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大丈夫》 第一章 重生大明 陆文景猛地惊醒,脖颈处仿佛被人狠狠掐住,强烈的窒息感迅速膨胀,几乎在一瞬间将他整个人吞没。 在不到三秒的时间里,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被一根粗麻绳吊在了房梁上。 玛德,有人要杀我?! 已经顾不上细究到底是哪个孙子要害自己,现在最紧要的是从绳套里挣脱出来。 呃呃... 可越是挣扎,绳子勒得越紧,任凭身体荡来荡去,呼吸愈发艰难,马上就要达到极限了! 该死,难道我真的要“挂”了? 上天不公,我...我还没娶老婆啊... “吱呀~” 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有人从里屋走了出来,耳边立刻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 “相公!” 相...相公?这女的是在叫我? 陆文景脸涨得红紫,眼珠子一斜,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人影,暗自庆幸的同时拼命从嗓子眼里发出声: “救...救....” “相公,妾身这就把你弄下来...” 小腿被女人一把抱住,陆文景刚一放松,却被她猛地一拽! “呕...” 陆文景的舌头伸了出来,一翻白眼,差点嗝屁,这还不算完,女人见一次没成功,又锲而不舍地一下又一下地往下用力。 “呜呜...”女人一边拽一边哭,“相公,你可别死啊,你死了,妾身也不想活了...” 陆文景迷迷糊糊中真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暗道你这哪是救我,八成是嫌我死得太慢吧? “凳...凳子...” 幸好女人还不算太笨,马上反应过来,慌忙立起脚下的圆凳,让他踩了上去。 陆文景喘了好几口气,脸色渐渐恢复正常,赶紧把绳子从脖颈处解下,却脚下一软,冷不丁从圆凳上跌落在地。 “相公!”女人又一声娇喝,冲上前去,将他的上半身扶起。 陆文景侧脸传来一团软腻,又有异香扑面,沁人心脾,定睛一瞧,女人的五官仿佛天然雕琢般异常精致,而那白皙如玉的脸颊上,还挂着两串泪珠。 奇怪的是,女人一身鲜红婚衣,乌黑的发髻上插着根飞凤金簪,俨然一副古式新娘子的打扮。 她到底是谁啊? 就在陆文景一脸蒙圈的时候。 头嗡嗡作响,一个原本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终于慢慢浮了上来。 大明正德四年秋,京师,富商陆家,陆文景的前身还是个举人,有功名在身。 而眼前这女人姓赵,全名赵芊柔,便是前身即将要同房的新婚妻子。 “大明朝?五百年前?奶奶的,一觉醒来,居然就这么潦草地穿越了?” 陆文景暗暗吃惊,禁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相公,你没事吧?”赵芊柔现出担忧。 心里一团乱麻,他竭力稳定了一下情绪,起身答道: “我没事,刚才多谢你救我。” “你我本就是夫妻,还谈什么谢不谢的。”赵芊柔脸上浮起红晕,转而又神色一黯,“话说回来,相公为什么想不开要寻短见呢?难道是嫌弃妾身...” 寻短见? 陆文景心底一惊,在自家房梁悬绳吊颈,可不就是寻短见,不想活了么? 感情是自杀啊! 等等... 一个家财万贯,又有功名加身的才子,为什么要这么想不开,非得在洞房花烛夜悬梁自尽? 陆文景一阵头晕,也许是前身喝了不少酒,直接影响了他的脑回路,这部分记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这时,赵芊柔哽咽着,眼中隐隐有些委屈: “今晚是你我大喜之日,可是相公却...却避我不及,连碰都不愿碰我一下,甚至还要以死明志,妾身是哪里惹相公不快了?” “咱们两个之前都没见过面,你惹得着我么?”陆文景轻揉着太阳穴,说了句大实话。 “这...说得也是,的确是妾身多虑了。自从订婚以来,妾身日日想着相公长什么样子,现在终于如愿以偿...” 赵芊柔神色好了些,边说边娇羞地垂下娥首,声音细如蚊呐。 这边浮想联翩,陆文景却一个字没听进去,穿越古代,没电没网,娱乐活动极度匮乏,人均寿命还不足五十,就是给你个再好看的媳妇也血亏啊! 不行,大明朝是一刻也不能多待,我得回去! 可...可怎么回? 陆文景无意间瞟了眼悬在房梁上的麻绳,一个大胆的想法油然而生。 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 想到此处,陆文景“噌”地跳上了圆凳,接着把麻绳挂在了脖颈处,准备再“死”一回。 关键时刻,心里生出一丝犹豫,要是这次失败了,那岂不是闹大笑话了么? 罢了,还是要谨慎一些... “不要啊相公!” 见夫君又要上吊,赵芊柔惊喝一声,猛然扑了上去,正好把圆凳撞倒。 “我去...” 陆文景脖子一勒,熟悉的感觉又特么回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宁愿死,也不愿意接受我?这是为什么啊...”新娘子以为他铁了心要寻死,只能抱着一双长腿,拼命晃来晃去,哭得是梨花带雨。 而新郎官早就眼珠子上翻,口中白沫横飞,距离极乐世界越来近。 关键时刻。 “景儿?!” 有人大喝一声,赵芊柔又喊“公公快救我夫君!”,话音刚落,七八个家丁围上,争抢着把少爷抬起,总算救了他一命。 陆文景躺在圈椅中,本来十分俊朗的外表变得狼狈不堪,只顾大口大口喘气,过了好一会儿脸色才渐渐转好。 玛德,果然穿越者买的都是单程票... 经过这一通折腾,陆文景终于认清了现实,他的下半生很可能要在大明朝渡过了。 不过还好,穿越到一个有钱人家,还白捡个美貌老婆,勉强可以接受吧? 正在自我安慰的时候,一道凌厉的目光激射而来,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老...老爹?” 眼前这中年男人,正是前身的父亲,山西巨贾,陆贞基。 父子间的血脉压制,让陆文景感受到莫大的压力,赶紧从圈椅上爬了起来。 “爹...” “哼!” 陆贞基冷哼一声,本来就颇为冷峻的一张老脸更加阴沉了。 “老爷,既然少爷没大碍,小的们...” “都退下吧!” “是,老爷。” 下人们躬身退下,房间内只剩下父子二人和一个刚过门的小媳妇。 不等陆贞基发飙,赵芊柔先跪倒下来,用充满自责的语气道: “儿媳害景郎轻生,还请公公降罪...” “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这事跟你没关系,都是这逆子不争气。” “不管怎么说,我是景郎的妻子,他在新婚之夜做出这样的事来,我难逃其责...” 赵芊柔一心为丈夫求情,不肯轻易起身。 “唉...” 陆贞基叹口气,对儿子冷脸道: “被除去功名,就不想活了?你知不知道老子费了多大的劲,托人在九千岁面前替你求情?” 九千岁? 这时,陆文景的记忆终于梳理得七七八八,前身上吊的原因也搞清楚了。 陆贞基口中的“九千岁”,便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八虎”之首,刘瑾。 刘瑾仗着正德皇帝的恩宠,操纵内廷、外朝,扰乱朝纲,是个名副其实的大权宦,私下里,更是被人称作“立皇帝”,风头甚至盖过了正主。 几个月前,陆文景和同科的几个朋友一起喝酒,酒到微醺,有人提议作诗助兴,便每人写了几首。 其中,陆文景有一首暗讽八虎内廷作乱的诗,不知被谁泄密,直接告到了上面。 本来此事传到司礼监,以刘瑾阴狠毒辣的个性,陆文景是必死无疑。 亏得陆贞基提前一步探听到消息,用了些手段,才使儿子虎口脱生。 命是保住了,但这功名,却被吏部随便找了个由头直接革除,而且还注明了一条:此人永不得录用。 官途被锁死,理想遭到了践踏,给陆文景的打击无疑是毁灭性的,从那时起,他整日郁郁寡欢,精神状态每况愈下。 老爹陆贞基为了儿子能够重新振作,费尽心思给他寻了一门亲事,女方的各种条件都还不错。 哪知道,大婚当晚,陆文景喝得酩酊大醉,居然趁着酒劲上吊自杀了,也算真正脱离了“苦海”。 现如今,在这副躯体里,承载的是另外一个灵魂,这个灵魂来自五百年后。 “爹,儿子知错了。”陆文景很识时务地垂头道。 “哼!就知道你这小子死不悔改,看老子不把你...什么?” 陆贞基一时没反应过来,惊讶得瞪圆了双眼。 儿子居然认错了? 一向心高气傲,打心眼里瞧不上老爹商人身份的逆子,居然认错了? 他上一次认错,还是十多年前的事吧? 就在陆贞基愣神的功夫,赵芊柔赶紧起身,给夫君帮腔: “公公,景郎刚才都认错了,您老就原谅他吧。” “这…” 陆文景接着说: “儿子受了一点挫折就想不开要寻死,丝毫没有顾及您的感受,实在是不孝,以后再也不敢了。” 听了这番话,陆贞基心中一震,眼睛竟然有些发红,不由得将手放在儿子的肩膀上拍了拍,颤抖着声音道: “好儿子,爹有你这句话,也不枉费这些年的辛苦…” 又瞟了一眼儿媳,重重点头: “芊柔是个好媳妇,你要好好待她,时候不早,你们两个抓紧时间办事,爹还想早点抱孙子呢!” 第二章 洞房花烛 一听到“抓紧办事”四个字,赵芊柔羞得俏脸通红,不自觉地压低了头,偷偷瞅向夫君。 陆文景被盯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里头怪怪的。 不要慌,她可是我老婆,怕什么? 一想到这里,陆文景赶紧稳了稳心境,笑着说: “爹,儿子知道了,芊柔是我媳妇,我心里有数...” “有数就好。”陆贞基忽而想到了什么,把儿子拉到了一边。 “怎么了,爹?” “你小子平时光顾着读圣贤书,对那个...那个事懂不懂?” “什么事啊,爹?”陆文景心里好笑,明知故问道。 “就是那个事...”陆贞基比划了一下,“懂?” “不懂。” 瞧着儿子一副不开窍的模样盯着自己,陆贞基有些焦急。 “唉,要是你娘还活着就好了,现在也轮不到你爹我来教导你...” 一边嘟囔,他从袖口里掏出一本书,塞到陆文景的怀中。 “这是...” “咳咳...先别看,待会哪不明白的,对照着做就行。” 说罢,陆贞基故意大声道: “为父就不耽误你们的时间了啊...” 抬脚便向房门径直走去。 “哎,爹,您喝口茶再走不迟...” “喝什么茶?有那功夫赶紧给我生孙子!” 陆文景冷哼一声,关上了房门,下人们提着灯笼围了上来,不一会儿,脚步声渐渐变小,想必是走远了。 外厅,一对新人面面相觑,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相公,你感觉...怎么样?”赵芊柔声音纤细,首先打破了沉默。 “啊?我没什么大碍了,多谢娘子关心。” 顺口一声娘子,听得赵芊柔心中一荡,脸上也浮起了些笑意。 这一笑,充满了古典美人的韵味,在气质上完全碾压那些个影视剧中的女明星们,让陆文景愣了片刻。 “相公?” “...娘子,你口渴了吧,我给你倒杯茶。” 为了掩饰此时的心猿意马,陆文景快步走到桌案前,放下手中的书,麻利地给老婆倒了杯茶,双手递了过去。 赵芊柔有些受宠若惊,按道理来说,哪有丈夫给妻子端茶倒水的,夫为妻纲,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一时半会儿她还转不过这个弯来。 “相公,你折煞妾身了...妾身不敢喝。” “你在里面一动不动地坐了几个时辰,难道不渴么?”陆文景随口问道。 “妾身不渴...” “还说不渴,嘴唇都干了。你老...相公我在酒席上吃吃喝喝,你却在这里遭活罪,叫什么事?” “按照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新娘子是不可以随便乱动的...” 陆文景一听来了气: “什么破规矩,简直没人性...诺,赶紧喝口茶,别把自个儿渴坏了。” 赵芊柔犹豫了片刻,瞧着夫君坚定的眼神,还是乖乖地接过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娘子,你以后别妾身妾身的叫了,我听得怪不舒服的。”陆文景提议道。 “那...妾身该怎么称呼自己?” “说‘我’啊...一个字,多简洁。” “不行不行,要是让外人听到了,还以为妾身有失礼数呢...”赵芊柔慌忙摇头。 在古代,名声对于一个女人意味着什么,陆文景当然清楚,也就不强求了: “这样,就咱们两个的时候,你就别规规矩矩的了,行么?” “既然是相公要求的,妾身...哦不,我一定照办就是。” 陆文景点点头,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距离便拉近了许多。 此时,深秋的冷风不合时宜地钻进一丝丝,烛光摇曳,人影微微晃动,某种微妙的氛围渐渐弥漫开来。 “相公,这外厅挺冷的,咱们进里屋说话?”赵芊柔声音如丝,脸烧得滚烫。 “好...” 陆文景心跳加速,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把老爹给的“教程”揣到袖里,两人一起穿过内厅,进了里屋。 果然,里屋暖和多了,整个婚房布置得相当奢华,一个大大的“喜”字贴在了东墙,床铺上还撒了些枣、花生、桂圆和瓜子,有“早生贵子”的寓意。 轻轻坐于床边,赵芊柔解下金簪,一头乌黑顺滑的长发更显得惊艳和端庄,有种说不出的美感。 陆文景顿觉压力,喉咙里像是有一团火,燥得发疼。 在前世,虽然也有不少女生倒追,他都以学业为重忍痛拒绝,老老实实地考上了名牌大学,接着考研,读博,成为象牙塔尖上的精英。 再之后,就是艰难的创业期,刚刚三十岁出头,头发已经白了将近一半。 终于等到事业有些起色,初步实现了财富自由,才生出组建一个家庭的打算。 也许是上天听到了这个愿望,帮他绕过了恋爱阶段,直接白送一个漂亮媳妇。 只不过,这可是五百年前,大明朝的媳妇... 此时,陆文景瞧着正襟危坐,庄重得有些过分的妻子,本来生出的小火苗渐渐熄灭了。 突然,他想起老爹给他的那本书来,不管里面内容怎么样,装装样子总还行吧? 这么想着,陆文景抽出书本,坐在圆凳上随便翻看起来。 真是不看不要紧,刚翻了几页,额头突突地开始冒汗。 原来这是一本描绘精美,细节拉满的“动作艺术画集”,其中大胆前卫的笔锋,充满写实意境的技法,堪称一绝! 再看作者的署名和个人印章... 竟然是大名鼎鼎的唐寅,唐伯虎! 陆文景一下子惊起,啧啧称奇道: “大名鼎鼎的唐伯虎,居然也会...也会画这个?难道是赝品?” 一般来讲,对于书画大家来说,是耻于画这些不入流的品类的。 不过现在是正德四年,正是唐寅落魄的时候,没准手中这本是真迹也说不定? “相公在看什么?” 陆文景专注于赏画,却不知赵芊柔何时已经立于身侧,正巧看个正着。 “呀!” 赵芊柔惊呼一声,赶紧捂住了双眼,整张脸煮熟似的,羞得要冒烟了。 “对不住,对不住...” 陆文景赶紧收了画集,给娘子赔不是。 “我还以为相公你是个正经人,怎么也...也看这些乌七八糟的?”赵芊柔嗔怪道,跺了跺小脚。 “娘子别急,这画集不是我的,是老爹非要塞给我做参考,事先我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陆文景竭力解释道,暗想这种社死的情景原来古已有之? “相公宁愿看这些画,也不愿理我?” 赵芊柔眼泪打转,委屈地抿着嘴唇,幽怨地看着夫君。 罢了,不就是那个么,还怕了不成? “娘子这话说的,你相公我可不光会纸上谈兵...” “嗯?” 陆文景不等赵芊柔反应,赶紧吹熄了红烛,一个公主抱揽起娘子,大步走向了大枣和花生处... 月色满屋,秋虫低鸣... …… 第三章 焦府来人 第二天,大清早。 陆文景迷迷糊糊地想去拿手机,却摸到一团软软乎乎的东西,沁香扑面,耳边呢喃一声,整个人激灵一下惊醒过来。 “相公...”美人依偎,还是睡眼朦胧。 一声相公,把陆文景拉回了大明朝。 “芊柔,你睡好了么?累不累?” “我不累...”赵芊柔一双大眼睛盯着自己,有些歉色,“本来还想早点起床,给相公准备早点的,哪知道睡到了现在...呃...” “怎么了?哪里痛么?” 看到小娘子眉头一蹙,陆文景关切问道。 赵芊柔娇羞地把头埋进相公的怀里,不肯做声。 陆文景恍然大悟,暗骂自己昨晚不知道怜香惜玉,可把小娘子害苦了。 “你休息片刻,我出去叫人准备一下早点吧。” “嗯,妾身都听相公的。” “你又妾身了...” 刚穿好衣服要下床,却听到外厅有人敲门: “给少爷和少奶奶准备的早膳已经送来了...” 陆文景一怔,心想来得倒是及时,便大步走到外厅,开了屋门,迎面几个长相清秀的丫鬟端着木案,恭敬地垂头候着。 “放到内厅吧。” “是,少爷。” 丫鬟们得令,小心翼翼地端着木案进来,把饭菜整整齐齐地摆好,又为两人各盛了一碗补气粥,才躬身退了下去,把屋门顺手带上。 陆文景待小娘子穿戴整齐,贴心地搀扶她来到内厅,相邻着坐下准备用膳。 不愧是大明朝传统的商人世家,陆家的早膳看起来十分的精致,令人胃口大开。 小两口一边吃早点,一边闲聊,赵芊柔不时地给相公夹菜,眼神中充满了温柔。 陆文景笑道: “常言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丢了功名,却得了芊柔,一生足矣。” “相公可不能这么说,芊柔女流之辈,哪有相公的前途重要。”赵芊柔略微惊讶。 “对我陆文景来说,娘子可比什么功名重要一万倍不止呢...” 陆文景一边说,轻轻抚上小娘子纤细白皙的玉手,心中又起了些涟漪。 赵芊柔脸一红,嗔道: “相公昨晚悬绳吊颈,吓得我半死,这会儿倒是想得开,前后真是判若两人。” 陆文景心里一颤,还以为小娘子看出了什么端倪,又转念一想,连老爹都没觉察出来,她一个刚过门的小媳妇能看出什么呢? 于是更得寸进尺,放下柔荑,将小娘子一把搂在怀中。 “啊...”赵芊柔轻呼一声,被相公牢牢抱住,挣扎不得。 “小丫头片子,这才刚过门,就敢编排相公了?” “芊柔不敢...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陆文景还想捉弄一下娘子,却听得外厅一声咳嗽,赶紧松开了手,赵芊柔终于摆脱了“魔掌”,慌忙整理好衣衫,脸上的红晕却一时半会儿难以消退。 老爹陆贞基转了进来,装作没听见的样子笑道: “你们起的挺早嘛?” 赵芊柔见公公来了,立刻起身:“公公早。” “爹,以后这里就是儿子的私人居所了,你能不能敲敲门再进来?” 陆文景故意说道,他可不想以后和老婆恩爱时有外人打扰,就是亲爹也不例外。 “私人居所?你这小子怎么一结婚就没大没小的...”陆贞基笑着骂道,“臭小子,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什么事,不能当着芊柔的面说?” “让你过来就过来,哪来的那么多屁话?” 陆文景懒洋洋地走到老爹身侧。 “哎哎,那个事,办妥没有?”陆贞基小声问。 “那个事?啥?” “别给老子揣着明白装糊涂,咱陆家是三代单传,可不能在你这儿断了香火。” “放心吧爹,我有分寸。” “有分寸?这么说,办妥了?不愧是我的儿子...”陆贞基心情大好,“画集呢,拿来吧?” 陆文景眼一白,“不是送儿子了么?哪有要回去的道理?” “我什么时候说送你了?那可是你老爹我花了大价钱从朋友那收购的,再说了,你留着它有什么用?” 陆文景反问:“那你留着它干什么?” “当然是赏...废话少说,赶紧拿来!” “老爹,那本画集儿子还没完全参透,得再研磨个三五月,这可是关系到咱陆家的香火,您可得考虑清楚哦?”陆文景耍赖道。 “臭小子...” 陆贞基脸色有点难看,真想脱下鞋子敲他几下,但是当着儿媳妇的面却不好动手。 就在这时,房门外传来声音: “老爷,有客人拜访。” 陆文景心里一惊,这声音隔着外厅和内厅传到这里,却听上去近在咫尺,莫非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 “老刘,你进来说话。” 一提老刘,陆文景恍然,原来是老管家刘嗣,此人忠心耿耿,做事稳重,是老爹最信任的心腹。 刘嗣脚步稳健地走到内厅门口停下,神色毕恭毕敬。 “老爷,来人自称是焦府的公子,找老爷和少爷有要事...” “焦府...是他?” 陆贞基马上心里有数,吩咐道: “老刘,你从库房提两斤极品狮峰龙井,记住,要头茬。” 产自狮峰山的极品龙井,还是头茬,绝对称得上是龙井茶之中的王者,基本上只提供给宫廷享用,陆家涉足茶马生意,能拿出来款待贵客倒是不稀奇,但这姓焦的公子,到底是何方神圣,值得老爹如此看重? 这时,刘嗣应了一声后,转身向库房去了,陆贞基神色凝重道: “景儿,先前你得罪了刘公公,是爹托了关系找上焦阁老的府邸,赔了五十万两银子,外加三千亩好田,才得以让他在公公那儿求情,饶你一命。现在焦府的人找上门来,咱们得好好接待才行,免得被人落下话柄...” “焦阁老,难道是焦芳?” 陆文景对于大明正德这段历史也不算陌生,焦芳这个老头子为人贪婪奸猾,品性欠佳,能入得了内阁,全靠巴结刘瑾,甘愿充当一枚制衡李东阳与杨廷和的棋子。 也正是利用这层关系,焦芳自入阁以来,背地里收了不少好处,其中有想巴结九千岁的,也有想在九千岁面前说些好话,求放过一马的,陆家正是后者。 此时,陆贞基瞧出儿子语气不善,神色转而严厉: “你怎能直呼焦阁老的名讳?小心又惹祸上身啊...” “知道了,爹。” 陆文景并不打算惹事,况且这前身丢了功名,等于一介布衣,先前还有求于焦府,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没有挑衅的资格。 “景儿,你跟爹去客堂,会一会焦公子吧。” “嗯...”陆文景点点头,转而面向新婚妻子,“芊柔,你在这里歇息片刻,我去去就来。” “好的,相公。” 父子两人出了外厅,径直向客堂去了,赵芊柔望着相公的背影,右眼皮突然一颤,隐隐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求老天保佑我夫君平平安安…” 赵芊柔双手合十,静静地祈祷了一句。 第四章 威逼利诱 陆府客堂,一华衣公子悠闲地坐在檀木椅上品茶,此人约莫三十岁左右,其貌不扬,浑身散发着一股痞气,尤其是那对眼珠子白的多,黑的少,被盯久了肯定会心里发毛。 “少爷,这陆府可真够怠慢的,咱们都等了一盏茶的时间了,他父子二人还不现身...”身后有仆从弯腰道,神色有些愤然。 华衣公子却不生气,只淡淡说了句: “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陆家大少昨日成婚,心思恐怕都在娘子身上,耽误些功夫也是自然。” 那仆从想起了什么,咧嘴一笑,凑到少主子耳边嘀咕了一通。 华衣公子眼睛一亮,颇有些兴奋: “果真有此事?” “小的和陆府的下人们平日里有些往来,是他们亲口所说,绝无虚假。” “呵呵...”华衣公子翘起二郎腿,“没想到啊,陆文景还真舍得这份家业,还有他那个美貌的小娘子...” “少爷,依小的看,那陆大少是读书读傻了吧?” “你不懂,那是我们读书人的事。” 华衣公子说到“读书人”三个字时,有意加重了语气,仆从立刻觉察出来,赶紧附和道: “少爷说的对,毕竟像少爷这般才高八斗,能入得了翰林院的读书人,可是凤毛麟角,他陆文景给您提鞋都不配。” 听此,华衣公子不置可否,眉目间却多了几分得意: “陆文景果然把功名看得比命还重要,这么一来,本少爷有十足的把握办妥这件事。” “那小的就恭喜少爷,贺喜少爷了...” 仆从谄媚地一拱手,两人相视一笑。 恰在此时,陆家父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两人都换了素服,只因大明有律法,商人不可着锦衣绸缎。 陆贞基见着焦府公子后,忙上前笑着拜道: “焦公子大驾光临,陆某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景儿,快过来见过焦黄中焦公子...” 陆文景正要上前客套,又见这焦少爷面容冷淡,屁股还稳稳坐在椅子上不肯起来,不由得眉头一紧。 而那仆从插了句话: “陆老板和陆大少可能不知道,我家少爷刚被朝廷擢升为翰林院编修,官居七品。” 翰林院,相当于国家级的大学和研究院,本身在文人的眼中就是超然而崇高的存在。 再加上大明朝自诞生内阁以来,便渐渐形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阁臣必出自翰林,因此,这翰林院的格调就更高了。 陆文景当然很清楚,以焦黄中这般庸才,根本和翰林院搭不上边,他现在这么嚣张,全靠有个好爹在背后罩着。 再瞧这姿态,是摆明了想拿捏陆府一番,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见过焦大人。”陆文景轻轻地一拱手,这清冷的做派,倒和前身无二。 焦府的仆从见对方如此冷淡,正要理论,焦黄中咳嗽一声制止了他,终于起身回道: “哎,别这么见外嘛,昨天是陆兄大婚之日,我因为公务繁忙没能来陆府庆贺一番,今日趁早登门拜访,就是为了补上一件随礼。” 陆文景心里暗骂一声,狗屁随礼,肯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焦大人身份高贵,我如今是一介草民,哪敢让您随礼呢?” “犬子说得对,焦大人能光临寒舍,已经是抬爱了...”陆贞基一边说,一边从袖口里掏出准备好的一沓银票,“先前多亏焦阁老,才使我儿免了死罪,这是二十万两,算是陆家额外孝敬焦阁老的...” 二十万两可是一笔巨款,也就是陆家财大气粗,送人连眼睛都不带眨的。 焦黄中意外地没有接过银票,而是啧啧摇头道: “陆家不愧是晋中巨贾,真是大手笔啊。这些银两,焦某就是领一辈子俸禄,也难及十分之一。” “让焦大人见笑了,我们这些商人,表面上风光,其实也有一肚子苦水,您想必也清楚得很...”陆贞基不敢收回银票,只能尴尬一笑。 “哈哈...”焦黄中忽然大笑,转而看向了陆家大少,“所以,当初陆老板把公子送到京师来读书,也是煞费一番苦心。可惜,陆兄被那些个所谓的清流之党蒙蔽了双眼,居然认为九千岁是内廷虎狼,蒙蔽圣听?到头来,功名被除还算是轻的,只是...” 话说至此,焦黄中有意瞄了一眼陆文景的脖颈,那里虽有衣领护着,还是露出些红紫,于是更加得意了,接着说道: “只是陆兄竟如此轻生,万一有个好歹,落下不孝之名不说,你的新婚妻子也成了寡妇,岂不是徒增笑柄?” 听到这里,陆文景心里一咯噔。 抛去这焦二代装逼不论,他是怎么知道前身轻生之事的? 毕竟是昨夜刚刚发生的事件,风言风语不可能传的那么快,一定是那些个下人们... 按捺下火气,陆文景淡淡一笑: “焦大人说得真诚,在下领教了,但陆某可没有要轻生的意思,您可能误会了吧?” 陆文景说这话的时候,神色不动如山,在社会摸爬滚打了多年,这脸皮早就厚比城墙了。 那么多屁话,只要我不认,你能咋的? 果然,还在等着看对方窘态的焦大人,忽然被噎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 陆贞基瞧出双方气氛不太对劲,赶紧掐掉话头: “焦大人不如收下这点小意思,陆家在京师也有不少生意,往后还得大人帮忙关照...” 目光转回那一沓银票,焦黄中又变出一张笑脸来: “陆老板,你先收好银票,我刚才说过,今天来陆府,是来随礼,可不是要票子的。” “这...”陆贞基狐疑着收好银票,“焦大人的随礼在哪,我一定亲自收好。” 终于到了正题,焦黄中不急不忙地掏出一张折叠好的宣纸,瞧着里面隐隐的墨色,肯定写着什么。 “簌” 宣纸被抖开,里面的内容映入陆文景的眼帘。 是前身所做的那首嘲讽八虎的诗! “陆兄的字真叫一个漂亮,焦某自愧不如。”焦黄中故意道,“东西物归原主了。” 说着单手递给陆贞基,后者颤着手接过宣纸,难掩心中惊骇。 正是这首冒犯九千岁的反诗,断送了儿子的官途,还险些因它丧送了性命... 烧了它,一定要烧了它! 焦黄中很满意陆贞基的表情,接着道: “家父为人仁慈,对于陆兄被革除功名一事,也是颇为可惜。” 陆文景暗道狐狸尾巴终于露出了,于是装作吃惊,“在下何德何能,能让焦阁老垂青?” “别谦虚,你有这个资格,准确的说,是陆家有这个资格。” “陆家?”陆贞基不由得问。 焦黄中缓缓道: “陆家是晋商中的翘楚,产业涉及很广,光是在京师,就有三条街的商铺,一家钱庄,两座酒楼,一间镖局,南郊还有一片马场,对吧?” 陆文景瞧向老爹,他的记忆里面完全没有这方面的信息,因为前身一直以读书人自诩,根本不屑了解陆家的产业。 “没错。”陆贞基点点头,暗暗觉得有些不对劲,“陆家最大的生意,还在药材、采石和茶马交易上,怎么,焦大人很感兴趣?” 焦黄中眼中放出绿光: “我是非常感兴趣,家父也说,咱们其实可以合作,把生意做得更大,有钱一起赚。” “怎么个合作法?”陆贞基问道。 “很简单,我们焦家在两年内,替陆家做掉一切竞争对手,大明朝的这个盘子,只有你我两家吃,岂不美哉?放心,焦家可不贪,我们只要三成。” 说着,焦黄中单手做出了一个“OK”的手势。 单论药材生意,陆家吃掉全国的话,一年纯利润少说得有三百万两,焦家单单这一项,就能坐收一百万两左右! “做掉同行,这不太好吧?”幸好陆贞基还有做人的底限。 焦黄中面容转冷:“你们这些商贾,背地里干的事难道就光彩了?焦家分的三成,大部分还得孝敬九千岁,他才是天...天子之下第一人,你懂不懂?” 一提九千岁,陆贞基立马蔫了,脸上有些犹豫。 这个时候,焦黄中又利诱: “这样,如果陆老板同意的话,现在就让陆兄再作诗一首敬献给九千岁,以后咱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陆兄不但可以恢复功名,官运自然也是青云直上,如何?” 这态势已经不由得陆贞基做选择了,他看向儿子: “景儿,你觉得呢?” 陆文景微微一笑,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诗我早就做好了,焦大人现在就可以带给九千岁过目。” 第五章 不怕得罪 陆贞基舒了口气,儿子总算为陆家考虑了一回,不像先前那样一味逞书生意气,只顾什么“天下苍生”,而不掂量掂量自身有多少斤两。 对面,焦黄中难掩喜色: “原来陆兄早有准备,真乃识时务的俊杰,不知大作现在何处,可否一看?” 陆文景看向老爹: “爹,把你手里的诗作交给焦大人吧。” 陆贞基一愣,下意识地瞧了一眼手中的“反诗”,惊诧道: “景儿,你是...是开玩笑的,对不对?” 陆文景一脸平静: “儿子这个时候哪会开玩笑,既然焦大人要我表态,这便是我的态度。” “你这...” 陆贞基脸色刷白,暗道这臭小子怎么又犯病了? 好不容易洗脱“诬陷”九千岁的罪名,把证据拿到手,这么快又要在太岁头上动土? 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眼看焦黄中的神色渐渐阴沉下去,陆贞基慌张道: “焦大人,您听我说...” 焦黄中一抬手,眼中透出些狠厉,“陆老板别急,我倒要听听陆兄怎么解释?” 不顾老爹在一旁挤眉弄眼,疯狂地暗示,陆文景淡然一笑: “功名对于我固然重要,但良知二字却是我做人的根本。焦府身居高位,自然不知商海的深浅,要我陆家为你冲锋陷阵,表面上揽尽天下之财,实则成为天下商贾的公敌。当下有九千岁和焦阁老这棵大树依靠,陆家自然平安无事,但是...” 陆文景说到此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 “这天下到底是姓朱,是皇上一人的天下,保不齐哪天这棵大树被黄龙连根拔起,那陆家面对的,一定是灭顶之灾。所以说,我陆家万万不能把生死轻易交予他人,更不能违背自己的良知!” 这一通连珠炮下来,根本不像是解释,倒像是当着面,把这位翰林院的官老爷给驳斥得体无完肤。 感受到陆文景在气势上压倒了自己,焦黄中猝不及防,气得脸皮一抖,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回怼。 从呆若木鸡的老爹手中抽出那首“反诗”,陆文景单手一递: “焦大人,你要的投名状就在这里,想呈给九千岁看的话,也随你们。” 焦黄中嘴角微颤,脸色看上去极差。 “得罪我们焦少爷,你们陆家是不想在京师混了?” 恰在此时,那贴身的仆从耍聪明上前一步,就要接过那首反诗,却被焦黄中一个大嘴巴子扇在了脸上,扑通一声倒地,口鼻中鲜血直流。 “少爷...” “谁特么让你接的?”焦黄中暴怒,“这是本少爷给陆兄的随礼,岂有收回的道理?” “奴才知错,请少爷饶过奴才...” 那仆从赶忙跪倒,额头“砰砰砰”几下砸到坚实的地板上,竟磕出了血。 “起来吧,以后本少爷在人前说话,你就老老实实闭嘴,懂了么?” “懂了少爷,奴才懂了...” 仆从狼狈地起身,用衣袖摸干净了脸上的血迹。 焦黄中转而向陆家父子拱手,勉强笑道: “既然陆老板和陆兄不接受焦家的提议,那便作罢,时间不早,焦某就不打扰两位了,告辞。” “啊?这...” 陆贞基猛然清醒过来,不等他说话,陆文景抢着道了句: “焦大人,请恕在下不送。” 焦黄中死死盯着陆家大少,重重点了点头后,长袖一甩,转身走向客堂外,脚步看上去有些凌乱,而那仆从弯腰死死跟着,像极了一条被主人暴打后的家犬。 陆贞基咽了一口唾沫,面如死灰: “完了完了,这一回,咱们陆家恐怕要大难临头了!” “大难临头?老爹这话怎说的?”陆文景说话的语气不慌不忙。 “你还问我怎么了?焦阁老的公子来陆府和咱们商量合作的事情,十有八九是跟九千岁通了气的,即便不答应,也得做做样子啊,你倒好,直接指着人家鼻子骂,那姓焦的能饶过咱?” 陆贞基的胡子气得吹起,真想把儿子的脑袋瓜子凿开来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饶过一时,饶不过一世。焦家背后是那老太监刘瑾,他对上操弄朝堂,对下横征暴敛,弄得民不聊生,是迟早要遭到清算的,咱们没必要跟他绑在一起。” “唉...爹何尝不清楚这个道理,但刘公公在朝中权势滔天,让谁死谁就得死,咱们都是小民,能斗得过人家?都说时势造英雄,当下这节骨眼上,谁逞英雄,谁就得赔上小命!” 陆文景听出老爹话语中深深的不安,于是安慰道: “爹你也用不着这么杞人忧天,常言道树欲静而风不止,陆家的产业被阉党看上,要动刀子是迟早的事,躲得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不如趁早摊牌,还能看清楚谁是敌,谁是友...” “你的意思是?”陆贞基听出儿子话中有话,赶紧问道。 “刘公公和焦家在陆府吃了瘪,绝不肯轻易放弃这块临到嘴边的肥肉,短时间不会动咱们。儿子猜得不错的话,焦黄中下一步的打算,肯定是要联合京师的其他商贾孤立我们,而且,还会使用一些下三滥的手段敲打我们。” “你是说,他们要对咱们在京师的商铺下手?”陆贞基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陆文景点点头: “接下来这几天,老爹除了要盯紧各家商铺,还要注意同行的活动,一旦出现抱团的迹象,那就表明焦家要动手了。” 听此,陆贞基像是第一次认识儿子似的,心里头不由得生出些奇异之感。 这臭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这么富有心机了? “你说的在理,我马上让人昼夜不离地盯着咱家的铺子...”陆贞基想了想道,“至于同行那边,咱陆家可是创立晋帮的三家之一,量他们也不敢落井下石吧?” 陆文景白了一眼: “你连咱家的下人都管不住,任由他们乱说话,还能管得了别人的生意?” 陆贞基脸一红,正巧刘嗣提着从库房拿来的狮峰龙井赶到,见着两人一弯腰: “老爷,您要的狮峰龙井...” “不用了,人都已经走远了。” “这么快就?” “没关系,把茶收好,另外,叫昨晚跟我入东院的那几个家丁进来,我要好好教导他们一番。” 陆贞基神色冰冷道。 “爹,您把这件事交给我处理吧。”陆文景突然有了个主意。 “...嗯,趁这次机会,让你多参与一下陆家的家事也好。老刘,你跟着少爷行事,千万别搞出人命,记住了啊。” “老奴明白,请老爷放心。” 陆贞基轻轻颔首,看向儿子: “我在外头还有事要办,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你刘叔。” “知道了,老爹请慢走...” 陆文景成熟稳重的样子,和之前大相径庭,陆贞基被他这种处事不惊的态度感染,也没了先前那般惊慌,不由得心生几分安慰。 看来这儿媳妇还真是找对了... 第六章 陪嫁丫鬟 目送老爹走后,陆文景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顺便活动了一下筋骨,余光瞟了一眼刘嗣手中的极品茶叶,眼睛一亮。 “刘叔,这茶叶存在库房多浪费,不如送我好了?” “老爷说这茶叶金贵得很,老奴不敢擅自做主。” 刘嗣刚回绝,陆文景趁机上前一够,明明近在咫尺,却眼前一晃,还差半寸没够到,他不服气,又一抓,那茶包仿佛会瞬移似的,不摇不晃,始终和手指间保持一丝丝的距离。 “奇怪...” 陆文景看向刘嗣,后者表情木然,身子巍然不动。 高手,真是高手啊... 见到真正的武学高手,陆文景心里有些激动,不禁拱手道: “刘叔的功夫真绝了,晚辈佩服之至,哪天可以教导晚辈一下?” 刘嗣听后,眉头一动: “少爷是想学武功?” “怎么,不能学么?”陆文景想了想,“难道是家传的神功?” “让少爷说笑了,雕虫小技,不算什么神功,老奴只是很奇怪,少爷一向只读圣贤书,不齿咱粗人莽夫的玩意儿...” 陆文景笑着说: “圣人也善骑射,到了我大明朝,文人大多手无缚鸡之力,还妄谈什么报国安邦?” 刘嗣眼睛微微睁大: “少爷能有此见解,真有上古之风。” “上古算不得,少爷我就是看不惯那一群书呆子成天捧着书本,大谈国事的虚伪模样。刘叔,从今往后,您就当我的武学师父可好?” 陆文景一脸真诚,刘嗣心中一动,便一口答应下来: “好,老奴便答应少爷。不过要想在武学上有成就,可不比读书容易,少爷可得有心理准备。” “嗯,只要刘叔肯倾囊相授,我也绝不会半途而废。” 陆文景一想到能学习古武术,心情尤为不错。 “少爷,这狮峰龙井,你拿去吧。老爷要怪罪下来,老奴顶着便是。”刘嗣把茶包递过去。 接过茶包后,陆文景在手里掂了掂: “刘叔不用担心,这茶可不是我自个儿泡着喝的,明儿要回门拜访老岳父,这是给他的见面礼。我想老爹肯定也不会介意...” “原来如此,那老奴倒是放心了。” 刘嗣点点头,迟疑了一下,还是提议道: “少爷,您要教训那几个下人,只须吩咐老奴去办即可,大可不必亲临,以免脏了您的眼睛。” “那几个吃里扒外的,先不要动他们,刘叔只要放出口风,说要教训一下嘴巴没把门的下人,让他们涨涨记性就行,然后...” 陆文景出了客堂,在刘嗣的陪同下走向东院,两人一边说一边商议。 进了东院,远远望到小娘子披着鲜红鹤氅坐于石凳之上,陆文景赶紧迎了上去。 “娘子,这石墩子上都落着寒气,小心受凉。” “不怕,英儿给我备了个坐垫,一点儿都不凉。” 赵芊柔微笑着瞥了一眼身侧,一个妙龄的小丫鬟在静静地侍奉,她没怎么打扮,却难掩清新秀丽之色,而且隐约有一丝英气从眉间透出。 “婴儿?大龄婴儿?你从哪冒出来的?”陆文景也坐下,顺手将茶包放置于面前的石桌上。 小丫鬟还以为少爷编排自己,眉头略微一皱,不肯接话。 赵芊柔嗔怪: “什么婴儿啊,相公昨晚没见过她?她叫兰英,是妾身的陪嫁丫鬟。” 陪嫁丫鬟,就是传言中买一赠一,可以暖被窝的那种? 陆文景猛一摇头,暗骂自己思想不纯洁,尴尬笑道: “还真没注意,可能心思全在娘子身上了。” 赵芊柔脸一红,声音压低,“相公说话怎这般大胆,英儿和刘管家都在呢!” “怕什么,不都是自己人么?” 陆文景倒是不以为意。 这时,刘管家只看了一眼小丫鬟,正愣着出神,陆文景突然说道: “刘叔,那件事有劳你去办了,老爹那还得你多安排些人保护。” “老奴明白...”刘嗣回过神来,“最近天气骤冷,还请少爷和少奶奶注意保暖,老奴告退...” “刘管家请放心,东院有奴婢照料着,定不会让少爷少奶奶受凉的。” 兰英不缓不慢地说道,目光中仿佛隐藏着什么东西。 刘嗣还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转而轻笑: “那便好。” 说罢,躬身退出了东院。 这边,陆文景似乎觉察出两人之间有些违和的氛围,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那个...英儿,你似乎对刘叔有什么成见?” 听相公这么说,赵芊柔也看向了兰英,在两人的注视之下,兰英迟疑着道: “刚才刘管家看我的眼神很不客气,怕是他对奴婢有什么成见才是。” “只是这样?”陆文景保持着怀疑,但暂时不想细究,“刘叔在陆家管事多年,他肯定没有问题,多半是你多心了。” “少爷既然这样说,奴婢以后不追究便是。” 赵芊柔拉过兰英的手,面容罕见地有些严肃,“英儿很早就进了赵家,与我情同姐妹,我嫁到陆府后,她也算是我的娘家人,相公往后可不能对她过于严厉。” 陆文景啧啧舌,即便你不说,咱也不能把她咋的不是? “娘子这话说的,你们是姐妹,英儿就是我的小姨,我敬重还来不及呢。从今往后,咱东院的吃穿用度就英儿说了算,我让她做个女管家可好?” “女管家?这...似乎不太符合规矩吧?”赵芊柔意外道。 一个陪嫁丫鬟,在夫家的地位和奴婢无二,不受打压和排挤就不错了,陆文景一见面就安排了个管家的职务,如此一来,整个陆家还真没人敢小瞧她了。 “陆家的规矩还不是人定的?”陆文景往娘子身边靠了靠,“东院事务少,英儿也累不着,你大可以放宽心。” “英儿,少爷这么安排,你觉得如何?”赵芊柔带着询问的口吻,有些期待地问道。 兰英迟疑了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 “太好了!”赵芊柔站起,像个孩子似的握着她的手,“我就说景郎善解人意,知道疼人,你还不相信...” “少爷昨晚还要死要活来着,谁知道今儿个像换了个人,小姐也不能怪我多疑。” 陆文景从两人口中听出些猫儿腻,咳嗽一声,假装生气道: “你们是不是背地里说我什么坏话来?” “啊?没有没有...我们只是闲聊而已...” 赵芊柔想解释,但兰英心直口快,毫无惧色道: “奴婢是担心小姐,害怕她在陆家守一辈子的寡。” 听了这话,陆文景整个人都冻住了,这小妮子说话也太直白了吧? “英儿!”赵芊柔罕见地生出些怒色,将兰英的手甩开。 见小姐动了真气,兰英赶紧垂头: “小姐...” “我既然嫁到了陆府,就是陆府的人,不管相公富贵还是穷苦,即便他...他不在世了,我也一辈子都是他的妻子,绝不会负他心意...” 赵芊柔说得字字动情,陆文景听了心中不免大触。 有此爱妻,夫复何求? 再看那小丫鬟,却是轻咬着嘴唇,斜着眼看向别处,似乎很是倔强,不肯认错。 挺倔嘛,多半是傲娇属性? “哎哎,娘子,英儿也是担心你罢了,没必要伤了和气...” 陆文景打了个圆场,又扯东扯西,才让老婆心情好了些。 “相公,咱们进屋里说话吧?”赵芊柔柔声道。 “好,我扶着娘子,小心别磕着碰着。” 陆文景很自然地搀扶起娘子,后者瞧着他对自己关切的模样,不觉浮起笑颜。 夫妻旁若无人地走进房中,兰英知趣地没有跟上,只收了小姐的坐垫,抱在怀中,嘴里小声嘟囔: “别以为替我说话就是好人了,要是辜负了小姐,我照样不饶你...” 第七章 太监岳父 进了内厅,两人挨着坐于小榻上,赵芊柔顺手取了个橘子,剥开来,轻扯一瓣递给相公,谁知陆文景竟直接张嘴凑了上去。 “啊。” 赵芊柔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大胆,闪电般抽回了玉手,指尖处还隐隐传递着些湿腻。 不由得又羞又惭: “相公,你净欺负人家。” “欺负?”陆文景嚼了几口多汁的橘瓣,不以为意,“觉得亏的话,那你也欺负欺负我...” 说着,他从甜点盘中拿起一颗糖酥,送到小娘子嘴边,还晃了一晃。 “哼,你当我是小猫小狗呢?”赵芊柔佯作生气状,扭过头去。 陆文景本打算开玩笑,谁知竟惹娘子不快,顿时有些慌了。 眼珠一转,麻利地站起,双手端着糖酥,弯腰敬上: “奴才刚刚唐突,还请小主原谅。” 瞧自家相公又在作妖,赵芊柔觉得又气又好笑,也正了正身子,拇指食指捻起糖酥,放在口中咬了一口。 “平身吧,我原谅你了。” “嗻...哦不,遵命。” 险些串到清宫去了,陆文景暗暗自嘲,瞧着娘子恢复了笑脸,又挨着坐下,打趣道: “娘子不会真的是大明朝的公主吧?那我可赚着了。” “怎么会,大明的公主应该是皇姓,我哪有那般金贵,相公怎么也油腔滑调的。” 赵芊柔虽然责怪,心里头却还是美滋滋的,毕竟谁不爱听好听的呢? 尤其,还是被自家的夫君这般宠着,简直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了。 “相公,你和公公见过那个焦公子了?”赵芊柔终于问到正题。 “嗯,见过了。” “他没有难为你,难为陆家吧?” 陆文景脱下鞋子,盘到小榻上,后仰到靠背,整个人都放松下来,随口说: “难为算不上,他是来找陆家做生意的。” “做生意?焦家当朝为官,不是生意人,怎么会找上陆家呢?” 陆文景不想娘子掺和进来,故意道: “官老爷找生意人,还不是为了那黄白的物件?上次我得罪了九千岁,老爹花了笔巨款才摆平,这回也是来捡便宜的,给他们些银两打发一下就行了。” 又想起了什么,从袖口中抽出张宣纸来。 “诺,这是你相公我作的反诗,那姓焦的也还回来了,你瞅瞅。” 赵芊柔接了过去,饶有兴致地打开。 “...东山养猛虎,食人十八年。一啸天变色,万户不敢言...” 完完整整地读完之后,赵芊柔脸色一变。 “难怪刘公公会找上相公,这诗有点太露骨了,反而正中那些人的下怀。” “书呆子嘛,自然不明白人世的险恶,以为多读了些圣贤书,就可以当圣人了,真不知天高地厚。” 陆文景语气平淡地骂“自己”,听得小娘子一愣神。 觉出她表情不太对劲,又夸张地作愤慨状: “最可恶的,还是检举我的小人,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赵芊柔叹口气,把宣纸折好,劝道: “相公大难不死,不可再节外生枝了。” “不谈那个了,赶明儿是回门的日子,我给老丈人准备了些礼物。” 