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门诡事录》 一 海河裸尸 天津城在海西头。 沽水滔滔入海流。 沽上人家千万户。 繁华风景小扬州。 一首清代诗人崔旭描写天津卫的诗,道尽了天津卫的繁华风貌。俗话说九河下梢天津卫,三道浮桥两道关。天津倚海而立,靠河而生,自古便是水旱码头,曹云枢纽,三教九流的人云集此地。 清末民初,天津卫更沦为九国租界,城市壮大,百业兴旺,人口膨胀,宗教林立,于是便有许多灵异古怪的传说不胫而走,民国十大奇案就有好几宗都发生在天津卫。咱今天要说的这部书,大名“津门诡事录”小名“韩大胆儿探案”,故事便发生在这龙蛇混杂,风云变幻的天津卫。 话说此时刚过了乞巧节没多久,正是阴历七月十五的清晨,正是中元节正日子这天。古人将一年分为上中下三元,这三元其实就是道家的三官。上元节正月十五,天官赐福,中元节七月十五,地官赦罪,下元节十月十五,水官解厄。 正月十五是元宵节,正赶上春节的尾巴,老百姓依旧是欢天喜地地吃汤圆闹元宵。下元节民间过得不多,所以也没什么人提及。至于这中元节就不一般了,佛家称为“盂兰盆会”,民间则称之为“鬼节”。 老时年间七月人们都称之为鬼月,传说七月十五这天鬼门关大开,地府的阴魂会上到阳间领受贡品。到了这一天,民间传统会烧纸钱祭祀先人,寺院还会办诵经法会,水陆道场、放焰口、放河灯。 这放焰口就是度化饿鬼,至于放河灯,则是将纸做的莲花灯盏,放入河中顺水漂流,希望往生者的亡魂附在河灯上,能随着河水被带往西方极乐世界。所以每年七月十五这天晚上,天津卫各条河流便星星点点地飘满了灯盏煞是好看,可河灯再美,也不过是渡送阴魂的法事,不免带了一丝鬼气。 这天恰逢鬼节,可天津卫最近却不太平,城里城外,南开红桥,甚至连租界附近,都疯传半夜里有吊死鬼勾魂索命。说半夜有人看见一个长发白衣的吊死鬼,带着鬼火四处游荡勾魂。还有人撞见白衣女人在街边哭泣,哭声哀怨。他上前搭话,结果那背对他的女人,身子不动双手把自己的头拧转向后,露出一脸鬼相二尺长舌,直接把那人给吓死了。 一时间天津卫人心惶惶,鬼气森森,所以今年的鬼节,各种水路道场,超度亡灵的法坛比往年多出了好几倍。家家户户都买了大堆烧纸祭品,用来打发游魂野鬼散灾避祸。 每年一到鬼节这天,天总是半阴不晴的。虽然七月里天气闷热,却还会时不时地刮起一阵小旋风,更显得阴森异常。可说来奇怪,今天中元节正日子,清晨起来却是红日滚滚一反常态。 一轮红霞泼洒在河面上,泛起片片金鳞。河边有不少卖纸扎祭品的,水陆道也扎上了纸牌楼,纸扎的阴兵神将、祭祀牌楼,都在朝阳的映照下,显得熠熠生辉金光粼粼。 海河边早有不少半大孩子,已经借着初升的日头,开始下水捞河里的煤块。老时年间,天津卫海河上每天都有拉煤的汽船驶过,经常会从船上掉下一些煤渣煤块。有不少贫苦的孩子,就下河捞掉在河里的煤块,捞多了就拿去换钱贴补家里。 小汽船拉着煤“突”“突”“突”地冒着白烟,从朝阳下缓缓驶过。河边有个船民妇人,支个大木盆,正用海河水给孩子洗澡,口中喃喃唱道: “摞摞缸,卖咸姜,咸姜辣,买皮袜,皮袜短,买纤板,纤板轻,买艄公,艄公艄公不识闲儿,买个小皮船儿,小皮船没有底儿,大人小孩都攉楞水儿……” 这一声声顶针续麻的童谣还没唱完,紧接着便是一声惊呼: “哎呦!妈妈哎!” 这惊呼正是刚才那妇人发出的。原来随着海河波涛,从河心飘过来个东西。这物件花花白白地随着河水起伏飘荡,阳光下一照,表面水光锃亮,飘近了一看,却能吓得人三魂都出了窍。 原来竟是一个“河漂子”! 天津人嘴里说的河漂子,就是河里的浮尸。要说这妇人也是个船民,一辈子靠水吃饭,常年住在船上。这海河里每年淹死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区区一个河漂子,怎么能吓得她突然叫妈呢!皆因普通浮尸多被河水泡得肿胀发白,可眼前这具浮尸却形容枯槁全身赤裸,浑身惨白皮肤甚薄,血脉青筋透皮显露,样子着实可怖。况且河中淹死的河漂子,多是穿着衣服的,就算是下河游野泳淹死的,至少也穿着个裤衩,很少有这样一丝不挂的裸尸飘在河上。 还没等那妇人回过神来,只听见“咚”“咚”“咚”轻响,像是撞击木板的声音。一侧头,却见又有另两具浮尸,远远地飘来,被她家停在河边的船只阻住,浮尸的脑袋正随着水波,咚咚地撞击着船身。 这时,河面上忽地刮起一阵大风,霎时间阴风惨惨,愁云暗淡。刚才还响晴白日的天空,不消片刻就阴云累累,只有几道天光刺破云层照将下来,反而显得天象更为诡异古怪。 本已经大亮的天空,转而一片阴晦,好似清晨突转暮色。海河边靠河吃饭的人多,大都已早起务工,随着那妇人一声惊呼,便全都聚拢过来。众人也不知打哪飘来这么多具浮尸,全都看傻了眼。有那个腿快的,赶紧跑到金汤桥边的警察所报了案(30年代初警察所就改名叫公安局了,但很多人还是习惯叫警察所,至于派出所这个词其实是源于日本,后来袁世凯在位时颁布法令,全国广设派出所,但直到49年之后派出所这个词才被广泛使用)。 老时年间的警察所和旧时的衙门口差不多,虽然是吃干饭的人多,真做事儿的人少,但海河上同时出现三具全裸浮尸,的确算是大案子了。所里推牌九、吹大梨、聊闲篇儿的警察们,一股脑地整队出发。等到这帮黑皮都到了河边,却见早已聚了一大群百姓,围在那看热闹。天津卫的老百姓最爱看热闹,甭管有天大的事儿,一沾上看热闹都能给耽误了。 这帮警察连吓唬带呵斥,驱开围观人群,见三具尸体早都被捞尸队的人打捞上岸了,并排放在草席上。有个巡警打扮的人,正蹲在一具尸体旁边,伸手翻动着尸体。 赶来的警察里,带头的叫李连升,上面的人管他叫老李,下面的兄弟都叫他李头儿。他三十多岁就成了秃头,不光秃头,除了有两撇稀疏的眉毛,全身都和“当票上的皮袄一样”光板没毛,连胡子都没几根。所以大家伙背后都管他叫李秃子。 李秃子一看有个巡警正在扒拉尸首,赶紧出声呵止: “嘿!你尼玛干嘛了?谁让你动尸首了!” 那位巡警打扮的主儿,连头都不回,张嘴便呛道: “干嘛了!验尸呢!还能是给你爸爸穿装裹么!”(这装裹就是死人的寿衣) 看热闹的百姓听见这位的话茬子厉害,语带激损,都发出一阵哄笑。李秃子带来的一帮巡警,碍着他的面子都不敢笑出声,只能拿手捂着嘴,侧过头低声讪笑。李秃子气得脸上红一阵儿白一阵儿,手脚直哆嗦,却已听出,这位说话和棒渣子一样噎人的主儿,正是刚来所里不到一年的新巡警,咱们这套书的主角“韩大胆儿”! 二 韩大胆儿 韩大胆儿姓韩,名志刚。长得五官端正,鼻直口阔,大耳朝怀,二眸子明亮异常,身材挺拔健硕,走路呼呼带风。天津卫是水旱码头,灵异鬼怪的传说颇多,加之宗教林立,庵、观、寺庙、教堂众多,所以百姓大多迷信鬼神。可生在这种环境之下的韩志刚,却偏生是个不信鬼神的主儿。 他崇尚科学,性格倔强,认定了的事儿八匹马也拉不回来。老门口看不惯他的人总说他,是个宁死爹不戴孝帽子,死舅舅哭爸爸,宁丧种玩意儿。他生于清末民初,家在南市东兴街,一个独门独院,家境不错,很有几个钱。 韩志刚上无三兄下无四弟,真是千顷地一根苗,老爷庙的旗杆独一根。按说家里又有钱,本该十分溺爱。可早前东兴街有家姓张的大买卖人,家里有个小儿子,就从小溺爱得没边儿,父母老家儿(老家儿在这读老尖儿,是北方方言里对父母的一种尊称,天津北京大抵都是这么称呼)一故去,这小子“马槽改棺材——可算成(盛)人了”,不但好酒贪花,还捧角斗富,身边总围着一帮南市的嘎杂子琉璃球坏小子,帮着他花钱。人家都在背后管这小子叫“狗少”是个名副其实的散财童子。 韩志刚他爹生怕儿子也成了个败家子儿,所以从小就把他送到法租界,老西开的教会学校念书,希望远离南市这帮坏小子,别跟他们学了坏。 韩大胆从教会学校毕业之后,本想和同学一起去留洋,可他爹不愿意让儿子远走他乡,更何况去的还是洋鬼子的地界儿,就死活不愿意,还想让他回家学做买卖,可他却无甚兴趣,所以整天无所事事。他爹怕他闲来生事,就托人给他找了个事由。他们家和铃铛阁韩家大院的韩老爷子是叔伯亲,这韩老爷子家里有钱,买卖不少,也很有些人脉。韩大胆他爹就托韩老爷子,给韩大胆儿找了份警察的工作。 这警察工作本来是文职,平时也就送送公文,可他非要在街面当巡警。臭脚巡虽然也不算什么好差事,但旧社会巡警,吃、拿、卡、要很有些“油水”。大家伙都以为韩大胆是看上这活儿“肥”,但却不知道,其实他是闲不住,就爱在街面儿上跑。他虽然是巡警,但因为韩老太爷拖的总局的关系,所以一来就是个红名的正式警员。拿的工资也比黑名的巡警要高得多。 1900年庚子国难之后,除奥、比两国外,其他七国组成天津临时政府——称为都统衙门。后来袁世凯接管天津,参照都统衙门和日本的巡警制度,建立了“天津巡警总局”是租界外,中国最早的警察机构。之后又陆续扩编了,还在天津卫各处设立了公安局又叫派出所,天津人说话吃字,念连了就叫派所儿。(咱这套书为了区分旧社会和现在的公安局和派出所,所以还按照老早以前的叫法,称为警察所。) 韩大胆儿所在的警察三所靠近海河,离着老城里和南市都不算远,街面儿很乱,鱼龙混杂,常出麻烦事。三所里的警察不少,除了所长,下面还有两个小队,每队一个队长。这李秃子就是其中一个,另一个队长专管巡警,姓高叫高宝生。 韩大胆儿就是高宝生手下的巡警。高宝生为人讲义气,对手下兄弟甚好。李秃子则正好相反,这人贪功胆小,对上阿谀奉承,对下颐指气使,自己吃肉兄弟们最多喝点汤,要不是因为他是所长的小舅子,手下早就造反了。 这李秃子和高宝生早年便有嫌隙,那时候李秃子和高宝生是一起巡街的臭脚巡,有一次天津出了个分尸案,俩人碰巧得了个线索,本来说好一起立功升官,结果李秃子为了抢功,头天夜里灌醉了高宝生,自己一个人上报线索,还带着人抓捕了凶手,后来被提升当了队长。此后俩人就闹掰了。虽说后来高宝生也破了个大案,得到了提升,但俩人从此水火不容,见面就呛呛! 韩大胆儿为人耿直,打起根就看不起李秃子,平时总是出言讥讽。这李秃子的外号,全所里除了高宝生,只有韩大胆儿敢叫。可一来有高宝生护着,二来他后台是铃铛阁韩老爷子托的关系,连所长也要给几分面子,李秃子就更不敢造次了,但李秃子这人是个苍蝇心蚊子胆,心狭量窄小肚鸡肠的货,明面上斗不过就暗地里下刀子。 有一次,李秃子找了两个街面上的臭狗烂儿,趁着韩大胆儿下班回家,想在半道堵他,给他点颜色瞧瞧…… 谁知道他这如意算盘可打错了,韩大胆儿这人不但急公好义眼里揉不得沙子,还好喜练武,正经得过高人传授。 他十来岁在西北角看见有个老头儿练弹腿,就死皮赖脸非要拜老头儿为师,他是个大教的汉民,人家老拳师是回教的,不愿意收他,他就赖着不走,一番软磨硬泡,最后终于拜了这位姓马的回教老拳师,下苦功学了几年弹腿。 后来又在南开拜在八极名家“吴聋子”门下学习了八极拳。他练拳很刻苦,几年下来练就一身相当不错的武艺。他自己悟性挺高,闲暇时还练就了一手飞筷子的绝活儿,一根普普通通的木筷子,到他手里就能当飞镖使,五步开外一扬手,愣能把筷子钉在门板上。 ……这俩狗烂儿跟韩大胆儿动手那还能有好!俩小子刚要动手,就听见“咚”“咚”两声,俩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让韩大胆儿全都撂倒了,一人断了一根肋骨,躺在地上个直学羊叫。韩大胆儿踩着俩人脖梗子问出了受谁的指使。 韩大胆儿虽然瞧不上李秃子,但这家伙毕竟高了自己两级,所以既不恼怒,也不去找李秃子对峙。只是对李秃子越发讥讽嘲弄,什么时候激得李秃子先跟他动手,他再名正言顺地给李秃子来点厉害的尝尝! 李秃子见韩大胆儿嘴损手还黑,自知文的武的都不是个儿,只能暗气暗憋,对机会再想辙给韩大胆儿下绊。 今天得了报案,李秃子带人赶到现场,竟然碰见了韩大胆儿。要说这李秃子也是老太太的尿盆——挨呲儿的货,愣没瞧出背影,是这位惹不起的主儿,这才张嘴找了顿骂。 这时候围观的人越聚越多,连河边办水陆道场的人,都围上来看热闹,不大会儿工夫挤得里三层外三层地,这个说是河妖拿人,那个说是水鬼拉脚,人声嘈杂胡嚷嚷乱喊。 韩大胆儿蹲在尸体旁边,翻动尸体正观察尸体情状。这尸首消瘦异常皮肤苍白,在河里浸泡却不怎么发涨,看着比干尸也强不到哪去。海河里行船捕鱼的人着实不少,这都没被人发现,显然是刚扔到河里不久,说不定就是昨夜抛尸河中。 韩大胆儿拨开缠在尸体小腿上的水草,见尸体双脚都有一圈深深的凹痕,色发青白。传说海河里总有淹死的水鬼拉替身,水鬼抓住下水者的脚踝往下拉,直到这人被淹死为止。到时候这淹死的人就成了替身,原本的水鬼就能投胎转世了! 周围靠近的人群中,有人看见了尸体脚踝上的凹痕,立即喊道: “哎呦!快看快看!脚丫子上还有水鬼爪子印儿呢!还真是叫水鬼拿替身拉下去的!” 紧接着人群里就嚷嚷动了,都开始议论水鬼拉脚。 韩大胆儿却根本不信鬼神,他在教会学校博览群书,当警察之后,又学了不少验尸的知识。他知道如果是生前造成的擦伤、挫伤、死后会呈现深紫青黑,但人死后血脉停滞,死后造成的伤,就会发青白色。 这三具尸体,腐化程度略有不同,若长时间浸泡,尸体皮肉逐渐分离,就算脚踝上有生前伤,发绀的伤痕也会被河水泡得发白,很难查明伤痕是生前或是死后造成。幸好这些浮尸中浸泡不久,有一具尸体腐化程度最低,双臂上反绑的索痕仍然略带黑紫,足见其死亡时间最晚,但其脚踝上凹痕却依旧是青白色的,可见这伤痕的确是死后造成。这痕迹远比指掌印记为粗,而且深陷肉中,极可能是用绳索绑缚尸体双脚,和大石一同沉尸河底所致。 韩大胆儿俯下身子,凑近尸体脚踝观看,似乎在脚踝凹痕下,还有些细微的伤痕,这时阴云缝隙漏出的日光,恰巧照在尸首上,忽地尸臭冲鼻,他不禁一阵恶心几欲作呕。周围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胡说八道,说什么的都有。 韩大胆儿正在观察尸体,周围人声却越发嘈杂,他心烦意燥再难忍耐,忽然爆喝一声!这一声,好似晴空打了个霹雳,周围众人被吓得心头一震,登时鸦雀无声。 韩大胆儿头也不回地喝道: “李秃子!你们是吃干饭吗?这么多人围观,怎么搜集物证,赶紧拉绳子,把这些人都赶开!” 李秃子气得骂道: “你他妈……” 李秃子本想说,你他妈算老几,老子干嘛还用得着你管!可这位,真真儿是个惹不起的主儿,所以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接着道: “几个游泳淹死的河漂子!要尼玛嘛物证!” 李秃子话刚出口,平地上陡然挂起一阵旋风,旋风围着尸体打转,扬起一阵沙尘,瞬间刮得人睁不开眼睛。 三 验看浮尸 一阵旋风围着几具浮尸打转,围观众人张嘴聊天的,都被灌进一嘴暴土扬尘。尸臭被旋风一带,向周围四散,逼得围观众人为之一窒。大家不约而同都后退几步,把围观的圈子又拉大不少。人群中不免有蹬鞋踩脚推撞叫骂的,瞬间又嘈杂起来。 李秃子为人迷信,心想,天津卫虽然邻水靠河,但天气却异常干燥,每年总有几个月刮风扬尘,平地刮起个小旋风实在不足为奇。可这阴历七月正是闷热的时候,甭说小旋风,就算刮点凉风都不常见,更何况自己刚说完话,就起了一阵旋风,定是刚才这话触怒了阴魂,亡灵鸣冤才陡起旋风! 韩大胆儿见李秃子愣在原地不动,又呛声道: “不帮忙就赶紧土豆儿搬家——滚球!回头我直接报告所长!” 李秃子心头有气,又不敢回嘴,脑袋上青筋崩得老高,但刚才忽起旋风,着实吓了他一跳,他也怕阴魂找上自己,于是只能强忍怒气,对着手呵斥道: “都等死呢!赶紧拉绳子,叫车!” 身后一个矮胖的警察凑过来问道: “李头儿,……叫嘛车……干…干嘛用?” “废你妈话!叫车拉死人!要不你背回家当干老儿发丧?” 矮胖警察吃了个瘪,也不敢还嘴,赶紧和其他几个巡警回所里找车。 韩大胆儿蹲在腐化程度最低那具尸首旁边,他没带手套,只能用块白手绢包着手,翻动尸首细细检验。只见尸首颈部有个巨大的掌印,韩大胆儿伸手在掌印上比对了一下,他本身身高体壮,但尸首颈项上的手印,竟然比他的指间距还要大得多。 韩大胆儿心道: “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手?难不成不是人手造成的?” 他心中狐疑,正在思索,却见尸首的面部、双肩和胸前,都有些浅棕色印痕如云似雾,他知道这应是尸斑。人死后血脉停滞,血液会在重力作用下,在尸首最下方出现。 如果尸体是俯卧而死,尸斑就会集中在面部胸前等处,若是仰卧则会在后背,臀部等处。现在尸斑出现在面部和胸前,难道真是俯卧水上而死的?但现在胸前的尸斑明显比面部和双肩的颜色要浅淡许多。韩大胆儿思索了一阵,突发奇想便伸手拨开尸首头发查看。 赫然见尸首头顶心也布满浅棕色的尸斑,他一下子便心中明了,这尸首是倒挂而死,并非俯卧死亡,所以面朝下头顶处才留下尸斑。人死后至少一昼夜以上没动,尸斑才会固定,在这期间搬动尸体,尸斑便会改变位置 若然人刚死不久,尸首便即沉入水中,不但尸斑会改变位置,而且受冰冷河水刺激,改变位置的尸斑也会浅淡很多。因为男尸上身胸肩沉重,浮尸多俯卧水面,所以改变位置的尸斑必会分布于胸前等处,但比头顶双肩的尸斑却浅淡许多。 这些虽说得通了,但最奇怪的还是尸首脖颈处巨大的手印? 韩大胆儿越想越觉得奇怪,于是就去翻动其他几具尸首。其他尸首虽然腐化状况略重,但最多也就早死个一天半天。另外几具尸体留下的痕迹虽然浅得多,但是却几乎并无二致,同样是倒掉而死,颈项处留下巨大掌印,死后抛尸河中。 韩大胆儿正思索间,刚才回去找车的矮胖巡警已经把车找来了。三四个巡警拿着麻绳上前,就要往尸首脖子上套。原来他们嫌尸体太臭,想直接用绳子拖拽到黑色尸车上。 那时候也没有什么专门的运尸车,有辆板儿车就不错了。但这么多尸首,死人尸首又死沉死沉的,真用板车运尸,和粪车也差不多,又臭又沉,谁也不愿意推。矮胖子警察回所里,正赶上开汽车的老刘,刚押送犯人去小西关监狱。这辆囚车是总局刚替换下来的美国斯蒂庞克小货车,他死说活说,还擅自做主,说李秃子答应请他喝酒,老刘这才极不情愿地开着车来拉尸首。 几个巡警套上麻绳就要动手拉拽尸首,却被韩大胆儿厉声喝止: “干嘛呢?你们家这么搬尸首?这么拽完了,尸首上线索不全完了么!” 一个瘦高警察呛声回道: “那怎么搬,介玩意儿齁臭的!” 韩大胆儿道: “估么着,你爸爸要蹬腿了,你也就在尸首上拴块贴饽饽,叫条狗进来拽出去呗!” 高瘦警察是靠着李秃子关系进的所里,平时就看不惯韩大胆儿,听他说话这么损,当时就急了,刚要张嘴回骂,就见自己抓着拖尸首绳子的手,被韩大胆儿一把抓住,紧接着手腕一阵钻心的疼痛。他个子虽高但身体消瘦,腕骨本来就不粗,被韩大胆儿这么一捏,差点疼得叫出妈来。 韩大胆儿一把推开高瘦警察道: “不用你,哪凉快哪待着去吧!” 说着一扬手,推得瘦高警察一个趔趄差点坐在地上!那警察也不敢废话了,躲到李秃子身后站定了,抱着手腕子龇牙咧嘴的。 李秃子心里咬牙切齿,但却屁也不敢放一个,瞪着韩大胆儿暗道: “甭让我对找机会,早晚得让你小子认识认识我!” 韩大胆儿也不去搭理他,找船民借了两块跳板,和巡警们把尸首搭上了卡车。 尸首刚在车上停放妥当,韩大胆儿想去关车门,忽然袖口一紧,像是被人拽住了衣袖,低头看,却原来是被尸体勾曲僵直的手指,挂住了衣袖。尸首指爪僵硬,死死勾住衣袖,任凭韩大胆儿怎么用力也拽不开,眼看尸首被河水泡白的手皮都要被拽脱了。 李秃子幸灾乐祸,心里偷笑,心道: “让你小子牛逼,河漂子找上你,要认你当干儿子,你快给人家当孝子去吧!” 这时开车的大老刘经得多见得广,就恭恭敬敬地对着尸体说了句: “几位苦主放宽心,这兄弟胆大心细,一身正气,定然帮各位讨个公道!”说着拿手一指韩大胆儿,他不敢说他自己,就指着韩大胆儿起誓。起誓韩大胆儿刚来所里没多久,跟大老刘也不熟,什么大胆心细,一身正气,大老刘哪知道,不过是信口胡诌几句。指的是韩大胆儿,又不是自己,反正是二大爷娶媳妇——没他的事儿。 甭说,这句话还真灵,刚说完,那具尸首的手,当时就往下一垂,松脱了韩大胆儿衣袖。 大老刘拍拍韩大胆儿肩头道: “看来是真有冤情,冤魂不散呐,您了自己个儿保重吧!” 韩大胆儿可不信什么冤魂之类的鬼话,不过被尸体的手指这么一勾似乎带下来一块什么东西,十分细小像是块碎木片。他心想,也许是什么重要线索,就赶紧用刚才包手的帕子,把木片小心翼翼地包裹其中,揣进兜里。 韩大胆儿刚要跟车同去运尸,身后却有人把他叫住。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和自己同队的巡警尤非。尤非说,东门外水阁大街有两户人家,打架都动刀了子,院里邻居到警察所报案,正好在路上碰见所里的高头儿,高头儿让他们俩赶紧过去看看。 韩大胆儿心思都在浮尸案上,别别扭扭极不情愿地和尤非到那一看,原来两户人家住对门,因为门楣上挂八卦镜,都说对门这家破了自家风水,于是各出奇招你在门口种树,我就在房顶挂兽头牌,最后因为这个事儿发生口角,至于动刀子也就摆摆架势,没一个真敢上前儿的。 韩大胆儿和尤非一顿申斥,让两家把什么八卦镜、兽头牌都拆了,直到中午这才了事。韩大胆儿本想接着去查浮尸案,可抬头见天色不好,今天又是鬼节,后晌办道场的、烧纸祭祀的就都出来了,街面上人少不了,还一堆事儿呢。他这两天又馋水爆肚了,尤非不爱吃爆肚,他就自己去了南市的爆肚冯。 清末民初,天津卫最火的地方是侯家后,此地酒馆、饭庄林立,妓院、宝局、烟馆多不胜数,是天津卫最逍遥的一等去处。最有名的八大成饭庄驰名津门,连现今最出名的天津三绝之一“狗不理包子”,都是发源于此。此外还有著名的戏园子“德升园”“协盛园”也坐落于此。连清末名妓“赛金花”都曾在侯家后,领班开妓馆。 1912年“壬子兵变”之后,侯家后逐渐没落,南市三不管则开始兴起。三不管直到解放前,都是出了名的销金窟。摆摊儿的,撂地的,比比皆是,吃喝玩乐全聚于此地,就算天天逛,连去一个月也不嫌腻。 南市除了大小馆子,上至酒楼大饭庄,下至二荤铺、各色小吃多如牛毛。像是人们熟知的“煎饼果子”“水爆肚”“茶汤”“切糕”“素卷圈”应有尽有。 爆肚北京天津都有,爆的是羊肚或者牛百叶,把切好的肚板、肚仁、肚葫芦、肚散单,放进开水里稍微一汆,随即捞出,爆肚可是手绝活儿,十分靠功夫,爆时候不能多不能少,要恰到好处,爆出来的肚才爽脆,嫩了不熟,老了嚼不动。爆好了的羊肚,蘸着用葱花、芝麻酱、酱油、豆腐乳、卤虾油和成的酱料吃,口口爽脆回味无穷。 韩大胆儿最爱吃水爆肚,天津卫有两家爆肚冯,南大寺有家爆肚冯小馆,南市这家爆肚冯,没有铺面,只有个街边的摊子,三四张桌,几条板凳。不知道南市和大寺这两家和北京爆肚冯是不是一家,反正味道倍儿棒。韩大胆儿每次去,少说都得来上一斤半爆肚。 这时爆肚上桌,韩大胆儿看着桌上爆肚,似乎想起了什么,微微出神片刻,这才夹起一筷子爆肚,粘上酱料往嘴里送。 正这工夫,背后忽然有人用东西顶住他腰眼儿,低声道: “别动!韩大胆儿!” 四 洋哥们儿 韩大胆儿腰间被人用硬物抵住,正想转身发难。一扭头,却见身后站着俩人,一个高鼻深目一头褐发,皮肤白得发红,另一个身材略矮,发色乌黑,长得也是洋人模样! 那褐发洋人正用一瓶洋酒瓶口抵住他后腰,另一个黑发洋人咧嘴嘻嘻一笑,却用一口流利的天津土话说道: “恁么多天没见,你往哪儿搞瞎巴去了?” 韩大胆儿听完这话,不怒反喜,笑骂道: “我说是谁呢?原来是你们这俩货!” 适才爆肚上桌,韩大胆儿看着爆肚就想起俩人来。他从小偷着学会了喝酒,念洋书那几年,在学校里结交朋友,认识两个洋同学好哥们儿。他经常和这俩洋哥们儿一块喝酒。 这俩学生一个是俄国人,家里早先是俄国贵族后裔,后来俄国十月革命,他们家就流亡到东北,后来辗转来了天津卫,在小白楼一带开个小酒馆。这人名字叫“彼得谢尔盖乌尔里希”,韩大胆儿觉得,他这名字一大长串太绕嘴了,那时候流亡的俄国人,因为白种人,所以天津卫都称为老白俄,所以韩大胆儿就一直管他叫“老白”。 这老白在天津待得久了,虽然会说中国话,但天津话说得一般,不过他就记得天津人管叔叔叫伯伯(掰掰),这老叔就是老伯。他久在天津,别的没学会倒是和天津人学了充大辈儿的毛病,听着别人管自己叫老白,总觉得像是管自己叫老伯。他乐得充个大辈儿,反而不喜欢别人叫他彼得,更喜欢人家叫他老白。 另一个学生是犹太人,叫鲁本佩雷斯,外号叫小犹太。他打小和家人在天津长大,除了相貌是洋人的样子,一张嘴就是一口地道的天津话,不知道的非得被他吓一跳,以为是哪个天津卫死鬼借洋人的尸还魂呢。 老白每次从家里顺出两瓶洋酒,韩大胆儿就带着俩人去南市吃水爆肚。这俄国的伏特加,度数高,比天津的烧锅容易醉,入口也不像高粱酒烧刀子那么呛口,所以每次吃爆肚,他们仨总得来上一瓶子伏特加。 韩大胆儿毕业之后,和老白、小犹太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这会儿,眼前这俩洋人,正是许久不见的老白和小犹太。 小犹太高声道: “伙计!来二斤散单,放这桌就行!” 说完就笑嘻嘻地拉过两条板凳,和在韩大胆儿一左一右坐下。这俩洋人经常来爆肚冯,老板伙计也不见怪。可街边小摊子,贩夫走卒什么人都有,那时候天津卫是华洋杂处九国租界,没见过洋人的真没几个,但洋人说天津土话,吃水爆肚的,还真是稀罕,所以周围食客都低声私语,议论纷纷。 有的低声说: “好么!洋人也吃爆肚儿?” 有的低声说: “长得像洋人,可说话恁么天津味儿呢?” 小犹太回过头嘻嘻一笑。对着这周围议论的人,特意加重天津话里的齿音字道: “别瞎鬼啊!介哪有洋银(人),都似(是)天津卫爷们儿!”天津人管瞎说就叫瞎鬼。 小犹太一句话逗得周围食客哈哈大笑!有个秃子把酒喷了对面老头儿一脸。众人也不再少见多怪,都各自谈天说地,边吃边聊。 老白把那瓶洋酒“伏特加”摆在他面前道: “喝吧!刚才就看见你瞪着爆肚发呆,知道你准是馋这口了!” 小犹太拿过仨碗,一人倒了一碗,他点的爆肚儿还没上桌,就拿起筷子,直接夹起韩大胆儿这盘,张嘴就吃,边吃边道: “不行啊!我肚子打鼓了,我先吃了!” 没一会儿工夫,一斤水爆肚已经被小犹太干掉大半碟子了。 韩大胆儿端起碗,先来了一大口,就觉得酒味带着点香气,酒一入肠,立如火线,一股热辣直透胸腹,四肢百骸说不出的爽快!喝道: “够劲儿!还就得伏特加对味儿!” 小犹太叫的爆肚也上桌了,韩大胆儿和老白小犹太三人边吃边聊。 小犹太道: “哎!你当警察了,给我们说说最近有嘛稀奇古怪的案子,我就爱听点带劲的!” 老白干了碗里的酒,又给自己和韩大胆儿满上。 韩大胆儿喝了口酒道: “今天正赶上鬼节,大早起……” 话没说完,就听小犹太插嘴道: “对了!今天鬼节,咱晚上看放河灯的去吧……” “你还让不让我说了!你非要听……” 老白对着韩大胆儿道: “别掸他!你接着说!” 韩大胆儿就把早上,海河浮尸的案子简要地说了一遍,小犹太听得入了神,连连追问后来呢。 韩大胆儿道: “哪有后来,尸首拉走验尸去了,我一会儿还得去停尸房,看看尸检验状!” 老白忽然想起件什么事儿,一拍大腿道: “对了!你说验尸,我忽然想起来个事儿,她可回来了!” 韩大胆儿没意识到老白说的是谁,便下意识问道: “谁?谁回来了!” 小犹太道: “你说呢!小梅,梅若鸿!” 韩大胆儿一激灵,他神鬼都不怕,就触头这个叫梅若鸿的姑娘。倒吸凉气直嘬牙花子: “她不是去美利坚了么?” 小犹太道: “上个月刚回来,我俩都见过她了,她可问起你啦!” 韩大胆儿背后又是一紧。 老白道: “她现在法租界巴斯德路的巴斯德化验所,当化验员!什么时候咱们老同学一起聚聚吧!” 小犹太干了碗里的酒道: “你看他那揍性,他敢去吗,我就弄不懂了,你堂堂韩大胆儿,鬼神都不怕的汉子,恁么还触头个小闺女呢!” 老白瞪了一眼小犹太,可小犹太不当回事,就跟没看见似的,接着道: “反正你也够对不起人家小闺女的,人家姑娘那点配不上你,你们两家又是世交,还订过娃娃亲,人家上赶着追求你,你倒好,当众拒绝人家,一点不开面儿,活该你一辈子打光棍儿!” 韩大胆儿也不反驳,叹了口气,又要了一斤爆肚,避开这个梅若鸿话题不谈,接着瞎聊,其实老白平时话不多,今天见着韩大胆儿高兴,这才多说几句。这小犹太却是个话痨,就爱周瑜当当——穷嘟嘟(都督),看他吃的满嘴酱料,还在那不停嘚啵呢。 仨人许久没见聊得甚欢,天近黄昏才离开爆肚小摊。老白和小犹太是骑自行车来的,那时候自行车虽然价格不菲,但韩大胆儿也并不是买不起,只是车少不好买。小犹太把自行车借给韩大胆儿,让老白骑车驮着自己,往海河边去看河灯去了。韩大胆儿则念着浮尸案,晃悠悠蹬着车,奔着西关外防疫院去了。 旧时淹死的尸首,一般都是直接拉倒义庄等亲属认领。可早晨海河这几具浮尸死的蹊跷,所以就被送到了西关外的防疫院停尸房。这儿本来是专管防控疫病的医院,天津卫自古便水患横行,每次水患之后必有大疫。光是霍乱从清末到民末,就发生了九次,民初时还曾流行过肺炎和疟疾。那时候,西关外的防疫院就能派上大用场,这里人烟稀少,甭管是治疗还是隔离都方便得多。没有大规模疫病的时候,这里顶多是看看传染病,用处也不太大,所以警察所四分局就征用了其中的停尸间,暂时存放一些悬案的尸首和证物。 韩大胆儿半道上又去了趟祥德斋点心铺,买了盒点心。老北京以前管点心铺叫饽饽铺,点心叫饽饽,因为老时年间,凌迟处死的犯人,扎心尖那刀叫“点心”,所以点心铺都叫勃勃铺。这话说得没错,但那是在老北京,天津卫可从来不这么叫。 老时年间天津人最爱吃点心,尤其是祥德斋、桂顺斋、四远香、桂芳斋等老字号,还有卖南方糕点的稻香村和冠生园等。逢年过节,人们最喜欢拎上包点心当礼物,走亲访友。 这祥德斋前身,是天津卫北门里卖元宵的小作坊,后来咸丰年间在户部街开了家糕点铺,起名祥德斋。 祥德斋最拿手的点心是玫瑰花饼,用的是春暖花开后,四月的玫瑰花瓣为主料做馅儿。秘制的花馅儿,再佐以百果馅儿,用白面酥皮包制烘烤,出炉之后饼皮再撒上些花瓣,咬上一口,那真是口感酥软,味道香甜,花香四溢,回味无穷。玫瑰花做的就是玫瑰花饼,藤萝花做的就是藤萝饼,所以当时祥德斋,常年包购天津水西园的玫瑰花、藤萝花,制作鲜花饼。 正当时节,韩大胆儿就买了一大包玫瑰花饼,又买了点刘记酱牛肉,半斤烧锅。要说韩大胆儿去停尸房为嘛要拎着点心呢?当然不是给死人上供的,他都不信鬼神,能信这个嘛,他可是有别的用处! 那时候不像现在,到处都是宽阔的柏油路,一路上有不少坑洼土路,所以天擦黑了,他才骑到小西关。回身还能看见不远处,第三监狱岗楼里的灯火,往左一拐可就到西关外了。 旧时出了西关外,只有一条汽车道,两边都是野地孤坟,白天都没几个人。一到天黑就人迹全无,云阴月暗荒坟野冢,远处再传来几声狐嘶虫鸣,让人觉得煞是可怖。不过韩大胆儿可一点不怕,在学校那会儿,他跟人打赌,就是自己一个人在这片野地,陪着坟头睡了一宿。 平日里,这地儿一片漆黑,他出门忘了带个水月灯,这附近也没有卖纸灯的。仗着今天是七月十五鬼节,西关外有不少人烧纸祭扫,东边几簇,西边几堆,星星点点全是火光。拐个弯,工夫不大,就骑到了防疫院门口。 防疫院只在疫病爆发时才派得上用场,平时人不多,只有几个防疫员在这上班。现在这时候,早都下班回家了,只有后院一楼的灯还亮着。韩大胆儿把自行车推到后院,歪在后墙根,拎着点心、酱牛肉和烧锅酒,推门进了防疫院一楼。 防疫院小楼不算大,走进一楼,只有走廊尽头亮着个灯泡,显得楼道里十分昏暗。这时吱呀一声响,走廊尽头的门开了,从门里踱出个佝偻的身影,这人一手提个水月灯,另一手抱着个大玻璃罐子。 罐子里似乎装满了水,水里泡着一团黑乎乎的事物,远看像是团发菜。等那人走近,借着走廊的灯光,韩大胆儿这才看出,那玻璃罐子里哪是什么发菜,那竟是一颗被水泡得发涨的“人头”! 五 尸检验状 韩大胆儿见玻璃罐中人头,唇翻眼突舌头探齿外,头发飘散肥肿难分,双眼浑浊一片灰白,直勾勾瞪视前方,显得甚是可怖。那抱罐提灯的佝偻身影,在阴暗的走廊里,朝着韩大胆儿一步步走来,每走一步,罐中水花激荡,人头便左右摇摆上下浮动,情状更是瘆人。话说也就是韩大胆儿,天生胆大不惧鬼神,这要是放一般人,当时就能吓死过去。 那佝偻身影脸孔没在灯影下,声音低沉地问道: “是韩大胆儿么?” 韩大胆儿凭着这身形,就一眼就认出,这是警察所的老仵作——老苏,便开口回道: “是我!老苏,给你带了点点心!您这大晚晌的,怎么抱着个脑袋?” 那老苏道: “嗨!做个伴呗!” 老苏大名叫苏梅生,五十出头,家里是中医世家,说是和天津卫名医苏郎中是同族。除了家传医术,后来还学了西医,年轻时在金家窑北洋军医学堂附属医院当过大夫。 本来老苏学贯中西前途一片大好,谁知道那年给一个病人看病,西医的法子治不好,就只能用中医的办法,可有些病,任你医术再精也有回天乏术之时,这病人久治不愈,最后撒手人寰。 本来生老病死都是常事,倒霉就倒霉在,他开的方子里含有微量砒霜。砒霜本是剧毒之物,但若治顽疾微量使用,配合其他药物反有奇效。不过这病人一死,本家就拿着药方到衙门把老苏给告了,说他庸医治病,胡乱用药,毒杀病人。这家还是个惹不起的主儿,是当时直隶督办的亲戚,老苏就这么给下了大狱。 后来老苏家里花了大笔银子疏通,这才勉强买出一条人命,但判其坐监三年,终生不许行医。老苏这身形佝偻的毛病,就是坐监时受了狱中潮湿阴寒之气所致。出来之后不能行医了,仗着中西医术精湛,有个朋友就把他荐到衙门口当了仵作,后来民国了,衙门口归到了警察署。西关外人烟稀少,总局里那些仵作验尸官,谁也不愿意常驻这破地方,就把老苏派到防疫院验尸,顺带看停尸房。 老苏身形佝偻,也没个老伴儿,更没有儿女,平时就自己一个人住在防疫院。他总说活人心眼儿坏,还是和死人打交道更好,安安静静清清白白。 韩大胆儿刚当警察不久,因为几个人命案子,来过防疫院停尸间几次,一来二去就和老苏熟识了。老苏见这个年轻人为人正直,心直口快,又没坏心眼,所以和他倒是很谈得来,还教给他了不少验尸的学问。 韩大胆儿知道老苏爱吃点心,尤其是祥德斋的玫瑰花饼,所以专门给他买了一大包。老苏见了韩大胆儿,原本死气沉沉的,才有了点笑模样。他知道韩大胆儿是实诚人,于是也不客气,把灯交到抱着罐子的手里,伸手接过点心。 这装着罐子的人头,是前几年一个人头案的证物,人头一直没有家属认领,案子也一直没破,所以人头就一直用药水泡在罐子里。老苏这人看惯了生死,既不害怕也不忌讳,所以经常把人头拿出来给自己做个伴儿。 韩大胆儿道: “我还买了刘记的酱牛肉,还有义聚永的烧锅,一会儿陪您喝两盅!” 老苏拎着点心,把他让进自己住的屋子里,说道: “还喝,你一张嘴老远都能闻见一股酒味儿,看来晌午就没少喝吧!” “没事,喝多了我就在您这对付一宿!” 老苏道: “这荒郊野外的,又是鬼节,也就你这么个胆儿大的敢往这跑!” 韩大胆儿怕天热,把酱牛肉捂馊了,赶紧摊开荷叶包,又在老苏桌上拿了俩小碗,满上两碗酒道: “您坐着咱先喝点!” 老苏放下点心道: “不忙!待会儿再说!我知道你这么晚来,准是为了白天送来的几具浮尸!跟我来吧!”说着就把提着灯推门出了屋。 韩大胆儿也不虚与委蛇,就跟着老苏出了门,俩人从走廊尽头的小门进去,里面是通往地下室的楼梯。那时候也没有存尸体的电冰柜,停尸房多数安排在地下室,或是不见阳光的阴暗之处。 来到地下室小走廊,往前没几步就是扇双开大门,门上挂着个小牌儿,写着太平间三个字,意为人死后不再受琐事烦恼,永享太平,其实就是停尸房。 推开房门,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感觉这地下室十分阴冷,那时候也没有制冷设备,可明明是七月天,却让人觉着像是入冬了赛的,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伴随着寒气紧接着就是一股尸臭。老苏从衣兜里掏出一块生姜片儿,递给韩大胆儿。 韩大胆儿知道生姜能辟尸臭,接过来就含在嘴里,并随口问道: “你不来一片?” “不用,早习惯了!当年大狱里味比这个冲多了!” 殓房里放着十多个担架床,其中有几个停着尸首的,上面盖着白布单子,其余都是空的。老苏走到其中一具尸体前,掀开白布单,露出下面的尸首。只见尸首从喉至腹部,有一道竖直的刀痕,刀痕已被缝线缝死。那时候尸检技术相对落后,很多还是沿用前清传下来的方法,不像现在,尸检解刨切的是Y字型刀口,那时候还都是直着下刀。 这尸首正是早上发现的三具浮尸其中之一。看着刀口缝线,显然是老苏早已验过了。 老苏从尸首旁边拿起尸检验状,递给韩大胆儿,他接过来一看,尸检验状最下面结论赫然写着“溺毙”二字。看完当时就一阵恼怒,心道: “这老苏验尸几十年,连我都看出这是首不是淹死的,他怎么写个溺毙!” 他正欲发作,却看老苏做个手势让他闭嘴,然后从旁边一个小柜子抽屉里,又抽出一张尸检验状道: “你啊!养孩子不等毛干,就是个急脾气。你来之前,下午那会儿,你们所长派人传话,说别找麻烦,就定为溺毙!” 韩大胆儿接过另一张验状,下面结论处写的却是“他杀”。老苏又道: “那张溺毙是给上面交差的,这张才是我的结论。” 接着老苏道: “这三具尸首,尸斑深浅不一,但死亡时间很近,最先死的和最后死的,相隔最多一日。尸首食道气管均无积水,亦无泥沙,并非溺毙,反而唇色暗沉,指甲发乌,有中毒迹象!” 韩大胆儿吃惊道: “他们是中毒死的么?” 老苏摇头道: “不是!他们有中毒症状,但不足以立即致命!反而舌骨折断,咽喉破损,显然是被人扼颈窒息而亡!” 韩大胆儿试探着问道: “是……单手吗?” 老苏不答只是点点头。韩大胆儿之前见过尸首颈项上的巨大手印,就已经有所怀疑了。尸首脖颈指痕本来不甚清晰,幸亏老苏学贯中西,他用自己配制的草药烟熏之后,尸首瘀痕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只见指痕长及后颈,一边是一个指印,另一边是四个指印,而且掌印翻转,显然是此人被倒吊的时候,让人单手扼颈用力挤压所致。 三具都是成年男尸,其中一具异常清瘦,另外两具虽然衰弱枯槁,可毕竟都身材高大,什么人竟然能单手扼死这几个成年男性。韩大胆儿再伸手,用自己的手比对那指痕,只觉那指痕甚大,手指粗长,整个手印比自己大了两圈。 韩大胆儿心中起疑,他自己身材高大,摊开手掌已经比常人大出不少,可这尸首颈项上的手印,却比他的还大出许多。他心想,凭这掌印看,此人身材异常高大,韩大胆儿早些年,虽然也见过两个身材高大的天津卫奇人,但至多不过比自己高出一头半头。可按这掌印大小推测,行凶之人身材,至少比自己高出三四头,有这么高的人么?难道是个巨人不成? 六 尸首物证 老苏接着道: “这几具男尸,生前曾被倒吊捆绑,所有人双臂双脚都有索缚痕迹。脚踝处各有一道死后绑缚的索痕,深入肌肤,痕迹甚深。若是埋尸河边,后被河水冲开淤泥,卷入河中,那尸首七窍和指甲之内必少量有淤泥残留,想是被掐死后,双脚又绑缚重物沉尸,所以脚踝另有死后索痕!” 韩大胆儿道: “若分开抛尸,尸首不会聚在一处被人发现,即便水流能将尸首带到一处,可若先后抛尸,海河上靠水吃饭的人可不少,尸首被人发现的时间必然不同。” 老苏点点头,韩大胆儿又道: “那就是有人,同时同地将三具尸首抛尸!俗话说,死沉死沉,死人浑身脱力,沉重异常。能单手掐死成年男人,就这膀子力气,一次搬着三具尸首,从案发地搬到抛尸点,相信也不算难事!” 韩大胆儿问道: “这三具尸首的死亡顺序,哪个先哪个后?” 老苏掀开一张白布单,露出最瘦的那具男尸道: “这具身体最弱的是最早死的!” 说着又指指另两具尸首道: “这两具尸首,壮一点的是最后死的,身体稍差这个死亡时间在另两具尸首之间。” 韩大胆儿问道: “就是说强壮的最后死,身体弱的先死!” 老苏点点头又道: “还有奇怪的呢!我解刨这几具尸首,皮肤惨白体内鲜血很少,而且他们肝脏略有不同!一般西医解刨是看不出有何差别的,但我家传医术,讲的就是五脏调和,所以稍微有异我便能看出不同!” 韩大胆儿怕他讲起中医的医道没完没了,随即追问道: “那有什么不同?” 老苏原本想给他讲讲,中医医理的五行之道,但见他不太想听,便道: “肝脏虚软色泽浅淡,是血亏之状!” “血亏?” 韩大胆儿以为,有什么惊人发现,原来老苏是说这三个人外强中干,都是体弱血亏的人。 老苏又道: “这三人还有另有特异之处……” 说着指指尸首脖颈道: “颈部有很细的西医针痕,不过被扼颈伤痕掩盖,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我觉得他们应该是放过血!” 韩大胆儿听完道: “放血?把人抓走强行捐血?那凶犯是马大夫医院的呗,那我得查查有没有哪个外国大夫符合凶犯特征!” 老苏以为韩大胆儿不信有意嘲讽,脸有怒色道: “爱信不信!不听就算了!走走走!” 韩大胆儿赶紧赔不是道: “别别别!怎么还急了,我信!我信!不过……取血能派什么用场?还是说这仨人血型有什么特别的?” 老苏道: “血型?那我可不知道,最好拿点血样去验验!” 老苏搬着其中一具尸首的肩头,然后指着他背后一道弯弯曲曲的印痕道: “你看这里!” 韩大胆儿凑过去一看,见那印痕凹陷,其中似乎嵌着什么红色微粒,便问道: “这是什么?” “朱砂!” 韩大胆儿反问道: “朱砂?” 老苏道: “我早年有个南阳的朋友,他跟我讲起过,南阳一门邪术,名为降头,那是一种从中国茅山术演化而来的邪术……” 韩大胆儿一听什么邪术,鬼神之类的,当时厌憎之情大增,便道: “什么降头邪术,我可不信这些!” “傻小子!你不信可有人信,有些人正是用他们深信不疑的这些邪术,去杀人害命……” 韩大胆儿心中登时一阵雪亮,心道,对啊!就算我不信,也不耽误有人信,还拿这些玩意儿害人!天津卫鱼龙混杂宗教林立,这种迷信害人,骗人的事儿可着实不少,要是多了解点这些歪门邪道的事,说不定对日后办案大有裨益。念及此处,也不再争辩,静听老苏讲述。 老苏道: “这南阳邪术,专门画符念咒,用蜘蛛、蟾蜍、蝎子、蝙蝠、壁虎等毒物施法做成引子,而且还需尸油,就是用火烤尸体下巴,留下来的油,制成降头再拿去施降害人!还有一种叫血降,用的就是人血!” 韩大胆儿道: “照这么说,这尸首背后的印痕和朱砂,说不定就是施法画符留下的?那其他几具尸首怎么没有呢?” 老苏道: “也许都有,只不过,泡在水里久了,全都被冲掉了,只留下这一点痕迹!” 韩大胆儿道: “那如果真是这种邪术,就是有人绑了这几个人,强行取血?可不您不是说要用尸油么,又不见这些尸首下巴有被火烤的焦痕!” 老苏道: “我也只是听说这种邪术而已,具体怎么回事现在也猜不透!” “那不等于没说一样么!” 老苏一指韩大胆儿,气道: “你小子就爱抬杠,抬杠比打幡儿挣得多怎么着!案子我要是能破,还要你干嘛!” 韩大胆儿笑嘻嘻地道: “别着急,别着急,您了这么大岁数还跟小孩赛的,说着说着就急了!” 老苏也不置气,又拿出个玻璃罐。罐口盖着盖子,里面是半瓶子粘稠的液体,还有一些絮状物和一些残渣。韩大胆儿不明所以,伸手接过就拧开了盖子,只闻一阵恶臭扑鼻而来,闻之几欲作呕。 “哎呀!里边是嘛玩意儿!” 老苏道: “那是胃液!死亡时间最迟那具尸首的!” 韩大胆儿干呕几下,盖上盖子道: “您了怎么不早说呢!齁熏人的!” “谁让你手这么快!我来得及说么!” 韩大胆儿看看那胃液,竟然是淡绿色的,便问道: “这里面有嘛,怎么是绿的呢?” 老苏道: “不知道是吃什么染得,具体我也不知道,那些残渣也消化得差不多了,看不出是嘛,你还是拿走找地儿化验一下吧!” 韩大胆儿道: “怎么还找地儿,咱总局不是就有化验所么!” 老苏道: “废话!都定了是溺毙,那还验嘛呢!总局化验所一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罐子东西,排队化验你就等去吧!尸首烂透了,还没排到呢!” 韩大胆拧紧了罐子,找了个兜子装起来。老苏又拿出一件东西道: “还有这个,也是在他胃里发现的。” 韩大胆儿道: “您还不一块儿拿出来,还分着给!” 他接过来一看,只见这东西,是个指甲盖大小的,水滴形的物件。很轻,颜色发青白,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 老苏道: “这好像是什么动物的牙,你让人顺道也验验吧!” 韩大胆儿找了张纸包好了,揣进怀里,这时候伸手一摸摸到怀里的手绢,忽然想起,手绢里还包着,早晨从尸首指甲上刮下来,木片一样的碎渣,于是赶紧掏出来拿给老苏看看。 老苏接过来放在灯下照照,又放在鼻子前闻了闻,说道: “这是药材,是当归的碎渣!”他本就是中医世家,药材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 韩大胆儿觉得更奇怪了,难道这凶犯还真是个大夫?一个身高八尺,单手能掐死活人,又会邪术妖法的大夫?天津卫能有这样的人么? 可转念一想,天津卫九河下梢专出奇人。南市三不管藏龙卧虎,奇人异士扎墩儿,像什么拉洋片的大金牙、练弹弓的孙玉清、一扒拉就掉的痦子刘、卖布的白傻子等等比比皆是,或占一绝或占一怪,说不准真有那么个会邪术的特大个儿大夫! 韩大胆儿卷起尸检验状塞进兜里,这时要交回所里的。他又把老苏开的另一张尸检验状,贴身揣进怀里,盖上尸首,陪着老苏回他那屋里喝酒。 韩大胆儿晌午吃爆肚就没少喝,所以这会儿实在不敢多喝了,陪着老苏边喝边聊,直到晚上十点多,才拎着装证物的兜子,告别老苏骑车往家走。 过去人睡得都早,这工夫除了三不管,其他地方早都吹灯睡觉了。此刻夜深人静,烧纸祭祀的、办道场的也早都歇了,自行车骑出来,四下里就一片漆黑。幸好他在老苏那借了个水月灯,这才勉强照着亮,骑到有路灯的大路上去了。 韩大胆儿有点酒劲儿上头,晃晃悠悠地骑着车,低头见车把上,挂着那兜子证物,就想着明天到哪去找个化验所,验验证物。 这时候忽然一阵旋风刮过,吹飞了路边祭扫的纸灰,漫天纸灰飞散,还裹着几片没烧完的纸钱。朦胧间,见不远处黑暗里亮起一团鬼火,火光幽蓝形似骷髅,韩大胆儿揉揉眼,却见那团鬼火忽地不见了! 韩大胆儿上学时学过,坟地附近的鬼火,其实就是磷火。人体的骨骼里还有不少磷酸钙。人死了之后,尸首烂在地里,发生化学反应。磷化为磷化氢,这磷化氢气体,燃点很低,接触空气温度稍高,就能自行燃烧。 可眼前那磷火一般都是一团或者一片,不可能有形状,更不能像是个骷髅头的样子! 这时一阵凄婉的哭声,随着微风传来声声入耳。此时四下无人,这哭声哀怨异常鬼气森森。韩大胆儿虽然不信鬼神,但这声音听来也让人有些发毛。 就见身侧十步开外,有个长发披肩的身影,背对韩大胆儿坐在路边。这人身形消瘦像是女子,她身着白衣白裙,浑身重孝,可这大半夜的,哪家的女人会在这哭丧呢! 韩大胆儿忽然想起,最近天津卫闹鬼的传说。他从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于是壮起胆子,朝那全身素缟的女人走去…… 七 吊死鬼 韩大胆儿走到那长发女人身后,见那女人双肩耸动,哭得悲悲切切。她声音尖厉异常,如同拿腔作势的男旦似的。 这要是放别人,半夜见到这情形,早就一溜烟的跑了,绝不敢上前询问,可韩大胆儿向来不信鬼神,今天又喝了不少酒,便赛那水浒传中,景阳冈打虎的武二郎,胆气冲天毫无惧色。 韩大胆儿道: “你是哪家大姑娘小媳妇?大半夜怎么在这嚎丧?” 那素缟长发女子却不理会韩大胆儿,只是一味哭泣,韩大胆儿连问三声,见那女人不答,便欲上手拍她肩膀,口中道: “你先把脸转过来!” 谁知这时那女人却用又细又尖的声音答道: “我怕转过来,吓着你!”说着双肩耸动,继续哭泣。 这么一来韩大胆儿反而好奇心大起,大声道: “我什么都不怕!你转过身来!” 那女人哭泣不答,韩大胆儿伸手便要去搬她肩头,心中却想,这大半夜的伸手抓一个女人,难免有瓜田李下之嫌,万一再被她赖上,说我调戏民女,那就坏了,所以手伸了一半便即停住。 这时那女人突然道: “你这么想看我长得嘛样,就让你看看吧!” 说着浑身颤动,一手摁住耳后,一手抓住前额,肩膀不动猛地将头向后扭转。这动作匪夷所思,全然不似活人。只见她双肩未动分毫,脑袋却已经朝后,正面对着韩大胆儿。 惨白的一张大脸上全无五官,只有一张嘴,伸出二尺长血红的舌头,分明就是个无脸的吊死鬼!说时迟那是快,只听“砰”的一声! 这可不是韩大胆儿被吊死鬼吓晕了,而是见到这女人,突然扭转头颈露出鬼脸,他身上有功夫,下意识地,朝着鬼脸便挥出一拳。这一拳力道十足,如同铁锤炮弹,只听“哎呦”一声,打得那“吊死鬼”如断线风筝一般,直飞出去,摔在数米开外。 刚才那情状,要是放在一般人身上,非得当场吓死不可,但一来韩大胆儿胆大不信邪,二来他功夫又好身手且快,见这“吊死鬼”显行,直接一个炮锤打将上去。“吊死鬼”被打得哎呀一声惨叫,韩大胆儿登时就知道,这家伙绝对是人非鬼! 那“吊死鬼”伏在地上一动不动。韩大胆儿以为,是自己情急之下一拳真把他打死了,赶忙上前查看。只见刚才那张惨白的鬼脸,竟然脸孔塌陷,露出不少纸皮竹坯,却是一个纸糊的人头。他一把抓起纸糊的头套,见地上趴着这人,身形消瘦,脑袋极小,竟然是在南市混迹的扒手小贼外号“小脑袋”! 这小脑袋中等身材,身体四肢和常人无异,只是那脑袋很小,比常人小上两圈。他小时候家里穷,被送到戏班子里学习,学的是青衣花旦,所以说话尖声细气。那时候这小子也挺正常,他脑子活奋,学东西也挺快,可长到十岁上下,就开始光长身子不长脑袋,身子长起来了,可脑袋还是像小孩那么小。 班主一看,这唱戏指定是唱不了啦。一上台,这小脑袋顶着凤冠,咣咣铛铛的唱贵妃醉酒?非笑场不可,戏台都得让戏迷拆了! 没法在戏班混饭吃,父母老家儿又都亡故了,小脑袋只能在戏班跟包打杂。这小子经常去三不管闲逛,后来认识了芦庄子的豁了嘴,那货是拨门撬锁的臭贼,小脑袋跟他还能学好?光学手脚不干净了。 没多久小脑袋在戏班偷东西,让班主逮个正着,典身钱也不要了,直接把这小子赶出了戏班。一来二去小脑袋就成了三不管的狗烂儿,他人精手快,专干小偷小摸的勾当,但他这个小脑袋长得不好,实在太显眼,只要是他一露面,人家就都防着他,根本没法近前下手,这日子是一天比一天难混。 前些日子,小脑袋路过南马路一间扎纸铺,看见门口放了俩扎纸人。这小子可动了歪心思。他寻思着糊个白纸人脑袋,弄一把假头发,晚晌装成个小媳妇,找个地方用哭声勾引那个好色之徒,再打晕了抢钱。他身材瘦削,披上假发,背影还真勾人儿,但是不能把脑袋露出来,一看他那小脑袋还不当场露了馅。于是他就用纸糊个脑袋,套个假发戴在头上。 他想得挺好,可事与愿违,他自己身子单薄,气力也不够。有回想下手,结果遇上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他藏着棍子楞是没撕吧过人家,让人家好一顿揍,欠点连屎尿都给打出来。回家之后,他左思右想又动了别的心思。 他又糊了个纸脑袋,这回不糊五官,只弄出一张大嘴,还给大嘴里粘上个二尺长的假舌头,不装女人,直接装女鬼。甭说,这招还真好使,连接劫了好几个人。 小脑袋和豁了嘴瞎混的时候,学了豁了嘴家传的本事——萤火流光法。这萤火流光法是前清飞贼传下来的手法,是一种用磷粉制成的粉笔,在墙上画个图,磷粉燃点低,一会儿自己个就着了,突突的冒气蓝火儿。以前飞贼就是用这手儿,把人引出屋子,再进屋偷盗。 豁了嘴祖上当过飞贼,会这门手法,小脑袋跟他学了些皮毛,就用来装鬼火儿。他找个岔路口,远远的看见有人来,就在一条岔路上画个骷髅,然后到另一条路上装小媳妇。来人若是胆小,看见远处鬼火,必然绕道而行,到时候他再用哭声勾引行人。只要人家一拾茬,他就用手抓着套在脑袋上的纸人头,猛地转过脸去,大晚晌儿看见这张没有五官吐着长舌的脸,还不当场被吓死过去。这时候他再上前浑身摸索,把昏倒这位口袋里的财物洗劫一空。 这家伙脑袋小,套上纸人头也和常人一般大小,突然拧转纸人头,也十分便捷。就这么着,他连着吓晕好几位,可其实也没得着多少钱财。至于吓死了人,勾人魂魄什么的,全是老百姓口耳相传的谣言而已。 韩大胆儿用脚扒拉几下小脑袋,看他缩在地上哼唧了两声,知道这家伙没死,就大声道: “赶紧起来,别装死!要不我可往你身上崩啦!” 说着就作势原地跳起,伸脚往小脑袋身上踩。小脑袋反应倒快,一骨碌身爬起来就想跑,可刚才挨那一拳着实不轻,脑袋后面肿起一个大包,这时头昏眼花双脚一软,没跑两步,就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韩大胆儿道: “往哪跪?我在这呢!这会儿认干老儿也没用了!” 小脑袋又要站起身逃跑,被韩大胆儿一把抓住,喀嚓一声先给他来一副“大手镯子”,把这小子铐上了。 韩大胆儿道: “走吧!你这装鬼吓人,死好几口了,人命官司你就打了吧!” 小脑袋哭爹喊娘地叫苦: “哎呦妈妈哎!我要知道是您了,再给我俩胆儿我也不敢呐!可冤死我了,哪有人命啊,我统共吓晕仨人,都是老色鬼惦着占便宜,一共就得了四块钱十来个大子儿,真没出人命……” 韩大胆儿看他那个怂样儿,好气又好笑,朝他踢了一脚道: “起来!跟我走!” 小脑袋紧着央给道: “冤死我了,我走那前儿,那三块料都还喘着气呢,吓死人都是老谣!再说那仨都是色鬼老狗烂儿,我这也算为民除害了吧!” 韩大胆儿一把揪起小脑袋道: “别跟我废话,快点的!” 小脑袋在那磨奋,赖着不走,韩大胆儿把他左手铐子打开,小脑袋正要窃喜,却见韩大胆儿把铐子,直接铐在自行车后椅架上,推着车就要走。 这时小脑袋忽然道: “别别!我有个特要紧消息!我告诉您了,您了就把我放了得了,就当将功赎罪了!” 韩大胆儿也不理他,片腿上车就要往前骑,却听小脑袋道: “白天海河上不出了几具浮尸么,我……我夜个儿黑晌儿看见,往河里抛尸的人了!” 这就话犹如当头棒喝,韩大胆儿脑中瞬间就是一激灵,转头道: “抛什么尸?你什么时候看见的?” “就昨儿半夜,我看见有个大个儿,把几具尸首,往南运河里扔……” 韩大胆儿追问道: “你说清楚点,嘛点儿,那人嘛样?” 小脑袋想想道: “就昨儿半夜三更前后,老城里鼓楼刚打完更鼓,天太黑看不清那人长嘛样,就是身量宽大,个头儿很高,跟您了比至少高出三头!” 韩大胆儿心道,这个头儿,还不得两米五!于是接着追问细节,小脑袋便将看到的和盘托出。 八 齉鼻儿 据小脑袋讲述,原来昨天半夜,他想出去装鬼吓人,正好路过关上,南运河边的时候,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肩上扛着三个长条形状的东西,从北门外跑到南运河边。天太黑看不清样子,但他扛着那三条东西,从形状大小上看,应该是尸首。那人扛着三具尸首,还能健步如飞。尸首一端似乎绑着石头,还是什么的东西。这人身高力大,单手抓起一具尸首,就像是抓个小鸡子,在河边往前一抛,尸首就笔直飞进河里。正是夜深人静,四下无人,只有小脑袋远远地看见了这一幕。 当时他看到这小巨人,往河中抛尸,且力道惊人,当时就吓得胆战心惊,双腿僵直,甭说凑近了看看那人什么模样,双腿就连一步也迈不动。那小巨人抛完尸,顺着北马路往西南方向去了。小脑袋缓了好一阵,才敢挪步到河边,往河里看去,河面平静如常,显然是抛下河中的尸首已然沉入河底了。 韩大胆儿正思索间,小脑袋已经悄悄地撬开了手铐,甩开自行车,就猛往外窜。韩大胆儿要是想追,三两步就能赶上,但小脑袋这家伙最多是吓吓人,也没什么屁大罪过,抓回去被所里那些巡警讹俩钱揍一顿,顶多关两天也就放了,过后照样还是在街面上瞎混。 韩大胆儿也不去理会他,脑子里都是小脑袋所说的抛尸凶犯,于是只是冲着他高声喝道: “下不为例,我可知道你住哪儿!再干这事儿,我直接家里逮你去!” 小脑袋头也不回,跌跌撞撞地溜了。 韩大胆思索着凶犯的外形,小脑袋说他往北马路西南方向去了,很可能那凶犯就住在西南方向,可西南方向地方可大了,小西关、南开都有可能。韩大胆儿此时身在小西关,离着吕祖堂不远,心里寻思,说不定凶犯就住在此处,于是赶忙抬头四下张望。不过片刻后,还是叹了口气,兴味索然地蹬着自行车回了家。到家后,韩大胆儿躺在炕上烙大饼,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脑子里除了思索案情,还想着转天到哪去验验物证,直到后半夜才神困体乏地睡了。 第二天一早,韩大胆儿没吃早点,换上便装就出了门,先去了趟所里请了半天假,临走时,尤非还特意嘱咐他,说既然所长用溺毙身亡结了浮尸案,就别私下调查多此一举,省得所长日后给他穿小鞋,韩大胆儿敷衍答应了,就骑车去了日租界。 靠近南市的日租界里,有几家日本化验所,韩大胆儿想去找一家验验物证。日租界的“白帽衙门”有自己的日本警察,这白帽衙门就是日本警察署,因为当时日本警察身穿蓝衣头戴白帽,所以中国老百姓称其为白帽衙门。租界当时等同他国领土,韩大胆儿本身是天津警察厅的巡警,不方便穿着一身黑警服去日租界,所以出门前才换了身上学时的洋服,登车去了日租界。 在经过南市的时候,韩大胆儿顺便吃了个早点。他在卖浆子的摊前坐下,这浆子就是豆浆。卖浆子的摊上也炸馃子,炸馃子就是炸油条,北京人叫油条、油饼、薄脆,天津则叫馃子、馃头儿、馃箅儿。 旁边摊儿是卖煎饼馃子的,用刚炸出来的热馃子或者馃箅儿,卷上刚摊得了的水磨煎饼。煎饼是绿豆面加白面玉米面用羊棒骨汤调成的面糊,放在饼铛上摊成极薄的煎饼,上面磕上个鸡子儿,撒上点葱花,不能用葱白,要用葱白和葱叶之间那块,葱裤那块地方,切成的葱花。抹上甜面酱、酱豆腐、爱吃辣的再抹点辣子,卷上一咬一口,这边拿剪子铰耳朵都不知道疼,就这么好吃! 浆子摊儿有不少人喝浆子吃馃子,韩大胆儿在煎饼摊儿买了套煎饼馃子,又在浆子摊儿买了碗热浆子,卖浆子的认出是街面上的巡警,死活不要钱。这要是放着一般臭脚巡,不讹你俩钱就不错,可韩大胆儿不是那人,死活要给浆子钱,要不干脆不在这吃。卖浆子的拗不过他,换大碗成了满满一碗浆子,给韩大胆儿端了过来。 韩大胆儿用筷子挑起浆子皮儿,放进嘴里。过去浆子对水少,浆子味儿浓,热浆子盛出来,稍微一凉表面就能起一层浆子皮儿。他喝了口热浆子,又香又浓,刚咬了一口煎饼馃子,还没咽下去,就见不远处有个外地人,背着包袱从摊儿前路过,顺着荣业大街往大舞台方向走。这人背影越走越远,快到街口的时候,从胡同里晃悠着身子走出一个人来。 韩大胆儿一看胡同里走出这人,双眼立马就瞪了起来。这家伙长得黑黢黢的还不爱干净,见天儿脖子黑得赛轴承,长个酒糟鼻子,说话囊声囊气,所以得了个外号叫“齉鼻儿”。 齉鼻儿这小子是,窝头掉地上踩了一脚——不是什么好饼。他以前是好鼻子,因为有一次走在胡同里,看见一个胖小子坐门口玩儿拨浪鼓,囊鼻儿见四下无人就起了坏心,想拐走孩子卖了换钱。他伸手捂住孩子嘴,抱起孩子就跑,结果人家本家男人倒完脏土,正从胡同进来,一下子撞了个满怀。这男的五大三粗,一看是拐孩子的,上来就打,一板儿砖正拍在齉鼻儿鼻子上,他满脸鲜血爬起来就跑,这才捡了条命,要不非被人打死,可是从此之后,齉鼻儿鼻子就塌了,说话就像捏着鼻子,齉声齉气的,这才落下齉鼻儿这么个外号。 他和天津卫很多闲散人员一样,没个正经营生,但是又没胆子斗狠当混混,混锅火,只能在街面上坑蒙拐骗。这小子在街面上晃,绝对没憋着什么好屁。 就见齉鼻儿右手放在前襟口袋里,然后几步赶上那外地人背后,左手上去就往那人肩上一搭,嘴里还喊道: “哎!老李干嘛去?” 那外地人在马路上突然被人搭肩,肩膀一紧吓了一跳,赶紧转头看看是谁,却见眼前这人,长个酒糟鼻子,说话囊声囊,自己却根本不认识。外地人稍一迟疑,就见齉鼻儿右手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来,在他眼前一晃。这外地人顿时就头晕眼花,眼前一黑一头栽倒。 齉鼻儿连忙扶住这外地人,嘴里还不住地道: “哎!哎!哎!老李!老李!恁么了?坏啦!坏啦!老毛病又犯了……” 马路上经过的人里,有那个热心肠的,看见有人栽倒在地,赶紧过来帮着扶一把。齉鼻儿对着热心肠的人道: “他这是老毛病,您了受累先扶他一把,他家就在旁边荣吉街,我赶紧给他家里送个信儿去!” 这位热心肠的信以为真,赶紧帮忙扶起这位外地人,齉鼻儿顺手把外地人的包袱挎在自己肩上,转身就走,嘴里还不住道谢: “麻烦您了,麻烦您了,我赶紧送信儿去,就在跟前儿不远,我这就回来……” 齉鼻儿刚走出没多远,就砰的一声撞在一个人怀里,感觉像是撞在一堵墙上一样,身子硬生生被眼前这人弹了出去,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老半天才爬起来。 他揉着腰眼儿,刚一起身张嘴就要骂街,可一看眼前这人,身高体健,正是巡警韩大胆儿,当时火气就顺着脊梁根儿全跑光了。 齉鼻儿爬起来,赶紧点头哈腰,笑嘻嘻地道: “哎呦!这不韩头儿么!对不住对不住,我今儿个出门没带眼……”说着就伸手到刚骗来的包袱里摸索,摸了一会儿,掏出一块银元又道: “怨我怨我!这点不多,买盐不咸,买糖不甜,您了带在身上碗茶,解解渴!”说着挎着包袱,双手把银元捧给韩大胆儿。 韩大胆儿哪是吃拿卡要的人,一伸手提绺起齉鼻儿,就往回走。他身子又高,力气又大,齉鼻儿全无反抗之力,跟只死狗赛的,让他提到了昏倒的外地人身边。 韩大胆儿边走,齉鼻儿边求饶道: “韩头儿!韩头儿!您了开开面!不就是个外地老坦儿么,犯不上,犯不上!” 老时间,天津卫有些人贬低农村人,管外地农村来的人一律叫“老坦儿”。还有句顺口溜叫“老坦儿进城,腰细麻绳,头戴毡帽,身穿条绒,装不找厕所,嘎啦也行……” 街面上的臭脚巡,还有地痞狗烂儿,最爱朝刚进天津卫的老坦儿下手,经常是连吓唬带骗的,怎么也要讹俩钱,就连有一路拉胶皮的,胶皮就是老北京的洋车,上海叫黄包车。这路拉车的都专坑老坦儿,两毛钱的路,他能管老坦儿要十块,可见那时候是什么世道。 这时候那外地人已然醒转,见自己包袱不见了,眼前又有人陌生人扶着自己,俩人矫情几句,当时就撕吧起来。韩大胆儿把齉鼻儿往地下一摔,这下用力过猛,差点把齉鼻儿摔冒了泡。他止住那外地人和热心肠那位,说明原因。又把齉鼻儿手里的包袱和银元抢过了,还给了那外地人,打发他们走了。 那外地人临走时千恩万谢,还不忘朝着躺在地上的齉鼻儿踢了一脚。至于热心肠那位倒是没上脚,他直接动手儿,反正抽了齉鼻儿四个大嘴巴子,才算完事。 齉鼻儿被韩大胆儿一摔,再挨了一脚外加四个大嘴巴子,躺在地上装死狗。韩大胆儿伸脚扒拉齉鼻儿几下道: “起!起!别在那装死狗!电线杆子上绑鸡毛——你好大胆子!光天化日的连坑带骗!” 齉鼻儿哼哼唧唧的耍无赖: “哎呦!妈妈哎!可摔死我了!哎呦!活不了了!哎呦!” 韩大胆儿道: “行!你跟我这装!你现在是能耐见长啊,又改了拍迷糊药了,前些日子,警察厅长的小舅子让人绑了票,现在还无影无踪,肯定是叫你弄走了!行吧!你就等明年清明收贡品吧!” 齉鼻儿一听,这可是掉脑袋的大案。过去衙门口讲究抓差完案,韩大胆儿这时要拿自己当替罪羊,官字两个口,这屎盆子要扣脑袋上,全海河的水也洗不清了,一翻身赶紧爬了起来。 他正要张口讨饶,却听韩大胆儿道: “你肩膀上这丸子要想多扛两天,就给我办件事儿!” 九 梅若鸿 齉鼻儿一听,韩大胆儿让他去办事儿,如遇大赦,赶紧陪着笑脸道: “韩头儿,您了吩咐,别说一件,就是一千件事儿,我也给您了办利索了!” 韩大胆儿正色道: “别跟贫气!” 齉鼻儿点头哈腰道: “哎哎!您了吩咐!您了吩咐!” 韩大胆儿知道齉鼻儿见天儿在街面上混,找个人,打听个事儿,绝少不了这号人。于是就把自己对浮尸案凶犯的猜想,捡重要的和齉鼻儿说了。让他在天津卫找一个,比自己还高大,而且力气很大的郎中,最好还会点歪门邪道的邪法妖术。要是找不到就只能拿他充数,去顶包警察厅长小舅子的绑票案。 说完一伸手,从兜里掏出几个大子儿,扔给齉鼻儿道: “别在这耍舌头,赶紧去!” 齉鼻儿佯装感动,惺惺作态道: “这叫嘛呢,我这寸功未立,您恁么还给我赏钱呢……” 韩大胆儿呵斥道: “滚!滚!滚!” 齉鼻儿拿了钱,转身钻进胡同,一溜小跑就没影儿了。 韩大胆儿吃完早点,骑车去了日租界,碰巧,租界站岗的日本警察和韩大胆儿还认识。这人叫酒鬼龙二,是日租界十三号路派出所的警察。在法租界上学那会儿,有个信天主教的日本同学,家里亲戚是在日租界当巡警,便是这酒鬼龙二。 那时候天津不少日本人都会说中国话,韩大胆儿寒暄几句,又询问了化验所的位置,这才离去,临走前还说,改天要请酒鬼龙二喝酒。这姓可真没姓错,酒鬼是名副其实的酒鬼。这酒鬼龙二爱喝天津义聚永的烧锅酒,但他喝惯了日本清酒,自己又没量,一喝就多,喝多了就吐,吐完了还唱,竟唱些咿咿呀呀跟鬼叫赛的日本歌,所以虽然只见过几面,但韩大胆儿对这位可印象颇深。 日本人死心眼,韩大胆儿说改天喝酒,就是随口一说,骑车走远了,那酒鬼龙二还在后边,用生硬的中国话高声追问: “嘿!嘿!哪天?哪天喝酒?要是当值,要提前…换班!嘿……” 韩大胆儿装听不见,骑车左拐右绕,不一会儿,就找到了化验所。只不过今天运气不好,两家化验所,一家休息,另一家要化验日租界一件案子的证物,所以要排队到十多天之后。 韩大胆儿白搭上半天功夫,也没找到能化验证物的地方。他心想日租界医院不少,来都来了,要不就去速浪街的爱仁医院试试,说不定那也能化验。他绕路去了爱仁医院,但最近伤寒流行,医院病人不少,而且医院说这私立小医院也验不了,最好去化验所。 韩大胆儿心中郁闷,本想去找小犹太还车,绕路又经过南市的时候,为了躲一辆汽车,差点撞进路边店铺里。回头一看,那是辆日租界的卡车,拉了一车日本兵,正往海光寺兵营去。 韩大胆儿死看不惯小鬼子横行霸道那劲儿,口中骂了两句。一抬头,见差点撞进去这家小店,门前悬着个幌子旗,旗上绘着个五瓣花朵,却是家小酒铺。酒铺挂的幌子旗,被凉风吹拂,微微起伏抖动。这酒铺不大,卖的不是天津卫的烧锅酒,而是梅花酒。 梅花酒相传起源于汉代,因以梅花为主要配料,故得此名。这家酒铺的幌子旗上,画着一朵大大的梅花,韩大胆儿看见这朵梅花,脑中想起一人,正是昨晚回家路上想起的那人。他刚听说这人在法租界巴斯德化验所工作,她又精通西洋化学,找他去化验物证再稳妥不过。 这人便是老白和小犹太提到的那位女同学,小梅——梅若鸿。 梅若鸿这姑娘和津门著名诗人是同宗同族,从小就是天才,四岁半就能对对子,五岁能作诗,可长到大一点却对诗词歌赋全无兴趣,反而对西洋科学十分着迷,尤其是化学。家里人后来送他到法租界教会学校念洋书,和韩大胆儿是、老白、小犹太、是同班同学。 梅家早年和韩家交好,韩大胆儿家里虽然是做买卖的,但韩大胆儿的爷爷,前清也是天津卫水西庄诗社的成员,和梅若鸿的祖父交好。后来韩大胆儿的爷爷继承家业弃笔从商,但两家交情没断。韩梅两家指腹为婚,相约韩大胆儿父亲这一辈要结姻亲,可谁想到这辈人都是男丁,于是就把这婚约顺延到下一辈人身上。 所以韩大胆儿和梅若鸿本就有婚约,小时候两家人聚会,俩孩子总在一块玩儿。后来韩大胆儿人越大,胆儿越大,家里怕他学坏,就把他送到教会学校念洋书。 梅若鸿容貌俏丽,外形清冷,性格外冷内热,别看是女孩儿,打小就性子倔,嘴强,主意又正。她喜欢韩大胆儿与众不同,可这天不怕地不怕的韩大胆儿,对她却十分触头。 韩大胆儿去念洋书,梅若鸿也再不吟诗作对,反而专攻西洋科学,还和韩大胆儿进了同一所学校念洋书。她天生聪颖过人,学什么都高人一筹快人一步,既会法语又会英语,而且最精于化学。 梅、韩两家老人催着俩人赶紧完婚,可韩大胆儿这人是个宁种,家人越催他,他就越反感。本来他心里并不讨厌这姑娘,他知道这姑娘对自己有好感,但一来家人催婚,让他不胜其烦。二来这姑娘对人总是冷如冰霜,喜怒不惊,自带一种威势。韩大胆儿鬼神都不怕,却有点怕她。梅若鸿也是嘴硬的主儿,绝不愿亲口承认心里喜欢韩大胆儿,俩人就这么僵着,直到毕业。 快毕业时,韩大胆儿、小犹太、老白三人去登瀛楼吃饭,小犹太故意约上梅若鸿一起聚会,想给俩人创造个机会。梅若鸿借着酒意对韩大胆儿一吐心意,却被韩大胆儿一口回绝,一个姑娘家家,上赶着表白,却当场颜面扫地,这打击能小得了吗!她回家之后就和父亲提出要解除婚约,去美利坚进修。 梅若鸿去了外国两年,回国之后,就在法租界巴斯德路的巴斯德化验室找了份工作。本来凭着多年交情,韩大胆儿去找她化验物证,最合适不过,但他实在触头去见这姑娘,再说之前一口回绝梅若鸿,心里自觉把对方伤得不轻,实在有点磨不开。此时,虽然面子上实在有点磨不开,但除了找她又没什么其他办法,于是只能厚着脸皮,骑车去了巴斯德化验所。 巴斯德化验所位于法租界的巴斯德道,旧时的巴斯德道,就是现今天津的赤峰道到和平路这段。巴斯德化验所就是今天渤海大楼旧址,是天津卫首屈一指的化验所。 当时化验所最出名的化验师是天津人朱世英。梅若鸿是朱老师的学生,当年去美利坚的哥伦比亚大学学习病理细菌学,便是得了朱老师的推荐。回国后就去了朱老师所在的巴斯德化验所工作。 好几年没见,韩大胆儿心里又觉得对不住梅若鸿,突然拜访,总不能空着手,张嘴就让人家帮忙吧。他知道梅若鸿爱吃西点,就专门去了趟法租界路易路的大华饭店,买了几样最出名的西点。 买完西点没直接去巴斯的化验所,而是绕道找小犹太。一来是还自行车,二来是希望小犹太跟着他一起去,这样见面至少没那么尴尬。谁知小犹太既不在家,也不在洋行,又不知道跑哪浪去了。韩大胆儿只能把车先还了,然后一手拎着西点,一手拎着证物,去了巴斯德化验所。 韩大胆会法语,进门打听梅若鸿,得知他在化验室工作,就想直接去找她,可门口接待处的人硬是说,化验所有规定闲杂人等不能随便进,让他在楼下等着,帮他上楼去找梅若鸿。韩大胆儿在化验所门口溜达来溜达去,约莫过了一个多小时,梅若鸿还是没出来。他又站了半个钟头,站得腰酸背疼,实在绷不住了,就又去接待处询问。 接待处的人说梅若鸿正在忙,让他再等会儿。韩大胆儿知道梅若鸿是故意晾着他,搁着平时的脾气,早就转身走了,可谁让自己有求于人,心里对梅若鸿的确有些歉疚,所以只能靠着墙边,望天数云彩,顺便在脑子里过过海河浮尸案的案情。 其实梅若鸿就在楼上窗口站着呢,她也没那么忙,就是心里不宣愤。昨天小犹太看完河灯回家路上,正好在电车里看见梅若鸿,就说起晌午和韩大胆儿吃爆肚,顺道提了一嘴海河浮尸案。梅若鸿何其聪明,听说韩大胆儿突然来访,就知道准是有事儿求她,指不定是要化验什么东西,于是就故意晾了他两个钟头。 韩大胆儿等的实在不耐烦了,直直腰就想回去,这时候见巴斯德化验所里,走出一个人来,这人身材清瘦高挑,乌发齐肩,明眸皓齿相貌秀丽,皮肤白皙,自带一种知性端庄之美。身穿白色医生袍缓缓走来,却不是梅若鸿是谁! 韩大胆儿臊眉耷眼地踱到她跟前,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儿,梅若鸿却冷冷地道: “不说话我回去了!” 她声音清亮爽利,不带一丝娇柔,却十分动听。 韩大胆儿见她转身要走,赶紧道: “别别!那个……好……好久不见……那个” “有话快说!我忙着呢!” “那个……昨天听小犹太说,你回来了……” 梅若鸿冷着脸道: “几年不见,你怎么学会说废话了!” “之前的事儿,是我不好……我也不是……” 梅若鸿脸有怒色道: “你要为了说这个,我可走了!” 说完转身就走,韩大胆儿赶紧抢上一步道: “别别!我找你真有事儿!昨天海河发生了浮尸案……我这有点证物……” 韩大胆儿话还没说完,梅若鸿就一手插兜,伸出另一只手道: “我就知道!验什么?拿来吧!” 韩大胆儿顿时堆出笑脸道: “哎哎!要不怎么说你最聪明呢!” 说着就把手里东西递过去,梅若鸿看他递过来的东西问道: “验什么?验西点么?这不大华饭店的奶油卷么!这还用验?” 敢情韩大胆儿一紧张,先把手里西点递了过去,于是忙道: “这不,知道你爱吃西点,专门给你买的!” “你不知道我爱吃起士林的西点么?” 韩大胆儿一听,拎着点心的手就要往回缩,谁知反被梅若鸿一把,接了过去。 梅若鸿道: “算了!将就吃吧!没别的事儿了?” “有有有!” 韩大胆儿赶紧拿出证物,把装着胃液的玻璃罐子递给梅若鸿,又拿出包好的白色水滴形的小物件,还有三具浮尸的血样,一并递了过去。 梅若鸿接过罐子,对着阳光看了看道: “这应该是胃内容物……怎么是绿色的” 说着又晃了晃玻璃罐子道: “里面有些絮状和泥状物,还有些残渣,看着像是某种植物的叶子,要仔细验验才知道是什么。” 她又拿起水滴形的小物件道: “这像是什么动物的牙齿,上面又些牙纹,哪来的?” 韩大胆儿听她说的明白,连连点头道: “这小玩意儿,就是在这胃液里的发现的!” 梅若鸿听完一阵反感,赶紧把那物件放回包着的纸里,接着道: “就这些,没别的事儿了吧!” 韩大胆儿点点头,刚要张口说点什么,梅若鸿却早已转身往化验所走去。韩大胆儿一看,也想转身离开,这时想起什么正要问,却听梅若鸿头也没回的道: “过几天来拿化验报告吧……” 她顿了下又道: “我爱吃起士林的西点!” 说完便快步走近化验所,她背对韩大胆儿,一转头脸上已微有笑意,只是韩大胆儿不知道而已。正所谓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韩大胆儿天不怕地不怕,除了梅若鸿还真没人能降得住他。 有书则长无书则短,且说连着三天,齉鼻儿和梅若鸿那都没消息。防疫院那三具浮尸,倒是有两具找到了亲属认领。这俩个一个是扛大包的脚夫,一个是三不管卖艺的。 俩人都是正值壮年的小伙子,失踪时间有前有后,地点却都在北门外一带,只是那一片面积甚大,实在难于查找。不过那片靠着南运河和侯家后,离三岔河口也不远,要是撒出人去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只可惜警察所所长怕麻烦,直接把案件归为溺毙,韩大胆儿虽然主动请缨调查此案,但却被所长一口回绝,队长高宝生也不赞成,连所里的老巡警尤非也劝他,这年头大案要案还查不完呢,谁有空管几个河漂子。没人支持韩大胆儿,他自己只能暗中查访线索。 韩大胆儿见案子毫无进展,就按小脑袋那晚所说的地点,巡街时故意到南运河那片走访,希望能找到些许线索破此奇案。 一连过了好多天,巴斯德化验所终于传来消息,梅若鸿那有了化验结果。韩大胆儿赶紧去买了起士林的西点,拎着点心屁颠屁颠的跑到了巴斯德化验所。 十 蜡尸 韩大胆儿到了化验所门口。这次还真不错,梅若鸿只罚他等了半个钟头,就拿着化验报告走下楼来。梅若鸿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脸上没什么表情的接过起士林西点,把两份化验报告和那些物证递给了韩大胆儿。 不等韩大胆儿翻开报告细看,梅若鸿就直接说了化验结果。三具浮尸的血型完全不相同,没有任何关联。胃液中的成分含有,少量的丹砂、矾石、黄金粉末、微量的铅、等等,至于其他成分就验不出了。 梅若鸿又说那胃液之所以成青绿色,是因为其中含有一种染色剂,而且不是化学染色剂,而是植物和矿物混合了动物胆汁的染色剂,为什么会混在胃液里,原因就不清楚了。还有那水滴形的物件,竟然是用海象牙磨制而成的,而且曾经做过镶嵌工艺,也许是什么首饰上掉下来的也未可知。 韩大胆儿径自思索良久,等想起和梅若鸿道谢的时候,人家早就回化验所楼上了,殊不知近来天津卫疟疾流行,巴斯德化验所正在进行细菌化验,寻找病因病源,以便对症下药。他拿来的物证,其实是梅若鸿不眠不休,挤出时间帮他检验的,可说心中对他情义颇深。 转过天清早,韩大胆儿吃完早点,和尤非一起在马路上巡街。韩大胆儿心不在焉,脑中仍在推演浮尸案的案情。两人路过“免费旅馆”的时候,却在里面发现了一具全裸的尸首。 南市广兴大街与荣吉街交口有个二楼戏园子,名为“玉壶春”专门演十样杂耍,和鸟市的“玉铭春”合称南北春。玉壶春后身有个厕所,墙高无窗,晚上常有叫花子在里面睡觉,久而久之就被称为免费旅馆,那时候总有些有毒瘾的乞丐,死在里面,所以经常从里面抬出尸首。 今天这个尸首是个女的,以前是也是个唱曲儿的,后来染上了毒瘾,病死在厕所里,还被人家扒光了衣服,连金牙都掰掉了。尤非正吃着半套煎饼果子,实在不愿意进厕所摆弄尸首,所以韩大胆儿让路边一个孩子,回所里叫了俩人,推了辆板儿车,把尸首拉去了义庄。 韩大胆儿从运尸这俩巡警那得知,刚才传来消息,说南开中学后身大水坑里发现一具蜡尸。 南开中学那地段,不归韩大胆儿所在的海河三所管,但韩大胆儿这人本身就好缉凶拿贼,对稀奇古怪的命案瘾头儿特别大,那俩巡警说起蜡尸,一下子就引起了他的兴趣。 韩大胆儿虽然听说过蜡尸,但还没见过什么模样,就撺掇尤非一起去看看。这时俩人正在南市一带巡街,要去南开中学后身的水坑,那可着实不近。尤非推说要去吃早点,韩大胆儿只能独个儿腿儿着,奔大水坑去了。 南开顾名思义就是老城里往南开出一片地来。清初时天津城南门外,官道两旁河网纵横,坑洼满布,颇有江南水乡风貌,曾被称为“南原樵影”,是天津八景之一。后来水洼河流中还出了个“赤龙河”,天津卫还有段关于赤龙河的神话传说。 传说当年这河里有条赤龙,经常借着大雨涨水,窜进护城河和南运河,兴风作浪推翻船只。后来有个老道大从这过,见此赤龙凶恶,就掐诀念咒,从天上引下一条青龙,和赤龙相斗。两条龙大战了七天七夜,最后青龙将赤龙降服压制,这才还了此地一方太平。 其实这里之所以叫赤龙河,是因为河上有个菜桥子,当时南边运菜的船只,经常把运来的蔬菜,卸在菜桥子,有些烂菜则随意倾倒在河中,久而久之河水赤红发臭,因而得名赤龙河。那时候从海光寺附近乘船,顺着赤龙河就能直接到黑龙潭,就是现在的天津水上公园。 随着时代变迁,周围水坑河流不断被填平,盖成房屋,也形成了后来的南门外大街,只有少数水坑和赤龙河解放后才被彻底治理。 咱说的这是民国时候,那时南开一带,依然坑洼众多。夏季常有人在坑中游野泳被淹死。所以出现一两具浮尸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只不过这次并非浮尸,而是蜡尸这就稀奇了。 韩大胆儿脚程虽快,但赶到现场时,围观的人也早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韩大胆儿挤进人群,看见五河水警刚从坑里打捞完尸体,坑里除了臭水就是淤泥,几个捞完尸的水警,正在用清水冲洗自己身上的淤泥。坑边横放着一具尸首,尸首黑黢黢的,有些地方干瘪发黄如同皮革。 韩大胆儿名声在外,南开这片管所里也有几位认识他,其中一个叫吴维年轻巡警是他是老门口的发小儿,这发小就是从小一块长大的。 韩大胆儿靠近前,刚要和吴维打听两句,就有个老警察走过来道: “你哪个所的?” 韩大胆儿答道: “海河三所的,我叫韩……” “韩大胆儿吧!名声在外啊!” 韩大胆儿见老警察听说过他,于是赶紧上前,想打听下蜡尸的消息,谁知道这老警察却道: “这不是你们所管片儿,我也不是高宝生,你干嘛干嘛去!” 韩大胆儿头回吃个大窝脖,当时大声道: “我爱干嘛你管得着么,南门外代管八里台——你管得够宽的!” “嘿!你尼玛把我当李秃子了,你个生瓜蛋子!” 眼看这俩人就要掐起来,吴维赶紧打圆场。他知道韩大胆儿动口还好,要是动手,那可不得了,就连推带拽,把韩大胆儿推出人群。吴维把他拉到一边,这一说他才知道,敢情这老警察是李秃子的表亲,要不怎么上来就和他叫板呢! 韩大胆儿主要目的,是为了看看蜡尸,也不愿多做口舌之争。他刚要多问吴维两句现场情况,吴维就被刚才那老警察叫了回去。韩大胆儿也懒得多生事端,心想,这具尸首最后还得拉到防疫院停尸房,倒不如先去停尸房找老苏,等着他们把蜡尸送过去,于是导了两趟电车,去了西关外的防疫院。 半路上电车经过北门外,他想起浮尸案物证里有个水滴形的物件,可能是个什么首饰上掉下来的一部分,于是就下车,去了趟估衣街的古玩铺。 估衣街旧称马头东街,是北门外一条老街,清代时候主要贩卖旧衣服,旧衣服就是估衣,久而久之,就改称其为估衣街了。清末民初街上大多是卖丝绸布匹和成衣的铺子,其中以瑞蚨祥、谦祥益、敦庆隆三家绸缎庄最为出名。除了绸缎庄,另有几家古玩铺子,其中有家古玩铺子掌柜的姓蓝,外号蓝半尺。因为他最擅长鉴定书画,展开画卷不过半尺便知年代真假,因而得名。 蓝半尺和韩大胆儿父亲相识,所以韩大胆儿直接去了他铺子里,让他给掌掌眼,看看这海象牙水滴是个什么物件。蓝半尺只看了一眼就告诉他,这东西其实叫“虬角”(读音是秋爵)。 当年西太后老佛爷喜欢翡翠,那年头满绿的翡翠实不好寻,于是清宫造办处就用海象牙染色代替翡翠,老佛爷见后十分喜欢,就让造办处用虬角镶嵌首饰。眼前这水滴形的虬角,很可能是镶嵌耳坠子用的材料。这东西是人工染色固色,所以年头儿一久就有可能褪色。 韩大胆儿这时心中了然,这虬角做的镶嵌物,是在尸首胃里发现的,在胃液浸泡下,虬角褪色变白,所以胃液也成了青绿色。但还有一节想不明白,为什么这镶嵌耳坠的虬角,会在尸首胃里? 韩大胆儿向蓝半尺道谢后,告辞离了估衣街。在前往防疫院的路上,他一直在脑中归拢浮尸案线索。到防疫院的时候已经晌午了。又等了一个多钟头,南开管片的警察刚把蜡尸运来。 韩大胆儿不方便露面,等着老苏收了尸首,才一起到停尸房验看尸首。他之前虽然来过很多次,但每次都是拿尸检验状,最多是看看尸首,看着老苏解刨验尸还是头一遭。 停尸间有张洋灰床,床面贴满了白瓷砖,就是澡堂子池子里贴的那种瓷砖。老苏和韩大胆儿把尸首架到床上,又递给韩大胆儿一片生姜,然后把空白的尸检验状交给他。 老苏对韩大胆儿道: “平时都是我自己填写,这回正好你在,我说你写!” 韩大胆儿把姜片含在嘴里,点点头抄起笔来。 此时老苏一扫平时老迈颓败之相,眼神瞬间凌厉起来,他先用皮尺量了量尸首身长,然后道: “死者为男尸,身长四尺八寸,生前身长在五尺上下。” 老苏查看尸首头部,撬开口腔观看牙齿道: “按牙齿咬合磨损程度而断,尸首年龄不超过三十岁。” 他用手轻轻按压尸首表面道: “尸首长期浸于阴湿之处,尸状已成鞣尸!” 韩大胆儿问道: “鞣尸?不是蜡尸么?” 老苏头道: “那些人不懂,以为是蜡尸,其实蜡尸和鞣尸有些相似而已!” 老苏告诉韩大胆儿,蜡尸是尸体的一种状态。尸首在特殊条件下会有几种状态,一种是尸体所处环境异常干燥,丧失水分而干燥不腐,就是干尸。另一种在沼泽淤泥中发现,尸体皮肤暗色,外表如鞣皮的叫鞣尸,还有一种是长期浸泡在水中或是沼泽中的尸首,尸体逐渐皂化蜡化就是蜡尸。 眼前这具尸首是鞣尸,而不是蜡尸,因为长期沉在水坑底的泥中,所以形成了现在的泥炭鞣尸,而形成这种鞣尸,抛尸时间至少在1年以上。 老苏接着又验看了尸首体表,确定并无外伤。虽然尸体表皮已如皮革,但仍能看出咽喉处塌陷,似被重创。 接着老苏以解剖刀,剖尸检验,将尸首五脏取出,分别称重检验,看看大小外观,有无中毒迹象,然后细细检验尸首肌理骨骼的损伤。这时他发现这具尸首咽喉处,肌理破损状态和那三具浮尸十分相似,颈部肌肉撕裂舌骨断折,而且照骨折和肌肉撕裂的部位看,都是被人单手扼颈而死,显然是同一凶手所为,因为这世间恐再难找出一个,能单手掐死壮年男性的凶犯了。 韩大胆儿万料不到,这两案相隔至少一年,竟然可以并为一案! 十一 并案调查 这具鞣尸五脏俱已干瘪,胃内寻不得线索。其手脚皮坚如革,手臂和脚踝处,肌理撕裂破损,骨骼微有骨裂,应是生前应遭受绳索紧缚,挣扎所致。 老苏将这具尸首反复检验,却也寻不得太多线索。尸首五官枯槁如革,也无法辨认相貌。若要寻找身份,只能寻找一年到一年半之前失踪之人来比对,可那时候技术手段落后,加之时局混乱,人口流动性太大,根本无从找起。除非抓住凶手,审出案情,否则也只能是一宗无主悬案。 韩大胆儿想起水滴形虬角,就把之前发现告诉了老苏。希望老苏在浮尸上在找找线索。可那具尸首已经让家属领走了,不过之前老苏复检的时候,在那具尸首的牙齿缝隙了,发现了一小块肉渣。 老苏本来也想把发现告诉韩大胆儿,正巧他问起就和他说了。老苏多年行医,又和尸首打了这么多年交道,用放大镜一看便知,那是一块人肉组织。 那一丝人肉很细小,卡在牙缝里不易察觉,应该是凶犯被死者咬下一块肉吞下肚中,而其中一丝人肉残留在死者牙缝里,吞下去那块肉应该并不大,所以被胃液消化了没找到。 民国那会儿还没法子化验比对人肉,所以这条线索其实用处也并不大。这具鞣尸验完,韩大胆儿心中已有计较,浮尸案和鞣尸案应该就是同一凶手所为,但鞣尸案不是自己管片儿的,再加上浮尸案已经定案溺毙,就算提出并案侦查,他官微职小,上司也肯定不会同意,只有和浮尸案一样,暗中调查方为上策。 韩大胆儿和老苏两人,在停尸间呆了两个多点儿,弄得浑身尸臭。韩大胆儿就打算请老苏去洗个大澡,可老苏对尸臭早就习以为常,所以推辞不去,韩大胆儿就自己去了南市的玉清池。 老时年间的天津卫有不少大澡堂子,很多老少爷们儿都爱泡澡堂子,有的一日三餐都在澡堂子里,绰号堂腻子。那时候天津卫有“华清池”“玉清池”“龙泉池”等等几十间大澡堂子,其中最出名的还要数有华北第一池美誉的“玉清池。” 玉清池一楼是浴池和淋浴,民国那会儿接待平民百姓。二楼设有盆浴,有钱的也可以上二楼单独洗盆浴,更干净卫生。三楼还有隔断厢房,相当于是雅间,这可不是一般人来得起的。 老少爷们儿们脱个光溜,在池子泡美了,还会喊上两声“好水儿!”在池子里烫舒服了,就上来打上肥皂冲个淋浴。澡堂大厅里还有一张张的单人床,用木板隔断,两张床两张床地隔开,并排的两张床,床头之间摆着个小桌。洗完了澡围上浴巾,在床上一躺,修脚,按摩,刮痧一应俱全。都完事儿了再要一壶茶,一碟儿切好的沙窝儿青萝卜,解渴通气,那可真是“萝卜就热茶气得大夫满街爬”。 澡堂子茶水就是香片和高碎,香片就是茉莉花茶,高碎就是高级茶叶碎渣,还有种高沫,是高级茶叶沫子,只能沏一次不能兑水。到这儿您要真想喝点龙井、普洱还真没有。 您也可以自己带茶叶,让澡堂子的伙计给沏上。说实话,配这沙窝儿青萝卜还就得配高碎那才对味儿。吃完喝完来根烟,然后再眯上一觉,甭提多舒坦了,给个皇帝都不换。 天津爷们儿,会吃会喝会享受,吃得了苦也享得起福。你别看就洗澡这么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儿,在天津卫那可算得上是一大享受了。 韩大胆儿泡在热气蒸腾的池子里,浑身上下骨头节都舒坦了,甭提多解乏了。他看着池水,却想起了鞣尸案和浮尸案。上学那会儿,在教会学校图书馆博览群书,看到过一些外国著作,这时想起了一些描写凶犯心理的书。 他按照书中所写试着推理案情。心道,两个案子相隔至少一年,作案手法相同,为什么会隔这么久才再次犯案。难道这段时间不在天津卫?还是说被衙门口缉拿关押起来了?他寻思,这两种可能如果都不对,那就说明这一年中凶犯还做过案,只不过尸首藏在其他所在。可真要如此,他为什么藏起其他尸首,却把三具尸首抛尸河中,一具尸首沉尸池底呢? 韩大胆儿又想起那具鞣尸所沉的大坑,去年年初自己经过时,那里还没水只是个土坑,因为去年连场暴雨,加上附近小渠改道外流,所以才积水城池。这回尸首被发现,是因为有人在坑里游野泳,被尸体的手指勾住,这具鞣尸这才得见天日。所以凶犯之前是在坑底埋尸,不过后来积水城池,尸体所埋的泥土湿润,久泡之下变成淤泥,这才出现鞣尸现象。 凶犯现在随意抛尸,显然有恃无恐手法熟练,那具鞣尸,也许是因为初次犯案,所以才用了埋尸坑底,掩盖尸踪的手法。说不定凶犯所居之处,离着埋尸的大坑并不远,所以选择较为熟悉安全的环境埋藏尸首。 韩大胆儿记得有些前辈讲过,许多凶犯杀人会将尸首藏在灶底,或是埋在自家院儿中,就是因为环境熟悉,能时时监察情况变化。但抛尸的时候,如果从南开扛着尸首到南运河,一路太远,岂不很容易暴露。除非凶犯换了居所,搬到了靠近南运河的天津老城北门外附近,否则也说不通。 他一连想了数十种可能,思索良久忽然觉得头晕目眩,原来是在池子里泡得太久,手脚皮肤褶皱发白,再泡下去就快成河漂子了。 韩大胆儿在澡堂子喝了壶茶,又眯了一觉,出门时却碰见一个人。俩人一出一进打了个照面,韩大胆儿见此人身材不高,酒糟鼻子长得黢黑,正是之前派出去打听消息的齉鼻儿。 齉鼻儿见了韩大胆儿,心知想跑也来不及了,只能点头哈腰嬉皮笑脸地上前搭话。韩大胆儿知道他有心躲避自己也不气恼,正要开口询问之前交代的事儿,齉鼻儿却抢先道: “韩头儿,正到处找您了呐,您了交代的事儿我可算打听着了!” 韩大胆儿听他这么说顿时喜上心头,但转念一想,这小子看见我想跑,说不定这是狗先门帘子——跟我这拿嘴对付呢!于是把齉鼻儿拽到一个没人的墙角,想细细询问。 齉鼻儿拍拍肚子,一脸有气无力道: “好么!为了给您了打听这点消息,我俩腿儿都跑细了,到现在还没祭五脏庙呢,这会儿都前心贴后背了!” 韩大胆儿道: “肚子里没食,还敢泡澡堂子,不怕晕堂子淹死在池子里!” 说完推了齉鼻儿一把道: “走吧!“ 齉鼻儿不明所以,问道: “咱哪儿去?” 韩大胆儿道: “还能哪儿去……“ 又瞪了齉鼻儿一眼,骂道: “真是饿死鬼托生的!” 然后带着他,往左手的益慎大街走去。 齉鼻儿跟着韩大胆儿来到慎益街的一家回民饺子馆,早年跟回回老师傅学弹腿那会儿,老师傅总带韩大胆儿来这,吃羊肉馅饺子。这家饺子馆不大,人也不多,只有门口那两桌,有俩老头儿在喝酒,一个是带了几个老虎豆儿下酒。老虎豆儿就是炸蚕豆,蚕豆皮被炸得张嘴,形似老虎所以得名。另一个老头却更奇特,他带着根铁钉子,唆了一口铁钉子抿一口酒。以前南市专有一帮老头,就爱这么喝酒,好的带个螃蟹抓,穷的就来个铁钉子,或者酱油泡鹅卵石,一边唆了一边喝酒。 俩人坐定,要了一斤羊肉馅饺子,四两烧锅。饺子还没上桌,齉鼻儿这哈喇子已经流出二尺长了。热饺子端上来,齉鼻儿也不客气,夹起一个就往嘴里放,那玩意儿刚出锅能不烫么,当时烫得他嗷嗷直叫,又把囫囵个的饺子吐回醋碟里。看得韩大胆儿甭提多厌弃了。 囊别又夹起饺子,一边吹着热气,一边往嘴里塞,饺子塞进嘴里热气不散,烫得他直往外哈气。韩大胆儿见他是真饿了,就等他足吃一顿,旋了一碟饺子,这才开口问他道: “你说打听出来了,赶紧说打听出嘛来了!” 齉鼻儿低着头吃饺子,抬眼微微扫了韩大胆儿一眼,赶紧收涉眼神,把一个饺子咽下去,扁扁嘴面有难色的道: “您了让我找的那个人,是真没有!” 韩大胆儿一听就急了,张口就要骂,却见齉鼻儿双手一拜道: “您了别急,我真不是骗您了这顿饭,借我十个胆儿,我也不敢骗您了……” 说着他又把一个饺子塞进嘴里道: “您了说的这个人是没找到,可我打听出另一个人来,说不定正是您要找的那位!” 韩大胆儿道: “快说快说!别光顾着吃!” 齉鼻儿连着吃了好几个饺子,噎得他直翻白眼儿,又干了杯酒,好顿往下顺,这才龇牙咧嘴地顺过气来,老半天才缓过劲来,开口道: “哎!欠点儿归了位!” 韩大胆儿瞪了他一眼,齉鼻儿心里害怕不敢再贫气,赶紧把打听到的情况和盘托出。 要说身高体壮双手甚大的郎中,齉鼻儿还真没找到,但是却找到另外一个家伙,这家伙因为身高体壮,有个外号叫“膀大力”! 十二 膀大力 在天津卫老城西南方向,华信里、裕厚里一带,有间名叫仁和堂的药铺。药铺老板姓王,前清时在大内太医院当过御医。庚子国变之后,辞官回了天津卫,开了家药铺,坐堂看病。 这王大夫和老伴儿一直无儿无女。直到他五十岁那年,有天老两口去外地,回来时路过西关外。道边有一座无主孤坟,两两口路过坟头的时候,突然阴风大作黑云遮天,眼看着一股子旋风从孤坟里卷出来,带着坟头的纸钱乱飞,就见阴风里一个黑影,朝着王大夫老伴儿扑来,阴风袭过,老太太登时倒地不起。 回家后,就得了撞客,天津卫民间管鬼附身就叫撞客。老太太发连烧带说胡话,每次说胡话声音都极其粗厚,像个男人赛的。后来直接在屋里连蹿带蹦,又踢又打,三五个小伙子都压不住。 连着十来天,不管王大夫怎么开方子,都不见好,最后只能找了个顶仙儿的神婆,来家里跳大神,可依然不见好转。有人就给出主意,说到刮阴风那座孤坟前,去烧纸念叨一番说不定就又大用。 王大夫也扫听到,那孤坟埋的是个无头鬼。前清时有个大贼,因为相貌黝黑心狠手辣,外号黑无常。他杀人劫财,奸淫妇孺无恶不作,后来官府发下海捕文书四处缉拿。最后京津两地五大名捕联手,再加上形意、八极好几位高手合围,才抓住了大贼黑无常。衙门三推六问判了个死罪,被砍了脑袋,尸首就埋在西关外。 王大夫买了不少纸扎祭品,又请和尚老道大作法事超度亡魂。说来奇怪,烧了祭品做完法事之后,王大夫老伴儿还真就好了,可没过多久竟然身怀有孕。 王大夫老来得子喜不自胜,也没去多想,这和老伴儿撞客的事儿有什么关联。他生怕老伴儿身子虚孩子有个闪失,于是就天天开安胎药,给老伴儿补养,谁知道却补过了头儿,一连十一个半月没动静了,直到十二个月零三天,才临盆生产。 这孩子一降生,就差点把接生婆给吓死。孩子生下来全,身黢黑手脚粗大,胸口和两腮都生有黑毛,而且不哭则已,一哭就震天动地,简直就是小号的活张飞。 虽然如此,但毕竟是王大夫老两口的亲生骨肉,他们老来得子,自然把孩子视若珍宝。岂料这孩子不到十二岁,就长得比王大夫还高出一个头,黑灿灿一张大脸,声如洪钟,大手大脚力大无穷。碗口粗的原木,一肩能扛三根,手撕铁锅如撕草纸。 这孩子脾气还特别暴躁,除了他爹妈甭管是谁,举手就敢打,张嘴就敢骂。可您想想,他这个体格子,他这个力气,谁能扛得住他一拳一脚。 有次在外面,她碰上个讹钱的狗烂儿,结果一巴掌差点把对方打死,直接给那家伙拍成了残废,闹到管片衙门,赔了不少钱才算了事。因为这种事儿,给父母老家儿惹了数不清的祸事。 这孩子长到十六岁,已经长得和尊黑铁塔赛的,往那一站,杵天杵地,天津卫再难找得出第二位了,因此得了个外号叫“膀大力”! 这膀大力其实是个英语音译的词儿,英文叫boyndry,是到底、到头的意思,最初在天津卫洋行码头的中,高级雇员中流行,后来久而久之成为码头用语,最后流传到街面上,意为说真的,不掺假,实打实。王大夫这孩子却因为身大力猛,大伙儿都觉得他个头儿大,有膀子力气,所以才起了“膀大力”这么个诨号。 这孩子因为样貌太过奇特,又没人能降得住,所以一直没找到婆家…… 一说“婆家”这俩字儿,韩大胆儿突然一愣,这才意识到,原来齉鼻儿说的这个“膀大力”竟然是个女的! 齉鼻儿说,这膀大力十八岁那年,王大夫两口子先后故去,家里药铺也关了门,从此以后膀大力也失了踪,有人说她去了外地,有人说她病死了,还有人说,她本来就是无头死鬼黑无常撞生的,和王大夫老两口子有前世孽债,现在老两口子亡故,孽债已了,所以膀大力阴魂出窍,也自重新投胎去了!总之五花八门说什么的都有。 这话说也有好些日子了,可去年有人在南开又看见过膀大力,不过因为是晚晌瞧不真着,可那小巨人赛的身材,却绝找不出第二个来。 韩大胆儿听齉鼻儿讲完此事,又给了齉鼻两块钱,让他赶紧去打听,膀大力现在到底在不在天津卫,要是真在,又在哪落脚。韩大胆儿答应事成之后另有犒劳。 齉鼻儿这两天也不知倒了什么霉,在街面行骗讹人屡屡失手,现在正是财神爷抖愣手——镚子儿没有。刚才去玉清池,就是想找剃头的老五去拆对俩钱儿。现在吃了顿羊肉馅饺子,肚子里才算有底儿,又听韩大胆儿说,打听到膀大力消息另有犒劳,心中自然欢喜得紧。 齉鼻儿拿油纸包起剩下的饺子,韩大胆儿知道他在外面坑蒙拐骗,都是为了家里弟弟妹妹那几张嘴,于是又要了二斤饺子,让他打包带走。齉鼻儿拿上包好的饺子,揣上韩大胆给的两块钱,千恩万谢欢欢喜喜地去了。 韩大胆儿知道这小子,干别的不行,除了坑蒙拐骗,就打听消息是一绝,心中清楚,只要这膀大力还在天津卫,用不了几天齉鼻儿那定有消息。 他结了饭钱就往家走,路上思索案情,这许许多多的线索犹如积木拼图,在脑中不断归拢往一块插合,案件的状况也逐渐清晰起来。 