着一定的武艺。 可是,当那黑袍之人突然抢入堂内时,这些人的反应都明显慢了半拍不止,不知是真猝不及防,还是心中有惧,位于最靠近厅堂门口的那几人竟都未曾出手,眼睁睁看着他如旋风般一冲而过,直扑到大将军的长案之下。 直到这时,才有两人同时而动。 一个是祝赞,另一个则是赵乾惠。 两人几乎是同时暴喝出声,前者空手一拳直轰对方前胸,后者更是拔剑而刺,却是取的对方咽喉。 既然刚才这家伙身上连中多下攻击依然未能阻其冲势,那就只有先攻其要害了。 此时,堂外又是接连的怒吼和惨叫不断,其他那些黑袍人虽然都被挡了下来,但他们的攻击也是相当可怖,已有多名将士倒在了他们脚下。 不过这相继的牺牲,也不完全是没有用处的,随着一件件兵器刺入他们体内,覆盖他们周身的黑袍早已破裂落下,暴露出了他们的真实情况——竟是浑身惨白,干硬,那些被刀枪刺入的伤口,更不见一点血迹。 这哪里是活人该有的表现,分明就是一具具早已僵硬的尸体了! “他们不是人,是僵尸……” 终于有兵将恐慌地叫嚷了起来,还有人因为恐惧直朝后退。 若是寻常敌人,再强,这些平天军中的百战精锐也不带怕的,血战到底也必一步不退。 可眼下这些,却不是有血有肉的活人,这对所有人的冲击和影响可太大了,足以让任何一个正常之人生出对方是不可战胜的恐惧感来。 于是,堂外防线再度出现漏洞,又有两个家伙得以冲杀进来。 当此之时,最先入堂的家伙胸口和咽喉也已同时中招,胸口中的这一拳,也只让他的身形微微一顿而已。而得手的祝赞却不喜反惊,只觉一拳就如打在干枯的大树之上,力道固然是发出了,却未能对目标造成任何损伤。 至于赵乾惠的那一剑,更是一剑穿喉,然后不等他感到喜悦,对方突然一抬手,竟已抓住了他持剑的手腕,再猛然发力一扭一推,便让赵乾惠惨哼着,横抛飞出,直撞上侧后两人后,才止住去势,与那两人一道翻滚倒地。 没有任何的巧妙招数,有的只是出人意料的以伤换攻,而且他居然还不伤不痛,哪怕咽喉处还扎着长剑,也不影响其继续向前的步伐。 这可怕的一幕,让其他更不敢上了。 就是赵广校,都被吓得身体发软,无法做出规避。 他也算是经验丰富的宿将了,以往亲自策马杀敌也从未有丝毫胆怯的,但今日面对这么个看似怎么都杀不死的刺客时,他是真个感到恐惧了。 对方也跟早确定了目标一般,完全不顾身前还有几个呆站在旁的官员将领,依然迅速前进,来到了赵广校身前,隔着宽大的帅案,挥爪如电,直抓其咽喉。 也是直到这时,赵广校才看清楚对方手上的模样,指甲黝黑而锋利,骨节突起,皮肤更作惨白,似乎都环绕着死气。 不知是否真被这僵尸的可怕模样和袭击给吓到了一般,此时的赵广校依然稳稳坐在案后,竟连躲闪的动作都未做出。就好像,真在等死一般。 利爪,呼啸着,便要触及他的胸膛。 但就在这时,一声怒啸自侧方而起,一人更是如猛虎般迅然扑上。 赫然正是赵乾惠。 他竟然在右手被折断,人被打飞之后,再度挣扎而起,扑身救父。 这一刻的他,速度已达到了此生最快,完好的左手更是出招精准,一下就抓住了自己刺入僵尸咽喉的佩剑。 然后猛地一转,再左右一卷,一挥—— 嗤啦一声,如裂腐皮。 长剑一下就从僵尸的脖子中破开穿出,并把他的整颗头颅都给斩了下来。 而随着头颅飞起,那刚才不受任何攻击影响,纵然身上已扎了多把兵器的僵尸便倏然顿住。 片刻后,似是不甘般,手依然直直向前,无头的身躯却颓然地后仰倒下。 终于,在自己拼命之下,将这个可怕的东西给斩杀了。 赵乾惠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却并没有多作欢庆,而是迅速放声叫道:“砍断他们的头颅,便可杀死他们!” 其实都不用他再出声提醒了,周围人等已经明白了如何对付这些看似无从下手的可怕东西。 之前大家只是因为觉着怎么都杀不死他们,才会心存畏惧,缩手缩脚。 但现在,有了成功经验的加持,自然再无顾虑。 而更让大家感到振奋的是,就在这一瞬间,所有僵尸,包括那几只同样闯入堂内的,竟也都突然顿住了身形。 同一时间,大将军府外,两三里处的一座酒楼的包间内,正闭目摇铃的言逸飞突然身形一晃,哇一声吐出一口血来,手上的动作自然也就停了。 控尸术固然威力极大,但终究也有其不足之处。 比如眼下,言逸飞用的就是一种比当初在随州时所使用的控尸术威力更大的一种秘术。 其可怕的地方在于,那些僵尸的战力会比活着的本人强上数倍,而且互相之间还有默契配合,这些甚至都不用远在几里外的他来做控制。 如此,他们的破坏力将会翻倍,用以突袭强杀可就太好不过了。 但同时,这一秘术也有着相当的风险,一旦作为被控制的僵尸中的核心关键被当场斩杀,而施术者又不能抢先与之断开联系的话,他便会遭受反噬…… 而且,一旦这核心被杀,其他僵尸的攻击力必然会大幅削减,从而再难构成真正的威胁了。 也只有言逸飞这样的控尸天才,才能在这样的重创反噬下迅速强行压住伤势,再度摇铃控尸。不过这一回,他操控的目标,就不再是那几具实力已然大减的僵尸了。 失去控制的僵尸此时更是陷入了彻底的停滞。 而身边的将士们却不知真相,此时个个都奋然而上,各种兵器直朝着他们的脖颈招呼。 一时间,嗤啦之声不断,一颗颗脑袋被砍了下来,那刚才还如虎入羊群的刺客们,也都成了断头鬼。 这让所有人都大出了一口气,正想说点什么,忽然,外间又有一道灰色的身影一闪,直入堂中。 速度之快,让众人的视线都跟不上,几乎是在一个呼吸间,那灰影已至赵广校身前…… 第842章 三城变(五) 飞尸者,迅可裂波,其速如电。 相比于那些无有痛觉,攻击凶猛又皮肉干硬如披甲胄的僵尸,飞尸的攻击可就要迅猛太多了。 只是相比于可以用普通尸体炼制而成的僵尸,炼制飞尸的尸体要求也是相当之高。非是生前高手不能成,而且还需要加以各种秘药与秘法,并花费大量的精力与时间,才能真正制成。 言逸飞作为言家几十年来于炼尸控尸一道中的天才人物,几年的潜心苦修也确实大有长进,甚至可以在极短的时间里就炼制出只在活尸之下的飞尸。 不过飞尸毕竟不同于寻常僵尸,想要远距离操控其行动就必须全力以赴了。 正因如此,刚才在操控那十多具僵尸攻入大将军府时,他并未同时操纵飞尸发动攻击。直到此刻,之前的控尸术被破,深知情况已然不同,他才悍然转变策略,只控着这具飞尸发动最后的攻击。 几乎只在一个呼吸间,飞尸便已直闯入堂,再于弹指间,扑杀向依然稳稳坐在案后的赵广校。 这一回,其他人根本做不出反应来,就连看似武艺最强,也最希望确保自己父亲安全的赵乾惠,也因为刚才一剑斩下僵尸头颅而用力过度,一时回不过气,只能是呆呆看着那灰影掠过长案,一手如刀,直插赵广校的咽喉。 众人唯一能做的,就是惊叫——他们甚至都能预想到接下来的可怕场面了,大将军鲜血飞溅,陈尸当场…… 通过互相间的神秘连接,嘴角依然残存血迹的言逸飞能看清楚对方的所有神情变化。在他眼中,此时的赵广校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刺杀完全吓傻了,整张脸完全是木然的,只是定定地盯着飞尸的面庞,似乎是想通过这一眼看穿那张面具,看穿这个将杀死自己的凶手模样一般。 但很可惜,他到死也都不可能达成所愿了。 念头一起,就要将之杀死。 而就在这时,一道身影突然闪到了赵广校的身前,正好挡在了飞尸这一击之前。平实无花巧的双掌猛然一合,却如突然关闭的两扇门一般,把这看似凶狠迅猛的一击给挡在了外头。 旋即,此人又是分掌一推,一股巨大的力道如浪潮般直涌而出,轰在了飞尸的前胸。 啪——砰! 飞尸并没有因这一下而倒飞出去,只是身子陡然一震,然后在这一声闷响中,身上的灰色袍服,连带着头上斗笠,以及脸上的面具一起爆裂碎开,露出了飞尸整个干瘪的身躯,苍老惨白的面容,以及白色的须发。 飞尸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它的速度,往往能在转眼间远遁数丈,又能于呼吸间出现在你身前的任何一个位置。 但此刻,在这人的掌力包裹下,飞尸却根本连一步都无法挪动。 在身上的一切外物都被一掌摧毁后,他的身形固然动了动,但却根本无法如愿而走。 反倒是接下来浪潮般的掌势又一次汹涌压到,砰砰砰砰砰,接连五掌,稳稳落在他的额头、心口、膻中、丹田,以及最后的天灵! 这一连串的挥掌,其招式是那样的普通朴实,一如这个出手之人的模样和打扮一般。 但其造成的效果又是那么的惊人,数掌中地后,刚才还宛如鬼魅般的飞尸就整个身体开始颤动,摇摆,最后整个躯体便如一滩烂泥般,倒了下去。 从头到尾,他就只出了两招,一招为赵广校解围,下一招就把这个看似无人可敌的飞尸刺客给除掉了。 所有人亲眼看着这一切,却依然只觉着自己恍若身在梦中。 这一切怎么看都不像是真的,这天下间,真有如此强大,武艺绝伦到如此地步的人吗?居然能于轻描淡写间,就把一个旁人连其身影都捕捉不到的可怕家伙给击杀了。 尤其是那些本就身具武艺之人,此时看着这个只着寻常随从服色,低眉顺眼的,不见丝毫高手气度,到现在还只觉着他是个普通奴仆的家伙,眼中依然充满了迷茫与不信。 赵乾惠更是张大了嘴巴,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到头来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已认出这个挺身杀敌的家伙是什么人了,这不是一直陪伴在父亲左右,总是被所有人都下意识忽略的家中老仆,赵忠吗? 是的,这个模样普通,穿着普通的高手,也有着一个极其普通的名字,就如这天底下绝大多数大户人家的忠仆会有的名字一般,他随主姓,名忠。 而事实上,他才是赵广校最后的一张底牌,这个看似最不起眼的仆人,才是他身边的最后一道防线。 所以,在刚才那个僵尸刺客杀到跟前时,赵广校才会依然稳稳的坐在那儿。 所以,在飞尸已到面前,就要取他性命时,他的脸色依然能保持不变。 因为他相信,赵忠将会在生死一瞬间帮自己挡下所有攻击,杀掉所有敢对自己下手的敌人。 事实证明,他的信任是完全正确的,飞尸终归是死了。 不过,随着飞尸彻底被杀,其身份也被迅速悉破。 在众部下纷纷定神,又忙着向大将军请罪问安的一片乱糟糟中,有人却指着刚被人抬起,欲要带出去的尸体,惊叫道:“这不是城外定心观的守霄老道吗?” 这一句,让赵广校的双眉陡然一挑:“给我查,他到底是什么人!还有,又是什么人把他变成这般模样的! “先掳我儿,再欲刺杀本将军,这一切一定早就在那幕后之人的阴谋算计之中,而且对方一定早就安排好了后续攻击,恐怕很快,他们便会对我洛阳用兵了!” 这一刻,赵广校是出离了愤怒,再没有了任何以大局为重的念头,迅速下达了军令,让洛阳及周边各处的兵马迅速调动,合拢,只为接下来的大战做好准备。 而在大家这一片忙碌中,赵忠则盯着那具被带走的尸体,陷入了沉吟。 他很想此时出去搜找那控制这些僵尸的幕后之人,他也相信,那家伙就在附近不远处,只要自己想找,一定能将之找到。 但最终,他还是选择留在大将军身边,只让其他人效劳。 毕竟,他也不知道对方还有没有后手,而大将军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第844章 三城变(六) “有刺客!” “保护都督!” 在看到下方突然冒出袭击,护在秦玉德身边的一众卫士反应倒也不慢,纷纷嚷嚷着,转身挥舞着兵器相迎。 同时,最贴近秦玉德的几人更是迅速竖起了一面面宽大的盾牌,将之牢牢围在了盾牌阵的中间位置。 这时,那道黄绿色的虚影却已射至跟前,正好打中其中一面盾牌,砰一声间,竟把举盾的力士震得脚步一乱,不受控制地直朝后退却,从而让刚刚形成的这一道防线也出现了一个缺口。 也是直到这时,撞上厚实的盾牌随之顿时再破裂的那道黄绿色虚影才现出真身来,竟赫然是一支竹篙! 只凭一支轻巧的竹篙便能击退一名重甲盾士,并且让本来有序的防线露出破绽,只这一下,就足以让所有人为之惕然,知道刺客身手之强,计算之精了。 而就在大家为之警惕时,关振铎也已如扑食的猛虎般高跃而至,再斜落下击,照着出现的破绽,悍然攻入。 只一落地间,人已旋风般切入空档,左手一探一抓,便把因为身边出现破绽而使防护有所欠缺的一名护卫直接抓出,再将其打横一扫,正迎向两边劈刺而来的各种兵器。 这让众护卫都不及收招,只能眼看着自己手中兵器全都没入同伴体内,再有鲜血四下飞溅,人更是瞬间分裂。 也就是趁此一挡间,关振铎冲势更猛,右手已是一拳轰出,正中前方那面死死挡住自己去路的卫士的盾牌之上。衛鯹尛说 当然一声,如金铁交击,然后盾牌之后便又传来一声闷哼,连人带着盾牌便横抛而起,竟直接从众人头顶一抛而出,再落下时,已到了虹桥之外。 一拳建功的关振铎再左手较劲向前一挥,那早已成血葫芦般的家伙也被他打横扫出,砸向面前那十来面的盾牌。 蓬响声中,又是一片人被这一击打翻,盾牌落下,从而现出了位于中心的秦玉德。 什么叫虎入羊群,什么叫勇冠三军。 第845章 三城变(七) 身处如此绝境,关振铎却未曾有丝毫惧色,伴随着一声虎啸,再度双拳猛然前轰,直迎向攒刺劈斩过来的二三十样兵器。 绝啸罡拳,越是在这等四面皆敌的绝境,越能展现出它强大的战力。 伴随着连声暴响,那些长矛大刀竟都一股脑被无俦之拳劲所打折击碎,并被前冲的劲道裹挟着,如雨点般直朝着那些兵将面上身上反打过去。 顿时就打得他们惨叫连声,人也倒了一片。 可即便如此,众护卫军士也未有丝毫退缩的,依然呼喝着不住向前。尤其是那些盾牌手,更是极有章法配合地形成一道盾墙,不断压制靠拢。 而在他们的后方,还有从桥外赶来的众多长矛手,寻着空隙,也从各种不同的角度,直朝着关振铎的身上扎捅。 在其身后,更是有无数人挥舞着兵器,猛攻其后背等要害处。使得本来还想要继续强攻的关振铎只能回身先作应对,以汹涌的拳劲逼开那些刺到跟前的兵器。 可就这一分心间,前方的盾墙已抵近到前,轰然的暴喝中,十多面大盾直接顶在了他的身上,压着他直朝侧面桥栏而去。而在那边,同样有人举盾冲来,竟要把他完全逼入到死角之中,然后再做处置了。 饶是关振铎悍勇敢拼,到了这一步还是难逃双拳不敌四手的必然结局。 在砰砰几声之后,他的身形再不受自己控制,踉跄着直往边角而去。 也是直到这时,跟前依然被十多名护卫紧紧守护着的秦玉德才自觉安全,然后迅速吼道:“留活口!” 他要从刺客口中问出谁是主使,并让其付出最惨烈的代价! 正是这一句话,让关振铎的压力稍减。那几根穿过缝隙而来的长矛虽被他打断大多数,但还是有两根漏网之鱼,在防不胜防下,穿过了他的腰肋,让他的身形都为之一滞。 要是后边再有人攻来,恐怕真就要交代在这儿了。衛鯹尛说 但这一声命令,使这些兵将的动作为之一缓,那本来刺向他胸口腹部等要害的长矛也跟着一凝,只定在了离他身体还有几寸处。 第848章 三城变(终) 无论是下令的秦玉德,还是负责执行的于东楼他们,本来都以为只要肯不惜一切地去搜去找,就定能将刺客找到。 可接下来的发展却出乎大家的意料。 三天,上万兵马在三坊,之后又扩大到周围七个坊,全都仔细搜过,连一间民居院落,一间店铺房间都没有错过。 可愣是一无所获,别说抓到人了,就连那刺客的踪影都未能找到。 他就好像彻底消失,又或者压根就不曾躲入这边的民居中一般。 谁都知道,这回开封守军们是完全尽了全力了,他们连一些犄角旮旯,各家院子里的水井下面都去搜过了,可依然是没有收获,只能是硬着头皮将这一失利的结果报于还在府中养伤的秦玉德。 他在得知这一结果后,自然是勃然大怒:“可是底下有人不肯尽力,乃至与刺客有所勾结,才一无所获吗?” “都督息怒,这不可能。”身边亲信之人赶紧出言劝道,“将士们这次真是尽了全力了,除了掘地三尺,他们已经将该找的地方都找遍了。而且,各军士之间都互相有着牵制,哪怕真有刺客同党,恐怕也不可能瞒过周围之人……” “那你们说,刺客到底会藏去了哪里?总不可能他真会飞天遁地,现在已逃出我开封城了吧?”愤怒的秦玉德责问着,一掌拍在桌上,反把自己的伤口震得一疼,闷哼了一声。 之前那一刀,虽然没能要他的命,却也让他伤得不轻,三日下来,伤口还不时有血渗出来。 “他们肯定还在城内,只是我们的推断出了问题……他并没有就近躲藏进附近几座民坊的宅院之中。”霍峻不无懊恼地承认错误。 之前是他和于东楼肯定做出的推断,才让大家不惜一切地封锁民坊,仔细搜寻。结果,到头来才发现,原来是自己判断有误。 这时于东楼也慢悠悠地开了口:“大都督,卑职有一个猜想。或许除了水上有人接应外,在陆上,也有人接应刺客。” 霍峻闻言心中一动:“你的意思是,他所以能避过众将士的耳目,是因为在杀了那三人后,上了早已等在附近的马车之类的工具?” “对,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了。他就是看准了当时城中各处都会大乱,便早早让人驾车等在那儿。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内,而那三名军士所以被杀,或许不是因为发现了他的行踪,而是因为看到了那辆马车!” 霍峻沉思点头:“有道理。当时街面上依然处于混乱,只要不是亲眼看到刺客上车,四处追击的兵将是不可能去阻拦查问一辆马车的。尤其是,这辆马车要是看着颇为华贵,乃是富贵人家所有的话。” 两人配合着把另一个可能说了出来。 虽然有着为自己找补的意思,但秦玉德也不得不承认,这一推断相当在理。既然人不在被围的几坊之内,那就一定是被人接应,送到城中任何一个地方藏匿起来了。 而这么一来,情况可真就太棘手了。 区区七坊,就需要动用上万兵马,花上三日时间才能彻查。 以如今开封上百坊的规模,数十万居民的数量,真要做到大索全城,却要多少时间和人力? 恐怕发动所有兵马,花上一整个月,都不够把全城清查一遍的。 事实上,虽然秦玉德之前发了狠般吼出即便大索全城也要将刺客活捉,但只要是个冷静之人,就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行的。 开封已经因为这场刺杀乱套三天,无数人受到影响。要是真不顾一切的再来一场长达上月的全城搜索,那后果就不是秦玉德所能承受了。 此时,众人都把目光聚于大都督的身上,等待着他给出决定。 就见秦玉德的脸上一阵阴晴变幻,最后,还是重重吐出一口浊气:“一切当以大局为重,一个刺客而已,不必如此大动干戈。” 这话也让大家长出了口气,总算大都督他还算冷静,没有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然后又听他道:“让各路兵马尽快回营,只留一部分守住开封各门,严密盘查所有想要离开城池之人。” 这是打算连封城的命令也一并取消了。 想来也是,对任何一座大城来说,禁绝任何人进出城池,长达三日,都足以造成太多不可控的后果了。更别提开封还是整个中原最重视商贸往来的城池,这三日的封城,便意味着太多人的生产生活受到影响了。 “另外,各军回营后,皆做好准备,我将随时出兵洛阳。让后勤也把粮草兵甲通通备好,十日内,我将亲率大军,去洛阳向赵广校讨一个说法!” 秦玉德这最后一句,却让所有人再度变色。 这是彻底打算和洛阳方面撕破脸,直接兵戎相见了? 但再一想,大家也就释然了。 都出现赵广校的儿子亲自对自己发动刺杀了,对方早已把路走绝,那秦玉德还有什么必要留手和顾虑? 而且,此番他们出兵可是名正言顺,全军士气必然高涨。虽然因为没能带上赵乾哲这个刺客到洛阳城外,打击对方军心,但也足以使洛阳守军无法理直气壮地与自家一战了。 随着秦玉德下定决心,军令随之下达,整个开封城也被彻底动员了起来。 或许这些开封守军对同属一脉的洛阳平天军还带着某些感情,可是随着下边的将领一番说服动员后,大家也彻底树立了决心和斗志。 一时间,举城将士厉兵秣马,粮草辎重更是迅速汇拢,只等着大都督一声令下,七八万之众的开封平天军,便将倾巢而出,直指洛阳。 同时,城中守卫和盘问依然不曾又放松,任何进出城门之人,都会被严加盘问,确认无疑后,才会被放出去。 甚至连街上日夜的的巡视工作,都比以往多了数倍。 只是,光靠这么一点布防,在没有确切情报的情况下,城中兵马真能找到并拿下孙宁吗? 第849章 斗智斗勇离开封(上) 夜半时分,月隐星稀。 偌大一个开封城早被黑暗所笼罩,除了各条主要街道上不时巡弋而过的兵马外,几乎看不到其他人影。 但突然间,从某处角落的阴影里,却冒出了一道身影,急速而隐蔽地在夜色的掩护下快速前进。 此人不但行动迅速灵活,而且对城中地形道路极其熟悉,也对这一支军队的行进路线了如指掌。虽看似身在重围之中,却总能通过时走时停的行动来规避危险,迅速朝着东边城门靠近。 有那么几次,他差点就和迎面而来的一支队伍撞上。可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此人又总能快速遁入旁边某条黢黑的小巷之中,使那些巡夜的军卒也与之擦身而过。 而他也会在随后再度冒出,继续快速而审慎地不断朝着目的地靠拢。 可以说,此人的夜行几乎把自己的能力,以及对环境的利用发挥到了极致。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再用不了多久,便能有惊无险地来到东门。 虽然那里此时也有不少兵马驻守,但以他那灵活轻盈的身法来看,避过这些普通军士的耳目,想法越出城墙怕也不是太难。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其实意外早已出现。 在他从黑暗中冒出,看似避过了重重巡弋的时候,有一双眼睛早已居高临下地盯上了他。 于东楼,在开封军中素来就有“猎鹰神射”的美称。 所谓神射,便是他有着一身远超天下所有弓手的强大射术,有三石强弓在手,两百步内,没有任何目标能躲过他的羽箭。这在当日刺杀时他连续伤敌救主时的表现就可看出端倪来了。 至于猎鹰,正是称赞其目力之强,犹如鹰隼。 两百步外,可毕见纤毫,方才敢言箭无虚发。哪怕是在这样的黑夜之中,只要他全力去作观察,那一两里地方圆内的所有动静都别想逃过他的双眼。 而此时的于东楼,就正高据于开封城最高的风华楼上,居高临下,将大片区域都尽数纳入眼底。纵然只是一个小小人影的动向,也被他轻易掌握,并一路跟随,洞悉其去向目的的同时,也将此人的身手实力摸了个清楚。 “他并不是当初行刺大都督的两名刺客中的任何一个,但身手也自不俗……”冷静地做出判断后,于东楼看向身旁的霍峻,“霍兄,你觉着这两者会有什么关系吗?” “不好说,跟上去看看。”霍峻很是谨慎地回了一句后,已然迅速起身,再是一跃,人已如一只大鹏鸟般从十多丈的高楼一跃而下。 在振袖御风,让自己真如鸟儿般在空中好一阵滑翔后,他才稳稳落于下方某处屋顶,然后再发力直朝前奔去。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而且也没造成太多动静,甚至连左近那几支巡弋的兵马都未曾发现他的行踪,继续机械地进行着巡夜。 见此,于东楼只不屑地撇了下嘴,论身份自己确实远比不了这家伙啊。而他的目光,却已追着对方的身影直朝东边而去。 只过了盏茶工夫,霍峻就已追着那人的行进路线也抵达了东门附近。他的目力虽不如于东楼,但身在高处,又是有心搜寻,只一忽儿间,就找到了那个正缩在墙根阴影里,突然抛起钩索后,顺着绳索直朝上去的家伙。 看来,此人真欲打算出城了。 本来他还以为这是某个艺高人胆大,想要趁着夜黑风高实行盗窃的贼子呢,所以才一直隐忍不发。 可现在看来,是不动他不行了。不然再等上一阵,这家伙就要直接翻墙而出。 虽然他看着不像那日两个刺客之一,但难保他不是刻意如此,假扮庸手,好骗过自己,顺利出城! 转念于此,霍峻顿时提气掠身,几个纵跃间,也快速来到了城墙之下。 相比于那人还需要借助钩索上墙,他却要轻松太多,只看准城墙上的几个缺口裂缝,便已再度跃起,然后手足并用,或蹬或抠,人便已急速上升,转眼间已翻上了墙。 此时距离那家伙顺着绳索上墙也就只片刻而已,他相信自己绝对能将其拦在城头…… 可就在他自信满满翻身落下,便要顺势去寻找对方位置时,一道疾风已扑面而至,赫然是一把钢刀迎面劈到。 这一下确实挑了个好时候,正是霍峻旧力刚去新力未发之时,而且心中还未曾有所提防。若是一般人,面对突然的袭击,必然吃亏。 可对霍峻来说,这一招却只是小事一件,鼻子里一声低哼,身形便迅然一偏,把这看似凶狠的攻击轻易闪过。然后他一手探出,已是抓向对方持刀的右手手腕,另一手则急扣其咽喉。 最朴实的攻击,却也是最有效的。他相信,此招足以将对方轻易控制…… “来人哪……”一声惊呼突然就打破了城头的安宁,虽然声音因为霍峻这一扣而断,但也更让此处情势显得诡异。 而且,只这一声叫就已足够,声音刚划过夜空,无数声响就响成了一片。城头之上,一根根火把更是快速举起,然后迅速直朝着这边汇聚过来。 这一下确实把霍峻给弄得一怔,他想过许多对方该有的反应,包括刚才藏于暗处突然偷袭自己。可偏偏就是想不到会出现眼前这一变,对方竟会大喊大叫,引动整面城墙的兵马。 夜间,尤其是半夜时分的开封城墙防御其实真不算太紧密,大多数人其实都在城上箭楼等处打着瞌睡。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们就真彻底放松了。 尤其是当这突然的叫声响起后,整面东边城墙,上下过千之众,几乎同时而动,几百人更是直接包抄涌来,火把汇聚照明之下,几乎把个城头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也让紧扣着身前之人的霍峻看清楚了对方现在的模样,然后他的神色也为之一变。 这人当然不是孙宁,只是个相貌普通的青年而已,不可能让霍峻为之震惊。 真正让他感到惊讶的,是对方此时所穿的衣着,竟与城头守军完全一致…… 第850章 斗智斗勇离开封(中) 在这个本就所有人都绷着心弦,提防着刺客可能趁夜逃走的半夜里,自己所守的城头突然有人示警。 然后当大家赶到出声处,看到与自己穿着同样军服的汉子被某个可疑的家伙扣住咽喉,拿住提刀手时,试问你又会做出什么样的判断? 反正此时赶来的众多守城兵将的第一反应就是面前这个出手的家伙是敌人,很可能还是刺客。 那就不需要多想了,伴随着几声:“大胆狂徒,放下人质乖乖束手就擒!” 立刻就有人拿着兵器直接就杀了上去,甚至更后头,还有弓弩手抬手便已放箭。 霍峻虽有“人质”在手,却并没有让现场将士产生任何投鼠忌器的念头来。 一个寻常军士,看着还挺面生的,又有谁真会在意其死活呢?哪有当场拿下刺客贼人的功劳来得诱人? 当下里,霍峻便面临了众人群攻。 而他也在这时立刻想明白了一切——自己中计了。 这家伙其实早猜到自己的行踪会暴露,甚至更进一步猜到会有人紧随跟上城头,所以便会突然伏击,又在失手后出声把所有兵马都给引过来。 至于他身上的这一身军服,要么就是一直都这么穿着,只是因为黑夜的掩护,就是目光锐利如于东楼也未曾注意这个细节,要么就是他在某个时间点脱去了外边的夜行服色。 反正现在自己反被他指为刺客,百口莫辩。 霍峻并不是平天军的人,和开封城中兵马人等的接触更是极少,底层将士自然不知他是大都督委派之人了。 而且此时他也不及再做解释,当下便一手提人,一手拔刀,刀光激闪,在身周划过一道弧线,竟是一下就把那些箭矢长矛的攻势都给挡了开去。 同时他口中这才怒喝道:“我乃受大都督之命而来,不是刺客同党……” “别信他的,杀呀!” 他话未落,众兵将后头,已有人急声斥喝,然后数样兵器又跟着凶狠地直朝他身上劈刺而来。 其他人受此话和动作的影响,这时也没有过多犹豫,皆都纷纷悍然上抢,几十上百人,就朝着他围攻猛杀。空中更有阵阵箭矢飞来,竟大有将这位当世刀道高手一举吞没之意。 同时,整面东边城墙之上,其他各处的兵马还在不住赶来。看出这“刺客”厉害之下,大家都不敢再有丝毫的怠慢,几乎是倾巢而动。 霍峻心中发苦,他不好真下杀手,不然不好跟人交代,只能挥刀自守,口中则不住喊道:“你们都弄错了,我真是大都督的人,这家伙才是刺客……” 话落,再看时,却无奈地发现,手上所扣之人早已被各种兵器误伤,成为了一具尸体。这下真成死无对证了…… 而在他下意识将尸体往地上一丢后,更是激怒了众将士,他们纷纷呼喝着,悍然攻杀过来。这让霍峻只能继续防守,不断化解从各个方向袭来的不同攻击,显得好不狼狈。 而在此期间,霍峻心中又是一动,一个更大的不安随之生出。 对方做出这样的安排,只是为了让自己陷入这样尴尬的境地吗? 别说这些寻常将士一时间里根本伤不了自己,就算自己真死在此处,于那刺客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所以他做出这番安排一定还有其他更深层次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霍峻脑子快速转动,扫过面前越来越多的人马,终于明白了其中关键,当即喝道:“你们都中计了,那刺客已经趁此机会偷偷溜出城去……” 只是他的话在四周疯狂的呐喊和攻击中,根本没人在意,大家只把他当作刺客,只想将他杀死,留在此地。 直到突然一声长啸在下方而起,又一人掠身上墙,高声断喝:“通通住手!他是大都督身边的贵客霍大侠!”www.wenxue一二.Com 随着这一声呐喊,一些人才在震惊之下缓缓停手。然后其他人也是一阵犹豫,恍惚,跟着慢慢住手,再迷茫地看看霍峻,又看看立于墙头的于东楼。 大家或许不认得霍峻,但对于东楼这位大都督身边的亲信护卫高手,满城兵将就没一个不认得,不敬服的。 现在他突然出声证明,都不用拿出令符等凭证的,就足以喝止众人了。 于东楼此时也是一阵无奈,他也没想到事情会突然变成这般模样。 刚才看着霍峻飞出追击,他就没有急着跟上了。毕竟那人的身份已然被看穿,说不定只是疑兵,自己还得守在高处,照看到全城动向,以防正主再浑水摸鱼。 结果旋即,东门城头就生出了这么个乱子来。 这让他再无法坐视不理,赶紧急奔而来,为霍峻解围。 也幸亏他来得及时,不然霍峻真就只能下狠手,杀些人来立威了。 而现在,终于证明自身清白的霍峻也顾不上高兴或追究了,直接说道:“我们中计了,那刺客其实一直都在附近。刚刚我们这边聚拢太多人,恐怕他都已经趁乱出城了。” 于东楼闻言脸色顿时一沉:“不错,给我查,看看城上各处,可有什么异样!” 兵将们虽然多有疑惑,但还是照于大人的意思行事,迅速散开,各自去熟悉的所在查看情况。 结果只片刻后,就有惊呼响起:“大人,有三个兄弟死在了角落里……” 霍峻和于东楼急忙赶将过去,便见那位于城头最东边的角落里,有三具尸体堆叠在一处,下方鲜血还在不断流淌。 而在最边角处,还有一根绳索直通向下,显然,是有人借着绳索缒出城去了。 所以说,霍峻的担心和猜想是正确的,对方就是利用了他,吸引众人赶往一处,然后自己则趁机而出。 虽然在离开时还是被几个兵将发现,但他出手够快,再加上城头早乱战一团,这点动静自然不会被人察觉。 霍峻的目光在那还在流动的血泊处一转,即刻道:“刚死不久,人应该也才出城。而且他们一定没马,还追得及!” “开城门,备马,追!”于东楼立刻下令,人更是迅速转身,直往那边的阶梯奔去。 他们两人如此设防,还有满城兵马可受支配,要是这样都让刺客逃出开封城,那都无脸再去见大都督了…… 第851章 斗智斗勇离开封(下) 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里,开封东门豁然洞开,不等吊桥正式落好,已有一骑快速冲出,伴随着呼喝,骏马已驮着马背上的霍峻闪电般冲向了外间黑暗。 随即,后方更多骑兵如潮水般奔出,并在出城后,极有章法的分作四队,朝着不同方向发力狂奔。 马背上的人全都手提火把,几十根火把的光亮汇聚到一起,足以把身周大片区域都照亮,不让任何宵小之徒藏于黑暗,躲过追击。 就连一向稳重的于东楼,都带着一支骑队蹿向某方。 因为这次的事情确实惹怒了他,那刺客根本就是针对自己而来,最后还戏耍自己成功,得以轻松出城。 此等奚落,让他都无法忍受,自然要全力追击,找到,并杀死那可恶的家伙。 可让这一众追兵感到意外的是,在他们一气追出十数里地后,竟依然未见目标踪影。 他们已在沿途仔细搜找过了,却无半点收获。 这显然很不合理,那刺客纵然再厉害,也不可能跑得比骏马还快,在短短时间里就冲出十里开外去。 而开封城外,又是一片坦荡平原,连可以藏身的树林子都没有半座,在如此仔细而大规模的搜找追击之下,刺客又怎可能真遁去无形呢? 是哪里出了问题吗? 在猛然提缰,控着骏马停步后,霍峻深深皱起了眉头,心中思绪飞转,思索着自己到底哪里犯了过错。 对方应该不可能用上声东击西的手段,在东门造成杀伤后,却从其他位置出城。也只有那刺客这样的本事,才能在众人眼皮底下杀人脱身。 而且自己反应得已经够快,当时动静也已闹大,城门上下的守军皆已四处搜查,即便他想要在杀人之后藏匿起来,怕也会被迅速找到。 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趁乱,杀人之后出城逃亡……可是,眼下的结果,却是这般……到底是哪里出了疏漏…… 一阵苦思之后,霍峻脸色骤然一变,有惊讶,有佩服,也有愤怒。 他想到了,自己再度被对方给耍了!那刺客,刚才明明就在自己眼前,只是一时疏忽,才让他蒙混了过去。 “回去!” 想到这层可能的霍峻再按捺不住,即刻回马,呐喊声中,已果断又往回赶,倒是让随他一道追击出来的众兵士一阵愕然,好一通手忙脚乱后,他们中的一部分才拍马追赶,直朝开封回转。衛鯹尛说 至于剩下的那几个手脚不够麻利,脑袋转不过来的,则有些呆怔地立马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后,才有所动作。 而这其中,又有两人的反应尤其缓慢,其他人都拍马要走了,他们两个还驻马立在那儿,一副平静的模样。 一名军官打扮的汉子见状,急忙喝令道:“还愣着做什么?刺客可能还在城中……” “那可未必!”出乎这边十来人意料的,一人突然回了这么一句。 “嗯?”那军官顿时一愣,可还没等他想明白这话中之意,一道刀光已急闪到跟前,唰然一下,就从他的咽喉处快速抹过。 刀光并没有就此而止,继续随着马儿前冲的势头快速朝着面前几人的咽喉处劈斩过去。 同时的,另一人也纵马前冲,出拳如风,砰砰两下便打在了离自己最近的两名骑兵的面门处,生生将他们的惨叫都给闷了回去,只有砰然落马声。 这边他才快速解决两人,另一边,刀光已没,七八名骑兵已尽数落马,化作尸体…… 直到这时,收刀入鞘的孙宁才微微抬首,牵过身旁两匹失去主人的骏马,朝气息有些急促的关振铎一点头:“我们走!” 关振铎适才出手杀敌扯动了伤口,但他也是铁一般的汉子,纵然疼痛,却不出一声,只低应一下,便也学着孙宁一样,牵了两马,然后六马提速,朝着前方道路疾奔而去。 这是一场真正的斗智斗勇,比的就是谁胆子更大,谁算得更多。 孙宁确实做出了一系列的安排,比如安排那个夜行者前往东门,他早料定了他会被发现。 所以接下来的闹上一场就是为了让局势变得混乱。这样做既能隐藏自己的真正计划,也能乱那两个高手的心智,让他们在混乱中,猜不出自己真正藏身在哪儿。 之后,趁着城头众人都在和高手纠缠的机会,孙宁轻易就杀了三名身处角落的兵卒,然后再吊上一根绳索。 这依然只是假象而已,但只要对方动了一点心思,就必然会急着追击。毕竟这一切实在过于像真的,而且谁也不敢赌这会是又一个虚招。 而真正的孙宁和关振铎,却早混在了城门守军中。 借着夜色的掩护,以及当时混乱的情况,两人根本就没叫任何兵将产生怀疑,还得以随着众人一道,大大方方地从城门离开开封。 但这还不是计划的全部,孙宁是随着那名高手一路向前的,如此想要脱身,可也不容易。 好在,对方竟也足够精明,在追出这一段后,便明显察觉到了问题。而在之前虚虚实实的各种手段之下,终于让他对刺客生出了更深层次的猜想,想到对方可能是假扮作尸体,蒙混过去的。 在想到这一层后,确认沿途不可能有所遗漏后,他自然不会再有犹豫,即刻掉头回城。 如此一来,最大的威胁先走一步,多数将士也跟上,孙宁和重伤未愈的关振铎自然就变得安全了。 现在,他们三骑在手,又先走一步,哪怕此时回城之人终于想明白了一切,再度回身追赶,也是必然来不及了…… 正所谓用兵之道,虚虚实实,孙宁这次就是把用兵作战的这份领悟与本事用在了离开开封一事上。 而就目前的结果来看,他的这番计划是完全成功的。不但自己能轻易离城,还把重伤未愈的关振铎也安全带了出来。 虽然这次动用了本该放到将来的乌衣司在开封的潜藏力量,但比之脱身,以及挑起平天军内部纷争,却再合算不过了。 第852章 血染桃叶渡(上) 二人六骑,飞速疾驰。 只短短十二个时辰里,就跑出了三百里路,都快出京畿地界了。 在此期间,相继有三匹骏马因劳累过度而倒于路旁,孙宁二人却压根不曾在意的,因为他们各自带上三匹马,就是为了如此全速急行的。 不过如此不断换马疾冲,虽然马力还能跟得上,可人却已经有些吃不消了。不是孙宁感到了困顿,而是伤势未愈的关振铎。 好在,此时他们距离目的地也已不远,孙宁便索性放缓了马速,招呼着脸色发白的关振铎道:“咱们慢慢过去即可。想来如今我们应该和追兵彻底拉开距离了,而且也不知逸飞他何时能赶到,慢点过去也不迟。” 关振铎也没有强撑,点头答应了一声,便信马由缰,跟着孙宁,同时不住运气调息。半晌后,才略有回神,好奇问道:“陛下,咱们为何要转道来这边?” 这个问题他早就想问了。 因为按照地理方位来说,他们从开封回江南,最方便的自然是走水路,沿着漕河一路南下。 当然,这条路上必然会有诸多阻截,并且一旦让人看破身份,更是后患无穷。但即便不走水路,从陆路南下,其实也有的是路线可挑。 可眼下呢,他们在离开开封后,却是一路先往西走,然后再折身往南,直接就是朝着与京畿相交的湖广地界而去。若是所认不错的话,再往前几十里,便是沟通京畿与湖广的淯水了。 这是真打算先入湖广,再借道转去江南吗?可这样的路线安排,又有何深意? 孙宁看看前后左右并不算多的同行人等,小声道:“当然是为了以防被人追击了。毕竟我们的身份,也有可能被人看破啊。一旦要是我们是江南来人的身份被他们勘破,他们就有的是办法沿途设卡,前堵后追。” “可是……这路线却是陛下你早在离开洛阳时就已定好的,当时你就想到这一层了?”关振铎还是好奇道。 他可是记得很清楚的,在与言逸飞分别时,皇帝就与之约好了,要在桃叶渡相会。而放在整个京畿境内,也只有淯水边上这么一个叫桃叶渡的所在。 孙宁这回却没有再过多解释,只笑道:“我自然有我的打算……” 他是从朝廷大局考虑,才一早定下从湖广入江南的。 因为就他所知,如今两湖也已被朝廷所下,这对他,对大越朝廷来说自然是一个极大的利好。 别的不说,光是两湖能为朝廷提供丰足的粮食这一点,就足够为将来出兵北伐送上强力助攻了。 但是,他终究也有所担心,这两湖毕竟不同于自己有着相当根底的两淮,而且还与梁州势力极其接近,又曾被郭炎统治。一旦其中存在什么猫腻,当两方真个开战时,湖广突然跳反,可就会给朝廷带来不可弥补的损伤了。www.wenxue一二.Com 所以他有必要去湖广各处走走看看,并以皇帝之身来做出强有力的控制。 而要想看到湖广地面上的一些真实情况,也确实需要白龙鱼服,以普通人的身份来作了解。 所以才有了取道湖广的这一决定。虽然可能有些风险,但比之将来存在的危险,这点风险就真不值一提了。 只是这点心思孙宁不想跟关振铎说得太透,毕竟这是帝王心术,还是不与臣子细说为好。 两人就这么说着,终于来到了这处还算热闹的小小渡头,桃叶渡。 此地水流深而缓,倒真是一个天然的好渡口,而因为河道在此形成宛如桃叶一般的形状,方才有了桃叶渡的名字。 而这桃叶渡所归属的州县就更有名了,正是后世人所共知的新野县。 是的,就是那个刘皇叔投到刘表帐下后,被一竿子支过来守门,然后三顾茅庐寻来诸葛孔明的新野县。虽然如今的新野县划拨到了京畿范围,和当初已有不小的分别了。 渡头有好些人马车辆停靠着,孙宁二人三马此时凑过去,倒也不显得有多扎眼。 他们一眼扫过去,这些同路人除了有些箱笼货担的商人外,也就几名行色匆匆的赶路人了。不过这里头不少人,只看其站立行走的姿态,就可知其身具武艺。 这世道,还敢随意出门的,那都是胆大艺高之辈,至少也得带上几个江湖保镖才敢带了大批货物出门。 而当孙宁他们来到渡头上时,就正好听到了几人间的一番对话,这让他们的神色又为之一肃 “刘兄,你也是听说那边动静,才想着去湖广碰碰运气?” “不错,一旦兵祸再起,湖广今年的粮食可就不好卖了,说不定价钱都能再打个折。我只要费些工夫,冒点险,多了不敢说,赚个两三千两银子应该不算太难。 “怎么,徐兄你也是打的这个主意?” “是啊,如此机会,实在难得。不如咱们两家联手,如此路上安全不说,还能多赚些银子?” “这正是在下想说的。” 两人说着,相视而笑,两只手更是啪的拍在了一处。 孙宁二人对他们间的合作完全不在意,在意的是他们话中提到的湖广将又有战事发生。 这要是真的,此时那边不正兵祸连连,到底是哪方又要和朝廷兵戎相见了?是梁州兵,还是其他人? 两人正想找个机会问问,前方已有大船缓缓靠来,渡头上的众人立刻动了起来,情况一乱,就找不到那对话的两人了。 眼下这种往来两地的大船,正是桃叶渡这边的唯一交通工具。既可装货,也可载人,价钱也很公道,去往淯水南边的湖广,也就几十文钱一人而已。 唯一的缺陷就是运力不是太大,所以大家都得争先恐后地挤将过去。孙宁二人也只能随着人群一道往前,等到跳板搭上岸后,几十人更是鱼贯直往上走。 而就在这时,身后又有密集的马蹄声响起,踏踏的直朝这渡头冲来。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同样想要乘船的行商匆匆而来,为防被人抢了位置,自然挤得更为卖力。 但孙宁二人,以及其他一些厮杀经验丰富的汉子,却突然察觉有异,迅速扭头回望。 然后就正好对上了一双锋利如刀的眼眸! 第853章 血染桃叶渡(中) 策马疾驰来到桃叶渡头的,赫然是数十甲胄齐全,弓弩在手的兵将。 而领头那人,虽然只着便服,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却比那些杀气腾腾的骑兵更为锐利可怖,尤其是他那对长眉下的狭长眸子,更如两把能把人刺穿的长刀,使人只与之略有接触,便惶恐地垂目避让。 此人,正是在江湖中享有大名,人称为天下刀宗的霍峻。 事实上,作为当今江湖中宗师级别的刀道高手,霍峻从来不是那等锋芒毕露的性格,以往的他,无论去往何处,都是挺低调的,不到动手时,都会被所有人忽略。文学一二 但这一回,他却因为心中的愤怒,而再不收敛锋芒,就如一把直接从鞘中亮出的宝刀般,压制面前的所有人。 而他的愤怒,正是来自于之前的屡屡受挫。 想他霍峻,作为天下第一刀法大师,那是何等的地位身份,就是纵横会这样的民间势力,想要请自己出手,也得付出相当之大的代价,并且好生好气地求上半月,而且这还是看在自己徒弟柳残阳的份上。 可就是那志在必得的一战,却让他霍峻丢了大脸,甚至差点把性命都给搭上。 当日追杀的目标,竟强到可以屡次从他手中脱身,最终更是在河水之中,与他来了个两败俱伤,使不会水的霍峻吃足了苦头。 要不是后来被人所救,并送去开封诊治,他霍刀宗的一世英名可就真毁于一旦了。 正因有此救命大恩,霍峻才一直逗留开封,只为报答恩德。 然后就在数日前,机会到了,有人刺杀秦玉德,而这位平天军大都督也下了死命令,定要生擒其人,并不惜动用了他这个最强的筹码。 霍峻本以为此事自然是手到擒来,一个刺客宵小而已,还能逃出自己的手掌不成? 可结果却证明他错了,对方远比他想象中的要诡诈精明。 不但在全城封锁搜索的情况下隐藏了下来,而且还在几日后的夜里发力逃出。而他,居然还是在霍峻的眼皮底下脱的身。 霍峻本以为对方是扮作尸体,骗过了自己,所以便是极力回赶。结果,走了没一会儿,就又突然醒觉过来,之前自己带出的人马竟没有跟上。 当他又急忙回头赶去时,就只看到那一地的尸体……很显然,自己再度被那刺客所算计,成为帮凶,带着他离开了防御严密的开封城。 这一连串的上当结果,如何不让霍峻为之怒火中烧? 如此,他就再顾不上其他,只派一人回转报信,便又带着剩下那些骑兵,沿着对方沿途留下的痕迹就一路追击而来。 孙宁确实算得极精,唯独有一点遗漏,那就是六马同行势必会在道路上留下更为清晰的痕迹,容易被人沿着追赶。 当然,这也和霍峻及时发现问题,并迅速追赶有关。要是再迟上一夜,等天亮后有其他人马走过,掩盖痕迹,他们再想随着马蹄痕迹追击也必然多有困难了。 至于等到今日白天,真有许多痕迹被破坏时,孙宁他们又沿途倒了三匹马,这就更成了指路明灯了。 从而,霍峻得以凭此痕迹一路追击——他们虽只一人一骑,但却能凭随身令符从沿途的平天军治下的驿站中换马,所以也能保持全速——最后也就比孙宁他们晚了顿饭工夫,便至桃叶渡。 要是再晚上一会儿,他们就只能扑空了。因为那时,这艘船已离岸,霍峻他们再发狠,也只能选择放弃。 而现在,他们及时赶到,而且随着孙宁这一回头,与霍峻四目交对,身份自然也就藏不住了。 “是你!”霍峻立马一声低吟,眼中杀机暴起。 虽然这一回,孙宁和他之间几乎没照过面——就是出城时,因为没想到有此一出,霍峻也没从随他一道出城的人中辨认出这个之前的目标对手来。 直到此时,两人才正式对上,霍峻甚至都不用细想的,便已料定那个使开封一片大乱的刺客就是眼下这个差点死在自己手上,也差点让自己淹死江中的对手了。 虽然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这个家伙究竟姓甚名谁,是什么人。 不过这都不再重要,现在的霍峻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杀了他,不惜一切代价! “放箭!杀!” 伴随着霍峻毫不犹豫的一声令下,那些同样满心杀意的兵将也都迅速举起手中弓弩,唰然出手。 嗖嗖的箭矢顿时连成一线,直落向前方众人。 他们并不知道霍峻所指的确切目标究竟是哪个,反正把渡头上所有人都杀光了,也就算把任务给完成了。 锋利的箭矢落入人群,立马就引发了一阵惨叫和混乱。 许多人根本就没想到自己来此坐个船,竟会遭遇如此无情杀戮,当即倒了一片。剩下那些,也是连哭带喊,连滚带爬地直往四周奔逃躲避。 奈何这渡头实在不算宽阔,人又众多,一时间哪里容得他们闪避躲让。而箭矢又不曾断,一蓬接着一蓬而来,不断射中人体,让更多人惨叫而倒。 转眼工夫,七八十名无辜者中箭倒了下去。他们身下的鲜血更是汇聚着流淌往下,落入前方淯水中,把桃叶渡前的一片河水都给染红了。 只有极少数的一些反应和武艺都绝佳者,才能在这连续的乱箭中保护自身,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孙宁二人。 两人的脸色都很是难看,心中愤怒不已。 他们既愕然于追兵竟来得如此之快,更愤怒于对方的滥杀无辜。 孙宁更是心思转动飞快,眼下这一局,避是肯定避不过了,只有与之一战。 而只靠自己二人,面对霍峻这样的高手,关振铎又重伤未愈,势必落入极大的下风,那就必须借助身边众人之力了。 所以他在唰然一刀帮身旁两人挡下几箭后,高声喝道:“大家要想活命,必须联手杀敌。你们可有胆量随我同上吗?” “有何不敢?”旁边一名瘦高个汉子高叫一声,手中一根杆棒呼呼挥舞,迅然把几根乱箭打飞。 “那就上!”孙宁也不等其他人作声,便已迅然反冲,杀向前方已列阵放箭不断的众骑兵! 第854章 血染桃叶渡(下) 嗖嗖的箭矢再度扑面袭来,却被孙宁和随在他身后一起前冲的众人快速打落拨开。 这些人各自有着一身不俗的武艺,又为求自保,这时自然再无保留,各种兵器挥舞间,区区几十支利箭自然再难对他们构成威胁。 只一阵箭后,双方已相距不过二十来步,已让那些兵卒不及在放第二箭了,只能是纷纷呼喝着,提缰纵马,冲杀过来。 众骑兵也是开封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对这等冲阵厮杀自然是驾轻就熟。哪怕面对的是一群江湖豪杰,他们也有着充分的信心。 自家人多势众,而且可借骏马之势,又有互相呼应配合的战阵,足以将这十来名江湖人吃下。 两厢对冲,二十步距离更是眨眼即过,长矛和钢刀带着骏马的势头狠狠而来,却在将将要命中目标时突见那些家伙一个矮身翻滚,或是纵身跃起,竟在间不容发间躲过了这轮冲杀。 众江湖豪杰都有着丰富的作战经验,自然不可能真与大量骑兵硬碰硬了。他们早就做好了准备,在避开这迎面攻击的后,迅速出招,攻向还在前冲的诸多骏马的身上。 或是刀斩马腿,或是棍打马头,几乎在眨眼间,惨嘶与惊叫便在这支骑兵中响作一片,有不少将士更是应声坠地,翻滚起来,好不狼狈。 孙宁也是一刀斩杀面前一马,却没有跟着补刀落马的军卒,而是身形一晃,直向骑兵身后缓缓策骑而来的那人——霍峻。 这才是他需要全力应对的目标,其他兵马再多,也构不成任何的威胁。 而一直也把目光落在他身上,却依然只控马缓缓而来的霍峻,这时脸上也露出了一丝莫测的笑容。 刚才的愤怒情绪,在这时已彻底从他身上,从他心上消失不见,他已变得极其专注,只为杀死眼前之人。 有感于此,孙宁这时也深吸了一口气,从而全神贯注,直视对方双眼,身形步伐也从刚才的迅猛,突然变得缓慢,只是向前的势头却无丝毫退缩,一步步,直朝前去。 第855章 今日果终前日因(上) 与身后正自激战的几十人比起来,正不断互相接近的两人的动作是显得那么的缓慢而悠闲,犹如老汉推……呃,老牛破车。 但事实上,靠拢的二人每一步都暗藏玄机,其凶险处,更在那真刀真枪的拼杀血战之上。只要双方有一步跟不上节奏,乱了步伐,或是身形略显破绽,看似数十步外的对手就能一招杀人。 霍峻双眼眯作一线,心下则大感诧异。 想不到时隔半年,此人的修为竟又上了一个台阶。 他刚才所以突然降速,以气机笼罩对手,就是因为吸取了之前的教训,不给孙宁以任何脱身的机会。 在他的气机展开之后,一旦对方真故技重施,想要逃跑,则必然会瞬间暴露致命破绽,被一刀斩杀。 可在回的孙宁偏偏也迎着而上,而且居然也摆出了相似的姿态,以气机相迎,同时锁住霍峻四周,双方刀意隔空对峙,就由看似激烈的血拼变成了这般更为隐秘的较量。 生死胜败只在一念,却让双方谁都不敢有半分松懈,只能以均匀的速度,不住靠近,直到相遇之后,展开最终对决。 两人之前相距百多步,虽然走得不快,但也很快就正式相聚。 本就四目相交的双方这一刻目光更是锐利如刀,手上还未交锋,先已用目光在空中交锋,却依然是难分轩轾。 而就在双方只剩下七八步距离时,霍峻右手在腰间一拍,一把形制古朴的三尺刀便已锵然出鞘,被他举手一挥,便直斩孙宁的头顶。 后者的身形也在这时陡然一顿,双足一蹬,人已跟着直蹿而起,居高临下,一道刀光急斩而落,目标却是对方胯下骏马。 双方几乎是在同时出刀,而各自的刀光却又是交错而过,并未有任何的交集。 唰——砰! 适才孙宁所在处,已被刀光斩出一道深深的裂痕,而孙宁这一刀的锋芒也已至马首处。但却又被急速翻起的一刀所挡,依然端坐马背上的霍峻目光一凝,再一翻腕,手中刀已急撩而出,直取上方之人。 但这一刺之下,却还是落到了空处,同时身后又有刀风急掠而至。 霍峻即刻再回刀相就,一下就把此刀风也给击碎,而人影却在倏忽之间,又出现在了他的左侧,这回不是出刀,而是轰然一拳。攻的也不再是他胯下坐骑,而是他自身头颅。 但孙宁身形再快,也比不了霍峻出刀的速度。 拳风才起,刀光已在前方等着他了,唰然一下,刚猛的拳风就被刀劲一击而碎,就如自己直往刀劲上撞的一般。 只是当他想再趁机攻出时,目标又再度出现在了另一侧,让他只能再度变招应对。 两人的交锋从刚才的缓速靠拢,到现在的迅然变招,实在变化过快。若是有人旁观的话,此时定然已眼花缭乱,只能看到马背上端坐未动的霍峻不住挥刀,去斩破每一道袭来的残影了。文学一二 这让他看起来似乎是完全陷入了被动。 但事实却正好相反,霍峻一面不住出刀破敌攻势,一面嘴角都已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你确有长进,可惜啊,用错了战法。你以为这样就能找出我的破绽,那只会让你迅速落败!” 确实,孙宁突然加速出招,正是意图掌握主动,靠着自己速度上的优势来压制对方可怕的刀法。 毕竟之前他可是切身领教过霍峻出刀有多强悍的,硬碰硬下,自己是绝不可能有半点胜算的。所以以各种游走和虚招作为引子,只要引得对方全力而出,势必会有疏漏出来。 但显然,霍峻的作战经验不比他少,此时完全是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架势,不住化解攻势,反倒将孙宁逼入到了最尴尬的境地。 他必须不住全速保持腾挪来确保不被对方捕捉到,还要不住发动攻击,以分其心。一旦有所迟缓,被霍峻真找到所在,或先一步判断出他下一步的位置,就必然中刀。 可是以他的实力,又怎可能一直保持着如此高速的行动,纵然能撑得一时,又能持续多久呢? 所以现在的孙宁就如逆流而上的鱼儿,只要一力竭松懈,就会功亏一篑,殒命当场。他已骑虎难下,甚至可以说,其败亡已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果然,又是数个呼吸,十数次的快速交锋后,本来叫人难以捕捉的身影却在这时骤然出现在霍峻身前,他也在这一瞬间里直斩出一刀。 当—— 从交手到此刻,两人的兵器第一次正式相撞,人影一晃,孙宁再度闪出,但却也留下了一物,钢刀的一截刀尖弹跳而起,然后再力竭落下。 不光是自身武艺与霍峻有着巨大差距,就连兵器,也差对方老大一截。 自血浪毁断之后,孙宁就再没有找到过一把趁手的兵器。 这些日子来,他所佩戴的,一直都是一把普通钢刀。 或许这刀也算是匠人精心打造,但与霍峻手中这把真正的宝刀比起来,还是过于平庸。甚至只正式一碰,就已被劈断。 这应该也是孙宁在这次对战中选择以身法为主要方式的原因了。正面交锋,他实在过于吃亏,必败无疑。 霍峻却在此时一声长笑:“你今日必将如你手中刀一般下场!今日,我不会再让你逃脱了!” 话落,他手猛然往左下方一挥,刀芒迅然展开,一掠丈许,唰的一下把道虚影给劈得露出真身,继而又扑地而起,迅然脱出。 只是地上,却又多了一滩血迹。 就刚才,他捕捉到了孙宁的踪迹,只一刀间,就把其斩伤。 虽然还是让他及时脱身,但,形势却比刚才更对霍峻有利,有伤在身的孙宁怕是再难坚持继续如此高速的腾挪。而且,那伤口还会有鲜血流出,足以让霍峻以更轻松的方式找到其所在了。 就是这儿。 心念电转间,霍峻已再度捕捉到孙宁所在,而且还已掌握其行动路线,一刀斩出的同时,左手又是一掌挥出,要断孙宁之路。 嗤——唰——噗——当! 身形骤凝,血光迸溅,两道身影,急合乍分。 伴随而起的,还有一声愤怒的惨哼—— 第856章 今日果终前日因(中) 当这一声惨叫响起时,就连数十步外,还处于敌人的围攻中,凶险异常的关振铎的动作都为之一顿,极其关切地直往这边望来。 他虽然需要全力应付数十倍之敌,而且自身还伤势更重,但还是把一半心思放在孙宁与高手间的对决上。 这不光是因为孙宁的身份,更在于,同样身为高手的关振铎深知霍峻的可怕,以及知道若不能胜他杀他,则无论自家这边最后是个什么战果,下场也依然是败亡。 只是刚才两人或极慢靠近,或急速交锋,让远处的他根本看不清情势,但现在却不同了,一瞬间,两道身影一上一下,交错而过,更有惨叫与血光同出,意味着必然有人吃了大亏。 会是陛下吗? 关振铎的心都揪了起来,为此,分神之下的他差点被一矛穿胸,及时跨步一让,再挥拳横击,才化解了这一危机。然后再看向那边,便见马背上的霍峻踉跄落马,一只胳膊竟与身体分离。 而孙宁,此时也已退了数步,与之拉开距离,其胸口,亦有好长的一道刀口,嘴角更有丝丝鲜血渗透,脸色都作煞白。 就两人现在的状态来看,显然是个两败俱伤的结果。 只是相比起全须全尾的孙宁,一臂被断的霍峻就显得要凄惨太多了。而他整个人更是在那儿不住颤抖着,不知是因为重伤后的剧痛,还是因为愤怒或恐惧。 反正他的一双眼睛已作血红,死死盯着十数步外的孙宁:“好,你果然好算计!” 直到此时,他才明白过来,自己落入对方的圈套了。衛鯹尛说 孙宁从照面后的攻击开始,就一直在布局。看似不惜气力的抢攻,使自己落入绝对的劣势,可实际上这是为了引自己轻敌,露出真正的破绽。 其实自己已经足够谨慎,以不变应万变,想用稳守策略来拖死对方,更欲借兵器之利,带给对方更大的压力。 可那一切优势却都在孙宁的计算之中,包括断其兵器,包括砍中他身体,使其看着愈发不利,从而在自己眼前暴露身形。 因为有当初脱身逃走的前车可鉴,所以在抓住这一破绽后,霍峻就即刻下了狠手,而且是双管齐下,出刀的同时,还出掌欲补上一下。 不料,对方却拼着强吃这一刀,而对自己来了个两败俱伤的打法。 其实要是孙宁这一下是用手中刀劈斩,霍峻还有的是办法应对。可偏偏,他竟是以刀芒带起了刚才被斩断的那一截刀锋,从侧面突然发动一击! 就如没想到孙宁会以伤换伤般,他也没想到真正的杀招会来自于侧方安全处。 刀芒,在他们刀客眼中,一直都是用以延伸攻敌的利器,可谁能想到会被人用来操控一截断刃啊。 等霍峻真个察觉不妙时,一切都已迟了。 自己挥出的那一掌,正好被那呼啸而起的断刃所斩中。 他的护体气劲已用在了攻上,或处于刀身,或落于掌端,胳膊上又能有几分力量?何况这次遇上的还是锋锐可断金石的刀芒? 于是,在霍峻一刀斩中孙宁胸口,便要将之开膛破肚时,左手也被生生斩断! 从未受过如此重创的他因为剧痛和恐惧,动作上自然一缓。 也就是抓住这一机会,孙宁再以手中断刀横架而上,总算是抵消掉了对方这一刀的多半力道。 可即便如此,他的前胸,还是留下了一道骇人的,自左侧肩头,直抵右侧胁下的长长伤口,皮肉翻卷间,甚至都能看到骨头和内脏了。 这一刀,纵然被化解了大半力量,依然杀伤力惊人。要是真落实了,恐怕孙宁现在就已经变成两截了。 但在受此重伤之下,孙宁却在笑:“霍峻,今日你死定了!” 他这伤再重,也只是皮肉之伤,刀劲早被挡下化解。 可对方的伤势就不同了,被断去一臂的霍峻,一时间身体都无法保持平稳,战力恐怕连三成都不到。 何况,孙宁已经从其神色间看到了恐惧,他的斗志已在迅速消散。 霍峻作为当今天下十名宗师一级的高手,确实有着常年不败的记录,刀法之强更是罕有对手。 可是,他终归有着自己的致命缺陷,那就是缺少逆境之中奋战的经验以及勇气。 可以说,他一辈子都没有这么凄惨过,他已不敢再与孙宁拼命一战。 但作为一代高手,他更清楚一点,自己要是真转身逃跑,只会死得更快。 因为孙宁的气机再度扩散笼罩过来,一旦后退,便是必死无疑。 不过他还是有办法的,即刻嘶声吼道:“杀了他!” 随着他一声吼出,本来还在围攻关振铎的众多骑兵就迅速分出一半,转身朝着孙宁杀来。 而霍峻自己,也在一咬牙后,忍着半边身体的剧痛,再度举刀扑上。 自己现在的状态确实无法再压制对方,甚至不是杀红眼的孙宁的对手。但是,若是再加上其他帮手,结果就不同了。 刚才他所以只单独与孙宁一战,是因为觉着凭自己的实力能稳吃对方,无须用这些兵马来使自己名声受损。 但现在,为了杀敌报仇,为了自身安全,只能把这些虚荣抛到一边了。 孙宁看着迅然策马冲来的二三十人,以及同样凶狠扑来的霍峻,嘴角突然一翘:“你以为就你有帮手吗?” 身后,关振铎暴喝出声,绝啸罡拳暴然轰出,把三名扑到自己跟前的骑兵连人带马打得飞出。但因这一下用力过度,他的胸口也又一道血箭飚出。这让本欲趁此机会扑杀而上的他脚步为之一沉,竟无法再上。 也就在这一耽搁间,两刀三矛又汹涌杀到,不但断去其道路,还让他再度陷入危机之中。 至于其他豪杰们,此时更是个个带伤,人人自危,在被剩下几十人围攻得只有招架之力了。 他们,别说出手来救孙宁,就是自身,都需要有人能出手救援一波。 就目前的情势来看,算计拼命之下的孙宁,怕是依然难以摆脱被杀的结局! 第857章 今日果终前日因(下) 霍峻将前方战斗收入眼中,心里更为笃定。 他不想再与孙宁废话,浪费时间,强忍剧痛,便配合着那些策马冲杀过来的骑兵,对目标施以前后夹击。 因为残肢心乱,他的速度比之前要慢了许多,居然还让那些闻令冲杀过来的骑兵抢在前头,几件兵器已劈刺到了孙宁背部。衛鯹尛说 孙宁却也在这一瞬间再度暴起,人在直蹿上半空的同时,已避过这些凶悍的弓袭,而其手中断刀更是即刻向后挥出,一下就劈断了两杆刚要变招的长矛,并随之而入,斩下两人头颅。 一旦他全力以赴,这些所谓的平天军中的精锐根本就不值一提。杀他们,就如砍瓜切菜一般。 鲜血横空,人头飞舞,确实给足了其他骑兵以压力,使他们的攻击动作都为之一滞。但是,这显然并不能使孙宁自绝境中脱困,因为真正的威胁已自身后而来。 霍峻再伤再慢,也不可能放任孙宁再肆无忌惮地斩杀其他人等,他已扑到其身后,刀光一闪,急袭其腰肋。竟是打算将之横斩两段。 但孙宁依然故我,只如虎入羊群般冲杀向那些兵卒,把霍峻的攻击彻底给无视了。 这让霍峻感到愤怒,也感到疑惑。这家伙真打算不作抵抗了,只想多杀几个寻常兵将垫背吗? 心中虽这么想着,手上却不带缓的,毅然落下。 他甚至都能想见这一刀下去,血花随着惨叫而起的场面了。 却在这时,一道身影骤然飞至,打横一扑,正好挡在了他斩出的这一刀上,使刀光一闪即入,瞬间不见。而孙宁也赶在这一刻,猛然再度前扑,钢刀没入一人胸口,将那骑兵撞飞出去的同时,身体一翻,已稳稳骑于马上。 霍峻再度有刹那间的愕然。 这个突然冒出挡刀的身形,来自他的后方。 他们身在桃叶渡这样人来人往的所在,再有人赶过来自然也不奇怪。 但是,霍峻是真不认为在看到这边的厮杀后,那些想要到此搭船的赶路人会不顾安危地撞将进来。更别提居然还有人会做出如此舍身为人的举动了,居然帮孙宁挡下了自己这一刀! 而他的这一念头还未完全闪过呢,更大的变故却已降临。 那个被他一刀几乎劈作两截的家伙不但没有惨叫哀嚎,或是当场身死,反而突然伸手,一把纂住了那柄还嵌入自己身体的宝刀。 刀刃都已将他的双手切成两半了,可他依然没有丝毫放开的意思。 这是什么样的决然和不怕死的存在啊! 而霍峻的身后,又有两道身影飞速扑到,四只手,不,是四只爪子,宛如利刃般直刺其肩背,二十根指头更是全数没入肉中。 要是状态完好时,这等偷袭自然不会伤到霍峻分毫。 但此时的他,断臂重伤,又有一多半精力是放在孙宁身上,另一些则落到身前这个不怕死伤的家伙身上,根本就没来得及应对背后再来的袭击。 于是,他彻底中了招。 在一声凄厉的惨叫中,人猛然向前一扑,再一挣,才在付出两块血肉被生生撕扯下来的代价,摆脱两人的纠缠。然后他迅然转身,终于看清楚了这两个让自己如此狼狈的家伙的模样。 这是两个灰衣“人”,身体僵硬,直直而立,同样僵硬的,还有他们的面容和眼神。这哪是人有的模样,分明是两具没有思想感觉的尸体! “言家,控尸术……”见多识广,经验丰富的霍峻即刻认出了面前是个什么东西,同时也一眼盯上了离自己百步开外的一个脸色青白的男子。 这个能控尸及时救下孙宁的,自然就是言逸飞了。 他本就和孙宁约定了刺杀之后,无论得手与否都要离开洛阳,赶来桃叶渡这儿汇合。 虽然最终确实没能得手杀掉赵广校,虽然自身因飞尸被杀而被反噬手上,可他还是来了。而且为了一路上的安全,他还多带了三具僵尸一起过来。 然后,真就在此时帮上了大忙。 所以刚刚所以会有那么一句,正是因为一眼就瞧见了匆匆赶来的言逸飞。 他口中的帮手,从来就不是身后已陷入重围困境的关振铎他们,而是此时才到的言逸飞。这才是他敢于不顾霍峻的攻击,先一心斩杀那些骑兵的原因所在。 霍峻完全没料到有此一变,而现在才明白这一切,也已经太迟了。 因为就在这不断的变化中,孙宁已杀七八人,把剩下那些骑兵唬得直朝旁边逃去。 他们或许有着相当的勇气与斗志,但在面对这等强悍对手时,还是会感到恐惧的。尤其是在见到局势再度扭转后,他们就更无底气拼命了。 而在吓退那些骑兵后,孙宁却无半点迟疑,当即纵马提刀,呼喝着直冲还愣在那儿,与两具僵尸有所对峙的霍峻。 此时他和对手的处境突然就扭转了过来。 刚才是霍峻骑马率众围杀自己,现在则反过来了。 听到这动静,霍峻生平第一次露出了恐慌之色,奋力抽刀,想把自己的宝刀从那僵尸的控制中抽出,但两下用力,却未能如愿。 与此同时,两具僵尸,也随之扑上,左右共袭,不求伤他,只为将他留在原地。 作为天下刀宗,现在无刀可用,顿时让霍峻心头更慌。赶紧松手不再争夺宝刀,而是一脚踢出,将一把丈许之外的钢刀给踢了起来,手一抬间,将之操于掌间。 然后一声暴喝,全力再出手。 刀芒骤然爆发,宛如怒莲绽放,不但将自身护于中间,还袭向前后杀到之敌。 这是他最后的杀招所在,纵然是伤残交加之身,依然有绝对力量将敢于近身的敌人撕裂斩杀。 噗噗噗噗—— 刀芒迅然纵横交割,似乎将这边的空间都给劈碎斩断。 身前两具僵尸当即变成了碎块,身后,也传来了一声暴喝:“逸飞——” 以及,更大的一声,马儿死前的惨叫,血肉横飞。 就连高大健壮的骏马,在触碰到如此刀芒时,也是瞬间被切碎。 那人呢? 第858章 今日果终前日因(终) 人在空中。 就在霍峻悍然暴出如此刀芒的瞬间,孙宁已自马背脱离,并且高高跃起,足有三丈许。 虽然从未见过如此招数,但身体本能和经验都在告诉他,此招是不可能硬吃硬架的,所以便是竭尽所能地去闪避。 是闪避,不是逃避,因为孙宁还在想着反击。 所以才有了那一声招呼——逸飞。 言逸飞曾与孙宁辗转多地,配合杀敌多次,自然有着相当的默契。虽只一声招呼,他却已立刻明白了话中之意,即刻发出指令。 也就在这一个指令发出的同时,足可将身周一切活物尽数摧毁的刀芒便已绽放,把那具死命夺刀的僵尸也给劈碎。 但是,在此之前,它还是来得及做出一个动作,扬手将所夺之刀弹上半空,正好是孙宁掠空的这个角度。 已处半空的孙宁眼疾手快,一把就抄住了这口宝刀,人也随之急速坠落。 这下蹦起躲避只是权宜之计,真正想要自保还得败敌,还得杀敌,所以他即刻再落,直取下方之人。 霍峻这一绝招自然也不可能持续太久,只把四周一切都斩尽劈碎后,那汹涌绽放的刀芒便迅然而收,然后就察觉到了上方动静,一人一刀,已如泰山压顶般直斩而来。 就是他也不得不佩服孙宁之强了,在面对自己如此凶狠霸道的招数下,居然还能躲过,还能反击,确实是天下间少有的高手,是自己多年来极少碰到的对手。 但那又如何? 自己实力远在其上,大不了再硬拼一招,再凭自己手中宝刀破其攻势…… 不对! 就在他突然醒悟,自己手中只是临时所得的钢刀时,上方劈斩已至,两把刀一上一下,重重撞在了一处。 锵! 金铁交鸣之声竟宛如焦雷霹雳,直震得远处还在搏杀的两方人马都为之一凛,动作一顿。 而作为正式交锋的二人,身形更是猛然一震,然后本该僵持的双方就突然发生了错位。 身在高处的孙宁迅然而落,在其下方的霍峻则是身体一晃,一退,再退,直退了五步之后,人才停步。 他完好的右手机械般抬起,继续虚指前方落地后一个踉跄,旋即一口鲜血喷出的孙宁。只是他手中本该有的钢刀,此时只剩下了一个刀把,整个刀身皆已不见。 而霍峻的脸上,此时也露出了极其古怪的神色来。 这表情里既有疑惑,也有痛苦,还有愤怒和不甘…… 只片刻后,他的额头处,便出现了一道血线,迅速向下落去,顺着鼻梁一路到下颌,再到咽喉,最后直停到胸口处。血线也在这时骤然扩大,大股的鲜血更是如喷泉般直涌而出。 他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如一根木头般,直直倒了下去。 啪响声中,霍峻的上半身更是直接破开,红色的血液与脏器,由此飞散各处,触目惊心。 也是直到这时,对面的孙宁才真正放松,人倏然向前一扑,要不是手中刀及时下插支撑,只怕就要跌个嘴啃泥。 这一回合的最终拼杀,终究是以孙宁斩杀霍峻作结。 而所以会有这样的结果,自然在于孙宁手中的这把宝刀了。 这口被霍峻珍而重之地带在身边的宝刀,不但坚硬锋锐,而且还能将刀芒杀伤力再提上一级。 正因如此,在孙宁一刀占碎霍峻的兵器后,才会使其连躲避都做不到,硬生生吃下这悍然的一刀,从而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当然,真要论起来,孙宁也只能算是侥幸之下的惨胜了。 要不是有言逸飞的及时赶到,并不惜代价地使最后三只僵尸豁出一切来拖来战,要不是霍峻之前就落入孙宁的算计中,从而残肢重伤,实力大打折扣……恐怕今日死在此处的,就是他了。 但无论如何,结果已然注定,是孙宁杀了天下刀宗。 最后活下来的,是看似更弱的他。 昨日之因,终于结成了今日之果。 而今日之果,也终于终结了昨日之因。 昨日,就是因为霍峻的出手,才导致孙宁在领兵出战梁州时,遭遇剧变,流落北方中原。 而今日,孙宁又是在杀掉霍峻后,将要踏上重回南方之路。 昨日,孙宁所以会败,除了自身实力确实不如外,兵器上也吃了亏。他一直所用的血浪,竟被霍峻掌中刀所所毁。 而今日,这把宝刀,却落到孙宁之手,成为了斩杀霍峻的重要一环。 因果循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在孙宁撑刀奋力站直身子的时候,那边的战斗也终于宣告结束。 虽然那些兵将依然在人数上占着绝对优势,可在瞧见自家主将居然如此凄惨死去后,这些平天军将士是彻底慌了,彻底失去了再战的勇气。 一声呐喊后,他们已忙不迭转缰踢马,各自散逃而去。 再是精锐的战士,在军心大受打击之下,也是不敢再与敌人交战的,哪怕敌人此时看着也已虚弱不堪。 孙宁需要以刀拄地才能不让自己倒下,言逸飞也差不多,此时扶树而立,连一步都挪不动了。 至于更后方的其他几人,更是个个浑身浴血。 关振铎身上还不断有血流淌下来,既有敌人溅上去的,也有许多是自己身上的伤口所流。而其旁边,只剩下最后三人。其中两人,更是残臂断足,此时危险过去,他们直接就倒了下去,倒在了那一片血泊之中。 唯一还能靠自己力量站着的那个,也是一脸的痛苦与茫然。片刻后,才上前一步,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关振铎。 而在他们身后,以及后方,倒了满地的尸体,足有数百之多。 他们的鲜血,不断汇聚,流动,直入后方淯水,将桃叶渡前的大片水域都染作红色。这儿哪里还是桃叶渡,分明就是桃花渡了…… 也就在这时,又一艘商船乘风而来,在缓缓地来到这一片刚经历过厮杀的渡头时,船上人等,都为之惊呆。旋即,才又阵阵的惊叫响起,直把周围才刚刚要落下栖息的鸟儿又给惊得飞上天去。 第859章 入湖广 淯水汤汤,直入湖广。 因为顺风顺水的缘故,河上的船只速度倒是走得不慢,这其中,有一艘商船是走得最快的。 它不但把两面船帆都给高高撑足了,而且两旁还有船工不断划桨加速,从而在一忽儿间,就把其他船只都给超过了。 在其他船上众人的阵阵好奇和议论中,这艘商船只留给了大家一个模糊的背影。 虽然自家船只的行进速度已是整条淯水上最快的了,但船老大张老五依然觉着不够,还在船头处不住招呼鼓劲,让大家再加把劲儿,尽快赶去最终的目的地。 非是他不肯体恤同船的兄弟们,实在是现在船上有大麻烦,一旦此时被顺流而来的兵船给追上了,那自己包括整条船上的所有兄弟都要遭难了。 而这几个让他不顾一切加速而行的麻烦,此时正安然躺在商船二层的舱房内,呼呼大睡着呢。 受伤虚耗极重的孙宁他们,除了及时用药止血治伤外,便是要尽量休息好,从而才能使身体尽快恢复过来。 治伤的药物,孙宁倒是有。他在假扮赵乾哲时,便已从那神医薛慕道的手中要来了好些。此番离洛之后,他便随身携带了,战后自然就给自己和其他人用上。 至于休息,找个偏僻的所在自然可以让他们将养,但眼下的局势,却让他不好继续留在京畿一带,所以就没有地方能比一路南下的商船更适合让他们睡着休养了。 何况,当战斗结束时,刚好又有一艘商船自桃叶渡过,他们自然就趁机登船了。 虽然当时他们众人个个都精疲力竭,而那商船上的人也不想与如此大的一场杀戮扯上任何关系,直接就要加速离开。但,他们也架不住有人能直接登船用强啊。 几人中伤势最轻的关振铎和另一名豪杰在孙宁的授意下,立刻跃上了竭力要远离渡口的商船,然后只一亮刀,就把整船之人都给吓住了。使他们不敢再有拒绝,乖乖靠岸,将剩下几人通通接上船,然后快速离开。 对孙宁他们来说,本就打算由此搭船南下去湖广,现在又急着甩开可能再有的追兵,自然是催着船只快行。而船老大也想要尽快摆脱麻烦,于是这两日间,这艘商船开得比以往快了两倍不止,把所有其他大小船只都甩在了身后。 直到第三天上午,饱睡一天两夜的几人才终于缓过劲来,在跟船老大讨要了些吃食后,三人很快就凑到了一起。 “你们可成功了吗?” “你得手了吗?” 正式展开交流的三人开口的第一句话都是相似的,随即又在对视之后,大笑起来。 “赵广校身边有厉害的护卫,我的飞尸都未能伤他,反被其所杀,使我都受伤不轻。所以之前战斗未能帮上多少,还望陛……孙大哥你不要见怪。”身在他人船上,四周皆是陌生人,称呼上自然得谨慎些了。 “我怎会怪你,要不是你及时杀到,又不顾一切地出手,恐怕这次死的就是我了。”孙宁感慨着说道,“而且我们不也没能得手吗,还招来了如此追杀……” 关振铎也是一声苦笑:“以往在随州时,总以为自己已无敌手。这几年四处闯荡,方知人外有人。天下间,高手何其之多啊。” “是啊,光那家伙,就足以让你我联手与之血战,而且还未必能有胜算。”孙宁又是一声感慨。 但同时,他心里也明白,其实这些高手真不算太大的威胁。 或许这些人的实力确实够大,但终究只是匹夫之勇,而且论机变头脑也有所欠缺。他们更多只是作为护卫或刺客存在,难成大事。 “虽然咱们原定的刺杀都没能真正得手,但我以为咱们的计划还是成功的。”孙宁看出其他两人都有些懊恼,便又出声提醒道,“对我们来说,赵广校和秦玉德死与不死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让他们确认对方便是欲置自己于死地之敌,必须出兵攻之。 “而且,若真动上兵,他们两个活着反而更好,因为如此一来,矛盾更难解开,双方交锋,也更难分出个胜负了。” “孙兄说的是,平天军内部越是战乱不休,对我们来说也更有利。”关振铎也深以为然道。 这一下,便让三人的间的情绪为之一松,脸上的笑容也变得真诚起来。 “说起来,你们有没有觉着今日这模样似曾相识啊?”言逸飞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另两人先是一愣,随即便也恍然笑了起来:“你这一说,还真与当初有些相似呢。” “是啊,当初你们帮我从连云寨中脱身,也是后有追兵,我们乘舟而逃……” “只是当时我们只有一叶小舟,如今却是这么一艘大船。而且,也还缺了一人。”言逸飞下意识道。 话出口后,才想到有些不对,不安地看了眼孙宁。 当日与他们同行逃跑的还有萧倩,而现在,她已是孙宁之妻,当今皇后了。 孙宁倒是不以为意,笑着道:“要是这次倩儿也随我们同在,恐怕我们就不至于落得如此狼狈,差点把命都搭上了。” 这也是句实话,三人之外再加个武艺了得的萧倩,确实足以让之前的战局发生根本性的转变。 “那接下来咱们又作何打算?”关振铎又关注眼下问道。 言逸飞自然也看向了孙宁,后者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之前我是打算来看看湖广各州府人等对朝廷态度如何的。但现在看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了。 “听说如今大敌军进犯湖广,说不定就是梁州军。既然如此,咱们到了此处,除了了解各地情况外,还有一项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确保湖广不被敌人所得。” 正说话间,外头突然传来船老大有些复杂情绪的声音:“各位客官,我们已到夏口,还请准备下船吧……” 话落,船速一缓,然后就是砰的一震,意味着船只确实靠上了岸边。 他们终于是来到了湖广境内。 「各位节日快乐!!!!」 第860章 夏口惊闻 船老大的提醒让正说着话的三人都微微一愣,这有些不对啊。 他们之前可是说得明白,此番搭船是要到襄阳去的,怎么现在却跑到夏口了? 要知道夏口可处于襄阳以南,他们从北边溯江而下,应该先到襄阳,再到夏口。而按照船上人等畏他们如虎的心态,又怎可能多送他们一程呢,哪怕他们之前一直在养伤大睡。 对于这一疑问,船老大也很快进来做出解释:“还请几位客官多多包涵,我等实在不敢直入襄阳,因为那儿正发生战事,附近江面都被封锁了。所以只能转向赶来夏口……” 看着连连拱手作揖的船老大,孙宁大气地一摆手:“无妨,你们能安全送我等到此,已是要多谢你们了。”说着,他便取出一大锭银子,摆在了桌上,“我们走!” “这……”船老大看着这锭不下二十两的银子,当真是惊喜不已。 他本觉着这些凶徒能在抵达夏口后不作追究,不杀自己等灭口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可从未想过还能有船资可得,而且是几十倍的船资。 孙宁三人却不在意他的反应,各自起身,便和船上其他那些慌不迭离开此船的乘客一道,沿着长长的跳板,来到了前方码头,然后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夏口县城。 若是放到后世,受三国演义故事的影响,夏口的名气还是相当之大了。 因为在此,有过太多的故事,比如刘玄德携民渡江,张翼德吼断当阳桥,以及更有名的,刘阿斗带着子龙将军在百万曹军中七进七出,嘎嘎乱杀…… 不过眼下的夏口小城,可就太没有名气可言了,也就是一座湖广境内的小县城而已。 无论是城池的规模,还是城墙的高度,都和天底下随处可见的各地小县城没有两样。而今日让夏口有所不同的,是并不宽阔的城门前,排起了长龙,无数人都拥挤着,想要进入城中。 孙宁他们只略一想,便明白了原因所在,定然是襄阳那边出了兵祸,附近百姓都逃灾而来。就如演义里所描述的一般,当百万曹军杀来后,百姓们只能随着刘备一道逃难了。 “陛下,咱们也进城吗?”关振铎二人看向孙宁,由他来作定夺。 孙宁略作思忖后,还是点头:“先进夏口安顿,养好伤再作打算。同时也好了解更多前方战况……” 他们三人之前都伤得极重,哪怕有上好的伤药,哪怕底子够好,但只休息这两日,根本离痊愈还远得很呢。 或许日常行止已不受影响,但短时间里却是没法和人再动手了。所以自然就不方便此时就去襄阳冒险。 顿饭工夫后,三人就入了夏口城。 人再多,只要有银钱开道,总是能更顺畅地进出一些地方的。然后再花上一笔钱后,孙宁三人便在人满为患的夏口县城内有了一间院落可以栖身,还有附近的酒楼伙计,为他们送来了一桌还算丰盛的酒菜。 待到两名伙计得了赏钱,便要离开时,孙宁却又出口叫住了他们:“慢着,有些事情还要请教二位呢。” “不敢,几位大爷请问,小的一定知无不言。” “听说襄阳正遭受攻击,可是梁州军来攻?” “正是,而且听说足有五万大军呢……”伙计有些不安道。 孙宁皱了下眉:“襄阳可是湖广门户坚城,还有樊城一起可作守御,五万兵马可未必够吧?” “大爷你们是有所不知啊,如今我们整个湖广地界都已人心惶惶了。听说这次梁州大军可不光只攻湖广,更多兵马可是直指淮北啊。所以早前,朝廷就下令,把我们湖广数万大军都调了去,所以襄阳一线守御空虚……”文学一二 “还有此事?”孙宁一惊,他是真没想到,郭炎这次手笔竟如此之大,这是全力南攻了。 “所以现在襄阳守将是谁?有多少兵马?” “听说是朝廷委任的陈青云陈将军,他部下兵马当在三万左右。” “三万吗?虽然不如梁州军,但守住襄阳应该不成问题。既然如此,那为何会有这许多的百姓逃来此处?” “具体原委小的不知,只听说,陈将军这次将要主动出兵,与敌一战。所以襄阳城外诸多村镇百姓就都逃难跑了……” “陈青云他是疯了吗?”孙宁顿时变色斥责道。 他陈青云在朝廷诸将中确实也算是智勇双全的存在,能力也颇为出众,可那是和自家人比,与梁州军中多名宿将一比,却还是不如的。 现在将不如敌,兵力又不足的情况下,他居然还敢主动出城迎敌,这不是寻死吗? 不过,话出口后,孙宁又想到陈青云从来不是个鲁莽之人,他如此行事,一定有着原因,便又长出了一口气:“对了,可知对面主将是谁?” “不知道,只知梁州军所打乃是郭字大旗。” 梁州军是郭炎的部曲,其部将中也有不少同族,打郭字旗的人可多了去了。但不知怎的,听了这一说法后,孙宁心中却是咯噔一紧,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妙。 旋即,他又摇头,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不可能的。既然大举用兵,郭炎身为主帅,必然会把重点放在两淮一线,不可能亲自跑到湖广做一偏师……” 虽然这么想着,可心中那不安的情绪,却是怎么都无法平息。 湖广,不光是如今朝廷重要的粮仓,更是向北突进的一块战略要地。是他计划中,将来进军中原的跳板所在。 说不定对方也生出了同样的心思,所以在对江南用兵时,攻两淮为假,真正的着力点,却在这儿! 就在孙宁犹疑不定,猜测着对方的真实目的时,外间突然生出一阵喧哗,然后一阵锣声当当传入,跟着的,是一个大嗓门的呐喊:“郭帅有令,新皇已立,只要你等归降朝廷,我大军自可保你们平安无忧! “郭帅有令,新皇已立,只要你等归降朝廷,我大军自可保你们平安无忧!” 「一月之初求个票啊!!!!」 第861章 攻心(上) 襄阳城往北三十里,两座连绵十数里,占地堪比县城的军营相隔十多里,对峙矗立。 旗帜飘扬,号角声不断,更不住有各自兵马在军营四周走动,似乎随时双方都可能展开一场规模浩大的厮杀。 这儿,自然就是如今朝廷大军与梁州军正面交锋的战场所在,也只有这一带宽阔的平原旷野,才能让这两支合一起将近十万的大军彻底铺陈开阵势,来一场正面对决。 而在之前的十来日里,双方也确实有过多场试探型的互相攻击,其结果则是各有胜负,至少目前还未有哪方陷入下风。 这一判断,众多将士皆已知晓,却只有最上层的一些将领,才能掌握这一表象之外的真相——对朝廷大军来说,战况已很不乐观了。 朝廷大营,中军帅帐,陈青云端然而坐,蹙眉听着一名斥候探子正把新得到的情报细细道来:“将军,据我等于后方探查得来的情报,还有大批梁州军正往咱们襄阳一线而来,恐怕敌军很快就会增兵至七八万间。 “另外,敌军还曾屡次派出小股队伍,从旁边山道等处绕到我们后方,应该是往襄阳以外的各城而去。只是不知他们的确切目的……” 听着这些禀报,陈青云的脸色又阴沉了数分,直到斥候将一切报完,他才摆了下手:“辛苦你了,这就下去歇息吧。记住,这些消息务必保密,不得外泄。” “卑职遵命!”斥候忙正色答应,这才匆匆而去。 直到帐中只剩下他和另一名心腹部下,陈青云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来,沉声道:“看来,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将军是指梁州军此番进军真正的目标就是咱们湖广,襄樊一线吗?”部将樊明紧张问道。 他是陈青云调到湖广这边镇守后,才从本地军中提拔起来的一名得力将领。此人无论指挥作战,还是判断军情,都能力出众,而且忠心可靠。所以在有军情变故时,陈青云就会将他叫到跟前,一起探讨定策。 “对,看似梁州军这次大军压境,兵锋直指两淮,但其实我们湖广才是他们真正想要拿下的。或者说,襄阳这一湖广门户,才是他们此番进军的目标所在!” 樊明沉默了一阵后,也深以为然点头:“将军说的是,虽说两淮乃是长江天险上不可或缺的一环,但我湖广也有道路可直入江南。而且……” “而且,相比于两淮地形之复杂,多水道纵横,不利他梁州军骑步挺进,只要打开我湖广门户的襄阳,后方便是一马平川,可任其直插向南!” 陈青云说着,手指在案上那张湖广布防图上快速一指:“更何况,我们湖广驻军有多半已被抽调去了两淮一线设防,如今正是空虚的时候。一旦他们真以精锐来攻,我们怕是真挡不住啊!” 这么说来,他脸上的表情愈发的沉重,而樊明则在仔细审视了面前的布防图后,忍不住问道:“既然如此,将军为何不守襄阳,而是将本就不多的兵马带出来,与敌军在此对峙呢?” “你难道看不出来?”陈青云反问了一句。 樊明垂目低声道:“末将也只看出一点,那就是死守襄阳并不能保住湖广及后方道路。” “不错,若是只守这襄樊两城,以我们现在手上的兵力自然可以挡下十万甚至更多兵马的强攻。 “但是,我们能守住的,也无非这两城而已。可敌人想要侵入湖广,我们却无能为力。而且,因为湖广本就兵力空虚,而且盛产粮食,他们甚至都不用担心我们会在此断其后路…… “所以,死守襄阳绝不是应对眼下这一局的善策,只有主动迎上,才能拖住他们,并给我们报于朝廷,请援军的机会。” 他顿一下后,又开口道:“这只是从战场方面得出的对策,但其实对此战来说,战场策略还在其次,人心争夺才是关键。” 看一眼似乎想到什么的部下,陈青云又沉声道:“你是襄樊人氏,难道会不知如今民间那些风声说辞吗?” 樊明身子微微一震,他自然是听人说起过一些心思和想法的,而且怀有这样心思的人还不少。 那就是湖广军民人等对归于哪方并无任何倾向性,就如之前他们能被梁州军轻松拿下,之后又甘于受朝廷统治一样,一旦这次战事再起变化,而使梁州军重新夺回湖广,这些本地军民也是愿意再度效忠郭氏的。 “大部分人的摇摆不定还不是问题关键,我最担心的,是湖广一些大族会因见敌军势大而直接倒戈。 “或许他们不敢真个与官军为敌,但散播一些不利于我们的消息谣言可太容易了。如果我真就死守襄阳,到最后定然会因为城中人心不稳而被轻易攻破。 “所以为了稳定人心军心,让那些不安分的家伙不敢轻举妄动,我必须率军主动出击……” 战争,从来都是政治的延续。而对眼下的湖广局势来说,朝廷对此的统治和影响还是过于薄弱了,需要军队给百姓以信心,才能让他们上下一心,全心抗敌。 这才是陈青云他放弃死守襄阳城的真正原因,也是他眼下最无奈的唯一选择。哪怕明知道对面敌军势大,也只能放弃城池之依托。 “可是将军,咱们真能挡下他们,击退这路梁州军吗?” “我军中现有一万江南精锐,当有三成把握可以支撑半月以上。只希望这半月内,朝廷援军能及时赶到,配合我们一起退敌了!” 陈青云给出的答案其实挺悲观的,他只能死撑到底,却连一点退敌的把握都没有。 樊明默然,最后只能陪着发出一声慨叹,也只希望朝廷方面能及时调动援军来此了。但是,在两淮一线同样面对梁州军主力的情况下,朝廷真能再分出兵马来救湖广吗? 反正他这个襄樊本地将领是很不看好这一结果的。 第862章 攻心(下) 怀着沉重的心情,樊明回到了自己的营帐。 才刚掀帘入内,一个声音就传了过来:“怎么样,现在樊将军你可以给本官一个答复了吗?” 看着等自己帐中的不速之客,樊明脸色顿时一沉:“你以为就说那几句大话,就能吓到我樊明吗?” 作为军中将领,樊明身上自有一股杀气,此时毫不收敛地释放出来,直压面前的中年男子。 但对方却根本不为所动,依然坐那儿,慢慢喝着早已凉透的茶水:“本官说的可不是什么大话,樊将军也不必拿姿态来吓唬我。我知道,你其实已经开始犹豫了,因为你也和许多人一样,觉着朝廷是守不住湖广的。 “我们郭帅这次就是冲着拿下湖广来的,只凭你们区区几万兵马,又凭什么挡我大军?” “你说什么?郭……郭炎他就在对面军中?”樊明立刻就从对方的话语中抓到了关键点,有些惊讶道。文学一二 那文士也是一愣,没想到自己一时失言,竟将这一重要情报给透露出去。不过旋即,他又笑道:“现在告诉你也无妨,不错,我们郭帅早已秘密率军来到襄阳一线了。所以你该知道,只凭他一个陈青云,真论用兵,是绝对不可能守得住的。” “可是……既然如此,你们为何迟迟不发动总攻?”樊明不无怀疑地问道。 郭炎,乃是天下有名的常胜战将,多年来,在正面战场上,从没有吃过什么人的亏,说一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都不算夸张。 像陈青云这样的将领,真摆开阵势与之交锋,别说现在双方实力相差悬殊了,就是实力相当,怕也守不了多久。 可这么一来,一个问题也就随之产生了——如此大的优势,郭炎为何不主动进攻?是因为他另有图谋,还是这是对方的诈术? 所以在问出这一句后,樊明盯住了对方,想从其神色变化间,看出内心想法来。 只是这却让他失望了,因为那家伙依然是那副笃定的笑吟吟的模样:“郭帅所以不主动挑起大战,自然是因为不想多增伤亡了。毕竟你我都是大越臣子,何必兵戎相见呢?哪怕是要战,也当只诛个别元凶,其他人只要肯归降,我们还是愿意接纳的。 “尤其是像湖广一带的众多人马势力,你们都将成为我朝廷将来对付平天军和鬼戎人的精兵后援!” 樊明又有些迷糊了,这话实在不合情理啊,怎么就大家又成朝廷的人了?如果想成朝廷的人,你们何不直接罢兵,归顺? 也就在他思绪混乱的当口,那文士突然起身,从袖子里取出一卷东西,展开后大声道:“樊明接旨——” 这更是杀了樊明一个措手不及,愣在了当场。直到对方又喊了两回,他才略略回神:“你这哪来的旨意?是陛下所颁吗?” “不错,正是当今大越皇帝陛下所颁旨意——谕令:方今天下大乱,贼人四起,外有逆贼外族为祸中原,内有佞臣窃据大宝,扶傀儡而称帝,今天子圣德,晓谕天下,有为国尽忠,归于朝廷者,皆可加官进爵,原地受封。 “有襄阳守备樊明者,志虑忠纯,忠于王室,若能知错能改,不失为国之栋梁,可封为湖广诸军都督,提督三军……” 这一道旨意念下来,更是让樊明阵阵恍惚,这文中意思,好像是在指江南朝廷乃是逆臣假称了。 可这怎可能,朝廷皇帝又怎么可能有假呢? 直到最后,他听到对方说道:“乾熙元年冬月……樊将军,还不接旨?” 这才恍然过来,惊声道:“你这皇帝……” “新皇乾熙已于九月时在我梁州登基,改元乾熙,如今我大军南下,正是受陛下旨意行事,只为混合宇内,重兴大越天下!” “可是当今天子乃是身在江南的……” 樊明刚想说你们这是真正的谋反,结果话未出口呢,对方便已迅速截断道:“保庆帝昏庸无能,致使天下大乱,本就已不配为我大越天子。 “更何况,早在半年之前,他就已在北伐途中遭遇意外,不知生死。只是因为现在南边小朝廷中存在奸佞人等意图以此窃取大宝,这才对此消息密而不发,还打着保庆帝的名义在江南为祸一方。 “我们郭帅正是因为得知其内情,才会以天下为重,毅然另立皇室子孙宪为新帝,并受新帝之命,前来南方,一统江山。 “本官现在也不瞒你,此一旨意,不光你这儿,湖广各地,乃至两淮众多心向朝廷的各地官员那儿,我们都已派人传诏,让他们趁此机会拨乱反正,弃暗投明! “这也正是我大军虽已陈兵在此多日,却未曾真正大举进攻的原因所在了。因为郭帅想要的,是完整的湖广全境,而不是一个被大军攻破,百姓流离的残破两湖!” 说到这儿,他猛然又踏前一步,将手中圣旨往前一递:“樊将军,如今大势全在我,只要你肯归顺朝廷,则依然是功臣,不光可就地升官,而且湖广也依然由你带兵。 “而你要做的,无非就是在几日后的两军阵前,如其他人一样,就地倒戈而已……” 看着这道递至跟前的“圣旨”,听着对方咄咄逼人,又气势十足的说辞,樊明这下是真个有些动摇了。 他本以为,自家也就只是在兵事上略有些吃亏而已。 现在才知,事情远比自己想象的要严重十倍。 所谓攻敌者攻心为上,原来梁州军早就在一步步地攻心湖广,甚至整个朝廷了。 他甚至有理由怀疑,就是如今作为都城的金陵城内,也有不少官员人等在遭受攻心,也必然有人已经如其所言般选择了投敌。 因为情况已摆在面前,论兵马势力,朝廷确实处于下风,而本来可作为最后支撑的天子名义,也随着梁州军突然另立天子,而自家皇帝又生死不知彻底颠倒了过来。 他或许还能强撑一下,可其他人,那些本就首鼠两端的湖广地方势力,恐怕此时已经倒戈投降了吧…… 这一战还未真正开打,朝廷大军就败局已定。 襄阳和湖广,怕是真守不住了! 第863章 后院起火(上) 夜,襄阳城内。 一如以往的每一天,今夜的襄阳一样的寂静而又压抑,各条主要街道上,除了巡夜的兵马,不见其他人影。 自梁州军大举压境,襄樊两城为其重点目标后,城中百姓再度陷入了惶惶不安中。 这几年里,对襄阳以及湖广全境的官民人等来说,实在过于煎熬和没有保障了。因为在短短十来年里,他们已经几易其主,从原来的湖广地方势力,变成归于梁州,再到被朝廷所得……而今日,梁州军卷土再来。 真不知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啊…… 百姓们无力期待着终有一日能重得太平,也深深期望朝廷大军此番能一举破敌,还湖广一个安定。 但是能怀此想法的,只有底层百姓,因为他们压根不知前线具体情况。而这城中真正的大人物们,却已经通过不同的渠道,推算出此战最终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了。 在城东连片的豪宅府邸中,有一处宅邸看上去最是豪华夺目,正是本地财势最雄,影响最大的黄家大宅。 作为襄阳土生土长的大族,黄氏在此已扎根数百年之久。这让他们积累了大量的财富和土地,不光城里城外拥有大片田地和屋宅,而且在官府里,在军队中,也有着相当深厚的人脉。 可以说,黄家之主黄祖强堪称是襄阳城中权柄最大之人,虽无官职在身,影响力更在朝廷所任的襄阳太守之上。而唯一能压制他,让他忌惮的,就只有兵权在手的湖广都督陈青云了。 但现在陈青云可不在襄阳,这就让他更为了此时城中说一不二般的存在。 在黄家大宅的宽阔气派的客厅内,灯火辉煌,酒宴正酣。 虽然前线依然吃紧,但显然不影响他们在后方紧吃。 各种精致罕见的佳肴被送到每一个与会者面前,还有上等的好酒,更是被人频频相劝,灌入他们口中,让这些客人个个面酣耳热,好不兴奋。 能被黄祖强专门热情款待的客人,自然也个个身份不凡,比如襄阳太守徐直敦,襄阳守备吕文泽,那都是留守官员中地位最高之人。还有就是与黄家一样的襄阳地方大族的族长,这样的人物也足有十几二十来人。 虽然大家都不知黄家为何今夜设宴作此款待,但既然是黄祖强下了请柬,自然不敢推辞。 眼见大家已有七八分的酒意,同样面色红润的黄祖强才终于在向所有人敬了一杯酒后,入了正题:“各位,今日我黄某人请大家前来饮宴,一者自然是为了多多亲近,守望相助,二者则是一件关系到你我身家性命,以及整个襄阳存亡的大事想与各位商量定策啊。” 坐到客位最上首的太守徐直敦一听这话,眉眼便是一跳,这是要入正题了。其他人也都神色一肃,放下了手中酒杯,齐齐把目光聚拢到了这位主人家的身上。 “眼下局势,想必也不用黄某细说了,大家都知道,前线战局很是不妙啊。我还听说,梁州军已再度增兵,此番入我湖广的兵马已达二十万之数……” 这话引得众人一阵惊呼,不少人脸色都有些发白了。 只有如徐直敦和吕文泽这样的,才能明白这话中的水分,这分明就是梁州军在夸大其词,虚报其兵马数量了,真正到来的敌军,应该连一半都不到。 不过即便如此,依然要比襄阳的兵马多出近倍,此战真有胜算吗? 黄祖强很是满意大家此刻的反应,故意顿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我更知道,大家心里一直都在感到恐惧,生怕梁州军杀入我襄阳城后,会清算旧账,对你我不利。” 说着,他猛然一挥手:“其实大家都多虑了,郭帅何等样人,又岂会因为我等的一个无关紧要的决定就耿耿于怀呢? “他可是朝廷忠臣,要的是扶保大越朝廷,重新夺回天下的大人物,岂会与我等地方小民斤斤计较? “当然,我等既然之前犯下了过错,还是该做出一定弥补的。比如眼下,就是我等将功赎罪,重新为梁州军,为郭帅,为朝廷效忠的时候了! “不知各位可有心与我黄祖强一道,做成这一件足以光耀后世的大事吗?” 最后一句问完,他目光如电,扫向全场,最后则是落到了徐直敦与吕文泽二人身上。 虽然他话中之意是要拉拢全城所有势力,但真正的目标,却只有这两人。 两人的脸色也是一变再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安。 不过话还是得回,吕文泽在稍作沉吟后,开口道:“黄家主的意思,是不是就想让我们归降梁州军,并且断了前线大军的后勤供应啊?” 陈青云率军北出二十多里与敌对峙,其大军后勤保障自然就落到了襄阳城中。每过五日,城中都会转运一批粮食去前线,至于其他物资,则根据情况来定。 从之前的态势来看,这样的安排其实挺有利的,反正比需要从梁州等地千里迢迢运物资到前线的梁州军要从容太多。这也是主场作战的优势与便利所在了。 可现在,这一朝廷大军的优势,眼看就要成为自己最大的破绽了。 黄祖强也不否认,当即点头:“正是如此。不光,有一点我要提出,咱们归降的并非什么梁州军,而是朝廷大军!” 本就对他刚才的说辞有些在意的太守徐直敦终于开口道:“你这话我怎么就听不懂了?朝廷大军不就在我们这边吗?什么时候,他梁州军又成朝廷军了?” “太守大人还不明白吗?现在陈青云所部乃是叛军,郭帅所领大军才是真正的朝廷天兵。就在半个多月前,已有新帝在梁州登基,改元乾熙。 “至于原来的保庆帝,不光之前倒行逆施,昏庸无能,致使天下大乱,更是在半年前,在意图北伐时,遭受巨大变故,早已生死不知了。 “也就是说,现在金陵的所谓朝廷,只是一群窃取皇权的乱臣贼子当道,我们全被他们给骗了! “不过好在现在一切都已真相大白,更有郭帅立新君,拨乱反正,将要重新振兴大越。你们说说,我等襄阳官民多受朝廷大恩,今日是否就该弃暗投明,为王先驱啊?” 第864章 后院起火(中) 这话落到襄阳文武两名主官耳中,让他们顿时大惊失色,吕文泽更是差点从座位上站将起来,失声道:“此……此话当真?” “当然是确有其事了,黄某怎敢在如此大事上撒谎骗人?”黄祖强立刻回应道,“而且我这儿还有新皇谕旨,你们若是不信,大可一观。另外,我想,现在堂上,也不止我黄家接到过此等旨意,大家都可为证嘛!” 随着这话说出,他的目光又扫向了堂上其他宾客。这些人也都是襄樊两城中有着相当地位与影响的大族豪门代表,此时脸上果然都露出了古怪的神情来,纷纷犹豫道:“这个嘛……” 他们的反应落到两位官员眼中,便使人确信黄祖强所言非虚了,这让两人的心更是一紧。 原来事情早已到了无可挽回的境地了吗? 原来梁州军的人早就混入城中,还与各大族豪门有了接触,甚至是已经把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给说服了。 原来只有自己等官员还被蒙在鼓里,直到此刻,才要面对这个艰难的选择。 事实上,他们还是有些把事情想简单了,襄阳的情况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危险,梁州军的人也远没到能控制所有地方势力的地步。 只有黄家,被他们许以足够多的好处,极力拉拢。而此时,黄祖强便是要借着挑明其事,以势迫使各家彻底倒戈。 所以在瞧见众人似有为难后,他又迅速道:“各位,那昏君当初做了些什么大家可都是看在眼中的。要不是他昏庸无能,信用奸佞,致使天下愤慨,民不聊生,好好的大越天下又怎会落得如今四分五裂,还被外族入侵的下场?www.wenxue一二.Com “虽说之前江南那边总有说法提到那孙宁已改过自新,重建朝廷。可谁知道这是不是他一时心血来潮,谁敢保证在情况好转之后,他又会不会故态复萌,再使我等百姓受苦遭难? “诸位,可有想过,要是他再犯大错,再让天下乱上一回,我们这些地方百姓还能自保吗?更何况,如今这位皇帝陛下还早就不在金陵朝中了,说不定此时他都已被人所杀。 “朝廷内乱更是近在眼前!我们难道非要为了一个昏君就把一切都赌上吗?” 这一回,众人眼中的犹豫彷徨还真就消减了许多,个个神色变得凝重,似乎真开始考虑他的提议了。 就是徐直敦和吕文泽二人,都没有出口反驳,而是若有所思,垂下头去。 见此,黄祖强精神更是为之一振,继续道:“而眼下的新皇乾熙皇帝就不同了。他既出身地方,自然更了解我等民间疾苦,又有郭帅这样的朝廷柱石在旁辅佐,必能廓清玉宇,重定天下。 “将犯我中原的鬼戎外族清扫铲除,将那些起兵造反的平天军之流也一并平定!如此,才能再造我大越盛世,让我等地方百姓过上真正的太平日子。” 说着,他又是一顿,语气森然道:“而且,眼下的城外情况大家也都是有所了解的,那伪朝大军在郭帅亲自带兵攻击之下,已不可能再有半点胜算,襄阳此番必然易主。 “我等要是继续一错再错,等到天兵入城,追究起来,便将被定作叛逆。到时身首异处,家破人亡,这是各位希望看到的结果吗?” 这最后的说法,才终于说到了点子上,什么朝廷大义,什么皇帝身份其实都是虚的,只有自身的存亡利益,那才是最实在的。 所以在片刻的沉默后,便有人开口回应道:“黄家主你说的是,朝廷无道,我等自当另选贤能,我宁家愿意与你一起,共同辅佐新皇!” 有了这第一个表态的,后面的人也就再没有了顾虑,纷纷出声附和:“我们叶家也是一样,愿意向郭帅效忠!” “还有我们贾家……愿意献城郭帅,以黄家主你马首是瞻!” 每当有一人站起表态,黄祖强的笑容就盛上一分,而两名官员脸上的忧色就多上一分,直到最后,所有人都站到梁州军一边,而他们也彻底瘫坐在了那儿。 完了,这下自己二人是彻底没法子了,以不可能再扭转局势。 “徐太守,吕将军,如今大势已成,你们还有什么话说啊?可愿意就此弃暗投明,拨乱反正吗?” 两人略作迟疑,又对视一眼后,终于无奈道:“若是郭帅他们真看得起我等,我们自当……自当归附……” “好!”黄祖强顿时大喜,他今日设下酒宴,又费尽唇舌加以劝说威胁,就是为了从二人口中得到这句表态啊。 如此一来,襄阳将立刻倒戈,等到前方大军取胜入城后,自己无疑将成为最大的功臣。到时朝堂之上,都能有自家的一席之地了! “二位能及时认清形势与过错,实在是我襄阳之幸,湖广之幸。那就请二位大人这就安排人手,去把城中粮仓军械库通通拿下吧。对了,还有襄樊各门,也要用上我们的人,确保我们能配合前方天兵,击溃伪朝兵马!” 黄祖强这时索性就做起了安排,这些也都是梁州军的人叮嘱过他,必须尽快做到的。 徐直敦无奈地点点头:“我们自然会按此计划行事。不过,眼下依然还有一个难处,守护粮仓和武器库的,根本不是我们手下之兵,而是陈将军麾下兵马。 “卫副将可还在都督府里坐镇呢。城中也还有三千许精兵,都是听从他调遣的……” 陈青云不是傻子,已然察觉到襄阳本地势力会闹出事情来,自然不可能真把所有兵马都调出迎战。所以在自己率军北进之时,也留下了心腹副将卫挺驻守城中,确保军粮后勤不会出现问题。 可面对这个问题,黄祖强只是哈哈一笑,摆手道:“这不是问题!现在我也不怕告诉你实话,恐怕此时,那卫副将已经死在都督府中。我早已派我黄家几名高手,趁夜将之袭杀了!” 这,才是他黄祖强今夜敢把一切摊开明说的底气所在。 襄阳官军后院的这把火,他是点定了! 第865章 后院起火(下) 时过二更,愈显冬日之寒。 但卫挺却还未就睡,而是在都督府前院的公房中,依然孜孜不倦地批看着一份份的军情文书。 作为曾经川蜀的一名普通青年,他本以为自己的一辈子也就那样了,或是为某家大户帮佣种地,或是和许多同龄人一样,跑到附近的密林深山里以打猎为生。 虽然自幼在父亲的教导下读过几年书,但那在川蜀这样汉蛮杂处的环境里,又能有什么用呢? 可变化却在七八年前突然出现,从而改变了他一眼能看到底的一生。 那宛如神话般的皇帝陛下突然来到川蜀,还在渝州城内大量招兵,而卫挺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了。 结果竟真凭借自己打熬多年的身体得以选入军中,而且,还因为自己识文断字的优势,才刚入军中,就成了伍长,成为新军中最底层的军官。 然后他才知道,自己进入的官军可不是一般军队,而是天子亲军,捧日营。自己将成为天下间最尊贵,也最精锐的军队中的一员。 这让卫挺很是振奋,也更加用心去学,无论是作战还是读书,在这些年里,他甚至还读懂了许多的兵法。 而在跟随皇帝陛下不断收复失地的一场场战斗中,他也和自己的袍泽,以及最好的朋友聂龙一起,不断成长立功,在军中的地位也由此逐步提升。 等到今年时,他已是一营指挥,可带三五千兵马,被人尊称为将军了。 不过地位的提升并没有改变他的初心,他卫挺依然是那个忠心皇帝陛下,为此可以付出一切,包括自己性命的捧日营军将。 所以当陈青云将军需要有人辅佐,挑选自己从金陵来到襄阳前线时,卫挺连一点犹豫都不曾有。 当陈将军带兵北出,去抵御犯境的梁州军,而需要自己镇守襄阳,并供给后勤时,卫挺也没有一点犹豫,并把一切都做得井井有条。 因为事关重大,他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只会兢兢业业地,把一切该做的差事都做好。守好襄阳,看好那数量如山的粮食武器,并将它们安全按时地送上前线。 为此,他每日都会在城中各处巡视,每晚都会忙碌到三更才睡。然后一大早,又会精神抖擞地再起来,处理新一天的事情。 对此,同样来到襄阳,已成为自己下属的好友聂龙私下里总有些不解,而他只会来上一句:“在其位谋其政,我也只能做到这些了。只要前线战事不停,我就不能有丝毫的松懈……” 将手中又一分军报放下后,卫挺发现这已是最后一份了。便长长舒口气,伸个懒腰,便要起来活动一下。 这时,关着的房门突然被人敲响,不等他开口,门又被用力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随之进入眼帘。 能如此随意推门的,都督府中也就只有名为下属,实为朋友的聂龙了。 魁梧的身材把他的甲衣都撑得鼓起,聂龙手里还提了一只陶罐,笑道:“我就知道你还在这儿。来,陪我喝两杯。” “你又偷偷喝酒……”卫挺无奈地叹了口气,“陈将军早有严令,战时军中禁酒,你怎么……” “现在陈将军又不在,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咱们喝了酒?”聂龙进门关门一气呵成,又把满满一陶罐的酒砰地放到桌上,“别的时候我也就忍了,但今晚必须喝几杯。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冬月十二,能是什么重要日子?”卫挺有些疑惑道。 “所以我说你身份高了,就忘了兄弟情意了。这可是当初咱们在捧日营时,最后一战的日子啊……” 卫挺一愣,这才想起来。 随着后来他们不断立功升官,就没法继续留在捧日营中了。而在五年前的今日,正是他们在捧日营的最后一战,对上的正是黔州龙家…… 那一战,同袍多有死伤,自己二人也是血战数日,几乎把命都丢在了那儿。 当时,他们这些战后余生的弟兄就曾开怀痛饮,又把喝剩的酒倒在地上,以祭奠那些战死的袍泽……之后的每一年,到了冬月,他们这些捧日营的老兄弟总会聚上一场。 只是这次诸事缠身,却让他给忘记了。 “你说得不错,今夜确实该喝酒。”卫挺说着,已伸手去拿那陶罐,却被聂龙先一步抢到手中:“你连这么要紧的日子都忘了,要受罚!”んttps:/ “该受罚,你说,怎么罚?” “罚你喝酒!”聂龙说着,先把罐口凑到自己嘴前,用力地喝了一大口,这才将罐子往对面一递。 卫挺一笑,也举手接过,仰头痛饮,一气就灌了三五口:“好酒!” “当然是好酒,这可是我从封存的库房里带出来的,用来庆功时喝的。”聂龙呵呵一笑,“虽然不知咱们何时能取胜,但先喝了,也无妨。” “不错,我们必胜!喝!”卫挺大笑,在又喝了两口酒后,才将陶罐还了回去,聂龙则再度接过。 而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一个森然的声音响起:“取胜?别说这已不可能,就算陈青云真能侥幸得胜,你们两个也不可能喝到庆功酒了!” 话落,紧闭的房门在砰响声中轰然裂开,破成数块的门扇更是疾如流星,直朝着内里二人飞打过去。 而比门扇飞入更快的,还有三名高矮不同,却杀气腾腾的家伙。 他们甚至都没有穿上夜行服色,也没有蒙面挡住自己的容貌长相,就这么明目张胆的,直杀入都督府,手中兵器闪烁间,便已朝着两名如今襄阳城中真正握有兵权的军将杀来。 而卫挺和聂龙二人,在骤然遇袭之下,虽然稍稍一震,但旋即也做出了足够迅速的反应。 在门扇和利刃袭来的瞬间,他们已及时而动,闪避的同时,把身前的宽大长案抛起,直迎向敌。而他们随身的兵器,也在这一瞬间出鞘:“黄元虎,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 杀声顿时暴起,砰砰当当的碰撞中,突然有厉啸传出,鲜血飞溅,人头抛起…… 襄阳城中的这把火,已经彻底烧起来了。 第866章 山穷水尽(上) 大军后院,襄阳城中,已然起火叛乱,身在前线的陈青云却并不知其事。 或者说,到了此时的他,也已无暇分心顾及到后方局面了,因为真正的大战已经开启。 就在两日前,一直只是派出小股队伍进行滋扰试探的梁州军突然大举压进,两支精兵,超过五千之数,分左右同时袭击越军大营。 好在陈青云也一直都在提防着他们会增兵来攻,迅速做出回应,派兵阻截,在两军阵前好一通的厮杀。 虽然凭着地理优势,他们暂时打退敌军,但却不防着梁州军居然另出一支骑兵从侧方绕道,直接袭破越军两重营寨防线,致使中军只能快速压上,这才将这路骑兵给打了回去。 经此一日之战,看似双方斗了个旗鼓相当,可事实上还是越军吃了亏,军心士气自然有所低落。 待到次日,为了重振军心,陈青云索性主动出击,而且还亲自带兵,从正面猛攻敌军营寨,想要找回一些场子。 结果梁州军又是早有准备,不但结阵死死顶住这场冲击,还趁机分兵绕道,又想故技重施,自侧翼杀入越军大营。 但这一回,陈青云也早做了安排,假意不敌,把那几千骑兵引入自家营寨,然后来了手四面合围,意图吃下这支梁州精骑。 而他自身所率主力,也是在后方战起后,迅速回身,想要内外联手,断绝那骑兵最后的退路。 可他还是小觑了梁州军的应变,其主力大军并没有按他推算的紧跟追击,而是索性转向,从另一侧攻向越军大营。 竟是打算以一支骑兵全灭的代价,直接攻陷越军大营。www.wenxue一二.Com 这样的买卖陈青云自然不肯做,只能是临时变招,带兵转向拦截,就在自家大寨之外,和梁州军主力一部大战一场。 结果却依然是落得个平手,而那支陷入营中的梁州军骑兵,也因为后方遮拦不够而硬生生突围冲出…… 两日里两场激战下来,双方都损伤不小,而吃亏更大的明显就是越军了。 他们的伤亡超过敌军不说,更关键的是,营垒被两次突破,尤其是次日一战,被骑兵连破数重,差点就杀到中军大营附近。 要不是中军护卫拼死拦截,只怕连帅旗都未必能保得住了。这对全军上下的士气打击不可谓不大,待到今日陈青云再度擂鼓聚将,以应对敌人可能发动的新一轮攻势时,所有将士神色间,都带着浓浓的挫败与茫然。 陈青云自己心里也是一阵懊恼,亏他一向自诩善于临阵用兵,想不到这次出战却是连续被克制。 敌军主将就好像看着自己布置用兵后再针对设计一般,使自己的一切计划都反被其利用。这种被人全面压制,毫无胜算的情况,可算是今生仅见。 以往,他也和不少敌军将领正面交锋,却没有哪一个敌将能让自己如此无措。而更叫人感到难受的是,直到现在,他都还不知道对方主将究竟是谁…… 不得不说,这次梁州军的战前安排确实要比自家周密详尽得多啊。 不过身为主将,他必须振作起来,并想尽办法,让手下将士也重新获得斗志。便在此时喝道:“各位,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这次我们并没有真败于梁州军之手。只是略有小挫,鹿死谁手还不可知呢,不必如此担忧!” 众部将这才稍稍收拾了一下情绪,纷纷应和道:“将军所言极是,我等自当全力应敌!” “那你们说说,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应对?”陈青云顺势提出问题。 “末将以为,继续与他们放手作战终究有所不利,不如就借此营垒地利,紧守为上,与他们打消耗战!”有人还真就提出一个策略。 这话立刻就赢得了不少人的赞同,两日战下来,屡屡吃瘪,确实把再战的心气都给打没了。 但在一片附和声中,也有表示反对的:“我以为不可,要只是守的话,我们又何必不辞辛劳地跑到此处来设营拦敌呢?还不如直接死守襄樊,有城池可为依托,可比在此结寨而守要有利得多了。” 这话更是引得不少将士的心动:“将军,不如就此退军,回襄阳守城如何?” “是啊,有襄阳之固,纵然敌军再加一倍,也奈何不了咱们。而且如此一来,主动权就全在我手了!” 看着大家突然有退缩之意,陈青云的眉头迅速皱起,问道:“那要是敌军不攻我襄樊两城,绕道向南呢?” 众人一愣,旋即有人又道:“那咱们可以出兵攻其后路……” “那要是这本身就是敌军的一个策略,待我出城,则出伏兵围攻呢?” 这下,一干部下不好再说什么了。 其实道理大家都懂,实在是之前两战,将大家的底气都打没了,甚至都不敢继续只靠这营垒却敌。 “襄阳要保,这路也不能让!纵然我大军不如敌军,但只要我们上下一心,借助地利,便可多撑一些时日。我相信,旬月之间,朝廷必然会派援军前来,到那时,就是我们反攻杀敌,建功立业的时候了!” 陈青云一时也无法拿出更多鼓舞人心的话来,只能给出这么个说法。 而就在众部下纷纷应是,不知心里作何感想时,呜呜的号角声和咚咚的战鼓声又从远处响起。 这让所有人身心都是一震,敌军居然再度要攻过来了吗? 陈青云也猛吸一口气:“传令各寨,紧守门户。今日我们先以守为主,旨在磨敌锐气,不可轻易出战!” 或许这样的龟缩防御不是个好主意,但在眼下无力破敌,又拿不出更好的策略时,也只能以守代攻,先拖上两日,看看情况了。 在众将纷纷领命而去后,他也随之出了大帐,在亲兵护卫下,直奔前方寨门。 陈青云打算再度亲临第一线,指挥守御作战。 可是,当他真到了寨门前,登高全览战场情势时,却惊讶的发现,营垒之外,竟未见敌军杀来…… 第867章 山穷水尽(中) 自营内箭楼直朝外望,便可将前方方圆十数里的战场尽收眼底。 以往,每当有鼓号声自北边响起时,便意味着新一轮的大战即将开启,至少会有数千梁州军列阵之下,汹涌压来。 可今日,陈青云再登高远眺时,入眼所见,却只有寥寥两三百骑缓缓靠近,后方敌军大营虽然兵马列阵,旗帜飘扬,却只有鼓号声不断,却未见其他人马出动。 他们这是打的什么主意,难道以为只凭几百骑兵就能冲击越军大营,吓住数万大军吗? 心中怀着疑惑,陈青云的应对却也干脆,即刻喝道:“开营门,前锋营上前,准备阻敌!” 不管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做好一战的准备总没有错。 于是,越军营中也是鼓号连起,随着营门敞开,五千精锐先锋已在几名将领的带领下轰隆隆开出,并稳稳向前压进,迎上敌人。 一旦梁州军踏过双方默认的战场中线,那无论他们来多少人,五千兵马都会即刻出手,将他们尽数歼灭! 就在陈青云盯着前方动向,看着自家先锋军不断靠近敌军所在时,那支骑兵却突然在那一道作为中线的小河沟前停下了脚步,然后又有几人从队列中走出来,齐声高喝着什么话。 只是因为距离尚远,今日又北风正紧,等声音真传到营中,早已模糊不清,让众人都不知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不过前方的先锋军倒是听得明白,这让他们并没有急着攻向不远处的敌军,而是迅速派人快马回营,把对方的话语传递到陈将军面前。 “将军,梁州军主帅要与您当面一谈!” 这话让陈青云眉头更是一紧,敌军到底是何目的? 其实,按一直以来的交战规矩,敌对双方的主将在开战之前倒也可以见上一面,把话说清楚了。 之前刚到此处,两军对峙时,他也确实有过这样的打算,还派人过去试探。结果对方却是一口回绝,然后是互相试探交锋,以及前两日的连场硬仗。 没想到,在打过几场之后,对方却又提出要见面一谈了,这可实在有些不合常理了,难道是对方有什么阴谋?んttps:/ 但随即,他又迅速否定了这一猜想,现在自家已处下风,哪怕只是继续施压攻击,梁州军就足以取胜,又何必费这心思呢? 所以倒是可以与之一见,至少好让自己知道到底是败于何人之手…… 一番权衡,陈青云还是决定应约,当即下楼上马,点了百十名护卫亲兵,便迅速出营,直奔前方对峙处。 很快的,他就来到了那条干涸的小河沟前,与对方相距不过区区一箭多地,似乎只要骑兵一冲,转眼就能杀到跟前。 而这时,随着敌军阵势一分,一名甲胄玄黑,须髯微白,却依然精神焕发,气度不凡的男子就已排众而出。 虽然隔着有段距离,但此人一出,还是给陈青云带来了不小的压力,让他握缰的手都为之一紧,双眼迅速眯作一线:“你……” “陈将军请了,本帅郭炎,之前可是没少听说你的大名啊。”郭炎倒是显得颇为放松,脸上笑呵呵的,说话间还抬手拱了一拱。 “原来是郭帅当面,当真是失敬了。”陈青云强自镇定,心下却是一阵揪紧,同时也有些释然了。 人的名树的影,郭炎作为梁州军主帅,早在十几二十年前就已是大越官军中响当当的人物,可以和曾经镇守北疆的诸位边将大帅平起平坐。 而在之后北疆失陷,中原动荡后,郭炎郭大帅更是成为了中原境内首屈一指的用兵大家,陈青云与之一比,也只是个后进小将。 他就是再有自信,也知道论用兵作战,自己绝不是郭大帅的对手。 当然,如此一来,事情也就说得通了,自己之前两战皆吃亏,原来是因为对上的是老谋深算,带兵有方的郭炎了。 就跟一眼看穿他心思般,郭炎随即又笑道:“陈将军不愧是军中后起之秀,当真是指挥若定,要不是本帅压阵,只怕此番之战,我大军真未必能占到什么便宜。所以你应该感到荣幸,能败在本帅手上,足以让你给麾下将士一个交代了。” 陈青云闷哼一声,也有感于自己的弱者心态,当即道:“不过是略有小败而已,根本不伤我大军根本,郭帅如此说来,也太言过其实了。” 郭炎只是淡淡一笑,没有与他辩论的意思,迅速转换话题:“可知道本帅今日为何要与你见这一面吗?” “不会是想凭着自己一点虚名,来威吓我吧?要真是如此,本将军劝你还是省省口舌,你等叛军,乃朝廷大患,我深受陛下信重恩典,必与你等势不两立。今日一战,我大军是绝不会退缩半步的,更别提其他了。” “哈哈哈……年轻人,说话可不要太过绝对!”郭炎放声大笑,气势上再度稳稳压住了对方。 他目光锐利如剑,迅速扫过陈青云身后的那几百亲军:“你真觉着自己还有胜算,还能阻我天兵拿下襄阳,夺取整个湖广吗?” “什么天兵,你们乃是叛军!”陈青云没有在能与不能上与之争辩,而是先论各自的身份立场。 这一点却是正中对方下怀,当即驳斥道:“你错了,如今的江南朝廷只是伪朝而已,我梁州朝廷,才是大越正统。” “简直一派胡言……” “我也不怕告诉你实话,保庆帝失德失国,致使中原动荡,天下大乱。这样的昏君,难道还能被天下人称作皇帝天子吗? “而且,如今他这个皇帝,也早不在江南多日了吧,说不定已经死在北边某个角落,死在平天逆贼之手。你等直到今日还隐瞒实情,却是何居心?” 一句话,便让陈青云脸色为之大变,心中更是紧张,作为朝廷重臣,军中要将,他自然是知道其中内情的。可身后亲兵,以及营中数万大军可不知道此事啊。 此时的他,都不用回头去看,便可猜到这些跟随自己多年的亲卫们必然心神受到冲击,露出疑惑惶恐之色了。 第868章 山穷水尽(下) 郭炎倒是能清晰地看到那些将士神色间的遽然变化,当即继续道:“诸位将士,你们要是有所怀疑,大可现在就问一问自家将军,你们的皇帝陛下,是不是早在半年前,就不知所踪了。 “对了,那时你们可能也曾随其北进,就在漕河之上遭遇拦截袭击……” “够了!”听他如此说来,陈青云再按捺不住,大声打断:“纵然陛下不在江南,但朝廷还在,我们还可以辅佐皇子!倒是你们,身为大越臣子,如今不思报国尽忠,反倒出兵作乱,实在是该死之至!” 当时孙宁遇袭失踪,陈青云正是当时的军中主将,而身后众亲卫自然也是参与者。他知道此事被点明后不可能再作欺骗,只能是直截了当承认,然后再指责对方乃是叛逆,以图重振军心。 但他的厉声指责却只换来郭炎的一声朗笑:“陈将军,你此言差矣。谁说我梁州军是叛逆作乱,我们才是一心为大越朝廷,想要重振大越天下啊。 “那孙宁昏庸败国在前,无端失踪在后,早就不是皇帝的合适人选了。至于其子嗣,就更是荒谬,都说主少国疑,太平时节尚且如此,更别提现在正天下纷乱之时。他一个出生不到一年的婴儿,能担起如此大任吗? “本帅就是因为知道此点,才会举义兵,另立新皇天子,以图挽救这摇摇欲坠的大越江山。” “你……你说什么?”陈青云更是一惊,颤声道。 “我说我已在一月之前另择明主而立为大越皇帝了。也不是外人,而是曾经的誉王孙宪殿下,也就是孙宁的胞弟! “论身份,他也是先帝之子,天潢贵胄,论年岁,他才过三旬,正年富力强,可比你们想要拥立的什么皇子要靠谱得多了。 “还有论功绩,这些年来,陛下他在民间不断救人施粥,活百姓无数,早被赣州当地之人所称颂,乃是真正的有道明君…… “所以,本帅立他为帝,重建大越朝廷,可比你等把个昏君重新捧起来,还在他死后另立其子的做法要明智合理得多,也更对得起大越朝廷历代祖宗!” 一番说辞,真把陈青云给说得无言以对了。 他真没想到,对方会拿出如此一手来。 大越朝廷到先帝时,就只有孙宁和孙宪两子。 因为嫡长子的关系,孙宁自然当仁不让早早被立为太子,而孙宪则被封誉王,在赣州就藩,并很快就被人所遗忘。 甚至就连孙宁自己,都忘了还有这么个兄弟——毕竟他早不是原来的保庆帝了,不可能将一切细节都牢记在心。至于如今朝中那些臣僚,也不是原来那些朝臣,对此事自然也不太了解和在意。 或许在他们看来,这么一个地方藩王,根本不可能在在乱世中发挥什么作用,毕竟孙宁这个当今天子还在,他孙宪还能自立为皇帝不成? 可谁想,这看似不可能的事情真就发生了,孙宪竟被郭炎给找到,并立为新皇。 而且,他还挑了个好时候,此时孙宁不知所踪,甚至不知死活,江南朝廷本就群龙无首,这下连用以驳斥其法统的重要筹码都不存在了。 一旦此事真就宣扬开来,对南方所有百姓,对大越所有将士的影响和打击,那都是难以估量的。 陈青云只觉满嘴苦涩,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死死盯着郭炎:“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本帅这也是为了我大越天下着想,纵然会受到一些非议,我也不会后悔。” 郭炎洒然笑道:“倒是陈将军你,眼下大势,你还看不出来吗? “不光是湖广,就是江南大片国土,本帅也是定要为陛下重新拿回来的,如此,才能合所有大越忠良力量之下,去平定叛乱,收回失地! “陈将军,你也是我大越臣子,难道还不明白什么叫以大局为重吗?若你依然一意孤行,要做那愚忠于孙宁的臣子,那才是真正的糊涂呢。 “而且,我也不怕告诉你实话,如今湖广境内,各地都已知本帅所领才是朝廷天兵,我乾熙皇帝,才是大越的真命天子。各地军民,也已多有表态归顺者。 “甚至,就连你军中,以及襄阳城内,也有的是忠良,愿意弃暗投明,重归朝廷,辅佐陛下,成就重兴我大越的伟业! “你还是好好想一想,到底是要硬抗到底,最后身死军败,落得个大越罪人的下场,还是就此归降,成为大越功臣良将!” 陈青云的身子都开始颤抖了起来,因为恐惧,更因为愤怒。 他听得出来,对方这番话绝不是虚言恫吓,恐怕在秘密把孙宪这个藩王扶上帝位之时,他就已经在做出后面的一系列布置了。 可笑自己身在前线,竟是对此一无所知,还妄图出兵退敌呢。 结果,却把襄阳要地给拱手让了出去。 虽然他留了卫挺和聂龙两将守城,但那点兵马,在全无防备之下,又怎可能压得住以黄家为首的襄阳地头蛇呢? 至于其他各地就更不用说了……那些州县的兵马几乎都被抽调一空,只要有人作乱,就会在旦夕间,被人夺下城池的控制权。 也就是说,自家后路已彻底被断,而就是军中,恐怕也早有人被梁州军的奸细人等给策反了。 怪不得这两战自己会败得如此憋屈,说不定不是郭炎真能压制自己,实在是手底下人早把相关战略战术给透露过去了…… 而更要命的是,他现在都不知道军中到底有多少人,又有谁已经被敌人策反成功。 所以哪怕自己拼着命想要一战,恐怕到头来,也依然难逃失败的结果。而再想深一层,江南各地呢,他们有没有做出同样的安排,现在后方又是怎样一番光景了? 这一刻,陈青云只觉山穷水尽,而自己也已经来到了绝路。 郭炎则平静而自信地看着对方神色间的不住变化,最后缓缓道:“陈将军,今日我把一切告诉你,也是为了表明诚意。此番你们已经没有半点机会,我劝你还是放弃侥幸,带全军投降归顺朝廷吧。文学一二 “我可以再给你一点时间考虑。两日,两日之后,你若不降,那我大军就只能强攻了!” 第869章 山穷水尽(终) 在略有些怪异的氛围中,双方主将又各自带兵回营。 至少今日,两军是不可能再又战斗了。 待郭炎回营,下达了一些军令后,庶子郭凛又来到帐前求见。 此番他亲自率军出征,把郭凛带在身边,自然是有栽培之意,因为能有今日这般光景,说起来还真多亏了这个庶子当初的一番见地与建议。 所以在见其到了跟前后,郭炎便也停下了手中事务,随口问道:“你有何话说?” “父帅为何不趁着眼下局势,一鼓作气就把对面之敌一举击溃呢?现在给了他们时间考虑,要是生出枝节来……”郭凛有些担忧地开口道。 反正在他看来,此时趁其军心不稳时出军,又有其他内应相助,足以一战把这唯一阻碍自家拿下湖广的绊脚石给彻底踢走了。 郭炎却把头一摇:“你这么想固然是痛快了,但却非长远之道。要把眼光放远些,我们要的不止是眼前的湖广,还有更南边的大片疆域,是江南全境! “按你所言,固然可以一战破敌,顺利拿下湖广,可接下来呢?他军心再乱,毕竟还有一两万人马肯效死力,你想过如此一战,我们的伤亡会有多少? “哪怕抛开自身伤亡不提,只要是强攻夺城,我们要面对的阻碍也是极其巨大的,难道每一城都用苦战来夺吗?你计算过其中的付出没有? “而要是能不战而屈人之兵,顺利拿下湖广全境,以及陈青云麾下数万兵马,那后面的情况就彻底不同了。 “江南的驻军必然大受影响,再加上我们之前的种种布置,不敢说皆能望风披靡,传檄而定,也能事半功倍,让我们以最小的代价拿下人心尽失的江南! “现在我已经给足了陈青云压力,他除了投降,再无其他更好的选择。无非就是多给他几日考虑而已,还能翻了天不成? “哪怕他最后还是决定死战,在襄阳已被我们的人拿下,后勤断绝的情况下,多拖一日,也只会让局势对我们愈发有利!” 若是以前,郭炎绝不可能有如此耐心向郭凛细说自己的种种计划心思,但这次既有意栽培,便索性把一切说得详细。 郭凛这才明白过来,唯唯称是。 不过他心中依然还有着几许不安,总担心这一两日内,战局会发生变故。可仔细再想,又不知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 与梁州军上下如今士气大振,厉兵秣马只等着两日后直入襄阳不同,此时的越军大营,却是愁云惨雾,人人心神不属。 这等关系到朝廷存亡的大事,纵然是陈青云也无法隐瞒下来,哪怕随他与郭炎接触的是自己的亲信护卫。 更别提其实他很清楚,军中已经有太多人知晓其事了,他们只是在等着郭炎那边给出信号而已,所以就更没必要封锁消息。 所以过得中午,梁州军另立天子,襄阳都落入他们之手的噩耗已传得满营皆知,而更叫所有将士感到恐慌的,则是皇帝陛下居然早在半年前就已不知所踪的消息…… 这对作为中军主力的江南与西南联军来说,打击尤其为大。 现在的大越朝廷,可以说是由孙宁一手一脚重新建立打造出来的,这些兵将也好,地方百姓也好,都把孙宁视作神祇一般崇敬。 他们一直以为,只要陛下在,则大越必将中兴,那些叛逆外敌,终究只是跳梁小丑,总会被荡平。 可现在,皇帝陛下居然……那是信仰的崩塌,是让所有人都陷入迷茫的绝望。 其实包括陈青云自己,都因此而心生挣扎,如果陛下真已经……那死守此处,还有意义吗? 既然明知是败,那何必非要死撑到底,还不如就此投降呢。 当陈青云召集军中高层将领计议当下之事时,所有人心里都已经有了一定的打算,只是一时间,都不好直接开口罢了。 这让帐中的气氛也显得颇为古怪而压抑,让人身处其中,也是格外别扭。 “当下局势各位都已知晓,我就只问一句,你们可还愿意为朝廷尽忠,守我襄阳,保我湖广吗?”陈青云终于直接开口发问,说完,缓缓扫过面前十多名将领。 这些人中,既有西南和江南将领,也有一半是湖广本地将官,此时都露出纠结之色。 半晌后,才终于有人道:“陈将军,到底陛下可还在朝中吗?只要你给咱们一句实话,我们自当做出决断!” “不错将军,不知陛下在哪儿,你就如实说吧!” 一双双眼睛都汇聚到了他的身上,让陈青云只觉肩上有着千斤重担,压得他都喘不过气来。 “看来真相确如传言所说,陛下早就不在了。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再卖命,朝廷的根本都已不在,倒是对面,有新皇,他们才是大越正统!”终于有一人叫出了自己的心声,也道出了其他人心中所想。 当下里,又有不少人跟着附和:“大义已在对面,我等既为大越臣子,自当效忠朝廷!” 只是这个朝廷,不再是之前的江南朝廷了! 这时,樊明作为军中二把手,也终于开了口:“陈将军,事到如今,我们已没得选择。无论名义还是实力,我军都非朝廷之敌,既然如此,为了天下计,末将以为,该当以大局为重,不再妄动干戈。 “而是该合我双方之力,重立朝廷,从而再造大越!” 陈青云嗫嚅了一下,有心反对,可一眼望去,不是已经死心到无话可说的旧部,就是那些已经铁了心要另谋出路的家伙。自己纵然再想为朝廷坚守,怕也只是一厢情愿,形单影只了。 他固然可以凭借自己的身份地位强行压下众人,让他们从命继续坚守。可真当战事再起时,怕也无法让各营兵马全力出战,甚至他们都可能临阵倒戈…… 这一回,真正的山穷水尽,他这个主将,已彻底成为孤家寡人,再不可能为国尽忠,报效陛下的恩德了…… 就在他艰难张口,想要说点什么时,低垂的帐帘突然就是一动,被人从外猛然掀起…… 第870章 决战(上) 两日期限转眼即过。 对面的越军并没有如郭炎期望般就地归降或是大乱,只是一直都保持着沉默。 对此结果,他也并没有太过意外,陈青云算是如今大越朝中位于前列的将领,在军中还是有着不小威信的,或许真能压服全军。 但那又如何? 大势已成之下,任其再想支撑,也只是螳臂当车而已,无非就是让自家大军攻上一场,用实力迫使越军投降。反正以现在他们的斗志军心,也不可能再给自家兵马造成太多的威胁了。 “传我之命,全军压进,三路并进!今日我要一战而胜,直入襄阳城!” 伴随着主帅的一声号令,咚咚的战鼓立刻响彻整片战场,早已整装待发的梁州军数万之众分作三部,共同压进,直杀向越军大营的左中右三个方向。 旌旗漫卷,烟尘漫天,遮天蔽日。 此一番,梁州军展现出了真正的精兵气象,以空前的声势不断向前,大有将面前一切,无论是营寨防御,还是营中兵马都一气摧毁的强大气场。 与步步紧逼,声势滔天的敌军相比,闻声而动的越军将士结阵迎敌的表现看着可就要虚弱得多了。 正面出营迎击来敌的,只有区区万把人。 虽然他们的身后还有营垒可为依托,前方也早排上了鹿角拒马,但在数倍之敌面前,他们的气势完全被压制,甚至连那鼓舞人心的鼓号之声,都显得黯淡无声,完全被敌军咚咚而来的鼓声给盖过了。 陈青云面色凝重地看着步步逼近的敌军,嘶哑着喉咙高声喊道:“弓弩手,投石车,准备!” 身后,三千弓弩手应声而上,稳稳开弓,锐利的箭头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反光。 而在他们后方,则是被用力推上的五十架硕大高耸的投石车。伴随着两边军将的一阵忙碌后,后方网兜里已被塞上了大量的碎石,只等前端之人用力拉扯施压,来使这兵器真正发挥作用。 眼见越军如此安排,不断挺进的梁州军便也迅速做出变阵,号角声中,一排排盾手快速上前,在声声号令和呐喊中,一面面巨大的盾牌被他们高举过顶,并迅速连结在了一处。 只一会儿工夫,这些盾牌就已结成了一座移动的壁垒,将无数兵马都挡在了厚重的大盾之后。而且在此期间,他们的行动都不曾受到影响,前进的速度依然保持不变。 摆出同样防御阵形,却依然不断向前的,还有梁州军的两翼军队。只不过因为目标方向上依然是一片安静,未见守军出击,他们的盾阵并没有完全遮蔽起来。而如此一来,他们前进的速度就比中军更快,很快就压进到离越军大营只有五里地处。 到此,便算是彻底进入到骑兵冲击的位置了。 看着前方依然营门紧闭,兵马未出的场面,左军主将谭显已然跃跃欲试。在回头望了后方大营一眼,确认大帅没有其他指示后,他不再迟疑,迅速抽刀前指,喝道:“骑兵冲击,先破入左侧敌寨!” 身后的旗帜随着他的号令猛然挥动,再是果断一指,命令已然下达。 顿时间,身处军队两侧的五千精骑立刻抖擞精神,嗷嗷怪叫着,纷纷策马发力,全速朝着五里外的越军大营冲杀过去。 虽然那边也同壕沟、鹿角等物作为阻碍,但对这五千梁州军精锐骑兵来说,这点障碍是能完全克服的。 冲在最前方的五百骑兵已然迅速举矛向前,路上那些鹿角拒马,他们会以最强大的冲势,将之一一破坏挑飞,为后续兵马扫清道路。 与此同时,梁州右军也做出了同样的布置,也是五千骑兵开路,如一支射出的箭矢般,直冲前方沉寂的大营侧方。 而他们身后的步卒方阵,似乎也受到了骑兵冲锋杀气的感染,一个个迈步更快,也都嚎叫着,提速向前猛冲。 梁州军对越军大营两翼的攻势,就如两把尖刀,狠狠就扎了出去。 而正面主力,也不甘落于人后,此时也在提速向前,只是他们的阵势依然稳固,盾牌都没有丝毫缝隙的。 “放!” 陈青云脸上看不出半点喜怒来,只是估算着对手与自己的距离,在进入射程的一瞬间,大声下令。 阵阵嘎响中,后方的投石车前臂骤然下落,后臂则是急速上抬,带着那装满了石块的网兜高高掠起,再将其中大大小小的石块送上半空,呼啸着直砸向敌军。 这些石块大者如海碗,小者如拳头,数量多而密集,而且力道更是十足,几乎把正面数里范围的一片全给覆盖到了。 也就在这一瞬间,本来提速向前的梁州军却突然一止,盾牌形成的壁垒更是被他们高高顶在了前方,迎接着那一阵石雨轰击。 砰砰的轰砸声不绝于耳,盾牌背后立刻有人发出了痛苦的闷哼,有些盾牌更是因此被砸破砸开,露出了里头的兵将来。 然后他们就被顺势而入的大小石头打得头破血流,倒了下去。 但是,往往这样的缺口一出现,后方就会有其他人举着备用的盾牌迅速顶上,使自身的伤亡减到最小。 最后,这一阵石雨过去,地上也就倒了百十来具尸体而已,对梁州中军的整体阵势没能造成太大的影响。 而随着这一轮打击一停,号角声跟着再起,大军便骤然一个加速,甚至不再保持盾牌阵型,就这样急速前冲。尤其是两侧的五千骑兵,更是如离弦之箭,猛然冲出,跟其他两翼的同袍一样,直杀向正面之敌。 只短短片刻后,他们就已经先一步杀入到百步之内,也就在这时,早有准备的陈青云再度开口:“放箭!” 敌人的目的很清晰,就是不给自家投石机发射第二波的机会,所以才会如此急着攻来。甚至不惜以大量骑兵冒险,来进行冲杀破坏。 但陈青云可不会就这么轻易放他们过去,所以他动用了手上第二件兵器,以弓弩阻杀敌军骑兵。 第871章 决战(下) 战场的另一端,郭炎在千许亲卫的护卫下,已出了自家大营,向前挺进数里,来到本来的两军对峙的中线附近,从而能更清晰地看着这场攻防决战的种种变化与走向。 而就目前的形势来看,自家大军是完全占据着压倒性优势的! 两侧的骑兵已突破营前的几重阻碍,直冲寨门,破门也就在眼前了。 至于正面攻势,虽有些损伤,但那一阵箭雨后,敌军的攻势也为之一顿,从而让自家骑兵得以顺利近身。 只要冲破他们的第一道防线,搅乱其布防阵势,等到后方大军赶到,那就是一场收割。 看来今日的迎战,陈青云真就只是死撑罢了,他甚至已经调动不了更多兵马了。不然,左右两侧不可能被自家大军轻易突入到寨门前,他们的骑兵,也早该于之前出击,加以截击拦截了。 然后,更让他为之振奋的一幕也发生了。 对越军大营两侧的攻势迅速创造了成果,在一轮冲撞之下,营垒两边的寨门迅速而破,骑兵在前,步卒在后,两翼共计三万之众,已迅速杀入越军大营。 “好!他们就要崩溃了!” 郭炎高声叫好,然后又迅速回头叫道:“让人擂鼓,助威,使我正面主力也迅速突杀过去!” 身旁的传令兵不敢怠慢,即刻策马奔驰起来,直往后跑,一边跑着,一边挥舞起手中令旗,把主帅的这一命令传达后方。 后方留守的兵马即刻领会主将之意,本来就没有断过的鼓声,在这一刻愈发的激烈,动静比之刚才更大,咚咚咚咚的鼓声直传天际,散于四方,恐怕连几十里外的襄阳城中百姓,都能清晰听到这振奋人心的擂鼓声了。 这鼓声,也自然激发了正面攻敌的梁州军主力,不光是前冲的骑兵,拖在后方的三万步卒,也都个个红了眼,呼喊着,顶着不断落来的箭矢,直朝前猛冲。 在有骑兵头前开路,为他们扫清障碍的情况下,这些步卒能更加顺利地直杀到敌营之前,并迅速对那已经疲于招架的越军守兵展开全面压制式的攻击。 面对全面压上的敌军,纵然这一支万许的越军想要做最后的支撑,但在绝对的实力碾压面前,他们也只能坚持一会儿,便不得不被逼着步步后退,直退入后方大营。www.wenxue一二.Com 好在,他们似乎也早有所准备,在营门被破,退入大营内部后,便迅速依托下一道门户,构筑出了新的防线,挡下了敌人的攻势。 而因为入了大营的缘故,地形要比外间更为收窄,导致梁州军的兵力无法彻底铺开,倒还真让他们的攻势为之一馁,只能是看着前方大军与敌争锋,后边的人马则只有干着急的份儿。 而对更远处的郭炎等人来说,眼下的局势就更难受了。 因为距离的关系,又有重重以土石垒筑起来的层层营墙阻隔,他们甚至都没法看清楚里头的战事到底走到哪一步,敌人有否被打得崩溃四散。 不光是正面这边陷入了古怪的纠缠,就是两翼,之前看似顺利杀入的两军,此时除了传出阵阵的杀声外,也不再有清晰的战况传递回来。 这让本来还踌躇满志的郭炎都不禁笑容一敛,眼中闪过一丝隐隐的不安来。 这战斗不知不觉间开始偏离自己的预想了,越军居然没有按自己设想的在三面围攻下出现最彻底的崩溃? 还有,更叫他感到不安的一点还在于,两侧的攻击本该势如破竹,可就现在的情况来看,似乎里头也早就布置下了防御,甚至还可能是陷阱? 一场预想中的摧枯拉朽,突然就成这般模样,到底是哪儿出了差错? 而更重要的一点是,明明越军主力早已因后方而乱,能受陈青云节制的兵马应该不到三成,现在怎么就又抵死而守了? 是他们还不够绝望,还是自己未尽全力,让他们还心存侥幸? “传令,让营中剩下的两万兵马也攻上去,我要一战破敌!”郭炎终于下定了决心。 本来,他后方营中还有两万后备,既是为了以防万一,也是为了接下来控制襄阳等城做出的安排。但现在,既然越军做此垂死挣扎,他也不想再留力了。 有身边的部下闻言都是一愣,郭凛更是急声道:“父帅,这么一来,咱们后方可就成一座空营了,是不是过于冒险?” “敌军早已被压得龟缩死守,我们后方能有什么危险?今日一战必须全胜大胜,不然何以震慑湖广?传令!” 这一战,不光是夺取襄阳这一湖广门户的关键,也是他梁州军真正震慑大越朝廷的一战。他绝不容许再出现意外,务必要以最强悍顺利的姿态来拿下对面之敌! 郭帅如此发话,手下人再不敢出声,即刻再度挥舞起手中令旗。 营中两万后备大军即刻而动,隆隆开出,直朝着前方敌营杀去。 而大越军营之内,战斗更是来到了白热化,所有越军将士都如一只只负伤的野兽般,展露着自己的獠牙和利爪,用各种兵器,不断纠缠着杀进来的敌军,短兵相接,死战不退。 虽然他们的兵力更少,但却众人一心,而且早有安排,在层层的土墙,以及纵横交错的壕沟掩护之下,居然真就把不断涌入营中的数倍之敌给死死拖住,挡了下来。 此时,奉命攻营的几位梁州军将领都有些恍惚了,这是大帅所认定的已然要归顺崩溃的敌军吗?他们为何到了这个时候还能死战到底,而且还早早就布下了这重重的阻隔安排,让自家引以为傲的铁骑都无法真正的冲杀起来。 虽然后边又将有两万大军杀到,但在这个已经被越军开发成复杂战场的营地内,即便敌众我寡,他们也足以用眼下这点兵力,死死拖住敌军,战上一天一夜…… 不知就里的郭冲只能是煎熬地等待着,而在离他只有五六里的一处山岗上,一支骑兵队伍却已整装待发—— “现在,该我们商场了!” 第872章 王者归来 战场往东七八里外,是一座延伸向北的连绵山岗。 之前两军对峙时,双方其实也都打过这座山岗的主意,只是几经试探后,终究还是选择了放弃。 毕竟此地离双方大营过远,孤悬一军于彼,不但于大局无益,反而会让自身被针对,削弱大军力量。 但此时,大越官军却有一支骑兵于山岗上快速集结,在为首那名主将的带领下,所有人都精神抖擞,杀气腾腾,皆如欲下山觅食的猛虎一般,居高临下,盯上了下方的猎物。 虽只三千骑兵,此时他们身上透出的杀气,却比梁州军那一万五千的铁骑更强。而给予他们这一气势的,正是为首拔刀,直指前方的主将——孙宁。 也只有他这个大越皇帝的突然现身,带兵出战,才能让整支本已经陷入到绝望和崩溃中的大越官军于短短一两日里脱胎换骨,成为足以用劣势兵力,死死顶住数倍之敌的天下精锐了。 而他所以会出现在这战场之上,自然是因为早一步就知晓全局变化,从而及时入营,重新给了所有将士以勇气和希望了。 事实上,早在数日前,当他和关振铎、言逸飞辛苦回到湖广,并于夏口得知那个惊人的消息——梁州军竟另立新皇——时,就猜到了襄阳前线的战事必然会出现对朝廷大军极其不利的变化。 既然梁州军都能派人深入到湖广内部,如夏口等城散播各种消息了,那他们又怎么可能放过襄阳这一重点目标呢? 而在陈青云碍于形势不得不率主力北上迎击强敌之下,襄阳局势只会更加凶险,那些本就存有异心的家伙,势必会趁虚而动,里通外敌。 一旦襄阳真出了巨大变故,反被梁州军所得,那前线大军之败也就成为必然! 在有此判断之下,孙宁三人虽然伤势未愈,还是迅速自夏口直奔襄阳。 若是其他朝廷将领官员,纵然已经看穿敌人阴谋策略,赶去襄阳也未必能挽回颓势。但孙宁毕竟不同,他可是当今皇帝,一人可抵百万大军。 他的果断出击也确实足够及时,因为就在他循着线索,进入都督府中,想找留守的将领时,正好碰上黄家派出人手刺杀卫挺和聂龙。 当时的情况确实险到了极处,卫聂二人虽然领军作战有着相当的经验与能力,但真论江湖厮杀,却实在太弱。 尤其是卫挺,在面对三名刺客的不断攻击时,很快就落入必死之境。 也就在这生死一线间,孙宁和关振铎、言逸飞扑进房中,加入战斗。 三人虽都伤势未愈,一身实力使不出三四成,但也不是寻常江湖好手能应付的。 何况,他们三人还是从后袭击,完全杀了三个刺客一个措手不及。又有聂龙及时反应,加入配合,登时就把局势扭转。 最后的结果,三名刺客两个授首,一人重伤被生擒。 然后,两人才看清搭救自己的恩人是谁,认出孙宁后,激动之下更是大惊,连忙下拜。 孙宁自然也就迅速接过了襄阳的一切守备事宜,一面调兵,封锁两城各门,一面则严刑拷问刺客,从其口中问出了幕后主使乃是黄家。 那接下来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如此时候,压根就不可能有过多顾虑,或是再另外搜寻什么证据。 皇帝陛下只一道旨意,留守襄阳的越军将士就火速行动,直接把以黄家为首的七大家族给一锅端了。 他们虽也有自家的私兵,甚至在城中官军中也有着自己人,但在皇帝陛下亲自出面镇压的前提下,他们能翻起的反抗,真就被小河沟里的一朵浪花都不如了。 不过一日工夫,七家,以及城中其他意图谋反的势力就被尽数拿捕,连一只漏网之鱼都没能逃出去。 然后,出乎众人意料的一幕出现了,孙宁居然没有把襄阳的变化传报前线,甚至还按照梁州军希望的那样,直接停掉了对前线的后勤供应。 这让卫挺他们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甚至颇为担忧地进行劝谏。 但孙宁的回答却很明确:“敌军势大,兵马更众,若以常规而战,只会对我军不利。所以要想一战破之,就必须用奇兵,使奇招! “而眼下,他们正给了咱们这个机会。只要让敌军相信我大军已处于必败之势,则可骄其兵,乱其心,从而以弱胜强!” “可是陛下,即便如此,咱们也可以先给前线陈将军通下消息,让他也好配合着作战啊!” “不,我敢肯定,现在咱们前线军中,也必然存在众多意图倒戈归降郭炎者。此时,他们还隐藏我大军之中,一旦将朕已归来,襄阳已安的消息传递前线,则此消息也必然会被梁州军所知。 “只有把自己人都瞒过了,在最后关头出现军中,一举将这些叛逆者通通找到拿下,才能既大振我军心,又杀敌军一个措手不及!” 在孙宁决心已定面前,卫挺他们只能选择从命。 于是,接下来几日,襄阳全城都保持着沉默,直到前日,探查到梁州军郭炎竟直接现身军前,试图说降陈青云,孙宁才只带百来名骑兵,于黄昏后直入前线军营。 而当时,陈青云在中军帅帐中正面对众多心生二心的部下逼迫,眼看就要坚持不住,却等到了真正的援军出现。 皇帝陛下突然露面,比任何的话语更有分量,也足以在瞬间提升全军士气。 至于那些已经表露成为内应的越军将领,自然是被迅速拿下,连一句话都未能传出营去。 这才有了大越军营接连两日颇显古怪的沉默,直到郭炎今日举全军来攻。 他不知道的是,这两日夜间,身在营中的将士们可没闲着,早把营地挖出了一条条纵横往复的沟渠,修起了简易的土墙,早在为接下来的营寨乱战做足准备了。 这座越军大营,到了此时,早成为用以拖住敌军主力的一个大大的陷阱。至于真正用以破敌的,只有孙宁亲自率领的,这三千精挑细选出来的骑兵! 「今日周一,加更求票啊!!! 晚些还有两更。。。。。」 第873章 破营断旗 一切正如孙宁预料般发展。 郭炎自以为八万对三万,再加上越军后方已被策反,优势在我。 从而彻底放松警惕,几乎倾尽全力,欲毕其功于一役地对越军大营发动总攻,却不防这边另有安排,而其后方大营早已空虚。 如此辛苦创造的机会孙宁自然不可能放过,此时终于带兵现身的他再无半点拖延,即刻拔刀前指,慷慨发言,作着最后的动员。 “大越将士们,现在咱们的袍泽弟兄正在后方拼尽最后的力量帮我们拖住敌人主力,而此战胜负生死只在咱们这一冲。 “只要攻入敌营,烧其粮秣,断其旗鼓,则敌军必溃,我军必胜,中原梁州各城也将唾手可得。 “重兴大越,重夺天下之功已在眼前。你等随朕上前,夺这一场封妻荫子的大功劳。杀啊!” 话落,孙宁已猛一踢胯下骏马,率先直朝着前方冲出。 身后那三千骑兵也是个个抖擞激动,嗷嗷嚎叫着,紧随其动作,打马猛冲。 整支骑兵队伍呈现出一支离弦利箭般的阵势,如旋风般直冲向前。 他们眨眼就已自这小小的山岗处一冲而下,然后再提速,直杀向前方的梁州军大营。 虽然离他们更近的是作为梁州军主帅的郭炎,但所有人都没有往他身上看哪怕一眼,只义无反顾地直杀向军营。 因为孙宁之前早说得明白,斩杀敌军主将固然要紧,但更要紧的还是破营断旗。杀死敌军主将,至少放在眼下的战场上很难迅速为前方敌军所知,但破营焚烧,砍断帅旗,却必然能在第一时间被前线厮杀的将士所知,从而迅速乱其军心。 而当这三千骑兵突然杀下时,也把正为前方战事揪心的郭炎给吓了一大跳,随他在此的千许亲卫更是下意识地迅速围上,欲要保他周全。んttps:/ 但他却立刻喝止了众人的行为:“你们都瞧清楚了,他们是冲我大营杀去的!绝不能让他们的奸计得逞,快回军救援!” 作为战场宿将,在这一刻,他迅速醒过味来,知道自己中了对方之计了。现在的大营只有寥寥千许兵马守着,恐怕难以挡下这支骑兵的蓄意冲击啊。 而更让他感到焦虑的是,此时甚至都没法传令前线兵马回头,因为就连最后杀出的那两万人马都已抵达越军营前,离自家大营过远。而一旦他们知道大营遇险,势必军心动摇,到时就连前方的战事都将陷入被动,甚至溃败…… 所以,此时他能做的,就只有率身边这一支骑兵赶回去救援了,只希望一切还来得及,只希望对方的战力有所不如了。 但显然,他的期望是不可能成真的,全力奔腾的三千骑兵在皇帝陛下的身先士卒下已如猛虎般冲到了梁州军大营前。 虽然营中守军也是迅速给出了回应,在紧闭寨门的同时,有上百弓弩手登高放箭,意图却敌拖延。 可这支骑兵根本不作任何的退避,前方众骑纷纷亮出圆盾,挡在身前要害处,其他人则挥舞着手中兵器,全力做着招架的同时,也取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火种火把,再奋力一投,准确落到了寨墙和寨门前。 梁州军军营的寨墙和寨门都是由木头搭建而成,此时被几十上百支火把不断烧烤,顿时就被火焰点燃。而此时,更后方的骑兵也快速冲了起来,他们的手中则提着一个个瓦罐,狠狠向前投去。 在借助骏马奔腾的力道下,这些瓦罐都被他们抛得极远,几乎全数都砸在了寨墙和寨门上,随之破裂,使其中的液体滚滚而下,涂满了整片大门和墙体。 这液体自然就是最为易燃的烈酒和火油了,在附墙缓缓燃烧的火焰与之一接触后,腾的一下,本来微弱的火苗就迅速涨起,变成了一片烈焰,把整个寨墙都给吞噬其中。 梁州军作为攻击的一方,本来他们的营寨就不是太过牢靠,现在被大火这么一烧后,迅速发生了垮塌,一段段的墙体随之倒下,连带着也把正高踞其上,不断放箭的守军也给一并带了下去。 阵阵惨叫惊叫里,隔绝内外的寨墙露出了硕大的缺口,也把整座大营最柔弱的部分给彻底暴露了出来。 “杀!”孙宁再无二话,怒吼中,以身作则,当先拍马高高跃起,几乎是贴着已然升腾的火焰跳进了梁州军大营。 人在半空,刀已迅然劈出,在一下将两杆刺到跟前的长矛砍断之后,骏马前蹄狠狠落下,把两个兵卒给踏在了底下。 然后,孙宁再度提缰前冲,刀光如匹练,又斩杀一人,吓得其他欲要上前阻拦的敌军一阵恐慌,不进反退,直朝后闪去。 也就这一下间,孙宁就为后方冲入大营的部下们创造了更为安全的入营环境。于是,一个、两个……十个……百个……无数骑兵从不断坍塌的寨墙外冲杀入内,再杀向人数更少,且早已溃散的敌军。 也是直到这时,后方才又有马蹄声和杀声靠近,正是郭炎也率着那一千亲卫赶了回来。只是看着那被焚烧的营地外墙,看着那营中留守的兵马崩溃四散的样子,他却知道,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也确实来不及了,孙宁可不会死心眼地此时再带兵与之一战,还跟刚才一样,完全没有任何回头的意思,只一个劲地领兵向前猛冲。 他们一面冲着,又不断将各种引火之物朝着四周乱丢乱抛,将一座座军帐全都点燃,让大火快速就在这梁州军的营地里蔓延开来。 直到一路杀至中军大帐所在,孙宁的冲势才稍稍一缓,然后再握紧手中刀,看准了那高高矗立,足有人腰粗细的旗杆,便呐喊一声,全力冲劈过去。 砰——噗哧—— 这把得自霍峻,名为碎风的宝刀不但劈碎了前进路上的风,还狠狠地斩进了那粗大的旗杆之内。 在孙宁全力挥舞,外加刀芒爆发之下,这根坚硬粗大的旗杆,只发出一声沉闷的嘎响,便已断作两截。 在微微一顿后,数丈的旗杆,便缓缓倾倒,直到彻底倒下。连带着上方那面三丈来宽,绣有斗大“郭”字的旗帜,也随之落地,堕入尘埃! 第874章 万岁万岁万万岁(上) 正奋力追赶入营,想要与敌人血战一场的梁州军兵将,包括郭炎在内,在看到代表自家大军最高荣誉地位的帅旗轰然而落时,所有人都瞬间怔住。 郭炎伏在马上的身子更是剧烈一震,眼中真正露出了绝望与恐惧。 大营失陷,大火焚烧,再加上帅旗落下……这一切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而其将对整个战局所产生的影响,就更不用说了。 他已经可以预见,一场前所未有的惨败,就要落到自己和梁州军身上。 兵马再多,之前算计得再是精到,可在如此打击军心的情况下,在全军军心大乱之下,一切的优势,都将化为泡影! 这个认识让他一阵阵的恍惚,自己到底是犯了什么错误,才会一步步落得如此结局?那陈青云哪来的本事,竟能在如此绝境中突然翻盘,不但可以安排这么一支奇兵,而且还能让早该崩溃的越军重新迸发出强大战力,居然能守着营地,与自己手下的几万大军死战不休!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前方暴然而起:“郭帅,不知这回你还有什么应对的手段,还能再翻盘吗?” 郭炎在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看到对方策马而来的熟悉身影后,整个人更是如遭雷击,双眼瞳孔猛然缩小,不受控制地叫道:“是你……孙宁!” 最后两字几乎是从他牙齿缝里迸出来的,而这话除了愤恨之外,还有浓浓的疑惑和释然。 愤恨的感情自然不用说了,他此时最强烈的情绪还是疑惑——明明孙宁应该早出了事,哪怕还活着,现在也该身在洛阳,甚至被平天军的人攻击捉拿才是,怎会安然回到南边? 而且,即便回到了南边,他更该出现的位置也该是金陵,是两淮战场……怎么就会如此凑巧地跑到襄阳这边来了? 至于释然,则是他终于明白了这一战为何会落得如此结果。 自己的一切计划,都是围绕着孙宁不在大越朝中展开,这才是他能成功策反江南所有豪族势力的根本所在,也是足以让越军彻底失去斗志勇气的根源。 可现在,孙宁身在对面越军阵中,那所谓的策反自然就成了一个笑话。孙宁在南边朝廷中的声望正如日方中,别说只是这么些潦草的策反手段了,就是再用心精算十倍百倍的计划,在他的强大号召力下,这一切也都只是无用功。 可笑今日自己还料定了敌人会彻底从内部分裂崩溃呢,原来这只是一厢情愿,反而早就落入到孙宁的陷阱之中。 不过,想明白这一切,不代表郭炎就能接受这一场惨败。 他很快就重新提振起了精神,怒吼道:“将士们,生死成败在此一举。只要我们拖住了他,等我援军赶回来,斩杀孙宁,则胜利依然是属于咱们的!杀啊!” 吼声中,他不作任何的闪避退缩,反而策骑前冲,也迎向了孙宁。 郭炎既为大越宿将,可不止是会运筹帷幄,发号施令,真到了战场之上,他也是能冲锋陷阵,与敌降一战的。 虽然如今年岁增大,久不亲身冒险,但在怒火和不甘的驱使下,他还是爆发出了极大的勇气和战力,如一只老迈的狮子,杀向真龙。 孙宁眼中也闪过了一丝异色,但随即便被他迅速隐去,低喝声中,碎风刀急斩而出,与对方刺来的马槊重重撞在了一处。 两件兵器重重撞击之下,孙宁立刻就占据了优势,手中刀一翻一压间,便已将槊头斩下一截,然后再一翻腕,策马前冲,已是直斩对方的咽喉。 虽然身上伤势未愈,虽然是不算太精熟的马战,孙宁却依然能稳稳压制对方,甚至不给对方继续变招或逃跑的机会。 郭炎虽然极力做着闪避,但动作终究跟不上孙宁,只眨眼间,刀光已掠至他的眼前,就要断其首级。 破营断旗之后又将斩将,孙宁眼看就要彻底杀死梁州军最后一丝翻盘的可能了。而就在此时,一声尖利的呼啸自前方迅然而至,两道身影几乎同时飞掠过来,一在上,一在下,直取马背上挥刀的他。 厉风扑面,便是孙宁也不敢托大,手中刀不敢再全力挥斩杀死郭炎,却是再度一起,迎向上方落来的一招,同时他脚跟一磕战马,让马儿迅速朝旁一让,避过来自下方的攻击。 唰——当! 及时挡下这两招的孙宁这才定神看向已落到自己和郭炎之间的两人,神色便是一凛:“是你们,真是久违了!” …… 大越军营中,局势已对守方极其不利。 虽然他们做足了准备,营中也有土墙沟渠可为依托,与敌人进行短兵相交的搏杀。 但是,战力上和兵力上的不足,却不是这点临时布下的准备能完全抹平的,也不是他们被激发出来的斗志所能替代的。 于是,在连场搏杀之下,他们虽然杀敌不少,但自家兵马也有数千倒在血泊中。而且,更是被不断增兵,一波波换人攻杀的梁州军杀得连连退却。 梁州军各将见状更是精神大振,完全不顾伤亡,不断催促兵马继续冲杀向前,誓要将越军彻底歼灭。 如此一来,越军只能是一退再退,眼看着都要被打得退出自家营地了。 而一旦真被赶出营地,落到更宽阔的平原旷野之上,以双方兵力的差距,他们会被数倍之敌迅速围拢,吞没,连一分胜算都没有。 “死战,不退一步!”明白这一点的所有将士都纷纷怒吼着,结成阵势,死死顶在了最后一道防线处。 而能让他们直到此时还坚守不退,不曾崩溃的,正是来自于对孙宁,对皇帝陛下的绝对信赖。 陈青云此时盔甲都已破裂,身上也有多处血痕,却依然带兵死守在第一线:“将士们,再守一下,我们就能反败为胜,敌人必将溃败……” “简直做梦!”回应他的,不是身后部下的应和,而是对面两名军将的奋力劈斩,其中一刀,差点就把他的一条胳膊给砍下来。 而就在他惊险躲过这两刀时,身后便有部下突然惊呼道:“起火了,敌军大营起火了!” 第875章 万岁万岁万万岁(下) 陈青云定神朝着远方敌军大营望去,旋即脸上的担忧就被惊喜与振奋所代替,梁州军军营方向果然有大火冒起,纵然是在二十多里外的这儿,都能清晰看到。 而随着那声叫嚷,更多越军将士关注到了此点,也让岌岌可危下士气不断低落的他们都为之一振,继而爆发出强大的战力,竟把这一波压到跟前的梁州军给迅速击退。 同时,他们更是一面奋勇作战,一面高声叫嚷了起来:“梁州军营已被陛下攻陷!” “陛下神勇,定能带我们取得最终胜利,定鼎中原!” “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样的吼声落到对面的军将耳中,让梁州军将士都为之愣怔与不安,有人以为这只是敌军为了乱我军心的策略,但也有人不自觉回头望去,然后他们就看到了令他们极度恐慌的一幕。 不光是大营方向有火光冲天,似有越烧越旺的迹象,更关键的是,那一面象征着梁州军主帅地位和指挥权的帅旗,竟也在他们的注视下,突然掉落。 如果只是大营那边有火光冒起,众将士或许还能解释为这是小股敌军加以滋扰,或许只是在营外纵火,不对大营后方构成威胁。 但现在,眼看着帅旗突然落下,这就让所有人都只能接受一个事实——自家大营确实已被不知哪里过去的越军攻陷! 在自己还没能完全占领敌军大营的情况下,反倒是自家大营被敌军给彻底拿下了。这也意味着,他们的后勤保障,他们的指挥系统,他们的一切,都将付之一炬,他们的后路,也将彻底断绝! 这一刻,所有梁州军将士的心都开始乱了,本该继续发动下一轮攻势的他们不但停滞下来,反而有些茫然地微微向后退却,甚至后方已有些兵马开始调转方向,打算就此回营救援。 敌人的这些变化自然迅速就被陈青云所察觉,他即刻再度高声喝令:“敌军乱了!将士们,现在正是我们反击败敌之时,随我杀呀!” 吼声一出,他已纵身而上,一个箭步就直朝着前方之敌凶狠扑去。 他左右的亲卫们自然不敢落后,也各自喊着:“保护将军,破敌就在此时!”奋勇前冲,然后又带动了四周更多的兵马。 几百人,几千人,上万人…… 所有越军将士在这一刻都迸发出了最大的勇气和战力,他们全都呐喊着:“大营已破,你们败定了!”然后奋勇前冲,就如一只只受伤后更为悍勇凶残的虎狼。 还有人更是满眼放光,不顾自身安危直朝着敌人最多处猛杀:“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这些将士眼中,皇帝陛下亲自上阵,为这一战彻底扭转局势,便是如天神般的存在。既然连陛下都能不顾凶险伤亡,那自己还有什么好怕的,只管冲杀便是。 在他们的感染下,更多的将士都不再有丝毫的顾虑,悍然猛冲向前,用手中的兵器不断劈刺敌军,对敌人攻来的武器则是视若无睹。 而他们的口中,也几乎同样高叫着:“万岁万岁万万岁!”仿佛这喊叫能带给自己无穷的力量与勇气,可以让所有将士以一敌十,所向披靡。 从一开始的几百人如此呐喊,到后来的几千,直到最后,所有还在不断拼杀的越军将士都在呐喊着同一句口号。 也不知是他们的凶狠亡命打法真吓到了敌军,还是口号让敌人产生的畏惧,又或是后方变故确实摧毁了敌人的斗志和士气,反正就在这一轮冲击之下,梁州军的防线瞬间土崩瓦解。 从攻变防,从第一线到第二线……所有兵马在面对高喊着“万岁万岁万万岁”的越军冲击下,都未能支撑超过半个时辰,然后就被摧枯拉朽,四散后逃。 而这一批批败军后退,还把自家后方的阵线都给彻底冲乱了,从而让他们在面对凶猛杀来的越军时更加无措,直到整支军队彻底被打崩溃。 在全军将士心态崩溃,有人想要保命,有人想要回去救援,难以真正形成一个统一指挥之下,人马再多,对不断攻击上前的越军来说,也只是多挥几下刀枪的事情而已。 有道是兵败如山倒…… 最后呈现在战场之上的,是几万的梁州军如丧家犬般逃出越军军营,面对从后追击的越军,更是连回头都不敢,只能是不断被杀,或是在走投无路之下,乖乖的选择放下兵器,跪地乞求活命。 陈青云此时依然保持着绝对的冷静,急忙下达命令:“传我之命,只要敌人弃械归降,都不得杀伤!” 说到底,这些梁州军其实也是大越兵将,只是被人蒙蔽裹挟,才会走到今日这一步……所以只要他们愿意归降,无谓多造杀伤。 正是有这一句严令传达,使得越军的追击更为顺利,那些本就破胆崩溃的梁州军在发现只要弃械投降后就不会被杀,自然全都选择了活命。 于是这一路之上,随处可见一片片丢弃兵器,趴跪在地的梁州军将士,转眼间,七八万大军,倒有近半之人选择了向朝廷投降。 而这一景象,自然更增加了大越将士的信心与士气,他们紧咬追击,不断斩杀那些还妄图逃跑或反抗的敌军。在已经不成建制,彻底丧胆之下,这些人,也确实只剩下被杀这一个结局了。 顺利的冲击让这场战斗完全变成了一面倒的追杀,也让越军将士信心大增,对皇帝陛下更是满心的佩服。 他们冲击着,呐喊着,一路把“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吼声传遍整个战场。 几万人的呐喊不光只在战场之上久久回荡,更是远远扩散出去,直接飞到了二十多里外的襄阳城。 本来还有些担心的襄阳城中的留守兵马,在听到那隐隐传来的万岁声后,也都是一怔,继而明白过来,跟着呐喊起来,以此来为前线搏杀的袍泽们鼓劲加油…… 很快的,这样的呐喊更是在襄樊两城同时响起——“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久久回荡,彻夜不曾停歇。 第876章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上) “万岁万岁万万岁……” 阵阵的欢呼自战场另一端乘风而来,让梁州军大营内所剩不多的抵抗者们愈发恐慌,手上的动作都由此变慢,从而又有数人被杀。 唯有两人,依然紧紧护在郭炎身旁,一面向着侧方突围,一面不断阻拦来自孙宁的追击。 而孙宁在对上这两人时,也不敢轻忽大意,只能步步紧逼,稳扎稳打,甚至都不再策马攻击,而是落到地上,不断刀劈拳击,意图打退他们。 但每每当他的攻势杀到,两个人,四只鹰爪就会从不同角度迅速应对,或格或拿,或抓或擒,瞄准都是孙宁的关节要害,使他没法完全尽展所能,打得甚是憋闷。 尤其是在对上那须发皆白,干枯瘦小的老人的一对鹰爪时,更是有几次差点中招。而哪怕周围不断兵将加入战斗,可在两人默契配合,你起我落的防御之下,这些寻常兵将也难伤他们,和他们维护中的郭炎分毫。 这,便是当世江湖中宗师一级高手的真正实力,纵然是在千军万马的围攻之下,他们依然能从容应敌,确保安全。 这两个能在如此危局中还能护得郭炎周全的,正是来自梁州鹰爪门的鹰爪王郑证因和郑潮安祖孙。 他们本就是梁州治下之民,又得郭炎多番照顾招揽,现如今更成为他贴身亲卫。此时有人要伤到主子,他们就是拼了命,也要带着他杀将出去了。 “杀——” 数名骑兵在看到孙宁被对方又一次逼退后,便抓住空子,策马冲来,数杆长矛更是刁钻地从他们身侧一刺而过,直取背后马上的郭炎。 这两人确实够强,却非大家真正要除掉的目标。所以能找到机会,还是杀了马上的正主才是正经。 不料他们的动作终究比不了郑证因,在一声厉啸后,本该稍顿回气的他立刻旋身后退,双爪如电般往后一扣。只听得咔咔几声脆响,那几杆长矛的矛身竟被他一把抓裂,使矛头与杆子分离。 这一下实在太过惊人,也太快了些。 要知道,他刚刚才前冲远离,眨眼间就回到了郭炎身前,而且一双肉爪,居然把坚韧无比,连钢刀斩上都未必能留下什么痕迹的长矛给硬生生抓断了。这让几名将士心头一震,动作都因之一停。 他们身后,孙宁即刻出声示警:“当心——” 可惜,他们的反应还是慢了,就在孙宁一声叫出的同时,郑证因爪上劲力一吐,手一摆间,数枚矛头已呼啸回飞,直接打穿了那些骑兵的身体,让他们一头撞下马来。 孙宁见此,眼中更有精芒闪过:“郑前辈果然厉害,几年下来,居然又有提升!”喝声中,他已再度拔步前冲,闪到其跟前时,快速一刀直斩其头顶。 这也是看准了对方刚刚全力出击气息跟不上的空档,这一刀哪怕斩不死他,也能让郑证因受点伤了。 但郑证因并没有动,身后的郑潮安却是一个箭步迎上,双臂一交,一双铁爪已稳稳迎住锋刃,当响中,他一声闷哼,人便反身弹出。 相比于祖父已能把一对肉爪都练得坚逾金铁,郑潮安在鹰爪功的修为上却要弱上不少,只能靠戴上一对精心打造的铁爪才能与兵器抗衡。文学一二 但这一下,硬碰硬,他却还是吃了不小的亏。 孙宁这一刀不但锋锐无匹,而且还蕴藏着相当的刀芒。 任其铁爪再是坚硬,也难以抵挡,不但由此开裂,而且刀劲入体,直打得他不受控制地后退飞出。 与此同时,另一端也有兵将趁机而上,正好与飞退而来的郑潮安撞在了一处。他在一口鲜血夺口而出的同时,双爪却未曾有丝毫停顿,猛然朝着两侧一扒一勾,当当几声,就把刺到跟前的几样兵器通通打开,然后再揉身一扑,利爪挥舞间,便带起了几声惨叫,剩下几人也是连忙四散。 他虽然不是孙宁的对手,但对上普通兵将却是稳吃,而且还顺带为郭炎解围,带着他又往前突了十多步。 至于孙宁,这时又和郑证因斗在了一处,两人刀去爪来,身形乍起而落,当真是好不灿烂。 刚刚一刀逼开郑潮安,孙宁本打算趁机扑杀郭炎。不料才一动,郑证因便已迅速补位,已然回过气来的他攻势更猛更快,再度与孙宁杀了个难解难分。 而在他的纠缠之下,郑潮安得以护着郭炎不断向前突进。再加上周围那些梁州军兵马也终于反应过来,纷纷朝着主帅这边聚拢,还真让他们在短时间里聚起了一支数百人的队伍,仓皇直朝侧方突围。 对现在的梁州军上下来说,心中已不存任何还能转败为胜的念头了,只求能保着主帅安全撤离。 这样一来,反倒让他们众人一心,面对有些分散的越军,打得极有章法,冲击自然也就更强,很快就杀到了营地侧方边缘,就要安然冲出。 孙宁见状自然不甘,这要让郭炎轻易走了,便是放虎归山,将来又是一番麻烦。所以便一声断喝:“哪里走!”腾身便要再追。 但身前的郑证因此番却是铁了心要阻其去路,也是厉啸连声,双爪飞舞,只攻不守,硬生生把孙宁的冲势,以及跟前数十名骑兵都给挡了下来。 在其双爪之下,竟有十多匹骏马都被利爪所伤,惨嘶而倒,还有一些兵将胸口、肩头、面门等处中招,一头栽落下马,并使得后方更多兵马的动作也受到影响。 但在这等情况之下,孙宁这边的追击自然为之一缓,只能是眼睁睁看着对方越跑越远。 “郑前辈,你这又是何苦呢?”孙宁突然身形一顿,不再急着追击,目光已锁定这位与自己最早有过交情的当世宗师高手。 郑证因却是没有停顿动作,双爪此起彼落,又把几件递到自己面前的兵器抓断,并连伤数人,使其他人不敢轻易上前后,才沉声开口:“还请陛下恕罪,老夫只能以命保郭帅安全!毕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第877章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下)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这是许多江湖中人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但其中的无奈与心酸,却也只有自己知道了。 在许多人看来,一个高手真能达到宗师级的境界,那就是足以让天下人仰望,逍遥自在的存在了。他们一定不会再受任何的拘束,真正做到笑傲天下。 可事实却绝不似这些寻常江湖人想象中那般美好,哪怕是宗师高手,只要你还身在江湖中,就总会存在各种原因,各种羁绊,使你不得自在逍遥。 在太平时节,就是高手也要受官府和律法的约束,让他们必须遵循律令行事,不能行差踏错,不然等待他们的便是整个官府暴力机关的无情绞杀。纵然他们是天下有数的高手,但终究还是人,即便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子? 而眼下的乱世,则更使这些所谓的高手面临极大的考验和问题。 因为他们依然难逃人的范畴,是人就难免有所求。 而作为一个人,或许他们在武学一道上有着惊人的成就,但在其他方面,则必然有着自己的困扰与问题。 比如如何让自己在这个世道过得更好——于是就有了霍峻这样的高手收钱之下为人办事,结果不但没能杀死孙宁,自己反而重伤,被秦玉德所救后,为报恩,最终战死桃叶渡。 比如为求安稳,栖身为某方大势力效力——于是就有了一直守在赵广校身旁的那名影子护卫。他虽有一身超卓的本领,也是天下屈指可数的几个宗师高手之一,但因为一直只是个影子护卫,所以直到现在都没什么名气。 再比如家大业大,有偌大一个门派需要维持——于是就有了鹰爪王郑证因不得不投身郭炎麾下,为其效力的结果。 或许他自身可以凭借一身武艺无忧无虑,但那众多的门徒和子孙,却让他完全无法放下。而一直就立根在梁州的鹰爪门,除了为郭家,为梁州军卖命外,也确实没有其他更好选择了。 哪怕到了此时,梁州军大败的关头,他也必须豁尽一切来保证郭炎的安全,甚至不惜赌上自己的性命! 什么是江湖?有人的地方,有利益纠葛的地方,就是江湖! 所以一入江湖,任你武艺再高,也只能是随波逐流,成为这乱世真正的棋手们手中一枚枚棋子。 或许郑证因也明白这点,但他只能循着规律行事,赌上自己的一切。 孙宁在听到他这句回答后,也是慢慢吐出一口气来,心中难免有所感慨。毕竟,曾经的自己也与对方差不多,只能随波逐流,根本无法自己做主。 但旋即,他眼中光芒又是一闪。可现在的自己,早已与这些人不同,而既然他成了自己的敌人,那就没什么好说,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好!” 低喝声中,孙宁身形猛然一长,刀光一闪,吓得郑证因急忙一步横跨,想要先避其锋芒。 不料孙宁这一下却是虚招,人没有顺势而上,倒是一句话传了出来:“围杀他!” 就算没有皇帝陛下这话,众将士也是不可能放过这个杀伤众多袍泽的凶手的。而他的话,更是让将士们精神陡然一振,呐喊声中,数百人从各个方向猛扑而上,各种兵器从不同角度,直攻郑证因。 即便以郑证因的身手,面对如此多的攻击也不敢强撑,迅速拔身而起,便想先从这围困中摆脱出来。 但他才刚一掠身,头上一刀已迅然斩来,正是孙宁出手了。 他让众兵将围攻就是逼着对方做出这样的应对,而自身则早一步断其去路。 当—— 郑证因急忙挥爪硬挡,旋即就是一声闷哼,双爪已有鲜血淌出,正是在和碎风刀的碰撞间,吃了亏了。 他确实把一对肉爪练得不逊于金铁,足可裂石分金,但当面对真正削铁如泥的宝刀时,却还是有所不及,硬碰硬下,自然吃亏。 心中明白过来的他急忙提气,朝侧方闪去,同时双足一点,正中两个想要趁机偷袭自己的兵卒的肩头,把两人踢得急抛而出,砸得两边数人倒地,立刻就出现了一道空隙。 郑证因更无半点犹豫,才刚一落地,人已迅速朝着空隙处直蹿而去,速度之快,落到常人眼中,几乎只见残影飞出,未见其真身。 鹰爪王郑证因,他的强处不但在一双鹰爪,还在一身过人的轻功。一旦全力而动,迅若奔马,速比雄鹰。 有几个军将见此急忙出招想作拦截,但往往他们这一下还没递出呢,看似扑来的身影已从身侧一晃而过。倒是让他们的攻击落到了自己人身上,惨叫惊呼一片。 很显然,为求脱身活命,这回的郑证因是把压箱底的本事都拿出来了。只在短短几个呼吸间,他便已自人群围绕中穿出,直冲出百多步。 就是孙宁,都要为其之果断和迅速而喝彩了。 他很清楚,郑证因这一手快速奔腾的身法对自身的消耗必然极大,一旦不能脱身,力竭之下,恐怕就要任人鱼肉了。 但郑证因既然敢这么做,自然有冒险逃脱的底气。他相信,就连孙宁,都不可能追上自己! 但就在他以为自己能摆脱包围追击的瞬间,后方一声长啸突然而起。 那声音如龙吟,似虎啸,滚滚而发,自耳入脑,就如一把把巨锤,不断轰击在自己的脑袋上一般,使他的呼吸在瞬间错乱,内劲也由之一窒,动作自然也由此顿住。 绝啸罡拳! 在这个敌人将要脱身的关键时刻,孙宁再度使出了绝啸罡拳中杀伤力最大,效果最明显的绝招。www.wenxue一二.Com 或许自己的身法追不上对方,但声音却能追上。 虽然这么一来,孙宁也势必会因这一下而使自己行动受阻,陷入短时间内的脱力状态。但这儿,毕竟是在自家控制之中,四周皆是大越兵马,无论自保还是杀敌,都不是问题。 当啸声停下时,脑子发昏的郑证因身形猛然一个趔趄,差点就扑到在地。他双耳直到此时依然嗡嗡作响,眼前一片发虚,甚至连四周扑杀过来的多名兵将都未能看清其来势,更别提闪避了。 噗噗噗——五六样兵器同时狠狠没入他的身躯…… 第878章 并非结束(上) 剧痛把头脑中的混沌感迅速驱散,但郑证因的身体依然僵硬,有些愕然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躯体,却发现前胸后背,都已被各种兵器刺穿,股股鲜血正随着自己的每一个呼吸而泊泊流淌出来。 他早有想过自己会战死,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突然,而且,自己竟是被这一群普通兵卒围攻杀死…… 本以为凭自己的武艺和身法,这次定能杀出包围,再不济,也依然有着负隅顽抗的能力。可谁能想到,那孙宁,居然身负如此可怕的功夫。 若非自己全力施展身法想要脱逃,那直抵脑海内心的啸声还不至于有如此可怕的效果,使自己瞬间失神,连自卫的反应都做不出来。 可一切终究还是成了事实。 懊悔吗?不甘吗? 或许都有,但郑证因此时更清晰感受到的,却竟是一种放松的释然,终于还是不必再背负一切,再为将来殚精竭虑却又无可奈何了。 所以他的目光最后穿过了四周的兵卒,穿过了疯狂汇聚过来的其他兵马,落到了后方那个身形不稳,被几名兵将搀扶住的人身上——孙宁。 刚才的那一声针对性十足的长啸,乃是孙宁全力施展绝啸罡拳中啸声的体现,固然是使郑证因中招失神,被将士们瞬间围攻重创。但其所带来的反噬也还是让孙宁自己一阵恍惚,差点就倒了下去。 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后果难料的招数,要不是确实没有更好选择,要不是此时身处自家兵马围绕之下,孙宁还真不敢随意使用。 就如当初在桃叶渡,面对霍峻这样的强敌,他也始终以刀法拳脚攻敌,不敢轻易长啸。因为那只会使自己陷入更大的危险之中。 不过现在看来,效果还是很不错的,不但留下对方,还让将士们抓住机会,将之当场格杀! 看着被十数样兵器穿身,再无任何异动,只是用异样眼神看向自己的郑证因,孙宁心中也多有感慨。 对郑证因,他其实真生不出太多的敌意来。对方与自己为敌,也只是职责所在,若非必要,他也不想与之生死相搏。 但谁让郑证因非要保郭炎,非要阻自己的攻击呢。两军交战,纵死无怨尤。 两人的目光交碰在一处,似乎是有所交流,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而后,那些围绕攻击郑证因的将士又迅速发力,把穿透他身体的兵器尽数拔出。 大量鲜血由之飞溅出来,郑证因瘦小苍老的身体随之一阵颤抖,然后软软倒在自己的血泊中。 到死,他都没有发出什么声音,留下什么遗言,就这样阂目而逝。 只是他虽死,战斗却并没有因此而停歇,都不用孙宁再发号施令的,那些兵将们已迅速集结成队,朝着郭炎他们逃窜的方向猛追而去。 今日要是能把郭炎也生擒或杀死,才真正算得上是一场大胜呢。 所有人都知道,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这样的功劳绝不能错过,自然是个个奋勇争先,飞速追击。 就是孙宁,也在定神后,迅速上马,带着身边队伍,继续朝着敌军遁逃的方向猛追。只是当他策马冲过郑证因浴血的尸体时,才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又加速,一气向前。 不过郑证因的死到底还是起到了一些作用,使得追逃双方的距离得以拉开一些,一时间竟只能看到前方朦胧的队形,却连箭矢飞出都难以造成伤害。 与此同时,大败回退的梁州残军也终于赶了回来。 在看到大营早到处是火焰,许多袍泽都成尸体后,他们更是彻底着了慌。压根不敢有所逗留,便忙不迭转向,朝着梁州方向逃去。而这一方向,正和郭炎和孙宁两路人马一逃一追的方位一致。 于是,当孙宁他们从梁州军营跑出来时,便正好与绕营而过,想要继续逃命的梁州残军相遇。 虽称其为残军,可其实他们的人数依然众多,是现在孙宁身边这千把骑兵的十多倍。而当他们看到这支从自家营地里蹿出来的越军时,自然一下就知道了他们的身份,顿时不少将士的眼睛都红了。 正是这一路奇兵,导致自家在局势大好之下突然崩溃,落得惨败收场。现在当面遇上,自然有的是想要出口恶气,报仇雪恨的。 当下里,便有不少将士呐喊着,直扑而上,竟是一下就截下了孙宁所部。 而在看到这么多敌军汹涌杀来时,孙宁都有些惊讶,但随即又恢复镇定,即刻下令:“组成防线,后撤!” 战况的变化让他不得不选择自保,而且他相信,自家后方的追兵也将很快赶到,足以把这些败军杀退杀散了。 他的判断无疑是相当准确的,就在这一千兵马围绕成圆,在孙宁的指挥下挡住敌人的一波攻势后,后方的越军追兵也终于到了。 当他们看到被敌人围攻的孙宁一部骑兵时,可着实吓了一大跳。这要是陛下有个好歹,自己等可真就百死莫赎了。 随即,惊慌变作了愤怒,追兵们当即席卷杀上,自后方猛攻败军。 这支败退回来的梁州军本就已经被越军吓破胆,现在只略一接触,便再次崩溃,四散着逃向各个方向,又迅速被更多追击过来的越军一一截杀。 顿时间,梁州军大营前,杀声再度响作一片,又是一场一面倒的屠戮,无数败军就这样倒在了越军的刀枪之下。 或许这其中有不少漏网之鱼,但是,被杀者也足达到数千之众。其他一些人更是明智地选择了跪地乞降,又是数千梁州军成为了俘虏。 而当这场战斗再度爆发时,孙宁便被众部下和新赶来的兵马围绕着,退到了一边,不再参与战斗。 他的身份固然能激发出将士们远超平常的强大斗志,却也会给大家不小的压力,会让许多人顾不上杀敌而一心护他周全。 在战斗处于下风时,他固然可以冒险出阵,提振士气。可当战斗到了胜负已分时,还是以安全为第一要务了。 而且,到了此时,孙宁也确认一点,恐怕自己怎么努力,都不可能追上郭炎,将之拿下了…… 第879章 并非结束(中) 这场战斗的结果已然注定,但战斗本身却远没有结束。 梁州军一战溃败,大量兵马后退遁逃,越军却不可能任其如此离开,于是在陈青云的策动之下,各路队伍分开数路,紧追着敌军身后,便是一通猛杀。 从分出胜负时的接近傍晚,一直追击到第三日的中午。 