陆文景指了指放到桌案上的茶包。 “极品狮峰龙井,还是头茬,听说只能宫里人才能喝到,够意思了吧?” 赵芊柔笑笑: “要说到宫里,没准家父还真喝过呢。” “哦?难道老岳父进过宫?”陆文景意外极了。 赵芊柔摇摇头,“不是进过宫,家父打小就在宫里长大,他在尚宝监当差,因为犯了事,被逐出了宫门,靠着经营染布坊,渐渐才有了现在的家业。” 尚宝监,乃内廷二十四个宦官衙门之一,掌管宝玺和印信等重要物品,在这个衙门里当差的,无一例外全都是太监。 如此说来,那老岳父也是个阉人? 还打小进宫? 有些不科学啊。 看到相公神色有些怪异,赵芊柔解释道: “家父确实是宦官,我是她的养女。自打有记忆起,我就一直跟着父亲,他待我如亲生一般,要是没有父亲的话,我恐怕也活不到现在...” 原来是养女,真是吓一跳啊。 陆文景松了口气。 “相公不会嫌弃妾身的这个身份,不要妾身了吧?”赵芊柔目光低垂,有些委屈。 “怎么会呢?老岳父辛苦抚养了娘子,我感谢他还来不及...” “你真的不介意父亲他...他是个...” 赵芊柔话未说完,陆文景笑道: “太监怎么了?想我朝永乐至宣德年时,有个了不起的太监,曾经七下西洋,将我大明的国威名扬海外,着实令人敬佩。” “相公说的是三宝太监?” “正是他。”陆文景拍拍娘子的小手,“与之相比,当今操弄朝堂的那几个阉党,简直如同蛆虫一般,令人作呕。” 赵芊柔轻轻点头,“家父每每谈起国事,也唉声叹气,恨不能回宫面圣,尽数八虎的犯下的罪孽。” “面圣?老岳父心情可以理解,要想见皇上,难啊...” 陆文景暗想着那混球皇帝朱厚照,这会儿指不定在炮...豹房怎么欢愉呢,哪有空理你? 即便是内阁首辅李东阳,要想面圣,也得求刘公公通融才行,一般臣子想都别想了。 “不说这个了,等明天回赵家,相公见了家父,一定会和他聊得来。” “希望如此吧。” 陆文景轻轻把小娘子拥入怀中,嗅着她黑发上好闻的清香味道,小声说: “娘子,我突然有些乏了,不如咱们...” “相公莫要说笑了,大白天的...唔唔...” 恰在这时,兰英垂头钻进内厅,大声道: “少爷,小姐,午膳已备好,是不是...啊!” 见此景,兰英慌张地背过身去,小声说了句“羞死人了”。 赵芊柔猛地推开相公,整张脸滚烫,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英儿,你能不能以后进屋前先敲一下门啊?” 陆文景仿佛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别提多难受了。 前有老爹,后有这个小丫头片子,怎么两人心里都没点数啊? “我之前进小姐的闺房都不用敲门的,以后记着了,不过少爷您下次可得记得插门,小姐的名声事大...” “你...”陆文景被噎得一愣一愣的,瞪大眼说不出话。 “大中午的,少爷和小姐还是尽早用膳吧,奴婢这就告退。” 兰英脚步匆匆地离了外厅,心脏跳个不停。 “衣冠禽兽...” 第八章 焦府阴谋 半夜,焦府。 内阁次辅,华盖殿大学士焦芳被下人搀扶着,进了书房。 刚从宫里回来,焦芳本来就十分苍老的瘦脸上尽显疲态,还未来得及褪下大红官服,儿子焦黄中轻声迈入,躬身道: “爹,您回来了?” 那下人退下,焦芳才道: “嗯,和李东阳他们争执到现在,还不是为了浙江巡抚任命一事。” 焦黄中上前,给父亲更换了便衣,接着话头说: “浙江巡抚可是个好差事,那儿的油水多得都漫过河堤了,尤其是江南织造,可是一本万利啊...” “本来,刘公公和我通了气,这个缺儿早就有了人选,江南织造局那边,也预先安排了监造太监同去,这本是板上钉钉的事,而那两个老东西就是不肯拟票,哼!” 吏部提案十三省巡抚的奏疏,必须由内阁商议,附相关意见后贴在奏疏之上,称为票拟。 票拟后的奏疏,首先要经过司礼监披红才可生效,而掌控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刘瑾,无疑权力巨大。 当初刘瑾挤走刘健和谢迁两位阁老,换焦芳入阁,就是打算在内阁安插一个眼线,进而牢牢控制住外朝通向内宫的最后一扇窗。 不过,焦芳这个人行事粗鄙,对人睚眦必报,时常以九千岁门生的身份压制阁臣,招惹了很多不必要的事端,反而让刘瑾十分头疼。 此时,看出父亲的心情很糟糕,焦黄中本来想好的台词便堵在了胸口,迟疑着要不要说出来。 焦芳坐于梨花木太师椅上,瞟了一眼儿子,问道: “那件事办得如何了?” “父亲...”焦黄中凑到跟前,谨慎道,“事情黄了。” “黄了?细说。” 焦芳眉头微动,却并没有太吃惊,毕竟是活了七十多岁的人精,又久经宦海沉浮,还不至于乱了分寸。 “父亲,儿子这一次本以为会稳操胜券,哪知道陆家的那个书呆子又吃错了药,把儿子的提议给拒绝了...” 焦黄中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叙述了一遍,焦芳听后,脸上不由得浮起疑色。 “你方才说,那陆家大少因为丢了功名,昨晚悬梁自尽过?” “儿子是听下人说的,也暗中观察过他的脖颈处,确实有些淤青,不像有假。” 焦黄中一边说,一边为父亲倒了一杯茶。 “一个为了功名甘愿赔上性命的人,怎么会冒然拒绝这么大的诱惑?况且,只隔了一夜,陆家的态度骤变,难道说...” “父亲的意思是,陆家有了大靠山?”焦黄中神色吃惊。 焦芳冷哼一声,“这天下所有的靠山加在一起,能抵得上九千岁的一根手指头?” “父亲说的是,如今九千岁总揽朝政,那些不听话的言官们廷杖的廷杖,下诏狱的下诏狱,剩下的也只能夹着尾巴做人了。既然陆家不可能有比九千岁更大的靠山,那只能说明…他们是真疯了!”焦黄中坚定不移道。 “狗屁!”焦黄中瞪了他一眼,“陆家祖辈经商,产业遍及两京十三省,几乎是富可敌国,他们不可能犯傻!” “那是因为什么?儿子实在想不明白…”焦黄中额头冒汗。 “不光是你,老夫暂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现在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陆家表面看上去有恃无恐,似乎留有什么后招。我真正担心的是,咱们背着九千岁做的那些事,不小心被外人探了去…”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焦芳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 他父子二人明面上是刘瑾在外朝的代言人,为九千岁到处敛财,实际上很多都是在刘瑾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的。 这也就罢了,可到了利益分配的时候,焦氏父子更加贪婪,私吞了不少“孝银”,要是让刘瑾知道了,肯定不会轻饶。 “陆家上次的五十万两,外加几千亩田契,咱们只给了九千岁十万,他们不会…不会已经知道了吧?”焦黄中有些害怕。 焦芳眉头紧皱,“你收陆家银子的时候,有没有让他封口?” “儿子特别嘱咐过陆家,当时陆贞基就在现场,他不会傻到把这件事宣扬出去的。” “嗯...”焦芳微微点头,“事已至此,多想无益。接下来,你可有什么打算?九千岁留给咱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听此,焦黄中精神一振,说出了早已打算好的计划: “儿子打算使一招敲山震虎,让陆家知道咱们不好惹。晋帮另外两家,儿子也派人去打探过,他们都不服陆家在晋帮的地位,想取而代之,咱们不如找个时间和那两家好好聊聊...” “好!”焦芳品了一口茶,眉头舒展,“不管他留有什么后招,也得看看对手是谁。晋帮掌握北方商路,财源不断,九千岁早就盯上了这块肥肉,咱们借此机会,也可大捞一笔,不可错失良机。” “父亲说的是,儿子明日就安排人手,好好让陆家尝尝不服从焦家的滋味。” 焦黄中面露狠色,白天在陆家受的屈辱,这下终于可以全部偿还了。 这个时候,焦芳突然想起了什么,微微闭着眼睛,缓缓道: “这几日我公事繁忙,没得空管教你,不知你的诗赋水平见长了没有?” “啊?儿子...儿子...”焦黄中说话结结巴巴,显然没料到父亲会搞突击检查。 “哼!我就知道你的心思只在女人和赌桌上!你这个狗样子怎么在翰林院混?” “儿子该死!” 焦黄中见父亲发怒,赶紧跪倒。 “上次中元节,翰林院办了个茶诗会,杨廷和跟他那个儿子杨慎也参加了,而且还大出风头,而你作的蹩脚诗词简直狗屁不通,还丢人丢到九千岁那儿,让老子颜面无存,可否记得?!” 听出父亲是动了真气,焦黄中吓得浑身哆嗦: “记得,儿子记得...父亲息怒,儿子日后定会好好钻研诗词歌赋,在翰林院立住脚跟。” 焦芳长长舒了口气,“我把你硬塞进翰林院,你可知为父的用心良苦?” “知道、知道...父亲是想让儿子进入内阁,父子同心,好与那李杨二人抗衡。” “你明白就好。为父已经七十多岁,时间已所剩无几,你好自为之。” 说罢,焦芳喝光杯中茶,还仰着头摇进嘴里几滴,“哒”一声立于书案上,而后巍巍站起。 “父亲小心...” 焦黄中起身,赶紧搀扶住父亲。 “为父还没老得需要你搀扶,起开!” 焦芳喜怒无常,一甩手将儿子推开,而后大步向寝室走去。 目送老父离开后,焦黄中擦了擦额头的汗,暗暗咬牙: “陆文景,还有杨慎,你们两个我要一个一个收拾掉,都给小爷等着罢!” 第九章 回门赵家 大婚三日要回门。 陆家在京师的商圈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名门望族,虽然不及那些当朝为官的士族们名声响亮,在礼仪方面却丝毫马虎不得。 一大早,准备陪同少爷和少奶奶回门的队伍已整装待发,竟有十多个下人,回门礼装了八个大箱,箱体贴上了大大的红喜字,又绑上一根白木,刚好由一前一后两人抬着去赵家。 这个时候,陆文景和小娘子也穿戴好素衣,准备出门,陪嫁丫鬟兰英和陆府的管家刘嗣紧跟其后。 “儿子,你过来,我交待你些事情。”老爹陆贞基招手道。 “啊?好的,爹。” 陆文景快步走到老爹身前,摆出一副笑嘻嘻的样子。 “景儿,这次回门,你可别给爹丢人啊。赵良用虽然曾在宫里当差,身子有残缺,但他可是你老爹我第一敬佩的人。”陆贞基面容严肃道。 “老爹,此话怎讲?” 陆文景有些意外,像老爹这样的商贾大佬,应当以沈万三为膜拜的对象,怎么会佩服一个阉人? “宫里的太监们,干得都是伺候人的活计,一旦被逐出宫,大多数都活不成的。而这个赵老板可了不得,他的染布坊干得很有起色,而且在京师这么多年,被官府和同行几次挤兑,都屹立不倒,足可见此人的手段...” “...儿子明白了,老岳丈的厉害之处,在于他拥有咱们没有的东西。” “孺子可教也。你这次去,也是为咱们陆家取取经,想必他不会外待你这个姑爷的吧。” 陆文景点点头,“儿子知道怎么做了,您瞧,我还给他准备了一包茶呢。” “茶?”陆贞基瞧了一眼他手中提着的茶包,立刻恍然大悟,“臭小子,还挺有心机嘛,这样我就放心了。” “那...儿子这就动身了。” “去吧,替爹向你老丈人问个好。” “没问题。” 陆文景拜过了老爹,返回到娘子的身侧,大手一挥,队伍浩浩荡荡地出了陆府的大门,向西而去。 大明朝百姓分为士农工商四等,自从陆文景丢了功名,陆家人就和士族无缘了,这出门在外不但不可身着锦衣绸缎,天子脚下还不能坐轿坐车,只能步行。 不过即便如此,这二十多人的队伍,还是引来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快看,是陆府的人,这架势真有点嚣张了啊!” “陆家是晋帮老大,人家财大气粗,奢侈一点儿也无可厚非...” “哎哎,你瞧那新娘子,真是个大美人。” “陆家大少爷人长得也高大俊俏,还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呢...” “啧啧,可惜了,陆少爷的功名被上头罢了去,不然的话,陆家这次回门肯定会更排场。” ...... 赵芊柔隐隐听到路人们的议论,不由得垂下头,拉了拉夫君的袖口。 “相公,你瞧他们,怎么全围上来了,妾身有些不习惯...” 陆文景眉头稍皱,环顾了一周,确实发现有些人目光不善。 在京师,嫉妒陆家财力的人可不在少数,他们看不得陆家的好,更受不了陆家的“张扬”。 “刘叔,想办法让人群散开吧。”陆文景侧过脸道。 “是,少爷。” 身后,刘嗣应了一声,几步走到人前,深吸一口气,用内力吼道: “陆府回门,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这一声,震得周遭人群皆是捂着耳朵喊痛,奇怪的是,临近他的陆府人却安然无恙。 知道厉害后,人群纷纷做鸟兽散。 “少爷,人都已经散了。” “不愧是刘叔,厉害啊。” 陆文景啧啧舌,没想到刘管家居然吼一嗓子就把事情摆平了。 看来,有时候,武力比口才更重要。 这时,同在身后的丫鬟兰英,却摆出一副不屑的样子,小声嘀咕: “粗鄙。” 刘嗣耳朵一动,以他的功力,显然听得真真切切,禁不住胡子一颤,老脸微红。 回门的队伍继续行进,陆文景和小娘子有说有笑,趁此机会把京师的风土人情交流了一番。 而身后刘嗣和兰英一老一小,却始终冷着脸,互相看对方不顺眼。 终于到了赵府,府门前,有一小厮笑脸相迎: “陆少爷和小姐到了,快快请进。” “有劳了。” 陆文景拱手后,带着一行人入府,安置好大箱的下人们驻足在前院,各自领了赏钱后,告别少爷和少奶奶打道回府。 管家刘嗣也被安排了座位,在前院正对的客堂中等候,而兰英因为本就是赵家人,得以随着陆文景夫妇进了后院。 不像陆家在京师的府邸那般奢华,赵府虽然看上去略显得简陋,却处处彰显出主人淡雅别致的追求。 “少爷,小姐,英儿姐,老爷在里面等候多时了,请进...” 赵良用的居所前,那小厮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陆文景仿佛感受到从门缝里钻出的丝丝寒意,全身不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一瞬间,他想起某部小说中武功出神入化的海公公,又想到一些影视剧中,挂着惨白的脸,语调阴阳怪气而杀人不眨眼的东厂督公... 那些冷面太监们,很大程度上承包了他年少时的噩梦。 这个关节,就要见到真太监了,还是自己的岳丈,不免心中生出些忐忑。 “相公?”赵芊柔的一声轻唤,把陆文景从幻想中拉回了现实。 “对不起,我...我有些紧张。” 兰英一旁嘴角一挑,“少爷也有怕的时候?” “英儿,你别说风凉话了。”赵芊柔嗔怪道,“相公初次见家父,有些紧张也是自然。” 又温柔地对相公说: “别怕,家父待人一向很慈祥的,咱们进去吧?” “好...” 陆文景刚答应,屋内传来一个中性的声音: “是陆家女婿到了吧?别愣在外面,快进屋里暖和暖和。” 这声音像是隐隐浮着些“气泡”,倒是很富有磁性,不惹人讨厌。 “谢岳丈大人。” 陆文景轻轻推开门,和赵芊柔并肩走了进去。 客厅正中,一老者静静地坐着,他一头白发,慈眉善目,虽脸上无须,却难掩一身坦荡之气,正是赵芊柔的养父,赵良用。 这个老者完全不像是个太监。 “看来那些个影视剧真是误人子弟啊...” 陆文景暗想着,快步走上前,将茶包小心放置在桌案上,又躬身一拜: “岳丈大人,陆文景有礼了。” “呵呵,既然做了老朽的女婿,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别这么客气,快坐下。” 赵良用笑着让他落座,又看向女儿赵芊柔,满脸都是慈爱。 “爹...” 赵芊柔眼中含泪,飞奔过去,跪倒在养父的膝下。 “你这孩子,哭什么啊,能嫁到陆家,可是你的福分。”赵良用轻轻拍了拍女儿微颤的肩膀。 “女儿两日未见爹爹,爹爹貌似苍老了许多...” “唉...爹毕竟是花甲之年,哪有你们年轻人这般朝气?你爱哭的毛病,可不要带到陆家。” 赵芊柔擦拭干净眼泪,使劲点了点头,神色才渐渐转好。 “快坐到你夫君身边吧。” “嗯。” 赵芊柔听话地挨着夫君旁边坐下,陆文景和她相视一眼,皆是会心而笑。 老岳丈看起来人还不错,芊柔没有骗我。 陆文景暗道。 “老爷...” 兰英见到自家老爷,神色出奇地恭顺,乖乖地站立在他的身侧。 “英子,从今往后,小姐就交给你照顾了,可别让我失望。” 赵良用说这话时,面容极其严肃,与其说是嘱托,不如说是命令。 兰英垂首: “请老爷放心,兰英跟着小姐,一定不会让她有任何闪失。” 赵良用颔首,鼻尖一耸,目光落在一旁桌案的茶包上。 “是狮峰龙井?爱婿真是有心了...” 陆文景吃惊不小,老岳丈是有特异功能么,只一闻,便能正确说出茶叶的来头? 第十章 金钱诱惑 陆文景忍不住问道: “岳丈大人不曾打开茶包,怎知这里面包的是狮峰龙井?” 赵良用拾起茶包,又放到鼻前闻了闻,似乎极为享受: “芊柔没跟你提过,老朽曾在宫里当过差?” 突然问起这个,陆文景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这话茬了,转而看向娘子。 赵芊柔立刻会意,给他解围道: “爹,女儿既然嫁到陆家,自个儿的身世也不能瞒着相公不是?景郎知道您关心朝局,还把您比作是三宝公公来着...” 陆文景不由得暗喜,心道小娘子还挺会说话,看来在我这儿还隐藏了不少呢。 果然是知父莫若女,这话对赵良用来说十分受用,老太监的眉梢微微一翘,微微露出些欣喜。 放下茶包,又抬手轻轻一挥,苦笑: “一个老废人而已,怎能与三宝老祖宗相提并论?咱们一家人闲聊,就别扯上朝局了。” “爹,您还没回答相公呢,宫里的事您先前说的很少,女儿也很感兴趣呢。” 赵良用犹豫了一下,终于点头道: “好,既然你们都想听,老朽就讲上一讲...” 接下来,赵良用缓缓道出那段深宫往事,四十多年的经历就像从旧书橱里翻出的泛黄书册,虽然略带艰涩,却真实而鲜活。 赵良用于景泰年净身入宫,又历经天顺、成化和弘治,亲眼见证了大明朝这几十年来的朝局动荡,皇宫内的权力更迭。 幸好,小太监还算忠厚老实,有高人始终呵护着他,还把他当做亲儿子培养,入宫的这些年,总的来说,并没有受多少苦。 “直到弘治四年,我犯了一个错误,本该被乱杖打死,亏得师父在张皇后,也就是当今的太皇太后那儿求情,才免于一难。命是保住了,我的一条腿,被张皇后永远留在了深宫...” 赵良用说着,挽起自己的左裤腿,露出一截椴木质地的假肢。 “爹...” 赵芊柔听到这里,难免伤感,而小丫鬟兰英也紧皱眉头,沉默不语。 “十八年了,我还记得临出宫的那个晚上,师父把我叫到内书堂,跟我聊了许多。他说,做咱们这行当的,得知道进退取舍,我虽年近不惑,却还差些火候...” “师父嘱咐我出了宫,便再也不许回头,我答应了他。临走,他请我喝了一杯茶,哪知道,这却是我和师父之间的最后一面...” 说到此处,赵良用面露些悲色。 “当时您喝的茶,不会就是这狮峰龙井吧?”陆文景禁不住问道。 “你猜得不错,那个滋味我回味了十八年,后来,也托了不少人去寻这口茶喝。但是,不管多好的狮峰也难找寻当时的味道了。” 赵良用慨叹一声,整个人仿佛沉浸在往日的回忆之中。 “岳丈大人苦苦寻找的恐怕不是茶的味道,毕竟在那个地方生活了几十年,不管恨也好,爱也罢,到底是您人生中最重要的部分…。” 陆文景此番话正中老岳丈的心坎,后者眼中流露出几分赞赏。 “无论如何,现如今,我倒是很庆幸被人驱逐出宫,不然的话,老朽哪能与我的宝贝女儿有这一段缘分呢?” 赵良用欣慰道,同时看向女儿的眼神中充满了溺爱。 “小婿也要感谢岳丈大人这十八年来,对娘子的养育之恩。我陆文景在此发誓,绝不让芊柔受一丁点儿委屈。”陆文景郑重道。 “相公...” 赵芊柔此时感动得一塌糊涂,含情脉脉地注视着相公,恨不能也说些海誓山盟的情话,却因有父亲和英儿在场,不便袒露心扉。 这个时候,赵良用用眼神点了一下丫鬟兰英,兰英马上领会,走到小姐跟前提议说: “小姐,咱家后院的几棵柿子树果子熟透了,不如摘些回去吃?” “柿子?”赵芊柔狐疑着瞅了一眼父亲,也明白过来,“嗯,我也正有此意。” 两人正要结伴出去,陆文景心里生出些不好的预感,忙小声唤了一声娘子: “哎哎,别抛下我啊...” “这...” 赵芊柔瞧着相公略带恐慌的眼神,心里有些犹豫,却被兰英挽着手臂拉走。 “少爷这么大人了,你还不放心他?老爷难道能吃了他不成?” “可是...” “别可是了,小姐快跟我走吧,磨磨蹭蹭的,可不像你平时的样子哦?” 赵芊柔就这样被劝到了大门口,临出门前,还不忘给相公抛去一个鼓励的眼神... “好个丫头片子,都陪嫁到陆家了,还给少爷我使小绊子?看我回去不打你屁股!” 陆文景只是这么愤愤的想,当然不能说出口了。 屋内,只剩下老岳丈和他四目相对。 “咳咳...岳丈大人支走娘子和英儿,想必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跟小婿说吧?” 陆文景最害怕尴尬,抢先一步道。 “呵呵,爱婿果然是聪明人,老朽有一件事,想托付给你。” “哦?岳丈大人请讲,小婿力所能及,必效犬马之劳。” 赵良用拍了拍手,门外那小厮捧着一沓账簿进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桌案上,而后躬身退下。 “我赵家十八年来经营的二十间染布坊,外加三座粮庄,一座酒庄的账簿,全在这里了,爱婿请过目。” 陆文景有些疑惑,“赵家的账簿,小婿怎么敢窥视?” “哈哈...”赵良用大笑,“老朽膝下无子,只芊柔一个女儿嫁到了陆家,那赵家的产业自然也就是陆家的了。” “这怎么可以?” “别推辞,你可不要小看这些产业,它们一年会给你带来十万两左右的收入,虽不及陆家的零头,也足够支持你们小两口的生活了。” 十万两,当然足够! 陆家的产业广泛,但花费也多,到了年底,还要投入将近一半的利润到来年的成本中。 再加上陆家的宗族子弟也有股份,到陆文景小两口这儿能剩下万两就不错。 如此对比,赵良用的十万两可以说是笔巨款了! 更重要的是,这笔钱是专属于陆文景夫妇的,其他人甭想惦记,即便是老爹陆贞基也不行。 看来,赵良用对待这个养女还真是没得话说。 陆文景忙起身一拜: “谢岳丈大人...” “哎,先别忙着谢我。”赵良用目光深邃,“要继承这些家业,你必须答应老朽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陆文景心里一咯噔,果然这天下没有吃白食的道理,也不知道老岳丈会不会太为难自己? 赵良用死死盯着他,道: “不要和焦家死磕,更不要跟刘公公作对。答应这个条件,赵家的家业就是你的了。” 第十一章 不为所动 陆文景脑补了一百种岳父针对女婿的无礼要求,却没成想,会扯上焦家和刘公公? 不对,老岳丈是怎么知道陆家所面临的困境的? 赵良用看出对方惊讶,便笑着解释道: “你用不着吃惊,作为一个生意人,京师的小道消息绝逃不过我的耳朵。焦家公子找过你,是不是逼着陆家和他们合作?” “老岳丈耳听八方,消息果然灵通。” 陆文景心里油生出一丝寒意,这个老太监,可不简单! “陆家虽然是晋帮之首,但朝中的关系大多被刘瑾给废了,你们和他作对,是以卵击石。不如先应了他们,再变卖京师的产业,假装生意亏损,退居山西。如此一来,既能够摆脱他们的控制,又可留得青山在,何乐而不为?” “你放心,赵家的家业,刘瑾动不了,京师有我坐镇,你大可以高枕无忧。” 一番侃侃而谈,赵良用似乎早就为陆家想好了后路,作为一个亲家,他无疑是合格的。 觉出陆文景似乎在犹豫,赵良用稍等了一会儿后,轻笑一声: “不知爱婿意下如何啊?” 陆文景笑道: “小婿刚才还以为岳丈大人和刘公公是一伙的,看来是我多心了。听上去,您的建议可能是陆家目前唯一的选择?” “刘瑾权倾朝野,陆家和他作对,不是找死?山西是你们的根,在那里,你们会活得更舒坦。” “岳丈大人,小婿有个问题,您能答上来的话,我现在就可以答应。” 赵良用目光一亮,“哦?说出来听听?” 陆文景神色微微严肃: “既然岳丈大人说,赵家的家业,刘公公动不了,为何却让我陆家自废武功呢?” 听此疑问,赵良用一怔,表情有些不对劲。 “您不怕刘公公,想必是有个大大的靠山,这个靠山,至少和刘公公一般大。陆家和赵家结亲,往后都是一家人,没必要藏着掖着吧?” 陆文景一句话便问到了赵良用前后话中的矛盾之处,不由得让这位曾经久居深宫的大太监刮目相看。 他接着说: “刘公公不敢动的人,只有一种,那便是皇亲国戚。不知岳丈背后的人,是皇族抑或是外戚呢?” 赵良用沉默了一下,而仅仅是这一下,在陆文景看来就已经是默认了。 不由得心中一震! 我去,还真让小爷给蒙对了? 怪不得老爹让我来取经,感情你背后站着尊大佛? 有这关系,还不为我所用,简直是太浪费了! “爱婿多心了,老朽就是个被逐出宫的老阉人罢了,哪有什么后台可言?我能直面刘瑾,还不是靠着宫里人的抬举?你们陆家不一样,早就被刘瑾盯上,不掉块肉下来,是不可能让他们善罢甘休的。” 陆文景暗骂一声,好个老狐狸,竟把尾巴又藏好了? “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这是不是意味着你答应了那个提议?”赵良用面不改色道。 陆文景呵呵一笑: “岳丈大人所答,并未是小婿所求,不能作数。” “你...” 赵良用没料到这小子会耍无赖,一气之下竟站了起来。 “哎哎,岳丈大人别生小婿的气嘛...”陆文景还是一副笑脸,“小婿还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岳丈大人...” “哼,有话请讲。” “既然早知道陆家被刘公公盯上,为何还要把女儿许配给我?难道您不怕芊柔被连累?” “这...” 陆文景又逼问: “我一个被朝廷废了功名的书生,前途惨淡,只能做一辈子的商贾,难以出人头地,现在又得罪了焦家,更是前途未卜...岳丈大人到底是怎么考量的?” 这个时候,赵良用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似乎被人查出些隐秘的心事,很是难堪。 “当下,您又让我们退守山西,不再涉足京师的生意,那等于是让陆家彻底放弃了和朝廷的一切利益关联。这又是为什么?您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 陆文景咄咄相逼,脑神经不停地跳跃着,那个隐藏在暗流之下的答案不停挣扎,似乎就要呼之欲出! “咦?爹爹和相公难道在争吵?” 赵芊柔的声音冷不丁地打断了他的思路,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瞬间遍布全身。 赵良用长松一口气,方才被自家女婿逼到了墙角,委实令他难堪。 此时,赵芊柔和兰英手挽手闪进了门,手里分别挎着一个竹篮,竹篮里躺着十几个色泽诱人的柿子。 陆文景打个哈哈: “哪有哪有…我刚才在跟岳丈大人探讨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稍有些意见相左罢了。” “爱婿见解非凡,真是后生可畏啊…”赵良用不忘编排道。 赵芊柔听此,顿时放心下来,将竹篮放置于父亲临近的方桌上。 “爹,我和英儿采了两竹篮的柿子,您一篮,我们带回去一篮,也给公公尝尝。” 赵良用点头,“你们两口子的心意我都领了,往后要好好过日子,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 “嗯,女儿一定经常来看望爹爹的。” 陆文景回道: “幸好陆家在京师有府邸,又不经常回乡,不然的话,你远嫁山西,岂不是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岳丈大人的面了?” “相公所言极是,妾身还想着为父亲尽些孝道呢…” 看着女儿真挚的表情,赵良用笑得很勉强。 他知道陆文景是故意那样说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嘲讽挖苦自己。 山西距离京师太遥远,你难道忍心让女儿远走他乡么? “时间不早,娘子,咱们也该和岳丈大人道别了。” “嗯…”赵芊柔听话地点了点头,转向父亲,“爹,女儿这就要回陆府了,请您保重。” “岳丈大人保重。” 陆文景虽然对岳父有不少的疑问,可心底里并没有觉得他是一个心怀叵测的人。 因为他能感受到,岳父对这个女儿,至少是真心实意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赵良用并没有被刘瑾收买,看起来他们之间不存在利益的勾连。 “爱婿,我那个提议,你可以回去再考虑考虑…” 把几人送出门,赵良用叫住了女婿,嘱咐道。 “岳丈大人,小婿作为陆家后人,不敢轻易丢掉祖辈在京师打下的基业,还望您体谅。” 陆文景一副不卑不亢的姿态,让赵良用不由得又暗赞一声。 “好,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爱婿是进是退,请随君便…” “谢岳丈大人指点。” 陆文景拜别岳父后,携着娘子,由丫鬟兰英跟随,出了后院,准备离府。 赵良用望着几人的背影渐远,对天长叹道: “师父,我竟看走了眼,这书生可没那么简单…” 第一十二章 安排妥当 “少爷,少奶奶...” 刘嗣已在前院的客堂中等候多时,见着少爷四人返回,立刻起身迎接。 “刘叔,咱们回府吧。”陆文景淡淡说道。 “是。” 刘嗣觉出少爷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料想到适才一定是遇到什么不快的事,很有可能与赵家有关。作为一个陆府的管家,他不便过问主子的私事,只是应了一声,便紧跟在陆文景的身后。 几人出了赵府,陆文景和小娘子一路上还是有说有笑,可心里却始终放不下老岳丈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 赵良用背后的人是何方神圣? 他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 以至于,他看向妻子赵芊柔的时候,也不免生出些疑窦。 赵家和陆家的联姻,不会也隐藏着什么目的吧? 都说女人的第六感最强,赵芊柔感觉夫君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对劲,终于忍不住问道: “相公,你有哪里不舒服么?” “啊?没有没有,我好得很。”陆文景缓过神来。 赵芊柔神色有些黯然,“我知道相公一定心里不快,是家父惹相公不高兴了?” “岳丈大人待我如子,我敬重还来不及呢。” “你别骗我了,爹爹支走我和兰英,跟你说了些什么?是不是他逼着相公做什么来,还是让你答应一些难以接受的条件?” 陆文景瞧着娘子愈发凌厉的眼神,暗道更不能把实话说出来了,只能否认: “都没有,岳丈大人只是让我之后好好待你,不辜负了你,别的什么都没说。” “是真的?” “是真的...” 赵芊柔立足,头挨了过去,一双大眼睛扑闪着紧盯相公的脸仔细打量,似乎要看出花来。 被娘子这么近距离地审视,陆文景不免心里发毛,浑身不自在。 “娘子,你...你看够了吧?” “唉...”赵芊柔恢复了姿态,叹口气,“爹他有时候是严厉了些,可能是早些年在宫里养成的性子,相公你以后多担待一些。” 陆文景如释重负,苦笑道: “我是他的女婿,也算半个儿,严厉些没毛病。” 赵芊柔不觉中往相公这边靠了靠,声音压低: “你放心,我既然嫁给了相公,就是相公的人了,爹要是为难你,我第一个不答应。” “娘子...” 看到小娘子一脸认真的模样,陆文景在一瞬间感到有些惭愧。 一个把一切都托付给自己的女人,不应该被怀疑,我真是该死... 愧疚之后,陆文景心中暖意升腾,不经意轻触了一下娘子的小手,刚想握住,却被对方闪电般地躲了过去。 “相公又不看场合...”赵芊柔脸烫得发红,纤细的声音中带着丝责怪,更多的却是甜蜜。 小娘子越是羞涩,陆文景越是心痒难耐,不禁暗骂一声万恶的旧社会,不就是拉个手么,二十一世纪的小学生都不会觉得有什么,我却在这里忍受道德的绑架... 陆文景这个时候没感觉到,身后有个小丫鬟始终紧盯着他们两个,已经甩了几十个白眼了。 “哼,陆家人都这么随便,果然是外省来的。” “兰管家看不顺眼,随时可以回赵家...” 刘嗣虽然上了岁数,但听力极好,竟直接怼了回去。 “你...哼!”兰英刚想发作,又怕小姐再斥责,只能强忍了下去,冷哼了一声。 “陆府是陆家人的陆府,以后兰管家可得适应一段时间了,呵呵...” 刘嗣捋着胡须,笑得很是惬意。 “老人家也别太得意,都是大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小心乐极生悲。”兰英冷冷道。 “咳咳...好个尖牙利齿的女娃!” 刘嗣猛咳嗽了几下才缓过来,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刘叔,你岁数大了,要注意身体啊。”陆文景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回过头来又是一个暴击。 “...多谢少爷关心。”刘嗣脸色更加难看了。 兰英捂着口噗嗤一下没忍住笑出了声。 陆文景注意到了她,又想起了什么,故意道: “英儿,少爷我的腿有些酸,回去给我捏一下。” “什...什么?”兰英笑不出来了,“少爷身边那么多下人可以使唤,为什么要找我?” 赵芊柔倒是不觉着这有什么,陪嫁丫鬟本来就要充当一部分伺候夫家的责任,为自己分担一些倒也无妨,而且英儿在夫家这些天的态度有些僭越,的确有欠敲打,于是也说: “你是东院的管家,也是我的贴身侍女,给少爷捏一下也无妨。” “既然是小姐要求的,那...那奴婢就勉为其难吧。” 兰英只能答应下来,却一眼瞧见陆文景面色不善的表情,禁不住心里一咯噔。 ...... 回到陆府,还未到中午时分,陆文景让兰英陪着娘子先回东院歇息去了,随后打算跟刘嗣合计一下针对焦家的一些安排。 陆家在京师有几部分产业,其中,南郊的马场有专人看护,距离城区遥远,焦家没必要动它。 而酒楼都树立在鼓楼东大街,那个地方太显眼,临近又有官府衙门,焦家也不大可能去碰。 剩下还有一间镖局,里面养的都是练家子,没人傻得会主动招惹。 排除这些目标之后,最有可能遭他们暗算的,就剩下那些店铺们了,陆家的钱庄也在里头。 这个时候,陆文景单独叫住刘老管家,先一步问: “刘叔,事情办得怎么样?” “都安排好了,老街人手不太充足,也临时抽调镖局的镖师顶上去了。”刘嗣回答。 “好,我猜想焦家近两天会去踩点,多半会半夜动手,刘叔可要盯紧一些。” “是,少爷。焦家少爷这两天和京师的一些地痞们来往密切,老奴已安排人打探。” 陆文景点点头,“焦府想捶打我们,倒也恰好给我们一个机会。” 刘嗣想到什么,说道: “晋帮之中,沈家和王家最近不太安生,少爷需和老爷商讨一下对策。” “嗯,老爹现在在哪?我去找他。” “这个时间,恐怕老爷在西院拜神吧?” “拜神?” 陆文景从前身的记忆中回想起来,这个老爹是极其迷信的,无论在山西老家,还是京师这边,府邸中少不了拜神祭祀的场所。 为此,陆府还专门在西院开设了一间“拜神堂”。 “刘叔,你忙你的吧,焦家如有动向要及时报我。” “好的,少爷。” 陆文景嘱咐完后,大步向西院走去,那个拜神堂到底长什么样子,他倒是很好奇。 第一十三章 茶屋私谈 陆府西院,陆文景凭借记忆走到一间很不起眼的厢房前,这间厢房没有挂着“拜神堂”的牌匾,之所以起这个名字,可能是陆府的人叫的多了,也就成为了正式的称呼。 陆家少爷很少进西院,几个下人见是自家少爷来了,都是略带惊讶,忙放下手中活计,弯腰齐声问候。 陆文景不太适应处处被人捧着的感觉,微微点头后,让下人们各忙各的,径直踱了进去。 一股刺鼻的焚香味道扑面而来,摆在“拜神堂”正中主神位的,当然是忠义的化身,被商人们敬为“武财神”的关圣人了。 关二爷的塑像威武庄重,一手抚着长须,一手握着青龙偃月刀,神采奕奕,眼神炯炯,令人心生敬畏。 陆文景神色一正,暗道关二爷还是要拜的,没准哪天大发慈悲,就能让咱重返五百年后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他郑重跪倒在神案前的蒲团上,给关圣人磕了三个头,同时口中喃喃: “关老爷在上,凡人陆文景来自五百年后,阴差阳错重生在大明朝,还望您神力显灵,让我...” 陆文景刚想说出“让我返回五百年后”,脑海忽而浮现出娘子赵芊柔的音容笑貌,又联想起他曾经发过的誓言,不觉把话硬生生咽了下去。 即便回到五百年后,这世间再无牵挂我的人,也没有我牵挂的人,又有什么意义呢? 长叹一声后,他又自嘲道: “我陆家祖上难道属吴国一支?想那三国时,陆逊使计,让关二爷丢荆州,败走麦城不说,还失了性命,如今可能是一报还一报?” 话音刚落,老爹陆贞基从后面闪了过来,惊出一身冷汗,责道: “呸呸...景儿你怎么当着关圣人的面胡言乱语?我陆家怎么会是那贼子陆逊之后?咱可是正儿八经的晋中平遥人氏,和关二爷可是老乡...” 陆文景知道老爹迷信,怕得罪了神明,即便陆家和那三国陆逊有些渊源,也得撇清了干系,于是解释道: “老爹说得是,刚才是我胡说而已,关二爷切莫当真。” “还不赶紧给关圣人上香?” 眼看陆文景听话地给圣人上了几炷香,老爹在身边舒了口气,问道: “你小子常常说子不语鬼力乱神,从不进来这里,怎么今天有了兴致?” “儿子是来找您的,您和神仙在一块,我也只能拜访神明了。” 这话说得老爹陆贞基心里舒爽极了,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 “算你小子识大体,对了,和你娘子回门还算顺利吧?” “茶是送到了,可老岳丈的底,儿子还是摸不透。” “嗯...咱们去后面说。” 陆贞基领着儿子转到后面,陆文景才发现原来此地别有洞天。 原来老爹不但拜关二爷,还拜玉皇大帝、三清祖师、如来弥勒、钟馗妈祖... 只要是个神仙,都逃脱不了陆贞基的敬拜。 其中,光是观音菩萨的雕像,就有三四座之多,而且新添的一尊“观音送子”被安置在显眼的位置,祭案之上贡品繁多,显然待遇非常。 “老爹,您这是把寺庙搬回家了?”陆文景惊异道。 “你懂什么?”陆贞基神色虔诚,“咱们经商的,风险极大,遇到的怪事也层出不穷,多拜个神仙就多一份保障。哎,你再去送子观音那上香...” “这就不用了吧?” “咱陆家嫡系三代单传,我还指望着儿媳妇能多生几个大胖小子,好给宗族一个交待,这香你必须得上。” “您这是逮住我使劲薅羊毛啊...” 陆文景听话地给观音上了香后,老爹满意地点点头,又带着儿子进了旁边的一个小茶屋。 这个茶屋,算是陆贞基极为私密的场所,里面的布置古朴典雅,却和陆府的其他处所不同。 父子两人对面坐下,陆贞基摆出一套茶具,娴熟地泡了一壶茶,给两人各倒了一杯。 顷刻,茶香的味道终于将焚香味压了下去,陆文景感觉清爽了许多。 “赵老板这个人,说实话我也捉摸不透,想当初,他能答应你和他女儿的亲事,也出乎我的意料。”陆贞基品了口茶道。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老岳丈身后的人可不简单。” “哦?你是不是感觉出了什么?” 陆文景不打算瞒着老爹,毕竟老爹吃过的盐比自个儿吃下的米还多,经验上面绝对有可取之处。 当他把去赵家的事详细说了一遍后,陆贞基沉吟了片刻,点头道: “你的猜想是正确的,这个亲家果然是深藏不露,但现如今他女儿嫁到陆家,咱们面临焦家和刘公公的压迫,他不大可能坐视不理吧?” “老岳丈已经为陆家指出了后路,那就是退守山西,远离京师。” 陆贞基眉头皱起,“陆家好不容易创建了晋帮,在京师占有一席之地,要我们退到祖地,白白便宜他人,不是上策。” “老爹跟我想到一处去了,不过如果不这样的话,咱们迟早会得罪朝廷,到时候可能连退都退不成了。” 陆文景故意说道,闻了闻茶香,并不着急下嘴。 “现在还言之过早...”陆贞基眼中精光频露,“刘公公要的是一个听话的晋帮,而不是三家一片散沙,不然的话,也不会让焦家找上门了。” “不愧是老爹,英雄所见略同啊。”陆文景浅笑,一饮而尽。 “臭小子,原来你早有计划?” “计划算不上,想法倒是有一个。” “嗬,还知道卖关子了?赶紧给老子说...” 陆文景放下茶杯,慵懒地靠在椅背上: “一提到朝中八虎,大家总是想到刘公公,其实,八虎可是八个人...” 单手做出一个“八”字的手势,陆文景在老爹面前晃了晃。 陆贞基不解: “八个人又怎么了?刘公公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是当今皇上的大伴,极为受宠,非其他七人可比...” “一山难容二虎,更何况八条大虫?太监争宠,难免有矛盾。别的不说,据传言,神机营的督公张永,便不满刘公公很久了,先前还在皇上面前暴打了他一顿。” 陆文景所言自然不虚,历史上,张永虽然是个太监,但武力值超高,很受正德皇帝的宠爱,因此让刘瑾怀恨在心。 刘瑾想把张永远调南京,因此极力在皇帝面前诬陷他,张永知道后,反告刘瑾陷害自己。 正德心想两人手心手背都是肉,不可偏袒一方,于是叫来他们大殿对峙。 哪知道还未争辩,张永就一拳把刘瑾给干趴下,而且还骑在对方身上准备爆锤。 正德好不容易制止两人,可这梁子肯定是结下了,不光是刘瑾想干掉对方,张永自然也不能坐以待毙。 如果能好好利用这个矛盾,陆家定会转危为安。 此时,陆贞基虽然听了进去,却还是眉头紧锁: “即便八虎貌合心离,咱们陆家还是难以结交其中之一,而且一旦让刘公公知道,陆家更难以脱身。” “放心,时间在我们这边,只要能见到张永张公公,儿子自有办法让他帮咱们。” 陆文景极为自信,好像一切都尽在掌握,看得老爹陆贞基心里直打鼓: “这小子,还是之前那个呆书生么?” 第十四章 娘子贤淑 “现在还不是和刘公公摊牌的时候,咱们当下还是谨慎应付一下焦家为妙。”陆文景提醒道。 “你说得没错,焦家少爷是个狠角色,上次被你拒绝,依他的性格肯定会找回场子。” “这个您不用担心,我早让刘叔去盯了,应该担心的还是晋帮内部。” 陆贞基一抬眼皮,“你说的是,沈王两家?我刚跟他们两家的老板会过面,他们都做下保证,不会背叛陆家...” “商人面前,保证算个屁?”陆文景笑道,“连刘叔都感觉这两家不忠,老爹你不会还被蒙在鼓里吧?” 陆贞基脸色一言难尽: “沈老板和王老板跟着我一路到京师,在艰难的时候,也算是相濡以沫,说实在的,我一时半会儿也难以接受,他们会私下里找焦家和谈...” “老爹不可再有妇人之仁,这不仅会害了你,也会害了陆家。当下咱们大难临头,沈王两家不但不表态支援,还背地里投敌,置我陆家于风口浪尖,不惩治一番的话,不足以立威。” “以你之见,该如何处理?”陆贞基说出这话时,也难以相信他有一天会在生意上征求儿子的意见,一时间暗暗吃惊。 陆文景回答: “晋帮之中,除了我陆家之外,就是沈王两家最大。焦家要扶持他们上位,除了杀鸡儆猴这一招数,还要施加诱饵。儿子猜得不错的话,焦黄中定会利用职权,让他们家族中的公子走上仕途...” 要论卖官鬻爵,焦家可是轻车熟路,也是能给予这两家商贾最大的好处。 大明的官职当然绝大部分是通过科举授予的,但有一些没有实权的散职,是可以通过买卖得来的,称作“捐官”。 这些散职数额有限,标价奇高,但不乏有商贾们趋之若鹜,只为一个“名”字。 有了功名在身,商人便不是商人,那就是官商,像之前陆家出了陆文景这个举人,整个家族的地位便扶摇直上,不可同日而语。 而焦家能给这些商贾子弟的,远远不止虚名二字,而是实打实的父母官衔! 能直接绕过万中取一的科举制,转身一变,成为手握地方实权的官职人员,如此大的诱惑,沈王两家肯定难以招架。 “两家都是鼠目寸光,不敲打他们一番,恐怕是不行的。儿子会让他们知道,和陆府一条心,虽然危机重重,尚可有生存的机会,一旦和焦家绑在一起,他们必死无疑!” 陆文景目光中透出一丝狠色,就像是一头饿狼嗅到了久违的血腥味,准备大杀四方。 对面,老爹仿佛感受到冰冷的气息直透皮肤,甚至还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爹对儿子产生了敬畏之心,真是要多丢脸有多丢脸,陆贞基端正了身子,假装淡定: “唉...也罢,这次陆家的危机,你爹我不太适合出面,你也到了锻炼的时候,便...由你全权负责吧!” “儿子定会让陆家转危为安,老爹您就稳坐钓鱼台好了。” “嗯,景儿能独当一面,为父甚是欣慰。” 儿子当下显现出的强大自信,根本不像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应该拥有的特质,这不禁让陆贞基万分惊异。 不过,当他想到这几个月来,没少拜佛求仙,为儿子祈福... 难道神仙们真灵验了? 妙啊,看来那送子观音得多添些香火... “爹?你在没在听啊?”陆文景打断了老爹的臆想。 “呃...你刚才说什么?老爹上了年纪,这个...反应有些迟钝...” “我刚才说,爹出门在外一定要像往常一样,万万不可表现出颓势。” 陆贞基大笑,“景儿未免也太小瞧你爹了,商海沉浮这么多年,爹这点专业素质还是有的。” “嗯,跟爹聊了这么久,也快到用膳的时间了,儿子这就回东院了啊...” “哎,这么快就...” 不等老爹挽留,陆文景竟拍拍屁股走人了。 陆贞基苦笑: “这小子,果然是娶了媳妇忘了爹啊...” …… 老话说“春困秋乏”,深秋季节最让人乏力,再加上陆文景这些天耗费精力太多,尤其是小娘子那边更是不加收敛,直到现在感觉有些腰酸背痛,才想起要休养生息。 整个下午,陆文景闲来无事,窝在东院的书房翻看前身留下的藏书,他对那些个四书五经不太感兴趣,倒是一些闲野杂志能凑合读下去。 不知不觉中,日落西山,待窗外阳光渐渐虚弱,陆文景伸了伸懒腰,才从书房踱了出来。 一屋子书籍堆积如山,他只找了本《大明律》夹在腋下,准备放在床头,时刻诵读。 回到自己的住所,发现小娘子赵芊柔一下午也没休息,正专心忙着针线活,丫鬟兰英正好点了火烛,见是少爷回来,略微一怔,罕见地唤了声: “少爷好。” “咦,英儿有礼貌多了,值得表扬。”陆文景将厚厚的《大明律》放在桌子上,笑道。 兰英眼睛一斜,小声碎碎念,“谁要你表扬,要不是小姐的话,我...” “英儿,快帮我一下...” “好的,小姐。” 