韩大胆儿一心思索案情,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天宝班”的后巷。这“天宝班”和“富华楼”是南市的两大妓院,都开在广兴大街上。天宝班的老板“小李妈”,曾是东北军阀孟思远家中的老妈子和内宅总管。她开的妓院还能次的了,专门招呼达官贵人,军政要员,每日晚间客似云来,院儿内灯火通明,调笑之声此起彼伏。有些卖夜宵的小贩,就在天宝班后门挎个篮子,卖点包子、酱肉、烧鸡、卤鹅等吃食。等着院子里的嫖客或者妓女,半夜饿了出来光顾。 韩大胆儿刚才带齉鼻儿去吃饺子,光看那小子一个人表演了,自己还什么都没吃。这会儿回家,爹妈早用过晚饭了,厨房灶都熄了。这时看见天宝班后巷有个卖卤味的,就想买点大饼酱肉填填肚子,省得到家再弄夜宵,不免吵着爹妈休息。 卖卤味的看见是个穿黑皮的副爷,心里就一突突。老时年间老百姓管警察就叫副爷,因为前清那会儿,天津卫道台、臬台等衙门里的大官,在老百姓心里都是大官是正职,而那些千总捕头、衙差皂吏则降一级,都称为副爷。这些副爷就能吃、拿、卡、要,看见做小买卖的,不光白拿东西还得讹钱。要不怎么说,副爷来站岗,粪车都轻三两,意思就是说,只要他想要,拉粪的车打他跟前过,他都得擓两勺。 卖卤味的心想,今晚倒霉,碰上这么个主儿,不光生意白做了,说不定这篮子吃食也保不住,就故意把脸往墙根儿转,想装着没看见。韩大胆儿知道他害怕自己这身黑皮,直接走过去拍拍他肩膀。 卖卤味的见实在躲不过,只能转过头来笑脸相迎道: “……副爷,您了来点嘛?” 韩大胆儿给了俩子儿,从卖卤味那人篮子的签筒里抽出一根签儿来。那时天津卫许多做买卖,卖小吃的摊子上,都放着个签筒,来人可以按东西价钱,直接给钱买东西,也可以花俩小子儿抽签,按照签上点数大小,抽中什么拿什么,可要是抽个憋十,什么也拿不到,也怨不得人。 韩大胆儿把手里的签递过去,卖卤味的一看心都凉了,按签上点数,篮子里东西都包圆了,也不用给钱。他本来想给这位副爷拿只烧鸡,再给俩钱,说不定就能妥过去,谁知道这回一篮子东西全得饶进去了,说不定刚赚的俩钱也保不住。 谁知韩大胆儿只拿了一套大饼酱肉,临走还把大饼酱肉的钱,扔到卖卤味的篮子里。卖卤味的从来没遇上过,这么好说话的副爷,没白拿东西,没讹钱,还把大饼酱肉钱给了,就傻站在原地纳闷。 正这工夫,离着卖卤味不远处墙角,站着一高一矮俩人,这俩人对火抽烟,点上烟就一边抽烟一边闲聊。韩大胆儿以为俩人在这儿聊天,聊的一定都是花街柳巷的风月趣闻,本来也不在意,谁知道一听之下,却顿觉古怪,不禁联想到了浮尸案,于是就竖起耳朵,仔细去听那俩人对话,却听到一件耸人听闻的怪事——“城隍爷阴司招兵,鬼判官阳间拿人”! 十三 夜探城隍庙 韩大胆儿一边把大饼酱肉往嘴里送,一边听那一高一矮两人闲聊。 原来北门外,离着南运河不远,有座城隍庙。小庙荒废好几年了,庙顶也破了,神像都快倒了,前几年,连庙里的庙祝都走了。在北门卫小伙巷,住着个木匠,姓周。老周家里要修房,他是个财迷,出了名的铁公鸡瓷仙鹤——根毛不拔。天津卫庵观寺庙众多,这座城隍庙最小,夹在小胡同里又不显眼,他一早儿就看上了庙里的木料,于是就动了歪心思! 谁知就因为这个,老周得罪了城隍爷! 那天老周和他兄弟,俩人去城隍庙偷木料,大半夜的云阴月暗,刚进庙里,庙外就挂起一阵阴风,俩人贼胆包天,也不管神目如电,自顾自地动手拆木料。 俩人正拆木料呢,这时候,城隍爷神像嘴里忽然喷出一口黑气,然后大殿里就出现了一个黑面判官!这黑面判官口生獠牙眼如灯火,身高丈二,杵天杵地。二话不说,伸出两只蒲扇大的鬼爪,一手一个,掐住老周哥俩脖梗子,这哥俩跟小鸡子赛的,连叫都没来得及叫,就被判官抓着,卷在一阵阴风里,一眨么眼就没影了。 高的那人不信,矮的那人却信誓旦旦地说,是胡同里二小子晚上上茅房,路过城隍庙亲眼瞧见的,老周家里都报官了,北门外那片都知道,而且最近那片丢好几个大小伙子了!吕祖堂的老道说,这是阴司的城隍爷要招兵,招兵可不是一个俩的,还不知道有多人要被判官逮走呐! 俩人就站在墙角,嘻嘻哈哈地斗嘴。这俩人说者无心,韩大胆儿可是听者有意。之前的海河浮尸,三个人都是在北门外一带失踪的,现在这俩人又说北门外最近又有人失踪。就当什么阴司招兵,判官拿人是迷信谣传,但他们说的那杵天杵地的判官,听起来可太像齉鼻儿描述的膀大力了,再加上小脑袋看见南运河边有人抛尸,离着北门外一带又不远,三个线索串起来一定互有关联。 韩大胆儿不再管那一高一矮的斗嘴,一边吃着大饼酱肉,一边往家走,回到家洗吧洗吧,就上床躺下,却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他将线索串联,脑子里忽然有一个大胆的推测,只不过这推测极为诡异,想来连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 韩大胆儿想到此处,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儿。此刻他根本无心睡觉,心想,城隍庙的事情万一是真的,那极有可能,此刻就有些无辜之人,正要命丧膀大力之手。想到此事人命关天,他从床上翻身坐起,穿好衣服便要去夜探城隍庙! 过去巡警不带枪,手里最多有根刷着红白道油漆的木头警棍。韩大胆儿寻思,这膀大力要真像齉鼻儿说的,自己空着手,万一真碰见了,说不准就要吃亏!虽说自己身上有功夫,艺高人胆大,但就凭能单手掐死壮年男性,这膀子力气,自己要不事先做点准备,万一打起来,还真不一定鹿死谁手。 韩大胆儿翻箱倒柜,找出两件趁手家伙,准备停当这才摸黑悄悄出了门。此时已近中夜,皓月当空,照得街上明亮异常。韩大胆儿家在东兴街,离着老城里不远,他脚程又快,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便已经来到老城里北门外。 他调匀呼吸,朝着北门外死胡同里的城隍庙走去。此时周围居民均已熟睡,附近几条胡同一片寂静,只有偶尔几声虫鸣犬吠。他放轻脚步朝着城隍庙走去,死胡同里除了这间城隍庙外,只有一个小院儿,院门破败,大敞四开,院中和房檐都长满了蒿草,显然是很久没人居住了。 据说三年前,这死胡同小院里出了件古怪的案子。小院里原本住着一家四口,但一夜之间四口人全都离奇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从此就传出这死胡同闹鬼的传说。这本就是个死胡同,哪都不通,平时来的人就不多,传出闹鬼之后就更少有人出入,一来二去庙也荒了,只偶尔有些孩子来这玩耍。 前二年这跟前,还出了几件丢孩子的案子,说有人看见,有只大狐狸人立而起,抱着孩子跑进城隍庙,一转眼就不见了,后来就传出城隍庙门口闹狐仙的说法。打从那起,门口家大人都不让孩子去死胡同玩耍,这胡同更是无人问津。现在胡同口堆了不少杂物砖头,不熟这片儿的人都不知道这还有个死胡同,就算打这过,要是不仔细看都找不到这个胡同。 韩大胆儿走到城隍庙大门前。只见庙门半开,夜深人静,他怕万一惊动凶犯,不敢推开庙门发出声响,只能侧身,从半开的庙门挤进去。前殿院中空地并不甚宽,门口左右各种了一棵大树,此时月光掩映树影婆娑,一阵微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甚是可怖。 这胡同中的城隍庙也不算很大,只有前后两进。前殿中供着夜叉判官,穿过前殿,来到稍微宽敞正殿。正殿前院中,也是野草丛生,正中间倒着个石头香炉,香炉和院中泥土乱草混杂,看上去就赛个张口嚎叫的凶顽猛兽。 韩大胆儿踮着脚,靠近正殿。见正殿大门陈旧残破,窗棂纸千疮百孔,檐角破烂,殿瓦四散,殿顶蒿草有半人多高。透过窗棂往殿中看去,四下一片漆黑,只有些许月光,透过窗棂破洞照进殿中。他轻声推开殿门,只发出吱扭一声,忽然屋顶老鸦被这推门声惊动,呱呱地发出两声怪叫,顿时更增阴森恐怖。 韩大胆儿站在门边,瞥眼往殿中张望。大殿不算太高,两根殿柱顶起一条房梁,梁下有几个破烂蒲团,蒲团前是个铜香炉,香炉很大是个敞口的四足方鼎,鼎下垫了块厚重石板。 方鼎后,斜倒着一张供桌,供桌后是城隍爷的泥塑神像。神像头上的殿顶破了个大洞,神像满身尘埃漆皮脱落,顶冠处漆彩下流,弄得神像满面污浊,显是殿顶处长期透风漏雨,被雨水冲刷所致。此时月至中天,月光从殿顶破洞洒下,照在神像上,满面凌乱脏污的神像更显惊悚。 韩大胆儿点燃水月灯,提着灯悄声走进大殿。殿中是海墁的石砖地面,所谓海墁就是转头立着,用侧面朝上,码齐了墁的地面。这种地面比平铺砖头墁地要更费砖,但却较之更为耐用。殿中四处积满灰尘,四周地面也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土,若是有人踩踏必会留下足迹,只有大殿中央处,直到门口的地面甚是干净,并无太多灰土。 韩大胆儿提灯上前查看,虽然也有些灰土和足迹,但比四周边角处灰土少得多,显然是有人经常出入踩踏,如此一来,更引起他心中疑窦。他上下左右,殿前院后细细查找了一番,可却始终找不到任何其他线索。 他心中失望不已,正要离开,这时,却听见正殿中发出“咔咔”两声。他急忙奔入殿中,见方鼎铜香炉下压着的石板,竟然微微抬起。他心中吃了一惊,急忙拧熄水月灯,可殿中并无藏身之处。正焦急时,抬头看见殿顶横梁,于是飞身攀上殿柱,几下窜上房梁,俯卧在横梁上,屏住气息一声不发,往下观瞧。 只见石板被从下往上推起,石板下竟然有个大洞,托举石板的,赫然是一双蒲扇般的大手。这方鼎铜炉少说有个五六百斤,下面的石板也有二三百斤,此时,竟然被人从下方推举而起,此人膂力着实惊人。 方鼎香炉被这双大手高高举起,从石板下大洞中,钻出一个满头长发的黑大个儿。借着月光看去,只见此人晃当当身高八尺开外,身穿宽大粗布衣衫,肩宽背厚,腰如水缸,手赛蒲扇,脚似簸箕,面色黝黑,汗毛倒生,眼如铜铃,口似血盆,往那一站真如火燎的金刚烟熏的罗汉。只一点,她面上无须胸前隆起,竟是个女子。 月光照在她乱发中,韩大胆儿赫然瞥见其左耳缺损了一块,右耳完好,却带了一只墨绿色水滴形的耳坠子,显然便是蓝半尺说的虬角镶嵌的首饰。 此时也不知从哪蹦过来一只蛐蛐,韩大胆儿凝神屏息正往下看,这蛐蛐不偏不倚跳到韩大胆儿头上。韩大胆儿天不怕地不怕,就是膈应虫子,尤其是有腿儿会蹦的这种,平时家里看见个灶马都远远躲开,用东西拍死。 这时候蛐蛐蹦到他头上,他心中一阵膈应,赶紧一甩头,把蛐蛐甩下去,可就这微微一动,殿顶发出嚓的一声轻响,虽然声音甚微,但在寂静的中夜听来,却异常清晰。 膀大力听见这声,立即警觉地四下张望。这殿顶不高,梁柱也窄,要是她抬头观瞧,一眼就能看见梁上趴了个人。怕什么来什么,膀大力四下查看不见人影,便要抬头向上观瞧。 十四 恶斗 就在膀大力将要向上抬头之际,院儿中呼啦啦飞下一只老鸦,嘎的一声怪叫,她未及抬头,便被院中动静吸引了注意力。 膀大力瞧见是只老鸦,上去便是一巴掌,她虽然体型笨重,但出手却十分迅捷。老鸦未能飞起,便被他一掌拍下,登时骨断筋折,一头撞在院墙上,化成一团血羽乱肉。正所谓一力降十会,这一掌拍死老鸦,足见其力道惊人出手敏捷,韩大胆儿若贸然和他动手,根本全无胜算。 膀大力将香炉石板放回原位,然后转身大踏步往殿外走去。没几步便跨出前殿出庙去了。 韩大胆儿心知她不久必然返回,也不忙在此时动手,于是跳下横梁。伸手在香炉下石板处摸索。摸了一阵子,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着力的缺口。他多年习武,膂力虽不及膀大力,但也远比常人力大。虽然不能将石板和方鼎香炉同时举起,但单独搬开香炉还是不在话下。 他微微俯身双手抱紧香炉,一叫丹田混元气,双臂力量陡增,腰上用力一挺,将这方鼎铜炉离地搬起,挪动步子放在一边。他稍稍吐息,便又伸手去搬动地上石板,只听吱呀一声,石板翻开,赫然露出地面上一个大洞,洞中火光掩映,只见洞口处,竟是石板铺成的台阶。 这时,洞中一阵潮湿恶臭扑鼻而来,让人为之气滞,韩大胆儿掩住口鼻,待恶臭稍散,便俯身走下石阶,进了地洞。 韩大胆儿原本以为,这庙下地穴并不甚深,可却万料不到,石阶曲折向下,竟然有数十阶,洞壁上隔一段,便掏出一个小洞,洞内放置了一盏油灯照亮。也不知这地穴到底多深,只有阵阵药味儿和浓浓的腥臭,从前方传来。直到前方火光明亮,才发觉石阶已到尽头,此处竟是一个高三丈有余五张见方的石室,室内景象着实触目惊心,叫人胆寒。 只见室顶和四壁都是坚硬的石壁,壁上嵌着铁箍,斜插着火把,火光殷红,照得一片赤色。左面石壁上,刻着一个巨大圆圈,圈中另有三个小圆圈,呈品字形排列其中,图样甚为古怪。地面土色漆黑坚实,散发出阵阵恶臭。石室中央挂着三根粗索,粗索上倒吊着三具赤条条的男尸。 三具男尸被高高吊起,头顶下放了个漆黑的铜鼎,鼎炉正被火烧灼,鼎炉内烧煮着些粘稠的黑油,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发出一阵阵药味儿混着浓烈的腥臭。三具男尸脖颈上插着三只极细的空心钢针,钢针另一头,连接一根细长的金属管,三根长管探到鼎内,正在往鼎内滴血。石室角落放着一张石桌,桌上摆了几个大碗,碗中还有些像是药渣的东西。 突然,那些男尸发出一声叹息。韩大胆儿用手一触,三人浑身颤抖,竟然都还活着,只是浑身虚弱,面容枯槁,此刻仅有一息尚存,三人有气无力地低声呜咽,韩大胆儿也听不清三人到底在说什么。时间紧迫,人命关天,韩大胆儿再无迟疑,赶忙从身上找出利器,想割断绳索,先把人救出去。 突然,一个沉厚的声音从韩大胆儿身后传来,声音犹如闷雷,震慑人心: “嘿!还有个送上门的!呼哈哈哈哈哈!这个好,还是个大个儿!” 韩大胆儿没回头看也知道,这声音一定是膀大力,想不到她竟然去而复返。这时又听身后膀大力对着韩大胆儿道: “嘿!大个子!说说你生辰年月!” 韩大胆儿知道膀大力就在自己身后,于是也不转身,突然使出生平全力,向后踢出一脚,这是回回的弹腿绝技,他想第一招就出尽全力,即便不能撂倒对方,也要拉开距离,若让对方抓住,便再难逃脱反击了。 只听砰的一声,这一脚结结实实踹在膀大力身上,可膀大力只身子微微一晃,向后退了一步,韩大胆儿却整个人向前扑飞。他身在半空一个鹞子翻身轻轻落地,但刚才一腿如中钢板,反震之力太强,双脚刚一落地便连扑数步,需以气沉丹田,才能拿桩站稳。 膀大力张开蒲扇大手,弹弹身上的鞋印儿道: “哎呦!还是个练家子,那咱今天就会会吧!” 说着便跨步上双掌击落,韩大胆儿知道他招沉力猛,不敢缠斗,只能闪身避开,谁知膀大力这两掌,却打在赤身倒吊的两个男人身上,那两个男人未及惨叫,便被拍得头骨碎裂脑浆迸流,脑袋瓜子登时就凹陷进去,双眼突出当场毙命! 韩大胆儿见状怒不可遏,一个箭步上前,施展出八极拳中的顶肘,朝着膀大力身上撞去。他虽然身高体壮,但膀大力比他还高出两头,这原本该打在她肩头的一招儿,却恰好顶在她腰眼儿。 这腰眼儿是人体薄弱之处,韩大胆儿习武多年劲力十足,这一撞力道也非同小可,膀大力当时便吃痛后撤。她虽然中招后退,心中却怒气陡生。她原本只想戏耍韩大胆儿,并未用上十足气力,当下再不留手,一掌快似一掌,朝着韩大胆儿头上招呼。 韩大胆儿一招得手,本想连招进攻,却不料膀大力竟然发怒狂攻,一时间不敢硬接,只能以轻身功夫在石室内游走缠斗。岂料这膀大力虽然看似笨拙,但身手却十分敏捷,加之身大力不亏,劲力源源不绝,一刻不停的追击韩大胆儿。 膀大力久追之下,仍不能抓到韩大胆儿,狂怒更增,朝着被绑缚的另一活人一掌拍下。韩大胆儿见她又要伤人,救人为先,再不迟疑,飞身上前使出一招八极拳,再次照着膀大力腰间撞去。 不料膀大力掌在半空,却突然收招,猛地转身朝着韩大胆儿一掌拍来。韩大胆儿万料不到,这看似莽撞愚钝的膀大力,竟有此等诡计心机,忽然向赤裸男人出手,却是为了诱韩大胆儿靠近,然后突施重手转身袭击。 韩大胆儿见这一掌力量雄浑,快如疾风奔雷,避无可避,只能舌顶上腭叫起丹田混元气,临时变招双拳齐出,朝膀大力单掌击去。就听砰的一声闷响,韩大胆儿被一股强劲力道推了出去,后心撞在石壁上,哇的喷出一口鲜血。 膀大力也不好受,连退几步喉头发甜,胸口为之气滞。但她身体毕竟强过韩大胆儿,只稍作迟疑便即再次扑上。韩大胆儿扶墙起身,拼尽全力避开这一下扑击,往前急奔两步,脚下却忽然被东西一绊,身体前倾扑倒在地。 这时候膀大力一击不着二次出手,又扑上来。这次她使尽十二分劲力,双掌齐发照着韩大胆儿拍去。没想到韩大胆儿却在此时被东西绊倒,这齐发的双掌竟然没能打到他,膀大力反而一个踉跄向前摔出。 韩大胆儿扑倒在地立即转身,电光火石之间,顺手在腰间一模,却想起自己带来的两把防身利刃,于是顺手拔出。膀大力正好踉跄前扑,韩大胆儿一骨碌从她双腿间滚过,一个转身提起利刃,出手如电,刷刷两下,朝着膀大力双脚脚筋割去。 韩大胆儿这两把利刃,是自己恩施所赠,乃是一对雌雄镔铁飞刀。说是飞刀,却和寻常短剑匕首一般大小,一只刀柄拴着红缨穗,一只拴着白樱穗,全刀为古法合金炼制的镔铁打造,是两把吹毛利刃。 只听膀大力一声闷哼随即倒地,双脚大筋齐断,伤口深可见骨,血流如注。韩大胆儿怕她余力未丧拼命一搏,于是闪身后退。见膀大力倒地不起,却是双手乱拍,震得土地嘣嘣作响。 韩大胆儿嫉恶如仇,深知就算断了这凶徒脚筋,一时间让她狂暴失智,但待她神魂稍定,必然反扑,随即再不迟疑,抢上前去找准机会,“哧”“哧”两刀,如刀切豆腐一般,将膀大力双掌齐腕切断。 膀大力双腕鲜血狂喷,双脚血流如柱,残呼哀嚎声震石室,让人耳内激荡心头震颤,不过稍过片刻,她便失血过多就此昏厥。 韩大胆儿心知,就算这凶犯罪大恶极,也要过堂审讯验明正身,之后才能判罪行刑,所以赶紧从她身上撕下衣袖布条,缠在她伤口上,又割断绑缚男人绳索,将她手脚血脉扎住,让她不至于失血而亡。此时再看膀大力,已经是面青唇白,出气儿多进气少,只剩下半条人命了。 包扎伤口的时候,韩大胆儿发现膀大力后脖梗子上,有个红色圆圈刺青。圆圈有银元大小,圈中还有三个小圆圈,呈品字形排在大圆圈中,这图案便和石室壁上所刻的图案一般无二。他虽然不明其意,但也觉得这刺青和石壁雕刻相同,其中必有特异,于是便留心这图样,想着以后再探究其意。 韩大胆儿这次侥幸得胜,除了因为手中的镔铁利刃,全靠刚才平地摔跤,让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于是便上前查看。只见地面上虽土层结实,但土中却赫然伸出一只人手,这人手干瘪竟然是一具干尸的手。 十五 三阳邪教 这干尸手掌露出土层,手掌张开伸指如钩,刚才竟然是这只手绊了,韩大胆儿一跤,救了他一命。他赶紧用红白双樱短刀,在手掌周围刨土,不大工夫便刨出整具尸首,但不想尸首之下还有尸首,整个石室地面,原来土层极薄,下面埋满了尸首,少说也有一二十具。 土层下尸首层层堆叠,每层尸首腐败程度都不同,有的成了干尸,有的已经腐败,有的尚未腐败只是肿胀不堪,皮下筋脉腐坏,尸身已呈青绿色。这时韩大胆儿忽然想到,原来这膀大力之前一直埋尸于石室地下,显然是新尸再也埋不下了,所以才把那几具尸首抛尸河中。 韩大胆儿见石室内还吊着三个男人,有两个被膀大力拍死了,还有一个一息尚存,得赶紧救他出去。他刚才激斗之下受了内伤,现在没法提气用力,要是膀大力回来时,将城隍庙的方鼎铜炉和石板压在地道口上,恐怕自己就要和这凶犯还有那一息尚存的男人,一起长埋地下,和这堆尸首并骨了! 好在膀大力发现地道口打开,心知有人闯入石室,着急下地道查看,所以没来得及盖上地道。韩大胆儿这才将凶犯绑好,然后将被困的男人救出地洞。 韩大胆儿回警察所叫人,警察所知道出了大案,就派高宝生带队侦办。高宝生带队下地穴,逮捕膀大力咱们不提。只说膀大力虽经大夫救治,但双脚脚筋被挑,双手连腕齐断已成废人,就算不死,此后也再不能行凶作恶了。 那城隍庙地穴石室中,远不止一二十具尸首,少说也有三四十具,都是这一半年失踪的人。尸首层层叠得,挖开一层又有一层,直挖到地下岩石这才罢手。果然和韩大胆儿推测的一样,膀大力一直埋尸于此,直到埋不下了,这才将三具尸首抛尸河中。 一众警察,先是查了城隍庙地穴,又把膀大力家的老药房翻了个底儿朝天,一查之下也是情状甚是惊人,足叫见者惊心,闻者胆寒。她家药房仁和堂后院,竟然挖出不少孩童的枯骨。 老时年间问案,官断十条路九条人不知,大伙儿都知道的就是一个字儿“打”!就算你是铁嘴钢牙,也架不住三遍热堂。三推六问之下,一场津门怪案这才真相大白。 原来根本没什么西关外坟地撞客,什么阴魂撞胎,全是假的,都是王大夫自己放出的谣言。当年,王大夫求子不得,不知在哪找来一篇妖方,他拐来一些童男童女,使用邪法。竟然用童男童女的心做药引子,给老伴儿煎汤服药,后来也不知道是偏方起效还是怎么的,老伴儿果然老蚌生珠产下一女。王大夫虽然得了一女,这身后却不知跟了多少无辜童的冤魂。 这杀生害命得来的女儿,自是妖邪一般,这女孩生下来,面色黝黑五官狰狞,粗手大脚体生黑毛,便赛妖魔怪物。虽然起了个名字叫“王巧凤”,但这孩子却身高体壮,和巧凤二字扯不上关系,还得了个诨号叫膀大力。 这膀大力就像个讨债的恶鬼,隔三差五就给家里惹祸,而且在家里打爹骂娘,老两口可算自作孽活受罪了。膀大力长到十六七岁,一次和亲爹吵架,随手一推,王大夫脑袋撞在桌角就此毙命,他老伴儿连急带气,不久也撒手归西,也算这俩人作恶多端恶有恶报。 这膀大力天生神力相貌怪异,长到成年也找不到婆家,父母死后她看到邻居家嫁闺女嫁人,就动了结婚的念头。 那时候她家药铺仁和堂在南开一带,她也不找保媒拉纤,不管什么三媒六证,便趁夜色,就近掳劫了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学生回家,绑在药铺里非要和人家结婚。那男学生哪肯同意,张口便要呼救。这药铺四周都有住家,膀大力一时情急,伸手就掐死了这个学生。 他本来只想找个人结婚,谁知却闹出了人命,她为人虽然凶顽猛恶,但初次杀人不免心慌意乱,于是便趁半夜无人之时,将尸首埋在附近土坑坑底,然后连夜离开天津卫外出躲避。 半年之后,扫听她的案子竟然没发,这才敢潜回天津卫,但是却不敢回药铺居住,于是就在北门外城隍庙落脚,后来又意外发现了这个地洞…… 讲到此处,膀大力说的不尽不实遮遮掩掩,审问的警察看出她口供有异。之前韩大胆儿说地穴石壁上有个标志徽章,但去调查取证的警察,却没见墙上有什么标志。这事儿韩大胆儿事后知道了,又去地穴查看,果然见石壁上的标志被人铲掉了,而膀大力后颈上那块刺青竟然也消失无踪,他心下黯然,难道是灯影婆娑自己看错了不成? 审讯的警察查问起来,她却咬紧牙关,东拉西扯胡乱抵赖。警察看出他前言不搭后语,只能又动大刑,一顿烙铁加皮鞭子,最后动用非刑,拔脚指甲泡盐水、开水烫皮,铁刷子刷肉,膀大力实在熬刑不过,这才吐露实情。想不到她这一说,却牵出一个盘踞在直隶一带多年的,三阳邪教! 话说这三阳教起源于传承千年的“白莲教”。白莲教其实原本是唐、宋时期在民间流传的一种秘密宗教结社。 汉代古波斯的“摩尼教”从丝绸之路传入漠北。唐代中冶,摩尼教传入中原,并且开宗建寺。传到宋代徽宗时期,信封摩尼教的方腊在江南造反,从此后官府开始打压摩尼教。摩尼教后来改称为“明教”之后又和“弥勒教”、“白莲社”结合,逐渐演变成后来的白莲教。 元代时期,蒙古人不了解中原的民间宗教,白莲教得以休养生息逐渐壮大,直到明朝洪武皇帝朱元璋下诏打压一切民间邪教,白莲教再次受到打击转入地下。也有传说,说朱元璋本来就是明教的教徒造反起家,所以明朝的明字就是明教的意思。明教白莲教根本就是一家,朱元璋就是怕再有人借着民间宗教造反,推翻自己的皇权,所以才严令禁止一切民间秘密结社。 到了清朝嘉庆18年,白莲教的之乱席卷川、陕等地造成死伤无数,后来被清政府全面镇压。白莲教为了避开清政府注意,只能再次转入地下,并且更换教名。后来出现的真理教、红莲教、天道教、万全教、义和门等众多教派全都是从白莲教衍生出的新教派。直到清末又出现了小刀会、黄莲教、义和拳等打着扶清灭洋旗号的神兵全民教派,也全都是起源于白莲教。 三阳邪教也是白莲教的余孽之一。清末时,借着当时的朝政混乱,社会动荡而建立的。三阳邪教将宇宙分为青阳、红阳、白阳三个时期,宣扬白阳末世,四处网罗信众,实则为非作歹,作恶无数。到了民国初年其他白莲教分支教派都已经没落,只有三阳教不断壮大,当时的信奉者已经有过万之众,在全国设有分坛。 天津卫是三阳邪教的总坛口,三阳邪教上有教主,教主坐下两大使者、三大护法、七门十二坛。这教主“黄袍老祖”说自己得成大道,是九天荡魔祖师的弟子,但此人却失踪已久,有传说是得道成了仙,也有说是被人破法,打去了道行,回深山从头修炼去了。 三大护法神龙见首不见尾,现在活跃的只有两大使者、七门十二坛。两大使者和七门十二坛各有擅长的妖法邪术,着实比三大护法更加厉害难缠。 两大使者一个是“幽冥使者”,一个是“修罗使者” 七门则按照北斗七星对应,分别是: 贪狼门,门主“天枢子” 禄存门,门主“天玑子” 文曲门,门主“天权子” 廉贞门,门主“玉衡子” 武曲门,门主“开阳子” 破军门,门主“摇光子” 七个门主统领十二坛,在各地发展信徒操控人心,传授妖术邪法,号称能渡人得道成仙,其中廉贞门门主玉衡子最为神秘,连教中许多骨干成员,都没见过这人。只知道这人是教主黄袍老祖的亲传弟子,地位和两大使者平起平坐,一直潜伏在天津,真正身份却是个迷。 那时膀大力在天津卫犯下杀人案,连夜关了药铺,离开天津卫。后来走到直隶河间府,无意间加入了三阳教,成为了破军门摇光子手下干将,那脖子后的刺青和石壁上的石刻,便是三阳教的教徽标志。 摇光子当时传给膀大力一种丹药的炼制方法,这丹药名为“红阳丹”! 十六 丹引 摇光子说这三阳教的红阳丹,只要膀大力长期服食,就能变回正常女子模样,不仅如此还能长生不老得道成仙。不过炼制红阳丹十分困难,要每隔一段时间找几个男人回来做丹引,所谓丹引,就和中药的药引子差不多,只不过不是直接吃这些人的肉,而是用这些人的血当成化合丹药的丹引。 这些人抓来之后,必须给他们喂饲炼丹所用的辰砂、矾石、铅、金粉、长石等药物。因为炼丹药物有毒性,所以不能多喂,要让药物在其体内炼化二十一日,融入血脉,再辅以人参、鹿茸、灵芝、熊胆、当归等补药,不断给丹引进补,壮其血脉,然后在第二十一日取血一升炼制丹药。 这也就是为什么梅若鸿化验出,这些丹引的尸首胃液里,都有辰砂、矾、铅等有毒成分的原因。这些毒物还不足以致命,否则丹引死了也就没法炼丹了。 摇光子派遣膀大力返回天津卫,在三阳教分坛的密室,就是城隍庙下的地穴落脚。城隍庙死胡同里有一个小院,当初就是三阳教故布疑阵,传出闹鬼的消息,让人们绝了来这胡同的念头。后来总有些孩子来这胡同玩耍,三阳教三大护法之一“玉鼎散人”专爱逮童男,割了男童阳物炼制“白阳丹”。 这三阳中青阳代表过去,红阳代表现在,白阳代表未来,所以红阳丹是用青壮年做丹引,白阳丹则使用男童来炼制。于是玉鼎散人就在此掳劫孩童,顺便放出狐仙偷孩子的消息。自此之后大人小孩再无人赶来这胡同,城隍庙也荒废了,庙下的密室就更加安全。 摇光子命令膀大力暗中招募教徒发展信众,并给予大量钱财和各种药物援助,可这膀大力也是个不务“正业”的货,一门心思全在炼丹上了,四处掳劫男人炼制红阳丹,发展信众教徒的事情却早被她抛在脑后了。 膀大力平时就住在地穴中,不断抓来男人以血炼丹,取血之后,丹引却不能放走,便随手掐死灭口,埋尸地下。直到最近,石室内实在埋不下尸首了,他才趁夜晚到南运河抛尸。本以为尸首绑上大石沉入河底不会有人发现,不料老天有眼,绑大石的绳索松脱,几具浮尸漂入海河,就此案发。 至于韩大胆儿发现的,水滴形的虬角,是膀大力亲爹王大夫,在宫里当太医时,慈禧太后老佛爷赏赐之物。膀大力一直当宝贝戴在耳朵上,直到前些天,被绑来的其中一人,从他耳朵上咬下来吞进肚中,被验尸的老苏发现,最后才到了韩大胆儿手中,成为重要证物。 至于三阳教的事情,膀大力入教时间尚短,也不甚清楚,只是知道这些人潜伏在天津卫,到处招揽信众似有图谋。 案件报到上头,虽然是大案,但死的也不过是些平民百姓,警察厅原也不太重视,只不过这地洞中被韩大胆儿救出去的人,正是警察常厅长的小舅子。 前些天以为这小子让人绑了票,可四处查访杳无音信,谁知竟然是被膀大力绑走做了丹引。地穴里除了这小子,另外那俩被膀大力拍死的,正是先前失踪的木匠老周和他兄弟。 幸亏韩大胆儿及时救人,厅长的小舅子才得以活命。他对韩大胆儿千恩万谢十分感激,从此之后把韩大胆儿当成救命恩人。厅长知道此事与三阳教有关,下令严查三阳教教众,誓要剿灭三阳邪教。膀大力则判了个死罪,在小王庄法场吃了一颗黑枣,也算罪有应得! 韩大胆儿这次追查线索孤身擒贼,本来立了大功一件,应该提升,但所长竟然将一大半功劳算到自己头上,说什么,是他表面上宣布海河浮尸是意外溺亡,暗中却让韩大胆儿继续追查,又私下派人尽力协助,才得以破获此案。最后所长反而升了一级,韩大胆儿只得了些赏钱。 队长高宝生气不过,想去帮他把功劳争回来,可韩大胆儿为人急公好义,查案只为缉凶拿贼,其他的也不愿去争顶,只不过上头发下一百块奖金,层层扒皮,水过地皮湿,到了韩大胆儿手里只剩二十块了。 您可别小看这二十块。清末那会儿一块银元就能换八十大子儿,大子儿就是铜元。到了民国初年一块银元就能换一百三十个大子儿,再过几年铜元贬值了,一块银元能换二三百大子儿,到了上世纪三十年代,一块银元就能换四百八十个大子儿,最多时候能换五百二十多个大子儿。 这二十块银元虽然不算太多,却也相当于一个中等收入的人,一个月的工资了。就这也把李秃子眼馋得要死,心中又是嫉妒又是恼怒。 韩大胆儿家里有钱,也不在乎这十块八块的赏钱,于是把二十块全分给了同队兄弟,又自掏腰包请除了李秃子之外全所警员,到会芳楼吃酒席,品尝会芳楼的名菜扒海羊。 案子虽然结了,却有一件事情,却说不清楚,这石室深在地下虽无窗无门,但油灯颇多灯火通明,韩大胆儿下到石室里之后,曾经仔细观察石室地面,地面土层夯实相当平整,当时并无干尸手掌伸出地面。可要这么说,那恶斗之时,绊倒韩大胆儿,救他一命的干尸手掌,难不成是突然从地下伸出来的? 这事虽然古怪,韩大胆儿也百思不得其解,但他为人不信鬼神,绝不相信什么灵异之说,心中却料定是自己和膀大力激斗之下,石室地面土层破损,所以干尸手掌才露出地面,碰巧救了自己一命,一切纯属偶然,既然有此推测,其他鬼神灵异说法也不再多做理会。 至于有人说什么,石室中怨鬼相助,韩大胆儿擒拿凶犯之类的说法,虽然韩大胆儿自己压根儿不信,但却自此在街面上广为流传,一时间成为津门百姓茶余饭后的闲聊的谈资。 表面上这宗案子虽然消了,可私底下韩大胆儿却开始留心三阳教,并暗中调查邪教动向,誓要大破三阳邪教。而三阳教虽然也注意到韩大胆儿,但这些人想不到韩大胆儿有多大本事,只当他是碰巧为之,破案云云不过纯属巧合误打误撞,却不想,日后韩大胆儿屡破奇案,勘破了不少三阳教险恶图谋,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且说,韩大胆儿在城隍庙地洞里和膀大力缠斗,身上受了内伤。高宝生请示所长,批了一个月的假,让韩大胆儿在家养病。这韩大胆儿底子好又年轻,没过十天伤就已经大好了。 他知道这案子能破,都少不了老苏和梅若鸿的帮忙,当然还有南市的齉鼻儿。他先去南市溜达一圈,却没看见齉鼻儿的踪影,就买了两包祥德斋的白皮儿、一大包月盛斋的酱牛肉和两瓶义聚永的玫瑰露,去西关外防疫院谢了老苏。 下午又在英法租界相邻中街的DD西餐厅,请梅若鸿吃西餐,老白和小犹太作陪。梅若鸿虽然脸上依旧冷若冰霜,但心里着实高兴,以为是韩大胆儿单独约自己吃饭,可到了西餐厅一看,老白和小犹太也在,于是兴味索然,草草吃了几口就提前离开了。韩大胆儿这人对男女之事大大咧咧,心里也不在意,吃完了西餐又和老白小犹太去了小白楼,老白家的小酒馆,一直喝到半夜才散。 韩大胆儿闲不住,伤刚好就回了所里销假。他穿上警服正要出去巡街,尤非却正从外面回来。尤非是所里的老巡警,脑子聪明为人也不错,缉凶破案也不是没能力,就是当警察久了,成了个老油条,每天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前些天手刮破个小口子,就包了好几圈绷带,请病假泡病号。 他也是昨天刚回来销假,手上还贴着块膏药。一进警察所,正看见韩大胆儿,就让他赶紧跟自己去趟东门内大街石桥胡同。原来石桥胡同出了个案子,高头儿让他们俩赶紧过去看看。 韩大胆儿本来不想去,因为老城里的案子都归城里二所管,跟他们三所没什么干系,可听尤非一说,这案子十分蹊跷,报案的说是“黄仙寻仇”,韩大胆儿顿时就来了精神! 十七 黄仙寻仇 这黄仙就是民间说的五大仙家,狐、黄、白、柳、灰中的黄。狐、黄、白、柳、灰就是狐狸、黄鼠狼、刺猬、长虫、耗子,说是五仙其实就是五种动物成了精。 都说这五种动物年深日久就容易修炼成精,在民间这五仙的传说流传颇广。像是封神榜里九尾狐狸精,附身苏妲己祸乱朝纲残害忠臣。还有白蛇传里,青蛇白蛇水淹金山寺。再有《聊斋志异》《阅微草堂笔记》《子不语》都描写过不少这类故事。其中黄鼠狼这东西,因为常能人立而起,夜里双眼直发绿光,所以更被传得神乎其神。 韩大胆儿所在的警察所靠近海河,离着老城里和南市三不管都不算远,街面儿很乱,鱼龙混杂,常出麻烦事。这说的老城里指的就是,前清时天津卫的旧城。城内仅有四大街连通四个城门,四城内大街成十字形,交汇在老城中央的鼓楼。 1900年庚子国变,外国人逼着大清国拆除了天津卫老城墙,为的是让天津卫没有城防能力。其实这也是多此一举,旧时天津卫老城颇小,多数居民都在城外居住,城墙不过是个摆设。 老城墙周长不过九里十三步,城高三丈九尺,宽二丈五尺。四面开门,最大的是北门,四门牌匾分写“镇东”“定南”“安西”“拱北”。拆除城墙后四面城墙,变成了四条马路,就是现在的东、南、西、北四条马路。只有城中鼓楼仍然保留。 旧时天津卫有句俗语,天津卫有三宝,“鼓楼”“炮台”“铃铛阁”,鼓楼说的就是这老城里的鼓楼。虽然叫鼓楼但楼上其实没有鼓,只有口大铜钟。每日敲钟108下,晨昏各有54下钟声。但解放后也被拆除,直到新千年才又重建。 这炮台很多人以为是天津大沽口炮台,其实不然。当年满人入关,为加固天津城防,所以在老城周围,马家口、海光寺、三岔河口等地分别设立七座炮台,1901年时也被八股联军拆除。 至于铃铛阁,在天津卫叫铃铛镐,就是天津籍古寺中的藏经阁,因为房檐下挂了48个一尺长的铃铛,风吹铃响煞是悦耳故而得名。光绪十八年却因为,隔壁木板厂失火,火烧连营,被付之一炬。所以后来,天津卫三宗宝的顺口溜又变成了,鼓楼拆,炮台倒,大火烧了铃铛阁,合着一件宝贝也没给后辈儿孙留下。 老城里四门,老时年间有“北门富”“南门贫”“西门贱”“东门贵”的说法。不过这是过去的说法,那会儿还有大清国呢!四门连接四条城内大街,北门内大街金店、银号较多,南门内大街多有贫苦百姓,西门内大街则有许多娼妓,而东门内大街多官衙,盐商,又有拜孔圣仙师的文庙,所以不少身份显贵的人都在此居住。 西门里住着个姓关的旗人,大清国亡了之后,只能靠着吃祖产为生。想当年满清八旗铁甲入关,可到了清末这些旗人子弟都让国家养废了,除了提笼架鸟,捧角斗富,其他的手艺任嘛没有。这位关大爷早年大手大脚惯了,不几年,祖产就买得七七八八了,最后剩了些钱就搬到了天津卫,在老城里买了几套小院,把房子都赁了出去,靠着收租过日子。自己就住在东门里,青石胡同的一个独门独院里。 大清国还在那会儿,这位关大爷就游手好闲,但他不嫖不赌,也不喜欢斗蛐蛐养草虫,就是专爱养鸽子养鸟。院儿里靠东墙根儿,摆了成排的鸽子笼,小院里每天打扫,地上连块鸽子屎都没有。您要是在老城里,听见半空中鸽子笛嗡嗡长鸣,就准是这位爷又在放鸽子了。 七月十五这天一早,关大爷就跑到西门里警察二所报案,说家里闹妖精,有黄仙就是成了精的黄鼠狼,一夜之间把家里所有鸽子都弄死了,现在满院子鸽子血,一片狼藉。 老城里的案子本来归西门里二所管,轮不到韩大胆儿插手。但西门里二所现在是群龙无首,没个正经主事的,有事来了,都是你推我,我推他的。原来这二所的头儿叫夏宏斌,因为说话声音大脾气直,得了个外号“吓一跳”。前些日子,他家里闹撞客,撞客就是民间说的鬼附身,没几天家里二姑娘就突然夭折了。 这些日子他一直忙乎家里的事儿,着急带上火就一病不起,话说这会儿刚能下床。二所专管老城里,所里人手少,而他手下这几块料,也就吃、拿、卡、要盘剥百姓能耐大,一沾正事儿,全属破鞋跟的——都是“提不上的货”。 正巧今天高宝生,去老城里公文署办事,碰见了报案的关大爷。他和夏宏斌本就是多年的哥们儿,一看二所里,除了扫地看大门儿的,就剩一个叫王福的胖警察,剩下巡警都出去了,于是就让身边跟着的警察尤非,去所里把韩大胆儿喊来,到关大爷家里出个现场。 韩大胆儿来到二所门口,看见一个五十多岁,穿着干净利索的光头大爷,正一脸焦急地在门口踱步,尤非赶上去打招呼,这人正是报案的关大爷。韩大胆儿为人胆大,好奇心重,但不信鬼神,可越是碰到这种古怪案子,心里就越兴奋。一到跟前,就催着尤非和自己一起,赶紧去关大爷家看看,路上边走边说,问清了事情的来由。 老城里东门附近有不少的庵观寺庙,关大爷这人又迷信,所以隔三差五就去烧香拜神。前几天,他去东门外太虚观烧香,结果碰到了个住在西市大街,做皮货生意的朋友。俩人很久没见,于是一起去了金生茶楼喝茶听玩意儿。 他这位朋友姓钱,名叫钱三本。原本是关外人事,也是旗人,早年进京的时候和关大爷结识。后来大清国亡了,钱三本久居关外,熟识皮货生意,就靠着贩卖皮货发了家。前些年他到天津卫贩卖皮货,见天津卫物阜民丰繁花似锦,便留在此地定居。 钱三本和关大爷都是旗人,又是老友重聚,不免谈天说地,聊得不亦乐乎。当时老钱把一对黄绒皮耳朵帽,送给了关大爷。说是上好的狐嗉做的,狐嗉就是指狐狸下巴、脖子下面、部分前腹部位的毛皮,是狐狸身上最暖和的部位。原本做了整套大衣帽子。现在大衣皮帽子都买了,手里只剩个玩意儿,就留给关大爷拿着玩儿得了。 关大爷也是吃过见过的主儿,要搁在过去,海龙的帽子,狐嗉的大衣,家里都成摞,这玩意儿压根儿不稀罕,连看都懒得看,谁要送他这玩意儿简直就是有意寒碜人。 但一来,这二位是多年好友,有都是旗人也不见外。二来自从铁杆庄稼倒了,关大爷又从皇城根儿搬到天津卫,也没个赚钱营生,靠着收租度日。关大爷这些年也看惯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变得比较务实,所以过去不当好东西的玩意儿,现在拿在手里却稀罕多了,乐乐呵呵地就收下了。 喝完茶,关大爷又请钱三本一起去东门里的“中立园”吃了顿锅贴,后来还一起去玉清池洗了个大澡,天快擦黑才分手独个儿往家走。六七月的天气本该闷热异常,可前些天接连下了两场大雨,天色将晚还有点阴凉。 关大爷刚走到东门外,忽然刮起一阵阴风,他刚洗完澡,让小风一拍浑身打了个激灵。这月份身上衣服有些单薄,他想起钱三本送的那对耳朵帽,一时兴起就拿出来试试。可就在他正要把耳朵帽带上的时候,忽然看见太虚观外,那条小夹道里,有两点绿光向他射来。他凝神观瞧,只见一直黄毛的大黄鼠狼,在夹道儿里,人立而起,双眼冒出两点绿光寒芒,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瞧呢! 这时再瞧手里拿着的耳朵帽,颜色分明和那黄鼠狼一般无二。而且隐隐的还发出一股子黄鼠狼的骚臭味。忽然,那夹道儿里的黄鼠狼双眼死死瞪着他,眼冒绿光扭动身子朝他蹭了过来…… 十八 探查 关大爷见黄鼠狼人立而起,朝他欺身而来,心头一惊。他为人本就迷信,登时醒悟,这耳帽莫不是黄仙皮做的?念及此处双手一颤,耳帽噗的掉在地上。 他头发根直竖出了一身白毛汗,好巧不巧太虚观里的道士正坐晚课,一声法鼓响起,观前忽地挂起一阵阴风,庙门口不远,不知谁家祭拜仙人烧的纸灰,被阴风卷起,往关大爷身上刮来。夹道里的大黄鼠狼,也猛地仰头发出两声嘶鸣。关大爷闷哼一声,眼前一黑直接栽倒在地,昏死过去。 关大爷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家里炕上来了,原来是门口邻居傻柱子见它昏倒在外,把他背了回来。他醒来之后战战兢兢说了遇见黄鼠狼的事儿,还让老伴儿赶紧把那对耳帽远远地扔了。接着就觉四肢酸软无力,委顿不堪一病不起,连着发了三四天高烧,五天头上才能下床。 听到这韩大胆儿忽然插口道: “嗨!我以为是嘛大事儿了!这不打岔么!您了(您了是天津人口头语,念的时候得念“倪了”其实就是你或者您的意思)这是,洗完澡让凉风一拍,冻着了,哪有什么黄仙报仇!” 言罢就要拉着尤非往回走,可关大爷却一把抓住韩大胆儿手腕道: “不是!不是!没说完呢……” 接着他伸手往前一指又道: “这不到了么!你自个儿进院看看吧!” 原来说着说着,三人已经走到了青石胡同的胡同口,再往前不远,左手边就是关大爷家的独门独院。 还没进院儿,就闻见一阵扑鼻的血腥味儿,带着种动物的腥臭,让人几欲作呕。推开院门有道小影壁墙,墙上赫然是一大片殷红血迹,地上还有不少零星飞溅的血滴血点。 尤非比韩大胆儿大了十来岁,是街面上的老巡警了,平日里街面打架斗殴的,混混斗狠,经常鲜血满地,也见得多了,并不稀奇。韩大胆儿虽然胆子大,看到这大片血迹,也是心头一震。 三人绕过影壁墙走进院子,韩大胆儿有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影壁墙下的血滴,微一沉思,随即便迈开步子走进院儿中。一进院儿,连尤非都吃了一惊,只见院儿中,到处鸽子毛,死鸽子遍地。墙上地上都有血迹,还伴随着不少爪痕,抓痕间距不大,不知道是什么动物抓的,整个院儿看上去触目惊心。 这院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面三间正房,右侧是两间厢房,左侧挨着邻院儿,共用一堵院墙。院墙不矮,个儿高的也得踩着凳子才能翻过院墙。院墙下摆着一排一人高的鸽子笼,笼子门都开着门,鸽子尸体早已散落满地。 这时候,关大爷的老伴儿关大娘,站在屋里推门往外扒头儿,见是关大爷回来了,还带回俩穿官衣的,就战战兢兢地推门出来,几步跑到关大爷身边站定。他一个女人,看见院子里的景象,早就怕得要命了,好容易见关大爷回来,就赶紧跑到他身边壮胆儿,其实这俩人是麻杆打狼——两头怕,关大爷站在院里也是浑身发毛。 关大爷这院儿里就一个老伴儿。以前在北京城的时候,家里的下人倒是不少,可自打搬到天津卫,家底儿薄了,养不起那么多人,就都遣散了。老两口本来有俩儿子,大的在前清新军里当个校官,后来辛亥革命那会儿,和革命军打仗,结果战死沙场了。 小的那个从小溺爱,长大了也不省心,学了一身糟践钱的坏毛病,还在北京那会儿偷了家里古玩字画去典当,弄点钱全扔的窑子里了。后来搬到天津卫,就偷了家里房契去卖,结果被关大爷逮个正着,让他一棍子打跑了,三年没着家。后来总算是找到了,说是人在南京,现在学好了,还在政府里找了个差事,不过总也不回家,一年顶多来两封信。现在这院儿里,就这老两口,和十多只鸽子。 韩大胆儿四处查看,尤非则开口问道: “关大爷,您了是嘛前儿(前儿就是天津话时候的意思,嘛前儿就是什么时候)发现院里这样儿了?” 关大娘就战战兢兢地道: “就今儿个!一大早儿!” 关大爷叹了口气道: “我这病病歪歪十来多天,才好利索。之前见天做噩梦,昨个儿刚睡个踏实觉,一早儿起来,院儿里就这样了。” 韩大胆儿仔细检视院中凌乱细节,但依旧支棱着耳朵,听尤非和关大爷说话。这时他拾起地上鸽子尸体,仔细看了看鸽子脖子上的伤口,又拾捡起地上的鸽子毛闻了闻,然后头也不回地问道: “您二老夜儿个没做梦吗?(夜儿个就是昨天夜里)” 关大娘摇摇头,关大爷道: “没有,之前倒是连着几天,整宿做梦……哎!我可不是吓得,我胆儿可不小,前清那会儿……” 关大爷是旗人,最好面子,爱充个大个人,怕外人被外人看扁了,正想掰两句过往,找回点面子,韩大胆儿不等关大爷充完大个儿,就打断他话头,又问道: “今儿,嘛前起的?和平时一个点儿么?” 关大爷稍一愣神就摇头道: “不是一个点儿,自打搬到天津卫,老城里这晨钟暮鼓的,每天卯正二刻就醒了,今儿个,直睡到辰时三刻才醒!” 老时年间,很多老人用不惯西洋钟点计时,家里虽然也有钟表,但依旧按一天十二时辰算。关大爷说的卯正二刻就是凌晨五点半左右,辰时三刻则是早上七点四十五。 早上起来,关大爷见满院狼藉心里发毛,疑心准是黄仙找上门了,他平时信神拜佛,这时却心乱如麻,也不知道该找和尚还是找老道,来家里降妖捉怪。只是忽然想到,官府衙门口儿都能镇得住邪祟,于是就赶紧跑到了二所报警,想请俩官衣来家里,借着衙门口皇气镇镇宅。 韩大胆儿听完关大爷的话,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然后继续查看周围状况。 尤非这时问道: “您了恁么就认为,是黄仙来报仇了呢?就不能是晚上有人偷鸽子么?” 关大爷道: “嗨!卖皮货的老钱不是个好玩意儿,我还以为送我的真是狐嗉耳朵帽呢,敢情是黄仙皮做的,那天晚上在东门口,又让黄仙顺着味儿找着了,这可不就上门了么!” 韩大胆儿随口道: “您了把黄鼠狼当狗了,顺着味儿就找来了!” 关大娘忙道: “小伙子可不敢瞎说,黄仙可灵性了!神目如电,神耳顺风,回头再让它听见!” 尤非问道: “那耳朵帽呢?” “扔了!” “扔哪了?” “胡同茅房!” 尤非笑道: “合着刚才说那么热闹,您了把黄仙皮扔茅坑里了!” 关大爷一听恍然大悟,急赤白脸地赶紧跟关大娘说: “对对!快!快!快!去找回来!” 关大娘一听不乐意了,没好气儿地道: “你扔坑里的,你自己找去,扔都扔了,找回来那玩意儿还能要么,再说,倒粪的老谷早把粪车拉走了,你往哪找去?” 关大爷急道: “那怎么办,鸽子都死了,这要再找上门,就得拿咱俩算账了!” 关大娘气道: “那也是先找你,耳朵帽你拿回来的,又是你扔茅坑里的!” 尤非听这老两口子斗嘴,捂着嘴直乐,刚才满院子肃杀之气,此刻却荡然无存,他赶紧打圆场道: “嗨!鸽子都死了,这事儿就算俩了,您老公母俩,也别杞人忧天!” 关大娘接口道: “你可不知道!这片儿都传说,这套房子以前住的就是个不信鬼神的秀才,后来也是,院子里养鸡,黄仙来寻贡品,吃了他家的鸡,他就找人给黄仙儿下的套,后来真逮着黄仙,就让他给打死了……” “你知道什么,就在这胡咧咧……”关大爷拦住关大娘话头,接着说道: “不是秀才,说是在衙门口当差的,身体倍儿棒,就因为打死了黄仙,后来没二年就死了,死的时候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 尤非道: “您老这都哪听说的,我恁么不知道呢!” 关大爷道: “你才多大年纪,那会儿还有大清国呢!”说着关大爷又寻思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 “这缺德赵屠户,我说这么好的小院,怎么就卖我了呢!不行还得卖了这房,找房搬家!” 韩大胆儿也不再理会他们仨人,继续查看墙上的抓痕。只见连鸽子笼包角的铁皮上,都有几道抓痕。他又绕过影壁墙,去检查大门和门闩,大门上的漆,最多不超过俩月。门闩也上了漆,天气炎热,新漆发软,要是插上门闩,门插关就会变得很涩,不易抽动,很难在外面从门缝把门拨开。 韩大胆儿转回头,怕隔着影壁听不真着,提高声音问道: “早上起来,这大门是拴着的么?” 关大娘道: “是啊,要不怎么说奇怪呢!前些日子城里城外都闹吊死鬼儿,晚上谁家门都插得严严实实的!” 关大爷老公母俩和尤非,三人看着韩大胆皱着眉头,在院子里儿走来走去,一会儿看看这一会儿摸摸那。他走到西墙跟抬头看看院墙,又伸手去鸽子笼摸索了一番,然后似乎一无所获,接着又去凑近墙边,闻墙上血迹的气味。他蹲下身,用手从墙上扣下点血迹,放在鼻子边闻闻,又放在嘴边,伸舌头舔了一下。老两口子看着,都觉得有点恶心,微微侧头咧嘴。 这时,韩大胆儿却眉头舒展,忽然一拍大腿站起身来! 十九 问案 韩大胆转头对尤非道: “走!咱们去胡同里看看!” 尤非见他眉间舒展,便问道: “够快的!破案啦?” 韩大胆儿也不答话,只是面带微笑摇了摇头,转身出了院子。他是想到胡同里四处走访,询问下街坊邻里,说不定就能找到什么关键线索。 关大爷家是进了青石胡同往西第三个院儿,胡同再往西第四个院儿,也是个独门小院。这家姓赵,男的大号叫赵庆。别看个子不高,身量不大,却是个杀猪卖肉的屠户,在侯家后肉市有个老大的摊位,买卖特别好,要不也买不起东门里的独门独院。关大爷买的这小院原本就是他家的,只不过赵庆家里就他和老婆俩人,也没个孩子,房子多了没人住也是空着,于是就卖给了关大爷换成了现钱。 胡同第二个院和关大爷家就隔着道院墙,院子里住了三家人,一家是天奇庙门口算卦的刘先生,一家是李老太太和儿子孙子三口人,还有一家是外地来天津卫,做小买卖的小夫妻。这三家除了李老太太家房子之外,赁的都是关大爷的房子。 这院的邻居为人都不错,也就是李老太太,为人有点是非,嘴还碎,看不起外地人,还爱贪个小便宜。有一次关大爷家鸽子飞到他家门前,让他给藏了起来,后来关大爷找来他还不承认,结果是窝头儿翻跟头——有多大眼现多大眼,她屋里鸽子扑棱棱乱飞咕咕直叫。这李老太太还是个死鸭子嘴硬的主儿,反说这鸽子总飞到他屋里拉屎,这才让她逮住,这叫一报还一报。最后和关大爷大吵一架,扰得街坊四邻都出来看热闹,还是李老太太儿子出来劝架才算了事。 李老太太儿子叫李大明,在三条石的“春发泰”机械厂有个事由儿,是个铸模翻砂工。他身材高大,但性格老实木讷,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媳妇前两年也和人跑了,现在带着儿子和老娘住在一起。 这母子俩性格正好相反,平时家里有点什么事儿,都是李老太太张罗。要是李老太太和人吵个架拌个嘴,只要不动手儿,他儿子最多出来劝个架,一向也是息事宁人,绝不偏帮谁,所以李老太太总数落他儿子,说他是个闷葫芦窝囊废。 邻居小夫妻是从河北农村来的,早年在东门外宫北街支个小摊子,卖火烧、胡辣汤,平时为人和气也不招灾惹祸的,每每被李老太太骂两句,也不还嘴。这家的爷们儿还有个手艺,是在农村时候学的,就是下套捉黄鼠狼,而且一套一个准。刚来天津卫那会儿,看天津城里常有黄鼠狼出没,就下套套了,想剥了皮子卖了,换点钱,可谁知道,天津人说这玩意儿是五仙之一,愣是没人敢收。还被关大爷看见他宰黄鼠狼剥皮,把他好顿数落。所以打那儿以后,他就再没下套,套过黄鼠狼。 关大爷一开始也疑惑,黄鼠狼来报仇,恒是不能单为了俩耳朵帽吧。这时想起邻居那对小夫妻,寻思这黄仙是找错了门,原本是要找那对小夫妻来寻仇也说不定。他还专门把这个事儿,和尤非韩大胆儿絮叨了一遍。 韩大胆儿又回到关大爷家的小院儿,他抱着胳膊,单手托着下巴站在当院,出了会儿神。尤非跟在他屁股后面一溜转悠,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时韩大胆儿转头对尤非耳语几句,尤非听完面有难色道: “这可挺费工夫的,你怎么就确定……” 韩大胆儿眼神坚定,对尤非道: “你快去吧!信我的,我在这等你的信儿!” 尤非虽然为人圆滑,比韩大胆儿年纪大了不少,而且当巡警也有些年头了,算是老油条了。平时除了所长、队长高宝生和韩大胆儿谁也支使不动他。可一来他觉得韩大胆儿这小子人品不错没坏心眼儿,二来尤非和李秃子有仇,当年也没少被李秃子抢功,韩大胆儿经常和李秃子作对,气得李秃子七窍生烟,尤非看着,着实解气。 最重要的是,和韩大胆儿一起办了几件案子,不仅能破案,还能领功,韩大胆儿又不爱抢功,所以很是扬眉吐气了一番。但凡是韩大胆儿拜托他的事儿,他都不推辞,再说韩大胆儿让他去办的顶多是跑跑腿,没什么难事儿,和他一起办案又能领功何乐而不为呢! 尤非匆匆出了青石胡同,往西门里的公文官署跑,约莫过了一顿饭的功夫才回来。关大爷沏的茶,凉热正合适,他先咕嘟咕嘟灌下两碗才道: “你猜得没错!稍微有点出入……”接着便在韩大胆儿耳边低语几句。 关大爷老两口一头雾水,搞不清楚这俩官衣唱的是哪出戏,正纳闷儿呢,却见韩大胆儿面露喜色,双手一拍道: “咱把周围几家邻居都叫到关大爷这院来吧!把这事儿聊明白喽!” 尤非转身正要去,韩大胆儿又嘱咐道: “别忘了,把那个也带过来!” 韩大胆儿和尤非两人,分头儿把周围邻居都聚到关大爷院儿里。李老太太出去买菜了只有他儿子在。那外地小夫妻俩在东门外宫北街出摊儿,刚才尤非、韩大胆儿走访,给叫了回来。赵庆两口子也进了院,刘先生下午才摆摊儿算卦,这会儿还没睡醒,一进关大爷这院,就二小拉胡琴——吱咕吱(自顾自)地坐在院里石凳子上冲盹儿。 韩大胆儿在尤非耳畔嘀咕几句,尤非没回答只是微微摇头,韩大胆儿精神为之一振,提高声音对着在场众人道: “列位!今儿个把大伙聚来,就是有点事儿说!” 关大爷打刚才就不明白韩大胆儿是嘛意思,明明是黄仙来家里捣乱,叫这么多街坊邻居到自己院里聚齐儿干嘛呢?难不成是为了多来点人,聚聚阳气?他心想,就为了让俩穿官衣的来家里,借皇气镇镇宅,招这么老些人,回来晌午还得管饭…… 就听韩大胆儿道: “列位,别渗着啦,是谁干的赶紧承认,麻利点!” 关大爷两口子道: “你说什么?这……这不是黄仙……” “哪来的什么黄仙!黄鼠狼可没这么大本事!”尤飞道。 韩大胆儿接着道: “列位听听,胡同两头儿,后搬来这两院儿里,都有人养狗,现在还有狗叫声呢!这狗和黄鼠狼是天敌,黄鼠狼最怕狗叫,就算以前这胡同真有黄鼠狼,现在也早没了,哪来的黄仙寻仇!” 在场其余众人也颇为吃惊。天津卫五大仙家传说,在民间由来已久。同类的事儿也发生过不少,虽然都是口耳相传,但总是说得有根有据。其实这回,关大爷家发生的事儿,在场众人也是第一次亲眼得见。之前耳听为之虚,但听多了之后也信了六七成,再加上这回眼见为实,就更信了八九成了。 韩大胆儿伸手一指那对小夫妻,所有人都顺着韩大胆儿的手,望向那对小夫妻。各自疑心,难不成是这对小夫妻搞出这么大阵仗?关大爷十分迷信,本来对黄仙的事儿深信不疑,这会儿听韩大胆儿这么说,登时醒悟,肯定是这小夫妻和自己之前有过节,所以故意搞出这么件事儿。 大伙眼神起疑,看得小两口浑身发毛,显是把他俩当成了始作俑者,于是连忙摇头摆手,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高声连呼: “不是俺们!不是俺们!不是……” 关大爷上来就要理论,张嘴刚要呵斥,却被韩大胆儿拦了下来。关大爷不明所以,正要发问,韩大胆儿却道: “您了先别着急,我没说是他们俩干的!” 韩大胆儿对小夫妻那男的道: “我听说你在老家总下套,套黄鼠狼,我是让你去细看看这院里的个爪子印儿,看看有什么古怪!” 小夫妻俩长舒一口大气,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小老百姓惧官,最怕惹上官司,现在听说只是去看看爪子印儿,当时如遇大赦。那男人赶紧凑近了墙边,去看那黄鼠狼留下来的爪子印儿。 他这瞧瞧那看看,满脸疑惑,低声自言自语道: “这他娘的奇了怪啦!这不是黄鼠狼的爪子印儿,抓痕只有三道,而且分得太开了!” 关大爷听他这么说又去看看那些爪痕,也看不出什么异常。这时尤非道: “您了看看,那所谓的爪子印儿,指爪间隔有多大!” 关大爷听完,又去看看爪痕,其他人也都凑近个人身边的爪痕,去仔细观察,果然见指爪间隔甚大。 这时韩大胆儿朗声道: “黄鼠狼学名叫黄鼬,外貌和耗子有几分相似,这种动物善于打洞,四肢全都是五爪,抓痕细小尖利,而且黄鼬手爪很小,所以间隔应该不大。” 言罢就指着墙上的爪痕道: “列位看看,按理来说黄鼠狼五爪抓痕,应该四长一短,但是现在都是一样长短,还都是三道爪子印儿,而且间隔大且粗深,前后深浅一致。根本不可能是黄鼠狼抓的。” 韩大胆儿走到鸽子笼边,指着在笼子铁包角上的爪痕,又接着道: “小动物爪子就算再锋利,想在铁器上挠出这么深的道子,也根本不可能!” 韩大胆儿接过尤非递过来的一件东西,他举在手里道: “就是有人用这东西刮的!” 大伙儿眼睛都齐刷刷的望向韩大胆儿手里的物件,原来他手里拿的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件,而是一个扒灰的小耙子,耙子柄长抓钩,闪闪亮亮的。 韩大胆儿拿着小耙子道: “这胡同里的灰耙子我看了,基本都是铁丝窝的五爪六爪的耙子,就算真刮出道来,也是五六道不会是三道,而且其他耙子普遍比较大,冒充黑熊爪子印儿还行,刮不出院儿里这么小的抓痕。” 说着他把小耙子往大家眼前一放,接着道: “这小耙子可不一样,是三爪的,还是钢丝儿做的!这东西不是扒煤球的,是用来扒出灶灰的。一般的家里用的灶,炉膛不深,用不着这么长的柄。除非是搭在院儿里的大锅土灶,炉膛深,烧的又是木柴,要用比较韧的钢丝小耙子,把燃尽的柴灰扒出来!” 说完就把小耙子往前一扔,正好扔到一个人脚边。大伙儿眼神都齐刷刷的望向那人,那人登时就慌了,像刚才那对儿小夫妻一样,连连叫屈道: “不!不!不!不是我!不是我!” 二十 破案 韩大胆儿看他死不承认,厉声喝道: “赵庆!还不承认吗!” 韩大胆儿所指这人,正是杀猪的赵庆。 赵庆家院子里搭着口柴锅土灶,是杀猪去毛,烧水洗剥用的,灶旁还边堆了些木柴。这小耙子正是赵庆家的,耙土灶柴灰的!! 赵庆连连解释道: “这……这是我家的,但不能就凭一个耙子,就把脏水往我身上泼啊!我听说关大爷家大门可是闩着的!我又不是钻天的飞贼,除非是黄仙……” 尤非不等赵庆说完便插口道: “翻墙不就过来了,关大爷家和你家,就隔着一道墙而已!” 赵庆反问道: “翻墙?您了看看我这个头儿!” 原来赵庆这边地势比关大爷家低了不少,这道院墙显得格外的高,赵庆个子很矮,甭说他那个头儿,就算韩大胆儿想凭空翻墙过去也够呛。 韩大胆儿眼神凌厉,瞪着赵庆道: “你个子虽然不高,但并不代表你翻不过院墙!你院墙下面扫得干干净净,但是墙根却有些苔藓,关大爷院里东墙就是你院儿里西墙,西晒的地方天天见阳光,又没东西遮挡,连杂草都没有,怎么会有这么多苔藓!” 赵庆有些慌神儿,张口结舌,韩大胆儿步步紧逼道: “因为那本来放的是水缸!常年遮挡墙根,而且是盛水用的,所以才会生出苔藓,昨天半夜,你是站在大水缸边上,翻墙进的关大爷院里,你以为事后把水缸搬到墙角,扫干净那块地方,就没人发现了,那苔藓就是证据!” 韩大胆儿一步步走向赵庆,边走边道: “人家杀猪叫声都得传出二三里,可你杀猪却格外安静,我猜你杀猪第一刀一定不是扎心!而是在猪后颈下刀,一刀直插背椎,割断筋脉,当时猪别说叫了,动都都不了。你进了院,开了鸽子笼,每只都是先断颈骨,再撕裂脖颈,所以鸽子脖子上只有撕裂伤,没有动物齿痕。这些鸽子都没来得及叫,周围四邻都没听见什么响动。” 赵庆听完心头突突乱颤,韩大胆儿蹲下身抹了一把干涸的鸽子血道: “你宰了鸽子一定没想到,鸽子血并不多,根本不够你把这院儿里,抹成这幅样子,对吧!”说完便直视赵庆,接着又道: “其实黄鼠狼最爱喝鸽子血,黄鼠狼要弄死鸽子,现场根本没这么多血迹!” 赵庆被韩大胆儿一瞪,浑身如坠冰窟,从头凉到了脚指头。韩大胆儿用舌头舔了一下,指尖上沾着干涸的血迹,然后啐了一口,凝目对赵庆厉声道: “各位,别说这院儿里这些鸽子,再多三倍,也弄不出这么多血来!而且鸽子血怎么会这么咸?因为血里放了盐!这院子里四处血迹其实都是猪血!放了盐猪血就会凝结,这是你要做血豆腐的猪血!对不对!” 韩大胆儿这句对不对,声音故意提高,赵庆被他言语威慑,当时倒退几步,这时赵庆老婆在后面扶了他一把,突然喝道: “你说我们老赵踩水缸翻墙,还得端着猪血,我们老赵是杀猪的,你当是吴桥卖杂耍的了!你来一个我看看!” 赵庆老婆平时不言不语的,胡同里人都没见她这么横过,所以她一开口,大伙儿都被吓了一跳。 韩大胆儿微微一笑,双目如电逼视赵庆两口子,大声道: “猪血不是从墙头端过来的!而是你翻墙进了关大爷这院儿,从里面开了院门,然后从大门把猪血端过来的!” 说着尤非已经把大门的门闩拿了过来,递给韩大胆儿,韩大胆儿道: “关大爷家大门和门闩都是新刷的漆,你不敢从外面用刀拨门,一来怕人看见,二来会留下刀尖刮伤漆面的痕迹。所以你翻墙过来,开了院门把猪血悄悄端过来,霍霍完这院,从里面把门插上,再翻墙回去!” 他指着门闩上一个比漆色更深的痕迹道: “这深褐色的痕迹,是你闩门时候,手上蹭的猪血,血迹一干颜色和门闩差不多,所以也看不太出来!” 赵庆媳妇稍一迟疑,便道: “你别说八道,你有嘛凭证……” 她还没说完,韩大胆儿便指着赵庆接着道: “证据就在你身上!” 这时所有人都望向赵庆,赵庆也一头雾水,但他心慌意乱,便要往门口挪步。韩大胆儿喝道: “你把鞋脱了,让大家看看你的脚底!” 赵庆死活不抬脚,尤非不由分说,跑过去抱起赵庆的腿,就扒下他脚上的布鞋。只见赵庆光着脚,脚底干干净净,没猴子没痦子,连个脏点儿都没有。 韩大胆儿十分冷静,对着赵庆道: “看来你不是擦过脚,就是洗过脚了!” 说着便拾起赵庆掉在地上的布鞋。那是天津老美华鞋店出的千层底布鞋,新鞋刚穿了没多久,他忍着鞋里的脚臭,从鞋坑儿里捡出一小块鸽子毛。 他高高举起那小块鸽子毛,众人目光一时都聚焦于此。这鸽子毛上沾着血迹,被赵庆踩在脚下,沾在鞋坑儿里,而且赵庆鞋里还有一块殷红的血迹,颜色很新显然是刚沾上的。那鸽子毛就是粘在血迹上所以一直没掉。 韩大胆儿道: “你怕穿着鞋翻墙,你院儿里刚刷的白墙沾上鞋印儿,被人发现,所以你是脱了鞋翻的墙。我在角落里看见有块血迹被人踩过,应该是你光脚踩的,所以脚底一定沾了血迹。你翻过墙去就不应该穿鞋,你一穿鞋就把血迹和鸟毛沾到鞋里了。” 赵庆此刻面如土色,韩大胆儿又道: “后来你也挺聪明,把脚洗了,但是却没留意鞋里的血迹和那一小片鸟毛。” 说着把鞋扔在他面前道: “你也是把抠门放小车上了——推抠门儿,你这双老美华的新鞋没舍得扔,所以就留下最重要的凭证。” 到了这会儿赵庆两口子都没词儿了。关大爷看院儿里总算消停了,倒是来精神了。指着赵庆鼻子就骂,但是他毕竟以前是个旗人,也算前清贵族,太脏的话也骂不出口,骂来骂去就那几句,要比起天津卫人骂街可差远了。 左邻右里都和关大爷有点过节,但天津人过去就算了,也不记仇。这回赵庆干的这个事儿着实让人瞧不上,天津人老百姓做事儿敞亮,有事儿就摆在明面上说,脚底下使绊算哪道。就算是下锅伙当混混,甭管文斗武斗,也都是明面上来,背后捅刀子下黑手,那都不算人物字号,天津话讲,太栽面儿。 没多会儿邻居都散了,院儿里就剩下韩大胆儿、尤非、关大爷老公母俩和赵庆两口子。尤非从赵庆家里搜出一包熏香迷糊药。韩大胆儿早觉得蹊跷,赵庆这顿折腾,关大爷老两口愣是没被惊醒,睡得还特别死。原来是赵庆在南市“大眼贼”那买了熏香,从窗口给关大爷老两口下了药。 不过说穿了,也没什么大事儿,不是人命官司,用不着回所里审问。韩大胆儿和尤非搬了两把椅子坐在当院,赵庆两口子干的这事儿,冲着关大爷也肯定不能给个坐儿,又犯不着跪着,所以就让俩口子蹲在跟前。 韩大胆儿和尤非对赵庆两口子连吓唬带审问,这才知道赵庆两口子这顿作妖的原委。 原来北门里龙亭街有一套大院,是前清,一个徐姓盐商的房产。前些日子这院子翻修,挖地刨土的时候挖出不少前朝留下的金银。 赵庆和关大爷住的这两套小院儿,早先也是这个徐姓盐商的外宅。赵庆不知道打哪得到这个消息,就在家里到处挖地,四处寻找,就是想看看是不是和龙亭街宅子一样,也埋了金银。 说归齐,整件事儿就是赵庆两口子痴心才黑外带着不开眼。在自己家挖了一溜够,又想到关大爷家里挖宝。俩人知道关大爷这人十分迷信,于是就想瞎了心,在关大爷院儿里兴风作浪,指望能挤走老两口,买回小院儿,再动手找宝贝。 仗着这回没出人命,顶天儿就是脏了小院,死了鸽子。赵庆连作揖带道歉,包赔损失打扫小院儿。关大爷是老旗人,这会儿气也消了,不想往死了挤兑人,没让赵庆陪几个钱,这事儿就算了了。 赵庆自觉还住在青石胡同,天天让人家戳脊梁骨,实在是没劲,所以没俩月就卖了小院,搬到河北王串场去了。关大爷买了赵庆的小院儿,在东墙开了个门儿,俩院儿连到成一处,不过他可没闲着,买了小院儿之后就大兴土木四处挖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是让赵庆的损招儿弄怕了,在院里设置消息埋伏机关陷阱呢。其实关大爷和赵庆一样,自打知道了这小院儿的底细之后,那是挑水的看大河——满眼全是钱。他俩院儿乱挖四处瞎刨,是一门儿心思找金银财宝呢! 关大爷之后怎么找财宝咱们撂下不提,单说韩大胆儿和尤非俩人。案子破了,虽然是人为的,但关大爷心里依旧不老踏实的,所以就想留俩人吃顿饭,借官衣镇宅能多待一会儿是一会儿。 韩大胆儿和尤非婉言推了关大爷这顿午饭。尤非穿过老城里鼓楼,先去了趟城里二所。毕竟这案子应该归二所管,事儿了了怎么也该和二所的人打声招呼。韩大胆儿想,到了二所正赶上饭口,不免和二所那帮老油条客套几句,说不定还得一块儿吃顿晌饭。他顶讨厌二所那帮假么三道的老油条,所以没跟着尤非一起去。 话说一连几天,天津卫连降暴雨,不少地方都被水患所累四处泡汤,街面上也少有的太平无事。不过好日子总有到头儿的时候,天上的阴云才散,太阳刚露个头,有些个地儿积水都还没退呢,地面上立刻就恢复了旧貌。 海河边几个穿绣花鞋的杂八地,挡在河边收钱,结果碰上个静海县的硬茬子,一动手差点出了人命,还牵出一宗奇案——盐官浮桥水鬼案。 二十一 闹水鬼 时年间天津卫混混横行,混混不等同于帮会,这种人霸着地面称为锅伙,都自称耍巴人儿,老百姓管他们叫杂八地。杂八地过去指的是牌九里的牌点,牌九里有地杠,有天牌,地牌要是配杂八就是副好牌,后来说人用这词儿就变味儿了,专指那些无哩悠子穷横的主儿。 天津卫有几处锅伙,主要是盘踞在跟码头、跟仓储有关系的地方,像海河边、梁家嘴、邓家园、陈家沟子等地。当时还有句顺口溜叫:“陈家沟子娘娘庙,小船要五百,大船要一吊”指的就是这帮盘踞在此的锅伙,守着河边收保护费,讲究“白手拿鱼,平地抠饼”。这混混还有个讲究,前清那会儿,老混混大老爷们儿要穿绣花鞋,讲究的还得穿劝业场金久霞鞋店的绣花鞋。 梳着大辫子脚穿绣花鞋,这大辫子还不扔脖子后面去,大辫子捋到心口这,在前面耷拉着。还得头贴风流膏,就是手指肚那么大的膏药,太阳穴一边一个,鬓边还要插朵茉莉花。走路时候,左手扶着腰眼,右手提着衣襟,一瘸一拐地,拖拉着退走道。为嘛呢?因为这样显得身经百战,折过腿,躺下过,叠过,显得他老道,老经营。就这副稀奇古怪的鬼样子,从清末一直流传到民国,混混当这是一美,有面儿! 前些日子天津卫接连暴雨,街面上也太平了几天。这天好不容易才阴云尽散天色放晴,海河边的锅伙就出来活动,在过了盐关浮桥,不到金刚桥的旧三岔河口之处,拦着船,收下船钱,结果船上出来个年轻拳师。这拳师早年曾随津门霍大侠后人习武,练得一身好武艺,有三二十人近不得身的本事。 锅伙里一个身子虚的家伙,被这拳师一脚踹翻,身子腾空飞入河里。这家伙落汤鸡赛的从河里爬上来,不料裤腿儿忽然死沉,他趟着河泥把腿拽上来一看,不由得吓了一跳,只见裤腿上却挂着一团水草,水草缠住一个浑身惨白的死孩子! 天津卫老话讲,九河下梢天津卫,三道浮桥两道关,南门外是海光寺,北门外是北大关,南门里是教军场,鼓楼炮台造中央,三个垛子四尊炮,黄牌电车去海关。这三道浮桥就是盐关浮桥、钞关浮桥、西沽浮桥、两道关说的就是盐关和钞关。 钞关又叫北大关,是旧时收过往船只货物税款的关卡。钞关浮桥就在天津老城北门外南运河上,清末改建成了铁桥。 盐官浮桥位置在东门外,顺着水阁大街往前横跨海河。过去东门外渡口人特多,常有人掉到海河里,于是在此建了座浮桥。这桥很简陋,只是用十三条大船连接而成,上铺木板。因为在河岸有大量存盐的盐坨,盐官厅也设在这里,所以得名桥盐关浮桥。当初捐资建桥的人姓孟,于是还有个别名叫“孟公桥”。 1905年为了通电车,由中国和意、奥两国租界共同出资改建成铁桥,钢铁梁架中间车道铺设水泥,两边行人道铺设木质桥板。大桥采用电力可平转式开启,每日上午、下午各开启三次,以方便舟船通行,取“固若金汤”之意,名为金汤桥。铁桥落成为中国政府物业,由中方派巡捕管理,修缮费用由中方自筹、桥梁自修。 前些日子连降暴雨,海河涨水,连金汤桥都被水淹了,人们过桥都得小心趟着水过桥。接连有几个人过桥的时候被冲到河里,大风大雨的,冒个泡人转眼就不见了,一时之间不敢有人再从桥上过河。 昨天傍晚,有个家住海河边的孩子,六七岁大的年纪,见雨停了就在外面玩耍。虽然雨停了,可这海河水位依然高涨,金汤桥桥面还是淹在水里。天色将晚,又连日暴雨,周围也没什么人,根本没人注意这孩子上桥趟水玩儿,结果到了天黑,这孩子还没回家,家大人四处寻找,却踪迹不见,却不料今天,被摔进河里的混混,从水里带了上来。 消息传到孩子家里,家大人赶来一看果然不假,就声嘶力竭捶胸顿足地哭嚎,孩子亲娘哭得背过气去,全靠周围邻居连掐人中带拍后背,好顿窝巴才把人救过来。 这家还就这一个孩子,可死都死了能怎么办,天津卫河流坑洼众多,河边长大的孩子大多会水,炎炎夏日里,常有孩子们光着屁股在河里游野泳。哪年天津卫不得淹死个百八的,所以河里出现个把死孩子也是平常事。只不过有一节十分奇怪。 这孩子拖到岸上,肚腹鼓涨,口鼻冒水,浑身水草,皮肤苍白,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淹死的。可孩子的两个脚脖子,却分别有一个手掌抓痕,印成黑紫。老百姓迷信讲,这是被河中水鬼抓住双脚,拖进河里淹死的。 再加上之前在金汤桥,有几个汤水过桥落水失踪的,就有人说海河里有水鬼拿替身。没过两天,有一只往北京通县去的小船,就在快到三岔河口的地方突然帆船倾覆,船上七八人淹死了一半。 天津卫顿时谣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有的人信誓旦旦地说,前些日子看见个南方憋宝的,下河盗走了三岔河口下的分水剑。镇河的宝物没了,所以河中的水鬼河魃作怪,推翻船只,拉人下水拿了替身。有的人说是赤龙河里的赤蛟,借着暴雨游进海河吃人作怪,推翻船只拉人下河都是赤蛟作怪。 津门百姓人心惶惶,民间大办道场祭祀河龙王,祈求龙王显灵擒拿水鬼,捉拿赤蛟。虽然民间祭祀闹得很凶,可韩大胆儿对此却不屑一顾。他不信什么鬼神之说,觉得事有蹊跷。自打之前膀大力的案子破了,揭出三阳教来,他心里就总怕这邪教会在津门有所图谋,不由自主地就把案子往三阳教头上联系,于是向高宝生提议应严查此案。 高宝生报到所里,所长还是那套说辞,要么就当成意外草草结案,要么就直接列为怪力乱神的悬案,每年天津卫几条河里死的人那么多,也不在乎多几个淹死鬼。 李秃子当时也在场帮腔,说百姓祭祀河龙王大摆道场,这个时候说没什么河妖水鬼,还要立案调查,不就是和老百姓对着干么,等于茅房里扔炸弹——激起民愤(粪)。高宝生虽然表面上答应所长,暗地里却同意韩大胆儿暗中调查,还让尤非私底下给他帮忙。 韩大胆儿知道前些天金汤桥淹水,有几个被水卷到河里的人,都被河水冲走了,有几具尸首到现在也没找到,只有前天海河边锅伙打架,牵出来的那具小孩儿的尸首,现在应该还在防疫院,要是不赶紧去一趟,等这孩子尸首家被大人领走,再查可就困难了,再说这孩子死的时间最短,说不准会在孩子尸首上找到什么线索。 韩大胆儿要去查水鬼案的线索,在所里不便明说,就说要去办点事儿,推上新买的自行车就要去防疫院。一出门见尤非正站在警察所门口等他,原来是高宝生让尤非协助他查案,于是就骑上车驮着尤非一道去了趟防疫院。 防疫院的老苏本就不是个活奋人,当年又受无妄之灾坐了好几年冤狱,性格越发孤僻怪异。就算是唯一谈得来的韩大胆儿,都没见过他露过笑模样,更何况是尤非。 尤非见老苏没给好脸,他这人处事圆滑知情识趣,也不跟老苏一般见识,让韩大胆儿独个儿跟他了解情况,自己则在防疫院后院,坐在半头砖上靠着墙根儿抽烟。 韩大胆儿这趟来得荒疏,怕来晚了小孩尸首被家人领走,那就什么线索也找不到了。路过西北角的时候,只买了包羊杂碎,和几个驴打滚。这驴打滚就是豆面糕,江米面卷豆馅儿,外面滚上一层豆面儿,就像小黑驴在地上打滚,滚了一身黄土名字十分传神。 老苏却道: “不用每次来都带东西,你不嫌我这糟老头子厌弃,有这份心就够了!” 他也不用韩大胆儿张嘴,早就知道他的来意,说完就带着他去了停尸间。刚推开停尸间就有一股恶臭扑鼻而来,金汤桥淹死那小孩的尸首他刚验完,小孩儿尸首旁边还有两具成人尸首。 这两具尸首五官外突皮肤惨白,浑身肿胀像个皮球,而且奇臭无比。尸首旁边摆着一块撕裂的白胶皮手套,仔细一看原来竟然是一只完整的人手皮! 老苏道: “运尸首来的警察,粗手粗脚的,连尸首的手皮都给拽下来了。” 韩大胆儿心中了然,这尸首应该是在水里泡得太久了,所以表皮已经和身体分离,稍一用力就能将手皮像手套一样拽脱,俗称“水手套”! 老苏道: “这也是早上刚送来的,肺里和胃里都有积水,还有些泥沙水草,指甲缝里也有泥沙,是溺水身亡,已经泡了好几天了!” 韩大胆儿道: “应该是前些天在金汤桥被水冲走淹死的吧!” 老苏平时说话眼皮都不抬,这时少有的抬头瞧了韩大胆儿一眼,问道: “哦!你怎么知道的?” 韩大胆儿道: “这不明摆着么,尸首是淹死的,前几天连着下暴雨,街面上都没什么人,不可能有人冒着雨游野泳,河上船只也都歇了几天,那些水上人家都水性精熟,哪有那么容易被淹死。只有金汤桥上有几个落水失踪的人,而且尸首一直没找到。这尸首不是我们所送来的,应该就不是在附近找到的,可能是被河水冲到了其他管片的河道里,我说的没错吧!” 老苏眼神肯定,微微点头道: “不错!是在挂甲寺前那片河道发现的!俩都是住城里的,说是下雨那两天过金汤桥失踪的!” 韩大胆儿问道: “确定是淹死的?” 老苏道: “是淹死的没错!但尸首有些古怪!” 二十二 魏小五 老苏道: “这两具成人的尸首,腿上有些伤口,应该是被水流带着,在河里磕碰刮擦出来的!除此以外没有外伤!” 韩大胆儿走近观看两具尸首。尸首被泡得太久,已经开始腐败,恶臭弥散让人窒息。他接过老苏递给的姜片含在嘴里,但依然觉得尸首奇臭无比。他强压着反胃感,检查尸首体表,果然见有不少刮擦伤痕,伤口不大,但奇怪的是,双腿的刮擦痕迹都是从下往上,一个方向的。 他再去检查另一具尸首,见小腿大腿擦伤和那具尸首也十分相似,刮擦伤都是从下向上的。于是便问老苏: “您说尸首古怪,指的是这些擦伤么?” 老苏摇头道: “不是,这两具成人尸首伤口很小都不是致命伤,而且在河里泡太久了,生前伤还是死后伤,不太好分辨!” 韩大胆儿指着那孩子尸首问道: “您了说的是这孩子的尸首古怪?” 老苏点点头道: “孩子后脑前额都有磕碰伤,但很轻不致命,甲缝里除了泥沙还有些青苔,而胃里和肺里都有水草泥沙,致死原因的确是溺毙。不过最奇怪的是这孩子两只脚踝上,都有被人抓住的痕迹,是生前留下的伤痕,只不过一深一浅,右脚抓痕明显浅很多!” 说着这手指给韩大胆儿看那抓痕。 小孩尸首被发现的时候,韩大胆儿正在北门外办案,所以当时并没看见这孩子的尸首,等他到了现场,孩子早被拉到防疫院了。此时老苏指给他看,果然见那孩子尸首的两个脚踝上,赫然印着一个紫黑,一个青黑的大巴掌印儿! 韩大胆看了小孩脚踝上的抓痕,对老苏问道: “您了不会也相信海河里有水鬼拉脚吧?” 老苏叹了口气道: “你才吃了几年的盐?这世上说不清的事儿多去了,有没有水鬼我不敢说,不过这孩子的确是被人抓住双脚,拖到河里淹死的。” 韩大胆儿又仔细观察了那抓痕,最后见三具尸首线索寥寥,除了一两个疑点,也找不到什么实质性证据,于是就问老苏留没留下,三具尸首胃里和肺里的积水样本。 虽然上头命令,不让小事化大,反正是淹死的,就按意外溺亡填写尸检验状,但老苏这人做事一向稳妥。况且那孩子双脚抓痕的确诡异,老苏生怕有什么疏漏,于是验尸时候早就留了样本,装在三个玻璃罐里。就算韩大胆儿不问,老苏也打算交给他,让他去验验。 韩大胆儿谢过老苏,带着样本和尤非一起离开了防疫院。这时已近中午,韩大胆儿想去找梅若鸿帮忙化验样本,就让尤非先回所里吃了午饭,下午再一道去淹死的孩子家里走访。 韩大胆儿带着样品往巴斯的化验所去,路过海河边三岔河口的时候,看见河边围着一大群人,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儿,就赶紧凑上前看看。 老天津人最好看热闹,为了看热闹家里多大的事儿都能给耽误了,马路上有个蹬鞋踩袜子口角两句的,都能围上一群人看热闹。韩大胆儿挤进人群,却见众人都一声不吭,直勾勾地看着河面,可河面却滔滔水流空无一物,连条过往的渔船都没有。韩大胆儿看了半天,也不知道大伙儿都在看嘛,于是转身要走。 正在此时,忽见海河里浪涌翻腾,水花一分越出一人。这人身赛蛟龙蹿上半空,身子在空中翻个跟头,双足落地已然踏在岸边。这人身材不高,体型精瘦,皮肤黝黑,赤足散发,却是个半大孩子。 正是海河边的奇人“浪里蛟——魏小五”! 天津卫水旱码头,自古能人颇多,三岔河口常有戳杆儿立场子的奇人异士。这些人在此前显露身手,其实只为扬名立万,能在天津卫挣一碗饭吃。 今天有个外地人在三岔河口畔立了个场子,要和天津卫精熟水性的汉子一较高下,以求名扬津门,在天津卫立足。他敲锣打鼓在河畔聚了一大帮人,又掏出个枚拇指大的山鬼花钱,让围观的人用刀在上面刻个记号,然后花钱投入海河中,接着一猛子扎进海河里,不多时就窜出水面,手上托着刚才那个带记号的花钱。 他又在河边戳个竹竿,将十块银元包个布包挂在竿上,言明谁能在一炷香时间,捞出河里的山鬼花钱,十块银元就给谁,捞不上来的给十个大子儿,再写个服字。 围观的人越聚越多,天津爷们儿吃葱吃蒜就不吃王八(姜)将。天津卫河流众多,靠着河边生活,水性好的人比比皆是。不少人自告奋勇下水捞钱,结果都是一无所获。这外地人洋洋得意,眼看天津爷们儿的脸就要掉在地上,这时候从人群中挤进来个半大孩子,要下水捞钱。 这孩子正是绰号浪里蛟的“魏小五”! 魏小五刚满十五岁,家住在海河边,生在河边长在河边,天生水性奇佳,一猛子扎进河里,能在水底待上半天,河里吃河里睡,三天三夜不上岸都行。都说这小子耳后有鳃,能在水里喘气儿,是河里的水族托生,传得都神了,得了个混号叫“浪里蛟”。 其实魏小五也不过是个天津卫的苦命穷孩子,爹死得早,上面有四个哥哥,前些年打仗时候都死了,家里只剩下他和老娘。他为人至孝,知道老娘爱吃河海二鲜,就经常下河摸鱼捉虾。海河上每天有拉煤的汽船经过,他也经常捞掉在河里的煤块,平时就打八岔干零活,挣来钱养活老娘。 今天看见有个外地人在三岔河口戳杆儿,寒碜天津卫的老少爷们儿,这才挤进人群,要一显身手。他也不忙下河去捞那枚花钱,而是在街边缝衣服补破鞋的摊子要了根铁针。他把铁针拿到外地人面前,让外地人把针窝弯了,再往铁针上划道儿,划多少道外地人说了算,划完就直接把针抛入河里。 魏小五等外地人把针抛进海河,就脱了上衣一个跟头扎进河里,没过多久,便钻出水面跳上岸边,双手高举,左手掌托着那枚山鬼花钱,右手掌托着那根,划着道窝弯了的铁针。那外地人见此情状,登时就惊掉了下巴。 围观众人欢呼震天掌声雷动,喝彩叫好之声不绝于耳。那外地人一声不吭,也顾不上收拾东西,挤出人群就灰溜溜地逃了。魏小五穿上衣服,拿了竹竿上挂的十块钱,正要转身离开,却听身后有人叫他,转头一看原来是韩大胆儿。 魏小五满脸喜色道: “韩大哥!您了这是干嘛去?” 韩大胆儿早就认识魏小五,知道他是个孝顺孩子,而且和老娘俩人生活不易,就时常接济这母子俩,所以魏小五也把韩大胆儿视为大哥。 韩大胆儿笑道: “你小子可真行,我这从来不信鬼神的,都寻思你是龙王爷托生的!” 魏小五咧嘴笑道: “嗨!碰上个外地老坦儿在这叫板,咱天津卫哪有他站的地儿,我也正好顺手发点小财!” 韩大胆儿道: “还没吃晌午饭吧,你刚下完水身上寒,咱喝羊汤去!” 韩大胆儿骑车驮着魏小五去就去了西北角。 这西北角指天津卫老城西城墙和北城墙对角的位置,后来老城墙拆除了,西北两座城墙改成了西马路和北马路,这城墙的西北角也成了地名儿。 天津西北角不远有座清真寺,附近住了不少回民,很多回民在此地卖切糕、卖牛羊酱货、卖羊汤。 羊汤就是羊杂碎汤。明朝靖难之役后,燕王继位,被首都从南京迁往北京,又在离着北京不远的天津造城设卫,当时有不少外来移民,其中就有大量回族人。相传羊汤这东西就是回族人带到天津卫的,后来逐渐从最初的羊肉汤,改良成了后来的羊杂汤。 羊汤价格不贵味道却很棒,配上两个芝麻烧饼,就是一顿饭。你要是兜里钱富裕,还可以点上一碟儿,羊蝎子,或者酱羊杂,再来上二两白酒,风味儿更佳。那时候卖羊汤不像现在这么干净卫生。老时年间有不少在海河边支锅摆摊卖羊汤的,专门卖给扛活的、赶脚的等穷苦百姓,卫生状况可想而知。 天津卫海河边靠水吃饭的人多,要是下完河,身上阴冷,寒了体,来上一碗热乎乎的羊汤,出一身透汗,保准暖胃驱寒遍体舒畅。 韩大胆儿和魏小五,在西北角一家回回小馆子里坐下,要了两万羊汤一盘羊蝎子,两摞烧饼。魏小五正是半大小子吃跑老子的年纪,烧饼少了还真不够吃。俩人边吃边聊,就聊到了最近海河闹水鬼的事儿。 韩大胆儿问起魏小五,前些天下雨,有没有在海河金汤桥边,看见什么可疑的人。魏小五喝着羊汤道: “前些天暴雨,家里住的大杂院都被水淹了,屋里水都要上炕了,光顾着在屋里院子里淘水了,哪也没去!” 韩大胆儿稍有失望,却见魏小五咬了口烧饼,稍有迟疑,于是赶忙追问怎么回事,谁知魏小五却心有余悸地说道: “……昨天,天快擦黑了,我娘想吃鱼了,我就下河去摸鱼……结果在河底……却撞见了水鬼河魃!” 二十三 水鬼侯三儿 韩大胆儿不信鬼神,但觉得魏小五说的这事儿,或许和水鬼案有关,于是立刻就来了精神,连忙追问怎么回事。要不怎么说,嘴勤能问出金马驹子来呢,他这一问还真问出点重要线索。 魏小五天生特异,能在河底睁眼见物。大前天他下河摸鱼,刚潜到河里,就看见河底有个人影,正趴在河底不知在抓挠什么。他经常下河,海河就跟他家赛的,河里有什么他门儿清。要说海河边水性精熟的人也不少,总能看见有其他人下河游泳摸鱼,但从没有这么古怪的人。 这人影漆黑,全身生有黑鳞,披头散发,看不到脸孔。他总听老辈人说海河里的河妖水鬼,自己却没见过。今天在河底看见个这么个东西,心里就以为是遇上了水鬼河魃。 只见河底那水鬼河魃扎在河底,双爪猛抛河底的淤泥。以前传说河里的僵尸河魃平时会把真身,埋在河床淤泥里养尸。魏小五怕被河魃发现,就闭气藏身在河底水草中不敢现身,想等它埋尸淤泥之后再出来上岸。这时却见那河魃从河底卷起一团事物抓在手里,一抬头露出一张青面獠牙的怪脸,双目圆整,口赛血盆。前额处长着一个犄角,手里抓着那团东西就往远处游去。不多时已经游得极远,消失在黑暗之中。 魏小五也不知道看见的到底是不是水鬼河魃,心里也是将信将疑。这时见那河魃早已消失,魏小五才潜到河魃抛淤泥的地方查看。见河底是淤泥上插着个断裂的船舵,不知刚才那河魃从船舵上拿走了什么东西,就细细查看船舵,结果在船舵上找到块东西。 说着,魏小五从怀里取出一团东西放在桌上,韩大胆儿定睛观瞧,见那原来是一块渔网,网丝细韧网眼极小,竟是一块绝户网。 这绝户网,网眼极小,连最小的鱼虾都钻不过去,能把经过的水族,不论大小,一网打尽。用这种网捞鱼虾,鱼虾都能给捞绝种了,最缺德不过,所以才管这种网叫绝户网。政府已经三令五申,禁止使用绝户网,可还是有人顶风作案。 韩大胆儿拿起那块绝户网,一不小心把手扎破了,赶紧一边用嘴嘬了两下伤口,一边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块绝户网,对着光举高了观察。那细细的网丝中似乎有东西在闪亮,仔细一看竟然是根比头发稍粗点的细韧铜丝。这铜丝编在绝户网上虽然柔软却十分坚韧,不用利刃都割不断渔网。 韩大胆儿心中一亮,对魏小五道: “小五,你能把那河底的船舵打捞上来吗?” 魏小五点点头道: “能!可韩大哥,你要那玩意儿干嘛?” 韩大胆儿道: “你别管了,喝完羊汤你就去帮我把船舵捞上来,我在岸边等你!” 魏小五点点头,又愣了下神问道: “韩大哥,你总说这世上根本没有鬼神,可我看见的水鬼河魃……” 韩大胆儿道: “害怕了?” 魏小五当即摇摇头,拍着胸脯道: “就算那真是河魃我也不怕,在水里万一遇上,我倒要跟他斗一斗,看看是水鬼厉害,还是我这浪里蛟厉害!” 韩大胆儿拍拍他肩头道: “放心!邪不压正,河里也绝不会有水鬼,有,也是人在装神弄鬼!” 喝完羊汤,韩大胆儿会了账,和魏小五俩人刚走出小馆,就见一个人影往北马路方向去了,这人穿着一身黑皮警服,帽子地下秃脑袋没毛,韩大胆儿认得这人正是李秃子。 心想,这个点儿李秃子这货不是泡澡堂子,就是在南市吃晌午饭,怎么会跑这来?这胡同里就这家羊汤馆,他要是来喝羊汤,怎么没进门儿就跑了?但眼下的事儿要紧,也顾不上李秃子,就让魏小五先去打捞船舵,自己回所里去找尤非。 韩大胆儿让尤非去一趟海河边的陆家胡同,帮自己办点事儿。尤非这人脑子十分聪明,看见韩大胆儿拿出那块绝户网,就知道他要让自己去找谁,于是出门奔着陆家胡同去了。 金刚桥与金汤桥之间,有个海河支流叫金钟河。位置就在裁弯取直之前老三岔河口不远处,离着狮子林大街很近。传说当年河里有口巨大的金钟,因而得名。这陆家胡同就在金钟河边,胡同里住着个刑满释放的水贼叫“水鬼侯三儿”! 这侯三儿也是河边长大水性精熟,但没和魏小五比过,也不知道谁技高一筹。这小子水性虽好,但人性却不好,是个水贼惯犯。 他家住河边,靠水吃饭,但打鱼嫌苦,卖力气嫌累,一来二去游手好闲就动了歪心眼儿,想装成水鬼当水贼劫财,他不敢在海河动手,就在北运河猫着。他潜入水底,见有人走浮桥过河,便从水里突然伸手,把人拉到河里抢劫财物。只不过这小子运气不好,被东北角一位老警察“冯爷”给逮着了,后来成了监狱的常客,几出几入,最近一次押在小西关监狱,去年刚放出来。 侯三儿当水贼的臭底儿人尽皆知,可他有手家传本事,却没多少人知道,那就是编绝户网。他编的绝户网跟别人不同,网绳里混了人的头发和极细的铜丝十分坚韧,除非利刃割开,否则八匹马也拉扯不断。这是他家祖传的本事,他爸爸当年用绝户网捕鱼,就被老警察冯爷逮着过,所以只有冯爷等少数几个人,知道侯三儿家有这门本事。 话说这时候,这水鬼侯三儿刚在大狮子胡同吃完晌饭,正往陆家胡同走,一进胡同口,就见个穿着黑皮的巡警站在胡同口,一边抽烟一边和邻居老陆说话。侯三儿认识这人,知道是三所的老巡警尤非,贼人胆虚,看见尤非站那,心里就一突突。 他又不好不说话掉头就走,只好低着头装没看见,走到跟前咧嘴笑笑,点头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往胡同里走。尤非也不理他,自顾自地和老陆闲聊。侯三儿走进胡同正想快步回家,却听见尤非和老陆说道: “所里在三岔河口附近打捞东西,大热天那玩意儿怪累的,我一看赶紧溜号儿,找个地儿歇会儿……” 老陆道: “哎!打捞河漂子不是五河水警干的么,怎么三所警察还捞河漂子?” 尤非有意让人听见赛的道: “嗨!哪是捞河漂子,是捞前些日子的沉船物证!好找凶手!” 侯三儿这时候忽然听见尤非的话,心头一惊,立即放慢脚步,竖起耳朵来听着。 老陆道: “不说是水鬼河妖推翻了船只么?怎么还有凶手呢?警察现在还管捉妖精?” 尤非道: “嘛河妖水鬼的,捞上来物证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 侯三听这两人对话,越听越是心慌,赶紧装成肚子疼上茅房,往胡同外跑。经过尤非身边时候,假笑着点了个头,特意小心扫了尤非一眼,生怕引起他的注意。见尤非没注意自己,就赶紧出了胡同,三拐两绕去了海河边。 侯三儿远远地看见,海河边临近金刚桥的地方聚着几个巡警。为首是人一个年轻巡警。侯三儿去年刚放出来,不认识韩大胆儿,但看他身高体壮十分威武,也不敢往前靠。 韩大胆儿身边站着个孩子正和他说话,不是别人正浪里蛟魏小五。这俩人说了几句,魏小五就拿着条麻绳,脱衣服下河潜入水中。不多时水花一翻,魏小五从河里钻出来,手里拽着麻绳,把一件东西从河里拖上来,却是一个沉在河底的船舵。 侯三儿躲得远远的,看得心头狂跳,后背直冒冷汗,他稍稍定神,却见韩大胆儿伸手翻动船舵,旁边巡警拿过来一块断开的舵杆,两处一对果然是同一套。这是韩大胆儿又在打捞上来的船舵仔细检查,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不大功夫,就从船舵缝隙中扯出一块渔网,正是自己编的绝户网。 侯三儿站得远,听不清韩大胆儿和其他巡警说的嘛,只是脑袋里一阵迷糊。他稍一定神,立即转身就走,疾步赶回家里,拿了一瓶子灯油,然后顺着金钟河,一直往纺织公司附近的铁道跑。 他四脖子汗流,一阵狂奔,来到铁道附近一片开洼地,在一个小土坡下面,用手挖石头刨土。没多会儿,就从土里刨出一张绝户网,二话不说淋上灯油,掏出洋火儿就要点。 这时耳畔忽然风声疾响,一块石子儿“啪”的一声,正打在侯三儿手上,欠点把手指头给他打折了,疼得他嗷唠一嗓子,手里的洋火盒掉在地上,洋火儿撒了一地。他正疼得跳脚甩手,这时身后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道: “我猜的果然没错,还真是你个臭贼干的!” 二十四 擒拿水鬼 猴三儿听见身后喝声,转头一看见,正是刚才河边的年轻巡警,身边还跟着老巡警尤非,浪里蛟魏小五,不远处还有几个巡警,正连呼哧带喘地赶过来。 那年轻巡警自然便是韩大胆儿,只听韩大胆儿道: “我就知道,这绝户网你舍不得毁掉,又不敢藏在家里。一定是藏起来了,略施小计就让你自己带着我们找来了!” 韩大胆儿早就认识东北角的老警察冯爷,这冯老爷子和韩大胆儿聊天时候说过,天津卫有种加了铜丝头发编的绝户网,正是水鬼猴三儿的家传绝活。他们家祖上在南方当过水贼,当年就是用这头发混铜丝编成的渔网,在河里拦住船只上船劫财,猴三儿他爸爸当,年也因为用绝户网捕鱼被抓过。所以韩大胆儿一看见这铜丝混编的绝户网碎片,当时就想起了冯老爷子说的猴三儿。 魏小五说在河里看见水鬼河魃,能在河底抛淤泥捞东西,这人水性一定不错再加上这块绝户网,便推测这装水鬼河魃的便是猴三儿。 前些日子海河靠近三岔河口的地方船只倾覆,船上人淹死一半。船只打捞上来时候却没有船舵,估计是船舵断裂沉在了河底。正赶上连日大雨,也没人去打捞船舵。魏小五在船只倾覆的地方,捞上来的船舵,极有可能便是倾覆船只断裂的船舵。他又见到水鬼从船舵上拿走些东西,却落下一小块绝户网。 韩大胆儿就大胆推测,很可能是水鬼猴三儿,半夜在河道里下了绝户网捕鱼,结果却缠在行驶船只的船舵上,致使船只倾覆死了不少人。 猴三儿知道沉船在自己下网的河段,八成是船只缠在绝户网上才倾覆的,担心摊上人命官司,提心吊胆惴惴不安地,跑到河边看打捞沉船,结果沉船捞上来,并没有绝户网。侯三儿心道侥幸,但见沉船上舵杆断裂,船舵还沉在水底。他担心万一绝户网缠在船舵上,等船舵捞上来就全露馅了。 这时候大雨也停了,他就扮成水鬼河魃,趁着天色将晚下河寻找绝户网,最后果然在沉船的船舵上,找到了缠着的绝户网,就赶紧拿刀子割开网绳,从船舵上解下来带走,原以为没人知道此事,谁想到竟被下河捞鱼的魏小五瞧个满眼。 这铜丝绝户网编织不易,韩大胆儿猜想,这猴三儿贼性不改,必不会轻易毁掉,说不准等风声过了还会拿出来用。料想他不会笨得把绝户网藏在家里,光把猴三儿逮住,找不到绝户网,也定不了他的罪。万一他咬死了不认,还真拿他没什么办法,为了验证猜测,韩大胆儿只能设计试试他。 其实韩大胆儿还真想多了,要真是把猴三儿逮回去,只消过一遍热堂,皮鞭子、热烙铁一顿招呼,这小子一准儿连记事儿前尿炕的事儿都交代了。可韩大胆儿这人办案重证实据,不愿意靠非刑拷打的手段取证,所以压根没往这想。 韩大胆儿知道尤非这个老巡警,街面上人头儿最熟,周边但凡有前科的惯犯,住哪叫什么他都门儿清。从尤非那得知,猴三儿放出来之后还住在陆家胡同。于是就让尤非去陆家胡同猴三儿家附近,探查情况顺便给他下套。侯三儿要是在家,尤非就直接上门询问敲山震虎,要是不在家或者正碰上,就找个熟人用话下套。 尤非是个老巡警,脑子又聪明,到猴三儿家发现门口挺干净,房檐也没长草,就知道他一准儿还在这住。就找了个陆家胡同的熟人老陆,在门口等他回来演一出戏。尤非看见猴三儿装肚子疼往厕所跑,就知道这事儿准跟他脱不了干系。 韩大胆儿呢,其实早就到河边了,他虽然不认识猴三儿,可魏小五却认识这家伙,专等猴三儿来了,这才下河捞上来船舵,就为给他看。韩大胆儿把带来的沉船舵杆,和捞上来的船舵一对,断裂岔口和船舵材质一般无二,果然便是倾覆沉船只上的船舵。他又偷偷拿出魏小五给他的那块绝户网,装成是在船舵上发现的,当时就吓得猴三儿去毁灭证据。 谁知道却中了计,却带着韩大胆儿等人,找到了埋在铁道边的绝户网。韩大胆儿拿魏小五找到的小块绝户网,和侯三儿要销毁的绝户网一比对,果然找到一处能拼合的破损,如此一来证据确凿,猴三儿也无法抵赖了。 尤非正要上前给猴三儿上铐子,这猴三儿却突然暴起,转身朝着铁道边的金钟河跑去。金钟河有些河道虽然干枯见底儿,但铁道边这段却依然河水充足。韩大胆儿知道这条河道直通宁河,猴三儿这是想水遁逃生。 只听扑通一声,猴三儿已然跳入河中。韩大胆儿和尤非等巡警虽然会水,但比猴三儿可差远了,这水鬼猴三儿在水里就跟条鱼赛的,比常人在地上跑得还快。眨眼工夫已经游出老远了。 这时一个人影从韩大胆儿身边掠过,正是浪里蛟魏小五。他一个箭步冲上去,身体腾空,在空中划个弧线,便一头扎进河里。这水鬼终究是水鬼,哪能跟蛟龙比,同样是水性过人,可此时却高下立判。 只见河中水花翻动波涛荡漾。猴三儿正想换气,却被赶上来的魏小五拉回了水底。俩人在水里一顿扭打,没多大工夫,猴三儿便像条死鱼赛的,被魏小五拖到岸边,扔在岸上,不省人事。 高宝生带队超了侯三儿的家,在箱子里果然发现了一身黑鳞水考,和夜叉鬼脸面具。那黑鳞水考,是猴三儿家里祖上当水贼留下的,夜叉面具则是在街边买的。猴三儿被带回所里,严刑拷问,虽然最后金汤桥闹水鬼的案子全算在了他头上,可韩大胆儿心里清楚,金汤桥水鬼的案子必然另有元凶。 案子报到上面,过完了堂,猴三儿判了个死罪,押赴法场执行了枪决。案子破了不免论功行赏,只不过功劳和赏钱,又被所长占了大半。韩大胆儿心思也不在挣功,只把赏钱平分给弟兄们,又多给了尤非和魏小五一份。 船只倾覆的案子虽然破了,可韩大胆儿知道,金汤桥闹水鬼的案子却没结,于是继续暗中调查。 韩大胆儿把两大一小,三具浮尸体内的积水样本,送到梅若鸿的巴斯德化验所。前些日子下大雨,有些地方传出疫病,连老苏所在的防疫院,都住上人了,巴斯的化验所这时候正忙,估计一时半会儿也出不来化验结果。 韩大胆儿一心查案,总嫌化验速度太慢,其实他也不想想,这要是放在外面化验所,哪家不得让他等上十天半个月的,而且费用也不低。人家梅若鸿都是加班加点帮他干私活儿,一分钱可都没收过,就冲这个,他也该感恩戴德,人家让等多久,消停等着就得了。 