直到敌人彻底的一哄而散,不成队形,逃得漫山遍野,又或是遁入沿途某些还在梁州军控制下的城池内,而越军一时又无法攻城,这才止住追击的脚步,缓缓回退。 是的,这一战越军不但大破敌军,而且还顺势杀入梁州军控制范围,要不是没有更多的准备,恐怕他们都能趁机反攻夺下一些州县城池,为接下来讨伐梁州军打下坚实的基础了。 可即便如此,此番之败对梁州军上下的打击也是摧毁性的。 这不光是在兵马将士和各种辎重物资的损失,更在于人心斗志的丧失。哪怕是能保住性命逃回属地的众多将士,接下来一长段时间里也势必会感到恐慌,无法再迅速投入战斗。 其实何止是普通兵卒,就是那些侥幸脱身的将领,在安全有了保障后也是惴惴不安,甚至就连身为主帅的郭炎,情况也很不乐观。 此时的他,在众多部下心腹的环绕下,一路狂奔,终于是回到梁州境内一座大城竟州。 此城虽无法和梁州这样被郭家数代经营,犹如铁桶般的根本重地相比,却也还有上万守军,以及充足的粮草武器,足以拦下数万之众。 也是直到进入此城,他们这一支残兵败将才终于停下脚步,稍稍安心下来。但然后,郭炎就直接病倒,别说再带兵回梁州,就是路都走不了,最后干脆陷入了半昏迷…… 他终究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虽然平时看着依然意气风发,精神饱满,但多年的戎马生涯还是给他的身体带来了不小的损伤。 之前一切顺利自然看不出问题,可这回遭逢如此溃败,又被越军追击,数日间跑了几百里地,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大为受伤,内外交煎之下,自然再难维持。 主心骨这一倒,自然也让众部下更为不安,所有人都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让郭凛一直守着自己父亲,并延请城中名医数人,紧急施救。 如此又折腾几日,处于半昏迷状态的郭炎才稍稍恢复了一些,一直守在床边,同样颇为憔悴的郭凛这才露出一丝喜色来:“父帅,你可算醒了……” “我昏迷了有多久?”接过儿子送来的汤药后,郭炎颇为虚弱地问道。 “有五日了……” “城中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几位将军都看着所有人马,不让他们胡来。不过粮食消耗却快,只怕竟州存粮也支撑不了太久。毕竟这次陆续回来的兵马有将近两万……” 听到这个数字,郭炎脸色又是一黯,当真是前所未有的一场惨败啊。 八万大军奇袭襄阳,结果却只回来区区两万人——哪怕还有逃往其他地方的,恐怕也不可能与随着自己脚步逃来竟州的数量相比。 可以说,这是他自带兵以来,最惨的一场大败,足以影响整个郭氏存亡的惨败! 感受到了父亲情绪上的低落,郭凛只能僵硬地安慰道:“父亲你不必太过担忧,至少我们现在是安全的。只要我们退回梁州,重新厉兵秣马,就定能重整旗鼓,一雪前耻…… “只是,现在我们是否该给前线二哥他们送信,也好让他们早做安排?” 郭炎强打起精神,仔细想了想:“让人尽快把咱们在湖广败退的消息送去淮北军营吧。不过此军情一定要守秘,只能亲自交到主将郭寒之手,如此才能确保那边大军不乱!” “孩儿明白,我这就去做安排。还请父亲安心在此歇息,等养好了身子,再回梁州,重整旗鼓……” 郭凛说着,起身便要退出,却见自己父亲又是一声苦笑:“你觉着我们还能有机会吗?” 郭凛一愣,心神也是为之一沉。 他又不是蠢人,如何不知道这一败对整个梁州军意味着什么。 可以说,这次损失的可都是梁州军中最忠心,最精锐的人马,是他们郭家几十年来栽培操练出来的精锐。多年心血一朝尽丧,这口元气又哪那么容易恢复呢? 第880章 并非结束(下) 正如有着丰富作战经验的郭炎所判断的那样,孙宁确实没打算就此息兵,虽然他已经回到了襄阳。 在越军分头追击逃散的梁州军残部,一路杀入对方属地时,地位最是尊贵的他,自然是不可能再如之前般带兵冲杀在第一线了。 之前孙宁这个皇帝需要亲自冒险带兵,直杀入敌军大营,除了因为他确实战力惊人外,更重要的还在于这是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必须以各种方式来调动所有襄阳守军的斗志。 事实也证明,孙宁的以身犯险,御驾亲征确实起到了极大的鼓舞作用。 要不是有他在前线冲杀,营中那几万兵将根本不可能拼死抵抗,哪怕面对数倍之敌,依然死战不退。这才等到了最后战局扭转的机会,一举反败为胜,击溃梁州军。 而现在,既然朝廷大军已然彻底取胜,接下来只是追亡逐北的轻松战斗了,皇帝陛下自然就不必再以身犯险,自然就该回到最安全的城池内,静候前线将士不断把一个个捷报传回了。 其实何止是孙宁这个皇帝,就是陈青云这个主将,都没有继续带兵紧追,而是陪同皇帝一道回到襄阳坐镇,然后不断发号施令,调整追敌方略。 如此数日下来,他们自然是收到了一条接着一条的捷报,不是这路军队斩敌多少,就是那路兵马伏敌几百,甚至还有顺势攻入梁州治下某些小城,夺取不少物资的捷报…… 每当有这样的捷报传回时,孙宁就让人将之在襄樊两城,以及周边其他县城内到处宣扬张贴,用以更大的鼓舞人心士气。 这样做的效果自然很是明显,不过几日间,之前那种人人自危,想着投降或是逃跑的民间说法顿时烟消云散,大家都变得振奋起来,纷纷表态愿意支持朝廷,北上破敌。www.wenxue一二.Com 直到各路追兵被一座座关城挡下后,陈青云才赶紧下达退军的命令,让各路兵马迅速撤回。而他们这次也是满载而归,光是抢夺自梁州境内的财物粮食,就达到了惊人的数十万之巨。 当然,这与真正战场上对敌人造成的打击相比,却又很不值一提了。 此时点算下来,越军一共杀伤敌军超过一万三千,俘虏敌人则将近三万。虽然烧掉了敌军数个粮仓,但还是夺到了超过两万斛军粮,外加各种兵器物资不可胜数…… 当这些斩杀缴获的数字被统计出来,报到孙宁和陈青云二人面前时。就是他们两人,都大感惊喜与振奋。 “好!此一战算是真正打出我大越朝廷的威风了。臣相信,经此一战,梁州军十年内都难以再恢复元气,也再不可能对我朝廷产生任何威胁了!”陈青云兴奋得连连搓手。 下方那些个将领,也都满面喜悦,满心期待。 如此大胜,自然是人人都有功劳,又是在陛下面前立功,这封赏还能小得了? 孙宁也是满脸堆笑:“此一战大家确实功劳卓著,朕不会吝惜钱财官位。这样,陈青云,你这就与部下人等统筹之后,报去金陵,由枢密院与兵部商量之后,看各将士的功劳来作升赏! “至于你,此番更是当居首功。现在朕就可以提你为枢密院副使,朝廷左将军,封利功侯!” 陈青云先是一愣,随即才是满心感激,急忙跪拜叩谢:“臣惶恐,臣多谢陛下厚赏……” 他确实有理由感到激动,多年来虽然也算是最早的一批从龙之臣,但因为种种缘故,一直功劳不显,在朝中地位也不算太高。 尤其是半年前,皇帝正是在与自己一道出征梁州时遭逢变故,不知所踪,更是让他承受了想象之上的内外压力。要不是陈青云心性坚韧,说不定早就自尽谢罪了。 但他终究是扛住了各种压力,还主动申请调来湖广襄樊前线,还在面对郭炎这样的强敌大军时依然坚守不退,直到迎来孙宁…… 可以说,这次的胜利固然是因为孙宁这个皇帝的到来才扭转乾坤,但真正让越军等来这一刻的,却是陈青云这位主将。 正因如此,孙宁才会封给他如此高的地位和官职,甚至还给他封侯,这就是为了告诉所有将士,只要忠心为朝廷,立下功勋,则皇帝一定不会让他的辛苦白费! 而这个信号,也让其他那些将士更多了期待。虽然现在大家的封赏还没定下,但他们相信,陛下一定不会克扣自家功劳,给出符合自己功勋的升赏。 “将士们的官职朕不好现在就一言而定,但其他赏赐却现在都可以定下来!”孙宁当即又把手一挥,大气地将刚刚才从敌军那儿夺来点算清楚的各种金银物资又给赏了出去。 这自然又赢得众将士的一阵欢呼称颂。等这一结果传出去时,满城将士又是一通欢呼…… 直到这时,孙宁才又把脸色一定,沉声道:“不过各位将士,现在还不是真正放松下来,享受到手的诸多赏赐的时候! “我们与梁州军逆贼的战斗并未结束呢。就在两淮一带,梁州军另一支主力还在意图夺我城池,杀入江南。还有,那郭炎虽然带兵逃回去了,但谁也难保他们不会在之后卷土重来。要是他们这次吸取了教训,转而去和平天军,甚至鬼戎人联手,则我朝廷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所以朕以为,我们的战斗不该满足于此,而该想着乘胜追击,直到将这些逆贼彻底歼灭!” “陛下的意思是……咱们这就出兵,从侧方攻击淮北的梁州军吗?”陈青云猜测着问道。 “不!”孙宁断然摇头,“那只是治标不治本,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将梁州军彻底铲除!所以趁此之机,杀入梁州境内,直到拿下梁州城,杀掉郭炎,才是最终的目标。而只要梁州真个陷入危境,则他们在淮北一线的大军必然回救,到那时,我们在两淮的大军,也可以趁机追击,达成一战破敌的效果了!” 所有人再度为之震惊,想不到皇帝陛下竟然还有如此大的气魄和雄心。 而在所有人为之震惊时,孙宁又冷然一笑:“当然,在出兵之前,朝廷在此还有另一件极重要的事情要办!” 说话间,杀气凌然。 第881章 清算(一) 江南,金陵城。 乌衣巷中乌衣司。 这个大越朝廷新成立的密探衙门依然保持着低调的外表,就是金陵城里,也依然有许多人还不知其存在。 与此相对应的,是乌衣司的触角早已遍布金陵,乃至江南各大城池的每个角落,从而将一切水面下的暗流都悉数掌握。 今夜的乌衣司明显与往日不同,本来日落后就该闭衙走人的几进院落,此时却依然灯火通明。数百名精干肃杀的汉子全都着甲配兵,背披玄色大氅,如一批黑色的石雕般,静静地列队,等候在那儿。 而在中间那一进院落的官厅之内,郭冲则神色肃然地听着手底下人不断禀报已经掌握的种种情报—— “金陵顾家早在半年前,就通过商贸途径与梁州军密谍搭上关系,这半年来更是七次将我边防军情安排透露敌方。 “另外,就在梁州军出兵犯我淮北之前半月,又有其奸细入金陵城,与顾家人有所接触。随后不久,城中便不断传出陛下已遭不测的谣言,其源头正来自于顾氏!” “大人,金陵城中还有许夏两家,也曾与梁州军密谍有所接触,并在那谣言外传时,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从而导致城中人心不安。” “前日,有朝中御史夏循,吏部郎中黄天河,礼部郎中温善北……”这位一口气报出了七八个官员的职位与名字,都是这段日子里朝廷从江南地方上提拔起来的主政官员,“他们以黄天河寿辰为名聚集在黄家,共同谋定,要在明日,也就是冬月十五的朝会之上诘问皇后及丞相大人,关于陛下久不露面的缘由……” 郭冲脸上的讥嘲笑容更盛:“就这些人?就没个真正够分量的人以为首领了吗?” “目前看来,就是这几名中层官员在策划推动,欲向朝廷讨要一个明确的答复……” 在看到郭冲点头,这位禀报者也退下后,又一人走上一步,沉声道:“大人,户部侍郎耿重多日与顾家接触往来,并承诺会在本月十五之后,将本该发往前线的军粮扣发。” “理由呢?”郭冲眼中光芒一闪,与之前几个情报相比,这个分量才更重些。 “说是今年咱们江南各地都遭了些灾,官府必须存粮以备不时之需。” “好一个不时之需,看来他们当了几天官吏,就真忘了自己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了!还有其他的情报吗?”郭冲又扫过面前这些手下,目光幽幽,让他们都不禁打了个突。んttps:/ 不过因为今日只要金陵城中一干不轨之徒的情报,其他地方的情报须得放一放,所以很快厅内就陷入了沉默。 郭冲又等了片刻,确定再无人开口后,他才呵呵笑道:“那本官这儿倒是有一条最新的军报,来自湖广襄阳前线。 “就在数日之前,我襄阳守军已与梁州军真正的主力大军正面交锋,把八万梁州军尽数击溃,更险些当场斩杀其主帅郭炎!”虽然提到自己的父亲,郭冲无论是表情和语气,都没有任何异常,就好像是在说一个全无关系的敌人一般。 倒是底下众人,此时都露出惊讶之色。 他们虽不在军中,却也是知道郭炎是什么人的,更知道这位郭大帅在曾经的大越军中都是了不得的存在。 本以为他应该率军在淮北一线与朝廷大军争锋才是,怎么就跑到偏师的襄阳一线去了?而且,他居然还败在了镇守襄阳的陈青云将军之手? 见部下们都略有疑虑,郭冲也不再卖关子,振声道:“我襄阳守军能以弱胜强,以少胜多,不光在将领用心,三军用命,更在于皇帝陛下驾临前线! “正是在陛下亲自出马,身先士卒杀敌的感召之下,我襄阳守军才能一战破敌,扭转乾坤!” 众部下闻言都是一愣,继而再度变色,有人更是忍不住惊叫出声:“大人,此……此话当真?” 直到对上郭冲那湛然的目光,他们才确信其所言非虚,顿时间,刚才所有的疑虑都烟消云散,精神更是为之大振。 或许之前他们心里还有所含糊,不知接下来受命对付那些首鼠两端,有心叛变的家伙到底会是个什么结果。但现在,这些顾虑是彻底消散了。 皇帝陛下的出现,便意味着所有谣言不攻自破,意味着江南所有州府,所有官吏军民都将彻底联成一心。更意味着那些意图搅乱江南形势的家伙,必然只剩下一个下场,就是被朝廷捉拿,问罪。 “陛下在前线杀敌,我等在后方也绝不能再给任何阴谋不轨者任何机会。既然如今已查明一切,那就不必再有顾虑!” 郭冲说着,霍地起身,目光直刺前方,下令道:“传我之令,今夜便把这一干人等,无论其现在是官是民,是富是贫,尽数捉拿!但有敢做反抗者,格杀勿论!” 一顿之后,他迅速取出几道兵符,拿在手中,指着最靠近的一人:“叶晦,你带乌衣司一部,把户部侍郎耿重给我拿来,还有其家属人等。” 在把手中令符交与正色遵命的叶晦后,他又点名道:“魏灿、项渐、楚通,你们各自带人,把黄天河、夏循等一众官员也尽数捉拿,还有他们的家眷也是一样,不可走了一个!” “遵命!”几个被点到名的部下立刻跃跃欲试,颇为兴奋地上前,接令之后,随着叶晦一道快步离开。 顿时间,一道道捉拿相关之人的命令被郭冲一一下达,而随着这些部下离开,外间等候的玄氅兵马也迅速被带走。 这些人马都策骑飞驰在空荡荡的夜晚金陵城中,直如一只只嗅到了血腥味而扑向猎物的猛兽一般。 而在所有命令都传递下去,所有部下都领命而去后,郭冲才在稍稍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脖颈后,才大步往外走去。 他把最后,也是最大的那个目标留给了自己,正是金陵城中享誉多年,曾经的金陵之主,江南豪族之首,金陵顾氏! 第882章 清算(二) 当得知整个宅邸四周被官兵突然连夜包围时,明面上的顾家之主顾耀天顿时惊怒交加。 可还没等他想出如何应对这一局时,前院已有人赶来禀报:“老爷,有位郭大人说要与您见面。” “郭大人……郭冲?”顾耀天也是熟悉如今大越朝廷内部情况的,一听这个称呼,心头便是一跳。 这郭冲近一年来在金陵也算是名声在外,就是朝廷官员碰上这位乌衣司主官都有所发怵,更别提他顾家只是寻常百姓身份了。更何况,他还有些做贼心虚呢…… “不,不可能是因为那回事,一定另有缘故……”顾耀天一面安慰自己,一面思忖着如何应付来人。可还没等他拿出个定主意,略有骚乱后,几人已昂首阔步,登堂入室,来到中庭厅堂前,正是郭冲他们。 “老……老爷,小的拦不住几位大人……”先他们一步入厅的管事一脸惶恐地先行请罪,但随即又被郭冲身边手下一把推到了一旁。 这等行径让顾耀天更为恼火,但也只能起身相迎,口中则质问道:“郭大人怎么突然夤夜造访寒门,不知有何见教啊?” 郭冲也不见恼的,只淡淡道:“你们顾家暗地里做下的事情,自己会不知道,本官今日前来,自然是因为你们已然事发!” 这话让顾耀天更是一阵紧张,但还是硬撑道:“郭大人说笑了,我顾家自从归顺朝廷以来一向谨小慎微,再不敢让子弟人等外出生事,并一直都按朝廷规矩缴税服役,从未触犯王法,怎么就……” 他的话未说完,就被郭冲粗暴地挥手打断:“我不与你啰嗦,让你们的家主出来与本官分说。” “我就是顾家之主!”顾耀天登时怒视对方,如此态度,实在叫人难以忍受了。 “你不过是被人摆在台上的门面而已,真做得了主?本官要见的是顾棠!他若再继续躲着不肯见人,那就别怪本官带人去后院搜了!”郭冲完全没打算给对方任何面子,强硬坚持道。 “你……”顾耀天这下是真个感到恐慌了,这可算是顾家近来最大的一个隐秘。自从被官府赦免之后,为表低调,他们就对外宣称老家主顾棠年迈多病不能理事,已经退位让贤,由他继任家主。 事实上,依然是由顾棠把持家族大事决策,就是在顾家,也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这一内情。 对方怎么会知道?是在试探吗? 就在顾耀天有些犹豫不知如何应对的时候,两声咳嗽从后头响起,然后一个老态龙钟的身影便在两个家奴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过来,正是顾棠露面了。 相比于措手不及的顾耀天,顾棠显得要更沉稳老练,此时来到郭冲跟前,只呵呵笑着欠身行礼:“老朽顾棠见过郭大人,不知郭大人今夜突然来此究竟有何事责问啊?” “顾家主就不必再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吧,你们顾家在暗地里做的事情还需要本官告诉你吗?”郭冲冷笑与之对望。 但顾棠却不见惊慌,也是回以微笑,并不急着开口,等着他把话说明。 见他这么一副架势,郭冲知道施压失败,也就不再绕圈子,沉声道:“你们顾家这几月来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了,不光交结拉拢朝廷官员,让他们为你们谋利,而且还试图插手朝廷的官员任命,真当我乌衣司查不出来吗?” 顾棠脸上虽然神情不变,心跳却是一快,这些事情他们自以为做得极其隐秘,想不到竟早被乌衣司的密探给查到了…… 郭冲的话尚未说完,目光盯住老人的面庞,森然道:“当然,要只是这些事情,本官还不至于今夜带兵围了你顾家。你们最大的错误就在于,居然妄图勾结外敌,与朝廷为敌。んttps:/ “你们不会真以为自己暗地里和梁州军密谍相见,之后又屡屡和得你们好处的官员沟通,与他们一道将不利于朝廷的种种讯息散播全城的事情真不会被人查出来吧? “居然敢在江南各地散播陛下遇难,我大越朝廷必然会被梁州军逆贼所败的谣言,乱我人心军心,实在是其心可诛,罪该万死!” 这番话一出,顾耀天和身边其他一众顾家人的脸色唰一下就变得煞白,有几个知情者的身子都开始筛糠了。 只有顾棠,依然保持着镇定,还迅速开口道:“郭大人这些指责老朽实在无法承认,我们顾家早已归顺朝廷,效忠陛下,怎会做出如此无法无天,无君无父的勾当。 “这些罪名一定是有人诬告,是陷害,一定是哪些与我顾家有仇之人编造出来的谎言。我们要见陛下,要见吴大人……” 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也纷纷叫起屈来,直言自家是清白无辜的,全然没有郭冲适才所说的种种行径。 最后顾棠更是直言道:“郭大人,此事一定有什么误会,我顾家虽然不如当年,但在金陵,在江南却还有着一定的影响与人望,绝不会因这诬陷而认罪。除非,你们能拿出证据……” 他深信,对方是不可能拿出证据来的,因为压根就没有。 为保万全,他顾家与他人密谋从来不会留下任何实质性的东西,出口入耳,总不能凭空制造吧? 不料,听到他这说法后,郭冲却笑了:“证据或许一时拿不出来,但证人却有!”说着,他啪啪拍了两下,然后就见堂上落座的几个顾家重要家族成员中,就有两人先后站起身来。 他们也不敢与顾棠几人有任何的眼神交流,便低声道:“今年四月,吏部何大人就曾受邀来我家中密会,谈了有两个时辰,然后就把与我们顾家有着极深交情的十多名官员安插进了江南各地为官。” “还有十月中旬,有梁州密使夜间到访,和家主密谈了足有半夜时间,之后,他便让我们派人将皇帝陛下早已出事,生死不知的消息一一散播出去,从而造成金陵市井中人心动荡……” 第883章 清算(三) 一件件被顾家内部视为最高机密,只有极少数核心人物才能知晓的事情,此时却被这两个顾家子弟一一道破。 随着他们不断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说出,不光是一众子弟,就是顾棠,脸色也变得一片苍白,身子也跟着微微颤抖了起来。 这其中固然有恐惧的缘故,但更多的却是愤怒。 在两人终于把掌握的内情都说完后,老人登时拍案怒道:“你们……好哇,想不到我顾家内部竟出了你们这样吃里爬外的不孝之人!” 顾耀天则惊讶地看着这两个与自己平辈,在顾家也有着相当地位的兄弟:“十三弟,十七弟,你们怎么……” 郭冲却冲同样脸色苍白的两人点点头:“你们做得不错,有功。放心,本官说到做到,自然不会追究你们和你们妻儿的责任,而且之后的顾家,也会由你们做主!” 然后,才又看向愤怒不已的顾棠:“他们乃是我乌衣司密探,自然有责任把收集到的一切信息如实报于本官了。现在有这二位的证词在此,不知你们顾家还有什么话可说吗?” 顾棠张了张嘴,最终却是无话可说。至于其他人,更是彻底瘫坐在了那儿,心里除了绝望外,还有深深的恐惧。 这乌衣司竟无孔不入到如此境地,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可怕数倍啊。 谁能想到,连顾家这样看似浑然一体的大族之内都会被策反子弟,为其耳目,那这金陵城里还有他们不能打探到的情报吗? 郭冲却已经不想再与他们浪费时间了,当即起身,摆手:“来人,将这一干人等通通拿下。他们皆有颠覆朝廷,里通外敌之重罪,罪在不赦。若有敢在捉拿途中试图反抗逃跑者,皆以死罪论处,格杀勿论!” “遵命!”厅内厅外,数十玄氅甲士齐声答应。 然后外间众人已迅速举起了手中短弩,把闪亮的箭矢对准了厅内众人,其他人则上前拿出牛筋绳索,便要当场拿人。 或许如今的顾家内部还有不少护院高手,可以做最后的挣扎。但是,在经历过之前的严重打击,元气已然大伤的顾家到了这时,终究不敢再起反抗之心。 因为谁都知道,这次是朝廷官府布置好了一切才出手拿人,纵然现在真正强行突围,恐怕也是不可能从金陵逃出去的,到时只怕死得更惨。 所以最后,所有人都束手就擒,没有出现任何的挣扎,比之当初拿下金陵时捉拿顾家人的场面可要太平得多了。 只是当郭冲押着他们直朝外去时,顾棠才哑声道:“郭大人,你觉着这样就能改变大势了吗?你可别忘了,我们对外散播的可不是谎言,而是实情……” 郭冲脚步不停,只略略回头瞥了他一眼:“忘了告诉你们一个事实了,就在今日,襄樊前线传来捷报,在陛下的率领之下,我襄樊驻军已大破郭炎所率八万精锐。你所谓的实话,现在看来更像是一个笑话!” 此言一出,所有顾家人更是如丧考妣,顾棠脚下一软,差点就栽倒于地,却被身边兵卒一把扶住。而他犹自不觉,只一个劲地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这一夜里,被乌衣司的人突然上门捉拿的可不止顾家等人,还有那一干朝廷官员,足有数十之众。 在面对突然登门的乌衣司玄氅甲士时,这些官员里有人叫屈,有人试图拿官职压制,甚至还有反抗想跑的。 但结果,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没能从乌衣司甲士手下脱身,甚至有三人被当场格杀。 等天亮之后,消息传出,又是满朝皆惊,就连普通百姓们,都知道了昨夜发生了如此大事,一时更是人心惶惶,不知朝廷接下来会做些什么。 而当百姓们因此惴惴不安,各种议论不断涌现时,今日的朝堂之内,却迅速变成另一番景象了。 因为今日正是固定的朔望朝会之日,虽然皇帝陛下不在朝中,但该有的规矩终究没有改变,只是临朝听政的,却是皇后。 这场朝会开始时,大家还憋了一肚子的想法,想要质问郭冲。结果,第一个站出来的枢密院的官员的一句话,就让所有人都把昨夜发生的一切抛到了九霄云外。 “启奏皇后,今有襄阳传回的捷报,在陛下与陈青云将军的指挥之下,我襄阳大军已正面击破犯境之梁州军十万之众……” 一道捷报,带来的却是两个好消息,不但前线破敌大捷,更重要的是,一直都不知安危的皇帝陛下终于是回来了! 萧倩其实早在昨天就已知道了此事,但她依然表现得很是激动:“好!真是苍天护佑我大越朝廷,列祖列宗保佑陛下,终于让我们赢得了一场大胜。礼部……” “臣在。”诸葛青云这位礼部侍郎即刻上前,虽然名为侍郎,却是衙门里的一把手,因为现在朝廷还未设尚书。 “陛下已在捷报中封赏定下了陈青云将军的种种官职,你们速速制定相关诰身……另外,其他将士的功劳和赏赐,也要尽快拟定出来,绝不能让前线将士寒了心。” “臣遵旨!”诸葛青云忙躬身答应道,他也很是兴奋,这可是大越朝廷在江南重建后的又一场大捷啊。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要比之前夺下两淮两湖更叫人感到兴奋。 而随着这样的情绪扩散,大家早把之前在意的某些小事放到了一边,只是不断有人上前向皇后表示庆贺。衛鯹尛说 皇帝安然归来,又是一场大胜,足以让所有人都相信,大越朝廷是将正式重兴了。 在这样的氛围里,郭冲又一步跨出臣班:“启奏皇后,臣有要事禀奏。” “准奏。”萧倩脸色一肃,知道乌衣司已经开始清算内部不安定的分子了。 郭冲也不卖关子,直接当众就把昨夜乌衣司的行动一一道来,直把殿上群臣听得目瞪口呆。他们虽听说乌衣司昨夜拿了不少人,却也想不到,会闹得这么大,居然一气就逮捕了几十名官员,还有顾家这样的地方名门大族。 第884章 清算(四) 萧倩也微微蹙起双眉来,谨慎道:“郭司正,你所奏可都属实吗?这些人当真在背地里与外敌勾结,干出乱我朝堂民心,传递情报之举?” “回皇后,兹事体大,臣绝不敢在朝堂之上污蔑他人。”郭冲回答得斩钉截铁。 “郭大人,你这么说来可有凭证吗?”身为刑部侍郎的吴铁翼这时也忍不住出声问了一句。 此事到头来一定会交付他们刑部做最后的审断定夺,所以他不得不慎重以对。 郭冲看他一眼,微微点头:“有凭证。我乌衣司有深入各家的眼线可以作证,而且如今他们也正各自受我乌衣司的仔细盘问,想必用不了多久,也会将自己的罪行一一交代。” 此言一出,殿上群臣再度悚然动容。 他们知道乌衣司有监察百官之职,却不料其真能做到无孔不入,手眼通天的地步。 这可是一旦查实就再难翻身的重罪啊,都能被乌衣司密探一一查清,那是不是自己家里也有这么一对耳目在一直盯着,把自己平日里的一举一动都记录在案? 这么一想,不少官员只觉后背都迅速沁出一层冷汗,这可是气候寒冷的冬季啊。 他们有心想要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还是不好说出,只能用复杂的眼神看着郭冲。而提出这一问的吴铁翼倒是没有再作多问,只点头道:“既然如此,那臣没有异议了。” 郭冲又是一笑:“下官倒有一点想问吴大人,若这些罪名落实,朝廷又当如何定众犯人之罪?” 这点也正是大家所关注的,一时所有人暂时把心中不安放到一边,全看向吴铁翼,等着他给个定论。 吴铁翼也皱起了眉头来,说实在的,这等案情他以往可没有经历过,也从未自哪本律令书册中有过案例。 思忖半晌,他才斟酌道:“若他们真个确认里通外敌,并有散播谣言,乱我朝堂与民心之举,当定其叛国谋逆重罪,绝不能轻饶了。” 这话虽还略有含糊,但只要是对律法稍有涉猎者都能品出其中份量——谋逆乃是天底下最重的罪过,被灭三族乃是必然的,甚至连更远的亲族都可能受到牵连,将受苦役发配。 不少人心下凄然,有兔死狐悲的感触。 他们虽然没有做出和那些官员一样的举动,但这段时日,尤其是确认陛下出事,生死未卜后,也多少想过谋求后路。想想要是自己当时真和梁州军的使者有所接触,恐怕也很可能犯下相似的过错啊。 这么一来,心中惶惑更重,有些官员开始低声交流,然后又将大家的意思传到了最上首的两位高官这儿——左相沈舟,右相萧常永。www.wenxue一二.Com 作为上方皇后亲父,当今天子的丈人,又是大越老牌勋贵,萧常永这个右相看似地位比沈舟略低,但却更得众人拥戴。尤其是在出了这样的事情后,群臣也更愿意推了他出来表态。 萧常永自己也觉着如此定罪过于无情狠辣,便在犹豫了一下后,开口道:“皇后,臣以为如此发落还是有待商榷的。” “哦,却是为何?”萧倩心中也感为难,顺势问道。 “因为涉案之人实在太多,若真按吴大人所断,此番要被问斩定罪之人可就要达数千上万之众了。如此滥杀,不但不能使金陵安定,反而会让人心不安,使百姓以为朝廷酷烈。” 萧常永筹措着用词,努力说道:“还有一点,此番之事也是为之前的局势所迫,或许众官员也只是为求自保,才不得不与敌人虚与委蛇。要是一并处置了,恐怕其中多有含冤受屈的。 “再一个,如今正是我大越朝廷北伐用兵,用人之际,若干出此等大杀官吏之举,也又伤天和,有伤民心啊。 “所以臣以为,此案固然要严肃对待,但也不能造太大杀孽,该当小惩大诫,刀下留情。” 萧倩听着,也觉自己父亲所言所虑不无道理,可毕竟事关重大,她也不想一下就拿定主意,便又看向郭冲,以及一直没怎么开口的沈舟:“其他人可有异议吗?” 郭冲立刻欠身道:“臣有几句话要说。” 得到皇后允准后,他又看了眼萧常永道:“右相可知道若一旦陛下此番不能及时归来,带大军在襄樊一举破敌,而使梁州军攻破襄阳防线,直入湖广,再顺势入我江南,我等将会是个什么下场,而这一干心存异志的官员人等又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吗?” 这话问得萧常永陡然一怔,讷讷无言。 郭冲也没真让他作答,自顾道:“恐怕到时候他们就不止是散播谣言,乱我人心了,而是直接起兵作乱,甚至当敌军杀到我金陵城下时,里应外合,引敌入城! “各位,当初洛阳失陷一事殷鉴不远,咱们可不能忘了。这些人的所作所为,与当初那些洛阳叛逆有何区别?难道就因为他们未能成事,就不顾其所犯之过吗?” 这么大一个罪名压下来,别说萧常永了,就是萧倩都顶不住啊。前者更是额头见汗,知道自己刚才犯错了。 郭冲又冷声道:“还有一点,大家或许还不得而知,就是此番响应梁州军,散播各种谣言,并刻意迟滞缴粮运粮的,可不止我金陵城内,整个江南也是大有人在。 “若是放过了他们,江南其他犯事之人又当如何处置?难道都置之不理,那朝廷威严何在,律令王法还凭什么让人遵守? “所以臣以为,如此罪行,就该从重从严处置,杀一儆百。哪怕会因此让民间心生畏惧,也比让他们松懈大意,今后犯下大错时再后悔要好。 “正所谓乱世用重典,非严刑峻法不能使民惕然。如今我大越虽保有江南等地,但中原依然落于外敌叛军之手,大战一触即发,岂能因一时心慈手软就给敌可趁之机?” 他这番话说得义正词严,又言之有理,顿时让所有官员都不敢再出言反对了。 而最后,大家只能把希望寄托到了沈舟这位群臣之首的身上。 第885章 清算(五) 这几年里,沈舟在自己的职责范围内向来是兢兢业业,稳重缜密,总能把事情都办得妥妥帖帖的,叫人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可以说,他是朝中百官最得人信赖尊敬的存在,不只是因为他的身份,更在于他的能力,和他为人处世的态度。 而随着地位和声望的不断走高,沈舟也变得愈发谨慎,一般之事,也不会轻易开口。因为他知道自己现在影响力有多大,有时一句话,便可左右事情的走向。 比如眼下这个案子,在双方各执一词,难有定论时,他这个左相的态度就得极其关键了。 而这一回,他也不可能再置身事外,必须表明一下态度了。 就连萧倩,这时也刻意点了他的名:“沈相,你以为该如何处置此案,定夺这些涉案之人的罪名啊?” 沈舟沉吟片刻,这才不紧不慢道:“回皇后,臣以为此事非我等臣子所能擅专。无论众官员也好,顾家众人也好,说到底都是陛下的臣民,而他们背叛的,也不只是朝廷,还有陛下! “而且,如此大事,我等朝臣确实可以提议,但臣以为,真正有权定夺他们生死的,还是只有陛下一人。 “所以,臣请皇后即刻上奏陛下,由陛下来定这些犯人之生死。至于在此之前,可以将他们通通收监,好生看守。” 不得不说,这还真是个出人意料的主意,居然在两个选择之外又另寻道路。 而且大家在仔细一想后,又深感佩服,沈相果然老成稳重,说的都是正道理啊。是啊,如此大事,怎么能不问陛下,就随意而定呢?那将陛下置于何地了? 就连郭冲,对此也提不出异议来,虽然他能猜到沈舟更深层次的用意——此案若是快刀斩乱麻,杀了也就杀了。可一旦拖上一段日子,使案情冷却,尤其是当陛下在前线回转后,他们的罪名自然能得到一定程度的减轻。 到时,或许除了几个重要犯人外,其他人就能得到宽宥,保下大部分人了。 可谁让沈舟把皇帝推到了前面呢,让郭冲只能表示赞同,挑不出一点毛病来:“沈相所言甚是,是下官过于急切了……” 其他人自然也是连连赞同:“沈相英明,就照你说的做。” 沈舟冲大家微微点头,暗暗松了口气,总算把事情给平息了下去,不然说不定郭冲和群臣间真会发生矛盾摩擦,这可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而等到朝会结束,他返回政事堂后,沈舟又迅速写了一封书信,让人呈送宫内,并请皇后将之与呈报其案的奏疏一并送去襄阳,交皇帝陛下御览。 萧倩并没有拆信观看其中内容,她相信,沈舟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另一边,郭冲也没有因此就闹出什么动静来,真就在让人审问众犯人后,便把相关罪状与人犯一起移交刑部,收押进天牢之中。 只是如此一来,天牢可就迅速人满为患了,毕竟,这一下子就关进了将近千名涉案之人,哪个牢房也遭不住啊。 …… 其实何止是金陵的天牢人满为患,襄阳的牢房也同样关满了犯人。 这些犯人,自然就是之前意图于后方作乱,险些酿成大祸的,以黄家为首的一干作乱失败者了。 相比于只是在各处散播谣言,最多只欲阻碍军粮物资调度的金陵犯人,襄阳这边的犯人的罪行可就要大太多了。他们可是直接参与到叛乱之中,甚至还派人行刺了留守襄阳两位将军,是实实在在,无可辩驳的谋逆叛乱。 虽然他们的阴谋最终未能得逞,但罪名却是实打实的,自然是举族被拿,等候皇帝陛下处置了。 孙宁对此也颇有些举棋不定,所以才会拖了数日,也只是将他们收押在大牢之中。 说实在的,若按孙宁的心思,自然是欲将所有相关人等,及其三族亲眷一并处斩。可这么一来,要杀的人却太多了些,光是黄家为首的襄樊两城的大族之人合在一起就有七八百之数。 再加上当时营中同样被梁州奸细说动的数十名将领官员……要是真把他们全部严惩杀死,襄阳军中可就不剩几个可用的将领了。 倒是陈青云,作为被襄阳当地力量险些害死之人,此时倒是为他们开脱,恳求孙宁能从轻发落,只诛首恶,让其他人戴罪立功。 只是对此提议,孙宁心中却还有疑虑,今日便再度把几个信得过的臣下叫到跟前,问道:“对如何处置一干逆贼一事,你们还是一样的想法吗?” 陈青云看了看身后的卫挺与聂龙两人,保持沉默。这也算是一种表态了,确实未有改变。 倒是聂龙,在等了片刻,不见其他人开口后,便上前一步道:“陛下,臣以为就该严惩,把有罪之人通通杀了,才能明军法之严,安百姓之心!” “你觉着这样能安人心,定军心?”孙宁沉吟问道。 聂龙很是肯定地点头:“陛下,臣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也知道军法森严。而这些家伙,便多是军中将士,他们早已犯下了最严重的军法,自当承担后果。不然,要是连这样的罪过都不严惩,则将军法置于何地?还能让下面的弟兄们心存敬畏,听令行事吗?” 这话倒也在理,孙宁轻轻点头:“你们以为如何?” 感受到皇帝再生杀意,陈青云猛打了个突,再按捺不住,便要出声反对。不想,卫挺却比他更快了一步:“陛下,臣有一言,还容禀奏。” “说。” “臣以为军法自当以严,但也不能完全不顾人情。或许那些将领临阵怯敌,有投敌之念,但他们终究没有真个做成其事。而且,当时他们也都是逼于无奈,为了自保才不得不与梁州军有所勾结,终归是情有可原。 “他们多年来在襄阳军中兢兢业业,也素有声望,若是真将所有人都一并治罪,臣恐怕不但不能振我军心,还可能寒了将士之心。还望陛下三思……” 第886章 清算(六) 卫挺这话倒算是说到了点子上,杀这些犯下大错的将领固然不难,可杀他们后所带来的恶劣影响,却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抹平了。 陈青云见此,也再度开口道:“陛下乃是天下之主,胸怀宽广,海纳百川,又岂会容不下这几个犯了过错的臣子呢? “臣以为,在经此一事后,他们也必然深刻明白自己犯了多大的过失,若陛下能以仁德之心饶恕众将,则不光他们将感恩戴德,襄阳全军将士都会有感于陛下之恩,从而愈发奋进。 “陛下不是还欲趁势出兵吗?军心士气可是关系到接下来一战能否顺利取胜。还望陛下给予大家一个机会,让他们戴罪立功,为朝廷夺回中原!” 孙宁微微皱眉,这番话还真有些打动他了。 他敢杀人,也擅于杀人,但并不代表他真就是个喜好杀人的暴君。 他很清楚,杀人从来只是手段而非目的,现在要是能以不杀而获得比杀人更大的好处,自然还是不杀为好。 可问题是,这只是一种猜测,终究无法证实。而且,一旦这口子一开,饶过了一众叛逆者,是不是会开一个很不好的头,让更多心怀不轨者有胆子再干出谋逆的举动来? 毕竟现在的大越朝廷还没强到可以无视种种内外威胁的地步,尤其是来自内部的不安定人群,更是他需要用手段极力压制的。 见皇帝陷入沉思,几名臣子也不敢打搅,全都安静地等在下首,等着他拿出决定来。 而就在这时,一人却匆匆来到厅外,大声禀道:“启奏陛下,有金陵奏本急送而来……” 突然的禀报打断了孙宁的思绪,让他神情微变:“呈上来。” 他知道,一定是金陵朝堂之上出了大事,才会急着将奏本送到自己这儿,交由自己定夺。而作为大越朝廷现在的都城,金陵城内的事情,可比襄阳这儿的重要得多了。 只不过在看完手上这份洋洋洒洒的政事堂多名要员联名的奏本后,孙宁的表情都有些古怪了。真是想不到啊,同样一道难题,竟一起摆到了自己面前。 还是关于如何处置里通外敌的叛逆者,还是一样两种不同的处置方式,要么从轻,要么从重……只不过,这回涉及到的犯人身份可要比襄阳这边的人高得多了。 也正因此,杀或不杀他们及其亲族人等,所带来的影响也就更大了。 孙宁一面心中思忖着,一面便把这份奏本推到桌案边上:“青云,你也看看吧。” 陈青云答应一声,取过奏本一看,脸色也是一变:“这……” “你们都看看,也说说,此事朕该如何定夺。”孙宁又摆摆手,让堂上几人一道传看,也就依然不怎么识字的聂龙不必过目了。 然后,堂上七八人都陷入了沉默。他们所以不作应对,既是因为此事难办,更在于他们的身份——朝廷大事,他们身为地方官员又怎敢胡乱置喙? 而在此期间,孙宁也没闲着,又把与奏本一起送来的另两封书信都快速浏览了。 两封信一封来自萧倩,内容倒是颇为普通,只是表达了自己的思念之情,以及希望夫君能照顾好自己,尽快回去团圆。最后才提一笔,朝中事自己一定会尽力去做,只要是孙宁拿定的主意,无论结果如何,都会全力执行。 这信看完,让孙宁只觉心里暖暖的,有人牵挂自己的感觉,真是很好啊。 要不是眼下还有大事,他都恨不能即刻回到妻子身边,陪着她,抱着儿子,好好享受天伦之乐了。 不过很快的,孙宁就把这种情绪压了下去,至少今年内,自己是不可能回金陵的。眼下的局势千载难逢,绝对不能错过了。 在把这封来自妻子的家书珍而重之地收起后,孙宁才又把第二封书信拆开看了起来,这一封正是来自他极其倚重的臣子,左相沈舟了。んttps:/ 这封信说是信,其实更像是奏本,除开一开始的问安寒暄的说法后,沈舟便主动向孙宁承认了自己的过犯。 他说江南和金陵冒出如此多叛逆之人,乃是自己这个朝中百官之首的责任,是他没有真正做到尽心尽责,才让太多人对朝廷产生不满,从而生出异心来。所以他自请贬职,只望能赎罪之一二…… 不过孙宁知道,这些依然不是重点,后面的内容才是关键。 果然,后边沈舟便提到了朝中对于如何处置相关叛逆人犯的两种不同的意见,他倒没有从两种不同的可能给孙宁做出分析。 只是突然又话锋一转,提了一句:“昔者曹操征袁绍而终得其胜,据有北方中原之地,亦将袁氏多年之财富,以及文书书籍尽皆囊括。而此之中,尚留有当初曹操部下之官暗中通于袁绍之书信。 “以曹操之雄猜,自能明其书信之意。然则,面对数百书信,曹操竟不拆看一封,而是叫人起火,将所有书信皆一炬覆之。 “由此,曹操尽收北方士人之心,数年间便可拥数十万之众,终成汉末最大之雄主,成就曹魏霸业……” 孙宁嘴角一勾,这沈舟还真是挺有想法的,居然用如此旁敲侧击的方法来试图说服自己。 不过仔细想来,他的说法也不能算错,毕竟这次要杀的人太多,任谁都会心中含糊,担心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果啊。 但随即,孙宁眼中光芒又是一闪。 只是,自己不是曹操,自己与他的身份是完全不同的。他那时需要借天子和大汉朝廷之势,才不敢深究到底,可自己乃是天子之尊,顾虑上自然要少许多了。 当然,全杀了终究不妥,所以就得有针对性的,来一场杀鸡儆猴的大戏了! 想到这儿,他猛然抬首,看向面前众人。 这目光落到几名官员身上,也让他们心下一凛:“陛下……” 孙宁缓缓开口说道:“朕已有了决定,无论是金陵之逆贼,还是襄阳之乱贼,都要严惩,以明我大越军纪国法!” 「两更连发,晚上还有一更,求下票票!!!!」 第887章 清算(终) 冬月二十三,襄阳。 天空阴翳,重云密布,把太阳彻底遮蔽了起来。 在阵阵寒风中,遍插四城的各色旗帜都在猎猎飘荡作响,而守在旗帜边上的将士们,却是一个个都挺直了腰杆,宛若他们手中那一杆杆长矛也似。 尤其是城池中心,最大的十字街头,那一杆杆大越旗帜之下的兵将,更是精神抖擞,似乎是把全身上下所有肌肉力量都调动了起来。 只因为就在这十字街头新搭的一座高台之上,所有将士心目中如高山大海般的崇敬存在,皇帝陛下正端然而立,向着所有人宣告一个决定,一道旨意。 “大越朝廷,已有两百余年,朕德有失,致使京城失守,天下动荡,百姓流离,四处生乱…… “然则,幸赖祖宗保佑,我大越龙脉未息,而有今日重兴之象。却又遇逆臣贼子如梁州郭炎者,罔顾朝廷多年隆恩,不思回报,竟而另立伪帝,意图动摇国本,祸乱天下。如此国贼奸佞,实在罪该万死,朝廷当举大兵而讨之…… “又有金陵顾氏、襄阳黄氏……等等附逆之贼子,意图乱我军心士气,策动叛乱,实在罪不容诛。 “但朕终明白圣人有仁恕之道,不意多造杀戮,故此番只惩首恶,斩其首级,以祭旗出征,以告慰天地,与我大越列祖列宗……” 孙宁现在正捧在手中大声诵读的,既是一份动员出征的檄文,也是一封对所有叛逆不轨之徒的判决书,同时,还是一份可以传递到梁州地界的宣战书。 周围十数万军民,都清晰地听明白了皇帝读出的文章字句,那些没有读过书的人,也靠着身边有学识之人的解释,明白了其中意思。 这让大家好一阵的激动,最后则把目光齐刷刷落到了旁边沿街被绑,身后还有刽子手站立的一干人犯身上。 超过三百名以黄氏为首的襄阳叛逆人犯首恶们,将在今日接受最终的清算。 而这都已经算是孙宁网开一面后才定下的死刑犯数量了。 像黄祖强这等一直谋划策动襄阳之变的主谋之人,自然是难逃一死,而其他一些同样在襄阳城里暗中生事,意图断去粮食供给的官员或大户,他们也都难逃一死。 倒是与他们这些犯人关系极其紧密的家人,除了嫡子之外,倒是都能免死,不过等待他们的,将是发于军中,到时随大军出征,用自己的行动去为自己的过错来做出补偿。 若是他们能在接下来的讨伐梁州战争中立下功劳,并侥幸不死,则可以得到赦免,成为自由身的平民。当然,他们的一切身份财富,却早在被定罪之后,就被彻底抄没了。 例外的只有两群人,一是作为主谋的黄家人,可不止是黄祖强等少数几个主事之人被定死罪,就连他十来岁的孙子,也一并被绑了,等着今日午时三刻一同处斩! 可以说,这一轮用刑之后,襄阳黄家这个在此盘踞了数百年之久的大家族,便要彻底从此被抹去了。留下的也只是一些女子,或是关系更远的旁支而已。 另一群例外者,则是襄阳军中犯了谋逆大罪的将士。 对他们,孙宁没有直接定罪处斩,而是准许他们用功劳来抵赎自己的罪过。而他们要做的也很是简单,在接下来进军过程中,他们都将被编入先登军中。 每一次攻城略地,他们都将冲杀在第一线,直到彻底拿下梁州,如果他们还活着,则可免罪,其家眷人等也能恢复平民身份。 至于战死者,则可根据之前的功劳,来作出评断。 这一系列对相关人犯的处置方法,官府早在几日前就张贴在襄樊两城,更派人传递湖广各地。 正因知道今日会有一场大刑处斩,所以不光城里人都跑来观看,就是襄樊两城之外的百姓,也都早早入城,一看究竟了。 而更叫大家感到惊喜的是,居然还能如此近距离地看到皇帝陛下,听到金口玉言。这可是足以让十多万百姓铭记一辈子的大事啊。 当孙宁以绝啸功法把这份东西读完,让全城之人都明白朝廷的意思后,他看看左右,知道时间尚未到,便又道:“各位襄阳军民,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天下动荡,朕希望,你们既为我大越子民,就该支持我大越朝廷,不要再受其他敌人之影响,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定来。 “今日这些人之死,只是为他们的过错付出代价,而不是朕或是朝廷真个好杀!” 说着话间,时辰终于来到了午时三刻,一天中阳气最盛之时。 孙宁也不再耽搁,当即下令:“行刑!” 当一把把钢刀举起挥落,一颗颗头颅便与身体分离。 无论这些犯人之前是何身份,随着这一刀断头,便只剩下一个名称,尸体! 朝廷清算之下,没有人能躲过处罚! 同一时间的金陵城中,也是上千人头落了地。 相比于襄阳,在此作乱之人更众,身份也更高,严查之下要受到牵连的人自然也更多。 或许朝中有人对如此处置多少有些不忍,但这既然是皇帝陛下的意思,大家也只能遵从了。 沈舟在政事堂的公廨内听到那阵阵的鼓声后,虽然未到现场,却也能猜到那是何等惨烈的场面了,这让他心下黯然:“陛下如此做法还是过于酷烈了呀……” “我倒以为陛下这么做恰到好处。”郭冲今日也来了这儿,与他做伴。 “怎么说?” “毕竟这天底下多的是畏威而不怀德的蠢人,或许留下一部分人的性命能让他们中的一些感恩戴德,但也难保其中不会出现看轻朝廷威仪之人。此风一起,朝廷将来又拿什么来弹压天下呢?” 郭冲正色道:“所以陛下杀他们,除了惩治之外,也是为了杜绝将来再有叛逆,也算是救人了。 “何况,这次处斩的犯人中,绝大多数都是罪有应得,倒是杀了他们,足以震慑江南各地,为朝廷接下来的政务运行,打开局面。 “当然,眼下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真正关键的还在于前线之战,不知陛下此番挟大胜再出兵,能否一举将梁州军彻底击溃!” 第888章 出征梁州 兵贵神速。 在已经取得襄阳大捷的情况下,孙宁既然打定了主意要趁胜出兵,就不可能有过多的耽搁。 虽然是直到半个多月后的冬月二十三,斩杀一干叛国通敌的犯人祭旗后才正式出兵,但其实这段时日也并没有荒废。 主动出征不同于被动防御,需要准备的方方面面可比只出城几十里迎敌要多出太多了。无论是粮草辎重,还是战马兵员,都需要大量人手的调配安排。 再加上之前连场大战之后,襄阳守军也需要一定的恢复时间,所以才有这半个多月的缓冲,而这都已经是最极限的安排了。 二十四日一大早,五万征梁大军正式出兵,以聂龙为先锋,陈青云为中军主帅,孙宁则同行御驾亲征,另留下卫挺带兵镇守襄樊一线。 当这支混合了襄阳守军,以及梁州降军的队伍浩浩荡荡开出城时,满城欢送,所有人都真心期待着他们能再度传来捷报,把威胁到自身安全的梁州叛军一网打尽! 其实,在孙宁决定要趁胜出兵时,部下人等提出的有两个方略。 其一自然就是他们此刻剑锋所指的方向,梁州城了;而另一方略,却是有人以为可以先转向杀往两淮一带,配合那边的朝廷大军,来一场前后夹击,从而将那支梁州军主力也一网打尽。 不过最后,孙宁还是选择了前一个方略,只让快马给金陵,以及两淮前线送去了襄阳大捷的情报,并提到让那边做好准备,根据形势,配合襄阳这边反攻梁州军。 如果这份指令是由陈青云所下,那两淮一线的燕虎、萧克敌等将领未必愿意遵从。但现在命令来自孙宁,来自皇帝陛下,情况自然就完全不同了。 孙宁也相信,以燕虎他们的经验与眼光,一定能与自家达成默契配合,从而真正一战扫平梁州军! …… 临近腊月的天气愈显严寒,北风呼啸不断,到了出军的第三天中午时,更是飘起了雪来。 但这点天气却未能影响大军赶路,这一日又往北走了三十来里,眼看即将进入到梁州军控制范围之内。 为了以防万一,陈青云并没有贪图快进,而是赶在天黑之前,率军在背风处扎营歇息。 而当一切都安顿妥当,他略有些疲惫地回到自己的帐房时,却见孙宁正坐在那儿,随意翻看着自己随身带来的一些书册。 “陛下!”陈青云赶紧上前施礼,只是腰还没有完全弯下,就被孙宁摆手制止了:“我们在军中就不要讲这些繁文缛节了。我此来,是为了解你心中疑惑,省得到时上了战场,束手束脚。” 见对方还有些不解,孙宁索性就直说道:“你不是和其他一些人想的一样,觉着咱们乘胜追击,更该杀去淮北吗?” “不……不敢。” “你说不敢,就是心里其实真这么想喽。”孙宁呵呵一笑,指了指跟前的座位,“来,坐下,咱们好好说说话,到时再由你向部下说明,不让将士们都心存疑虑,那才能上下一心,拿下梁州。” 陈青云这才低应一声,坐到了下首一侧的座位上,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还请陛下指教。” 孙宁看着他问道:“你在这两者间选择去淮北可有什么理由吗?” “因为那边是咱们自己的战场,而且若能配合主力击溃梁州军主力,对他们的损伤也是最大的。” “唔,还有吗?” “还有就是,一旦咱们真杀入梁州境内,对方主力回军救援又当如何?在地利尽失之下,若连人和都不在我们掌握,此战可就有些危险了。” “你的考虑自然也有些道理,但却还是有着不够细致的地方。” 孙宁神色严肃道:“我们此时深入敌境,固然有着不小的风险,但想要取胜,哪有完全不用冒险的道理?而且在我看来,此时进军,正是趁虚趁乱而入,可以将来自梁州的抵抗威胁减至最小。 “我们之前取得的襄阳大捷可是杀俘敌军过半的,不提他们还有多少人马守着梁州几十关城,就是这些留守的兵马,他们真就还有勇气与我相抗吗? “要是给郭炎以时间,凭他的能力和威信,或许可以使手下兵马重新凝聚。但区区个把月时间内,他却是完全无法做到的。所以说,攻入梁州的天时已在我手。” 顿一下后,他又继续道:“再说人和,你只看到我军远征,人地生疏,却忘了现在军中还有近三万梁州军降卒。这些人,你若一直留他们在襄阳,真能放心?哪怕他们不敢有反抗之念,也会在之后生出思乡之念,到时自然是一大麻烦。 “那就还不如借助他们思念家乡亲人的需求,来让这几万大军为我所用。等上了战场,只要许给他们平定梁州后能准他们解甲归田,重回家园,你说他们会不会成为我们手中最强的一支兵马? “至于地利,有这许多梁州本地兵将以为向导,前方的山川地形难道还能是我们的难题吗?” 一番分析,把陈青云说得目瞪口呆,这许多的缘由,自己之前居然都没仔细想过,只考虑到了其中的难点,真是汗颜啊。 孙宁见状只是一笑,缓缓起身,来到他身旁,拍了拍他肩头:“还有最后一点,若是梁州军在两淮的主力真就回头救援,便更是正中我等下怀了。 “他们在两淮各处与我朝廷大军交锋战斗,早已有所疲惫,若是再因闻后方之变而紧急回救,那等他们真个赶回去时,就更是强弩之末了。 “到那时,他们不但要面对我们这一支士气正盛的前方大军,还将受到两淮官军的后方追击。如此,结果就与我们千里迢迢跑去两淮加入战斗一样了,而且他们将会显得更加孱弱,可让我们以更小的代价一举破之!”文学一二 当孙宁把整个战略完全道明后,陈青云是彻底服气了:“陛下圣明,是臣过于杞人忧天了。我这就召集部下,将此一战略转达众人,以提振我全军士气。” “唔,去吧。你告诉他们,此计划是你早就定下的,如此才能使你更得军心。接下来的战斗可还得由你指挥呢。” 看着孙宁丢下这话后飘然而去,陈青云更为感动:“陛下……” 第889章 受阻游仙关(上) 在将士们了解到朝廷征伐梁州的原委后,全军士气更显高昂,就连之前私下里有所抱怨的腊月出兵的议论,也随之消失。 其实只要是参军的将士,谁不想立功受赏,将来好为自己和子孙博个更好的出身呢? 所以接下来的进军自然更为顺利而迅速,哪怕是进入到梁州境内后,全军依然保持着强盛的攻击性。 相比于士气高涨的越军,梁州当地的各方兵马情况可就要差上许多了。 在自家大帅于襄阳城外被越军正面击溃,只能仓皇逃回,却又损兵折将的消息散播出来后,更是人心惶惶,军心士气低落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在如此情况下,当大越军队杀入梁州境内后,那一座座小城小关的守军又哪来的勇气做出抵抗呢? 于是,光是作为先锋军的聂龙都是一路所向披靡,许多县府小城都是望风而降,他这五千兵马几乎是兵不血刃就连破十多城,从而真正深入到梁州境内。 而随在后方稳重挺进的大越官军主力这一路而来就更是罕有敌手了。 别说那些早已开城投降的城池,就是先锋军未曾顾及到的周边城池,在得知朝廷大军到来后,其守城的官员军官什么的,也都主动前来投诚,表明易帜归降的态度。 对他们,孙宁自然是好一通的宽慰和保障,不计较他们之前的叛逆行径,只要今后完全忠于朝廷,忠于自己,则可依然为当地官吏。 对于如此结果,底下将士们自然是大感振奋,只觉着这便是皇帝陛下的威德影响了,所以只要大家跟着陛下,一定能在最短的时间里,以最小的代价彻底扫平梁州。 但孙宁就没有他们那么盲目与乐观了,因为他很清楚,近来这一路势如破竹,未有丝毫抵抗的关键所在——其实这段时日拿下的几十城都只能算是梁州郭氏控制下的外围而已。 真要论起来,这些城池在十年前和郭家和梁州当真半点关系都没有,是他在近些年来,凭借精兵强将,或强取,或威胁而得来的。 所以这些城池的人,从官吏到百姓,对梁州都没有什么归属感,反倒是对自己这个大越皇帝,心存敬畏。再加上现在朝廷大军大破梁州军,势力更强,他们自然就会为了自身利益而投降朝廷了。 君以此兴,必以此亡,便是梁州军眼下处境的最好表述了。 不过在随着大军不断深入梁州地界,越来越靠近梁州城时,真正的阻碍也就会到来了。 孙宁也已经为此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只是他没想到,这转变会来得如此之快,腊月初十,前锋军便传来急报,大军受阻于游仙岭前…… …… 游仙岭,本也不属于梁州境内,而是与梁州相交的廉州城以南的一座天然防线。 而在当初的柳家人的刻意打造下,游仙岭下更是被他们筑起了一座雄关,便叫作游仙关。 此关隘依山而立,完全堵住了大军继续向北的道路。以往更多只是用以征收过往商人的税收,而到了眼下这个两军交战的时间点上,此雄关自然就成为了挡住越军北上的第一道门户了。 数日前,当聂龙率先锋军一路毫无阻拦地来到这关隘前时,本以为此关也会如之前路过的所有城池一样,不敢有丝毫抵抗,便迅速开门投降。 可这一回,他却失算了,派出前往叫门的一小队人马遭遇了敌军突击,几乎只逃回两人,其他十多人尽数被杀,首级也被挂上了关头。 这自然惹怒了聂龙,他没有任何的休整准备,就直接发动了对敌人的攻击。 守关的将领李承栋倒也足够硬气,没有据关死守,而是亲自带一部守军出关应战,双方就在这游仙岭前一场厮杀。文学一二 结果自然就是聂龙所部大占上风,哪怕他们是长途跋涉而来,可论起兵力战力来,依然完胜这两千许的守军。聂龙在酣战之下,更是差点就一箭射死对方主将…… 但他终究未能趁胜杀进关门,因为李承栋早有准备,在退军的同时,两侧便有数百弓弩手在山岭间冒出,居高临下几轮攒射,把越军射得人仰马翻,最后只能暂时后撤。 得以回关的李承栋接下来就彻底醒悟了,不再主动出击,而是死守关墙,凭借此地绝佳的地理优势,便把这五千之众死死挡在了南边。 之后几日里,聂龙也是尝试了不少办法来夺取关隘。可无论是打造一批攻城器械来作强攻,还是另寻道路,想要翻过游仙岭,自后方攻关,结果却都以失败告终。 七八天的攻防鏖战下来,除了不断增加的伤亡数字之外,没有任何收获。 眼见这一道关隘居然挡得自己毫无胜算,聂龙也只能认栽,急报后方大军,寻求主将与皇帝陛下的协助了。 而当孙宁看完这一份急报后,眉头也迅速皱起:“这游仙岭我当初也曾走过,确实地势险要,不在北方中原各座雄关之下。道一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也不算夸张了。” 帐中众将也都默然,半晌后,才有一名梁州军降将附和道:“陛下说的是,此关确实易守难攻,郭帅……郭炎当初在拿下廉州后也曾去看过游仙关,还曾感叹,要是此关是在廉州以北,他想拿下廉州怕是要多花上几月甚至一年的时间了。”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了,若无奇策,想要攻破游仙关便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攻防大战,需要几月甚至一年。 这让众人的脸色愈发不好看,这也显然不是大家愿意看到的。 “此关可否绕过?”有将领突然发问道。 这游仙关守军不过区区三千许,即便不理他,从别处绕路,留它在后,也不是问题。 陈青云却是一叹:“若是五日之前,或许还可改向绕道,可现在,我大军已深入到此,再绕道要耽搁的时间就得至少两月了。” 这时间耽搁不光在大军的进退,更在后勤供应的种种安排,真正的牵一发动全身,可实在很不甘心啊。 孙宁也狠狠一拍案道:“必须想法夺下此关,而不是绕过去,不然于我军心大为不利!” 这可是他们此番征讨梁州真正面对的第一道难关,怎能轻易就打退堂鼓呢? 第890章 受阻游仙关(中) 孙宁话是这么说的,可是真当他率军赶到游仙关下,看着那巍峨耸立,直入云端,陡峭难行,唯有猿猴才能攀援越过的游仙岭,以及依此而建,把道路彻底分隔开来的险峻关隘时,还是又深吸了一口凉气。 几年前,他确实是由此南下。但是,当时可没想过有朝一日会率军攻打此关隘,所以也就没有仔细观察四周地形。 现在真正切身体会之下,就是孙宁都感到难办了,这关可不是几万大军说打就能打下来的。 首先,游仙关的地理位置就是极好的,位于两边山岭夹缝之中,完全不存在任何的小道可以绕行。文学一二 其次,它关前道路也是极其狭窄难行,根本容不得太多兵马展开,撑死也就可让千把兵马组成队形,冲杀攻打了。可关内守军却有三千之数,那不就是能时刻保持着以多打少吗? 若真头铁地发动这样的攻击,最后结果必然如眼下的聂龙所部一样,死伤惨重,士气低落。 最后,也是最叫人绝望的一点,那就是关隘本身也是被精心打造,几乎没有任何死角。 向南一边的关城足有七八丈高,而其关墙全部由山中条石紧密砌成,不给敌人留任何的可趁空隙。 而在这一段两里多长的关墙之上,更是每二十步就有一座石头砌成的箭楼望台,内中便设有一二十名弓弩手,还有许多的石块可供投掷。 若是强攻,光是这样的火力线,就足以让大军在攻关的过程中折损大批兵马了。即便越军此时人马众多,也没人敢下这样的决心,为破此关用人命来填。 “陛下,是臣无能,身为大军先锋未能夺下此关,还请陛下降罪!” 聂龙这时来到孙宁跟前,下拜请罪道。 孙宁的目光这才自关墙上收回:“你起来吧,这事怪不得你。如此雄关,换了谁来,也不敢说一定能打下。” “陛下,不如再给臣一个机会,让我亲自带先登军夺关一试?”聂龙随即又请战道。 之前他身为先锋军主将,自然不好以身犯险,所以只能忍耐。但现在,既然大军已到,那他就完全可以冒险一试了,哪怕真有个万一,也不至影响全局。 但他的这一请求却被孙宁立刻否了:“不,你那只是逞强,连夺关的一成把握都未必能有。” 说着,他又轻轻一叹:“可惜啊,逸飞他不曾随我同来,不然或许还真可放手一搏!” 他想到了言逸飞的控尸术,此时若能控制着百来具僵尸顶着敌军箭雨扑城,或许还真有一定的胜算。当然,这样一来,言逸飞的损耗一定极大,被反噬重伤也是大有可能的。 只是他自拿下襄阳后,就因伤重不逾,暂时回湘西去了,现在再找人过来,怕是也要数月之久。 “陛下,不如挑选军中好手,于夜间自游仙岭两侧翻过去,然后再跳入关内,进行夺关?”又有一名将领提出一个想法来。 这策略其实孙宁刚刚也有想过,他甚至都想由自己亲自带一批身手足够好的兵卒来冒一冒险了。 毕竟,当初,他可是曾以徒手攀山的手段,从黑虎寨后山翻上去,从而单枪匹马夺下整座山寨的啊。 但在仔细观瞧了游仙关两侧的布置后,他还是迅速否定了这一策略:“不成。他们在修筑此关隘时,明显也考虑到了这一层。 “你们看那关隘东西两端的高起外探处,还有那边插着的多根火把。要是我所想不错,到了夜间,他们势必会点亮所有火把,并留下足够多的人手盯着两侧山岭。 “一旦真有人冒险攀山越岭,一经发现,便会乱箭招呼。在那等情况下,纵然武艺再高,身手再好,面对数十上百支利箭的围剿,怕也是九死一生。而只要稍有分心,导致身形步伐不稳,掉落山崖,就更是必死无疑了。” 孙宁虽然敢于冒险,但也要一定的把握才能干。可眼下的游仙关,摆明了是把这一漏洞彻底堵死的,所谓冒险,就是送死了。 那提议此策略的将领还想再说什么,却听聂龙道:“陛下所言甚是,每到夜间,年两端的火把便特别耀眼,足可照明附近数里情况了。绝对不可能有人能逃过他们的盯梢。” 连续几个想法提出来,却都未能通过,这让众将都不禁有些气馁。 再看前方那高高耸立的游仙关时,大家只觉着这关隘似乎更加的巍峨可怕了。 孙宁见状,只能鼓舞道:“大家不必过于担忧,天下就没有绝对攻不破的关隘,现在只是暂时拿不出对策来。 “这样,大军稍作歇息,明日一早,我们先出一军攻关看看。说不定就能凭此找到这游仙关的破绽了。” 皇帝陛下发了话,众人自然纷纷称是。 然后等到又一日天亮,便迅速挑出一支精锐队伍来,尝试着对游仙关发动攻击。 但就跟之前聂龙所率的先锋军攻关的情况一样,虽然这支千把人的队伍确实足够悍勇无畏,战法也算合适,凭着坚强的意志和有序的队形,顶着箭雨杀到关下,可之后还是拿高耸的关墙没有半点法子。 云梯倒是搭起来了,可最终还是守关兵将一把推倒,还有安排的弓弩手对上方的还击,也都被上方布置好的守御工事给挡了去。 结果这半日的强攻,除了死伤三百多人外,几乎一无所获。 在眼见前方队伍气势以泄之下,孙宁也只能选择鸣金收兵。 这游仙关真个就固若金汤,守得密不透风,完全让几万大军对他束手无策了。 只可惜周围山上的树木都不够大,不然孙宁都打算就地伐木,建造出更强大的攻城兵器,比如抛石机之类的,用以杀敌破关了。 而时间,却也不够他从后方再调动这样的器械前来,着实让人感到头疼。 孙宁怎么都没想到,这一座之前不怎么起眼的游仙关,竟成了挡在自家大军跟前的,最大的一道难题。 第891章 受阻游仙关(下) 转眼间,大军又在游仙关前被挡四日,却依然无法破关。 这期间,孙宁也好,陈青云也好,都拿出了一些策略来,可结果无一例外,尽皆以失败收场。 倒是关前战场,又因此多留了好几百的将士性命,这对全军将士的打击自然不小,士气也再不如之前般高涨了。 而随着时间推移,气候愈发酷寒,两日里更有大雪降下,使得军中甚至都生出一些别样的想法来,比如说就此退军,等来年开春之后,再来此破关。 对这一计较,孙宁自然是无法接受的,要真过上几月,等梁州军从之前的失败里恢复过来,哪怕明年真个攻破此关,之后的兵马损伤也只会远在强攻游仙关之上。 所以,绝不能就此收兵,必须另想对策! 而这一番耽搁之下,后续的粮草物资也有一批快速送了上来。此番奉命押粮的居然还不是原来的朝廷官员,而是一名新降不久的降将,名叫柯永盛。 在他把粮食物资如数交付后,又特意前来拜见皇帝陛下,然后就正听到帐中孙宁正和几名将领商议着攻关之策。 “那李承栋确实能力出众,守得滴水不漏,但总归有松懈的时候。所以朕以为可以用疲兵之法,日夜攻打此关,直到将守关兵马耗得筋疲力竭,则我大军再上,便能轻易破关!” 陈青云等将领闻言都是面面相觑,虽心中依然存疑,却不得不说,这是目前看上去唯一的破关之策了。 当然,如此战法对自身军队的消耗也是极大,恐怕将有数千伤亡。但相比于久久破关无望,此法也算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见众将都不曾反对,孙宁便直接拍板:“那就按此计攻关!明日天亮之后,便分十部,轮流攻关!” 孙宁深知为将帅者,当以取胜为第一目标,现在不是考虑伤亡的时候。 就在这时,帐外突然一个略有些紧张的声音传了进来:“陛下,且听臣一言……” 嗯? 帐中人等都露出异色来,要不是皇帝跟前,不少将领都要出声呵斥,让人将外头随意呼喝之人拉下去军棍伺候了。 虽然帐中议事并未隔绝内外,大家也都瞥见有某个官员等候在那儿,但如此重要的军议,岂容旁人随意置喙? 就是孙宁,脸色也微微一沉,随后才点点头:“放他进来说话。” 柯永盛心头也是一阵打鼓,后悔刚才自己一时激动出口了。但事到如今,还是答应一声,小心翼翼地进入帐中,在众人的注视下,先跪地,大礼参拜:“罪将前梁州军廉州守备柯永盛参见皇帝陛下……” 听他报出自己的身份后,孙宁的眼中光芒就是一闪,语气也跟着缓和下来:“你为何来此?” “回陛下,罪臣是奉命帮着押送军粮物资,才来到此处的。一切物资都已由邱大人仔细点算过了,并无任何缺失……” “唔,不错,算你有功。那你刚才不好好在外等候召见,却出言滋扰,又是为何啊?”孙宁问这一句时,目光完全着落到他身上,给足了压力,但也难掩期待。 虽已定下日夜轮流攻关的策略,但这实在是没有更好办法之下的办法。要是真还有其他破关的主意,孙宁还是愿意再试试其他办法的。 柯永盛又有些紧张地吞了口唾沫,这才小心道:“若是陛下真信得过罪臣,臣倒是可以尝试入游仙关,尝试说服那李承栋开关归降朝廷!” 果然! 孙宁精神又是一振,从对方刚才的自我介绍,他就隐隐想到了这一种可能。 游仙关是廉州南边的门户,两地相距本就不远,柯永盛这个廉州守备,自然就会与李承栋这个游仙关守将产生交集,甚至是交情了。 “你与李承栋关系不错?” “算是多年好友了……他本是廉州应字营指挥,不知怎的,现在却成了游仙关守将。此人确实用兵有道,尤其善于守城……” “唔,你有把握说服他开关?” “臣可以一试。”皇帝面前,柯永盛不敢把话说满了。 孙宁倒是更欣赏他了,点点头后,又看向左右:“各位怎么看?” “陛下,这么做会不会有些冒险?”陈青云不无担心地问了一句。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点头,虽然没有说得太多,但其中顾虑依然明显。 他们可不止为柯永盛的安全担心,也在为他的态度担心。 说到底他只是个降将,而且新降不久,谁知他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念头。 若是他想以此为借口,重新回到梁州,那对朝廷来说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反而使游仙关更难攻破——而且他还已经在外听到了大家关于如何破关的作战策略。 孙宁若有所思地看了有些忐忑的柯永盛一番后,突然笑道:“朕信得过你!就准你去关内说降李承栋,若真能成事,你便是朝廷大功臣。到时不光之前罪名一笔勾销,朕还能准你今后得带一军,为朝廷开疆拓土,成就功业!” “罪臣拜谢陛下!臣一定竭尽全力,纵然肝脑涂地,也要助陛下拿下游仙关!”柯永盛闻言大为激动,当即重重叩首,表明心意。 他刚刚也听出了大家话中之意,本都觉着此事已不可能成,毕竟自己的身份摆在这儿,难免叫人怀疑。 却不料,皇帝陛下竟完全不曾对此有所疑虑,这等恩遇信任,实在让他感激涕淋,恨不能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以报陛下。 孙宁站起身来,微微弯腰,把人扶起:“朕不想你死在这一场上,朕希望看到你立下更多功劳,为我大越良将!此番你好生准备,努力去办就是,无论成与不成,都算你的功劳。” “臣遵旨!” 柯永盛答应着,这才站起身来,只觉心潮澎湃,身子都有些发抖,这当然是因为激动的关系了。 然后,在稍作准备后,他便在孙宁和一众将士殷切目光的注视下,单人匹马,直朝着游仙关下缓缓而去。 第892章 说客难为 一只硕大的竹筐载着柯永盛被游仙关上的守军缓缓拉上关墙,让数里外的越军将士看着都为他捏把汗。 这要对方突然做点手脚,已悬于半空的柯永盛真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不过这样的意外倒并未发生,他很快就被拉上关墙,可还没等他做出表示,几样兵器已顶在他身周。 然后一个熟悉却冷淡的声音也从不远处响起:“你来做什么?当说客吗?” 柯永盛坦然自竹筐中出来,未见丝毫惧色,直视那边的李承栋:“李兄,我此番入关,当然是为了帮你!” “帮我,那我倒要听听了。”又是一声冷笑,李承栋这才摆了下手,让手下兵将先退下,然后又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对方随自己下去。 游仙关并不大,现在又处于战时,李承栋作为关中主将,自然不可能离关墙太远。他领了柯永盛下得关墙,只走了没两步,就进了一处院落,这儿正是他指挥作战和夜间歇息的场所了。 在有亲兵送来两碗清水后,这房中就只剩下了他们二人,相对而坐。 “你还是为了说服我放弃守关才冒险进来的吧?”李承栋很是直接地再度开口。 “没错,但不是为了外边的朝廷大军,而是为了你。”柯永盛不作任何回避地承认道,“你我相识也有好些年了,互相间更有着过命的交情,我实在不希望你这样白白牺牲!” “白白牺牲?我可不认为守住游仙关,挡下数万敌人一两月叫白白牺牲!” “敌人?他们可是朝廷的堂堂之师,倒是你现在想要辅佐的梁州郭炎,才是乱臣贼子!” 柯永盛也顾不上会否惹恼对方了,单刀直入道:“而且你不要忘了,你我本来乃是廉州柳太守的部将,本就不是他郭炎的心腹,不然也不至于好好的让你来守游仙关,在我奉命随军时又对我百般提防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李承栋沉了张脸,打断对方的说辞道,“你觉着我们既然已经有过一次另投他主,这次自然也不必过于纠结所谓的忠诚。 “但我要说的是,情况全然不同。当初的柳太守,虽然是我们的主上,却只看重他的同族,而且多在廉州倒行逆施,无论百姓将士都对他怀有怨言,我自然不会全力保他。 “但郭太尉却不同,他是真心想在中原做出一番事业的,也能做到知人善任,至少对我是如此。 “我从来不觉着从廉州被调来游仙关是贬谪,在我看来,这反而是对我的信任。游仙关是廉州门户,也是梁州第一道大门,郭太尉把如此重任交与我,正是对我能力和忠诚的绝对信赖。所以,我是绝对不会背叛他,辜负他的!” 柯永盛愣住,他完全没想到对方会是这么个看法,完全和自己所想的反过来了。他只能叹了一声,道:“可你也要为自己的性命着想啊……” “你刚才有句话说的不错,我当初确实曾有过背叛,所以更感激郭太尉对我的信任,也不会再一次做出背叛! “哪怕是战死在这游仙关,我也不会有任何怨言,每多撑一日,对我来说都是赚到的!” “你……你这又何苦……”柯永盛面色凄然,完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他本以为自己很了解这位袍泽兄弟,现在才知道,自己还是看轻了他。与他一比,好像自己才是那个贪生怕死的小人。 但他还是想做最后的努力:“可你知道你们正面对的是什么吗?现在关外的可不止几万朝廷大军,还有御驾亲征的皇帝陛下,你真以为自己能撑到援军到来的时候? “而且就我所知,现在的梁州军早已因为之前的败绩而士气低落,连郭炎都手上遁逃,之前那些城池更是望风披靡,只你一家死守,真能挽回吗?你又何必非逆天而行,做那挡车的螳螂呢?” “够了!” 听他越说越不像话,李承栋突然一声断喝,再砰一下拍在了桌子上,把桌上的水碗都震得跳将起来,差点落地。 “因为你我之间的交情,因为你曾经救过我的性命,所以我才会准许你进关,才没有让手下真对你如何,还请永盛你不要得寸进尺,逼我做出什么事来! “我已经明确告诉你我的态度,纵然是死,我也会死在这游仙关上。就算是皇帝他杀来,我也会用我手中刀,告诉他,这世道早就变了,我们早有了自己的皇帝陛下! “你这就回去告诉他,他是一个昏君,是导致天下大乱十载,无数百姓丧命的罪魁祸首,他若敢出现在我面前,我李承栋必杀他!” 这番话说得极其决绝,完全是不留任何余地了。 也让柯永盛彻底绝了念想,只能是长叹一声。他知道,自己之前的想法完全错了,压根是不可能真个说服这位曾经的兄弟,归附朝廷的! 那还能怎么办,只能是接受事实了。 李承栋没有答应投降,也没有为难柯永盛的意思,在做出回绝后,便让人把他带走,重新用绳索竹筐,将其缒下关墙,放还对面。 此时天色已彻底大黑,一天即将过去,看起来,新一轮的攻防战势必难以避免了。 而接下来,大越官军也必然会用上之前商定的策略,昼夜猛攻,到那时的伤亡数字,也必然会超出想象。 想到这一层的柯永盛满心的遗憾与无奈,在回到军营后,更是第一时间来向孙宁请罪:“陛下,臣无能,未能说服李承栋开关投降……” 孙宁倒是没有露出失望之色来,只微笑着问道:“那你在关中都见了什么,又和他说了些什么,把一切都细细说来。” 这结果也算是在他的意料中了,毕竟并不是所有敌将都会因为局势或是身份什么的就丧失斗志的。之前那些敌人都那么软弱,自然也会出现不同选择的人了。 柯永盛不知孙宁的心思,只能是按照皇帝的意图,把自己所见所闻一一说出,不敢有任何的隐瞒。 第893章 破绽 “这就是臣与李承栋之间的所有对话了,还请陛下恕罪。”柯永盛倒也实在,把李承栋直言要斩杀皇帝的说辞都如实复述了出来,直到说完,才有些担心,又赶紧下跪,想要认错。 但孙宁却先一步摆手:“又不是你心中所想,何错之有?起来吧,这次虽未能成事,但你冒险入游仙关,依然是功劳。” “陛下,臣以为那李承栋实在太过放肆,臣请出兵攻之!”陈青云在旁听了却是脸色阴沉,立刻请战道。 然后,其他人也纷纷表态,对李承栋更是一顿口诛笔伐,恨不能现在就杀入关内,将之碎尸万段。 孙宁却哈哈一笑:“罢了。既然他不以我为皇帝,说这些自然也不算什么罪过,又何必置这气呢?反正在我们破关之时,他是一定不可能活的。” 说着,他又看向忐忑不安的柯永盛:“你说他只让人送来清水待客?” “正,正是。”柯永盛有些意外,不知皇帝突然关注这么个细节做什么。 “那他可有让人给你送点吃食,又是留你用饭啊?” 柯永盛再度摇头,双方都已成敌人,李承栋哪会这么客气?能有水,能让自己安然离开游仙关,就已经算是最大的善意了。 孙宁嘴角轻轻一勾:“所以各位有没有察觉到游仙关内的一个最大的问题,他们的后勤怕是快要接不上了。” “啊?”众人先是一愣,继而精神都为之一振,快速反应过来,“陛下的意思是,他们的粮食快要用完了?” “很可能,不然当时已至饭点,就算李承栋不想款待一个说客,手下人也会问他可欲用饭的。可结果呢,从头到尾,都未见有这样的询问,更不见有饭食送上。” 柯永盛仔细想来,也深以为然:“陛下所言甚是,是臣愚钝了。” “陛下,这要是真的,岂不是再过上几日,就算咱们不攻游仙关,他们也会因为粮食短缺而守不下去了?”有人一脸兴奋地问道。 但随即,还是有人提出疑虑:“咱们又不是把游仙关整个包围,他后方可是梁州的大片城池,怎么会出现粮食物资接不上的情况呢?会不会是对方刻意营造出来的假象?” 这一问,还真让大家又产生疑虑了,面面相觑之下,显得更为摇摆。 这时倒是陈青云,一脸自信道:“不可能。因为一来他没必要这么做,死守都拖这么些时日了,他李承栋又何必做这假呢? “二来,虽然游仙关后方是和梁州治下诸多城池所接,但他们就真能拿出充足的粮食来吗? “大家可不要忘了,梁州军才刚在我襄阳大败,不光兵马折损严重,粮食辎重也是悉数被毁被夺。可以说,现在正是整个梁州最虚弱窘困的时候,拿不出足够的粮食支援前线,也是有可能的。” 孙宁也认同了他的这一观点:“你说的不错,梁州现在粮食紧缺乃是事实。因为另外还有一边大军需要他出粮供给呢,所以对游仙关这儿的几千兵马有所疏忽,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那郭炎乃是多年宿将,他真会犯下如此错误吗?”柯永盛壮着胆子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这话倒是让陈青云都为之一愣,他可不敢轻视郭炎啊,至少对方比自己用兵强出许多。 孙宁却迅速给出了自己的想法:“那要是现在梁州军真正做主的并非郭炎呢?” “这怎可能?”陈青云都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变故。 “你想啊,要是你处在他的位置上,面对眼下之局,会做何安排?”孙宁又发问道。 陈青云和其他将领都稍作思忖,旋即便异口同声道:“既然游仙关能挡住我大军北进,就该尽量派兵马过来,一同守关。” “对,这才是最稳妥的自保之策。可眼下呢?十多日下来,关上兵马还是那一些,他们的援军呢?” 众人面面相觑,终于察觉到其中存在问题了。 以郭炎的能力和经验,不可能犯下如此过错的。这不光是自保的问题,还在于可以凭此关卡来重新提振全军士气! 若真往大胆了想,甚至可以依托游仙关,打一波防守反击,从而彻底扭转整个战局。 不管能不能成事,至少这是被动之下的梁州军最好,也最后的一个反击机会了。 可结果呢?游仙关以北,几乎全无动静…… 是因为他们已因那场大败破胆,连郭炎都调动不了这许多大军了吗? 恐怕不是吧,应该另有缘故,比如说,郭炎他自身也出了问题! 一番交头接耳的议论后,众将终于明白了其中原委,神色间也就更多了几分期待:“所以,陛下以为如今的游仙关早已兵尽粮绝,成为一座孤城了?”んttps:/ “对,只是李承栋靠着自己的威信,还有他所以为的忠诚,才一直苦撑到现在。”孙宁笃定道,“但你们也不要太轻视了对方,即便如此,以守军之上下一心,以及这游仙关的地势,我们想要强破,依然不容易。” 众将的情绪这才冷却了些,是啊,至少眼前的事实告诉大家,这游仙关真不是常规强攻能拿下来的。 “不过我以为,这并不代表我们就不能利用此点,以计破之!”孙宁又突然一笑道,眼中光芒闪烁,充满自信。 他已经从关内某些细节处,看到了破绽和机会,现在无非就是利用此点,以最小的代价来打开这座挡了大军半来月的雄关了。 陈青云感受到这一情绪,在振奋之余,又有些疑惑:“不知陛下有何妙计?” “这个嘛,等到明日,你们就会知道了。”孙宁却在此时稍稍卖了个关子,然后又吩咐道:“这样,你们让手下识字的兵将连夜做点事情,把一份招降的文书抄上几百份,然后给我用箭射进关去。” “陛下,这能起到什么用处?恐怕乱不了他们军心吧?” “当然,我也没打算只用这点手段就乱其军心。我的目的是,给予李承栋足够压力!” 第894章 治标不治本 夜半三更,游仙关内。 李承栋才刚睡着没多久,便被急切的敲门声惊醒。 他先是悚然一惊,以为是越军居然连夜攻关,直到仔细去听,未闻有杀伐动静,才稍稍安心,下床开门,把人让了进来。 “出什么事了?”不过李承栋依然神色凝重,没有大事,亲信是不可能在此时前来打搅的。 “将军,快看这个……是刚被城外兵马射上关头的……”亲信急忙把一份布帛呈递过来,李承栋随手接过,在灯下细细一看,脸色唰一下就变得紧张起来。 这上头的内容很是浅显易懂,提到了三件事—— 一是劝降,这是题中应有之义,其实之前关外之敌也没少射入这样策反关中守军的书信,只是都没起到任何作用。 但第二点却让李承栋感到不安了,书中居然断言后方已不可能有援军到来,所以对守关的将士们来说,最终必然失败,还不如早早投降。 这也就罢了,第三点却更为可怕,上头竟赫然还点破了游仙关内粮食物资即将耗尽的事实。直说要是他们再不开关,则不出十日,必将饿死在关上! 李承栋的手猛然一用力,将这份帛书捏作一团,随后又将之凑到灯火前,让它迅速化作灰烬。然后才稳住心神,开口道:“不过是关外敌人用以乱我军心的谎言而已,不必较真!” 其实他很清楚,那上头所写皆是事实,关于粮食短缺一事,他极力做着隐瞒,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真相,就连身边这名亲信都被蒙在鼓里。 可城外敌军是怎么知道此事的?是他们瞎猜蒙中的,还是另有缘故? “标下知道,不过……”这位迟疑了一下,才有些担心道,“这样的书信关下射上来数百份之多。我等虽然紧急收缴,但难保……” 这下李承栋是真有些急了:“惊有此事?怎不早说?走,随我出去,一定要把这些乱我军心的谎言全部收缴毁掉,断不能让弟兄们被他们的言辞给蛊惑了!” 他说着,都顾不上披甲戴盔,只披了件外衣,便匆匆出门。这等做法落到亲信眼中,倒是让其心中不觉多了一丝疑虑。 李承栋的反应确实够快,手下之人的办事效率也够高,天还没亮,便已收缴了三百多份关外敌军射入的帛书,并将之迅速付之一炬。 但即便如此,依然没人敢保证就没有漏网之鱼。而且,帛书中的内容也已经泄露,并迅速传得满关城皆知。 李承栋也知道,越是这等时候越不能强行压制谣言,或是处罚那些因为惶恐而在军中议论其事者。因为那样只会惹得大家心中疑虑更重,从而真就彻底生出异心来。 再坚固的关隘,也架不住守关的兵将生出异心,从而来个里应外合啊。所以他只能用更温和的手段来平复骚乱的人心。 趁着外边越军并未攻打,他便迅速聚集了关内兵马,神情凝重:“各位兄弟都知道了昨夜有敌军往我游仙关内散播谣言。我可以确实无意地告诉大家,这些说法都是谎言! “郭太尉虽在襄阳受挫败回,但我梁州军主力依然还在,只等后方一切都安定之后,必然会有援军赶到。我更相信,这样的日子不会太远,快则三五日,慢则十日,至多半月,援军必将到来。 “到那时,我们便是最大的功臣,郭太尉和皇帝陛下一定会重重的封赏我们……” 以李承栋在这支军队中的威信,这番话说下来,大家还是颇为相信的。顿时就有一片附和声响起:“将军放心,我们是不会被他们的谎言骗到的。” “不错,这一定是城外敌军眼见打不下我们游仙关,才编造出来的谎言,我们可不会上当!” 只是在这一片配合声中,却还是夹杂了几个疑虑的声音:“那粮食呢?我们关内粮食还剩多少?” 李承栋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哈哈笑道:“粮食,我游仙关内更是储存丰厚,足够半年之用的。各位若是不信,可随我去粮仓一看!” 说着,他率先往不远处的粮仓而去,并即刻让守在那儿的兵马打开仓门,露出了里头那堆积得满满当当的麻袋布包。文学一二 只看那满囤满仓的粮袋,每个袋子都是鼓鼓囊囊的模样,众人心中更是大定。 李承栋索性上前进入,指着那堆满的粮袋问道:“可需要本将军解开几袋来,让你们查验其中有无问题吗?”说着作势便要解开袋子口的绳结。 “不用了,将军,我们相信您……”立刻有人高声喊道,随后更多人纷纷表态,表示自己愿意相信将军。 李承栋这才停下动作,正色道:“你们看到了吧,这就是关外那些狡猾的敌人为了乱我军心所使的手段了。其实只要是个明白人,谁看不出他们的阴谋? “试问他们在关外,又是我等大敌,怎可能知晓我后方有无援军,我关内粮食情况呢?只能是编造谎言,瞎说一气罢了!” “将军说的是,我等再也不会信他们的谣言了!”众将士纷纷怒吼,气势比之前更盛。 似乎,孙宁这一招弄巧成拙,反把游仙关守军的士气再度激发了起来。 但纷纷怒吼的将士们却不曾发现,其实一脸笃定的李将军的手却有些微微颤抖,与他笃定的神态语气完全不合。 因为只有他和仓库这边的几名亲信才知道,他刚才提起的那袋粮食固然不存在任何问题,但这满仓几万袋中,这样的粮食却只占了极少数,其他所有看着鼓鼓囊囊的粮袋里,装的只是些沙土而已。 游仙关内,粮食确实即将用光,若后方再无粮草送来,则不出十天,必然断粮! 虽然李承栋用自己的威信和手段暂时解除了眼前的问题,但他深知,这终究治标不治本。要想稳住局势,只靠死守怕是不成了,必须另想法子,才能保住自己,和手下几千兄弟的性命。 而机会,却在这个中午出现了…… 第895章 破关(上) 自昨日午后,直到今日中午,游仙关前再未发生战事。 虽然也有柯永盛入关游说,以及夜间的箭射帛书事件,但比起前些日子从早到晚总有强攻厮杀相比,这一整天的消停对关上守军来说可是难得的平静了。 可是这对李承栋来说却不是什么好事情,总让他有种隐隐的不安,仿佛外间之敌正在筹划着某个更大的阴谋。所以他不敢有丝毫的放松,不时在关墙上下来回巡视,以为万全。 同时,他心里也满是彷徨,不知等到关内存粮真个断绝之后,又该如何处置。 正思忖间,突然身边有部下似带着惊讶喊了一句:“那是……”这让李承栋急忙一个定神,再仔细朝外头看去,然后也让他的脸上露出了疑惑来。 就见前方七八里外的越军大营突然大开,一行百余骑便径直朝着关前而来,直到快要进入到关上守军的弓弩射程时,他们才停歇脚步,然后再两个明显身份更高的男子率领下,沿着关墙东西而行,不时指指点点,似乎还在探讨着什么问题。 作为有着多年作战经验的将领,李承栋自然一眼就瞧出了他们此时在做些什么。居然是在观察游仙关的布防和关墙整体情况,应该是在挑选哪边是关上最薄弱的所在。 这等行为也算合乎常理,毕竟在强攻多日不成,又无法说降自己的情况下,攻关的敌军自然得用更聪明的手段来破关了。 只是对此,李承栋也并不担心。 游仙关作为廉州南边咽喉门户,乃是柳家当初花了十数年,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才修建起来的。本来就是他们用以自保,与朝廷相抗衡的重要筹码,又怎可能被人轻易找出破绽来呢? 而真正叫他此时神情有变的,是他居高临下的,竟已认出那两个为首男子的身份来了。 左边那个,居然是越军主将陈青云。 之前他就在关上远远见过这位在大纛下不断指挥大军攻城的模样,对其容貌身姿也有深刻印象。 但他与右边那人一比,可就真不算什么了。如果李承栋他没有看错的话,此人竟是大越皇帝,孙宁! 以李承栋的身份,照常理来说是不可能见过皇帝的。 但偏偏他却是个特例,就在多年前,当郭炎率梁州军剿灭廉州柳氏时,他便是廉州降将中的一员。 而在被带回梁州时,孙宁这个皇帝就在其中,使他和皇帝便有了一面之缘。 虽只一面,可那终究是天子,李承栋自然对其印象深刻,哪怕过去了这么些年,依然深深记得他的容貌长相。 此时这个百多步外,坐在马上,不时拿手指着关墙某个位置的男子,不是皇帝孙宁还能有谁? 皇帝和三军主将,居然如此托大,只带百余扈从就敢来到关前。他们真当自己这些守关将士只敢死守游仙关内,连冒险出击的勇气都没有吗? 李承栋一阵的跃跃欲试,盯着下方人等,手都已经握紧了腰间佩剑。 要不要开关杀他们个措手不及,若是把这两人拿下了,别说让敌军退走,就是让他们直接跟自己投降,怕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 在心动的同时,最后的一丝理智还在提醒着他,天底下会有如此好事吗?皇帝和主将有多重要,怎么可能随意出营,还只带这么点护卫跑到关前来? 李承栋很想说服自己,不要冒险。但随即,另一个声音又在脑海中响了起来:“我们的处境已经不可能更坏了,纵然不冒险,也守不了十天半月,那还不如趁此机会,冒险博个胜机呢! 或许他们就是认准了我不敢出关,才敢如此托大的!何况现在前方情况都在我观察之下,下方确实只得百来骑,只要我出一千人马,怎么都能将他们击败! “哪怕不能达成目标,生擒他们,只要击败皇帝和主将,敌我士气也必然扭转!” 越想之下,他越觉着是这个道理,立刻就下定了决心。 机会稍纵即逝,李承栋不敢再有迁延,即刻快步走下关墙,急声下令:“吴达,即刻点一千精兵,随我杀出关去,把前方敌军击溃,捉拿为首两人。” 被他点到名的部将为之一愣:“将军,此时开关是不是过于冒险了?” “此乃军令,照做便是!”李承栋根本没工夫与他多作解释,直接就以身份压下。 吴达这才不敢再有质疑,赶紧抽调人手,迅速组织起一支近千人的队伍,然后按照自家将军的意思,悄悄来到关门前,这才把阵势队伍给排列齐整了。 李承栋更是钢枪在握,甲胄齐全,整个人精神抖擞,低声喝道:“此战关系到我军能否一战而胜,建功立业就在此战。今日,我们许进不许退,许胜不许败!杀!” “杀!”众部下也被他的语气所感染,低声附和呐喊。 而随着这一声吼叫出来,半个多月来一直紧紧关闭,后头还顶了各种刀车巨石的游仙关关门终于轰然洞开。 李承栋一马当先,纵马提枪,如猛虎般直冲出来,杀向前方似乎有些措手不及,而愣在那儿的百余骑。 其他将士也不敢落后,三百骑兵紧随跟上,再后面则是七百步卒,手提各种兵器,也是高声呐喊着,红着眼,直接分作两路,左右包抄向百步外的敌军骑兵。 这半个月来,游仙关上的守军屡屡被动防守,其实也早就憋了一肚子气了,此时自然是要好好出口恶气,自然个个奋勇争先,只在眨眼间,队伍已抢上数十步,有那弓弩手更是直接就朝敌人放出乱箭了。 而那边的骑兵队伍,却依然没有转身逃跑的意思,反而在略作迟疑后,也各自呐喊着,迎着数倍的敌军,凶狠杀上。 这一选择,更是让冲得最快的李承栋心下大喜,他还担心敌人会在此时转身逃跑呢,再加上其主力接应,自己就未必能占得什么便宜了。 可现在,虽然越军大营已有旗帜挥舞,人马快速聚集,但显然数里外的他们,早已鞭长莫及,救不了眼前这百余人了! 第896章 破关(下) 顶着攒射而来的乱箭,百余骑兵依然冲得飞快。 他们手中的兵器更是舞得虎虎生风,几乎把自己和胯下坐骑都给遮挡住了。 于是,一轮箭雨之后,他们几乎未有损伤,然后在双向奔赴下,他们便和李承栋所率的三百骑兵正面撞在了一处。 “杀!” 双方同时暴喝出声,用马的冲撞带起兵器,直朝着敌人的身上,和胯下战马招呼过去。一时间,惨叫惨嘶不断,只是随之落马的,却几乎都是守关的将士,人数更少的越军骑兵却如一把尖刺,狠狠捅进了敌军阵中。 这一结果让李承栋大为意外,这些敢护着皇帝和主将的骑兵必然是越军精锐这点他自然是想到了。可他却没想到他们竟能强悍到如此地步,对冲之下,自己一手操练出来的精骑竟然连一个照面都招架不住! 心中转着念头,他手上的动作却不带缓的,长枪一抖,在磕开劈到跟前的一把大刀的同时,已狠狠一矛刺出,正中对方的前胸。 然后,他就是一愣,这手感很不对劲,没有意料中的穿透人体的反馈,却是被一股力量给挡下了矛尖。 他连忙一个定神,再看对方的甲衣,才倒吸了口凉气。 对方所披的乃是重甲,而且看起来,还不止一层。 一直以来,大越骑兵都用的是轻甲,因为这样的骑兵才足够灵活,可以将骑兵的机动性彻底发挥出来。这一观念,早已深入许多人的内心,李承栋自然也不例外,让他下意识就认定所有骑兵都是轻骑。 可结果,眼前之敌却是重甲骑兵! 怪不得自己麾下的骑兵与之对冲会如此不堪了,在人马皆披厚甲之下,寻常攻击对他们的伤害自然寥寥…… 至于机动性,现在自己为了一举破敌,完全就没想过让骑兵队伍用上什么走位避让,而且关前的这一片区域也不容许自家骑兵闪展腾挪,拉开空间啊! 中计了! 李承栋立刻明白过来,这就是敌军的诱敌之计,看似只有百骑,可其实战力却不在千骑之下。 身侧身后,惨叫落马之声不断响起,他都不用回头去看的,就可知道自己麾下的骑兵正面临怎么样的一面倒的收割。至于两边包抄过来的那几百步卒,就更不可能对撒腿跑起来的重骑产生任何威胁了。 一座游仙关,兵力有限,想要武装出一支重骑队伍自然不成,但数万众的越军,却是能轻易拼凑出这么一支重骑,而且无论人马,都是最上等的! 想明白一切的李承栋心已直入谷底,他只能奋力厮杀,靠着远胜寻常将士的武艺与不断冲杀过来的重骑交锋,同时目光不断搜寻,去寻找可能让自己扭转乾坤的目标。 皇天不负苦心人,他在一圈搜找后,终于在左前方十多步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孙宁。 而更让他精神大振的,是孙宁他居然并不像其他将士般穿着极其厚重的甲衣,只披着一身普通皮甲,手提一把刀,看起来特别扎眼。 “驾!”李承栋立刻转向,在闪过两把险些伤到自己的兵器后,直冲孙宁。 离着还有数步远,他手中长枪已如怒龙出水般直射而出,扎向孙宁的前胸:“杀!” 只要将其杀死或重创生擒,则一切战斗能在瞬间停下。 他对自己的实力有着绝对的信心,多年的戎马生涯,让他练就了一身马上作战的本领,这一枪更是他几十年作战经验的汇聚,便是一块岩石,都能被一枪刺穿了。 当—— 枪出如龙,却只等来这一声脆响,孙宁只是略略举刀一横,就把这看似快如闪电的一击给挡了下来。 他的脸上,甚至还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李将军,我可等到你了!” 之前在中军处,孙宁也是看过对方在关上指挥守御的,对其印象可是相当深刻。 “你……”李承栋却是大惊,他一阵恍惚,这皇帝竟如此之强吗?自己完全错判了形势! 孙宁虽然打着招呼,手上动作却未有丝毫停顿,此时架住一枪,便已纵马挥刀,贴着长枪的枪身,便直朝对方手指切去。 李承栋赶紧震枪,想要摆脱这一招,同时拨马便往侧方让去,不敢再与之纠缠。 他只一招,便已发现自己和孙宁差得太远,若不赶紧避开,用不了几下,对方便可斩杀自己。 但他快,孙宁更快。 就在双马交错的瞬间,孙宁持刀的左手一松,刀已从与长枪的纠缠中分出,再被他右手一把接过,迅然自下往上便是一撩。 噗哧声中,碎风刀已从长枪与身体的缝隙间直刺而过,再没入到对方的胸腔,直抵咽喉。 再一收间,刀出,血溅。 两人的身形这才错开,直朝前继续奔行。 孙宁已再度挥刀,朝着前方敌人猛杀过去,而其身后的李承栋,则是在马背上一晃,再晃,然后便砰然落地,早已气绝。んttps:/ 他是一个出色的将领,也有着让人赞叹的忠诚。 但奈何,他的忠诚并不是对孙宁的,所以哪怕对他有所欣赏,既然不能为我所用,孙宁自然就要将之诛杀。 而随着他这个主将一死,游仙关内外的守军都彻底乱了心神。 尤其是冲出关来,想要一战拿下胜利的众兵将,更是魂飞魄散,这事情结果和他们所想的也太过不同了。 骑兵被重骑冲得大散,步卒更是完全挡不下任何一人,从而只能是眼睁睁看着那百来骑兵在孙宁和陈青云的率领下直杀入关门。 因为主将被杀,受到巨大冲击的守关将士甚至连紧急关闭游仙关大门都不曾做出,恍惚间,那百来骑就如猛虎入羊群般冲到了面前。 而这还只是开始,随后不久,更多的骑兵也火速杀来,再后面,则是数量更为庞大的大越主力步卒…… 成千上万的越军呐喊着,咆哮着,如浪潮般迅速冲入游仙关,对守关兵马发动了最决绝的攻杀,半个多时辰后,关内守军已死伤殆尽。 阻挡大越北伐之军足有半月之久的游仙关,终于在腊月初十这天,被一举拿下! 第897章 大难临头(上) 攻破游仙关,让大越官军上下都长出了一口气,更让他们被压抑到了极点的士气迅速反弹。 就如被堤坝限制住的江河水流,在突然寻到出口后,其势比之前更为汹涌,几可滔天。 虽依旧天寒地冻,虽已临近年节,可大军上下却丝毫没有暂缓北进的意思,纷纷向孙宁请战。 而孙宁也没有压制众人之意,立刻根据形势,果断把大军分作三路,向着前方各城发动攻击。 对大越将士们来说,游仙关的失守自然是打开桎梏,从而长驱直入;而对梁州治下的各处州府城池来说,这却是一场彻底打击军心士气的灾难了。 之前不少地方守将官员还指望着靠游仙关把朝廷大军死死拦在南边,还以此来鼓舞安抚军心民心呢。结果言犹在耳,游仙关被破的噩耗就迅速传了回来,自然就导致一座座城池军民的大恐慌,士气更是低落到了极点。 而这时候,朝廷大军又紧随杀到,其压力更是完全落到了众官员兵将的身上,让他们兴不起半点反抗之心。 于是,在短短十数日间,廉州、兴州、合城……十多座城池一如之前那些梁州治下的城池般选择了开城投降。大越官军几乎是兵不血刃就已推进数百里,不但自身实力未曾受损,反而借此兵力翻倍,实力更增。 等到孙宁下令重新整顿这支北伐大军时,麾下兵马数量已经迅速攀升到了惊人的二十万之数。www.wenxue一二.Com 纵然这其中真正敢战善战的兵马未必有太多,但光是这个数字和场面,往后方城池处压进,就足以让许多本就意志不坚的城池守将选择开城了。 这些梁州治下的城池如此迅速投降,说到底还是因为郭氏在此间的影响还不够深远。 这些城池州府都是在这些年里,被郭炎派兵一一征服,只是被其军威所吓,还没从郭炎的治理下得到更多好处,自然不可能真为其卖命。 而且,又有之前的一座座城池军官向朝廷投降后不被问罪的成例在前,他们自然更倾向于自保。 就这样,在临近年底时,朝廷大军终于浩浩荡荡直杀到了原来的梁州核心所在。 到了这一步,孙宁便知道接下来的战斗可就没那么轻松了。因为后面的城池,都是郭炎一手栽培提拔的精锐心腹所守,再不可能出现大军一至,便举城归降的情况。 而且,事到如今,此间情势也应该早被报到另一边的两淮战场,说不定那边的梁州军主力也将要赶到了。 在接下来的新一年的开端,敌我双方的真正决战势必不可避免。 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不过身在前往梁州核心区域的孙宁并不知道的是,其实此时的梁州内部也已人心浮动,不知该如何应对眼下局面。 不是因为之前接连的败绩给他们造成了极大的压力,而是因为他们的主心骨,太尉郭炎,此时的病情愈发严重,又有多日未曾醒来了。 之前,在大败回退之时,郭炎就已因挫败和心力交瘁而大病一场。但为了安全起见,众人还是不顾其病体虚弱,又千里跋涉地把他运回梁州城。 结果这一路舟车劳顿之下,他的病情便愈发沉重。 纵然有最好的大夫施以药石,效果却也是平平,多日下来,一直都是浑浑噩噩,不能理事。 这让梁州上下人等更是不知所措,只能暂时以郭凛等几人为首,然后寄希望于老天保佑,郭太尉能尽快恢复。 而这时,郭炎一向以来重用武将,以及把最可靠的一批手下派去两淮作战的后果也显现了出来。 如今留在梁州的人手能力确实不够,而且居然还因为眼前这点所谓的权势产生了一些争斗,导致直到今日,都还未定下是否该把两淮主力召回。 这其中,最反对把主力召回的,自然非郭凛莫属了。 因为他很清楚,要是保持现状,自己在梁州就有着极大的权势,如果父亲一旦真有个好歹,自己甚至还能借机上位,成为梁州之主! 可要是召回前线主力,待二哥郭寒率军归来,以他的声望实力,自己怕是半点与之竞争的把握都没有,所以还不如拖着呢。 而且,就之前传来的战况来看,游仙关凭借地势足以挡下越军,那就意味着梁州是绝对安全的……那自己就更没必要召回主力大军,致使另一边的越军也乘势杀来了。 反正他是用这样的理由说服自己和城中其他人的。 只是之后的变故来得太快,突然之间,游仙关就被越军所破。然后他们更是势如破竹,几乎只用了十天时间,就已连克十数城,杀到离梁州不到三百里的地方。 这才让郭凛他们感到了极大的恐惧,后悔之余,忙不迭就想下令把前线大军调回。 不过真想要把如此主力大军调回也没那么容易,不光要将紧急状况说明,更需要有郭炎的主帅大印。而对此印,郭凛却一直未能到手。 今夜,他便直奔父亲的卧室,欲要找出这颗干系重大的帅印来。 在把守在房中的几个贴身护卫打发出门后,郭凛便在房中翻箱倒柜地搜找起来。 他记得很清楚,当时回到梁州时,父亲还有些清醒,除了把城中事务交托给自己和几名官员外,也曾提过一句,帅印干系重大,不可随意与人。 那显然意味着他还收着这颗印玺,就在身边。 可是这一番搜找下来,他几乎找便房间的每个角落,却还是一无所获。 “难道说……”郭凛突然心下一动,想到了一个可能,小心翼翼来到了兀自昏睡的自己父亲的榻前。 此时的郭炎全身都被厚厚的被褥盖着,叫人看不到其下是个什么情况。 现在整个屋子就这儿没有被搜过了,郭凛也顾不上其他,当即上前,缓缓掀开了那被褥,果然就看到一个檀木匣子被放在父亲的手边。 这让他心下一喜,立刻探手去拿,同时下意识望向父亲,张嘴想要说点什么。 结果,这一眼望去,却让他险些吓得叫出声来。 因为郭炎的双眼突然就睁开了,正盯着他! 第898章 大难临头(中) 本就做贼心虚的郭凛突然对上父亲那双幽幽的目光,顿时吓得浑身一软,差点就跪将下来。 不过很快,他又定下神来,略带着惊喜道:“父……父亲,你可算是醒来了……外间……” 郭炎很是疲惫地缓缓闭眼,不过口中还是沙哑问道:“可是南边的军队大举杀入我梁州了?” “对,他们已在十来天前攻破游仙关,之后那些城池几乎都未作抵抗,就全都叛变归顺了他们,现在他们的主力离我们梁州城已不到三百里……” 这个答案让郭炎脸颊都为之一紧,眉宇间不自觉就带上了浓浓的忧虑。 他虽然有过这方面的猜测,可当事实真摆在眼前时,依然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真希望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场噩梦啊,但显然这一切都是残酷的现实。因为当他再睁眼时,郭凛依然还在跟前。 “现在我们还能调动多少兵马?”郭炎很快又发问道。 他不愧是多年戎马的宿将,即便到了这个时候,惊闻噩耗依然能保持着冷静,依然在想着如何应对。 “梁州境内能真正听从调动的恐怕不到五万人了,而且还都分散在各处城池。现在咱们城里不过一两万人……” 郭凛满是苦涩地回答道:“所以父亲,儿子才想着得赶紧把在两淮的大军调回来,不然我们可就真完了。但要调动那边的兵马,就需要父亲你手上的帅印,所以我才会,才会大胆打搅……” 郭炎嘴角微微一抽,目光垂下,落到手边那个装了帅印的檀木匣子上。 这帅印乃是他统领梁州全军的凭证,自从突然出手把纵横会给扳倒后,他就再没有让这印玺离开过自己身边。哪怕当时大败重病,依然紧紧收在怀中…… 而现在,这个自己一直都怎么看重的庶子,居然胆大到敢直接下手来拿了! 若是身体能好上哪怕一些,只要自己能稳稳地从床榻起来,坐到外间露面,发号施令,他都不可能将此印玺交出去。 但现在,大难临头,他又无力统筹指挥,似乎也只剩下把大权交与眼前这个与自己关系最是紧密之人了。 看着父亲的神色与目光,又见他若有所思,郭凛的心跳更快。 虽然郭炎现在看着是那么的虚弱,但在多年的积威之下,郭凛终究不敢在他醒着时做出任何冒犯之举。 说到底他只是个庶子,远比不了深得父亲看重的二哥郭寒,甚至连早被视作郭家叛徒逆子的郭冲,在家中,在整个梁州军中的地位和影响都在他之上。即便他之前也曾立过功劳,更有着不断献言献策,谋划参赞的苦劳…… “印玺我可以交你,接下来梁州的守御也一并交你……” 最终从父亲口中说出来的话语却让有些忐忑的郭凛心头一振:“父亲!” 他终于是相信自己,看重自己了吗? “不过我也有条件。调兵回援已势在必行,不过你传令前线时要让他们兵分两部,一部由郭寒率领回转救梁州,另一部则让宋齐云带兵绕道去断南边大军的后路!” 不愧是郭炎,到了这等时候,想的依然不只是死守待援,而是意图再找翻盘的机会。 郭凛有些诧异地想了一下,这才明白父亲的用意。 一味死守绝非良策,只有攻守兼备,才能解眼下困局。 他当即点头:“父亲放心,我会按您说的办的。” “还有一条,在寒儿归来后,你得把印玺交还给他。只有他,才能继承我郭家家业,才能让梁州继续撑下去……”郭冲又道出了另一个条件。 这话其实也不错,郭寒是他一直尽力栽培的接班人,无论是在梁州官场还是军中,都有着极高的威信与影响,只在他郭炎之下。 也只有郭寒此时回归,才能在如此不利的境地里,给予大家信心,继续坚守。 但是,这话落到郭凛耳中,对他的打击却是极其严重了。 他本以为父亲肯交出印玺就是对自己的认可了,没想到最后却还是只让自己做个过度。最后,一切都还是二哥的。 那自己算什么?一件工具吗? 他很想立刻出声反对,可话到嘴边,却没有那个胆子真说出来,只是呼吸不自觉就变得粗重起来,心中的不甘和恨意更盛…… 他这番明显变化若是平时自然早被郭炎看得一清二楚,可偏偏此时的郭炎实在疲惫,光是筹谋大事已耗尽心力,又哪有余力去关注庶子的想法呢? 所以他闭着眼,等了一会儿后,才又低声问道:“听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郭凛几乎是咬着牙给出的答复。 “最后一点,看紧皇帝,不要让他趁此机会闹出什么事情来。”郭炎又提醒道。 这是当初他差点在孙宁手上翻车的教训经验了。 虽然这次被他立为天子的孙宪与孙宁相比无论哪方面都差得太远,但眼下时局变化,也不得不防啊。 郭凛则又是一愣,差点问出那皇帝是自己能看住的? 因为在他的心目中,其实皇帝只有一个,那就是还在对面的孙宁,至于孙宪,无论他还是下面那些将领官员,都只将其视作傀儡而已。 不过旋即,他又反应了过来,再度低声答应。 这事可就太简单了,一个无权无势,甚至连皇帝之名都不怎么被人承认的家伙,真能翻起什么浪来才是见鬼了呢。 “那就拿了印玺,去按我说的做吧。”郭冲最后指了下身旁的匣子,然后再度陷入昏迷。 郭凛看着父亲这副样子,神色间一阵变化,但终究还是起身越过父亲的身体,把那个匣子捧了出来,打开一看,就见那枚让自己魂牵梦绕,持之足以号令梁州军上下的帅印正平稳地放在那儿。 这让他的呼吸再度一紧,然后脸色又是一番变化,最后猛一咬牙,做出了决定。 这是自己唯一的一个机会,绝不能就这样错过了。 反正看起来父亲已经时日无多,这梁州军主帅的位置,自己完全可以夺到手! 第899章 大难临头(下) 当郭凛把帅印加盖到自己拟写好的那份军令上时,他的心跳不觉又快了几分。 这上头的内容与郭炎叮嘱他的几件要事可完全不同,赫然是以父亲的名义,此时立他为梁州军主将,一切兵马皆听从其节制的指令。 如果没有郭炎提出的让他在郭寒回来后让出一切的说法,郭凛或许还不会假冒父亲之意伪造如此军令。 但心中的不服和不甘,多年来被忽视,被轻视的愤怒,终于让他在此时,不顾真正面临的危难困境,而只一心想着趁机把主帅之位夺在手上。 而在做完这一切后,他又把这份军令交到了自己所信任的梁州军军师,也是如今他们所立朝廷的吏部尚书古怀一的手上:“古大人,还望你将之传令全城,从而好让城中军民都奉我为主!” 古怀一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也能明白这位公子为何会急着做这些事情。但在迟疑了一下后,还是道:“公子,你可想过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 “我有父亲给的帅印,其他人是不敢反对质疑的!” “话虽如此,可是少帅他毕竟是太尉多年来栽培的接班人,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别说那些一直对他颇为敬重的将士们了,就是城中百姓,恐怕也不会相信……” “二哥他不可能回来!”郭凛说着,把又一份军令交到对方手上,“这上头已用父亲之命,让二哥他率军去断南边大军的后路了,只让宋齐云他们带兵回援。这也是父亲的意思,只是回援死守,我们是不可能有胜算的!” 古怀一接过这份军令,倒是露出了一丝笑来,他虽不在现场,但却也能猜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以太尉的心思,固然会让大军分兵,但招回的必然是少帅,一定是眼前的公子他刻意做了改变。 但他并没有点破这一事的意思,因为他看得出来,这次郭凛是真铁了心要夺位了。而自己,早在与之结交的时候,就已经没有选择。 现在的情况就是郭凛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所以自己只能帮他达成所愿了。 深吸了一口气后,古怀一才道:“即便如此,我以为此事依然存在名义上的问题。毕竟现在太尉是不可能再出面来证明您所拿出的军令是真的了……” 郭凛咬牙:“那怎么办?”自己确实声望不足,难以服众啊。 “只有一个法子,既然太尉无法作证,那就找皇帝!”古怀一冷静道,“至少大家得承认,被太尉推上皇位的皇帝陛下,才是眼下我们名义上的主子。只要他出面封你,再加上这份军令,则梁州城内再无人敢质疑。 “而只要咱们接下来能在公子你的带领下守住梁州,那以此功劳,你成为新的梁州军主帅,成为新的太尉,也就顺理成章了。哪怕之后少帅回来,在既定事实面前,也无可奈何。” 郭凛听了这番解释后,顿时喜得连连点头:“就按你说的办。你这就随我去见那皇帝!” 现在看起来,这皇帝还真有点用处呢。 …… 被强行架上皇位,却只是个傀儡的孙宪怎都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有这么重要的时候。 作为曾经最不值一提的藩王,他自就藩以来,就已经对一切都死心了,只想一辈子就混吃等死。 结果,突然有一天,天下就乱了,自己的王府都被乱军攻破,差点把命丢掉,只能流落在外。 然后在他以为自己就要因这场动荡而死在不知哪个角落时,梁州军突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不但把他接到了更为繁荣稳定的梁州城,还让他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孙宪当时已经很满意这样的好日子了,结果更大的好处居然又落到他头上,郭炎居然奉他为新的皇帝。 在所有人都向他朝拜,口称万岁时,孙宪真是一阵飘飘然,以为自己终于能达成之前只能在梦里才有的心愿了。 但很快,事实又用狠狠的一个巴掌打醒了他。 原来他这个皇帝只是个听从郭炎摆布的傀儡而已,那是半点权势都没有啊。 别说号令梁州官员军队了,就是想封个身边亲信,都做不得主。 然后,他才知道,原来大越朝廷早在江南重立,而皇帝还是自己的兄长孙宁。 所以说到底,自己这个皇帝只是郭炎手中一枚筹码罢了,用来跟孙宁抗衡的旗帜,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存在的意义。 看明白一切的他最终还是认命了,傀儡也好,筹码也好,总比死了要强吧? 至少只要自己愿意听话配合,安全有着足够保障,而且吃穿用度也是极好的,那就够了。 所以后来的他是直接认命,就这样吧,做个傀儡也挺好。 直到近几日,一个个可怕的消息传来——郭炎竟在南征时大败而回,而真正的朝廷大军,更是在击败梁州军后,乘势北伐,如今更是连战连捷,眼看都要杀到梁州城了。 这下可把孙宪给吓得惶惶不可终日。 要是梁州真被攻破,别人不知道,自己是肯定难逃一死了。 毕竟他可是被立作皇帝了,也就是真正朝廷眼中的最大的谋逆者。以他对自己兄长的认知,一旦大军抓到自己,必然会判处自己极刑! 恐惧中的孙宪不想死,可眼下的事实却让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连这处所谓的皇宫大门都踏不出去,更别提趁着梁州未曾陷落而逃跑了。 所以真论起来,整个梁州城里,对眼下局势最是恐惧担忧的,要数他孙宪了。 而就在这时,郭凛找上了他,刚一见面,就直奔主题,提出让孙宪出面,封自己为梁州军主将。 这话让孙宪都有些恍惚了,自己只是个傀儡,有如此大的权力,还能封这的鞥要职吗? 但他终究不是蠢人,很快就明白过来。在惊讶于对方的野心和胆子之大的同时,也突然觉察到,这或许会是自己的一个机会:“郭公子想让我帮你也不是不成,但你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第900章 大难临头(终) 在正式攻入郭家经营达数十年之久的梁州境内后,大越军上下便明显感受到了抵抗强度的不断增加。 只是边缘的几座县城,仅靠那低矮残破的城墙,和区区两三千人便敢拒绝数万大军的招降,死守到底。 而当大军对他们发动攻击后,全城上下更是万众一心,血战到底。 要不是这些大越将士本就是百战精锐,而且其中的先登军更是一群为了洗刷自家罪过,可以豁出命来,冒着雨点般的箭矢石头发动仰攻的,恐怕这些并不算太重要的县城都会成为大军前进途中的一只只拦路虎,严重拖慢大军进程。 而即便如此,直到腊月三十的除夕当天,孙宁所领大军主力也才又往前挺进百多里,离着目标梁州城,还有近两百来里的距离呢。 “不能再这样与他们纠缠下去了!” 来到又一座严阵以待的县城附近,看着那高高飘扬的梁字旗号,以及满城头誓死不退的守军时,孙宁已有了决定:“传我之令,大军不必再纠结于一城一县之得失,以最快的速度扑杀梁州城!” “陛下,如此做法会不会过于冒险?”素来用兵谨慎的陈青云不禁担心道,“这样一来,我们的后方可就都落到他们的掌控中了。一旦这些城中兵马断我粮道……” “这个自然得提防着,所以在后方留下两万兵马守住官道畅通,保障物资粮食运输,其他兵马,则随主力北上。” 孙宁迅速道出自己的对策:“以这一路的梁州军守御安排来看,他们剩下的兵马也分散得很是厉害,则梁州城中防御必然空虚。只要抢在他们放于两淮的主力回转之前杀到城下,就能以更小代价拿下它!” 陈青云和其他将领仔细一想,倒也认同孙宁的这一策略。 当即,也就不再继续以攻陷梁州治下小城为目标,根本就没有理会对面之兵,绕过这座小县城,便继续顶着风雪,直朝北进发。 这下可把这座小城内做好死战觉悟的兵将们给看得有些傻眼了。 他们之前可是听说前方许多城池都拼命做着抵抗,至少拖住了越军一两日,自家也打算死守拖慢其行军。结果现在,人家压根没有理会,居然绕城而去,这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了吗? “开城,出击!”城中武官很快就做出了让所有人都为之惊讶的决定,部下人等看着他:“大人,我们可只有区区一千五百人啊……”守城都不够用的,更别提直接杀出去,和几十上百倍的敌军交锋了。 “我们是梁州兵,是太尉大人让我们有了更好的生活和尊严,就是死,也不能辜负了他对我们的一场信赖!”主将咬着牙道,“杀过去,至少能拖住他们半日时间,那我们的死也算有价值了!” 大家这才明白,自家主将是抱着必死之心才下的如此决定。 所有人的神情都产生了变化,但最终也没有一个表露出退缩恐慌的。 在声声呐喊中,在阵阵鼓号中,本来只需要死守着便可确保安全的一千五百兵马便悉数杀出这座小小的县城,追向已往北去了数里的越军后队。 他们的决定和选择确实大大出乎了越军上下的意料,直到追到身后,只剩两三里地时,殿后的兵马才迅速做出回应,并报与前方。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这一支视死如归的县城小股队伍就真能对大军造成像样的损伤了。 甚至连他们自以为的,拖慢大军行程半日的愿望都没能实现。 当孙宁他们闻报,回马观望时,发生在后方的战斗便已然结束,从头到尾,只顿饭工夫。 殿后的一万兵马,也是襄阳一战后的精锐。 以十倍之数面对没有城池可为保障的敌军,他们的这场胜仗打得不要太过轻松,只付出了极小的代价,就把这一千五百人全歼。 当那名守军主将重伤之下被押到后军将军张一昂面前时,他整个人都还是茫然的,因为这一战实在败得太快,他都没能反应过来。 “你是个有勇气的好汉子,只要肯归降朝廷,本将军可答应留你性命,并在军中给你一份差事!”张一昂很是欣赏其行为,有心招降。 但结果对方却只回以轻蔑一笑:“要杀便杀,不必多言!” “你可想清楚了,我们才是朝廷堂堂之师,而你效忠的梁州郭氏却是叛逆贼匪!” “我是太尉大人一手提拔起来的,只知道忠于太尉,忠于梁州!而且,我在出城之前,就已经告诉所有兄弟,我们此战不会求活,只求轰轰烈烈一死。他们既然已经战死在我之前,我就不能辜负他们对我的信任,只求一死!” 这位却根本不为所动,昂首挺胸,直视张一昂,完全没有俯首称臣以求活命的打算。 看着他的坚持,张一昂到底没了法子,只能把手一挥:“那我便如你所愿,把他拉出去,砍了!” 当这名军官的人头被砍下,和其他战死的小城守军的首级放到一起,成为后军的一份功劳,被报与孙宁跟前时,就是杀伐果断如他,也不禁为之赞叹。 “怪不得梁州军有如此声势,在短短年月里便打下这么大的地盘。郭炎御下确实颇有手段,而且其部下兵马,也确实存在敢战,敢死的精锐啊。” 顿了一下后,他才一摆手:“这样,把所有战死者都好生埋葬了,就让他们永远守护自己的家园。” 虽然是敌人,但这些将士的英勇无畏,还是赢得了包括孙宁在内的不少大越将士的尊敬。为此,他们甚至都没有再派人杀进已经彻底失去防护的小县城,而是继续向北。 在这个大难临头的关口,许多人的本性自然也就显露了出来。 或许这其中有着某些争权夺利,不顾大局的短视之徒,但是,人性的光辉却依然可见。 梁州军,所以能有今日之势,靠的正是这些在大难中依然顽强敢战的英勇将士。 而继续向北挺进的孙宁也在两日后,正式对上了这么一支精锐主力! 第901章 青出于蓝(上) 时间稍稍后退,回到腊月十五。 此时北伐的越军主力还受阻于游仙关前,此时淮水两岸,正遭受一场今年以来最大的风雪袭击。 这导致正对峙交锋的两方大军都暂时停下出兵,只能紧守自家营寨,避免不必要的损伤。 直到三日后,这场风雪才渐渐停歇,但军营中的损失依然不轻,被人报到燕虎跟前时,让他连连皱眉。 “本来都可以趁着陛下在襄阳大破叛军,咱们都可以直接压上,把对面的梁州军一举击破了。想不到却来了这么一场风雪,让我们又白白浪费了这许多的时间……”燕虎颇为不忿地说道。 一时间,帐不少强硬派将领都深以为然地附和着,就好像之前两军对峙,互有损伤,难分胜负的结果不存在一般。 事实上,这次梁州军大举南侵,打一开始处于防守位置的越军还是落在下风的。 和孙宁北伐之后一路所向披靡同样道理,越军兵马分散在两淮大片城池关隘之中,必然导致以少打多的局面。纵然有城池可为依托,但在梁州军前期的强大攻势之下,淮北迅速就有不少城池陷落,局势一时有些紧张。 好在之后,朝廷迅速做出应对,以燕虎和萧克敌为首的两淮守将也形成合作,聚兵一处,这才堪堪挡下了不断南下的梁州大军。 由此,双方才进入到僵持阶段,几月下来,互有攻防,各有胜负,总体来说,也算是谁也胜不了谁,打了个平手。 然后,梁州军的攻心间谍战便施展了出来,把孙宁早在半年前就已失踪,现在更可能早已死去,以及江南的大越朝廷早非正统等等谣言传得后方城镇人尽皆知,也闹得两淮一阵人心动荡。 再加上湖广襄阳那边又传来梁州军大举入侵,即将攻取这一关键位置的消息传来,当时的军中都开始不安起来。 要不是燕虎等将领在军中有着相当威信,能力和心性有足够出众,光当时的情况,就足以让他们焦头烂额,甚至使两淮战线崩溃了。 他们最终还是顶住了压力,然后不久便得知了襄阳战场情况逆转,还传来了更为振奋人心的捷报,居然由皇帝陛下亲自带兵,一战破敌,还大有反攻北伐梁州之势! 这自然让全军将士都大受鼓舞,所以在接下来的几战中,反而是越军这边占了上风,都快能反推敌军,将他们往被驱逐了。 结果这时,风雪突至,让本想趁胜扩大战果的燕虎他们只能暂时收手,打算在风雪停息后,再找机会,发动猛攻。 今日,终于风止雪停,燕虎自然是旧事重提,打算就此一鼓杀出,其他憋了多日的将士自然也是跃跃欲试。 只有萧克敌等少数几人,此时却有所疑虑:“不如再等等看,等敌军一退,我们再追击,则必能以最小的代价获取大胜!”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我敢说,在陛下出兵北伐梁州后,对面的敌军便已然胆怯心乱,哪怕他们不退,也撑不了太久!现在又遭遇风雪,士气更低,就该迅速出击,不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 燕虎大声表态,也赢得了更多将领的支持,所有人都摩拳擦掌,想要就此出军,使萧克敌也不好再出声反对了。 而就在这时,咚咚的鼓声却从前方敌营响起,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怔。 燕虎旋即怒极而笑:“这些叛贼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还敢主动发起攻击,真当咱们怕了他不成!传我之命,开门迎战!” “慢着,燕将军,你不觉着敌人如此行事有些古怪吗?”萧克敌急忙出言劝阻道。 “怎么说?”文学一二 “他们之前就已经处于下风,而这次风雪从北而来,给他们的损伤必然多过我军,他们这时居然就敢主动发动攻击,一定有所凭恃。” 萧克敌神色凝重道:“所以在我看来,我们既然已占尽上风,又何必急于一时,多等两日,等其锐气消磨,再行攻击也不迟。那样还能减少伤亡,胜得更痛快些呢!” 这也算是老成之言,燕虎虽然有些性急,却也不是完全听不进劝告。 第902章 青出于蓝(下) 当一支千把人的骑兵试探着靠近梁州军大营,小心查探内中情况时,看到的,却是让他们目瞪口呆的一幕—— 巨大的军营营盘之中,虽然各种帐篷遍地,许多旗帜鼓号还在,可却不见半条人影。 倒是在最靠近营寨边缘的位置上,放着一排上百面的大鼓,而其上,还绑着一只只的羊。 这些羊几乎都在这寒冷的天气里冻得僵硬而死,只有少数一两只命大的,还在做着徒劳而无力的挣扎。而随着它的一挣扎,绑在它腿上的一个鼓槌便打在了鼓面上,发出了轻轻的一声咚响。 这画面过于古怪,让这些骑兵斥候都不知该怎么理解才好了。 但有一点,他们是可以确信了,那就是此营中的梁州大军,早就离开,不知去向了! 当这一结果报回大营时,众将领再度陷入沉默,然后又是怒骂连声。 他们这才知道,自家是被敌人给耍了。 昨日突然响起的鼓声,压根就不是梁州军要发动攻击的前奏,而是用来迷惑自家的手段而已。 或许一开始那激昂的鼓声确实是由梁州兵亲手所打出来,但之后,就被绑起来的羊挣扎着,胡乱打出了。 只是因为先入为主的缘故,再加上距离关系,又已经有了对策,导致越军上下压根就没往其他可能想。 居然就白白错过了这个趁势攻击的机会! 燕虎那一个懊悔啊,早知道敌军已萌退意,自己昨日就该不管一切地发动攻击的,这样还能立下功劳。可现在,一天过去,敌军与自家早拉开距离了。 “不对!”这时,萧克敌突然开口道,“他们要是昨日一早就走,势必会被我们发现。纵然两军离得再远,他们十多万人想要从我们眼皮底下离开,也不可能做到悄无声息!” “不错!他们定是在昨夜偷偷走的,我们还有可能追上!”燕虎也立刻来了精神,“擂鼓聚兵!让我军一万骑兵即刻往北追击,定要找到,并拖住他们!” 这一回,萧克敌不再提出要慎重了。 因为事实已经摆在眼前,而且正是因为他之前的小心,才导致纵敌逃离。同样的错误,他可不想再犯一次。 当下里,越军营中又是号角声不断,然后在一名骑将的带领下,上万骑兵如浪潮般涌出大营,急吼吼地沿着官道,直朝北追击而去。 而等他们去远后,营中其他兵马也开始集结,只备三日之粮,也开始急行军,快速朝着北方追赶过去。 燕虎这次甚至都顾不上安排更多后勤保障了,只为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追上梁州军主力,将之一举击破。 顿时间,淮北一线,便能瞧见这一支大军,浩浩荡荡直朝北扑去。把这大雪之后,本该很是宁静的场面,彻底搅乱,让那沿途躲藏起来的各种大小野兽,也受惊乱蹿。 接下来两日,越军快速向北挺进百来里,甚至都没顾上顺道把之前丢掉的几座城池给重新拿回来。 可出乎燕虎意料的是,如此一路快追,结果却未能追到哪怕一个敌军。就好像对方真会飞天遁地一般,竟能在如此环境里,跑得比全力追击的自家更快。 也是在这一结果之下,萧克敌隐隐察觉出了一些不对来,这实在过于不合常理了。 但他终究没有再多作劝说,现在他在燕虎跟前,在所有将士面前的可信度已经降到了最低。 到了第三日上,前方紧追的骑兵终于派人传信回来,同时而来的,还有两个身上负伤的梁州军俘虏。 “燕将军,我们中计了……”这名报信的低级军将见了燕虎后,便有些不安地开口道。 “嗯?路上遇到了敌军埋伏?”燕虎心中也是一跳,要真如此,自己责任也不小啊。 “那倒没有。而是,梁州叛军其实一早就跑了,我们根本追不上,最后也只追上八百骑兵……” 说着,这军官索性便让那两个活口俘虏自己说明。 而在他们的陈述之下,燕虎他们才明白过来,原来,确实是一早敌人就已脱身。 是的,一早。 早在风雪到来前,在得知越军一部大破郭炎于襄阳,并且很快又将北伐梁州后,这边的主将就果断选择了退军。 不过他也知道在如此情况下,若明目张胆地撤退势必会被越军趁机追击,到时别说返回援救梁州,恐怕就连自家大军都要葬送在这一路之上。 所以他定下了一个分批于夜间偷偷后撤的策略,用了数日时间,在神不知鬼不觉间,离开战场。 而为了迷惑越军,在此期间,留守大营的兵马和几次与越军交战,直到风雪来临。 至于为何越军这边一直没能看出其中破绽,当然是因为他们人虽退走,但营中布置却一直未曾有变,旗帜鼓号,一如既往全都留着。甚至包括大批物资,也都留在营中。 而且,最后留下的这支八百人的骑兵队伍,更是在最后一两日里摆出了以假乱真的鼓阵,从而为自己于夜间撤走创造了更好的机会……んttps:/ 在听完这番讲述后,燕虎也好,萧克敌也罢,还有其他将领,除了惊讶之外,甚至都生出几许敬佩来。 这梁州军果然上下一心,到了这等时候,居然还没有乱了军心,还能令行禁止,没有出现争先恐后,急着逃亡。 甚至到了最后,那留守下来的八百人还能从容布置,耍了自己等一回。 可以说,要没有襄阳那边的突然逆转,两淮战场之上,双方到底谁能取胜,还真就不好说呢。 足足呆了有半天后,萧克敌才轻叹一声:“将军,既然追之不及,不如就暂停在此,等着后方兵马和物资上来后,我们再继续进军吧。” 燕虎沉默了一阵,这才点头:“就按你说的办。对了,你说那梁州叛军的主将是谁?可是郭炎本人吗?” “不,是他的次子郭寒。不过就这一手撤退来看,他在用兵上已不在其父之下,甚至可以说他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第903章 拦路之敌 对于梁州军主力的提早退走,燕虎他们固然是有所感叹,却并不认为真就会对北伐的朝廷大军构成太大威胁。 毕竟他们也是久战之师,而且在襄阳一军大败,又被朝廷大军反攻杀进梁州治下后,这些兵马也势必心中惶恐,战力更打折扣。 所以哪怕他们真退回梁州,最多也就是帮着那边的兵马守城抵抗而已,难成大事。而自己这边也将很快攻入梁州,到时再与北伐大军左右夹击,足以一战而定梁州叛军! 在这样的心思下,纵然被敌军金蝉脱壳,燕虎和萧克敌他们也未有丝毫担忧。当然,该做的警示却不能落了,很快就派出数十飞骑,把这一情况昼夜兼程,直送前线。 只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一切已经有些迟了。 因为就在新年开端的第二天,孙宁部下就已和那支退回到梁州境内的敌军主力正面相遇。而这支运气不佳的队伍,自然就是作为先锋的聂龙所部了。 在游仙关前受阻之后,聂龙所部的先锋军上下就憋足了一口气,想要用实际行动来洗刷之前的耻辱。 所以在得到孙宁的首肯后,他们进军就猛然提速,完全没有再去攻打沿途那些小城池的意思,便欲一口气杀到梁州城下。 结果在一个大风雪突然而起的下午,一头正撞上了刚在梁州城南百里处设营立寨的一支敌军。 聂龙和部下兵将都没有过多细想,便悍然对此营寨发动了猛攻突袭。 在他们想来,这支队伍应该是从前方某些城池里临时拼凑起来的守军,无论战力军心,都无法和自家相比,哪怕人再多,也可一鼓破之! 可结果……却是出乎他们意料的惨烈。 一攻之下,这支精锐的先锋队伍连敌军的营门都未能攻破,便被随之杀出的数倍之敌挡下了汹涌攻势。然后,更多敌军在鼓声中大举反杀,直把先锋军打得溃不成军,四散溃逃。 要不是有一批忠心的下属拼死殿后,挡住了数十倍之敌的追击,恐怕就连聂龙这个先锋官,都可能落到敌军之手。 最后他只能是仓皇跑出数十里,直到看见大越主力旗帜,方才放下心来。然后只带剩下的三百多残兵,前来报信认罪。 当听完跪于跟前的聂龙说明自己惨败的经过后,自孙宁而下,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你可看清楚对方有多少兵马了吗?”没有过多责怪的意思,孙宁抓住一个重点道。 “当时情况有些混乱,臣未能查看明白。不过,就那营寨的规模来看,敌军当在五万以上,差不多五六万人吧。” 这个数字可是相当不少了,纵然比不了现在大越官军的兵强马壮,但只要对方卡住某处易攻难守的所在,也够大军喝上一壶。 “这会是哪来的兵马?”陈青云更在意这一条,“你可有看清楚他们的旗帜吗?” 聂龙仔细回忆了一阵,这才小心翼翼道:“回将军,除了普遍可见的‘梁’字旗和‘郭’字旗外,我还看到有几面很是醒目的‘宋’字旗。这应该就是这支敌军主将的旗号了。” “陛下,会不会是梁州城中最后的主力精锐都被他们派出来了?”有人提出一个猜想。 但旋即就被其他人否定:“不可能。就算是再不知兵者,也明白守城要远比主动出击稳妥得多。尤其是对眼下的梁州军来说,士气已然大挫,怎可能冒险出击呢?” “陛下,臣也以为不可能是梁州主力再出,要那样,打出的也该只是郭字旗号,由郭炎再度领兵前来了。”陈青云也跟着说出了自己的理解。 对此,孙宁深以为然:“你说的不错,现在对面的大军摆明不是来自梁州城,那唯一的可能就只剩下来自两淮一线了! “而且,要是我所料不错,恐怕那宋字旗号代表就是梁州军中大将宋齐云了!” “是他!”陈青云低声说道,对这名梁州军中大将,他也是久闻其名了。 听说其人最是稳重老道,尤其善于因地势而守,最是难以应付,想不到这就要与之正面对上了。んttps:/ 随后,他才又脸色一变,想到了更关键的一点:“陛下是说,他们是从两淮战场退回来的?这怎可能?” 其他人也纷纷跟进,表示不可接受:“是啊,这不可能啊。两淮一线,我朝廷大军正与之对峙交锋,纵然他们想要退军,也必然会被我大军紧咬,哪可能轻易回来,而且还能有如此战力和兵力……” “这是不是其中出了什么问题,或许梁州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兵马储备?” 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表示难以接受,孙宁倒是平静得很:“是与不是,咱们过去与对方打过照面自然也就知道了。 “这天下间就没有完全绝对的事情。反正不管他们是什么来路,既然挡了咱们讨伐梁州的路,那就把他们击败歼灭,再去梁州便是!” 也只有皇帝陛下,才能用如此语气说出这番话来。 众将领微微一愣,然后又纷纷叉手称是,不再纠结于对方身份。 在罚了聂龙降职一级,继续留在军中听用,并让随军医官治疗回来的伤兵后,孙宁便再度领军匀速向前。 一日半后,他们终于来到前方占住了整条官道,并正好将一条河流与山峰通道彻底把住的军营前。 正如陈青云所说的那样,眼前这支敌军确实很是善于防守,无论是挑选的位置,还是布营的方式,都摆明了要以这区区五六万兵马,挡下十多万的大越主力了! 而那面迎着北风,猎猎作响的“宋”字大旗,也告诉了所有人,对方主将,正是梁州军大将,宋齐云。 对面的梁州军大营内,看着如此众多的兵马缓缓压来,将士们心中也是一阵犯怵。 宋将军虽然能力出众,但终究没有太尉或少帅在军中的绝对权威,现在他们以少对多,自然有所含糊。 也就在这时,对面军中鼓声大作,一名军将策马而出,来到营前,放声叫道:“陛下有令,请宋齐云宋将军出来说话……” 第904章 攻心未成 宋齐云相貌清癯,性格温和儒雅,在旁人看来,他似儒生,多过带兵作战的将军。 而事实上,他也确实是一个少有的儒将,自身武艺着实不怎么样,但带兵作战却深谙其道,也算是郭炎麾下,梁州军中一员大将了。 相比于一般的将领,宋齐云又格外的谨慎稳重,如此才更得郭炎信重,所以之前才会被派去鲁地做为使者,这次又被委以重任,随郭寒一道南攻两淮,以作为牵制大越朝廷主力的重要筹码。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真就只作为一支偏师,用以吸引越军主力。只要两淮战事真有取胜的机会,他和郭寒还是可以见机行事,一举杀入两淮,由牵制变成主攻的。 但之后的战场形势变化终究没能让他们的原定计划成真,最后更是因为梁州危殆而不得不冒险撤军。 不过在紧急撤回到梁州后,他们又面临一个同样严峻的问题,那就是若直接引军回梁州死守只会让局势更加被动,并不利于退敌。 所以在一番商议后,宋齐云便和郭寒定下了由他带一半人马沿途设卡,阻截敌军北上,而郭寒则另带一半兵马返回梁州,守护城池,外带安抚人心。 毕竟相比于据地而守,宋齐云比更善于主攻的郭寒要强,足以为后方人马安排调动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而之前的战事也印证了这一点,聂龙所率的精锐先锋,就在宋齐云的手下吃了大亏,现在则轮到孙宁所部大军正式与之一战了。 对于孙宁提出要与自己一谈的说法,宋齐云心中还是有所抗拒的。 因为他很清楚对方这么做的意图,无非就是想说服自己归降朝廷,可这是不可能的。 他有心回绝,但仔细一想后,还是决定与之一见。因为要是作为主将连与对方主帅见上一面的勇气都没有,对自家将士的士气影响可是不小的。 所以最终,宋齐云还是应约而出,就在自家大营之前,与策马立于数千兵马之前的孙宁隔了一箭多地,互相对峙起来。 “宋将军,当日在济州城匆匆一别,想不到这么快咱们就又见面了。”孙宁笑呵呵的先与之打了声招呼。 却让宋齐云整个人都为之一怔:“你……”他这才猛然明白过来,那个所谓的“赵乾哲”竟然真就是皇帝孙宁! 自己当时还以为只是长得相似,都没有往深处想。现在再仔细想想当时济州城内的种种变故,以及“赵乾哲”的种种选择,他压根就没想过让平天军获利啊! 当时的自己,就该想到这一真相的,那说不定就能为太尉大人除此大患了。可机会却被自己白白错过了…… 暗自后悔懊恼的宋齐云突然心中有是一凛,察觉到这是对方用以乱自己心神的话术而已。警醒过来的他立刻将诸多杂念抛到了脑后,一切都已过去,现在要专注的还是眼下! “你不必用这些话语来乱我之心了,同样道理,你也不必多费心思,妄图说服我等向你归降称臣。我梁州将士只有死战之人,没有退让投降之徒!” 警醒过来的宋齐云当即高声叫道,不但挑明对方的险恶用心,还摆明了自己的态度。 孙宁却笑了起来:“宋将军还真是忠心之人啊,孙宁佩服。不过你这话也太绝对了些,就我所知,我大军一路北进,沿途可是有不下十万梁州治下的兵马向我军归降啊。” 宋齐云一时语塞,他还真把这一事实给忽略了,只想着自家。 但他很快又回应道:“他们算不得我梁州弟兄!不过是一些墙头草罢了。倒是你现在所见,我麾下将士,个个都愿意为梁州,为郭太尉拼死作战,绝不退缩!” 他的强硬态度立刻赢得了身后这一营兵将的拥护,当即就有阵阵呐喊欢呼响起:“不退!不退!不退!” 孙宁并没有因为他的这一回绝而愤怒,脸上依然挂着笑容:“宋将军果然赤胆忠心,可我要问一句,你这样的选择真是对的吗?你效忠的对象,本身就是个叛逆之臣! “还有你们,大家都想想吧,我乃大越天子,当今皇帝,一直重用信任郭炎,更是把梁州一地之军政民政都交给郭炎。 “可他作为深受皇恩的臣子,又是怎样对待朝廷,对待我这个一国之君的?他居然意图谋逆,甚至还另立新君,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大帅太尉吗?你们的忠心从根子上就是错的,又谈什么忠诚呢?” 这番论调,确实让宋齐云无言以对,他也拿不出更有力的反驳说辞来,只能哼声道:“我等不知什么皇帝朝廷,我们只知道是郭太尉他信我用我,让我们的父母亲人能过上安定的好日子,给我们尊重和地位。 “士为知己者死,既然太尉他不欲认你为皇帝,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思,别再想用这等言语来乱我军心了,想要过去,就只管放马派兵过来!” 表完这番态度,宋齐云就即刻拨马,直往回走。 他不想再与孙宁废话,只管手底下见真章便是。 孙宁有些感慨地目送对方回转大营,遗憾地吐出一口气来。 说实在的,他还是挺欣赏这员梁州军大将的,就如前段日子想要收下的李承栋。 但奈何啊,这些梁州军将领一个个都对郭炎死心塌地,任自己说得再多,再用身份相压,这些人依然只会选择一条道走到黑。 这不得不说是一个遗憾,也不得不承认,那郭炎能有今日的成就,确实有其过人之处。至少他的人格魅力,可以让诸多能录出众之人为其死战到底。 “陛下……”见孙宁无功而返,陈青云等将领都有些不安地迎了过来。 见此,孙宁却只一笑道:“都做什么?我的目的的还是达到了,敌军此时心中必然存了疑虑,只要我们抓住机会发动攻击,便可取胜。www.wenxue一二.Com “大家都歇息一夜,明日,正式与敌交战!” 第905章 所托非人 梁州城内,随着前方战报不断传回,早已人人自危。 之前郭太尉率军侵入襄阳却被越军击溃退回已足够让人感到不安了,现在听说大片城池相继陷落,敌军正步步紧逼,很快就要直达梁州城下,自然就更叫人感到惶惶不可终日了。 要不是之前梁州守军就已奉命封闭各门,不让任何人随意进出,恐怕早就有成千上万的民众因为恐慌而逃离此城了。 不过即便如此,即便郭凛下了严令,稳住城中局势,但梁州城内的氛围依然越来越是紧张,甚至各条街上,都变得冷冷清清,不见外出走动的人影了。 “司马,这可如何是好?要是再这样下去,恐怕不用等到敌军杀到,我梁州城就要自己先乱起来了。”一名官员开口说着,其他人则都眼巴巴地看着郭凛,等着他拿个主意。 在与孙宪达成合作,让其同样有了一定的权势后,郭凛便正式成为了这梁州朝廷中说一不二的存在,还被封为朝廷司马。衛鯹尛说 不过地位和权势的提升,自然也就意味着责任的增加,当城中人心不稳,内外兼忧的情况下,大家自然就指望他来解决问题了。 郭凛的脸色也是一阵阵的发黑,自己父亲执掌大权时怎么就没遇到过这样的难题。换到自己身上了,却是问题不断,真是太不公平了。 他也不想想,要不是出了这等大变故,自己又哪来的机会能窃据如此高位呢? 烦闷地呼出一口浊气,郭凛才道:“那就继续派人马全城盯住了,不得让任何人胡言乱语,再乱我军心。另外,我已经派人去给前线大军送信了,让他们回来御敌于梁州之外! “那南边的大军再强,终究是远道而来,只要我们能断其粮道,再撑上一段日子,则可不攻自破!” 这番对策他虽说了出来,但大家心里依然没底。 在缺少真正的主心骨的情况下,面对近十倍的敌军,大家真没有把握可以守住梁州军多久啊。 只有古怀一,在低咳一声后,提出了自己的一个见解:“就之前的战事看来,我军所以节节败退,说到底还是因为兵力过于分散的缘故。所以司马,下官以为要想改变这一切,就当舍弃掉外围城池,把兵马全都集中起来,只守我梁州一城。 “如此,我们才有把握撑到敌军断粮,或是前线大军回转破敌。” 郭凛一听,双眼登时一亮,这确实是眼下最有利于守住梁州的好法子了。他最近可一直担心城中兵马不足呢。 但还没等他点头呢,就有人立刻提出了反对意见:“那如此一来,岂不是就把其他城池都给放弃,使我梁州城一孤城了? “不说这样会不会让我们的形势愈发艰难,让敌军长驱直入,从而围攻我梁州一城。就光问一句,即便真把敌军击退,我们到时又有何面目再去见其他各城百姓,还凭什么让他们再向我们缴纳钱粮赋税,让他们以我梁州为主?” 这话确实很是在理,众官员纷纷点头。 是啊,一个连治下百姓都保不了的主子,凭什么让人拥戴? 古怀一却冷笑道:“这不是为势所迫,事急从权之下的选择吗?我相信,我们梁州治下的百姓是能够明白我们难处的。 “这些年来,他们因为归附我梁州,可是得了不少好处的,现在就到了他们付出的时候了。 “而且,那来犯的敌军不是所谓的朝廷官军吗?既然如此,他们的军纪必然严谨,断不至于干出残害沿途百姓的勾当。所以把各地守军抽调回来,不但不会伤及百姓,反而还让他们得到了更好的保障,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司马,下官以为此计最是可行,还请不要再多生顾虑了。” “司马,三思啊……人心一旦失去,可就很难再拿得回来了。这不是一城一地的争夺,而是我梁州人心的争夺啊……”立刻就有人出言反对道。 郭凛心里不断转着念头,很快的,就做出了取舍。 对现在的他来说,什么其他城池,什么梁州民心,都只是看不见的将来的事情。 能看见的,只有梁州城的安危,他只知道梁州兵力不足,一旦等到敌军真杀来,可就防不住了。 “你们不必再说,我已有了决定!”郭凛肃然道,“事有轻重缓急,对我们眼下来说,守住梁州才是根本。既然兵力不足,就该从他处调回。就照古大人说的,即刻下令调回百里之内各城兵马,用以守御梁州!” 随着他这一拍板,众人都不好再说什么。 只是许多人的心里,却是各自哀叹,这一下,梁州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原来大家对郭凛掌权还不是太在意,反正他也是太尉的儿子,而且之前也曾多有建树,能力也算不错,总比群龙无首要好。 现在,他们才知道,与之一比,少帅可要强出太多了。至少少帅不会做出如此荒唐的决定,而且只要少帅坐镇,无论军心民心,都不可能如今日般一团乱。 郭凛虽看不透大家心中所想,却也能瞧出众人对自己的不满,这让他本就敏感的心陡然一沉,当即发作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照我说的办? “若是叫我查出你们有异心,想要与外敌有所勾结,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在如此威吓之下,众官员只能唯唯称是,按照他郭凛的意思,前往安排抽调各城兵马归来。 看着大家终于退下,郭凛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自己想要压制住他们,依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可就在这时,本该迅速离去的众人又突然在厅外停下了脚步,还有一阵惊呼响起。这让郭凛大为恼火,这等行径,是真不把自己当回事了吗? “怎么回事,你们又在闹什么?”他说着,大步朝外走去,已拿定主意要杀一儆百,敲打几人了。 就在这时,外间一个声音传了过来:“老五,你好大的威风啊!” 这话颇为平淡,但传入郭凛耳中,却让他如闻惊雷,整个人都为之一震,彻底愣在了那儿。 第906章 一场空(上) 就在这厅堂之外二十多步的庭院中,一人被诸多梁州城内的文武官员团团围住,但郭凛依然能一眼认出其身份。 不是因为他们二人间是血浓于水的兄弟,真正的骨肉至亲。而是因为,这个人正是他最为忌惮,最害怕会突然出现,总是在睡梦中让他骤然惊醒的存在—— 郭寒! 现在的自己并不在梦里,而是切切实实的,看到了郭寒回到了梁州,来到了自己面前。 而更让郭凛绝望的是,那些之前对自己俯首帖耳,唯唯诺诺的官员的反应。甚至都不用听他们在说些什么,只看他们望着郭寒那如见救星的殷切目光,就可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郭寒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的庶出弟弟,耳中则听着众人不断的禀报,或者叫告状,眼中的光芒也就越来越是锐利。尤其是在听到他们说郭凛今日竟打算放弃梁州附近数十城,集中全部兵力只为死守梁州城时,他锋锐如刀的目光更是直刺上去,几欲把郭凛都给刺穿了。 而郭凛此时却完全愣在了那儿,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怎么会如此轻易进城来的? 明明自己已经下了严令,不让任何人进出梁州城了。这一严令的目的除了稳定城中局势外,也有防着郭寒的意思。 可没想到,这一严令对他居然连一点阻碍作用都没有。甚至是,直到他进到府中,站到自己跟前,自己才后知后觉发现他已经进了梁州城! 恐惧和愤怒同时袭上心头,郭凛很想大声质问手下那些人,为何会如此。可这话终究出不了口,因为随着郭寒出现在此,他就知道,自己试图掌握的一切,都成了一场空。 就在郭凛心思百转,各种念头此起彼伏时,一道身影却已笼罩了上来。 郭寒已排开众人,一步步走到了他面前。 他本就比对方高大许多,现在气势上更是几乎能将之彻底吞没。 就这样,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郭凛,突然一抬手,啪的一下,一记重重的耳光,就扇在了郭凛脸上,打得他身形一晃,嘴角也跟着破裂见血。 还没等郭凛反应过来,第二记耳光又重甩在他脸上,让他身子猛一个趔趄,差点倒下。而两边脸颊,也因这两下迅速高高肿了起来。 郭凛整个人都懵了,他完全没想到二哥见面之后不是兴师问罪,不是拿自己开刀,而是先当众打自己耳光! 这是为了折辱自己,好彻底打压自己的声望权威吗? 他才生出此念,就被郭寒冷冽的声音所打破:“这第一下是代父亲打的,第二下,是代我梁州军民将士打的! “我知道你素有野心,也乐于见你奋发向上。甚至都在父亲面前保举你,想给你机会……可你看看,当机会真落到你手上时,你都做了些什么? “我梁州已经大难临头,你身为父亲的儿子,既然夺得了梁州的控制权,就该想着如何保住这一切,而不是为了那点蝇头小利就把我郭家多年的基业通通毁掉!” “我没有!”郭凛大声否认,这是他正式与郭寒对上后,首次开口。似乎是那两巴掌,给了他一些勇气。 “没有吗?那你说说你都做了些什么?压制民间说法,做贼心虚地把全城都封锁起来,不让任何人出入。你以为这样就能防止城中出现乱子,并预防越军攻杀过来了吗? “你甚至都不知道,我梁州城中几十万人的粮食供应,有一多半需要从南阳获取。现在,你在完全不作考虑的情况下就意图放弃这些对我梁州来说至关重要的城池,你还敢说自己不是在毁掉我郭家的基业?”衛鯹尛说 郭凛整个人都呆住了,他是真不知道还有这等关键啊。 他茫然地转眼看向前方其他官员,这些人也没跟自己细说种种问题啊。而一干官员被他看来,全都垂下了目光,不与之有任何的交集,似是躲避,又似是不屑…… “这,这怎么可能,我都不知道……”他喃喃说着,好像是要为自己开脱,又充满了委屈。 “所以这段时日你都在做些什么?既然想要拿到梁州大权,可不止是逞强斗狠,或是亮出什么印玺,获得某人的认可便成。你要的,是全盘掌握和考虑一切,获得所有将士,以及满城百姓的信任与尊重! “可你呢,从头到尾就只知道耍些小手段,小阴谋。这样的做法,与那上不得台面的纵横会有何区别? “你可知道我是怎么进城的吗?甚至都不用我做任何的要挟,光是一报我的名字,守城兵将就二话不说,打开城门,恭迎我入城了。 “这就是你所谓的大权在手吗?连如此重要的城门守备都对你没有半点忠心,更别提其他人了! “你的每一道命令,都是错的,都不被手下人所认可。如果这次先到梁州城下的不是我,而是南边的大军,恐怕旦夕之间,梁州就破了! “你以为为何直到今日梁州城还没有出乱子?不是因为你有多本事,也不是因为你那些愚蠢的策略真起到了什么作用。而是因为我郭家多年的名望镇着全城,大家都知道,等到我回来,一切问题自然就迎刃而解。” 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使郭凛彻底没了辩驳的可能,也彻底绝望了。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臆想,一厢情愿。 原来,自以为有才干,能治国的想法,通通都是错的。 与眼前的二哥比起来,他郭凛真什么都不是,根本不值一提。 郭寒很是失望地叹了口气:“把他押下去,等我去见了父亲后,再作处置!” 他话一落,立刻就有数名兵卒扑上,将早已呆住的郭凛拿下,押着往外走去。 这些人可不是郭寒带来的兵马,而是这府上的守卫,现在也都迅速倒戈了。 被人押着走了几步后,郭凛才突然又高声叫道:“郭寒,你别太得意!你教训的话虽然不错,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何会如此无能浅薄? “不是因为我蠢,只是因为我打小就没有你和大哥那样的好运气,没有父亲耳提面命,没有名师教导,我只能自己去琢磨……” 第907章 一场空(中) 梁州行宫。 孙宪满是欣然地看着手上新送来没多久的朝中奏本,只觉现在的自己才真正有些像是皇帝了。 之前他以支持郭凛继承梁州军权为条件,终于从其手中得到了一些皇帝该有的权力,比如获取朝中官员的奏本,以及指定和提拔宫门守卫人选。 他相信,这将是自己成为真正的一国之君的起始和关键一步,只要循着这条路走下去,找出那些忠于自己的官员善加拉拢,则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能成为名正言顺的一国之君。 当然,在此之前,他还需要更多了解朝廷政务和军务,从而不会被人所骗。 就在孙宪满怀期望地这么想着时,书房紧闭的门户突然就被人用力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孙宪的第一反应就是想要质问:“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直闯到朕的面前,来人!” 他明明已经定下规矩,让守着皇宫内外的人等遇到任何官员求见都要第一时间先来禀报。怎么这旨意才传达不过两日,就被人违反了? 但这一声来人却并没有招来任何护卫,只换来门前之人的一声冷笑:“你还真是好大的架子,真以为自己就是说一不二的皇帝了?” 随着说话,来人终于跨入房中,也让孙宪得以看清楚其真容。 本来还想要发作的他在此时心跳猛然一顿,人更是不受控制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惊道:“你……你怎么会到这儿……” 这个能一露面就叫孙宪如此慌张的,自然就是郭寒了。 在迅速拿下郭凛后,他先去看望了自己的父亲。结果郭炎此时还处于昏迷中,什么话都说不上,倒是听说了最近孙宪想要借机扩张权势的意思,便索性先来解决这个麻烦。 当然,或许对他来说,这也压根不算什么麻烦。 这边的行宫,纵然有所谓的旨意严令,对郭寒来说也是形同虚设。没有任何一人敢阻挠他的脚步,甚至没一人敢抢在他的面前先一步去给孙宪禀报,宫里宫外所有人,此时都乖乖站在原地,不敢有任何的动作。 什么叫权势滔天,现在的郭寒在梁州就完全体现出了这一点。 无论是城门守军,还是宫门守卫,只要他出面,就没有任何一人敢作阻拦的,更别提什么反抗了。 此时,他一步步走到长案之前,居高临下地俯看着满面惶恐的孙宪,语气平静中透着浓浓的不屑:“孙宪,你一向都是个聪明人,也知道摆正自己的位置。怎么这一回却变得如此糊涂,竟妄图做些什么了?” “我……我可是皇帝……” “你不知道自己这个皇帝是因何存在,如何才能长久做下去的吗?居然想要获取不该属于你自己的权力,还想和我家老五那样不争气的东西合作。而且竟然还想着压制言路,死守一城! “说,是什么人给你的勇气?” 这最后一句,让孙宪更猛打了个突,话都不会说了,只是猛摇头。 “你既然只是我们郭家捧起来的一尊傀儡,就好好当你的傀儡,别多生事。不然我们前日能捧起你当皇帝,明日也能废了你,再另立一个新皇帝!” 这一回的郭寒甚至都没有与之废话的兴趣,直截了当的说道:“别以为有孙宁之事在前,你就有同样的机会了。 “我可以告诉你,就你那点能耐,连给孙宁提鞋的资格都没有。你那点所谓的皇帝之名,只有我郭家认你时才有用处,不然,死了都不会有人在意。你明白了吗?” 强烈的杀意笼罩孙宪全身,使他感到整个身体都如坠冰窖,不受控制的不住颤抖。 直到听出郭寒言辞中似有饶过自己的意思,他才稍稍放心,忙不迭点头:“朕,不,我,我知道了……我不会再有其他想法……” “很好,记住你今日所做的承诺。”郭寒伸手,在孙宪的面庞上轻轻拍了拍,“不然,我可不会再如这次般好说话了。” 被他的手如此一碰,孙宪更是一个激灵,差点就软倒在地。 “接下来宫里宫外的所有人手我都会重新调派,包括你身边服侍的人。你好生做自己该做的事情,记住了吗?”郭寒再度盯着他问道。 第908章 一场空(下) 从行宫出来,郭寒又回到当初的帅府,现在的太尉府,召集城中文武人等,好一通的安抚和定调。 而随着他一番颇有条理的安排与说辞后,神奇的一幕还真发生了。 那些官员人等,居然真就从之前的惶恐不安中拔了出来,变得重新有了守住梁州的信心。 尤其是在知道郭寒已让宋齐云带一半精兵在百里外设卡拦截后,大家心事更是一宽。有宋将军亲自带兵设防,必能确保后方安定。 “再通晓全城,让大家不必如此紧张,城门也都开了。原先是什么样,现在也什么样。如此,才能凝聚人心,不然敌人未至,我们自己就先乱起来了。” 郭寒又有条不紊地做着部署:“还有,梁州境内其他各县城,村镇,我们也要多派人手前往安抚,告诉他们,就算南边大军杀到,我梁州朝廷,我郭家,也一定不会放弃他们的!” 这一条条策略道出,众部下全都纷纷答应,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他们知道,从这一刻开始,梁州将在少帅的带领下,全力应对即将出现的危机了。而他们也相信,在少帅的带领下,他们必然能化解这一场危机,取得最终的胜利。 这种情绪上的影响和感染,也只有郭炎和现在的郭寒能给他们了。 如此,又忙了好一通,直到天色暗下后,城中各种事情才都被郭寒解决,然后他才返回后院,看望自己的父亲。 才刚一进房门,他就看到父亲带着放心的微笑,看着自己,这让郭寒当即一喜,忙抢上两步扑到床榻前:“父亲……” “你终于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及时回梁州的……”郭炎轻轻说着,脸上满满的都是欣然。 “父亲,儿子不孝,不能在第一时间赶回来,让您担忧了。” “呵呵,你不必自责,这都是我的过错……是我小看了大越朝廷,小看了孙宁,急于冒进,才有这场大败和危机……” 郭炎苦涩一笑,又略抬起手,制止了儿子开口,吃力道:“你既然已经回来,城中各种问题都已经平息了吧?” 郭寒定了下神,这才说道:“是的,我把老五和古怀一都拿下了,还有孙宪,虽不好对他如何,但接下来,他一句话也别想再传出宫门。至于其他人,现在都愿意听从我的号令行事,梁州城很快就会重新安定下来,上下一心,以待来敌。” “辛苦你了……”郭炎又一次抬手,郭寒会意,忙伸手握住了自己父亲有些寒冷的手:“这都是孩儿应该做的!” “那你觉着如此情势,我们能有胜算,能挡住朝廷大军吗?”郭炎突然脸色一肃,又问道。 父子之间,就没那些避讳了,有问题就直接发问,而且连对敌人的称呼,也不必刻意去做修饰。 郭寒脸上的忧色一闪:“我没有太大的把握,只能是尽力一试……” “你很好,总算没有在我面前说大话……眼下的梁州,与朝廷大军一比,已落入极其不利的下风。 “纵然有你和宋齐云等将在,在军心士气必然不如,兵力实力也有所不足的情况下,死守恐怕真难有胜算。” 郭炎似是欣慰,又似是无奈地做出了自己的判断,也让郭寒的心更是直往下沉。 他本以为自家还有三成机会,可在父亲看来,却是连一两成的胜算都没有了吗?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郭炎又自责地开口。 “父亲,话不是这么说的,胜败乃兵家常事,您在襄阳被败,也只是算漏了孙宁而已……” “我说的并不是襄阳之败,而是之前一个更大的错误。我居然一时迷了心窍,妄图另立朝廷,新立天子……这导致我们与朝廷之间,再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若没有这一出,哪怕我们守不住梁州,也还有投降的可能。可现在,纵然我们投降,怕也是难逃一死啊。” 郭寒垂眸不语,对此一点,当初自己其实是反对的。奈何当时的父亲以为孙宁必然不可能再活着回去,自家掌握了藩王孙宪必然有大用,便忙不迭将其立为新君了。 之前,自己还几次劝说,但现在嘛……父亲都这般模样了,又何必再说呢? “所以投降已不可能,要想保我郭家不灭,除了守住梁州外,就只剩下最后一条生路了。”说着,郭炎突然握紧了儿子的手,脸色变得极其郑重,盯住了他,“寒儿,接下来的话你一定要听仔细了。” “父亲请说,孩儿一定照你说的做。” “若能守,自然不须多说。可一旦事不能成,那你绝不能为了所谓的基业而死守到底。我们可以退,离开梁州!” 父亲的话让郭寒为之色变,他急声道:“父亲,这……我们能退去哪儿?” “往北去。前两年我不是已经让人去开拓晋地各州城了吗?当初就是为这一日留的后路……” “可晋地如今有一多半都在鬼戎人之手,还有平天军的李万年……”郭寒犯难道。 “你听清楚了,此事干系重大,绝不能在我们抵达晋地之前让下面的人知道……其实这几年来,我与鬼戎室韦部多有联系,他们所谋图者也是甚大,那是真正意图入主中原的。 “但我们的存在,以及平天军的崛起,再加上他们内部的问题,一直在困扰着室韦部首领……所以只要我们到时表示臣服,只要到时我们愿意配合他们去和平天军厮杀,则晋地必然有我们容身之所……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郭寒彻底呆在了那儿,这是让自己勾结,甚至是投靠外族啊…… “寒儿,我知道你不想这样做,但为了我们郭家一族之存亡,你只能选择这一条路……是为父当初做下了错事,才会酿成今日的苦果。你……”郭炎说着,一口气接不上,猛烈咳嗽起来。 郭寒见状,赶紧为他拍背顺气,也知道到了这时已没有更好选择,只能忙不迭地应道:“父亲放心,我一定会按你说的做,以保全我郭家的……” 只是这么一来,数代积累,百年经营下的梁州,恐怕也将成一场空了。 第909章 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 梁州以南百里,胥城平原上,一场攻防大战,激斗正酣。 多日下来,越军已对梁州军营盘发动了超过二十次猛攻,但结果却依然无法攻破此处敌营,没法抢出通往北边的道路来。 要知道,这二十余次的攻击可不止是一味的强攻,在凭借兵力正面强攻之外,孙宁和陈青云更是屡屡变招,施展其他策略来作攻击。 比如试图分兵绕道,又比如出兵强攻其营地左侧的高地,意图从高处侧击敌军大营,还有夜袭,火攻,诈降…… 凡是眼下能用上的策略,孙宁他们都用了个便,可结果,所有攻势策略却都未能奏效。 宋齐云就好像在立营之初就已经考虑到了所有可能面临的威胁,居然就只以不到敌军三成之兵,将所有攻击一一化解。 你强攻,他就守得稳如磐石,以坚固的工事配合全军的决然态度来打消耗战。 你分兵,他便会早一步在必经之路上设下伏兵陷阱,导致带兵而去的将领铩羽而归,反倒让越军士气受损。 至于抢占侧方高地的打法,就更是艰难无比。 那边的防线之固,更在大营之上,毕竟那高处可是占着居高临下的地利之便的。 于是,当主动请缨的聂龙带兵对小山岗发动仰攻后,他便接连受挫,损兵折将。 最后,仗着人猛马快的他倒是真一气冲到了山顶,却被重兵围攻,乱箭伺候。要不是陈青云另有安排,派出兵马进行救援,只怕此一战他聂龙就得战死在这座无名土山上了。 也正是这连续的攻击失礼,让孙宁他们改变策略,用上了更剑走偏锋的夜袭、火攻,乃至最后的诈降欲入其营。 而结果,也照样是以失败告终,对方依然是早有防备,从而以最小的代价化解种种危机,有时更能反守为攻,杀越军一个措手不及。 如果说在之前,孙宁对宋齐云这个梁州军大将的认知还是很少,甚至都不知其到底凭的什么有如此名声。 那这次之后,他对宋齐云就真有些忌惮与佩服了。光是这一手坚如磐石的防御手段,就足以让他在这个天下大乱的世道里占有一席之地了。www.wenxue一二.Com 正所谓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善守者隐于九地之下,宋齐云算是完全体现出了兵书中所描写的善于防御将领的这一特性。 这不但在于他的防御手段极其多变而隐秘,让人在攻到触发之前完全不知其来路。更在于其为人之低调,太多人都不知其本事,真正做到了隐于九地之下。 当越军的新一轮攻势再度无功而退,只增加了一些伤亡后,便是孙宁,都不无忧虑地深深皱起了眉头来。 这要继续这么攻下去,能不能打破其防线不好说,可全军的士气,可真要在这一次次的失败中消磨殆尽了。 对此,孙宁真是既恼火,又带了一丝庆幸。 这样的对手确实是前所未见,难以克服。但也幸亏直到此时才与之碰上,这要是宋齐云守着游仙关,只怕自己再加一倍兵力,此时也依然还被拒于关外吧。 “陛下不必忧心,待明日臣再领一军冲杀,定能破开其守阵,杀入敌营!”此番出击的一名将领似是保证,又似是给自己和部下打气般大声说道。 其他人也都纷纷附和,请战,就好像真没有太受连番受挫的影响一般。 但孙宁却把手一摆:“不,朕打算暂且不作强攻了。” 他看出来了,这样的猛攻,确实难以有建树,还不如先停一停呢。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难道就这么看着?”有人不以为然道。 “是啊陛下,他们兵力终究有限,臣以为只要我们不分昼夜,轮番攻击,总能耗得敌军疲惫,守势松懈的时候!不如就让臣等再拼上几场吧……” 孙宁却不再纳此言:“不成,这样打下来,不说能不能成,光是对我大军将士的消耗,就是极其严重的。 “你们可不要忘了,我们要面对的敌人可不止眼前这几万人马,还有其后的梁州大军呢。要是就这样拼光了锐气兵力,接下来的战斗拿什么去取胜?” 孙宁这番话总算是点醒了众将,他们一个个都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来:“陛下所虑甚是,是臣等目光短浅了。” “可是陛下,要是不攻,又凭什么破敌呢?”陈青云含糊道。 孙宁眯眼看着前方依然稳立的敌军大营,缓声道:“大家是不是忘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就是咱们其实并不是孤军一路。” “嗯?”众将微微一愣,旋即又个个振奋起来,“是啊,咱们还有另一路两淮战场的大军……这支梁州军明显就是从两淮战场下来的,那咱们的人也必然会追来,而且他们前来的位置一定在其侧方,甚至后方……” 这一想之下,众人更是心头热起,如果是后者,那破敌的机会可太大了。 那宋齐云所部再能守,终究只能守住左右和前方三面,其后方势必会是其弱点所在。 只要自家兵马从后方一起发动攻击,那任其再是善守,再是能因地制宜,藏于九地之下,也会被摧枯拉朽,一举攻破。 “所以,与其继续消耗自身,不如等着后续变故发生。而且我想他们也一定知道此点,只是因为此时面对我们的猛攻不断,才会暂时抛开这些想法。 “可一旦不再需要全力防守,人闲下来,其他念头自然再起。到时,说不定就是不攻自乱的结果!” 孙宁嘿然一笑,有时候想要破敌,并不是非要用最强的攻击,稍作缓和,其威胁反而更大。 更何况,他也并没有打算让敌人就那么痛快歇息,养精蓄锐了。 随着又一个夜晚来临,大越军马固然没什么大的动静,但还是派出了一批千把人,拿出了鼓号等乐器,就这样朝着敌军热热闹闹地吹奏打击起来。 一时间,激烈的鼓号声压过了继续呼啸的罡风,直传入敌军大营,传入每个梁州军将士的耳中…… 第910章 见好就收 呜呜的号角声,咚咚的擂鼓声在这个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把刚才入睡的众多梁州将士迅速惊醒。他们几乎没有任何的迟疑,一骨碌就从简陋的被褥中翻身而起,胡乱披上冬衣甲胄,拿着兵器就匆匆直往外冲。 自宋齐云而下的一干将领更是个个如临大敌,呼喝声里,不住号令手下人等做好应战的准备。 本来只有几点篝火照明的梁州军大营也迅速亮起了一排排的火把,将整个大营内外都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不得不说,这是一支军纪严明,令行禁止的真正精锐。 哪怕是在如此夜间遭遇突发之事,诸多将士们依然能在短短时间里做足防备,进入到战斗状态。整个大营更是杂而不乱,将士各司其职,胜过天下间绝大多数兵马了。 宋齐云更是一脸的凝重,死死盯着外间漆黑一片的旷野。 他就知道,在多日猛攻未能打开缺口后,对面的越军一定会用上更激烈的手段。不过,这夜袭他们之前也不是没有用过,此番的结果也必然一样,自己麾下的兵马一定能将之击退。 就这样,严阵以待地等了足有半来个时辰,营外却依然是一片平静。 除了呼啸的风声,再不闻其他声响,就连刚才那气势惊人的鼓号都没了,更别提什么大军杀来的动静了。 怎么回事?是敌军眼见自家防御得当,所以放弃今夜的攻势了? 所有将士都面面相觑,犯起了嘀咕。 有人觉着振奋,也有人感到恼火,这还不如真战上一场呢,还有人打着哈欠,想要回去歇息了。 只有极少数人,此时的心中多了几分忧虑,比如宋齐云。 他隐隐猜到了敌军这么做的目的,恐怕是打算用这样的夜间袭扰来拖疲自家大军了,这可真不好应付了。衛鯹尛说 当他摆手让将士们就地解散,只留少数人守夜后,便有两个神情凝重的部下凑到了跟前:“将军,他们是打算用此法使我们不得安歇啊!” “你们也瞧出来了?”宋齐云皱眉道,“很显然,他们离咱们大营还有好几里地,光这点动静,一千人左右就够用了。以一千人,可以拖得咱们全营数万将士不得安稳,可真是一笔极其划算的买卖啊。 “而且我敢保证,这只是个开始,接下来的夜里,咱们都别想睡个安稳觉了。” “真是卑鄙!将军,不如咱们不理会他们……”一人献策道。 “不理会?那要是他们真个来袭呢?”宋齐云反问一句,顿时让对方为之语塞。 这就是实力更弱的被动一方不利的一面了,主动权都在越军,他们完全可以只作骚扰,但你却不得不防。因为你赌不起,而眼下的黑夜,又叫人难以知晓外间情况。 虚虚实实,最是难防,只要有一次夜袭是实,而梁州军营未曾有防备,那要付出的代价就会是极其惨烈了。 而且,宋齐云谨慎的用兵性格也让他不敢在此事上有所松懈。至于底下的将士们,恐怕也不敢真个放松下来啊。 正说着,突然外间又有鼓号声传来,跟之前也没个两样。 如此,才刚回帐躺下的将士们又都忙不迭起来,想要应战。 可结果,却还是一样,等了半天时间,未有一个敌人杀来。 而这一番折腾下来,长夜都快过尽,东方都可见到那一抹鱼肚白了。 待到真正天亮后,越军才又派出小股兵马攻营,后面则还有大批主力,摆出一副随时杀上的架势,拖着梁州军营全军,让他们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结果这一天下来,攻势却远比之前几日要缓和得多,说是攻击,其实更多只是虚应其事罢了。 但这就跟夜间的那点骚扰动静一样,越军可以不全力以赴,可作为防守方的梁州军却不得不全力以赴,不敢懈怠。 如此,只睡了不到半夜的兵将们在黄昏日落,战斗终止时皆都疲惫不堪,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可对他们来说,可怕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因为到了这一天夜里,才刚过二更,外头的鼓号声又突然而起,而且还伴随着一阵阵的马蹄声响。 虽然这回将领们学聪明了些,没有让所有将士都起来做好防范,可即便是没有起来的,也都提心吊胆,哪可能在这鼓号声中酣然而睡啊。 而这一晚上,如此动静更是出现了四回,每过半个多时辰,就会有鼓号杀声传来,让梁州军上下不得不为自己的安危捏把汗。 只是这最终的结果,却又与昨夜一样,依然是光打雷不下雨,除了骚扰,压根没有半点实质性的进攻。 这下,众将士是真受不了了,天还没完全亮呢,就有将领找上宋齐云请战:“将军,今夜不如就让卑职率一军出营攻击他们。不能再让他们如此肆无忌惮地骚扰我们了。” 提出这一请求的可不止一两人,而是有七八名将领之多。他们一个个都红着眼,不知是因为气的,还是两夜未能合眼给闹的。 可宋齐云却把头一摇,坚决道:“不成!若是出兵,就是真中敌军之计了。他们做这么多,就是为了把我们从营中引出去。一旦我军失了地利,还拿什么与人多势众的敌军一战?” “可是将军,再这么下去,咱们也撑不了太久了。你看看下边的弟兄们,现在一个个都已没了精神,这要再持续一两夜,到时都不用敌军发动攻击,我们自己就要崩溃了!” 众将恼火说道,说实在的,他们这么多年来,还从未打过像今日般的窝囊仗。只能被动防御也就罢了,现在是被人随意戏耍,却连个破解和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啊。 看着众将一副愤慨懊恼的模样,宋齐云知道这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一旦自己做错了抉择,损失将是谁都承受不起的。 自己已经奉命在此挡下越军达十日之久,想来先回梁州的少帅也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妥当。 既然死守之策已然出现问题,又要防着随时可能追来的另一路越军,那就到了见好就收的时候了。 他心中有了计较,正色道:“一切等今夜再说,到时,我给大家一个交代!” 第911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又是一个夜晚降临。 孙宁又照例点了一千兵马,让他们前往做骚扰敌军。 在叮嘱为首的军官不要过分靠近敌营,只按半个时辰就鼓号齐鸣,并在四更左右再回营后,孙宁便挥手让其离开。 而这时,陈青云却皱眉提出了一点异议:“陛下,总用这一招是不是有些过于托大了? “若是敌军有所准备,咱们该如何是好?而且,要是他们不作反应,又该如何?” “放心,那宋齐云一向用兵谨慎,又最是善于防御作战,他是决不敢冒险夜间派兵出来的。至于不做反应,那就再看看……” 其实这几夜,孙宁也没有休息好,他也一直都在自家营盘的高处眺望着敌营,查看其动向。 今夜自然也是一样,在一千兵马奉命而去后不久,他也就出了大帐,来到前方箭楼,居高临下,远眺敌营。 小半个时辰后,鼓号声再起。越军这边早已习惯,自然没有任何变化,将士们该睡就睡,而另一端的敌营,却可看到又有一根根火把亮起。 虽然因为距离的关系,再加上黑夜影响,让人瞧不真切那边到底如何应对,但对方至少没有无视,这就是个好结果了。 就在孙宁满意点头,以为今夜又是这样骚扰敌军不得安生的一夜时,突然,敌营中的火光就熄灭了。 而此时,前方那一千人的第二轮鼓号声才又开始,可对面大营却依然保持了沉静,就好像真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不再担心了一般。 孙宁的眉头迅速皱起,宋齐云这回打的是什么主意? 陈青云这时也跑了过来:“陛下,敌军似乎是料定咱们不会夜袭了。不如就派兵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吧?” “你真觉着他们是不作防备所以熄火吗?”孙宁却面带警惕,“如果真是这样,营中多少还是要留点篝火,以让巡夜兵卒照看四方的。可你看看现下的敌营,可有一点火光吗?” 陈青云一愣,这才发现,敌营这回真是彻底陷入了黑暗,连平时夜里该有的火光都已不见:“他们这是……” “他们分明就是故意摆出这副样子,只为引我们攻击其营盘。事实上,现在他营中必然全军都披甲执兵,准备妥当。只要咱们敢攻过去,必然会吃下大亏!” 孙宁冷笑一声:“既然如此,那我又岂能如他们所愿?只管继续骚扰便是,除非他们派兵出来,不然绝不攻击!” 他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既是自觉已拿捏住对方的策略,也是一种自信的表现。因为除了这等夜间骚扰,耗敌精力之外,他还有后手破敌,那就是等到两淮的援军抵达。 见孙宁已有决断,陈青云也就不再多言,点头称是。 于是,这一夜又是这样敲敲打打的过去了,好像和之前两夜没甚不同。 唯一有所区别的,就是打从三更左右,敌军大营彻底熄火之后,灯光就再没有生起过。 不过那也无所谓了,对孙宁来说,只要能骚扰这一夜,使敌军不得安歇便可。他自己都在三更后回营睡了一觉,直到天亮,方才起来,打算再派兵试探。 同样的招数再度用出,可这一回情况却有些出乎越军意料了。 这次奉命攻打梁州军营的依然只得三千兵马,他们不断挺进,很快就杀到了敌营之前。可是,本该出现的阻挠攻击却是迟迟未曾见到,哪怕他们都已经来到营盘跟前,手中兵器都能砍上那高墙营门了,可内里却依旧是一派安宁。 就好像,这座挡了越军多日的大营,突然就变成了一座空营一般。 可越是如此,这支越军却越不敢轻敌,全都小心翼翼地贴上去,拿刀劈,拿身子撞击,想要破开营门。 然后,里头依然是一派安静,连一支箭矢都没有射出来。 终于,在众人的一番努力之下,没有半点守御的营门被他们破开,然后这三千兵将就立在敌营之外,彻底呆住了。 同样呆住的还有后方军营,努力眺望的孙宁等人,尤其是他,凭着一身所学,他的目力可要比在场任何一名将士都锐利,能把十来里外的敌营状况也看个八九不离十。 在入目所见的梁州军营中,除了一座座帐篷外,就只有旗帜还在飘扬。至于活着的人或马匹,竟是一个都不曾有。 整座梁州大营,彻底成为了一座空营! 半个时辰后,当孙宁率军冲到梁州军营,从里到外一通搜查后,就更确认了这一事实。 敌军真就在自己眼皮底下偷偷离开了,而越军上下,却是直到此时,才知道。 不少将士都是一阵的茫然:“这怎么可能?” “明明他们并未落入下风,我们拿他们完全没有法子,他们怎么就跑了?” 孙宁也有相似的疑惑,但他更在意的还是敌军是怎么无声无息在自己眼皮底下撤军的。 很快的,他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委,总结起来就一句话,聪明反被聪明误,是自己的策略,给了敌军以机会。 大军撤退时的动静本来是相当不小的,哪怕是在夜里也定能被十来里外的自家所听到。 可谁让这一夜自己又派了人吹号击鼓,想要疲敌呢? 结果,这番动静反被敌人利用,掩盖了他们撤军时的那些响声,让他们从容离开。 至于昨夜敌营的突然灯火齐黑,也是为退军做的安排。这样一来,越军自然不可能看出营中变化。 可笑自己当时还以为这是敌军示弱引诱自家夜袭的一种策略呢……原来自己是错过了一个重创敌军的机会! 如果当时大军真不管不顾地杀上,还真能杀梁州军一个措手不及呢。毕竟当时他们都已做好了退走的安排,军心必然不稳…… 可偏偏,大好机会被自己视而不见,最终放虎归山! “陛下,不如让臣现在带一部骑兵去追,或许还能追上他们!”聂龙当即请命道,他也不服气啊,之前可没少在宋齐云手下吃亏。 “不。事已至此,再追也未必能赶得上了,甚至可能落入他们的埋伏。”孙宁保持着冷静与谨慎道。既然已经犯了过错,就不能再犯另一个错误了,反正破敌还有机会。 第912章 合兵定策 只又过了一日,孙宁便后悔于自己任宋齐云所部安然退走的决定。 因为就在这天,另一路自两淮而来的越军前锋与他们相遇。 这支先锋军的出现,便意味着另一路主力距离他们也不过大半日路程,只要孙宁他们敢于发动攻击,拖上一日,在有新力军加入的情况下,自然有着极大的把握把那数万梁州军精锐全歼于梁州城外。 可就因为一时的顾虑,让孙宁错过了如此大好机会,不但让梁州平添数万之兵,而且还给他们送去了一个更善于守城的大将! 孙宁大感懊悔,所以在接见随后赶来的燕虎等将领时,脸上也多有郁色,这让几名将领心下更是不安,一见了皇帝,就忙不迭跪地请罪。 “是臣等办事不力,致使敌军从容而退,还请陛下降罪责罚!” 他们的这一表现倒是让孙宁有些汗颜了,赶紧亲自过去,将几人一一扶起:“你们不必如此,朕没有怪你们的意思。而且,这次敌军大举犯我两淮,是诸位将军率众阻敌,最终取得胜利,保我两淮不失。 “真论起来,你们都是有功的。至于让敌军退走,本就是战场之上的平常事,而且你们不也赶紧追来了吗?” 众将这才安下心来,又是一阵感动:“谢陛下,臣等不敢称功。此番所以能退敌,靠的是陛下在襄阳的大捷,以及我军将士用命!” “功就是功,朕不会克扣了各位的功勋。”孙宁再度强调,语气郑重,不容众人质疑,然后又道:“不过这份功劳现在只能暂且记下,等我等平定梁州之后,再论功行赏。” 众人再度称谢,然后又问起了孙宁这大半年的境遇,只靠之前的那点战报上的内容,群臣还真不知具体情况。 孙宁也不隐瞒,把自己在漕河遇袭之后流落鲁地,又辗转洛阳的种种遭遇都说出来,直把这些不知内情的臣子们听得惊叹不已。不少人更是为孙宁捏了把汗,虽只短短几个月,但皇帝陛下所经历的事情可太多了,而且其中更有多次涉险,比之战场厮杀还要凶险得多。文学一二 在他们的一片啧啧称奇和赞叹中,孙宁又把手一摆:“好了,过去的事就不必再提了,我们眼下要商议的还是如何继续北进,直到将梁州彻底拿下。不知诸位可有什么战略了吗?” 一干将领互相看了看,才由地位最高的燕虎率先开口:“陛下,臣以为要攻下梁州切不可急于求成,还是该如之前的策略一般,徐徐而进,一座座城池地拿下来,直到让它成为一座孤城。 “如此,等我大军真正兵临城下,任那郭氏父子再有本事,也别想守住其城。而且只要咱们打下的梁州城池够多,在绝望之下,城中军民也必然因为恐慌而逃。说不定最后都能不战屈敌,兵不血刃而拿下梁州城了!” 孙宁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还有其他战略吗?” “臣大体上是认同燕将军此策的,不过既然敌弱我强,我们更是已经占尽先机,就不必放缓推进的脚步了。臣以为,该兵出多路,尽快拿下前方二十三城,同时派出一路重兵,包围梁州,从而给敌军以更大的压力,促使其内部分裂!”