恰时,赵芊柔始终盯着手里的针线,好像没有注意到相公就站在她身后,直到陆文景冷不丁来了句: “娘子是给谁做衣裳呢?” “嗬?” 赵芊柔被吓了一跳,针一脱,正好刺破了左手拇指,猛地钻心一痛,禁不住长眉微蹙。 “相公什么时候进来的?” “先别说这个,你流血了...”陆文景心疼得不行,愧疚不已,暗骂自己刚刚不应该这么唐突。 小娘子摇头一笑: “没关系,只是蹭破了点皮肉而已,吮一吮就好...” 瞧着娘子指头上那滴血愈发鲜红,陆文景轻轻捏住她的手腕,兀自放到唇边。 “相公?”赵芊柔立刻明白他的用意,虽然羞涩,眼眸中却不由得情意款款。 “我帮你吮。” 不顾兰英在一旁做个大灯泡,陆文景仔细地为娘子吮干净血迹,微微笑道: “感觉好些了么?” “嗯...” 赵芊柔手指头麻酥酥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相公吮得太用力了点... 丫鬟兰英僵直着身子观看眼前这令人难以启齿的一幕,忽而也觉得唇边干燥,使劲咽了口唾沫。 “又来了,真不知道害臊...” 赵芊柔羞赧道: “相公能放手了么?” “啊?好...” 陆文景不知不觉间演绎了一次狗血桥段,反应过来后,也有些尴尬。 没办法,一遇到小娘子,似乎就有些失去理智了,可能渡过蜜月期就会好些吧? “相公,天气冷了,再过个把月就要入冬,妾身给你做两件棉衣,先凑合着穿。” “娘子真是有心...” 陆文景轻抚着柔软的布料,感受到小娘子真心实意的关爱,有一种前世从来不曾有的触动。 那仅剩的少许重返前世的念头,也随之烟消云散。 此时,目中仅有佳人而已。 他不由叹道: “五百年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第十五章 丫鬟指法 听相公好像吟了一句词,隐约像是在说自己,却和印象中的原词有些出入,赵芊柔欣喜的同时有些疑惑,忍不住问: “相公刚才引据的,可是南宋词人辛弃疾的青玉案?” 陆文景愣了一下,却是没料到小娘子认得原词,点点头道: “没错。娘子竟认得?” 赵芊柔有些得意,“妾身虽是一介女流,像青玉案这么出名的词还是认识的。家父在宫中时,曾入读过内书堂,对于诗词古曲也有较深的造诣,妾身耳濡目染,算是了解一二。” 陆文景忽而来了些兴致,问: “娘子对辛弃疾的这首青玉案,有何感想?” 赵芊柔浅浅一笑,委婉动人: “辛幼安留世之词,多是豪迈慷慨,饱含家国情怀,像有名的‘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读起来气势磅礴,不可阻挡。而这一首青玉案词,却媚而细腻,仍不失为上乘之作...” “...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如此意境,真是绝美...” 陆文景不能再同意,又附和: “诗词之意,足以流传千古,也是文人之幸。” 赵芊柔纯纯地问:“相公引据辛幼安之词,却随意增改,到底是何用意啊?为什么执意提那五百年?” 小娘子隐藏的“刨根问底”属性悄然发动,让陆文景有些猝不及防,幸好他脑子转的飞快,灵机一动道: “佛说,前世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我与娘子有此机缘,岂不是...回眸了五百年?” 听此,赵芊柔身形一颤,口中念着相公方才的话,一时间竟有些痴了,半晌才缓过神来。 “原来如此...相公和妾身有如此机缘,的确是上辈子积攒的福分...” 娘子眼中情意流露,正在慢慢回味时,兰英插了一嘴: “奴婢倒是没听说有此佛语,五百次回眸已经够扭断脖子了,还五百年,那岂不是成了两具白骨互相凝视?想想都瘆人...” 此话一出,完全打破了赵芊柔的幻想,她嘴角微微一抽,有些尴尬之色。 陆文景倒是舒了口气,佯做怒状,看向丫鬟兰英: “你这小妮子怎么一点儿情调都没有?以后怕是嫁不出去...” 兰英叉腰,小脸一鼓: “奴婢嫁不嫁人,关少爷什么事?再说了,兰英答应过老爷,要一辈子跟着小姐,服侍小姐,嫁不嫁人的,根本不在本姑娘的考虑范围之内...” 陆文景顺口道: “你要一辈子跟着小姐,那少爷我不得烦死啊?再说了,等过了三十年、四十年,咱们都成了老头子,老婆婆,你这老胳膊老腿的,要侍奉小姐,有点难度...” “这...”兰英语塞,一时间没了话说,想必是之前从来没想到过这一层。 赵芊柔解围: “英儿现在是管家,将来也是陆府的女总管,到了那时,伺候人的事也不用亲力亲为的,你说是不是啊,相公?” 陆文景暗道小娘子情商挺高,也接过话茬: “娘子说得在理,你不说这个我倒忘了,东院怎么没看到伺候娘子的侍女,只有英儿一人,怕是不够吧?” 不等赵芊柔回应,兰英抢先道: “陆府的奴婢粗手粗脚的,小姐用得不惯,而且我一个人足够了。” “真的?”陆文景瞅向娘子。 赵芊柔点头,“别看英儿说话直来直去,其实她干活很细腻,也知道体贴人。” 陆文景暗道那可是只针对她的大小姐,要是其他人,待遇可就是天差地别了... 忽而又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 “白天还想着腿酸,让英儿给我捏一下,这会儿倒是忘了...” 一边说,陆文景故意瞅了瞅小丫鬟,正巧看到她脸色一白,面容很是难看,不由得心情舒爽。 这小丫头片子就是欠收拾... 赵芊柔看出兰英的窘态,不忍道: “兰英刚嫁到陆家,有些不太适应,这次要不就算了。相公,让妾身给你揉揉可好?” “娘子刚伤到手指,不太妥当,罢了罢了,我就是随口一说,也不能横加逼迫不是?” 陆文景这话倒不是违心,能拿捏一下小丫头就足够了,他可不是什么“坏叔叔”的人设。 “我捏...” 兰英冷不丁道,她目光坚定,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 “啊?不用了不用了,英儿不用勉强...”陆文景以为对方在开玩笑,挥手笑道。 但赵芊柔不这么觉得,因为她很清楚,这个跟了自己十年的小丫鬟就从来不会开玩笑。 眼看兰英抿着嘴唇,神色始终严肃,陆文景的笑容渐渐僵住。 “少爷请坐吧?”兰英几步走到圈椅旁,做了个请的手势。 陆文景干笑,暗道当着娘子的面享受按摩,心里头实在有点别扭,于是说: “娘子,我看还是算了吧,你劝劝她?” 赵芊柔叹了口气,竟自顾自坐下,重新拾起了针线: “英儿性子很执拗的,她好不容易下了决心,你就让她试试吧?捏捏腿而已,妾身没那么小气。” “这...”陆文景骑虎难下,不禁心里暗骂自己,“好,就...捏一小下?” “你去吧,妾身还要忙活很久呢。” 娘子居然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把自己推了出去,陆文景心里拧起了麻花,有些不是滋味。 老老实实坐上圈椅,他苦笑: “还是那句话,别勉强啊...” “放心,我给小姐捏过,她每次都说很舒服。” 兰英眨眨眼,端来一个圆凳,让陆文景抬脚,垫在上面。 “准备好了?” “好...” 好字刚一出口,一双白皙的手捏在了他的大腿上,这力道十足,丝毫不亚于一个成年男人,让陆文景险些叫出声来。 兰英一边捏,一边说: “少爷的腿太僵硬了,你不要紧张,越紧张就会越疼哦?” “呃...知道了,呃呃...嗯嗯...” 陆文景哼哼唧唧的,过了一会儿,也不觉得痛了,舒爽的感觉渐渐上涌,慢慢进入了佳境。 兰英手法娴熟,似乎很了解人体的各处穴位,有意在腿部的几个部位用上恰如其分的力道,更是让他整个人都酥软下来。 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陆文景瘫坐在圈椅上,迷迷糊糊道: “哎呦...舒服,真是太舒服了...没想到英儿你看上去挺单薄的,力道倒不小。” “奴婢之前只服侍过小姐,像少爷这样的大男人,倒是头一回...” “你太有天分了,谁要是娶了你,可有福喽。” “少爷前脚还说,奴婢没有人要,这会又说这话,真会捉弄人。” 赵芊柔听到了笑着摇头,“英儿说得是,相公有时候太大胆了,有失斯文。” “呃呃...你们说得对,少爷我是有辱斯文...”陆文景闭着眼道,“不过...嗯嗯,我这个人,可比那些满口都是仁义道德的家伙们好太多了。” 兰英白了一眼,暗道你就是个典型的衣冠禽兽,还谈什么仁义道德? “英儿,我还不知道你芳龄几何呢,够不够十二?”陆文景随口问。 “奴婢只比小姐小一岁而已…” 陆文景略微吃惊,“你十七了?” “对啊,怎么了?” 粗扫了一下小丫鬟略显娇小的身材,又在某个平坦的位置盯着打量,陆文景啧啧摇头: “老岳丈家的伙食果然不行,英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得多吃肉补一补,赶明儿我吩咐下去,专为你加两个鸡腿…” 兰英猛然觉察到他的目光所及之处,低头一瞧,立刻明白过来,整张脸红彤彤的,羞愤不已。 “臭不要脸的,看本姑娘怎么收拾你…” 兰英气不过,正抬手瞄准大腿处,准备下狠力,让少爷尝尝“龙爪手”的滋味,门外刘管家的声音突然传来: “少爷,事情有进展了!” 陆文景一听,猜到是有关焦家的事,立刻兴奋异常,猛地起身。 却没成想,“龙爪手”变成了“猴子摘桃”,疼得他大眼一瞪,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啊!!!” 第一十六章 夜探茶楼 “相公?!” 夫君叫声如此惨烈,赵芊柔惊呼一声后,手忙脚乱地冲到跟前。 只见陆文景面色惨白,冷汗如雨,像是受了极大的伤害,而丫鬟兰英则退到一旁,满脸疑惑地看看他,又皱起眉头盯着自己的手,有些不知所措。 “哦哦...”陆文景的嗓音都变了,这种飞一般痛感他能记住一辈子。 “英儿,你是哪里按得不合适了?”赵芊柔面带责怪,搀扶起夫君,慢慢坐下。 “我...我也没用太大力啊...” 兰英涉世未深,还是一脸无辜,暗道方才只想着稍稍报复一下,哪成想他这么弱? 赵芊柔瞪了她一眼,“你可别仗着有些拳脚功夫,也不知深浅,害了相公...” 拳脚功夫? 听此,陆文景心头一惊,原来这个小妮子会武功的? 怪不得手劲这么大,还险些废了小爷,以后可不敢轻易招惹她了... “你怎么样相公?妾身给你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捏坏到哪里?” 赵芊柔刚要检查,陆文景忙挥手制止: “不用不用...稍稍缓一下就好了,刚才是我不小心,不怪英儿。” “真的没事?” “没事,我好着呢...额...” 陆文景好不容易缓过来,一抬腿,身下又传出隐隐的痛感。 这个时候,刘管家听到里屋有动静,想着少奶奶和兰管家都在,不便闯进去,只在外厅的房门前道了句: “少爷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陆文景应道: “没什么,刘叔不用担心,你稍等片刻,我这就出去。” 赵芊柔现出忧色: “让英儿扶着相公吧,免得又不小心伤到筋骨...” 兰英心中有愧,正要上前搀扶,却吓得陆文景脸色转绿,挥手推辞: “别了,少爷我自己能走。” “你小心点...” 陆文景苦笑着点点头,双腿岔开一步步挪到了外厅,样子颇为滑稽。 打开房门,一见着刘嗣,迫不及待地问: “怎么,那焦家有行动了?” “少爷神机妙算,老奴派去的人打探到,有一帮和焦黄中来往密切的地痞,要在今夜子时行动,目标正是咱老街的钱庄...” “我就知道...”陆文景略有些兴奋,“那些地痞多半是打算趁火打劫,这样既能完成焦少爷的任务,还可以顺便占个大便宜。” “老奴已提前埋伏,到时候来个人赃俱获。”刘嗣眼中放光。 “现在到子时还有好几个时辰...这样,我跟你一起去。” “这...少爷就别去了吧,万一有个闪失什么的,老奴没办法跟老爷交待。” “我是一定要去的,刘叔不要再劝。” 尽管刘嗣现出为难,陆文景还是不肯放过凑热闹的机会,在他看来,先前的一番准备就是为了最后这收网的时刻,可不能错过了。 “既然如此,少爷可否在钱庄对面的茶楼上等待?老奴安排的人就埋伏在钱庄里头,到时候您可以瞧得真真的...” “一切听刘叔的安排,咱们现在就动身,顺便去外面吃个宵夜。” 打定好主意之后,陆文景转而跟娘子说今晚有些应酬,晚些回府,随后和刘嗣一同出了东院。 待相公走后,赵芊柔心里感到有些不对劲。 大晚上的,景郎要去哪里应酬呢? 虽然说男人的事情女人不便过问,但有些介怀也是自然,尤其对于新婚的女人来说,更是敏感。 才离开相公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赵芊柔就有些心不在焉了,这手里的针线活也慢了下来。 丫鬟兰英看出小姐似乎有心事,问道: “小姐,你是不是在想少爷啊?” 赵芊柔脸一红,“哪有,你别瞎猜...” “我听说有钱人家的少爷都花天酒地的,陆家可不是普通的有钱人家,少爷不会是去...” “景郎是绝对不会的!” 赵芊柔稍有愠色,打断了她的话,语气斩钉截铁。 在她心里,相公可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人,也容不得任何人诋毁他的形象。 兰英一怔,想了想道: “少爷不是那种人,可保不齐今晚应酬的那些人心思不纯,硬要少爷陪着去...去那种地方呢?” 赵芊柔听此,神色有些黯淡。 兰英说得没错,陆家是商贾世家,少不了喝酒应酬,相公又是陆家嫡子,很可能被重点“招待”。 京师的风月场所众多,光是勾栏,出名的就有七八处,再加上私人的乐坊和官办的教坊司,选择就更多了。 一想到相公很有可能被带进这些不堪的地方,赵芊柔心里发酸,不是个滋味,禁不住长叹一口气。 “少爷要是迟迟不归,多半是有事。”兰英凑上前道,“不如咱们再等等,要是快到子时还不见少爷,兰英愿意去打探一番...” “这...这样很不妥。要是相公知道了,肯定会生我的气。” “小姐嫁到陆家还没几天,少爷要真受不了诱惑,证明他这个人本质上就是个只知道用一些甜言蜜语哄骗小姐的伪君子。” 赵芊柔手握紧,“景郎不是伪君子,我能感觉到,他有自己做人的原则。” “哼,他到底是大丈夫还是伪君子,还得眼见为实。”兰英故意道。 赵芊柔被这一激,也有了些要强,“既然你愿意去打探,便去好了。” “谢小姐...” 兰英笑着拜谢,暗想这回可要把少爷打回原形才好,小姐可不能任由他摆布了。 ...... 大明京师的夜生活丝毫不单调,在众多可以吃喝玩乐的去处里,前门外大街无疑是最繁华的地方,陆家在这条大街的西侧,盘下了一条老街,和两条新开拓的商业街,供商贩们交易买卖,收取的租子钱每年下来虽然不多,但贵在吸引客流量,积攒陆家在京师核心地带的人气。 陆家在老街有一家钱庄,叫日盛隆,这家钱庄店面看上去不大,除了一般的存款、放贷和汇兑业务,还可替人寄存保管财物,自创建以来,渐渐融入百姓生活,成为晋帮的标志之一。 焦黄中今晚的目标,正是日盛隆。 此时,陆文景和刘管家转入老街,站在日盛隆钱庄的店铺前。 这个时间,钱庄已经打烊了,只剩下门口两个灯幌子在微风中轻轻飘动,和整条老街热闹的氛围格格不入。 “少爷,钱庄里头早就安排妥当,为了不打草惊蛇,咱们还是...”刘嗣低声道。 “嗯,咱们现在就去对面茶楼吃个宵夜好了。” 陆文景点点头,由刘嗣陪着走到对面的一座三层茶楼前,茶楼大门口有迎客的茶倌眼尖,居然认出了陆家大少爷,忙上前热情相迎: “陆大少爷,您怎么有雅兴来我们茗春楼了?” 第十七章 杨大才子 茗春楼与其他店铺不同,是前些年江浙一富商征得陆家的同意,拆了旧茶馆,自行搭建的三层茶楼,建筑装潢的风格偏南方,也因此吸引了不少江南的文人墨客和来京求学的学子们,生意很是兴隆。 但陆文景的前身却并不喜欢它,甚至有些厌恶。 因为之前这前身经常结伴和诗友去那间旧茶馆品茶吟诗,也早习惯了那里简约的古风格调,茶馆被陆贞基批准拆毁,为此还和老爹产生了间隙。 不过那都是前身的记忆,陆文景可没他那么矫情。 文人骚客,在哪里不能骚么,还挑什么地方? “怎么,你们茗春楼不欢迎我?”陆文景笑道。 “陆大少爷说笑了,您可是咱们这条老街的少东家,小的哪敢啊...” 刘嗣一抬下巴,“既然如此,还不快些给少爷安排雅座?” “好好...两位请随我来。” 茶倌做出个请的手势,引着陆文景和刘嗣进了茶楼,迎面空出的戏台上,正演着一出昆曲《琵琶记》,正唱到赵五娘葬公婆,上京寻夫一段,围坐的茶客听到精彩处,纷纷起立拍手叫好。 “这儿人杂不安生,还请陆大少爷和刘管家移步楼上...” “请茶倌带路。” 陆文景听着这唱调,居然十分悦耳,顺口应了一声,便被茶倌带上了三层。 顶层可是看戏的好地方,不但隔离了嘈杂的人声,那唱曲人的声音还十分清晰,很明显这整座茶楼是精心设计好的。 不过,在最好的桌位那儿,早有个年轻的男子落座。 陆文景无意看去,那人和自己年龄相仿,他身姿风雅,面润如玉,一对丹凤眼透着潋滟的光泽,虽长相偏柔,却无半分阴晦之态,是那种特别惹当时女子喜爱的类型。 与之相比,陆文景就是典型的北方人长相,不但身材高大,而且面容棱角分明,俊朗非常,再加上有别与前身的超然气质,给人一种可以依靠的安全感。 两人可以说是两个颜值领域顶尖的代表,不过在南风盛行的大明中期,还是那个年轻男子的儒雅之风更吃香一些。 “今儿是怎么了,杨公子来得这么早?”茶倌摸摸头,转而面向两人,“对不住,陆大少爷,最好的位置,被杨公子抢先一步占了...” “杨公子?姓杨?” 陆文景从前身的记忆里,找不到和这位姓杨的公子有任何交集,不过看他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流露出的官风做派,极有可能是位达官贵人之后。 刘嗣低声道: “少爷,那人便是杨廷和杨阁老的公子,杨慎。” 杨慎?果然碰到了个大名人! 这个美男的老爹杨廷和,集皇帝之师和内阁权相于一身,是个大明政坛了不得的人物。 而杨慎的大名可不完全因为他的好爹,很大一部分源自他另一个名头: 大明三才子之首! 提到大明的文坛,绝对饶不过这位博学的天才人物,单论文学成就,杨慎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陆文景在得知这人的身份后,神色略微有些小小的波动。 那茶倌以为陆大少爷不满杨公子占了好位置,为难道: “陆大少爷,杨公子不是一般人,小的也不敢招惹,您看...” 陆文景笑笑,“无妨,随便找个位置就好,少爷我不挑。” “得嘞!”茶倌大喜,请少爷落座后,高呼一声,“陆府少爷大驾光临,上茶喽~” 一提陆府,周围茶客的目光齐刷刷地瞟了过来,纷纷带着惊色。 作为晋帮之首,百年商贾世家,陆家在京师也有一定的名气,尤其是前些日子,陆府少爷曾写诗大骂当今九千岁,被革除功名一事,早已在文人圈子传得沸沸扬扬,今天难得见到正主,难免会感到意外。 “真的是陆大少爷,他怎么来了?” “他怎么不能来,人家可是这一条街的少东家...” “啧啧...得罪了九千岁,还能优哉游哉地来茶楼喝茶,陆家真了不得!” “切,他再嘚瑟,也是丢了功名的商贩之后,朝廷都下批文了,陆少爷永不录用,他一辈子都得弯腰做人!” “说得对,别看他现在风光,待我等会试高中,他见了咱们必须得磕头行礼,嘿嘿...” 不少所谓的士族子弟暗暗哄笑,丝毫不把陆家大少放在眼中。 这也难怪,在他们看来,一辈子不能举仕的读书人,那便是废人一个,陆家有钱又如何,不照样被九千岁调教得服服帖帖? “哼!”管家刘嗣岁数大了,却也难忍下这口气,立刻起身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快坐下刘叔,你激动什么?” 陆文景倒是丝毫不在意,那悠哉的表情,好像刚才议论的对象不是自己。 “那几个弱文人背后嘲笑少爷,少爷难道不生气?” “你越生气,就越中他们的下怀...”陆文景淡淡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道不同,何以浪费口舌?” 听此,刘嗣坐了下来,恢复了冷静。 “少爷说的对,与一个不会武功的人比试,即便赢了也不光彩...” “文人自古相轻,小人幸灾乐祸,人性罢了。早晚有一天,他们会为今日之言付出代价,要知道,少爷我也不是什么圣人君子。” 陆文景语气平静,仿佛在叙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实,但刘嗣却感觉到一股隐隐的杀气。 “茶来了,请陆少爷和刘管家慢用。” 这时,那茶倌端着泡好的茶上桌,又送了几个点心和干果盘,满脸堆笑,倒是服务周到。 陆文景问道: “你们茗春楼有什么可以吃的?” “少爷还未用晚膳么?我们茗春楼虽说是喝茶的地方,平时也有茶客想吃些什么,倒是早有准备…” “随便来些吃的,两份。” “好的,请两位稍等片刻...” 茶倌退下,刘嗣一边给少爷倒茶,一边说: “离子时还早,少爷不如在此喝茶听曲,等过了亥时,整条老街都会打烊,老奴跟茗春楼的掌柜已经约好,少爷尽管放心地待在此处。” “嗯,就怕到时乌漆嘛黑,什么都看不到了。” 刘嗣咧嘴一笑,“这个更不用担心,您肯定会看得清清楚楚...” 陆文景知道他早有安排,也会心一笑。 刚要品茶,身侧传来一个稚嫩的男童声: “陆公子,我家少爷有请,不知您是否赏脸,去那边同坐?” 陆文景一怔,扭过头来,发现一个小书童端正地站在一旁,做拱手状。 “你家少爷是哪位?” “我家少爷就在那边...” 顺着小书童的手看去,陆文景正巧和杨慎的目光相遇,后者嘴角微翘,笑着轻轻颔首。 第十八章 味道太冲 杨大才子请我同坐? 这面子可得给啊... 陆文景微笑示意后,道: “既然杨公子有请,自然没有问题,不过你那张桌太小,坐三个人有点挤,待会上来些吃食,就更盛不下了...” “少爷,老奴就不用同坐了吧?你们都是文人雅士,老奴一介粗人,上不了台面...” 刘嗣赶紧回绝道,同时站起身来。 “说好了一起吃宵夜的,我怎么能因为外人相邀而冷落了刘叔?”陆文景神色稍正,转而面向书童,“还请小友转告你家少爷,就说咱们两桌拼一下可好?” “拼一下?陆公子可真会说笑啊...” 书童愕然,想必是从来没听说过拼桌一词,文人骚客最为讲究形式和格调,拼桌显得有些粗鄙,却是入不得法眼。 觉出这个小书童有些难做,陆文景努努嘴: “去问问呗,没准你家少爷同意了呢?” “这...好吧。” 小书童挠着头,返了回去,在杨慎的耳边说了几句,杨慎眼睛微微睁大,望向这边,似乎想亲自确认一下。 陆文景微笑着点点头,就当做回应了。 杨慎迟疑了一下,跟小书童嘱咐完后,眼中竟放出些期待的光彩。 小书童来传话: “少爷同意了,请您把桌子搬过去。” “好,稍等一会儿啊。” 陆文景叫来几个茶倌,帮忙把桌子抬了过去,和杨慎那桌并在了一起。 众目睽睽之下,他与刘管家一前一后走到杨大才子身前,还未寒暄,对方先起身拱手道: “怀真兄名声在外,今日得以相见,荣幸之至...” 怀真是陆文景的字,古代人不直呼其名,更显得亲近。 “用修兄的大名更是如雷贯耳,陆某才是三生有幸。” 陆文景也拱手,两人各自介绍了带来的随从后,并排坐了下来。 见刘嗣还站着,陆文景招呼: “刘叔,一起坐吧。” “这...”刘嗣还是觉得不妥。 杨慎倒是很大方,笑道: “你家少爷都发话了,刘老管家还不赶紧坐下?” “谢少爷和杨公子。” 刘嗣谨慎地挨着自家少爷落座,心中有些触动。 要知道,之前跟着老爷出门在外,他一个老管家只有站着服侍的份,哪能像现在这样平等对待? 尤其现在,当着内阁阁老之子杨慎的面,也丝毫不外待自己,搁到任何一个奴才身上都会感恩戴德,诚惶诚恐。 少爷仁义,不是一般人啊... 刘嗣暗暗道,更生出了忠诚辅佐之心。 这时,周遭的茶客之中,又生出了些惊疑之声。 “那杨大才子怎么与陆文景坐一起了?” “还两张桌子拼到一起坐,杨用修也能忍啊...” “真气人,方才我凑上前去搭讪,杨用修爱理不理的,怎么会对一个商贾之子如此上心?” 不少茶客看向陆文景的目光中,充满了不善,更多的是嫉妒。 开玩笑呢,能结识内阁阁老、武英殿大学士杨廷和的公子,是件多么值得夸耀的事,更何况,陆文景还是杨慎请过去的,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陆文景感受到周围气氛骤冷,苦笑: “用修兄此举,让陆某成了众矢之的啊...” 杨慎一怔,白皙的脸上立刻有些愧色,却道: “不用管他们,一群趋名逐利者罢了,我请的可是一心为民,不畏强权的陆怀真,干他们何事?” 说着,杨慎用清澈而略带凌厉的目光横扫一周,故意大声道: “怀真兄与我一见如故,君子坦荡,何惧小人恶言毒语?” 听此,那些不善的目光立刻收敛起来,众人不敢再私下议论。 陆文景不由得对这位大才子另眼相看,到底是杨廷和的儿子,做人的格局比普通人高太多了。 “用修兄抬举了。”陆文景浅笑。 杨慎凑近,眼神灵动: “整个京师的所有士子之中,只有怀真兄你敢做敢言,不惜丢掉功名,也要声讨八虎暴行,就凭这份勇气和担当,在下佩服不已...” “那只是陆某一时兴起,还险些害了自家性命,不值得称道。” 陆文景谦虚道,却暗想你个老六,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佩服我的话,你也可以骂他们啊,要说文采风流,你可比小爷我强太多了,估计能把刘瑾骂出花来。 杨慎叹道: “可惜我身不由己,否则一定追随怀真兄,和那八虎斗上一斗才好。” “用修兄可别学我,杨阁老如今是朝中重臣,身边的人一言一行都得谨慎。” 陆文景故意提他老爹,却让杨慎面带苦色。 “家父再三告诫,不让我掺和朝堂的事情,但眼下那八虎祸乱朝纲,搞的天怒人怨,我实在忍不下这口气啊...” “不能忍也得忍...”陆文景淡淡说,“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八虎的厉害,天下皆知,一意孤行,恐怕是飞蛾扑火。” 杨慎沉吟了一会儿,又问: “怀真兄真是这么觉得?当下有不少直臣和言官私下里编排老师和家父,说谢刘两位阁老都被刘瑾驱逐了,李阁老和杨阁老怎么有脸留在内阁?还说他们和八虎是一伙的,早就被收买了...” 杨慎提到的老师,正是内阁首辅李东阳,两人有一层师徒关系。 而谢刘两位阁老,指的是刘健和谢迁两人,先前因为刘瑾的缘故,全被遣送回家了。 陆文景瞧着他一脸认真的样子,突然感觉有些好笑。 没想到堂堂的杨大才子,权臣之后,也有苦恼的时候? “用修兄想知道答案的话,不该问我一个小商贾,直接问杨阁老不好么?” “这...”杨慎神色有些难堪。 陆文景的话不能再明白了,你老子你要信不过,回家好好盘问,干嘛搁我这找安慰? 这时,那茶倌正巧端着些吃食过来,竟然是两碗臊子面,还热乎乎的在冒气。 “小的知道陆大少爷是山西人,爱吃面食,特意让厨子做了两碗面,不知合不合您的口味?” 陆文景嗅了嗅,赞道: “味道很正,你那厨子手艺不错,多给些赏钱。” 刘嗣从怀中掏出一小锭银子,约莫有十两,放于桌角: “少爷赏你们的,接着吧。” “多谢少爷、多谢少爷...” 那茶倌欣喜非常,拿起银子收好,笑嘻嘻地正要躬身退下。 “等等...”陆文景想到什么,叫住了他。 “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吃面不吃蒜,香味减一半,去取一头大蒜来,少爷我要就着吃。” 这茶倌错愕,竟愣在当场。 “您确定要生吃大蒜?” “嗯?有什么问题吗?” 陆文景问道。 “没...没有,小的这就去取...” 茶倌应了一声后,躬身退下,不一会儿,气喘吁吁地返了回来,将一颗蒜头端正地摆在了陆文景的那碗面旁边。 一看到这大蒜,杨慎的脸色开始有些不对劲了。 在茶楼吃面条,已经够奇怪的了,这位爷居然还要就着大蒜吃? 这味道也太冲了点... “用修兄,得罪了啊。” “没关系,我不介意,请便、请便...”杨慎笑得有些勉强。 陆文景腹中馋虫大动,拿起筷子“哧溜哧溜”大口吃面,又剥开个蒜瓣,直接扔到嘴里“咯吱咯吱”嚼得痛快,丝毫在意周围人的目光。 一边,刘嗣一开始还担心自个儿吃相难看,可看到少爷这个狼吞虎咽的样子,也放心地大口吃了起来。 哧溜哧溜... 咯吱咯吱... 簌簌簌... 这吃面的声音甚至盖过了楼下戏子的唱词,让三层所有的茶客眉头直皱。 要说最倒霉的,就是挨着陆文景身边的杨大才子了,本来就不喜大蒜味道的他,此刻被熏得眼泪打转,整张脸都发黑了。 那杨家的小书童捏着鼻子凑上,小声说: “少爷,不如咱们换一桌?” 杨慎虽然也有此意,可碍于面子,只能忍道: “没关系,他们就快...就快吃完了...” 哪知道,他还是低估了陆文景的食量。 “茶倌,再来两碗,加两头蒜!” 第十九章 才子拉拢 当两碗臊子面,两颗大蒜头摆上桌的时候,杨慎有种追悔莫及的感觉。 本打算拉拢一下志趣相投的旧士子,互相吐一吐苦水,再数落一下朝堂弊政,聊以安慰... 可谁知道,眼前这位主似乎并不打算跟自己交心,相反,还堂而皇之地吃起了宵夜? 哦不,这臊子面就大蒜,怎么能称作是宵夜呢? 如此不顾体面,如此粗鄙,如此...如此味道,实在是一言难尽。 早知道陆怀真是这么个“不修边幅”的人,刚才真不应该招惹他啊... 杨慎这么想着,眼睛终于受不了这刺激的味道,竟被激出了两道泪,慌忙用袖口擦拭。 陆文景刚好吃饱,满意地打了个饱嗝,瞧旁边的杨大才子正抹泪,还以为他听戏太过投入,为那赵五娘的孝心感动,于是劝道: “戏文中的故事都是编造的,用修兄不用太代入...” 杨慎嘴角抽搐,暗道还不是被你给熏得,脸皮可真厚啊... 为了照顾彼此的面子,这心里话自然不能说出口,只能顺着话头道: “眼疾而已,怀真兄多虑了...不过话说回来,戏中赵五娘和他的夫君蔡伯喈感情真挚,虽历经挫折,却始终如一,实在令人动容。” “蔡伯喈是个好人,但他不是个好丈夫。” 陆文景冷不丁冒出一句惊天之语,让杨慎大吃一惊。 “怀真兄何出此言?蔡伯喈高中后,入赘相国府,本有一生荣华富贵,却始终不忘他的结发妻子,难道不足以证明他的品质?” 《琵琶记》这个故事讲的是书生蔡伯喈被年老的父亲逼迫上京赶考,高中状元后,被宰相看中,强收为女婿,而他的原配妻子则在老家苦苦赡养公婆,虽然处处被人欺辱,却仍然忍气吞声,艰难度日。公婆死后,五娘上京寻夫,亏得宰相小姐大义,让他们夫妻重逢,皆大欢喜。 这么一出“正能量”满满的作品,在杨慎看来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即便蔡伯喈入赘到了相府,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父母和妻子,怎么就不是个好丈夫了? 陆文景道: “用修兄有没有发现,这个蔡伯喈其实一直在妥协。一开始,他父母年老多病,妻子独木难支,却不敢忤逆父亲,为了家族的虚荣上京赶考,才导致了后面的悲剧。到后来,宰相逼迫他做婿,他又妥协了,甚至连一句反抗都没有。最后,要不是宰相女儿成全他的话,他夫妻二人能够团聚?” “他...他也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他嘴里说不要,其实身体很诚实...说白了,这个人知行不一,让一个女人去替他承担一切,岂是大丈夫所为?” 杨慎听到这里,不禁心头一颤。 先前,他只从忠孝礼义的角度去度量蔡伯喈这个人,却从来没真正为赵五娘考虑过。 陆怀真的想法还真和别人不一样... 这个时候,刘嗣在一旁皱着眉头,似乎有话要讲,憋得难受,陆文景当然觉出来了,道: “刘叔,你有话就直说,不用憋着。” 刘嗣谢过少爷,提出疑问: “都说父为子纲,那书生不听他爹的话,便是忤逆,逆子的罪名可就大了啊...” 杨慎也道: “自太祖开国以来,广布教化,《琵琶记》宣扬子孝妻贤,早成了众多戏文中的范本,难道它所倡之德也有谬处?” 听此,陆文景直呼好家伙! 你们一个抛出人伦纲常,一个拿明太祖来压我,这两顶大帽子可真够重的! “蔡伯喈之孝,害父母,连累妻子,岂不是愚孝?德行者,不但要有德,最重要的还得观其言行,书生怯懦,害人害己,太祖最重孝义,肯定也会对他有些不齿吧?” 陆文景口才了得,只三言两语,便把两人镇住了。 “还是少爷高见,老奴愚钝了。”刘嗣心生佩服,感叹一声。 而杨慎则是慢慢咀嚼话中真意,似乎生出了些顿悟。 “真的是愚孝么?…” 陆文景不想在戏文上再和眼前这位大才子深入探讨,毕竟那不是自己的专业,于是转移话题道: “用修兄也是正德年的举人?” 杨慎轻轻点头,“没错,正德二年中举,次年春闱会试时,因为一次失误名落孙山,只能再等三年了...” 他提到的那次失误,其实是一个意外。 本来那次会试,杨慎的文章已被定为第一,却因为烛花落于卷面烧毁,导致成绩作废,只能重考。 如此打击,要搁在任何一个参加大考的学子身上,恐怕都难以接受。 但杨慎却一点儿不觉得有什么。 因为他有足够的自信,能够在下一次会试中脱颖而出,三年的时间就当成是老天的考验罢了。 毕竟读书人信奉的是“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那一套,在此时杨慎那年轻而充满憧憬的理想世界里,他就是那个承接大任的人,是将来要胜过父亲杨廷和与师父李东阳的千古名臣。 “巧了,我也是正德二年的举人,不过会试落榜了,按道理咱们两个一定见过面吧?”陆文景笑道。 “会试的考生上万,即便见过面,那个时候也只是路人罢了。” “你我同在京师求学,又参加了同一场会试,直到现在才有缘结识,没准也是天意...” “天意?”杨慎目中闪过一丝光,“既然是天意,怀真兄何不与我一同携手,为天下苍生求得一线生机?” 陆文景装作不懂: “天下苍生都活得好好的,用不着你我操心吧?” 杨慎嘴角一翘,“怀真兄不要装糊涂了,你胸中如果没有天下苍生,又怎么会不惜丢掉功名也要和老天对抗呢?” 陆文景摇摇头,笑道: “只动动笔墨,逞一时之快,便是为天下苍生着想了?我陆文景若不是有些财力的话,早被大卸八块了,哪有机会和用修兄喝茶闲聊呢?” 杨慎略带尴尬: “不管怎样,怀真兄胆识过人,又见解非凡,不知有没有兴趣加入杨某创办的丽泽会?” 话说到这里,杨用修终于道出了他的真实目的。 陆文景从前身的记忆中了解到,这个“丽泽会”不是什么黑恶势力团伙,也不是结党,性质上只是一般的“诗社”而已。 但别小瞧了这个“诗社”,能加入其中的人,必须是文人中的精英分子,将来很有可能是朝堂上同一个战壕的战友。 现如今,陆文景丢了功名,也不是什么才高八斗的风流士子,被杨慎破格邀请,实在出人意料。 俗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杨慎拉陆文景入伙,无非是想利用他对抗九千岁,又不至于伤到同乡士子,在杨慎看来,陆文景也巴不得加入一个名满京师的文人诗社,来提升自己的名声。 两人是各取所需,何乐不为? 可惜,陆文景可不同于前身,为了虚名连命都可以不要。 正要委婉回绝,耳边却传来一个令他极为不适的声音: “扮赵五娘的那个小妞长得不错嘛,等散戏了,让她来见我...” “焦大人,他...他是个男的啊。” “男的?嘿嘿,没关系、没关系...” 第二十章 冤家路窄 焦黄中被一众官宦子弟簇拥着走上茗春楼三层,正说些荤言荤语时,眼中忽然闪过几个熟悉的人影。 在三层最显要的座位上,居然坐着最令他头疼的两个人,而且,这两个人看起来聊得很不错的样子? “少爷,陆家那个废物也在,有点不对劲啊...”身边有个仆从贴近耳边道。 焦黄中眼珠一转,脸色轻松: “陆家是这条老街的东家,他来茗春楼喝茶听曲很正常。” “可是...” “没什么可是,我就不信姓陆的有那么大能耐,先一步探到我的计划?” “这...少爷说的是,量那个废物也没那个本事,一定是赶巧了。” 仆从谄笑连连,也不敢再说些什么,毕竟刚刚因为多嘴被主子掌掴,可不能再惹祸上身。 周遭茶客一见来人是内阁次辅的儿子焦黄中,纷纷知趣地挪开了座位,谄媚地给焦大人行礼后,一个个走下了楼梯,面带惊慌之色。 “算你们识相!” 焦黄中狠笑一声后,目光投向陆文景和杨慎那桌,嘴里呲了一下,面容闪过一丝阴沉。 与此同时。 陆文景这边,管家刘嗣眉头皱起,低声道: “少爷,是焦黄中那厮...难道咱们暴露了?” 陆文景神色依旧沉稳: “不会。姓焦的自信心极强,根本不肯相信咱们会先一步埋伏下人手的。” “那...依少爷之见?” “该喝茶喝茶,该听曲听曲。” “是,少爷。” 两人说话声音极小,似乎有意在回避着杨慎,这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让杨大才子有些不爽。 不过,更为令他不爽的,还是向这边大摇大摆踱过来的几个官宦子弟。 焦黄中和他也算是老熟人了,因为各自的老爹同在内阁做阁臣,自然少不了碰面,虽然对这位蛮横粗鄙的翰林编修膈应得要死,却还得面子上过得去才行,于是只能起身拱手,寒暄道: “焦编修真是好雅兴,怎么也有空来这茗春楼听戏?” “呵呵,是用修啊...”焦黄中故作姿态,也拱手笑道,“和几个翰林院的同僚闲逛,正巧口渴,路过这里而已...” “哦?这么说来,各位兄台都是翰林院的大人,真是失礼了。” 杨慎在京师的名头很响,再加上他老爹杨廷和的关系,几个年轻的翰林官不敢造次,也凑上来打着招呼,这一幕却让焦黄中怒火中烧。 他杨慎区区一个举人罢了,还未登科及第呢,你们几个竟上赶着巴结? 一群吃里扒外的家伙,别忘了是谁让你们进翰林院的? 焦黄中脸色转冷: “几位不如坐下细聊,我想用修也不会介意的吧?” 翰林官们听出他语气不善,纷纷蔫了下来,老老实实地闭嘴站到一侧,这一幕看在杨慎眼中更是不屑。 焦黄中一肚子火气没处撒,瞟了一眼杨慎边上稳稳当当坐着喝茶的素衣公子,装作吃惊状: “陆兄?你也在这里?” 陆文景这才懒洋洋地站起,拱手一笑: “焦大人还认得草民,实在是惶恐。” 杨慎插话: “怎么,怀真兄和焦编修是旧识?” “旧识算不上,只是生意上有些往来罢了。”陆文景应道。 焦黄中愣了一下,呵呵笑道: “对对,只是生意上的关系,可惜陆兄不肯合作,否则的话,陆家的生意必定更上一层楼。” “让焦大人说笑了,是生意,就有风险。经商这种事,谁也说不准的,就拿陆家来说,保不齐过了今晚,陆家就面临大难,百年的辛苦经营付之东流呢?” 陆文景语气平静,言语中轻描淡写,好像是在开玩笑,却听得焦黄中心里狠笑连连。 姓陆的,你猜得一点儿不错,日盛隆第一个完蛋,这只是个小小的教训而已,要是再不从,整个陆家的产业我要一个接着一个连根拔除! 如此想着,却道: “陆家百年老店,恐怕也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相信不久后就会有更好的选择。” 陆文景不答话,只摇头一笑,向杨慎拱手: “既然用修兄和焦大人交好,您二位想必有些私话要聊,就不打扰了,我们去楼下喝茶。” 言下之意,是准备撇下两人,换个耳根子清净的地方慢慢看戏。 杨慎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显然不愿意和那姓黄的近距离接触。 给刘嗣使了个眼色后,陆文景正要挪步,却被杨慎叫住。 “慢着怀真兄,正好我也觉得...这里闷得很,随你一同去楼下好了。” 陆文景没成想他脸皮这么厚的,像个狗皮膏药甩都甩不掉,又不好一口回绝,正面露难色,杨慎却抢先一步向楼梯处走去,连看都不屑看那焦编修一眼。 “等等我啊...”那小书童唤了一声,紧紧跟了上去。 刘嗣问道: “少爷,咱们也去楼下吧?” “嗯。”陆文景点点头,转而面向焦黄中,“焦大人,请便。” “哎...” 焦黄中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但陆文景和刘嗣二人早已大步迈向楼梯,“登登登”走了下去,转眼不见了踪影。 “玛德,敢无视我?” 焦黄中忍不住怒喝,一拳砸在桌案上,几个盛着干果和果脯的盘子微微颤动,散出了不少,似乎和他此时的心情相得益彰。 “焦兄不要动气,杨慎那小子空有其表,仗着有他父亲杨阁老撑腰,才敢在您面前造次,待九千岁动手罢了杨阁老的官,相信杨慎也蹦跶不了几天了。” “就是啊,焦阁老如今是内阁次辅,六部的堂官全是九千岁的门生,杨慎拿什么跟您比?” 翰林官们极尽奉承之言,焦黄中的脸色渐渐平缓下来,顺手捡起落于桌面的一颗果脯扔进嘴里咀嚼。 “杨慎对我不敬也就罢了,陆文景那个混蛋,如今没了功名,一介草民而已,也敢这么嚣张?他该真不会认为,有钱能使鬼推磨吧?” 身侧侍从谄媚道: “那陆文景嚣张之极,惹少爷不快,迟早会有报应的...” “报应?”焦黄中立刻明白过来,嘴角现出一丝狠笑,“你说得对,这个报应马上就要到了,少爷我乐得见他陆家倒霉!” 这个时候,站在一旁的年轻茶倌见几位官老爷还不落座,聪明地躬身凑上来道: “几位大人请坐,小的立刻给大人们上茶...” “嘭!” 茶倌被焦黄中一脚踢倒在地,捂着肚子冷汗直流,疼得呲牙咧嘴。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打? “哼,就是因为被你引进来,才让小爷我丢这么大脸面,你真是该死!” “少爷,这茶楼一股子大蒜味,待在这里有失您的身份,不如咱们找家吃酒的去处?” 还是侍从懂得主子的心意,焦黄中拍拍他的肩膀,露出笑容: “酒和女人,一样都不能少。” “您放心吧,奴才跟一家乐坊的老板很熟,那的姑娘可水灵了...” 翰林官们一听有花酒吃,都互相看看,会心一笑。 “好,哥几个就去那家乐坊玩玩,不过有言在先,不能过夜。” “老规矩,我们都明白...嘿嘿...” 焦黄中朝那茶倌啐了一口后,带着众人下了台阶,走出茗春楼外。 老街仍旧热闹,小商小贩叫卖声不绝,各家店铺悬挂的灯笼透过各色的彩纸,映出了五彩斑斓。 焦黄中眼睛眯起,死死盯着日盛隆的店面,喃喃道: “陆家的没落,就从你开始...” 第二十一章 狗皮膏药 陆文景和管家刘嗣下到茗春楼二层,却不见杨慎的影子,于是找了个靠近窗户的位置坐了下来。 正巧透过窗,望到焦黄中和一众翰林官哄笑着出了茶楼,一路向西去了。 刘嗣叫来茶倌吩咐上茶后,神色有些不屑道: “少爷,那姓焦的一定是去吃花酒了,附近有不少私人乐坊,都是些官老爷们找乐子的好地方。” 陆文景问: “吃花酒?大明律不是限制官职人员出入那种场所么?” “青楼和教坊司当然不行,可乐坊就不同了,明面上是歌舞场所,正当营生,只要和官府打通了关系,就不会查到他们头上...” “原来如此,说白了,是挂着羊头卖狗肉。” “少爷所言极是。”刘嗣点点头,“只要前去享乐的官老爷们不夜宿那里,就拿不到他们什么把柄。” 陆文景笑着摇头: “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过正好证明了大明律确有漏洞之处。” 听此,刘嗣脸都变绿了。 “大明律是太祖亲自参与修订的国法,少爷不可随意议论,小心引火上身...” “嗯,咱们不谈国事。”陆文景环顾左右,舒了口气,“话说那个杨大才子可算走了,少爷我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杨举人在京师名气很大,少爷为何不与他结识一番?” “正因为名气很大,才更不应该接受他的招揽。当下朝局变幻莫测,陆家没有靠山,又手握大明的几条财富命脉,委身于任何一方都会是灭顶之灾。” 刘嗣听得一知半解,觉得少爷所言似乎极有道理,但是有哪些道理,他却说不上来,只能点头称是。 其实道理很简单。 陆家现在的情况,就像是养了一头奶量很充足的奶牛,以前是产了奶,分给大家一起喝,现在是来了几个恶霸,想要把这头奶牛抢走,独享奶源。 幸好,这几个恶霸彼此不对付,相互之间有不可调和的矛盾,而且还不知道怎么养这头奶牛,于是都想到说服陆家,一起“合作”。 陆家只要选择了其中一个恶霸作为合作的对象,那么,另外几个恶霸一定会记恨在心,找机会报复。 到了生死关头,陆家依附的恶霸肯定不会为了他伤筋动骨,因为两者之间维系的关系只有金钱利益而已。 那么,陆家的下场很有可能是被其它恶霸打死,然后,奶牛更换了饲养员,照样该吃草吃草,该产奶产奶,剩下的就是恶霸之间的新一轮奶源之争了。 所以,在陆文景看来,陆家当前最不应该做的,就是投靠任何一个恶霸,招致不必须的仇恨。 最好的方案,就是静观其变,待尘埃落定,择大势而沽。 这时,茶倌正好来上茶,刘嗣为少爷倒满茶杯,敬佩道: “老奴跟着老爷二十多年,自认有些见识,如今看来,却不及少爷万分之一啊...” “刘叔不要恭维我了,其实我最佩服的,就是刘叔这种隐在俗世的武林高手。” 刘嗣笑着摇头,“什么武林高手,老奴当年被仇家逼得走投无路,亏得老爷出面收留,才躲过一难。身上有功夫又能怎么样,这世上有的是人,说句话就能要了咱的命。” 陆文景听出些兴致,问: “那...当初想要刘叔命的人,是哪位呢?” “...都是些陈年旧事了,不值一提。”刘嗣喝了口茶,似乎不愿提起那段往事。 “让我猜一猜,刘叔当年是绿林豪杰,能发号施令,让各路仇家围剿刘叔的人,想必是官府中人吧?” 刘嗣眼睛微微睁大,“少爷真是聪慧过人啊...当年张贴出诛杀令的,正是锦衣卫衙门,追捕我的人叫张铭,是当时的十三太保老大,如今早已升任锦衣卫指挥佥事,位及钱宁钱大人之下。” “能惊动锦衣卫,刘叔以前犯下的案子可不小啊!”陆文景有些吃惊。 刘嗣目光微动,似有些得意: “当时,霸州知州是个大贪官,不但欺男霸女,还草菅人命,从农户手里强抢了万亩良田,民众敢怒不敢言,老奴那日喝多了酒,和兄弟们作赌,誓要砍下那狗官的人头,替受害的乡亲报仇,谁知道酒醒过后,那贪官的头就落在老奴的脚下,才知犯下大错...” “谋杀朝廷地方官,罪名可不小,难怪会惊动锦衣卫。”陆文景恍然道,又有些疑问,“那刘叔是怎么逃脱锦衣卫的追铺,老爹又怎么会收留你的呢?最奇怪的是,如此大罪,刘叔怎么没被朝廷追责?” 刘嗣回道: “说来话长,当年老奴被张铭张大人追捕,各路仇家趁机发难,几乎是走投无路,老爷见我是条汉子,将我藏于家中避难,却还是被他们发现了。不过,也算老奴命大,正巧成化帝驾崩,大赦天下,张大人只把我审问三天后就放了,为报答老爷的救命之恩,老奴便作为下人入了陆府。” “原来是遇到了大赦,刘叔果然好运气。” “再不久,张大人将此案上报,三法司判定霸州知州是咎由自取,老奴才免于追责。” 这些旧事陆文景的前身不曾过问,也不屑于过问,所以他并不知情。 本以为长相敦厚的老爹是个贪生怕死的商贾,如今看来倒也有几分侠肝义胆,而那个张大人貌似也是个懂得变通的能官... 陆文景正暗自感叹,忽而身后有人冷不丁道: “怀真兄,刚才自顾自下楼,实在是迫不得已,还请体谅啊...” 