反正一时半刻化验报告出不来,金汤桥就在警察三所旁边,韩大胆儿就想上桥上溜达溜达,看看溺水现场。现在天已放晴日头高升,桥上的水也退了,虽说没退到正常水位,但总算把桥面露出来,能走人过车了。可这时候桥上来了一群工人,用绳索拦住大桥,说大桥被河水泡了好些天,要好好检修一遍。 一连三天,工人天天检修,韩大胆儿心想,等修完了再验什么都晚了,于是就溜达到桥边,见维修的工人在桥另一端,维修电车路面,就撩起拦着的绳索,走上大桥。 他在桥面上溜达,低头看看脚下的行人桥板,这桥板干的也快,才晒了一上午,连水印儿都没了。这金汤桥前段时间刚刚重修过,两边行人道的桥板铆钉,和中间的水泥车道都是新的,他双脚用力踩了几下,桥板坚实,空空直响,桥板之间虽然有很大缝隙,缝隙下就是涛涛河水,看着是挺危险,但缝隙距根本漏不下去人,要是间隙再大点,兴许能把三四岁的孩子漏下去也说不定。 正在此时,忽然听见身后有人高喧道号: “无量天尊!” 二十五 麻脸老道 金汤桥横跨海河连通两岸,西岸是水阁大街,直通四条马路围起来的老城里,东岸则是俄、意、比、奥四国租界,作为交通要道地位显著。1908年金汤桥铺设铁轨,并开通了红牌电车,由北大关、东北角、沿河马路,过金汤桥,穿过奥租界,途经意租界,直达老龙头车站。 平时桥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可前些日子连场暴雨,致使海河水位暴涨,整个桥面都泡在了水里,幸好大桥不久之前刚刚维修过,两侧行人道桥板都是新的就算被水泡了也尚且坚固,但桥身车道上的水泥却被泡得开裂,此时桥上拦着绳索,行人车辆停驶,正有修桥工人在维修加固路面,也有工人在检查行人桥板,将一些被河水泡变型的桥板替换掉。 桥上乒乒乓乓地修桥,对岸却有连男带女一大帮人,在那嚎丧。前段时间河水暴涨,金汤桥水泡桥面,有些人趟水过桥,却不慎落入水中,被河水冲走,便有人说有水鬼在此拿替身。 传说淹死的水鬼怕光上不得岸,在哪淹死魂魄就要留在此处,直到这地方再有人淹死,这个新死的水鬼替他,老水鬼才能转世投胎,所以才有水鬼在河里拉人拿替身的传说。 韩大胆儿破了海河沉船倾覆案,什么水鬼河妖的罪名,全被安在猴三儿脑袋上。案子虽然结了,但淹死的尸首却还有几具没找到。以前人迷信找道士或者顶仙儿的在河边叫魂,就能让浮尸自己飘上来,所以有几家苦主,联合起来请了个顶仙儿的仙姑,在河边做法叫魂。 那仙姑身穿麻衣头戴花冠,脸涂白粉腮红如血,打着招魂鼓,连蹦带唱。什么天灵灵地灵灵,四方诸神快显灵……一时间岸边哭嚎连天,符咒、纸钱乱飞,念咒诵经之声不绝于耳。 旁边还有围观瞧热闹的群众,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有的说是河龙王招女婿,有的却说是河魃吃人,还有的说是金钟河边的水贼猴三儿,装水鬼劫财,已经让衙门拿住了,眼看就要开刀问斩。 韩大胆儿见修桥的还没修到跟前儿,就掀开拦着桥边的绳索,上桥勘验现场。他听见人群中的议论,心知海河倾覆案的确是猴三儿下绝户网意外所致,但金汤桥水鬼拉脚的事情,却应该与他无关。 正勘验桥板的时候,却听身后却有一人高喧道号: “无量天尊!” 韩大胆儿转身,见桥边岸上站着个人。此人头戴九梁道冠,身穿八卦仙衣,上绣肩担日月,腰系水火丝绦,足蹬水袜云履。五柳长髯飘散胸前,手持拂尘仙风道骨,只是一张脸上生满了麻子,大麻子套着小麻子,小麻子套着小小麻子,一脸三环套月的麻子。 韩大胆儿这人不信鬼神,生平最讨厌和尚、老道、尼姑、喇嘛。但凡见着从不给好脸,就连自己教会学校上学那会儿,对着神父都没露出过笑模样。这时听老道口喧道号,只当蝲蝲蛄叫,随口说了句: “哪凉快,哪玩儿去,跟我化缘要布施,你可要找鬊!”(这找鬊是句天津方言,意思就是找揍或者找不痛快) 麻脸老道一摆拂尘道: “老道既不化缘,也不求布施,倒有几句良言相赠!” 韩大胆儿不去理他,转头蹲下接着查看桥板。就听麻脸老道自顾自的道: “水鬼案另有元凶,却不是你能拿的,那乃是河妖尸魃,非你一个公门中人可擒的!” 韩大胆儿头都不回,叹了口气道: “哎!也不谁裤子没系紧,把你露出来了!” 麻脸老道朗声道: “看你面色乌云盖顶,今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 韩大胆儿转头站起身,怒道: “你信不信,我让你现在就有血光之灾!” 说着挽起袖子就要上前,那老道微微一笑站在原地,也不闪避反而接着道: “你气运衰落,小心有阴魂找上你!” 言罢拂尘一摆,转身便走,口中又道: “若想查明此案,明晚三更时分,到东营门外坟地,找到一棵最高的歪脖子枯树,在树上挂三盏灯,到时我自然现身相助!” 麻脸老道疾步而走,韩大胆儿正要赶上去,打他个四面见线,谁知忽然见一个小孩站在桥头,浑身湿衣服漉漉的直往下淌水。那孩子许是在水里游得久了,浑身被河水泡得发白,远远看去脸色也是极白。他头发潮湿,双手下垂,指尖似乎在滴血。 韩大胆儿以为是刚游完野泳的孩子,海河水位高涨不退,水面就贴着桥底面,也许是这孩子游完泳刚爬上桥头。他心想,这家大人都怎么想的,前两天这刚淹死好几个,怎么还能让孩子往这来游泳呢!可转念一想,海河边游泳的大人顶多是穿个裤衩,小孩都是脱了衣服,光着屁溜下河,哪有小孩会穿着衣服游泳呢? 韩大胆儿猛然想前几天被淹死的小孩儿,心头一惊,定睛再瞧,桥头上那孩子却凭空消失不见了! 韩大胆儿这人从不信鬼神,但刚才所见着实让他费解。他再想追赶刚才的麻脸老道,那老道却早已踪迹不见。他心中疑虑陡增,但想着还要去溺水小孩家里走访,也不再去理会刚才的事儿。这时检修桥板的工人,已经修到韩大胆儿身边了,他只能到金刚桥过河,去小孩家里走访。 小孩家住在狮子林大街不远,韩大胆儿刚过望海楼教堂,就见前面不远处有俩人,正在和一个外地人打扮的人发生口角。 那外地人个子不高,身穿粗布单衣,背着个包袱,一脸怯生生模样,被另外两人推来搡去,正在讨饶。 另外那俩人,一个长得黑黢黢的还不爱干净,见天脖子黑的赛轴承,长个酒糟鼻子,说话齉声齉气,竟然是多日不见的齉鼻儿。另一个长得瘦高白净,有副人模样,可却是个好色之徒,最爱搞瞎八(这是句天津话土话,意思就是乱搞男女关系)外号叫花四儿。 这小子经常勾搭那个不正经的娘们儿,趁人家爷们儿不在家,就一块鬼混。那叫十二个时辰缺六个——申子戌,未寅亥(身子虚,卫淫害)。他还最爱逛庙会,尤其是天后宫娘娘庙的庙会。庙会时人山人海,他举着股大香,装着往灯盏里借火点香,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看见大姑娘小媳妇,就趁机抓一把撩一把,占人家便宜,嘴里还得喊着“老娘娘在上!谁都别起坏心啊!谁起坏心,老娘娘准让他那先着火!”这话还没说完呢,自己褂子先冒了烟,被人点着了。 有一次,这小子睡别人媳妇,让人家本家追到街上,逮住之后往死里打,还是韩大胆儿经过救了他一条狗命! 齉鼻儿花四儿这俩小子凑在一块,简直就是坟头上插烟卷——缺德带冒烟。俩人看见一个外地老坦儿,刚到天津卫,就蹭过去找茬讹人,扔地上一个玻璃瓶子,愣说这老坦把他手里的翡翠壶碰碎了,让老坦儿赔钱。正撕吧呢,碰巧让韩大胆儿看见了。 韩大胆儿不动声色凑过去,在俩人背后冷笑道: “好么!可不得赔钱么,你这是把人家哥俩亲爸爸的翡翠夜壶撞碎了!人家亲爸爸就指着这夜壶把这哥俩灌大的!你这不把人吃饭家伙都毁了么!” 齉鼻儿花四儿一听身后这人话茬子不对,转身就要动手,谁知却是韩大胆儿,抱着胳膊站在他俩身后,冲着俩人冷笑。这俩人都知道韩大胆儿的手段,当时全身胆气都顺着脊梁根儿跑光了。 俩人点头哈腰陪着笑脸,一个掏烟卷,一个划洋火儿,就要给韩大胆儿点上。韩大胆儿看了一眼战战兢兢的老坦儿,老坦儿一看是穿官衣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刚才在老龙头火车站,被拉胶皮的拉着他乱转,过法国桥的时候,遇上两个穿官衣的巡警,讹了两块钱桥票,这会儿又碰见个穿官衣的,还认识这俩地痞,身上这几块钱看来都保不住了。 谁知韩大胆儿却摆摆手道: “走吧!走吧!” 老坦儿得了特赦赛的,连滚带爬得跑了。 韩大胆儿也不说话,却瞪着齉鼻儿和花四儿,瞪得俩人浑身发毛。老半天才道: “齉鼻儿,你这是嘴呢?还是屁眼儿?之前答应的全忘了,又在这讹人!” 齉鼻儿赔笑道: “就一个外地老坦儿,不让我俩切一刀,也得被别人打闷棍……” 他话没说完,却见韩大胆儿一扬手,齉鼻儿花四儿以为韩大胆儿要揍他俩,赶紧就要抱头鼠窜。 却见韩大胆儿从兜里掏出几块钱,递给齉鼻儿道: “上回破案有你一份功劳!” 齉鼻儿一看韩大胆儿原来是给钱,当时满脸堆笑,一边搓手一边道: “这多不合适……”嘴上这么说,却伸手接过钱,揣进怀里。 韩大胆儿道: “今天还有个要紧事儿让你去办,办好了少不了你的!” 齉鼻儿知道,韩大胆儿身手好本事大,让他去帮忙办事儿,顶多就是跑跑腿,收收风,没什么动手上脚的辛苦差事,于是一口答应下来。 花四儿看见齉鼻儿得了赏钱,本上一块沾沾光,但转念一想韩大胆儿让齉鼻儿去办事儿,万一有危险呢,可别算上自己,于是就想凉锅贴饽饽——蔫溜儿!不料刚一迈步,肩头忽然一紧,犹如被钢构铁钳死死扣住! 二十六 走访遇险 花四儿肩头吃痛,疼得他倒吸凉气,张嘴叫妈。不用想也知道,这是韩大胆儿伸手把他拿住了。 只听韩大胆儿阴阳怪气地道: “哪去?也有事儿找你,办好了和齉鼻儿一样,办不好我可知道你住哪!有人可跟我说,大混混药王李的娘们儿你都敢睡,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花四儿心里直突突,韩大胆儿要是把这事儿散出去,自己非被药王李活剐了不可。赶紧点头哈腰道: “韩头儿,您了有嘛事就吩咐,我一准给您了办妥了!” 韩大胆儿就问俩人,谁认识一个麻脸的老道,谁知囊鼻儿还真知道,于是就把老道常出没的地方和韩大胆儿说了。韩大胆儿让俩人赶紧帮自己打听消息,一定要快,事成了一人五块赏钱。俩人心中欢喜,浑身跟上足了弦赛的,小跑着分头儿打听消息去了。韩大骑上自行车去了溺亡小孩的家。 他过了狮子林大街,拐到关帝庙大街,没多久就找到了那户人家。这家人虽不富裕,但也算小康,一家三口,住在胡同尽头的一个独门小院儿里,邻里关系也都不错。 这家男的姓郝,叫郝春生,长得其貌不扬,老婆姓谢,结婚七八年了,家里就一个男孩。老郝是个小买卖人,经常出远门跑买卖,家里就那娘俩过日子。老郝这人做买卖还行,懂个人情世故。可平时在家里却话不多,但是为人着实不错,又疼老婆又疼孩子,街坊邻居都说是个好人。 老郝的老婆谢氏,是后娶的继室,比老郝小十来岁。老郝以前的老婆没生孩子就病死了,这之后老郝才娶了谢氏,后来谢氏给老郝生了个儿子。谢氏十分贤惠炕上一把剪子,地上一把铲子,家里家外料理得井井有条。 韩大胆儿进院,见院儿里乱七八糟没人收拾,盆朝天碗朝地不像过的。屋里传来阵阵哭声,老郝蹲在屋门前一脸愁容,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头儿扔了满地。老郝看见官衣来了,就赶紧掐灭烟头,把韩大胆儿请进屋里。他本想烧水沏茶,可找了半天,却连烧水的铜壶都没找到。 谢氏不愿意说话,就是一直坐在炕上哭。韩大胆儿劝了一阵,又和老郝聊了一会儿,得知那天老郝刚从外地回来,在屋里睡觉,他老婆谢氏出去给他打酒,孩子在外面玩儿,因为在海河边长大,这孩子也会水。雨夜都停了,家大人原也不担心,可谁知道孩子会跑到金汤桥上,结果让水鬼拿了替身,淹死在河里。 韩大胆儿又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看看家里情况,这些日子没人收,院子里乱七八糟,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就告辞离开了。出了门,他又走访了周围几家邻居,除了一两个长舌妇,因为一点磕磕绊绊对谢氏有些微词,其他邻居对这家人风评都不错。 韩大胆出了胡同一晃神儿,又看见了适才桥头见到的那个浑身滴水的小男孩。男孩站得老远,面目看不清楚,但对着韩大胆儿招手,他发足追赶上去,可那男孩儿转身就跑,三追两绕的就不见了。韩大胆儿往前疾追几步,来到狮子林大街。 他刚跑大马路,这时一声嘶鸣,一辆大马车,突然朝韩大胆儿狂奔而来,拉车的高头大马受了惊,双目圆睁口沫横飞,四蹄生风快似闪电,赛一股旋风般,转瞬便冲到韩大胆儿面前,朝着他身上撞来。这一撞甭说韩大胆儿,就算是杀人凶犯膀大力那体格儿,也得登时归了位。 说时迟那是快,此时韩大胆儿再想飞扑闪避已然不能,电光火石之间,只能一叫丹田混元气,身子平地拔起,在空中抱成一团,急速翻滚。一溜筋斗避开了来势汹汹的马头马身,脑袋和飞驰的马匹仅有一指之差。 他避开了马匹,却被车轿擦中,只觉肩头一凉,肩头整块警服,都被车轿刮了下来,好在他在空中缩颈藏头,肩膀只擦破点皮,没受什么重伤。他落地之后一骨碌爬起身来,也不管肩头擦伤,疾步飞奔便朝着马车追去。 韩大胆儿爆发力果然惊人,几步之间已经飞身窜上马背,但他不会骑马,只是在马背上乱抓马鬃,双腿用力加紧马肚子。那马匹不但不停,反而更疯了赛的发足狂奔。百忙之中韩大胆回头瞧见,车轿内车夫死命抓住车轿梆辕,早已经吓得面无人色。 这马车顺着大街一直往东而去,沿途行人摊贩不停闪避,直奔到纺织公司不远处,这才逐渐力竭而缓。韩大胆儿翻身下马,自己身上也已经被汗水浸透,双脚虚软一屁股坐在地上。他虽然外号韩大胆儿,但最多是不怕鬼神不怕恶人,如此惊心动魄的事情,还真是头一次经历。 等车上的人惊魂稍定,韩大胆儿这才问明情由。原来这赶车的是赶车,从老城里去宁河串亲戚,金汤桥今天维修大桥,所以走的金刚桥过海河。刚刚过了河往狮子林大街走,马突然就惊了。幸亏今天有韩大胆儿在,要不非得出大事不可。 韩大胆儿就询问赶车的人,没有见过一个麻子脸的老道。本以为这马忽然惊了一定和那老道有关,谁知赶车的却说出老城里的时候,到是碰见两个白衣庵的姑子,一路上却没见过什么和尚老道之类的。韩大胆儿问了赶车的住处,也问不出什么其他的就放他走了。 韩大胆儿心中疑惑,怎么今天怪事这么多,不光看见个奇怪的小孩儿,还遇到个妖道,差点让他说中,真有了血光之灾。可让他相信麻脸老道是什么世外高人,他却打死也不信。 这时韩大胆儿突发奇想,回到胡同里骑上自行车,去了法租界巴斯德化验所。梅若红正巧也想找他。原来他之前送来的尸体内积水样本,刚刚有了化验结果。可韩大胆儿却提出让梅若红帮他验点别的东西,而且希望今天就能出结果。梅若红看他十分焦急,破天荒的一口答应。 韩大胆儿拿了化验报告,又把新的化验样本交给梅若红。自己则哪也没去,就在化验所楼下等着。他坐在化验所台阶上,一边等着新样本的化验结果,一边翻看刚出来的化验报告。 那两句成年男性体内积水报告倒没什么,只是翻开小孩化验报告的时候,忽然就明白了一切。但是有些地方说不通,所以还需要一些佐证,才能将所有物证关窍闭合。 他焦急的等了三个多钟头,终于等到了梅若红的化验报告。他一心都在化验结果上,全没看出梅若红,已经熬了几晚,帮他化验样品,现在脸色更加苍白,唇无血色,眼圈发青。 韩大胆儿和梅若红简单道了谢,却见梅若红已经摇摇晃晃,扶着墙走上楼去,他这时才看出梅若红一身疲态,心中着实有些不忍,想赶过去说些什么,但又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韩大胆儿看天色将晚,没回所里,拿着化验报告直接回了家。 第二天一早,韩大胆去所里上班,刚到所里正看见尤非往外走。他赶紧拉住尤非,让他和自己去一趟关帝庙大街后身。那有一块地方堆了不少废砖烂瓦,垃圾旧物之类的东西。他让尤非一起帮他去找一口水缸。 尤非听说要去翻垃圾,实在不愿意去,就推说还没吃早点。韩大胆儿从怀里掏出一套煎饼果子,塞在尤非手里,尤非结果煎饼果子,心里还是百般不情愿。俩人正要出门口,却碰见花四儿来找韩大胆儿。尤非一看俩人正要说事儿,赶紧找个空,溜号了。 花四儿喜笑颜开得道: “韩头儿!幸不辱命,真让我问出来了!” 韩大胆儿赶紧追问,花四儿道: “昨天晚上,我得了您的赏想去天宝班乐乐,谁知道小李妈那个势利眼把我给轰出来了……” 韩大胆儿听他要讲花街柳巷的事儿,当时就要开骂,谁知花四儿却道: “韩头儿,您了别着急,我可不是跟您扯闲白儿,幸亏小李妈把我赶出来,我扭头去了南市华乐部,正好碰上南市三不管的棱子,我这才打听到您了要的消息!” 这花四儿废话连篇一通白豁,最后才说到重点,韩大胆儿听完他说的消息,一切瞬间明朗,昨天看化验报告时,心中的那一丝疑虑也顿时打消了。 韩大胆儿给了花四儿几块钱,花四儿得了赏钱刚想走,谁知道却被韩大胆儿揪住,尤非溜了,花四儿可溜不掉。他带着花四儿,一块去了关帝庙大街后身的垃圾堆。 俩人在垃圾堆找了一个多钟头,终于在碎砖烂瓦垃圾堆中,找到了几块砸碎了的缸片。韩大胆儿翻过缸片细细查看,虽然布满尘土,但缸片上留下的痕迹俨然,于是他教给花四儿交一套话,让他赶紧去一趟三所,报告高宝生,自己则要去缉捕凶犯。 韩大胆儿找了根麻绳,把找到的缸片困在自行车后架上,推着车来到了老郝和谢氏住的小院。快到小院的时候,就见一个带着毡帽,穿着好像外地乡农的人,从胡同里往外走。 韩大胆儿心想这是个死胡同,怎么有个外地人从里面走出来,莫不是走错了路,走进死胡同?那外地人和韩大胆儿擦身而过,身上传出一阵浓烈的烟油子味儿。 韩大胆儿猛然惊觉,他那天去老郝家里,看见老郝一根一根的抽烟,烟瘾甚大,于是赶紧回头喝道: “老郝!” 二十七 伦常惨案 韩大胆儿在胡同口,朝那外地人大喝一声!谁知那外地人听见这声喊,非但没有站住,还立即拔足狂奔。韩大胆儿手里推着自行车,车上还放着证物,等把车靠在墙边,那外地人已经跑出胡同。韩大胆儿转身刚要去追,却听见“砰”“哎呦!”两声,紧接着便是高宝生的喝骂声: “跑这么快!你撞丧去?” 韩大胆儿心下稍安,快步走出胡同,果然见是高宝生,带着几个巡警随着花四儿赶来,刚才那个外地人坐在地上,毡帽被撞掉了,他捂着肩头,从地上爬起来就要跑,此人果然便是溺亡小孩儿的父亲——老郝。 韩大胆儿那个身手,还能让他在眼皮子地下跑了?一把薅住老郝后领子,就把他提溜起来。老郝就赛个泄了气的皮球,一言不发委顿不堪。韩大胆和高宝生汇报了情况,让两个巡警押着他,一群人来到胡同尽头老郝住的小院。 小院大门上着把大锁,高宝生从老郝身上摸了半天,却不见钥匙,想来不是刚才撞掉了,就是老郝锁完门直接扔了。那时候办案也不像现在,对现场保护措施没那么周全。高宝生上去就是一脚,他这一脚劲儿大了点,加着这大门也糟点,锁环没被踹开,两扇院门却直接倒了。 韩大胆儿带着巡警进屋一看,只见地上翻倒着一个凳子,谢氏被麻绳缠颈,挂在房梁上,此时已然气绝身亡。韩大胆让心中一阵自责,怪自己没能早来一步,以至于凶手多害了一条人命。高宝生让巡警放下谢氏尸首,韩大胆儿回头怒视老郝,老郝却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韩大胆儿解下谢氏脖颈上的麻绳,看看谢氏后脖梗子,又看看地上的凳子,叹了口气道: “哎!你看着老实巴交的,心可真够狠的!” 老郝这时全不赛平时,唯唯诺诺的老好人样,脸如冰霜,淡淡的道: “几位副爷,我儿子身亡,老婆想不开上了吊,我正要去报案,不知几位押着我,这是嘛意思?” 高宝生为人刚烈,登时火了,上去就是一个大嘴巴子,接着又是一脚,嘴里骂道: “你他妈还算人么!” 老郝挨完揍,从地上爬起来,依旧是面无表情,正要开口分辨,就听韩大胆道: “你上坟烧粽子叶——糊弄鬼呢!几百年前的《洗冤集录》就写过,凡自缢身亡,索痕必交于耳后,唇开眼合,舌抵上齿,现在你看看……” 说着搬动谢氏尸首,撩起尸首后颈散乱的头发接着道: “死者双眼圆睁,舌未抵齿,索痕还八字形交于颈后!这是被你勒死的!” 老郝既不看谢氏尸首,也不看看韩大胆儿,只是双眼低垂看着自己脚尖。韩大胆儿又道: “你以为摆一个高于悬尸处双脚的凳子就齐活了?你自己看看,凳子表面这么干净,连你媳妇鞋印儿都没有,你媳妇是飞上去上吊的么?” 老郝也不慌张,头都不抬道: “我儿子死了,老婆埋怨我,两口子吵架我一时失手……” “你放屁!”韩大胆儿怒道。 “你儿子根本不是在金汤桥淹死的!是你弄死的!” 老郝表情微变,随即便要开口狡辩,却见韩大胆目光逼视道: “那天我来你家走访,你想沏茶但没沏成,当真因为没找到烧水铜壶么?那是因为水铺送的水你装在桶里,只够半天喝的,我下午来水就用完了!” 韩大胆儿走到院中,一指墙角道: “墙角立着缸盖,你家原本是有水缸的,看看这地上,这就是曾经放在这的水缸压痕……”只见墙角里放着个木头缸盖子,墙角和墙角土地都有青苔,土地有个圆圈,青苔绕着圆圈处生长,显然是此处早先摆放过水缸,青苔围着缸底生长所致。 “水缸去哪了?水缸被你砸碎扔到垃圾堆去了!” 这时两个巡警从院外搬进来一堆碎缸片,老郝心头顿时一紧,韩大胆儿拿起几块缸片摆在墙角,很快便拼成一个缸底,和地上青苔圈痕严丝合缝。 韩大胆儿不给老郝张嘴狡辩的机会,继续说道: “就是你抓着孩子双脚,把他倒着浸入水缸淹死的!所以孩子双脚才有被人抓住的掌印,这缸壁内还有孩子挣扎的抓痕!” 韩大胆儿拿起一块缸片,果然见缸壁干涸的青苔上,有好几道小手抓痕,横竖纵横,显然孩子在水中溺亡前慌乱抓下的。 韩大道伸手一把抓住老郝的左腕,只轻轻一拿,老郝已经吃痛,脸上变色,倒吸凉气,韩大胆儿道: “孩子双脚抓痕一深一浅,因为你左腕有伤,用不上力!估计就是那天行凶时受的伤!” 他伸手撩开老郝的袖子,见老郝手腕上果然有道淤痕。痕迹呈长弧状,跟水缸边宽窄相同! 韩大胆儿道: “你是左撇子,家里你用的东西,都放在靠近左手边,但那天我看你点烟,却是用右手划洋火儿,而不是惯用的左手。应该是你左手有伤用不上力!” 韩大胆儿不等老郝狡辩,就接着说道: “我知道你还想狡辩,你以为这水缸里是水铺挑来的海河水,就算滤过也一定有些水草泥沙,在水缸里把孩子淹死,把尸首藏起来,再趁着天黑说出去找孩子,把孩子尸首扔到河里,就算有仵作验尸,尸首胃里肺里的都是河水,就能瞒天过海!但你可能想不到,水铺打来的河水,都会放些白矾,净化水质……” 韩大胆儿拿出一份化验报告,扔在老郝面前道: “你认字么,自己看看化验报告,孩子肺里的积水和其他两具溺亡尸首不同,水里含有白矾!而且都是苔藓藻类,不同地方的苔藓藻类也有不同,不信就验验你水缸里的苔藓藻类,和孩子体内积水的绝对是一样的!” 老郝虽然不懂什么叫化验,但也知道仵作验尸自有一套手段。他还想负隅顽抗,做最后挣扎道: “正所谓虎毒不食子……” “呸”!韩大胆儿人一口唾沫啐在老郝脸上: “凭你也配说这话,你根本就怀疑孩子不是你的,自己当了活王八,所以才起了杀心!” 原来韩大胆儿那天来老郝家里,依然发觉有些不对,后来意识到,天津卫井水都是又苦又咸,老百姓喝的都是水铺挑来的海河水。家家户户都有水缸,可老郝家里只有缸盖却没见到水缸。等看了梅若鸿的化验报告之后当时就想明白了,只是他不敢相信,所谓虎毒不食子,老郝一把年纪怎么可能动手杀亲生儿子呢。直到花四儿帮他打听回消息他才明白。 花四儿在女人堆里打滚,最喜欢搞瞎巴,这方面的风流韵事也逃不过他的耳朵。他从三不管棱子那扫听到,这老郝娶的谢氏,表面看起来贤惠,实际嫁人前还有个想好的,她经常趁着外出买菜的时候和老相好私通。老郝一开始也不知道,可后来从哪得知了这件丑事儿,知道自己当了活王八。 老郝和亡妻成婚八年都没有子嗣,和谢氏成婚不到一年就有了小孩,所以老郝就怀疑自己当了便宜爹,越看这孩子长得越不像自己,想来想去就起了杀心。 孩子死了以后,他也想消停过日子,谁知道昨天韩大胆儿上门走访,可贼人胆虚,韩大胆儿走后,他老婆看出他神色有异,就追问原因,结果老郝怒从心起,随手用绳子勒死了谢氏,伪装成她悬梁自尽。老郝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保险,于是就装成个乡农,带着家里财物想要逃跑,谁知被警察抓个正着。 案子揭破,老郝连伤二命,判了个枪决,等着秋后处决的时候,韩大胆儿去监狱里看了他一次。有些事儿韩大胆儿本来不想告诉老郝,可不让他知道,他到死那天都会觉得自己做得没错。 韩大胆儿在防疫院,找老苏问尸检验状的时候,就注意到那溺亡的孩子,耳廓的形状特别,下巴还有个窝,民间叫美人沟。后来走访的时候,见老郝下巴上也有个美人沟,而且耳廓的形状和孩子一般无二。 韩大胆儿在教会学校上学的时候,看过一本外国遗传学的书,知道这美人沟和耳廓形状都是直系遗传的证据,所以这孩子虽然别的地方长得不太像老郝,可却是老郝的直系血亲无疑。他老婆的确在外面偷人,可孩子并非野种,确确实实是老郝的亲生儿子。 老郝起初不信,可韩大胆儿说得言之凿凿,后来想起孩子出生后点点滴滴,老郝悔得肠子都青了,韩大胆儿本意,是想让老郝别带着恨意走完最后这段路。可没想到枪决执行前,老郝就把衣服卷成绳子,挂在铁栏杆上把自己给了结了。 这案子破了,可韩大胆儿心里一丝喜悦都没有,像堵了块石头,久久不能释怀! 当然这都是后话,咱们且说当下。这孩子溺水案虽然破了,可金华桥水鬼案依然还悬着。老郝被高宝生他们带回所里审讯,韩大胆儿给了花四儿几块钱,让他去找齉鼻儿问问消息打听得怎么样了。 花四儿拿着钱去找齉鼻儿,韩大胆儿骑着车回了三所。快到警察所的时候,远远地看见俩人正在警察所门口抽烟,原来是齉鼻儿和尤非。 齉鼻儿刚给尤非上完烟,划洋火点着,韩大胆儿就到了跟前儿了。 韩大胆儿问道: “怎么你俩在一块呢?” 尤非见韩大胆儿回来了就道: “我正要回所里,就看见这小子在门口墙角蹲着,我以为又憋着什么坏呢,他却说找你有事!” 齉鼻儿赶紧上前,把查到的消息告诉了韩大胆儿。 这才引出了,韩大胆儿荒野遇险,战群贼大破水鬼案! 二十八 东营门外 这夜,皓月当空万里无云,夜幕被月光映照得格外透亮。韩大胆儿浑身收拾得紧趁利落。金华桥头那麻脸老道,让他今夜三更时分,到东营门外的坟地相见,到时自会帮他破解金华桥水鬼案。 此时,老城里更鼓悠扬,远远传来,正是二更二点,韩大胆骑车出门,一路往东直奔东营门而去。 清咸丰年间,僧格林沁为防御太平军,修建天津城防,在天津城四周广挖壕沟,取土筑墙。壕沟引水成渠,变成了河流,因为是挖土筑墙留下的河,所以得名墙子河。 泥土筑成的土墙环绕天津城外围,并设立了十多个营门,后来土墙逐渐没了,营门的地名却留了下来。像什么西营门、南营门、大营门、小营门、北营门还有东营门等等。 东营门就在天津老城以东,过了海河,顺着狮子林大街一路东行,过了赵家房子,在墙子大街与至宁河大道交汇处。出了东营门便是大片坟地,坟地绵延至老龙头火车站后身。这里是天津卫最大的一片坟地,比西关外坟地还要大出许多。 韩大胆儿出了东营门,按照麻脸老道所说,在偌大的一片坟地中,寻找那棵最高的歪脖子树。现在时近中夜,四下无人,放眼看,遍野孤坟处处荒冢,树木丛生,阴气森然,远处时不时传来几声老鸦叫声,更显凄凉孤寂。微风过处,荒草摇曳,树影婆娑,好在月色明亮,尚能依稀辨认。 韩大胆儿在坟地中寻了许久,终于在几座大坟环绕之处,找到了那棵歪脖子枯树。枯树高约三丈,树身粗大,枝杈参天形如鬼爪。枯树周围星罗棋布,立着十余座巨大的孤坟,坟后灌木丛生,尽是茂密树木。 韩大胆儿走到树下,从自行车把上,解下三盏灯。三盏都是竹丕糊了纸皮的简易纸灯。他把纸灯挂在枯树枝上,划着洋火点燃纸灯。然后便坐在树下,双目微闭,细听四周动静。夜半时分他宁神待动,感官异常敏锐,形似周身无备,实则周身无一不备。 正此时忽听见一人高喧道号: “无量天尊!” 韩大胆儿不必睁眼,也知道是哪麻脸老道。那老道拂尘一摆,从坟头后转了出来,几步走到韩大胆儿身边。韩大胆儿静坐不动,也不出声,只听那老道说道: “贫道是否所料不假,昨日若无贫道提醒,你比有灾劫降临。今日你如约前来,想必正是为了那水鬼案!” 说着老道一步步向韩大胆儿走近,边走边用双眼朝四下扫视。他见韩大胆儿坐在原地闭目不语,眼看便要走到韩大胆儿身前一步,口中接着道: “那水鬼案,下同冥府,只有一个办法……” 刚说到此处,他忽然目露凶光,从袖子里掏出匕首,朝着韩大胆儿哽嗓咽喉奋力刺出! 就在刀尖儿快碰到韩大胆儿咽喉的一刻,韩大胆儿忽然曲臂向上,二指闪电探出,硬生生将刀尖夹住,同时一手撑地,随即足尖前刺,正是一招谭腿!两人距离太近,麻脸老道想要伸臂格挡已然不及。 只听一声闷响,老道匕首脱手,身子应声飞出,撞出一丈多远。这时韩大胆儿翻身站起,再看老道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韩大胆儿厉声道: “黑心贼!昨天你一张口便已经漏了馅儿!我早就知道你根本不是道士!” 原来昨天韩大胆儿听见老道口喧道号“无量天尊”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家伙是个假冒的道士。因为真正的三清弟子一般施礼时,口喧道号为“无上天尊”或“无上太乙天尊”,如果遇到善众遭遇不幸,则会喧“无上太乙救苦天尊”。至于什么无量天尊根本就是江湖术士,说书先生的讹传。 这道教有三无量,为无量观、无量寿、无量福,从来没有什么无量天尊。道教倒是有一句“无量寿福”是祝福善众的词,后来佛教有个无量寿佛,和无量寿福十分相似,为了区分两者,这才改用“无量天尊”。无量天尊的意思是,众多天尊,所以不可以单独用。正一派有“三无量”这个词儿,也称为“三无量天尊”而“天尊”在这并不代表任何神。 韩大胆儿虽然不信鬼神,但自从老苏和他说过,你不信不代表凶犯不用,点醒了韩大胆儿之后,他在家休养内伤期间,就看了不少宗教书籍。那天这麻脸老道一张嘴就漏了怯,所以韩大胆儿打起根就知道,这家伙是个装神骗鬼的假老道。 后来韩大胆儿碰见花四儿齉鼻儿,就让齉鼻儿去打听假老道的落脚之处,却发现这假老道,落脚的地方竟然是侯家后一带的天九宝局,这宝局就是赌场,您说那还能是正经老道么。 至于那天老道转身离开,韩大胆儿看见的溺亡小孩儿阴魂,是因为韩大胆儿中了毒。韩大胆儿那天去找梅若鸿,拿溺水者样本的化验报告,又着急让梅若鸿临时化验的东西,其实是自己的血样,化验结果韩大胆儿中了微量天仙子的毒。 这天仙子别名莨菪,是一种有毒植物,作用和颠茄类似,是一种中枢神经抑制剂,能让人产生幻觉和攻击性。这麻脸老道将天仙子粉末混合其他致幻药物,擦在拂尘中,他转身时拂尘一摆,便把药粉洒出,这药粉甚细,被韩大胆儿吸入体内。他一心探查水鬼案,总念着那溺水小孩尸体的异状,再加上麻脸老道言语引导,这才产生了幻觉。 其实出现什么样的幻觉麻脸老道也控制不了,只是碰巧韩大胆儿正在查水鬼案,心中所思化成了影相。不过韩大胆儿中毒很浅,所以没过多久药性就过了。至于后来他在胡同里看见的小孩儿,那可不是幻觉。 那是麻脸老道事先找了个小孩装成阴魂,只不过碰巧和韩大胆儿在桥头看到的幻觉差不多,这孩子就是要把韩大胆儿引到狮子林大街。 那辆冲撞韩大胆儿的马车的确有问题,赶车是麻脸老道雇来的,打从韩大胆儿去走访,就一直跟着他,可韩大胆儿骑自行车钻了胡同,他们没法得手,这才找个小孩,引韩大胆儿追出胡同,赶车的再以细针针刺马腹惊了马匹,去撞击韩大胆儿。 其实韩大胆儿不熟马性,不然早就能看出端倪,马匹如果真的受惊,哪有这么容易就被人力控制,更何况是他一个完全不懂御马之术的人。只消让马匹自然奔跑一阵,马匹自然停下,就算韩大胆儿不跨上马背,车夫也有办法让马车停下。 韩大胆儿料定麻脸老道和金华桥水鬼案有关,正愁案子没线索,所以就来个就坡下驴顺水推舟。 此时韩大胆儿冲着俯身在地的麻脸老道喊了几声,见老道趴着不动,便走过去查看,就在他俯身的一刻,老道忽然伸手抓住韩大胆儿双脚,韩大胆儿一怔之际,忽然耳畔有一阵破风之声响起。 韩大胆儿知道这是有暗器打来,想要移步闪避,可双脚却被老道死死抓住,要是放在平时,只消他稍微用力便可挣脱。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挣脱老道再行躲避暗器,已然不及,只能奋力侧身,想避过暗器来势。 只听啪的一声,暗器不偏不倚,打中了韩大胆儿腰间。韩大胆儿也同时朝着暗器来处,扬手掷出一物,竟然是一根细长的筷子。韩大胆儿不仅习武天赋过人,他练暗器更有一手,少年随名师习武之时,他暗自苦练了一首绝活——飞筷子。 这筷子在常人手中就算掷出,也最多最多七八步远,且无甚威力,但放在韩大胆儿手中普普通通的筷子,却成了杀人利器。他随身带着四根筷子,都是沉重的坚硬的铁筷子,收在袖子内小臂的护臂镖袋中,上次对付膀大力忘记带出,差点吃了大亏,所以后来每天都贴身藏起,以备不时之需。 此时筷子破风飞出,只听哎呀一声惨叫,一个人影从坟头后的一颗大树上摔落在地。这人左眼带着个黑皮眼罩,右眼上插着一根筷子,筷子深入脑中,已然死去,一动不动。 被筷子飞中这人,是麻脸老道专门花钱请来的援手,叫段彦龙外号独眼龙,擅使弹弓,是天津卫三不管弹弓高手,弹弓孙的弃徒。 这独眼龙心黑手很,为了钱什么都干,但跟着弹弓孙学了一手叉把儿弹弓绝技。弹弓孙打弹弓用的是泥丸,独眼龙这小子却改用铁蛋。 有一次,有人买凶杀人,找到弹弓孙,被弹弓孙严词拒绝,可独眼龙这小子却财迷心窍,接了这个黑心买卖,用喂了剧毒的铁蒺藜,打死了一个老镖师。弹弓孙知道后,要清理门户,结果用泥丸打瞎了独眼龙一只左眼,逐出了师门。 这小子也是命硬,左眼虽然瞎了,可楞是没死,后来几次想要暗算师傅,却没得手。这次麻脸老道出了一大笔钱,让独眼龙暗藏树上,待得时机成熟,才将韩大胆儿一击拿下。此人心术不正,应有此报,被韩大胆儿一筷子打在右眼上,穿闹而入,就此气绝。 此时麻脸老道缓缓站起身来,刚才韩大胆儿那一脚,他的确伤得不轻。这时连声咳嗦,一口鲜血喷出,后退几步这才站定。他见韩大胆儿被铁蒺藜打中,倚在歪脖子树下,呼呼的喘气,干笑两声道: “你被独眼龙的毒蒺藜打中,命不久矣,那剧毒无药可解!” 韩大胆儿捂着腰间伤口,似乎气息不畅,有气无力的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 麻脸老道道: “你中的毒无药可解,反正你也快死了,告诉你也没关系!有人花大价钱雇我,设局要你的命,全因为你不自量力,要查金华桥水鬼案……” 麻脸老道咳了几声喘匀了气,走到歪脖子树下,拾起刚才刺杀韩大胆儿的匕首,接着道: “雇主知道你要查此案,要是被你发现金华桥有问题,那就不得了了!既然你想查水鬼,那就让你变成真鬼!” 老道说到真鬼二字,忽然挺匕首朝着韩大胆儿刺去,眼见寒光闪烁,匕首噗的一声刺了进去! 二十九 真相大白 老道匕首刺出,只听扑的一声,刀刃却插入了枯树的树身! 原来千钧一发之际,韩大胆儿双手伸出,向斜上方头后抱住树身,身子借力上翻,来了个蝎子倒爬城,整个人倒立趴在树身上。老道一击不中,刀子却插在了枯树上,吃惊着实不小,想不到韩大胆儿中毒受伤,竟然还有腾身躲避之力,便想拔出刀子再次进攻。 可刚才用力过猛,刀子已经深入树干,一时间根本难以拔出。老道拼尽全力拔刀,韩大胆儿哪里会再给他机会,他从树上借力前扑,一个飞扑外加贴山靠,将老道打得摔在坟头上,半天爬不起来。 韩大胆儿一抖身,扎在身上的铁蒺藜落地,露出衣服上一块破损,原来刚才那一铁蒺藜,正打中他腰间暗藏的镔铁雌雄双刀,红缨刀的手柄上。韩大胆儿顺势装作受伤,想套出老道背后指示者。不料老道却再次出手,韩大胆儿只能还击。 他刚才虽然没被毒蒺藜刺中,但独眼龙的叉把弹弓,着实力道不小,这一下也震得他五内翻涌气息不畅,刚才全凭一股狠劲奋力还击,用不上真力,否则老道此刻早已毙命身亡。 这老道连着挨了两下重击,虽不致命,但浑身也跟散了架似的,躺在坟头上动弹不得。他将手指放到唇边,奋力吹出一声哨向。只见不远处的坟头儿后窜出十多个彪形大汉,全都身高壮孔武有力,人人手持钢刀利刃,朝着韩大胆儿就扑过来了。 韩大胆儿身上有伤,眼看人多势众,自己再有本事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只能抻出镔铁雌雄短刀,从腰间解下一条纯钢长链,链子两头,连接刀柄末端圆环,展开来,竟然是一根绳镖链子枪。 韩大胆儿背水一战,奋力将链子枪使将开来,刀尖乱点,为首几个大汉应声倒地。不料却有两个大汉,各自掏出一把盒子炮,瞄准了韩大胆儿! 这盒子炮俗名盒子枪,又名自来得手枪,就是扳机前有个弹夹盒的驳壳枪,是德国产毛瑟军用手枪,能单发能连发,每分钟射速900发,算是最早的机关手枪,就是后坐力大准确度差,要是精确度高,也用不着独眼龙的弹弓铁蒺藜了。不过这盒子炮精度虽然差,可要是横着扫开,威力却着实不小。 这时只听“砰”“砰”两声枪响! 枪声过后,却是那两名持枪的大汉,手上中弹,驳壳枪掉落在地。只见一大队巡警从坟头儿外围包抄上来,个个手持汉阳造,这是汉阳兵工厂仿的德国委员会步枪。为首的警察高宝生,手持“柯尔特转轮手枪”,身边的尤非拿着“花口撸子枪”。俩人枪口都冒着硝烟,显然是俩人同时开枪,一人打掉了一名大汉手中的盒子炮。 尤非赶将上来,扶住韩大胆儿道: “你别以为自己艺高人胆大,幸亏我长个心眼,和高头儿报告了你来见老道这事儿,要不今天你就交代了!” 韩大胆儿微微一笑还要充人物字号,可心里也着实后怕,自己仗着有一身硬功夫,就敢一个人来闯龙潭虎穴,结果今天差点就归了位。 高宝生让手下把行凶大汉缴了械,然后用带上铐子,用绳子串起来押回所里。麻脸老道待遇不同,铐子带得不够,所以直接用麻绳捆成了个粽子,砍个粗树枝串起来,三四个警察抬死猪那么抬回所里。 这老道可算落到后娘手里了,这帮警察抬着老道,路上一顿乱颠,这个打一拳,那个踢一脚。一来大晚上加班加点,跑到荒郊野外擒凶拿贼,二来韩大胆儿为人不错,深得这帮兄弟爱戴,最重要就是,每次得了赏钱,他自己一分不要,总是分给大伙儿,暗算韩大胆儿,就是跟大家伙儿对着干,所以大家伙儿都恨他,不能打死他,还不能恶治他么! 回到所里,先把这老道关在拘留室里,直接和尿桶子锁在一块,拘留室关着一帮地痞混混,看见来了新人,有尿没尿都过去呲一泡。溅得麻脸老道满身满脸都是尿水。这还不算什么,晚上睡觉把老道和这群混混挤在一张床板上,上面用木板压上,一个个侧着身,一个别着一个,单胳膊在外,另一只胳膊压在旁边人身下,再把木板固定。 您想想,正值酷暑,天气炎热,拘留室里腥臊恶臭,一帮人这么压着睡觉,能睡得着么,身上都捂烂了,别提多遭罪了。人家地痞混混不在乎,吃的混混这碗饭,越是熬刑受苦,将来越是资历,老道是个江湖术士,可没受过这个,都没过热堂,两天不到,就把实情全秃噜了。 这老道原名马天元,不是本地人氏,乃是个走江湖的术士,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儿,只要有钱他都干。他最擅长配致幻的药物,能让人产生幻觉,但有一次下药过重,直接把人毒死了,只能远走他乡逃避追捕。自己用香头点了一脸麻子,又扮成一个道士,继续走江湖行骗。 来到天津卫之后,在一个熟人处落脚,这熟人是个开宝局的,外号“花斑豹”,开了家天九宝局,就在侯家后。后来这花斑豹给老道介绍了笔买卖,这位主顾是市政府工程局,专管维修桥梁的总头儿高守正。 高守正为人好赌,他和两个下属,在意租界马可波罗路新开的“回力球馆”赌球,结果欠下一身赌债,于是便和下属合伙亏空了桥梁维修的费用,偷偷把桥上行人桥板的材料、钉桥板的铆钉、行车路面的水泥都换了。 行人道的桥板,原来应该是泡油处理的上等红松,踩上去嘣嘣响,这样的桥板才能经得住风雨侵蚀。但老高却偷梁换柱,换成了一批空心榆木桥板,所以韩大胆儿踩在桥板上,却发出空空的响声。这不下雨还好,能撑个小半年,等他们缓过手来,再以检修桥梁为借口,把桥板换回红松木,和上好的水泥。 可谁想到天公不作美,天津卫连场暴雨,海河水位暴涨,空心榆木桥板为了省钱,做得本身就窄,桥板之前缝隙比原定的要大了不少,现在被河水长时间浸泡之后,更加缩水变形,桥板之间距离更大了,再加上铆钉不牢固,桥板外翻,趟水过桥的人,看不见桥板间缝隙过大,直接被漏到桥下,卡在桥板下淹死后,直接被河流冲走,所以在发现的两具浮尸上,才会有从下往上挫伤,那是从桥板间滑落被桥板刮蹭所致。 他们害怕事发,花钱造谣,找人散播水鬼拉脚的谣言,又东拼西凑弄了一批材料,虽然不是红松但也能充数顶一阵子,等雨一停,水刚退,就声称检修桥梁,但劣质水泥路面被河水泡过,再被阳光一照也发生开裂,所以一修再修。 本以为这事儿能搪塞过去,谁知韩大胆儿暗中调查水鬼案,这事情却不知怎么被天九宝局的花斑豹知道了,高守正经常来天九宝局赌钱,和花斑豹最熟,得知有人调查金华桥水鬼案,害怕查到自己头上,就拜托花斑豹找人想办法,想买凶弄死韩大胆儿。花斑豹找到了马天元,马天元唯利是图,一口就应承下来,这才有后来这些事儿。 案子发了,报到警察厅,警察厅联合天津县政府,将高守正一干人等定罪。韩大胆儿原本以为这些人怎么着也得杀几个,谁知马天元还没判,就死在了市局拘留所。说是吃饭噎死的,真正死因只有验尸的老苏知道,他是被人用湿纸盖面,活活闷死的。 少了主要人犯马天元为证,高守正上面有人,又花了不少钱买了条命,只判了五年徒刑,押到监狱服刑,他两个下属成了顶岗的,一人判了十年。花斑豹也找人花钱,判了三年和高守正押在同一个监区。后来这小子刑满释放又来找高大胆儿报仇,那就后话了。 合着整个案子,只死了马天元一个凶犯,这家伙还是个从犯,就没有一个真正的主犯,给那些无辜冤死的亡魂抵偿对命。没办法,那个不公道的年头儿,死几个老百姓,就跟死几只蚂蚁差不多,根本没地方说理去。 咱们再说韩大胆儿,连着破了船只倾覆案、杀子杀妻、金华桥水鬼案,三个案子,请赏报功自不在话下,反正有多少好处,所长准要占一半。 韩大胆儿分了赏钱又请客吃饭。他觉得是尤非带高宝生来才救了自己一命,于是又单独请高宝生和尤非去大华饭店吃了顿西餐。可谁都想到了就连齉鼻儿、花四儿都得了他的赏钱,他却偏偏把梅若鸿给落下了。 巴斯德化验所本来就忙得要死,梅若鸿还挤出时间帮韩大胆儿做私活儿,结果连日熬夜身体受不住,一下子就病倒了。小犹太为梅若鸿抱不平,就找到韩大胆儿家里,把他一顿数落。 韩大胆儿心中愧疚,去梅家想看看梅若鸿,可梅若鸿的父亲,因为当初韩大胆儿要退婚的事儿十分不满,所以去了也没给好脸色,韩大胆儿等了两个多钟头,却连梅若鸿的面儿都没见着,只能灰溜溜地回了家。 回到家,韩大胆儿他爹也是把他一顿臭骂,一来是因为梅若鸿挺好一个儿媳妇,自己儿子却就是不愿意娶。老大不小的不娶妻不生子,他们家又是一脉单传,每每提起此事,就气得他爹吹胡子瞪眼。 二来他爹是个买卖人,见儿子当巡警一个字儿不往家拿也就算了,还总得倒贴?就天天劝他,又不能升官发财,干脆别干了回家做买卖算了。韩大胆儿当然是表面意见接受,事后一切照旧。 人活着一辈子总有个时来运转的时候,不会总在高处,也不会总在低处。韩大胆儿他爹想让他升官发财,别说,机会还真就来了。有时候人不找事儿,事儿却总是找人。 没多久就有一桩难事,找上了门…… 三十 小西关猛鬼案 韩大胆儿每天巡逻办案,最近界面上比较太平,没什么大案子,只是顺手抓了个卖洋货的。这小子在南门外摆地摊,兜售从土耳其黑海,趸过来的洋破烂,什么瓶子罐子一大堆,结果有罐子蜜糖,不知道是长毛了还是坏了,吃死了人,结果这家人到三所告状,高宝生就带队把人给逮了。其他顶多就是有个打架斗殴的,报案被行骗的,除此之外也没什么案子了,日子过得也比较清闲。 说话这两天眼看就要到八月节了。天津人管端午节叫五月节,管中秋节就叫八月节。八月节是传统的团圆节,家家户户要吃团圆饼,就是月饼。此时秋高气爽河蟹正肥,天津人好吃,最爱吃就是海货。正所谓当当吃海货,不算不会过。说的就是每年河海二鲜下来的季节,天津人就算家里没钱,到当铺当点衣服被子,也要凑俩钱吃一顿海货。说的虽然夸张,可足见天津人对海货的喜爱。这说的海货就是河海二鲜,对虾、螃蟹、黄花鱼什么的。 早年天津卫最有名的四种美食,就是金丝韭黄、寒冬铁雀、金睛银鱼、掐窝紫蟹。 韭黄也称为黄韭,是清同治年间,芥园一个姓朱的菜农在地窖中,让韭菜隔绝阳光培育而成,十天半月就能收获一茬,深冬初春时口味最佳。都说韭黄大补,韭黄炒鸡蛋味道更是绝佳。 铁雀就是麻雀,又叫家雀(念出来得叫“家巧儿”)因为被捕获后,常不吃不喝撞笼而死,人们认为其心智如铁,所以称其为铁雀。寒冬时铁雀羽毛丰厚肉铺肥嫩,天津人常用卤、炸、熏、酱、溜等方法烹调,其中以“炸溜铁雀”最为美味。 银鱼这东西不少地方都有,但天津的银鱼与众不同,秋冬时成熟的银鱼从海里游到海河三岔河口附近产卵,银鱼的眼圈此时由银色变为金色成为金睛银鱼。明朝中叶“卫河银鱼”就已经是皇贡了。银鱼肉带有黄瓜香气,冬三九的银鱼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再配合紫蟹做成“银鱼紫蟹煲”味道可说天下一绝。 紫蟹生在胜方,长在海河,这东西小的赛纽扣,大的似银元。揭盖蟹黄呈猪肝紫色,因而得名紫蟹。煮熟后为橘黄色,味道极其鲜美。紫蟹早年就是皇贡,是满汉全席冬季燕翅席,不可或缺的一道菜。 六月里的掐窝紫蟹,蟹壳刚换,薄如纸皮,便称之为“油盖”,旧时吃紫蟹还有“七尖八团”的讲究。七月要吃长脐,就是尖脐的公蟹。八月中秋前后,则要吃团脐的母蟹。 此时正是临近八月节,河蟹肥美,正是吃紫蟹的好时候。 韩大胆儿最爱吃螃蟹,尤其是紫蟹。他家里有钱,每年一到时节,不免要好好解解馋。今儿正好赶上他轮休,晌午饭家里专门给他做了“酸沙紫蟹”。就是用葱丝、姜丝、干红辣椒丝炝勺,经基本调味,或蒸或煮,然后浇上卤汁而成。口味酸、甜、沙口,略咸微辣,故称酸沙。韩大胆儿除了冬天的“银鱼紫蟹煲”最爱吃的就是这道“酸沙紫蟹”。 菜端上来,还没动筷子呢,就听见大门外“啪”“啪”“啪”三声叩门轻响。韩大胆儿起身去开门,心里还想,也不知是谁,这么没出息,专赶饭口上门。 打开门一看,门外站着仨人,前面的是队长高宝生,后面还跟着俩不认识的人,一个人年纪和高宝生差不多,三十多不到四十,长得长脸短须,细眉毛小眼睛,梳着大背头,擦了一脑袋发油,锃光瓦亮,苍蝇落上面都得摔一溜跟。另一个是个小胖子,长得白白胖胖,脸上肉嘟嘟的小鼻子小嘴,跟杨柳青年画上抱金鱼的胖娃娃赛的,年纪看着和韩大胆儿差不多。 韩大胆儿一看是高宝生领着来的,就赶紧让进屋里,正赶上饭口,就请这仨人一起啊用饭。高宝生本想推辞,可那小胖子抬头一看桌上的紫蟹,哈喇子都快留下来了,直往肚子里咽唾沫。大背头也不客气,说了句什么“却之不恭”,就直接上桌坐了。 这顿饭,高宝生直拿眼列大背头和那小胖子,这大背头却权当没看见。小胖子可不见外,桌上饭菜就跟倒土箱子里赛的,全划拉他嘴里去了。一大盘子酸沙紫蟹,让小胖子一人就干掉一大半。韩大胆儿爹妈一看是儿子上司带来的,也不好说什么,只不过越看这大背头和小胖子越是厌弃。可韩大胆儿他爹毕竟也是买卖场上的人,为人有城府,还是带着笑,一个劲儿地给高宝生几人布菜。席间经高宝生介绍,老两口倒是对着大背头的身份另眼相看。 这个大背头,原来是天津警察厅“常厅长”派下来的“专员”,姓梅,叫梅本生,被人叫连了就成了“梅本事”。人如其名一点本事都没有,破案全靠手下,领功倒是一流。他这个人出了名的功劳他领,黑锅人家背,所以没有人愿意在他手下做事。 梅本事这次被派下来当专员,是要督办一件刚发生在小西关监狱的——猛鬼奇案! 老时年间天津卫桥多,关也多,像是北门外有个北大关,以前就是收税的钞关,之前提到天津卫三道浮桥两道关,其中一个就是钞关浮桥,也叫北大关桥。旧时还以北大关为分界分为关上、关下。 还有小关,就在金钟河上贾家大桥旁边,旧时是收盐硝税的。因“硝”“小”同音,又比北大关小,所以称为小关。还有在常关胡同所设立的固定税关“常关”。再有就是西门外的小西关。 早年天津老城西门外曾经设关收税,所以得名西关,因西关比北大关小所称为“小西关”。其实一提小西关,老天津人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收税的关口,而是监狱。 老时年间总有家大人吓唬孩子“不听话给你送小西关去”,这里说的小西关就是小西关监狱。 1902年袁世凯委派天津知府凌福彭到日本考察监狱体制,后来1904年就在天津设立了“天津习艺所”,就是天津监狱的前身。当时是让犯人在此学习手艺和技术,来改造犯人,让他们给社会做贡献,所以称为习艺所。 民国二年1913年北洋政府将习艺所改名“天津监狱”。没过几年又改成“直隶第一监狱”。到了民国17年,国民政府又将其改为河北省第三监狱,但天津卫的老百姓还是称其,小西关监狱,或者直接叫小西关。一说小西关,基本上说的就是监狱。 小西关附近除了有河北第三监狱外,还有个掩骨会和白骨塔,所以流传着不少鬼神精怪的传说。 明朝末年,天津西门外是一片乱葬岗,埋葬了不少外地平民的尸首。清朝康熙年间,一个姓靳的大户在此建立“育黎堂”专门收养年老男女和病体残弱之人,是个慈善堂所在。 育黎堂仅收活人,死人仍无人问管,继续在西门外胡乱埋葬。埋尸大多用薄皮棺材,俗称“狗碰头”。因为埋得不深,常有野狗刨出棺材,用头撞破棺盖,争食尸体骨肉。当时西门外,白骨喧天,惨不忍睹。乾隆年间,天津士绅“华龙藻”联合志同的士绅上书官衙,获批开出一片官地,设立掩骨会。此后有专人收敛无主尸骨掩埋。 至于白骨塔,也是乾隆年间修建的,此塔即供神又埋骨,是一座灰砖搭建,八角六级的宝塔。外形与杭州六和塔相仿,高仅有二丈许,塔身中空,下层有个门洞。内部供奉莲台观音像,也有些人看不出是什么神像,便称其为白骨娘娘。 后来周围地方渐渐也称白骨塔,白骨塔就逐渐成了个地名,清代到民初,这里一直是杀人刑场,百姓每闻此地,便觉毛骨悚然。 老时年间四月初八是“城隍爷赦孤魂”,老百姓供奉城隍爷,百姓找人扮作夜叉鬼差和孤魂野鬼,鬼差拿着钢叉,在荒坟野冢间追逐驱赶野鬼,称之为“赦孤”,地点就在白骨塔附近。 所以掩骨会和白骨塔这两处埋骨之所,经常传出些灵异精怪的故事,像是什么“白骨尸魔”、什么“鬼娶亲”、还有“宝塔镇妖”什么的……老百姓每每提及此地,总觉阴森可怖,脊背发凉! 前几天,小西关监狱发生了一起抽肠割喉案,因为是在监狱里发生的,所以一直对外保密,案情十分棘手难以勘破。 接着监狱里就传出闹鬼传言,说当年天津卫大水,冲毁了白骨塔,镇压在塔下的五个冤魂恶鬼,趁机逃出宝塔镇压,但却被小西关的风水形势震慑,囚在了监狱里。 因为小西关监狱当年建造时,就是专门找高人设的一个“困龙局”,专门为了镇压身上戾气极重的囚犯。甭说白骨尸魔,就算是九天神龙都得被这格局困住。可谁知道今年赶上九宫飞星,二黑星飞入中宫,二五同宫,五黄二黑之气助长五个冤魂猛鬼的阴气,要借着五条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人的性命,冲开监狱的困龙局,逃出生天。 没想到,还没过几天,监狱里果真就又出了一起开膛挖心的离奇命案。警察厅厅长震怒,下令严查此案。可下面所有人你推我,我推他,没一个人敢接手。厅长就指派了一个人做督办专员,下来查清此案。此人正是梅本事! 今天高宝生领着梅本事突然到访,就是想请韩大胆儿去协助勘破此奇案! 三十一 抽肠 梅本事一向是狗掀门帘子,全凭一张嘴,说的时候天下无敌,办起事来其实有心无力。之前破案领功,其实都是别人破案他领功。他这人还和韩大胆儿他们所长不一样,他们所长是功劳赏钱都占一半,但梅本事是功劳全领,赏钱一分不要,全给手下。他靠着领功就能升迁,他家里也不缺钱,就等于是拿钱买功劳了。可要是真出了纰漏,捅了娄子,那他跑得比谁都快,甩锅的本事一流,黑锅是绝对不背。 这次厅长指派,他又不能推辞,可平时就会吹大梨,一点真本事没有,只能总厅、分局四处调集人手。可他找了一圈,一个可用的人没有,所有人告假的告假,生病的生病。分局有个黑大个,请不下假来,身体又倍儿棒嘛毛病都没有,这哥们儿也是够狠,竟然拿脑袋找门框,硬生生碰破个口子,哗哗流血缝了四针,脑袋包得跟粽子赛的。 梅本事抓不到人,就只能拿着公函,下到各管片警察所找帮手。他转了一圈想找几个得力帮手,谁知他的臭名远播,各所的所长不是推说没空就是说缺人手。只有蓄水池警察所的刘头儿和三所的高宝生,这俩人和梅本事是发小儿,虽然也知道梅本事这人有点让人厌弃,但毕竟认识这么多年了,所以就伸了把手。 蓄水池警察所有个小胖子巡警,姓范叫范统。这小子名字可真没起错,干嘛嘛不行,还吃嘛嘛没够,一个人能顶三四个人的饭量。蓄水池警察所的刘头儿,就把这小子扔给了梅本事。这人就是和高宝生、梅本事一起到韩大胆儿家里吃饭的小胖子。 高宝生本想随便派个人给梅本事也就算了,可梅本事名声在外,大家伙一听是他,脑袋都摇得和拨浪鼓赛的。本来尤非勉强答应能去,可梅本事早听说,三所里有个年轻警察叫韩大胆儿,之前海河水鬼案和海河浮尸案都是他破的。梅本事知道身边这个范统,什么屁用没有,还必须找一个破案的能人,不然到最后案子破不了,不等于在厅长面前抽自己嘴巴子么。于是就让高宝生领着直接找到韩大胆儿家里。 这韩大胆儿也知道梅本事这点臭底儿,本来也不想帮忙,既然尤非能去干脆让他去得了,不过听完了小西关监狱的奇案,顿时勾起了他的好奇心,这才答应梅本事,穿上警服和梅本事、范统一起去了小西关监狱。 梅本事拿出总厅的公函,两名狱警立即拉开了厚重的铁门。大门口是个门洞,犹如一张巨口,将进入的人都吞入腹中。门洞是二层塔楼,旧时认为,塔能镇妖魔邪祟,在大门顶上建塔楼,总给人一种威严压迫之感。门楣上是国民政府青天白日徽,下有浮雕河北第三监狱字样。 小西关监狱围墙高大,墙头架设了铁丝网。整个监狱设有十个岗楼,每个上面有机枪和探照灯,狱警站在岗楼上站岗执勤,北侧围墙有个瞭望塔和红砖炮楼,围墙外是教军场大街。监狱占地面积甚广,东侧有一片地方是当年修建的收容所。西侧主监区,中央呈工字型建筑,竖直一笔的两端处,有圆顶塔楼连通监区,外围是长排凹型二层楼宇,半包着中间工字型监区楼宇。靠南面还有一片副监区,连通的平房老监舍,其余地方是管理楼宇和狱长办公室,或是放风的操场,还有厨房菜园。 监狱里官阶最高的是监狱长,监狱长下分为二所,再下面是各分监长。监狱长统筹整个监狱运作,各分监要务,归各所和下属分监长管理,每个分监长带6-8名狱警,管理各自分监区。 监狱长虽然十分紧张近来发生的几起凶案,但是查来查去都没有头绪,连着两天家都没回,一直住在办公室。正在焦头烂额之际,警察厅却派下来个专员督办案件。监狱长赶紧派了发生凶案监区的二所长“闫振生”,带着下属分监长“陈琦”去协助办案,自己这才算松了口气。 但监狱长在官场打滚,也有鬼心眼子,他让闫振生一边协助办案,一边监视督办专员,万一有什么线索能破案,就赶紧报到自己这,先一步破案功劳就是自己的。 闫振生沉稳练达,一边带着梅本事、韩大胆儿和范统去案发现场,一边介绍监狱的情况。这时监区里每个囚室都在嚷嚷乱叫,叫喊着监狱闹鬼,要换监狱。看守的狱警用警棍敲打囚室铁门,不停呵斥囚犯安静,但依然无法阻止囚犯们蛤蟆吵坑。 转过弯,走到工字型监区中段,忽然两团火焰扑面袭来,韩大胆儿反应奇快,立即后退几步闪避,拉开架势做出防御姿态。梅本事和范统躲避不及,被这突如其来的火焰,燎得眉毛卷曲,面颊灼痛。火焰带起的一股黑烟中,传出一阵清脆的铃声,哗棱棱连响不停,接着一把黄纸灵符满天飞散,扔得梅本事满头满脸,吓得他两手在身上一通划拉,感紧把黄纸从身上掸掉。 黑烟散尽,只见监区两侧是联排囚室,中间宽阔的走廊上,支着个方桌,铺着明黄桌布,上面绣着太极八卦,桌上摆着木剑、硫磺、糯米、黄符、朱砂,一个香炉,上插三只大香,两边烛台立着两支牛油大蜡。 一个身穿八卦道袍,头戴九梁道冠的黑须老道,手持铜铃,左手摇铃,右手抓起一把硫磺朝蜡烛撒去,烛火遇到硫磺粉,立时裹着黑烟喷出一道火舌,道士不等黑烟散尽,又是一把黄符撒出,然后抄起桌上的木剑,掐个剑诀,踏罡步斗,挥舞木剑,口中念念有词,一看就是在做法驱邪。 梅本事被火燎焦了眉毛,指着道士,扭头对阎振生怒道: “这他妈怎么回事儿!这不胡来吗!监狱开道场?” 闫振生一脸无奈道: “监狱长安排的,和尚、老道、跳大神的、这都好几拨了,就是为了安抚人心,不这么弄,犯人不消停!” 那老道动作灵活,窜来跳去,跟个猴子赛的,也不管走过来的梅本事、韩大胆儿等人,自顾自的继续做法驱鬼。两边囚室的犯人,叫叫嚷嚷猴喊怪叫,整个监区乱得跟菜市场赛的。 韩大胆儿不去管那装神弄鬼的道士,也不理囚犯们嚷嚷叫喊,让陈琦引着前往第一个凶案的案发囚室。这第一个案子案发在二所一监区二楼,最里面的囚室。上了二楼走廊,一边是连排的囚室铁门,一边是铁栏杆。案发囚室的门正对走廊,就在走廊尽头。 打开囚室铁门,室内面积不大,只有三四平米,是个单人囚室。囚室高墙上有个小气窗,气窗上嵌着铁栏杆,每根栏杆都有两指粗细,任你多大力气都不可能徒手掰弯。地上有一片深褐色的血迹,由于囚室有气窗,室内相对干燥,所以血迹已经干涸,就算如此,地上也散发出浓烈的腥臭,墙上也有不少喷溅的血迹,旁边地上还有个用血画成的符号,看着像是道教的符咒,但又似是而非。 梅本事看不出地上画的什么玩意儿就问道: “这是嘛玩意儿?谁画的?” 分监长陈琦道: “俩死者身边都有这符号,有人说是……” 闫振生瞪了陈琦一眼,陈琦便不再说下去。这时梅本事又想问些什么,韩大胆儿不等梅本事又问废话,开门见山就问起案发经过,和现场状况。闫振生虽然是分管这片的,但具体情况还是分监长陈琦比较了解,所以就让陈琦把案情介绍给督办专员。 住在这个囚室的是个盗窃犯,名字叫“黄彪”,因为在老城里入室砸明火,被老城里二所所长夏宏斌逮着,最后判了五年,上个个月刚关进来。 这家话不多,挨打都不喊疼,就是不爱干净,人没到味儿先到,生活习惯特膈应人,身上脏得生疮,都烂出蛆了,他还跟没事儿人赛的,顶着臭味儿该吃吃该喝喝,换过几间多人囚室,属盐汤儿的,关在哪,哪咸(嫌),最后只能关在单人囚室里,前些天早上被狱警发现,死在自己的囚室里。 监狱有个规定,每天傍晚五点,所有犯人必须点卯验明身份,就算是得了病的,受了伤的也不例外。连得疾病死的,也必须停放三天,要不家属领走,要不直接在监狱里的焚化炉焚化。 黄彪头天点卯时候还好好的,第二天一早却发现,用炕单子拧成绳子,吊在小气窗铁栏杆上,被人剖腹抽肠,然后割喉而死,仵作说是半夜先被人吊起来,然后刨开肚子,肠子流了一地,最后被割破颈动脉失血而死,鲜血喷了一墙一身,地上还有个用血画的符号,现场也没有个凶器。 韩大胆儿问道: “囚室的门是锁着的?” 陈琦点点头道: “要不说怪吓人的呢!这要真是人干的,凶手还能凭空飞走了?” 范统这时插口道: “不是人,那就只能是鬼!我以前就听说,这鬼能穿墙入壁,化成一股烟儿就没影了!” 韩大胆儿道: “什么鬼杀人,这世上哪来的鬼!” 陈琦见韩大胆儿是督导专员住手,也不敢说什么,只是低声嘟囔道: “不是鬼还能是什么?人还能从门缝挤出来么?你当时相片呢!” 梅本事范统这么说,就拿手朝着范统腰眼一桶,瞪了他一眼。范统身上痒痒肉多,腰眼儿被捅了一下,瞬间痒痒的嬉皮笑脸,但看见梅本事瞪着自己,只好强行忍住。梅本事这人其实挺迷信的,听完范统这么说,心里还是有点发虚,脸上神情也略显难看。 韩大胆儿听完却不以为意,问道: “尸首呢?” 陈琦道: “在东边老收容所的停尸房里。” 韩大胆儿和梅本事耳语几句,梅本事赶紧摆出郑重的神情道: “带我们去看看第二起案子的现场!” 三十二 挖心 闫振生向陈琦点点头,陈琦便引着众人往第二案发现场走去。刚出囚室的门,却又碰见了那个做法的道士。正堵在二楼走廊做法。闫振生说,这道士要在监区各个阴气最重的角落,分别开坛做法,这样才能招阳气,驱恶鬼。 反正之前连跳大神的都在监狱里耍了好几回,狱警们都见怪不怪了。可这道士做法的地方,就堵在二楼囚室外的走廊上,这走廊一边是一间间囚室的门,另一边是铁栏杆,道路狭窄,道士的神桌就挤在走廊中间,正挡着众人去路。这道士还特虔诚,闭着眼不住地念咒摇铃,撒硫磺,扔符纸,全没看见被阻路的众人。 范统怕再被火燎着,躲在最后,跟在梅本事身边。梅本事拿块手绢捂着口鼻,省得被道士撒硫磺的烟火气味呛着,韩大胆儿最烦这些装神弄鬼的江湖术士,所以一脸厌弃,看道士阻住路没完没了的耍吧,就要开口叫道士滚蛋。 陈琦见状赶紧掏口袋,给了道士几个赏钱,打发他到没人的地儿做法去。又等着道士带着的两个小道童搬走神桌,众人这才由陈琦领着,来到第二案发现场。 这是一间双人囚室,在分监区一楼最中间的囚室,大家还没进门就闻到一阵血腥味。打开囚室大门,见室内面积比单人囚室稍大,墙上没有气窗,地面血迹殷然,在血迹旁也有个用血画成的符号,和第一死者身边的一样。 众人刚踏进囚室,忽然听见一声尖叫惊呼,循声望去见囚室角落里,缩着个身穿囚服的小瘦子。他缩在一张上铺的角落里,抱着被单子半蒙着头,脸上带伤,眼神空洞,嘴里兀自喋喋不休,语无伦次。 韩大胆儿走刚朝他走近两步,这小瘦子就猴喊怪叫说什么,有鬼!有鬼!韩大胆儿再往前走,小瘦子叫得更惨啦,喊声比女人还尖,眼圈青黑,双眼布满血丝,看着跟个活干尸似的。 韩大胆儿转头询问陈琦,这才知道,这小瘦子叫姓陆,叫陆小乙,是第二案死者“王金山”的室友,同住在这间双人囚室。 陆小乙是俩月之前,在街上扒钱包儿被抓住的,本来也就判个打手板,就是用木板子打手心,但因为偷的是警察厅局长小舅子的钱包儿,就是之前膀大力案中,被韩大胆儿救出地穴那位,所以陆小乙打完板子,还被判了一年关进了小西关监狱。 至于死者王金山是因为,在大经路打架伤人,致人残废,被判了十年大狱,几个礼拜前刚判完刑关到这里。这王金山身高体壮,孔武有力。他关进来前,陆小乙住在下铺,结果王金山一进来就揍了陆小乙一顿,抢了下铺。陆小乙脸上现在还有淤伤没消呢。 四天前下午点卯的时候王金山和陆小乙还好好的,可转天一早,陆小乙就昏倒在墙角,而王金山则躺在地上,胸口抛开,被挖心而死,心脏也不翼而飞。现场满地鲜血,地上也有个用血画成的奇怪符号。 陆小乙被救醒之后就疯了,语无伦次一直说有恶鬼挖心,本来这囚室大门紧闭,最有嫌疑的就是陆小乙,可这小子身体瘦小孱弱,动起手来根本不是王金山对手,之前陆小乙还被王金山揍过,怕得要死,哪有胆子动手杀人。监区里牢房有限,反正陆小乙也疯了,就没换囚室,一直还把他关在这里。 韩大胆儿看了一眼陆小乙,见他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嘴里兀自不停念念叨叨,根本问不出什么有用线索,便转身对闫振生道: “带我去看看两具尸首!” 闫振生点点头,领着梅本事几人,去往监狱东侧旧收容所的停尸间。路上又在操场看见了那个做法的道士,正在操场摆开神桌起坛作法。闫振生看出韩大胆儿不信鬼神,厌弃这道士,赶紧向陈琦使个眼色,陈琦会意连忙对道士挥挥手,示意躲远点,那道士刚才得了赏钱,这会儿倒很识趣,赶紧让俩道童抬着神桌,挪到墙根儿地下,这才接着摇铃耍巴! 韩大胆儿看看那道士和道童,这时忽然问道: “在监狱找个外面的道士进来做法,不怕道士走的时候和犯人身份调包么?” 闫振生一脸自信道: “不怕!每天下午五点犯人点卯,验明正身,必须一个不少,六点监狱才能开小门把下班的狱警,或者厨子,杂役之类的人放出去!出门口也要查看样貌,验明身份才能放行,想调包根本不可能。” 陈琦补充道: “也没这么笨的人,进来替别人顶包,本来替人蹲个几年大狱,万一被查出来,说不定就甭想再出去了。” 说着说着几人来到停尸间门口。这里和防疫院老苏那的停尸间不同,不在地下而是间平房。现在虽然已经立秋了,但今年是秋老虎天气,白天还是十分闷热。停尸间一开门,尸臭呛人,臭味能传出二里地去。众人都赶紧捂住口鼻,范统和梅本事没想到这么臭,开门时还喘了口大气,被臭得直接把午饭都吐了出来,可惜了中午那顿酸沙紫蟹,全便宜土地爷了。 停尸房很小,室内放着几张铁担架床,有两张停着尸首,盖着白布单子。陈琦掀开白布单子,恶臭瞬间浓烈了数倍,让人一阵窒息,梅本事和范统捂着鼻子,直接就跑出屋外,陈琦和闫振生坚持了一会儿也忍不住了,跑到到外面大喘粗气。 韩大胆儿之前在老苏那学到了经验,来之前就切了几片生姜带着。他拿出一片含在嘴里,感觉尸臭稍减,便走到尸首旁边。两具尸首身材都很高大,此时虽然已经立秋,但天气依然闷热,尸首全身发涨,眼舌外突,跟气儿吹赛的,已经开始生蛆,招了不少苍蝇。尸首皮下血脉逐渐腐败,已经转为蓝色,混着肤色透皮显现,使得整个儿尸首渐呈青色。 两具尸首都是光头,因为判监入狱的时候,所有犯人都要剃光头,一方面防止生虱子跳蚤,另一方面也防止犯人利用长头发遮脸,掉包互换身份。这两具尸首一个咽喉动脉有利器伤,深及血管。腹部横着抛开,肠子断了,一大半都拥在伤口外面,应该就是黄彪。另一个胸前竖着破开,胸前肋骨断裂,胸腔里心脏被摘走了,这人应该是王金山。 韩大胆儿翻动尸体查看,见黄彪左手手腕上还有一道割裂伤,伤口不深仅割开血脉,并未伤及筋骨。王金山除了胸口伤,并无其他伤痕。只是王金山下唇又一道深深齿痕,齿痕深入皮肉,显然死时受了极大痛苦。 韩大胆儿屏息凝目,继续观察尸体身上的线索。梅本事远远的在门外瞧着,但尸臭越散越远,他只能连连后退。他见韩大胆儿翻看两具尸首后背后颈,盯着后背和脖颈子看了一会儿,似乎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线索,终于将白布单子盖上走出停尸间。 闫振生见韩大胆儿出来,身上带着一股尸臭,便后退两步远远的问道: “天气太热,尸首生蛆,招的满出苍蝇蚊子,弄不好要传人疟疾,要是查不出什么,是不是就能赶紧烧了,再放下去可就要流汤儿了!” 梅本事远远的遮住口鼻,闷声闷气的问道: “有什么发现吗?” 韩大胆儿摇摇头道: “我得想想!” 接着又说道: “找点石灰,把尸首用石灰盖住,能暂时防止继续腐化,等案子破了才能火化!” 闫振生陈琦听他这么说,转头看看梅本事,梅本事赶紧道: “照办!照办!” 闫振生无奈,只能让陈琦找两个狱警,照韩大胆儿说的,暂时用石灰覆盖尸首。 韩大胆儿在原地踱步,自言自语道: “这俩人还有什么共通之处呢?” 陈琦憋气忍者尸臭,关上停尸间的门,低声道: “都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呗……能有什么发现……说了是猛鬼杀人,地狱浮屠……” 韩大胆儿听见地狱浮屠四个字,便问道: “什么地狱浮屠?” 陈琦随口道: “就殷枭画的那个……” 话还没说完,闫东升厉色道: “胡说八道什么!” 陈琦被厉声呵斥,便立即住口,韩大胆儿见他们有所隐瞒,正要开口询问,谁知梅本事这时却说道: “我知道殷枭关在这,我这次来还带着厅长手令,就是关于殷枭的!” 听他这么说,不光韩大胆儿,连闫振生和陈琦都有些吃惊。 原来小西关监狱主监区地下囚室,关着一个十分重要的犯人,此人就是三阳教双使者中的“幽冥使者——殷枭”。 三十三 地狱浮屠 三阳教双使者,一个幽冥使者,一个修罗使者。幽冥使者真名叫殷枭,是教主的亲信左右手,号称天生仙体,能顶仙请神,常有各神仙天尊附体,到处传道妖言惑众,其实暗中却做着买卖人口的勾当。 一年半前,殷枭带着三阳教廉贞门中骨干,拐来一批小闺女,最小的只有十一二,大的不过十六七,打算全都卖到南阳婆罗洲去做妓女。他们把人装在箱子里,想从海河东货场码头,走水路出海,不料却被一个下班的老警察撞破。这位老警察为人正直刚毅,而且前清在京城会友镖局当过镖师,身手了得。殷枭虽然会些歪门邪道,魔魅之法,但还没来得及施展,就被这位老警察三枚连珠金镖打中,失手被擒,判了个枪决,眼看秋后就要行刑。 最近监狱里死两个人,殷枭就说小西关附近的白骨塔,逃出五个凶灵恶鬼,被摄进了小西关监狱的“困龙局”。今年赶上九宫飞星,二黑星飞入中宫,二五同宫,五黄二黑之气助长五个恶鬼的阴气,要借着五条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人的性命,冲开监狱的困龙局,逃出生天。 监狱死了个囚犯黄彪,这家伙就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还要再死四个人,一共五个人,都会按照地狱浮屠所描绘的死法,被凶灵猛鬼取走身体一部分而死。殷枭说他自己也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也是要死的五个人之一,反正也要被枪决他倒是不在乎。 所有人一开始都不信殷枭说的,但第一案刚发,第二天王金山就被人挖心而死,这两个人在监狱档案登记的生辰,果然都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两件凶案都是密室杀人,凶手不见踪迹,所以猛鬼夺体,地狱浮屠的传说,一下子就在监狱传开了,囚犯和狱警们虽然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但都不是算命先生,也不知道是不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所以人人自危,都吵着换监狱。 监狱长虽然不信猛鬼杀人这种事,但也怕这种恐慌情绪传播,下令地狱浮屠猛鬼杀人的事情不能外传。 陈琦说走了嘴,被韩大胆儿问起,这时候,梅本事却突然说,有关于殷枭的厅长手令。范统和韩大胆儿听了还挺意外,陈琦和闫振生也有些吃惊,但转念一想,梅本事也算是天津警察厅的高层了,他知道殷枭押在这没什么奇怪的。可梅本事拿出一张警察厅秘密签发的厅长手令,这手令内容倒大出闫振生和陈琦意料之外。 原来那是殷枭的秘密处决令,监狱连发命案,虽然有传言是猛鬼杀人,可厅里也怀疑是三阳教作怪。虽说殷枭再有十天就要执行枪决了,可上峰怕到时候有三阳教徒劫法场救人,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今夜就要在监狱秘密处决殷枭。 韩大胆儿知道殷枭今晚就要处决,就向梅本事提议,去囚禁殷枭的囚室看看。闫振东请示狱长得到许可之后,带着梅本事等人,穿过工字型总监区楼,到达楼宇尽头的一扇暗门。推开暗门是条旋转向下的楼梯,一股呛人的潮湿霉味儿从楼梯下方弥散开来。旋转楼梯两壁是灰砖墙,墙壁发霉生了不少青苔,带着寒气看着似有水珠滴出。 楼梯墙壁上装有壁灯,但灯泡很小,光线也十分微弱,只能依稀辨清道路。走下楼梯约莫有三层楼的深度,这才看见一条甬道,两边墙壁上也有几盏壁灯,但依然显得昏暗无比,好像所有光都被甬道的黑暗吞噬了。 走了不远,甬道尽头有盏稍大的顶灯,罩着个灯罩,将灯光聚拢向下,灯光下有一扇厚重的铁门,上了三道大锁。铁门旁放着把椅子,地上有几个踩灭的烟头。 闫振东看到空椅子,转头对陈琦怒道: “看门的人呢?派的谁?” 陈琦忙道: “小……小六子,陈六两!” “人呢?” “撒尿去了吧!这小子懒驴上磨屎尿多!我一会儿逮着他,狠巴巴揣他一顿!”(天津人管揍、打就叫揣,连用力和面都叫揣面) 闫振生皱着眉哼了一声,走到铁门前,伸手拉开门上铁窗板。露出个方形小窗口。梅本事、韩大胆儿和范统都走近窗口观瞧。见铁门内是个圆柱形囚室,囚室顶上有灯,扣着个铁丝灯罩,灯光虽不强,但也能勉强看清囚室内环境。囚室高不足九尺,阔仅丈许,显得甚为压抑,地上没有床,只铺满了稻草,墙边放着个恭桶,盖着盖子也能闻见囚室内一股潮湿骚臭。 囚室中央,坐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看不出身高,见他身形消瘦,穿一身破旧的囚服,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满脸胡子,脸脏得跟灶王爷赛的,一看就是长期关在这间囚室,很久都没出去放风了。 陈琦说这蓬头垢面的,人正是三阳教幽冥使——殷枭。 殷枭盘膝而坐,一言不发,双臂时而伸直,时而蜷曲、两手忽上忽下,一会儿又双掌合十,他双手枯槁指甲很长,手指还不停伸直弯曲,嘴里似乎在默念什么,但声音甚小,听不见他说什么。 韩大胆儿不明所以,便向闫振生和陈琦询问,陈琦说这好像是他们三阳教的祈福手印,之前就看他做过。可能是害怕恶鬼凶灵找上他,所以在这祈福保护自身。 韩大胆儿接着囚室内灯光望见囚室墙壁上,用石头刻画着一副画,画面巨大很像宗教壁画。画中有五个人,还有五个头上长角头顶三棱的夜叉恶鬼。画中第一个恶鬼用刀划开一个人的肚子,掏出肚肠子,第二个恶鬼双手撕开一个人胸膛,掏出了人心,第三个恶鬼正在活剥人皮,第四个恶鬼喷出一道火焰烧死了一个活人,第五个恶鬼直接把活人撕成碎片。每个被杀活人身上都画了个案发现场一模一样的诡异的符号。整幅画,画面简单粗糙,却异常可怖,虽然只是单色刻画,却好似鲜血喷涌,让人观之色变,如坠地狱,胆颤心寒。 每一个恶鬼杀人的图画下,都刻着着几个字。第一个是“抽肠割喉”,第二个是“开膛挖心”,第三个是“剥皮夺魂”,第四个是“业火焚身”,第五个是“碎尸万段”,整幅壁画上面有四个大字,虽然灯光不能完全照见,四个大字有一半都半没在黑暗中,但却能隐约看出是“地狱浮屠”四个字! 韩大胆儿厉声问道: “你别装神弄鬼了,没人信什么地狱浮屠,猛鬼杀人!” 那殷枭却一言不发,依旧口中默念,双手不停在结手印。不论韩大胆儿等人怎么敲打铁门,大声呵斥,殷枭依旧自顾自的结印祈福。 韩大胆儿道: “能把门打开么?” 陈琦道: “这是重犯,我们这可没有钥匙,这门锁和钥匙是德国特制的,只有一把钥匙在监狱长办公室……”说着眼神望向闫振生。 闫振生是监狱二所所长,是监狱长直属,在监狱地位官阶仅次于监狱长,像陈琦这种分监长是低一级官阶,这种事儿还得听闫振生的,就算去拿钥匙也得闫振生亲自去拿。国民政府里官僚主义和层级意识深重,这也是司空见惯的规矩。 闫振生看看梅本事,心说,你是专员你说了算,要是拿来要是开了门,结果犯人跑了,那可跟我无关,不是我的责任。梅本事也明白他这点小心思,不愿意背责任,转头问韩大胆儿道: “这……有必要进去么……” 韩大胆儿点头道: “当然有必要,我觉得小西关监狱发生的案子都和三阳教有关,说不定就是这家伙捣的鬼,他也不说话,咱们必须进去验明正身!” 梅本事无奈只能让闫振东去拿钥匙,闫振东怕担责任,非要请没本事一起去,梅本事只能拉上韩大胆儿和范统,他想,万一以后有个山高水低,也好有俩人做垫背的。 几个人推上铁窗转身刚要走,却听见囚室内传来一个浑厚的男人声音,闫振生和陈琦一听就知道是殷枭的声音。他们又拉开小铁窗,见殷枭冲着门外几人用浑厚的声音道: “你们谁也救不了,已经死了两个,抽肠割喉、开膛挖心,下一个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人,就要被剥皮夺魂了,你们阻止不了!要想抓住驱散恶鬼,就进来见我!” 这声音浑厚深沉,带着一种吸力,听在耳朵里似乎让人神魂迷惘,闫振生忙到: “别听他说话!这家伙有摄魂妖法!” 梅本事和范统一听吓坏了,赶紧用手堵着耳朵。韩大胆儿上学的时候,看过一些西洋精神病学书籍,里面的确说过有些人能用语言暗示操控别人,叫什么催眠术,就是我们古时候说的摄魂术之类的东西。也赶紧收摄心神,随着闫振生、梅本事等人快步走向楼梯,回到地面。 回到一楼陈琦道: “这家伙说还要死人,咱是不是赶紧去查查档案,看看还有哪些犯人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 闫振生也同意,接口道: “专员他们不是想开重犯囚室的铁门么,正好拿钥匙!” 梅本事这时问韩大胆儿: “这殷枭开口说话了,咱们都看见了,人也没错,他让咱进去找他,会不会有什么诡计?反正半夜就要处决了,多一事还不如少一事!” 韩大胆儿没理梅本事,却问闫振生道: “监狱里有电话么?我想打个电话!” 三十四 抽丝剥茧 韩大胆儿想打个电话。那时候电话可不像现,不是还是要号那种,就是拿起拨完号盘,通了还得跟接线员要号,虽然通话线路长,但干扰很大。就这还不是哪儿都有,除了政府部门、军队、警察所等地其地方想找电话还真不容易。普通家庭能安装电话的就更少了。 监狱里只有一台电话机,在监狱长办公室,于是几个人离开主监区楼,前往狱长办公室。 这时快到下三点半了,虽然早过了晌饭,又没到晚饭时间,但来办案的毕竟是上峰派下来的督办专员,所以狱长让食堂的厨子别封火,等专员到了就置办一桌酒席,摆在一楼,狱警食堂单间里。甭管饭点儿,先弄一顿好的款待款待专员,万一有什么事儿也好说话。 别看是在监狱食堂,这桌酒席可真不赖歹,(这不赖歹就是很好,不错的意思)不敢说珍馐百味,也比得上一流大饭庄的手艺了。 韩大胆儿一心破案哪有心思吃饭。梅本事虽然也是一头雾水,案子一点头绪都没有,但他心大过天,自认为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既然有韩大胆儿忙活,他自己倒也不太着急。范统名副其实,就是个饭桶,一进管理楼大门,就闻见一楼食堂的饭菜香味儿了。一个劲儿的直咽唾沫,中午那顿酸沙紫蟹,刚才全便宜停尸房门口土地爷了,这会儿五脏庙早开就开始敲锣打鼓了。 韩大胆儿不管他们,去了狱长办公室打电话。狱长则陪着梅本事和范统一起入席,闫振生和另外一个所长、三个科长坐陪,陈琦职级太低,只能跟着韩大胆儿跑腿。其实狱长这么安排,也是为了让陈琦时时盯着韩大胆儿,看他找到什么线索,好预备着抢功。 可陈琦忙前忙后,连备酒席的注意都是他出的,最后自己上不了桌,还光得跑腿儿。他心里有气,进了狱长办公室,不去管韩大胆儿,也不沏茶也不倒水,自己就往皮沙发上一歪,掏口袋抓出把把瓜子儿,一边嗑瓜子儿,一边看报纸。 韩大胆儿打了两个电话,一个是打到警察三所,找高宝生,可高宝生偏巧不在,只有尤非在,就拜托尤非去东门外的道观之类的地方问问,殷枭画的那副地狱浮屠的画。虽然这种民间秘密结社的一些教义十分机密,能打听到的机会很是渺茫,但总要去碰碰运气。 尤非这时正想开小差,去剃头搓澡,极不情愿的答应,先去打听看看,但最快也要明后天有消息。韩大胆儿可等不了这么久,只能答应请非,事成请他去DD西餐厅吃西餐,让他随便点,拿着餐牌菜单点一本儿都行。 尤非本身就馋嘴,但他只个是普通巡警,不像韩大胆儿念过洋书,家里还有钱,能常去吃个西餐。自从上次水鬼案韩大胆儿请他和高宝生吃过一回西餐,就一直心心念念着这口洋味儿,听韩大胆儿这么说,就痛快地答应下来,马上去老城里内外打听。 其实尤非早知道几个住在附近的三阳教的信众,不过这几个人都是老头儿老太太,作不出什么幺蛾子,所以一直也没理会过,现在正好去帮韩大胆儿打听一下消息,万一能打听出来,不免又要到西餐厅大饱口福。 撂了电话韩大胆儿又打给巴斯的化验所,想找梅若鸿。之前梅若鸿生病,韩大胆儿去她家里探病,被梅若鸿的父亲挡在外面,也没见着面,后来他又去了几次巴斯德化验所,化验所的人都说她不在,也不知道是真不在,还是不想见他。 没想到电话一接通,接电话的正是梅若鸿。本来韩大胆儿连了半天想说什么,没想到接电话的人就是梅若鸿,一时间张口结舌,这个那个的半天也没说出句整话。 梅若鸿知道上次韩大胆儿去探病,被她爸爸拒之门外,还等了几个小时之久,所以这次通电话,虽然声音依旧冷如冰霜,可语气却比之前缓和了不少: “什么事儿?你再不说话我可撂了!” 韩大胆儿道: “说说说!” 然后偷偷瞟了一眼,旁边坐着的陈琦,见陈琦自顾自的嗑瓜子儿看报纸,完全没注意自己这边打电话,于是用手半遮住话筒,压低声音道: “……那个……你病好了?” 梅若鸿道: “就这事儿是吧!我好没好你自己不会来看!又要验什么?” 韩大胆儿干咳几声道: “不验什么,就是……想问你一下,朱砂的成分和毒性!” 梅若鸿道: “朱砂是硫化物矿石,主要含有硫化汞,就是水银。常温下少量服用基本无害,加热到70-90摄氏度才有毒性,你问这个干吗?” 韩大胆儿又问道: “常说朱砂能防腐,就因为含有水银吧?” 梅若鸿道: “没错!少量可解毒、杀虫、防腐!没别的事了吧!” 韩大胆儿赶紧说,过两天请梅若鸿吃饭,梅若鸿只是冷冷的回了句“再说吧”,就挂了电话。 韩大胆儿坐在电话前,一直等到快五点了,这才接到尤非从所里打来的电话。尤非去了附近的道观庙宇,可人家都是正经的和尚老道,谁知道什么三阳教这些邪门歪道的东西。 幸好在老城里南门内大街,住了个信三阳教的老头儿,姓吴叫吴德。这吴老头儿早年就信了三阳教,一心想求道成仙,还劝老伴儿一块吃仙丹,结果直接把老伴儿给送归了西。儿子恨他,也搬走了,他自己一个人住在老城里的小平房里,靠着拾毛篮过日子。(天津人管捡破烂就叫拾毛篮) 下午尤非带着瓶烧锅,找到吴老头儿,从他那套出了些三阳教的事儿。 原来所谓“地狱浮屠”说的是一种五鬼渡劫的求仙法术。这种成仙的方法源自东晋时,道教名宿葛洪的一篇失传秘术《方外丹鼎要术》。传说葛洪当年有个弟子,姓黄叫黄初平,道号赤松子。这个人后来得道成仙,就是南粤一带十分出名的黄大仙。传说这个人就是用葛洪的《方外丹鼎要术》中记载的,以五个人魈,施五狱,历五劫,才羽化飞升得道成仙、 所谓人魈,就是五个罪人。通俗来讲,就是用五种方式杀死五个罪人,让五个罪人代替自己经历五劫五狱,以五人魂魄在修炼者体内炼化成丹,最后自己方能得道。 这失传的《方外丹鼎要术》不知怎么被三阳教找到,三阳教认为所谓五狱成仙,其实就是借命渡劫的方法。一定要找五个和修炼者生辰八字一样属性相同的人,作为人魈,分别以抽肠、挖心、剥皮、火焚、碎身的方法杀死,再用手印和真言将死去人的三魂七魄归一,帮自己渡五劫,就能成为肉身真仙。但一定要找犯过罪的,还要和自己生辰八字阴阳属性一样的人才行。监狱里除了狱警都是犯过罪的,这地方最合适不过。据说死的两个犯人和殷枭一样,都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这也能对上。 韩大胆儿心想,原来所谓地狱浮屠,不是恶鬼杀人的预言,而是一种渡劫成仙的邪术。他原以为是殷枭知道自己行刑日近,时日无多,所以想故意闹事越狱,但现在看来,极有可能是他想在行刑前成为肉身真仙。 韩大胆儿当然不信什么成仙之说,且不说这地狱浮屠成仙邪法的真假,难道死的几个人,真是殷枭想得道成仙么才弄出来的么?那为什么要编出第五种恶鬼杀人法?用意何在? 正在这时,监狱里忽然响起一阵铃声,韩大胆儿忙问一直待在旁边的陈琦,这才知道原来这是每天犯人点名时间的电铃。韩大胆儿看看狱长办公室的大座钟,已经下午五点了,梅本事这顿饭吃了足足两个钟头,到现在还没散席。 韩大胆儿也不管他们,让陈琦拿了放在狱长办公室里殷枭囚室的钥匙,就想去主监区审问殷枭。出了狱长办公室,刚到一楼,正碰上刚散席,一身酒气的梅本事和范统等人。 这时候一楼大门忽然被人推开,闯进来一个狱警打扮的人,见着监狱长就大喊道: “不得了了!主监区犯人夏九良,被扒了人皮,死在小黑屋里了!” 三十五 剥皮、火焚 韩大胆儿众人刚要回主监区,就有个狱警跑来报告,说有个犯人被恶鬼扒了人皮,死在了禁闭室! 监狱里每天下午五点犯人点名,六点换岗的狱警才能下班回家,而且每个下班回家的人在大门口也要验明身份,防止有犯人换上狱警的衣服逃出监狱。前天和昨天连着发生两起命案,但都是在大清早,头天晚晌点名的时候,人还都好好的,可今天点名刚开始,就出了凶案。 这起凶案发生在主监区一楼的禁闭室,位置就在关押殷枭的重刑囚室的反方向,是工字型监区最末尾的另一端,这边只有三间禁闭室,一间比一间小,专门用来惩罚那些不听话的囚犯,只有铁门墙上没窗户,因为关上门一片漆黑。所以有个外号叫“小黑屋”。 这小黑除了每天点名打开门上小窗户,用灯光照着验明囚犯身份之外,只有每天送饭时打开小窗户,其他时间一片漆黑,也不许里面囚犯出来放风,冬天冷的像冰窖,夏天热的赛蒸笼,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一般闹事的囚犯,在里边关上一段时间,再放出来,保准老老实实服服帖帖的。 韩大胆儿等人来到小黑屋外,这是三间小黑屋最大一间,另外两间空着没关人。小黑屋铁门大开,门口已经站了好几个狱警,捂着鼻子往小黑屋里张望。小黑屋里血气弥漫,令人作呕。韩大胆儿接过陈琦递过来的手电,照着小黑屋的环境。 小黑屋虽然是三间里最大的,但室内仍旧十分狭小,四壁空空,除了角落有个恭桶,连张床也没有。室内这股血腥气,都盖不住一阵腥臊恶臭。 小黑屋地面上躺着个人,已然断了气,全身筋肉分明赤红一片,鲜血淋漓跟个血葫芦赛的。整张人皮都被剥掉了,看着就和在教会学校上学时,生物课本的人体肌肉画一样,不过包裹在筋膜中的肌肉已经开始发干,颜色逐渐变成暗红色。 尸首腹部、臀部、大腿内侧等处,都粘着一层黄黄的脂肪,被黏膜裹着,黏膜也已经开始干硬。尸首旁边的地上,用撕碎了的人皮,摆出个诡异的符号,就和前两个死者尸首旁符号一般无二。 这尸首没有脸皮,眼睑不能闭合,双目圆睁直勾勾向上瞪视。由于室内潮湿阴冷,尸首没了皮肤保护,肌肉的水分挥发得很快。此时血迹早已干涸。 韩大胆儿环视四周,发现最奇怪的是,尸首虽然全身被鲜血包裹,但地面上却只有很少的血迹。尸首体表并无明显利器刺伤,也无局部塌陷的钝器挫伤,如果不是毒杀,最有可能就是被人勒毙。 韩大胆儿用手绢包着手,搬动尸首脑袋,随手一拨,脑袋就立即扭向一旁,脖子好像柔弱无骨。原来尸首是被人勒住脖子,折断颈骨而亡。凶手杀人剥皮,手法娴熟,剥掉全身人皮竟然不伤血脉,也许就是因此,所以地面才没有过多血迹。 韩大胆儿询问死者身份,得知关在小黑屋的死者,姓夏名叫夏九良,四十岁上下,中等身材。他是个哑巴,没有家人,老婆孩子都在一场大火中被烧死了,全家就剩下他一个人,自此性格就变得十分乖张暴戾。 夏九良是做皮货生意的,半年前,做生意的时候和人起了冲突,伤人致残,结果被判监五年。都说瞎子精,哑巴毒,果然不假。这家伙关进小西关监狱之后,被一个大个子狱霸欺负。别看夏九良身材不高,可出手却十分阴狠,他打不过大个子,就扑上来抱住他,张口咬掉了这大个子一只耳朵,结果被关到了小黑屋。刚放出来,没半天又打上了同囚室的囚犯,再次被关进小黑屋,算起来这在已经关了三四个月了。这夏九良的生辰,和前两个死者一样,正好也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 韩大胆儿翻动一旁摆成符号的人皮,见那人皮都已经被切得十分细碎,很难辨认人皮部位了。尸首初检之后,监狱长连忙让狱警把尸首抬到停尸间。梅本事和范统害怕刚吃的这顿饭又吐出来,俩人都躲得老远的。 韩大胆儿见找不到什么线索,就想再去找殷枭问话。陈琦掏兜拿钥匙就要交给闫振生,可这案发现场是闫振生的管区,现在又出了人命。监狱这地方消息传得快,一个人知道的事儿,没一会儿功夫全监狱就都知道了。囚犯们瞬间就炸了锅,猴喊怪叫用手敲打囚室铁门,叫嚷地狱浮屠有猛鬼杀人,都害怕轮到自己头上,纷纷吵着换监狱,狱警们用警棍敲打铁门喝斥犯人,一时间人声鼎沸乱乱哄哄。 这时候正是闫振生表现的时候,他可不能把狱长一人扔这,再说下面重刑囚室门开了,要是出点嘛事儿就是自己的责任,所以就让陈琦带着钥匙,陪同韩大胆儿、梅本事和范统一起去重刑囚室。 韩大胆儿等人来到监区尽头的暗门,走下旋转楼梯,灯光依旧微弱,只见地下甬道铁门前,有个穿警服的人,正坐在椅子上靠着铁门抽烟,显得无比惬意。陈琦一看当时就来了火儿,上去一脚就把那狱警踢翻在地,揪住脖领子就是一顿大嘴巴子。 陈琦一边打一边怒骂道: “你个不够揍儿的玩意儿,越是上面来人,你越给我上眼药儿,让你在这站岗,你他妈又开小差,刚死哪去了?” 韩大胆儿估计,挨打这小子就是站岗的小六子。这小六子看着也就二十来岁,一边挨打一边抱着脑袋求饶: “陈头儿!陈头儿!我错了,我错了……我没偷懒……我早晨吃凉了,刚才跑肚拉稀,真不是诚心的!哎呦哎呦!” 小六子身材消瘦,声音又尖又细,看着跟个小闺女赛的。 正在此时,忽听见重刑囚室内,又传来殷枭浑厚的声音: “你们终于回来了!” 韩大胆儿赶紧拍拍陈琦,让他先别和小六子计较,赶紧把门打开。梅本事和范统心里有点发虚,直往后躲,但韩大胆儿艺高人胆大,自信就算打开门,殷枭也跑不了。 陈琦从兜里掏出个奇形怪状的金属块儿,这金属块儿三面外突,上有锯齿,就是这大门三合一的钥匙,这是专门在德国定做的加密铁门,和特制钥匙,而且只有一把。 陈琦用钥匙的三面凸起,分别打开三道大锁。只听“卡啦啦”声响,厚重的铁门缓缓打开,只见乱发长须的殷枭,依然盘膝坐在原地,双手合十,又在不停结手印,见韩大胆儿几人站在门口,便抬起头双眼瞪视众人,那张黑脸上射出两点寒芒,开口用那浑厚的声音道: “可惜!你们来晚了!我已得大道!” 话音未落,殷枭身上忽然着起大火,一道绿色火焰冲天而起,骤然将殷枭全身吞噬,囚室内满地稻草被火焰引燃,顷刻间整个囚室变成一团巨大的火球。这潮湿阴冷的地下囚室,转瞬间烈焰升腾,炙烤得韩大胆儿众人,口干舌燥肌肤灼痛。 所有人都万料不到,囚室变故陡生,火焰暴然亮起,照得眼前发白。一时间热浪袭人,气流鼓荡,众人为之一窒。 陈琦见小六子吓得坐在地上,赶紧朝着他屁股踢了一脚,喝道: “还他妈在这等死呢?赶紧叫人救火去!” 小六子都吓傻了,答应一声,就连滚带爬窜上楼去找人。梅本事和范统不停后退,也想跟着一起上楼。韩大胆儿却站在原地,用手挡住扑面热浪,眯起双眼,目光一刻不离囚室。他不相信殷枭竟然会在这时被烧死,生怕中了什么障眼法,着了三阳教的道儿,只能不错眼珠儿地盯着烈焰,静观其变。 没过多会儿,就有大批警察拎着水桶,冲下楼梯灭火。烈焰虽然包裹在囚室内,没有蔓延出来,但一桶桶冷水泼将上去,却依旧不能把火焰压灭。大批狱警来来回回拎水灭火,忙活了好一阵子,才将囚室的火熄灭。 这时狱长和闫振生也来到地下囚室,韩大胆儿一直盯着火光,眼睛被强光灼得生疼,他稍微闭目揉揉眼睛,很快就睁开眼,用手帕掩住口鼻,顶着黑烟钻进囚室,查看殷枭的尸首。 此时囚室内满地燃尽的草灰,正中央盘膝坐着殷枭的焦尸,全身焦黑似碳,只有个囫囵人形,脑袋上五官都烧成了黑窟窿,从窟窿里飘出一股焦臭的黑烟。韩大胆儿走过去,蹲下身,凑近了观瞧,虽然殷枭的尸体已经烧得炭化,面目难以辨认,但的确是刚才合十结印的殷枭无疑。他绕着囚室一周,伸手拍打室内墙壁,见墙壁甚为坚固,更不可能有暗门存在。 韩大胆儿这回真有点懵了,他心想,三阳教搞这么多事,一开始以为是要协助殷枭越狱,但后来得知,地狱浮屠原来是什么成仙的邪法,就寻思他迷信是迷信邪法,要用这些旁门左道助他成仙。可现在他自己却成了第四个死者,一把大火直接把自己弄成焖炉烤鸭了,难道说不是殷枭要成仙,而是别人要成仙,殷枭也只是被选中的“人魈”而已?这可彻底把韩大胆儿搞糊涂了,一时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又想,如果是因为殷枭知道什么三阳教的秘密,三阳教要灭口,那也用不着等到现在,更用不着搞出这么多事儿。况且就算殷枭过得了今晚,十天后还得上法场吃颗黑枣儿,这不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么!他在囚室内转了一圈,忽然脚下踩到一件坚硬的东西,拾起来一看是一把做活儿的小剪子,他正端详小剪子,想转身再去看那焦尸,忽然听见楼梯上层传来一阵强烈的警报声。 一个狱警头破血流,跌跌撞撞跑下来喊道: “主监区囚室的门都开了,犯人暴动了!” 三十六 元凶尽现 狱长和闫振东听说犯人暴动,顿时吃了一惊,赶紧带着救火的狱警往上跑,韩大胆儿也跟了上去,一上去就看见梅本事和范统正往这边跑,后面七八个犯人疯了似的追着他俩踢打。 韩大胆儿一甩手,两根筷子从袖口飞出,“嗤”“嗤”两声,不偏不倚钉在为首两个囚犯大腿上,两人应声倒地,翻滚哀嚎。他几步上前施展八极拳顶、抱、单、提、挎、缠连环出手,眨眼之间就已将追来的几个囚犯放倒。狱警们快步上前,用皮带将被打倒的囚犯绑在一起。 众人转过弯,来到主监区,这时主监区通往操场的大门虽然还锁着,但所有囚室都大门洞开,犯人全都冲出来和狱警扭打在一起。监区内狱警只带警棍,武器库枪房都在监舍外,为的就是怕犯人暴动,抢了武器就麻烦了。监区内囚犯人数众多,已经有十多个狱警,脸上挂彩额角带伤,眼看就要控制不住了。 韩大胆儿见状一马当先,闫振生,陈琦也手持警棍扑了上来,监狱长没想到突然发生暴动,随身配枪也没带着,他肉大深沉动作笨拙,只能和梅本事、范统躲在众狱警身后。 韩大胆儿虽然身手了得,怎奈双拳难敌四手,时间一久渐感体力不支。正在危急时刻,主监区铁栅栏门打开,从外面冲进来两队荷枪实弹的狱警。见有的犯人已经红了眼,见了真家伙都不带躲闪,便立即开枪将其击毙。趁着持枪狱警冲进来镇压暴动,韩大胆儿赶紧护着众人冲到监区大门外。监狱院围墙和岗楼都有机关枪,来多少人都能突突成蜂窝,所以犯人就算暴乱,能出监区楼大门,也逃不出监狱大门。 就在众人经过监区门口铁栏杆的时候,有几名狱警发现地上倒着一人,凑近一看,竟然是刚才去叫人救火的小六子。这时小六子脸上划了道口子,满脸是血,两眼眼眶稀烂,已不知被什么东西砸中,一片血肉模糊。肚子上插着块碎床板,呼吸微弱,显然是被暴动的囚犯袭击,已经奄奄一息。 这时候有不少狱警都受了伤,但小六子伤势最为严重,此刻忽然浑身颤抖,张口咳血。狱长一看让赶紧往医务室送,可医务室就老大夫放假,就一个实习大夫,再说监狱医务室,也就治疗个头疼脑热,跌打损伤,小六子现在这状况,在不送医院小命就保不住了。 陈琦知道小西关附近新开了个西医医院,就让狱警赶紧用担架抬着他往那送。这时忽然几声枪响,有两个镇压暴动的狱警被犯人扑倒,手里的枪也被犯人抢走,冲着狱长这边开了两枪。幸好距离较远,两枪都打在铁栏杆上,没人受伤。 目前情况危殆,众人只能往外闪避,后续又有两拨狱警带着武器赶到,冲进监区镇压犯人。抬着小六子的狱警正要往大门走,忽听小六子躺在担架上,咳出两口血,微微抬手,指向后院,用尖细的声音断断续续道: “殷……殷枭……后墙……”说完几个字继续不住咳出血沫子。 韩大胆儿等人听见小六子的话,都转头看向监舍后院,陈琦招呼狱警赶紧抬小六子去医院救治,韩大胆儿等人,赶紧奔着监舍后墙去了。 四个狱警抬着小六子一阵小跑,赶到监狱大门口,叫开大门刚要出去,忽然远处一个人影扑了上来,这人腾空而起,双掌向下,直奔担架上的小六子面门而去。 这人掌势奇快,力道雄浑,冲着担架上小六子面门拍下。等四个狱警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然晚了,只听“砰”的一声闷响,担架床竟然被那人拍得向下垮掉,抬担架的狱警直接被震得担架脱手。 可担架落地,担架上却是空的。发掌那人一转身,见一个身影从半空轻巧地落在地上,却是身受重伤的小六子。发掌那人扑上来又是一拳,便和小六子缠斗在一起。 