萧克敌也跟着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相比起来,燕虎的更稳妥,而萧克敌的则更激进,却也更省时省力。 孙宁轻轻点头:“还有吗?” 其他一些将领见状也都纷纷献策,道出了自己的战略。 其实这些策略也都大差不差,无非就是一个稳和一个快字而已。 毕竟仗都打到这一步了,自家和敌军的兵力情况也已互相明了,确实不存在什么可以一锤定音的奇谋妙计。 对眼下的越军来说,有着两个最大的优势,一是身份,他们乃是朝廷堂堂之师,完全可以打正旗号,讨伐叛逆。如此,在面对那一座座城池时,气势上天然就占据上风。 二是兵力更足。如今两军合在一处,兵力更是已经达到了惊人的三十万之数。而梁州军现在的兵力则不到一半,而且还是分散在二十多个城池之间,真正的梁州城内,应该也就那十来万人。 但孙宁也明白,后一个所谓的优势,有时候也会成为极大的桎梏。 三十万大军虽然听着骇人,但真正能用的,应该不超过二十万,而且这里头还有一部分是新降的梁州军,关键时刻也不敢让他们担任要职。 倒是一切后勤消耗,三十万众却是实打实的,这对湖广江南的补给供应就是一个极大的考验了。 虽然江南富甲天下,虽然湖广是天下粮仓,但要为如此大军供应粮草物资,对两地来说,依然很是吃力。 或许半年内,粮草后勤不会有问题,可超过半年,朝廷官府就要用上一些别样的手段才能确保前方供应了。而这样一来,则势必会给将来埋下隐患。 要知道,如今敌人可不止眼前的梁州郭氏,无论是窃据洛阳等要城的平天军,还是更北边的鬼戎人,其危害威胁,都还远在郭氏之上呢。 所以这一战绝不能把朝廷的基本盘给打出乱子来,那就意味着必须尽快结束战争,赶在半年之期之前拿下梁州城——事实上,因为之前的战事,其实留给他们的时间只剩下四个来月了。 一面听着众将各抒己见,孙宁心中也飞快做着盘算。 待众人停口等着他做最后的决断时,孙宁淡然一笑:“诸位所言皆有道理。但为战之道,有时要考虑的不止是战场上的那点胜负得失,还要考虑更多。比如朝廷内外,后方供给…… “所以朕以为,我们接下来的战事在稳字之外,还得讲究一个效率。前方那些小城,该拿还是要拿,但更好的办法是以劝降为主。梁州可以暂时不去管他,他若敢主动出兵,对我们来说更是好事。接下来我们的重点只在一城!” 说着,孙宁起身,来到帐侧的那张巨大的地图前,拿手用力一拍:“这儿,作为梁州军囤粮的重点所在,南阳!” 第913章 夺南阳(上) 梁州郭寒的行动不可谓不快,只短短数日间,一道道命令就已火速传往各座治下城池,让他们严防死守,不得轻易出城作战。 同时,作为势必将成为越军攻击重心的梁州城,更是厉兵秣马,坚壁清野,早早就做足了死守到底,不给敌军以任何可趁之机。 另一关键城池南阳,他也早早就做出了一系列的安排,除了派出得力部将宣怀等几人带着精锐前往助守之外,还安排着把那儿囤积的大量粮食分批快速往梁州运来。 虽然梁州自身也存有丰足的物资,但在打定主意要与越军作旷日持久的攻防战的情况下,谁有会嫌仓中粮食多呢? 而作为整个中原地区最重要的粮仓之一,南阳城中的粮食素来积蓄极多,就是增加人手畜力加紧运送,短时间也不可能将之搬完。 再加上如今天气严寒,大雪封道,让粮食转运变得愈发艰难,在进入到正月底时,南阳的存粮也才运输不到三成到梁州。而就在这时,一支五万许的大军已直扑其城。 当时官道之上还有数量可观的粮车队伍在顶风而行,突然看到前方竟有黑压压的一支大军压上来,吓得那些被征调的民夫大叫着,立刻扭头就跑。负责一路押送他们去往梁州的上千兵卒想要弹压,都来不及出手。 然后,这些兵卒和粮车就全落到了头前杀来的数千骑兵手中,有那够聪明的,当场便投了降,而那些想要逃跑或反抗的,在精骑的一阵突击之下,便几乎全部被杀。只有极少数运气好的,得以脱身,跑回去报信了。 等这一支骑兵控制现场,并把这一情况回报后方时,孙宁自然大为欢喜。 他之前还在为粮食问题担心呢,这才深入到梁州腹地,就得了一波粮食,这么看来,南阳城中的存粮一定更多,自己亲自率军来夺南阳还真是来对了。 其实仔细算来,孙宁和南阳城也确实大有缘分。文学一二 想当初他刚穿越,骤知天下大乱,自己这个皇帝几成丧家之犬,只能暂时逃入邙山之中落草为寇,之后第一座被他拿下的城池便是这座南阳城了。 只是后来,因为梁州郭氏势力实在过大,不是当时只有几千人的南阳可以抗衡,孙宁才不得不受其威胁,孤身入梁州,成为他们手中的一枚棋子。 再之后,才有了孙宁经过一次次的冒险,不断扩大自己的势力,直到今日……可以说,若无当初拿下南阳城,一切就会大不一样,未必会有今日之大越朝廷了。 所以,当他来到南阳城下,远远眺望这座很是熟悉的城池时,心中也是一阵感慨。 想不到啊,十年之后,这南阳依然是中原重要粮仓,更成为了梁州郭氏的粮仓。只要拿下它,便能大大削弱梁州实力,为接下来真正扫平梁州打下坚实的基础! 心思转动着,孙宁把手一挥,下达了第一道命令:“去给城上守军传话,只要此时他们开城归降,朝廷便会对他们的一切既往不咎,可保全城军民安全,秋毫无犯。另外,原来的官员城守人等,也可继续为官。” 先礼后兵,能不战入城,便是最好的结果。 孙宁这次平定梁州的战略就是如此,只是在正式踏入郭氏经营多年的地盘后,却少有城池肯如之前那些城池般轻易投降的。只不知这十年内才落入郭家之手的南阳又是个什么态度。 答案很快揭晓,在有部下前往城下意图说降时,上方果断回以一阵乱箭,差点把人射杀。他们的态度自然也就显露无疑了——南阳绝不会降。 “陛下,看来只有强攻一途了。”有部将微微蹙眉说道。 作为曾经的中原粮仓,以及现在的梁州后勤重地,南阳城也算是一座易守难攻的坚城了。 想当初,孙宁他们乃是靠着乔装改扮,骗过城中守军,才得以迅速打下其城。要不然,真明刀明枪地攻打,那是不可能有半点胜算。 可现在呢? 现在的孙宁再不是当初的丧家犬了,手下兵力充足,面对同样的坚城,自然不可能再有顾虑。 “既然他们不知好歹,那就让他们知道我大军的厉害!围东南北三面攻打,给足他们压力!”孙宁当机立断,下达命令。 麾下兵马也早就摩拳擦掌,等着这一刻了。 尤其是那些身上还负有罪责,想着杀敌夺城立功来洗刷罪名的先登军的将士们,得知命令后,更是嗷嗷叫着,在鼓声的催动下,悍然对南阳三门发动了最为猛烈的攻击。 面对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的大越精兵,守城的不少兵卒心里也是一阵打鼓。真要他们选择的话,他们一定会选择直接开城投降。 但是在此城镇守韩文节,以及新来的大将宣怀等几名将领的催逼下,这些将士纵然再恐慌,再想保命投降,此时也只能组织起像样的防御来作应对了。 顿时间,城上城下箭如雨下,石头如冰雹般不断飞舞,鼓号声,呐喊声更如雷霆霹雳,震荡着整个空间。 战斗在刚一开始,就迅速进入到了白热化的境地。 在有过游仙关的洗礼后,越军上下对攻坚战越发有心得,打起来自然也更有章法。 这南阳城虽然够高,城墙够厚,但和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游仙关比起来,却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 至少有一点是摆在明面上的,这儿的地势更为宽阔,足可以让几万大军彻底摆开了阵势,而不用几千几千地轮换,从而把越军在兵力上的优势彻底显露了出来。 守城的兵将则不过万许,虽然占据了地利,可在连绵不绝的攻势之下,打从一开始,他们就只觉着人手捉襟见肘,有些不足。 等到后来,只能把城中百姓里的青壮男子都强征过来,用以一起守城。 如此,才堪堪与城外兵马达成平衡,暂时扛下了这一次又一次的攻击,连战三天,都未曾让城池有失。 第914章 夺南阳(中) 时间进入到二月,孙宁率军攻打南阳也已来到了第八日上。 虽然那三面城墙已被各种攻击打得斑驳处处,城堞也被抛石机打得残缺一片,可三面城头的所有权却依然稳稳操于守军之手。 在这几日的不断攻防战中,越军的伤亡也在不住增加,光是战死的数字,到今日都已达到了五千三百,还有大量因伤重无法再度投入战斗的。文学一二 而多日来的猛攻却被敌军一一顶住化解,也在不断消磨着全军士气,不少将士心中已生退缩之意,私底下厌战的情绪都在偷偷发酵。 这是没法避免的事情,也是目前越军最严重的一大问题。 整支军队,虽然核心是西南军,但其实绝大多数的将士却来自江南,来自早成历史的江南九姓打造的私兵。 这些兵马若论平日的操练也确实够卖力,战力也自不低,而且军纪严明,可以在孙宁的号令下,做到对沿途城池秋毫无犯。 但是,他们却也存在着江南人所独有的问题,就是精神上不够坚韧,在遇到强力抵抗时,可能产生畏难退缩的念头。 这与他们生长的环境大有关系,因为江南本就是天下间最富庶的地方,这些兵马从来就没吃过多少苦,所遇的挫折自然就少。如此一来,别的都好,就这韧性,天然不如生活更苦的西南兵,或是中原兵马。 而偏偏这次孙宁所率又都是江南兵,那支真正由他一手打造的精锐捧日营,现在还留于金陵,守护后方呢。 所以,出现眼前军心略有动摇的结果,似乎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不过部将臣子们可不敢拿这样的理由来为自己开脱,在又一日强攻未能成功后,他们只能一齐向孙宁请罪。 “陛下,是臣带兵无能,致使将士不肯拼命,还望陛下责罚。” “陛下,臣没用,愿意受罚!” “陛下,不如就让臣明日亲自带人冲一回,臣就是死在城头,也定要报陛下之恩,为陛下拿下南阳!” 这些臣子纷纷表态,至少从明面上看,还是相当忠心且卖力的。 孙宁的目光也从他们脸上缓缓扫过,不见一点怪责动怒的意思,只笑笑道:“各位将军都平身吧,直到今日都拿不下南阳,罪不在你们,也不在麾下将士。” 众将闻言面上依然一副不安,心中却是一定。他们是真担心皇帝因此怪罪,让自己等负责啊:“谢陛下,臣等惶恐……” “南阳作为曾经朝廷精挑细选定下的中原粮仓,除了地理方面的原因外,其城池坚固,易守难攻,也是关键因素。 “而在之后的多年改建之下,此城只会愈发的厚重高耸,让人难以攻克。除非另用奇策,否则想要用强攻夺城,没个数月工夫,怕是很难将之拿下了。” 众将听孙宁如此道来,心下倒也安定了些,原来不是自己无能,不是将士不肯用命,说到底还是此城确实难下。 “不过,此城也不是完全没法取巧夺下,只是需要一定的事先安排。而且,一旦让敌军察觉到有可能守不住,他们说不定就要来一手玉石俱焚了。” 孙宁突然话锋一转,让众将又是一阵疑惑,这话又有什么深意? “还不明白吗?南阳为何重要?就因为它是中原粮仓,其中有着充足的存粮。若换作是你们奉命守城,而又将要守不住时,你们会怎么做?” 众将这才反应过来:“毁掉粮食!宁可将之付之一炬,也绝不能便宜了敌军!” “就是这个道理了。我要的南阳是完整的南阳,不是一座只有灰烬的空城,那样就是拿下了,也是得不偿失。” 孙宁淡然一笑:“所以,就得让他们产生一个判断,他们能守住此城,至少是不用干出焚烧自家粮食的事情来。 “我想,经过这八日的攻防,他们应该有了这样的念头,那就到了咱们用奇策破之的时候了!” 随着他缓缓道来,目光已自斑驳破损的三面城墙上移开,最后落到了一直都未曾真个发动进攻的南阳西边。 今夜,就是见分晓的时候了! …… 南阳城头,看着越军再度如潮水般退走,守军将士,包括那些被强征守城的百姓们都长出了一口气,随后又是一阵欢呼响起。 他们又一次守住了城池,打退的敌军。 而且,这一次敌军的攻势要比之前更为虚弱,连真正攀上城头的人都没几个。很显然,他们的士气也在逐步削减,或许再撑上几日后,攻势就将停止。 这确实是一件让所有人感到振奋的事情了,就连在此监军指挥的宣怀都难得地露出了笑容来:“大家都辛苦了,各位都是有功劳的。 “本官有功必赏!” 随着他话音一落,下方便有许多人把一口口装满了银钱的箱子搬到众人跟前:“这些钱财都是朝廷和太尉大人准备下的,接下来我会按你们之前战斗的表现,全部发与各位!” 随着他摆手示意,手下亲兵就按功劳大小,把金银铜钱等等财物发到将士们手上。 黄澄澄的金子,白晃晃的银子,在即将西下的夕阳照耀下,显得格外耀眼。 但是,那些将士的反应却是平平,眼下城中一切戒严,什么东西都买不到,又不知接下来是何处境,这些金银真没多少用处。 宣怀也看出了这一点,便又把手用力一挥:“上好酒好菜!本官已让人准备了大量酒肉,所有人都可以饱餐一顿。大家吃饱了,明日才有力气继续守城!” 随着一盆盆热腾腾,香喷喷的饭食肉食被送到城下,早已饥肠辘辘的将士这才发出一阵欢呼,纷纷抢上前去,把吃食拿到手中,大快朵颐起来。 至少此刻,吃的要比那些金银吸引人多了。 见此,宣怀才满意而笑,他看得出来,全军的士气又恢复了一些,明日就不怕再战了。 当夜幕降临时,南阳城上下都是凑堆大吃大喝的将士和民夫们,这是他们一天下来,最难得的放松时刻了。只有极少数人,还在小心戒备,但也更多着力在东南北三面,一直未曾受到攻击的西边,只有十几人分散了随意巡视。 而变故,也就在此时出现。 第915章 夺南阳(下) 天底下从没有完美无缺之事物,同样道理,也不存在没有破绽缺陷,攻之不破的城池。 南阳城自然也不例外,它也存在着自己的巨大弱点。 只是这一缺陷唯有最了解它的人才知道,一般外敌,只有在尝试过几百次,花费无数时间,用无数兵将的性命来填来趟,才能找到破绽,并加以利用。 但显然,孙宁并不需要如此。 因为他曾经就拿下过南阳,对此城的一切早已熟悉,更何况还有一个在此驻守多年的陈青云。 而就他们的经验,南阳城的西侧城墙一直都存在极大的隐患。因为在当初修城时,这底下就存在一条暗河,导致城墙根基并不牢靠,而要是再引外侧之水冲刷浸泡,整面城墙更是会内外齐溃,只要再加上一把力,撞击一至,那就是垮塌崩陷的结果。 孙宁要破南阳,自然就把主意打到了这最大的破绽上头。 但正如他所说的那样,若是一上来就冲着西城下手,一方面难保敌人会不会有应对之策,另一方面也担心他们在绝望之下来个玉石俱焚。所以,他选择了声东击西的策略。 明面上,他是在围三缺一,放过西面不攻,只打其他三边,从而使西城守御变得极其放松而薄弱。 可事实上,他早就开始筹谋,动起手脚来了。 南阳城和其他城池都一样,四面环绕护城河。而当越军对三面发动攻势时,自然就要先破护城河堤,引水他处,从而才好真正杀到城下。 在此期间,挖沟渠引水的兵将们早得了孙宁的授意,把这些水流都刻意导向西边,使西边的护城河大举抬升,浸漫出来后,自然就使城墙根完全泡在了水中。 对于不知南阳最大弊病的守军来说,此事自然是被他们轻易忽视掉的,甚至在不少将士看来,这样还能让西城更安全些呢。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在这样多日的浸泡之下,西边城墙的墙根早已酥软溃烂,根本受不得外力冲击了。 于是就在二月初九的夜间,越军对南阳的攻势正式开启。 在孙宁的调遣下,先登军两万人率先而发,随他们一道向前而去的,是超过百辆冲车撞木,再之后则是弓弩手和其他兵种。 为了这一刻,越军之前多日已付出了极其惨烈的代价,几千将士那是生往敌军刀口下填的。但为了能破城,能杀敌一个措手不及,从而彻底完整地把南阳和城中粮食一并抢下,孙宁必须舍弃这部分人命。 正所谓慈不掌兵,这个不慈不但针对的是敌军,也针对自家将士! 所有将士此刻都知道成败在此一举,所以个个都精神抖擞,迅猛无比地发动冲锋,在挖开之前就准备好的简陋河堤,把护城河水引往一旁后,他们便一股脑地直冲城下。 城上守军压根就没想到今夜会有这一出,而且受到攻击的居然是之前未曾被攻打过的西城,顿时就惊叫连连。 呜呜的号角声才刚响没几下,一阵箭雨就已率先破空飞来,把这几人直接钉杀。但消息还是迅速传递扩散了出去,引得城中其他兵马火速而动。 守军其实也一直防着越军突然转变攻击重点,所以反应倒也极其迅速,大军还没杀到城墙之下,上方的防御工事就已展开。 无数的箭矢,木石跟不要钱似的直朝着下方扑来的敌军拼命抛射砸去,只为阻其前进。 但这一回,越军再没有任何的顾虑,在一排排盾牌手头前顶着之下,大军稳步向前,很快就直抵城墙之下。 “准备金汁,火油和火把……还有,安排人对付他们的云梯……”韩文节率先赶来,大声呼喝着下令。 这些常规的守御方式看起来不存在任何问题,之前多日,其他三面也是凭此打退越军一轮又一轮的攻击的。在他想来,今日应该也是一样。 无数兵将也在按照此指令行事,下方也果然有阵阵哀嚎响起,显然是有不少越军将士中了招。这就让守军上下的士气更为之一提,自觉今夜又将有一场胜利在朝自己招手了。 只有那些个拿着工具,只为阻挠云梯上墙的兵将们有些意外,怎么都到这时候了,还不见有哪怕一架云梯上墙?这和以往的战事区别可真不小啊。 闻报的韩文节也是微微皱眉,不知越军到底在搞什么。 只是碍于眼下箭矢上下翻飞,他也不敢冒险探到城墙之外看个分明,只能不住指挥,让所有人都做好各种准备。 也就在这时,下方突然就传来了轰的一声巨响,竟震得整面城墙都似颤抖了一下。 不少将士都为之一惊,不清楚这到底发生了什么,手上的动作为之一缓。 韩文节赶紧鼓舞士气:“大家不要慌,他们不过就是在发泄而已。我们的城墙足有三丈来厚,城门处也早塞上刀车和巨石,别说这样的撞击了,就是再来上几百次,也别想……” 轰轰轰…… 他话音未落,同样的撞击又在下方发生。 而且这一回的撞击已不止一处,而是沿着整面西边城墙,左右延伸着,有数十辆冲车撞木在发动攻击了。 一下下的撞击宛如霹雳般轰在所有人的心头,让不少将士都感到胆寒:“将军……” “他们黔驴技穷了,我南阳城墙又岂是如此乱撞就能破的?”韩文节心中暗惊,察觉到脚下地面的颤抖似乎有些不妥,但口中依然强自镇定,并鼓舞军心士气。 不料他话才出口,身边已有部下颤抖着大叫起来:“裂……裂了……” 韩文节迅速低头去看,脸色唰然就白了。 只见脚下的城墙地面赫然出现了一道道裂缝,而在火把的照耀下,前方为依托的,看似坚固无比的外墙墙体之上,也有裂缝在迅速扩张,变大。 开始时或许只有指头粗细,但转眼之间,已快赶上手臂了,而且这些缝隙还在不断朝着四面扩散,侵占了整面墙体,直到抵达每一个角落…… 第916章 夺南阳(终) 南阳西门,两里之外。 孙宁凭借着自身极强的目力,再加上四周火光,能够更直观地看清整面墙体的崩塌过程。 就见自城墙跟处开始,一道道缝隙便如有了生命般不住扩散变大,向着上方和左右各处蔓延开去。 几乎只在顿饭工夫里,那裂缝已遍布整片城墙,宛如一张巨大错落的蜘蛛网般。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一根根的“蛛丝”还在不住地变大,往城墙的深处而去。 骤然间,一阵轰隆巨响发出,整座南阳西城城墙,就如同建造在沙滩上的沙雕受到海浪的侵袭般,迅速崩解垮塌。 几乎不给其上和附近的兵马百姓以任何反应的时间,就在这眨眼的工夫里,足有五六里长的一大段城墙便陷落崩塌,带得上方数千之众,一起直堕入最下方的深渊之中。 那些人甚至连惨叫都不及发出,又或者他们中有人发出叫声了,却完全被城墙崩塌的轰隆声所掩盖,根本不能传出,所有人就这样被掩埋在了各种泥土和碎石之中。 好在于此之前,孙宁和其他越军将领就察觉出了城墙的变化,果断鸣金退军,才让那一直拼命撞击城墙的兵马得以退出危险区域。不然,恐怕就连那些英勇敢战的先登军将士,都有一多半要被土石掩埋。 但即便如此,当这一幕真个发生时,越军将士还是被眼前如此变化给惊住了,所有人都呆呆的望着面前的一片废墟,看着那因为城墙垮塌而不断扬起的烟尘,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了。 而随着这一整面城墙彻底崩塌,等到那烟尘终于大半落下,城内同样意图集中守城,却还离城墙有些距离的守军将士也都暴露在了越军面前。 他们的兵力数量足有两千许,已是现在城中能调集起来的最后一点力量了。 不过此时的他们看着却太狼狈了,不但被扩散袭来的烟尘弄的灰头土脸,所有人更只觉自己是见了鬼,或是身处最可怕的噩梦之中,全都呆立当场,任何动作都做不出来。 城外越军固然被如此前所未见的场面所惊到,城内守军因此所受的影响更是十倍于他们。 这等城墙崩陷的打击,对他们来说是致命的,足以摧毁他们本就不算太多的斗志和勇气。 许多人的双腿都已绵软如面条,身体也抖得跟筛糠一般,连那些兵器,都无法握紧,更别提拿起它们去和敌军作战了。 他们的眼中,更是充满了绝望与恐惧,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却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而这时,城外的越军却动了。 在孙宁一声暴喝之下:“南阳城已破,夺城建功就在此时!杀呀!”所有将士都如梦初醒,也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强大斗志。 对这些将士们来说,南阳城墙的崩塌固然让人吃惊,但更多的还是惊喜。 无论是因为什么使之崩塌,都是对自己最有利的,此时不杀过去夺下城池,更待何时? 于是,号角声和呐喊声汇聚在了一处,所有将士更是如大群的猛虎猎豹般,凶狠地直冲而上。 他们踏着那满地的碎石瓦砾和高高的废墟痕迹,悍然朝着面前的守军冲杀过去。 当此之时,别说那些守军军官将领也早已破胆,就算他们还能保持冷静,传达命令以让部下组织抵抗,这命令也不可能再有人去执行。 在军心士气和斗志荡然无存的情况下,这些兵卒已和手无寸铁的百姓没有两样,连举起刀来反抗一下都做不到。 于是,当越军头前百多人连续砍翻当先的数百人后,后边的那些人终于在惊叫声中果断抛弃了兵器,跪伏乞降。 就跟连锁反应一般,当越军源源不断从这不设防的废墟直入南阳时,面前的所有守军,皆都双手一松,在兵器的当啷落地声里,乖乖跪地,乞求活命。 没有任何的抵抗,越军已直入南阳西城,大军更是随之分作数队,沿着街道,直朝着南阳城各处奔去。至于那些投降的守军,自然就交给后面的人处置了。 虽然城中其他方向还有好几千人马可以出战,但在西城彻底失守,而且还是以一个如此惊人的变故下失守面前,其他兵将自然也失去了反击的决心。 宣怀还想带兵去焚毁附近的粮仓,结果才刚一转身,就和策马冲来的一路越军相撞。 聂龙早得孙宁授意,自然要想尽办法阻挠城中守军放火烧粮,一见对方当前,便即刻带队杀上。手中大刀几轮挥斩,便把挡在前进路上的十多名敌军斩杀,直冲到宣怀跟前。 两人交锋数合,宣怀就被一刀劈中肩头,连手中兵器都落了地,惨叫败退。 而随着他这一逃,麾下兵马自然更无拼斗之心,也跟着他转身往南边城门逃去。 聂龙一心只在确保城中粮食安全,倒没有追杀敌军的意思,见状便又带兵顺着街道奔向了新的目标。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整个南阳城的各条主要大街上,就只看到一队队纵马疾驰的大越将士,他们极有条理地分别奔向一座座关系重大的粮仓,将之看守起来,掌握在自家手中。 南阳城一共八座粮仓,只有一座在越军杀到前被人点火,但也只起了个火头,就被紧随杀到的越军赶到,杀死纵火的守军将士,并迅速灭火。 至于剩下的那些守军,不是就地投降,就是当场被杀,只有极少数一些人,能看准时机,趁乱逃走。 待到四更之后,孙宁率后军兵马入南阳时,整座城池都已经彻底落入到越军的掌控之中。 城中数万百姓,此时也都很是听话地留在各自家中,不敢踏出家门一步,倒也让越军省却了许多手脚。 就此,只用了十天时间,越军便已夺下中原粮仓重地南阳城。 而更关键的是,他们还保下了全城粮仓,一下就获取了足够大军数月之用的积储,让全军的后勤问题得到了最大的改善。 孙宁相信,当这个消息传递出去后,势必会让整个梁州地界的战事发生根本性的改变…… 第917章 天意人心 南阳城如此陷落,对整个梁州战局的影响却要比孙宁判断的更大,甚至超过了多倍。 随着南阳部分守军的溃逃,南阳城失陷的种种经过和其中的诡异处自然就被更多人所知。 别的,大家或许都不会太过在意,但那城墙突然崩塌,才导致看似固若金汤的城池突然崩溃,就成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也让太多的说法开始扩散充斥整个梁州地界。 对这时代的人来说,什么城池的缺陷破绽,什么暗河水流常年浸泡而导致城墙自身本就外强中干,酥软易破的说辞是完全不存在的。尤其是在这一消息传播了几次之后,就更是往玄之又玄的方向狂奔而去了。 自然就有人为此巨大变故做出看似“最合理”的解释,这就是天意所在了。 是老天,或是天上的神佛在暗中帮助越军拿下南阳,所以才会发生好好一座坚固的城墙突然崩塌的巨大变故。 至于天意为何会站到越军一边,自然是因为老天依然承认孙宁这个大越天子了。大越朝廷气数未尽,大有中兴之象啊。 再之后,这种说法就有了更进一步的版本,已经有人开始说得有鼻子有眼,就好像自己真就在现场,看到了这场战事,以及南阳城墙崩塌一般—— “是皇帝陛下眼看南阳城池坚固,难以攻克,便向大越列祖列宗祈祷求助,然后就见皇帝陛下站在队伍跟前,拿手往城墙处一指,那南阳西城的城墙便在一阵轰隆声里彻底垮塌,还把上边一直力主死守的韩文节将军都给一并埋了下去!” 这个完全不靠谱的说法解释反倒在之后成为了最主流的解释,让所有人都相信这才是南阳被越军轻易拿下的原因所在。 于是,每多一个人听说并相信此说法,越军在梁州境内的声望影响就上升一分。待到十数日后,这消息传遍整个梁州及周边各地,更是让所有人都相信大越朝廷必然在孙宁的带领下重兴,梁州也必然会被朝廷所得。 人心向背,随着此一说法的扩散传播,已发生了根本性的扭转。 本来在梁州境内,几乎所有城池都在做着最后的抵抗,真就做到了寸土不让,使越军必须耗费大量兵力来一座座城池地拿下来。 但现在,随着人心扭转,变化就出现了。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里,相继便有八座城池开城归降,还有五六座城也在和越军接洽,已然有了归顺的想法。 或许有些郭家的死忠还想强自死守城池,但其手下的兵将,以及满城百姓却不肯再陪着他死了。 因为在大家的想法里,皇帝乃是天命所归,连南阳这样的坚城要地都能被他一指而破,自家这些小城又怎能挡住如此大势呢? 可以说,一座南阳的夺取,让越军得到的不止是一座城池和城中丰厚的粮草物资,还包括了整个梁州的人心所向,以及其他十数座城池的兵不血刃。 当这一结果传递到还在南阳休整兵马的孙宁这儿时,连他都被这接连不断的好消息给弄得有些惊讶诧异了。 不过,他很快就又接受了这一结果,并且以此振作三军,准备趁此机会,正式向梁州城进军。 在此之前,他大军虽然已入梁州境内,但却从未真对这座最关键的城池发过一兵一卒。 那是因为他知道梁州乃是最难攻克的坚城,郭炎郭寒等人更是领军作战的一把好手,自己绝不能轻率对待。 必须先把四周一切的障碍通通清扫干净,才好集中全力,来打梁州。 所以哪怕已经顺利拿下了至关重要的南阳,孙宁也没有离开急着再挥军,而是暂时在此驻扎休整。 直到传来不断的好消息,自知机会已经出现,孙宁才正式兵指梁州城! …… 此时的梁州城内,也是一片愁云惨雾。 郭寒做梦都想不到会出现眼下的情况,南阳的失守还算在意料之中,可问题是那边的粮食居然没能及时毁掉,白白便宜了越军。 更关键的是,现在梁州全境对越军的态度彻底扭转了,许多城池都已相继开城投降,这让他原定计划中的以此来消耗敌军兵力和锐气的计划都彻底破了产。 要不是他还保持着相当的冷静,他都要相信那所谓的天命所归了。 就连郭寒这个主帅都生出了荒谬无力的感觉来,就更别提其他部将、兵卒,和满城的百姓了。 他都不敢让人去严查,现在城中到底有多少人已经在偷偷计划着向越军投降了。反正就目前自己看到的那些忧心忡忡的将领表现,就可知这一数字很不乐观。 “怎么,你们真觉着南阳之失是什么天意使然吗?” 郭寒终于忍耐不住,沉声问着堂上半日里都一言不发,只见恐慌的部将们道。 这些人低垂着目光,都不敢与他有所接触,充满了心虚,低声道:“不,不是……只是我南阳将士中了敌军的奸计而已。” 话虽然这么说,但他们内心显然并不是这么想的。 郭寒哼了一声:“我知道你们感到了畏惧,但我可以告诉你们,南阳城只是一个意外,我梁州城厚池深,又有大军近十万众以守,而且还粮食物资丰足,足以守到敌军粮尽自退。 “所以我们绝不会重蹈覆辙,也希望各位能与我同心协力,战至最终!” 众将自然是一阵唯唯称是,只是到底有几分真心,就很不好说了。 而郭寒现在能做的也就这一步了,他以往安排的都是常规手段,谁能想到会出现这样常规之外的变故呢? 在又一番三令五申后,他才让部下各将仔细带兵,严守城内各要紧处,并随时关注敌军动向。 他有一种感觉,用不了多久,孙宁就会正式带大越军队杀到梁州城下了。 就在他安抚完手下将领,打算再处理手头上一些杂务时,一名亲信匆匆来到房外:“少帅,太尉他有令,请您去后院与他相见,有要事相商。” 第918章 去留抉择(上) 自从郭寒归来,把郭凛和孙宪等人一举拿下,掌控梁州大局后,郭炎也就放下心来,安心在后院养病。 不过,即便如此,他这病也依然未见好转。 没办法,这次的重病是他多年来戎马操劳所积攒下来的,早已深入骨髓,不是几日休养,用些药石就能解决的。 说句不好听的,他能撑到现在,依然活着,已经算是不大不小的奇迹了,想要痊愈,那就得要神仙来救。 正因如此,郭炎为了能多活些日子,一直都不管城中事,将一切都完全交托了出去,甚至都没找过自己儿子。 所以,今日,郭炎突然让人传话,自然使得郭寒大为意外与重视,当即就抛下了一切,匆匆到后院见自己父亲。 进入卧室,郭寒便瞧见另有一人已先自己一步候在父亲床边,正是宋齐云。此时两人还郑重说着什么,见他进来,才各自停下,宋齐云更是朝他抱拳施礼:“少帅……” “齐云啊,自今日开始,你就叫他郭帅吧。少帅这称谓放到军中,终究缺了些该有的气度。”郭炎低声说道。 两人都是一愣,随即宋齐云才低声答应,又当了郭炎之面,再度称呼郭寒:“见过郭帅!” “父亲,你这是……”郭寒却并没有因此而感到高兴,虽然这是他多年来的愿望。他有些不安地端详父亲:“您可是哪里觉着不舒服吗?” 郭帅的称呼从来都只给一人,现在父亲突然让出来,难免不让人为之多想。 就是宋齐云,虽然照做了,脸上也有担忧,不住在两父子身上来回扫视。 郭炎自己倒是呵呵一笑:“你们不必担心我,虽然这病是好不了了,但我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但即便如此,该做的准备还是要做,该交出的东西,也得趁着我还能做主,都交与你……” “父亲……”郭寒心中一沉,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你也不用拿那些大话来安慰我了,我知道自己身体是个什么情况,离死已然不远。但是,我就是死,也不能就这样缠绵病榻,跟那寻常之人一样。而且,我还有遗憾未解呢。” 顿一下,郭炎才又抛出一个问题:“你们可知道,我郭炎这辈子有哪些遗憾吗?” 一个最受他信重的儿子,一个如今最看重的将领,对这个问题,却给不出答案,各自沉默。但他们心情却更是发沉,总觉着郭炎是在做着最后的托孤安排。 郭炎也没有让他们回答的意思,似笑非笑道:“那些小的遗憾过去也就过去了,自然不必提。大的遗憾,却有两件。 “第一就是当初,我过于贪慕权势,被那纵横会的人所挟制,导致成为他们手中的一枚棋子,连你和冲儿的母亲,都因此身死,还使得他…… “要是他没有因此恨上我而离去,或许以你们兄弟二人的才干能力,通力合作之下,必能保我梁州安泰,即便有今日之灾,也足以应付过去。” 郭寒默然,对母亲,他没有什么印象,对兄长郭冲,他的情绪就更复杂了。既有理解,也有愤恨,最终只能化作一声叹息:“父亲,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大哥他既然选择了为朝廷和皇帝做事,就让他自己承担一切后果。” “是啊,人就得为自己所做过的一切承担后果。”郭炎也是一叹:“我的另一个遗憾就在于此了,或者说是过错……我轻看了孙宁,以为成为漏网之鱼的他会变成我手中一枚棋子,结果却遭到了他的反噬。 “或许要是没有这一出,就没有今日的大越朝廷了,我们也不至于落得今日般的下场。” “郭帅……太尉,此事其实也怪不得您。而且卑职以为,眼下咱们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只要上下一心,梁州必然能保下来!”宋齐云立刻开口道,郭寒也用力点头,表示赞同。文学一二 但郭炎却是一声苦笑:“你这话自己真信吗?眼下的局势真还有挽回的余地?在南阳已失,梁州全境皆已归降的朝廷的情况下,我们还能保得住此城? “就算你宋齐云善于防守,可在人心军心皆已涣散的不利情况下,你真有把握抵挡住数倍大军,以及城中不知何时发生的变故吗?” 一句话,就让宋齐云陷入了沉默,他知道,郭炎说的乃是实情。 “南阳城的失陷已经足够决定战局走向,更别提现在人心变化了。梁州,已不可能守得住。所以,接下来的事情你们都要听仔细了,这是我们能否自救的唯一机会。” 见他说得如此郑重,跟前两人也都变了脸色,一副仔细聆听的模样。只是随着郭炎把真正的想法道出后,两人却又面露惊容。 “我之前就曾提过,我们不该只死守梁州一地,既然难当朝廷大势,那就只能选择退往北边,进入晋州,以图将来。 “本以为这一切将会在半年内慢慢推进,可现在看来,我们的时间已然不多。一旦真等朝廷大军杀到,我们梁州还能有几分士气,又能守上几日? “所以还不如早做打算,先让几个重要而可信之人带一部分人马去往晋州!” 说到最后,郭炎的目光停留在了面前二人身上:“你们两个可愿意担起这份重任,先带两万精锐去往晋州吗?” “父亲……” “太尉……”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然后又是一顿,由郭寒说道:“不可啊,要先一步离开这儿,也该由父亲你走。由孩儿率我郭家子弟兵,守住梁州,为您和将士们多创造一些时间。” 宋齐云也跟着说道:“卑职也以为该由太尉你带兵先往,这儿就交给卑职。卑职别的能力平平,但论守城,却还是有些把握的,总能为太尉多拖些时日!” 两人都不是蠢人,很清楚若是留守梁州意味着什么,自然不可能让地位更高,且重病缠身的郭炎来做出这番牺牲了。 只是他们的说辞却换来了郭炎的一声斥责:“胡闹!” 第919章 去留抉择(下) “胡闹!” 郭炎一声呵斥,打断了郭寒和宋齐云两人后面的说辞,他脸色愈发的凝重,目光锐利如刀,直刺二人双眼:“你们以为去往晋州就一定安全吗?www.wenxue一二.Com “不,那里的情况只会更艰难,更复杂。你们将会和来自北边的鬼戎人,来自关陇的平天军,以及其他各股力量周旋。 “若没有绝对的自信与能力,去了那里就是九死一生,而且不是一两人的存亡,更是我梁州军所有人的存亡! “所以在我看来,留在梁州和去往晋州没有任何区别,甚至后者更考验一个人对我梁州的忠诚。难道你们觉着现在城中还有比你们更值得信赖,更能委以重任的人吗?” 两人默然,这话确实不好反驳。 他们也知道要去往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开拓家园有多不容易,哪怕早些年郭炎就已经不断派人在晋州打开局面了。 但就跟他所说的,那边的局面依旧复杂,除了当地本就存在的各方势力需要新去之人应付外,就连原来梁州军中的下属,都有可能成为危险的敌人。 因为如今的梁州军再不是当年威震中原的一方势力,他们在晋州将再没有依靠和后盾,只能靠自己去拼搏…… 有这么个基调存在,两人还真就不好坚持继续留在梁州守城,而让别人去了。虽然他们明知道,真论凶险,还是留守梁州更甚。 郭炎的语气又缓和了一下:“我已老病,再没法驱驰千里去晋州了,所以此事只能交给你们。 “还有,我知道你们想要为我,为梁州一战,你们也确实有自信与能力守城。但是,你们真觉着自己会比我郭炎更合适守城吗? “真论起用兵来,郭寒,你是我手把手教会的,至于宋齐云,你也是随我多年的老部下了,你那点防守策略,有一多半也是我教会你的。所以论守城,我只会比你们更合适。 “何况还有我的身份,我乃军中主帅,朝廷太尉,有我坐镇,军心才不至于彻底崩坏,至少还能多撑上一段日子!” 他这话确实叫人无可反驳,现在的梁州军是由他一步步打造起来,在众多将士眼中,他郭炎才是那个最崇高的存在。 可以这样说,之所以最近军心不稳,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他郭炎病重,让将士们心生疑虑。只要他此时披甲而出,立于将士面前,军心士气自然能得到极大的提升。 见两人的态度开始转变,郭炎语气更为温和:“何况,对朝廷大军来说,我也是他们必要铲除的目标。 “若我真就不顾脸面其他逃往晋州,恐怕孙宁在拿下梁州必然不会罢休。他会趁着胜势继续向被用兵,直到杀入晋州,确认我已死去为止。那样一来,则一切即休,根本就没有将来了。 “但若我留守梁州,哪怕最后战死了。只要找到我的尸体,他便会放心,便不会继续对你们穷追不舍,直入晋州。毕竟那儿已经靠近鬼戎人,现在的朝廷,还不想与鬼戎人真发生摩擦。你们身在晋州,成其缓冲,也就有了喘息之机。” “父亲,孩儿又岂能把你留在这必死之地,自己偷生……”郭寒双眼通红道,还想做着最后的努力。 “你不是偷生,而是背负起更重大的责任!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职责,我的是守住梁州,你的则是去往晋州,重新开出一条生路来!” 郭炎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好了,此事就这么说定了。这次不是我与你们商议,而是给你们的命令,是军令,不得有违! “至于带哪些精锐先去晋州,你们就仔细去挑,但一定要快,最迟两日内,就要启程!” 话说到这个地步,郭寒也好,宋齐云也好,到底是不好再做坚持,只能忍痛起身,下拜称是:“太尉有令,我等自当遵从……” 郭炎这才露出笑容来:“如此我就放心了。也不瞒你们,我所以做此决定,固然有为大局着想的缘故,但也存在一些私心。 “还记得我提到的两个遗憾吗?第一个遗憾,已经在几年前铲除纵横会后彻底消除,而第二个,我还想再试一试。 “那孙宁当年让我看走了眼,甚至一度让我们郭家就此翻覆。所以这一回,我也想再与他过一过招……就在这梁州,在我自己的家里,和他再斗上最后一次!” 郭寒和宋齐云对视一眼,这才知道自己父亲一开始为何会提到这两个遗憾了,原来是早有计较了。 这么看来,他确实是铁了心,誓要与梁州共存亡了。 宋齐云这时又提出了一个问题:“太尉,下官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还望您解惑。” “说。” “我们梁州兵从来上下一心,除了因为太尉您的威信恩义之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在于我们一直奉养着所有将士的家人。可现在,您只让我们带兵去晋州,却把所有军将家眷都留在此地,那他们会安心,今后还能一条心吗?” 这确实是个大问题,当兵为将固然有着荣誉感,但他们也是人,也有自己重视的人与物,现在让他们抛弃一切去往晋州,开始时或许还能凭军法什么的压制,可长期下去,可就不好说了。 甚至严重时,可能出现兵变…… 面对这个严重而现实的问题,郭炎却只是从容一笑:“对此,我已经有了安排。所以你们是先去晋州,接下来,我会安排更多军将家属也一并过去的。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你们只管放心去便是了。” 两人总觉着他话中有不尽不实之处,但看他一副胸有成竹,却又不想言明的态度,终究还是选择相信了他。 毕竟,作为父亲和主帅,郭炎是不可能在如此大事上欺骗他们的。 就此,策略定下,将由郭寒和宋齐云二人先挑选两万精锐,离开梁州,赶赴晋州。 他们的行动倒也迅速,只过一日,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即刻启程。 也就在他们去后的第三日,越军先锋已进驻梁州城外三十里。 对郭炎,对梁州来说,真正的存亡时刻,到来了。 第920章 兵不血刃入梁州(上) 三月初五,大越朝廷北伐梁州的两路大军终于齐聚梁州城下,其兵马数量,加上多日来沿途归附者,已达到了惊人的三十五万之众。 光是这么多人,就已不下于整座梁州城内的军民人等,而当大军展开,更是将整座城池团团围住,真正做到了水泄不通,插翅难飞。 在如此兵威之下,梁州守军上下人人自危,再加上之前众所周知的郭寒带走两万精兵之事,城中士气更是落到了最低点。 要不是之后有郭炎亲自出面,撑着病体统揽全局,恐怕都等不到越军攻城,梁州城内部就先乱起来了。 可即便如此,城中情况依然不容乐观,受内外诸因影响,再加上对皇帝陛下的深深敬畏,守军将士对守住城池的信心十分不足。文学一二 这一切,郭炎都看在了眼中,但他并没有因此就雷霆大怒,或是用霹雳手段,杀一儆百地提振士气,而只是不断出现在城头,用最朴实的话语关心这些部下,并且对他们保证,自己一定会让所有人都安全。 靠着郭炎这么些年来积累的强大威信,总算是让梁州城没有在越军抵达后出现崩溃,但也仅此而已了。 而到三月初八,所有抵达梁州城下的大军都已缓过劲来后,孙宁就立刻下达了进军攻城的号令。 围住梁州四面的所有兵马都开始不住向前压进,而在他们之前,则还有几匹快马抢先一步,跑到城下,做出最后的通牒。 作为皇帝亲征之下的朝廷堂堂之师,在对某处发动攻势时,自然也是需要走个过程,先礼后兵的。哪怕明知道这样的通牒没什么用,但依然还得派人前往一试。 之前在南阳城下是如此,今日的梁州城下,孙宁依然做出了如此安排。 当东门前的这骑快马来到护城河前,高举着手中旨意,想要放声通牒时,上方居然率先一步有话传了下来:“我们大帅想要与陛下当面一谈,不知皇帝陛下可敢上前来吗?” 这应对明显有些出乎使者意料了,让他一拉缰绳,把到嘴边的威胁话语都咽了回去。稍作迟疑后,还是丢下一句:“等着!”便又匆匆回马,去向皇帝作禀报了。 孙宁在听完这名臣下的回报后,也感到有些意外,但很快的,他又是一笑:“既然郭炎想要见朕,去看看也无妨!” “陛下三思,恐防有诈!” “陛下乃是千金之躯,岂能以身犯险……” 身边不少臣子立刻劝阻道,他们都觉着郭炎有此提议有些古怪,担心其中存在了什么阴谋。 面对如此劝说,孙宁却是哈哈一笑:“不过是见个面,说说话而已,能有什么危险?何况,我并不认为现在还有什么人能威胁到我!” 群臣后面的劝说顿时为之一滞,皇帝说的也在理,他自身的武艺机变已强过天底下绝大多数人了,再加上身旁必然有充足的护卫,还真没有什么危险可言。 孙宁又把神色一肃:“何况,他既然提出了这样的要求,就证明此战尚有转圜余地。若能以朕稍作冒险来消弭一场大战,使双方不再有无谓的伤亡,便是再好不过的一个结果了。” 他这么一说,周围臣子就更不好阻拦了。 确实,若能不战而得梁州,可是所有人都求之不得的好事。 “陛下英明,心系苍生百姓,臣等拜服!”群臣只能跪拜称颂,然后伴随着皇帝的御驾,一起缓缓向前。 在此期间,四面合围挺进的大越兵马也就暂时停下了进攻的脚步,只等皇帝与梁州主帅见过面后,再做最后的决断。 城头,郭炎有些吃力地靠立在那儿,看着下方大军的种种变化,最后则看到了队伍分开,一支数量不算太大的骑队缓缓通过,直达城下。 虽然因为距离关系,再加上年纪和伤情让他的目力不如当初,无法真把队伍前方之人的模样看清。但只凭感觉,他还是可以确认,那走在最前端的骏马上的男子,就是孙宁。 看着这个不断靠近的身影,他想到了多年前,自己初入朝堂,向作为新君的孙宁道贺时的场面。那时的他,望之不似人君。 还有之后,平天乱起,鬼戎入侵,天下大乱,自己凭借手中兵权,想将之控制在手,欲行汉末曹操故事,将之作为手中一枚棋子…… 可后来的事实却证明,自己错了,错得厉害。 这个曾导致大越朝廷覆灭的无道昏君,居然有着可怕的另一面,不但险些夺了自己的梁州,要了自己的性命,还在之后重建朝廷,统一南方。现在更是挥军北上,就要堂堂正正地拿下自己的梁州城了。 此时的孙宁,怎么看,都是一代雄主,天下霸主,哪还有当初的昏聩无能模样? 心中感慨着,郭炎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息,然后就看到孙宁已来到了城下护城河前,停马之后,抬眼望来:“郭炎,你是以什么身份要与朕一谈? “若是作为对手,那事到如今朕只会跟你说一句话,要不想整个梁州因你变成焦土,就最好现在便开城投降。一旦等我回去下令,大军攻上,那就是玉石俱焚的下场! “而若你想以曾经的臣子身份与朕说些什么,那就出城来,以臣子该有的礼节来与朕说话。而不是高高在上,让朕仰着脖子和你对话! “朕的耐心有限,我朝廷三军的耐心也不多,就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考虑吧!” 孙宁这一手反客为主,真有些杀得郭炎猝不及防,他之前只考虑到了如何用话语来说服对方,达成目的,却把这看似最明显的君臣礼仪给忽略掉了。 醒过味来的他,不禁自嘲一笑,自己终究是老了,就是斗心眼,都不是年轻一辈的对手了。 不过他依然没有退缩,稍作沉吟后,便道:“扶我下去,再开启城门,让我出城与他一谈。” “太尉,这也太冒险了……”立刻有身边亲信出言阻止,和那些阻止孙宁前来的臣子们的说辞很是相似,也是担心其安危。 第921章 兵不血刃入梁州(中) 郭冲并没有接受这些劝说,都已经到这个时候了,自己也已做出决定,难道还会在意冒一点小小的风险吗? 倒是孙宁,在看到梁州城门突然打开一小道缝隙,步履蹒跚,明显见了老态的郭炎在两名亲卫的搀扶下走出来,立于护城河的另一端,朝自己躬身行礼时,脸上露出一丝意外。 他居然真出来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真有归顺之意?还是说,这只是故意示弱的一种手段? 孙宁心中生出诸多念头,面上却依然保持着平静,端然坐于马上,直视对方:“郭炎,你这是表明自己还是我大越臣子了?” “臣从来就都是大越臣子,从未有改变。”郭炎诚恳开口。 “可朕怎么听说你之前已另立孙宪为新皇帝啊?这难道是身为臣子之人该做的事情吗?” “陛下容禀,实在是当时臣骤闻陛下于半年之前突遭变故,生死不知,深恐国无长君,天下再乱,才不得已而立此新君……臣知道,臣如此做法确实有罪,无论陛下之后如何严惩,臣都不敢叫屈。 “不过,梁州军民却是无辜的,他们只是听从臣的号令行事,也依然只忠于朝廷……” 郭炎居然把姿态放得如此之低,更叫孙宁为之皱眉,不懂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他有心直接再问,既然如此,那为何之前朝廷大军到来,你不下令归降,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因为哪怕真要追究,也不该是现在。 “这么说来,你现在是决定痛改前非,正式向朝廷称臣,开城迎王师入梁州了?”孙宁旋即就问出了最关键的一句。 说这话时,他目光紧盯郭炎双目,等着对方给出确切答案。 别的都是虚的,只有是否举城投降,才是今日是否对梁州用兵的唯一答案。 郭炎没有任何的回避,同样正视孙宁,语气平静道:“回陛下的话,若是只有臣一家一人,此时自然会开城迎陛下和大军入梁州,不敢有任何他想。衛鯹尛说 “不过,这梁州毕竟有兵马将士八万,百姓七万户,将近三十万人。臣不敢拿这许多人的性命荣辱来为自己一人开脱。所以即便臣已有心归顺,但为了他们的安全和利益,也必须与陛下当众约定一些事情。” “哦?你是信不过朕,还是信不过我大越官军啊?既然你是我大越臣子,这梁州治下,自然就都是我大越的臣民了。朕身为大越皇帝,又岂会对他们不利?”孙宁挑眉,反问了过去。 郭炎依然是那副低调而平静的模样,缓声道:“陛下明鉴,臣自然是相信陛下的,但其他人,就未必了。 “何况,朝廷大军上下对我梁州素有敌意,之前又有所误会,导致两军交战,各有死伤,自然难免存有报复之心。 “若是到时我梁州彻底开城投降,而又有人想要重翻旧账,则我梁州军民必然就成砧板上的鱼肉…… “所以还望陛下能体谅臣的一片苦心,以确保城中军民百姓不被清算,如此也才可保梁州将来的安定太平。” 这番说辞你要说没有没道理倒也不算,但在孙宁听来,也依然显得颇为牵强。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那你说说吧,到底要怎样,你才肯开城投降?” “臣请陛下当众立誓,入城之后,不因之前之事而追究城中军民罪责。 “另外,准许我梁州军中将士解甲归田,从此成为普通百姓,并准许他们离开梁州,另谋生路。” 这几个条件,此时听着也确实没什么毛病,作为即将举城投降的失败者,他们自然希望能确保自身的安全了。 至于让将士们解甲归田,对朝廷来说,也明显是一件好事。 因为如此,既能减轻朝廷压力,毕竟养兵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二来也能确保梁州真正在朝廷的控制之下,不再出现新的乱象。 而准许百姓离开,就更不算什么破例的决定了。因为大越朝廷从来就没有禁止过各地百姓的流动,只要你负担得起移居他处,背井离乡的种种难处,任何人都可以去往任何地方。 这几个条件,怎么看都不算太难做到,怎么看都属于正常范畴。 但孙宁却没有立刻应下,而是仔细打量着郭炎,问道:“就这些?你就不为自己,为整个郭家讨一个恩赦?” “臣已老迈多病,怕是没几天可活了,陛下真要臣一死谢罪,臣也不敢不从。只要陛下能善待我梁州军民,那臣也算对得起他们多年的信任,纵然身死,也了无遗憾了。”郭炎继续平静回答,一副早把生死置之度外的样子。 好像他真就已经别无所求,只一心为梁州打算。 可他越是如此,孙宁心中就越是不能放心,总觉着其中藏了什么猫腻。 奈何眼下他真想不出还有什么问题,而且在两方人马的注视下,他也确实没法迟疑太久。 “不管怎么说,能不动干戈,兵不血刃地拿下完整的梁州,总比需要大费周章,举大兵花上多日,使成千上万的将士战死沙场,才得一座废墟般的梁州要强得多。” 孙宁心中最后得出了结论,他抬眼看看前方的城池,这梁州在郭家几十上百年的经营下,早已经成为中原屈指可数的几座大城坚城之一。 与此城一比,南阳城都不算太过难打,而且自己还不知道这梁州到底存在什么样的破绽,无法再以奇策破城。 如此想来,即便郭炎真藏了什么阴谋,那点代价也是要比强攻来得小,所以又何必瞻前顾后,担心另有所图呢? 孙宁很快就拿定了主意,在郭炎,以及城上城下,几十万人的注视下,高声道:“好,朕就答应你。 “以这天地和大越列祖列宗的名义起誓,只要你郭炎今日真心归顺,开城投降,则朕就会赦免城中军民的一切过往罪孽,并准许城中军将就此卸甲为民,城中百姓也可随意去留,绝不阻拦……” 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声传四方,几乎落到了每一个敌我将士的耳中。 第922章 兵不血刃入梁州(下) 孙宁的宣誓传入敌我双方数十万将士的耳中,又乘风入城,传入千家万户。 这让无数之人都长出一口气,满心的欢喜,更有声声欢呼从不同的角落响起。 虽然绝大多数人并不知道郭炎和孙宁之间的约定,但只从这誓言内容,就足以让人推断出,这场大战将会以最平和的方式结束。 双方将士再不用围绕这座坚城作殊死战斗,用无数人的鲜血与生命来决定城池的归属。 毕竟,对九成九的将士们来说,功劳毕竟没有自己的性命和安全来得重要,不是所有人都能为了那未曾到手的功劳而不顾一切的。 至于城中百姓,自然更是放下心来,本来他们都还担心,接下来的战事一起,自己会遭池鱼之殃呢。现在,至少安全上是有了一定保障了。 欢呼声虽不甚大,却还是被孙宁捕捉到,他脸上又现出笑容来:“朕已当众立誓,郭炎你怎么说?” 面对孙宁痛快的决定,郭炎也笑了起来:“既然陛下真心为国为民,那臣自然不敢再有怀疑,不敢再以弹丸之地以阻天兵。” 说罢,他示意身边搀扶自己的两名亲卫退开,然后有些吃力地弯腰伏身于地,口中努力喊道:“臣郭炎,愿将梁州尽献朝廷,一切生死,悉数交由陛下论处!” 顿一下后,他更猛然抬高嗓门,喝道:“开城门!” 随着这一声招呼,刚才只打开一线就又迅速闭拢的梁州东门便在一阵嘎吱的磨牙声里,缓缓开启。 本来严阵以待,弓上弦,刀出鞘,滚木擂石和各种守御兵器也随之被人搬走收起,所有城上城下的兵将们,也都迅速汇聚到了一起,放下了手中兵器,在各自军官的带领和命令下,排成整齐的队列,下到城下,等候清点收编。 而且,这一幕不止发生在东门一处,梁州四个方向,七座水陆城门,全都大开,所有守军将士,都按规矩放下武器,不作任何抵抗之态。 然后,外墙之内的瓮城城门也迅速被开启,把整座梁州城都完全不设防地暴露在了几十万的大军眼前。 这时候,要是孙宁突然食言而下令攻击,照样能以最小的代价,把这一座再无反抗能力的梁州城给迅速夺下。 不过他当然没有这么做,以皇帝之尊既已当众立誓,就断没有出尔反尔的可能。不然,他还凭什么号令三军,使天下臣服? 他孙宁又不姓司马,这等因小失大的脑残行为,他不会,也不屑去做。 待到护城河上的吊桥正式落下,而后方兵马也缓缓上前后,孙宁才策马朝着前方走去,直到依然跪伏在地的郭炎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了他半晌后,才低声道:“我又回来了。早知今日,你当初又何必做那么多无谓的事情呢?起来吧,随朕一道入城,接收梁州。” “臣遵旨,谢恩!”郭炎答应一声,又有些吃力地爬了起来。 他的整张脸都有些发白,身子也在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受眼下结局的影响,还是身体确实吃不消了。 当孙宁这支骑兵队伍半护半押地带着郭炎穿过城门,正式进入到梁州城后,后方的一支支军队也迅速展开了对内外两座城门的接管工作。 同时,在诸多将领的号令下,又有无数人马越过孙宁他们跑向城中各处,确保沿途街道之上不可能出现其他刺杀之类的陷阱,同时也是为了尽快拿下城中一些关键的所在。 接下来接管整座梁州城的工作自然不用孙宁这个皇帝来操心和发号施令,他只是一路向前,直接来到曾经的郭府,现在的太尉府邸,再登堂入室,直到正中的厅堂处,才高坐其上。 然后不久,手下便有人赶来禀报成果了。 只短短半个多时辰里,梁州七门皆已被越军控制,五座粮仓,两座兵器库也悉数落入越军之手。 满城街道的巡视权,尽交越军之手,城中百姓更是早得严令,此时不敢踏出家门一步。 在此期间,并未发生任何一场摩擦与战斗,似乎梁州军民早就有了归降朝廷的打算,现在只是将这一且实现了而已。 当然,几十万大军也并没有全部进入城池,只有五万精锐入城接管,其他兵马依然驻扎城外,保持着相当的戒备。 他们对上的毕竟是名气极大的郭炎,难保这其中不会存在什么算计阴谋。 不过就目前来看,应该不可能存在什么陷阱了,因为城池已彻底落入越军掌握,那城中守军也已悉数缴械,看不出一点想要反抗的意图。 随着这一份份禀报传来,孙宁的心情是越发的安定,看着面前受他之命聚集起来的城中文武官员,他脸上的笑容也是越发的和煦了。 “看来你们是真心归顺朝廷了,果然都是识时务的俊杰啊。” “谢陛下赞许,臣等只是尽到为人臣者的本分而已。”郭炎忙又作答,就好像他真就是大越朝廷的一个忠臣,之前的种种行径真只是为国效力,没有其他更大的野心。衛鯹尛说 孙宁此时也不可能急着去追究郭炎以往的罪过,不然就成过河拆桥了。毕竟怎么说,这次主动投降,保住全城,他郭炎还是有功的。 所以便只是轻轻点头:“你能这么想,朕很是欣慰。对了,为何直到现在,也才这么点文武前来见驾,其他将领呢?若朕记得不错,梁州之前可是另设朝廷,总有百官吧?还有,郭寒等将领呢?” 问这么多,孙宁更在意的却是最后一问,郭寒宋齐云等梁州军中大将,才是他现在想要彻底掌握住的。 “回陛下,臣子郭寒,部将宋齐云等,因为之前与臣理念不合,早已自领一军而去,早不是我梁州下属了。”郭炎很是诚恳地回了一句。 这一句话,却让孙宁一怔,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呢,陈青云就已匆匆而来,在得到孙宁准许后,他走上前来,附到孙宁耳畔,小声说了几句,顿时让其眉头迅速皱起,怀疑的目光再度落到郭炎众人身上。 第923章 其心可诛 看到孙宁脸色有变,堂上一干降官心跳也陡然一快,隐隐有了不安。只是碍于各自身份,又不好直接发问。 好在孙宁很快就问出了自己的疑虑:“郭炎,为何城中不过一万五千降兵?其他人马呢?都被郭寒和宋齐云他们带走了吗?”文学一二 陈青云也同时盯上了郭寒,眼神里也充满了提防和猜疑。他是真没想到,自己进城后欲要收编全城兵马,可结果汇集到跟前的,却只得区区一万五千人。这数量可和他们所掌握的梁州守军的兵马数差得太远太远…… 事关重大,他自然不敢拖延,即刻就跑来向皇帝禀明一切,要让孙宁来作定夺了。 面对两人锐利而充满警惕猜疑的目光,郭炎却不见丝毫紧张,依然老神在在地坐在那儿,回看着孙宁,平静道:“回陛下,这段日子罪臣早已下令解散城中兵马,只留少数将士维持安定。也就是今日守在城头,并遵照旨意向朝廷归降的这一批。” 孙宁闻言双眉猛然一挑:“你为何要这么做?” “因为臣本就无心与朝廷抗衡。既如此,何不早些解散城中兵马,以防出现不必要的变故呢?” 郭炎回答得理所当然,孙宁却再度皱起了眉头,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的事实。 这么看来,其实梁州早就已经防御空虚,不堪一击了。 若是自己没有招降之意,直接出兵猛攻,必然也能以极小的代价迅速将之拿下。而可笑,自己一直以为这梁州会比南阳更难攻破,所以才会想着招降,还答应了对方诸多条件。 这算是郭炎早已算准了自己的心思,将自己给彻底耍了吗? 孙宁心思转得飞快,随即又把脸一板:“那朕问你,那些被你解散的兵马呢?他们都被你安置到了哪儿?” “他们自然都在城中,陛下若是不信,自可派人去查。为安抚他们,臣还多发给了他们一年的军饷,如此,足以让他们重新过好自家的日子了。” 郭炎笑了一下:“对了,陛下之前不是就已经答应过臣还全城军民,不会追究他们之前的过失,而且准许他们解甲归田,做一个寻常百姓吗?却不知这话可还作数吗?” 之前孙宁还疑惑对方为何非要强调这一点,现在才明白,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孙宁不惜一切要拿梁州,除了此城本身位置关键,以及郭炎对朝廷的威胁外,几十万的梁州精兵也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若能真把梁州军拿捏在手,对他,对朝廷来说,自然也是一大助力。 他是真没想到,郭炎会用此计,来了一手釜底抽薪,从而让自己在夺下梁州的同时,却未能得到进一步的增强。 当真是好深的用心,真是其心可诛! 孙宁脸色阴沉,盯住了他:“好,好得很啊!” 因为有誓言在前,此时的孙宁再不满,也无法强行再把城中原来的兵马给征调回来——至少这一两年内,他是不可能这么做的。 而因为多得了军饷,又得以保全自身的自由和安全,这些梁州兵对郭炎自然更为感恩戴德。如此,哪怕他已成阶下囚,对梁州当地的影响也将远在朝廷之上。 而且,要是往深了再想一层,他甚至可以做出安排,等风头过去后,让这些兵将离开梁州,去往北边投靠早已逃出的郭寒所部。 如此一来,就无非是换了个地方,让郭氏,让梁州军重新建立! 郭炎这一手以退为进,确实极妙,也让孙宁有些没了脾气。 而这一回,郭炎也不再为自己做什么辩解,只是平静地坐在那儿,一副引颈就戮,随你处置的模样。 孙宁确实想处置了他,奈何之前有过约定,又才刚得梁州,到底不好食言翻脸。至少在近段日子里,孙宁是不好真做出“过河拆桥”的举动来的。 足足过了好半晌后,孙宁才吐出一口浊气,挥手下令道:“把他给我带下去,好生看护,不得无礼!” 他深知这都是郭炎在自知保不住梁州后的反制措施,但现在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好在,即便如此,自己能顺利拿下梁州,终究还是有赚的。而且,能少些兵马伤亡,也总比强攻死伤成千上万的人要好得多。 所以对郭炎,他虽然心中有火,却还选择了忍耐,留他一命。 当然,要是让孙宁知道其实在南阳陷落,各种谣言传遍梁州,不光其他小城已无斗志,就连梁州军上下也对皇帝充满敬畏,不敢死守的这一事实,那他的心情可能就要比现在更糟了。 待让人将郭炎带下去后,孙宁才沉了张脸,看向堂上其他一干人等:“你们呢?可是也想从此归于田园,做朝廷的顺民啊?” 听着皇帝陛下森然的语调,这些梁州降官又怎敢说出自己也要离开的话语,当即纷纷表态:“臣等早已有心为朝廷效力,若蒙陛下所用,便是臣等天大的福分。” “只要陛下点头,臣等定会竭尽所能来治理好梁州各地,绝不让朝廷因此费神。” 听着他们一个个表起忠心,孙宁才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希望你们能说到做到,不要阳奉阴违!朕也可以给你们交个底,只要是忠于朝廷,又有能力的,朕不会在意其出身来历,都会予以重用。而反之,就别怪朕刀下无情了。” “臣等定当效忠,还请陛下看臣表现。”群臣再度下拜说道。 孙宁这才满意点头,暂时让他们回去,把手头上的差事办好,再写相关条陈上来。 他本以为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不料才没一会儿,一名奉命办差的后勤官员又匆匆来报:“陛下,臣清点梁州城内所有仓库物资,发现粮仓存粮倒是充盈,可两座银库,却是空空如也。别说补充我军所用,封赏下边将士,就连发给降军遣散的银子都拿不出来……” “什么?”孙宁顿时色变,然后才想起刚才郭炎的一句话,他多发了那几万解散兵马一年的饷银! 这家伙,当真是其心可诛啊! 第924章 收尾 在明知守不住梁州的情况下,郭炎虽然选择了开城投降,却又给朝廷留下了一个极大的烂摊子。 原来的精锐梁州军不是被郭寒他们先一步带走,就是直接就地解散,从而让孙宁无法收编他们得到好处。 现在就连最实在的银子,都被他早早散发了下去,使得朝廷只得一座成为累赘的大城,却未能获得什么补充,反而自己要贴钱进来。 这感觉实在过于憋屈,让孙宁久久都不能顺心。 而且,此时的他还没法发作,无论是对郭炎,还是那些已然解甲归田的将士们,他都没法发落,只能是捏着鼻子认了。 他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从战略上来说,自己还是成功的。至少朝廷大军已由此正式进入中原,北伐大略也已成功一半了。 接下来的越军,便可以此为据点,一步步向外扩张,直到把整个中原都拿下——至少目前看来,这一目标不会太难,毕竟平天军内部正发生剧烈的纷争,直到今日,洛阳的赵广校和开封的秦玉德之间都还在内战呢。 接下来,等大军养精蓄锐,便可正式出兵平乱,拿下真正的中原腹地了。 当然,在此之外,对孙宁来说,拿下梁州,还有一件重要的问题便也随之得到了解决——孙宪。 这个糊里糊涂被郭炎捧上皇帝位的兄弟,虽然能力势力什么的都没任何威胁,但其身份,终究是犯了大忌讳的,孙宁自然不可能继续放任其留在此处了。 不过这事终究不好放到明面上来解决,所以直到天黑后,孙宁才只带几名亲信,悄悄进入到了行宫之中。 要说起来,这行宫和孙宁的渊源还更深些,正是当初的郭炎为了控制孙宁为傀儡皇帝而开辟出来的。 这儿的一切,都与当初没什么变化,孙宁一路走一路看,只觉格外眼熟,心下也不禁有所感慨。 当时的自己绝对想不到,多年后,当自己再回梁州,居然会是以征服者的姿态。 和梁州其他所有重要位置一样,行宫内外也早被越军控制,而且都是最值得信任的兵马。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孙宪所在的后宫了。 此时的孙宪,几乎是缩在角落里,一脸的恐慌,瑟瑟发抖。 他不知道朝廷大军在拿下梁州后会怎么处置自己,也不敢想,唯一能做的,就是不住求饶。但看守他的那些兵将知道其特殊身份,又怎敢与他多说话呢,所以最后,只能听到他在那儿喃喃自语,看着是那么的弱小无助与可怜。 当本来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外推开时,角落里的孙宪猛然一震,差点就要叫出声来。然后,他才看到一人迈步而入,在四周灯火的照耀下,他的面容依稀有些熟悉:“皇……皇兄……” 孙宪颇为艰涩地叫出了这个陌生的称呼,片刻后才想到什么,赶紧跪了下来:“皇兄饶命啊,我……我都是被他们逼迫的……” 孙宁来到这个“便宜弟弟”的面前,站定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 孙宪长得确实和自己有六七分相似,但那只是表面容貌,其内在却是天差地别,倒是和原来的那位保庆帝很像,同样的色厉内荏,同样的不学无术。 随着孙宁一摆手,周围众人立刻就都退了出去,并很贴心地帮他们把门户通通关上,让房中只剩下他们两“兄弟”。 孙宪还在磕头,还想为自己辩解开脱,却被孙宁一句话给打断了:“这傀儡天子不好做吧?” 这话问得孙宪一愣,一时有些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了。半晌,也只能嗫嚅出几个“我”字来,身子又抖得如筛糠一般。 “你其实并不蠢,应该早能想到,郭氏将你扶为皇帝会是个什么模样,你觉着自己走到这一步,会有个好下场吗?” 孙宁的话直接而干脆,不给对方任何情面:“而且就算你想不通,光是史书上,就有的是这样的先例,比如汉献帝之于曹操,北周静帝之于杨坚…… “或许在他们羽翼未丰时,还能让傀儡天子安坐其位,可一旦机会到来,身为傀儡的皇帝下场就只有一死了。 “你自小也是读过史书的,会不知道这些真相吗?为何还要走上这条不归路?” “皇兄,那都是郭炎他们逼着我干的啊,我若不答应,恐怕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不,你心里知道,并非如此。” 孙宁摇头,讥诮笑道:“当时的情况,郭家可不敢真杀你,不然从大义上,他们就立不住跟脚,还会乱了人心军心。 “而你,也完全可以表现得更聪明些,比如另找些借口,拖他们一些时日。就像现在这样,只要你拖上个半年时间,朝廷大军不就杀到梁州,能帮你解围了吗?” 看着无言以对的孙宪,孙宁又是一声冷笑:“可你最终这么做了吗?并没有。因为什么?是因为想不到,还是因为胆怯?都不是,而是因为你起了贪心,你觉着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坐上这不该属于你的至尊之位的一个机会。 “贪婪蒙蔽了你的眼和心,让你完全忽略了这么做将带来的种种后患。又或者,你虽然有想到,但都被你强行忽视掉了。 “而这些后患中,既包括你将会成为郭家的傀儡,最后落得惨淡收场,自然也包括了眼下,当朝廷平叛成功后,对你的追究与惩罚。 “而既然这一切都是由你自己做出的选择,那你又何必再做这无谓的恳求与挣扎呢? “朕也好,朝廷也好,是不会把你这样的乱臣贼子赦免的,你的命已不可能留下。” “皇兄,我是你的嫡亲兄弟啊,你就不念一点兄弟之情吗?”孙宪大恐,再度恳求道。 “你愿意成为郭家傀儡时,可有为我这个兄长,以及朝廷天下考虑过吗?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孙宁冷淡地回了一句:“而且,朕已经顾念你我兄弟之情而对你开恩了,我给你留体面,你自尽吧,那至少能保个全尸。但要是你不想要这体面,那朕也只能背负一些不好的名声了。” 第925章 两个死讯 在孙宁表明态度之下,孙宪最终也只能放弃幻想。 其实他在和郭凛联手的计划失败后,便已知道自己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了。 只是因为对生的渴望,对死的恐惧,才让他自欺欺人地撑到今日。 而现在,连这一点欺骗自己的可能都不存在,他也就只能选择自尽,一如他当初选择成为傀儡,为郭炎所用一般。 毕竟,除此之外,他没其他选择。 一如后世某句话说的那样,他若接受体面,孙宁便会让他体面;而要是他不想体面,孙宁也会让人帮他体面。 既如此,还不如自尽来得干脆些呢。 至于他死前到底想了什么,说了什么,却再无人在意。 待到次日上午,孙宁一觉睡醒后,便有臣子前来禀报:“陛下,伪帝孙宪今日一早被人发现投缳自尽于卧室之中,早已气绝多时了。” “哦?”孙宁感慨地轻轻一叹:“他这又是何必呢?孙宪乃是朕唯一的同胞兄弟,朕从来没想过因为他的一念之差就要取他性命啊。哎,可惜了……” 顿一下后,才不无遗憾地说道:“传朕旨意,厚葬于他,以亲王规格起陵,就把他安葬在梁州城外吧。至于看守他的人,便罚他们半年俸禄,以儆效尤。”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把此事给揭了过去。 没有人会太过在意孙宪的突然自尽,哪怕他当过半来年的皇帝。毕竟在这个乱世中,太多人朝不保夕,随时可能会出意外,也不多他一个了。 至于那些能猜到孙宪之死与孙宁脱不了干系的人,就更不可能对此作出任何议论了。 连自己的同胞兄弟都能除掉,皇帝自然不可能介意多处置几个不听话的家伙。 可以说,孙宪的死还真帮了孙宁一把,至少对那些归降的官员来说,他的死让他们完全警醒,接下来无论做事还是说话,都变得格外小心,绝不敢生出半点其他念头来。 如此,在接下来的两日后,梁州的一切就都重回正轨,想来用不了太久,这儿甚至都能变得和以往一样,成为中原大地屈指可数的几座繁华大城之一。 至少在另一个人的死出现之前,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 然后,郭炎的死讯也突然报到了孙宁跟前! 这是他们入城后的第四天的一早,孙宁甚至还睡着呢,便被人敲门吵醒,然后就得知了这么个惊人的消息。 这个消息是那样的猝不及防,让他呆了好半晌,才确认自己不是身在梦中,而是确有其事。 “走,去看看。”孙宁在穿戴整齐后,便迅速出门而去。 郭炎的突然死亡,对他,对朝廷,对整个梁州来说,那都是有着巨大影响的。 在孙宁原来的计划里,郭炎固然是要死,但绝不能死得太快,至少要等到朝廷的力量彻底拿下梁州后,他才能无声无息地死去。www.wenxue一二.Com 可现在倒好,他们才刚进梁州没几天,影响更远远不够呢,他就突然暴毙了? “他是怎么死的?” 在来到郭炎居住的院落前,孙宁才想起关键一点,问陪同他前来的臣子道。 这位名叫崔岩的官员脸上满是苦涩与惊疑:“回陛下,他是……是被人刺杀身亡的!” “什么!”纵然以孙宁如今之城府气度,闻得这么个答案后,也为之色变。 他本以为郭炎是因为病情加重,再加上心情郁郁,才突然而亡。 如果真是这样,他的死虽然叫人感到意外,但也多少是在情理之中,也必然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可眼下的事实却是,他是被人刺杀身亡。 就在郭炎自家的后院,就在孙宁大军进驻其中,半保护半看守的情况下,他居然被人刺杀了?! 这事传将出去,恐怕没有一个人会相信郭炎之死和朝廷没有关系,谁都会认定,这是孙宁,是朝廷在拿下梁州城后,过河拆桥,兔死狗烹的手段。 而他的死会给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的梁州城带来什么? 想到这儿,孙宁都猛一个激灵,强烈的不安情绪迅速涌上心头。 “先进去看看。”沉吟半晌后,孙宁最终还是决定先去看郭炎的尸体,希望能从中找到线索,查明真相。 此时,这间院子四周早布满了大越兵马,连一只苍蝇都别想轻易进出。 在看到孙宁到来后,其中一些兵将更是露出惶恐之色,纷纷下跪请罪:“是臣等办事不力,竟让郭炎被杀,还请陛下严惩……” 孙宁只冲他随意一摆手,没多说什么,便已直接进入那间同样由许多人把守的卧室。 刚到门口,他就看到了那个端坐在正对大门的座椅上的身形。 虽然早已气绝,郭炎的身形却依然很正,苍白的脸上,看不出半点死前该有的痛苦或恐惧,反倒挂着一丝神秘莫测的笑容。 死亡,对他来说,或许不是惩罚,而是解脱? 在压下这一古怪念头之后,孙宁来到尸体跟前,仔细观瞧起情况来。 他确实是被人杀死的,而不是死于意外或是自尽。 因为就在郭炎的咽喉处,有着几道深深的指痕,一下就捏碎了他的喉骨,这是自杀所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好强的指力!”孙宁先是叹了一声,随后才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在遭遇如此致命攻击的情况下,郭炎不但脸上带笑,全身居然并没有任何的反应,连举手挡一下,或是身体稍有偏转的动作都没有。 他就是这么直直坐着,任由凶手捏断了自己的喉咙。 这哪是被人刺杀,分明就是引颈就戮了! 这一结果并不出人意料,可问题是,到底凶手是谁? 谁能有这等本事,在如此周密的防护下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此处,只为帮郭炎他了结心愿? 能做到这一点的,绝对是天下间少有的高手,实力就算不如孙宁,也所差不多了。 看着尸体上的致命指伤,孙宁心中突然一动,一个人命呼之欲出:“是他!” 他终于想起来了,自己一直都把这个低调的家伙给忽略掉了,居然都已经拿下梁州了,也没想过找到其人——郑潮安! 「大家端午节快乐加安康!!!!!」 第926章 一封遗书 就是孙宁也不得不承认,郑潮安是一个低调到极其没有存在感,很容易就被人所遗忘的人。 这些年来,江湖上几乎未闻其名,就是梁州军中,他也是众多将领中最默默无闻的那一个,即便他有一个同样位列天下有数的几大宗师级高手的祖父郑证因,即便他一直都是郭炎身边极得信任的贴身护卫。 更叫孙宁此时感到不安的是,郑潮安还有着一身与稀薄存在感极不符合的实力。至少当日战场上,他就显露出不下于郑证因的修为,最后更是保着郭炎安然退走。 可即便有此功劳作为,他却依然低调,从不做职责范围之外的事情。如此一来,当越军入城后,有着千头万绪的事情需要处理的孙宁和部下人等自然就把他给彻底遗忘了。 直到郭炎突然被杀,在孙宁看来,也只有郑潮安能在众多守卫的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达成目的了。 作为鹰爪门首屈一指高手的他,不但有着那一手极强的鹰爪功夫,更有着远超常人的身法轻功,足以在夜间摸入这处院落,以强力的指上功夫轻易捏碎郭炎的喉骨。 不过现在放孙宁面前最大的一个疑问还是郑潮安为何要这么做? 他显然没有冒险杀死郭炎的必要,不然当日郑证因都不会拼上性命也要掩护其带着郭炎逃跑了。 而郭炎无声无息地死去,以及临死前脸上所带的莫测笑容,更让孙宁可以确信,这一切其实都是郭炎刻意安排的,是他让郑潮安刺杀的自己! 可是,为什么? 他真觉着自己这一死就能导致梁州再生乱子,使朝廷无法控制此地吗? 那也太小瞧朝廷大军的控制力了,别说现在大军已入梁州,就是都在城外,在那些军队再度叛乱时,孙宁也有绝对的把握将之镇压。 无非就多费些手脚罢了。 “陛下,可需要仔细验尸,查明他的真正死因吗?”崔岩在旁,略有些不安地问了一句。 “对,仔细查查,不光是这尸体,还有这整间屋子和外边的院落,都要让人细细查看,看有没有线索。”孙宁当即下令道。 如果能从这儿的细节处找到凶手可能藏身的线索,也算能有个交代了。 当下里,便有兵卒上前,抬起早已僵硬的尸体,然后他们便发现在其身下,赫然竟放着一封书信,上头更端正地写着四个字——“孙宁亲启”。衛鯹尛说 不光留有线索,而且还有遗属吗? 孙宁微微挑眉,自然是要看看里头写的是什么的。 不过倒没有真按上头所写,由他这个皇帝亲自拆开信封来看,而是由其他兵将帮他拆信,确认没有问题后,才把内里几张写满了字的信纸呈送过来。 孙宁接过仔细看着,嘴角微微上挑,眼中已有犀利的光芒闪烁。 这封确实是遗属,是郭炎写给孙宁的最后的书信,不过却也可以称之为战书—— “孙宁: 想必在你看到此信时,我已死去。这并非是我在用死亡来逃避失败,正相反,这是我郭炎对你发起的最后一次反击。 犹记得十年之前,你弱而我强,就在这梁州城内,你定计夺我之兵权,差点就让我陷入万劫不复。此事虽然最终以你失败告终,然则胜你的终究非我,如此遗憾,使我常记于今日。 所以这一回,我将在相似的条件下,予以回击,且看你还能不能胜我。 如今梁州城中,已散入六七万的兵马,他们得我之厚赏,又以为我放他们解甲归田乃是为了保护他们,自然对我感恩戴德。 若我无事,朝廷可作妥善安顿,他们自然不会再有他念,只会在梁州做一顺民。但我既死,而且是被人所杀,他们便会怀疑这一切皆是朝廷所为,自然就有的是想要为我报仇之人。 到那时,你们身在城中将四面皆敌,而又不知谁才是真正的敌人。你在明,敌在暗,正如当日你在暗,我在明。当日的我未能防到你的诸多手段,却不知今日之你又能否应对眼下这一局? 而若是你未能处理好梁州之事,甚至以大肆屠戮来镇压城中军将,则将有悖于你之前所立之誓言。到时消息传出,你身为皇帝的诚信,朝廷的诚信便将荡然无存,又凭的什么来重新一统天下,使将士臣民安心? 这便是我郭炎,用我自己之性命来与你做的最后一场赌斗,你可有本事化解吗? 对了,还有两点望你明白。其一,在安排郑潮安杀我的同时,我已着人在随后散播消息,所以你别想通过隐藏我的死讯来控制城中乱象,至于郑潮安,也会在杀我之后,连夜离开。 以他之脚程,待到天明,早已远去数十里,你是不可能抓到他,再以此来平复众人之怒的。 其二,这封书信我既无用上印玺,也非出自亲笔。所以哪怕你将之拿出示人,也不会有人任何一人承认。所以你也不必拿此来说服所有将士了。 言尽于此,将死之人,无复多言,只愿与你再决一高下。” 最后,便是四个略有些潦草的字——“郭炎绝笔”。 当看完这信上的所有内容后,孙宁足足愣了有好半天,然后便又呵呵地笑了起来。 他是真没想到,郭炎会因为这样一个原因,用上如此激烈的手段,来与自己斗上最后一场。 不得不说,他确实够狠,不光是对敌人,也是对自己,为了斗这一场,竟是直接把命都当做了筹码。 如此看来,其实一切都早在他的计划之中了,包括早早就把城中兵马解散,让他们由兵变民,以及之后与自己做下的一系列约定。 这一切,都是郭炎为了这一场赌斗而布下的局,而现在的孙宁已入局中,看似已无路可退,必须想出法子来,控制很快就会出现的城中骚乱了。 孙宁有理由相信,这些还于民间的兵将们手上都还有着充足的兵器。一旦给他们一个理由,一个机会,就足以在梁州城内闹出剧变来。 他,该如何应对? 第927章 筹谋与应对 “你可知道,郭帅他们已经被害死了!” 不过一两天时间,这个消息便已在梁州城中不胫而走,尤其是那些看着身体结实,神色坚毅的汉子们,对此说法要比旁人更为在意。 因为他们是才从梁州兵将变回到普通百姓的人,自认为是郭帅为了保他们才不得不放弃几代人,上百年的基业,对他自然是感恩戴德,只想一死以报。 而现在,朝廷大军进入梁州才几天时间,居然就害死了郭帅? 绝大多数人,在听到这一说法时,都会把杀害郭炎的凶手认定为朝廷中人,更准确些,就是皇帝孙宁。 只有他有这个必要,有这个权力,下令除掉还可能影响梁州局势的郭帅。 当然,这其中也存在一些心思细密,为人谨慎的,提出了一个问题:“此事当真?他们怎么就会对已经交出一切兵权的郭帅下此毒手呢?” “就因为郭帅已经交出了一切大权,再没有了利用价值,他们才敢毫无顾虑地杀他。” “还有一个原因,他们一定是担心郭帅在此的影响力和威信还在,担心皇帝和大军离开之后,我们会再度拥护郭帅起事,所以便先下手为强,把他给害了。” 这样的解释听着自然也颇为在理,让一干稍有犹豫的将士也迅速坚信郭帅之死一定是朝廷所为。 所以很快的,放在这些将士面前的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他们该怎么办,可要再起兵为郭帅报仇雪恨吗? 这一来,分歧就有些大了。 对寻常将士来说,固然愤怒于郭帅被害,但他们也更要为自己和家人考虑,在眼下敌强我弱,而且失去了最重要的城池依托的情况下,起兵报仇可太冒险了。 有这样想法的人数量固然占到了所有梁州兵九成以上,但很显然,他们终究不是那能做主的,真正能做主的是极少数。 这些人的想法可就要明确得多了:“我们必须趁着现在还有力量反抗时起兵,为郭帅报仇! “这不光是为郭帅报仇雪恨的事情,更是为了我们自己的安全考虑。你们真以为在我们被解散成民后,朝廷便会放过我们,不再做任何追究了吗? “别天真了,我们早就被他们定为叛军,他们岂会放过我们? “现在所以未曾对我们下手,只是因为他们在梁州尚未真正稳住跟脚,而且那誓言才刚说出,他们也不好违背。 “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杀了郭帅,你们觉着他们会放心留我们继续在此吗?不可能的,我认为,朝廷只会拖上一段时日,最多一两年后,等我们彻底放下了戒备,等之前的誓言之事彻底被人遗忘,等所有人都不再关注我们梁州,他们就会对我们下手了。 “到那时,我们就是一团散沙,再无勇气去和他们一战,便是我为鱼肉,人为刀俎的结果。 “所以我们绝不能如他们所愿,更应该趁此机会起兵再战。为郭帅报仇,为我们自己闯出一条生路来。哪怕最后离开梁州,去晋州投奔少帅,也比留在这儿等死要强得多!” 这一说法很快就得到了众多将士的认同,然后迅速于暗中扩散,在短短时日里,就传遍了全城。 本来已经打算真就做个顺民的梁州军将们,再度蠢蠢欲动,互相串联,只想找个机会,便迅速起兵作乱,夺回本就属于他们的梁州城。 不过,他们的问题却是很明显的。 如此庞大数量的人想要串联,还要干豁出全部身家性命的勾当,自然是不可能真正做到保密的。 尤其是,孙宁和朝廷更是早一步知晓了可能发生的乱子,自然更是多加留意,很快就把许多目标都给锁定了。 六七万人,数量确实够大,足以在梁州城中闹出极大的乱子,甚至可能毁掉这座中原大城。但其实与依然驻扎在城里城外的越军比起来,他们依然是处于绝对劣势的。 现在唯一让朝廷方面感到为难的,只有在平叛时,会否牵连到城中数量更大的无辜百姓,以及如何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了。 而当一些将士把自己的平乱计划报到孙宁面前时,他却又果断将之推翻:“要真直接用强,镇压所有人,那就太得不偿失了。我们要的是梁州全城,而不是一座遭受内忧外患后的废墟。” 何况这么一来,对朝廷的影响也太坏,实在太过莽撞。 “那以陛下之见,该当如何处置此番潜在的乱象呢?”臣子们是彻底没了主意,只能听从皇帝陛下的安排了。 孙宁眼中光芒闪烁,这几日里,他也一直都在思考着如何应对这一局,而现在,终于有了一个对策。衛鯹尛说 “很简单,留下之前的降军守城,朝廷大军在两日之内,回收,撤回江南。”孙宁的回答很是干脆,却也很是出乎人的意料。 在听到这一答案后,堂上群臣,无分文武,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来。 他们一个个面面相觑,用眼神做着交流,这是自己听错了吗?陛下居然打算就此放弃好不容易才拿下的梁州? “陛下是决定不要梁州了?那我们之前又何必费尽心思地夺下此城呢?”燕虎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却被孙宁瞪了一眼:“谁说朕不要梁州了?我们不是已经将此地划入朝廷下属了吗? “既然如此,我们在此设下守军和相关官员,自然就可以班师回朝。梁州可不是朝廷都城,朕也好,你等群臣也好,还有这许多的将士,也不可能一直呆在这儿。所以回去,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可那些意图谋乱的叛军呢?” “不过是意图而已,终归尚未真个谋反,那他们就还是我朝廷治下百姓。” 孙宁一副不容置疑的模样:“朕相信,只要让他们感受到朝廷的善意,知道自己不会受到牵连追究,则绝大多数将士,还是会选择从此安分做个顺民的。 “至于那些依然还想作乱的家伙,有这几万守军在,他们什么浪花也翻不起来!” 第928章 以退为进破僵局 几日的思考,让孙宁勘破了破此一局的关键所在。 郭炎的遗书自然有其道理,对越军来说,眼下的梁州确实是个两难的问题。 放任不管,固然会酿成大祸;可一旦真出手遏制平乱,也会对整座城池造成难以估算的巨大损伤,并且使朝廷的可信度大受损失,为天下人所议论。 但其实,只要换个角度来看这问题,情况却又能豁然开朗了。 对朝廷,对越军来说,并不是只有这两个选择,当郭炎以退为进,想要凭此再乱梁州时,朝廷其实也可以选择不接招。 他们也完全可以同样来一招以退为进,从而化解掉这一难题。 因为对那些曾经的梁州军兵将们来说,真正促使他们铤而走险的原因并不在于郭炎之死,或是想要为郭炎报仇雪恨。 或许有一些领头之人是存了这样的心思的,但其他那更多的,至少在九成以上的人,对郭炎,对整个梁州的忠诚度可就没那么高了。 对他们来说,首先让自己和家人能安定的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什么忠诚机会那都是虚的——哪怕此前他们确实从郭炎手中得到了数量可观的饷银。 能让这绝大多数兵将不顾后果再起兵生乱的唯一缘由,只在于他们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让他们觉着若不主动起兵,自己会变成下一个受害者。 这也算是郭炎的死亡带给他们的一个暗示——朝廷能迅速翻脸,连他这样的大人物都是说杀就杀,自然更不会放过其部下兵马了。 所以要想阻止他们铤而走险,就得让他们相信自己是安全的,只要不作乱,接下来能过上想要的安定平静的生活。 而朝廷大军的退走,便是给了他们最明确的信号,足以让这些一心过安生日子的前梁州兵们打消掉冒险反抗的主意,从而从根子上消弭这场变乱。 当孙宁把自己的这番见解当众说出时,众臣子都听得有些发愣,但同时又觉着此法确实颇为在理,切中要害。而且还是后果最轻的一个对策,至少自身不会有太大的损伤。 不过,还是有人提出了顾虑,比如燕虎:“陛下,您所想或许在理,可依然难保有部分早得郭炎授意之人会趁着咱们退走之后,在此生事啊。而且,臣担心这些人中会存在几个在梁州军中颇有人望威信之将。 “一旦他们登高一呼,蛊惑起底下兵马闹事,我大军又已离开,恐怕后患无穷啊……” 不少人都深以为然地连连点头,这一点也是大家所担心的。 孙宁笑了一下:“这样的人或许存在,但绝对不会多。朕会让留守梁州的几个降官降将重点关照他们的。 “你们可别忘了,就在不久之前,郭炎之子郭寒已经带了一批真正的精锐亲信去往北边,另谋生路。要是我猜的不错,这些人才是梁州军中最值得信赖,能力最强之人。 “要是他们还在梁州,朕绝不敢只留这点人守在此地。可既然他们都已经不在,梁州城以外,也多由我朝廷大军镇守,区区一城之兵,难道还能翻了天不成?” 这最后一句,才是孙宁真正的底气所在了。 是的,他确实准备带大军回江南,也答应了由原来的梁州官员和兵马继续守护城池。但是,这只是梁州一城而已,其周围诸多城池,包括南阳这样的关键城池在内,却都由朝廷大军所占领。 可以说,现在的梁州城,完全就是处在朝廷兵马的环伺之下,一旦他们真有异动,就算迅速夺下此城,朝廷也有的是法子重新夺回。 而且这么一来,原先孙宁当众立下的誓约也就不再是约束,因为是他们先破坏的约定,是他们造反,朝廷才趁势平乱,也就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了。 而郭炎早前做出的,让郭寒带精锐北去,以求为梁州郭氏留一机会的做法,反倒成为了他这一以退为进的计划彻底失败的关键原因。 那些真正忠于他们,甘心为他郭家而死的精锐部下已不在城中,只靠那些能力威信平平,或是有着自己私心的普通兵将来闹事,自然无法成其所愿。 第929章 梁州事定 与进军梁州,顶风冒雪全速前进时相比,这次朝廷班师,退回江南的行程可就要慢上太多了。 十来天过去,三月都已来到月底,皇帝车驾却依然还在梁州境内,暂驻于廉州。 倒不是孙宁真有了懈怠,或是不想快些回朝,而是终究有些放心不下梁州局势。所以便在离开梁州城数百里后,就暂且停下观望,同时等候那儿的消息传回。 下属臣子也没让孙宁久候,待到三月的最后一天,便陆续有梁州城的情况消息一一传回,报到皇帝跟前。 “陛下,就在五日前,有小股叛逆在梁州东城闹事,意图裹挟周围民众,袭击那边的粮仓。 “但好在留守梁州的新任太守刘茂真早有安排,又应对得当,在乱起的同时,已派出上千兵马围而攻之,将这一干几十名逆党一举歼灭,平息叛乱。” 听着禀报,看着手上送来的奏报,孙宁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来,这正是他所希望看到的发展与结果了。 “刘茂真倒是个能干的官员,又对朝廷足够忠心,待回朝之后,朕定要好好赏他,将来或许还有大用!”孙宁当即表态,并让臣子代写了一份旨意以为赞赏。 这位虽然也是降官,但在郭炎手下时一直并未得到重用,此番能被孙宁选中,委以重任,自然是要好生表现,给皇帝留下一个好印象了。 同一日稍晚些时候,又一份奏报被送了过来,同样是发生在梁州的。 “陛下,梁州守备梁元靖来报,就在五日前,有郭炎余党在暗中挑唆,强迫诸多早已解甲归田的旧部再起事,却被那些兵卒所拒绝。 “结果他们竟直接闯入那些兵将家中,意图用强,威胁他们随同起事。是梁元靖闻报之后,赶往解救镇压,才平息了这一场祸端。” “哼,这些逆贼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阴魂不散。速去梁州,给梁元靖去旨,朕准他从重从严地处置相关人等,杀一儆百!” 孙宁当即开口,做出指示道:“还有,让他平日里多派兵马巡视全城各处,谨防再有相似的情况发生。再告诉那些原来是梁州军中兵将的百姓们,无论他们以前做过什么,朕已答应赦免他们,一笔勾销。 “所以今后,只要他们不再犯我朝廷律法,则无论什么人拿任何事情要挟他们,都可不理,若是报官,则算作立功,可得重赏!” 身在梁州时,为防有人指他别有用心,孙宁还不敢把这一让原梁州兵互相揭发的指令传达下去。但现在,既已离开梁州数百里,没了顾虑,有些事情就可以放手去做了。 堡垒可由内部轻易攻破,一支看似团结,颇有威胁的军队,其实也是一样。 不少随驾的臣子听了这话后,都是双眼一亮。他们知道这么一来,梁州城内局势又将有新的变化,足以把郭炎他们辛苦布置的种种后手给彻底粉碎了。 …… 事实证明,群臣的这一看法是正确的。 就在朝廷大军继续南回的过程里,进入四月的梁州城已是另一番的光景。 原先,城中那些变回百姓身份的梁州兵们还有些犹豫为难,面对老上司等人的责难引诱,或是索性直接拿以前的一些事情做威胁,让他们跟随起事时,他们还只是拖着,却不敢声张。 可此时,有了官府刻意敲锣打鼓传递到每家每户的命令后,大家可就真吃下定心丸了。 虽然他们中的绝大多数还干不出直接出卖原来袍泽的事情,但终究还是有人或迫于内外压力,或真就为了得些赏赐,从而直接就把那些想拉自己起事的家伙给揭发了,告到官府。 当这些诉状证据都放到面前时,刘茂真也好,梁元靖也罢,自然不可能放任这些不安定因素继续在外逍遥,酿成祸患了。 当下里,城中兵马就迅速而动,一举拿下了数十名这段日子里极其活跃,一直在想着作乱的家伙,并迅速定了他们的重罪。 在最终定罪时,这几十人虽被强行押着,跪倒在地,却一个个都把腰杆挺得笔直,双眼更如冒火般盯住两名官员,愤愤道:“梁元靖,你也曾是我梁州军中一员,如今不但不想着为大帅报仇,居然还投身外敌,害我袍泽,你就不怕死后无颜去见大帅和那些兄弟们吗?” “刘茂真,我早看出来了,你是只喂不熟的白眼狼!大帅当初不肯用你果然是对的,你要够胆的,就杀了我!就算我化作厉鬼报不了仇,总有一日,少帅也会带领大军打回来,让你们全家为我陪葬的!” 第930章 天子凯旋 四月十八,上午,孙宁终于率大军返回了他忠诚的金陵。 自去年三四月间决定北伐梁州,到现在回来,中间相隔正好一年。 虽然这期间发生了太多叫人始料不及的转折变故,甚至因此引发了朝廷内部的一场动荡,但是,从最后的结果来看,一切还是按照皇帝陛下既定的计划成了现实。 朝廷重回中原,夺回天下的最重要的大片领土终于是全被拿了回来,就连梁州郭氏这样自立一方,势力极大的叛逆者,也被打得只剩下最后一小支兵马,逃到了北方,躲藏了起来。 可以说,孙宁此番的御驾亲征的行为,在结果上来看是完全取得了胜利。 所以,当皇帝车驾来到金陵城下时,便已赢得了早候在那儿的百官,以及无数自发而来的百姓的热烈欢迎。 “万岁万岁万万岁”的欢呼声,更是连成一片,响彻云霄,恐怕几十上百里外的人都能清晰听到,感受到这一城军民的沸腾情绪了。 待孙宁正式从御辇中走下来,亮相于所有人面前时,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更是让他都有些招架不住。 自领群臣迎候皇帝的沈舟和萧常永而下,一干留守于此的臣子们,也都纷纷跪拜,朝着皇帝叩首,同时口中还不住地恭贺皇帝陛下,又取得了一场大胜。 “陛下天威浩荡,我大越重兴,再回洛阳已是指日可待!” “陛下神勇,实在是旷古绝今,便是那汉武唐宗在世,也无人能在战场之上与陛下相提并论。” 一时间,各种奉承和马屁更是如潮水般朝着孙宁扑面涌来,差点熏了他一个跟头,让他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发僵了。 不过他很快就又调整了心态,哈哈笑着,四下里一抬手道:“各位臣民,你们的心意朕已尽知,就不必再做此繁文缛节的跪拜了,都起来吧!” 他的声音远远扩散出去,传入城门前十多里方圆每一个人的耳中。 态度虽然温和,却有着叫人不容置疑的气度,顿时群臣和百姓都在一阵犹豫间,慢慢起身。 孙宁更是直接上前两步,把萧常永这位自己的岳父,同时也是朝廷右相的重臣给搀扶了起来。 “谢陛下……”萧常永借势而起,脸上一阵激动。 他确实没想到,朝廷这次北伐会有如此大捷,想着几个月前,自己还在担心梁州军什么时候会突然杀入江南,是否需要再退回西南去呢。 孙宁只冲他略一点头,便又看向了同样起身的沈舟:“沈相,现在知道朕当日决定北伐并非错误了吧?” 沈舟忙躬身行礼:“臣不敢,确实是臣目光短浅,太过保守了。” 去年孙宁决定起大兵北伐梁州时,就数沈舟和诸葛青云反对得最是坚决,要没有郭冲等人鼎力支持,孙宁还真不知自己能否成行。 所以现在得胜回来,孙宁自然是要打趣几句,好给自己挣点颜面了。 背后不远处的诸葛青云也是一脸的忐忑,连连行礼,以表示自己知错了。んttps:/ 但沈舟却在这时再度开口:“但臣还是觉着当初的看法并不算错,陛下此一年间,终归是过于冒险了。 “还望陛下能以此番之事为鉴,今后莫要再以千金之躯涉险,不然社稷动荡朝堂不稳,实在非我大越朝廷之福啊。” 他没有完全把话说透,但意思已经传递得很清楚了。 你这次确实是取得了一场大胜,而且自己也安然归来了。 但是,之前那半来年的失联,却也是实打实的,对朝廷的影响,更是难以估量,岂能真视而不见? 被他这一说,孙宁脸上的笑容都为之一僵,深深看了沈舟一眼。 这眼神反应,也让沈舟,以及后边听得清楚的诸葛青云他们都是一惊,很是为沈相捏了把汗。 如此时候,这么直接顶撞皇帝,他沈舟的胆子也太大了,就不怕皇帝治罪吗? 萧常永更是身子一震,都想着要过来为沈舟开脱,求情了。 毕竟一年前,朝廷定下北伐之事时,他还在西南,倒算是置身事外,说话也就方便了些。 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孙宁神情又缓和了下来,呵呵笑道:“你还是如此。不过这样也好,朝有诤臣,必不亡国。朕不是那等不讲理的昏君,不会让臣下因言获罪。” 说着,还奖励似的拍了拍沈舟的肩膀,这才又走向后方那些臣子,接受他们的顶礼膜拜和恭贺。 也是直到孙宁到了自己身后,沈舟紧绷的心情才放松下来,脸上则露出一抹苦笑。 自己还是有些急切了,居然大胆到如此与皇帝说话。然后他与同样苦笑的诸葛青云交换了一下眼神,这才跟着皇帝,去接见群臣。 无论之前北伐一事有多少臣子曾表态反对,也无论这半年来朝中大家的心里有多不安,有多埋怨皇帝的乱来,但到了这时候,所有臣子表现出来的,只有是对皇帝陛下的尊崇景仰,只会不住地夸赞他的英明神武,称他为古往今来最英武的君主。 而面对如此多的赞颂,就是孙宁都有些飘飘然了,只觉着自己之前的一切冒险都是值得的,而拿下梁州,击溃这一路强敌,也是必然的事情。 在与群臣说了一番话后,孙宁又挥手和四周数万之众的百姓作了互动,立刻又引得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最后,他才重新回到车上,在群臣的随护簇拥下,正式进入金陵城。 而在城内,更有数十万百姓或受官府动员,或自发地走出家门,沿街恭候皇帝。 在看到这大队人马过来时,自外城到内城,自然又是一阵阵的欢呼,把整个情绪炒到了最高点。 也只有孙宁这样武艺高强,体魄强健之人,才能如此一路与人互动,不知疲倦。要是换了其他身子骨弱一点的君王,恐怕还没进城呢,就已经累趴,只能躲在车里,回宫去了。 如此,又是一路的欢迎,直到过午之后,皇帝的御驾才正式进入皇宫,而外间的欢呼却是久久不绝。 今夜的金陵城,必然是彻夜不眠。 第931章 孙宁回家(上) 直到进入重重宫墙之后,外间的阵阵欢呼才慢慢小下来,最后只剩下隐约传入。 不过宫内人等,也早沿途跪拜,恭迎皇帝归来。 这其中表现得最激动的,自然非魏绅莫属了。 这个打从孙宁穿越以来就已陪在他身边,忠心耿耿的太监,此时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又笑又哭,伏在孙宁脚下,呜呜道:“主子,您可回来了……这一年,老奴都担心死了,早知道当初就随主子您一道去北边了,也好照顾主子的起居…… “您看看您,都黑了瘦了这么多,这都是奴婢的过错啊……” 孙宁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地看着趴跪在脚前的魏绅,只能一边伸手将他搀扶起来,一面笑道:“你这奴才又不是将军,也不会武艺,随朕北伐能有什么用?” “可奴婢会照顾主子的起居啊……” “身在军中,就该有军人的样子,岂能因我是皇帝就专门派人伺候。要真如此,我军还能取得如此大胜吗?” 孙宁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朕知道你的忠心,不过你只要在宫里做好自己的事情便可,其他的,就不用想了。” 魏绅吸了吸鼻子,只能是答应了一声:“奴婢遵旨。” “好了,你们也别这么干站着,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孙宁又随意地摆了下手,示意众宫人可以散去了。 从城外到城内,又是朝臣又是百姓的,孙宁应对着早已乏累,不想再和这些宫里的人多作应酬,只留下一句:“这次朕凯旋,宫里都有赏赐。” 其实大家在此迎候,更多也是为了这一句,自然又是一阵欢呼,然后便按孙宁说的,迅速散去。 只有魏绅带了几人,随着孙宁继续往前:“主子可是要去见娘娘吗?” 直到今日,皇帝后宫依然只有皇后萧倩一个女人,这让当初一直照顾保庆帝起居的魏绅都有些惊讶了,自家主子是真在大变故后彻底转了性了呀。 “自然,还有见我的儿子。我都没见过他呢。”孙宁满是期待地说道。 说来也是可怜,儿子孙淮都已经快满一岁了,结果作为父亲的他都还没见过一面呢。 现在终于平安归来,孙宁自然是要好好看看儿子,弥补这一年的缺失了。 “奴婢这就带主子过去!”魏绅当即头前领路,走得飞快,一路就往后宫而去,很快就来到了皇后所在的凤鸣宫。 这宫内的宫女太监什么的,一见着孙宁过来,自然全都迎接参见,又是好一通的忙乱。 但孙宁却已经顾不上在意他们了,只随意摆摆手,便径直往里走。 直到来到一间轩敞的屋子前,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背对着自己,在一张罗汉榻前对着个小小的人儿拍手,口中轻呼:“来,过来,到娘这儿来……”孙宁的脚步才骤然一止,脸上兴奋的表情,也骤然消散,变得温柔。 魏绅刚想出声,就被孙宁摆手打断,又冲他往外一挥,他便会意地冲皇帝又行一礼,无声地退到了门外。 而孙宁,则轻轻走进房间,一步步走过去。越接近那两个人儿,孙宁脸上的表情就越是温柔,动作也变得更轻更缓。 “啊啊……” 因为背对着孙宁的缘故,萧倩似乎完全不知道有人靠近,倒是她面前的孩子,看到这么个大家伙走过来,有些好奇地冲自己母亲叫着,最后还喊了几声:“娘……娘……” 因为分心的缘故,本来就是勉强能走动几下的孩子一下就栽倒。 好在,床上垫了厚厚的褥子,倒不怕真把他给摔伤了。而在倒下后,他索性也不再起来,就这么手脚并用的,直朝母亲这边爬来,口中依然喊着:“娘……娘……” 这时孙宁也已经来到萧倩身后,手伸出,便要搭上她的肩头。 可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动作却又突然顿住了,最后只轻轻唤了一声:“倩儿……”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歉疚和不安。 刚看到萧倩时,孙宁还没转过弯来,但此刻,他却已经明白了,这是妻子在怪他,怨他啊。 自己回宫,多大的动静,恐怕这座不算太大的皇宫里,每个角落里的人都已知道这一大事了,身为皇后,后宫之主的她又怎会不知? 她不出现在外边迎候,其本身就已经足够说明态度了。 而眼下的情况,就更是落实了这一判断。 萧倩是什么人? 在当初,那也是仗剑走天下的侠女,一身武艺就是孙宁都不敢小觑了。以她的本事,她的经验,会连有人出现在自己屋外都不知道吗? 连儿子这么个小小的人儿都有反应,她又怎可能依然不为所动呢? 唯一的解释,就只剩下,她心下有着怨怪,此时正是使性子呢。 所以孙宁的动作更轻,声音更柔,在喊了她一声后,双手突然上前一探,搂向了妻子的肩头:“这一年来,让你受苦担心了……” 同时,又稍稍用力一扮,终于是把一直背对着自己的萧倩给转了过来。 入眼的,还是那个俏丽中带着英气的美丽人儿,但因为有了儿子的关系,她又多了几分母性的柔和。 一年时间,并没有在萧倩的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但是,她的双眼却是通红的,早蓄满了泪水。 此时,被孙宁这一下转过身来,终于是彻底控制不住自己了,两行泪就这么滑落:“你……你终于回来了……之前我还以为你……”说着,一对素拳,轻轻砸在了孙宁的胸口。 有埋怨,但更多的,却是喜悦之下的发泄。 孙宁自然不可能去作回避,更是用力抱住了妻子:“我回来了,这一年让你担惊受怕,让你一个人生下儿子,都是我的错……” 萧倩张嘴,似乎是想再说些什么埋怨的话,但这一刻,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同样用力地,抱住了自己的丈夫,恨不能让两人就这样彻底融为一体。 而泪水,却还是止不住地流…… 身后榻上的皇长子孙淮,则明显愣在了那儿,张大了眼睛,嘴里吐着奶泡,完全不知道这到底是出了什么状况了。 第932章 孙宁回家(下) 夕阳西下,天色渐黑。 萧倩对孙宁的那点怨气,也跟天边的亮光一样,迅速消散。 此时的她正一面抱着儿子,不断拿着他的指头去点着面前的男人,一面柔声道:“淮儿乖,这个就是你爹爹了,快叫爹爹……” 孙宁自然满是期待地看着自己的长子,等候着这个自己两辈子才有的第一个儿子叫自己一声爹。 但奈何,咱们大越的皇长子很不给皇帝陛下面子,只是有些呆呆的盯着他,大大的眼睛里,只有深深的迷惑,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男人来了之后就不走了,还老跟自己娘亲搂搂抱抱的…… “你看看你,就因为你一直都没回来,儿子都不认你了……”萧倩教了好久都没个效果,顿时大为不满,冲孙宁连连皱眉道。 孙宁唯有苦笑:“是是是,都是我的不对,我该早些回来照看你们的……” 这时他也只能伏低作小,先让妻子原谅了自己,不过随即还是强调了一句:“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孩子还小,所以认不得我,也不会喊爹?”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萧倩先是很果断地摇摇头,旋即便又噗哧一下笑了出来。 她怎么会不知道这一点呢,孙淮也就这两日才能依稀喊出一两声“娘”来,而且这到底是跟着自己学的,还是其他宫人喊自己“娘娘”时学的还不好不说呢。所以想让他喊爹,可有的是时间来教了。 孙宁见她终于笑了,心下更是一松,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你笑了就好,之前是我不对,但今后,我一定不会再让你像这次般担心了。” “你是说真的?”萧倩先是一喜,但随即又无奈地一摇头,“你也就这么哄哄我而已,这是不可能的。 “现在北边还有强敌,大片国土还在外族和叛逆手上,连洛阳城都没拿回来呢,你怎么可能就此罢手?” 孙宁一愣,有心想说什么,但终究不好拿谎话来欺骗于她。 萧倩见了,又是一叹:“我真想回到过去啊,那时你还不是皇帝,咱们两个可以纵情走江湖,路见不平行侠仗义,如果累了,就可以找个地方安静平和地待上几天…… “只可惜啊,你终究是皇帝,不是什么江湖人,不可能逃避那些责任了。” 孙宁心下歉疚,忍不住探过身子,把妻子和儿子一起搂入自己怀中。 萧倩把身子埋入丈夫怀里,只觉一阵安心,轻轻闭上了眼睛。 倒是孙淮,对这个陌生的男人颇有抵触,很不自在地扭动身体,还拿手想要推开他,口中哇哇叫着,到最后索性就哭了起来。 这下,本来还想一家团聚,温存一番的夫妻二人也是一阵好笑与无奈,只能由萧倩抱着儿子,好一通地哄,才让他重新安静下来。 孙淮虽然睡着了,但不知是否因为担心什么,一双小手居然紧紧拉着母亲的衣襟,怎么都不肯松开。这让夫妻二人也不好过分的亲昵,只能靠坐在一起,小声聊着分开之后的事情。 当然,更多的都是孙宁在讲述自己这一年来所经历的种种。 虽然他已经刻意往平淡了讲,可在听了他这段日子所经历的种种危险,萧倩还是一阵阵的后怕。 本以为他只是在外遭遇了一些变故,现在才知道,这一年自己丈夫真是经受了无数次的生死考验啊。 运河之上单独对上霍峻这样高手的生死之斗,身在鲁地,陷于各方叛乱者包围之中,随时可能暴露身份的凶险,以及最后索性李代桃僵,回到洛阳,弄险挑拨平天军内乱…… 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情,萧倩只要设身处地地代入一想,就只觉后背生寒了。 而孙宁居然就这样一一应对了过来,而且每一次危险,都让他变成了对自身最有利的机会,让那些敌人吃下大亏都不自知。 这让萧倩再看孙宁时,眼中都流露出了不一样的崇敬之意来:“孙郎……” 孙宁有感于此,也轻轻地回了声:“倩儿……” 四目交对,柔情自起。 正所谓小别胜新婚,他二人近一年未见,心中对各自的渴盼早就如野火般熊熊燃烧。只是碍于儿子还在,才没有真个做出一些他所不宜观看的事情来。 但现在,随着情绪交流到位,有些东西也就水到渠成了。 于是,随着萧倩一声招呼,便有一名贴身的宫女进入屋内,小心翼翼地把孙淮的手掰开,又把他抱着带出了门去。 再然后,自然就是天雷地火,春风一度,高手对决……(此处删去两万字) …… 待到夜入三更,四周完全陷入黑暗,夫妻二人才浑身是汗,颇感疲惫地拥靠在一起。 虽然一场酣战让两人都有些困顿,但他们都没有就此安寝的意思。 尤其是萧倩,这时又振作起了精神来,头枕着孙宁的胸口,手指则轻轻在他的身上画着圆圈,虽没说话,双眼却是紧紧盯着他,一副不肯与他有半丝分开的模样。んttps:/ 孙宁也享受着这难得的贤人时刻,足足过了好半晌后,才轻声道:“说实在的,直到我进了这门,才感觉自己回了家。 “之前,无论是入江南,还是进金陵,入皇宫,我虽然感到安全,但却未能真正的安心,还需要不断地去思考如何做事,如何说话。” “所以说,皇帝真不好做吧?”萧倩低声回道。 “是啊,身系天下,又是这么个乱世,我真是连半刻都不敢放松啊。”孙宁轻声一叹,“如果当初我不是穿……就好了。” “嗯?”萧倩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下意识问了一声。 “没什么,睡吧。明日,还有太多事情等着要做呢。” “不成。”不想萧倩却不肯就睡,而是突然一个翻身,坐到了孙宁身上,眉眼如丝,勾连着孙宁,“我记得你当初说过,将来的儿子要以拿下的地方命名的。 “你拿下了两淮,所以有了淮儿,那现在又拿下了两湖和梁州,总不能不管吧?” “喂,你等会儿……” …… 所以这章,应该算两万两千字(手动狗头) 第933章 再定国策(上) 久别一年之后,终于回家得以陪伴妻儿,孙宁也很想花更多时间在他们身旁,以为补偿。 但谁让他是皇帝,而且是一个想要有所作为,又处于眼下这个动荡纷乱时候的一国之君。所以再是歉疚,他也只能一心一意地陪着妻儿两天时间,到回来的第三天上,就又召集重臣,朝会商议定夺各种政务了。 实在是朝廷内外还有太多事情需要处理和商量,皇帝也好,其他朝臣也罢,全都不敢有丝毫放松。 而今日首先提出的,自然就是接下来朝廷的整体策略了。 对此,刚刚获得连场大胜,把梁州都顺利打下的诸多将领可就有话要说了。 比如燕虎,也已积功封侯的他即刻表态道:“陛下,臣以为就该乘此机会继续扩大战果。比如京畿一带的平天军叛逆正处于内战之中,朝廷完全可以再出兵攻之,说不定又能一战夺回洛阳,还于旧都。” 他的话立刻就赢得了许多将领的一致支持,尤其是那些之前没能捞到北伐,现在没功在身,有些眼红其他袍泽的,更是纷纷叫嚣起来:“燕大人所言甚是,拿下梁州后我朝廷大军士气大盛,将士个个奋勇,正当趁热打铁,重回洛阳。” “陛下,若肯用臣等,臣必带兵为您打下洛阳,如若不能,请斩臣头颅!” 众武将一个个把话都说得极满,情绪高涨,拍着胸脯向皇帝和其他人保证,定能马到成功。 孙宁听着这些信心十足的请战话语,眉头微不可觉地皱了一下。 显然,是这次的连续大捷,尤其是轻易夺下梁州的战果给了他们信心,居然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攻入京畿所在,去强拿洛阳了。 真是好大的志向,好大的口气! 而一众文臣,这一回却选择了沉默,至于他们的态度,孙宁不用多想,就能猜到,一定是反对的。 只是因为皇帝之前的激进态度,再加上又朝廷又刚得一场大胜,才让他们此时都不好做出反对了。 但有些话孙宁还是得由臣子们来说,便把目光落向沈舟:“沈相,你怎么看?” 沈舟脸上稍作迟疑,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说道:“回陛下,臣以为此番实在不宜再动兵了,更不该再大举兴兵,远伐洛阳。” “沈相,你这话我等就不爱听了,如今局势大好,岂能坐失良机?”燕虎即刻反驳道。 孙宁又瞥一眼沈舟,示意他继续说话。沈舟立刻就明白了皇帝的心意,心中也是一定,回看燕虎道:“燕将军一心为朝廷开疆拓土,本官自然是十分钦佩的,我所以出言阻止,乃是从敌我双方现实出发。” “沈相此言何解?” “我知道燕将军急着再伐平天军逆贼的凭恃为何。其一自然是在我军大胜,军心士气大盛可用;其二则在他们内部纷争,洛阳的赵广校部与开封的秦玉德部,直到一月之前,都还在不断交锋,让我们有机可趁。不知对否?” “不错,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一旦错过,可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碰上了。”燕虎点头,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沈舟轻叹了口气:“但燕将军你这是只见其一,不见其二了。 “就拿我军将士来说,此番大捷确实大增我将士士气,但将军你也不能忽略了一个极其关键的问题,那就是长久作战,各军将士其实早就疲惫不堪,成强弩之末了。 “而且,将士们也是人,也有家人需要陪伴,这次好不容易凯旋归来,朝廷又要调遣他们去和更多的敌人作战,他们心中又会做何想? “若是因此折了我军士气,到了敌军面前,一战不利,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这些事情燕将军可有考虑过吗? “正所谓过犹不及,一切事情都当适可而止,用兵其实也是一样道理。” 这番话说得在情在理,就是燕虎也不好说出更合理的反驳的话语来。 而趁着他沉默的当口,诸葛青云也跟着开了口:“陛下,还有两点也让我朝廷不能再急于对外用兵了。” “却是什么?”孙宁很是配合地问道。 “民力和粮食。”诸葛青云正色道,“前线将士固然用命杀敌,从而有了这次的大捷,但同时,朝廷也不能忽略了,此番夺下梁州,也是靠的后方源源不断提供充足粮草物资后勤的前提下的。衛鯹尛说 “臣不敢有瞒陛下,这一年来,江南等地的多年储藏都已被消耗过半,情况并不乐观。也幸亏最近几年一直风调雨顺,民间未曾出现什么灾情,不然光是救灾,就可能给前线供给带来更大的麻烦了。” 有他开头,其他一些文臣也都纷纷站出来,半是诉苦地跟皇帝提及了为了供给前线几十万大军,他们有多么辛苦,地方官府和百姓又有多拮据了。 或许这些说辞里多少带了些夸张,但孙宁也知道,其中至少有一半是真实存在的。 江南再富庶,要一下拿出这么多钱粮来提供给数十万人,依然有些超过他们的自身承受能力了。而且,这次北伐的大军中,都还有好几万江南青壮男子,这对整个区域的耕种发展,也是极大的影响。 打仗,从来不只是军队的事情,打的更是整体实力和后勤,哪怕是胜利者,其所付出的代价,也是难以估量的。 这些东西,前线作战的将领们自然不会去关注,但后方的官员却不能不重视,因为真要再来一场,这千斤的重担可依然还得压在他们身上啊。 如此理由面前,就是燕虎一干急着再想立功的将领,此时也只能保持沉默了。不过,他们的目光依然有些渴盼地看着孙宁。 当日情况也和今日有些相似,都是文臣反对北伐,但在皇帝陛下的一锤定音后,终成事实。 而这一回,只要皇帝陛下继续支持他们,历史说不定又能重演了。 而这时,更相似的一幕又发生了,郭冲也一步跨出:“陛下,臣有事禀奏。” 第934章 再定国策(下) 郭冲近来要比之前更为低调,自打襄阳战后,他几乎连乌衣司衙门都没怎么踏出过。 对此,许多人猜测,可能是因为他身份的缘故,毕竟他是郭炎长子,在忠孝难两全的情况下,只能做此选择。 只有他身边的亲信,以及孙宁这个极了解他的人,才知道郭冲必然不会因为这样的缘故而颓唐退缩。他的低调,只能说明一个事实,那就是他现在的注意力已从朝中挪开。 众武将自然更不可能知道郭冲的习惯和想法了,他们只知道一点,当初北伐,给予皇帝最有力支持的,就是这位深得皇帝信任的乌衣司司正的一番话。 所以今日,他也会帮自己等达成所愿吗? 在众多灼灼然目光的注视下,郭冲从容向皇帝施礼:“陛下,臣有事禀奏。” “准奏。”孙宁笑着点头。 “就在前两日,已有京畿一带的密谍送回情报,原先不断对峙争斗的平天军赵秦两部,已于三月二十五日各自罢兵,结束了这场内乱了。” “嗯?”孙宁微微蹙眉,旋即又是轻轻一叹,事情果然如此。 想看到平天军内部真个杀个你死我活,最后两败俱伤是不可能的。 尤其是在朝廷大军已取得如此大捷的情况下,只要梁州战况的结果传到那边,赵广校和秦玉德自然会因为压力的缘故而做出罢兵休斗的决定来。 说到底,他们可不是意气用事的蠢人,明白自家内部矛盾可比不与外敌之间的仇恨。 郭冲说着,又看一眼脸色有变的燕虎等将领:“诸位将军,你们所设想的,可以趁平天军逆贼内乱而杀他们一个猝不及防的策略早已不能实施了。 “所以真要用兵的话,那就是如攻梁州一般的死战。而这一回,敌军必然重重设防,而我军则各方面都难免存在问题。所以此番之战,臣以为胜算真不大,望陛下明鉴。” 孙宁点头:“郭冲你所言甚是,兵者,国之大事,确实不可不察呀。” “陛下英明。”郭冲称颂了一句,旋即又道,“另外还有一点,也是臣这次不支持再度用兵的关键。那就是江南各地,依然存在不少对朝廷抱有敌意之人。” “什么人?”孙宁面色立刻一沉,问道。 “那些原来的豪族及其附庸人等。江南九姓固然都已被朝廷压下,但除他们之外,却依然存在着不少可影响地方的豪族大家。 “他们在这几年里,也多受朝廷抑制,损伤不小,怨言自然也不小。甚至背地里,没少干出一些扰乱地方的勾当。对此,各地官府也无力镇压,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特别是之前梁州有奸细混入江南,大肆宣扬陛下出了事,而他们又另立新君后,这些地方势力,更是没少配合生事。 “只是当时朝廷反应够快,地方百姓又心向朝廷,才没有让他们得逞。可要是接下来再大举对外用兵,使百姓的日子更不好过,臣就不敢保证会不会真生出乱子来了。” 一番话,让殿内群臣再度面露惊容。 这些隐情,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别说了解,就是听都没有听过。 毕竟只身在金陵大城中的他们,若不是有心派人打探,还真不可能知道城外乡野中的百姓们会是个什么状态和想法,更别提其他城池州府中的具体细节了。 也只有已成规模,有着大批眼线可用的乌衣司,可以将这些隐藏在水面之下的内容一一掌握了。 这一段的低调,正是因为郭冲已把注意力都放到金陵以外的江南各地去了。 孙宁的神色也倏然变得凝重起来。他有想过因为自己不在,后方会出现各种问题,却没想到,江南已出了这等乱子。 要是这次真在梁州战败,他都不敢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这其实也是大越朝廷在江南的根基还不够深的表现,毕竟他们在此才几年,哪能和扎根江南几百年的这些豪族比呢? 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后,孙宁缓缓开口:“朕知道了。 “确实,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无论内外,都让我朝廷大军不能再贸然对京畿之地发起新一轮的攻击。 “所以朕已决定,暂且休养生息,让江南各地的百姓恢复元气,然后再做北伐,再去夺回洛阳和中原。 “当然,在此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平定江南各地的不安因素,无论他们是什么人,因何而欲与朝廷为敌,只要查实,便决不姑息!” 说到这儿,他看向郭冲:“郭冲。” “臣在。” “此事朕就交给你了,给你一年的时间,你要尽可能的将这些隐患全部拔除,为将来北伐,做好准备。” “臣遵旨!”郭冲立刻躬身应道,对他来说,一年时间,足够将一切都完美解决掉了。 “燕虎。”孙宁又点了下一个人。 “臣在。” “朝廷虽不准备再继续扩张北伐,但已经拿下的两淮和两湖等地却不容再失。你接下来和萧克定等人商议决定人手,镇守这些地方,不能给其他内外之敌以任何机会。若这些地方再有失,朕就为你是问。” “臣遵旨,臣一定竭尽全力,保证各地安定,不给外敌以任何机会。”燕虎即刻上前应道。 接下来,孙宁又一连点了数名重臣,把朝中之事悉数交托出去。 从维持金陵的稳固,到整个江南的安定,再到现在已被朝廷夺取的大片区域的安全,全都交到了对应的臣子手中。 孙宁不怕把权力交出去,因为他知道自己只是一人,这么大的地方,就该让臣下们帮着一起管理,如此才能真正做到长治久安。 而只要地方上安定了,再加上轻徭薄赋,以及休养生息的种种政策,则不出两三年,据有江南和两湖这等赋税和粮食要地的朝廷,便能迅速从之前大战的过度消耗中快速恢复过来。 如此,用不了几年时间,朝廷便可再兴大军,到时向破平天军,拿下洛阳和中原其余城池,就不再是问题了。 定鼎天下,重兴大越,似已就在眼前! (本卷终) 第935章 三年 时光荏苒,岁月匆匆。 寒来暑往,春去秋来,转眼间,三年便已过去。 金陵皇宫,御花园中,一个小小的人儿正迈着蹒跚的脚步,欢笑着往前冲。身旁几个宫女太监则是小心翼翼地紧紧跟随,不住叫着:“太子当心些,慢着些……”んttps:/ 他们一边小声叫着,一边还都张开了双手,彷如护着小鸡的母鸡一般,生怕跟前贵不可言的太子殿下有个闪失,跌翻倒地。 不过就目前来看,他们却是有些多虑了,因为这个小小的太子殿下别看人小冲得快,下盘却是极其扎实,完全没有可能在平整的花园地面上翻倒。 看着这一幕,正在前边亭子里一边喝茶,一边对弈的男女二人,只是相视一笑,也没有太过在意的模样。 这不光是因为他们相信那一群护在儿子身边的宫人们一定会照看好他,更在于他们也对自己的长子有着绝对的信心,不觉着他会出什么意外。 这一对男女,自然就是大越皇帝孙宁,和皇后萧倩了。 作为他们长子的孙淮,也在去年,被正式册立为太子,虽然当时萧倩肚子里又怀上了一个,但这依然不可能改变身为长子的他将会在将来成为大越天下之主的事实。 而这一回,当萧倩再为孙宁生出第二个孩子时,作为父亲的他终于是陪在了身旁,并比妻子更早的,第一个从稳婆手里接过了自己第二个孩子。 对此,孙宁当然是很高兴的,倒是萧倩略有些失落,因为这第二个孩子是个女儿,她还想再为夫君添个子嗣呢。 见此,孙宁自然是好一通的表态,直言自己更喜欢女儿,这才让萧倩转忧为喜。然后在这一段萧倩慢慢康复的日子里,孙宁也抽出了更多时间来陪伴着她,给了她更多的关爱。 孙宁能有此空闲,当然是因为如今朝廷内外的局势相当不错了。 事实上,这三年来,大越朝廷治理下的各地,全都是一派欣欣向荣,蒸蒸日上的景象。 在孙宁三年前就下旨要轻徭薄赋,与民休养生息的前提下,各地百姓的压力也就迅速得到了减轻。 因为不用继续对外作战,朝廷也就让一半以上的兵马放回家去,重新拿起了锄头等工具,用另一种方式来养活家人,创造更多的财富。 当然,这些被准许放回家乡的兵将们,也不全是忙活农务,每过十日,都会以县为单位,把他们集结起来,进行为期两日的操练。 每一旬,更会以州府为主,进行各县之间的演武较量,使得这些已经回到家乡的兵将不至于彻底忘记军伍中事,可以在朝廷要用时,再迅速将他们召集,做到召之即来,来之即战! 至于剩下的那一半兵马,则在诸多将领的不断操练下,变得愈发的精锐,成为如今江南、两淮、两湖等地能保持太平的根源所在。 要没有这些兵马镇守各处,形成对所有地区的威慑,恐怕早在两年前,各地进行大规模搜捕地方豪强,清除不安因子时,诸多地方就要发生新一轮的骚乱了。 是的,就在两年前,在经过乌衣司探子的精心追查之下,那些图谋不轨,首鼠两端,还想着与朝廷为敌的地方豪族人等也就全部暴露了出来。 对他们,朝廷自然不可能有任何的留手,当即就派出差役兵马,进行捉拿问罪,这其中甚至还包括了原来苟延残喘下来的江南九姓中的几家。 但如今的江南,早不再是当初他们可以左右一切的时候了,面对各级官府,和数百数千兵马的压力,这些豪族大家,纵然想要反抗拼一把,最终也翻不起任何浪花来。 尤其是,当其中有几家竟打算直接扯旗造反,却反手就被自己家里的奴仆之流告发,然后又被官府破家灭门后,其他那些各地大族就更是连一点反抗的勇气都拿不出来。 因为他们很清楚,要是乖乖束手就擒,朝廷也就只是杀死各家主事之人,再罚没其大半家产,至少其他族人还有被赦免的机会。 可一旦真造反起事,那就是一点后路都不存在,所有人都是个死了。 到最后,即便一些当家做主的还想拼一把,下面的族人也没一个敢跟着他们行事了。甚至还出现了多起族中子弟直接告发族长意图谋反的事情…… 不是这些族人自私,实在是如此行事没有半分胜算啊。 这些豪族大家以往得势的土壤已经被大越朝廷彻底破坏,百姓们的日子越发好过安定,谁还会为了所谓曾经关系就豁出自己和家人的命来为他们冒险呢? 何况百姓们心里也都有着一杆秤,如今的朝廷和过去的豪族,到底谁对自家更好,那完全是一目了然的。 没有谁会蠢到去为曾经不断盘剥自己的豪族做事,去对抗让自家日子越过越好的官府。更别提各地官军的威胁又近在眼前了。 于是乎,只短短半来年的时间,这一会从根子上影响到大越朝廷在地方上统治的弊病,就被连根拔除了。 这或许也和如今朝中官员还没有完全形成势力,和地方上的豪族大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相关。不然,恐怕真要对这些势力下手,各级官府也好,乌衣司也好,就要面临各种牵扯,生怕出现投鼠忌器的问题了。 而在内部问题被一一解决后,外部的问题自然也能被孙宁从容应对。 这三年间,大越与北方两股势力,鬼戎人和平天军自然也是不可能做到完全的和平共处的。 边境交界处的摩擦,更是时有发生。 对此,孙宁的态度也是相当坚决,只要外敌敢犯,就要坚决予以还击,御敌于国门之外。 不过只要敌人退走,前线军队就不作进一步的追击,只求确保境内太平即可。 燕虎陈青云等将领,也严格遵循了孙宁的这一套准则,在与两方敌人的多次交锋中,居然还占到了一些便宜。 不过总体来看,整个天下,依然处于四分五裂的态势,对孙宁来说,这显然不是长远之计,而他也已经在开始筹谋,如何进一步北上了。 第936章 上兵伐谋 兵法有言,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攻,最下攻城。 孙宁自然懂得其中道理,虽然之前他也没少动兵戈,强攻梁州。 但那是为形势所迫,大越朝廷重新建立,自然需要有几场大捷来奠定基础,稳定人心。 在经历了那一年多的攻伐之后,战略目的既已达成,江南财富和民力也损耗不小,那接下来就进入了休养生息,重新积蓄力量的时候。 可不大兴兵马北伐,并不意味着孙宁真就停止了进取,他依然可以用其他方式,通过其他途径来增强自身,削弱外敌。 这第一个计划,早在三年前就已开始慢慢推行了,那就是招揽北方百姓,把本在平天军或鬼戎人治下的民众吸引到南方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策略要比真刀真枪地在战场上斩杀敌人的效果更好。 因为每有一个百姓从北而来,可不光意味着使对方的力量弱上一分,同时也增强了大越朝廷方面的一分力量。此消彼长,一增一减间,其成效堪称翻倍。 而为了这一目标能顺利达成,孙宁和沈舟等重臣更是定下了最是惠民利民的政策。 不光是税赋被大量削减,而且只要是有劳力而无田土之民,去了官府登记之后,就能领到每人十亩数量的良田以供耕种。 在此期间,官府也就多收一成的粮税作为田地的租金。而且,只要这些百姓在官府所给的田地上耕作满十年,那只要期限一到,每人十亩的田地便会彻底转入他们的名下,成为他们私人所有。 如此厚道的政策一经颁布,北方百姓是个什么态度现在还不好说,江南等地的民众却已大为满足,许多人都投身到了获取土地的浪潮之中,然后全都兢兢业业地耕作起来。 中华民族从来就信奉勤劳致富,而对如今的人们来说,没有什么收成能比在地里耕作更让人觉着放心了。 以往,大家虽有心用辛勤劳作来让自家过上好日子,但绝大多数人是根本没有这个机会,没有如此田地的。因为这些田地早被地方上的豪族大户给瓜分了,能被普通百姓保有的,江南土地十不存一。 但现在却不同了,因为受之前种种内部动荡的影响,朝廷是真对那一干豪族下了死手。 不到一年时间里,不光江南九姓这样的豪族几乎彻底凋零,就连次一等的各地大户,也受到牵连,不是举族被问罪捉拿,就是被剥夺大量土地财富,从而成为普通人。 唯有两家是例外,一是素来谨慎稳重,随着官府介入就主动把七成家产都献出来的杭州钱氏。 作为几百年前的吴越国后代,钱氏是真把祖宗那套识时务的风格给继承了下来。几百年前的祖宗主动向赵宋称臣,几百年后的子孙,更是主动就把家产都拿了出来。 但效果还是不错的,至少他钱氏不用像其他豪族大户般,落得个身死族灭,一了百了的下场。 至于另一家,则是苏州吴氏,也就是吴铁翼和吴铁雄所在的家族了。 作为江南九姓中最早向朝廷投诚效忠的家族,他们从始至终都没有过其他念头,不但让几个族中出色的子弟入朝为官,辅佐皇帝,而且也早早就献出了大批的钱财粮食,资助朝廷北伐用兵。 正因如此,当拿下梁州后,朝廷需要向诸多地方豪族开刀时,他们自然就得以幸免。而且相比于这时才主动献出家产的钱氏,他们付出的代价更小,在朝中地位反倒更高。 而除此两家外,其他那些曾经权倾一地,或富甲一方的豪族大户却几乎都被朝廷狠狠打击,把他们的财富和土地通通都充了公。 这期间,自然免不了有所反抗。但在眼下朝廷兵强马壮,又得江南百姓拥戴的前提下,这些家伙的反抗真就是一点波澜都兴不起来了。 反倒是这样一来,更给了朝廷以名正言顺将他们赶尽杀绝的理由,最终使得江南八成以上的田地都被朝廷收回,然后才好将之分与治下百姓。 再加上两淮和两湖等地收拢的庞大数量的田地,光是这些地方的百姓,每人十亩都分不过来。 所以当消息扩散,传到北方后,便吸引了相当数量的无地之民南下了。 本来,朝廷的大义名声,就已让这些原来的大越子民心向往之。现在还有了如此实打实的好处,只要南下便可得到十亩良田,自然足以让任何人冒着背井离乡的困难,来南方重建家园了。 刚开始时,北方只有少数人,三三两两地偷偷跑来南边。 待到这第一批抱着试探心思的民众真就在南方各地安家落户,还分到了心心念念的土地后,这些消息传回,自然就迅速引来了更多的百姓南下。 到后来,从北方各地南逃之人实在过多,影响了多地生产募兵,终于让平天军相关官员察觉不妙,他们才着急忙慌地加以阻挠。 但大势已成,纵然当地官府严禁南逃,重重设卡,效果却也并不明显,反而让自家内部生出了更多麻烦来。 尤其是处于更南方些的秦玉德治下的十多城,近乎跑了三成百姓,有不少还是军中将士……这对他的打击不可谓不大了。可即便如此,对此,他也是无可奈何。 大量人口由北南来,对大越朝廷的发展自然有着极大的推动作用,同时,也让朝廷得以获得更多的人才。 毕竟,只有人口基数大了,那些有才干之人出现的概率才会更大。 本来因为朝廷初立的关系,许多官位都是空着,或是一人身兼数职。可在这三年里,随着人口增多,几次考试选拔,大越朝堂之上终于是人才济济,各部各衙,都有能担起责任的官员来。 如此一来,孙宁这个皇帝也好,沈舟这个丞相也好,总算是能稍微放松些,不用事事都亲自出手了。 上兵伐谋,有时这谋略如水,未必是某个锦囊妙计,一下即可见效,那也是需要一段时间,慢慢来见其成果的。 而除此谋国大略之外,其实孙宁的另一条策略也已施行起来——伐交。 第937章 其次伐交 五月的开封城,看着是一如既往的热闹繁华。 从外城到内城,一条条的街道上随处可见摩肩继踵的人群,那些沿街而设的店铺,也是生意兴隆,完全看不出有什么不妥。 只有最了解此城过往之人,才能从这看似热闹的场面里瞧出一些不同的地方来,比如走动的人比两三年前可要少了许多了,店铺的生意虽依然不错,但每日的入账却已大不如前。 当然,这些细节才来此不过十天左右的诸葛青云是完全不可能瞧出来的。他只是觉着眼前的开封城看着,还不如金陵城来的繁华,至少人还是金陵更多。 作为大越朝中的重臣之一,他出现在开封自然是怀着重要目的了,那就是试图说服秦玉德归降朝廷。 是的,时隔多年,他诸葛青云又一次重操旧业,做回说客的本行了。 孙宁所以肯派他这样的重臣前来开封冒险游说,一方面自然是对诸葛青云能力和身份的信任。 毕竟当初在西南,朝廷能以最小的代价将各蛮族统一起来,就有他从中斡旋,纵横捭阖的一大功劳。而且,秦玉德平天军三大主将的身份摆在这儿,也确实需要一个身份够高的臣子前来说服才能让他觉着得到了重视。 而另一方面,则是在于诸葛青云自己也主动要求来开封,为朝廷再立一功。 因为随着朝廷不断完善,各级官员不断展露能力,诸葛青云突然发现自己在其中反而显得有些能力不足了。 他确实家学渊源,也有着极大的抱负,但是出身小山村,终究还是限制了他。 当大越朝廷还只是个空架子时,诸葛青云身在其中还能应对着各种事情,看着也不比其他人要弱。 可真到了现在,朝中有才干的新人越来越多,而如沈舟等老臣子不是能力够强,就是功劳够大,就显得他诸葛青云坐在礼部尚书位置上有些才德不配位了。 或许他之前确有功劳,但那毕竟是过去,而且帮陛下拿下西南的功劳,放到现在,还真不算太出众。 沈舟、陈青云、燕虎……他们哪一个不是这样帮着陛下从西南一路杀出来的呢?更别提还有和皇帝关系更近的萧家众人了。 所以要想不被这第一集团的功臣们所甩开,诸葛青云就只能再寻机会为朝廷立功。而他其他本事不算太强,又无法带兵出战,最后也就只能选择重操旧业,来开封做一个说客了。 孙宁也明白他心中存着什么样的顾虑,见诸葛青云一力坚持,也就不再多劝,真就放他来开封一试。 毕竟,上兵伐谋之后,还有其次伐交之说呢。 对眼下这个势力交错的情况,有时直接出兵攻打,还真不如用纵横之术,说服对方来投更简单。 而经过孙宁和重臣的一番讨论后,开封的秦玉德,便成了试图首先拉拢的目标。 当然,这事能不能成还不好说,甚至前来当说客的人,还可能遭遇危险。所以为了诸葛青云的安全考虑,孙宁给他派了足足五百精锐,还有两名贴身的高手护卫。 只要不是秦玉德真完全不考虑后果地悍然发兵攻击,诸葛青云在外的安全应该很有保障。 这一点,诸葛青云在开封的十天也得到了验证。 十天里,随着他身份的外泄,还真引来了一些麻烦,但在那五百精锐的严防之下,无论是来自民间的,还是开封官府的袭击,全都被从容化解,连他的一根毫毛都没能伤到。 可这并不代表他在此就真个顺利了。 事实上,麻烦依然很大,其中最严重的一点就是,直到今日,他都没能和秦玉德见上一面。 也不知是秦玉德真有顾虑,还是为了欲擒故纵,反正其态度是相当冷淡的。只把他们一行随意安排在一座馆驿内就不再过问,没说什么时候见上一面,却也没直接回绝,打发他们回去。 要是换个脾气大的,如此态度,早就挥袖离开了。 但诸葛青云却有着足够的耐心,而且他这次是真打算为陛下,为朝廷,拿下开封和秦玉德,立下一件大功劳的。 所以面对如此情况,虽然身边不少人提议尽早离开,他却安之若素地留在这儿,每日里除了派人不断去请见秦玉德外,就是到处走走逛逛,算是彻底领略了这座前宋都城的景致与魅力。 只是与刚才所说的一样,在诸葛青云眼中,看似繁华热闹的开封城,是远比不了如今大越都城金陵的。 又是一日闲逛下来,待到临近黄昏时,诸葛青云才乘车回到馆驿。 见他回转,一直留守,同样无所事事的副手柯永盛便过来说话:“大人,今日依然无有收获吗?” 诸葛青云轻轻摇头:“我也着人再去秦玉德的都督府请见了,结果人家依然只回了句,他没空……他还真是日理万机啊,居然看着比陛下还忙……” “不过是个借口而已,他就是不打算见大人。”柯永盛叹了口气,“大人,其实有句话,下官早就想说了,只是……” “你我之间不必客套,有话直说便是。”诸葛青云说着,已然落座,还跟对方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柯永盛谢了一声,这才落座,然后压低了声音道:“下官总觉着他是不可能答应接受招安了。现在拖着,只是想让我们自己识趣离开,所以不如……” 他刚想说不如识相回去,诸葛青云却已抬手阻止了这话:“我倒不这么看,若真是如此,他完全可以直接下逐客令,何必让我们留在眼皮底下呢?” “那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试探,他在试探我们的诚意。毕竟他身为反军首领之一,心中多少有些担忧,若是朝廷将自己招安过去后,再秋后算账该如何是好?所以他心中有犹豫,就需要看看我们对他究竟有几分诚意。衛鯹尛说 “而且说不定,他还在观察眼下的局势,看有没有更好的选择。” 柯永盛沉吟着,觉着诸葛青云的话似乎在理,但又没个确切的明证。 而就在这时,外头有人来报:“两位大人,那秦玉德派人前来送了请柬,说是请二位大人后日一起去金明池观看端午龙舟赛……” 「又是周一,求个票票!!!!」 第938章 龙舟赛上论利弊(上) 五月初五端午节,千年以来都是汉人所看重的几个重要节日之一。 虽然其实这节日并非因屈原投江殉国而起,但终究还是因为他而得以被更多人所熟知接纳,更因此而衍生出了诸多纪念这位情操高洁的爱国诗人的种种习俗来。 比如说包粽子,还有就是赛龙舟了。 开封城的端午龙舟赛的习俗更是持续了有好几百年之久,前宋时,就有朝廷特意组织的赛事,而且还会在这一日,将皇家所有的金明池对外开放,可让百姓进入,一同观赏赛事,以及湖上风景。 虽然如今距离前宋灭亡已有两百多年光景,金明池也早成了开封城里的寻常风景,但这一习惯却还是保留了下来。哪怕现在管着开封城各种事务的秦玉德,也是入乡随俗,每年都会亲自前往金明池,观看龙舟赛事。 今年当然也不例外,唯一有些不同的,就是随他一同坐在最临近池边高台上的,除了秦玉德的几名心腹之外,还多了两张陌生面孔。这二人,自然就是受邀与会的诸葛青云与柯永盛了。 在拿到这么份请柬后,两人精神都是一振,知道机会终于等到了。 显然,这是秦玉德有所意动,要与他们私下里谈上一谈的表现了。不然,又何必特意请他们一同观看这龙舟赛呢? 而其真实心意,诸葛青云自度也猜出了个大概来。 秦玉德之前的冷淡应对,应该就和自己所想的那样,既是拖延,也是为了试探自家的诚意。 现在诚意看到了,就该接触一番了。 不过碍于身份与影响,秦玉德显然不想在正式场合与他们见面谈判,不然就少了转圜的余地。而这场端午龙舟赛,就成了一个绝好的遮掩机会,至少可以对外有个说法。 哪怕最后谈不拢,也可以推说只为与两个使者一同耍乐,无伤他秦都督的脸面。 秦玉德确实打的好算盘,但落到诸葛青云眼中,终究还是落了下乘。 他如此瞻前顾后,如此拘于小节,论魄力可差皇帝陛下太远太远了。 当然,这些看法是被他藏于内心深处的,无论言行还是表情上,那是看不出半点异样来的。 在被请上高台,与秦玉德同列一桌,边吃喝酒菜,边观览前方碧波之上乘势欲发的十多艘龙舟,诸葛青云一时间却又无法与其说话。 因为他们离着秦玉德太远,其他一些部下又正与他说笑,让两个外人压根就插不进嘴。他们也只能先把注意力放到即将开始的龙舟赛上。 很快,时间临近中午,便有人来到台前,向秦玉德请示何时开赛。 秦玉德抬头看看天色,片刻后,便是一笑道:“这时辰也差不多了,准备开赛吧。” 说着,他便取过放在手边的五色令旗,举于高处,用力一摇。 台下早有几名旗手一直盯着台上动静了,见到有旗帜摇动,即刻会意,也纷纷努力摇动起那一面面色彩不同的旗帜,把比赛开始的号令传递向前,直到百步外,金明池东岸边的起点处。 旋即,又是一阵旗帜舞动,然后号角声声,真就如大军即将出动一般,直把将整个金明池都给围上数层的无数开封百姓都给调动得精神大振,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那边的起点处。 十多艘狭窄修长,排坐了八名桨手和一名鼓手,一名旗手的龙型小舟也迅速排列齐整了,所有龙头都对准了前方,所有龙舟上的参赛者,更是瞪圆了双眼,鼓足了气劲,握紧手中木桨,做好了随时划动的准备。 只一个停顿后,那十多个鼓手便已奋力敲动跟前的鼓面,发出咚咚咚咚的激荡之声。十多面鼓同时急响,还真让人感到一阵热血沸腾。 而随着那悠长的号角声突然停下,鼓声也跟着微微一顿,然后从原来咚咚咚咚的连续不断,变成了极有规律的三响一顿。 也就在这同一时间,各条船上早已如绷紧了弦的弓箭般的八名桨手,便已全力划动,使下方龙舟劈波斩浪,急速直朝着前方飞驰而去。 一时间,十多艘龙舟便如一条条活过来的真龙般,破浪疾驰,争先恐后地直朝前冲,在鼓声的指挥下,所有桨手都是整齐划一地进行着最奋力的划动,带得水面破开道道痕迹,也带得船后的旗手手中的五彩旗帜,也迎风高扬,猎猎作响。 虽不是战场,这一场百多人间配合的竞速赛舟,还是显露出了让所有人都惊心动魄的军阵气概来。 金明池四周等候多时的百姓们更是受此气氛影响,全都激动地大喊大叫着,为各自挑中的龙舟鼓劲加油,呐喊之声混在一处,直冲天际。衛鯹尛说 而在他们的鼓舞之下,那一艘艘的龙舟冲得更快,让人居高临下地看了,犹如一支支发出的利箭般,有着一种速度与力量俱全的美感。 就是诸葛青云和柯永盛两人,这时也被这声势浩大的场面所吸引,忘了自己的职责,忘了喝酒,直勾勾看着那十多艘竞逐而前的龙舟,口中念念有词,似是也在自己选中的参赛者加油。 直到身边一个声音响起,才让二人回神:“二位使者觉着我开封城这一场端午龙舟赛可还入得眼吗?” 两人回头,就看到秦玉德似笑非笑地离席走了过来,倒是与自己手下之人拉开了一些距离。 正戏终于是要开始了吗? 诸葛青云精神猛然一振,迅速把其他念头通通放到了一边,微微一笑回道:“不瞒秦都督,在下当初在川蜀时,就已听闻过这开封城端午龙舟赛之盛况了。今日一见,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事啊。” “确实,这龙舟赛果然壮观,叫人望之入神。”柯永盛也跟着附和道。 “哈哈哈哈……”秦玉德似是很满意二人的回答,抚须而笑,片刻后,才又盯着他们,问出了又一个问题:“那敢问二位,咱们开封的龙舟赛,比之金陵的又如何呢?” 第939章 龙舟赛上论利弊(中) 这个问题可就不再寻常了,诸葛青云与柯永盛二人飞快交流了一个眼神,同时品出了其中的弦外之音。 秦玉德明着是问两方龙舟赛事的短长,可其实却是在点双方的实力,这可不好答了。若是顺着他的意思,自然弱了自家声势。可要是不顺其意,惹怒对方,即便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全,对拉拢关系,试图游说也有弊无利啊。 不过两人都是善于言辞,头脑机敏之人,柯永盛很快就笑着道:“单论这端午龙舟赛事,咱们在金陵所见过的自然远无法与开封这儿的相比。” 这话说出来,顿时让秦玉德更为欢喜,哈哈作笑,旁边其他人听了,也都跟着大笑,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可不等他们笑完,柯永盛又补充道:“不过,就在下所知,眼下的开封城端午龙舟赛比两百年前也是差了许多啊。” 这话让众人的笑声为之一住,秦玉德更是眯眼盯住了他:“此话怎讲?” 诸葛青云当即也笑呵呵道:“看来秦将军平日里忙于政务军事,无暇读书了。在下记得曾看过一本描写前宋时都城开封之热闹繁华景象的书籍,唤作东京梦华录。 “就那书中所写,每到端午之时,城中百万之民都会赶来金明池畔一睹这水上飞龙之盛京,往往都能将周围道路都给堵得水泄不通。还有这水上赛事,更是精彩纷呈,百舸争流,直真如群龙乱舞,叫人目眩神迷啊。” 秦玉德张了张嘴,却无法反驳,毕竟身为武人,他平时哪可能去看什么书籍啊。其他同台之部下人等,绝大多数虽面露不快,也无从反驳,原因也和自家都督一样。んttps:/ 至于那几个文官,或不曾看过这样的闲书,或看过,也知道其文,那就更没法反驳了,因为人家所说确是事实。 好在诸葛青云并没有因此让他们太过难堪,很快又接着道:“可那又如何?那东京梦华录中所描绘的前宋都城再是繁华美好,又与国与民何利? “难道看上一场这样的龙舟赛,就不用饿肚子,不用担心外敌和内乱了吗?难道这些精挑细选出来的操舟壮士就能代表前宋官军的战力了? “要真如此,也就没有辽人金人在北方不时入侵,致使前宋朝廷只能俯首称臣,花钱买个平安;更不会有我大越太祖皇帝龙兴而起,取宋而代之了。 “所以这龙舟赛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把戏而已,一座城池,一路官长真想要兴盛,长治,靠的还是为民做主,同时选对投靠之人。 “不知秦都督以为在下这番肺腑之言可对否?” 秦玉德一阵无言,他是真没想到对方口才竟如此犀利便给,自己之前准备好的一些说辞,已经被彻底封堵,连出口的机会都没有了。 而且,论起辩才来,他一个武人,又怎会是这两个纵横之士的对手呢,自然更是无言以对了。 好在,这台上也不全是武夫,很快,就有个身材修长,长相白皙的男子开了口:“二位的说法确实在理,龙舟赛并不能说明什么。不过,你们想以此来说明我家都督必须另找靠山,却也言过其实了。” “阁下是?”柯永盛没有急着与他辩驳,先笑问了一句道。 “在下马慎,忝为秦都督幕下参赞。” “原来是马先生,失敬了。”两人同时冲他抱拳作揖,这才继续由柯永盛与之应对道:“在下知道马先生话中之意,秦都督坐拥开封附近二十余城,而且都是富庶之地,无论兵马钱粮,那都是不缺的,自然不觉着有要投靠某方的必要了。” “不光如此,我家都督还是平天军三大主将之一,我们自身就是天下间几大势力之一,又何必非要投靠他人呢?”马慎又强调了一句。 旁边众人立刻纷纷表示赞同,就连秦玉德也深以为然地点下头来。 面对他们的这一自信表态,柯永盛又笑了起来,随即摇头道:“若是放在数年之前,马先生所言自然是完全正确的。 “那时候,天下纷乱,中原谁属亦难有定论。无论是你们平天军,还四我大越朝廷,亦或是梁州军,其实都有机会逐鹿中原,定鼎天下。” 他说着一顿,又看向秦玉德:“但是,时移势易,到了今时今日,天下格局已早不同了。 “梁州郭氏已几乎被我朝廷所灭,虽有一支逃往北边晋州,却也只是苟延残喘而已,可以说,如今的中原,其实就我大越朝廷与平天军两家而已。 “三年之前,合平天军三股力量,朝廷也要退避三舍。可眼下嘛,就全然不是这么回事了。 “单论兵力,朝廷便可在短时间里齐集百万之众,不知秦都督麾下那十多兵马能挡得住吗? “还有,就是不直接用兵,朝廷也有的是其他手段来制约开封。旁的不说,光是粮食一项,只要朝廷下令,不让江南与两湖卖一粒粮食到北边,就足以在短时间内让开封等北方城池缺粮,百姓难以为继了。 “到那时候,别说起兵,秦都督你就是想稳定治理这二十多城,怕也极难了吧?” 秦玉德随着他这说辞,脸色骤然阴沉,脸上的肌肉都不受控制地颤抖了几下。 因为他知道,对方说的确是实情。 早在前宋之时,因为天时地利种种缘故,中原地区种粮的区域就已越来越少,最后只能靠着南方各地输送粮食。到了大越朝中期以后,这一情况就更为严重,从而有了“湖广熟天下足”的说法。 之前无论是孙宁还是郭炎,为何非要拿下两湖,其关键就在于此了。只要这个大粮仓在手,便可在某个时候化作最为锋利的武器,给敌人以致命一击。 之前几年,朝廷都没有在这上头花心思,依然准许湖广把粮食卖与北方各地。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不会由此入手,而以现在中原地区对南方粮食的依赖,一旦真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们治下的问题可就严重了。 第940章 龙舟赛上论利弊(下) 这时,想明白柯永盛话中浓浓威胁意味的台上众人,全都沉下了脸来。 他们的目光更是如刀似剑般落到二人身上,似要以此将他们刺杀,而只要都督点下头,他们现在就能取了这两个狂言放肆的家伙的性命。 感受到现场气氛的压抑,诸葛青云又突然哈哈一笑:“秦都督,还有各位不必如此紧张,柯兄他也只是这么一说罢了。 “陛下仁德,无论江南两湖,还是这中原之地,百姓们都是朝廷子民,我大越朝廷又怎么可能干出把大家逼上绝路的勾当呢? “所以这粮食,不到万不得已时,朝廷是绝对不会断,不会封的。还请诸位放心。” 这保证的话语说出来,总算是让在场众人稍稍松了口气,但秦玉德他们心中还是一阵发沉,有了深深的不安。 直到这时,他们才知道,自家与大越朝廷间的实力差距是全方面的,对方真要出手,确实有的是方法,而并非只有强攻用兵这一条。 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可太不舒服了,让秦玉德等人再没有了兴致去欣赏下面的龙舟赛,哪怕此时赛事已进入到了白热化。 经过一阵努力,十多艘龙舟已先后来到七里外的另一端湖边,然后随着鼓再变,即将触岸的龙舟又极其快速而巧妙的迅速转向,几乎是擦着岸边转过头来,然后再度往回飞驰。 而这期间,各舟之间桨手和掌舵人的实力也就真正分出了高下来。 这十多艘船上,只有三艘之人最是娴熟,几乎都不用减速的,便能快速回身,要比其他几艘龙舟快上好一会儿,便已能全速再向前了。如此,他们三艘船自然也就和其他那些拉开了不小的距离。 看着这精彩的一幕,岸边数万百姓纷纷投入地大吼大叫起来。 既有因为自家选中的船只领先而喝彩的,也有因为自己选的船只还在缓慢转向,远远赶不上对手而懊恼的。 于是乎,各种情绪在整个金明池上方飘荡,感染着每一个人。 只有台上众人,未见丝毫兴奋之意,甚至都不见笑容。倒是身为外客的两个使者,还饶有兴致地望着那三艘几乎并驾齐驱龙舟,小声说着:“你看哪艘能最终夺魁?” “中间那艘插黑旗的吧。” “不可能吧,他看着可要落后其他两艘数丈啊。” “那是因为他们刻意有所保留,真到了最后冲刺时,蓄力之下,他们必能超过前面两艘了。” 诸葛青云与柯永盛低声说完,这才又看向秦玉德:“秦都督,其实就算不论你与我朝廷之间存在的制约关系,光是你在平天军中的处境,眼下最好的选择也是归降朝廷了。” “什么处境?”秦玉德还想着粮食之事,随口问道。 “当然就是您乃是平天军中最特殊的那一个,而又偏偏占据了最不该占下的开封的处境了。” “哼,危言耸听,什么叫不该占开封,什么叫我是最特殊的那个?”秦玉德不屑撇嘴,以为这只是对方故作惊人之语。 但诸葛青云却是真有思考过这个问题的,当即说道:“秦都督难道没看出来,你们平天军起兵虽打的是底层起义之旗号,可其实真正的首领,也就你秦都督的出身最接近寻常百姓了,而就算是你,也是大户出身,还曾任大越底层武官吧。 “而另两位呢?李万年乃是大唐李氏后人,在中原各地,都有他们李家的故旧,所以才能在起事时一呼百应,迅速攻城略地,直到进入洛阳。 “至于赵广校,就更不一般了,他可是前宋赵氏后人,百年前,赵氏就曾因想要复国而创立所谓的罗天教,闹得天下沸腾,最后却以失败告终。 “而这次,他们不过就是死灰复燃而已。但说一千道一万,他们这些本就出身豪族皇家的子弟,又怎可能真为百姓谋福呢? “所以,从出身上来说,你秦都督就与那两人不在同一阶层里了。甚至可以说,他们拉你一起,更多只是利用,利用你的出身,以及在底层百姓和将士心中的影响。 “等到哪一日事成,或是你没有了利用价值,你说他们会不会卸磨杀驴,来个兔死狗烹?” 秦玉德的脸色再变,呼吸也跟着一促。 这些东西,他曾经就没细想过,或者说是有想到过,却又被他刻意忽略掉了。 但现在,这一切被诸葛青云赤果果地剖露在了他的面前,这自然让他一阵不安,既感恐慌,又想要做出逃避。 其他部下人等,此时更是傻了眼。 他们所看所想,可要比秦都督更浅薄,但只要不算太笨,自然就能看出其中隐藏的凶险和问题。 诸葛青云见状心下更是一定。 他早就知道,平天军内部是存在极大问题的,只要给自己一个开口的机会,就有把握至少是挑起他们之间的纷争,分裂三方。 现在机会真送到面前,他自然不可能错过了。 此时又趁热打铁道:“再说说这开封城的问题吧。既然秦都督已经知道赵广校是前宋赵家的后人,就该明白,这开封乃是他们志在必得的故都了。 “试问,又有哪家会把祖上龙兴之地给抛弃掉呢?可现在,他赵宋的汴梁城居然落到了你的手上,他赵广校岂会甘心,怎会不处心积虑,想着把你铲除,好顺利接管开封?” 秦玉德呼吸一粗,他猛然想到了三年前的那场刺杀。 当时以为是双方矛盾使然,现在才明白过来,原来一切的根子就在这开封城上。 怪不得这几年来,自己几次想要表示善意,赵广校都依然不冷不热,一副随时翻脸的模样,原来他只是碍于局势不好翻脸,其实还一直惦记着夺自己的开封城呢。 这要没有大越朝廷在南边虎视眈眈,恐怕开封早就要遭受赵广校的各种袭击了吧?www.wenxue一二.Com 越想之下,秦玉德心中的不安情绪就越重,愤怒也更浓,眼中已满满都是杀意了。 第941章 龙舟赛上论利弊(终) 诸葛青云抓住机会,再度强调道:“所以秦都督,你与所谓的平天军同袍其实本就不是一路人,甚至早成仇敌。 “我更是深信,一旦你们双方真起战事,长安的李万年要么就是选择中立,坐山观虎斗,要么一旦出兵,自然就是助赵广校来伐你。毕竟,三人之中,你才是那个异类啊。 “而对你来说,现在最明智的选择,就是归降我大越朝廷,成为我大越官员。则无论接下来面对什么样的变故,你都将获得最大的靠山和帮助。 “而且,等到朝廷真正一统天下时,你不光不会因之前之行为而被问罪,还能因为早已弃暗投明立有功劳,少不了位极人臣,封侯拜将的好处。 “你总不会觉着如今的平天军还会有机会取大越而代之吧?就算真有个万一,让你们成功了,恐怕你到时所得之封赏,也不会比朝廷给你的更丰厚。” 如此剖析个人利弊,让秦玉德彻底绝了继续为平天军卖命的心思。 是啊,他们三家早在拿下洛阳和中原后就已起了嫌隙,那不是因为理念不同,完全就是出身和认知上的分歧了。 可笑自己一直以来还在自欺欺人,以为只要退让一些,必能换取赵广校的转变。 现在看来,这是不可能的。 赵广校要的,是以他,至少是以他赵氏族人为皇帝,而自己不光要向其称臣效忠,而且还要把开封都完全让出来。 不,我绝不能答应做出这样的退让与屈服,因为那只会让其变本加厉,最后使我死无葬身之地。 反正都是向人称臣,那我何必再提了脑袋与朝廷为敌,还不如直接向朝廷称臣,获得更多的好处呢。 这一刻,他确实是心动了。 心思转动间,差不多就要点头应下归顺一事。 却在这时,身旁的马慎突然一声咳嗽:“都督,还请听在下一言。” 这一句话让他猝然醒转,稳了稳心神道:“你说。” “都督,即便他二人所说是实,但朝廷的态度尚未明朗,更没有说明会与我们什么样的好处,我们此时绝不能答应他们,完全归附朝廷。”马慎瞥了两人一眼,“二位,你们想要让我开封十多万将士为朝廷所用,总要拿出些东西来吧?” 诸葛青云呵呵一笑:“这个好说,在我来前,陛下便已准我便宜行事之权,只要秦都督所提要求合理,我都能替朝廷答应下来。 “而且不光是口头上的答允,更有白纸黑字的誓约文书,可传之天下!” 见他回答得如此痛快,秦玉德心中更是一喜:“好!要是真如你所言,那本都督便可以考虑归顺大越朝廷。 “至于要求条件,且容我等回去之后商议定了,再告诉你。” “可以,那在下就静候都督佳音了。”诸葛青云忙一口应下,心下更是一松。 想不到今日这一场竟会如此顺利,只要秦玉德肯举全军全城归顺朝廷,那无论他要什么,想来皇帝和朝廷都是愿意答应和赐予的。 毕竟,这一方力量归顺朝廷所意味着的可不止是十多万人或几座城的事,更是意味了整个天下形势之走向。 待事情已成,宣告天下,恐怕另外两路平天军的军心都能迅速崩溃。 而只要秦玉德的事情被宣扬出去,就必然能引得更多心思摇摆之人纷纷投向朝廷。 所以哪怕是本着千金买马骨的目的,这一回朝廷都必须将他争取过来! 就在双方定下三日之后来作最后约定时,下方的金明池上,龙舟赛事也进入到了最后关头。 之前那红黄黑三旗龙舟一直都保持着领先的优势,远远甩开其他龙舟半里多距离。 可即便如此,今日龙舟赛的魁首争夺也依然极其激烈,三艘船之间的距离一直都没能拉开来。 尤其是处于最先位置的红黄两船,更是几乎完全平行,差之毫厘之间。 这就让两艘船上的人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拼了命的不断划动,一个个桨手早已满头满身的汗水,却也顾不得擦上一下。 那鼓手更是不断加速擂鼓,最后那鼓声已完全连成了一片,催逼着桨手们划船更快,船似乎真就在水面上飞起来一般。 倒是那黑旗龙舟,依然稳稳控制着速度,只是没有让前面两船彻底拉开与自家的距离,只紧紧吊着二船,保持着匀速向前。 就在大家以为魁首会从红黄两船中诞生时,三船终于来到了离终点的最后二百步处。 突然间,黑旗船上的鼓手猛然立起身来,奋然把鼓声打得既响又快。 受此激励和指挥,这一路都刻意有所压制,有所保留的八名桨手便骤然开始提速划动。 十六根船桨整齐而快速地在水面上不断起落,带得本就飞速向前的黑船再度提速。 这速度,比前方两船更快,连船头的龙首都已因此而高高仰起,似乎真就要一飞而出。 而随着后方突然激荡的鼓声,感觉到第三名开始追击,前边两船也自然再度想要加速。 可这一回,随着鼓声更大,他们的速度却不升反降。 当看到这一幕时,周围无数百姓都在急切中有些傻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有一些细心之人,却在这时看出了问题所在。 因为红黄二船上的人太想赢,之前太过尽了全力,所有桨手都没有任何的保留。 这样一来,当他们再想加把劲时,桨手之间本该有的默契就被打破,没法整齐划船,导致力量彼此抵消,从而使船只前行的速度不快反慢。 这自然就给了黑船以机会,就这样,它追了上来,从落后五六丈,到与他们并驾齐驱,再到最后五十步时,黑船的船头已经超过了另两船。衛鯹尛说 伴随着最后几下咚咚声响,高昂着龙首的黑船第一个冲过了终点,带走了横于那而的彩绸。 顿时间,欢呼声,惊叹声响彻金明池四周,所有人都为黑船的夺魁而感到不可思议。 只有高台之上的众人,没有过多的反应。 秦玉德他们是因为想着更重要的事情,而诸葛青云二人,却是早就有了预判。 一如他们早已料定,只要给自己开口游说的机会,就一定能说服秦玉德,归降朝廷。 第942章 西湖六月中 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虽是盛夏酷暑六月天,杭州西湖却还是有着她不一样的美丽景色,划一艘小船于其中,被满湖的荷叶莲花所包围,又有湿润的暖风吹拂,足以让人忘记那似火般灼烧的热浪了。 大越皇帝孙宁,此时就和妻子萧倩一起,带了一双儿女,划着小船,嬉游于这人间天堂般的湖面上。 他可不是某些朝代里连出个京城都要被无数臣子拼命阻拦,好像离了皇宫就到处是危险的懦弱君王,只要朝中一切安稳,自然是想去哪就去哪儿。 比如近来盛夏,金陵城这座大火炉叫人呆着实在过于难熬,他就索性带上了萧倩和一双儿女,在杨轩、魏绅等亲信护卫的随同下,悄然就跑来杭州避暑。 虽然这儿的气候也同样炎热,但杭州的湖光山色,却还是能让人在这酷暑中感受到几许清凉意味来的。 尤其是景色美如画的西湖,更是孙宁一家人流连忘返的所在,短短十来天里,他们的足迹几乎踏遍了西湖的每一个角落。 而与步行环湖观景相比,还是悠闲地划船湖面之上,更叫人感到舒心了。 当然,作为皇帝,该有的安全保障还是不可少的,哪怕谁都知道这天下间鲜少有人能伤到皇帝陛下。但该有的清场和防卫工作却依然到位。 今日的西湖水面上,虽说还有不少游船随波而动,但其实这些船上之人皆是禁卫,就连湖边岸上,都有数以百计的护卫人等时刻提防,以防有变。 对此,孙宁和萧倩自然都是瞧在眼中的,却又无可奈何。 身份的不同固然可以得到许多普通人想不到的便利与好处,但同时,终究也是会失去一些同样可贵的东西的,比如说自由。 抱着还未满周岁的女儿,萧倩一面欣赏四周景色,一面轻轻叹道:“要是这儿真就只有咱们一家就好了。” “怎么,你是想让我这个皇帝直接下令,把整个西湖都圈起来,不让任何百姓进入吗?”孙宁随手采下莲蓬,拿手剥开了,然后就被怀里不安分的儿子一把抢了过去:“爹爹,好吃吗?”一面说着,他已忙不迭将之塞进嘴里,咔哧一咬。 然后,小脸顿时皱成了一个包子,眼泪都快出来了,呸呸几下吐了,叫道:“不好吃,苦苦的……” 孙宁见儿子吃瘪,顿时哈哈笑了起来:“叫你这小子性急抢我的……”然后便换来了萧倩一个埋怨的白眼:“你也不拦着些,明知道淮儿他不懂事……来,娘给你剥。要这样,去了皮后,还去掰开了把莲心也拿掉了,才好吃。” 孙淮接过母亲递来的莲子,稍微犹豫了一下,才放到嘴里,试探着咬开,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再度出手,直接把老爹手上整个莲蓬都抢了来,有些笨手笨脚地撕扯着,剥了起来。 直到这时,萧倩才回应起孙宁刚才的问题:“这显然是不成的,西湖是大家的,又不是我们的。就算你是皇帝,也不能如此霸道啊……”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杭州的西湖也好,金陵的玄武湖也好,那都是上天恩赐给所有人的好去处,绝不能被那手中握有大权的家伙们给侵吞成私产了。 “同样道理,这天下间的许多东西,也该让更多人一起分享,而不是大家辛辛苦苦地忙碌,到头来,却为那些富家大户们作了嫁衣。” 萧倩闻言一愣,随即便又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这次突然要来杭州肯定不只是为了带我们游玩避暑,一定还有其他的目的。” 孙宁轻轻一叹:“身在其位,总得谋其事啊。我这个皇帝,总不能真什么都不管,看着治下的百姓吃亏,却无门可诉吧? “虽说这几年里,原来盘踞在江南的九姓豪族已几乎被拔除,但他们的那些财产和手段,终究还是被人给继承了,却无多少能分润到下边的百姓手中。 “就拿江南最有名的丝绸生意来说,还不是一直被纪、于、周三家给分别把持住了。他们吃着肉,下面那几十家绸缎商喝着汤,再底下的工人也好,蚕户也好,却是只能混个温饱。 “这可不是我所希望看到的江南丝织行业的现状啊。因为长期以往,百姓的日子会越发艰难,而朝廷能得到的丝绸税赋也只会越来越少。”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萧倩好奇问道。 “这个现在还没个定论呢,只等我散出去的人把更细致的情况报来,才好计划出手。”孙宁说完,又划桨,让小船破开一片荷叶,朝着湖心亭的位置而去。 见此,四周那些大大小小的船只也都不约而同的,往湖心处靠,隐隐对他们所在的小船构成了严密的防护。 当孙宁一家停船上到湖心亭,便有同步靠过来的一艘大船上的人把各色酒水点心如流水般送了过来。另外还有一些瓜果,其中最夺目的,自然就是个早浸在水中,绿意昂然的大西瓜了。 “主子,就在这儿用膳吗?”魏绅率先过来,小心地问道。 “就这儿随意吃点吧。你们也都吃点,从早上跟到现在,大家也都饿了吧?”孙宁笑着往其他位置一指,示意大家不必拘礼,同坐吃喝便是。 那些护卫忙各自谢恩,却不敢真和皇帝一家同在亭子里用饭,而是拿了吃食后,就在亭外随意凑合几口。而且还不是所有人都一起用饭,分出一半人随时照看着四周,以防真有什么人突然靠近。 也就在这时候,又一艘小船快速破水而来,转眼间就已靠近到了湖心亭范围。 这自然引起了护卫们的戒备,虽未亮出兵器,却已有人围住了亭子四周,也有人上前喝问:“什么人?” 船上之人急忙亮出一块腰牌来,回道:“臣乌衣司司曹许行之,有要事禀奏陛下。” 第943章 条件 几年时间里,乌衣司的规模已发展得极大极快。 在郭冲的安排和努力下,乌衣司不光在金陵和敌后有着无孔不入的密探,连朝廷控制的其他大片区域,各城之中也都或多或少存在着数量可观的耳目。 虽然这些人现在还没有捉人问罪的权力,但凭着他们遍布各处底层的情报网,朝廷还是能以最快的方式清楚得知京城以外各地民生和具体情况的。 比如说这次江南丝绸产业的问题,其实就是当地的乌衣司探子查出了一些问题,反映到金陵,才被孙宁所重视的。 也正因如此,在微服来到杭州后,孙宁也依然重用乌衣司的力量,让他们继续深挖当地四周行业的种种内幕。 本来想着,即便他们再能干,短时间里也不可能有太多收获。但就现在这位乌衣司司曹如此急吼吼前来见驾的模样,孙宁便不禁判断,是真有什么大发现了。 这让他的精神为之一震:“你过来,说说,可是杭州绸缎一事有突破了吗?” 许行之一愣,随即便有些不安地回话道:“陛下恕罪,臣并不是为杭州绸缎上的事情来作禀报的,而是金陵朝堂急务。” “嗯?”孙宁这下神色更是一凝,迅速坐直了身子:“朝中出了什么大事了?” 这真不怪孙宁如此紧张,实在是事关重大,不敢放松啊。 因为在他的安排里,再大的事情,朝中那些臣子也是可以从容处置的。 毕竟他一家来了杭州,沈舟等重臣可都被留在中枢,处理各种事务,连郭冲都被他留在了那儿。 而且,要不是事态真个紧急,照道理来说,朝中群臣有奏本,也该通过驿站传递,而不是直接用上乌衣司的渠道。 甚至在孙宁看来,这是北边又起了战事,才让朝廷方面急吼吼地要派人到杭州禀报,让自己赶紧回去。 “回陛下,是关于开封的事情,有诸葛大人的奏本。”许行之不敢多说,便把随身而带的一份奏本呈了过去。 孙宁双眉一挑,心下倒是一松,只要不是北边又起战事就好。看来这是诸葛青云在开封那边真有收获,说动那秦玉德归顺朝廷了吗? 这样想来,如此急切送来奏报倒也说得通,毕竟这事也很重要,关系到朝廷接下来的对外方针了。 转着念头,孙宁已打开奏本,先看最后,只见有沈舟的四个批字——“唯请圣裁”,他居然连建议都没有在面面附着。 这就让孙宁更为好奇了,这才仔细看起内容来,一看之下,眉头也慢慢皱了起来。 这奏本上的内容其实并不复杂,也确实是来自还身处开封的诸葛青云。他提到,开封的秦玉德确实在自己和柯永盛的游说下有了弃暗投明的打算,但是,他却也提出了数个条件。 “归降朝廷之后,册封他为开封十二城的太守,军务政权皆与他手,还有封其为侯……这胃口还真是挺大的。 “我朝廷大军不得进入开封城,哪怕经此去攻洛阳,也得驻扎城外……这是真把开封当作自己的地盘,想当土皇帝,还是节度使?” 孙宁把那些条件一一看下来,脸色也就慢慢阴沉了下来。 从跟朝廷讨要粮食银钱,到让朝廷交还这几年从开封等城池逃往南方的数万百姓,再到前边他刻意念出的两个要求。 可以说,这秦玉德真是把坐地起价,狮子大开口的说法用实际行动给展现了出来。 孙宁可以想见,当这份东西送到金陵,为朝中臣子所传看后,大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势必会后许多感到愤怒,甚至因此提出直接对开封用兵,让秦玉德知道朝廷的威严不可挑衅,让他付出代价。 或许也正因如此,沈舟和萧常永他们才不敢在这份奏本上写下自己的建议,因为这事他们都有些担待不起啊。 不过孙宁倒没有过于气愤,因为他知道,这是对方有所凭恃,才会提出如此苛刻的条件来的。 别的不说,光是秦玉德手下的十多万平天军精锐,以及那二十多座城池,就足以让朝廷重视其在接下来的统一战斗中的巨大影响力了。 而其作为平天军三大主将之一的身份,更是在无形中对整个局势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可以说,一旦朝廷真能让他臣服归顺,对其他两路平天军的士气打击将是毁灭性的。到时不敢说传檄而定,但接下来的许多城池,势必会在朝廷大军杀到面前后,就迅速崩溃,主动投降。 而如此的此消彼长,又会为朝廷带来多少的好处,就更不是眼下的他们能随意统计了。 正是因为知道自己的重要性和影响力,秦玉德才敢提出这么多的条件。 其实要只是这些条件,孙宁还真有可能迅速决定,先答应他。 可问题在于,除了这些更多是要在将来才能一一兑现的条件外,奏本的最后,还有着另一个更叫人感到为难的前置要求,只有朝廷答应并付诸行动,秦玉德才会正式易帜归降朝廷。 那就是,由朝廷出兵,打下荥阳,然后再将此要城送与他秦玉德,以表诚意,他才会正式向朝廷投降…… 秦玉德这如意算盘打的,孙宁身在杭州,那算盘珠子都快崩脸上了。 荥阳,这可是整个京畿区域内,重要性只在开封和洛阳之下的存在,其城池之坚,之易守难攻,亦不在那两城之下。 可以说,这荥阳乃是除了虎牢关外,守护洛阳的最重要的一道门户。现在自然就在赵广校的控制之下,他也必然派了重兵良将,守护其城。 一旦荥阳受到攻击,就意味着洛阳受到攻击,就意味着朝廷与洛阳已展开正面对决了。 而此时的秦玉德在开封却可坐山观虎斗,他甚至可以根据形势,来做出最有利于自身的选择,或臣服朝廷,或联手赵广校。 如果说之前那几个条件只是显示出秦玉德的贪婪的话,那这一要求,就可视作其包藏祸心了。 孙宁面色沉凝,显然是无法答应这些条件的:“诸葛青云他们到底是怎么谈的?” 第944章 商人(上) “哎……” 又一声长长的叹息从柯永盛嘴中发出,他脸上满是挫败与愤慨,看着眼前安坐的诸葛青云,想说什么,可一时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之前自以为已经说动了秦玉德归降朝廷,可结果到头来,对方却是狮子大开口地提出了那许多朝廷必然不可能答应的条件。这明显就意味着他们此番来开封游说的差事是彻底办砸了。衛鯹尛说 而更让人感到不安的是,秦玉德居然还半强迫地把他们软禁在开封城中,并让他们以自己的名义,亲笔写了那份奏本。 是的,孙宁接到的奏本根本就是诸葛青云他们被要挟之下,不得不写。不然以他们的头脑和见识,必然不会认为朝廷会答应这许多无理的要求。 “尚书大人,你就不担心吗?”终于,在不知第几次叹息后,柯永盛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放心,他们不会真拿我们怎样的,我们的安全不是问题。”诸葛青云回应道。 “下官指的并不是自身安危,而是这差事要是办不好,我们可如何跟陛下和朝廷交代啊。”柯永盛苦着脸说道。 “陛下圣明,不会因此就怪罪我们的。”他依然是一副淡定的样子,“而且,此事又不是完全没有转机了。” “还有转机?却是什么?”柯永盛顿时来了兴趣,连忙问道。 说实在的,他是真没瞧出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反正看那秦玉德有恃无恐的模样,他是肯定不会收回那些条件了。 “你说,这到底是他秦玉德一人的意思呢,还是开封城里所有平天军将领官员的意思?”诸葛青云突然抛出这么个问题,倒让柯永盛有些不好答了。 他思索了片刻后,才道:“应该……是他和部下商议之下定下的吧?” “我却不这么看,那些苛刻的条件,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看了都不会认为朝廷会答应下来。秦玉德一人自大也就罢了,整个开封的将领人等都会如此自以为是吗?” “尚书大人的意思是……我们的机会就在这些人身上?”柯永盛眉眼一跳,已明白了过来。 但他心中还是有所担心:“我们真能与那些人发生接触,说服他们吗?” “有些事情,不试试怎么知道能不能成呢?何况你别忘了,我们并不是真被完全软禁在此,只要不出开封城,出入还是相当自由的。” 诸葛青云嘿地一笑:“我可以说,这是秦玉德所犯下的最大的一个失误。我也相信,在这城里,一定有几个掌权之人,是保持着清醒的,不会跟着他一条道走到黑!” 说着一顿,缓缓报出一个名字:“比如说,秦玉祥!” …… 秦玉祥神色凝重的站在自己兄长面前,等待着对方给出反应。 正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他们秦家兄弟三人,打从正式起兵开始,就一直并肩战斗,直到今日。 可以说,正是有他们兄弟三人同心合力,才有的今日占领开封等二十余城的光景。 而相比于老三秦玉恒,这个只会厮杀作战的武夫,身为老二的秦玉祥心思就要细密得多了,自然也就更容易看出一些问题来。 比如说兄长提出的关于向大越朝廷投降的那些条件,他就觉着很有问题。 在经过几日思索后,他还是决定当面问上一问,也算是一种变相的劝谏了。 沉默了好一阵后,秦玉德才缓缓开口:“你不是第一个劝我的人,不少人都说我这是在玩火,提出的要求是那大越朝廷所不能答应的。我也知道,那些个条件,他们能应下两到三个就算是给足我们面子了。” “那大哥你还这么做?不是平白地得罪人吗?一旦真惹怒了他们,使朝廷不顾后果举大兵来攻,我们可就危险了。”秦玉祥惊讶道。 秦玉德笑了一下:“你可还记得我们当初贩布时是怎么和想要压我们价钱的对家商人周旋的吗?” 与赵广校和李万年这样本就家世显赫的人不同,秦玉德起兵之前,三兄弟只是普通行商,专门东奔西走,贩卖布匹,算是最寻常的商人了。 这一问让秦玉祥稍稍一怔,这才点头道:“这个我哪能忘得了?无非就是借着其他几家之势,哄抬我们布匹的价格,然后再稍作降价后,卖个好价钱了。” “今日之事不也一样吗? “洛阳和长安,还有鬼戎人就是他家布商,而南边的朝廷则是我们想要卖出好价钱的对家。所以我们要是不把价格往高了喊,又怎么能卖出最好的价钱来呢? “这次的报价,条件,只是一种试探,我只为了看看那边朝廷到底是个什么态度。我相信,我们的价值对他们来说一定很大,不然他们也不会把一个地位极高的礼部尚书派来做说客了。” “可是,我们的处境……”秦玉祥当天可也是在台上,听了诸葛青云和柯永盛一唱一和的说辞的,其实他心里也颇为认同他们的观点。 对现在的开封和兄长来说,归顺朝廷是最安全,最无后顾之忧的做法了。 “我们的处境虽然凶险,但主动权却还在我们自己手上。 “那诸葛青云说的或许有些道理,赵家肯定对我们的开封虎视眈眈,但要是我们能给他另一个更大的好处呢?” “什么好处?” “称帝!” 秦玉德的答案让秦玉祥再度陷入惊讶,半晌才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推举他为皇帝,然后我们向他称臣?” “对,我们平天军起事十多年了,一直都没能有个真正的政权,立下新帝。问题就在于,三方互相掣肘,谁也没法压过其他两家而独占鳌头。 “可要是我们全力支持他赵家,情况就会完全不同。而我开出的条件其实也很简单,让他把荥阳让与我!” 秦玉祥呼吸一促,这下他是真个明白过来了,原来兄长一直以来的目标都只有一个,那就是荥阳。 所以,他跟南边的朝廷提出的条件里有此城,跟赵广校提出的条件里,也同样有着讨要荥阳。 这就是他所谓的买卖策略了,明码标价,出价者得。 第945章 商人(下) 至泛舟游湖归来已是黄昏,回到驻跸之行宫的孙宁也没急着用饭,便让又一名前来禀报要事的乌衣司司曹到厅上相见。 话说他今日本来一直等着要见的就是此人了,只是被从金陵而来的同僚抢了先而已。 “臣乌衣司司曹萧逸参见陛下。”来人规规矩矩地先大礼参拜,在孙宁摆手让他平身后,才小心翼翼地起身,束手立于下方。 “有结果了?” “是,臣派遣手下探子人等扮作从两湖等地来江南收购丝绸的商人,已和杭州城里不下三十家绸缎商人有过接触,并从他们口中套出一些内幕来。” “说来听听。”孙宁即刻神色一肃,追着道。 虽然之前身在金陵时就听说过不少苏杭两地的大绸缎商把持江南丝绸产生和销路,导致这么大一块利润只被少数人所侵吞,百姓朝廷却得之寥寥。 但这终究只是某些人的一面之词,孙宁纵然是皇帝也不好任意妄为,不查真相就对那些大商人下手。所以才会在暗中派出乌衣司的人去作查探,搜集证据与线索。 而经多日的明察暗访,今日总算是有了结果了。 萧逸此时的神情也颇为郑重,开口道:“禀陛下,臣所派与本地绸缎商人谈着购买大宗丝绸一事,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在做着有意推脱。言道手中所存之丝绸数量不多,若是只买几十匹自然没有问题,可要是过了百匹以上,却是不能。” “那些都是城中有字号的大绸缎商吧?”孙宁迅速又问道。 “正是。其中有几家更是在杭州城里经营百年,数代产绸卖绸的老字号了。” “这样的大商家,却连一百匹绸缎都拿不出来?他们凭什么做这买卖?” “据他们所说,是因为手头上的绸缎布匹早就被其他客人给定走了……”萧逸回话道,“虽然这话听着好像有些道理,可要是一家如此倒也罢了,现在是杭州几十家大小绸缎商都是一般说辞,这其中的问题自然不小。” “唔,查明白了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一名商人因为多喝了几杯,还真就透露了其中原委。乃是因为他们都早受制于人,不但收上来的绸缎价格早已定死,连卖出的价格也是定实的,还只能卖与指定的三家。” “纪、于、周三家?” “正是。他们统一购入杭州九成以上的绸缎,留给其他小绸缎商的利润大概只在一匹三两左右的银子。” “真是好大的胃口和手笔啊。”孙宁冷笑。 就是放在江南地界,只要稍作运输,一匹上好的绸缎利润也在五两以上,若是运送卖往北边,这利润更能翻倍。 可他们倒好,真就把这一大块利润彻底吃下了,只给下面的绸缎商人一点汤水而已。 如此一来,商人之下那些织布的,养蚕的又能得几分利? 而与那把持本地绸缎生意的三家之人相比,这些底层的数量可就是他们的几百上千倍都不止了。 片刻后,他才又问道:“可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这些的吗?还有,如此庞大数量的绸缎,他们又是如何转手卖出去的?都卖去了哪里?官府收税几何?” 面对这一连串的问题,萧逸只能是不安地低头道:“陛下恕罪,前两个问题那人没说,或许是他不知道内情,又或者心中恐惧,不敢泄露。 “至于最后官府的税收,就乌衣司所查,商税这一块,绸缎税确实是在一年年的降低,到去年时,只得八万两银子,是过去的两成左右……” “当地官员就没有查一查其中问题吗?”