见那人,刘嗣知趣地站起,立于一侧。 陆文景轻叹一口气,暗道果然你这狗皮膏药还没走... 也起身转过来道: “用修兄,请坐吧。” “哈哈,好。” 杨慎倒是一点儿也不客气,踱到对面坐了下来。 “不瞒怀真兄,在下和那个焦编修实在谈不来,家父与焦阁老的政见也有不和,我二人仅仅是泛泛之交而已...” “听上去,用修兄和焦大人似乎有些间隙?”陆文景明知故问。 杨慎却道: “怀真兄不也跟杨某一样么?” 两人相视,而后大笑起来。 “我与怀真兄真是有缘,兄台不如对杨某之前的提议考虑一下?” 杨慎打的算盘,无非就是把陆文景拉进丽泽会,再利用陆家的人脉和财力,暗地里扩大诗会在民间的影响,进而无形中对九千岁的宦官势力施加阻碍。 陆文景不想扯上文人诗社,正打算回绝,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笑道: “用修兄的提议我可以答应,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第二十二章 一个条件 杨慎一听对方好像被“打动”了,双眼立刻放出光来,不由得身子前倾,急切道: “怀真兄有什么条件尽管说,只要杨某能力所及,一定会满足你。” 未等陆文景答话,一旁站着的刘嗣一脸愕然,小声道: “少爷,这不太好吧?” 不怪老管家懵逼,少主子前脚还巴拉巴拉的,说什么陆家不能接受任何权贵的招揽,要独善其身来着,怎么转眼屁股就开始往老杨家靠了? 陆文景眨了一下眼,“用修兄不是外人,丽泽会乃是京师顶流的文人诗社,少爷我用不着提防。” “这...老奴知道了。” 刘嗣收到信号,立刻明白过来,少爷早打好了什么主意,至于这个主意是什么,却实在难以猜到,不免心中打鼓。 “怀真兄赶紧说一说你那个条件吧?”杨慎显然已经等不及了。 陆文景也不急着答话,反而长长叹了口气,眉头皱起,面带一丝愁容。 那模样,像是真受了什么委屈似的,活脱脱一个演技精湛的老戏骨。 杨慎见状,迟疑着问: “怀真兄难道遇到了什么难事?” 陆文景装作勉强苦笑,“让用修兄见笑了,是有一件难事,而且事关陆家的前途。” “那...不知方不方便告诉杨某?” “我与用修兄志同道合,今日在此相遇,更是受上天指引,冥冥之中恐怕早已注定...” 杨慎渐渐失去了耐心,暗道这个陆怀真也太能扯了吧? “慢着怀真兄...”杨慎打断了他,“咱们还是说重点好了,你...到底遇到什么难事了?” 陆文景见时机已到,终于说: “还不是那个焦大人,他之前来陆府找过家父,让我们陆家和焦府合作...” 陆文景竟把先前焦黄中拜访陆府的事一五一十地抖了出来,这让管家刘嗣听了都不禁冒出了冷汗。 大少爷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杨慎听得兴致盎然,暗想原来焦家和陆家竟有这样的冲突,那对我来说,岂不是个机会? 心里激动,脸上却摆出一副同情的样子: “焦家真是欺人太甚,不过,要说最无耻的,还是那姓刘的阉人!” 陆文景装出惊慌,“用修兄不可如此议论九千岁,那可是要杀头的!” “杀头?”杨慎冷哼道,“粉身碎骨且不怕,还怕他一个阉党不成?” 陆文景知道他杨大才子倒不是装出来的胆色,不像大多数的弱文人只敢动动嘴巴逞一下英雄而已,他杨用修在历史上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 如此想,陆文景却一拍大腿,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 “好!既然用修兄有如此觉悟,陆某也就不藏着掖着了,焦家先前在陆府碰了壁,正要找回场子,要对陆家的钱庄动手,时间已定好今夜子时...” 听到这里,杨慎脸上吃惊不已,有些不敢相信。 “听起来倒像是焦黄中一贯的作风...陆家的钱庄,不就在对面么?” 说着,杨慎无意间瞟了一眼窗外,透过夜幕,日盛隆挤在各家店铺中间,显得极为不起眼。 陆文景点头: “正是...实不相瞒,我与刘叔在此处喝茶,其实也是为了防贼...” “防贼?你们是要跟焦家...干一场?” 这会儿,杨慎更是惊讶得合不拢嘴,如果陆怀真说的话全是真的,那可是全京师的头号新闻了。 焦阁老的公子背地里没少指使那帮街头混混干一些打砸抢的事,却没人敢反抗他,全因为有他爹焦芳顶着,还有九千岁这个大靠山在宫内撑腰。 陆家的头可真铁,居然想要跟焦家撕破脸? “日盛隆是晋帮在京师所设的唯一一间钱庄,如果它都被砸了,往后还有谁敢往里面存钱存物呢?日盛隆不能有一点儿闪失,陆家绝对不能让他们得逞。” 陆文景神色坚定,没有半点怯色,看在杨慎眼里却直犯嘀咕,敢直接和焦家对抗,难道陆家在朝中有了靠山? 从父亲口中得知,刘瑾近来伙同户部和兵部颁布的几条政令,全都是涉及地方田政和马政的,触动了不少人的既得利益,其中不乏有皇亲国戚,难不成陆家是得到了他们的支持? 杨慎如此想着,更加觉得这个陆家的大少爷深不可测。 “怀真兄真乃当世豪杰,就是不知那个条件...” 陆文景不正面回答他,卖了个关子: “现在距离子时还有些时间,不知用修兄家里的宵禁严不严?” “你的意思是...” 杨慎心里突然隐隐有些躁动。 “过了今晚,整个京师都会因为这件事沸腾,用修兄难道不想亲眼见证么?” 这句话极富有煽动性,对于正值叛逆年龄,对什么事情都持有好奇心态的杨大才子来说,更是受用。 杨慎表面上还在犹豫,准确的说,是有一些顾虑。 陆文景装作有些歉意: “杨阁老是朝中重臣,想必府上的宵禁很严格,用修兄不必勉强,我看还是算了吧。” 只需稍稍激将,杨慎便把那些顾虑甩到了九霄云外。 “怀真兄不用句句不离家父,我是我,他是他...今夜,杨某便陪你好了!” 听此,陆文景拍手笑道: “好,用修兄真是爽快!说到那个条件,待到子时后,我再跟你讲。” “什...” 杨慎傻眼了,感情刚才说的这个事,竟不是他要求的条件? 一时间,杨大才子有种被耍的感觉... 不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答应了人家,就不好意思再反悔了。 “茶倌!”陆文景招呼一声,立刻有茶倌凑上。 “陆大少爷,您有什么吩咐?” “把你们茗春楼最好的茶上一壶来,再蒸八只肥蟹,要公的。” “好嘞!” 陆文景吩咐下去后,满意道: “这个季节最适合吃螃蟹了,茗春楼的螃蟹是从南方直运的,口感一定差不了。” 杨慎苦笑着称是,暗道这个陆怀真心可真大,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能安心吃宵夜,再说刚刚你可是吃了三碗面啊... 罢了,不管怎么样,我就是个看热闹的,客随主便好了。 杨慎刚释然,只听陆怀真又叫住了茶倌: “别忘了上一小碟蒜末,爷要就着吃...” 杨慎:“......” 第二十三章 大功告成 吃螃蟹的程序极为繁琐,等陆文景和杨慎吃干净的时候,也到了老街整体打烊的时间了。 距离子时还剩不到一个时辰,刘嗣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也钻进了日盛隆。而陆文景三人则由茗春楼的掌柜重新带上了三楼,被安排在一个隐秘的包间里,因为靠着窗户,可以随时看到对面日盛隆的情况,还不被外人打扰,倒是个蹲守的好地方。 杨慎带来的小书童年纪还小,这个时候禁不住困,早早地趴在茶案上睡着了,还轻轻打着呼噜。 “唉,说要送你回去,你还不肯,小心着凉啊...” 杨慎轻轻怪责一声,跟掌柜的要来个毯子,盖在了书童的后背。 陆文景看到了,乐道: “用修兄还是挺关心你的小书童呢。” “这孩子父母死得早,被家父收留也有三年了。三年来,别的没学会,倒是把我的这个坏脾气学了个通透。” 杨慎眼里泛着些喜爱之色,看来这个书童对他来说也是个特别重要的人。 这个时候,整条老街都沉寂了下来,早没了先前那般热闹,不时有三五人从酒楼里勾肩搭背地走出,还摇摇晃晃地哼着小曲,模样看起来很滑稽。 陆文景望着归家的酒鬼们,在朦胧的月色之下,心头也涌起些莫名的悸动。 家... 如今的我,居然也有了家,有了家人。 再也不必对着冰冷的天花板发呆了。 不知道小娘子这个时候睡了没有,是不是在担心我呢? 脑海中,不禁又浮现出赵芊柔那张怡静甜美的脸庞,陆文景傻傻地笑了一下。 这个纯粹的笑容,正巧被杨慎捕捉到,不觉愣了片刻。 整个晚上,对于杨慎来说,陆文景的这个笑才是最真实的。 “怀真兄是不是有挂念的人呢?”杨慎笑道,“是不是你那个刚过门的娘子?” 被人看破心思,陆文景有些尴尬: “我说我想娘子了,你会不会笑我?” “哪会呢,我只会羡慕你啊...” “羡慕?” 杨慎抬头望月,感慨道: “有人记挂你,你也在记挂着她,这种感觉太微妙了。” “怎么,用修兄还未娶妻么?” 陆文景说话有时候很直白,让人猝手不及。 “...惭愧了,杨某还没那个心思。” “我懂,你一心在科举之上,未及第前,是绝不肯娶妻的。” “见笑了。” 陆文景想了想道: “以用修兄的文采和学识,后年殿试定会拿个状元,届时别忘了请我喝酒。” 杨慎慌神道: “怀真兄要不捧杀我,会试的士子上万,其中不乏有能人胜过我,高中状元我连想都不敢想。” “怎么,不信?”陆文景盯着他,“我把话放到这儿,下次殿试,你一定高中状元郎。如果不中,我请你喝酒...” 杨慎一怔,笑道: “中与不中,你我二人都有酒喝,倒也快哉!” “说得好,我也是此意。” 陆文景胸中畅快,倒觉得这个杨慎不像寻常文人那般酸腐,也是个性情中人。 可惜,现在的你还是太理想化了,以为一切都是非黑即白,甚至不顾自身的羽毛也要捍卫你所认为的“道”。 如果不是这样,你杨慎怎么会在十多年后,卷入嘉靖初年的“大礼议”之争,几乎廷杖至死,最后被发配滇南,遗恨他乡呢? 嗯... 这次,就让我给你上一课,虽然这一课得让你受点委屈,却也是为了你好。 陆文景这般想着,碰了碰茶壶,发现茶水不知不觉中已经凉了。 “掌柜的,换一壶热茶...” ...... 月影中,一个纤瘦的蒙面人在老街的屋檐上疾飞,动作潇洒利落,简直如履平地。 蒙面人轻轻落于茗春楼的楼顶,匍匐下来,耳朵贴到了瓦片上,听了一阵后,目光一亮。 “果然是少爷...” 原来,蒙面人是陆家的女管家,赵芊柔的陪嫁丫鬟,兰英。 兰英和少奶奶赵芊柔约定,如果到了亥时还未见少爷回府,便出门探个究竟,现在已经过了亥时,兰英此行的目的当然是拿到少爷陆文景“寻花问柳”的证据了。 因为陆文景出门前,和管家刘嗣的对话被兰英有意偷听到几个词,像“老街”、“茶楼”都是关键,所以才一路寻到这里。 “都快子时了,少爷不回府,还在这里喝茶聊天,那人不会是他的老相好吧?” 一想到小姐还在陆府独守空房,为姓陆的禽兽辛苦做衣裳,而他自个儿却躲在这里幽会,兰英立刻气不打一处来。 臭不要脸的贱女人,敢和小姐的男人私会,等我认出你以后,不把你打得鼻青脸肿! 兰英目光中透出丝丝杀气,小心翼翼地掀开一块瓦片,黯淡的烛光隐隐透出,正巧看清楚了少爷那张笑嘻嘻的脸。 “笑得挺开心嘛,负心汉,你那个小情人也不知道长得多漂亮呢?” 兰英咬着牙朝对面看去,等她看清楚那人的长相之后,整个人几乎石化了。 “男...男的?” 她倒抽一口凉气,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小脑瓜里开始了一场不可言语的风暴。 三更半夜的,少爷和一个男人会面,而且还是个长相这么...这么阴柔的男人,一定有问题。 是有大问题! 兰英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往下琢磨了。 “不行,我得赶紧回去告诉小姐...” 她颤着手把瓦片合上,却不小心发出些动静,一丁点灰尘飘落下来,正好落在陆文景的鼻头。 “啊嚏!” 陆文景鼻子发痒,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仰头望了望,狐疑道: “有老鼠?” 这个时候,杨慎面色略有些紧张地指了指窗外: “子时到了。” 陆文景瞟了过去,一个年老的打更人佝偻着背,慢慢走在老街寂寥的街道上,伴随着沉闷的打更声,沙哑无力地喊道: “朗朗阳世,平安无事…” 打的是三更,也意味着现在已经是子时了。 “快看钱庄的后面,好像有几个人翻进了院子!” 可别说,杨慎的眼神还真好使,陆文景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借着月色,模糊糊地瞧见几个人在钱庄的后院蹑手蹑脚地挪动。 其中,为首的那个人高马大,一看就是带头的。 那人探了探周围的情况,似乎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于是向手下招了招手。 有三人手里捧着什么家伙事,正要奔上去动手的时候。 “嘭!” 后院大门大开,十几个汉子举着火把一股脑冲出,另有人高喝一声: “贼寇哪里逃?!” 这声音极其洪亮,带着雄厚的内力,将那几个贼人震得身影一颤。 就是这一愣神的功夫,十几个火把早已将他们团团围住,似乎是插翅也难飞了。 见此,陆文景乐得站起身来: “大功告成,用修兄快随我前去查看!” 第二十四章 早有算计 陆文景和杨慎刚奔出茗春楼,就看到刘嗣带人把那些贼子从日盛隆押了出来,正给他们五花大绑,有几个不老实的地痞骂骂咧咧,也被陆家人打得鼻青脸肿。 “都给我跪下!”刘嗣怒吼一声。 为首的大胡子仿佛没听到一般,抬起下巴,眼睛一斜,看上去极为嚣张,没有半点惧色。 其他人显然都以他马首是瞻,纷纷现出不屑的表情。 刘嗣瞪大双眼,骂道: “贼寇神气什么,你们一个个是找死么!” 一脚踢在大胡子的腿部,只听“哎呦”一声,他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疼得呲牙咧嘴。 见识到刘嗣的厉害,其余人不敢再撑,也识趣地跪了下来。 陆文景大步向前,举着火把的陆家人面露崇敬,为少爷让道,杨慎紧随其后,稍稍有些紧张之色。 刘嗣拜道: “少爷,这些准备放火的贼子已经全数拿下,请您审问。” “做得好。” 陆文景点点头,看向那个大胡子,浅浅一笑,走了过去。 大胡子忍着痛,好不容易才抬起头来,正巧在火光的映照之下,看清楚了面前这个高大公子的脸。 “嘿嘿,是陆少爷啊,真是没想到,我马三居然会栽到你的手里...” “看你这样子,一定是觉得有恃无恐吧?何不痛快说出背后的指使?”陆文景淡淡问。 马三咧嘴大笑: “我怕说出来吓死你,在京师,谁不知道我马三的大名?识相的话,赶紧放了我,还有我这帮兄弟,否则的话,你们陆家就死定了!” “死定了?” 陆文景招招手,刘嗣立刻会意,给他递上来一根粗木棒。 “嘭!” 一棒子抡过去,马三被砸得后仰,口鼻的鲜血溅了出来,顺着下巴直流,整个人惨不忍睹。 马三的眼中终于现出一丝惊恐,他被捆得结实,只能躺着怒道: “你敢打我?你完了,你们陆家都完了!” 陆文景冷笑,拎着棒子朝马三的小腹又是大力一砸,这一记,打得马三整个人蜷缩起来,嘴里吐出的血中混着些黑绿的液体。 这一幕,看在马三手下们的眼中,皆是心肝俱颤! 又不禁惊疑: “陆家大少不是读书人么,怎么下手这么狠的?” 一旁,杨慎嗅到刺鼻的血腥味道,腹中一阵翻滚,几乎要呕吐出来,看向陆文景的目光中带着不少疑惧。 这人还是刚才那个有礼有节,还跟自己谈论戏文的陆怀真么? 陆文景将木棒抵在马三的头上,仍旧是一副冷淡的样子: “要烧我陆家的钱庄,你马三根本没这个胆子。我再问你一遍,到底是谁指使你的?” “...没...没人指使我。” 马三仍旧嘴硬,陆文景这个时候猜到,他恐怕早被焦黄中事先警告过了,恐怕不太容易让他开口。 陆文景嘴角闪过一丝笑意,侧过身,慢慢抬起手,指向一个人。 杨慎的瞳孔猛然扩大,陆怀真指的人正是自己,他要干什么? “睁大眼睛瞧瞧,认不认识这位公子?” 马三当然认识,混迹“江湖”这么多年,要是连京师第一才子,内阁阁老的公子杨用修都不识得,他岂不是白混了? “杨举人怎么会...会在这里?” 陆文景道: “大胡子,你可摊上大事儿了…你以为你不说,那个人就能保你了?我怎么觉得,现在最希望你们消失的,就是他呢?” 听到这里,马三最后一道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了,杨慎在此,多半杨廷和杨阁老也不打算袖手旁观,内阁争斗,他难保不会成为弃子。 陆家少爷说得对,事到如今,焦家为了自己的声誉,多半会先一步解决自己... 不行,老子不能这么窝窝囊囊地死,姓焦的,你也别想置身事外! 想到这里,马三不再迟疑,挣扎着跪倒在陆文景的脚下,“嘭嘭嘭”磕起了响头: “陆少爷饶命,是焦黄中焦大人指使我们干的,他让我们烧了陆家钱庄,趁乱再占一些便宜...他、他还说,之后要是官府追查的话,有他在,绝对不会查到我们头上...” 马三很痛快地把焦黄中抖了出来,随后,那些手下们也开始一个个招认: “这一切都是焦大人教我们做的,陆少爷饶命啊!” 陆文景满意道: “留着这些话,你们可以在官府大堂上说,至于你们的生死,也不是我说了算,那是顺天府府尹大人的事...” 此时,因为弄出的动静很大,越来越多前来看热闹的人围了上来,几乎全部是老街做生意的店家。 在得知这帮贼子想要火烧日盛隆的时候,愤怒的情绪开始迅速地蔓延。 因为大火可不留情面,要是真让这帮人得逞了,不但日盛隆得烧个干净,可能他们也得跟着遭殃! “这帮混蛋,难道想把整条老街都烧了?” “丧尽天良,真是丧尽天良啊!” “亏得有陆少爷和杨举人在,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众人义愤填膺的同时,看向陆文景和杨慎的目光中,充满了感激和崇敬。 而这些目光,却刺得杨慎浑身不舒服,忍不住走到陆文景身边小声问: “怀真兄,你...你为什么要拉我下水?你这是在利用我?” 陆文景盯着他: “对,我就是在利用你,利用你的身份,还有令尊的威名。” “你这么做,不觉得有些无耻么?”杨慎眉头皱起,有些愤然。 “无耻?”陆文景轻笑,“用修兄让我一个丢掉功名的废人加入丽泽社,不也是想利用我,利用陆家么?” 杨慎眉头一松,整个人怔住了。 不错,让陆怀真加入丽泽社,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陆家,归根结底也是在利用他罢了。 陆文景郑重道: “焦黄中指使贼子火烧日盛隆,其罪不可饶恕,怕是要惊动朝野。不过,这些贼子当下认了,却难保在府衙的大堂上矢口否认,所以,我需要一个有力的人证。” “这个人证就是我。”杨慎恍然,到现在才明白,他是完完全全被陆文景给算计了。 “用修兄若是敢迈出这一步,我陆文景自会加入丽泽社,这个条件不算苛刻吧?” “你...你容我想一想。” 杨慎这个时候还不敢一口答应,焦黄中毕竟是内阁次辅焦芳的公子,而且还有九千岁撑腰,他得罪不起。 更别说,杨阁老和老师平时也告诫他,千万不要胡乱掺和朝堂之事... 正犹豫不定时,身后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 “少爷,你怎么把我丢在茶楼,自己看热闹啊?” “小枫?” 原来是自家的小书童赶了过来,杨慎心乱如麻,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陆文景走到书童的一侧,抚摸了一下他的头: “谁让你早早就睡着了呢?” “哼,陆少爷也不知道叫醒我...” “哈哈,都怪我都怪我。” 杨慎眼神飘忽,拉起书童,向陆文景告辞: “怀真兄,时间不早,杨某要回府了。” “路上小心。” 这个时候,陆文景反而看上去更加平静,端正身子拱手: “用修兄慢走。” “......” 杨慎眼神低垂,带着小书童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匆匆离开,刚走出一小段,却被陆文景叫住,身形一顿。 “用修,卯时,顺天府,我希望能看到你。” 杨慎不置可否,再朝远处离去时,步子有些凌乱。 第二十五章 姐妹情深 纵火的贼子全部落网,陆文景安抚好老街的店家,让他们放心回去睡觉,然后吩咐大伙准备回府。 刘嗣指着几个“水袋”形状的喷油壶,道: “这些都是物证,可别弄丢了。” “明白,刘大管家。” 陆文景好奇,借过一个拿在手里,稍稍用力一挤,喷嘴处“滋滋”地喷出些黑灰色的液体来,味道很冲。 “这是?” “是石漆,又叫石油,很容易点燃,用水浇的话,火势会越来越旺,这帮孙子可真不是好东西!” 刘嗣骂道,大脚踹了马三的屁股一下,差点把他踢个狗啃泥。 “石油?感情这东西在明朝就有了?”陆文景有些吃惊。 “少爷一心读圣贤书,哪接触过这玩意儿?”刘嗣笑道,“早些年,老奴在兵营里见识过一种火器,叫威武龙王,用的猛火油就是从这石油里提取的,用来攻城可以,但容易误伤到自己人,所以现在已经很少见了。” “刘叔真是见多识广。” “哪里哪里...” 陆文景颇有些感慨,谁能想到五百年后,这黑家伙的价值会疯狂上涨,而某些穷兵黩武的卑劣之国甚至为了它,不惜发动一场又一场的战争? 至少现在,石油还只是一种纵火的燃料而已,如果能够充分利用它的话... “少爷,等回府之后,最好还是禀报一下老爷为妙。”刘嗣提醒道。 陆文景缓过神,“嗯,先把这些贼子看好,我去找老爹商量对策。” “是,少爷...” 刘嗣应了一声,紧紧跟在少主子身后。 ...... 陆府,东院,烛火未熄。 兰英在房门前来回踱着步子,一脸愁色,口中自言自语。 “小姐,告诉您一个不幸的消息,少爷他...他和那个...呸呸,不行不行,小姐听了一定受不了...” “那个小姐啊,您用不着担心,其实少爷...少爷那就是个小癖好罢了,无伤大雅的...唉,无伤个球,他就是个禽兽!” “怎么办、怎么办,我该怎么跟小姐说这个事啊!” 正在兰英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的时候,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条缝隙,吓了她一跳。 赵芊柔从门缝里瞅见她时,也轻轻抚着胸脯,舒了口气: “我倒是家里来了贼呢,原来是英儿回来了,为什么不进屋,外面不冷么?” “小姐?”兰英强行换了一张笑脸,“我...我这不是怕打扰小姐么?” 赵芊柔把兰英拉进了外厅,“我一直没睡,正担心少爷呢,怎么样,你找到他了么?” 兰英瞧着少奶奶那张隐隐有些担忧的脸,更是心虚,不禁打起了结巴: “找...找到了,少爷在茗春楼...喝、喝茶呢!” “喝茶?这么晚了,茗春楼早该打烊了才对。”赵芊柔面带疑色。 “可能是...跟掌柜的约好了吧,毕竟陆家可是老街的东家,少爷的面子肯定得给的。” 赵芊柔目光忽而有些锋利: “那...英儿,你告诉我,跟少爷喝茶的是谁呢?” 兰英的后背泛起点点冷汗: “天太黑了...我没看清楚。” “哦?那他是个男的,还是女的?”赵芊柔盯着她道。 “男的,肯定是男的,我可不会撒谎...” 就在兰英感觉已经达到极限的时候,赵芊柔忽然温柔一笑: “我就说嘛,相公是绝对不可能出去寻欢作乐的,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啊?”兰英松了口气,又有些不服气,“我可不是小人,少爷也不是什么君子。” 赵芊柔乐道: “你这丫头,说话没个分寸,胆子也忒大了些,也就是少爷能容得下你,换了别人,恐怕早就罚你了。” “哼,我也就是看在小姐的面子上委曲求全,不然的话,我...” 兰英亮亮拳头,暗道你这个龙阳公子,骗得小姐好苦,为了小姐,本姑娘暂且忍下这口气,早晚会把你打回原形... “哈欠~” 赵芊柔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眼中终于有了困色,笑道: “看来少爷今夜是回不来了,不如咱们两个一起睡?” “一起睡?不太好吧,这里可是少爷和小姐的居所。”兰英大惊失色。 “那有什么?没嫁到陆家之前,咱们姐妹不是经常一起睡么?” “可...可那不是一回事...” 赵芊柔不等她同意,早拉着对方的手儿进了内厅,踱进里屋。 兰英挣脱小姐的手,浑身不自在: “小姐,我还是回去吧,怎么说我也是个下人...” “下人下人的,自从嫁到陆府,你就跟我有些疏远了,难道忘了咱们发过的誓言?” 兰英一怔,默默道: “我与小姐永远是姐妹,一生在一起,生死不离...” “你还记得,证明咱们的誓言还算数。” 赵芊柔重新拉起兰英的手,脸蛋泛红: “这会儿没有相公陪我,偌大一个屋子,我一个人有点害怕,所以...” 兰英想了想,郑重点了点头: “好,我陪着小姐,不过等到你睡着后,我可得走了?” 赵芊柔欣喜道: “没问题,没问题...” 既然对于睡觉问题达成了一致,两人动手收拾了床铺,换了身睡衣,熄了灯后,躺进了被窝。 兰英让赵芊柔睡在里面,好等她睡着了方便下地走人。 赵芊柔握紧了兰英的手,心里头暖暖的,再没了害怕的心思,仿佛又回到了赵府,回到了从前。 “英儿,你还记得你刚入府的时候,我还笑话你穿的破破烂烂的,是个小乞丐么?” “当然记得,小姐说我不会用筷子,说话又粗鄙,又...” 兰英还要说,却发现嘴唇被小姐用手指贴住。 “看来你还是很记仇嘛,我说过的那些伤人的话,你一点儿都不肯原谅?” “英儿不敢记恨小姐,我...我那是...” 噗嗤... 赵芊柔忽而笑了,“逗你呢,英儿还是一副老样子,认真起来谁也敌不过。” “小姐净取笑我。” 两人笑了一阵,赵芊柔道: “我还记得小时候被街里的孩子们欺负,指着鼻子骂我没娘生,是个太监养的小野种,你冲出来把我挡在身后,为我奋不顾身的样子...从那刻起,我就发誓要跟你做一辈子的姐妹。” 兰英心中有些触动,却为了掩饰,道: “那些臭小子,我把他们全都揍得爹妈都不认识了,看谁还敢放肆?” “英儿,你真好。”赵芊柔细声道,“如今我嫁了人,有了相公,没想到你还能不离不弃。” “我是小姐的丫鬟,走到哪里都是,怎么会丢下小姐不管?” 赵芊柔劝道: “你迟早要嫁人的,就像我一样,能找到像少爷这样的好人,就嫁了吧。” “好...好人?”兰英忽然心里一阵不得劲,那个禽兽,也能算是好人? “虽然我和相公相识没多久,但我能感觉得到,他就是那个可以托付一切的人,能嫁给他,是我这辈子修来的福分。” “小姐...” 兰英知道自家小姐已经情深根种,于是更加不能原谅那个不知廉耻的陆家大少了。 不过,为了不让小姐伤心,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事来,她决定还是把那件事压在心底。 夜已深,赵芊柔抵不过困意,挽着兰英的手,渐渐进入了梦乡,嘴角还带着一丝甜蜜的笑意。 兰英怕把小姐弄醒,只能硬打起精神,等待她睡熟了再起身。 “不能睡,我...我不能睡在小姐房中,兰英,赶紧振作一下...不能睡,不...不能....睡...呼呼...” 怎料,折腾了一晚上,兰英还是被睡魔打败,合上了千斤重的眼皮... 第二十六章 娘子久等 回府途中,陆文景的心情很不错,不觉跟管家刘嗣多聊了些话。 经过这次出其不意的反杀行动,陆家不但成功地摧毁了焦家的阴谋,还意外地把杨大才子拉下了水,如此一来,恐怕够焦氏父子喝一壶的了。 此时的刘嗣,内心处难以抑制对于自家少爷的敬佩之情,感叹道: “少爷不但神机妙算,还胆识过人,真乃当世之卧龙凤雏!” “卧龙凤雏?”陆文景没觉得这两个词有多好听,赶紧摆摆手,“不敢当、不敢当,少爷我这么做都是被逼的,陆家若想不受制于人,非常时期就得用非常之法。” “嗯,少爷说得对...就是不知,那杨大举人会不会帮咱们?” 陆文景笑道: “帮与不帮,有那么重要么?” 听此,刘嗣更加不解了,不禁问道: “少爷这话是什么意思?您费了这么大口舌,不就是想利用杨慎,还有杨阁老么?” 陆文景看向他,解释说: “杨阁老是什么人,他辅佐了三朝天子,都快成精了,能让自己的儿子以身犯险,替咱们区区一个商贾人家出头?” “那...少爷岂不是做了无用功?” “哎,怎么能叫无用之功呢?”陆文景眉头一挑,“现在咱们陆家正和焦氏父子斗得火热,要想舒服一点,不受人摆布,只能把这摊浑水搅浑了,而且是越浑越好,简单一句话,既然决定要搞事,就不怕把事情搞大,要捅破天才好!” “捅破天?老奴好像明白了,少爷这一招,是三十六计中的浑水摸鱼?” 陆文景摇头,“非也,现在这态势,我陆家才是砧板上的鱼,要想活命,必须得让他们觉得,咱们浑身是刺,不好下口,即便吃下肚,也要刮一层皮!” “所以,少爷把杨阁老的公子拉进战局,其实已经达到目的了。现在焦府那里,肯定是疑心疑鬼,不敢轻易再对咱们陆家下黑手了...” “你终于开窍了,刘叔。对咱们来说,现在的唯一变数,在杨用修身上。要是他肯替我陆家作证,那焦黄中和他老子必定要和杨阁老和李阁老他们一众清流名门撕破脸皮,刀剑相向了,陆家当然乐得见他们互相争斗。要是他不来...” 陆文景顿了顿,嘴角露出一丝轻笑: “外朝那些个直臣言官们也能把杨氏父子推上风口浪尖,当各种口诛笔伐扑面而来的时候,也由不得他们了。” “那...可就苦了杨阁老了,老奴听坊间传闻,杨大人也算是个难得的好官。”刘嗣叹口气。 “要说纯粹为民的好官,大明朝我只认一人...” 陆文景刚要说出响当当的“大明神剑”,海瑞海刚峰的名号,却转念一想,人家现在恐怕还未出生呢,差点惹了笑话,只能把下半句硬生生咽了下去。 “老奴洗耳恭听,在少爷您的眼中,谁才是大明的好官呢?”刘嗣倒是很感兴趣。 “这个...以后你就知道了,有些话不方便讲。”陆文景闪过一丝尴尬。 听此,刘嗣转念一想,笑着点头: “少爷谨慎,老奴明白了。” “对了刘叔,等会儿进府,还请你帮忙看管好这些败类,我先去老爹那儿禀报一声。” “请少爷放心,有老奴在,他们惹不出事端。” “那便好。” 两人不知不觉间,已随着队伍走进了陆府所在的街巷,府门前,早有几个下人眼尖,远远望见是少爷一行人归来,忙奔上前去迎接。 陆文景被下人们迎进了陆府,一番嘱咐之后,直接走向陆贞基的住所。 此时的他,心头除了些兴奋之外,最多的还是挂念小娘子。 “跟老爹随便说两句得了,再晚些,娘子怕是要对我有意见了...” 陆文景暗道。 ...... 一盏茶的功夫不到,陆文景只交待了几句话,屁股还没捂热乎,就急匆匆走出了老爹的房门。 陆贞基有一肚子疑问,只能披上外衣去找管家刘嗣要答案去了,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 心念着小娘子的陆大少爷脚下生风,几乎是小跑着钻进了东院,临到住所前。 “里面没光,娘子已经睡了?” 陆文景试着推了推房门,居然“吱”一声被打开,他皱了皱眉头,暗道娘子也太不小心了,门都没插,要是来了个歹人怎么办? 看来得好好给她上一课才行... 正想着,陆文景插上房门,蹑手蹑脚地穿过外厅和内厅,来到里屋。 里屋拉上了帘子,微薄的月光透不进来,伸手不见五指,他小心翼翼地凭着记忆绕过桌凳,走到床前。 陆文景不希望打扰娘子休息,慢慢褪下了外衣,只穿着清爽的亵衣摸黑扯到了被褥的边角,稍稍露出些缝隙,便赶紧钻了进去。 “咦?娘子的睡姿这么不文雅,把相公我的地方占了大半?” 陆文景紧贴着“娘子”,另外半边身子露到了床外,刚想把“娘子”挪挪位置,又怕弄醒她,只好作罢。 唉,只能侧着睡了。 他刚侧过身,一条纤细的玉藕搭上了脖子,还轻轻拍他。 “娘子是想我了,还是来个拥抱再睡吧?” 陆文景正要抱上去,“娘子”口中传出梦话: “小姐...少爷,他...他是个禽兽...” 禽兽?小...小姐? 激灵一下子,陆文景险些吓出一身冷汗,感情床上这个女人不是娘子,是兰英那个丫头? 她怎么会在我的床上?娘子呢? 先不管这些,要是让娘子误会我,那我可就真成了禽兽,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想到此处,陆文景咽了一口唾沫,紧张地用手轻轻捏住兰英的手腕,把它放回了原处,正打算偷偷溜走,背后猛然传来一股杀气。 “臭不要脸的,真...真该死!” 我去,被发现了? 紧接着被人一脚踢在了屁股上,直接飞了出去,啪叽一声贴到了墙上,慢慢滑了下去... “英儿,你听到什么没有?” 赵芊柔醒了过来,推了推还在睡梦中的兰英。 “小姐,我好像做了个梦,踢了谁一脚。” 兰英迷迷糊糊地坐起,忽而耳朵一动,真的听到屋里有些动静! “是谁?!” 她套上外衣,跳下床,赶紧点了火折子,引燃了火烛。 赵芊柔紧张地披上了被褥,才想起睡觉前两人只顾着说话,忘记插门了,难道说有歹人偷偷进来? “少爷?怎么是你啊?”兰英认出了匍匐在地板上的男子,居然是自家的大少爷,一时间愣了片刻。 “是相公?” 赵芊柔心头的大石落地,得知是自家相公回来了,赶紧奔上前去。 陆文景忍着剧痛爬起来,苦笑: “我回来晚了,怕打扰娘子休息,所以才...才想到爬着进屋。” “爬着进屋?” 赵芊柔手背触了触相公的额头: “你没生病吧?” “没有...”陆文景瞅了一眼兰英那个小丫头,心头一颤,“既然你们姐妹一起睡,那我就不打扰了...” “等等,相公。你这么晚了才回府,出去干什么去了?”赵芊柔眼中闪过一丝犀利。 “说来话长啊,你相公我干了件大事,待到明天定会惊动整个京师。” “相公不是去应酬了么?” “应酬?对对,我是陪着个人喝茶来,就在茗春楼。” 相公的供词和英儿的话对上了,证明他没有撒谎,赵芊柔更放心了。 “相公不如给妾身说说,是怎么件可以轰动京师的大事?” “等明儿你就全明白了,相公我困得要死,天亮了还要去顺天府一趟...” “顺天府?相公惹上大官司了?”赵芊柔把他拉住,眼神坚定,“咱们夫妻一场,你不该瞒着我,今晚你要不说,就...就别想睡觉!” “好好,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陆文景彻底没了脾气。 而这个时候,兰英却白了他一眼,暗自腹诽: “和小白脸喝茶能惹上什么官司?你就编吧,大禽兽...” 第二十七章 焦府慌了 一处私人乐坊的厢房中,不时传来不可言喻之声,听得门外蹲守的下人口干舌燥,腹下火气升腾。 “少爷可真能整啊,什么时候才消停?” 焦黄中的贴身侍从李贵一屁股坐到台阶上,叹了口气。 跟了焦大少爷这么多年,也摸清了主子的脾气,李贵暗暗觉得,这一波还得等上几炷香的时间。 就在他浮想联翩的时候,远处有个熟悉的人影由乐坊的下人引着,火急火燎地朝自己这边靠近。 “贵子哥,大事不好了!”那人一见面,几乎叫出声来。 “叫什么叫,打扰了焦大人的雅兴,你担得起么?!” 李贵起身,沉声道,也认出这人就是跟着马三混的一个京师小地痞。 “这...”那地痞脑门急出了汗,“贵子哥,马老大被人给绑走了...” “什么?!” 李贵如同当头一棒,这才明白过来事态的严重性,赶紧让乐坊的下人全部退下,拉过地痞稍稍盘问,更是惊出一身白汗。 “陆家那个废物,居然先一步埋伏在日盛隆,还反把你们给包抄了?” “贵子哥,你可得让黄大爷救救我们老大,还有不少兄弟,他们全被押送进陆府了,小的因为胆子小,在远处放风,才侥幸逃脱...” 那地痞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沉闷的撞击声让李贵感到一阵惧怕。 完了完了,少爷的计划本该是万无一失的,怎么会,怎么会被人给... 这个时候,焦黄中正在紧要处,忽然听到了屋外的动静,彻底没了兴致,心底的怒火蹭蹭燃起。 他粗粗穿戴好衣物,大脚踹开屋门,冲李贵骂道: “该死的狗奴才,在外面叨叨什么,把老子的兴致都搅和没了!” 事出突然,李贵只能顶着主子的暴怒,上前沉声道: “少爷,马三失手了...” “什...你再说一遍?” “马...马三失手了,他和他那几个兄弟现在全被陆家大少绑了,那姓陆的还扬言说...” 焦黄中一把揪起李贵,急切问: “他还说什么?” “他还说,等天一亮,就要告到顺天府那儿。” “玛德,马三那个混蛋把老子给卖了?” 焦黄中放下李贵,大脚把那地痞踹倒,眼中露出杀气。 那地痞爬起来,跪着凑近,解释道: “黄大人,您不知道,当时除了陆家大少,还有杨大举人也在现场,马老大全是被逼无奈啊...” “哪个杨大举人?”焦黄中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 “杨慎,杨阁老的公子。” 一提到杨慎,焦黄中那张狰狞的马脸更显得阴沉,他回想着在茗春楼遇到这两人的情景,眼神更加耐人寻味。 原来,那个时候,他们两个就已经… 混蛋,真是混蛋! 焦黄中倒是一点儿没觉得,想要放火烧掉日盛隆的人才是最大的混蛋。 “少爷,咱们该怎么办?”李贵躬身问。 焦黄中瞧了李贵一眼,眉头渐渐皱起。 “火烧日盛隆的计划,只有很少人知道,陆文景根本不可能有那个本事做出预判,咱们内部有一定有奸细。” 事到如今,焦黄中不是赶紧想对策,反而还在为自己的失误找借口。 “奸细?少爷以为是谁呢?” “李贵,我们之前去过茗春楼,正好碰到了他们两个,那个时候,他们一定早有了应对之策。你当时为什么不提醒我?” “啊?我...我...” 李贵刚想说“我提醒你了”,却眼前一黑,被焦黄中扇得眼冒金星,脚下几个趔趄栽倒在地。 焦黄中像一头失去理智的野狗,竟朝手下亮出了爪牙。 “好你个李贵,我待你不薄,你竟然背叛我?看我不打死你!” “少爷,等等啊,少爷...” 焦黄中骑在李贵身上暴打,不一会儿就把他打得不成人样,面门鲜血直流。 “哈....哈....” 从李贵身上下来,焦黄中打够了,人也渐渐清醒过来。 “顺天府...陆家想要告到顺天府?不行,我得赶紧回去...” 想到这里,焦黄中顾不得告知其他翰林院的官老爷们,竟先一步抬腿向外面跑去。 “骚...骚爷...” 李贵吐出几颗混着血的牙齿,含含糊糊地唤了几声,却只能看着少爷逃离的背影。 ...... 焦府。 内阁次辅焦芳披着件厚衣,坐于寝室外的书房,他的脸上带着怒不可及的神色,甚至连全白的胡须都不停地震颤着。 座下,翰林院编修,焦芳的儿子焦黄中跪到在地,发型凌乱不堪,甚至浑身上下没一处干净的地方,可以看出他在慌乱之中跌倒了好几次。 “无能,真是无能!” 焦芳一拍桌案,震得焦黄中身子一抖。 “爹,儿子也想不明白,那陆文景究竟是怎么提前探知咱们要放火烧日盛隆的,恐怕最大的可能,是咱们内部出了奸细…” 焦芳不屑地抬手,制止了他的话: “事态紧急,奸细不奸细的,有个屁用?事发的时候,杨廷和的儿子,那个杨慎也在,却是个麻烦事。只要他肯给陆家做人证,再加上那几个废物的供词,你我都得完蛋!” 听此,焦黄中彻底慌了,语调中竟带着哭腔: “爹啊,你可得救救儿子,儿子可是你唯一的骨肉啊…” “哭你个球!”焦芳见儿子这么窝囊,更是无奈,“你爹我还没倒台呢,你怕什么?” 焦黄中听到这句话,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立刻来了精神。 “爹,您这么说,恐怕是有了对策?” 焦芳点点头: “趁陆家还没把人送到顺天府,我得会一会顺天府尹胡大人了。” “胡大人不是咱们的人,我记得他是李东阳李阁老的门生…” “李东阳最爱和稀泥,胡京兆是他的门生,也知老夫和他师傅同在内阁辅政,想必会有些顾及。再说那个杨廷和,即便他这次真的打算和我们撕破脸皮,也得在衙门大堂上见真章…” 焦黄中使劲点头: “如此说来,咱们只要拖住胡大人,不让他把事往上捅,焦家就能有转机?” “你总算变聪明了些…”焦芳眼神缓和,“此案的关键,还是在那几个废物身上,为了不让陆家把篓子捅到三法司,你必须得做些什么。” 焦芳口中的三法司,指的是大明三个和司法相关的最高机构,分别是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这三个部门合审的案件一般来说都属于影响特别重大的案件,而官犯之流,则交由都察院主审。 一旦焦家的案子被顺天府提到都察院,那就意味着最终会被皇帝知晓,到了那个时候,即便是九千岁也绝对不可能会去惹这一身骚,也就意味着焦家彻底玩完了。 这个时候,焦黄中仿佛得了圣旨,眼中现出狠厉: “儿子已经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要胡大人能留那些废物在顺天府的大牢里待上几天,儿子自然会把事情办的妥妥的…” 第二十八章 直面焦芳 陆府,天还未亮。 距离卯时还有一段时间,陆文景只睡了个大概,便打起精神洗漱干净,准备去前院找管家刘嗣,一同上顺天府。 小娘子赵芊柔给夫君打理好,满脸都是温柔,目光中却带着一丝隐忧。 通过问询,赵芊柔早已经知道了日盛隆发生的一切,夫君过人的胆略虽然让她大吃一惊,但同时她也意识到,陆家遇到了很大的麻烦。 陆家虽然有钱,却没有任何实权,即便拿到了焦家的把柄,告到顺天府,最后的胜负也难以预料。 赵芊柔很想帮相公,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不给相公添乱就已经很不错了。 “娘子,你好像有些不开心啊?别担心,去一趟府衙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了,犯事的可是他焦家,咱们可是受害者啊...”陆文景握着娘子的手笑道。 “自古官官相护,人家可不管你是不是受害者,这些年,焦家在京师仗着有宫里人撑腰,干了很多丧尽天良的事,全被压了下去,那些受害者不是不恨他们,是不敢反抗...” “所以说,我这不是站出来了么?”陆文景神色平静,“焦家居然用火烧日盛隆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打压我们,是可忍孰不可忍?” “妾身倒不是让相公忍气吞声,妾身是怕...” “我知道你怕我出事,放宽心,你相公我命大着呢,毕竟连上吊都吊不死。” “呸呸...别说那个字,多不吉利。” 赵芊柔眉头一蹙,小声碎碎念,在陆文景看来有些可爱,忍不住一把拥在怀中。 “相...相公,你怎么又冷不丁的,被人看到可羞死了。” “嗨,自个儿屋里抱媳妇,又不犯法,管得着么?” 陆文景鼻尖一耸,暗道娘子头发上的味道可真好闻啊,她用的什么洗发水? 就在这时,兰英闪了进来,见他二人又亲亲我我,这次倒是司空见惯了,直接咳嗽两声,面不改色道: “前院刘管家来找少爷了。” 赵芊柔见兰英进来,赶紧从相公怀中挣脱,羞得满脸通红。 “英儿,你进来又不打招呼的...”陆文景有些不满。 “是少爷不知检点,倒来对奴婢说教。” “你...” 陆文景刚想回怼,却想起屁股上还在隐隐作痛,又记起这小妮子会武功的,肯定打不过人家,只能把狠话吞了下去,无奈道: “你以后别奴婢奴婢的称呼自己了,少爷我才是奴婢,被你打过两次了。” “两次?我记得只掐过少爷一次才对。”兰英眼皮一抬,似乎在回想。 陆文景当然不能把昨夜发生在里屋的那档子丑事说出来,故意清清嗓子: “时间不早,刘叔还在前院等我,娘子,英儿,我走了啊。” “相公保重。” “少爷走好...” 赵芊柔把陆文景送出东院,盯着相公的背影仍旧依依不舍。 “英儿,你这次看清楚咱家少爷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吧?”赵芊柔得意道。 “少爷的为人确实不同于那些个酸腐书生,尽管做事有些古怪了些...” 兰英如实道。 “能嫁给少爷这样的人,我这辈子也算值了。” “小姐为什么这般小看自己?我倒是觉得,少爷能娶到小姐这样完美的人,才是他的福分。” “我哪有那么好?我只是个商贾之女,没什么好给他的,即便是现在这紧要关头,也帮不了他什么。” 赵芊柔说到这里,眼神黯淡了下去。 兰英瞧见小姐神色有变,安慰道: “少爷他...他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听此,赵芊柔忽地眼睛一亮: “呦,难得你肯替他说话。” “我...我那是安慰小姐...” 兰英慌忙解释,她可不想被人误会了。 赵芊柔乐道: “以后,英儿你会越来越体会到你家少爷的好。” “哼,他好什么,昨天晚上我明明看到他...看到他那狼狈样,就好笑。” 兰英正要说,昨夜在茗春楼看到少爷对那个杨慎笑得不太对劲,好像发春的老猫似的,又怕小姐伤心难过,只能改口。 “你这小丫头,难怪不招人待见。” 赵芊柔刮了一下她的鼻头。 兰英撅起嘴巴: “哼,我只要小姐觉得我好,就够了。” 听此,赵芊柔不觉笑着摇摇头... ...... 一切准备妥当,陆府老爷陆贞基害怕儿子在官老爷面前说话不得当,也跟着押送贼子的队伍,向顺天府衙门出发。 顺天府坐落在鼓楼附近,距离陆府不太远,这个时间天又没完全亮,一路上倒是没见着多少过往的路人。 不过,每个见到陆家这阵仗的京师百姓都好奇地驻足看上一会儿,看来人们那爱凑热闹的天性无论什么时候都一样。 而当他们认出被捆得结结实实,面露悲色的马三几人时,却难掩惊讶之色。 “喂喂,那个人是马三吧?他怎么被陆家人给绑了?” “你还不知道哪?昨儿晚上,马三带着一帮人打算火烧陆家的钱庄,却被陆家少爷逮个正着,这会儿恐怕要押送到官府呢!” “啧啧...陆家少爷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倒真有本事啊!” “那可不,马三仗着焦府撑腰,在京师都横行惯了,没想到这回栽了这么大个跟头。” “提到焦府,该不会指使放火的人,就是那个...” “嘘,小声点儿说话,小心被人盯上。” 陆文景毫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反而了得见京师的百姓热议这件事。 马三的后台是谁,简直路人皆知,他倒了,连带着焦家的声誉也会直接受到影响。 可别小看这种民意,在明代这种弹劾之风愈演愈烈,民意被那些个所谓的直臣和言官们利用得淋漓尽致,以至于可以随意拿来说事,从而决定一个人的命运,即使是皇帝也不例外。 “老刘,我记得叫你带了件皮袄,这会儿天冷寒气重,快给少爷披上。” 陆贞基吩咐道,管家刘嗣应了一声后,不知从哪变出件皮袄来,给陆文景披上了。 “爹,没想到你还挺关心儿子的嘛。”陆文景一笑。 “我可是你爹,爹不疼儿子,谁疼?先前打你骂你,都是为了你好,这次陆家遇到这么个大麻烦,全靠你一个人顶着,爹...爹有些过意不去啊。” “瞧您,平时威风八面的,这会儿却多愁善感了。” 陆文景不想让老爹担心,故意道。 “爹是高兴的,陆家要是迈过了这道坎,爹就把晋帮完完整整地交给你打理。” “您可别打我的主意,我和芊柔的蜜月还没过完呢。” “蜜...