抬担架的四个狱警,见刚才还奄奄一息的小六子,现在竟然生龙活虎,都惊掉了下巴,半晌才反应过来,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出手帮忙,只能愣在原地踌躇不已。 两人交手十多招,只见发掌人一扬手打出一只暗器,不偏不倚正打在小六子掌心,暗器细长,力道奇猛,直接贯穿小六子掌心,奔着他面门飞去。小六子低头闪避,却被发掌人一探手抓住了头发,那人用力一扯,小六子连头发带脸皮全被那人扯掉,那发掌人借势后越,站定身形,竟然是韩大胆儿。 这时梅本事和监狱长、闫振生等人全都赶到。只见韩大胆儿站在原地,手里揪着一张人脸皮,对面那被揪掉脸皮的小六子,虽然脸上血迹未干,但面色苍白,却是一张毫无伤痕的脸。 在场众人除了刚才在地下囚室,见过小六子的梅本事韩大胆儿几人外,其他熟识的狱警,再看小六子那张脸,却是另外一个人。 这人手掌被铁筷子贯穿,鲜血长流,双目如电瞪视韩大胆儿,低声道: “厉害!竟然没上当!” 这声音全不似之前又尖又细,反而和被烧死的殷枭一般浑厚低沉。 这人刚说完这句,立即要发足往监狱大门外跑,只听“砰”砰“砰”几声连珠枪声,他脚前土地上,尘土碎石激飞,瞬间被打出数个弹坑。两侧墙头岗楼上的机关枪,都已经瞄准了他,又有数名狱警赶上来,端着长枪将他团团围住。 韩大胆儿微笑道: “你可别动,要不就成马蜂窝了!不过反正今晚也要处决你,早死晚死都一样,对吗?——殷枭!” 梅本事还一头雾水呢,和范统对视一眼道: “殷枭?不是刚才烧死了么?” 韩大胆儿道: “刚才地下囚室被烧死的是哑巴夏九良!眼前这人才是殷枭!” 范统自作聪明说道: “我懂了!咱们一开始看见的就不是殷枭,哎!……不对啊,夏九良是哑巴,在囚室怎么说的话?而且他不是被扒皮死了么?” 闫振生也道: “地下囚室里说话的,的确是殷枭,咱们看见他说话,他声音我也听过,这个冒充不了!” 韩大胆儿微微一笑道: “我们都上了当!第一次咱们看见的的确是殷枭,但第二次开门看见的却是夏九良!门口站着的狱警小六子,才是真正的殷枭!” 韩大胆儿知道大家不明白,为什么夏九良一个哑巴,突然能说话了,声音还和殷枭一模一样,都要开口发问。韩大胆儿抬手示意众人先别发问,听他解释。 只听韩大胆儿道: “殷枭档案说,他能请鬼神上身,全靠他能模仿别人声音,而且民间有种绝活叫“腹语”,就是嘴不动,却能说话出声。夏九良被火烧死之前,只是张口动嘴配合,声音其实是门外装成小六子的殷枭,用腹语发出的!” 众人听韩大胆儿这么说,都吃惊不小,有人问道: “那真正的小六子呢?” 韩大胆儿叹了口气接着道: “小黑屋,被扭断颈骨,扒皮而死的才是陈六两,小六子!” 他接着道: “这是一个抛球杂耍一样的手法,但这手法要实行,必须要内神通外鬼……” 话未说完,便扬手打出另一根铁筷子,筷子笔直飞向一个正要转身逃走之人,那人后退一步避开筷子,只听噗的一声,另一根筷子,已经钉在他脚边地上。众人转头一看,这想要逃走的人却是分监长“陈琦”! 韩大胆儿还没开口,陈琦立即正色道: “你干嘛?没凭没据,别把屎盆子扣我脑袋上!地下囚室太暗,我没看清是这家伙假扮小六子,谁知道他还能模仿别人声音。再说那囚室三道重锁,没钥匙根本打不开,我可一直和你在一起,没离开过!照你说的咱们到那囚室门口时候,殷枭早出来了,和我有屁关系!” 监狱长和闫振生也随声附和,声称那地下囚室的铁门,是从德国一家生产锁具和保险库门的厂家定做的,三道锁只有一把三合一的钥匙,其他方法根本打不开,铁门钢板很厚,机关枪都打不坏,除非用大炮轰,兴许能把门框轰塌! 韩大胆儿目光锐利如刀,直瞪得陈琦心头猛颤,浑身一凉如坠冰窟。 只听韩大胆儿语调平缓,却声带威慑道: “这不过是你的小小诡计!你当然有办法,在我们不察觉的情况下放走殷枭!” 接着道: “你在狱长办公室拿了钥匙,然后发生了剥皮案,咱们赶到现场,当时有不少狱警,乱哄哄的。你把钥匙偷偷交给假扮成狱警的夏九良,让他跑到地下囚室,放出殷枭,再和殷枭互换了衣服,用牛皮胶把殷枭剃下来的胡子头发粘在自己脸上,用黑灰摸脏自己的脸。之所以夏九良要闹事,在单人囚室关这么久,就是为了续发,因为监狱里犯人都要剃头,除了重型囚室的殷枭,只有小黑屋里关的不用剃头。他扮成狱警时只要把头发塞进帽子里,也不会有什么人注意。他和殷枭换了衣服,殷枭擦净脸上的脏污,换上警服坐在门口!这时候咱们刚好赶到,你假装生气,上去就揣倒殷枭假扮的小六子,一边抽他嘴巴,一边从殷枭手里拿回钥匙,就这么简单,只要配合好,谁都能办得到!” 陈琦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韩大胆儿又道: “当时闫振生和狱长都忙活小黑屋剥皮凶案现场,下到地下囚室的只有你、我、梅专员和范统,我们三个都是第一次见小六子,你做的那场戏,一来是拿回钥匙,二来让我们认定那人就是小六子。地下囚室光线很暗,殷枭抱着脑袋挨打求饶,其实我们只能看出体型,听出声音,但都看不清他的样貌!假殷枭着火之后,你就借故把他轰到上面叫人救火……” 梅本事问道: “那殷枭假扮小六子上楼之后,碰见其他狱警怎么办……” 韩大胆儿把手里抓着的人脸皮举起来道: “殷枭只要上来大喊地下囚室着火了,快救火,当时监区乱哄哄的,没什么人会注意到他!他趁大部分人去救火了,打开监区囚室的门,再把门钥匙给囚犯,那时候囚犯都跑出来,他就带上小六子的脸皮装成受了重伤,他脸型消瘦,脸上血肉模糊,加上人皮是连头皮一起剥下来的,套在头上,不会轻易甩掉,所以熟识的狱警应,还能依稀认出是小六子的脸!” 韩大胆儿又道: “当时在地下囚室,我见到小六子的时候,曾经闻到小六子身上有一股细微的腥味,开始我以为是囚室里的腥臭,后来才想起,那是剥皮小黑屋,人血混合脂肪的腥味,就是他藏在身上小六子的脸皮发出的。” 梅本事和监狱长等人稍微明白了一些,但是还有许多关节想不通,韩大胆儿只好从头到尾解释给大家…… 三十七 疑云尽散 其实根本没什么恶鬼杀人,更没什么杀人成仙!所谓的地狱浮屠恶鬼杀人,一直都是三阳教为了协助殷枭越狱弄出来的诡计,三阳教利用从《方外丹鼎要术》中演化出的求仙法,改成猛鬼杀人地狱浮屠的五种预言。第一案死者黄彪,第二案死者王金山,包括王金山囚室里装疯的陆小乙,还有自焚而死的夏九良,再加上分监长陈琦,全都是三阳教的人。 三阳教用丹药之类的药物控制信众,再用一些邪教教义信条摧毁信众的意志,培养并操控了一批死士,很多邪教用的都是这类方法,就像当年的白莲教和天理教之流。 黄彪、王金山、夏九良都是甘愿赴死的死士,加上陆小乙,全都是近期被安排犯罪,关押进小西关监狱的,为的就是帮助殷枭制造恐慌,然后借机越狱。 第一案死者黄彪,右手手腕比左手略粗,应该是惯用右手的人,可他手腕上、脖颈上、还有腹部的利刃伤,全都是左深右浅,显然是右手持刀,从左向右自己割开的伤口。 韩大胆儿看完黄彪伤口后,就知道这人其实是自杀的。他先在铁窗栏杆绑好床单卷成的绳索,然后割开手腕血脉,用血在地上画上古怪的地狱浮屠符号。因为他不能先割开肚子或者割破咽喉,用血画符号,再爬上绳索,所以只能先割破手腕用血画符号,这只有自杀的人才用这么做,他杀只要割破脖颈动脉,再用脖颈的血画符号就行,根本不用割破黄彪手腕。 画完符号后,他爬上绳索挂在脖颈上,用单手拉住让自己不至于被绳索立即勒毙,然后立即割破肚子让肠子流出。韩大胆儿知道小日本的武士切腹之后,不会马上死,所以黄彪吊着自己割开腹部,肠子虽然流出来,但未必立即断气。最后他在迅速割破咽喉大动脉,然后扬手将他所用的利器,向脑后的气窗抛出去,早上放风的时候,狱警就发现了这个自导自演的凶案现场。 后来狱警根据韩大胆儿说的,果然在囚室后窗外,堆放砖头的地方找到凶器,那是一块边缘锋利的瓦片,上面还沾满了血迹。 第二个死者王金山是挖心而死,这种死法当然自己是办不到的,而是同囚室的陆小乙干的。这两个人是分监长陈琦,特意安排在一个囚室的。陆小乙身材瘦削,王金山却孔武有力,如果不是王金山自愿,那陆小乙根本不可能杀死王金山然后挖心。 陆小乙杀人挖心之后,再用血在地上画上和第一案一样的地狱浮屠符号,这样才能把两个案子连在一起,在监狱内制造恐慌情绪,恐惧这东西有时候比任何武器都强大。至于陆小乙只需要演技好点,装疯的时候别被人识破就行。 韩大胆儿在看完第二案发现场的时候,就想到凶手是同囚室的陆小乙,但当时他还不知道,这几人都是三阳教教众死士,所以不明白王金山身上除了挖心的伤痕,没有其他伤口,说明是被人活着挖心而死的,这么个身高体壮的人,怎会被陆小乙活着挖心,还没发出惨叫,除非两个人根本就是同谋,王金山是自愿赴死。 韩大胆儿在停尸房验看尸首的时候,发现黄彪和王金山尸首虽然开始腐坏变色,但后颈有一块依稀可辨图案,却好像是三阳教的教徽。就是膀大力案,城隍庙地穴墙上原本的三元合一的图案。 这时候,韩大胆儿想到一直在坊间流传的,一种纹身方法,是用鸽子血混合朱砂在人身上纹身,纹好之后表面上根本看不出来,只有在喝了酒或者加快气血运行,比如运动的时候,才会显现出赤红的纹身图案,所以当初抓膀大力的时候明明见她后颈有个图案,后来却消失不见了。就是因为膀大力和韩大胆儿动手过招的时候,加速了气血运行,所以纹身显现,被抓后气血运行缓慢了,纹身图案自然就是消失不见了。 韩大胆儿专门打电话给梅若鸿,就是询问朱砂的成分,得知朱砂里是大量硫化汞,也就是水银,因为水银有防腐作用,即便尸首腐败变色,含有朱砂纹身的那块皮肤也不会腐坏,所以尸首开始腐败,纹身那块皮肤的图案,却反而逐渐清晰起来。 知道黄彪和王金山都是三阳教教众,这就说得通了,韩大胆儿说到这里,监狱暴动也逐渐被镇压。狱长下令把陆小乙押来,并且给他灌下半瓶子烧刀子,不多久,后颈上果然显现出赤红的三阳教教徽。 陈琦领着韩大胆儿等人去见殷枭的时候,囚室内的确是殷枭本人,至于看门的小六子,让陈琦一早派去小黑屋释放夏九良,这时候早已经被夏九良扭断脖子扒了人皮,直到五点,点卯的时候,才被人发现。所以剥皮之后的小六子,被发现时,不光血迹干涸,连肌肉和筋膜的水分都已经蒸发,组织开始变得干燥了。 殷枭用地狱浮屠的说法,引韩大胆儿去拿钥匙进囚室。陈琦早知道狱长准备了酒席,款待督办专员,本想借机会自己去拿钥匙,可谁知道韩大胆儿不去吃饭,却要打电话,所以就一直跟着韩大胆儿,临走时,才名正言顺拿了狱长办公室的重刑囚室钥匙。 时间配合得十分完美,夏九良原本就是做皮货买卖的,剥皮制皮对他来说手到擒来。他剥掉小六子全身人皮,拿走带着头皮的小六子脸皮,然后把剩余人皮切碎,摆成地狱浮屠的神秘符号。他切碎人皮就是为了不让人发现小六子的脸皮不见了。 夏九良揣着小六子的脸皮,然后换上小六子警服,把头发都塞进帽子里。殷枭、小六子、夏九良三人体型身高相似,他穿上警服也十分合身,小六子去看守殷枭,其实是陈琦特意挑选的,就是因为他体型和夏九良、殷枭十分相似。 夏九良穿上警服藏在小黑屋角落,正好是五点,囚犯点名的时间,来点名的狱警看到凶案忙去报告上级,夏九良就离开小黑屋,随便在监狱犄角旮旯晃荡一会儿,只要别被人发现就行。 大批狱警和监狱长韩大胆儿等人接到信儿,赶到凶案现场。所有注意力都被囚室内的惨状吸引,根本没人注意狱警中混着夏九良。陈琦就是那时候,把重刑囚室钥匙交给了夏九良。 夏九良带着钥匙来到地下囚室,开门放出了里面的殷枭,这时候殷枭早就剃了头发胡子,又擦赶紧脸上的泥污,和夏九良互换衣服,自己穿上警服装成小六子,在囚室外抽烟,夏九良贴上胡子,抹黑了脸装成殷枭,等陈琦带着韩大胆儿到来。 陈琦一到地下囚室门口,就假装发怒,胖揍装成小六子的殷枭,顺势从他手里拿回重刑囚室的门钥匙。门一打开,门外的殷枭边用腹语说话,囚室里的夏九良只需要随便动动嘴,装装样子就行。 囚室内十分阴冷,门一打开囚室内温度变化,瞬间引燃夏九良刚洒在身上的磷粉,所以当时着起来的大火才是绿色的。夏九良自愿被大火烧死,成了殷枭的替身,韩大胆儿就是见证人,这样殷枭才更好脱身。 陈琦呵斥装成小六子的殷枭去找人救火,殷枭上到地面大喊失火,引来众多狱警救火,自己则趁着大家救火,用狱警室的钥匙打开囚室。他只要打开一间囚室,把钥匙交给犯人,很快所有囚室都会被犯人打开。原本接连死了几个人,监狱闹鬼的事情搞得人心惶惶,囚犯纷纷要求换监,这时候囚室门开了,这些囚犯一下子就控制不住了。 殷枭带上夏九良交给他小六子的脸皮,脸皮上全是鲜血,带上之后,只能依稀辨认出小六子的样貌,夏九良剥皮手法一绝,眼皮都被剥了下来,扣在脸上看起来,眼眶血肉模糊就像受了重伤。直到韩大胆儿等人回到监区,发现大门口的小六子。 他为什么要大费周章这么做呢,是因为监狱每天下午五点囚犯点名,六点狱警下班换班,但狱警出门需要核验身份。之前连串凶案就是制造恐慌,为的就是最后监狱暴动,混乱之下,殷枭装成小六子,还受了重伤,陈琦这时候再提议,送他到附近新开张的医院抢救。 如果没有监区暴动这场戏,在相对安全的环境下,殷枭装成受伤,很可能先被送到监狱内医务室检查伤情,那时候要躲过监狱岗楼的机关枪,再逃出监狱就会十分困难。这场暴动就是越狱计划最好的“助燃剂”。 这计划就像是一个抛球杂耍,三个球就是殷枭、夏九良、小六子。三个球被抛起,互换了位置,小六子被剥皮,替了夏九良。夏九良是三阳教死士,他自愿装成殷枭,替殷枭被火烧死,而殷枭则装成小六子逃出生天。 只不过所有人没想到,督办专员带来的人里有韩大胆儿这么一号。他在小黑屋的时候曾经翻动摆成神秘符号的人皮,发现没有带着头发的头皮。割碎的人皮里虽然有耳朵,但好像没有鼻子之类的脸皮。 在地下囚室夏九良自燃之后,韩大胆儿检查焦尸,发现盘坐烧死的焦尸,盘膝的方法和之前看到的殷枭不同,之前殷枭用的是五心朝天的盘膝法,双脚交叠,两只脚心都是朝上,如果加上两个掌心向上,再加头顶心,就为五心朝天。而这具焦尸却是普通的一腿压一腿的盘膝方式。他还回想起,两人结印时候,指甲的长度明显不同。殷枭长期关在地下囚室,指甲很长,而假殷枭,虽然手指也很细长,但指甲明显并没那么长。 这时候监狱发生暴动,众人发现小六子的时候,狱警竟然认出满脸是血的人是小六子。这假殷枭,又在关键时刻,指着监舍后墙,说出殷枭二字,想把众人引到反方向,那时候韩大胆儿不经意看见了小六子刚剪过的指甲,食指尖的指甲是用剪刀,平着剪掉的,指尖两侧还有指甲尖,明显之前是很长的指甲,剪的时候十分仓促,只是平着剪掉长指甲,后来他想到了在地下囚室捡到的小剪子,和殷枭的长指甲,就明白了其中关联。 韩大胆儿在小六子刚被抬走,就想通了一切,之所扒了人皮就是为了让人认不出死者身份,火焚也是怕验尸会验出身份,只有烧焦了才没法辨认。人皮里没有头皮脸皮,正是为了殷枭套在脸上装成深受重伤的小六子。 于是韩大胆儿追赶上去,幸好来的及时,抓住了想要逃狱的殷枭。陈琦之所以能精准的控制一切,还有个最关键的人,就是那个做法的老道。众人几次遇上老道,陈琦还曾经上前给老道赏钱,那赏钱里就夹着作案计划。全靠老道在各处做法,暗中传递消息。 狱长办公室内,所有人听完韩大胆儿的推理,眼神都望向,被绑成粽子的陈琦、殷枭、陆小乙、还有老道和道童几人。 众人以为此案就此告破,可韩大胆儿心中却还有重要的疑团为解…… 三十八 员峤仙镜 韩大胆儿心中仍有疑团,他走到被绑缚的殷枭身前,正要开口问话,却听身后的范统问道:“要是咱们没和督办专员来监狱办案,那他们这办法不就不灵了么!” 梅本事也表示同意,一起关切地看着韩大胆儿,等他解释给大家。监狱长和闫振生也有此疑问,也看向韩大胆儿。 韩大胆儿以为范统只会吃饭,没想到他还能问出这么有建树的话,看着他流露出赞许的目光,口中道: “这地狱浮屠恶鬼杀人,原本就是他们计划好的,我认为,即便咱们不出现,只要陈琦找机会偷出地下囚室钥匙,花点时间复制一把,一样可以完成诡计,到时候只要囚室中殷枭和夏九良调换,再说他要见监狱长,告诉地狱浮屠猛鬼案的线索。就能让监狱长成为殷枭自焚的见证人。那时候再照计划引发囚室暴动,后续的做法其实都差不多!只不过……” 梅本事问道: “只不过什么?” 韩大胆儿接着道: “只不过咱们意料之外的来到监狱办案,最重要的是你手里的厅长密令,要今晚就秘密处决殷枭,所以他们不得不改变计划,提前动手!” 韩大胆儿走到陈琦身边道: “你很聪明脑筋转得也很快,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改变计划,还执行得近乎完美,说明监狱里不止你一个内奸,应该还有其他三阳教的人潜伏。” 监狱长一听,立刻对闫振生道: “快快快!关闭监狱大门,狱警下班的也一个不许放走,赶紧安排监狱排查,一定要找到潜伏的内奸……” 说着又想了想,接着道: “让所有犯人,连同狱警,分批,每人干三杯烧刀子,再检查身上有没有三阳教标志!快!” 闫振生听完,立即按照狱长指示去办,开始分批排查监狱里的内奸。 韩大胆儿看着陈琦道: “看样子,你在三阳教的内身份一定非同一般,不是修罗使,就一定是七门的门主之一,我说的没错吧!” 陈琦一改之前的神情,眼神变得十分阴冷平静,笑笑道: “文曲门,“天权子!” 韩大胆儿点点头,又听陈琦道: “我知道你叫韩志刚,外号韩大胆儿,只是没想到你真的这么厉害,你别得意,和三阳教作对,没你的好果子吃,你就等着……” 话没说完,范统上去就是一个大嘴巴子,这小子手也够狠,一巴掌打得陈琦坐着原地转了一圈。牙都打掉了,顺着嘴呼呼流血。陈琦没想到韩大胆儿身这小胖子,没等自己说完话,会突然给自己一嘴巴,当时有点犯愣,接着就要张嘴开骂,可嘴里都是血,牙也掉了,呜噜呜噜说不清话。 范统道: “让你小子嘴欠,等着瞧什么,有我们韩大哥在,你们三阳教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说着堆出一脸笑容看着韩大胆儿。 韩大胆儿见范统突然出手,打了陈琦一巴掌,开始以为这小子也是三阳教的,要杀人灭口,可突然见他笑得谄媚,就知道这小子只是想拍马屁,于是道: “你管谁叫大哥,看着你比我还大好几岁呢!你倒等他说完话在动手啊!打得跟油葫芦赛的,就会呜噜了!” 范统笑嘻嘻的道: “咱论本事排辈儿,不论年纪,您了以后就是我亲哥!再说小小三阳教,在您了那还不是脚面水——平趟么!只要跟着大哥……” 说着还不忘转头看着梅本事,接着道: “……还有梅专员两位能人,那我以后还不水蝎子变蚂蛉一步登天了!” 梅本事听完也略显得意,伸手拍拍范统肩膀道: “说得对!以后跟着我,保你们升官发财!” 韩大胆儿不理梅本事和范统吹牛拍马,现在所有案情他都已经推理得清楚明白了,但还有个疑团却尚未破解。 此时韩大胆儿目光凌厉地盯着殷枭,忽然问道: “你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需要三阳教这么大费周章,救你出去!” 听韩大胆儿这么问,不光殷枭,就连旁边的陈琦,都瞬间脸色大变! 见状韩大胆儿顿时清楚,自己所料不虚,三阳教费劲巴力,搭上几条人命也非要救殷枭出狱,他身上一定还藏着极为重要的秘密。 韩大胆儿把发现和监狱长、梅本事说了。监狱长说自己做不了主,梅本事是上峰派下来的督办专员,还是让他来定夺。梅本事本来想,案子破了,擎等着领功就得了,没必要横生枝节,可韩大胆儿劝他,说这线索说不定能牵出其他大案,许是桩天大的功劳,说不准下一任厅长就是他的。梅本事听得心猿意马,当时就同意,午夜前,抓紧突击审讯殷枭几人,但到了午夜还审不出来,就必须执行厅长手令,处决殷枭。 要是放着一般人,半夜就枪毙了,还不有什么说什么,舒舒服服的过完临行前这几个钟头。可殷枭真是块硬骨头,任你皮鞭子、热烙铁、夹棍、老虎凳,轮着番儿上,最后连对付一代名将岳飞的手段“披麻拷剥皮问”都用上了。 这披麻拷剥皮问,就是把一层热沥青糊在背上,再贴上麻袋片,凉了往下一撕,连皮带肉就是一大条,可殷枭这家伙真不愧是条汉子,受了这种非刑,愣是铁嘴钢牙撬不动,一字不吐。 陈琦可就不同了,这是个外强中干的货,策划出主意,阴谋诡计他在行,可严刑拷问就扛不住了。虽然他在监狱卧底已久,看人动大刑多了去了,挨在自己身上还是头一遭,这回光是在旁边看殷枭受刑,自己就已经肝儿颤了,待到给殷枭使上“披麻拷剥皮问”,听见“刺啦啦”一条条皮肉撕下来的声音,当时就吓得魂不附体了。 闫振生在旁边看着,心想,陈琦这家伙潜伏在自己手下,这不等于给自己下绊捅刀子么,他犯的事儿,说不定还得牵连自己。闫振生也是真恨他,见他原本就吓得生魂都要出窍了,便故意说,对付陈琦这些手段都不够看,有一种《三言二拍》里包公用过的酷刑,就是用长猪鬃捻钻进乳头儿,或者扒了裤子直接钻进马眼里。 陈琦听完裤子一湿,直接吓得屎尿齐流。还没等用刑呢,就把实话全秃噜了,问的没问的都说,连刚记事儿尿了几回炕都交代了。 原来三阳教之所以要救殷枭出去,全因为教主一直寻找的一件上古神器“员峤仙镜”! 传说在天津卫这地方,在上古时代是一片汪洋大海,海中只有一片小岛,和一座仙山,岛名“无终”,山名叫“员峤”。这员峤山和蓬莱、瀛洲并称三大仙山。凡有仙缘者,跨海登山,一入圣境即可成仙。 无终岛上有个无终国,国中常有虚妄之徒,攀爬仙山滋扰圣境。忽然有一日,海中有个仙人手持古镜踏浪而来,古镜放出一道神光,光照处,员峤仙山尽收镜中只留茫茫大海。 千年后员峤仙山之处退海还地,便是现在这九河下梢的天津卫,那收入仙山的古镜,就藏在天津卫,名曰“员峤仙镜”。 员峤仙镜拥有无上法力,谁得到仙镜,就能登仙成圣,操控鬼神。 这员峤仙镜相传曾经藏在天津老城,三阳教寻找多年未果,一年半之前殷枭找到了员峤仙镜的线索,只不过刚找到线索,就被捕入狱。陈琦也曾经向他询问线索,但殷枭心里清楚,一旦交出线索,自己对三阳教就没用了。所以就向陈琦提出,用线索交换帮自己越狱。 韩大胆儿越听越烦,他压根儿不信鬼神迷信的玩意儿,最腻歪听这些,认为陈琦是耍滑头,信口胡诌,上去就给了陈琦二十多个大嘴巴子,抽得他直学驴叫。又让人熬热沥青,拿来猪鬃,就要立马用刑。 陈琦吓得哭爹喊娘,赌咒发誓,连爹妈祖宗全都押上了,韩大胆儿这才相信他说的是实话。他想起老苏说过,自己不信这些歪门邪道,但架不住有些人信呐,而且信到能为这些事儿要人命。虽然韩大胆儿不信什么员峤仙镜,但三阳教相信,说不定这就是个剿灭三阳邪教的突破口! 人都审完了,殷枭铁嘴钢牙,老道和陆小乙所知甚少,挨了大刑之后把知道的都招了。陈琦倒是老老实实的吐露实情,只不过他虽然是一门门主,但在教中地位不高,七门中也排在最后,除了自己门下分坛,其他也不太清楚。监狱里排查加上陈琦交代,又查出两个三阳教内奸,不免又是一顿严刑审问,能问出的线索依然少得可怜。 后来警察厅步巡总队和马巡总队,根据陈琦交代的情报,联合抄了“文曲门”两个分坛,统共抓了三五十人,也都是些小喽啰,没什么大用。其余坛口,警察还没到,就都闻风而逃了。 时间已近午夜,殷枭又什么也审不出来,梅本事这次来带着厅长手令来的,无论如何今晚都要处决殷枭,韩大胆儿费尽唇舌,还是没能阻止。午夜前殷枭就在监狱后院,被秘密处决了。监狱里刚平息暴动,人人犹如惊弓之鸟,不方便再有枪响,所以殷枭是被几个狱警,用绳子活活勒死的,然后扔进焚化炉火化了。 陈琦顶替了殷枭的位置,押在地下重刑囚室,绑上重锁,半步都移动不了,等待上峰命令再行处置。闫振生因为没发现手下藏有奸细,被降级罚俸。他心里恨陈琦这小子,就想点损招治他,大热天给囚室里点上火,陈琦被绑着动不了,浑身被汗栖的都生了疮,烂出了大洞,生满了白蛆。那罪遭的,还不如挨一枪子儿痛快呢! 至于做法的道士道童还有其他三阳教奸细,都分别囚禁在几个囚室,被小六子相熟要好的几个狱警,没事就拳脚相加,棍棒招呼一顿。还有个装疯的陆小乙,因为一直装疯卖傻,所以被关进了最小的那间小黑屋,那小黑只有一平米大小,关在里面站不得站,躺不得躺,简直生不如死,结果一关进去,没几天就死在里头了。 在殷枭被处决后,韩大胆儿还不死心,尸首火化前,他一个人又仔细检查了两次殷枭的尸首,终于在殷枭的小腿上找到一个疤痕,疤痕下皮肤凸起,似乎藏了东西。他用刀割开疤痕,发现殷枭小腿皮肤下,竟然藏了一把钥匙! 三十九 诈尸奇案 韩大胆儿在殷枭小腿皮下,发现了一把小钥匙。这钥匙和常见的黄铜横开锁钥匙不同,这把钥匙很小,像西洋玩意儿,但也不像一般的西洋锁的钥匙。这钥匙呈圆柱形,圆柱中空,里面嵌着一个六棱形内芯,实在看不出是干什么用的。 韩大胆儿觉得,这钥匙可能是重要线索,所以留了个心眼,并没把钥匙交给梅本事,而是私自藏了起来,准备拿去给老白小犹太看看,说不定能查出是干什么用的。 案子结了,梅本事带着结案卷宗,和韩大胆儿、范统一起离开小西关监狱。出来的时候天都快亮了,短短十多个钟头,发生了太多变故,仨人都是精疲力尽。韩大胆儿是累的,那二位是吓的,这二位除了吃饭拍马屁别的本事没有,昨天犯人暴动幸亏有韩大胆儿在,要不俩人直接就原地归位了。 梅本事和范统也是没心没肺的玩意儿,刚从小西关出来就饿了,四处张望,想找总厅派来送他们那辆小轿车,那哪儿找去,总厅的司机还能在这等你一宿?被窝里不比这舒服,人家早回家梦周公去了。 韩大胆儿昨中午那顿酸沙紫蟹,就让梅本事和范统搅和得没吃痛快,昨天下午到现在又什么都没吃,刚才忙着破案审讯,倒不觉得,这时候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梅本事和范统昨天倒是足吃足喝,但到了现在也饿了,仨人就想找地方吃东西。离着老城里不远,老城里南门外有个卖馄饨的大老李,馄饨做得地道,可他专做夜宵,这时候也早收摊儿了。幸好天快亮了,西门外卖早点的煎饼果子摊儿已经出了,仨人赶紧摊了几套煎饼。 范统左手一套右手一套,两面开弓还不耽误说话,就问起,那第二起凶案,王金山心脏被挖了,也是顺气窗扔出去了么?可在气窗外却没找到。 韩大胆儿就随口说,可能是被同屋的陆小艺吃了,其实他也是乱猜的,监狱里好几个三阳教内奸,指不定被谁扔哪了呢!范统听完却一阵恶心,加上昨天闻的血腥味,当时就觉得连嘴里的煎饼都齁腥气的,连煎饼也没心思吃了。 梅本事吃着煎饼还给那俩人画大饼呢,说什么案子报上去,上峰奖赏一到,这俩人不免升官发财,到时候由他做东,到先得月饭庄摆上两桌。先得月掌灶的高恭祥,是义和成大厨怪物刘四的高徒,手艺那可不赖歹,尤其拿手的“雪衣油盖”,用的就是掐窝紫蟹……他说得怎么来怎么去,怎么捣鼓怎么做,就像他真会做赛的,把个没出息的范统,馋得直流哈喇子。 韩大胆儿对梅本事的为人,那可有所耳闻,他是狗掀门帘子,全凭嘴对付。跟他一起办事真叫,大伯子背兄弟媳妇——受累还不落好儿,到了领功的时候,就不是他了,功劳非让他一个人给占了不可。 其实韩大胆儿兴趣是破案缉凶,锄奸拿贼,所以什么功不功劳他倒不在乎。反正之前被所长抢劫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他都习惯了,不过他这回可猜错了,万料不到,这监狱的案子报上去没几天,一纸提升调令就下到了三所里。 韩大胆儿这回是二踢脚上天——高升了!被连升三级,级别和三所所长平级,还被调到了天津警察厅侦缉科,在梅本事手下,专门负责刑侦破案,缉凶拿贼。 怎么回事儿呢,要是放着别人,梅本事这次一准儿是独占功劳。 可一来韩大胆儿是高宝生找来的,他和高宝生又是发小,要真把功劳都占了,高宝生就别做人了,高宝生那暴脾气指定饶不了他,还不得找上门,把他们家砸了! 二来这次案子能破,韩大胆儿功劳是有目共睹的,就算梅本事不报上去,监狱长那边也得上报,最后还得落得自己里外不是人,与其监狱长报,那还不如来个顺水人情自己报呢。 最重要的一点是,梅本事看出韩大胆儿是个人才,缉凶破案是把好手,这次梅本事被派下去当专员,破了案得到了提升,在侦缉科专管刑侦,这手底下要没有俩能人,就日本船满丸(完)了。 梅本事这人,人缘不怎么地,找不到什么人愿意在他手下干,这韩大胆儿就爱破案,又不爱抢功,正是人才难得,所以就把韩大胆儿也报了功,当然功劳指定是在梅本事之下,不能抢了他的头功。 韩大胆儿高升了,最生气的还是李秃子,可没办法啊!现在韩大胆儿成了警察厅的领导,和三所所长都平级了,李秃子只能暗气暗憋,夹起尾巴做人了。 韩大胆儿得了几天假,放完假就要到总厅上班。眼看这两天快到他舅舅生日了,他老娘让他买点东西,去北运河边的虎庄,看看他舅舅。谁成想,韩大胆儿这一去,却碰上件诡异奇事——“诈尸”! 所谓诈尸,也叫尸变,就是人死后,尸首再动起来。传说人死后遗体停灵七日,谓之头七。头七之内,如果有野猫半夜跳到遗体上,碰巧这时候在打雷闪电,灵前的长明灯就会即刻熄灭,尸首则会窜跃而起扑击活人,这就是诈尸。 诈尸的时候,如果尸首抱住活人,便会死死抓住仰面躺倒。虽然尸首不再动了,可抓住活人的双手,就赛两把钢箍铁钳,任你多大力气都掰不开他。可也不能让尸首抱着活人一块下葬呐,所以只能打断尸首双臂筋骨,或者干脆砍断尸首双手。 若说死者是外人还好办,要是自己亲爹亲娘或者家里至亲,谁能下得去这狠手,所以但凡有白事,家里养猫的都得把猫送走,还要有人守灵,说是看守烛火长明灯,其实主要是别让野猫、黄鼠狼这样的小动物靠近,回头诈了尸。 可万一不幸,办白事的时候,遗体真诈尸了,怎么办呢?其实还有个办法,就是拿根扁担或者木棒,把尸首拍倒,让尸首抓住木棒扁担,大不了锯掉扁担两头,再把死人装棺材里,让死人带着扁担下葬,总好过砍胳膊敲手,让人死后还不得全尸。 这民间土办法,可不是瞎说的,那是前清蒲松龄先生的《聊斋志异》里写过的。聊斋里写过一个叫《尸变》的故事,讲的就是死人诈尸扑击活人,当时活人没办法只能绕着大树跑,尸首最后就死死抱住大树,活人才得以脱难。可一般家里办白事,哪儿这么寸劲儿,正好有棵大树,让尸首抱着。再说,扁担木棒总是好找的,万一尸首真抱住大树不松手,想要下葬就得锯大树,那可费了牛劲了! 总之这些诈尸的传闻,都是听说的人多不胜数,亲眼见过的却凤毛麟角。至于这虎庄诈尸案,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你还得听我给您从头讲起…… 韩大胆儿他妈娘家,原本住在北运河边的虎庄,韩大胆儿的姥爷早年在郭店街古玩铺当学徒,出徒之后也开了个铺子,就举家搬到了鱼市街,家里一儿一女,女儿就是韩大胆儿他妈,儿子就是韩大胆儿的亲娘舅。 韩大胆儿爸妈成婚之后,他舅舅继承了家里买卖,买卖一直做得不错,着实挣了不少钱。他舅舅原本喜欢清静,一直想搬回虎庄生活,后来老家儿故去之后,就索性搬回了虎庄,翻盖扩建了老宅院,又置不少地,当起了地主。闲暇时在栽花弄草,钓鱼种菜,在那个天下纷乱的年头,日子过得不知有多逍遥惬意。 眼看着就快到他舅舅的生日了,韩大胆儿他妈最近风湿犯了行动不太方便,就让他去买点东西,去趟虎庄瞧瞧他舅舅。 韩大胆儿知道舅舅爱吃河海二鲜,就赶早去了趟金刚桥鱼市。鱼市又叫鱼锅伙,由一些把头、恶霸把持,靠着海河上下游的渔民供货,整天在此交易渔获。渔船随到随卸,交售给渔行。那时候鱼市鲤鱼、鲫鱼常年有货,带鱼、黄花鱼、对虾、螃蟹等则季节性供应,最有名的就是三岔河口银鱼。 这时候时令正对,韩大胆儿特意一早来骑车来鱼市,就为了给舅舅买最爱吃的银鱼紫蟹。买完之后他又去刘记酱牛肉铺,买了一大包酱牛肉,在祥德斋买了藤萝花饼和核桃酥,还有一瓶金星牌玫瑰露,一瓶五加皮。前车把上、后椅架上都挂了一大堆东西,这才骑着车,沿着李公祠大街,往北运河虎庄方向去了。 韩大胆儿骑车过了穆家庄就到了北仓,再往前不远就是虎庄。 天奇庙后面的穆家庄,一直都是天津回民的聚居地。而北仓从元代到明清都是天津卫屯粮之地,清雍正年间更在此地建仓廒屯粮,因位置在天津城北,所以称为北仓,地名沿用至今。 到了北仓沿着北运河往北不远,有一大片庄子,就是虎庄。虎庄靠近运河边,有些打鱼的渔户,剩下都是些种地的农民,民风淳朴百姓安居,庄子内外一派祥和安宁景象。 韩大胆儿的舅舅住在庄子紧头儿的一套宅院,他车子刚骑进庄子,就见不远处有一家正在办白事。人有生老病死古来常事,可韩大胆儿一眼就瞧见,这家白事与众不同,因为别家办白事,大门口都贴着“恕报不周”四个大字外,可这家除了这四个大字之外,门楣上还贴了一张,黄纸朱笔书写的“镇鬼灵符”! 四十 白事 韩大胆儿骑车去虎庄看舅舅,骑自行车进了庄子没多远,就看见一家办白事的。这家门前扎着蓝白纸花的彩牌楼,门口一边立着挑钱纸,一边贴着四四方方一张白纸,写着“恕报不周”。 老时年间讲究出大殡,家里老家儿没了,都要多花钱大办白事解心疼。京津两地办白事的风俗,尤为隆重。 那时候办白事还分“南礼“”北礼”,有钱人家和没钱人家也不太一样。比方说这家的老家儿有一位要故去了,人快咽气了,家里人得赶紧研究怎么料理后事,其实说白了就是安排花钱的路数。有钱人家得请总管、设账房、立账目、专门支出白事的一切开销,没钱人家就用不着这么麻烦了。 可甭管有钱没钱,首先都要找“白事知客”,天津卫叫“大了”,这是天津卫对主持婚丧嫁娶组织者的一种统称。过去寻常百姓,对白事儿繁琐的流程都不怎么清楚,都怕组织不好,让亲友挑理,所以天津人但凡家里有白事,都要请“大了”。 大了来了之后,赶紧给得给亡故者,举行小殓仪式,像是理发、刮脸、擦洗、梳头,然后要穿“装裹”,就是穿寿衣。当然也有人刚咽气,这边去请大了,家里就开始净面擦洗,穿装裹,就是怕耽搁时候久了,遗体一僵硬就不好穿装裹了。这小殓的时候眼泪不能滴到装裹上,不然不吉利,亡故者亡魂不得往生。 过去这死人穿装裹有讲究,信佛的讲究全身道服,脚穿水袜,外套蓝呢子盘金线厚底儿福字履。整部《金刚经》陀罗经被,上绣着梵文金字。这陀罗尼被又叫“往生被”,前清那会儿平民百姓还用不得,都得后妃贵人以上的才能用,王公大臣想用还得等皇帝赏赐。 穿好装裹之后,把死人遗体搭到吉祥板上,吉祥板就是搭起来的床板,脚要顶墙,墙上要挂纱帘。然后往死人嘴里塞进一枚金钱,说是金钱,其实就是方孔老钱,这叫压口钱,这是给死人下阴曹过阴河的船钱。 把家里存的大五福的白布拿出来,缝成孝袍子、孝帽子、孝裤、腰带,孝帽子上有金钱麻绳,女的带头带子,有的布鞋面上还要绷上白布。孙辈的孝帽子正中戴个红绒球,外孙红绒球得在孝帽子偏面,曾孙备戴两个红绒球。 给各界亲友送信,门口左边立上挑钱纸,右边贴四四方方一张白纸,上写“恕报不周”。还要到杠房讲杠,请杠房师傅搭棚。那时候天津卫最有名的是“魏家杠房”,主事老师傅叫“魏小辫”老头儿一把年纪了后脑还留个小辫儿,因而得名。 搭好了棚,棚内点灯,摆放纸扎,像是纸人纸马,男的死了摆纸马,女的死了摆纸牛。死者年过六十的,还要放个纸轿子,四个纸轿夫,外加纸扎的一对引路的童男童女。告丧讣文传出,各界亲友前来吊销,花圈、帐子、挽联、按照身份辈分排列两旁。有钱的还要请和尚老道来轮番念经! 死人头前摆放供桌,中间放遗照老时间没有相片,就放上牌位,摆上香炉贡品,两边点上两根白蜡烛,最前面点上一盏油灯,灯不能熄,这叫长明灯。桌前放个火盆,供孝子贤孙给亡灵烧纸钱。 烧的纸钱都是长方形草纸,上面用月子敲出方孔钱印,月子就是一种敲纸钱用的铁器,圆柱形,一面像是铁凿子背,另一面是个上下不封口的圆边,中间是个方形芯儿,放在一摞草纸上,用锤子一砸就是一个铜钱形状,由于圆边上下不封口,所以铜钱形状连着草纸,掉不下来,整张拿起来横七竖五,几排铜钱图样。 之后还要开光、送路。开光就是用棉花蘸着白酒擦拭死者眼耳口鼻,一边擦一边念吉祥话,什么开眼光怎怎着,开耳光怎怎着,如此一番念叨。然后用小镜子由死人头照到脚,等于是让亡灵自己看一遍,最后把小镜子摔碎。 完事之后就是送路,送路有说是送福禄,有说是送亡灵最后一程,顺利经过望乡台。送路时都是晚上九、十点钟,由大了带着亲朋好友搭着纸牛、纸马、纸轿子、轿夫、童男童女、花圈之类的,其他人每人手里一支点着的香,一队人浩浩荡荡走到十字路口,把纸牛纸马等纸扎烧了,朝着火堆按辈分磕头,然后从另一条路返回灵堂,一路上可不能回头。停灵最少三天,第三天就要辞灵出殡。 话题扯得太远了,咱接着说韩大胆儿看见这家,搭着棚,棚里点着长明灯,放着纸人、纸马,纸轿子,诵经念佛之声,夹杂着悲泣哀嚎之声不绝于耳,看这意思是刚死,还没送路。 这些都不奇怪,最奇怪的就是,这家大门上贴着一张,黄纸朱笔书写的驱邪符咒,可谁家死人贴符咒啊!院外还有不少邻居围观,正往院儿里看,院里传出一阵阵锣鼓声,摇铃声。再往院里看,正有个头戴九梁道冠,身穿八卦云光道袍的老道,带着俩徒弟,在院中比划。 要说那时候谁家办白事,请个道士那是稀松平常的事。但怪就怪在,道士身前摆着一个神桌,上有香炉蜡扦,糯米硫磺,道士踏罡步斗,手持宝剑掐诀念咒,正抓着硫磺糯米,往烛火上撒,俩徒弟一个摇铃一个抛洒灵符。看起来就跟之前在小西关监狱里,做法驱邪那个假道士干的一样。 韩大胆儿虽然心里起疑,但人家家里办白事,愿意怎么办,是人家的私事儿,就算人家把亲爹尸首,绑在窜天猴上放上了天,自己也管不着。于是只能瞧了两眼,就骑车去了舅舅家。 韩大胆儿他舅舅,就喜欢小子,可一辈子就生了俩闺女,大的头年刚出嫁了,小的还在家当闺女。舅舅高高兴兴地把韩大胆儿让进屋里,又让人沏茶,又端水果点心,甭提多高兴了。 他舅舅听说韩大胆儿升了官儿,本来挺高兴,可听说他调到了警察厅侦缉科,心里就有点担心。虽说韩大胆儿满身武艺,可现在是火器的天下,在街面上当巡警,总好过每天和凶徒悍匪打交道要安全得多,所以劝他找找人,换个其他部门不挣钱没关系,别缉凶拿贼,最后把命搭上。 舅舅一番好意,韩大胆儿不好说别的,只能满口应承。梅本事好不容易把自己调到他身边办差,还指着自己帮他立功呢,决不能让自己调到别处。再说自己好缉凶探案,要干别的还不如不当警察呢! 韩大胆儿跟舅舅说了,自己老娘原是想来看看兄弟,顺便在这住些日子,可这几日天气潮湿犯了风湿病,行动不方便是所以才没来。韩大胆儿人给舅舅买的都是他爱吃的,说好了等舅舅生日那天,一定过来磕头拜寿。 还没到中午,舅舅赶紧就让舅妈摆上晌饭,还特意加了几个韩大胆儿爱吃的菜。顺便让舅妈连晚饭都张罗好,一定要留韩大胆儿在家住几天。席间韩大胆儿陪着舅舅喝了几杯,就顺便问起了庄子里办白事儿那家的奇怪举动。 韩大胆儿他舅舅这才讲起了,这两天庄子里发生的奇闻。 办白事这家姓徐,死的是家里徐老头,大名叫徐贵,六十不到。老婆死得早,当了二十来年鳏夫,一个人把两个儿子拉扯大。俩儿子都结了婚,一家人住在一个院子里。这徐贵这人,脾气却很暴躁,也不会教孩子,说不明白就动手,所以这哥俩从小就没少挨揍。 大儿子叫徐大宝,性格内向,老实巴交,有点窝囊,是个三脚踹不出屁来的闷葫芦,为人孝顺,也疼兄弟。但娶媳妇之后,他媳妇为人强梁,人也厉害,徐大宝惧内,全听媳妇的,此后对徐贵就差多了,但是一日三餐吃喝拉撒还是照管不误。 二儿子叫徐二宝,却性情暴躁,活像他亲爹,成天和他老子拌嘴,爷俩儿就差动手了。这二儿媳妇倒很贤惠,为人也很孝顺,可管不了这爷俩,只能任凭徐二宝和徐贵成天鸡吵鹅斗的。 这老徐虽然和俩儿子住在一个院里,但其实和分家单过差不多。顶多就是每天大儿子或者二儿媳妇给老头把饭端过来,要说一桌吃饭,那是万万不能,因为还没说三句呢,说不定就掫桌了! 徐贵原本是塘沽人,早年在家门口惹了点祸,为了避祸,就上了一艘远洋船卖力气,跟着船去了海外。他没什么文化,也认不得多少字,没什么大出息。在船上干活,顶多就是顺手倒腾点洋货。谁知跑了几趟海外之后,却也攒了不少钱。 他岁数挺大才娶媳妇,娶的就是北运河边,虎庄的姑娘,后来有了俩儿子。他出海那会儿,正赶上庚子国变,塘沽的老家就此毁于战火了,他娶妻之后,就把这些年积攒的钱,在虎庄买了些田地,靠着收地租子过日子,虽然没有韩大胆儿他舅舅有钱,但在虎庄也算个衣食无忧的小康之家。要不是手里有钱有地,就他那个不是人的脾气,估计这俩儿子也早就搬走单过了。 徐贵前些日子出去遛弯儿,可能在外面受了风,身上不得劲吃了晚饭早早就睡了,没到半夜就咽了气,大夫都没来得及请,人突然就死了。俩儿子赶紧报到地保那,警察所也派了个仵作来验看尸首,没有外伤,也没中毒迹象,说是猝亡,填了尸格。两个儿子赶紧找来大了,操办白事。 本来这也是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白事,谁知道第二天半夜,徐贵的尸首就诈尸了。 过去很多独门独院,都是明三暗五,三间正房,两边是厢房,对面还有倒座房房后是影壁。正房是连三间,中间一间堂屋,整体形似纱帽翅儿。徐贵家里有钱,院子不小。房子建的整齐利索,俩儿子儿媳妇分别住东西厢房,徐贵自己住在连三间正房。 那天晚上徐贵遗体就停正房中间客厅,遗体停在吉祥板上,脚顶着墙,头前摆着供桌,香烛、祭品、长明灯一应俱全。院子里搭着棚,摆着纸人纸马。家里虽然有钱,可老二不同意大办,说是顾死的,也得顾活的,以后日在海得过。大儿媳妇也是这个意思,老大听媳妇的,二儿媳妇也说不上话,所以办的也不太大,棚里只请了几个和尚老整宿念经。 徐贵这人脾气不好,人缘儿差,家里来吊销的亲戚朋友实在有限,只有一些街坊邻居帮着忙活。有几个年轻的,白天忙活完晚上没走,就在偏面一间小房儿里休息。说是休息,其实几个人在那偷摸的小声推牌九呢,反正外面和尚呜哩哇啦连敲带唱,也听不见这几个小子推牌九的声音。 俩儿子轮流守灵,老大守前半夜,老二守后半夜。这时正是老大守灵,他跪在灵前烧纸。时近三更,院里忽然起了一阵大风,一时间沙尘满院,刮的棚里纸人纸马,纸轿花圈东倒西歪。 供桌前长明灯忽明忽暗,老大赶紧伸手拢住灯火,可那阵邪风眼看着就卷进屋里,火盆里纸钱燃烧的余烬,随着旋风打转儿,扑的一声飞的满屋都是,屋里屋外都是纸扎挽联,老大害怕走了水,赶紧用手扑打。一个不留神,把老头盖脸的经被给扇开了。 长子刚要伸手去给盖上,正这工夫,就听房顶上有只野猫“嗷”的一嗓子。供桌前长明灯“扑”的一声就灭了,院子旋风骤然而止!眼见那吉祥板上躺着的死人徐贵,扑棱一下,突然坐起身来! 四十一 尸起 徐贵家大办白事,午夜时分阴风忽起,吹得院子里沙尘滚滚,正这工夫房顶上传来一声野猫的嚎叫,徐贵的尸首登时就诈了尸! 死人在床板上坐起身来,定着身子不动。正在守灵的徐家老大,当时吓得浑身汗毛炸起,呆在当场。他见死人坐着不动,等了片刻,才战战兢兢壮着胆子,探身上前查看,就在他颤巍巍伸出手,将要触及死人后背的时候,死人嗓子里突然发出一阵呜噜噜的怪响,吓得老大赶紧缩手。 就在此刻,尸首忽然翻身从床板上跃下,双腿并拢,拧身窜到老大身前,发出一声嘶吼,张开双臂上来就扑。 老大吓得怪叫一声,向后就退,就这一声惨叫,甭说自己媳妇和老二两口子,就连小屋里推牌九那哥儿几个都惊动了,棚里念经的和尚探头出来观瞧,感情这帮和尚也不是什么真和尚,都是剃个光头混白事会的假和尚,这帮人也没见过这阵仗,当时吓得屁滚尿流,脑袋上五佛冠也歪了,手里数珠也散了,小锣小鼓稀里哗啦散落一地,人人争先恐后地往院儿外跑。 老二两口子,听见大哥叫声,赶紧出屋查看,家里办白事都是和衣而卧,所以拉门就跳到院里。刚才一阵旋风刮过,屋里屋外灯烛都灭了,四下里一片漆黑,老二也看不清怎么回事,只见大哥坐在灵堂门口浑身筛糠,灵堂里有个人影连蹦带跳,把供桌也带倒了,桌上灵牌、香烛、贡品掉得满地都是,香炉蜡扦碰撞,叮当乱响。 推牌九几个小哥们儿,这工夫也跑到院里,却正好被往外跑的假和尚撞倒,噼哩噗噜地倒了一地,你压着我,我踩着他,一时间一片混乱,呼声连天,连周围几个院儿的邻居都惊动了,纷纷披上衣服,拉开院门往这边瞧。 老大媳妇见老大坐在地上筛糠,伸手上前搀扶。老二快步跑向灵堂那屋,此时徐贵的尸首正跳到门口,差点和老二撞个满怀。朦胧的月色下,徐贵脸色惨白面容僵硬,顿时吓得老二头发根直竖,顺着脊梁根儿直冒凉气。 这时不光老二瞧见了,院里摔在一起那几位都瞧见了,大儿媳妇和二儿媳都吓得瘫软在地,只听有人大喝一声: “可不得了啦!诈尸啦!” 就这一声,全院儿都炸锅了,长这么大谁见过这场面,一个个抱头鼠窜,月光下只见徐贵张开大口,就要咬人。老二脚下拌蒜,当时后退两步一跤栽倒,眼看就要被扑上来的徐贵抱住,这要是被抱住可就不撒手了! 还是老大急中生智,记起老辈人讲过,只要用扁担让尸首抱着,尸首立刻就会躺倒不动了。于是赶紧抓起墙角立着的扁担,一扁担拍在尸首上,尸首发出一声怪叫,死死抱住扁担,应声而倒! 院里的人都惊了,能跑的跑,能走的走,走不了的就趴出院外。老大见尸首不动了,这才扶起摔倒在地的老二,一块跑出院外。众人站在院外观瞧了好一阵子,见尸首没什么动静,老大这才炸着胆子,走进院儿里。他凑到尸首边仔细观察了一阵子,见再无异动,就让人一起把亲爹尸首抬回吉祥板上,又让老二去附近的通天观,找会法术的张老道,来家里做法驱邪。 众人怕尸首再动,就拿绳子把徐贵的尸首和怀里的扁担,连同吉祥板,都绑在了一起。几个帮忙的绑好了赶紧跑到外面,就老大还算镇定,给徐贵擦了擦脸,盖上经被,这才躲出灵堂,和大伙儿一块站在院子里,等老二去请的张老道。 这位通天观的张老道,是个五十来岁的半大老头子,常说自己在龙虎山学艺,师成下山道法通玄,擅能驱邪治鬼,伏魔降妖。反正吹得倒是挺响,可没人见过他驱鬼降妖。这回让徐家老二请来,大家伙算是小刀剌屁股,开了眼了。甭说还真不赖歹,家伙事儿一应俱全,摆上之后就开坛做法,张老道踏罡步斗,带着徒弟,连耍带念,文武带打,这院儿里算了开锣喽! 从昨天半夜到今天上午,已经开坛做了两场法事了。张老道说这是有邪气入宅,让在门楣上贴上镇鬼灵符,不让外邪入宅。这家老大媳妇就问了,这鬼进不来,那自己公公徐贵的鬼魂儿不也出不去么,合着把外邪和徐贵一块儿都镇了! 张老道赶紧解释,说徐贵鬼魂儿早就让鬼差带走了,这尸首诈尸是外邪入体,不能等晚上送路,再做一场法事,等晌午阳气大盛的时候得赶紧下葬。 院儿外的邻居听说徐家诈尸了,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徐贵遛弯儿不是受风了,是得了撞客(撞客就是撞邪了)让孤魂野鬼给缠上了,所以半夜才让猫叫声惊得诈了尸。有的说这是借尸还魂,说徐贵鬼魂儿早走了,这是有孤魂野鬼经过,附在他身上借尸还魂。有的还问呢,这借尸还魂也不找个年轻的,找个黄土埋到脖梗儿的大老头子,还了阳活不了几天,不还得死么!还有的编得更离谱,说是徐贵早年不是跑船,是走私烟土,还是贩卖人口,杀人越货,缺了德了,所以现在才有这个现眼报,死了也不得安生。 不光这些,说得再邪乎的都有。要不说怎么说,这人嘴两张皮上下都使得,舌头根子底下压死人呢。不到半天功夫,就谣言四起一个个说得有模有样,就跟自己亲眼看见了赛的。正所谓看出殡的不怕殡大,传谣言的时候,一个个都比南市说书先生还能耐,编八造模添油加醋,生怕别人不信。 韩大胆儿来前儿看见的时候,正在做第二场法事,这工夫也快到晌午了,说话做完第三场,徐贵就要下葬了。 他听舅舅唾沫横飞,绘声绘色地讲完这些,半开玩笑地道: “哎呦!我老舅,你这嘴皮子,不到北门里金生茶园说书,可真屈才喽!” 他舅舅道: “你个小混球!拿你舅舅打岔,找乐儿是吧!” 韩大胆儿笑着,看看旁边的舅妈和表妹道: “舅妈和我表妹听您了说得都直眼了,饭都忘吃了,您了一口气儿都说完了,也没留个扣儿,可不好摇铃打钱!” 韩大胆儿的表妹听完诈尸这事,本来还有些害怕,神色有点惊恐,可听韩大胆儿这么两句,当时就和韩大胆儿的舅妈一起笑了,饭桌上气氛顿时变得十分愉悦。 可笑过之后,韩大胆儿心里却有些疑惑,他可不相信什么诈尸之类怪力乱神的玩意儿。刚才听舅舅提起,死人这是老徐家,他记得自己还小那会儿,偶尔老娘会带自己来舅舅家玩儿,那时候倒是经常和徐家老大老二一起玩儿,也算是认识。所以和舅舅提议,去老徐家看看,上柱香随个分子什么的。他舅舅原说是给过分子了,再说那家刚诈过尸,不太愿意去。但架不住韩大胆儿在傍边撺掇,只好带着他一起去了徐贵家。 韩大胆儿随着舅舅,来到徐贵家门口。他们午饭吃得早,这时还不到正午,现在说也就上午十一点多点。徐贵家院子里刚摆上神桌,张老道带着徒弟正准备第三场法事。 韩大胆儿和舅舅一进门,有个知客打扮的人,赶紧就喊“有客到”,接着引着两人往灵堂。普通小康人家也就做到这样了,这要是这有钱的人家,门口要有两个垂手侍立的信马,一个戴红帽,一个戴黑帽,专门负责接待吊唁的亲友,引着人到灵前上香。 韩大胆儿舅舅迈步进了灵堂,说实话心里也有点发虚,毕竟这院夜儿个闹腾的不善。韩大胆儿和舅舅上前鞠躬行礼,孝子孝妇,跪着叩头还礼。徐家老二抬眼一看是韩大胆儿他舅舅,心想,昨儿一早不是来过了么,分子也随完了,怎么又来了。再往后看,见一个浓眉大眼的身材魁梧的汉子,站在他身后。 韩大胆儿不等对方说话,赶紧张口道: “徐大哥、徐二哥节哀顺变!” 老大老二一边点头回礼,一边看着眼前这大个子,使劲转脑子,努力回想,可认识的人里,好像压根有没有这位。 这时韩大胆儿他舅舅见那哥俩一脸茫然,赶紧引荐道: “这是我外甥,小时候来过,你俩还带他一起玩儿呢!” 老大的老二都比韩大胆儿大好几岁,但依稀记得小时候好像有这么档子事儿。那时韩大胆儿虽然年纪小,但是个子可不小,和这哥儿俩也差不了多少。 韩大胆儿赶紧道: “徐大哥徐二哥,咱也老没见了!” 老大赶紧客气道: “说的是!说的是!真好些年了!” 韩大胆儿舅舅道: “自打他去年洋书,来我这就少了!这不现在毕业了,也找了个不错的事由,这才有时间来我这串门儿!正赶上老徐这事儿,哎……”说着叹了口气,做了些愁苦悲伤之情,又道: “他正好来我这串门……”说着一指韩大胆儿“听说这事儿,赶紧过来鞠个躬” 说着又拿出一个白纸包,里面包了几块银元,递给哥儿俩。哥俩连说您给过奠仪了,舅舅说是韩大胆儿给的,哥儿俩才不再推辞。 韩大胆儿借故寒暄几句,眼睛却在院子里各处扫了一遍。他想找机会去看看徐贵的尸首,可这又不是凶案现场,没凭没据局,他恒是不能硬来,于是只能随口问些家常,再劝慰几句。 好巧这时候,徐贵家亲戚前来吊销,老大老二忙着还礼招呼。碰巧这位亲戚和韩大胆儿舅舅也认识,几个人正好在院子里聊了几句。院子里神桌也摆得了,张老道带着徒弟又开始做法驱邪。 韩大胆儿见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感激来个黄花鱼溜边儿,见没人注意,凑到尸首旁边,幸好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外面张老道师徒身上,没人留意韩大胆儿。 他伸手撩起徐贵脸上的经被,揭开额头贴着的灵符。用手探探鼻息,却真的已经断气了,再摸脉搏,竟然也停了。他又看看徐贵遗容,见尸首面色苍白,面容扭曲,眉间隆起,眉头紧皱,韩大胆儿伸手触摸,感觉额头虚软冰冷,的确是死了。 他正要赶紧盖上经被,却见尸首嘴角似有涎沫,于是伸手沾了一点,放在鼻前一闻,登时心中一惊! 四十二 出殡 韩大胆儿验看徐贵的遗体,正这工夫,徐家老大媳妇瞥眼看见韩大胆儿,厉声道: “你干嘛!” 这娘们儿十分泼辣,脾气不小起身上前就要揪住韩大胆儿。 韩大胆儿忙道: “我懂点道法,怕老人遗体再次诈尸,所以看看……看看尸首上还有没有阴气!” 这话要是让韩大胆儿他舅舅听见,非笑出声来不可。韩大胆儿说这话,甭说他舅舅,就连他们所里李秃子都不信。可徐老大媳妇又不认识他,还以为他说的是真的,赶紧战战兢兢追问: “那……那……怎么样……有……阴气么?” 韩大胆儿一脸正经道: “嗯……” 他这一嗯,可吓坏老大媳妇,当时就要往灵堂外跑,却听韩大胆儿道: “放心吧!没事了!” 老大媳妇道: “哎!您了怎么说话还大喘气呢!怪吓人的!” 这时候老二媳妇进来对老大媳妇说: “嫂子!大了说一会儿张老道做完法,就起灵,得找块红布,包砖头!好摔碗用。” 这是天津卫出殡的习俗,出殡的时候,长子面前放个用红纸包着的砖头,手里拿个饭碗,棺材抬出大门时候,长子把碗摔碎在砖头上,口念“爸爸(妈妈)留财”,为的是能让亡故者给后辈儿孙留福留财。 韩大胆儿看出大儿媳妇迷信,就低声道: “嫂子,我看您家灾星未退,得找找看,这凶煞位在哪?” 老大媳妇听完心里又是一哆嗦,赶紧道: “那您了受累给看看,要不和我那口子说一声,让张老道过来再给做做法!” 韩大胆儿道: “嫂子这事儿不能大声张扬,我先看看找着了再说,咱一声张,灾星移位,要是跑了,可就抓不住了,出事儿还是其次,得把您家里的财都带走!” 韩大胆儿要说有灾,这娘们儿未必真怕,但要说灾星得把财带走,那她可真就心疼肝儿颤了!于是赶紧让韩大胆儿在这几间屋转悠一圈。 天津人爱瞧热闹,甭管婚丧嫁娶都要凑过来看两眼才算舒坦,昨个儿夜里这院还闹出诈尸的事儿,这时候院里张老道做法,又引来不少邻居围观,再加上院里吊唁的亲戚,大了和杠房的师傅,再加上孝子亲朋,密匝匝围上一圈,都快成南市撂地卖艺的了。 这时候没人注意韩大胆儿,他赶紧凝神屏息,提起步子,用轻身功夫,顺着墙根儿,在各屋游走一圈,眼神所到之处,都特别留意,生怕落下什么线索。他这轻身功夫主要是为了不惊动众人,所以动作幅度很小,也无甚声息,只是步子很快身法迅捷。 老大媳妇得盯着韩大胆儿,先甭管他说的真假,万一是假的,这大个子趁人不备偷点东西走怎么办,所以不错眼珠地盯着他。谁知韩大胆儿这一施展轻身功夫,老大媳妇算服了,觉着眼前这大个子果然是个高人,不说别的,就看这动作,就比耍来跳去的张老道要灵活得多,心里更信了,韩大胆儿别看年轻,却是个高人,保不齐是什么童子、什么仙尊转世临凡,也说不定。 韩大胆儿在徐贵房中看了一圈,见徐贵虽是生活在北运河边的农家,但到底是早年出海跑过船的,房中摆设,尽是些异国情调的玩意儿。 炕上铺着块厚毡子,走近一看竟然是条花纹精美的挂毯,这东西原本是挂墙上的装饰,谁知他却当成铺炕的褥子。桌上还有个白石雕刻的烟斗,雕刻图案是个西洋大胡子老头,烟斗这东西过去在农家可不常见,农家一般都使铜锅的烟袋锅子。烟斗一看就是用了不少年头,满是焦黄的烟油子。其他还有陈设用具,尽是些坛坛罐罐,有些明显不是中原的东西,带着点波斯味道。 不过这也难怪,据说徐贵早年和货船出海,不过不少地方,家里这些估计都是早年淘回来的玩意儿。 这时韩大胆儿在几个屋里转了个遍,东瞧西看,除了俩仨波斯风格的小瓶子小罐子,装不下什么东西,空置已久,摆在一边。其他那些大点的瓶瓶罐罐,都成了存东西的储物罐。有一个罐子收藏得比较严密,里面塞了一卷纸张,打开一看竟然是佃租地契。 老大媳妇见状喜出望外,伸手就要去拿地契,可旁边老二媳妇眼巴巴地望着,她也不便动手了,只能任韩大胆儿,把佃租地契又塞回去,然后留意罐子摆放在何处。估计等老头儿一下葬,为这卷东西,两房人就得打一架。 韩大胆儿转了一圈,又悄悄在两个儿子屋里看看,连女人的香氛胭脂都瞧了一遍,这才作罢。这时他心里已有计较,诈尸的事情猜出了八九分! 此时最重要的事情不在破案,韩大胆儿只怕时间来不及了,于是暗中拍了拍舅舅肩膀,把舅舅叫过来耳语几句。谁知他舅舅听完之后,眉头紧促双目圆睁,顿时大吃一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赛的,死活也不答应。 原来韩大胆儿要去办点事,赶回来之前,让舅舅务必拖延盖棺入殓,更不能让徐家出殡下葬。那他舅舅能答应么,俗话说“人死为大”,人家孝子发丧出殡,甭说他舅舅只是邻居,八竿子打不着,就算是本家亲戚,也无权阻挠人家入殓出殡,所以他舅舅哪敢答应外甥这无理要求。 韩大胆儿却说事关人命,让舅舅无论如何也要拖延一阵,然后转身出了院儿,也不管他舅舅在身后,如何拧眉瞪眼低声喊他。他先回舅舅家骑上自行车,然后直奔最近的乡公所去找地保。 放下韩大胆儿咱们不表,单说他舅舅。 韩大胆儿临走时交代,无论如何务必拖延到他回来为止。可出殡这种事儿,外人怎么拖延。老时年间办白事过程里,最热闹的就是出殡,总有句老话讲,看出殡的不怕殡大,足以说明,出殡在旧时天津卫是个什么场面。 有钱的人家出大殡,那更是讲究到了极致。先要入殓,把吉祥板上的死人搭到棺材里。穷人家用的都是薄皮的“狗碰头”,最多也就是口柏木棺材。真有钱人家可不一样,好的得用阴沉木棺材,就算次一级的,也得是口金丝楠的棺材。 棺材上黑漆,三道大漆挂金边儿,头顶福字脚踩莲花。因为棺材头都有个金漆写的篆书福字,脚底下棺板画着一朵莲花。老时年间盗墓贼挖盗洞,一般都是挖到棺材尾部的莲花底,然后凿开莲花底,爬进棺材里偷陪葬品。这莲花底指的就是棺材尾画着莲花这头儿。 死人入殓,长子抱头,盖棺上钉,然后这才要准备出殡。门口外边立三根白杉槁,搭起脊大棚、过街牌楼、钟鼓二楼、蓝白纸花扎的彩牌楼,上写三个大字“当大事”。两边鼓乐齐鸣,两个黑红帽信马灵堂引路,放三声铁炮,由杠夫二十四名将经棺请出门外,亡灵孝子头戴麻冠,身披重孝,手拿哭丧棒,肩扛引魂幡上写“西方接引”。长子面前放个用红纸包着的砖头,手里拿个饭碗,棺材抬出大门时候,长子把碗摔碎在砖头上,口念“爸爸(妈妈)留财”。 出门上四十八小杠,后换八十人大杠,杠夫满都是红缨帽、绿架衣、剃头、洗澡、穿靴子、挽穿套裤,八十人杠换三班二百四十人,摆开一字五里长蛇阵,后面跟车马,坐着出殡的孝子亲朋,浩浩荡荡往坟地走。当然咱说的这是有钱到了极致的,一般有钱人家也用不了这么大排场。 沿途有个撒纸钱的,手底下得有绝活儿,一把纸钱节节高,三层开花,空中飘散。最前面是三丈六的铭旌幡,上写着亡人名姓。接着就是纸人纸马,开路鬼、打路鬼、英雄斗志百鹤图,有方弼、方相、哼哈二将,旗罗伞扇奏大乐,两堂彩谱,一顶引魂轿,童引法鼓,金瓜钺斧朝天镫,“肃静”“回避”牌一样五十对,四对香幡、八对香伞,后面跟着和尚、老道、喇嘛、尼姑各二十人,送殡的亲友胸前都戴着白纸花,随行队伍。途中过地道,过路口,上桥下桥的时候要撒纸钱买路。 等到了坟地,埋棺下葬之后,回家到门口的时候还要迈火盆,为的是别把坟地的游魂野鬼带回家,然后拿一个糖馒头和一块儿冰糖,一块吃掉。三天以后还要圆坟,烧纸磕头,开财门,最后放一挂鞭炮,然后每七天一期烧纸,连着七七四十九九天,整个白事这才算完事儿。 老时年间办白事儿出大殡就这么麻烦,要不传统相声怎么有段“白事会”专门说办白事儿呢! 其实办白事出大殡那主要是做给外人看的,人都死了,办成什么样他也不知道了,与其花糟钱儿出大殡,还不如老家儿活着那会儿多孝顺呢! 韩大胆儿他舅舅见张老道做完了法,大了赶紧就主持,长子抱头,要入响殓,就是入殓的时候,要鼓乐齐鸣,铜锣震天。这要一盖棺材盖,韩大胆儿交代的事儿可就全完了。他舅舅也不能上前楞是拦着,这时候只能想点怪招。他急中生智,溜到刚做完法收拾东西的张老道身后,使尽全力往前一推,那张老道,身子往前载歪,直接扑到当院儿。把准备抬棺的杠夫撞倒一大片。 旁边的吹鼓手也乱了,大铜锣也倒了,院里稀里哗啦乱成了一锅粥。徐家老大正要长子抱头,抬尸入殓,灵堂外一阵混乱,当时手里可就停下了。 张老道爬起来就骂街,这些杠夫原本定归着,是转天早上的活儿,可徐贵诈尸,张老道非说今天下午就要出殡,杠夫都在家休息呢,临时都给叫来,心里全都有气,暗骂张老道。 这时候张老道张嘴开骂,这些杠夫可不惯着,揪着老道脖领子大嘴巴就抽,老道和徒弟当时就和杠夫们撕巴起来了。韩大胆儿他舅舅赶紧找个角落一躲,装的和没事儿赛的。 徐家老二脾气爆,上来劝架没说两句,也不知谁推了他一下,他属炮仗的,沾火就着,立马就和这些人动起手来,老二媳妇和老大媳妇,连带亲友邻居都过来劝架,院子里乱的鸡飞狗跳,闹了好一阵子,才被劝开。 又耽搁一阵子,大了怕误了时辰,让赶紧入殓盖棺。尸首装进棺材,盖上棺材盖,眼看着两个杠房的师傅就要钉上棺材钉。韩大胆儿的舅舅心里焦急,这时候实在想不出什么招,再来阻止盖棺出殡了。 俩师傅拿着七寸长的大棺材钉,钉子尖对准棺盖,举起锤子奔着钉子帽就要落锤,正在此刻,忽听得大门外,有人大喝一声! 紧接着“嗖”“嗖”两声,两道寒光破空而至,不分先后“叮”的一声,同时将两个钉棺师傅手中的长钉打落! 四十三 还阳 院儿外这一声喊,声震屋瓦,绕梁三日,敢说跟个晴空霹雳赛的,震得在场每个人耳朵里都“翁”的一声。接着两根铁筷子,射中钉棺师傅手里的棺材钉,棺材钉应声脱手。好倒霉俩师傅,锤子抬起正往下落,两锤都砸到手上,“嗷唠”一嗓子,锤子也撒了手。 看过前文书的人一定猜到了,这吼叫声和发出筷子的不是旁人,正是本书主角——韩大胆儿! 要说这韩大胆儿去哪了呢,咱要往回倒几句。 韩大胆儿让他舅舅搅和人家白事,拖延入殓盖棺的时间,然后自己先去了乡公所,想找个电话打回所里,顺便打听一下这附近哪有药铺。可乡公所压根没电话,只能骑车跑到江苏义地对面,北运河边的北大第二工学院,亮明警察厅侦缉科的身份,借个电话打回三所。 这时候他还在休假,编制虽然已经调到侦缉科,但人还没去报到,所以有事儿还是打回三所里。所里尤非不在,说是带孩子看病去了,高宝生倒是在所里,他就找高宝生帮忙调查点事儿。之后他又去了趟药铺,这才赶回徐贵家门口。 正赶上盖棺上钉,他两只筷子,一声大吼,阻止了钉棺起灵。院子里办白事儿的人,眼神齐刷刷望向韩大胆儿,都不知道这位要干嘛。老大老二两口子都认识韩大胆儿,老二脾气急,当时就火了,搅和人家白事,跟刨人家祖坟差不多,上来就要动手。 老大心里也懊淘透了,家里死人,又诈尸,现在还来个外人搅闹白事。这人平时蔫了吧唧的,可今天也火儿了。他这把火儿还谁都压不住,伸手就要抓韩大胆儿脖领子算账,就连大了和杠夫们都要上前帮忙。 韩大胆儿那身手,岂是一般人能近前的。身子晃了几晃,就躲开了众人,一闪身,人已经立在棺材旁边了。 他开口厉声道: “所有人都别动!有谁胆敢上前一步,就按杀人罪论处!” 大伙儿都不明白韩大胆儿什么意思,张老道便挤出人群,冲着韩大胆儿道: “无知小儿!亡者尸身受阴气所扰,切不可妄动!” 韩大胆儿一脸不屑道: “瞧你那揍性!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韩大胆儿手黑嘴损,张老道闻言,顿时又羞又怒,正要张口还言,却听老大媳妇道: “这位大兄弟可是高人,刚才还转着屋子给看阴气呢!” 张老道哼了一声道: “他个毛孩子算什么高人!” 话音未落,韩大胆儿已然推开棺盖。他在徐贵尸首的腮帮子上揉捻几下,不多时,便从尸首嘴里掏出两颗麻核桃。众人见徐贵嘴里没有压口钱,竟然有两颗麻核头都大惑不解。 韩大胆儿又从怀里拿出个瓶子,拔开瓶塞,往尸首嘴里灌东西。老大老二连同张老道等人一起上前阻止,就在此时却听棺材里徐贵的尸首发出一声哀叹。 这一声犹如平地一声雷,瞬间全院鸦雀无声。就见棺材里徐贵的尸首,双手缓缓抬起,伸出棺外。这时院儿中有人大喊一声“诈尸啦!” 这一声,院儿里瞬间又炸锅了,空中似有阴云骤起,霎时间阴风惨惨,院里惊叫连连,大了和张老道尚算镇定,可吊唁的亲友和杠夫们,却一股脑地往院儿外闯,四五个人同时挤在大门口,出不来进不去,后面人拼命往外推。 韩大胆儿大喝一声: “都站住!徐贵根本没死!” 这吼声入耳,众人犹如当头棒喝。 这时韩大胆儿已经将,徐贵扶出棺外,徐贵缓缓睁眼,却因身体虚弱口不能言,只是声音发颤,呼吸缓慢,显然是真的活过来了! 张老道惊呼一声道: “阴司大赦,阴人还阳了!” 徐贵俩儿子,老大老二赶紧跑上前搀扶,韩大胆儿却怒道: “站住!都别动!根本就没有什么诈尸!” 众人闻言一片哗然! 徐贵二儿子开口骂道: “你他妈到底是干嘛的!”言罢伸手便往韩大胆儿身上抓去。 韩大胆儿也不闪避,只是随手一拨,便扒拉开老二抓来的手。老二身子一栽歪,差点一跤坐倒在地。 人群中忽然有人高声道: “我外甥是警察厅侦缉科科长!前些日子海河浮尸案,金汤桥水鬼案吗,都是他破的!天津卫有名的神探韩大胆儿!” 说话这人自然就是韩大胆儿的舅舅。其实他也不知道韩大胆儿在侦缉科是什么职级,就信口说韩大胆儿是侦缉科科长,其实侦缉科科长是梅本事,韩大胆儿就是个挂警长职衔的科员。 俗话说得好,人的名树的影,提侦缉科大伙儿没几个知道的,但说起之前天津卫几件奇案,却没几个不知道的。老百姓虽然不知道案情细节,但一个个口耳相传,已经把韩大胆儿都给传神了!说他是巡天都御史转世临凡,所以才能屡破奇案,擒妖降魔! 这时韩大胆儿再说话,可没一个敢再吱声的了。徐贵二儿子也哑了火儿,他倒不是因为韩大胆儿名声在外,而是听了韩大胆儿是衙门口当官的,老百姓惧官,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了。老二媳妇本就是个老实本分的人,此时更不敢造次。 徐家老大那点火气也顺着后脊梁跑光了。老大媳妇虽然泼辣,可打刚才就把韩大胆儿当高人,现在又听说他是破浮尸案和水鬼案的神探,老百姓都传他是“巡天都御史”转世临凡,这时候更不敢多言,躲在爷们儿身后一声不吱了。 韩大胆儿让两个杠夫把徐贵扶进屋里,灌下点热黄酒,徐贵这才逐渐清醒,但身子依然虚弱不能说话。 徐贵诈尸案的元凶,此时偷偷伸手到怀里,摸出一个瓷瓶。想要趁人不备将证据扔掉,谁知刚要出手,就被人一把抓住。此人顿时感觉腕骨奇痛,不由自主发出一声惨叫,众人目光瞬间集中到此人身上。 韩大胆儿攥着这人的手腕道: “你就是凶手!”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徐贵的长子——徐大宝! 徐大宝手腕吃痛,手中瓶子落在韩大胆儿手上,韩大胆儿扒开瓶塞,顿时一阵花香溢出,瓶中竟然是些蜂蜜。 老大媳妇和老二两口子不解其意,都上前和韩大胆儿理论,老大爷一边揉着手腕,一边狡辩说那只是一瓶子蜂蜜,韩大胆儿却正色道: “这是踯躅蜜!” 老大心中一惊,瞬间冷汗直冒,面色苍白,口中还在狡辩,说不知道什么叫踯躅。 老二两口子和老大媳妇,也没听过什么叫踯躅蜜。连在场的大了和张老道,连同杠夫们都不知道什么叫踯躅。只有一个懂点医理的邻居,脱口而出道: “我只听过有种羊踯躅就是杜鹃!” 韩大胆儿点头道: “没错!就是杜鹃!” 那邻居问道: “羊踯躅有毒,从来没听过有踯躅蜜啊!” 韩大胆儿举起从老大手里夺下的瓶子道: “你们看着瓶子,像是咱们中国的东西么?” 这瓶子腰足斜长,肩高颈细,上面的半圆形塞子出一个小尖儿,带着点波斯味道,有点像回教的清真寺圆顶,明显不是中原的东西。 老二这时细看了这瓶子,嘀咕道: “这瓶子……我好像见过……这好像是我爹的……” 韩大胆儿这时,从怀里拿出另一个样子差不多的瓷瓶,说道: “这是我之前在徐贵房里找到的瓶子,不过已经空置多年!” 老大媳妇低声嘟嘟道: “好么!手够快的,我这盯着看都没注意,有东西让你顺走了……” 韩大胆儿也不理他,接着问老二道: “你爹说没说过,这瓶子以前装什么的?” 老二搔搔头回想了一会儿道: “我记得,我爹好像说过,这东西以前是装一种毒药的!” 老大赶紧接口道: “我那瓶子装的可是槐花蜜,不是毒药!什么羊踯躅蜜,我听都没听过!” 韩大胆儿递过来瓶子道: “那你喝了我看看!” 老大赶紧把头往后一躲,一下子众人心中雪亮。 老二不敢相信自己亲哥哥能对亲爹下毒手,便问道: “这蜂蜜要真有毒,那我爹怎么还能活过来,我爹死时,地保和仵作都来验看过,不光断了气,而且也没脉了,的确是真死了!” 韩大胆儿解释道: “这种踯躅有毒,咱们中原的确没有用这东西养蜂做蜜的。但这踯躅在土耳其黑海一带却有人用这种花来做花蜜。因为这种蜜香气四溢,所以尽管有毒性,当地人还是有人少量食用。在黑海沿岸,有种服用踯躅蜜所患的病症叫——疯蜜症!” 老二忽然惊觉道: “我好像听我爹说起过这个疯蜜症!” 韩大胆儿拿着那瓶子道: “这种蜂蜜多吃的确容易致命,但是有时候也因人而异,有的人吃完则会,呼吸脉搏减弱,进入心脏看似停顿的假死状态。其实呼吸和脉搏并没停滞,只是十分微弱,只靠手去探鼻息,摸脉搏,根本感觉不到。” 他接着道: “要是人真死了,几个小时之后眼球的玻璃体水分蒸发,就会变得灰白一片,我趁着老道做法的时候,看过你爹尸首,当时扒开眼皮,见你爹眼球依然清澈,按说你爹死了至少十个小时以上,眼球不可能还像活人似的,所以我当时就断定你爹只是假死!” 韩大胆儿又道: “再加上我在他嘴边涎沫上闻到一种花蜜香味儿,这就让我想起之前我抓过的一个买洋破烂的小贩,这人在南门外摆摊儿,兜售一些土耳其瓶瓶罐罐,还有一种花蜜,就是这种踯躅蜜。 后来有人吃死了就去找小贩算账,刚才我打电话回所里,问清了情况,当时他卖了五瓶踯躅蜜,后来有四家人来找他,说花蜜吃死了人,其中有两个的确是死了,另外两个则是假死,后来时间一久又醒过来了。” 原来韩大胆儿听完诈尸的事情,便心中起疑。来到徐家,他找机会看了徐贵尸首。翻开眼皮,看到徐贵眼球玻璃体并未浑浊,就知道他还活着。徐贵额头虚软,应该是“诈尸”的时候,被他大儿子用扁担打的,只不过他脸上擦了不少和水的香粉,来掩盖额头青紫。这香粉也让尸体面色惨白,看起来有几分死人相。 后来韩大胆儿在老大屋里,发现了老大媳妇用的香粉,竟然就是用来掩盖徐贵额头伤痕的香粉,这香粉是老大媳妇的物品,老二两口子很难拿到手,所以韩大胆儿推测,这一定是老大所为。 韩大胆儿又见徐贵嘴角仍有涎沫,而且涎沫带着花蜜香味,就和南门外那小贩兜售花蜜是一样的香味。就疑心徐贵是中了踯躅蜜的毒,出现了假死症状。但徐贵的儿子也没出过远门,更不可能知道踯躅蜜会有毒,这一点让韩大胆儿甚为疑惑。 四十四 弑父 韩大胆儿疑惑,这种西域毒蜜,甭说徐贵的儿子,一个北运河边的农户,就连天津卫很多见过世面流过洋的人物,都未必知道! 不过很快,他在各屋转悠的时候,就打消了这种疑惑。韩大胆儿见徐贵屋里铺在床上当褥子的毛毡,竟然是一条波斯挂毯。这挂毯花纹风格和新疆地毯略有不同,是专门挂在墙上的。徐贵屋里还有些瓶瓶罐罐,都不像是中原的东西,带着浓郁的波斯情调。 韩大胆儿以前念洋书的时候,在学校看过不少介绍外国的书,其中有些介绍黑海沿岸国家的书上,就见过这种样式的罐子和挂毯。最重要的就是韩大胆儿在徐贵屋里,见到的那个白石雕刻烟斗,并不是普通的石头,那是种叫“海泡石”的石头,是一种纤维状的含水硅酸镁,就是土耳其(以前的奥斯曼帝国一部分)的特产了。 要说瓶瓶罐罐和挂毯能在天津卫淘换着不稀奇,可这海泡石烟斗,在当地就价格不菲,天津卫市面当时更是极为少见。韩大胆儿这时想到,徐贵早年出海跑过船,推算时间,那会儿黑海沿岸很大一片,还是皇权统治的奥斯曼帝国。从很早以前当地便常有海上和路上的贸易,有不少东方客商,或从海上或从陆上,来到黑海沿岸进行贸易往来。 韩大胆儿推测,徐贵当年跟随船出海,一定去过黑海沿岸,奥斯曼帝国,后来庚子国变之后,徐贵娶了媳妇,从塘沽搬到天津北仓,此后没再出海跑船,留在北运河边虎庄买房子置地。 更让韩大胆儿确定这一点的是,在徐贵屋里找到一个和小贩装踯躅蜜几乎一样的瓶子,他就更肯定,徐贵既然有那个装踯躅蜜的瓶子,就一定知道踯躅蜜这东西有毒,吃了可能会致命,有些死不了的,就会引起一种名为“疯蜜症”假死状态。 如此一来徐贵的长子,徐大宝知道踯躅蜜就不奇怪了,因为徐贵一定和两个儿子说起过这些。适才询问老二,老二直接说这瓶子以前是装毒药用的,而且还听说过疯蜜症,足见他们是听徐贵说过的。之前小贩兜售花蜜被抓之后,韩大胆儿专门找梅若鸿问过关于这踯躅蜜的事情,梅若鸿给他讲了黑海土耳其一带的“疯蜜症”,还有些民间解毒方法。 刚才韩大胆儿出去,一是为了打电话,拜托高宝生再审被羁押的小贩,卖了多少瓶踯躅蜜,有多少人找回来。结果得到消息,小贩卖了五瓶,最后有四个吃完之后出了事,家里人找回来。韩大胆儿知道这东西并不常见,就推断这没找回来的人要么就是还没吃,要么就是知道这东西有毒,用这东西行奸作恶,当然就不会再回来找后手,而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徐家老大,徐大宝! 韩大胆儿打完电话,又骑车去了趟药铺,因为梅若鸿曾告诉他,中了踯躅蜜毒假死的人,如果长时间没有解毒,一样会死。化学解毒剂制作需要时间,但可以用栀子汁解救,这是种民间土方。韩大胆儿在药铺,让伙计把栀子煎成汁,装在瓶子里,这才带着药汁回到徐贵家院儿外。 如果刚才红口白牙说出这些,一定没法让在场众人信服。韩大胆儿还会落得搅闹白事的罪过,所以除了揪出元凶,一定要先解毒救人。幸好这民间土方果然有效,徐贵服下栀子汁,不久便悠悠转醒。 徐家老大还想狡辩,可韩大胆儿哪给他机会,当时便开口道: “你不承认我也有办法,那兜售踯躅蜜的小贩,还羁押在警察所,随时可以带来指认你!你说不知道踯躅蜜有毒,可你兄弟说你爹早就和你兄弟俩讲过!等你爹回过神来,就由不得你抵赖!” 韩大胆儿推测,徐家老大进城的时候,无意间见到南门外,有个小贩兜售洋破烂。他见到小贩买的花蜜,那瓶子就和他爹屋里那小空瓶一样。他记起他爹说过,这小瓶子以前是装有毒花蜜的,再加上小贩吹嘘,这是从波斯黑海运来的东西,老大便确定这东西就是他爹说的东西。 老大想谋夺家产,由来已久,但人设杀人手法都会留下痕迹,如果毒杀亲爹,那要开出病亡官凭,地保和仵作一定会前来验看尸首,若被发现尸首有异就糟了。 可这踯躅蜜中毒和一般毒药不同,若是真死了不易验出来,要是死不了,也能引起不易察觉的假死状态,地保和仵作来验尸便容易蒙混过去,到时候直接把假死的亲爹徐贵活埋,就神不知鬼不觉了。所以老大买了踯躅蜜怀揣在身,伺机下毒。 碰巧这天,徐贵出去遛弯儿受了风寒,本来只是身上不好受,不是什么大病,但老大却觉得正是时机。老大两口子负责徐贵饮食,他偷偷在徐贵花茶里下了踯躅蜜。他下的不多徐贵也没察觉,果然如他预料,徐贵不久就“断了气”,其实是出现了假死状态,接下来就是料理后事。 老大偷偷把徐贵双脚用绳索捆在一起,等小殓之后,又偷偷拿出徐贵嘴里的压口钱,却放上两个麻核桃。所以刚才韩大胆儿灌栀子汁的时候,才从徐贵嘴里掏出两个核桃。 老大想,他爹要是醒不过来,直接出殡下葬就一了百了。万一徐贵药劲儿过了,缓醒过来,到时候,他嘴里有麻核桃说不了话,双脚绑在一起,不能行走只能窜跳,只要抢先喊出“诈尸了”,到时候名正言顺,一扁担拍倒亲爹,甭管死活直接下葬,所有事情就都拉倒了。 好巧不巧,徐贵也是命大,没被踯躅蜜毒死,停灵第二晚,踯躅蜜的药劲儿过了,他自然缓醒过来。一切和老大所料不差,徐贵口不能言,双脚被缚,只能发出呜呜声,在屋里窜蹦。老大装出惊恐之状,趁乱在院儿里大喊“诈尸了”。最后用扁担将徐贵拍倒。 本来这一扁担能当时就要了徐贵的命,可一来贼人胆虚,二来那毕竟是他亲爹,从小挨打习惯了,对徐贵自来就有种莫名的恐惧感,让他出手去打徐贵,他还真不太敢下手。所以出手时力气不足,只是打晕了徐贵。 徐贵本就是活人,额头遭受击打必然呈现青紫淤伤,老大就趁人不备,用他媳妇的香粉和了水,擦在徐贵脸上掩盖伤痕,又用张老道的灵符遮住。还把徐贵和吉祥板绑在一起。 他担心徐贵在醒过来,于是用暗藏在身上的踯躅蜜,灌进徐贵嘴里,可他忘了徐贵嘴里有两颗麻核桃挡着,所以大部分都从嘴边流了出来,韩大胆儿验看尸首时候,才会在徐贵嘴边发现踯躅蜜。也正因为那两颗麻核桃,徐贵第二次没吃下多少踯躅蜜,这才保住了性命,不然刚才即便灌下栀子汁,徐贵也早已归西不能还阳了! 老大听完韩大胆儿的推理,顿时没了词儿,面如死灰瘫坐在地。老大媳妇也没料到,一个炕上睡了好几年,看上去蔫巴老实的爷们儿,竟然这么阴毒,连自己亲爹都下得去手。 别看老二平时和亲爹鸡吵鹅斗,可这时候听完韩大胆儿破解案情,冲上来摁住大哥就打,幸亏院儿里一帮杠夫劝架,才没闹出人命! 老大全无还手之力,被兄弟打得满脸是血,却突然青筋暴起,哭嚎着怒喝道: “他是我亲爹,怎么就那么偏心!从小我挨的打最多,可我却最孝顺。老头子平时总骂老二,可心里最疼他,还要把一多半家产都分给老二!我他妈孝顺亲爹,任打任骂,最后什么也落不着!老二吃肉,我连块骨头都没有!为嘛!为嘛!” 老大声嘶力竭的呼嚎,这些年心里的委屈一股脑的全都发了出来。在场众人也不置可否,只能呆立当场。 老二大声道: “你放屁!我还说咱爹最疼你呢!” 兄弟俩争吵不休,都说自己委屈,在场的邻居不愿意再听下去,渐渐都散了。杠夫们和杠房的师傅也都走了,只剩下大了和张老道,死活不愿意离开,还在院儿里忍着。那倒是,他俩要走了,这做法事和办白事的账找谁要去。 韩大胆儿他舅舅拉了拉他衣袖,意思是也赶紧走得了。韩大胆儿见徐贵已经没有大碍,这会儿也能说话了,有俩个儿媳妇照顾,他也放心了,可这件案子说到底还没出人命,归不归官,就得看徐贵怎么说了。 反正徐贵要是告儿子忤逆不孝,到时候报官,人证物证都有。要是他息事宁人,既然没出人命,这事情也由得他。既然事情已了,韩大胆儿也没有再留下的必要,索性和舅舅一起回了舅舅家。 他舅舅知道韩大胆儿有本事,可这还真是头回亲眼得见,不免又是一顿夸耀,日后在虎庄,都成了他的谈资。 徐贵家今天这事儿真叫“娶媳妇打幡——热闹都出了圈了!”这徐贵的长子虽然内向,但心里比他弟弟可阴鸷多了。他从小饱受毒打虐待,因为是长子,有时候,弟弟做错了事儿或者不听话,他爹都是连他一起打,所以心里老早就盼着他爹早死,只不过长期生活在压迫下,只要见了他爹就害怕,不敢反抗,反不如他弟弟胆子大敢和他爹争吵。 一来二去郁结不发,成了心病,再加上他一直觉得徐贵更疼老二,有一次徐贵喝多了,说秃噜嘴,说老大窝囊,不如老二像他。老大就总疑心日后家产都得落在兄弟手里,这才越想越歪,起了杀心。 老大心里其实很疼兄弟,要他弄死兄弟,他实在下不去手。徐贵虽然是生身之父,可从小非打即骂,他心里恨透了亲爹,于是就朝着亲爹下了狠手! 事情了拉,最后也没闹上官面儿,可等徐贵身体将养好了,他家里又闹出一场风波。别看徐贵也六十的人了,但身体倍儿棒,中了踯躅蜜的毒,又挨了一扁担,这放着一般老头儿,早就一命呜呼,驾鹤西归了。所以徐贵身子一好,就拎着棒子满庄子追打老大,谁也拦不住。 徐贵出手也够很,差点把老大打死。老大头破血流的跑到警察所报案,但所里警察都知道,这货曾经想谋害亲爹,所以就把他拒之门外,最后,还是虎庄里辈分最高的三奶奶出来劝架,这才保住老大一条小命,要不徐贵非把老大脑浆子打出来不可。 事后徐贵把大儿子和儿媳妇赶出了家门,但终归是亲生儿子,最后还是给了两口子两亩薄田。大儿媳妇家里家境不错,身边也有不少体己钱,所以两口子就卖了几亩地,远远的搬走了,再没回来过。 韩大胆儿一共得了五天假,休息了两天,去舅舅家又用了一天,还剩两天假。韩大胆儿这性格,放到现在就得叫“直男癌”。人家梅若鸿之前帮他这么多忙,他好不容易有假了,也不想着去看看梅若鸿,却把在殷枭腿上找到的那把“钥匙”翻了出来…… 四十五 巧遇 殷枭腿上找到的这钥匙,看着就像西洋的玩意儿。韩大胆儿想趁着放假,拿这东西想,去找小犹太和老白研究研究,说不定就能找到什么线索! 一大早韩大胆儿换上一身便装就出了门。路过南市的时候,忽然闻见了面茶的香味,正好今天馋这口,就把自行车靠在墙根,做到面茶摊儿上。 面茶可不是龙嘴大铜壶沏的茶汤,有很多人把二者混为一谈,但两个一甜一咸,风味儿各有特色,绝不相同。 这种面茶和清代袁枚所书的《随园食单》中的面茶不同,不是在熬好的茶汁中兑入炒面。咱这说的天津卫面茶,是用上好的糜子面或小米面为主料,先将主料先用沸水冲调好,然后上锅用慢火熬煮,加盐、大料、姜粉调成糊状。面茶盛到半碗时先撒上芝麻盐,再淋上麻酱,盛满之后浮头上再淋上麻酱撒上芝麻。这样料面茶,吃到最后也是满口留香。喝面茶的时候不用勺,要转着碗边喝,这样面茶才不会被搅澥了。 天津卫面茶起源于清末民初,最早是在水梯子大街附近的上岗子一带,有人挑着挑子,一头是面茶锅,另一头装着烧饼馃子,沿街叫卖,后来逐渐发展成了小摊子,有的面茶摊儿不光卖面茶,也卖馄饨老豆腐之类的早点。 韩大胆儿爱吃面茶,可他爹不爱吃,也不让韩大胆儿吃,总说面茶吃多了,一脑袋糊涂浆子,所以韩大胆儿经常自己偷偷到面茶摊儿解馋。 他在摊子坐下,要了一碗面茶两个烧饼,端上来刚要吃,就听见墙角那桌,有两个人正在低声“调侃儿”! 老时年间,有种江湖行话叫“春点”,用春点说话就叫“调侃儿”。那时候可不单单只有江湖匪类使用春点,其实各行各业都有一套自己的春点。做买卖的、说书卖艺的、开当铺的、开银号的、古董行的、甚至连木匠都有自己的春点。 像是木匠的工具,就是用二十八星宿命名的。还有银号古董行,说的由、中、人、工、大、天、主、井、羊、非,就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这十个数字的代称。 乍听您可能不明白,但您细看,其实这数目字是按照,汉字出头儿来算的。由字上面出一个头儿,就是一,中字上下出头儿,就是二,人字三个头儿,就是三,以此类推,到非字是十个头儿,就是十。说白了,调侃儿就是为了就是让外行人听懂,只有行里人才能明白。 老时年间江湖人不论哪行,必须先学会了春点,然后才能吃生意饭。过去常听老艺人说:“能给十吊钱,不把艺来传。宁给一锭金,不给一句春。”春指的就是春点。 以前的老先生总告诫年轻人,学会了春点别瞎用,尤其不能再人多地方用。因为行外人不懂春点的意思,听着以为是江湖匪类说黑话,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早年就出过这么一个事儿,说有两个团字门的人。这团字门就是说相声的。 以前说江湖上有“金、皮、彩、挂、评、团、调、柳”这八小门。这“金”,就是金买卖,就是看相算卦的,“皮”是卖药的又叫“挑汉儿的”,“彩”就是杂技和古彩戏法,“挂”则是打把式卖艺和保镖的,“评”是说书的像是说评书的、山东快书的、西河大书的都算是评字门里的。“团”是说相声的,过去江湖艺人调侃儿,管说相声的行当叫“团春”团字在这要读三声,一个人说叫“单春”两个人说叫“双春”,“调”就是行骗的,“柳”是唱大鼓的。 咱说的就是团字门里,俩说相声的年轻人。这俩人住店,在房里调侃儿,结果被伙计听去了,以为是匪人说黑话,就报了官。俩人被拿到堂上,县官大人知道这俩不是匪人,但照样判了俩人打板子,为的就是告诫这些学会了春点的年轻人,不要在人前卖弄。 韩大胆儿虽然不懂春点,但也知道春点里的几个词儿。听这俩人说什么“火点”“臭子点”“雁尾子”“治楮”等等,韩大胆儿虽然大部分都不懂,但有几个词儿到是听老巡警提过。 楮就是钱,以前有人说这楮,是木字边一个午字的杵,其实不然。楮为什么代表钱呢?这和纸钞发行脱不开关系,因为以前的纸钞是用的是桑树皮和楮树作为纸钞的原材料,所以用楮树的楮字来代表钱。 治楮就是挣钱,火点就是有钱人,臭子点就是好色的人,雁尾子是行骗的团伙。韩大胆儿多聪明的人,一听就知道这时俩人正商量行骗,找了个好色的有钱人当目标。 这时候那低声调侃儿的俩人,留意到不远处的韩大胆儿,端着面茶碗没吃,好像正支棱耳朵听他俩说话。其中一个低声道: “把点,扯!” 说完把免差钱撂桌上,转身就走,另一个也快步跟上。韩大胆儿心里清楚,这俩小子是发现自己了,但要是现在出手抓住他俩,也没没证据定罪。那时候也没个录音录像,就算有,人家俩人说黑话,你录下来也当不了呈堂证供。 韩大胆儿不慌不忙,转着碗喝面茶,等俩人一转过路口,立马撂下钱,提步赶上。他步子即快,轻身功夫又好,没几步就赶上了俩人,拉开距离远远地跟着。这俩人三拐两拐,绕道一个小胡同口,左右瞧瞧没人,滋溜就进了胡同。 韩大胆儿刚想纵身跟上,后背却有人伸手向他肩头拍来。他急忙一个鹞子翻身,向后就是一掌。这一掌拍倒一半,才瞧见身后那人穿着警服,三十多不到四十,长方脸扫帚眉,手里领着个瘦弱的小孩,却是三所老巡警——尤非。 韩大胆儿见是尤非,急忙收住掌力,尤非反应也不慢,拉着孩子向后一闪,但凡俩人有一个反应慢点,尤非就得硬生生挨上这一掌。 尤非惊出一身冷汗道: “好么!你这孩子下手够黑的!” 韩大胆儿转身再看刚才那俩小子,已经钻进胡同,没影了。这胡同后面四通八达,指不定钻到哪去了,再追也是跟不上了,只能叹了口气道: “你怎么在这了?” 尤非道: “我还想问你呢,你不调到总厅侦缉科了么,在这干嘛了?” 韩大胆儿道: “嗨!刚才发现了匪人,我估摸着可能是想犯案,就赶紧跟过来瞧瞧……” 他说着又朝胡同里张望了两眼,尤非却道: “甭看了,这胡同四通八达,俩小子指不定跑哪去了,你吃了么?” 韩大胆儿摇摇头: “面茶还没喝呢,光顾着追歹人了。” 尤非道: “走咱茶馆吃点儿点心喝口水,今儿我请!” 韩大胆儿见俩小子已经跟丢了,无谓这在杵着,就和尤非去了附近一家茶馆。进去要了两盘点心,一壶碧螺春。俩大人喝着茶,尤非带着的孩子,坐在那吃点心。 韩大胆儿这才知道,这孩子是尤非的儿子,这孩子脸色苍白,看着像是大病初愈,一问才知道,原来孩子有点不足之症,从小就病恹恹的。这两天孩子身体好了点,尤非就带着孩子出来转转,刚才正好碰见韩大胆儿。 韩大胆儿进了三所一年多,也没去过尤非家里,都不知道他还有个儿子。尤非家里条件一般,除了自己当巡警挣这俩钱,老婆平时还帮人做点活计缝缝补补,帮补家用。挣这点钱除了吃饭,都给孩子看大夫买补品了,这二年孩子身体才逐渐好了点。 韩大胆儿微笑着道: “您了平时都是占便宜,让您了请客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今天都没上香片,直接上的碧螺春,我还说呢,这辈子能喝你一碗浆子,枪毙都值了!” 尤非都气乐了: “你小子这张嘴,真是够损的!” 韩大胆儿似乎还有话想说,但话到嘴边,又有点犹豫。他又瞧瞧尤非的孩子,见这孩子怯生生的,自己低头吃点心,看着样子怪可怜的,虽然心里有点不忍,但有些话还是要说,于是眉头一皱,侧过脸话锋突转,对尤非道: “你是不是拿了歹人的孝敬,所以刚才故意拦我一下,让我跟不上他们!” 尤非忽然听韩大胆儿这么问,有点意外,刚要反驳,却听韩大胆儿又说道: “你刚才脱口而出,说俩小子,我只说是发现了歹人,你怎么知道是俩人?” 尤非顿时被问得哑口无言,过了良久,才端起茶碗,把茶水一饮而尽,叹了口气道: “哎!这俩小子勾着个行骗的团伙,这方前附近的码头都拜了,我也拿了一份!” 韩大胆儿强压怒火,低声问道: “你是个老警察,怎么能……” 尤非道: “警察怎么了,警察就不吃饭了?我不像你,家里有闲钱,当差就是图个乐儿!我家里有老婆有孩子,孩子身体还不好,平时就官那俩钱,好不容易有个外快(天津人管发工资叫官钱或者开支)” 韩大胆儿道: “那帮歹人钱都不是好来的,你这……” 尤非双眼低垂,用手给孩子擦擦嘴边的点心渣,淡淡地说道: “我心里有数,这要是穷人,他们也看不上眼,这回是憋着骗老城里蔡二少爷的钱,这小子是个纨绔子弟败家子儿,不让人骗早晚也得把家败光!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让大伙儿都得俩钱儿呢!” 尤非之前在东营门外,救过韩大胆儿,他本身也不是坏人,韩大胆儿也不便再说什么,他沉吟了片刻道: “等我去总厅报到之后,去找梅本事,让他想办法把你弄到侦缉科,每月至少能多官点钱。” 尤非却道: “得了吧!我当个臭脚巡还能吃口安生饭,你们侦缉科都是大案要案,竟玩儿命了,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韩大胆儿道: “你听我的吧,总之你放心,有我在,玩命儿的事儿不用你近前儿,你就查查资料,搜集点线索就行,别的不用你操心!你等我信儿吧!” 韩大胆儿不等尤非拒绝,说完起身要走,他又看看尤非的儿子,伸手掏出几块银元道: “宝贝儿!今天伯伯头回见,得给个见面礼儿!拿着吧!”说完就把钱塞进孩子手里。 尤非死活不要,俩人正打咕呢,从韩大胆儿刚才掏钱的口袋里掉出来一样东西。这东西“啪嗒”一声掉在桌上,原来是殷枭腿上得到的那把钥匙! 尤非见了这钥匙,眉头微蹙,说道: “哎?这是?” 韩大胆儿赶紧拾起钥匙道: “我们家新换的德国锁头,这是门钥匙!” 尤非却道: “不对吧!我可知道这钥匙是干嘛用的!” 四十六 钥匙 韩大胆儿口袋里掉出,殷枭腿上得到的西洋钥匙,被尤非看到。韩大胆儿随口说是自己家的门钥匙。 尤非却道: “除非,你们家是住银行保管箱里!” 韩大胆儿听他这么说,明显是知道这钥匙是干嘛用的,赶紧追问: “你知道这钥匙是干嘛用的?” 尤非道: “知道啊!这不是银行保管箱的钥匙么!” 韩大胆儿怕尤非嘴不严,没有明说这钥匙的来历,只说是一个案子的证物,但一直不知道是干嘛用的,却没想到尤非竟然知道这钥匙的用处。 尤非道: ”别看我现在日子过得不济,但我们家原来也是有钱的大户人家。” 这韩大胆儿倒是没想到,看尤非平时过日子节俭,从没见他请过客,有时候连早点都是蹭别人半套煎饼果子,就这拮据的样子,实在想不到以前竟然也是好出身。 原来尤非的爷爷前清也是在朝为官,虽然官职不高,但也算官宦人家。后来告老还乡时,把自己儿子就是尤非他爹,安排到了天津卫的钞关,当了个小吏。别看官卑职小,可很有些油水,家里日子过得也不赖歹。 可尤非有个叔叔,是老爷子的小儿子,小的时候就十分溺爱,长大了更是游手好闲,除了花钱,别的本事一概没有。尤非的爷爷百年归老之前,一再嘱咐不能分家,让尤非他爹一定要照顾兄弟。 可万没想到,慈心生祸害,尤非的叔叔不光花钱,还好赌,尤非他爹再能挣钱,也不够他糟践。没过几年,钞关取消了,当年管钞关的丁家也倒了,丁家大少爷都去卖了糖堆儿了,谁还有空管尤非他爹。 尤非他叔叔后来还染上了毒瘾,抽起了大烟,就是鸦片。家里光进不出,最后一蹶不振,尤非的叔叔也因为抽大烟,弄坏了身子,一病不起,不到三十岁就吹灯拔蜡了。 尤非家里以前的宅院在老城里,后来被他叔叔赌输了押给了别人。一家人没地儿住了,尤非那会儿还不大,尤非他爹就拿出手里剩下的钱,花了三百一十块银元弄了两间“典当房”。 这典当房,不是租的,也不是买的。是盖房子的人没钱,就找人凑钱盖房子,房子盖好之后,再和出钱的人立下字据,二十年为期,免费给出钱的住二十年,二十年之后,盖房子这位再用钱把房子赎回来。因为比买房子要便宜不少,所以那年头儿,有不少人住这种典当房。 可有地儿住了,一家然怎么生活,还幸亏尤非他爹有先见之明,早年在花旗银行开了个保管箱,存了点金银,勉强够一家人生活了,但坐吃山空,站吃地陷,后来就烦人托窍,花钱给尤非找了个警察的工作,日子这才算是有了着落。 当时尤非他爹,在花旗银行开的保管箱,用的就是种钥匙。所以尤非一眼就认出这钥匙的用途,可这把钥匙具体是哪个银行保管箱的,就不得而知了。 天津卫开埠以来,除了“北四行”和国民政府的“中央银行”之外,个租界国的银行林立津门。 这北四行就是,袁世凯下属张镇芳创办的“盐业银行”、皖系军阀倪嗣冲和天津财神王郅隆创办的“金城银行”、还有谈荔孙创办的“大陆银行”和中国和南洋华侨创立的“中南银行”。 而当时天津卫的外国银行更多,有英法租界交界处的“中法工商银行”、香港的“汇丰银行”、日本的“横滨金正银行”、美国的“花旗银行”、英属的“渣打银行”、日本投资的“朝鲜银行”、法国人的“东方汇理银行”、还有清政府和俄、法合资创立的“华俄道胜银行”等等十数家各国银行。 其中大部分银行都有地下金库和保管箱业务。韩大胆儿本来也想,找老白小犹太研究研究这钥匙的用途,现在既然知道是银行保管箱钥匙,那就更得找他俩商量一下。他俩虽然也算是久居天津,可毕竟是外国人身份,家里又都是做买卖的,要在银行方面查点事情,怎么说也比韩大胆儿这个华人巡警要方便得多。 韩大胆儿和尤非告别,约好三天最多五天以后,就让梅本事把他调到侦缉科。尤非倒不是怕死,但家里有老婆有儿子,当巡警平平安安,怎么也比去侦缉科,查那些大案要案,要安全得多。 当巡警跟着高宝生,虽然混得也不错,偶尔还能挣些外快,但比起总厅,毕竟要少一大截,再说韩大胆儿既然说了,不让他冒险,只做文职查查线索,他当然也愿意多挣点钱,就点头答应,向韩大胆儿道谢。 韩大胆儿骑车去找小犹太,他却碰巧不在。小犹太家里人十分好客,非要留韩大胆儿在家吃饭,韩大胆儿一心在案子上,只好推说有事就去了老白家的酒馆。其实韩大胆儿倒不是客气,主要是小犹太虽然不信教,但他家里信教,信的还是犹太教,当初小犹太非要去法国教会学校上学,家里就死活不让,最后还是小犹太保证不信其他宗教,这才勉强答应。 韩大胆儿是无神论者,又不知道犹太教用餐有什么规矩,别回头吃个饭,在弄得人家不愉快,与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韩大胆儿到了老白家的小酒馆,却看见小犹太正和老白在一块吃饭。感情小犹太家里虽然有钱,但日子十分节俭,不总吃肉,现在离着犹太光明节还有还有好几天,今天这顿又是葱蒜韭菜,瓜类和土豆,他实在是不爱吃,所以才出来躲家里这顿饭。 犹太人在老白俄家里吃饭,这事儿要是搁在现在,懂历史的朋友们听说,都得认为是天方夜谭。沙俄时代有不少犹太人,就住在俄国境内,而且长期饱受沙俄的压迫。这犹太人和俄国人见面都跟有仇赛的,怎么可能坐在一桌吃饭呢。可他们呆的地儿不是别处,而是天津卫。 天津卫这地方养人,当年各色人种,三教九流,鱼龙混杂,都能有共生之道,何况是两个在天津卫文化熏陶下的外国家庭。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旧黄历了,能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怨! 小犹太的父母是什么态度,咱不清楚。可老白的父母虽然是沙俄贵族后裔,但在东北这么多年,感觉更像是中国东北人,对人十分热情,从不把种族身份当回事儿! 老白家虽然是贵族后裔,但早年流亡在关外,在东三省待过不少日子,好日子苦日子都经历过,后来到了天津,用手里的积蓄开了家酒馆,生意还真不错。 老白的爸妈也没有什么贵族后裔的习气,不像一般俄国人,不喜欢不请自来的客人,要去拜访都要事先约好。他们为人十分热情好客,一张嘴虽然说的也是中国话,但是在东北呆久了,没什么天津味儿,却带着一股东北大碴子味儿。 老白家今天是土豆烧牛肉,他家做的土豆烧牛肉,跟传统俄国做法不同,里面还放了萝卜粉条这类一大堆,看着更像是东北乱炖。老白爸妈见韩大胆儿来了,就赶紧招呼他一起坐下吃饭。 都说这犹太人最讲究礼仪,这也分怎么讲,小犹太这种在天津卫长大的外国人,与其说是外国人,还不如说是长着外国脸孔的天津爷们儿。菜一上桌这小犹太可真不客气,吃得狼吞虎咽,全无仪态。他一边吃,嘴里还一边嘚啵,把粉条渣,喷了韩大胆儿一脸。 吃完饭,收拾了桌子,老白家准备下午开店的东西,这小酒馆白天人很少,一般下午才正式营业,一直到深夜,招待的大多是外国人,也有些在附近工作的中国人,生意算是不错。 老白、韩大胆儿和小犹太帮着收拾料理完,就一块出门走走。小犹太意犹未尽,说想去三不管转转,仨人就骑着车顺着墙子河往南市去了。墙子河咱之前提过,过去的墙子河一直通到卫津河里,现在天津的南京路和长江道,以前都是墙子河的河道,解放后才填平了成路。 三人骑着车边走边聊,韩大胆儿这才说起最近办的两件凶案,和自己找到的那把保管箱钥匙。三人把车停在墙子河宝仕徒道桥上,倚在桥栏杆边抽烟。 老白接过那把钥匙瞧了瞧道: “我家在华俄道胜银行倒是有账户,但只是存钱,也不知道那家银行有没有保管箱业务。这钥匙把儿,不像是俄国风格,俄国风格钥匙,要不就是沙俄皇家范儿,十分华丽那种,要不就拜占庭范儿,尾部有点像教堂圆顶。至于银行保险柜钥匙我就不了解了!” 小犹太接过钥匙,翻过来调过去看了几遍,然后说道: “这东西尾部简洁,菱形尾部,看着有点维多利亚仿都铎的味道!可能是英国的玩意儿!” 韩大胆儿道: “嘿!我以为这几年上学,你光学吃饭和贫气了,想不到你还挺有学问,艺术风格只玩意儿你也懂?” 