孙宁这话一出,便又苦笑摆手制止了对方的解释。 这个问题他当然能想得明白,无非就是四个字而已——官商勾结。 要没有地方官府的纵容,或者说支持配合,那三家再是有本钱有手段,也做不到垄断杭州绸缎生意。 而作为回报,官府上下自然会得到该有的好处。 既然他们都得了好处了,税收这块自然就是睁只眼闭只眼,只当最近杭州的绸缎短缺,或是卖不出去了。 “楚襄珣该杀!”半晌后,孙宁寒声说道,让跟前的萧逸都猛打了个突,感受到了来自皇帝陛下的浓重杀意。 楚襄珣自然就是如今杭州城的主政官员,太守大人了。 不过萧逸很快又是精神一振:“陛下可需要臣带乌衣司的人把相关人等尽数捉拿,仔细拷问吗?” 乌衣司从来就是为皇帝陛下监察百官,定罪办事的。 之前,他们一直只在金陵行使这一权力,要是这次能借机在杭州也开个张,而且还把此地最主要的一干官员通通拿下,那对乌衣司将来的扩张可是大有好处。 而他自己,也必然会从中攫取到大量的利益,无论是金钱上的,还是权力上的。 孙宁瞥了他一眼,这点小心思自然逃不过他的法眼。 但也没有怪罪的意思,只稍作沉吟后,说道:“不急。虽然已有不少证据,但还不足以定这些人的罪。 “朕总不能不教而诛,落人话柄,让人觉着是朕和朝廷在与民争利吧? “所以想要对付他们,就得拿到更重要的证据,尤其是如此庞大数量的绸缎他们到底是怎么处置的,卖去了哪里。还有,就是他们控制当地绸缎商人的手段了,这一点也极其重要。” 萧逸只能有些遗憾地低声称是,但心里却有些犯难,若不用强,只靠旁敲侧击,想查明其中内情可不容易啊。 孙宁也瞧出了他心中的为难,此时又是一笑:“只从那些普通绸缎商身上怕是难有收获了。那就在那三家大商人身上下手吧,只要咱们拿出的银子够多,就不怕他们不动心。www.wenxue一二.Com “商人嘛,有时候就是那么回事,他们只会趋利,却不会细想这利益背后是否存在什么后患。 “还有,这次朕打算与他们正面接触一番,好更清楚的知道问题所在,你去做安排吧。” 萧逸再度一愣,只感一阵为难。 但皇帝陛下都有决定了,他就是再为难,也只能遵旨照办。 第946章 贪(上) 对孙宁来说,开封那边的事情固然更为重要,但相比起来,还是江南的绸缎问题更需要及时处理。 因为前者毕竟还有的是时间慢慢商议,至少也能拖上几个月,再定下一个更合理的策略来。 倒是后者,自己本就是为此来的杭州,又不可能逗留太久,所以就必须尽快解决此间问题了。 而且别看这只是绸缎商业的事情,却也涉及到朝廷税收大事,牵一发动全身,一旦开了这么个口子,难保将来其他行业也不会有样学样,被其他势力不断垄断,导致百姓吃苦,朝廷吃亏。 所以这次他才会亲自而来,要用霹雳手段,杀一儆百,让整个江南的那些商人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又不能做什么。 在皇帝陛下已经拿出态度之下,萧逸也好,其手下的乌衣司的人也罢,都不敢再有丝毫的懈怠,全都按照圣意,努力做着部署。 如此,只过了不到三天时间,他们还真就按孙宁的意思,把与纪家当面一谈的路给铺了出来。 这倒不是他们动用了官场关系,皇帝早有严令,这次的事情一切都得在暗中进行,不得惊动杭州官府。而是靠的“钞能力”,他们拿出了让纪家这样的大富商人都为之动容的筹码。 正如孙宁所言,他们终究只是商人,眼皮子还是太浅,只会盯着钱看。 于是,在这个六月中旬的一天中午,双方便约定在杭州最有名的,西湖畔的楼外楼见面。当然,今日的一切花销,都是要算到孙宁这边头上的。 临近中午时,孙宁便已带了魏绅和杨轩几人赶了过去,结果离此更近的纪家代表纪远山却连人影都未曾见到。 他居然直接拿大,让孙宁等着自己。 这一表现,让陪皇帝前来就已觉着对方大不敬的几名臣子更是愤慨无比,要不是皇帝陛下开了口,光杨轩就能直接带了手下禁卫兵马,把个纪家上下都给拿了定罪。 然后又等了有半来个时辰,纪远山才带了几个随从,姗姗来迟。 见到孙宁他们时,他还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只笑着解释了一句:“临出门时,家里出了点事情耽搁了,常老板不会怪我来迟了吧?” 这次孙宁化名常安,取的就是孙长安的后两字了。实在是因为孙长安之名因为当初的种种作为也早已人尽皆知了,只能换一个。 面对这等托词,孙宁只是大度一笑:“不敢,纪家乃是杭州大商家,自然是事务繁多,能拨冗与在下这样的外地商人见上一面,谈谈生意,已是给足在下面子了。迟到一会儿,又算得了什么呢?” “哈哈哈,常老板真是个实在人,我喜欢。来,上菜吧。”纪远山很满意孙宁的这一态度,说笑间,就已反客为主,直接让酒楼上酒菜了。 不光如此,待双方想要入座时,他又抢先一步,当仁不让地坐到了主位上,还在孙宁之上。 这等表现,又一次让杨轩他们大感愤怒,要不是孙宁即刻给他们递了眼色,这些人就直接动手了。 直到上等的女儿红,一盘盘杭州当地有名的菜肴,什么西湖醋鱼,莲花藕羹、东坡肉之类的如流水般送上,大家一边吃喝,一边说着些拉拢关系的话,才让现场的氛围变得温和起来。 这位纪远山也算是个能说会道的主儿了,和孙宁一边互相敬酒,一边东拉西扯,从杭州景色,谈到江南绸缎商业,说辞是一套接着一套的。 中间,还几次试探探听孙宁的路数,都被他巧妙地应对了过去。 然后,在酒过三巡,气氛更好时,孙宁才试探着入了主题:“不瞒纪老板你说,在下是真挺看好这次把杭州的丝绸卖往我襄阳的。 “多了我不敢说,一二万匹一年,绝不成问题。” 孙宁说着,似乎是有了些酒意,乜斜着眼睛,看着对方道:“可在下就是想不明白了,为何我也挺有诚意了,甚至一匹丝绸都开出了十两银子的高价了,可这城中绸缎商人怎就不肯答应呢。非要我,要我与纪老板你们接触……” 纪远山哈哈一笑:“常老板的买卖确实不小,可惜啊,这价钱却有些不够。” “不够?”孙宁睁大了眼睛,一脸惊讶道,“怎么就不够了?我让人去城里各家铺子问过,这儿最好的绸缎,每匹也只作价七到八两银子。我要的还是数量巨大的一万匹,照生意来说,应该更低些价格才是……” 他话未完,又被对方打断:“你说的是一般的买卖,确实是要的越多,这价钱就越低,而且你要多少,都能给你。 “但咱们杭州的绸缎生意可不是这么做的。绸缎是什么?那可是真正的好东西,江南之外,有的是买家,又的是肯出高价的买家。 “我与你一见如故,就给你交个底,每年想要进货一万匹,我纪家路给你,但这价钱嘛,就得加点了。一口价,十五两银子一匹!” “多……多少?”孙宁惊得差点连杯子都拿不稳,洒出了不少酒水,双眼更是瞪得溜圆,一脸的难以置信。 “十五两一匹,不还价。” “这也太高了吧,要是加上来往运费,我这一匹绸缎到了襄阳得作价十八两以上才不至亏本……可在杭州其他铺子里,一匹也就八两就能买下了。” “你说的是单买一匹的价格,你要一万匹,就这个价格。这还是我看在常老板你为人还算不错的份上,做出的一定让步呢。不然换了别人,就是十七两,十八两了。”纪远山似笑非笑道,一副你不要,有的是人要的模样。 这等态度,真把孙宁给激怒了,他砰的一拍桌案:“你们这是坐地起价,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做不了吗? “不就是一万匹绸缎吗?就是不通过你们纪家,我也有的是法子弄来。大不了不做你们的生意!” 看着他生气的样子,纪远山却露出不屑的神情来:“你若真想这么做,只管自便。不过别怪我不提醒你,此事后果,可不是你能担待得起的!” 第947章 贪(中) 似是受纪远山的话所激,又好像是酒意上涌的关系,孙宁脸上顿时一片酡红,当即开口道:“就是在这杭州城里一家家店铺去花钱买,我也要凑齐这一万匹绸缎,运回襄阳!” 他话一落,纪远山便哈哈大笑起来,其他那些随之同来的伴当人等,也都露出忍俊不禁,或不以为然的笑容来,全是一副看傻子般的模样。んttps:/ 笑过后,纪远山又盯住了孙宁,一副吃定他的模样:“你要是不怕死的,只管这么做便是了。但我想,这杭州城里怕是没几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真敢往刀口上撞的! “别说满城绸缎商人没人敢把太多绸缎以更低的价格卖你太多,就算真有人失心疯卖了你,你也别想带着出杭州城一步!” 被他用咄咄逼人的目光一盯,孙宁似乎有些清醒了过来,身子微微一震,但口中还是坚持道:“你别拿话吓唬我。我是合法商人,购了绸缎,贩去两湖也是理所当然……” “哈哈哈哈……真要如此简单,这钱也轮不到你来赚了。我也不怕告诉你,杭州城各门,早就有了严令,没有我纪于周三家的书文,其他货物不敢说,这绸缎是一匹也别想带出去! “要是真有人敢铤而走险,夹带而出,一旦查实,就以北边的奸细论处。 “可别怪现在没提醒你,真到了那时,不光钱财绸缎保不住,就连你性命能否安全,都在两可之间!” 如此直截了当的威胁,让孙宁彻底愣在了那儿。 他看着好像想不去相信这些说辞,但到嘴边的狠话,最终还是没敢说出来。 足足犹豫了半晌,他才嗫嚅道:“你……你是说真的?官府怎么就会……就会为你们所用,帮你们做出这等事情来?” 有感于对方态度上的软化,想要借机赚上一笔的纪远山又是一声嘿笑,说道:“我也不怕多透露点内情让你知道。你以为杭州苏州两地的绸缎商人为何会如此听话,连绸缎价格,卖人多少都由我们说了算? “正是因为官府与我们是一家的。楚太守就不说了,守备大人就是我纪家的女婿,只要他一句话,你们一辆车都别想离开杭州城,就是你常老板,你觉着栽个罪名到你头上就很难吗? “当然,我们也不全吃干抹净,那些商人多少还是能赚些辛苦钱的,还有城中各级官员,以及他们手底下的人,谁没有从我们三家手中分润到好处?恐怕一年到头,他们从朝廷手里所得到的俸禄饷银,都没我们三家给的孝敬多呢。” 孙宁的脸色唰然就阴沉了下去。 刚才的种种表现反应只是演出来的,可现在,他是真有些动怒了。 事情远比他想的更加不堪,这三家当真是手眼通天,把城中官府都给彻底收买了。 怪不得他们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把事情做得如此之绝。也怪不得那些寻常的绸缎商人只能仰其鼻息行事,吃着他们留下来的残羹剩饭了。 官商勾结,自然能做到垄断一地商贸。只要这些绸缎运不出杭州,其他商人就全在三家的控制之下,价钱也好,出售数量也罢,还不是由着他们一言而决? 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有点赚头,勉强糊口,不然真就只能关门了。 都说当年江南九姓在此如何的势大威重,但论起危害来,和现在才刚初露端倪的三家一比,真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啊! 如果说之前孙宁还只是想着要严惩他们,那现在,他是已经真个起了杀心了。 当然,现在还不是发作的时候,还有东西需要从对方口中套问出来呢。 而看着孙宁这一副沉默不语的模样,纪远山还以为对方是被自己的话给吓到了,自然更为得意:“怎么样,现在你还想要与我们作对,想从其他商铺购入绸缎再卖出去吗? “十五两银子一匹已经是我能给你的最好的价钱了,要是换了别的买家,十八两,甚至二十两一匹,我也能卖出去。” “这不可能,哪里会有这样的买家!”孙宁即刻摇头表示不信,然后又想到了什么,看着他道:“你们把江南盛产丝绸的两地生意都给垄断了,还提了这么高的价钱,真能卖出去? “总不能真就是只把绸缎通通藏在自家的库房里吧?” “哈哈,你可算是问到点子上了。”纪远山得意而笑,不介意多透露点内情,好让对方死心,从而完成这笔买卖。 “我们敢这么做,还肯为此拿出相当一笔钱来买通两城官吏兵马自然是有原因的。因为除了北方那些买家之外,其实还有一个大买家,就在我们不远处!” “什么人,能吞下如此大数量的绸缎,还能拿出这么大一笔银子来。”孙宁更感好奇了。 就他草草一算,买下两城一年产的绸缎,只按他们所定的最低价十五两来算,怕也要几百万两银子了。 就算内销一部分,打个对折,这银子的数量也是惊人的! 除了朝廷,孙宁实在想不到南方地界还有哪方人马势力有如此大的手笔。 难道是平天军那边的人出了手? 不,他们一来还没有南方富庶,同样拿不出这许多银子。二来就算真拿得出银子,也没这个需求,几十万匹绸缎,总不能当军饷什么的发下去吧? 见他一脸疑惑,纪远山端杯喝了一口,然后才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道:“你不必想了,你肯定是想不到的。因为那真正的大买主就不在我大越国中,而是来自海外。 “是扶桑国的几位大藩主,可以拿出充足的银两来,只为求购我江南的绸缎。而且他们给的价钱足够高,银子成色也足够好,远远超过和其他人做买卖。你说,有这样的好顾客,我为什么要和其他人继续做买卖呢?” 此言一出,孙宁当场愣住。旋即,眼中的火苗腾一下就燃烧了起来,咬牙间,一字一顿:“原来如此!” 第948章 贪(下) 听完孙宁的讲述,正抱着女儿哄睡的萧倩神色也为之一变:“这些家伙当真是好贪,也好无法无天!” “哼,一群只见利益,不见其他的愚蠢之徒,我会让他们为此付出十倍,百倍代价的!”孙宁寒声道。 对丈夫的决心和手段,萧倩自然有着绝对的信心,轻轻点头。随即,她又好奇问道:“那纪远山说的是真的?他们真把苏杭两城的绸缎都以高价卖给了扶桑人? “就我所知,那扶桑岛国可不富裕啊,怎可能拿出那么多的银子来跟他们买下巨量的绸缎?” “扶桑岛国确实不大,以往也不算富裕,甚至远远无法和我大越的江南和中原等地相比。但是,这不代表他们就没银子了。” 孙宁的说法让萧倩更感意外,都有些听不懂了。 面对妻子疑惑的眼神,孙宁介绍道:“很简单,因为他们已经在周围岛屿中找到了银矿,乃至金矿。” 孙宁对古代历史,尤其是他国历史所知实在有限,对扶桑这个隔海的东边邻居,所知的,也就是他们确实拥有不少产量惊人的金银矿山。 这些矿产一旦开发出来,自然就能让占领这些矿产岛屿的地方藩主们获取大量的财产。 但是,扶桑岛国自身的物资短缺却是没法让他们凭此直接获取更多好处的,唯一的办法,就是通过贸易来达成目的。 而与他们路程最近,同时又能卖出足够物资的,自然就非如今的大越江南各地莫属了。 而对江南的一众商人来说,金银等贵重金属又是他们所看重的。只要扶桑人给得起远比别处更高的价格,他们自然愿意将绸缎、茶叶、瓷器,乃至粮食、铁器等违禁之物通通都卖与他们。 对这些商人来说,还不是有奶就是娘,管他买家是本国的还是外国的呢。 而且这么干还有一桩好处,那就是可以完全绕过官府征税。毕竟这些东西都不是从明面上卖出去的,也没有通关过府,查无其货,官府总不能无中生有地跟他们讨要税钱吧? 如此一来一去,这些商人所得之利润何止翻倍,三五倍都有可能。 在如此丰厚的利润面前,这些家伙又怎么可能抑制住自己的贪婪,自然是一发不可收拾,甚至变本加厉,用尽法子来把更多的物资卖给扶桑人了。 也正因如此,最近朝廷所收的税赋才会锐减,导致开始关注江南的情况,有了这次孙宁的微服暗查。 说到底,他们这么做,只是一个贪字。在巨大的利益面前,这些商人已把任何危机都抛诸脑后了。 萧倩再度感到震惊,不过她倒没有怀疑孙宁提出的扶桑拥有巨量金银的事情,只当这是朝廷,或乌衣司的探子所查到的隐情。 她在意的,是那些商人的贪婪和大胆:“他们真是彻底陷入疯狂了,就不怕朝廷查出问题,向他们问罪吗?” “所以他们才会不断花钱收买地方官员,就是指望到时上下一心,欺瞒朝廷。只要朝廷拿不出确凿的证据,他们就有的是办法抵赖。毕竟眼下天下尚未安定,朝廷总不能不顾影响的对他们乱开刀吧。”孙宁冷笑,他已经摸到了这些家伙的心思。 “我还有一点想不明白,那些扶桑人怎么就如此大方,居然肯花数倍价钱跟他们买东西?”萧倩随即又好奇道。 孙宁略一沉吟,开口道:“我想应该有两个原因。其一就在于他们自身确实需要这些物资。我刚才就说过,扶桑岛国很是穷困,穷的就只剩下金银矿产了。 “而这些金子和银子,饥不能食,寒不能衣,放那儿和石头也没区别。只有花出去,变成了绸缎粮食乃至武器,才是能真正让他们变强的好东西。 “所以哪怕这些物资的价钱再高,在只有唯一卖家的情况下,他们也只能买下来。”文学一二 萧倩仔细想了想,半晌才接受这么一个说法,然后又问道:“那第二个原因呢?” “应该是他们也能从这些物资上获得更多的好处吧。” “什么意思?” “比如转手加价再卖与其他扶桑国内的势力。”孙宁猜测道,“就我所知,扶桑国内一直都没有个统一的朝廷,这导致他们各方藩主都有着竞争关系,就如咱们古时的春秋战国时一般。 “他们之间既有战争,也有交易。而只要是能拿出他方没有之物,自然就能卖出天价来。更别提拿到中原大批物资的藩主还能借此增加实力,从而吞并其他势力呢。” 萧倩这才了然点头,如果是从争霸方面来看的话,他们花高价买入物资反倒再合算不过了。 “这三家商人对内欺压盘剥,对上收买欺瞒,对外则是不断资敌,养虎为患,实在是该死!”孙宁最后咬牙做出结论道。 萧倩对前两点还是深以为然的,可对最后一点,却明显有些无法理解了。 区区一个扶桑岛国,才几多人,还能对大越朝廷,对中原大地构成威胁,还被称作养虎为患? 事实上,恐怕这天下间除了孙宁外,也不会有人真把扶桑岛国当一回事。一个弹丸小岛,要什么没什么,就是只找到几个矿藏,还能翻起什么浪花来不成? 但孙宁却知道,就是这个蕞尔岛国,却在历史给整个华夏民族都留下了深重的灾难和罪行。哪怕现在一切都已不同,但该做的提防依然不能少了。 所以他心中已有了计较,待中原大事定下,便要对海外扶桑国下手。 萧倩却没有在此事上多作计较,反倒好奇于另一点:“既然我们已经知道了他们所做所为,你为何不直接拿下了那个纪远山,并以他为人证,对付那三家?现在反倒把他又给放回去了……” “因为这还不够,要想名正言顺地把这三家彻底定罪,并扭转江南商场风气,我就必须拥有更多的证据,而不是这一人的一面之词。”孙宁正色道。 说来无奈,若不是皇帝,孙宁现在就能发难。 可皇帝的身份,却让他必须搜集更多证据,从而用无可辩驳的方式把案子给坐实了。 这就是皇帝和普通侠客之间的最大区别——自由。 第949章 失手 虽然行事不如以往自由,但孙宁真想要搜集证据,对付那三家大商人也不是太难。 尤其是在他已经通过纪远山,掌握了对方种种非法行径的情况下,有些事情办着就更容易了。 在接下来的两日里,孙宁又派人在杭州城各绸缎铺子里购买上等绸缎,价钱当然要比纪远山开给他的低不少,只有数量实在可怜,十多家店铺所购买的绸缎凑到一起,也不过百来匹而已。 就这,都是手下人好说歹说,用上不少方法才弄到手的。 然后到了六月二十这天上午,便由几名亲卫装扮成行商的模样,带了这一车货物,直奔杭州北边的武林门。衛鯹尛说 按说,在这样的盛夏酷暑时节里,城门看守必然松懈,谁愿意顶着个大日头,在此盯着进出的人群和车流,仔细盘问啊。 可偏偏这边的看守却浑不似如此,显得精神抖擞,只要是带了大宗货物,或是有车马要外出的,他们都会仔细地盘查一番。确认无误后,才会放人离开。 而禁卫们所赶的这辆马车,自然也就被他们直接拦下,严加盘查了起来:“你们出城要去哪里?主人家叫什么名字?车上又都是些什么?” “回军爷的话,我们是从襄阳来的客商,主人家叫常安,这车上装的,自然就是我们在杭州城里采买的货物了。都是正经买来的,绝无问题。”为首之人立刻作答,又示意手下把盖在车上的油布揭开,露出了里头不少货物来。 其中最惹眼的,自然就是那上百匹质量上乘,色泽光鲜的绸缎了。 这些货物一露面,登时直引得其他前后那些想要出城百姓的一阵骚动,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直往后边退去,尽量拉开与这些无知外地商人的距离。 他们也太无知而有胆大了,这不是直接往枪口上撞吗? 在杭州城里经商的,谁不知道这一年来官府不让任何一尺绸缎随意离城。一旦有人敢携带超过半丈绸缎想要离城的,就会被当作奸细,即刻捉拿! 再然后,要是没能交出百两银子以上赎罪,那就等着把牢底坐穿吧。 现在,这些外地客商居然明目张胆地把这么多绸缎带着出城,那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守城门的兵将看到这车上的东西后,也都为之变色,两个老兵下意识就端起了枪来,张嘴便要呵斥拿人。 所有人都以为要出现拿人问罪的戏码时,一名绿袍小官突然就从侧方急跑过来,手中令牌一举,再一招手,便把守城门的军官给叫了过去。 他小声的一番嘀咕后,那军官虽满脸惊疑,却还是点头答应。 然后,等他再回去后,令所有人都感到极其意外的一幕出现了,只见他一抬手:“放行,你们可以离开了。” 什么? 不光后退等着看戏的百姓们傻了眼,就连早有准备,等着被拿的禁卫人等都愣住了。 不是,之前不是说好了自己等会被城门守军一拥拿下,然后再等皇帝陛下借此发难吗? 怎么这第一步却起了如此大的变数?这是哪里出了问题? 那禁卫首领甚至都有些无奈地指了指身旁车内的百来匹绸缎:“军爷,咱们带这些绸缎出去没问题?” 这哪里是询问,分明就是在作挑衅了! 守门军官的脸色一黑,不快喝道:“叫你们出去就出去,在这儿费什么话!” 其他兵卒虽不知原委,但既然头儿都这么说了,自然奉命而行,拿起长枪来就是一顿扫打,跟赶鸡似的,把他们连人带车往城外驱赶。 最后,这些人和车,包括车上的货物,真就是半点不受限制的,就安然出了杭州城。 禁卫们无语了,这不好交差啊。 百姓们傻眼了,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这些人有什么背景吗,怎么就突然让严加守门的官兵突然就改变主意了呢? 就是守门的将士们,也是一直疑惑和不满。 本来,他们都打算借此捞上一大笔了,这可是上百匹绸缎啊。 之前衙门里可是传过话来的,只要他们能搜出一匹绸缎来,就能得一钱银子的赏赐。今日一车百匹,那就是足足十两赏银啊! 可现在倒好,都到嘴边的肥肉,就这么飞走了…… 但谁让这是上边的人做下的决定呢,他们再是疑惑,再是不满,这时也只能选择接受了。 …… 不久后,孙宁也得知了这一情况。 刚闻报时,他也感到一阵惊讶,但很快的,一抹冷笑就浮上了嘴角:“看不出来,他们还真是耳目灵便,又足够果断啊。” 显然,这次作局失败,乃是因为对方已经知道了有人在针对他们,所以不敢扣下货物和人。 至于问题在哪儿,自然就是那个纪远山了。 本以为这只是个贪婪的蠢货,被自己套去了一切细节都不知,现在看来,他分明就是在故意做着试探了。 孙宁这么想着,心中的斗志不禁更高了。现在既然还不是与平天军等外敌一战的时候,那索性就先和这些自作聪明的商人们热热身。 不过,还在行宫里的孙宁并不知道的是,被他视作聪明人的纪远山,此时却跟只受了惊的兔子般,瑟缩地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求饶:“伯父……家主,我,我实在是没想到这会是个专门针对我们设下的陷阱啊…… “我也是想着要做点买卖,人家出手也够大方,才会,才会与他们见面喝酒,然后一不小心就说了些东西给他听……” 在他面前的,是阴沉了张脸的纪家家主纪度,以及其他几个纪家掌权之人。他们此时看这个本家晚辈的眼神,分明就是看一只蠢猪。 “蠢货,一点警惕心都没有。你可知道,就在刚才不久,前两天与你见面喝酒,跟你打听我们绸缎行生意的家伙就已经派人大模大样地运了上百匹绸缎从武林门出去了? “你说说,在你已经拿那些话威胁他们之后,他们怎么还敢这么做?这分明就是他们在刻意让我们出手,然后好借此生出事来,打我们个措手不及了!” 第950章 两手准备 饶是纪远山再蠢,此时也醒过味来,顿时面色惨白,身如筛糠,伏于纪度脚下,却是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些家伙在从自己口中得知城中情况后,居然还敢如此无所顾忌,大张旗鼓地把绸缎从城门运,这哪是大胆的表现,分明就是在故意引诱城门守兵如自己所言般把他们连人带货给拿下了。 说得更明白些,那就是在钓鱼执法! 这也就意味着,对方身份不凡,有着绝对的势力能让杭州官府无法反抗。 再想想近来杭州多了什么人,他浑身都被冷汗给浸透,心中的恐惧就更不用说了。 纪度看出他的心思,又是一哼:“现在知道犯下大错了?要不是当日楼外楼上有人认出了设宴款待你的其中一人乃是行宫里的护卫,恐怕你我现在都还被蒙在鼓里,然后正中其计呢!”衛鯹尛说 不得不说,他纪家在杭州不愧是地头蛇,消息什么的就是要比别人灵通得多。所以才能通过一个小细节察觉到危险,从而迅速做出规避与应对。 可即便如此,纪度依然感到阵阵的心慌,如果只是随皇帝而来的某个大人想要和自家过不去,想要做个为民做主的好官,那倒也罢了。 但要是这事背后真正的谋划者是皇帝陛下,那真就是九死一生了…… 想到这儿,他都猛打了一个寒颤,然后才摆手道:“把他带下去,严加看管。不得让任何人再与他见面。还有他的妻儿……从今日开始,我纪家之中,就再没有一个叫纪远山的人了。” 纪远山闻言更是惊恐到了极点:“伯父,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我可以这就带了家人远离杭州,去闽南,去岭南,此生再也不回来……” 但他的话却根本一点用都没有,在纪度没有任何表示的情况下,被人迅速拉起带走。 与整个家族的存亡比起来,一个侄子和其妻儿的生死就变得不值一提了,所以他不会心存任何侥幸,也不会留下任何破绽的。 直到把人处置了,纪度才看向身前其他几人:“二哥,五弟,你们以为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家主,你是担心他们这一下不成,还会再找我们的麻烦?”纪家老五纪灵低声问道。 纪度点点头,又看向被他称作二哥的男子,这位才是他所重视的,家中智囊,纪业。 从年龄上来说,纪业比纪度还大了三岁,奈何是庶出,所以最终这家主之位落不到他手上。不过他的能力却是极强,头脑机敏,智计百出。 甚至就连这次敏锐地察觉到情况有异,迅速让人给官府方面传话,使城门处放走那一车绸缎,都是他设计安排。 此时,再面对纪度的提问,他也只是稍作迟疑,给出了自己的对策:“这次的事情可大可小,所以我们也要有两手准备。” “我知道,你是担心此事背后真正主使之人乃是……”纪度不安地住了嘴,拿手往上一指。 纪业点头:“这一点确实是最可怕的,但我总觉着不太可能。皇帝陛下何等尊贵,日理万机,哪有闲心来关注我等小小商人的一点事情呢? “所以此事有八成可能,就只是底下之人得知一些说法后,刻意而为。若是能抓到我们的把柄,那自然不会留手,可要是像今日般抓不到把柄,他们说不定就会选择停手。 “所以,要真是如此,我们这段日子低调行事,就是最好的应对策略了。” “那要是他们不打算罢手呢?”纪灵追问道。 纪业眼中精芒一闪:“那就只能跟他们斗上一斗了。” 纪度都给吓了一跳:“怎么斗?那可是皇帝跟前的人……” “那又如何?这儿是杭州,是我们的地盘!”纪业笑道,“而且他们的身份摆在那儿,也不敢胡来!” “这倒也是。你说说看,具体怎么斗?” “他们要是不死心,就一定会继续顺着纪远山给出的线索往下查,只要我们不给他们任何可趁之机,然后再引导他们把事情往大了做,到时再将此事告到官府,再由官府,由楚太守出面告到皇帝跟前,自然就能把问题给解决了。 “到那时,他们既无人证,也无物证,只凭一些空口白牙的说词,难道还能真冤枉了我们不成?” 纪度仔细一想,深以为然地连连点头:“说的对,就该如此!就算他们是皇帝身边的人,在我杭州,是虎也得给我卧着!” “家主,不过在此期间,有些事情就得收敛些了,不能让他们拿到了把柄。” “这个我省得,你放心。”满意点头后,纪度又问道,“那第二手准备呢?” 纪业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家主,要是此事背后是皇帝做主安排,那我们的处境可就极其危险了。虽然这一点的可能性极低,但不怕一万,就只怕万一啊。” 其他二人各自深吸了一口凉气,是啊,这要真是皇帝安排的,他们真是一点机会都不带有的。 别说他们三家了,江南九姓当初多大的势力,还不是被皇帝陛下一一铲平? 这才有了他们于纪周三大商家冒起,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一想之下,刚才那点欣喜情绪顿时烟消云散,然后纪度又看向自己的智囊:“二哥,你一定还有对策吧?” “也不能算是什么对策,如果是如此,咱们已是九死一生。既如此,若不拼上一把,那就真一点指望都没有了。” “拼?拿什么拼?”纪灵惊道。 三家合一起才多少人?就算杭州城里的官员与他们沆瀣一气,无法开脱,可手底下那几万人,怕也不敢跟皇帝陛下动手啊。 纪业看着两人,眼中光芒更盛,甚至还带着一丝兴奋的情绪:“家主,五弟,你们不要忘了,此事可不光和我三家有关,这不还有另一方势力吗? “到了这时候,他们不得出把子力气。我可是听说,他们中一些,可是颇有些能耐的!” 第951章 各有布置 夜,杭州城中,庄记绸缎行。 两锭合在一处足有五十两重的黄金被拍在柜台上,把此店铺的东家庄贤直晃得满眼发直,心跳都比平时快了许多。 片刻后,他的一双眼睛才从这两锭足可换七百多两银子的黄金处挪开,落回到面前两人身上:“二位的意思是……要买下我这小铺面?” “不错,只要你点头,这金子就是你的,而这铺子的一切,也就再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了。”这个自称叫作段海的汉子笑着点头,“如何,你可愿意吗?” “当然!”庄贤毫不犹豫就用力点头应道。 别说如今他这间铺子只能算是勉强维持,一年下来都赚不了几个钱,就是放到以前,绸缎行的价值也就在三百来两而已。 现在对方拿出翻倍的价格要买铺子,傻子才会拒绝呢。 不过,他到底还是留了一个心眼,小心试探道:“敢问阁下,你们为何肯花这么多钱只买一个铺子?” “这个,就与你无关了。”段海只把两锭金子往前一推,“你得了这些金子,在杭州本地也好,去他处另谋生路也好,总之这铺子今后做什么,都与你不再有丝毫关系。” “卖了!”又看一眼金子后,庄贤终于是把牙一咬,点头应道。 随即,他便又跑去后头,把铺子的地契等相关文书,以及几十匹绸缎的相关票据通通取了出来,一并交到了对方手上。 段海也没细看上边的内容,随意翻了翻,就都收进袖子里,然后冲身边人一努嘴,后者会意,便把双方买卖店铺的凭证给拿了出来,放到庄贤面前:“请签字画押。” 只要签字完成,这笔买卖就算完成,自己也能大赚一笔。庄贤自然不会有任何的犹豫,快速看过上头的内容,确认没有问题后,便取笔蘸墨,要在最下方签字。 可结果,就在他落笔的瞬间,动作却又一停,目光落到侧方的契约日期上,上面赫然写着五月字样,可比今日早了足有一个多月啊。 “这个……日期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庄贤略有不解地问道。 “这又与咱们这笔买卖有什么关系呢?早卖一月,迟卖一月,你也是得这么金子,其他也不会在意的。何况,这是咱们双方签下的契约,与他人并不相干。”段海笑道。 虽心中存有疑虑,但庄贤在又瞥一眼让人眼热的金子后,还是迅速落笔。 他们肯翻倍买自己的铺子本身就存在问题,也不计较多个疑惑了。反正就如其所言,只要金子在手,其他一切就与自家无关了。 有了这笔钱,做什么不比经营这么间半死不活的绸缎行要好啊? 庄贤痛快签字,段海也痛快把金子正式交到了他手中,买卖彻底做成。 然后,已不再是此处东家的庄贤也就不作久留,满怀高兴的告辞离去。也是直到这时候,段海才看向身边之人:“明日你把店中账目什么的都仔细看明白了,然后就按计划行事。” “小人明白,我一定会按大人的吩咐行事的。”他郑重拱手,一口应下。 段海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转身离开,只留他一人还在店中。 而在外头,早有人备好了马匹,段海出门,便迅然策马而去,小半个时辰后,来到了又一家和庄氏绸缎行差不多情况的小店铺前。 又是一样的一番沟通,一样的拿出耀眼的金子与此店东家购买整间铺子,一样的将契约敲定的时间定成了五月。 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利与有条不紊,整个夜里,段海一连和六家杭州城里的绸缎行签订契约,买下了他们的铺子。 这几家铺子的东家,就没一个表示反对的。实在是因为他们现在的生意太不好做,就连想要脱手卖出都困难,别说大赚一笔了。 现在有这么个好买家,就算其中存在着一些疑问,他们也不会过分追究。甚至都不敢与其他人说,有三家,更是决定在明日天亮后,便暂时离开杭州。衛鯹尛说 …… 就在这些绸缎行被连续更换主人的同时,杭州城里另几处与绸缎有着重要关系的所在,也有重大变故在发生。 位于城东一大片仓房所在,此时本该夜深人静,悄然无声。结果今夜,却是一派热闹场面,无数火把将此一带照得犹如白昼一般,数百辆大车不断排着队上前,由里头之人把一只只硕大的,沉甸甸的箱子放上去。 等装满后,这些大车才在几名车夫和壮汉的护卫下,缓慢地沿着还算平整的道路直往外走。 在来到前方的十字路口后,车队也又迅速分流,各自往城市中间、西南和南边三个方向而去。 而尤其叫人感到意外的是,在此期间,这么多的马车和人手不断穿街过巷,甚至要穿过半个杭州城,可路上碰到任何巡夜的兵丁,却是连一句阻拦与盘问都没有。 很显然,他们的这一番行动都是在官府的默许之下进行的,早就打点后一切了。 位于城中的纪家,也在三更后,迎来了五十来辆装满了箱子的大车。 从边门驶入其豪宅中的车辆,很快就把侧方三座大院都给占了个满满当当。而这些车辆入内留下的车辙,更是深得足有半尺之多,把奉命前来帮手的家中仆从都看得啧啧赞叹。 不过现在却不是由着他们叹息的时候了,随着打理这一切的管事一声令下,随车而来的壮汉也好,家中的奴仆也好,又迅速忙碌起来。四人一箱把几十车的箱子一一抬入这几进院落中的屋子内。 这一番忙碌,又是差不多一个多时辰,直到天色大亮后,他们才卸空了所有车辆,然后所有都累得瘫坐在院子内,却是连动都不想再动了。 不过纪家管事却不敢歇息,确认事情都办好后,一面让人给众人送上吃喝和赏钱,一面又跑到后院,去向自家老爷禀报。 然后不久,穿戴齐整的纪度便顶着烈日,坐着宽敞的马车出门,直奔离此不远的太守府。 等他抵达衙门前时,另外两辆马车也正好停下,两个与他有着相似气度,衣着光鲜的中年男子也相继下车,三人同时直奔衙门而来。 第952章 官商筹谋 于泰北、纪度、周赫,这三人如今在杭州城内的名望和地位可是非同小可。 三家几乎已经垄断了杭州,乃至整个浙地的绸缎生意,多少以此为生之人都要仰他们的鼻息过活。 而他们与地方官府的关系更是极其紧密,许多官吏除了领着官府给的俸禄之外,还领着三家所给的一份收入。 所以当这三人同时联袂来到太守府时,包括太守楚襄珣而下,所有衙门里的官员都不敢轻慢,很快就把他们引到了二堂客厅看茶,楚太守更是迅速亲自前往接待。 然后没说几句话,太守大人又迅速传下令去,把旁边衙门的杭州守备钟勇达也给请了来,再加上本就在此禀报情况的杭州知州池大人,这一下子,就是把杭州本地的几名最主要的官员都给凑齐了。 也是直到几人同聚一堂,下人们把几个冰盆放入消暑,又奉上茶水后,这边厅堂的门窗也被关闭起来,几名官员和商人进行了正式密议。 相比于其他人,身为武人的杭州守备钟勇达明显要更直接,不耐烦几人间的寒暄,直接问道:“太守大人将我等叫到一处大地所为何事?可是和前日让武林门放走那一车绸缎有关?” “正是如此,你或许还不晓得其中的凶险……”太守楚襄珣说着,看了眼纪度,示意由其来作介绍。 纪度也沉了张脸,把自家不肖子弟被人套了话去的经过,以及对方乃是行宫那边的事情,再加上前日明目张胆欲把大批绸缎运出城去的事情原原本本地道了出来。 虽然在场众人其实早就多半知道了事情内幕,可在完整地听完这一切后,还是个个都变了脸色。 “竟还有这等事情?是朝廷听到什么风声,想要对我们下手了吗?” “他们手中可握有什么凭据吗?” “我们又该如何应对?” 几人说着话,目光都落到了纪度和楚太守的身上,显然今日得靠他二人拿主意了。 事情因纪家之人而起,他们自然责无旁贷。而楚太守,毕竟职位摆在这儿,牵涉又过深,也不可能避得了。 “我以为,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不给他们留任何的把柄。所以昨夜才会紧急通知你们两家,把位于城东仓库里的存货全部搬空。”纪度低咳一声,说出了自己的计较。 于泰北和周赫二人各自点头:“仓库那儿已经都搬干净了,现在就算有人去查,也别想查出任何问题来。” “不过,光是这样怕依然不够吧?尤其是那些略有知情的绸缎铺子的人,我们这些年可没少让他们吃亏。” “这就是我今日来见太守大人的目的所在了。”纪度脸色凝重,“对方既然动了手,自然不可能就这么算了。只要他们了解城内情况,就一定会把主意打到那些小商人的身上去。 “而对他们,我们完全可以恩威并用,让他们不至与我们为敌。” “恩是指分给他们好处?”池知州好奇问了一句,然后迅速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不错,我决定待会儿就派人给每家都送去一笔钱,算是弥补一点这些年对他们的亏欠。” “多少?五十两够吗?”于泰北有些肉痛地问道。 杭州城里这样的绸缎铺子有三五十间,那就是两千两银子,可不算小数目了。 纪度瞥了对方一眼,心中一阵鄙夷,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算这小钱。都说他于泰北最是吝啬,是个标准的守财奴,今日真算是亲眼见识了。 “五十两是肯定不够的,得翻倍!”周赫毫不犹豫道。 “不,是三百两。只有给的钱足够,才能堵住他们的嘴!”纪度却把手往茶几上一拍,断言道。 “那可是一万几千两的银子啊……”于泰北更为肉痛,低呼出声。 “非如此,不足以收买人心。何况,这些年来,我们赚的也够多了,拿出点小钱,也算是买个平安了。”纪度说着,又道,“要是于兄你觉着手紧,你那份我纪家来出便是。” “那……那倒不用,我们三家平分即可。”于泰北感受到气氛,只能咬着牙认下道。 在他们三人做这决定时,几名官员都没作声,钱肯定不是由当官的出,接下来才是他们该做的事情了。 果然,就听纪度又道:“第二就是立威了,这不是我等商人该做的,还需要官府帮衬。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让一些差役官兵什么的去和那些铺子里的人说明白了,拿了这笔钱后,接下来无论出了什么事,他们都要把嘴给我闭严实了。 “要是他们受人蛊惑,敢胡言乱语,还请几位大人好生教训一番,让他们知道,杭州到底离着金陵有着几百里路呢。” “这个不成问题,我手下的弟兄就能把事情办了。”钟勇达立刻一口应下道。 纪度微微松了口气,他就怕事到临头,官府方面会因为害怕而缩头,现在看来,倒是不用犯愁了:“多谢钟大人,这份情我等必然记下,他日厚报。” 顿一下后,他又道:“还有就是接下来一段时日,咱们只能选择暂时停手了。” 几人对视一阵,也各自点头。都被朝廷盯上了,谁还敢再乱来啊,有钱赚,也得有命花不是? “最后一事,还望太守大人能够出手相助。”纪度说着,又起身,深深冲楚襄珣施礼道。 “却是什么?” “还请太守大人找个机会,去宫里试探着问上一问,看看这次针对咱们的事情究竟和皇帝陛下有没有关联。” 楚襄珣顿时感到了为难:“这个……”他一个地方太守,哪敢去旁敲侧击皇帝陛下啊。 “事成之后,我们愿意拿出绸缎生意的两成干股以谢太守大人出手之恩。”纪度与另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即刻表态道。 这出价立刻就让楚太守的神色一变,片刻后,他终于是点下头去:“那我这两日趁着问安就去试探一二吧。” 就在几人连连称谢的当口,突然,外间一阵鼓声响起,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和思路。 第953章 击鼓鸣冤 大越朝廷早有规制,凡各地州府政务亲民衙门,于外皆设鸣冤鼓一架,以使民击鼓鸣冤,告人不法。 不过这规矩也和很多太祖太宗时所立之规被后人用各种方式巧妙绕开或破坏一样,这鸣冤鼓也早就失去了它本来该有的用处了。 别说是像太守府门前的这面红漆白底的大鼓了,就是最基层的各县衙门前的鸣冤鼓,等闲时,几年也不可能响上一回,早就落满了灰。 因为这规矩早被新的潜规则所替代,在民间,大家所知道的,都是非有灭门、叛乱、盗匪攻城之类的大事,不得擅自击鼓。不然,无论所告是否为实,都将被问一个不敬官府,滋扰生事的罪名,不等开口,就先五十大板伺候。 而这还只是针对县衙来说,至于其上的州府衙门,乃至太守府,就更不得了了。可以说,两百年来,杭州太守府前的鸣冤鼓就只是个摆设,还从来未曾被人敲响过呢。 然后今日,这鼓却突然咚咚而响,声音略显滞涩而沉闷,那是鼓皮早就松弛的表现。 但即便如此,这鼓声依然远远扩散出去,不光衙门内众多官吏人等为之所惊,衙门外街上路过的无数百姓,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行为给吸引,转眼间,太守府前便迅速聚拢了两三百人,围着看起热闹来。 实在是此事过于稀罕,惊世骇俗,自然是闹得人人侧目,个个惊疑。 而这其中,反应最激烈的,当数本该守在衙门口的七八名差役了。 上天可鉴,非是他们玩忽职守,任由那数名商人打扮的家伙跑到门前随意去敲那鸣冤鼓,实在是他们刚刚正忙着照应几位大商贾的从人及车辆,又觉着太守府前没人胆敢放肆胡闹,才稍微走开了些。 结果,他们才走开没一顿饭工夫,就被人钻了空子,敲响了鸣冤鼓。 而且,连鼓槌都是人家自己所带,因为作为摆设的鸣冤鼓本来就不用安排什么鼓槌,更没人会想着去敲响它…… “给我住手,拿下他们!”为首的侯班头这时真是惊怒交加,一面喝令手下弟兄上前阻止那几人继续滋扰,一面自己也恶狠狠扑了过去,挥舞着手中棍棒,便要先教训这几个不开眼的东西一顿。 “青天大老爷,我们冤枉啊……我们有大冤情要向太守大人告诉……” 面对差役们的喝止,这些人倒也颇为光棍,当即丢开了鼓槌,然后迅速跪地,哀嚎叫嚷了起来。 这一阵嚷嚷,如泣如诉,真好像是含了天大的冤屈一般,落到围观百姓耳中,不少人都露出恻隐之色,还有那胆大的,叫嚷起来:“让他们把冤情说出来,请太守大人为他们伸冤啊!” 这一番作态和百姓的叫嚷,顿时还真让衙役们不好真下手了,只能是悻悻地把人围住,然后再由一人跑进去作禀报。 不过侯班头心里知道,这次事情闹得如此之大,自己兄弟几个必然要吃些挂落了,实在是冤得很。 也就在这时,身边一个弟兄突然盯住一个鸣冤的商人惊叫道:“齐老四,你怎么打扮成这般模样,还跑衙门口闹事来了?” 那个被叫破身份的齐老四先是一愣,然后便又叫道:“我齐老四虽然之前只是个街上帮闲的,但就不能改过自新,就不能有冤情吗?” “我呸,你个连祖上留下的宅子都卖了的破落户,居然还能成什么商人,还跟我提什么冤情?说,你到底闹的哪一出?” 面对几名差役满是猜疑的质问和审视,这齐老四立刻就展现出了作为地痞无赖的看家绝学——死猪不怕开水烫。 只见他就这么趴跪在地,略略昂着头,大声回道:“我就是有冤情上诉,我要见太守大人……”其他的,却是一句话都没带说的。 这要是在其他情况下,侯班头也好,其他弟兄也罢,自然有的是法子整治他,让他把实话说出来。 可现在嘛,面对越聚越多的百姓,再加上已经让人入衙门报信了,他们也不好再做什么过分的举动,只能围定了看着他们,不让他们再干出其他出格的事情来。 不一会儿工夫,衙门里头又出来好些个皂吏差役,一个个虎着脸,几声斥问,得知他们有冤情上诉后,便迅速把人都给提进了衙门。 而随着几个喊冤之人被半押半架地带进二堂,来到一间威严宽阔的厅堂前时,同样神色阴沉的楚襄珣楚太守已冠服齐整的坐在上首,长案之后了。 那一阵突如其来的鼓声把他和堂上众人都给敲懵了,实在是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怪事啊,也没个应对的策略。 但他也知道,事情越怪,就越不能等闲对待,在稍作思量之后,还是决定亲自出面审问一番。 毕竟,现在杭州城里还有皇帝驻跸,一旦有所差错,后果可就不好说了。 可即便他有所心理准备,在那几个鸣冤者被带进来,一排跪下,由为首之人大声喊冤之后,楚太守心里还是咯噔一下。 “太守大人,我们有天大的冤情告诉无门啊……我们本是杭州城里本分的绸缎商人,开着一家铺子。结果,竟有同行的纪家、于家和周家三大豪商,完全不顾规矩王法,强行不让我等从民间购入绸缎,而是非要从他们手中购买加价三成的绸缎。 “还有,他们还规定我们不得卖一匹以上的绸缎给单一客人,不得把十匹以上的绸缎运送出城,更不得……” 他一连串报出了那三家的十多件欺行霸市的恶行,最后更道:“我等跑去钱塘县告状,结果却不被县衙受理,我们又去知州衙门叫冤,反被那里的差爷拿棍子打了出去…… “我等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告诉无门,只能跑来太守府,击鼓鸣冤。还请青天大老爷为我等主持公道啊…… “草民相信,这必然是那些衙门,也早和纪于周三家勾结在了一处,也请大人严查!” 第954章 御驾亲临 随着这几个鸣冤者把所谓的冤情以及要指认的人犯一一道出,高坐在上的楚襄珣脸色已是阴沉得能滴下水来。 刚才事发突然,他又为了极快把事态按下,以免引起行宫那边的关注,这才没有作过多思索,亲自前来问案。 现在才醒悟过来,这事本该让手下官吏随意应付打发即可,哪用得着自己一个堂堂太守来问案啊。 但事到如今,也没法再退缩了,楚襄珣只能是阴着脸拍案道:“大胆刁民,你可知罪?” 还在喋喋不休说着自己“冤情”的几人被这一喝之下,顿时住嘴,有些错愕地抬头看过去:“不,不知草民等有何罪……我们……” 不等他们继续啰噪,楚襄珣已当即喝道:“其一,纵然有冤情,你们也该去所处县衙申诉,而不是跑到太守衙门放肆! “其二,我朝早有明令,鸣冤鼓不得随意而动,你们既无灭门大案,亦未闻有何叛乱发生,居然就敢随意敲响衙门口的鸣冤鼓,却又是何居心? “其三,你们一群刁民,居然胆敢以下凌上,真真是岂有此理,其心可诛!本官可以断言,你等定是图谋不轨,想乱我杭州太平!” 说罢,他直接就拍案下令:“来人,把这几个刁民带出去,重打八十大板,再收入大牢之中,叫人仔细盘问,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指使他们如此作乱,又究竟是何居心!” 这一句话落,几个鸣冤者还错愕愣那儿呢,一干衙门里的差役已都狞笑着扑将过来,两人伺候一个,拖着他们就直朝外去。 直到身体不受控制地被拖着倒着而去,他们中有人才猛然惊醒,极力叫道:“大人,我们冤枉啊……我们乃是本分商人,实在是被于纪周三家欺压,被各级官府所迫,才不得不……” 但显然任他们叫得再是大声,再是委屈,太守大人也是不会在意的。 对他来说,这样的小民,就跟路边的虫子没有两样。要是不招惹过来,自然是视而不见,而要是敢跑到跟前,嘤嘤嗡嗡地搅扰,那就一掌拍死,绝不会有任何顾虑。 而不远处,偷偷观望这边情况的纪度几人也各自露出冷笑来,这些家伙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跑来击鼓鸣冤,控告自家。这不是找死又是什么? 可他们的笑容才维持没一会儿,纪度就突然神色一变:“此事有古怪!” “怎么说?”于泰北低声问道。 “你们说,几个商人,哪来的胆子把事情做得如此绝,而且如此的明目张胆?他们背后,一定有什么指使之人,恐怕就是……” “纪兄是指行宫那边?”周赫也即刻反应过来,神色微变道。 “对,若只是他们指使也就罢了,可要是他们还有后招呢?”纪度脸色愈发的凝重,“他们行事还真是够快,这才几天而已……” 话落,外头突然就是一阵骚乱,然后随着一阵呼喝之后,前方几进院落处把守的衙门差役人等,竟都被推搡靠边,由着一队人重新押了那几个衣衫不整,步履蹒跚,明显是挨了些板子的鸣冤者,一起返了回来。 这番光景落到三名豪商眼中固然是叫人惊讶不已,而落到还端坐堂上,等着下面的人回报行刑完毕的楚襄珣眼里时,他更是惊得脸色陡变,忙不迭地起来,快步趋前,然后就在堂门口处迅速跪地叩拜,口称:“微臣杭州太守楚襄珣拜见皇帝陛下……” 此言一出,更是全衙震动,几乎所有人都在愣怔之后,便齐齐跪了下去,纷纷大声叫道:“拜见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名豪商稍微慢了半步,随即也都跪拜了下去。 但与此同时,他们三人间也是快速做了眼神上的交流,然后从各自眼中,都看出了剧烈的惶恐。 事情,真就朝着他们最担心的方向发生了! 不只是皇帝跟前的哪个,或是哪几个人想要对付自己,而是皇帝陛下自己出了手,那只凭自己等区区商人,还有幸存的可能吗? 或许唯一让他们略有安慰的,就只剩下,他们早和整个杭州官场绑定在了一起,只能赌皇帝也要投鼠忌器,不敢把事情做绝,以及楚襄珣等官员为求自保,还能扛一扛来自上方的压力了。 而要说这一衙之人中,最受此事冲击影响的,却还要数落到孙宁一行后边的那些衙门差役人等了。 受惊之下的他们,甚至直到现在,其他人都已经跪拜皇帝了,他们还都瞪大了眼睛,瑟瑟发抖的,却又一脸的难以置信,只当自己是在梦中。 实在是这一变故来得太过突然了,完全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啊。 明明刚刚,他们还耀武扬威地把几个鸣冤者押到衙门口,当着众多围观百姓之面,强行剥掉他们的衣衫,挥着棍棒就直往这几个不开眼的东西身上招呼。直打得他们惨呼连声,不几下就皮开肉绽,见了血。 还把周围不少百姓都给吓得脸色发白,掩面欲走。 可就在这时,一声断喝却从前方人群中响起:“住手!” 然后,数名模样精干,气势十足的汉子便簇拥了一个贵气与霸道混合在一处的男子排众而出。 不等这些差役出声,他便已直言喝道:“我看得明白,他们明明是有冤情上诉衙门的,怎么反倒被衙门不问青红皂白地先用刑责打了?难道太守府平日里做事就是这样的吗?我倒要当面问一问他楚襄珣,谁给他的权力,让他敢如此肆无忌惮,践踏大越王法!” 说完,他便在所有人惊愕目光的注视下,一步步直朝里走,身边那十几二十名随从更是迅速出手,把被打得鲜血淋漓的六名鸣冤者全部带起,一同直往衙门内行去。 这份气势,一下就把所有差役都给镇住了,或许有人想要出手阻止,但在看到那几个护卫腰间所佩的刀剑后,到底是没敢真出手,最后只能眼睁睁目送他们长驱直入衙门。 只是没想到,这位突然发声的男子,竟然就是被所有杭州,乃至江南官民军将视作天人一般的,皇帝陛下! 第955章 烈阳融雪(上) 话说在前一世,孙宁也是看过一些皇帝微服私访,然后在最后时刻突然显露自己身份,王霸之气一发,所有官员百姓通通跪拜一地,扭转大局的演义故事的。 当时虽有代入,感受却不是太深。 而现在,当他真为皇帝,真就白龙鱼服,微服出动,并且在事态一发不可收拾的情况下突然亮明身份,当众现身,被无数人顶礼膜拜……说实在的,这种感觉,还真挺不赖的。 所以说,扮猪吃虎一直以来都是让人喜闻乐见的爽套路呢。 不过很快的,孙宁就把这些古怪的念头快速压下,径直从楚襄珣等官吏的身旁走过,然后来到大堂的最上首处,端然落座。 再一抬手:“你们都平身吧。” 众衙门里的官吏差役人等,这才有些恍惚地站起来,脸上或迷茫,或激动,有些个胆子够大的,还在远远地偷眼打量皇帝尊容。 皇帝陛下,那在他们心目中可真是高高在上,如天神仙佛一般的存在了,他们从来就没想过,自己能有幸近距离地看到皇帝。 而现在,这一连梦里都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却真就成了现实。这如何能不叫人心旌动荡,久久难安呢? 或许就只有楚襄珣等几个心中有鬼之人,此时才会格外的紧张与慎重了。尤其是他楚太守,迅速稳住情绪,恭声称谢后,问道:“不知陛下突然驾临,实在叫臣惶恐之至,敢问陛下,有何旨意教训?” 孙宁的目光很快就从众多差役官吏身上收回,然后落到了楚襄珣这儿:“朕今日在行宫里有些憋闷,便出来转转。 “正巧,经过你太守衙门前,看到了这一出闹剧。” 孙宁说着,又扬起下颌,指了指那几个挨了打的鸣冤者:“他们敲响鸣冤鼓时,朕就在旁边,本还想看看你楚襄珣如何断案伸冤呢,却没想到,才一会儿工夫,等来的却是他们被问罪挨打。 “楚襄珣,朕倒要问你一句了,这是何道理啊?还有不管被告,却先拿原告问罪的断案规矩吗?” 被皇帝如此当面质问,楚襄珣心里更是猛打了个突。但事到如今,无论如何,他都只能顶住压力,应付这一场了。 “陛下容禀,非是臣要责难于这几个所谓的原告,实在是他们所告所为完全不合我朝廷规矩。 “就拿他们击鼓鸣冤的举动来说,我朝早有规定,只有灭门、叛乱或是贼寇入侵,才可准寻常百姓击鼓。而且,太守府衙前的鸣冤鼓,更不是他们能敲的……” 面对他的应对,孙宁突然笑了,只是这笑容里充满了讥诮与不屑:“朕问你一句,刚才你说他们敲的是什么鼓?” “是……鸣冤鼓……” “好一个鸣冤鼓!你也知道这叫鸣冤鼓啊!”孙宁突然拍案喝道,“既为鸣冤鼓,就是为让有冤情之人上告叫屈,洗刷冤情的。既然如此,有人敲它,怎么反倒成了过错了? “还有,你口口声声道什么朝廷规矩,说此鼓只有在灭门、叛乱、贼寇入侵时才会被准许敲响。朕来问你,这规矩究竟是何人何时所定,写在我大越律法里的哪一款哪一条上啊?” 这后一个问题,登时就把楚襄珣给问傻眼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不光是他,堂里堂外,那几十上百个官吏差役,也都疑惑沉思,在自己的常识和记忆里去找此条的根据。 要说还是专业人才最靠谱,太守府中的法曹官,这时突然就是轻呼一声,一脸的惶恐。因为他已经确信,大越朝廷所立下的法度中,就没有任何这方面的规定。 然后,他就被孙宁点到了:“你来说说,我大越律令法条中,可有鸣冤鼓不得被百姓敲响的说法吗?” “回陛下的话,没……没有……”这位法曹官嗫嚅着道,把头深深埋了下去。 “是啊,朕也记得清楚,朝廷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律令下达,可怎么就有人敢如此讹传朝廷律令,而且还被人奉为金科玉律,奉行不违,还拿此来跟朕做着解释了!” 堂上再度一派肃静,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 是啊,从来就没有的东西,怎么就被所有人都认为确有其事,而且还尊奉无误了呢? 其实答案他们心里都知道,因为这样对他们这些官吏们来说才是最有利的。 不然,鸣冤鼓一响,无论案情大小,无论所告为何,他们都得出面审理,那官吏还有什么权势威信可言? 尤其是,真到了让寻常百姓冒险去敲打鸣冤鼓时,就意味着他们所面对的冤情已是到了容忍的极限,算是把一切豁出去了。 这自然也就意味着,那逼着他们陷入绝境的势力一定不会小了。不是地方豪强大户以势压人,就是某些官吏凭权欺凌……反正是不可能通过正常途径来获得公平公正的审判了。 而这等冤情,一般官员又怎可能真为一个草民来冒着各种风险,为其伸冤? 所以久而久之,这一可能给各级官府带来不可测麻烦的鸣冤鼓自然就被他们给想尽办法地约束,禁用了。 最后,更是拿出了这似是而非的三条,用以堵住悠悠之口,把个潜规则当作真正的规矩。 但是,这潜规则之所以是潜规则,就是因为它根本就是非法的,只能是在暗中被人通过而已。 当潜规则真被摆上了明面,放到了阳光下,被摊开了说时,其虚假,虚弱的一面,自然也就彻底无所遁形了。 孙宁甚至都不用拿出皇帝的威势来,光这几个问题,就让楚襄珣他们彻底无言以对。 而且,这些深明其中真意的官吏,此时更是满心惶恐,冷汗湿透了全身,完全不知该怎么应对才好了。 也是直到这时,楚太守才真正的了解到,这位皇帝陛下有多么的可怕,绝不是自己这么个只知道耍些小聪明和小手段的臣子所能应付过去的。 这一回,自己也好,那三大豪商也好,怕是真要栽了。 第956章 烈阳融雪(下) 天子之势,如烈阳当空,光耀万里,复可洞悉幽微,消解冰雪。 而各地官府中那些完全上不得台面的龌龊心思与行径,与之一比就更显得是那么的渺小稀薄,直如冬日所积的那一层薄薄的余雪而已,被烈阳一照,便已悉数消散,再不复见。 此时的楚襄珣就明显感受到了这一种强大的威压,让他连大气都不敢出,更遑论再出言为自己的行为稍作辩驳了。 只能是唯唯称是,听从孙宁接下来的发落了。 “楚襄珣,朕再问你,这几人因身怀冤屈,到此击鼓鸣冤到底有无罪愆啊?” 再次面对同一个问题,楚襄珣自然无法拿同样的说辞应付,只叩首道:“他们无罪,是臣有过。不该……不该因为有所顾虑就罔顾朝廷律令,还请陛下责罚。” “哼,身为一地太守高官,不思报国为民,却总想着与那豪门大户方便,为其张目,欺压民众,这就是你做官的准则吗?” 孙宁讥诮说道:“既然你这个太守无能,那就只能由朕来代你把此冤情审个明白了。也好让天下人知道,我大越朝廷,还是讲法度,有公正的!” 说罢,他又看向了后方那几个还趴跪在堂下,却早已木掉的鸣冤者:“你们几个,都上前来,跟朕说说,自己是何冤情。还有,要告的又是什么人啊?” 那几个鸣冤者,自齐老四而下,依然个个没有任何反应,身子还在微微发颤,完全都听不到孙宁的说话。 没法子,他们是什么身份,那是最底层的草民,见个太守大人都是鼓足了勇气,又得人指点后才敢开口,现在面前的是天下间最尊贵的皇帝陛下,这对他们的冲击可太大了,自然让他们久久都难以恢复镇定。 直到两旁有侍卫上前,大声呵斥,才让他们慢慢回神,然后颤抖着,各自忍着背臀处的疼痛,努力来到堂上,对着孙宁叩首之后,才勉强回道。 他们所说自然与之前在楚襄珣跟前所告的没有两样了,孙宁静静听着,心中略感满意。 这几人挑得还算可用,至少没有被现场的气氛,以及刚才的那顿杖责所吓到,算是将原告的身份给彻底立住了,这也就方便自己进一步行事了。 当下里,孙宁便又一拍案喝道:“在我大越天下间,竟还有此等无法无天之举,实在是骇人听闻,朕绝不能视而不见。来人,传朕之意,速拿那几个相关人犯到堂对质!” 几名侍卫才刚答应一声,堂下便有一个依然跪伏于地的官吏突然出声道:“陛下容禀……” “说。” “那被定作被告的纪于周三家的家主,以及杭州守备钟勇达,杭州知州池尚峰,皆在太守衙门内,根本不须派人去拿……”这位立刻鼓起勇气来说话道。 这话一出,顿时让楚襄珣的身子又是一震,满是震惊与怨毒地盯了对方一眼。 很显然,这名下属官员是看准了自己要完,便想着通过踩自己下水来另攀高枝了。 因为一旦此事坐实,别说他楚襄珣本就居心不良,就是真是被蒙在鼓里的,也难辞其咎,被认定果然存在大问题了。 如果说,之前的罪过只是尸位素餐,那现在就是同谋,其下场也必然是两样的。 然后,还没等楚襄珣从震怒的情绪中回神呢,堂上堂外便又有数个声音先后响起:“陛下明鉴,章法曹所言是实,臣等亦可为证!” 开始还只是几个官员这么说着,然后不久,堂上堂下,百多人,几乎众口一词,都说那几个重要案犯就在这太守府中。 有几人更是瞬间壮着胆,高声说道:“陛下,就在刚刚,楚太守和那几人在厅中密议,不知有何计较,是被鼓声惊扰,才升堂问案的!” 其实早知内中关窍的孙宁这时却现出一副恍然过来的模样,似笑非笑地盯着楚襄珣:“原来如此,怪不得了。” “陛下,臣……”楚太守大惊,还想为自己开脱两句,奈何皇帝根本就不听他的,即刻开口道:“那就把这些人都带上来吧,倒还省了一番手脚呢。” 随着他微微示意,都不用多说什么的,太守衙门里的诸多差役便已迅速领命转身,直奔出堂,就去找那几个重要被告去了。 还是那句话,天子之威有如烈日当空,地方上那一点积雪在如此浩荡光热之下,只有被轻易消融一个结果,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还为一个注定要完蛋的楚太守做保。 而在看到这一幕后,楚襄珣整个人更是彻底软了下去,失魂落魄,再无一句冤枉之类的话敢出口了。 随即,外间稍有骚乱,但不一会儿工夫,有五人就被众差役反剪了双手押到了堂上,再一踢间,人就已全都跪伏在地,不敢有丝毫挣扎了。 纪度他们心里也苦啊,谁能想到,今日本想与关系紧密的杭州官员做一番筹谋,以图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变故。却不想,到头来,这反成了自己等直接自投罗网,被当场拿下了。 真真是情何以堪…… 而更叫几人感到恐慌的是,这次的局面居然真就是由皇帝陛下所主导,那自己等还有生路吗? 想想之前的江南九姓吧,那样的数百年的豪族世家,都被一一连根拔起,破家灭门,自己这样的商家,又岂能挡得住皇帝陛下的雷霆? 但不管怎样吧,总不能真就束手待毙了! 纪度被按翻在地,口中说着“叩见陛下”的话后,心中已迅速做出了决断,总得要挣扎一番的。 而且,就皇帝这次的行径,以及在此公然审案的表现来看,他是打算循正常途径来治自家之罪,那说不定就还有机会。 毕竟,刚才他们虽然已出不了太守府,却还是从一些相熟差役的口中得到了一些颇为有用的内情,再加上自己几个几年来压服杭州绸缎行业的威风,或可一战! 就在纪度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面对这一巨大危机时,孙宁又在上头开了口:“既然是击鼓之后的审案,那就索性让百姓也来一观吧。来人,传令下去,放百姓进衙门听审!” 这一次,他要用最堂堂正正的方式,剪除杭州的这些恶商,再凭此案,把苏杭两地的绸缎生意通通控制在官府之手! 第957章 皇帝御审(上) 今日出现在杭州太守府前的城中百姓们可算是大开眼界,大长见识了。 先是从来没有被人敲响过的太守府前的鸣冤鼓居然被一群人敲得山响,然后居然还真有人进入衙门诉冤告状。 这些人的结果,在大家看来早已注定,所以在见衙役们把他们拖出,当众责打时,倒也没有太过惊讶。 可没想到这时候还能再起变数,居然有人出面阻止用刑,而且还不顾衙门威仪的,直接就带人闯入太守府中。 这可是比敲击鸣冤鼓更为惊人的举动了,就是当初谢氏钱氏等江南九姓豪族当权时,都不曾做过的大胆之举啊。 如此一番作为,足以耸人听闻,也早引得了更多民众跑到太守府前,只为看个热闹结果,大家都想看看,这些胆敢直闯衙门的家伙到底会是个什么下场。 而过不多时,更使人惊讶的一幕也发生了,要不是这是由太守府的差役跑出来宣布的,所有人都不会相信这会是真有其事。因为对方宣布的,赫然是准许外间百姓入太守府中听审。 换句话说,太守大人居然真就要当着满城百姓之面,对击鼓鸣冤一事来上一场公开的审讯了。 这真是几十,不,上百年都遇不到一回的奇事啊! 有感于此在确认此事无误后,当下里,上千围于太守府前的百姓就都兴致勃勃,争先恐后地涌进衙门,生怕自己迟上一步,就不能亲身听这一场百年难遇的审问了。 而等这些人不断涌进衙门,来到大堂前,都不用听什么审讯动静的,只一瞧见堂上诸人坐、立、跪之格局,就再度被惊住,于心中连呼难以置信了。 因为眼前的大堂上,高坐最上首,应为主审官的,竟不是大家所以为的太守大人,而是那个刚刚才带一众扈从,救下几个鸣冤者而入内的华服男子。 至于本该坐上主审之位的楚太守,此时却只能立在下手,看着也和其他书吏差役人等没什么两样。 这倒错的尊卑地位,让绝大多数百姓都有些转不过弯来,愣愣看着内里,浑不知该做何想法才好了。 只有极少数头脑灵敏之人,突然就想到了什么,但脸上的惊讶之色却更甚,不住偷眼打量上方主审,猜测着对方会不会是所想的那个最尊贵之人。 孙宁此时自然不会去过多在意外间百姓有何想法,只是用力把惊堂木一拍,喝道:“把相关人等通通带上来!” 既定下公审,这次审讯问案的地点自然也就从刚才的二堂换到了大堂这边。如此一来,本来悉数到位的原告与被告,自然也被安排在了堂外。 直到孙宁发话,那些差役才有些紧张地出手,将两方之人一并带进堂来,然后知道他身份的双方几乎同时扑通跪地,叩首拜见:“草民等叩见皇帝陛下……” 话一出口,外间便是轰的一声惊呼,所有百姓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惊叫连连,有些人更是直接双膝一软,便跪了下来。 皇帝陛下,那真是如神仙一般,高高在上的人物了,他们从来就没想过,以自己卑微之身份,居然有幸能在如此近的距离里看到皇帝。 有人因为激动涕泪四流,有人因为激动砰砰叩首不止,也有人因为激动,整个人都呆怔当场,一点反应都没有了。 直到上首的孙宁突然再度拍案,喝道:“公堂之上,通通肃静!”大家这才一个激灵,略有回神。 但是,所有人,却再无一人敢站在那儿,竟也悉数跪拜下去。 皇帝陛下亲自审案这一点,就已经比这案子本身要惊人太多了。んttps:/ 孙宁轻轻呼出一口气,这才稍缓和了一下语调道:“各位都平身吧。朕今日只为将此冤案断个分明,也好让杭州百姓明白朝廷法度。其他繁文缛节,今日就不讲究了,都起来吧!” 皇帝的话语落到大家耳中,众百姓自然又是一阵激动。只是这应对上,明显却要滞后太多了,所有人都僵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这时,又有一人上前一步,肃然喝道:“陛下已有旨意,你等还不遵行?这是要抗旨吗?” 这才让百姓们如梦初醒,纷纷叩首谢恩,然后战战兢兢起身,互相搀扶着,稳住了身形。然后,所有人都用充满了崇敬与意外的目光注视着皇帝,都在思考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到底是什么样的重要案件,能让皇帝陛下亲自御审。 孙宁不再理会外间听审百姓的反应,目光落到堂下所跪众人:“你们这些原告,有何冤屈,现在就一一道来吧。” 有了前两次的“预演”,这一回的齐老四等人倒是平稳得多了,当下再度把自家所遇到的不公和冤屈直言相告。 末了,更是满怀愤慨地道:“皇帝陛下明鉴啊,他们官商上下勾结,欺行霸市,强买强卖,却已让我等小商人再无活路。非是草民刁顽欲要闹事,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不得不击鼓鸣冤啊!”说着,又是一阵砰砰叩首。 孙宁目无表情地听完了他们的讲述,又扫一眼堂外神色各异的民众,最后才把目光着落到同样跪地俯首的纪度几人身上:“被告诸人,对此指控,你们还有话说吗?” 三人缓缓抬头,随即又纪度代为开口道:“回陛下的话,他们所告之事,分明就是污蔑攀咬,血口喷人!” “哦?你说他们是在冤枉你等?” “正是,陛下明鉴,此六人从来就不是什么绸缎铺子的商人,而只是几个街头无赖闲汉,破落户而已。这一定就是有人出钱收买了他们,让他们到衙门生事,诬告的我等良民商人!” 纪度说着,鼓起勇气来,挺直身体,一指不远处的齐老四几个:“要是陛下不信,大可让人上前辨认。此六人在杭州各处街面上想来也有些名气,必有周围百姓能认出他们!” 而随着他只一指证,外间那上千听审的民众里,迅速就响起了几声惊呼:“是他,娄九!” 第958章 皇帝御审(中) “那不是王田吗,他换了衣裳,我差点还真认不出来了!” “这个是齐老四,他两月前还在街上跟我强借了十文钱呢……” “是冯岩没错了,他化了灰我也认得出他来!” 一时间,堂外众百姓居然真就一一把几个“商人”的身份给揭露了出来。 实在是今日出现在太守府前的杭州百姓来路太杂,几乎包含了城中每个方向,每个主要街巷之人。而这几个“商人”自身在所处的一片区域的“名头”也实在太响,居然很快就被悉数认出真身来。 听着身后百姓的阵阵说法,纪度他们神情更是一松,当下便再度叩首喊冤道:“陛下明鉴,这几人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这次一定是受了某些人指使,才不顾后果攀咬诬陷草民等,还望陛下还我等一个清白啊。”www.wenxue一二.Com 就连本来还颇感紧张的楚襄珣等官员,此时心下也是一松。 这皇帝此番是真个犯下轻敌的大错了,以为只要随便找几人来,又有自己亲自出马,便能把案子办死。 而且,他居然还为了把事情闹大,特意准许如此众多的百姓前来听审,现在这些人反倒成了自家证人。这就是典型的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自作自受了! 在这一片叫嚷声中,孙宁却表现得颇为淡定从容,既没有出言叫百姓肃静,也没有打断纪度等人的叫屈,只似笑非笑地听着他们说话,好像这样的反转无关紧要一般。 直到半晌后,大家终于停止说话,他才看向神色显得紧张的齐老四等人:“你等有何话讲啊? “他们所言可是事实,你们乃是受人指使,才特意跑到衙门闹事诬告的?要真是如此,按我朝律令,你等便要受那反坐之罪,还要再加上一个欺君大罪了!” 这欺君之罪的名头一落下去,几人顿时吓得浑身酥软,差点就趴那儿。 不过作为在街面上混了多年的几人,又是被精心挑选出来的可用之人,他们此时居然并没有完全破胆,反倒鼓起了最后的勇气,纷纷开口道:“陛下明鉴,我等之前确实走错了路,做错了事,但不代表我们就不能改过自新,做个好人了。” “陛下,我等确实已经是几座绸缎铺子的东家,若是不信,大可叫人来查。” “陛下,草民有绸缎行的契约可以为证……” 他们一个个叫嚷着,甚至有一人直接从怀里取出了一份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的契约:“草民就是如假包换的王家绸缎行的东家,任谁也是不能否认的!” 看到这一幕,纪度几人心里有是一沉,对方果然安排得极其周密,连这些都已准备妥当了。 孙宁点点头:“呈上来我看。还有你们,可有相关证据啊?” “有,有的!”几人都不带犹豫的,也各自从贴身处把一份份店铺地契什么的都给取了出来,然后交给下来的侍卫,由其将之送到孙宁面前。 孙宁看似认真地仔细查看过这些契约,这才又抛出一个问题来:“这上头为何没有官府印章啊?” 一般来说,这等买卖店铺等大宗货物的契约上,都会留下官府的相关凭据。如此,才能在双方有了一定矛盾时,找到一个公证之人。 当然,这也只是照常理是如此,因为由官府插手,这买卖就会有一笔不菲的税费会落到衙门手中,所以民间也有的是人另找中人来进行交易。 大家本以为他们会作此解释,却不料齐老四却给出了一个让人略感紧张的说法:“陛下,因为官府早和那三大豪商勾结在了一处,并不准商人们把自己的铺子随意买卖,所以我们间的买卖自然不可能让官府加印。” “简直是一派胡言,官府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明令了?”眼见他们越说越不像话,楚襄珣终于是按捺不住,厉声驳斥道。 直到话一出口,他才发现自己有些失礼,赶紧又转身跟孙宁请罪:“陛下恕罪,臣也是一时情急,才……” “无妨,既然是审案,自然就该让各方畅所欲言。”孙宁很是大度地说道,然后又看向明显瑟缩了一下的齐老四,“对此,你们怎么说?” “官府确实没有下达过明确的命令,但是此事在商场之上却早已人尽皆知,谁都知道纪于周三家要彻底控制绸缎生意,不准任何一家铺子不照他们的规矩来,包括对铺子的买卖。” 齐老四这下倒也放开了,直接回话道,还顺道再恶心了对方一把:“若是陛下不信,可让人去其他铺子里问个明白。无论是绸缎进价还是售价,乃至每天最多只能卖出去多少,都由他们一言而觉。 “我等商人根本没有一点自主之权,只能听从他们的意思行事,每年所赚,只够养家糊口的!” 随着他话说出来,其他几个“鸣冤者”也纷纷跟随,叫起冤枉来:“是啊陛下,我等只是之前出身不好,才误入歧途。但近来已经彻底改过自新,又得了些钱财,便想着重新做人,做些买卖。 “只是没想到,这绸缎行的生意竟如此难做,我们连一点做主的自由都没有,只能吃人漏下的一点汤水,实在难以忍受,才不得不联合一起,上各处衙门告发!” 顿一下后,还有一人索性一副豁出去的模样,叫道:“还有陛下,就我等所知,现在杭州城里的九成以上的绸缎其实都在他们三家的控制中,只有极少数可准我等买卖……若是陛下派人去查,定能查到这些绸缎下落,如此也算是证明草民等并没有撒谎欺君了!” 孙宁低嗯了一声,这才看向已然变色的纪度三人:“对此说法,你们有什么可分辩的吗?” “草民……草民……”纪度的心已沉到了谷底。 事到如今,他如何还不明白这一切都是皇帝陛下专门针对自己三家设下的连环套啊。 他就是要通过这样光明正大,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的方式,来把自家彻底定罪。 第959章 皇帝御审(下) 孙宁又盯了纪度几人一阵,这才嘴角又微微一勾,把视线落到了另几个同样神情惶恐的被告身上——杭州守备钟勇达,知州池尚峰,以及看似还是清白身的太守楚襄珣。 这三人的身份比之纪度等三个豪商却要高出太多了,只是他们此时的表现却还不如那三个商人呢。他们一脸的恐慌与心虚,那是半点都掩盖不住的。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相比于寻常百姓,他们这些朝廷官员对皇帝陛下的了解更深,也更清楚到了这时候,自家的处境有多凶险,说是已入绝境都不为过。 孙宁在打量了他们片刻后,方才缓声开口:“你们又有什么话说吗?到底是否承认这些人所告,有否因收受贿赂而帮着他们欺凌地方,攫夺绸缎买卖之事啊?” “臣……”钟、池二人瑟瑟发抖,开口想为自己开脱一二,可那话语此时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这不光是因为想到了刚刚提到的“欺君之罪”的说法,更在于皇帝陛下施加到他们身上的压力委实太大,大到他们都不敢撒谎。 终于,在一阵纠结后,池尚峰突然就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砰响声里,他大声说道:“陛下,臣有罪……臣不该因一时贪心,又受上司大人之压力,而帮着纪于周三家控制杭州各绸缎商行,还帮着他们打压民间绸缎买卖,导致他们彻底坐大…… “臣知罪,臣有负陛下重托,还请陛下降罪!”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再度重重叩首,几句话说完,砰砰的叩头声都不带停的,话说完后,再仰起头来,额头已裂,丝丝缕缕的鲜血流淌而下,看着实在凄惨可怖。 这一幕落到外间百姓眼中,又再度让他们发出阵阵惊呼。 对这些寻常百姓来说,皇帝陛下固然是那么的高不可攀,但也正因如此,哪怕今日得以亲身而见,依然是充满了距离和不真切的感觉。 反倒是这些个本就是他们父母官的大老爷们,尤其是这位算是亲民官的知州大人,带给他们的威慑还更重些。 如果说,对皇帝大家只是敬畏的敬更多,那对这些个大人老爷们,却是敬畏的畏更重了。 而现在,亲眼看着这位知州大人如此恐慌认罪,带给大家的冲击自然要比刚才得见皇帝时更大,让许多人心中都生出了一个之前不敢想的念头,这杭州的天,真要再变了吗? 孙宁眯眼打量着这个还在不住叩首认罪的臣下,半晌后,才缓缓开口:“你且住。朕只问你,此事只有你一人所为,还是杭州官场人人皆是这么做的?” 池尚峰突然停下动作,身子颤抖不止,口中却老实作答:“回陛下,不止罪臣一个,杭州城中各级官员都在其中占了好处,也出了力气。” “也包括守备钟勇达,太守楚襄珣吗?” 他又停了一下,但随即便一咬牙:“不错,罪臣等皆受他们好处,又有上司指令,所以不得不为那三家商人出手打击各种对头,压制民间反对之声……” 此话一出,楚襄珣也噗通一下跪了下来,至于钟勇达,更是面无人色,也是一个头磕在了地上:“陛下……” 这二人此时的心情实在是复杂到了极点。 恐惧,当然是有的。 后悔,自然也不会少。 怨恨,尤其是对这个突然崩溃的下属池尚峰的怨恨,也占着些。 还有就是茫然、忐忑、惊慌…… 反正此时的两名杭州,乃至整个浙地身份最高的文武官员,已是彻底失却为自己辩解的勇气了。 倘若今日主审他们的是其他人,哪怕是皇帝所派之钦差,是朝中地位崇高的丞相尚书,他们依然还有胆量和底气与之周旋,用些手段来遮掩开脱。 但是,皇帝驾前,尤其是在深知皇帝陛下手段的情况下,他们是连一点反抗的心思都生不起来了。 他可是能在天下崩裂的情况下,只用几年时间就重新将整个南方都统一起来的英明之主!他可是能在情势未稳之时,就能大刀阔斧,将江南几大豪族彻底连根拔起的决断之主!他可是手提重兵,直取梁州等地,当者披靡的英武之主! 在这样一个不逊于大越开国之君的君主面前,他们又哪来的胆量,竟敢再撒谎欺瞒,或是做出其他更大逆不道的勾当出来呢? 现在他们唯一后悔的,就只有为何没有抢在池尚峰之前承认过错,从而好争取戴罪立功,减轻身上的一点罪过了。 正所谓烈阳当空,冰雪自融。 孙宁这个皇帝在此时出现,便已意味着对方的一切手段计较全然成了一个笑话。 这几个官员除非是打算拼死造反,否则,除了乖乖招认一切,就再不可能有其他选择。 而要是造反,皇帝陛下威信在此,整个杭州的驻军,恐怕没一个会听从他们的指令行事。哪怕他们是这些兵将的多年上司,还等着他们发放粮食饷银。 孙宁的目光幽幽然盯着他们三人,脸上的笑容已消失不见,变得冷峭如刀:“你们还真是朕的好臣子,真是杭州百姓的好父母官啊。好,好得很啊! “既然认罪,那就在供状上签字画押,再等着朝廷确认之后,处置你们吧。还有你们……” 孙宁说着,又看向了早已趴那儿缩成一团的纪度三人:“事到如今,你们三个可认罪吗?可还需要朕差人去各处寻到所谓的确凿物证,然后再找到更多的苦主人证,当了杭州百姓之面,一一定下你们的罪过吗?” 说到最后,他突然一拍惊堂木,沉声喝道:“回话!” 伴随着这一声低喝,突然间一声雷霆霹雳也自上方落下,轰隆声中直震得堂上屋瓦都一阵哗啦作响,所有人更是惊得面色皆白。 在大家眼中,这就是连老天都在为皇帝陛下的这番话语增势了,说不定他们三个但有一句话说错了,便会遭来雷霆天罚! 当此时也,此案结果在所有人心中早有定论。 第960章 别无选择(上) 时过夜半,天地陷入一片黑暗和寂静。 只有天际隐隐传来的隆隆雷声,让这盛夏的夜晚多了几分声响,但也把本该聒噪不休的蝉鸣给彻底压了下去。 杭州城外,钱塘江临近入海口的一座小小的渔村中,几人正打着灯笼,小心翼翼,一脚深一脚浅地直往深处走去。 纪业在几个本家心腹的扈从下,由着一名身材干瘦,面容苍老的男子带领着,一路直来到渔村最靠近后方水流的一座二层小竹楼前。 然后,他还没有直接就登堂入室,而是颇为规矩地立在楼外,直到那领路的老者进门好一通禀报,得到楼内主人的允准后,方才略整衣冠,不紧不慢地进入竹楼。 才一进竹楼一层,那几个随他同来的纪家心腹神色便是一紧,手下意识便搭到了腰间佩刀上,一副戒心十足的模样。 只因为在他们面前,正随意散坐着七八个发型古怪,衣着更怪,却又横有长刀于膝上,浑身都散发着极其浓郁杀气的汉子。 他们就那么坐着,看到几人进来更是只抬了下眼,就让这几个纪家心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就好像这几个不是人,而是嗜血的野兽。 纪业也感受到了这种扑面而来的强大杀气,但他终究是有着相当见识的大人物,此时也就只稍稍吸了一口气,便无视了这几人,转而看向了躬身立于前方的老者。 老人恭敬一笑:“纪先生请登楼。不过,长野先生说了,只请您一人上楼说话,还请不要让老朽为难。” “长野先生还是一如既往的谨慎啊。”纪业勉强也笑了一下,这才略略回首,吩咐道,“你们在这儿等我下来。” 在几名下属略有些不安的答应声中,他已迈步上了有些狭窄低矮的楼梯,弓着腰,很快就上到竹楼二层。 转过身来,就见上层要比下层宽敞不少,因为这儿的一切都更简单,除了一张靠墙的竹榻之外,就只有一张矮几,和相对而放的两个坐垫了。www.wenxue一二.Com 矮几上,还有茶壶杯碟,一个和下边那些野兽般的家伙一样穿着打扮的中年男子,正仔细地把壶里的茶水倒出来,先是洗了一遍那几个并不算太精美,放到纪家只是下人们平日所用的茶杯。然后才又把陶罐里的水再注入壶中,放到火炉上,重新烹煮起来。 直到这一系列动作都完成后,他才稍稍抬头,冲纪业欠身致意,又指了下跟前的另一个坐垫道:“纪先生,还请坐下说话。” 他虽然说的也是大越官话,可这语调却过于生硬而古怪,叫人一听就可知其绝非中原之人。 纪业道了声谢,便也依照对方的姿势,跪坐到了坐垫上,与之相对:“真是想不到,这次竟会是长野先生你亲自前来……”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生意不好做啊。”长野先生把洗好的茶杯恭敬地摆到纪业面前,语调平静道,“不瞒纪先生,我们扶桑岛上,现在已需要更多来自中原的好东西。比如瓷器,茶叶,还有各种药材,书籍……倒是绸缎,至少这一两年里,我们是不缺的。” 纪业的眉头不着痕迹地微微一皱:“这是整个扶桑岛上的意思,还只是贵藩主之意?” “没有区别。我主这几年凭借与你们杭州的商贸往来,得到了许多绸缎,并因此赚到了不少好处。 “但是,你也知道,有时候东西供应太多了,它就不值钱了……就好像你们中原有句俗话说的,叫作物以稀为贵!现在绸缎已经不再稀有,价格自然就……” “在下明白了。确实,这几年里,咱们已经为贵藩提供了数百万匹的绸缎,足够你们扶桑岛上各方之人消化使用了。” “对的,所以还请纪先生能给我们提供其他更多的东西,拜托了!”长野先生说着,还很是干脆而用力地一个鞠躬,脑袋都差点磕在桌面上了。 “当然,报酬上我们不会亏待你们,你们说要多少,我们绝不还价。尤其是书籍,我们需要的数量极大……” “看不出来,扶桑岛上竟还有如此心慕我中原文化之人。”纪业感慨了一句。 长野先生则只是一笑,没有过多的解释,不过他的一双眼睛却盯上了对方,隐隐有着洞悉一切的意味。 “长野先生,实不相瞒,若是之前,这样的生意自然是大可做得的。别说咱们双方已有多年的往来交道,光是你们不远千里,跨海而来的诚意,就足够让我们相信,并愿意给予你们想要的一切了。” 纪业说着,顿了一下,面露难色:“不过眼下,事情却出了些变故。我们纪家也好,其他的于家和周家也罢,如今正遭遇大变,别说再与贵藩互通有无了,今后能否保全自身,都还是一个未知数呢。” “可是因为最近杭州城内发生的事情?”长野先生盯着他,突然问一句道。 纪业没想到对方如此干脆,明显愣了一下。 而长野先生则又是一笑:“此事如此之大,我们虽在城外,多少也是听说过消息的。 “听说五日之前,你们的皇帝陛下突然出现在杭州,然后把你们纪家,还有于家周家的主人都给抓了起来,而罪名就是你们把绸缎完全拿在手里,又卖与我们? “而且听说,你们的官府,还在你们的家里,搜出了几十万匹的绸缎。最近几天,还有很多杭州的绸缎商人,向官府揭发你们的一些不好的行为……” 纪业脸上的笑容此时是彻底不见了。 这次的事情闹得如此之大,对方一早探听到消息并不让他意外。让他感到震惊的,却是对方居然直截了当,就把这一切都放到明面上说了出来,这让自己的面子都有些挂不住了。 而长野先生却依然自顾自地说着:“你们的处境我很感同身受,也想施以援手。我想,今日纪先生前来,也是怀着这个目的吧?” 第961章 别无选择(中) 纪业猛吸了一口气,这才稳住了心神。 对方如此干脆了当的说法,还真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啊,这是他来前没想过的情况。 以往别说这样的大事了,就是一般的生意往来,他纪家与别人交涉也总要绕上八百个圈子,才能点题的。 可现在倒好,这扶桑商人竟是不等自己说明原委,就直奔主题了。 这就是化外野蛮之人的行事风格吗?委实太过有辱斯文了。 心里转着念头,纪业口中还是只得配合道:“长野先生果然快人快语,在下佩服。既然您都如此说了,那在下也不好再有推脱——不错,在下此番夤夜而来,就是来向您求助的。 “现在杭州境内,也只有您和您身后的长野藩主能帮我们脱离此番劫难了。” 长野先生呵呵一笑,也不忙着说答应或不答应,而是从竹制的茶叶筒中夹出了一些黑色细长的茶叶,往纪业和自己的茶杯里放了一撮,然后又取过已经煮沸了水的茶壶,往各自杯中注入汤水。んttps:/ 旋即,一股淡淡的茶香便在两人面前升腾了起来,他更是一脸郑重地捧起茶杯,做了个请的手势:“纪先生,请先品茶,看看我的茶道如何。” 纪业有心先把最重要的事情敲定了,但见对方这番作态,最后还是选择了入乡随俗,小心地端起简陋的茶杯,先嗅其茶香,再小心地喝了一口,品咂着其中滋味。 但奈何啊,这茶水的滋味实在过于一般,对喝惯了杭州上等龙井茶的纪业来说,真难评一个好字。 倒是长野先生,此时却露出一丝享受的表情,几口就把杯中茶水吞了干净,然后再闭上双眼,似在回味那茶水的滋味。 半晌后,他才缓缓睁眼,又吐出一口气来,然后期待地看向纪业:“如何?” “确是好茶。”纪业只能违心地答道,然后才又忙不迭道,“关于贵藩助我三家之事……对了,只要你们这次能帮我们成事,我们一定能给足你们好处。” 这话终于是让长野先生来了兴趣,他把杯子一放,眼中冒着光芒道:“你们能给我主什么样的好处?” “先生刚才不是说了想要那些货物吗?只要事成,这些东西我们会全部搜集齐了,赠与贵藩。” 纪业说着,见对方没有过多反应,又继续道:“还有,今后我们杭州与扶桑各方的买卖,也只会与贵藩来做,其他人一概不理。你们长野藩将成为扶桑国内唯一能拿到我们江南,乃至整个中原货物的卖家。到时,你们在当地想卖什么价,就卖什么价……” 他说着话,再度打量对方神情,却发现,长野先生依然不为所动,只似笑非笑看着他。 这让他心中微紧,这扶桑来的家伙要比自己想象中的难缠,也更贪心啊。 但没法子,谁让现在他们已是自家唯一的指望了,就是再大的胃口,也得喂饱了他们:“这样,事成之后,我们可以再许你们五百万两银子的货物,你们想要什么,我们都可以商量着来……” “纪先生,我虽只在海边一带走动,但你们中原的有句话却是听说过的,叫作不到黄河不死心。” “嗯?” “可在我看来,你们是到了黄河,心也还是不死啊。你们的处境有多危险,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吧?怎么,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想拿这样的小利益来请我们帮忙解救吗?” 对方懒洋洋,大剌剌的态度,顿时让纪业的双眉陡然一挑:“长野先生,这话是何意?” “现在你们纪家和于家周家早就自身难保了吧?你能出现在这儿与我说话,都只能说是幸运。这也就是说,你们在江南的力量已经彻底消失,完全就在大越朝廷的控制之下。 “而现在,你想借我们长野藩的力量来挽救整个家族,那一点点的好处,真的够吗?” “你……”纪业终于变色,对方对杭州和自家情势之了解,远超他之前所想了。 这也就意味着,对方完全占据了主动,所求自然也就要比想象中的大得多了。 他有心否认,但念头一转,却又放弃了。 原以为事实是无法造假的,而且,就目前来看,唯一能在最短时间里救自己家族的,也就只有面前此人了。 想明白这一切,他就知道,自己这次要付出的代价恐怕将是十分巨大了。 但,他有的选吗? “那长野先生你说说吧,想要什么样的报酬?” 长野先生这才坐直了身子,盯住对方双眼,缓声道:“我们可以出手救你们三家之人,还可以帮你们夺到杭州等几座沿海的城市。 “但是,你们也要付出足够的代价。从此,你们杭州等地,百姓也好,官员也好,通通要向我们扶桑人称臣,每年要向我们进贡财物,你们产出的那些东西,也只能卖与我们。 “当然,在此期间,我和我们的藩主,我们的武士,也会尽全力来保障你们的安全,不让那中原朝廷伤到你们分毫。怎么样,这个买卖很公平吧?” 纪业彻底傻在了那儿。 他有想过对方会狮子大开口,跟自己索要更多的好处。可也完全没料到,对方会提出如此惊人的条件啊。 这分明就是想要借机吞并杭州等城池了! 他们哪来的胆子和胃口,竟敢产生如此不切实际的想法? 真当大越朝廷大军是吃素的,可以任他们随意拿捏吗? 可他有心想要回绝,却又说不出话来。 因为,眼下的局面,根本就没有自己说不的余地。 正如长野先生所说,他们三家现在其实已经山穷水尽了,好像除了求助于这些贪婪的扶桑人外,再没有了其他选择。 他,别无选择! “只要你肯答应,并签订字据,我们就能在半个月内,帮你们救回族人。然后接下来的一切,也就很顺理成章了。” 说着,长野又拿起茶壶,为自己和纪业倒上了茶水,再举起茶杯,等着对方做出决定。 第962章 别无选择(下) 袅袅茶汽升腾而起,让后方的纪业整张脸都似真似幻了起来。 而他内心,比之此时的脸庞更加的缥缈,只觉着这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 但对上长野的那一双狭长却锐利的眼睛时,他又是猛打了个突,确信这一切都不是假的,而是对方早有预谋。 是的,这些扶桑人,恐怕早就在开始图谋杭州,乃至江南了! 怎么会这样? 是因为之前卖与他们太多那岛国上所没有的好东西,终于激发起了他们的贪婪之心? 还是因为中原天下多年的混乱,竟让这些狼子野心的家伙生出了也可一逐天下的心思来? 而他们,又已经为此做了多少准备? 不管怎么样吧,反正对现在的自己来说,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保全家族,才是第一位的。 哪怕因此会造成江南大乱,使得无数人因此丧命,也无法计较了! 在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把茶气吹得散开后,纪业终于是突然一探手,端起了那只简陋的茶杯,口中道:“那就一言为定!你们救我族人出来,我们三家助你们夺下杭州等城!” 说完,他猛一仰脖,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可不知怎的,本来,喝着挺寡淡的茶水,此时却是那么的苦涩。 “哈哈哈哈……”长野放声而笑,旋即才把自己杯中茶水也一口喝干:“纪先生,你不会后悔自己今日所做的这一决定的。半月之内,你就能看到成果了!” 说完,他又啪啪拍了两下手,片刻后,噔噔的脚步声自下传来,一个矮小的身影出现在了楼道口,正是下方其中一个手下闻声而来。 “事情谈妥了。传命令下去,这就开始吧。”长野特意继续用别扭的中原官话下达着命令,显然是为了让纪业听个明白。 “哈依——”但听令之人却显然只会听不会说,当即重重一个鞠躬,答应道。 “再去把之前就准备好的东西取过来,给纪先生过目,签字。”长野又淡笑着,传令道。 不一会儿工夫,一份写得极其详尽,说明他整个纪家从此将投身为扶桑长野藩下,听从号令调遣的契约文书就摆在了纪业的面前。 口头上的合约自然没什么效力,对方要的,是书面签约。 而事到如今,哪怕再是不安,纪业也只能屈从,拿起那支重逾千斤的笔,略有些颤抖的,就在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按下了自己的私印,以及家主纪度给他的家族印章! 当他把这一份契约正式签定,犹豫着送到对方跟前时,就连之前一直表现得极其从容的长野眼中也迅速闪过一丝狂喜。 不过那也就一瞬间的事情而已,迅速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只随手接下,口中镇定道:“纪先生只管放心,我们扶桑人最讲信誉,定然不会让你后悔今日决定的!” 不过纪业并没有因此就把此一关系到举族生死的契约交过去,而是双手依然死死抓着契约,目光炯炯然盯住了对方:“那就还请长野先生先透个底,你们打算如何帮我们?” 长野回看着他,轻声道:“我们的人已经分批进入杭州等南方重要城池,现在就只等一个契机了。 “既然你们愿意出手相助,契机自然已现。不过想要真个拿下杭州,救下你们的族人,我们还要在南方闹出一场更大的动静来,十日之后,你就应该能见分晓了!” 听他说得如此郑重,纪业终于再无疑虑,松开了双手,再微微后退两步,欠身为礼:“那在下就静候佳音了。只要这次贵藩能救我三家性命,则今后我们定当为你们马首是瞻。” 等纪业正式告辞,走下楼时,却赫然发现下层之中,原先围坐的那七八名扶桑人早已不见,只留下自己几个手下还有些不安地等在那儿。 见他下来,众人都不自觉起身,满是期待地望了过来:“二爷……” “他们已答应出手,我们保全家族的机会很大。等回去后,我们再作安排。”有些事情,他自然是不好跟底下人说的。 毕竟,这次他决定投靠扶桑人乃是最叫人所不齿的背叛,必须要让他们在不自知的情况下,按照自己的意图行事。 就连他自己内心,到现在依然充满了彷徨与犹豫。 但没办法,除此之外,他确实拿不出另一个更有把握的援救全族的策略了。 还是那句话,别无选择之下,这已是他能做出的最好选择! 轰隆隆—— 当纪业带着一干手下匆匆离开时,一直只是闷响的雷声骤然大作。 突然间,一道刺破苍穹的闪电也自这小渔村的上方唰然而出,那突然而起的亮光,把这座小楼,及其周围的一切都照了个纤毫毕现。 此时,要是纪业回头,便可看到,那楼上,长野正站在窗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那矮小的身形在这突然的闪电照耀下,投射出了一个巨大的身影,宛如神魔! …… 突然的炸雷使刚欲睡下的孙宁心头猛然一凛,继而起身,开窗,望着伴随着雷声落下的瓢泼大雨,眼中似有阴翳。 “怎么了?”萧倩见状,忙也凑过来,不无关切地问道。 “我总有一种隐隐的不安。以往每当有什么危险出现时,就会生出这种感觉。” “你是在担心开封那边吗?” “不,那儿纵然有些挫折,至少还影响不到大局。” “那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现在的南方早已大定,就连刚刚被收拾的纪于周三家,也是轻而易举,没有任何难处。” “是啊,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利,看着不存在任何隐患。哪怕走了几个家伙,量他们也闹不出什么动静来……”孙宁轻声说着,似是回答妻子的问题,又似是在告诉自己,说服自己。 可是,话虽然这么说了,他心中的情绪却依然不稳,总觉着有什么事情鲠在心头,却又被自己给忽略掉了。 可那到底会是什么呢? 雷雨声中,孙宁找不到答案。 第963章 海寇入侵 孙宁的不安很快就得到了应验。 十日之后,还在盛夏六月的尾巴,纪于周三家的案子还在进一步的追查,就连对三家中那些外逃子弟人等也还在画影追缉,却未有所获的时候,一个震动浙地全境的噩耗便已传入杭州,报到了孙宁这个暂时驻跸于此的皇帝驾前。 而饶是孙宁再是稳重,喜怒不形于色,骤然听闻此报,也为之惊愕半晌,随后才遽然变色,怒道:“你们所奏果然是实?” 跟前所跪几个风尘仆仆,甚至身上有伤的官吏感受到压力后,浑身便是一震,随即叩首涩声道:“如此大事,臣等岂敢欺君……” “陛下,宁州、鹿州两地确然遭遇海寇突袭,导致两处州城,及周边十多县城尽皆遭难。不光百姓多有死伤,就连各城官吏人等,都……都……” “都怎么样了?”孙宁低喝问道。 “都被那些海寇所杀,首级被悬挂在城门之上……” 砰然一声,孙宁勃然而怒,将手中沾染了墨迹与血痕的绝笔奏本狠狠拍在案上,怒声道:“简直是岂有此理!那两州官兵是怎么守的城池,一两个县城被海寇所破也就罢了,怎会连州府要城都被他们轻易攻下?” 眼看龙颜大怒,堂上其他臣子皆都噤若寒蝉,只有那倒霉的前来报信的两地官员逃不脱,只能是颤抖着道:“陛下容禀,实在是此番海寇入侵过于突然,我两处州城又承平日久,全无防范,这才让他们轻易杀入城中。” “陛下,而且当时那些海寇并不是在外强攻城池,而是装作商人,突然在两座州城内猝然发难。 “他们先冲杀进入两城州衙,将两位知州及下属官员一一斩杀,导致城中群龙无首,这才转而夺取城门,劫掠上下……” 孙宁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这才控制着自己的怒火,但脸色依然阴沉如水。 稍稍冷静后,在听完两人的讲述,他也就能想明白其中的关窍了。 浙地两大州城的突然失守,说到底还是存在着内外两个因素的。 外因正如他们所言,是那些贼寇处心积虑,又计划得当所致。 在官兵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猝然发难,袭杀为首的文武官员,再以酷烈手段震慑众人,城池自然也就落入其手了。 至于内因,说到底还是浙地太平日久,地方上早已疏忽懈怠所致,又文恬武嬉所致了。 别的不说,让这些别有居心的家伙轻轻松松进入城池,而且一定是暗藏兵刃入城,这一点相关人等就难辞其咎。 至于遇到突变后不及应对,导致身死城破,其问题就更大了。 只是这么一来,两地官员都全数殉城被杀,朝廷就算想要追责,也没法做了。这实在让孙宁感到恼火,憋闷。 而那两个报信的官员感受到皇帝的怒火,更是战战兢兢,俯身在那儿,却是连一口大气都不敢出了。 孙宁无声坐在那儿,也是足有半晌。 倒不是他真怒到连话都不想说了,而是在考虑如何善后。 现在自己虽在,可浙地官员却是最少的时候,尤其是杭州这儿,更是因为受三家一案牵连,各衙门都各有空虚。 太守和守备这两个杭州,乃至浙地都数一数二的官员,现在都还没定下继任者呢。如今又出现了两处州城被破,浙地震荡的大事,自然是要聚拢周边兵马,加以破贼灭寇,夺回那些沦陷的城池了。 可如此一来,这支平寇的军队,就只能由自己亲自挂帅了。 想过诸多念头后,孙宁终于是长出了一口气:“你们可查知那些海寇到底有多少人马吗?他们到底又是什么来路?”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哪怕对上的是一群完全上不得台面的海寇,孙宁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疏忽。 “回陛下,他们并非我大越之人,而是来自海外扶桑岛国。” 这一回答,顿时就让孙宁的眉眼快速一跳,身子都为之一紧,竟是他们! 孙宁是真没想到,在这个时代,自己会和这个华夏民族最大的仇敌对上。 扶桑岛国,地虽小,民虽少,却在后世的历史上给华夏民族带来了深重的灾难与仇恨。 本来他只想着或许可以等到自己统一天下之后,再打造一支真正能迈过海洋的水师,去征服这一弹丸岛国,把他们亡国灭种,也好为将来除一后患。 可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个此时应该没多少威胁的小国,居然也敢主动对中原发起挑衅攻击了? 是他们飘了,还是以为大越真孱弱到提不动刀了? 真以为眼下中原的混乱局面,可以让他们都如此肆无忌惮,上岸来攻夺州县,杀戮劫掠? 这一刻,原来只是一个预想,现在却被孙宁彻底定下。 哪怕现在还不是时候,但等到将来,天下大定后,自己一定会把扶桑岛国整个灭掉,绝不留情! 思虑既定,他又沉声道:“他们有多少人?” “攻入鹿州和宁州的,是两三百人,而入县城的,则是三五十人……” 这个回答,再度让孙宁心中愤怒,但终究没有真个爆发出来。 反正已是事实,再愤怒也于事无补了。 几百个倭人,就把一座州城给拿下来了,几十人,就能压得有几千上万人口的县城无力还手…… 都说江南民风柔弱,只从此一点,就可验证了,真真是岂有此理!んttps:/ 但还是那句话,既然一切已成事实,再说其他也迟了。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弥补过错,想法把这些胆敢跑到岸上杀人劫掠的海寇一网打尽,用他们的鲜血和人头来洗刷耻辱。 孙宁当即看向两个依然跪在下方的两地官员,沉声道:“你们两个虽然报信有功,但弃民失地,罪过更重,该受重罚。 “来人,将他们拿下,看押,待朕破贼夺回两州之地后,再作处置。” 当下里,便有一群禁卫上前,将两个不敢有丝毫挣扎与叫屈的官员给押了下去。 然后,就听孙宁又道:“传我旨意,即刻召集浙地各州兵马,随朕出征,破贼夺城!” 第964章 虎离山,龙离水 皇帝陛下一道旨意下达,顿时就引得浙地各处尽皆做出了紧急调动与反应。 尤其是作为浙地首府核心所在的杭州城,更是在两日之内,就已把城中及治下十多县的人马通通聚集,一下就聚拢了三万多兵马。 很显然,这次两座州城,十多座县城被海寇所破带给皇帝和朝廷的冲击实在过大,让他们必须用雷霆手段来平贼发泄,所以其反应自然也就比想象中更大。 而对一些有识之士看来,这明显是不合理的。 别的且不说,如此大动干戈,举浙地之兵扑杀过去,那数量只在千许的海寇真会乖乖地等在原地被你们包围攻杀吗? 恐怕到时候,人家早就先一步带着抢掠而来的财富物资和人口逃回海上去了。 甚至于,更担心地说上一条,如此把各地兵马尽数抽调前往鹿州和宁州破贼,使得浙地其他州府尽皆空虚,若是这些贼寇化整为零,突然出现在其他州府,又当如何是好? 这些顾虑和担心,并不是没有人跟皇帝提及,但这些谏言,却全都被盛怒之下的皇帝给否了。 据说,有新任的杭州知州罗永铿再三进言,极力劝阻,结果彻底惹怒了天子,被一声令下,拉到行宫之外,当着其他臣子百姓之面,被重责五十大板,然后夺其官职,被关进大牢之中。 一个一心为朝廷着想的官员,居然落得如此下场,和两个弃民丢城的犯官一样罪责,自然让其他官员人人自危,不敢再有任何进言了。 于是乎,三日之后,皇帝陛下便已御驾亲征,带着杭州城的三万兵马,打出旗号,浩浩荡荡就直往南边而去。 当皇帝的麾盖龙旗在无数兵马的簇拥下出得城池时,所有民众也好,官吏也好,有人松了气,也有人露出了彷徨之色来。 此番御驾亲征,若能破敌夺回两地倒也罢了,可一旦有所差错,对才刚在南方立稳脚跟的大越朝廷来说,其破坏力将是难以估量的。 只是这份忧虑,知道者是不敢当了其他人的面说出来的,毕竟已经有个罗永铿因此获罪了,没人想做第二个因此受罪的。 而这些反应,自然也落到了更多有心人的眼中,比如说,乔装改扮,改名换姓后却依然还藏于杭州城内的纪业。 是的,作为纪家出逃在外的少数几个族中关键人物,他纪业并没有如许多人所想象的那样,已经逃出浙地,乃至江南地界了。 这十多日里,他一直都在杭州潜藏着,一直都在观察着官府的种种应对与安排。 尤其是在宁州和鹿州变故发生后,他更是冒着极大的风险,亲自跑到外头,在人流密集的酒楼茶肆,以及衙门口等地,不住观测着大家的反应,偷听着众人的议论。 或许是灯下黑的缘故,朝廷官府显然都没想到他居然还敢留在杭州,所以虽早已被画影追缉,可改扮后的他不断出入人前,却从未被任何人看出问题,更别提被官府怀疑了。 而如此冒险行事,纪业的收获也是相当不小的。 朝廷的种种决定和反应自然都被他一早所知,今日,更是亲眼看到了皇帝亲自率领大军出城。 当看着那旗帜麾盖最终消失在视线的尽头,看着数万大军也变成一根细细的线后,纪业的脸上,终于是控制不住的露出了狂喜之色。 “大事成矣!”他低声念叨了一句,然后低着头,快速离开人群,直奔自己住处。 这是一座位于城南的极其偏僻而不起眼的小院落。 其周围,有着不少早已空置下来的屋子,大家几乎都不知道这些空置屋子的主人究竟是谁。 而事实上,这些空宅的主人都是一家,正是纪家。 只不过,他们并不是以自家名义,并一起买下的这些宅院,而是用家中奴仆的远房亲眷之类绕着弯的名义,花了数年时间,才买下的这边几十座院落。 这些院落,无论是地段还是格局,都显然和纪家这样的豪商人家彻底不搭,自然更不会有人把此处与之产生联想了。 而这也正是纪家人希望看到的,因为狡兔三窟,这儿正是他们所留之后路。一旦家族遇到了危险,便可把一些人藏匿到此。 只是他们没想到,这次的劫难会来得如此突然与猛烈,几乎让他们不及做出应对,纪度这个一家之主就被官府拿下,然后便是官军直接上门查抄,还从他家中庭院里,搜出了数量惊人的绸缎存货! 他们本以为从仓库取出绸缎藏于家中可避免出现麻烦,却不料最终反倒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成了最致命的证据。 于是整个纪家,除了纪业这个一早就得了命令去和扶桑人联系的主事人之外,其他人等,几乎被一网打尽。 而这所谓的狡兔三窟,也就成了一个笑话。 当然,现在看来,这儿还是起到了一点作用,至少纪业得以安身在此,而且,还有一些更重要的人物,也被他安排藏匿在这边的宅院之中。 在来到这边的宅院,确认四周没有任何问题后,纪业方才从旁门进入边上的另一座小院落。 如是者,他又从内部跨过三间破落陈旧的小院落,才终于来到真正的目的地。 在亮明身份后,他才通过两个隐于房梁阴影中的扶桑武士的监视,推门而入,见到了一个同样矮小,却气势惊人的男子跟前:“织田先生,一切都已如我们计划中一般,杭州等地的大越官军,至少有八成都被调走,这儿几乎已成一座空城了!”んttps:/ 话落,这个一直都闭目养神的扶桑武士骤然睁眼,缓缓开口:“很好,那就意味着我们的整体计划已经成功,可以发动了!” “却不知那些人马……” “他们已经通过这段日子潜藏到了杭州各个要紧处。明晚,就是我们正式行动的时候!”织田雄信自信而笑。 杭州,已是他囊中物,而这,只是他为织田藩立功的开始而已! 第965章 轻而易举(上) 当当——笃笃—— 更夫老黄熟练地打着更鼓,走过长长而寂静的街巷,口中低喝着:“平安无事,小心火烛——”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这条他已经走了有十数年的杭州城中长街在今日总给人一种前所未有的萧瑟与寒意。 这是眼下这个六月酷暑时节所不可能生出的感觉,哪怕此时已临近三更。 这种不安的感觉让老黄的脚步都不自觉比以往还快了三分,居然要比平时更早些来到位于城池中间位置的太守府前。 也是直到这时候,他才稍稍定神。 虽然杭州兵马多半都已被皇帝陛下带去平贼,城中守备前所未有的虚弱,但在这官衙,而且是杭州城里职权最重的衙门口,自然是安全而不怕有宵小生事的。 毕竟这儿日夜都有至少四名守卫镇守,闲杂人等都别想有所不轨。 心中想着,老黄的脚步便是一止,转头看向侧方的衙门口,似是想看一看那几个魁梧高大的身影,给自己些勇气。 可结果这一扭头间,那边的情形却让他瞬间呆怔。 此时漆黑的长街之上,除了他手中那有些微光亮的灯笼外,再无其他亮影。 就连天上,因为已是月末,也是月隐星稀,只有压城将至的乌云密布,从而使这天地都被彻底的黑暗所笼罩。 唯一能让更夫老黄感到心安与光明的,或许就只有旁边太守府门前的那四盏气死风灯了。 四盏灯笼这时候倒也有朦胧的光线照下,使衙门前台阶上下,石狮子左右一圈隐约可见。 可也正因如此,老黄一扭头,就发现了最出人意料的一幕,大门之外,台阶之上,居然空空如也。 那四个无论风雨晴晦,除夕中秋都不会缺席的守卫,此时竟不见了踪影。 连一个人都不曾留守在此! 这显然是完全不合理的,哪怕是因为内急或其他缘故,最多也就一两人离开一会儿,哪有四人尽去的道理? 而更叫老黄感到震惊的,还在于,地上,有几滩水迹模样的东西。 在不甚明亮的灯笼照映下,他隐隐看出那几滩“水迹”竟似有些发红…… 这怎可能? 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由他心中生出,但老黄又随即将之迅速压了回去。 这儿可是太守衙门,哪个贼寇宵小胆敢进犯,真不知死字怎么写吗? 可心中的惶惑却让他更感好奇,双足竟不受控制地,慢慢朝着衙门处靠了过去,想要看个分明。 而随着他靠近该处,一股血腥之气便扑面而来,让老黄身子一震,差点一个趔趄就摔倒在地。 也就在这时,随着一声隐隐的雷声自天际而起,喀拉一下,正对着他的夜空之中,一道雪亮的闪电猛然撕扯开了整片黑暗。 这突然的光亮,一下就把太守府所在的整片区域都给照得如同白昼一般,一切黑暗中的物事都纤毫可见。 也就在这一瞬之间里,老黄惊恐地看到,就在离自己只有七八步外的太守府大门梁柱之上,两个黑衣蒙面之人,如同壁虎一般附于其上。 四只眼睛,在闪电突起的瞬间,也已落定在了他的身上。 这一刻,老黄只觉着那雷霆霹雳真就是轰在了自己身上一般,让他浑身上下的所有毛发都直立而起,没有任何的迟疑,便已张口,想要叫喊出声。 这是他作为更夫的职责所在,更是一个杭州百姓,看到太守府遭遇变故之下,首先给出的反应。 但奈何,他再快,也比不了那两个早已蓄势待发的黑衣人。 就在他张口的同时,嗖嗖两声,两道黑影已激射而至。 一中老黄眉心,另一道则直接贯入他刚张开欲叫的大嘴之中。 他那一声喊叫,当场就被这两道暗器给截断,脸上还留着惊恐表情呢,人却已跟被伐倒的木头一般,直直朝后倒了下去。 然后还没等他彻底落地,那两个黑衣人又如鬼魅般直落而下,瞬间出现在了他的两侧,同时出手,把将将要砰然而倒的老黄尸体给扶住了,再一挽一拖,便已将之拖进了半掩的大门之内。 再松手时,老黄的尸体便已压在了另外四具早已没了声息的,穿了衙门兵丁服色的尸体之上! 同一时间,太守府内部庭院中,十数条黑影正迅然朝着深处扑去。 虽然这儿还有好些个值守之人,但在他们的突然袭击,以及诡异的手段之下,这些寻常兵丁官吏根本连一点反抗都做不出来,便被尽数格杀。 甚至他们到死,都没能发出任何示警的手段,任由这群凶徒如入无人之境,直杀到二堂中庭,那依然还有灯火透出的厅堂处。 也是直到这时候,这群人的脚步才稍稍一缓,其中一人略一抬手,他们便迅速分开。 或守于左右,或随在他身后,摆出一个进退自如的阵势后,那人才上前一推厅门,抬步而入。 厅中,一名中年官员,三名吏员还在忙于手头公务,哪怕门被人突然推开,他们都未有太大的反应。 只有一人,随口说道:“可是送宵夜来了吗?” 没有应答,有的只是门户再度嘎吱关闭的声响,而就在他们奇怪抬头时,人影一晃,数名黑衣人已扑到面前,雪亮略弯的长刀,已直接横在了他们的咽喉处。 也是直到这时候,这一官三吏才惊觉不妙,神色剧变的同时,张嘴就要大叫,却被那依然立在他们不远处的黑衣人用极其生硬的官话给打断了:“谁敢出声的,必杀的!” 感受到浓重的杀气,闻着几人身上透出的血腥味,四名官吏当即就止住了叫嚷。 他们看得出来,对方是说真的。 “你就是闻壁石吧,现在杭州城里一切都由你说了算?”此人的目光着落到那名官员的脸上,冷硬地问道。 虽然因为戴着面罩,叫人看不清他的长相神态,但那股子杀意却是怎么都掩盖不住的。 这让闻壁石心中发寒,下意识点了点头:“你……你们是什么人?可知道自己如此行事,乃是死罪?” 第966章 轻而易举(中) 那为首之人突然哑哑而笑,只露在面罩之外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闻壁石:“我们是什么人,这位大人还猜不到吗?” 这等口音,这等胆大之举,再联想到之前从宁州与鹿州传来的噩耗,闻壁石瞬间就醒悟过来。这让他的神色更显惶恐:“你……你们是海寇?你们怎么会……” 得意猖狂的笑声再度从对方口中响起:“你的明白了?杭州,早就是我们要拿下的目标了,所以才会在宁州和鹿州行事。 “你们的皇帝倒也很是配合,果真就迅速带兵前往那两城,却把这么重要的杭州城给空了出来。 “他也好,你们也好,恐怕做梦都不会想到,我们扶桑国的武士,早就潜藏在这杭州城中,只等着机会一到,就出手了。” 闻壁石浑身又是一震,心下大恐。 这回他不光是为自己的安危担忧,更是为整个杭州存亡心慌。 谁能想到,这些扶桑海寇会有这样的胆量和胃口,居然就把真正的目标定在了杭州这一浙地首府,而且居然还把皇帝陛下都给算计进去了。 而现在,城中才多少兵马,一旦他们猝然暴起,杭州可真要步宁州和鹿州的后尘了…… 似乎是很得意于自家计划的成功,或是想用此一事实来给足对方压力,这位又继续道:“现在不光是你这儿,就是守备衙门,还有其他几座重要衙门,以及其中官员,也都被我们的武士攻击控制! “要是你们不肯听话合作,外边那些被杀的人,就是你们接下来的榜样。而要是你还想活命的,就按我说的办!” 随着他话说完,手一指,其他几人已快速出刀,一把刀直接刺穿了一名瑟瑟发抖的吏员的咽喉,另外三把刀,则是顶在了剩下三人的咽喉处。 只消再一用力,他们三个就会即刻如那位般当场身死。 看着这名刚刚还一起做事,关系和睦的同僚猝然中刀,人就跟将死的鱼儿般倒在血泊中,不断颤抖,扭摆,却有大股鲜血自伤口处泊泊而出,又一下声音都发不出来的惨状……闻壁石以下,三名官吏皆都吓得面如土色。 随即,其中一名吏员更是双膝一软,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几名扶桑武士跟前:“我不想死,你们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有他带头,另一名吏员也不再犹豫,跟着跪下,表明了自己愿意配合听话的态度。 如此一来,就只剩下闻壁石还没有表态了。 看出这一点的面前之人,也跟着手上多加了一分力道,使刀剑破开了他咽喉上的皮肉,鲜血由之而下。 “这位大人,我们的耐心可不多,你的还是快点给我一个答复吧。” “我……”闻壁石感受着恐惧与疼痛,终于,心防陷落,颤声道:“饶命……你们让我做什么?” “很简单,关押着纪家的牢房那边,需要你下令,让人去把犯人通通的提出来……” “啊?这……”闻壁石先是一愣,随即就猜到了其中原委。 原来竟是纪家外逃之人勾结了扶桑海寇才有今日之情势,这些奸贼实在是死不足惜! 奈何心中再是愤怒,此时他也只能选择配合了,当即答应道:“可……可以。还请先拿开刀,让在下取出纸笔写就文书……” 在那为首者略一点头后,持刀相逼的三人才又退开两步,由着闻壁石取过案上的纸笔,然后斟酌着开始写起跟牢房提人的文书来。 就跟纪业之前判断的那样,这太守府中现在主事之人,是有着权力跟大牢要人的。而如此一来,他们救人自然也就省却了许多手尾。 等他将一切都写就,小心翼翼地递过去后,那人随手接过,然后又道:“还有一事,我要你拿开城门的令符出来。” “什……什么?”闻壁石顿时愣住。 “晚上打开杭州城门,除了要有守备府军官的军令外,还要有太守府的令符。你交出来,就可保你不死。” 对方的回答让他再度感到惊恐,同时也终于明白宁州和鹿州两州,二十多城是怎么在短短时日里快速陷落的了。 这些扶桑海寇确实对如今浙地各城的规章安排了如指掌,就拿杭州这边来说,除了极少数人外,就是官府里的人都少有知晓如何在夜间让守军打开城门的。 那就是需要文武两位主官同时出具令符,再交与守门将官,才能得到准许开门。而现在,这一隐秘,却被对方随口道出,这就是所谓的蓄谋已久了。 而事到如今,闻壁石已经没有了选择。衛鯹尛说 哪怕他现在突然反悔,想要一死以全忠名,在有之前的那份手书之后,他人也不会再相信他还能做个忠臣,哪怕他真就死了。 所以在一番踟躇后,他终于还是哆哆嗦嗦的,从怀中取出一块方形令牌,抛给了对方。 那人接过令符,随意一打量,便满意而笑:“今晚之后,杭州城里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大人你帮我们做呢。”说完,又用扶桑语跟其他几人交代了几句,便留下两人守在堂中,自己则带了其他人,迅速推门而出。 而当他沿着之前道路来到太守府门前时,外间又有数名同样装束的扶桑黑衣武士快步而来,他们的身上也多有血迹,显然没少杀人。 而在他们之中,又有一人无论气质还是打扮都极其不同,正是纪业。 虽身处一群凶手暴徒之中,他却未有丝毫惧色,反而是一脸期待地望着大步而出的黑衣人:“武田大人,东西可到手了吗?” “当然!”这人笑了一下,便把手中令符一亮,然后不等纪业再问,他已把另一份手书给递了过去,“你带几人,去把人都接出来吧。我们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不会抵赖。” 借着微弱的灯火,看清那文中内容后,纪业脸上顿时一喜,再度拱手:“多谢武田大人救我三族,今后必有厚报!” 他是真没想到,此事会如此的轻而易举,轻轻松松就能救出自己的族人了! 而武田寿也在得意地笑着,他也想不到,这次竟会如此顺利,轻而易举间,这杭州就要为他们所得了。 第967章 轻而易举(下) 当下里,各自有着更重要职责的双方,便要就地分别,前往某处城门和牢房。 而就在武田寿扭头欲走时,纪业又不禁有些好奇地问了一句:“对了,武田大人,在下还有一事不解,敢问织田大人呢?” “他吗?当然是去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去了。”武田寿微微停步,似笑非笑道,“这将是我们最后的一道保障。” 说话间,他的目光一下就转到了西边,似是透过那一片漆黑,看向了城西某处重要所在。 而随着他这一举动,纪业先是一愣,随即便明白了过来。 这让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些扶桑海寇的胆子当真是好大,不光要夺杭州,甚至都打起皇家之人的主意来了。 很明显,对方所望,正是皇帝驻跸的行宫所在。 虽然现在皇帝已经亲自带兵赶去宁州,但那边却还是住着极其贵重之人的,比如皇后,以及太子和皇女。 而只要将这些皇家要员控制在手,哪怕之后出了什么变故,扶桑人也必能凭此人质来让朝廷退缩,妥协。 当然,如此一来,双方的关系就会彻底撕破,但既然已经做到这一步了,他们自然不会再有丝毫顾虑,只为成功,不计其他。 当下一点头,纪业不再拖延,便和几个自家手下,以及数名扶桑武士一道,匆匆奔向前方不远处的大牢。 作为杭州城中最重要的一座大牢,其所在的位置就处于太守府和守备衙门附近,相隔也不过半来条街而已。 而相比于那两座衙门,大牢看守就要更严密些了。 反正在大牢外间,是没有等着人突然刺杀的守卫的,倒是有一座居高临下的望楼,时刻有人盯着。 而内里,更还守着好几十名兵卒,刀枪弓弩齐备,又有高墙挡住去路,想要强攻,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不过好在,此时的纪业并不是带人来强攻劫囚的,他都没有任何隐藏身形的意思,就这么大剌剌地直接来到厚重的大牢铁门前,在望楼上的人出声喝问后,便即刻拿出刚得到的文书,沉声道:“奉太守府之命,特来带走纪于周三家人犯,前往讯问。” “这大晚上的,太守府怎下如此命令?”里头之人大为疑惑,问着话,倒还是过来开门。 等他打开大门,放他们几人进来,纪业便一眼瞧见了前方那一排二十来名半举着弓弩的守卫。 哪怕是到了这时候,只要他们敢有异动,面对如此弓弩,怕是依然讨不了好。 所以他一面给身后之人打手势,让他们不要乱来,一面上前,把文书递上:“这是闻大人的意思,在下也只是奉命行事……” 很快的,这份手书被传递进去,坐镇大牢的官吏也出来与他们见了面。虽说是一脸的疑惑,但到底还是不敢不从上命,便点着头道:“既然如此,人都交你们便是。不过却要稍候片刻,犯人都还分别关押着,也都睡着呢。” “自然,自然。”纪业一口答应,心下更是一定。 事情远比自己想的还要顺利,对方甚至都不带丝毫怀疑的,就把人给交出来了。 而当一阵当啷的镣铐拖地声响起,他心中更是一阵雀跃。 自己终于要达成所有目标了,只要救出三家之人,再加上帮助扶桑人夺下杭州,那今后,这杭州城,将依然如故。 不,比起之前,他们纪家在杭州的地位将会更高,甚至说一句,从此的杭州,除了扶桑人外,就将以他纪家为首,都不为过了! 而这一切,是来得如此轻而易举,想想,真就如做梦一般了。 …… 同一时间,杭州城外,东边庆春门附近。 上千扶桑武士正伏于黑暗中,目光炯炯地盯着黑压压的城门。 他们经数日跋涉,昼伏夜出,直到今日夜间,才终于来到这浙地第一富贵的杭州城外。 在这些人眼里,杭州城就是一块大大的肥肉,只等着自己等进去之后,大快朵颐了。 相比于破败落后的扶桑岛国上的那些小小城池,这浙地的城池,就是一座县城都是那样的富庶美丽,就如那一个个温婉动人的女子一般。 让这些早被贪婪蒙蔽了心智的家伙,恨不能将一切通通都攫取在手。 再想想吧,之前的宁州和鹿州两州二十多城的劫掠,让那些出手的家伙们捞到了多少好处。 而现在,终于是轮到自己这些人来杭州捞取更多的利益了。 而且据说,只要杭州一下,则整个浙地都将成他们的囊中之物,然后是整个江南…… 这可是一个要比扶桑全国还要广大,其中财富更是扶桑全国财富几十上百倍的存在啊。 珍贵的瓷器,细腻的绸缎,还有那些一掐就能出水的美人儿……这一切的一切,在今夜之后,便都会是属于自己的了! 很多人脑子里想着这些,身上的疲惫已被兴奋冲刷得干干净净,他们一个个目光贪婪地盯着前方大城,以及紧闭的城门,有人用舌头舔舐着有些干燥的嘴唇,也有人不断把随身最值钱的宝刀从鞘中抽出一截,然后又插回去。 他们激动地等待着,等待着前方城门被内应打开的一刻。 是的,如此江南大城,如此肥肉一般的好去处,对他们来说,却是那么的唾手可得。 甚至都不用冒什么风险,不用生死相搏,只要等着城门自动开启,他们杀将进去,就能把这座已然不再设防的城池给拿下来了。 呵呵,城墙建得再高,自厚又有什么用? 只要内部出了问题,我等千人,便可轻易破之,占领杭州! 就在这一干扶桑武士个个这么想着,个个翘首以待的当口,突然间,城墙上有火把连续挥舞,然后,那座看着高大厚重,就是拿撞车撞上一整天都不可能被破坏的庆春门,便在一阵嘎吱声里,缓慢开启。 与它一道而动的,还有高高吊起的吊桥。 桥身,也在嘎吱声里,落到了护城河的这一边,联同内外。 杭州城,轻而易举,已成为这些跨海而来的扶桑海寇们的囊中之物! 第968章 如屠猪狗 上好肥肉,烹煮之后已盛入盘中,只等人起筷去夹; 殊色美人,轻解罗裳,玉体横陈于床榻之上,也就只等人上前一亲芳泽了。 当这样的诱惑摆在人前,天底下就没几个能真个抵受得住,而依然保持警惕情绪的。 更别提这些早已伏于杭州城外,其行其性不如禽兽的扶桑海寇了。 当看到庆春门应声而开,许多人便已迅速一跃而起,不等那吊桥落定,便已如抢食之野狗般,恶狠狠地扑将上去。 然后,便带动了几乎所有人,全都争先恐后的,发力狂奔,踏着那还未稳的吊桥,呼号着,呐喊着,直冲入敞开的大门。 对这一千多扶桑海寇来说,这就是抢夺一切财富女子的开始,只要杀进城去,所有一切都将唾手可得。至于城中那点留守的兵力,于他们而言,根本不在话下。 要知道,就在不久前,与他们一样的两三百人就能夺下宁州和鹿州,几十人便可让一座县城俯首。那一千之众悍然杀入,还有内应配合,区区一座杭州城,自然也是手到擒来了! 怀着这样的心思,他们冲得飞快,全无半点顾虑,几乎是一股脑,就已从城门洞里一穿而过。 然后,便都愕然顿住! 眼前的情况,与他们所想有着极大的区别,这杭州城的格局,也与他们印象中的江南城池太过不同。 在进入城门之后,面前的居然不是直通全城各个角落的街道,不是那一座座只等着他们抢掠逞威的民居店铺,而是又一座城墙! 虽然这城墙看着比刚过来的城墙要低上一些吧,可也足有五六丈高,对手中除了一把刀外几乎没有其他工具的扶桑海寇们来说,依然是无可翻越的天堑了。 而正对着城门处的高墙之下,也依然还有着一道高大厚重的门户,此时它却是牢牢关闭着的。 两墙之间,则是一段数十步宽,两里多长的夹道,正好让他们这一千多人尽数纳入,还有的是空间呢。 这些扶桑海寇,自然不可能知道什么叫外墙,什么叫瓮城,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所处的环境有多么的凶险。 他们只是急不可耐地嗷嗷大叫着,用不同口音的扶桑话,冲着前方城头隐隐绰绰的人影大喊,让他们把这边的城门也给开启。 只有极少数几人心中突然生出警兆来,便想要出声示警,做出应变。 但,一切都已经晚了。 因为就在这时,随着一声喝令,十多个圆鼓鼓的东西被上方人等随意抛将下来,而在他们身后,也有动静传来。 当有人闻声回头张望时,正看到后方城墙之上,已有点点火把快速亮起,而其下,则是数不尽的兵卒将士,他们手中赫然都有弓弩。 而下方,则是在一阵嘎吱声里,吊桥迅速被升起,那厚重的城门也不知怎的,被人自上方给慢悠悠关拢。 这一下子,他们这一千多人,当场就成为了网中鱼,瓮中鳖,前后左右,皆无去路。 也在同一时间,上方抛下的圆球之物落到了几人身边,他们拿手中火把一照,顿时惊叫出声:“是人头!” 他们不光认出了那是人头,甚至已有人认出了首级原来主人的身份:“藤田君!” “山本君!” 也是直到这时,他们才正式反应过来,大事不妙,自家是中了算计,身入陷阱之中了。 而早列于两边城墙上的兵马也根本没有让他们等候,就在后方城门关闭,切断对方去路,又抛下人头,表明自家立场之后,便已迅速展开攻击。 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东西,居高临下,只管用弓弩木石招呼便是。 登时间,数千箭矢连带着好几百的木石便如雨点般,从上方,自各个方向直朝着依然愣怔在当场的扶桑海寇的身上招呼了过去。 那密集的攻击,几乎把整个瓮城都给覆盖了过去。 别说这些家伙早就乱了,就算真是一支精锐无敌之师,就算让他们的数量翻个两三倍,面对如此攻击,也断没有翻身的可能。 或许这些扶桑海寇在那岛国之上都有着相当的名气,有着一身十人斩百人斩的强大武力,甚至放到正面战场上,这一千人冲杀起来,能杀得数千大越官军难以抵挡。 但是,在此等情况下,他们压根连一点自保的办法都没有,更别提反击或逃跑了。 于是,惨叫声迅速响作一片,无数人在中箭之后便萎顿倒下,然后不是被更多的箭矢穿身,便是被大大小小的滚木擂石砸在身上,顿时血肉模糊。 也有那一身武艺惊人之辈,此时迸发出了极强的实力来,做着最后的挣扎。 他们或闪展腾挪,或就地扑滚,甚至有跃起身后,借墙壁而起,想要做出闪避,甚至扑上城墙的。 可这些人的动作在做出几个之后,便迅速中招,然后以同样憋屈而凄惨的模样,死在了最朴素直接的打击之下。 要知道,这次依计伏于两侧城墙,依令而动的兵马,可是足有这些扶桑海寇的三倍有余。 而他们不光占了地利,而且还是偷袭出手。 此一番,又怎么可能再让任何一个敌人钻了空子,有机可趁呢? 而更叫那些最后还在做着垂死挣扎的海寇们绝望的是,上方的打击并没有因为胜券在握而有所停顿。一轮又一轮的箭雨和木石就跟不要钱般不断落下,几乎把这一片瓮城地面都给铺满了。 如此一来,这最后几人,也都没能找到任何机会,只能是带着悲愤与无奈,死在了依然落下来的攻击之下,死不瞑目! 足足倾泄了有顿饭工夫,直到底下再无人影动弹,下方之人都成了刺猬或烂肉,随着一声梆子响,这一轮又一轮的猛攻才终于停止。 上千扶桑海寇,就这样带着他们的野心与妄想,成为了残缺不齐的尸体。 而被人押着,凑出城堞,看到下面那凄惨一幕的武田寿,则发出了一声如野兽般的悲鸣:“啊——!” 第969章 降维打击(上) 武田寿居高临下,将下方的惨烈场景尽收眼底,当真是目眦欲裂,血灌瞳仁。 虽然下面这些被灭杀的人中有的是本就与他武田藩为敌之人,曾经更是在扶桑国内没少互相征战。 但是,现在他们毕竟已为一体,同时来取江南各地,更是定计欲拿杭州。 本以为一切都在掌握,能轻易而夺其城,可没想到最后一步,竟是这般结果。 不但自己等来骗开城门的十多人落入陷阱被一网打尽,更是亲眼看着那藏于城外的一千多扶桑武士,居然被人如屠猪狗般尽数灭杀……这等冲击,几乎让他陷入癫狂。 但奈何,他周身都被绳索所缚,左右还被兵卒死死按住,所以此时除了刚被拿掉布团的嘴巴能发出怒吼来宣泄之外,当真是什么都做不了了。 而看到他这般表现的孙宁,却只是轻蔑地一撇嘴,挥手让人将之继续押住,口中则淡然道:“派些人下去仔细查看,不留任何活口!” 他连最后那一丝可能都不会留给这些入侵江南的扶桑海寇,哪怕已经过了如此密集的打击,该作的战场打扫也不能放松了。 手底下的将士们即刻答应着,又匆匆而去。而左右人等,看向皇帝陛下的眼中,除了尊崇之外,就是满满的敬畏了。 这一次,要不是陛下用计,专作安排,恐怕杭州内外真就要遭遇大变,死伤无数了。 是的,打从一开始,孙宁就已经看穿了这些扶桑海寇的计划,便来了这一手将计就计。 表面上,他是带了大军离开杭州,前往受袭的宁州与鹿州。可实际上,白日当了大家伙的面浩荡而出的官军,却在夜间又偷偷回转,并分藏于杭州四方城门的军营之中。 可以说,今夜的杭州各门,都是有重兵把守的,无论扶桑海寇是从哪个方向,哪个城门而入,等待他们的,都将是陷阱与灭顶之灾,绝无幸理! 也是直到这时,看着那一千多海寇尽灭,杭州再无外忧,孙宁也终于放松了些。 说实在的,作为一个穿越者,他对扶桑来敌多少还是存了些警惕与在意的。 因为这蕞尔岛国带给华夏民族的灾难确实过于深重,无论是历史上的明朝中期的倭寇之乱,还是后来人所共知的灾难,这些扶桑贼寇都过于凶残且强悍,造成的杀戮与破坏更是无法想象的。 现在他们突然越海而来,自然让知后世事的孙宁极其忌惮,生怕再重蹈覆辙,让更多无辜葬身于他们的刀下。也正因为此,这次的孙宁才会格外的周密谨慎,甚至把许多城中官员都给瞒过了,只为今日之胜。 这时大局既定,他才让人将还在不住颤抖,口中嗬嗬怪叫的武田寿押到了跟前,居高临下地盯了他半晌,才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若朕所看不错,你应该就是这些入侵倭寇中的其中一名首领了吧?” 武田寿并没有即刻回应,只死死盯着孙宁,就跟野兽一般,似乎随时都要挣脱控制扑杀过来。 但随着身后一名兵卒一刀背抽在他身上,打得他浑身一震,他才稍稍回神。文学一二 “回话!”有人又是一矛杆抽将过来,又打得他身体一颤,才让其张嘴回了句:“武田寿……” “有名有姓,还懂我中原官话,就是首领不会错了。”孙宁满意点头,“让我猜猜,你们之前的计划,就是想以宁州和鹿州两地的变故,引我杭州大军前往,然后再趁虚夺下杭州城吧? “而且,你们为了万无一失,还定下了里应外合之策,早就勾结了城中宵小贼子,通过获取这些开城令符,来轻易入城。不知我所说的可都对吗?” 孙宁说着,又抛了下手上两方令符,正是从他们手中夺来的太守府和守备府的相关令牌了。 终于是有些冷静下来的武田寿眼中露出一丝惊惧来,这家伙好可怕,竟是早就看穿了自家的全盘计划,并且将计就计,布下陷阱了! 虽未开口,但只看其脸上表情,孙宁便已认定对方明白了一切,便又是一笑:“那就来说说,你们接下来还有什么样的计划吧。 “我想你们不会真觉着杭州等城池会那么多控制吧,毕竟你们才多少人,而我江南又有多少军民。” “你……是从哪里看出问题来的?”武田寿终于正式给出了回应,但却不是回答孙宁的问题,反倒是自己先抛出一个问题来。 孙宁闻言先是一笑,倒也没有回避的意思,看着他道:“不瞒你说,其实打从一开始,我就猜到你们真正的目标是在杭州城了。” “这不可能!”武田寿难以置信地吼道。 他也好,真正制定这一计划的长野藩的人也好,可是对此番计划有着相当自信的,觉着他们必能骗过所有人,轻易而得杭州。 虽然结果已经确定,但他依然不敢相信,自家会从一开始就被人看穿。 孙宁呵呵一笑:“你觉着我这次为你们挖下的这个陷阱又如何?” 武田寿顿时默然,其实他心里却知道,这次面对的陷阱确实是前所未见,实在精妙得可怕。 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孙宁又一撇嘴道:“你一定会觉着此计甚妙,完全出乎了下面这些人生前所料了吧? “但我要告诉你的是,这一计放到我大越中原各地,却只是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而已。别说我们了,就是一个略懂兵法的带兵之人,都不可能如此轻易就中了此计,从而糊里糊涂领全军入城,被困杀在这小小的瓮城之中。” 武田寿满脸惊愕,可想要否认,一时又不知怎么说好。 难道他们扶桑武士和天朝中原间的差距真有如此之大吗?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对现在的大越中原用兵来说,对上海那边岛国这些只知道正面逞勇,再带上一点所谓的谋略的对手,真就是降维打击一般的存在了。 与孙宁以前,以及现在和将来要对上的中原强敌相比,这些扶桑人的手段,实在太过不值一提了。 第970章 降维打击(下) 孙宁俯视着武田寿,语气依旧平淡:“早在那两个官员急送来宁州和鹿州的剧变时,我便已知道其中存在问题了。” “那……那有什么问题?” “因为这两地除了他们两个之外,再无其他赶来报信之官吏。”孙宁冷笑道,“这便意味着你们其实一直都在有心阻杀传递消息的官府中人。既然如此,那他二人又怎可能轻易跑到杭州,将两地之事报于朝廷呢?www.wenxue一二.Com “唯一的解释,就只剩下这是你们刻意放过来的,为的就是引杭州兵马前往,然后自家好趁虚而入。” 武田寿再度愣住,他真是做梦都想不到,自家定下的,以为极其完美的计划,原来打从一开始,就已被人一眼看穿了。 孙宁此时似乎是为了彻底击破对方心防,又继续道:“还有极其重要的一点,恐怕也是你们压根就没有想到的,就是关于你们和纪于周三家的生意关系。 “朝廷在对他们下手时,便已防着他们会狗急跳墙,从而与你们勾结在一起了。既然如此,当浙地出现海寇之乱时,杭州势必就会成为你们最终的目标。 “因为在此,势必会有人愿意与你们合作,为你们打开进入杭州的通道。 “在有内应的前提下,你们只需要用计让城中守军离开,便能以最小的代价夺下杭州城了。 “所以,既然看明白了这一切,你们的所谓周密计划在我眼中,自然也就如掌中观指,无所遁形了。” 这下,武田寿是彻底陷入了沉默,完全无言以对了。 哪怕再不情愿,他也不得不承认,对方所言皆是事实,这种种细节,都是破绽所在。之前全无所觉,可只要用心来看,自然无所遁形。 而且,这也是在以事实为依据的情况下说出的结论,眼下的事实,正是自家计划彻底失败,大部人手皆已被屠戮一空。 就连他自己,都已成为阶下之囚。 “而朕所以将计就计,就是为了把你们所有人都引出来,从而做到真正的一网打尽,永绝后患。”孙宁呼出一口气来,神色陡然一凝,“好了,朕已经与你坦诚相告,现在就到你老老实实,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交代出来的时候了。 “说说吧,你们接下来还有什么样的计划?还有,其他人马现在又在何方啊?” 这一回,武田寿却又陷入了沉默,似乎是想用这样的反应来给出自己宁死不屈的态度。 是的,我们确实败了,我确实沦为你的阶下囚,但我们扶桑武士,是不会为了保命就出卖自己人的! 孙宁见状,双眉便是一挑,刚要下令对其用刑,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又自下方传来,旋即,有几人便来到不远处,下跪行礼:“微臣钱森叩见陛下……” 听到这名字,孙宁的脸色倒是缓和了一些:“过来说话吧。看来是你们把杭州大牢那边的事情也都解决掉了?” “托陛下之福,臣等确实将意图去大牢劫囚的内外贼寇通通擒杀了。”来人上前几步,正式在孙宁跟前露面,这才又叩拜回话道。 这是个二十出头的精干青年,其身份颇为不俗,乃是杭州钱氏一族年青一代中最有才干能力的一人,允文允武。 钱氏一族,作为杭州城里多年的豪族大家,曾经的江南九姓之一,影响力自然非同小可。 但相比于其他相继被灭的九姓豪族,钱氏却和苏州的吴氏一样,得以保全家族,存活了下来。 因为他们够低调,也够聪明,没有像其他家族一样,妄图与孙宁,与朝廷为敌,去争夺什么利益。 相反,他们还主动把原来的大块利益都割让了出来,无论是田地产业,还是官职人口,不用朝廷开口,他们都已经退还了七八成。 而且在之前的几年里,也是极其听话低调,族中子弟,几乎没一个敢外出生事的,也极少与城中新兴力量,比如纪于周三大豪商有所往来勾结。 可以说,钱氏一族是把姿态放到了最低,又对朝廷表现出了足够的尊重与服从,才得以成为江南九姓中唯二存续的家族。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钱氏在杭州真就全无影响力了。 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纵然收敛了许多,可百年的存在,又岂是那么容易就消散的? 所以,即便是今日,钱氏在杭州,依然有着许多的门生故吏,良友高朋。 而这些关系,他们平日自然不敢用,可当孙宁暗中找上他们,想要让他们为杭州安定出一份力时,钱家上下自然就当仁不让了。 孙宁早就料定与扶桑海寇有所勾结的纪于周三家必然会想尽办法来救自己被押在大牢的家人。 而因为手下的兵马需要把守城门,又不欲为可能存在的倭人眼线所查知,所以他就想到了借用钱氏一族的力量来守株待兔。 事实证明,他的这一手安排无疑是相当高明而准确的。 就在刚才不久,当这边城门遭遇倭人使里应外合之计,想要打开城门的同时,另一边的大牢处,也发生了纪家余孽,假借太守府之令,欲提走众多人犯之事。 只是,带队而去的纪业却是做梦都想不到,他热切期待所等来的,却是伏藏在大牢内部的钱氏护卫兵马的迎头痛击! 本就是以有心算无心,再加上人数上还占了压倒性的优势,于是只一个照面之下,猝不及防的纪业及其手下人等就被杀得屁滚尿流。 一干余孽手下自然被斩杀当场,就连纪业这个之前侥幸脱逃的纪家关键人物,也在此番战后,落入到钱氏之手。 此番,指挥那边作战的钱森就是为了把这个重要之人送到孙宁面前,请他处置的。 而在听完钱森的禀奏后,孙宁又是一笑:“既如此,那就把他也一并带上来吧。正好让这几个意图谋反的家伙最后见上一面,绝了他们的心思,也好使他们想清楚,接下来如何与朝廷回话!” 「又是一年七七,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这回真是凑巧了,居然正赶上这日子故事到暴打小倭人。。。。 只希望有一日咱们也能打过去,杀他们如屠猪狗!!!」 第971章 绝望诛心 已断一腿,只是被草草包扎的纪业被两名健卒如拖死狗般带到了孙宁面前,他看着也确实已离死不远。 不光浑身是血,满脸惨白,更是在落地之后没有任何动静,要不是孙宁目力足够,还能瞧出其胸口的起伏,真就要把他当作一具尸体了。 “你就是纪业,那个纪家的漏网之鱼?”孙宁淡然问道。 可面前之人却没有任何反应,就好像什么都听不到,或是真把自己当作了死人。见此,登时就有兵将动怒,上前呵斥:“大胆,竟敢在陛下面前……” 不过他们的话却被孙宁抬手打断,他完全不在意对方的反应,依旧说道:“我知道你已一心求死,甚至都觉着活不过今晚,所以自然不会将一切放在心上。 “但你错了,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想躲避不认就能过去的。当你做出一个选择,就必须接受这一选择所带来的结果。比如说,你这一回代表纪家里通外敌,谋逆造反!” 孙宁的语气突然变得冷酷,杀气腾腾:“你可知道原先朕是打算如何处置你们纪于周三家的吗?” 这一句话,终于是让一直未有丝毫动静的纪业身子微微一颤,这点变化自然瞒不过孙宁的双眼,让他嘴角微微一勾,语气变得缓和:“你三家贪婪无度,倒行逆施,罪过自然极重,当家首犯之人,自然要被处以极刑,以证我律法威严。んttps:/ “不过,除了你们几个首犯之外,其他人等,包括你们的妻妾子女,或是其他旁支远宗,朕却是打算网开一面,从轻处置的。 “死罪自然不会有,无非就是罚为苦役,或是发配岭南等地而已。或许这样的处罚依然会让一些人因此丧命,但绝大多数人却将得以保全。” 话到此处,孙宁的语气陡然就是一变,重新变得森然:“朕欲给你们机会,让你们改过自新。可你们呢,却不肯给自己机会,非要自寻死路! “此番犯下大错,不但不思悔过,居然还变本加厉,居然还要和扶桑海寇勾结,意图乱我杭州,毁我江南!真真是死不足惜,万死莫赎! “你当知道,在你们做出这一事情之后,除非再有立功表现,为朝廷立下大功,否则,你们这些主犯也好,三家相关人等三族也好,必将以死来赎罪。 “也就是说,朕将下令,灭你纪于周三家三族,无分男女,不管贵贱,尽皆处斩,一个不留!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所做的这个决定,所做下的这一切!” 剧烈的颤抖出现在纪业的身上,随着这番话入耳,纵然一心求死如他,也终于再按捺不住,突然翻身而起,直扑面前不远处的孙宁。 此时的他,披发红目,身上手上都是血,张着嘴,亮着牙齿,真就跟从地狱里逃出来的恶鬼一般,尖叫着,急扑孙宁。 这突然的暴起,还真把不少周围的将士都给吓得一呆,他们甚至都不及做出反应和阻挡,只来得及怒斥大叫,不少人更是惊呼连声:“陛下小心——” 不光他们的担忧与恐慌却终究是多余的,这点突袭又怎么可能伤得了孙宁分毫呢? 别说纪业本身就没什么武艺,而且还重伤在身,就算真是个高手,如此正面的袭击,又算得了什么? 他人刚扑上,孙宁已偏身举臂一架,再往前一送一抵,便将之抵在了城墙内侧面上。甚至他脸上还挂着鄙夷的笑容:“终于不装死了?终于知道自己犯下多么严重而可怕的错误了?” “狗皇帝!昏君!暴君!” 此时的纪业已经彻底豁出去了,虽然发现伤不到孙宁,却还是不肯罢休,一阵奋力踢打,口中更是连声詈骂,完全不再将皇帝之尊放在眼中。 这番表现自然让众官兵将士大感惊恐愤怒,要不是孙宁随即抬手示意,这些人便会扑上来,直接将其乱刀分尸。 孙宁冷静而冷酷地看着对方:“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这一切都是你们自找的。 “要不是你们的贪婪妄为,就不会有朝廷出手对付三家,要不是有你与扶桑海寇勾结,你们三家更不会受到牵连而被族灭。 “所以真论起来,害死你们三家几百口人的,不是朕,不是朝廷,更不是杭州百姓,而是你们自己!” 这话如一记惊雷轰在纪业的心头,让他的身躯猛然一震,随即全身气力迅速消散,人也跟被抽去了骨头般,软绵绵地贴着城墙就倒了下去。 刚才的他眼中满是愤怒与杀意,直如野兽。 而现在的他,双眼再无半分神采,有的只剩下的浓浓的绝望与悔恨。 这一回,他终于是真正知错,后悔了。 只是不少官军将士却依然是满心的疑窦,皇帝陛下为何要说这么多,费这番口舌? 就为了让这一个将死之人感到后悔绝望,以达成杀人诛心的效果? 可这又有什么用处呢? 孙宁的嘴角微微一翘:“后悔了?知道自己犯下了多大的错误了? “别说朕不给你机会,你等主犯这次必死,你之三族也泰半将被处以株连。但是,朕可以法外开恩,让你留下一点血脉,延续纪家香火。” 本来都已经绝望,脸上再无丝毫生气的纪业眼珠微微一动,张开嘴,却又说不出话来。 孙宁却一下就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朕乃当今皇帝,金口玉言,一言九鼎,自然不会说话不算。不过要想朕法外开恩,你却也得用功劳来换。 “只要你帮助朝廷,将所有扶桑海寇尽数荡平,并把他们在海上的巢穴也给铲除了,那朕便可以留你一点骨血,保你纪家不灭!” 这,才是孙宁花费如此多口舌的目的所在。 这些人已然是砧板上的鱼肉,自然不用在意,但除他们之外,可还有太多扶桑海寇存在于江南各地呢,他们才是真正的心腹之患。 既然无法从武田寿口中套出真相,就从纪业这儿入手。 而随着这话出口,纪业神色一变,武田寿的反应也迅速变得剧烈起来,他突然就用极其生硬的中原官话叫道:“纪桑,不要听他的谎话,我们的还有机会。我们的还有最后的杀招……”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突然就朝城内西边,行宫所在望了过去! 第972章 雌虎(上) 孙宁此时在杭州城西,西湖附近的行宫,其规模自然是远不如金陵那边的。 要说起来,这所谓的行宫在多年前还只是江南九姓之一的杭州谢家名下的一处别苑,也是孙宁当日初来江南时所居住之处。 当然,现在这行宫比之当初自然大有变化,不但重新修缮过,而且大举拓宽,把周围其他三处庄园都给合并在了一处,又围以高墙,而成皇帝驻跸之所。 可即便如此,这行宫依旧显得太过寒酸,而且守卫看着也实在空虚,根本无法和金陵的皇宫相提并论。 也正因为此,当有人针对行宫下手时,那儿的情况自然就变得相当危险了。 就在武田寿带人踌躇满志地跑去庆春门送死的同一时间,在黑夜的掩护下,一行二十多名扶桑武士高手便已直取行宫。 那三五丈高的宫墙压根无法阻挡他们的脚步身形,只随便几条钩索飞上,众武士便已如灵巧的猿猴般直攀入行宫之内。他们更是展现出了蹑踪潜行的刺杀手段,通过一处处殿阁楼顶,一个个阴影角落,迅速避过本就不多的几队守卫,神不知鬼不觉就来到后宫所在。 他们的目标,自然就是身在后宫的皇后与太子等人了。 这些扶桑海寇虽然身份上实在卑微不堪,但好歹也都是在岛国上有着一定地位的武士,其中自然不乏思绪周密,行动果决之辈。 正所谓为虑胜而先虑败,纵然眼前看着胜券在握,杭州将被轻易拿下,他们依然想着要留有后手,以策万全。 而整个杭州城,又有什么地方,哪个人能比堂堂大越皇后和太子殿下更有份量? 只要这几个人质在手,那纵然前方战斗出了差错,他们也还掌握着翻盘的可能,至少有后路可走。 为了这一击必中,织田雄信更是亲自带了手底下最可靠,也是最强的一批好手摸入行宫,这其中,甚至还有几个他特意挑选的甲贺谷忍者! 转眼间,他们已来到后宫那一排宫阙之前,只草草一扫,织田雄信便把手一摆,下达了出击的命令。 旋然间,二十余人分作七组,各自扑向一处目标,织田雄信更是亲自带了三人,快速急趋,来到中间那一座宫院前。 仔细一看,那儿竟还有丝丝灯光透出,在不算太厚的窗纸映照着灯光之下,一个女子的剪影也映入了他的眼帘。んttps:/ “是她了!”织田雄信立刻做出判断,手掌向前一切,刀已在手,人也跟着如猎豹般猛然扑出,直撞向前方紧闭的宫门。 与此同时,随他而动的其他三人则各自扑向左右两侧的窗户,这自然是为了堵住一切目标可能遁逃的去路。 虽然在他们看来,这其实完全没有必要,一个养尊处优的女子,一个身份高贵的皇后,又怎么可能在遇到袭击时还能做出像样的应对来呢? 拿下她,已是易如反掌! 当此时也,两边宫苑与屋子里,已有连声的惊呼和惨叫传出,正是那些分头各自而战的扶桑武士对其他人下手了。 砰——啪—— 还算结实的宫门在织田雄信一接触间便应声破碎。 可也与此同时,他的眼神突然就变了,从刚才的踌躇满志,志在必得,犹如猫戏老鼠般的悠闲,骤然变得极其惊讶与提防。 身形顿时为之一顿的同时,双眼瞳孔更是急速收缩。 而在他瞳孔之中,一点寒芒正在急速扩大,一个虽只着宫装,看着华贵大气的女子,更是手握长剑,宛如雌虎下山,罗刹转生般,飞扑而至。 这一剑不但速度极快,而且声势惊人,那呼啸而来的剑声直欲将织田雄信整个人都给包裹起来,更有道道剑气纵横交错,细密如网,一下就将这个深夜的不速之客给网了起来。 也得亏是织田雄信的实力够强,反应够快,而且身前还有一扇刚刚被他撞破的门户存在。 就在这一剑袭来的瞬间,他本就矮小的身躯陡然便迅速往下一沉,同时一脚急忙向上一踢,竟把那门扇给重新踢了起来,直直挡在了自己和那一剑之间。 嗤嗤之声顿时响作一片,本就蓄势待发的剑气在接触到门扇这一实物的瞬间爆发开来。 一下子,这扇足有三五十斤重,用着上好木料制成的宫门,便被这剑气摧毁,化作漫天的碎屑。 而及时踢门挡在自己跟前的织田雄信也总算因此躲过一劫。 可即便死罪可免,活罪却是难逃。 那漫天的碎屑在还未消散的剑气催动之下,直如一件件暗器般倒卷袭上,正是攻向了织田雄信。 他虽然全力闪躲招架,但终究不可能全数挡下避开,于是便接连中招,衣衫破裂,鲜血飞溅。 但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可怕的是,还有数道剑风从不同角度飞至,在他肩头,面颊、腰肋等处快速而过,使之伤上加伤,最后只能双足发力一蹬,全速直朝后方跳去,以求避过更多的攻击。 这一下确实起了作用,在以一个颇显狼狈的姿势急退而出之后,这些攻击终于消失,他也总算能停步喘息回气,同时看清楚对方究竟是什么人了。 而这一退一看之下,织田雄信心头却更是发寒惊怒! 因为就在这一瞬间里,那宫装女子已倏忽间左右飞腾,手中剑再度飞起,剑气纵横,剑光闪耀,全都落到了那三个刚刚从窗户扑进屋子的武士身上。 刚才织田雄信遇袭、受伤、后退之种种,其实只发生在短短眨眼之间。其他那三人压根不知正面之事,又慢上半拍,此时才刚撞开窗户而入。 于是,逼退正面之敌的女子,却在这一刻暴然再出剑,急袭三人。 而这一回,此三人可就没有织田雄信的能耐和运气了,登时三声惨叫先后而起,三人于转眼间都变作了尸体,砰然落入房中。 随着一剑退敌,两剑杀三人后,女子的身形才正式顿住,横剑在胸前,一派渊渟岳峙的宗师模样,而其左手,正从身后桌子上取过一个酒葫芦,用嘴咬开葫芦塞子,将其中酒液倒入口中! 第973章 雌虎(中) 草草算来,都快有十年了吧! 今夜稍早之时,萧倩在哄睡了一对儿女后,珍而重之地取过了自己一直带在身边的佩剑“听雪”,以及那个硕大的酒葫芦。 一把剑,一个葫芦,就是当初她自昆仑学剑归来后,行走江湖的随身之物了。 而这两样东西,自己却已有十来年没有真正用过了。 因为身份的改变,她不再是当初那个仗剑游江湖的侠女,而是夫君的妻子,孩子的母亲,以及皇帝的皇后。 虽然,这几年来,她和孙宁一样,并没有放下习武,哪怕生过两个孩子,每日该有的练剑,以及感悟剑气之道也是未曾有辍。 所以,这十年下来,萧倩的一身剑术不但没有随着嫁做人妇,成为人母而荒废,反而有了长足的进步。 唯一可惜的是,她没有机会真正施展出来,哪怕是和丈夫对练,碍于两人身份,也只能是“传统功夫,点到为止”。 所以真要论起来的话,她心里多少是有些遗憾的。也正因如此,哪怕这次来了杭州,她也依然珍而重之地将佩剑和葫芦带在身边,闲来无事时,也能把玩它们,畅想当初。 只是没想到,这一次带上它们真就带对了,因为几日前,孙宁突然决定“离开”杭州时,告诉了她一个实情,此地很可能将有大事发生。而身在行宫内的她和孩子们,也很可能遭遇凶险。 是的,这些扶桑海寇自以为聪明的所谓保险计划,其实在孙宁眼中,也就那么回事罢了。 还是那句话,双方的层级完全不同,对上他们,那就是降维打击,他们的任何所谓的计划,于孙宁来看,都是放在太阳底下的把戏。 所以此处的萧倩早有准备,为了安全起见,更是把儿女一直都留在身边。 今夜,她更是有感于可能出事,便提早拿出剑来,一边擦拭着雪亮如新的“听雪”爱剑,一面还拿着装满了美酒的葫芦,小饮两口。 而当她因此些举动而想起十年前的那段江湖岁月时,很应景的,就如当初身在江湖,需要时刻提防可能的明枪暗箭般,外头也突然有动静传入。 织田雄信也好,其他扶桑武士也罢,他们确实过于托大了。 在自以为轻易瞒过前方守卫,深入到后宫之内后,便彻底放松下来,连动作都不再收敛,光那起落奔腾的脚步和破空声,就足以让任何一个有着充足江湖经验之人察觉到危险靠近了。 所以,当织田雄信他们几个破门和窗扑杀进来时,萧倩更是早有准备,蓄势待发。 要不是蓄势而发,那一剑也不会有如此声势与威力了。 事实上,织田雄信这一下简直就是自己往枪口上撞一般,要不是他自身武艺确实了得,恐怕已和其他三人一样,成一具尸体了。 而即便如此,他身上的伤也自不轻,鲜血淋漓,看着都要站不稳了。 而他的心和决心更是彻底乱了,看着萧倩喝上几口酒后,又潇洒地将葫芦中的酒水倒在沾血的剑上,将血迹冲去,他的身子居然开始颤抖。 突然间,萧倩凝眉,扬目,葫芦往身旁的桌上一放,人已迅然而出,一步跨出屋子,剑光已唰然直取织田的咽喉。 织田雄信胆气被夺,再没有了扶桑武士与人交锋时的狠辣果断,而是又下意识地一步后退,这才举刀迎架。 结果,这一下却完全落了空,因为萧倩这一剑竟是虚招。 就在其一刀上迎横架的瞬间,长剑已急速落下,直点对方的肘部。 哧—— 锋利依旧的“听雪”一下就刺穿了织田的左肘,让他一声惨哼,整个左手一垮,顿时露出了胸前一大块空档来。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萧倩再度一翻弯,剑花陡生,直接就从空档突入,正中其左边胸口。 这一剑,不但招数精妙,而且再度带上了凛然之剑气,虽只入体半尺,剑气却已凶猛爆发,在织田的一声惨叫间,其后背便是一道血箭飞出,人也跟着倒撞出去,最后砸在了后方的一棵大树之上,方才止住,又缓慢滑落。 只两个照面,织田便被萧倩彻底击溃。 而他作为这次杭州城内起事的扶桑海寇首领,武艺自然不用说。之所以会落得如此下场,一是因为之前的轻敌,二则是萧倩确实够强。 现在的萧倩,论修为或许还在孙宁之上! 因为后者平日里需要处理太多朝廷政务,分心他顾,自然不可能在武道上有更多的进步。んttps:/ 而萧倩这个皇后却不同,她有的是空闲时间,只要想,就是整日体悟剑术,都不成问题。 而且,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在于,她现在是一个被激怒的母亲! 这些刺客明摆着是冲着自己和一对儿女来的,自己也就罢了,可儿女却是无辜的。 他们既然感打儿女的主意,萧倩又怎么可能不愤怒全力出手呢。 一招重创对方,萧倩眼中厉芒再闪,便要趁势而上,再补上一剑,取其性命。 可就在这时,数道身影却从旁边宫院中蹿了出来,在看到这边惊人的一幕后,这一干扶桑武士纷纷大叫着,高举着手中还不断滴血的长刀,便已蜂拥扑来。 萧倩见状,妙目之中杀气流转,也不再继续追击织田,而是迅速后退,先避敌锋芒,同时也是重新回去守住屋子门户。 因为她一对儿女还在屋子里安睡呢,总不能让这些家伙有机可趁吧? “她很厉害,所有人一起上!杀了她,也不要紧!” 重伤难起的织田脑子倒是依然清醒,当下便高声叫着,当然,用的是扶桑话语。除了他和极少数几个领头者外,这些扶桑武士忍者那都是不懂中原官话的。 同样道理,萧倩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只眨眼间,她就明白其话中之意了。 因为那几个家伙前扑的势头微微一顿,并没有急着一个个杀来,而是聚集起了七八人后,才分左右,极有章法地围攻上来。 第974章 雌虎(下) 看着多名虽身形矮小,却张狂狠戾的倭人武士围攻上来,萧倩眼中却无半分怯意,只把手中长剑轻轻一挽,脚步一动,已迎向左侧最前一人。 这些家伙固然围攻颇见章法,但终究是从扶桑岛国各方势力中拼凑而成,合击之法并不默契,自然也就有所参差。 于是只这一点破绽,就被眼毒的萧倩所查,主动求攻,长剑巧妙地避过对方直斩角度,便如灵蛇般没入其咽喉。然后一脚蹬出,将其尸体踢得直朝后抛去,让后方几人稍稍一顿,闪避。 而萧倩自身却已急速转向,翩若惊鸿,人到剑至,竟是转而袭向右侧为首之人。 那人本来是打算趁着萧倩与左侧诸人纠缠,绕过去,直接杀进屋子里的。 他们这些人来时就已从织田雄信的口中得知了此番偷袭的目标所在,除了皇后外,还有两个孩子。 现在他们是既不认得拦路厮杀的就是他们目标之一的皇后,也认定了真正的目标就在后方房中,自然是要先完成任务,再说其他了。 可他们终究是小觑了萧倩的本事,此时居然迅速反扑过来,那家伙才刚一举刀,剑光已自其刀锋之下快速而过,捅进了他的心窝。 在将此人一剑杀死后,萧倩更无丝毫停顿,抽剑踢人,一气呵成的同时,身子却又陡然高跃而起。 与此同时,在她原来立足处,数道黑影破空飞至,然后齐齐打在后方门框与柱子之上。竟是早有几个家伙暗中出手,用上了黑夜作战最叫人防不胜防的暗器。 只是萧倩何等机警,人家才一动,就被她迅速捕捉到,然后在杀敌的同时跃身避过。 “哪里走!西内!” 随着这一跃,萧倩面前却又有一人纵身直斩,刀出如电。 竟是有一个武士看准了机会,悍然上抢出招,同时,其身后,也有两人无声抢上,四只手同时连挥,点点乌光呼啸着,也直朝萧倩身上和四周笼罩过去。 这两个正是被织田视作最后保障的甲贺谷忍者。 他们不但有着一身不俗的正面攻击之术,而且还拥有诸多旁门左道,最是叫人防不胜防。 此时,迎面有猛刀临身,周围又有点点暗器围绕,怎么看,萧倩都似已无处可退避。 但就在这时,她双眼骤然亮起,不惧反生出兴奋之感来,同时檀口轻张,一声清啸已迅然而出,正喷在了高跃起来,与她处于同一高度的扶桑武士的面门。 登时间他整个人都是一震,手上的动作更是倏然一停,刀离着萧倩还有半尺,却是没法斩下了。 倒是萧倩,一声啸出,“听雪”未有丝毫停顿的,就已急削而出,正中其握刀的手臂,以此剑之锋锐,自然是将手臂一斩两断,然后再顺势于身周快速一转一打,便把那十多道暗器尽数挡下,打得它们嗖嗖地直朝着侧方飞去。 这些年来萧倩和孙宁在一起,除了剑术上不断有所精进之外,也从他那儿学到了一点“绝啸罡拳”中啸声的皮毛。 虽然论声势,她这一下远没法和孙宁可以一啸辟易百军的效果相比,但在关键时刻来上一下,却足以迅速奠定胜局了。 而且,只这一下,对修为日深的萧倩来说也是可以承受,没有任何副作用,从而可让她迅速伤敌,继续作战。 直到她落地,再起,作势要扑向前方那两个只会偷袭的忍者时,一声惨嚎才自那被断臂的武士口中响起。然后他人才打横落下,砰然一下,数道鲜血便已激射而出,眼见是不活了。 萧倩所攻的这一剑,看似只有一下,可其实从出到收,竟还包含着十多下后招,在剑气的催动下,尽数打在了对方身上。 所以此人才会以如此凄惨的模样落的,而造成的影响自然也是极大,至少是把身后那两个忍者给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就直往后退,不敢正面应战。 这就是忍者的局限和短处了,他们固然有着众多手段可杀敌,但终究更善于非常规的偷袭刺杀,一旦偷袭不成,便会习惯性地退缩藏身,寻求下一个机会。 只是现在可是在众人合作围攻之际,这一退自然就会影响到大局,等他们猛然醒悟时,却已经晚了。 因为就在他们这一退间,萧倩已转身扑到了临近身后房门口的那几人跟前,剑光嚯嚯,竟一下就逼得他们手忙脚乱,接连闪身后退。 本来按他们的计划,此番是足够有时间让这边数人冲进门去的,奈何刚才萧倩打飞了十多样暗器,正是奔着他们几个飞来。 作为自己人,他们可太清楚这些忍者所用暗器有多歹毒了,上头都抹着见血封喉的剧毒,擦破点皮都是必死无疑。所以刚刚自然得要格挡闪避,也就耽搁了片刻。 只这片刻,就给萧倩以机会再度杀来。 而此时的她也已经彻底杀红了眼,听雪上下飞舞,剑气纵横交错,一下就把他们几个全给囊括了进来。 虽然这几人也是个个挥刀反攻,但一时间却被她一人完全压制,不一会儿,惨叫声连响,鲜血飞溅,又有两人萎顿倒地,剩下两个,也是仓皇直朝后方退去。 他们,包括剩下的两个忍者和一个武士,此时都驻足在七八步外,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当然,这些表情都是藏在面罩之后的。 他们做梦都想不到,一个女子,居然只身单剑,就把他们这许多好手给挡了下来,而且还一连杀了三人!衛鯹尛说 而不远处才终于重新起身的织田雄信心中更是掀起了滔天巨浪,怎么就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此时在他眼中,这个依然横剑在前,身上宫装多有破损,更是被道道鲜血染得红黑一片的女子,真就是那么的可怖可畏。 她就如一只守在自己兽穴之前,保护着自己虎崽子的雌虎一般,张嘴亮出獠牙利爪,使任何一个敌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如此气势,竟有把当场所有人都震慑住的架势。 但就在这时,后方又有七八人飞身而来,下一波扶桑刺客也终于赶到。 见此,萧倩的瞳孔骤然一缩,握剑的手也为之一紧,情况不妙! 第975章 落定(上) 别看此刻的萧倩以一敌众,稳压全场多名扶桑刺客,形如洞前雌虎。 可实际上她心里却知道自己的处境并没有表面看着的那么好,接连的厮杀杀敌,再加上刚才那一啸破敌,已让她虚耗极重,现在都快力竭了。 而更要命的是,她还需要分心两边,以防这些家伙突入房中,伤到一对儿女,这让她更加无法把身法尽展,甚至都没法游斗遁走……只能是靠刚才杀敌的气势,来威吓面前人等。 可现在,随着他们又有援军杀到,而且一看就都不是善茬,萧倩就真个有难了。强弩之末,如何再拦阻十多名好手呢? 这时眼见后方又有人到,织田雄信却是精神大振,当即强忍着身上的剧痛,暴喝提步前突:“杀!” 有他打头,其他人自然也再度提起勇气来,或喝叫,或狞笑着,便一股脑地再度冲杀向挡在门前的萧倩。 而这一回,他们人比刚才更多,战术也更为干脆,索性就一线排开了猛冲上去,誓要让萧倩顾此失彼,从而杀进房中。 事实上,直到现在,他们都还以为萧倩只是受命保护皇后与太子皇女的护卫而已,完全没有要强拿下她的意思。 萧倩虽感绝望,却还是清啸而出,剑光湛然,直朝着前方一线之敌猛然迸发,竟也是不管不顾地全力出手了。 但这点阻挠落到这十多名同样是拼死向前的刺客身上,却只是一点阻碍而已,他们个个举刀猛斩狂劈,竟是把这分而力弱的道道剑光给斩碎破开,人也已迅然抢到了萧倩跟前。 两把刀更是呼啸着,直刺其身上要害处,又有两刀则分上下急斩,其他人则是继续向前,便要一举突破防线,进入房中。 而就在这时,杀声骤然便自外间响起,无数火把照映之下,数百兵将宛如潮水般急冲而来,当先的杨轩更是远远就瞧见了萧倩的危险处境,登时怒发冲冠,高声喝令:“放箭!” 嗖嗖之声立马响作一片,数十羽箭破空飞掠而来,其中一多半,都是朝着那几个要伤及萧倩的刺客身上招呼。 而萧倩也在这时极力做出了规避,足下一点间,人已急速朝着后方猛跃而去,一下就跳进了房中,长剑却还在此时一个突刺,把几乎与他同时入内的一人的咽喉一举刺穿。 其他人刚想要冲上,身后箭矢已到,终于是让他们为之分心,只能回身抵挡箭矢,动作却已缓了。 也就这一缓之间,杨轩已带着百多名禁卫疯狂飞扑过来,长枪短刀,巨斧利矛,所有的兵器更是如浪涛般,直围攻向这十多个刺客。 这些守卫行宫的兵将们,自杨轩以下,此时个个都是惊怒无比,也只有用这等疯狂的攻击,才能稍稍发泄一下心中的怒气了。 孙宁既然早就布下了对付扶桑海寇的策略,又怎么可能不在行宫这儿有所安排,以为提防呢? 只是,前后宫终究有别,皇后娘娘何等身份,自然是不可能让寻常兵将一直随侍在旁的。 而且大家也都知道,娘娘有着一身绝强的剑术,自然也无须寻常禁卫守护,他们只要守在外边四周,确保不被敌人有机可趁便成。 只是没想到,这些刺客居然就从他们眼皮底下偷进了后宫,而且还差点…… 也是直到萧倩与这伙人斗将起来,闹出如此大的动静,杨轩他们才闻声情知不妙,赶紧点了人马入宫救援。 而在看到皇后娘娘浑身浴血,被这十多个刺客包围,形势岌岌可危后,众禁卫将士更是大恐愤恨,此时都不用将官下达命令的,所有人都跟猛虎怒狮般,悍然杀上。 也是他们这一杀上,总算是为萧倩解了围,在又一击杀敌之后,她便感到气息一滞,赶忙又后退两步,靠在一根柱子边暗自调息,半晌后,才终于恢复过来。 这让她也是一阵恍惚与苦涩,自己修为确实比当年长进不少,但真论厮杀的能力,却是远不如几年前了。 这是因为多年养尊处优下来,所引发的后果。同时,也和她已生下两个子女有关,毕竟儿女出生,都是对身为母亲的她的一种极大的消耗。 想到儿女,萧倩这才有些关切地朝内望去,然后看到魏绅和其他两个宫女和太监依然紧紧守在床前,三人手里也都握有兵器,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 是的,在萧倩主动出击迎敌的时候,屋里并不只有她一双儿女,还有最忠心的三人依照旨意守着太子和皇女呢。 而更叫萧倩感到意外的是,自己的这双儿女居然也并没有被刚才的连番死斗所惊吓到。 其中女儿正睡得香甜,完全不知面前正发生着惨烈的搏杀。至于儿子,太子孙淮,则半坐在那儿,瞪大了一双眼睛,看着外间还在继续着的厮杀呢。 直到萧倩上前,拿手遮住他的双眼,小家伙才不顾她身上浓郁的血腥味,靠入怀中,兴奋叫道:“娘……娘……” 见儿子并不是被吓傻了,萧倩这才放下心来,然后才发现自己身上都是血,却已经没法规避,不沾染儿子了。 与此同时,外间的战斗也终于来到了最后关头。 这些扶桑武士固然个个都凶悍善斗,而且还不畏死,对上一般的官兵,完全是可以以少击众,大杀四方的。 但奈何,他们这次面对的是同样善战英勇的越军精锐中的精锐,而且他们个个上下一心,进退极有章法,又有着绝对的兵力优势,以数百人对十多疲敝之敌。 这就跟刚才萧倩与他们厮斗一样了,一人再厉害,也不是十多二十个高手的对手。同样道理,十多人再猛,也不可能比数百人更强。 所以,此战在正式开始后,便已注定了结果。 随着声声惨叫,这些扶桑武士一一倒下,最后几个,则是索性被砍断手足,倒地之后,被直接生擒活捉。 也是直到这时,杨轩才放下心来,大步走到寝宫前,跪地冲萧倩道:“让娘娘太子受惊,是臣之罪,还请娘娘惩处!” 第976章 落定(中) 杭州庆春门,城头之上。 武田寿的一吼,不光使纪业的神色一变,其他将士人等,也全都面色剧变,从刚才的胜券在握,变成了一片惶恐。 有人更是急着看向孙宁:“陛下……” 而这番表现落到武田寿眼中,就更让他心下笃定了,当即猖狂抬头,盯住孙宁:“你们的不要高兴的太早,我们的可不只有攻打杭州这一个计策的! “要是你们想要保他们的安全,就按照我的说来做,放我们离开,然后……” “那朕要是不允呢?”孙宁突然粗暴打断了他叫嚣的话语,脸上也依然是那副成竹在胸,自信十足的冷然模样。 “你……你的真不想保护你的妻子和儿女了吗?”武田寿惊道。 就连那些官军将领,都忍不住跪地开口:“陛下,三思啊……” 钱森也在踌躇了一下后,跟着道:“陛下,一群跳梁小丑而已,不足为虑,还是当以皇后与太子他们的安危为重……” 不等他们把话说完,孙宁已迅速举手,又往下一压,制止了他们的继续劝谏:“他们是朕的妻儿,没有人比朕更关心他们的安危。 “但是,正因如此,朕更不相信他们的奸计可以得逞。你以为朕既然在此设下伏兵,可将下方一干海寇通通诛杀,会在宫里不作任何准备吗?” 此话一出,众臣子顿时恍然,心中的忧虑也登时消散了大半。 而武田寿则是一愣,原来还有些得意的神色也迅速崩塌:“你……你骗人的,不会,你不可能……” “是与不是,就要见分晓了。”孙宁咧嘴一笑,目光却是落到了城中,依然黑漆漆一片的城内区域和道路上。 不少人也都顺着他的目光朝着下方,远处眺望,然后就瞧见远远的,有一道火线正是飞速朝着这边靠近。んttps:/ 很显然,这是一支打了火把灯笼的骑队在快速赶来,从其位置方向,大致可以判断正是来自于西边的行宫。 杭州城确实够大,即便一早就看到这么一支骑队赶来,可由着他们横穿整个杭州城,从西到东,却还是让这些人策马奔了有半个多时辰。 而在此期间,庆春门城头上的气氛就显得有些古怪了,居然久久都没人出声说些什么。 实在是行宫那边的情况过于牵动人心,纵然他们这儿已获得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但在那边结果回报之前,依然叫人不敢真个放松下来。 就连孙宁,虽然刚才表现得极其自信,可心中,到底还存着些担忧。 对萧倩,他固然很有信心,觉着真出了什么变故,也可自保有余。 但,想想对上的是扶桑岛国的家伙,还是无法完全心安,毕竟后世那些影视动漫里,可没少夸大对方的诡异可怕…… 直到一名兵将被人引上城头,孙宁都不禁迈步向前,靠近了些,才吞了口唾沫,小心问道:“宫里如何?” 这位当了皇帝之面,可不敢胡说避责,也不敢大喘气吓唬人,即刻就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道了出来。 听他一口就说让刺客没入后宫,可着实把不少人吓了一跳。但随即,在得知这些刺客竟被皇后单人支剑所阻,并多有杀伤后,大家虽然一脸惊诧,却终于是放下心来。 尤其是听到最后这些刺客尽数陷落,不是被杀,就是被擒后,所有人的心也终于是回到了肚子里。 孙宁也是长出了口气,然后才似笑非笑地瞥向纪业:“怎么样,事到如今,你最后那点指望也没有了,可想明白该怎么做了吗?” “不……不可能,绝对的不可能的!” 纪业还没开口,武田寿已先他一步疯狂叫嚷了起来。 他完全无法相信与接受这一失败的事实,叫喊间,甚至奋力挣扎,欲要站起身来,去和那前来禀报的兵卒对质,欲要往西边的行宫看上一眼,好像这样就能否定说法,改变事实一般。 但随即,两把带鞘的钢刀就狠狠砸在了他的膝弯处,把他打得整个人都往前一倾,再被人一按,彻底贴在了地上:“老实些!” 可即便如此,狼狈不堪,脸上嘴角都被磨出血来的武田寿也还是呜呜叫着:“不可能……不可能……” 不过此时,却没有人再去在意他了,所有人都齐齐跪地,冲孙宁喊道:“陛下圣明,恭喜陛下……” 孙宁抬手:“都平身吧,小事而已。”然后目光再落到面如土色的纪业身上,“纪业,朕已经给过你多次机会了,朕的耐心也是有限的,你可想好了。 “是要一条道走到黑,还是将功补过,至少为你们纪家留最后一点血脉香火啊?” 直到这时,纪业才身子猛然一震,终于是醒转过来,然后整个人也趴到了地上:“罪民愿意将功赎罪,为朝廷剪除外敌。我可以将我知道的一切都如实道出,包括那些扶桑海寇在我南方的种种藏身之处,以及他们在海上的栖身之所……” 听到这个回答,孙宁笑了。 这其实早在意料之中了,毕竟他们纪于周三家和扶桑人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而已。若是事情可成,或许还能通力合作,可要是像今日般一败涂地,这种脆弱的联盟自然转眼便会分崩离析了。 什么交情道义,在已经到了绝路上,必然全死的前提下,还能讲上一讲。 可是,既然有了一个指望,一个可能,他自然不介意直接把扶桑人卖个干净的。 其他将士们闻言也是精神一振,如此一来,岂不是还有一个大功劳可让大家去抢上一份? 海上的敌巢可以先放一放,可那些抢掠两州,残杀无辜的海寇,却是必须要全部除掉的。 而在这一片欢腾情绪中,只有一个声音充满了愤怒与怨毒:“你们中原人的,果然狡猾阴险……我们打从一开始就不该相信你们,帮你们……” 武田寿是绝望的,因为他知道,一旦纪业出卖,那所有人都将无所遁形。而在大越国土之上,其他人自然全都难逃一死了。 第977章 落定(下) 长夜过去,天光大亮。 杭州城重新恢复以往安定而繁荣的模样,除庆春门外,四方各门也早已开启。 但对城中绝大多数百姓来说,这一晚的变故还是带给他们不小的影响与冲击。 昨夜城东方向的杀声和惨叫,足以让太多人印象深刻,然后不久,一个说法也就不胫而走——竟是有扶桑海寇意图趁虚入侵杭州城,而且还是在有纪李周三家内应的情况下。 此说法一经散播开来,顿时就引得全城百姓后怕不已,也让大家对那三家的仇恨抬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原先,对三家几乎破家灭门的遭遇,杭州城里不少人还是抱有一定同情之心的。 毕竟他们虽没少干欺行霸市,控制绸缎买卖的勾当,但也只是针对其他绸缎商人,以及对外,杭州本地人倒是没太受影响,自然难有愤恨。 但这一回,他们居然意图引外敌入城,那就真是引起公愤了,一时间,对纪于周三家的声讨与辱骂不绝于道,甚至连关押着他们的大牢之外,都不时有人特意跑去骂上一番。 然后,就是民间对官军的态度那是愈发的恭敬起来,尤其是在知晓昨夜竟是由皇帝陛下亲自带兵灭掉的数千(已开始夸大)的海寇后,大家对皇帝,对朝廷是愈发的感激与信任。 孙宁当下也就打铁趁热,一面下令全城及周边,让浙地所有百姓提供扶桑海寇的行踪,一面又按照纪业所交代的情况,派出兵马,直接前往那些临近之前受袭的宁州和鹿州等地铲除倭寇。 没错,这些早已打破二十多座大小城池,抢了无数财货物资的倭寇们并没有逃出海去,或是直接固守城池,而是趁着官军未到,早就散落藏匿到了浙地各处去了。 他们所以做出这样的选择,一是因为出海多有不便。 他们来时都是轻舟冒险,顺风而来,而这才没多久,海上风向未变,又多了无数的财物需要运送,自然不可能再逆风而去了。 二是因为他们毕竟人不算太多,合在一起也就两千许人,其中一千还都折在了杭州城下。剩下这一千,早无死战之心,只想带着财货回扶桑,又没能力驱使各城百姓替他们守城,自然不可能继续留在一座座宛如牢狱般的城池之中了。んttps:/ 最后第三点,便是还有人贪心不足了,他们竟还意图在杭州失陷,浙地大乱后,再于此处抢上一票,所以便又留下,静候机会。 于是,这么多海寇便各自分散,隐匿浙地各处,或跑到山上,或霸占村落,倒是过得相当不错。 只是他们的好日子终归是到头了,在有了各种线索后,官军也是四处分头出击,杀得全无准备的这一干海寇死伤惨重。 这些扶桑武士,一如他们后来的祖孙一般,只会对弱者抽刀,当真正碰上比他们更强的兵马时,一旦真打不过,那就迅速作鸟兽散,或降或逃。 官军上下则是早得了授意,这次出击是要全歼贼寇,除恶务尽的,所以对他们自然也是赶尽杀绝。 除了一些头目首领之类的家伙外,其他海寇喽啰,那都是当场格杀,一个不留。 而更叫这些扶桑海寇感到绝望的是,接下来哪怕他们改扮换装,寻到机会从官军合围的缝隙中脱逃出来,等着他们的,依然是死路。 因为浙地全境,各县镇乡村,尽皆都被动员了起来。 只要是出现在境内的陌生之人,便会被严加盘查,而只要他们听不懂,说不出官话或是当地吴语的,那就会被当作海寇,直接捉拿。若敢反抗逃跑的,那更是当场格杀勿论! 于是,短短半来个月的时间里,这些扶桑海寇又享受到了历史上自己后世子孙的待遇,陷入到了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般的攻势里来。 面对如此情势,别说只有区区百多名海寇得以脱身,就是再多上十倍百倍,只要他们是分散开来的,其结果就只有一个。 自六月底到七月中旬之后,在这十几二十天的盛夏时节里,浙地上下尽皆一心,在还算农闲的日子里,真就给了所有上岸来的扶桑海寇们以绝户之击。 到最后,等到这些贼寇或是他们的首级被全数送到杭州,交与皇帝陛下时,他们的数量早已超过了两千之数。 对于这其中是否存在误杀之类的问题,孙宁是完全不作计较了,只是按照之前的约定,赏赐了大量财物下去,以表彰那些在除寇行动中立下功劳的地方官府和个人。 至于这些财物的来历,自然很是清楚,正是得自于被灭门抄家的纪于周三家了。 因为就在浙地四面出击,绞杀一切扶桑海寇的同时,杭州城里也对这三家之人进行了最后的清算。 这一回,再没有人为三家之人叫屈了,甚至都觉着只一刀杀了他们都算是便宜他们了。而抄家什么的,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于是在七月初五这天,顶着烈日,杭州,乃至周围许多州县的百姓,都不辞辛劳地跑到了钱塘江畔,观看这场规模浩大的行刑。 三大豪商之家,合到一起足有四百来人,再加上一些海寇,比如武田寿者,同时受刑,当真是蔚为壮观。 这些人里,无分男女老幼,都难逃一死。 而其中一些重要人犯,比如武田寿,比如纪业等,更是享受到了极刑中的极刑——凌迟! 据说,这一日,钱塘江畔哀嚎惨叫之声久久盘绕,使得无数飞鸟多日不敢打此过。 据说,这日之后,钱塘江水作血红之色,足有三日之久。 而每一个亲历其事者,都只觉着痛快,而不曾为任何一个死者感到可惜或冤枉。毕竟这些受到牵连的三家族人,哪一个以前没有因此身份而得到足够大的好处呢? 既然曾经因此身份获取大把好处,自然就要承受其所带来的最终后果。 或许对杭州,对浙地的百姓们来说,随着这场明正典刑,这次的风波终于落定。 但其实他们不知道的是,皇帝和朝廷,却已在酝酿下一场反攻了。 第978章 出海之议(上) 七月十八,暑气渐消。 若是按孙宁此前来杭州避暑的说法,到了这时候,他这个大越皇帝也该回金陵去了。 哪怕是为了平息沿海倭贼之乱来说,随着近几日来只有零星几处有禀报拿下扶桑海寇,浙地各州县早已安定,也用不着他堂堂一国之君继续坐镇于此。 但是,孙宁却并没有就此离开杭州的意思,反倒又把金陵的多名臣子召了过来,商议起了下一步的对策来。 今日行宫前殿,一张硕大的,极其夺人眼球的海图正悬挂于一侧墙上,上头的描画虽然简陋,却还是将东边海上数百里的海域情况尽数囊括其中。 那些大小岛屿,都被人刻意标注出来,并在旁标明了各岛与陆地的距离,以及估算出来的大小,而这其中,最引人瞩目的,就是那一座方圆足有二三十里,几乎顶得上一座小城,距离陆地却有三百余里的大岛。 其实这岛说是一座岛似乎并不准确,仔细看来,这是由两座距离极近,大概只在二三里间的岛屿合并而成。所以便也有了一个还算合理的名字——双屿岛。 此时,专为朝廷呈上这份海图的钱氏族人,钱术正在为皇帝和诸位官员详细解说着这一大块已知海域的具体情况。 作为江南九姓之一,钱家这些年来确实显得很老实与低调,连本来挺容易就赚取大笔好处的绸缎生意都彻底让了出来。但这不代表他们就不再想法赚钱了,不然也养不活一大家子,好几百口人啊。 所以他们便选择了另一条出路,那就是出海商贸,虽然辛苦些,而且多有风险,但赚取的利益却比在江南地界更多。而这样的选择,也让他们钱氏对江南东边的大片海域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并在这次朝廷需要时,露了脸。 钱术此时更是抖擞精神,不住为所有人作着讲解:“陛下,各位大人,若真想出海平贼,其中的难处有以下几条。 “一就是海上的风浪危险要远远超过陆地上的江河,而且出海的船只必须要比其他江河船只要更大更重也更坚固才行。换句话说,必须重新造船,甚至是建造船厂。” 只此一条,就让不少臣子,如户部曹大人之流露出了为难之色,造厂造船,那开销可太大了,朝廷国库怕是真难以负担啊。 钱术稍微顿了一下,在大家有所了解后,才又道:“其二则是兵马上。海上不同江河,风高浪急,非训练有素之兵马,而且一定得是水军,不可能安然乘船跨越茫茫大海,更别提之后还要与敌接战了。 “所以哪怕是练兵,没个一两年时间,怕也成不了一支可破敌的强军。 “其三则是为了稳妥起见的后续补给的,这就需要朝廷定下这些沿途的各个小岛为补给点,然后一程一程地把物资送上前去。而如此一来,各岛的修补保障工作也是一个大问题。 “其四才是如何打这双屿岛的问题。此岛应该就是那些扶桑海寇用以中转和囤积所掠财货的关键处了,甚至他们已在这儿建起了简易的镇落,还有人索性就在这小岛上安下身来。 “说它是一座小岛并不准确,甚至可以称其为海寇在海上的城池。无论兵力还是守卫,自然不会太松,须得精兵突击,才能一举而破。 “最后,便是出兵的时间了。因为海陆风向总有变化的缘故,想要顺利前往双屿岛,则必然要等到秋冬刮起西北风后。如此才是顺风而行,可以大大缩短海上时间,并占据一定的天时……” 他这番话说得倒是条理分明,引得知兵的几名武将都频频点头。而他们的神情间,又难免露出难色来。 尤其是被孙宁特意从苏州调来的吴铁雄,更是愁眉深锁。 因为他很清楚,作为大越朝廷中首屈一指的水军将领,一旦真打算操练出海的兵马,他自然是首选之人。 可问题是,身在苏州,一向只在太湖和长江上有所作为的自己,可从来没有出海作战的经验啊。 但看皇帝陛下的态度,此番出海平寇却是势在必行了! 所以他只能是求助似的看向前方的陈青云了,就目前来看,或许也就他这个皇帝跟前最得信重的臣子能出言劝阻一二,使皇帝打消念头。 陈青云也没有让他失望,随着孙宁开口询问大家看法,便第一个站了出来:“陛下,臣有一言上奏。” “说。” “臣以为,陛下有心想要为江南百姓扫除外部之患自然是圣明之举,但是如今这么做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陈青云微微偷眼看了下不动声色的皇帝,这才继续道:“毕竟,就如钱术所言,想要平定海上之寇,所需要付出的准备与代价委实过大,时间也拖得太久,莫说今年,就是明年都未必可以成行。 “倒是前期开设船厂,以及练海上水兵的费用,却要源源不断地拨出来,如此终究有所不妥啊。毕竟,如今天下还未一统,无论是窃据京畿一带的平天逆贼,还是北方的鬼戎人,都随时有可能再度南侵。 “而要是两面开战,恐怕朝廷便要吃不消了,还望陛下三思,一切以中原为重。” 吴铁雄见状,也赶紧走上一步:“陛下,臣以为陈将军所虑甚是,事有轻重缓急,确实不该因为一时之气,便不顾其他,一味出海开战。” “臣等还请陛下三思,当以大局为重!” 当下里,又有多名臣子一同出列,表明了态度。 可以说,如今殿上,数十名臣子,无论是浙地的,还是被孙宁从金陵叫来的,几乎没一个愿意支持他大费周章,对海上之敌出手。 而他们所给出的理由也都大同小异,总觉着这么做很不划算,而且会影响到对北边强敌的压制。 孙宁顿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有想过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只是没想到,这一切会来得如此之快,众臣子会如此统一。 第979章 出海之议(下) 沉默的孙宁一时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意外吗? 有一点,但仔细想来又在情理之中,毕竟自己的这个决定确实有些冒险激进了,所以群臣为了更稳一点,自然难免出言反对。 只是他们做到如此众口一词,还是挺出乎意料的。 失望吗? 也有,但孙宁也能表示理解,因为这就是这个时代的上层人物的固有思维了。 仔细想来,中华民族数千年下来,因为地理环境的缘故,对海洋似乎一直都没太大的兴趣。 这可不止是明清两个最后的朝廷的一贯政策,更早的那些朝代,除了宋朝外,也少有提出要开拓海洋的,包括看似最有扩张精神的汉与唐。 至于宋朝,尤其是南宋为何会对海洋的态度有所不同,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们在陆地上确实无力开拓,反而老被人按在地上摩擦。那为了朝廷的收支平衡,在无法从底层百姓身上刮出更多油水的情况下,也就只能打起海洋的主意了。 可以说,对这片土地上的政权来说,除非实在没的选择,他们还是更愿意往陆地各方开拓进取的,因为那些地方被打下后更稳固,变数也更少,更叫人安心。 而海洋,天生就是不定的,就是充满了各种未知风险的。 所以,哪怕是近在三百里外的一座岛,大家都没有太大的兴趣,花费时间和精力来拿下它。虽然那岛上存有不少的财富,更有诸多残害治下百姓的海寇盗匪。 但想明白这一切的孙宁却并不打算就这样妥协,因为他有着更深的,更长远的考量。 “诸位爱卿所虑种种,朕自然也都想到过。确实,眼下看来,花费那么多的精力人力,只为夺下区区一座双屿岛确实很是不智。 “但你们想过没有,要是从长远看呢?放任那些扶桑海寇留在我们身后的海上,对朝廷,对百姓来说真就是一件可以忽略的事情吗? “今日他们可以突然犯我浙地,烧杀抢掠,乱我地方,那明日呢?你们觉着经此一事后,他们就会重新收敛,不敢再来侵犯了吗? “尤其是当我大军正式北伐,与平天军逆贼也好,与鬼戎也好,正大举作战时,他们突然出现在江南为祸,又当如何是好?衛鯹尛说 “你们可不要忘了,江南之地乃我朝廷钱粮赋税重地,一旦有所闪失,后勤一乱,我们前线还有胜算可言吗?” 这些问题一抛出来,还真把群臣给问住了。谁也不敢轻易作出结论,认为那些海寇会在今番吃下大亏后便不再来犯。强盗哪可能因为吃了一次亏就彻底学乖呢? 孙宁看着沉默的群臣,又继续道:“还有海洋,真就如大家所想般,与朝廷而言没有任何用处吗? “别的且不说,至少对朝廷接下来的平定平天军逆贼一事,海路就大有裨益。” “陛下,此话怎讲?”陈青云好奇问道。 “你们莫不是忘了其实北边并不只有强敌,却还有忠于朝廷的一方力量的。” “鲁地?”有人突然想到了什么,惊声说道。 “就是鲁地了。那边的官吏也好,军民也好,依然心向朝廷。只是因为被鬼戎与平天军两方势力夹在中间,他们才无法投向朝廷。 “但也正因如此,这一股力量若是能与朝廷配合好了,便可在接下来的北伐中起到极其关键的作用。诸位以为如何啊?” 群臣自然是频频点头,这话也确实不错,如果能多出这一路奇兵,与朝廷遥相呼应,则胜算又将大增。 孙宁满意一笑:“可现在在于,我们现下要与鲁地联络,就势必要先通过平天军的地盘。而他们对此一定是严防死守的,恐怕很难及时将讯息传达过去,使双方达成无间之合作。 “但是,若从海路过去,就可免除这些麻烦了。你们可记得两百多年前,赵宋朝廷是如何与女真人合作,大破辽国契丹人的吗?就是双方在海上订立的盟约!” 这下众臣子是更没话可说了,因为确有先例存在,海上过去是相当靠谱的。 孙宁见状又道:“而从海上传递讯息自然也存在相当的风险,其中一条,就是海寇。若不能早一步清除海寇,如何确保我们的使者能顺利从海上前往鲁地?从而真正的达成南北夹攻之策呢?” 这一回,陈青云都被说动了,深以为然地点头:“陛下所言甚是,是臣等目光短浅,有负陛下信重了。” 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再作坚持,个个都面露摇摆犹豫。 如果只是为了替江南受灾的百姓出气,或是只为了发泄而攻击海上盗寇,大家自然是不愿意让朝廷拿出如此多的金钱人力物力出来,用上好几年时间再端掉一座岛上之贼寇的。 但现在,事情涉及到整个一统天下的大策略,大家的态度自然就相应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开始变得支持这一高投入高回报的举措了。 毕竟,无非就是再多花个一两年时间,先平后方海上之敌,然后再集中力量北上而已。 之前朝廷为了积蓄力量都已经暂缓北伐达三年之久了,自然不在意再多等上一两年。 所以很快的,所有人都郑重下拜:“陛下圣明,臣等定当竭尽所能,辅佐陛下,先平海上之寇,再出兵北伐,定鼎天下!” “好!好!”孙宁满意大笑,抬手示意众臣子通通起身,又看了一眼钱术,“钱术,朕令你钱氏接下来为朝廷打造出一个大船厂来,只要事成,你们钱氏便是大功一件,足可封侯。你们可愿意接受啊?” 本来还有些发懵的钱术在听到皇帝说出那一句“封侯”后,顿时精神大振,迅速再度跪拜,叩首:“臣代我家中上下拜谢陛下隆恩。臣钱氏一族定当尽心竭力,为陛下,为朝廷打造船厂海船,以早日扫平双屿岛及周边海域的一切贼寇!” 随着此事定下,其他一切自然也就顺理成章,哪怕放到金陵朝堂,这事也不可能再有反复。 也就是说,出海平寇将成为接下来朝廷上下全力以赴的大事! 第980章 办砸了 直到定下这造船出海,以平双屿岛及其周围海盗倭寇的策略后,孙宁才终于有了打道返回金陵的意图。 不过在此之间,他还是在浙地逗留了有段时日,只为更近距离地了解当地情况,因地制宜地制造船厂,操练水兵。 为此,孙宁甚至以皇帝之尊特意跑到海边查看水情地里,虽不能真给出一个合适的决定,却也大大提振了相关人等的士气,也让当地百姓愈发的拥护皇帝,信任官府。 如此,直到八月中旬,孙宁才正式起驾,返回金陵。 毕竟,这浙地的过海准备不是能一蹴而就的,没个一年半载,别说出兵破贼了,就是想乘船过海,都是一个极大的冒险。 而至少对目前的朝廷来说,来自北方的威胁终归是要大过海那边的,尤其是在开封那边的游说迟迟未能有所回报之下,就要更小心会出现什么计划之外的变故了。 话说,自那封加盖了诸葛青云和柯永盛官印的条件书信送来,又被孙宁即刻否掉之后,开封秦玉德方面就再没有过下一步的回应了。这都过去足有两月有余,照道理,怎么也该有所表示才是啊。 所以,在离开杭州,重新将目光落回到北边时,孙宁心里自然也犯起了嘀咕,甚至担心起那两个使者真在开封会有什么危险。 不过这份担心却在回到金陵之后,便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混杂了恼火、无奈等等情绪的感觉。 因为就在他回金陵的第二天,就跟约好了似的,还没来得及召见沈舟等重臣呢,诸葛青云和柯永盛二人,便风尘仆仆,极其狼狈地前来求见,请罪了。 仔细打量二人,孙宁便可看出他们确实是才回到金陵。 虽然他们身上的官服什么的看着依然簇新挺括,但那满脸的风尘之色,以及浓重的身心俱疲的感觉,却是怎么都掩盖不住的。 其中柯永盛的一双眼睛到此时都还满布血丝,一看就是不知多少天没能睡过一个囫囵觉了。www.wenxue一二.Com 再配合他们求见时所谓的请罪一辞来看,很显然,他们这次受命出使开封应该是出了大问题,失败归来了。 不过孙宁依然是不动声色,平静道:“说说吧,你们为何要来请罪。” “陛下,是臣无能,未能说服那秦玉德归顺朝廷,反倒让其趁机提出了诸多有辱朝廷的条件来……” 两人对视一眼后,还是由身份更高的诸葛青云叩首作答,柯永盛则伏于身侧,一副甘愿受罚的模样。 “这写情况朕早已知晓,说些朕不知道的吧。”孙宁有些不耐地打断对方的说辞,示意他入主题。 诸葛青云低应一声,这才继续道:“当时那份所谓的归顺条件,臣虽然知晓,却并非出自臣之意,而是他们夺了臣二人的印信,威逼着臣写下的奏本。” “这也算是有失朝廷威仪了,不过终究算不得什么罪过,还有呢?” “事后,臣既感愤慨,又觉惶恐,便有意戴罪立功,想要说服开封城里其他之人为我所用。若是能让其中某人取秦玉德而代之,然后再让他归顺朝廷,不是一样的效果吗?” “呵……”孙宁笑了,只是这笑声里却充满了调侃与不以为然。 这两人还真是够敢想敢做的,在敌人的城池内,以两个使者的身份,居然就妄图策反秦玉德身边之人? 这样的事情,历史上或许曾经发生过,但那必须得有种种内外因素合在一处才能成功。而光只凭两个使者的两张嘴巴,空口白牙之下,想要说服秦玉德手下反叛,就无异于是痴人说梦了。 所以孙宁给出的判断很是直接:“失败了?” 诸葛青云脸色一白,惭然拜倒:“陛下明鉴,臣知罪。 “此番计策不但失败,而且还被秦玉德所觉,直接下令捉拿臣等。要不是臣等稍有准备,那些护卫将士又以死相拼,恐怕就连臣二人都无法归转……” 确实,当日的他们两个,试图用某些说辞来打动秦玉祥这个开封城里的第二号人物来取代秦玉德。 诸葛青云为此也算是多番准备,甚至连他们兄弟两个当初起兵之前行商时的一些龃龉都拿了出来说事,而且还许下了一大堆好处。 可结果,他错了,他完全看错了秦玉祥。 对方压根就没有与兄长抢夺权威的心思,在虚与委蛇地套出他们的计划后,反手就向自己兄长说明一切,然后当夜,便调动兵马,包围了两人的住所,想把他们一举拿下治罪。 是手底下那几百护卫全力奋战,又替他们换了衣服,再纵火四周,引起更大的动荡,这才让他们得以趁乱而走。 再之后,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里,诸葛青云二人便在少数几个护卫的保护下,几经危险和辛苦,才从开封一路辗转逃回来。为了躲避敌人的追杀,他们甚至还先往北走,转道洛阳,才得以脱身的。 虽然这一路的具体情况他们并没有明说,但只看他们这一副辛苦狼狈的模样,就可知道这两月的逃亡是有多么的艰辛了。说句九死一生,那也是半点不夸张的。 而在听完他们的讲述后,孙宁的一双目光便幽幽落定在二人身上,足有半晌,都未曾开口。 而诸葛青云二人,也都各自俯首,一副听凭处置的模样。 半晌后,孙宁才长长叹了口气:“哎,要我怎么说你们才好呢?你们之本心固然是好的,想要不负朝廷所托,奈何却是眼高手低,小觑了眼前之人。 “你以为他们只是商人出身的叛逆,便也把他们和西南山野中的那些头人土官一并视之了,以为在开封,也能和当初在黔州和滇南一样,随意挑唆,就可使内部分裂,以下克上了? “这便是你们犯下的最大过错,而且还有一个大过,那就是如此大事,擅自做主。你们但凡差人问问朝廷,问问朕,也断不会犯下如此严重的错误!” “臣知错,臣知罪……”两人再度叩首,认罪。 第981章 阻碍重重(上) 孙宁确实对诸葛青云和柯永盛二人此番之失多有不满。 无论是说他们立功心切也好,眼高手低也好,反正这次的差事他们确实是彻底办砸了,使本来北方的大好局势,生出诸多变数来。 在原先的计划里,哪怕只是虚应其事地拖着,也至少可以给朝廷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尤其是在如今孙宁想要先对海外的扶桑人动手时,这一点就显得尤其重要了。 可他们在开封的一闹,却让双方再无回旋余地,说不定再过些时日,秦玉德都可能联系洛阳的赵广校所部,直接打将过来了。 两人自然也明白这一问题,此时显得尤其惴惴与自责,不住叩首认罪,一副甘受任何惩处的架势。 这却又让孙宁有些含糊了,不知该如何处置他们才好。 他们把差事办砸不假,但终究是尽心尽力想为朝廷拿下开封的,而且自身都差点折在那儿。所以说,纵然没有功劳,多少也有些苦劳不是? 而且,两人之前也都有功于朝廷,诸葛青云就不提了,西南时就追随孙宁,多有功勋。就是柯永盛,虽为降人,却也献计献策,还冒险进过游仙关,试图说降守将李承栋,这几年来也积攒了不少功劳。 如此两人,孙宁总不能因为这次的失败就真严办了他们吧,那可就要使下面的臣子官吏们感到寒心了。 可要不加处置,也是问题,那会让朝廷的威信有失,开了臣子犯错都不用担责的先河。 所以在一番沉吟后,孙宁便站起身来,特意来到诸葛青云跟前,弯腰把他搀扶了起来:“青云你不必如此。你我君臣多年,就算不提往日功劳,就是这情分,我也不会真让你难堪的。” 诸葛青云顺势而起,脸上更满是羞惭与感动之色:“陛下……” “你也起来吧。”孙宁又看一眼柯永盛,这才语气微肃,“不过这错就是错,功劳也好,情分也罢,终究不能拿来抵罪,不然无法让下面群臣心服。 “所以朕会暂时夺你二人现在的官职,你们也可以借此机会好生歇息一阵。将养好了,等到他日朕与朝廷再有用人之时,自会再用你们。” 说着,孙宁发现二人神情都是一惨,便又补了一句:“放心,你们的爵位还在,依然是我大越臣子。” 两人一个有伯爵位,一个有大夫衔,如此只是免去确切的官职,倒不算太难过。而这,自然也能给其他人一个交代了。 心知这是皇帝对自己的维护,两人自然又是一阵感恩叩拜,这才在孙宁的示意下,怀着感激与忐忑的心情,退了出去。 而相比于放松下来的他二人,孙宁却是心情复杂,心事重重。 真没想到,才在杭州解决一个麻烦,并定下之后的策略,麻烦就接踵而至。 恐怕如此一来,用不了几日,朝中便会有不少人会出言劝阻在浙地建设船厂,操练水军等等事宜了吧。 之前,孙宁倒不怕有这样的反对声音,因为以他现在的声望,自然能压服一切。 可出了这档子事后,自己的理由可就没之前那么充分了,确实不包办啊。 一番长考,却依然无所获,孙宁只能苦笑将之放到一边,想着等问题出现后,再一一应对了。 不料,下午之后,便又有人来报,左相沈舟、右相萧常永等一干重臣求见。 对他们的来意,孙宁都不用听的,就已猜到是什么了。 但事到临头,他总不能连臣子都不见吧,只能召见奏对,然后他们所奏也果然和海上出兵一事有关。 这些人的态度也是一致的,不认为现在是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到海上的时候,因为那样的投入太过得不偿失了,何况还出现了开封的变故。 沈舟更是正色进言:“陛下,与北边之敌相比,海上的贼寇终究只是疥癣之疾,不值一提。何必非要在此时大费周章,把本该用于北边的兵马钱财放到南边去呢?” “是啊陛下,臣也以为如此做法多有不妥。而且,以陛下之神武,不是已经将犯我大越海防的贼寇尽数杀死了吗?臣以为剩下那些在海上的贼寇,几年里怕也是不敢再来的,所以……” 孙宁没有让萧常永把话都说完了,而是抬头制止,看向面前这一干重要臣子:“所以你们都是这么想的?以为海上的贼寇根本不值一提?” 众人都是一怔,还是由沈舟开口道:“陛下容禀,非是臣等就认定了他们不值一提,实在是与北边的强敌相比,海上贼寇应该先往后放放。 “朝廷财富人力终究有限,只能顾着一头。而很明显,开封一计不成后,很快就会有兵戎相见了。” “陛下,沈相所言甚是,还请三思啊!” “还请陛下三思啊!” 十多名重要臣子,从两名宰相,到两名参政,再到数名尚书,几乎同时下跪叩拜,表明自己的态度与立场。 这让孙宁也感受到了不小的压力。 都说皇帝乃一国之主,大权独揽,可那终究只是不在其位之人的天真想法罢了。 任何一个头脑清醒的君主,尤其是还想有所作为的皇帝,都不可能真一意孤行,完全不顾下边群臣的意见。 哪怕孙宁这样真正靠着一己之力重新建立朝廷的皇帝,在面对群臣的如此劝谏时,心里也有所迟疑。 最终,他只能是一声叹息:“既然诸位爱卿都这么看,朕自然不会强行推动其事。不过,朕始终认为,海上之寇不可小觑,这一疥癣之疾若不早除,怕是会酿成大患来。” “陛下……”沈舟还待再说什么,却被孙宁打断:“好了,此事暂时就按你们说的,先缓一缓。不过,朕也有言在先,一旦北边压力不再,不必再大举用兵,则朝廷依然要先以此策在海边准备妥当,并主动出海平寇。” 见皇帝都做出这样的让步了,群臣自然不敢不从,当下叩拜答允,口称皇帝圣明不止。 第982章 阻碍重重(下) 打发了这一干臣子离开后,孙宁便又长长一声叹息,有些无奈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随着摊子铺大,朝廷越来越像是那么回事,他发现自己所受的掣肘也越来越多。这也正是他之前会跑去杭州避暑,而且一待好几个月的其中一个原因。 这种感觉真不太好,但孙宁又知道,其实沈舟他们并没有错,自己以为的强敌,现在真未必就是大问题。 只是作为穿越者,天生就对海那边的岛国充满了戒备和敌意,现在有了机会,自然是想要一举灭之,一劳永逸了。 说实在的,不止是双屿岛上的海寇,要是有机会的话,孙宁甚至都想提大兵,把那岛上所有人都杀个干净,永绝后患! 只是这么干的理由,却实在不好宣之于口,并让天下人所信服啊。 “主子……”直到魏绅的一声问候,才让孙宁从自己的思绪中抽身回来:“人都送出去了?” “回主子,是的。”魏绅低声应道,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这让孙宁有些奇怪:“你想说什么?” “奴婢有些话想说,又怕惹主子生气……” “说来听听,我岂会因为你一些话就真动了气?” “是,奴婢觉着主子还是过于宽纵左相他们了。”魏绅有些不平似地说道。 “哦?此话怎讲?”孙宁来了点兴趣地问道。 魏绅又稍微沉吟了一下,才道:“主子乃是天子,一国之君,既然拿定了主意,自然又您的考量在里头。 “他们做臣子的,又怎么能总是否决,顶撞主子呢?这样还是臣子该做的事情吗?” 顿了一下后,他又小心看了眼孙宁,这才大着胆子道:“而且奴婢担心,要是主子这次真妥协了,今后他们的胆子一定会越来越大的,到时主子再有什么旨意发下去,就会有更多人出来阻挠,说三道四了……” 孙宁听他这么说来,先是为之失笑,但很快,笑容便又渐渐收了起来。 魏绅所言固然存在着些问题,但道理却也不算太错。 这些臣子这次固然是为了大局考虑出言劝谏阻止,看似公正无比,可真要让他们形成了习惯,将来却会如何? 君权和臣权,从来都是既统一又对立的存在,此起彼伏,彼强此弱,所在多有。 这次的事情或许只是一个偶然,但难保不会成为一个契机,一个臣权与君权相抗的契机!文学一二 一旦形成惯例,自己这儿自然不是问题,可传到儿子手上时呢,孙子手上时呢? 孙宁虽是穿越者,但从来不像某些书中的穿越者般,总把什么“要把权力的野兽放进制度的笼子里”的可笑说辞奉为圭臬。从而干出身为皇权反皇权的举动来。 这既与他现在的身份有关,也和他的性格有关。 既然这天下是自己带人一点点打回来的,那这权柄自然就得在自己,在自己子孙之手。 什么议会分权,都是狗屁,至于臣子对君权的影响,他都有些不以为然。 人,既在其位,所做出的某些判断自然就只会向着自己了。 当然,他也有着自己的理智,知道眼下的局面确实不好强行把重心转移到南边,所以事情就又重新让他感到为难起来。 纠结之下,他便忍不住看向魏绅:“那你来说说,眼下这一局,朕该如何应对啊?” 既然是你提出的想法,总得拿出个对策来吧。 魏绅略缩了下脖子,这才小心翼翼道:“奴婢以为,此事可以答应,但也要有所敲打,并查明白这些臣子里到底有多少是真心为主子考虑的,又有多少是另有图谋……” “嗯?”孙宁闻言心中一动,旋即就明白了其话中之意。 是啊,这些臣子刚刚确实都表现得大义凛然,好像都是为了朝廷大局,可当真如此吗? 谁知道他们背后有没有江南的各种利益纠葛,毕竟一旦朝廷真彻底插手要在海边设船厂练兵造船,则有些东西就将无所遁形了——比如说沿海的走私。 是的,哪怕是如今这时代,沿海的走私情况依然猖獗。 既有纪于周三家垄断绸缎行业,并借此卖与扶桑人,大发其财。自然也少不了其他一些地方商人把其他江南各地的好东西通过海上道路,转卖出去,打捞一笔了。 比如茶叶瓷器,乃至中原的书籍,对海那边的诸多岛国外藩来说,那都是千金难求的好东西啊。真就能做到只要运出海去,就能一本万利。 而这样的买卖,要是被朝廷练兵造船所阻,自然会让人难以接受。再考虑到一旦扫平海上贼寇,使得海路安全通畅,难保朝廷不会组织正规商人专卖货物,抢了自家生意。 如此,这些坐地的各方商人势力自然不会甘愿看着一切成真,也就会想着通过种种办法来做阻挠了。 而在有纪于周三家的前车之鉴,这些地方豪商自然不敢再用强硬的手段来阻止,那就只能通过更缓和曲折的手段来达成目的,比如说运作收买朝中官员,让他们堂而皇之地出面阻止。 不要忘了,现在的朝廷官员中,一大半都是来自江南各地,与这些地方力量,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么一通细琢磨下来,孙宁脸上的笑容便多了几分冷峭,有些事情不作细想也就罢了,可一旦细想之后,看着就完全不再是那么回事了。 或许沈舟和萧常永等少数人是真心为朝廷着想的,但其他人就说不定了。 甚至就连他二人,也是被那些人所蒙蔽裹挟,然后不知不觉就站到了自己的对立面。 看来有必要叫人查上一查,这背后到底藏了多少猫腻了。 而要做到这一点,对孙宁来说自然不难,因为早在四年前,他就已经设立了乌衣司,让郭冲监察百官的一切举动了。 就在孙宁拿定主意,转头让魏绅召郭冲前来一见时,外头便又有人前来禀报:“陛下,乌衣司司正郭冲,与温凉玉、温润玉两位大人在外求见。” 第983章 温氏兄弟 郭冲的求见还真有几分说曹操曹操到的意味,而再往深了想,孙宁甚至都要以为其来意和沈舟等人差不多了。 不过既然如此重臣求见,即便时间有些晚了,还是得一见的。至于另两个随郭冲一起前来的温凉玉和温润玉兄弟,倒是没太引起他的关注。 要说起来,这几年来朝廷也着实在民间甄拔出了不少可用的人才,他们有的是通过举荐入朝,也有通过科举入仕,对孙宁来说,只要是有真才实学的,自然是全部纳入朝中。 而这一对温氏兄弟便是来自后者,靠着扎实的文学功底一步步考将上来,而最后的殿试,更是凭着颇有见地的策论,而拔得魁首,是为状元与榜眼。 兄弟两个齐列科举榜首,即便是如今这个参加考试的士子只有太平时一半人数的时候,那也是极其少见现象,从而被朝野之间传为美谈。 温氏兄弟自然也成了两年前那一段考后日子里的风云人物。 不过随着新科状元榜眼的光环渐渐褪去,二人在朝中没什么根基的问题也就显露了出来,到最后,都进不了朝堂的核心圈层。 因为他温氏兄弟并非江南人氏,甚至都不是已被朝廷打下的西南、两湖、两淮或梁州左近之人,而是来自更北边的冀幽之地,都快进入到被鬼戎霸占多年的北疆区域了。 他们这一家几十口人,也是因为不愿被外族统治欺压,才冒着极大风险一路难逃而来。等他们真正回到朝廷治下时,不但所携带的巨量财富几乎耗尽,就连举族之人,都因沿途的重重凶险遭遇而伤亡极重,最后只剩下区区十来人落户金陵城外。 这对兄弟,就是这剩余的十多个温家人的顶梁柱,所以才会努力科考,以求有个一官半职。但同时,因此少了奥援的他们,在朝中地位也颇为边缘,至少这两年里,日理万机的孙宁还真就把这对兄弟榜首给抛到了脑后——毕竟如今的开科取士可不是以往般三年一次,而是一年一回,状元榜眼的含金量自然就低了不少,哪怕是兄弟榜首。 不过这次他们突然随郭冲前来求见,倒让孙宁重新想起了他们,便有意接下来用上一用了。 这么想了一会儿,三人就被带到了面前,自然又是一通见礼叩拜,并稍作问候。 随后,孙宁才似笑非笑地看着郭冲:“郭冲,你今日为何急着见我啊?可是和沈舟他们一并求见之事有关吗?” 郭冲微微瞥了身侧后有些紧张的温氏兄弟一眼,这才笑道:“陛下果然英明,确实如此。” “那就说说吧,你以为出海平寇一事为何不能付之行动?” 郭冲却是一愣:“臣没有想过这条啊。” “嗯?” “想来是陛下有所误会了,臣今日求见,乃是为了北边开封一事。臣还以为沈相他们也是为此才来见陛下,为陛下分忧的呢。” 这话让孙宁的精神陡然一振,这是他没想到的,也是他眼下最迫切想要解开的难题。当下,也不拿乔,忙道:“此话怎讲?” “陛下恕罪,其实此事并非臣有什么对策,而是温凉玉和温润玉二人在知晓开封有变后,拿出了一个策略来。” 孙宁这才恍然,怪不得郭冲会带此二人前来了。当下,便又把目光落到温氏兄弟身上:“你们果然有良策可解北方之难题吗?若真能奏效,朕必有封赏,绝不食言!” 兄弟两个闻言心跳也是一速,又同时感激地看了郭冲一眼。 自己二人之前做出的投靠郭大人的决策果然是对的,他不像其他人般总以地域为首要条件,只要是真有能力才学,肯为朝廷做事的,都会被他重用。 虽然他的名声比不了那些身居要位的大人,但为人却比那些自诩正直的家伙要好出太多了。 这些想法也就在他们心中快速一闪,两人便再度叩拜孙宁:“陛下容禀,微臣等开封一事,确实有点愚见。” “说。”孙宁颇为期待道。 当下便由温凉玉开口道:“陛下,关于开封城游说未成,反被逆贼视作朝廷欲挑起他们内部纷争一事,表面看来,确实大为不利,或会使朝廷很快遭遇兵事,但在臣看来,自长远来说,这却未必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哦?什么机会?”孙宁立刻问道。 “不留后患地挑起平天军逆贼内乱的机会!” “仔细说来听听。”孙宁双眉一挑,都坐正了身子,盯住了他们兄弟两个。 温凉玉也压了下因为紧张而砰砰乱跳的心脏,正色道:“陛下明鉴,若是真按之前定下的策略,通过游说策反开封秦玉德,或许能使我们很快就用兵向北,顺利拿下开封等城池,但是隐患却是不小。 “比如事前该如何一一满足对方的种种无礼条件,以及事后又该如何安置他们。总不能真过河拆桥,到时不认吧?那样一来,可就太有损于陛下和朝廷的威仪与信用了。 “可要是真要给了他们足够多的好处,则如何以服众人,这样的人又是否可信,也依然是个问题。” 孙宁听他如此道来,也不禁点头:“你所说的这些,朕当初确实也都考虑过,不过为了尽快成事,也就只能暂时先顾着大局了。” “陛下说的是,而这样一来,也必然会大大地增加秦玉德之辈的自大与骄纵,使他们提出更多不合理的条件来,从而让陛下和朝廷更感为难。” 温凉玉说着,顿一下,鼓起勇气抬头道:“所以不瞒陛下,其实臣自一开始,就不看好这次对开封秦玉德的游说,因为无论其事成败,对朝廷来说,都不算是什么好事。” 说着,他又补充道:“而与臣弟温润玉多日商量之下,臣又确信一点,失败了,倒是可变成另一个机会,只要陛下用臣之计,应能使洛阳赵广校与开封秦玉德之间,势成水火,再难有和好可能!” 第984章 主动变招 “计将安出?”孙宁继续盯着他们二人问道。 “回陛下,既然朝廷一开始打的主意就是让平天逆贼内部为敌,那就算不能说服秦玉德归顺也是能够做到的,只不过咱们可以把真正要引导的目标落到洛阳的赵广校一路上。” 温凉玉小心作答,仔细说道:“只要让洛阳那儿的逆贼知晓开封秦玉德已有意归附朝廷,甚至配合朝廷一起对他们用兵,臣以为洛阳方面是必然不可能没有应对的。 “甚至于,为了稳妥起见,他们还很可能来一手先发制人!” 孙宁闻言神色微微一动,这倒是他之前不曾想过的对策了,但仔细想来,还真挺可行的。 本来嘛,这平天军内部双方就早已互相提防,甚至视对方为敌了,只是碍于多年的关系,以及眼前身份,才不得不保持着一定的合作与平衡。 可一旦真让赵广校那边知道了秦玉德会归附朝廷,甚至因此出兵攻打洛阳,只要让其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以其为人,势必会主动出击,先去后患。 而只要他真这么做了,对朝廷来说,机会自然也就到了。 “那如何让他们对此深信不疑呢?”孙宁又急忙问道。 “朝廷完全可以双管齐下,一是把相关消息泄露给赵广校他们,让他们知道朝廷和开封方面的种种约定,比如赏赐钱粮,再比如出兵欲取荥阳!” “嗯?”孙宁微微一愣,旋即瞥见一旁微笑着的郭冲,便迅速明白了过来。 或许对一般人来说,这事有些难办,可对掌握了乌衣司的郭冲来讲,想要达成这一效果,应该就有的是办法了。 或许这就是郭冲会引此兄弟二人来见自己的原因之一了,因为这样一来,不但与朝廷大有好处,与他也是极其有利的。 既能在皇帝面前表露忠诚与能力,而且还可在不久的将来立下不逊于攻城略地的大功劳,再加上提携这对兄弟以扩张自家在朝中的影响……种种可见的利益面前,任谁都会做些事情的。 想明白这些,孙宁也笑了起来:“郭冲,对此点你可有把握做好吗?” 不是做到,而是做好,这要求可真不低。 而郭冲则毫不犹豫就行礼作答:“回陛下,臣不敢完全断言必成,但八成把握却是有的。只要陛下允准,并朝廷配合,臣可让洛阳赵氏深信不疑其事!” 孙宁再度点头,又看向温凉玉:“那第二条呢?” 温凉玉微微低头:“第二条则是关键所在了,那就是如郭大人所言,需要朝廷出力配合了,摆出出兵荥阳的态势来!惟其如此,才能让洛阳逆贼对此一事深信不疑!” 孙宁深以为然地点头:“不错,把秦玉德所提种种条件让洛阳知晓,然后再摆出我大军将攻荥阳的架势,哪怕洛阳方面还有所怀疑,到那时怕也只能认定此事为真了。 “甚至就连开封方面,我们都可以拿此稳一稳他们!” 说到这一句,孙宁眼中更显兴奋,此事当真把握不小啊。 想必就是秦玉德之前都不会料到,他一时贪婪而定下的这些条件反会被朝廷所用,从而使他再难洗清身上的问题。 可以说,只要洛阳方面真信了,而朝廷又这么做了,两方平天军之间的关系就再难修复,必成不死不休的局面。 而只要北方之敌真陷入了内乱之中,则朝廷便进退自如了。 进,则可看准机会,以最小代价拿下那些易守难攻的京畿重城,从而真正掌握北伐的主动权。 退,则是稳坐钓台,看他们双方内战的同时,在南边准备出海平寇事宜。那刚刚所谓的重重阻碍,自然也就消失不见了。 这一可能,让孙宁大喜:“好,当真是妙策,你们果然是有心了。” 面对孙宁如此夸奖,温家兄弟也是一喜,忙再度下拜称谢:“谢陛下夸赞,这都是微臣该做的……” “你们都是有才智能力之臣,之前只让你们在朝中观政终究是有些埋没人才了。这样,过两日枢密院就会调你们前往赞画,就先自枢密院计议官做起吧,若有其他计略的,也可直面奏朕!” 这安排更是让两兄弟大为惊喜,连忙叩首再拜,称谢不止。 要知道,在此之前,他二人虽贵为状元和榜眼,可在朝中却终归没有个正经职司,只能称之观政。说好听点叫观政,说难听点就是待业了。 而现在,皇帝金口一开,不但让他们能正式有了职司,而且是枢密院这等重要军务衙门的实权官,可参预军务,还有面圣之权,说一句是一飞冲天都半点不夸张了。 而这一切,就是因为他们拿出了定策,而且还找对了人引荐。 这让温凉玉和温润玉除了感激皇帝知人善任之外,也对郭冲充满了谢意,只是现在还不好有所表现罢了。 接下来,孙宁便又和他们商定了如何把这场戏做好做真,定下后续一系列的举动,这才让温家兄弟退下。然后,他又看向了郭冲:“你倒是能慧眼识人。” “这都是作为臣子该为陛下分忧的事情。”郭冲忙谦逊道。 “可有些人啊,身为臣子就没你这样的忠心了,他们所想的,只是自己所能抓到的那点利益罢了。”孙宁意有所指地叹了一声。 郭冲自然是闻弦歌知雅意:“陛下可是指近来总有所串联,意图阻挠在南边造海船,练水兵的那些朝中官员?” “你早知晓他们的动静了?”孙宁目光一垂,沉声问道,“为何不早报啊?” “呃,陛下前日才回的金陵,而在臣看来,相比于此事,还是北边应敌之策更紧要些,所以便自作主张……不过,陛下放心,这些满怀私心之人的情况都在乌衣司的掌握之中。只要陛下有旨意,便可严查法办。” 孙宁这才满意点头:“倒也不必把所有人都拿下治罪,抓几个典型,好生敲打一番便是了。 “三年安泰,却是让许多人都开始忘乎所以了,真以为还能回到过去?你去办,要快,要重!” “臣领旨!”郭冲再度答应,眼中已有厉芒闪过。 第985章 终非昨日(上) 随着皇帝陛下这次从杭州回到金陵,这座大越朝廷的暂时都城内,便终于生出了层层波澜来。 就在许多人还以为皇帝突然想要做的关于在南方海边造船练兵之事能被群臣同时觐见而打断时,乌衣司这个三年来已经消停了许久的衙门突然就出手了。 短短三天时间,乌衣司的兵马就直入五位当朝要员,而且是有着深厚江南背景的高官府中,直接就把人给带走了。 强硬的作风,再加上这又是完全不经刑部等法司衙门之手而逮捕的地位极高的官员,其事影响自然极大,也极其恶劣。 不少臣子都感到了愤怒与感同身受,他们迅速就开始了新一轮的串联,然后又找到了两位宰相,希望由他们领头向皇帝觐见告状。 可这一回,不知是得到了什么风声,还是真察觉到了问题,左相沈舟和右相萧常永几乎同时婉拒了这些下属官员的请求。 而他们给出的理由倒也颇为合理,沈舟以自己与郭冲本就交情匪浅,需要避嫌为借口,不作置喙其事。 至于萧常永就更干脆了,以自己老病为理由,暂时都不去政事堂了,也不开门见客…… 如此一来,这些官员找不到更好的领头者,只能联合在一起,由一个叫洪西淼的参政为首,再度求见皇帝。 而孙宁对群臣的这番求见,倒也颇为在意,他们只在宫门前一请,便准许众臣入见,并在正殿见了这一干二三十名官员。 论规模,这回更在上次之上,只是少了两位宰相,声势上还是弱了不少。 在让叩拜参见的他们都起来后,孙宁才平静问道:“诸位爱卿突然求见朕,究竟所为何事啊?是城中出了大事,还是前线有何干戈?” “回陛下,是朝中出了冤狱!”洪西淼作为众官之首,当即卖步上前,郑重说道。 “冤狱?这还真有些稀奇了。若有冤狱,何不去刑部大理寺诉说?怎么就来见朕了?”孙宁淡淡笑道,又扫了一圈跟前群臣,“唔……也没见吴铁翼在此啊。” “启奏陛下,此番冤狱与三法司并不相干,而是乌衣司擅自拿人。臣等实在不知道,礼部赵行、户部曹衍、政事堂冯大宇……”洪西淼一口气报了五名被抓官员的身份,然后有些激烈道,“他们几位大人到底身犯什么罪过,竟会被乌衣司直接入家中抓捕! “而且陛下,这乌衣司既非法司衙门,如此肆无忌惮地抓人定罪,其本身就是对我大越律令的干涉与亵渎,还请陛下给天下臣民一个说法!” 说完,不光是他,其他臣子也都纷纷跪倒在地,俯首齐声道:“还请陛下明鉴,臣等今日所言,一切都是为了朝廷法度威仪!” 孙宁的目光幽幽盯着面前跪拜一地的臣子,嘴角慢慢翘起,眼神里却满是讥诮。 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这些家伙是真急了。 这也就证明,乌衣司的这一举动,真就打到了他们的痛处,让他们感受到了威胁和恐惧。所以才会慌忙不迭地跑来跟皇帝要个说法,其实就是想要把人救回去罢了。 魏绅在旁边看着,却是一阵大怒,身子都因此有些发抖了。 因为这场面让他想到了当初,那时皇帝还在洛阳,底下那些臣子就惯于用这样的手段和态度来迫使皇帝答应他们的一些请求。 而那时的孙宁,既不胜其烦,又没有魄力压制,所以反被以右相周广成为首的一干臣子夺了权,牵了鼻子。 再然后,就是破罐破摔,真成了一个只知道沉迷酒色的昏君,然后才酿成了后来的叛军四起,天下大乱。 可没想到,多年之后,同样的一幕居然再度出现了。 这些做臣子的,居然再度意图联起手来,通过如此手段来施压天子,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要不是魏绅知道自己身份,不敢放肆,这时都要代皇帝开口呵斥了。 不过随着孙宁缓缓开口,他又迅速平静下来,只在心里笑话自己反应过激。 眼下可不是十多年前了,主子更早不是当初那个才刚继位,既无手段,又无威信的新君,这点阵仗又算得了什么呢? “你们是觉着乌衣司行事过于霸道,而且还于朝廷规制不符,根本无权拿人,才来向朕喊冤的?”孙宁的话不急不缓,完全叫人听不出半点态度来。 不知是否感受到了那几许压力,群臣都沉默了一下,随即才由洪西淼回道:“陛下明鉴,臣等确实以为如此行事多有不妥……” “那你们觉着朕与朝廷身在金陵,而把洛阳让给平天军逆贼,这一事实又是否妥当了呢?” 突然的一问,顿时让众臣子再度失言,他们都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了。 “还有,近三四年来,朝廷每年都会开科取士,择其优者超擢为朝中要员,这也和之前朝廷定下的,每三年才取一批进士为官,并要让他们在各衙门观政三年之后才会委以官职。 “这等违背朝廷两百年规矩的做法,为何也不见你等臣子深感不妥,而前来向朕觐见? “倒是区区一个乌衣司,一个朕早在四五年前就已设立,并在前线战事中屡屡建功的衙门,却被你们如此指摘?嗯?” 群臣的身子陡然一僵,就是洪西淼此时竟也说不出什么应对的话语来了。 “朕知道你们为何要这么做。因为你们觉着之前种种变化是能让你们获益的,所以纵然有变于以往,你们也都极力支持,深以为然,至少也是当看不见。 “可乌衣司之职权,却真正威胁到了你们,使你们感到了恐惧,所以才会如此慌不迭地前来为人喊冤。 “朕今日也不怕告诉你们一句实话,乌衣司之职权,就是对外行间敌军,对内监察百官,别说只是拿几个官员审问,就是将他们一一定罪,只要所判得法,有据可查,朕也是认可并且支持的! “而且,你们别以为自己心里那点想法朕就不知道了,有些事情不查到你身上,不是因为朝廷不知,而是因为朕对你们还留有余地,不想把事情给做绝了!” 第986章 终非昨日(下) 座下群臣此时都个个汗出如浆,俯身而拜,早已不见适才众人一心的气焰了。 也是直到这时候,他们才猛然醒悟过来,眼前的皇帝可不是他们自以为能随意施压的君主,而是靠着自身手段和心性,在乱世之中重新立起朝廷的果断英明,敢打敢拼的中兴之主。 他们那点心思手段,落到皇帝眼中是那么的明显而可笑,至于他们所以为的群臣压力,在这样的雄君霸主面前,就更是不值一哂了。 想明白这一切的他们,心中的后悔与惶恐就不要再提了。 怪不得今日两位宰相不敢再出面,想来是他们早就有所领悟,不敢再来趟这浑水了。 孙宁目光在这些臣子的身上缓缓扫过:“今日朕就索性把话说明白了,你们到时也帮着跟其他臣民解释一番。 “乌衣司乃是朕特意设立,用以监察百官,以正臣心的衙门。只要你等臣子好生用命,纵然有些许的贪心私念,朕也不会怪责追究。但是,若你等私心过重,欲以私心乱我朝廷大事的,乌衣司便有权捉拿,审问,甚至用刑定罪!” 此言一出,算是彻底向臣子们摊牌了,让他们的身子再度剧烈一震。www.wenxue一二.Com 而这一回,在如此皇权威势的压迫之下,这些刚才还一派义愤填膺,仗义敢言模样的家伙们,竟是连一个“不”字都不敢出口了。 因为他们已经明确感受到了孙宁的决心,也深知眼下朝局,根本就不是他们几人就能左右改变的。要是继续再敢胡言,下场只怕…… “自在不为官,为官不自在。朕不管你们还有什么身份,是某家嫡子,还是某族之长,但只要还当着我朝廷命官,你首先就是臣子,就要为朝廷大局考虑。 “若家族利益与朝廷大势有所冲突矛盾,你们有两个选择,一是尽忠,好生办差,如此朕与朝廷自然不会亏待了你们。二是即刻辞官,做你的孝子去。 “但要是有人竟想着做官利族两不误,致使朝廷政令不达,那就别怪朕下手无情了。 “当初朕能为江南大局铲除九姓豪族,那今日朕也不在意再除掉几个家族,以儆效尤!” 最直接的威胁被皇帝正色说来,那强大的压迫力更是让群臣恐慌不已,不少人更是吓得整个人都剧烈颤抖起来,却又无一人再敢出声。 孙宁沉默了一下,见众人如此模样,便又寒声问道:“都听明白了吗?与朕回话!” “臣等都明白了,臣等知罪……” 一众官员即刻颤声应道,又齐齐用力叩首。 其中一部分人,更是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是这样的结果,之前就该不顾交情颜面,把此事给推了的。 魏绅在皇帝侧方见此,也是长长出了口气,再偷眼打量自己主子时,眼中更满满都是兴奋。 自己刚才确实是杞人忧天了。 如今早非昨日可比,如今的主子,那可是从一场场的厮杀与杀戮中走过来的,是在血与火的历练中重新锻造而成,又怎么可能再如当初般,被区区几个朝臣的串联施压就给吓到呢? 这些家伙的今日所为,当真是可笑,当真是不知死活了。 就在此时,殿外一名禁卫突然报道:“启奏陛下,有乌衣司郭冲在外求见。” 孙宁闻报双眉一挑:“宣。” 不一会儿,郭冲便捧着几份文书大步而来,看到还跪了一地的诸多官员时,也未见丝毫异样,甚至神色间还带着几许冷笑。 作为乌衣司司正,如今早已眼线遍地,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官员互相串联,欲向皇帝告自己刁状的事情呢? 但他并没有做任何的阻拦和反应,哪怕手底下人表现得颇为愤慨,纷纷请命,杀鸡儆猴。 因为他太清楚孙宁的行事风格了,皇帝陛下怎么可能受这几个官员的胁迫就不顾大局和黑白呢? 所以,他只是全力审问手上那五人,拿到相关供词后,便直接来作禀报了。 “陛下,这是这两日臣让人从礼部赵行、户部曹衍、政事堂冯大宇……几个官员口中问出来的实情,还请陛下御览。” 站定后,郭冲也没作啰嗦,直接就把手中供词高举过顶,呈报皇帝。 孙宁低应了一声,让魏绅上前把供词收下,然后随口问道:“说说吧,他们是怎么招供的?” “这几人都交代了实话,之前所以积极串联朝中诸多官员,极力阻挠陛下在沿海开设船厂,练水兵平寇,乃是因为他们都有自己的私利在其中。 “比如户部曹衍,其家族本就是宁州大户,多年来没少从走私出海一事上赚取大把好处。而他们也担心,一旦朝廷真个扫平海寇,就会断了自家偷渡出海,走私货物的商路,所以早早就派人与他见面,说服他阻挠朝廷大事。 “还有冯大宇,他虽出身寻常人家,这几年为官,却没少得家乡诸多富户的资助——当然,这其实就是收受贿赂——然后这些富户则又与走私一事脱不了干系,于是他就只能为其所用了。 “至于赵行,倒是没有金钱上的问题,只是受人蒙蔽,以为海上之事终究不值一提,所以才会为其张目……” 在郭冲一番讲述之下,那五个被抓进乌衣司的官员的问题也就一一明晰了起来,直听得其他官员又是一阵惶恐不安。 其实何止那五人,他们这儿的大多数,也或多或少有着相似的问题。 所以,要是朝廷真让乌衣司继续追究,恐怕他们也难逃责罚了。 孙宁这时倒是表现得颇为平静了:“都听明白了?非是朕容不得异己,实在是有些人行事太过分了。 “既然为朝廷官员,就当忠君为朝廷效力,而不是只想着自己的私利。这五人既然做下此等事情,朕必然严惩。现在就革去他们的一切官职,再交刑部严审,再有其他罪名,则数罪并罚,绝不姑息。 “至于你们,都好生下去仔细想想,今后到底该怎么做吧。” 随着孙宁挥手示意,众臣子这才如蒙大赦,逃也似地退了出去。 至少今日,他们是不会因此事而被怪责惩治了,至少是多了一个机会不是? 第987章 安抚与敲打(上) 待这一干臣子退走,郭冲本也打算趁势告退,但却被孙宁给留住了:“朕还有事要与你们稍作商议。” 在郭冲略有些不解的时候,两名绯袍高官就被请了过来,赫然正是神色间多有不安与惭愧的左右二相,沈舟与萧常永。 两人见了孙宁更是直接大礼参拜,然后口称有罪:“是臣糊涂,被人蒙蔽,居然做下如此错事,还请陛下责罚。” 孙宁目光在他们身上定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都起来说话吧。如果我真要因此事而定你们之罪,就不会早一日提点你们,并把你们叫来宫里了。” 两人战战兢兢起身,额头见汗,谢恩之后,又是一阵认错。 郭冲这才明白过来,很显然,这次他二人没有被群臣裹挟竟是早被皇帝给提醒了,然后刚才一段时间里,他们就在一旁偏殿里听着,所以此时才会表现得如此惶恐。 这是他们终于明白了那些官员的真实心意,知道自己之前是被人给利用了。 不得不说,孙宁这一手确实漂亮,既保下了这两个真正倚重的臣子,同时也对他们有所敲打。 当然,这还是不够的,所以在他们站定后,孙宁又道:“你们也不必如此不安,你我君臣相识相交多年,你们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会不知道吗? “纵然朝中真有人要负朕,你们三人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陛下所言甚是,臣纵然是死了,也不会有负陛下!”郭冲立刻表态道。 其他两人也是满脸的郑重和感动,紧跟着开口:“陛下,臣定当追随陛下,至死不改!” “你们的忠心朕自然是不会有半点怀疑,你们的能力也足以稳坐如今的相位,这一点也不必质疑。”孙宁似是鼓励地继续道,“不过你二人终究也有不足处,这才会有今日之失。” 说着,他先看向沈舟:“沈舟,你随朕时日最久,无论见识谋略,在群臣中也是首屈一指的存在。当初要不是你给我定下了先入西南,再图江南的大略,恐怕就不会有今日之朝廷局面了。 “而自朝廷安定下来后,你掌管后勤,也一直勤恳,若真论起功劳来,只会是群臣之首,比之兴汉之萧何都不遑多让。” “陛下……过誉了……臣实在愧不敢当!”沈舟顿时更显激动,便欲再下跪,却被孙宁摆手制止:“然则,你终究存在自身的短处,那就是因为出身的缘故,到底是缺了一些宰相该有的大气。 “因为你一直都觉着自己多年来屡试不第,在和那些靠着读书科举一步步走入朝堂的官员交往时,总会有所自卑,忍让,甚至是姑息。 “这便使你会不由自主地受其摆布,对他们的恩遇多于约束与威严。如此一来,你威信不足,自然就会被他们所轻,从而进退失据,为其所用。” 沈舟的脸色更是一红,连连称罪。 自己的这个问题,他何尝不知?只是这一切都是由性格与境遇造成,想改又哪是这么容易的? “你是朕所重之左相,本就有着领袖群伦之职,出身什么的,于现在的你来说,难道还是问题吗? “真以为那些科举出身的所谓才学之士论见识与能力,会比你强?你见了他们就会矮上一头? “笑话,要真如此,那这天下尊卑就别用什么官职爵位来算了,直接比背诗书便是。这朝中事,你既为尊,他们就该听你的,怕你才是。你明白了吗?” “臣……”沈舟不无紧张地吞了一口唾沫,然后才再度弯腰一拜,“臣谨遵陛下旨意……” “为相者,群官皆为僚属,你记住,是他们从你之意,而非你从他们之意。人再多,也不可变了这一点。若再有疑虑,再出这样的事情,就证明你沈舟确实不配为朝廷左相,更是有负朕多年来对你的倚重了。你,明白了吗?” 沈舟身子一震,再度行礼,正色应道:“臣明白了,臣今后定不会再让陛下失望,定会尽到朝廷宰执之任。” 孙宁这才满意点头,而退下去的沈舟则发现因为紧张的关系,自己的后背早就被汗水给打湿了。 同样感受到压力,紧张不已的自然还有萧常永,然后他也果然被孙宁点到:“萧相,你为人谨慎而厚道,又最是稳重老练,朕以你为右相,取的就是这几条。 “然则,这些既是你的优点所在,但同时也是短处缺陷,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臣知罪,是臣过于软弱了,才会为那些人所裹挟……” “不止是软弱,更在于你有着太多的顾虑。”孙宁看着他,突然问道:“是因为你国丈的身份吗?” 萧常永的身体猛然一颤,沉默了一下,还是低声道:“陛下明鉴,臣确实有所顾虑。毕竟,历朝以来,就鲜有外戚在朝中任如此高官的,只有后汉时,外戚当权,结果却也闹得百年狼藉,臣实在是心下不安……” “终于是将心里话说出来了吗?所以才会对那些人多有忍让,甚至是畏惧?”孙宁冷笑一声,“但你也别忘了自己还有另一重身份,你们萧氏可不是一般的外戚,而是我大越多年的功臣忠臣。 “之前在西南,能那么轻易拿下全境,朝廷也是多仰赖你从旁出力,安定后方。这些功劳也都是实打实的,难道就因为我娶了倩儿,就要把这些功劳通通抹煞,有你这样的臣子却弃之不用吗?” 萧常永一时无言以对,心中却对孙宁又多了几分感激,原来他是真的如此看重自己啊。 “在朕看来,外戚在朝中为官从来不是问题,你们会觉着汉武帝时的卫青霍去病有错吗?错的只是那当权的皇帝自己懦弱无能,只能仰赖外戚。 “而且,有时候外戚也好,宦官也好,用好了,不比那些所谓的朝臣要差。在朕这儿,只有忠与不忠,能与不能,从来不会看你们到底是什么出身,什么身份。” 第988章 安抚与敲打(下) 孙宁的目光又一次扫过面前三人:“就拿你们三人来说,沈舟是以白丁之身被我所用,萧相有着外戚之说,至于郭冲,你索性就更是和郭炎郭寒有着父子兄弟的亲近关系了。 “若按常理来论,你们哪一个朝廷都是不好用的,更别提倚为心腹了。可朕不还是用了,而且是大用吗? “你们自己说来,会因为出身等缘故,就对朕有所不忠,生出其他念头来吗?” “自然不会!”三人几乎异口同声道。 “那就是了,朕信得过你们,你们又怎能对自己没有信心呢?”孙宁展颜一笑,“萧相,你一直以来都因此不敢与朝臣发生矛盾,对许多人都是能配合就配合,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往好了说,这叫与人为善,往不好了说,你这就是在姑息养奸了! “之前这些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朕也不会再做任何追究。但是,将来,你必须以今日之事为戒,再不可被人家利用,做出有损朝廷,有损我君臣关系的事情来了! “不然,纵然有倩儿,有克定克敌他们在,朕也只能对你公事公办,绝不容情!” 萧常永顿时一个激灵,然后当即行礼表态:“陛下之言,臣句句皆记于心中,不敢再忘。臣今后定不会再犯此番之过,还请陛下,请两位大人以观后效!” “好,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孙宁这才满意拍案道:“那就让你我君臣就此约定,从此上下一心,对内领袖群臣,对外好生用兵,尽快把天下一统,重回大越兴盛之貌!” “臣等定当尽心竭力,助陛下达成此愿!”三人赶忙再度跪倒,同时大声回道,算是将自身态度表露得清清楚楚。 孙宁满意大笑,略一点头,自有魏绅代他上前,把三名重臣一一搀扶起来,然后又是互相的一番勉力。 到了这时,他也不用再藏着掖着了,直接看向郭冲:“接下来还有两件事情,索性咱们现在就给定下吧。 “这第一件还是与眼下之事相关,除了那五人之外,今日这些官员如此行事,自然也是要好生敲打与惩治一番的。郭冲,你说说,可有什么说法吗?” 其他两人闻言神色都是微微一变,他们还以为此事就这么揭过了呢。 可再转念一想,两人也就明白了过来,或许皇帝为了朝中安定,不好真把几十名臣子通通定罪。但是,总是要挑出几个典型来,好生敲打整治一番的。 如此,才能让其他臣子明白什么是上下尊卑,什么事情可做,什么又不可做。 正所谓小惩大诫,惩前毖后,就是这么个道理了。衛鯹尛说 明白这一点的两人,此时自然不会再出言劝阻,而郭冲则在稍作思忖后,迅速道:“回陛下的话,就让乌衣司再拿几个以为警告吧。 “臣别的不敢说,那些家伙暗中做下的一些事情,还是都了如指掌的。绝不可能冤枉了他们,到时定可让天下宾服。” “好,那这一切就都交你了。也不用多,只要拿住五六个为首的,杀鸡儆猴一番,也就够了。” 随着郭冲再度称是,此一事终于是彻底定了下来。而孙宁,也就再度进入到了下一件事情:“另一件需要咱们尽快定下,就是关于如何减轻北边平天军可能对我们的威胁一事,因为只有如此,咱们才能真正腾出手来,先在南边沿海做出一系列的安排。 “而此事,朕以为温凉玉兄弟所提的离间之策颇为实用,不如就此定下。” “离间之策?”两名宰相明显有些茫然,他们还真不知道有此一法,便看向了孙宁。 孙宁也没瞒他们的意思,当下就把当日温家兄弟所提的把开封秦玉德与朝廷达成协议的内情透露给洛阳赵广校的事情给仔细讲了出来。 这一番说下来,沈舟和萧常永都听得有些发怔,半晌后,才各自对视,然后不无担忧道:“此法真可行吗?” “是啊陛下,光是一些说辞,哪怕是被他们所知了,真就能让赵广校等人深信不疑,甚至做出直接与秦玉德反目的决定来?” 孙宁笑了一下:“这就需要咱们的好生安排了。郭冲,你那边可有准备了吗?” “回陛下,乌衣司已经开始做出布置了,旬月间,就会推动这一事为他们所知。 “不过,光是这样显然是不够的,所以还需要前线军马的配合。” “朕明白,这一点你大可放心,朝廷自然是会帮你们乌衣司,让此事完全变成事实的。” 孙宁说着,已站起身来,几步就来到了殿侧墙旁,那儿一直都悬挂着一张极其详尽的大越全境的城池地形图。 三名臣子和魏绅赶紧也凑了过去,然后看着他拿根细长的棍子,在地图上一点:“这儿是洛阳,这儿是荥阳,正是之前秦玉德无理条件里的一个目标。 “既然他提出来,自然就表明他确实曾觊觎该处,而这一点意图,我想赵广校那边应该也是心知肚明的。 “所以接下来要让赵广校相信开封已归附朝廷倒也简单,除了咱们让他们知道的一切谣言之外,就再给他一个事实,一个朝廷真会帮助秦玉德,去拿下荥阳的事实!” 说到最后,他更是用力啪一下,抽在了地图上,荥阳城所在的位置处。 “陛下真要对荥阳用兵?可此城之坚却不在开封之下啊……”萧常永含糊道,若真如此,还真不如直接去打开封了。 “当然不是真打,那代价也太大了,而且后果难料。”孙宁一笑,“不过就是摆个架势而已,只要让他们相信我会出兵荥阳,然后引得双方互相攻击,便足够了。” 说着,他手中棍子又往下一落,点到了下方两座小城处:“比如说,我们把梁州一带的兵马往义城和兴城这两处一放,你们觉着,他们还会生出别的念头来吗?” 几名臣子神色都是一动,这两城在中原确实不起眼,也不大,甚至不算什么地理要冲。 但是,却有着相当巧妙的位置,那就是正好一左一右,把个荥阳给包了进去。 只要真在这两座县城屯兵,恐怕天下八成以上之人都要认为这是要打荥阳的前奏了! 第989章 市井流言(上) 七月过尽,八月初入。 这盛夏的暑气也终于是彻底消散,秋意渐浓。 对整个大越朝廷统治下的江南等地来说,所有百姓又开始期盼起一年里的丰收季节来了。 这几年间,天下几方势力虽然偶有摩擦,但总体来说还是太平的,这对寻常百姓来说,自然是再好不过了。www.wenxue一二.Com 再不用担心遭遇兵灾,从而生死难料,为了躲避战火,被迫背井离乡,妻离子散。而是可以安安生生地在一地辛勤劳作,种粮赚钱,从而吃饱穿暖,过上幸福安稳的好日子。 这一愿望放到别处未必能真正实现,但在朝廷治下的大片区域,尤其是江南,尤其是作为临时都城的金陵,百姓们还是能做到吃穿不愁的,只要你足够勤劳。 也正因如此,虽然南边杭州等地才刚发生一些变故,大家也都没有太当回事。反正在许多百姓眼中,有朝廷在,有皇帝在,则一切都不是问题。 不过近来,金陵城里还是散播着不少并不算太好的说法,比如说朝廷似乎有把重心往南移的意图,甚至要出海平寇什么的,如此一来,北边的驻军可就要转移了。 到那时,北方的那些叛军外族要真入侵过来,一旦两淮失守,位于长江岸边的金陵城可就要首当其冲了。 这些说法,普通忙着种田做工养家的百姓们自然没心思去细琢磨,也想不明白其中根由与影响。但是,金陵城毕竟还是有一些完全不用为吃穿犯愁的人,就专门喜欢议论官府和朝廷中事的。 而这些人中,在城西一带,自然就要以金三爷为首。 作为在城西有着偌大一座听涛楼产业的富户金楠金三爷,不但他不用为吃穿住行发愁,就是儿子孙子,只要朝廷不出问题,就能一直稳稳当当的。 所以他就特别喜欢和人议论这些朝堂官府中事,而且每有人能提出更好的,更合他心意的说法时,他便会请对方在自家酒楼里白吃白喝,当真是好客得很。 如此一来,名声在外的金三爷和他的听涛楼自然每日里都是生意兴隆,高朋满座了。只要是饭点过来,随意挑个位置坐了,你总能听到一些或鞭辟入里,或奇谈怪论的说辞。 而今日,中午时分,这儿又是一番如此光景。 酒楼二层东边那一片,正是平日里众人围定了金三爷谈说朝中官场种种事端之所在。七八张酒桌凑在一处,二三十人或坐或立,正各自端酒,说着眼下金陵城里最热门的关于朝廷欲在南方沿海处造船练兵,以平海寇一事。 不少人都对此道出了自己的看法,而这其中多半,都是不以为然的。 “在下以为,此事只是以讹传讹罢了。不错,陛下之前确实在杭州多有盘桓,也确曾率军杀过数千入侵的海寇,但是,他们于我大越朝廷,于我整个江南来说,终究只是疥癣之疾,难称强敌,更遑论让朝廷花那么大的气力来对付他们了。” “傅兄所言在理,各位或许对传言中的造船练兵一事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和财力未必有个清晰的概念。而就在下所知,真要做到这一切,至少需要一年时间,而所耗之钱粮物资,更将达百万之巨。 “光是这笔钱粮,就够一支数万兵马远征半年之用了。我想朝廷断然不会出一笔钱,只为平一群海上盗寇的,因为实在太得不偿失了。” “不错不错,此事确实太过出人意料,换了谁都不肯做这样的赔本买卖啊,更何况海上凶险可是陆上的十倍百倍,朝廷何必冒这样的风险呢?” “在下也深以为然,不过我也还有一个理由足可证明那都只是某些妄人臆想出来的说法而已,那就是咱们天下都还未定,北方强敌还在,朝廷又怎可能此时转而向南呢?” 这些人为了有所表现,此时当真是精神抖擞,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好不畅快,也算作出了一番入情入理的分析。 但是,被他们围在中间的金三爷却明显有些提不起精神来,只是带着礼貌的微笑,小口喝着酒,完全没有与他们交流的意思。 实在是这样的说辞这几日里听得太多了,所有人的分析也几乎大同小异,又怎么可能让他给出更多的反应呢。 可偏偏就在这时,一人却哈哈大笑了起来,把几个侃侃而谈的家伙的声音都给压了下去,这自然惹得大家也是一阵恼火,纷纷侧目:“你这家伙,在笑个什么?” “在下只是在笑各位之前总以聪敏通达自诩,觉着已看透一切,可实际上却连纸上谈兵都算不上。” “你……”众人纷纷动怒,有人甚至怒目而视,似要对他动手。 这位也不作退让,只拿目光扫过众人,笑道:“要是朝廷中大事都能被你等寻常之人看得通透了,那还要这满朝官员做什么?又或者,你们真有此等治国安邦之高才,为何却依然只能在此做个普通百姓呢?” 一句话,就把众人的气势都给压下去了。 但还是有人不忿道:“你说得好听,自己不也一样?难道你还能有什么其他高见不成?” “高见不敢,不过在下确实有点不一样的想法,欲在金三爷面前班门弄斧一番。” “哦?说来听听。”金三爷双眼一眯,还真就来了点兴趣,“要是说得有理有据,让人信服,不光请酒,我还可以赠你十两银子。” 这话让众人又是一阵哗然,十两银子于寻常人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实在叫人眼红啊。 这位一听也是喜笑颜开:“既然金三爷如此慷慨,那在下就不藏拙了。我通过了解眼下朝中内外局势,倒是得出了一个结论,陛下确实有心出海做些事情。 “不过各位所言的困难倒也是存在的,尤其是北边平天军,更是朝廷心腹之患,其贼一日不平,则朝廷难以分心他顾。” “你这也是陈腔滥调了,大家谁不知道?”立刻有人出声讽刺道,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显然对此人都有不满。 这位呵呵一笑,不以为意:“那要是在下说,其实朝廷早有对付他们的办法了呢?” 第990章 市井流言(下) 这话登时就引得一片侧目,不等金三爷开口,旁边已有人大声道:“你这话可有根据,别是信口开河,故作惊人之语吧?” 不少人随即跟着附和点头,显然都表示怀疑。 此人又是一笑:“各位岂不闻之前有朝廷大人特意前往开封,意图游说那逆守秦玉德归附朝廷一事?” “这个我们自然知晓,不是已经失败了吗?” “真失败了吗?还只是用以扰人视听的一种手段?” 众人尽皆一愣,金三爷也露出深思之色。确实,朝中大事怎么可能尽被市井中人所知呢,要真如此,那还不是早被北边那些敌人摸透了? “你这话又有什么根据?还是如之前般只是你自己的猜测罢了?” “固然有所猜测,却也有一定根据。”此人笑着看看左右,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不知各位可有亲眷在朝中一些要紧衙门当差啊? “在下的表兄倒是真在户部下属衙门里做事。听说那边衙门里最近可是甚为忙碌,整日有文书签发不说,还要抽调大量人手北去,乃是为了运送粮食物资。 “至于这些东西的去向,正是梁州以北,几座并不甚重要的小县城。此事要是各位真让人去打听,多少总能有所风声的。” 能在此处高谈阔论,借此弄些好处之人多少总是懂得一些军务政事的,现在听他这么一说,不少人也果然有些变了脸色了。 要真如其所言,这便是朝廷真要对北边用兵的一个信号了,不然又何必把大量人手物资往北边那些小城调运呢? 金三爷更是微微蹙眉:“难道这是打算用大兵迫使开封的秦玉德归顺朝廷吗?” “不,要真如此,也就太没意思了,在下也不屑来说。若是在下所料不错,这次朝廷的目标,该落在荥阳!” “这怎可能?” 不光是金三爷,就是其他人,也都出声质疑,荥阳与梁州离得可比开封远多了,甚至都快靠近洛阳,处于两路叛逆大军的中间地带。 真要不管不顾先取荥阳,朝廷很可能就会遭遇两方夹击,到时处境可就凶险了。 就连他们这样的寻常百姓都能看出来的问题,朝中君臣这么多聪明之人,会瞧不出来? “各位且听我说嘛,若是按常理来看,此事自然难以理解。可要是换个角度来看呢?要是朝廷认准了此事可成呢?比如说,我们早就有了另一股助力,所以眼下不是朝廷以一敌二,而是荥阳那边以一对二呢?” 金三爷双眼一亮:“你是指,开封那边其实早就与朝廷联手了?” “正是如此了,非如此,怎么说得通如今朝廷的安排呢?而且我刚才也说了,那所谓的招降不成的说法,终究只是朝廷对外透露的言辞而已,事实到底如何,谁又可知?文学一二 “说不定这就是朝廷为了麻痹洛阳叛逆的一种手段而已,只为让他们放松警惕,然后再突然出兵!” 这一回,之前那些不断出言反驳他的人,也都不说话了。 实在是这番分析过于惊人,但仔细想来,又似乎颇有道理,叫人不信不行啊。 金三爷也深深点头:“这倒与咱们雄才大略的皇帝陛下以往的风格相近了。”说着,他把桌上那锭银子往前一推,作势就要将之赠与对方。 这一举动,自然又让不少人眼红,但多数人又无法反驳,只能羡慕地看着了。 而就在银子要入那人之手时,又一人突然开口:“慢着,兄台此言固然听着在理,可终究还有所欠缺啊。” “怎么说?” “用兵之道讲的就是个虚虚实实,你怎么就敢肯定朝廷有所动向不是为了迷惑开封和洛阳的两股叛军,在他们以为将取荥阳时,突然调转枪头,杀向开封呢?” 这话虽然有些强词夺理,鸡蛋里挑骨头的意思,但到底还是有着几分道理的。 要想让所有人心服,确实得把这一条也给辩驳了。 此人手一缩,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这些东西在下也只是根据现有的东西做出的推断,确实没有更进一步的证据了……” “那你这银子就拿不得,金三爷,你以为呢?” “这个……”金三爷也有些为难,又似是鼓励地看了那人一眼。 周围人等则又是一番鼓噪,显然很享受看此人吃瘪,见他到手的银子飞了,比自己拿到银子还高兴。 这番表现让此人双眉一挑,一声冷哼,显然也是动了点怒气。 “也罢,那在下就多说几句。”人皆有好胜之心,明明自己刚才已稳压全场,现在又被人如此看轻,自然想要再有表现与证明了。 他说着,眉头却是皱得更紧,随后才一拍案道:“有了,还有一件朝中事,各位不知听说过没有?” 不等大家反应,他就又自顾说道:“那就是前两日一直想要劝阻陛下在南边造船练兵的诸多官员,他们这几日可没少被折腾,都有七八人被乌衣司抓了去了!” “此事我倒也听说了,可又能说明什么呢?”金三爷颔首道。 “这不明摆着的吗?朝廷如此行事,就证明南方之事必然还将继续,也就是说,还会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到此间! “各位且想一想,要是真要在北边大举开战,单打荥阳也好,直取开封也罢,那都是需要朝廷全力以赴的大事,哪可能再拨出同等数量的粮食银子,外加招募人手练兵造船呢?”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个个恍然,就连刚刚反驳质疑之人,也都惊呼出声:“不错,只有北方战事其实投入不多,朝廷才能从容布置南方。所以打从一开始,朝廷就已知晓北方战事乃是我军大优,也就是另有援军!” “对,结合种种,就如在下适才所言,朝廷早已说降开封秦玉德,然后再与之联手,共取荥阳!” 此人作出如此断言后,又看向金三爷:“三爷,不知在下这番论述如何?可值得这十两银子吗?” 第991章 阳谋离间(上) “值得,这可太值得了!” 金三爷大为欢喜,拍案喝彩:“阁下这番剖析当真是入情入理,入木三分啊。实在让我等如醍醐灌顶,受益匪浅。” 说罢,他不但把桌上那十两银子往前一推,还又从袖子里掏出另一大锭银子来,同样往前一推:“二十两银子,还请阁下不要嫌弃。” “那就多谢了。”这位也是老实不客气,当即就将两大锭银子都给拿了,直把周围人等看得一阵眼热,却又无法再作反驳。 因为这儿的所有人,此时也都已认可了他刚才的判断,也觉着其眼力见识非凡,这二十两银子是靠他本事得来的。 而后,随着此人得了银子后欢喜离去,大家再谈朝廷中事的兴致也就变得寡淡起来,过不多久,居然难得在午后纷纷散去。 要是放在以前,这样的聚会怎么也得到黄昏之后,才会各自而去。 金三爷对此自然是不会强留的,只送走了这些人后,便转回了楼后院落,啧啧赞叹不提。 倒是那些听了一肚子此等论调的酒客,各自离开后,便又把这番说法和身边相熟之人一一道出,如此不久,这一说法自然就成了如今金陵城市井中,广为人所知的朝廷大略了。 对这些寻常百姓来说,自然没有什么朝廷军务大事必须保密一说,只要是知道的,无论是为了显摆,还是为了热闹,总有的是人将之传于各处,从而变得人尽皆知。 直到官府终于闻讯而动,很是抓了几个胡言乱语者,这等越传越是邪乎的谣言说法才终于停了下来。 但是,此事前后种种,却还是被有心人所记下,并写成密报,以自家几种渠道,朝着北方送去。 几年下来,朝廷和平天军之间大致上固然是保持着和平,但其实双方间的摩擦和明争暗斗一直都没消停下来。 尤其是暗斗,更是成为了这几年的主旋律。 朝廷的引北方民众南下的种种便民利民策略,就是其中的表表者,而要论最普遍的手段,自然非各自安插间谍细作莫属了。 可以说,只要双方之间的往来没有彻底断绝,没有真在水陆各方道路关隘上拒绝一切南来北往之人,则这种互派谍报的事情是怎么都避免不了的。 朝廷固然在开封,在洛阳等城池都有眼线,金陵城中,自然也少不了这样的人。 所以别说这次关于荥阳一事早闹得沸沸扬扬了,就是没有到这一步,以这些谍报的能力,也早将其事探查明白。 事实上,就连当日那场聚会上,便有一名北方谍报,一直在楼内听着。 只是当时他还不敢确认这一说法的真实性,才没有急着上报。 直到官府下场,严禁其事散播,他才自觉有了八成可信性,便即而动,呈报洛阳! 而经他们这些细作间谍的种种手段途径,把这份密报送到洛阳时,时间却是已经来到九月了。 多年过去,赵广校看上去要比当初又老了许多,甚至鬓边都可见白发。衛鯹尛说 倒是他的两个儿子,赵乾惠和赵乾顺,在几年的历练之下,看着要比当初干练了许多,而且手中大权,也多了不少。 此时,当这份来自金陵的密报送来时,赵广校便把他们都叫到跟前,一起细看,参详其事。 因为正是夜间,大家在看过这份记述详细的谍报后,又都各自陷入了沉吟,使得整个厅内除了灯烛的哔啵轻响外,几乎没有其他声音。这自然让厅内气氛变得愈发的凝重。 足足有小半个时辰后,赵广校才缓缓开口:“你们怎么看此事?南边真与开封秦玉德勾结在一处了吗?” “很可能。”赵乾顺沉声道,“之前就听说南边曾派使者去开封,一住就是几月。要不是事关重大,怎么可能耽搁如此之久呢?” “还有吗?”赵广校深深皱眉道。 “还有就是我们和秦玉德之间的关系也是越来越针锋相对了,前几年差点兵戎相见不说,这一年里,他的人也几次出现在我们荥阳附近,明显是在打此要城的主意。 “而且我也听说过,他们与南边商谈归附一事时,就曾有条件是让他们帮着自己取下荥阳。” 父子两个一问一答,眼看着就要把事情定性了。 倒是作为长子的赵乾惠,一直都保持着沉默,似乎还在想着什么。 直到赵广校终于点名:“乾惠,你有什么不同的看法吗?” “回父亲的话,我确实有所顾虑。毕竟事关重大,甚至说一句关系到我们的生死存亡都不为过。” 赵乾惠面色极其凝重:“要这是南边的离间之计,而我们又真就中了,后果可不堪设想啊。” 对此说法,赵广校倒也警惕地点起头来:“你所虑也有道理,难保这就不是南边为我们设下的一个毒计。” “毒计吗?我倒不这么看。”赵乾顺却把头一摇,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要真如此,他们无非就是想挑起我们和秦玉德之间的战事,然后好从中坐收渔利。 “可眼下这一局,我们完全不必按他们的心思来办,只要紧守荥阳一带,不给任何人以有机可趁便是,又不是真要对开封动兵。 “如此,信了也就多点小心,又有什么关碍呢?” 赵乾惠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可老二你别忘了,这一计所针对的却不止是我们啊,如果你指其是计的话。” “大哥是指开封秦玉德会有反应?” “对,他们那边要是也看出此中凶险,而我们又这般反应呢?你说他们会做何选择?” 这话让赵乾顺打了个突,而不等他开口,赵乾惠便又道:“无非就是两种可能,一是索性就倒向南边,使假的也变成真的;二则是与我们联手,可问题是,我们现在敢信他们吗?” 这句话终于是说到了点子上,也让赵广校的脸色再度一变。 是啊,现在这局面,他们双方早就没有互相的信任可言了,而这一密报,更将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第992章 阳谋离间(下) 啪一声响,同样的一份谍报,也被秦玉德重重拍在了岸上。 他也好,两个兄弟,以及手下多名亲信也好,这些人的脸色都明显很是难看。 相比于洛阳的赵氏父子,作为当事人的他们,自然更确切清楚一点,那就是至少自家现在还没向南边的大越朝廷归降呢。 而且正相反,因为之前诸葛青云两人的重重异动,让他们差点就和南边的朝廷撕破脸。 结果现在倒好,居然有这么个说法从金陵流传开了。 居然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认定了自家已经和南边联手,就要去取荥阳了。 其实要只是在金陵等地散播也就罢了,问题是,他们可以百分百确认,此说法一定会被洛阳所知,从而引起对方的怀疑。 本来,自家这次都打算再与赵广校方面一谈了,想要再合力抗敌,可现在看来,这一提议怕是难成了。 “怎么办?我们该做何抉择,总该有个定论吧?”秦玉德终于开了口,问身边一众亲信。 说是问的众人,但大家伙的目光还是齐齐落到了一人身上,秦玉祥。 作为如今大家公认的智谋才干双绝之人,秦玉祥成为所有人遇到难题时的第一主心骨。 而他,也在一阵沉思后,慢慢道出了自己的看法:“大哥,诸位,眼下我们看似还有两条路,其实却只剩下一条了。” “两条路?是指在两方之间找一个合作吗?” “对,在此之前,我们还有机会二选一,但有了这份传言后,你们觉着洛阳的赵广校还会信咱们吗?” 众人面面相觑,却又无言以对。 当初三方联合成平天军,开始还能通力合作,可等到打下洛阳,拿下整个京畿之后,就因为各自的出身利益而出现分歧,最后只能是在没有完全撕破脸之前,分开镇守各城。 猜疑的种子,早在那时候就已种下。 然后,多年来三方似合似分,总有顾虑,这才让大好局面难以继续,使得本该亡国的大越朝廷起死回生,在江南重新再起。 结果即便到了这时候,洛阳和开封之间依然存在猜疑和矛盾,几年前甚至在种种情势之下,差点就真个刀兵相见。 即便最后各自控制住了,可裂痕却是更深,到了今日,更是彻底无法弥合了。 现在又有这么一份东西存在,猜疑敌视之心只会愈重,又怎么可能得到消除呢? 在场人等再度陷入沉默,他们不得不承认,自家与洛阳的赵广校所部真就已如水火,再难相容。 秦玉德这时也再度缓缓开口:“你的意思是说,现在除了向南边归降,我们已别无选择?” 秦玉祥叹了口气:“都督,此乃他们的阳谋,我们后路已断,再无他法。 “而就我预料,不出几日,则南边兵马必有所动,摆出欲取荥阳之姿态,从而坐实这份所谓谍报中的内容。 “到那时,纵然洛阳赵广校之前还有所怀疑,也是必然只有相信我们已叛离平天军,成为他们最大的威胁了。 “而一旦彼辈真有此心,则势必不会放过主动出击,攻我开封的机会。到那时候,我们可真就要入绝地,破灭不远了。” 秦玉祥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同时又充满了深深的无奈。 其他自然也个个动容,他所剖析的已经足够清楚,确实,现在除了归降南边,真就再无生路了。 派人联络洛阳,怕是使者一至就是个死吧? 人家能多听你的人说几句,那都是看在往日情分上了。 至于相信你,眼下局势,没有人会拿自己的存亡来赌你是否可信的。 可信的,永远只有自身。 什么叫阳谋,这就是了。 哪怕洛阳和开封两方都能猜到其中藏着猫腻,但没人敢赌,只能遵照留出来的这一条路走下去。 秦玉德的呼吸猛然急促起来,突然间,他又哈哈大笑:“看来早知如此,当日就不该因一时贪念,而跟那诸葛青云要那么些好处。 “结果,这一时之贪,反倒把我大军逼入到了真正的绝境!” “都督……”众人顿时起身,便要下拜劝解。 但话未出口,却被他抬手打断:“我知道你们不会怨我,就是下面的将士们,也不会有怨言。 “因为大家都知道,对那大越朝廷,对那昏君,其实我们都不怎么相信。其实玉祥,你还是有一点说错了,归降南边也绝非什么活路。 “若是当初他们派使者来说降时我们全军相投,或许我秦玉德依然难保万全,可我麾下兵马,各城百姓却能得到保全。 “但现在,只怕南边也早恨我入骨,又怎可能再给我们生路呢?” 秦玉祥浑身一震,然后又深深地点头,表示认同。 确实,自己把这一条给忽略了。 南边势大,那孙宁又是个威杀之主,就连梁州郭炎这样只是略有反意,然后还是举军投降的曾经臣子都最后难逃一死,更何况自己这样的标准反贼呢? 那……难道真就只剩下闭目等死,等着与洛阳血拼一场,然后再让南边来个渔翁得利了吗? 其他人似乎也想到了这些,此时显得格外茫然,又都满心的恐惧与绝望,好像真就要天塌地陷,进入绝境了一般。 而就在这时,秦玉德突然就是一声暴喝:“都醒醒!这时要是真因为畏惧而什么都不做,我们才真入绝境了呢! “谁告诉你们这阳谋就一定没有破解之道了?他所算的不过就是人心之贪懦,我等既然自一个小小的商人而起兵,之后更是席卷中原,把那高高在上的昏君贪官都给赶的赶,杀的杀,难道就因为几年安定连当日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不就是他们要摆出一副与我们共击荥阳的架势,使得咱们百口莫辩吗?那就不辩了,用行动来告诉所有人,我们与南边是不共戴天的!文学一二 “他们不是准备出兵荥阳吗,我就在那儿等着他们,一战破其军,二战断其路!我就不信,到那时,他赵广校还会被此计所骗!” 话落,堂上再是一派肃静,然后所有人眼中都有光芒闪烁,之前的恐慌绝望情绪竟是一扫而空! 第993章 干戈再起局势乱 随着孙宁与几名重臣一道定下先南后北,阳谋离间的整体大略后,平静了三年的大越朝堂,以及整个治下各地都开始有了一系列的大动作。 湖广的粮食,江南的财货,以及各种经三年打造储藏的兵器甲胄等物,已在朝廷的安排下,源源不断地直朝着北边运送而去。 至于兵马大军,也有不断调动齐集的模样,尤其是两淮一带,因为距离中原梁州等地更近,兵马调动自然也就愈发频繁。 这儿就有必要说一说眼下大越朝廷的用兵制度了。 因为毕竟国家还有一半不在控制,战事又没有之前几年般频仍,并不需要常备几十万大军时刻提防,所以几年前,孙宁就做出了把七成官军解散卸甲,放他们到江南等地,各自成家立业的旨意。 而相比于一般的百姓,这些卸甲的兵马所得的封赏与好处却是惊人的。 他们不但有着读书人在乡野间的名望与权力,而且还能获得十亩左右的良田以供其家中耕种,就连税收都只是寻常百姓的一半。 而他们要付出的,只是随时等候朝廷召唤,以及每半月一次的操练。 既有实在好处,又得名声,让这些即便暂时退出队伍的将士对皇帝,对朝廷也依然保持着绝对的忠诚。 所以当朝廷此时一道调令下达之后,几乎所有将士都迅速归于各军,从而能在短时间里集结成大军,按照上峰指令,或南下或北上,为着接下来的战斗做足准备。 如此庞大的物资人员调动,看在不知真相的人眼中,无论是官吏商贾,还是百姓小民,甚至是其他各方安插进南方各地的谍报眼线,都会认准了一条,那就是大越朝廷真就要正式向北用兵了。 于是乎,各地之人以此为契机,又有了好一通的大动作,商人们更是借此与各处官府合作,帮着把数量庞大的物资朝着前方运输,直到全数囤积到以梁州城为核心的中原一线。 可以说,在接下来的一两月间,两淮至中原的水陆各条线路之上,随处可见满载了物资的车船正全速而行,把足以让无数人为之咋舌的粮食甲胄兵器等物送往北方。 相比于此,倒是一些钱财人马被快速送去南方,以及南边沿海一些城池开始打造船厂,并聚拢两三万的兵马出海操练一事,早被各方给选择性地无视掉了。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谁让往北边去的人马物资过于惹眼呢,看这架势,这次朝廷真要动兵时,怕不得有几十万之众呢。 两相一比,两三万人的南边之举,就真完全不值一提了。 而随着这么多的物资送入中原后,也不全是存放在梁州城,而是在朝廷的命令下,又往北了一段,把部分物资屯入南阳这一原来就极其重要的中原粮仓。 随后,又有一部分物资则是被火速送去了更靠近荥阳方向的义城和兴城,同时而去的,还有一两千作为先锋的兵马。 很显然,这是朝廷用实际行动告诉所有人,他们接下来将要挥师攻打荥阳,而这两座只有一两万人口的小城,接下来就会成为进军的重要支撑点。 接下来的朝廷大军,将会以梁州——南阳——两县城为整体线路,对荥阳,乃至其后方的洛阳发动全面攻势。 至于已身处后方一侧的开封城,却仿佛已被他们彻底忽略掉了。 所以,当这样的情报陆续传递到洛阳城时,要说赵广校等人不感到震恐是不现实的。 在他们眼中,这分明就是开封秦玉德已然彻底倒向朝廷的一个明证了。 不然大越朝廷又怎么可能真连侧方后路都不顾,只是一心向前,专打荥阳呢? 说不定,真到了开战之时,荥阳要面对的就不再是来自梁州一线的大军,还有来自身侧的开封守军!衛鯹尛说 “父亲,我们不能再这么干看着了,必须有所行动!”赵乾惠神色严肃道,“不然不止到时会遭遇两路夹攻,而且全军士气也必然大受挫折,就是想死守荥阳,怕也难以成功啊。” “我知道,我知道……”赵广校低声应着,眉头却是紧紧皱起,目光则落到了手旁一封才来自开封的书信。 这信上,秦玉德亲笔直言,这一切都是大越朝廷的一个计策,就是为了挑起他们双方的矛盾。只要双方互相信任,死守各地,则不怕他们真能破了这一犄角互守之势! 可问题是,眼下这局面,他这信还能信吗? 赵乾惠也随之看了眼那封信,勃然怒道:“父亲,那秦玉德的鬼话如何还能信?他这是在为南边拖延时间啊,只想着等他们一切安排妥当,大军开过来,再全力而攻。 “我们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抢在这之前,出兵了。” “我知道……”赵广校再度回了同一句话,随即才又苦笑道,“那你说,我就算想要出兵,又该对那方出兵? “是开封,还是南边的小城,以及背后的南阳等城?” 这一问,还真就把赵乾惠也给问住了,他还真没有这方面的仔细考虑呢。 比起来,自然是南边的那些小城更容易打下来,而且那里的物资也肯定充沛,可是,开封却更重要,离自家也更近些。 若只打那些小城,一旦等到洛阳荥阳兵马空虚,开封突然发兵来攻,又该如何是好? 至于反过来,似乎情况也是一样的。而且以朝廷的兵马之盛,恐怕要比被开封军队偷袭的威胁更大。 赵广校苦笑着看着自己的长子:“现在你知道此事难决了吧?若是死守或许还有一线胜机,可要是主动而出,顺利得城倒也罢了,可一旦有所闪失,后果将是难以承受的。” 就在这时,一名部下又脚步匆匆赶了来,一见着他们,就快速报道:“大将军,有前线斥候传来急报,说是开封秦玉德突然亲自率军,直朝着南边的义城而去!” “你说什么?” 父子二人同时诧然,半晌才出口问道,都以为自己刚刚听错了细节。 第994章 强攻破局 义城,作为南阳治下,距离治所最远的一座小县城,其存在感素来微弱。 这不光是因为它实在太小,城里城外的百姓合一起也不过一两万,更因为地理位置上也没什么重要性的。 论距离,他离南阳城足有二百多里,倒是离另一边的大城荥阳只得百来里。而且其所在又是一片广阔的平原,也无重要水道流过,还没什么矿产…… 于是乎,这座小城真就成了中原的一个小透明,或许只有当地百姓,以及清楚中原地理,将城池地理图记于心中之人,才会对此小城有着一定的概念了。 但是,就是这么一座小城,在今年这个天下已乱十多个年头的秋季里,却突然成为了整个中原,乃至整个天下的焦点所在。 只因为朝廷突然就看中了它的地理位置,想要以此处为前突支点,而将兵马物资源源不断地送来,囤积。 然后,只半个多月间,小县城里本就极少极小的几座官家仓房就被各种粮草兵器物资给塞了个满满当当。而随着这些物资而来的梁州兵马,也火速占据了全城。 虽然这点兵马真放到战场上实在过于稀少,只区区一两千人。可落到这座拢共不过一两万百姓的小城里,这点兵力就堪称庞大了。 几百人往城头一站,就把四城都给挤满了,城内军营,也都住不下人,只能暂时在城外设营。 这些将士也很不适应要守如此小城,所以在除了刚来此的前几日,接下来大家就都放松警惕,每日奉命上城头守御的人,也都只是虚应其事而已。 九月二十二日一大早,太阳才刚刚从东边地平线下缓缓升上来,两个老兵便打着哈欠,一先一后慢悠悠走上城头,顶替上方守夜的袍泽。 等那几人迷迷糊糊下去,两个老兵才小声发起牢骚来: “这都有十来天了,干在这儿待着可太没劲了,还不如在家里呢,田里的麦子都快熟了。” “谁说不是呢?我婆娘还给我怀了一个儿子,希望能赶得及回去见他出生。也不知朝廷什么时候直接挥军,到时拿下洛阳,咱们的功劳可就大了。” “是啊,打下洛阳,咱们就真能做大官……” 这位说着,声音突然一断,本来拄着长枪,懒洋洋靠在墙边的身子竟也突然一正。 然后就跟咽喉被人捏住般,用有些尖利的声音叫道:“你……你看那儿,是,是什么?” “怎么大惊小怪的,难道还能见鬼不成?”同伴顿时好笑道,“就是真有鬼,我们这么多弟兄也管把他……”他调侃的声音也在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朝着东北望去时,迅速断了。 两个人,四只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地平线的尽头,赫然看到,在金色的阳光下,一支庞大的骑步队伍,正以极快的速度,朝着他们所在冲来。 两人都张大了嘴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有个更是用力去揉双眼,以为这是自己一早醒来,产生幻觉了。 而另一个,更是揪了自己大腿一把,剧烈的疼痛告诉他,这不是梦,而是事实! 也就这一耽搁间,本来还在十多里外,只隐约可见的大队兵马已越发的靠近,而那一眼望不到边的庞大军队,也更是让二人确信一点,真有大量敌军杀将过来了。 也只是片刻的惊愕,两个有着相当经验的老兵便不再迟疑,迅速取过腰间的号角,便用力吹响。 呜呜的号角声顿时响成一片,整座义城上下,从官员官军到百姓,全都被悉数惊动,然后自然就有更多人看到了席卷冲杀而来的,数以万计的步骑大军。 顿时,全城皆惊,乱作一团。 正如之前所言,这是一座再寻常不过,太不起眼的小城了。 哪怕是之前大乱时,洛阳荥阳等相继攻伐不断,这小城都没遭过什么兵灾,更别提突然遭遇如此数量的大军正面攻击了。 所以百姓一见此变故,就全都慌乱着,直接哭爹喊娘,朝着城外奔逃。一时间,城里城外乱作一团,彻底不能安定。 而奉命在此的兵马,却也乱了阵脚,因为他们人马太少,因为他们此时都还在城外营中,根本不及做出应对。 没等他们慌乱地,逆着人流入城呢,当先的数千敌军骑兵已如滚滚铁浪般冲杀而至。 只一阵冲杀,城外的百姓也好,兵将也好,全倒在了铁蹄之下,城池四门更是被一攻而破,义城及其内中物资,转眼便已易手。 等到后方数量更为庞大的步兵缓缓压上来时,整个县城除了投降者,就只有一地的死人了。文学一二 而缓缓乘马上前,被无数将领簇拥的平天军大都督秦玉德,在见到如此战果后,也只是稍稍点了下头,然后就下令插上自家的旗帜。 带着平天和“秦”字字样的旗帜高高飘扬在小小城楼上时,所有周围外逃之人都忍不住回头,然后又跟背后有虎狼追击般,继续狼狈而走。 他们要把这个意外的消息传递回去,让后方的其他各城,尤其是作为此番北伐的重要粮仓的南阳守军早一步知晓其事,也好为接下来的战斗做好准备。 而事实上,都不用他们送信,因为同样的情况还发生在几十里外的兴城。 这座小县城,也在几乎同一时间被开封兵马突袭,然后也是在毫无防备之下,被迅速破城,举城被夺。 当这些消息被带回南阳时,城中守将官员人等也是目瞪口呆。 明明是朝廷出兵将伐叛逆,却不料对方居然比自己更快出兵,而且还如此势如破竹…… 他们只能赶紧一面抽调兵马守住城池,一面火速派快马向南,把这一惊人的消息回传梁州和金陵。 然后,不等其他后方援兵来到,五日之后,秦玉德便已亲率大军,直至南阳城下。 十万之众,齐围南阳,几乎把这座才重新修建没多久的中原要城给围了个里外三层,水泄不通! 第995章 洛阳反应 九月二十七,洛阳。 实在是两地相距过近,南阳等地的消息只一两日间,便已相继被报到赵广校处,让他一阵吃惊,同时心中疑虑也因之大增。 如果说之前听闻开封秦玉德挥军而出,攻打义、兴二城,他还能给出一个不可信对方的理由——比如这只是对方早与大越朝廷商量好的,想用苦肉计欺骗自己——那现在,人家不但连连破城,还围攻南阳要地,就真没法用此策略来说事了。 就连一直对秦玉德他们喊打喊杀的赵乾惠,都已变得摇摆起来:“父亲,此事看上去确实未必如我们之前所想……” “你的意思是秦玉德可信?”赵广校含糊问道。 赵乾惠还未开口,另一名心腹祝赞先一步道:“大将军,只看这次秦玉德将几乎全部兵力都投入到南阳一线的举动,似乎已可见其诚意了。 “就开封那边的情报来看,除了开封城中还有万把兵马守着之外,其他各城,几乎都已全空。 “若是他们真还有心与我们为敌,想要诱我出击,那这代价也太大了。若我们直接发兵攻打开封及其他城池,几乎可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尽得其城!” 赵广校目光再闪,是啊,没有任何言辞能比得过实际行动更能打动人了。 秦玉德这番倾巢而出,真就是把自己的诚意完全摊到了他面前,传递过来的意思就是:你若不信我,大可直接将我的开封拿下。 如此作态,怎能不叫人动容,又怎能不叫人心动? 就连赵乾惠也旋即道:“父亲,这是一个咱们两方联手的绝好机会。而且,若是合我两军之力,拿下南阳绝非太难,而只要南阳被我们所得,则梁州也势必难守,说不定就……” 赵广校顿时就兴奋了起来,何止是他,祝赞也好,其他那些将领也好,此时也都个个眼中冒光,虽为开口,意思却是表达无疑了,他们想要趁机出兵! 这确实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甚至要好过更早时候,大越朝廷与梁州郭氏大战之时。 当时的他们,就因为各自有着提防,又不觉着以郭炎之强,梁州兵之盛,会被大越官军一战夺下,才会坐失良机。 可以说,三年前,当这一结果出现时,赵广校也好,手下人等也好,当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他们私下里更不止一次说过,若能回头,自己一定会提兵攻梁,哪怕无法真把梁州据为己有,也能从中获取一些好处。 只可惜,这天底下就没有个后悔药的。只是,现在另一个看着更好的机会摆到了面前,自然就让人心动不已了。んttps:/ 而就在众人纷纷来了兴致,就要进言出兵时,一个声音冷静响起:“父亲,若这也是在他们的算计之中呢?” 众人扭头一看,就见赵乾顺皱着眉,看着他们,此时继续道:“要是他们在明知道我们已有所防备,又自觉荥阳难攻,便想要把我们的主力兵马从洛阳荥阳等坚城内调出去,甚至想在南阳城下设伏,来个四面包抄呢?” 一句话,让所有人都变了脸色,都到嘴边的请战之说,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还是那句话,双方成见过深,真不是那么容易就化解,就相信对方的。 无疑,秦玉德已经摆出了足够的诚意,甚至连自己的老窝开封都要放弃了,可谁又能保证,这就一定不是对方设下的苦肉计? 毕竟只要洛阳这边真出兵,并且真就落入陷阱,开封不还是他的? 足足呆了有半晌后,赵广校才涩声问道:“那你们说,该做何抉择?就这么看着吗?” “父亲不可啊,一旦错过这个机会,咱们可真就危险了。若是南阳一战,秦玉德败了的话,唇亡齿寒,咱们还凭什么守住洛阳?”赵乾惠急声道。 “大哥,我知道你急于立功,可你怎么确保此事确实是如我们眼前所见,而不是他秦玉德和南边联手所设的陷阱?”赵乾顺看着他问道。 这个问题赵乾惠自然无法回答,其实他心里也犹豫着,只是想着拼上一把。 最后,唯有回上一句:“那要是坐失良机,我们不也一样危险?” “至少我们实力还在,还能保住这一切!”赵乾顺大声道,“还有父亲,我以为我们完全可以再看看,以确认秦玉德确实没有与南边联手的意思。” “此话怎讲?” “就看这南阳之战。他若只是围而不攻,此事就值得商榷了。但要是强攻不止,乃至在一月之内拿下南阳,那就可以确信他是值得信赖的了。 “毕竟南阳可是梁州乃至中原要地,就算布局,南边也不可能拿这等城池来布。 “另外,现在的南阳守军并不算太多,以秦玉德十万之众,想要攻破其城应该也是有着八成以上把握的!” 这番话倒也算在理了,而且进退都在自家的掌握之中,让赵广校细想之后,连连点头。 不过他还是征求了其他人的意见:“你们以为呢?” 这回就连赵乾惠都没能提出反对,其他人就更没有意见了,纷纷表示如此最好不过,乃是老成之法。 赵广校长出了一口气:“那就照此而定,咱们再静观其变,看那南阳之战,究竟会是个什么结果!” 计议既定,洛阳这边上下人等自然也就安下心来,打算静观南阳战事动向而已。 而为此,他们自然是广派快马斥候,只为更快,也更详尽地掌握南阳战事的具体经过。 然后,只过了数日,在才进入十月,南阳战事才不过十天左右,一个让所有人都大感震惊的消息就传了回来——十月初二,本该死守到底的南阳城突然崩溃,城中两万守军夺路而走,却是将满城粮草物资,以及十来万的百姓尽数抛弃。 自然,这些东西和人口,也就全部落到了开封秦玉德所部之手! 当得闻此结果后,赵广校整个人都足足呆怔了半天,反应要比之前听闻秦玉德率军出击更为激烈,而他的心情,此时自己都不知道是喜还是忧了。 第996章 做戏做全套(上) 在率中军进入南阳城,看着这满城囫囵,粮草物资几乎未动的情势之后,秦玉德整个人未见多少兴奋,反倒是有些恍惚了。 倒是四周部下人等,全都欢喜不已,不是请命追击,就是出兵在南阳城中耀武扬威,弹压满城之民,搜寻可能藏匿起来的越军官兵。还有那贪心之人,则是奔着那些府库富户而去,只想着趁此大胜,好好捞上一把。 倒也不是没有那心细谨慎的,按捺住了抢掠发财的念头,来到秦玉德跟前,询问下一步的计划,这其中自然就包括秦玉祥了。 “大都督,此番拿下南阳多有古怪啊……”秦玉祥凑到跟前,小声提醒道。 秦玉德身子又是一震,回道:“你也看出来了?” “这南阳城打得也太轻松了些,从头到尾只十日,正式围三缺一的攻城更是只得三日,如此大城他们居然就说弃就弃了。而且还……” “而且还把这许多的物资都留给了咱们,怎么看都不合常理!”秦玉德沉声说道,“若换作是我,遇到这样的情况,纵然是要弃城逃离,也势必会放火烧掉一切粮食物资,以免资敌的。” 秦玉祥默然点头,随后又道:“而且他们出城退走也颇有章法,不见半点溃军该有的样子。要真是无奈弃城,怕是早就乱了!” “所以他们是有准备地离开此城,其中必然有所图谋!”秦玉德猛吸了一口气,又扫视四方,“你说,这会不会是他们故意引我们入城,然后好四面合围的一个阴谋?” “可这也说不通他们为何连城中物资都不作损毁的行为啊。”秦玉祥茫然道,“城中物资越少,他们围城不是越容易吗?” “那到底他们是因为什么?难道是后方出了什么变故,才逼迫着他们来不及做一切,便匆忙回去了?” 对他的这一问,秦玉祥也好,其他人也好,都没法给出答案,只是各自蹙眉,却又久久无言。 但不管怎样吧,顺利拿下南阳这样的要紧城池,对这支平天军来说还是极其鼓舞人心士气的事情。 纵然秦玉德他们还多有疑虑,可该做的庆祝却是半点都不曾少了,当夜,除了少数一部份兵马奉命守城,巡视四周之外,其他人马都得了酒肉赏赐,举城欢庆。 至于城中百姓,却大多遭了秧,不但被禁足家中,而且不少人家的财物,甚至女子都被大胜之下需要发泄的平天军将士给抢了去。但在如此情况下,他们为求活命,也只能是敢怒不敢言了。 君不见就这半日里,已有数百人死在了平天军刀下,只因为他们稍作反抗,或是言辞激烈了些。 于是在这个夜里,南阳城就显现出了极其诡异的一幕,一边是新得其城的将士们在喝酒狂欢庆祝,另一边则是满城百姓瑟缩无奈,不敢作声,只求活命。 唯有一点是可以确信的,那就是南阳民心是肯定不会在他们身上。 对此,秦玉德也不以为意,打下南阳本就是意外,他也没打算真就彻底霸占其城,而是想着可否趁此机会,重新获取洛阳赵广校的信任,从而形成两方合力,共抗南边的大越朝廷。 而在酒酣耳热之后,倒是有下属部将带着酒意当众提问:“大都督,那咱们接下来再打何地?” “你们是想趁胜继续往前攻打?”也有了几分醉意的秦玉德笑着问道。 “那是自然,连南阳这样的粮仓大城都被咱们打下了,后面那些城池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就是,大都督您就下令吧,我们这次不光要把周围其他城池通通打下来,就是那梁州城,也一定是我们的。 “到那时候,中原就有一多半属于咱们了,大都督就是要做皇帝,也没人敢说个不字!” 随着如此豪言一出,现场气氛愈发热烈,无数将领都鼓噪了起来,纷纷呐喊着要出兵,要打下梁州,要让大都督成为天下之主! 虽然知道这是大家兴奋之下,又喝多了的疯话,可秦玉德在稍稍冷静之后,也是一阵不安:“难道这才是越军轻易放弃南阳的用意所在,为的是骄我兵将,使我们不顾后果地继续向前,去打梁州这样的坚城?” 可在如此氛围之下,他纵然是想提醒手下不要得意忘形,怕也是不成了,只能是暂时敷衍,然后在暗中盘算着,再与洛阳联系,从而在形成合军之后,再进军梁州。 结果,秦玉德的这一计划却在数日后以失败告终! 他亲笔所写,表现得极其诚恳,甚至愿意把南阳一半财物分与洛阳赵广校的书信,竟丝毫都没能打动对方,对方只回了一句——我不会中计!文学一二 “他不会中计……”秦玉德重复念叨了这句话几十遍了,脸上也再没有刚得南阳时的畅快,反而是一脸的疑惑和愤然,“你们说说,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面前众部下再度陷入沉默,其实大家也和他一样,对这样的结果充满了疑问。如此好事,赵广校居然会拒绝?而且居然还说这是个什么计策,着实叫人想不明白啊。 直到夜间,众人皆已散去,秦玉德都带着满腔愤慨地又想喝酒时,秦玉祥就突然找了过来:“大哥,我知道那赵广校是怎么想的了。” “他怎么想的?”秦玉德当即把酒壶一搁,起身问道。 “他是以为这是咱们和南边朝廷配合着做的一场戏,我们满是诚意的书信,在他看来,更是一个要引他大军出洛阳,从而好一举歼灭的计策!” “这怎么可能?他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念头?我又怎么会这么做?” 秦玉德愤而连连拍案,最后更是气极反笑。 可是,随着秦玉祥把自己终于想明白的一切因果缘由给道明白了,他的神色也终于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也是直到这时,秦玉德才想明白自己之前的种种不安的情绪来自于哪里,以及接下来的两难处境…… 第997章 做戏做全套(下) 千里之外,江南金陵。 “想必到这时候,秦玉德方面也该看出我们的真实意图了,如此摆在他们面前的,似乎也只剩下了一条路可走。” 孙宁面对多名重臣,脸上笑吟吟的,完全没有了之前刚得知秦玉德倾开封之兵而出,攻城略地,连南阳要城都被其大军所围时的惊怒模样。 其他诸臣也都陪着笑了起来:“陛下所言甚是,就算现在他愚钝些看不明白局势,再过两天,察觉到洛阳那边的态度后,也就会想明白一切了。” “只是因此把整个南阳和其中庞大的军资都让出来,实在是……”沈舟叹息了一声,那都是朝廷这几年来辛苦积攒下来的财货啊。 孙宁倒是不以为意:“钓鱼嘛,总是要准备些鱼饵的。 “而且,做戏就当做全套,要让所有人相信我们传递给他们的那个信号,如此花点本钱,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只要他们按照我们的计划来,到时便可连本带利地从他秦玉德手里把一切都赚回来了。” “陛下英明,恐怕赵广校是怎么都不会相信,这南阳城是咱们故意让给秦玉德的,就是为了挑起他们之间的猜疑,让其怀疑到秦玉德是咱们一体的。”萧常永也笑着开口。 这话又引得众人一阵大笑。 是的,这南阳确实是在朝廷的授意下,守城兵将才会不战而走,白白让给了平天军。而其目的,正是为了加深洛阳和开封两方之间的猜疑。 之前秦玉德猝然引大军攻出,确实打了孙宁和整个大越朝堂一个措手不及,当时都已经有不少人提出暂停南方之事,集中力量和这些平天军逆贼正面战上一场了。 但这提议很快就被孙宁给否决了。 因为一来,这与他的原定计划相悖,南边已经有了不小投入,人也好,物资也好都运过去了,哪是说停就能停的? 二来,真要这么做了,胜负还真就在两可之间,可以说朝廷真未必有万全的胜算。 一旦真出兵去救南阳等城,就意味着全面与开封平天军开战,那原来设计的,想让平天军内部纷争就彻底失败,而洛阳赵广校到那时也一定会出兵来援。 如此一来,那就是朝廷与平天军围绕着南阳等城展开争夺大战了。且不提如此正面交锋有多少胜算,光是其他方向上的敌人,也够朝廷喝上一壶了。 别忘了,平天军可不止这两路,还有占据整个关陇的李万年所部存在呢。 别看这一部平天军在中原没什么存在感,但真论起实力来,说不定是最强的一路。 三方合力,再战官军,胜负可真不好说了。尤其是在劳师远征的情况下,就更对官军不利。 最后,还有两股力量也不能被忽略了,那就是依然残存于晋州的郭寒所部,以及更远的鬼戎人! 要是这两股势力也觉着这次是个机会,从而兴兵南下,那朝廷真就是多方受敌,左支右绌的结果了。 到那时,纵然朝廷兵马再强,以寡敌众,只怕也未必能守得住现在的地盘,损兵折将更是必然! 所以在明白这一切之后,好战如燕虎等将领,也不敢再轻言说什么主动去救南阳了。 但是,就这样放着南阳不顾似乎也不对啊…… 于是,在一番深思细想之后,一个大胆的策略就被孙宁他们迅速定了下来。 那就是放弃南阳,只把城中兵马带回,然后就连那些物资都一并留给敌人。 这么做的目的,自然就是为了让依旧对开封秦玉德存在猜疑的赵广校继续保持怀疑了。 因为就赵广校的视线来看,秦玉德这次倾巢而出确实有着破釜沉舟,表明立场的意思。可要是这一系列的战斗其实并不损其分毫呢? 之前的义城和兴城乃是被他突然袭击,而且城中兵马确实很少,从而被轻易拿下也就罢了。 可之后的那一座座大大小小的城池也被他没费多少力气就打下来,此事就让人难免生出疑虑来了。而等到南阳城的战斗又已这样一种几近于荒诞的方式结束,就更落实了这一猜想——这攻守的双方,分明就是在打配合,极其默契地做着戏呢! 不然如何解释,明明有着数万守军的南阳竟会在被攻打数日后便迅速崩溃,全军弃城而逃? 这可是囤积了无数粮食物资,算是朝廷直入中原的关键支点的要紧城池啊!www.wenxue一二.Com 哪怕是全城兵马拼光了,也不会轻易舍弃的。 不然,又如何解释在南阳弃守之时,守军为何没有焚毁城中各种物资? 就是再愚蠢的官员将领,也懂得离开时放火毁掉物资的吧。 可他们居然没有做,居然就把这一城物资拱手让给了敌人。 如果说这还不算是双方存在着某种默契,甚至本就是联合在一起的友军的话,天下间就再没有联合配合这一说了! 这,也正是在秦玉德写信去请洛阳出兵时,赵广校回一句自己不会中计的缘由所在了。 因为他不信对方,生怕自己真一出兵赶去南阳,就是送羊入虎口,有去无回。 反正已经早对秦玉德有了敌意和怀疑的情况下,这样的战果便成了最好的证据,自然也就让两方彻底分裂,再不可能达成信任,达成联手。 只以南阳一城,就彻底分化平天军两部,这对孙宁,对朝廷来说,已经足够有赚。 更别提,当秦玉德看明白其中缘由后,必然会为了证明自身,而继续往梁州用兵了。 因为事到如今他已经没得选择,洛阳对他的成见已深,想要扭转这一观念,就只有继续表明自己一往无前的立场。 或许,当他打下梁州,兵锋直指两湖两淮时,情况会有所不同吧。 但孙宁显然不可能再给他这样的机会了。 梁州又怎么可能真再轻易让出去呢? “做戏做全套,接下来那些本就守不住的小县城,我们也全部暂时放弃,引他大军直到梁州城下!”孙宁目光灼灼说道,“然后,自竟州、廉州出兵,配合梁州之军,合围聚歼其主力于梁州城下!” 孙宁说着,拿手中长棍用力一点地图上的梁州位置,语气肃然:“此战全力而战,以杀伤敌军兵马,全歼其人为首要目的!” 第998章 无奈的远征 冬月十二,平天军秦玉德所部,终于正式开抵梁州城下。 此番攻梁州,秦玉德也是不得不来。 正如多日前孙宁与群臣所言那般,到了这一步,他为了能挽回洛阳赵广校对自己的信任,也只能是不断向前了。 既然南阳几乎是兵不血刃就拿下来的,你说这其中藏有猫腻,那我就继续向前,把更多本来属于大越朝廷的城池一座座的攻下来,直到你相信我没有与之有所勾结为止。 当然,这也只是秦玉德率大军一路往西,几乎杀穿半个原来的梁州郭氏地盘的其中一个原因而已。んttps:/ 另一个原因,则在于其麾下兵将早已在一场接着一场的大胜中愈发的求战心切,愈发的想要建立更大的功业。于是,他这个作为主帅,身为大都督的为首之人,也就被下面众人推着,一路从南阳直杀到梁州城下。 而在拿下南阳城后,他们更是又一路攻城略地,连得十多座大小城池,从而尽得城中财物粮草,使全军士气更是达到了一个最高点。 这让众将哪怕看到远比南阳更为雄阔,更为高耸难攻的梁州城墙时,也未见丝毫怯意,反而一个个都跃跃欲试,争先恐后,便要请战攻城。 “大都督还请以我部为先锋,卑职敢用项上人头做保,三日之内,必可夺下其城!” “大都督还请用我部,我只要两日!” “大都督,以末将之见,我军兵马充足,不如四面合围,一同攻城。如此,这小小的梁州城势必能旦夕而下。” “大都督,我也以为该全力攻打,说不定此城也会如之前的南阳等城一般,内部崩裂,而使我们以最小代价攻取下来!” 面对这一个比一个自信激昂,认定眼前的梁州可以轻易夺下的部将,秦玉德不知怎的,心中反倒生出了一丝浓浓的不安来。 这种全军上下志在必得,全无半点忧患意识的表现,实在很有种骄兵必败的前兆了呀。 但他也知道,这时再强调大家要稳重对待,要小心有诈已然没用了。 之前一场又一场的胜利,早让这些平天军将士对越军上下生出了浓浓的轻视之心,觉着这里的守军都不过如此了。 而且军心可鼓不可泄,为了接下来的攻城战,他也必须尽力调动所有人的奋战之心。 心思既定,秦玉德便已慨然开口:“诸将求战心切,本都督自然看在眼中。这梁州,也势必将成我军囊中物。 “不过,我军毕竟顶风远来,军力未复,若贸然全面出击,终究会徒增伤亡。所以我之意,还是先派一军以为试探,不求即刻建功,只为摸清楚城中守军虚实,然后两三日后,再全力攻城!” 这番话自然是正理,这些部将纵然有轻敌自大的,也只能唯唯称是。然后,所有人都拿期待的眼神盯向了他,只为求得先战之机会。 在一众部下渴盼的目光中,秦玉德却最终落到了一个四十来岁,看起来最是低调的部将身上:“庞泰——” “末将在!” “我知你素来稳重,今日攻城责任重大,必须先探城中虚实,一切就都交与你了!” 庞泰顿时一个正色,叉手应诺:“末将遵命,定不负大都督所托!” 其他人或意外,或艳羡地看着得了军令,快速出帐,前往调动本部兵马,准备攻城的庞泰,一时议论不休。 而庞泰既点兵马出营,也不再多言,只让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两员骁将赵挥孙德忠各领一千人,自南北两面抢攻梁州城,而他自己,则率剩下的两千多人,守在营前,静观此战。 在这个冬月的午后,战斗一触即发。 出乎庞泰,以及后方诸多将领,包括秦玉德这个主帅所料的是,这次不等他们的兵马靠近城池,梁州南北门户便已迅然洞开,两员战将已各自领军直扑而出。 对方竟是早有准备,而且连兵力都安排妥当了,同样是一千对一千,就在城外与平天军先锋队伍展开厮杀。 在营中诸将看来,这自然是一场没有任何悬念的战斗了。 要知道之前他们一路而来,几乎是所向披靡,那些守军连有城池为依托之下都不堪一击,更别提现在他们竟是直接舍弃这一最大的优势,主动杀将出来了。 在阵阵鼓声中,所有将领都生出一个猜测,或许此一战,便可在正面大破其军之下,一鼓作气地直入梁州了。 “真是可惜了,这功劳居然被庞泰给得了去,这可是梁州城啊!”有人如此叹息着,一脸的懊恼。 其他人也都是如此想来,为自己错失机会而深感遗憾。 好像在他们眼中,这杀出来的两千兵马真就是土鸡瓦狗一般。 但显然,这两千官军却不是这么想的,他们个个精神抖擞,杀气腾腾,宛如一群饿了多时的虎狼般,悍然扑向同样气势惊人的平天军先锋。 转眼间,双方正式撞在了一处,前方的上百骑兵一冲而过,后方的步卒方阵则是快速压进,跟上,从而对有些被冲散了阵形的敌人施以压制,分割,然后是无情的屠戮。 是的,战斗在刚一个照面打开之后,便已迅速分出了胜负。 而一触即溃,然后只能转身逃命的,却又根本逃不过快速杀上来的敌军的,赫然竟是被认定了能一举获胜的平天军。 鼓声、杀声、惨叫声,混合着风声,直朝着四周散去,侵入到了每个营中观战的将士耳中。 而他们的双眼也都亲眼看到了这不可思议的一幕,看着先锋两千,瞬间被灭,而出城作战的守军则是迅速集结,然后再度呐喊着,杀向早呆怔住的庞泰所部。 再战,庞泰的两千军竟也迅速落败,仓皇后撤,死伤惨重…… 直到这最后的结果出现,营中自秦玉德而下,所有人都还傻傻的愣在那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个反应都不曾有。 这一切的起落实在过快,时间又过短,完全杀了所有人一个猝不及防啊! 第999章 磨锋挫锐(上) 看着气势汹汹而来,似欲一战破城的敌军在先锋败绩后又如潮水一般的退却,直到一气退出二十余里地,方才停下的狼狈姿态,梁州城头两名主将官员都露出了笑容来。 “如何,我就说吧,别看他们看着强悍,其实远没有表面那么可怕。”卫挺笑呵呵看着身边自己这个多年老友和搭档。 聂龙也有些无奈地摸着自己颔下钢髯,吐出一口气道:“我适才都打算亲自带兵出战了。如若那样,说不定能扩大战果,真个一战破敌。” 卫挺和聂龙这两个起于微末的朝廷军官,经多年的成长立功,到今日已成为了独当一面的地方大员。 现如今,卫挺已是梁州太守,当之无愧的封疆大吏。而聂龙则与之配合搭档,而为梁州守备,两人率四万之众守此中原大城,已成为朝廷楔入中原的两颗重要棋子。 而在听完聂龙的感慨后,卫挺却又把头一摇:“那就有些过犹不及了,不要忘了,朝廷给我们的军令是,稳扎稳打,磨敌之锋,挫敌之锐,然后拖着他们,直等到侧方大军杀到,一举灭之!” “我也就那么一说而已,放心,我不会因为一时贪功,就把整体战略弃之不顾的。”聂龙讪讪一笑,这才看向卫挺,“那接下来还由我率军出城压上,与他们做正面交锋?” “对,记住,一切以稳守为上,只要拖住了他们,最后的胜利就必然是属于咱们的。”卫挺又语重心长地叮嘱了一句,这才送对方走下城头。 而在城下,早已有两三万大军集结成队,带着物资兵器,只等着主将下令出城了。 聂龙这时更是精神抖擞,当即把手一挥:“出城,迎战!” 在阵阵鼓号声中,东边的城门轰然洞开,这支梁州守军中的精锐之师便已缓慢开出,然后直朝前又走了有七八里地,方才稳稳的在原地扎营停军,当道设寨,挡在了敌军与自家城池之间。 此时,天色渐晚,双方军队隔着十多里互相可见,却又不作任何出兵试探,而是各自有条不紊地搭建起营地来。 与梁州越军这儿是真正的条理分明,军心稳定不同,一气退出去二十多里,只能仓促立营的平天军中却是多显慌乱和不忿。 不少将士虽然都领命立营起帐,口中却是骂骂咧咧不断,直言庞泰无能,甚至还有人在私下里质疑大都督这次选将用兵策略的。 实在是这次的挫败对大家的打击过大了,一时叫人难以接受。 要知道在此之前,打从数月前他们倾巢从开封出兵后,那都是一路速胜、大胜和连胜过来的。 之前的那些敌军和城池,哪一处不是在他们的一次攻击之下便迅速溃败,那些个看似高耸坚固的城池,也被一攻而克。就连南阳城这样的中原坚城,粮仓要地,都只是几天便易了主。 可以说,这一路来,他们几乎就没在战斗中吃过亏,早就养成了战必胜,敌必克的骄矜之气。 而现在,却于梁州城下当场碰了一鼻子灰,损兵折将不说,还因此有些狼狈地被迫后撤。这样的结果,别说那些寻常将士了,就是诸多带兵的将领,其实也是很不能接受的。 所以在天色略晚,驻营安定之后,都不用秦玉德下令传召的,不少部将便已匆匆求见。 然后在见到自家主帅后,不少人就纷纷出言,请战,同时又请求严惩败军之将庞泰,以定军心。 秦玉德神色肃然地听着一干部下不住开口,久久没有说话。直到他们都说差不多了,方才哼声道:“到了此时,你们还觉着前方的梁州会如南阳等城池一般,被我们轻易攻下吗?” 说着,他砰一拍桌案,探身向前,那眼狠狠瞪着他们:“你们都醒醒吧,要是越军真如此不堪一击,我们多年来就不会如此小心,不敢扩张,而梁州郭氏,也不会败得如此之快了!” 众将悚然动容:“大都督的意思是,梁州不好打?” “岂止是不好打,今日一战,算是让我看清楚了,之前他们这是有意示弱,特意把我大军往此地引的啊。为了这一目标,他们甚至不惜放弃了前方十多座大小城池,连南阳都给放弃了。 “所以,我可以确信,现在的梁州,已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无论是兵马还是物资武器,都足以和我们正面一战,不落下风了。” 众将再度一凛,有心想要反驳,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 不少本来就挺精明,之前只是被一连串的胜利给冲昏头脑之人更是露出了担忧之色:“大都督,要真是如此,那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大家也不必惊惶无措,即便如此,我军依然占据着绝对的优势,只要我们自己不乱,此战最终依然将由我们取得胜利。” 秦玉德正色说道:“敌军以逸待劳,又是处心积虑,才有刚才一败。可这点折损我们承受得起,乱不了我军心。 “大家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听我之命,休整两日后,便再度出击。对面不是也趁机出城迎战了吗,那就是我们的绝好机会,敌寡我众,那就用堂堂之师正面破他! “我相信,只要这正面一军被我所破,则后方梁州剩下的守军,自然人人自危,再要打它,就从容许多了。” 有了他这番开导,众将骄矜之气渐消,底气也回来了不少,当即各自叉手领命,然后又告辞而去,安抚麾下兵马去了。 直到他们退走,秦玉德才长叹一口气,脸上露出些许苦涩:“这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了。现在军心士气的挫折可是不小啊。” “是啊大哥,之前的连胜让咱们的士气到了顶点,这突然一败,自然叫人泄气……这都是敌军早想好的策略了,只怪我们没有早一步看穿。” “罢了,再想这些也是没用。倒是后方援军……洛阳那边可有消息了吗?”秦玉德皱着眉头回看自己兄弟秦玉祥,而后者也是一脸的为难,轻轻摇头:“还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第1000章 磨锋挫锐(下) 在一路朝着梁州禁军的途中,察觉到情况不是太妙的秦玉德便已经再度连续几次派出信使,希望联络洛阳的赵广校,使其出兵以为后援了。 但是,这一表态也好,派去的信使也好,却都跟石沉大海,连半点回音都没能等到,叫人完全不知道洛阳那边究竟是个什么心思。 或许唯一可以让他们感到放心的,就是开封等城池直到今日还是太平的,并没有因此就遭受到来自洛阳的攻击,那也就意味着双方还没有真个彻底反目。 只是,光这样是远远不够的,如今的南方大越朝廷,无论兵力势力,都不是他秦玉德区区十万兵马所能击败,就连眼前的梁州,怕也没有能力轻易夺下来啊。 呼出一口浊气后,他只能苦笑道:“那就再派人去信,一定要让赵广校相信,我们平天军是一体的,我秦玉德不会和朝廷有任何勾结!” 秦玉祥也苦笑着答应一声,这些事情他自然会帮着做好。不过眼下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应对:“大哥,那接下来的战事该怎么做?是主动出击吗?” “对,必须先把军心士气重新提振起来。不过我们的中军不能动,且让霍岩、关长洲他们各领兵马搦战,以为试探。”秦玉德沉吟着道,“既然守军都故意出城迎战了,想必他们也是不会再一味死守,总要和我们见个胜负的! “而我军兵力是他们的数倍,正面交锋,自然是占着绝大优势的,哪怕不能全胜,也要先赢上几次,再论后事。” “我明白了,我去做安排。”秦玉祥点头,他一时也无更好的策略,自然认同秦玉德的常规战法了。 至于下面的将士,对此自然更没有意见。他们不远千里地跑到梁州,不就是为了尽快再得一城,建功立业吗? 所以,在略作休整后的第三日,平天军就再度主动出击。 而这一回,不止一路前弓,而是变成了左中右三路兵马齐出,直迫向前方越军大营。 这三路兵马各有七八千许人,合在一起足有两万多,都和越军营中兵马相当了。 其声势之浩大,位于越军大营高处,都能一览无余,叫人连番感慨了:“此番秦玉德倾巢而来,其军势倒也颇为惊人了。” 在赞叹了对方一句后,聂龙又是一笑:“传我军令,全军紧闭寨门,不得擅自出战,就让他们先在我这军寨前试一试自己的攻城手段吧!” 军营之中,顿时旗帜挥舞,人马奔走,将主将的命令快速扩散下达。 然后,全营有一半兵马就被迅速调动起来,各据营中各处守御要地,或居高临下,或据沟渠立垒,反正就是摆出了一副全体死守的架势来。 这些年的军旅生涯,让聂龙自身也有了不小的改变和进步。 虽然他依然是个大字不识几个大老粗,但却不再如以往般好战上头了。 既然早就得了明令,也知道这是眼下最准确的对敌之策,他又怎么可能放弃眼下最有利的地形营垒,而去和敌军正面硬碰硬呢? 而在梁州驻守多年的他,更是对城外的一山一石,一草一木都了若指掌,此时所立之营垒,就是把这附近的一切地利都给利用了起来,从而以最小的代价,发挥出最强的守御之力来。 再加上他在军中多年所成的威信,此时全军上下,更是精神饱满,斗志昂扬,只等着敌军一头撞将上来。 相比于早已成竹在胸的守军,作为进攻一方的平天军的情况就有些微妙和不断变化了。 刚出营杀上时,他们还气势汹汹,可在来到敌营前五里处,却依然只见一派平静,敌军没有半点出战的准备后,这些兵将就有些踟躇起来。 这三路兵马步骑同进,倒也装备齐全,但唯独缺少攻城的兵器。 现在面对依着地势而成的营垒,看着那层层设立起来的拒马鹿角,还有几条不算太深的沟壑时,他们是真有些含糊了。 不过,背后的大营可不会给他们犹豫的时间,不一会儿,激烈的鼓声便已迅速响起,催促着他们对前方敌营发动攻击。 这下,霍岩、关长洲等几个将领纵然心中再有迟疑,也只能挥军快速杀上,一面想法破开前方阻碍,一面用弓箭去打击寨子里的守军,以图打开一条直扑向寨门的通道来。 见此,聂龙也没什么好客气的,同样指挥反击,在敌军或用绳索拖拽,或以盾牌等重器撞击,试图破开拒马鹿角时,便也下令放箭杀敌。 同时,营中正面,早已准备好的二十多架抛石机也齐齐发动,无数拳头大小的石块,便如冰雹般飞起落下,狠狠砸向了百步之外的敌军。 是的,相比于器械不齐,又早被梁州守军坚壁清野,境内四方几十里都找不到几棵像样树木的平天军,越军这儿却是一切都齐备无比。 那抛石机几乎是不曾停歇的,只一个劲地朝着前方之敌抛射石块,直打得敌军哀嚎惨叫不断,只短短一刻时间,便有数百人因此送命,倒在了营寨之前。 而剩下的那些敌军,也在领教过这番错落有致的防御后,斗志快速消退,仓皇后撤。 不过,这只是轻松打退了正面之敌,左右两侧的敌军还是抓住某个机会,奔涌冲来。 然后,这些人就在一阵惊呼惨叫中,猝然下陷。 原来,早在立营之时,聂龙就根据此地情况,把两条早已干涸的溪流挖深加大,再倒栽尖桩,上盖浮土…… 于是,在不明就里的敌军这一冲之下,就如自蹈陷阱的野兽般,不断有人掉入其中,被刺了个肠穿肚烂,死伤凄惨。 这般结果,更是把其他兵马也给吓得斗志一消,只能如正面军队般,仓皇而退。 而事实上,陷入这些陷阱中的人马不过两百来人,根本就不算伤筋动骨。 但战场上的事情就是如此,有时一个变故,就能打击全军士气,从而改变一整场的战事走向…… 「周一啦,求票啊!!!!」 第1001章 瞬息万变(一) 三路齐进攻敌营,结果却都损兵折将,铩羽而归。 虽然这次的失利看着要比前日被越军正面击败要合理些,终归是敌军借助地利营盘,死守所致,但这一败对平天军的士气打击依然不小。 大大挫磨了其军数月来的底气与傲意,之后两日,甚至都少有人再向秦玉德提出求战的了。 因为残酷的事实就摆在眼前,在敌军营盘扎实,又有着诸多防御手段面前,兵力上的优势还真就没法在他们身上占到任何便宜。反倒是继续强攻,会使自家的伤亡更重。 所以数日过去,两军只是对峙,倒是再没有进行正面碰撞。 不过不出兵攻敌可不代表秦玉德就真一筹莫展,不想继续攻击了。要真如此,他甚至都不会再逗留于此,而是果断率军而走。 在这休战的五六日里,他主要做了两件事,一是召集麾下将领赞画,一同参谋如何破当面之敌;二是派出大量人手,去搜寻木料石料等等可用以攻击对方军寨的物资。 虽然这些东西其实后方也有囤积众多,但毕竟路途迢迢,想要运送上来还是需要大把时间的,自然比不了就地取材。 可这两个策略却还是迟滞住了,五六日里,几乎没个定主意的。 在两军已摆明车马对垒,对方又是当途立寨,以为死守的情况下,什么妙计巧谋显然都是没有用武之地的,无非就是一些尝试引敌出寨,再以大军包围的自说自话而已。 甚至就连一直以来都颇为可用的夜袭之策,也因为越军营寨三面都有深沟拒马死死拦堵的缘故,而无法成形。 至于绕路什么的,就更是笑话了。别说瞒不过当面之敌,就算敌人真全体瞎了眼,也是需要放弃辎重马匹,然后从道路两旁的,足有二三十丈高的小山坡处翻越过去,再去攻城…… 那恐怕就比直接破此军寨还要更困难些了。 所以这次的多日计议,实在是乏善可陈,几乎没有半点头绪。 至于搜集攻城物资什么的,几日来虽不能算是完全的徒劳无功,也是所获寥寥。梁州城附近一切可用于攻城的东西,几乎早被搬运一空,那些个村镇等处,也早成废墟。 到了这一步,对攻方平天军来说,当真是有种不知所措的意思了,好像除了直接拿命去填,强攻军寨,真就没有半点更稳妥的策略了。 可是要说就此退兵吧,大家又实在不甘,都已经杀到梁州城下了,哪有这样空手而回的道理? 就是秦玉德,都要想着这样更没法跟洛阳方面交代,让人怀疑自己是否尽力而不肯就此罢休。 “大哥,不如咱们索性弃了梁州这儿,转道去攻侧方的其他城池,比如鹤州、平州?”秦玉祥最后只能给出这么个建议来。 那两城也算是梁州境内的大城,但重要性却完全无法与之同日而语,不过倒也有一个好处,自平州往南,便可转道进入淮北,便可对大越朝廷控制下的另一块重要区域发动攻势了。 秦玉德听完这提议后,也不禁陷入到了深思:“此法当真可行吗?就不怕我们的后勤粮道拉得过长?” “大哥,其实在我看来,这次咱们连续攻城拔寨已是少有的大胜了,收获也是足够多了。就算此事回师,纵然大家有一时之懊恼,过后也会满意的。 “唯一可虑者,无非就是洛阳赵广校……所以拿下平州等城,真把大军杀进两淮,自然也算是给他一个不错的交代。要是到那时他还不肯信咱们,也只能各自为战而已。 “而且,相比于我们这次大有斩获,无论实在还是虚名都大有收获,他缩在洛阳,反倒显得怯懦了。要是再派人联络关中李万年,与之形成新的联合,则不怕再孤军而战。” 这话还真就点醒了秦玉德,让他醒悟喝彩道:“你说的不错,咱们平天军又不是只有两路,还有长安李万年呢。大不了不再管他,咱们自己与李万年合作便是。 “而且现在,梁州一半城池在手,也可让我们更容易与关中方面合作联络,洛阳不必理会了!” 正所谓昨日你对我爱答不理,那明日我就要你高攀不起! 他赵广校真以为自己只能寻他联手吗? 主意既定,秦玉德便想要再度召集部下,商量如何退军。衛鯹尛说 而就在这时,一名部下却是兴奋地匆匆来报:“大都督,敌军退了!” “你说什么?”得闻此报,秦玉德整个人都是一怔,还以为自己产生幻听了呢。 直到对方又重复一遍:“前方敌营突然有了举动,却是直接后撤了!” 话落,外头又是一阵骚动,这让秦玉德再按捺不住,赶紧跑出大帐,然后就见前方敌营处,滚滚黑烟伴随着火焰不断扩大升腾,几乎把整片营寨都给包裹了进去。 这一幕,好像是敌营真就突然遭遇袭击,被人纵火焚烧一般。 但事实却非如此,而是守军在撤离之前,为了不给平天军留下可用物资,才自己点火,然后从容退却的。 可即便如此,秦玉德也好,麾下将士也好,还是有些傻眼了。 明明自家才是无计可施的一方,甚至都想着放弃攻打梁州,转道他处了。 结果倒好,这边还没动呢,越军却先撤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们说,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真是越军后方出了什么大变故,导致他们不得不引军南下了吗?”秦玉德有些跃跃欲试地问了一句。 之前的南阳等城被自家轻易而破,越军几乎没多少抵抗,就已经让他们产生了这一猜想,现在,就更由不得人生出如此念头了。 毕竟,就目前来看,除此之外,真拿不出第二个更合理的解释了。 “大都督,机会难得,我们完全可以趁他们退军,军心已乱的机会,杀将过去。只要击破这当面之敌,则梁州可得!”有部下也是兴奋提议,然后众人纷纷跟进,请战。 多日的憋屈,到今日,终于是有机会发泄出来了! 第1002章 瞬息万变(二) 秦玉德这时也是红光满面,精神抖擞,亢奋地放声喝道:“传我将令,聚合全军,即刻出兵,衔尾追击!我要一战破当面之敌,更要一战拿下梁州城!” 伴随着他这一命令下达,周围那些本就渴盼出战的将领们更是纷纷兴奋答应,然后各自快步朝着本营而去,清点兵马,准备出击。 而秦玉德,更是转身唤马,飞身而上,已提枪在手,便要亲率中军兵马,身先士卒地向前发动攻击了。 见此,周围将士更是得到了极大的鼓舞,纷纷呐喊着,便要追随而出。 之前的连续克城,连续大胜,和前两日的挫折无奈形成了鲜明对比,让平天军上下都只觉焦躁难耐,只想着一泄心中怒火。 现在机会到来,自然是个个奋勇,把所有顾虑都抛到了脑后。 但也并不是真就所有人都已热血上涌,将一切都弃之不顾,至少有一人,在一阵愕然后,还保持着稍许的冷静,眼见秦玉德策马欲走,他也顾不得了,急忙上抢两步,一把揪住了缰绳:“大哥……大都督,还请听我一言。” “你想说什么?”被人拉住马匹,秦玉德有些不满地瞪了面前之人一眼,要不是对方是自己的亲兄弟,是绝对的亲信,这时都要发作了。 秦玉祥急声道:“此事到底如何还有待商榷啊,至少也得先派一支斥候骑兵前往探查一二,确认敌军确实是真彻底退军了才好追击啊! “若这是敌军故意引我军撞将过去的一个陷阱呢?要是后方他们早布下了伏兵,我们如此毫无顾虑地冲过去,后果可就……” “他们一直占据着上风,怎可能多此一举,露出如此破绽?分明就是他们后方出了大事,必须回师而救! “而且,要是真为了引我们追击,又何必放这一把火,阻我军去路呢?” 秦玉德很是不耐地瞪着自己兄弟,大声道:“让开!这样,你领两万人安守军营,以策万全,这样总行了吧?” “那不如请大都督你坐镇中军,由我带兵去追。那样,就算有什么后患,有您在此,也不怕全军崩溃……” “不,此战必须由我亲自带兵,如此才能激发全军士气,一举拿下梁州城。”秦玉德依然固执己见,然后又狠狠盯了对方一眼,“这是军令,你不得再言!” 一边说着,他已把手一挥,示意左右亲兵上前,把自己弟弟拖到了一边。 秦玉祥见他已彻底拿定了主意,便也不敢再作多言,暗叹一声,松手让到了一边。 秦玉德这才猛然一踢胯下骏马,快速向前冲去,周围上千亲卫,也随即跟上,个个策骑而动,汇入到前方的大队之中。 是的,经此一耽搁,前方营中兵马就要比秦玉德这个主帅行动更快,前锋人等,早已经彻底跑出辕门,沿着平坦开阔的官道,疾驰向前,冲向前方大火浓烟滚滚的越军军营。 这把火烧得确实挺大,几乎把整个军营都给涵盖了进去,也把通往后方的道路给彻底隔绝了开来。 不过见此,秦玉德却是不忧反喜,因为这正说明了对方是真有心要阻挠他们向前追击的,也就意味着敌军是真个想要脱逃。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他在来到军前后,便火速下令:“着令两营步卒上前,推开这些阻隔之物,再扫清前方道路,为我大军打通追击通道。” 顿一下后,他又环顾左右,高声喝令:“集合我军全部骑兵,交与玉恒率领,其他兵马,随我随后跟上!” 作为秦家老三,秦玉恒在三兄弟中,在整支队伍中的存在感是最薄弱的。 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是个无能之辈了,正相反,作为军中将领,他可要比两个兄长厉害得多了。 只是他终究是一介武夫,除了带兵冲阵,其他本事却是几乎没有。而且其人也颇有自知之明,一向只是听命行事,极少发表自己的看法,所以存在感偏低。 可真到了见真章的作战时刻,他又无疑是所有将领中,最得秦玉德信重的那个。这次,更是把所有平天军中的骑兵通通交付给了他。 秦玉恒当即振作精神大声领命,然后快速去安排接收所有骑兵,将他们迅速编拢,集结成队型。 这支平天军兵力确实庞大,但骑兵数量真论起来却不算太多,只区区八千左右。 不过之前都是打散在各营的,现在合到一处,倒也颇显雄壮,人吼马嘶,动静也真是不小。或许也只有秦玉恒这样身份和能力之人,能当场就镇压住他们,让这一支各不同属的骑兵队伍完全听从他一人号令了。 而在这一番忙碌后,骑兵都已准备妥当,前方道路也终于在两营七八千人的忙碌下,扫清了一片火场,开辟出了一条可容三五骑快速通过的道路。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秦玉恒一马当先,已拍马向前急冲而出,身后,八千骑兵,也是一股脑地,随着他的脚步,踏着焦黑的废墟,如一支离弦之箭般,轰隆隆疾驰而去。 也是直到这支骑兵快速向前冲去,秦玉德这儿才点起剩下那几万大军,随其身后,缓慢却又稳重地步步向前。 虽然他没有完全采纳秦玉祥的建议,但该有的调度却还是做出了一些。 比如说那八千骑兵,既可以说是为了尽快追上退走的越军,不给敌人从容入城的机会;也有先一步探查前方有无伏兵的意思,终归是谨慎了些。 而且,他所带的后方主力,更是步步为营,不急不缓地向前压进,不给任何敌人以可趁之机。 如此,十多里地便被他们迅速赶过,前方隐约已可见到梁州城墙了,而不远处,厮杀声也已响作一片。 很显然,秦玉恒所领之骑兵已经正式追上了撤退的越军,与之交起手来。 而就前方不断延伸向前的股股烟尘来看,占据主动的,显然就是他平天军的先锋骑兵队伍了。 第1003章 瞬息万变(三) 有此判断,那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就是要一战破敌,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不给敌人以任何回城死守的机会,不然那就是无穷后患了。 所以后方压上的秦玉德便立刻下达全军压上的命令,所部兵马,即刻分成前后两部分,前边三四万人,更是直接一分为三,分三面,朝着面前看似已陷入大崩溃的越军包抄围杀过去。 而在下达这一连串的命令,吩咐手下将领各自出击后,身处中军的秦玉德则寻了一座高坡,在上千亲卫的护卫下,缓缓而上,再立于高处,纵览下方战局。 这高坡其实也就十多丈而已,连小山都算不上,但放在眼下这方圆二三十里的梁州城外的战场上,这儿却是绝对的制高点了,可以将梁州以西的这一片平原区域尽收眼底。 从而,也就让秦玉德更把战场情势都掌握在手,使他能够更加从容地做出一系列的布置与指挥。 当然,就目前的战斗而言,看起来他这个主帅倒也没有太多指挥插手的余地了。 这不光是因为两军已经在这一片区域内杀作一团,敌我之间已是胶着在一起,很难再有全局上的把控指挥。更在于,平天军此时真就是彻底占据了上风,压着敌军,不断切割包围,推着他们,直朝梁州城方向退却。 显然,刚才的骑兵突击追击确实给仓皇而退的越军造成了极大的困扰与杀伤,使得他们本就不甚稳固的阵形彻底散开,然后组织不起像样的防御来,只能是一退再退,到最后成为了真正的溃军。 以秦玉德的眼光看来,这要不是前方数里便是梁州城,让他们心里稍微有个支撑,恐怕此时,越军就要整个崩溃四散,大局已定了。 “但也用不了多久了……而那边城中之人,现在还敢开城支援吗?”他想着,又扭头望向梁州城头,然后又笑了。 因为此时的梁州城头,虽然旗帜依旧,可守兵却是寥寥,看着是那么的单薄与不堪一击。 他敢确信,无论梁州守军这次出不出来,此城都将再守不住。 哪怕他们见死不救,死守城池,在军心大乱,人心恐慌之下,他城池再坚固,也是不可能挡下如此汹涌猛攻的。 “破此越军,夺下梁州,接下来我确实该停一停了。哪怕之后赵广校依然不肯信我,我也有资格以一己之力与南边的兵马做正面对抗。孙宁啊孙宁,现在看来,你也不过如此,至少你手下的兵马,远没有我以为的那般厉害。” 自信中带着得意,秦玉德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然后再度远眺前方战场,开口道:“擂鼓吹号,我要全军压上,一战定梁州!” 随在他身后来到坡上的一干鼓乐队伍即刻答应,然后咚咚的战鼓,呜呜的号角便响彻整片天地,催促着全军,以更为凶猛的势头杀向前去。 而似乎是感受到了平天军这次再度暴涨的气势,越军再度被杀得连连后退,终于,在夕阳之下,他们已经退到了梁州城下。 两三万兵随聂龙主动出击,立营挡敌。 结果现在只剩下一万五六千人退回城下,竟有半数之人战死在这场追逐战里,当然,这其中有一部分是还被困死在敌阵之中,做着徒劳的反抗,但结果却已注定。 而更叫人感到绝望的是,即便到了这时,身后的梁州城门却依然紧闭,没有半点想要接应他们入城,或是派兵支援的意思。 如此一来,这支败军就显得更加仓皇了,杂乱地后退着,都快退进到后方湍急的护城河里去了。 这些细节,身在数里外的秦玉德自然不可能看得真切,但整体大略,还在掌握中,这让他更为兴奋,自觉胜券在握:“传我之令,再杀一阵,然后迫使他们投降,再裹挟着他们,急攻梁州!” 既然梁州守将到此时依然冷静,居然不曾冒险开城,那就只能用代价更大些的战法来拿下这一场胜利了。 随着手下传令兵火速向前传递出军令,秦玉恒也好,其他各部将领也好,自然各自带兵,分三路压进,欲要再杀上一场,直接压垮对面之敌。 而与此同时,已退无可退的越军之中,浑身浴血的聂龙也在嘶声怒吼着:“将士们,弟兄们,我们已经没有了退路,后方就是我们的家乡梁州城。 “大家都知道,一旦此时开城,不但意味着我们要死,连城里的军民人等都难以幸存! “所以,此时我们能做的,就是为了自己,拼上一把。所有将士,随我杀上去,背水一战!” 吼声中,他已率先拍马上抢,提刀猛冲。 左右亲信人等,也都各自振作精神,紧跟杀上,然后再带动其他兵马。 不过,越是往外扩,这支由梁州本地招募为主的将士们的斗志就越是稀薄。 没法子,之前突然的退军,又遭遇敌人的紧追不舍,连连死伤,早把他们的那点斗志消磨得差不多了。 所以,当两军再度狠狠碰撞后,前方两道防线,居然就跟薄纸一般,被秦玉恒所率的骑兵队伍一捅就破,然后被他亲率七千余骑兵,一路冲向最核心处。 是的,他这一路突击猛打猛冲,到了此时,伤亡居然也只千把人而已。 而这支骑兵所创造的战果,却是极其巨大的,可以说有一半破敌的功劳都在他们身上。 所以到了这时,对整支平天军来说,这支骑兵几乎成了他们必胜的信念所在,只要看着他们的旗帜还在向前,就没有一个兵将会有怯意,会做出退缩的举动来的。 “杀呀!”秦玉恒摇矛纵马,宛如猛虎般杀入到敌军阵中,转眼已连杀十数人,又从这一阵中杀出,再一转身间,就瞧见了不远处的“聂”字旗号。 这让他顿时一喜,不顾左右其他随便可杀的敌军兵卒,转而带了所部,快速直朝那旗下奔杀过去。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但有一点是永恒不变的——只要阵斩敌军主将,则意味着胜利便将彻底奠定。 第1004章瞬息万变(四) 梁州西门城头,只得寥寥数十人,注视着前方的苦战。 但是,远处的秦玉德并不知道的是,这些人,赫然都是城中主要官员将领,而其中最重要的一人,正是太守卫挺。 他们所有人看着眼前的乱战,都是个个脸色发白,神色紧张,不少人更不住地吞咽唾沫。 尤其是在看到敌人再度汹涌杀来,把底下已只剩半军的越军杀得不住溃散时,他们的脸色又是一白。 “太守大人,还不举旗吗?” 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发问了,其他人,也都带着疑惑和期待地看向卫挺,等着他做出决断。 他脸色也颇为阴沉,双手更是死死攥着一根箭矢,但紧闭的嘴唇,却无疑是在告诉所有人一个答案,还不能动。 然后,片刻时间里,一层层临时的阵线被敌军快速突破,最后更是看到敌军那支凶狠霸道的骑兵队伍如入无人之境般,杀透了队伍,直冲向中间那杆大旗所在。 这是要临阵斩将,从而彻底奠定胜局的意思了呀! “太守大人……”又有人嘶哑地叫了一声,意思不言自明。 卫挺则依然保持着沉默,只是目光死死盯着前方敌军动向,然后就看到,随着鼓号声愈发的激荡,一直都作后观的敌军后队,终于是隆隆向前压进,转眼已前突三里。 是时候了! 卫挺猛然一个振作,再迅速收回目光,看向不远处的下方,看着那旗帜依然飘扬,看着那围绕着旗帜正在展开的决死拼杀,他的双眼,陡然有火焰熊熊燃起。 …… “这次由你出战不光为挫磨敌军锐气,接下来还会以你大军为饵,引其进入最终的埋伏圈。而在此期间,你和麾下兵马的处境必然极度凶险,我说不定见死都会无动于衷。” “只要是为此战大局,我聂龙一命又算得了什么?三万军马,换他十万,也是有得赚的!” “可你我终究相识多年,是兄弟……” “你记住,真到那时,胜利才是最重要的,我之生死,于大势而言,不过小节而已。你答应我,未有胜机,绝不可轻易而动。我们要的是大胜,是全胜,不然前边丢掉的城池,前边战死的将士,就都是白丢白死了。” “我……答应你……” …… 啪—— 箭杆被卫挺一折两断,然后怒吼便自其口中喷薄而出:“举旗,城中兵马,出战!” 随着他这一声吼出,身后将领都是一个激灵,然后不等他再有吩咐的,其中一些已快步直冲往下,而侧方一名亲兵已高高举起了一面大红色的令旗。 红色的旗帜,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鲜艳夺目,也格外的引人瞩目。 咚咚的鼓声,也在这时自城中陡然响起,声传十数里。 然后鼓声不断扩散,直传四方,又有回声跟着而起,愈来愈快,愈来愈烈,也愈来愈响…… 不,那不是城中鼓声的回音,而是梁州城后,那一片阴影之中,突然就有激荡的鼓声响起。 而当鼓声骤然而起的同时,杀声,以及人马便自城后如浪潮般奔涌而出,分作两队,如大张的钳子般,狠狠地,从城池的后方突出,再朝着已挤压到城西这一片的平天军主力猛杀而去。 同一时间,之前一直紧闭的西门也轰然洞开,早已整装而待的一万五千精兵,也都如饿了三天的虎狼看到食物般,红着眼,咆哮着,一涌而出,杀向当面之敌。 当这一幕突然出现时,城下正战作一团的敌我双方,都有刹那的失神,所有人都愣住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远处,秦玉德在坡上望见此一变化,也彻底傻了眼。文学一二 这让他保持着之前抽刀前指的姿势,脸上的兴奋之色,却变成了恐慌。 刚刚,他才又抽刀前指,下令要灭军破城呢。 结果,这话才出口,战局就发生了翻天覆地般的剧变,越军从兵力更少的挨打被动,变成了兵力猛增的逆袭反攻。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说的,就是这样的情况了! 而更可怕的还不止于此,就在这时,那越军阵中,聂字旗下,这场将与将之间的战斗,也终于来到了分生死的时刻! 秦玉恒挟精骑冲势,挟眼下胜势,所部骑兵真就如利刃捅穿纸张般直到高扬的军旗之下,并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甲胄齐全,血染满身的主将。 他更无二话,拍马摇矛,悍然再杀,只几下间,就把挡在自己前进路上的六七名军将尽皆格毙刺死,然后踏着他们的尸体,一往无前。 左右其他兵马刚想要挺身阻拦以保自家主将,却被紧随其冲来的几千骑兵给生生吞没。当真犹如狼群入羊圈,几无可敌者。 不,还有人可敌。 当! 秦玉恒志在必得的这一矛,却被人横刀拦下,正是其目标聂龙自己出手相抵。 对方这一矛固然势大力沉,他却也无丝毫惧意,一刀挡下后,便即顺势再往下一压,然后骤然抬刀,猛撩其胸前。 秦玉恒暴喝一声,即刻往下一倒,同时手中长矛再度一弹,横着抡起,打向对方。 而聂龙则顺势回刀,迎着长矛用力劈斩,当的一声响间,两人已策骑错身而过。 虽只是一个照面回合的交锋,两人却已同时判断出对方极强,不战个几十上百回合难分胜负。 只是这两军对战之中,战场瞬息万变,压根不给他们以更多这样的机会了。 是真正的瞬息万变,因为就在这时,城上旗帜高举,鼓声如雷。 城后万军引发,如怒涛奔泻,直直杀出,几乎把自以为胜券在握的平天军杀得魂飞魄散,愕然顿足。 而作为平天军的主将,秦玉恒自然也受到了极大的影响,马上动作也是一滞,愕然朝着左右望去,满眼皆是恐慌:“怎会如此?哪来的援军……” 这是他今生最后的一句话,因为就在他其话出口的同时,刚与他交手错开的聂龙已猛然一个回身。 其手中刀已被换成了一直惯用的强弓,弦紧矢飞,一支羽箭呼啸着,越过数丈距离,正钉在了秦玉恒的后颈,然后直接从前方突的一下冒了出来…… 第1005章 瞬息万变(五)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但有一点是永恒不变的——只要阵斩敌军主将,则意味着胜利便将彻底奠定。 秦玉恒作为平天军数千精骑的主将,其实此刻也是整支掩杀至梁州城下的平天军主力的主将,其个人生死自然也成为了所有将士能否决死作战的关键所在。 而他,显然不是一个合格的主将,悍勇而暴躁,轻死生而重勇烈,一旦猝然遇难,对整支大军的影响那完全就是毁灭性的。 就在他中箭落马,然后瞬间就被不住奔腾往复的敌我双方的人马踩踏着,化作一滩肉泥之后,本就已经因为越军骤出援军伏兵而心慌意乱的平天军将士当即而溃。 若其人尚在,或还可凭自身威信阻止弹压,但他一死,就万事皆空。 其左右众多骑兵只一愣间,再无复之前之英勇,完全不敢再与当面之敌硬碰硬地交战,立刻转马便走。 而这一来,他们甚至成为了摧毁自家后续大军阵容的罪魁,竟是一举就搅乱了那数万之众的步卒阵形,帮着已经杀将上来的越军对自家大军完成了切割。 眼见如此情势,几路越军又怎么可能放过这等一举破敌的绝好机会呢? 城头鼓号声中,带兵决死反冲的聂龙也好,一直藏身城后,早憋足了劲的古耀华和梁文统也好,皆都振作精神,挥军一路猛攻强压,撵着早已乱不成军的平天军主力,就朝着东边猛杀。 一时间,三面之军包抄封堵,把至少六七成的敌军彻底控制在梁州城东边的这一带平原之上,杀得他们人仰马翻,死伤枕籍。 一些平天军将士眼见大势已去,立刻就丧失了再战的勇气,纷纷抛下兵器,就地归降,所降者,怕是转眼就有成千上万了。 而后方更多兵马,本来是打算趁机入城,从而抢掠立功的,结果这才转眼之间,形势逆转,大军由胜转败。这对他们的心气打击更是难以想象,自然也就崩溃得要比前边的军马更快,都不等敌军杀到,他们就已扭头四散奔逃。 当这大崩溃的一幕骤然出现时,山坡上的秦玉德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这一切是真的?不是在做一场荒唐到了极点的噩梦? 明明刚刚自家才是那个占尽上风,就要破敌夺城的胜利者,怎么突然就战局颠倒了过来? 而且,那越军怎么就会有伏兵藏于城后,瞒过了所有人? 他咬牙切齿,浑身颤抖着,双眼几乎裂开,直到身旁人等叫嚷了好几声,又有人猛一拖他,才使秦玉德从惊慌失措中回过神来。 “大都督,快走吧,不然大军杀来,就走不了了。” “我不走,我不会就这么败的,我军依然多过他们,不可能就这样被杀败……”秦玉德依然不肯接受这次的大败,还想着凭借自己在军中的声望来挽回局面呢。 但是手底下人却不可能让他来冒这样的风险了,当即就架着他上马,然后裹挟着他,直冲下山坡,在只有两三千人的护卫下,匆匆打马,直朝后方大营奔去。 兵败如山倒,事到如今,就算是秦玉德这位平天军三大主帅之一站出来,也是不可能收拾残局了。 唯一的指望,就是退回到自家营盘,靠着那边剩下的兵马,以及之前布下的营地,来稳住形势,再图回撤了。 是的,在这些部下将领看来,这次他们的远征是彻底失败了,能带着残兵安然退回开封,已经算是最好结果。 而随着被如此多人半簇拥半裹挟地直朝后方退却,渐渐定下神来的秦玉德也终于接受了这个无奈的现实。 虽然他的呼吸依然急促而沉重,双眼依然通红,但终究再没有了回神再战的意图。 其身后,杀声却是一浪高过一浪,无数败军被越军追上,或死或降。而这声浪正在快速接近他们。 这二十多里地,对秦玉德来说,当真是一生中最漫长艰难的一段路了,似乎怎么跑都没能到头…… 终于,当天色彻底暗下时,前方隐隐绰绰的,也有一路大军奔腾而来,正是闻讯赶来接应救援的秦玉祥所部了。 在看到自家兄长安然退回来后,秦玉祥总算是稍稍放心了些,然后一面指挥手下兵马上前迎敌,阻断敌军追势,一面上前安慰兄长:“大哥,今日虽败,但我们并没有彻底绝望,只要退得及时,进入后方城池,足可自保,再收拢残兵……” 就在他说着这些,试图让兄长和周围将士安下心来,然后回营撤退时,一声嘹亮的军号骤然自侧面响起。 然后,一支庞大的火龙队伍竟在声声嚎叫中,悍然朝着他们扑杀过来。 这一支队伍人数并不算太多,也就万把人而已。 但问题是,他们来得实在过于突兀,而且,出现的时机极巧,正是秦玉祥把所部两万兵马全部派上去阻拦追兵,而自身这儿才只有寥寥五七千的败军残部之时。 这些兵马既无营地,又无斗志,突然遭遇袭击,自然是再度崩溃,于黑夜中四散奔逃。 到最后,只剩下千把骑护着秦家兄弟两个,直朝着西边逃窜而去。 这一回,他们是真个彻底没指望了,谁能想到,就在两军对峙的这一片平原战场的侧方,居然也会出现这么一路伏兵呢? 而事实上,这路伏兵也是来自大越朝廷的安排! 为了这一日,孙宁和金陵群臣可真是煞费苦心,给平天军布下了一个真正的绝户陷阱。 之前的一路弃城败退,一方面是为了诱敌深入,骄敌疲敌,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眼下的这一局创造出时间和空间来。 毕竟,无论是从竟州等地调集兵马赶来,还是从两淮出兵设伏,那都是需要相当一段时间的。 而秦玉德之前一路夺城后的稳稳向前,又给他们创造了充裕的时间,从而使自身彻底陷入到了这一包围圈中。 直到今日,于梁州城下一场溃败,全军覆没…… 第1006章 瞬息万变(终) 如此处心积虑针对开封秦玉德的一场大仗,孙宁也好,朝廷群臣也好,自然都是极其关注前线战况的。 所以,当三日后,战报以六百里加急的方式送入金陵城时,纵然是深夜,孙宁还是赶紧起来,召集臣下,一同查看军报,同时制定下一步的作战策略。 而在看完送来的这份战报后,孙宁和群臣都为之大喜:“好!此番一战,可谓是以极小代价,一举歼灭盘踞开封多年的平天军逆贼之主力大军了!” “此乃陛下用计英明,前线将士三军用命,臣等为陛下贺,为天下贺!”沈舟很快就反应过来,带着群臣一道上前道贺。 确实,这一战实在胜得太过畅快淋漓,此一胜,不但大破平天军开封之军,杀敌降敌足有六七万之数,而且还把剩下那些敌军也给逼入到了梁州以西的一座名叫西城的小县城中。 是的,这支残兵败军甚至都不及退回自家大营,更不可能回到开封,只能是为了自保一路向西跑,然后退守一座小县城。 再之后,虽然又有不少败军闻讯跑去西城,从而使这小城一下有了近万守军,足以守上一时,但这些敌人的最终结果却已然注定了。 在这个全军大败,死伤无数,士气更是低落到极点的情况下,秦玉德带这么点人马死守区区一座小县城,又还能坚持得了几日呢? 当然,这些人的生死对此时的孙宁来说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 他更关注的,是随着秦玉德这一败后,整个中原局势的巨大变化,更准确点说,就是开封一片区域,二十来城,接下来该如何处置。んttps:/ 就之前掌握的情报来看,秦玉德这次可是尽出部下兵马,几乎把自己的兵马都掏空了,倾巢出征。最多只在开封一带留着一两万人,由自己的长子秦放留守…… 现在这一败之下,以秦放一个尚未加冠的少年之能耐与威信,又怎么可能守得住这么大一块地盘呢? 而开封侧边,却还有洛阳赵广校这么大一个势力存在呢。 所以在一番互相间的吹捧庆贺之后,众人自然就把注意力落到了开封及周围二十多城上了。 “以诸位爱卿之见,朝廷是该趁机出兵,抢下开封等城呢,还是继续按兵不动,等着赵广校有所行动,然后使其分兵自弱呢?” 孙宁的问题一抛出来,群臣自然是个个都有说法,有想要趁胜夺城的,自然也提出要先以破敌为上,不管开封这些空城的。 此事上,就连一直对军务不过多开口的萧常永,也忍不住道出了自己的看法:“陛下,臣以为开封等城暂时还是不占为好。” “哦?怎么说?”孙宁正色问道。 “一者,秦玉德等贼首尚未被铲除,难保当地同谋人等不曾死心,纵然当面无法抵挡,之后也必然会在暗处用劲,从而分我朝廷之力。” 萧常永低声做着分析:“毕竟这开封等城早已不在朝廷治下有十数年之久,人心必然早变,不得不防啊。” 孙宁轻轻点头,这一点也正是他所顾虑的,有时候破一城易,可要占一城,就没那么简单了。毕竟作为朝廷,总不能大肆杀戮,把城中不肯合作的百姓通通一刀解决了吧? “有一必有二,右相的第二点原因又是什么?” 萧常永又看了眼孙宁:“陛下之前不是早有定策吗,朝廷接下来将先南后北,此番突然对北用兵,也是事出突然,不得不为。但接下来,朝廷还是要花大气力在南边沿海的,所以再出兵开封,就有些过犹不及了。” 这一点自然也是孙宁所顾虑的,此时点头:“不错,朝令夕改终究不是善策,那就暂且不管开封。朕只要秦玉德等贼首之首级,只要他们尽数授首,再加上其麾下兵马尽没,则纵然开封落到赵广校之手,使京畿之地尽入其手,也算不得什么太大的威胁。” “陛下圣明,正该如此。” 这下就连沈舟也跟着表明了态度,然后便是其他群臣纷纷跟上。 至少如今这殿上的一干文官们,还是主张暂时到此为止的,毕竟每一次远征,都意味着大量的消耗,极大的风险。对如今才渐渐有所起色的大越朝廷来说,能稳一稳,总归是好事。 至于武将们,此时不是正在前线奋战,就是出镇在外,只有一个陈青云在场,而他又是个稳重的,自然不会与其他臣子相争,也就默认了这一决定。 这一夜,随着大捷战报的回传,以及皇帝陛下的如此决断,让金陵朝堂上的群臣总算是彻底安下心来。 至少短时间里,不会再有干戈,大家又能过上太平的日子了。 可是还是那句话,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有些事情真不是为将帅者所能完全把控的,更别提身在千里之外的金陵君臣了。 就在大家放松下来,静候着西城那边最后的一场胜利传回,等着秦玉德等贼首的脑袋被送到朝中,或是将他们活捉送来,等着明正典刑时,又一份战报却在数日后又至。 而这份战报的结果却又与之前那份截然相反——越军在西城居然受挫而败,并使得秦玉德等本成瓮中之鳖的贼首兵马通通得以脱逃! 当这一结果被孙宁当众提出时,所有人都傻了眼。 要不是皇帝当面,还亲自说出这一难以置信的结果,恐怕众多臣子都要大声呵斥这是假的了。 “陛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沈舟一脸的惊讶,小心问道,“可是前线各军起了冲突,而使敌人有机可乘?亦或是那边出了什么天变,导致我军难以抗拒?” 如果是前者,还能以严惩来挽回局面,可要是后者,恐怕真要动摇人心了。毕竟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天变的警示作用可实在太叫人感到不安了。 而孙宁这时却把手中的军报往前一递,长长一声叹息:“都不是,而是我们打从一开始就犯下了一个错误,忽略了一个最不该忽略的强敌!” 第1007章 不该忽略的李万年(一) 看着被人送过来的这份被孙宁捏出痕迹来的战报,沈舟的脸色也是一阵变化,最后也是一声叹息。 然后,这份战报又被萧常永等臣子一一过目,使得他们不是失色惊呼,就是脸色一白,不少人都有惭愧之色显出。 因为孙宁说的不错,大家确实犯下了一个不能轻忽的大问题,忽视了一个本不该被忽视的人,和他所代表的势力——长安李万年。 就在大军重重围困西城,欲将秦玉德及其溃军围杀在这小城之中时,他们的后方,却出现了一支数量足有五六万,极其精锐的大军袭击。 这支突然从西边杀出来的军队,正是来自关西,而其主将,也赫然便是与赵广校和秦玉德并称为平天军三大主将之一的李万年了。 作为平天军三大主将之一,李万年在大越朝中君臣的眼里,实在是很没有存在感。 这不是因为他能力或兵马比不了其他两人,事实上,在没有与之有过正面交锋之前,谁也不知道其人究竟有多少本事,其麾下兵马又到底是强是弱。 之所以他会被孙宁君臣所忽略,只是因为他所在的位置——关陇一带,正好是偏离于中原,至少不是现在朝廷需要重点打击的目标。 而事实上,这多年来,李万年也着实相当低调,身为平天军三大主将之一的他自十年前领军入关中后,就再没有主动出来过了。 无论是梁州郭氏兴灭,还是大越朝廷再起,又或是同样身为平天军主将的赵广校和秦玉德之间产生龃龉摩擦,刀兵相见,他都未曾真个发一兵涉入其中。 这自然就给许多人留下了一个固有的印象,这个李万年就是个没什么野心和想法,只想着占据整个关陇,图割据之念的小人物而已。 甚至在朝廷之中,提到其人其势力时,还有人笑言,朝廷大可以先平中原,再北击梁州军残余和鬼戎人。等到天下复定后,再从容引一军伐关中,则不出半年,便可底定。 毕竟,这李万年只是个安于现状的短视之徒,料来在大势之下,只有举城归降的份儿,完全不值一提。 正是在这样先入为主的成见之下,孙宁也好,群臣也罢,包括前线作战的各路兵马将士,也都将这方势力熟视无睹,居然就在其家门口,大举围困秦玉德残部,完全没有半点提防小心。 而这样的轻忽所带来的后果也是惨重的,不提这次前线一败之损失,光是让李万年带兵救出秦玉德,将其人等带回关中老巢,对朝廷来说,都是极大的打击。 军心士气的损失,敌军由此而得的人心,以及最重要的,之前对于开封一带之事判断上的偏差。 要知道,之前以为开封不足取乃是建立在秦玉德等贼首皆死的前提下的,可现在他们还活着,而且随时有可能被放回去,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不是追究谁之过错,而是该当弥补可能的后患,咱们不能再放任开封继续为贼人所得了。”沈舟正色开口,却和萧常永之前的论调完全相对。 而这一回,就是主张不取开封的萧常永,也是出声支持:“臣也以为此一时彼一时,纵然会有所损耗,也必须趁着还有机会,先取开封为上。” 孙宁不动声色地看向其他众臣:“你们以为呢?” “臣也以为该当先取开封!” “臣附议!” “臣附议!” 一时间,所有人都表示赞同出兵开封。这里头既有一些人是感受到时局变化而做出的决断,也有一些是跟着两位宰相,从众而言。 反正不管怎么样,孙宁之前所制定的先南后北的策略,看起来是真要变上一变了。 孙宁也是长长呼出一口气来:“那就给淮北的萧克敌去旨意,让他尽快出兵,去夺开封。另外,朕会在明年开春之后,再度御驾亲征,前往北方,拿下洛阳!” 既然已经改变了原定方针,打算要拿下中原的要地开封了,那接下来也没什么好说的,洛阳势必也要一并打下来。 而真到了那时候,孙宁这个皇帝自然不可能再继续留在金陵,坐等前方结果了。 毕竟,他这个皇帝可不是只会坐享其成的无能之君,多少城池都是他带人打下的。那洛阳这样的大越都城,有着极大象征意义的中原坚城,自然不能少了他亲自出马了。衛鯹尛说 对此,群臣自然不敢有所阻拦,只是大家的心中却是一阵无奈的叹息,看来,真正的大战还是免不了了。 而就在群臣退去,各自去做相应安排时,孙宁又把郭冲给留了下来。 当殿中只有他君臣二人与魏绅时,孙宁也不作拐弯抹角之态,直截了当道:“对李万年其人其军,你有什么看法?” 郭冲自然也是有所准备的,闻言神情跟着一肃,先弯腰行礼请罪道:“是臣失职,才使朝廷大军未有防范,还请陛下责罚。” 他作为统筹内外监察之事的乌衣司主官,自然有责任帮着朝廷掌握外部敌军动向。而很明显,关陇的李万年这次的动向,他真是一无所知。 “朕没有追究你罪责的意思,只是问你,对其有何印象看法。”孙宁却只是自顾强调问道。 郭冲这才直起腰,稍作沉吟后方才缓声道:“臣不敢有瞒陛下,因为之前一直只关注中原及北疆等地,对关陇李万年及其所部确实有所忽视。 “不过,乌衣司倒也派过一些细作进入关中,查探其中之事。却发现比起据有洛阳和开封这等中原大城的叛逆,李万年却要低调许多。这几年来,除了平定甘陇的几次叛乱之外,几乎少有动刀兵的。 “而他在关中,也颇得民望,又专注屯田养民,倒是手下兵马一直只得两万许间,从不涉足中原之纷争……” 听他如此道来,孙宁神色愈发的凝重,最后便是一声长叹:“如此看来,我们确实疏忽了,不该轻视这位平天军第三将的。要是我所看不错,此人要比秦玉德和赵广校所图更大,能力也更强!” 第1008章 不该忽略的李万年(二) 渭水汤汤,径直东流。 河岸两边的柳树早已因为冬季的到来而枯萎萧条,四周那一方方齐整的田地,也终于是看不到往日里辛勤劳作的农人了。 这一切落到正立于华州城头,登高远眺的李万年眼中时,也不禁让他露出几许似有还无的笑容来。 李万年,如今才四十五岁,正是一个掌权的男人最黄金的年龄,无论精力体能还是经验,都在最巅峰时。再配上他那一张棱角分明却又俊朗的面庞,以及关中男儿的魁梧身板,当真是拥有了绝顶的男儿之姿容了。 而其人不光容貌身姿远超常人,能力威信也是天下少有。至少在这关陇大地,八百万百姓,近十万军将心中,他就是如天神一般的存在。 这一点,只看其左右,因他上得城头而不住有守城兵将投来敬重的目光,就可见一斑了。 因为他确实了不起,出身就不用说了,乃是堂堂李唐后裔,早些年在关中地区就享有人中龙凤的美誉。而之后,更是在朝廷无道,民不聊生时,愤而起事,带着全部家产,广募乡兵,然后出关中,合为平天军,剑锋直指大越都城洛阳。 而更叫人为之振奋的是,在当时仓促起兵,整支平天军也不过区区十数万人的情况下,居然真就让他们把堂堂一国都城洛阳给打下来了。 这固然有着因为大越北边同样正遭受剧变,需要花八成以上的精力以应对鬼戎入侵的外因,以及中原各城官吏人等或随之反戈,或能力不足等等内因,再加上洛阳本地豪族到底里应外合……但是,他们平天军能以平民之姿,攻取都城,依然是足以让天下侧目,万众震动的大手笔了。 而这其中,李万年在用人用兵一道上,便已经开始崭露头角,为人称道了。 或许在许多人事后看来,当时能起事成功除了朝廷内部的种种问题外,赵广校这个本就在中原有着相当号召力,又与地方豪族关系极深的头领居中指挥才是关键所在。 就是秦玉德三兄弟,靠着他们悍勇的冲杀,奋不顾身的攻城破门,似乎也比李万年这个更多只是组织兵马,调拨粮草的后勤主管功劳更大。 但事实真如此吗? 至少随李万年一起从关中出来的那两万嫡系从来不这么认为,在他们眼中,自家大人才是平天军拿下洛阳的幕后最大功臣。要没有他任劳任怨,巨细无遗地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恐怕那十万兵马在进军洛阳的途中就因为各种缘故而四分五裂,溃不成军了。 所以在当时事成,各自论功而据有中原要城时,手下人等也是打算为李万年争上一争的。 可最终,在眼见赵广校占据洛阳,秦玉德独得开封之后,李万年却只是在旁挑了一座小城暂作休养,完全没有与两人竞争之意。 当时的那些部下还因此替自家将军感到憋屈和不满,甚至还有人扬言要替将军拿下荥阳之类的要城。结果这些意图,都被李万年叫停,之后更是果断离开中原必争之地,转而返回关中老家。 以现在事后的角度来看,他的这一退避决定显然是再正确不过了。 因为这样一来,既避开了与同为平天军同属的赵秦两部的争端,也避过了接下来,因为相继起势的,梁州军和朝廷大军的锋芒。 要知道,在之前那几年里,两支在中原立足的平天军之间固然有所摩擦,和郭炎所部的梁州军也没少了小规模的战事,从而让他们的发展始终囿于京畿之地,甚至连个鲁地都没能拿下来。 更别提随着孙宁重新崛起,带朝廷大军南北征讨,再与这两方兵马有所碰撞了。 而更让李万年下属人等对他的判断心服口服的是,十来年前返回关中的他们,真就如风卷残云般,把整个关中,外加甘陇汉中大片区域全都拿在了手中。 因为洛阳的失陷,大越朝廷的名存实亡,关陇地区的官府力量本就已经陷入到了一个最低谷。 再加上之前多年来,朝廷和官府在关中地区的不断盘剥,更是让百姓吃足了苦头,深恨官吏。所以在李万年这个关中名人率兵重新回来时,自然是旗号所至,传檄而定。 几乎都没打几场像样的战斗,整个关中就被他所得,而他自然也就理所当然地入驻长安。 然后再以关中为依托,继续用兵,一举将本就四分五裂的甘陇之地给拿了下来。虽然因为当地情况,几年来多有降而复叛之类的事情出现,但总体而言,一切都是在李万年的掌握之中的。 再之后,李万年就做出了让所有人都不曾想到的举动来。 当时的他,已经靠着征服关陇二地而有了充足的资本继续兵入中原,去争抢更多的利益和地盘——至少当时的他,能调动的兵马就有二十万之众,更有超过四万的精锐骑兵。 可以说,要是当时他真个放手一搏,现在的天下究竟如何,还真不好说。或许洛阳应该早就换了主人了。 可是,在如此情势下,他却选择了安守关中,并没有图谋中原。 而且还在之后的半年里,把本来聚集在麾下的二十多万兵马给解散了一多半,只留五万维持关陇安定,其他人全让他们解甲归田,回家去了。 这一决定,当时可真把所有人都给惊呆了。 在部下们看来,这不是自断臂膀,全无进取的表现吗?甚至有人因此离他而去,重新回到中原,去追随赵广校和秦玉德。 但是,就这一举动,却让关陇百姓得到了数年的休养生息,让关起潼关后自成一国的关陇大地,从此成为了这天下间最安定富庶的所在。 任中原江南如何动荡,在这关中八百里秦川之内,却是稳如泰山,所有人都丰衣足食,一派欣欣向荣的场面。 也由此,李万年在整个关陇的声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最高点,被所有关陇之民,所有关陇之军,看成唯一的首领! 虽然他现在只得十来万兵,但只要他一句话,便可发动数百万关陇之民为他出生入死! 第1009章 不该忽略的李万年(三) 就是这么一个已经彻底一统关陇,在当地有着一呼百应的巨大声望,无论兵事政务皆能力出众的平天军第三将,却被孙宁,被郭冲,被天下无数有志于此的人,给忽略掉了。 因为他的低调,任中原各地风起云涌,战事不断,他李万年都只是守着关陇一隅,未有任何的动作。 也因为他的足够谨慎,紧守潼关等几条连同内外的要道关卡,从而让中原等地之人对关陇的情势所知有限,对其为人与能力,更是出现了极大的误判,甚至是轻视。 于是乎,直到这一次,李万年真个破关而出,率军败大越官军,救出已入绝地的秦家兄弟,朝廷才后知后觉,而天下,也必然因其出关而再度震荡! 不过放到眼下,李万年这个或许能在接下来的天下大争中起着举足轻重作用的关陇之主,却只是有些感慨地看着四周风景,下方田地,轻轻吐出一口气来。 “这次之后,恐怕关中再不可能如之前十年般,置身事外,不为乱事所扰了。” 说出这句话时,他的目光带着几许无奈,几许怜悯。 但是,随着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一名部下恭声道:“将军,秦大都督终于是醒来了……”他应声转头,那点复杂的情绪,却已经消失不见:“哦?这倒是好事,我这就去看看他。” 说完,他便径直下了城头,然后上马直奔位于华州城东的太守府。 话说,比之赵广校的大将军衔,秦玉德的大都督的称谓,李万年在部下口中的称呼也和他一贯的务实作风一样,只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将军”而已。 只是他这个将军,却是所有人打从心里服膺的存在,在看到他带了几名亲兵沿着长街一路奔行,城中百姓皆都停下动作,弯腰行礼,向他问好。 待李万年抵达太守府,下马一路往里去时,更是不断有人折身见礼,而他虽然脚步不停,却也抬手示意,让其中人等不必多礼。 后院,除了华州太守府的一些仆从人等外,还有好些个秦玉德部下的将佐,此时个个都神色紧张有期待,但又无法都跑进去查看自家主将的病情,便只能巴巴地望向大步而来的李万年:“李将军……” “你们的心情我明白,放心,我的人一定会尽全力救治玉德兄的。”丢下这话后,李万年已直接入了小院,再进入满是药香的卧室。 房中,也好些人在,除了几名关中有名的大夫外,便是秦玉祥,以及李万年的长子李嵩了。 众人一见他到,纷纷过来见礼,而秦玉祥更是一脸的悲伤:“李将军,我兄长他……他怕是……” “怎么说?玉德兄他的病情……”李万年没有理会秦玉祥,而是看向面前一个相貌清癯的儒雅男子,此人正是这次医治秦玉德的众医之首,关中名医沈渊明。 而被李万年如此一问,沈渊明只能是郑重行礼,苦涩道:“将军,在下等已然尽力了。奈何秦都督他……先是后背中了数箭,再加上内心煎熬,内外交攻之下,又引发了一直就有的隐疾,从而导致药石无救……还请将军责罚我等无能……” 李万年看看他,又看看秦玉祥,最终便是一声长叹:“还是我的错,我迟了一步啊。” 这么说倒也没什么毛病,因为就在李万年出兵相救之前,被越军逼入西城死守的秦玉德便已经重伤昏迷了。 是的,他是在撤退逃亡的途中,被越军拿弓箭射伤的。 然后再加上大败,损兵折将的煎熬,导致在困守西城时便已昏迷过去,无法做主。当时,西城的一切,其实都是在秦玉祥的指挥下苦苦支撑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要是李万年真能早点发兵,阻止秦玉德所部溃败,或许还真能救他。可现在嘛,却是说什么都太迟了。 秦玉祥还想说什么,那边床榻之上,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万年……” 李万年当即抛开其他,快步走了过去,来到榻前,看着面容憔悴苍白的秦玉德:“玉德兄,你安心养病,一切有我……” “我自知命不久矣,你就不必安慰我了。”秦玉德苦笑着说道,“你之为人,我是知晓的,这次也确实赖你出兵,不然,不光我会死,就是我弟玉祥,还有手下几万将士,都将葬身在越军刀下了…… “所以,你对我,对我兄弟们只有恩义,我又怎会有任何的迁怪呢?” “玉德兄……” “你听我把话说完,不然说不定就没这个机会了。”秦玉德猛然振作起来,脸上都似乎有了血色。但在场众人却是神情一惨,皆知这是回光返照的表现了。 李万年只得强自点头道:“你说,我听着。” 秦玉德正色道:“我已年近五十,纵然身死也无怨尤。何况,这一生,也总算做了些事业,有了一帮生死相随的兄弟。 “但我终究心中有愧,亦有不安。是我急于成事,才会不顾玉祥的劝阻,鲁莽出兵,导致了此番之败。我死,乃是咎由自取,但随我一同出战的将士们却不能被我所害。所以我希望万年你能代为好生照料他们……” “你放心,我一定会好生照料他们,让他们养好伤,若有想要回开封的,自可任他们回去,绝不阻留。” “其实我还是希望他们能留在你身边,总比回开封稳当些。玉祥,你也一样,不要再想着回去了,我们已然大败,开封是一定守不住了。”秦玉德说着,又看一眼自己的弟弟。 秦玉祥满眼含泪,却还是郑重点头,然后又问道:“那大哥,放儿他们呢?” “这就是我要拜托万年你的另一件大事了,开封可失,但我留在那儿的人绝不能落到那暴君之手,所以……” “我会派人去安排他们来关陇,并派兵一路接应,势必安全将他们接回来。”李万年忙又保证道。 “有你此言,我就安心了。”秦玉德笑了下,但随即,却又突然一把抓住对方的手,双眼更是大睁,“还有一事,不说出来,我死不瞑目!” 第1010章 不该忽略的李万年(四) 秦玉德如此反应,还真让李万年一个激灵。 但旋即,后者又镇定下来,回握对方的手:“你说,还有何心愿未了?” “我在想啊,我们为何一开始可以成功,连洛阳都拿下,可最终却又变成今日般地步呢?甚至我还落得个兵败身死的下场……” 秦玉德脸色已变得潮红,但双眼光芒却又有些涣散了,只是语气依然坚定:“就在刚刚,我想明白了。因为我们三人从来不是一条心,因为我们三人就没一个真正的做主领头的…… “赵广校不可能听你我的,我们也不会真以其为主,而且到后来更是互相提防,几度都差点反目成仇。这才是我们最终无能为力,我最后兵败身死的根本所在了。 “所以,你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了,我们两军,也不能再如之前般,各自有主,互不统属……玉祥……”说着,他有些吃力地扭头看向了同样凑在榻旁的弟弟。 “大哥……”秦玉祥眼中有泪,却还是正色应道,“你说,我一定照办。” “从今日起,再没有什么秦家兵,你也好,放儿也好,从今日之后,就都是李万年的下属,下面的将士更是只从他一人之命,你们不得再自立门户……你可能答应我吗?” 被兄长虽然涣散,却依然坚决的目光盯住了,秦玉祥浑身一震,但还是连忙应道:“我答应。我也从来没想过和什么人争权,一切自当遵从李将军的号令行事……” “好……这么看来,玉恒战死未必就是一件坏事了……如果他还在,可就不会如此配合从命了。呵……呵呵……” 放下最后的心事,秦玉德这口气终于也吐了出来。 只笑了几下,身子陡然一僵,脑袋一歪,人便倒了下去,彻底没了动静。 床榻边的两人,以及更远处的众人,先是一愣,继而都放出悲声来:“大哥……” “大都督……” “玉德兄……” 再之后,声音传到外间,那些同样关心秦玉德情况的部下人等,也尽皆大声哭喊着,然后再顾不上其他,一股脑地直往这边屋子涌来,转眼间就把这并不算小的屋子给挤了个满满当当。んttps:/ 当他们真个看到自家主将身死之后,更是怒声哭声一片,有人放声怒吼:“我们一定要为大都督报仇雪恨!” “对,我们要杀回去,宰了那暴君孙宁,拿他的头颅来祭奠大都督!” 这些人一边吼着,一边已快速转身,甚至都没有再理会李万年和秦玉祥二人,便直朝外冲,竟是打算就这样去召集兵马,然后再度出征。 直到这时候,李秦二人才反应过来,先后叫道:“慢着!” 秦玉祥更是急声道:“大都督刚刚已经有了最后的遗令,让我等从此听从李将军的指挥行事,现在岂能任意妄动!” 而李万年更是怒吼道:“都给我停下,听我说几句话!” 随着他这话叫出,外间不少亲兵什么的,也都呼啦一下上前,挡住了这一干悲愤交加的将领们的去路。 一时间,这小小院子里的气氛变得紧张而肃杀起来,那几个秦玉德部将更是直接握住刀剑,拔出鞘来:“你们要做什么?想吞我们都督的兵马吗?” “大家听我说,这真是兄长他临终前的遗令,他把大家都托付给李将军了!”秦玉祥赶紧上前两步,高声喝道。 他在军中声望也自不低,此时开口,多少还是有些用处的,让不少人踌躇着,总算没有真个动手火并。 而李万年这时也出声道:“我知道你们此时心伤于秦都督之死,一心想为他报仇。可你们有想过没有,这真是能做到的事情吗? “就是秦都督在时,你们有大军十万,不还是大败于越军之手吗? “此时损兵折将,连秦都督都伤重而亡,就凭你们这点人,还想报仇?” 这番话固然说得有些扎心,但却也是事实,顿时就让更多人为之动摇,至少神色间已然没有之前的决绝了。 但还是有人迅速做出回应:“那又如何?我等早已立誓要效忠秦都督,他既被人所害,我们自当为他报仇,哪怕一死!” 顿时,又有不少人随声附和,直言要生死相随,虽死无悔。 甚至都有人盯住了秦玉祥:“秦长史,你以为呢?都督可是你的亲兄长,岂能就这么算了?” 这让秦玉祥都难以应对,一时为难。 李万年却是一声冷哼:“你们一心尽忠,那麾下将士们呢?你们有为他们想过吗?又或者有问过他们的主意没有?” “我等既为将领,他们自当遵从号令行事!其他的,就不用他们多虑了!”那人又是一声回顶。 “他是什么人?”李万年神色微变,突然问身边的秦玉祥道。 “他……他是兄长麾下左先锋,潘雄。”秦玉祥低声作答。 “唔,倒是个忠心的,难得。”李万年似是感慨地一步步来到对方面前,“你也知道军中规矩,下级只有遵从上峰号令的道理吗?” “当然!”潘雄直视对方双眼,没有半点退避的意思。 “既然如此,玉德兄早把你们全军托付于我,我便是你等上司。现在你不但不遵我之令,还意图作乱带人逃离,又该当何罪?”李万年突然厉声喝问,倒把潘雄给吓了一跳,下意识张嘴便欲为自己辩解两句。 但还不等他开口,李万年已倏然出刀,雪亮的钢刀已是瞬间一个斜斩,正中其左侧脖颈,唰然一下,又自右下方劈出。 在众人的愣怔中,一刀就把毫无准备的潘雄给斩首。 直到脑袋掉落到地,身躯轰然砸倒在血泊中,潘雄的一对眼睛里,依然充满了惊疑与难以置信。 其实何止是他,周围所有秦玉德所部,包括秦玉祥在内,都被他这突然暴起的一刀给吓得大脑一片空白。 一直以来,李万年带给大家的都是温和有礼,宛如春风,犹如君子。 可谁能料到,这君子竟会突然发作,一刀断人之首! 第1011章 不该忽略的李万年(终)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被李万年的突然出手而吓到,就在秦玉祥和一干部下错愕呆怔间,关陇方面的兵将,尤其是李万年的诸多亲兵却是立刻而动。 在一阵呛啷声中,随身的刀剑全都出鞘,人也跟猛虎一般疾扑而上,将兵器一一横在了还未反应过来的一干将佐脖子上,就连秦玉祥都没被特殊对待,被一剑指着咽喉,让他后背生寒。 也是直到此时,醒悟过来的他才突然想到了一个摆在眼前的事实——李万年能在当初朝廷还在时于关中起兵作乱,又能在之后率军回转关陇,并用几年时间征服两地,又怎么可能真是如之前表现出来的那般人畜无害呢? 他,首先是一个有着丰富作战经验的将帅之材啊! 没有点魄力和杀性,他怎么可能安然统治关陇多年,自己兄长又怎么可能放心把所有人都托付给他呢? 可以说,不光是大越朝廷那边,就是自己等人,直到刚才,居然还在忽视着他,以为他是可以用强硬姿态恐吓到的。 这个错误实在犯得太大。 于瞬间想明白一切的秦玉祥登时冷汗直冒,生怕对方一怒之下再对其他人下手,赶紧叫道:“还请李将军息怒……他们只是一时情急,并无对你不敬的意思。” 回应他的,是李万年淡然的笑容,一面将不断滴血的佩刀交给身旁的亲卫擦拭,一面环视众人:“玉祥放心,我既不是好杀之人,也没想过强吞你家人马。刚刚不过是为了让他们弄清楚一个事实而已。 “要是我真想用强的,就算玉德兄还在,也一样能得手。而现在我所以会耐着性子与你们交涉劝说,是真把你们当作兄弟看待!” “我,我知道了,大家也都知道了。”再看着对方那张温和的笑脸,秦玉祥却有不一样的感受了,心中难免感到畏惧,也有了不小的压力。 至于其他人,此时也是个个面露惧色,亲眼看到袍泽兄弟被如此一刀断首,对他们心理造成的冲击还是相当之大的。 而随着李万年再把目光扫过来,几人更是面色一白,就听他道:“我的一片苦心,各位现在可明白了吗?” “明……明白了……” “是我等一时被大都督之死蒙了心智,有所冒犯,还望将军海涵。” 随着这些人纷纷低头认错,李万年笑容也就更为和煦了:“如此再好不过。”说着,轻轻摆手,示意手下收刀,退开。 可即便人已退开,众将心上的压力却依然存在,到底是不敢再有任何激烈的言行,只能静心听从他的训话。 “我知道你们都是随玉德兄多年的老兄弟,曾与他多年并肩作战,同甘共苦,自然是感情极深。所以在他被害后,首先想到的就是要为他报仇。 “但你们更不能忘了自己除了是玉德兄的袍泽部下外,还有着另一重身份,军官将领!你们的麾下,还有成千上万的将士要以你们之令为命,他们的生死,更是在你们的一念之间。www.wenxue一二.Com “如今大越朝廷已然取得一场大胜,其声势也到了顶点。此时要是真为了仇怨不管不顾地攻出去,那就和送死没有区别了。这既不智,也不是玉德兄于九泉之下所愿意看到的。 “所以,他选了我,帮他看顾你们。不是因为我真就能压服你们,而是因为他知道我素来冷静,不会让你们如此胡来。他的这番安排,说到底还是为了救你们。” 如果没有刚才的一刀杀人立威,李万年的这番话说了也未必有几人听,听了也未必会信。 但现在,尸体横于眼前,压力还在身上,冷静下来的他们,还真就能明白他李万年,或者说是秦玉德的一番维护他们的苦心了。 这让他们的神色再变,从刚才的愤怒惊惶,变成了现在的汗颜惭愧,以及郑重其事。甚至都有人低声道:“李将军说的是,是我们错了,愿受军法。” “那就等明日吧,当着所有将士的面,把事情说开了,然后各受十棍,以儆效尤。”李万年叹了口气道,“再之后,就由你们商议出个章程来,得尽快去开封,把秦放和玉德兄留在那儿的兵马家眷人等接来。 “到时由我关西精锐沿途接应,一定会保证所有人的安全。这也是玉德兄将大家托付于我的另一个缘故了,他知道我一定不会让他和你们所有人失望的。” “将军……” 伴随着一声喊,有人真心诚意的单膝跪地,拜了下去。 然后一个连着一个,十多名秦玉德的心腹部下,也都冲他跪拜行礼,这是完全对他臣服的表现了。 