蜜什么?” 陆文景正要解释,眼角余光却瞟见一顶轿子从顺天府衙偏院的方向闪了出来。 那轿子是两人合抬的,制式普通,不像是官轿。 刘嗣眼尖,却从轿夫的衣着找出来些蛛丝马迹,立刻小声道: “老爷,少爷,那轿子里坐的,一定是焦府的人。” “焦府?你没看错?”陆贞基惊讶道。 “千真万确。” “遭了,焦府先一步去找胡大人,肯定是有了对策。” 陆文景却道: “焦阁老是条老狐狸,我就猜到他会这么做。无论如何,咱们的目的已经达到,没必要再跟他纠缠,只要再熬个半年,他焦家定会笑不出来。” “景儿你哪来的信心?难道说你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陆贞基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啊?只是个直觉、直觉罢了。” 陆文景还真不是直觉,作为一个后来人,他当然很清楚历史的走向。 正德五年四月,刘瑾被正德下了大牢,八月,被凌迟处死,所依附之阉党皆数遭到惩戒,无一遗漏。 而内阁之中,和刘瑾交往最密切的焦芳,也免不了被革职查办,焦家从此再无出头之日。 这个时候,焦府的轿子经过陆家的一众人等,脚步没有丝毫停歇。 陆文景眼睛眯起,忽而驻足拱手大声道: “难得碰到焦阁老,陆文景有礼了。” 陆贞基一怔,险些吓出了心脏病,儿子怎么莽的,悄悄过去得了,怎么还喊住人家? 第二十九章 门锁才子 那轿子停下,轿中人只掀起轿帘的一角,露出模模糊糊的侧脸,望了他们一眼后,冷哼一声,居然让轿夫立刻起驾,径直离去了。 “轿子中坐着的,果真是焦阁老?”陆贞基心有忐忑。 “不是他还能是谁?顺天府尹胡福胡大人和他的交情不深,却也得给他面子,一定会把案子压上几天。” “这么一来,焦家就会利用这几天的时间,暗中操作?” 陆文景点点头,“他们一定会的。” “唉...我陆家倒头来,还是受制于人啊...”陆贞基不由哀叹一声。 陆文景倒是很乐观,笑道: “用不着唉声叹气的,咱们还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就好。那焦阁老在朝中也不是个受待见的人,至少经过这次,他焦家的名声更会一落千丈,对我们而言,也是件大好事。” “嗯,你说的没错。”陆贞基的心情变得好了些。 这时,陆文景等人终于走到顺天府的衙门口,几个刚上岗的衙役还没见过这阵仗,慌忙握紧了腰刀,挡在衙门前。 几番盘问,才知有案情发生,而且还是件足以轰动京师的纵火案,背后牵扯的,居然还有内阁次辅焦大人的公子! 衙役们自知不可怠慢,赶紧叫来人手,先把马三等人押解入府,将陆家人稍加安顿之后,去唤自家大人去了。 卯时已到,顺天府尹胡福脸上带着疲惫紧急升堂,陆文景等人马上收到传唤,准备接受问询。 “刘叔,待会胡大人问你话,就按照我提前为你准备好的说辞即可,其它的万万不要牵扯。”陆文景小声提醒。 “知道了,少爷。不该说的,老奴一个字都不会说。” 陆文景颔首,迈入了大堂中,又想起了什么,回头望了一眼,却没找到那个人的影子,不由摇了摇头... ...... 杨府。 内阁阁老杨廷和刚穿好官服,准备入宫,就被儿子杨慎给拦住了。 杨廷和看他一脸愁容,眉头不由一皱: “发生什么事了?有话赶紧说,爹还要赶着入宫...” 杨慎踌躇道: “爹,昨晚京师发生了一件大事,您还不知道吧?” “哼,有什么大事,比国家大事更大?慎儿,你在爹面前,可不要卖关子...” 杨廷和的眼神犀利,仿佛早把儿子的心思看穿,他在此等候多时,又赶着这个入宫的时间点,肯定是有求于己。 “儿子这就长话短说...”杨慎谨慎道,“昨晚在前门外,有帮地痞妄图纵火烧毁一家钱庄,反而被钱庄的东家先一步识破,把犯事的人全捉了。” “哦?竟然有这事?那帮纵火的贼子真是好大的胆子,敢在前门外放火,可有背后指使?”杨廷和现出些惊讶。 “...那贼首叫马三,背后指使的人是...是焦阁老的公子,翰林院编修焦黄中。” 此话一出,杨廷和先是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而后急问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 “儿子...儿子当时就在现场,是那马三亲口招认的。” 杨廷和暗暗感觉其中有些不对劲: “你昨夜很晚才回来,感情跑到那里凑热闹了?” 杨慎如实道: “儿子本是去茗春楼听戏来着,中途遇到了陆家的公子陆文景...” “陆文景,这名字有些耳熟,可是写诗触犯刘公公的那位?” “正是他。” “你接着往下说。” 在父亲的威严之下,杨慎将事情的前前后后事无巨细地复述了一遍。 杨廷和听得惊奇万分,捋着胡须道: “原来如此,那陆公子定是事前预判到焦黄中会火烧日盛隆,所以才暗中埋伏在那里,好抓他们个现行,此子善于谋略,胆识过人,倒是个人才。” “陆文景计划今早把人押送到顺天府,此案涉及到翰林官员,想必会触动三法司,内阁也会受牵连...”杨慎接着道。 “你说的没错,只要顺天府按部就班,录下呈堂证供,呈递给督察院,不但焦黄中会受到调查,焦芳也会临时停职。” 杨廷和的心情转好,焦芳自称是刘瑾的门生,在内阁横行跋扈,又只听司礼监的话,是个彻头彻尾的阉党,能扳倒他,何尝不是件快事? 杨慎趁机道: “现在高兴还尚早,那贼子在堂上恐怕临时改口,而焦芳老奸巨猾,难保不会背地里操作...” “嗯...的确有这个可能。”杨廷和点点头。 杨慎终于说出请求: “所以,怀真兄想让儿子去做个人证,相约卯时在顺天府相见,现在已临近卯时...” “人证?” 杨廷和微微一怔,暗暗思量后,不由轻笑着摇头: “好个商贾家的厉害后生,竟把我儿也算计在内,就凭这份心机,老夫佩服。” “爹,您这意思是,同意了?” 杨慎略有些激动,他当然知道自己被陆怀真算计了,不爽归不爽,能够直接参与到对抗阉党的行动中,却给了他很大的诱惑。 这也是他一夜未睡,思考再三之后的决定。 杨廷和眼珠一转,道: “先别着急,爹有本奏疏落到书房了,你先给爹取来。” “好的爹,我这就去...” 杨慎大喜过望,忙向父亲书房的方向疾走而去。 见儿子走远,杨廷和叫来下人,暗暗嘱咐了几句。 “老爷,小人可不敢啊...” “不敢?你若不敢,少爷出了什么事,我拿你是问!” “小人明白,小人这就去、这就去...” 那下人慌张地退下,跑向书房的方向。 杨廷和舒了口气,默默道: “慎儿,爹可不能让你以身犯险,朝堂的事,自有爹去处理,你还是太年轻了...” 杨廷和叫来官轿,钻了进去,由轿夫抬着出了杨府,朝宫里去了。 与此同时,杨府的书房中,杨慎急的满头大汗,书案和各个角落都翻过了,却哪里有半本奏疏的影子? 正纳闷时,屋外“咔嚓”一声传来,似乎是上锁的声音? 杨慎心里一咯噔,终于明白过来,冲了上去,一拉屋门,果然被人上了锁。 门外那下人跪倒在地,颤着身子道: “少爷不要怪小人,小人也是听了老爷的吩咐,所以才...” “混账,赶紧给我打开!” “老爷吩咐了,除了老爷,谁也不能放少爷走。” “什么...” 杨慎心底一寒,整个人萎靡了下来。 看来,父亲还是一点没变... 什么时候,我杨慎才能摆脱他的影子? 忽地,他回想起陆文景说过的那句话: “蔡伯喈之孝,害父母,连累妻子,岂不是愚孝?” 现如今,我也是另一个蔡伯喈罢了! 杨慎忽而仰天大笑,那笑声有些癫狂,让门外跪着的下人冷汗直流... 第三十章 收了那丫头 顺天府。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堂审,马三纵火案被记录在档,涉及人员的口供也拿到了,经过签字画押之后,成为此案的关键性证据。 当然,陆文景和刘嗣作为纵火案的“受害者”,这会儿倒是并没有被详细追问,也就没必要提及先前和焦家的一些恩怨。 马三等人难得心口如一,把知道的内情全部说了出来,这帮京师市虎的后台就是焦黄中,焦家是此案的幕后指使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大明律法对于纵火案一向是严惩不贷,尤其是在距离皇宫这么近的地方纵火,绝对是死罪无疑。 但,马三等人属于纵火未遂,并未造成人命的伤亡和财产的损失,最多判个有期罢了。 一般的民事案件,顺天府有自行审理的权力,涉及重大命案的,会初审之后递交给刑部再审。 而像此案牵扯到当朝官员,而且还是翰林官这种京官的,顺天府甚至没有初步审理的权力,只能先收集证据和口供等材料,递交给三法司会审。 顺天府尹,大京兆胡福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在接待了内阁次辅焦芳后,方知此案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焦芳一口咬定,马三等人是受了其他人的指使,想要陷害他的儿子。 案子一旦提到三法司,先不论焦黄中到底是不是背后主使,他的声誉定会受损,而且,督察院的人也不是吃干饭的,焦黄中之前做过的那些个歹事,一定会提到明面上来,这却是令焦芳真正害怕的原因。 胡福答应了焦芳,将此案压下两天,然后才上报给三法司,也是为了卖给他一个人情,毕竟人家是内阁次辅,九千岁眼前的红人,就连首辅李阁老也不想明面上和焦芳对着干,何况他这个门生呢? 现在的他却并不知道,这个小小的人情,会直接影响到他的官途。 这个时候。 胡福下令将马三等人收押后,居然亲自将陆家人送出了府门外,却也是看在陆家似乎和杨阁老有些关系的面子上。 “胡大人,您是京师的父母官,身份尊崇,怎么敢让您送我们出府呢?”陆贞基惶恐一拜。 “哎,陆老板这话怎么说的,本官虽说是父母官不假,但也有句老话,是说百姓乃衣食父母也,陆家为我大明贡献了不少税银,胡某岂能忘本?” 要说胡福说话的艺术绝对称得上一流,这话听在陆贞基耳朵里,要多舒适就有多舒适。 正要谦虚一番,一旁,陆文景插话: “胡大人何不看在陆家的这番贡献,趁早把此案提到三法司,找出马三等人的幕后指使,给陆家一个公道?” 胡福没想到陆家公子说话这么直截了当,愣了片刻后,笑道: “陆公子莫要着急嘛,凡事都有规矩的,一旦本官准备妥当,会立刻提交给三法司审办。” “那便好...胡大人,草民偶然得知您是李首辅的门生,为何不请示一下阁老呢?” 听此,胡福心里有些不舒服。 你一个连功名都没有的布衣,商贾之后,也敢给本官提建议,你算老几啊? 要不是看在杨阁老的面子上,本官会鸟你? “陆公子所言极是,但李阁老最近身体不太好,一直在家休养,已经好些天不进宫理政了,本官也不便打扰。” “是这样啊,陆某方才所言欠妥,胡大人还请海涵。” 陆文景拱手,同时暗想,这会儿在内阁,没了李东阳,焦芳与那杨廷和两人指不定怎么互相猜忌呢? “景儿,咱们就不打扰胡大人了。胡大人,请留步...”陆贞基怕儿子言多有失,赶紧告辞。 “胡大人告辞。” “几位慢走。” 胡福终于将陆家人送走,总算可以松口气了。 方才,那陆家公子几句没大没小的话,着实让人上头,差一点就要破功了。 “陆文景,你这种人确实不适合做官,先学一学怎么收敛一些锋芒吧!” 胡福一甩官袖,大步迈入了府中。 ...... 回陆府之后,老爹陆贞基心里老是疑虑不安,于是跟儿子聊了几句之后,就去拜那些神仙求平安去了。 陆文景叫住刘嗣,他想起还有一件事没有办妥。 “少爷,您是不是想问老奴,之前勾结焦府的那几个下人的情况?” 刘嗣小声道。 陆府的一举一动先前都在焦黄中的眼皮底下,甚至连少爷自尽这等家丑之事也不放过,要说没有吃里扒外的下人从中作祟,谁敢信? 陆文景露出赞赏的表情,“不愧是刘叔,竟猜到我的心思,那几人现在如何了?” “禀报少爷,自从老奴通告所有下人,要严惩告密者以来,有些下人就露了马脚。老奴已经初步判定,与焦府有关联的不超过三人,带头的那个绰号叫小驴子。” “小驴子?”陆文景一笑,“这头驴,蹄子朝外,看来得好好修理一下了。” “少爷的意思是,给他一些教训?” 刘嗣虚晃了一下拳头,看来是想把那个小驴子暴打一顿。 “咱们都是文明人,犯不着对下人这么残忍。况且,这个小驴子我留着还有用。” “那...少爷是打算怎么修理他呢?”刘嗣这会儿倒是很好奇。 “很快刘叔你就明白了,这样,你先把那个小驴子的详细情况调查一下,另外,再传出口风,说少爷我要一刀刀把背地里说我坏话的狗奴才全阉了,拿割下来的肉喂狗。” “这...老奴知道了。”刘嗣应了一声,却还是不懂少爷打得是什么算盘。 “好了,你去办事吧,少爷要回东院了。” 陆文景刚要转身,刘嗣迟疑着叫住了他。 “刘叔,还有什么事么?” “少爷,老奴有一句话您别不爱听啊...” “什么话,说出来听听?” 刘嗣踌躇片刻,道: “兰管家这个人,您还是少接触为妙。” 陆文景一怔,笑道: “怎么,刘叔看我多添了个管家,还是女的,有意见了?” 刘嗣赶紧摆手,“老奴怎么敢呢...老奴还是担心少爷的安危啊,兰管家是个习武之人,而且,还是个善于用暗器的高手。” “暗器高手?难道刘叔和英儿交手过?” “用不着交手,老奴习武超过五十年了,只需一眼,便能探出一个人的功力如何,善于用何种兵器。兰管家一定受过专业的训练,要是她起了歹心,那少爷可就...” 刘嗣一边说,神色愈发担忧。 陆文景笑道: “英儿不会把我怎么样的,她只是想保护娘子罢了。我那老岳丈把他女儿看做是掌上明珠,想安排个会武功的贴身丫鬟保护,倒也没什么。” “少爷的心可真大啊,要保护少奶奶,陆家有的是人可以胜任,兰管家毕竟是个外人,忠奸难辨,除非她...” “除非什么?” 刘嗣想了想道: “除非少爷纳兰管家为妾,她成了咱陆家人,自然就可靠多了。” 陆文景嘴角一抽: “刘叔,你这主意也太馊了吧?” 刘嗣神色却很严肃: “她本来就是陪嫁丫鬟,是少爷的人,纳她为妾很正常啊,不过要是少奶奶那儿不同意的话,事情就有点难办了。” “打住打住,这话题以后再说,快到用膳的时间了,我得赶紧回东院,刘叔回见啊。” “少爷,您听我说少爷...” 刘嗣见少爷仓皇逃走,暗叹了一声。 还想说让少爷生米煮成熟饭呢,早一天收了那个丫头,老奴早一天心安啊... 第三十一章 琴声 陆文景还未踱进东院,隐隐听到了古琴声从中传出,声音空灵而飘逸,仿佛响彻在深秋的山谷之中,令人心情一畅。 顺着琴声的出处,陆文景走到自己的住所前,才得知弹奏的人就在里面。 他径直走了进去,穿过外厅来到内厅,一个倩丽的身影让他呼吸一滞,暗叹一声天人! 赵芊柔纤细的手指在琴弦上划拨,时而快,时而慢,琴声玄妙,不可言传,佳人的身姿倾国倾城,让人如醉如痴。 陆文景不忍打扰娘子弹奏,只静静地立在不远处,待整首曲子完毕后,才鼓起掌来。 “相公?” 赵芊柔惊讶得抬头,俏目中闪过喜色,忙站起身来。 陆文景微笑道: “娘子真是好才艺,这琴弹得真好。” “让相公见笑了,妾身这几日只顾着给相公做衣,手指有些酸麻,这才想起爹爹把这把古琴也陪嫁到陆府,只当是活动互动关节...” “活动活动关节?” 陆文景想象中的活动关节,和娘子这种级别的显然不可相提并论,不禁心生佩服。 没想到娘子还是个琴艺高手,不可小看啊。 他先让娘子坐下,又找来一把椅子挨着坐在一起。 “娘子所弹奏之曲,是否于冷秋有关,我仿佛听到其中秋水潺潺,风吹深林了呢。” “相公原来也是个懂音律的人,妾身方才弹奏的曲子,叫《秋思》,是东汉末年的琴家蔡邕所谱。” “蔡邕?蔡文姬的父亲?” 一提到蔡邕这个人,陆文景不由自主地想到他那个流芳百世的女儿,后世之中,蔡文姬的名气似乎比他父亲更大。 而且,蔡文姬嫁过三次,传说还和曹操有过一段纠缠,足以成为后世文学创作和戏曲创作的绝好题材。 赵芊柔笑道: “看来相公也免不了俗,只对才女挂心呢。” 陆文景有些窘色,“娘子琴艺超绝,称得上是当世蔡文姬,我有佳人若此,夫复何求?” 赵芊柔乍一听有些喜色,知道是相公在夸赞自己,但又一琢磨,心里却不是滋味,像是有些不满。 “娘子怎么不高兴了?”陆文景抚上她的手。 “蔡文姬早年丧夫,受尽匈奴的屈辱,而后归汉时,强行和两个儿子分离,之后又被曹操许配给一个武夫,她一生命途多舛,在国事战乱中失去了一个女人应该拥有的一切,妾身却是不愿做这第二个蔡文姬。” 陆文景听此,心中一动。 东汉之末,正是历史上一个混乱且动荡的时期。 权力的更替,皇室的衰落,蛮族的掠夺,给中原王朝带来的,是一段血和泪的悲歌。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盛极而衰,衰而必亡。 一个王朝衰落之时,那些个皇族权贵尚且不可自保,更何况普通老百姓呢? 假如蔡文姬生于盛世,她的际遇一定会不一样吧? “相公?”赵芊柔觉出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于是小声唤道。 陆文景缓过神: “...娘子说得是,后世只知蔡文姬之才,却忽略了蔡女之哀。有我在,娘子绝不会去做第二个蔡文姬,你我定要白首偕老,不离不弃。” “白首偕老,不离不弃?” 此刻,赵芊柔能觉出相公的真情实意,不觉眼圈泛红,心中激荡,爱意悠悠。 她罕见地将头挨到陆文景厚实的胸膛,早把相公当做了可以一生依靠的人。 陆文景淡淡一笑,单手从娘子后背绕过,轻轻拍了拍她那纤弱的肩膀。 这个时候,在陆文景的内心深处,第一次泛起了不一样的涟漪。 其中,有对娘子强烈的保护欲望,也有对陆家的责任感。 还有另一种,也是最让他有压迫感的一种。 我穿越五百年而来,正值大明朝要衰落之时,当前局势,皇帝不理朝政,阉党一家独大,外朝党派林立,弊政数不胜数,而这仅仅是内忧。 正德年间,北方蒙古诸部落经常对边境骚扰,掳走女人和牲畜数以万计,这些都和汉朝时的情况类似,不仅如此,东北的女真也在一步步南迁,悄悄壮大自身的实力,最终得以建国,和大明朝平起平坐。 而在海上,倭寇之乱难以平息,尤其以浙江和福建两省倭患严重,其暴行令人发指,不但给百姓带来灾难,而且十分不利于经济的发展。 陆文景熟悉历史,他知道,这些内忧外患会在下一个更加荒唐而无耻的嘉靖帝在位时,放大十倍,乃至百倍! 与其说大明朝毁在一个只会修道炼丹的神学皇帝手中,不如说,在正德一朝,已出现了端倪。 两世为人,陆文景对历史的走向了然于胸,他身处在大明朝由盛转衰的拐角点上,正亲眼目睹一个伟大而古老的文明因为各种原因被这个星球上的后起文明占了先机,进而在后世被列强入侵,承受了百年之屈辱! 作为这个文明的继承者,陆文景自认为凭借一己之力改变大明朝的历史走向,好像有点痴人说梦。 但,既然都来了,总得做些什么吧? 正在陆文景心潮澎湃之时,赵芊柔大眼睛扑闪了一下,扬起了头: “相公,你的心跳得好快。” 陆文景愣了一下,微微低头,和娘子的目光交汇。 “还不是因为你。” “相公...” 赵芊柔一脸娇羞地把头深埋进丈夫的胸膛,嘴角露出幸福的笑意。 陆文景只回答了上半句,下半句却没说出口。 又想到现在已经是吃午膳的时间了,没准兰英那个丫头片子又不合时宜地闯进来,于是把依依不舍的娘子扶正: “小心又让人逮个现行,我都怕了她了。” 赵芊柔掩口一笑,“你是说英儿吧,她做事是挺没规没矩的。” “是太没大没小了,怎么着我也是陆家的大少爷,你瞧瞧,反倒被一个小丫鬟压得没脾气。” “也就是相公为人宽容大度,不拘小节,否则,英儿早被扫地出门了,是不是?” 陆文景知道娘子为了英儿给自己戴高帽,倒也不反感,顺着话说: “娘子说得没错,像本少爷这般平易近人,以和为贵的君子,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话刚说到此处,就听到外厅有动静,想必是到了吃午膳的时候,丫鬟们把饭菜端来了。 “去顺天府忙活了半天,这会儿肚子也饿了,娘子跟我一同用膳吧。” “嗯...”赵芊柔乖巧地应了一声,“说到顺天府,陆家的那件案子还算顺利么?” “说来话长,不如边吃边聊?” 赵芊柔笑道: “读书人不都说食不言寝不语,相公却是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 两人起身,边走边打趣。 “说到寝不语,娘子的话貌似也不少哦?” “...讨厌,相公又取笑人家。” 第三十二章 加两个鸡腿 “哎哎,把盘子摆正了,还有你,怎么毛手毛脚的...” 管家兰英插着腰在外厅指指点点,前来伺候少爷和少奶奶用膳的小丫鬟们十分听话,倒是大气也不敢出。 陆文景和娘子从里屋走出来,见她一副领导的做派,不由得面面相觑。 这丫头,什么时候也学会使唤人了?看来学习能力很强嘛... “少爷好,少奶奶好...”小丫鬟们见主子来了,赶紧站好,垂下头来施礼。 让这么多小姑娘给自己行礼,陆文景一时间还不习惯,刚笑着抬手想说些什么,却被兰英一句话拦截: “这里没你们什么事了,门外头候着吧,等少爷少奶奶用完膳,你们再进来收拾。” “是,兰大管家。” 小丫鬟们齐齐应了一声后,恭敬地退了出去。 陆文景的笑容僵住,抬到一半的手无处安放,只能干笑几声,挠了挠后颈,来掩饰此时的尴尬。 好个小丫头片子,还真把鸡毛当令箭啊。 “小姐,少爷,饭菜都安排好了,请用膳。”兰英故意把小姐放在前头,面不改色。 赵芊柔佯做生气,“英儿,你要先说少爷,记住,你可是陆府的女管家,我是陆家的媳妇。” “先说后说有什么区别?反正少爷也不在乎,是吧?”兰英看向少爷。 陆文景暗道你可不要太嚣张,等小爷跟刘叔学会了上乘的武功,咱们好好会会... 口中却道: “对对,我一点儿也不在乎。娘子给我做衣,都累瘦了,快快坐下,咱们一起用膳。” “相公好客气。” 赵芊柔心情不错,坐到了饭桌前,等着相公也落座。 兰英道: “小姐和少爷请慢用,兰英退下了。” 陆文景上辈子客套惯了,顺口道: “别着急走啊,一起吃呗。” 兰英惊讶道: “奴婢一个下人,跟主子一起吃,岂不是乱了尊卑,不可不可...” 赵芊柔还以为相公想要拉进一些和兰英的距离,缓解两人的矛盾,笑道: “英儿,坐下吧,相公是真没把你当外人呢。” “不行不行,老爷跟奴婢说过,进了陆家要懂得做下人的规矩,英儿实在不敢。” 陆文景嘴一抽搐,你这小妮子一向是没大没小的,什么不敢做? 这会儿倒是提起规矩来了,本少爷要是给你讲规矩,我...我... 陆文景想到他还真不能把兰英怎么样,上次还打算打她屁股教训一下,却险些让人家给掐掉命根子。 “娘子都发话了,你就坐~吧。”陆文景怏怏地说。 “那...我坐啦?” 瞧少爷少奶奶都点头了,兰英笑得很灿烂,竟趁陆文景不注意,径直拉过椅子挨着小姐坐了下来。 陆文景瞪大眼睛: “哎,那是少爷我的位子...” 兰英的脸立刻阴沉了下来,头一垂,沮丧到了极点,“哦,奴婢错了,奴婢竟敢抢少爷的座位,真是该死。不过,奴婢已经好久没和小姐一起吃饭了,真可惜啊...” “英儿...”赵芊柔好像也有点招架不住了,笑容很勉强。 陆文景瞧兰英那个衰样子,虽然百般不乐意,还是挥挥手: “罢了,你坐吧,少爷我大人有大量,不过下次...” “谢少爷!”兰英的小脑瓜猛地抬起,笑容闪亮,却看向小姐,“小姐,咱们用膳吧,你尝尝这个小炒肉,很好吃的...” “好,我尝尝。” 眼看又被这小丫头片子给耍了,陆文景比吃了一只苍蝇还要难受,真想骂娘。 本想着和娘子享受一下两人世界,这么一来,全被搅黄了。 他拉过椅子,坐到对面,瞧着姐妹俩笑嘻嘻地吃着饭,聊着天,怎么感觉自己才是那个无敌大灯泡? 饭吃了一半,好在赵芊柔还念着夫君,给他夹了一块肉,这一下,让他感动得快要哭了。 “相公,跟妾身聊一聊上午去顺天府的事吧。” 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陆文景哪能错过,刚要开口,却被兰英打住: “小姐就别打扰少爷用膳了,我早在前院问过同去的人了,不如让奴婢说一说?” 赵芊柔看向相公,“相公,你看...” 陆文景按捺下心头火气: “好,让她说、让她说...” “谢少爷。” 这个时候的陆文景心情很烦躁,纵使山珍海味吃到嘴里也没了味道。 对面,兰英的语速真是没得话说,像挺机关枪似的,居然一盏茶的功夫,就把一上午发生的事情说完了。 而且,准确率达到了百分之九十九。 这小丫头,探听情报倒是挺专业... 陆文景像是又发现了一个人才,暗暗点头。 “这么说来,那帮纵火的恶人已经被顺天府收押了,这案子涉及到朝廷官员,相信胡大人肯定会立刻上报督察院吧?” 赵芊柔想当然道。 兰英不知怎么回答,陆文景朝嘴里扔了一粒炒花生,边嚼边说: “按照一般章程来说,胡大人的确得立刻上报,但,他见过焦芳,可就说不准了。” “难道说,大京兆也暗地里受了焦家的指示?” “他们两个相见,具体说了些什么,只有他们两个知道。不过我大概可以猜出来,那焦芳是打算让胡大人迟一些上报给三法司,好给自己留出时间应对。” 赵芊柔想了想,“这么件紧要的案子,即便拖延几天,也纸包不住火啊。” 陆文景平静道: “焦芳是个为达目的不罢休的人,他的儿子别的没学会,这方面也算是得了真传,趁这几天的功夫,他们两个一定会有所动作。” “他们会去求刘公公?”赵芊柔问。 陆文景笑着摇头,“刘公公是他们的靠山不假,却不敢在原则问题上犯糊涂,一定不会帮他们。况且,焦家一旦去求刘瑾,那岂不是证明了他们心虚么?而万一刘瑾不答应,整个朝廷就没人敢帮他们了,焦家不就死定了?” “相公说得在理,那...焦家究竟会怎么做呢?” 兰英冷哼道: “我要是那个焦黄中的话,肯定会先下手为强,先设法偷偷溜进顺天府大牢,干掉那几个纵火犯,来个毁尸灭迹...” 赵芊柔冷吸一口气,“这样未免也太粗暴了...” 陆文景却郑重道: “别看粗暴,却相当管用,焦氏父子很可能做得出来。” 兰英“啪”一声,手中的筷子掉到饭桌上,难掩惊讶,其实她刚才只是开玩笑的。 而赵芊柔也现出一些焦虑,焦家既然能进得了衙门大牢杀人,那他们也能想方设法对付陆家。 眼看把娘子吓着了,陆文景暗骂自己一声,笑着说: “这些只是我的猜想而已,娘子不用过分担忧。” “相公,妾身可不希望你有事,别忘了你跟我说过的话。”赵芊柔的神色忽而变得严肃。 “娘子这话说得,大丈夫当然是一言九鼎了。” 兰英插话: “小姐,你跟少爷说过什么话啊?” 赵芊柔有些窘态: “没...没什么,英儿快吃菜,都凉了。” “对,多吃些,我让后厨多加了两个鸡腿,都是你的...” 一提到鸡腿,兰英仿佛想起了什么,暗骂一声: “禽兽...” 第三十三章 半夜狗叫 两天后,马三纵火案在京师已经无人不晓了,尤其在市井间,更是被人添油加醋,成为一件奇案。 陆家大少爷联合杨大举人智擒马三等人的经过,也经了许多闲人的口,传得神乎其神。 而马三背后的靠山,焦阁老之子焦黄中,也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就在大家都翘首期盼,顺天府尹快些把此案呈递给三法司会审的时候,异变就这么发生了。 马三等人突然死在了顺天府的大牢中,经过仵作验尸,这些人全部都是拿碎掉的瓷碗片割腕自杀的。 而且在临死之前,马三等人还改过口供,证明此案与焦黄中无关,当初提起黄大人,是为了栽赃嫁祸。 表面上看去,这些人是畏罪自杀,但过程疑点重重,实在经不起推敲。 不管怎样,人是死在了顺天府,胡福胡京兆要是将所有口供都提交给三法司,难免落下个失职的罪过,乌纱帽肯定保不住。 所以,第一份口供,理所当然地“不小心”被火烧毁了,就是被追查起来,也是死无对证。 马三纵火案被顺天府判定为民事案件,不涉及任何官员,即便提审到三法司,也是刑部主审,最多转到内阁,而焦芳又是内阁次辅,定会为此案最终的判决施加影响。 焦家貌似转危为安了。 马三死后又过了几天。 陆府中。 陆家少爷陆文景正在跟着刘嗣练功,由于没有半点武术底子,他只能从最基本的站桩练起。 站桩讲究的是一个静字,也最耗费人的精神,亏得陆文景的身体素质和耐力不错,三炷香的时间过去,马步还算立得稳当。 “今天就练到这儿吧,少爷,您刚接触这个,做到这里已经不错啦。”刘嗣点头笑道。 陆文景只觉得双腿酸麻,稍稍一动,险些一屁股坐到地上,被刘嗣扶住。 “呼...看起来很简单的事情,做起来并不容易啊。” “少爷说得在理,想当初,老奴拜武当山的老道为师,光是站桩就足足站了三年呢。” “三...三年?”陆文景倒抽一口凉气。 刘嗣笑道: “老奴练功的时候,还是个黄口稚儿,您现在筋骨长成,要想成为内家高手是不可能了,一般的武者还是可以的。” 陆文景有些失望,“我还想着练成之后,一拳能打死头牛呢,看来也只能教训一下英儿了。” “少爷,您一拳打死头牛简单,想胜过兰管家,这个...” “刘叔,你开玩笑的吧,英儿有那么厉害么?” 刘嗣郑重道: “兰管家手上肯定沾过不少血,老奴能感觉得出来,少爷还是暂避锋芒为好,不要去招惹她。” 陆文景干笑,“一个商贾家的丫鬟,有那么凶残?” 刘嗣靠近,小声道: “所以说啊,少爷一定要趁早把兰管家给收了,您要在其它方面征服她才好...” 陆文景哭笑不得: “你个糟老头子,平时都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有那功夫,你也找个老伴啊?” “老奴练得是童子功,不可泄了元阳。”刘嗣老脸一红。 听此,陆文景更是惊讶,感情刘管家是个老处男啊。 嘿,你个老童子,心肠大大的坏,居然教唆少爷我诱骗小女生,脸皮比我还厚? 心里这么想着,却咳嗽了一声,转移了话题: “焦家最近没什么动静了吧?” 刘嗣也不想继续上一个话题,赶紧应道: “自从马三他们莫名其妙地死在了顺天府,焦家人就没再干出什么出格的事,不过,京师有不少传言,马三等人的死,可能和焦黄中有脱不了的干系。” 陆文景拿毛巾擦着汗,“不用可能,人就是焦黄中派杀手去杀的。马三这么贪生怕死的人,敢去自杀?再者说了,纵火未遂的罪名还不至于马上定个死罪,为什么他们会这么着急寻死呢?” 刘嗣点点头: “老奴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听说胡大人已经把案子递交给刑部了,想必是想不了了之。” “他着急把皮球踢出去,做个不粘锅,到最后定会吃到苦果。” 陆文景坐到石凳上,又想起了什么,询问道: “刘叔,那个小驴子,怎么样了?” “老奴正想跟您说这事儿呢,那小子这些天被吓得不轻,精神恍恍惚惚的,恐怕要发疯了。” 陆文景轻笑,“不错,少爷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您不是想把他给吓疯吧?” “吓疯干嘛,那不就成了疯驴子?我要的是一个听话能办事的好驴...” 陆文景卖了个关子,给自个儿倒了一杯烧酒,咽了下去,咂了咂嘴。 “霍,这度数可不低啊...” ...... 半夜,陆府的下人房里,呼噜声此起彼伏。 大炕之上,一人辗转反侧睡不着,满眼的红血丝着实吓人。 这个长相有些阴柔的年轻男子,被周围人称呼叫“小驴子”,却很少有人记得起他的真名。 “小驴子,别特么翻来翻去的了,小心我揍你啊...”临近的一个下人舞动着拳头道。 “知道了,我...我不翻了。” 小驴子应了一声,果然不动了,不过没多久,又开始浑身打起哆嗦来。 “玛德,你找打是吗?” “你...你有没有听到狗的叫声?” “府中养了二十多条狗看家,有什么奇怪?” 小驴子脸色刷白,“狗叫...狗叫越来越近了...” “够了,你小子是不是做什么亏心事,做贼心虚啊?” 小驴子不答话,只竖起耳朵听那个狗叫声,还别说,狗叫的声音确实越来越大,已经临到了不远处。 “少爷来了,都给我起来!” 一人闯了进来,高喝一声。 随后,满屋子的下人们被惊醒,慌忙穿戴整齐,排成了一排,神色充满了惧怕。 “这么晚了,少爷来这儿干嘛啊?” “别乱说话,小心掌你的嘴...” 陆文景待所有人准备好,悠闲地踱了进来,刘嗣在后面紧跟,脸色尤其严肃。 而屋外,几只牵来的大黄狗,在兴奋地狂吠,让满屋子的人心惊胆战。 陆文景瞧了一眼刘嗣,后者立刻会意,上前一步朗声道: “我念谁的名字,谁就站出来,跟我们走...张贵!” “到...” “胡大强!” “到...” ... 在念了五六个人的名字后,刘嗣顿了顿: “萧律子!” 小驴子一愣,他的大名已经好久没人提起过了,紧张地应了一声后,也跟着站了出来。 “你们几个跟我走,剩下的继续睡觉!”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被点名的这几人都是凶多吉少,剩下的幸运者们纷纷咽了口唾沫之后重新爬上了床。 “少爷,您看...”刘嗣询问道。 “按计划进行吧。” “好。” 陆文景越是胸有成竹,被点名的人就越是害怕,因为他们正是先前和焦府私下里有过交易的下人们。 而在他们之中,和焦黄中的侍从李贵交往最多的,就是小驴子。 第三十四章 小驴子的真话 昏暗的偏房中,小驴子等人被几双恶犬的眼睛盯得心里发毛,双腿打着哆嗦,大冷的天,被吓得脑门直冒汗。 刘嗣站在陆家大少爷身侧,恭敬道: “少爷,人都到齐了,您打算怎么处置?” 陆文景淡淡一笑: “应该怎么处置,刘叔先前不是都跟他们说过了,不用我再重复了吧?” “老奴明白...” 刘嗣应了一声后,大步走到小驴子几人面前,大声喝道: “你们几个狗杂碎,胆敢勾结外人对付陆家?少爷吩咐过,要把你们全阉了,割下来的肉通通喂狗!” 一听说有肉吃,几条恶犬开始狂吠起来,兴奋得眼冒红光。 马上有人被吓破了胆,纷纷跪倒求饶: “少爷饶命啊,这一切都是小驴子的主意,我们都是受了他的蛊惑,才...才对李贵松了口的。” 李贵是焦黄中的贴身侍从,平时没少给他出谋划策,也干过不少见不得台面的缺德事。 这帮好兄弟这么快就供出了自己,小驴子恨得直咬牙,却不敢吭一声。 对面,陆文景看向小驴子,稍稍打量了他一下。 身材瘦弱,年纪不大,也就是十七八的样子,神情看上去唯唯诺诺,根本不像是个牵头的人。 “那个李贵,除了问你们一些陆家的私事,还要求你们做什么了?”刘嗣继续逼问。 有个跪着的下人上前爬了两步,谄媚道: “李贵给我们一人十两银子,让我们盯着老爷和少爷,一旦...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要跟他汇报,除此之外,还让我们找机会跟东院的丫鬟们混熟...” “东院的丫鬟?”刘嗣面色一惊,“那个李贵难道要给少爷投毒?” “投毒?刘管家冤枉啊,我们哪有那个胆子害少爷啊...” 陆文景淡然道: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十两银子足以让你们背叛陆家,假如是一百两、一千两呢?你们会不会动心,把少爷我给毒死了?” 跪倒那人慌忙道: “我们对少爷忠心耿耿,绝不会害少爷,这一切都是小驴子的主意,是他图谋不轨,想发财都想疯了!” 小驴子刚想解释,却被“同伙”一脚踢翻在地。 “打他,都是他,让咱们兄弟平白受了冤枉,他这个畜生!” 拳打脚踢之下,小驴子护着脑袋,蜷缩成一团,样子十分凄惨。 陆文景一抬手,刘嗣会意,怒喝: “都停下,少爷面前,你们还敢放肆?都活得不耐烦了?” 下人们立刻停手,散开后重新跪倒,暗暗瞟向小驴子时,眼中还带着些狠色。 小驴子挣扎地爬起,猛地咳出了一口血,脸色惨白如纸,却再也不敢发声了。 陆文景见状,不由得眉头一蹙。 下手这么重,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伙的,这帮狗奴才还想当着小爷的面演戏? “刘叔,先前跟李贵接头的人,是不是这个小驴子?” 刘嗣点点头,“老奴都调查过了,这小驴子每隔几天就会趁外出的空档去和李贵碰面,至于两人都谈了些什么,老奴却不得而知了。” 陆文景盯着小驴子: “这么说来,你就是隐藏在陆家最大的害虫喽?怪不得少爷我老是觉得被人盯着,感情是你在作祟?” 小驴子无奈点头: “少爷说得没错...勾结焦家,全是我一人的主意,他们...他们只是按我说的办事...” 听到这话,其余“同伙”皆是舒了口气,有个人顶包,揽下所有罪责自然最好了。 陆文景道: “小驴子,你的老家是不是在北直隶河间府?你父母双亡,从小与祖母和弟弟相依为命,三年前,保定河间闹灾荒,在去京师乞讨的路上,你拦下了陆家的车马要口饭吃,老爷可怜你,才让你入了陆家做个小工。去年,你祖母去世,陆家还给了你一笔棺材钱,大概有三十两?” 先前刘嗣早对小驴子的身世调查得清清楚楚,现在陆文景当着他的面说了出来,却是让对方内心一震。 小驴子嘴唇颤动,额头触地,仿佛受了很大的触动,低声呜咽起来。 “我对不起老爷,对不起少爷,更对不起陆家...我就是个畜生!” 刘嗣冷哼道: “早知现在何必当初?陆家待你不薄,你看看你是怎么恩将仇报的?看我不把你给...” 陆文景按下刘嗣: “别着急,刘叔,我今天要听的是实话,凡是不说实话的,再惩罚不迟。” 刘嗣平时最恨不仁不义的小人,虽然应了一声,却还是一副愤然的样子,瞧向小驴子的目光中透出不屑。 陆文景环顾脚下的下人们,道: “我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还有什么话没交待的,赶紧交待,否则的话,就别怪少爷我铁面无情!” 同时,他暗暗瞟了一眼小驴子,后者神色犹豫,像是有些难言之隐。 这一次,还是无人答话,所有人的供词都指向了小驴子,这个罪大恶极,带头反叛陆家的小人。 陆文景心中有数,冷笑: “好,既然如此,刘叔,带其他人出去,本少爷要好好惩戒一下这头小驴子。 ” “好的,少爷。” 刘嗣躬身应了一声后,将下人们押了出去。 此时,偏房内,只剩下陆文景和小驴子两人,再加上几条随时准备扑上去撕咬一番的恶狗。 这几条恶狗早熟悉了主子身上的味道,在未得到命令之前,只是听话地蹲坐着,不时露出锋利的牙齿。 小驴子的命早被吓飞了一半,大气不敢出地跪着,鼻孔里的血滴在地上,发出细微的“簌簌”声。 “少爷,我曾经发过誓,绝不背叛朋友...” 半天憋出来这句屁话,陆文景有些哭笑不得。 “狗屁朋友,那些人是在利用你,拿你当枪使呢。” 听此,小驴子丝毫没有惊讶,也没有否认。 陆文景接着说: “陆府待你如何?” 小驴子一愣,回答: “要是没有陆府,我和弟弟现在早被饿死了,陆府的大恩大德,小驴子此生难以为报...” “我看得出来,你是一个懂得知恩图报的人,和那些养不熟的白眼狼不同。”陆文景蹲下来,直视他的眼睛,“你一定是被他们拿住了什么把柄,所以只能乖乖做一只替罪羊...” 小驴子仿佛被少爷看穿了心事,不觉中目光闪躲。 “你的那个亲弟萧秧子,是不是被他们欺负了?”陆文景试探道。 一提起弟弟的名字,小驴子再也忍受不住,竟嚎啕大哭起来。 “哎哎,你别光顾着哭啊,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 小驴子抽泣着把心底话说了出来。 刚进陆府的时候,这几个人对他出奇得好,不管是吃的用的,都会给他特别留一份。 小驴子感动得一塌糊涂,马上和他们称兄道弟,打成了一片。 不过好景不长,这些人仗着平时给自己的一些好处,开始要挟他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 小偷小摸也就罢了,直到最近,焦黄中的侍从李贵私下里找到了他们,要他们充当焦家在陆家的奸细。 只要答应了,每人都有十两银子,一旦提供了有用的消息,会额外再加十两。 十两银子在下人们看来不算是小数目,这几人立刻答应下来,却担心事情暴露后被陆家严惩,所以才把小驴子推到了前面,让他和李贵接头,风险也全让他一人承担。 “少爷,我这么做全都是被逼无奈,他们威胁我,只要我敢说一个不字,我那弟弟就...就要缺胳膊少腿...”小驴子抹着眼泪。 陆文景忍住骂人的冲动,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焦家权势滔天,陆府有些人趋炎附势也是正常,不过,这些狗杂碎必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奴才的弟弟年纪还小,全指着奴才照顾,还请少爷高抬贵手,不要废了小人...” 小驴子捣蒜似的磕头,陆文景却笑道: “我干嘛要废了你?少爷我还指着你给焦家通风报信呢...” “什...什么?” 第三十五章 扁鹊神针 屋外,刘嗣等了一会儿,见里面没有动静,正准备推门而入,忽然传出一阵狗吠,像是在撕扯着什么,接着就是一声刺耳的悲号。 这声音听上去尖锐凄惨,很明显是小驴子发出的。 大门被打开,陆文景大步走了出来,身后那几条恶犬在争抢着所剩无几的碎肉,小驴子捂着流血不止的下裆,疼得冷汗直流。 见此情景,不少人吓得渍出尿来,顺着裤腿淌了一地。 刘嗣也惊讶万分,赶紧凑上前去,问: “少爷,您真把小驴子给废了?” 陆文景淡然道: “本少爷一向是说得出做得到,小驴子既然是带头人,让他吃些苦头又有何妨?” “那...之后该如何处置他呢?” “给他上点伤药,等能走动了,轰出陆府。” 看少爷一脸决然,刘嗣不敢再说什么,忙招呼几个手下去把小驴子给抬出来。 而小驴子的那些个“好兄弟”们,亲眼看着他下身流血,惨不忍睹,不觉裤裆处也凉嗖嗖的。 几人暗自庆幸,得亏有小驴子背锅,否则的话,这会儿被阉割的,一定就是他们了。 “念在你们不是主谋,就罚三个月的工钱好了。”陆文景眼神犀利,“不过你们不要心存侥幸,如果有下次,你们的下场会和小驴子一样!” “我们不敢了,少爷...” 陆文景训斥过后,给刘嗣使了个眼色,两人由几个牵狗的手下开路,大步踱出了院落。 而小驴子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被人抬进了柴房,接下来的几天想必不会好过。 刚出了院子,刘嗣忍不住问道: “您真把小驴子给...” 陆文景小声道: “怎么,刘叔难道生出了怜悯之心?” “不敢不敢...”刘嗣赶忙摆手,“只是,老奴觉得这里面还有些蹊跷...” 陆文景笑道: “不瞒刘叔,这些蹊跷,我已探查得清清楚楚,狗子们吃的,不是小驴子的命根子。” “那是…” “猪的某个部位,我让后厨切了一半,勉强能过关吧。” 刘嗣瞪大了眼睛: “原来如此,少爷您恐怕早有打算,为何瞒着老奴?” “瞒着你,这场戏才能演得真实啊...” “少爷说得在理,还请您为老奴解惑,那小驴子究竟招没招供,还有咱们之后打算怎么办?” 陆文景打了个哈欠: “太困了,明天再说吧。” “哎这...”刘嗣心头发痒,又不敢明面上给少爷提要求,只能摆出一副苦相。 陆文景朝东院走了几步,回头道: “明天我请刘叔喝茶,到时候慢慢跟你商量。” “谢少爷!” 刘嗣喜上眉梢,赶紧施礼,目送少主子远去后,才感叹一声: “少爷的心机神鬼莫测,老奴自叹不如啊...” ...... 东院,又到了用早膳的时间。 兰英让丫鬟们呈上吃食,等她们走远后,拿出根细长的针来,挨个在菜品上扎了扎,又凑近了细瞧。 这一幕,恰好被从里屋走出的陆文景和赵芊柔看到。 陆文景有些好奇,问: “英儿,你在试毒么?” 兰英也不看他,随口答道: “对啊,陆府的后厨鱼龙混杂,还有那几个丫鬟,表面上看去挺老实,背后没少说本姑娘的坏话,得防着点。” 赵芊柔却不以为意: “你对人家那么苛刻,私下里还不容人家议论几句?陆府的厨子都是层层筛选出来的,他为什么要害自己的主子?相公,你以为呢?” 陆文景回想起昨夜审问小驴子那件事,好像有人提到过,东院的丫鬟... “娘子,我倒是觉得英儿小心一些没错,毕竟咱们陆家正和焦家争锋相对,而焦黄中那个混蛋连放火都做得出来,防着点没毛病。” 兰英笑道: “今儿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少爷难得和奴婢的想法一致。” 赵芊柔佯做生气,“你们两个倒是合得来,我这个大小姐却是孤陋寡闻喽...” 陆文景忙把娘子轻轻按到座位上: “娘子这话怎说的,一切都是为了娘子的安全,你可是多想了。” 兰英拉过椅子坐到小姐身侧,眼珠一转,乐道: “奴婢有个主意,能让小姐十万分安心地用膳,也省得用针刺,破坏了味道。” “哦,什么主意?”赵芊柔有了兴趣。 兰英得意说: “奴婢听说宫里人为万岁爷试菜,都是太监先尝一口,人没死没病,才能入得了金口,不如...就让少爷来试菜好了...” 听此,陆文景的脸都绿了,落座的时候险些跌倒。 “小丫头片子,你可真不把少爷当主子啊...” 兰英见状,捂着肚子使劲憋笑,有些幸灾乐祸。 赵芊柔瞪了兰英一眼: “你就别逗相公了,自从入了陆府,你老是这般没大没小的。” 兰英没憋住,终于咯咯地笑出了声: “...奴婢...奴婢不开玩笑了,你们别那么严肃好么,奴婢这根针可不同于普通的银针,就是沾了一点毒气,也能验出来,根本用不着少爷来试毒。” 陆文景好奇道: “你这针要真这么灵验,为什么宫里头不用呢?” “此针名为扁鹊,相传是扁鹊亲自打造的神针,融入了龙族之血,才能验百毒,辨曲直。这神针天下唯此一件,老爷把它托付给奴婢,就是为了好好保护小姐。” 扁鹊?还龙族之血? 骗小孩子呢? 陆文景不以为然,却把嘲笑的话咽了下去,笑道: “可惜啊,你这神针仅此一件,不然的话,我一定重金购买。” 一听重金,兰英眼睛一亮: “少爷打算花多少银子买这根神针?” 陆文景想了一下,随口说: “一千两?” 兰英白了一眼,意思是这点儿银子还远远不够。 赵芊柔有些窘色,“英儿,咱们好好用膳,你怎么又做起生意来了?相公怎么会花大价钱买这根小小的针呢?” 陆文景从怀中掏出一张票子,整整五千两,轻轻拍在桌上。 “它若真的是天下唯一的宝贝,我愿意用五千两买下。” “相公,你...” 赵芊柔惊讶地看着相公,五千两可不是小数目,即便是京师的富庶人家,也绝不会拿来买一根小小的银针的。 “成交!” 兰英笑嘻嘻地把票子叠好,收入囊中,随手把神针轻轻一弹,插到了少爷面前的那盘菜肴里。 这可是价值五千两的银针啊... 陆文景小心心翼翼地取出神针,仔细瞧着,打趣道: “英儿,你把这针卖给了我,往后怎么给小姐验毒呢,你家老爷可饶不了你。” “没关系啊,再取一根不就行了?” 只见兰英手中不知何时又变出来一根,在陆文景和小姐眼前晃了晃。 “我去,你这丫头感情是在骗我啊?什么天下唯此一件,感情是山寨货?快些还钱来!” 陆文景心中倒真生出些火气,毕竟谁也不愿意被无良卖家摆一道。 兰英却不慌不忙地解释: “我是说过天下唯此一件,但没说过只有一根啊,扁鹊流传下来的神针,确实只有一件,一件之中有一百零八根...” 陆文景嘴角一抽,奶奶的,竟然被一个小丫头给骗了。 罢了,五千两而已,在陆家就是九牛一毛,就当你的年终奖好了。 这么安慰自己,陆文景把银针收好,道: “小丫头片子,这次我就原谅你了,要有下次,看我不打你屁...” “打我哪?”