小犹太不屑一顾,抽了口烟说道: “我们家做进出口贸易,还涉猎艺术品收藏,这些都是基本知识,在学校那会儿,我总去听老执事讲艺术课,你们不去怨谁!” 韩大胆儿知道,小犹太家里买卖做得不小,都说犹太人有经商头脑,他爸又经常出入各大银行,要查找钥匙线索,还真非他莫属,于是便道: “那就麻烦你呗,找张纸把钥匙拓下来给你!” 小犹太一呲牙道: “好么!这宝贝你快收着,赶紧含嘴里,别回来丢了赖我!” 韩大胆儿也气乐了,说道: “我不是不信任你,这玩意是破三阳教唯一的线索,要是丢了就麻烦了!” 言罢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想了想接着道: “行行行!你拿着不就完了!丢了算三阳教命不该绝!” 说着把钥匙塞在小犹太手里。 正这工夫,几人身边开过一辆小轿车。汽车开的不快,经过韩大胆儿身边时,他拿眼一扫,见车里坐着一个姑娘。这姑娘明眸皓齿,姿容俏丽,皮肤白皙,青丝及肩,竟然是梅若鸿。 梅若鸿旁边坐着个年轻人,长得白白净净,文质彬彬戴着副金丝边眼镜。那年轻人面带笑容,和梅若鸿聊得甚欢,梅若鸿虽然还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却好像也在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对方搭话。 汽车从桥上开过,速度不快,老白和小犹太也都看到了梅若鸿,脱口喊出她的名字,可车上的梅若鸿好像没听见,汽车过了桥一阵加速,远远地绝尘而去。 韩大胆儿这人对什么都豁达开朗,可偏偏一沾男女之事,就有点拖泥带水。人家姑娘上赶着的时候,他心里也不在乎。现在总厚着脸皮找人家帮忙,心里也不明白,自己是个什么感觉。这时看见汽车里那年轻人和梅若鸿聊天的样子,心口忽然有点压抑,有点发闷。 老白推了韩大胆儿一把,着急道: “追啊!还愣在这等死呢?小梅要真跟人家走了,你后悔去吧!” 小犹太没鼓励韩大胆儿追,反而说: “追嘛呀!你看看人家那车,那可是凯迪拉克豪华轿车,和美利坚总统座驾一个牌子,一般人就算有钱也买不着,我爸在洋行一共才经手两辆,一辆卖到了北京,现在全天津卫恐怕就这一辆!” 老白反问道: “车好又怎么了?你嘛意思?” 小犹太道: “就冲人家开这车,这家底儿,追也是白追!” 说罢又看了看韩大胆儿,叹了口气道: “谁让你满不在乎,傻眼了吧!煮熟的鸭子也给飞了!” 韩大胆儿还没说话,老白反而有点火了,骂道: “放屁!小梅是贪慕虚荣的人么,小梅那性格一旦喜欢谁,就喜欢一辈子……”他语气稍缓,眼神默然,接着道: “……甭管其他什么人,也再难入她的眼……” 说完拍拍韩大胆儿肩头,续道: “快去看看吧!心里有点数,别总让人家姑娘上赶着!” 韩大胆儿心中有点怅然若失,微微沉吟,才长吁了口气,神情反而放松了,说道: “算了吧!我看那人对她挺热情,家底儿又厚,也是个好归宿!” 老白听他这么说,皱着眉头怒道: “你这人,真他妈……” 本想骂他两句,又不知该骂什么!不愿意看他,转头点上根烟,望着天儿运气。 小犹太刚才是故意刺激韩大胆儿,这会儿听他说这种泄气话,也来气了: “你挺大个子,一点志气没有!是你的准跑不了!听老白的,赶紧追去!那小子要敢吱猥,就给他拿拿龙!你要不去……” 说着把那枚钥匙往前一递,说道: “……钥匙自己想法查去!” 韩大胆儿倒也爽快,伸手要接钥匙,口中道: “那我自己去查!” 小犹太推了他一把,又把钥匙揣了起来,说道: “你这人,真不识举!你爱怎么,怎么地吧!活该你打一辈子光棍!要不是我家里信教,不让娶教外的姑娘,我就追去了,还轮的找你!真尼玛皇帝不急太监急!” 小犹太和老白不愿意跟他置气,也不再说什么,三人兴味索然的去了趟南市三不管,逛了一阵子就各自散了。 回家路上,韩大胆儿想去看看梅若鸿,可自行车都骑到她家门口了,又来了个大转弯,骑回了家。 三天后,小犹太到韩大胆儿家里找他,说终于查到那把钥匙的来源。韩大胆儿家正吃晌饭,小犹太这毛病就爱赶饭口,于是在韩大胆儿家,吃了顿丰盛的晌饭。饭后韩大胆儿跟着小犹太,先去了趟小犹太他爸所在的洋行,要让他爸带着俩人去趟银行。 小犹太刚学做买卖,人家银行认识他是谁啊,但小犹太他爸,经商多年,和很多银行都有往来,只有让他带着才能成事。小犹太家里也有辆福特汽车,三人坐着车来到英租界维多利亚道的“汇丰银行”。 韩大胆儿这时可没想到,就这么一把小小的钥匙,却引出,三阳教憋宝石狮子,英租界密室杀人案,九道湾儿迷魂鬼打墙,洪阳馆邪魔鬼附身,寻至宝秘探九幽城,破邪教古冢诛奸徒! 四十七 保管箱 汇丰银行始建于1864年,总行设于香港,其名取“汇款丰裕”之意。天津汇丰银行分行最初建于英租界宝仕徒道,庚子国变时毁于战火。1925年汇丰银行分行于英租界维多利亚道重建。 建成后的汇丰银行分为主楼和后楼,为三层砖木结构,带地下室。主楼外沿用立面花岗石装饰,石砌高台阶,门前立十二根西洋顶檐石柱。东门两侧有四根对称顶檐石柱,俩旁门有两根圆柱,支撑檐型门罩。南侧设8根西洋顶檐石柱组成檐廊,入口出花饰大铜门。外观高大雄伟,内堂则宽阔华丽。主厅屋顶铺钢丝网玻璃,大厅为四周券柱式,柜台外铺大理石,内铺软木地板。是座希腊古典复兴样式的建筑。 韩大胆儿在殷枭腿里发现的钥匙,就是汇丰银行保管箱的钥匙。不过这开保管箱可不简单,除了要有钥匙,本人来,还要带着保管箱租用证明,本人的印章,这才能开箱子。 钥匙就在韩大胆儿手里,但这保管箱租用证明是真没有,这玩意儿还不能伪造,上面除了有租赁期限之外,还有租赁人亲笔填写的姓名,和租赁人的图章。而且银行手里还有租用记录卡,上面一样有租赁时间,亲笔签名,还有图章样式。最重要的就是殷枭早都火化了,本人往哪找去。 按说小犹太他爸怎么说也在商界打滚多年,是银行里的常客,还是贵宾。可他爸费劲一番唇舌,连用钱疏通这招都用上了。人家银行经理却还是那句话,只有手续一应俱全才能开箱,这是银行的死规矩。 小犹太心里不忿,暗骂这帮英国人都是榆木脑袋死心眼儿,韩大胆儿这时也挠头了,开不了箱子,这钥匙等于没用,线索就在眼前,可死活拿不到。正这工夫,银行门口来了一辆别克轿车。 从车上下来两个人,俩人都是西洋打扮。为首的年轻人,穿一身笔挺的白色西装,皮鞋擦得锃亮。头戴巴拿马草帽,带着副水磨石的墨镜,样子趾高气昂,只是面色有些苍白。一伸手,手上带着个宝石戒指,门口阳光一晃,戒指上宝石熠熠生辉,一看就是个富家少爷。 这少爷身边跟着个少年,穿着白衬衫,背带短裤,高筒袜小皮鞋,应该是这西装少爷身边的小跟班。小跟班手里拎着个大皮箱,显得十分吃力,看样子皮箱里应该装了不少重物。 韩大胆儿回头和这人搭了个照面,他还没瞧真着这人,这人却已经认出了韩大胆儿,面带微笑地上前和他打招呼。 “韩大哥!好久不见!” 这说话的年轻人,正是早前韩大胆儿,在城隍庙地穴中救出的人,警察厅厅长的小舅子“白崇伟”。 白崇伟家原籍广西人,在当地是个大家族,族中有不少人都是军政要员。白崇伟他爹不喜从政,却精于从商,年轻时就来了天津卫做买卖,后来就定居于此,娶妻生子。白家家底儿甚厚,白崇伟上面还有个姐姐,前两年嫁给了现任警察厅厅长。自此白家在津门的势力更大,生意也是越做越大,涉及各行各业。 白崇伟虽然是纨绔子弟,但从小随父亲学习经商,和一般的纨绔子弟败家子儿不同,这小子能花钱也能挣钱,很有商业头脑。韩大胆儿其实早先想到过,找他帮忙,因为之前机缘巧合救过他的命,所以白崇伟十分感激,和韩大胆儿许诺过,有什么事要帮忙就直接去找他,不论什么事儿一定竭尽全力。 但韩大胆儿这人比较个性,要是找自己朋友发小铁哥们儿帮忙,他倒不客气。可他总觉得,自己是警察,救人是自己的天职。他和白崇伟原本也没什么交情,这要是冒然去找白崇伟帮忙,显得像是要人家报恩赛的,自己实在行不出这样的事来。 白崇伟久在生意场,一进银行大门,就看出韩大胆儿面有难色,又见他和一老一小两个犹太商人站在一起,以为是有什么经济纠纷,就赶紧上来出言询问,看看自己能帮什么忙! 白崇伟这人,虽然岁数不大显得有点轻浮,家里有钱,又是警察厅厅长的小舅子,普通人指定以为,这小子和那些豪门大户,官宦人家的纨绔子弟一样,经常以权势压人。其实这小子虽然花钱大手大脚,而且也经常出入些风月娱乐场,但本身人性并不差,还是个知恩图报的主儿。 他之前被韩大胆儿救了性命,要搁着一般纨绔子弟,当时虽然千恩万谢,嘴上说得好听,但完事就全扔到脑袋后头去了,根本不会拿救命之恩当一回事儿,不嫌你救命救晚了就不错,还能记着恩人的好? 白崇伟可不一样,自打被韩大胆儿救了,就一直念着他的救命之恩,总想找机会报恩。而且接触过几次之后,觉得韩大胆儿这个人十分率真直爽,和平日里生意场上,那些尔虞我诈伪君子全然不同,所以心里对他十分敬重。 白崇伟一问之下,韩大胆儿也不托词,隐去了三阳教一节,只说了得到一把保管箱钥匙,是重要物证,来汇丰银行就是想开箱子找破案线索。还碰巧,白崇伟今天也是来开箱子的。 他最近得了些政府内部消息。银元当时作为流通货币,因为洋钱里含有大量白银,政府怕白银外流,于是想着手货币改革,打算收回市面流通的银元,发行新纸币。白崇伟多聪明的人,他知道真金白银都是硬通货,纸票子可不保值,于是就大量兑换受了一批成色不错的银元,有一部分还换成了金条,今天就是来汇丰银行,多开两个保管箱存这些黄白之物。 白崇伟得知韩大胆儿想开箱子,却缺少印章和证明手续,就出面找经理担保。这家汇丰银行虽然是英属银行,但其中也有一些洋行华人的股份,其中就有白崇伟的一些股份,只不过占比很小。 他本以为,说明了这原本的租赁人已经身亡,保管箱接下来也没人续租,自己则可以出钱续租。以为这样,那洋人经理能开开面儿,谁知道这帮英国人都是死心眼儿。 这时白崇伟板起脸来,眼神瞬间变得十分凌厉,他凑近银行经理,口中低语几句,韩大胆儿只依稀听到“侵吞储户存款”几个字,他声音甚低,旁的却再听不清了。 只见那银行经理脸上变颜变色,白崇伟所说的事情似乎和他有关。不多时那经理神情稍定,又恢复之前那副英国绅士范儿,腰杆儿挺得溜直,但脸上神情却缓和许多,已经全然不似之前那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那经理走到韩大胆儿身边,微笑着向韩大胆儿询问,要开哪个保管箱,箱号是多少。 韩大胆儿心里暗笑,看你个英国鬼子,装王八蛋可有一手,刚才还讲规矩呢,这会儿就怂了,倒也不怕栽面儿! 韩大胆儿也不知道保管箱号,只能把钥匙递给银行经理,经理接过钥匙,又询问了保管箱租赁者姓名,然后转身进办公室,去翻查保管箱记录了。 小犹太暗挑大指,冲着白崇伟道: “鼓楼上挂灯笼——高明!” 白崇伟没想到这犹太商人模样的年轻人,一张嘴竟然是一口地道的天津话,微微一愣,随即微笑还礼。小犹太这人既不认生,也不客气,上来便跟白崇伟攀谈起来。小犹太的爸爸,听说白崇伟的身份,也主动过来打招呼。他们几人在旁边聊天,韩大胆儿却在焦急地等待银行经理归来。 等了约莫有一根烟的功夫,银行经理拿着记录回到韩大胆儿面前,然后主动带着几人去了地下保险库。 汇丰银行分行设有地下保险库,一般保管箱都在地上一层,进了大门右手边第一个小门里的小保险库。只有存放贵重物品的保管箱才在地下保险库。银行经理走到保险库大门外,用钥匙打开厚重的铁门。引着韩大胆儿走到成排的保管箱面前。 这些保管箱看着都不太大,整排的银色金属箱门,每个门上都是左右对称两个锁孔。经理拿出韩大胆儿带来的小钥匙,又掏出另一把一模一样的小钥匙。 原来这保管箱,是租户和银行各有一把要是,要一起使用才能打开箱子,用以防止银行内部监守自盗。经理将两把钥匙,分别插入小门上的两个锁孔,然后向右转动,咔嗒一声,保管箱的门开了。 经理示意韩大胆儿自便,然后便转身出了保险库。这是银行的规矩,客人开保管箱的时候,银行人员需要回避,不能窥探租户存放了什么东西,以免租户丢了东西说不清楚。 韩大胆儿打开保管箱,只见里面放着一叠纸张,看似文件。文件上压着一个沉重的小木头块儿。这木头块儿四四方方是个立方体,有茶碗大小,全身乌黑发亮,出手坚硬犹似生铁,原来是一块切成方形的乌木。他讲乌木揣进怀中衣兜里,又去翻看那叠文件,文件有英文有中文,却是一份公司股份合同。公司名称是“兴和贸易公司” 韩大胆儿把文件收好,拿在手里,再看保管箱里,已经空无一物,于是关上箱门拔下钥匙,出了保险库。 几人回到银行大厅,白崇伟看见韩大胆儿手里合同上的公司名称,却咦了一声。韩大胆儿看出,白崇伟似乎知道这合同上所写的公司,就赶紧出言询问。一问之下才知道,这兴和贸易公司,是一家很小的公司,专门做进出口贸易,类似于洋行。这家公司老板是个中国人,但背后出资的真正老板,却是个名叫“乔治布朗”的英国人。 小犹太的父亲也知道这个人,据说这人是个中国通,还是个艺术品商人,更有一手修复古物的能耐,经他手修复的古物,能修旧如旧,不见破损端倪。但此人一直隐居在天津卫,英租界的一栋洋楼大宅里,并且从七年前就不再动手修复古物了。 小犹太父亲所知有限,不如白崇伟知道的情况多。韩大胆儿想打听更多,关于这个兴和贸易还有乔治布朗的事情,但白崇伟这边要开箱子存放金银,另外在银行还有些汇票往来的事情,所以暂时没法抽身。韩大胆儿只好相约,晚上在大华饭店碰头吃顿饭,一来谢谢小犹太父子和白崇伟帮忙,二来也好详细聊聊这兴和贸易和幕后出资人的事情。 韩大胆儿把钥匙交给银行经理,告诉他租户已死,让他直接退租就行。他向白崇伟道谢之后,就和小犹太父子一起,先离开了汇丰银行。白崇伟还要开保管箱,存放金条和银元,也没多客套。 韩大胆儿刚出银行大门,就迎面走过来一个小子。他在韩大胆儿身边一蹭,擦身而过。韩大胆儿人是街面上的巡警,洞察力何等敏锐,但犹是如此,他伸手再去摸兜,也忽然惊觉刚才从保管箱取出的乌木方块不见了。 韩大胆儿拧身探臂,要抓那偷东西的小子,却不料那小贼脚下奇快,早已窜出两三丈远,韩大胆儿想要去追,已然不及。眼见那小贼三转两绕,就拐到其他岔路去了…… 四十八 猴脸面具人 眼看那小贼就要逃走,韩大胆儿抻出腕袋中的筷子,甩手掷出。铁筷子带着破风之声,直飞向那人小腿,但那人逃得实在远了,筷子力道已然不及,“叮”的一声,打在离那人半步之遥的柏油路上。 韩大胆儿想拧身上房,从上面追击,但英租界维多利亚道并非民房区,周围都是银行,建筑甚为高大,实在不易攀爬,就算攀上去,每栋建筑相隔太远,也无法施展蹿房越脊的轻身功夫。 他正踌躇之际,身边汽车笛声长鸣,原来是小犹太发动汽车,开了过来,伸手招呼韩大胆儿赶紧上车追赶,却把他自己亲爹扔在了原地。 汽车轰鸣在租界的柏油路上飞驰,说是飞驰,其实那会儿的汽车时速也没那么高,不像现在的车开得真跟飞似的。汽车转入宝仕徒道后,人流开始大增,为了躲避路人,小犹太只能稍稍减缓车速,那偷东西的小贼却越跑越远了。 韩大胆儿急中生智,从车窗一翻,身子上了车顶,他站在车顶足下发力,奋力向前一跃,竟然跳到侧前方,一块外国广告牌上,他单手挂住广告牌,在牌子上借力一蹬,身子如离弦之箭,激射而出。 两下借力跳跃,韩大胆儿距离那小贼,已经不足五步。他暗运丹田混元气,又接连两个箭步,身子向前拔出两丈有余,已经窜到小贼身后。其实他这么做十分冒险,连叫丹田气,用真力向前飞窜,身体十分耗损,万一气力不济,极有可能反伤内脏。 街上行人见了韩大胆儿如此窜跃,速度惊人,都不禁驻足观瞧。街上人流停阻,小犹太开着车反而落在远处。此刻韩大胆儿见小贼就在眼前,运足气力冲拳向那小贼后心打去。这一拳力道十足,眼看那贼人便要被他一拳轰得筋骨碎裂。 突然,眼前人影一晃,一个身穿长袍大褂的人,闪到韩大胆儿拳峰前,加在他和那小贼之间,单掌推出,和韩大胆儿来拳碰在一处。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韩大胆儿只觉一股浑厚的力道,从对方掌上传来,身子不自觉地向后倒退四五步,最后强行运力,才勉强拿桩站住。顿感五内翻涌,心口窝发酸,喉头一甜,竟然哇的喷出一大口鲜血。 对方那发掌人只是后退两步,便即站定身形。如此看来,两人武艺高下立判。韩大胆儿虽平日里罕逢敌手,但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还有一山高。眼前这人,手底下功夫就远在韩大胆儿之上。 此时再看那人,却见他立在原地,身形佝偻,弯腰驼背形似老者。他脚蹬千层底搬尖儿大洒鞋,身穿青灰粗布长袍,头戴一顶毡帽,脸上还带着一个猴脸面具。面具下露出半尺长须,胡须花白,显然是有些年纪了。 此刻面具人也发出两声轻咳,声音苍老低沉。听他声音,气息阻滞,刚才那一下似乎也受了伤,但相较之下,韩大胆儿受伤更重。 那面具人回身对身后的小贼低语几句,那小贼点点头,转身便要逃走。韩大胆儿此时气息稍稍平复,双手齐出,发出八只筷子暗器。暗器激射向前,朝着面具人身上几处要害飞去,但他受伤之后,力道大减。 只见那面具人,探臂向前,双手十分迅捷,唰唰几下,如摘叶拈花般,手到擒来,在半空中捏住六只铁筷子,动作准确轻巧。另有两只筷子,位置偏斜,只被面具人闪身避过。 面具人上前随手抛洒,铁筷子叮叮当当散落一地。他正得意间,却听身后“哎呦”一声惨叫,被他躲过的一只铁筷子,不偏不倚,正打中那小贼的膝弯处。小贼膝弯被铁筷子插中,立刻血流如注。 原来韩大胆儿两手同时发射暗器,朝着面具人那几只筷子,只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真正要攻击的却是他身后的小贼。韩大胆儿手扶胸口,微微一笑,呼的又咳出一大口鲜血。 面具人正要正移步上前,此时韩大胆儿受伤颇重,眼前发黑,四肢无力,如果面具人这时出手,他定无还手之力。就在此危急关头,突然,斜刺里一股巨大的力量冲来,伴随这股力量的是一声车笛长鸣! 正是小犹太开着汽车冲了上来,朝着面具人便撞了上去。面具人双掌齐出,推向车头,但飞驰的汽车是何等力量,任你武艺再高,在机械力量的面前,都如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知。 汽车砰的一声,将面具人撞飞出去。那人身子在空中却急速翻滚,连串跟头,竟将一撞之力化去大半。他身子刚一落地,立即发足而奔,两步窜到小贼身后,伸手提起小贼后心,将他夹在肋下,便向前狂奔。 路上的行人,虽然被刚才的打斗和冲撞的汽车逼退,都让出老大一个圈子,但这里终归是宝仕徒道,人流息壤。不多时,路上又拥出一堆行人。那面具人几个起落,已经没入人群,不消片刻便消失无踪。 小犹太刚才那一撞,虽然是坐在车里,可那一下的冲击力也着实不小,整个人被闪了一下,缓了半天,才勉力打开车门,下车去扶起韩大胆儿。 韩大胆儿稍稍调息,总算恢复了些气力,但五脏翻涌,脸色苍白,额头上汗珠直冒,一句话也说不出。 小犹太想扶着他上车,可他却挣扎着,往面具人逃走的方向踱去。 小犹太一手捂着自己疼痛的后颈,龇牙咧嘴地对韩大胆儿喝道: “你不要命了!还追!你打得过那猴脸人么!” 韩大胆儿摇摇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不是……那边……地上……”说着伸手往前方指了指。 小犹太顺着韩大胆儿手指方向看去,见行人过往的地面上,插着根铁筷子,筷子上挂着一团破布。小犹太扶着韩大胆儿走过去,拔起筷子一看,原来筷子上缠着的不是破布,而是个外衣口袋,像是被韩大胆儿用暗器筷子穿刺,硬扯下来的。 小犹太从筷子上取下那口袋,感觉里面有个坚硬的事物,打开一看竟然是之前,韩大胆儿从保管箱中得到的乌木方块。 原来刚才韩大胆儿追踪小贼的时候,就发觉小贼将乌木方块,塞进外衣兜中,他和面具人一拼之下,受伤不敌,又怕自己受伤后,那小贼逃走,便朝着面具人连射六只筷子,为的是吸引面具人注意力。同时他又朝着那小贼射出两只筷子。一只打中那小贼膝弯,而另一只才是集中全身力道发出的,那筷子则奔着小贼的衣兜而去。 小贼膝弯被射中,疼痛跌扑的同时,另一只筷子已经将他的衣兜,连同衣兜中的乌木方块一同扯下。但这小贼膝弯剧痛之下,并没有发觉衣兜已经被飞来的铁筷子扯下。面具人被撞之后,提起那小贼就逃,也没留神乌木方块,已经和小贼的衣兜被铁筷子扯落。 韩大胆儿将乌木方块揣入怀中,顿时感觉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就此昏厥。 过了良久,韩大胆儿方才醒转。他一睁开双眼,赶紧用手去摸胸前,想去找那乌木方块。可怀中空无一物,他吃了一惊,正要勉强坐起身来,却见床头桌边,放着他叠好的衣服,衣服上端端正正摆着那乌木方块。 身边一个声音传来,声音冰冷,但却语调轻柔: “你有几条命!就这么折腾!” 韩大胆儿抬眼一看,床前坐着的,竟然是梅若鸿! 自己置身病床,手上插着针头,挂着点滴,周围窗户明亮,四面白墙,原来是躺在医院的病房里。 当时小犹太见韩大胆儿昏倒,便开车把他送到了法租界,福煦将军路的大众医院。他昏迷了一夜,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小犹太没敢通知韩大胆儿爹妈,怕他们二老担心,只通知了梅若鸿和老白。 韩大胆儿躺在病床上,床前坐着梅若鸿。旁边床有个带着颈托的人,正拿着个头号大苹果,在那咔哧咔哧啃苹果,不是别人,正是送韩大胆儿来医院的小犹太。 他开车冲撞面具人,自己也扭伤了脖子,带着颈托和韩大胆儿一起住院了,他爸妈和妹妹都来看过他了。他在天津卫长大,犹太人原本的勤劳美德一点没学到,反而学了一身天津卫闲散人员的坏毛病。其实他伤得不重,根本没必要住院,一来是借着机会躲懒,不去洋行上班,泡几天病号儿。二来他撞坏了他爸的汽车,维修费就得不少钱,儿装病就是躲挨骂,最好的办法。 韩大胆儿见梅若鸿,表情虽然依旧冰冷,但眉头微蹙,眼圈发红,雪白的肌肤上,似有泪痕,脸上嗔怒之色未退。 韩大胆儿见她这样子,心中感到一丝暖意,又有些不忍,一时语塞,憋了老半天,嘴里才蹦出几个字儿来: “你……怎……怎么来?” “来看看你死了没有!”梅若鸿没好气地道。 “这……我这不活得好好的么!”韩大胆儿挤出些微笑道。 梅若鸿眼睛直直地等着韩大胆儿,一言不发显得有些委屈。开口道: “你要是……”只说了三个字便说不下去了。 韩大胆儿见梅若鸿雪白的脸上,略带红晕,眼底泪光微闪,三分嗔怒中,却有一分不忍,一分伤心,更显得清冷中,透着娇美动人。韩大胆儿不由得心神激荡,低下头去,不敢正视梅若鸿双眸。 他和梅若鸿相识多年,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忽然觉得心头猛地一颤,竟然脱口说道: “那天在桥上……” 他本想说那天在桥上,见你和一个人坐在车里,可一瞥眼,却见小犹太在一边朝他挤眉弄眼,似在让他赶紧问问那天桥上看到的,车里的男人是谁!如此一来韩大胆儿反而问不出口了,话说到一半,就哑了火! 梅若鸿还再等韩大胆儿说完,他却欲言又止,顿感莫名其妙。小犹太见韩大胆儿吞吞吐吐,反而更着急了,刚要开口帮韩大胆儿去问,这时病房门一推,进来一个人。 这人没手里拎着一瓶洋酒,身材高大,高鼻深目,褐发碧眼,却是老白! 老白和三人打了个招呼,径直走到韩大胆儿床前,把伏特加洋酒放在床头桌上。 梅若鸿看着那瓶洋酒道: “哪有探病拎着瓶白酒的?” 接着又道: “难怪在学校你们仨臭味相投!一样都是怪人!” 老白还没说什么,小犹太就道: “我们仨还怪?您梅大姑娘就不怪?一年到头儿连个笑模样都没有!都以为您天生不会笑呢,当然除了看见韩大胆儿之外!” 梅若鸿白了小犹太一眼,可脸上却闪过一丝红晕。 小犹太还想继续说,老白却拿起桌上一个苹果,塞到他嘴上道: “你真话痨!快吃个苹果吧!” 梅若鸿不去理那两人,对韩大胆儿道: “你刚才想问什么?什么桥上?” 韩大胆儿踌躇不语,小犹太嘴里大嚼着苹果,抢先道: “我们仨那天看见你和一个道貌岸然戴眼镜的男人,坐在凯迪拉克车里……” 老白不等他问完,一把拎起小犹太道: “你废什么话,是不是尿憋得!我陪你去方便方便,让人家俩人自己聊聊!” 说着就半推半拽,把小犹太拉出病房,关上了门。 走廊上还能听见老白小声说道: “你嘴可真欠,有什么话让人家俩聊,你插什么嘴!” 小犹太却道: “你看他挺大个子,一见小梅就那个怂样儿……我看着就着急……” 两人说话声渐远,显然是已经远远地走开了。 梅若鸿道: “你就是想问这个?” 韩大胆儿不置可否,也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却听梅若鸿问道: “那人是谁,你关心么?” 韩大胆儿原本不知道她会怎么回答,可心中却隐隐地似有某种期盼,但听梅若鸿如此反问,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正低头为难间,梅若鸿却“咦”了一声。 韩大胆儿一抬头,见梅若鸿拿着那乌木方块,正在仔细端详,口中自言自语道: “这东西……我好像见过!” 四十九 机关盒 梅若鸿拿起乌木方块,空中喃喃自语道: “这好像是个盒子!” 韩大胆儿没想到,梅若鸿竟然认得这乌木方块,赶紧开口询问道: “你见过这东西?” 梅若鸿摇摇头道: “不!我只是见过和这个相似的东西!” 梅若鸿在外国留洋的时候,在一个教授家里,见过一个法国的机械大钟还有一个机关魔盒。据说都是路易十四时代,巴黎著名钟表匠人“奥利维耶”制作的,也有说是“奥利维耶”使用并改进了,当时的机械学家“莱布尼茨”的设计,制作而成的。 不过这些都是传闻而已,那机械大钟可能的确是两人的合作设计,但机关魔盒真正的制作者就不清楚了。 梅若鸿翻来覆去端详了好一会儿,然后用手轻轻扭动乌木方块的一角,只听咔嚓一声轻响,那方块的一角果然被扭转方向,和方块的边线交错,显然是内部有锁簧滑道。 韩大胆儿原本以为,这是个从乌木上切下来,一体成型的东西,却不成想,其中竟暗藏精巧的机关! 韩大胆儿接过乌木方块,坐起身来。动作太大,牵动心肺内脏,顿时咳嗦不止,不过现在已经不再咳血,只是每一下咳嗦,都震得心肺疼痛。 梅若鸿扶起他,在他背后垫上个枕头,倚靠在床头。韩大胆儿拿着乌木方块,全神贯注,小心翼翼地轻轻扭动方块其他七个角。 不出所料,这方块的七个角果然都能扭动。但有的角扭动时,会发出咔嚓一声,有的角则全无声息。当扭动方块最后一角时,方块接连发出几声咔嚓声响,所有扭过的尖角都自动复位,恢复原状。 显然这方块的八个尖角,需要按照特定顺序扭动,每次扭错最后就会自动还原。 韩大胆儿叹了口气道: “这就等于是八个数字不重复,打乱顺序任意组合,估计有几万种可能。顺序就等于密码,不知道顺序那可又得试了!” 梅若鸿道: “大概有四万种以上的排列方法!只要不停尝试,用不了多少时间就能打开。” 说着梅若鸿伸出手,示意把这方盒交给她,让她去尝试解开,可韩大胆儿却摇摇头。他可不是不信任梅若鸿,他自然知道,凭梅若细密的心思,最后一定能解开方盒,但不知是三阳教还是什么来路的人,对这东西觊觎已久,连他自己为这盒子都受了重伤,如果交给梅若鸿,随时有可能给她引来杀身之祸。 梅若鸿当然知道韩大胆儿的想法,她伸手从韩大胆儿手上拿过乌木方盒,说道: “我只是来医院看病人,现在又没别人在,不会有人知道这东西在我这!” 说着她把方块揣进大衣内袋,然后拿起桌上一个和方块大小差不多的苹果,又从床头病历册上撕下几张空白表格,把苹果方方正正地包上。然后取出条手帕,裹住包苹果的纸包。从外观看上去,就和里面包着个方形东西差不多。 梅若鸿把这手帕包递给韩大胆儿,韩大胆儿看他用纸包苹果的时候,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这是让不明真相的人以为,乌木方盒依然韩大胆儿手里。 虽然如此,韩大胆儿依然觉得这样做十分危险,于是嘱咐道: “只有你一个人的时候再拿出来,注意安全!万一有人抢夺,给他就是……” 梅若鸿嘴角微带一丝笑意道: “我不会向你那么傻,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说完起身就要离开,走到门口时停下脚步,忽然淡淡地说道: “你不是想问,那天和我坐在汽车上的是谁?” 韩大胆儿刚才心思全在那方块上,这时被梅若鸿提醒,才想起这个话题。一时之间也不是如何回答,却见梅若鸿面朝门口,背对自己,也不转身,只是微微向后侧头,说了句: “你猜呢?”然后就走出病房大门。 看着梅若鸿走出门口,走廊里鞋跟踏地的声音,逐渐远去消失无声。韩大胆儿此刻,也弄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他平素为人洒脱,不明白怎么一沾梅若鸿,心里却总是扭怩造作。 他实在太讨厌这种感觉了,不愿再去多想,双手朝着自己脸颊用力一拍,让自己打起精神,毕竟案子还有一堆线索需要梳理。 那突然出现的小贼,功力深厚的面具人,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是不是三阳教的余孽,这都没有头绪。还有殷枭保管箱里的股份文件、兴和贸易、乔治布朗,这些都如缠丝乱麻,理都理不清,哪有闲工夫再去纠缠男女之情呢! 韩大胆儿内心对梅若鸿虽生出些情义,但终归还是歉疚的成分占了大头儿,加上梅若鸿那冰霜般飒立性格,咄咄逼人的强势,实在与韩大胆儿心中传统女性形象有着天壤之别。 别看韩大胆儿不信鬼神宗教,也不计较规矩老例儿,但是娶媳妇讨老婆这种事,他内心还是跳不出,传统女性贤良淑德那一套。 韩大胆儿深吸了口气,感觉胸口气滞大减,但五内虚弱,不由得又是一阵咳嗦。 小犹太和老白推门进来,见韩大胆儿一个人坐在病床上,不见了梅若鸿,就上来询问两人谈得怎么样。 这时一个戴口罩的长发护士,推着个输液送药专用的小推车走进来,看样子是来给韩大胆儿换点滴输液瓶的。护士站在输液架旁边,抬头去换输液瓶,韩大胆儿却一把抓住了护士的手腕。 小犹太见状连忙道: “哎哎!这可没有啊!对着小梅怎么不见你有这么大色胆呢?” 韩大胆儿却手上用力,他虽然受了内伤用不得真力,但光凭他的手劲儿也够常人一呛!护士手里“砰登”掉下一物,正是梅若鸿刚才用手绢包起来,伪装成乌木方块的苹果。那护士手腕吃痛,同时发出“啊”一声惨呼,可这声音很粗明显是个男人。 老白和小犹太没想到,这护士竟然是男人假扮的,当时都吃了一惊。韩大胆儿用力过猛,不住咳嗦,松开了抓着假护士的手。 那假护士刚一脱困,拔足便往病房门口逃去。小犹太伸手去抓,可他脖子手上行动不便,只抓住了那护士头发,不料一抓之下,竟然将那假护士头发和护士帽扯了下来,露出里面的秃头。 那假护士飞窜到门口,谁知老白健硕的身体早已挡在门口。那假护士一头撞在老白身上,被弹得向后急退,退向病房的窗户。 这病房只有三张病床,靠东墙就是一扇窗户。韩大胆儿看他动作就知道,他想从窗口逃跑,来不及细看,随手在桌上抓起一物,掷向那假护士。只听啪的一声,碎玻璃崩飞,溅得满地都是,假护士头破血流应声倒地。 原来韩大胆儿掷出去的,正是老白刚才哪来的洋酒。 韩大胆儿看那假护士倒地不起,又见满地碎酒瓶子,一屋子洋酒香,叹了口气道: “可惜了一瓶好酒!” 小犹太老白不用韩大胆儿啰嗦,已经把白床单扯成布条,先给他缠住脑袋上,被酒瓶子开的伤口,再把其他布条拧成绳子,给这假护士来了个五花大绑,驷马倒攒蹄,捆得跟个粽子赛的。 医院里的护士大夫进来巡房,看见满地碎玻璃,冲天的酒气,都大为恼火。正要询问这屋里的病人,却见一中一外两个病人,和一个来探病的褐发洋人,围着一个头破血流的秃头男人,正在审问。最奇怪的还是,这秃头男人穿着一身护士服。这场面,外人看来,甭提多诡异了。 十二个大嘴巴子,外带三个蹬罐儿,两个腮梨。秃子一脑袋血还没擦干呢,就顺嘴流血,直往外吐牙。这蹬罐就是拿脚踹,腮梨就是用拳头怼。 老白小犹太全是高大的洋人,加上韩大胆儿又异常魁梧健硕,您想想,这三人一块出手,还能有好,秃子嘴里一半儿牙,都被打掉了,说话乌里乌涂,满嘴冒血沫子。这时候问什么说什么,不说实话,怕是那半口牙也都保不住了。 原来这秃子,叫二赖子,是南市的小偷。经常和卖迷糊药的大眼贼、装女鬼的小脑袋、芦庄子的豁了嘴,一块瞎混。南市的齉鼻儿花四儿他也认识。 这小子今早接了个活儿,有个带面具的老头儿,给他两块洋钱,让他来医院透点东西,事成之后在给他五块。 二赖子平时溜门撬锁,偷鸡摸狗,这偷东西的活儿是家常便饭,所以一口就应了下来。那戴面具的老头儿告诉二赖子,要偷的人住在哪家医院,哪个病房,可没告诉他,要偷的是巡警韩大胆儿,要知道是韩大胆儿,给多少钱他也不来。 假面具老头儿让他偷的,是韩大胆儿身边一个四四方方,方块形状的木头。这小子以为手到擒来,带着假发,装成个护士,一进来就瞄上韩大胆儿床头那个手绢包了,以至于都没看清床上坐着的是谁,结果一出手就让韩大胆儿逮个正着。 打二赖子一进来,韩大胆儿就瞧出不对了,他那瓶点滴还有一多半呢,哪有这时候换液的,再说恐怕没人见过一个护士,穿一双圆口黑布鞋的吧!那还能不露馅? 问完了二赖子,见也问不出什么了,韩大胆儿在医院住了一夜,也没和老家儿交代,怕老人担心,就一边咳嗦,一边起身换衣服,小犹太、老白不明其意便问他要干嘛。 韩大胆儿道: “医院更不安全,而且这西医治内伤太慢,老家儿要知道我在医院,就更担心了!我回家找苏郎中看看,用不了十天半月就全好了!” 老白、小犹太毕竟是洋人,总觉得西医比那近乎于巫医的玄妙中医更靠谱,所以极力劝说,但韩大胆儿这人是个宁种,这俩人实在劝不住他,只能拎着绑成粽子的假护士,扶着韩大胆儿下楼,叫了两辆胶皮,回了东兴街韩大胆儿家。胶皮就是人力车,北京叫洋车,上海叫黄包车,因为这人力车车轱辘是胶皮的,所以天津就管人力车叫胶皮。 几人路上去了一趟警察厅,韩大胆儿见了梅本事,说了昨天的遇到事情,但他可没说开银行保管箱,和取出东西的事情,只说遇到三阳教的人寻仇,受了伤,还没报到,就要请几天假回家养伤。 梅本事就盼着韩大胆儿来之后,能帮助自己多破大案,自己升官可全靠他了。现在他被三阳教寻仇受了伤,这不等于有人要断他仕途么,那还能行?他让韩大胆儿回家安心养病,说稍后就派一队人,专门在他家门口日夜巡逻,以防再有贼人前来生事。 韩大胆儿觉得,二赖子那也问不出什么了,就把这小子交给了梅本事,这小子算了到了后娘手里了,一顿胖揍不在话下,皮鞭子热烙铁,哪个不得来上两三遍,后续怎么审,怎么拘留判罪,咱们就不表了。 单说韩大胆儿到家之后,和爹妈说是昨晚喝多了,再小犹太家住的。但韩大胆而他爹做买卖多年,那是多精明的人,还能让这两句话唬住。一看儿子脸色不对,就赶紧让人去请苏郎中来瞧病。 甭说这苏郎中不愧是神医,来了之后,只看了看韩大胆儿面色,就知道他受了内伤。稍微号脉,查看伤情之后,又在他身上施针、推拿。 不多时,韩大胆儿吐出一口黑血,之后浑身脱力,面色显得异常苍白。苏郎中说,这口黑血不吐出来,以后就会成为老伤旧患,所以必须把淤积的黑血吐净了才行。 苏郎中给他喂了一颗红色丹药。又过了一会儿,韩大胆儿脸上才逐渐有了血色,他微微睁开双眼,呼吸也平缓畅顺了许多,咳喘明显减轻不少。苏郎中又开了三副药,嘱咐一定要静养半月,这才收钱离开。 韩大胆儿这时虽然还是身上无力,但是较之前已经大为好转,只是有需要将养一些日子就能复原。他爹妈劝他,别再当警察了,回家踏踏实实学做买卖,可他嘴上虽然答应的挺好,但心里却压根没想过辞职不干。 别说,梅本事还真行,嗲二天一早,就专门派了一队人,成天在韩大胆儿家门外巡逻。结果弄得韩大胆儿爹娘,都以为街面儿出什么事儿了,连着几天,门儿都没敢出。 韩大胆儿在家里养伤才想起,原本约了白崇伟打听乔治布朗的事情,结果一受伤也给耽搁了。那天本来约好去西餐厅碰面,但到了晚上,白崇伟在大华饭店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就让跟班儿去打听消息。第二天才得知韩大胆儿受了伤。本想上门探望,但家里生意有点事情需要他去趟上海,所以只能让人带着礼物,替他上门探望。 韩大胆儿本想向白崇伟打听,乔治布朗和兴和贸易的事情,但他去了上海也只能暂时作罢。好在他在家养伤期间,翻看了那份股份合同,也了解一些兴和贸易的经营范围和内容,但也仅是些皮毛而已,一切都得等白崇伟回天津,才能向他打听了。 且说十天之后,韩大胆儿内伤已然好了不少。不过之前两次受伤,一次和膀大力在地穴拼斗,另一次是在东营门外,和麻脸老道马天元等贼人力战。两次都受了伤,所以这次伤上加伤,好的很慢。 这天晚上,韩大胆儿躺在床上还没睡着,忽然听见房顶上屋瓦响动,心知是来了贼人。他一骨碌坐起身来,赶紧先把屋里灯关了。一般人要是听见有贼,必然是点灯,要惊走贼人。但凡是听见贼人动静关灯的,不是事先有准备,就是胆大有功夫,这时要准备出手擒贼。 韩大胆担心这贼人,就是那戴面具的老头儿,前来索取乌木方盒,于是赶忙取出红白双樱短刀,有这一对趁手的家伙,自己也能多几分胜算。 他蹲在窗根,透过玻璃窗,往院中观瞧…… 五十 八臂猿猴 韩大胆儿蹲在窗户根儿,从玻璃窗中往院中观瞧,等了老半天,院中寂静无声,房顶上的屋瓦也在没发出响动。 韩大胆儿以为上野猫上房发出的声响,可转念一想,现在已经过了八月节,天气转凉。天津卫这地方,冬夏长春秋短,不凉不热的舒服天儿,转眼就过了。别看刚过八月节,大半夜屋顶上小风嗖嗖的,野猫不找个暖和舒服地儿猫着,哪会半夜上房顶喝风呢,于是瞬间又警惕起来。 他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动静,稍一分神的时候,忽然见一张猴脸,倒着浮在半空。 韩大胆儿吃了一惊,身子一紧,定睛再看,这才发现,是一个人脚勾着房檐,将身子倒挂在房檐下,这人脸上带个猴子面具,浑身短衣襟小打扮,是一套夜行衣靠。看那面具样子,颌下胡须,正是那天和韩大胆儿对拼,打伤他的面具人。 韩大胆儿要先发制人,不等推窗,已经将手中红缨刀,朝着面具人面门掷出。只听“啪”的一声轻响,那短刀速度极快,在玻璃上传出一个小洞,飞向面具人右眼。 一般人都知道,要是用东西扔玻璃,甭管大小,一砸都是稀里哗啦碎一大片。可这红缨刀,能在玻璃窗上穿个洞,却不破坏整扇玻璃,足见其力道速度之猛,和手枪子弹比也不遑多让了! 可那面具人眼前手腕一晃,已经用中指食指夹住了那柄短刀。这一下,惊得韩大胆儿冷汗直冒。上次他受伤之余,发射筷子暗器,被这面具人接住,还能说这筷子毕竟不是刀刃,再者,自己受伤后力道不济。可这次一柄镔铁短刀,在窗户到房檐这么近的距离投出,竟还能被这面具人轻巧地接住,足见这人反应之快,功力之强,都远在韩大胆儿之上。 面具人以为自己得手,也正自得意的时候,忽然手上夹着的短刀,竟然被一股力量拽着,向后飞出,同一时间,一声巨响,眼前玻璃窗破碎,一个人影从窗中飞出,不是别人,正是韩大胆儿。 他飞身向前,提膝探肘,正朝着面具人两处要害打来。 原来那红缨刀的刀柄上,挂着纯钢的细链子,就是之前在东营门外,韩大胆儿力战群贼之时,挂在双刀上,当成链子枪用的那根纯钢链子。 他一早就在刀柄两端挂了链子,飞刀射出被面具人死死夹住,他用力拉扯之下,借着面具人手上力道,和自己飞身前窜之力,合成一股力量。不但收回了短刀,还接着这股力量,同时使出八极拳中的膝肘绝技,攻向面具人。 面具人身子一翻,拧身上房,躲开韩大胆儿这全力一击,身子已经落在房檐之上。韩大胆儿一击落空,跃到院中。接着一个跟头,翻身向后,手持短刀,以防面具人突然出手攻击。 那面具人就蹲在房檐上,一动不动,发出一声讪笑,声音苍老,夹着杂声,听着就像是从肺管子发出的一样。 韩大胆儿站定身形道: “想要那乌木方块?你可来错地方了,那东西我早放在警察厅保险柜了,那地方有武装守卫,有胆子就去试试吧!” 其实韩大胆儿倒不是骗他,乌木方块真不在自己这,但也没在警察厅,那东西早就让梅若鸿带走解锁去了。他那天从医院出来,特意去了一趟警察厅侦缉科,您当他真是去请假了么,他就是怕有人跟着他,去一趟警察厅,万一面具人找上门来,就把他支到警察厅保险库去。那里有武装守卫,任你武艺再强,去闯警察厅,也难免成为枪下亡魂。 韩大胆儿倒不是怕这面具人,虽然他知道面具人身手在他之上,但要是自己全力拼斗,大不了就是两败俱伤。但他担心把祸患引到父母老家儿身上,所以干脆把这面具人引向警察厅。 这时韩大胆儿爹娘也听见破窗的声音,披上衣服推开屋门,想到院儿里查看。不光他爹娘,家里的老妈子厨子,还有俩使唤人,都听见了。他家住的是三进的院子,所有人这时候都要往当院儿聚齐。 韩大胆儿怕这么多人,要是动起手来,难免缚手缚脚,万一这面具人随便出手伤人,那就更麻烦了,于是高声喊喝,让父母老家儿和家里的其余使唤人,都退回屋中,自己则准备和面具人放手一搏。 就在此时,面具人身后挂动风声,突然打来数几枚暗器。面具人急忙撤身闪避,身子后越双脚刚落到屋瓦上,便接连又有几枚暗器打来,暗器落处,屋顶上瓦片碎屑乱飞。面具人只能一退再退,犹是如此,面具人衣襟也被暗器扫出好几个窟窿。 面具人躲过最后一波暗器,这才看出那打来的暗器,竟然是几十颗玻璃弹珠。这时一个人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面具人身后。 面具人何等敏锐,单掌向后拍出,身后那人矮身避过,摊手向下,压低身子,翻手冲拳,打向面具人胸口。面具人登时看出,这人所使的竟然是形意拳。 两人插招换式动起手来,面具人毕竟功力深厚,虽然稍胜对方一筹,但一时之间想赢也十分困难。 韩大胆儿身站在院中,见房顶上突生变故,见面具人向后闪避,又见瓦片乱飞,似乎正有人朝面具人发射暗器,转瞬间一个人影便和面具人打了起来,心中大感疑惑。 正要拧身上房,却见面具人和对面那人全面相交,各退出几步。相较之下面具人稍胜一筹,可对面那人身子刚一站定,又伸手发射暗器。面具人向后闪退,同时扯下外衣,扑打暗器。 可就在刚刚扑打下一波暗器的同时,一包事物朝着他面门飞来。面具人一抖手中外衣,打在那团事物上。只听“扑”的一声,那团事物顿时四散。 霎时间院子里屋顶上,恶臭扑鼻,那团四散的事物,竟然是一泡大粪! 面具人被溅了一身,登时一愣,就在这时,又一波弹珠打来,面具人身上连中两弹,他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地急奔而逃了。 适才那包大粪四散之时,韩大胆儿已经闪身后撤,躲开了天女散花的秽物。这时满院儿恶臭,韩大胆儿捂着鼻子,见一人从屋顶跃下,轻巧地立在当院儿。 这人二十八九岁年纪,个子不高,身形消瘦,尖下巴嘬腮,两只小眼睛格外明亮,双手叉腰,冲着韩大胆儿嘻嘻怪笑。 韩大胆儿看清此人样貌,立刻就把心放肚子里了,脱口喊道: “小舅舅!” 原来此人是韩大胆儿老娘的亲表弟,姓朱名叫朱天飞,有个外号叫八臂猿猴。 这八臂猿猴朱天飞,家在河北文安县,和韩大胆儿他娘是姨表亲。前清那会儿,他家是开镖局的,但到了朱天飞父亲那辈,不喜欢习武,就改行从商。后来靠着卖皮货发了家,买房子置地当起了财主。 朱天飞和他爹不同,虽然长得瘦小,但却天生神力,从小好喜武艺,当年曾经拜过中华武士会的叶大师习武,最拿手的就是形意拳。后来还和南市的弹弓孙学习叉把弹弓,练就了一手弹弓绝技。 因为他长得瘦小,打弹弓能连发十弹,不分先后同时击中目标,身手快捷矫健,轻功一流蹿房越脊如履平地,所以得了个八臂猿猴的绰号。 当年韩大胆儿学八极,还是朱天飞给介绍的师傅。他虽然大不了韩大胆儿几岁,但论辈分却是韩大胆儿的表舅。 朱天飞无心学做买卖,一心就想当个侠客,所以号称云游四海,其实是四处游玩儿,寻访名师继续习武。他家里有钱,隔俩月回家一趟,顶多是拿点盘缠。仗着朱天飞还有个兄弟,在家里学做买卖,所以他爹也懒得管他。 朱天飞这人虽然武艺高强,好打抱不平,但和韩大胆儿不同,打人从不下死手,所以他爹也不担心他给家里闯祸,由得他在外游玩儿。 朱天飞为人诙谐,好开玩笑,还总使点损招,冒点坏,他和韩大胆儿最投脾气。最近刚在家呆了几个月,他闲不住,又想出去走走,所以正好来天津卫看看表姐一家。 他下午就到天津了,去了趟玉清池洗了个大澡,又去南市三不管逛逛,等到韩大胆儿家的时候,人家都睡了。他窜上房顶,想考教韩大胆儿功夫,所以用石子儿丢在瓦片上,惊动了韩大胆儿,然后藏在房山后,等着韩大胆儿上房查看,可韩大胆儿以为来了贼人,自己身上伤刚好,就埋伏在屋里窗根下。 朱天飞等了会儿,不见韩大胆儿出来,这时候忽然想拉屎,他忽然犯起葛来,就直接把屎落在房山后,用块布垫着,打算等韩大胆儿出来扔院子里,让他踩一脚,自己再躲起来偷着乐。 可谁承想,这时候那面具人到了,还和韩大胆儿交起手来。他藏在暗处突然出手相助,用弹弓打出一把玻璃弹珠。那面具人可没想到房山后会藏着人,差点着了道儿。 朱天飞现身拼斗,结果发现,面具人功夫竟然在自己之上。再次发射弹弓,却不想这面具人竟然用衣服扑打弹珠。他这时想起刚才拉的屎,心里突然犯坏,便把地上的屎包抛向面具人,结果弄了对方一身,自己则早早就躲远了。 就在那面具人一愣神的时候,他又打出一把弹珠,这才惊走了面具人。 朱天飞笑自己也捂着鼻子,笑嘻嘻地道: “一年多不见,你小子功夫也没长进啊!你哪招来的这么厉害的对头?” 韩大胆儿道: “嗨!别提了,不过小舅舅,你这多大人了,怎么还玩儿起粑粑了!” 朱天飞道: “那带猴脸儿的挺厉害,要不用这招,弹珠可未必打的中他!” 韩大胆儿皱眉道: “你这泡屎,怕不是给他准备的吧!你一定又想犯坏,准是想让我出来踩一脚!” 朱天飞笑道: “嘿!还是你灵!” 韩大胆儿爹娘这时候也出来了,见到朱天飞,十分惊喜,但看见韩大胆儿屋里窗子破损,贼人光顾,满院子粪便,臭不可闻,也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庆幸了。 众人进屋去说加长,家里使唤人打扫了半宿,又是水泼,又是土盖,最后连香灰都用上了,这这股子屎臭味,三天之后才逐渐消散。弄得一一家子人好几天,饭都不想吃。 韩大胆儿和朱天飞说了之前的事情,朱天飞今天到天津,也听见街面上人议论之前,天津卫的几件大案,提起了韩大胆儿,知道他现在名动津门,也是人物字号了!不过没想到这里面还有三阳邪教的事儿。 朱天飞对三阳邪教也有耳闻,知道韩大胆儿这有事儿,所以决定暂时在他家住一段,给他帮把手。这正合了韩大胆儿心意,朱天飞武艺比自己高得多,他正有心请小舅舅留下。 主要是韩大胆儿在外办案,怕对头找上门来,现在有小舅舅朱天飞在家坐镇,能起不小的威吓作用,而且以朱天飞的身手,量那面具人来了,也讨不到便宜。 朱天飞家在河北文安县城,那哪里有天津卫繁华,所以他也乐得在天津多住些日子。韩大胆儿家住在闹市,贼人也没什么胆子赶白天来闹事,有朱天飞在家里坐镇,他也就能放心的去警察厅报到了。 韩大胆儿到警察厅消了假,到侦缉科找没本事去报道。侦缉科警察,知道破了几宗奇案的韩大胆儿调来,都挺高兴。有些几个年轻的,追着韩大胆儿问那几个案子的案情。 只有两个老警察,嫌韩大胆儿还没报到就连着请假,所以颇有些微词。韩大胆儿见惯了李秃子那种人,所以也不见怪。 韩大胆儿一到侦缉科,梅本事就赶紧把他叫到办公室,韩大胆儿本想提,把尤非调来的事儿,可梅本事却先把一个案卷放在他面前。不等韩大胆儿打开案卷,梅本事就把案卷内容告诉了他。 原来在他养病期间,九道弯出了个怪案子。接连有人走进九道弯胡同,就此消失不见。现在那一带都传闻,九道弯儿有“鬼打墙”,鬼魂把胡同和阴司冥府的阴阳路连上了,这些人已经误入阴间,落进了阴司地府! 韩大胆儿知道,事有轻重缓急,梅若红娜还没有消息,白崇伟又去了上海,现在从三阳教殷枭那得来的线索,都没有头绪,所以只能先紧者眼下的案子来了。 韩大胆儿看完案卷,就要起身前往九道弯儿胡同探查,可梅本事却叫住了他,说要给他找个帮手。 这时候,办公室的门开了,从外面进来一个人! 五十一 九道弯儿 进来这人韩大胆儿还认识,不是别人,正是吃嘛嘛不剩,干嘛嘛不行的,和他一起在小西关监狱办案的那个吃货——“范统”! 范统看见韩大胆儿,赶紧堆出一脸谄媚笑容,凑上来打招呼: “韩头儿!打从今儿个起,我就是您了的马前卒!有嘛事您了随便吩咐!” 韩大胆儿一看是他,心想找这么块料跟着自己,这不捣乱么,就和梅本事推说道: “我自己一个人办案,习惯了独来独往,带着个人太累赘!” 梅本事却说: “你现在也是侦缉科的小队长了,每个手下怎么行!”完后伸手指指办公室外面,接着道: “外面那帮老油条,哪个你能支使得动,那帮小的,嘛资历没有能调到这当差,哪个家里没关系?哪个后台不硬?他们来着就是吃份儿饷,让他们跟你去,万一有个闪失怎么交代。” 梅本事站起身来,端起桌上茶杯,揭开盖儿,吹了吹漂在上面的茶叶,喝了口茶,接着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道: “别看我当个侦缉科长,其实管不了俩仨人,你以为我不知道外面那群货,背后怎么议论我!他们觉得我没本事,全靠嘴皮子才爬到这个位置。” 他把茶杯往桌子上一顿,突然豪气万状道: “咱就要让他们瞧瞧,咱是有真本事的,总之放心大胆办案,有嘛事儿都有我盯着!去吧!” 他最后话锋一转,把韩大胆儿也捎上了,还咱咱的,好像人家说没本事,说的是他和韩大胆儿俩人,韩大胆儿都不明白,什么时候还把他跟自己绑一块了? 韩大胆儿不去拾这个茬儿,说道: “要真想给我找个帮忙的,就把三所的尤非调过来,有他在破案也能快点!” 梅本事面有难色道: “这调动人员,可不是我说调就能调的……你先去,我想想办法!” 梅本事见韩大胆儿不走,站在原地直勾勾望他,于是便道: “行这事儿包在我身上,最多十天,准能办利索,但现在也急不来,你先去办案,调动的事儿交给我!” 说着朝旁边的范统使个眼色,范统立即会意,拿起桌上的案卷,凑上去和韩大胆儿说道: “韩头儿,您了别看我没嘛本事,可街面儿上的事儿我可知道不少,这九道弯儿胡同我可熟……” 他边说,边簇拥着韩大胆儿走出梅本事办公室。临走还不忘跟梅本事使个眼色。梅本事这才长舒一口气,坐下接着喝茶看报纸。 韩大胆儿心里,实在不愿意带着范统这个累赘,但尤非一时半会的确也掉不过来。再说梅本事说得也有些道理,侦缉科这些人的确没几个能用得上,但凡有用,之前天津卫那几件大案,也不能没人侦办,最后都落到自己手里。 现在街面的案子,主要就是靠基层的一些老巡警,真用得上侦缉科动手的大案,其实并没有多少。 这次九道弯儿胡同人口失踪,虽说是接连有人失踪,但说归齐也都归为人口失踪案。一般这种案件,都是交给基层派出所侦办。这次直接派到侦缉科,一准儿是哪位有背景的人物,或者牵涉其中,或者本身就是失踪者,所以才这么重视这件案子,要侦缉科亲自侦办。 咱说的这个九道弯胡同,可不是天津卫老城里,板桥胡同旁边的那个九道弯儿胡同。咱说的这胡同,在以前南门外一带,靠着赤龙河一侧。 天津卫不像老北京,都是正东、正南、正西、正北。天津卫的路都说是围着河修的,所以都是弯弯曲曲的。连带胡同街道,全都九曲连环,好多胡同都跟迷宫赛的。 老北京人方向感强,问路的时候,老北京人总是按照东南西北的方位,给你指路。就算是两口子躺在炕上睡觉,老爷们儿让媳妇往边上挪挪,也会说往东边西边,还是南边北边挪挪。 天津人则不同,因为路都是歪的,要按照东南西北给您指路,最后绕一大圈您,您也未必找得到地儿。所以天津人都跟您说,往前往后,或是往左往右。 赤龙河边这老大一片胡同,每条胡同都有自己的名字,杂七杂八什么名字都有。因为胡同连着胡同,弯弯曲曲看不到头,所以人们就把这片地方,统称为九道弯儿。 虽说这胡同成片相连,不熟悉的人进来容易迷路,可绝不会绕在里面出不来,走来走去总能找到出路,绝不可能就此消失在这片胡同里。 有的人就说,这地方原来都是河沟水洼,有不少游野泳的淹死鬼,亡魂都在这片,是一片聚阴之地,后来填平了水洼建了这片胡同民房。 当初为了能让人居住,不受阴魂侵扰,这胡同建的时候,专门找高人看过,是按照古代奇门遁甲的阵法所建,所以才像个迷魂阵赛的。而且胡同旁的赤龙河煞气极重,借着这股煞气,再配合胡同的形式,才镇住了此地,让阴魂无法作祟。 后来,租界修水闸,防止赤龙河脏水流入租界,赤龙河被阻断之后,没了赤龙河的煞气,这片胡同反成了个迷魂局。不光人进去容易迷路,而且还会从这片胡同误入阴司,成了枉死的冤魂。 以前这种谣言都是些小道传说,最近接连有人在此地失踪,这种说法忽然又流传起来。那片胡同很多赁房的住户,害怕传说是真的,就都找房搬家了,好好一片胡同现在一多半已经空置无人了。 韩大胆儿家在东兴街,按理说离着南门外不远,可自己平时甚少去九道弯儿那片,所以也不太熟悉。 这范统原本是南开蓄水池警察所的巡警,家住在南开一带,按理说对九道弯儿也不熟悉,可他姥姥家在这片,以前经常过来,还算是熟门熟路。 只不过韩大胆儿上次和他共事,在小西关监狱查案,算是对这小子有所了解。知道他是个成事不足的货,那张嘴除了吃饭,就是拍马屁,所以他说熟悉九道弯儿这片,韩大胆儿听了,也不敢尽信。 这时韩大胆儿想起俩人,正是南市的闲散人员——“齉鼻儿”和“花四儿。”这俩无哩悠子常在街面上混,之前几个案子都少不了这俩小子打听消息。 所以这时候,韩大胆儿想去找这俩小子问问,说不定就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发现。 韩大胆儿先去了趟花四儿家。他家住在老城西门里,上门一看,人没在家,门上挂着锁,韩大胆儿知道这小子好色,指不定又跑哪搞瞎巴去了。他只能带着范统又去了齉鼻儿家。 齉鼻儿家住在荣吉街。进了小胡同不远,有个大杂院儿,院儿里住了四五家人,齉鼻儿就住在这个小院西头儿的小屋里。 韩大胆儿刚来到院儿门前,就听见院儿里传出一阵孩子的哭闹。他快步走进大杂院,见两个膀大腰圆的,身穿小褂灯笼裤,要扎板儿带的壮汉,正围着一个倒地不起的人,一顿猛踹。 倒地不起这人,一手抱头,一手护裆,一看就是会挨打的。您可能问了,就听说会打人的,怎么还有会挨打的呢? 这会打人的知道打人该打哪儿,打哪儿伤得了人,却出不了人命。这会挨打的也一样,他护住脑袋和下阴这样的要害,即便打得折胳膊断腿,也能保住一条小命。 眼前挨打这位不是别人,正是韩大胆儿要找的齉鼻儿。估计这小子又在哪骗人讹人,结果碰上了硬茬儿,所以才挨的这一顿胖揍。这眼前这俩大汉,一看就不是善茬儿,下手也黑,这时把人往死里打。 正这时候,西头儿小屋里,有人用力推门,撞开了放在门外,顶着门的破木头桌子。这桌子应该是故意放在门前,顶着门,不让里面人出来的。 门一推开从里面跑出三个孩子,两个女孩一个男孩儿。俩女孩儿十一二岁,男孩也就七八岁。 仨孩子冲到齉鼻儿身前,护着齉鼻儿,鼻涕眼泪满脸,嘴里一边哭一边喊: “别打我哥!别打我哥!”看样子应该是齉鼻儿的弟弟妹妹。 这时,院儿里其他住家也出来人了,有的把头儿观望,有的出屋想劝架,可见了这俩彪形大汉,身材魁梧,面带凶恶,就都不敢上前了。只有一个白头发的小脚老太太,要上前拦着,怕那俩壮汉伤着孩子,可刚往前凑,那老太太的儿子,就伸手拉住自己老娘,也是怕自己老娘伤着。 俩女孩护着齉鼻儿,最小的男孩儿一边哭,一边扑上去抱着一名大汉的腿,攥着小拳头不断捶打那壮汉。但一个孩子能有多大劲儿,至多能拍起大汉裤腿上的一些尘土而已。 小男孩儿张嘴朝着大汉的腿就咬,那彪形大汉,可不管这么多,横眉立目,瞪着灯泡赛的大眼,伸手抓男孩,就跟提着个小鸡子赛的,抬手就要往外扔。 这时候齉鼻儿也不哪儿来的这么大力气,带着满身伤一脸血,却伸手抱住那个大汉的胳膊,张嘴就咬。那大汉手背吃痛,张手放下孩子,齉鼻儿赶紧扑过去接住孩子,护在身边,又伸手把另外两个孩子拢在胸前,用身子护住仨孩子。 那大汉手背上鲜血淋漓,被齉鼻儿咬下一大块肉来。登时怒不可遏,抬脚就往齉鼻儿后心踢去!壮汉卯足了力气,这一脚踢伤,齉鼻儿立马就得骨断筋折,登场暴毙…… 五十二 初探九道弯儿 那壮汉朝着齉鼻儿后心,卯足力气一脚踢去! 只听“砰”的一声响,却是那大汉整个人斜着飞了出去。 另一个大汉大吃一惊!再定睛观瞧,却见齉鼻儿身前站着一人,此人身材高大,健硕挺拔,双目金光内敛,不怒自威,往那一站,犹如天神降临,摄人心神!不是别人,正是韩大胆儿! 摔倒的汉子爬起身来,和另外一个壮汉,不由分说扑上来挥拳就打。韩大胆儿哪由得他们动手,砰砰两拳,正中二人面门,两人被打得,硕大的身子离地飞起。身子还没落地,韩大胆儿连环两脚已到,二人胸前各吃了一脚,身子向后飞出,直接从院儿里,飞出院儿门,摔在胡同里。 俩人缓了老半天才爬起来,一个鼻梁骨折塌陷,一个上下门牙全被打落。俩人伸手捂着心口,直喘粗气。 韩大胆儿手黑,就这已经是留着忖量了,要不这两脚,直接就让这俩人胸骨折断,说不定,这工夫,俩人都吹灯拔蜡了。 韩大胆儿要伸手去搀扶齉鼻儿,旁边的范统眼明手快,赶紧抢过去,先把齉鼻儿扶起来。这小子打定主意,以后就跟着韩大胆儿,不但能升官发财,还不费什么力气。 就冲韩大胆儿这身手,在他身边不光没危险,还能狐假虎威,以后说话气儿都能粗点,顶多就是多拍马屁,费点儿舌头而已,所以什么事儿都抢在前头,韩大胆儿刚打算伸手,他都已经扶起齉鼻儿,帮他身上掸土了。 韩大胆儿冲着范统,拿下巴朝着西头儿小屋一指,意思是让范统把齉鼻儿搀屋里去。 范统虽然脸上带着笑,伸手搀扶齉鼻儿,可心里却不太服气。他心想,自己一个侦缉科的警员,算着比派出所巡警小队长还高半级呢,平时街面上这群臭狗烂儿,看见自己都得绕道儿走,现在自己却在这搀这么个九流的混混,实在有点掉价儿! 但他心里这么想,脸上可不敢带出来,为了以后能有个靠山,冲着韩大胆儿的面子,今天就当回三孙子,伺候这臭狗烂儿了! 韩大胆儿抱起最小的男孩儿,跟着范统齉鼻儿和那俩女孩儿,一块走进小屋,也不去管院门外趴着那俩大汉。 走进小屋一看,见这小屋不大,门口有个火炉子,上面坐着个旧铜壶。屋里没有电灯,墙上挂着个水月灯。屋角有张桌子,桌上有盏油灯,还有些盆碗筷子。桌边放了几个破木凳子,靠后窗户,有一张火炕,炕上堆着两条旧被褥,炕里靠墙,放着个躺柜,除此以外再没什么东西,可说是家徒四壁了。 韩大胆儿见凳子上放着个破布包,包口露出两本旧书,和一根细木炭条。便开口问道: “家里有人识字?” 齉鼻儿咳了两声,喘匀一口气,指指最小的那男孩儿道: “我兄弟的,我自己大字儿不认得几个,就希望他能读书认字儿,以后有个出路!别跟我赛的……”说着咧嘴苦笑两声。 齉鼻儿两个妹妹,一个给齉鼻儿擦拭伤口,另一个从桌上那两个粗瓷碗,给韩大胆儿和范统倒水。最小的男孩儿拿着个小碗儿,往刚才院儿里老天太那家,要了一碗底儿香炉灰。 齉鼻儿眉角开了个口子,哗哗流血。小男孩把香灰交给姐姐,那女孩儿抓起一点香灰,往齉鼻儿伤口撒去。顿时疼得齉鼻儿汗珠子直冒。 女孩眼里含着眼泪问道: “哥!你疼么?” 齉鼻儿挤出一脸笑容道: “没事!哥一点都不疼!” 韩大胆儿道: “你这用香灰,回头再感染了!我给你拿点零钱,让孩子去买点白药来敷上!” 齉鼻儿疼得直嘬牙花子,但还强堆出笑容道: “没事!这土办法比药管用!” 韩大胆儿忽然问道: “那俩是花斑豹的手下吧?” 齉鼻儿没想到韩大胆儿这么问,稍微一愣,然后点点头。韩大胆儿刚才就看出来了,这俩壮汉,俩人手底下都有功夫底子。街面上一般的混星子,就是打架不要命,凭的大多是股狠劲儿,没几个会真功夫。 大凡混混都得独有一派,走路时候,一手扶着腰眼,一手提着衣襟,一瘸一拐地,拖拉着退走道。显得腿上有伤,老资格,老经营。这种人很少主动上手打人,一般都是往自己身上招呼,得让人家看看自己多狠,连自己都敢下狠手,旁人自然都怕了。 这俩壮汉行动做派全不像混混,反倒有点像有钱人家里的护院,但一般在有钱人家做护院的,没他们这种打扮,不会又穿着开衫,敞胸露怀的做派。 所以韩大胆儿推测,这俩人八成是宝局里的打手,一般宝局赌场,都有这样的人,专门讨债打人,还能防着有人诈赌闹事。 别看齉鼻儿在街上坑蒙拐骗,但没有耍钱的毛病。他挣点钱,全为了养活家里弟弟妹妹,按说没什么机会得罪宝局里的人。除非是之前金汤桥水鬼案,齉鼻儿去天九宝局打听消息的事儿,让花斑豹知道了。 虽然假老道马天元判了死罪,但花斑豹这家伙还活着,只是暂时押在监狱里出不来,这家伙得知了,是齉鼻儿通风报信。他押在监狱里,不敢找韩大胆儿寻仇,怕韩大胆儿让里面的狱警整治他,所以只能传出消息,让外面的手下,来找齉鼻儿的麻烦,给自己出出气。 韩大胆儿询问完齉鼻儿,便推门出屋,对着院外挣扎着刚爬起来的俩壮汉,高声喝道: “嘿!回去给花斑豹捎个话,有种的就冲我韩大胆儿来!不怕死就让他试试!” 那俩壮汉自知不是韩大胆儿对手,听着这话,只能憋着一口气,你搀着我,我扶着你,跌跌撞撞地走出胡同。他们回去怎么学舌,怎么治伤,这都不在话下,等花斑豹出来找韩大胆儿寻仇,那都是后话了。 韩大胆儿见齉鼻儿浑身是伤,看样子没办法帮自己去扫听消息,就掏口袋拿出几块洋钱,放在桌上,带着范统就要出门。 齉鼻儿却叫住韩大胆儿问道: “韩头儿!你是不是有嘛消息想让我扫听,您了说吧,我这点伤不算嘛!” 韩大胆儿听他这么说,本想问问他九道弯儿的事,但看到他几个弟弟妹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说道: “等你好利索再说!” 他转身就要出屋,身边的范统却开口道: “最近九道弯儿有不少人走失,韩头儿想让你去扫听扫听……” 韩大胆儿瞪了范统一眼,他立马住声,不敢多言了。 齉鼻儿却道: “这事儿我也听说了,那片儿我挺熟,扫听消息的事儿,包在我身上!” 韩大胆儿说道: “伤好了再说吧!” 说完拽着范统出了屋。 韩大胆儿想,既然扫听不到什么消息,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不过是几条胡同,干脆直接去看看不就得了。 这时候快到晌午了,韩大胆儿倒没什么,可范统是名副其实的“饭桶”! 韩大胆儿以为他没吃早点,谁知一问才知道,这小子,一早儿起来,两套煎饼果子、一碗锅巴菜、一碗老豆腐、一套烧饼馃子、俩卷圈都下肚了,可这才不到晌午,就又饿了。 韩大胆儿心道,这个吃法儿,喂牲口恐怕都不行,他每月关的钱怕是连饭钱都不够! 范统看见不远处有个卖“耷拉火烧”的,就赶紧跑过去买了十个肉火烧。 天津人做肉火烧,不是光放肉馅儿,在肉馅儿里总要俏点菜。春夏俏点韭菜,秋冬则俏点白菜。要是三鲜火烧,肉馅儿上还要撒点炒鸡蛋、碎海参,虾仁儿什么的。 软面剂擀成或方或圆,中间放馅儿,对合包成枕头形。两边压实,上铛煎熟。因为面软,上铛的时候把火烧胚搭在铛里,所以天津人管这叫“耷拉火烧”。 这热饼铛得一头高一头低,热油都在低处,煎火烧时候,不断用铲子把热油往火烧上浇,火烧两面都烤出嘎巴,金黄酥脆,拿筷子一敲,得有响声。咬一口外酥里嫩,满口留香,甭提多好吃了。 范统捧着十个耷拉火烧,往韩大胆儿面前送,韩大胆儿不饿,摆手不要,径自往九道弯儿那片胡同走去。范统咔嚓咔嚓吃得满嘴流油,捧着火烧一溜小跑,跟着韩大胆儿,他也不怕边走边吃冲了风。 韩大胆儿来到胡同口,一股子旋风从胡同里刮来,裹着不少尘土。后面跟着的范统别的不管,赶紧用胳膊护住火烧,生怕这阵风脏了吃食。 这胡同墙面很窄,胡同里地势低洼,显得两边的墙壁甚高。走进胡同发现胡同里墙面为一色青砖,砖缝十分齐整。 没有转弯处的直条胡同,看起来连城一线,就算有个胡同口,要是不走近看的话,也不容易发现。那些弯曲的胡同就更怪了,因为墙面齐整,曲折拐弯处,明明是直角,在不远处却看不出来,看着就像是弯转的弧形转角,更有甚者,看起来根本没有出口,是个死胡同。 胡同里户户关门,家家闭户,看着死气沉沉,连个鸡鸣狗叫之声都没有,更别提什么大人说话,孩子的哭声了,显得一片死寂,分外诡异。 抬头望,胡同墙高巷窄,头顶天空似乎也变得窄长,有些地方房屋出厦,直接遮蔽了天光,感觉胡同里十分压抑。 外人要是走进胡同,的确十分容易迷路,但就算如此,也还到不了出不去的地步。 韩大胆儿在前面走,范统就跟在身后,他们穿来绕去,在胡同里转悠了好一阵子,这才从另一个胡同口走到大街上。韩大胆儿叹了口气,正纳闷儿,怎么会有人在胡同里走失。 正这工夫,他忽然惊觉,身后时不时传来的,喀嚓喀嚓咬火烧的声音竟然消失了! 韩大胆儿猛地转身,却见范统并没消失,人还站在身后,手上的火烧已经都吃光了,正站在那,唆了手指头上的油呢! 韩大胆儿懒得看这没心没肺的货,让他在胡同口等着,自己又转身进了胡同,在成片胡同里七拐八绕,找到三四个胡同出口,可胡同虽然曲折,跟迷魂阵赛的,却绝不可能走不出来。 韩大胆儿又在胡同里走了两遍,见毫无发现,就只能带着范统回了总厅侦缉科。 接下来四五天,韩大胆儿处理了墙子河打捞出的一具男人的浮尸,这男人年纪约莫五十岁上下,没有身份证明文件,但衣却是高档的老式西装。这男人身上虽然有一处刀伤,但是却是伤后落水溺亡的。 照常理推测,这人可能是被人抢劫袭击,逃跑时落水身亡的。但认尸消息发布后,一直没人来认领遗体,估计是个独居的有钱人,没有亲戚朋友,这人也什么特征,只是身上有些陈旧的伤痕,手臂上一小段纹身,但年深日久,纹身褪色,也看不出是什么图样。 韩大胆儿自然不会放任不管,可这人身份无法确认,又找不到什么又用的线索,于是只能暂时按照悬案处理,打算之后再细心察访。 转过天去,他又抓了两个“门虫”。这门虫就是半夜趁人熟睡,拨门进屋偷东西的小贼。 这俩门虫作案的时候,被屋主发现,结果一害怕,就用刀子把屋主给扎死了。俩人吓坏了,夺门而出,正要逃窜,结果好巧不巧,正碰上下班回家的韩大胆儿。 韩大胆儿何许人也,一眼就看出俩人有问题。俩人不但一身夜行衣靠,而且手上有血,眼神惊慌散乱。他当时就把俩人放倒了,一审之下了,解了案情,后来一人判了一个死罪。 这回抓贼的功劳不免又被梅本事,添油加醋的报到上头。在他嘴里,这俩人成了占山的响马,杀人的大盗。他吹得天花乱坠,什么探查线索,摸排蹲守,结果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擒得此贼。 上面论功行赏,梅本事自然是头份儿,当然也不能少了韩大胆儿,只不过他的功劳,全成了梅本事领导有方,指挥得当,部署充分,合着还是梅本事的功劳。 那天,韩大胆儿察访墙子河浮尸的身份线索,结果一整天一无所获。他刚回侦缉科,就听说巴斯德化验所来了个电话,有个姓梅的化验师让他去一趟。韩大胆儿估计,是梅若鸿解开了之前乌木方盒的机关,心头不禁一阵狂喜。 韩大胆儿正要出门,去巴斯德化验所。这时,却见总厅大门口站着一个人,这人领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儿,正在门口等他。正是多日不见,那个专爱搞瞎巴的好色之徒——花四儿! 花四儿领着的正是齉鼻儿的妹妹,一问之下,这才知道,齉鼻儿竟然在九道弯儿失踪了…… 五十三 二探九道弯儿 韩大胆儿要去巴斯的化验所,见梅若鸿。反正离着下班也没多久了,他直接换了便装,走出警察厅大门。一出门,正看见花四儿领着个小女孩儿,站在大门口,这女孩儿却是齉鼻儿的亲妹妹。 韩大胆儿知道花四儿是个好色之徒,见他领着齉鼻儿的妹妹,登时就火儿了!喝道: “放手!你活腻歪了!怎么连个小女孩儿也敢下手!” 花四儿赶忙解释道: “哎呦!您了说嘛呢?我就再不是人,也不能干那事儿!再说这还是我哥们儿的妹子!是这孩子家里出事儿了!我特意带她来找您了救命!” 韩大胆儿以为,又是上次那些人来寻仇找麻烦,就问道: “花斑豹手下还敢来?” 齉鼻儿的妹妹神情焦急,摇头道: “不是!不是!是我哥不见了!” 韩大胆儿听女孩儿这么说赶忙追问,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三天前,齉鼻儿给弟弟妹妹安排好吃食,就去了九道弯儿附近,说是要帮韩大胆儿扫听消息,结果两天都没着家,就此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大哥哥!大哥哥……” 那孩子满脸恳切地央求道: “大哥哥!求求您!帮我把我哥找回来吧!我弟天天哭,就坐在大门口,一直等我哥回家……” 花四儿也凑过来说道: “韩头儿!您了搭把手吧!齉鼻儿要是没了,这几个孩子可就曳挣了!(这曳挣意思是说状况更差的意思)他可是为了帮您了扫听消息……” 韩大胆儿可不是不愿意帮忙,不过他之前亲身探访过那片胡同,来来回回好几次,进进出出的,确有点迷糊,但还不至于迷路。所以认为九道弯胡同失踪案,只是一些谣传,那些人未必就是在那片儿失踪的。 可现在齉鼻儿的妹妹却说,他在九道弯儿失踪了,难道这胡同里的“鬼打墙”还挑人? 鬼打墙这种事儿,韩大胆儿根本就不信,他寻思,齉鼻儿要么是在别处失踪,或者让什么事儿绊住了,要么就是那胡同本身有问题! 他正想到这,却见女孩儿两只小手从衣兜里掏出两块洋钱,双手捧着,踮着脚捧到韩大胆儿跟前。面有难色地说: “大哥哥!这是上次你给的钱,哥哥用了两块买粮食,剩下的都还给你,还有这个也给你,” 女孩又从口袋,掏出一把零钱,和两块洋钱一起送到韩大胆儿面前。接着说道: “等我再长大点就多挣点钱,都给你!求求你!”说着就要给韩大胆儿下跪磕头。 韩大胆儿赶紧把女孩扶起来。他个子甚高,只能蹲下身子,把孩子手里的钱塞回孩子衣兜,又掏出几块钱,一块塞进孩子衣兜。 然后看着女孩,眼神坚定地微笑道: “放心!你哥没事儿!我一准儿把他送回家!” 女孩见韩大胆儿答应了,这才擦擦眼泪,破涕为笑。 韩大胆一瞥眼,却见花四儿在边上,冲齉鼻儿的妹妹微微点头。韩大胆儿当时心里就跟明镜儿赛的,这套话估计都是花四儿教给女孩儿说的,但这孩子眼神诚恳,看来齉鼻儿失踪不会有假。 应该是齉鼻儿失踪了,这孩子认识花四儿家,去找他想办法,花四儿这才教孩子怎么说,又带着孩子来找自己。要不这孩子只见过自己一面,怎么会跑到警察厅找自己。 韩大胆儿让范统下班顺道送女孩儿回家。这时花四儿也想一起走,却被韩大胆儿一把揪住。 韩大胆儿看着花四儿冷笑两声道: “纳鞋不用锥子——真(针)行啊!怎么着?给我派完差事,自己就想蔫溜儿?” 花四儿露出一脸谄媚道: “这是您了高义,给您了派差事,借我俩胆儿我也不敢呐!” 韩大胆儿道: “别废话!齉鼻儿不是你兄弟么?出来混讲究个义字!你也别闲着了,跟我一块儿吧!” 说着提绺起花四儿后脖领子,带着他一起去了九道弯儿,梅若鸿那边只能等等再说了。 来到胡同口,韩大胆儿把自行车,和一根电线杆子锁在一起。然后拽着花四儿,就走进了九道弯儿这片胡同。 韩大胆儿可就忘了一节,今天在外面走访,忙了大半天。俩人到了九道弯儿这会儿,可就快下午四点了。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了,天黑的早,一过五点半,天基本就全黑了。 这次进胡同的时候,没刮小旋风,只是显得有点阴冷。他俩走进小胡同,可能因为太阳已经西斜,所以胡同里显得格外阴暗。比上次来的时候要黑的多。 走不多,远韩大胆儿就掏出个滑石候,在墙上做个箭头儿记号,这样就能标记到过哪儿,可以把这片胡同都找个遍,省的落下哪块没找。 今天再进这片胡同,韩大胆儿明显觉得和上次不太一样。胡同里的路,他之前记得,但是有几个岔路,却不见了,和上次的确不太一样。他在胡同里转了一阵,只觉得天光更暗了。 胡同里基本上每个院儿的大门都是关着的,而且门扇大门颜色外观都相差无几,连门口的抱鼓石都长得一模一样。看着哪儿都觉得眼熟,好像刚才走过赛的。又走了一会儿,韩大胆觉得,自己似乎绕回了刚才经过的胡同,可墙上却没有他用滑石候标记的箭头。 再走一会儿,光线更暗了,抬头朝天空看去,日已西沉,暮色将尽,天马上就会全黑下了。但是照着韩大胆儿估计,这会儿俩人绕来绕去,早已经走到这片胡同中间了,恐怕很难在天黑前原路返回了。 韩大胆儿想,这可麻烦了,出来的草率,也没带着手电筒。这时一抬眼,见前方胡同拐角处立着个电线杆子,电线杆子上有个灯泡,上面罩着个灯罩,就是这胡同里的路灯。 俩人盼着路灯赶紧亮起来,就凭着仅有的微弱天光,快步顺着胡同往前走,走到路灯下的时候,天就全黑了,可路灯却没有亮起来。 这胡同里每到拐角处,都有个路灯,可但整片胡同枝杈纵横,政府为了省钱,只在交叉路口处修了电线杆子和路灯。即便有路灯,能照到的距离也非常有限,更何况现在路灯根本不亮。 今天也倒霉,白天还是大晴天,傍晚时候,却起了大片薄雾阴云,天上星月无光,像是蒙了快黑布。四下里伸手不见五指,一片漆黑,而且竟然没有一个院子点灯。 难不成这些院子都没人住?韩大胆儿这么想着,伸手扶着墙,摸索着往前走。他还时不时的和花四儿说句话,生怕丢的那个没找到,再把身边这个也给弄没了! 韩大胆儿没想到,花四儿这么块好色贪花的料,在目不见物漆黑陌生的环境里,竟然一点也不慌张,就问花四儿: “看不出来,你小子胆儿够大的,这么黑你倒一点不慌!” 花四儿听韩大胆儿夸他,倒来劲儿了,横打鼻梁,楞冲人物字号,说道: “这可不是吹!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从来不怕黑!我这人平时不愿意显山露水,除非遇到事儿……” 韩大胆儿讥嘲道: “你还不做亏心事,光搞瞎巴睡破鞋,都挨了多少回打了!上回要没我在,你蛋黄子都得让人打出来!” 花四儿却狡辩道: “上次正好是腿抽筋,我使不上劲儿,要不我啊……哎呀妈妈呀!” 他正吹大梨呢,忽然发出一声惨叫,声音喊得都差音儿了,也吓了韩大胆儿一跳。这叫声,在一片漆黑寂静中,显得格外凄厉可怖! 韩大胆儿骂道: “你尼玛瞎叫唤嘛!踩鸡脖子了?!” 花四儿伸手往前摸索,抓住韩大胆儿衣襟,声音颤抖道: “韩……韩头儿……有鬼!有鬼……拍我肩膀!” 韩大胆儿立即转身,伸手摸到花四儿,用力将他拨到一边朝着他身后,一扬手打出一枚铁筷子。只听见筷子破风之声,向远处飞去,叮的一声,打在砖墙上,声音似乎不近。 韩大胆儿喝道: “你做梦呢!你身后哪有东西?” 花四儿却颤声道: “那鬼手……就在……我……我肩膀上……” 韩大胆儿伸手摸到花四儿肩头,当时这个气啊!他肩上哪有什么鬼手,明明就是一块破麻袋片! 这麻袋片只是很小一块,估计是刮大风的时候被卷起来,不知挂在哪个墙头儿,碰巧刚才掉在他肩上了。 韩大胆儿摸到麻袋片,忽然想到,麻袋片是从上面落下来,自己要是拧身上房,在房上不就能把这片地形一览无余了么!念及此便和身边的花四儿说,让他站在原地,他上房看看出路,一会儿下来再带他出去! 花四儿自己一个人在这,说不怕那是瞎话儿!之前伸手不见五指,全靠有韩大胆儿在身边壮胆儿,而且自己经常和有爷们儿的小媳妇搞瞎巴,人家爷们儿突然回家,他不是躲床下,就是藏躺柜,一呆就是一宿,漆黑一片早习惯了。 可万一韩大胆儿自己找到出路,把他扔下走了,那可就崴泥了!不过和韩大胆儿接触这么些日子,他也了解韩大胆儿,是个热血汉子,急公好义,又为人正直,绝干不出扔下他不管的事儿,所以虽然担心,还是壮起胆子,在原地等着。 韩大胆儿伸开双臂,伸手摸了摸两边墙,感觉这胡同宽窄不够自己平伸双臂,这宽窄正好两边借力。于是就使出轻身功夫,双足左右踏墙,向斜上借力,身子提气上跃,双手扶墙,在两侧向上导手,稳定身体,不几下就攀上了胡同墙头。他翻上墙头儿,站直身子四下观望。 这里虽然稍有天光,但这片屋舍林立,房脊联排,连绵很远。站在墙头根本看不到路。他只能摸索到房山,顺势爬上屋顶,再往四周观瞧。 谁知他们俩现在,身处九道弯儿这片胡同中心。这里地势最低,周围房舍虽然都和这里的房舍一样高矮,但因为周边地势越来越高,所以房屋也显得比自己立足之处高出许多,别说找寻周围远处灯光做个标记指印,就连远处的灯光,都被四周成片高大的屋脊遮挡,根本看不到外面。 如果这时自己冒然从屋脊上窜蹦而走,倒也不是不能出去,只不过要费一番功夫,而且四下漆黑,光线微弱,如果一脚踏空,随时可能从屋脊上掉下去,摔成重伤,所以非到万不得已,实在不宜轻易尝试! 韩大胆儿站在墙头儿,想跳到这家院子里,院子里却一片漆黑,还有两颗枣树阻挡,看不清下面什么状况。他只能原路返回,顺着墙头儿回到花四儿等待的地方。 他双脚一踩到地,就伸手去摸花四儿,可花四儿站的地方却摸了空。这时,他腿上一紧,好像有东西蹭到他小腿,他下意识的抬脚便踢,却听花四儿一声怪叫!韩大胆儿急忙收脚,这才没一脚要了这小子的命。 韩大胆儿怒道: “你他妈怎么坐在这!” 花四儿捂着肩膀道: “不坐着我还能躺着么?韩头儿!咱是真碰上鬼打墙了,我实在盯不住了!只能坐着歇会儿!” 韩大胆儿道: “哪儿来的鬼打墙!……对了!我下来,你怎么不出声!” 花四儿有气无力到: “我不伸手碰着您了么!” 韩大胆儿道: “不说话,光上手,我知道是谁?我要不收着劲儿,刚才就一脚踢死你了!”说着韩大胆儿也觉得有点累了,于是也坐了下来。 反正也找不到路,俩人只能坐在原地,等天亮了! 这时候,花四儿突然道: “韩头儿!你闻见了么?怎么这么香?” 韩大胆儿这时也闻到一股异香,忽然惊觉,这怕是熏香迷糊药,就赶紧让花四儿捂住口鼻,自己也掏出手绢捂住口鼻。这时候千万不能打嚏吩,这种熏香迷糊药,一打嚏吩立马就晕。 俩人捂住口鼻,韩大胆儿抓住花四儿慌不择路,一边摸索一边往外奔逃。跑了半天终于不再有那股香味儿了,这才缓缓停下脚步。 花四儿晃晃晕乎乎的脑袋,韩大胆儿赶紧深吸两口气,保持清醒,却听身边花四儿道: “韩头儿!……你闻……这味道……” 五十四 寻香出迷阵 韩大胆儿以为花四儿又闻到熏香的味道,赶紧用手捂鼻子,可却听花四儿道: “韩头儿!你闻,是女人身上的香味儿!” 韩大胆儿当时差点背过气去,要不是黑漆漆的不好动手,当时就得给花四儿反正二十个大嘴巴子。他心道都这会儿了,不想想怎么脱困,却又起了色心,花四儿这小子真是色中饿鬼,花中魔王! 韩大胆儿转过头,正想开口卷他几句,这时背后却映来一些微弱光亮。他赶忙转头,却见远处亮起一团微弱的白光! 那白光像是一点荧荧灯火,只是那灯火似乎并不是定在一处,而是慢慢向前移动。 韩大胆儿听以前的老前辈说过,前清飞贼有种萤火流光法,之前在小西关抓住撞鬼的小脑袋,就见识过这种用磷粉笔,画在墙上的玩意儿。但那东西只能固定在一处。 后来有些说书先,把它传神了,说得像个火球,在空中飘飞。要用科学手法比拟,这东西就跟球形闪电赛的。 但实际上,这萤火流光法,就是用磷粉笔,在墙上画个图案,磷燃点低,画在墙上温度稍有变化,就会自燃,大半夜,漆黑一片,在墙上出现个冒着火光的图案,远远地看去,就好像飘在半空中赛的。 眼前这一点火光可不同,外圈莹莹发着白光,内心却是明晃晃的一点橘色光团。韩大胆儿刚开始以为是萤火流光法,但这火光一动,韩大胆儿就觉得不对,猜想那也许那是团磷火,也就是俗称的鬼火儿。 刚想到鬼火儿,旁边的花四儿,已经脱口而出喊道: “鬼!鬼火儿!……就是鬼打墙!” 韩大胆儿喝道: “你胡咧咧嘛!鬼火儿,就是磷火儿,跟鬼打墙有嘛关系!这玩意常会出现在荒坟野冢附近。这九道弯儿都是住家,又没什么埋死人的地儿,哪来儿的鬼火儿呢?” 花四儿颤声道: “韩头儿,您了忘了,这片之前是不少河沟水洼子,都说有好多淹死的水鬼!这鬼火儿……” 韩大胆儿道: “那都瞎鬼!骗小孩儿的玩意儿!你都说了是水鬼!那怎么会有火!鬼火儿见了水鬼还不都给浇灭了!都是胡说八道!” 韩大胆儿遇事冷静,这要放着一般人,在黑暗中困了这么久,看见一点火光,早就像飞蛾赛的,朝着那火光扑去了。他却仔细想了想,这才接着一点微光,朝着花四儿招招手,示意跟上去看看。 花四儿初时不敢,但听韩大胆儿道: “那你在这等着我,我去看看!” 花四儿一听韩大胆儿要走,当时心里更慌了,心想,万一他跟着火光走了,把自己扔在这儿,回头再让阴司的鬼差,给拿到地府去,那更崴泥了! 刚才韩大胆儿觉得有人放熏香蒙汗药,可光顾着拽花四儿跑了,花四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只是跟着韩大胆儿一阵逃窜。 其实是不是熏香蒙汗药,韩大胆儿自己也不太确定,他也没具体闻过熏香蒙汗药的味道,只是听警察所老前辈描述过而已。这会儿想起来,反倒是觉得那香味儿,好像和死人灵堂那股香蜡味道特别像。 他可没敢和花四儿说,花四儿胆子其实不大,要和他说的了,指不定他怎么寻思呢! 正这工夫,前面突然出现一点火光,花四儿本就疑神疑鬼的,韩大胆儿说让他在这等着,他心里更怕了,一想还不如跟着韩大胆儿更安全,于是伸手拽着韩大胆儿衣服,跟着他一步步朝着那团火光走去。 俩人跟着火光走到一个直角拐弯的胡同,那火光就在墙边一人高的地方,顺着墙朝着远处移动。 这俩人不敢跟得太近,只是远远的跟着,远处那点火光,离着他们二三十步远,朦朦胧胧忽明忽暗。他们在一个窄长胡同里,跟着火光往前,眼神集中在那团光亮上。 这时韩大胆儿忽然觉得脚下一虚,他反射神经敏锐异常,顿感有异,后足跟忙在地上一戳,将身子重心向后,整个人向后跃出两步。 花四儿手里拽着韩大胆儿衣角。韩大胆儿突然发力,向后急跃,花四儿走在韩大胆儿侧后方,手里衣角忽然被韩大胆儿后跃之力带脱手。他本来还在朝前走,但被这么一带,身子也想斜后方摔出。胳膊肘杵地,疼得他嗷嗷直叫。 花四儿龇牙咧嘴的道: “好么!韩头儿,您了这干嘛呀!踩粑粑还是怎么的?” 韩大胆儿站定身形,见远处那点火光依然定住,伸手捂住花四儿嘴,不让他说话,低声道: “你伸手在地上摸摸!” 花四儿伸手揉着胳膊肘,心里有气,心想,摸嘛?你怕踩一脚粑粑,还让我拿手摸,回再摸一手粑粑! 韩大胆儿见借着微光,见花四儿揉着胳膊也不动手,就自己伸手往前方地上摸了摸,然后说道: “你摸摸,这是个大坑!” 花四儿闻言,也感到奇怪,试探着伸出手超前方地面摸索,果然在前方一两步远,摸到地面上有个大坑。俯下身子把胳膊伸下去,竟然摸不到底,估计这大坑可不浅。这大坑两边紧靠着胡同两面墙壁,黑漆漆的也看不出多宽。 韩大胆儿拽着花四儿往后退,寻着原路往回走,边走边低声道: “刚才咱俩全被那点火光吸引了注意力,眼神都在那团光上,四周漆黑,完全注意不到地下有个硕大的陷坑!这要是掉进去,漆黑一片,就算轻功再好,也不易爬出来!” 花四儿也捏了一把冷汗,心道,以前来这片胡同,虽然也是容易迷路,但没见过那块儿有大坑的!难不成,是胡同里要修路挖的大坑? 韩大胆儿这时候道: “太损了!这胡同绝对是有人作怪,利用人害怕黑暗的心里,借着一点火光,把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这胡同又窄,视觉所见有限,很容易被火光引着,掉到事先挖好的陷坑里!” 花四儿这时候也开始觉得,这压根不是什么鬼打墙,而是有人弄出来的邪招儿!可要说设置点陷阱埋伏,倒是有可能,但在胡同里人为搞出个“鬼打墙”,谁又能有这种本事呢? 韩大胆儿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但又实在找不到出路,正踌躇之际,忽听身边花四儿又道: “韩头儿!你闻见了么?” 韩大胆儿什么异味儿也没闻见,就随口问道: “闻见嘛?” 花四儿道: “有女的!” 韩大胆儿道: “你他妈没玩了哈!” 花四儿道: “韩头儿!我没打岔!这附近肯定有妓院!” 韩大胆儿当时一愣,却听花四儿道: “韩头儿!你跟我走!我有法儿出去!” 韩大胆儿半信半疑,跟着花四儿摸索着前行,一边走一边问花四儿怎么回事儿,花四儿这才把自己这门“绝技”和韩大胆儿和盘托出! 花四儿早年家里也是书香门第,早年祖上还做过京官,但是随着大清国衰微,民国之后世道巨变,家里日月就一天不如一天了。 花四儿小时候也正经读过书,早些年家里给他定过一门亲事,后来到了适婚之年,花四儿家里上门提亲,女方嫌他家道中落,想要退婚。但俩家早就合过龙凤大帖,女方家里想要退婚也没这么容易。 加上花四儿未过门的媳妇,从小和花四儿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俩人早就芳心互许。所以女方家里只能勉强答应了成婚的日子。 谁知在结婚前十天,女方家里却把姑娘,许给了一个南方的有钱富商。这富商原配死了几年,见女孩儿生得貌美,便给了女方一大笔聘礼,娶女孩儿做了继室。 旧社会女人没地位,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任凭女孩儿如何哭闹抵抗,最后还是被富商带回了南方。等花四儿知道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花四儿家告到衙门口,最后女方家里也只赔了点聘礼钱,这事儿就拉倒了。花四儿父母连气带病,没几年也都无常了。 后来几经打听,花四儿才知道,自己未婚妻,嫁给富商之后,终日郁郁寡欢,以泪洗面,没多得了场急病也撒手人寰了。花四儿父母双亡,未婚妻子被逼加给别人,最后也一命归西,连发打击,他就此一病不起。 全靠门口邻居照顾,这才从鬼门关捡了一条命。但病好之后开始性情大变,变得好色贪花,成天在街面儿瞎混。 花四儿这小子长得白白净净,有副人样子。而且读过书,有点文墨,很得有些个女人青睐。他不但眠娼宿妓,还最爱搞瞎巴睡有夫之妇,这些女人不光和他睡觉,还经常塞钱养活着这小白脸儿。 后来总在街面儿混,又认识了齉鼻儿,俩人经常合伙儿在街上坑人,讹人,成了名副其实的无哩悠子,臭狗烂儿! 花四儿大病痊愈之后,得了种奇特的异能,他嗅觉变得十分古怪,怎么说古怪呢?因为他不是嗅觉敏锐,能分辨气味儿,而是能闻见别人闻不见的“女人味儿”! 我说的这女人味儿,可不是书里说的女儿香或者女人香,而是花四儿能凭着气味儿,找到那些不正经的娘们儿!甭管是妓女,还是荡妇,一找一个准儿,百试百灵! 方圆半里之内,只要是被他寻气味儿找到的娘们儿,甭管外表多正经,都能让他想法儿勾搭上! 这气味儿,一般人根本闻不见,或者说除了他根本没人闻得见。要用现在科学讲,花四儿大病之后,也许是能闻见“费洛蒙”这种东西,而且还能从其中分辨出人的性情,您说奇不奇怪! 花四儿这时候带着韩大胆儿,摸索着在胡同里左绕右拐,俩人在胡同饶了许久,竟然真的走到了胡同口。胡同外街上路灯明亮,俩人在黑暗中呆久了,眼前都为之一花,稍稍缓了缓眼神,这才看清,已经站在了九道弯儿这片胡同后身的马路上。 花四儿指着胡同口,一个紧闭大门的小院儿道: “我闻见的味儿,就是这传出来的,这家准是暗娼!” 韩大胆儿有点不可置信,瞪着花四儿道: “真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有这个能耐?” 花四儿道: “嗨!别无他用,这是头回,正经事儿派上用场!” 韩大胆儿虽然惊奇花四儿的能耐,但觉得有这种能耐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儿,光用这种本事勾引大姑娘小媳妇,说不定哪天,就得因为这本事儿,让人要了他的小命! 此时韩大胆儿转身再看这片胡同,眼前胡同一片漆黑死寂,好似笼在阴霾之中,他深知,此处定有带人作祟,如若不除,必成祸患。 虽然齉鼻儿很可能就是深陷其中,且呆的越久就越危险,但现在夜深人静,光凭自己,进了胡同全身而退都尚不能保,更别提救人了。只能先回去,等天光大亮,再带人查抄此地。 到时候,可以先到胡同口这家暗娼走访,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于是让花四儿先回家,有什么事儿明天一早再说。花四儿回了家走了自不必说。 且说韩大胆儿,回到家和小舅舅朱天飞讲了在九道弯儿遭遇。朱天飞跃跃欲试,非要去夜探九道弯儿,韩大胆儿爹妈死说活说,才摁住他! 二老怕他半夜偷偷溜出去,就算他艺高人胆大,但情况未明,生怕他遭遇不测,所以让韩大胆儿和他同屋住看着他,这才放心地回屋儿睡了。 第二天一早,朱天飞要跟韩大胆儿一起去再闯九道弯儿,可韩大胆儿担心,家里没人照看,万一面具人上门,可就麻烦了。所以一再嘱咐,让朱天飞在家,说那面具人,这两天很有可能上门寻仇,所以让他务必打起精神。 朱天飞虽然是呆不住的性格,但那晚交手之后,也深知这面具人的厉害,所以不敢大意,说天要是白天查抄九道弯儿无果,晚上就让韩大胆儿看家,换他去闯闯!韩大胆儿敷衍的先答应下来,心里却打定主意,今天一定要破了九道弯儿迷魂阵,救出齉鼻儿和其他失踪者,抓住元凶正犯。 韩大胆儿骑车回侦缉科调集人手,刚到总厅大门口,却见,门口站这个人正在等他。 这人身材清瘦,长发齐肩,眉目如画,姿容俏丽,面无笑意,却似有寒霜,正是梅若鸿! 梅若鸿见到韩大胆儿来了,便朝他缓缓走来,步伐轻盈,似带清风,在他面前站定。韩大胆儿未及说话,梅若鸿便从大衣兜中掏出一物,托在掌中,递到韩大胆儿眼前。 韩大胆儿见此物甚为奇特,却不是那天在医院,交给她的乌木方盒! 五十五 鬼工球 梅若鸿手中托着个圆球,个头儿有鸡蛋大小。表面光滑细腻,莹润如脂。这圆球看着像是玉石琢磨而成的,表面有许多镂空雕刻,弯弯曲曲,即像花纹,又像符号,表面还有两个不深的圆形凹槽。一看就是很有些年头的古物了。 梅若鸿道: “这是和田玉制成的,我打开那乌木方盒,盒子中就紧紧地嵌着这东西!” 说着又从另一个大衣口袋中,掏出两块矩形事物。韩大胆儿一看,那两块事物,乌黑发亮,两块一样大小,中间各有一个圆形凹槽。凹槽四周镂空,内里有许多机扩齿轮,互相咬合。外边一圈看似参差不齐,实则两块矩形外边互为凹凸互补,两下相合,正好是个正方形,看来这就是那打开的乌木方盒。中间圆形的凹槽,显然便是嵌着,这圆球的所在。 梅若鸿托着玉球道: “这东西的材质,应该是出产自新疆的和田玉……” 说着把圆球递给韩大胆儿,韩大胆儿仔细一看,见这玉球,表面两个浅浅的圆形凹槽,却是两个大圆孔。圆孔之内,竟然还包裹着一层玉球,拨动这层玉球,发现这层玉球上也有圆孔,内里也有一层玉球。一层套着一层,层层相套可随意在其内活动,而且每层玉球上,都布满了镂雕的奇怪花纹。 韩大胆儿一见,不等梅若鸿说完,便脱口道: “这……是个鬼工球!” 鬼工球是一种多层相套的雕刻工艺品,一般是用雕刻的材料磨成球状,然后在表面打上几个大孔,再用伞形刀从大孔不断切割掏雕,这样最终一层套一层一却是一体成型。层层都有不同花纹,十分精美。 宋代时就已经有此工艺,那时候能雕刻三层,到了清代工艺技术发展,已经可以雕刻出几十层了。但雕刻鬼工球,都是用牙、骨、角或是木头作为材料,很少用玉石,因为和田玉十分坚硬,雕刻难度甚大,且柔韧性极差,如果雕刻鬼工球,十分容易断裂损坏。 更何况眼前这个和田玉鬼工球,竟然内有七层,而且每一层,都雕刻了很多弯曲花似的勾回透孔,密密麻麻的,手艺巧夺天工,令人叹为观止。 其实梅若鸿也知道这东西是鬼工球。她家是书香门弟,祖上多出文人,家学渊源。她父亲又喜欢收藏书画字帖,印石玉器,所以从小耳濡目染,也略有涉猎。之前膀大力案中,浮尸胃里发现的,那海象牙染色的虬角,乃是晚清才出现的人造镶嵌物,且是骨角所制,那时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古物,而且被胃液泡得褪了色,所以认不出来也不奇怪。 梅若鸿本以为,韩大胆儿从小不信鬼神,更对老八股的玩意儿十分厌烦,对这些古代工艺更是丝毫提不起兴趣,全没料到,他竟然会知这种鬼工球这种工艺,所以颇为刮目相看。 其实韩大胆儿家里有钱,他爹也爱收藏个古玩字画,金石玉器。他老娘家里以前也是做古玩生意的,他舅舅也对古玩玉器颇为熟悉。估衣街古玩铺的蓝半尺,就是韩大胆儿舅舅介绍给韩大胆儿他爹认识的。 韩大胆儿对古玩字画一窍不通,但玉石之类还略知一二,小时候家里有两块田黄石。俗话说一两田黄二两斤,前清那会儿田黄石是乾隆皇帝的最爱,被誉为“帝石”。 韩大胆儿那会儿小,也不懂这些,把田黄石当成滑石猴,在屋里地上写字画画,被他爹发现之后,可心疼坏了,就拿着鸡毛掸子,满屋子追打韩大胆儿,结果韩大胆儿爬上一个多宝阁,把整个架子都拽倒了,有摔碎一个清三代的官窑瓶子,还有几件和田玉雕刻的玉器。还有一个便是象牙雕成的十三层鬼工球! 韩大胆儿他爹心疼得差点背过气去,罚韩大胆儿在院儿里跪了一宿。当时,韩大胆儿其他的倒不感兴趣,只是对那摔得稀巴烂的鬼工球,十分好奇。后来他才知道,这东西竟然是一体雕刻而成的。所以一见这玉石球层层相套,登时便知道这是个一体雕成的鬼工球。 韩大胆儿觉得这鬼工球藏在机关盒中,被殷枭妥善存在银行保管箱中,必然和三阳教有极大关联。于是拿起鬼工球,对着阳光端详,见那鬼工球,透过阳光,映照在地上的影子中,竟然有许多奇怪符号,显然是鬼工球层层镂雕的奇怪花纹,在阳光下照射所致。 而且只要稍微拨动鬼工球内里套层,地上影子中的光线符号,就会变换样子,其状甚为古怪。 韩大胆儿想让梅若鸿拿着鬼工球,冲着阳光举起来,然后自己从警服衣兜拿出个钢笔和小本子,想影子中的花纹符号描摹下来。 他刚把鬼工球递到梅若鸿手里,这才瞧出,梅若鸿面色有些憔悴,显然是为了解开乌木方盒劳神劳心,费了不少时间精力,心中即歉疚又感激,把递给梅若鸿鬼工球的手,又缩了回来。 韩大胆儿顿了顿,本想说两句感谢、辛苦之类的话,可想了想又觉得,说这些既没诚意,又显得很敷衍,寻思了半天,却忽然脱口冒出一句: “我请客!!” 梅若鸿没想到韩大胆儿冒出这么一句,微微侧头两眼望着他。 韩大胆儿见梅若鸿唇红齿白,眼神略显疲惫,虽然面色憔悴,却有另一番,飒爽之外的柔弱敢。心中觉得,此时的梅若鸿,竟然说不出的好看,一时间心中砰砰乱跳。 他赶紧把眼神挪开,看向别的地方。梅若鸿似不解其意问道: “你要请什么客?” 韩大胆儿刚才瞧见梅若鸿憔悴的样子,觉得不落忍,心里想做出点补偿,但话说得太快也没过脑子,其他他也不知道要请什么客。本想说去西餐厅,可又觉得这么说没什么诚意。 他忽然想起,之前路过劝业场,看见楼下贴着广告海报,说劝业场有新文明戏《罗宾汉》上演,这文明戏其实就是话剧。于是赶紧回答道: “我请你看戏!劝业场天乐戏院有新文明戏上演!还有天宫影院演美国电影……” 他想想还觉得不够,又补充道: “劝业场还有地球厅,咱们可以去试试!”这地球可不是咱脚下踩着的地球,当时地球说的就是保龄球。 天津卫劝业场,民国17年开业,建在日租界旭街和法租界梨栈大街交口,是当时集餐饮娱乐,休闲购物为一体头号的大型商场。 劝业场中的八大天,天宫影院上演的,都是最新的国内外电影。天乐戏院培养的戏班子还改编上映了不少文明戏,像是《侠盗罗宾汉》《西游记》什么的。 劝业场里还有天外天游乐、天露茶社、台球厅和地球厅等等,就算在里面玩儿一天也不觉得腻歪!除了这里,韩大胆儿也想不出什么其他地方,于是就答应手里案子一结,就去买戏票电影票。 说起案子韩大胆儿忽然想起,今天一早要调一队人,去查抄九道弯胡同,刚才看见鬼工球,光顾着新鲜了,差点把这个茬儿给忘了。 他和梅若鸿约好去看戏,转身就要进警察厅大门,梅若鸿见他忽然神情焦急,于是就问起眼下他侦办的到底是什么案子。 韩大胆儿本想赶紧去调集人马,但梅若鸿神情关切,他也不好转身就走,于是转身又和梅若鸿简单说了下九道弯儿的案情。 这时候范统举着两套烧饼馃子,一边走一边吃,正往门口来。