看到这一幕的秦玉祥却是一阵恍惚,同时心中也再度了然,为何兄长会如此相信李万年了。 其人确实有着强大的人格魅力,居然只靠着杀一人和一番话,就把一干桀骜难驯的武将都给拿捏住了。 也怪不得,他能把关陇两地牢牢控制在手,这等驭人之术,别说自己了,就是兄长和赵广校,都是难望其项背的。 而这时,李万年更是表现出了平易近人的一面,微笑上前,把人一一搀扶起来,又说了几句宽慰和鼓励的话,这才把事情给彻底敲定了下来。 看着这些兄长之前的部下此时围绕着他,或是惭愧,或是兴奋的表情,秦玉祥的心情突然就变得复杂起来。 欢喜,当然是有。 因为这意味着接下来大家都能在关内好生休养生息,至少是安全上有了保证,能够踏实下来了。 可在欢喜之外,却又有着惆怅和失落。 李万年如此轻易就获得了众将之心,那今后这支队伍岂不是就和秦家再无关联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时,李万年又看了过来:“玉祥。这是你兄长的兵马和部下,你又与他们一直配合惯了的。所以接下来的一切,还得有你来做主啊。” 秦玉祥一愣,这才明白过来,对方并没有直接吞并自家队伍的意思,只是在安抚众人后,重新将兵权交回给自己。 什么叫君子坦荡荡?这就是了! 这一刻,秦玉祥对李万年也是充满了敬意与感激,当下正式弯腰行礼:“敢不从命。秦玉祥谨遵将军之命,今后但有所令,不敢有丝毫怠慢!” 若是孙宁看到这一幕,一定会得出一个结论,哪怕直到此时,自己依然轻视了李万年,这人或许才是自己一统天下的最大之敌! 第1012章 亡羊补牢 还在江南的孙宁可不知道潼关以西的华州城内正发生着如此一幕,更不知道自己最大的强敌正蛰伏在彼。 他只知道,虽然此番与秦玉德所部的决战未能尽全功,但对朝廷来说,却依然是一场大胜。而随着这一场歼灭敌军主力的大胜,朝廷的整体方略确实也该做出改变了。 虽然并没有完全停下南边沿海的种种安排,反正船厂什么的还在建造中,但兵马的调度,朝廷的注意重心却还是迅速转回到了北边。 本来要去南边的淮南兵,被迅速叫停,然后转而向北进发。同时而行的,还有湖广等地的兵马,他们将在抵达梁州之后,迅速汇聚,再直指开封。 对此时的朝廷来说,开封一线那二十来城,现在就是一块无主的肥肉,哪可能轻易放过啊? 至于不远处的洛阳赵广校所部可能做出的应对,就完全可以忽略掉了。 因为就在大破秦玉德部于梁州城下后,除了一部分兵马顺势追击,围其败军于西城之外,其他梁州境内的兵马早已顺势而上,在一路收复之前的失地之余,又再度陈兵到了义、兴两城,摆出了对荥阳的攻击姿态。 虽然这一支军队论兵力不如洛阳方面,但挟着大胜之势而向前的他们,在士气上是稳压必然后悔的洛阳兵一头的。 若是这支平天军真在赵广校等人的带领下出荥阳虎牢一线而来,越军倒也不在意与他们进行正面决战。 然后就跟之前击败秦玉德所部一样,将他们也一战击溃,从而顺势夺回荥阳成皋等中原要城,甚至直接就兵入洛阳,还于旧都。 或许也正因为看出了越军的这一态势,所以到了这时候,洛阳那边也依然没有丝毫动静,看不出半点要趁着开封空虚,而抢在越军之前,将这一京畿战略要地和中原商贸大城给夺在手里的意思。 于是,时间就在越军的不断调兵遣将,向北边增兵的行动中一点点过去,而在此期间,或许是有感于大势已去,为了保全自身,开封治下的不少城池,更是相继开城投降,重新投入到了大越朝廷的怀抱。 而这一切的消息,也通过各种渠道,半点不漏地,送到了洛阳城,落到了赵广校的案头。 从而让他整个人更是被后悔和无力感所包围,当真是锥心之痛了。 赵广校真是太后悔了,自己怎么就会被猪油蒙了心般,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一直没有对局势有过正确的判断呢? 自己怎么就是不肯相信秦玉德的诚意,从而对其冒险的进军不闻不问,眼睁睁看着他孤军杀入梁州境内,然后中计大败,最后连开封都快要守不住了。 明明在这段时间里,自己有的是机会主动出击,从而扭转整个战局的。 结果就是因为自己对人的怀疑,或者说是怯懦,居然错过了一切,直到一切都无可挽回。 “你说,我是不是一个最无能的主将,一个真正的罪人?”赵广校看着面前的长子,满是懊恼和自责地开口道。 之前,后者给他送来了全新的前线战报,正是关于越军极可能赶在年前正式兵发开封的情报。这意味着,平天军两部本来所构成的犄角互助之势,将彻底坍塌。 而一旦开封失守,接下来洛阳这边,自然也将迎来越军的全力攻击,到那时,以如今洛阳的军心士气,还能守得住吗? 明白这点的赵广校自然表现得更加的后悔,呆呆枯坐半晌后,才问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赵乾惠顿时一震,赶紧道:“父亲不必如此自责,这一切其实错不在你,是我们一起做出的判断与决定。 “要怪只能怪南边朝廷过于阴险,以及秦玉德他太过鲁莽了…… “当时的情况,谁都会怀疑他如此冒险的真正用意的,若是他能缓一缓,见好就收,说不定就不是这样的结果了。而且……” “你不必为我开脱了,错就是错,这次我确实辜负了他,辜负了我平天军的袍泽,我就是这次中原失守的最大罪人。” “父亲……”赵乾惠再度想说什么劝慰对方,可一时间又拿不出更好的说辞来了。因为他终究只是个武将,没有自己两个弟弟那样讨人欢喜的口才。 他唯一能说的,只有:“父亲,纵然如此,我们依然还能做些事情以为弥补。亡羊补牢其尤未晚啊!” “弥补?怎么弥补?”赵广校这才稍稍定了下神,正色问道。 “帮着他们,守住开封城。”赵乾惠神色发狠道。 “出兵阻其进军吗?这之前不是讨论过,那么做只会错上加错,让我们承受更大的损失吗?” “当时是如此,但接下来就不同了。” “怎么说?”赵广校精神微振,他怎么说也是经验丰富的将帅,对用兵还是挺有想法的。 “接下来的天气本就不利于出击作战,尤其是攻城略地。”赵乾惠低声道,“但越军却要在这样的气候里攻破开封,那其投入必然不小,后勤方面的问题自然更大,也就给了我们机会。” 赵广校仔细想了想,还真觉着是这个道理了。 位于侧面的自家大军若是能掐准对方的后勤线路,真能给予他们重创。 可是随即,他又想到了眼前的事实:“我军出兵真能瞒过当面之敌吗?他们的后勤一定不可能从靠近我荥阳一线的道路走吧,甚至有可能会从漕河水路……” “水路已然有一半结冰,不可能。”赵乾惠当即否定道,“他们也确实会远离咱们这边设立粮道。但是,我们并不是完全没有机会瞒天过海。 “因为就近来的天气看,一场大雪在所难免,而在这样的恶劣天气里,义兴两城那儿的守备必然有所放松。再加上我们之前一直表现出来的龟缩姿态,就更能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了。”衛鯹尛说 一番解释,还真就颇有道理,让赵广校精神再度一振:“或许可行!那咱们这次就赌上一把,就当是弥补之前的过错,亡羊补牢了!” 第1013章 运粮北上 时入腊月,正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候。 这时,一场来自北方的大风雪,袭击了整个中原大地,自塞北而至淮河一线,几乎整个天地都被风雪所笼罩,无论山川河流还是城池乡野,尽皆染作了一片纯白。 尤其是京畿一带,在腊八之后,雪片更是如鹅毛般纷纷而落,几乎把野外的一切都给淹没了,包括良田河流,以及沟通四面八方的官道。 但就是在如此恶劣的气候之下,却还有一支庞大的车马队伍,正坚定而缓慢地,朝着北方开封一线步步而行。 这支有着上千甲士,五千民夫,数百牲畜和车辆的队伍,正是受命往前线运送粮草物资的大越运粮队伍了。 天气确实严酷,道路确实难行,但在更加严酷的军令之下,这些军将也好,百姓民夫也好,都只能是顶风冒雪,咬着牙,不断向前,只为在时限之内,将车上的粮食物资送到前线军中。 谁让朝廷这次居然不管不顾地定下了年前必破开封城的策略,而现在,数万大军正屯于那座前宋都城之下,不断发动着攻势呢? “好大的风雪啊,你说,这次朕……我准许燕虎之请,决定速取开封的策略是不是有些过了?” 在整支队伍的中间位置,一个相貌堂堂,气度俨然的男子小心策马向前,问着身边一个精干的汉子道。 他正是当今大越的皇帝陛下孙宁,而在其身边,小心翼翼,时刻环顾四周以为万全的,则是其贴身的护卫统领,杨轩。 面对皇帝的突然发问,杨轩稍微愣了下,还是道:“陛……主子您和燕将军既然定下速取之策,一定有你们的考量,非我一个护卫所能置喙。只是陛下您确实有一事做得不妥,那就是非要在这时冒险来中原腹地……” 是啊,孙宁作为一国之君,此时不在后方金陵安坐指挥,却只带了区区两三百人便混杂在运粮队伍中,还顶着风雪跑来中原战地,确实太过不合常理了。 事实上,在孙宁做出这个决定时,别说朝中一干臣子几乎全部反对了,就是身边人,如萧倩魏绅,那都是极其劝阻的。 毕竟现在的他身份太高也太重要,可以说他一身系有天下都是半点不错的。如此万尊之躯,又怎么好再蹈险地,还是以这等几乎不怎么设防的方式呢? 但这一回,孙宁却是拿定了主意,一定要北上的,哪怕所有人都反对。 而他的理由也很实在,哪有只让手下臣子在前线搏杀,自己身为君主却只会缩在后方的道理? 而且这次的开封之战更是干系重大,可以说将决定中原最终归属,他自然更希望亲身在场,鼓舞全军,以最快的速度,最小的代价拿下这座城池了。 当然,最了解他的人,比如萧倩,其实还知道一个原因,那就是孙宁真个静极思动了。 四年来,孙宁除了之前在杭州小打小闹地打过一群扶桑海寇外,几乎就没再参与到任何战事中。他只能坐守后方,听着前线的一道道军报传来,然后在地图上想象那战斗是怎么进展的。 这不是他所希望经历的场面。 虽然身份早已不同,可孙宁依然是那个敢于冲杀在第一线,也乐于冲杀再第一线的人。只是留在后方,对孙宁来说,倒是一种煎熬了。 所以最终,萧倩妥协了。 而且要不是临走前突然发现自己又有了身孕,恐怕这次同行的还有她这个皇后呢。 孙宁也最终得以成行,但他却并没有依照臣子们所建言的那样,再率一支精锐北上,而是稍作化装,以一名军中普通将领的身份,混杂在这支运粮北上的队伍里,一路前往开封。 至于这么做的理由,孙宁也很是充分:“朕既为天子,就当以天下为己任。你等百官是我之子民,那些运粮去前线的百姓难道就不是了? “朕自然也有和他们同甘共苦,一路同行的责任,至少也能了解民间疾苦,并为将来的运粮安排多做筹谋。而且,这样一来安全性上要比大张旗鼓率军北上高得多了,没有任何一方敌军会想到,朕以天子之身,竟会藏于运粮队伍之中。” 话确实有几分道理,但更重要的还是身为皇帝的气场威压,所以最终,孙宁终于是把其他事务交托沈舟等重臣,自己则只带两三百精锐护卫,运粮北上。 当然,臣子们心里多少是有些担忧的,比如眼前的杨轩,就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委婉劝谏。 而对此,孙宁也只是一笑:“虽有冒险,却是值得的。不提其他,光是这一路所见,那些兵将对民夫所为之种种……待我到了开封城下后,也得要整顿一二。不然,后勤终究存在问题。” 押粮的兵将对卖力气运粮的百姓们总是居高临下不说,而且动辄打骂呵斥,这一路所见,确实让孙宁感触良多,觉着有必要做出些改变了。 杨轩只能是唯唯称是,然后又扬首左右环视:“主子,这儿已快进入到京畿地界了。” “没错,翻过前边的野鸡岭,再往东北几十里,就是……”孙宁看着前方茫茫雪原,却还是能从依稀的地标山峦中看出些东西来。 毕竟,他之前也曾在这一带活动过,对这一带的地理环境也已熟记在心。 可是,他这话还未曾说完呢,前方那并不太高的山岭之上,突然就有号角声起,随之而起的,还有一面面鲜艳的旗帜,以及数以千计的,突然自雪地白林之中冒出来的兵将。んttps:/ 而在看到这突然冒出的军队时,整支运粮队伍都为之震动,那些百姓民夫更是惊叫着,丢下担子车子和牲口,径直转身就跑。 就是那些护粮有责的将士们,也在这一瞬间因为胆怯而悚然后退,从而更给了这些敌人以从容整队的机会,再呐喊着,自高处一冲而下,直杀粮队。 当这一幕发生时,孙宁双眉则是陡然挑起,再无二话,即刻策马直朝前冲上过去。 第1014章 雪中血战血映雪(上) 赵乾惠都没想到这番出击袭越军粮队竟会如此的顺当,自己带兵埋伏于这条直通开封的官道上才不过一天时间,真就有如此大的一支运粮队伍送上门来了。 而且,这支队伍明显没有会遭遇袭击的心理准备,在自家吹响号角,发动攻击的瞬间,就已乱作一团,这就更让他心中笃定,此战必然可胜了。 这自然让他和手下兵将一个个更受鼓舞,更感兴奋,咆哮着就顺着稍稍高起的山岭一冲而下,很快就冲到了那些措手不及,还愣在原地的兵卒和民夫跟前。 唯一不足的或许就只有眼下恶劣的气候了,那漫天的风雪,让弓弩等远程兵器彻底失去了效用,只能以贴身攻杀,短兵相接的方式来灭掉眼前之敌。 这就有些浪费这支来自洛阳的伏兵为了能隐藏己身,而全体都是一身白甲白氅的装扮了。不过这些细节都无所谓了,现在最紧要的,还是破敌并夺取一切物资! 心中转着念头,赵乾惠前冲的动作却是越发的快,只几个起落之后,便和几名不知进退,彷徨无定的护粮兵将给撞上。他当即没有二话,手中两把短戟横扫直刺,嗤啦连声,鲜血飞溅间,已将面前的三四人如砍瓜切菜般杀死。 然后,便继续踩着鲜血和尸体,宛如雪原上的猎豹般,继续凶狠前冲。 而在他这个主将的带领之下,众洛阳兵将也是个个奋勇当先,以不是太过紧密的队形,急速突入溃不成阵的运粮队伍中,大肆杀戮,不断向前。 “快……快上去阻挡住他们……”队伍前方的一名军官急切地高声呼喊着,命令左右兵将快些上前迎敌。 奈何敌人的冲势过猛,声势惊人,早把大家的胆都给吓破了,虽然有几人高声答应着想要迎敌,却在看到前方不断倒下的民夫袍泽后,又都双腿发软,踌躇不前。 这还不算,更大的麻烦也随之而来,突然间,官道左右两侧的茫茫雪原之上,赫然又有一阵喊杀声响起,旋即两支队伍也都呐喊着滚滚杀来。 这一切意味着他们整支运粮队伍已被三面包抄,就是想要逃跑,也只剩下后方这一条路了。而在他们的后方,则是迤逦蔓延出去长达数里的各种粮车担子和其他车辆,几乎把条官道都给占了个满满当当,根本就没有任何路径可容人脱身了。 于是在发现这一情况后,所有人,包括护粮的兵将和民夫们,都已绝望,许多人甚至连刀枪都无力提起,只能是站在那儿引颈就戮。 一时间,咆哮声,喊杀声,惨叫声混杂在了一起,一批批的人倒了下去,他们所流出的鲜血,很快就把本来纯白一片的雪原都给染成了嫣红,触目惊心。 赵乾惠则带人步步向前,其戟下几乎无一合之敌。就连那几个军官打扮的汉子,试图阻他去路的,都被他轻易刺杀。 这样的结果,自然让他更为兴奋,前冲的速度也是越来越快,前进路上倒下的尸体,也是越来越多。 直到突然侧前方一声马嘶,一人一骑如旋风般急冲而来,一声暴喝更随之跟到,刀风破空,直劈而来。 这等声势倒也颇为惊人,而且因为赵乾惠此番是步战,所以在面对如此快骑冲击时,自然会落于下风。 但他压根不曾感到半分惊慌,瞥了一眼那人马冲来的角度后,便是轻巧地向后一侧一跨,居然就这样避过劈来的一刀同时,连那骏马的冲撞都给闪过了过去。 然后,就见他露出一丝笃定的笑容,并没有跟着有所动作,而是稍稍一顿,盯住了那马上的骑士。 对方反应也自不慢,一见冲劈不成,便想要勒马转向再来。 结果就在这时候,胯下骏马一声嘶鸣,马腿一别,身体一横,轰然一下就已倒了下去。 雪原之上作战,本来就和平常地段上的战斗大不相同。 因为这积雪颇深,都快过了膝盖了,又被各种人马踩踏,早在下面形成了一个个的雪窝。一般来说,若是全力策马冲击,就有很大可能因踩中雪窝而使马被绊倒甚至断腿,更别提这突然再想要转向了。 身在中原多年,又有着丰富作战经验的赵乾惠自然深明其理,所以在此番出来时,就只是带队步行,自然极其稳当。 但面对的越军护粮将校人等,却多半是南方之人,完全不懂其中关窍,这下自然中招。 随着马儿一倒,人更是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向侧方摔落,身形自然也就彻底失去了。 更要命的是,他倒向的,正是赵乾惠所在,所以人还没有真个落地呢,一支短戟已呼啸而至,噗哧一下便没入其体内。然后不等他惨叫出声,第二支短戟又斜斩而至,月牙刃切开了他的咽喉,使他当场丧命。 轻松解决一名骑将的赵乾惠哈哈一笑,弹身暴起,便要继续向前,结果这时,前方又是一声马儿的嘶鸣传来,又一骑踏雪飞驰杀到。 见此,他笑的是更欢了,当即便迅速变招,一伏一侧,想要故技重施,再杀一人。 然后就见马在急冲中突然一声嘶鸣,动作一顿,整个身躯就已别扭地直朝前倒去。这位运气更差,甚至都不及发出一招,坐骑就已经倒下了,人也跟着被一甩而出。 赵乾惠见状,更是一步迎上,双戟同出,便要刺对方一个透心凉。 但就在这时,那本该彻底失去控制的身体却在空中猛然一顿,一翻,一抹刀光也跟着劈下,正好斩在了两支短戟的头上,发出清脆的当当连响。 而在此一击之后,人已顺势再度向上一弹,轻飘飘往后方落去。 这一手变招确实突兀而漂亮,顿时让随赵乾惠冲杀到此的洛阳兵为之一惊,动作一缓。 但真要论心中的震惊,在场人中,却没一个能比得了赵乾惠本人的。 只见他此时瞪大了双眼,身体都凝固在了那儿,只愣愣盯着面前落地之人:“你……老三!” 因为他赫然发现,面前之人,居然是多年前不知所踪,亦不知生死的自家老三,赵乾哲! 第1015章 雪中血战血映雪(中) 来人自然不是什么赵乾哲了,而是孙宁。 在前方骤然发生伏击时,身在队伍中间位置的孙宁就已心知不妙,赶紧带了身边那两三百护卫直朝前冲,想要帮着御敌。 但是,正如刚刚所说,在这样的雪原之上,骑兵的机动性真就丧失殆尽了,甚至马匹反倒成了累赘。 短短两里多地,就让不少护卫人仰马翻,受伤者都大有人在,而且还大大拖慢了他们的速度。 只有孙宁等寥寥几人,仗着马好运气好,再加上自身的实力,得以一路冲过来,然后就和敌人正面相遇,战了起来。 孙宁在连斩三名对民夫下手的敌军后,便又一眼瞧见了那边正大发神威的赵乾惠。 虽然局势有些乱,又是有风雪影响,但以孙宁的目力,还是轻易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如此,也就有了个大概的判断,此人应该就是整支敌军的主将了。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只要擒杀其人,此番战斗就还有扭转局势的可能,孙宁自然就是拍马前冲,杀向目标。 只是他和赵乾惠的距离稍稍有些远,反倒被另一名护卫骑兵抢了先,然后直接送了人头。 但这也让孙宁吸取了经验,有所准备,方才轻易化解对方的攻击。 此时被赵乾惠这么一叫,孙宁先也是一愣,但旋即就明白了过来,对方居然直到现在还误认自己为赵乾哲呢。 这让孙宁当即一声长笑:“大哥,数年不见,别来无恙?就让我这做兄弟的,还你当初那一剑吧!” 说话间,人已跟着扑上,手中碎风刀更是大开大合地急劈而上,抢身便要来到对方跟前。 赵乾惠虽然受到这一变数的震动,头脑倒还保持着一定的冷静,此时见刀光袭来,便赶紧两戟交叉而守,正好挡下了这凶狠霸道的一刀。 当响声中,他的身形顿时一震,脚下一虚,人居然被劈得倒铲而出,足足退出去丈许。 “不错,再来!”孙宁倒是喝了声彩,对方实力也自不弱,正好放手一战。 但赵乾惠此时的脸色却是遽然而变,眼中除了惊讶之外,还有几许恐慌。因为他此时双臂已是一阵酸麻,都快提不起两把短戟了,虎口处更是崩裂,鲜血淋漓。 是的,只这一招,他就被孙宁完全压制,根本就非其对手。 但同时,他也终于明白过来,高声喝道:“你不是我家老三,你到底是什么人?” 赵乾哲可是和他一起长大的亲兄弟,纵然有些争夺矛盾,但对各自的一切还是都挺熟悉的。自家老三别说压制自己了,就是想在自己手下走过三五招,那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问题是,这家伙刚才说什么?要还自己刺他的一剑? 这事他是怎么知道的? 还有,这依稀有些熟悉的感觉,此人与自己一定有过长期的接触,他到底是什么人? 各种不安的情绪纷至沓来,赵乾惠整个人都乱了。但眼前的战局却根本不容他作任何的细想,因为孙宁已再度逼上,刀光再起,斜斩而至。 孙宁当然不可能留手,因为此时的整体战局可对他们太不利了。 就在他于此一角落完全压制赵乾惠的同时,前后左右的惨叫声却是一直没有停过。 那些伏兵不断冲杀,不断斩杀着民夫和兵将,让他们的尸体铺满了整条道路,蔓延着直往两侧雪原而去。 而他们的鲜血更是汇聚成流,在本来洁白的雪地上,流出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痕迹,宛如写意的泼墨画作,那是一种残酷的美。 但无论是兵将也好,民夫百姓也罢,他们都是孙宁的子民,是他所不希望被人如此屠戮的子民。 所以孙宁在愤怒,在急切,愤怒急切地想要斩掉对面这个敌军主将。 没有丝毫的停顿,他人已再度扑上,刀光再起时,甚至已经带上了刀芒。 呼啸的刀声完全压住了周围的杀声和风声,更是将面前扑来的凛冽寒风都给粉碎,使手中宝刀碎风真就名副其实了。 无论是孙宁所展露出来的强大气场,还是那刀风临身时的巨大杀伤力,都让赵乾惠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与恐惧。 这让他甚至都没勇气再举起手中双戟来作抵挡,白了张脸,就直朝后退避开去。 没法子,若是真个两军交战,马上交锋,以他的实力还能在孙宁刀下走上个一二十合,至少逃命还有机会。可眼下的战斗却是马下步战,而且是近似于江湖厮杀的短兵交锋,这就不是赵乾惠的作战经验和实力所能弥补差距了。 所以只两三招后,他已经落入必败,甚至是必死之局。 刀光斩到面前,赵乾惠的双手都不及抬起,虽然周围已有部下看到主将凶险,呼喝着便要上前救援,但怎么看却也来不及了。 就在这一刀便要斩下赵乾惠头颅,从而一举扭转战局的当口。 风,突然停滞。 四面的杀声,也在这一瞬间骤然消停。 孙宁突然发现,就连自己这一刀,都似在半道上凝滞住了。 就好像这时空突然就被某种不知特性的力量给一把控制住了一般。 呼—— 似是风声再起,但孙宁却在这一瞬间做出了最果断的变招,本来向前的一刀,被他急速回撤,再朝着左边前方用力一劈。 啵的一声脆响,伴随而来的,还有一股如巨浪般的力道,通过刀身直传而来,让孙宁的身形陡然一晃,然后便噔噔噔连续朝后退却,直退出去三丈有余,才稳住步伐,然后目光如电,直落到了已然现身的某人身上。 这是一个无论气质穿着都和寻常伏兵将士没多少区别的男子,唯一有些不同的,就是他低眉垂目,看着没精打采,而且手中并没有什么兵器,只有一双肉掌而已。 但他虽空着手,给孙宁的压力,却要比在场所有敌人加到一起更强烈。 这是一个真正的高手,是自己不尽全力无法应付的真正高手! 一瞬间里,孙宁便已做出了最准确的判断,目光自然也就锁死了对方,刀一点点提起,指向其人:“你,什么人?” 第1016章 雪中血战血映雪(下) 那人依然是那副敛眉垂目的低调模样,不过在稍稍停顿后,才低声道:“寂灭佛掌,独孤宏。” 孙宁闻得此人名号,整个人愈发的郑重起来,碎风刀跟着已由指变横,摆出了守势。 敌人,要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可怕。 这天下间,江湖中,高手自然是极多的,孙宁这些年来也遇到过许多,比如传他绝啸罡拳的关振铎,曾经一度把他逼入死地的霍峻,还有一身武艺绝伦,奈何死于乱军之中的郑证因! 这些人,都可算得上是如今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真正宗师级的人物。 而在这些人中,还有一人,似乎凌驾于这一干江湖高手之上,以一手神鬼莫测,见者皆死的寂灭掌横行天下多年,随后又突然消失的家伙——独孤宏。 据孙宁后来从关振铎等人口中所知,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在他们看来,这个纵横无敌的家伙,应该是已经归隐或是死了,所以近十多年来才一直销声匿迹。 可没想到,今日此时,他却碰上了这个传说中的大高手。 而很明显的一点是,此人现身,就是为了保护赵乾惠的,那就是赵广校的人了。可对他,孙宁却是半点印象都没有,当初在洛阳,他和赵广校可是有着“父子”身份的,这样都不曾接触到眼前的独孤宏! 只此一点,也可看出其人有多隐秘,对赵广校来说,便是一件最致命的秘密武器了。 独孤宏看了一眼心魂初定的赵乾惠,低声道:“大公子且先去别处作战,此人就交给在下吧。” “好,留活口,我还有事要问他呢。”赵乾惠深深望了孙宁一眼后,一口答应,转身便走。显然,他对对方是有着绝对信心的。 而这一回,孙宁却是不敢轻举妄动了,全部精神都锁定了面前的对手,连赵乾惠迅速抽身,扑向旁边的军将都不曾分心。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只要稍有破绽,便会被独孤宏趁虚而入,到时就真危险了。 而对方,居然也未曾有过多的举动,就这么平静地站在孙宁面前,宛如老僧入定。 孙宁先是略有些奇怪,但随着四周不断响起的杀声和惨叫传来,便又即刻明白了过来,神情顿然一变。 对方的意思很明显了,孙宁不动,他也不会动的。 他在此现身,只是为了牵制住孙宁。而只要孙宁这个目前看来唯一能扭转局势的高手不能参与到战事中,则最终的结果必然是洛阳兵大胜。 然后他们便可顺势杀来,以绝对的兵力优势,把孙宁也给斩杀掉了。 真是打的好如意算盘啊! 孙宁的双眼之中,陡然已有火苗腾然烧起,身体一长,碎风刀已猛然而起。 独孤宏则是嘴角一勾,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对方只要强自攻来,守中蕴含着绝强攻势的寂灭掌就能让其败死在自己掌下。 呼—— 孙宁动了,却不是如其所想般发动正面强袭,而是陡然一个侧扑,人如游龙一般冲向了左方那还在厮杀的敌我众人。 刀光迅然而起,噗哧两声,两颗人头已高高跃起,而孙宁自身则随着血光,又是一个转折,杀向另一边。 这突然的一变倒是让独孤宏粗手不及,使他并没有立刻跟上,反而被孙宁瞬间拉开了数丈距离。 其实说到底,还是他没有和孙宁交手的经验,更不了解对方的性格。 孙宁从来不是一个愿意被人左右牵制之人,他更喜欢的是掌握主动。 刚才是事发突然,才让他险些陷入到被动的陷阱之中,但随着独孤宏摆出以静制动,后发制人的策略,他却迅速明白过来——自己可不是为了杀这样的高手跑来的,而是为了挽救那几千将士和百姓。 所以既然暂时非其对手,便当暂避其锋芒,转而攻敌虚弱便是。 于是几乎在转眼间,孙宁已连杀五六人,这才听到后方掌风袭来,但他却不闪不避,只一把将面前一个敌兵拉到了身后,使这破空袭来的一掌印在后者身上,而自己则趁势一步跃向另一名敌人。んttps:/ 这一下,更让独孤宏怒火中烧,当即加速前扑,同时喝道:“东躲西藏,算什么本事……” 回应他的,却是孙宁的一声冷笑,以及全力施展的身法,整个人犹如那无处不在的寒风似的,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四处游走,不断杀敌。 论武艺,孙宁未必是独孤宏的对手,至少一对一他肯定占不到上风。 但是,他若避而不战,并且深入到乱糟糟的战场深处,论起乱中厮杀的经验,独孤宏比起孙宁来却又逊色不止一筹了。 于是,就只见孙宁一路乱走,刀起刀落,总有斩获,而其身后,一人紧紧相随,可每一发招,又总被他以各种方式规避过去,甚至有几下还打在了洛阳兵的身上。 这在不明真相的人看来,甚至产生这两人乃是一伙的感觉来了。 当然,只凭孙宁这样游走零敲碎打地杀敌,于眼前的战局依然无补,随着洛阳兵步步压迫,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鲜血已经把这一片雪原都给染作惊人的红色,甚至映得远处的白雪,都作血红。 而还在奋战拼杀的护粮兵卒也是越来越少,要不是有孙宁的护卫队加入其中,帮着守御,恐怕他们早已死光了。 可即便如此,局面依然是彻底的一面倒。尤其是当赵乾惠挟着怒意,亲自带队再度攻杀过去后,中间那大批粮车组成的防御阵势也被迅速摧毁,然后那两百多人,则被完全围在了垓心,已身处绝对的死地。 至于那些百姓民夫……更是连绵的伏尸数里,只有少数动作快的,逃之夭夭,散于各处。 同时,随着战局明朗,更多人也注意到了孙宁,当即就有数十上百洛阳兵从各个方向围杀过来,很快就把他的去路给挡下了,而身后的独孤宏也在一声怪啸后,一掌轰出,竟再度引发整个时空的突然凝固,重重掌力则如怒涛般直向孙宁压来! 第1017章 战场上的死斗 独孤宏这回是真个怒了。 想他纵横江湖数十载,闯下偌大的名头,手下死的高手都是车载斗量,哪怕这些年已处于半归隐状态,但其凶名依然赫赫,一旦报出去,都足以让天下豪杰为之胆寒。 可没想到今日碰上孙宁却是这么一个态度,避而不战也就罢了,居然还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不断杀伤兵马,真就视自己为无物吗? 他绝不容许这样的情况发生,所以再出手时,几乎已尽了全力。他要用这最狠辣的招数使对方后悔自己之前的种种选择,让他死得凄惨无比! 孙宁也在这一刹那里感觉到了周围的剧变,那喊杀声,惨叫声,刺骨的寒风,和四周还在互相攻杀着的敌我兵马,竟在这时全都消失不见。 而自己,则突然陷入到了一片混沌之中,无论视线还是听力,都已彻底消失,唯有心头的警戒却是急速攀升,知道自己再度陷入到了对方这一招改变时空,或者说是改变自己对所处时空认知的古怪境地之中。 作为受过科学教育的穿越者,孙宁自然不可能因这等变化就吓得心慌意乱,也不相信对方真有这样的能力可以挪移时空。 或许在初遭此招时,他还会有些茫然,但此刻,却是他第二次受困其招了,心态自然要比之前平稳得多,也清醒得多。 眼前一切,都是虚妄,都是那寂灭掌所带来的影响而已。其真正可怕的地方,只在于敌人会在自己毫无所觉的情况下施以杀手。 所以,他要做的,就是在这一片混沌中找出对方,防御,或是反击! 当然是反击,孙宁从来不是个喜欢被动挨打之人,哪怕处境不妙,他依然会选择主动出击,以攻代守。 当下里,孙宁已凝身不动,双手持刀,并猛吸了一口气—— 身前丈许处,独孤宏已急掠出掌,掌力无俦,几如海浪波涛,足以把壁立千仞的崖岸都给轰塌。 这是他已经把一身实力通通倾注入此招才有的威势与效果,天下间不可能能有在如此状态下还能躲过或者扛下这一掌。 他已经能预见到对方全受此掌力,筋骨寸断,惨死当场的下场了! 吭—— 突然间,一声龙吟长啸却自孙宁口中猛然而出,顿时化作层层声浪,朝着四面八方涌动而去。 那一片遮盖了他的混沌,在被这层层声浪波及后,便如风卷残云一般,被迅速剥离推开,然后消散不见。 而孙宁也在这时骤然瞥见了左侧身影扑到,掌力更是迅然落来,几乎已经笼罩了他全身,让他根本不可能再做出规避了。 既然避不了,那就迎上去! 孙宁啸声不停,人已跟着转身,碎风刀急起,猛刺,带着整个身躯,宛如射日之神箭,直冲向那道身影,以及其前的那滚滚掌力。 这一手实在太过出乎独孤宏的意料了。 他想不到,对方居然也身具强悍的功法,能在如此局面下突然破局而出,使自己百试不爽的寂灭掌的寂字诀于最后关头全然被破,也让自己的身形彻底出现在了对方的眼中。 更没想到,其人竟是如此凶悍,长啸之后,不退反进,居然迎着自己的绝强掌力,反杀了过来。 这一瞬间,反倒是独孤宏的心境开始摇摆,自己都察觉不到的,产生了一丝慌乱。 如果是多年前的独孤宏,碰上这样的对手绝不会感到慌乱,反而会愈发的兴奋,会发挥出十二成的实力,用尽一切手段来杀掉对手。 但是现在的他却再不是当初的他了。 多年的隐居,养尊处优的生活,固然让他的身体一直保持在巅峰,但心境和勇气却早已远不如当初。再没有了当初的决然与无畏,丧失了一个高手最重要的东西——必胜的信念。 对上一般的对手,独孤宏自然可以凭借强大的实力碾压对方,从而不露丝毫破绽。 而就算对上旗鼓相当的高手时,他有寂灭掌这样足可以扰乱对方五感的绝招,也足以杀死对方。 但这一回,他对上的是孙宁,他的绝啸罡拳正好对寂灭掌的寂字一诀有相当的克制,而且其人之悍勇,也完全超出了独孤宏的意料。 于是,在这场正面对决中,在这场生死相搏的战斗里,他便在瞬间便陷入了绝对的劣势,甚至是败势。文学一二 啵——啵——啵——啵—— 那重重叠叠轰压而来的掌力,居然就这么被孙宁手中刀一一瓦解破碎,而他向前的脚步却是半点都不受阻碍的,依然以最快的速度直扑对方。 在来到独孤宏身前数尺处时,他的势头更是蓄到了极点,再度一声暴喝,前刺的宝刀骤然一提,由刺化劈,如一道长虹,又如一道霹雳,直击对方头顶。 这一刀乃是孙宁多年修为之精华和领悟所在,更是他这些年来一场场的战斗和厮杀中所积累下来的杀意与决心的体现。 何其的霸道,何其的凶猛。 千军辟易,只此一刀! 独孤宏的双眼陡然大缩,一对瞳孔更是缩成了针尖一般。 作为当世有数的几大高手之一,他如何能看不出此刀之狠辣凶霸,更清楚这一刀是现在的自己完全无法硬接的。 所以他急忙后退,腾身而起,如一只投林的鸟儿般,以最快的速度直朝后飞掠退避。 虽然他知道这么一来自己再难与之交锋,因为心境早破,此生怕是难有寸进,再不可能是这人的对手。但,性命终究是要高过一切的。 所以只能退闪,只能先躲过这可怕的一刀。 只是,他虽快,孙宁的一刀却比他更快。 他才腾起,人才掠出去丈许,凛冽的刀芒已如附骨之蛆般紧追袭来,唰——弹指之间,已临其额头。 这要是劈中了,恐怕就是个一刀两半的下场。 而在这时,独孤宏终于爆发出了一声怒啸,两手猛然为掌向着刀光猛然一挺一夹。 两只洁白如玉的手掌突然就变得粗壮了数倍不止,血管经络更是根根突出,正是将寂灭掌用到了极致的表现。 噗哧—— 刀掌相交,声起的瞬间,血光也跟着迸溅开来! 第1018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上) “啊——”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嚎,独孤宏整个人就跟被巨石轰中一半,凌空倒飞了出去。 而在飞出去的同时,空中还有道道鲜血洒下,而在其刚才停顿接刀的所在,一只粗大的手掌,也跟着啪的落地。 寂灭掌的修习者,一对肉掌可轻易碎石断金,杀人更是等闲事的独孤宏,却在此时被断了一手,重伤狼狈倒飞而逃。 而且要知道,这一下还是他刻意所为,只是为了做壁虎断尾之求存之道,从而摆脱孙宁后续的快刀猛攻。 这一刀不但让其赖以成名,并横行天下的绝学给破了,更是让他的一身武艺毁去一大半,还在其心中种下了最可怕的名为恐惧的种子。 所以别看他现在是跑了,但几乎已成废人,今后再不可能对任何人造成实质性的威胁。 要是此时有某个江湖好手在旁看着,一定会大受震撼,从而与同道中人说上三天三夜都不带休息的。 但奈何,今日的这片战场上,却只有敌我兵马民夫,他们的经验和眼力根本就不足以领会次番之战的精髓与激烈程度,也就有几个洛阳兵看到自家好手落败遁逃而心中生惧,急忙朝着远离孙宁的方向避去,使得他四周突然就空出了好大一片区域来。 而这,也让孙宁心下略安,凝立于地,暗自调息起来。 先以啸声破招,再尽力出刀,一举重创独孤宏,这对孙宁来说,既是极其凶险的战斗,也是极其消耗的一战。 可以说,此时的他正处于最虚弱的时候,别说再出手杀伤敌人了,就连提刀或是挪动一下脚步都做不到。 若是此时有个洛阳兵冒险杀过来,恐怕堂堂大越皇帝陛下真就要殒命在一个小人物的手上了。文学一二 可是,在有那凶悍的一战在前,试问又有哪个兵将敢在这时靠近孙宁这样一尊凶神呢? 也就这短短的片刻之后,孙宁的呼吸重新顺畅,整个身体也终于恢复了过来。虽然实力已然大减,但对方面前之敌,却绰绰有余。 而他在纵目扫视之后,便发现眼下的战局并没有因为自己重创独孤宏而有所扭转,反而是愈发的不堪起来。 就在他和独孤宏全力拼斗的同时,敌军已对运粮队伍实行了完全的压制,然后层层包围上来,几乎把他们困到了那几十辆粮车围成的垓心处。 要不是有孙宁所率的那几百护卫拼死作战,又有杨轩还在居中指挥,恐怕战斗已经结束,人都已经死光了。 而在那层层围拢的敌人丛中,赵乾惠更是不住发号施令,让手下兵马极有章法地不断压迫进击,从而不断削弱越军的防线,眼看就能穿透阵形,将这几百人的队伍彻底肢解粉碎了。 不得不承认,赵乾惠在带兵作战上还是相当有水平的,至少比只知道在大略上指挥的孙宁要强得多。所以哪怕孙宁此时在自家阵中,面对如此局面,怕也不可能破解此局。 不过他既在包围之外,自然就有机会。 心念一动间,孙宁再起,人如大鹏般高跃而起,乘风而动,扑向敌军中间那个最醒目之人。 也就在这时,似是有所感应,赵乾惠也即刻察觉到了他的接近,当即开口:“左军,偃月阵,上!” 孙宁想要突破的敌军左侧,突然前方的兵马往后一收,多数聚集在了中间位置,然后再猛然往前一冲。 这正好就让刚要落地借力的孙宁与那数十敌军的阵势相撞。 无数的兵器也在这时候全都朝着将落未落的孙宁身上招呼了过去,让他只能再运一口气,挥刀抵挡,再换气,迅速后掠。 虽然这些兵将的攻击并没有使孙宁受伤,但他想要一气杀到赵乾惠身前,来个擒贼先擒王的反制策略也彻底泡了汤。 这让落地后又再度后退,还顺手把两个靠杀过来的敌人斩掉的孙宁心头一沉。 是的,他确实够强,这儿几千敌军就没一个是自己一合之敌的。 但是,这并不代表自己在这战场上就能为所欲为了,因为个人的武力,摆到千军万马的战场上,实在太微不足道。 若是真个头铁非要强拼,固然可以杀伤不少敌人,但最终下场却必然是战死于此。毕竟人力终有尽时,而此时的他,其实也已经是快到强弩之末了。 如果是在其他地方,其他季节,只要有战马可用,孙宁还能凭借犀利的攻击穿透敌阵。 但现在嘛,只能步战的他,对上时刻可以变阵应战的敌军,却真是半点下手的几乎都找不到了。 无力感袭上孙宁的心头,尤其是看到敌人这时又不再顾他,转而再度出兵向前施压,就更让他一阵懊恼了。 怎么办? 一旦这里的运粮人马都被杀,粮草被夺,那后续的攻打开封的策略必然大受影响,甚至有可能被敌人撑过最艰难的时候,从而影响到整个中原战局了。 绝不能让如此机会落空,必须再创造出破局的机会来。 孙宁心中不断告诫着自己,同时心思百转,急速筹谋着策略,然后一个破釜沉舟般的想法就生了出来。 当下里,他不再停顿,再度快步向前猛冲,这次却是打向了敌人的右侧,从而引得那边的敌军也快速变阵应对。 也就在这时,孙宁突然开口喝道:“杨轩,放火烧了那些攻城器械和草料,给我把火烧起来!” 这话的声音迅速扩散,遍布整个战场,使敌我双方正交战的战士们都听了个清楚。 然后,无论敌我,大家都为之怔住,这是哪门子的策略? 是自知已经不可能守这些东西,所以与其给了敌人,还不如毁掉的意思吗? 或许其他人还对此有所疑虑,可杨轩对孙宁的命令却是不曾有半分怀疑的,当即就号令身边人等,取出火种,便去点燃了附近的草料和看着颇为精细的各种攻城器械。 这些东西上头都盖了厚厚的油布,所以即便到了此时,天上大雪纷纷,都还保持着相当的干燥。此时被火一点,便迅速燃烧起来,火光蔓延开来后,又被大雪一淋,便作滚滚浓烟,直冲而上,再被风吹得往南边而去。 也就在这时,刚刚有些意外的赵乾惠却是脸色一变:“不好,他们是想引援军过来……” 第1019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下) 已化为战场的野鸡岭,距离开封城自然还有一百多里。 但是,这不代表附近就没有可以前来支援的越军了,就在离此二三十里外隔城,就有数千兵马驻守。 在如此小城驻守的目的,正是为了保障沿途粮草物资线路的安全。 只是那边的兵马没想到,洛阳的敌人会冒如此大的风险,绕到自家后方,设伏攻击运粮队伍而已。 再加上今日恶劣的天气,以及不断吹起的北风,导致这边固然战得血肉横飞,隔城几千人却是完全不知情。 可现在,随着孙宁一声令下,让运粮队伍点起火来,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今日的风确实有些大,但那滚滚冲霄的浓烟还是起到了一个足以惊动几十里外驻军的作用。 而只要他们被惊动,发现后方有烟火乍起,便会立刻联想到粮队遭袭,从而即刻出兵来援救。 这是一个最朴素不过的策略了,但敌我双方之前都没想到。 因为这些粮食军械可都是要送去前线的,越军怎么可能亲手去毁掉它们呢?那岂不是一路辛苦,那么多人的战死都成了一个笑话了? 可偏偏孙宁就这么做了,而赵乾惠也即刻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他再不敢有所保留,因为敌人随时可能有大量增援,便即刻下令:“左右两军,楔形阵,冲杀进去。正面偃月阵……” 就在他快速作出布置,打算以一定伤亡的代价毕其功于一役的当口,孙宁却再度猛扑杀来。而其身后,也跟上了十多名浑身浴血的战士。 在敌军彻底围困剩下的护粮队伍时,外侧落单未死的越军将士倒是有了一定的保证。 本来,他们是打算就这样逃跑的。 但在孙宁以孤身一人之力连续对敌阵发动攻击后,这份决然和英勇,倒是大大地鼓舞了他们,激发了他们。 虽然这些兵将压根不知道孙宁的真实身份,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此时愿意跟着孙宁去做攻击,去解救困中的袍泽。 哪怕是死,他们也要尽自己的一份力。 而这么一来,孙宁带了人后,其攻击力又再度提升。虽然那边的敌军迅速故技重施,打算以军阵打退他,可在让他退却时,面对的却是十多名悍勇的将士的冲击。 这一下,还真就起到了衔接配合的效果,在敌军的后阵打开了一个缺口。 虽然旋即,就有多名越军将士倒了下去,但这个缺口却给了孙宁立足换气,然后再度掠起,直取中间的赵乾惠的机会。 赵乾惠见状,却是心头大寒,下意识就往边上跑去。 没法子,他之前可是在孙宁手下险死还生的,对其已经产生了浓浓的恐惧,此时怎敢真面对其锋芒呢? 只是作为主将的他这一退避,给全军也带来了不小的影响,让他们的攻势为之一顿,同时整个阵形也向侧方垮了过去。 如此,对面前几百人的围攻自然也就没那么猛烈,从而被他们再度扛住,顶了回去。 而当赵乾惠见状打算变阵索性先把孙宁困杀时,后者却已经抓住机会,直接破围杀出了。倒是他身后,倒了十来名军将的尸体…… 于是乎,一个极其吊诡的战斗场面就出现了。 虽然洛阳兵看着已完全困住了越军运粮队伍,随时可以围而歼之,可偏偏他们却无法全力出击。因为在他们的后方,孙宁总会在关键时刻带人攻其后背,打乱他们的节奏,威胁他们的主将。 而赵乾惠也不是没想过先解决后方的这支骚扰队伍,可问题是,对方实在太强,人去少了只是送,人去多了,则被孙宁轻松遛着走,压根没法造成任何威胁。 这就让赵乾惠有种进退失据,不知所措的无力感了。 他打了几十年的仗,还真从未与这样的家伙碰上过,这种跟无赖似的打法实在叫人很是无奈,很是愤怒啊。 他并不知道的是,这正是后世以弱对强的经典战术,是为游击。 后世某些人,就是凭此骚扰战法,牵制战法,在方方面面都远不如敌的情况下,一点点扭转大局,从而建立起一个国家来的。 不过有一点赵乾惠却是知道的,再继续这么拖下去,这一战的预定计划可就要落空了,而自身队伍也必然会遭遇凶险。 因为,信号已经发出,而不远处隔城的驻军,怕是不用多久,就会大举杀来了。んttps:/ 现在,自己该如何取舍,是进是退,是拼着什么都不管拿下身后那个可恶的家伙,还是…… 不过很快的,他就不用为此烦恼了,因为就在孙宁再一次的袭扰战被洛阳兵打退之后,地面突然就有了震动,然后隐隐约约的呐喊声也自前方传来。 果然就跟敌我双方所想的一般,隔城的驻军终于是杀过来了。 这一支驻军本就有职责保全粮道畅通,现在出了这样的变故,又怎敢有所迁延呢? 所以也就半来个时辰而已,作为先锋的几百骑兵就已踏雪冲来。 不过他们毕竟在此盘桓多时,对雪原上的情况也有所了解,见到这边的战场后,也不作冲锋,迅速下马,结成攻击阵形,呐喊着便直冲上前营救还被围住的数百人。 然后,更远的后方道路上,也有一杆杆旗帜顶风而来,旗后则是数量可观的步卒军马,赵乾惠只远远一望,就倒吸一口凉气。 或许来的人马并不比现在他麾下要多,但是,自家军马却是久战伤疲之身,人家却是刚刚抵达的生力军,再加上还有个孙宁于旁虎视眈眈,中间被围的几百人也士气大振……局势,就在这一瞬间扭转,并且定下了胜负。 那还有什么好想的,赵乾惠当即一声呼喝:“我们走!” 见势不妙,全军为上。这也是作为一个合格的将领必须有的决断力了。 而手下兵马虽然心中不甘,可眼见大股援军杀到,他们也不敢再言死撑,当即趁着敌军未曾形成包围攻势,便已从侧方快速退走。 在此期间,孙宁于另一侧却未有任何阻挠,只是冷静地看着对方退走。毕竟,他也已是强弩之末,再不能战了…… 第1020章 朱仙镇中 三日之后,开封城西南五十里,朱仙镇。 这座小镇在原来的历史中因为一个英雄名将,一个真正的名族英雄的存在而名耀后世,广为传颂。 不过如今嘛,因为大越朝廷取赵宋而代之,却使这座小镇依然默默无闻,只是其地理位置却依然出众,到今日更成为了此番越军攻取开封城的前线驻军要地。 而在这一天里,诸多尚在前线指挥攻城的将领们全都匆匆而回,暂时停止了对开封城连续不断的攻击。不是因为后方已有消息传来,运粮队伍遭遇袭击,伤亡惨重,损失不小。而是因为一个人的到来——皇帝孙宁。 这确实大大的出乎了所有将领的意料,尤其是在他们知晓皇帝也在运粮队伍之中,也遭到了洛阳兵马的袭击后,所有人更是惶恐不已。 他们再顾不上了其他,便全都跑回来问候皇帝龙体,同时也是向皇帝请罪。 此时的中军大帐中,各主要将领官员已是跪满了一地,以燕虎为首,所有人都在真心请罪叩首:“陛下,是臣等疏忽,导致粮道被人所劫,更使陛下受惊。这都是臣等之罪,陛下但有所惩处,臣等不敢有丝毫怨言。” “还请陛下责罚……”所有人表态之后,又深深地伏于地上,完全是一副听凭处置的模样了。 孙宁高坐上边,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来,只幽幽看了他们半晌:“都起来吧,这是朕自己临时所起的主意,又没有知会过你们,所以又怎会怪责你等护驾不力呢? “而且真论起来,你们已经做得不错了,至少在后路上有所布置,隔城的兵马就来得很快嘛。不然野鸡岭一战,就真不知会是个什么结果了。” “陛下宽宏,臣等汗颜。”燕虎最是熟悉孙宁,听他这么说来,心下略安,再度叩首后,也就站起身来。 其他部下人等见状,也各自谢恩起身,心下也总算安定了。 其实想来也是,如今正是攻打开封的要紧关头,皇帝陛下又怎么可能因这点事情就不顾后果地擅杀大臣呢?那可是会动摇军心,导致作战不利的啊。 不过孙宁却并没有打算就这样放过,目光又从所有人身上快速扫过:“你们绝大多数人自然无罪,但有一人,终究是罪责不小。燕虎,朕问你,后勤粮道的安排和保障,却由谁负责?” 燕虎微微一凛,便看了眼侧方一名将领,回道:“是淮北副都督,军中副将梁佐车全权负责其事。” 被点到名的梁佐车也不作耽搁,即刻站了出来,再度行礼道:“陛下所言甚是,粮道受袭,导致许多将士百姓伤亡,臣确实有着不可推卸的罪责,还请陛下惩处。” 孙宁顺势打量了对方几眼,就见其人身量高大,却又略带着几分书卷气,倒有几分儒将的模样了。 而随着他如此认罪,燕虎已有些不安地开口为其求情:“陛下明鉴,此番之事梁佐车固然有错,但终究只是一时疏忽,而且真论起来,也是臣身为主帅未曾顾虑周全。 “若陛下真要惩治,臣愿意与他一起分担此罪责!” 随着燕虎如此说来,其他将领官员也不再沉默,纷纷出声表示愿意共同分担罪责,一副上下一心的模样。 孙宁脸上虽然还是在笑,甚至还点头表示赞许,但内心此时却有些不快甚至是警惕了。 很显然,这梁佐车是燕虎身边的亲信将领,不然也不会把如此重要的职责交到他的手上了。 只是就现在的反应来看,这亲信的程度似乎有些过了啊。 燕虎居然会为了他直接来扛自己的压力,而且是带了麾下许多将领官员一起,这意味着什么?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吗?还是他想在军中树立只属于他自己一人的恩威? 这不能怪孙宁多疑,实在是有些事情不得不防啊。 燕虎他确实是忠臣,多年来追随孙宁,功劳苦劳都有,能力也相当不错。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就真能完全无所顾忌地在军中自行其是了,尤其是当孙宁已经来到军中,就更得让所有将士都知道,究竟谁是主! 不过孙宁也清楚,这时候擅自下令杀一军中将佐势必会给大军带来很不好的影响。毕竟现在还要打开封,接下来还可能打洛阳呢,所以这军心可鼓不可泄。 当下,他却笑着抬了下手:“你们都起来,不必如此。 “朕从来没有说过要严惩梁佐车,只是军中之事,终归还是要讲究个赏罚分明的,不然何以服众? “所以朕是想让他有所作为,将功补过。” 说着,他又看了眼梁佐车:“梁佐车,朕意由你明日带先登营攻击开封城,以立下破城之功,你以为如何啊?” 梁佐车瞬间呆住,都不知该怎么回话才好了。 他们大军在此盘桓一个多月,攻打开封城也有十多二十次了,可除了交代了不少将士性命外,却几乎没有占到任何便宜。 而此时,居然让自己率先登营攻城,那不就是要冒着矢石蚁附攻打吗,那其中的凶险…… 燕虎也即刻反应过来,急忙再度开口:“陛下,这惩罚也太重了些,梁佐车他……”んttps:/ “他不是军中将领吗?既然其他将士能冒险攻城,为何他却不成?还是说你燕虎真有什么私心,嗯?”孙宁这一串问题抛出来,直接把燕虎砸得惶恐不已,只能跪地连连说自己不敢。 而另一边,梁佐车也不敢再拖延了,当即又郑重下跪,开口:“陛下这是在给臣建功立业的机会,臣岂敢不从?何况,也确实是臣之前行事不周,导致后方将士百姓多有伤亡,臣愿意将功赎罪,只请陛下与诸位看臣接下来的表现。” “好,那明日,朕就亲自去往前线,在开封城下,看你梁将军的手段了。”孙宁当即拍板道。 说完话后,他的目光又转到燕虎面上,后者眉宇间的愁色中,居然还隐藏着一丝愤恨。 第1021章 固若金汤开封城(上) 但不管大家心里怎么想的都好,这一事终究是成了必然。 次日一大早,众将便随孙宁再度出发,引大军直到开封城下。 此时的开封城上下内外,早已成为了一座大战场,两座大兵营了。 高有八丈余的城墙,更如山壁般矗立在越军面前,再加上引汴水环绕,足有数丈宽的护城河,此城比之梁州城更加的易守难攻。 别说现在越军才到此十多万人,哪怕之后真有后方援军赶到,兵力再翻上一倍,想把这座中原要城给彻底围起来怕也是难以完全做到的。 就目前看来,十多万人紧用了就是能完全控制覆盖两边城墙,若是围三缺一,则兵力过于分散,难以起到压制城头兵马的作用。 再加上越军大型攻城武器的短缺,就让他们对整座城池的威胁又下降了一个档次。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之前赵乾惠率兵攻击运粮队伍效果还是相当明显的,虽未毁去更重要的粮食,但那些楼车、撞车等等器械却都已付之一炬了。 而开封城周边的树林什么的,早被守军坚壁清野,所以越军自然无法在此造起适合的兵器,只能看着城墙徒呼奈何。 或许唯一值得庆幸的就只有气候了。 眼下正值隆冬腊月,天寒地冻之下,开封城周的护城河早已封冻,倒不用越军再填河架桥,直接越过冰面便成。 今日也是一般,随着战鼓声起,一支超过五千人的先登军就如猛虎下山般,呐喊着,直朝着城下猛冲过去。 两三里的距离,几乎被他们一冲便过,然后就是最普通的架起云梯等简单工具,对城池上方发动冲击了。 这样的战斗,之前也发生过许多次,只是这次越军的攻击终究略有不同。 今日的越军上下的攻势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猛,所有将士都迸发出了一百二十分的战力和勇气来。 哪怕是有人攀到一半,被上头的守军用钩挠把云梯给推倒了,人也跟着掉下。但只要没有真个断了手足,再不能起,他们便依然能迅速再度起身,继续架梯向上攻击。 至于上头的箭矢什么的,对越军来说就更是可以不作顾虑的存在。 他们几乎人人皆着厚实的皮甲乃至铁甲,而且还多一手刀一手盾,以盾顶在头上不断向上。那些箭矢也好,石头也好,甚至是烧开了滚水,落下来也多半被盾牌先行挡下,伤害有限。 于是,城上对攻击大军的守御自然就变得有些难办起来,只能是用上一些杀伤力更大的武器向下招呼,以求更多的杀伤来犯之敌。 就这样你攻我守地杀了半来个时辰,越军死伤足有五百多人,可攻势却未减。 这让守军众人终于感到了一丝不安,疑惑也更重了。 “你们说,他们为何会如此凶悍无畏?” “许是之前多日受阻,终于是让他们发了狠,不顾一切了?” “不至于啊,之前听说他们的朝廷给他们的期限是在年底前破我开封,现在还有着半个多月呢。” “那就是有什么贵人到了军中,他们想要有所表现?” “这更不像了,要知道对面的主将燕虎已是侯爵,地位何其之高,还有什么人能贵过他?难道是他们的皇帝亲自来了不成?” 这话惹得众人一阵哂笑,哪可能呢? 堂堂皇帝何等尊贵,又怎会冒着绝大的风险来到前线? 足足半晌后,才有将领突然心中一动:“你们说,会不会是越军后方出了问题,使得他们急于求成?” “什么后方问题?总不会是江南有变吧?” “江南当然不可能,那要是关陇的李将军发兵来救呢?” 这话让众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要真如此,我们的机会真就到了!” “是啊,因为后方出了大军,导致他们首尾不能相顾,所以便想不计代价地先夺我开封,再想法回军……弟兄们,再守上几日,说不定敌人就不战自溃了!” 在这样的话语感召下,守城的兵将士气顿时大盛,皆都奋力而战,或是弓弩连射,或是搬砸石头,反正就是不让任何一个攀城的敌军有机会真个接近城头。んttps:/ 不远处,孙宁在军中看着激烈的城下战场,心下也是难免一阵感慨了。 这开封城真不愧是中原仅次于洛阳的大城坚城啊,说一句其城固若金汤那是半点都不夸张的。 要是小些的城池,在面对自家大军如此拼命攻击之下,恐怕早就支撑不住,被突破城头了。可眼前这城呢,如此大的代价之下,却连城头的边沿都摸不到。 所以说,实在是难以想象,那历史上的北宋是怎么被区区几万金兵给弄得灭国的。 这么大一座坚城在手,就是死守到底,以城中百万之众,上下一心地拖着耗着,也能把敌军给生生耗死在这坚城之下了。 真就神一样的对手常有而猪一样的队友不常有啊。 而且就孙宁眼下看来,想要攻破开封,只凭眼下的人马,怕是真做不到了。 不过这都是之后的事情了,此时的他,却把脸色一沉,左右一看道:“去人上前催促梁佐车,让他全力攻城,别藏着了。” 这话一出,燕虎脸色再变,但又无言以对。 孙宁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就是在敦促梁佐车亲自上阵,冒死攻城。 但真论起来,这话也不算错。 因为有主将身先士卒发动突击,会给全军再增士气,说不定真就能成。 只是这冒死,却也很可能变成真死啊。 但事到如今,梁佐车也不敢不从,当即便披挂齐整了,在多名亲兵的护卫下,亲自冲到了城下,还提刀拿盾,攀着云梯,直往上去。 这一下,自然再度大大鼓舞军心,让先登军的士气再升上一个台阶,所有人都如猿猴般直朝上走,几乎在短短几个呼吸间,就有人攀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到了离城头只剩下一人来高的位置上。 似乎,只要再上得一步,他们就能顺利登墙! 第1022章 固若金汤开封城(下) 见此一幕,城下越军顿时鼓噪起来,战鼓之声更是响彻天地,还有大批将士受命火速向前,以为接应。 只要让先登军中少数几人上得城头,稍稍立稳一下脚跟,后续跟进的大量兵马就足以在短时间里堆上去,从而拿下一段城头的控制权了。 但是,就在所有越军上下都以为能一鼓作气地夺城成功时,城上突然号角声起,两边防御兵将迅速后撤,然后数队人马抬着一口口大锅猛然冲到边缘,一声呐喊后,迅速把里头的液体尽数朝着下方倾倒。 哗啦声中,沸腾的滚油便如瀑布般直朝着下方千计的敌人当头泼洒了过去。 纵然这些将士皆有厚甲,都有盾牌,却压根挡不住这些覆盖全城墙的滚油攻击,顿时惨叫声便也响作了一片。 许多人在吃痛之下,完全失了章法和冷静,手脚一软,便自云梯上直挺挺地砸了下去。而其下方还在不断攀登之人,也被他们挂中打中,然后一起惊叫着,落下。 这还不算,这些滚油有一多半是完全泼洒到了攻城将士的身上,但同时也有相当不少的部分是落到那一架架由木竹构成的云梯上的。 而在这些热油建功之后,泼油的人马才刚一后撤,又有一批人赶了过来,而他们手中则都握有点燃的茅草或是火把,就势力看准了一架架的云梯,或点或扔,迅速就把这些落了油的云梯给点燃! 一时间,城墙外侧,二三十架云梯都燃起熊熊火光来,变成了一根根巨大的火把,几乎能与今日才刚露出一小脸的太阳争辉了。 而更凄惨的,则非要数云梯上还未退身的将士们了。 那烈焰在风和油的助燃之下何其迅速,只转眼间,就已把整架云梯都给吞噬,自然也把上方还攀在那儿的兵将都给包裹了进去。 顿时间,凄惨的叫声响作一片,有人松手之后,也如一只火团般轰然落下,再砸到下方慌乱的人群,便又把那些被滚油所伤的袍泽的身体和衣服都给点燃了……www.wenxue一二.Com 大火就这样不但把云梯给彻底毁掉,也把想要靠着云梯攀上开封城头的越军将士给烧得惨叫后逃,死伤无数。 而作为这支攻城先登军的主将,梁佐车本来倒还可能躲过一劫,毕竟前军乱了,作为主将的他还能从容后退。 但偏偏,当滚油下来时,他就在云梯之上…… 于是,他也就和许多将士一样,在惨嚎中,化作火人,熊熊燃烧,最后变成焦黑的尸体,倒在了开封城下。 恐怕就是到时越军想要为其收尸,也未必能从这些焦黑扭曲的尸体中,甄别出哪个才是梁佐车梁都督了。 而这样的凄惨场面,自然也是彻底动摇了越军夺城之心,当下里,本来想要继续攻击的他们只能是在一阵鸣金声中,仓促退走。 除了留下一支两三万的兵马守于城下,其他人全都退往朱仙镇,以求稳住局面后,卷土再来。 看着越军狼狈退走,城上守军却是一阵兴奋,欢呼之声响彻云霄。 作为守城主将的耿卞更是一把握住了身边一名青年文士之手,连连摇晃不断:“彭公子果然厉害。你定下的这一策略,真是大快人心啊。想来这一次大败后,越军势必会有所顾虑,说不定就要退军了……” “不敢,在下只是略尽绵力而已。”这位彭公子有些羞赧地一笑,不着痕迹地把手从对方掌中抽了出来。 然后,才又神色郑重道:“不过我们开封的危局远没有解开,还望将军莫要因此次之胜就放松下来。” “这是自然。既然当初大都督把秦公子和开封城都托付与我,我自然不会让他失望。”说着,他又看一眼城外退走的越军,突然好奇道,“你们说,今日这场战斗,他们是不是真表现得过于激进了。我可是瞧得很清楚,有一名地位不低的主将都是亲自攀着云梯上来,这才引得全军士气大增,不管不顾的。” “我也看到了。”彭公子点头道,“而且他也已经被热油与大火所杀。” “这就叫人感到有些疑惑了,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其他部下将领也纷纷开口,以为疑虑。 然后,大家又把目光对准了彭公子,刚才就是他,提出了一个越军后路可能遭遇变故的说法。 而这回,他则在沉吟后,开口道:“在下倒是真有一个猜想,会不会是越军后方真遭受攻击了?我记得三四日前,他们后方曾起过一阵浓烟……” “这个当日我也见了。”立刻就有人跟着附和说道,然后又兴奋道,“难道是他们的后方真被关陇的李将军率大军攻击,使他们的后勤出了问题?” “这个不无可能!毕竟要是我为主将,在后勤出了问题之下,也是会放手一搏,以求速取城池的。”彭公子点头道。 耿卞闻言稍作思忖,便深以为然道:“前日我也隐约有见南边起过浓烟,当时并未放于心上,现在想来,分明就是越军粮道遭劫,而被人一把火都给烧了。” “而且这火极大,居然能让几十上百里外的我们都有所觉……”彭公子正色道,“将军,这岂不是上天与咱们的一个绝佳的机会吗?” “你是说……”耿卞双眼一眯,而周围人等更是露出兴奋之色来。 “一旦敌军后勤出了大问题,今日又强攻我开封不克,则其军心必然大乱。想来,用不了几日,必然会匆忙退军。而只要咱们抓住这个机会,趁势追击,纵然我们兵力不足,也能重创于彼,一战破敌!” 彭公子的话落地有声,其余将领也个个上前表态:“将军,战吧!” “将军,我们坐困开封多日,纵然粮食什么都不缺,可城中民心士气早已低落到快要生出乱子来的时候了。若能一战破敌,则一切都会扭转,夺回之前那些城池,也是必然。” 看着众下属如此急迫请战,耿卞不禁有些迟疑起来,片刻后,才踌躇道:“容我……容我三思!” 第1023章 败后再定策 朱仙镇,越军驻地。 此时的全军上下都显得郁气沉沉,士气不振。 这是必然的事情,今日开封城下一战,他们败得确实过于凄惨了些。 光是伤亡人数就达到了之前所未曾有过的两千多人,而且还有多名将领或死或伤,就连身为军中副将,颇得人心的梁佐车梁将军,居然也战死城下。 这一切的一切对全军的打击不可谓不重,甚至都不是具体伤亡数字所能体现出来的。 而且不光是普通兵卒,就是那些地位不低的将领们,心中也是有所不满,但一时却又不好表露出来。 因为大家都心知肚明,今日这场惨败说到底都是因为皇帝陛下的一意孤行和仓促决断。要不是他为了惩治所谓犯了错的梁佐车,后者又怎么可能拼死冲城,并和那么多将士一起葬身火海呢? 可是,皇帝陛下的身份又是何等尊贵?他们身为臣子,又怎敢直言表露心中的不快呢? 当然,大家的态度依然还是通过神态和反应上的变化传递了出去,比如这时的中军帐中,自燕虎而下,八成以上的将领都面露愁色,却又默然不语。 孙宁倒是面色平静,在得知此战失利的伤亡后,轻叹一声:“这倒是朕小觑了城上守军的决意和安排了。没想到,只剩下这点人马,而且连主帅都已生死不知的开封守军到了今日居然还敢死撑到底。” 回应他的,依然是一片沉默。直到半晌后,燕虎才沉声道:“陛下明鉴,若非贼军坚守不息,臣等也不至于竟月来围攻开封,不得杀入了。 “与之前那些被我们一鼓拿下的四周小城相比,这座开封城无论是自身防御,还是守军态度,都要强出太多了,恐怕根本就不是旦夕可下的。” 说着,他又再度深深施礼:“所以还望陛下能以大军为重,莫要再强求能于短期内破城了。 “因为就臣所知,如今开封城中尚有数十万军民,若只以守城而言,只要是青壮男子,甚至是健壮些的女子,都能依靠地利而发挥出一名精锐兵卒的杀伤力的。 “而且,其城中无论粮食还是其他物资也都极其充足——之前那些周边小城,与其说是被我朝廷天兵打下来的,还不如说是被他们主动放弃的。他们早已将一切物资都集中在了开封城内,早为坚守城池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这番话很快就赢得了其他将领的一致支持,他们也纷纷行礼表态:“陛下,燕将军所言甚是,这开封确实不是那么好打,恐怕就是旷日持久的攻防大战了。所以……” 见他们都有所犹豫,孙宁倒是一笑道:“所以在你们看来,朕之前所下的旨意中提到的关于要在年前拿下开封的旨意完全就是乱命了?” “臣不敢……”众将连忙弯腰回道。 只是虽然说的是不敢,但意思还是很清晰的,确实不认为能在年前破开封。 燕虎随众部下这么说着,双眼却是偷偷看了孙宁一眼,猜测着皇帝陛下会否因此动怒。 毕竟这么一来,真就是在违抗皇命,挑战皇帝的权威了。 虽然素来就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说法,但问题是,现在人皇帝就在军中啊,这让他如何还能抗命?んttps:/ 孙宁并没有如他担心的那样有所动怒,而是沉吟着问道:“若是朝廷继续望这边增兵呢?能否尽快破城?” “恐怕也难。”燕虎实话实说,“陛下容禀,臣刚才就说了,城中还有数十万百姓,足可为贼人所用。 “这些年来,贼首秦玉德等人对当地百姓还是相当宽容的,所以深得其地人心。如今到了这一步,他们自然愿意为其死战到底。” 孙宁眉头轻轻皱了皱,但到底还是接受了这个事实:“好吧,看来一味强攻确实是拿不下开封城了。” “陛下圣明,如今之计只有以我大越国力与他一城慢慢消耗,天长日久,才能以最小的代价将之攻下来。 “而以臣之见,我军还可以用双管齐下之策,加速这一过程。” “哦?却是什么?” “那就是一边四面围城,断开封一切与外界的联系。另一边,则通过修筑堤坝,截断汴河之水,并在开封上游蓄起水来。如此数月,最迟半年之后,便可以水淹开封,重现当初秦灭魏楚之故事!” 燕虎说着,神色间都有些兴奋起来:“只是如此一来,所要征发调用的人力可就相当之众了,须得陛下下旨,从两淮两湖等地征调百姓……” 其他将领也都纷纷点头,表示认可,觉着这是最老成持国的一种破此坚城的策略了。 而面对大家的这番表态,孙宁却陷入了沉默,半晌后才问道:“朕问你们,这样一来,会造成多少无辜葬身水中?又将耽搁两淮两湖多少的农事?从而又导致多少百姓食不果腹,家破人亡?” 众将都为之一愣,这些东西他们还真没仔细想过,就连提出这一策略的燕虎,也有些茫然。 孙宁叹了口气道:“朕知道你们是为了朝廷才一心进取,但如此手段终究后患太大。即便不提朝廷因此的后方损失,光是开封几十万人被水淹后的死伤,就足以让人不忍了。 “你们不要忘了,这是我大越天下,他们纵然从贼有过,却也罪不至死,他们依然是我大越子民啊。” 这番话大义凛然,还真叫人不好反驳了。 但是大家心里又难免嘀咕,皇帝陛下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城中百姓是子民,我等将士就不是了吗? 难道真就要为了保这些附逆的百姓,就让将士们不断送命? 孙宁看出了他们心中的想法,又正色道:“此乃下策,非到万不得已时,绝不可用。而朕这儿,倒是还有一上策,或许就能以最小的代价拿下开封城,而且所用时日也必然是最少的。” “陛下有何妙计?”燕虎好奇问道,其他人也都正色看向孙宁,然后在他说出自己的策略后,又都露出了怪异的表情来。 第1024章 放手一搏 又过数日,时间已来到腊月十八。 这几天里,越军对开封城的攻打依然还在持续,只是攻势却不再如之前那般猛烈,甚至近两日,都给人一种虚应其事的感觉了。 往往是他们的人马杀到城下,架起云梯,稍作试探。一旦城头箭发如雨,折损个百十人,一支几千众的队伍就会迅速回撤,不作强攻。 而且,像前些日子那般,大股兵马齐至开封城下,摆出要四面围攻架势的场面,这段日子里也不再得见。最多越军就来个一两万人,然后只派一部攻城,其他兵马只作壁上观,或为接应而已。 这样的攻防战斗,对守城的兵马来说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大家心中少了压力,多了自信,施展手段也就更为顺畅,士气也因之高涨了不少。 不过更叫耿卞感到兴奋的是,如此情况看起来,真就越来越像是那彭公子所言,敌军已经萌生退意的表现了。 尤其是今日,从早上到此时临近中午,开封城都未曾遭遇任何一路越军的攻击。这完全是不合常理的,之前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就从未有过这样平静的时候,就好像敌军真就已经仓促退走了。 这时,身边的彭公子再度开口:“将军,看来真就被我言中了,越军因为之前后路遭遇麻烦,从而在无法速取我开封城之下,只能退军了。” 耿卞难得露出了笑容来:“彭公子果然神机妙算,在下佩服。这次能守住开封,你当居首功。” “这都是将军夙兴夜寐,三军将士和城中父老足够用命的结果,在下怎敢贪天之功?”彭公子赶紧谦虚道,“不过在下还有话要说,却不知将军可愿意听吗?” “彭公子客气了,你说便是。要不是有你从旁协助,我们的伤亡必然更大,甚至都未必能守得住开封城。” “敌军退走固然值得庆幸,但于我们开封来说,情况却依然不容乐观。一旦等越军回过气来,说不定明年春天,他们又会兴兵而来。 “而在吃亏之后,接下来的攻势必然更为谨慎,若其以整个南方之力与我们作消耗,甚至是借用汴水之威灌我开封城,将军以为我们又该如何自处呢?” 耿卞脸上的轻松和笑容瞬间就又消失不见,这一猜测正点在了他的要害处。 是啊,开封已是孤城一座,兵马短缺,一次或许能守住,可人家再来呢? 至于洛阳那边,他是彻底不抱希望的。 当初大都督在时,他们都能熟视无睹了,更别提眼下了。 而关陇长安的李将军,现在看来,那也是鞭长莫及,远水难解近渴啊。 犯愁之下,他又看向了对方:“彭公子如此说话,想必是有什么对策了?” “也不算什么对策,无非就是赌一把而已。”彭公子神色肃然道,“就只看将军你有没有这个胆子,拿整个开封城赌上一把胜负了!” “赌什么?” “赌越军这次仓促退兵,军心必然散乱,纵有十万之众也已不堪一击。 “而将军如今要做的,就是趁着越军最虚弱的时刻,出城追击,以一场大胜来破其军,乱其心。只要能重创这一路越军主力,别的不敢说,三年的太平总是能换来的。 “而三年的时间,便足以让我们重新找到机会,或许大都督他们会从关陇带兵回来,或许中原又会有大变,甚至是鬼戎北来,牵制越军……无论怎么说,拖得越久,就对我们越有利! “而这一切,就只看将军你有没有这个胆魄,赌一把敌军已不堪一击了。” 说完,彭公子的一双眼睛盯死在了对方脸上,使得耿卞的神色也变得异常凝重,甚至带上了几许纠结来。 首先,他认可对方的说法,这确实是个机会。 反正从之前越军的种种动态来说,都让人觉着其军已然自乱,至少后方一定是出了大问题了。 所以若是率军追击,还真有可能一战破敌,为开封争取到喘息的机会。 其次,但是他也有顾虑,要是此次孤注一掷失了手呢? 自己要是真出击,就必然带上城中仅剩的那一万多人,一旦追击失利,反被越军所破,甚至所杀,那开封就彻底成一座空城了。 这确实是一个极难选择的事情啊,两边都有着极大的隐患,可他又不得不做出选择。 他呼吸沉重地看着面前的彭公子:“所以彭公子觉着我该出击?” “在下知道将军有心为开封,但有时候过于保守只会带来失利,不如就放手一搏。” “可我当初答应过大都督……” “大都督若在此,我相信他也会拼上一把的。不然也就不会有梁州城下的失利了……” 这话似是提醒了耿卞,让他身子微微一震,突然想到,这莫不是也如当初一般,是越军为了诱我出兵的一个阴谋? 但旋即,他又否定了这一想法,因为哪有人同样策略连用两回的? 在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后,他又盯住彭公子:“彭公子,在下只问你一事,若没了我麾下精锐,你还能凭着城中民壮与越军周旋,守住此城吗?” “在下不敢拿大话哄骗将军。我唯一敢说的是,只要我彭琦还在一日,这开封就一定不会有失!” “好!那在下就信你,为了开封,为了大都督,我愿意冒险出城,一战破敌,换三年太平!”耿卞终于做出了决定。 这既是因为他确实信任彭琦,觉着对方的策略总能奏效,这次也不例外。 更在于,作为如今开封城真正的守将,他也知道,这确实是最好,也是最后的一个扭转乾坤的机会了。 不然若是固守不动,固然能拖得一时,但也就是早晚而已。 既然如此,还不如趁着眼前机会,放手一搏呢! 既然拿定了主意,他也就不再迁延,即刻下城,聚拢分守于城中各处的兵马,足有一万三千多人。 在一番训话,鼓舞起全军士气后,趁着天色擦黑,他便亲率这支秦玉德在开封的最后精兵,直出城池南门,沿着越军留下的痕迹,朝着朱仙镇方向追踪而去。 第1025章 认赌须服输(上) 为防出什么意外,耿卞率军走得倒是颇为谨慎小心,再加上天慢慢黑下的关系,他们居然是直到三更左右,才有一支先锋队伍抵达朱仙镇越军大营前。 然后,让所有人为之振奋的场面就落到了大家面前,本来已为大越军营的朱仙镇,此时几乎成了一座空镇,除了一地狼藉之外,再见不到任何东西。 也就是说,越军居然真就从此处退走了,而且只看那满地残留的帐篷、箭矢,甚至是一些甲胄来看,越军这次退得还很是匆忙,都不及收拾干净了。 当这一情报被传到后方的耿卞这儿时,他的精神更是为之大振,也就愈发确信了一点——越军真个出了问题,正是自己追击的大好机会。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即刻就在马上传达了新的指令:“全军全速向前,沿着敌军退走的痕迹,给我尽快追赶。 “敌军人多庞杂,不但一定会沿途留下足够我们追踪的痕迹,而且走得也不会太快。说不定天亮前后,我们就能追上其中一部了。 “他们仓皇退走,一定军心不稳,难有防范。尤其是在天亮前后,人人疲惫,正是我们一战破敌的绝好时候!” 这番说辞深得人心,部下军官将领个个都被他说的动了心,即刻纷纷答应着,然后鼓舞更多部下军心,加快脚步,继续沿着官道向南,一路猛追上去。 这一回,他们不再如之前般谨小慎微,既防着自己被发现,又不时查看道路左右的情况了。反正敌人已经退走,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于是,全军行进的速度也是加快了一倍有余,一个多时辰后,又奔出去了二十来里地。 然后就在快到一座隐隐可见的小县城前时,他们赫然发现了一片军营就当道扎在那儿。 要不是那边军营中还有篝火火盆,在黑暗中还算显眼,他们说不定都要直接一头扎进营地里去了。 闻报的耿卞更无别的猜想,这除了是越军营地外,再无其他说法。 而且只从他们如此随意当道扎营,还没有放下任何护营手段来看,敌军确实是跑得匆忙,而且还没有任何的防备。 这正是老天给自己的一个绝好机会啊! 耿卞双眼放光,精神抖擞,即刻抽刀在手,高声喝道:“传我之命,全军突击。把所有随身的火种都用上了,杀敌为次,烧营为先!我要乱其军心,彻底击溃这支越军!” 话落,号角声即刻而起,所有将士都嗷嗷叫着,点起了火把,或策马,或快步猛冲,宛如一条火龙般,席卷着直朝前方越军营地猛杀过去。 一时间,黑夜的静谧与夜色彻底被打破,前方营地里,也立刻响起了一阵惊呼,和杂乱的鼓号之声。 但是,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因为耿卞以身先士卒地带着两千许的骑兵冲进营地,踏倒跟前最简单的一些栏杆,撞翻匆忙出营想要阻击的兵卒,直朝着中间大营杀了过去。 而在他带人一路冲杀的同时,后方的部下则已经开始把手中的火把干草什么的直朝着两边营帐乱丢一气,然后迅速就把一座接一座的帐篷点燃,也把帐中茫然惶恐的许多兵将都给逼了出来。 他们这一出来,完全是没有任何防备的,即刻就如堕入虎穴的牛羊般,尽数殒命。 而整座大营,也在耿卞他们的身后,化作了一片火海,并不断扩散向前。就好像之前他们的火龙再度长大膨胀,变得愈发神骏粗大了一般。 如入无人之境的冲杀,破坏,让耿卞心中愈来愈是笃定和兴奋,这一战,他将成就大功。 不但能一举破敌,使开封从此安定数年,而且说不定还会因此一战而青史留名。会因这样的一场以少胜多的大捷,而被后人拿来和曹操之官渡,孙刘之赤壁,东晋之淝水这样的著名战役相提并论,而自己也必然成为天下名将! 这样想着,他冲的是越发的快速,刀起刀落,不知已斩杀了多少仓皇而出的敌军,眼看都要跑出营地,直达那依然黑魆魆一片的县城门前了。 黑魆魆的县城…… 突然间,一阵寒风自后方袭来,让耿卞燃烧起来的情绪陡然为之一降,人也跟着迅速冷静下来,察觉到了情况似乎不妙。 十万越军此时驻扎在这一带,必然会有大量人马进驻县城。 而那些主将等要紧人物,则更是只会在城中,毕竟比起帐篷来,还是屋子更能挡住风雪。 可这么一来,一个最大的问题就出现了——在后方大营已被自己带兵一路烧杀大乱之下,为何这城中却依然是如此安静,不见半点反应呢? 就算是真睡死过去了,也不可能出现所有人都不知后方事的情况,更何况,以越军将领之经验,怎么也会在城头布置上一些兵马巡夜防御的呀…… 可现在,整个县城,不,不止是县城,就连再前方的黑暗,也依然是诡异的安静,就好似所有越军都得了耳聋眼瞎之症,什么都不知道!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事出反常即有妖,这是个陷阱…… 猛然醒悟过来的耿卞即刻脸色大变,张嘴便要高声呼喝,提醒部下人等。 但是,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就在这时,随着突然的一阵鼓声响起,面前的县城城头,陡然就有一大片的火光冒起,同时而起的,还有数量惊人的弓弩手,几乎把一片城头都挤满了。 而随着鼓点声起,嗖嗖的箭矢便如雨点般直朝着正冲向县城的开封军泼洒过来,立马就把大批将士都给钉死在了前进的道路上。 这还不算,同时间的,本来黑压压的城门处也在嘎吱声中,涌出了大片的火光,数千之众的骑兵,宛如开闸而出的洪水般,轰隆隆就奔腾而出,席卷向当面的开封兵。 而首当其冲者,自然就要数最为醒目的开封军主将,耿卞了。 看着眨眼杀到面前的凶狠敌军,他的心瞬间就已落到谷底,知道这一把,自己是彻底赌输了。 www.wenxue一二.Com 第1026章 认赌须服输(下) 世人多有赌性,所分无非就是赌的大小、方式,以及赌输之下能否承受或接受失败而已。 耿卞这次的出击其实就是在赌,更是几乎把整个开封城都给押上了赌桌的豪赌。而此刻,随着牌面亮出,他已自知必输无疑,整个人当场便陷入了极大的恐惧与懊悔之中。 自己不该听信那彭琦的几句话就不顾后果追杀出来的,果然越军的退却就是一个针对己方的巨大阴谋! 但事到如今,他已经没的选择,也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就在他仓皇懊丧,想要喝令兵马回身遁逃时,前方城池内,已迅速有数千骑隆隆杀来。同时,城外官道左右的黑暗中,也在同时亮起了无数的火把,黑压压的大军也如浪潮般汇聚平拍而来,再加上身后依然还在熊熊燃烧的营地…… 可以说这一刻,整支出击的平天军开封守军已被彻底包裹进了越军的陷阱之中,除非是肋生双翅从天上飞出去,否则就再没有幸免的可能。 这样的事实早让这支身陷围困的军队瞬间崩溃,本来还算齐整的队伍当即四分五裂,各自为战地直朝着左右散去,然后便一头撞上了包抄过来的数倍越军。 而耿卞这边,甚至都没让他做出转向或是下达命令,当先的几十骑已狠狠撞将上来,各种兵器直朝着他和身边诸多部下招呼过去。衛鯹尛说 他们虽奋力做着挣扎,想要垂死拼上一把,但在兵力士气都远不如对手的情况下,却也只能束手就戮而已。 至于后队那些抓住机会返身往后方逃命的,他们虽然不顾后果地蹿进了烈焰腾腾的越军营地中,但随着两边包抄者中几声号角响起,嗖嗖的箭雨便已遮天蔽日地覆盖了整个营区。 越军都已经布下这么大一局,请君入瓮了,又怎么可能再让他们有脱逃的可能呢? 于是,在这个巨大的口袋阵里,无数人死在了越军的包抄冲杀之下,无数人放下兵器跪地投降,只求能保得一命,还有许多人则是逃入后方营地,不是被箭矢所杀,就是被肆虐燃烧的大火所吞噬,死得更是凄惨。 至于耿卞,他虽为这支军队的主将,是开封城如今最重要的掌兵将领,但在如此黑夜的混战中,又被刻意针对,怎可能得以保全呢? 几乎是在战斗开始后不久,他便被正面数千骑兵冲杀落马,然后都不及叫嚷铲出声,便被来回奔走的敌我大军踩于人脚马蹄之下,粉身碎骨…… 倒是他的旗帜,被燕虎部下的一名军官抢到了手,成为此战最大的战利品送进城来,交到了高立于城头,俯瞰下方混乱场面的孙宁跟前。 对此,孙宁只是随便瞥了一眼,就冲燕虎笑道:“既是你手下的人,功劳就由你记下,到时再作升赏。” 这句看似很普通随意的话,却让燕虎的身子陡然一震,然后不见丝毫迟疑的,便已翻身跪了下来:“臣知罪,还请陛下责罚。” “你这说的什么话,这次咱们可是又取得了一场大胜,燕虎你为军中主帅,功劳第一,哪来的什么过错啊?”孙宁随口说着,只是目光却依然落在下方不断收紧的包围圈,看着最后那些个敌人或被杀,或被俘,没有半点转移到燕虎身上的意思。 而同在城上的杨轩等皇帝亲卫,以及其他一些将领,则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专注盯着下方,好像完全不知道君臣的这番对答一般。 “陛下,臣有罪,臣不该在之前妄自质疑陛下的策略,还因为梁佐车一事而有所不满……”跪在地上的燕虎大汗淋漓,满脸的恐慌,但有些话却还是得当面说明。 “只是如此吗?”孙宁似笑非笑地又问了一句。 这让燕虎的身子更是剧烈的一阵颤动,旋即砰砰几下叩首:“臣该死,臣更不该在之前于左右面前说陛下的不是,不该说什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逆言。若陛下真觉着臣该杀,只管下旨,臣绝不敢有半句怨言。” 城下,随着最后一个试图负隅顽抗的敌军被数把兵器穿透身体,不甘地倒于血泊中,这一场完美的设伏灭敌之策也终于有了一个完美的结果。 这时,东边正好有一轮红日升起,将今日第一道的阳光照在城头,落到孙宁的身上,让他整个人都看着是金灿灿的。 而在场那么的将士在看到这一幕后,更只觉皇帝陛下乃是天命所归,是真正的主宰之人,便皆都跪地叩首,大声欢叫起来:“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声顿时如山呼海啸般自小城三面而起,直冲城头。 在如此气势之下,城上其他人等也都趴跪一地,跟着一起大喊起了万岁来。这一下倒让还在请罪的燕虎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不知道现在自己该继续请罪等待皇帝处置,还是该顺势跟着大家一起喊万岁。 不过这时候,孙宁倒没有再难为他,只淡淡道:“你起来吧。为将者,总归是要有些性子的,不然何以服众? “朕知道,你对朕这次的突然到来完全没有准备,而且又被眼下战事所绊,心中烦躁,所以才会有所失礼。 “但,就此一次,经此事后,你记住了,自己是臣子,不得再有他念,不然……” “臣叩谢陛下宽容,臣在此发誓,若再有这样的心思,就让臣死无葬身之地!”燕虎再度叩首,指天发誓道。 “起来吧,你好歹也是三军主将,这等狼狈样子算什么道理?”孙宁敲打了对方后,这才稍稍弯腰,把人给扶了起来。 然后,才又振奋地朝下方将士喝道:“今日一战我大军已尽歼逆贼主力,前方的开封城既茫然不知,又只剩下了区区一些民壮守城。你们说,今日我们能否拿下开封?” “可以!可以!可以!”所有人在高叫着,满满的都是难以遏制的兴奋之情。 是啊,现在的开封几乎已不再设防,谁都相信,再杀回去时,必能将之轻易夺下。 “那就去吧。燕虎,由你为主将,务必要尽快破城!”孙宁看着身边额头见血的臣子,肃声下达了旨意。 第1027章 开封城破 到了此时,对越军来说,其实是有一个最稳妥,伤亡最小的办法可以直取开封的。 那当然就是让一部兵马打出开封军的旗号,先行混入城中,夺下城门,然后一鼓而进,彻底拿下其城。 这个策略还有一个最合适的原因,就在于他们还拿下了好几千的俘虏,足以让整支队伍以假乱真,即便是青天白日,也能混入城中。 但是,受命再攻开封的燕虎却没有采取这一策略,这倒不是因为他托大,而是在于他顾虑其中依然存在着某种风险。 开封毕竟也是中原大城,自然就和梁州,和南方的杭州等城池一样,拥有着复杂立体的守御条件了。比如说绕城的深而急的护城河,再比如说环绕在真正的城池之外的瓮城。 瓮城的存在不光是一道缓冲,更重要的,还能在某些时候,成为隔开敌军内外呼应,然后围歼敌军一部的重要场所。 这样的战术千百年来不知发生过多少次,最近的一次,就是在杭州,孙宁凭瓮城屠灭上千扶桑海寇。 作为军中宿将,他燕虎自然不可能犯和扶桑海寇同样的错误,不去赌对方无所防备。 反正现在开封城的守军已几乎被全歼,那就索性以此事来威吓全城,从而一举杀进去便是。难道那些临时召集拼凑起来的民夫百姓,真能如真正的军队般的把个城池守得滴水不漏吗? 所以再度进军开封的燕虎不用任何花招,再度光明正大地直杀向城下,待到午后,已再度来到南边城门处。 然后,在所有守军惊魂不定的注视下,他便让人把那被杀的守军尸体首级什么的都搬将出来,摞叠在了城下,让所有人亲眼看着他们眼中的守护者现在是个什么下场。 这还不算,旋即燕虎又让人将那好几千的俘虏也给押到了阵前,喝令他们向城上喊话,让城上之人速速开城投降。 一开始,这些俘虏还不肯照办,可在燕虎下令斩二十多人后,俘虏们顿时吓得不敢再有违抗,纷纷哭喊着,叫着让城中守军快些献城开门了。 这对本就心志不坚的,已经几乎全由寻常民壮组成的守军心理上的打击和威慑可太大了。 要知道,这些人在个把月前,还只是开封城里一个个再普通不过的小民而已。他们只握过锄头铁耙等农具,有些人甚至连鸡鸭都没有杀过几只,现在让他们就在城头对着敌人奋战,也确实太过强人所难了。 若是身边有足够多的兵将鼓舞,以身作则,他们或许还能鼓起几分勇气以保卫家园,但现在嘛……自己的靠山都在城下,哭着求自己开城了,试问他们还能有几分勇气继续死守? 终于,随着燕虎不耐烦地驱赶数千俘虏率先直冲向城下,发动新一轮攻势后,城头守军顿时就乱作一团,只有寥寥几十到百来人还在做着徒劳的抵抗。 也确实是徒劳的抵抗,这点人手,放在数里长的一段城墙上,又能做什么呢? 于是,越军得以轻松越过结冰的护城河,聚起并不算多的撞木,狠狠地撞击着还算厚重坚固的开封城门。 而在此期间,守军压根就没有任何的办法进行反制,许多人只能是眼睁睁看着守护整座城池的大门被一点点的轰破,轰开,直到彻底洞开门户。 在看到城门终于被打破后,燕虎更是再无迟疑,直接策马提刀,高喝着冲杀的命令,便带着所部上万兵马,滚滚向前,直入开封。 当这么一支庞大的军队顺利杀进城门后,哪怕其后方还有瓮城里墙可作抵挡,其实对越军来说,也已经可以完全无视掉了。 连更高更坚固的外墙都无法对越军造成任何阻碍,自然就更别提这一堵脆弱的里墙了。 在又一番猛打狠撞之下,瓮城也迅速告破,然后就是越军长驱直入,杀进开封城。 如此,也就宣告了挡了越军足有一个多月,曾经的赵宋都城,现在的平天军手中最重要的三座大城之一的开封,就在这个腊月十九日的傍晚时分,彻底失守。 而随着这么多越军冲杀入城,沿着一条宽阔的街道向着城中四面八方而去,整座城池也陷入了一片混乱。 无数百姓都逃难似地涌着向其他各处城门跑去,他们完全没想过城池会被破得如此之快,也完全不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家的保障在哪里。 唯一能做的,就是跟着感觉,跟着大队人马,如丧家之犬般地遁逃。 什么家当,财产,土地,甚至是父母子女……这些人通通都不要了,只求能赶在越军大开杀戒之前逃出去,从而保住自己的一条小命。www.wenxue一二.Com 本来,孙宁在看到开封被顺利攻破后还是挺高兴的,甚至笑着对身边的杨轩道:“我说什么来着?当日我们的运粮队伍受袭,不得已纵火烧了那么多物资时,你感到懊丧,我不就说福祸相连,难言是好是坏吗?” “陛下英明,确实非臣等所能比。”杨轩笑着回道,“可是陛下,此结果真与当日之事有关?” “当然,要没有当日的那把火,我不认为开封守军就敢冒险……当然,还要再加上梁佐车的强攻送命,损兵折将,如此才能使敌军坚信我们是因为后方出了问题,必须不计一切地破城。那等我们退却时,他们才会毫无顾忌地追杀出来啊。” “陛下果然神机妙算,臣实在是心服口服……” 就在杨轩继续拍马时,却发现不断向前的孙宁脸上的笑容突然就消失了,然后更见他猛然提速前冲,同时口中连声呼喝:“来人,去把燕虎给我叫来。谁让他如此胡来的?看看都把开封闹成什么样子了? “朕要的是完整的开封,不是一座空城,一座乱城! “还有,这乱成如此模样,我们接下来还如何捉拿重要之人?传朕旨意,不得伤及无辜,不得劫掠百姓,违令者,定斩不赦!” 一时间,数十骑急速向前,直朝城中各处传递皇帝陛下的旨意去了。 第1028章 乱城漏网鱼(上) 孙宁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也足够果断,眼见城中乱起,就立刻下达了旨意,严令所有越军将士不得胡来。 但是,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了,就如那江河决口,就不是说封堵就能迅速封堵上的了。 越军将士固然有着多年的操练,无论战力军纪都要远高过当世的许多军队,但是他们依然有着自己的诉求,有着自己的心思。 在这次的开封城下,将士们可没少吃苦头,多少袍泽惨死在城下,又在这儿耗费了一个多月,顶风吃雪?这口气,郁结了一个多月,今日终于有了发泄的机会,又怎可能忍得住,停得下呢? 在严令扩散之前,冲进开封的首批将士就已经开始肆无忌惮地破坏烧杀抢掠了起来。 反正在他们看来,开封百姓早已投敌,而且之前还敢帮着平天军逆贼守城,那就是无可置疑的敌人了,杀他们自然理所当然,抢他们只是收点利息罢了。 于是,自南边一路向内城方向,随处都可见倒在血泊中的城中百姓的尸体,还有许多的民宅店铺被人砸开了门户,抢掠一空…… 即便随即得到旨意的燕虎等将领已极力约束部下,强自压制兵将们不得随意胡来,但造成的破坏却已经无可避免,几乎整个南边外城,都被抢掠烧杀一空。 而城中其他百姓,也早被这可怕的做法吓得亡命奔逃,全朝着其他各处城门而去,期间因为碰撞挤压,争抢道路而摔倒,被踩死的百姓,数量更在被越军屠戮之上。 更要命的是,到了这时,就算越军喊着话地想要挽救这一城百姓,他们也不再敢相信这些破城兵将的鬼话,看到人后,只会跑得更快。 一时间,死者无数,看得后来不断向前的孙宁都是一阵默然。 他知道自己错了,自己就不该只一心想着破城,却把这最大的问题给放到一边的。 如此一来,开封的损失可太大了,尤其是民心上的损失,恐怕没个几年时间,都不可能挽救得回来了。 到了这一步,对于能否把城中要紧人物,比如秦玉德的儿子秦放之类的捉拿到手,却不再是那么重要了。当然,这也是无能为力,谁让整个开封都乱作了一锅粥呢? 也就是在这时候,在开封城的西边,被人强行冲开的城门处,有着数以万计的逃难之人,争先恐后地直往外跑。 他们是那么的急切而又不顾其他,居然生生把这座足可容五辆马车并排通行的城门都给挤得严严实实。 太多的人因此力竭被踩在了其他人的脚下,还有人甚至被生生挤在了城门边沿,就这么活活被挤死了。 可无论前面的人怎么叫嚷哭喊,后面的人依然不闻不问,依然只顾着不断向前猛冲猛挤,只求自己能脱身离开。 秦放,这个只得十五六岁的少年,身材并不像自己父亲和叔叔般粗壮高大,看着也就是个寻常的书生而已。在这样的混乱环境中,只以他一己之力自然是不可能闯得出去的。 但好在,他的身边却有着多名忠心的护卫,他们人高马大,膀大腰圆,气力更是大的惊人,在一阵乱挨乱挤之下,还真就帮他分出一条道来。 然后这十来名护卫就护着他和脸色惨白,双目无神的彭琦快速沿着这条临时辟出来的通道,一步步直朝外走,半晌才终于出了开封城。 可即便出了开封,秦放依然是不知所措。 他只是一个没多少见识的少年,或许心性还算不错,但在面对如此大变之下,此时也完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了。 所以他只能把目光落到身旁两个最值得信赖的人身上:“于叔叔,彭大哥,我们,我们该去哪里?” 彭大哥自然就是彭琦。 他本来守城有责,但随着越军去而复返,又看到对方摆出那么多的人头尸体后,这个一力主张耿卞出击的书生也终于崩溃了——因为在他看来,这结果是自己造成的。 而且,他更清楚,开封是彻底守不住了。要不是还牵挂秦放,他都有心一死殉城了。 最终,他赶在城池被破之前跑回都督府,说动秦放后,带上这些个所剩无几的忠心护卫,保着秦放,绕路从西边出城。 而现在,随着顺利出城,他心中的愧疚与罪恶感就更重了,恍惚间,甚至都没能第一时间给出回应。衛鯹尛说 至于秦放口中的于叔叔,则是个瘦高个,宛如麻杆一般的汉子了。 他其貌不扬,刚才出城时看起来也没出什么力气,但是很显然,这些个护卫们对他却是相当的敬服,此时大家都看着他。 敛眉垂目的他稍作思忖后,终于眼皮一翻,偶露精芒,沉声道:“公子,现在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是就近去洛阳,赵广校他们现在必然后悔,又有大都督的情分在,必然会好生待你。 “二则是辛苦些,去关陇,去长安,投奔李万年李将军。说不定大都督他们,兵败之后,也去了那边。” 秦放顿时有些迟疑犹豫,一时不知做什么选择才好。 就他们的情况,身上没有多少钱财,周围又随时有敌人会追来,显然就近去洛阳更合理。 可是,一想到赵广校他们之前的所作所为,他又不想如此寄人篱下,前往投奔了。 也就在这时,一直默然的彭琦开了口:“公子,还是去长安投奔李将军吧。 “这不光是因为他更值得信赖,更因为越军也一定会想着搜寻并拦截我们的。去洛阳的道路很快就会被封锁,只靠我们拿腿走,肯定赶不及。倒是去长安,我们可以绕路,可以避过他们的搜找。” “那就去长安。”秦放倒也干脆,立刻点头,然后便跟着那一大群逃难的百姓一起,朝着前方的官道大步而去。 看到这一幕,于叔叔神色微动,然后嘴角露出一丝笑来,也不再多言,紧随其后,跟着就走了起来,其他人自然也不再犹豫,紧随而上。 只有彭琦,稍作犹豫,但还是低着头,随了上去,现在还不是谢罪的时候。 第1029章 乱城漏网鱼(下) 顺利打下开封,长驱直入,再无阻拦,直至于如今的大都督府,原来的赵宋皇宫。 但孙宁却并未因此而稍有喜色,只因为城中乱局依旧,而本该被迅速生擒的秦玉德留在城中的要紧官员人等,也全都趁乱逃走,不知所踪了。 所以在宽阔气派的正堂高处落座后,孙宁即刻下令:“让燕虎等将速来见我,让他们弹压下边将士不得胡作非为怎么不见成效啊?” 用不多时,燕虎及部下七八名将领便都匆匆赶了来,见皇帝神色,几人心里也都明白缘由,纷纷下拜请罪:“陛下恕罪,实在是入城之后兵马分散,一时无法约束全军,以至于……” “即便如此,我军中自有法度,也不该纵兵胡来,做出残民杀戮之举!”孙宁沉着脸斥责道,“现在天色将晚,我给你们两个时辰的时间,二更之前,我要开封城恢复平静,不然但有违法杀害无辜者,皆都依法严惩。” 有几名将领还想要出言求情,希望再宽限些时间,却被燕虎迅速拿眼神制止。他很清楚孙宁的为人,那是说一不二的存在。 而且此番破城,皆来自皇帝陛下的用计筹谋,他在军中声威更重,哪还有他们这些臣子讨价还价的余地啊? 所以便即连声答允:“臣领旨,臣一定尽快平息开城之乱,安抚全城百姓。” “唔。”孙宁这才脸色稍缓,然后又正色道,“还有,即刻封锁开城各门,除持有我军令符者,任何人不得出城。再派三支百人的轻骑出城,向北向西各处搜寻,寻常百姓也就罢了,尤其要留意那些身份不一般的出逃者,将他们尽数捉拿,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燕虎连忙再度弯腰领命,同时心中也有了判断,显然这是冲着那些极可能已趁乱出城的开封重要人物去的。这些人确实不能让他们脱逃了,必须用上真正的精锐去作追击。 当下里,燕虎和这些将领退出大堂,也不敢再有半分懈怠,即刻下达了一道道的严肃军令。 然后不久,一骑骑快马就在开封城的一条条主要街道上四面奔腾,把皇帝严禁残害百姓的旨意给传递下去。 可即便如此,在各种利益美色等等好处的诱惑下,许多红了眼的将士依然难以自持,仗着城中乱象和法不责众,肆意妄为。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燕虎他们直接下狠手杀了数十名依旧违令胡来的低级军官后,情况终于是得到了缓和。 在又过了近一个时辰后,全城兵马总算是被约束住了,而其中一部分更是受命前往接收各方城门,封锁进出城门的道路。而另一部分,更是全城奔走,一面恐吓,一面安抚,好歹是把城中剩下的数量庞大的百姓给劝回家去。 只是经此一场变故,开封的百姓伤亡却是极其惨重,大街小巷随处可见倒卧于血泊中的尸体,到了夜半安静下来后,更是半城哭声,便是处于都督府中的孙宁,都有所察觉了。 但到了这一步,他也只能继续安抚,再派人去张贴安民告示而已,终究是没法真追究那些抢掠百姓,杀戮无辜的兵将们的。 毕竟他们这次是真立了大功劳的,而在拿下城池后,因为过于兴奋而做出些事情来,或是想要趁乱捞上一些好处,其实也算是在情理之中了。 法理无外乎人情,纵然孙宁是皇帝之尊,想要让所有将士听令旨意号令,为自己卖命作战,该给的好处,终究是不能少的。有些事情,更只能是睁只眼闭只眼了。 所以对这些部下,他不但不能严惩,在约束住大家后,到了明日,还得拿出城中府库里的钱财绸缎什么的犒赏三军。 当然,这些事情自然有手底下的官员去做安排,还不需要孙宁真费心思。而他直到此时依然未曾歇息,乃是在等着另一些人的回报。 果然,三更之后,杨轩便前来禀报:“陛下,有燕将军部下校尉杜虎、马千军等人在城中搜索时抓到了城中多名官员,皆是秦玉德身边的重要心腹,不知该如何处置?” “把他们都看押起来,等明日抓到更多人后,一并再说。”孙宁精神微微一振,“那个叫秦放的秦玉德长子可在其中吗?” “不在。不光他,还有一个之前一直筹谋守城的彭琦,也不知去向了。而据一些俘虏所言,他们早前在城破前还见到过彭琦回转,然后又带了秦放出了这边府邸,好像是往西边去了……” 孙宁皱了下眉:“竟是间隔了这么久吗?恐怕他们真就已趁乱出城了……”说着,又叹了口气,“如此看来,就只能指望派出城去的那些将士们能找到他们,并把他们带回来了。”www.wenxue一二.Com …… 寒月冷风之下,吕稠觉着自己这次的运气当真是太好了。 本以为被燕将军点名带部下二百来骑出城搜查可能出逃的逆贼贼首只是一份苦差,还错过了在城中发财的机会。 可结果,在几下抓了逃亡的百姓,对其中一些人加以威吓之后,还真就让他找到了一条线索,并由此沿着一条向西的小道向前追击,并于此时看到了那一行十数人,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踏雪逃命的画面。 很显然,这十余人,就是自己要找的目标人物了。 在这样恶劣的气候和环境里,又是如此深夜,一般出逃之人,早就慌不择路,各自为战了,哪还能出现眼前这一队人般团结一致的模样? 而且,他还看到了其中两个看着身体较弱的家伙,在差点一脚陷进深雪中时,旁边之人还帮着脱困,然后又搀扶协助着他们继续向前。 这下更可能确定了,中间两人身份尊贵,其他人都是护卫,所以要不惜力气地协助他们逃命。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到手的功劳,自然是要把握住了。 当下,吕稠已把手中长矛向前一指,喝声道:“上,把他们通通拿下,尤其中间两个,我要活口!” 顿时间,两百来骑已猛然提速,所有将士都呼喝着,如狩猎的虎狼盯上了猎物般,悍然扑杀了过去。 第1030章 于东楼(上) 一方是仓皇出逃,连代步的马匹都没有,还奋力逃命足有半日半夜的漏网之鱼。 另一方则是有备而来,且气力保持完整,志在必得的军中骁勇之士。 这样的战斗似乎打从一开始,便已经注定了结局。而对前者来说,此时直接放弃反抗,就地投降,才是最明智的选择了。 但是,那七八个护在秦放二人身旁的护卫们,显然不打算做什么识时务的俊杰,眼见敌人快马冲来,他们寻分扭身,把两人挡在身后的同时,齐齐呐喊出声,抽刀在手,便已反扑迎上。 他们能作为秦放的贴身护卫,到了这时候依然不离不弃,本身就足以说明立场和身份了。 哪怕敌众我寡,是我数十倍,他们也无非就是血战一场,好为自家主人的脱逃争取时间。 而面对这些人的如此选择,吕稠神色也是稍稍一肃。作为一个血性汉子,他还是挺敬重这样的豪杰的,但作为军中将官,他又不可能因此就手下留情,当即便喝道:“放箭,杀!” 身旁身后众多骑兵此时也无二话,即刻亮出随身的弓箭来,就朝着反奔而来的那十来人射出了一拨乱箭。 此时,夜间西北风正紧,呼啸间,对箭矢的射程力道产生了不小的阻碍,但即便如此,区区几十步而已,箭矢的准头和杀伤力依然不小。 虽然这几名汉子已经尽力去做格挡闪避了,但还是连续有人中箭,惨哼着踉跄在地。只有区区三人,突破了这迎头的乱箭,扑到了吕稠几人的马前,刀光暴起,直斩马上之人。 但吕稠及手下的骑兵个个都是经验丰富的骑士,又怎可能被这样直接的攻势给伤到呢?他们纷纷勒马侧身,就从容躲过了刀斩。 同时,他手中的兵器,则趁机狠狠攻出,招呼向三名拼死作战的护卫。 在悬殊的体力、人数乃至战力的对比下,三人顿时身中数创,血流满身,最后只能是发出不甘的怒号,然后萎顿倒下。 或许在同等条件下,这些被秦玉德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还能战胜这些骑兵,但至少眼下,他们就是被宰割,被吞噬的下场了。 而在杀掉这三人后,整支骑兵队伍也不作停留,几乎是踏着他们的鲜血和尸体,便已火速前冲,又把剩下几个中箭倒地的护卫踏杀当场,然后转眼间,就已追到了还在拼命前奔的两人身后。 秦放和彭琦此时跑得实在狼狈,他们体格本就不强,此时都已力竭,再加上心中的恐惧,和脚下的深雪,让他们走没两步,便一个不支,又扑在了雪上。可即便如此,他们依然没有放弃,依然挣扎着要再起,再逃。 奈何,这一切都是徒劳,因为身后的吕稠已带人飞马赶到,转眼他离二人只得区区丈许,探手可得。 这一刻,一片阴翳的彤云忽然被风吹得压住了头顶的半月,将天上清冷的寒月之光都给遮蔽了起来。似乎,就连天上之月,都不忍见这最后的结局了。 也就在这时,风声骤紧,而正一脸笃定,可以成功拿下二人的吕稠心中却是陡然生出警兆来,急忙扭身想要做出闪避。 但是,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他的身子才刚一动,一道虚影已自侧方的黑暗中撕破寒风而至,噗哧一下,正中其左侧脖颈,再自右侧透出,把他的脖子射了个对穿。 吕稠甚至都不及发出惨叫,便已一头撞下马去,当场毙命。 周围那众多本已经彻底放松,还满脸喜悦与得意的部下骑兵们,则个个都愕然惊慌,左顾右盼,完全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自家主将怎么就突然中了冷箭了? 这箭又是从何而来?对方竟还有伏兵在侧吗? 这些问题一时间哪能有答案,倒是事实再度给了他们迎头痛击。 因为就在他们恐慌无措,四处乱看时,一根根的箭矢已密集快速地从左侧黑魆魆的林子里不住飞出。 就好像里头埋伏着十几二十名神射手似的,那写箭矢每一根都充满了力量,而且准得惊人。 即便是在这黑暗的环境中,也绝不浪费任何一支箭矢,十多箭下来,便又有十多人中箭落马。而他们,都跟吕稠一样,全被一箭穿过了脖颈,当场毙命,连一个落马惨叫的都不带有的。衛鯹尛说 可越是如此,带给大家的压力就越大,尤其是在主将身亡之下,其他人更是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情况才好了。 然后突然间,不知是哪个先做出了决定,那将近两百骑兵,突然就先后拨转马头,跟受了惊的兔子般,急速打马飞奔逃离。就好像再待在这儿,就会被林子深处的可怕野兽给蹿出来杀死一般。 几乎只在眨眼之间,追兵便已逃得干净,甚至都顾不上对那两个还身陷于雪中的人下手。 秦放两人也是彻底震惊了,看着满地的尸体,和那十多匹没了主人,停在当场的骏马,一时无言。 片刻后,那边黑暗中,才有一人如鬼魅般快速闪出,一路奔来,在雪地上都没留什么痕迹。而在他之后,那儿依然是一片平静。 是的,刚才以一阵连珠快射就杀伤十多人,又吓退两百骑兵的,正只有他一人而已。而就只他一人,便已经可以形成宛如十几二十名神射手在伏的场面了。 能做到这一点的,自然只有多年来一直深得秦玉德信任,为其身边亲卫首领。却在之前的出征时又被留于开封,替他保护自家独子安全的于东楼了。 其人一张弓,数壶箭,便可使百军辟易,更可纵横江湖,鲜有敌手,算是天下间有数的宗师高手之一了。 适才,他早一步察觉到了后方来了追兵,所以便让其他人先行,自己则遁入侧方林中,寻求杀敌退敌的机会。 只因为吕稠行动过快,那些护卫又过于刚烈,导致他都不及出手,护卫们便已战死。如此,现在能护着他们两个而走的,也就只剩下他一人了。 1031章 于东楼(中) 没有任何感叹,也不及再作伤感之态,来到秦放二人跟前的于东楼只道了一句“走吧”,便帮着二人上马,然后三人便迅速打马,继续朝着前方道路快速奔逃。 虽然这边的马匹还有多,而且在于东楼看来最好也是多备几匹空马轮换,保证更快逃离。但是,秦放和彭琦显然没有同时控制两匹马的能耐,最终只能是勉强三人三骑,一路往西。 只是这么一来,在积雪铺就的道路上,也就留下了最醒目的痕迹,告诉后来者,他们的行踪了。 而事实上,用不多时,后方追兵就又赶了回来,并且确定了他们的痕迹行踪,三四百骑,也就顺着马蹄印,快速追踪了下来。 是的,那两百受惊后逃的追兵跑出去没多远,就已停下,并迅速回了头。因为他们碰上了新一批的追兵,为首的将领黄茂在得知他们败退的原委后,勃然动怒,即刻喝令他们跟随自己所部,一起杀回去,戴罪立功。 而这一追之下,来到刚才发生战斗的地方,更让他们彻底掌握了敌人的虚实,居然只得三骑遁逃,那林子能有几人? 显然,众将士是被人吓到了。 如此,大家心中更是愤怒,于是这一路追击得也就更快,完全不惜马力,全力向前冲刺起来。 要是论弓弩武艺,这些骑兵加一块儿也远比不了于东楼一人。可要是论起骑术来,他们却是要强过对方了,尤其是于东楼还要照顾两个只能勉强在雪地里策骑的累赘…… 于是只跑出去二十来里地,时间也才到四更左右,后方追兵清晰的马蹄声便已传了过来。而以于东楼的耳力,他更是可以确认,来的追兵数量比之前更多,速度也更快。 已经不可能再如之前般设计了,因为没有时间,也没有可用之人。 至于逃,他一人或许还有机会脱身,但带着这两人,却是连一分把握都没有。 这时,听到后方动静的彭琦突然停马翻下,急声道:“于护卫,你继续带少主离开,我来想法拖他们一阵。” “彭大哥……”秦放动容,刚想说什么,于东楼却已用力一抽他的坐骑,然后顺带抓起了已被彭琦放弃的马匹,自己也继续拍马提速,带着秦放,直朝着前方黑暗奔驰而去。 既然已保不住所有人,那就只能放弃不太重要的那个,使更重要的那个能脱身了。 见状,彭琦洒然一笑,甚至有些欣慰。 或许,老天之前不让自己死去,就是为了在此时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帮少主他脱身安全离开吧?这样,就稍稍弥补自己之前所犯下的大错了吧…… 他这么想着,端然立于道路中央,还顺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使自己看着能体面些。 随着他做好这一切,后方追兵也已经踏踏地来到了跟前,他已能看清楚那当先数骑的装束模样。便即一步跨上,朗声道:“在下彭琦,先前为秦玉德大都督麾下……” 话未说多少,嗖嗖的箭矢便已如雨点般激射而至,几乎全部没入其身体,把他后边的说辞生生变成了一声惨哼,人也跟着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彭琦双眼圆睁,至死都不敢相信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不应该啊……自己都已经做好了要用言语挤兑他们,至少延缓他们向前的脚步一阵,好给少主他们留出点脱身的时间,怎么就变成这般模样了? 他们怎么在遇到自己后,竟连停都不停,直接就放箭射杀了自己? 就这样,彭琦带着深深的不甘与满腔的疑问,就此死去。而其尸体,除了头颅被跑过的一名骑兵一刀砍下带走,其他的躯干,则被乱马践踏,没入雪与泥中。文学一二 其实理由很简单,因为这支骑兵已经吸取了之前失败的教训,不可能再给他们以任何缓和的机会。 反正出发时上边的军令也是能生擒最好,不能就当场格杀。 那既然生擒有着不小的风险,又何必非要留什么活口呢? 而且,他们这一路奔驰而来,可以确信前方逃跑之人不可能脱身藏进两边的林子里,那就只需要一路追击便可。至于这个挡道者,杀了便是。 于是,数百骑呼啸而过,继续紧追前方两人不止。 而事到如今,对于东楼他们来说,真就是没有更好的机会,只能放手拼命遁逃了。 可骑术上的差距,却很快就抹平了双方间的距离,不一会儿工夫,不时回头的于东楼便已能隐隐看到有人追来。 他也不再保留,当即回身拉弓,利箭嗖然而出,直接就把即将追入视线的一名骑兵给射落马下。 但这点手段显然是远远没法对这支追兵造成任何威慑的,只片刻后,又有数骑入了眼帘。而于东楼,也只能是继续不断放箭,将可能产生威胁的敌人一一射落马下。 此时,放手施为的他确实把自身实力完全展现了出来。 一箭箭连珠快射完全不受马儿驰骋跳跃的影响,真是既快且准,每一箭都能命中目标,使一名追兵应声落马。而且,在此期间,他还能控制胯下马匹,使其与秦放并驾齐驱。 但是,也就此而已了,他的速度终究是慢了下来。 而且,随着后方追兵确认他和秦放的身份,对方也是彻底拼了全力,速度再度上升,转眼间,后方就不止是区区几骑,而是一下就冒出了几十骑来,双方的距离更是不住缩短。 饶是于东楼箭法如神,每一箭都能射杀一人,可这么多人全力冲来,他也是没法再作阻拦的。 何况,到了这时候,一个更致命的问题也出现了。 就在他又一箭将一名冲得最靠前的敌人射落马下,顺势拿手去摸马侧的箭袋时,却摸了个空。 这让他的脸色骤然一变,或许他本人气力还足,可作为一个神射手,终归有着制约,箭矢,就是他最大的弱点所在。 而现在,随着这一下摸空,他的势头一滞,后方追兵也迅速明白了过来。 一个声音随即响起:“他没箭了,杀呀!” 第1032章 于东楼(下) “他没箭了!” 只一句话,就让众多追兵的精神猛然大振,即刻提速,直朝于东楼猛扑杀来。 刚才这一路追逃,面对其箭无虚发的连珠快射,追兵们当真是吃足了苦头,不断有人中箭落马,早把大家都打得胆战心惊,满心怯意了。 要不是还有吕稠这个主将镇场,早些时候这几百人就跟之前一样或四散或停步不敢追击了。 不过一路的牺牲和坚持现在看来到底是值得的,他们终于是把对方的箭矢耗尽,那威胁自然不再,正是该一雪仇恨耻辱的时候了。 三名军将冲在最前,呼喝着,手中枪矛已平端起来,瞄着目标就杀将过去。而在他们身后,更有七八个骑士直接举弓搭箭,稍作瞄准,就嗖嗖直射目标。 天可怜见,刚才他们一路被于东楼一人一弓所压制,甚至连用弓箭还击一二都做不到,现在可算是逮到机会了。衛鯹尛说 只眨眼间,这些箭矢已到跟前,可于东楼却没有半点慌张或闪避的意思,反倒是看准了箭矢来势,陡然扬弓一扫一抖,然后另一手在侧方凌空一抓,居然就把这几支激射到面前的箭矢都给抄在了掌中。 然后不等众人回过神来,他已迅然再度拉弓放箭,嗖嗖几下,箭矢立刻倒飞出去,正中已冲到离他不到三五丈处的几名骑兵的脖颈或脑袋。 这几人登时一头栽下马来,而后面那几箭又半点不作停留的飞出,把其他几个紧随冲来的骑兵也给当面钉杀。 这忽起忽落的局面变化对众将士的冲击委实有些大了,让剩下众人皆都惊叫出声,尤其是那些个刚刚拉弓放箭的,更是急忙收手,满脸惊恐的表情。 这还是人吗? 这家伙眼看用光了箭,居然还能接了自己射过去的箭矢用以杀敌,这也太可怕了吧! 可以说,此一手施展出来,于东楼已经真正震慑全场,就连吕稠,也是心中恐惧,打起了退堂鼓来。其他人自然更是裹足不前,不敢再轻易发动冲锋了。 就在这时,于东楼身后突然就是一声惊叫,然后就是噗通一声,让他一惊,急忙回头去看时,就见秦放正狼狈爬在雪地上,挣扎着想起来。而他的那匹坐骑,则还在蹒跚着快速向前。 秦放毕竟还未成年,而且之前一直都养尊处优,只算是略通骑术而已。这一路的逃命,早把他的体力消耗得差不多了,再加上这条满是积雪的道路确实难行,一个不小心,便落下马来。 如果他于东楼还在身边护着,秦放问题倒也不大。但谁让他为了挡住追兵放其先走,这下反倒成欲速则不达了。 也就是这一落马,让一干追兵底气再起。 吕稠当即喝道:“弟兄们,他也就射术精湛,现在又没了箭矢,我们这么多人围攻而上,累也累死了他。跟我上!”说罢,便已拍马摇枪,直冲了过去。 有他这个主将定下了策略,其他人虽然心中依然存在犹疑,却也即刻跟上,先是十来人,然后变作几十,最后是所有三百来人,都恶狠狠地冲上,并散开围攻于东楼一人。 于东楼眼中光芒一闪,当机立断,就把弓一丢,已拔刀在手,策马也即刻迎上。他算是瞧出来了,有了刚才的教训过,这些家伙不可能再放箭给自己机会,所以这弓自然再无用处。 转眼间,双方已交上手,于东楼虽然以箭术闻名,但刀法也自不弱,从容隔开吕稠的一枪,并催马靠近,便要先了结了对方。 但是吕稠反应也自不慢,即刻夹马一个起速,人更是往前一伏,就这么趁着对手一刀出手之前,擦着他直奔向前,躲过了后面的招式。 而等到于东楼惊觉再想要回身对付他时,前方和左右都有骑兵凶狠的攻击招呼了过来,让他不敢托大,只能拿刀挥舞格挡,当当声中,一一化解这些看似没有章法,却又相当默契的轮流攻势。 他确实了得,面对如此群起围攻,只靠着一刀在手便守得稳如泰山,但也就只能勉力支撑而已,因为他所面对的对手正在不断的增加。 没一会儿工夫,更多的骑兵如闻到了血腥味的苍蝇一般,全都聚拢杀来,几乎就是把他整个人都给围在了中间,各种兵器都不讲规律的,全朝他身上招呼,甚至有不少,还是冲着他胯下骏马而来。 都言双拳难敌四手,对现在的于东楼来说,一刀对上的何止四十件兵器,翻个三四倍都是有的。 纵然他武艺再高,在如此战场之上,也再难发挥出来。 只左支右绌地挡了一些后,胯下的战马就是几声悲鸣,然后轰然而倒,自然便也带着他往前一扑。好在他有所准备,立马沉身一个千斤坠,才稳住了下盘。 只是这才立稳,更多更凶的攻击已居高临下而来,而且是来自四面八方,各个方向。 这下于东楼是彻底防不过来了,哧哧声中,不少兵器已中其身躯,带出了一道道的鲜血,最后一枪,更是自身后袭来,一下就穿过他的肩膀,竟是把他俯身给钉在了地上。 痛苦而不甘的惨嚎顿时自于东楼口中连着鲜血一道喷涌出来,他奋力想挣扎,奈何此时已是强弩之末的他,连起身都难,更别提自长枪的钉刺中摆脱出来了。 众将士见状,心下也是一阵惭愧和松快,如此高手,要不是他们人多势众,真不可能将之拿下啊。 吕稠心中这样的念头也就一闪而已,就迅速被他打消了去,只丢下一句:“各为其主,战场之上只求胜败!”便已转身拍马,奔向前方还在连滚带爬向前的秦放而去。 他正是看准了这小子不可能逃得太远,才放心先出手拿住于东楼这个高手。现在人既已无法反抗,就该把最主要的目标也一并拿下了。 而最终力竭的于东楼这时似乎也想到了什么,慌乱地扭头回望,就见到让他彻底绝望的一幕——吕稠已冲到秦放身后,侧身探手,就已一把揪住了少年的后背,把他如提兔子般,一把拎起,真正的生擒活捉。 第1033章 于东楼(终) 完了。 真个是白白辛苦奔忙了一场。 自己等人这半日一夜的挣扎,牺牲,还不是想要护着秦放安全脱离吗? 可结果,终究是未能如愿,所有人的牺牲,都成了一个笑话。 这一刻的于东楼突然大感泄气,再无力做出任何挣扎,瘫在地上,任鲜血泊泊流淌,浸染自己的身躯。 而那边的秦放则被吕稠放在马上,还在奋力做着最后的挣扎:“你放开我,我爹他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他总有一日会把你们通通杀光……” “哈哈,你小子是秦玉德的儿子吧?你爹应该都死了,还能怎么找我们?”吕稠很不以为然地回道,一句话就让少年顿时没了话说,眼中则满是不信,惶恐,以及泪水…… 其他兵将人等见状则都是一阵大笑,不少人已跟着上前,便要帮吕稠拿人。他们也确实有理由如此作态,辛苦拼杀一场,也确实该好好放松一下了。 可就在大家放松下来的同时,侧方林子里,突然传出一声梆子响。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嗖嗖的箭矢已如雨点般急飞而至,把全无准备的几百人射得人仰马翻,惨叫连声。 这还不算,在这一阵冷箭之后,数百人陡然就自林中暗处迅然扑了过来,他们动作干脆果断,配合极其默契,几乎是在一个照面间,就把已乱作一团,死伤不轻的几百骑兵打得完全乱了阵脚,迅速逃散开去。 而这其中,被他们重点关照的,正是刚生擒了秦放的吕稠。 几乎只眨眼工夫里,至少有七八样兵器就朝着他劈刺而来,其中一刀一矛更是直攻他身下的坐骑,让他根本就应接不暇。 这下当真是有种风水轮流转,报应不爽的意味了。 刚才吕稠正是仗着人多势众才重创拿下的于东楼,而转眼间,他便成了被人群起而攻的那一个。 而他可没有于东楼的本事,甚至都不及做出格挡反应,身上马上就已经连连中招,惨叫着松手落马。而被他所擒的秦放也跟着砰然落地,惨哼声中,人却是兴奋地左右看着,然后真让他认出了几个熟悉的人来。 “吴叔叔,华叔叔……” 在他的喊叫声里,已有几人火速冲到他跟前,把他搀扶起来的同时,已将他护在了众人中间。 其他人则依旧源源不断地冲杀向一众骑兵,直打得他们落花流水,抱头鼠窜,死伤者更是倒了一地。 直到那些骑兵丢下百多人,四散逃出去两三里地后,才由一名身材魁梧的汉子高声喝令,收束了所有人退回来。 也是直到这时,乱糟糟的混战场面过去,才能让人看清楚,这支突然冒出的伏兵其实也就一百来人。 而他,竟然以劣势兵力,一举就把几倍的骑兵都给杀得溃败逃走。这固然因为他们抓准了时机,而且还一开始就将越军主将给杀死,使整支队伍成了一盘散沙。但更重要的,还是因为他们确实个个都是军中精锐,战力更在越军这支拼凑起来的骑兵之上。 可即便如此,为首之人也不敢有半分松懈,一面下令大家尽快带人离开,一面跑到了前方还卧于冰血之上的于东楼跟前:“兄弟,你还能起来赶路吗?” 这话的意思其实很清楚了,若于东楼还能行动,自然带上他,不然若只能是个累赘,那就只能放弃了。 于东楼这时虽呕着血,却满脸的欢畅笑容:“你们……你们是关陇长安来的?” “正是,我们奉了李将军和秦将军之命前来带秦公子去长安……”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于东楼又呕了口血,然后才奋力挣扎欲起,结果终究是力尽难起,“此地离敌军并不太远,你们还是快走吧,不必管我了。” “兄弟,你叫什么?”对方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难免震动,当即肃然问道,“如此,回去后,我也好有个交代。” “大都督跟前护卫,于东楼。我是个罪人,要没有你们,恐怕刚刚已经让公子落入他们之手了,实在无颜再去面对大都督了。” “原来是于兄,也是久仰大名了。”那人点点头,也不再勉强,立刻起身。 只是在离去时,还是稍稍一顿:“其实你已经很了不起了,若没有你拖着,带着秦公子到此,恐怕我们也不可能及时救下他。还有,秦都督他已然故去一个多月……” “竟是这样吗?”于东楼愣住,似乎连呼吸都为之停滞。 甚至连那些人迅速离开,他也没有半点反应,就这么呆呆地半靠半坐在那儿,脸上满是古怪的表情,似解脱,又是悲哀…… 他想到了当初,自己只是个浪荡江湖中人,是秦都督他看重自己,以兄弟待自己,并让他在这个混乱的世道中有了立足之地。 而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保障秦都督的安全罢了。但只要远远跟在都督身旁,确认着他的安全,自己就会感到很满足,原来守护某人,也是能让人真心感到愉悦的啊。 于东楼是个简单的人,没有什么野心,只要有人真心待他,视他为兄弟,为朋友,他就愿意把自己的一切都贡献出来。 所以他是幸运的,因为真有人把他当兄弟,并让他发挥自己所长。 但他又是不幸的,因为这个人注定了终究难成其事,并最终兵败身亡。而那时,他甚至都不在他的身旁,为他死战到底。 此时的于东楼心中满是懊恼,如果早知道是这样,他就该留在开封,试着刺杀那越军主将的。 可随即他又释然了,至少自己拼尽了一切,保了秦公子安然离开,总算是对秦都督有了一个交代了。 所以,就到此为止吧,接下来的世道,也确实不是自己所能左右了。 死,未尝古是一种解脱。 呼啸的寒风似乎更加的凛冽了,天上不知何时又有雪片落下,不断落到于东楼的身上,把他整个人都覆盖住。 待到次日,又一支队伍自开封赶来时,所见到的,是被大雪再度覆盖的无数尸体,以及那个死前似乎还在笑着的人的尸体…… 第1034章 见好就收 当最终结果报到孙宁这儿时,他一时也陷入到了沉默。 他有想过想抓秦玉德的独子会有难处,会有曲折,却没想到,最终会是这么个情况。 可以说,这算是此番攻打开封,除梁佐车战死城下外,最重的一场失利。 将近两百骑兵战死,再加上两名校尉一级的军官殒命,而拿下秦放的使命居然未能办到,人居然被另一股兵马给劫走了。 这事的经过和结果都叫人难以接受,可最终,孙宁还是选择了接受。 这不光是因为如今正是拿下开封,全军庆祝大捷的时候,不好过分地打击下面的人,更因为仔细想来,其实最该为此结果负责的,是他这个下令之人才对。 “是朕一时被拿下开封的大胜蒙蔽了心智,才有所松懈,忽略了可能出现的威胁。”孙宁叹了口气道,“所以错不在你们,而在朕。” “陛下……臣惭愧,臣惶恐。”听他这么一说,燕虎即刻也认错道,“是臣过于托大了,不然就该派出更多兵马随后跟上的,那就算真有漏网之鱼在外,也能从容将他们一网打尽了。” “你以为这些劫走秦放的人是开封的败军吗?”孙宁冷笑一声道。 “难道不是?除了他们还会有谁?” “当然是另两支平天军的人了。有三成是洛阳的,还有七成则是长安的。” 孙宁呼出一口气来,又笑道:“如果能确实查明他们来自关陇一带,对我们来说倒未必是一件坏事,至少这样一来,就可以确认一件要紧之事了。” “是……是什么?”燕虎好奇道。 “自然是秦玉德果然已死了。他要还活着,应该不会让关陇方面的人冒险特意跑来救回自己儿子的,因为那样太过不顾大局和下面人的死活了。 “但他一死,情况就又不同了。因为秦放是秦玉德的独子,是他唯一的血脉。所以他一死,无论是为了安定其部下军心,还是其他什么目的,李万年都一定会想法把秦放给救回去的。” 其他将领仔细想想,也觉着孙宁的判断在理。 当然,木已成舟,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反倒是接下来的计划,成了所有人面前的重中之重。 “陛下,既已拿下开封,咱们接下来是否可以趁机再度扩大战果,向北用兵,看能不能把洛阳一带的某些城池,比如荥阳之类的也一并拿下?” 随着燕虎问出这一句,在场众将的神色都变得期待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孙宁的身上,等待着一个确切的答案。 他们确实很期待再有一场大战,一场大胜啊,尤其是拿下洛阳这样的最大的功劳和胜利。 话说,光是这次开封之战,就足以让燕虎以下无数将领获取到极大的功劳封赏和朝中资历了。而要是他们能一鼓作气再打下旧都洛阳城,使朝廷重回大越都城,那功劳真就再没人能提出异议了。 但孙宁却在这时先是一阵沉默,然后才缓缓道:“不急。用兵之道讲究的是一张一弛,这次拿下开封已让我们付出不小的代价,而洛阳比之开封更难打,就是荥阳等城,也不是现在的疲敝之师能应对的。 “所以朕的意思,就是先暂停用兵,守好开封一线。待到明年开春之后,再根据局势,来作进一步的安排。” 这决定让不少将领都有些失望,燕虎甚至都打算再开口劝说几句。可在对上孙宁坚定的眼神后,到底还是打消了想法,只能与其他人一起,唯唯称是。 至少在现在这些将领心目中,孙宁这个皇帝已是如神明一般的存在。这次要不是有他设计全局,哪可能如此轻易夺下开封呢? 所以即便抛开他皇帝的至高身份,光是这一影响力,就足以让所有将士唯其之命马首是瞻了。 在打发了他们离开后,孙宁又是一声轻叹,继而露出深思的表情来。 这次他做出见好就收的决定,并不完全出于自身考虑,还考虑到了外间敌人的情况。 于朝廷自身来说,在经历了这场开封之战后,兵马疲惫自然是不可避免的。但是,更重要的,还是在于功劳的分润与平衡。 如眼前的燕虎等将,这次的功劳已经很大了,自然不好再让他们继续去打洛阳。一旦因为拿下开封而使兵将骄矜,败了固然不好,可胜了,真就对他们有好处吗?就不怕到时功高不赏吗? 而且,其他人又会怎么想? 萧家兄弟、陈青云、聂龙卫挺、梁文统古耀华……这些将领都是忠心能干的臣子,总不能厚此薄彼,不给他们一个机会吧? 有时候,平衡之道,也是相当重要的,更是用人的重要准则。 至于对外方面,顾虑就更多了。 洛阳及周边的城池要比开封更难攻打,那是真正的固若金汤般的存在。 而且不要忘了,赵广校部下的兵马可不像开封这儿般是完全空虚的,他的兵马可还保存得很是完整呢。一旦仓促开战,朝廷大军所要面对的压力就必然是之前的几倍,真有取胜的把握吗? 而即便抛开洛阳之难攻,自家真有信心,也不能忽略了来自关中李万年的从旁出兵啊。 就目前的孙宁看来,恐怕剩下的这两方平天军里,论对朝廷的威胁,长安的李万年还在洛阳的赵广校之上呢。 而以之前李万年的动静来看,一旦朝廷真全力对洛阳用兵,李万年是一定不会坐视不理,从而自关中起兵,攻越军后路的。 要真如此,一旦陷入腹背受敌的窘境,朝廷真还有机会一统中原吗? 思虑了一阵后,孙宁最终摇头,这是不可能的。 因为对关中情况了解不多,甚至连对方到底能派出多少兵马都没个确切答案,他又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豪赌和决定呢? 所以,且等一等吧。 或许,之前先南后北的决策又可以重新展开了,只要先占稳了开封,再与梁州合成犄角之势,则中原的争夺,便可以稳扎稳打,一步步再来。 第1035章 悔不当初 腊月隆冬,北风呼号,带来了漫天的大雪,把整座洛阳城都给染作了一片惨白。 城中人心军心也如这恶劣的天气一般,惶惶难安,只因为就在不久之前,一个噩耗已然传来,不远处的开封城,真就被越军给打下来了。 那可是几乎能与洛阳齐名的中原坚城啊,可在面对越军的围攻之下,也终究只坚持了不过一个半月。这一结果对洛阳的平天军上下来说,其威吓力是难以想象的,甚至已经有不少人都因此生出赶紧逃走,以免被越军杀上门来,白白送死的念头。 正是在这样的思想作祟下,几日里,城中真就出现了少量的逃亡者。要知道这可是在越军尚未正式对洛阳等城用兵的前提下,一旦真要大军压境,不知会有多少人落荒而逃了。 对此,一干军官人等自然极其在意,他们一面加紧约束手下之人,一面也将此一情况报于大将军,希望由赵广校出面来缓和眼下之局。 但是,现在的赵广校却也深受打击,一时间甚至都无心处理这样的小事。 他心中的不安不光是来自越军的压力,更在于自身的懊悔。 如果用四个字来概括赵广校在接到开封陷落后的心情的话,那便是悔不当初了。 他是真个感到后悔了,原来自己之前的一切都想错了,原来秦玉德压根就没有被大越朝廷所收买,更没有与他们勾结,一同对付自己的意思啊。 假如当初自己没有这份怀疑,从而只做壁上观,坐看着秦玉德率部孤军深入;假如在开封军孤军深入梁州后,自己能相信其所送来的求援书信,出兵救援;假如在其大败后,自己能及时援助开封……或许这一切的结果都不一样了。 但奈何,没有假如,这天下间也没有后悔药。 他赵广校愣是在这么多次的选择中,全部选错,以至于如今开封陷落,平天军三方力量彻底崩塌一角,而在中原,洛阳更是几乎成为了一路孤军。 恐怕接下来,当越军正式对洛阳用兵,自家也必然要步秦玉德及开封所部的后尘了吧? 满心懊恼和愧疚的赵广校再度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轻声道:“如之奈何?” 面前一干文武部下也都陷于沉默,事实上这几日里,大家的反应都和此时差不太多,都只觉束手无策,不知该如何应对眼下这一局了。 不过大将军此时发问,大家也不好一直沉默,便有人出声道:“大将军,以卑职之见,不如主动出击。” “主动出击,去打开封,还是梁州?”赵乾惠不以为然地冷哼问道,“别忘了秦玉德是如何败亡的。你们觉着开封就那么好打,还是觉着我洛阳兵就能比开封军更强?” “大公子所虑虽然不无道理,但毕竟此一时彼一时。当时越军是有准备才使秦都督陷入彀中,但如今应该就不一样了。而且,他们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势必军马疲惫,若再战,还能有几分战力?” “那你觉着我们麾下兵马又还有几分出战的底气?你没听人说吗,这两日都已有数十人脱逃,一旦出战,你觉着逃跑之人会更多还是更少? “而且,之前梁州军也好,秦玉德所部也罢,他们都已经用一场场的战斗告诉咱们一个事实了,若无其他助力,就在平原之上与越军一战,我们是没有半点胜算的!” 赵乾惠的这番话,顿时堵得那几个主张以攻代守的军官哑口无言。其实他们也就那么一提,对此策略,终究是没多少底气的。 而赵广校在静静听完这番争辩后,又看向了自己的长子:“那你说说,该如何是好?” “我以为只凭我们一方之力已难求自保。既如此,何不另寻结盟之人呢?”赵乾惠正色道:“大将军,我们平天军再不能互相提防下去了,而是该通力合作,重归一体。” 众人都是一愣,继而一个个又都变了些脸色:“这是指与长安的李将军重修旧好?” “对,虽然略远了些,但这已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了。我想李将军那边也会明白合则两利,分则两害的道理。若连我们都被越军所破,那只靠他们,纵然有着潼关函谷之险,在大局已定时,怕也难以支撑太久的。” 这话让赵广校有些心动了,是啊,他们三家之前所以分兵三地,固然是因为这三城皆是天下名城雄城,是过往的朝廷都城,立足在此可以凝聚人心。更在于三城之间可以互为奥援,以为万全。 虽然现在的开封已然落到越军之手,但只要长安和洛阳能攻守同盟,情况还真可能存在转机呢。 不过,这也有一定的问题:“时间上来得及吗?来去一趟长安,外加再度结盟什么的,怎么也得要一两月吧?” “我以为足够了。一是李将军乃是明白人,一定不会迁延刁难,从而使此事得以速成。二是越军短时间里应该不会再发大兵,他们才得开封,总要些时日安抚地方的。而且天气也不合适大举用兵。 “而且,过了冬天后,又是春耕时,他便更不会破坏农耕来征调兵马了。所以,我们至少有四到五个月的时间来做出联络与部署。” 赵乾惠这一回说得头头是道,顿让在场人等个个刮目相看。赵广校更是看陌生人般又仔细打量了长子一回,最后才点头:“你所言极是,大家还有什么看法,若没有,就按乾惠的意思办。” 其他人都没个定策,自然拿不出更妥当的反驳策略来。就连一直与赵乾惠不对付的赵乾顺,这回也只能选择沉默,同时心里不无惊讶,到底自己大哥是从哪里弄来的如此策略? “大将军,兹事体大,我以为该让最值得信赖之人去长安与李将军敲定联手之事。”赵乾惠说着,便把目光落到了还在皱眉的赵乾顺身上,“不如就让乾顺他走这一趟吧?”文学一二 赵乾顺顿时愣在了那儿,他是真没想到,自己兄长居然把自己都给算了进来。 第1036章 谋士关崇月 待众人从大将军府出来时,雪依然还在纷纷扬扬的下着,使街上的积雪都又厚了不少。 如此,骑马自然不那么顺当了,就是赵乾惠,也老实的选择了坐车。而当他钻入被火盆烤暖的车厢后,脸上便露出了一抹笑容来:“关先生,你给我定下的策略果然被我父亲给采纳了。” 并不算小的车厢内,还有一人正坐在角落里看着手中书卷,听到这话,放下书后,便笑道:“这也在情理之中嘛。大将军毕竟是懂得孰轻孰重的,何况心中有愧,自然是想要做出弥补了。” “还是关先生你的策略确实合用,眼下也确实只有联合长安李万年这一条活路了。” “那倒未必,如今天下有强兵的势力也不止长安一家,至少北边还有鬼戎,另外还有已在晋州立稳脚跟的郭寒一部。在越军不断进逼的情况下,这两方力量其实也是能为我们所用的。” 赵乾惠闻言又是一愣:“晋州郭寒也就罢了,可鬼戎人……他们可是外族,我们身为中原之民,怎能勾结外族,乱我中华?” “公子此言差矣,若要成大事,又怎能顾虑这些小节呢?”关先生笑一下道,“敌友身份,其实一直都会随着立场和时间而改变的,只看当时当地,他能否于我们有利而已。 “另外你可听说过,当初李唐开国时,其军中就多有外族之兵为其所用。难道后世就会因此就说他唐太宗是在勾结外族,残害中原了吗? “眼下对我们来说,其实也是一样道理,只要能帮我们打败越军的,就是我们的盟友,至于其出身来历,又何必在意呢?” 赵乾惠不觉再是一怔,是这样吗?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可再想想,又似乎哪里存在不妥,只是以他的头脑,终究是想不明白的。 而且,就目前形势来看,似乎也没到需要借助外族力量的地步,倒也不用为此太过伤脑筋了。所以他即刻又换了一个话题:“对了关先生,之前你说关于老三一事有些古怪,可想到什么了吗?” 对面前这个名叫关崇月的智谋之士,赵乾惠还是相当信任与倚重的,连自己当日出击,碰上与老三赵乾哲长得极其相似之人的细节都说给他听。 而关崇月当时也表示其中似乎有些东西,需要想想,这就让他留了心,今日忍不住便问了一声。 “在下确实想到了一个可能,只是真说出来,又有些惊世骇俗了,公子你未必肯信啊。” “我信得过你,只要是你所说的,我自然就会信。” “那要是我说,其实当初那个赵乾哲早就被人冒名顶替了呢?” “啊?”赵乾惠登时变色,张大嘴巴,半晌回不过神来,“这怎可能?” “有何不可能的?在下之前已经跟人打听过了,自那赵乾惠从鲁地回来后,他的所作所为,已经与当初大不一样了。公子你且仔细想想,这前后是否存在不小的差别?” 赵乾惠凝神仔细想了一会儿,半晌后,还真就点下了头去:“你如此说来,还真有些古怪了。 “在那之前的老三,行事更张扬,但能力却更不足些。可从鲁地回来后的他,却明显知道了进退,但同时手段却高明了许多,不但能从容应付不少突发之事,而且居然还不再与我相争……” 说到这儿,他神色都有些变了,仔细想来,这个老三虽然更合自己心意,但确实与自己所认知的赵乾哲有着本质上的差别。 见他变色,关崇月更是笃定一笑:“公子明白了?有时候,人往往会只愿意相信对自己有利的事情,从而忽略一些真相。那个假扮赵乾哲的家伙,就是拿捏住了这一点,才骗过了你们所有人。 “此人不但手段高明,更是洞悉人心,再加上胆大包天,便可以假为真,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了。” “可恶!”确认这一事实后,赵乾惠顿时大怒,重重一掌拍在了车厢壁上。这种被人当猴耍的感觉,可实在太差了。 “公子息怒,其实这一事未必真就是坏事,我们只要善加利用,因势利导,坏事也就能变成好事了。” “怎么说?”赵乾惠精神又是一振,赶紧巴巴地看着对方,等着他给出答案。 可这一回,关崇月却卖起了关子,只是一笑,并没有急着开口。 …… 无论如何吧,反正随着压力不断增加,赵广校到底还是决定低头去和长安方面谈合作之事。 而且他所派之人,也果然是赵乾顺这个次子。理由也很是充分,他身份足够,而且平日里在洛阳,身上职责又不是太重,所以由其代表自己的父亲去和李万年谈合作一事,却是相当合理了。 当然,赵乾顺自己是很不情愿走这一趟的。 毕竟眼下的气候实在不适合出行,顶风冒雪的,遭的罪可太重了。 再加上出了洛阳范围,随时可能遭遇越军攻击的凶险,就更让他心中惶恐了。 可这些理由终究是摆不上桌面的,而且作为大将军之子,赵乾惠一直领兵冒险,就连失踪多年的赵乾哲都曾有过不计安危跑去鲁地的行为,他一个次子,又怎能畏难推脱呢? 于是,他最终只能成行,在一支五百人的精兵护送下,于腊月二十八这天,趁着风雪暂停的机会,便火速出发。 本来,在安排次子去长安联络后赵广校还有些担心随时可能遭遇越军的攻击。 但随着时间推移,又是一年过去,开封那边的越军却依旧没有半点动静,这终于是让他和下面的人暂时放松了下来。 目前来看,还真让赵乾惠给说中了。在经历了几场大战后,越军终于起了休养生息之念,不再急着继续用兵。 或许,等到再有战事开启时,就得要到明年春耕之后了。 而等到那时,洛阳和长安之间的联合便成,互为奥援之下,自然也不怕与越军一战了。 毕竟,真到那时,地利可还在平天军之手啊。 第1037章 献策 确如关崇月所猜想的那样,孙宁在拿下开封后,不再急于对洛阳用兵。 虽然洛阳城对朝廷和他这个皇帝来说要比开封重要得多,但也正因如此,在对洛阳用兵时,他才会愈发的慎重。 轻易不开战端,一旦真个出兵,就势必要一战而全取洛阳! 正是本着这样的心思,孙宁虽未继续用兵,其人却也没有就此南返,而是索性就留在了开封坐镇。 而随着皇帝驻跸在开封,这儿的一切自然就和之前大不一样了,后勤保障更成了朝廷重点。 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南方不断把各种物资分批运来,还有数量不少的南边精兵,也顺势屯入开封城中,以做到进可攻退可守。衛鯹尛说 倒是原来受命北来,打下开封的两淮之兵,却在此时得以从容回去,以为替换歇养。 时间就这样在看似厉兵秣马,实则颇为安定的情况下一点点过去,冬去春来,又是新的一年春耕。 到了这个时候,甚至连越军自身内部,都没几个人相信会在短时间里对洛阳用兵了。所以在开封的兵马,居然也照规矩,就地屯田,耕作起来。 孙宁也确实没有再度用兵之意,他所以留在开封,一是为了自由些,二也是为了镇住洛阳方面的兵马,从而好为南方继续造船练兵创造条件。 是的,至少目前的他,所定下的策略,还是先南后北。 但是这一策略,却在二月间,随着一人送粮入开封,而发生了转变。 这次送粮而来的,赫然是温凉玉,这多少让孙宁感到有些奇怪,但还是按规矩召见了这名臣子。 在让对方平身后,孙宁先是随口慰问了几句,这才好奇地问道:“温卿一直都在枢密院中做事,怎么就突然插手运粮事务了?” 确实,枢密院素来只管军务,虽然硬要解释,好像前线军粮也与他们有些关联。但现在又非战时,粮食调度素来由户部打理,他这么做真有些越俎代庖了。 “陛下恕罪,臣此番押粮而来,除了职责在身外,还有一要事,想要面奏陛下。”温凉玉当即跪地,正色解释道。 孙宁一听,心中一动:“你起来,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谢陛下,臣这次所以前来,乃是发现了一个战机策略,或可帮陛下于短期内拿下洛阳。” 再开口时,孙宁还真被温凉玉的这句话给说得一惊,身子也跟着迅速一正:“此话当真?” “臣岂敢欺君!” “那是什么策略?”孙宁急忙又问道。要是真有什么妙策能一举拿下洛阳,孙宁自然不介意尽早用兵的。 “臣斗胆先问陛下一句,这次拿下开封后,朝廷所以暂时不再进军,可是因为顾虑洛阳守军势大,又有关隘大城,难以轻易拿下的缘故?” “对,不光是这两条,我还顾忌长安的李万年会从旁杀出,甚至北边的鬼戎和郭寒……如果能在短时间里拿下洛阳,自然没有半点顾虑,可一旦陷入长期的攻防,这变数可就太多了。” “陛下所虑甚是,确实,要是旷日持久去攻伐一座座关城,于朝廷来说弊将远大于利,所以还不如按兵不动。 “所以臣以为,想要打下洛阳,也绝不可强攻其关城,不然哪怕我们兵马再强,损伤也不是能轻易承受得起的。 “不过,眼下臣倒是想出了一个计较,说不得就能以最小的代价,拿下洛阳,至不济,也可使其如开封一样,在短时间内成一座孤城。” “什么策略?”孙宁更是精神一振,快速问道,双眼更是锁定其人。 温凉玉完全没有躲闪的意思,直视孙宁:“陛下之前不是提到,想要对付洛阳,只靠我们一方之力有些不足,想要借助鲁地的兵马吗?” “他们……”孙宁稍稍皱眉,说实在的,鲁地的兵马确实能帮自己不少,但作用到底多大,他还真吃不准。 毕竟鲁地之兵不像自己和洛阳等平天军的人马,多年来一直都处于战中,哪怕多有操练,真上了战场,实力也会打个折扣。 正因如此,当初想开拓海路时,拉拢鲁地也成了最不重要的一个理由。而现在,在压缩洛阳方面兵马,已经可以从陆路畅通无阻地去到鲁地时,他也没有急着与之联系。 不是信不过他们的忠诚,实在是有些信不过他们的战力啊。 温凉玉看孙宁似有纠结,便笑道:“陛下心中犹豫臣能明白,若真放到了战场上,鲁地兵马与朝廷大军联手,怕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既然如此,那你还说可用到他们?” “用到鲁地之兵却未必一定要在正面战场上啊,为何不让他们去到敌军内部呢?” 一句话,彻底点醒了孙宁,让他眼中放光,恍然叫好:“对,你说的对,是我之前钻了牛角尖了!” 孙宁旋即又哈哈笑了起来,整个人都兴奋了:“好,这策略真是好。 “只要让洛阳那边相信了鲁地之兵是和他们站一起的,然后趁机让他们进入洛阳等重要关城,再让他们与我军来个里应外合,则何愁洛阳不破?” “陛下英明。此计乃是能以最小代价轻取洛阳的策略,而且若配合得当,应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得手,从而使长安方面都不及做出应对。” 温凉玉说着,又再进一步道:“而要想真正达到效果,就必须让洛阳方面相信鲁地是和他们站在一起的。这就需要一方面,陛下能收那边之军心人心,另一方面,则是需要我们再摆出一个将要北击鲁地的姿态。如此,他们为了自救,与洛阳联合,也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对,你说的不错。”孙宁当即拍板,“那就照你说的办,朝廷即刻就派使者,暗中先与鲁地济州的荀寅见面,由他出面,联合其地所有官吏人等……”他说着,目光又落到了温凉玉身上,“既然这一计是你所出,此番出使也就都交托于你了。” 温凉玉当即躬身应道:“陛下有旨,臣自当尽心而为!” 第1038章 战云密布 在度过还算平静的隆冬和大半个春季后,才刚入四月,战争的阴云便再度笼罩在了中原大地之上。更细致的说,就是洛阳一带诸城,正面临前所未有的压力。 没错,正是前所未有的压力。因为这一次越军不再只是单路进军,而是在短短十来天里,连续三路进军,兵锋看着都将直指洛阳及周边关城。 这第一路自然就是来自临近洛阳的开封了,将近五万之众,北进而上,目标赫然正是离其不过区区五百来里的洛阳城。 第二路,越军则是按照去年摆出阵仗进军的路线,自南阳发兵,以义、兴两座小城为前线据点,兵马则是指向了凸在洛阳之前的要城荥阳。这一路也有五万兵马,却号称二十万,给了荥阳守军以不小的压力。 而第三路兵马则更是出乎洛阳众人的意料,这一路同样的五万之军居然先北上,再往东转折,看起来好像是要摆出强攻洛阳城东边咽喉要地虎牢关的架势。 如果说前两路分兵进击看着还有些道理的话,这第三路大军的动向就有些让赵广校他们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且不提虎牢关作为千年雄关,中原第一关隘,根本不是区区五万兵马就能轻易拿下的。哪怕退一万步,越军真强行打下了虎牢关,他们对洛阳的威胁其实也没增加多少啊。 是,洛阳和虎牢关之间还有些城池,一旦拿下虎牢关,这些城池就将不费吹灰之力被拿下来。可是,即便没有这一出,其实赵广校他们也没打算要保这些没有任何战略战术目的的小县城啊。 而到最后,这一路兵马成了也就只是和其他两路兵马一道会师洛阳城下而已,还不如一开始就随开封的兵马直杀洛阳呢。 倒是荥阳城,因为与洛阳的互相奥援作用,再加上其中囤积了充足的物资可为洛阳仓库的缘故,被越军重点针对还算在情理之中了。 可偏偏,越军做出这样不合常理的选择,反倒让洛阳城里的一干将领官员心下难安,几日来,除了不断调兵遣将以为死守之外,更多都是在探讨其如此用兵的真实目的。 饶是以赵广校等人的经验与智谋,一时间也无法从中看出什么答案来。唯一的猜想,就只剩下这是越军为了扰乱自家心思,分散兵马的一个策略。 毕竟现在洛阳也就只有守军十来万,在既要守住洛阳,又要分兵荥阳的前提下,若再分出一支精兵死守虎牢,则其实力必然大打折扣。 “大将军,其实末将以为根本就不用太过在意他们的这一举动,以虎牢之险,只要有五千兵马,就足以守得固若金汤了。倒是荥阳那边,才是关键所在,必须多派兵马……而且,绝不能一味死守,不然士气民心一落,那失守就是个时间问题了。” 在一番讨论后,终于有人直截了当地否定了大家的种种担忧与猜想,道出了最正确的应对策略。 赵广校听得暗自点头,抬眼时,才发现说这话的,正是自己麾下最得用的三大心腹部将之一的武训宏。 此人领兵作战乃是一把好手,更有着相当的大局观,一直都深得赵广校的信任,此时开口,立刻就让所有人为之侧目。 但也不代表所有人都会采信他的说法,此时另一人也跟着道:“武兄的判断固然有些道理,但也不能真个完全不顾虎牢那边的情况了。 “虎牢关确实够雄峻,但只以五千之众对十倍之敌,也太过托大了。你别忘了,虎牢作为洛阳咽喉,乃是所有人心安所在。一旦虎牢关真有所失,丢失的可不止是一座关隘和其后的几座城池而已,更大的问题在于军心的丧失。” 这话倒是点到了关键处,引得众人又是一阵点头称是。 只要是在洛阳定居之人,谁不知道虎牢关对此地意味着什么。一旦真突然有一天传来虎牢关陷落的消息,恐怕城中军民自己就要先乱起来了。 历史上这样的事情还少吗?んttps:/ 汉末董卓乱政时,在关东联军打下虎牢关后,他就只能选择迁都长安了。 还有李唐开国,对上雄踞洛阳的王世充,也是在李世民一战打下虎牢关后,接下来的战事就是摧枯拉朽。 很显然,这虎牢关自身的意义,还在其作为关隘之上,叫人必须严正以对。 赵广校神色一凝:“这么说来,就是虎牢关那儿,我们也必须分出重兵把守了?” 武训宏正色点头:“大将军说的是,末将不才,愿意为大将军分忧。我也不用太多兵马,只要大将军给我一万人,则必能挡下那五万敌军,不然我会自提首级来向大将军谢罪。” 虎牢关守军将从五千增加到一万,这可不是一个小问题了。 不光是兵员调动,更在于之后一系列的后勤安排,以如今的洛阳来说,确实有些棘手。 但在仔细考虑权衡之后,赵广校还是果断拍板:“好,我信得过训宏,就这么定了,虎牢关之后就全权拜托于你!” 武训宏即刻起身,深深施礼下拜:“大将军放心,末将定不辱使命!” 定下虎牢关的防守策略后,大家总算是稍稍定下了心神,接下来无非就是商议怎么在不伤士气的情况下,还能稳守荥阳和洛阳这样的关键城池了。 对此,无非就是两个策略,一是拖,而则是在派出兵马正面抵挡越军攻势的情况下,再想法骚扰其后,断其粮道了。 不过这些战术却不是此时一场会议就能完全定下的,还得等到战事真个开启之后,根据临场情况,再作应变了。 赵广校只是把整体计划道出,然后再安排手下将领带兵分守各处,便让他们各自去做安排了。 其中,赵乾惠其长子,这回却并没有被委以更重的职责去守荥阳,而是留在洛阳城内,负责城里城外的安全事务。 至于荥阳,则交给了赵广校另一名心腹部将,鞠博杰来守,此人素来稳重,尤其善于守御,与梁州军的宋齐云堪称一时瑜亮。 第1039章 局势突变 洛阳这边厉兵秣马,把几处重要的关城都给分兵守得妥当了。 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越军的动向却突然又缓了下来。 是的,本来看似来势汹汹,似乎又跟去年攻打开封城一般,要以最快的速度,于旬月之间就拿下城池的越军,在出兵之后,进军的速度却突然慢了下来。 尤其是针对荥阳和洛阳两城的两路兵马,据前线的斥候所报,他们的行军速度居然只有可怜的三十来里。 照此推算,十天之后,越军都未必能抵达两城跟前,真正对城池构成任何威胁呢。 到底越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时就让洛阳人等都陷入迷茫了。 难道他们早料到了洛阳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所以特意拖延时间,从而消耗平天军的存粮以及士气吗? 不少人都做出这样的猜想,但很快,这一猜想就被赵乾惠当众给否了:“各位不要忘了,其实现在对我们来说,拖得越久,反而越是有利。毕竟咱们可还有援军呢,若真等到半月后才交战,长安的兵马也就到了。” 这话确实在理,因为早前,随着赵广校放低姿态,再加上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长安的李万年这次是真个答应双方联手,共抗越军了。 也就是说,现在越军对洛阳发动攻势,消息传往关陇,不消多少时日,长安李万年也会派出兵马而来。半个月时间,足够他们以大军断越军后路,给予他们重创了。 明白这一点后,大家是真个放松下来,如此看来,这一战,胜利是一定属于咱们平天军了。 赵乾惠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在四月初七这天傍晚回到自己府上时,依然表现得颇为自得,还对正坐那儿凝思的关崇月笑道:“关先生当真是想得周到,我之前当众一说,父亲和其他将士都放下心来。” 听了他藏着赞许的话后,关崇月却只略一点头,没有更多的表示。 这让赵乾惠大感疑惑:“关先生,你这是在想什么?” “在下是在想啊,越军这些年来连平开封梁州,又将两淮两湖和梁州等地尽收入囊中,却不曾有半点反复,从此点就能看出,那孙宁和下面的臣子是有真本事的。 “无论是用兵作战,还是治理地方,他们都能力出众,甚至说句得罪的话,还在大将军之上呢。” 赵乾惠闻言虽然心里有些不高兴,但也没法做出反驳,毕竟事实胜于雄辩,大越朝廷近来的态势确实如其所言。 “所以在下就觉着眼下的情势有些奇怪了。明明他们都是善于用兵的精明之辈,怎么这次在对洛阳用兵一事上却是破绽百出呢? “分兵虎牢关或许还能有个说法,可现在突然缓慢行军,岂不是在给他们自己制造更大的麻烦吗?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赵乾惠的眉头也随着这番话而迅速皱了起来,越想之下,他心中也越发的疑虑和不安起来。半晌后,才定定看着对方:“关先生,那你看来,他们到底有何阴谋?” “不好说,难道是为了把长安的兵马给引出来?他们真正的目标其实一直都是那边的关陇?”关崇月突然冒出了这么一个说法,却让赵乾惠一阵茫然。 但随即,他自己便又摇头否定了这一猜想:“不可能啊,即便李万年真出兵来救,也不会掏空整个关陇兵马的。而且他在那边经营多年,早已根深蒂固,别说越军难以找到机会从更为险峻的潼关一线攻进关中了,就算真杀进去,他们也有的是空间和手段来却敌退敌。 “所以他们的计划到底落在哪里,究竟有什么地方是被我忽视掉的呢?” 赵乾惠被他如此七拐八绕地说了一通后,算是彻底迷糊了。 他甚至产生了一个念头,会不会是对方把敌人想得过于复杂了。越军这次的突然迁延,会不会是他军中出了问题,比如多年征战,让将士们失去了进取之心,又或是南方哪里出了乱子? 还没等赵乾惠把自己的这点浅陋的想法说出来,一名心腹就匆匆来到了房门前,急声道:“老爷,大将军派人来请,说有要事请您前往商议。” “嗯?”看着外头黑下来的天色,赵乾惠心中陡然就是一凛,隐隐感觉到了有大事发生,或许正与突然有些怪异的越军有关。 他当下也不敢怠慢,即刻就应声出门,只是还没走两步,关崇月也急步追了上来:“在下随公子同去,此番之局,还是尽快想明白才好。” 不一会儿工夫,赵乾惠便又回到大将军府。 与他一道而来的,还有其他那些重要将领,这些人也和他一样,神色间多有疑惑,完全不明白大将军为何要突然召集众人。 见到赵广校时,大家发现他的神色极其郑重,然后不等大家询问,他就已自动开了口:“就在刚刚,虎牢关那边传来急报,说是东边的越军居然在数日之前,突然转向而走,奔着鲁地而去。” 众人闻言都愣在了当场,这变故确实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啊,一时都叫人反应不过来了。 “武训宏刚开始还以为这是越军为了引他出关的一个策略,所以还多守了几日,只是暗中派斥候多加留意。 “然后直到今日一早,才有鲁地的人逃来,说是越军突然发兵急攻鲁地各城,已在短时间里,拿下十多座城池了。” 沉默了半晌后,才终于有人惊声叫道:“这才是那越军的真实目标。原来他们这次出兵并不是冲着我们洛阳来的,来我洛阳和荥阳的两路兵马,分明就是疑兵,真正的精锐,却是为了拿下鲁地。” “真是好算计啊,完全杀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而且,一旦鲁地被他们吞并,可就把我们洛阳各城彻底挤压在这一块区域中了!” 随着众人的纷纷惊呼,赵广校以下所有人都神色愈发的凝重,因为他们赫然发现自己完全被越军给欺骗了,而且看起来,情况要比想象中更加不妙。 第1040章 计中有计 “关先生,你应该很清楚吧,这鲁地与我们洛阳这一带还是有所接壤的,正因如此,之前我们才想着将鲁地直接合并到我们这儿。 “只是结果,却因为种种缘故而失败了。但只要鲁地还保持着一定的独立性,对我们洛阳来说,就是有着相当保障和缓冲的。 “可结果这次,越军居然声东击西,明着要出兵攻我洛阳荥阳和虎牢关,其实真正目标却定在鲁地……要是早料到他们的这一阴谋,我们就该做好布置的。可现在……恐怕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在回去的路上,马车内的赵乾惠颇为愤懑地跟关崇月说着刚才得知的惊人转折,以及他们所有人的无奈。 是的,在召集了所有人,把这一突变情况告知大家后,赵广校也没能因此获得什么破解之策。 当时确实有人提议出兵救助鲁地,结果很快就被人给否定了。因为这样的风险太大,而自家兵马早就捉襟见肘,怎么可能再分出相当一部分去鲁地冒险呢? 所以到头来,似乎就只剩下坐视鲁地被越军吞灭这一个无奈的选择了,这自然让赵乾惠大感不满,却又无可奈何。 倒是关崇月,在听了他的这番讲述后,先是沉吟,好半天后,又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然后脸上就有了放松了笑容:“原来如此……” “嗯?关先生这是想通了什么?” “是啊,之前在下一直都没能想明白,越军做这一切究竟是为的什么,现在总算是明白了,原来他们的着力点在鲁地啊。”关崇月微笑点头。 赵乾惠皱起了眉头,要不是知道这位谋虑深远,他此时都要嘲笑对方了。 这不明摆着的吗,事情都由自己说明白了,越军的真实目的不但暴露,而且几乎达成了。到现在,知道了又有何用?为何竟还要露出如此如释重负般的笑容? 关崇月看一眼欲言又止的赵乾惠,继续笑道:“公子误会了,在下此时所想到的,并不是他们攻取鲁地一事,而是想到了他们攻下鲁地之后,还会做什么!” “那自然就是与其他几路兵马遥相呼应,然后三面围攻了。”赵乾惠不以为然道,这一点他早看出来了。 “不,这或许是表面的策略,但更深层次的计划,却在鲁地兵马。要是在下所料不错,很快,鲁地败军就要逃来虎牢关等接壤之地了。” “这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啊,现在越军既然攻打他们,那就是他们的敌人,而我们又与越军为敌,除了来我们这儿寻求庇护,他们确实没有更好选择了。” “真没有了吗?他们大量败军来我们洛阳,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吗?” 关崇月的话让赵乾惠再度一怔,半晌才好像捕捉到了点什么:“你的意思是?” “公子,鲁地和咱们可是完全不同的啊。打从十多年前,天下纷乱,他们就没有打出过任何反叛朝廷的旗号,甚至还以大越忠臣自居。 “你说,这样的一方势力,越军就算是想要吞并他们,最应该的做法真是直接用兵,而且还是如此上不得台面的阴谋出兵吗?” 赵乾惠神色一变:“对啊,如今大越朝廷势力正盛,鲁地之前又一向以忠臣自诩,到了这时候,直接重新向朝廷称臣便是,何必强自用兵呢?” “就是这个道理了,此番之战,本身就已经充满了阴谋的味道。这还不算,公子还记得三公子和那个显然是假扮作他的家伙的情况吗? “三公子很明显是在去了鲁地之后,被那人李代桃僵的。而现在我们已经可以确认,那个假冒之人正是大越朝廷里的某个将领官员,如此他们和鲁地的关系自然也就呼之欲出了。” “他们双方早就勾结在了一处,鲁地完全就以朝廷马首是瞻了!”赵乾惠即刻咬牙说道。 “公子英明,既然如此,那越军为何还要做出这样的事情呢?” 都到这时候了,关崇月明显是把答案都明示了出来,赵乾惠如何还不明白:“所以要是他们真个以败军的身份入我洛阳,根本就是内应。是为了与越军里应外合,才和越军配合着演的一出大戏!他们……当真是好生阴险狡诈啊!” 说到这儿,他既感愤怒,又是一阵打从心里的发寒。 这一计当真可怕,叫人防不胜防。要没有之前自己认出那个假扮老三的家伙,要没有关先生此时一番细细分析,恐怕自家真就要败在这些人的阴谋算计之下了。 然后,他迅速定神,立刻一拍车厢,大声喝道:“停车,即刻回头,我要再和父亲好好谈一谈。”然后,他又看向了关崇月,“关先生,这次你也得跟我一起去见父亲了,此事还是由你亲自来说,更能让他相信。” 这回,关崇月也不再推辞,只用力点点头:“好!” …… 三日后,一支数量在万把左右,风尘仆仆,又颇显狼狈的鲁地兵马便倒卷着旗帜,仓皇地跑到了与洛阳这边相接的淇城一带,请求进入救助。 对这批明显是被越军所破,宛如丧家犬般的鲁地兵马,淇城当地的兵马自然不会拒绝他们,即刻就将人放入,然后再以快马回报洛阳。 不久之后,洛阳便又有回执而来,准许他们继续深入自家腹地,并最终安顿这一万来人驻扎在极其重要的虎牢关中。 在得知其安排后,鲁地败军的主将白雁秋都感到一阵诧异,对方还真是足够坦诚和信任自己啊。 虎牢关,那可是洛阳咽喉要地,居然肯让自家上万兵马屯驻在那儿? 但既然人家都这么安排了,而且还提到接下来会给他们派发粮食物资,并在虎牢关那儿安排大夫军医什么的,那他自然没有任何好推辞的,即刻就带着满腔的喜悦,以及这上万兵马,穿过多座城池,直达虎牢关下。 或许,这便是自己为朝廷立下不世之功的开始吧! 在率军进入大开门户的虎牢关时,白雁秋是这么想的…… 第1041章 一场大败 时间已来到四月下旬,开封城的天气似乎有了些初夏的燥热。 尤其是对如今堂内所坐的多名大越臣子来说,此时更觉坐立不安,额头见汗。 这显然不光是受了气候的影响,还在于上首正凝神沉思的皇帝陛下所给他们的压力,更因为那个惊人的战报传回。 就在昨日深夜,有前线斥候匆忙叫开了关闭的城门,然后直趋原来的大都督府,将这份来自虎牢关的战报呈送了过去。而在接下这份战报后,不等天明,孙宁就将如今城中几个重要的臣子通通召集到了这儿,并把此军情交与他们传看。 至于战报上的内容,简单来说就两个字——惨败。 此番设下巧记,意图以最小的代价拿下洛阳以东大片城池,甚至打下虎牢关的计划,却是以此路大军在虎牢关下遭遇敌人陷阱算计,死伤过半,只有区区万把人得以脱身告终。 也就是说,这一之前被孙宁寄予厚望,本以为可为攻取洛阳彻底打开缺口的妙计,也是彻底破产了。 在孙宁和温凉玉原来的计划里,是打算利用鲁地方面的兵马帮着他们来个里应外合的。 毕竟在此之前,大越朝廷多年来都没有和那边有实质性的接触,想来也不会有人能想到他们双方会在短短时日里达成默契,布下如此一局的。 对此计划,鲁地那边以济州荀太守为首的一众官员也表示了支持,因为他们对朝廷一直都存着忠心,而且还有孙宁当初帮他们摆脱鬼戎人和鲁王控制的情分在,自然更不会站到朝廷的对立面了。 然后开始时,一切也都表现得极其顺利,双方打了一场默契的假战,从而瞒过洛阳的平天军耳目。并借此,让鲁地名将白雁秋率一支精锐以逃难为名,进入洛阳东面。 在计划中,只要他们能在某座重要的城池中站稳脚跟,找到机会,便可配合着越军来一场里应外合,从容夺城。然后再挟此胜势,并继续以败兵姿态为掩饰,拿下更多的城池。 从之前的种种发展来看,他们的计划无疑是相当成功的,甚至已经远超之前的计划,因为白雁秋所部在进入洛阳范围后,居然直接被安顿在了虎牢关中。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如此机会,哪可能放过? 要知道,虎牢关可是洛阳东边的咽喉门户,打下它,不说在地理上将占据绝对的优势,光是对洛阳上下的心理打击都是难以估算的。 所以此番从东边出兵的主将萧克定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便抓住机会,直取虎牢关,甚至把身后那多座洛阳治下的县城都给无视掉了。 几座人口都不满万的小城而已,能有几多兵马,几许威胁?只要拿下虎牢关,那边的兵马就只有就地献城投降一个选择。 而作为中原第一雄关的虎牢关,一旦关中有着一万内应,要打下它自然也就轻而易举了。 至少在正式杀向虎牢关时,萧克定是这么认为,并具文如此上报的皇帝陛下。 而就连孙宁,对此也是深信不疑,以及这回,大局已定。 可结果…… 哪怕已经看了这份战报不下十回,孙宁依然不敢相信这居然就是真的。 就在大军自以为能一战而破虎牢关,全力攻击,并幻想着城中内应会在即刻动手,帮着抢关时,关上却突然被人掷下了数十颗首级,其中就包括了鲁地名将白雁秋! 是的,作为内应主将的白雁秋,及这支鲁地精锐中的诸多军将人等居然早就被里头的守军给斩杀了?! 这一结果意味着什么,正攻打虎牢关的越军上下,自然人人都能想明白的。 如此一来,自然是军心大挫,攻势更是由此而颓。 如此雄关,若无内应,真要强攻,可就不知道要耗费多少兵马,花上多少日子才能拿得下来了。 而就在萧克定想着退军时,一件更可怕的变故发生了,居然有数以万计的洛阳兵自后方包抄杀来,一下就把整支攻关越军给困死在了虎牢关前的那片狭窄的区域之内。 虎牢关所以能称作中原第一雄关,那是此关完全将当地的地理环境运用到了极致。 不止是关高雄峻,易守难攻,更在于这片关前的区域也不利于大军铺开攻打。数万大军,被敌人这么包围在这么片施展不开的区域里,可以说是彻底落入到绝地了。 趁着越军军心大乱,士气落到最低点时,无论身后的洛阳兵,还是身前的虎牢守军,居然都趁此机会大举进攻。几乎是在战斗开始后不久,越军就陷入到崩溃的边缘,怎么看都已不可能再有翻身的可能。 幸亏,萧克定终究是谨慎的,在这次冒险抢关时,还留了一个后手——他并没有把所有五万大军都投入到攻取虎牢关这一战中,而是还留了一万人在与鲁地的交界处。んttps:/ 也正是靠着这一万人,以及鲁地的其他兵马,才没有让这路越军真个在虎牢关下全军覆没。 在他们拼死抵抗,强撑了三日后,终于是等来了这一路从后方袭来的援军。 于是,合着这两股力量,再拼着不计死伤,越军才得以杀出血路,并在付出惨重代价后,得以退回到鲁地,重新稳住了阵脚。 但经此一战,这一路越军的伤亡却是极其惊人,五万大军,最后能安然回到鲁地的,不过一万多些,而且还有相当一部分兵马是受了伤的。 至于鲁地兵马,竟也折了一万来人,再加上之前折在虎牢关内的那一万内应……可以说也是伤亡惨重。若此时洛阳方面趁胜出兵,恐怕大半个鲁地就要彻底落到他们手上了。 一败之下,越军东线的攻势算是彻底完蛋,作为主将的萧克定自然难辞其咎。但他也是个识大体的,所以并没有因此自刎谢罪什么的,而是一面收束兵马,和鲁地剩下军马一起守着几座关键城池,一面把此一大败前后如实上表皇帝陛下。 这场大败明显会对整个攻取洛阳的战局,都造成无可挽回的深远影响。 第1042章 骄兵必败 在一片沉默和沉闷中,终于有人做出了些反应。 温凉玉站起身来,然后又冲孙宁跪了下去,沉声道:“陛下,这一切都是臣的过失,是臣异想天开设下的这一策略,才使得我前线大军一败涂地。若要论罪,臣愿意一力承担,就是以军法斩首,也绝无怨言!” 他这一表态,其他臣子也都坐不住了。 当下里,就呼啦全站起来,跟着跪到了一起:“臣等也有罪责,是臣等见事不明,没有看出其中风险,才有此败,还请陛下责罚。” “陛下,温大人固然有错,臣等也都难辞其咎,愿意一力承担。” 看着这些臣子的如此反应,孙宁先愣了下,而后才叹口气,摆手道:“都平身吧,朕把你们召集到此,并不是想要追究到底是什么人的责任。” 群臣见状,心下略宽,缓缓起来,然后就听孙宁又道:“而且真要是追究此番大败谁当负最大的责任,恐怕也非朕这个皇帝莫属了。” “陛下……”群臣闻此言,纷纷大惊,再度拜倒。 他们刚想要再说什么,却被孙宁出声打断:“朕说的乃是肺腑之言,也是实情。这次三路出击,并以东路为主,借鲁地之兵为我所用,里应外合之策,固然是温凉玉所献,但最终决定用此计的,不还是我这个当皇帝的吗? “温凉玉,你作为臣子,尽心竭力为取胜出谋划策,之后又不顾凶险前往鲁地以为联络,并顺利使他们为朝廷所用。可以说,你已经把自己能做到的一切都做到了,所以无论成败,你都只有功劳,绝无过犯。” “陛下……臣……”温凉玉跪在那儿,满脸的激动,可一时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能表达自己的情绪了。 孙宁冲他微微点头,然后又看向其他人:“你们都是朝廷股肱,这段日子为了前线用兵筹谋努力,朕都看在眼中,所以前线之失又怎能怪到诸位身上呢?” “倒是朕,才真该为此番东线用兵失利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因为这一切都是我一力主张推动的,也是我点选的萧克定,让他行此冒险之举。更是我,以为敌人已入彀中,轻视了他们,这才酿成了此番大败。” “陛下,这都是臣等无能,未能看破其中凶险,未能出言劝谏,才使得陛下庙算有失!”几名臣子赶紧为皇帝找着开脱的借口。 只是他们没说两句,就又被孙宁打断:“不,你们错了。朕现在已经瞧明白了一切,以当时的情况,以及朕之心理来看,就算你等真个不顾一切来劝阻于朕,恐怕结果还是不可能有变的。 “因为几日前的朕早就被一个接一个的胜利冲昏了头脑,早不把洛阳赵广校之辈放在眼中了。所以,才会认定了只要略施小计,便可轻易拿下虎牢关,然后再一举攻陷夺回洛阳。 “是朕作为真正的三军之主,失去了平常心,骄矜轻敌,才有的如此大败,害死了这许多忠臣良将。是朕忘记了骄兵必败的道理,错误地估算了敌军的反应,才会酿成今日之惨败!” 孙宁一力把责任都揽到自己头上,这让一干臣子既感动,又惶恐,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 其实事实也和孙宁说的差不太多,这次确实是他轻敌冒进,制定了一系列的冒险策略,才导致的如此大败。 但仔细说来,倒也不能完全怪他,因为换了其他人在孙宁位置上,怕也会犯相似的错误。 因为在此之前,他确实太过顺利了。 自正式在西南打出重振大越朝廷的旗号后,他几乎就没有尝过失败的滋味。 从西南到江南,从江南到两湖两淮,再到梁州,以及刚刚被拿下的开封……可以说,每一次他想要拿下的敌人和地盘,都能被攻取下来。 哪怕是在多年前,在初次北伐梁州却出了差错后,他也是因祸得福,不但分化了平天军内部,而且还及时归来,找到了一战大破梁州军,从而以最小的代价拿下梁州全境。 如此多的成功与胜利,足以让任何一个谨慎之人生出天命在我,天下再无对手的狂妄念头来。甚至于,孙宁在这方面的表现已经足够理智和克制了。 他没有在拿下梁州后就不顾后果地再开战端,而是等到三年之后,才对南北用兵。而这次对洛阳,也是极其克制,还想着以计策破敌人意料之外的东线虎牢关,而不是直接大军碾压,强攻洛阳城。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轻视了敌人,以为赵广校依然会如当初般,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却不料,这回反倒是他被对方看穿,利用,然后就是这一场大败。 正因为明白其中原委,所以这些臣子虽然神情间难免有所不安,但终究不曾开口再说什么。 因为再说不是皇帝陛下的责任,反倒会显得他没有担当了。 只是他们依然有些不安,担心皇帝会因此受到打击,从此一蹶不振。 但好在,孙宁在又一阵沉默后,突然笑了起来:“错了就是错了,败了就是败了,可那又任何? “胜败乃兵家常事,天下间又哪有什么常胜不败之人呢?朕也是人,又不是能掐会算的神仙,自然也会失算,失败了。 “而朕今日将你们叫到跟前,除了要把这一事实告诉你们,并让你们之后传于各军之外,也是为了与你们商量眼下的大事,如何把此番大败的后续影响降到最低,以及接下来,我大军又该如何行事!” 听孙宁如此道来,众臣子的精神都为之一振,同时对孙宁的敬佩之情也是更深了。 原来皇帝陛下完全没有被这场失利给影响到,纵然这次败了,对他来说也只是一个挫折,一个提醒,自然不可能自怨自艾自我怀疑,甚至打消拿下洛阳,定鼎天下的决心。 温凉玉随即振奋道:“陛下,臣以为此番虽有失利,但对朝廷来说,攻守强弱之势却并没有变化,所以咱们还当继续进取。另外,说不定还可借此机会,引洛阳之兵走出关城,与我一战,从而一举破敌!” 第1043章 应对与后患(上) 温凉玉的这番进言让堂上压抑颓丧的气氛为之一空,自孙宁而下,所有人都精神一振,然后有若有所思。 半晌后,孙宁才拍案道:“温凉玉所奏甚是在理啊,虽说我东路军已遭大败退去鲁地,但其他两路兵马却未损分毫,只要继续压上,依然能给洛阳以不小的压力,甚至逼得他们自乱阵脚。 “至于敌人会否因此一胜便冒险出击还不好说,但试一试总不会有错。只要让他们从关隘坚城中出来,与我军正面一战,则我朝廷大军的胜算自然也会更大。” “陛下,唯一可虑者,只有西、南两路大军会否受东路大军之败影响,从而战场有失……” 这一点确实不得不防,孙宁也微微皱起了眉头。 但很快的,他又放松下来:“此一点其实并非大问题,朕相信萧克敌和聂龙他们。他们也是随朕多年的军中宿将了,胜败之事早经历得多了,难道还会因为这一败便乱了阵脚?” 这次再度对洛阳用兵,孙宁选的两路主将正是最是稳重的陈青云和萧克敌。也正是因为他二人素来稳字当头,之前才会定下以他们为诱饵,使出声东击西的策略来。 而现在,东路之兵固然失手,但不代表这两路大军就会受到影响,失去了战斗力。 众臣子这时自然是连连称是,这既是对皇帝陛下的尊重,也是对那两位百战将军的信任。 倒是温凉玉,这时又若有所思,片刻后又道:“陛下,臣以为东路之败,还有一点是对朝廷大军极其不利的。” “可是关于敌军士气,以及关中援军的吗?”孙宁笑一下后问道。 “陛下英明,确与此二点有关。” “唔,这两点确实不能忽视了,尤其是后者,恐怕这时候,关陇李万年的兵马已经快要出潼关,入中原,来救援洛阳城了吧。” 孙宁说着,索性站起身来,几步来到了一旁悬挂着天下坤舆图的左侧墙前,抬头就在洛阳到长安这一线的诸多城池上不断逡巡着:“你们说说,对此等之敌,朝廷该如何应对啊?” 其他那些臣子都有些发懵,没想到本来是为了解决东线大军失败一事的,结果现在居然又谈到了接下来的大敌。而且他们对军务确实了解不深,此时也不敢多言,只能是保持安静。 唯有温凉玉,此时跟上了孙宁的节奏,稍稍上前几步,看着那张地图,说道:“臣以为,眼下之局,绝不能让关中兵马参与到洛阳的战事中来。所以咱们该做的,就是重重设卡,阻其去路。” “嗯,该怎么阻呢?朝廷在中原的兵马可已不多了,而要是从江南等地调的话,时间怕是来不及。” 温凉玉这时明显已进入状态了,很快就给出了自己的看法:“若臣所料不差,关中援军必然会以骑兵为主。因为其一,关中本就产马,而骑兵更是当地最强之军,此番既然决定救洛阳,必然会派出这支精锐。 “其二,就是在速度上骑兵也要强过步卒太多,之前他们已经耽搁了太久,自然是想把浪费的时间弥补回来的。” “嗯,那可有对付这些骑兵的办法吗?” “骑兵强在机动性与冲击力,若是我军与之正面相抗,必然非其敌手。好在咱们并不需要一战破敌,只要拖住他们便是成功。 “所以臣以为,咱们接下来该做的,就是以梁州这边靠近洛阳的诸多城池为依托,破坏官道平原通途,从而用以延缓其骑兵的行动能力。如此,纵然不能败敌,也足以让他们步步难行了。衛鯹尛说 “再加上我们可沿途伏击,借地利而动,则多了不敢说,拖他们一两月总不是什么难事!” 孙宁笑了,目光从温凉玉身上收回,又落到了地图处:“你之所言甚合朕心啊,这确实是眼下我们可以针对关陇骑兵的一招妙手。 “这样,你们即刻各自持朕旨,前往梁州、南阳等地传令,让当地官员发动百姓人等,先破官道,再在各平原旷野之上挖开沟渠,多了不用,每三里挖上一条两三里长,一两丈宽,一人来高的深沟便可。 “就以此事抵充接下来三年之徭役,以及今年的粮税。朕要在半月之内,看到这一段的官道再不可跑马!” 群臣闻言,又是神色一变,知道皇帝陛下这回是来真的了。 而想必,在有如此优厚的回报之下,各地百姓也一定会尽力来帮着官府挖出沟渠来的。毕竟这样的工事最多就用时一两月,可能抵的却是三年之徭役,一年之税赋,其中轻重,任谁都能分辨得出来。 同时,不少官员也想明白了另一点,关于洛阳之兵士气会因此大增的应对之策。 其一,朝廷大军完全可以借此机会引诱他们出城交战,或许这样一来,还真能坏事变好事,由此一战大破洛阳之敌。 其二,若他们依然保持冷静,未曾出战,想等着援军到来再作反击的话。随着梁州南阳一线挖开沟渠,以阻骑兵之势,则待到一两月后未见援军踪影,洛阳方面的军心可就要回落,甚至动摇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两个问题,完全就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情了。 就此,群臣都带着必胜的信念,以及自己的职责匆匆而去,堂中很快又只剩下了孙宁一人。 也是直到这时,他脸上的振奋之色才褪去,重新露出了凝重与不安。 别看他之前表现得颇为淡定,可心中终究充满了自责与无奈,还有就是深深的担忧。 东边大军的失利,意味着全盘计划的落空。 那接下来对朝廷大军来说,就暂时陷入到了不知所措中。而他,甚至都没个应对之策,唯一能做的,就只能是防一防后线,以及给予萧克敌和陈青云他们绝对的信任了。 “只希望你们两人能不辜负我的信任,能撑过这一场变故吧。撑过了这一场,我们才能取得最终的胜利!”孙宁口中只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呢喃着。 第1044章 陷入僵持 在孙宁的猜想中,接下来难免会有连场鏖战,甚至是苦战。 为此,他连续下达了多道旨意,自身也是做好了遭受洛阳和长安两边压力的准备。 可偏偏,接下来的战况发展却与这一计划完全相悖。 洛阳那边,赵广校部确实曾因虎牢关一战大胜而试图趁胜反攻,也确实和陈青云所部有过两场交锋。 但论起规模来,放到眼下双方投入数十万大军的战场上,却是那么的渺小,也就是场万把人的试探性的攻击而已。 在出击却遭越军阻挡,最后无功而返后,洛阳兵就又迅速缩了回去,继续守着荥阳等关键城池,并未有继续扩大战果的意思。 对此,前线的陈青云也好,后方的孙宁也罢,一开始的猜想都是敌军在蓄积力量,或是假意退却,好麻痹越军,所以完全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可结果,半个月下来,除了这两次攻击外,洛阳兵居然再未主动发动攻击,就这么一直死守各城。就好像之前的胜利跟他们没有半点关系似的,宁可堕了士气,也要以稳为上。 如果说,洛阳方面的这一选择还能叫孙宁有所接受的话——毕竟有开封秦玉德大败的前车之鉴,确实让赵广校他们变得愈发谨慎,不敢轻举妄动——那关陇李万年所部的反应,就真是太过出人意料了。 关中铁骑确实是出来了,而且数量也自不少,足有三万之众。 若是赶在越军与洛阳兵彻底展开决战,无暇后顾的情况下,这三万从侧后方杀出的骑兵自然足以改变整个战局。 但偏偏此时两军却只作僵持,而且孙宁还一早就有所布置安排,通过破坏道路,大大延缓了骑兵进入中原战场的时间,并且沿途更是层层设卡,不为败敌,只为消磨这支关中精骑。 计划自然是相当不错的,如果这支骑兵真就不管不顾地深入中原了,等待他们的必然巨大的伤亡。 可结果,他们居然也和洛阳兵一样,选择了最出人意料的对策。在眼见东进困难重重后,这一路骑兵竟直接又缩回了潼关。 这让布置在西边,想要靠着地利与骑兵周旋的数万越军也瞬间失去了目标。而更叫人感到为难的是,他们还没法撤离,因为谁也不知道敌军会不会再度杀出。 于是,整个中原战场,在这个四五月间,就呈现出了一种极其古怪的僵持局面。 双方摆出了那么多的兵马,却迟迟没能真正展开一场正面的厮杀,也没有出现想象中的攻防城池的大战。可偏偏因为各自都有所忌惮的缘故,几方兵马还不好在此时退走,他们只能各自耐心消耗着。 他们所消耗的,不光是时间,还有各自军将的士气和耐性,以及最重要的,各自的家底。 要知道,大军出征,比之驻扎一地的消耗可是数倍不止啊。也就这几家多年来都积攒下了丰厚的家底,所以尚能支撑,换了其他底子薄的,两个月的对峙和消耗,就足以让后方吃不住劲,甚至发生动荡了。 尤其是作为主动出击一方的越军,又是一下拿出了十多万兵马,其每日的消耗都是一个天文数字。也就是以湖广和江南之富庶,才能一直支撑着,不然长久没有收获,底下的臣子早就进言先行退兵了。 而即便如此,在这样的僵持对峙足有两个来月,时间进入到六月盛夏时,前线的越军也终于快要吃不住劲儿了。 倒不是粮食物资什么的供应不上,而是在于炎热的天气,让兵卒们普遍都有暑热之苦,然后便有不少人得了热病。 再之后,甚至转成了有一定传染性的疫病,使得军中人人自危。 虽然孙宁很快就从江南调来了一批大夫和药物,但情况也只是稍有好转,而且军心也已遭到了不小的打击,眼看就快要撑不住了。 有鉴于此,就连一力支持要在此番夺回旧都的多名武将,都开始有所动摇了。至于文官们,更是已经几次劝说,让皇帝陛下尽快收兵,返回江南,以待下一个机会了。 今日,温凉玉再度求见孙宁。