兰英眼中闪过一丝不容易察觉的杀气,又换成一副可怜的样子轻轻摇晃着小姐的胳膊,“小姐,少爷说要打我呢,你可得给奴婢做主啊...” 赵芊柔当然知道她在狐假虎威,只能干笑着打个圆场: “谁让你太调皮了呢?相公也是,英儿是我的陪嫁丫鬟,可不能随便打骂,咱们说好了的。” 陆文景见这丫头背后有尊菩萨在撑腰,只能把猴子脾气压在心底。 “我哪敢打骂她啊,这小妮子不气死我就烧高香了...” 第三十六章 圣人 吃完早膳后,陆文景约好和刘嗣出去喝茶,这会儿时间还早,闲来无事,便捧着一本《大明律》翻看。 而赵芊柔仍旧继续手头的针线活,她要赶在入冬前为相公添两件棉衣,这会儿就差最后收尾了。 “相公整天捧着这本《大明律》研读,是想着做一个状师么?”赵芊柔不忘开玩笑说。 陆文景答道: “读书要有所用,在我看来,大明朝最有用的书,就是这本《大明律》。” 赵芊柔不经意道: “《大明律》虽说是我大明的正宗法典,却有两大约束,相公不可深陷书本之中,反被其害。” 陆文景放下手头的书,饶有兴致: “看来娘子是深藏不露啊,小生愿洗耳恭听,《大明律》到底有什么约束?” “我哪有指摘《大明律》的能耐,都是家父引据一个高人所言。”赵芊柔手中针线未停,缓缓道,“那高人言,《大明律》所约束的,唯有臣子和百姓,那九五之尊,金口玉言,皆奉为圭臬,有违明律者比比皆是,又言当下宦官猖獗,东西两厂和内厂为祸朝堂,司礼监太监又有下传圣上口谕之权,多有假天子之威,行不善之举的嫌疑。有这两大约束,《明律》难为天下公允。” 如此赤裸裸地批判《大明律》的局限性,这位高人的胆子可不小! 陆文景忍不住问: “老岳丈认识的那位高人姓甚名谁?” “听家父称呼他叫伯安先生,曾任刑部主事,正德元年因为得罪了刘公公,被贬到贵州龙场去了,有传言说刘公公为了杀他,还暗中派去了锦衣卫,所幸伯安先生足智多谋,躲过追杀,安全抵达龙场,如今是何际遇,却不得而知了。” 伯安...龙场...锦衣卫? “那人是否姓王,名守仁?”陆文景脱口而出,颇有些兴奋。 “好像是姓王,名字妾身却记不得了,家父也很少提起。怎么,相公也听闻过这位高人?” 王守仁,字伯安,号阳明,后世称其为阳明先生,乃是明朝时期最为杰出的思想家、军事家和哲学家,心学集大成者,对于后世的影响巨大,更被封为和孔子齐名的圣人。 难能可贵的是,王守仁是个文武全才的人物,前期平定南赣和两广盗乱,又在正德十四年,主导宸濠之乱的平叛,活捉宁王与其同党,押送到南京。 但这些都是后话,如今是正德四年,王守仁刚刚在龙场悟道,他那开挂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而对于陆文景来说,是否能和这位心学大师相遇,也是个没谱的事。 当下被朝廷革除功名,永不录用,也许一辈子经商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陆文景笑道: “让娘子笑话了,我只是对他略有耳闻而已。话说回来,王伯安所指出的《大明律》的弊端确实存在,只要有人凌驾于国法之上,那这国法也就失去了它的作用。我认为,当初王先生被奸人陷害,发配到南荒之地,心中郁闷,所以才有此言,却并没有指摘《大明律》的意思。” 赵芊柔聪慧之极,略微思考了一下,有些顿悟。 “妾身明白了,相公的意思是,《大明律》本身没有任何毛病,有问题的,是执法的人...” “娘子好聪明。”陆文景赞道,“不管多么完美的律法,缺少公平公允的执法者,也只是一堆废纸罢了,但你若不了解这《大明律》,又怎么去争取这一份公平呢?” “相公所言甚有道理。”赵芊柔点头同意。 “当下我陆家不愿和刘瑾他们同流合污,乃至和阉党结怨,往后少不了对簿公堂,多读读律法没坏处。” “看来,妾身也得多读些书才好。”赵芊柔温柔一笑,“相公,你过来,妾身比量一下,看看这棉衣合不合适...” “哦。” 陆文景放下书,走到娘子身前,赵芊柔把快要完工的棉衣贴到他的上身,左右端详了一阵,满意地点点头。 “大小挺合适的,就是不知道穿在身上怎么样。” “眼看快要入冬,过些天就能穿上身了。可惜咱是个商贾之家,只能穿素衣,不然的话,娘子大可以用些上好的布料。” 赵芊柔抚平了褶皱,神色仍旧舒缓: “妾身一直相信,总有一天,相公会重新得到本该属于相公的一切。待到那个时候,妾身便再给相公做一身好了。” “累着娘子的话,我可是罪人了。”陆文景笑道。 “我不嫌累,能嫁给相公,才是妾身一辈子的福气。” 赵芊柔说出这话,脸蛋飘红,刚垂下头的时候,外厅门外,好像有人在吵闹,听声音像是管家刘嗣和兰英? “坏了,那个丫头,是不是又和老刘叔吵起来了?” 陆文景暗道一声不好,忙和赵芊柔一起走出屋门。 只见刘嗣和兰英相距十步对峙,竟摆出武斗的架势,像是要大打出手? “刘叔,英儿,你们这是要什么?”陆文景大喝一声。 两人同时一怔,不再针锋相对,彼此却还是一脸冰霜。 “老奴冒犯了少爷,还请少爷责罚。” 刘嗣躬身施礼。 兰英却道: “刘管家都说了要领罚,少爷还不快些降罪,最好打他几十大板,把他一身老骨头都打碎了才好!” “你...”刘嗣气得老脸酱红。 “英儿,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竟敢对刘管家无礼?” 见小姐动了真气,兰英只能闷闷地站在一旁,嘴里还碎碎念: “是他承认自己有错的,可不怨我。” “你还说?” “对不起小姐。” 赵芊柔叹了口气,看向自家相公,这种场面,最好还是男人来解决。 陆文景问: “刘叔,你们二人到底是谁惹招谁了,至于动上拳脚么?” 刘嗣老实回答: “方才老奴刚进院子,正巧碰到兰管家练功,老奴想让兰管家进去禀报一声,可...可她却说,少爷要陪着少奶奶,没空理老奴,要想让少爷出来,除非打赢了她,所以...” “所以,你们两个就要比试一番?”陆文景有些无语,“刘叔,你一把年纪的人了,犯不着跟这肉还没长全的小丫头一般见识吧?” 刘嗣无奈解释: “老奴本来不愿意应战,等着少爷便是。但兰管家这张嘴实在厉害,说老奴老而不死是为贼,仗着在陆府有些年头,硬要和她过不去,这才忍不下这口气。” 陆文景暗道一声“我就知道...”,转身面向兰英,问: “英儿,老岳丈有没有教导过你,要尊老爱幼啊?老刘叔这么大岁数,你把他气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兰英眼神不善: “先不说这个,少爷刚才说谁肉还没长全呢? 陆文景心生恶寒,赶紧转移话题: “咳咳...今儿天气还不错,正巧我约好和刘叔一起喝茶,娘子和英儿要不要同去?” 第三十七章 逛街 赵芊柔摇头: “妾身就不去了,相公和刘管家一定是去谈要事,妾身一介女流,不好掺和。” “既然如此,那...” 陆文景刚想脱身,兰英却横插一脚: “自从嫁到陆家,小姐和奴婢已经好久没出过陆家的大门了。小姐,不如咱们趁此机会出去透透气吧?” 说实话,赵芊柔这些天只顾着给相公做衣服,没时间闲逛,这会儿衣服做得差不多了,也觉得应该出门散散心了。 但这心里话,却不好意思跟陆文景说,只得用询问的眼神瞧向相公。 陆文景感受到娘子期待的目光,也觉得有些愧意。 虽然没谈过恋爱,他倒也知道女生都喜欢男盆友陪着逛街,娘子嫁到陆家好些天了,还没带着她一同逛逛京师呢... 想到此处,陆文景点点头: “那就一起去好了。” 赵芊柔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嗯,我和英儿去收拾一下,请相公和刘管家稍等片刻...” “不急的。” 陆文景微笑着颔首,眼看娘子和英儿进屋,才叹口气道: “刘叔,难为你了。” 刘嗣苦笑: “老奴是个下人,无所谓难为不难为的,倒是少爷你,胸怀宽广,居然能容得下像兰管家这样的女子,实属难得。” 陆文景听得出刘嗣肚子里还有怨气,劝道: “俗话说男不跟女斗,没必要跟一个小丫头执气。” 刘嗣神色一正,“老奴活了大半辈子了,岂不知女人难缠的道理?还是那句话,少爷只要收了那个丫头,老奴自当把她当做二少奶奶看待,不敢再造次。” 陆文景没料到刘老管家对于自己纳妾的事情这么执着,一时间头都大了一圈。 “英儿名义上是陪嫁过来的丫鬟,也是少爷我的人,纳不纳妾的,没那么重要吧?” 刘嗣眼睛一亮: “看来兰管家已经是少爷的人了?怪不得她这么嚣张...” “你可不要乱说啊刘叔...” 陆文景刚想解释,刘嗣却摆出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低声道: “放心吧少爷,您和兰管家的事老奴半个字都不会吐露。” “你误会了,我跟你说...” “哎,老奴不会看走眼的,兰管家刚入府,就被少爷提拔,一定是借着陪嫁丫鬟的便利,早和少爷...呵呵,还是少爷厉害,老奴先前都是白操心了。” 陆文景脸色极为难看: “我跟兰英可一点关系都没有啊,你瞧瞧她,哪里有半点女孩的样子,该发育的地方不发育,力气倒大得像头牛,还有那个臭脾气,哪个男人能受得了?” 刘嗣的目光瞟向陆文景的后面,忽地表情严肃: “老奴倒是觉得,兰管家把东院管理的井井有条,是个难得的人才...” “人才?我看她就差骑到少爷的头上作威作福了...哎哎先不说这个,刘叔,你刚才确实误会了,我跟那个丫头...” 陆文景话说到一半,背后突然刮来一阵阴风,让他打了个哆嗦。 慢慢转过头,兰英正插着腰,气得咬牙切齿,满目凶光地盯着自己,像极了一头即将要发狂的小野兽。 “英儿...” “少爷,奴婢在你眼中就那么不堪,啊?” 兰英一握拳,竟发出清脆的连珠爆声,震慑力惊人。 陆文景咽了一口唾沫,慌忙中望向她身后的娘子,发出求救的信号。 赵芊柔无奈地摇摇头,劝道: “英儿,你这摩拳擦掌的,还想打相公不成?快收起你的暴脾气。” 听此,兰英乖乖地收了“神通”,冷哼一声: “小姐,你刚才也听到了,少爷他背地里说奴婢的坏话,这口气我可忍不下。” 赵芊柔有些愠色: “相公说你脾气差,难道有错?不要动不动就要把人打一顿,传出去不但我的脸上无光,赵家也会因你蒙羞。” “...我知错了,小姐。”兰英垂头,脸上却还带着些倔强。 这个时候,陆文景松了一口气,笑道: “娘子,你和英儿都收拾好了?” “都收拾好了,只摘下了簪子,换了身衣裳,没费多少事。” 作为商贾的家眷,出门在外的时候,赵芊柔当然没有资格穿金戴银了,而她的丫鬟就更不必说。 不过,一身素衣之下,却难掩赵芊柔独特的气质和天然精致的容貌,与之相比,那些个达官贵人的女眷们就像是一群浓妆艳抹的俗妇罢了。 就连丫鬟兰英,也是一副活泼灵动的样子,不生气的时候也算是个惹人多看几眼的小萝莉? 陆文景点点头: “既然都准备好了,咱们给老爹请个安就动身吧。” 刘嗣道:“老爷早就出门了,说是晋帮有茶会,要在会馆召开,沈王两家都去了。” “茶会?” “晋帮每到年底都会召开一次茶会,把晋帮内的股份和分红重新分配,再对一下账簿什么的,总之是有赏有罚。” “这还没到腊月呢,茶会为什么提前了?”陆文景问。 “还不是陆家得罪了焦府,沈王两家害怕陆家中途变故,所以最近闹得很凶...” 有些话刘嗣不宜说出口,但陆文景也能猜得出大概。 陆家联合山西几大商贾,创建了晋帮,拥有绝对的话事权,而沈王两家也是大股东,同陆家一起被称为晋帮三家。 商人的本质是追求利益,在沈王两家看来,陆家得罪了焦府,就是和九千岁作对,不但无利可图,还危及到自家的生意,实在太过愚蠢了。 所以,他们现在一定急于和陆家撇清干系,同时勾结焦府,找准机会向陆家发难。 陆文景能够想象得到,老爹在茶会之上被那两家逼迫的情景,目光不由得转冷。 “让他们闹去吧,秋后的蚂蚱还能蹦跶几天呢?” 转而面向娘子: “娘子难得有兴致,咱们不耽误时间,即刻出发吧?” 赵芊柔一笑: “相公可想好了去处?京师这么大,能游玩的地方可不少呢。” 陆文景想了想,回答: “娘子喜静,咱们就去成贤街附近逛一逛好了,我记得那个地方有不少文玩小店,又有孔庙和国子监坐镇,氛围定然不错。” “氛围虽然不错,但孔庙是祭祀圣人的地方,女子不得靠近,咱又是商贾之家,身份低微,怕是被那些个监生暗语中伤...” 赵芊柔担忧道。 陆文景本来只是提议,但经娘子这么一说,便有些非去不可的念想了。 “娘子可不要妄自菲薄,咱一没偷二没抢,还怕那些个穷酸书生?只要不进那孔庙和国子监不就行了,他们还能吃了咱们不成?” 兰英难得赞同道: “小姐,少爷说得没错,成贤街又不是男人街,咱们为何去不得?” 赵芊柔虽然还有些犹豫,但经他们这么一说,也点头道: “确实没有哪条明文规定,女人不能进成贤街的,那就依相公的提议好了。” 意见很快达成了一致,陆文景不想再耽搁,领着娘子出了东院,刘嗣和兰英紧随其后。 陆府的位置在京师的东南,距离成贤街不算近,走过去累是累了些,却不妨碍几人沿途赏景,顺便聊一些闲话。 身后,兰管家的嘴巴仍旧像柄刀子,时不时对刘嗣冷嘲热讽。 但奇怪的是,这次刘嗣竟然学乖了,满脸笑容,始终没怼回去。 而兰英却忽然觉得没趣了,不禁道: “哎哎,刘老爷子,你怎么突然闷声不言语了?难道是害怕本姑娘了?” 刘嗣想当然道: “少爷的话让老奴茅塞顿开,既然兰管家也是少爷的人,那老奴怎敢造次呢。” 兰英听了这话,油生出几分得意: “你知道就好,以后对本姑娘可得放尊重了,别老门缝里瞧人,好歹我也是陪着小姐嫁过来的,身份不一般。” 刘嗣竟拱手: “兰管家精明能干,少爷一定对您很满意,否则的话,也不会处处忍让了,老奴祝兰管家早日修成正果。” “修...修成正果?” 兰英觉得这老头儿好像话中有话,阴阳怪气的,想再细细盘问的时候,几人已经临到了成贤街的街口。 第三十八章 国子监 成贤街最主要的两座建筑群,便是大名鼎鼎的国子监和孔庙,两者依照古训“左庙右学”而建,既有尊师重教的象征意义,又处处彰显出儒教在当下绝对的统治地位。 国子监,作为大明朝的最高学府,是无数学子梦寐以求的地方。 不同于翰林院专注于为朝廷培养六部堂官和内阁阁臣,国子监的职能只专注于教育二字。 进入国子监读书的监生们,除了研读四书五经,还要学习律法、九章、异族文字等,通过考核,攒够相应的积分后才能够顺利毕业,进入六部和六科等部门实习,一般从最下等的科员做起,称作历事。 国子监生分为举监和供监,顾名思义,举监,便是会试落榜的举人,供监,是由地方官学选拔进入国子监的学子。 成为监生后,并不会影响科举,而且攒够了相应的积分,历事考核合格者,便可出仕,担任一些看上去微不足道的官职,也算是和普通民众划清了界限,是读书人取得功名的捷径。 不过,要想进入国子监,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像陆文景,先前会试落榜,老爹陆贞基想把他送入国子监,却因为商贾之子的身份被国子监的祭酒大人拒绝,只能一门心思地走科举之路。 简而言之,能进入国子监的士子,背景绝不简单。 这个时候。 陆文景四人由东走进成贤街,几人打扮朴素,却气质非凡,引来不少路人的目光。 这些路人大多是来自五湖四海的监生,有些肤色偏黑,容貌迥异于大明人,很明显来自于偏远的藩属之国。 成贤街也有女人和小孩的影子,想必是那些个监生的家眷们。 整条街上的商铺数量虽然不及老街的一半,所卖的商品种类也只集中在文房四宝和书籍文玩上面,却沾了国子监的光,生意还算不错。 “今天正巧是国子监的旬假,难怪人这么多。”赵芊柔道。 国子监十天放一天假,称为旬假,监生们在这一天纷纷外出,购置一些生活和学习用品,顺便找一些乐子。 陆文景指着一家店铺道: “这家店叫‘石缘’,肯定是卖玉石首饰之类的,娘子跟我进去看看吧? ” 赵芊柔点点头,“妾身还从未进过这种店铺,正巧可以好好观摩一下。” 陆文景有些奇怪: “像这样的玉石店铺,京师不下二十家呢,娘子不应该没见识过吧?” “...家父对妾身的管教很严格,平时外出只是去郊外赏赏花罢了,经过商铺小店,也不准随便进入,所以...” 赵芊柔有些尴尬。 兰英插话道: “小姐平时穿的戴的,全是下人们从外面购置而来,老爷之前说过,自家是做生意的,不想让小姐再沾染些铜臭气。” 陆文景觉得好笑,“老岳丈可真有意思,千算万算,不还是把娘子嫁给我一个商贾之子?” 赵芊柔嗔道: “听相公的意思,还不乐意了?” “当然不是...”陆文景忙否认,“能娶到娘子,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我得好好感谢岳丈大人。” “相公又耍贫嘴...” 赵芊柔嘴角浮起笑意,也没了来时的拘谨,兴起之下,先一步迈入了店铺之中。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正当中的一个大型木架,木架被分成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格子,格子里静静躺着五颜六色的锦盒,有些锦盒表面还镶嵌着金丝银丝,奢华之极。 左右也有摆放各种饰品的柜子,绝大多数都是玉石制品,有俗有雅,品相不一而同。 赵芊柔显然没见到过此等场面,一时间好奇心大起,这边看看,那边瞧瞧,眼中不觉放出光彩。 娘子难得显露出活泼的一面,陆文景不忍打扰,进了铺子后,在一个偏僻的角落找了张空椅坐了下来,准备歇歇脚,刘嗣不肯就坐,立在一侧伺候。 店铺里的客人不少,兰英凑到小姐身侧,只瞧了一眼,便撅起嘴: “一堆石头而已,又不是金银可以拿出去换吃的用的,小姐干嘛看得这么用心?” 赵芊柔笑着摇头: “你不懂,玉石有君子的寓意,你看它白璧无瑕,不染尘垢,像不像石中君子?” 兰英端起一块白玉,摸了摸道: “凉凉的,难怪那些个所谓的君子一个个自恃清高,冷冰冰的讨人厌。” “判断一个人是否是君子,可不能看表面。” “我看咱家少爷就不是个君子,油腔滑调的,小混子一个,一点儿不像个读书人。” 赵芊柔点了一下英儿的额头: “相公那叫不拘小节,你的格局小了。” “还不拘小节,小姐夸起自家男人,倒让奴婢佩服得很。” 赵芊柔佯做怒状,“怪不得刘管家说你刀子嘴呢,连小姐我都敢编排...” 兰英忙挥手: “小姐别生气嘛,奴婢随口一说,你可别认真。” 这个时候,玉石店的掌柜正巧和一位客人解说完,在看到兰英用手挥动着一块上好的玉石后,吓得大叫: “快放下!” 这一声,却把兰英给吓了一跳,玉石立刻脱手,眼看就要落在石砖地面摔碎。 情急之下,兰英用脚尖轻轻一挑,那玉石飞起,不偏不倚地重新落在掌中。 不经意间露出的一手,让店中的客人们拍手叫好。 赵芊柔舒了口气: “幸好没摔碎,不然的话,那掌柜肯定饶不了你。” “要不是他喊了一嗓子,我还不至于脱手呢。” 掌柜大步走来,打量完两人后,叉腰: “我这铺子里的玉石珍贵的很,你们两个摔碎了,可赔得起?” 兰英瞧他不善,刚想理论,被赵芊柔拉住。 “掌柜的可不要以貌取人,区区一块玉石而已,顶多几百两银子,我们还赔得起。” 掌柜的冷笑: “几百两,开玩笑吧?你那妹子手中的玉石,标价十万,不相信的话,好好看看签子。” “十万?” 不可能… 只是一块品相还不错的玉石而已,怎么可能价值十万两之巨? 赵芊柔低头瞧了一眼锦盒上的象牙签子,果然写着“十万”两个字,不仅如此,在那锦盒的正面,还有一个大红印章:奉旨官卖。 “原来是官家开的铺子,怪不得…” 赵芊柔恍然大悟,一侧,兰英小声问: “小姐,这块玉到底值不值十万两?” “本来不值,但有了奉旨官卖这几个字,就是标价百万,咱们也无话可说。” 听此,兰英忽而感觉手中的玉石变得滚烫,慌忙把它放了回去。 掌柜的得意非常: “瞧你们举止不凡,又身着素衣,一定是哪个商贾家的女眷,这次就当我大人大量,就放你们一马…” “掌柜的,你要放谁一马?” 就在这时,掌柜的背后一阵杀气升腾,不觉惊出冷汗。 赵芊柔眼中闪光: “相公?” 第三十九章 奉旨官卖 掌柜的猛然回头,一高大俊朗的年轻男子不知何时立于身后,那冷漠的眼神中透出的丝丝杀意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娘子,英儿,这掌柜的欺负你们了?”陆文景直接问。 赵芊柔方才紧张的情绪一扫而空,走到相公跟前,道: “方才英儿险些摔碎了一块标价十万两银子的玉石,所以才和店家起了一些争执...” 陆文景大概了解了事情的起因,有些惊讶的同时,眉头渐渐皱起。 很明显,这家玉石店有官家的背景,不是普通人可以招惹的。 再看这满屋子的玉石,动不动就几万、十几万,甚至几十万两,哪里像个做正经营生的铺子? 这个时候,那掌柜的见陆文景没有动粗的意思,舒了口气后,轻笑道: “呵呵,都害怕了吧?识相的,就赶紧给老子滚蛋,我这里不欢迎像你们这样的贱民!” 陆文景眉头一挑,暗道好家伙,又来一个狗仗人势的? “你说谁贱民呢?!”兰英脾气暴躁,立刻挽起袖子准备干仗。 “英儿,先别冲动...” 眼看兰英的拳头就要打上去,赵芊柔赶紧拦了下来,再晚一些的话,恐怕还要闹出人命。 掌柜的往后退一步,慌道: “你...你们好大的胆子,敢在官家的店铺撒野?” 陆文景盯着他: “官家的店铺,就能随便欺负客人了?既然普通百姓进不得,就别开在成贤街,干脆开到皇宫大内算了!” 掌柜气得肥脸打颤,尖声道: “你们简直不知天高地厚,可知这店铺的主子是谁?” 在京师,官办的商铺也有不少,大多隶属于内廷衙门,做的也是正经营生,各家掌柜出身市井,说到底也是朝廷雇佣的下人罢了,为了完成上面下达的盈利指标,是万万不敢对客人怠慢的,更不会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而眼下这个玉石店的掌柜却看上去像个另类,准确的说,他是有恃无恐。 陆文景倒是丝毫不惧,他很清楚,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即便是官家背景,也不能任由着对方欺辱,一味忍气吞声只能让公理变得一文不值。 于是冷冷道: “我倒要听听,这店铺的主子是哪位爷?” 掌柜得意说: “我家老祖宗姓谈,你去打听打听,整个京师,有敢得罪的他的人没有?” “姓谈的太监?” 陆文景对不上此号人物,正在纳闷时,刘嗣凑到身侧,在耳边道: “少爷,九千岁刘公公在进宫前就姓谈...” 居然是刘瑾?! 陆文景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人如此嚣张,感情是刘瑾的手下? 再看这掌柜的一脸白胖,面上无须,说话阴阳怪气的,八成也是个阉货。 而店里的客人们,仔细观察的话,每个人的言行举止都无意间透出一股官风,而且听口音不像是京师人... 把这些联想到一起的话,陆文景得出一个结论,这家店,肯定是刘瑾暗地里用来收受外地官员贿银的场所。 明面上打着官家的旗号,将玉石的价格抬高成百上千倍,其实全为了方便官员们孝敬这个没鸟的老祖宗! “少爷,既然是九千岁开的店,咱们还是小心为妙啊…”刘嗣提醒道。 刘瑾是八虎之首,被正德委以重任,不管是外朝抑或是内廷,几乎都受他摆布,普通人更是万万不敢得罪。 但,陆文景可不是普通人。 他有两世为人的经验,早知道九千岁的气运就要耗尽,年轻的正德皇帝已经开始对他起疑心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刘瑾也不是不能得罪。 “原来背后是九千岁,失敬失敬...” 陆文景语气稍缓,掌柜的见状,以为他服软了,立刻现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哼,知道是老祖宗的店,还不赶紧给咱磕头赔罪?要是惹他老人家不高兴,你们...” 话还未说完,陆文景一巴掌扇了过去,打在掌柜的那张肥脸上,竟震出了几层波浪。 掌柜的被扇出了鼻血,几个踉跄后,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 “你...你竟敢打咱家?” “我打的就是你...”陆文景冷眼看向他,“既然是官家的店,不管是内廷哪个衙门所属,都归万岁爷所有。九千岁替圣上分忧,代为管理此处,怎么到了你的嘴里,反而成了这家店的主子?你这话,岂不是明着说,刘公公占了万岁爷的东西,他要造反不成?” “造...造反?啊这...” 掌柜的一时语塞,暗暗咀嚼陆文景的话,额头被吓出豆大的汗珠。 事发突然,店铺里的伙计们反应过来,赶紧把掌柜扶起,有几个想要上前动粗,被刘嗣和兰英三拳两脚全打趴在地。 而店里的客人们见情况不妙,还以为是督察院派来的御史搞微服私访,一个个捂着脸面灰溜溜地逃了出去。 陆文景逼近,道: “九千岁对万岁爷一向是忠心耿耿,怎么能被你这种小人污了清白?一块玉石不过区区百两银子,你却挂价十万,中间的差价,难道都被你给吃了?” 掌柜的不敢说出实情,只能支支吾吾: “咱...咱家可没有偷吃,都是老祖宗...哦不不,都是孝敬万岁爷的银子!” 陆文景轻笑: “普通人谁拿的出十万两买玉石?万岁爷爱民如子,对民情体察入微,怎么会做出这么荒唐的事来?好哇,你个狗奴才,不但要置九千岁于不义,还要牵扯到万岁爷?” “不...不是,咱家可没有那个胆子...你,你把咱家绕进去了都!” 那掌柜急得汗如雨下,有点语无伦次。 陆文景的几顶大帽子扣下来,已经够他喝一壶的了。 最后再来一个暴击: “吃着朝廷的饭,却令朝廷和主子蒙羞,你还不如死了算了!” 掌柜的听了这话,更是急火攻心,指着陆文景正要理论,却白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大掌柜!” 伙计们以为掌柜真被气死了,一个个害怕得要命,有人胆大在他鼻尖试探了一下尚有气息,才松了口气。 陆文景瞧向还在愣神的娘子,淡淡道: “娘子,看来这里待不下了,扫了你的兴致,实在对不住啊。” 赵芊柔倒吸了一口气,看着相公时,又平添了几分新的认识,心脏不由得跳得飞快,紧张道: “没...没什么的,只要有相公陪着,妾身就很满足了。” 兰英却显得很兴奋,拉起她的手晃个不停。 “小姐,你看见没有?那个胖子真被少爷给气倒了!好解气啊!” “英儿,你稳重点行不行?”赵芊柔苦笑,“那胖...掌柜的上头是九千岁,万一找相公的麻烦可就遭了。” 陆文景却丝毫不慌: “相公我替九千岁教训一个狗奴才,他应该感谢我才是。” 第四十章 集贤轩 玉石店的伙计们眼睁睁地望着陆文景等人走出大门,各个脸上挂着惊疑之色,却谁也不敢上去阻拦。 “真是一家黑心店,早晚关门大吉。”兰英回头看了一眼,撇撇嘴巴。 赵芊柔仍旧有些担心: “等那掌柜的醒来,肯定会上报给九千岁,相公真的不怕?” 陆文景笑道: “比起被刘公公追责,我更害怕娘子被人欺负。娘子大可把心放回肚子里,有相公在,谁也不敢动咱。” “相公...”赵芊柔心中微动。 “时间还早,我陪着娘子再逛逛?” “好。” 赵芊柔轻轻点了点头,美眸闪动之下,先前的疑虑被一扫而空,腼腆地朝陆文景的身侧靠了靠。 自从嫁到了陆家,赵芊柔便感受到相公身上所拥有的一种超然的自信,这种自信不是盲目的自大,而是来源于一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的独特气质。 尽管他时不时摆出一副“天塌下来有我顶着”的大男人模样,却莫名其妙地很让人安心。 有相公在身边,妾身什么都不怕... 赵芊柔心念着,不知不觉和相公走走停停,沿着成贤街慢慢踱着步子,聊上些京师的风土人情和坊间的传闻,倒也有别有一番乐趣。 时间过得很快,陆文景陪着娘子又逛了几家店铺后,临到一家茶馆的跟前。 茶馆老旧的牌匾上,题着“集贤轩”三个大字,来往的人虽然不多,却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 “集贤轩?听老爹说过,这家茶馆可有些年头了吧?”陆文景朝身后问道。 刘嗣回答: “回少爷,前朝的时候就在了。” “咱们进去瞧瞧,顺便喝口茶解解渴。” 赵芊柔心思缜密,知道相公要和刘管家谈正事,于是懂事说: “相公,我和英儿还没逛够,你们先要茶,稍后咱们在此碰面如何?” “也好,英儿,你可要照顾好你家小姐,别又惹出什么乱子。”陆文景看向兰英。 “知道了少爷,有奴婢在,谁要欺负小姐,看我不把他大卸八块。” 兰英顺手比划一下,现出得意的神色。 陆文景脸色稍微难看,暗道你这小丫头片子不给少爷我惹事就不错了... 目送娘子和英儿离开,陆文景松了口气后,和刘管家一前一后进了茶馆。 和茗春楼不同,集贤轩的格局更显得典雅别致,处处彰显出文人雅士的那一份淡泊之趣。 甚至,连那小小茶倌的气质也高了不止一个层次,举手投足间,也能看出几分文化底蕴。 “不愧是一家老店,氛围不错。” 陆文景心情大好,叫来茶倌后,两人被安置在一间私密性还算不错的茶室中。 只等了片刻,茶倌亲自为客人泡好茶,躬身而退。 一时间,茶香淡淡地弥漫在茶室中,让陆文景的心神完全放松下来。 “这家店还是懂茶的,难怪能存活这么久。” 刘嗣道: “集贤轩的茶,都采自陆家,每年光是购买茶叶,就要花费数万两银子。” 陆文景有些惊讶: “那就是说,陆家从这小小的集贤轩,赚了不下万两银子么?” 刘嗣点点头: “陆家赚了些,集贤轩赚得更多。少爷别小看了这一壶毛峰,怎么说也得小五十两银子。” “这么夸张?” “集贤轩用全是极品茶叶,再加上这里名气大,经常有些达官贵人到此附庸风雅,根本就不在乎这点银子。” 陆文景啧啧舌,“我懂的,人一旦富贵了,就想彰显一下优越感,又怕落了俗套,这里既能喝到好茶,又特别有面子,难怪这么兴隆。嗯...学到了,这趟没白来。” 刘嗣为他倒茶: “少爷,那个小驴子的事,您不打算跟老奴说一说么?” 一提起小驴子,陆文景笑道: “刘叔还念着那件事呢?小驴子现在怎么样了?” “老奴听少爷的吩咐,亲自为他处理了伤口,现在能站起来了,要恢复的话,还得三四天。” 陆文景微微点头:“我没阉了他,刘叔是不是觉得有些奇怪?” “老奴不敢欺瞒少爷,是有些奇怪。”刘嗣双手端着茶杯敬上,“那小驴子勾结焦家是真,少爷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来这么一出?” 陆文景接过茶,道: “我这计,名叫苦肉计,却不能真让他给废了,应该废的,是那几个躲在后面坐享其成的害虫,事成之后,该有他们受的。” “...少爷的意思是,打算让小驴子为我们所用?”刘嗣有些转过弯来。 “没错,这一计若成,焦家非倒不可,我陆家也能喘上一口气了。” “真的能扳倒焦家的话,老奴愿听从少爷调遣!” 陆文景品了口茶,怡然道: “先别急,刘叔且听我把计划说完...” 刘嗣竖起耳朵恭听,等少爷把计划说出之后,神色极为震惊。 “此计绝妙,可就是不知道,那焦家上不上钩?” 陆文景目光炯炯: “他们一定会上钩的,九千岁下的任务,焦家再失利的话,恐怕就要失宠。” 刘嗣不禁赞道: “少爷深思熟虑,运筹帷幄,简直是当世孔明、刘伯温!” 陆文景一笑: “刘叔的马屁拍得也很响亮嘛...” 刘嗣赶紧否认: “老奴不是拍马屁,少爷的能耐老奴早见识过了,您真的是未卜先知啊!” “刘叔真会开玩笑,我要真能未卜先知的话,那老爹就不用整天去拜神仙了。”陆文景打趣道。 “这...少爷说得是...” 两人相视一笑,将茶一饮而尽,又聊了些陆家生意上的事,不觉中已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俗话说人有三急,陆文景渐渐觉得小腹肿胀,想出茶室解决一下,于是跟刘嗣交待一声后,起身走向了公厕。 释放完后,刚返回到茶室前,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朵。 “崔兄明日就要动身去南京?” “唉,吏部催得紧,再拖的话,刘太监也不能饶我。” “真是阉党误国,朝廷要是连崔兄这种老实人都容不下的话,那天下的读书人还有必要出仕么?” “用修兄不必如此失望,依我看,阉党之所以猖獗,还不是靠着圣上的恩宠肆无忌惮?他日一旦失宠,他们必当死无葬身之地!” “唉,话虽然这么说,可当下外朝直臣被刘太监革职的革职,外放的外放,眼看礼乐崩坏,江山社稷陷入水深火热,我等士子却无能为力,可悲啊...” “小座主未免太悲观了,当前内阁中,还有老师和李阁老在,后年会试,相信小座主定会高中金榜,到了那时,便可大施拳脚了。” 陆文景听两人的对话,早认出其中一人,暗暗轻笑一声后,转身沿着廊道走了约莫六七步,便在拐角处碰到那两个茶客。 “用修兄,真是巧啊,没想到咱们又见面了。” 第四十一章 意外收获 杨慎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最不愿意见到的人,一时间有些慌神。 “...怀真兄?怎...怎么会这么巧的?” 陆文景笑得很坦诚,看了眼杨慎身边的一位儒雅的男子,道: “这位仁兄是?” 杨慎竭力镇定下来,忙回应道: “给怀真兄介绍一下,这位是崔铣,崔编修...” 崔铣以为两人是老相识了,自然不敢怠慢,一拱手: “失敬失敬。” 杨慎又道: “崔兄,这位便是我曾跟你提起过的陆家公子,陆文景。” 崔铣一听到陆文景这三个字,眼睛微微睁大,不由得重新打量了对方一遍,啧啧道: “原来是那位写诗嘲讽刘太监的陆公子?果然是一表人才,幸会幸会...” 陆文景也拱手笑道: “崔大人之名,也是如雷贯耳,草民敬仰的很。” “不敢当、不敢当...” 崔铣知道对方是在恭维自己,不过这话听着十分舒适,不觉中面前这位高大的年轻男子变得更加顺眼了。 杨慎心里松了口气,暗道亏得今日有崔兄在,要是单独对上怀真兄的话,还真不知道会有多尴尬。 自从经过上次日盛隆纵火案后,杨慎一直觉得对不住陆文景。 他更觉得自己是个懦夫,口口声声说要对付刘瑾,临到关键时刻反而没有出现在顺天府的大堂之上。 如今马三“自杀”,焦家仍然逍遥法外,他更是自责不已,同时对陆文景油生出亏欠之感,不敢当面对峙。 都说无巧不成书,眼下又在茶馆和陆家少爷碰面,杨慎不像第一次时那么洒脱,倒是平添了几分拘谨。 好在陆文景是个懂得人情世故的人,一眼便看穿了杨大才子的心境,稍微想了想,便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在下冒昧,想做个东,请用修兄和崔大人进茶室同坐,不知两位赏不赏脸?” 这个时候的杨慎哪有不肯赏脸的道理,忙道: “怀真兄真是客气,那...崔兄,你看?” 崔铣也对陆文景生出不小的兴趣,点头道: “崔某被罢了翰林官,现在倒有的是时间。” “好,那就跟我来罢。” 陆文景引着二人回到茶室,管家刘嗣很有自知之明,知道少爷和两位贵人有要事要谈,便用了个托词离开,却在不远处的敞间落座。 又叫来茶倌后,陆文景吩咐他新泡一壶茶,再上两套茶具,还顺便点了首琴曲,名为《高山流水》。 古代的娱乐活动与二十一世纪相比,还是相当匮乏的,能在茶室享受琴音,已经足够奢侈了。 更何况,集贤轩的琴师都是一水的妙龄少女,出场价抵得上普通人家几年的花销,也只有像陆文景这样的土豪才能享受得起。 当那红衣少女怀抱长琴,垂下俏首,腼腆地走过几人身侧的时候,崔铣首先不淡定了,他脸色稍稍有些异样,为了掩饰此时的尴尬,忙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 杨慎还算见多识广,打破沉默道: “没想到怀真兄有如此品味,真是难得啊。” “一般般吧,只是欣赏而已,听说用修兄也会操弄,不如稍后与那琴师较量一番?” “闲来无事只做消遣而已,上不了台面的,恐怕被你二人耻笑。” 一侧,崔铣“噗”地一口吐了出来,模样狼狈之极。 杨慎抚着他的背,满脸疑惑: “崔兄,你还好吧?” “我...没事,让你们见...见笑了。” 崔铣当然很清楚两人方才谈论的只是琴乐罢了,但怎奈他此时心猿意马,浮想联翩,才有了这般丑态。 “几位公子,奴婢可否开始弹奏?” 那红衣少女坐于琴台之后,脆声道。 少女模样不算上乘,气质却也独特,自有一种清纯之态,无半分妩媚之色,显然与乐坊和勾栏中的那些个女子不同。 陆文景微笑道: “女师傅可以演奏了,辛苦。” 一声女师傅,让红衣少女愣了一下。 在集贤轩弹了三年的琴,她也算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人物,却无一人叫他师傅,更多的,只是把自己当做一个卑贱的下人罢了。 眼前这位公子,虽然身着素衣,身份不及其他两位,却难得肯尊重她,尊重她的职业,一时间竟生出几分触动,眼中也稍稍有些湿润。 慌乱之中,红衣少女悄悄擦拭了一下眼角,露出笑容,朝陆文景微微颔首。 琴声从纤细的指间飘出,环绕在茶室中,音律时而沉稳,时而灵动,如高山流水,相得益彰。 杨慎点点头,不禁赞道: “竟弹出了些《高山流水》真意,不简单啊。” 而崔铣也因这首曲子,心神渐渐安定下来,叹了一声: “相传此曲乃俞伯牙所做,流传至今,非遇知音者不能得其意,小小女子竟有此等能耐,这集贤轩果然是藏龙卧虎。” 陆文景不知女琴师的超常发挥和他的无心之举有关,笑道: “陆某有意点这首曲子,本是想借花千佛,送你二人之情谊,怎成想被女师傅抢了风头...” 听此,杨慎和崔铣相视一眼,互相看出对方眼中的一丝惊喜。 崔铣比杨慎大十岁,是弘治十八年的进士,当年主持会试的主考官之一,正是杨慎的父亲杨廷和。 而杨慎因这层关系,得以跟随父亲一同阅卷,顺便提前熟悉一下科举。 当时,崔铣的试卷本来已经被其他分考官判定为落榜,却被杨慎看中其独树一帜的文风,直接举荐给父亲,而后被重新判定为魁首。 可以说,要不是因为杨慎慧眼识珠,崔铣根本不会有举仕的机会。 所以,崔铣当面称呼杨慎为小座主,一点儿问题都没有,两人私下也互称作知己,交往很频繁。 眼下,陆文景把二人比作俞伯牙和钟子期,好似挠中了他们的痒痒肉一般,那叫一个舒坦。 几番恭维后,崔铣更觉陆文景有亲切之感,又想到了什么,感慨道: “说起来,陆公子与崔某都是被阉党所误,一样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于此,也是缘分。” 陆文景摇头: “陆某被朝廷革除功名,永不录用,崔大人只是外放南京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唉,陆公子难道不清楚,南京的六部,除兵部之外全都是摆设而已,连宦官都不肯受调的地方,待久了,人也就废了。” 杨慎道: “都言南京养老去得,有志者去不得,就是这个道理。” 陆文景看着他们,淡然道: “如今的朝廷也不是做大事的地方,崔大人不妨顺势而为,以退为进,他日定有北上之时。” 这本当是一句安慰的话,但陆文景像在叙述一件再过平常的事实,崔铣忍不住道: “陆公子难道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被下放南京的官员多半不会召回,而崔某又被刘太监记恨,要想调回的话,难啊...” 而杨慎也是好奇地看向陆文景,想知道接下来他会怎么说。 陆文景大笑: “陆某有此自信,皆因四个字:邪不压正。正者,乃当今圣上,邪者,乃君侧小人。小人本就是假圣君之色行利己之事,一不为公,二不为民,长此以往,积怨渐深,必将反噬。待圣君归位,小人必亡。” “说得好!” 杨慎和崔铣喝彩一声,不禁齐齐拍手叫好。 “好一个邪不压正,陆公子见解非凡,让崔某茅塞顿开啊!” 崔铣被这一通鼓舞,先前心头的阴霾被一扫而空。 杨慎白皙的脸上有些愧色: “怀真兄要早一些说出这话,那日顺天府,我必定不会失约。” 一提到顺天府,陆文景马上明白过来,暗笑一声后,却不打算给他个台阶下,故意摆出一副可惜的样子: “那日在顺天府,要是有用修兄在,那胡京兆恐怕当日就会把案子提到三法司去了,唉...” 杨慎更是羞愧,解释道: “家父有言在先,又因为当时那种情况,我也脱不了身。” 陆文景开玩笑说: “杨阁老难道把用修兄锁起来不成?” “......” 陆文景瞧他一张苦瓜脸,才知说中了人家的痛处,忍着笑咽下一杯茶水,故意不搭腔。 而崔铣则是惊讶道: “小座主做了什么,竟被老师软禁?” 杨慎叹了口气,便把先前发生的事简单诉说了一遍。 崔铣听后,也觉得杨阁老有些小题大做了,不过当着外人的面,却不敢议论老师,只能道: “那件纵火案如果真的是焦编修指使,那他的罪可就大了。不过当下他有焦阁老作保,要想动他的话,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对付焦黄中的话,陆文景早有计谋,此时却摆出一副苦脸: “我陆家不愿和焦府同流合污,所以才拒绝了那厮,哪知道他心肠如此毒辣,既然能想到火烧陆家的钱庄,他日保不齐就要害我家人。” 崔铣气得握拳: “焦黄中不愧是焦阁老的公子,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呢!” 陆文景接着道: “他看我陆家不服从,又打算离间晋帮,让沈王两家上位,端的是阴险。” 杨慎现出忧色: “晋帮是陆家一手壮大的,生意遍布南北,是大明的一条重要商脉,假如让阉党得逞的话,无疑一场灾难啊...” 而崔铣好像想起了什么,说: “我有个同乡在国子监任监丞,昨日和他喝酒,好像听他提到过,国子监新入了两个监生,一个姓沈,一个姓王,两人大字不识一个,却被祭酒大人处处抬爱,莫不是你们晋帮的两位公子?” 第四十二章 好戏已经开始 陆文景前身的记忆告诉自己,沈家和王家的两个浪荡公子的确识字不多,崔铣刚刚提到的两位新晋的国子监生很有可能就是他们。 作为晋帮的老大,陆家对此竟然毫不知情? 看来那两家的确欠收拾了... 这么想着,陆文景却道: “国子监是大明朝的最高学府,怎么会招收像我这样的商贾之后呢?更何况,沈王两家的公子根本就没读过几年私塾,按道理根本不可能成为监生的。” 崔铣冷笑一声,道: “怎么没可能?王云凤王祭酒不就是靠着巴结刘太监上的位?堂堂一个国子监,如今被搞得乌烟瘴气,什么鸟东西都能进来读书,跟王云凤可有脱不了的干系。” 崔铣在翰林院任官,平时也和国子监有很多接触,这种情况见了多了,自然生出很大怨气,其中很大一部分是为那些寒窗学子们鸣不平。 杨慎试探问道: “怀真兄,假如那两个监生真的出自你们晋帮,和陆家也有关系吧?” 陆文景摇头: “陆家有自知之明,根本不会鼓励他们这么做,而且现在的晋帮并不团结,沈王两家暗地和焦家有来往,就等着陆家衰败后取而代之呢。” 崔铣忽而想起了什么,道: “焦编修最近老是往国子监跑,和王祭酒打得火热,难道是他把那两个纨绔子弟塞进去的?” 崔铣出身寒门,对于富二代有天然的敌视情绪,却没注意到,这纨绔子弟之中,当然也包含眼前这位陆家大少。 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正要解释,陆文景却丝毫不在意,接着他的话茬说: “焦家要收买沈王两家,能给他们的,自然是功名二字,如此看来,送他们进国子监深造,确实有很大的可能。” 杨慎有些愤然道: “有才学的人得不到重用,而那些寡廉鲜耻、不三不四之徒却步步高升,这是什么世道!” 受杨慎的话影响,崔铣也恨道: “奸佞之徒横行,我等难有容身之处啊...” 不知不觉中,这两位又开始犯起了火病,陆文景对此生出了一些反感。 世道再不济,咱还能坐在这里喝喝茶,听听曲子,不比那些境遇更差的人幸福多了? 真特么站着说话不腰疼啊你们... 陆文景虽然这么想,却打着别的主意,叹了口气: “沈王两家吃了焦府的好处,之后必定合力对付我们,陆家危在旦夕,恐怕再也无法为朝廷贡献微薄之力了。” 杨慎本以为陆家有什么后台,才敢于和焦家硬碰硬呢,现在听陆大少所言,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看来,陆家是决心和阉党来个鱼死网破了,就凭这份勇气和担当,也着实令人敬佩! 杨慎早有拉拢陆家之意,这会儿更有心帮陆家少爷一把,以便重新树起被丢弃的好人设,沉吟一会儿后,问道: “听怀真兄所说,陆家当前的境遇可不太妙,我杨用修当你是个朋友,朋友有了难,怎能坐视不理?怀真兄,你有什么要我杨用修帮忙的,尽管说吧,杨某定当竭力帮你。” 小座主已经表明了态度,崔铣也忍不住道: “既然陆家和阉党也是水火不容,崔某愿与小座主一道为陆兄分忧。” 陆文景暗暗点头,心道你们两个还算有点古道心肠,没白念书,于是点到正题: “多谢用修兄和崔大人,兄弟我当下所急,正是如何处理沈王两家的倒戈,两位正可帮上大忙。” 杨慎有些兴奋,“要我们怎么帮你?” 陆文景回道: “很简单,帮我核实一下国子监的那两个新监生的身份,如果真的是晋帮的公子,我自有办法找到这两人触犯学规的证据,届时,还请崔大人的那位监丞同乡帮忙了。” 崔铣明白过来,眼睛瞪大: “陆兄这是准备要拿两家的公子做要挟?” 陆文景笑道: “不愧是崔大人,陆某正是此意。” “此计听起来不错,但国子监还是王祭酒说了算,实施起来恐怕有不小的阻力。”崔铣担忧道。 杨慎却是心领神会,正色道: “证据确凿的话,任他是祭酒大人,也不敢徇私枉法。崔兄放心,到时候我若上报给家父,相信他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崔铣点点头,“老师的为人我很清楚,他最恨此等滥竽充数之人,国子监多年没有整顿过,借此机会,大可以拨乱反正。” 陆文景看向杨慎: “就怕用修兄再放我鸽子,前功尽弃啊。” 杨慎脸一红,“这次一定不会的,我愿用性命作保。” 陆文景挥手笑道: “用修兄犯不着拿命做担保,你要有什么三长两短的,杨阁老还不杀了我?” “反正...这次我杨用修一定不会食言!”杨慎说这话时,拳头攥得很紧。 陆文景点点头: “好,有用修兄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崔铣提议道: “正巧今天是国子监的旬假,我去会一会那个同乡,核实一下那两个监生的身份,同时赶在明早动身去南京之前,把事情跟他交代一下。” 陆文景嘱咐说: “崔大人不可多言,只要他秉公办事即可。” “嗯,我明白,请陆兄放心。” 三人商量好计策后,心情都非常不错,转而换了话题继续畅聊。 此时,那妙龄少女的琴声隐隐飘出了茶室,飘入管家刘嗣的耳朵中,竟让他生出几分困意,仰在靠背上打盹。 “喂,刘老头,你怎么在这儿睡着啦?少爷呢?” 不知过了多久,刘嗣被一个清脆的少女声吵醒,睁眼一瞧,果然是兰英兰管家,少奶奶赵芊柔站在后面,姿态还是那么的端庄典雅。 刘嗣猛然站起,回道: “少爷正和两位客人在茶室畅聊,老奴怕打扰他们,所以先一步出来了。” 赵芊柔问: “是哪两位客人?” “回少奶奶,是杨慎杨举人,和崔铣崔大人。” 赵芊柔现出惊色,“少爷和他们认识?” 