韩大胆儿见他要进门,就叫住了他,让他先去找梅本事,说要调一小队人马,去查抄九道弯。范统举着烧饼馃子,赶紧去了梅本事办公室。 梅若鸿听韩大胆儿简要讲了下,九道弯儿的见闻,略微沉思,便说道: “我记得在外国留学的时候,认识一个建筑设计师,那个设计师除了设计大楼建筑,还擅长画画。他能用视觉误差,画出几近真实的街道,放在远处,利用光线等视觉错觉等效果,能把一面墙,画成一条很远的街道!” 韩大胆儿本来着急调集人手,但听梅若鸿这么说,忽然就有了兴趣,于是急忙追问。 梅若鸿接着道: “当时那个建筑师,在一面墙上,画了街景,由于那面墙两边有建筑,遮挡了部分光线,造成了不小的视觉误差,有些不熟悉的人,走到墙根才发现没有路,有的人还撞在了墙上。后来当地警察怕这墙上的画,会造成危险,于是勒令建筑师用涂料盖住了原本的街景画。” 梅若鸿嘱咐韩大胆儿道: “说不定九道弯就利用了人为的视觉误差,也许未必是那种立体的街景画,但原本是四通八达的胡同,没理由突然变成迷魂阵……” 韩大胆儿心里其实也是这么想,听梅若鸿说得恳切,听这意思,好像要跟着韩大胆儿一起去查抄九道弯。可那九道弯儿真相未明,实在不便带她犯险。 于是赶紧婉言阻止,让梅若鸿打消同去的念头。并且和梅若鸿约好,下星期去劝业场看戏。 梅若鸿知道他不愿自己犯险,于是嘱咐道: “你去的时候,要仔细观察一下周围环境,看看有没有人为设置的视觉陷阱才行!” 言罢便告辞转身离开了。 韩大胆儿瞧她走出很远,这时低头见手里拿着的鬼工球,和那拆解的乌木方盒。本想出声叫住梅若鸿,让他帮自己在研究一下这鬼工球有什么古怪。 韩大胆儿在男人堆儿里,虽然算得上胆大心细,但和梅若鸿比的沉稳细致一丝不苟比起来,那可就差远了。再说他韩大胆儿对玉器古物,一知半解,不像梅若鸿家学渊源涉猎广泛,要是鬼工球在她手里,必然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可连番找梅若鸿帮忙,她从不推辞,为了帮自己化验,之前就已经病倒了,这些天又帮忙拆解乌木机关盒,大费心力,着实伤神。见她那有些憔悴的脸庞,韩大胆儿实在不忍心在开口相求。 这时候,已经走远的梅若鸿,忽然站住脚步,转身望向韩大胆儿。远远地虽然看不清她脸上神情,韩大胆儿也能猜出,梅若鸿一定是想帮自己解开鬼工球之谜,所以才转身望向自己。 韩大胆儿赶紧像梅若鸿挥手告别,把鬼工球和拆开的乌木机关盒揣进兜里,转身快步走近警察厅大门。 梅若鸿站在远处,见韩大胆儿挥手告别,转身进了警察厅,她也猜出韩大胆儿是怕她再劳神费力。但那恐怕不是对心上人的心疼,却只是不想再过多亏钱自己而已。 韩大胆儿对自己终究是感激为多,却甚少又男女之情。不免心中有些酸楚,泪珠从眼角滑落,转身默然的离开了。 韩大胆儿走进大门,远远地站在暗中,回身又望了望梅若鸿的背影,见他双肩微颤,心中也有些动容,觉得自己对她实在不怎么样。 这时他忽然想起,那天卡迪拉克轿车中,那带金丝边眼镜的青年。看那青年家世优越,待梅若鸿也甚为殷勤。心中不由地想,或许和那青年一起,对梅若鸿才更好,也不会妄负了她一番情义。 韩大胆儿念及此处不再多想,赶紧前往侦缉科,梅本事的办公室。他到了办公室,见范统站在门口没进去,一问才知,原来梅本事还没来呢。 俩人足足等了半个钟头,才看见梅本事晃悠着小步,捋着大背头来到办公室门口。 梅本事见韩大胆儿和范统在门口等着,一问才知,韩大胆儿昨夜遭遇,不免一番假模三道的嘘寒问暖。 韩大胆儿赶紧和梅本事说了,调一队人去查抄九道弯儿的事情。原以为这案子是梅本事派下来的,他必然一口答应。谁知们本事却说,九道弯儿的案子不急,可以先放一放。 韩大胆儿不明究竟,赶紧追问原由。梅本事本来顾左右而言他,最后韩大胆儿急了,不给人去查抄九道弯,自己就辞职不干了。梅本事这才说出了实情。 原来之前紧着督办九道弯儿人口失踪案,是因为市政府高官的家属不见了,因为之前去过九道弯一带,所以以为也是在那片失踪的。但过了些日子,那个高官家属竟然自己出现了,原来是因为在回力球馆赌输了一大笔钱,回家怕挨骂,于是躲到外地散心去了,这两天才刚回来。 既然高官家属没在九道弯失踪,那这案子也就不在紧要了,哪年天津卫失踪人口不得有个百八十的,丢几个老百姓算什么,也不用着急忙慌的追查了,先紧着别的案子办就行。 说着又把一宗绑票案扔到韩大胆儿眼前,有个天津卫富商的儿子,被人绑票了,勒索两万块大洋。梅本事让他先去查这个案子,九道弯儿的案子可以先放一放。 韩大胆儿当时就火了,伸手裂衣服摘帽子,当时就要撂挑子不干。梅本事见他是来真的,当时也有点慌了。他手下除了真能办案缉凶的没几个,韩大胆儿可是手里头号儿的精兵强将,他要是走了,自己屁股底下这把椅子,恐怕也坐不稳了。 梅本事只能出言劝慰,有答应调几个得力帮手,让韩大胆儿带去查抄九道弯儿。人不能太多,而且要暗中调查,至于富商儿子的绑票案也不能放下。 韩大胆儿这才勉强答应,毕竟绑票案也是案子,不能放任不管,但眼下,要赶紧去九道弯儿,救出齉鼻儿才行。 除了范统,梅本事又派了四个警察,帮着韩大胆儿人一块儿去九道弯儿探查。但没料到,韩大胆儿带着几个人,在九道弯儿一番查探,却又扑了个空。几个人在这片胡同绕了几圈,就各自走出了胡同,全不像昨晚赛的,掉进了迷魂阵。 昨晚韩大胆儿发现的那些诡异的端倪,此刻竟然全都不见了…… 五十六 三探九道弯 没办法带整队人去查抄九道弯儿,但梅本事答应,给韩大胆儿找几个得力帮手。您甭说,他还真给韩大胆儿派了四个帮手,要照外形上看,这四个人真可说是,独一无二各有千秋,那是高的高,矮的矮,胖的胖,瘦的瘦! 高个儿的名叫“张彪”,只比韩大胆儿稍矮,脸上胡子拉沙,说话铿锵有力,成天这个不服,那个不忿的,张嘴就杀七个宰八个。看着挺唬人,其实胆子却不大,全凭一副样子唬人。真打起来,他总是吆五喝六的,叫唤的声音比谁都大。其实只敢在后面摇旗呐喊,纯属于空心的大树——外强中干。 矮个儿的名叫“李环”。鹰钩鼻子,深眼窝,长得还有点白净,别看个头儿不到韩大胆儿胸口,但脾气却十分暴躁,一言不合就上手。可因为身高所限,真动上手,他还不一定是个儿。每次打架屡战屡败,但却越挫越勇,屡败屡战。跟他动上手,你要不服软,要不就打死他。只要打不死,他就扑上来跟你撕巴,属狗皮膏药的,甩都甩不掉。 瘦的名叫“王振”,尖嘴猴腮,枣核眼,老鼠须,瘦的胳膊像烟卷,手指头赛笔管,身上像搓板,脑袋赛小碗儿。在人身边摔倒了,您都得躲他远点,怕让他骨头扎着。可别看这家伙,瘦得跟骨头架子成精了赛的,他在侦缉科还是老资格来经营。这家伙脑袋灵光,鬼心眼子多,总能想出些别人想不到的损招,可这些鬼点子全用在偷懒耍滑,吃、拿、卡、要上了。 胖的那个叫“刘元”,比范统还胖出半个人来,虽然胖,但身上肉疙疙瘩瘩,没有软肉,一看就全是力气,远处看跟个信筒赛的。他和韩大胆儿性格还有点像,也是个宁种,认定了的事儿就跟王八吃秤砣一样,铁了心了。别看他没什么学问,平时说话不经大脑,看着像有点缺心眼儿赛的,成天让王振当枪使。可其实这家伙有点蔫主意,表面看吃亏,最后便宜一点没少沾。 这四个块料,都比韩大胆儿年长,是侦缉科的老油条。有的没人支使得动,这四个家伙还都有点后台,都属石头桩子生根的——搬不动。总之没有一块是好料! 几个人听说要出门办差,都不愿意去,但碍着韩大胆儿名声在外,知道他手黑嘴毒,除了矮个儿的李环,没什么人想跟他正面起冲突。 梅本事一看只好出来和稀泥,私下里安抚几个老油条,就是和韩大胆儿走个过场,出去全当遛一圈,下午就直接下班回家。最后又别人总自己的好烟好茶,匀给这几人,这几块料才极不情愿的,勉强答应和韩大胆儿走一趟。 刚出总厅大门,就见花四儿在不远处的墙角蹲着。韩大胆儿说花四儿是自己的眼线,这回是来帮忙的。几人就骑上自行车,一起去了九道弯儿那片胡同。 来到九道弯儿,韩大胆儿找到昨晚寻到的那家暗娼,让花四儿拍门,想打听一下消息。九道弯儿附近人烟稀少,这片地方附近几条马路本来人就不多,近来传出鬼打墙的消息之后,这片的人就更是寥寥无几了。只是偶尔有不熟悉这片的人,误入其中,但多半都深陷其中,就此消失不见了。 花四儿拍了老半天的门,这才有一个老婆子,把门推开,露出脑袋向外张望,先看见的是花四儿,以为是上门的主顾,但往他身后一看,却见门口站着几个穿官衣的,她以为是来抓暗娼的,赶紧就要关门。他哪有韩大胆儿手快,被韩大胆儿一把将门推开。 院里有两个汉子,不知道是警察推门,以为有人来闹事,立马要上来动手。大门一开,却进来几个穿官衣的,为首的一个挺拔健硕,威武昂藏,俩汉子一见立马就蔫了。 韩大胆儿见小院儿里,有两个穿着旧旗袍,浓妆艳抹的暗娼,歪着肩膀依着屋门站着,一边抽烟一边拿眼角扫视韩大胆儿几人。俩暗娼长得不算难看,只是看着年纪都不小了,脸上脂粉涂得太厚,感觉一咳嗽都能往下掉渣儿。 她们都是久经风尘之辈。见来了官人,即不惊也不惧,只是自顾自地抽着烟。 刚才要关门的老鸨子,打发两个汉子去沏茶上烟,嘴里殷勤招呼,还直说跟前儿的头儿们,都打点过了。 王振和张彪一看是没牌儿的暗娼,就想卡点油水,掐着腰往那一站,邪眉歪眼地瞅着老婆子,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打点?打点哪了?别废话!有牌儿没有?” 解放前又正经挂牌有执照的妓院,那会儿妓院也分成书寓、清音小班、堂子、青楼妓院或者暗娼等等。最末等的,一般就是暗娼。这种暗娼没有执照,妓女都是从一二等妓院退下来的,年老色衰的老妓。 这时范统也跟着上来帮腔,想捞点油水。可那老鸨子一边讨饶,一边说最近这片不太平,买卖实在不好做。 几个老油条和老鸨子扯皮,韩大胆儿是来办正事儿的,不愿意多耽误功夫这些屁事儿上,就冲着老鸨子道: “你这没牌儿经营,我也不难为你,问你什么说什么,不然这几位要怎么着,我可管不了!” 说着拿眼往张彪李环几人一指。 张彪、李环、王振、刘元、连带范统都没想到韩大胆让人能这么说,赶紧就坡下驴,大声呵斥,一心想着榨出点油水来。 老鸨子见韩大胆儿人身高体壮,威风凛凛,就够瞧的了,另外几个奇形怪状,拧眉瞪眼,有都是官人儿,这要打点一人一份,得花多少,真比刀子剌肉还疼。 见眼前这个大个子,给竖了根杆儿,还不赶紧顺杆儿就爬,赶紧鸡奔碎米赛的点头,就跟歇了虎子吃了烟袋油子一样。 韩大胆儿细问之下这才清楚,九道弯儿这片胡同,前面临街的地方有几间粮店,靠着赤龙河,经常会有南方的运粮船,在河边卸粮。这片胡同是一家房产公司盖的,胡同里面有不少住家,但大多是赁房的租户。都说这片胡同盖的时候,有高人看过,暗合奇门数数,所以外人走进来常会迷路。但住在胡同里的人,对道路都十分熟悉,没听说有谁迷路的。 头半年下大雨,打雷闪电的,胡同里路灯电线不知道哪被打坏了,从那以后就不亮了。政府说了几次给修,但一直没有下文。这胡同原先就是一片大坑填平的,四周高而中间低洼,修建这片胡同的时候,胡同院墙修得都是又窄又高,要是没有路灯,晚上一片漆黑。 后来接连有人在胡同迷路走失,打那之后就传出,这片胡同有鬼打墙,甭说晚上,就算白天走进来,都没几个能再出去。住在胡同里的租户们人心惶惶,都纷纷找房搬家了。 所以胡同里大部分院儿门都关着,也没有人租住。有些是买了这的房子,一时间搬不走,要是靠着这片胡同外围的,就干脆不走胡同里的院门,直接搭梯子翻墙走外围。住在靠近胡同里边的那些人,只能白天大亮的时候出门,赶着天黑前回家,就不出屋了。不过这样的人家一共也没几家。 最近这鬼打墙消息传得更凶了,九道弯儿附近显得十分萧条,一过了中午,周围几条街上几乎都没什么人经过,估计人家都绕着这片地方走呢! 韩大胆儿听完老鸨子叙述,依然分析不出此,此地出现迷魂阵的原因。不过他敢肯定,这里出现的猫腻,绝不会是鬼神为之,一定是人为所致。 他见也问不出什么,就打算带着众人离开。可张彪、李环几人,跟着跑一趟,怎么也得捞点油水,其中尤其是那个,瘦得赛骷髅的王振。死活也要讹俩钱儿才肯走。 最后老鸨子没办法,从屋里拿出几块银元。老鸨子也是个钱狠子,看那神情,感觉比剜她心割她肉都疼,眼泪儿都快出来了。这门口这萧条样儿,估计最近都没什么生意上门,院里除了她还有四个大活人呢,人吃马嚼的也着实够她一呛。 讹完了钱,几块料意犹未尽地跟着韩大胆儿出了门。花四儿一直在门口等着,见几人出来,就随着几人一起进了九道弯儿。 张彪、李环几人也听说了,最近九道弯儿不太平,但心里想着逛一圈就走,就算有危险,有韩大胆儿冲在前头,实在不行还,有个范统和花四儿当垫背的,所以也不担心。 没成想韩大胆儿把他们七个人分成三队,分别从九道弯三个岔口进去,沿途用滑石候在墙上标记,找到线索就原路返回。找不到线索的话,能走出去,就从其他胡同口出去,再绕回到暗娼这家门口汇合。 韩大胆儿带着范统花四儿一队,张彪、李环一队,王振、刘元一队。三队人分别从三个岔口进入这片胡同。 韩大胆儿自不必说,带着花四儿范统,沿途细细观察,找寻昨晚来过的痕迹。他也估计到,其他两对人会偷懒耍滑,可他没想到的是,另外那两对压根没往里进。 韩大胆儿他们这对刚走进胡同不久,另外两队人就退了回来。他们以为大伙儿一帮人进胡同,天塌下来又大个儿顶着。可谁想到韩大胆儿会提议分组。这人手一分开,那玩意有个马高镫短的,自己可吃不消,干脆就说查完了,什么线索没有,直接原路返回得了。 那几块料咱们放下不表,单说韩大胆儿这对。 他带着花四儿往里走,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昨夜相同的路径。就算他伸手扶着墙壁,找着昨晚的感觉往前走,也觉得走的路似乎有所不同。 他依稀记得,天黑之前,走到一个死胡同,远远地看见死胡同之后,转身往后走,不远处就看见了路灯。可现在走了很久,都没找到昨天见到的那个死胡同。 韩大胆儿带着花四儿齉鼻儿,走来走去竟然绕出了那片胡同。他感觉甚为奇怪,就反着回去,又走了一圈,结果直接走回了暗娼院儿门口。 那门口张彪、李环、王振、刘元或站或蹲倚着墙休息,一边抽烟一边吹大梨。韩大胆儿询问几人,几人异口同声说走遍了,也没见什么古怪。说完了就打算打道回府。 韩大胆儿叫住几人,稍作沉思。他低头看看自己这身警服,又看看另外几人穿着打扮,都是标准的警察穿戴。再看花四儿,却忽然想起,昨天他他要去找梅若鸿,走的时候换了便装,所以是穿着便装和花四儿进的胡同,这才有了些古怪的遭遇。 他之前和范统第一次来探查九道弯儿的时候,却是穿着警服。这回几人也是穿着警服来的。他想,既然这地方是有人在搞鬼,难不每次能顺利走出胡同,都是因为穿着警服,那些歹人怕再警察前露了底,所以对穿警服的人就放出去,只有穿便服的人,才会中了他们的陷阱埋伏! 想打此处,韩大胆儿又去拍暗娼小院儿的门。老鸨子无奈从门缝看见又是这几位,刚要完钱,没走多远又回来了,心里直突突。可不开门也不行啊,对方是副爷,实在是惹不起,于是只好二次把门打开。 谁知韩大胆儿直接走近院子,进门喊“脱衣服”!这可把老鸨子吓一跳,以为韩大胆儿这时要让两个妓女脱衣服,合着这是要连吃带拿。刚才那俩不拿正眼瞧人的老妓,甩开了闲话: “哎呦!好么!您了这是要连吃带拿,听说过白吃白喝的,还没听过白嫖的呢!小奴家可伺候不了副爷您!” 张彪、李环几人也不知韩大胆儿要干嘛,以为是要白嫖这俩老妓,赶紧出演劝阻道: “好么!您了心够大的,要去也得去富华楼、天宝班,这地儿多脏,回再传一身病……” 韩大胆儿骂道: “放屁!你们看看,院里儿这俩都快成老冤家了,谁能有那个心!我是让那俩大个儿脱衣服!” 院儿里那俩护院的打手,一听连连咋舌,一脸苦笑道: “副爷!您了别玩笑,正所谓士可杀不可辱,这个我们可不来……” 言罢脑袋摇得跟拨浪鼓赛的! 韩大胆儿喝道: “你当我要睡你们俩呢!也不瞧瞧你们那揍性!我是要借你们的衣服用用!” 韩大胆儿给张彪几人解释自己的想法。他打算换上这俩大个儿的便装,在进胡同察访。王振认为这时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但等说完了,韩大胆儿也真麻利,早就把大个儿脱下来的衣服换上,还把另一套扔给了张彪。 张彪一脸嫌弃,害怕这地儿不干净,穿他们衣服回头再染上脏病。王振也不愿意穿,李环、刘方倒是不怕,但是一个太矮,一个太胖,压根穿不上。 最后韩大胆儿答应,这个案子破了的话,有赏钱自己不要,全给他们几个分了,再请他们去得月楼摆上两桌,他做东。这几块料素来对韩大胆儿为人有所耳闻,知道前几次破案,连三所里没帮上忙的兄弟,都分了不少好处。 既然有韩大胆儿这句话在,张彪只能勉为其难,把那身衣服套在警服外面。韩大胆儿又让那俩大汉,拿出量身换洗的衣服,让王振和范统换上。韩大胆儿让,刘方和李环则留下接应,顺便看着点换下来的衣服。 他脱下警服时候,摸到口袋里装着的鬼工球,和拆开的乌木方盒,他怕这两样东西离了身不保险,直接拿出来揣在了身上。 三个人收拾了一番,韩大胆儿把新发的花口撸子枪揣上。又在身上藏好兵刃。 自打韩大胆儿到了侦缉科,科里就给他配了一把手枪,虽然他也摸过枪,但枪法实在一般,所以还是更习惯用自己的趁手兵刃。 另外几人也都分别把自己的配枪揣上,几人出了门口和花四儿一起,又进了九道湾儿胡同。 几人在胡同里走来走去,又到了刚才经过的那个死胡同,朝不远处看去,那胡同立着一堵墙。韩大胆儿左边岔口寻找,昨天看见的路灯。 这时候天上一片云彩飘过,韩大胆儿只是拿眼一扫,就发现,刚才死胡同立着的那堵墙,竟然随着云彩光影,瞬间变成了透明的!而且云影浮动,竟然在死胡同墙上曲折上飘,样子着实诡异至极! 五十七 失落 韩大胆儿几人见死胡同的墙壁忽隐忽现,浮光云影之下,竟然呈现出曲折飘飞之状,大感惊奇。 这四人中张彪个子不小可胆子最小,见此情状,心里有点发虚,不由自主的脚步后退。 范统胆子也不大,以为大白天见鬼了,脱口而出道: “鬼……有鬼……是鬼打墙!” 张彪乍听有鬼,心中最后一点胆气尽失,转身就想往回跑。 王振别看瘦的赛骷髅,但胆子却比这俩人大得多。他一把抓住张彪,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然后眼神往韩大胆儿这边望去。只见此时韩大胆儿一言不发,已经一步步,朝着死胡同尽头,那堵时隐时现的墙走去。花四儿虽然有点胆怯,但也远远地跟在韩大胆儿身后。 韩大胆儿看见刚才诡异一幕的时候,心中突然想起,来之前梅若鸿所说的话。 当时梅若鸿讲了一段在海外的见闻,提到一种利用颜色制造光影错觉的绘画。可以在一堵墙上作画利用错觉,凭空造出一段街景,所以韩大胆儿就想到,会不会有歹人也利用错觉制造陷阱呢! 此时天光正明,刚才那片遮光的浮云依然飘散。胡同尽头那堵墙再次出现。韩大胆儿放缓脚步,摸着胡同墙壁朝前走,触手都是冰冷的砖墙,墙上砖块堆叠,砖缝清晰,花四儿不经意地拿余光一扫,“咦”了一声,就是这一声,引起了韩大胆儿的注意,他再看两侧砖墙,忽然有了意外的发现。 他手扶的砖墙用手摸上去,砖头虽然依旧是横竖堆叠,砖头与砖头之间都有泥水填出的砖缝。可这些看上去,却截然不同。 横平竖直的砖头排布,和抹灰的墙缝,陡然向着中央收窄延伸。视觉上和感觉上已经完全不在同一个平行线上了。 这时韩大胆儿才惊觉,原来有人在这胡同中段的砖墙上作画,在左右两边的砖墙上,画出砖块儿堆叠的效果,可并不是按着砖头原本的堆叠方向画的,而是把逐渐把砖墙收窄,每块砖都像是横放的梯形。虽然砖墙没变,可从视觉上,利用纵深感觉和近大远小的视觉盲点,让这胡同却变得比原来长得多! 这时身后范统几人发出一声惊呼,韩大胆儿和花四儿听闻,立即转身,却见身后远处那三人,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范统用手指着韩大胆儿脚下! 韩大胆儿低头一看,赫然见脚下的砖石路面竟也用油彩画了砖墙的样子。图画一直向前延伸,地面和两边墙面交汇处,也画了砖墙而且用了不用深浅的颜色。 韩大胆儿心中一动,从口袋里掏出那颗鬼工球,放在脚边。那鬼工球刚在地面立住,就向着范统几人的方向滚去。韩大胆儿快走几步抄起鬼工球,放回口袋。 这时他终于明白了这胡同刚才墙壁消失的秘密! 九道弯儿这片胡同,原本就是四周高中间洼的地势。这个死胡同的路面,原本就是斜着向上延伸。他们几人刚才所站的就是胡同的最低点。 有人用油彩在胡同中段开的两边墙壁和地面,重新画出墙壁和路面的样子。胡同斜坡最高处,就成了死胡同的墙头。最高点两侧砖墙上都搭出大片雨厦,遮蔽了天光,只要在阴影处压黑,并在其上作画,就能把原本镶嵌在院墙中部位置的雨厦,画出高搭天棚的效果。 胡同斜坡上地面上的砖墙画,就会给人种错觉,让人远远看去,是死胡同尽头的砖墙。所有画作的颜色运用都极为到位,让路过的人看着,好像有真实的光影映照一般,把原本斜坡地变成了死胡同。 刚才就是偶然有云彩飘过遮蔽天光,让砖墙原本的颜色和画作形成了不协调感,让人觉得死胡同的砖墙似乎变透明了,而且时隐时现。云影浮动遮住地面斜坡的光线,和遮住一堵墙的感觉当然完全不同,所以才有云影浮动向上飘飞的感觉。 刚才韩大胆儿脚下已经踩到,路面所画的砖墙,那砖墙画得远大近小,远处看去就是一堵砖头大小一致的砖墙。那几人见韩大胆儿往前走几步,竟然站在立面砖墙上,就是视觉传达给大脑的错误不协调信号。 其实人视觉所见,并非由眼睛决定,而是由大脑决定。这作画的人就是利用人固有的思维,和视觉错误,在这斜坡上,凭空造出了一堵墙。 韩大胆明白了其中诡异之处,精神为之一振。带着范统几人,立即走上斜坡,朝着胡同深处走去。 王振眼睛都直了,沿着四周画出的砖墙道理,感觉难以置信。范统和张彪心里还是有点嘀咕,也不去细看,跟着韩大胆儿往前走去。 其实不细看就对了,不去注意周围环境,反而不会被这些视觉错觉所干扰。 走上斜坡最高点才发现,其实两边胡同的院墙,也是随着高低起伏的地势而建,由于周围胡同砖墙一模一样,没有了墙上造成错觉的画,其实也并不觉得这胡同有什么特殊。 从低处往高处走,胡同还是有几段起伏,但胡同没什么岔路,所以显得很长。 韩大胆儿知道,这人为布置的陷阱画,就是为了让人觉得,这里是死胡同,所以在这里一定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说不定前方还有其他埋伏,所以几人步步小心,极为警觉,走得很慢。 走了不远,韩大胆儿脚下踩到一件东西,感觉像是块厚布,他弯腰捡起来一看,原来是块破麻袋片。他想起昨晚,有块麻袋片掉在花四儿肩上,吓得他以为有鬼! 他把麻袋片递给花四儿,花四儿见到这麻袋片,急忙道: “昨晚咱们来过这里!” 韩大胆儿想到,昨晚一片漆黑,他身上也没带火儿照亮,所以没受视觉骗局的影响,一直摸着砖墙前行,所以才走到了这里。一片漆黑中,举步维艰,也感觉不到什么地势起伏。直到踩到这块麻袋片,这才看出,原来昨晚竟然来过这里。 想到此处,韩大胆儿飞身游墙而上,在墙壁借力蹬踏几下,便已经跃上高墙。上墙之后,又窜身上房,动作连贯快捷,犹如行云流水一般。 下面的张彪、王振和范统,都看傻眼了。 张彪、王振知道韩大胆儿手底下有功夫,打人厉害得紧,但却不知道他还有这等身手。王振不由惊叹道: “哎呦!这尼玛身手,不当警察,当飞贼都足够了,我看比燕子李也差不了多少!” 范统虽然跟韩大胆儿一起在小西关办过案,知道他身手了得,但没想到韩大胆儿还有蹿房越脊的本事,所以也大为吃惊!花四儿虽然昨晚已经知道韩大胆儿有这本事,但昨天漆黑一片,也看不真着,现在看到真人表演,这才知道,真有人能身轻如燕,蹿房越脊如履平地,并非说书先生凭空杜撰而已。 韩大胆儿站在房顶,观看四周地势,还是和昨天一样,周围一圈地势最高,颇为阻挡视线。只能看见这片胡同外围的天光,却见不到街景建筑。他细看周围房舍院落,目力所及果然有不少院落依然空置。 远处还有一片房舍,屋顶相连,有老大一片,似乎并没有院落甚为奇怪。他心中默记那片房舍的方向,然后纵身从房顶上跃下。 他打算先查看一下,昨晚出现的那团光的位置,就对众人点点头,示意其他人安静,然后迈步朝着前方胡同拐角处走去。那里就是昨晚他和花四儿,发现胡同里那团亮光的地方。 韩大胆儿刚才几个起落,所展现的身手,已经让张彪王振等人,当场折服,直到韩大胆儿走向胡同岔口,这几人才回过神来。 胡同尽头是个丁字口,左手边的岔口是一条深长的胡同,右手边岔口不远是个死胡同。 韩大胆儿先不管那死胡同,会不会又是视觉骗局,反而朝着昨晚看见光团的高度和方向,走了过去。 走到墙根,墙上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他抬头顺着墙往上看,竟然看见一根涂成墙面颜色的钉子。他往上伸直手臂,比划了一下,见那钉子所钉的位置,比自己伸手能及的地方,还高出一尺多。 仔细观察那根钉子,见钉子头儿拴着一根极细的钢丝。韩大胆儿掏出红缨刀,用刀身压了压那根钢丝,觉得钢丝绑得甚紧,钢丝另一端,顺着钉子的位置,沿着墙壁伸向胡同远处。就像是在胡同墙上挂了一根长绳。 韩大胆儿让几人在这别动,自己捋着这根细钢丝往前走。他知道前面不远又有一个巨大陷坑,所以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先用足尖儿试探,见地面不虚,才伸足踏上。 走了不多远,眼见前方三丈开外,墙上钢丝已到尽头。韩大胆儿心想,昨晚定然是有人在这钢丝上挂了东西,说不定就是个白纸糊的灯笼之类的。在一片漆黑中,远远地看去,就像是一团白光,所以内里才有橘色的光芯儿,那必是灯笼里的火烛。 墙上的铜丝,一定不是平直的,而是朝着远方斜斜向下。说不定刚才那斜坡胡同里,有什么细线之类的,勾挂住灯笼,只要进胡同的人碰断细线,灯笼就会从铜丝高的一端,向低的一端滑落,如此一来,就像团鬼火,带着人,把人引入陷坑。 再看前方,地面砖石平整,现在是响晴白日,估计昨晚那个陷坑,已经用伪装盖上了。晚上一片漆黑不用伪装,所以挂上灯笼,打开陷坑,等着闯入者自己掉进陷阱即可,白天则不挂灯笼,而是把地面陷坑伪装成普通路面,就算有人摸进来,一不留神也会掉进陷坑里。 韩大胆儿转身往回走,想去看看另一条岔路的死胡同。可不知什么时候王振张彪几人,已然跟着韩大胆儿走了过来。 韩大胆儿正要往回走,除了花四儿知道前面有陷坑,留在原地没动,其他几人都顺着胡同还在往前走。 见状韩大胆儿连忙出言阻止,谁知却晚了一步! 张彪已然一脚踩在陷坑上的伪装,只听噗噜噜一声,眼前顿时烟尘四起,胡同里地面四四方方塌下去一个大坑。坑长一丈,款至胡同两侧砖墙,表面覆盖的伪装油补,连通张彪一起滑落深坑之中。 张彪脚下一空,急忙伸手在周围猛抓,找个物件抓住,让身子不至下落,可他身边除了王振别无他物。 王振见地上出现一个深坑,急忙后退,但只觉衣服被张彪一抓,身子一个趔趄。就他那干瘦的身板儿,哪禁得住张彪一抓。他身子立即向前栽歪,和张彪一起打着滚的掉入坑中。 韩大胆儿眼疾手快,身法更快。就在陷阱被踏破的一瞬间,韩大胆儿已然窜身上前,朝着陷坑扑去。 王振、张彪俩人刚落入陷坑,只觉得身子一紧,似乎被一股力量阻住,停在半空。抬头上看,发现竟然是韩大胆儿,单手挂住坑边的石砖,单手揪住了张彪的腰带。 韩大胆儿一手抓着坑边,另一手提着张彪,王振也仅仅抓住张彪。等于韩大胆儿一只手坠着三个人的体重。王振虽然瘦弱,但也是一个人的分量,加上张彪膀大腰圆。 韩大胆儿现在全凭一口混元气顶着,只要一张嘴这口气散了,立即三人立即就会掉入陷坑。他朝着王振是个眼色,王振是聪明人立即会意,赶忙顺着张彪和韩大胆儿的身子往上爬。 王振也真废物,顾秋了老半天才蹭上坑边,还好上边花四儿和范统发现不对,已然趴在坑边接应,把王振硬拉上去。接着三人趴在坑边,等着接应韩大胆儿和张彪。 张彪身子沉重,在最下方。他和韩大胆儿两人都是高大健硕,上面那三个人根本拉不动两人。除非韩大胆儿放手,把张彪扔下去,否则河南脱身。 张彪也看出现在的状况,往身下看,这深坑漆黑一片,深不见底,而且坑底似有水声。张彪这时已经慌神了,全顾不上面子,开口就求韩大胆儿千万不要放手。 韩大胆儿哪是见死不救的人,他运足气力,把抓住张彪的手往上一送,张彪就跟头死猪赛的,吓得手脚瘫软,连抬手抓住坑边接应几人的手都忘了。还是范统几人揪着张彪脖领子,使出吃奶的力,气把他拽了上来。 韩大胆儿人见两人都已脱困,这才松了一口子,伸臂挺腰,就要窜上坑口,就在此时,他扒着的那款石砖突然松脱,他忽然没了着力之处,身子猛然下落。 他急中生智在坑壁上一蹬,身子已经跃向另一侧坑壁。他本打算在坑壁上借力反复互跃,窜上坑口。但刚才挂住坑边抓着两人,又出力把张彪送上去,现在一口气力不济。 他刚触到另一侧坑边,坑壁忽然渣土滑落,此刻再无借力之处,整个人大头儿朝下,栽入深坑。 只听“扑通”一声,水花声响,任由坑边几人呼喊,韩大胆儿却已然不见了踪影! 五十八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人这东西,最为复杂难懂。 韩大胆儿为了救张彪、王振脱险,独个儿掉下深坑,水花一翻就不见了。 这哥俩有那么一瞬间,的确颇为感动。可是像是王振、张彪这种人,警察当得久了,看惯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什么恩情,什么义气,对他们来说都是狗屁,只有白花花的洋钱才是真的。 就算有人救了自己性命,顶多当时红个眼圈,说两句“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之类的套子话,过后还是该吃吃该喝喝,救命这事儿,时间久了,就跟口烟儿赛的,风一吹也就散了。 可眼前,毕竟是一个人大活人,拿自己的性命,换了他俩一口气儿,但凡是俩肩膀扛一个脑瓜子的活人,这会儿心里都好受不了。 此时这张彪王振心里,有种说不出的不得劲儿。范统急得乱叫,跳脚直蹦。花四儿看见韩大胆儿掉下去,心也凉透了。 一阵慌乱之后,几人这才想起,得赶紧找人,说不定下到陷坑底下还能捞着人。就怕这陷坑通着河眼,把韩大胆儿吸到地下河里,那可就真别想活命了。 范统趴在坑边喊叫了半天,只听见水声却不见有人答应。王振让花四儿和范统守在原地,他和张彪回去喊人。花四儿和范统均想,这九道弯儿诡异凶险,韩大胆儿都陷在此地,更别说他俩,手无缚鸡之力,要是留下,说不定就一块并骨了! 四个人分成两拨,来回推脱,都想让对方留下看守,自己回去找人。最后二对二变成了三对一,范统、张彪、王振三个怎么说都是一起来的警察,只有花四儿一个是街面混的无哩悠子,当然只有他当倒霉蛋了。 范统、张彪、王振三人顺原路返回,找到等在暗娼小院儿里的李环、刘元,说明了刚才的变故,几人一道赶回总厅报信儿。 梅本事听说韩大胆儿掉下深坑,当时心里一片冰凉,不禁黯然神伤,愁眉不展。他倒不是担心韩大胆儿的安危,他是想到自己没了得力干将,日后再想多破大案有个升腾,那可就难了。 他心里也骂自己,早知道能出这事儿,自己干嘛让他负责九道弯儿这案子呢,一开始就随便找个人应付应付就得了,但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他事赶紧调集一队人马,派车拉着这队人,赶往九道弯儿。 一方面是因为这九道弯儿这事儿,害得自己日后不得升迁,他心里有气,非要带人把九道弯儿翻个底儿朝天不可。另一方面,他总觉得韩大胆儿是个福将,而且就凭他那个身手,保不齐就能逃出生天,所以干脆死马当活马医,亲自带着大队人马直闯九道弯儿。 知道九道弯儿的古怪后,梅本事倒不是不怕。但清平白日的,身边又兵强马壮,呜嚷呜嚷带了一堆人去,真有事儿也不用他冲锋陷阵,侦缉科有的是炮灰。您说,当初他要有着魄力,让韩大胆儿带一大队人去查抄九道弯儿,也不会有之前的变故了,这不拾毛篮的遛河边——多(鱼)余么。 到了九道弯儿,梅本事撒出人,把一二十人分成几队,往胡同里冲,他当然得冲在最后。 虽说韩大胆儿刚到侦缉科没多久,且为人嘴损手黑,但他屡破奇案,本就名声在外。而且来了之后,又办了几个小案子,得了些上峰的赏钱。但自己一分没要,都分给了科里这些警员,还掏腰包请大伙儿吃饭,所以在科里人缘儿着实不错。 甭说科里,就算是整个总厅,除了几个推不倒搬不动的老油条,其他人跟韩大胆儿关系还都不错。一听说韩大胆儿出事儿了,个个都冲在前头。 就连之前跟着一起来的张彪、李环、王振、刘方四块料,都一改往日颓势,冲在前头。这也是情理之中,毕竟韩大胆儿是为了张彪王振,才落入陷坑消失不见的。 可众人在胡同里一通转悠,甭说那可深洞陷坑,就连看守在坑边的花四儿都没找到,刚才那画出来的死胡同斜坡,更是不见踪影。一众警员,挨着院儿地大门,拍不开就砸门,可胡同里大多数院子都已经搬空了,只有临街几间粮食店还开着。 因为临着街,大门都开在大街上,所以也不怕九道弯儿鬼打墙。只是平时店里,连掌柜带伙计,谁也不往胡同里走。院儿里没茅房,宁可走二里地去其他地方上茅房,就算兜不住弄一裤裆,也没人愿意,回身去九道弯儿这片胡同里的茅房。 众人胡同窄巷,溜溜地搜查了一遍,可最后还是一无所获。 老时年间不像现今,警队都讲求科学,那会儿警察队伍里着实有不少迷信的,信鬼信神的。这时候找不到刚才范统、张彪他们说的那几个地方,有的人一下就慌神了,非说这地方真的有鬼打墙。 这恐慌情绪一旦传开,立即就会不断扩散,不少刚才冲在前头的警察,这会儿都开始往胡同外面蹭咕。 梅本事心里也开始嘀咕,但眼前有这么多人壮胆,毕竟增添了几分胆气,他指挥各队,又在胡同里里外外找了三遍,不但没找到范统他们说的地方,就连一个奇怪的转玩儿拐角都没瞅见! 眼看这快天黑了,这片有没有路灯,梅本事心想,要是韩大胆儿这时候在生,那早就现身了,恐怕这回,这小子真是吹灯拔蜡了,心里原本的一丝希望,此刻也全都化成了泡影。只能颓然下令,整队集合,回转总厅。 出了胡同,梅本事没让范统上车,反而给他派了个,最为难不过的差事——去韩大胆儿家里送信儿! 胡同里花四儿没了踪影,可他就自己过日子,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韩大胆儿家里还有父母高堂呢! 天底下再没有比这事儿难的了,这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老年丧子大不幸。要不是梅本事强行委派,打死他都愿意来送这个信儿。 范统一边往东兴街走,一边在心里盘算,看看到了地儿,这事儿该怎么开口。 过去真有那个愣的,人家里孩子死了,去报信儿的这位,也不会说个人话,一进门张嘴就来了一句“你儿子死了”,死的这位家里的父母老家儿,听完当时就堆呼那了!没一会儿哀伤过度,也气绝而亡了,合着连老带小,全家丧事儿都一锅烩了。 范统踌躇不定,嘴里一路捣鼓着,换了几十种说法,但都觉的不太妥当,就怕自己一张嘴,韩大胆儿父母老家儿再背过气去,那自己可就缺了大德了! 他心里犯难,脚下拉胯,直在街上磨奋到天全黑了,这才来到了韩大胆儿家门口。他长叹一声,心想,丑媳终须见家翁,只好硬着头皮上去拍门。 他刚伸手,还没拍倒门,就见大门赫然洞开,门口站定一人,正要迈步出来。 只见这人,二十八九岁年纪,个子不高,身形消瘦,尖下巴嘬腮,两只小眼睛格外明亮。正是韩大胆儿的舅舅,八臂猿猴——朱天飞。 朱天飞今天馋驴打滚了,刚吃完饭,就想出门去买两个,一开门,正看见门口站着个警察模样的小胖子,于是开口问道: “你找谁?” 范统上次来韩大胆儿家,没见过这人,就问道: “我是韩志刚的同事,这么晚……打搅……是……是有点儿事儿……” 朱天飞见范统穿着警服,但说话吞吞吐吐,疑心他是歹人假扮警察,上门生事,于是手中暗运内劲儿,做好了防备,开口道: “有嘛事你直接跟我说吧!” 然后一拍胸脯道: “我是韩志刚的舅舅!” 范统看他不过二十八九岁年纪,比韩大胆儿大不了几岁,却说是韩大胆儿的舅舅,所以听完一愣。 朱天飞故意亮亮人物字号,说道: “我在江湖上也有个虚名,绰号八臂猿猴!是韩志刚的表舅!” 范统见这人说的诚恳,看来真是韩大胆儿的舅舅,顿时如遇大赦。这要是把韩大胆儿的事儿跟他舅舅说了,自己就不用再去给韩大胆儿爹娘报信儿了,这可救了他的命了! 接着不再啰嗦,把韩大胆儿遇难的事儿,和朱天飞一五一十说了。 朱天飞听完,当时双目圆睁,两条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脸上五官挪移,可真动了心事。他再三追问事发经过,前因后果。范统所知不多,但把自己知道的都和他说了。 朱天飞久走江湖,定力不差。刚才惊闻噩耗,一时间有点六神无主,先下稳了稳心神,双眉紧皱,眼底刚要涌出来的泪水,被强行压了回去。 朱天飞让范统先回去,韩大胆儿的事儿暂时不要跟他爹娘说。朱天飞觉得,自己这个表外甥福大命大是造化大,绝不会就这么轻易的没了,说不定事情尚有转机。 他心里打定主意,打算今晚就去夜探九道弯儿,查探韩大胆儿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到最后,万一真的找不到韩大胆儿,或者证实人真的没了。那时候万般无奈,再和韩大胆儿爹娘实情相告也不迟。 万一韩大胆儿一息尚存,留得命在,这时候跟他爹娘报完信儿,万一有个马高镫短,老两口再没一个,那可就太不值了。 范统心里也希望韩大胆儿没死,但他眼瞅着韩大胆儿掉下陷坑,有听见水声。在坑边呼喊良久,也不见回音,所以心里料定人已经没了。但既然他舅舅都说先不要报信儿,那自己也别犯难了,干脆就坡下驴得了。 范统回家咱们不提。单说朱天飞回屋,把自己的兵刃暗器带上,后腰别着叉把弹弓,掩上房门,出了门口,直奔九道弯儿。 朱天飞事先和范统问明了路径,他经常来天津卫,对此地也十分熟悉,没用多大功夫,就已经来到了九道弯儿这片胡同跟前。 说到这儿,您可能要问了,这韩大胆儿到底死没死? 韩大胆儿是本书的主角书胆,那当然不可能半路殒命!可是想知道他怎么活下来的,那您可就得接着往下看了。 接下来就是本书的热闹回目,朱天飞夜探修罗坛,韩大胆儿大破九道弯儿! 五十九 夜探遇险 朱天飞久走江湖,为人十分机警。之前听范统讲了,他们几探九道弯儿的经历,心知,三更半,胡同里墙高阴暗,而且连路灯都没有,若是从地上直接走进胡同,非但找不到路径,还可能会被困在胡同里。 所以他来到胡同口,就施展轻身功夫,拧身上房,想直接从上面探查这里,避开胡同里的陷阱。大半夜的从房上窜蹦跳跃,十分危险,一不小心摔下去,很可能直接就归了位。 老时年间那些钻天的飞贼,最擅长夜半三更,蹿房越脊。要说飞贼可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除了轻功绝佳,还要天生有一对夜眼,能在黑暗中辨识路径,否则黑天半夜的,在房顶上蹦跶,一不留神就会从房上摔下来,不被人打死也得摔成瘸子!韩大胆儿上次都没敢从房上走,就是这个原因。 朱天飞可不一样,他不但功夫高,轻功也高出韩大胆儿甚多。而且仗着今晚月明星稀,他蹿房越脊如履平地,简直就跟会飞赛的。 他从房顶跃到墙头,又从墙头跃上房顶,身子在半空起伏腾跃,速度丝毫不比在地上跑的人慢。 就在朱天飞翻过一堵高墙的时候,脚下忽然一紧,感觉绊到了什么东西。忽然一阵铃声响起,朱天飞心中一惊,赶紧把身子放低,整个儿人趴在墙头上。 他身子刚趴下,头顶上就嗖嗖嗖,飞过几只弩箭。朱天飞心里清楚,这时有人故意在房顶墙头布下绳索绊铃,用来防止别人靠近此地。 绊铃就是在房顶和墙头拉上一圈绳索,挂上铜铃,这样如果有飞贼在房顶上活动,不小心挂到绳索,铃铛就会发出声响,不但能惊走飞贼,还能给住家的人报信儿! 刚才绊铃一响,朱天飞就知道,附近准有值夜的人埋伏,黑天半夜难以辨物,一定会朝着铃响的方向发射暗箭,所以立即俯身闪避。之前韩大胆儿得亏没从房上走,要不非让人射成刺猬不可。 朱天飞能在江湖上喝号,绝非浪得虚名。刚才绊铃一响,朱天飞就猜到,自己指定已经接近歹人所在之处。刚赶紧从墙上跃下,然后贴着对面墙根,在墙上借力,几下又跃上房顶,并迅速俯身,趴在房顶上。 他竖起耳朵,静静听着周围动静,老半天也不见有什么声音。他刚要起身查看,就听见有脚步声,从下面胡同里传来,借着星月之光,能看见几个人影,快步走向刚才绊铃响动之处。 这些人一言不发,在附近转悠了一会儿,没发现什么,就转身离开了。以朱天飞的伸手,用不了两下就能撂倒这几个人。可他为人虽然诙谐,但江湖经验却十分丰富。他打算顺藤摸瓜,跟着这几条小鱼,找到他们的老窝儿。 他怕跳下去惊动贼人,就在房上坠着几人,脚下小心避开绊铃,一步步从房顶跟着这些人,来到了一堵高墙边上。 这几个人,站在墙根,伸手敲击墙面,发出空空空的响声,声音三长三短三长。紧接着高墙发出咔嗒一声,开了一道缝隙,里面竟然透出点点火光。 原来墙上有一道暗门,暗门外铺着一层青砖,门边砖头错落,能和门洞边砖缝插合,一旦关上暗门,就严丝合缝,漏不出丝毫破绽。 朱天飞见几人走进暗门,咔嗒一声关闭暗门,这才纵身跃下。他伸手在墙上摸索了很久,竟找不到一丝暗门的门缝。他再次施展轻功窜上这高墙的墙头儿,想从上面翻进去。 这时才发现,这墙头连着一间大宅屋檐,墙头和屋檐之间完全相连。根本没法翻墙下去。他只能爬上去,翻身越过屋脊,来到另一侧的屋檐。可这屋檐又连着另一个屋顶的屋檐。 朱天飞从没见过这么建房的,想跳上连着的屋顶查看。就在他纵身跃上,双脚刚触到房顶瓦片的一刻,突然感觉不对劲,足下虚软,这房顶竟然是软布做的。 原来这房顶,只是用天棚搭出来个形状,上面的屋脊瓦片全都是画出来的。天棚下情况未明,万一有利刃陷阱,那可非死即伤。 朱天飞身在半空,不等全身重量下落到天棚上,立即舌尖顶住上牙膛,叫起丹田混元气,身子陡然向上拔起。 之前韩大胆儿在街上遇到马匹受惊,也曾经用过这个方法,身子陡然拔地而起。但当时韩大胆儿是从地而起,在地面借力上跃。可朱天飞竟然能在不踩破天棚软布的情况下,借力上跃,轻功之高简直匪夷所思。 他身子在半空窜起一丈有余,一个筋斗又翻回刚才的屋顶。他双足落在瓦上,声音极轻,就赛一片落叶,毫无声息。 这时他才放匀了呼吸,仔细观察周围情况。碰巧此刻乌云遮月,四下里漆黑一片。寂静的深夜,只听见从下面传来阵阵孩童的哭声。 朱天飞使出蝎子倒爬城,顺着房檐和天棚相连处的缝隙,倒着身子静悄悄地爬了下去。他想用小刀割开天棚和房檐相连处的泥灰,犹着自己手中短刀锋利,也费了好大力气,才割开一个缺口。 待缺口割开,再看那天棚所用布料的截面,见布料甚厚,乃是外国的洋帆布,且又用桐油反复熬煮浸泡。就算再大的风雨也无法浸透。要不是朱天飞短刀锋利,他力气又大,根本难以划破。这东西,都快赶上三国演义里,孟获所用的油浸藤甲了。 朱天飞扒开天棚睁一目眇一目,往下窥视。只见下方是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布局十分诡异,既不是寻常的方形四合院,又不是窄条形的大杂院,而是呈圆形布局,一共有8间房子合围着中央囫囵圆形的院子。房子互相紧挨着,已有一处空出来是通往外面的院门。 朱天飞觉得这布局太过诡异,又抬头接着星月之光,朝着周围房舍屋顶观瞧。抬头看只觉得房屋,檐脊鳞次栉比,只是稍微局促拥挤了些,根本看不见这环形布置的房屋屋顶。 他轻手轻脚,小心翼翼摸索着周围这些屋顶,这时一阵风从屋顶刮过,只见这连片的屋顶,有些竟然随风微微摆动,看着就跟水面波浪赛的,显出一片波纹。 朱天飞这才发觉,原来下面院子里的八间大屋,并不是寻常带屋脊的尖顶房屋。除了他刚才跃上墙头这间屋子,和正对面的一间屋子是带着尖顶屋脊,其余都是平顶房屋。 那些看上去紧凑的民房屋脊,都是用天棚搭盖出来的。星月之下,天棚被搭盖成一个个尖顶屋脊。不光如此,天棚表面上,还画着瓦片屋脊,甭说三更半夜,就算天光大亮,放眼望去,也根本分不出真假。要不是他翻上屋顶,正巧看到,风抚天棚层层波纹,此错觉诡计,也疏难为外人撞破。 朱天飞接着再朝下观望,见院子里挂青砖铺地,只有在房檐下挂了几个水月灯照亮。他江湖经验丰富,怕下面青砖地设置了消息埋伏,就顺手在房檐边,抓了块土块儿,从天棚边缝隙处,朝地面扔了下去。 只听啪的一声轻响,朱天飞见土块落地,却没有惊动屋中的歹人,而且土块落地之处甚为坚实,显然并不是幔布伪装的陷阱。 他又等了一会儿,见下面依然没什么动静,这才将天棚缺口割大,从缺口中闪身跃下。他下落之前,先叫了叫丹田气,身子落下,双脚足见刚刚点地,便运气上提,生怕脚下是块翻板。 寻常陷阱深坑,都是用油布幔在坑口,用重物或土石压住四周,再在表面伪装掩盖。之前韩大胆儿掉落的陷坑,便是如此。但还有种陷阱,是机关翻板,翻板用卡榫卡住,一般石子土块落在上面毫无反应。只有超过一定重量,卡榫才会被重力下压,地面这块伪装好的翻板就会翻开。陷坑有分脏坑、净坑、梅花坑,有的是空的,有的倒插着竹签子利刃,人掉下去就串成了糖墩儿。还有种更损的坑,坑里面撒了生石灰,一旦有人掉到坑里,激起生石灰,伸手一揉眼睛,立即就会被飞起的石灰烧瞎了双眼,就此废去一对招子! 所以朱天飞提着一口丹田气,落地稍感不妥,便立即施展轻功,身子向上拔起,窜到院中房屋墙壁上,施展壁虎功挂住墙壁。索性他落下之后,感觉地面甚为牢固,并不是翻板机关。 他立即翻身,躲进灯火照不到的阴影里,这才屏息凝神,观察周遭。 院中八间房屋,只有一间亮着微弱灯火,其余几间一片漆黑。刚才在房上,听见隐隐哭声,可下到院中,却一片寂静。八间屋子基本都是门窗紧闭,亮灯的那间,房门虚掩,似有鼾声,房中仅有微弱灯光,似乎是有人在其中休息,调暗了灯火。 朱天飞在几间屋外,都用手推了推门,见屋门紧闭,从窗中看去,内里一片漆黑。他怕冒然闯入中了埋伏,所以就悄悄摸到亮灯那间屋门口。 从门缝往屋中看去,见屋中有桌有椅子,还有张大床,床上斜身侧卧一人,面向墙里,背对门窗,身子一起一伏,似乎正在发出鼾声。朱天飞心想,四下无人,又不知路径,干脆进去,抓个舌头。 念及此处,他伸手托起屋门,慢慢推动,防止门轴合叶发出响动,惊动了酣睡之人。待得屋门稍稍开开大,朱天飞便手持短刀,从屋门错开的缝隙,挤了进去。 他手脚很轻,悄悄摸到那人身后,将短刀抵住酣睡之人的脖颈。那人身子起伏,睡得很实,竟然没有发觉。朱天飞见那人没发觉,便伸手去推那人肩膀,岂料一推之下,顿时大吃一惊。 那床上躺着的,并非真人!而是个纸扎糊裱的纸人! 六十 危急关头 朱天飞心道不妙,转过身再想离开,门口却轰的一声,放下一块铁板,将大门堵住。他挥起短刀,朝着窗格砍去,只听“当啷”一声,短刀弹开,这窗户竟然是铁铸的。他用刀再去砍窗边的墙壁。心想,这铁窗嵌在墙上窗洞里,只要砍开窗边泥灰,必然能拆下窗格。谁知,不几下,短刀竟然咔的一下折断了,只见墙壁泥灰脱落,露出一片铁板。 朱天飞这时才瞧出,这屋子外面糊了胶泥抹了白灰,整个屋子内里全是铁板打造,根本就是个铁箱子,这时再想出去,简直难如登天。 就在铁板落下的时候,同时一阵铃声大作,想是铁板落下封闭门窗,触动了报警的绊铃之类的机关。 朱天飞刚才一惊不小,但他不愧是个老江湖,很快便镇定下来,四处寻找出路。一番查看,这才发现,刚才那纸人身下,有几根粗铁管,从床下地面伸上来,发出呼呼风声,纸人压在上面,被风鼓动,看起来便像是在微微起伏呼吸,铁管风气之声,被纸人阻隔,听起来便赛鼾声一般无二。 朱天飞心中暗暗自责,怪自己太大意了,本来加着小心,可刚才落地见地面没有翻板,便以为胡同里不过是一些陷坑之类,没想到这竟然有设计如此巧妙的机关在此。 他找了一会儿,见铜墙铁壁毫无出路。心想,不如藏身角落,等外面的歹人顺着铃声找来,进屋查看的时候,再想办法冲杀出去,凭他满身的能耐,定能突出重围。 但他转念又想,对方要是根本不进来,或者直接放火加热这铁房子,用不了一时三刻,自己非被煎烤而死。就跟那说书人讲的封神演义中,被炮烙的梅伯一样,最后成了闷炉烤鸭。 正在此时,忽听“当”的一声轻响,像是有石子打在铁板上的声音。他顺着声音看去,见门口铁板下,竟然压着一块石头,想必是刚擦四落下时,卡在一块石头上了,所以门下留出一指的缝隙。 他正愁门口铁板没有下手之处,只要有一条缝隙,就有一线生机。他强运丹田气,将生平气力灌于膀臂之上,伸手扣住铁板,用力往上托举。 铁板厚重,朱天飞只觉得,全身力气都已用上,气力鼓动之下,连衣裤都为之膨胀。他额角青筋直冒,黄豆大的汗珠,岑岑落下。手脚骨骼咯咯作响,力量已运至顶峰。 那铁板虽然沉重,却被朱天飞这股巨力推动,竟然被缓缓抬起。铁板两侧机括咔咔作响,僵持之下,铁板底边只抬到朱天飞膝弯高矮,便再不能向上挪动一分。 朱天飞全身僵直,再无力向上托举。这时瞧见门边放着一张矮凳,正是自己刚才查探屋内情况,顺手搬动的。他脚尖踏地,慢慢蹭向凳子。一点点挪动,费了好大力气,才把矮凳勾到铁板下方。 凳子架在铁板下,朱天飞刚一松劲儿,一张木凳子便“咔嚓嚓”一声,被铁板压得粉碎。但就是这稍微一缓的功夫,朱天飞已经蹬地借力,从铁板下缝隙滑出,整个人落在院子当中。 他俯身在地,呼呼喘着粗气,但听其余屋里脚步声响,心知不能久留,便挣扎着起身,往天棚破洞窜去。但他刚才托举铁板,已经气力用尽,这时脚下虚软,根本跳不起来。 此时其他房门洞开,从房中呼啦超窜出一群壮汉,个个儿膀大腰圆,手持棍棒利刃,还有两人手里攥着两把盒子炮。 放在平时别说这一二十人,就算人再多一倍,他也不放在眼里,可此时,他气力未复,这群人还有手枪,自己也没法反抗。 他就怕这群人,不问情由,上来就行凶,那自己任人宰割,顷刻便会命丧当场。但见他们拿出绳索,知道他们想捆绑自己,这才心下稍安,便毫不反抗,任由他们绳捆索绑。 朱天飞留了个心眼,在他们捆绑的时候,吸气运力,将身子撑大不少,这样,一会儿恢复了气力,便能施展锁骨之法,迅速褪掉绳套,到时候,再和这群人算账。 他被众人押着,拖进其中一间漆黑的屋子。想不到一进这间屋子,便是向下的阶梯,几个曲折,就到了一段地下隧道。长长的走廊上,插着两排火把,照得亮如白昼。 隧道墙壁上,赫然有一个圆形标志,圆圈中间呈品字形排列了三个小圆圈。朱天飞早在江湖上,听说过三阳教的恶名,在韩大胆儿家里,又听他说起,三阳教的标志。一看之下,便知道,这九道弯儿发生的事儿,背后全是这万恶的三阳邪教在捣鬼。 走过通道到了一个石室,石室不大,有几条岔路,通着各处。从岔路传来阵阵哭声,大人孩子的都有。更有一声声孩童的惨叫哀嚎,凄厉无比,听起来让人汗毛直竖。 朱天飞被押着从一个岔路隧道走进去,走了不远,来到一间宽大的石室,石室高有三丈连着五六个洞穴,每个洞穴都通着刚才一样的隧道。石室顶上吊着十数条铁链,每三条铁链下合挂着一个灯盏,每个灯盏都比海碗还大出两圈,把石室内照的亮如白昼。 石室正中央摆了一个巨大的水瓮。看不见内里装了什么。这瓮四尺多高,瓮身上刻着朱红色的三阳教标志。瓮顶悬着铜钟,有个壮汉走到瓮前,伸手在瓮顶的铜钟摩搓几下,那铜钟便发出共振,嗡嗡地响了起来。 随着嗡嗡声响,石室四周的洞穴里,呼啦啦涌进来一堆人,这些人或男或女,有老有少,个个面无血色,眼神空洞。 不多时,石室内聚集了一百多人,看来都是三阳邪教的教徒。 人群中走出一个男人,这人年纪约有三十来岁,面貌清秀,相貌俊美,只是脸色极白,穿一身白衣,显得妖异无比。 只见这人拿出一个大银瓶,瓶身刻满了花纹,看着跟鬼画符赛的,这人走到瓮边,把银瓶放入瓮中。只听见又一阵水花气泡的声音,原来那瓮中成了不知是什么液体。这白衣人正用银瓶将液体盛出来。他把银瓶盛满之后,交给身边一个汉子。 这时,俯身跪拜的那些人,每人从怀中拿出一个银杯,那端着银瓶的汉子,便把瓶中淡紫色的液体,逐个倒在这些人的杯中。那些液体倒出时发出一阵幽香,朱天飞闻在鼻中,却神魂为之一荡。 这时那白衣人朗声道: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白阳圣水,普救世人!” 他声音轻柔,却带着一股瘆人的阴寒戾气。 这人刚念诵完,就见这一百多男女老少,捧着杯子全都一饮而尽,然后俯身下拜,跟着附和道: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白阳圣水,普救世人!” 石室中除了刚才那白衣人,其他人都跪伏在地,只有朱天飞站在当场,他此时气力稍复,急忙运起锁骨之法,全身关节作响,骨骼关节瞬间内缩了一圈。他原以为身上绳索能立即褪掉,谁知,这绳索内含牛筋和人发,他关节收缩,那绳索也和他一起收缩,根本褪不下来。 那白衣人满脸笑意,就赛一只白狐,双目弯弯,眯成一条细缝,好似一道月牙,淡淡地道: “此人妄图阻我教众成仙之路,罪大恶极!” 跪伏在地的众人,一起转头,目光如刀,齐刷刷望向朱天飞。这些人饮下那杯紫色液体后,变得面色殷红,眼神亢奋,咬牙切齿,每个人都跟打了鸡血赛的,估计只要白衣人一声令下,这些人瞬间就会扑上来,将朱天飞撕碎! 朱天飞挣不开绳索,就想从袖子里抽出暗藏的刀片,割开绳索。他正要动手,却听那白衣人喝道: “伏魔卫道!”有两个大汉答应一声,一左一右,架起朱天飞! 白衣人道: “挑断他手脚大筋,做成人彘,祭祀无极圣母!” 朱天飞还没割断绳索,就见左右两名大汉答应一声,同时举起手中尖刀,朝着朱天飞后脚跟腱刺去!其余众人都站起身来,神情亢奋,嘶吼着朝朱天飞扑来,有些靠着近的,干脆直接张嘴就咬! 朱天飞见情势危急,立即施展形意拳。他虽然手脚被绑缚,却以腰背之力,抖身发力,用肩肘连续撞向两边的汉子。 那两个汉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一撞,手中尖刀去势立刻歪了,刀尖奔着地面而去,“扑”“扑”两声,尖刀立时插入地面。 朱天飞身子左右发力,连续撞到几个扑上来的三阳教徒,又赶忙掏出刀片,想要割断绳索。不料此时,那白衣人一扬手打出一柄飞刀,朝着朱天飞咽喉射去。 朱天飞一个铁板桥,身子向后,避开飞刀。他刚要挺身站起,却又有两把飞刀同时飞向他的两胁。他手脚被缚再难躲闪,只能顺势躺下,躲避飞刀。 可那白衣人身法极快,见他躲开飞刀,已经飞身上前,抬脚便往朱天飞咽喉踹去。 朱天飞来了个就地十八滚,不仅躲开了这致命一击,也在滚动之下,将扑上来的众人撞得人仰马翻,可这一滚之下,他手中刀片掉落,眼看再难脱困! 他腰背发力,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弹起。身子刚站直,就屈膝弯腰,双脚跺地,运起轻功想要窜上悬挂灯盏的铁链,想抓住铁链再想办法。谁知他身子刚一拔起,那白衣人又扬手,朝着他身上要害,又连发三刀。 他身在半空,避无可避,眼看便要三刀齐中! 就在此时有人大喝一声道: “小舅舅!别怕!我来了!” 那喝声犹如奔雷,震耳欲聋,在场众人备着喊声震得耳鸣,眼前金星直冒。这声音发出的同时,便有三点寒芒,从声音初飞出,正是三只铁筷子。 这三只铁筷子银光闪闪,急如流星快似闪电,从斜侧方,朝着三柄飞刀射去。只听三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飞刀在距离朱天飞还有半寸的时候,同时被铁筷子击落。 喊喝声和铁筷子几乎同时而至,朱天飞听在耳中不尤惊喜交加。铁筷子是谁发出,我不说众位也能猜到!正是本书书胆,天不怕地不怕,侠骨仁心,不惧鬼神的天津卫好汉——韩大胆儿! 朱天飞此时已经窜上铁链,韩大胆儿冲着他喝道: “伸手!” 朱天飞立刻会意,伸出双手,高举过头。只见一道寒光闪过,朱天飞手腕绳索立断。他不待寒光略过,立即伸手抓住寒光拖着的白色穗尾。那正是是韩大胆儿那对防身利器,镔铁双刀中的白樱短刀。 朱天飞动作迅捷,一刀割断腿上绳索。霎时间,四肢脱困喜不自胜,他立即飞身而下,两招儿便立刻毙了,刚才要挑他脚筋那两名汉子的性命! 这一连串变故,只在顷刻之间,发生的实在太快,等众人被喊喝声震得头昏,再才缓过神来时,那两名汉子已经栽倒在地气绝身亡。 在场众人无不吃惊,但都齐刷刷望向的不是朱天飞,而是突然出现的韩大胆儿。只见他身穿一身三阳教白衣,立在当场威风凛凛,湛然若神!在场三阳教众都是心中一惊! 要说这韩大胆儿,不是掉进陷阱下的暗河失踪了么?他是打哪儿来的呢?众看官,您且听我下回分解! 六十一 暗河 韩大胆儿带着人查抄九道弯儿,探查的时候,破解了立体画布置的死胡同迷局,又发现了钢丝挂灯笼的诡计,却不料张彪王振误入陷坑。 韩大胆儿舍命救人,自己却落入陷坑下的深潭水,就此不见踪影。张彪王振等人回去报告梅本事,让花四儿留下看守陷坑,但他们刚走没多久,胡同里就出现了几个,手持利刃的彪形大汉。 花四儿见状,心知这几个定是歹人,他怕被这几人直接扔到陷坑下的深潭,于是赶忙寻路,四处逃窜。谁知他慌不择路,竟然真的逃到一个死胡同中。被几个大汉手到擒来,绳捆索绑,拿回贼窝。 要说这几个大汉,当时就结果了花四儿,往哪一埋,不就毁尸灭迹了么,或者直接回到陷坑,把他投入深潭不就得了,用得着把他带回据点么?这些人的目的当然不会这么简单,他们绑走花四儿其实是有其他用处。至于有什么用处,这些后文书自然会讲到,各位也不必急于一时。 咱们且说掉下深潭的韩大胆儿! 他想使在陷坑中借力上跃,却不料坑壁土石崩塌,他失了着力点,大头朝下栽入坑底。可这坑底并不是咱们之前说的,什么脏坑、净坑、梅花坑之类的,而是一眼深潭。 当时三阳教在胡同里布置迷魂阵,又挖下陷坑。他们怕陷坑挖得浅了,掉进坑里的人能爬上来,就想挖得越深越好。可没成想,这陷坑挖到一半,坑底忽然就塌了,几个挖坑的三阳教徒,直接掉入坑下的水中。 他们本以为是挖到了地底的下水道,但落水的几个教徒,瞬间就被水冲走,不见了踪影。细看之下才发现,这地下深潭,十分幽深,乃是条地下暗河,掉下去,就再别想重见天日。 这下子,三阳教的人反而觉得更省事了,掉下陷坑的人,就会直接淹死,淹不死也会被暗河冲走,还省了他们费劲处理尸首,简直就是一举两得。 韩大胆儿当时掉下深潭,他虽然在天津卫长大,水性却很一般,平时下水虽说淹不死,但别说比魏小五,就算是比起下绝户网的水鬼猴三儿,那也是王奶奶遇上了王麻子,差了不知多少点。 他身子刚一入水,就本能地向上游,想把头露出水面。但事与愿违,这地下深潭,并不是和水井一样的直筒子,而是一条向前延伸,水流湍急的地下暗河。 韩大胆儿身在水中,被水流冲击,身子在暗涌中不停翻滚,他越挣扎,在水中越是无法稳定身体,就这么被水流带着,冲向远方,离着掉下来的陷阱洞口,越来越远。 他身子翻滚,被急流带着,冲向河道中的顽石,他身在水中无处着力,肩头狠狠地撞在顽石上,感觉肩膀都快断了。疼痛之下,想抓住刚才撞到的顽石,稳定身躯。可暗涌之下,他身子不由自主地在顽石上滑过,额角被石块擦中,头脑一阵眩晕,一下子浑身脱力,向着暗河深处沉去。 水流就是这种东西,人落入水中,越是紧张,越是和水流相抗,就越会往下沉。你放松脱力,任水流托扶,反而会飘上水面,这就是所谓的水性。懂水性的人,就是会游泳潜水的。所以人学游泳,学潜水,先要熟识水性,明白水顺而行,而不是逆水相抗。 韩大胆儿就是如此,暗河漆黑一片,生死攸关,在这种环境下,胆子再大的人也难免异常紧张。在水中越发挣扎,但他被石头擦伤,瞬间头晕目眩,身子一下子脱力,反而顺水漂流被河水浮力托了起来。 他身子初时下沉,而后缓缓上浮,头一露出水面,他刚才那一口气就再也憋不下去了,疯狂地呼吸,暗河水面与河道洞顶,仅存那一点点空气。可他一旦疯狂吸气,身子就不由自主地晃动挣扎,继而又被水流带着在河中翻滚起来。 如此反复几次,韩大胆儿终于有了些经验,他接着水流,上浮,在仅有的空间换气,然后再次潜入河底。怎奈河底一片漆黑,就算睁大双眼,依然一片漆黑目不见物。 就在他逐渐心灰意冷,以为自己会变成个河漂子,永远在地下暗河中飘荡的时候,黑暗的河底突然出现了一团团淡淡的白光…… 韩大胆儿以为是自己临死之前,产生了幻觉,可他憋着气,一张嘴,就冒出一股气泡,那些白色光亮,被起这些气泡惊动,就向远方飘去。 韩大胆儿赶忙屏住这口气,朝着光点游去。游得近了,才发现,那些光点原来是暗河中的一群小鱼。这些小鱼,没有眼睛,身子莹莹发出白光。 他以前在书上看到过,一些河流或者海底无光之处,常会有些发光的鱼类,或是水母。他见到这些发光的小鱼并不惊讶。借着这些微弱的光亮,跟着这群小鱼游去。 他顺着水流,时不时游到水面换气,继而潜入水中,随着鱼儿向前游。过了不多时,水流渐缓,河水也浅了很多。他再换气的时候,借着水中小鱼的微弱光亮,依稀见到河面已经距离河道洞顶,有数尺之高。 韩大胆儿不再潜入水中,而是把头露出河面,呼吸着洞内闷热潮湿的空气,继续向前游去。 再不多时,河水已经潜到无法游泳,水面上有些藻类,也在莹莹地发着微光,而河中的发光小鱼也不再前游,停留在此处,分食着河面发光的藻类。 韩大胆儿估计,这些地下河中的小鱼,就是吞吃这些发光藻类,所以自身才会变得莹莹发出微光。借着这些微光,能隐约看出,这河道已经变得像一条浸水的隧道,向远处的黑暗中延伸出去。 他趟着水前行,初时还有些身后的微光照亮,等水面渐浅,只能没过脚踝的时候,身后的发光藻类和小鱼的微光就已消失,周围又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他全身湿透,身上的火柴也已经浸湿。幸好他在摸索中,找到一块没水的干地。这是一片鹅卵石,靠近河道洞壁边。这些鹅卵石曾经长期被河水冲刷,变得十分光滑潮湿,但已经算是一小片没水的石滩了。 他坐在石滩上,把身上衣服脱下,拧干了河水,抓起两大块鹅卵石,用衣服反复擦拭,然后甩动手腕,想借着这里稀薄的空气,让石头变干一些。 等石头稍微干了一些,他一手一块鹅卵石,猛地将两块石头互相擦砰。“哒”“哒”“哒”每擦碰一下,石头之间便冒出一些火花。 火花不断闪亮,韩大胆儿利用这忽明忽暗的火光,稍微辨认下了下周围环境。河道中的水流,越往前方越浅,两侧露出的石滩也就越多。 韩大胆儿不断用鹅卵石打火,照着前方一两步的远,举步维艰的慢慢前行。前行了不多时,空气已经不想刚才一样压抑闷热,暗河只剩下浅浅的溪流,两侧石滩上有些地方长出一片片的苔藓。 这暗河的河道两边,石滩像是已经干涸了很久,许多苔藓,已经变得干枯,还有些绒毛状的小簇植物,也已经变得稍微干燥。 韩大胆儿拢起一撮干苔藓和不明植物,用鹅卵石反复打火尝试,终于将其引燃。他将身上衣服放在火上烘烤。这时一摸衣兜,兜中那乌木方盒和鬼工球,已经不翼而飞。想来是刚才被水流冲击,已经失落在河里,恐怕此生再难寻到。 不过韩大胆儿并没想到,这鬼工球,落入河中还没沉底,就被河里的一只大鱼吞入腹中。 其实这所谓的暗河,并非暗河! 原本九道弯儿这片胡同,是一片坑洼河道,这些河道通着海河。当年天津卫海河裁弯取直,河水改道,这片儿有些河道就干枯了。后来这片地方填坑铺路,盖起了胡同民房,有几条河道填死的时候尚有河水,铺路之后地下河水尚在流通,经年累月冲刷,形成了地下水渠一样的人造暗河。 这人造暗河,连通真正的地下暗河河眼,而河眼又和天津卫河流水系相连,所以吞下鬼工球的大鱼,顺着水流游到了外面的河里。后来被人一网捞起,鬼工球这才再次重见天日。 几十年后另有天津卫的奇人,破解了鬼工球之谜,找到一座失落的无终古城,终于开启了深藏在天津卫的“九幽算盘城”。不过那都是后话了,韩大胆儿此时并不知晓。 韩大胆儿初时发觉鬼工球失落,心中不免一阵懊恼,但想想自己在鬼门关转了一圈,现在能得以活命,已经是大赚了。那鬼工球不过是件死物,没了也就没了,这时神伤也是徒然,现在找路寻生,才是上策,于是也不再多想。 韩大胆儿不再多想,把湿衣服放在火上烘烤,可衣服已经湿透,不易烤干,他就只把一小块衣服先烤干,然后用衣服包上一些干苔藓,卷成一卷。 把衣服刚才烤干的部分,用引燃的苔藓点着,衣服卷就成了个火把。虽然衣服大部分还很潮湿,遇到火会升起呛人的青烟,但总好过一路摸黑前行。他两手以鹅卵石不停打火,现下已经磨得生满了水泡。 韩大胆儿举着火把往河道洞穴深处走去,再往深处,洞穴越发宽敞,起初只能半猫腰前行的河道洞穴,现在已经能挺直腰杆。越往前走河道的溪流越细。 又前行不远,忽然一股恶臭传来,这臭味似曾相识。韩大胆儿久办命案,早就闻出这恶臭乃是尸臭。果然前方不远处,溪流中,倒毙这一具尸首。 尸首发涨腐败,皮肤肿胀惨白,皮下血脉呈现青蓝色。应该已经死去多日了。洞穴内虽有火把照亮,但火光晃动,也辨不清尸首性别。只看尸首衣着发式,尚可辨认是个男性。 这尸首并无外伤,一时间瞧不出死因。但尸首面朝下趴伏,双脚鞋底破烂,头朝着洞穴深处,和自己前进的方向一致。显然也是从暗河那个方向,走到这里。 况且,到这里暗河水流很浅,这人肯定不是在河里淹死,然后被河水冲到这里。因为此处,暗河两边石滩干涸已久,河水干涸的时间,远在这尸首死亡时间之前,所以这尸首绝不可能是被水冲到此处。 韩大胆儿忽然想起,之前在九道弯儿失踪的人。心想,这人或许和自己一样,也是从那陷阱落入地下暗河,虽然幸运能游出暗河,但挣扎到此,终究还是力尽而亡。 韩大胆儿刚才落入水中,本来心头一片死灰,但侥幸从水中上岸,心里刚刚燃起一丝希望之火,可看到这具尸首之后,那团希望之火也瞬间熄灭。 想到自己可能和这尸首的结局相同,最后一切只是徒劳而已,顿时觉得神困体乏,不想再继续前行,就地坐倒。 良久之后,火把火光渐渐微弱。但火光映照下,韩大胆儿依旧感到一丝灼热,他看着地下河的水流,虽然这里已经成了窄窄的溪流,但是却依然涓涓流淌,勃勃有力,尚有种生生不息之感。 他借着火光瞧在眼里,心头忽然热血上涌。心想,自己堂堂七尺之躯,怎么能如此轻易弃生求死!就算死也要死的其所,死得惊天动地,决不能窝窝囊囊死在这鬼地方。他打定主意,说什么也要找到出路,回到地面,和九道弯儿布设诡计,杀人害命的凶徒,誓死周旋到底! 想到此处,他豪气顿生,立即站起身来,拾起扔在地上的火把,朝着洞穴深处走去。 这时前方又有一阵尸臭传来,不过这次的尸臭比之前要淡了很多,想来这尸首死去已久。气味大半都已消散。寻着尸臭,韩大胆儿找到了三具尸首,这三具尸首两具已经呈现半白骨化,想来死去已久,按照这洞穴的湿热环境来说,少说已经半月有余。 三具尸首两男一女,他推测应该也是中了九道弯儿陷阱,掉落地下暗河,侥幸来到此地。只是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是直接淹死在河里,做了河底的沉尸。 韩大胆儿不想在此地多耽搁工夫,继续朝前寻路。手中火把火光渐弱,衣服和苔藓眼看将要燃尽,他干脆脱下裤子,再依法炮制,有又做了一个火把。 只是这火把早晚也有用尽时,要是这个火把烧完,再找不到出路……韩大胆儿伸手摸摸自己穿的大裤衩,心想,那就只能光着屁股找路了,仗着这河道洞穴,没有旁人…… 刚想到没有旁人,忽然火把光影晃动,洞前方穴深处,就出现了几个人影…… 六十二 脱困 那几个人影远远地站着,韩大胆儿以为是火把光照,产生的错觉,于是举起手中火把挥动几下,但见远处人影依旧站立不动。 他心中一阵狂喜,以为还有其他人和自己一样被困地下。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多几个同路的人,逃出生天的机会也能大出许多。 韩大胆儿朝着那几个人影,高声喊喝,由于身在地下河道洞穴,巨大的回声,把他自己都震得耳膜生疼。可那远处几人,就静静站着不动,毫无反应。 由于几人站得很远,洞内阴暗,火把光线闪烁,韩大胆儿根本看不清几人样貌,只能依稀看到一个轮廓。他见几人站着不动,以为他们是在地下待得久了,失了逃生希望,所以变得精神萎靡,状态呆滞,于是举着火把赶了上去。 也不知这几人是胆怯,还是惊慌过度,见韩大胆儿人走过来,几个人影就不住后退。 韩大胆儿走得快,他们就退得快,韩大胆儿走得慢,他们就退得慢,始终和韩大胆儿保持着距离。 韩大胆儿一直看不清几人面目,只能隐约看见个轮廓。几番追赶呼喊,几人仍旧一言不发向后退步。这样一来,韩大胆儿也有点急了。虽然洞内空隙稀薄,但他仍旧深吸口气,发足追赶。 那几人动作也真迅捷,向后退步,竟然丝毫不比韩大胆儿慢,行动犹如鬼魅,简直不似活人。 韩大胆儿猛追几步,可能是地下缺氧,或是之前被河里石头擦伤了额角,此刻只觉眼前金灯银花乱颤,几欲昏厥。踉跄几步,差点一头栽倒。 他单手扶墙,举着火把,大口喘着粗气,见石滩旁地下暗河,河流虽窄却流水潺潺,水流着实不慢。再往前看,却见河水在前面逐渐变宽,最宽处竟有两米纵深。可再往前看八九米,石洞却已经到尽头,前方只剩一块石壁。 眼见逃生无路,韩大胆儿刚有些灰心,但看着石滩旁的河水,他又动了心思,心想,前方若是死路那河水不停向尽头汇聚,这里不早就被水淹了么? 他再看那两米见宽的河水,不断有流水灌入,这片河水水位竟然丝毫没有变化,就像是个水池。心想,难道这水池,连通着其他暗河? 刚想到这里,他再看前方,刚才那几个人影却全都不见了。 韩大胆儿心道,难不成他们趁我不备,全都已经潜入池水?可不对啊,要是下水总该有个动静,最少要溅起个水花才对,这几个人竟然能无声无息地潜入水中?难道真是水鬼不成? 可此处就这么点大,一眼望去全无遮挡,这几个人总不会凭空消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真的已经悄悄潜入这水池。 韩大胆儿回头望去,见身后漆黑一片,只有暗河哗哗的流水声,再看眼前,也已走到尽头。 事到如今,只能潜入池底一试,如果这池水真能通到外面,说不定真能活得性命,就算万一对面是另一条暗河,大不了一命呜呼沉尸河底,总好过永远被困在此地,不被饿死也会憋闷而亡! 韩大胆儿横下一条心,慢慢走进池中,一入池中,瞬间感觉池水很深,不禁脚下一空。他急忙深吸一口气,整个人没入池中。 他一潜入水中心中顿时一阵狂喜,因为这池水中并非一片漆黑,远处似有光亮,而且河水渐渐变冷,不再和刚才的地下水一样,略带温热。 此刻,韩大胆儿已经顾不得找寻,刚才那几个人影了,他不再犹豫犹豫,朝着那光亮处奋力游去。 就在韩大胆儿觉得,这一口气快要憋不下去的时候,前方河道豁然开朗,自己竟然从一个水下洞穴游出,现在已经置身宽阔的河道中,最重要的就是,头顶是一片透水天光,显然是条露天的河流! 韩大胆儿逃出生天,心情激动,此时心率一乱,这口气再也闭不住了,不由自主地张口呼吸,只觉得冰冷的河水,从四面八方涌入口鼻。 眼看就要脱困,却要在这河中溺亡,韩大胆儿心有不甘,但也已无计可施。就在他意识昏迷,将要沉入河底前的一刻,朦朦胧胧见到一个身影,朝着自己迅速游来,然后自己眼前一黑,就此昏厥。 …… 韩大胆儿慢慢睁开双眼,见灯火微亮,自己躺在炕上,身上盖着被子。炕前坐着一老一少两人,年老的是个女人,衣着朴素,衣服上打着补丁。 年少的那个,是个十几岁的半大孩子,也穿着粗布衣衫,衣服上补丁摞补丁,肤色黝黑,两眼珠子倍儿亮。 这孩子侍候在床前,见韩大胆儿醒了,赶紧从桌上端起一碗红糖姜水,说道: “韩大哥!快趁热喝点,驱驱寒气!” 韩大胆儿见了这孩子,心中惊喜交加,立即坐起身来。 要说这孩子是谁,恐怕您已经猜到了,这孩子正是天津卫奇人之一,号称“浪里蛟”的——魏小五! 魏小五身边坐着的老太太,就是魏小五的老娘。韩大胆儿时常接济这对母子,魏小五和他娘也一直感念他的恩德,见韩大胆儿醒了,都十分欢喜。 韩大胆儿适才溺水昏厥前,看到朝他游来的身影,正是魏小五。 魏小五的老娘,最近身体不太好,他本想在海河摸鱼,回来给老娘熬点鱼汤。可这时正赶上海河几座桥面开启,河中有轮船经过。 魏小五只好跑到子牙河边,脱了衣服下河摸鱼。时近初冬,河水阴寒,可魏小五常年下水,冬天都能刨个冰窟窿潜下去,更何况隆冬未至,更不在话下。谁知刚下水,就看见河底有人溺水,这人死命挣扎一番后,眼看就要失去意识沉入水底。魏小五见到赶忙游过去救人,谁知,救上来一看竟然是韩大胆儿。 魏小五一顿捶打急救,韩大胆儿咳出不少河水,虽然没被淹死,可连番折腾体力耗尽,依旧昏迷不醒。 子牙河边岸边不远,有个推板车的老李,和魏小五相熟,他就借了辆板儿车,推着昏迷的韩大胆儿回了自己家。他见韩大胆儿只穿着条大裤衩,就管老李借了块厚布单子,盖在韩大胆儿身上。 韩大胆儿一脸泥污,一路上也没什么人留意车上躺着的是什么人,到了魏小五家,把他搭到炕上,缓了俩仨钟头,这才渐渐缓醒过来。 魏小五向韩大胆儿询问情况,韩大胆儿简略讲了经过,这自不必细说。 只说韩大胆儿从上午掉落陷坑,被暗河冲走,到现在逃出升天,已经过了十来个钟头,现下天色已晚。他一天水米没粘牙,赶紧问魏小五寻些吃的。 魏小五把刚买的三张大饼端来,和一碟子头肉端来。韩大胆儿饿得急了也不客气,风卷残云一般吃光了大饼头肉,又喝了两碗小米粥,才算缓过这口气来。 韩大胆儿起身,查看自己肩膀和额头,在水下被石头撞击的伤势,自觉并无大碍,于是像魏小五寻了件衣服穿上。好在魏小五死去的哥哥,留下两件衣服,不然韩大胆儿身高体健,根本穿不上魏小五的衣服。 韩大胆儿谢过魏小五母子,趁着夜色,先回了趟家。他身上带着的鬼工球和手枪虽然失落,但贴身的红白双樱短刀,仍然插在腰上的刀鞘中。只是顺手的铁筷子在河里丢了,所以打算回趟家,换身衣服,取些暗器,再去夜探九道弯儿。 他早已打定主意,誓要破了这些歹人陷阱,擒贼归案!让他等到早上,现在可没那个耐心。 韩大胆儿回到家的时候,八臂猿猴朱天飞刚刚出门。两人就是前后脚,愣是没碰上。他不知道朱天飞去了九道弯儿,以为他还在屋里。所以换了衣服,取了暗器、绳枪钢链,又再出门,奔着九道弯儿而去。 韩大胆儿求朱天飞留下,本就是看守门户,防止面具人再来偷袭,所以他虽然知道小舅舅本领高强,但依旧选择独闯敌人巢穴。 一连几次探访,韩大胆儿已经轻车熟路,他抄近路先到了九道弯儿,而朱天飞此时还在路上。他虽然和范统问明了路径,但毕竟不是此地人士,道路不甚熟悉,所以等他摸进九道弯儿的时候,韩大胆儿早已找到了三阳教的据点。 这次韩大胆儿学乖了,他反其道而行,先在外围试探,找到了那立体画斜坡,但不走胡同,而是翻墙进了空院子。这次他带了手电筒,有光照亮自然好办得多。 从魏小五家里出来的时候,韩大胆儿就想明白一件事。白天时候他窜上房顶,见有几排房舍屋脊,挨得很近,这样盖房十分反常。而且这片胡同的房子,由于年头久了,也没几个人总去清理,所以房顶上都有些蒿草。 唯独是那片连在一起的房舍,房顶屋脊十分干净利索,显得挺新让人有种不协调的感觉。他又想起胡同斜坡上的立体画,和搭出的顶棚雨厦,就猜想会不会那屋顶,也是在什么东西上画出来的,而下面遮住的院子才是贼人巢穴。 这时候韩大胆儿见到一个壮汉,正在一道高墙下,用手敲击墙面。三更半夜此人形迹可疑,于是悄悄摸到他身后,正发现他推开墙上的暗门想进去。 韩大胆儿快步上前,一拳从后面把他打昏了。那暗门里面接应的人,见了韩大胆儿吃了一惊,当时就要喊叫。 韩大胆儿出手迅捷,三指如钩,直接掐住对方喉头,用力一捏,那歹人喉头碎裂,当场气绝身亡。他见这两个歹人都穿着相同服饰,便扒下其中一人的衣服,给自己套上,然后从地上抹点灰土,蹭到自己脸上。 然后把这个死的和刚才那个晕的,用他的腰带绑在一起,又撕了他一块衣服,团成一团,塞在昏倒那个人的嘴里,防止他醒来出声。其实韩大胆儿不知道,他恼恨这群歹人,刚才出手用力过猛,昏倒那个已然颈骨折断,命丧当场了。 韩大胆儿走进墙上暗门,将暗门关闭,悄悄四处查看,发现这墙壁暗门,和墙后的房屋相连,房屋上的门窗都被砖石砌死,成了个密室。 这密室内点着火烛,火光映照下,见西首墙上,刻着巨大的三阳教标志,就知道又是三阳教搞的鬼,此处说不定就是三阳教的总坛。 韩大胆儿见南面地上有石阶隧道,直通地下。看着样子,就像是三阳教才会搞出来的手段。他想下地道探查,一侧头却见东面墙上,挂着张河图。 河图、洛书相传是上古伏羲氏所绘的两幅神秘图案,其中包含宇宙万物运转变化的规律,对后世影响颇为深远。 韩大胆儿早前,对此类术数之学,一概归为封建迷信,后来听了防疫院老苏的话,就经常看一些这类古书,以了解那些用迷信作为手段的歹人,如何犯案。久而久之,韩大胆儿也了解了一些五行术数的皮毛。 了解之后,反而觉得这并非什么封建迷信,而是后世一些人,把古人的智慧和古代科学给带跑偏了,用在了封建迷信上,纯属于,经是好经,都让歪嘴和尚念歪了! 韩大胆儿知道,图中以黑白圆点互相搭配,白点为天,黑点为地. 河图之数从一到十,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地二生火,天七成之;天三生木,地八成之;地四生金,天九成之;天五生土,地十成之。水、火、木、金、天地相配,分立四个方位,土则居中而立。 洛书则是,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载九履一、五居中央。 相传九宫图与先天后天八卦图,都是从河洛之数中演化而来。 韩大胆儿起初并没注意,但扫了一眼之后,又觉得图上代表天地的黑白点似乎多了不少,这才凑近观瞧。一看之下这才发现,这并不是简单的河图,而是张九道弯儿这片胡同的总图。 韩大胆儿只懂点皮毛,根本看不出什么门道。他并不知道,这片胡同,建造之初,因为地产商迷信,听信一些民间鬼神传说,就找了个风水先生帮助设计此地格局。风水先生就利用五行术数设计了此地房屋胡同的位置格局。 但这风水先生,也是个只会背书的假行家。为了彰显自己的能耐,他并非单以九宫之数,或者八卦之形,设计格局。而是将河洛之数相合,将古代的九宫八卦阵法用在了上面。 照他的设计,河图上的天地圆点,就是胡同里的房屋,而院墙之间的胡同就是洛书。但此地建成之后,由于胡同房屋砖墙一色相同,而且中央低四周高,坡势逐渐从四周缓落向中央,再配合河洛之数建成的房屋。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迷阵,常会给人一种视觉错误,让人绕进来就很难出去。 所以这片地方建成之初,总有人在此迷路,这片地方才得了九道弯儿这么个绰号。后来投资的房产公司,又找了个术数高手。这人姓刘,叫天一,也是个天津奇人,祖上在白庙门口算卦,后来白庙毁于战火,全家就搬到市里,在南市摆卦摊。 后来这位刘天一老爷子的儿子继承衣钵,也在南市算卦,外号叫刘瞎子,也是位高人。 李天一老爷子,看完这片胡同形式,全拆了重建当然不可能,只能叫人把胡同里几处,给人造城错觉关键点的围墙,或拆除,或改成死胡同,又扒了中央五黄位的三间高大的民房,使太阳东升西落的时候,阳光可以穿过中央,不在被三间高大民房阻隔,给周围胡同形成光影错觉,这才将此地格局破解。 从此之后,虽然还是偶尔有人迷路,但远不像起初那样,进来就出不去。 本来这九宫八卦,是用于古代作战的阵法。古时候作战并非说书先生讲的那样,都是两军对垒,两边大将出马,在疆场决斗,以定双方输赢,这样的状况基本少之又少。 真要是那样,何必动辄几十万大军压境,直接派几个能征善战的武将,在阵前决斗不就得了,跟流氓打架单挑赛的。 其实古代作战主要用的就是方阵,所以阵法在其中起到了关键作用。古时九宫八卦常被用以排兵布阵,使用得当,便能很好的利用人的视觉听觉错误,给敌军造城假象,或是在阵中相互呼应配合,或是设下伏兵埋伏出击,已达到克敌制胜的作用。所以五行术数,并不单单只用于算卦,其所用的范畴十分广泛,远超一般人的想象。 韩大胆儿看不出途中门道,但见图上用红线标示了路径,应该是方便三阳教教众,在此地行动不至于迷路所用。现在反倒成了为韩大胆儿指路的标识。 韩大胆儿拔出红缨短刀,一步步走下石阶。地人工挖掘的地洞,虽然也布了石阶,设了灯火,却没有之前,膀大力所用的,城隍庙下地穴陈旧。显然是才挖掘修建不久的,随处可见其赶工粗糙。有些地区防还要用木桩作为称重的立柱,防止塌方。地洞看起来远没有城隍庙下地穴坚固整齐。 他一步步小心的朝着石阶走下,每一步都小心异常,生怕再中了什么陷阱埋伏。这时候地洞下,传来一阵阵哀嚎和哭声。 韩大胆儿顺着哭声找去,不久便来到一个巨大的石室外。他藏身石室门口,侧头小心朝里面窥视。见石室内用粗大的木梁支撑室顶,约莫有两间民房大小,室内镶嵌铁条铁柱,就赛监狱牢笼,竟是一间囚室。 囚室内大人孩子关了一片,大人个个萎靡不振,精神委顿不堪,只有些孩子不住啼哭。 几个看守牢笼的人,正把牢笼中关押的女人,绑住用破布封住其口,塞进一口口箱子中。箱子上打着邮戳,印的都是南阳或者婆罗洲一带地址。 韩大胆儿瞬间就明白了,这时三阳教绑来得女人,想要贩卖道南阳去。死在小西关监狱的殷枭,就是干这种勾当的,想不到他死了,他的买卖却被人接手了。 牢笼里有个孩子哭闹不止,一个看守实在烦了,就开了笼门,把孩子抓出来,举起来要往地上摔,想把这孩子直接摔死。 韩大胆儿是什么人,岂能容贼人行凶!飞身窜进石室,一脚朝着那看守下阴踢去。他怒不可遏,出手毫不留情,这一脚和其力道,楞把那看守踢得整个人向上飞起。估计韩大胆儿这一脚,连这家伙下阴都给踢爆了。 只听他惨叫一声,从半空掉落,裤裆里一片鲜血,两眼翻白,当场暴毙。另外几个看守见状,都抄起身边的武器,朝韩大胆儿扑来、 韩大胆儿何等身手,这几块料哪是个儿。只见他手起刀落,石室内胳膊手脚乱飞,肚肠子,人脑袋噼里啪啦倒了一地。 眨眼工夫,这个看守就被韩大胆活活碎尸万段了。 这时牢笼中忽然有人喊了一声: “韩头儿!” 韩大胆儿听这声音,齉声齉气,往牢笼里一看,见一个长得黑黢的家伙,正冲着韩大胆儿喜极而泣,不是别人,正是失踪好几天的“齉鼻儿”! 韩大胆儿刚要说话,就感觉到身后有个人,齉鼻儿也同时冲韩大胆儿喊道: “韩头儿!小心!” 韩大胆儿只觉的耳畔生风,知道身后纸人要用偷袭自己,急忙闪身避过,只听“当”的一声,火星四溅,一把单刀剁在了地上,崩起不少泥沙碎石。 韩大胆儿举刀便刺,但刀尖指处,见袭击自己之人,竟然是“花四儿”! 六十三 解救 韩大胆儿闪身避开身后之人的袭击,回身便刺出一刀,谁知刀尖将要扎到那人眼睛的时候,却看清身后之人,竟是早前被三阳教掳走的“花四儿”! 韩大胆儿急忙撤手,收回刀刃。谁知,花四儿却抡起手中单刀,再次朝着韩大胆儿砍来。 韩大胆儿躲开刀锋,冲着花四儿大声喊喝,但花四儿却跟没听见赛的,抡着刀不断向韩大胆儿劈砍。韩大胆儿见花四儿纠缠不休,看准他手中刀刃,一短刀就砍了过去。 红缨刀乃是镔铁打造,别看短小,却是一把吹毛利刃。兵刃相交,只听“锵”的一声脆响,红缨刀毫发无损,花四儿手中的单刀,却已被齐根砍断。 花四儿眼神空洞,面无表情,继续举着刀柄,朝着韩大胆儿乱砍乱挥。 这时牢笼中的齉鼻儿喊道: “韩头儿!花四儿被他们下了药,现在分不清谁是谁!” 韩大胆儿也早就瞧出花四儿不妥,于是施展擒拿手段,将花四儿手腕拿住,顺势向上提起,然后身子一绕已到了花四儿背后,将花四儿整个人摁在地上。 花四儿依旧面无表情,好像不痛不痒,只是拼命挣扎,力气大得异乎寻常,但凭着韩大胆儿身手气力,花四儿那小体格儿,想要挣脱简直就是蚍蜉撼树。 韩大胆儿摁着花四儿,四下张望,想找点凉水,把他激醒。但石室中没有水桶水缸,哪来的凉水。 正这工夫,忽听“喀嚓”一声轻响,紧接着花四儿竟然挣脱了韩大胆儿压制,身子前窜,滚到角落里,一骨碌爬起身来。只是他单臂下垂,在身侧来回晃荡,想不到他为了脱身,竟然将肩关节挣脱了臼。 花四儿双眼通红,布满血丝,嘴角流下涔涔白沫,嗓子里发出一声低吼,再次朝着韩大胆儿扑来。 韩大胆儿知道他现在心智不清,又不能施展重手法将他击毙,只能以身法在他身边游走,瞅准机会,再次将他擒拿。没几下,花四儿果然又被韩大胆儿撂倒。 此时花四儿就跟发了狂赛的,张嘴就朝着韩大胆儿身上咬去。韩大胆儿反手一巴掌,打得花四儿一阵眩晕,但很快,又张开大嘴拼命朝着他撕咬。 韩大胆儿压着花四儿,百忙中朝齉鼻儿道: “找点凉水!快!” 齉鼻儿被关在牢笼里,铁笼上着大锁,囚室内哪来的凉水,也是急得手足无措。 韩大胆儿这时闻到,石室内有一股腥臊臭味儿,赶紧对齉鼻儿喊道: “把尿桶推过来!” 齉鼻儿闻言,赶紧把牢笼内,墙角的尿桶,搬到笼门边。可铁牢笼上着锁,打不开,尿桶搬不出去。韩大胆儿赶紧把手中红缨刀掷了过去。 刀刃锋利异常,插进牢门边墙壁,直没至柄。齉鼻儿废了吃奶的力气,才从墙上拔出短刀,朝着门上大锁砍去。 刀锋虽利,但在齉鼻儿手上,也仅能砍掉一些铁屑碎渣,凭他的力气根本砍不断铁锁。 韩大胆儿见他费了半天劲,只是溅起一些火星,心中焦急,顺手便将花四儿扔了出去。这下他只用了两成力道,花四儿撞在墙上,摔落在地,又再爬起身来,向韩大胆儿扑来。 韩大胆儿将花四儿扔出去,一个箭步来到牢笼门前,夺过齉鼻儿手中短刀,朝着铁锁,一刀砍下,铁锁瞬间应声而断。他搬起门口尿桶的同时,花四儿也扑倒了。 韩大胆单掌探出,揪住花四儿衣领,向下一扯,便将花四儿整个儿人拽倒。他身子向下,脑袋直接扎进尿桶里,不停挣扎扑腾,从尿桶里溅出不少尿水,扫了满地! 说来奇怪,这花四儿被尿水一浸,不多时,竟然缓过神来,脑袋在尿桶中,吱哩哇啦地乱叫,一张嘴连吞进口尿水。 韩大胆儿赶忙把他拽起来,扔在一边。花四儿连声咳嗦,口鼻中不断喷出脏水!缓了老半天才清醒过来,看见韩大胆儿躲得老远,一脸厌弃,不明所以开口就问: “韩头儿!你没死?太好了!哎我怎么在这?哎呦……哎呦哎呦!我胳膊折了?” 说着伸左手,去托着晃来晃去的右臂,龇牙咧嘴地叫唤! 韩大胆儿喝道: “小声点!别惊动了贼人!你胳膊没折,就是掉环儿了,我给你接上!” 他嘴里说着,脚下可没动劲儿。脸上却显出点恶心厌弃的神情。 花四儿托着胳膊,往前送,等着韩大胆儿给他接驳,却见韩大胆儿站着不动,脸上神情古怪。他身后牢笼里的男女老少,还有走出笼门的齉鼻儿,都是一样神情。 花四儿再看自己身上,一身精湿,还带着一股子骚臭。 这时齉鼻儿捂着鼻子道: “得亏这桶尿,要不你还醒不过来呢!” 花四儿再看边上翻倒的尿桶,瞬间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当时心中一阵恶心,哇哇的呕吐不止。 一边吐一边骂齉鼻儿: “我尼玛倒了血霉了,为了救你,遭这个罪,呕……呕……你尼玛……下辈子当牛做马也得报答我……呕呕……” 花四儿连隔夜饭都吐干净了,吐得头晕脚软,还忘不了骂街。他不敢骂韩大胆儿,就只能开口骂齉鼻儿,骂三阳教。 齉鼻儿本来见到韩大胆儿,心知自己脱困有望,但终究身陷敌巢,心里依旧十分紧张,可花四儿喝尿这一幕,引得他不由得发笑,气氛一时间变得十分欢乐。 要说花四儿被三阳教的人下药,为什么能被尿给灌醒呢!其实他不是被灌醒的,而是被熏醒的! 韩大胆儿刚才找不到凉水,但闻见一股子尿骚味儿,心知这牢笼中关押的人数众多,肯定有个尿桶之类的东西。 他念过洋书,学过西方科学,知道人尿中含有大量的氨,而氨的气味儿异常刺激,有时候能让处于迷乱状态的人恢复清醒,所以就放手一试,不料竟然真的有效。 韩大胆儿帮花四儿接上胳膊,又问清了他被掳的情况。 原来花四儿被掳走之后,押到这里,然后被强行灌下一碗药剂,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齉鼻儿则说,他之前自己来这探查消息,结果意外被俘,也被灌过这种药剂。这药劲儿一两天之后就会逐渐消散,人也会恢复清醒。 这三阳教在此地建立据点,做着贩卖人口的勾当,而且还贩运烟土,也就是鸦片。不光如此,三阳教中还有些专门研究药剂的人,他们将鸦片中某些特殊物质提炼,再加上致幻类鹿花毒菌,制成某种精神控制类药物,再配合洗脑催眠,就能控制教众,发展出更多能甘心为三阳教殉教,死士信徒。 但看样子,他们的研究还没成功,这种药剂的药力最多保持一两天,而且遇到一些刺激性的气味儿或是液体,就很可能会失效,至少人尿就能解其药性。 韩大胆儿带着,齉鼻儿、花四儿和被关押的大人孩子,进来的地方原路离开。韩大胆儿看过墙上的图,避开了所有迷惑人的陷阱。不多时,终于走出了九道弯儿这片胡同。 他让花四儿齉鼻儿赶紧去总厅,找值班的警察报案,通知梅本事,带队来清剿三阳教,又把刚才从图上得知的,进来最快的路径告诉俩人。让他们赶紧去一刻不能耽搁,然后自己转身又回到三阳教的坛口据点。 这次看了九道弯儿的总图,韩大胆儿选择从正门而入。 您可能会问,这不是三阳教秘密据点么,怎么会有正门。其实所谓的正门就是胡同外围那两间粮食店。 三阳教早先买下两间粮食店,因为粮食店紧挨着赤龙河,能顺水直通卫津河,最远能到黑龙潭。能够方便他们运输贩卖的人口和烟土。而且两间粮食店后面有粮仓,地方很大,能存放不少货物。 还有个原因,三阳教之所以在这里建立据点,就是因为教中也有精通风水术数的高人。那人看出此地是按照九宫八卦所建。 按照原本的格局,虽然这片胡同有七八个出口,但只有按照九宫飞星的原则,从一宫而入,反复转折,最后才能从九宫的位置而出。但后来胡同格局被破,失去了迷宫的设置。 三阳暗中买下不少此地院落。想要重新修墙布置,回复原来九道弯儿的迷魂阵。可他们的本事比起刘天一老爷子,则远远不如。根本无法回复九道弯儿阵法,而且他们也不敢明面上大兴土木,招来他人怀疑。 三阳教改不回原本的九宫八卦格局,只能找了个,会画立体画的人,在此地设置一些视觉陷阱。其实如果是阵法没破之前,光是利用阵法产生的错觉,足以让人永远困死其中,根本用不着立体画,铜丝走灯,绊铃,陷坑这些粗浅的玩意儿! 三阳教自觉这些依然尚有不足,保险起见他们又开挖了几处陷坑,和翻板暗门。先后有几人在胡同中了陷阱埋伏,之后又三阳教更令人散布消息,说九道弯儿闹鬼,让人不敢靠近。 消息传开之后,九道弯儿一些原本的租户,也纷纷搬离此地。这片胡同就更成了三阳教的天下。胡同里设了暗哨,只要是警察等公门中人经过,便会放下一些伪装,或者将陷坑,立体画的地方遮挡住,让他们能尽快顺利地走出胡同。这也就是为什么,韩大胆儿几次穿着警服走近胡同,很快就能走出来的原因。 三阳教的人也不笨,他们见九宫飞星的格局已经不能使用,但九宫的位置却在粮食店跟前,就将飞星位置,改成通往粮食店的通道,在地底下开挖地洞,连接那些买下的院落。那些立体画和陷阱,都设置在这一代的外围,一面又人意外闯入。所以从外面想进入这些地方实属不易,就算进来,在暗道和院落中绕来绕去,却比外面还迷糊。反而从粮店正门,倒是能反着按飞星轨迹,顺利进入。 搭着天棚画着立体画屋顶的院落,在九宫八卦的五、十之位。就是刘天一老爷子让人拆除三间高屋的地方。所以只有两间对坐房还保留。三阳教便在其上搭上天棚,画上屋脊。而且在院中却设立其他几件机关铁屋,外表看,都是真房屋,但内里其实都是大铁箱子,就是朱天飞差点深陷其中的铁房子,一般人进去就出不来了。 韩大胆儿从粮食店屋顶摸进去,找个角落观察清了四周情况。韩大胆儿想,这片三阳教分坛,地方着实不小,应该比之前查抄的几个分坛要大得多,估计教徒也不在少数。 这些教徒未必每个都互相认识,大多也是靠暗语和服饰辨别身份。所以他觉得,自己穿着三阳教的衣服,又是黑天半夜,就算在粮店院里大摇大摆地行动,也不会引起其他人注意。 他按照总图所示,探查四处通道机关,走到七宫位置一个院落的时候,听见院中隐隐传来斧凿之声。他闪身进院,躲在暗处,见院中正房窗户已被封闭,大门也被拆除,门框显然经过重修,扩大了两倍至多,并且装了两扇厚重的木门。 韩大胆儿凑近木门查看,听见斧凿之声便是从屋中传出,从门缝往里看去,见房中挂满了灯烛,照的灯火通明,几个人正围着一个巨大的守门石兽,有两人,拿着最小号的斧凿,正轻轻劈凿,石兽的后背。 两人动作轻微,小心翼翼,好像生怕一不留神把石兽凿碎了。凿几下,就吹一吹凿下来的灰土碎渣,然后用掸子掸掸。 韩大胆儿觉得,这些人似乎想从石兽身上挖什么东西。再细看那石兽,却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他忽然想去,前两年,去过一次去芥园附近的水西庄,这石兽,好像就是那守门的石狮子! 六十四 水西庄外石狮子 天津卫有个芥园,芥园旁边有个水西庄,是老时年间天津卫的两大名园! 水西庄是天津盐商“查日乾”“查为仁”父子营造的一座园林别墅。而芥园则是查为仁之弟,在水西庄右侧,取“一介寒士”自谦之名,而建的另一座园林。后乾隆皇帝到此游玩后,提笔赐名“芥园”从而得名。 虽然两园皆为,风景秀美之所,但相形之下,还是水西庄更胜一筹。 水西庄就位于卫水(南运河)西南侧,所以得名“水西庄”。它建于清雍正年间,园内水木清丽,风景优雅,琅嬛水榭,美不胜收。旧时有枕溪廊、藕香榭、览翠轩、花影庵、泊月坊、碧海浮螺亭等名胜景致,是当时文人雅士,吟诗作赋,杯酒畅谈的佳境。 其与扬州小玲珑山馆、杭州小山堂,并称为,清代三大私家园林。后世考证,水西庄也是曹雪芹先生《石头记》中大观园的原型。只可惜清代道光年间水西庄就已荒废没落,到了民国年间,只剩下残垣断壁,颓垣败瓦而已。仅有大门前的两尊石狮子,虽爬满了藤蔓,却久久屹立不倒。 韩大胆儿夜闯九道弯儿,在三阳教分坛的院子中的暗室里,发现了几个贼人,正在小心翼翼地劈凿一只石兽,似乎想在石兽背上找什么东西。 韩大胆儿曾经去过荒废的水西庄,所以认出这只石兽,似乎正是水西庄守门的石狮子。他站在门外向里面窥视良久,心知定有古怪。 早年便听说过,水西庄外石狮子有宝,和南蛮子憋宝的故事,但都只是道听途说。 老时间年,南方人不管北方人叫“侉子”,北方人则管南方人叫“蛮子”,所以常有“南蛮北侉”之称。那时候常有人看见一些南蛮子,在天津卫走街串巷,到处收一些旧货。 咱这说的旧货可不是,古玩字画之类的古董,而是用老百姓用不上的,旧簸箕,破笤帚,罐子麻绳,烂笊篱。这种人常带着南方口音,买卖做得大违常理,收的都是连拾毛篮的都看不上的废品。 所以后来就有人说,这时南蛮子来天津卫憋宝。这种憋宝的人,眼力非凡,能看出寻常物件中的宝气。所以他们收的那些废品,一般人看来只是破烂,可到了他们手里却有大用,能从中取出宝物。 民间相传,水西庄外的石狮子,只有一只是真的,另一只则是文殊菩萨的坐骑所变。因为石狮子雕刻好之后,运送途中意外损坏了一只,所以只有一只石狮子运来,摆在了水西庄门口,用红绸布盖住。 园主让石匠再雕一只,凑成一对。可就在石匠赶工雕刻另一只石狮子的时候,有一晚夜里忽起大风,不知从哪就刮来一只,一模一样的石狮子。您可能会问了,这石狮子,又不是灯草做的,还能让大风刮得满天飞不成? 这是民间传说,我是怎么听来的就怎么讲,您也别较真儿。所谓大风刮来的,意思大概也就是,一夜之间凭空出现而已。 这好端端的怎么会凭空出现一个石狮子,还跟原本红布裹住的一个一模一样呢?一时之间老百姓就都传,有人说后来这只石狮子是文殊菩萨的坐骑“青狮子”! 说是文殊菩萨去赴无遮大会,路过水西庄上空的时候,带起一阵大风。大风卷起盖着石狮子的红布,菩萨坐骑青狮子,看见水西庄门口的石狮子,长得和他一模一样,一时好奇心起,就趁着菩萨赴会,夜晚私下凡间。 岂料青狮子刚看了一眼石狮子,这石狮子就活了,还和青狮子一起在卫河中玩耍戏水。但待得久了忘记了时间,菩萨发现坐骑不见了,算出青狮子思凡下界,就罚它化成石头五百年,和石狮子一左一右,守在水西庄门口。 后来天津卫来了个憋宝的南蛮子,他看出两只石狮子里,有一只是菩萨的坐骑所化,石狮子内藏有宝,就想趁人不备,凿开石狮子,取走宝贝。但想要取宝,有个特殊条件,必须是跟当年青狮子石化的年月日时,干支相同的时候动手,六十年只有一次机会。 若要凿开石狮子,取走宝物,这菩萨的坐骑,就会变成一块普通的石头,即便灾消难满之后,也无法恢复本相返回灵山。