而不等他开口,孙宁就先问道:“你也是来劝朕先行退兵的?” “陛下明鉴,臣确实以为此时退兵才没有后患。” “可你想过没有,此番朝廷兴大军北上,又多有折损,若是连既定目标都达不成,对将士们的打击会有多大?”、んttps:/ 孙宁沉了张脸道:“而且,这次退兵,便会给敌我双方都留下一个结论,那就是朝廷大军铩羽而归。如此一来,下次再出兵,我们还能有几分军心胜算?” “陛下所虑确实在理,不过臣以为这些问题是完全可以用时间来慢慢抚平的。而且,真论起来,咱们也并没有失败,此番陛下下旨出兵以来,我们不也拿下了开封和鲁地吗? “眼下中原,只剩下洛阳这一片区域尚在叛军之手,只要我们足够耐心,花上几年,十几年时间,拿下此地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何必急于一时呢?” 孙宁默然,他这番说辞其实朝中其他臣子早就提过不止一次了,但他却依然不为所动。 因为他深知,有些事情一旦不能一鼓作气地办到,那将来想要做成,就需要花费几倍,几十倍的代价了。 而且,他也确实不甘心就这么徒劳回江南啊。 “陛下,臣之所以改变了原先的想法,也不光是因为此战艰难,更因为……”温凉玉说着,微微有些迟疑,因为这一点就连他自己,都不是太有把握。 孙宁略一皱眉:“因为什么?” 定了下神后,温凉玉才郑重开口:“陛下,你可有想过,长安李万年这次的举动是不是有些太不合常理了。若说洛阳赵广校是因为有所顾虑才不敢一战,那长安的骑兵呢?就因为道路受阻,他们便连试一试的勇气都没有了吗?这明显与之前李万年不计后果也要救援秦玉德残部的作风不同啊。” “你的意思是……”孙宁突然明白过来,自己一直都把注意力摆在洛阳赵广校处,还真就有些忽略长安的李万年了。 他如此保守,到底有着什么更大的图谋? 第1045章 密谍归蜀(上) 七月流火,中原的气候慢慢开始转凉。 但西南一带的天气却依然有着三伏天时的炎热,尤其是在中午时,高悬在中天的大太阳,依然把毒辣的阳光投射下来,足以晒掉人一层皮。www.wenxue一二.Com 在这样的天气里,对此地的人们来说,最好的避暑之法自然就是躲在家里,或是阴凉处,等到日头偏西,温度下来后,再出来活动劳作了。 所以在这条从甘陇通往蜀地的狭窄陡峭的栈道上,此时也几乎未见什么人影。 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突然间,便有一人一马自甘陇方向急速奔驰而来,完全就忽视掉了恶劣的天气,甚至是比天气更为恶劣的当地地形。 这儿可是入川蜀的栈道,虽然比之湖广那边的道路要好行不少,却也依然陡峭如山崖,狭窄似羊场,而且多半道路都由木头和崖壁自身拼凑而成,对一般人来说,几乎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 可偏偏这一人一骑却在如此凶险的道路上依然不曾减速,飞驰间,往往是一个纵跃,或一个转身,就能避过某些缺口,从而以看似危险,却很是平稳的方式,不断向前。 若有当地之人看到这一幕,必然会在惊叹之余,得出一个确凿的结论,这马上的骑士不但有着一身惊人的骑术,而且对此地路况地形早已烂熟于熊,任何凶险,他都能在早一步时做出应对的策略。 但即便如此,此人如此行径依然值得叫人心生疑虑了,他为何要如此冒险猛冲,就好像后方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一路追赶着他一般…… 果然是有人在追! 就在他快马冲过又一道山弯,再一拐没入一片林子时,后方又有数十骑匆匆追来。 这些人的骑术和对此处地形的掌握都远不如前者,所以双方的距离正在不断拉开。 但他们并没有放弃的意思,依旧呼喝连声,拼命追赶。 其中一人,还不住给大家打着气:“不要慌,他一人一骑从甘州一路跑到这儿,早已是强弩之末了。就算人撑得住,马也吃不消。我相信,再追上半日,他就要落到咱们手上了。” 其他人闻得此言,都是精神一振,呼喝连连,继续打马向前。 这时,也就体现出此段栈道的又一个特点来了,那就是一路入川,只此一条道路,都不见什么岔路口的。如此一来,就算对方跑得够快,已让大家彻底失去了目标,他们也不用慌张,只要沿路追赶,便可找到其人。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而且还正如刚才那人所说。 就在他们连续赶过两个极险的弯口,来到又一座并不算太大的林子前时,便瞧见了一匹力竭的骏马正倒在那儿,口鼻喃动着,似乎还有最后一口气未落呢。 见状,这一行二十多人更是一喜:“他果然已到强弩之末了!” “能一气跑出来几百里,而且多是难行的山路栈道,这马能撑到这个时候已经是少有的宝马了。” “那他也一样吧?”有人狞笑一声,继续催马入林,同时已把腰间的佩刀给拔了出来,做好了随时接战的准备。 其他那些人也是一样,作为甘陇军中斥候精锐,他们不但追踪颇有心得,作战杀敌更是经验丰富,又岂会因为一匹倒下的马儿就放松懈怠呢? 他们在入林后,马速已迅然降下,二十来人分前后左右,摆出了一个能照顾到四周的阵形来,几十双眼睛,都警惕地观察四周,以防受到偷袭。 这家伙作为隐藏在甘州城的川蜀密谍,在探听到重要情报后,居然还能一路逃到这儿,其一身能耐自然是不用说的,任谁都不敢小觑了他。 只是这林子里因为树叶茂密的关系,光线着实有些暗了,而外头又是青天白日,明暗之间的对比过于浓烈,使所有人一时都不能完全适应,只能是勉强去关注四周,未能看出多少那人的痕迹来。 一时间,他们都默默向前,林子里除了沙沙的树叶被风吹动的声音外,就只剩下身下马蹄踏过腐败的落叶所产生的些微动静了。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其他缘故,二十来人,此时居然都没人开口的。 啪嗒! 一根枯枝被走在最前头的某人的坐骑踩断,让所有人都为之一凛,随即才发现大家反应过激了,便又都是一笑。 就在那为首之人开口想说点什么时,嗖然一声,一支利箭已从有方暗处激射而来,直取其中一人的咽喉。 这位反应倒也不慢,即刻挥刀相迎,当一声间,就将这支箭矢给磕了开去,然后他人则下意识带着马儿往后退了两步,他甚至还发出一声冷笑:“区区冷箭也向伤我……” 话未落,身下突然一空,连人带马在两声惊叫中,急速向下坠去。 “老田……”旁边两人见状急忙下马扑过去,想要挽救这名同伴,却在这时,听到了前方一声提醒:“小心……” 但迟了,因为就在他们往那边一蹿间,脚下骤然一紧,两人同时腾空而起,竟是踩中了最简单的绳套陷阱,被急速弹起,吊到了树上。 这还不算,就在两人被带得弹起,然后迅速做出反应,亮刀想要断绳自救的当口,嗖嗖两声破空声起,两根箭矢已精准射到。 噗哧声中,两人已被生生钉在了树干之上,惨叫没几下,就已毙命。 与此同时,先他们一步落入陷阱的同伴此时也在惨叫了几下后,突然没了声息。 这突然的变故完全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有人还想去救人,却被为首者即刻制止:“都别乱来。这儿埋了许多机关,而且箭矢等东西上都有剧毒,见血就死!” 显而易见,除了箭矢等利器上都抹有剧毒,实在没有另一个可能能让三人于短短片刻间相继毙命了。 只是话虽这么说着,他们心里却很不能接受:“不可能啊,他入林才多久,怎能布下如此多的陷阱?” 话一出口,旁边又是一箭袭来,这回此人根本不及做出反应,就被一箭穿喉,坠马身亡。 第1046章 密谍归蜀(中) 这突然的一箭更让人惊呼出声:“怎么可能!” 他们感叹的并不是这一箭的准头与威力,而是它所出现的方向。 明明刚才那三箭都是自右侧飞来,可这一箭却是来自后方,所以才是那么的叫人防不胜防。 可大家明明都已关注周围几十步的距离了,那家伙再是熟悉此处地形,也不可能真瞒过所有人的耳目,跑到另一边去啊。 除非他会飞,又或是另有帮手! “他在这儿还有接应!”为首之人即刻提醒喝道,同时已经取弩在手,也不作仔细的瞄准,便朝着那箭矢所来的方向,嗖嗖几箭激射过去。 其他人这时也都醒悟过来,纷纷拿出弓弩,各自朝着那两个箭矢飞来的方向不断攒射,哪怕射不中目标,也要将其逼出来。 他们人多,装备也比一个逃亡的间谍要强得多,此时自然是不惜一切地要先把人给找出来了。 可出人意料的是,任他们这一番乱射,几乎把刚才箭矢飞来的两个方向上的大片区域都给覆盖了一遍,可那两处却依然安静,没有半点有人中招的迹象。 这让他们越发的不安,有人终于忍耐不住:“我过去看看……”说着迅速下马,伏低了身子,小心翼翼地往那边靠去。 其他人稍作思忖后,也都各自下马,然后三两成群地,直朝着不同位置摸去。 既然这林子复杂,坐骑已经受到了影响,那不如就抛开马匹,步行去搜寻目标。 他们几个的动作倒也不慢,很快,就有两人凑到了发箭处,然后连续两声惊呼响起:“是机关……箭是由绳索绑了,远距离控制的……” 一人点破其中关键,另一人张口叫出前一句,然后就化作了一声惨哼,人噗通一声倒了下去。 而这一回,四周散开的众人中终于有人瞧见了那突然出现,又迅速推开的身影,当即几箭就朝着他追去:“混账,哪里走!” 伴随着哧哧的破空声,还有一声闷哼,然后人又迅速隐入阴影,当周围几人奔过去时,就只见地上有着几点血迹,以及被折断的箭杆。 “他中箭了,根据血迹来找人!”立刻他们就找到了对付此人的新办法,即便林子里有些暗沉,但在已经适应了环境后,他们还是能看到那些细微痕迹的。 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低估了此人在林子里神出鬼没的身法和偷袭的杀伤力,居然在随后的顿饭工夫里,又折损了五人,却连对方的影子都没能捕到。 二十来人到了这时,居然只剩下一半了。 这让为首之人更感惊怒,在把手下弟兄聚拢的同时,愤怒吼道:“你只会东躲西藏的,算什么本事?你以为这样就能确保自己逃出去了?我给你最后机会,只要你出来,我与你单独一战,不然,我们这就退出林子,再放一把火……” 陌生的林子,和林子里可怕的陷阱,让这些甘州军中的斥候精锐终于乱了心神,只能是无能狂怒了。 但显然,他的威胁并不能吓到对方,反而给了对方以提醒。因为就在他说这话后短短几息间,一点火光突然就自西边的林子边缘处燃起,然后迅速就朝着左右扩散,点燃了草木,大有迅速变成焚林之火的架势。 “不好!”剩下这些人顿时大惊,这才明白过来,这反倒是他们难以应对的威胁。 “往外头去,就在西头守着他,我不信他能从我们眼皮底下溜走!”为首者一声招呼,已迅然转身,直奔后方自家坐骑而去。 其他人先是一怔,随即也都明白了过来,刚才根本就不必在敌暗我明的不利环境里找人的。只要先他一步出了林子,把守住必经之路,就足以来个瓮中捉鳖,杀掉其人了。 虽然想到这一点是迟了些,让他们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但好在,还来得及! 想明白情况的十人行动飞快,已各自上马,疾驰向已经不断熊熊燃烧起来的林子西边的出口。看着那半人来高的火焰,他们都不带丝毫迟疑的,呼喝声里,已纵马而起,高高跃过了火墙,然后再度加速,便要先后奔出树林。 而即便是在就要出林子的瞬间,已经吃了不少亏,死了不少人的他们也依然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尤其是对脚下,十双眼睛更是盯得死死的,生怕那儿还有什么陷阱。 但直到他们越过火墙,冲到林子边缘,也未见丝毫异样,也没见什么陷阱,这倒让他们略松了口气。 可还没等他们心中定下呢,异变却再起。 不是来自下方,而是来自上方! 一张大网兜头落下,居然直接将前后十来人都给包裹笼罩了进去,同时一股力量自后方袭来,竟大有拖着他们直接落入那还在熊熊燃烧的火墙中的架势。 这下实在过于突然,杀得他们猝不及防,有两个落在最后的斥候更是在一声惊呼间,便被直直拖起,朝后飞去,轰然一下,正落在大火之上,旋即惨叫连连,转眼整个人都燃烧起来。 其他几个倒是反应够快,即刻出刀劈砍,同时全身用力,与那网上传来的力量做着抗争。再加上身下骏马奔腾向前的力量,在嗤啦声中,还真让他们破网而出。 只是,迎接他们的,却并不是终点的安逸,而是一排呼啸而来,削尖了的,足有拳头粗细的木桩。 也不知是怎么就触发到了机关,这些势大力沉的木桩宛如离弦之箭般轰然射来,几乎笼罩了整个当面。而当他们意图拿兵器抵挡时,那些看似锋利的刀剑在如此厚重迅猛的攻击下,却也是半点用处也没有。 砰响和惨叫闷哼混作一片,只在眨眼间,这剩下的八人连人带马都被木桩刺个正着,尽被如血葫芦般被定在了林子出口的泥地里,无一幸免! 直到这时候,离他们不远处,一棵三人合抱粗的大树之后,才闪出一条身影来。在他脚边,还有着几根绳索状的树藤,许多布置,都是在他的操控下才得以完成。 而现在,追兵杀尽,他终于可以安然向西,返回川蜀了。 第1047章 密谍归蜀(下) 再不看身后还在不住燃烧的树林和满地的尸体,这名密谍已快步向前,沿着依然崎岖难行的道路,朝着西边进发。 只是没走几步,他的动作骤然就是一顿,整个人更是迅速绷紧,横刀在胸前,目光扫视前方因为太阳西下而变得黑沉沉的山林,沉声喝道:“什么人?藏头露尾的,还不出来?” 本以为自己靠着这边早布下的各种机关已经将所有追杀者通通解决,却不想居然还有漏网之鱼。而且,这家伙竟还先一步等在了前方必经道路之上。 要不是刚刚有山风自那边吹来,让自己闻到了一股别样的气味,茫然不知下,自己真就要在阴沟里翻船了。 这么想着,他愈发的谨慎,小心挪步一点点靠近那儿,刀又微微内缩,时刻都可做出最猛烈的攻击。 一声轻笑从黑暗中响起,旋即一条模糊的身影也显了出来:“你很厉害啊,不但借这林子把这些废物都杀了,还能发现我的行踪……” 说话间,其人身形尽显,却是个打扮模样都极其普通,手中只有一把折扇的男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让密谍的心中略定,当即反问道:“你是什么人?也是甘州来的?” “我叫唐枫,确实来自甘州。因为一些过去的恩怨,所以才会辛苦这一趟。你既然是大越朝廷安插在甘州的密谍,那我就不可能让你把消息带回去。”此人倒也够实在,不但将自己的姓名如实报出,而且还把说明了此时出现的目的。 “你也看到了,后边二十人都不是我对手,你觉着你一个人能拦得住我?”话虽然这么说着,他手中刀却是更紧,而且本来向前的脚步都停下了。 本着一名出生入死的密谍所拥有的敏锐,他隐隐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只想离这个看似寻常的家伙越远越好。 唐枫依然是那副淡然微笑的模样:“不过就是二十名废物而已,杀他们有什么好夸耀的?何况,你用的还是一些机关阴谋,对我来说,就更不值一提了。” 危险,极度的危险。 强烈的不安让他已经不敢再开口说什么,后背更是有些发湿,就好像自己被一条毒蛇缠绕住一般,随时都可能被一口咬死。 当下里,他不再多言,陡然一声暴喝,身形一起,刀光也跟着暴涨,似乎就要一刀斩杀跟前之人。 而唐枫,就跟完全跟不上其动作般,依然是定定地站在那儿,任由刀光急速朝着自己兜头劈来。只是他微微翘起的嘴角,和镇定的表情,却显示出了他根本就没把这看似霸道的一刀当回事。 唰—— 刀光将要临及其身时,却突然一收,而刀后之人更是趁这一下,身形一转,朝着侧方快速掠去。 竟是连拼死与之斗上几招的勇气都没有,刚才声势不小的一刀,完全就是一个虚招,为自己的脱身创造条件而已。 但唐枫既然没有动作,自然也就意味着他的计较彻底落了空。 可出人意料的是,即便如此,他依然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一副笃定模样的笑着,就好像对方早已是自己掌握中的一只猎物了。 只是在密谍沿着更为陡峭的山道向前冲了有十多步后,他才从容地抬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啪—— 就跟某个关键的机关被打开一般,正急速前掠的密谍脚下突然就是一个趔趄,然后身子一抖,人已一个倒栽葱,噗通一声,倒了下去。 要不是这儿的道路有些平缓,他人都要直接从崖壁间跌落了。 而此时的他,却压根顾不上庆幸这一点了,只是满脸惊恐与痛苦的在地上抽搐着,目光则死死盯着慢条斯理走过来的唐枫:“你……” “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中的招?”唐枫来到他跟前,平静地俯视着他,笑道,“你是川蜀之人吧,我都已经报出自己的姓名了,居然都没有半点防备的吗?还是说,你们真以为唐家堡的人都已死绝了!” “唐……唐家堡……”密谍的脸已经变得一片青黑,委实可怖。而此时,更因为终于明白这三字意味着什么,而瞬间扭曲起来。 唐家堡,多年前在川蜀,在整个西南,都都是叫人谈之色变的可怕存在。 无论是寻常百姓,还是江湖人氏,甚至是当地官府,对那个盘踞益州的庞大家族势力都是充满了畏惧的。 只是几年前,随着皇帝陛下重新在渝州崛起,率大军平定整个西南,这个总想独霸川蜀的江湖势力才被一网打尽。 据说,当时朝廷以大军数月征战,终于在联手川蜀各方力量,并付出相当不小的代价后,把唐家堡上下尽皆铲除。说是唐家就此绝种,都已是一个事实了。 至少这十来年里,就没听还有什么唐门之人在外走动。 可没想到今日,却让自己碰上了一个唐门余孽,而且还是个用毒高手! 此时,密谍已经明白过来,自己是怎么中的招了。 显然对方在空气中下了毒,自己刚才所嗅到的怪味里,就藏着毒药了。可笑自己还自以为是,以为凭此发现了对方行踪呢。 从其神色间的变化,唐枫也明白了其心中所想,又是一笑:“能死在我唐门毒雾的手上,我想你应该可以瞑目了吧。 “而且你放心,你的职责,我也会不打半点折扣地帮你完成的,一定会让你们大越朝廷在甘陇大军杀到之前,得知这一重要军情!” 说着,他已走到对方跟前,微微蹲身探手,已自其怀中贴身处,拿到了一份还带着体温的书信。然后将之珍而重之地揣进自己怀中,又施施然起身。 “你……”密谍只觉自己眼前阵阵发黑,呼吸都变得越来越是困难。但同时,他脑子却是出奇的清醒,猜到了对方接下来可能会做什么,顿时大为惊慌。 但奈何,已中了剧毒的他此时连舌头都已经麻木,一个“你”字后,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然后只几个呼吸,他人已没了声息,并且迅速开始腐烂,最后变作一滩血水——唐门之毒,依然霸道可怕如斯。 唐枫瞥了那脓血一眼,这才大步而去,脸上依然是那副淡定从容的模样。杀人对他来说,就跟吃饭喝水一般。 五日之后,甘州将出兵突袭川蜀的密谍来信已被摆在了朗州太守大人的案上。 第1048章 引狼入室(上) 朗州,正处于甘陇与川蜀交界的这一块重要缓冲区域内,辖下的葭萌关,更是由甘州入蜀的咽喉要地,所以其在川蜀东面的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 作为此地太守,张彦琅更是朝廷在川蜀的一方大员,无论身份权势,都要远在一般的大州太守之上,可以说是政务军务一把抓了。 此时,看完手中这份被眼前之人紧急送来的重要军情密报时,他也是前所未有的郑重:“阁下看着可是相当眼生啊,可是朝廷乌衣司前些时日安插进甘陇关中一带的密谍吗?” 眼前之人看着挺文质彬彬的,气质还真是不俗,但就是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迅速打入敌人内部的乌衣司精挑细选出来的密谍人才。 话说,自从朝廷决定对中原大举用兵,又深知关陇的李万年同样也不容小觑后,乌衣司作为大越朝廷下属的重要谍报机构,自然不可能放过那边了。 于是,在短短数月内,就已经相继往那边,尤其是甘陇一带,安插进了数十密谍。只为打探关陇李万年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用兵策略。 而这些密谍除了足够忠心,能力出众外,还有更重要的一个条件,那就是必须长相和气质普通。因为只有这种丢人堆里就会被迅速忽视之人,才能隐藏得够深够久,打探到更有价值的情报。 可眼前之人,模样倒是没什么特殊的,可唯独这气质…… “回张大人的话,其实在下并非朝廷的人。”唐枫很是坦率地说道,“我也不想瞒你,在下只是和这位送信的兄弟有过两面之缘,是受他临终前所托,又知道如今天下大势,明白大越朝廷终将一统天下,这才前来送信的。” 这回答让张彦琅又是一愣,继而心中的疑虑倒是消散了许多:“原来如此,那倒要多谢唐兄弟了。” “举手之劳罢了,倒是这位送信的兄弟,才叫人尊敬。为了传递回这份紧急情报,他不眠不休地奔走了数昼夜,即便被甘州斥候追兵一路追杀,都义无反顾。而且他还设计杀伤了多半追兵,只是一时不慎,方才重伤将死。 “当时在下又恰好路过,敬重他的为人,所以便出手杀敌。本想着还能救一救他,却终究是伤势太重……”说着,他又是一声轻叹,完全是一副为对方感到可惜的模样。 张彦琅也跟着叹了一声:“其实不光是他,这两日里,甘州其他密谍,也相继传回消息,那边确实已集结大军,就要杀过来了。” “竟是这样吗?”唐枫一副惊讶道,心中却是一笑,果然。 大越朝廷既然能安插一个密谍到甘州,自然就会有第二个。但不是所有密谍都会暴露自身的,所以只拦下一人根本没用。 这也正是他如实将这份谍报送来朗州的原因——既然不可能瞒过川蜀,还不如用它当自己的一块敲门砖呢。 不过他口中则笑道:“这么看来,倒是在下把事情想简单了。既然信已传递到,那我也算对那位兄弟有了个交代,就此告辞。”说着,便起身一礼,便要离开。 张彦琅坐在那儿稍微沉吟了一下,在对方作势要离开时,突然开口挽留:“且慢!”衛鯹尛说 唐枫停步回头:“不知张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如今大敌当前,朝廷正值用人之际,不知唐兄弟可愿意帮朝廷出份力,与我们一同抗敌啊?我听阁下的乡音,似乎也是咱们川蜀人氏嘛。” “大人好耳力,在下确实是川蜀人氏,也确实曾想过帮忙。不过,我终究只是江湖中人,两军交战非我所长,而且……在下的身份终究存疑,大人就不担心吗?” “哈哈,阁下要真是关陇密谍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了,而且你帮着送来这份密信,已经足够证明诚意。”张彦琅倏然起身,几步来到对方跟前,一把抓住了他的双手,诚恳道:“阁下武艺了得,正是我们需要的人才,所以还望不要推辞啊。退敌后,朝廷和本官一定不会忘了你的功劳的。” 唐枫露出一副感动的模样,再不推辞:“既然大人如此说来,在下敢不从命!” “哈哈哈,走,本官这就带你去见一见那些志同道合的江湖朋友,我相信,只要你们众人一心,再加上我川蜀数万大军,足以让来犯之敌葬身在这茫茫山林之中了!”张彦琅一阵大喜,当即便拉了他,直往外去。 很快的,二人就来到了太守府东边的一座跨院之中,那儿正坐着十多名江湖人打扮的男女,此时正各自说笑着。 一见张太守又带新人过来,这些人也各自起身,一边跟他见礼,一边好奇地打量起唐枫来:“这位朋友是?” “唐枫,川蜀绵州人氏,少时便外出闯荡,却没闯出什么名堂来。”唐枫也不客气,直接道出自己名字,又把伪造的身份说了。 其他人也当即纷纷报出自己的名号,有几个在川蜀江湖中倒还真小有名气,显然也是因此才会被张彦琅刻意拉拢的。 而这些人中,特别被唐枫关注的,却是三人,一个叫孙飞,一个叫严震,最后一个则叫关宁。 这三人的名字都很是寻常,在川蜀乃至整个中原江湖中都未有所闻,但他们的气质也好,实力也罢,看着都很是不俗。 至少那孙关二人,唐枫是完全看不出深浅来的,显然论武艺修为还在他之上了。 就这么一番互相结识交谈后,这几个同样出身的江湖人物也就迅速打成了一片。正好又有太守府的人送来酒菜,他们索性就把酒言欢,顺便加深一下互相间的了解。 对此,唐枫自然不会推辞,看着众人与他不住觥筹交错,他心中更是一阵冷笑。这些家伙和那张彦琅怕是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是在引狼入室吧? 如果自己此时出手,眼前这十多个所谓的高手,顷刻间便会被毒杀。 不过,他终究还是忍住了没有动手,自己此番涉险而来,可不是为了杀几个江湖人,他还有更重要的目的呢! 第1049章 引狼入室(下) 在一通推杯换盏,酒酣耳热之后,这些江湖中人的关系又比之前拉近了不少。大家也就不再如之前般客气拘谨,说的话更是开始深入。 “各位,说实在的,在下这两日一直都想不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张太守他为何要花心思聚留咱们在此啊?”一名叫辛渊的汉子打了个酒嗝,提出了一个话题来。 旋即,另一个叫黄川的也郑重点头:“这个问题我也想的,也想不明白。非是我等妄自菲薄,实在是这两军交战和普通江湖厮杀真就是两码事了,在千军万马的攻杀中,我们这样的人能有个什么用?”文学一二 不少人闻言也都附和起来。 作为已在这混乱的时代有过不少经验的江湖客,他们早不像当初那般自大了,以为凭自己的一身武艺就能左右战局什么的。 事实上,一场规模中等的几千上万人的大战,在那冲击肉搏的绞杀中,他们这样单个武艺出众者,加入其中也就多杀几个敌人而已,然后就是被巨量的敌人方阵给吞噬的下场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相似的话,却一时没人能给出个解释来。唐枫心下暗笑,这些人还真是有够简单的,留下自己等,自然是有用到的地方了。 “在下倒有一点看法,不知是否正确。”这时那严震笑着开口道,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严兄你仔细说说。” “其一,咱们放到战场上固然用处不大,或许还会乱了大军阵形,但若是剑走偏锋呢?比如说,知道了敌军主帅主将所在,然后趁夜放我们前往刺杀。”严震笑呵呵道,“这不就是咱们的拿手好戏吗?” 众人先是一愣,然后纷纷称善:“咱们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这还真就是咱们能用武的地方了。” 唐枫也顺势笑道:“听严兄这么一说,我倒也想到了一点。既然我们能刺杀敌军主将,对方自然也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了。所以,留我们在此,便有确保咱们的主将不被敌人所派刺客刺杀的用途了。” “对对对,唐兄说的也是咱们所擅长的。而且我相信,接下来,朗州这边一定会赶来不少朝廷里的重要人物,到时他们的安全,说不定就要落到我等头上了。” “着啊,这要是真成了,我们可就和朝廷大人物扯上了关系,那能得到的好处,可比以前在江湖中厮混多太多了。” 一时间,众人兴致更高,哈哈笑着,频频互相敬酒,说着他日富贵了不要忘记今日交情的话来。就好像他们真就很快便会成为朝廷重要人物的身边保镖,并且立下功劳,为其所看重一般。 唐枫在旁心下一阵冷笑,朝廷里的重要人物是肯定会来的,至于保护嘛……有自己在,任他们防御再严密,对方也只有死路一条。 自己来此,就是冲着斩首越军主帅而来,就不知接下来,他们会派出什么样的高官前来了。 “你们说,这次朝廷会派什么人来此主持大局?”越发兴奋的他们也愈发的肆无忌惮了,随口闲扯道。 “或许是萧克敌萧克定两位将军或其中之一?他们本就是我们川蜀名将,现在川蜀将要战事,他们自然不会错过!” “若是之前,他们二位来此自然理所当然,不过我可是听说了,如今两位将军一在鲁地,一在与洛阳贼兵相抗,临阵换将,终究有些不妥吧?” “那就是由右相萧常永大人为帅,亲自前来坐镇了。他虽然用兵作战不是太强,但身份和威望都在这儿。有他坐镇,都不用来朗州的,只要留在后方渝州,就足以振奋三军了。” “可我听说侯爷他年纪已大,怕是受不得一路颠沛,再来川蜀冒险吧?”又一个怀疑道。 虽然萧常永几年前就被朝廷封为国公,但川蜀之人却还是按照原来的习惯,称其为侯爷。 “那还能是谁?朝廷的燕虎将军,陈青云将军?又或是咱们川蜀当地的杨建亭将军?……”这位一口气报出了数名将领,但都被大家用各种理由给否定了。 就在唐枫都开始参与到讨论中,猜测着究竟朝廷会派出什么人来“送死”时,一个一直都没怎么开口的人突然道:“各位想过没有,兹事体大,朝廷又会否直接就让皇帝陛下御驾亲征呢?”正是那两个让人看不出深浅的其中一人,孙飞。 此言一出,众人都为之一静,旋即唐枫摇头道:“这怎么可能?那可是皇帝,哪有以身犯险的道理?” “怎么不可能?我可是听说过不少当今皇帝的一些事迹,这些年来他拿下西南、江南等地,不都是靠着自身犯险,一点点成功的吗?”孙飞又强调了一句。 顿一下后,他又道:“而且,川蜀说一句是当今皇帝的龙兴之地都不为过,此处遭遇兵灾,皇帝自然是格外重视了。也只有皇帝陛下亲自前来,才能真正提振三军士气,让兵力不如关陇的西南兵马迸发出足够的战力来。” 听他如此道来,众人还真就有些意动了,唐枫眼中也闪过了异样的光芒:“有些道理,可依然不够啊。” “那要再加上两点呢。”孙飞竖起两根手指,“第一,川蜀与湖广和江南都接壤,一旦此处有失,则意味着本来安定的朝廷后方将生出大乱子来,所以朝廷也好,皇帝也好,一定会不惜一切地守住此处。 “第二,咱们的皇帝陛下素来就是个胆大敢于冒险的,中原的战事已经陷入胶着,倒是这边,或许能打开局面,所以他或许不止是想要守住川蜀,甚至还想更进一步,由川蜀入甘陇,再由甘陇入关中…… “中原眼下的僵局,说到底便是因为敌方自以为还有长安的援兵。可一旦长安被破,关陇尽失,你们认为中原贼兵还有底气继续硬撑吗?所以说,或许川蜀才是眼下天下争夺之战的关键所在,皇帝则必然会来。” 一番话,把所有人都听了个目瞪口呆,可仔细想想,似乎又极其有道理。 而唐枫的心跳,则随之变得极快,要真是如此,自己这次真来对了! 第1050章 暗中之战(上) 夜已深,酒席既了,众人皆兴尽而散,各自归于住处。 他们都被安顿在了朗州太守府附近的不少空置的宅院中,说是互相间也能有个照应,而有几人,更是因为原先就有交情,索性就住到了一起。 让唐枫颇为在意的孙飞等三人就是待在一块儿的,而且就住在太守府左侧的一处宅院之中,看起来他三人应该是颇得张彦琅看重,自然地位待遇都要高过其他江湖人了。 此时,三人既入宅子,也没有即刻各自回房歇息,而是入了正中厅堂,关门确认再无第七只耳朵后,才听那关宁有些不安地压低声音道:“陛下,你与我们一道扮作江湖客在朗州就已足够冒险了,刚刚怎么还说那样的话,岂不是……” 面前的孙飞闻言只是一笑,又看了眼同样面有忧色的严震:“逸飞你也是这么想的?” “确实有所不妥,一旦那些人里有关陇的奸细,后果可真不好说了。”严震也点头说出了心中顾虑。 而孙飞则在这时笑了起来,目光闪烁:“这正是朕希望看到的。因为不如此,哪可能把藏在暗处的奸细给引出来呢?” 没错,这个孙飞正是当今大越皇帝孙宁,而与他同处一室的关严二人,则是换了名字的关振铎与言逸飞。为了掩人耳目,三人各自取了对方的名字,调换一下,便有了孙飞、关宁和严震。 而孙宁所以如此涉险,以皇帝之尊出现在此,自然也有他自己的计划和考虑了。说的简单些,就是他在几月前,就隐隐察觉到了敌人真正的目标会着落在川蜀。 中原的战事陷入胶着,本该抓住机会于后方发动攻势的关陇之兵居然因为骑兵于道上受阻便又迅速缩回潼关,这一切表象都足以让孙宁心生警惕,察觉到其中存在什么阴谋算计了。 而温凉玉的一番提醒,就更让他有了明确的猜想——敌军在中原以守为攻,死死扛住越军的攻势,其目的正是为了自另一个方向对大越朝廷发起偷袭。 仔细算起来,除了本就与关陇接壤的川蜀外,对他们来说也没有另一个更合适的目标了。 因为其一,川蜀已有十数年没有发生过大的战事,而且其中的精锐人马也早在这些年里被朝廷不断抽调用于南北征战,可以说此时的川蜀是最麻痹与虚弱的时候。 哪怕川蜀与甘陇之间有着易守难攻的地势阻隔,只要李万年那边用兵得宜,抓住机会,再加上一些战场之外的手段,自然足以拿下朗州这样的川东要地了。 其二,就算朝廷反应够快,及时调兵遣将以为自保,只要让他们拿下川蜀西边的一片区域,打通一条能够从容北上进入湖广等地的通道,对他们来说也是大赚特赚了。 要知道虽然现在中原的大越军队固然强大,可那也是付出了不少代价的,那就是后方的空虚。 为了这一战,朝廷不光把江南川蜀等地的兵马抽调了七成以上,而且还把两湖两淮本就不多的兵马也抽走了过半。 这些地方虽不算不设防,但真要遇上大军突袭,朝廷后方势必大乱。而两湖江南等地,可都是财富粮食重地,一旦遭袭,后勤跟不上,前线大军可就遭殃了。 所以在这个节骨眼里,保川蜀不光是保这龙兴之地,更是在保大越的后方安定。 所以在想明白其中关窍后,孙宁就不敢再在开封耽搁,即刻便动身直奔川蜀。因为兹事体大,他甚至都没有回一趟金陵,或从江南等地再另调人马,而只是给关振铎和言逸飞等亲信之人传了信,只带少量护卫人等,飞马进入川蜀。 不回金陵,乃是为了不惹起后方的乱子,而不抽调更多兵马进入川蜀,则是为了以防自己的判断出现差错,还是需要兵马驻守各地的。不然要是真调集剩余兵马直入川蜀,而敌人却从另一个没有料到的位置杀出,情况可就不好收拾了。 当然,现在看起来,后面的顾虑却是多余了,关陇之兵还真是打算由甘陇出发,奇袭川蜀。说不定现在他们的先锋队伍,已经离着朗州不远,就快出现在川东最重要的咽喉葭萌关下了…… 当然,葭萌关这样的险关挡在前头,纵然敌军来得再多再突然,孙宁也不是太过担心。但他更深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的道理,以李万年他们这次的策略来看,恐怕早在几月之前,他们就已经在为此战做准备,川蜀各地,尤其是这关键的朗州一线,势必早藏匿了不知多少关陇奸细,等着来一场里应外合的夺关破城之战了。 这,才是他一面乔装改名前来,一面又当了众多江湖人之面,把皇帝很可能就会到来的猜测直说出来的原因所在。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这些隐于暗处的奸细们动起来,而对如今的情势来看,藏匿于暗处的奸细可比动起来暴露的奸细要棘手得多了。 在孙宁的这番解释之下,关言二人才明白他的苦心,但关振铎还是有些担忧道:“陛下,这样还是过于冒险了,您就算想要引他们有所动作,也根本不用拿自己将来此地说事啊……” “是啊,比如以燕虎将军之名,也足以引得他们有所行动,暴露身份了。”言逸飞也附和道。 “只有鱼饵够好,才能钓起大鱼来。”孙宁则是一脸笃定道,“接下来就且看着他们会有什么举动吧。我们的人已经都安排下去了?” 眼见事情已成定局,两人也只能选择接受。叹了口气后,关振铎才点头道:“陛下放心,这些人的周围都布上了眼线,只要有所行动,都逃不脱乌衣司的关注。” “那就好。这一战敌强我弱,想要守住葭萌关与朗州,我们就绝不能有任何错漏,尤其是这场暗中之战,更不容有半分马虎!”孙宁说着,眼中光芒更盛。 而这时,门外突然就有脚步声响起,在三人神色微变,有所戒备之下,敲门声起:“三位大人,有动静了……” 第1051章 暗中之战(中) 黑夜下的朗州,一如既往般的安静。 除了少许几队奉命巡夜的兵卒外,就只剩下几个更夫按着既定的路线,不断敲锣报时。 在这样的环境里,对一个早已掌握了这些巡夜之人路线和习惯的人来说,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去到城中某地,自然不是什么难事了。 已经换上夜行服色的黄川就这样悄没声地穿行于这座川东城市之内,半来个时辰里,避过了至少三批巡夜人,终于来到了位于城东长街处的一家小小的杂货铺前。 来到这家看着已有几十年历史的小店铺前,他又机警地左右一扫,确认自身没有被人暗中跟踪后,方才腾身而起,轻巧地跃过铺子旁边一人多过的矮墙,直入店铺后院。 半晌后,那后院的一间本来黑漆漆的屋子里也亮起了稍许光来,两个剪影由此打在了老旧的窗纸上。 “第一,甘州出兵一事已经被此地官府所知,太守张彦琅加派了人马前往葭萌关,正欲固守。若赶得及,可让人半途截杀,或能减轻前方攻关的阻碍。” 黄川低声做着叙述,而其身前一人,正伏案快速写着东西。 “第二,大越朝廷极可能将由皇帝孙宁亲自挂帅以守川蜀。这对我们来说不失为一个好机会,若是能找到机会将他刺杀,则越军将即刻大乱。 “我的意思,是让所有暗中密谍和好手通通做好准备,只要机会一到,不管死多少人,都要达成目标。” 一份干系重大的谍报已然写好,黄川接过,快速看了,这才交还对方:“发出去吧。明日你也可以离开了,这处传递点,就此作废。” “好。”那人轻轻答应一声,便站起身来,走到屋后,在一排笼子里取出一只受惊咕咕而叫的鸽子,便把手一扬,使得这只灰羽信鸽振翅而起,扑棱棱直上天际,飞出了院子。 就在这鸽子即将与黑夜完全融为一体的当口,嗖的一响,斜刺里一根羽箭竟激射而至,正中其身,让它在空中一顿,便斜斜落将下来。 这突然的变故让两人都为之一凛,黄川更是双手一震,一对判官笔已落入手中,并举目四顾,喝声道:“什么人在外边?” “当然是抓你这逆贼奸细的人了!”一声断喝之下,外头突然响起一阵杀声,以及蓬蓬火把点燃的动静。几乎是在眨眼之间,这间小小的杂货铺的四周,就被一整片火光所围,少说也有三五百人将此处围了个水泄不通。 纵然已有所觉悟,可在看到外边如此大阵仗后,黄川脸色还是变得极其难看。自己居然半点不曾发现,早已被人跟踪,并被这么包围住了? 什么时候,自己的警惕性和耳目变的如此迟钝了? 当然,现在再想这些已经没有用处,他当即把牙一咬,低声道:“我为你开路,你想法溜出去!”说完,人已经一跃而起,直接翻过前方的矮墙,就直朝着外间灯火之下数量可观的城中守军杀去。 他人才冲起,嗖嗖几下,箭矢已当面射到。 这些兵马压根就没想与他正面搏斗,只以弓弩攒射,就足以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了。 当下里,黄川一对判官笔在身前舞作两团乌云,罩定了周身各处,几乎把射到跟前的箭矢通通磕飞打开,而其脚步却未有丝毫停顿的,就是直冲着最醒目的那个全身披甲,还坐在马上的军将狠扑过去。 只要生擒下此人,自己就还有机会…… 可突然间,他脚下便是一虚,然后整个人的动作都为之一滞,踉跄间,竟连那对用了多年的判官笔都使不上劲,从而被几根箭矢突破防御,直入小腹胸膛等处。 惨哼中,他整个人一颓一倒,吧嗒一下,就扑在了地上。文学一二 那军官见状当即把手一抬,又往前一指,几十名兵卒立马上前,一杆杆长矛攒刺而出,直接就在黄川的脖颈周围围成一圈,让他根本不能再有丝毫异动。 而其他人也在这时火速扑向小院,杀向还在犹豫着不知该往哪里走的黄川同伙。 此人虽然也有些武艺,但和黄川相比却差得太多,再加上心中恐慌,只抵挡了几下,就被人逼着退到了靠墙的死角处,脖颈处也被刀枪架上,再无法反抗遁逃。 “黄川,亏我们大人如此信得过你,原来你是逆贼的奸细!”那军官满是愤怒的呵斥道。 换来的却是黄川的一声不屑冷笑:“老子本就是甘陇之人,自然是要为李将军做事了。只可恨,老子没能把差事办好,却被你们给算计了。” “把他押起来,带去见张大人。”那军官黑了张脸,摆手道。 这样的奸细一刀杀了可太浪费了,既然抓了活口,自然是要好生用刑整治,以求从其口中问出更多有价值的东西来了。 “还有,别忘了把这里的所有东西都带回去,尤其是那边的信鸽……”军官又提点了一句。 已经控制住密谍同伙的几个军将忙答应一声,分出两人便往屋子里去,又有一人便打算去拿几个鸽笼。 而就在这时,他们控制下,看似一点反抗都曾有的家伙却突然动了。 只见他身子骤然一沉,稍稍避过加颈的利刃,人便往身旁的鸽笼狠狠一撞。 这一下完全出乎了他们的意料,还不及反应呢,他人已经撞中鸽笼,把那些本就不算太坚固的笼子一下撞得破碎散开,也让里头所养的十多只灰羽鸽子在一阵咕咕乱叫中扑棱棱直飞而起,胡乱地朝着各个方向飞去。 受惊之下的鸽子自然没什么规律和章法可言,而且事起突然,也让外头众多将士有些措手不及。 直到它们飞上半空,相继消失在黑夜中,军官才猛然醒悟,怒声喝道:“放箭,把它们都给我射下来!” 众弓手这才赶紧出手,但终归还是有些迟了,只射下七八只鸽子,却让剩下那五六只鸽子混在黑夜里,飞得不知去向。 第1052章 暗中之战(下) 四更之后,天还黑着。 比天色更黑的,是一夜未睡的张彦琅的一张脸,在他跟前的书案上,赫然有着一张带着略微血迹的纸张,上头却是空空如也,一字没有。 他用满是血丝的双眼盯住了面前两个被五花大绑的家伙:“本官还真是小瞧了你们,真是好手段啊。” “彼此彼此,你们的手段也挺高明的,居然一早就将我们都给算计了进来。”黄川抬头,回看对方,反唇相讥道。 到了这时候,他自然把之前的一切都想得明白了。 自己打从一开始就被朗州官府的人给盯上了,而且他们还在自己等人的饮食中做了手脚。不但让自己的警惕性大为降低,而且一旦真动了手,便会迅速让自己失去反抗能力。 所以,自己今夜才会在茫然无知中被他们给跟踪,连身处包围都不曾知晓。结果为了一个不知真假的信息,却把自己和关键的联络人都给搭了进去。 正是想明白了其中因由,他才会感到一阵阵的愤怒,既恨对方的狡诈,也恨自己的大意。 “哼,本官问你,除了你们两个之外,我朗州城中,以及整个川蜀还有多少像你们这样的逆贼奸细?只要你们肯把他们招出来,本官可以保证你们的平安,还可以让朝廷赦免你们之前的罪过……”张彦琅强忍着怒气,再度出声发问道。 事到如今,有些情报被泄露出去已不可避免,只能通过其他方面来稍作弥补。比如说从其口中撬出更多同谋来。 很显然,这些奸细之前也是做了一手防备的,一开始放出的信鸽压根就不是真正传递重要情报的那只。 然后趁着所有人都有所松懈,这个接头人却突然出手,撞破鸽笼,把所有各自,包括那只真正带了密信的鸽子一起,放上了天。 虽然这样一来也有不小的概率会被外圈的弓手把这只关键的鸽子射下来,从而功亏一篑。但无论怎么说,在都要比什么都不试要来得好吧? 密信传出已不可避免,唯有找出更多奸细,以作补偿了。 但两黄川二人的态度却显然不可能让他如愿,两人昂首闭目,嘴巴更是紧紧闭了起来,完全是一副不肯招供的架势了。 “把他们给我带下去,好生用刑!一定要撬开他们的嘴巴!”张彦琅愤然下令。事到如今,也只能寄希望于下面的人有手段能逼迫他们把一切都说出来了。 在两人被连拉带拽地带走后,张太守才吐出一口闷气,然后有些自嘲地一笑:“本官本事不力,让三位见笑了。” 能让堂堂朗州太守如此礼遇的,正是孙宁三人。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孙宁的真实身份已被对方所知,而是因为张彦琅所知道的他们的身份,乃是乌衣司的密谍官员。 经过这几年的发展,乌衣司已经成为大越朝堂中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了。尤其是对需要对外用兵的人来说,乌衣司所能带给他们的帮助,更是一般下属所做不到的。 别的不提,光是甘州出兵的情报,就是由乌衣司的多名密谍用尽手段,甚至牺牲性命带回来的。光这一条,就足以让张太守重视这个之前总被人所提防的朝廷衙门了。 更何况,这三人拿出的还是乌衣司地字号令牌,那可是衙门里能力最强的密谍才有的身份认证啊。而他们到此后,也表明了立场来意,就是为了帮他把潜藏在朗州的敌军奸细给一一找出来铲除掉的。 今夜轻易拿下黄川二人,也正是来自孙宁他们的计划。只是因为行动中出了点差错,才让对方把重要的情报给传了出去。 “是这些贼人太过奸猾,才稍有差错,责任并不在张大人。”孙宁笑了一下:“不过有一点倒是相当棘手。” “怎么说?” “这次的动静还是有些大了,而且就只钓出这么一条小鱼……恐怕接下来,其他奸细会更加小心,也更不好对付了。” 张彦琅的神色更是一凝:“这倒确实,不知三位可有什么好主意吗?” “若是藏在此地多年的奸细,现在想要找出他们确实不容易,但要是那些江湖人中还有什么可疑的存在,在下倒是有办法让他自己跳出来的。”孙宁一脸笃定地说道,“不过,却需要张大人你帮着做个安排。” “你说,只要能找出奸细来,我什么都依你。”张太守急忙道。 现在敌人大军未至,对朗州来说,这些不知身份的奸细才是最叫人感到不安的存在了。为拿下他们,再大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了。 …… 卧室中,唐枫脸上露出不屑的冷笑。 这些家伙还真是班门弄斧了,居然在自己这个毒道宗师身上下如此下三滥的手段。 一点阻碍内息运行,影响耳目的药物,就想对付自己了?简直是天真。 他一面想着,已经从随身的一只瓷瓶里取出一枚药丸服下,旋即刚才那不适的感觉便迅速消散。.wenxue一二 不过他并没有因此就真个放松下来,仔细想想,对方如此安排的背后,就一定还有更深层次的目的。 是为了针对某个密谍,好让他丧失反抗能力吗? 此人是不是已经失手被擒,自己又是否该出手帮他呢? 这个念头才一起,就被唐枫迅速打消。 如果是之前,他或许还会冒险帮对方一把,但现在,既然知道很可能孙宁会来,那唐枫接下来的目标就不可能是什么探查情报,刺杀张彦琅了。 与孙宁这个皇帝一比,这些东西完全都微不足道。 这不光是从本次大战的战略层面来说,更在于他自己也更希望能亲手刺杀孙宁! 十年了。 十年的时间足够长,长到可以改变太多的事情,乃至天下格局。 但对唐枫来说,有一样东西别说十年,就是百年千年都不可能有所改变,那就是他对孙宁的仇恨。 当年要不是孙宁,唐门就不会被灭,他也不会孤零零的一人残存。 所以对现在的他来说,潜伏下来,等待着孙宁出现,将他刺杀,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而这时,外头突然有动静传来:“唐兄可起来了吗?” 第1053章 李万年得陇望蜀 与两湖一样,甘陇也与川蜀紧密相连。 但与两湖不同的是,甘陇与川蜀相连的一大片区域地形却没有西边那么复杂难行,而有的是一马平川的开阔地带,更适合大军突击。 只有在进入到朗州地界,被葭萌关所在的峻岭高山如斧凿般切断道路后,这一片更利于数万之军狂飙突进的旷野平原才戛然而止,从而成为川蜀抵御甘陇进犯的咽喉要地。 但是,区区一道与周围环境浑然天成的葭萌险关就真能挡下蓄谋多年,蓄势而来的八万之众吗? 至少对如今亲自领兵而来的李万年看来,这一道险关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不可攻破。 为了这一日,他花费了将近十年时间。.wenxue一二 其实在十年前,他本来都以为整个川蜀,天府之国自己是完全可以唾手可得的。 毕竟那时候,天下乱起,中原动荡,大越朝廷早已名存实亡,而更为重要的中原大地,更是多方力量并起,互相牵制争雄,又有谁会把注意力放到颇为偏僻的西南川蜀之地呢? 只有他李万年,拥有着其他人所没有的眼光和格局,再加上长安人李家后人的身份,让他一早就知道了川蜀天府之国的份量。 秦汉之交,汉高祖刘邦就是以此地发家,从而一步步拥有了与霸王项羽争雄的丰厚资本,最后建立国祚四百余年的刘汉一朝。 新莽篡汉之后,又有光武帝刘秀在此留下了得陇望蜀的名言,延续后汉刘家之天下。 更别提汉末之刘备就是在川蜀直接建立季汉政权,从而与曹魏和孙吴鼎足而立,延续刘汉最后的国祚了。 哦对了,还有他们老李家,安史乱后,李隆基也是由长安逃亡川蜀,得以苟延残喘…… 可以说,当中原动荡,天下大乱时,川蜀就会成为一个想要有所作为,想要争夺天下的当世英雄梦寐以求的后方落脚之点。 而在重新回到长安后,有着远超同侪的眼光和志向的李万年自然就会把注意力也放到这一片区域上了。何况,当世的川蜀内部也纷乱不休,汉蛮之间,矛盾丛生,而大越朝廷所封的定西侯萧常永,又只是个碌碌无为之辈。 也就霸占益州,结交各族蛮人的唐门,或许会是他拿下川蜀的最大阻碍。 为此,李万年便做足了各方面的准备,在提兵兼并整个甘陇,以为伐蜀的跳板之余,他还招揽各方江湖中人,许以厚利,就是为了用他们来对付更善于江湖手段的唐门中人。 可结果,几年努力,当一切都准备妥当后,川蜀的情况竟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孙宁,那个昏庸无能,导致天下大乱的亡国之君,居然也跑到了川蜀,而且竟展现出了足以让天下人为之震惊的强大能力和号召力。他居然就在短短的一年时间里,把整个川蜀都统一在了自己麾下。 蛮人各部,不是被灭,就是向他俯首称臣。 被李万年视作最大障碍的唐门,更是直接被孙宁连根拔起,满门诛杀! 这一切变化来得实在太快,快到让李万年都有些措手不及。 等他真想要对川蜀用兵时,却发现本来内乱不休,四分五裂的川蜀早已成铁板一块。而且不光是单独一个川蜀,更有同属西南的滇南与黔州与此结成同盟,其自保之力更是翻了一倍不止。 再之后,重新再起的大越朝廷就跟顺风顺水的航船般,一路乘风破浪,所向披靡。 江南、两湖、两淮,乃至梁州……这些曾经已各自为战的地方居然都被朝廷一一拿下,只剩下自家平天军三方势力还在做着苦苦支撑。而到最后,更是连开封的秦玉德都是惨淡收场,还需靠自己出兵救援,才得以保存残部。 这或许就是自己不曾及时取下川蜀的后果了吧。不然,这一切的胜利很可能就是属于自己的! 李万年许多次都这样告诉自己,同时也更加的迫切想要夺下川蜀了。 古人所谓的得陇望蜀,在他看来更是理所当然的至理名言了。 但当时天下的局势,以及心中的理智,和好不容易才被接回长安的申博的不断劝说,才让李万年没有做出最冒险的决定,真在大越朝廷没有后顾之忧时,发动对川蜀的攻势。 如此,这一等就又是多年。 直到今年,在越军得寸进尺,不再满足于只打下开封,而意图强攻夺取洛阳时,李万年终于确信,自己夺取川蜀的机会终于到了。 洛阳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它毕竟是大越曾经的都城,打下它,对整个大越朝廷来说,自然是有着难以言表的重大象征意义的。 而与之相对的,却是洛阳之易守难攻。以洛阳、荥阳、虎牢等关城之坚固,城中粮食之充沛,越军想要以少量兵马轻易攻取那完全就是在做梦了。 所以这场战斗注定了会是旷日持久的消耗大战,耗时更将以年计。 而以大越朝廷这些年积累的家底来看,这一战也势必会让他们把后方彻底搬空,从而使川蜀陷入空虚。 为了达成这一战略目标,李万年甚至还佯装出兵,以吸引更多越军把注意力放到中原战事之上。 而实际上的他,却早在今年初时,就开始不断把兵马和军粮物资运往甘州,为接下来的奇袭川蜀做好准备了。 只是最终差了一步,奇袭终究没能成真。 因为大越朝廷居然早派了密谍监视关陇的兵马动向,并在即将出兵的最后关头把消息传到朗州,使川东一带做好了防御准备,使原定的奇袭,变成了如今的正面强攻。 如今,光看那葭萌关头林立的旗帜和严阵以待的兵马,就可知道他们已经做好了充裕的准备。 但你们以为这样就万无一失,就能守住川蜀东边大门了吗? 李万年眺望着前方数里外的险关,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为了夺取川蜀,他可不只是花了去年到现在的一年时间来做准备啊,而是十年! 十年时间,足以让他做足更多的准备,让区区雄关变作坦途了! 第1054章 血战葭萌关(上) “这葭萌关真不愧是川蜀三大险关之一,端的是易守难攻,险峻非常啊。” 在关陇大军在葭萌关前整军列阵,准备发起第一轮攻势之前,位于战阵前方的中军指挥大旗之下,多名身份最高的将领高官也正自仔细端详着这座拦住他们入川去路的川东第一关,其中一人更是轻轻发出一声感慨。 “秦老弟也觉着此关难克吗?”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的李万年不动声色地问道。他并没有因为秦玉祥的感慨就有所不满。 因为事实确实就摆在眼前,葭萌关既为川东第一险关,自然有着其独到之处,真正算得上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存在了。 别的且不说,光是这关墙之高,就已经超过了天底下所有坚城大城了,竟是足有十多丈,甚至都堪称是一堵崖壁立于前方道上了。 这倒不是这关城确实修筑得如此之高,而是因为葭萌关乃是依着山势而起,其下方根基就在足有五丈来高的山坡之上。如此上下一体,只消筑起五六丈的等闲土墙,其高度就已经盖压天下关城。 而这,还只是葭萌关易守难攻的其中一点而已。其关墙依山向着左右延伸,又和两边山岭浑然一体,倒是下方道路却只有那狭窄的一条,就是他们陈兵之处,也无法与关墙两边拓展开来的护翼相比。 如此,真论起来的话,一旦发起攻击,自家大军就是完全进入到了关上守军的半包围打击之下。不但要防着正面攻击,两翼也得分出相当的兵马来作抵挡,如此自然又将大大削弱攻城军队的战力了。 而因为两边皆是高崖深谷的原因,攻防甚至都没法对这两翼护军造成太过明显的威胁——这完全就是一面倒的被动挨打,换谁都难以应对啊。 再加上关上充足的兵马和武器,要想正面攻下这葭萌关,确实难如登天了。 “李将军,非是在下长他人志气灭我军威风,此关确实不好打啊。而且,我们的兵力优势都施展不开,就眼前的地势,最多就只能让五千兵马分作数队发起攻击而已。”秦玉祥这时也醒悟过来,但依然是蹙眉实说道。 李万年微笑点头,居然认可了他的这些判断:“不错,川蜀作为天府之国能一直安定,靠的就是白水、葭萌和后方的剑门三大险关。所以,此关之险固,我也是早就有所准备了。” “那将军打算如何破关?”秦玉祥似乎想到了什么,看对方一眼问道。 “这个嘛,你很快就会看到了。”李万年也不作耽搁,即刻抬手往关上一指,“来人,去和他们谈谈。” 一名气质儒雅的文官即刻拍马上前,很快就来到了葭萌关下,仰头冲关上高叫道:“在下长安谢允,今奉李万年李将军之命前来与你们高将军一谈。高将军,可在吗?” 很快的,关上也传来了一个大嗓门:“谢海流谢先生的大名我等虽在边鄙倒也是听说过的,不知有何赐教?”正是葭萌关守将高进贤给出了回应。 “高将军,现在你葭萌关中只区区两三千兵马,而你看看这边,大军足有十万之众。你觉着区区一座关城真能挡下五十倍之敌吗? “所以在下本着好生之念,希望将军你能做出最明智的选择。只要此时开关归顺我关陇大军,则不但你们上下人等能得以保全,事成之后更能加官进爵,富贵一生……” 谢允口舌便给,此时婉婉道来,当真是有着相当的蛊惑人心的作用,就是后方的秦玉祥,听了也不住点头。 是这个道理了,关城终究是要靠人来守的,区区两三千人,再是雄关怕也挡 不了十万之众多久啊。 只是他才刚点头,前方关上已响起一声朗笑:“你等逆贼当真是好大的口气,如今天下一统在即,居然还意图乱我川蜀,真是不知死活! “要只是这等废话,那就不必多说了。两军阵前,我不想杀你坏了规矩,速速退去。不然,管叫你惨死在我葭萌关前,为此战开个好头!” 随着高进贤一言既出,关上嗖的便有一箭射下,正落在谢允马前数尺处,把身为文官的他吓了一跳,赶紧丢下句:“你若不在此时开城投降必会后悔!”便逃也似地拨瞒回阵。 他这番色厉内荏的表现,立马引得关上守军一阵哄笑,也让关前陈军的关陇兵马一阵恼火,纷纷向李万年请战。 李万年脸色也有些发沉,知道用说辞难以打动对方,便果断选择了强攻:“许文彪,张天豹,你们两个共领五千精锐,给我攻上去!” 被点到名的两个甘州将领立刻答应一声,抖擞着精神,就亲自带兵出战,轰隆隆直杀向葭萌关。 而关上,也早已严阵以待,等到这五千兵马沿着不断收窄的道路冲杀过来时,他们的各种防御兵器也开始了针对性的攻击。 顿时间,城上城下,杀声便响作一片。 不住的弓弩对射,不断的奔腾冲锋,还有各种翻城上墙的工具,也被关陇精兵们扛着拖着,顶住了头上如雨点般的矢石攻击,而朝着微微外倾的关墙上搭去。 这是一场注定了要以无数人的鲜血与性命才能打通的道路,这些个将士也早就有了这样的觉悟,所以此番的攻势确实相当之猛,前赴后继,未有丝毫怯战退避的。 于是,只短短半个时辰,就有数百人倒了下去,而他们对葭萌关墙体的威胁却是微乎其微,甚至连那简易的云梯等攀城工具都没能真正的搭上去。 见此,作为主将的许文彪和张天豹自然难以接受,即刻亲自徒步,拿着刀盾便发起了冲锋。 有这二位主将以身作则,麾下士气已然受挫的兵马便迅速再度凝聚起来,呐喊着,以更为猛烈的姿态发动攻势。 这一回,他们虽然付出相当惨烈的代价,却终于是把云梯给搭上了城头,还有不少英勇敏捷的将士,顺势而上,大有一鼓作气杀上葭萌关头的架势。 第1055章 血战葭萌关(下) 在这一干急速向上,直取关头的关陇精锐中,一名甲胄齐全,左盾右刀的军将显得格外醒目。 因为他上扑的动作是最为迅捷果断的,而且武艺也是极强,只一面盾牌左右支挡,就几乎能把上方袭来的密集箭雨和石头通通打开,而且这还不影响他攀登的趋势。 每每一个呼吸间,他都能顺势攀上数尺,这十多丈高的葭萌关关墙于他而言,似乎也只需要短短盏茶时间就能顺利登上。 见此,远处的关陇将士登时就发出了阵阵欢呼,鼓噪之声更是如雷霆潮涌,响彻百里:“许将军!许将军!” 作为甘州猛将,许文彪确实有着关陇将士中少有的悍勇无畏之心了,哪怕头顶箭矢如雨,也不可能让他有丝毫的畏怯。 但就在所有人为他欢呼,而他自身都为之振奋,觉着再过片刻就能登上关头时,一声梆子响却从头顶不远处响起。然后,他就听到了有嗖嗖的密集箭声自左右两边传来。 当许文彪用双眼余光瞥见两侧由高处射下来的大量箭矢时,整个人的脸色唰一下就白了,心更是陡然沉到了谷底。 他武艺虽高,盾牌护得了头顶周身,可终究只得双手一盾,不可能把来自左右的密集箭雨也给挡下来的。 于是,在极力闪躲,并舞起右手钢刀以为抵挡半晌后,终于是百密一疏,一支利箭已从疏漏处穿过,正中其肩窝。 这一箭让许文彪的身子陡然一顿,闷哼声里,右手刀更是一滞。于是,更多的箭矢趁虚而入,不断打在他的身上,从盔甲甲片的空隙处钻入,没入其血肉之中。 噗噗声中,他身上的箭矢不断增加,鲜血更是不断喷涌出来,然后整个身体终于无法抵挡,僵硬了片刻后,便带着满身的箭矢,如同一只刺猬般,自离关头还有三丈多的高处直直落下。 当他砸落关下,砰然一声血肉横飞的场面映入眼帘时,攻防双方的呐喊欢呼顿时就换了位。 刚才不断欢呼的关陇军将们,就跟被掐住了脖子般,一时失声。而关上将士则是大声欢叫,也让他们的箭矢落得更快更急,更大批量地收割下方早已乱了心神,生了退意的关陇兵将们。 事实上,早在许文彪一马当先,顶着无数箭矢落石而上时,下方的人马就已经因为伤亡的不断增加而心有退意了。 只是因为有主将奋勇冲杀在前,他们才会鼓着勇气,硬着头皮紧随其后。 但现在,许文彪这一落城身死,便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顿时在后方人马惊讶的叫喊声中,迅速崩溃。 许多将士更是直接从云梯上纵身跃下,然后重重砸落,伤了自己,也伤了同袍。剩下那些清醒的,虽然想退,却不防上方箭矢更密,还有滚油泼下,依然是死伤惨重。 而来自两边山岭间的箭矢打击,更是叫人防不胜防…… 眼见大势已去,李万年终于是长叹一声,传令道:“鸣金吧……”他虽然不甘,但事已至此,继续强迫大军猛攻,也只是徒增伤亡而已,压根不可能再对葭萌关有什么威胁了。 当当当的钟声一起,所有前线的将士更是如潮水般果断回退。 但即便如此,在他们争先恐后地退回来时,依然还要面对来自上方守军的凶猛攻击。而且,到了之后,关门更是轰然洞开,一支千把人的精兵忽然呐喊着直杀出来,追着溃不成军的关陇兵就是一阵猛杀,又收割了不少人头。 待到他们终于逃回到自家阵前时,五千之军居然只剩下了区区三千来人,几乎有一半人折在了这场强攻战中。 即便是李万年,在得知如此结果后,神色也有了极大的变化:“张天豹呢?”此时需要拉出一人来担下此番大败的一切责任了。 既然许文彪已然战死,这责任就只能由另一名将领担当下来。 可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很快就有下面将领来报:“张将军在撤军时被左右射来的箭矢所伤,根本没能过来……”.wenxue一二 好嘛,两名甘州战将带五千兵马攻关,结果却是身死军破,大败一场。 这让李万年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摆手道:“天黑后去人把两位将军的尸体带回来,好生安葬……” 然后,他又恨恨地看着前方关城,这葭萌关之强悍,似乎还在自己之前预想之上啊。难道真要用上那一招吗? “将军,关中兵马数量有些不对啊。”这时,秦玉祥靠过来,低声提醒了一句。 旁观者清,这一句还真让李万年如梦初醒:“不错,这关上绝不止区区两三千人!” 他刚才可是看得清楚,正面关墙上密不透风的防线,就足有两千以上的人马了,之后又有两翼守军突然冒出。哪怕那两边山上的伏兵不算太多,也必然能超过一千。 再加上最后关头开门杀出的一千人……已经足有四到五千之众了,几乎是自己原先掌握的守军兵力的一倍。 这是怎么回事?是川蜀早一步就已知晓了自家大军的动向,所以早早就派了援军到此吗? 如果真是这样,葭萌关可愈发的不好破了,至少用常规手段,怕是难以攻破。 “暂时后撤退兵十里,等我们打造出更合用的攻城兵器后,再来不迟。”沉吟半晌后,李万年只能接受失败的现实,做出了暂时后退的命令。 看着耀武扬威,杀气腾腾的关陇大军狼狈退走,葭萌关上的将士们自然又是一阵欢呼。要不是高进贤极力压制,恐怕关中将士都要趁胜杀将出去,后再扩大一些战果了。 不过也只有他和少数几个将领心里明白,这只是开始而已,眼下战局可相当不乐观啊。 敌军势大,兵力更是自家的数十倍,只要防御上出现哪怕一点疏漏,后果都将是难以想象的。 而更重要的是,有时候想要守住葭萌关可不光只在自身的全力防御,更在于关外的一些变故。 第1056章 两策并行 天黑后,依令退后十里的关陇大军终于在一处还算开阔的地带连营十多里,真正的安顿下来。 也就在这时,还没顾上用饭的李万年就接到了后方急送而来的一份谍报,正是之前由朗州的密谍拼死送出的关键情报。 但奈何,因为他急于用兵,想要出其不意地拿下葭萌关,导致这份来得极快的情报还是迟了一步。 看完上头那两条情报后,李万年的脸色又是一阵变幻:“怪不得了,大越朝廷的乌衣司果然厉害,居然比我安排的更快传递消息到朗州,还让他们早早就做好了安排。” 当然,他现在更在意的,还是后边的那条把握不算太大的重要情报。 看着上头“孙宁”的名字,李万年的呼吸都不禁微微有些急促:“要是能借此一战真把他给生擒或杀死了,则天下之势说不定还能落到我手呢……” 这么一想,他又生出冒更大风险,以求毕其功于一役的念头来。不过很快的,他的理智又强行将这一想法给压了下去,不说此事的真实性还需要进一步确认,哪怕孙宁这次真来了川蜀,后续的战斗也依然不能以抓他或杀他为主要目标,不然整个战略都将彻底颠覆。 李万年到底是个足够冷静睿智之人,片刻后,已经从这天大的诱惑中定下神来,并且生出了某个或许更为稳妥的策略来。 “来人,去把姜充请过来!”如果说之前他还没能拿定要不要用那一策,现在却已经有了决断。 片刻后,帐外亲兵就来报有人求见,不过却并不是他特意叫人去请的姜充,而是之前说降失败的谢允。 对谢允的求见,李万年只略一思索,便让他进来了。 而等对方行礼后,他便笑道:“你不必为之前的失败耿耿于怀,我让你去说降,也只是一作试探而已,没有抱太大希望。” “这确实是下官能力不足,才有负将军所托。”谢允再度下拜,但再起来时,却又正色道,“不过下官此时来见将军,却并非为了请罪。” “哦?那你还有什么想法?”.wenxue一二 “下官以为,要破这葭萌关一定不能如今日般只以强攻了。不然哪怕我们人多势众,不断的伤亡也会有损将军之威名。而且就算拿下了葭萌关,那后面的仗又该怎么打呢?” “唔,那说说你的办法吧。”李万年当即把神色一肃,看着对方道。 “这其实也算不得是下官的办法,而是之前听申军师提过几句。” 一听他说这是自己最为信任的军师申博的策略,李万年的精神更是一振:“军师当初是怎么说的?” 话说自四五年前他好不容易把申博接到长安,对其自然是言听计从。而在申博的不断献计献策下,李万年在关陇的势力和影响也确实不断扩张,名声则是越发的大了起来。 这让他对这位平天军的老军师也是更加敬重。 要不是申博老迈体弱,没法再跋山涉水地随军远征,他这次都要直接带了对方一起来打川蜀了。 “军师当初就曾对川蜀三关有着极高的评价,以为它们都不是人力强攻能打下来的。面对如此险关,强攻最是不智,必须用上更巧妙的手段,借助一些工具。” 谢允顿一下后,又道:“就拿眼下的葭萌关来说,其强在依山而立,其弱点也在于此。它正对着我们的这一面,自然是固若金汤,可要是能从其他山野小径绕到其后方,则此关破之极易。甚至不用多了,几百人趁夜袭关,便可打开通道,放我大军杀入了。” 李万年双眼一亮,这其实就是他现在所想到的策略了。 只是因为这样一来终究要耽搁不少时间,他才会想着先强攻看看,说不定能一鼓而下呢。 “你之所言深得我心啊,我也不瞒你,这一策我已有七八成的把握……”随着李万年把自己的计划道出,谢允脸上除了惊讶外,更多则是敬佩:“原来将军早有谋划,倒是下官多虑了。” 但随即,他又道:“却不知还有一策,不知将军可有想到吗?” “嗯?还有策略?” “是的,绕道后袭一策固然把握不小,但终究有着一定的风险,而且还得防着敌人有所察觉。所以军师当时就曾说过,其实正面破关也不是不成,就是得用上抛石机,毁此关根基。” 李万年作战经验那是相当丰富,只听得这一句,心中已迅速有了计较,眼中一亮:“对啊,这关墙如此之高,下方必然不是太稳固。只要我们多费些工夫,以巨石轰砸,纵然不能真个破关,也足以动摇其军心了!” 但随即,他又皱了下眉头:“只是一时间却往哪里去寻大量的木材用以打造强力的抛石机啊?” 守方坚壁清野从来都是常规操作,作为川东咽喉要塞的葭萌关自然更不可能例外了。 可以说,除了其关头两侧延伸出去的山岭外,这附近方圆数十里,几乎都难寻到什么像样的树木,根本没有这方面的材料啊。 “将军不必忧心,东西我们已经带来了,就存在后军。”谢允忙笑道。 “竟有此事?”李万年大感惊讶,随后才明白过来,“这也是军师让人安排带来的吧?” “正是,他当时说也许咱们就能用上。” “真对亏了军师了。”李万年由衷一声叹息,随即拍板:“就按你说的做。我将会两策并用,在派人绕道之余,再以抛石机正面攻关。哪怕不能真成功将关墙破开,也足以分散他们的注意力了。” 而且这么一来,就不用那一计了,确实要比自己原先所想更稳妥,毕竟那底牌还得留着到最后呢。 等到谢允离开,被传召的蒋充便跟着进了军帐。 这回,李万年也不再兜圈子,直接道:“姜大侠,今日之战你也看到了,此葭萌关确实难破。所以我意请你和一干兄弟们翻过那边的山岭,自早已多年没人走的羊角道翻过山去,绕道此关之后,发动偷袭!” 第1057章 羊角道 葭萌关横亘于川东入蜀之唯一道路之上,一关当道,几乎隔绝了甘陇入蜀之可能。 除非是以大军强破其关,否则,就只有飞天遁地才能让数万大军进入到川蜀大地了。 但是,世事终究没有绝对与必然一说,看似切断入蜀道路的葭萌关并不是完全就封堵住了一切西进的道路,至少只要有人愿意冒险绕路,就还有机会出现在关城之后。 只是这条道路委实过于陡峭艰险,而且位置又过于隐蔽,便是川蜀当地之人都少有人知,这些年来更是早已被绝大多数川蜀之人所遗忘了。 可这条因为当初本地采药人为了采集某味名叫羊角根而开辟踩踏出来,并由此得名的山间险径终究还是存在的,并成为了葭萌关最大的一个破绽。 而为了能夺下川蜀,李万年更是花费十年时间,派出大量眼线密探深入川蜀各地,对各处之地貌风俗都有极深入的了解,这一条当地人都被遗忘的小道,却被他所掌握。 这次受阻葭萌关前,他便立刻派出了手下这一批江湖高手,试图从这条多年未曾被人踏足的小道绕过去,直取葭萌关后方。 这批人都是关陇及中原等地江湖中有着相当名声的高手,是李万年花费了不少时间和代价刻意拉拢到身边的。本来还想让他们在某个时刻施展所能,杀大越朝廷一个措手不及的,而现在为了更进一步,只能先将这一张底牌拿出来了。 而就事实来看,这次动用他们也确实是把好钢用在了刀刃上,眼前的羊角道确实非常人所能轻易走过,因为这道路实在是太过险峻和难行了。 都说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可与眼前这条隐藏在山间,早被荒草掩盖的小小道路比起来,那些由木石勾连而成的入蜀栈道都可称之为坦途了。 这羊角道实在是名副其实,不但道路极陡极窄,几乎是贴着山壁曲折蜿蜒而上,直上鹰首峰后又急速而下,而其道路更是窄到只容一人侧身而过——这还是下方那一段最宽处,再往上,道路更是不断收窄,都只够脚尖借上点力了。 而且因为这条山道实在有太多年没被人走过,更不曾有过修缮的关系,这道路还不断有着中断。那断处,窄者数步,宽者丈许,都是需要以绝大勇气纵跃过去,才能安然继续向上的。 即便是以如今这一干江湖好手,在沿着如此艰险的道路走了没两里地后,也有不少人额头见汗,双腿略颤,不禁萌生出退意来了。 他们个个身手不凡,也足够胆大,但在如此悬崖峭壁上不住攀援而上,这种一脚踏空就必然粉身碎骨的刺激,也足够让他们感到畏惧了。 “姜兄,离那鹰首峰顶还有多少路程啊?”一人忍不住开口问道。 此时他们才又刚从一处连续的断路上跃过,几乎人人胆寒,只能靠这样的说话来分散些注意力了。 打头的姜充一面小心翼翼地继续往前探路,一面随口回道:“大概还要半日吧。不过下山的道路可能更难,大家要尤其小心。绳子都绑结实了吗?” 为了以策万全,互相照应,这一群人三五人间都被绳索连在一处,这样哪怕有一人踏空落下,其他人也还能出手救援。 之前有几处地方出了差错,大家也正是凭此得以保全的。 “捆结实了,姜兄你就放心上吧。”身后同伴当即回道,同时也为即将跃出的头领捏了把汗。 因为眼前,正是进入羊角道以来最危险的一处断口,居然足有一丈五六的宽度。 这点宽度倒还不算大问题,对他们来说,一跃三两丈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问题是,前方的端口落脚点也实在太窄了些,也就三指来宽,只够足尖点上借点力的。而且那石径也不知是否牢固,要是早被风雨侵蚀了,后果可就严重了。文学一二 可事到如今,他们已没有退路,只能是硬着头皮,冒险上了。 “好,我去了!”姜充再不迟疑,猛吸一口气后,稍稍往后一退,人便急速一冲,旋即在冲出这小小的石道后,人已一跃而起,如一只鹞鹰般,于空中一个掠身,直朝着前方的石径端口落去。 不得不说,作为这些江湖中人的首领,他的一身武艺确实是相当了得的,如此惊险之所在,他依然能游刃有余,稳稳落在了那断口凸起处,足尖一点,人便迅速下蹲,稳住身形。 后方人等见状,不禁齐齐叫好,心也放下了大半。 只要有一人安然过去,后面众人在其帮助配合之下,自然就能从容而过了。 可就在这时,他们的叫好声才一出口,就又迅速一变,变成了一阵惊呼。 因为本该就势稳住的姜充脚下突然便是一沉,哗啦声中,人更是急速向下坠去。 最叫人担心的事情终于是发生了,这一段石径在风雨侵蚀下早已脆弱不堪,现在被人这么用力一踏,力道所至,顿时崩塌。如此,自然也就带得才刚要稳住自身的姜充也急速朝下落去。 随着他这一落,与他绑在一处的四名好手便不受控制地身子直往前去,有两人更是被直接扯出了断口,惊叫着直朝外跌。 好在,还有另两人应对够快,急速沉步稳身,拉住了绳索,后方其他人也赶紧伸手拉扯,才把这股下落的势头给阻住了。 可即便如此,下坠足有半丈多的姜充情况也依然不见乐观,因为绑在他们身上的绳索已经快要承受不住三人的拉扯,隐隐可见缺口了。 好个姜充,此时居然也未见有丝毫慌乱畏怯的,当即喝声道:“你们把人拉上去……”然后一手攀住了身旁突起的一块岩石,一手已经掣出腰间短刀,扬手一下,就把腰间绳索给切断。 就在众人再度惊呼,不知他这是要做什么时,他人已腾身再起,只靠一手按着那岩石借力,人已再如飞鸟般向着上方那残留了一大块,但显然落脚处更宽的石径扑去。 第1058章 狭路相逢(上) 有道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次的姜充就是把这一说法用实际行动完全印证了出来。 虽然差点落崖身死,但他居然就凭借着极强的实力与胆略,硬生生由危转安,再度翻上了那条石径。 而受其鼓舞,又有了他在对面的接应后,其他二三十名好手终于是全都安然跃过了这道最为凶险的关口。 过了这一关后,所有人的精神都为之抖擞,接下来的一路向上,虽然同样各种险峻难行,对他们来说倒都不算什么了。 于是脚程更快的他们居然赶在天黑之前,正式上到了鹰首峰,比之姜充刚才的判断竟还早了半个多时辰。 而更叫他们感到惊喜的是,从鹰首峰往另一侧望过去,竟发现下方的石径竟平坦和宽阔不少。至少与之前所走的这一段相比,安全系数可要高出太多了。 “明日天亮后咱们便下去,两日后,便可直抵葭萌关后,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了。”看着下方道路,姜充眼中光芒闪烁,看着杀气逼人。 其他人也个个兴奋不已,全都点头称是,然后就地靠着峰顶那快宛如老鹰尖喙的巨石休息吃喝,以养精蓄锐,为明日的行动打好基础。 一时间,整个山峰,除了风的呼啸外,就只剩下众人吃喝时所传出的一些杂响,让这块区域显得尤其静谧。 夜色很快降临,困顿不堪的他们,更是很快互相靠着,睡了过去。 在这等偏僻而凶险的所在,自然不必担心会遭到什么野兽地敌人的攻击了,至少在入睡前,他们是这么想的…… 深夜,正自沉睡的姜充猛的被一阵窸窣的动静所惊醒,他即刻挺身,迅速来到外侧,朝着下方望去。 这时,其他人也纷纷醒来,脸上都有意外和警惕,不少人更是将兵器都亮了出来,显然也是听到了下方传来动静。 当有另外两三人随着姜充一道凑到出口那儿往下张看时,后者已经隐约看到了下边影影幢幢,似有不少人正在往这边来。 要说也真是巧了,这条羊角道,荒废十年,不知多久没被人涉足过了。现在倒好,居然在同一天里,有两拨人分别自两端而来,而且还在临近鹰首峰这最高点时,撞在了一起。 “定是川蜀越军!他们也知道了这条小径可通葭萌关后,所以特意前来……”姜充迅速做出了判断,脸色愈发凝重。 在迅速缩回头后,他便低声对身后众人道:“都做好伏击的准备。至少他们现在还不知我们在此,我们又占着地利,足以重创他们了。” 众人即刻抖擞精神,伏身的伏身,抽兵器的抽兵器,一个个眼睛都瞪得溜圆,只能敌人冒头后,给他们一个大大的“惊喜”了。 缩在石后,短刀在手的姜充这时索性闭起了双眼,纯靠双耳去听下方动静,以估算对方离着峰顶还有多少距离。现在看着,应该还有三十来丈了。 如果是平地,这点距离双方早就看到了对方虚实。可现在身处复杂的山上,一高一低,低者自然没法察觉到怪石嶙峋的山峰顶部会埋伏了一支伏兵了。 “只可惜啊,为了减轻负担,没有带上弓弩……不然居高临下,一阵弓弩齐射,多少人都不在话下!”姜充胡乱想着,注意力却更多落在下方,至于他身后众江湖高手,则明显有些不耐烦起来,有人甚至慢慢长起了身来。 他们毕竟不是真正的军伍中人,又自恃武艺高强,向来对军中令行禁止的说法不太在意。 有人自然迫切想要立功,甚至把身子一弓,摆出了随时扑向出口处的姿势。如此,足下力道都发足了,自然就把脚下的某些沙石给踢得直朝外溜去。 偏偏,这鹰首峰又不是一块平坦之地,真就跟鸟首似的,中间高而四周低。这些沙石一动,便一发簌簌而落,直朝着前方石径出口处流了下去。 这点动静放到寻常时候压根算不得什么,可现在正是所有人都屏息而待时,又是夜深人静的山上,一点动静都能被所有人察觉。 就在姜充顿觉不妙,神色一变间,已经又向上有十来丈的那些人的前方,一个声音陡然响起:“慢着——有些不对!” 话落,簌簌的沙石滚落声正好到了前方不远处,他即刻又道:“山峰上有动静……” “是风吧?”另一个声音在后响起。 就在姜充打心里支持这位,希望下边的人不要大惊小怪时,又一个声音传来:“不,现在的风向来自我们身后,哪可能吹动上头的沙石落下?而且这地方一路走来未见任何野兽,也不可能是它们闹出的动静……” “唯一的解释,上头有人!”一人做出总结,“而且不怀好意,竟打算伏击咱们!” 说着话间,下方众人也是一阵脚步乱响,落到姜充耳中却让他一阵懊恼,这是众人正快速朝后退却的动静。 虽然直到现在,除了这点沙石落下的声响外,他们一行再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可对方,居然谨慎到如此地步,不但没有继续上来,连派个人上来探个究竟都没有。 要是真有人被派上来,姜充还打算冒险控制了他,逼他引众人上来呢。可现在,什么计划都落空了。 “姜兄,怎么办?”众同伴一时都没了办法,只能眼巴巴看着他。 姜充心思快转,判断着对方到底只是怀疑,还是已经确认,以及那些家伙接下来会有什么应对。 可一时间,在连对方是什么路数都不得而知的情况下,所有推想都是空中楼阁,让人做不出准确的判断啊。 “喂,你们就别藏着了,我都听到你们说话了。我们可不会这么傻,自己一头撞上来。大不了,咱们就这么耗着,看谁能耗得过谁。”下方又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来。 在听了这话后,姜充的神色再度一变,心中已经迅速做出了某个决定,是该主动出击了! 第1059章 狭路相逢(中) 没错,姜充他们现在看着确实是占了相当的地利的,至少居高临下,足可以坐等对方上来送死。 可要是对方不上来呢? 很明显,这一批从后方石径绕上来的家伙,正是来自川蜀守军。 他们应该也是察觉到了此条小路对葭萌关的重要性,才会想着前来镇守,至少把最高点的鹰首峰给守住了。如此,关陇大军真就是彻底拿整座关卡没有半点法子。 只是自家比他们更早到,从而让主动权反倒落到了自家之手。 可也就此而已了。 因为对越军来说,鹰首峰是关键,可对姜充他们来说,从羊角道下去,杀入葭萌关后方才是最终的目的。所以这鹰首峰在不在他们掌握,根本无关大局。 对方只要在下边按兵不动,真就能如其所言,耗也能耗死他们。 这个他们不止是鹰首峰上的几十名好手,也包括了正在辛苦攻打葭萌关的关陇大军。 所以从形势来说,主动权在下方之敌。只要他们选择等待,那上方的姜充他们就只能率先发动攻击了,哪怕下边之人未必真就确认上头有人。 好在,自己手上还有两个优势,一是自己这边个个都是能在山岭间如履平地的江湖好手,二是黑夜将放大双方实力间的差距。 想来下面都是越军官兵,最多是精锐斥候。只要他们没有带上太多弓弩,这一战依然将是以自家的胜利告终! 在转念想明白这一切后,姜充终于做出决定,他当即弹身而起,口中一声长啸:“上!” 出声间,他人已急速向前掠出,如鹞鹰猎食般,飞扑向下。 而早就等得不耐烦的其他众人,也在同一时间,紧随其后,齐齐冲出。 他们或如姜充般腾身而起,居高临下,狂掠攻敌,或快速俯冲,如一只只红了眼的公牛般,大有把挡在前进路上的岩石通通顶飞的架势。 论气势,这二三十人几乎亮出了几百人的模样,足以把下方敌人吓个神魂不舍了——至少他们自己是这么想的。 而他们的突然杀下,还真就把藏于岩石之后的二十多人给吓了一跳。 为首的孙宁更是眼皮一跳,不觉略感后怕。 是的,他们这一支人马,也都是江湖好手,乃是之前受张彦琅招揽后,凑到一起,听从张太守之命行事的。 本来按照张彦琅的意思,这些人将帮着守住关城,确保某些重要的将领安全,比如孙宁,就会一直被留在朗州。 但在几日前,在确认已经有大量关陇奸细深入到川蜀各地,掌握了许多关键情报后,孙宁便猛然察觉到了一个隐患,正是这条少有人知的,能穿过山岭,出现在葭萌关后的羊角小道。 真要论起来,这还得要多谢乌衣司密探的努力和平日查察事务的巨细无遗了。 在这些探子多年的努力下,川蜀的许多被遗忘的东西都被他们重新翻了出来,其中就包括了这条早被废弃十年以上的小径。 或许在许多人看来,这完全就是无足轻重的东西,但郭冲也好,孙宁也好,却对其有了相当的重视。 因为他们都深知一个道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战场之上,有时候决定双方成败的,往往就是某个微不足道的细节。 这羊角道将影响葭萌关之存亡,而葭萌关之存亡,又将影响到川东大片区域之安危。只要葭萌关一失,则朗州必然保不住,然后敌人的选择可就太大了。 所以这一点,必须要做到万无一失,哪怕只是一个可能! 明白这点轻重的孙宁当即就以乌衣司官员的名义向张彦琅提出由自己带一众江湖好手去守住羊角道,以防不测的决定。 因为只是动用这点不算太重要的人手,而且出于对乌衣司的敬畏,张彦琅最终还是答应了孙宁的提议,让他得以成行。 孙宁就这样带了二十多人一路从朗州跨越百多里来到此处,然后又是数日翻山越岭,才得以于今夜抵达终点。 本以为接下来只要稳守于此,便可高枕无忧。却不料在接近山顶时,察觉到了上方的异常。 其实就是孙宁,以及与他一唱一和的关振铎、言逸飞两人,也不是太确定上方到底有没有敌人埋伏的。 他们原来的想法,也无非就是等上一夜,天亮后,自然可见分晓。 可结果,倒是上头的伏兵自己失去了耐心,暴露自身,强杀了下来。 这让本来还对孙宁的种种决定多有不满的众江湖豪杰心中生出敬佩之意来了。 本来嘛,大家好好在朗州城待着,突然就被他们强行带着跋山涉水,又走着陡峭山道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镇守,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再加上这眼看着都要到地方了,却又因为一点动静就疑神疑鬼,还让大家躲藏起来,怎么想都很可笑啊。 有人甚至都想直接与孙宁几人撕破脸,不顾对方的命令,随意行事了。 但随着这些敌人突然杀出,大家的想法就迅速变了。 原来这儿果然很是重要,敌人还真就有从这条险道小径穿过,跑去葭萌关后的打算,而且还付诸行动了。而刚刚的防备,更是极其明智…… 不然敌人居高临下,突然偷袭,自家猝不及防,必然死伤一片! 服气敬佩之下,他们所有人的精神也是一阵抖擞,当即呐喊着,纵身而出,迎着杀将下来的敌人,便也反扑了过去。 一些关陇兵马中的精锐而已,难道还能强过自己等川蜀高手不成? 双方都略带着对敌人的轻视,和极强强大的士气,狠狠撞在了一起。 砰砰砰—— 当当当—— 各种攻击手段碰撞在一处,互相都有吃亏之下,大家才猛然醒悟过来,面前之敌压根就不像判断的那般只是普通兵将,而是一身武艺不弱于自己的江湖好手。 就此,在一顿之后,所有人都不再有丝毫的留手,顿时把一切手段都施展开来,只为击杀面前之敌。 正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在这片险峻的山道之上,就更是以命搏杀,才能求得一线生机了! 第1060章 狭路相逢(下) 在这陡峭狭窄的险峻山道上对决,可要比在平坦处拼杀要惊险困难上太多了。 纵然是这些人个个都有着一身不俗的武艺,要在一面顾及脚下情况,以免失足跌落,一面又要应对不断从前后左右攻来的招数武器,也是打得险象环生,处境危殆。 而这其中,作为两方人马的为首者,孙宁和姜充就显得尤其凶险,因为双方之人有一多半都是瞄着他们杀上。 当当几下,在把刺劈杀到身前的兵刃挡下后,孙宁索性便是一声长啸,身体骤然拔起,并在侧方崖壁上微一借力后,凌空而飞,直扑那两把短刃舞动,连伤数名己方好手的家伙头顶,再是一沉,重重斩下。 姜充听得头顶风声,再抬眼上瞧,看见这一人猛然劈斩来时,也不敢有一丝托大,即刻断喝出声,双刀交错朝上一迎,正好让两刀相交的中心挡在刀锋处。 当的一声巨响间,两人一上一下身形骤然便是一震,又是一顿,然后便是一上弹,一后掠。 此一相拼,居然难分轩轾! 孙宁凌空再起,双眼却眯作一线,自己居然小瞧了这家伙。 虽然这次为了掩人耳目自己没有动用碎风刀,虽然这一下也并没有全力以赴,但如今天下间能轻易挡下自己这一斩的,应该也不会太多。 另一边受到刀芒冲击后掠而后的姜充则心中更是大惊,因为他明显落了下风,虎口一阵阵酸麻,差点连手中兵器都要拿不住了。呼吸更是因此而短促起来,一时间都再难出招。 而此时的战场可不止他们两人在拼斗,还没等他稳住脚步呢,侧方已有一道锐锋激射飞到,直刺其胸口。 这下让姜充心下一慌,可双臂此时都使不上力来挡架,只能是旋身错步,险之又险地朝另一侧让去,让这一刺几乎是贴着他的胸口,划破衣襟而过。 但他却并未因此放松,反而脸色再度一变,因为他这一下之后,突觉脚下一空,人已跟着直朝下方落去。 在这场混战中,第一个因为顾此失彼而失足落出石径的,居然是姜充! 他旁边有两个同伴见状也是一声惊呼,赶忙伸手想要救援,结果手才刚往外伸,数道锐风已扑面而至,旁边的敌人也已看到这一出,又岂会容他们轻易救人呢? 这让他们只能急忙收手,用兵器去做抵挡。 眼看姜充就要因此坠崖,嗖然一声,一道黑影宛如灵蛇般激探而至,在沾着他身体的瞬间,唰唰两下,已缠住其躯体,再是一绷,便把他下坠的趋势陡然就给止住了。 竟是另一名甘陇好手不顾自身安危及时以所使之软鞭相救。而因为他看着离坠崖的姜充颇有段距离,其他人也没防着这一下,倒真让他得了手。 但也就在同时,这长鞭的主人才刚用力一拉,想将人从崖边拉回来时,左侧和身后同时有人出手,两件兵器几乎同时刺进了他的后背和左肋。.wenxue一二 要是他没有分心使鞭去救人,这两下攻击倒也能一一应对,但此时软鞭还挂在丈许之外,根本施展不出来,他双手更是紧握发力,欲待拉人,身子都没法做出规避。于是,这要命的两击他便是全数收下…… 惨叫声合着鲜血一起喷出,但即便如此,他居然还是把最后一点气力用在拉扯软鞭和下面所绑之人上,一卷一扬,人已被他甩得冲天再起。 差点坠崖身死的姜充在鬼门关前转上一圈,腾空飞起,便看到了那舍命救回自己的同伴被人杀死的画面。 这让他的双眼登时血红,吼了一声后,人已如弹丸般凌空飞去,在所有人都不及做出反应时,竟已扑到那两个还没从死者身上拔出兵器的家伙上方,双手一扬,两把短刀已呼啸落下。 噗哧声中,竟同时没入二人天灵,直没之柄。 这两人才刚联手杀一人,便即刻步了后尘,不及惨叫,便噗通两声,倒了下去。 而随着这三人之死,这场黑夜险道上的战斗也正式进入到了鲜血飞溅,以命搏命的白热化的程度。 怒吼声中,更多杀红了眼的敌我双方都不再留手,各种杀招武器乱飞,立马就有惨叫声不断响起。 而失去了兵器,还未正式落地的姜充更成为了所有川蜀好手们攻击的重点,一时间,几乎有四五件兵器朝着他身上招呼,封住了他一切可以闪避的角度。 然后,就只见他身子在空中陡然一顿,一声宛如恶狼伤虎般的啸吼喷薄而出,他的双眼也在这一啸间,变作一片血红。 另一边,眼下的孙宁处境比之身处重围的姜充也好不了多少,七八名川蜀好手早把他围在了中间,好一通的猛攻。 面对这些源源不断的攻击,孙宁只能是舞刀抵挡,看着实在是左支右绌,好不狼狈。 谁让他刚才一招未能杀敌,反被震得弹到半空,然后被人抓住机会,迅速围杀过来呢? 不得不说,这些两地好手都是挺聪明的,他们并没有完全互相攻杀,而是抓住了最重要之人,来了一场兑子般的局部以多打少。 这样的好处自然是显而易见的,既能确保自身的安全,还能斩杀对方首领,从而一举奠定胜局。 但是,这些川蜀好手们显然犯下了一个错误,他们小瞧人了。 他们小瞧的并不是孙宁,在不好将可能暴露自己身份的绝啸罡拳的招数使出来的情况下,孙宁确实看似极其被动,左挡右架,根本无力反扑。真正让他们轻视的,是离孙宁数丈外,一直没有真个出杀手的关振铎! 随着年岁增长,关振铎的修为其实是不断增进的,但杀心却随之不断下降。这些年来,除了几年前桃叶渡援救孙宁那一次,就几乎没怎么出过手了。 哪怕今夜这一战,他也没有真正全力以赴,只是与敌人随手应付而已,因为他觉着这一战己方是必定能胜。 但眼下这局势的发展,却让他察觉到情况不对,尤其是,孙宁陷入包围,居然岌岌可危。 这让他再不敢放水,在曲肘打开身前之敌后,便是一声长啸,如猛虎般疾扑而上。 拳影幢幢,砰砰几下,便把其中两人打得踉跄退开,大有接出孙宁的意思。 而与此同时,前方,惨叫之后,啸吼陡起! 第1061章 血狼诀(上) 虽看似身处险境,其实孙宁心下还是颇为从容的。 一把刀在身周飞舞,纵然面对夺命敌人的不断攻击,依然能守得滴水不漏。 他甚至还能分心关注周围战况,了解其他那些川蜀豪杰此刻的表现,以及众多敌人的强弱深浅。 至少此时,随他一起而来的众多好手表现得还是挺正常的,虽有高低强弱,至少是在奋力拼杀。而这些敌人看着也和自己这边差不多,虽有所死伤,但总体还是战了个难分高下。 这就让孙宁心下便是一定了,因为他自知无论是自己,还是关振铎可都一直大有保留。既然敌人不过如此,只要其中一人真正全力出手,便足以一举奠定胜局了。 而就在这时,身后已有熟悉的长啸突起,接着便是两人横飞抛出。都不用转身去过多关注的,孙宁当即就已知道这是关振铎正式出手了,这让他的精神更是一振,当当两下把攻到跟前的一剑一枪打开后,看准角度,已迅速朝着后方退去,要与关振铎汇合。 另一边,一把折扇开合挥舞,与面前之人不断交战,看似打得极其激烈的唐枫这时也眼神一变,一多半注意力都放到了突然发威的关振铎处:“这关宁居然有此修为,这下他们要有麻烦了……” 转念间,他心中更是有些意动,是否该在这时下手除掉这个棘手的家伙呢? 毕竟在这些关陇好手出现时,他就已经明白了他们辛苦上得鹰首峰的目的,这些人堪称是奇袭拿下葭萌关的关键所在。 一旦他们失手,接下来李万年那边的战斗可就要陷入到不小的麻烦中了。 但这个念头也就只一起,就被他迅速压了下去:“不!现在还不是时候。我的目标可是孙宁,这是我多年来第一次,也最好的一个能为全族报仇雪恨的机会,绝不能因小失大!” 就在他们两个各有决定,顺势而为的当口,突然的一声啸吼却又让他们的心神再动,立刻抬眼望了过去。 其实不光是他们两个大有余裕的,还有正与面前之敌杀得难分难解的双方好手,也被这一声啸吼所影响,手上各自一停,忍不住望将过去。 然后,他们便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就见一条身影骤起再落,直如虎狼猎食一般,以他们根本捕捉不到的速度,猝然凌空扑翻面前之敌。 伴随着惨叫声,他又再度而起,唰的一下,又到了下一人跟前,手爪飞舞,歘的一下,鲜血飞溅,人则被带得打着旋地直飞出去,瞬间坠入悬崖。 而此人更无半分停顿,身形再起,一下又扑倒了第三个明显被他这连续快速的杀戮所震住的敌人,双爪同下,就是一个大开膛,直把血肉五脏都给撕扯了出来,散于空中。 饶是这里正厮杀的双方都是江湖上有些名头的好手,多少都杀过一些人。可他们也被这血腥可怕的一幕给震惊了,一时所有人都为之色变,下意识直往远离那家伙的位置退去。 其中有一人,更是一时不慎,脚下踩空,惊呼着一头栽下悬崖。 也是直到这位惊叫落崖,其他人才终于从震惊中回神,但神色间依然充满了忌惮和恐惧。 就连这些还不是其目标的人都因此失态,那几个面对此人凶暴攻势的川蜀好手就更只觉身体发软,连提刀一战的勇气都不再有。 只要对上那双血红的眼眸时,就是神为之夺,不敢攻击。 所以,只在短短几个呼吸间,围着他四周的七八人,就都被其所杀,而且全都死状极惨,不开膛破肚,就是残肢断体。鲜血更是将其人身上的衣衫都浸染作红黑一片,端的是触目惊心! 孙宁手中刀猛然一紧,这才知道自己有些托大了,这些看似寻常的家伙里,居然有个了不得的存在。刹那间,他甚至都有全力出手的意思了。 而这时,身后砰砰几声闷响,几人应声抛飞,还有两个被打下山崖,而虎啸也跟着再起,一条身影已如旋风般直冲向前,越过孙宁和其他人等,便朝着那突然暴起的家伙猛杀过去。 关振铎终于在错愕之后,猛然全力出击了。 而在从孙宁身旁一冲而过时,他还留下了一句话:“是血狼诀!此人已疯狂!”说罢,一拳遥遥轰出,直取对方面门,正好迫使其下一招的攻势一变,也怒啸着,迎着关振铎回杀。 只眨眼间,两人已正面碰在一处,爪影漫天,拳风如浪,全都交错在一处,在身前响起了一阵空气的爆裂,直把周围其他人都吓得直朝旁边退避开去。 他们一眼就瞧了出来,这带着血腥之气的爪影和霹雳崩响的拳劲都不是自己这点实力能吃得下来的,若还不退,碰上一下,不死也得重伤。 而孙宁,也在这一刻神色再变:“竟是这天下间少有的几大禁术之一吗……” 说起来,孙宁虽然自身武艺相当之强,但终究只能算是半个江湖人。 实在是因为他的身份过于特殊,而且有着更大的目标和追求,还有太多朝政要务需要处置,平日里自然不可能把精力摆到江湖层面的事情上去。 所以对江湖掌故,武林逸闻,他最多只能算是有所耳闻,从来就没有真往心里去过。 比如,他就知道这天下间有所谓的十大宗师级的高手,但这些人到底有谁,直到今日也依然有些模糊。虽然不少人他都与之交过手,甚至杀过好几个。 至于所谓的五大禁术,他就更只能算是有所耳闻了。 只知道这些秘术因为有着极大的副作用,一直被江湖中人所抵制不齿,对其名称,也就一个模糊的印象罢了。 直到“血狼诀”的名称入耳,才恍惚记起这应该就是五大禁术之一,而且威力惊人。其他的,就着实想不起来了。 但他想不起来,不代表其他人就不知道了,周围几个听关振铎提到这一句的人,尽皆脸色大变,无论敌我,此时都不敢再上,纷纷退避,离对方越远越好。 第1062章 血狼诀(中) 因为这突然的变故,居然让本来不死不休的战斗都暂停了下来,不过双方依然泾渭分明,分列石径两端。 孙宁身后,身上有几处伤痕和血迹的言逸飞已靠了过来。他自身修为确有长进,但更多还是在控尸术上。而这次,因为种种缘故终究没能带上这些僵尸,导致实力打了对折不止,也就够自保而已。 不过他的江湖经验却要比孙宁丰富太多了,尤其是作为同样掌握了五大禁术之一的控尸术的传人,对血狼诀自然格外在意。 此时见孙宁似有疑虑,他便低声做起了介绍:“孙大哥,这血狼诀作为天下五大禁术之一,乃是极其霸道的一种功法。 “它能在运功后迅速提升施术者的功力,并使其速度力量等等方面成倍的增加,而且他自身的血肉皮肤,也会变得不同,等闲兵器都难伤其身体分毫,哪怕伤了,也会在极短的时间里愈合恢复。” 孙宁此时仔细看着正全力对决的二人,心头沉重地点头。 确实,此时对方的速度之快,就是他都快要看不清了,几乎是在眨眼间,就能从前到后,又猛地出现在关振铎的侧方,让人防不胜防。 而且其每一爪攻出,都有着断树裂石的巨大杀伤力,他二人交手处的几块岩石,居然就是被他轻轻一爪留下了深痕。 怪不得刚才那几个好手会死得如此之惨了,他们终究只是血肉之躯,哪可能扛得住如此尤胜刀剑的利爪疯狂撕扯呢? 而对关振铎来说,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对方的身体此时也变得坚实难破。他的拳劲打在对方身上,几乎都被其硬吃,却最多只是一个踉跄,连点伤都不带有的。 倒是对方疯狂攻来的利爪,他却根本不敢硬接,不然必然重伤。 “现在的他还没有把血狼诀的全部实力发挥出来,不然血腥味只会更重,他的攻击也会更加疯狂。”言逸飞担忧地说道,“不知关前辈还能不能抵挡得住。” “这禁术有什么缺陷吗?”孙宁当即又问道。 既然是禁术,就必然存在问题,而且一定是代价极大的问题。 “这血狼诀固然能让施术者实力大增,但也会使其迅速丧失心智,变得与嗜血的野狼没有区别。而且,每当施术之后,整个人也会元气大伤,没个数月时间,根本不可能恢复得过来。 “而要是毫无节制的不断催鼓这功法的话,其人甚至可能彻底丧失人性,成为一只只知道杀戮的,真正的恶狼。” 言逸飞低声道:“当初就有人因此在江湖中掀起好大的杀戮,最终被各方势力联合绞杀。只是没想到,多年后,这血狼诀居然再度出现了……” 砰砰—— 嗤啦—— 就在两人迅速对话,使孙宁对血狼诀有了更深的了解之下,那边的战斗也终于分出高下。 关振铎再度两拳轰中对方,打得对方直往后抛,但同时,他自己也终于露出了要命的破绽,前胸被两爪交错抓过,顿时衣衫破裂,血肉横飞,甚至都能看大胸骨露了出来。 他整个人更是因此一顿,口鼻中也有大股鲜血涌出,当真是内外皆伤,快要连站都站不住了。 而对手,却只是略略后退了几步,便又是一声怒啸,如同被彻底激怒的野狼般,恶狠狠地直扑了过来。 孙宁见状,再不能坐视旁观,当即一声长啸,人已迅速前扑,刀光一展,直劈其额头。 这一刀,孙宁不敢再有保留,无论速度还是力道都要远超刚才,把其他人都看得一呆。尤其是一直关注着他的唐枫,更是心下一动:“又一个真正的高手,藏得好深啊……”.wenxue一二 已然失去理智的姜充眼中却只有关振铎这一个目标,面对急劈而来的这一刀,他竟是不作任何闪避,直接拿头来硬扛,同时,双爪如飞,噗的一下,狠狠便刺入关振铎的胸口,使得后者一声惨叫,整个人也凌空飞出,如此又带出了一大蓬的鲜血。 其人更是如断线风筝般飞向后方,要不是言逸飞赶紧前扑相救,他都要直接飞出崖边,落下深渊了。 可即便如此,被接下的关振铎依然伤得极重,整个人都被鲜血给打湿了,人也彻底陷入了昏迷,出气多而进气少。 而得手的姜充固然被孙宁一刀正中额头,整个人也被砍得倒退出去,一道鲜明的血迹沿着刀痕缓缓淌下,显得格外凄惨。 但在他双眼红光愈发浓郁的情况下,这本该致命的伤势却只是让他发出低低的嘶吼,然后身体不断颤抖而已。 一刀得手的孙宁则是神色变得极其凝重,死死盯住了已退到敌方阵前的家伙,猛然呼入一大口气。 他知道,这家伙已彻底变成了嗜血之恶狼,现在又被自己一刀所伤,必然狂怒再来,再战怕是更凶险了。 果然,嘶吼随即又变成怒啸,姜充突然一个趴地,然后迅速弹起,已经完全看不出人该有的特质动作了。 而就在孙宁一摆钢刀,严阵以待,刀芒将出时,对方却突然一个旋身,纵入身后同伴群中,爪影翻飞,噗哧连响,竟已直接杀死了三四名全无准备的川蜀好手。 鲜血飞溅,惊叫和惨叫混杂在一起,剩下那些人更是吓得急忙朝后连滚带爬逃去。他们是真没想到,自家头领会在这时候突然朝自己等下此杀手啊,压根连点防备都没有。 “小心,他这是想借杀戮和鲜血快速恢复自身!”言逸飞紧忙出声提醒。 练血狼诀的人最后的下场必然是变成嗜血恶狼,杀戮无数。 这不光是因为这禁术有着强大的乱人心智的副作用,更在于这禁术可以让人以血肉为食,以弥补自身的伤势,从而越战越凶,越战越狂,到最后彻底迷失。 现在的姜充为求恢复,已经彻底抛弃了一切顾虑,成为一头丧失理智的恶狼,所以对自己人,也是一个字——杀! 而随着连杀数人,血肉满身,他额头上的刀伤也果然快速愈合,然后身形一动,以比刚才更快的速度,倏然朝着孙宁猛扑过来。 第1063章 血狼诀(下) 刺鼻的血腥味乘风扑来,紧随而至的,是几乎能撕裂空气的可怕利爪。 孙宁再不敢有一丝放松,身形急退,尽力闪避着这些要命的攻击。 到了这时候,他真是感到极其后悔了。 早知道会碰上这样的家伙,自己就该带着碎风刀前来的,不然刚才那一刀,凭碎风刀之利,就能将之斩杀了。 又或者,适才就不该有所保留,与关振铎二人全力出击,先把此人杀了,不给其施展血狼诀的机会…… 不过这天下间终归是没有后悔药的,事实已成,他只能凭自身的实力和机变来应对这个可怕的对手了。 孙宁退,再退。沿着越来越是狭窄的石径不断朝着后方退去。 同时他的心里迅速转着念头,计较着如何破此局。 强杀显然已不可能,那就只能用上些其他手段了。 对方为了提升实力,已然变成一只嗜血的狂狼,几乎已没有人的思维,只知道杀戮。那是否意味着他和野兽没有区别,也就不懂得用脑用计了。 孙宁心中陡然已有了一个策略,人能胜过野兽的,从来不是体能,而是智力。既然对方已经抛弃了这一作为人的最大优势,自己又何必与之做这样的硬拼呢? 孙宁极力闪避的同时,口中已冲身后同样跟着不断退后的众人喊道:“谁有铁蒺藜之类的暗器,都撒在地上,告诉我位置。” 这一干同来的川蜀好手中还真有几个随身带了些暗器的,闻言忙答应一声,立刻取出,就这样沿途快速撒落。 而这时,前方的孙宁因为这一分心使自己的动作稍微一慢,便被姜充赶上,唰的一爪,胸前衣襟应声而裂。要是再慢一点,恐怕就要步关振铎的后尘了。 好个孙宁,即便是身处如此险境,却也没有乱了心神,在极力缩胸后退,避过这一爪的同时,手中刀还是迅然一个横斩,力道暴出,正劈在对方胸口,直把姜充斩得一声吼,人也跟着往后连退数步,差点便踏空落崖。 但其人此时的动作何其敏捷,一觉察出脚已踏空,身形便猛然一蹲,双手则朝前一落,正好借势稳住,不再朝后落去。 至于其胸口中刀处,虽然也有伤痕,有血渗出,却只是浅浅一道,片刻后便又愈合。孙宁这绝地反击的一刀,居然也就这点效果而已。 不过这一下还是让双方又拉开了一些距离,孙宁借机直朝后快速退去,几步之后,身后的言逸飞已快速提醒:“后方左侧三步,右侧五步,正中七步……” 这些位置都落有铁蒺藜之类的暗器,一旦踩上,必然受伤。 孙宁闻声,后退的势头陡然就是一顿,而面前重新稳住的姜充则在啸吼之下,再度凶狠扑上。 这一回,他竟已手足并用,在地上半是爬行纵跃追来,其速度比之刚才更快更猛。 显然,这是血狼诀进一步侵入他头脑的展现了。到了这时候,哪怕他最终杀光孙宁他们,怕也不可能再率领手下众人去完成使命了。因为此时的他,已被血狼诀彻底同化,已成嗜血狂狼。 电光火石间,人已扑到孙宁跟前,一爪探出。 而目标却在同一时间,猛然一个拔身后跃,再度险险避过这要命的一爪,同时身在半空,急速后去的孙宁,自然也把下方那三处暗器的落点都给轻巧地闪了过去。 “吼……”姜充见状又是一声嘶吼,再度狠狠跃起,紧追着孙宁的身影,扑将过来。 只剩下兽性的他完全看不到其他,只有杀死眼前这个可恶的家伙一个念头。自己在他手下已经吃了好几回亏了,只有杀了他,吃了他,才能平息心中暴怒的情绪! 这携带着无穷怒火的一扑,速度要比孙宁快太多了,他人还在半空呢,对方已扑到了跟前,利爪都已经再度接触到自己的胸襟处了。 “陛……孙……”后方还在后退的众人更是大为紧张,尤其是言逸飞,更是差点喊破孙宁的身份,直到一字出口,才猛然回神,又是一变。 但当他想要扑上相助时,一切却已经来不及了。 他只听到一声更为高亢的长啸,骤然而起,传入耳中,让他的脑袋瞬间嗡的一下,一时都没有任何想法了。 其他人也是一样,当这啸声骤然而起时,他们也瞬间木住,似乎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这啸声自然是来自孙宁。 到了这生死关头,他也再顾不上什么隐藏自身,所有能杀敌的手段一股脑都用了出来。 龙吟绝啸自丹田而起,沿着喉咙滚滚而出,正轰在了扑到跟前的姜充面上。 这一啸之威胜过以往任何一次,就连后方不是他攻击的目标们都陷入了一时的恍惚,更别提真正的目标了。 即便已狂化兽化,姜充的整个神魂还是受到了极大的攻击,让他整个人的动作都迅速顿住,然后身形便是一坠。 同样落下的还有孙宁,他这一啸出口,整个人的气劲也就用尽了,只能是凭着刚才的感觉,极力把身子一偏,来到了石径的左侧,总算是避开了刚才脚下的一捧铁蒺藜。 而失神之下的姜充可就没这本事和运气了,刚一落地,就被那满是尖刺的铁蒺藜扎透了手足——他直到此时,依然是四肢同时落地,自然伤得更重。 一声凄厉的惨叫这他口中喷涌出来,身形则为之一偏,想要避过这可怕的陷阱。 而他此时所在的位置,正靠近着石径外侧,再外边就是万丈深渊! 就在他凭着本能一闪,却又一次一脚踏空,使身子失控下坠时,强悍的身体机能再度发挥了作用。只见他一声狂啸,双手再次朝前一探,一抓,竟在石径之上抓出了两道深痕,并借此稳住了自身。 哪怕这一下使他双手鲜血崩流,那上头所扎的铁蒺藜彻底穿透掌面,他也完全没有半点在意的。 对一只野兽来说,伤痛可以忽略,活着才是第一位的。 但就在这时,刀光骤然再起,孙宁看准时机,再度攻出。 第1064章 血战终结 噗哧一下,刀光狠狠斩在对方的前胸,但并无多少血迹溅出,以这口普通刀的锋锐,此时已很难对姜充造成太严重的伤势了。 但是,孙宁这一刀也本没有想就此斩杀他的意思,这一刀真正的着力处只在一个推字! 力道在击中对方后瞬间爆发,砰然一下,姜充整个人已被打得抛飞起来,直朝着崖外落去! 这一下着实出乎太多人的意料,那些本都有些恐慌的川蜀好手们眼见这个可怕的家伙终于落崖,顿时发出一阵欢呼。就是其实另有心思的唐枫,都不觉暗松了一口气。 姜充这时候早已失去理智,一旦连孙飞都解决不了他,杀将过来,自己又当如何应对啊? 而这个孙飞倒是出人意料的强,不但武艺了得,应变更快,还有那一手足可乱人心魂的啸声攻击,更是叫人不得不防…… 确实,在面对如此疯狂霸道的对手时,要不是孙宁凭借强悍的身手,外加临危不乱的谋略,让人沿途洒下铁蒺藜破其下盘,再看准时机出招的话,这一战真不知会是个什么结果了。 而就在唐枫将注意力放到孙宁身上,想着接下来该如何对付他时,崖外正下坠的身影却突然在一声尖利的长啸后,陡然又朝内扑来!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姜充竟还能做出挣扎,人在半空,双爪突然暴长,竟把锋利更胜刀剑的双爪硬生生没入崖壁石头之中,再一声嘶吼,双爪双足用力一蹬,整个人真就跟野狼般,沿着陡峭的崖壁飞速直朝上方扑来。 这下再度把所有人都给看傻了,这等强悍的求生欲与身体素质,简直是闻所未闻,别说亲眼见到了。 这一刻,便是言逸飞和唐枫都为此一变化所慑,一时愣在那儿,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只有孙宁,神情微动间,人已火速朝着崖外叹出,不敢再有保留,一声长啸直朝着急速靠来的家伙袭去:“吭——” 龙吟声再起,其声浪更是在空气中近乎凝聚成一条人腰粗细的龙形,轰然龙下,直直打在了姜充的面门与头顶处,直让他整个身形再度凝固,四肢更是微微一松,人已迅然再度向下坠去。 孙宁即刻再出手,那把钢刀已被他全力飞出,激射对方因为愣中而大开的中门! 这一下,他已全力而为,那钢刀飞出之速度不在强弓硬弩射出的箭矢之下,宛如破开空气般,眨眼即到对方胸口,噗然而入。 纵然是以姜充彻底运转血狼诀之身躯,此时也终于被真个破防,血光迸溅间,身体陡然一松,人已带着大片的崖壁碎片,彻底脱离了这片山体,自由落体,朝着下方的万丈深渊坠去。 只片刻间,就再不见其踪影。 直到确认对方再不可能返转,孙宁才神色一松,身体一软,差点就一头栽下悬崖。 连番的拼杀,他已竭尽全力,又不断施展绝啸罡拳,导致自己的脑袋都是阵阵发沉,眼前一阵发花,只觉气力皆尽,连站都站不住了。 幸好,言逸飞在这时候急速上前,一把搀住了他:“孙大哥……”眼中自是满满的关切。 “我没事……”孙宁这才稳住身体,做着调息,把突突乱跳的心绪给平复下来,“接下来的事就交你们了……” 此时的他确实已到强弩之末,不光体能内息都消耗得七七八八,而且身上还带着多处伤口——之前和那些关陇好手们拼斗时,就因以一敌众而略有损伤,而刚刚和狼化的姜充一战,更是招招都处于生死相搏的要命关头。 虽然已经极力做着规避自保了,但那速度极快的利爪,还是在孙宁的胸口,肩膊等处留下了深深的伤口。 尤其是正当胸处,之前对方那凶狠的几下,几乎也给他来了个大开膛。虽然孙宁最终闪过要害,可皮肤血肉还是被爪劲所伤,鲜血淋漓,看着委实可怖。衛鯹尛说 刚才与姜充生死搏杀时,这些伤处都感觉不出什么来,此时却是阵阵疼痛袭来,让他呼吸都变得急促,如何还能战呢? 当然,这一切都是一值得的。 在除掉姜充这个最可怕的对手后,其他敌人早已不堪一击。 这些与之同来的关陇好手本就在实力上有些吃亏,现在就是心理上都处在了绝对的弱势一方,为首之人的惨死,对他们的打击可太大了。 就在孙宁被人搀扶着坐到一旁时,川蜀众豪杰已一声呐喊,果断冲将上去,直杀得还愣在那儿,不知该进该退的众人一阵人仰马翻,死伤一片。 等孙宁彻底恢复精神,再仔细往前看时,在这个新一天的太阳将升未升,但天色却已有了破晓亮色的当口,就只见那些关陇好手被杀得不断倒下,变成了一具具的尸体。 在没有了姜充这样的绝对高手后,关陇众人与川蜀豪杰其实实力也差不多。但后者一边还有个怒气勃发,想要为接连重伤的孙宁和关振铎报仇的言逸飞,情况就完全变成一面倒了。 虽然言逸飞没能用上最厉害的控尸术,但其自身武艺也已超过双方其他人了。在他全力施为下,敌人哪还是对手,不是被杀,就是被击下悬崖,顿时惨叫响作一片。 其他川蜀豪杰也在他的带领下发挥出了十二成的实力,个个都杀得浑身沾血。 最后,当今日第一缕阳光自东面照到鹰首峰上时,这儿已只有川蜀豪杰十人还站着,关陇好手们,已全数毙命。 鲜血流淌着,把这一带的荒草和岩石都染成一片触目的嫣红! 看着眼前一幕,孙宁先是一愣,继而又笑了起来,虽然这次多有凶险与波折,但最终的结果还是按照自己的预想实现了! 当下,他也顺势开口:“把这些家伙的脑袋都砍下来,等我们歇息恢复之后,再送到葭萌关。我想,有此大败,他们一定不敢再打这边羊角道的主意,也足以再重创敌军之军心士气了!” 第1065章 葭萌关前战正酣(上) 当沿着羊角道而上的鹰首峰处的双方血战在太阳升起时终告终结时,数十里外的葭萌关前,更为激烈的战斗却才随着太阳升起而刚刚开始。 在经过两日的准备,到了今日,关陇军中攻城的器械终于安排妥当。 于是,在李万年的一声令下后,将近二十架抛石机已在离着葭萌关两百多步处一字排开,并在咚咚的鼓声里,由数千之众忙碌着,再于呐喊中,把大大小小的石弹如冰雹般砸向这看似坚不可摧的关城墙头。 之所以关陇军只动用了二十架抛石机,倒不是他们的物资不够充分,实在是关前的地形对此有着太大的制约。 葭萌关的地理位置实在太好了,夹在一座断开的山体缺口处的它跟前一片区域都是极其狭窄的,只能容得三五千人分批发动攻势而已。 若是真算到关前一百五十步处,规模不小的抛石机甚至只够摆上十来架的。毕竟,这抛石机自身占地不小,还需要至少数十上百人来操作发射石块,所需要的空间自然就大了。 所以到最后,关陇军将们只能选择牺牲一定的破坏力,将抛石机设置在离关两百步开外的开阔处,这才勉强摆下了二十架,从而以更密集的石雨攻势来轰击关墙。 虽然只动用二十架抛石机和李万年原来设想中至少五十架抛石机全面猛攻有着不小出入,但那漫天呼啸飞向关墙的石弹,还是让将士们看得一阵心潮澎湃,欢喜鼓舞。 这抛石机真不愧被之前某些人称作霹雳车,不但石头抛出时动静不小,直如霹雳,其破坏力与杀伤力也是相当之惊人。 只一轮攻击,那些大如磨盘,小如栲栳的石头就把关墙打得石屑纷飞,守军惨叫不停,死伤不断了。 见抛石机有此效果,李万年更是精神大振,即刻再度下令,把所有这些日子搜集起来的石弹通通打出去。 就算没法把这关墙真个轰塌了,也要给守关大军造成相当的伤亡。最好是能就此一击瓦解关上守军的斗志,让自家能一战拿下葭萌关! 在得到主帅之命后,那些操作抛石机的将士们自然更是卖力,一阵忙碌后,又是一片石弹如冰雹般狠狠砸出。 顿时,呼啸如雷霆,石落如流星,轰得关上一阵烟尘升腾,鬼哭狼嚎。 甚至有一片墙体都因为遭受连续打击而坍塌滑落,在那边角度上的不少守军将士,更是直接埋葬…… 不过等到更多的烟尘散去,葭萌关整体重新露出时,李万年却又微微蹙眉,这一轮的杀伤效果可就比之前少了不少。 因为守军已经及时做出了应对,一面面大小不同的盾牌已被他们急速送上城头,而且除了少部分必须守在关上的兵马外,大批将士已然撤下。 除了那赶巧轰破的一片关墙外,其他位置的守军居然只有少数一些人受伤,那些小型的石弹根本对他们造成不了太大的威胁。 见状,李万年在冷哼之余,也迅速明白了过来。 光用这样的轰击是不可能达成所愿了,必须稍稍转变下思路了。 既然小型石弹的杀伤力已几乎不存在,那还不如直接用大石头来破坏整个关墙呢。 就跟刚刚那一下把一片关墙轰破,造成相当的损伤,接下来只要把当面的关墙都给轰破,他们赖以为守的依托不就消失了吗? “传我之命,都用大石弹。给我集中了打,狠狠的打!”他即刻大声吼道,再度下达了军令。 很快,命令传递到后方抛石机前,本来都已经在开始装入各种石弹的将士只能按其之意重新分拣,把大的石弹放入,小的则取出来。 只是这么一来,大块石头的消耗可就猛然加快了,只这一轮发射,就几乎把近一半的存量给打了出去。 而这一回轰在关上的效果却比之前要差了许多。 虽然那呼啸的石头砸在关墙上依然留下了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深深伤痕,但对坚固的葭萌关墙来说,这点损伤还真不至于伤其根本。甚至连第二个缺口都没被石头再砸出来。 倒是其中有两块石头飞入关墙之后,对那些举着盾牌的守军将士们造成了一定的杀伤。文学一二 但就算如此,也只死伤了二十来人,根本不值一提。 然后,第三批石弹再度飞出,其效果也与之前的没太大区别,守军虽有伤亡,却不伤筋动骨,只是看着有些被动狼狈而已。 “将军,大型石块都已经用尽了……” 当李万年皱眉还想催促继续发射时,后方将士却带来了这么一个消息,这让他有些烦躁地愣了愣。 其实李万年并不是个急躁之人,也深知葭萌关这样的川蜀东边咽喉门户不是那么好破的。 但实在是这次出兵意义重大,不容有失,他才有些失态。 在稍作思考后,他终于还是做出了明智的选择:“继续让人放小石弹过去,尽量多造杀伤。另外,派出更多人马,去四周寻找运送更多的大型石头来。多打上几日,总能把这关墙给打出缺口,让我们杀进去的!” 在这名下属领命前往安排时,李万年又突然有些愕然地愣了片刻,自己好像把姜充他们那一路的奇兵给忘到脑后了…… 就仿佛他们的这一次奇袭已经不可能成功似的。 这是自己在多虑,还是事情真有可能起了变化? 一时间,他自己都想不明白了,只能是先顾眼前,让人把更多的石弹打上去,借以重创守军。 但显然,在撑过前两轮的攻击,有了一定的应对经验后,葭萌关守军便有了充足的应对手段,无论石弹大小多少,他们再看着狼狈,也是守得滴水不漏。 哪怕在几轮石弹后,关陇军又组织了一次正面强攻,也被迅速回过劲来的他们居高临下给挡了回去,反倒让关陇军又损失了数百人。 而这一天,也在这样的攻守交锋中过去,当黑夜降临,这场攻防战只能再度停歇。 第1066章 葭萌关前战正酣(中) 待到次日,关陇军对葭萌关的攻势一如之前。 还是以抛石机为主,不过这回却是多射小型石弹,意图杀伤关上兵将。 而有了一夜的准备后,这一天的守军则表现得更为淡定充分,他们以盾牌和门板联成了覆盖关头的一片藏身地。 当一轮轮石头如雨点般袭上关头时,他们便会迅速钻入到这些掩体之下,使得石弹的攻击杀伤锐减,只剩下徒劳地浪费物资了。 本来,要是此时能动用更重力道更大的巨型石弹,关上的这点防御自然能被轻易破掉。但奈何因为葭萌关附近数十里都被坚壁清野的关系,关陇军想要运来大型石块便需要好几日时间,如此只能是再耐心等待了。 不过李万年这边也并没有就此罢手,他们也在积极地做着筹谋,见到关上如此被动,关陇军索性就决定攻上一把。 就在当天午后,新一轮石头被抛上,使得守军急忙躲入下方掩体时,鼓号声中,一支看着颇为庞杂的队伍便杀出关陇军阵,直冲关城之下。 这支队伍不再如之前般只是普通步卒,而是车步混杂。 这些车辆,既有专门用以轰击城门的撞车,也有可在城墙下迅速支起,掩护下方将士挖掘墙体,打开通道的井栏。 这一回,李万年他们不只是针对上方守军,而是连下方的关墙关门都打算攻上一把了。 而这一最寻常不过的破城策略,之前所以不用,还是因为受地形制约。葭萌关前过于狭窄,车马兵卒终归只能投入那么点,在关上守军准备充分的情况下,这点人马只是送死而已。 但现在,因为城头守军被石块压制的缘故,他们从下方发动新的攻势,反倒有了一定的成算了。 而且这一回,李万年更是做足了万全的准备,除了原先动用的二十架抛石机外,还有另外二十架则被调往两侧,专门用以针对那两边山上可能冒出的敌军弓弩手,以使这波冲锋能做到万无一失。 接下来的战事也证明他的这番安排是正确的,因为关上守军见此攻法后,还真派出两股弓弩手想要故技重施,自两侧延伸出来的山上放箭。 结果,他们自然是正中关陇军下怀,被早有安排的乱石一阵轰击,死伤一片后,只能仓皇退走,并让关陇车队得以顺利杀到了关城之下。 到了这一步,几千兵将自然没什么好犹豫的,立刻展开了新一轮的攻势。 他们或以撞车全力轰击关门,试图把这厚重的,以生铁包着木头铸成的足有千斤重的两扇大门给轰开;又或是就地在关墙前支起巨大的牛皮帐篷,然后拿出众多的铁锹铁锨,开始在墙角不断挖掘起来。 城上守军眼见敌人如此凶狠,也都焦急起来,纷纷不顾危险,冒出头来,或以弓弩往下攒射,或砸下石头,泼下滚油,只为阻挠敌人的进一步行动。 虽然这葭萌关的关墙很是适合上方攻击下方之敌,在内倾的角度下,哪怕是紧挨着墙面的敌人,也能被他们轻易攻击到。但在对方已经展开井栏,用以护住下方攻城兵时,这些攻击手段居然几乎都没能奏效。 关陇军阵中的李万年看到这一幕,自然也是大为欣喜,即刻不断下令,一面让抛石机调整角度,尽量把更多的石弹打上关头,压制关上守军的反击,一面又调动兵马武器,继续往前运送。 虽然此时关前战场上的人马已经拥堵起来,但为保万无一失,他还是要把后续的人马都安排妥当了。 而只要这样的人马能源源不绝地送上去,掘开通道,或是撞开关门,又或是挖塌一片关墙就会成为现实…… 这一刻,关陇军上下都是一片沸腾,几万双眼睛都盯着前方战场,大家都觉着,这一次,葭萌关真要被他们攻破了。 关上守军这时也急了,已经有许多人不顾石弹飞来,顶着巨大的风险,不断探身出墙体掩护,把火油朝着下方倾倒,再将火把往下扔去,试图用火攻来毁掉井栏,破坏关陇军对关墙的攻势。 在付出相当大的代价后,他们还真就把下方七八辆车的顶部给点燃了,大火在火油和山风的助攻下,更是呼呼蔓延,大有在短时间里把整辆车,连同车下兵马一起燃烧殆尽的意思了。 可就在这时,伴随着下方兵将的声声呐喊,便有人迅速钻出,把一只只麻袋直往车辆上方甩去。 烟尘顿起,在一阵砰砰的闷响声里,早就装满了碎石泥土的麻袋正好覆盖在了不断蔓延的大火上。 土克火,本就是自然之理…… 于是,在双方将士的众目睽睽之下,那大火便又迅速被土压灭,而那井栏车辆,因为早就做足了准备,此时依然稳稳当当的,可以保护着下方兵将继续工作。 这一起一落后,城上兵马顿时一片寂静,而远处的关陇军将则是气势大增,欢呼声响作一片。 这一回,胜利的天平看着已经彻底倒向攻防,作为守军的关上兵马,怎么看都已经拿不出更多手段来破解今日的败局了。 哪怕今日因为时间关系他们没法真个成功破关,但明日、后日……只要继续不辍地挖掘轰击,所有人都相信,用不了多久,这葭萌关必然会被生生破开! 这样的优势让关门前,看着只是做着无用功的撞车队伍也是格外卖力,两辆硕大的撞车在三百兵马的声声嘶吼中,极其迅速地一前一后,轰轰不断撞在看似牢不可破的关门上,直撞得关门上方不断有碎石沙土簌簌而落。 “再来一次,一,二……” 三字出口,两辆撞车前方的巨大圆木便又快速向前一冲,轰然一下撞在两扇门的中间处,直撞得厚重的铁门都是一颤。 然后,两车再度被他们迅速推拉着向后去,等着下一次的冲击。 而就在这时,那本来紧紧封闭的关门,突然出现了一道裂缝,然后裂缝不断放大,随着嘎吱声起,拦堵了关陇八万大军十来日的葭萌关大门轰然开启…… 第1067章 葭萌关前战正酣(下) 有那么一瞬,葭萌关前的数万关陇军将士的精神都为之一振,心中更是一阵狂喜。就连那些正在全力挖着底下厚实如铁的关墙的人,动作都不由一止,然后转头望向关门。 李万年也是神色振奋地纵目凝视,手已搭上腰畔佩剑,大有一把抽出,纵声呼喊下令之意。 因为随着关门轰然开启,在他们所有人看来,这正是葭萌关正门已被他们撞破的标志,现在正是一鼓作气杀将进去,夺下关城的最好机会! 可就在所有人都满怀期待和喜悦,便要全军出击时,关内人马却是先一步动了。 一支五百多人的骑兵队伍齐刷刷的直冲出关门,没有半点迟疑和犹豫,便已挥舞起兵器,狠狠地劈刺进了那些个还留在撞车之后,脸上满满都是兴奋笑容的关陇兵将的体内。 惨叫与鲜血同时抛洒空中,几乎只在眨眼间,这两三百名攻门兵将便被骑兵队伍彻底吞没,尽数倒在了血泊之中。 这不是因为他们真如此孱弱,实在是他们只是奉命撞门,全无准备,根本连把兵器都没能亮出来啊。所以在战斗一起,他们就成了骑兵们踩踏和屠戮的目标,眨眼就被尽数杀光。 可这还不算完,骑兵队伍在灭掉门前这一支撞门队伍后,迅速转向,如洪流般急速奔驰,沿着狭长的关下通道,已迅然扑向了那边的井栏车,以及车下四周的众多关陇军将士了。 这一回,这些关陇将士的反应倒比猝不及防的攻门队伍要果断得多了,在声声略带惊慌的叫嚷声里,他们已迅速聚拢成阵,想要凭着军阵以做抵抗。 一面面盾牌在前,一杆杆长矛在后,做足了步兵阵形应对骑兵冲击的安排。而以他们的军容气势,以数千对上几百骑兵,还真不好说谁胜谁败呢。 但就在这时,他们头顶处,又冒出了数百守军来。 赶在骑兵到达之前,随着一声令下,箭矢如雨,落石如雹,当头就朝着众多关陇将士倾泄而下。 在从井栏车的庇护下出来,而且连盾牌都是更多朝向前方的情况下,顿时无数人被打得惨叫倒下,本来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守御阵形,更是瞬间崩溃。所有人都开始仓皇地朝着远离关墙的方向逃散开去,完全忽略了已急速冲来的数百骑兵。 以骑兵冲步兵,本来就占着极大的便宜。 现在步卒方阵更是已然不战自溃,那对已冲到他们跟前的骑兵来说就更是在简单不过的收割了。哪怕敌人是他们的十来倍,也不过是虎狼入羊群,肆意的屠戮而已。 惨叫声立刻就响彻了关下战场,无数关陇将士倒下去,再被马蹄踩作肉泥,五百骑兵分作五队,就这样在关下敌军阵中来回冲突,斩杀无数…… 李万年彻底看呆了,然后就是前所未有的愤怒。 他的愤怒既在于敌军的肆无忌惮,更在于自身的疏忽大意。 包括他在内,所有将士都没有想到守关的越军竟能有如此胆量,当着几万大军,自己开门跑了出来,而且还大肆追杀,把关下毫无准备,又只以步行的数千兵卒如屠鸡狗! 这是对他们所有将士的最严重的挑衅与蔑视,所有人在愣怔之后,也都出离了愤怒。 当下里,都不用李万年这个主将下令的,已有多路兵马轰隆隆直冲上前,想要杀到关前,营救那还在被追杀屠戮的袍泽。 但是,现实环境却成了阻碍他们的最大困难。 因为葭萌关前的地势过于狭窄,让数万大军难以彻底摆开,又要放下那二十架抛石机,以及相配套的诸多巨石弹药,大军就只能往远处摆阵,离着那边的战场足有一里开外,更远的那些,居然达到三五里。 而等到最前方的那几股兵马红着眼冲入关前道路时,他们才又无奈地发现,这么多人是根本没法一股脑都从此处冲过去的。 如果是在正式开战时,有主将做出安排,又有下面的将领居中调停,整顿队伍,要过这路口自然不难。 第1068章 各逞手段(一) 在葭萌关下再折一阵,死伤数千。 这对关陇军打击相当之大,甚至要远超之前多日攻关不利之和。 因为这一次,他们本以为能凭着抛石机的强大破坏和压制力,以及之后的破墙战术可以一战而下其关了,可结果…… 大起大落的情绪,足以动摇整支大军的军心和必胜的信念。 要不是李万年在关陇军中有着凌驾一切的强大威信,恐怕这时候都要出现大量逃兵了。 但即便军心尚稳,李万年的情绪也是相当低落,要不是此番攻打葭萌关实在过于要紧,而他又还有其他后手,就是他自身,都要生出就此退兵的念头来了。 深夜,他才从伤兵营里出来,回到自己的帐前,就看到一排十数名部下将领正等在那儿。看他走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了过来:“将军……” “进帐说话吧。”李万年有些疲惫地摆了下手,先一步入帅帐,落座后,部下人等也按往日习惯坐在了下首处,一个个都心事重重的模样。 不等他们开口说什么,他便已先道:“我知道你们心中多有疑虑,看我大军接连在葭萌关下受挫,已有退缩之心。 “其实我何尝没有这样的念头,何尝想让我关陇将士把性命丢在这区区一道关墙之前,他们本该能有更好的前程,立更大的功劳。” 顿一下后,他又扫过众人,语气郑重道:“但是,眼下的天下大局根本不容许我们做出这样的安排。此番之战不再一隅,而在全局,关系到的是整个天下的大局! “你们应该早知道一个消息了,大越皇帝孙宁不日也将来到川蜀,坐镇其中,与我们一战,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大越朝廷,还有他这个皇帝,也是极其看重此番战事的!んttps:/ “就连正在中原激战的大越朝廷都如此看重我军对川蜀之战,我们还能有所懈怠,有所轻视吗?” 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让众部下无法辩驳,只能是唯唯称是。 不过在片刻后,还是有人道:“可这葭萌关实在难攻,我们已经用尽手段,结果却损兵折将……” “那是因为我们攻不得法,其实我们早该有所准备的,川蜀外围多有天险,这才能使其总能置身中原战事之外。而明明之前已经找到了破关之策,我却因为一时性急,非要冒险强攻,这才导致今日之败。” 说着,李万年突然起身,冲所有部下躬身一礼,倒是把大家都给弄得一阵慌乱,全都起身还礼:“这次的罪过在我,明日,我自会向全军将士认错,并自罚! “不过,我希望你等将士依然还能信我,随我一起奋战到底,打下葭萌关!我相信,只要我们的投石机能如之前般大起作用,则总有攻破此险关的时候!” 众部下见他都如此表态了,再想想之前投石机全面压制关上守军的亮眼表现,终于是齐齐称是,不再说其他反对的话语。 直到把他们送走,脸色依然凝重的李万年才松了口气。 暂时是稳住了这些部下,然后明日以割发代首之举来平息下面将士的不满,接下来就是一个等字了。 等去往远处搜寻运送大石的人马尽快而来,等真正布在葭萌关后的那些好手们找到机会,从而突袭拿下其关。 他相信,以姜充和那些跟随自己多年的江湖好手们的实力与忠诚,是肯定不会让自己失望的! …… 接下来两日,关陇军对葭萌关的攻势固然没有停歇,但势头却明显弱了许多。 每日里,也就三两千人尝试着发起几轮攻击而已,而且更多都只是在稍稍遇到抵抗后便又迅速退走。 这样的好处自然是让他们的伤亡迅速降低,但坏处则是让葭萌关守军也得以放松下来,甚至都能看到不时有人在关头敲敲打打,修缮起被轰塌的墙头来。 不过作为关上守将的高进贤对此却不敢有丝毫的放松,他看得出来,敌人放缓攻势明显是在蓄势并筹谋下一轮的猛攻。 等到他们从之前的失利中走出来,做足了准备后,下一轮的攻击,就必然会比之前更加凶猛,葭萌关也必然会遭遇这么多年来最大的一次挑战。 而很显然的,敌军接下来的攻击重点,也必然会落到之前大展神威的抛石机上!自己必须尽快拿出应对之策,否则此战真不敢说有几分胜算了。 就在高进贤和手下的将领们紧张的筹措中,五日后,天刚一亮,咚咚的战鼓声又再度响起。 当本就歇息在关墙下方的营房中的高进贤迅速上来,远远眺望时,他的神色竟也不受控制的猛然一变——情况要比他所预料的更加危急啊。 因为敌军这次闹出的动静也比之前每次攻关更大,数万之众浩浩荡荡压上。 当然,这些兵马再多,对葭萌关的威胁依然不大,这儿的地理环境注定了再多兵马也只能一批批杀来,无法完全投入战斗。 但在这浩荡大军前方的那几十架缓慢压来的抛石机,却让高进贤他们的心头狂跳不止了。 因为这次再来的抛石机不光数量翻了好几倍,其中许多的构架也大出了一倍不止。 这就意味着它们的射程将更远,威力将更大,从而在更远的地方,摆出更大的阵仗来轰击关头了。 这正是关陇军沉寂数日的成果所在了,既然这一招好用,李万年就索性用到底,充分发挥这一攻城武器的优势。 或许,这也是他最大,也是最后的倚仗了! 很快的,随着战鼓声停歇下来,这些抛石机也都稳定在了各自的攻击位置处。 其中二十架,依然是位于当日攻关的离葭萌关足有两百多步处,而其他数量更多,也更为高大的抛石机,则被放到了后方几十到百步的位置上,离着葭萌关足有三百到四百步之距。 到了这儿,地势越发开阔,也就能摆放更多抛石机,这一线草草点算过去,赫然足有五六十架之多。 这等规模的抛石机,还没正式发弹呢,已经给足了关头守军压力,让不少人的神色都变得苍白起来。 第1069章 各逞手段(二) 在全军将士的呐喊和鼓噪声中,端坐马背之上的李万年再度扭头看了看左右那足有三层楼高的巨型抛石机。 这器械,正是按照军师申博的设计构划才建造出来的加强版的抛石机了,其威力应该比之前那些翻倍不止,哪怕是葭萌关这样的坚关,其关墙怕也受不得巨石连环轰击吧。 破此关,正当时! 念头转动间,他已迅速拔出佩剑,放声下令:“攻击!” 嘎吱吱——嘎吱吱—— 军令下达,令旗挥舞,那些抛石机前后左右受命操作的将士们便迅速忙碌起来,不断把巨型石块扛进巨大的后斗之中,再根据距离设计前方配重,当真是好不忙碌。 如此巨大的攻城器械,每一次的发动,所需要的人力和时间都是难以估量的,这也正是如今中原战场上,极少动用这等攻城杀器的原因所在了。 因为条件太过苛刻,成了对巨型抛石机的最大制约。一旦一击而出效果不佳,并给敌人抓到了空隙杀将过来,那这些器械真就成摆设了。 不过,这场完全不对等的攻防战却避免这巨型抛石机的这一最大弊端,在如此大军面前,葭萌关那几千兵马是绝对不敢轻易杀出来的,尤其是杀到三五百步外,杀到关陇军阵中。 所以,他们此番可以从容调制安排,并以此给足关上守军以压力,而那些越军,则只能干看着,等待着最揪心时刻的到来。 攻敌者攻心为上,李万年甚至都觉着光这样的等待,就足以摧毁太多守军的信念了! 他甚至都看到远处的葭萌关上,有人在开始胡乱奔走,人影不断晃动,似乎在把什么东西往关墙外抛——这算什么,他们已经慌到要直接把兵器甲胄什么的抛下关来,表示投降了吗? 不! 很快的,他就看清楚了,对方这是在把一个个看着颇为寻常的架子往外搭设,然后又把一块块硕大的布状物沿着这些架子往外抛着,迅速就在关墙前端,以及上方撑起了一面面巨大的,布皮质地的“盾牌”来。 这算什么?难道他们以为凭此物就能挡得住雷霆万钧的巨石抛击了? 简直是异想天开,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其实何止是李万年,以及他身边的数万大军,就是关上守军,虽然正按照这一之前就定下的策略做着防御安排,心里却依然满是怀疑与担忧。 这等用牛羊皮硝制而成,看着也就比一般衣物更厚重些的玩意儿,真能帮关墙挡下那看着力道极大的巨石的轰击吗? 没人开口质疑,但他们的神态动作,还是将所有人心中的疑问都暴露了出来,让高进贤也是一阵的不安,忍不住看向身边的男子:“孙……孙大人,你这一计真有把握吗?” 孙宁叹了口气,看着对方:“除此之外,将军还有更好的对策吗?” 他们是在两日前从关后来到的葭萌关下,当时关上守军还委实吓了一跳,差点闹得关中一片大乱。 好在很快的,孙宁他们就亮明了自己身份,不但拿出了朗州太守张彦琅的亲笔书信,而且还有孙宁他们随身所带的乌衣司的腰牌。这才让关中将士相信了他们是自己人,并将他们迎了进去。 而与孙宁他们一道进入葭萌关的,还有十多颗关陇豪杰的首级。 当关中守将得知他们是从另一边的鹰首峰而来,并且在那儿截杀了数十已经快要出现在自家身后的关陇高手后,所有人都大感后怕。 因为高进贤等都深知自家对后方真是完全放松的,只要敌人从那几乎被人忘记的羊角道绕过来,并于夜间突然攀上关来,后果将是极其可怕的。 当时的高进贤只觉后背阵阵发寒,郑重其事地连连向孙宁他们拱手称谢,称他们是葭萌关的大救星,对他们自然也是尊敬有加。 不过很快的,高进贤和手下将领们又把注意力重新落到了前方之敌的动向上。 因为从敌人的种种动作来看,他们一定在酝酿着一波更大的攻势,从而以做到和后方偷袭的人马配合夹击的功效。 虽然现在他们已无后顾之忧,但正面敌人的最强攻势,依然叫人不敢有丝毫大意,尤其是那杀伤力破坏力惊人的抛石机。 孙宁在得知他们的这一顾虑,尤其是知道大型石弹对关墙的威胁后,很快就拿出一个对策来。 “巨石轰击对关墙的破坏自然极大,但它们并不是完全没法应对。将军可听说过柔可克刚吗?” “柔克刚?”高进贤稍作沉吟,也就有些明白孙宁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而孙宁也趁势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把葭萌关内囤积的一批用来制作御寒衣物的牛羊皮经过简单的硝制之后,拼凑成一整块,然后想法将之支到离关墙几丈外处去。 在没有其他更好对策的情况下,高进贤只能采纳孙宁的建议,毕竟对方之前可是帮了他们大忙的。 当然,说到底,这一切还得靠最终的结果说话。 而现在,就是检验孙宁这一策略到底是否可用的最后关头了。 将士们已经按照孙宁的意思,把一张张巨型牛羊皮往外支出,几乎把整面墙体都给覆盖住了。 这样一来,别的还看不出来,最大的问题倒是显现了——关上守军已经很难看清楚对面敌军的动向。这要是不能起到作用,接下来的战事可就真不好打了。 但事到如今,高进贤已没有更好选择,只能一条道走到黑,相信这个叫孙飞的乌衣司探子能给自己带来更大的惊喜了。 不远处,随孙宁同来的十来名川蜀豪杰也都满脸忐忑地看着前方,心情颇为复杂。 这其中,最感揪心的,自然非唐枫莫属了。 他是真没想到,这个孙飞还有此等头脑,这要是真让他成功了,自己可就要后悔了。早知道,就该趁当时山上的混乱,下手除掉此人的。 只是因为担心暴露,他才忍住了。可这代价,却是不小啊。 就在关上所有人都带着忐忑复杂的情绪,等着结果出现时,前方敌军阵前,随着阵阵发力呼喝,所有抛石机都猛然一个下沉,然后后方网兜中的大型和巨型石块便应声而起,呼啸轰来! 第1070章 各逞手段(三) 在巨大的破空呼啸声中,无数的石块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弧线,就直奔着葭萌关关墙猛扑过来。 这些石块小者如磨盘,大者足有桌面大小,说它们是如冰雹般砸来是完全不足以形容其杀伤力的。要真论及其威力,或许都可以称之为宛如流星坠地了。 但自古以来,又哪有如此规模的流星雨整体落向一块区域呢? 那遮天蔽日的威势,呼啸着几乎把整个空间都给撕碎的强大声浪,给足了关上所有守军压力,让不少人只觉天罚降临,恐惧之下,更是浑身颤抖,两股战战了。 要不是他们还算清醒,意识到自己乃是军中将士,还得听从号令行事,恐怕关上的几百人,都要瞬间逃走了。 而即便没有逃走,大家也是心中绝望,闭上了眼睛,一副等死的架势。 这一轮巨石当面轰来,关墙必然大损,上头的自己,还能保命? 只有极少数定力足够之人,此时依然保持着相当的冷静,凝目观察着那飞石的来势,做着一定的判断。 这其中,自然包括了孙宁、言逸飞,还有高进贤和唐枫等……但真论起来,真正对此应对有绝对信心的,只有孙宁和言逸飞而已。 前者是对自己的判断有着足够的底气,而后者,是相信孙宁的本事。 噗—— 第一块磨盘大小的石头终于射到,也正好打在了支在外间的一块巨大牛皮之上。 想象中的大石一击轰开牛皮,再重重砸于墙上的一幕居然并没有出现。 在石头与牛皮碰撞后,那看似单薄的牛皮只是微微往后一飘,就已把那石头携带来的千钧之力给彻底化解掉了,无破无损…… 而那石头,则在这一击之力被化解掉的瞬间失去了继续向前的势能,在空中略作停顿后,便带着不甘,轰然坠落,将更多的力道都发泄在了下方地面。 砰然一声间,城下战场上,便有烟尘升腾而起,地上更是留下了一个深坑来。 成了! 在看到这一结果时,孙宁终于彻底放心,嘴角上扬,知道自己的策略是完全成功了! 而其他人,则是彻底傻了眼。 因为此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可不止是这一块石头被牛皮轻飘飘挡下的画面,他们没有孙宁捕捉目标的眼力,而眼前混乱的乱石飞砸,也根本不给他们更多分辨情况的机会。 他们就只见得无数块大或者巨大的石头狠狠飞撞过来,从不同的角度都轰击在了这些新支出去的牛羊皮的围挡之上。 然后在打中目标后,这些石块就跟被施了魔法一般,力道迅速一泄,几乎没在牛羊皮上留下任何痕迹,便尽数朝着下方落去,并在下边的战场地面上留下了一个个深坑,把个本来还算平整的战场给打得坑坑洼洼,怪石嶙峋。 当然,也不是全部巨石都被这些牛羊皮给挡了下来,有一些石块居然就趁着前一块石头打得牛羊皮猛然上抬还未落下时,从掀起的缝隙间直扑向关头,从而重重轰在墙上,甚至还有几块直接打进了关墙之内。 这些攻击固然也给守军造成了不小的损伤,关墙又是坍倒一片,甚至还有十多个倒霉的军卒被石头打个正着,当场身死。 但是,其杀伤力也就那样了。 其他人只是见状赶紧退后了一些,又有大批盾牌在前方顶着,便可把一切危险都降到了最低。 而这些守军上下此时则有些心绪混乱,一面,他们是感到一阵狂喜的,因为本觉着会给自家带来灭顶之灾的巨石轰击居然只是这点杀伤;另一面,他们则满是惊讶,如此强大的武器,居然真就只用这但小手段就能解决了?.wenxue一二 这一刻,所有人的士气已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新高度,在这些将士心中,葭萌关已不可能被任何人攻破,哪怕面前是十倍之敌! 感受到后方将士的士气陡然提升,高进贤更加的兴奋起来,他看着孙宁,直在心中大呼,这正是天命在我大越的征兆了! 另一边,也有一双眼睛正死死盯着孙宁,只是其中的意味却大不一样了。 唐枫真是后悔啊,前两日怎么就没有杀了这个可怕的家伙呢?致使现在的局势再无法收拾…… 关前几百步外,关陇军此时则从刚才的沸腾兴奋迅速变得一派寂静。 所有人都满脸的惊恐和难以置信。 这一切是真的? 这怎么可能? 本料定了能一举破关的巨石轰击,居然就被对方用如此简单的招数给破了? 除了关头稍有损伤外,真就什么损失都不曾见,这到底是什么道理? 是连老天都在帮他们守关,所以才有如此神迹出现吗? 无数的问题和猜想在全军心中滋生,甚至已有人因为心中的惶恐而大声问了出来。 这意味着军心再度动摇,而且这次动摇得要比之前更严重,这军心就要彻底崩溃了。 看着身边人的神色变化,听着那依稀的疑问,李万年的脸色也是一阵白过一阵。 这其中的道理他虽不是太想得明白,却也能猜到一定是对方用上了一些手段。 但这其中的原委已经不再重要,关键是麾下将士们是怎么想的,是不是已经认定敌人的强大,而丧失了最后的斗志了。 不,绝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李万年神色猛然一正,快速定神,大声喝道:“不过雕虫小技而已!前排抛石机再上前百步,准备火种,点燃柴草,给我抛射过去,把这些遮挡通通给我烧掉!” 他毕竟不是寻常之人,即便面对如此挫折,也并没有乱了分寸,而是迅速拿出了反制的手段来。 这些牛羊皮固然可以挡下石头的抛砸,但其质地本身也有弱点,只要一点火星,就足以将这城池视作保护的遮挡给彻底焚毁,一点不留! 随着他的严声喝令,终于是有前方的将士做出了反应,呐喊声中,一辆辆沉重的抛石机开始前移,而后方的火种柴草什么的,也在这时火速运送过来,便要展开反击。 第1071章 各逞手段(四) 葭萌关上,看到敌军突然再生变招,本在欢呼的将士们也都为之一静。 尤其是在看到那些被他们装到网兜里的柴草团子,以及准备妥当的火种时,众人神色更是再变。 对方接下来要做什么已是昭然若揭,一旦火球打将过来,烧掉挡在关墙前的层层牛羊皮革,则关城将再度彻底暴露在敌军抛石机的轰击之下。 正所谓一物降一物,自家临时造出的防线终究不是万能的。 “怎么办?” 许多人都问出了心中的焦虑,然后大家都不自觉地将目光落到孙宁身上。 因为之前的献计,让他在关中兵将心中有了相当的地位,在产生难题后,首先就想到向他求助。 就连高进贤,以及他身旁的两个副将陆云、周质两个,也都望了过来,张嘴似乎是想问什么。 而孙宁也果然没有让他们失望,此时依然是那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脸上甚至还挂着淡淡的笑容,目光则落到了大家的后方,说道:“高将军,你怎么把咱们关上自身的防御手段都给忘了?难道我们只能一味被动挨打吗?” “嗯?”高进贤先是一愣,旋即便迅速明白了过来,兴奋叫道:“对对对!来人,把床弩给我移前准备!” 其他人这时才跟着醒悟过来,不少将领军官更是脸上一红,自己竟把如此简单的一件事情都给忘记了,居然还要让一个前来助战的外人提醒。 葭萌关能够成为川蜀东边的咽喉要道,百年不被外敌所破,靠的可不光只有地形,还有各种积累下来的守御反击的兵器。 这其中,就有十多张床弩,其杀伤力相当之大,射程更在三百步开外。 之前因为敌人有所提防,而且又担心不能成功击中目标,反被他们的石弹所毁,守军才没有动用这一守城利器。 但现在就没有这样的顾虑了,因为关陇军的抛石机已再度前移,都进入到床弩能精准打击的射程内了。而且,这次对方轰击的目标也更多是在前方的牛羊皮遮挡上,这就给了将士们更多时间调准角度方位。 当下里,将士们迅速挪动床弩,又是一阵忙碌,瞄准百十步外的那一架架抛石机。 此一刻,攻守双方都在不断忙碌着,为接下来的攻击做足准备。虽然未有之前那些天的杀声震天,死伤连连,但其争分夺秒的竞赛,也依然足以让许多人为之心惊了。 而最终,到底是关上这十多架床弩更容易完成角度上的调准,而且发射也比需要借助人力下坠的抛石机来得简易。 于是,随着几声令下,在锤子落下,击中扳棰后,床弩上那足有拇指粗细,早被绷紧的弩弦便迅速一个回弹,带得扣在上头的一枪四箭同时呼啸飞出,眨眼间已越出关墙,直奔前方敌军抛石机阵而去。 床弩,自宋时就已成为了守城方的大杀器,因为其射程远,杀伤破坏力更是惊人,尤其是针对敌军的攻城器械,以及某些最醒目的旗帜主将,更能起到一击扭转乾坤的作用。んttps:/ 据载,赵宋真宗时,辽国大举入侵,围攻澶州,差点把御驾亲征的宋真宗都给打得跟他老爹一样来场驴车漂移了。 却是因为床弩突然建功,一箭射杀了辽军大将萧达凛,才使战局突然扭转,才有了后来的双方和谈…… 从此战后,宋人就对床弩有了更大的投入,不断对其升级迭代,到了如今大越朝廷,这床弩的威力更胜当初。 此时的一枪四箭,说是枪箭,其实那枪杆足有尺许来粗,箭杆也有手臂粗细,它们飞出之后,破空之声委实吓人,而威力…… 只眨眼工夫,这十多枪,几十箭就已落到敌阵之中,其中三支粗枪已狠狠打在了抛石机正面,将看似颇为结实的抛石机瞬间击穿,其力道之大,更是引得那木结构的身躯一阵嘎吱乱响,片刻后,便已碎裂坍塌。 这还不算,那些正围着抛石机忙碌的兵将们更是遭遇了灭顶之灾。 那些足有手臂粗细的箭矢飞来,巨大的力道之下,只要是被射中之人,整个身体上半截应声而裂,而箭矢去势不曾止,再度没入后边人群。 一时间,血肉横飞,惨叫不断,围在一架抛石机附近的百十人,一下就有十几二十来人成了碎肉。 剩下那些,许多也都血肉淋身,整个人都被吓得彻底呆住了。 半晌后,不知哪个最先做出反应,一声惊叫后,便扭头直朝后跑,然后就带得所有其他人也跟见了鬼般直往后逃,再顾不上什么抛石机,什么活烧关前遮挡了。 虽然这一轮攒射也就毁掉三架抛石机,但却已经一举重创敌军士气,剩下的那些抛石机下的人,也都跑了个干干净净,这些攻城兵器自然再没有了用处与威胁。 关陇军后方的李万年见状,直气得脸色阵红阵白,胸中气血翻涌,差点就要呕出血来。 他是真没想到,这一次的过招居然又是如此结果,败得也太窝囊了些。 就在他勃然动怒,而下边将领也果断下令,直接把这些临阵脱逃的兵卒当场处死,以儆效尤,并打算再派人上去重新再来时,那边关墙上,嗖嗖的又已有枪箭不断射将下来。 越军可不会因为一点小胜利就忘乎所以,把近在眼前的威胁都视而不见。趁着敌人落荒而逃,抛石机则被留在那儿的当口,高进贤即刻下令,抓紧机会,不断放箭破坏它们。 于是,只两三轮床弩攒射后,二十来架抛石机便全部成了一地碎片,再不能用。 而到此时,李万年妄图于今日彻底攻下葭萌关的想法是彻底破产了,反倒还赔上了可见的数百人命,以及不可见的,军中本就所剩不多的士气。 这一回,他是彻底沉默了,看着依然稳稳矗立在那儿的葭萌关,李万年真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了。难道只能指望姜充他们能偷袭得手了吗? 第1072章 各逞手段(终) 可就是这么一个李万年最后的指望,很快也被人当着他的面,从容敲个粉碎。 就在他打算暂且再度后撤,另寻战机时,那边关头,几个大嗓门的军卒已放声吼道:“还请李将军前来当面一谈!” 这话传到阵前,让关陇将士们好一阵的疑惑,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随即更有部下劝道:“将军不必理会,说不定是他们还有什么阴谋。” 李万年也想点头,可不知怎的,心中又生出一丝别的念头来,最终出口的却成了:“过去一谈也好,即便如今攻关失利,也不能坠了我关陇军将的威风!只要小心在意,他们伤不了我!” 说罢,他便踢马缓缓向前,往葭萌关下而去。 眼见主将如此行为,众部将兵卒也是一阵骚动,旋即,便有人火速调了数百盾牌手来,抢先走在李万年身前,在他面前组成了一道厚重的盾墙防护。如此,就算关上真再度用床弩攻击,他们也能确保自家主将的安全。 不过关上这回却没有再发动攻击,就这样任由李万年在上千精锐的环绕下,慢悠悠来到之前被摧毁的抛石机群前,从而好使双方主将进行对谈。 高进贤居高临下地看着随旗帜一起移动到关下不远处的李万年,神色也变得有些凝重,眼中更带上了一丝钦佩:“他还真是胆色过人了。换了我,可不敢在这样的情况下靠近到这一步……” “是啊,他终归是当世枭雄,不然也不会在短短几年里有此等基业了。”孙宁也由衷评价道。 其实仔细算起来的话,平天军三将,赵广校也好,秦玉德也罢,还有下边的李万年,都可算是万中无一的当世豪杰了。 他们能聚人,他们有野心,也有手段,都是能在乱世时开创一时局面的厉害人物。 不过说到底,他们现在是自己的敌人,是要被铲除的对象。只有杀光他们,才能让天下重归一统,自己也才有实力去和北边的鬼戎人一战。 孙宁想着,目光也变得锐利起来,盯着下方之人,就跟猛兽盯上了自己垂涎已久的猎物一般。 “我来了,高将军有什么话说?难道是终于想明白了,愿意开关投降了?” 已经迅速冷静下来的李万年这时再不见半点之前的愤怒与颓丧,看上去依然信心十足,就好像这葭萌关自己随时能破一样。 高进贤嘿嘿几声冷笑:“李将军果然不简单,即便到了这时还如此有底气,实在叫高某深感佩服。” 顿一下后,他又把语气一变:“只是我就闹不明白了,为何到了这时候,你还有如此底气?难道你就看不到你们攻破我葭萌关的机会已经极其渺茫了吗? “这段日子,你们已经用尽了各种手段,正面强攻,用上各种武器,可结果呢?除了损兵折将,又得到了什么?可你们为何还不知难而退,真就以为自己还有机会?” “本将军既然敢来,就有把握拿下葭萌关,真正进入川蜀。”李万年当即挺起胸膛,大声说道。 既像是在回应对方的说辞,又有些说服自己,安抚部下的意思在里头。 高进贤叹了口气:“竟是这样吗?看来,李将军这是另有少招未出,所以觉着还有机会拿下我葭萌关了。” 听着对方轻松的语调,李万年的心中没来由便是一紧,难道是自己的计划真被对方给看穿了? 不可能啊,那羊角道多少年都没被人走过了,就是当地百姓都少有知晓的,他一个一心扑在守关上的将领能想到? 不可能! 对,这完全不可能。他就是在诈自己,只是有了一丝不明确的猜想罢了。 想到这儿,李万年出了一口气,便打算就此离开,不给对方更多试探的机会:“到底如何,你们很快就能知道了。” “无非就是派一伙江湖中的好手,从近来已罕有人过的山中羊角道绕到葭萌关后发动突然袭击罢了。又不是什么奇计妙策,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从上方懒洋洋的传下,使得刚想转马的李万年身子陡然就是一僵,呼吸都为之而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了。 即便再有城府如他,此时最大的底牌被人揭穿,也没法继续保持冷静了,当即抬头,恶狠狠地盯向上方:“你说什么?” 因为角度的关系,他其实压根就看不到上边之人的模样,只能是通过语气来猜测对方此时的模样,一定是洋洋得意。 孙宁并没有真个表现得太过得意,只是略带嘲讽的微笑罢了:“你们这些关陇之人都能想到的策略,没道理我们这么多身在川蜀的当地之人会一点都想不到吧? “我都不知道该说你是精明还是愚蠢好了,居然真就把这一批好手都派了出来,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随着这诛心的话语说出,孙宁把手一摆,示意旁边众人把那一串早被处理过的头颅通通抛将下去。 话语诛心,这个做法则更加诛心,他就是要用这一批特意带回来的首级,彻底击碎敌军主将最后的一丝信心! 当关上突然有东西被抛下时,李万年身前的几排盾兵还着实紧张了一下,以为敌人真发动攻击了。 直到这些东西落地,却没有任何变故,他们才知道这并非来自上方的攻击,而只是想给他们看东西而已。 当下,就有几人小心翼翼上前,把那十多颗首级给带了回来。 在远远看到落下的是人头后,李万年的心情就已变得很是紧张,整个人在马上甚至都微微颤抖了。 而当部下真把首级送到他面前,让他观瞧时,一眼看清那几个还算有些印象的首级面容后,李万年陡然就是一声大叫:“你们……” “人都已经被我们杀光了,一个不留。我想,李将军你应该知道接下来会是个什么结果了吧?”孙宁冷笑再道。 话一传下,李万年身子突然一阵摇摆,然后哇的一下,一大口鲜血喷出,人当场就倒了下去…… 第1073章 最后一搏(上) 并不是李万年胆怯脆弱,连几颗人头都看不得。 实在是孙宁这一手诛心太狠,完全打在了他的要害处。 在接连于葭萌关下失利吃亏,损兵折将后,姜充那一路奇兵已经成为了他最后的指望了。 然后此时,李万年居然就从敌人的口中得知了自己最后指望的这路奇兵也彻底败亡的噩耗。而且还是完全不容置疑的,有着绝对确凿证据的失败。 他们的首级,就是最有力的证据,足以摧毁所有假想和奢望的证据。 这一招对他心理的打击可太重了,再加上之前连连的失败,以及眼看着破关无望的憋闷,终于是让李万年硬生生憋出血来,差点就一头栽下马去。 而在看到自家主帅竟突然吐血后,众将士自然大惊失色。 这些护着他过来的下属见状,也不敢再有迟疑,赶紧回身,半护半扶伏于马上的李万年,就狼狈直朝自家阵前跑去。 在此期间,有几个扛着旗子的军将更是在匆忙手乱中一撒手,把一面代表着李将军威严的虎旗都给丢在了关下。 见此,关上守军自然是一阵阵的欢呼和嘲笑,就是高进贤都略显诧异,但很快又哈哈笑了起来:“李万年,我劝你还是赶紧回去,好好将养身子吧。待到你养好了身子,我便会受朝廷之命,提兵到长安来取你首级了!” 叫嚣的话语传将出去,让众关陇兵将心中更为愤怒。但眼下主将吐血,情况不妙,他们也只能忍着,先回军中再说其他了。 孙宁则在目送着他们一路跑回阵中,然后那边也是好一通慌乱,似乎就要顺势退军。见此,他终于是长出了一口气:“想必这一回,他们再退走,就不可能再攻过来了。” “是啊,咱们总算是守住葭萌关,挡下十万敌军的强攻了。”高进贤也深以为然地点头,神情也轻松了下来。 敌军在关下折损过万,却依然未能对葭萌关构成实质性的威胁。而且现在连他们的主将都吐血而逃,又知悉了自己的所有计划都已失败,换了任何人在对面,到了这时,也只能选择放弃了吧。 不然继续强攻,不说其他,光是全军士气上的问题,就不是任何一个将领所能改变和提振的。 事实上,不光是关上守军,就是关陇军中将士,也是绝大多数都没了斗志,想着就此撤军了。 实在是这次在葭萌关他们败得太多太惨,让他们彻底丧失了继续攻关的勇气和信心。 怪不得这么多年来,川蜀都能稳稳自守,任何外部势力想要攻入其中都以失败告终。就凭这如天堑般存在的葭萌关,真就足以把任何一路觊觎天府之国的外部力量给生生拖死了。 “将军你怎么样?快去请医师过来为将军诊治……” “将军,依末将之见,还是赶紧退兵吧,趁着敌军的援兵尚未到来之前,我们好歹还能保住大部分的人马,再想着从别处入手,化解当下之局。” “是啊将军,既然是不可为,不如放手。” 一干部下手忙脚乱,七嘴八舌地开口说道,都不等把李万年送进帐里,就已经在劝他尽快收兵回去了。 这时候,也就体现出李万年打造的这支关陇军的一个问题来了——这些部下对他固然忠心耿耿,但只要他这个主心骨一旦有事,大家首先想到的就是逃避,再无如郭寒之于梁州军,秦玉祥之于开封军般的另一个顶梁柱。 在这些人看来,什么天下,什么川蜀那都不如自家将军的身体和安危来得重要,此时退走,才是最明智的选择。文学一二 “荒唐!糊涂!” 两声怒斥突然自李万年口中喝出,本来还恹恹地伏于马上,好像连起身都困难的他,突然间就又精神抖擞的坐正了。 他的脸色,也迅速由之前的苍白,变成了愤怒之下的红润,目光更是如刀剑般狠狠扫过面前这些部将,厉声喝道:“你们以为逃避真能成事,真能解决已到头顶的巨大问题吗?” 众部下都被他突然的变化给打懵了,呆看着他,都不知该做何反应才好。 这确实出人意料,明明刚刚,他还一副吐血要死的样子,怎么才刚回转,就又精神亢奋了? 第1074章 最后一搏(下) 鼓号之声喧天而起,杀伐之声更是直冲云霄,扑面而来。 葭萌关上从将到兵个个都露出了惊讶之色,本该就此退走,甚至再不敢犯本关的敌军居然在主将吐血退回阵中后片刻就卷土杀回来了,这实在太过出人意料,太叫人难以接受了。 而且,如今天色转暗,完全就不利于战斗,尤其不利于攻防,他们怎么就敢如此不顾一切地杀将过来了? “是李万年,只有他能下达这样的军令,并让全军上下不打半点折扣地奉行。”孙宁寒了张脸迅速做出了判断,然后又看向了一旁还没恢复过来的高进贤,“高将军,不可小视懈怠啊。这应该就是敌军的最后一搏了!” 高进贤眉眼猛然一跳,当即振作起来:“对,必须全力以赴。传我军令,把所有人马和武器都准备好了,此战绝不容有半点失误!” 所有将士随即振奋,之前他们就一直占据着上风,哪怕这次的敌军的来势看着突兀,气势更在以往之上,但他们依然不认为自家会守不住葭萌关,到最后,结果一定是以敌军的大量伤亡与仓皇退走为结果! 当下里,关上关下,也是一片呐喊吼叫,无数兵将都专心致志地盯住了不断而来的敌军队伍,计算着他们的距离,做好了一切反击的准备。 很快,第一股攻关的军队已经冲过了狭窄的入口道路,顶着不断袭来的箭矢,呐喊着直朝关城下方而来。 此时的关城下方本就不算太开阔的战场情况已经比之前更为复杂。 因为之前的巨石轰击,在这片区域内囤积了太多的巨大石头,阻挡众军阵形,也阻碍了上方守军的弓弩攒射。不过总体来说,还是更有利于攻方的,因为他们有了这一片掩体,从而可以规避来自上方更为密集的箭雨。 就这样,凭借这突然多出来的利好,这第一路兵马火速就扑到关下,又按照之前的习惯,搭上云梯,不计伤亡地直向关上攀去。 不过关上守军也不是吃素的,早有准备的他们立刻拿出了更多的防御手段,或用石木轰砸,或以滚油浇淋,再加上趁着敌军无法投入更多兵力的机会,又果断派出一队数百人的骑兵出关一阵猛杀。 等到天色彻底黑下时,这第一轮的攻势终于受阻,在丢下上千尸体后,其他关陇军便在后方的鸣金声里火速后撤,离开战场。 只是还没等关上守军因此欢呼,新一股攻关军队又奋叫着杀将过来,还是那一套不计死伤的猛攻强打,连攻城的手段都大差不差。 对此,越军只能继续用常规手段稳守,只是稍作调整,把关城下方的预备队伍给换上来而已。 如此者,在这个八月的夜间,前半夜里,关陇军就悍然轮流出了四拨军马,车轮战般地打了葭萌关四回。直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这不光让关陇军自身的伤亡不断累积,就是关上兵马,伤亡也是急速提升。 毕竟人家也不是全然傻傻地只会被动挨打,他们位于后方的弓弩手,乃至重新放到近前的抛石机,也给了城头守军以不小的威胁与杀伤。 要不是床弩再度显威,再加上两侧山上的兵马也同时出击,说不定到第四轮时,关头真就要被敌人打破缺口了。 便是孙宁等好手,在如此大战的情况下,也只能是做些力所能及的协助之事,再无法真个凭自身实力帮助他们退敌。 待到半夜,看着敌人退走后,却依然不肯放弃,大有组织起第五股攻关队伍时,孙宁都感到了一阵疲惫。 人终究是血肉之躯,哪怕他修为深湛,更有内中金色光球可以源源不断提供内息,可在半夜厮杀之下,也确实有些吃不消了。 至于其他守军,更是多有带伤乏力之人,许多人此时都只能抓住敌军还未再杀来的空档,靠着墙边歇息着。 倒是关下的敌军,因为兵力众多,完全可以一批批派上攻来,车轮而战,倒不用担心军将们的体力问题。 可孙宁看着即将再度杀来的敌军第五股兵马,心中还是产生了浓浓的疑虑:“这不对啊! “他们的伤亡远在我们之上,哪怕车轮战,哪怕兵力再多,如此伤亡,他李万年就不心痛的吗? “兵马再多也不是这么用的。他李万年就没想过,就算让他凭此优势打下了葭萌关,可接下来呢? “就算破了葭萌关,后方可还有朗州数万兵马在等着他呢。到那时,他损兵折将,早已是强弩之末,还凭的什么争夺川东,凭的什么兵出湖广,杀朝廷一个措手不及,改变眼下的天下局势?” 这么大的问题让孙宁好一阵的疑惑,他实在无法接受对方会因为之前的失败就彻底丧失了理智,就会不顾一切把所有人马都投入到此番攻关上来。 可对方到底还有什么后手,有什么阴谋? 孙宁不知道,他实在看不出来…… 也就在同一时间,李万年身前,多名将领正郑重行礼,苦苦做着劝说:“将军,可不能再这样强攻了,不然将士们死伤惨重,军心都要不稳啊。” “还请将军稍安勿躁,等之后再寻机会破关……” 看着这么多将士死伤关下,这些关陇将领心里都在滴血,实在是撑不住了。 只有李万年,此时依然平静,眼中甚至都看不出什么怒意来,只远远地望着前方关头,低声道:“我知道,今日的折损确实极大。但非如此,攻不下这葭萌关,更别提将来的计划了。” “可是……” 当还有人想要再说什么时,又被他抬手打断:“差不多了。来人,举火把,按我说的,朝那边先从下往上挥舞三下,再自左往右,挥舞四下,最后再自上而下,挥舞一下!” 众部将一阵茫然,都不知道李将军为何要做如此命令。 但身边亲兵还是立刻按照他的意思,迅速挥舞起了手中火把来。 只是在双方都已点起千百根火把用以夜战照明的情况下,这点火光变化真有什么用处吗? 第1075章 突变 在一片早已盖过天上繁星之光,把关上关下的整个战场都照得犹如白昼的火把光亮中,这么一根位于远处的火把的晃动自然完全被淹没,根本不可能被战场上的双方将士所看到。 只有那游刃有余,且心中已有疑虑的孙宁,突然间远远瞥见了那古怪的火光变化,更隐隐觉察出了其中暗藏的问题。 “不对……这是一个复杂的信号!李万年这么做是想做什么?是为了再出奇兵,还是说另有阴谋……” 联想到关陇军这一次完全不合乎常理的猛攻,孙宁猛然感到有一个巨大的危机已降下来,只是一时间,他还捕捉不到这问题究竟会发生在哪儿。 也就在他冥思苦想,左右扫视,想要找出什么东西来时,变故就骤然而生! 此时,刚缓过一口气来的高进贤有些疲惫地扭头对自己的副将周质道:“待会儿再调五百弓弩手去两边山上守着,绝不能让敌军轻易再攻到我关墙下方了。不然我担心真要守不住。” 敌军如此不计代价猛攻猛杀,这是关上守军完全没有预想过的情况,对大家的压力也是成倍增加,确实让全军都到了崩溃的临界点。所以任何一个细微处的破绽都有可能酿成整个防线的崩溃。 周质作为军中宿将,跟随配合高进贤也有五六个年头了,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便郑重其事地点头:“末将明白,这就去做安排!” 说着,扶刀,微微一个探身。 这在如今的战场上自然是再正常不过的动作了,因为他前方关墙通道就可直往南侧山脊,正是他要按照命令行事的位置。 为此,高进贤更不疑有他,还顺势向前一步,让出道路,任其离开。 可就在这时,就在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更多放到下方不断靠近的敌军队伍上的当口,刀光骤然而起—— 周质手中战刀竟猛然掠起,快如闪电般,直直没入了毫无防备的高进贤的后背,噗哧一下,就捅穿了他披甲的身躯,自左侧心房处突地冒将出来,还带出一股鲜红的血液。 高进贤还想要作下一步的吩咐呢,突然间就觉后心一凉,然后剧痛袭来,低头时,就见一截带血的刀尖自心窝处冒出来。这让他整个人都瞬间凝固住,眼中先是闪过一丝疑惑,然后才是痛苦和不信。 最后,一声惨叫发出,人已果断向前栽去。 这时,旁边那些部下将士才猛然惊觉主将居然遇袭,所有人都迅然扭头看来,还有几名亲卫更是大声叫喊着,转身就扑将过来。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竟是真的。 在敌人如此猛烈的攻击都拿葭萌关没有半点办法的当下,在看似最危险,但同时依旧稳如泰山的时刻,自家守关主将,居然会在众目睽睽之下,部下环绕之中,被人刺杀?! 而且,刺杀他的,居然还是一直以来也深得将士们敬佩爱戴,一向以稳重可靠著称的副将周质?! 在这一瞬间里,几乎所有人都被在突然的刺杀变故给打懵了,虽有人扑上前去,但动作也有些迟缓。 而在整个关城之上,面对如此惊人变故反应最为迅速的,不受任何影响的,只有两人。 一个是孙宁。 他在惊变骤然而生的瞬间,看到那一刀刺穿高进贤身体时,心中便霍然转过弯来,明白了一切。 关陇军突然失去理智般的强攻,原来就是在为这一刺做着铺垫啊。 刚才远处的火把有规律的挥舞,很明显,就是在给周质这个隐藏在葭萌关中的死间下达出手的指令了。 当真是多年处心积虑,一旦出手,就是石破天惊啊! 如今这时代,任何一支军队,无论身在何处,兵力有多少,主将都是军中最重要的存在。 若主将安全,纵然有所挫折失败,整支军队依然能保持着相当的纪律性和战斗力。 可一旦主将真遭遇了凶险,或被杀伤,情况就会彻底不同,军队瞬间就地溃散都是大有可能的。哪怕,他们还有葭萌关这样的雄关可为依靠,但一个主将,尤其是深得军将信赖的主将死去,就足以摧毁一切了。 或许在平常的战斗中,高进贤这样的战场宿将也会有着相当的警惕心,哪怕是和自己多年的袍泽在一起,依然不会完全放松。因为他深知自己的性命意味着什么,绝不容有半分闪失。 但今日,实在是经历了太多起落,又是大战不断,就算作战经验丰富如他,其实也早已身心俱疲。 所以该有的防备之心早已放下,尤其是对上周质这样多年的袍泽时,尤其是在四周还有这许多人马时,他已经分不出太多精神来做出提防了。 可偏偏,这一切都在李万年的算计之中,所有的大起大落,以及之后的强攻不断,就是为了这一刺做的铺垫! 所以,高进贤死。 被一刀穿心,连一句遗言都没能留下,带着浓浓的不甘与愤怒,当场断气。 虽然孙宁已急速扑来,但一切已经太迟,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将刀从摇摇欲坠的高进贤体内拔出,然后再度扬起,奋力斩下。 是的,在这个时候的葭萌关头,除了孙宁之外,另一个依然保持着绝对冷静的,就是出手刺杀的周质本人了。 他在一刀得手后,看着扑杀过来的众多亲兵,没有任何的恐惧或闪躲,而是迅速把刀从高进贤的体内抽出,然后再是一刀挥出,正中其脖颈。 没有任何一丝阻碍的,长刀狠狠劈入其脖子,将高进贤的整个首级都给劈了下来。 只这一刀就把所有奇迹可能都给断绝掉了。 脑袋都被他砍下,除非高进贤突然变成神仙,否则别想再被人救活。 而随着他这一死,周致相信,李将军当初交给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这葭萌关也必然将被大军攻陷。 所以他可以死了。 所以他死了。 在一刀斩断高进贤头颅的同时,周质就遭到了各个方向,好几十人的攻击,各种兵器直入其身躯,当场就把他整个人都给肢解粉碎。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离此还有段距离的孙宁才堪堪扑到跟前,脸色阴沉,如欲滴下水来…… 第1076章 力挽狂澜(上) 站在两具破碎的尸体前,孙宁心中一阵懊恼。 自己早该想到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关陇军这次的猛攻本身就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高进贤对葭萌关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现在他一死,情况将彻底脱离控制。 李万年果然厉害,也果然够沉得住气。 其实按道理来说,他既然有周质这样一颗必杀之棋在手,应该早些动用的,这样就能避免在葭萌关下被困多日,还损伤如此多兵马了。 但他居然一直忍到了今日,忍到了眼看再无可能打下此关。 显然,他之前是对自己的一系列计划都有着相当信心,无论是用抛石机破坏关墙,还是派出一队好手绕道偷袭……其实若没有孙宁出现,这两计都有可能一举破关。 可他偏偏碰上了孙宁,两个计策尽数失败,这才导致他不得不把最后的底牌拿了出来。 很显然,对周质这张底牌,他还是想要用来派更大的用处的。 毕竟这可是能升到葭萌关这样的关键关卡副将的军中中高层将领啊,就算不提将来的前途,光是眼下的身份,一旦关破,接下来川蜀各城,都有的是让他发挥重要作用的时候。 至少,在他以命相搏的情况下,换下一座如朗州这样的城池来那是半点都没有问题的。甚至用得好了,一人,就能让整个川蜀为之翻覆。 或许正是没有更好选择了,他才会动用这张底牌,而其所造成的伤害,也是极其可怖的。 孙宁能明显感受到,关上的气氛此刻已彻底不同,所有将士人等,都露出了悲伤、惶惑、无助……种种负面的情绪。 面对着杀气腾腾再度而来的关陇第五波攻势,几乎没几人做好迎战的准备,就连那些中低层的军官,都一个个如被夺走了灵魂般,似泥塑木雕,只会傻站着干看着,什么命令都忘了下了。 这一刺杀,委实太过骇人,太过突然,一时间,所有人都没法恢复,更别提如之前般重新凝聚起杀敌的士气与勇气来了。 从这样来看,这一张底牌确实厉害,也确实成功了。 现在的葭萌关,几乎已没有防御,只等敌人杀到关下,就能迅速上来,占据整座关城了。 已经醒悟过来的言逸飞等川蜀豪杰,此时也是神色大变,恐慌之下,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他们固然个人武勇要远超一般将士,可对于守护关城,面对几千敌军的袭击,他们也是无能为力啊。 言逸飞此时唯一能指望的,也就只有孙宁了,当下便望了过来:“陛……”现在还能有人力挽狂澜,拯救这一关上下吗? 他错误的称呼还没出口,孙宁已突然神色一变,从刚才的惊讶和感叹中迅速回神,脸上更露出了笃定而振奋的笑容来。 “李万年处心积虑,手段卑鄙,想来刺杀了我们的高将军后,葭萌关对他们来说就已不再是问题。但他们错了,错在他们错算了有朕在!” 孙宁突然高声喝道,让自己的声音迅速传遍整个关卡,无论是关墙上的,还是两侧山脊上的,亦或是下方还在歇息养伤的,所以将士都能清晰听到他的话语:“朕乃当今皇帝孙宁,有朕在此,领着大家守住此关,别说他李万年只有区区七八万人来攻,就是有百万千万之众,也休想破我葭萌关,休想入我川蜀!” 孙宁说话间,已拔刀出鞘,整个人也是气势全出,把多年来身为皇帝所养成的强大气场都给显露了出来。 随着他说出这番话来,关上关下,所有将士都愣住了。 这人说的是真的? 看他的气势好像真有那么回事…… 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 皇帝陛下怎么可能出现在如此前线战场,而且还是以一个寻常江湖人的身份? 这一瞬间,所有人都忘记了主将的突然身死,而是全用带着深深疑惑的目光打量着孙宁,猜测着他到底说的是不是真话。 言逸飞也在一愣之后,迅速明白过来,即刻出声作证道:“将士们,他正是皇帝陛下!因为川蜀遭遇关陇军攻击,他担心此处战况,这才不远千里自开封而来。在下言逸飞,乃是湘西言家堡的人,可以作证……” 他的证词作用却是寥寥,别说他自己的来历都未必能被人相信,就算他真是什么言家堡的人,又凭什么证明皇帝陛下就是眼前之人呢? 虽然这位看着气势上确实有着王者之风,很容易就让大家生出顶礼膜拜的念头来。 孙宁快速扫过眼前众将士,心中也明白了大家心中的疑惑。 确实,现场几乎没人能作证自己的身份,那就只剩下自证了。 他不再犹豫——眼前的局势也容不得他再有保留——当下就从怀中取出一块质地上乘的巴掌大小的玉珏来,高高举起,喝声道:“大家看看这是什么?” 众将士立刻顺着他的动作看去,就见那是一方白玉玉珏,一看就价值连城。 而其上,更是雕琢着九条神态动作各异,盘旋于天上云间的,惟妙惟肖的龙! 在火光的映照下,这方玉珏是显得那么的高贵美丽,仿佛那九条神龙都要随时自玉中飞下来了。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九龙玉珏本身所代表的含义。 自大越立朝以来,龙之一物就已经成为了皇家的象征,尤其是有着至高身份的九龙形象,更是除了天子之外,无人能用之物。 这一规矩,哪怕是川蜀蛮人都是有所耳闻的,这些朝廷将士自然早就知晓了。 现在,孙宁将这方九龙玉珏亮出来,若不是嫌自己命长,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他正是皇帝陛下。 虽然这个可能怎么想都是那么的难以置信,但此时大家也更愿意相信这就是真的。 片刻间,已有许多人双膝一软,朝着孙宁跪了下来,然后就跟传染一样,关城之上,山脊之上,关城之下……无数将士都朝着孙宁跪拜叩首:“参见皇帝陛下,皇帝陛下万岁,万万岁……” 第1077章 力挽狂澜(中) 关陇军阵前军,李万年在一干部下的簇拥下策马而立,目光炯炯直眺望数里外的葭萌关。 虽然四轮强攻皆以失败告终,导致大军死伤惊人,此时还有不少伤兵哀嚎着被人送往后方治疗,可平日里爱兵如子的李将军却是连眉头都未皱上一下。 很快就又下达了新一轮的强攻之命,而事实上,他此时更多的注意力却不在又一次鼓足勇气,即将出战的部下将士身上,而是全扑到了数里外的葭萌关头,他在等待着那个预料中的变故发生。 很快,事实没有让他失望地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虽然相隔数里,又在大半夜里,视线很受影响,可他分明就是能迅速捕捉到关上那突然的变故和乱象。 就在那一瞬间,关上守军的整体气势和情况都变了。 虽未能亲眼看到高进贤被一刀断首的画面,但李万年却也已能猜到那是一副什么样的场面,以及守军此时的心情有多么的恐慌和纷乱了。 当下里,他也不再有丝毫的迟疑,果断拔剑指向前方:“全军压上,守军主将已死,他们军心已溃,正是我们一举打下葭萌关之时!” 一面吼叫着,他已踢马上前,唬得身边那些亲兵和部下都是一阵慌乱,有人赶紧跟上,有人急声叫道:“将军三思啊,一切还当以稳妥为主啊……” 他们倒也看到了关上似有异动,可怎么就能认定这是守军内部出了如此大乱子,甚至大到其主将都被杀了呢? 这要是判断有误,如此不顾后果地形地杀将过去,那损失可就太大了。 李万年这时也没有再隐藏自己计划的必要了,当即纵声道:“因为关上有我们的人,我适才让人挥舞火把,已将让他动手刺杀高进贤的指令发了出去。现在关上一片混乱,除了他被杀,还有什么缘故?” 此言一出,四周将士都为之一静,所有人的脸色都发生了急速的变化。 而后,他们的神情都定格在了兴奋上,这要是确实如此,那今日破关便是理所当然了。 当下里,兴奋的怒吼便以李万年所在的这一点为圆心,快速朝着四方扩散了出去:“李将军神机妙算,已派人杀死越军主将!葭萌关守军已然崩溃,正是我等破关立功之时,杀呀!” “守将已死,破关就在今日,杀呀!” “杀呀!” 之前还因为连续的失败而心下惶恐,裹足不前的第五轮发动攻击的将士们,这一回得此信息,顿时信心大增,全都吼叫着,拔腿直朝着关下涌杀过去。 数里地对他们来说,也就片刻而已,很快就又对葭萌关发起了猛烈的攻击。这一次的攻击,要比之前四次,不,要比之前半月的任何一次攻击的凶狠猛烈,大有不计一切,都要将之拿下的决绝。 而关上的守军,此时居然也跟他们所想的那般,虽有乱箭不断射下以为阻碍,但明显箭雨要比之前稀疏绵软了许多,分明就是军心动摇,即将崩溃的表现了。 这让关陇军将士更受鼓舞,前方盾兵不顾自身伤亡的,顶着盾牌不断快速前冲,纵然旁边有人中箭倒下,他们也没有丝毫停顿的。 而倒下之人的盾牌,又很快被身后袍泽拾起,然后迅速补位,继续着这一轮一往无前的冲锋。 在他们身后,则是数量可观的弓弩手,在终于进入到自家射程后,他们立刻就地还击,将密集的箭矢射向上方十多丈高处的敌军阵中。不求杀伤太多敌人,只为延阻他们的攻势。 而在更后头,则是一批批扛着撞木和云梯的将士们,他们只着简单的皮甲,手中也没拿什么武器,就这么冒着不断袭来的箭雨和落石,快速冲到关墙之下,或去做撞门,或搭起梯子,直通向上。 纵然是看似已经稳拿的一战,这一支关陇军也是全力以赴,所有人都尽到了自己的职责,发挥出了整支队伍的最强战力。 这或许就是关陇军强大的地方了,这是一支真正上下一心,令行禁止的精锐。 一切看着都是那么的顺利,很快人已杀到关墙之下,长长的梯子也已搭上墙头,还有无数将士奋力直朝着上方攀登。 倒是关上守军,到了这时攻击反而变得愈发的稀疏了,这明显就是军心彻底崩溃的前兆了。 破关的胜利就在眼前,这让梯子上不断向上的将士们心花怒放,攀登的动作是愈发的敏捷而快速,眼看着都要直登到最上方,都能看到上头守军的面容了。 而就在这时,上方突然又阵阵欢呼响起,竟是:“参见皇帝陛下,皇帝陛下万岁,万万岁……”んttps:/ 当这呼声清晰地传下来时,所有将士都有些恍惚,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是这些守军因为主将之死而发疯了吗,还是产生了什么臆想?怎么就喊起万岁来了? 然后,他们就又听到了一声断喝:“有朕在此,没人能破我葭萌关,杀啊!” 旋即,声声充满了兴奋的呐喊也跟着响起,无数人从关墙之后迅速冒了出来,各种武器疯了似的就朝着已顺着云梯朝着墙上攀登的众关陇将士的身上招呼了过来。 乱箭、落石、金汁、滚油……各种武器就跟不要钱似的,全都倾泄而下,全都落在了都有些轻敌,以为此番登城不可能遭遇太多阻碍的关陇兵将的头上。 顿时间,惨叫声已响作一片,无声人在惨叫中坠下城去,却在落地之前,就已被夺走了性命。 这还不算,关墙上突然迸发的强大斗志,也感染了两侧山脊上的弓弩手,他们的箭雨也都不作任何停留地,全都朝着不断逼近关墙的敌人身上招呼过去,与关上守军配合着,形成了三面几无死角的包抄收割。 一时间,无数关陇兵将中招而倒,其他那些也很快陷入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关上守军的表现,怎么看都不像如自家将军所说的,已经失去主将,军心崩溃该有反应啊。 可这时,后方咚咚的战鼓声敲得愈发的急切,正是催促着他们继续大举压进,不计一切都要拿下葭萌关的信号。 第1078章 力挽狂澜(下) 李万年的神情已从刚才的兴奋与笃定,变成了如今的沉凝。 眼前的战局与他之前的设想有了极大的出入,这葭萌关的守军表现居然还能如此坚定,这实在不合常理啊。 他实在难以接受,这天下间会有这么一支军队,在主将猝然被杀之下,还能爆发出如此强悍的战力来。 是高进贤没有被自己多年工夫安插在其左右的密谍所杀?还是说关上另一名副将陆云能力竟如此出众,能在这等混乱中还迅速稳定军心,做出应对。 不,就他所了解的陆云,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本事,这其中一定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但无论如何,他都相信周质的本事,这一次猝然下手,一定不会失败。而越军所以突然爆发,只是回光返照,最后一搏而已。 对,就是如此! 李万年此时就跟一个输了太多想要翻本的赌徒一般,早已失去了冷静,只想着博这最后一下。 所以没有过多的犹豫,就下达了军令:“击鼓催进,我要一举击溃城上守军,后边的第六营兵马也给我压上去!” 部下人等虽然心中不安,但既然主将已铁了心要放手而攻,他们也不敢再作阻挠,只能是各自领命上前安排,甚至有一些将领索性亲自带了一部分兵马,也冲将上去。 他们算是看明白了,今日李将军是真不顾后果也要拿下葭萌关了,所以作为下属,只能听命配合,不作他想。 而在这等鼓声的催动下,在听着后方不断呐喊奔跑而来的兵马动静之下,已到关下的关陇兵将也都爆发出了最后的勇气与斗志,再度对关墙发动了猛攻。 但奈何,这一回,他们在士气上反而不如上方已被孙宁这个皇帝彻底激发起斗志来的越军,再加上后者稳稳占据着地理上的极大优势,这一轮攻防战的经过和结果都是不用多想的。 在孙宁的号召下,在陆云的指挥下,数千将士各守其职,把整个关墙守得滴水不漏,并不断收割下方敌军的性命。 等半个多时辰后,关陇军的第六支军队终于杀将过来时,这第五支队伍已经死伤过半,竟被杀得建制都已不存,全跟没头苍蝇般在关墙下乱碰乱撞了。衛鯹尛说 此时已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时刻,除了关上的火把依然通明,关下关陇军将的照明火把之类都差不多被打灭,在后续赶来的队伍看来,这葭萌关就跟一只黑暗中择人而噬的怪兽一般。 这让不少将士心里都打了个突,前进的脚步开始变得沉缓起来。 这是接连的失败,不断的死伤所造成的必然结果。 虽然李万年在军中的威望依旧,他说的话没有人会有所怀疑,大家也相信,关上主将一定是死了。 但是,眼前的事实也告诉了所有人,这一战想打下葭萌关几乎已不可能,人家守得如此之稳,杀伤如此之巨,又怎可能再让自家顺利打下来呢? 是人皆有其私念,而活命便是所有私念里最重要的一条。 