刘嗣不敢说假话,老实道: “少爷前不久结识了杨举人,和崔大人倒是初次见面。” 赵芊柔微微颔首,男人都有自己的应酬和圈子,作为妻子不可太多过问。 不过,这两位客人的身份倒是不太一般,尤其是那个杨慎,先不说他在士子中的名气,单单提到他是杨廷和的儿子,就足以令人刮目相看。 而那位崔大人,听说也是个清廉的好官。 不管怎么样,相公没接触那些个不三不四的人,就无伤大雅。 赵芊柔一边想着,注意到从茶室传出的琴声,眼睛一亮: “此曲是《高山流水》,弹奏的人水平不错,刘管家可知是谁在抚琴?” 刘嗣道: “少爷点的曲子,集贤轩有的是小姑娘会弹奏,老奴却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小姑娘?” 赵芊柔脸色闪过一丝阴霾。 第四十三章 娘子的妒火 一想到此时在茶室之中,相公或许正专注于那妙龄少女拨弄琴弦的玉手,赵芊柔忽然觉得心里很不舒服,像针刺一般,又有些酸酸的。 相公不久前才夸赞自己琴弹得好,乃当时蔡文姬,这会儿却去欣赏其他女子的琴艺,即便是为了应酬,却还是让人有些难以释怀。 “英儿,时间也不早了,咱们进去问问少爷还要待多久吧?”赵芊柔脸色转冷。 兰英还没见过小姐这个样子,有些凶巴巴的,不由愣了一下。 “好...” 刘嗣长了个心眼,忙拦住两人: “里面还有客人在,少奶奶冒然进入,不太合适吧?” 赵芊柔见他阻拦,更是来火,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刘管家,他是我的相公,什么时候请他出来,还轮不着你提醒。” 难得见小姐对刘管家发火,兰英得意极了,也道: “就是就是,刘老头,你闪一边去,别挡着小姐的路。” “这...好吧。” 刘嗣只能闪到一边,本来他也是好意,害怕少爷那边失了面子,但怎料少奶奶不但并不领情,反而更加生气了? 赵芊柔走到茶室的门前,给兰英使了个眼色。 兰英“哦”了一声,赶紧上前,把茶室的门拉开。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茶室中央的三人,包括陆文景在内,正谈笑风生,聊的不亦乐乎,还以为来人是个茶倌,并没有在意。 而远处的琴台之上,一红衣少女专心抚琴,不经意间朝门口瞥了一眼,看到两人后,面容闪过一丝疑惑。 赵芊柔盯着少女,一步步走入茶室。 陆文景也不看人,顺口道:“茶倌,茶够了,不用管我们。” “茶够了?琴听够了没有?” 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女声在陆文景的耳朵中炸裂开来,他猛然抬头,才发现是娘子临到了跟前,而且神色中透出一丝冰冷的杀气! “娘...娘子?”陆文景噌地站起身来,笑嘻嘻道,“娘子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啊?” 杨慎和崔铣一听来人是陆家少奶奶,也站起身来,准备寒暄一通,却被赵芊柔冷冰冰的眼神回绝了。 两人尴尬至极,只能互相看看,干笑几声。 赵芊柔绝美的容颜,再配上碾压似的“霸道”气质,足以让任何男人自惭形秽。 但,此时的陆文景却只有纳闷的份。 不妙啊,我什么时候得罪了娘子,把她从美羊羊变成了红太狼? 陆文景笑道: “娘子逛完街了?” 赵芊柔不回答,目光瞟了一眼红衣少女: “琴师的技艺不错,《高山流水》终于觅到知音了。” 陆文景顺着话说: “还可以吧,不过我以为,还是娘子弹得好。” 赵芊柔听此,气消了些,却道: “妾身倒不这么认为,有些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陆文景听出娘子话中的弦外之音,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老婆是吃醋了啊... 该死该死,我怎么现在才反应过来? 陆文景额头冒出一丝冷汗,他很清楚接下来的话,如果接得不好,回到陆府恐怕难以交待。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在我眼中,娘子不可替代,独一无二。” 短短两句,竟是如此露骨的情话,放在前世来说没有什么,无非是肉麻而已,但这里可是五百年前的大明朝。 当下这种封建社会,哪有丈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老婆啪啪放电的? 即便在自己家中,躺在被窝里,男人都不一定对女人这么表白。 赵芊柔又惊又羞,心里小鹿乱撞,再没了先前兴师问罪的底气,小声嗔道: “还有人看着咱们呢,相公你也太胆大了。” 陆文景舒了口气,笑道: “没关系,让他们清楚我只在乎娘子,省得某些人吃醋。” 赵芊柔更是羞惭,“好啊,你在这儿等着我呢?” 一旁,杨慎和崔铣呆呆地看着两人,像是见到了什么奇观。 “小座主,真没想到陆兄是这么个轻浮的人,真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崔铣脸都绿了。 杨慎啧啧道: “怀真兄做事虽然古怪,但却难得是个率直的人,我倒是觉得此举无伤大雅。” “唉,小座主可不要学他,读书人自有读书人的矜持,不可失了体统啊!” 杨慎笑而不语,暗道那女琴师刚上台时,你暗瞟人家好几眼,还装什么大尾巴狼? 陆文景安抚好娘子,立刻跟她介绍两位朋友,赵芊柔恢复了姿态,言语间十分得体,倒是引得杨慎二人暗暗喝彩。 “后面那位,是娘子的陪嫁丫鬟,兰英,我们管她叫英儿。”陆文景不忘把兰英叫了过来。 兰英这半天没说半句话,却刻意和杨慎保持着很远的距离。 “英儿姑娘好。”杨慎拱手。 兰英冷哼一声: “原来你叫杨慎啊,跟我家少爷怎么认识的?” 杨慎一愣,笑道: “在一家茶楼认识的,你家少爷那晚不是去捉纵火的贼子了么,我当时也在场。” “原来真的是你,你是不是跟少爷...”兰英嘴巴飞快,险些说出些了不得的事,赶紧用手捂住嘴巴。 杨慎点点头: “我跟你家少爷是好朋友,就你想象的那样,你不必怕我介意。” 兰英这下终于忍不住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你...你和少爷真的有一腿?” 兰英这句话恰如一道霹雳,把众人炸得外焦里嫩。 沉默了半晌,赵芊柔低声责怪道: “英儿,你说什么傻话呢?两个男人怎么会...” “是真的,我亲眼所见。” 听到这里,杨慎一脸懵圈,忽觉崔铣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怪异,忙小声解释: “崔兄,你可别误会我,我不可能的。” 陆文景有些哭笑不得,装作淡定: “丫头,你可得把话说清楚,毁了少爷的清誉,小心我罢了你的职。” 兰英信誓旦旦道: “那晚少爷过了子时还未归府,小姐遣我去探个究竟,奴婢在茗春楼见到了少爷,那个时候少爷正一脸发春地朝杨举人笑呢,很明显他们两个是借着公事办私事。奴婢害怕小姐伤心,所以才一直瞒着小姐,不敢说出实情...少爷,你现在当着小姐的面,赶紧坦白吧,或许还有救。” 小丫头一本正经,表情尤为严肃。 陆文景懵逼了一会儿,问杨慎: “你那晚看到我朝你笑了?很动情的那种?” 几人目光集中向杨大才子。 “好像...好像有过。” “用修兄,你别害我啊...”陆文景急了。 杨慎急赶忙补充道: “当时谈到了陆夫人,怀真兄挂念娘子,所以才...” 陆文景也想起来了,看向一侧还在发愣状态下的娘子: “娘子,你要相信我,我那不是朝他发春,我那是想起了娘子才发...不对不对,我是想念娘子,所以才没控制好表情...” 赵芊柔缓过神来,缕清了心绪,微笑说: “你不用解释,妾身当然相信相公。” 又指责兰英道: “常言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依我看,眼见也不一定为真。仅仅是一个笑而已,英儿你联想到哪去了?” 兰英这会儿也有些心虚,毕竟她当时没听到两人谈的是什么。 “我...我还不是为了小姐,再说了,小姐不也担心少爷沾花惹草,所以才派我去的?” 听此,陆文景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很差: “好啊,你们两个,居然把我想得那么差劲,还堂而皇之地监视我?” 第四十四章 刘瑾 赵芊柔瞪了兰英一眼,暗暗责怪她口无遮拦,反倒让相公生了些怨气。 “你我二人刚刚大婚,妾身有些隐忧也是自然。话说回来,你那夜子时还未回府,事先也没跟妾身打声招呼,不觉得有失妥当?” 陆文景语塞,暗道老婆大人脑子转得挺快啊,这皮球滚来滚去,还是转到了自己脚下。 “也是,那晚都怪我没好好跟你说清楚。既然是一场误会,咱们就此打住可好?” 赵芊柔和兰英都点点头,这事总算翻篇,陆文景深深舒了口气,暗想: “真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圣人诚不我欺。” 又面带尬笑,向杨慎和崔铣拱手: “让用修兄和崔大人见笑了。” 杨慎笑道:“不碍事,陆夫人也是担心你。” 崔铣附和:“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那婆娘有过之而不及啊。” 陆文景适时道: “时候不早,陆某和内人也该回府了。” “与怀真兄一番长谈,真让我茅塞顿开。”杨慎由衷道,“请怀真兄放心,那件事我一定办好。” 陆文景点点头,“那就有劳两位仁兄了。” “哪里哪里,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帮你们陆家,就等于帮朝廷,帮我们自己。”崔铣笑着说。 “崔大人说得真好,你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改日北上之时,我三人再聚。” “崔某托你吉言了。” 陆文景等人说笑着出了茶室,只留下女琴师在琴台之后有些落寞地抱起了长琴,口中还念着那句诗: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出了集贤轩后,杨慎和崔铣目送陆文景等人走远,便朝着国子监的方向而去,打算先见一面监丞再说。 “崔兄,那个陆夫人是不是有些眼熟呢?她那神态,很像一个人,我这会儿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没什么印象...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陆夫人不是寻常女子。” ...... 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在宫外的私宅位于午门外不远处,府邸的门面虽然毫不张扬,但内里却极尽奢华,堪比皇亲国戚。 本来依照太祖遗训,内廷的太监是绝对不可能在宫外拥有私产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宦官的权力越来越大,再加上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不加追究了。 平时刘瑾不会轻易出宫,一般在国事上有了疑难,例如内阁的奏疏如何批复,圣上的龙旨如何草拟,才会约他的几个幕僚在刘府商议。 这会儿,已经快到子时,刘瑾的书房之中还是灯火通明。 “老爷,增陕西等西部省份科考录取名额的文书已经拟好了。” 一儒生打扮的瘦高男子恭敬地把刚刚写好的文书双手递到刘瑾的面前,这人名叫张文冕,华亭人氏,在县学中因为滋事被黜,百般落魄时上京投靠到权贵府中做幕僚,无意中被刘瑾看中,要到了刘府侍奉。 刘瑾接过文书,仔细查看了每一个字,才满意地点点头。 “有文冕在,咱家省心多了。” 张文冕暗暗松了口气,“奴才一介庸才而已,有老爷的栽培,才有今天的富贵,只要奴才能帮得上忙的,一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这番话刘瑾听着倒也舒心,一边收了文书,一边笑道: “你还算有自知之明。” “...奴才有些担心老爷,这圣旨一下,恐怕那些个出身江浙的大人们恐有不满...” 刘瑾冷哼一声: “他们不满,咱家有的是办法惩治!不就是多增了些陕边省份的名额而已,都是我大明才子,有何不同?他江南确实了得,尤其是余姚一带,京师为官者甚众,这帮人恃才桀骜,没有半点上下尊卑,尤其是那帮言官,敢当着咱家的面数落内廷的不是,甚至遭了廷杖后,反倒以此为荣,真是没有廉耻!” 张文冕额头冒汗,慌忙附和: “老爷说的是,这么一来,朝廷多了些陕西和山西的官员,而且全是老爷的门生,就没人敢放肆了。” 刘瑾闭上眼睛养神,轻轻叹了口气: “要不是咱家年轻时,没机会进内书堂好好读书,这会儿哪用得着你呢?” 刘瑾这话倒是出自肺腑,他本来姓谈,自幼出生市井,家境贫寒,根本没机会入得私塾,后被一个刘姓的太监收养,净身后入了宫中。 在宫里的头三十年,刘瑾并不太受待见,而且命还不太好,始终不得重用。 直到中年时,才突然时来运转,被安排在东宫侍奉太子。 刘瑾有一项才能,是其他太监不可企及的,那就是他的脑子非常活络,可以变着花样地讨太子朱厚照的欢心,而且很会揣摩人的心思。 很快,刘瑾在东宫站稳了脚跟,成为太子最为宠幸的大伴。 直到正德继位,刘瑾一举被提至司礼监掌印太监,权势达到了顶峰。 如今,不但内廷二十四衙门、内厂和锦衣卫是他的势力范围,六部的大部分堂官也受制于己,内阁中也有互相照应的阁臣,甚至远在福建和滇西等地的镇守太监也是他的徒子徒孙。 整个大明朝的权力网,等于牢牢把持在刘瑾手中,官员的任免和调遣,也是他一人说了算,根本就不用知会皇上。 而就是这么个牛掰哄哄,手握实权的大太监,也有令他感到遗憾的事,那便是未能进入内书堂读书,始终是一个内里毫无才学,只能靠一些特殊手段上位,讨主子欢心的小丑罢了。 这时,张文冕却不知怎么答话了,他毕竟不是宫里人,不清楚里面的道道,万一话中惹刘瑾不高兴,可不是闹着玩的。 正在他犹豫时,有一白胖的奴才出现在书房的门口,小心道了声: “干爹...” 刘瑾睁开眼睛,见着这人后,有些意外,道: “你怎么来了?” 白胖太监摆出一副苦相,扑通跪倒,一步步蹭到刘瑾的脚下。 “本来儿子不愿意打扰干爹,可...可转念一想,任哪个儿子在外受了欺负,都得回家找老子不是?” 刘瑾瞧他似乎受了什么委屈,问: “我命你出宫经营玉石铺子,可是件清闲的差事,怎么,难道有太监不服?” 白胖太监摇头: “干爹的授命,有谁敢不服?说来您可能不相信,白天时,儿子被一个商贾家的公子哥给打了,您瞧瞧这半边脸还没消肿呢!” 刘瑾瞧了瞧他脸上的淤青,有些惊色。 “商贾家的公子?他是哪位,怎么会和你起了冲突?” “儿子查过了,打我的人,是陆家的公子,叫陆文景。” “姓陆的?” 一提起陆文景,刘瑾仿佛听过这个名字,却记忆不起来了。 张文冕提醒道: “当初写诗编排老爷,和几位公公的人,就叫这个名字。” 白胖太监急忙点头,“对对,就是他。” 刘瑾恍然: “原来是他...先前他老子拜托焦阁老给咱家送了些银子,还以为服了软呢,没想到又来找茬?你跟他说没说,那铺子是宫里头开的?” “说了,儿子就差把干爹的名字贴到他脑门了,可这小子是一点儿也不上道,非但不理会,还打了儿子,把店里的伙计也干趴下不少。” 刘瑾倒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人,眼珠一转,盯着他道: “陆家公子不会平白无故打你,快些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来!” “...是是,儿子这就说...” 白胖太监擦了擦下巴的汗,便将白天发生在玉石店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道了出来。 “...姓陆的骂您对万岁爷不敬,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只要您一声令下,儿子愿意带人去抄他的家!” 刘瑾气得身子直颤,一脚把白胖太监踢倒。 “抄你奶奶的家!” “干...干爹?” 刘瑾神色冰冷: “你能不能动动脑子,别动不动就抄别人的家?你在外的身份只是个玉石店的掌柜,他骂你挂价高,有什么罪过?为此惊动了内厂,只能让别人看了笑话!” “干爹说得是,可...可咱们也不能忍下这口气啊...” “哼,不能忍也得忍。说回来,那陆文景搞这么一出,倒是提醒了我,玉石铺子不能开了,你马上收拾一下,回司礼监报到。” 第四十五章 晋帮内忧 那白胖太监顿时傻了眼,本打算给陆文景一点颜色瞧瞧,却没想到先把自个儿的肥差给弄丢了。 “玉石铺是咱收受京外官员孝银的场子,一旦废除的话,干爹...哦不,朝廷一年下来会少赚一百万两银子,可不能丢啊!” 刘瑾白了他一眼: “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从里面拿了多少好处。赚钱这事儿先不管,当下有不少别有用心的人在圣上耳边道咱家的不是,这个时候也该收敛一些了。你瞧瞧,干爹我还准备了一本奏疏,是专门弹劾前来贿赂我的外地官员的。” 说着,刘瑾扔给他一本册子。 白胖太监看了半晌,却道: “干爹,儿子不太认字啊...” 刘瑾险些吐出一口老血。 “你明天就封了铺子,回司礼监。还有,请一个先生,把字认全了。” “遵命。” 白胖太监把册子还了过去,灰溜溜地退了下去。 一侧,张文冕欲言又止。 刘瑾眼皮一抬: “你有什么话要说?” “老爷,是关于那个陆家公子的,您不是先前说过,要控制全国的商路,整合商帮么?晋帮是北方第一大商帮,陆家是晋帮首席,大可以争取一下。” 刘瑾笑了一声: “你以为当初我只让他丢了功名,却不取他性命,是为何?” 张文冕惊讶道: “原来那个时候,您已经有此打算?” 刘瑾点点头: “以我的身份,不便和陆家交涉,这事已经交给焦阁老去办了。” “焦阁老?原来如此...” “嗯?你又探到什么消息了?”刘瑾问。 张文冕凑上前来: “老爷,奴才听坊间说,陆家擒住了几个纵火的贼人送到了顺天府,又有传闻,那贼人的幕后指使,跟焦编修有关。” “焦黄中么?” “正是。” “焦家是怎么处理的?” “那些贼人好像都自尽了,顺天府尹把案子提到了刑部...” 刘瑾点点头,“既然人已经死了,还算他焦家办事利索。” “奴才觉得,陆家不好对付,是不是要...” “不用...”刘瑾神色淡然,“焦氏父子吃了这么大亏,一定会找回场子的,陆家再不好对付,也只是个商贾世家而已,根本不足为惧。” 张文冕附和道: “老爷所言极是,奴才多虑了。” “嗯...这会儿已经到子时了吧?咱家也该回宫了,来人!” 刘瑾轻唤了一声,书房外站立许久的刘府管家刘全躬身闪了进来,道: “老爷,奴才在。” “让轿夫准备一下。” “是。” 管家应了一声后,退下去了,刘瑾由张文冕搀扶着起身,朝书房外走去。 “文冕,你来刘府已经快四年了吧,这四年来,为咱家出谋划策,功劳不小。” “老爷言重了,奴才所做的都是分内之事,要说功劳的话,不及孙大人万分之一。” “孙聪?我这妹夫歪点子是不少,但要论笔下功夫,却不如你张文冕。” “老爷谬赞,文冕不敢当。” “咱家本想着赏你些什么,但先前该赏你的都赏得差不多了,只差个功名而已。要不是你在吏部和兵部留了几桩案底,咱家定会给你安排个位子。” 两人正说着,出了屋门,管家刘全站在轿子前,躬身而立。 “奴才愿在刘府为恩公效力,出不出仕的,没那么重要。” 刘瑾满意地笑了笑,钻进了轿中,在轿门帘落下之前,缓缓道: “识时务者,多半活得长久,你张文冕算是其中之一。” 给刘全使了个眼色之后,刘瑾向后仰去,隐藏了身影。 “抬轿~”刘全高呼一声,手持灯笼,跟着大轿缓缓朝前院行进。 张文冕神色复杂地目送刘瑾离开,手心里早已攥出了汗... ...... 陆府,陆贞基的房中。 父子二人秉烛夜谈,不知不觉中已过了子时。 晋帮一年一次的股东大会,果然如陆文景所料,变成了陆家的讨伐大会。 会上,晋帮三家之中的其余两家,沈家和王家跳得最欢,不但当面指责陆贞基行事独断,直接得罪了焦家和刘公公,还强迫商会的成员们站队,达到孤立陆家的目的。 “沈王两家真是薄情寡义,如今正当晋帮困难的时候,这两个老家伙不但不为商会的前途着想,安稳一下人心,还落井下石,把我陆家推上了风口。” 陆贞基皱着眉头,愤然道。 “老爹用不着动这么大肝火,商人本就重利忘义,晋帮内部有分歧很正常。” 陆文景倒是淡定得很,一边说,一边嗑着瓜子,面前的瓜子皮都堆成了一座小山。 陆贞基瞧儿子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还以为他不知道厉害,神色严肃地说: “现在晋帮之中,有超过七成的股东都站在了他们那边,形势很不乐观,按照规矩,一旦有九成的股东对商会不满意,就可以另行推举首席,到时候,晋帮就不是咱们陆家说了算了。” 陆文景咂咂嘴,“那又怎么样?既然晋帮容不下咱们,干脆退出好了。” “退出?亏你想得出来啊...”陆贞基叹道,“要想退出,必须变卖股份,陆家百年的经营,才有了晋帮如此的规模,退出的话,等于干掉咱们半条命啊...” “我是开玩笑的,老爹怎么当真了。陆家是晋帮的创始人,怎么会轻言放弃主导权呢?” 陆贞基听儿子似乎话中有话,忙问道: “儿子,你跟爹说实话,你...是不是早有了应对之法?” 陆文景笑道: “有是有,不过事先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你瞒着老子有点不地道啊...” “我是怕老爹你嘴巴没个把门的,给我抖了出去。再说了,您老人家有点太念旧情,关键时刻肯定心软。”陆文景不屑道。 “你这小子...” 陆贞基刚想怼回去,陆文景插话: “老爹,您不是把对付焦家的事全权交给儿子处理了么,就别横插一脚了吧?” “这是晋帮内部事务,可不光是牵扯到焦家,你要是给老子办砸了,不但陆家血本无归,咱山西商人也会元气大伤,你老子我可不愿意做千古罪人。” 陆文景打了个哈欠,起身: “既然如此,老爹你就自己想办法好了,儿子又困又乏,回去歇息了。” 陆贞基没想到儿子会要挟自己,而他一时间又没想到解围的妙计,只能无奈道: “臭小子,还不给我坐下?我...我不过问就是了。” “哎~这才是我的乖老爹嘛...”陆文景笑着重新回到座位上,“您老放心,只要儿子出马,不管他是姓沈还是姓王,都得给我跪着做人。” 眼看他自信心十足,陆贞基也不知道是该放心还是忧心,不管怎样,现如今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只要儿子别做得太出格就行。 “别把话说得这么满,五天后,便是晋帮内部表决的时候,陆家要再不做点什么,那两家必定会有动作。” “用不着五天,儿子只需要三天,就能让他们彻底闭嘴。” 陆文景说完这话,用力嗑了一下瓜子,发出清脆的响声。 “好苦,居然是颗坏的...” 第四十六章 勾栏瓦舍 三天后。 最后一缕残光洒在东四大街四个方向的牌楼之上,勾栏胡同里已经渐渐热闹起来。 作为京师久负盛名的享乐场所,勾栏胡同充满了风花雪月般的幻想,令无数纨绔子弟流连忘返,挥金如土。 尽管大明朝有规定,官员不得出入勾栏和教坊司,但还是有不少人抵不住诱惑冒然一试,求得就是个刺激。 这个时候。 陆家大少爷陆文景与杨慎杨大才子,在管家刘嗣的指引之下,踱进了这条胡同。 现在还未入夜,几所青楼前,早有浓妆艳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朝来往的男人们抛着媚眼,言语中充满了轻佻。 陆文景两世为人,此种情景已经见怪不怪了,而杨慎却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在勾栏女子的注视之下,脸色渐渐变得难看,窘迫之极。 “用修兄,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太过执拗了。试想一下,堂堂的杨大举人,出入勾栏之地,要是让别有用心的人知道,不得废了你的功名?”陆文景故意道。 杨慎躲闪着女人们焦灼的目光,“勾栏胡同不等同于勾栏,只要我行的正,无愧于心,他们就抓不住把柄。” “还无愧于心...之前已经劝过你好多次了,你就是不听,非要跟着一起来。我丑话说到前头,你一旦出了什么事,可别怨我。” 陆文景佯做严肃。 杨慎现出郑重的神色,“上次没能给你作证,我一直心有愧疚,这次可要跟怀真兄同进退。” 陆文景打趣道: “用修兄不会是借着这个机会,想去温存一下?” 此话一出,杨慎白皙的脸蛋上浮起一片红晕,慌张否认: “杨某可没有这个意思,怀真兄可不要误会我。” 陆文景摆摆手: “开个玩笑罢了,瞧把你给吓的。谁不知道杨大才子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儒生,怎么会看上这些个残花败柳呢?” 杨慎脸色好了些: “勾栏女子也是可怜人,但凡有法子,也不会靠卖身养活自己,怀真兄不要妄议人家。” 陆文景暗道一声圣母,却笑道: “用修兄心系百姓,将来定是个好官。” “将来之事将来再说,现如今阉党祸国,只要能扳倒那些个国贼,杨某即便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杨慎说得慷慨激昂,陆文景暗道你话说得好听,真到生死关头,看你尿不尿裤子? 不觉中,三人临到一家青楼前,几个青楼女见为首的两个年轻公子一人高大俊美,一人温文尔雅,忍不住双眼放光,都想做下这笔生意,纷纷摇着胯胯轴子,凑了上来。 陆文景的鼻孔中飘过些痱子粉的味道,险些忍不住打出喷嚏。 “哎呦喂,两位公子有些面生啊,是不是第一次来勾栏胡同?要不要姐姐指导你们一下?” “瞧你人老珠黄,就别在两个小哥面前搔首弄姿了,人家是富贵公子,当然还是选年轻貌美的才好配对。” “你们两个都闪开,胸前没几两肉,还敢在老娘面前臭显摆?” .... 这几个烟花女竟然为了抢夺客人,互相揭对方的短,三言两语间,就说到了床笫之事,不一会儿就搞得面红耳赤,撕扯在一起。 杨慎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处子,光是那些荤言荤语就让他感到万分羞窘,呼吸不匀了,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面带难堪。 陆文景看他这个样子感觉有些好笑,却不愿再耽搁,于是问道: “你们这青楼是叫做赛江南?” 那扭打在一起的女人停手,争着回答: “是叫赛江南,牌子上不有写么?” 陆文景道: “东四这一带,只有你们一家叫赛江南,可有分号?” “仅此一家,别无分号。”一女子回答,又眯眼笑道,“怎么,公子想做这生意?什么时候开张,姐姐一定给自己赎了身,到公子那边伺候...” 见女子就要贴身,陆文景心里一阵膈应,忙使出了刘管家刚教会自己的一招闪避。 “哎呦!” 女子算盘落空,跌倒在地,看模样狼狈极了。 陆文景淡定道: “说话就成,可别动手动脚。” 见高大公子不上道,那几个烟花女转而盯上了另外一个俊俏公子,转眼间,把他团团围住,就要近身。 杨慎暗道一声不妙,想要突围出去,却不敢与她们有任何肢体接触,只能高呼一声: “怀真兄救我!” 刘嗣正要上前帮忙,陆文景拦下他,小声说: “咱们今晚还有大事要办,不能伤及无辜。” “好的,少爷。可杨举人他...” “不用担心,瞧少爷我的。” 陆文景咳嗽一声,临近到几个难缠的烟花女身侧,笑道: “几位姐姐,我这朋友不近女色的,还是别费工夫了。” “不近女色?别开玩笑了,来我们这儿找乐子的男人多了去,刚开始都是一副矜持的样子,到最后还不是一个个如狼似虎的?” “他不一样的,他不喜欢女人。” “什...” 烟花女们听此,都瞪大了双眼,齐刷刷地看向杨慎。 陆文景憋着笑,假装认真地问道: “兄弟,咱就别耽误姐姐们做生意了,好么?告诉人家,你是不是没那方面的兴致?” 杨慎暗骂一声,百般无奈之下,只能机械般地点点头。 哗然。 烟花女们像是见到怪物一般,对杨慎退避三舍,危机很快就解开了。 “原来是个龙阳公子,怪不得看上去有些女子模样,唉,感情咱们姐妹白白浪费了功夫。” “没男人那爱好,干嘛来咱勾栏瞎晃悠?” “就是说啊,咱这胡同里可没他消遣的地方呢。” 女人们又开始团结一致,对杨慎开启冷嘲热讽的模式。 陆文景解围: “我这朋友没来过京师,只想长长见识而已,他脸皮薄的很,几位姐姐可不要说得太过了。” 一女子白了一眼,“他是个龙阳公子,你跟他一起的,莫不是也...” “姐姐们别误会,少爷我可是如假包换的纯爷们,之前就听说你们赛江南的服务不错,特来体验一番。” 烟花女们恢复了笑颜,赶紧为陆文景让出通道。 “公子既然是慕名而来,姐妹们自然以诚相待。” “多谢几位姐姐...”陆文景拱手,看向刘嗣,“刘叔,给姐姐们一些赏钱,顺便拜托她们安顿一下杨公子。” 刘嗣应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些银锭子,分给了众女。 “公子真是大方!您放心,我们几个姐妹一定照顾好您的朋友。” 烟花女们得了不小的便宜,一个个笑得灿烂如花。 “龙阳公子,跟我们走吧?”众女凑近杨慎,又把他围了起来。 “去...去哪里?”杨慎又惧又气,“怀真兄,你别抛下我不管啊!” 陆文景早先一步踏进了赛江南的正门,头也不回道: “这种场面,还是小爷来应付得好,用修兄就别掺和了。” 第四十七章 赛江南 陆文景刚一进入赛江南,早有几个长相凶狠的龟公打量过来。 这些龟公实际上是青楼豢养的打手,他们全部出身市井,专门用来对付那些个不听话的女职员,和经常赊账的男瓢客,平时没事情做的时候,也充当一部分杂役的角色。 瞧着陆文景面生,一龟公走上前来,试探问道: “这位公子,您有相中的姑娘没有?” 陆文景没有正眼瞧他,只淡淡道: “废话少说,叫你们家的老鸨子见我!” 那龟公一怔,瞧对方的态度,还以为来头不小,不由得眉头皱起: “妈妈正招待贵客,公子还请稍等片刻...” 那龟公转而让其他人去请老鸨子,然后将陆文景和刘嗣两人请到了大堂的一侧,坐了下来。 龟公仍然不忘试探: “听您的口音,是京师本地人吧?怎么没在咱这胡同里见过您?” 陆文景笑道: “京师大了去,你个小小龟公哪能见个人都要认得?” “这...嘿嘿,公子说得是。”龟公谄笑,“实话跟您说吧,做我们这行当的,无论客人来自天南海北,只要眼生,都得盘问盘问,以免被人下套...” “下套?你指的是官府?” 龟公点点头,“京师衙门,包括锦衣卫,东西两厂的人,他们可没少来找茬。小的瞧您这身打扮,倒不太像是府衙的公差,不会是锦衣卫,或者是哪位厂公吧?” “你瞧我长得像太监?”陆文景佯做怒状,“别瞎猜了,小爷我不是衙门的人。” 听此,龟公舒了口气,面露歉色: “既然不是公家的人,小的还请公子原谅。” 陆文景问: “方才你说,经常有衙门的人来找茬,难道你们赛江南有什么违法行为?” 龟公赶紧摆手: “不敢不敢,都是正经营生,在衙门挂了牌子的,哪敢冒犯国法?” 玛德,还正经营生?正经个鬼... 陆文景禁不住暗骂一声,在他前世的印象中,青楼怎么着和正经营生也搭不上边,反而是强力打击的对象。 可在万恶的旧社会,出卖女人皮肉的生意却没能得到控制,非但民间兴盛,朝廷也有官办的教坊司供瓢客们享乐,吃相尤为难看。 “那你们怕个鸟?” 龟公凑近,小声说: “公子不知,来咱们勾栏胡同找乐子的,除了普通百姓,还有一些大人们。” 陆文景假装吃惊,“大人?你指的是官府的那些个大人?” “正是。” “休要开这种玩笑,咱大明朝有明文规定,身怀功名者,或者国学监生,不得出入勾栏之所,违者重罚,更别说你口中的那些个大人了。” 龟公看他不相信,便悄悄指了指上面。 “别处不说,就说咱赛江南,就有两个国子监的书生在楼上吃花酒呢。” “国子监?” 陆文景一怔,和刘嗣交换了一下眼神,保持镇定。 刘嗣这些天来,也算摸透了自家少爷的脾气秉性,只要一个眼神,便立刻会意,又掏出一锭银子,推到桌角。 “小龟哥儿,我家少爷倒是对这两位监生有些兴趣,没准他们还是老相识呢,你可知他们两人的来头?” 龟公见着银子,虽然眼馋,却苦笑道: “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妈妈事先收了两人的银票,小的自然得替客人保守秘密。” 陆文景有些意外,“你还挺有职业操守的嘛,银子拿着,去给我们上一壶好茶。” 龟公大喜过望,忙拿起银子在嘴里咬了一下,笑逐颜开道: “多谢少爷赏赐,小的这就给两位上茶。” 待龟公远去,陆文景才道: “听见没,咱们这趟没白来,刘叔你的情报工作做的还不错。” “老奴只是依照少爷的指示办事,算不得什么。” “国子监那边,崔大人已经打好了招呼,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刘嗣敬佩道: “少爷谋略过人,每一步都计算得很精准,老奴实在是佩服。” 陆文景微笑: “佩服不佩服的,先拿住耗子还说。” 一会儿,龟公返了回来,为他们上了一壶茶水,因为得了赏银,他显得热情了许多。 “公子,妈妈下来了...” 那龟公瞧见一个白胖的大婶晃晃悠悠地顺着楼梯踱了下来,赶紧奔了上去,在她耳边嘀咕。 陆文景望了这大婶一眼,眼睛瞪大了一圈。 这个胖女人差不多有两百多斤,打扮得艳俗无比,一身金链子金首饰碰撞起来“叮当”作响,大脚丫子踩在楼梯的木板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每一步都令人心肝巨颤。 刘嗣低声道: “赛江南的老鸨子姓项,道上的人管她叫象妈,在勾栏胡同也算是个名人了。别看她现在这个样子,年轻的时候,在江南一带很有名气,不少人为了一亲芳泽,几乎倾家荡产...” 听此,陆文景含在嘴里的茶水险些吐了出来,好不容易咽了下去,啧啧道: “头牌姑娘变成了象妈,这老鸨子一定有故事。” 刘嗣惊讶道: “少爷怎知道的?” “能让一个女人暴饮暴食,放弃身材管理的原因,无非就是一个情字?”陆文景胡诌道。 刘嗣一拍大腿: “您真是神了!老奴打听到,这象妈年轻的时候,被一个穷秀才骗过。那秀才流浪京师,靠着象妈卖身的银子过活,还扬言等自己发了迹,一定给她赎身...” 陆文景打住他,“这个故事太俗套了,秀才是不是最后中举,娶了个千金小姐,把老相好的给抛弃了?” 刘嗣摇头: “少爷猜错了,那穷秀才哪有少爷这般才华?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仗着模样不错,来博取女人的同情心过活,根本就没打算考取功名,而且,那小子拿着象妈的皮肉钱挥霍无度,全用在了其他女人身上...” “好一个人渣,后来呢?”陆文景饶有兴致。 “后来,象妈得知了真相后,给自己赎了身,离开了江南,落脚在京师,仍然干她的老本行。” “不是...那个秀才呢?故事就这么完了?” 刘嗣苦笑,“少爷以为呢?” 陆文景本想说,那个秀才实在该死,难道不应该像某些戏文中所描述的,遭到天谴么? 但转念又一想,戏文也好,小说也罢,或多或少地添加了一些作者的主观臆想,相比较而言,隐藏的真相往往更加残酷。 而象妈的遭遇,绝不是偶然。 这个时候。 象妈在龟公的搀扶之下,走到陆文景二人面前,用一双精光四射的小眼睛快速打量了一下,咧嘴笑道: “好俊的公子,一定招不少女孩子喜欢,怎么会想到来我这赛江南找乐子?” 陆文景起身拱手,淡然回敬: “实不相瞒,在下来贵处,不为花天酒地,只为寻人。” “寻人?”象妈面容有些警惕,“要找姑娘我这儿有的是,其他人,无非是些风流客罢了,公子要找的,难道在他们之中?” 第四十八章 买下了 陆文景回答: “象妈猜得不错,在下要找的,是两位国子监生,一个姓沈,一个姓王。” 一提到这两人,象妈眼皮一跳,冷笑道: “对不起,我这里可没有什么国子监生,公子要找的话,应该去国子监而不是我这红粉青楼。” 陆文景指了指身边这龟公: “您的手下亲口跟在下说,有两位监生在楼上吃花酒,难道有假?” 象妈瞪了一眼龟公,后者汗如雨下。 “龟儿子鬼话连篇,让公子见笑了,老鸨我给您赔个不是。” 象妈笑容中带着一丝强硬,让陆文景有种碰壁的感觉。 转而想了一会儿,问刘嗣: “刘管家,你可知赛江南中最漂亮的姐姐是哪个?” 刘嗣愣了一下,回答: “当然是红霜姑娘了,老奴听说她长得貌若天仙,不似凡人,又弹得一手好琵琶,相传是卖艺不卖身,绝对是赛江南的头牌。” “红霜?这个名字很有诗意嘛...”陆文景淡淡一笑,“象妈,让红霜姑娘出来接客,小爷我要见识一下她的技艺。” 象妈为难道: “对不起公子,红霜已经有客人了,而且还包了场子...您看,要不要换个姑娘?除了红霜,赛江南的姑娘任您挑选,除了听听小曲外,还可以...” 陆文景摆摆手,自顾自坐了下来: “本少爷就看上红霜姑娘了,有客人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出的钱,我出双倍。” 一听到双倍,那龟公双眼放光,凑近说: “妈妈,既然这位公子肯出大价钱约见红霜姑娘,不如咱们...” “啪!” 象妈厚重的手掌几乎把龟公扇倒在地,狠色道: “一行有一行的规矩,我既然收了两人的票子,就要替他们守口如瓶,你个龟儿子做了这么久,还没学到?” 龟公捂着脸,颤声道: “知道了妈妈,儿子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陆文景这边,通过一番试探,早已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沈王两家的公子,显然就在红霜姑娘的房中! “象妈,那两人出了多少封口的银子,我也出双倍,只求进闺房一探。”陆文景并不打算就此罢休。 “哼,说出来怕吓着你,这个数...” 象妈伸出两根手指头,在陆文景面前晃了晃。 刘嗣顺口说: “二百两?” “是两千两,老哥哥。”象妈得意之极,顺便给刘嗣抛去媚眼。 两千两白银,在正德四年,可以盘下京师任何一所民宿,还是带四合院的那种。 看来,沈王两兄弟在红霜姑娘的身上下了不少本钱。 不过,陆文景作为一个壕值更高的富二代,当然不会把这些小钱当回事。 “好,我出双倍。刘叔,拿出银票。”陆文景十分淡定。 刘嗣应了一声后,把一沓银票抽了出来,从中数了几张,放在桌案上。 “四千两,日盛隆的票子,全国通用。” 象妈一脸惊色,忙捡起票子,凑到面前瞄了又瞄,上面,日盛隆三个大字就像是金字招牌,晃得她睁不开眼。 “原来是位贵公子啊...”象妈的态度来了个大转弯,笑容很是灿烂。 陆文景道:“银子够不够?能去红霜姑娘的房中么?” 象妈笑容依旧,却把银票依依不舍地退了回去: “不能。” 陆文景皱眉,“为什么?” “老鸨我是个讲原则的人,既然收了他们的钱,就得老老实实地替人家办事,银子给得再多也没用。” 眼看象妈不愿妥协,不等陆文景再问,刘嗣忍不下这口气,冷色道: “好个老鸨子,在少爷面前,还装起来了?” 刘嗣语气不善,早有龟公瞧着气氛不对劲,光着膀子集合到象妈的身侧。 “老家伙,看你火气大得呦,要不要请姑娘们给你降降火?” “我降你的姘头!”刘嗣脸逼得通红,破口大骂。 “敢骂咱妈妈,老不死的,找打!” 一龟公来势汹汹,举拳便打,刘嗣冷笑一声,轻轻一脚踢在他的小腹,竟把人踢飞十步,撞在了柱子上。 见这老头是个硬茬,龟公们生出惧色,都不敢再上。 象妈咬着牙道: “看来你们真的是来砸场子的,不如把姑奶奶打死好了!” 说着,她挪动起肥大的身躯,丝毫不惧地朝刘嗣这边走近了数步。 刘嗣脸色稍稍难看,他可不想跟一个肥婆扭打在一起。 这时,陆文景挡在两人中间,笑着劝道: “俗话说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结,象妈这是何苦?” 象妈神色好了些,吩咐龟公退下后,仍旧冷着脸: “公子,我劝你还是放弃吧,那两人的身份,是绝对不能让你知晓的。不然的话,老鸨我还怎么在东四混呢?” 陆文景早想好了对策,环顾四周,却转移了话题: “先不说这个,象妈把赛江南打理得井井有条,真不愧是勾栏一柱。” “勾栏一柱?” 象妈当然知道陆文景这是在恭维自己,嘴角还是不自觉地露出些笑意: “公子说话真好听,可比某个老家伙强太多了。” 刘嗣听后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陆文景接着说: “像赛江南这种规模的青楼,光是这楼阁,得不下五千两才能盘下来吧?” 象妈点点头,“公子见识不错,想当初,老鸨我几乎是倾尽财力,孤注一掷,才得以从上家接过手。” 陆文景不忘赞了一声,又道: “赛春楼一年的纯利有多少,可否跟在下透露?” “怎么?公子也有心开一家?”象妈打趣道,“这不算什么商业秘密,给你个粗算的数目也无妨,这一年下来,赚得的银子,抛去给姑娘们添置胭脂水粉和首饰,给龟公、厨子们发些工钱,还有酒水茶水等固定开支,约莫也有四千两左右。” 对于一家靠特殊服务业谋生的青楼来说,四千两的纯利已经不少了。 陆文景颔首: “一年的纯利四千,姑娘们十年的青春饭,就是四万...” 象妈听到这里,有些不解问: “公子算这么清楚,难道想要买下我的赛江南?” “怎么,不可以么?”陆文景浅笑。 “赛江南可是我大半辈子的心血,姑娘们喊我一声妈妈,我怎么能抛弃她们?” 象妈叉腰,白了一眼。 陆文景上前: “赛江南最多价值五万两,我出双倍,十万,象妈可否答应?” “十...十万?” 象妈肥大的下巴颤了颤,现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陆文景道:“十万两,买你的赛江南,姑娘们愿意留的留下,不愿意的随时可以走。” 说着,陆文景从怀中不慌不忙地掏出一张银票,这张银票,是老爹陆贞基留给他应急用的。 日盛隆,十万两! 象妈见到那几个大字后,虎躯一震,小眼睛迸发出绿光! “成...成交!” 第四十九章 拿下 象妈痛快地答应下来,因为她实在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来拒绝这桩生意。 其实,适才粗算出的那个四千两,只是赛江南一年的纯利,除去孝敬各家衙门的银子,能剩下一半就不错了。 十万两白银,是她下半辈子也赚不来的钱,拿着这些银子,她可以安安稳稳地做个女财主,一生无忧。 就在象妈沉浸在狂喜之中的时候,陆文景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张写满密密麻麻文字的纸张,放在银票的一侧。 “这是契约,请象妈过目。” “什么?”象妈这下更吃惊了,“难道你早就打好主意,买我的赛江南?” 陆文景道: “怎么,象妈后悔了?” 象妈拿起契约,粗粗扫了一眼,咧嘴笑道: “赛江南是我的心血不假,但能卖出十万两的天价,也值了。” “既然如此,咱们两个现在就签字画押?”陆文景提议道。 “好,公子还真是个痛快人呢。” 象妈让龟公拿来笔墨和红泥,率先签下自己的大名,又印上了五根手指头。 陆文景看了一眼署名,有些惊讶,心道: “项含雪...没想到象妈的名字还挺婉约的,可惜了。” 紧接着,也签字画押,一气呵成。 “陆文景?”象妈大惊失色,“陆公子难道是晋商首席,陆家的公子?” 陆文景点点头,“正是在下。” “老鸨我早该想到的,在京师一带,出手这般阔绰的富家子弟之中,也只有陆公子有这般风姿。” 象妈说这话的语气,倒不像是恭维,而是有感而发。 既然契约已成,从此以后,赛江南易主,陆文景拥有这家青楼的所有权,当然包括青楼内的姑娘们。 这个时候,象妈笑眯眯地把十万两银票纳入怀中后,高声宣布: “姑娘们注意了,妈妈我已经把赛江南卖给了陆公子,往后他就是你们的新东家,可别失了分寸!” 听到这话,姑娘们先是显出错愕的表情,而后看向陆文景的目光中充满了惊疑。 “妈妈,您怎么能够把赛江南给卖了呢?往后没了妈妈,女儿们可怎么过活啊?” “就是啊,妈妈,那陆公子指不定打的什么主意,您不能相信他!” 一群来不及了解内情的风尘女把象妈围了起来,每个人的脸上写满了哀怨,更多的是对于未来的不安。 很难相信,一个大男人花重金买下一座青楼的目的单纯是为了生意,这里面肯定隐藏着什么阴谋! 象妈丝毫不慌,向大家解释道: “陆公子说了,你们如果不愿意留下,随时可以走,不用花费一文钱赎金。” “真的?!” 女人们得知这个消息后,一个个兴奋地跳了起来。 她们之中大多数都和赛江南签署了卖身契,赎金从几百两到几千两不定,仅靠领取微薄的薪水是绝对不可能给自己赎身的。 这么一来,陆文景等于给她们送了一个大礼,为每个人恢复了自由身。 “陆公子,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我会一辈子记得你的,陆公子。” “可惜奴婢的身子脏了,不然的话,奴婢一定会去陆府伺候公子。” 陆文景感受到众女的态度来了个大转弯,目光里掺杂着仰慕之情,不免苦笑。 “象妈,我打算给姑娘们十天的时间考虑,她们要留下我欢迎,想走的我也不拦着,这期间还得拜托你打理一下...” “陆公子放心,我办事很谨慎的。”象妈眼珠一转,谄笑道,“您现在是赛江南的老板,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便是,这十天我就当给您打个短工,放心,是免费的。” 陆文景道: “好,那就请象妈带路,我要见一见红霜姑娘。” “陆公子想见的,其实是那两个监生吧?” 象妈可不糊涂,她很清楚陆公子此行的目的在沈家和王家的两个少爷身上。 陆文景微微一笑: “不可以么?” “可以,当然可以。陆公子是我的东家,当然您说了算,请随我来…” 象妈的心情尤为不错,甚至连走路的时候,那一身金首饰发出的撞击声更加刺耳了。 陆文景紧随着上楼,刚迈上几个台阶,见刘嗣还直愣愣地杵在原地,于是唤了一声“刘叔”。 刘嗣这才缓过神,急忙跟了上去,面露难色道: “少爷…要是老爷他知道您花了十万两买下一座青楼,他…他肯定会气出个好歹,老奴也难逃其咎。”刘嗣摆出一副为难的模样。 “事关陆家的前途命运,区区十万两算得了什么?” “这可不单单是十万两的事,有关陆家的脸面啊…” 刘嗣说得没错,陆家出身传统的商贾世家,做的都是正经生意,根本不会和这种低贱的服务行业有任何交集,更别说参与其中了。 