天津卫百姓自不能让南蛮子得手,于是津门百姓,联手护卫,日日看守,夜夜护卫,以防南蛮子得手。 可南蛮子心思机敏,终究技高一筹。他算准了日子时辰,又费尽心思,用诡计将值夜的人调开。之后在石狮子背后开了个方槽,想取走宝物。可他万料不到,三更半夜暗月无光,他慌忙之下,不曾辨认清楚,开错了石狮子。 方槽没开在青狮子的背上,反而开在了原本真石狮子的背上。开槽之后内里空无一物,他再想开另一只的时候,看守的人已经赶回,他也只好作罢。 天津卫的百姓,看见石狮子背后开槽,以为宝物被取走,于是只能用石头做了个补子,将石狮子背后补好,之后也再无人看守。 南蛮子见机会错失,再想取宝要等六十年,此生已万不可能。这南蛮子自责大意失宝,也搭着他心眼儿小点,一口气上不来,就此一病不起,不久便饮恨而终。 自此之后,水西庄外石狮子背上,就多了个补子。而到底石狮子里有什么宝贝,宝贝有没有被南蛮子取走,则是众说纷纭。 韩大胆儿只知道,多年来水西庄外石狮子,一直屹立不动毫无异状,也没见什么人再去凿开石狮子寻宝。他天生不信这些神头鬼脸的玩意儿,所以偶听到,有人说石狮子憋宝的故事,也不过莞尔一笑。 今天看见这群三阳教徒,劈凿石狮子,估计也是信了传说的鬼话,想要寻找宝物。只是不知道,这些人什么时候,把水西庄外石狮子搬到了这里! 他此番夜探,是为捣破九道弯儿的三阳教分坛,现下还没找到主事的元凶正犯,不宜冒然惊动敌人。刚才在地洞里是为了救人,情急之下别无他法,他才出手毙敌。 眼前暗室里几个人,只是劈凿石狮子寻宝,也不必打草惊蛇,还是寻找元凶要紧。他转身刚想离开,就听见房檐上,一阵铃声大作。 韩大胆儿心知,定是有人闯入这里,触动了警报。甭管来人是谁,绝不会是三阳教一党,不然也不会触发警报。说不定此人和自己也是桐庐,万一有个闪失,他必须施以援手才行,于是赶忙小心地循着铃声找去。 其实这铃声,正是八臂猿猴朱天飞撞上了绊铃,有些暗藏的歹人,朝着声响处发射弩箭。韩大胆儿趴在屋脊后,碰巧看见了放箭的人,也看见了触动铃声那人的身影。 韩大胆儿一看那身影,便觉得十分熟悉,再看他下跃的动作,就猜出那是自己的小舅舅朱天飞!他知道朱天飞本领高强,也不太担心,只是怕今夜,面具人突然找上门来,心中有些埋怨朱天飞,为何冒然闯到这里。 这时,他可不知道范统去他家报丧,还有梅本事带队搜查胡同的事儿。 韩大胆儿没有现身,而是远远地跟着朱天飞。他也是够损的,俗话说投石问路,拨草寻蛇。他这是把自己小舅舅,当成扔出去的石头和拨草的棍子了。朱天飞在前面闯,他在后面捡现成的。 当然,这也就是朱天飞,换了别人,韩大胆儿早就出手阻止了。就因为朱天飞本领高强,伸手高出韩大胆儿甚高,韩大胆儿有些绝活儿都是跟他学的。所以让他在前面趟雷,韩大胆儿也不担心,真有危险了,韩大胆儿再出手相助也不晚。 朱天飞本想抓个舌头,谁知却勿入机关铁房子,韩大胆儿更在后面,手里早就抄了一块石头,想着万一情况有变,就用石头给朱天飞提个醒。这时见铁门放下,就赶紧出手,飞石卡在铁门下面,给朱天飞留出伸手抬门的缝隙。 朱天飞刚逃出铁房子,就被一群三阳教徒抓住,韩大胆儿本想出手相救,但元凶尚未现身,他见这群人并没出手伤朱天飞,就只好暂不现身暗中跟随,伺机而动。 待到白衣人出现,又要让手下出手挑朱天飞大筋,这时韩大胆儿才,现身出手,甥舅二人联手御敌! 朱天飞初见韩大胆儿,惊喜交加,他虽然相信韩大胆儿福大命大造化大,但万里也有个一,所以心中还是不免担心外甥的安危。但见到韩大胆儿一身三阳教的衣着打扮,有看他满脸灰土,就猜到这小子一准是早就来了,一直暗中潜伏。适才扔石头敲打铁板,用石头卡主铁门的人必然是他。 朱天飞心想,这小子见自己有危险,也不现身,反而暗藏行踪,非到最后才出手,这是真拿自己当大片儿刀使了! 于是眼神丝毫不离敌人,嘴里却骂道: “你个混小子可真够损的!非等你舅舅要被人挑了大筋,乱刀分尸了,才出手!” 韩大胆儿笑道: “我不是怕耽误您了露脸么,不这样怎么显出您了八臂猿猴的本事!” 朱天飞道: “放屁!回家我非跟你老娘告状不可!” 这时白衣人朗声道: “回家?我现在就送你俩走!”、 他声音冰冷铿锵,似有金属之声。话音未落,石室内所有教徒就冲着韩大胆儿朱天飞二人扑来! 这些人视若癫狂,除了十几个大汉有些伸手不赖,其余人等不过毫无章法套路,无非是胡捶乱打,有的张口就咬,有的伸手就挠。韩大胆儿甥舅二人也不惯着。 他俩出手似电,行动如风。拳中加掌,腿下带绊,不小片刻连消带打,就将一众人等打得人仰马翻。可这些人挨了拳脚,非但不觉疼痛,反而变得更加疯狂,刚摔倒在地,便即爬起身来再次扑上。 这些人眼神充血,神情亢奋,根本不知疲倦。要是一两个年轻的如此也就罢了,有不少六旬老翁,也和年轻力壮的一样,发了狂的扑击撕咬。这不足百十人,却有种前赴后继,千军万马的感觉。 韩大胆儿知道,这些人刚才喝的所谓圣水,一定是和花四儿所中的药剂相同,让人失神忘倦,癫狂无痛,只受施药者控制。 朱天飞见这些人越打越多,不禁施展了重手,连着毙掉几白衣人跟班儿的壮汉。 韩大胆儿急忙道: “小舅舅!这些人中了药剂,失去常性,根本不知道疼痛!” 朱天飞踢开一个扑上来的胖子,大声道: “那就让他们动弹不得!” 韩大胆儿以为朱天飞要大开杀戒,担心这些人中有些并非恶人,也是受骗上当,被控制的普通百姓,就想出言阻止朱天飞下重手! 岂料朱天飞这人,从不愿杀人害命,刚才事到紧急,那几个壮汉又是白衣人手下亲随,所以才出手狠辣。 他刚才说要让这些人动弹不得,其实并不是要下杀手,而是施展了分筋错骨的手法,把扑上来众人,一个个卸脱了手脚关节,让他们到底不起,使不上力气,任他们如何癫狂,也只能伏地嘶嚎! 眼看着这些人倒地不起,有些人虽然蹭着身子,还想张嘴咬人,但也只能在原地固秋。 不远处那白衣人却不惊慌。因为很快又有数十人从隧道冲入石室。正在这工夫,那白衣人忽然两手挥出,六道寒光,朝着韩大胆儿和朱天飞射来。 韩大胆儿见寒光闪动,是六柄银光闪闪的飞刀,却不闪身躲避。因为他知道小舅舅朱天飞已经脱困,就根本不用理会这些飞刀暗器。 只见朱天飞双臂一晃,在六道寒光前一点,寒光骤然停住,他手中却已夹着六把飞刀。 朱天飞笑道: “你当八臂猿猴的名头是白叫的!我知道你小子是谁了!” 朱天飞反手挥出,六把飞刀朝着白衣人射去!飞刀刚出手,朱天飞已经从拔出叉把弹弓,弹丸激射,七八道光点,闪电飞出。 飞刀先射,铁蛋才发,但铁蛋却比飞刀还快,奔着白衣人双腿而去。着白衣人动作也真迅速,双腿一曲一伸,身子已然弹起,躲开了这些铁蛋。但铁蛋躲过了,自己的飞刀却已到眼前。 他身在半空只能一个横向翻滚,狼狈的躲开飞刀刀刃,犹是如此,衣服也被飞刀趟开几个口子。 这一切不过电光火石之间,待得白衣人落地。朱天飞大笑一声,就想一个箭步冲上去擒贼。可这时涌进来那几十人又扑上来。 韩大胆儿见白衣人翻滚倒地,伸手在入怀,就是不妙。见朱天飞冲上去,出言阻止已然不及,幸好扑上来众人暂时阻住朱天飞去路。 那白衣人竟然从怀中掏出一把手枪! “砰”的一声!朝着朱天飞就扣动了扳机! 六十五 大破九道弯儿 白衣人掏出一把花口撸子枪,对着朱天飞就扣动了扳机。 “砰”一声枪响,朱天飞听见枪声,微微一愣,看见白衣人枪口对着自己,赶紧伸手在身上一摸,发现前襟上布满鲜血。 可他既不疼也不痒,就赶紧在身上摸了一个遍,却发现自己什么事儿也没有。衣服上虽有鲜血,可自己连衣服也没破! 这时一个三阳教徒却应声而倒,这人后脑上穿了个小洞,前额却漏了个窟窿,头皮碎骨,鲜血脑浆,喷了朱天飞一身。 原来这个三阳教徒受药力鼓催,朝着朱天飞扑上来就咬,但这家伙好死不死,却正挡在白衣人枪口的轨迹上,替朱天飞挨了这一枪子儿! 白衣人见一击不中,举枪又射,韩大胆儿离着白衣人尚有距离,又有众多三阳教徒扑上来撕打纠缠,一时间也窜不到白衣人跟前。好在朱天飞既然发现了对方有枪,那凭着他的身法,这个距离白衣人想打中他也着实不易。 但韩大胆儿料错了一点,除了枪口,这些三阳教徒,虽然没什么杀伤力,但蛤蟆趴在脚面上,不咬人它膈应人! 白衣人二次扣动扳机,朱天飞正要闪身躲避,却被扑过来的三阳教徒揪住。要是两三个人,一随便一甩一带,就能挣脱。可这时,有七八个人抓着他,虽然他要挣脱也费不了什么劲儿,但就是这么刹那之间的耽搁,他再想躲避已然不及。 又是一声枪响,接着就是一声惨叫!朱天飞躲避不开,又来不及举弹弓还击,只能侧身弯腰,被一群三阳教徒或抱或抓,可枪声过后,他却依旧立在当场,毫发无伤! 刚才那声惨叫,却是那白衣人发出的! 只见他满脸鲜血,一只眼睛被块碎金属碎屑崩瞎了,眼珠子都从眼眶里流了出来!他手上虎口开裂,手背上鲜血淋漓,全是麻点血坑! 刚才握在手里的花口撸子枪,早扔在了地上。却见枪身爆开,枪口外翻,跟开花赛的,枪管上还插着一支铁筷子! 原来千钧一发之际,韩大胆儿援手不及,只能朝着白衣人飞出一只铁筷子。当时现场混乱,他又被三阳教徒阻住,只能孤注一掷,想用铁筷子打落白衣人手枪,最次也能撞偏枪身,让枪口歪斜,打不中朱天飞。 可无巧不成书,白衣人扣动扳机的时候,这只铁筷子却不偏不倚,正插在他的枪口里。手枪当时就炸了膛,枪身套筒爆裂,枪口跟菊花赛的,都绽放了! 白衣人手疾眼快,赶紧扔了手枪,但犹是如此,依然被枪身炸裂的铁屑崩瞎了一只眼睛,脸和手背也都崩得跟芝麻烧饼赛的,大窟窿小眼子的! 白衣人忍着剧痛,夺路而逃。朱天飞被大批三阳教徒阻住,除了刚才出来这几十人,还有些之前被卸脱了关节,倒地不起的教徒,也固秋到他脚下,张嘴就咬,弄得朱天飞一时之间,还真有点手忙脚乱。 他百忙中对着韩大胆儿喊道: “快追!这小子是三省通缉的飞贼大盗,阎三刀!” 韩大胆儿闻言,赶紧踢翻身边几个阻路的三阳教徒,紧随白衣人,追进了地洞。 朱天飞之前见识过白衣人的飞刀手法,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其实这家伙姓“燕”是燕国的燕,而非阎罗王的阎。但他出手狠辣,每次都不留活口,手段残忍,见到他就跟见到阎罗王赛的。又因其善使飞刀,每次都能连出三刀,三刀几乎能同时命中目标,所以才得了“阎三刀”这么个诨号。 这家伙长得白白净净的,可出手却狠辣异常,常在云、贵、川三省流窜作案,不仅入室行窃,还杀生害命,抢劫钱财,最可恨的是奸淫妇女。且手段极其残忍,受害者男人孩子均被割喉而死,而女人落在他手里,就会被挑断全身大筋,凌虐致死! 阎三刀年幼时,也是好人家的孩子,加在云南,家里也是大户人家。后来当地匪患为祸,他家三十七口一夜之间被匪患灭门。家中母亲姐妹都被盗匪奸淫凌虐而死,他藏身粪坑才苟活了性命! 当地官府四处擒贼,却找不到凶徒踪迹,连是哪伙人犯的案都不知道。此后阎三刀浪迹江湖,不知在哪习得了一手飞刀绝技,和一身蹿房越脊的轻功。但他却找不到仇人报仇,久而久之却恨透了官衙警署,觉得是他们没用,才致使家仇难报。 他家遭巨变,又流落江湖,性格变得十分偏激乖张,为了和官衙作对,就四处作案打家劫舍。时间久了,从原本和官衙警署寻仇作对,变成了真正的飞贼大盗。他把当年全家所受的苦,都施加在其他人身上,这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酣畅。他的心理也逐渐扭曲,变得越发狠辣无情! 阎三刀蹿房越脊,身法极快,十几二十个公门中人,合力都抓不住他。后来他接连作案,成了三省第一大害,三省警察官署联手擒贼,出动了几名清末成名的神捕。在三省给他设下连环陷阱,伺机诱捕。 阎三刀狡猾机警,虽然在成都中了埋伏,受了伤,却侥幸得以活命。此时三省下发海捕文书,到处都是他的通缉令。他在当地待不下去,就流窜到直隶一带。 从此便销声匿迹,想不到,他却入了三阳教继续为恶。朱天飞久走江湖,对各地奇闻甚为了解,曾在云贵一带听说过阎三刀的恶名!适才见他射出飞刀的手法,再加上他略带西南口音,就猜出了他的真实身份。 韩大胆儿也听警察所的老警察,聊天的时候提起过这个人,不想今天竟在这碰上!于是加紧脚步,一边追,一边留心观察,阎三刀的动作,生怕他有什么开机关、放暗器之类异动! 但这一路上阎三刀只管逃跑,却无其他举动。只是这洞穴中,不知是潮湿还是霉变,韩大胆儿只觉得有一股怪味儿,阵阵袭来。 他一边追,一边瞅准机会,就发射铁筷子暗器,但这地洞隧道左转右绕,拐弯曲折甚多,他道路不熟,每每发出铁筷子,却总是打在隧道洞壁上。 他一路追着阎三刀,从地洞来到一座院子里。此时已经天光大亮,红日高升。韩大胆儿看出,这院子并不是刚才朱天飞被困铁房子的大院儿,那间大院儿有八间房围成一圈,上面还盖了天棚伪装,就算天光大亮,院中也是一片漆黑。 照位置大小看,这里应该是靠近九道弯儿外围,那两间粮食店的后院儿。原本是用来屯粮用的,院中只有一间大屋,是原本的粮仓。韩大胆儿之前走访探查的时候,曾经来过这院,见没什么古怪也就没在意,想不到竟然也是三阳教的窝点。 韩大胆儿一踏进院子,见天光大亮,就立即朝着阎三刀接连掷出两只铁筷子。阎三刀不愧是当过飞贼的,身法之快丝毫不输韩大胆儿,而且跳跃腾挪,竟然比韩大胆儿还灵活不少。 韩大胆儿可不傻,他盯着阎三刀动作,放慢步子,来个以逸待劳,以不变应万变。阎三刀毕竟刚受了重伤,而且脸上血迹未干,一只眼珠子还突在眼眶外,每次跳跃都会牵动伤处,疼得入心入肺。 就在韩大胆儿,放缓脚步向他靠近,准备突然发力,施展拳脚将其拿下的时候。这阎三刀竟然飞飞身后跃,贴在院中院门粮仓的门前。 韩大胆儿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却眼见阎三刀身子往里一缩,已经将粮仓的大门挤开,身子向后跃进粮仓。 韩大胆儿跟着也纵身跃入粮仓!他刚进粮仓,就听身后哐当一声,一道铁门落下,眼看就要将他困在里面。 可这设置机关的贼人哪里知道,韩大胆儿身上藏有一对,镔铁打造的吹毛利刃。就这一道破铁门,根本挡不住他。 韩大胆儿见室内有六七丈见方,为了避鼠防虫,粮仓四下无窗无门,只有房顶上,有一扇小气窗,保持室内干燥通风。这时除了从气窗透些光亮进来之外,四下里一片漆黑。 韩大胆儿心中一阵窃喜,心道,自己手中持有利刃,随时都能切开铁板机关出去,这里关不住自己,那就是阎三刀葬身之地。于是竖起耳朵,静听周围动静,就怕阎三刀一动不动,只要他出手擒拿! 可韩大胆儿也把事情想简单了! 这时,忽然眼前亮光一闪,一道亮光照在韩大胆儿肩上,韩大胆儿闻见一股怪味儿,接近着肩头忽然着起一团绿色火焰! 就听黑暗中,阎三刀阴冷的声音道: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今天就让你葬身白阳圣火之下!” 说着又一道光照在韩大胆儿左腿上,他左腿上也忽地燃起一团绿色火焰!火焰瞬间就要向全身蔓延,他急忙就地十八滚,压灭火焰。 韩大胆儿倒地拍打,只觉得刚才的火焰炽热无比。但这火着的却十分诡异,好像那道光照在他身上哪里,哪里就燃起火焰。 阎三刀在黑暗中又喝道: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赐我无上法力,就让你再尝尝白阳圣火威力!” 说着一道光照向韩大胆儿,韩大胆儿翻身躲避,手被光线一划,竟然连手掌也着起火来!他赶紧把手插进衣服里,用衣服压灭火焰。可就这一会儿工夫,手掌上已经烫了一层燎泡,疼得他汗珠子直冒。 韩大胆儿心道,这根本不可能,难道他真有什么操控火焰的本事?能指哪哪着?可转念一想,什么无生老母,白阳圣火,都是瞎鬼!世上哪来这种无稽之谈! 这时他忽然想到刚才在地洞中,追赶阎三刀时候,闻到的那股味道,好像似曾相识!他刚想到这,就见光亮一闪,一道光又照向韩大胆儿。 韩大胆儿朝着光亮处,扬手打出两只铁筷子,只听见呛啷啷,哗啦啦一片响声,然后就是水银镜子碎裂的声音。 韩大胆儿听见耳边挂动风声,有暗器袭来,别说现在一片漆黑,就算在光亮之处,他没有朱天飞徒手接暗器的本事,于是闪身避开风声,那风声正是阎三刀的飞刀,只听飞刀打在地上的声音,这时韩大胆儿身后又是一道亮光,他只觉背上一热,已经着起一团大火。 他立即躺下,用身子压灭火焰,动作狼狈至极。同一时间,不远处阎三刀却发出一声闷哼! 韩大胆儿急忙朝刚才铁门方向滚去,提起红缨刀朝着铁门用力一划,就听“哧啦”“哐当”两声。那道铁门已经被韩大胆儿的神兵利刃,直接劈成两半。韩大胆儿这下使足了力气,虽然劈斩之后,刀锋依旧锋利,可那毕竟是道铁门,韩大胆儿虎口也被冲力震裂,鲜血也一滴滴顺着手上短刀滴落。 阳光照进粮仓,十分刺眼,韩大胆儿,站在阴影里,见粮仓内,悬着数十面镜子,室内一亮反射出,发出岑岑光芒。韩大胆儿避开反光,用铁筷子逐一将镜子射破。 然后又朝着屋顶气窗,发射一只暗器。只听啪咔声响,一大块玻璃也掉落下来,摔在地上碎成一片晶体。 阎三刀正俯身在地,伸手四处乱摸,他脸上,原本剩下的那只好眼睛上,插着一支铁筷子! 原来刚才韩大胆儿倒地的同时,朝着飞刀射来的方向,发出一只铁筷子。根据飞刀来势,投射飞刀之后,肩臂伸直的位置,韩大胆儿大概推测出阎三刀肩膀和头的位置,便朝着那个方向射了过去。 岂料这一筷子,竟然射中了阎三刀另一只眼睛,这下他一对招子全废了,任他有再大能耐,也已是强弩之末。 韩大胆儿见阎三刀已经是砧板上的肉,逃不出自己的掌心了。便伸手拍打自己身上,但他可不是拍打尘土,而是拍掉身上一层细细的粉末微粒。 他走到阎三刀身边,嘲笑道: “就你一个臭贼,还装神弄鬼!什么无生老母,什么三阳圣火,全是瞎鬼!” 然后接着道: “刚才在地洞中追你,我问道一股奇怪的味道,初时以为是地洞里的霉味儿,刚才我身上冒出绿色火焰,我才想起,之前在小西关监狱,在重刑囚室自焚的夏九良,身上就曾冒出绿色火焰,当时那股味道和我刚才在地洞里闻到大几乎一样!” “那是硫磺混合磷粉的味道!你刚才一边逃,一边把磷粉硫化向后抛洒。刚才上到院子里,天光大亮,咱们两人却都站在房屋阴影里。你不上房逃走,反而进了这粮仓,就是怕阳光一照,身上立马自然!” 韩大胆儿走到气窗下,看着一地犹如冰晶一般的碎玻璃,说道: “这气窗上安放了巨大的凸面镜,能将外面大阳光折射进来,然后你藏身满屋黑暗室内,用镜子反射凸面镜聚焦的阳光。我身上粘了磷粉硫磺,只要被光线一照,立刻就会自燃。” 韩大胆儿又,掸掸身上的硫磺磷粉,蹲下身子对阎三刀道: “你们这些人,总喜欢装神弄鬼,假借神灵杀生害命,谋取私利,如果这世上真有神鬼,真有因果,那必然会报应在你们这些人身上!这才叫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呢!” 阎三刀一言不发,面如死灰,他招子废了,逃生无望,最好的结局,也就是在法场吃一颗枪子儿!想到此处不禁苦笑一声,反而喝道: “我手底下人命,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这么多人垫背,死也值了!” 说完便放声大笑,越笑声音越大,最后竟然势若癫狂! 韩大胆儿也不惯着,飞起一脚,朝着他踢去,但脚踢到一半,就停在半空。韩大胆儿明白,这家伙求生无望,只盼速死,不受零碎之苦,估计言语相激,想让韩大胆儿给他个痛快。 韩大胆儿反而解下腰带,牢牢捆住阎三刀,怕他咬舌自尽,又撕开衣服,用破布塞住他的嘴。最后想想,这家伙既然是飞贼,说不定会缩骨之法,意识施展重手,将他肩、臂、手腕、膝盖、脚踝所有关节全都卸脱。 过不多久,朱天飞也顺着隧道赶到这里,见阎三刀目不能视,口不能言,全身关节卸脱,跟滩烂泥一样倒在地上,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也活该此人落得如此下场! 又过了一阵子,齉鼻儿和花四儿领路,梅本事带着张彪、李环、王振、刘方、范统、还有两队荷枪实弹的警察,赶到九道弯儿和韩大胆儿汇合。 众人一见韩大胆儿,不禁喜出望外,有那个眼窝浅的,还真掉了几滴眼泪。说的是谁呢,正是梅本事! 到不为别的,主要是韩大胆儿没死,他日后升腾有望,而且又破了个大案,捣毁了贼人巢穴,简直是双喜临门,能不掉泪么! 张彪王振也赶紧上来道谢,毕竟这是救命恩人,要是这哥俩掉下陷坑,落入暗河,他俩可没有韩大胆儿的本事,那一准儿是驾鹤西归,吹灯拔蜡了! 警察彻底查抄了九道弯儿三阳教分坛。抓了二百多教徒,其中有一大半儿,都是中了所谓的圣水迷魂所致,失了常性!而且发现的时候,大部分人药劲儿已过,都躺在地洞子里,呼天抢地的哀嚎。为什么呢?那还用问,全和阎三刀一样,让朱天飞都卸了关节,疼得直叫唤。 警察在地洞里,还找到一个藏匿在箱子里的教徒,这家伙身子大脑袋小,原本是混迹在南市的臭狗兰,之前套个纸人头,装鬼吓人,曾经被韩大胆儿抓住过,正是南市的无哩悠子——小脑袋! 这小脑袋被韩大胆儿抓过之后,不敢再装鬼吓人,可他样貌特殊,偷抢拐骗没一样干的来。偶然见三阳教暗中招募信徒,就想进来混口饭吃。 这家伙可不傻,他自己就装过鬼,还能信这些鬼神之说,三阳教的圣水一口没喝,全都含在嘴里暗中吐了,他入教就是为了开饭的时候,蹭碗饭吃! 警察把抓来的骨干,逐一大刑拷问,两遍热堂之后,没几个不招的。尤其是小脑袋,还没打呢,就把知道的全都说了…… 他在三阳教里混迹,结果意外被他发现了,三阳教一处藏宝之所。他本想今夜晚间偷点金银财宝,就直接溜号儿,可谁承想,还没跑呢,就被警察给逮了! 警察按照小脑袋所述,在粮食店地下找到个密室,里面收藏了不少三阳教的财物,除了大批金银之物外,竟然发现了几件不得了的东西! 那正是几年前,轰动一时的“东陵盗案”中,失窃的东陵陪葬品。韩大胆儿顺着线索追查下去,不想这一查,又牵出一桩英租界的连环血案! 这正是“红灯照鬼圣母连环索命,租借地小洋楼韩大胆儿擒凶”! 六十六 案情前事 阎三刀当年在成都中伏,受伤逃走。他被三省通缉,只能藏匿行踪,从西南地区,一路流窜到北方。好在他当年在山东拜师学艺,学习飞刀绝技,所以对北方地区也不陌生,于是就落脚在山东躲避风声。 虽然江湖上都知道有阎三刀这一号,也都素闻其恶名,但真见过他认识他的,却没几个。 再加上那时候照相技术还没普及,也没个照片的可以辨认身份。各地海捕公文上,只有个似是而非的画像。得益于此,除了西南三省之外,阎三刀在其他地方,就算大摇大摆地穿行闹市,没人认得他是谁。 那时候,他人在山东一带,正赶上直鲁联军招兵,他不敢用真名,更不能提绰号,就当年拜师学艺的化名“甄怀仁”参军入伍。成了当时直鲁联军十四军的兵卒。 他在军中尽量隐藏身手,想着过几年风头过去,再重回西南地区,起初他怕人听出西南口音,也不多说话,日子久了他逐渐学会了北方官话,但说话时也尽量隐藏自己原本的口音,所以在军中一年半也没人发现有异。 他在军中还认识了个会腹语的奇人,这人脑子聪明,早年曾是个读书人,很有点学问。 在家乡时,有一次直言揭破了,一帮招摇撞骗的神棍,欺神骗鬼的把戏,反而招致无知乡民围殴。这伙儿骗子暗地里还勾着,当地很有权势的政府要员。在家乡待不下去了,他只能逃亡外地。 在逃亡途中,他加入了一个表演马戏的草台班子。因他为人机灵,所以跟班主学了些拳脚,还学到一手腹语的绝活儿。他跟着班子一路表演,饥一顿饱一顿生活无着,结果看到许多被神棍,欺骗无知百姓却收获颇丰。他几次揭破神棍的把戏,结果反遭到迷信乡民的围攻。 这人见愚民无知遍布天下,而且根本难以开化,心中反生出一股厌憎,最后竟然把心一横,借着腹语这手绝活儿,和草台班子也搞起装神弄鬼招摇撞骗这一套,竟然挣得盆满钵满。但好景不长,这人和草台班子的班主,因为分赃不均,初时口角,继而动武,厮打中他不慎将班主刺死。 他为人真实性情本就狠辣,此时杀人犯案心中惶恐至极,更激起潜藏内心的毒辣性情,他干脆将草台班子其他人,全部杀死灭口。放了一把火将驻地焚毁。可这件事却被路人意外撞破。 他在此地装神骗鬼,每日扮作请神引仙的高人,所以当地有不少人都识得他案,这路人赶紧报了案。案发后,他连伤十二命,被衙门口四处缉捕,从此只能改名换姓亡命天涯。 后来他觉得当兵反而比四处流窜,更为安全。自觉总不会有公门中人,到军队查找疑犯,正巧直鲁联军招募新兵,他就报名参军当了大头儿兵。这人就是后来的三阳教幽冥使者,在小西关监狱被秘密处决的——殷枭! 其实殷枭也只是化名,虽然平时也是隐藏本领,但却一眼被“同病相怜”的阎三刀识破。而殷枭也看出阎三刀绝非善类。初时两人怕泄露真实身份,所以便互相试探,后来还曾经暗中动武。 这殷枭也不是等闲之辈,虽然身手不及阎三刀,但心思缜密,诡计又多,所以二人也是斗了个旗鼓相当。一来二去竟然生出一种,贼人对眼,惺惺相惜之感,不多久便结为攻守同盟,相约风声过后,一起出去发财! 后来北伐战争中,直鲁联军被击败。阎三刀和殷枭所在的孙殿英部队也被收编,后驻守河北蓟县马兰峪,奉命剿匪。 民国十七年,孙殿英带着手下部队,用炸药和炮火轰开了,集数千年墓葬防盗之大成的东陵。公然盗掘慈禧和乾隆的陵墓中的陪葬品。 殷枭和阎三刀,在都是贼人出身,盗掘中虽不便出手,但在运送珍宝的过程中,二人联手,将其中数件陪葬的稀世珍宝盗走,并从军中逃离。 两人在销赃的时候,偶遇三阳教。阎三刀以为对方要黑吃黑,于是和三阳教教主“黄袍老祖”大打出手,结果差点人财两空。 他本以为自己身手了得,却不想山外有山,自己只是坐井观天,以管窥豹。没出三合,阎三刀就被黄袍老祖收了飞刀,殷枭还被黄袍老祖身边一个戴猴脸面具的高手,打得爬不起身。 黄袍老祖觉得他俩都是人才,就好言相劝。言明陪葬品自己一概不要,还许以更大的富贵,想将两人收归己用。 两人都是贼匪出身,深知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就暂时加入了三阳教。入教之后,这俩人很快就升为三阳教双使,殷枭是幽冥使者,而阎三刀就是修罗使者。 俩人掌管分坛,手下又有几百教众,而且钱财来得也比以往更容易,自此私欲野心更为膨胀,铁心成为了三阳教骨干。 他们在教主黄袍老祖的谋划下,想以天津卫为根基,图谋更大的权势和财富。 韩大胆儿破了九道弯儿的三阳教修罗分坛,废了阎三刀一对招子。他让朱天飞先回家报个平安,然后自己亲自押着阎三刀回了总厅。 他一天一夜不眠不休拼尽全力,这才捣毁九道弯儿的阴谋,回到总厅,感觉身心俱疲,在梅本事办公室沙发上,倒头就睡,也不管梅本事乐意不乐意。 其实这次韩大胆儿能从地下河逃生,又大破九道弯儿三阳教分坛。梅本事美直冒鼻涕泡,心里早就乐开花了。光顾着安排人,突审这些三阳教众了,哪有空理韩大胆儿呢! 三阳教分坛总共有一两百人,但其中大部分是吃了致幻剂的寻常百姓,至于真正的骨干,也就三十几个。所以除了这三十几个被押在大牢等着审讯,其他人都直接送到小西关的收容所关押,等逐一查明身份核对有无犯罪之后,再按情节轻重,或关或放! 总厅里这三十来个骨干的报应可算来了! 正所谓人是苦虫不打不行,那时候没有文明审讯,审犯人就一个字儿“打”!这些负责刑讯的警察手也真黑,审讯室里传出的惨叫声,任谁听来都得“肝儿颤”,真跟鬼哭狼嚎赛的,若是旁人听见,都得脊背发凉,起一身鸡皮疙瘩! 除了一两个直接挨刑不过直接咽气的,其余人,没一个不招的。最损的就是,一个在里面挨打受刑,外面还押着一群等着审讯的,甭等进去,光听声儿,就吓尿了八九个。 进去之后鞭子烙铁还没举起来,这些人就全秃噜了,有的生怕说得慢说漏了,连没犯过的案都胡乱交代一通。 起初阎三刀和殷枭一样,也是死鸭嘴硬,铁嘴钢牙铜舌头,嘴咬的那叫一个死。可警察厅的热堂,岂是一般人能熬得住的。甭说阎三刀,就是阎罗王,到这儿也得跪着当小鬼儿。几顿非刑下来,那还不问什么说什么。 阎三刀挨完几遍大刑之后,韩大胆儿那边也睡醒了,就跟着一块审讯。 韩大胆儿想起,小院儿里劈凿石狮子的事情,就询问凿挖石狮子的原因,和石狮子的来历。 你可能会问了,那石狮子不就是水西庄门口,当初南蛮子憋宝那对石狮子么,其实还真不是! 因为押送这些贼人回总厅的时候,韩大胆儿特意跑了一趟水西庄,却见水西庄虽然颓垣败瓦,一片荒芜景象,但那对石狮子,却依旧立在门口。 阎三刀熬刑不过,这才讲出了其中原委。据他招供,九道弯儿这地方原本是殷枭先看中的。因为三阳教主黄袍老祖手中,有本古籍名为《阴阳衍天录》,其中除了记录了些妖异邪法之外,还写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古代传说。 其中提及了上古时,天津卫退海还地之前,有一个“无终国”。传说这无终国,有着数之不尽的财宝,其中还有一件上古神器名为“员峤仙镜”。说这仙镜能幻通阴阳,起死回生,得其相助就能白日飞升。 明代时曾经有人找到过这个无终国,后来此人把通往无终国的线索,分别藏在三件天津卫镇物石兽中。 水西庄外的石狮子原本一共有九只,传说这九只石狮子,就是镇压天津卫地气的石兽。那寻找无终国的线索,便藏在其中三只石狮子体内。 当年水西庄的石狮子,是匠人为园子特意雕刻的,原本只是一般的守门石兽,但运送途中,却不知被什么人换成了现在的石狮子,所以样子和寻常石狮子略有不同。 早年水西庄外石狮子曾经被人凿开过,至于是不是南蛮子憋宝所为,又有没有找到什么东西,这些阎三刀就不清楚了。 甭管所谓《阴阳衍天录》中的记载是否属实,反正“黄袍老祖”一直深信无终国和那三个线索的存在。所以,就派分散在天津卫三阳教徒四处寻访。水西庄的石狮子自然早就找过,但是却一无所获。 后来殷枭贩卖人口,押送装着女人的箱子从西沽经过,结果装人的箱子意外落水。因为怕人发现箱子中有人,所以就命手下入水打捞。不想在西沽河道中,发现了沉在河中,被淤泥半掩的一尊石狮子,外形正是《阴阳衍天录》中描画的石兽。 殷枭命人下河,在水中凿挖石狮子,果然在其中找到了个乌木盒子,这也印证了《阴阳衍天录》中这部分记述的真实性。可就在取出盒子之后没多久,三阳教教主黄袍老祖,还没摸到盒子人就失踪了,连他手下的三大护也相继失踪。 这时除了两大使者,三阳教只剩下七门主和数千教众,大家为了争夺教主之位,互相残杀陷害,搞得教中十分混乱,按这个套路,没多久三阳教也会自己四散瓦解。 就在这时,教主身边的高手,那个面具人暂代了教主之位,由他暂时统领全教,三阳教才不至分崩离析。 这面具人身份成谜,连殷枭和阎三刀,都不清楚他的真实身份,七位门主就更甭说了。这人心思机敏,武艺甚高,且心狠手辣,一时间谁都不敢再造次,只是各自暗中招募信众,经营着自己那盘生意。 面具人让殷枭叫出石狮子找到的乌木方盒,但殷枭本来就有自己的算计,他把乌木方盒妥善收藏,打算自己收集线索。没等面具人上门讨要乌木方盒,殷枭就在案发被俘,关进了小西关监狱。 被抓之前,殷枭看中了九道弯儿那片胡同的地形,想把此处作为三阳教的新幽冥坛,替换在东货场外,村子里暗藏的旧坛口。这时阎三刀接手了九道弯儿的粮食店,反在此建立自己的修罗坛。 阎三刀接手此地开挖地道,本想借用原本胡同的阵法形式,但原先的阵法早就被破了,他只能找了个高人,用立体画、迷魂熏香、铜丝走轨灯和陷坑等手段,配合四处散布的鬼打墙谣言,并且开挖蚂蚁窝一样的地道,把此地建成一个固若金汤的巢穴。 在开挖地道的时候,阎三刀才明白,殷枭为什么选在此地建立分坛。原来这粮食店后院,有半截石墩子埋在地下,粮食店原来的掌柜和伙计都没在意,以为只是块石头,石头表面光滑阴凉,跟个石凳子赛的,夏天就经常坐在上面聊天纳凉。 阎三刀挖开一看,才发现这也是九只镇物石狮子之一,原来殷枭买下这粮食店之前,就是看出这石墩子是石狮子的一部分,所以才想把分坛建立在此地,为的就是凿挖石狮子取出其中线索。 阎三刀命令亲信手下,将石狮子挖出来,放在小院儿屋里,又封闭门窗,命他们暗中凿挖,找寻线索,其实这小子也想将线索据为己有,生怕面具人知道这个消息。 阎三刀接手了殷枭贩卖人口的生意,和自己原本贩运烟土的生意合在一处。同时又用黄袍老祖用《阴阳衍天录》传授的,致幻剂配置方法。利用鸦片提取物和鹿花毒菌,调配成一种精神控制的致幻剂,妄图发展更多教徒,增强势力。 但不知是配方问题,还是制作过程中有误,这致幻剂尚未成功,所以只能不断给教众喂食致幻剂,就是所谓三阳教的“白阳圣水”, 他还一心祈盼,能在石狮子中找到无终国的线索,可手下人在石狮子身上都凿遍了,却屁都没找到! 正在这时候,韩大胆儿查到此处,才发生了前文书发生的那些事,以至最后九道弯儿的分坛被捣毁,阎三刀自己也瞎了一对招子,成了废人。 韩大胆儿问起粮食店地窖中,发现的几件东陵国宝。 本来阎三刀和殷枭当年的确在孙殿英的部队当兵,东陵盗案发生之后,这俩人才偷了几件宝物,逃出军营。但韩大胆儿一问起这些,他就支支吾吾,明显是有所隐瞒。 在场的范统见阎三刀言不由衷,就想起,当初在小西关监狱里,审问“文曲门天权子——陈琦”时候,曾经吓唬他提起的非刑。也不知范统从哪找来几根猪鬃,这就要动手给阎三刀上刑。 韩大胆儿觉得这法子太缺德,本想出言阻止,但转念一想,不用这种手段,恐怕也问不出东陵国宝的实情。 范统这小子,可不光是会吃饭,整人的损招也不少。这次他也没用言语吓唬,直接扒了阎三刀衣服裤子就要动手。他可忘阎三刀废了招子,压根看不到他想干嘛。他还以为阎三刀这是抵死不说呢,于是不由分说就下了黑手。 阎三刀可算倒了霉了,比落在后娘手里还惨,猪鬃钻进乳头和马眼那还得了,当场就疼得惨叫连天,那叫唤出来的,都不像是人的声儿! 片刻的工夫,韩大胆儿还没接着问呢,阎三刀主动交代了实情。 原来另有一批下落不明的东陵国宝,现在就存在天津卫的某处秘密所在…… 六十七 倒卖国宝 当初阎三刀和殷枭的确偷了几件东陵国宝,加入三阳教之后,黄袍老祖也没食言,并没贪图他们手中的几件宝物。后来在三阳教待得久了,殷枭在一个门主介绍下,认识了个外国古董商名叫。几件东陵国宝,都被这个古董商,以高价买走了。 这时候东陵盗案案发已久,这事情早被南京政府知晓,为了堵政府的嘴,孙殿英就把陪葬品中,几件绝世奇珍送给了市长夫人。后来还上缴国库一批陪葬品,这事儿才算了结。 但东陵陪葬品数量巨大,另有一大批国宝,被孙殿英秘密收藏,并且安排手下副官,打算暗中找买家出手。但数量如此巨大的珍宝,国内实在难以找到买家,所以他们就把眼光投向了洋人。 殷枭和阎三刀当兵时,是这位负责倒卖国宝的副官手下,俩人得到消息后,就找到副官,又联络那个外国古董商牵线搭桥,想从中获利,并答应事成之后,得到的好处,和副官五五分账。 副官也有心从中大捞一笔,于是就答应下来。不过这副官可不傻,他绝不会把殷枭和阎三刀介绍给孙殿英这边,万一这俩小子能在孙殿英身边说上话,那自己不就汤圆不叫汤圆“白丸(玩)儿”了么。 虽然殷枭和阎三刀以前也在孙殿英的部队里当兵,但毕竟差了好几级,这要没人引荐,甭提说上话,那根本进不了前儿。 殷枭鬼心眼子多,外国古董商这头儿,他自然得攥在手心儿里,绝对不会把古董商介绍给那位副官。阎三刀虽然在这其中占了一份,但就连他也只知道这个洋人的名字,根本不认识这个乔治布朗。 他们接连进行了两次交易。其中阎三刀分到的钱最少,他两边够不着,心里觉得殷枭这小子不地道,于是打算暗中偷走部分国宝,来个黑吃黑,这本就是背人的事儿,牵涉其中的人发现东西少了,也绝不可能对外宣扬。 阎三刀地库里这些东陵珍宝,就是在转运的时候,被他顺手牵羊私藏起来的。可能是发现之前珍宝对不上数,所以第三次交易,直接就跳过了阎三刀,殷枭自己安排的转运和接送交易。 谁知这时候,孙殿英带着部队反蒋,战败退到了山西,后被张学良收编。负责交易的副官和部队开拔前,只把第三次交易的国宝存在了一个秘密所在,其他的事儿,就没了下文。没多久那个副官就战死了,殷枭也在天津卫东货场失手被抓,而那批国宝存暂存的地方,也就只有殷枭一个人知道了。 这事情最终还是传到了面具人耳朵里,阎三刀把自己的关系撇得一干二净,把事情全推在殷枭身上。 面具人到不在乎那批东陵国宝,但殷枭手里有无终国的线索,所以面具人派潜伏在监狱的陈琦,设法营救殷枭。怎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遇上了韩大胆儿来小西关勘破迷案。最后殷枭、陈琦和潜伏的其他三阳教徒,全都葬送在小西关监狱里,来了个一锅端! 韩大胆儿觉得阎三刀说的面具人,应该就是打伤自己,又到家里搅闹,后来被朱天飞一泡屎砍跑了的猴脸面具人,应该是同一个人。他再三追问面具人的真实身份,阎三刀却说自己的确不知道。 韩大胆儿本来不太相信,想让范统再用猪鬃吓唬吓唬他。谁知他招呼都还没打,范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过这小子可不是吓唬他,而是捏着猪鬃,又给阎三刀上了一遍非刑。最后在阎三刀哭爹喊娘的赌咒发誓下,韩大胆儿这才确信,他的确不知道面具人的身份。 阎三刀所交代的,殷枭从西沽河道里,石狮子身上得来的乌木方盒,应该就是自己在汇丰银行保管箱里找到的那个。这盒子虽然打开了,可里面的鬼工球却失落在了地下河里,想来不禁颇为惋惜。 韩大胆儿想起,和乌木方盒一起找到的那一叠合同文件。他拿回家妥善收藏,本想去让白崇伟看看,但白崇伟却去了上海。 韩大胆儿虽然在法国教会学校上学,学习的是法语,但是学校里也有英语和拉丁语课,所以他英文还算将将巴巴,但拉丁文就真和天书赛的一窍不通了。 闲暇时他翻看那些合同文件,发现文件分成英文、德文、和中文三份。韩大胆儿虽然不懂德文,但中英文还是看得懂,他看出这是兴和贸易公司的股份合同。兴和也是个中文译名,公司的本名Thriving意为欣欣向荣。但这公司开在中国,中国人讲究个好意头,所以用了兴和这俩字。 三份文件虽然语言不同,但中英两份内容如出一辙,想来那份儿德文的应该也是一样,这些合同文件只是不同语种的一式三份。其中涉及六个股东,两个中国人,两个英国人,和两个德国人。公司最大的股东是一个叫“乔治布朗”的英国人。 既然乌木方盒和股份文件,都被殷枭秘密收藏在银行保管箱,那就说明这合同文件对他很重要,说不定就和他们倒卖东陵国宝有关。 乔治布朗这个名字,一下子就又引起了韩大胆儿的注意。他想等白崇伟从上海回来,说什么也要拜托他,带自己就见见这个英国人。这时候可他不知道,就因为自己这个想法,在天津租界引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 咱们说回阎三刀这边! 梅本事把案子报上去,但是东陵国宝的事儿他可没提,倒不是他有心把国宝中饱私囊。东西他的确上交了,但是这儿事儿牵连甚广,他就是一个天津警察厅侦缉科的科长,这么大的事儿,他可不想搅和进去。这事儿查下去,保不齐会得罪政府里的什么人,那自己以后的仕途可就难走了。 再说东陵国宝的事儿,南京政府那边都胡撸平了,这事儿黑不提白不提就算过去了。孙殿英反蒋,南京政府那边本来就恨得牙根痒痒,这时候梅本事再把这个事儿报上去,不等于自己拿棍子攉楞粪桶么,就算不溅在身上,臭味儿也能把自己顶一个跟头,他可不会给自己找这个鬊。 九道弯儿的案子,只说是三阳教拐卖人口,贩运烟土,而且杀生害命罪大恶极。首犯阎三刀和几个三阳教骨干全都判了个枪决,不等来年秋后,就直接在小王庄法场挨了枪子儿。 案中一众教徒,有些是甘心入教,有的是被人误导,后来中了三阳圣水的毒,被三阳教控制。总之分门别类,按罪处置,情节最轻的,教育一顿,关几天,罪责稍重的,关上一二年。有几个老头老太太,监狱都不稀得关,直接就放回了家。 小脑袋虽然主动交代,而且只是为了混口饭吃,并未参与三阳教作恶,但是知情不报,还是判了两年徒刑,关在小西关监狱。就这个,小脑袋还是千恩万谢,都想给政府磕一个。 您想啊,这小子在外面连饭辙都没了,现在关在里面有吃有喝,至少两年不用挨饿受冻,那还能不高兴。他自己进去之后如鱼得水,这二年日子过得舒坦,愣是胖了十多斤,连脑袋都比原来大了一圈。 就这,临放出去之前,他心里还寻思,怎么能再犯点罪,好歹再加个一年半载的刑期才好! 这回破了九道弯儿案子,虽然之前上峰命令结案,但是梅本事这边没照命令行事,所以上边的人稍有微词,但好在案子破得漂亮,不但救了不少被拐卖的女人孩子,还解救了一批困在九道弯儿,被三阳教下药强行入教的百姓。 最重要的就是,缴获了不少烟土和金银财物,可以说是一举三得。至于那几件东陵国宝,交上去之后就不知所踪了,东西去哪了不言而喻。其实梅本事自己也偷偷留了个碧玉鼻烟壶和一串白玉佛珠,在家里藏了很久。 直到几年后,日本人占领了天津卫,梅本事被一个当了汉奸的死对头,出手给了日本人,诬陷他反日,破坏东亚共荣。梅本事为了自保,才把两件宝贝,送给了负责案子的日本少佐,换了自己一条小命! 九道弯儿案子破了以后,政府派人重整了九道弯儿,修缮了胡同,刷掉了那些容易引起错觉的立体画,拆掉天棚雨厦之类的地方。填上几处陷坑,还有那挖得跟蚂蚁窝赛的地道,又重修了路灯,派人出面辟谣鬼打墙的传说。 至于三阳教的房产,则全都收归了政府所有,有些就直接被市政府的一些高官占了,直到解放后,那片完全拆迁重建,天津卫就再也找不到昔日那片胡同迷魂阵了。 案子到这算是结案了,但是有一件事儿,韩大胆儿一直想不明白。当时在地下河道,他看见了几个人影,追着人影走到河道尽头,最后才潜入池水,找到生路。 可那几个人影却凭空消失了,他原以为是几人率先潜入池水,最后游入子牙河逃出生天,他溺水昏迷前,明明看到就只有他自己,从河底洞穴游出,附近根本别无他人。这件事他百思不得其解,但总觉得自己能够逃生,和那几个人影的引领分不开关系。 要是从鬼神迷信的角度讲,就是地下河枉死的几个冤魂显灵,帮着韩大胆儿脱困,最后他才能逃出生天,这样自然就能说得通了。只不过韩大胆儿为人从不相信鬼神之说,所以即便这事儿最后也没个结论,他也绝不会将其,归结到鬼神身上。顶多觉得,是自己在地下河道中缺氧产生了幻觉! 完案之后,上峰嘉奖自不必提,梅本事偷偷顺了两件宝贝,上面发下来的赏钱,是一分不要,他自来在乎的就是功劳,而不是赏钱。在他心里,官升到一定位置必然能发财。 眼前这点小钱,根本不在话下,犯不着因小失大,毕竟他还指着手下人缉凶破案,给自己脚下搬梯子垫砖头,让他能平步青云呢! 当然,也少不了他拿上面给的赏钱邀买人心,对下属还得说,是自己费尽唇舌才讨下来的赏。 韩大胆儿拿了头份儿赏钱,张彪、李环、王振、刘方还有范统自然都得了一份儿,其余的都分给了侦缉科的兄弟,这次行动去没去的都有一份。 几个没出力的老油条得到赏钱最少,还颇有微词直甩闲话。韩大胆儿那脾气,在三所的时候,李秃子比他高一级他都不惯着,这几个和自己平级的老家伙,那还能放在眼里,几句话就给呛了回去,噎得那几块料,哏儿喽哏儿喽的,差点背过气去! 得了赏钱,韩大胆儿分成四份,两份给了齉鼻儿和花四儿。他又去了趟齉鼻儿家,看看之前找麻烦的宝局打手,还去没去捣乱。 齉鼻儿的弟弟妹妹一看见韩大胆儿,就要跪下磕头,说以后一定报答他的恩情。韩大胆儿可受不得这个,一激动,又掏出些钱来给几个孩子。 另有一份赏钱,韩大胆儿给了魏小五,他逃出地下河道,差点在子牙河溺水归位,幸亏我小五才救了他一条性命,所以给他这份钱格外的多。而且韩大胆儿把魏小五引荐给,东北角警察所的老警察冯爷。 要说水性,天津卫首屈一指的就是冯爷。韩大胆儿专门找梅本事,给魏小五安排进了警察队伍,就在东北角警察所,当了冯爷的小徒弟。他年纪太小,暂时只能挂个黑名,就相当于现在的辅警,但也能开俩饷钱。韩大胆儿许诺,等过两年,他年纪够了,再托人提拔他成红明的正式警察。 剩下一份儿钱,本打算给小舅舅朱天飞,可他转念一想,小舅舅家大业大,家里那么大买卖都不管不顾的,还能在乎这俩赏钱。于是就把这份儿赏,用来钱请侦缉科的兄弟下馆子泡澡堂,全给花了。 韩大胆儿他爹倒是很庆幸,虽然升官之后依旧没往家里拿钱,但至少这回没再往里倒贴,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当然最难得的,还是这回办案毫发无伤,要知道他每天去上班,一说办案子,家里父母老家儿就提心吊胆的,为他这个脾气秉性,这个工作性质,也得少活好几年。 韩大胆儿特意嘱咐朱天飞,让他回家千万别和自己爹妈提,他掉进地下河遇险的事儿,反正自己也平安归来了,犯不上让老两口再担心费神,徒增烦恼。 朱天飞提起韩大胆儿拿自己当枪使,在前面探路,他自己在后面捡现成的事儿。非让韩大胆儿请客吃饭,带着他在天津卫好好逛逛,尤其是租界的西餐厅,吃顿西洋大餐。 朱天飞不像韩大胆儿念过洋书,他家里虽然有钱,但是他是个老派的游侠性子,既不摩登赶时髦,又觉得洋人没什么好东西,自然没去过租界的西餐厅。但他打心里也有些好奇,所以正好借机会让韩大胆儿带着去见识见识。 韩大胆儿请他去了马厂道的西湖别墅,吃了顿丰盛的西洋大餐,还看了晚上的歌舞表演。看惯了十样杂耍,京剧评戏的朱天飞,可没看过西洋舞蹈,那真是看得面红耳赤含羞带臊。 韩大胆儿得了几天假,想起之前和梅若鸿约好了去吃饭看戏,就提前给巴斯德化验所打了个电话,和梅若鸿约好时间。 谁知一见面,梅若鸿一言不发,眼神跟刀子赛的瞪着韩大胆儿,韩大胆儿不知道自己又哪儿惹着她了。没多会儿,梅若鸿眼神又转而有点悲伤委屈,弄得韩大胆儿一时间不知所措。 原来梅若鸿不知从哪得知了,韩大胆儿差点死在地下河道的事情。生气也是因为他总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韩大胆儿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抱歉,总之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韩大胆儿后来一想,这事儿自己只和老白小犹太提过,老白嘴严自不会提,一定是小犹太那张大嘴,松得跟棉裤腰赛的,全对梅若鸿秃噜了。 韩大胆儿深知梅若鸿的性子,哄不得,劝不得,所以只能默默无言,臊眉耷眼的站了半天,最后还是梅若鸿打破僵局,开口问道: “不是吃饭看戏么?去哪?” 韩大胆儿如遇大赦,赶紧回答道: “先去DD西餐厅吃饭,再去劝业场看戏!” 梅若鸿叹道: “我就知道,你不是大华,就是DD,没点新鲜的!” 韩大胆儿心道,知道你还问! 梅若鸿道: “既然去劝业场,干嘛不去华宫餐厅,不就在福煦将军路么!” 韩大胆儿道: “那卖的是俄国菜,小犹太最爱去那,我以为你不爱吃呢!” 梅若鸿道: “你又没问我!” 韩大胆儿被问得哑了火儿,只能强挤出微笑,陪着梅若鸿去坐电车。心里却总在想,这姑娘人是不错,只是为人太过强势聪明,这要是娶回家去,今后的日子可就不太好过了。 他忽然想到娶亲,心头忽然一阵乱跳,表情有些异样。梅若鸿察言观色,自然出言询问,还好韩大胆儿激灵,感激指着车窗外的广告牌子,顾左右而言他,用话搪塞了过去。 既然已经在DD西餐厅定了位子,俩人还是去了中街。二人在桌前坐定之后,牛扒刚端上来,还没动刀叉,就有个人在韩大胆儿身后说了句: “韩大哥!梅小姐!你们怎么在一起?” 六十八 餐厅意外 韩大胆儿和梅若鸿在DD西餐厅吃饭,前菜上完,侍应生刚把牛排端上来,身后就有个人,走过来说了声: “韩大哥,梅小姐!你们怎么在一起?” 韩大胆回头一看,见一个年轻人,穿着身穿白色西装,小分头梳得锃亮,站在他身后,正向他打招呼。不是别人,正是曾经被韩大胆儿救过性命,警察厅长的小舅子,之前去上海“白崇伟”。 白崇伟开玩笑地道: “韩大哥,您可真让我好等,上次约好,晚上在大华饭店见,我可等了您半宿!” 韩大胆儿正想找他,想不到他已经从上海回来了。听他提起上次自己爽约,就起身和他打招呼,并且连称抱歉。 白崇伟过来打招呼,认识韩大胆儿并不新鲜,但奇怪的是,他好像也认识梅若红。韩大胆儿觉得有点诧异,却见梅若鸿好像一愣,似乎想不起和白崇伟在哪见过。 白崇伟见梅若鸿,没认出自己,就提醒道: “梅小姐忘了?前段时间在赵公子生日酒会,咱们见过面,那天宾客比较多,您可能不太记得我了!” 梅若鸿听他提起赵公子生日酒会,好像忽然想起了白崇伟,就像他微微点头示意。 白崇伟道: “原来韩大哥和梅小姐也相识!” 韩大胆儿不知道白崇伟说的赵公子是谁,只是礼貌地回答道: “我俩家是世交,从小就认识!” 白崇伟刚才看见韩大胆儿和梅若鸿一起吃饭,好像有点诧异,经韩大胆儿一介绍,这才明白。只不过,他脸上表情微微有些异样,似乎有些话不便直言。 梅若鸿是何等聪明,瞬间就从白崇伟眼神里,明白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以她的性格,对着眼前并不熟悉的人,其实也没有解释的必要。但见韩大胆儿故意看向其他方向,并不留意她和白崇伟谈话的内容,好像漠不关心,心中反而有些不悦。 于是便开口说道: “我和景生是在外国留学认识的……” 韩大胆儿这时似乎有意无意的,眼神撇向谈话的两人,但他眼神动作都十分细微,不留意的话,会以为他在看餐厅窗外的景色。梅若红见他这个举动,这才接着道: “……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白崇伟听她这么说,再偷偷瞄了一眼韩大胆儿,似乎有点恍然大悟,但眼神却中另有不解之处。 梅若鸿也在不解释什么,反正和白崇伟也不太熟,没必要理会他的想法。其实刚才那些话,也只是借故说给韩大胆儿听而已。 可梅若红还真有点会错意了,韩大胆儿当然不是在看向窗外,但也不是故意装作并漠不关心。只是他刚才看见,远处一桌有个洋人,从洗手间的方向走回自己那桌,然后好像四处张望在找什么人,之后就一直看着自己这边,他觉得有些不解,所以朝那边多看了两眼。 等回过神来,才听见梅若红的话。照他俩说话的意思,好像在一个什么“景生”的生日酒会上见过面,而且让白崇伟有了些误会。他这时想起,之前在墙子河桥上,看见梅若鸿坐在小汽车里,旁边坐了个带金丝边眼镜,十分殷勤的年轻人。想来,那年轻人也许就是白崇伟口中提到的赵公子,赵景生。 虽然梅若红说他们只是普通朋友,韩大胆儿听完心里,的确有那么一丝畅快,但是转而却有些惆怅,总觉得心中似有难以舒展之感,更在恍惚间,觉得梅若红若能德佩佳偶,对自己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不过这想法转瞬即逝,并没在韩大胆儿脸留下半点异样。只是白崇伟见韩大胆儿朝着另一桌的洋人看去,便开口介绍道: “那位往这看的英国人,是我的朋友,说起来和韩大哥还是同行!他是英租界工部局的侦缉科的警司,叫马丁G福斯克斯!” 天津开埠之后,土地被列强瓜分,除了老城里周边,还有往西、往北和边边沿沿的地方之外,都成了各国租界地,其中最早开发的就是英租界。 这工部局其实就是市政部门,属于是租界内的行政机构。由上海开辟租界时首创,因其最开始的职能是管理和规划建设,和清政府的工部有点类似,所以得名工部局。 天津英租界工部局大楼,建于英租界中央绿地,维多利亚花园北侧,建筑名为“戈登堂”。由工部局董事长,英籍德国人“德璀琳”建议修建,是一座中古时期城堡风格两层建筑。建筑整体青砖外墙,规模宏大,中间楼门前突,两端还有八角形塔楼,开阔巍峨。(只可惜原建筑在解放后,唐山大地震中损坏,不久后便整体拆除了。) 工部局下设警备、工务、财税及公用、卫生、交通、教育等多个部门,其中的警备,就等于是警察部门。 白崇伟儿这时想起,上次和韩大胆儿越好在大华饭店见面,是想询问兴合贸易公司和“乔治布朗”的事情。 就对韩大胆儿说道: “对了,你不是想打听乔治布朗的事情么,我那位工部局的朋友马丁,就认识乔治布朗,过来我给你引荐一下!” 这位马丁G福斯克斯,40出头,棕发褐目,身材高大结实,和韩大胆儿差不多高矮。他在大不列颠警界,服务了十五年以上,是个资深的老警察。据说早年在伦敦,破过不少奇案大案。 多年前在伦敦,因为这案子和上司不和,就自愿请调,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在天津的英租界工部局,当一个小小的督查,后来在英租界也破了不少案子,几年前抓捕犯人的时候还受了重伤,得了一枚租界的贡献勋章,其实凭他的资历早就能当警司了。 不过这不是他第一次来中国,他十多岁的时候就跟着,喜爱考古痴迷中国文化的父亲来过中国,而且一住就是三四年。 马丁的父亲为人善良,有一年他父亲回国,途经南阳停船补给的时候,还救了一个差点淹死的华工,谁知却因为下海感染了肺炎,回到英国一病不起,不久就离世了,死之前还心心念念中国这块土地。马丁来中国,也算是帮他爸爸换了个心愿。 马丁的父亲死后,他一直跟母亲一起生活,马丁的母亲是个意大利人,也是个拉丁语教师。但教师的薪水相当微博,后来为了生活稳定,马丁就投考了警察,一干就是十多年。 马丁的母亲当年其中一个学生,就是乔治布朗,乔治布朗以前来过他家里几次,而且乔治布朗有些古物方面的启蒙,也受到了马丁父亲的一些影响,所以马丁对这格乔治布朗也算有些了解。 韩大胆儿这人就这个毛病,一碰到和案子沾边的事情,注意力就全都被吸引过去了,颠颠儿地跟着白崇伟去了远处那桌,反把梅若红晾在一边。 梅若红和韩大胆儿认识这么久,深知他的脾气秉性,他在意的是韩大胆儿对他的心意,对其他这些反倒不怎么在计较,于是自己只好边吃边等。 这时靠左手不远处一桌,有个很胖的外国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他面带笑容,神情欢娱,正在享受桌上的美食。 他眼前的桌上,铺满了各色西洋美食,有浇了黑椒汁的牛排,还有淋上酸苹果汁的小羊背肉,有芝士焗烤的龙虾,也有蔬菜水果沙拉,连蛋糕餐包和奶油浓汤都有,也不管开胃菜、头盘、主菜、甜点,次序先后之分,全都一股脑地摆在桌上。 这男人虽然很胖,背却挺得很直,他双手刀叉一直不停,嘴里大快朵颐,但刀叉并不碰出声响,他这斯文有礼的动作,和吃东西的样子实在大相径庭。 右手边一桌,是一对年轻的中国情侣,但看样子,那穿着时髦的女人,似乎不太开心。对面的男人,正从怀里拿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满脸堆笑地去讨好那个女人。 估计盒子里是珠宝首饰,因为那女人眼神轻蔑地打开盒子的包装,看到里面的东西后,立刻由吃惊变得喜笑颜开,和刚才简直判若两人。 再往远处的一桌看,桌前坐着三个男人,两个中国人一个外国人,正相谈甚欢。那外国人好像在比划着说些什么。其中一个高个子中国男人,听得十分入神,就连侍应生经过,碰倒了杯子,都毫不在意,这人正是韩大胆儿。 那桌离着梅若红太远,梅若红根本听不到他们在讲什么,但从韩大胆儿离开那桌前的表情看,显得十分开心,可能不仅仅是打听到了想知道的消息,而且还有更大的收获。 韩大胆儿和白崇伟还有那外国人挥手告别,回到梅若红这桌的时候,主菜早就上完了,甜点冰激凌已经摆在桌上很久了,那时候这东西可不常见,一般的餐厅也不供应,要是韩大胆儿再不回来,恐怕都要化成汤了。 韩大胆儿兴冲冲地回到桌前坐下,就想和梅若红讲述刚才打听到的消息…… 这时候忽然一阵桌椅翻倒的声音,紧接着就是杯盘刀叉落地,金属撞击的清脆声,夹杂着陶瓷破碎的零散声。 梅若红一看,原来是刚才那个西装笔挺的胖子,拉着桌布摔倒在地,他坐的椅子,还有桌上的杯盘美食,全都掀翻一地。 那胖子表情十分痛苦,不知道是卡着了,还是噎着了。就见他似乎想要发出声音,却像是咽喉被堵住了,张着嘴也发不出声音。 韩大胆儿离着最近,正想上前查看,可那胖子突然肚子鼓胀,“砰”的一声炸裂开来,肠子肚子,下水内脏飞了一地,顷刻间就毙命当场。 初时,韩大胆儿以为有人开枪射击,急忙俯下身子,向四周查看。这时全场宾客都惊呆了,有些离着近的,赶紧远远地躲开。另有些人看到如此惨烈的现场,连刚吃完的大餐,全都吐了出来。 韩大胆儿也算见过不少奇案,以前听说过人体自燃现象,可从没见过,更没见过人体爆炸的。他一时间弄不明白,是什么力量能让人瞬间炸开。 如果是炮仗雷管的话,能造成的这样的伤,自不在话下,但韩大胆儿明明看见,他是从内而外突然炸开,除非是把炮仗雷管吃下肚去。可炮仗沾水就灭,雷管那玩意儿跟雪茄烟赛的,比手指头还粗,谁会傻到把那玩意儿吞下肚子,再说吞下去也没法引爆了。一时间让韩大胆儿百思不得其解。 正这工夫,从后面走过来一个人,正是刚才和韩大胆儿白崇伟聊天的英国人,马丁G福斯克斯。 人家是正牌的英国工部局巡捕,而且还是督查,这案子发生英法租界交界处,死的又是洋人,根本轮不到华界警察插手。 至于最后案子是归英租界还是法租界,跟自己更没关系了,所以韩大胆儿只能站在一边,看着马丁验看尸首。 这马丁也是够倒霉的,和白崇伟来吃饭,自己去了个洗手间,白崇伟领就过来一个大个子,问东问西的,菜上来刀叉都没动,就有发生了这么个恶心人的突发状况。 英国人讲礼仪,出门经常带着手套,这回正合适,手套还没摘呢,正好就直接验尸了,马丁脸上的表情也是甭提多厌恶了。 他顶着血腥气,查看尸首肚腹。韩大胆儿看他的动作,也是验尸老手,听白崇伟刚才介绍,说他也是个赫赫有名的神探,虽然不知道有没有吹嘘的成分,但光看他的动作,就知道这人的确够专业的。 马丁看看尸首,眉头微皱,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自言自语的道: “这不可能……尸体皮肉向外翻出,像是从内部爆开的……” 韩大胆儿在一旁听着,也暗自点头,又听马丁说道: “但内部没有一丝烧灼,和火药痕迹……” 他又俯身去查看洒落的食物,冷热肉素,一应俱全,但全都是普通食物,跟本没有任何异样。 这时白崇伟也捂着鼻子,避开血腥气,凑到比较近的地方,用一根手指,点了点马丁肩头。 马丁刚才自言自语的话,他也听到了。见这胖子死的蹊跷,就顺口问道: “不会也是当年那件事的后人吧,难道也是林黑儿?……” 马丁不置可否默然不语,韩大胆儿则凑近问道: “你说的那件事指的什么?” 白崇伟面色凝重,对韩大胆儿道: “你是警察厅的警察,难道没听说,最近租界里恶鬼寻仇的传说么?” 六十九 红灯照 清朝末年,天下动荡,各国列强都把大清版图,当成一块肥肉,带着火器舰船,不远万里来到华夏,急迫地要分一杯羹。 在那个晚晴政府衰败无能,国弱民贫的时代,那些打着神兵拳民,扶清灭洋旗号,以宗教名义,大行欺神骗鬼迷信之举的教派,一个个如雨后春笋般,在各地纷纷崛起。 自嘉庆年间,川陕白莲教作乱被镇压之后,这是又有一个,迷信神佛可以拯救苍生的可悲时代。那些所谓的神兵全民,借助导人迷信的手段,在各地收割大批信众,表面看是所谓扶清灭洋,实则是为了图谋私利权势而搞出的一场闹剧。 能把洋人当成鬼,用屎尿去泼洋枪洋炮,号称驱鬼诛邪,这种事在现代人眼里看来,简直愚不可及,根本就是个笑话,但在当时却使百姓深信不疑。 您试想,那会儿的洋枪洋炮,多数靠火药点燃发射,这一桶桶屎尿泼过去,但凡靠近点,就能把引信浇灭了。引信一灭,火药受潮,那枪炮自然不能打响。 然后你再长矛大刀,冷兵器胡砍乱扎一通,随便砍死扎死一两个洋人,就楞能把这场仗,吹成某某大获全胜,某某大捷。这都不用放到现代战争,就是稍晚个几十年,枪炮发展得比这会儿先进了,您这屎尿、长矛再想近前都够呛。 当然了,冷兵器自有其好处,当年二十九军大刀队,就让日寇闻风丧胆。但那是真正的战场搏杀,所有人是在,知道身子挡不住枪炮的情况下,仍旧一往无前,不畏生死的拼杀作战。和那些打着刀枪不入,让老百姓送死的邪教可完全不同。 清末那会儿,首屈一指的迷信组织,就是义和拳,他们把自己的口号编成了打油诗。 什么“神助拳,义和拳,只因鬼子闹中原。男五伦,女行奸,鬼孩俱是子母产。如不信,仔细观,鬼子眼球俱发蓝。” 还有什么“神发怒,仙发怨,一同下山把道传。仙出洞,神下山,附着人体把拳传。折铁路,拔线杆,紧急毁坏火轮船。” 这些人还自封了许多大师兄,大师姐,一个个趾高气扬,真跟神仙下凡赛的。他们号称自己请神上身,刀枪不入。 当时在天津卫,有一路专收女性的义和拳会,因为这些入会的女人,都穿着红衣服红裤子,年长的梳高髻绑红头巾,年轻的梳双抓髻扎红头绳,左手持红折扇,右手提红灯,所以号称“红灯照”! 红灯照掌权的大师姐林黑儿,被称为“黄莲圣母”。传说她身有道法,不但刀枪不入,左手红扇一扇,就能步步登天,在空中翱翔。右手红灯照到哪,哪就是一片火海! 好么!都赶上激光武器了! 其实黄莲圣母虽然传的邪乎,但这林黑儿,只不过是天津卫南运河一个船户的女儿。因为父亲丈夫遭洋人逮捕杀害,她怀恨在心,逃到天津静海独流,在义和拳帮助下,重回天津卫,在侯家后运河边,设立红灯照坛口,自称黄莲圣母。 那时加入红灯照的多是些下层女性,其实林黑儿自己就曾经当过船妓。这些人一朝得志,打着神兵拳民的旗号,四处烧教堂,杀洋人,并且和洋人作战的时候,一往无前不惧生死,收获了大批信众。当时谁要敢说红灯照欺神骗鬼,甭等这些大师姐动手,光那些信众就能把你活撕了。 可这一切都,随着义和拳的失败而告终。 庚子国变那会儿,十几二十万,也有说三五十万号称打枪不如的神兵拳民,被慈禧太后诏安,改称“虎神营”。他们配合十来万清军,对抗一万多不到两万人的八国联军。 不是总说刀枪不入,能请神附体么,这可到了见见真章的时候了,到这会儿后悔也晚了。结果可想而知,除了被炮火崩飞的一群大师兄大师姐,大部分的神兵拳民,当时就都鸟兽四散了,八国联军不到一天就攻陷了北京城。义和拳的失败,连带红灯照也一同冰消瓦解了。 传说,当年天津城破之时,红灯照被八国联军的洋兵剿灭,黄莲圣母林黑儿,也被洋兵捉住。这些洋兵中不乏知道红灯照的人,见识过红灯照烧教堂杀洋人的行径,所以见了红灯照领头的,都恨得他们牙根痒痒。现在林黑儿落在他们手里,那还能有能落什么好! 他们把林黑儿折磨凌虐致死,死后还把林黑儿的尸身掏出五脏大脑,做成了标本,拉到欧洲各国展出。 当然也有传闻,说林黑儿在法场被洋人枪决,行刑前突然红光大现,一盏红灯从天空飞来,红灯所照之处,全成了一片火海,烧死了无数洋兵,林黑儿也在红光中飞升而走。后来她曾经现身山东等地,招募人马再组红灯照,不过这也都是传说而已,并无真凭实据。 几十年后,租界里出了一件命案,一个五十多岁的英籍德国人惨死家中,被腰斩为两截,喷了满屋子鲜血,房门反锁,墙上面用人血写了几个中国大字, “红灯显圣,天谴绝杀如律令!” 后来经工部局巡捕调查,那个死掉的德国人,曾经就是八国联军中德军的一员,而且还是当年,折磨杀害黄莲圣母林黑儿的元凶之一。 这个案子才发生没几天,英租界又发生一起类似的命案,一个年轻人的英国商人,吊死在了酒店房间,房间门是反锁的。工部局巡捕到了之后,在房中查找线索,发现房间的白床单上,也有几个殷红如血的大字“红灯显圣,天谴绝杀如律令”! 可是以这个年轻人的岁数,庚子国变那会儿可能还没出生呢,就算鬼魂寻仇也该冤有头债有主,总不能随便杀个洋人充数吧? 后来工部局查证得知,这年轻人的父亲,是当年八国联军的英军成员,也是杀害黄莲圣母的元凶之一,但前些年就病死了,所以这鬼魂寻仇才找上了他的后人。 今天韩大胆儿和梅若鸿到DD西餐厅吃饭,偶遇白崇伟和工部局侦缉科督查马丁G福斯克斯,也在这用餐。在韩大胆儿和马丁打听完兴和贸易的事情后,梅若鸿旁边桌的一个胖子外国人,突然倒地不起,腹部爆裂,内脏飞了一地,但伤口处却不是找不到火药和爆炸物残留,这胖子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掏心挖腹而死。 之前小西关猛鬼案中,虽然也有个死者是被剖心挖腹而死的,但那是自己人坐扣儿,这回韩大胆儿可是亲眼目睹,眼么前根本没人靠近,连个有嫌疑人都找不到。 白崇伟听说了最近租界的恶鬼杀人传说,就询问工部局警察马丁。韩大胆儿不明所以,向白崇伟询问事情前因,这才知道租界内发生的两起黄莲圣母阴魂索命案。 马丁转身在胖子周围查找,只见地面上食物散乱,汤汁酒水撒了满地,桌布也散落在地。 一会儿功夫,桌布上慢慢也浮现出一窜殷红如血的大字,就和租界两宗悬案如出一辙,都是“红灯显圣,天谴绝杀如律令”!显然也是一宗相同的黄莲圣母鬼魂索命案。 韩大胆儿可不信这些神头鬼脑的玩意儿,可他虽然是华界的警察,但在租界却没有办案权。他好心提议马丁,调些警察过来,封锁现场,不要让任何人离开,说不定凶手就在这些人当中。 谁知马丁这英国人,一改刚才的谦和有礼绅士风度,变得十分高傲自大,对韩大胆儿的话,就跟没听见赛的。白崇伟介绍时只说韩大胆儿救过自己的命,并没提起韩大胆儿的工作,所以他并不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竟然是名动津门华人神探。 马丁用英文说道: “韩先生,探案是我们警察的职责,而且这是在租界内,不需要您的意见!” 韩大胆儿好心好意,却吃了个大窝脖,他哪受过这个气,就算冲着白崇伟的面子也不行。可刚想回嘴,又想到之后查乔治布朗的事还要找他帮忙,于是只能把话暂时咽回肚里。 韩大胆儿想,既然指明路,人家不走,那谁还管他,反正死的是外国人,又是在租界的案子,自己干脆把脸扭向另一边,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谁知这时,马丁把餐厅经理找来,出示了自己的工部局警察证件,又让他打电话通知工部局警察,然后关闭餐厅大门,警察来到给每个人做完询问笔录前,现场的人一个不能离开,凶手很可能就在这些人里。 韩大胆儿听完差点气乐了,这不和自己说的一样么,有什么区别?复述一遍就等于是他做的英明决定呗? 没过多久,一辆黑色箱型汽车停在了DD西餐厅门口,车上下来一队外国警察,身穿黑色警服,头戴黑警盔。进入餐厅之后,带队的人和马丁交谈了几句,就让警察拉起警戒线,封锁餐厅,然后所有客人,连带餐厅侍应生、经理、厨师、连扫地刷厕所的,全都挨个问话,做询问笔录。 等都忙活完的时候,已经快半夜了,外面电车都停了。可查来查去,也没查出什么头绪,在场众人,除了侍应生,根本没人靠近过那桌,而厨师侍应生也都没什么可疑之处。警察只能记下每个人身份住址,然后就把大伙儿都放了。 韩大胆儿本来买好了劝业场天乐戏院的戏票,想请梅若鸿吃完西餐就去看戏,可谁知会遇上白崇伟,后来又发生了这个奇怪的突发案件,所有安排全都打乱了。 这时候天色已晚,马路上已经没人了,只有租界的街灯还亮着。这时候电车也停了,韩大胆儿没骑自行车,白崇伟就提议送他们回家,但梅若鸿想走走,所以就婉言谢绝了。 韩大胆儿和白崇伟约好了,过两天一起去拜访那个,住在英租界的“乔治布朗”。他不放心梅若鸿一个姑娘单身走夜路,就陪着梅若鸿在街上散步,慢慢走回了她家。 韩大胆儿中午饭就没吃,晚饭光顾着打听消息了,也是一点没吃,后来又出了命案。韩大胆儿陪着梅若鸿步行,梅若鸿倒是不知疲倦,而且心情不错,可韩大胆儿却是饿得潜心贴后背,等到送梅若鸿到家的时候,他的肚子已经在打鼓了。 今天即没吃成饭,也没看成戏,韩大胆儿觉得有点抱歉,就和梅若鸿约好明天再去劝业场,这次就近去福煦将军路那家华宫餐厅,然后直接去天乐戏院,看最新上演的《西游记》。 谁实话,这种戏梅若鸿完全没兴趣,但只要能和韩大胆儿一起,她心里就很开心。只是梅若鸿性格使然,有时候总显得喜怒不惊,给人一种冰冷难以亲近的感觉,其实她是个外冷内热的人,虽然外表清冷,但内心却十分温暖柔和。 韩大胆儿走回家的时候已经快后半夜了,在街上看见个人挑着馄饨挑子往前走。这人正是南门外卖夜宵的大老李。这大老李卖夜宵一直卖到半夜,这时是收了挑子正往家走。 韩大胆儿常吃他家的馄饨,所以认识大老李。于是紧赶两步迎上去,叫住他,就问还有没吃的。 大老李一看是韩大胆儿,便放下挑子道: “韩头儿!您了运气好,今晚馄饨没卖完,还剩两碗,我这就生火,给您了煮上!” 大老李找了个路边避风的地方,把挑子撂下,点上泥炉,烧汤煮馄饨。他见韩大胆儿饿得急了,就拿出几根馃子,递给韩大胆儿,这是摊煎饼剩的,虽然是凉馃子,但正宗的天津卫馃子,就算凉了也不软不塌,咬起来一点也不皮条。 韩大胆儿坐在马扎上,吃着馃子,等着馄饨,又想起了今晚发生的案子。他这个人别无他好,就是对奇案怪案感兴趣,虽然这案子不归他管,但总是压不住这股好奇心。现在什么线索都没有,可他总觉得这个案子还没完,说不定还有下文。 这时候混沌也好了,他趁热先喝了两口馄饨汤。这时已经是初冬了,到了半夜寒气大长,小风一吹,直往骨头里钻。现在热汤入口,忽然遍体暖意,只觉馄饨汤味道无比鲜美,可就是尝不出是用什么东西吊的汤。既不像骨头汤,也不像鱼汤,他就随口开玩笑的问道: “大老李!你这汤味道鲜美,可既不像肉汤骨头汤,也不像鱼汤,别再是拿人肉吊的汤吧!” 大老李赶紧道: “好么!韩头儿,您了可别瞎说!让别人听了去,谁还能再买我的馄饨!我这是家穿秘方,还真不能告诉……” 正这工夫,大老李眼神往韩大胆儿身后看去,韩大胆儿心知身后有人,这人正伸手朝韩大胆儿背后而来…… 七十 豁了嘴 韩大胆儿吃着馄饨,忽然发觉身后有人偷袭,他一个翻身,一碗热馄饨汤全泼了过去,紧跟着就是一拳。 可非但馄饨汤一滴都没沾到那人衣角,就连韩大胆儿打过去的一拳,也被那人轻松拨开。然后只听那人骂道: “好你个小混球!拿馄饨汤泼你小舅舅,还敢跟长辈动手!” 韩大胆儿定睛一看,原来身后这人,却是朱天飞!他正扛着一个,用麻绳捆着的长条儿被服卷儿,单手叉腰站在韩大胆儿面前。 韩大胆儿笑道: “您了轻功太好,跟鬼赛的,走道都没声,我还以为是那戴面具的来偷袭呢!” “放屁!那是你本事不行!” 说完,朱天飞又道: “我对机会真得问问吴师哥,这徒弟怎么教的,你这能耐压根不行!真碰上个硬茬子,你也不是个儿啊!” 韩大胆儿要听别人说这话,肯定不服气,但这话从朱天飞嘴里说出来,他还真还不了嘴,没办法,朱天飞本事的确比他大得多。 朱天飞又道: “上次那个带猴脸儿的老头儿去你们家,要不是我到了,你可就崴泥了!” 他想想又道: “不行!你这点本事不够用,我得教你点绝的,就拿你打筷子暗器来说,力度准头儿都不错,就是手法差点……” 大半夜的,一个卖馄饨的,看着一个大个儿和一个扛被服卷儿的,站街边嘚啵,这场景别提多怪异了。买馄饨的也不敢走,虽说和韩大胆儿挺熟,但他毕竟是为副爷,不敢说要馄饨钱,但人家吃没吃完,还吃不吃也没说,自己恒是不能直接挑挑子就回家,就问了句: “韩头儿,还有一碗煮得了,我现在给您盛上?” 韩大胆儿看看点点头,想起还没给钱呢,就掏兜给了馄饨钱。这时候一瞥眼见朱天飞肩上扛的被服卷儿,动了几下,就赶紧问道: “小舅舅!您了扛的这是嘛?怎么还动呢!” 朱天飞一拍脑门儿,赶紧放下被服卷儿,一边解麻绳一边道: “之前听你说,审九道弯儿那大贼阎三刀,审出水西庄石狮子憋宝,我觉着好奇,晚上就到水西庄门口去瞧瞧那对儿石狮子,结果顺手抓了个贼!” 说着他解开包袱卷,露出被子里卷着的一个人来。被子一解开,先散出一股子怪味儿来,说骚不骚,说丑不丑,腥气呼啦,带着股小荤香攉孜然的味儿,让人闻着几欲作呕。 被服卷儿里这人,三十多不到四十,一脑袋乱糟糟的头发,长方脸,扫帚眉,眼圈乌黑肿起。鼻子下面人中豁了个口子,一直连到上嘴唇,是个兔儿唇!他嘴巴子肿了,高高隆起一大块,嘴里堵着块破布,说不了话,只能不停地挣猥。 韩大胆儿捂着鼻子道: “我说这么大味呢!原来这块料!” 韩大胆儿还真认识这家伙,这货外号儿“豁了嘴儿”是南市一带有名贼偷,南市小脑袋,当初在戏班子跟包,就因为认识了他,才开始不走正道学了坏。这家伙可不是好鸟儿,溜门撬锁,半夜拨门,街上掏包儿,小偷小摸,什么都干过。 这家伙儿偷东西,还不挑不拣,有什么算什么。人家刷完蒸包子的笼屉,转身倒刷锅水这么会儿工夫,他把笼屉就抱走了。还有人洗完衣服刚晾上,让家里孩子在门口看着衣服,他颠颠儿地跑去逗人孩子说话,最后愣能把晾的衣服都给骗走。 溜门撬锁,也是看见什么拿什么,有钱人家他也进不去,顶多偷个小门小户的,要赶上这家实在太穷了,有块咸菜疙瘩,也得让他顺走,真可以说是贼不走空。 这家伙儿偷东西手法儿挺高,可还是经常失手被人逮着。就因为他不爱干净,见天儿不洗脸口也不漱,半年一年才洗一回澡,他说总洗澡伤元气。可他干的这行不好,拨门进屋偷东西,人没到味儿先到了,什么还没拿呢,就得让人顺着味儿逮着。 逮着了,人家都不敢上手抓,怕抓一手油泥,顶多骂几句,踹两脚。他一看更得以了,连澡都不洗了,多前儿掉河里,才算是洗回澡。他手脚脖子上脸上,除了渍泥,就是皴儿! 朱天飞也是嫌他身上味儿大,逮着这家伙,干脆找张破棉被,把他往里一卷,用麻绳捆上。反正他也不知道香臭,就脱下自己的臭袜子,塞在他嘴里。这家伙的确不知道香臭,可被子两头儿一扎,不透气儿啊,一路上朱天飞再窜蹦跳跃的,这工夫连憋带颠,都快冒泡了! 卖馄饨的大老李也厌弃这家伙,赶紧把馄饨挑子远远地搬开了。 韩大胆儿问道: “小舅舅,你这逮了个贼,不往警察所送,怎么自己扛着呢?” 朱天飞道: “这小子说,他知道带猴儿脸面具人的事儿,我就想带回你们家,直接让你审审!” 韩大胆儿赶紧道: “你快打住吧!上回你泼一院子粪,臭了十多天,这会儿你又带这么个玩意儿回家,你还让那老两口儿活么,干脆在这审吧!” 大老李把馄饨放在小桌上,摆上两个板凳儿,自己就远远地坐在墙根儿,偎着泥炉冲盹儿去了。 韩大胆儿边吃馄饨,边问朱天飞道: “您先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朱天飞闻见韩大胆儿馄饨香味儿,也有点馋了,就想让大老李再煮一碗,韩大胆儿道: “甭要了,没了!这是最后一碗,刚才那碗泼地下了,也当孝敬您了!” 朱天飞道: “放屁,不会说别瞎说!死人在泼地上孝敬呢!” 朱天飞就盯着韩大胆儿这碗馄饨,韩大胆儿赶紧端起碗来,连吃带喝,边吃边道: “我一天水米没沾牙呢!明天请您了吃好的,这碗我偏您了!” 朱天飞见捞不着馄饨,就照大老李寻口碗汤,一边喝汤一边讲了他今晚的发现。 他之前听韩大胆儿提起,水西庄石狮子憋宝的事情,深感好奇。天津卫南蛮子憋宝的传说虽然由来已久,但甭说朱天飞一个河北人,就算天津卫当乡本土的,都没几个人真的见过。什么三岔河口分水剑之类的,更是传得神乎其神。 水西庄朱天飞是去过了的,当年第一次来天津卫,就慕名前往,但水西庄早已荒废多年,他见到的不过是些残垣断壁,荒草衰烟。 由于当时正值盛夏,野草藤蔓爬满了荒园。门口的两尊石狮子,也被藤蔓覆盖。朱天飞还以为是土堆假山呢,也没在意。听韩大胆儿这段传说,就想着去看看。 本来想着白天去一趟,但韩大胆儿家里,晌饭安排得不错,都是朱天飞爱吃的,吃饭时又和表姐夫,就是韩大胆儿他爹,多喝了几杯。想着吃完饭眯一觉再去,可等睡醒了一睁眼,天都黑了,他也没吃晚饭,就直接出了门。 到水西庄的时候,残破的园子门口什么都没有,两尊石狮子都不见了。朱天飞四处找了一圈,也没见到石狮子的踪迹。 正这时候,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来到水西庄园子外。朱天飞见他形迹可疑,就飞身上树,想看个究竟。 这人影在园子门口,四处寻找张望,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他里里外外找寻了半天,最后垂头丧气自言自语道: “怎么没了呢?头些天还看见,在大门口杵着呢……真尼玛奇了怪了,赶上我烧香,佛爷都倒地儿了,哎!……不该我发财呐!” 朱天飞听他这话,觉得他似乎也是来找什么东西的,难不成是来找石狮子憋宝的南蛮子?转念想,不能吧,这家伙是本地口音,就是说话有点撒气漏风,不像南方人呐! 这时,那人转身离开水西庄,朝着南运河老城里方向走去。朱天飞就暗中跟在这人身后,他轻功卓绝,本领高强,那人压根没察觉到身后有人跟踪。 朱天飞跟他来到老城北门里,这时已经三更天了,老城里的居民关门闭户睡得正熟。就这人偷偷溜到一处小院儿,趴在大门上,朝门缝里窥视。 朱天飞是何等样人,久走江湖,早看出这小子行为鬼祟,见他往门缝里窥视,就知道这小子想拨门行窃。 这小子伸手到后腰上摸拨门的小刀,却发现刀不见了,腰上插着一块树枝,这一惊非同小可,吓得这家伙差点一屁股坐地上。腰上别着的小刀,怎么变树枝子了,这不闹鬼了么。 正纳闷呢,只见眼前一花,“啪”的一声脆响,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个大嘴巴子。这巴掌打的这家伙,身子都离了地。跟块破布赛的,直接飞到胡同中间,身子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脑子里直迷糊。寻思,这打的是我啊?愣都给这小子打木了! 他爬起身来,眼前金灯银星直冒,一张嘴“呸呸”啐出两颗后槽牙来。嘴巴子当时就肿老高。这时候他才缓过神来,以为自己是撞鬼了,赶紧跪地低声求告讨饶。 这时脑袋上传下一阵古怪的声音,这声音说人不像人,说鬼倒似鬼,嘶哑中带着颤音,一句话说出来两个声音,一高一低互相重合,听着让人汗毛直竖。这家伙更以为有鬼,低头叩拜连抬眼看看都不敢。 就听那声音道: “你去水西庄找什么,不怕神目如电么?” 这家伙吓得浑身筛糠,说话赛鸡奔碎米: “我去找石狮子……不……不知得罪了……那……哪路大仙……求大仙爷饶命!” 那声音道: “找石狮子干什么?” 那家伙道: “是个并肩子…他说里面有宝……可是他说的,我就去看看……跟我没关系!” 这并肩自子就是春点里兄弟的意思。 那声音又道: “并肩子什么万儿?” 那家伙听这古怪声音这么问,当时疑心大起,心想,这鬼神怎么也会春点呢?于是抬头向上张望,不想刚一抬头,眼前一黑,就结结实实挨了一拳,然后整个人身子离地腾空,腰上一紧,被人抓着提了起来。 这一切当然不是鬼神干的,不过全是朱天飞的手段而已。 朱天飞那身手,要打他这样的,一百个也有富余,但他为人诙谐,偏想要吓唬这家伙,于是拿腔作势压低声音,暗运混运气,将说话声音硬压成两重,听起来诡异无比,但刚才这家伙说了句春点,朱天飞下意识就接了一句,问话用的也是春点,结果就漏了陷。 既然被这家伙识破,也不必在装下去,飞身从房上下来,一拳就把这家伙放倒了。这才看清,这家伙是个豁了嘴,要不怎么说话撒气漏风呢!离近了,闻见豁了嘴身上一阵腥臊臭味儿。刚才朱天飞还寻思,是哪来的臭味儿,原来是这家伙身上的。 朱天飞看胡同里有家晾着的破棉被没收,就随手扔下俩大子儿,扯走棉被。先把袜子塞在他嘴里,由用棉被把他卷了,再用麻绳结结实实地捆上。这才扛着这家伙,想带回去给韩大胆儿审审! 韩大胆儿还没问话,朱天飞先结结实实又给了豁了嘴四个大嘴巴!然后笑嘻嘻的道: “说吧!” 豁了嘴算倒了霉了,大半夜寻宝没寻着,想拨门行窃,又挨了一顿揍。闷在棉被里嘴里塞着臭袜子,差点把他憋死。睁眼再看,眼前却是天津卫有名的警察,韩大胆儿。 他还以为是韩大胆儿把他抓住了,没等明白过味儿来,旁边一个跟猴赛的小个子,上来就给他四个大嘴巴子,打得他直原地转圈,这算是落的后娘手里了。 他稍一愣神,又挨了俩大嘴巴子。 朱天飞又问道: “说啊!” 豁了嘴眼泪都快下来了,嘴里袜子还塞着呢,怎么说话!只能呜呜的直晃脑袋。朱天飞举手还要打,韩大胆儿道: “那把他嘴里袜子先掏出来!” 朱天飞这才伸手拽出他嘴里的袜子,豁了嘴带着哭腔道: “我这堵着嘴,您了就让我说!您了想知道嘛倒是问呐!我这光挨嘴巴子了!噗噗!”说着又吐出四个槽牙来! 豁了嘴赶紧求韩大胆儿道: “韩头儿,有嘛想知道的,您了随便问,再让这位爷问话,我这一口牙都保不住了!” 一边冲盹儿的大老李,听完直接乐醒了,这场面别提多滑稽了! 韩大胆儿开门见山,直接审问豁了嘴今晚的事儿。 要说朱天飞这几个嘴巴子可管了大用了,一般这些无哩悠子臭狗烂儿,最会偷奸耍滑,审这些人往往更麻烦。甭管怎么问,他们看似实话是活,但实则一直绕圈子,最后你想审的,一点也没问出来,说的全是闲白儿废话。 对付这种人,就一个字儿“打”。 正所谓人是苦虫不打不行,有些人好好问话真就问不出什么。 豁了嘴挨了一顿嘴巴子,掉了好几颗后槽牙,这时简直就是问一答十,什么实话全秃噜了。 据他交代,他有个同门师弟,您别看就这群贼偷,还真有门户呢!他这个师弟外号“小蚊子”,早年也是扒手。比豁了嘴的本事可高出不知多少,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有一次偷东西就失了手。但透的这伙儿也不是普通人,而是一群蜂字门里的骗子。 这骗子头儿见小蚊子为人机灵,偷东西的本事也十分了得,就拉着他入了伙儿合作,行走江湖到处做局行骗。这些骗子四处游走,但小蚊子不愿意跟着,这伙人一走,就有干起老本行。前些日子,这火儿骗子又回了天津,并且找到了小蚊子,打算合伙儿设局骗老城里的蔡二少爷。 这小蚊子这二年,认识了个武艺高强的老头儿。这老头儿十分古怪,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总是带着个猴脸面具,且行踪诡秘。他出手十分阔绰,经常会给小蚊子钱,让他去偷些东西,但所偷的并不是金银钱财,也不是古玩字画,而是一些不相干的古书,古图之类的什么东西。 一来二去小蚊子和老头儿混熟了,后来还拜了这老头儿为师,学了两手功夫。他跟着老头儿,手里也不缺钱,就想推了骗子团伙儿。但之前和这伙儿人也算有些交情,他们找小蚊子干的事儿也没什么难度,小蚊子想把做局这事儿托给豁了嘴。 于是小蚊子找到豁了嘴,俩人一块喝酒。席间就听小蚊就把这事儿和豁了嘴而说了,可豁了嘴后来去了之后,骗子团伙儿嫌他身上味儿大,而且长相太有特点根本不合适,所以最后这事儿就算拉倒。 小蚊子觉得自己虽然是好意,但这事儿办的挺不合适,给了豁了嘴几块钱,让他帮自己办件其他事儿。让他在天津卫,帮着寻找和水西庄外石狮子,一模一样的石兽。 豁了嘴问其原因,一开始小蚊子死活不说,后来就被酒下肚,小蚊子酒量浅,喝的舌头都短了,就颠三倒四的说了些石狮子有宝之类的话。酒醒之后,小蚊子就走了,之后再没见过这小子。不知道他是行骗完出去避风头了,还是去找其他石狮子了。 豁了嘴虽然只听了些只言片语,但水西庄石狮子有宝,南蛮子憋宝的事情,天津卫几乎人尽皆知。他以为水西庄外石狮子果然有宝,于是就趁着夜去了水西庄外,寻找那对石狮子,但到那却四处寻不到门口那两尊石狮子。 其实朱天飞和豁了嘴都不知道,前些日子,水西庄附近的芥园水厂不太平,水长里闹黄仙儿,就是黄鼠狼。有人看见,半夜里有黄鼠狼在水长里拧水闸,搬开关。所以厂里有人给厂长出主意,说把水西庄外石狮子搬到水厂镇镇邪祟。 反正水西庄荒废已久,石狮子也没主儿,于是水厂真就派人把石狮子拉走,摆在了水厂门口。至于管不管用,那就不知道了。 韩大胆儿听豁了嘴交代完,天都快亮了。豁了嘴而说起,一伙儿认识小蚊子的,蜂字门里的骗子,想设局去骗老城里的蔡二少爷。 这忽然给韩大胆儿提了个醒,他想起前段时间,在街边吃面茶的时候,遇上两个说春点的骗子…… 七十一 乔治布朗 韩大胆儿想起,吃面茶时候,遇到两个说春点的骗子。想去跟踪的时候,却被尤非找借口拦住。后来从尤非嘴里得知,这伙儿人是要去设局,骗老城里的纨绔子弟蔡二少爷。 这正和豁了嘴交代的不谋而合。韩大胆儿就想,会不会这伙人,就是自己见到的那伙儿骗子呢,如果真是这伙儿人,那尤非应该这伙儿人的消息,顺藤摸瓜,说不准就能找到小蚊子,查到面具人的真实身份。 而且小蚊子的外貌特征,在豁了嘴的描述下,和银行门口从韩大胆儿身上,偷乌木方盒的小子,十分吻合,说不定那天韩大胆儿追的人,就是这小蚊子。 想到这里,韩大胆儿打定主意,明天先去趟总厅,找梅本事要调令,把尤非调职的事儿办了,再去三所找尤非,让他帮着打听那伙儿骗子的消息。即便他们上次行骗蔡二少爷得了手,逃往外地避风头,总会留下些蛛丝马迹。 韩大胆儿对豁了嘴又是一顿吓唬,说小脑袋因为协助三阳教作恶,判了个斩监候,而且小脑袋交代这里面也有豁了嘴的事儿,当时就吓得豁了嘴大呼冤枉。他可知道,牵连三阳教那是死罪一条,急忙和韩大胆儿解释。 但南市那片谁不知道,小脑袋和豁了嘴、大眼贼仨人关系最好,说这事儿和他俩有关系,他自己都有点信了。 韩大胆儿就借机,让豁了嘴去找小蚊子的下落,找到了万事皆休,还有赏钱,找不到,那就跟小脑袋连坐,一块等着吃枪子儿。而且他还别想逃出天津卫避风头,最近为了抓三阳教的余孽,离开天津卫的各处都有关卡眼线,要是想跑,抓回来先崩后问。当然什么关卡、眼线也全都是韩大胆儿临时编的,为了骗豁了嘴,吓唬他而已。 豁了嘴儿也不傻,不会全信,但小脑袋被关进小西关这事儿,他的确听说了。最重要的就是韩大胆儿说找到小蚊子有赏钱,齉鼻儿和花四儿他可认识,这俩人从韩大胆儿那得的赏钱,那白花花的银元,让豁了嘴看着着实眼馋。 既然豁了嘴想拨门行窃,也没成事。又挨了一顿嘴巴子,牙都打掉好几颗。索性就解开绳子,给这小子放了,让他去寻访小蚊子。 朱天飞直埋怨韩大胆儿: “我这忙活大半夜,逮着个贼,还让你给放了!” 韩大胆儿道: “不过是个狗烂儿,天津卫这样的一万也有八千,抓得完么,又没犯什么大案,身上也没人命,杀人不过头点地,挨一顿嘴巴子就得了!” 天快亮了,大老李早就收摊儿回家睡觉了,韩大胆儿放个假又折腾一天一宿,这时候困得不行,就和朱天飞一起往家走,路上还给他讲了昨晚,在DD西餐馆突发的诡异命案。 朱天飞说,武林中的确有人能以掌力将人五脏震碎,这他是亲眼见过的。像是什么朱砂掌、铁砂掌之类的就能做到,但是能把人肚子直接震破的就根本不可能了,还要隔空发掌,那还不得练上个五百一千年,才能有这种本事。 至于用暗器,就更不可能了,最厉害的叉把弹弓也就能给人打一个窟窿,远远达不到,肚腹炸裂的效果。除非是用火药炮仗,但听韩大胆儿说,这洋人胖子,又是从体内向外炸裂的,那就更不可能了。 总之朱天飞听完这案子,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陷入了沉思。 回到家韩大胆儿倒头便睡,朱天飞却睡不着了,总是思索这个案子,连早点都没心思吃。后来几天,朱天飞每每想到一种可能,就赶紧去和韩大胆儿讨论。 初时两人还能互相推测验证,后来朱天飞想得越来越扯,连什么轰天雷、血滴子、这种戏文评书里的东西都搬出来了。此时韩大胆儿心里着实后悔,心想,自己怎么就勾起小舅舅查案推理这根儿筋呢,实在有点自找麻烦!当然这都是后话。 且说韩大胆儿一觉醒来,已经是中午了。他从抽屉里拿出那叠兴和贸易的合同,一边翻看合同,一边会意之前从工部局警察,马丁G福斯克斯那打听到的消息。 据马丁介绍,这个兴和贸易成立没两年,主要是通过洋行,做进出口贸易的,往海外输送高级丝织品和一些瓷器。 至于这个乔治布朗,五十岁出头,是那个工部局督查马丁母亲的学生,早年在英国经商,但为人低调,见过他的人不多。 他十分痴迷考古和古代历史研究。喜欢各国古代文化,十几岁的时候,就经常四处探寻古代遗迹,曾经在秘鲁找到过一个失落的古城。 很早之前,他也曾经来过中国,并深深为这个神秘东方国度的魅力而着迷,回到英国后就一直念念不忘。多年前,他乘船回到中国,并在中国四处游历。他去过上海,北平、西安、南京、洛阳等十多个城市,但最后选择了在天津定居。 他所居住的大宅,在美国租界,因为当初美租界为英租界代管,所以美租界实际上也算是英租界的管辖地。那是一栋两层中古时代古堡建筑,和戈登堂风格有些相似,但只有戈登堂一半大小,不过也算是英租界首屈一指的洋房了。 乔治布朗不不仅是商人,还收藏古董和艺术品,是一位为收藏大家。他还通过多年学习和研究,成为了一位修复古代文物的高手。经他手修复的古代文物,能修旧如旧,不见破损端倪。 不过七八年前,他因为意外被火烧伤,右手受创,所以不能再动手修复古物了,而且他的脸也被火灼伤,从此深居简出,很多生意业务,都是委托给公司秘书代办的,近几年很少有人见过他。 韩大胆儿本想拜白崇伟找人引荐,去拜访这位乔治布朗。可听马丁说,这位乔治布朗,要办一个小型展览酒会,展出他多年来修复的十二件古代文物,其中有六件是中国各朝代的古物。 这个小型展会邀请的人并不多,马丁虽然是工部局高级督察,但毕竟只是个警察,所以没有收到邀请。倒是白崇伟因为家世地位,收到了邀请,到时候韩大胆儿可以扮作随从一同前往。 展会的时间就定在Christmas Eve也就是圣诞前夜。 那时候天津卫是九国租界,各国租界中信教的人为数不少,圣诞这两天租界各处也会洋溢着节日的氛围,韩大胆儿在教会学校上学,每年圣诞时,学校里会组织学生唱赞美诗。各处教堂也会树立起巨大的圣诞树。 各大西餐馆每年圣诞前夜,都有圣诞大餐供应,像是利顺德大饭店,每年的圣诞晚宴就十分出名,还有意租界回力球馆,这里除了是个赌博场所之外,也有餐厅,供应西餐。这里专门供应正宗的法国大餐,每份圣诞大餐要六块银元,可以说是价格不菲,就这么贵,每年圣诞节这都定位子都抢破了头,一到圣诞,回力球馆就人满为患。 很多租界的富商,圣诞前夜都会在家里举办化装舞会,这天可以说是租界里最热闹喜庆的一天。 再过一星期就是圣诞前夜了,白崇伟和韩大胆儿约好了时间,打算提前两个小时前往,希望到时候可以单独和乔治布朗进行会面。 早前韩大胆儿之前把合同上,几个外国股东的姓名,告诉了老白和小犹太,让他们帮在租界打听一下这些人的身份,可到现在也没消息。 韩大胆儿虽然跟白崇伟也很谈得来,但对他的了解实在不多,也不敢把太多查案的线索如实相告,只是让他帮忙打听合同上那德国人的身份。 兴和贸易的其中一个中国股东,也是公司持牌人姓赫,名叫赫吉,另外一个中国股东姓氏很怪,姓“依”名字起的也很特立独行,不知道家大人起名字时候怎么想的。姓氏不能改,至少给起个好名字吧,哪怕四个字叫“依帆风顺”呢,也算个好意头,可这人名字起得却十分随意,就叫“依二三”。 韩大胆儿认为,这赫吉和依二三俩名字都是很少见,应该很好查,可在警察厅查看户籍登记,却根本没这两个人。韩大胆儿认为,这俩人其中一个,应该就是已经死了的殷枭,要不这一式几份的合同,不可能锁在殷枭的银行保管箱里。至于另一个人的身份就不得而知了。也许压根就不是天津居民,所以也查不到户籍,真是这样可就要大海捞针了。 您可能会说了,直接去兴和贸易公司看看不就得了,当面见着公司经理持牌人,不比暗中瞎查来的简单直接! 您别说,其实韩大胆儿之前还真去过一趟兴和贸易公司。公司的注册地址,只是在先农公司大楼里,分租的一个小办公室,而且一直锁着大门,压根就没人在。当时同楼层的人也没几个在,所以根本没打听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后来又出了九道弯儿的案子,这事情就暂时放下了。 韩大胆儿想下午先去办尤非调职的事儿,然后再去一趟先农公司大楼,万一兴和贸易的办公室有人,那当然最好,就算没人,要是碰巧同楼层,旁边办公室的人在,或者有见过这位赫吉的人,说不定就能打听到什么又用的消息。 吃完午饭之后,他就先回了趟总厅,直接去找梅本事。 梅本事见他假没放完就回来,准知道他有什么事儿。韩大胆儿就提起之前说好,把尤非调来的事儿。梅本事上次没办法之下的确答应了,把尤非调过来,可过后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这会儿韩大胆儿跑来要调职令,他也没有啊!韩大胆儿就软磨硬泡跟他耗上了,梅本事本来约好了陪厅长去回力球馆,这会儿时间也快倒了,可韩大胆儿搬过沙发,直接堵在办公室门口。好不容易有个巴结上级的机会,他是决不能错过,但恒是不能跳窗户吧,这可是三楼!于是无奈之下,只能答应让他尤非明天就来报道,调令手续之后再补,韩大胆儿这才兴高采烈的搬开沙发走了。 他骑着车直奔三所,去通知尤非,明早到总厅报到的好消息,可他到了三所,停好车,推门进去一看,眼前这一幕,让他当时就火撞顶梁门! 七十二 兴和贸易 韩大胆儿到了三所,高宝生这对人基本都出去巡街了。他一进门就看见李秃子大马金刀的坐在办公桌前,双脚搭在桌子上,屁股底下椅子两腿儿离地,后背椅着椅子背,身子后仰,手里捏着四张骨牌,正在那“哒”“哒”“哒”地翻看这骨牌点数。 桌子中间扔着一对洋钱、大子儿,旁边三个他手下的巡警,凑成四门,有的单脚踩着凳子,有的直接坐在桌边,也都在翻看骨牌点,正聚精会神地推牌九呢。 韩大胆儿倒不生气他们聚赌,这种事儿以前就见惯了,也不足为奇。他生气的是,尤非端着茶水,拿着扇子,站在李秃子身边。一边恭恭敬敬地端茶递水,一边给李秃子那大秃脑袋扇着扇子。 看尤非表情尴尬,一脸不情愿,但又无计可施的样子,唯唯诺诺地让韩大胆儿看了就无名火起。 这时候一个推牌九的老警察,看见韩大胆儿进来,就转过头,笑模笑样地道: “哎呦!韩大胆儿回来了,您了现在可高升了,怎么有功夫来咱这小庙了?” 这老警察也没恶意,其实单纯就是好贫气,嘴欠而已。 谁知道韩大胆儿话都打腮帮子横着出来: “韩大胆儿也他妈是你叫的?被窝里伸脚丫子,你算第几把手?”、 说着“砰”的一声,一巴掌拍在身边一张桌子上,桌面上压的玻璃板,被他一巴掌拍得粉碎,连那张桌子,都欠点散架。 一个旁边坐桌边推牌九的警察,吓得一屁股摔在地上,手里骨牌撒了一地。刚才嘴欠的老警察也吓了一跳,听韩大胆儿话茬不对,当时面子也有点挂不住,可再看韩大胆儿双眼冒火,青筋直冒,他可知道韩大胆儿的脾气,本想还言的,也愣把火往下压,话到嘴边也没敢说。 李秃子本来坐在那正逍遥呢,被韩大胆儿突入起来这一下,吓得椅子反倒,登时睡了个四脚朝天,他从地上爬起身来,一边扭腰一边胡噜头,醉啦咧嘴满脸怒容,张口喝道: “你尼玛抽嘛疯!当大官儿了,往这来摆谱撒野!” 韩大胆儿高声道: “警察聚赌罪加一等,再废话信不信我先打你个四面见线!” 韩大胆儿现在级别就和所长差不多,是总厅的上司。不提级别,以前他官阶没李秃子高的时候,就没把李秃子放眼里,现在官阶比李秃子大上两级,就更瞧不上这货了,说话是一点面子不给! 李秃子在一群手下面前,颜面扫地,当时就火了。韩大胆儿升迁,他心里本来就恨得牙根痒痒,现在韩大胆儿又跑回来故意找麻烦,是可忍孰不可忍,叔能忍婶儿也不能忍了,但这股怒火也就维持了几秒钟…… 为嘛呢?因为他心里知道,真要动手,甭说他,全屋里警察绑一块也不是个儿。李秃子这样的韩大胆儿一人能揍一打儿。 李秃子可不是莽撞人,懂得审时度势。当时话锋一转,说道: “嘛赌不赌的!随便玩儿玩儿,所长刚才还在呢,要抓您了先抓所长!” 李秃子这是告诉韩大胆儿,你要拿推牌九说事儿,就先跟所长说,你俩是平级,就不信你跟所长也能仨俩的!他倒行,先把他姐夫豁出去了! 韩大胆儿冲着尤非道: “老尤!你戳那干嘛,过来!什么王八蛋,臭狗烂儿你都伺候,真是一脸奴才相!” 他这哪是骂尤非呢,简直就是隔空扇李秃子大嘴巴子。李秃子倒好,全当没听见,嘴里哼哼着十八摸,伸手往抽屉里划拉骨牌,连桌上的洋钱大子儿,一块往里划拉。 旁边几个赌牌九的警察赶紧伸手抓钱,嘴里还直嘟囔: “哎哎!怎么都划了走了,这个是我!” 李秃子收拾完桌子,转身要出去,这时候韩大胆儿拎过把椅子,往门口一坐,大声道: “这总厅上司来了,连杯茶都没吗?真他妈不懂规矩!” 李秃子一看,皱着眉头,朝旁边一个警察使个眼色,意思是赶紧给韩大胆儿端杯茶去! 谁知韩大胆儿却道: “李秃子!别愣着,赶紧沏水去!” 李秃子一听,当时一愣,紧接着就脸色铁青的道: “别欺人太甚!杀人不过头点地!” 这时韩大胆儿反而面带微笑,轻描淡写地道: “上回金汤桥的案子,有人给天九宝局的花斑豹通风报信……” 李秃子脸色显得更难看了,走近韩大胆儿,低声道: “你他妈别再这胡沁!” 