在浩荡大势之下,在所有人都抛开一切杂念拼杀冲锋之下,这些私念会被生生压制住。 但现在,随着无数袍泽葬身关下,当太多人都生出自家已不可能攻下葭萌关的念头时,这一私念就压过了一切,包括对李万年的尊敬,对军中法纪的畏惧…… 所以这第六支队伍终于陷入了裹足不前的状态,纵然后方鼓声如雷,他们前进的速度依然慢得如老牛破车,几里地,半晌都没能赶过去。 而关下的其他关陇兵则在此时彻底崩溃,他们突然一声喊,四散着朝着各个方向狂奔而去,有往黑暗里去的,也有很多人直接就转头,朝着自家军阵处跑,希望能获得自家袍泽的接应与援助,得以保全性命。 这一幕落到关上守军眼中,所有人都大松了口气,然后就又是阵阵的欢呼。 而这其中,却有两人,眼神中没有多少喜悦,只透出了浓浓的担忧与懊恼。 唐枫心中那一个后悔与懊恼啊。 在孙宁突然站出来,说自己是大越皇帝时,他整个人都是懵的。 之前他就已经后悔没有在山上杀了孙宁了,因为正是他,改变了整个战局。 但当时他还能给自己找一些借口,比如当时情况混乱,自己没机会出手,还有就是自己有着更大的计划,绝不能因小失大,冒险暴露。 是啊,自己可是要刺杀皇帝的人,只要杀了大越皇帝,那接下来一切都不再是问题,而且还能为唐门全族上下报仇雪恨…… 可谁能想到,这个实力极强的“孙飞”,突然就摇身一变,变成自己最大的目标皇帝孙宁了!? 此事之荒谬,实在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同时又难以相信。 可到现在,他纵然不想相信,却也只能相信了。 因为在孙宁的鼓舞指挥下,守军居然再度力挽狂澜,真就把又一波最强的攻势给顶了下来,而且造成了极大的杀伤。 倒是关陇军那边,后续的攻势明显弱了太多,显然是军中将士因为恐惧而胆怯,从而有放弃的打算了。 自己得想办法,扭转这一切才行! 唐枫当然想过出手刺杀孙宁,但相比于当时在山上还有机会,眼下他却是半点得手的可能都没有了。 因为有高进贤被刺杀的前车之鉴,守军们对孙宁的防护已经到了密不透风的地步,别说他唐枫了,就是那些将士之间,也多有留心,不让任何人有接近孙宁五尺范围的可能。 而且,孙宁自身的实力也摆在那儿,让他根本不可能有把握出手。 虽然唐枫毒功极强,但那终究需要早一步做出布置才行,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又哪来的机会做出这一番布置呢? 所以此时的唐枫内心满是懊恼,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强自忍耐,等待着机会到来。 而另一个在如此大好局势下神色有异的,却是如今葭萌关守军中真正地位最高者,副将陆云,只是他的神情中,多是担忧。 因为在这力挽狂澜之下的胜利后,他已发现一个要命的问题! 第1079章 最大的隐患 看着眼前之敌四散溃逃,而关陇军第六股人马则慢腾腾而来,完全看不出之前的强大气场和决死之心后,孙宁心下顿时大定,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来。 这次一战,总算是顶住了敌人最后的反扑,保住了葭萌关不失。 那接下来,自己完全可以趁着这场大胜再度鼓舞军心,稳定因高进贤被杀而混乱的人心,从而继续依靠着此险关之地利,死死挡住关陇十万之众了。 而只要敌人再在此处碰上几回壁,他们的士气就会落到最低,最后放弃撤军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已是孙宁高看李万年后所得出的结论,要换了一般的将领,到了这一步,恐怕就已经是全军崩溃而逃的结果了吧? 但也没有区别了,无非就是再多守上几日的事情…… 就在孙宁心下笃定,望着天边的鱼肚白,思量着接下来的守关策略时,丈许外,陆云的声音传了过来:“陛下,臣有要事禀奏!” 孙宁即刻转身,看一眼被众亲兵拦在丈外的对方,笑了下:“陆副将过来说话。”衛鯹尛说 虽说有周质的刺杀在前,但孙宁还真不认为这个关中唯一的副将还能是关陇军的死间。要真是如此,对方的本事也太大了些,而且天下事能凑巧到这等地步吗? 当然,更重要的一点在于,他可不是高进贤,又怎会被一个军中副将轻易刺杀呢? 得了孙宁首肯,亲兵们这才让出路来,放陆云靠近到孙宁跟前。 “怎么说,有何要紧事要与我朕细说啊?”孙宁眺望着进退失据的敌军,笑着问道。 “陛下……”陆云凑到孙宁身边,努力压低了声音,郑重说道,“臣适才得下方后勤官员禀报,说是我们关中的箭矢、落石等等武器都已要用尽了,恐怕连一轮防守战都打不了了。” 本来还在笑着的孙宁在听到这一禀报后,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整个人也愣在了那儿,久久没有做出反应。 自古以来,守城一方最倚仗的无非就是两样东西,一是地利,二便是充足的武器供应了。 毕竟相比于劳师远征的攻方,守军没有任何武器运送上的问题,还有完备的仓储条件,其中的箭矢等等的储存自然极其丰厚,足以保证守军毫无顾虑地使用,直到把敌人打退。 一般来说,一场攻防战也很少会出现守军弹尽粮绝的情况,除非是被四面合围,困守孤城,足有数月乃至一两年…… 正是因为没有这样的先例,孙宁也从来没往这方面去想。 却不料,刚刚才看到了胜机,陆云却突然报来了这么个让人不安的情况,如何能不让孙宁为之惊怔呢? 见皇帝陛下半天都没有给出反应,陆云大为惶恐,终于忍不住试探道:“陛……陛下……” 孙宁这才略一定神,猛吸一口气,转头盯住了他,目光如剑,似能直入其灵魂深处:“你说的真是实情?” “正……正是。如此大事,臣怎敢胡言欺瞒?” “怎么会这样?葭萌关可是川东第一要紧的所在,各种武器应该相当充足才是……”孙宁依旧难以相信地继续问道。 “本来是充足的,至少大家想着是如此。”陆云吞了一口唾沫道,“可川蜀毕竟承平年久,对这次的战事,没有过于重视。” 这倒是实情,大越立国两百年,再加上之前的赵宋,川蜀几乎太平了三百余年,多少代人都未知兵事了。 哪怕十多年前有过孙宁平蛮人的战事,可那也没有跟川东这边产生直接联系,反倒是平定整个西南的蛮人后,让川蜀看着是越发的安定了,也让人们愈发失去警惕之心。 这一点,其实从葭萌关之前只有区区两千守军就能看出端倪来了。 如此要紧的川东咽喉险关,居然只常驻区区两千兵马,这得是多松懈才能做出这样的安排啊。要不是乌衣司密谍早一步送信过来,让朗州有了反应时间,恐怕真靠那两千人,此关早已被破。 可兵马是及时调拨过来了,各种守御的武器呢?恐怕就没那么容易全部调运到位了。 果然,就听陆云苦笑道:“本来我们葭萌关的各种防御武器还是充足的,足够两千兵马守上数月了。 “可这一次守军突然多了三倍,其兵器消耗自然也翻了三倍。而且敌军攻势又如此之猛,就拿这一夜来说,他们不计死伤地连连猛攻,固然自身伤亡惨重,可对我们武器的消耗也是极其惊人的……” 确实,就拿刚才鼓舞起全军士气,又正面击退同样士气高昂的第五股关陇军的强攻来说,守军所消耗的箭矢落石等等武器就是一个巨大的数字了。 这一点,孙宁也都看在眼中。当时没有察觉问题,现在细想,才知道后患有多严重了。 这让他再吸一口凉气,又一次陷入到了沉默之中。 情况确实很不妙啊,此一点现在只有少数人知晓,还能隐瞒一二,可等到明日,后日,敌人再度来攻呢? 看李万年的做法,甚至等不到明日,待会儿就会再派人强攻,到时守军拿什么对付他们? 这要是真让敌人看出了问题,他们可就彻底肆无忌惮了。 而且关中守军也会因此崩溃的,自己好不容易才重新凝聚起来的斗志,恐怕随着这一事实被人发现而会彻底被摧毁。 到那时,葭萌关依然必破,到那时自己又当如何是好? 孙宁心中无数思绪纷至沓来,眉头更是紧紧锁了起来。这番表现,立刻就引得四周兵将的注意,不少人都好奇地看了过来,猜测起皇帝陛下为何犯愁了。 察觉到大家神色和情绪上的变化,孙宁心下更是一紧。 自己是所有人的主心骨,这时绝对不能乱了心神,哪怕问题再大,也得稳住了。 想到这儿,孙宁眼中突然冒出熊熊的战意与光芒来——既然守已经有了最大的难题,那索性就不守了! 与其等着被敌人看破弱点,还不如主动出击,在敌军士气大削之时,趁胜反击,彻底了结这持续了半个多月的攻防之战! 毕竟,他孙宁从来不喜欢被动,防守更不是他的习惯! 第1080章 反守为攻 “将士们!” 孙宁站在葭萌关内墙墙头,面对着下方数千之众,做着慷慨陈词。 而他的声音,更是清晰的在整个关城内回荡着,传入每一个将士耳中:“敌军正面攻我葭萌关已有半个多月,造成了我们许多袍泽葬身在此,还有很多人因此受上。这份仇恨,我们能忘记吗?能就这么算了吗?” “不能!不能!不能!”无数人放声怒吼着,大家的心中都充满了愤恨,只想着能有机会杀将出去,用最暴烈的手段将更多的伤亡回报到外间那些关陇兵的身上。 “是的,我们不能就这样忍受总让他们占据主动,战斗更不能总由他们说了算,他们想来就来,想攻就攻,想走就走……而我们,却只能受着,只能做着被动的防御! “因为这样一来,我们终究会疲惫,会惧怕,终究会有守不住的时候!而我们的身后,便是川蜀的父老乡亲,是朗州这样有着十万百姓的大城,是整个大越江山。 “所以我们早就已经没有了退路,只有奋战到底,才能确保我们和其他人的安全。而既然死守绝不是最佳的破敌之策,那你们说,还有什么办法可以破敌?” 关内的将士们先都是一静,旋即更为激烈的呐喊声便又响作了一团:“杀出去,报仇,杀光他们!” 这正是孙宁希望听到的答案,他整个人的精神也陡然为之一振,即刻拔刀出鞘,高声喝道:“对,杀出去,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 “不错,现在我们所见的敌人确实在兵力上远远超过我们,是我们的几十倍。但你们也都看到了,外头的敌军早就已是强弩之末,他们的每一次攻击失败,都会让他们的气势弱下一大截,到如今,他们更是早就没有斗志,只是靠着某些军纪威吓才能稳住阵型不倒了。 “可如果让他们从容退走,在后方经过一段时日的休整,那他们的战力便又将大增,到时候纵然我们上下一心,继续守住了,伤亡也会不断增加,直到我们再无力守住葭萌关。 “所以此时对我们来说,就是一个最好的机会,一个一劳永逸将面前大敌彻底摧毁的机会。将士们,你们可愿意随朕一起,杀出关去,把外边的敌人通通杀光赶走,成就一场大功业吗?” 孙宁再度大声喝问着,神色更是前所未有的郑重,而整个人给大家的气场却是蓬勃向上,一往无前的。 关中将士再度陷入一阵安静,但很快的,更为激烈的怒吼便响成一片:“我们跟随皇帝陛下杀出去,破敌自救,建功立业!” 在孙宁这番极其挑动人心的话语鼓舞下,在他身为高高在上的皇帝的身份影响下,再加上这些日子关中将士确实早就憋足了气,总想着能对外间之敌还以颜色……种种原因的综合之下,将士们的战意斗志已被彻底点燃。 他们完全抛开了敌众我寡的顾虑,也没有了若一败则葭萌关必然失守,然后整个川蜀势必不保的念头,现在全都只剩下了一个想法,那就是杀将出去,报仇雪恨。 孙宁即刻扭身,回望着前方敌阵,眼中光芒爆闪,手中刀则跟着迅然一个虚劈:“传朕之命,关中能战者全部出击。我要毕其功于一役!” 此令传入每一个将士耳中,再度调动起了他们的情绪,嗷嗷的叫嚷中,所有人都迅速列队入阵,做着战前最后的准备。 看到这一幕的陆云在热血沸腾的同时,心中也一阵折服。 皇帝陛下到底是皇帝陛下,再大的问题到了他这儿,都能被迅速解决。 本来都要担心关中一旦弓弩等重要武器短缺必然会导致守不住,现在随着他的一番鼓舞陈词,居然就调动全军,打算主动出击了。 如此一来,关中后勤不足的问题自然不再有。而要是真能一战破敌,那更将成为百年来川蜀最大的一场胜利了。 “陛下……”他整个人也是兴奋的,甚至浑身都有些震颤了,颇为期待的看向孙宁,等待着他做最后的安排。 孙宁此时倒是表现得颇为淡定,看着远处依然进退难定的敌军,眼中带着一丝蔑视的冷笑:“待会儿朕亲自带五千兵马杀将出去,其他人和这葭萌关就拜托给你了。” 这话顿时让陆云一怔:“陛下不让臣随同出击吗?” “守住此关才是你职责所在,而且葭萌关总不能真全不留人吧?有你在,大家也能更放心些。” “可是……”陆云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孙宁抬手打断:“这是军令,更是朕的旨意,你不必多言!” “臣……遵令!”看孙宁说的郑重,陆云终于不再继续坚持,躬身答应道。 孙宁冲他点头后,目光又再度落到了数里外的敌军第六股兵马身上,这支队伍如此作态,其实早就已经失去攻打葭萌关的信心与可能了。 其实仔细想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光是之前无股军队接连在葭萌关下损兵折将,铩羽而归的凄惨下场,就足以动摇后续看着的那些关陇军将士的信心了。 何况,以他对李万年这次恼羞成怒下的强攻,以及用上底牌的心理来看,前五股军队已经是把关陇军最精锐的人马都派了出来。 尤其是第五股,应该就是关陇军最后的一次猛攻,剩下的那几股兵马,恐怕就连预备队都算不上了。 所以,随着第五次猛攻再度以失败告终后,其实就意味着这番强攻的策略是彻底失败了。都已注定是败,这第六股军队又怎么可能还不顾后果地猛杀过来呢? 所以他们裹足不前,所以他们迟迟没有真正踏入到葭萌关的攻击范围,就是在等着后方收兵。 孙宁相信,等李万年从愤怒中冷静下来,便会做出鸣金收兵的决定。 而到了那时候,就正是自己发动反击之时了。 因为那时候的敌军正是士气最为低落,最没有准备之时。 片刻后,就跟孙宁所预判的那样,数里外的关陇军阵中终于有一阵当当的鸣金声响起,而他也旋即纵身自高高的关墙上一跃而下,口中断然喝道:“开门,全军出击!” 第1081章 兵败如山倒(上) 李万年是真没想到,这次突袭川蜀,会如此的不顺。 要知道这可是他苦心孤诣,根据整个天下局势而定下的破局之策啊。 本来计划中,只要打入葭萌关,则他这支队伍就彻底活了,进可吞并整个川蜀,退亦能以川东为前线据点,兵入湖广,彻底搅乱整个中原。 可谁能想到,这第一步上,他居然就碰了壁,而且损失惨重。 一座葭萌关,居然就硬生生挡住了自家大军足有半个多月,而且任自己用尽手段,也无法再进一步,反倒因此损兵折将,伤亡惨重。 为了拿下这座川东咽喉关卡,他甚至都把手中最重要的几张底牌都打了出去。可结果呢?却还是失败。 无论是绕后夺关,还是关上死间的刺杀主将,居然都被他们一一化解了! 明明他都看到那身为关上主将的高进贤被自己的死间一刀断首,可结果其中守军居然依然不乱,还给予了最精锐的这支队伍迎头痛击。把这支他精心准备的夺关队伍给打得不成建制。 这结果是李万年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在看到那一路兵马彻底崩溃时,他也彻底出离了愤怒,从而有些失去了理智。 完全不顾自家军中情况,便把第六支后备队伍给强派了出去。但其实这第六支队伍,本就战力极小,士气更是在之前一系列的战斗中落到了最低处,根本就不可能指望他们能有什么建树。 这也是李万年在怒极之下,为了发泄才做出的决定。 等到他在其他部下的劝说下渐渐冷静下来后,也就知道事不可为了。 至于这第六支队伍小半个时辰过去都没能杀到关墙之前的怠慢举动,他也就没心思去做处置了。 因为这次拿不下葭萌关已是必然,多带兵马退走以图下次再来总是不错的。而且他也得考虑整体军心,这时再处置出战不力的这一路兵马,只会让将士们更为恐慌。 所以他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都熟视无睹,很快就下达了鸣金退兵的命令。 这次再退,必须好生休养,调整一段时日,才好再来破此关了……李万年这么想着,脸上的神情也慢慢缓和了下来。 他终究非常人可比,纵然是遇到了如此挫折,也能很快就把心态重新调整回来,无非就是屡败屡战…… 就在李万年如此宽慰自己,其他将领也开始按照他的指示,发号施令,让全军准备撤离时,前方的葭萌关中,突然咚咚的鼓声大作,震荡人心。 然后,就见这段日子里少有开启的葭萌关关门竟也缓缓打开,一支骑步混杂的队伍跟着齐整而出,旗帜飞扬…… 远远看到这一幕,不少关陇军将士先是一阵恍惚,旋即还有不少人露出惊喜之色,莫非是这些守军打算直接献关投降了? 有那么瞬间,就连李万年,都生出了这一颇为荒谬的想法—— 先胜而后降,这才能为他们创造更多的投降后的好处嘛! 对,一定就是这样……不对,有危险! 李万年脸上的神色骤然而变,即刻高声提醒喝道:“全军准备迎敌,他们是打算杀过来了……” 这话传入周围将士耳中,又让他们一阵疑惑,这不可能啊。 前方关中出来的越军才多少人?自己这边阵中又有多少人马? 哪怕之前关陇军久攻葭萌关不下,也确实是损兵折将,伤亡极大,可真要论起来的话,双方的实力对比依然是惊人的。关陇军的兵力可还是越军的十倍不止呢,他们哪来的勇气胆敢直接正面杀过来? 但旋即,越军便用事实证明了李万年的说法是正确无误的。 因为随着整支队伍从关门出来后,越军便迅速组成一个利于突击的楔形阵势,然后以八百骑兵为头,火速朝着十倍之敌的大阵强杀过来。 那态度之决绝,速度之快,完全不下于任何一支当世精锐之师! 倒是还没撤回到自家阵中的第六路攻关兵马,听到身后突然而起的冲杀声,皆都一阵惊乱,连最后一点阵形都保持不住,所有人都跟逃命似的,争先恐后,乱糟糟就往自家大阵跑来。 一瞬间,他们就把本来就不算特别稳固的自家前阵都给冲得一片混乱。 而还没等关陇军这边反应过来,拿出应对的策略呢,当先的八百骑兵便已杀到了眼前。 因为之前攻打葭萌关不利于骑兵作战的缘故,此番在关陇军前方的数万之众几乎都没有骑兵。尤其是这支退回来的军队,更是连一个骑兵都不带有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面对猝然杀到身后,速度与力量刚好发挥到极致的骑兵冲击,那些只能步战的将士自然一下就陷入到了被践踏残杀的不利境地。 许多退回本阵的关陇军甚至都不敢回头,听着动静只顾着拼命前跑,以求早一步逃回安全的本阵。 然后,他们就被越军轻骑急速赶上,刀起矛落之下,人便被迅速劈刺而倒,再被紧跟上来的马蹄一踩,便是必死的结果了。 登时间,惨叫声在关陇军阵前响作一片,尸体倒下,人头飞起,还有大股的鲜血飞溅…… 这一面倒的屠戮带给关陇军心理上的压迫力更是难以想象的。 他们本就因为之前的连战连败而士气落到了最低点,现在又面对如此凶残的正面突击,自然更兴不起任何的反抗勇气了。 于是乎,一场惊人的溃败就在越军八百骑兵突入到阵前时,便如山崩海啸般发生了…… 关陇军的前阵将士在被自己的退军裹挟着难以发挥防御作用后,便被迅速收割了一批。然后在恐惧之下,他们便只能选择跟着一起转身逃亡,从而朝着身后同样还在彷徨,尚未做好应敌准备的袍泽们的阵势和队伍冲了过去。 片刻间,几万人的大军一层层的全数被自己人裹挟着乱了套,所有人都跟丢了魂似的乱叫乱跑,只知道朝着后方跑,从而好离敌人远一些,保住自己的性命。 明明关陇军在兵力上十倍于敌,完全有着碾压敌军的优势。 但这一刻,更多的兵力反倒成为了他们最大的问题,场面再也控制不住。 第1082章 兵败如山倒(下) 兵败如山倒…… 此时的李万年终于是切身领会到这句话的意思了。 他眼睁睁看着自家大军在面对区区数千越军——不,应该是只得八百越军骑兵的冲击之下,便迅速丧失斗志,整个军阵冰消瓦解,疯狂奔逃向后的全过程。 在这个过程里,他和手下不少将领不是没有努力想做过阻拦,想要进行重新组织兵力回头抵挡敌人。 但是,没有用。 因为到了这个时候,他们真正要面对的敌人已不再是区区几百几千的越军了,虽然他们依然在紧紧追杀过来,不断收割着落在后面的关陇军将士。 对整支关陇军来说,他们面对的敌人恰恰就是他们自己。 庞大数量的队伍已经完全被瓦解成一个个只想自保逃命的个体,那任何的军纪法度都被他们彻底抛弃。所有人都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那就是不断地向后奔逃,然后再把挡在自己逃跑路上的一切阻碍都杀死推开。 于是,在争夺逃命机会的道路上,那些试图用往日威严来喝令部下停下脚步回头的军官便被曾经看着很是听话的部下当场砍翻。而等待倒下去的他们的,便是一只只完全顾不上下方情况的士兵大脚了。 只在短短时间里,就有十几二十名中低级军官被无数溃兵踩成肉泥。 在眼看得袍泽们是这般模样后,剩下那些得了军令的军官们也是不敢再有任何想法了,他们也选择了和其他人一样的道路,转头就朝着后方一路狂奔。 而到了这时候,别说那些将领军官们了,就是身为主将的李万年的命令,也完全失去了效用,最多也就能传到周围那几百个亲兵面前。 可在有着几万之数的溃军中,几百人又能有几分用处呢?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护着自家将军不被溃军所伤,同时又无奈地劝说他,赶紧离开这危险的地方而已了。 而事到如今,看着真如山体崩塌的整支军队,李万年除了愤怒与震惊外,就只剩下深深的无力和挫败感了。 完了,自己这次奇袭川蜀的计划不但失败,而且是惨败。 这一次所付出的代价实在过于惨烈,十万大军,恐怕将折损大半,剩下那些就是回去了,几年内怕也再难成军…… “将军,快走吧,不然等敌军真掩杀过来,恐怕就连我们都保不了你了……”有部下急声叫嚷着,还大着胆子一把扯住了李万年坐骑的缰绳,想要拉着他尽快逃离此地。 李万年再度回头望了望后方,在如退潮般疯狂奔逃的自家大军后头,越军正不紧不慢地追击着,不断收割着落在后方的兵马性命。 看到这一幕,他最后的一点想法也迅速消散,敌军主将要比自己想的更加冷静,哪怕到了这时候,居然还没有贪心那点杀伤,不曾真个杀入自家军中。んttps:/ 要是他们真杀进了阵中,混乱之下,纵然自己兵马已不可挽回,但好歹能乱中给予他们极大的杀伤,甚至杀其主将以出口恶气。 但现在,人家只在队伍后方,并未融入其中,这就确保了自身的安全。 “走!”红着眼的李万年终于一声怒吼,下达了命令。 而在提马向前冲去之前,他又果断下令:“把我们的旗帜通通扔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能胜能败,既然已无可挽回,那还是确保自身安全为第一要务。自己的帅旗什么的,在如此溃军乱象之下已完全没有正面作用,反倒会成为敌人重点追击的目标,所以还不如丢了。 在丢下醒目的旗帜后,李万年这一支兵马退走的速度更快,他们冲开了一片片的溃兵,在这个秋日的下午,如丧家犬般,不断向前,再向前。 而他的这一决定明显是相当正确的。 因为孙宁之前确实已经盯上了那醒目的李字帅旗,甚至已经拿定主意,这次定要追上这面旗帜,将旗下之敌或杀或擒。 说实在的,这次敌军的突然崩溃也真打了孙宁一个措手不及。 当他率八百骑兵杀将过来时,想的是能凿开一条缝隙,再扩散着摧毁一道敌军防线,让后续兵马紧随着杀到破敌,击败敌军就已不错了。 毕竟,自家面对的可是十倍之敌,真不敢说定能大胜啊。 可结果却让他都为之傻眼,敌人几乎都是一触即溃,甚至是连接触都没有,只看到自家队伍冲来,便迅速崩溃逃亡了。 可以说,孙宁这八百骑兵是在以几乎零伤亡的情况下,就摧枯拉朽地把数万敌军给吓得奔逃溃退了。 以往,孙宁在听说某场以少胜多的经典战斗中,一方以极少兵力杀得数倍,数十倍之敌仓皇崩溃,多少还是有些无法想象的。 却不料,今日这一切真就在自己眼前变成了现实。 合肥之战,张辽八百破十万吴兵。 淝水之战,东晋谢玄以一万北府兵大破数十万前秦大军…… 这些足以流传千古,光耀后世的经典战例,在今日,终于又多了一桩。 孙宁以五千守关疲兵,大破十万关陇兵! 他本来都想着更进一步,不但破其军,顺道再把敌军主将都给擒杀的。 结果在跑出一段后,那李万年居然颇为明智的选择了抛弃帅旗,从而使自己混入数万溃军之中,这就让孙宁再无法找到其下落,最后只能在一阵追逐杀戮后,随着全军疲惫而停下了追逐的脚步。 不过关陇溃军却并没有因越军的停止追击而重新稳住,已经破胆的他们竟是一路溃逃,从道路凶险难行的川蜀一直跑了三日,累死,摔死,踩踏死了无数将士之后,才终于退回到甘陇。 而这时候,孙宁早率军凯旋退回了葭萌关。 而这一场大捷的情报,也被人迅速传回后方,引得整个川蜀一片震荡。 或许用不了多久,这消息便能传入中原,被前线敌我将士所知,从而给整个战局再带来预料之外的种种变数了。 不过这都是后话,对眼下的孙宁的来说,一个危机再度出现。 第1083章 败退回甘州(上) 凄凄惶惶,十万大军于葭萌关下一战溃败,数日间逃出两百多里,自川蜀一路逃回到甘陇,直至甘州城前,溃军方才真正止住脚步。 但这一支顺利回到甘州城的溃军数量却已经锐减到了惊人的五千余人。 十万之众,出征不到一月,一去一回间,便是十不存一的下场…… 当满身尘土,狼狈不堪的李万年在几百亲卫的护持下,由甘州官员迎进城时,他的心情也已落到了最低点,整个人甚至都还处于恍惚之中。 实在是败得太过凄惨,几次死中求活,杀出血路才让他得以安然回到甘州,这次失败对他的打击是从心灵到身体全方面的。要不是他心理素质足够强大,早在半道上就已自尽身亡了。 可即便如此,在入城确认自己安全后,没等开口说什么,李万年便又是一口鲜血呕出,唬得跟前众多部下一阵慌乱,七手八脚将他搀扶着,送往后院歇息,并请来城中最好的大夫,为他诊治。 如此,又是好一通的忙碌,直到这日夜半,服了药后,沉睡数个时辰的他才缓缓回过神来,但整个人的精神依然萎靡,目光更只是幽幽盯着上方屋顶,就好似丢了魂一般。 这把他身边几名亲信又给惊得坐立不安,在他们又是一阵好言劝慰后,李万年这才给出一些反应:“随我们一起回来的将士们可安置好了?可有大夫为他们诊治吗?” “将军放心,一切都由韦大人帮他们安排妥当了,无论食宿药物,都不会短缺了他们。”亲卫队长冯世昌忙上前一步作答。 “那就好……我已经害死了那么多将士,不能再让他们也因我而有所闪失了。”李万年吐出一口气来,“点算清楚没有,这次随我们回来的有多少弟兄?” 几名亲信顿时陷入沉默,生怕再勾起将军自责与伤心的情绪。 “说。大错已经铸成,难道我连接受结果的勇气都没有了吗?”李万年猝然起身,目光灼灼地盯着面前几人喝道。 冯世昌稍作迟疑,终究还是不敢违抗命令,低声道:“还请将军保重自身……这次与我们一起回来的弟兄总数是四千七百六十一人,其中只有七百多人没什么伤,其他人都有轻重伤势,正在被城中军医人等诊治。” 说着,他为怕对方再生激动情绪,又赶紧补充道:“不过这大半日里,又回来了几百人,都是从川蜀回来的败兵。看样子,这次一败后,越军并没能真正对我们全军赶尽杀绝,大家只是一时慌乱跑散了,要不了多久,更多将士都会赶回甘州,重新聚集在将军麾下。” 不知是不是因为受其后一句话的影响,李万年这下倒是表现得颇为平静,除了脸色的苦涩外,也就轻轻一叹:“都是我的错啊。我就不该因为一时之气做出孤注一掷的强攻决定来的,更不该在已经彻底没了胜算时,还驱使那些辅兵去攻打葭萌关,给了敌人以可趁之机,这才酿成了如此惨败……” “将军,是我等无能,不然区区一座葭萌关又怎可能挡下我十万之众达大半月之久……”几名亲卫赶紧同时下拜,揽下了责任,生怕自家将军再有不好的想法,导致情况恶化。 李万年又叹了口气,摆手道:“你们都起来吧,到底责任在谁,所有人心里都明白,你们说的根本不算。 “这次是我有错,是我愧对关陇的将士和父老,等到回去后,我定会向所有人请罪。若是关陇父老真认为我的过错已不可接受,那我也愿意为此付出任何的代价。” 不等其他人再劝,他又振作了一下精神,缓声道:“虽然大错铸成,但该做的补救却不能忘了。你们接下来好生帮着韦大人守好甘州城,一是提防越军趁机来袭,二是尽量地收拢逃回来的将士们……我只希望这次能少一些伤亡,能多回来一些将士……” 以冯世昌他们对自家将军的了解,只从这番决定里,他们就已经听出了对方接下来的打算。显然,在没有把所有逃回的将士们全都等回来之前,李万年是不可能离开甘州了。 第1084章 败退回甘州(下) 虽然身体依然虚弱,可为了稳住当下局面,李万年还是强撑着露面,召集麾下将领加以安抚慰问,末了还在甘州城临时的兵营里走了一圈,对一众溃军加以安抚与保证,向他们保证自己绝不会抛弃和辜负所有人。 如此,才把这几万人的情绪给稳住,也让他们得以回看这场大败,从而吸取这次的教训。 甘州太守府正堂之中,这日聚集了数十名将领。 这些人中既有这次从川蜀死里逃生的败军之将,也有听闻此番大败后,赶紧前来救驾的长安守将。但无论是哪方面的将领,此时的神态都极其凝重,从而让整个大堂内的气氛也显得格外压抑。んttps:/ 足足沉默了有盏茶工夫后,高坐最上首的李万年才缓缓开口:“这次真论起来,大败的最大责任便在我的身上。是我轻敌冒进,不顾后果,才会酿成如此大败。” “将军不必自责,其实是我等不够用命,未能为将军分忧,才有才此番之失……”立刻就有部将开口为他分担道。 旋即,其他人也纷纷跟进,都承认是自己的过失,才酿成的这次失败,李将军的责任反倒是最轻的。 李万年有些感激地看着他们,本来沉重的情绪总算是缓和了一些。就目前这些部下的反应来看,自己在军中的威信依然,倒还没有因这次之败而受到动摇。 所以他也就少了顾虑,正色道:“你们就不必为我开脱了,既然这次攻入川蜀是我之决定,又以我为主帅,如此失败,自然也当由我一力承担。 “不过,既然事情已经不可改变,那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吸取这次失败的教训,从而以求今后不再重蹈覆辙。 “这次是我轻敌冒进,小觑了川蜀越军的战力与决心。尤其是川蜀的险峻道路和关卡,更是远超我们之前所想。本以为有了内应,有了之前十年的安排,区区一座葭萌关便可轻易而下,谁想…… “还有就是,葭萌关居然有着高进贤之外的另一守将,正因为有他存在,导致我们棋差一招。这一切的结果都表明,我们这次输得不冤,敌军之强远在我们原先掌握的情报之上。” 众部下都是一阵沉默,仔细想来,确实如此。 要没有那个突然冒出来顶替被刺杀的高进贤的家伙,早在最后的底牌亮出,身为守关主将的高进贤被刺杀身亡的同时,关上守军就已崩溃了。 至于川蜀道路之艰险,逃命回来的他们就更有发言权了。 这里的许多人,那都是亲眼看着无数将士为了逃跑,不小心从陡峭的山路栈道上摔下去的,还有人更是为了争道直接与原来的袍泽拔刀相向,从而造成更多的伤亡。 这一切,所有人都清晰记得,可能一辈子都忘不了。 就在大家不知该怎么开口时,秦玉祥在一声低咳后说道:“将军,关于葭萌关守将突然多出一人之事,我回来时打探到了一些内情。” “怎么说?此人到底是什么身份?是朗州张彦琅派出的川蜀名将吗?”李万年立刻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显然对此一点,他已经想了太久了。 秦玉祥的脸色有些古怪,似是诧异,又似是觉着理所当然:“就当日被我带兵设伏拿下的几名越军追兵交代,这次葭萌关所以能有如此表现,除了高进贤这个主将确实了得外,还因为有一批从朗州赶过去的川蜀豪杰帮着守关。 “而这些人的首领,之前自称叫孙飞,可等到高进贤一死,他就突然自称是大越皇帝孙宁了。然后在其感召之下,关上守军不但没有因主将之死而立马崩溃,反而爆发出了比之前更强的战斗力,从而主动出击,把我们杀得大败……” 本来大家还都静静听着,可等他们明白过来对方话中真正的重点后,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旋即一声声驳斥四起:“这不可能!” “大越皇帝孙宁明明身在中原,还在打着洛阳的主意呢,怎会突然来到川蜀?” “这一定是他们为了乱我军心编造出来的谣言……” 在众人的驳斥声中,李万年倒是陷入到了沉默,心中则快速做着计较,这说法会是真的吗? 说实在的,怎么想,都觉着此事太不靠谱,毕竟那可是一国之君,身份何等贵重,怎可能以身犯险地跑到前线,而且是一座关卡上来帮着一起守城呢? 但从最终的结果看,好像这一说法也是成立的。 因为就算高进贤活着,李万年都不信对方能激发关中疲惫的兵马做出如此决然的反击。而能够让这几千越军如此义无反顾,悍不畏死地杀将出来的,也只能是意料之外的高贵人物了。 因为他以身作则,身先士卒,从而让所有将士都抛下了心中的恐惧与担忧。 再结合之前收到的关于孙宁将赶往川蜀,主持大局的密报,李万年突然就觉着这一切变得极其合理了。 还有一点,也是让他做出如此判断的关键所在,就是对于孙宁其人的了解。 就目前掌握的种种情报来看,这个曾经的亡国之君,自来到川蜀重新再建朝廷后,就表现出了无畏的勇气与强大斗志。 正是靠着这份自信,他才能在天下崩乱的局势里迅速重建朝廷,并一步步把大半个天下重新夺回手中。 如此人物,在这个关键时刻,出现在关键的川蜀战场之上,似乎也就不再那么不合理了。 所以在长时间的沉默后,李万年终于开口:“孙宁应该就在川蜀,就在之前与我们一战的葭萌关中。” 他的结论,让所有将士都为之一静,再无人出声反驳或质疑,只是大家眼中的犹疑与不安情绪却是更重了。 要真是如此,甘州,乃至整个甘陇可就危险了。 孙宁从来不是个肯吃亏的人,也一定会抓住这次的机会,趁胜杀入甘陇,那接下来的战事该怎么办? 但旋即,李万年又是一笑:“不过大家也不必过于担心,如果真是如此,说不定此时的孙宁已经被人杀死了。他一定想不到,我还有最后一颗专门为他准备的棋子在那儿,而此人也早想杀他很久了。” 唐枫一定不会让自己失望的! 「周一求票!!!!」 第1085章 大捷之后 越军并没有如关陇军将士所担忧那般趁胜杀将过去。 这倒不是他们不想,实在是因为他们做不到。 一是这次的葭萌关之战对守关将士的消耗委实过大,尤其是这最后扭转局势的一攻,虽然取得了难以想象的战果,可终归也让他们付出了一定的代价。 在追逐逃亡的敌军过程中,自然也难免有所损失,反倒落入到敌军的陷阱之中。等孙宁迅速聚拢兵马,押着数量庞大的俘虏回去时,居然也有近千的伤亡。 而相比于区区几千越军,数以万计的关陇军俘虏可就太多了,这让越军将士们更不般再轻举妄动,只等着后方援军赶来了。 然后就是第二个因素,川蜀兵马终归实力有限了。 张彦琅为何会在得知葭萌关被十万敌军猛攻半个多月的情况下却几乎没派一支援军过来? 不是因为他真就相信葭萌关能挡下如此多的敌人,更不是他已经放弃了这关卡和几千精兵,实在是他手中兵马也是捉襟见肘。 说是朗州有数万大军,可实际上这些人马中真正可用的,不超过两万。而就是这点兵马,也得分到朗州及附近的几个重要城池中镇守,一面防着随时可能破关杀来的关陇军,一面还得提防渗透进川蜀各处的关陇密谍的行动。 如此一来,他又哪可能在短时间里调动充足的人马支援前线,更别提在胜利的消息传回后组织大军趁势杀去甘陇了。 至于川蜀其他提防,情况其实也差不多,都是守或许还成,可真要调动兵马攻出去,却是没这个能耐了。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谁让朝廷这些年来没少调用川蜀的兵马入江南,去两湖两淮,乃至兵进中原呢? 是的,对孙宁来说,川蜀乃是他的后方兵源重地,而且是绝对可信的龙兴之地。此地练出来的兵马,自然是被首先选用,放到每一个最重要的战场上的人选了。 而随着大越朝廷不断收复失地,江南、两湖、两淮、梁州、开封,乃至洛阳前线,到处都可见到来自川蜀的兵马,而且各地这样的兵马数量都相当可观,都是官军的中坚力量……如此一来,留给川蜀自己的兵力,也就只剩下自保了。 甚至,这点兵力差点连自保都做不到,毕竟谁能想到关陇的李万年会突然奇袭葭萌关呢?一旦此关真被攻破,偌大个川蜀只靠这点兵马,自然是绝不可能守土御敌的。 好在孙宁自己把这个最大的漏洞给补上了,才没有因此酿成大祸。 可也正因为此,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越军都不可能在此时趁胜发兵,反攻甘陇。 此时他们真正忙着安排的,是重新修缮残破的葭萌关,再调动一部分兵马来顶替疲惫不堪,死伤不小的关中守军。 而孙宁自己,也趁着这个机会,回到了朗州。 只是再回到朗州时,所有人对他的态度就彻底不一样了,因为他是皇帝陛下的秘密,已经被所有人知道。 孙宁以皇帝之尊以身犯险出守葭萌关,而后更是身先士卒带兵大破关陇大军。只这一行为本身,其轰动性就已经远超这次大胜的影响了。 寻常百姓和将士们在得知此事后,自然是大感震惊叹服,之后便是无比的振奋,直言在皇帝陛下的率领下,大越朝廷一定能摧枯拉朽地击溃所有敌人,重夺天下江山。 但对更高层级的官员们来说,却只剩下深深的恐惧与后怕了。 尤其是张彦琅,在得知此事真相后,更是差点吓昏过去——这要是皇帝陛下有个闪失,自己就是被灭九族都是轻的。毕竟让孙宁去援助葭萌关的命令可是由他亲自下达的。 所以在孙宁回到朗州后,张太守便立刻带头请罪:“是臣瞎了眼,竟没能认出陛下,幸好陛下有列祖列宗庇佑,百邪不侵,不然真有个好歹,臣可就万死莫赎了……” 孙宁见状,赶紧上前用力将之扶起:“张太守不必如此,有道是不知者不罪。而且这本就是朕自己做下的决定,又与你何干? “何况,这次朕也不算白白冒险,葭萌关一战大破关陇逆贼,必然将为接下来一统天下的战局奠定坚实基础,所以你又何罪之有?” 在好一通的劝说表态后,此事才算是被揭过,然后孙宁要面对的,又是一批接着一批臣子的拜见恭贺以及劝说了。 这些臣子里,既有川蜀当地闻讯而来的,也有从金陵得知消息后昼夜赶来的。对于皇帝如此冒险的行径,他们也是极其后怕和难以接受,哪怕最终结果对大越朝廷很是有利,他们也有的是劝谏的说辞。 如此,让孙宁好不困扰,直敷衍了良久,又向所有人保证自己不会再如此犯险后,才把大家也给安抚了下去。 再之后,自然就是热烈的庆功会。 这次大胜确实值得好生庆贺一番,即便不提皇帝陛下身先士卒,英明神武的表现,光是以数千之兵大破十万之敌的大捷,就足以让任何一个大越臣民欢欣鼓舞了。 至于参与此战的将士们,更是个个劳苦功高,各种封赏自然也少不了。 孙宁更是亲自持杯,向每一个参与此战的军官敬酒,由此更引得全军折服,满城欢呼。 如此庆功会,一开就是三天三夜,所有将士官员都喝得酩酊大醉。 待到最后一日,就是以孙宁之修为,也有了七八分的醉意,被杨轩和言逸飞他们搀扶到自己的住处时,连脚步都有些不稳。文学一二 不过孙宁还是谢绝了其他人的搀扶,摆手让他们退下,自己迈着有些蹒跚的步伐,来到了专为他准备的院落之中。 而就在孙宁沿着种满了各种花木的小径往前方的卧室走去时,他脸上的笑容却突然一敛,动作也倏然一止,人定定立在那儿,看向不远处廊下,沉声道:“什么人在那儿?” 话出,一人款步走出,手中一把折扇轻摇,脸上则带着和煦的笑容:“草民唐枫,见过皇帝陛下……” 第1086章 刺杀与反杀(上) 弦月高挂中天,清冷月辉洒落下来,让庭院中的气氛不觉多了几分凝肃。 两个人,分立于院中与廊下,一高一低,看着倒也颇为和谐安宁。 只是若仔细分辨二人身份的话,这样的处境却又透着不合理的诡异了。 孙宁乃当今天子,身份何其尊贵,居然就处在了唐枫这个寻常江湖客的下方,若有大越臣子见着,必然会大声斥责,严惩这个无法无天的大胆狂徒。 可此时的院中除了二人外不见其他人影,而孙宁自身似乎也对此不甚在意,脸上还挂着略带慵懒的笑容,轻轻点头:“原来是你啊,刚才宴席上怎不见你一起喝酒?此时来这儿见朕又是何目的?” “在下是来与陛下告别的。”唐枫说着,微微上前两步,人已经来到长廊边缘,离着孙宁也不过两丈左右。他身形又微微一欠,似乎是要做告别前的施礼。 “你要走?为什么?”孙宁略皱了下眉头,人也跟着往前走了一步,使二人距离更近,也让唐枫看清楚,他身上别无长物,根本就未曾佩有任何兵器。 只见他神色不动,低声回道:“第一,是因为在下经历了葭萌关一战后才知道,以前的想法是有多么的不自量力。 “以为凭我多年苦学,就能在战场上大展所长,立下不是功勋。但其实真在万军丛中,我这点能耐完全就不够看的,这次能不死,已经是侥幸了。我终究只是江湖人,战阵厮杀,非我所能参与。” 孙宁笑了一下,点头后又摇头:“你这说法自然在理,但这终究不是你离开的原因。我们的敌人可不止有战阵冲杀,还有各自来自暗处的刺杀,这些可就是你之所长了。” “陛下说的不错,所以这就要论及我将告辞的第二个原委了。”说着,唐枫又上前一步,人从廊中走下,同时深深弯腰,一礼行了下去。 他的说辞与动作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吸引着孙宁思考与上前。 后者不疑有他,果然就一步过去,口中说道:“你不必如此,起来说话。”便要上手去扶,“第二个原因又是什么?” “因为我此来的目的已经达到!”唐枫果断给出答案,而他的一双眼睛则时刻注意着眼前之人的动作,在孙宁来到跟前数尺处,已经伸手要来搀扶自己时,作势行礼的双手突然一分,一动。 左手的折扇猛然一开,唰然而起,直遮孙宁面目,而其右手则是一抬一挥,一道虚影呼啸飞出,破空直袭孙宁前胸! 唐门暗器,夺魄梭! 这是一根两指粗细,半尺来长的暗黑短梭,发出时几乎没有任何异响,却能在出手瞬间将攻敌的速度提到一个惊人的地步。 而此暗器更可怕的地方在于,它有着极强的破甲功效,等闲两三层甲胄都不可能挡下它在三丈内的一击。而这夺魄梭上更被他抹了见血封喉的剧毒,只要打入孙宁体内,便可立刻取其性命! 为了这次的刺杀,唐枫已经筹谋多时,直到今夜,才终于让他把握到了机会,此时出手,自然是全力以赴。 不光是这一下出手偷袭,在这院子内,他还布下了诸多后手与安排,若非孙宁回得太快,让他有些赶不及,恐怕都不用自己出手,对方光是进来这院落,就得死在这儿。 不过这样也好,能让自己以更直接的手段击杀其人,好为唐门上下几百子弟报仇雪恨! 当这一梭飞出时,唐枫很是笃定自己必能报仇成功,刺杀得手。 为此,他嘴角一勾,甚至都露出了得意而放松的笑容来。 可就在这一笑容显现的瞬间,他的双眼又是一闪,喜色变作了惊色。 因为这志在必中的一击,居然落空了! 就在这一梭袭到胸前的同时,孙宁的身体突然就是一折一倒,就跟从中间被人砍了一刀般,上半身竟是直接折到了后方,从而让这偷袭的一梭从其上方一掠而过,然后啪一下,打在后方的假山上,深没其中。 与此同时,孙宁却并没有就此后退拉开与对方的距离,而是就以这么个古怪的姿势,向前一扑,已到唐枫跟前,双手则是迅如闪电般探出,急抓对方的双手手腕。 直到目标扑到跟前,反击出手,唐枫才从一击落空的震惊中回神,低喝一声,右手再扬,数道寒光已急打过去,而其左手的折扇也是迅然一收,如匕首般一个下刺。 同时,不知他按到了折扇上哪里的机关,噌的一下,折扇前端,竟陡然冒出一截刀尖来,上头还带着一抹诡异的蓝绿,显然也是带了剧毒的。 作为唐门曾经的外五堂得意弟子之一,唐枫的一身本事也是相当之强,暗器搏杀和用毒,皆有着极强造诣,等闲之人,根本不可能在他面前走过几招。 但偏偏他对上的是孙宁,而且是心中早有警惕,并做出了应对策略的孙宁,所以他的攻击固然狠辣难防,却于瞬间就被孙宁尽数躲过。 因为他刚才那看似孤注一掷的扑击赫然是虚招。 在唐枫再度打出那蓬暗器的同时,孙宁前扑的势头和探出的双手已迅速一收,倒是双脚运足了力道,登时弹身而起! 这下突然的变化,不但让那几点寒芒只能是擦着他的脚底打空,而且后边那凶狠的一击,也在这一停一起间,只是在尺许外落下,连他的衣裳都没能擦到。 而他在弹身掠起时,身子已快速扳回,张嘴想要发出长啸,再落到长廊顶部。 孙宁的应对不可谓不妙,他刚才那一下,就是表面用的寻常江湖人对上暗器好手时贴身缠斗的策略来引唐枫出招,却在对方分神时再起,从而自上方攻击敌人,或是震破长廊顶部,落到其身后再攻。 而只要让他长啸出声,则必然惊动外间护卫,到时就算自己杀不了对方,等众多护卫赶到,区区一个刺客也别想再脱身了。 策略很是准确,可就在孙宁气息一转,便要呼入空气再啸出时,他的脸色骤然一变,后续动作当即而断,人则是在廊顶一点后,借力而起,直蹿向院子前方,自己的卧室。 第1087章 刺杀与反杀(中) 孙宁的应对确实出乎了唐枫的意料,但他却并未因此就乱了心神,甚至脸上笃定的笑容都未见有减的,一招落空,他人已跟着扑到院中,抬眼急寻对方身影。 在看到对方借势往着前方屋子扑去时,他也身形一起,急扑而上,居然赶在孙宁之前挡住其去路,扇子一展,如刀般直挥向孙宁的脖子,右手三道丧魂钉则是悄然无声地急打其面门和前胸。 这一连串的攻击当真是既狠且急,直打得孙宁再度变向,狼狈朝着旁边避去,同时神色已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直到这时候,他才惊觉一个事实,对方这次的刺杀当真是志在必得,是专门针对自己所布下的杀局了。 “怎么,皇帝陛下怎么不把你拿手的绝招用出来了?”唐枫挡住孙宁去路,似笑非笑地问道,“就那个足以震荡人心魂的啸声,怎么就不用了?” 孙宁默然对视着他,心中苦笑。 这时别说长啸了,他连出声,乃至呼吸都不敢作。 因为就在刚才那一起将啸时,他鼻端就嗅到了一丝腥味,顿时就让他眼前一花,气息一乱。 要不是体内金色光球及时转动,将这一缕毒气迅速化解,当时他就得中招落地,成为对方砧板上的鱼肉。 原来,这唐枫早在之前,就已经布置好了针对自己的陷阱。 当日鹰首峰一战,自己都把底牌都用出来了,那绝啸罡拳的威力,自然也被唐枫看在眼,记在心,所以这次出手,就特意设下了这一毒气。 绝啸罡拳再厉害,也有一个前置条件,那就是猛然吸气入肺,再将之转化成音浪轰出。 而现在,四周空气已多是毒气,这一口气自然怎么都不敢再吸了。 看着孙宁那副懊恼戒备的样子,唐枫心中却不像表面看着那般胜券在握,甚至都觉着有些惊讶。 对方的反应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想,居然这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安排,亏自己辛苦布下了这一局呢。 为了更轻易刺杀孙宁,他可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比如找到今夜的机会,先把这院中人等通通解决掉,然后再在这儿布置下诸多无色无味的软筋香。 是的,在孙宁眼中极其可怕的毒气,其实就只是软筋香而已,因为相比于其他能迅速杀人的毒气,这软筋散是最能神不知鬼不觉被人吸收的,而且其药效一起,中招者会声音都发不出,从而好让唐枫在得手后从容逃离。.wenxue一二 最关键的一点,还在于唐枫已经瞧出来了,孙宁的绝啸正好被这软筋香克制,只要自己引起使用此招,便必然会迅速失去反抗能力。 只是没想到,孙宁如此机警,居然没有中招,或者说是,他真就发现了其中破绽。 此人,当真了得,当真可怕! 这么想着,唐枫自然更不敢大意,当即再起,手中折扇开合间,嗖嗖几声,数道看似扇骨,实为毒镖的暗器已急打目标周身。 纵然你看出问题,没有被软筋香所迷,但久在这样的环境里,也会迅速被软筋香影响,而且现在他又是空手作战,自然更是身处下风,被动挨打了。 唐枫能看出问题,趁机杀上,孙宁自然也心知肚明,所以看到对方再度攻来,他也不敢硬接,赶紧运气急速朝着后方退去。 此时,他首先想到的正是回到卧室,拿回自己的佩刀碎风,如此才有反败为胜的可能。 而且,只要到了房前,撞破门户,发出足以惊动外间的响声,便会吸引护卫们赶来。 “哪里去!”低喝声中,唐枫抖手又是两道乌光打出。 孙宁将一闪身,将这两道暗器轻易躲过,使其呼啸着打向后方。 但旋即,他本来急速后退的身形便是一顿,然后迅然朝着侧方猛扑过去。 同一时间,后方金风乍起,那两道刚刚落空的暗器居然倒袭而来,直飞回唐枫手中。 要是孙宁避得慢上一些,或是继续后退,这两件暗器必然打中他。这一手来去自如的暗器功夫,确实惊人,而更惊人的,则是唐枫的心计了。 又一招失手,唐枫脸上的笑容再也不见,孙宁之机警与反应,确实远超他的设想,此番刺杀当真有些难办了。 而且,他深知要是继续这样下去,迟早会被外边的护卫们察觉,到时被说杀死孙宁,就是想要脱身都难。 不能再这么小打小闹了,必须出绝招,毕其功于一役! 唐枫眼中决然阴郁之色一闪,人已跟着迅然再度扑上,双手挥舞间,各种暗器便如乱雨般直朝着孙宁周身扑袭而来,嗖嗖之声,都能把他给掩盖住了。 可即便如此,孙宁都未见有丝毫慌乱的,只是不断高起下伏,左摇右摆,再加上借助四周各种草木假山之类的东西来做掩护干扰和遮挡,从而将这一连串如疾风暴雨般的暗器攻击都给闪避了过去。 看起来,他好像挺游刃有余的,但其实,孙宁自己却知道,情况已经相当危险了。 因为周边都有软筋香的缘故,他已闭住呼吸有一阵子了。 以他如今的修为,一般来说闭息个顿饭工夫完全不是问题,但那是在静坐或不做剧烈运动的情况下。 像现在这样极力闪避,东躲西跑,其内息消耗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之前最后吸入的那口气,眼看着就要用尽,到时动作必然变得沉缓,对方抓住机会,自己可就真招架不住了。 不能再这么下去,不然那就是慢性死亡! 孙宁眼中也闪过了一丝决然,纵然有些冒险,但也总好过必死的结局吧。 想到这儿,他身形再是一转,再一次猛然扑向侧后方的那间卧室。 唐枫见状又是一声冷笑,手一抖间,刚才被他收回的那两道乌光又一次飞出,在孙宁腾身而起时,自其脚下掠过。 但这两件暗器在向后去了数尺后,又骤然一顿,然后以比刚才飞向前方更快的速度,又倒卷飞回,而且在飞回的时候,居然寂静无声,叫人难以听声辨位。 而此时的孙宁,就仿佛是忘了这一出般,并没有如之前般向旁闪避,而是落身后,微微一顿。 瞬息之间,那两道乌光已到其后背,急刺后心! 第1088章 刺杀与反杀(下) 看到孙宁不作闪避,就要硬吃这两下时,唐枫眼中兴奋的光芒骤然闪过。 虽然这两件轮回夺因为特殊原因无法淬毒,但其杀伤力却更在一般细小暗器之上,只要打中后心,不死也得重伤丧失再战之力。 这下自己还不刺杀得手,报仇成功? 就在他心中大喜,从而导致手上动作一缓间,跟前的孙宁却猝然而动。 不再是如之前般的闪避躲藏,也不作蹿高伏低的姿态,此时的孙宁身形骤然而起,如一道疾风般,直冲向动作稍缓的唐枫。 两人之间一直都保持着三丈多的距离,因为这距离正是唐枫施展自己层出不穷的暗器的最佳位置,既能确保杀伤,又不会被敌人所攻击到。 但是,这点距离对全力冲刺的孙宁来说,却还是太短了。 几乎只是一眨眼,孙宁已出现在了唐枫跟前。 而后者,也是直到这时才猛然醒觉,即刻右手连弹挥出,数道暗器如天女散花般在面前炸开,朝着孙宁兜头袭来。 同时,他左手的折扇也是彻底大开,数道扇骨全部打出的同时,扇面也霍然裂开,一股五彩斑斓的浓烟跟着弥漫出来,直扑向孙宁周身。 为求自保,这时的唐枫已经把全身能用出来的,压箱底的招数通通都使了出来。 尤其是股从裂开的扇面里弥漫出来的五彩烟气,更是他十年来辛苦炼制而成的,要比当初唐家惯用的毒烟杀伤力更强的大杀器。 只消一缕,就能融皮消骨,把一个活人在短短盏茶工夫里消融成一滩血水,而且到现在都没有解药。 就是他唐枫这样浸淫毒道几十年的此中高手,也是无法抵抗如此剧毒的。 可以说,不到万不得已的要命关头,他是绝对不会将此招用出来的。 而此时唐枫用出来这么多招数,既是为了确保自身,同时也有一招毙敌的目的,毕竟孙宁自己冲撞上来,显然是已经不可能再闪过所有暗器的攻击了。 “吭……”一声久违了的龙吟骤然自孙宁口中喷涌而出。 这一下龙吟长啸并不像以往每一次那般,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出去,从而造成更大的威胁与杀伤。 这一回的啸声却是被孙宁汇聚成了一线,从而使音波变作犹如实质般,如剑似枪,悍然直朝着前方刺去。 其力道之强,登时就让迎面而来的诸多细碎的暗器尽数倒卷飞出,也有些被推得朝四周散射。 至于其后快速弥散袭来的那一片五彩浓烟,在接触到这一长啸后,竟也被硬生生打开了一个缺口。 其中一股烟气,竟被这啸声推着,笔直朝着后方正全力后撤,却又突然止步的唐枫迎面扑去。 唐枫在打出所有压箱底的招数后,自身是急速朝着后方掠退的。 他也有着多年的搏杀经验,如何会看不出孙宁这下是在搏命了。 而每一个搏命之人的最后一击,都显然不是能轻易接下的,所以他急退。 孙宁都必死无疑了,自己又何必与之争这一招的胜负短长呢? 但他还是低估了这一声长啸的攻击力,才一退间,就被啸声迎头追上,然后整个心神都为其所夺,一时身子彻底僵住。 如果只是这样倒也不是问题,但就在他一顿而住的同时,那一道五彩毒烟却被啸声推着扑面袭来,而此时的唐枫却压根不能做出任何规避。 于是,一道毒烟尽数打在了他的面上,瞬间就已侵入到了唐枫的七窍之中,只眨眼间,他的脸色就已变得一片灰黑。 与孙宁一直都在屏息作战不同,唐枫可是不怕自己放出的软筋香的,自然是呼吸随意,这下吸入的毒烟数量可就相当可观了。 巨大的痛苦让唐枫瞬间回神,他心中先是一阵恐惧和懊悔,自己怎么就会大意中招呢? 但旋即,他又释然了。 自己这十年来苟且偷生,隐姓埋名,苦练毒功,不就是为了今日报仇吗? 现在孙宁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帝,这个灭掉唐门的罪魁祸首终于也死在自己之手,那自己与之同归于尽其实也不是太难接受…… 就在他心中略略一松,甚至想要笑时,眼前迷蒙的五彩浓烟突然就是一裂。 一道霸气决然,掩盖天上月光,地上一切光华的刀光,破开了他面前的一切烟雾与暗器,如匹练般急斩落下,正中唐枫的头顶。 也是直到这时候,唐枫才猛然看清楚让他惊骇无比,又难以置信的一幕。 孙宁,这个他自以为必然已被暗器与毒烟杀死的目标,此时居然浑然无伤地挥刀斩在自己身上。 不但没有被任何暗器打中,就连脸上都不带丝毫被毒烟所伤的痕迹,一双眼睛湛然有神,只有浓烈到化不开的强大杀气。 失手了!? 怎么可能? 这是唐枫最后的思绪。 因为孙宁的刀光已在斩中其头顶后,迅然直朝着下方落去,把他整个人从中间劈做两爿,真正的裂成两片。 而让孙宁做到这一切的,只是手中那一把略带了弧度的,只有一尺来长的小小轮回夺而已! 孙宁刀道上的修为还没有到登峰造极的地步,所以他虽已练出了刀芒,但终究不能空手发出刀芒来。 只有当手中有了兵器,这一招才能真正施展出来。 而在之前几乎陷入绝地的情况下,孙宁终于是决定赌上一把,冒险而上。 第一下再扑卧室,就是为了引出那两道可以来去自如的轮回夺。 因为孙宁判断出,唐枫所有的暗器中,就这两件暗器最不可能带毒,那就是自己可以拿手接下的。 所以在随即一顿扑袭唐枫时,他真正的目的却在接下这两支激飞而来的暗器,同时,吐气开声,发出厉啸。 既然已经不可能再做游斗,那就全力出招,不再顾虑之后,中不中什么毒的,就无所谓了。 怒啸使敌人暂时失去反应,同时也让那些扑面而来的各色暗器为之一缓,然后才是一刀斩出,彻底做出了断!んttps:/ 这其中展现出来的孙宁的分寸和胆略,足以让任何一个旁观的天下高手侧目叫好,只可惜,今夜此处,除他二人,再无第三人见证。 第1089章 祸兮福所倚(上) 直到身体裂开,惨死当场,唐枫依然不敢相信这一切会成真。 自己十年隐匿隐忍,多日筹谋算计,只为杀孙宁替唐家堡被灭门的数百族人报仇雪恨。 之前因不知孙宁身份,从而错过最好的下手机会,已经让唐枫大感后悔了。 却不料,自以为安排好一切,抓住这唯一机会的一场刺杀,居然也变成了这般结果。 孙宁没有被自己所杀,反倒是自己,死在了这个灭门仇敌的手下。 他实在是不甘心啊! 所以纵然身死,唐枫依然两眼圆瞪,满满的都是怨毒,恨不能当场化作厉鬼再对孙宁下手。但奈何,人死如灯灭,又哪来的什么鬼神之说呢? 而已然死去的唐枫并不知道,就在他被一刀两片,惨死裂开之后,孙宁的身子也是陡然一震,然后再控制不住,直愣愣地朝着前方鲜血淋漓的地面倒去。 这一次拼尽一切的杀敌也已让孙宁耗尽了一切,尤其是那扭转乾坤的一啸,不但让他脑袋发昏,而且还吸入了一大口的软筋香。 此药效果极强,只这一口,就让孙宁瞬间浑身酥软,却是连站都站不住了。要不是他出手够快,唐枫又正好被自己的毒烟迎面喷中,也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恐怕这一战究竟是何结果还得两说呢。 但即便如此,孙宁身上的问题也不止于此。 他的后背,一支轮回夺正插在那儿,不断有鲜血自伤口处流出。 在当时的情况下,孙宁固然如愿出“刀”,但却也只能接下其中一支轮回夺,另一支却是直接打中他背部,使他受伤不轻。 可以说,这一场刺杀孙宁虽算反杀成功,却也只能称作惨胜,所付出的代价也是相当之大。 而就在孙宁砰然倒地之后,多条人影已匆忙奔来。 那一声长啸总算是惊动了外边那些护卫,杨轩他们一听到这熟悉的啸声,也都变了脸色,知道皇帝出了事,赶紧赶来救驾。 当他们跑到院门处,看到这一地的狼藉和倒下的两人时,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众人再顾不上其他,飞也似的扑将进来,一边查问皇帝陛下的情况,一边放声大叫:“来人哪,有刺客……” 只是没叫两人,就又相继有人软倒在地。 唐枫虽死,他布在院子里的软筋香的效果却依然霸道,十多个仓促进来的护卫竟被悉数药翻…… 直到半晌后,更多人马跑来,又有不少人中招倒下后,药效才消散大半,才让其他人得以把孙宁等人抬出去。 然后整个朗州都被惊动,无数官兵被调到孙宁所居住的院落,将此处守了个水泄不通,连一只苍蝇都别想打此进处,城中大夫,不管有名无名,都被叫了过来,专为皇帝陛下诊治。 已然陷入昏迷的孙宁可完全不知道当地官吏因这场变故受了多大的惊吓,又做了多少事情。 他只知道自己这回是沉沉的睡了好长一觉,待到再醒来时,只见窗外已是夕阳西下。 然后除了脑袋有些昏沉外,也就只剩下背上还有些疼痛了。 片刻后,他才回忆起之前发生了什么,便开口出声,想要让人送水过来。 随着他有所动静,很快,多名形容憔悴,双眼布满了血丝的官员便急忙围了上来:“陛下,您可算平安醒来了……” “陛下,是臣之罪竟让刺客对陛下下手,还请陛下定臣之罪……” 一时间,文武人等都跪在孙宁床前,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尤其是张彦琅,更是一脸的自责与后怕,当即就叩首认罪。 确实,就这次的事情来说,他张太守的罪责是最大的。 就算不提刺杀是在他为皇帝安排的宅院中发生,光是作为朗州太守的身份,就够他担下最大的责任了。 而更要命的是,唐枫的身份也被确认了。 虽然大家还不知其乃唐门余孽的真正来历,但其人是被张太守留在官府中效力的这一点,他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推脱的。 所以真要是诛心一点来说,甚至都可以怀疑是他指使的唐枫行刺孙宁呢。要是这一罪名真被扣上,恐怕他张彦琅的三族都不够死的。 至于其他人,自然也会受到牵连,追究起来,被罢官都算是轻的。 所以此时这屋子里的一干官员都是那么的惶恐,焦虑以及憔悴。 “都起来吧。”孙宁勉强笑了下,“再去弄些吃的喝的,我饿了。对了,我到底昏迷有多久了?” 众官员见皇帝陛下并没有发怒的意思,这才稍微放松了些,赶紧回头让下面之人去安排粥水什么的,同时又小心翼翼道:“回陛下的话,您已经昏睡有整整两天了。” “竟是这么久了吗?”孙宁愣了下,无奈苦笑,“这么说来,恐怕我遇刺的消息一定是传将出去,为太多人所知了?” 众官员立刻再度下拜向皇帝请罪。 此次刺杀发生得太过突然,所有人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心慌之下,只为救治皇帝,别的事情自然顾不上。而等他们再想到时,却已迟了。 现在不光朗州已传得人尽皆知,恐怕这一消息都要扩散到整个川蜀了。 而只要川蜀传开这个消息,则关陇李万年也必然会在短时间内知道,再就是传到中原去…… 只要想想这一消息传入中原后对整个战局的影响,张彦琅他们就更是一阵惶恐。而他们现在能做的除了稍作压制消息外,就只有在皇帝跟前不断磕头请罪了。 孙宁此时神色略动,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当即道:“你们都起来吧。这次的刺杀确实影响不小,就连朕都差点…… “但真论起来,也怪不得你们,那刺客应该是早就处心积虑要对我下手了,只是之前不知我身份,所以才有所隐忍罢了。” 说着一顿,脸上又突然现出一丝笑意来:“此事既然外传,也就罢了。或许到最后,这事是福是祸还真不好说呢,说不定到头来,却能让我因祸得福。” 第1090章 祸兮福所倚(下) 皇帝如此表态,真是大出张彦琅等官员的意料,同时也让他们的心稍稍一安。至少皇帝陛下没有因此追究严办他们的意思,那他们和家人的性命自然就保住了。 当然,如此大事发生,他们这些朗州官员该担的责任还是免不了的,现在只能是戴罪立功,等着朝廷稍后对他们加以处置了。 一般来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至少也得降职罚俸,以儆效尤,不过比起他们之前所担心的严惩,可就要轻上许多了。 而经此一事后,之前那场大捷的喜悦也就迅速冷却了下来,无论官兵还是百姓,在接下来一段日子里,都变得格外小心在意,生怕再出现一次刺杀。 尤其是皇帝居住养伤的宅院这儿,日夜都有超过上千的将士里三层外三层地守护着,不让任何一个可疑之人靠近半步。 在此期间,孙宁也没做过多表示,只是安心养伤,顺带着对刺客的来历身份做了更深入的调查了解。 然后很快的,手下人就通过现场遗留的,以及他尸体上所藏匿的诸多刻着“唐”字印记的暗器等物上,确认了他是十年前被灭门的蜀中唐门唐家堡余孽的身份。 对此答案,孙宁倒不是太过惊讶。 当日一战,他从对方诡谲狠辣的种种暗器和用毒手段里,就瞧出了一些端倪。现在,也不过就是加以验证。 再联想到他来到朗州的时间和借口,孙宁又很快猜出他应该也是关陇派到川蜀的一枚暗子。只是唐枫的能力更强,其任务就不止是探查越军的军事机密,而是带了刺杀关键人物的目标,甚至直接就是冲着自己这个灭了唐家堡的最大仇人而来。 但不管真相到底如何,反正他一死,一切也就过去了。 想到此点,孙宁甚至都有些后悔下手太狠,应该留对方一命,从而好从对方口中掏出更多关陇军情报的。 就这样,又将养了多日,等孙宁真正恢复过来时,时间已经来到九月中,而他一直所等之人,也终于来到朗州。 “臣郭冲参见陛下,陛下龙体可安康了吗?” 风尘仆仆的郭冲在看到孙宁后,就赶紧大礼参拜,然后抬头又是充满了关切地询问道。 他是受孙宁之命才从金陵一路赶来川蜀的。 当时在得知皇帝陛下遇刺还受伤不起时,可也把他吓了好大一跳。 直到之后又接到了皇帝的旨意,让他即刻去朗州相见,商议大事,他才略略放心,然后就是昼夜兼程,一路都不曾怎么歇息的,紧赶慢赶地自江南一路入川,最后才来到朗州。 “起来坐下说话。”孙宁笑道,指了指面前一个座位,“我既然请你来朗州,自然说明这点伤不是问题了。不过那唐门余孽的手段也确实够可怕的,要不是他在出手之前不敢抱必死之心,恐怕我都未必能够自保。” “陛下洪福齐天,得天地庇佑,自然不会有事。” “哈哈,这些虚套就不说了。”孙宁摆摆手,这才把神色略略一肃:“你在来时,可有听到此事的流言在江南或中原其他地方有所流传啊?” 郭冲神色也为之一凝:“回陛下的话,还真有些流言在湖广等地开始传播,说是……陛下这次被刺客袭击,虽然侥幸未死,却也伤重不起,恐怕……” “恐怕命不久矣?”孙宁见他为难,索性自己补充道。 郭冲来了个默认,此事终究不好说得太明,不然有对皇帝不敬的意思。 孙宁倒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呵呵,那你可知道,这些流言其实有不少是我让人刻意散播的。” “啊?”郭冲顿时一愣,旋即就又明白了过来,“原来如此。臣之前还以为陛下急着召臣来朗州是为了让乌衣司出手禁绝这些流言呢,这么看来,陛下这次是打算反其道而行,想把流言尽快扩散,好让中原的逆贼都知晓您伤情极重,龙体欠安了?” “知我者郭冲也。”孙宁满意的笑了起来。 对方真算是自己的知己了,往往自己只点一句,郭冲就能明白全部想法。 郭冲忙又谦逊了一下,然后又皱眉道:“陛下心意臣也能猜个几分,是想借此事以骄逆贼大军之心,从而好在中原争夺战中有所斩获。 “可问题是,此事一旦真个传播开来,可不止逆贼会知道,就是我大越官军怕也会迅速得知其事,到时我们的将士军心士气可就要受大小的打击了。我消彼涨,战事可不好说了。”.wenxue一二 “所以我才会请你来做商议啊。” 孙宁笑看着对方:“如何只骄贼兵,却又让我官军军心不乱,这个度就得由你来帮朕来做把握了。此一番,说不定就是我们一举拿下洛阳的绝佳机会了。 “而为了不让他们察觉到异样,朕接下来会一直留在川蜀,不入中原。所以那边的战事,就得交托到其他将领来做主……” 随着孙宁把话说开,郭冲也就渐渐明白了他的整体意图,这让他的眉头不禁紧紧地蹙起,心中快速做起了盘算。 足足半晌后,他才道:“既然陛下已有决定,臣自当尽心来办。现在臣能想到的,无非就是尽可能地封锁关键信息的同时,又让那些重要将领知晓真相。如此,待到真个交战时,他们才能应对一切。 “而且,只要这些主要将领知道陛下龙体安康,则他们完全可以有底气在军中隔绝那些不利于我大越朝廷的消息,保持全军锐气。” 随着他把自己的想法一一道出,孙宁也不禁频频点头。 虽然这些只是一个大概的策略,还有许多需要推敲的地方,但听得出来,此策略已经有几分可用之处了。 满意地看着对方半晌后,孙宁又笑道:“还有一事也是需要乌衣司来做的。那就是尽可能将朕伤情严重的消息传给关陇那边,最好能引得他们再度出兵川蜀,如此,我们就可以先行将这个隐患给铲除掉了。” 郭冲当即点头:“臣明白了,臣会安排。” 第1091章 再临锦官城 让专业的人去做专业的事。 这是孙宁一直秉持的习惯,因为他深知自己不是神仙,不可能事事皆面面俱到,深知比专业人氏做得更好。 比如说带兵作战,非到没的选择时,他都很少真在战场上越俎代庖的加以指挥,最多也就是在战前制定总体方略。 就拿这次的葭萌关一战来说,多日里他就一直让高进贤指挥作战,最多从旁出出主意。直到高进贤这个主将被突然刺杀,军心大乱,连关卡都要守不住时,才出手指挥做战。 而以往也是一样,无论是打梁州,还是打开封,孙宁虽都参与其中,却从来不是军中主将,更多只是起到一锤定音的奇兵效果。 现在这场传递扩散虚假情报的谍战,孙宁同样没有自己操控一切的想法,而是特意把更精于此道的郭冲召到川蜀,由其来统筹计划一切,自己则只是提出要求,并配合其行事而已。 而此时,郭冲便当仁不让地向孙宁提出了一个要求来:“陛下,臣斗胆还请您尽快离开朗州,同时又不能入中原或江南。” “嗯?你这么做是何用意?”孙宁好奇道。只要对方的理由够充分,他自然是愿意配合的。 “为防万一。毕竟事关重大,关陇的李万年也好,洛阳的赵广校他们也罢,一定会多方打探此情报的真实性,然后再做安排的。 “朗州这儿毕竟是他们重点关注的所在,但我们又不可能真把此地防得滴水不漏——不然恐怕他们就要看出问题来了——所以只能请陛下暂时离开,不给他们任何可趁之机。” 郭冲仔细解释着其中原委:“至于中原江南等地,一方面人多眼杂,另一方面情况未知,所以臣以为,还是该以稳妥起见,陛下不去为好。 “还请陛下以此计大局为先,暂时委屈一二,就在川蜀其他城中隐居下来。” 孙宁闻言,又是好一阵的沉吟。 其实只是隐居不被人所知倒不难,毕竟川蜀如此之大,自己随便找个地方一藏,就够各方势力找上一年半载了。而对方肯定没那么多精力来找,只要有了想要的答案后,他们就会行动了。 唯一要考虑的,是这么一来,对整个大越朝廷的影响。 郭冲立刻就看出了孙宁的顾虑所在,便又一笑道:“陛下放心,臣已暗中派人去给沈相他们报了信,朝廷中一切如故,不可能出事的。” 对沈舟他们,孙宁还是颇为信任的,仔细思索后,也就定下来:“这样,可以让太子孙淮监国,再以沈舟和萧常永辅政,如此朝中自然不会出什么乱子。前线战事,则由燕虎为主帅,陈青云为副,一力担之。” “陛下圣明,臣接下来会做出安排。”见孙宁如此道来,郭冲便知道对方是已经采纳自己的建言了,心下自然是一阵感动。 皇帝能完全接受自己的建议,这是何等的信任啊。 孙宁这时又站起身来,走到他跟前,拿手轻拍其肩头:“接下来朕将去锦官城处理一些事情,此事只有你和我身边几个护卫知晓。若真出了什么事,你可往那边找我。” “臣领旨。臣向陛下保证,这次一定会将此计办成,至少要破敌一军,夺下一座关键城池。”郭冲当即表态道,如此才对得起皇帝陛下对自己的绝对信任。 “嗯,朕相信你的忠诚和能力,只管放手去办。”孙宁再度一拍对方的肩膀,这才把守在厅门口的几人叫了进来:“你们几个速作安排,再给朕也准备一些合身的衣物,我们今夜就出朗州!”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既然已经把一切都托付给了郭冲,那孙宁就不多过问他的全盘计划,只按照他的意思,离开朗州,去往锦官城隐藏自身,只等最终成果显现。 这等信任的表现,再度让郭冲为之动容,最后跪地一拜,送孙宁离去。 天黑后,孙宁没有通知任何人,只带了言逸飞杨轩等寥寥十来人,就连还在养伤的关振铎都不知道他的行踪,就以乌衣司密探的身份,出了朗州城,然后一路西去,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 十来日后,川蜀益州,锦官城。 孙宁一行十数人,以行商的身份,得以顺利进入这座川蜀大城。 时隔多年,再回此城,这儿的一切已大不一样。 当日破城屠戮的种种血腥场面和破坏情形早已消失不见,入眼的,却是一派繁华和安逸场景。 作为太平了三百多年的川蜀一城,锦官城自身的修补与恢复还是相当之快的。 尤其是在唐门这个多年来寄生在这座城池上的大族豪门被彻底铲除后,锦官城更是一派欣欣向荣,城中百姓的日子,比之当初更好过。 哪怕中原现在已大战不断,就连川东都与关陇大军有过一场大战,死伤无数,可数百里外的锦官城,却依然是那副太平盛世的模样。 百姓们还是过着自己的平静生活,城中各座酒楼店铺的生意也是一如江南繁华地般的兴隆。 看着这一切,孙宁心下也是一阵感慨和喜悦,也越发觉着自己这次的决定是正确的,就该用各种手段尽快平定天下,让整个大越天下百姓都能过上太平安定的富足生活。 “陛……主人,咱们接下来去哪儿落脚?”杨轩秉持着护卫统领的职责,顾不上欣赏城中繁华景色,首先询问道。 孙宁这才把思绪收了回来,笑道:“自然是去那边的唐家堡,和咱们的老朋友见上一面了。” 顺着孙宁手指的方向,正是一座看着与眼下的锦官城氛围颇格格不入的小型乌堡,那附近赫然有一营兵马围绕驻守,而周围数里之内,别说人了,就连一棵树木都不带有的。 此乌堡正是曾经的锦官城核心所在,唐家堡。 只是现在的这座唐门要地,却成为了用以专门关押唐门剩余子弟的一座巨大监狱,而还能保住性命留在其中之人,则是能为朝廷所用的唐家人才了。 第1092章 多年无进展? 在这座看似巨大宅院,实则为大型牢笼的乌堡四周,许多披甲执锐的将士正分守各处,尤其是上方壁垒之上,还有好几十名弓弩手居高临下,盯着一切可能出现的威胁。 此时,见孙宁一行十数人没有半点犹豫回避地直接过来,那几十张弓弩便迅速瞄了下来。只要一有不对,就是乱箭齐发,将来敌射杀当场的结果。 而堡前那些个兵将也都迅速端起枪矛,刀剑出鞘,一副随时出手的架势,只有一个军官模样之人,按着腰间佩刀,颇有些警惕地上前:“你们是什么人?可知此处乃锦官城禁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孙宁没有出面,一旁的杨轩已先一步上前,亮出了一枚身份腰牌来:“乌衣司宁大人奉旨意前来查看此处唐门罪囚,速速开门,让我等进去。再让此处主官来见大人。” 经过这些年的发展和立功,乌衣司在大越朝廷治下的名声已是相当之大。 哪怕是在川蜀之地,朝廷治下的官民对此衙门也是多有敬畏,那些个军将人等闻得此言全都身子一震,对准他们的武器都放了下去,那军官更是赶紧欠身行礼:“不知上差驾临,多有得罪,还望见谅。不过……” 不等他把话说出,杨轩已抬手将这枚令牌抛了过去,任其查看。 孙宁要以乌衣司中官员的身份示人自然再容易不过了,无论是之前去朗州,还是这回到锦官城来,能证明其身份的令牌都是如假包换。 再加上他坐在马上透出的气度,更叫这些将士们不敢有丝毫怀疑,验看过令牌无误,便赶紧告罪,让出道来,放他们顺利进入乌堡。 而等他们进入堡垒大门,又有多名身着甲衣的军官快步迎将过来,头前一人更是远远笑吟吟地抱拳行礼:“不知宁大人前来,下官乔秋山,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孙宁也笑着下马还礼:“好说好说。大家都是替朝廷办差,乔大人不必如此见外。” 这里的人都不算朝廷中的要紧人物,与孙宁也没曾见过面,所以此时自然不可能认出其真正身份。 不过他们却也从其气度上瞧出这位“宁大人”很不一般,必是乌衣司中职权颇高之人,自然不敢怠慢。不但刻意赶到门前相迎,而且还客气地陪着他们一路来到乌堡第一进宅院的中堂,让孙宁坐在上首,自己则在下边作陪。 直到寒暄了几句,稍稍拉近了双方关系后,乔秋山才试探着问道:“敢问这位大人,朝廷让你们前来查看这些唐家罪囚,却是有什么意思吗?” “倒也没什么,一是陛下有些想起他们,想看看他们在此可还安分。二则是之前朝廷让他们戴罪立功所做的事情已经过去十年了,却不知他们都办得如何了?” 孙宁笑着道出来意,这也正是他此番赶到锦官城的真实目的。 唐枫行刺于他,除了让他受了些伤和惊吓之外,倒还真有另一个作用,那就是提醒着让他想起了还有这一批唐门中人多年来在为自己做事呢。 话说当初灭掉整个唐门后,孙宁并没有真就把他们全族上下尽数杀光,而是留下一批可用之人。 这些人就是当初为唐门开发研制各种暗器毒药和机关的人才了,其中便以唐守衡这个唐门内堂的骨干为主。 作为一个穿越者,孙宁可太清楚武器,尤其是犀利的火器对将来的战斗来说有多重要了。 而在之前的大越天下,去好有见到这些武器的,直到当日抄了唐门的老巢,才从他们的库房里搜到了一些相关之物,其中一部分更是还在开发之中。 对此,孙宁登时见猎心喜,当即就决定要留下这些唐门中人来为自己做事,开发出可以用于战场厮杀的火器出来。 不过嘛,这对唐门残余来说却也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情,因为孙宁提出的这一要求与他们往日所研究的武器却有着不小的区别。 往日唐门所要的,那都是江湖中杀敌的利器,重在机变和突然性上,杀伤力也就在跟前一两人而已。 可孙宁要的却是能大规模杀伤当面之敌的武器,最好是加上不怎么用的火药,这研制过程自然就变得极其漫长。 也是因为了解这一跨越的难度,所以孙宁并没有太过刁难他们,没有给他们设下什么时限。甚至到后来,索性都把此事给忘到脑后了。 要不是有这次唐枫的刺杀,或许还得再过上几年,又或是唐门罪囚主动禀报,他才会想起有这番安排。 也正因为朝廷已有多年对此地罪囚不闻不问,这次孙宁他们的到来才让乔秋山等人有些惊讶,此时作答都显得有些磕绊:“多赖朝廷威仪,陛下圣明,这些罪囚几年来倒是都挺安分的,并没有做出任何不轨举动。 “至于朝廷当初让他们做的事情……目前,目前还没有太大头绪。” 孙宁微微皱了下眉头,虽然他抱的希望不是太大,但这次刻意赶来,总还是想要见点成果的。 可现在倒好,居然是这么个答案。 难道说自己想要早一些弄出一批火器来用在战场之上的想法终究不能实现了吗? 不过此事到底不能怪在眼前几名看守身上,他便叹了口气:“罢了。那就把那唐守衡带来,让本官问一问他吧。” 或许给对方一些压力,让他清楚自己能继续活着是因为还有利用价值,再不拿出点东西来就得步自己族人后尘,他会给出更好的结果。 “这个……”乔秋山顿时有些为难起来,沉吟道。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孙宁看了他一眼,心中陡然生出一丝疑虑来。 “没,没问题。只是如今天色已晚,宁大人您又远道而来,想来已经疲乏。下官也让人准备下了洗尘的酒菜,不如咱们先吃了休息一晚,然后再谈公事?” 乔秋山的反应落到孙宁眼中,更让他觉着其中有些古怪,但随后,还是点头:“客随主便,那我们就却之不恭了。” 第1093章 财色动人心 乔秋山为孙宁他们安排的接风酒宴倒是颇为不错,美酒佳肴,比之当初在朗州所吃更好。 而在宴席之上,以他为首的多名官员对孙宁他们也颇为热情,甚至带上了巴结讨好的意味。 只是每当孙宁提到想要尽快见一见唐守衡等犯人时,却被他们拿其他话题给岔了过去。如果忽略此点不提的话,今晚这场洗尘宴倒是颇为不错的。 等到酒席散去,天已大黑,乔秋山便亲自引了孙宁他们到旁边一处院落安歇。 在送孙宁来到他歇息的小院前,待要告辞时,乔秋山更是有些神秘而暧昧地冲他点头道:“还望宁大人今晚能睡好,并在咱们锦官城过得舒心。接下来有什么要求,只管提,我们一定帮您达成所愿。”.wenxue一二 说着,不等孙宁有所反应,便迅速告辞离开。 孙宁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旋即进入院子,来到正中间的卧室,推门而入,一扫屋内摆设,脸上便是一冷。 果然! 只见这屋子装饰多显雅致,无论是桌椅柜架,那都是用最上等的木料打造而成,而上边的一干摆设,都是金银玉器,显得格外奢华耀眼。 在数十根蜡烛的映照下,这间屋子给人的感觉都不在皇帝的寝宫之下了。至少孙宁自己的寝宫,论豪华程度是远没法与此处相比的。 这还不算,最惹眼的,却是摆在外间屋子正中大桌上的一个檀木匣子,虽然盖着盖子,但只一眼,就知道是专门为孙宁准备,让他开启的。 孙宁也不客气,当即上前,随手将之打开,然后就险些被里头整齐码放的数十个金锭给晃花了眼。 只草草一眼扫过,他就能估算出,这一匣子黄金怕不有三百两往上,那就是上万两银子了,当真是好大的手笔! 这个认知让孙宁脸上的笑容更为冷冽,对方如此安排的用意,自然是不用说了,就是为了让他高抬贵手啊。 不过旋即,他的目光就又从这一匣子的黄金上转移开去,落到了前方被帘幕分隔开的内半间屋子。那儿才是自己今夜就寝之处,而里头,此时赫然还有个轻微的呼吸声,有人早等在那儿了。 这么个大活人藏在里间,别说现在的孙宁,就是寻常一个经验丰富的江湖人,也能迅速察觉到。而他所以一直没有给出反应,是因为已经想到了这人究竟是什么路数。 当下里,也不忙进去,而是坐在了桌旁,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端茶之后,开口道:“出来吧。” 里头立刻响起一声柔媚的应答,然后一个模样娇柔,身段婀娜,媚骨天成的年轻女子便已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 其姿态之美之媚,举止之柔之俏,足以让天下间九成以上的男人一见心动,只想将她搂入怀中好生轻薄或怜爱一番再论其他。 她显然也深知自己的优势所在,此时柔柔下拜,娇滴滴地开口道:“小怜拜见大人,今晚还请大人怜惜……” 说话间,她又很是习惯地也不抬脸,只拿眼偷偷往面前男人身上一溜,想要以这等我见犹怜的神情表现来勾引对方。反正以往那些由自己伺候的男人,就没一个能挡住自己如此风情的,有那急色的,此时就已经扑上来,抱住自己往床榻上去了。 可这一回,她的招数却明显落在了空处,对方没有任何反应不说,随着她一双眼含情脉脉,又娇羞勾人地往上瞥时,却赫然对上了一双冷冽如刀的眸子,让她的心别的一跳,神色登时一变,轻呼出声:“大人……” “你是这锦官城秦楼楚馆众女子中名列前茅的花魁级人物吧?”孙宁盯着她,不带半点感情地开口问道,“是乔秋山安排你在此侍奉我的?他花了多少钱?” 以往小怜也不是没有应付过那些不懂风情的男子,但只有面前此人,才会带给她极强的心理压力,好像只要自己一句话说不好,对方就会要了自己的性命一般。 这让她不敢有丝毫的隐瞒,更不敢再用惯常的手段来轻声柔语地讨好眼前的男人,当即有些颤抖地低声道:“大人说的是……小怜确实是锦官城中诸姐妹评选出来的花魁。 “一般来说,我的见客费是白银百两,而这次乔大人所给的,则是五百两……” “五百两吗,还真是大手笔啊。”孙宁感叹地来了一句,但随即又一拍面前匣子道,“不过与这儿的东西一比,你这点开销就又算不得什么了。” 小怜低头不语,她只是个寻常欢场女子,如何敢对这样的事情多有置评呢? 孙宁嘿然一笑:“我再问你,像这样由乔秋山出面让你款待其他官员的事情,有过几次?” 小怜神色再是一阵纠结,倒不是她感到害羞,而是有些担心自己说了,会惹来后患。 可还没等她尝试着出言恳求对方放过,孙宁又冷声道:“你不必求我放过你,我知道你身份低微,不敢得罪乔秋山这样的大人,但你觉着自己就能得罪我吗? “还有,你如今这般反应,已经足够让我确信这样的事情你不止做过一次了,所以还是老实回话,或许到时我还能保下你。” 小怜久在风尘,脑子也是挺聪明的,这时也想明白了其中轻重。当即咬了咬嫣红的嘴唇,终于道:“回大人的话,小女子之前也曾服侍过另外两个听说是从金陵来的大人,今夜是第三回……” “只有三回?”孙宁似乎是有些不相信的又追问了一句。 “是的,因为小女子是在去年才被评为新花魁的。不过,在此之前,我也曾听说,有四五名曾为锦官城花魁的姐姐也受过此地几位大人的邀请,来这边乌堡陪过几名江南来的大人物。” “哦?原来如此。”孙宁笑容愈发的玩味起来,看来这已经是那些家伙的惯用手段了。 确实,真论起来的话,金银美人最是动人之心,恐怕天下间也没几人能抵受得了如此诱惑。 怪不得,这么多年来,这个颇为重要的软禁监牢会一直没被人挑出过毛病来。自己还是忽略了人性和官场手段啊。 第1094章 都在掌握中 在把孙宁送到自己特意为他安排的温柔乡后,乔秋山并没有回去歇息,虽然时间已近三更。 他在两名随从的陪同下,又匆匆来到外边的院落,进了一间依然灯火通明的屋子。而这间屋子内,此时也已有数名乌堡中的官员等在那儿。 他们一个个都带着五六分的酒意,明显有些疲倦困顿,但在看到乔秋山到来后,还是全都振作精神,起身行礼:“见过大人……” “不必多礼,都坐下说话吧。”乔秋山很自然坐到最上首,取过一杯浓茶喝了两口,让自己也能精神一些。 “大人,那个宁逊可安顿好了吗?他是否对咱们的准备满意?”有个下属即刻便问道。其他人虽未开口,此时也都期待地望向高坐在上的乔大人,对方可是自己等人的主心骨啊。 放下杯子,乔秋山的神色却有些凝重:“此人不一般,恐怕这次会有些棘手了。” “大人何出此言?这宁逊看着虽然气度不凡,但也应该不会例外吧?以往那些朝廷派来的人……” “以往那些人说是受朝廷之命前来查问唐家罪囚的问题,但却从来没有一个会提出要见唐守衡的。显然,他们甚至连有唐守衡这个人都不知道,来我们这儿,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所以只要我们给他们一些好处,再好生结交一番,他们自然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不会有所为难了。” 乔秋山神色肃然道:“但这个宁逊不同,一是他的身份,乌衣司是个什么衙门,我们就算身在西南,也是早有所了解了吧?我甚至都有怀疑,这是乌衣司的眼线打听到了什么,所以郭大人才会派人前来查探。” “这不可能吧。咱们这儿一向上下一心,绝不可能有人走漏内情……” “我们内部的兄弟当然不用怀疑,可要是那些朝廷派来我们这儿,受过招待的官员出了问题,正好被乌衣司拿下,并从其口中问出一些东西来呢?” 乔秋山的这一推测顿时就让在场所有人为之一凛。确实,这是最可能被消息灵通的乌衣司看出问题来的一个破绽了。 他见状有是一声轻叹,不无懊恼道:“说来也怪我,还是小瞧了乌衣司的本事,一直以来大家都以为山高皇帝远,只要把朝廷派来的人打点好了,就万事不愁。 “现在看来,后患依然极大,今后必须准备得更周到才成。” “那这次却该如何应对?” “我已经给了他三倍的好处,金银动人心,我就不信他宁逊真能例外。” “三倍,那就是三百两黄金了?”众人为之咋舌,那都赶上他们在此辛苦经营数年的收获了,真是肉痛啊。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想要求个安稳,想要将来赚得更多,这点投入是不能少的。还有,那花魁小怜……要是他食髓知味,我也打算一并送给他,只要他开口。” “那又是一大笔钱,没个几千两怕是买不下来。” 乔秋山呼出一口气:“只要这次能过关,多花点钱不是问题,将来总能赚回来的。” 众人沉吟后,全都点头称是。 确实,从长久看,从自身的安全看,这点付出还是值得的。 但很快的,还是有人提出了一点异议:“大人,我觉着还是有一点不够保险,要是这宁逊真与众不同,不为财色所动呢?” 乔秋山点头,虽然这样的人很少,但他也不能保证一定没有。然后就见他神色一肃:“那就需要各位与我配合好,与他把戏做好了。” “您是指……” “东西我之前已经让人加紧去办了,库房那边今夜就能办妥。只要他不是铁了心要与我们为敌,此事还是可以从容遮掩过去的。” “大人果然英明,算无遗策。” “可还有一点,那个唐守衡……此人可是知道一切的,一旦让他和姓宁的的见了面,告发了咱们……” “这一点确实是个大问题,所以我刚才让人把他提过来了。”乔秋山嘿的一笑,他这次算是把什么都计算到了。 就在这时,仿佛为了体现他乔大人的英明一般,门外立刻有人敲门禀报:“诸位大人,罪囚唐守衡已带到。” “带他进来。”乔秋山沉声吩咐道。 片刻后,一个满脸沧桑,早不见当初俊朗潇洒模样的佝偻男子,绑着手铐脚镣,在多名军中精锐的夹守之下,蹒跚地踏入房中。 不知是否因为吃了多年苦,遭了太多罪的缘故,唐守衡此时看着颇为迟钝而麻木,被人强压着跪倒后,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半晌,才在乔秋山的呵斥声里,微微抬头:“见过乔大人……” “你们也真是的,怎么能如此对待咱们的唐门主呢?快为他解开镣铐,请他坐下说话。”乔秋山这时又露出一副关心客气的模样来,让人把唐守衡扶到下首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文学一二 虽然镣铐确实解了,但其背部几个穿入琵琶骨的环扣却死死扣在那儿,而且在让他落座后,两名精锐也守在其身后,刀尖隐隐抵在其背部,以做到随时可取其性命。 对此,唐守衡依然是那副无知无觉的平静麻木样子,只平静地看着前方。 “唐门主啊,咱们也是有多年交情了,我记着当初朝廷把你们关押起来时,我就在这儿当了差,看着你们了。虽然之前多少有些得罪,但我在坐上如今位置后,也没有亏待过你吧?” 面对他套近乎的说辞,唐守衡完全不见丝毫反应的,好像什么都没听进去。 乔秋山也不着恼,依然心平气和道:“我知道你其实心里什么都明白,放心,我今日也没想因此就对你不利。 “谁让你们唐家这些制器好手是咱们的财神爷呢?尤其是你,这些年来可没给咱们带来丰厚的利润,所以你是什么反应,我都不会见怪的。 “不过这一次,有件事情你还是得帮我,只要摆平了这次,我给你半年假期,就是幽冥牢里的那些个罪囚,我也可以让他们放出来……” 第1095章 没有收获 “宁大人昨夜歇息得可好吗?” 次日早上,乔秋山又等候在了孙宁居处的院门前,一副恭敬巴结的模样,却并没有提及自己为对方安排的女人和黄金。 孙宁也是一副笑眯眯的随和模样:“还行,有劳乔大人费心了。” “不敢,这都是下官该做的。”见状乔秋山心头一喜,但还是试探问道,“不知今日大人是否打算查问相关公事?” “职责在身,自然不敢有所懈怠。”孙宁点头,“这样,先去库房看看吧。听说这几年来,唐门这些罪囚为了赎罪并没有少为朝廷制造改良武器啊。” “正如大人所言,还请大人这边走,去库房查看。”乔秋山忙答应一声,头前领路。 等出了这边院落,杨轩、言逸飞等护卫之人也都赶来,陪着孙宁一道去往位于这乌堡中间一片的大量库房地带。 与乌堡外围的严防死守一样,这库房四周也布有不少兵卒守护,不让任何闲杂之人靠近。只有当乔秋山报出自己身份,又取出自己的腰牌为证后,这些军卒才让路开门,放一行人进入其中。 孙宁将此应对看在眼中,心下冷笑。 要是对方真完全是按朝廷定下的规矩如此严密看守,昨夜又何必给自己送上黄金美人以为收买呢? 这库房内部又分做十多个小库房,上头以天干地支以为分类,孙宁也没做挑选,只让乔秋山领着他们来到“乙”字号库房,进入其中,就只觉里头颇为宽敞通风,一个个规制不小的木箱子很是齐整地叠放在那儿。 不等孙宁开口,乔秋山已上前几步,打开其中一个箱子,对几人笑道:“宁大人,这就是唐门罪囚这些年来为赎罪而改良的弩机了。” 孙宁上前,从其手中接过一把弩来,仔细看了看。 不得不说,这弩确实与寻常所用的军中弩机有所不同,不但更轻便了,而且上方用以装填箭矢的匣子看着却更大了些。 这让他颇感好奇,立刻熟练地将那匣子取下,打开仔细观瞧起来。旋即笑道:“这弩机能装的箭矢比以往的要多上一倍了吧?” “大人好眼力。”乔秋山奉承了一句,“以往我官军所用最好的连弩也就能射出五支箭矢,可这一由唐门罪囚改良后的弩机却能一次装填十二支箭矢,射程却不比平常弩机要近多少,也在百步左右。大人可需要尝试一下吗?” 孙宁又笑了下,便将之交了回去:“不必,我信得过乔大人。”人家既然敢把自己往这边领,显然是有所准备的,何必费这手脚呢? 不过他的目光很快又在库房中其他箱子上快速扫视,问道:“这里库房中都是此等改良过的弩机吗?” “正是。不光是这一座库房,两边还有四座库房,也都是这些弩机。” “这数量可真是不算少了,大概有多少?” “一共是五千七百二十七把改良后的连弩。”乔秋山说着,一招手,自有手下之人把一册账本送了过来,双手奉与孙宁。 孙宁接过,随便翻看了下,就见上头记录得很是清晰,某年某月某日,有多少弩机入库,某年某月某日,又调了几把弩机另作研制…… 如果只从这账面上来看的话,至少这边几个库房内的东西是不存在任何问题的。 孙宁再度满意点头,随意走动了几步,然后站定在其中几个箱子前,拿手一拍:“打开看看。” 乔秋山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但旋即又恢复从容,淡定点头,即刻就有手下之人过去,照孙宁的意思,把箱子打开,让他验看其中弩机。 自然也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孙宁又满意点头,随即又问道:“既然这连弩已成,你们为何不向朝廷禀报,以送往军前使用呢?” “大人明鉴,关于此事却不是下官一个看守能做得了主了。”乔秋山苦笑道,“之前我们也曾将此事报与相关衙门,也就是工部和兵部。 “但那两个上司衙门却认为这一连弩依旧存在问题和缺陷,又事关国之大事,所以不敢真将这些连弩投入使用。” “什么缺陷?”孙宁还真看不出这连弩有什么问题…… “一是这连弩整体构造确实极其周密,只有唐家那些人才有本事一一制造出来,其他工匠即便学了其中手段,也未能完全复刻,从而导致这些连弩一旦有所损坏就很难现场修复。 “而弓弩这样的武器,一旦真到了战场上,损坏是极多极快的,所以便不好冒险了。 “其二则是这连弩的箭矢和寻常所用的弓弩箭矢都不配套,需要专门另造,这无形中又增加了工部开销,所以才会被暂时搁置。” 孙宁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弩机,半晌后才叹了口气:“是这样吗,那还真是可惜了呀。” 说完,他将弩机重新放回箱子里,再没有查看其他箱子中弩机的意思,抬步往外去:“走,去看看其他武器吧。” 当下,乔秋山又领了孙宁他们往斜对面的一座库房而去,在那儿箱子里装的是另一批由唐门之人多年研发出来的武器,一种可以用手抛出,落地后便能迅速散射出可观数量钢针的圆球。 这应该算是当初唐门几大绝器之一的改良版了,至少整体构造要更简单,用料更是省了一多半。 但是,跟那连弩一样,它也存在着自己的不足处。 因为这圆球依然有着不轻的分量,从而导致抛砸出去的距离不够远,从而容易伤到自身。如此一来,按乔秋山的说法,这批武器也无法正式投入军中,只能暂且存放在此,等着唐门进一步改良。 就这样,孙宁他们一个个库房看下来,除了一些最简单的守城武器的改良可以一用外,绝大多数所谓的唐门研发改良的武器都存在这样或那样的问题,导致它们完全不能使用。 说白了就一个意思,这十年的时间和各种财力人力的投入,完全就是听了个响,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收获…… 第1096章 问题严重 见孙宁的脸色变得很是阴沉,乔秋山等人也面露惶恐。 在从又一座没有收获的库房里出来后,几人更是连连躬身请罪:“还请宁大人处罚我等,是我们办事不力,才使得唐门罪囚未能按朝廷的意思把差事办好了……” 孙宁叹了口气,当即弯腰把跟前的乔秋山给扶了起来:“你们都尽力了,朝廷又怎会怪罪你们呢。 “这些武器的改良研发本来就不是你们所能左右的,一切还得看唐门众罪囚是否尽心。 “而且,这半日看下来,你们把这里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不存在任何失职之处,就算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嘛。” “大人宽宏,下官等实在汗颜。”众官吏忙又再度躬身相谢,心中却又是一宽,看来这一关是真过去了。 确实,就今日的这场查验库房来看,他们确实表现得尽心尽责,不光表面上严防死守,内里更是明察秋毫,连一点克扣都不存在的。 至于武器什么的不达标准,那就不是他们这些看守们能做主左右的了。 放下心来的乔秋山顺势又问道:“那接下来大人可需要再去后边的唐门罪囚的关押地看一看吗? “那儿不光是他们平日里起居之处,也是他们受命研发各种武器的所在,或许大人去了,加以训诫,可以让这些罪囚感受到朝廷威仪,从而尽快研发出真正可用的武器来……” 孙宁瞥了对方一眼,然后笑道:“不必了。既然这里的一切都是乔大人你负责的,本官自然信得过你。今日也有些累了,就此为止吧。” “那下官送大人回去。”见孙宁如此说,乔秋山心下更是一喜。看来是昨夜的美人和黄金起作用了,再加上他在库房这儿查不出任何问题,索性就选择了睁只眼闭只眼,就当什么问题都不存在了。 这完全也在情理之中,而且之前多次朝廷所派官员最后也是如此敷衍了事的,所以一点都不算意外了。文学一二 毕竟,这次自己给对方的好处可是比以前那些官员多了两倍,足够打动任何一个朝廷官员了。 笃定问题已经解决的乔秋山脸上的笑容更盛,等出了库房大门后,便又张罗着想要设宴款待孙宁一行。 但这一回,孙宁却婉拒了对方的好意:“不必了。昨夜的酒劲都没过去呢,又忙了这半天,我已疲乏,就不叨扰了。 “这样,明日还请乔大人安排我和唐守衡见上一面,让我与他谈上一谈,若也没有问题的话,此番查察就算过去了。接下来我也好回去复命,而乔大人你们也好重新做自己该做的差事。” “这也成,那下官送大人回去。”乔秋山也不强求,就目前来看,此番之事算是平安度过了。或许这家伙是个好色的,推了今晚的酒宴,就是为了多和美人儿亲近一番。 当然,和昨夜有所不同的是,今日时间还早,所以回住处的孙宁不止自己一人,杨轩他们也一并同往。对此,乔秋山也没法制止,心里甚至转着念头,是否也得给这些人准备一份厚礼。 而已经放下心来,忙着回去做明日安排的他却不知道,在回到院中只剩下孙宁自己几人时,他的脸色骤然就是一紧:“这儿的问题很大啊。” 其他几名护卫闻言脸色都为之一变,手都搭上了腰间兵器,只有言逸飞小声道:“大人看出问题了?” “当然,问题可着实不少。” 孙宁冷笑一声:“库房里的一切看着是那么的完备,尤其是账册,更是挑不出半点毛病来。可正因如此,才显得此处问题有多重。 “要不是心虚,他又何必昨夜特意给我送上美女黄金,想以此来收买贿赂于我呢?” 说话间,他已迈步进入自己的卧室,言逸飞和杨轩顺势跟入,然后就看到正对着门户的桌上摆了个匣子,里头整齐的黄金正熠熠生辉。 而珠帘之后的里间,依稀还能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影正萎顿在地,依然陷入昏迷。这让他们的神色又是一变:“陛下……” 孙宁拿眼神制止了他们的说辞,现在可不能暴露自己身份:“你们也看到了,他乔秋山都做出如此安排了,若只是小问题的话,又怎还会在库房里如此小心翼翼,几乎不露半点破绽呢? “所以我以为,他拿出这些贿赂要的其实是我对库房那边的不作深究。换句话说,库房那儿的问题是完全经不起深查的。 “比如说,那一个个看似装满了各种武器的箱子,说不定除了上边几个外,其他都是空的。” “怎么可能?他怎么敢?”言逸飞顿时惊道。 就是杨轩,也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大人,这些年来为了改良和制造武器,朝廷可没少往这边拨送物资啊,那这些材料物资呢?” “是啊,这也正是我最感到好奇的地方了,他们侵吞了如此众多的物资,到底把它们做了什么,用去了哪里。”孙宁眯着眼说道,一副惕然深思的模样。 两人的脸色也变得愈发凝重,此事可是相当严重了,若真如孙宁所说,那就不是一个为首的乔秋山有问题,而是整个乌堡牢狱,乃至锦官城的众多官员都会牵扯其中。 孙宁呼出一口气:“这次事情的问题在于,我不能显露真实身份,甚至此事也不能闹得太大,不然容易被隐藏在暗处的关陇等地的密谍看出破绽来。 “所以接下来的行事,必须借助其他官场力量,而这锦官城内,我能想到的就一人而已。” 说着,他又深深看向了跟前两个亲信:“今夜就拜托你们来帮我做点事情了。避过外间看守的耳目,离开这乌堡,去城中守备府见守备杨衍中,让他明日和益州太守夏坚峰一同过来,并且于暗中调动守备兵马,围了这座乌堡!” 随着孙宁把自己的计划道出,两人神色愈发的凝重。看来这次皇帝真要下重手严惩这些贪官蠹虫了! 第1097章 我的时间不多了 夜,月高悬。 锦官城中被所有官民视作禁地的乌堡牢狱的四周,多有灯火照明,人影驻守。 这儿本来就防御严密,不让任何人等轻易靠近,现在又有朝廷要员在此查察,这些看守自然更加重视,守御之人彻夜不息。 不过人终究是不可能做到完全投入整夜的,甚至连半夜都坚持不住。 尤其是在早已经习惯了没任何宵小敢于打此处主意的前提下,这些守夜的兵马人虽然在,但许多人还是靠着墙壁,不断打着瞌睡。 就算是没有打瞌睡的,此时更多的注意力也都放在外头,对乌堡内部,却不曾有任何的留意。毕竟多年来,这些人也早习惯了外紧内松的当差模式。 但偏偏今晚,出乎他们意料的变故却是来自乌堡内部。 两条身影无声而快速地不断朝着高耸的壁垒而来,借着周围一些建筑的阴影,他们还避过了两轮游弋巡夜的兵马,从容来到了墙根底下。 现在,只要不被上头守军发现地翻墙而过,这次皇帝交给他们的任务就算是完成八成了。 杨轩和言逸飞紧贴着墙角,迅速用眼神和动作稍作交流。 旋即,二人便已分开,一从最左,一从最右,快速攀着略有突起的高墙向上,同时也避过了上方的火把和火盆照明。 这样的夜行翻墙,对言逸飞来说还算驾轻就熟,毕竟作为曾经的江湖中人,他以往可没少夤夜翻越某些城池高墙。 可对杨轩来说,这样的行动就有些生疏了。他只能是尽量小心而上,在上得数丈高的墙体后,攀在垛口处,又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左右,发现只有旁边火盆跟前,靠着个脑袋一点一点的军卒,显然这位正瞌睡着。 这让他心头一喜,不敢再有怠慢,即刻一个探身再翻,人已无声入内,然后紧赶几步,扑向另一侧的外墙。 只要扑到外头,再下去,事情就算成了…… 可急于逃出的他却忘了自己过快的动作带动了风,正吹在那瞌睡着的军卒面上,使得后者陡然惊醒。 睡眼一睁,他便看到了这么个家伙正在自己身旁,顿时大惊,叫道:“什么人?”一边吼叫,一边已提起手中长矛,就冲那人猛刺过去。 这一刺自然是被杨轩轻易躲过,只是他前扑的动作也陡然一顿,而更关键的是,这边的动静已迅速惊动了侧方更多守夜的兵马。顿时间,阵阵惊呼而起,许多将士已高叫着,提了各种兵器,火速扑将过来,想要支援拿下这个胆敢半夜翻墙的贼人。 然后,哐哐的锣鼓声也响了起来,把下方营房里休息的兵马都给惊醒,上百军卒呐喊着,火速赶将过来。 杨轩心下猛然一沉,动作却是飞快,当即一闪身已到对方跟前,一脚踢出,已把那军卒踢得飞出,撞在内壁上,当场晕厥。 其实到了这时候,他是完全有机会赶在众多守卫到来前跃出高墙的。但杨轩没有选择这么做,而是转而纵身一跃,直朝着乌堡内部跳去。 他很清楚,给外边的人传递消息并不需要两人,自己此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若再往外去,必然会给另一边同样要出去的言逸飞带来麻烦。 所以还不如凭借此番机会,在守卫们不知自己是从内翻入的前提下,引得他们都往乌堡里追索,则会给言逸飞以更好的机会。 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是完全正确的。 因为他这往里一跳,立刻就引得几乎整个城头以及城下营房里的守卫追踪过来,倒是另一侧众守卫,匆匆赶去,完全放空了防御。 言逸飞也没有辜负杨轩的这番苦心,本来还藏于暗处的他即刻而动,眨眼间已扑到外侧垛口处,再一个腾身,身子一缩间,人已挂到了城墙外侧,然后迅速顺着城墙朝下滑去。 眨眼间,人已到底,卸去下坠的里道,他只微微往上一看,确认上方没有守卫发现自己的身影,便火速朝着外边扑了过去。 虽然前方还有大片毫无遮挡的空地,让言逸飞无所遁形。 但好在此时墙上所有人都被杨轩吸引,居然就没人去关注外边,从而让他无惊无险地奔出十多丈,直到藏身到某座建筑的阴影里,才长出了一口气。 接下来,无非就是前往守备府中,用随身的乌衣司的腰牌来证明身份,并说动那个能被皇帝信任的杨衍中明日配合行事了! …… 同一片夜空下,同一座锦官城。 比这边乌堡更高的城墙处,也有一道黑影正飞速从下方迅速攀援而上。衛鯹尛说 是的,高高的锦官城城墙在这个黑影身下就跟平地一般,他如猿猴一般的灵活,速度却犹有过之。 而除了呼吸有些粗重外,这番举动几乎没有闹出任何动静来,自然不可能惊动比之乌堡守卫更加松懈的城头守军了。 只是此人的运气却比杨轩更差,他刚从下方冒出头来,居然就对上了一张困顿的脸庞,赫然是有个守卫迷迷糊糊跑这边角落小解,两人凑巧撞在了一处。 那军卒见此,顿时神色一变,都顾不上下面还在开闸放水,手就去摸旁边的武器,嘴巴更是迅速张大,想要叫嚷提醒。 结果对面之人动作却比他想象的更快。 唰一下间,一爪探出,正好抓住他的喉咙,将他的叫嚷生生压制住。 这还不算,这一抓之下,五根手指就如利刃般狠狠刺入皮肤肌肉,用力一攥之下,其喉管顿时碎裂,血管爆开,一大蓬鲜血扑面落到了这个已经就势翻入城上的家伙头上身上。 他却完全不作任何闪避,只眼眸一闪,里头的妖异红光便有些微弱了下去,呼吸也跟着平和了些。 在把尸体轻轻靠墙放下后,他身形再展,又一次掠向前方,再纵身跃下,如履平地般朝着下方冲去。只是这动作怎么看都显得有些古怪,完全是四肢同时借力发力,就如那野外的恶狼一般。 这时,有月光照在此人身上,照见了他颇为狼狈而凶残的容貌,以及他喉咙中憋出的一句咕哝声:“我……的时间……不多了……” 这张极尽扭曲的脸庞,仔细看的话,其身份赫然是——姜充! 第1098章 旧相识 天亮后,乔秋山一如之前般颇为恭敬地等在孙宁院门口。 见他出来,便又上前见礼问候:“宁大人昨夜可睡得好吗?” 孙宁打了个哈欠,笑着说道:“还成,有劳乔大人挂心了。不过昨晚半夜时,我好像听到外间有什么骚动,却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故?” 见孙宁动问,乔秋山神色不变,心下倒是一松,看来应该和这位乌衣司的大人没有关系,虽然现在乌堡中就他们一行外人:“回大人的话,只是有个宵小贼子竟妄图趁夜摸进咱们堡子,不过却被发现……” “那人呢?可抓到了?”孙宁明知故问了一声。 昨夜杨轩在回转后,就已联络了他,然后又回到自己住处。至于言逸飞,自然早已出了乌堡,应该此时都已和杨衍中联络上了。 “惭愧,让那小贼跑了。”乔秋山有些心虚地回了一句,听手下人禀报,昨晚半夜好一通搜查,最终也没能找到此贼下落,弄得他现在都心绪不安,不知接下来会不会出什么乱子呢。 但是,若真告诉宁逊实情自己可就要担不小的罪责了,所以只能含糊其辞,便又迅速转换话题:“宁大人,你打算什么时候提审那唐守衡?” 孙宁心下了然,口中却随意道:“现在刚过辰时,再过半个时辰,巳时左右,你把此要犯提出来,让我代表朝廷问他一些东西。” 乔秋山忙答应一声,又告声罪后,自去做安排,只让手下人陪着孙宁,到时去往前边的厅堂审问。 半个时辰转眼便过,孙宁便在杨轩等几人的陪同下来到了之前会面的厅堂,和作陪的几名乌堡中的官吏闲话了几句后,外边就有镣铐拖地之声响起,显然是唐守衡已被带了过来。 门外长廊上,乔秋山亲自押人而来,在来到厅前不远处时,他的脚步又是微微一顿,深深盯了憔悴依旧的犯人一眼,低声又叮嘱道:“你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不然,有你们好受的。你别指望一个随时可能离开川蜀的人能帮你,明白了吗?” “我懂的……”唐守衡哑声答应着,木然的神情里看不出半点真实念头。 乔秋山也没太在意,当即快步向前,先一步进门,冲最上首的孙宁一抱拳道:“宁大人,罪囚唐守衡已带到。” “辛苦乔大人了,让他进来说话吧。”孙宁说着示意对方可以落座。 随着这意思传递出去,不一会儿,当啷之声再起,一个佝偻沉缓的身影便已被多名膀大腰圆,手持兵刃的狱卒给押了进来,到得堂下,便被他们强行压得跪伏在地,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你就是整个唐家如今身份最高的唐守衡?”孙宁打量着下方之人,只觉着这个唐守衡看着委实有些陌生了。 当初的唐守衡虽不算什么高手,也瞧不出有多精神,但整体气度还是在那儿的。哪怕已做灭门之后的阶下囚,哪怕对着他这个皇帝,依然不显惶恐狼狈。 可现在的此人呢,看着却是暮气沉沉,好像七老八十一般,整个人更是卑躬屈膝,趴跪在地,哪有半点名门世家子弟该有的模样? “罪人正是唐守衡。”片刻后,他才哑着声音作答,疲惫之感更是扑面而来。 不过孙宁还是隐隐听出了这个声音是有一丝熟悉,当是正主无疑了。 只是这却还不够,他又说道:“你抬起头来,让本官确认真身。” 稍作迟疑后,唐守衡低应一声,终于是慢慢抬头,正好与孙宁居高临下的目光撞在了一处,双方同时看清楚了对方模样。 孙宁的眉头微微一皱,人确实不存在问题,只是这唐守衡的状态……可以说这十年的牢狱生涯带给他的伤害还是相当之大了,看其容貌,须发半白,皱纹深刻,何止是老了二十岁啊。 而且,其人整个精气神都已经垮了,说是一具行尸走肉或许夸张,但也跟提线木偶没有太大区别。 而唐守衡这儿,饶是他早已麻木,自以为一切都已经可以不放心上,可在看到那高坐在上的所谓朝廷大人后,心跳还是猛然一快,脑袋两侧太阳穴都突突跳动,差点就要掩饰不住心中的惊讶了。 虽然已过去十年,他和此人之前也就见过那么几面,但对此人,就是化作灰,他也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何况,孙宁这十年来的容貌变化其实并不算太大。 比之当初只是更成熟稳重了些,少了些当初的杀伐锐气,却多了叫人为之心悸的强大的上位者气场。 孙宁,这个大越皇帝,这个灭掉整个唐门,让自己等最后的唐家子弟成为阶下囚,成为只能听从他人之命辛苦制造武器的工具的,真正的罪魁祸首! 他怎么会突然来此,而且还换了一个身份? 这一刻,唐守衡整个人是陷入到了极其复杂的情绪之中,有惊讶,有愤恨,有怨毒,有疑虑,还有一些恐惧……这让他霎时愣在那儿,完全不知该做什么反应才好了。 倒是孙宁,略感讶异后,就迅速回神,咳嗽一声,问道:“唐守衡,你还记得我宁逊吧?当初,我就是随陛下一起入的锦官城,灭的你们唐门!” 这话表面是问,其实却是在把消息通了过去,以及向旁边其他人稍作解释,以防让乔秋山他们看出什么问题来。 唐守衡在经历了十年之苦后,也不再如当初那般迟钝,此时立刻醒悟过来,沉声道:“我……我当然还记得你宁大人了……”.wenxue一二 “那就好,既然记得我,那就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或许看在当初的一点情分上,我这次能为你向朝廷求个恩赦。”孙宁此时已放下心来,又似是提醒的来了一句。 而随着他二人这番对话说出,在场其他官吏的脸色却有些变了。这两人居然是旧相识? 幸亏他们没有想着糊弄,把个其他犯人当作唐守衡带过来,不然可就要出事了。 可即便如此,他们心中依旧不安,毕竟熟人之间更容易说真话,唐守衡要是趁机把一些不该说的东西说了出来呢? 第1099章 变中变中变(一) 乔秋山要比其他人镇定得多了,虽然两人曾是旧识这一点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也就那样而已了。 他并不认为唐守衡会因此就说出某些不该说的秘密,毕竟他是聪明人,该知道这儿到底谁为主。纵然是朝廷派来的乌衣司官员,说到底在锦官城也只是区区几人而已,还能翻了天去? 何况,自己手里还有巨大的筹码,足以让唐守衡做出最正确的选择了。 所以他目光闪烁间,便也开了口:“不错,唐守衡,你就如实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与宁大人知道,这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你们唐家所有人!” 唐守衡微微一愣,旋即就郑重其事地点头道:“罪囚明白,大人问便是。” “我记得明白,十年前,陛下饶过你等性命,把你们一干唐门子弟关押在此,可是交给了你们一个很是重要的任务,那就是将你们一直都在钻研的霹雳弹给彻底做出来。 “可是,现在都过去十年了,为何朝廷到今日都未见此武器啊?” 孙宁第一件问的,就是他所最重视的事情。 作为穿越者,曾经的佣兵精英中的精英,可太清楚火器的开发在战场上有多么重要的影响了。 只是这个时空里,之前却是几乎看不到半点火药的影子,直到十年前,在唐门库房里,才抄出了一些还未真正成型的用上火药以使暗器杀伤力更大的霹雳弹。 但这玩意儿也就用以江湖厮斗还有些用处,真放到两军阵中,却根本比不了弓弩等武器好使,所以暂时还无法使用。 所以孙宁之后就把开发改进霹雳弹的差事交到了这些唐门罪囚手上,希望他们戴罪立功。而除此之外,确实朝廷还有不少武器希望得到他们的改良,所以便有了这座专门软禁唐门罪囚的乌堡,和这支数千人的专门看押队伍。 可十年过去,朝廷的投入着实不少,却少见到什么产出,也就偶尔有几件或可一用的改良武器,至于霹雳弹什么的,更是连个影子都不带有的。 要不是这些年来朝廷把更多注意力放到其他事上,而派来锦官城的官员又总能拿出各种理由为他们开脱,这唐家乌堡的情况早就被人仔细查个底掉了。 而目前看来,这儿的问题确实很是严重,至少贪污贿赂之事早已变成此地人尽皆知的秘密了,也就瞒着上边而已。 正因心知其中真相,所以孙宁一开口,就直奔主题。 唐守衡心思快速转动,这突然的变故确实有些打乱自己的原定计划了。 但是既然机会已摆到面前,纵然不在计划中,自己也该大胆尝试一下,反正原先的计划也很冒险…… 沉默片刻后,他终于是缓缓开口:“大人恕罪,此事非是我等不肯为朝廷分忧,实在是出了几个问题啊。” “什么问题?”孙宁盯着他,迅速问道。 “其一是原料不足。实不相瞒,当初我们唐门所储存的火药也就那么一些,还多半做出了威力不够的霹雳弹……虽然之后又把它们全部拆了重做,但损耗依然不小。 “第二就是中间有过多次的失败,又损耗了太多火药,以及有数名精于此道的门中子弟在失败中意外身亡,这就又拖慢了霹雳弹的制造与改良,直到几年前,更是彻底无法再有进度。” 唐守衡平静地做着解释,乔秋山他们虽听得不是太明白,心下却略略放宽。 这些都是唐家人自己出的疏漏,可与他们没有关系,朝廷自然不可能怪罪到他们身上了。 可就在他们放下心来时,就听对方有忽然道:“还有第三条,也是最关键的。自从七年前,朝廷换了看守我们的大人后……”说着,他抬眼看了下乔秋山,让后者神色一变,眼中迅速流露出一丝杀意来。 “就是这位乔大人了,在他来了之后,我们之前的许多进度就被迫停下,必须全按他的意思打造其他诸如连弩之类更为简单的武器……只是因为他需要我们制造的武器数量太大,我们人手又实在有限,所以……” 话没说完,一声拍案就打断了这话语,旁边其他官吏更是愤怒呵斥:“住口!唐守衡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如此胡乱攀咬,污蔑我等朝廷官员,真当这儿没了法度,可任由你胡言乱语吗?” 拍案的乔秋山更是目光冷冽如刀,阴沉沉地盯着对方:“唐守衡,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没等他隐晦地再作要挟,唐守衡便已迅速回嘴:“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是在向宁大人说明真相! “是你不顾我唐家子弟的死活,非要我们按你说的不断制造改良各种武器,然后你好拿去贩卖给外人,从而中饱私囊,赚个盆满钵满! “却因此让朝廷早就交付给我们的差事一再耽搁,直到如今……” “简直是一派胡言!宁大人,此人这是疯了,不,不是,他是因为记恨朝廷,记恨我等一直对他们严加约束,所以就拿此等胡言乱语来诬陷我等!” “是啊大人,此人的话一句都不可信,他这分明就是在用假话诬陷我等,就是在想借大人之手来让我们受罚……” 自乔秋山而下,众官吏都是惊怒交加,要不是有些忌惮宁逊这个朝廷要官,他们都要立马当场发作,把这可恶的家伙一刀宰了! 尤其是乔秋山,更是在愤怒之余充满了疑惑,这唐守衡是真疯了,他怎么敢的? 就因为这个宁逊与他有些交情,所以他就觉着可以当面指证自己等,从而出口恶气? 之前自己不是已经告诫过他,这儿到底是谁人做主了? 而且这个宁逊就算再正直胆大,也有个限度,又怎敢在此时此地与自己等翻脸…… 就在这群情汹涌间,孙宁终于开口:“各位且住,此事真假总不能只听一面之词。你们都是朝廷所选拔的要紧官员,本官自然是相信你们的。” 在稍稍安抚了他们几句后,孙宁又再度发问:“唐守衡,你如此指认这些位大人,可有确凿证据吗?” 第1100章 变中变中变(二) 证据? 听到这话后,乔秋山他们心头便是一安。 是的,证据。这事他一个罪囚,哪可能拿出什么证据来呢? 无非就是空口白牙的攀扯,这又怎么可能取信于人? 很显然,这位宁大人是在得了他们的好处后,选择帮着他们遮掩了。 想明白这点,堂上一干官吏总算是放下心来,脸上重新露出笃定的冷笑,不怀好意的开始打量起唐守衡来。 他们已经开始在心中盘算着,之后如何炮制这个不开眼的家伙,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后悔自己今日的决定! 若是以往听到有人如此说话,唐守衡必然心中紧张后悔,后悔自己的鲁莽行为。 但现在,他却一点都不慌。 因为这儿只有他知道面前的“宁大人”的真实身份。 或许其他受命而来的官员会被乔秋山他们用各种好处收买拉拢,可身为皇帝的孙宁又怎么会被区区蝇头小利所腐蚀呢? 这天下都是他的,再多的金银美女,怕也换不了孙宁的一次心动! 所以他不见半点慌张的,毫不犹豫就回望孙宁:“证据,自然是有的。而且我有人证与物证!” “哦?说来听听!”孙宁仔细看了对方一眼,这位还真是有些能耐啊,身为阶下囚,居然还能掌握看押者的犯罪证据。 “宁大人,此人所言一定是谎言胡话,何必费工夫听呢?”乔秋山没来由的心头一慌,赶紧又出言劝道。哪怕他实在想不出自己会落什么把柄在对方手上。 可孙宁却不以为然地一摆手:“哎,清者自清,听听无妨。” 不等其他人再做反对干扰,唐守衡便急声道:“所谓物证,就在这乌堡之中。那仓库之中,看似满满当当都是我们制造的武器,可实际上十个箱子有九个是空的。大人若是不信,只管派人去一个个仓库地细查,必能见到结果。 “至于那些武器,却是早被他们卖到川蜀之外去了,到底买家是谁,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这话说出,众官员的脸色唰然而变,有几个城府不够的,更是浑身都颤抖起来,眼中满是恐惧。 就是乔秋山,身子也猛然一震,目光死死盯着唐守衡,心中满是惊讶,这些事情他一个阶下囚是如何知道的? 自己明明每次交易都在暗中行事,别说他们这些罪囚了,就是此地的众多守卫,除了少数心腹,也不知其事啊。 之前所以叮嘱唐守衡,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不让他乱说而已。谁想,他居然真掌握了不得了的要命机密。 唯有孙宁,此时神色依旧平静,没受如此惊人指控的影响,只稍稍点头:“还有呢?你所谓的人证……” “人证就是身在锦官城中的益州太守……大人了。”唐守衡略有些迟疑给出了说法,“若是大人不信,大可请他前来,一问究竟。” 孙宁的双眉陡然一挑,这个唐守衡十年不见,当真是要刮目相看了! 十年前的他,只是个一心扑在打造研发各种暗器上的匠人,谁想十年之后,他居然就变得如此有眼光,有谋略,又有胆识了。 而随着这话出口,其他人更是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见孙宁似乎已然意动,乔秋山即刻叫道:“宁大人三思啊,可不要中了这囚犯的挑拨之计,他一定是另有图谋,想要乱我人心……” 孙宁闻言嘿的一笑:“是与不是,问一下夏太守便知分晓,有什么危险的?” “可是……”乔秋山心不断下沉,这才隐隐察觉到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这个宁逊恐怕真是来者不善,专门针对自己等在布局吧? 对,就是这样! 他的身份,他和唐守衡还是旧相识的事实,还有他现在的态度,再加上昨夜的变故……一切的一切,都证明了一点,此人就是为了对付自己等而来! 不能再坐以待毙了,不然真就是死路一条! 当下里,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乔秋山骤然站起,大声喝道:“来人,把这个大胆的囚徒给我带下去。还有,请宁大人也去后边……” 事到如今,只有用强让对方放弃针对自己了。而要是他依然不肯从命的话,那就只有杀人灭口! 到时,就把一切都推到唐门罪囚的身上,就说是他们突然爆发乱子,把钦差给杀了。 大不了担点干系,反正自己也已经赚够了银子,一走百了。 其他官吏闻得此言也是精神一震,心下则是一紧,这是要彻底与朝廷钦差翻脸吗?这事可太大了。 而外间守卫的诸多兵马,则火速而动,迅速就涌入堂来,探手就要先拿还跪于地上的唐守衡。 “谁敢!”孙宁当即一声叱喝,然后手一翻间,啪的把一块乌衣司的腰牌拍在了桌上。 黝黑的腰牌,上面雕刻着一条幽深的小巷,让人一望就心底发寒,正是在如今大越朝廷里让无数官吏见之心惊的乌衣司官员的象征了。 纵然是在这川蜀之地,诸多官员也是听说过,领教过乌衣司之职权与手段的,此时顿时心下发沉,不敢开口,更不敢有多余举动了。 只有乔秋山没有被这一下镇住,当即再度喝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动手?” 就在堂上局面一触即发的当口,一个守卫脚步匆匆直奔到堂前。 他急着禀报大事,甚至都没顾上查看堂内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便急声道:“禀报大人,夏太守与杨守备突然带兵前来,说是有要事见乔大人……” “不见。”乔秋山微微一愣后,神色更加难看,这两人一定是宁逊早布置了才来的。想不到这家伙一开始就没安好心,自然更不能见了…… “可是……他们已经进来了……”这名下属很是无奈地回了一句。 “什么?”乔秋山神色再变,勃然而怒。 这儿可是朝廷特设的乌堡牢笼,就算是益州太守和守备,也是无权插手此间事务的,他们怎么敢随意而入? 而且,那些守门的家伙都是傻子吗,怎么就敢放他们进来? 第1101章 变中变中变(三) 这一专为软禁看押唐门残余所立的乌堡牢狱虽然处于锦官城中,但其实却根本不受当地官府的节制。 就是太守这样的本地高官,想要进入乌堡,也须得到乔秋山的首肯才行。当然,一般来说,太守大人真要来此查看一二,乔秋山也是必然会配合的。 但今日太守的到来可实在太突兀了,而且不是在外请见,居然是直接就从外头进来了,还是带兵长驱直入,这怎可能做到? 那些守着乌堡大门的数百兵马都是做什么吃的? 恼怒之下,乔秋山心中突然又生出一个想法来,目光便落到了依然是一副笃定样子的孙宁身上:“他们是你放进来的……” 都不用孙宁给出答案的,他就知道是这样没错了。因为只有代表朝廷无上权威的乌衣司的令牌,才能让前方守卫放人进来。 毕竟这儿是朝廷所立,可不是他一人能说了算的,哪怕乔秋山现在就是此地主官。 孙宁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人证也到了,正好大家当面把事情说个明白。各位,且先安坐吧。”随着这理所当然的话说出,孙宁这时候才真正做到了反客为主,威压全场。 其他官吏心头尽皆剧震,可为其压力所慑,居然再无法如之前般叫嚣或自行其是,虽然不情愿,却真就各自又坐了回去。 至于乔秋山,他的脸色更加难看,双眼盯住了孙宁,满满的都是杀意,但终究不敢有任何的异动。 也就在这时,数百之众已浩荡而来,当先两人,正是若有所思的锦官城守备杨衍中,以及有些茫然的益州太守夏坚峰。 而落后他们一个身位的,则是神色间多少有些紧张的言逸飞,此时他穿着守备衙门的军服,一手扶刀,另一手正高举着一块乌衣司的腰牌。 他们这一队人马,正是凭借着这一块腰牌,才能不受任何阻碍就长驱直入此地乌堡。就如之前孙宁他们顺顺当当进来一般,无论是门前守卫,还是其他看守狱卒,见到此方令牌,就没一个胆敢过问阻挠的。 这,就是乌衣司的威慑力,这,就是朝廷在川蜀的绝对威信所在了。 直到他们来到堂前,看到内里似是审问,又似是冲突的情状时,两名本地最重要的官员才是一愣,几乎同时开口:“这到底出了什么事……” 倒是言逸飞,看到孙宁他们安然无恙后,才长出了口气,然后就见孙宁再度亮出腰牌,说道:“本官乌衣司宁逊,奉郭大人和朝廷之命前来查察此处牢狱工场所存在的疑问。 “而现在,已经从这位唐守衡口中问出了不少内情,正需要二位大人做个见证和人证呢。” 没有过多的拐弯抹角,孙宁便直奔主题而来:“夏太守,你可知道这些年来,乔秋山不断将牢狱之中的武器装箱,源源不断卖往他处吗?” 夏坚峰闻言身子猛然一震,他是完全没有准备来的此地,更没想到,这才一到此处,就会被问到如此要命的问题啊。 说来也是挺无奈的,他本来好好的在衙门里办公,突然守备杨衍中就前往拜会。当时他倒也没当回事,只以为是同僚之间的交往,便痛快见了面。 结果见面后,杨衍中没有开口,倒是随他一道前来的那名下属却突然亮出了乌衣司的腰牌,直言自己等奉命查察唐家乌堡牢狱,需要两位大人同往。 对乌衣司,夏坚峰自然是相当了解与忌惮的,面对如此邀请,他自然不敢不从,只是心里却是极其不安,看来是那边的猫腻终于被人看出来了。 但想来此事与自己牵涉不深,也就做个见证,所以倒也不是太慌,便答应同行。至于杨衍中为何要选择帮着对方,他就不知道了。 只是之后同往乌堡的人马竟达两三千之多,就又着实让他吃惊不小了,而更惊人的是,在这个乌衣司官员的带领下,他们居然就能好无阻拦地带兵进入其中…… 而现在,随着面前自称宁逊的官员直言需要他为人证,夏坚峰才惊讶地明白过来,自己这次也别想置身事外了。 孙宁却不给他任何多作考虑的机会,当即又看向同样神色多有变幻的唐守衡:“唐守衡,你要的人证本官也给你请来了,你如实说说吧,这位夏太守怎么就能成为此地官吏倒卖你们所制武器的人证了?” 唐守衡忙一定神,也有些惊叹地看一眼孙宁,这才回道:“大人,你只要问一问夏太守,这些年来,是否收受了乔大人他们的诸多好处,并且对一些出城的运货队伍睁眼闭眼,就可知道答案了。” 孙宁即刻再望向夏坚峰:“夏太守,可有此事啊?” 夏太守的第一反应就是想要否认,但话到嘴边,却不敢说出来了。 因为这是事实,这些年来他也好,他的前任两位益州太守也好,都没从乔秋山那儿得到丰厚的好处。几年来,所得知贿赂,甚至都赶上同样年限的俸禄了。 而且不光是他,把守城门的不少相关官吏,都曾得到过相应的好处,甚至连身旁的杨衍中,其实也是一样,毕竟城门防务可是在守备军官的职责范围内的。 现在杨衍中已经倒向了朝中来人,也就意味着这些秘密早被朝廷所知。那继续再作否认,除了加重自己的罪责,再无其他意义…… 想明白这层,他只能低头认罪:“回宁大人的话,确实如此。只是乔大人他告诉我的是,运出去的货物都是牢狱之中的囚犯所制造的小玩意儿,他只是想借此发比小财,所以本官才会同意放其离开,并开具出川公文的……”んttps:/ 杨衍中这时也跟着补充道:“确有其事,当初乔大人希望我城门高抬贵手时,也是这么说的……” 孙宁冷笑:“二位还真是够轻信于人的,居然就信了这样的说辞,甚至都没有想着仔细查验一番。本官现在也不瞒你们,你们可知道他偷着运卖出去的是什么吗? “是武器,由唐门囚犯辛苦研发制造,就是朝廷大军都不曾用过的新武器!” 第1102章 变中变中变(四) 此言一出,夏杨二人登时脸色剧变,前者的身体都明显震颤了一下。 夏坚峰也曾想过这次将有大事发生,可也没想到事情会严重到如此地步啊。 把官府物资倒卖出去已经是重罪了,现在倒好,居然是把成品的武器,而且还是新研制出来的武器卖出去…… 这可是叛国谋逆的重罪! 他乔秋山是丧心病狂到了何等地步,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大人冤枉啊,下官承认,这些年来确实有借此身份中饱私囊,但从来就没有把武器卖与外人……”乔秋山也知道这罪名有多严重,当即大声叫嚷,否认起来。 但显然这回他的话已不足以为人取信了,孙宁一声冷笑:“是与不是,一切都当以事实说话。 “不过本官倒是早看出来了,后边库房里,多数箱子都是空的。我来问你,那里本该存放的大量武器都去了哪?你要再不肯认,咱们就去库房一验真假!” 这话最终成为压垮对方的最后一根稻草,乔秋山的脸色迅然几番变化,最终化作一片惨白,身子一软,直接倒了下去。 他千算万算,都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本以为自己已经打点了宁逊,又操有唐守衡一族之生死,足以把这一关给完美规避过去。却不料,最终竟是这么个结果,自己的罪行竟是完全被当众揭发出来,而且他连为自己辩驳的说辞都拿不出来了。 问题出在哪儿? 是小瞧了这个宁逊的手段?显然他早有准备,更是打定主意要在今日发难,所以才会早早安排人手去联络了两名与此事相关的官员,从而让自己的罪行彻底被定下。 不,最大的问题在唐守衡身上。 是这个看似完全在自己掌控中的阶下囚突然不顾后果的揭发,才让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的。 他怎么会有如此大的胆子,就笃定了宁逊会不顾一切地对自己下手,然后唐守衡就把自己和整个唐家的所有人的生死都押了上去? 他哪来的信心和魄力?就因为这个宁逊与他多年前曾有过一面之缘? 太多的问题充斥了他的头脑,可一时间,乔秋山却是连一个答案都定不下来。 而孙宁也不打算给他深思的机会了,当即拍案道:“来人,把这个丧心病狂的人犯给我拿下了,严加看管审讯。 “我要知道他这些年到底卖了多少武器给什么人,以及他背后,还存在着什么样的势力在推动和主使着他这样做!” 很显然,只乔秋山一个人是断然不敢干出如此可能带来灭门后果的大案来的,孙宁现在要的就是背后之人的身份。 其他兵将都还愣在那儿,几名一直守在孙宁身后的护卫便已迅然而动,四人火速扑上,熟练地将人从座位上拖出,按倒,捆缚起来的同时,还掰开了他的嘴巴,使其下巴立马脱臼。 这一系列的出手,看得周围众人都是一阵心惊,对乌衣司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也只有这等训练有素的好手,才能确保到手的犯人不会畏罪自杀。 就在乔秋山被押着往外去时,突然间,堂上一众官员都呼啦跪了下来。 他们全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不断跟高坐于上的孙宁叩首不止:“宁大人饶命啊,下官等从来只是受命行事,可没想过要叛逆朝廷,与什么外敌有所往来啊。” 面对他们的哀求,孙宁却是连眉头都没有皱上一下,只淡淡道:“将他们也一并拿下,仔细审问。” 这回动的就不再是人数减半的护卫们了,而是在杨衍中的点头下,数十名官军如狼似虎地扑将上来,把这一干官员同样拿下了。 “杨衍中……”孙宁似乎是对他的配合很满意,当即下令道:“接下来这乌堡牢狱中的一切防务都由你手下的兵马负责,此地其他人等,也都存在嫌疑,必须先看押,细细甄别审问之后,再作处置。” 杨衍中不敢怠慢,赶紧躬身领命,然后迅速转身,带着手下兵马去做一系列的安排了。 同时,他心中也是大定。 这位宁大人既然做了如此安排,自然就意味着不会追究自己之前的那些责任了。看来,自己的立场,以及在和那位乌衣司探子接触后所做的应对,都是相当正确的。 而随着他这一走,此时堂上就只剩下夏坚峰一个人还背有推脱不了的罪责了。这让他大感惶恐,再坚持不住,迅速拜倒:“宁大人,下官……下官也是一时受人蒙蔽,才会放了他们把东西运卖出去的,还请大人明鉴啊……” 孙宁的目光幽幽盯住了他:“夏太守,你是三年前被提拔到此官职上的,朝廷也算对你不薄,更不曾克扣你一钱俸禄。本官问你,你为何还要因为一点蝇头小利,就做出如此罔顾大局的事情来?” “下官真是一时糊涂啊,而且那乔秋山不但许我以利,还威胁我说,若是不肯与他合作,益州必然会在短时间里生出乱子来,让我这个太守难辞其咎……”夏坚峰再度叩首连连,求饶说道。 “乱子?什么乱子?”孙宁双眼一眯,追问道。 “他说是当地附近的过寨蛮人……大人你是有所不知啊,他乔家本就是川蜀大族,尤其是和益州这边的诸多蛮人寨子关系紧密,所以之前才会得此肥差。 “然后他便是拿此一点要挟于下官,下官实在没得选,为了地方安定,才不得不妥协。只是没想到他居然如此丧心病狂,为了攫取钱财,竟把本该献于朝廷的诸多武器都给卖了出去……” 事到如今,为了能减轻罪责,至少是能保住性命,夏坚峰便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再无丝毫隐瞒。 而孙宁在闻得这番理由后,眉头则是愈发的紧皱——乔家,自己还真就忽略了这关键的一点。 现在事情已经闹得不小,恐怕消息很快就会走漏,那益州内外与乔家有关的那些人,会不会闹将起来呢? 第1103章 变中变中变(五) 不管乔秋山背后的势力会不会因为这一下变故铤而走险,孙宁知道自己都必须做好应对。 当下,也顾不上再处置这位并未涉入太深的益州太守了,便只丢下一句:“我给你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即刻去做好益州各处的平叛安排,尤其是锦官城内,决不容闹出乱子来!” “下官遵命,我这就回去安排人手……”有机会总比没有好,夏太守再不敢多言,便已匆匆起身而去。 孙宁的眉头却并没有随着他的离去稍解,要是真如其所言,益州一旦生乱,锦官城必然会成为那些家伙的重点目标。而论城里,此处牢狱自然也成了他们的第一选择。 所以自己必须坐镇于此,哪里都不能去。 好在,朗州那边的战事已然结束,真出了乱子,川蜀各地还是能尽快调拨兵马过来平叛的…… 想清楚这一切,他才稍稍放松了些,然后又看向已然跪在下面的唐守衡:“唐守衡,你这次做得很好,看来确实已改过自新,我保证,很快就会放你们自由。” 唐守衡整个人却是有些神魂不守,直到孙宁站起来到他跟前,他才回过神来,连忙回道:“多谢陛下,罪囚代我唐门子弟多谢朝廷宽宥……” “呵呵,你起来吧。虽然你们没能帮着朝廷把真正的火器开发出来,但十年苦劳总是有的,朝廷也不会再为难你们了。只要将来你们好好过日子,不要再触犯朝廷律法,过去的一切,就让他过去吧。” 孙宁说着,又很是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头:“不过眼下益州可能会出些变故,所以就委屈你们,再在此处待上一段时日吧。” “是,我等明白。”唐守衡再度应道,这才在孙宁的准许下起身,然后老老实实被人押送着,返回后方的监居之所。 看着他被人押走的背影,没来由的,孙宁心头突然生出一丝莫名的不安来。可再仔细想想,又觉不出哪里存在问题,只好当作是自己多虑了。 …… 只一日后,这场锦官城内小范围的变故所造成的影响就迅然爆发。 就如夏坚峰所担忧的那样,乔秋山背后的力量已果断而动,几路蛮人迅速集结,直扑锦官城。 而与他们之前在西南闹事时的习惯不同,这一回几部蛮人乱兵居然打出了朝廷冤枉无辜,他们要拨乱反正的旗号,大张旗鼓,就要围攻城池。 很显然,这次主导这场乱象的已不可能是原先那些只知道一味猛打猛冲的鲁莽蛮人了,其背后还有真正懂得作乱的其他势力的指引。 比如说,一早就潜伏于川蜀各地的关陇或洛阳的间谍细作们。 虽然益州各城守军已然迅速做出回应,兵马趁势而动,针锋相对,遏制住了那些自山林间跑出来的蛮人兵马。 但是,百密一疏,却还是让几千人杀到城下。 即便他们这点人马根本无法威胁到城池坚固的锦官城,但也让整座锦官城再度陷入到了人心惶惶的不安之中。 而更可虑的是,城中那些隐藏着的敌人,还没有真个出手呢。 时间就此过去了五日,全力守城的杨衍中一面多派兵马,确保城中安定,一面则派兵出城与那几千蛮人正面交锋。 几场战斗下来,官军还真就取得了几场胜利,把这些造反的蛮人给杀得丢盔卸甲,远遁百里。 只是,当这样的战况报到孙宁这儿时,他却依然没有放松的感觉,总觉着最致命的威胁还在身侧。 这想法让孙宁的心思有些分散,对杨轩此时的禀报都没有完全听入耳中,片刻后才收束心神,问道:“你说城中还算稳当?” “对,至少目前看来并无宵小欲趁乱做些什么……而且,那几个与乔家交情匪浅之人,也都被杨守备带兵拿下,他们也未敢有丝毫抵抗。”杨轩忙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的说辞。 孙宁点点头,又问道:“乔秋山那儿可问出东西来了?” “他嘴硬得很,虽然已经动了刑,却依然不曾开口,只说自己是一时贪心……” “贪心?他之所作所为可不是一个贪心能解释得通的!”孙宁沉了脸哼道。 这几日时间,足够他派人把此处库房查个清楚明白了,点算之下,出入可要比想象中更大,足有九成由唐门罪囚制造的武器已不知所踪,这其中还包括了极其要命的几百颗威力略小的霹雳弹。 这些东西一旦落到别有用心的敌人之手,对大越朝廷的威胁将是巨大的。所以必须尽快查明白到底乔秋山把东西卖给了谁,以及…… 就在孙宁有所决定,刚要下令杨轩去做时,一阵杀声自前方传来,滚滚而入这边厅堂! 这让两人的神色都为之一变,再坐不住的孙宁即刻快步往外而去,口中喝道:“出什么事了?” “大人,前门突然遭遇数千乱民攻击,他们有着不下于官军的兵器……”一名锦官城内的官兵满脸惊惶地跑来,迅速做出交代。衛鯹尛说 而随着他话音未落,前方的杀声更响,中间更是夹杂着更多的惨叫和怒号,看起来攻守双方竟是直接正面交锋了! 孙宁的神色一变再变,情况的恶化远超他的预估,恐怕就连杨衍中都没料到城中隐藏的叛逆已经早集结藏匿在乌堡附近,然后猝然发动攻击,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吧。 “让所有人都去正门抵挡,务必要撑到援军赶到!”孙宁即刻下达命令,心中则不断转着念头,自己是否该随众人一起过去。 如果去了,自己的身份很可能就会暴露,那之前的计划可就…… 在他还有所犹豫的当口,跟前多名军官已然领命,火速带人直冲向前,只有少数几个护卫还在孙宁左右,以及数量更少的十多个看守还守着牢狱后方唐家众人的居处。 可也就在这时,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这一片充作牢房的屋宅前方,用以圈禁唐家所有人,比之前方大门处的围墙还要高出近倍,厚上一倍的高墙被炸出了一个巨大的口子,无数石块被气浪推动着,朝着前方胡乱射去,犹如箭矢,登时就把守在那儿的十多名看守打得头破血流,尽数倒了下去…… 第1104章 变中变中变(六) 轰然的爆炸不光是把圈禁唐门罪囚的这一道牢墙摧毁,巨大的气浪和冲击力更是让这方圆十数里,犹如小镇般的乌堡地皮都为之震颤不已,让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尤其是话还未曾说完的孙宁,更是神色剧变,迅然回头,心中生出一个极其不安的想法来:“不好,唐家罪囚竟是早有安排……”衛鯹尛说 或许其他人还会惊诧于究竟是什么东西造成的如此可怕的震荡,可孙宁却不会有任何的怀疑。 这是相当数量的火药突然一起燃烧爆炸之下才会造成的剧烈影响,而就目前来看,整个乌堡,乃至整个川蜀,能如此熟练使用大量火药者,除了之前就在研究火药特性的唐家罪囚外,就不可能有其他人了。 没有过多的细想,他即刻而动,冲出厅堂后,便已迅然扭身向后,直奔后方真正的牢狱而去。 不管对方接下来要做什么,他都必须尽全力阻拦,尤其是不能让他们趁乱而走。 此时的孙宁全力以赴,奔跑如飞,只几个呼吸间,就已跑过两进院落,冲过已有不少库房被震塌的中间区域,再扑向还有大量烟尘弥漫升腾,叫人瞧不清内中情况的牢狱所在。 就是以孙宁的眼力,也只能依稀看到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好几具血淋淋的身体,耳边有着微弱的呻1吟,再前方的情况,却完全被爆炸之后的烟尘所掩盖,什么都看不清。 但他心里明白,那些处心积虑动手的唐家人此时一定会有所动作,一定会趁着乌堡内忧外患的机会出逃。 念头一起,他手中碎风刀已横于胸前,既然目光无法穿透烟尘,他索性不去再看,而是竖起耳朵,去仔细辨别那烟尘之内的种种动静。 沙沙——这是一些碎裂的墙体有沙石不断掉落;啪嗒啪嗒——这是更大些的石块落下的动静;咳咳——这是人在烟尘中承受不住,咳嗽的反应。 虽然这咳嗽声很是微弱,乍起就已被强行按住,但还是被站在烟尘之外的孙宁准确捕捉到。这让他的眼中精芒一闪,再无一点迟疑,一个箭步就直冲入烟尘,方向正是直指那咳嗽声起的所在。 唰,刀光倏然而起,雪亮如夜空中的闪电,几乎把厚重的一片烟尘都给剖成两半,而孙宁的目光也在这时落到了几个正极力想要躲藏起来的身影之上。 没有丝毫迟疑,他便已一刀猛斩而下,完全没有要留手的意思。 对方处心积虑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早就是自己和朝廷的心腹大患,孙宁又怎么可能再手下留情,冒着风险要行活捉呢? 那几人显然也被刚才的爆炸波及,受伤之余无论听觉还是视觉都受到了极大的影响,此时虽然极力想要做着规避,但依然远比不了孙宁的迅猛,一刀之下,噗哧两声,二人就已被一刀断喉,砰然而倒。 可与此同时,嗖嗖几声细密的动静却也自前方烟尘之后飞射而来,正是唐门一向以来的手段。 孙宁毫无遮掩的攻入确实杀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顺利斩杀两人,却也暴露了自身,落到这个复杂的环境中,使自己成为了一个活靶子。 好在他早有准备,即刻一声轻喝,手中刀已快速挥舞,叮叮之声旋即在身前不住而起,将这一批细小的暗器尽皆挡下。而他的脚步却未有丝毫停顿,当即就循着暗器来袭的方位,急速前扑,刀光再起。 惊呼声起,人影晃动,多人迅速散开。 只是他们的动作终究有些沉缓,好像是受到了什么外力的影响,从而使他们未能躲过刀光攻杀。 唰唰几下之后,血光再起,三颗脑袋腾空飞起,三具没有头颅的尸体和另两具身体则如被大锤击中般,打横抛出,朝着五个不同的方向倒飞出去。 顿时间,飞溅的鲜血和乱撞的身体又引得烟尘中一阵惊叫怒吼。然后,没有人继续脱逃,随着一声怒喝:“杀了他!” 嗖嗖的暗器以及更为叫人心惊的短矢便已密集如雨般朝着刚刚刀光旋起旋落的位置处激射猛打。 在这重重人影中,唐守衡脸上一派凝重,眼中更带着几许懊恼。 眼下的局势,和他们之前筹谋预判,并希望出现的结果,终究是出现了极大的偏差。 本来,他们十年隐忍,小心布局,就是为了最近这一次爆发,不但可以使整个家族脱离朝廷压迫,而且还能重创锦官城的大越朝廷力量,乃至就此重夺此城控制权。 因为这一次出手的,可不光只有他们这些身陷囹圄的唐家残余,更有川蜀当地一些不服朝廷管辖的蛮族力量,和一直都与朝廷兵戎相见的其他势力。 只要内外同时起事,区区一座牢笼又怎么可能关得住暗中囤积了大量武器,尤其是火器的他们呢? 再高的围墙,在摧山裂石的火器面前,也必然是不堪一击! 可没想到,这场蓄谋多年的计划,却随着一个人的到来而重新充满了变数——孙宁。 对这个大越皇帝,唐守衡是既恨且忌。 此人手段狠辣,心思缜密,当初唐门偌大的家业,都被他轻松拿捏,致使举族被灭,自己等残余只能苟延残喘,沦为听从其号令的阶下囚…… 对于孙宁的突然到来,唐守衡当时是真个有些慌乱的,尤其是在完全没有半点准备的情况下,突然就在前方厅堂上见到了这个总能在噩梦中出现的可怕家伙。 要不是唐守衡这些年来多有磨砺,心性早已不同当初,几日前就已经露出巨大破绽了。 但好在他顶住了压力和心中的恐惧,于是不但没被孙宁看出问题,还发现对方似乎是想借自己之口来查清此地看守乔秋山的一些罪行。 在明白这一层后,唐守衡当时就调整了原先的计划,决定顺势帮助孙宁之余,彻底引爆整个川蜀的内部乱局,从而为自己的原定计划彻底铺出道路来。 从之后的结果看,他的计划明显是成功了,直到这最后一步,以火器轰破牢墙,使自己带一族之人趁乱脱困…… 第1105章 变中变中变(七) 对朝廷专门交他们研制的火器,唐守衡和其他唐家子弟从来都不敢大意。 之前多年,他们也确实对火药和火器有了进一步的了解,深知其威力用得好了远超眼下的一切武器。 但是,真想要完全掌握这一大杀伤力的武器,对他们来说依然是一个极大的挑战。他之前对孙宁所说的话里终究是有几句实话,没有足够的物资和时间的前提下,他们也就只能操控少量火器随心而发。 毕竟,朝廷能给他们的火药本就不多,再加上他们还私藏一些,用以今日之用……而之后,随着乔秋山的到来,在其压迫支使下,唐门罪囚们更是要花极大的力气在其他武器的改良上,自然就更少有时间掌握火器。 正因如此,在今日动手时,唐守衡刻意加大了火器的数量,就是生怕这一下没能炸开出路。 结果,他们把手头八成的火器都用了出来,倒是真把牢墙给轻易轰破,还把外间看守也都炸了个重伤身死,可其附带的影响也让他们深受其扰。 光是火器爆发的震荡冲击和剧烈声响,就已经让尽量往远了躲的唐门众人深受其苦,不少人都受了伤,行动不便。 而这一炸腾起的烟尘,更是笼罩了整片禁牢区域,让头昏脑胀的他们一时都无法趁机离开。 然后,不等烟尘落下,外间就有好手杀到,自然让他们的处境愈发的凶险起来。 虽然因为烟尘的遮蔽,使唐门众人都不知来的是孙宁,但唐守衡还是下达了全力格杀其人的命令。自己更是一马当先,双手挥舞间,各种多年来积攒的暗器跟不要钱般朝着判定的方向激射。 他们就是要用最凶狠的打法不留半点余地将这个不知路数的敌人格杀当场。 可结果……这许多的暗器铺天盖地,没有死角的饱和攻击过去,却连一点打中目标的反馈都没有,只有暗器落地的叮当声。 那个家伙似乎突然间就消失在了这一片烟尘之中。 他在哪儿? 所有人都心头震动,极力做着搜寻,但依然一无所获。 实在是这些唐门罪囚自身实力不足的缘故,因为他们本来就不是当初唐门的内外各堂的高手。 自唐守衡以下,这些唐门残余所以没在唐门被朝廷覆灭后被全部杀死,一方面自然是因为他们还有利用价值,孙宁还需要他们帮着研制火器;另一方面,也在于这些一直都只是为家族制造武器的子弟确实威胁有限。 即便过了十年,这些唐门残余的资质依然如此,与孙宁之间的差距,压根就不是人数所能弥补。在这一片极大影响人视觉听觉的烟尘遮蔽下,他们完全发现不了孙宁的踪迹。 危险! 唐守衡即刻明白了双方之间的差距,立刻开口:“大家不要再留于此,各自分散离开……” 刚才的谨慎,反倒成了现在的最大问题,只要离开这一片牢笼,他相信自家必然有翻盘的机会! 可就在他话一出口间,刀光却在跟前不远处猛然闪起,急速斩向自身。 唐守衡顿时大惊,迅然后退的同时,双手再度急起急落,无数暗器就如扑灯的飞虫群般袭向那刀光和刀光后的家伙。 其他人也是一阵惊诧,但总算跟上了节奏,立马更多的暗器呼啸飞至,其中便藏着由十多架连弩射出的劲矢,几乎把这刀光方向丈许都给包裹了进去。 叮叮叮……当啷! 在如此密集的暗器弩箭的飞击之下,刀光终于一暗,旋而落地。 但是,依然没有任何人中招的痛呼惨叫之类的声音响起,这让唐家众人再度一凛,手上的动作也跟着一住:“不对,这刀不是由他斩出的……” 话音刚出,呼的一下,一道身影已自地上直蹿而起,扑到了刚要把一蓬细针飞出的唐守衡面前。 唐守衡快,此人更快,双手极其精准的一把抓住其手腕,一扭一错,其双手腕骨应声被折断,手上的诸多暗器自然也就无力落下。 还没等他惨哼出口,对面之人却已是一转一绕,人至其后,一手箍紧了他的脖颈,一手前探,一把雪亮而寒气逼人的利刃已横于其咽喉:“通通住手!” 在这兔起鹘落的短短片刻之间,唐守衡居然就成了落到孙宁手中的一个人质。 而随着时间又有些过去,四周的烟尘又落下不少,从而让大家得以依稀看到不远处两人的情况,顿时个个变色:“你快放了家主……” “放了家主,我们可以饶你不死……” 随着这些怒斥传来,孙宁脸上却露出了笃定的笑容,这下他是可以越发的放心了。 原来在这些年里,唐门残余自己就重新选出了一家之主,唐守衡既然是他们一家之主,那自己控制住他,自然也就控制住了眼下的局面了。 至少投鼠忌器之下,这些唐门子弟赖以杀敌的暗器已经被废一半。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唐守衡才认出挟持自己的竟是孙宁,这让他在惊讶之余,心头猛然一动:“不要管我,先杀了他,他是……” 大越皇帝孙宁,正是他们唐门最大的仇人。 只要杀了他,那付出再大的代价也是值得的,自己一命换其一命更是大赚。 可他这句点破孙宁身份的话终究未能出口,因为后者已经迅速做出反应,箍住他脖颈的左臂猛然一收,切断了他的话语。 至于周围的其他唐门子弟,虽听到了前半句,却并没有任何动作。他们又怎可能为了杀一人就不顾自家家主的生死呢? 局势迅速僵持住了,然后就见一行十来人如飞般奔驰而来,正是杨轩等护卫终于是赶了过来。 他们比之孙宁可差得太多了,而且又是事发突然,反应不及。等他们此时匆匆而来,这边的战斗都已经暂告段落,就连影响大家视线的烟尘,都落下散开许多,从而将其中的微妙局面通通暴露在了他们眼中。 这自然也让他们大感震惊与慌乱,有人张口想叫出话来,却被杨轩先一步打断:“大人,你无恙吧?” 第1106章 变中变中变(八) 相比于唐门其他人,终究还是杨轩更机警些。 要是他此时任由其他人喊破孙宁身份,眼下这一局恐怕会再出变故。 毕竟,比起堂堂皇帝,唐守衡的身份可就差得太远了,就是唐门子弟,也是乐于让两人一换一的。 孙宁也是即刻做出回应:“没事,区区一些阶下囚宵小,还能伤到我不成?” 说着,他的目光落到那几具刚刚被他所杀的唐门子弟的尸体上,其中有两具,身上钉着密密麻麻的暗器。 适才他所以能瞒过这一干唐门之人,出现到唐守衡身前,从而一招制住他,靠的就是这几具尸体开道。 因为就在他瞬斩五人,并借势将五人同时抛飞过去时,他自己也已缩身在其中一具尸体之下。在刚才烟尘弥漫,局势混乱的当口,这些经验不多的家伙自然被他瞒天过海。 至于最关键的引了所有人出手攻击的那一刀,只不过是孙宁在随尸体而动前用绳索所绑的一把普通钢刀而已。等着自己扑到理想的位置,孙宁就一拉绳索,以内息控制着刀顺着出声下令的唐守衡斩去。 这看似气势惊人的一刀,说到底只是个花架子的佯攻,只为吸引所有人的注意,让他们忽略了孙宁就地翻滚,靠近唐守衡,然后暴起将之拿下。 这一系列手段说着简单,但其中的谋略算计和胆色,以及行动时的种种妙到巅毫的控制,无一不是孙宁多年厮杀经验的体现。 若是换了一个人在此,就算能想出如此对敌之法,怕也是不可能真成功做到的。 唐守衡随着孙宁的目光去看跟前的一切,隐隐也猜到了一些内情,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心中也更为懊悔…… 本以为有孙宁在此是自己的一个机会——毕竟若是能猝然发动,拿下堂堂大越皇帝,对他们来说更是能彻底改变眼下局面的大好机会,这也是他挑选在今日发难的一个重要原因。 但直到此时,他才猛然惊觉,这个孙宁远比自己所想的更加可怕。不光是因为他的身份和手段,更在于其本身的实力…… 所以,就更不能错过眼下这个一劳永逸地杀死他的机会了! 想着这个,唐守衡再顾不上自己的安危,既然口不能言,他就拿眼神不断提醒众人动手,口中也是呜呜有声,以为催促。 不料孙宁却在这时大声道:“你们也瞧见了,眼下的局势已完全脱离了你们的掌握。就连你唐家之主唐守衡都落到本官之手,你们若还想保命的,就速速受缚投降。本官可以答应你们,可以既往不咎……” 面对这一说辞,唐门众人虽略有犹豫,却并没有一点妥协的意思:“你们这些官府里的人没一句是真的,我们不会信的……” “就是,如果我们现在把你放出去,恐怕转眼你手下就会杀过来了。我们的暗器已经不多……”这位更是直率,情急之下把自身的问题都暴露了出来,直到话出口,才惊觉,一脸惶恐的找补道,“不过暗器再少,杀你却是足够了!” 孙宁从容一笑,语气却变得比之前更为诚恳:“本官从来与你们无冤无仇,这次也是为了对付此地的贪官蠹虫,又为何要欺骗你们呢? “你们应该知道之前就是他唐守衡帮忙,才让我拿下了乔秋山等一干贪官污吏,可以说,他和你们唐家都是有功劳的。我甚至都跟他提过,会因此赦免你们,让你们重新做回普通人!” 这话说得诚恳,而且显然唐守衡之前确实有跟大家提过,不少人还有印象,此时都略有心动。 见他们神色变化,孙宁心下也是一喜,就要带着唐守衡从这些唐门之众的包围中出去。 结果他才一动,左右两边数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慢着,你……你是皇帝孙宁……”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尤其是孙宁更是身子一震,懊恼之色溢于言表。 言多必失,自己还是犯下了大错。 眼下紧张的局面让他忽略了一个最严重的问题,其实唐守衡早在几日前就知道自己身份了。 也就是说,至少有一些地位重要的唐门子弟,已经从其口中知道了这一关键信息。毕竟他唐守衡又不是朝廷的人,自然不会为孙宁保守这一秘密。 而之前这些唐门子弟所以没能看破其身份,一是因为从来没见过他,二则是想不到。 是啊,谁能想到堂堂大越皇帝陛下会在突然生乱时,不顾凶险的亲自杀奔过来,而且还能有如此惊人的武力呢? 在这些人看来,他应该就是皇帝跟前某个极得重用的侍卫高手,自然杀之无用。 但现在,随着孙宁的身份被他们一举揭破,情况就彻底不同了。 所有唐门子弟的眼神都变了,都变得杀气腾腾,他们手一翻间,各种暗器便要发出。 而孙宁的反应要比他们更快,就在这些人将发未发之时,他脚下骤然用力一踏,人已带着唐守衡,急速直朝着斜后方激射而去。 此时烟尘落得差不多,那边分明有一间离着孙宁处最近的屋子。 只要进入有所遮挡的所在,削弱暗器的威胁,接下来孙宁就进退自如了。 只不过,就是那个角度上,也有三名唐门子弟蓄势以待,见他背对着自己而来,他们毫不犹豫,十多件大小暗器便激射飞打。 其他人也没干看着,见状也是急速出手,呜呜的破空声中,登时便有上百件暗器如冰雹般追着孙宁猛打过去。 前后夹击之下,纵然孙宁一身武艺极其了得,此时也算是陷入到了极大的危境之中。 杨轩他们见状更是大吼出声,疯了一般急扑向前方的所有唐门子弟,手中兵器直朝着对方劈刺过去。 本来凝固住的局势,瞬间就被乱战所取代。 而同一时间,远处乌堡入口,伴随着声声惨叫和轰然坍塌声,前方战斗也终于有了分晓,大门处的防线终于被一攻而破! 第1107章 变中变中变(九) 在这场乌堡大门前的攻防战一开始,作为守方的官军就陷入了极大的被动与困境之中。 这不光在于他们是猝然受袭,全无准备,也在于兵力上的对比悬殊。 此时守堡的兵马比之前可是少了一多半,从两千多人锐减到区区五六百,还要在乌堡牢狱各处看守,使得正门处的守卫更为单薄。 而他们面对的,却是两三千突然从跟前的长街、小巷,乃至各种民居店铺中不断涌出的攻击作乱之人,全部铺开了一阵猛打强攻,登时就让所有正门守军疲于奔命,兵力安排捉襟见肘。 如果只是这样,或许这些官军还能坚持守住堡门不失,可旋即,更大的麻烦也来了。这支强攻乌堡的乱军不但指挥统一,绝非乌合之众,而且武器精良,更在守军之上,反对城上守军形成了压制。 这就让守军愈发难以应付了,只能是凭着一丝血勇死死顶住,但却已经无法打退这支乱兵,甚至连多拖延一些时间都做不到。 而更叫他们感到揪心的是,在如此变故之下,城中其他官军居然久久未有反应,更别提有援军从别处赶来了。如此一来,他们这几百人就成了最彻底的一支孤军,而他们所守的乌堡本身,更多也只是防着一般的贼匪,可没想过要去抵挡千军万马的正面强攻啊。 于是,在被强攻半个多时辰,出现百十人的伤亡后,守军车队崩溃,连堡门都未能守住,被乱军轰然撞入,再发一声呐喊,如狼似虎的直冲进来,驱赶着溃军,朝着乌堡内部不断深入。 转眼间,这一支乱军就冲过了位于乌堡最前方的大片官衙厅堂,从而进入到第二重院落群的仓库及临时牢房。 而被他们冲击得不断狼狈退却的守军们此时也是彻底无能为力了,只能看着他们步步紧逼,为所欲为。 这其中有几个还算镇定眼尖的军官此时居然也看出了一些端倪来。 这些乱军或者说暴民中,多半皆是身材略矮却更为敦实的西南蛮人,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引领他们一路前进的家伙,才是中原汉人的模样。 而且这些人的目标看上去也是相当明确,对那些官衙厅堂完全都不带理会的,只顾着冲向第二重院落群的牢房。 这些人,就是冲着乔秋山等被关押在此的贪官叛逆而来,那他们的真正身份自然也就呼之欲出了。 转眼间,这数千之众已压得其他官军退到了最后那重院落群跟前,而他们中的一部分,则迅速分出,直奔那一座座独立的小院。 其中几个汉人指引者,更是一路向前,一路喊叫着:“乔大人,乔大人你在哪儿?” 这些家伙在锦官城发动叛乱,打进这个朝廷都极其看重的乌堡牢狱,居然只是为了搭救一个贪官!若是有此地官员见状,势必会感到一丝强烈的不安,会想到这一切应该只是前兆而已…… 而在没有其他人马的阻碍之下,这几百人的行动可是相当迅速,已连续踹开了多处院落,并朝着里间冲去,想要查探其中情况。 可就在这时,突然一声清脆的锣响发于二重院落群的最深处。 这突兀的动静顿时让不少叛乱者的动作为之一顿,不无警惕地朝着四下里望去。 但一切却已经太迟了,因为杀声骤然从左右前后同时冒起,随着杀声一起出现的,还有数量惊人,足有数千之众的官军。 这些官军相比于守在大门处的兵马无论穿戴精神斗志都要上了一个档次。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在连声的喝令中,位于那些院落屋顶之上的兵卒已全部亮出弓弩,然后猛然放弦。 嗖嗖的箭矢一时就如雨点般遮天蔽日朝着他们猛打而来。 这两百来名急着寻找救出乔秋山的向导人物当即就全被射成了刺猬一般,惨叫着纷纷倒地。 也是直到这时,前方那些想要继续深入乌堡的蛮人战士才惊觉过来,迅速回身欲作战斗。但是,他们还是慢了一步。 就在下一阵箭雨朝着他们猛射而至的同时,这些院落之中,各色屋子里,剩下那些兵马也已悍然冲出。 第1108章 变中变中变(十) 锦官城,乌堡牢狱,第一重院落。 在一座座厅堂官衙之中,有一座三层的小楼显得格外鹤立鸡群,比那些外观更为气派的厅堂要高出一倍不止。 这儿正是此处乌堡用以收藏各种公文账册的架阁库。而此时,这儿却成了杨衍中居高临下掌握全部战场形势,并做出相应指挥的所在。 位于最高三楼上的他,凭窗而眺,就能将第一第二两重院落群尽收眼底,从而做出最合理的作战安排。 在他不断的指挥下,无论是堵截后路的伏兵,还是前方不断倾轧包抄的官军,都已经完全掌握了胜势,不断挤压着敌军的活动范围,最后更是把杀剩的千余蛮人控制在了主厅前那一片看似开阔的广场前。 如果只得一两百人在此广场列队,自然就显得这边极其开阔。 但现在,双方兵力相加一度达到惊人的五千许,此地就显得格外拥挤了。 纵然在面临绝境时蛮人们发动了最凶狠的反扑,但在如此地形之下,他们的反击终归也很快被抵挡下来,却只丢下了更多的尸体。 这时,在旗帜的指引下,官军更是已经对他们进行了四面包抄,到这一步,胜利已是必然,就只看他杨衍中是要留下活口细细盘问,还是就地将这些叛逆尽数斩杀了。 他最终选择了留下更多活口,所以便叫人稳守四面后,上前与还在做困兽斗的叛军做最后的交涉:“你们都听明白了,你等猝然造反,按我大越律法自当一死。但本着好生之德,杨将军不欲杀戮过多,只要此时弃械投降,不是主谋首领者,皆可得活!” 这话传入到叛逆之中,这些蛮子果然也迅速陷入到了分裂与踌躇的状态。 然后在几声争吵后,终于便有了第一个扔下武器的蛮人,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见此,官军上下也都松了口气,在命令之下,众将士快速上前,就地把一干叛逆通通拿下,捆缚起来。 至于接下来如何处置他们,自然会有上边的大人们来作决定了。 而杨衍中这时却也不忙着处置一干俘虏,而是带着钦佩和关切的目光,遥遥望向了乌堡更深处,烟尘已然散去的第三重院落群:“陛下神机妙算,却不知来自乌堡内部的这场乱子是否已然平息……” …… 把时间稍稍回溯,大概在半个多时辰前。 当乌堡大门终于被叛逆一举攻破时,最深处的情况也再度发生了令人心惊的变化。 孙宁的身份被揭破,唐门众人再无任何犹豫,直接就朝他下手。 而他也在那一瞬间做出了最迅速的反应,直退向侧后的那间屋子,想以此来避过唐门暗器。 但显然,他的速度再快,也是无法和上百件被全力发出的暗器相比的。他人还没到那屋子前,那些暗器已自各个方向,打向他周身各处,甚至连被他带上的唐守衡也被暗器所笼罩。 对于这样的结果,唐守衡没有半点担忧或恐惧,甚至嘴角上翘,一副甘之如饴的笑容。 是啊,如果自己能拉着孙宁一起去死,那就算死后被乱刀分尸,也是值得了。 但他的笑容却只出现一瞬,就迅速凝固住。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恐慌。 因为就在这时,他发现自己整个身体骤然不受控制地抛飞起来,整个人在空中快速旋转着,迎向了那些铺天盖地而来的细密安全。 自己竟被孙宁于这要命关头突然舞上了半空,成为了挡在他身前的一面肉盾?! 如果长枪大戟关刀之类的兵器袭来,这一面肉盾自然是无法阻挡其攻势的。 哪怕是面对弓弩攒射,孙宁都没有把握以此法自救,势必会身中多箭。 但现在面对的是细密的诸多暗器,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它们或许杀伤力也自不弱,但穿透力毕竟不足,所以有了唐守衡这一肉盾在手,他就有了凭恃。 在最后发力让其在身前迅然旋转,挡下大片射到的暗器的同时,孙宁手已松开,人则如游龙般一闪蹿入屋中。 身后,嗖嗖的暗器破空声,噗噗的入肉声,以及唐守衡不甘而痛苦的惨叫,皆都清晰可闻。 还有少许暗器更是从空处追打过来,却被孙宁头也不回的挥刀打开,没入门框之中,终究未能构成什么损伤。 当唐守衡满身是血的砰然落地时,孙宁则已进入屋中,让唐门众彻底失去了目标。 当然,此时的他们,其实也已顾不上继续追打孙宁了,因为杨轩等人已悍然扑到跟前,拼死一般朝着他们猛杀出手。 这些护卫们确实都顾不上自己的安危,全都红着眼,只要杀敌保护皇帝陛下,其他一切都被他们抛到了脑后。.wenxue一二 这让十多名护卫在面对数倍的唐门子弟时,完全对他们形成了压制,直打得他们受伤不断,再不可能分出心来继续追击孙宁。 杨轩更是如虎入羊群,刀光一闪再闪,几乎每一下都不带落空的,将一个个唐门子弟劈翻在地。 即便如此,他都还嫌自己前冲的势头过慢,怒吼不休。 他是皇帝陛下跟前的护卫统领,从来就有保证皇帝安全的职责。 而这么多年来,皇帝陛下因为一身惊人的武艺,倒还真少有让他拼命的时候。 但这次,变故突发,皇帝身陷险境,自己作为护卫统领又怎能继续干看着? 所以哪怕是把自己的命都拼掉了,他也必须确保皇帝安全,至于面前这些人,再重要,此时也是死不足惜。 这一信念让杨轩如有神助,不断冲杀向前,转眼已到那屋子跟前。对还在地上抽搐,身上至少扎着几十样琳琅满目的暗器的唐守衡,他是一眼都没细看的,只一个纵身,就往里蹿。 结果,就在他往里冲去时,里头几声闷响和刀风乍起,旋即一人就倒飞而出,正撞在他身上,把杨轩又给带得不受控制地倒飞出了屋子。 这突然的变故,再度让所有人都始料不及,包括胸前见血,已然带伤出来的孙宁…… 第1109章 变中变中变(十一) 孙宁眼中多有惊诧,身形在一落地后,迅速再往后退,同时一双眼睛则死死盯着面前的屋子,身上的伤痛,他早顾不上了。 他是真没想到,这间自己特意挑选的屋子里,居然还有埋伏。 而且埋伏之人极强,速度尤其惊人,自己才刚一进屋,察觉到其中有人,还未把刀摆上前时,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利爪便已悍然攻来。 正是这一下,让他前胸受伤,然后才挥刀迎敌,挡下了其后续的一连串攻击。 结果,对方不但攻击速度极快,而且势大力沉,最后那一脚,更是出乎孙宁意料,被踢中胸膛,从而直飞而出。 最让孙宁感到心惊的是,在与之交手数招,吃下如此大亏的情况下,他居然都没能看清楚里头之人的模样。 这是何等的隐匿本领,要知道在踏入屋子之前,自己可是一点都没有察觉到里头有人啊。 他是唐家残余之人? 不像啊,此人这一连串的攻击里,可是连一件暗器都没用,反而是用的爪上功夫。 不过其招数身手也和自己之前所熟悉的鹰爪王郑家一脉有所不同,其招数更快更狠,但真论精妙似乎是远不如郑证因的。 而唐门,除了用毒和暗器之外,可没听说他们还有这么一门阴毒强悍的武功啊,至少这里的唐门子弟就没一个有此等本领。 怀着这样的心思,孙宁更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双眼死死锁住面前房屋,横刀胸前,摆出了防御的姿态。就连身后勉强站稳的杨轩的一声问候,他都没空理会了:“你且站到一边去。” 就在孙宁这话出口的同时,此时显得有些幽深难测的屋子里,突然身影一闪,一人如猎豹般直蹿而出,嘶吼着,又如一只猎食的野兽般,箕张着双爪,疯魔般急袭孙宁面门。 早有准备的孙宁即刻挥刀上迎,叮叮几声脆响,刀爪交击,却没能伤及对方分毫。 要知道,孙宁手中这刀可不是以前所使的寻常刀具,而是得自霍峻的碎风宝刀,那是可以做到斩铁破石的当世利刃啊。结果,这几刀砍在人爪上,只爆出几点火星。 好在孙宁之前就有所设想,并没有因此乱了心神,迅速后撤闪躲,便把对方紧跟着使出的诸多抢攻都给闪了过去,只是他依然处于被动,只能是不住闪避退让,将那惊涛骇浪般的攻势躲开。 这突然的拼斗,也把其他还在厮杀的双方人等给惊住了。 护卫们是关心皇帝陛下的安危,而唐门众人,则是一脸的茫然与不解——自家的牢狱之中,什么时候竟多出这么个可怕的高手了? 他是我们唐家的人吗? 不,无论身形还是武艺,都不是。 可他是怎么隐藏在自家身边却又瞒过所有人耳目的? 不管了,只要他是杀狗皇帝的,就是自己人,我们就该与之并肩作战! 唐门众人突然就默契地做出了决定,当即都不再抵挡护卫们的凶狠攻击,转而转身挥手,又把诸多暗器朝着还被打得节节而退的孙宁身上招呼过去。 可就在他们齐齐出手的瞬间,孙宁本来有些迟缓的退闪突然就是一个加速,急速朝着后方掠去。 这一下,自然也带得那个喉咙里不时有着隐隐咆哮的高手跟着加速追击。 结果,他这一追击,却正好取代孙宁,迎上了诸多暗器。 他的反应却是相当迅速,吼声一重,双爪已化作道道残影,就在身前急掠而过,把大多数暗器通通打开,只有少数三五件打中其身躯。 但此人却跟完全没感觉一般,继续又是一声嘶吼,急追向孙宁。 而此时的孙宁,眼中光芒一闪,低声道:“是你……”竟是已经认出对方身份了。 因为就在其人停步挥爪打开众多暗器时,他整个人终于彻底完整地暴露在了孙宁眼中。衛鯹尛说 虽然与之只有一次见面,但那深刻的印象,却足以让孙宁多年不忘。更何况,其实算起来,离两人之前的生死搏杀也就区区一两月而已。 这个藏匿在前方屋子里突然出手袭击孙宁的,赫然正是当日在鹰首峰与孙宁他们一战,最终被打下山崖的姜充! 孙宁做梦也想不到,这家伙在落下万丈深渊后会不死。 这又不是什么武侠小说,往往掉落悬崖之人都不会死,而且还能在悬崖下面找到什么仙果神器,前辈高人或是什么武功秘籍……话说,这也是小说的主人公才有的际遇啊。 正常说来,落下如此悬崖的,早就是粉身碎骨,尸骨无存了。就如当年的柳残阳,在蜀道被自己打落悬崖后,就再没有出现过。 可这姜充倒好,他居然没死,而且看着还更强,还又找了过来。 唯一看着存在问题的,就是他整个人的状态了。 此时的他看着像一只野兽多过像人,几乎是四肢着地不断行动,双眼更是透着浓浓的血色,真就跟入了魔的虎狼一般。 事实上,孙宁的判断无疑是准确的,面前的姜充已不能被称之为人了。 因为不断使用血狼诀,已经被功法吞噬,变成了没有神志的狼妖。 此时的他,只剩下一个最后的念头,那就是杀死孙宁——这是当初他落下悬崖,拼死挣扎,终于凭借血狼诀功法稳住身形,并用双爪插入石壁后,最后的一个念头。 正是凭着这一股念头,让他自那等绝境之中逃出生天,然后再凭借着惊人的嗅觉,一路从朗州追到了益州锦官城中。 这两地相隔,何止千里,他却还是找了过来。 然后,依循着野兽本能,以及最后残存的一点理智,让他得以暗中进入这乌堡牢狱之中,藏身在这间空置出来的屋子里。 直到刚刚,那剧烈的爆炸惊动了本在长睡休息的他,然后孙宁的气息,则是让他迅速找准目标,发动突袭。 现在,既然已成面对面的态势,那姜充就不带半点迟疑的,再度一声嘶吼,已如恶狼般,凶狠扑出,双爪如电,直抓向孙宁咽喉。 第1110章 变中变中变(十二) 叮叮叮——当当当—— 短短一会儿工夫,孙宁和彻底失去心智,只凭着感觉而战的姜充之间已过了数十招之多。 爪来刀去,不但手上斗得激烈,身形也是游走飞快,你进我退,左右横挪,上下翻飞,让在场许多人只看得眼花缭乱,都无法捕捉到他们的清晰身影了。 众人只觉两人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或入某间屋子,或上屋顶,又突然蹿身到了自己身旁,感受到爪风和刀气逼身而来,吓得所有人都是阵阵心寒,连各自间的对战一时都停了手,心惊胆战地不住向着远处让去,把这第三重院落的牢狱全部让给拼杀的二人。 直到这时候,唐家众人才真正知道孙宁有多强,原来之前的他都没有全力以赴。这让他们在心惊之余,不觉又生出了再出手的念头来。 现在他们的处境已相当不妙,外间杀声不断,完全不知这乌堡中是个什么变故,连想趁乱而走都做不到,必须抢在尘埃落定前逃离。 在作为家主的唐守衡不知生死的倒在那儿的情况下,不少唐门子弟很有默契的再度出手,多种暗器从不同角度,再度追着孙宁的身影猛打激射。 因为见识过姜充的强硬体魄,他们这次再出手更无顾虑,也不怕这些暗器会伤到正与孙宁拼斗的他。 直到他们出手,杨轩一干护卫才猛然醒悟,纷纷大怒而上,与之再度厮杀起来,却因为人数更少,一时间依然只是僵持。 倒是孙宁那边,随着这些暗器来袭,本来平衡的局面陡然而破—— 眼见诸多暗器破空袭来,孙宁自然是极力闪躲,不料这一分神,便使自己又露破绽,差点被循着自身感觉攻击的姜充抓住破绽,一爪直取其心口。 为躲此招,孙宁立刻快速向后退去,结果这一下,脚上的力道用得有些重,竟一下就把下方不算厚实的屋顶瓦片给踏出一个大窟窿来,人也就跟着一沉,遽然向下落去。 是的,此时的二人又斗到了高处,于屋顶上做着对决。而孙宁这一下陷落,却让自己变得极其被动,赶紧在往下落去的瞬间提气探手,一把扣住了下方屋梁,想要借力再起。 可姜充的应对也是极快,立刻紧随孙宁的身形就疾扑下来,在同时蹬碎了数块瓦片后,人又扑到孙宁面前,一爪狠狠挥出,急袭其面门。 若是孙宁真就再度弹起,就无异于是把自己的脑袋往人利爪上送了。好在他应变也足够迅速,即刻泄力再一个沉身,直朝着下方坠去。 而他手中刀并没有就此回收,而是觑准了角度,猛然一刀上挑,穿过头下脚上扑来的对手的重重爪影,刀尖正刺中后端的腋下。 这一次出手孙宁倒也没有过多的想法,毕竟刚才与之对拼了那么多招,即便以碎风刀之利也无法伤姜充多少。 无论是他一对利爪,还是身躯,都没少受碎风刀的正面斩击,而结果也就使其略有损伤,少有见血。 很显然,姜充如今已是把“血狼诀”这一禁术用到了极限,完全激发出了强大的肉身战力,就连宝刀都难伤其根本。算是真正做到了刀枪不入。 至于代价,孙宁相信,除了已失神志之外,之后必然还有更多问题,但究竟是什么,至少现在是瞧不出来的。 既然已接受事实,孙宁这回手的一刀也不在伤人,而只为稍稍阻敌攻势,好让自己能平安落地,再组攻势而已。 可结果,这一刀刺中对方腋下,意料外的一幕却猛然出现,看似金刚不坏,刀枪不入的姜充陡然一声惨嚎,一道血线已激射而出。 而其身形更是陡然一缩,另一爪迅速一探,深深没入屋子大梁,然后再一借力,人已弹射而起,带着泊泊流淌的鲜血,跃出破洞,朝远处逃去。 这突然的变故完全让孙宁反应不及,他有些茫然地感受这那腥臭的血液落到身上脸上,双脚稳稳落地,稍作停留,两道眉毛才迅速一挑,明白了其中缘由。衛鯹尛说 血狼诀这门禁术确实霸道可怕,能让施术者丧失本性的同时身体得到极大的强化。但是,这并不代表此人就真个全无破绽,可不避刀斧了。 事实上,就跟这天下间诸多外门功夫一样,血狼诀下的施术者身上其实也存在罩门。 只是这罩门很是隐蔽,而且等闲攻击怕也难以造成威胁损伤。 若不是孙宁用的是碎风刀这样的利器,刚才那一刺也不可能破其罩门,重创姜充。 这一推断让孙宁心中大定,再无任何犹疑,即刻转身,迅然扑出屋子,想要追击受伤的姜充。结果出来后,只看到依然拼杀在一起的护卫们和唐门众人,那姜充却已不见踪影。 这让他的眉头又是一皱,再度飞身上了高处,四下里搜寻,却也没能看到对方身影。 很显然,受了重伤的姜充秉承着原始求生的念头,已是果断而逃了。这也是野兽和人区别的地方,是人或许还会有所犹豫,生出其他念头,乃至拼死一战。可野兽,一旦察觉到危险靠近,第一反应就是跑,保住性命才是第一位的。 “杨轩,可有见到那家伙去了哪里吗?”孙宁即刻问身前手下人道。 正极力格挡各种暗器,并不断靠近敌人的杨轩闻言便是一顿,然后高声作答:“刚只看他突然飞回屋顶,然后身影一闪,就朝着东边去了。” 东边正是乌堡另一侧的高墙,足有十数丈之高,一般人还真不好翻过去。 孙宁却知道这应该挡不住姜充,对方可是连摔下万丈悬崖都能化险为夷的存在,这点高墙又算得了什么? 而且,对方速度极快,自己此时再追怕也是来不及了。 快速做出判断后,孙宁已有了决定,即刻身形一展,已如鹰隼般直朝着下方拼斗的双方掠去。 人在半空,刀芒已轰然斩落,直取那些个明显已露惊容的唐门子弟。 既然追不到突然冒出来的姜充,那就先拿下眼前这些叛乱贼子吧! 第1111章 变中变中变(终) 随着孙宁再度出手,唐门这边数十子弟终于是彻底落入到了下风。 他们终究不是原来唐门中的善战之人,个个资质平庸,若是藏于暗处只放暗器,或许还有些胜算。 可现在是正面与孙宁这样的高手一战,放出来的暗器再是刁钻,也能被他手中刀轻易斩开。倒是他挥出的一道道刀芒气劲,却非这些身手平庸的唐门子弟所能承受。 所以在游走不断出刀之下,唐门子弟一一被劈翻倒地。虽然受的伤并不致命,却已经足以让他们无法再起身作战了。 而随着孙宁的加入,杨轩等护卫们也是愈发的来了精神,战力居然凭空又增了数分。 如此此消彼长之下,唐门人众便彻底失去了翻盘的机会,被一一打翻拿下。运气好的只是受点轻伤,运气差的,直接就是被砍断手脚,在自己的血泊中翻滚哀嚎,好不凄惨。 等到半个多时辰后,杨衍中带了一队人马匆匆赶过来护驾时,这边的战斗也早已结束,所有唐门中人都被聚集在一块,拿绳索捆缚住了,连动弹一下都做不到,只能在地上哀哀叫唤,好不凄惨。 不过杨衍中来到后首先注意到的却并非这些贼子,而是正大马金刀地坐在中间的孙宁。 看着皇帝陛下如今的情况,杨衍中身子陡然一震,脸上满是惊慌,即刻上前两步,轰然跪地:“陛……” 一个字才出口,对上孙宁提醒的目光,他又赶紧改口:“下官等救驾来迟,还请宁大人降罪责罚……” 他是真没想到,这后方也会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和乱子来。而只要认出一干被看死的家伙身份,他就能猜到这里到底是出了什么样的变故了。 很显然,在这场皇帝陛下有意引出并顺势扑灭的变乱中,居然还隐藏着另一重要命的变故——看似老老实实与朝廷配合的唐门,居然早就包藏祸心,意图趁乱脱逃! 只看现在皇帝陛下那一身血的狼狈样子,尤其是他胸前那触目惊心的伤口,杨衍中就是一阵心惊肉跳的后怕。这要有个万一……自己真就万死莫赎了。 孙宁见他迅速改口,也露出一抹微笑:“你起来吧,此事说来终究是我过于大意轻敌了。真没想到啊,他唐门残余居然早就在谋划着要逃离此处了,为此多年来更是做足了各种准备。 “再加上另一重变数使我防不胜防,所以才会……不过好在现在总算是有惊无险的解决了问题,本官不会怪你的。对了,前边的战事如何?” “回大人的话,那些攻进乌堡的逆贼已尽数被擒杀,没有一个漏网的。”杨衍中迅速整理了一下情绪,略带兴奋地回道:“大人果然神机妙算,这招引蛇出洞,聚而歼之堪称完美全胜!” 孙宁也满意地一点头:“这就好。接下来无非就是善后安抚诸多事宜,你就和夏太守一起处理吧。” “是,下官这就去做安排。”杨衍中答应一声,心下更定。 要说起来,这次锦官城内的变故确实有些风险,但也终究只是有些而已。 因为这场变故其实都是在他们的控制下,或者说是在皇帝陛下的推动下才发生的。 早在前两日,城外有不少蛮族蠢蠢欲动时,皇帝就找上他,提出了一个设想——锦官城内势必还藏了不少意图生乱的叛逆贼子,他们一定已经开始筹谋着,要营救乔秋山,并借机夺下锦官城了。 对于这一说法,杨衍中一开始还是有些疑虑的,但架不住面前的皇帝陛下言之凿凿,而且他身份又摆在那儿。作为臣子,他也只能遵从旨意行事。 于是,才有了锦官城这段时日里的外紧内松的表象,对这些乔家人,关陇等地的奸细,以及各种蛮人暗中行事,藏匿到乌堡前的机会。 他们的种种行为,其实早在孙宁和杨衍中的关注之下,只是官府方面看似没有任何反应而已。 可实际上,官兵早在这几日夜里,分批进入到了乌堡之中。 而这一安排,除了杨衍中等少数人外,其他人,包括乌堡中的绝大多数守卫,也是被蒙在鼓里的。所以他们在遭遇叛逆的突然袭击时,才会显得如此狼狈,死伤不轻。 但是,这些伤亡却是值得的,因为这一番看不出任何问题的失手退逃,让攻入乌堡的一众叛逆彻底以为自己成功了,所以才会肆无忌惮地全线压进,然后陷入到官军的包围圈中。 这一来,孙宁引蛇出洞,聚而歼之的策略也就得到了完美收官。 可以说,要只是前方的叛乱,这场声势不小的变故真就彻底在孙宁的掌握之中。 可偏偏,之后又出现了唐门的顺势叛乱,以及再之后的姜充。 变中生变,再生变…… 要不是孙宁自身实力够强,又有些运气的话,这一场接一场的变故还真不好说会让整个局势走向何方呢。んttps:/ 所以别看此时的孙宁一副智珠在握,成竹在胸的模样,可其实他心里也多少存了些后怕的。 如果唐门这些残余之人更强些,或是他们的暗器更厉害些;如果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姜充比自己以为的更可怕,或是其留有几分人性,偷袭得更隐蔽些,眼下的结果可能就截然不同了吧。 不过很快的,孙宁便又重新稳定了情绪,扫过周围那些唐门子弟,平静道:“叫大夫来,为他们诊治一番,不要让他们都死了。然后,再把其中几个为首的都挑选出来,让他们和唐守衡一起,押到前边,我还有事需要盘问。对了,前边作乱的那些首脑也是一样,都把他们带到我跟前!” “下官明白,下官这就去做安排。”见孙宁虽然带伤,但明显没有大碍,杨衍中也就放下心来。 现在他对孙宁更是心服口服五体投地,对其旨意自然不敢有半分怠慢,即刻就不顾刚刚战后,还有太多事情需要处置,便亲自去做出种种安排和命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