要是让世人知晓他陆家的大少爷开了一家青楼的话,陆家的声誉不但会一落千丈,而且还会被同行耻笑,在圈子里永远都抬不起头来。 “脸面哪有命重要?两天后便是晋帮内部表决的时候,要想沈王两家屈服,非得用些特殊的手段不可,相信老爹也会理解我的…” 正说着,象妈将两人领到红霜姑娘的房前,有悦耳的琵琶声从中隐隐传出,令人心中一畅。 象妈骄傲道: “红霜的琵琶已经弹得炉火纯青了,不愧是我调教出来的花魁。” 陆文景知道那两个国子监生就在里面,而且已经插翅难逃了,不由神色自若道: “都说红霜姑娘的琵琶是京师一绝,今日有幸欣赏,方知传言不假。” 象妈嘴角上扬,“可惜,她是我的宝贝疙瘩,陆公子可留不住的…” “这个我当然知道…”陆文景轻笑,“留不住的人,我不强求,该留下的,一个也不能少。” 象妈听出他话中的弦外之音,点点头后,也不再耽搁,准备唤红霜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琵琶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年轻女子的怒喝: “再靠近的话,我就割断自己的喉咙,你们两个谁也别想逃脱罪责!” 象妈一听,立刻慌了神: “挨千刀的,红霜,你可不能想不开啊!” 陆文景眉头一蹙,立刻给刘嗣使了个眼色。 刘嗣当然会意,大脚一踹,竟把屋门踢个稀巴烂! 事发突然,待陆文景等人冲进去后,正巧看到那两个色胆包天的锦衣公子神色慌乱地瞟向这边。 更远处,一红衣女子傲然挺立,单手紧握一把匕首,抵在那白玉般的柔颈处。 女子的容貌拥有一种侵略性的美丽,尤其那双秋水般清澈的眸子,虽然满怀愤然之情,却还是令人感到惊艳。 这个女子很显然就是赛江南的头牌姑娘,项红霜。 “妈…妈妈?” 项红霜感到很意外,神色一松,手中的匕首不觉落地。 象妈奔了上去,顺手把那两个混蛋监生推倒,如飓风般临到她的身前。 “红霜,你…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 “我没事…” “都怪我,让金钱蒙了心,竟然让你受了这般大的委屈…” 项红霜脸色有些苍白,似乎已经习惯了象妈的唠叨,目光却早已跨过她的肩膀,望向了一个陌生的男子。 男子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在她身上,只盯着被象妈推倒的两人,淡然一笑: “沈少爷,王少爷,两位别来无恙啊?” 第五十章 押回陆府 陆文景冷不丁出现在两人面前,险些把他们的魂吓了出来。 “陆...陆大少?怎么会是你?” 陆文景盯着他们: “两位少爷,我猜你们现在一定感到很意外吧?” 沈姓公子眼珠一转,一咕噜爬了起来,面带笑意: “陆兄,今天这个事,还请你替我们保守秘密。” 那王姓公子的脑子也转过弯来,也凑上前理所当然道: “咱们三个都是晋帮子弟,理应互相照应,我相信陆兄肯定会站在咱们这边的。” 陆文景问: “沈兄,王兄,你们到底想让我替你们保守什么秘密?不妨说出来听听?”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迟疑片刻后,沈公子终于道: “不瞒陆兄,我们两个不久前入了国子监读书,按照国子监的监规,是万万不能到这勾栏之地寻花问柳的...” “要是让那监丞知晓,我二人定会受到重罚!”王公子面带惧色。 陆文景神色坦然: “所以,二位的意思是,让本少爷把今日所见所闻,都烂在肚子里?” “正是这个意思...”沈公子点点头,又叹口气,“陆兄刚来的,可别被那小妮子的美貌给欺骗了,我二人在她身上没少费心思,银子花了大把,愣是连人家一只小手都没摸到,你说气不气人?” 王公子也义愤填膺: “说什么卖艺不卖身,假装清纯,背地里指不定是个什么货色!” 听到这里,项红霜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刚想怼回去,就看到陆文景一脚踢到王公子的下腹,后者疼得呲牙咧嘴,直不起腰来。 “呃呃...陆兄,你为什么打我?” 沈公子扶住他,也满脸疑惑: “陆兄?” 陆文景狠笑: “从现在起,本少爷就是赛江南的东家,你个狗东西辱骂我的女...女员工,不是找打?” “东家?陆兄你别开玩笑了...” “你们看我像是在开玩笑么?”陆文景目光凌厉,“先不说这个,两位身为国子监生,不以身作则,公然触犯监规,真是好大的胆子!” 沈公子慌神道: “陆兄,咱们都是晋帮子弟,你...你不能落井下石啊!” 陆文景冷哼一声,“要论落井下石,我陆家倒真不如你们两家心狠呢。” 沈公子的眼睛猛然睁大,他在一瞬间仿佛明白了什么,吓得冷汗直流,竟扑通一声跪倒。 “陆大少爷,求求你放过我,这一切都是家父安排的,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是他勾结焦大人,要和陆家作对,我...我根本就不想进什么国子监,也没想着做官,求陆大少放兄弟一马啊...” 见沈公子服了软,王公子虽然木讷些,却也知道审时度势,同样跪倒下来。 陆文景目光冰冷: “沈王两家背信弃义,非要跟陆家过不去,就别怪本少爷拿你们先开刀!刘叔?” “在,少爷。”刘嗣在一旁应道。 “将这两个混蛋押回陆府,待明早一同送往国子监。” “是。” 刘嗣拱手,随后准备拿下二人。 沈公子见大事不妙,赶紧站起往门口冲去,却没成想脚下一软,整个人跌倒在地。 刘嗣不慌不忙地踱向他,同时抽出早已备好的牛筋绳,从背后捆住了他的双手,又用布条堵上了他的嘴,最后用个麻布口袋罩住了头。 沈公子轻松被俘,王公子自知逃不出陆文景的手掌心,也乖乖束手就擒。 “少爷,老奴就先行一步了...” “嗯,待我回陆府后,再好好盘问一番。” 刘嗣押着沈王两公子走后,陆文景舒了口气,目光才移到项红霜和象妈身上。 不等他说话,项红霜上前一步,俏目打量着眼前这位高大的年轻男子,微微躬身: “小女子项红霜,见过陆公子。” “早听说红霜姑娘才貌双全,今日所见,真是名不虚传。”陆文景笑着拱手。 象妈插话: “红霜,这次多亏有陆公子给咱们解围,不然的话,那沈少爷和王少爷哪肯善罢甘休呢?还不快些谢过陆公子?” “多谢陆公子侠义相助...” 项红霜道了声谢,却没半分卑怯之色。 陆文景道: “用不着谢我,是那两个家伙该有此劫。” 象妈眼珠一转,谄笑: “红霜啊,妈妈跟你说个事,那个...妈妈我已经把赛江南卖给了这位陆公子,也就是说,他现在是赛江南的东家了。” 听此,项红霜一脸惊讶: “妈妈,你真的把赛江南给卖了?” 象妈点了点头,脸上挂着喜色道: “陆公子肯出十万两银子交易,妈妈我为什么不答应?有了这十万两,咱们母女的下半辈子就有着落了,再也不用过这种低贱的日子,难道不好么?” 项红霜神色复杂: “女儿出生在青楼,这一生注定充满了卑贱,难道成为有钱人,就能改变这一切了么?” “这…”象妈顿了顿,苦笑,“话不能这么说,在京师,喜欢你的人多了去,大可以找个可心的郎君嫁了,这辈子也算有了保障…” “保障?难道娘亲还想让女儿步你的后尘么?” 项红霜的情绪变得激动,目光中充满了悲愤。 “你…你说什么?!” 象妈恼怒不已,禁不住一巴掌扇了过去。 项红霜被打得偏过头去,本来白皙的脸颊泛起了惨红。 “你打我?” “红霜,娘…娘不是故意的…” 象妈的手微微颤抖,看向她的时候,目光里有些自责。 “拿上你的银子走吧,永远也不要回来!” 项红霜双眼泛泪,大声吼道,不等象妈解释,早已冲了出去。 “红霜!” 象妈唤了一声,知道她对自己怀有怨气,这回注定一时半会儿也难以缓解,于是只能默默叹了口气。 陆文景不好掺和两人的家事,只是询问道: “象妈,听红霜姑娘叫你娘亲,难道她真的是你的…” “没错,她是我的亲生女儿,我们只有在私下里才互称母女…”象妈无奈道,“红霜出生在此,见惯了人世间的丑恶,性情也渐渐变得偏激。说到底,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没尽到责任。” 陆文景安慰说: “她迟早会理解你的,象妈不用过于担心。” 听到这话,象妈心情稍稍好转: “让你见笑了。” “俗话说得好,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你们母女的误会只能靠时间来化解...对了,象妈,我还有一事相求,不知你肯不肯帮这个忙?” “陆公子这话说的,您现在是我项含雪的恩人,就算老鸨子我再不济,也明白知恩图报这个道理。” 陆文景点了点头,“明天一大早,国子监那场戏,还需要象妈来配合...” 第五十一章 威逼 等陆文景走出赛江南的时候,勾栏胡同已经完全沉浸在夜色之中了,各家青楼和乐坊亮起了五颜六色的灯笼串,女人们妖娆的身姿和极具诱惑的嗓音吸引着来此寻欢作乐的瓢客们,金钱和欲望在此交缠,涌动,这种氛围虽然似曾相识,却多少令他感到不适。 “总觉得忘了点什么,是什么呢?” 陆文景告别象妈后,站在大门前,默默道。 “怀真兄!” 一声熟悉的呼唤,让陆文景打了个激灵,才想起还有个朋友被完完全全地遗忘了。 “用修兄?我正找你呢...”陆文景正说着,转身和杨慎相遇,现出惊色,“你...你的脸上挂的什么?” 杨慎一怔,赶紧把黏在脸上的白纸条扯了下来,苦脸道: “你可把我害惨了啊,怀真兄...” “怎么,那些姑娘虐待你了不成?”陆文景好笑问。 “别提了,你走后,那几个花娘把我拉到一家赌坊,打起了竹牌,输的就要在脸上贴白条,一张白条十两纹银...” “看来用修兄的牌技不怎么样啊,输了一百多两?” 杨慎脸色尴尬: “我手头哪有那么多银两给她们,只能赊账了。” 陆文景打趣道: “如此看来,用修兄还不如欠下些风流账呢。” “还不是你出的馊主意...” “我那不也是为了你的声誉着想嘛,这样,你那些赌账,我替你来还好了。” 杨慎脸色好了些: “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怀真兄这次深入虎穴,是否有收获?” 陆文景点头,“沈王两家的公子被我抓了个现行,等明天一大早,就押送他们上国子监对峙,到时候有赛江南的老鸨出面,胜算能够达到六成。” “六成?不应该是胜券在握么?”杨慎有些疑惑。 “你忘了,这两人能入得了国子监,全靠王祭酒背后操纵,我担心的是,王云凤并不会依照国子监的监规办事...” 杨慎知道陆文景在等他接话,马上说: “家父明日不上早朝,我会想尽办法,让他去国子监一探。” 陆文景露出笑意: “有杨阁老在的话,当然是万无一失了。” 杨慎舒了口气,“帮了你这一次,咱们可就两清了。” “什么两清?”陆文景装作不知情,“用修兄又不欠我什么,而我又从来没逼迫过你吧?” 杨慎一愣。 对啊,自始至终,他陆怀真都没说过要挟的话,实际上,是自己上赶着非要掺和他的事。 要在旁人看来,我这个人,一定很...贱吧? 不对不对,我那全是为了大局着想,怎么能在意别人的眼光呢? 就在杨慎胡思乱想的时候,两人已经走出了勾栏胡同。 “用修兄,时候不早,家中还有内人等待,就不打扰了。”陆文景拱手,准备告别。 “好...好的,那...咱们明天在国子监再见面?” 陆文景摇头,“该做的我都已经做了,明天那个场合,陆家实在不好出面。” 杨慎明白过来,也拱手: “替国子监剔除两匹害群之马,我杨用修也算为天下的读书人做了一件好事。”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陆文景笑道,又和杨慎嘱咐了几句后,两人才准备分道扬镳。 待杨慎转身,走出几步,陆文景又突然叫住了他。 “怀真兄?” “等陆家彻底摆脱危机后,我会考虑你那个丽泽社的,不过要以我个人的名义,和陆家无关。” 陆文景的这句话,在摆明了态度的同时,也正式把杨慎当做了朋友。 杨慎心中一震,应了声: “好,我等你。” ...... 陆文景回到陆府后,第一时间在拜神堂的小茶屋跟老爹陆贞基碰了个头,先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但,花十万两收购赛江南的事,却没透露半句。 走出拜神堂,管家刘嗣迎了上来。 “少爷,那两个家伙已经安置好了,都在柴房候着,您看要不要...” “走,去盘问盘问,好探探沈王两家的底细...对了,小驴子不是关在柴房么,他的伤好了?” 刘嗣回答: “伤势养得差不多了,老奴本来想着让他和少爷见一面再离府,可这小子着急立功,也没打声招呼就走了。” 陆文景点点头,“小驴子是计划中很关键的一环,如果能扳倒焦府,让陆家转危为安,他可是功不可没。” 刘嗣不能再同意,建议道: “既然小驴子这么重要,咱们是不是得安排些人好好监视?” “不用...直觉告诉我,他一定能够办好这件事,千万不要多此一举。” “老奴明白,一切都听少爷的。” 两人边走边聊,不一会儿就踱到陆府的柴房前,丝毫没带迟疑地推门而入。 这时,沈王两位公子被绑在柱子上,早已昏死过去。 刘嗣找来一张凳子,让自家少爷坐下,然后端起盛满冷水的木桶朝两人泼了过去。 “啊啊啊...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啊...” “别打了,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惨叫声阵阵,两公子惊魂甫定,才注意到面前坐着的一人,在看清楚这人的长相之后,险些被吓的尿了裤子。 “陆...陆大少,你想让我们做什么都可以,千万别杀了我们。”沈公子求道。 陆文景淡然一笑: “杀了你们?对我有什么好处?况且大明律有明文规定,杀人是要偿命的。” “既然不杀我们,那什么时候可以放我们回去?” “很快,明早,两位就会被押送到国子监,一切都和我陆文景没关系了。” 一提到国子监,沈公子的神色稍稍放松,不再答话。 而王公子则是嘿嘿一笑: “陆大少,你以为把我们送到国子监,就能凭监规处罚我们了?” “不然呢?”陆文景好笑。 “不怕告诉你,国子监祭酒,王大人是...” 话还未说出口,沈公子惊叫: “闭嘴,你个蠢货!” 陆文景装作不知情,反问: “祭酒大人怎么了?” “他只是胡乱说的,陆大少不要在意...”沈公子额头冒汗。 陆文景轻笑: “我相信,国子监的监规定然不是一纸空文,无论祭酒大人有何难言之隐,也一定会秉公办事。” 见沈王两公子不再言语,陆文景翘起了二郎腿,给刘嗣下令: “审问吧,让他们把知道的都完完整整地吐出来...” 第五十二章 异香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经过这一通审讯,沈王两家和焦府勾连的经过浮出了水面,竟然和陆文景当初所料想的一致,这让管家刘嗣对自家少爷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当然,沈公子和王公子都很默契地没有提到国子监祭酒王云凤,想必是留着些侥幸。 这些侥幸,看在陆文景的眼里,却变得尤为可笑。 出了柴房,夜色已浓。 刘嗣道:“少爷,您早些休息吧,这里有老奴看着,他们两个跑不掉的。” “那就辛苦刘叔了。” “能为少爷分忧,是老奴的荣幸...” 陆文景心念着娘子,交待了些话之后,便急匆匆地往东院去了。 对于一个新婚的女人来说,这些天以来,赵芊柔和丈夫相处的时间并不多,虽然她没表露出任何不满,但陆文景能感觉出来,娘子对自己多少有些小小的情绪。 尤其是今夜,他干了一件出格的事,不但去勾栏胡同逛了一遭,还买下了一整座青楼,如果让娘子知道,肯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陆文景走在去东院的路上,心中有些打鼓。 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小娘子也不是个虚怀若谷的圣人,到底能不能闯过这一关,还要看自己的造化了。 不知不觉,陆文景已走到住所前,轻轻推了推门,却没推开。 “这次倒记得插门了,有进步...” 这么想着,他轻轻唤了声: “娘子?” 一会儿,兰英的声音先传了出来。 “是少爷回来了,小姐...” “还不快去给相公开门。” 亮灯之后,门被打开,兰英的眼神有些朦胧,想必是刚被吵醒。 “少爷,你可算回来了,小姐一直等着你,说什么都不肯睡。” “真是苦了娘子了,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陆文景刚要迈入,兰英一伸胳膊,拦在门框,眉头一挑: “先别着急进屋,说说这晚上都干什么去了?” 陆文景有些气急: “小丫头片子,少爷我去哪用得着跟你汇报?” 兰英盯着他的脸半晌,直到快把他看毛了,才说: “奴婢瞧着少爷脸色不太好,气息略有些轻浮,恐怕是...心虚导致?” “心...心虚?”陆文景苦笑,“本少爷做事一向光明磊落,心虚什么?” “这要问你自己了。” “我看你是故作玄虚...娘子还在里屋等我,你个做丫鬟的堵在大门口算几个意思?难不成,你要留下来给少爷我暖被窝?” 兰英听此,小脸刷的红了,羞愤道: “谁...谁要给你暖被窝了,臭不要脸...” 又急速放下了胳膊,闪到了门外,生怕他再说些什么不堪的话,呸了一口后,小跑着往自己的住所去了。 陆文景瞧着兰英尴尬逃走的模样,感觉既好笑又解气,不觉自言自语: “哼,跟我斗,你个小丫头片子还早一万年...” “相公,你怎么还不进屋?” 娘子的声音传来,陆文景慌了一下神,急忙转过身。 赵芊柔端庄而精致的脸庞,在月色的衬托下,更显出一种古典的朦胧之美,让陆文景愣了片刻。 “相...相公?” “呃...娘子,咱们快进屋吧,门口站着多冷。刚才要不是英儿拦着,我也不至于耽搁些功夫了。” 陆文景搀着娘子的胳膊,走进屋内。 “英儿又难为相公了,自从嫁到陆府,她总是和相公合不来,也怪妾身没好好教导她...” “那丫头可能在赵府自由惯了,再加上她常年习武,喜欢直来直去,倒也可以理解。” 赵芊柔甜甜一笑: “也不知道相公说这话是不是违心...” “绝对没有违心,只要英儿服侍好娘子,她就是骑到少爷我的头上作威作福都没关系。” “她怎么能这么欺负自家少爷,相公说话太夸张了。” 赵芊柔被逗得眉开眼笑,陆文景心里松了口气。 两人走进里屋,灯火映照之下,两件崭新的棉衣俨然做好,安安静静地躺在圆桌上。 陆文景惊喜道: “娘子,这两件棉衣看起来挺不错的嘛...” 赵芊柔有些得意: “今晚终于完工了,你快换上试试,看看暖不暖和。” “嗯,我这就试。” 陆文景马上脱下上衣,露出挺拔的身躯,小娘子只看了一眼,便羞得垂下了头。 “咱两人都是夫妻了,还害羞什么?” 陆文景把上衣递给娘子,顺手拿起一件淡蓝色的棉衣穿上了身。 赵芊柔俏目流转,嗔怪道: “相公有时候粗俗得很,倒不像是个读过书的书生。” “那像什么?” “像个...地痞流氓。” 陆文景一怔,偷瞄了一眼还在耍小脾气的娘子,趁她不注意,一把拉过,拥在怀中。 “竟然说自家相公是地痞流氓,那我就流氓给你看。” “相公...你...” 赵芊柔这个时候显得格外娇弱,蛾首轻垂,声息如丝,看得陆文景心中一荡,盯着她的小脸,又稍稍用力,抱得更紧了。 “好...好痛...” 小娘子细眉微蹙,忍不住轻喝一声,陆文景暗道一声不好,赶紧松开臂膀。 “娘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伤到吧?” 赵芊柔瞪了他一眼,轻揉着肩部,佯怒道: “你就是有意的,欺负我一个弱女子,很有成就感么?” “我错了娘子,你消消气,要不你咬我一口?” 陆文景心急之下,亮出手腕递到娘子嘴边。 赵芊柔也不客气,张开嘴巴就要咬下去,陆文景紧闭双眼不敢看。 娘子的牙口可是好得很,要不然的话,怎么会在他的膀子上留下几排深深的牙印,几天还没消? 正在他胆战心惊之际,赵芊柔噗嗤一笑: “瞧把你吓的,我是开玩笑的,一点儿也不疼。” “你逗我?”陆文景略有些惊讶。 “怎么?只许相公放火,不许妾身点灯?” 赵芊柔目光灵动,神色有些俏皮。 陆文景被噎了一下,不由啧啧道: “娘子跟我学坏了。” “耳濡目染而已,谁让相公老是欺负我?”赵芊柔底气十足。 陆文景惨笑,“知道娘子厉害了。” 赵芊柔满意地舒口气,恢复了端庄,上下打量着穿在他身上的棉衣,道: “怎么样,舒服么?” “舒服什么啊,我心里哇凉哇凉的...” 赵芊柔用小拳头锤了他一记,“我是说衣服,合不合身?” 陆文景恍然: “合身,太合身了,穿在身上暖和得不得了,娘子你看,我都冒汗了...” “真贫嘴。” 赵芊柔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却是美滋滋的。 两人打情骂哨,又纠缠了些许久,陆文景褪下衣服,换上了睡衣,往大床上一躺。 “好困啊,娘子,咱们歇息吧,明早我还有事要办。” “嗯,你的事关系到陆家的前途,妾身不会耽误你的。” 陆文景想了想,提议道: “这样,反正你也闲着,不如跟我再去一趟成贤街,怎么样?” “好啊,能陪着相公,妾身当然乐意了。” “明天相公我一定...一定让你看一出好戏...呼呼...” 陆文景说完这话,便打起了鼾,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赵芊柔见状,不由叹了口气,笑着摇头,她知道这些天相公为陆家操碎了心,虽然看上去精神状态很好,其实全在硬撑。 一边心疼相公,赵芊柔准备把他褪下的衣服叠好,就在这个时候,一股异香隐隐扑面,熏得她眉头一皱。 香气闻着很像廉价的胭脂水粉,味道很冲。 “相公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第五十三章 大谈时局 第二天大清早,陆文景洗漱完毕,和娘子一同出了屋门,正巧碰到管家兰英打着哈欠往这边走来。 “小姐和少爷今天起得挺早的嘛...”兰英奇怪道。 陆文景端着架子说: “我和你家小姐出去逛逛,早点在外面吃,你吩咐后厨不用准备了。” 兰英眼睛瞪大,看向赵芊柔: “小姐,你们这是去干什么?” “哦,没什么,出去透透气罢了...英儿最近在东院忙里忙外,一定很累吧,干脆今天放你半天假,好好休息一下。” “放...放假?”兰英乍听上去很兴奋,但很快就觉出了端倪,“在赵府的时候,也没听小姐说过放奴婢的假,小姐,你好奇怪啊...” 赵芊柔神色不自然: “有...有什么奇怪的,以前你在赵府,只是服侍我一个人,现在你是东院的管家,身份可大不一样了。” 兰英想了想,笑道: “小姐说的有道理...” 赵芊柔舒了口气,和相公相视一眼,无奈地笑笑。 这丫头走到哪里跟到哪,两人好不容易约好的独处机会,可不能让她给搅了局。 陆文景咳嗽一声: “英儿,你好好利用这半天的时间,在陆府好好放松一下,那些个女婢现在都听你使唤,不妨让她们伺候一下?” “女婢?伺候?” 听此,兰英的大眼睛闪出些不一样的光芒来,也不知道在幻想着什么,竟然“呵呵”傻笑了几声。 陆文景暗道这丫头的“官瘾”还挺大,趁着她发愣的功夫,赶紧牵着娘子的小手擦身而过。 “哎,少爷...”兰英这个时候转过身,唤了一声。 陆文景打了个激灵,心道一声不好,扭过头来讪笑: “大管家还有什么吩咐?” 兰英眼睛弯起,问: “怎么不见刘管家,他也有假?” 陆文景回答: “老刘叔哪有你这般待遇,他这会儿正给少爷我办事呢,要不英儿你也来帮帮忙?” 兰英急忙摆手: “算了算了,就让老爷子忙去吧,本管家好不容易放了半天假,可不能浪费...对了,小姐,你跟少爷出门小心些,别让某些歹人趁虚而入。” “放心,这可是在京师,朗朗乾坤,坏蛋们不得掂量掂量?再说了,少爷我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小生。”陆文景笑道。 “说得也是,那...小姐和少爷慢走?” 陆文景招招手: “回见回见...” 小两口几乎是小跑着出了东院,可算松了口气。 “兰英那丫头真是黏人,这次好不容易摆脱了她,咱两人终于可以享受独处的时光了。” 赵芊柔想到了什么,问: “相公不是说,有出好戏给妾身看?” “对对,你不说我差点忘了。不过这个时间点还早,娘子腹中空空,不如先出去吃个早点?” “妾身没在外面吃过东西,一切都听相公的安排。” 听此,陆文景有些惊讶。 “娘子这十八年来,究竟是怎么渡过的?” 赵芊柔有些尴尬,“赵府的家教不同于陆府,家父对我很严格的。” “我看,老岳丈真是把你当成了掌上明珠,而且还是那种藏着掖着不肯拿出来见人那种。” “相公你又拿我开玩笑。” “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我知道有一家馆子早点还不错,咱们去品尝一下?” “好啊,今天相公做主,妾身只管作陪。” 陆文景心情大好,和娘子有说有笑地出了陆府的大门。 在明代,有钱人可以选择的膳食多种多样,即便是早餐,也可以大鱼大肉,十分奢侈。 相比较而言,普通的人的吃食却很简单,灌汤包,炸油饼,再配上一碗胡辣汤,也能吃得饱饱的。 陆文景请娘子吃的这顿简易的早餐,一共也花不了几个铜板,却让她感触颇深。 “普通人几文钱就能吃饱饭,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饿着肚子呢?” 陆文景放下手中的碗筷,道: “娘子这话,与‘何不食肉糜’有异曲同工之妙。你我出身商贾世家,当然不会因为缺钱而发愁了。你再看看周围的这些个普通人,他们一个月赚的银子只有区区数两而已,再放眼我大明的百姓,九成务农,他们靠天吃饭,还要被一层层剥削,一旦遇到灾年,颗粒无收的话,只能卖儿鬻女,还上租银。在他们眼里,这几文钱没准就是救命的钱呢?” 听了这番话,赵芊柔不由得生出些惭愧。 “是妾身想得简单了。” 陆文景摆手,“这些距离娘子太过遥远,你本就是赵府的千金大小姐,没尝过世间疾苦哪能体会到人情冷暖。” 赵芊柔迟疑道: “相公,妾身有一事不明,农户们受的苦难,朝廷必然知晓,为何不加以整治?” 陆文景表情稍有严肃,声音压低: “整治?问题就出在朝廷,大明朝上至国亲国戚各大藩王,下至地方官员,都在拼命地圈地,蚕食农户的地产,甚至连皇上都乐此不疲,借阉党之手在京畿一带大兴皇庄,农户没了田地,等于失去了饭碗,原本属于自己的田地,现在需要靠租赁和出卖劳动力来换取种植权,而且还要替人缴纳繁重的赋税,长此以往,难免不会发生民变...” 赵芊柔震惊不已: “京师一片歌舞升平,难道全是假象?其实大明的百姓现在身处水深火热之中?” 陆文景摇头: “也不能这么说,大明疆域辽阔,各地情况不同,但据我所知,北方偏远地区,尤其是九边重镇,所受田政徭役之苦尤甚,再加上经常和卫所官兵产生冲突,朝廷听之任之的话,恐怕不久后便会生出变数。” 陆文景这话真不是危言耸听,按照历史走向,正德五年,河北霸州一带的贫苦百姓不堪地方豪强的压榨,在刘氏两兄弟的号召之下爆发起义,起义持续三年,震动朝野。 朝廷为镇压此次起义,耗尽了府库之银,因战争死伤的军民不计其数,成为明中期衰落的一个重要转折点。 这时,赵芊柔的神色有些紧张,她毕竟出生在弘治一朝,经历了短暂的清平之世,还未接触过大明的黑暗一面,对于陆文景的这番预言,一时间难以接受。 陆文景自知话说得多了些,暗骂自己一声后,笑道: “刚才都是我随便说说的,娘子只当听个稀罕,可别太认真。” “相公虽然未入朝堂,但早已对朝局了然于胸,妾身实在是佩服。” “朝廷的事,就让那些个大臣们头疼去吧,相公我被刘公公堵死了官途,没准还是一件好事。” 一提起刘瑾,赵芊柔以为又触到了他的伤心处,于是转移话题: “相公不是说要带妾身去成贤街看戏去?妾身刚想起,那条街可没有戏园子,国子监的学生倒有不少。” 陆文景微笑: “这出戏的主角,就是国子监生。” 第五十四章 老鸨子大闹国子监 成贤街,集贤轩。 陆文景提前预定了二楼临街的一处茶室,从这个茶室透过窗望去,正巧可以望到国子监的大门集贤门,和此茶馆同名,也不知是不是巧合。 不一会儿,茶馆上了一壶茶,又赠送了几盘精美诱人的小食,说是掌柜的特意安排的。 其实陆文景知道,这次还是占了杨慎的光。 毕竟他杨用修可是当朝阁老的公子,能交好他的朋友,百利而无一害。 陆文景尝了一口糖酥,眼睛一亮: “好吃,这掌柜的还挺会做人的嘛...” 赵芊柔则眉头微皱: “我听说集贤轩的茶很贵,咱们是不是太奢侈了?” “奢侈?这个词从你一个赵府的千金小姐嘴里说出来,还真有点意外。”陆文景打趣。 “...之前妾身对于钱财没有准确的概念,但现在我清楚了。这一壶茶,要花费这么多银子,够买多少个包子,够吃多少顿早点啊,简直太浪费了,妾身可舍不得喝。” 陆文景忍住笑,道: “娘子说的是,以后咱东院的银子,也得数着包子花,一根簪子顶多少包子,一匹绸缎又能换多少包子,对了,还有娘子平时用的胭脂,怎么着一千个包子也打不住吧?” “这...”赵芊柔知道他在取笑自己,脸色有些难看。 陆文景给娘子倒了一杯茶,劝道: “其实娘子大可不必为此烦心,该花的时候花,该省的地方省,包子虽然好吃,吃多了也觉得腻不是?” “如此说来,妾身是有些矫情了。” 陆文景把茶杯递给娘子,又道: “在大明朝,人生来就不平等,有人出生在名门望族,享不尽荣华富贵,有人出生在贫寒之家,穷其一生也难以摆脱受人压迫的命运。就连我们商贾人家,也得看官老爷的眼色办事,稍有不慎,便落得个人财两空。要做到公平公正这几个字,难啊...” 赵芊柔抿了一口,也感叹道: “相公说的是,所以那些个寒门学子,才拼了命地读书,想通过科举为自己改命。” 陆文景点点头,“科举是取到功名的正途,各人凭本事争取,也算少数称得上公平的制度。可就是这一点公平,也有人想钻空子呢。” “相公所指的人,不会就在国子监之中吧?”赵芊柔心思活络,马上道。 “娘子早猜出来了,今天这出戏,就出演在国子监的大门前,娘子待会儿可不要眨眼。” 陆文景卖了个关子,赵芊柔向窗外望去,集贤门那边没几个人走动,来往的路人神色平常,根本不像是会发生什么大事的样子。 不过,在一盏茶的功夫过后,她突然看到有一群人正从远处浩浩荡荡而来,不禁俏目微微睁大。 “相公,快看!” 陆文景丝毫不惊讶,因为这群人本来就是他安排过去的。 “好戏就要开场了,娘子...” 顺着两人的目光,直接转到集贤门。 这时,人群已经抵达国子监前的空地,他们之中有些是打扮艳俗的青楼女子,另外一些相貌凶狠,吊儿郎当的,则是青楼的那些龟公们。 而为首押送的两个锦衣男子被反绑着,两人披头散发,精神状态很不好,肯定遭受了某种非人的虐待。 在这两人身侧站立的胖女人,神情看上去尤为狠辣,一看这身充满铜臭味的打扮便知她是某家青楼的老鸨子。 青楼女,龟公,老鸨子,瓢客。 这四类人本应该出现在勾栏胡同,却聚在了大明第一学府,国子监的门前,能不让人浮想联翩? 路人们看热闹的不少,渐渐都凑了过来。 “哎呦,快瞧这阵仗,出了什么大事不成?” “那不是赛江南的老鸨么?她这么兴师动众的,难道国子监欠钱不还?” “别瞎说,国子监是什么地方,那可是我大明朝的最高学府,在里面读书的士子,哪个不是学富五车,一肚子圣人祖训,怎么会和青楼扯到一起。”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充满猜疑的时候,赛江南的老鸨子象妈尖声高喝: “你们两个斯文败类还不给老娘跪下?” 沈王两公子眼中现出惧色,就在他们犹豫时候,身后有龟公一脚踹了上去,两人被迫跪倒下来。 象妈冷哼道: “大家都来看看国子监的监生都是些什么货色,来我赛江南寻欢作乐,象妈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这两个混蛋色胆包天,居然还想强迫我的女儿...” 身后的青楼女们也嚷嚷起来: “今个儿国子监的官老爷一定要给我们个说法,否则的话,我们就赖在这儿不走了!” 众人哗然。 原来那两个跪倒的书生,真的是国子监的监生! 按照国子监的监规,监生不得出入花街柳巷,否则一律严惩。 而这两人不但明目张胆地去勾栏胡同厮混,还不守青楼规矩,实在是令人不齿。 就在路人们的议论声高涨的时候,象妈大摇大摆地走到集贤门前,指着国子监大叫: “堂堂大明国子监,还有管事的人没有?赶紧出来跟姑奶奶对峙!” 话音刚落,集贤门内急匆匆走出几个国子监官员,为首的一位着六品官服,周围有监生见着此人,下意识地往后躲,同时小声说: “是监丞大人,咱们别凑热闹了...” 国子监的监丞姓于,为人一丝不苟,十分苛刻,正是崔铣推荐的那位同乡。 按照常理,于监丞本该将大闹国子监的老鸨子训斥一番,但他并没有这么做,反而显得很客气。 “本官负责国子监监察一职,老鸨,你方才所说是否属实?” “属不属实的,监丞大人尽管盘问。”象妈见了当官的,语气也平缓下来。 “好,先让本官确认一下这两人的身份。” 于监丞走到沈王两公子面前,看清楚两人的长相之后,冷眉道: “我就知道,果然是你们两个,真给国子监长脸!” 两公子吓得磕头: “监丞大人,我们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下次?你们居然还想着下次?来人!” 一声令下,国子监的役卒们上前,把他们捆了个结实。 “按照监规,有不听劝阻,于勾栏瓦舍享乐者,除去学籍,另处五十大板,以儆效尤!” “监丞大人饶命啊,五十大板,得要了我们的小命...”沈公子已经哭诉起来。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于监丞冷哼一声,正要命役卒将两人押送回监,有人咳嗽一声道: “监丞,请稍慢...” 那于监丞一怔,听出此人乃是自己的顶头上司,王云凤王祭酒,赶紧转身拜道: “大人,这种场面还是下官处理比较妥当,您还是...” “事关国子监的声誉,绝不是小事。于监丞,你退下吧,沈王两人的案子,由本官接手。” “这...好吧,下官听您的。”于监丞无奈道。 王祭酒一出面,沈公子和王公子几乎同时松了口气。 “祭酒大人,学生冤枉啊...”沈王二人趁机道。 第五十五章 杨阁老怒斥王祭酒 “冤不冤枉的,等回去再说。”王祭酒有些不耐,“你们几个,押他们回监,待本官升堂亲自审问。” 役卒们应了一声,正准备提着两人回监,赛江南的老鸨象妈眼珠一转,一拍大腿,哭了起来。 “老天爷啊,我女儿受了这般委屈,国子监的官老爷竟不给咱做主,还有没有王法啊...” 有象妈带头,赛江南的花娘和龟公们也开始起哄,一时间,国子监的大门前热闹非凡,污言秽语横飞,简直不堪入耳。 王祭酒却淡定得很,他嘴角一扬,暗道一声“刁民”,给役卒们使了个眼色。 “都退下!” 十几个役卒手握长棍,一齐冲上,将赛江南的“闹事者”挡在外面。 王祭酒眉梢一挑: “老鸨子,本官都说了,将这两人押回去审问,你怎么还不依不饶的?” 象妈叉腰: “既然要审问,总得定个原告被告,张个贴子出来,大人倒好,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人弄了回去,却怎么给大家一个交代?” “哼,照你话说,难道认为本官会徇私枉法,偏袒这两人?你个青楼出身的贱妇,有什么资格来教本官做事?小心我给你按上个寻滋闹事的罪名,将你们一个个全拿到顺天府去!” 王祭酒目光狠厉,一番狠话抛出来后,象妈的气焰顿时消了下去。 都说民不和官斗,象妈身为草民一个,能在官老爷面前抗争几个回合已经算是个勇者了。 于监丞瞧事情不妙,赶紧上去喝道: “老鸨子,赶紧带你的人快退下,祭酒大人和我是朝廷命官,国子监的大小事务,理应由我二人处理,闲杂人等无须参与!” 象妈知道于监丞是来解围的,也没打算再继续硬抗,只能低下头来道: “愚妇不敢冒犯各位大人,望大人们严惩狂徒,还我一个公道...” 王祭酒瞧她不爽,正要开口再训斥,于监丞抢先一步道: “任何人触犯了监规,都要严惩,这个你无需多言,赶紧退下吧。” “大人告辞。” 象妈转过身来,招了招手: “都撤了吧。” 花娘和龟公们回应了一声,骂骂咧咧地准备撤退。 王祭酒冷眼瞧着他们,咬牙道: “一群下贱胚子,上不了台面的货色,敢在圣人庙前闹事,这笔账王某记下了,待此事消停之后,一定报给顺天府,让胡大人好好修理一下他们。” 一旁,沈公子嬉皮笑脸,小声说: “多谢祭酒大人相救,学生感恩戴德,一定好好答谢大人...” “学生,学生也会好好答谢大人。”王公子也急忙附和。 王祭酒当然知道两人口中的答谢是什么意思,他不答话,只轻轻颔首。 身侧,于监丞深深叹了口气。 就在所有人认为尘埃落定,热闹即将结束的时候。 有一人不慌不忙地从人群中踱出,冷不防喝道: “荒唐,真是荒唐!我大明国子监是朝廷培养良才的地方,不是什么藏污纳垢之所,也不是你王云凤的一言堂!” 众人的目光被吸引过去,只见这人身着朴素,年纪在五十岁开外,相貌端正,神色凛然,再加上一身正气,令人不禁赞叹。 王祭酒身子一哆嗦,刚认出这人,还未敢言语,身旁竟有役卒举起长棍指着那人怒喝: “王大人的名讳,岂是你这等草民随便叫的?” 听此,王祭酒大惊失色,忙训斥道: “瞎了你的狗眼,杨阁老都不认得?” 一提到杨阁老,众人震惊不已,谁能猜到,堂堂内阁阁臣,文渊阁大学士,参预机务的国之重臣,会突然降临此处? “是杨阁老,怪不得一身正气。” “有杨阁老在,一定会秉公处置那两个败类...” 周遭人群看向杨阁老的目光中充满了敬仰之情,很显然,杨廷和杨大人在百姓的心目中威望极高。 而冒失顶撞杨阁老的役卒则吓破了胆,赶紧跪倒在地,浑身抖个不停: “小的不知您是杨阁老,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杨廷和淡然道: “你犯不着给我下跪,该下跪的,是他王祭酒王云凤!” 王云凤腿脚发软,硬着头皮道: “下官不知犯了何事,杨阁老为何这般...大动肝火?” 杨廷和指着沈王两公子,怒道: “他们两个是怎么回事,你身为国子监祭酒,难道还不清楚?” 王云凤哂笑: “杨阁老不要只听别人的一面之词,冤枉了监生。您看看这帮来闹事的下九流们,出身勾栏,下贱之极,他们的话能信?指不定是有人别有用心,想给国子监泼脏水呢。” 杨廷和冷笑: “国子监当下是什么情况,还用得着泼脏水么?王云凤,我问你,这两个监生是举人出身,还是地方推举的?” 王云凤慌神回道: “是...是地方推举。” “既然是地方推举,可有正式的批文?” “这...” 王云凤语塞,他当然不能当着杨阁老的面说,这两个人是焦阁老走后门硬塞进来的。 “有没有批文?还不快些回答!”杨廷和却是不依不饶。 “报...报阁老,批文...批文...” 王云凤是真没想到杨廷和会在这种场合跟他较劲,丝毫不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一时间被逼得汗流雨下,狼狈之极。 “既然没有批文,这两人是怎么进的国子监?像这种滥竽充数的,国子监中还有多少?” 王云凤脸色刷白,回答: “杨阁老,您有所不知,下官是依九千岁的令,在国子监施行的新策。只要有儒生为朝廷纳够了银两,便能入国子监就读...” 杨廷和面不改色,“你说的是例监,本朝早有先例,并不是刘公公的首创。不过,自弘治年始,国子监经过整改,例监逐渐废除,怎么到了正德年,又死灰复燃了?如果恢复例监,吏部应上疏内阁商议,本官怎会毫不知情?” 一番追问,让王云凤哑口无言。 实际上,九千岁刘瑾当然是口头知会焦阁老和国子监的,但这毕竟不是圣旨,也不是口谕。 下面的人听刘太监的话听习惯了,自然不敢忤逆,完全照办,而他王云凤又依附于人,更是百依百顺。 但,整个章程没有任何依据,要真追究起来,刘太监会认?焦阁老会认? 杨廷和目光犀利: “你一会儿说他们是贡监,一会儿又说是例监,国子监有你做祭酒,能好到哪里去?王云凤,你即日等着内阁的弹劾好了!” 听此,王云凤心如死灰,身子摇摇晃晃,竟一头栽在地上,昏死过去。 “于监丞,命人把他拖下去...” 一侧,于监丞忙应了声,赶紧让几个役卒驾着王云凤拖到了一边。 “阁老,沈监生和王监生该如何处置?” 杨廷和道: “先不论这二人的学籍是否正当,触犯国子监的监规,理应受罚。” “那...还请杨阁老移步学监,当堂审理?”于监丞问道。 杨廷和环顾四周,神色淡然: “不,就当着京师百姓的面处罚,给大家一个交代。” 第五十六章 大快人心 杨阁老的命令于监丞很乐意执行,立刻让役卒们去拿行刑专用的大杖去了。 沈王两公子到底还是没逃过五十大板,而且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屁股,等处罚结束的时候,那个地方已经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饶...饶命...我...我再也不敢了...” 沈公子说完这话之后眼一白晕死过去,而王公子的肉即便糙一些,也被打得只剩半条命,趴在那里直哼哼。 围观的监生们从头欣赏到尾,无不拍手叫好,他们对这种走后门进来的早就心有不满了。 而其余百姓,都为杨阁老秉公办事的态度大加赞赏,不过,在赛江南的老鸨象妈眼中,最敬佩的,却是另有其人。 “陆公子真是神了,他怎么会事先知道,有大人物会替咱做主?” 就在象妈感叹之时,有龟公小声道: “妈妈,你瞧,那沈家和王家来人了...” “哦?” 象妈顺着龟公的手看去,果然,有两个四十多岁,长相富态的男人带着侍从们,临到了杨廷和的跟前。 “咱们该办的都办了,撤吧。” 象妈一挥手,赛江南的人就像事先排练好的一般,迅速在人群中隐去了身影。 两位中年男子见着杨廷和,竟当街跪倒,哭诉道: “求杨阁老网开一面,给犬子一条生路。” 杨廷和一怔: “你们是他二人的父亲?” “正是。” “他们犯了什么错,想必你们比我更清楚,接下来的事,由于监丞接手,你们求我也没用。” 杨廷和说着,把于监丞叫到一旁。 “阁老...” “国子监的整顿,你责无旁贷,三日内,本官要你把不合格的监生名单递交到内阁,不得有误。” “下官领命。” “嗯,你一定要将此案如实记录,功过是非自有朝廷明断...” 听到此话,于监丞自知升迁有望,不由得暗喜。 “下官定当不负朝廷的栽培,不负杨阁老的教诲...” 杨廷和点了点头,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转身离场,于不远处上了一顶轿子,朝成贤街的尽头而去。 待杨阁老走后,沈老爷和王老爷识趣地调转方向,向于监丞跪倒下来。 “于大人...还请您放过犬子,草民是一介商贾,不识其中利害,才酿下大错...” “大人啊,草民愿意对此事做出赔偿,我儿少不更事,您就放过他吧。” 两位老爷苦苦央求,于监丞却仍旧是脸色铁青: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国子监的监规也容不得半点马虎!来人,将他二人押回监中再加审问,在水落石出之前,闲杂人等不得探视!” “是,大人!” 役卒们得令之后,用长棍担着沈王两公子,快步抬进了国子监。 此时,王云凤晃晃悠悠清醒过来,正好看到于监丞在安排后续事宜,唤道: “于监丞,杨阁老他人呢?” 于监丞冷着脸,拱手: “杨阁老已将国子监的整顿全权交给下官处理,祭酒大人就别掺和了吧?” 王云凤自知大势已去,不由得哀叹一声,整个人瘫软了下来。 而于监丞则是一甩官袖,挺直了腰板,大步踱入了集贤门。 成贤街的尽头,杨廷和的轿子刚露面,杨慎已经静候多时,赶紧凑了上去。 轿子放慢,杨廷和轻轻挑起轿帘。 “爹,怎么样?” 杨廷和瞪了他一眼,却丝毫不在意儿子的冒失,语气平淡道: “果然如你所言,国子监还挺热闹的。” “儿子远远的都望到了,爹,那两个监生惩治了没有?”杨慎焦急问。 “依我的性子,能放过他们么?为父已经把此事交给于监丞了,相信以他的人品,定会处理妥当。” 杨慎舒了口气,小声自言自语: “太好了,这么一来,怀真兄那边就可以交差了...” “交差?交什么差?”杨廷和皱眉。 杨慎支吾道: “没...没什么,儿子说的是,终于可以给天下的寒门学子一个交代了。” 杨廷和知道儿子心里存着些猫腻,叮嘱说: “为父跟你说过,不要掺和朝廷的事,小心被人当了枪使。” 杨慎鼓起勇气道: “儿子谨遵圣人古训,一心为天下苍生,只要结果是好的,即便被人利用,也心甘情愿。” 杨廷和一时间愣了片刻,也不知回想起什么,重重叹了口气之后,才道: “你还太年轻,是非曲直哪有那么简单呢?” “爹...” 杨慎还想说些什么,但杨廷和却放下了轿帘,喊了一声“回府”,轿子掉转方向,朝杨府远去,把他落在了后面。 “是非曲直,这世上又有几人能说得清道的明?” 杨慎望着那轿子,默默道。 ...... 集贤轩,陆文景给娘子做了个现场解说,简直是声色并茂,如同身在现场。 赵芊柔惊讶得合不拢嘴,时不时地冒出一句“相公真是神了”、“相公怎么会知道的”、“这也太巧合了吧,相公”... 直到集贤门前的人群渐渐散去,沈王两公子得到了应有的下场,赵芊柔啧啧道: “相公真的不是一般人,怪不得刘管家老说你未卜先知呢。” 陆文景笑道: “我那不是未卜先知,你相不相信,这整出戏的幕后编剧,就是相公我呢?” “编剧?那是什么?相公最近老是说一些妾身不懂的词汇,就别难为我了。”赵芊柔嗔道。 “那...那是我们山西的方言,编剧就是...那个,话本先生?” “哦,你说的是话本先生啊?妾身懂了。只不过,要让这么多人听相公的安排行事,有点不现实。” 陆文景看着她: “嫁给我,你会见证越来越多不现实的事,怕不怕?” 赵芊柔神色坚定: “再不现实,只要有相公这个话本先生在,有什么可怕的?” 陆文景心中一暖,忍不住抚上她的小手: “娘子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一丁点闪失的…” 赵芊柔略有羞涩,却按捺住心中情意,问: “相公,你的话本里牵扯的人不少,除了国子监的官老爷,还有内阁大臣,最让妾身惊讶的,还是那些你口中所说的老鸨,花娘,相公怎么结识他们的?” 陆文景心里一咯噔,握着娘子的手心处悄悄冒出一层毛汗。 他收回大手,装作镇定道: “办大事者不拘小节嘛,赛江南的人都是我雇佣来办事的,我跟他们是纯纯的金钱关系,不相信的话,你可以去问刘叔…” 话音刚落,茶室外传来刘嗣的声音: “少爷,少奶奶,老奴打扰了。” ……… 老油条:看到这里的书友,如果觉得本书还不错的话,不管是哪个平台,还请帮忙推荐,收藏,评论,来者不拒,你们的鼓励就是老油条继续码字的动力,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