韩大胆儿也不生气,只是眼神逼视李秃子,也低声道: “我在西北角喝羊汤,和魏小五聊了案子的线索,结果出门就看见个人,来喝羊汤,却没进门儿就转身走了!我一眼就认出那是谁了!” 他瞪着李秃子,接着道: “天九宝局还在,想找个人证那是手到擒来!” 李秃子听完当时就哑火了。他自己心里清楚,的确是他通风报信。那天想去喝羊汤,无意间听见韩大胆儿和魏小五的对话。他经常出入天九宝局,认识花斑豹,自然也认识麻脸老道,他想给韩大胆儿下绊,而且又在天九宝局欠了些赌债,干脆把这消息卖给了花斑豹,这才有了后来的事儿。 其实韩大胆儿也是推测,并没有什么证据,说去天九宝局找人证,也是顺嘴瞎掰的,但李秃子贼人胆虚,而且这案子当时闹得不小,要是真粘包了,不光自己倒霉,还得给自己姐夫,就是三所所长惹麻烦。 李秃子强作镇定,一言不发转身到桌边,用暖壶的开水,沏了杯茶,端过来咚的一声蹲在桌上。 韩大胆儿微笑着端起茶杯,一揭碗盖便道: “你们家拿凉水沏茶?”说着把茶碗蹲在桌上。 李秃子咬牙切齿地,又去重沏了一杯,端给韩大胆儿。 韩大胆儿又道: “想把我烫死啊!这么热!” 李秃子被这么来来回回耍了几次,韩大胆儿才算作罢。韩大胆儿倒没什么,旁边站着看的尤非却十分解气。 最后韩大胆儿提高声音对着尤非,高声道: “老尤!从明天开始,你就到总厅侦缉科上班儿,跟我平级,调令随后就到!” 尤非本来不想去总厅,可今天听完韩大胆儿这句话,觉得十分扬眉吐气,心里乐得都开花了,别提多趾高气扬了! 原来高宝生被派去出差公干,和老城里二所的夏宏斌,一道去河北了。现在三所里除了所长,就是李秃子最大。高宝生手下的巡警每天出去巡街,李秃子则带着手下成天无哩悠子赛的,喝酒赌钱,无法无天。 因为尤非和韩大胆儿关系最铁,所以李秃子故意不让尤非去巡街,而在所里伺候茶水牌局,他对付不了韩大胆儿,就只能朝尤非下手,专门找机会折腾他解解气。 尤非这两礼拜,每天度日如年,他为人圆滑,又不愿意为这个和李秃子起冲突,所以只好忍气吞声。韩大胆儿这一来,可算彻底把他救了。 韩大胆儿去所长室和所长交代完,尤非便兴高采烈地,和他一道出了三所。 尤非一出门口,感觉心怀大畅,说不出的天宽地阔。转头和韩大胆儿道: “走!咱真素园,素包子我请客!” 韩大胆儿笑道: “好么!我费那么大劲儿,你就拿素包子把我打发了!” 尤非道: “这不口袋儿没钱么,等下月开支,我请你先得月怎么样!” 韩大胆儿道: “有你这就话就行了!咱就门口儿二荤铺凑合一顿得了!” 尤非也不做作,和韩大胆儿俩人去了附近一家二荤铺,要了仨菜四两酒,边喝边聊。 韩大胆儿这时就问起,上次给尤非“孝敬”的那帮蜂字门的骗子。尤非还行以为韩大胆儿找后手呢,细问才知道猴脸面具人,还有乌木盒子、鬼工球的事情。尤非这才知道,这段时间接连不断发生了这么多事。 九道弯儿的案子尤非倒是听说了,但其他事情却一概不知。韩大胆三儿说起从豁了嘴那打听到的消息,要找一个叫小蚊子的扒手。这小蚊子勾着一帮蜂字门里的骗子,应该就是上次想设局骗蔡二少爷的那伙人。 听过传统相声的人都知道,过去有“金、皮、彩、挂、评、团、调、柳”这八小门。此外还有两门“骗术门”和“穷家门”。 “金”,就是金买卖就是看相算卦的,“皮”是卖药的,“彩”就是杂技和古彩戏法,“挂”是打把式卖艺和保镖的,“评”是说书的像是说评书的,“团”是说相声的。“调”就是行骗的。“柳”则是唱大鼓的。 另有“蜂(风、)麻(马)燕、雀”四大门,都是行骗的行当。其中蜂字门,就是指团伙作案,就像群蜂蜇人。也有说是刮风的风,形容行骗团伙儿就像一阵大风刮过,把所有东西席卷而走。那伙儿想设局骗蔡二少爷的人,就是蜂字门里的。 韩大胆儿从尤非那得知,这伙儿蜂字门里的人,最后没能得手。他们本来看蔡二少爷喜欢古玩,就设局想把一件赝品卖给蔡二少爷,结果蔡二少爷虽然败家,可也不是傻子,这事儿没成,这伙儿人就打算再找个“点子”,就是找个新目标。 尤非听说这伙儿人怕被连锅端,所以都是分散在天津卫,每次有个据点。韩大胆儿就让尤非去帮着打听下,这个据点在哪,或者能直接从这伙儿人那找到小蚊子就更好了。 吃完饭之后,韩大胆儿和尤非说好,让尤非明早直接去总厅侦缉科报到,韩大胆儿在门口等他,然后韩大胆儿就独子去了先农公司大楼,打算去看看兴和贸易公司有没有人,顺道在周围打听一下这公司的消息。 先农公司大楼,建于民国13年,由英国先农工程股份有限公司设计建筑,九尾鱼英租界的海大道。是带有折中主义风格的砖木混合四层大楼,高17米,有76个房间。 兴和贸易公司分租的小办公室,就在大楼的三层最尽头的房间。韩大胆儿本以为这次又是白跑一次,谁知道到兴和贸易公司的门口,却发现门虚掩着。 韩大胆儿轻手轻脚走过去,正打算推门进去看看,这时旁边房间的门开了。从里面出来个戴着瓶子底儿一样厚眼镜的中年人,这人看韩大胆儿要推兴和贸易公司的门,就说道: “这家公司搬走了,里面没人!” 韩大胆儿推门一看,里面果然已经搬空了,地上只有些废纸,除此空无一物。韩大胆儿转身问那戴眼镜的人道: “您了知道这公司嘛时候搬走的吗?” 那眼镜道: “不知道,这两天来上班,就见里面没人了。” 韩大胆儿道: “能跟您了聊几句么?” 这人说自己要去采访,不太方便。韩大胆儿一看,他出来的房间门上挂这个牌子,是一家报社,名为“趣闻画报”。韩大胆儿还真见在市面上,见过这画报。里面刊登的都是些,小道消息,风月奇谈,没什么正经东西。 可那会儿人们信息匮乏,报纸画报是为数不多获取信息的渠道,所以别看是这类胡说八道的野鸡画报,照样卖的不错。 韩大胆儿上前掏出烟来,递给这眼镜,想简单的攀谈了几句,套套消息。眼镜说是要去采访,浑身烟油子味儿,烟瘾着实不小,看见递过来的烟,也不推辞,站在那点上烟,和韩大胆儿聊了起来,估计他所谓的采访,也不是什么正事儿。 俩人站在楼道里抽烟聊天,这时候前面不远有个办公室,又出来个胖子,这胖子和眼镜认识,也是小报的编辑,他拿着手纸估计是要去厕所。 眼镜见韩大胆儿想打听兴和贸易,就把那想上厕所的胖子也叫了过来。韩大胆儿给他也点上一根烟,这胖子攥着手纸,抽着烟,说话直喷唾沫星子,显得特别健谈。 韩大胆儿从这俩人那打听得知,这先农公司,就一个经理连一个秘书都没有。您可能会问了,这一个人怎么办公司。您别说还真能,那时候除了一帮拆白党,皮包公司是一个人办公司之外,很多正经的小公司和报社也是这样,人员不多,基本上一两个人就齐活了。 兴和贸易公司平时没人,胖子和眼镜来上班,十次有八次这家公司都锁着门。这俩人也是有两次碰巧,看见了这家公司的经理! 韩大胆儿一听,赶紧让这俩人形容一下,这经理的相貌,谁知一问之下,得道的接过却大相径庭! 七十三 暗藏的线索 眼镜抽了口烟,他烟瘾大得很,一口气,愣把一根烟嘬掉一大块,这一根烟没几口就抽完了。韩大胆儿赶紧又给他点上一根。这眼镜刚才说去采访还无精打采,这会儿抽着烟,突然来了精神。 他说兴和贸易的经理,这楼里的人没几个见过。他也是有一次东西落在报社,晚上回来取东西,结果看见兴和贸易公司亮着灯。开始他也没在意,后来拿完东西出来锁门的时候,兴和贸易的经理刚好从公司出来,在他身边经过。 他看见,这人中等身高,穿着灰格子西装,梳着背头,身材有点微微发福,没太看清样貌,估计年龄也就三十上下。这人身边陪着个洋人,洋人比他高出一头多。 这时那胖子也随声附和,说他也是晚上在办公室写稿子,出来上厕所,看见兴和贸易公司出来俩人,一个中国人,一个洋人。当时走廊没开灯,那样人个子高,没太看清,那中国人倒是看清了,其实显得也不怎么胖…… 说到这韩大胆儿看看眼前,这肉大深沉的胖子,心说,要和你比起来,多胖还真都算不胖。 胖子说,那中国人穿着灰格子西装,大概四十岁年纪,短发,留着小胡子,有点谢顶,相貌普普通通,也没什么特点。 韩大胆儿还想问点细节,那胖子却连着放了两个屁,说自己要上厕所,攥着纸一溜小跑,奔厕所去了。眼镜这时候也说自己要去采访,掐灭了烟卷,把半截儿烟卷揣进口袋,转身也走了。 韩大胆儿只好又在周围转转,敲敲其他家的门,打听了下兴和贸易和公司经理的事儿。幸好今天这层楼的人挺齐,除了有两家没人,其他家都有人在。 一圈走访得到的答案差不太多,不是没见过这公司经理,就是没太看清,只是见过这人的都说,这人穿着件灰色格子西装,其他都是相貌平平,没什么特点。 韩大胆儿最后又去了楼里的先农公司,但是大楼办公室招租负责人说的,也和其他人大差不差,那公司经理相貌平平的,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留了点胡子,其他没什么特点。 韩大胆儿虽然不能算无功而返,但得到的线索,也没什么大用。他骑着车,一边思索一边往家骑。 这家兴和贸易白天不开门,晚上才来办公,也真是十分诡异。正常的商业往来,哪会有客户晚上才来谈生意!如果是做丝织品和瓷器之类的远洋贸易,为什么如此鬼祟!只有想法子查查,这兴和贸易旗下的产业,比如仓库,房产,货物之类的,才能弄清这公司在搞什么鬼! 至于先农公司大楼里打听到的,那个中国人,应该就是这兴和贸易公司的持牌人“赫吉”。这个人似乎身份神秘,即没什么人见过,也查不到身份资料,但按照见过这个赫吉的人所说的时间,赫吉出现的时候,殷枭应该已经押在小西关监狱里了,那这个赫吉就不是殷枭的化名。殷枭更可能就是那个名字很哏儿的,叫依二三的人。 还有个问题,就是赫吉身边的洋人是什么人呢?乔治布朗肯定不可能,他被火烧伤后,深居简出已经好几年了,而且经常带着面具出入。那也许是股份合同上另外一个英国人?或者说是那个德国人? 可现在合同上除了乔治布朗,其他人的身份,什么消息也没有。 韩大胆儿揣着无数疑问回了家。在家吃过晚饭,他又和朱天飞在家附近吃了顿夜宵,主要是为了拿吃的堵住小舅舅朱天飞的嘴,不然他还在那执着西餐馆洋人胖子的案情,总冒出些新想法来找韩大胆儿探讨,弄得韩大胆儿不胜其烦。 韩大胆儿害怕猴脸面具人又来找麻烦,所以吃夜宵也没走太远,就在家方前附近。 其实从那晚之后,面具人再没找上门,不知道是被韩大胆儿的话唬住了,以为乌木盒子真的存在警察厅证物室,还是说忌惮朱天飞的身手,不敢再冒然造次了!总之最近这段时间,家里一直很太平。 韩大胆儿假还没放完,但还是一大早起来去了总厅。他没吃早饭,到得就够早的了。结果刚到门口,就见尤非已经到了。他蹲在墙角抽烟,看地上的烟头,应该少说来了一个钟头了。 韩大胆儿把他领到侦缉科,先去见了梅本事。但梅本事可没这么早,又等了一个钟头,梅本事才姗姗而来。尤非调职的事儿,梅本事还真给办了,但不是调职,只是借调。韩大胆儿虽然挺不高兴,但尤非倒不太在意。 没本事答应,只要尤非跟着一块儿破个案子,就能想法子把尤非调过来,现在寸功未立,实在不太好办。韩大胆儿见无可奈何,只能暂时答应。 他带着尤非到科里,介绍了一圈,又拜托张彪、王振照顾一下,把他先和范统编在一组,处理点文书工作。之前破案,众人指着韩大胆儿都得了赏钱,又吃了韩大胆儿一顿,所以除了两三个老油条甩几句闲话外,也没什么人诈刺儿。 张彪、王振让韩大胆儿救过性命,所以格外照顾尤非,只让他负责一些文书抄写的工作。尤非为人圆滑,也十分会做人,跟侦缉科众位,又是上烟卷,又是要请客吃饭。说实话,尤非家里有老婆孩子,孩子身体还不好,所以平时节省得很,他能说出请客,就算是二荤铺,也已经算是大出血了。 韩大胆儿还有一天假,他在侦缉科安顿好一切,就出了警察厅,骑车去了梅若鸿家。前天本来答应了梅若鸿要去吃饭看戏,结果却在DD西餐厅,遇到个突发案件,全给耽搁了。在路他上还买了两张,劝业场天乐戏院《西游记》的戏票。 梅若鸿他爹原本挺喜欢韩大胆儿这小子,但那时候韩大胆儿当众拒绝梅若鸿,梅若鸿伤心之下远走海外读书。梅若鸿他爹就对韩大胆儿心生怨愤。前段时间梅若鸿累得病倒了,也是为了帮韩大胆儿做化验报告,所以梅若鸿他爹现在见了韩大胆儿就没好气儿,十分不待见这不懂疼人的小子。 韩大胆儿也知道自己不招这位伯父待见,所以让门房的人通报了一声,就在大门外等着,一直也没敢进门。 过了没多久,梅若鸿就出现在了门口,看见韩大胆儿手捏着这戏票站在门外,便问: “你怎么不进来?” 韩大胆儿不好意思地道: “算了!我别招伯伯不待见了,与其进去都不愉快,还不如在门口罚站呢!” 梅若鸿道: “那走吧!” 韩大胆儿问道: “哪去?” 梅若鸿道: “你拿着戏票,不去看戏么?” 韩大胆儿连忙点头道: “去!去!去!” 今天算是不错,福煦将军路的华宫餐厅人不多,菜色虽然是俄式的,好在味道不错。吃完饭俩人又去了劝业场的天乐戏院。 要说天津卫的高楼,现在不胜枚举,可上世纪三十年代初,天津卫最高的楼就要数,位于当时旭街和法租界梨栈大街交口的劝业场了。创始人高兴桥是位爱国商人,劝业场的劝业二字,就意在努力振兴实业。 劝业场是法式六层建筑,因为咱们中国人推崇九字,所以对外宣称是九层高楼,楼内还设有电梯。四、五、六楼是影剧院、茶社、游乐场等等。 韩大胆儿和梅若鸿在天乐戏院看了改编的《西游记》,事先俩人都以为只是传统的猴儿,看了才知道,这戏班着实下本儿,台上布景逼真,真猴、真马、真骆驼,甚至瀑布的水都是真的。演到闹天宫的时候,竟然满台仙气云霞,观感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看完戏,俩人又去了天露茶社喝茶,还到地球厅打了地球,也就是保龄球。梅若鸿少有地露出了微笑,韩大胆儿这时觉得,她原本亚赛寒霜的面颊上有了些红润,显得比平时那样子更为可爱动人,原本身上那股凌人的威势也渐渐淡了。 今天算是韩大胆儿跟梅若鸿一起,少有后背不发紧,脖梗子不发勒的时候,韩大胆儿自己也玩儿挺开心,直到天黑了才送梅若鸿回家,但回去的路上梅若鸿又恢复了常态,仍就是那喜怒不惊的样子。 韩大胆儿顿觉有些失望,竟还想见她刚才那展露笑容,开心的模样,但这念头转瞬即逝,心中不过空留一阵惆怅。 第二天一早,韩大胆儿回侦缉科上班。他不得不佩服尤非的为人处世,不过一天而已,尤非早就和科里的警员都混熟了,就连那几个很有微词的老油条,都和尤非聊得不亦乐乎。 韩大胆儿凑近了一听才知道,感情尤非正和大伙儿聊韩大胆儿之前几个案子呢!那吹得叫一个神,把案子说得天上有地下无,在他嘴里,韩大胆儿不光是个神探,简直就是天神下凡。 尤非愣说韩大胆儿出生的时候就有异象,要知道他认识韩大胆儿也就是一二年的事儿,韩大胆儿出生的情况,他上哪知道去,但人家嘴皮子利索脑子好,能吃铁丝拉笊篱,在肚子里胡编。 他说韩大胆儿出生时惊雷闪电瓢泼大雨,门口正好有两个当兵的路过,在他家门前避雨,迷信讲这叫将军守门,必出贵人。这大梨吹得都没边儿了,说韩大胆儿是巡天都御史下凡,专门在人间监察民情缉凶拿贼。 有几位听说过天津卫民间的传言,还给补充呢!说得有鼻子有眼儿,全科警察顿时都对韩大胆儿刮目相看,直到梅本事来了,呵斥众人几句,大伙儿才一哄而散,有那个好奇的,还追着尤非屁股后头直问,后来呢?后来呢? 韩大胆儿虽然不信鬼神,也最烦听这些神神鬼鬼的,但尤非随口胡编,他也就全当听个乐儿。事后跟尤非开玩笑说,有这楮门子都不如去南市三不管撂地,准保比那些光说水浒、聊斋、东西汉朝的老先生更能置楮。 这时候有个找韩大胆儿的电话,打到了侦缉科。他接起来一听却是白崇伟,这电话除了要和他确认下,去参加乔治布朗圣诞前夜展会的事情,更重要就是告诉他一个消息。 兴和贸易公司股份合同书上的那个德国人——“弗兰克.海因里希”找到了。 不光如此,还有个更意外的消息,这个弗兰克海因里希,韩大胆儿和白崇伟都见过!正是前两天,死在DD西餐厅,肚腹爆裂的那个胖子洋人! 七十四 弗兰克 死在DD西餐厅的胖子洋人,是个德国人,准确说是个英国籍的德国人。名字叫“弗兰克.海因里希”。这胖子今年刚满五十岁,住在天津的英租界的一栋小洋楼里。 这人早年当过兵,庚子国变那会儿,在八国联军的德国军队中服役,曾跟随部队打进北京,并且在紫禁城大肆劫掠,估计抢到了不少值钱的珍宝,所以这个弗兰克,虽然除兴和贸易有他的股份外,名下只有居住的小洋楼,没有其他产业,但他在汇丰银行的存款却十分丰厚,足够他后半辈子吃喝享用的。 估计也是因为有钱,又没什么事情干,所以吃东西成了他唯一的爱好,十来年下来,愣是把自己从正常体重,吃成了个三百多斤的大胖子。 后来查明,当年大八国联军剿灭红灯照,黄莲圣母林黑儿被人凌虐致死,元凶中就有这个弗兰克海因里希。这也是目前凶案最有可能的犯案动机,只不过这次凶手不是人,而是看不见的“鬼魂”! 租界里接连几宗离奇命案,全都跟红灯照,黄莲圣母有关,那些崇信天主教基督教的洋人,也都忧心忡忡人人自危,甚至已经有些租界高层,私底下找到教会,希望教会能办一场驱魔仪式,彻底驱散这中国的恶鬼凶灵。 就连英国工部局内部,都有不少公职人员和警察巡捕,开始相信鬼魂杀人报仇的说法,工部局有个别华人警察,还提议找道士和尚,来租界大办道场,超度亡魂。不过最后顾及颜面,还是被各租界当局否决。 韩大胆儿从不信世上有恶鬼,只信世上有恶人! 他很想看看弗兰克的尸检验状,但这死者是洋人,案发地又在英租界,案子自然归了英租界,解刨验尸都由工部局负责,外人根本拿不到尸检验状。而且这案子虽然棘手,但负责这案子的马丁却十分自负,它虽不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但仍旧决心亲手勘破这宗离奇凶案。 别说在洋人眼里,当时的中国警察办案手段落后,就是中国警察有法子查清此案,工部局的警方也绝不想假手于人,真让中国人破了案,哪怕是找个道士把“鬼”抓住了,他们都会觉得颜面扫地。 这些洋鬼子,虽然嘴里说着东方神秘古国的美好,但打起根心里就没看得起中国人,觉得中国就是个野蛮落后的国家,一个个中国人,骨子里都是未开化的野蛮人。 这些洋人中尤其以这些大不列颠人为甚。他们自称日不落帝国,虽然嘴上说什么绅士文明,自由民主,实则,横征暴敛,任意杀戮,抢占别国领土,奴役他国人民。不信您就问问美利坚的土著印第安人,这帮原住民,都快让当年的大不列颠殖民者杀绝种了。 大不列颠一向以帝国王者自居,自觉高人一等,甭说中国人,就连其他什么美、法、俄、德、日……几乎世界上所有国家,在他们眼中都远逊于己,不过是二等公民! 电话那头的白崇伟虽然说尽力而为,韩大胆儿也听得出,他但话里话外的意思,想搞到弗兰克的尸检验状,几乎是没什么可能。 撂下电话,韩大胆儿不死心,又跑到梅本事办公室。向梅本事提出,和英租界工部局交涉联合办案,毕竟他自己也是案件亲历者。 梅本事听完,刚喝的茶水一口全喷了出来,坐在那不停地咳嗦,边咳嗦边说道: “您了还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么?让我和英国人交涉,我脑袋上才带多大帽子,等您了多前儿当上大总统,您了再亲去自交涉!” 说着把茶杯往桌上一蹲,接着说道: “咱自己的案子都查不过来,祖宗!您了就别给我找麻烦了,我屁股底下的椅子还没坐热乎呢!英租界,嘛叫租界,就是租给人家,借给人家,那玩意儿有字据的,那儿现在就是人家的地儿,算人家大不列颠领土,咱还想插手人家领土的事儿,您了快别逗了!” 韩大胆儿倒理直气壮: “民国五年那会儿,法国人想从老西开扩大租界面积,咱全天津工商界一起抗议,罢工最后不也赢了么,别一沾洋人咱自己就先磕膝盖发软!” 梅本事道: “怎么着?咱也号召全天津卫老少爷们儿,罢工示威?死的还是个洋人!跟咱有一毛钱关系么?您了今早还没吃早点吧?赶紧吃早点去!从外面给我把门带上!” 韩大胆儿虽然也知道这时不可能,但心里就是想弄清这案子。梅本事看他站着不走,就说道: “您了身手了得,是津门侠客,要不您了现在就亲自出手扫平四夷!那到时候就是您说了算,您想怎么查就怎么查,别说查个洋人,就是查英国皇帝,也没人敢拦着您!” 国弱民孱,外有列强环伺,日寇虎视眈眈,国人还内斗不止,老百姓也大都独善其身,这种颓势之下,天津上海这样的城市,依旧夜夜笙歌,纸醉金迷。韩大胆儿虽然为人刚直,眼瞅着这混乱的世道,自己虽然不忿,也别无他法。自己充其量也就是海河里的一粒沙子,但就算有天大的能耐,凭一双手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来。 他虽然嘴损,但这次听着梅本事损自己的话,竟然无言以对,只能叹了口气,臊眉耷眼地转身离开。 梅本事没想到,韩大胆儿这次竟然没还嘴,让自己给损走了,心中突然有种大获全胜的喜悦感,不觉有些得意。随手拿起报纸,哼着小曲儿,眉飞色舞地一边喝茶一边看报纸。 韩大胆儿心里也知道,去找梅本事十有八九是无功而返。反正手头儿暂时没有案子,干脆去趟防疫院,找老苏聊聊,凭他多年验尸经验,说不定能有什么发现。 一路无书,韩大胆儿带着点酒肉,来到防疫院。刚进防疫院后院的门,闻见的不是来苏水味儿,反而是一阵熬鱼的香味儿。推门一看,老苏刚点上炉子,正在小屋炉子上熬小鱼儿呢! 天津卫九河下梢,河流众多,又是入海口,专出河海二鲜。天津卫还吃鱼虾的人也特多。贴饽饽熬小鱼,是天津一道家常名菜。一般家里都是土灶,支口大柴锅,灶火烧旺了,锅里熬鱼,热锅边上贴玉米饼子,天津叫贴饽饽。 这熬的鱼其实也能用大鱼,不过那时候大鱼都比小鱼贵,所以普通老百姓一般就是买点小鲫头儿、马口鱼等等,熬熟了味道一样很香,再配上贴饽饽一块吃,尤其是靠近鱼汤边上那一圈,粘着鱼汤既有鱼味儿,还焦黄酥脆,味道十分可口。 这小鱼就有一点不好,就是刺儿多,吃的时候要留神,不然很容易卡刺儿。嗓子里真卡刺儿了,用嘛方法都不好使,就只能生往下咽饽饽,把鱼刺儿带下去。 所以有的家做法,是把小鱼清理干净,先在锅里放油,然后往上面码葱段,然后放小鱼,放佐料,再往上码葱段,反复码几层,小火慢慢把鱼烹熟了,一揭锅盖,整锅小鱼都是酥烂的,连骨头都酥了,再吃就卡不着了。 老苏这防疫院没有柴锅土灶,只有个取暖的煤球炉子,所以老苏只是用个小铁锅,熬了点小鲫头儿,买了点蒸好的棒子面窝头儿。 他见韩大胆儿来了,鱼正好也得了,俩人就摆上他带来的酒肉,盛上熬好的小鱼,边喝边聊。 韩大胆儿说起前几天租界那个案子,跟老苏讲了,他当时观察到的现场初情和死者尸状。 老苏听完只是喝酒,默然不语,过了良久才道: “尸首从体内炸开我倒是见过,有种火石又称为燧石,是一种打火的引火之物,配上硝石硫磺等物,包在纸包里,受到震荡就会爆炸。一次,有个胖子误食了这东西,结果摔了一跤,肚子着地受到震荡,肠胃挤压震动之下,就把胃口炸破了!” 韩大胆儿听完觉得十分新鲜,就赶紧追问。 老苏喝了口酒,又道: “但那也只能炸破肠胃,不会有炸破肚腹的威力,除非那纸包很大,但太大了也不会有人傻到,把那东西吞下去吧!而且你在现场,看到飞出来的脏腑器官里,有爆炸后的碎屑么?” 韩大胆儿摇摇头,他的确没看见任何爆炸碎屑,除了飞出来的脏器,只有一块块黄色的脂肪。 老苏道: “我说的这种纸包炮,必须要震动挤压,让燧石点燃火花才能引燃,照你说的,他坐着没动一直只是吃东西,那就算吞下去纸包炮,也根本爆不了!” 老苏又问道: “那洋人爆开的肚子,有没有烧灼,或者被灼伤的痕迹?” 韩大胆儿又摇头道: “那倒没有!” 老苏道: “那就不可能是火药爆炸物所致,火药爆炸,能炸破人体的量,肯定会造成灼伤,说不定还有烧熟肉的味儿呢!” 韩大胆儿思索那天现场,都是西餐的奶香,还有些牛排的炙烧味道,也没闻见什么其他怪味儿! 这顿饭他和老苏连吃带聊,说的都是这个案子的各种可能性,但说到最后,没有一种和洋人的死状接近的。 俩人从科学讨论到了鬼灵,韩大胆儿不信这些,可老苏经得多见得广,这些年什么样的尸首没验过,多离奇的案子没见过,真就有些,是用科学无法解释的。 眼前这个洋人肚子自爆的案子,韩大胆儿又拿不到尸检验状,两个人不过是在这凭空推测,最后也很难有个定论。 俩人从中午一直聊到下午,韩大胆儿临走之前,又想起前不久在墙子河里捞出的那个五十来岁中年人尸首,就询问老苏有没有人来认领,却得知尸首一直还在这停着,无人认尸。 那尸首被发现的时候,身上衣着不菲,照理说应该是个有钱人,但这么久也没人来认领尸首,实在有点奇怪。也许真就跟韩大胆儿推测的一样,这人没有家人,是个孤独富翁,所以没人报案,也没人来认尸。 这种抢劫伤人的案子,每年天津卫也会出个几十起,大多数即无疑凶又无人证,最后都破不了案,只能列为悬案。 没人认尸,老苏只能用石灰覆盖尸首,三个月后再没人认领,就会拉到不远处西关外的乱坟莹,随便挖个坑就埋了。那个年头儿,这种没名没姓,屈死的亡魂,那是数之不尽。 洋人的案子没有头绪倒不打紧,反正这案子也是英租界工部局的,他这顶多算是个人兴趣。他也想看看,这工部局所谓的神探马丁,到底什么时候能破此奇案。 韩大胆儿心里寻思,要是最后案子实在破不了。他再请白崇伟出面,毛遂自荐去帮忙探案,说不定就能有机会能插手此案。 他自己这合计的挺好,但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用不了几天,一连串的凶案,就会找到他头上,而且后面还有更大的麻烦,正等着他呢! 韩大胆儿骑车回来的时候,路过估衣街,忽然想到,之前审问三阳教的人,阎三刀和陈琦交代的员峤仙镜、九幽算盘城,和镇物石狮子的事情。既然洋人那边的案子,自己不能插手,不如就踏下心来,好好查查三阳教审出来的这些线索。 他知道估衣街的蓝半尺,不仅是个鉴古的行家,更对天津卫历史和传说知之甚详,从他那指不定能打听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于是就去了趟蓝半尺的古玩店。 别说,韩大胆儿这一问,还真问出些有用的线索来! 七十五 古城传说 韩大胆儿来到估衣街,找到蓝半尺那间古玩铺,推门进去,见蓝半尺站在一张条案边,身边还站着一个穿着寒酸的中年人,这人正打开一个蓝布长条包袱,从里面拿出一卷画来。 这人把画放在桌上,一边打开,一边道: “您了给长长眼,我也不老懂,就知道是张唐画,好像是什么张彦远的画!” 说着就要把画展开,谁知刚拉开画卷还不到半尺,就被蓝半尺摁住。蓝半尺一扬手把画又卷上了,淡淡地说道: “甭开了!仿的!” 那人当时就急了,正要分辨,却听蓝半尺低声道: “唐代作画的确用的是绢,而且宽窄也对,仿的笔法也不差,装裱用的也是唐代的手法,可您这个是仿的!都以为张彦远的画存世量少,仿他的画,行家很难甄别。但却忘了张彦远是个书画理论大家,还是个装裱高手。你这装裱用的是熟纸,张彦远却觉得熟纸装裱容易起皱,所以裱画从来都用生纸,且必在糊中加入熏陆香末,用以防虫,所以其画作细闻,虽历久,却仍带着淡淡幽香,似有似无!” 那人却辩解道: “兴许是后世人重新装裱过!也未可知!” 蓝半尺道: “后世装裱手法技艺远胜于前,后世装裱何必再用唐人装裱的手法!” 那人听完当时就要发怒,看样子张嘴就想骂蓝半尺不识货,可蓝半尺早端起盖碗儿,吹着碗中茶叶,坐在一边品茗去了!那人顿了顿,叹了口气,卷起画轴放进包袱,转身就要离开,走到门口又回身看了蓝半尺一眼,见蓝半尺并不搭理他,只能伸手推门。 这时蓝半尺喝了口茶道: “放下吧!十块!” 那人听完略一沉吟,还想再还个价,还没张嘴,就听蓝半尺又道: “要不您就换一家看看?” 那人也明白,蓝半尺这话纯属于废话,他是这条街上的大行家,他要是不收,那一定是赝品,从这门口出去,其他谁家能收! 那人只好点点头,把画放在桌上,接过蓝半尺递过来的十块钱,快步出了铺子。 韩大胆儿这时才凑过去竖起大拇哥道: “二伯,(韩大胆儿他爹和蓝半尺关系不错,他一直就管蓝半尺叫二伯,天津人管伯念掰,所以在这要叫二掰)要不怎么您了叫蓝半尺呢!绰号真没起错,画展开没半尺,您就看出是假的了!不过这明知假的您了怎么还收呢!” 蓝半尺道: “我看得出来是假的,别人未必看得出来!再说虽是仿的,但笔法不差,回头配个好锦盒,行家蒙不了,蒙洋鬼子可没问题!这帮洋鬼子,成天惦记咱们老祖宗留下这点好东西,让他们买个西贝货,拿回去美吧!十块收来,咱转手能卖两百!” 韩大胆儿笑道: “二伯!您了手可比我黑!” 蓝半尺道: “这帮洋鬼子来咱这,没干嘛好事儿!庚子年那会儿,杀了咱多少老百姓!我这也算替天行道了!对了!你今儿个,怎么有工夫跑我这来了!上次拿来个虬角坠子,让我帮着看看,然后一猛子就没露面!说吧,今儿个又有嘛事?” 韩大胆儿也觉得挺不好意思,膀大力案子破了,也没来谢谢蓝半尺给,有点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赶紧道: “上次案子破了,还得谢谢您了帮忙!您了多前儿有工夫,我请您下馆子,地儿您挑!” 蓝半尺道: “行啦!别跟我假模三道了,有嘛事赶紧说!” 韩大胆儿道: “您了听过“员峤仙镜”还有九幽算盘城吗?……对了,天津卫是不是还有,长得和水西庄外石狮子一模一样的镇物石兽?” 蓝半尺听完,略微吃惊,赶紧追问韩大胆儿,怎么会知道这些东西的名头。韩大胆儿就把前段时间三阳教交代的一些事情,简略讲了下,也把乌木方盒,还有失落的鬼工球的事情,也一并告诉了蓝半尺! 蓝半尺听完之后颇感意外,然后就给韩大胆儿讲了一段,天津卫很早之前的传说! 传说很久以前,那时候天津卫这地方还没有退海还地,此处仍旧是一片汪洋大海。海上有个很大的岛屿,岛上有个无终国,国中民风淳朴,国人世代居住在岛上一座巨大的古城中,此城名曰“天城”。 传说城中有一面上古正神留下来的神器,名为“员峤仙镜”。这件神器拥有与神沟通的能力,一直保护无终国风调雨顺,人民富足,物产丰沛。但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这无终国被巨浪吞没,从此沉入海底。 数千年后,此地已经退海还地。因为临近入海口,有一条羊肠沽河,周围水系皆汇聚于此,这就是天津卫这地方的雏形。 东汉末年,曹操曾在此地开挖运河,用于北征乌桓运送粮草。到了宋元时代兴起海运,此地被命名为“直沽寨”,这也是后来天津卫大小直沽的由来。明初燕王扫北,当时燕王朱棣,就是后来的明成祖,被分封到了燕赵之地,就是现在的北京天津河北一带。 后来朱元璋死后,太子朱标因为早逝世,所以皇太孙朱允炆即位称帝。燕王朱棣在黑衣僧人姚广孝鼓动下,最终打着清君侧进京勤王的名义起兵谋反。靖难之役后,又把国都北迁燕山脚下,改称北京。 因为朱棣曾在天津渡河南下,此地便因天子渡河之地而得名“天津”。 话说朱棣起兵谋反,黑衣僧人姚广孝就留在燕京(就是现在的北京)镇守。姚广孝在一次巡视城防中,意外发现一处元代留下的古迹,古迹中有一幅石刻壁画,还有不少异族文字。 壁画中描绘了一座古城,城中有一面古镜,镜光照处,神殿琼楼,金碧辉煌,仙山袅袅,云雾缥缈。姚广孝将壁画文章拓印下来后,就命人毁掉了石刻。 后来姚广孝几经辗转,找到一个懂得石刻上异族文字的人,译出了整篇文字。想不到那竟然是一篇探秘见闻的描述。 其中边记录了那个失落的无终国天城,文中将其称为“九幽算盘城”。城中还有一面神奇的古镜,名为员峤仙镜,拥有奇幻莫测的力量。最后文中还记录了通往古城的路径。 姚广孝带人找到了算盘城,并发现了传说的古镜,但不知何故只带回了古镜的镜芯。可不久之后,古镜的镜芯也不翼而飞,自此下落不明。 靖难之役后,朱棣登基称帝,姚广孝将此事经过禀告朱棣,朱棣觉得这九幽算盘城十分诡异凶险,随命人在此地建卫筑城镇守此地,取名“天津卫”,这就是天津卫来由。 这些事儿蓝半尺都是听师傅说的,自己也不知道真假,以前权当是个故事听听,现在按照韩大胆儿的描述,有很大可能,其中部分传说是真实存在的! 至于天津镇物石兽,也是当年造城建卫的时候,专门打造的风水镇物,至于石兽具体长什么样,由于年代久远,没多少人知道。 要不是今天韩大胆儿说起,蓝半尺还不知道镇物石兽长什么样呢。他只听说,早年有南蛮子憋宝石狮子,但并不知道水西庄外石狮子,就是当年天津卫的镇物之一。 韩大胆儿说的乌木盒子,鬼工球什么的,蓝半尺压根儿没听过。不过据他推测,如果明初的传说是真的,那鬼工球中,很可能就有通往九幽算盘城的地图,不过现在鬼工球失落在地下河,这时候说什么也是白扯了。 韩大胆儿跟听天书赛的,听蓝半尺讲完这些传说,既然这些都是传说,就少不了一些神异鬼怪之类的事儿,而且这些,必然不是史料所载。像是什么神仙古镜之类的,韩大胆儿压根不信,古城遗迹之类的,虽然也很荒谬,但跟什么上古神器比起来,倒算尚有些许可能性。 俩人聊了很久,韩大胆儿看天色将晚,就想请蓝半尺去外面吃顿饭,接着聊。可这时候,却推门进来一个洋人,这洋人身穿刺绣精美的长袍马褂,穿得跟哪个中国富家公子赛的,但他头上却带着礼帽,脚下蹬着皮鞋,手里还夹着个洋皮包,看起来不伦不类的。 蓝半尺见状赶紧上前殷勤招呼,韩大胆儿知道这是来了个冤大头,不想在这搅和买卖,就和蓝半尺比划几下,示意自己先走了,改天来请他吃饭。蓝半尺会意微微点头,然后就转身去给那个洋人沏茶,招呼他看几件新收来的古玩玉器。 韩大胆儿见已经傍晚了,也没回侦缉科,直接回了家。路上他一直想,虽然自己不信什么失落古城,上古神器,但架不住三阳教那帮家伙信呐,而且信到能为了这个杀人害命! 现在三阳教双使一个死了一个瞎了,而且坐下七门中,已经有两三个门主落网,除了自己在小西关监狱抓住的陈琦,另有东北角老警察冯爷,逮住两拨,靠装神弄鬼大肆敛财的奸恶之徒,为首的正是三阳教七门中的两个门主,武曲门“开阳子”和禄存门“天玑子”。 三阳教余孽所剩不多,但教主黄袍老祖,三大护法还不知所踪,更有那戴猴脸面具的高手,在暗中虎视眈眈,眼下形势并不乐观。 自己已经成了三阳教眼中钉肉中刺,又不知有多少暗中潜伏的三阳教余孽,在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想来之后的路甚为艰难,想要将这邪教连根拔起,也并非朝夕之功。 要是能反利用这些传说,把赢藏在后面的三阳教余孽都引出来就好了! 韩大胆儿想得倦了,回到家吃完饭,早早就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他儿刚到侦缉科,就听说昨晚上总厅出事儿了! 原来昨晚上尤非和张彪值班,结果半夜,总厅来了个带猴脸面具的飞贼,这人身手奇快,正好被巡夜的尤非和张彪撞见。 这二位拿着手电筒巡视,谁身上也没带枪。尤非本以为张彪身大力不亏,能顶一阵子,谁知道这家伙外强中干,是个中看不中用的银样镴枪头,遇上硬茬子,还没开打就往后刹。 尤非也是后悔,听了韩大胆儿的话,本想调过来当个文职,平时抄抄写写,最多查查线索收收消息,谁想到刚来就碰上这种事。开始他也想和张彪一起往后刹,但转念一想,现在自己还是临时借调,怎么着也得出点力,才能好歹混张调令。 他壮着胆子上前呵斥,谁知对方不管那些,直接动手。那面具人也算手下留情了,只是一掌把尤非打的肩膀脱臼,受了点内伤,吐了口血,总算没要了他的性命。 总厅的预备小队,荷枪实弹赶到的时候,面具人早就跑了。现场只有张彪守着被打晕了的尤非。 万幸的是,总厅点查各处,发现并没有失窃,证物室的铁门上着大锁,虽然有撬过的痕迹,可这是新式的德国锁,没钥匙很难撬开。 韩大胆儿心想,早就和面具人提过,乌木方盒放在总厅证物室,他怎么会现在才来偷呢? 后来他一打听才知道,感情总厅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贼人光顾了!连着前半个月,已经有三次遭贼了…… 七十六 西服 头天韩大胆儿回到家,找了找自己平时穿的便装,有两套上学时的西服,但已经有点旧了。眼看离着圣诞也没几天了,韩大胆儿寻思要去参加,乔治布朗的展览会,自己得穿得正式点,量体做西服要是来不及,这两天就得抽个工夫,去买套新西服才行。 第二天一早他想先去总厅侦缉科打一晃,然后就去趟法租界。他刚到总厅,就听说了昨晚遭贼的消息,尤非这时候也已经送到医院去了。 韩大胆儿打听清楚之后才知道,原来头半个月,这个贼已经光顾了两次,算上尤非手上这回,已经是第三次了。只不过前两次,虽然有人看了个人影,但没人受伤,最后也什么都没丢,索性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次尤非受伤前,看着面具人奔证物室去,这才有人注意到证物室大锁上的撬痕。而且这撬痕不像是一次造成了,估计这家伙前两次,应该也是尝试撬锁,却没能撬开。 这回出现的撬痕只在锁孔的位置,可能是这面具人之前撬不开锁,所以这次就换了工具,但依旧无功而返。 韩大胆儿也没敢声张,毕竟是他拿话把那个面具人支到总厅的,谁想到面具人一把年纪了,还真敢来闯龙潭虎穴!这次害得尤非受伤,他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就想着一会儿买点东西,去医院看看尤非。 预备小队的队长在厅长那挨了骂,可梅本事这回却露脸了,手底下刚调来的老警察就和歹徒殊死搏斗,最后拼尽全力击退了匪徒,虽然没能找抓住人,但好歹为总厅挽回了不少颜面。 梅本事受了嘉许,还声泪俱下的中一直说,全靠厅长的英明领导,手下人才能人人奋勇个个当先。一顿马屁,把厅长拍得那叫一个舒服!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韩大胆儿知道梅本事爱吹大梨,可没想到这货这么会吹大梨,一边吹大梨一边拍马屁,瞎话说得比实话还像实话,眼泪儿说来就来,胡说八道脸都不带红的。 还殊死搏斗?竭尽全力?韩大胆儿虽然觉得挺对不住尤非,但尤非那两下子他可知道得很,尤非虽然枪法不错,但真动起手来,估计那面具人一扬手,他就得躺下,全仗着证物室的德国大锁,总厅才没什么损失。 估计这面具人也不知道乌木方盒里有什么东西,要不然直接在总厅放把火,等火烧起来,大家都去救火,他有的是时间趁火打劫。他可能也怕火烧连营,再把乌木方盒也一起焚毁了,那就真叫汤圆不是汤圆,白丸(玩)儿了! 韩大胆儿觉得这面具人,几次得不了手,必然还会再来。但他又不能明说,是自己拿瞎话把面具人给支到总厅来的。梅本事要是知道了实情,还不当时就窜儿了。 其实他还真想错了,梅本事要知道这是韩大胆儿给引来的,第一件事儿,就是让他什么都别提,装的和这事儿完全没关系,省得给自己,最主要是给他惹祸! 韩大胆儿跟梅本事说,说估计是有飞贼惦记上,之前三阳教九道弯儿案子查抄来的财物,和几件东陵陪葬品了。其实陪葬品这时候早就送交南京政府了,另有两件梅本事自己密了起来。不过三阳教的财物的确还暂存在证物室,想来也的确是个麻烦。 其实案子结了,证物要么存放,要不就销毁,就因为这证物是一大笔金银财物,所以才在这暂存。说白了厅长和总厅的一些上层,也都看上这笔不义之财了,取之于民用之于己,是他们一贯的作风,只不过想等过段时间,事情都淡下来,在拿牌这笔财物怎么分配。 到嘴的鸭子可不能就这么飞了,让贼人惦记上那还得了。于是厅长就派了三队荷枪实弹的警察,每天在证物室门口轮班巡逻。有这十几条枪看着,任你铜铸的金刚铁打的罗汉,要闯进来盗抢行窃,那也是势比登天。 中午的时候,韩大胆儿去买了点水果点心,去了趟医院看看尤非。尤非现在住在马大夫医院的住院部。 韩大胆儿拎着东西,进病房一看,尤非正坐在床上啃苹果呢! 他单臂吊着纱布绷带,脸上没什么痛苦的表情,气色也不差,看着不像是受了内伤,只是一动肩膀就龇牙咧嘴的,看来肩头的伤绝对是真的。 他床前坐着个女人,身边还跟着病恹恹的孩子。那孩子韩大胆儿上次在茶馆见过,那女人应该就是尤非的老婆。 尤非见韩大胆儿来了,急忙咋呼那女人搬个凳子让他坐下。他声音挺大,吵得旁边几个床的人投来一脸不悦的表情,可尤非自己全不在乎,就跟没看见赛的。 尤非跟韩大胆儿介绍道: “还没见过吧,这是你嫂子!” 韩大胆儿害的尤非受伤,见了他家里人,心里更过意不去了,赶紧连连点头鞠躬道: “嫂子好!嫂子好!” 尤非的老婆看着大大方方,不像一般家庭妇女,比较腼腆内向。和韩大胆儿点头还礼之后,数落了尤非两句,说他一个月就关那点饷钱,以为调到总厅能有个升腾,谁知道刚去就遇上了危险。还说当这份差,也得想着家里还有两张嘴呢,有危险就该往后刹,别什么事都往前冲,不为老婆想也得为孩子想想! 尤非见韩大胆儿在,他老婆说这话不好听,就说医院的饭不好吃,催促他老婆赶紧领着孩子,回家做晚饭去。 他老婆又叨叨了他几句,才给他铺铺被子,拍拍枕头,让他靠着枕头坐舒服了,这才领着孩子和韩大胆儿道别后离去。 韩大胆儿和尤非一聊才知道,感情尤非胳膊虽然脱臼了,而且骨头有点裂,但压根儿没受内伤,是他摔倒的时候咬着自己舌头了,这才吐出口血!张彪当时都慌神了,看见血,以为尤非真给打成重伤了呢! 尤非多聪明的人,这么好的泡病号机会,还不伤的“要多重有多重”! 其实尤非这伤虽然是伤筋动骨,但要是去专治骨伤的苏郎中那来上一贴膏药,估计一个多礼拜也就恢复如常了,但现在算是因工受伤,住院看病都是总厅出钱,那他还不拿着总厅的钱,堂而皇之的在医院躲懒,少说也得住上个十天半月的,才能罢休。 韩大胆儿见尤非伤得不重,心里这才稍感宽慰。反正没什么大碍,在医院住着又大夫护士看着,韩大胆儿也懒得多操心了,就由着他在医院泡病号得了。 去完医院,韩大胆儿先回了总厅,在总厅换了身便装,跟饭桶说,梅本事要问其他,就说他去走访案子线索了,然后就出了门。 范统见韩大胆儿换了便装出门,以为有什么好事儿,本上凑过去沾沾光,但一听他说要走访线索,立即就打退堂鼓了。几次跟韩大胆儿办差,都是惊险百出,这玩儿命的勾当然还是能躲就躲了。 韩大胆儿本想找个量体做西服的,毕竟他这身高,想买成衣可不容易。但经常去那家西服裁缝店,今天东主有喜,休息一天。 其实日租界有几家不错的西服店,像什么“铃木洋服”、“冈田洋服”,早几年韩大胆儿也去过。别看日本人都是小矬子,但西服的样式尺码可全得很,而且服务周到殷勤。 韩大胆儿虽然有两个日本同学,而且在日租界也认识俩仨人,但从骨子里,还是十分厌恶这群东洋小锉子。 此时九一八刚过去没多久,东北又成立了伪满洲国,国内反日浪潮甚嚣尘上,天津卫也正是抵制日货的时候。所以非到万不得已,他都不会往日租界跑,之前是为了案子化验证物,要不打死也不去日本的医院化验所。 当时的中原公司,就是解放后的百货大楼,是一个日本华侨和两个广东人合股开的商场大厦。那时候虽然以娱乐为主,但商场里卖西服的店铺也很多,而且颜色料子尺码都很齐全,但坏就坏在,开在日租界旭街,所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中原公司这二年也十分萧条。 韩大胆儿想了想,还是决定去了法租界转转。法租界的都是身材高大的洋人,西服大号的比较多。于是就在劝业场、天祥、泰康几家商场转了一圈,可不是不合身,就是颜色不喜欢。后来好不容易在“倪源记”找到件合体合身的,但却是纯白的西服,韩大胆儿身高体壮,一身纯白西服穿在身上,总觉得跟孝袍子赛的,实在别扭的紧! 最后韩大胆儿想起小白楼的“裁缝里”。其实那原来叫“江厦里”,因为住了上百个手艺精湛的“红帮裁缝”,才得了裁缝里这么个别号。一到了晚晌,这里家家户户灯火通明,红帮裁缝们用德国的手摇缝纫机,和美国的脚踏缝纫机,不停为客户赶制西服。 这其中有位西服高手何庆锠,他的手艺在西服裁缝界可算首屈一指,找他做西服的人络绎不绝,就连很多各界名流达官显贵,都来这定做西服,一般人要没预约,还真排不上个儿! 韩大胆儿也是抱着碰碰运气的心思,去了趟裁缝里。 到那一看,做西服的人还真不少,甭说何庆锠那,其他家估计也得等上十天半月的。韩大胆儿还是去了何庆锠那家问问,结果得知要做西服至少要等三个月才能排上号。 他无奈转身要走的时候,却被何庆锠的徒弟叫住。不知道为什么,何师傅突然说有时间,给韩大胆儿做西服,而且三天就得。 韩大胆儿颇感意外,他以为何师傅最多就是让徒弟动手,给他量体裁衣,做身西服,谁知道进屋一看,原来是何师傅自己动手,亲自给韩大胆儿量体裁衣。据说现在除了几位身份显赫的主顾之外,何师傅已经很少亲自动手给主顾量体裁衣了。 虽然何师傅只是个手艺人,但韩大胆儿却突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何师傅却说,知道他是津门有名的神探韩大胆儿,为了感谢他擒凶拿贼,保一方百姓平安,所以要亲自做套西服送给他,分文不收。 韩大胆儿连连推辞,可何师傅性子也很倔强,硬是不收钱,再说下去,反而要发火了。韩大胆儿死说活说何师傅就是不收钱,最后他只能随了何师傅的意。 其实何师傅手工钱就不低,您说他敬重眼前这位神探韩大胆儿倒是不假,但是能又出工又出料,一个做买卖的人,自然是不可能。 全因为当时,何师傅那有位来定做西服的主顾,这位身份不低,又是何师傅的老主顾,他看见韩大胆儿来做西服,就暗中出了最好的料子钱,本来连工钱也要一起出,但何师傅知道了眼前这位高个子,就是擒凶拿贼的神探韩大胆儿之后,决定不要工钱,免费帮他做身西服,这点的确是发自肺腑的敬重。 量完体后,何师傅让他三天后来取成衣,或者给个地址,可以直接送上门,韩大胆儿道谢后便骑车离开了。 这时候,何师傅屋里那个出钱的主顾,正在暗中瞧着韩大胆儿离去的背影。 回去的路上,韩大胆儿也在思索,他越想越觉得古怪,选好料子量体定做一身西服,价格可不便宜。虽然自己家里有钱,做身西服不在话下,可裁缝师傅因为自己一点名气,就连工带料,白送一套西服,这对于一个做买卖的人来说,似乎不太可能。难道是有人暗中相助?可如果是熟人,大可不必藏头露尾,此事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刚才在何师傅那是盛情难却,但自己不能凭空白拿人家一套西服,所以韩大胆儿心中打定主意,三天后不去取衣服,自己还是去买套西服成衣。 韩大胆儿看离着老白家的小酒馆不远,就去骑车去找老白,想一起去南市吃水爆肚。到了老白家,韩大胆儿一说刚才做西服的事儿,还赶巧了,老白前段时间刚做了套新西服,就让韩大胆儿直接拿走。 本来家里给老白介绍了个俄国女孩,这姑娘也是当初流亡的沙俄贵族后裔,前几年刚搬到天津卫,家里是做生意的。家里人想让老白穿这身西服,跟那个女孩去参加一个俄国人家里办的舞会。 听韩大胆儿说做西服的事儿,就让韩大胆儿直接穿这身西服去宴会,老白和和韩大胆儿身高差不多,韩大胆儿穿上西装也十分合身。但这毕竟是人家相亲做的,还没上身就让自己穿走的确不合适。 老白说这西装要元旦舞会才穿,韩大胆儿圣诞前夜穿完,给他那回来就行,况且家里西装一大堆,穿哪件都行。最重要的是,老白对这种事儿还是挺抵触的,新西服虽然做了,但他压根不想去。就算韩大胆儿不穿,自己也未必会穿。 凭着和老白这关系,韩大胆儿也不推辞,拿上西装和老白去找小犹太,三人一起吃了顿水爆肚,喝得酩酊大醉,还差点把西装落在爆肚摊子上。 三天后! 眼看转天就要去参加乔治布朗的圣诞前夜小型展会了。一早起来,韩大胆儿家门口就有人叫门,开门一看,竟然是裁缝里何庆锠的小徒弟,这孩子捧着成衣盒站在门口,来给韩大胆儿送西服了。 韩大胆儿却想,那天自己明明没说过住哪,这裁缝的本事也太大了,竟然能找到找到家里。他本想拒收,但那个小徒弟说他不收回去没法交代。 韩大胆儿就追问那个小徒弟,那天他去的时候,铺子里究竟还有谁,小徒弟说自己真不知道,说完就转身要走。韩大胆儿把他拦住,还是照着官价,把西服连工带料的钱都硬塞给了小徒弟。 那小徒弟本来不收,韩大胆儿吓唬了他几句,又说不收钱就把衣服拿回去,那孩子也就十多岁,跟魏小五差不多年纪,见眼前戳着这么个大个儿,又连吓唬带哄的,实在没辙,只能硬着头皮拿着钱走了。 韩大胆儿把西服拿回去,自己可没穿,他怕这是三阳教的阴谋,只是小心打开盒子,发现西服并不是自己那天选的料子,心中就一阵疑惑。他赶紧把衣服拿出来抖了抖,可发现并无异状,就放回盒子里搁在了书桌上。 他可没想到,万幸他没穿这件西服,算是躲过一劫,可他躲过去了,别人就未必能躲得过去了! 七十七 红堡 天津卫一年四季,冬夏长,春秋短。每年深秋一过,天气便开始转凉。但这一年的天气十分反常,都阴历十一月底了,说话再有一个来月就年三十了。往年这个时候,天津卫已经下过几场雪了,可今年,直到圣诞前夜这天,一个雪花还都没挨过地呢! 一大早起来,天就阴得跟黑锅底赛的,本以为会下一场大雪,谁知道中午前却下起了小雨。这雨一下就是仨钟头,虽然下得不大,但外面路上也已经满是泥泞了。 老时年间,天津卫大部分地方还都没铺柏油路呢,那是晴天一身土,下雨两脚泥。韩大胆儿换上了老白借他的新西服,那是套浅灰色的西服,配上双深色皮鞋,显得他格外的挺拔英伟,还带着点绅士的帅气! 可天公不作美,雨虽然小多了,可还是滴滴答答,没有要停的意思,看街上到处泥泞,要是就这么出门,就算打上伞,还没到乔治布朗的别墅洋楼,自己就得成泥猴了! 他和白崇伟说好了碰头地点,想着是不是做“胶皮”去,可偏巧这时候门口一个拉胶皮的都没有。 朱天飞看韩大胆儿站在门口犯难,就笑着道: “怎么着?要不我背您了来一趟?” 韩大胆儿回头瞧瞧朱天飞,撇了撇嘴。 朱天飞又道: “哎!穿身破洋服,还不会走道了,不就下点雨,有点泥么,别撒尿刷锅假干净了!” 韩大胆儿心里着急,不想在这费舌头,就随口道: “衣服是借的,弄脏了不合适!” 朱天飞正要说话,这时,大门外忽然汽车笛声一响。接着汽车笛声连响两次,韩大胆儿听出这是汽车在等人,就绕过影壁,快步奔到大门口。 他见自家大门外,停着一辆黑色别克轿车。汽车后座车窗摇了下来,是白崇伟靠在窗边,正在朝韩大胆儿招手。韩大胆儿会意,这是白崇伟看天色不佳,所以直接到家门口来接他了。 韩大胆儿虽然没和白崇伟说过自己住哪,但白崇伟毕竟是警察厅长的小舅子,本身又家世不凡,想打听自己住哪,还是手到擒来的,所以韩大胆儿也没觉得有什么意外。 他快步上前,拉开车门上了车,和白崇伟一起朝着英租界出发了。 朱天飞站在韩大胆儿前房檐下,看见他屋门没关,屋里书桌上摆着个成衣盒子,就迈步进屋,顺手打开了盒子。 见盒里是件新西服,双手拎起来瞧了瞧。他本身以游侠自居,对中国古代侠义江湖十分着迷,顶看了不上这些洋玩意儿。但自打上次和韩大胆儿去吃了西餐,看了歌舞表演之后,就开始对这些西洋东西产生了点兴趣。 盒子里的西服是韩大胆儿的尺码,朱天飞本事虽大,但个子却小,这西服他压根穿不上。可他还是从盒里拿出来,套在自己外衣上,对着镜子左照右照。 西服穿在朱天飞身上,就跟唱戏的行头赛的,大得都出号了。他照着镜子,学着唱戏的抖水袖的动作,一边抖衣袖,一边还要唱上两句。 可就在此时,朱天飞突然觉得脖子后面一紧!他感觉不对劲儿,立马扒下西服扔在炕上,然后伸手摸摸自己后脖梗子,却发现自己脖子竟然被衣领刮破了…… 韩大胆儿坐在汽车上,由于刚下完雨,路面湿滑,所以车也不敢开得太快。车窗外小雨点还在一滴滴地打在玻璃窗上,进入租界的时候,马路上的广告牌逐渐多了起来。 像是什么“盛锡福的帽子”“光明汽水”“天兴医院”“华泰人寿保险”甚至连“福禄林饭店”和“华清池澡堂”的广告牌都有。法租界商业发达,当初法国人占了这块地,就是打算把法租界打造成一个繁荣的商业区。 汽车从经过法租界开往英租界,进入英租界的时候,一切忽然变得安静了。英国人和法国人不同,并不想把租界打造成熙熙攘攘的繁华所在,而是刻意追求清净和安宁。 平常英租界给人的感觉,就和英国人一样,高傲刻板,严肃安宁,一片死气沉沉。但一年中总有些特例,就比如这个月份。一年中最大的节日,耶稣诞生日就在月末,所以往年这个时候,英租界内少有的氛欢愉,到处张灯结彩,树立着高大的圣诞树,租界内的各色餐馆饭店,也都推出了独特的圣诞大餐,租界内充满着节日气氛。 今年有些特殊,租界一改往年,圣诞前夕,竟然什么节日气氛,只有些地方立着几根圣诞树,挂了些彩灯,当整体气氛依旧是死气沉沉,全没圣诞的欢愉气氛,而且在几个英租界路口,汽车驶过的时候,竟然带起几张“灵符”。 韩大胆儿一问之下,这才明白,最近在英租界内接连发生了几起,怨灵恶鬼杀人事件。黄莲圣母化作复仇怨灵的消息,就在租界内流传开来。 之前德国人弗兰克死在DD西餐厅之后,怨灵作祟的消息传得就更凶了,有人说黄莲圣母的怨灵会寄附在物件上,向当年的八国联军元凶,或者元凶的子女复仇。 英租界内,正经有不少当年八国联军士兵军官的亲属或者后裔。这些人有的已经搬到了美国租界(时美国租界为英租界代管),有的已经订好了回国的船票,有的则想搬到印度和南阳这样的其他英国殖民地。 工部局高层为了平息风波,就请了教区的主教,亲自举办了一场超大的祈福弥撒,但弥撒后租界内依旧人心惶惶。工部局有些十分了解中国风俗的官员,建议暗中找些中国和尚道士,在租界内做场法事。 这提议虽然表面上被工部局高层驳斥,实则私底下通过了提议,他们就暗中找了些道士,在租界内做法驱邪。但这种事又不能大肆张扬,可不张扬,租界内居民不知道的话,又起不到作用,所以这法事做得也很尴尬。 汽车一直往前看,眼看就要穿过英租界了,韩大胆儿听说乔治布朗的房子在英租界,所以见状一脸疑惑,忙要开口询问。 白崇伟解释道: “乔治布朗的房子在英租界最边上,紧挨着华界!” 过了没多久,汽车已经将然开过海光寺道了,这时候眼前出一道围墙和两扇维多利亚样式的铁艺门。两人的视线穿过铁门,能看见在宽阔的庭院尽头,是一座带着中古时期城堡风格的二层洋楼。 洋楼两端竖立着八角形塔楼,远远看去,这洋楼就像是小号的戈登堂。稍近一些才看出,洋楼的建筑风格,带着折中主义色彩,并不强调某种特定风格,而是将一些经典建筑风格任意组合搭配,虽然有些搭配并不和谐,但由于各方面比例均衡,所以反而显出一种特殊美感! 由于洋房整体是红砖色的,所以得名“红堡”! 由于门口有一块路面塌陷,有个绕不开的水坑,汽车不能开进庭院,只能停在大门不远处。 韩大胆儿和白崇伟下了车,这小雨虽然停了,却仍有些毛毛细雨,落在身上脸上。 在天津卫这么干燥的环境下,雨水会让人觉得十分湿润。只不过,现在这个月份,这些毛毛细雨,很快就变成了寒气。这股阴冷的寒气直往人骨头缝里钻,让人不禁直打寒颤。 这时天空依旧阴云厚重,下午的阳光映在阴云上,透出一些阴冷的白色,不但没给人明亮的感觉,反而让人觉得分外阴沉压抑。 两人来到铁门前不远处,虽然绕不开前面水坑,但却能踏着几处露出水坑的砖头,走近铁门,犹是如此的,裤腿和鞋上也都溅了些泥点。 铁门并没锁,门口也没人,两人推开铁门自己走了进去,韩大胆儿还纳闷儿,怎么连个看门的都没有,但走进庭院才知道,这地方根本用不着人看门。 因为门口正蹲着两只硕大的黑色猎犬,朝他俩不停地前扑狂吠! 这猎犬和中国狗长得可不一样,既不像关中细狗那么轻盈,也远比西施京巴大得多,健硕得多。两只猎犬身子发黑,两耳竖立,眼神凌厉异常,看着就那么凶悍。 白崇伟赶紧让韩大胆儿别动,他可认得这种狗,这是几十年前才出现的新犬种,原产自德国,是用培育这个犬种人名字命名的,名叫“Doberman杜伯尔曼犬”,最早是作为军事用途,这种狗忠诚度高且十分凶悍。 这两只狗看样子就很凶猛,要不是每只狗脖子上都有项圈铁链,韩大胆儿还真没信心,能毫发无伤地撂倒两只猎狗!不过来的人只要站在门口不进去,两只猎犬就只是吠叫,而且又有铁链子约束,猎犬就是想扑击,也没法够着门口的人! 这时一个身穿西式燕尾服,管家模样的中国老头儿走了过来。身边带着两个佣人。两个佣人虽然穿着洋服,但都是中国人。 那管家摸样的中国老头,不能确定眼前两位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于是用英语问道: “Excuse me! May I help you?sir” 这老头儿英式口语说得十分标准,完全没有那时候很多中国人说外语的中国腔调。 白崇伟道: “我们是中国人!” 老头儿赶紧道歉用中文说道: “请原谅,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两位的吗?” 这老头英文十分流利,说中文反而带着点外国人的口音腔调,听上去十分奇怪。 白崇伟掏出一张请柬递过去,老头儿看完赶紧施了一礼,然后把白崇伟和韩大胆儿请进大门,两边的中国佣人,用尽全力拽着两只想扑上来的猎犬。 老头儿在前面引路,自我介绍道: “我是这里的管家,我姓蔡!也可以叫我“沃尔特”!展览宴会是晚上六点,两位来得有点早了!” 白崇伟道: “我们有点事,想在宴会前单独见见你们老爷乔治布朗先生,所以就提前来了!” 管家老蔡道: “我去通报一声,不过恐怕不行!” 白崇伟问道: “为什么?” 老蔡道: “两个月前,老爷和朋友一起出了趟门,回来之后十分害怕,就很少会客了,每日三餐,也都是我们把食物送到房间。” 白崇伟疑惑道: “这么奇怪?” 这时三个人来到红堡的门前,韩大胆儿抬头见,门楣上和两三扇窗户上,挂了十字架和不少大蒜!挂得密密麻麻的,遮住了整扇窗户玻璃,于是就是问道: “这些东西应该是驱魔的,你们这最近发生什么事了?” 老蔡叹了口随口道: “闹鬼!” 七十八 无头骑士 乔治布朗这座红堡,占地面积不小,可算英租界首屈一指的大宅了。虽赶不上英国传统的大庄园,但也和小城堡差不多了。 两层建筑外墙整体一色砖红,因而得名红堡。两边的塔楼呈八角形,外部布局很像戈登堂,但细节修饰却有很多东方元素,局部还搭配了哥特和巴洛克建筑风格,是近年刚刚兴起的不强调某一建筑风格,为了美感随意搭配的折中主义风格建筑。 红堡庭院很大,靠近院墙和铁门大部分是草地和树木,靠近红堡的部分使用花砖墁地,一直延伸到红堡大门口,局部露出草坪和花丛。东侧有一棵巨大的槐树,虽说已经入冬,仅有满树枯枝,但这洋槐甚高,枝杈纵横,即便仅剩枯枝,也显得十分繁茂,一眼望去枯枝成林,令人眼花缭乱。 老蔡说这槐树是原本此地的古树,红堡建成之前就有了,因为位置正好在庭院里,所以建设之处就保留的下来,而且春夏之交,枝叶繁盛可以遮挡炎炎夏日,树下十分阴凉。槐花盛开的时候,四周都是槐花的香味儿。 韩大胆儿看到这棵槐树,就想起每年初夏,家里做的槐花炒鸡蛋,那满满的花香味儿,总是让人回味无穷,不过这东西也就中国人爱吃,洋人最多吃点花蜜,花瓣他们可不吃。 这红堡庭院十分宽广,走了一回才逐渐靠近红堡。这时抬头能看见二楼窗户内,是一条走廊,透过窗户,能见到墙上挂着的大幅油画,走廊的中间,还立着一套披着丝绒罩袍的中世纪欧洲骑士盔甲,那时候很多城堡和庄园里,都有这样的摆设,尤其是一些骑士和贵族后裔的家里。 站在红堡前,更觉得这栋建筑高大雄伟,韩大胆儿虽然念洋书,但却没留过洋,也不知道在大不列颠,这种大小规模的建筑,算是个什么级别,那边这么大的宅院是不是随处可见。 这时,韩大胆儿看见红堡的门窗上,都挂了十字架和蒜头,在西洋的传说中,这些东西都有驱魔的功效。便开口问道: “这些东西应该是驱魔的,你们这最近发生什么事了?” 管家老蔡叹了口气随口道: “闹鬼!” 白崇伟问道: “闹鬼?” 老蔡顿觉自己失言,急忙住口不再答话。 白崇伟接着再问,老蔡却默然不语。白崇伟知道这老蔡虽然是中国人,但却是英国人的管家,英国人规矩大,训练这些管家、仆人的时候,第一要务就是不让这人瞎说话,更何况他俩只是第一次到访的客人。 白崇人见韩大胆儿眼神关切,很想知道红堡闹鬼的细情,但老蔡却闭口不答,于是就摊掌向着韩大胆儿,跟老蔡介绍道: “我身边这位先生有,驱鬼诛邪的本事,之前天津卫闹得沸沸扬扬的水鬼案,就是他破的!” 韩大胆儿本身最讨厌装神弄鬼,但他知道白崇伟这么说,主要是为了让老蔡能把这里发生的事情讲出来,让自己有机会深入了解细情,于是默不作声,故作神秘姿态。 老蔡本来沉默不语,伸手正要开门,听白崇伟这么说,突然转过头来问道: “那案子不是一个姓韩的警察破的么?” 白崇伟见老蔡听过韩大胆儿的名头,就赶紧补充道: “没错!这位正是津门神探韩志刚先生!” 老蔡听完就上上下下又打量了韩大胆儿一番,但老蔡一直受英式管家训练,所以知道这么看人十分不礼貌,于是赶忙把眼神移开,只是微微点点头。 韩大胆儿这时说道: “你可以简单和我说说,也说不定我能帮上什么忙!” 老蔡表情踌躇,犹豫不已,似乎在考虑是否要和盘托出。本要拉开大门的手,停在了门把上。 韩大胆儿问道: “什么时候开始的?有目击者么?” 老蔡皱着眉头,顿了顿道: “就是老爷上次外出回来之后,半夜就开始闹鬼!有两个佣人看见过!” 韩大胆儿问道: “那两个佣人看见了什么?鬼魂么?” 老蔡一边打开红堡的大门,一边道: “一个说,半夜在走廊,看见了穿盔甲的骑士走动,虽然走廊很黑,但借着月光却能看见骑士盔甲的反光!这骑士盔甲没有头!” 韩大胆儿问道: “无头骑士?” 老蔡点点头,接着道: “那仆人看见无头骑士,挥剑朝他而来,就赶紧跑去叫人,谁知我和其他仆人赶来,却见那副骑士盔甲,就好端端摆在那。大伙起初都不信,以为是他胡编乱造的,但后来……” 韩大胆儿道: “后来怎么样?” 老蔡道: “后来每到半夜很多人都听见,骑士盔甲走动的金属甲片咔咔声!但每次去看,盔甲就好端端摆在原地。老爷担心是鬼魂附身盔甲,就让人把盔甲从一楼,搬到二楼不常去的走廊里了!” 韩大胆儿想到,刚才透过二楼窗子,看见的骑士盔甲,估计老蔡所说的,就是这幅骑士盔甲。 老蔡又说: “最近英租界都传说,当年的红灯照黄莲圣母的鬼魂,回来找害他的元凶报仇,而且这怨灵能附在器物上,有的仆人就怀疑,是黄莲圣母的鬼魂。” 韩大胆儿寻思,难道这位乔治布朗和那个德国人弗兰克海因里希一样,都是杀死黄莲圣母的元凶不成?真是这样的话,他们还一起创办兴和贸易,这不是太巧合了么? 听说之前还有两个黄莲圣母寻仇的被害者,那两个人和兴和贸易有什么关系? 既然家中闹鬼,乔治布朗为什么要办这场展会呢?这真是疑问重重! 其实据老蔡说,乔治布朗因为闹鬼的事情,最忌谢绝访客,他们也完全没想到,老爷,也就是乔治布朗,突然会办一场小型古董展会,这让老蔡和几位仆人都感到很费解。 有的仆人就猜想,老爷因为深通中国文化,所以就照着中国民间传说的方法,想多找些人来家里,增加阳气驱散恶鬼邪祟!但这都仅仅是猜想而已。 老蔡推开大门,请白崇伟和韩大胆儿步入大厅。一楼大厅十分宽阔,大厅中央立有五个方形立柱,每个立柱三十厘米见方,高度不到一米三。估计是今晚用来摆放乔治布朗修复的那些古董的展台。 大厅四周放了不少长桌,铺着整洁的桌布,上面摆放着准备好的部分餐点、酒水和汽水,应该是专为展会准备的晚宴。 韩大胆儿本以为,是长桌晚宴,但没想到却是Buffet这种形式,就是冷餐会,现在叫自助餐会,这种餐会形式最初起源于北欧海盗,后来才被西式餐饮逐渐规范化文明化。 虽然那会儿传统的中国人,还是围桌吃席,不习惯这种走来走去的社交餐会,但韩大胆儿毕竟念过洋书,念书那会儿,学校每年也会举办一两次这种冷餐会,所以对他来说也没什么稀奇的。 韩大胆儿他们早来了两个小时,这时冷餐的餐点还没备齐,展台也还空着。这场展览酒会规模虽然不大,据说只有十几位宾客而已,但餐点酒水着实准备了不少。 一楼大厅尽头是通往二楼的楼梯。白崇伟想要提前见见乔治布朗,就请老蔡去通传一声。 老蔡把白崇伟和韩大胆儿请到一楼大厅右侧的会客间休息。然后转身上楼,去请示乔治布朗,是否可以提前和他们单独会面。 白崇伟坐在沙发上,端起仆人刚送来的茶。英国估计是除了中国和日本之外,最喜欢喝茶的国家。自从十七世纪茶叶传入英国之后,这种味道独特的饮品,很快就风靡了整个大不列颠。由于当时大不列颠没有本土茶树,所以茶叶价格一度居高不下。 韩大胆儿虽然也喜欢喝茶,但是却喜欢喝茉莉花,龙井之类的绿茶,对英国人最爱的红茶,完全不感兴趣,尤其英国红茶还加了牛奶和糖,自觉喝到嘴里更不是味儿了。 中国人喝茶就是喜欢苦涩中带点回甘,英国人却故意用糖和牛奶冲淡那种苦涩,韩大胆儿就总在想,你们洋人喝咖啡就不觉得苦?茶那点苦涩却非要加这个加那个,弄得反而难喝至极,真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与其喝这种不伦不类的茶,还不如喝高碎、高沫来得痛快呢! 白崇伟端起茶杯却“咦”了一声! 韩大胆儿站在会客室,端详墙上挂的几幅油画,听见白崇伟发出一声疑问,不知道他有什么发现。一转身却听白崇伟自言自语道: “竟然是明前龙井!真想不到!” 韩大胆儿凑过去一看,杯中没有茶叶,但散发一股淡淡的茶香。中国人泡茶早先是碾成沫,再沏成粥状,所以那时候应该叫吃茶,不是饮茶。后来到了明清时代,才逐渐开始像现在这样泡茶。 中国人泡茶,茶水中看得见茶叶,所以以前用的都是盖碗儿,为的是喝的时候,撇开茶水上飘着的茶叶。英国人则不同,他们泡茶喜欢用茶壶,而且是事先把茶叶用滤网隔开,所以倒出来杯中只有茶水,没有茶叶。 即便杯中没有茶叶,光凭茶色,和香气,韩大胆儿也闻得出,这的确是龙井而非红茶,他爹平时最爱喝的就是明前龙井,所以韩大胆儿一闻便知,白崇伟所言不虚。 韩大胆儿道: “这位乔治布朗不愧是中国通,还知道招待中国客人不用红茶,而沏了龙井!” 这时候红堡的大门突然开了,走进来一个穿着和服的日本人,这日本人有三十五六岁的年纪,胖胖的小圆脸,中等身材,眯缝眼,留着仁丹胡。一看就是典型的日本人打扮。 他满脸气愤,直勾勾走进一楼大厅,显得十分无礼。有个仆人想拦着他,却被他狠狠打了一耳光。 韩大胆儿最见不得欺负人的家伙,尤其这家伙还是个小鬼子!当时就要窜出去,给这日本小矬子来个样儿瞧瞧!白崇伟一把拦住韩大胆儿,微微摇头,意思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白崇伟道: “你不是想见见乔治布朗么?先别多生枝节,这是英租界,日本人不敢怎么样!真想治他,有的是机会!” 韩大胆儿觉得白崇伟说的没错,只能先忍下这口气,但是他可等不了以后吗,只要一会儿见完乔治布朗,什么宴会他完全不感兴趣,到时候,一定要给这日本小鬼子拿拿龙! 这时,管家老蔡从楼梯快步走下来,那日本人嘴里大声嚷嚷着几句日语,叽里咕噜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韩大胆儿虽然有两个热本同学,全仗着人家会说中国话,对日语他真是一知半解,完全听不懂那人在说什么。 老蔡走到日本人身边,两人说了几句,距离太远,只听见老蔡和他用英文交谈了几句。然后老蔡转身又上了楼,日本人则在原地来回踱步。不多时老蔡走下楼,就把日本人请上了二楼! 过了一会儿,老蔡回到会客室,跟白崇伟说,要稍等一会儿,老爷在整理展出的展品,要稍后才能和他俩见面。韩大胆儿心说,这乔治布朗一定是在见那个日本小矬子,他刚想追问那日本人的身份来历,就见有个仆人找到老蔡,说门口又有客人到了。 老蔡跟着仆人出去不多时,就从外面,请进来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人,年轻人身边还带着个高大的威武的男人,一看就是这年轻人的保镖。 这年轻人面貌清秀,带着金丝边眼睛,梳着小分头,显得文质彬彬,年纪和韩大胆儿差不多。一身量体定做的高档西装,却显出无比的贵气,西装前襟挂着亮闪闪的怀表链,估计那块怀表也是价格不菲。 这人气质儒雅,给人种人中龙凤之感,和他比起来,连白崇伟都忽然矮了三分。韩大胆儿虽然也很英武挺拔,但和这人一比,却显得傻大粗狂,有种瓷碗遇上白玉碗的落差感。 还是老话讲得好,真是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啊! 韩大胆儿细瞧这位年轻人长相,竟然还见过,好像就是之前和梅若鸿坐在凯迪拉克轿车中,那位叫赵公子的年轻人! 七十九 宾客 韩大胆儿正要从会客厅出去,身边的白崇伟抢先一步,走上前和那位赵公子打招呼。 “景生兄!好久不见!” 说着便和那位赵景生赵公子握手问好。 赵景生虽然一看就是地位显赫的富家公子,但为人气质儒雅有礼,全然不像一般富家公子,身上总带着骄横之气,却也没有白崇伟那种商人的圆滑世故,更像是王孙公子一般,五分贵气,三分书卷气和两分难以高攀的威势。 他和白崇伟礼貌地寒暄了几句,这时他看见从会客厅走出来的韩大胆儿,不觉稍稍愣了一下。 赵景生身边的保镖虽然也是身材高大,雄健异常,但和韩大胆儿比起来,却少了眼神中透出的知性和果敢。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样,赵景生才有此神情,不过这神情维持不到半秒,不过转身即逝。 白崇伟赶忙向赵景生介绍道: “景生兄!这位曾经救过我的命,是我的好朋友,天津警察厅的神探韩志刚!” 紧接着又对韩大胆儿道: “韩大哥!这位是赵景生,赵公子!赵公子家在华北军界商界都是领军人物!” 韩大胆儿有些出乎意料,他只道这位赵公子是个富家公子,想不到其家族涉及军政界,放眼当今,如此军政商贾联合,便等同于手握生杀予夺大权,难怪这位赵公子身上,还隐隐透出那种军中才得见的杀伐霸气。 赵景生似乎听到韩大胆儿的名字,却似乎并不意外,眼神依旧十分平和,只是礼貌地和韩大胆儿握手打招呼道: “韩先生!你好!” 韩大胆儿也握手还礼道: “赵公子!你好!” 一般人第一次见韩大胆儿,甭说握手,光看他那高大伟岸的身材,都得被他身上那股威势震慑,但眼前这位赵景生赵公子,却表情平静如常,言谈风轻云淡,眼神熠熠生辉,文雅谦和中带着种无比自信的神采。 韩大胆儿和他眼神相交,虽不落下风,却也被他身上的光芒神采所压制,犹如星辰璀璨却遇当空的皓月,瞬间显得黯淡无光。 赵景生道: “一直听闻,天津有位屡破奇案的神探韩志刚,想不到今天才有缘一见!” 韩大胆儿道: “一些小小虚名,实在不值一提!” 两人正在客套寒暄的时候,身边一个带着外国口音的女人说道: “原来您就是,破了水鬼案,浮尸案和监狱猛鬼案的,中国神探,我还以为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呢!呵呵呵呵呵呵!”这段话带着浓重 这女人声音中满磁性,最后的笑声却有种欧洲贵族讪笑的腔调。 几人这时才注意到,一个穿着华贵的外国女人,刚从红堡大门进来,朝着韩大胆儿几人走过来。这女人看年纪已经不小了,没有五十也有四十五了,脸上吐了厚厚的脂粉和鲜红的唇膏,这颜色即便用在梅若鸿唇上,都显得十分妖艳,更何况是一个年近半百的老女人呢! 白崇伟低声对韩大胆儿道: “这女人是住在法租界的伯爵夫人,她丈夫是法兰西波旁家族的后裔,不过已经死了。这女人手里拿着大笔遗产,但是并没有挥霍,而是投资在艺术品和名画上,据说很有眼力,着实准了不少钱。” 伯爵夫人显然和赵景生、白崇伟相识,他走到几人身旁,一边打招呼,一边伸出手来。白崇伟轻轻接过伯爵夫人的手,象征性地轻轻一吻。这种西洋吻手礼节在欧洲十分寻。 接着她笑着和赵景生问好,并伸出手来,打算接受赵景生的吻手之礼。谁知赵景生仅仅只是礼貌的点头示意,放着伯爵夫人伸出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他却似没看见一样,眼神不卑不亢,虽然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但眼神鄙夷,完全不把这位伯爵夫人放在眼里。 就这一个细节,白崇伟和赵景生的身份层次高下立判,赵景生那与生俱来的贵气,无时无刻不给人中高人一等的感觉,他的态度虽然礼貌,但分明对这些洋人不屑一顾,白崇伟却为人圆滑,不愿意轻易得罪任何身份在自己之上或是和自己相近的人。 此刻韩大胆儿心中,忽然和白崇伟有了些疏远,反而对眼前这位富家公子赵景生产生了几分敬重。 伯爵夫人略觉尴尬,不自然地放下手,脸上表情嗔怒,但这表情也仅仅维持了几秒钟,紧接着又是一阵讪笑,对着韩大胆儿说道: “这位高大英俊的,想必就是神探韩先生了!” 她中文很不流利,带着奇怪的外国强调,说到最后竟然还蹦出些法语来。 听到法语韩大胆儿下意识地道: “Enchanté!” 这是句法语的问候语,一般用在初次见面的时候。虽然他也不太喜欢眼前这位伯爵夫人,但对方一直带着称赞自己的语气,所以也实在不便冷言相对,于是就简单地打个招呼。 那伯爵夫人十分惊讶,想不到韩大胆儿竟然会说法语。白崇伟赶紧介绍道: “这位韩先生,是在法租界教会学校毕业的!不但查案厉害,而且精通法语和西洋科学!” 伯爵夫人听完更是赞叹不已,便用法语和韩大胆儿交谈起来。韩大胆儿当时只是用法语随声附和,想不到竟然惹得这个女人说起来没完没了,实在不胜其烦。 这时,他留意到,伯爵夫人身边跟着的侍从。那是侍从是个中国女人,年纪也有三十多岁了,脸颊上有一道伤疤,经过岁月的磨砺,疤痕已经显得十分浅淡,但韩大胆儿依旧能一眼看出。 那女人身子笔挺,跟在伯爵夫人身后,她双目低垂,看着自己的脚尖,显得十分卑微谦恭,伯爵夫人走到哪里,她就静静地跟随到哪里,一言不发垂手侍立。 这时候,乔治布朗发出请帖的另外几个人,也来到的红堡。 一位是教育名家,同时也是书法古董艺术品鉴赏名家“严致一”,这位不仅仅是鉴古的名家,还是位古物的修复高手,他用多年收藏的古物,在天津卫开设了一家私人博物馆。 他今天来带着一个年轻人,那人二十岁出头名叫张曦。管严致一叫老师,应该是他的学生。 另有一位是天津卫著名商人,也是个古董收藏家高云隆,原位满勤贵州,大清亡国之后,迁居天津改而从商。但从商自觉辱没祖宗,随改满姓为高。高家是少有的藏富却不挥霍的旗人。 到了高云隆这一辈,家中积累的财富颇丰。但高云隆不喜欢经商,却酷爱收藏鉴古,在估衣街古玩铺有位至交好友,他经常和这位好友研究探讨,互相指教,这位好友便是蓝半尺。 高云隆今天是和儿子高敬晖,一起出席乔治布朗的小型展会。 还有一位是法国的艺术品收藏家,让.皮埃尔。这也是为艺术品收藏夹,但在外风评不好,传说他经常倒卖各国重要文物,虽然有高超的古董艺术品鉴赏的本领,但实际上确是个古董文物贩子,所以在圈中被人逼视。想不到,乔治布朗竟然会把他也请来。 严致一本身热心教育,为人正直,一向看不惯让皮埃尔这种文物贩子,更为其倒卖我国文物珍宝,而切齿痛恨。绝不屑与其为伍,哪怕是站的近了点,也觉得脏了身份。 本来严致一见皮埃尔来了,便意欲先行离去,后来还是在高云隆劝解下,才勉为其难留下,不过依旧站得远远的,和让皮埃尔保持着距离,眼神中尽是对其的鄙夷和不屑。 反倒是那伯爵夫人根本不在乎这些,她曾经在让皮埃尔手里买过几张名画,所以看见他来了,便笑着走过去和他攀谈。这下子,倒是让韩大胆儿解放了。 伯爵夫人不停地用法语和韩大胆儿调笑攀谈,要不是看在伯爵夫人是个上年纪的女人,而且对自己大加褒赞,出于礼貌一直随声附和,韩大胆儿一早就一顶心肘让她消停躺着了。 而且不知为何,伯爵夫人身边的女侍从,总让韩大胆儿觉得甚为古怪,所以时不时会留意地扫上一眼。 韩大胆儿刚得解脱,口渴得很,正想倒杯茶喝,走回会客厅,拿起桌上的龙井刚要喝,就感觉身后有个人,单掌朝他肩头击落。 韩大胆儿端着的茶,全从肩头泼向身后,那是刚从茶壶里倒出来的,还有点烫,就听身后一声怪叫,这声音甚大,当时就惊动了会客室外,大厅里的众位宾客。 韩大胆儿听身后叫声十分熟悉,转身一看,小犹太正一脸茶水,站在他身后,捂着脸要骂人呢! 韩大胆儿赶紧笑着拿出手绢,给他擦脸,小犹太低声道: “好么!你个缺德玩意儿!看清楚再泼!我欠点就毁容了!” 韩大胆儿奇怪他怎么会在这,一问才知,原来小犹太的叔叔“卡尔佩雷斯”,除了是个家底丰厚的知名商人外,而且还是艺术品收藏家。这次也受到了邀请。 原本卡尔佩雷斯是要带随从秘书一起来的,但小犹太知道韩大胆儿今晚来参加展会,就软磨硬泡非要让叔叔带着自己来看看。 大厅中众人见韩大胆儿和小犹太两人只是一场误会,于是继续各自交谈,不再去管会客室里的二人。 这时陆陆续续又有几位客人到了,华灯初上,红堡内灯火通明,事先安排好的乐队,也坐到大厅边上的演奏席位,开始演奏些舒缓的乐曲。红堡内的仆人端着托盘招待宾客。盘上放着蛋糕,鱼子酱小餐点,等各种美食,还有香槟、白兰地等各色酒水,有些刚刚烘焙出的小蛋糕,下面贴着一小块锡纸,尚有这一些余温。 这场酒会的主人还没现身,宾客也在陆续到场,宴会就和这带着锡纸的小蛋糕一样,虽然准备充足,但却略显仓促的开始了。 韩大胆儿人见那那日本人还没下来,就和小犹太白崇伟一起找到老蔡。老蔡正好从二楼下来,韩大胆儿便上前询问,乔治布朗先生是否已经见完那个日本人,是不是可以在展会酒会正式开始前和他见一面。 老蔡却说,乔治布朗根本没见那位森下一郎先生,只是把那位先生请到二楼客房休息,展会之后再和他详谈。 乔治布朗一直在房间整理要展览的这些,修复后的艺术品。 白崇伟赶紧让老蔡去请示一下乔治布朗,因为展会开始之后,恐怕就没有单独会面的机会。 老蔡闻言便转身上楼,不多时老蔡回到一楼,和白崇伟道: “老爷可以现在见两位,不过只有您们两位而已!” 言外之意就是其他人不要跟着一起,小犹太非常识趣,自行走开,其实见不见乔治布朗,他到不关心,他感兴趣的只是那些精致的餐点酒水而已。 白崇伟和韩大胆儿随着老蔡来到二楼,往左手尽头的房间走去,韩大胆儿好奇的回头看看右的走廊时,见除了墙上挂着的油画外,右边走廊还立着那银光灿灿的盔甲。 韩大胆儿好奇的走过去看了看那副盔甲,盔甲靠着墙放着,正对着二楼窗户,相信应该就是刚来时,韩大胆儿在红堡外,透过二楼窗户看见的那副骑士盔甲。 这盔甲身上披一件罩袍,露在罩袍外的铁甲也都银灿灿的熠熠生辉,看样子是一身用铁皮打造整身盔甲。 一般这种摆设,都放在洋人的城堡或者庄园中,并且拼成人形一体站立摆放,而且会手持武器,或剑盾或长矛,握在盔甲的手甲中,武器末端则杵着地面。 眼前这副盔甲,罩袍露出的双臂铁甲下垂,两手铠甲交会在腹部,掌心向下,左右叠压在一柄长剑的剑柄末端,剑首的位置。长剑剑尖向下,插在盔甲下的木质底座上。这姿势就像是一个老人,双手拄着拐杖。盔甲手中的长剑就和左侧墙上悬挂的长剑一模一样。 韩大胆儿有点不解,就随口询问道: “为什么这副盔甲旁悬挂着把一样的长剑,而且陈列的盔甲还穿着罩袍呢?” 老蔡答道: “老爷说,这是欧洲十字军东征时一位贵族的铠甲,和丝绒罩袍本就是一套的!而两把长剑也都是这位贵族的佩剑!” 韩大胆儿又看了看这盔甲和长剑,盔甲显得甚为高大挺拔,看样子这副盔甲和甲胄,少说也有几十斤重,难以想象以前怎么会有人穿上这么笨重的东西作战。 韩大胆儿想伸手触摸一下盔甲,就被老蔡出言阻止。老蔡说因为之前有佣人看到盔甲在走廊里自己走动,而且没有头,所以都传言这盔甲被怨灵附身,再加上最近黄莲圣母复仇的传说,所以老爷把他摆在二楼走廊,不让任何人再碰这盔甲。希望在上帝的力量下,可以祛除怨灵的侵扰,说完就指指盔甲前的陈列柜。 韩大胆儿这时看到,盔甲身前的陈列柜中,放着一只精美的宝石十字架,看样子也是件价值连城的古物,所谓上帝的力量估计指的就是这东西了。 虽然听老蔡这么说,韩大胆儿还是十分好奇,趁着老蔡转身时,把手伸向了那冰冷的西洋盔甲…… 八十 会面 红堡的一楼大厅走廊和二楼的走廊,装潢都十分复古华丽,带着巴洛克花纹和精美的纹饰雕刻。整个红堡除了会客室铺着地毯之外,其他地方全都大块的西洋花砖,走在上面就会发出清脆有力的响声。 韩大胆儿和白崇伟由老蔡引着,来到二楼走廊,走廊里墙上挂着许多西洋油画,韩大胆儿虽不懂画,但看到这些油画,却想起了梅若鸿。 梅若鸿自幼学画,山水花鸟工笔人物的功力都不低,后来在教会学校又学习了西洋素描和油画,要是她在这,也许就能对这些画作有一番品评。不过韩大胆儿不懂西洋画,在他眼里,这些西洋画不过是比中国水墨画立体了些,却远不如中国画来的意境悠远缥缈空灵。 除了油画之外,靠墙还有些罗马立柱展台,有点和楼下大厅的展台相似。每个立柱上都扣着个玻璃罩子,罩子里放着个红丝绒垫子,垫子上放着一些小巧精美的艺术品 在二楼右侧走廊中,摆放了一副西洋骑士盔甲,盔甲前有两个放着玻璃陈列柜的罗马柱阻隔。韩大胆儿对这骑士盔甲十分感兴趣,便走过去仔细观看。 这盔甲身上披一件罩袍,露在罩袍外的铁甲也都银灿灿的熠熠生辉,看样子是一身用铁皮打造整身盔甲。 一般这种摆设,都放在洋人的城堡或者庄园中,并且拼成人形一体站立摆放,而且会手持武器,或剑盾或长矛,握在盔甲的手甲中,武器末端则杵着地面。 眼前这副盔甲,罩袍露出的双臂铁甲下垂,两手铠甲交会在腹部,掌心向下,左右叠压在一柄长剑的剑柄末端,剑首的位置。长剑剑尖向下,插在盔甲下的木质底座上。这姿势就像是一个老人,双手拄着拐杖。盔甲手中的长剑就和左侧墙上悬挂的长剑一模一样。 韩大胆儿有点不解,就随口询问道: “为什么这副盔甲旁悬挂着把一样的长剑,而且陈列的盔甲还穿着罩袍呢?” 老蔡答道: “老爷说,这是欧洲十字军东征时一位贵族的铠甲,和丝绒罩袍本就是一套的!而两把长剑也都是这位贵族的佩剑!” 韩大胆儿又看了看这盔甲和长剑,盔甲显得甚为高大挺拔,看样子这副盔甲和甲胄,少说也有几十斤重,难以想象以前怎么会有人穿上这么笨重的东西作战。 韩大胆儿想伸手触摸一下盔甲,就被老蔡出言阻止。老蔡说因为之前有佣人看到盔甲在走廊里自己走动,而且没有头,所以都传言这盔甲被怨灵附身,再加上最近黄莲圣母复仇的传说,所以老爷把他摆在二楼走廊,不让任何人再碰这盔甲。希望在上帝的力量下,可以祛除怨灵的侵扰,说完就指指盔甲前的陈列柜。 韩大胆儿这时看到,盔甲身前的陈列柜中,放着一只精美的宝石十字架,看样子也是件价值连城的古物,所谓上帝的力量估计指的就是这东西了。 虽然听老蔡这么说,韩大胆儿还是十分好奇,趁着老蔡转身时,非要偷偷伸手去摸摸那骑士盔甲! 他身子前倾,隔着玻璃陈列柜,伸手去摸那盔甲,只觉触手尽是一股生铁的冰冷感,他又用手指在盔甲上轻弹了一下,盔甲十分坚硬,顿时发出“铮”的一声。老蔡闻声转头,韩大胆儿赶紧站直身子看向窗外,装作那声响与他无关。 老蔡面有不悦,对韩大胆儿说道: “韩先生!不管这盔甲是否附着怨灵,老爷也不喜欢客人随便碰他的藏品!” 说着微微欠身,虽然动作礼貌,可老蔡的言语中已经带出了不悦之感。这老蔡虽然是中国人,但行止言谈却全都是一副纯英国做派,着实有些刻板木讷! 白崇伟被老蔡说的有点不好意思,直冲韩大胆儿使眼色,那意思好像是说,毕竟是别人家里,这样很不礼貌!韩大胆儿对白崇伟笑着点点头,白崇伟叹了口气,无奈的摇摇头,估计他心里已经开始后悔带韩大胆儿来这此的宴会了。 老蔡引领两人走向左侧走廊。韩大胆儿依旧疑惑地回头朝那副盔甲张望。 左侧走廊和右侧走廊长度格局基本相同,墙上也挂了许多油画,靠边摆放了不少罗马柱和玻璃陈列柜。这边陈列柜中多数是些古代饰品,有中国的流苏步摇金钗,也有夕阳的镶嵌水晶宝石的镜子,看起来都是些年代久远的古物。 除此之外,有长长的矩形玻璃罩中,陈列的是一把中国古代宝剑,剑鞘刻着许多纹饰符箓,旁边的玻璃罩中则是一顶道冠,上嵌三颗明珠。 韩大胆儿看出,这两件都是中国道教物件,随口便问道: “你们老爷还收藏道教的法器?” 老蔡道: “老爷是个中国通,其实很相信中国道教和易经五行的理论,这两件都是老爷早年收集的宝物,传说是东汉天师道创教祖师的遗物,十分珍贵!” 韩大胆儿撇撇嘴,心中暗道: “想不到一个洋鬼子,还挺迷信这些神神鬼鬼的玩意儿!刚才还说什么上帝圣光,现又摆着些中国道教法器,也不知道他到底信什么!” 白崇伟似乎并不关注这些藏品,估计对他来说,古董和艺术品,也不过是一件有价值的商品而已,除了投资和买卖这些古物,能获取丰厚利润,并没有什么其他价值意义。 这时三人已经来到走廊尽头的房间。面前是一道两扇合开式大门,大门和红堡内装潢风格统一,都是巴洛克样式的华丽雕花纹饰,白底色上是黑色搭配金色的花纹,显得十分华贵,连门把手上都有些雕花纹饰。 老蔡向两人微微欠身道: “两位,请稍候! 然后伸手轻轻敲门,用英文朝门里说道: “老爷!白先生两位到了!” 门中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用英文说道: “请两位进来吧!” 老蔡对白崇伟和韩大胆儿道: “两位里面请!” 说着轻轻推开大门,把白崇伟和韩大胆儿请进房中,随后退出去轻轻关上房门。 这是两间会客厅一间卧室的套房。最外面大间的会客厅摆放着巴洛克风格的沙发和古董茶几,地上铺着花纹地毯,茶几对面点着壁炉。不知道是因为房子太大,还是这种欧洲建筑本身就阴冷,就算壁炉里火很旺,这房间依旧让人觉得很冷。 屋顶挂着吊灯,靠门和靠墙的地方还摆放着立式西洋烛台。窗前挂着厚厚的丝绒窗帘,里面是白色纱帘。靠窗的角落,摆放着几尊希腊风格的大理石雕案几,上面放着宋代玉壶春瓶、西周青铜爵、汉代谷纹玉璧,其他的就叫不出名了。 韩大胆儿对古物也不熟悉,不知道那几件东西自己有没有认错,他也只是在学校上学的时候,从图书馆的一些艺术品和考古书籍上见过类似的东西而已。 套间的门半开着,能看到里面的部分空间,格局摆设像是间书房,又有点像是办公室,窗边那张和房间风格完全不搭调的黑胡桃木书桌上,除了搁着放大镜,眼镜和烛台等物之外,还摆满了不知名的各种精巧工具,韩大胆儿估计,这些应该都是用来修复古物的。不过用眼睛一瞥,便能看出那些张桌子已经很久没人碰过了,落满了灰尘。 里面的书房远比外面的会客厅,要凌乱得多。到处堆放着各种器物瓶罐,或是古代器皿,或者石刻塑像,韩大胆儿对这些完全不在行,也不知道这里里外外摆放的古物,其年代真假。其实就算有赝品,或者都是赝品,韩大胆儿也完全看不出来。 再往里还有一道关着的门,应该就是乔治布朗的卧室。 这时书房半开着的门打开了,从书房走出一个男人,这人身材中等偏高,比起韩大胆儿大概矮了大半个头。他身材不胖不瘦,显得比较结实。穿着一身灰白色的西装,棕褐色的头发梳得很整齐,最奇怪的是脸上带着一个纯白色的面具,看起来有些像化妆舞会的面具,不过这面具并非半脸的,而是几乎遮住整张面孔,只露出了嘴和部分下颌。 这人自我介绍,正是乔治布朗! 他走到白崇伟和韩大胆儿身边,右手摊手朝着沙发示意用英文道: “两位请坐!” 他说话的声音十分沙哑苍老,听不出年纪,但看他的体态语速,估计也有五十岁上下了。韩大胆儿虽然知道乔治布朗是个洋人,但在中国待久了洋人,很多都会说中文,像是他的朋友老白和小犹太,就一直说的都是中文。更别说乔治布朗这个研究历史古物的中国通了,想不到乔治布朗说的却是英文。 乔治布朗伸手的时候,韩大胆儿看到他手上的烧伤疤痕,心中暗道,都说这人是修复古物的高手,但从数年前经历一场事故之后,就不再动手修复古物了,这次展出的古物就是他受伤前最后的作品。看他手上的伤疤,估计十有八九就是那次事故所致。 乔治布朗用英文说道: “白先生是商界翘楚,这次能请白先生大驾光临,我十分荣幸!不知道白先生和这位先生想单独见我有什么事呢?” 白崇伟也用流利英文说道: “我身边这位是天津的著名神探,韩志刚先生,其实是他有些事想请教乔治布朗先生!” 韩大胆儿看英文没问题,但在学校学的是法文,英文的会话实在一般,说出来的英文有些结结巴巴,于是便用中文把想问的告诉白崇伟,让白崇伟用英文转述。 谁知韩大胆儿刚说两句,乔治布朗就用中文说道: “我听得懂中文,韩先生直述即可!” 乔治布朗的中文说得着实一般,再加上声音沙哑,听起来着实有点怪怪的!乔治布朗解释说,多年前因为事故受伤,当时被焰火灼伤咽喉和舌根,说中文的时候声带震动和一些卷舌音都会十分不自然,所以听起来很怪,相反说英文会更清楚。 不多时老蔡又端着托盘回来,托盘上放着英式茶壶,老蔡倒了三杯龙井,这才退出去关上了房门。 不知道是不是壁炉里的火烧的旺了,沙发前坐久了,壁炉炙烤的人口干舌燥,韩大胆儿和白崇伟都端起杯子,喝了口杯中的龙井。韩大胆儿这才开口向乔治布朗询问Thriving,也就是兴和贸易公司的事情。 乔治布朗用英文讲解,韩大胆儿说英文不太好,但听英文还是可以听懂,就算有不懂的地方,由白崇伟来解释即可。 乔治布朗说,兴和贸易只是和几个早年认识的朋友,合股开设的公司,公司一开始的确是做进出口贸易的,贩运一些丝织品瓷器和茶叶。他很坦诚的透露,其实开这公司也有些私信,因为那时候有些古董艺术品,运输的时候收税会比一般的丝绸茶叶要高得多。 所以乔治布朗也会在每次运输的时候,把自己收集来的一些古物,放在货物中,运回英国。因为他打算过些年回英国,开一家私人博物馆,现在这些藏品,到时候都是馆中的展品。 韩大胆儿心中暗骂,这乔治布朗干得不就是偷运古董文物么,不过是有个开博物馆,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说归齐和那些文物贩子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是偷东西偷得好看一些罢了! 乔治布朗又说,兴和贸易本身的生意其实很一般,但是他自己广有家财,并不在乎生意好坏,公司船运不过是给自己提供一个渠道,运送古物而已。但这间公司公司里的另外两个合伙人,德国人弗兰克海因里希和英国人罗伯特雷德克里特,他们可不这么想。分别找来两个两个中国人入股,一个叫赫吉是个英籍华人,另一个叫依二三。 那个赫吉有些渠道,能运输一些枪支违禁品,所以成了公司的表面上的经理,不过他还算好。最要命的就是个叫依二三的人,那个人不止利用公司运输鸦片,更用货船贩卖人口。 乔治布朗知道以后,十分恼火,但另外两个合伙人,靠着两个中国人赚了大笔钱财,后来还在股东会议上,把两个赫吉和依二三加入公司公分合同里。 韩大胆儿想,估计这就是一式三份,股份合同的由来。 乔治布朗虽然是大股东,但是无力阻止,于是就提出退股要求。谁知一年多前,那个叫依二三的人,在海河边的东货场,被华界警察抓住据说这人就是三阳教的虔诚信徒。这人后来被投入监狱就再没消息了。最近连那个赫吉也失踪了。 韩大胆儿听出,自己所料不虚,这依二三果然便是殷枭。而赫吉是英籍华人,难怪在中国查不到他的任何户籍身份记录。 韩大胆儿问道: “布朗先生,你知道你的合伙人,那个德国人弗兰克海因里希,已经死了吧!而且死法非常奇怪!” 乔治布朗明显变得不安起来!门外传来一阵“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 八十一 红堡凶案 乔治布朗还没应答,那门就被人推开了!从门外闯进来一个穿着和服,气呼呼的日本人,正是刚才楼下打仆人耳光的森下一郎! 这人看见乔治布朗,便一嘴日文叽里呱啦地说个不停,韩大胆儿一见这日本小矬子就十分厌恶!其实说他是小矬子也就是和韩大胆儿比,这家伙中等身材,远比当时一般的日本人要高得多,但那也就是跟日本人比,矬子里拔将军而已。 韩大胆儿不等他说完,伸手在那森下一郎前额一推,他身子一个趔趄,直接从屋里给推到走廊里,一个屁股蹲坐倒在地。 森下一郎爬起来,张口就骂,但似乎看出眼前这大个子是个中国人,便一脸鄙夷,不屑地用蹩脚中文说道: “原来!是个支那人!”他说中文的发音就像是嘬腮夹舌而发,显得舌根发硬,吐字不清,语调似是而非。 韩大胆儿听到支那人三个字当时就火了,上去一把拎起森下一郎,口中喝道: “躺下吧你个小鬼子!” 一扬手,跟扔块破布赛的,直接就把他甩到了楼梯口了。 乔治布朗吃了一惊,想上前阻拦已经来不及了。森下一郎这家伙看来是不爱抬杠,韩大当让他躺下,他还真听话,摔到楼梯口就死过去了!紧接着身子跟个皮球赛的,顺着楼梯打着滚,跟个皮球赛的一路摔到一楼大厅,脑袋正躺在一个女士裙下。 都知道这日本人好色,这位外国女士也以为日本人要耍流氓呢,当时抬起高跟鞋就往森下一郎脸上踩,森下一郎“真是条汉子”,愣是一声都没吭,那当然,早就摔休克了! 乔治布朗也知道这日本人一向蛮横无理,现在连中国东三省都占了,在中国简直就是秃子打伞无法无天,不过这里毕竟是英租界,目前日本人还不敢胡来。 咱说的这是民国三十年代初,那会儿日本人的确还有所顾忌,直到1938年日军全面侵华之后,日本人才真正是横行无忌,39年英租界死了俩汉奸,日本人就敢把英租界围困整整一年,您说够多嚣张。 这时老蔡正好上楼,来请乔治布朗主持展会,现在一楼大厅宾客已经到齐了,展品也已经摆放好,就等着他下去讲话呢! 乔治布朗赶紧让老蔡去把森下一郎搀到客房,看看他伤势如何,严重的话就送医院,尽量不要打扰惊动宾客们。 老蔡让佣人把森下一郎抬到一楼客房检查伤势,又和宾客解释说,是日本客人不慎滚下楼梯,这才渐渐平息了宾客的不安。 乔治布朗跟白崇伟和韩大胆儿说,等展会结束后,再和他们详谈。刚才正说到褃节儿上,就被森下一郎给搅和了,可韩大胆儿也教育完这小鬼子了,横是不能猛打落水狗,再上去补两拳解解气吧。 韩大胆儿对这个展会并不关切,心里还一堆问号儿呢,但也不能耽误人家正事儿,只能和白崇伟先行下楼。 刚走到一楼,小犹太就凑过来道: “甭问,准是您了干的好事儿!下手够黑的!我看这小日本三天未必缓得过来。” 韩大胆儿道: “正打听事呢,让这日本小矬子搅和了,我下手算轻的了!” 远处的赵景生赵公子,虽然举杯浅饮,但眼神却一直看着韩大胆儿,宁静祥和的神情中,却带着一丝侵略性。 这时大厅的灯光被调暗,乐队演奏的乐曲也变得更为缓慢空灵。几束灯光照在,中间五个矮柱展台上。分别摆放着,商周青铜鼎、青花鸟纹抱月瓶、五彩镂空云纹瓶、珐琅彩莲花大盘、白瓷吕祖像,青铜鼎居中,四件瓷器分摆四周。 在场的十多位宾客,凑到展台跟前,有的眯起眼睛,有的拿出放大镜,仔细地欣赏几件展品。 这青铜鼎上有饕餮纹,鼎下海篆刻三个铭文,韩大胆儿不熟悉古篆字,也不知那是三个什么字,但他知道青铜鼎在殷商时期都是礼器,存世的有不少都是从古墓中盗掘出来的。 青花鸟纹抱月瓶,以鸟纹青花为装饰,结合抱月瓶独特风格,直扣短颈,带左右双耳,腹圆如满月,将色彩与器型完美结合。所谓抱月瓶,又称宝月瓶,因其口小,直颈,瓶腹如满月,因而得名。 五彩镂空云纹瓶,以彩绘镂雕装饰方法,通体纹饰丰沛繁密,自上而下有七层之多。在施绘彩料时以红、黄、绿、茄紫、矾红、孔雀蓝勾勒描绘花卉云纹,显得整体富丽堂皇贵气逼人。 珐琅彩莲花大盘,是一件清三代瓷器,本身原为实用器皿,高云隆是前清旗人出身,他一眼就认出,这应该是宫中之物。估计不是前清太监带出来的,就是当年末代皇帝带出宫的物件。 最后一件是明代的白瓷吕祖像,吕祖就是吕洞宾,这件造像制作精美莹白如玉。严致一老先生,细细端详之后说,这应该是明代德化窑,很可能是何朝宗的手笔,是不可多得的瓷造像精品。何朝宗是当时著名的雕塑匠人,他雕刻的人物造像多取材自释道,有释迦牟尼佛、弥勒、观音、达摩、吕祖等等,当时何朝宗的作品被人推崇备至,视若珍璧。 韩大胆儿知道这次乔治布朗办的小型展会,所展出的物件,都是残破器物,后经他亲手修复的。但他绕着几件器物端详了很久,在灯光之下竟然连一个裂纹儿都没找见,如果这真是残件修复的,那这乔治布朗的手艺也是在太高超了,真可以说夺造化之能。 这时候,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展品上,都在为巧夺天工的手艺而惊叹,丝毫没人注意,举办这场展会的主人,乔治布朗竟然一直都没出现。 韩大胆儿抬头望向管家老蔡,见老蔡也在朝楼梯张望,似乎等待着乔治布朗从楼上走下来,但楼梯上丝毫没有动静。 忽然一声嘶哑的惨叫,从二楼传来,众人的眼光一起望向楼梯的方向,老蔡赶紧跑上二楼查看,韩大胆儿和白崇伟也紧随其后,其他宾客稍稍愣神,很快便反应过来,接着伯爵夫人、高云隆、那个文物贩子让皮埃尔,还有小犹太的叔叔卡尔佩雷斯等人都紧随其后跑上楼去。 赵景生为人处变不惊,似乎对刚才的叫声漠不关心,只是看着韩大胆儿上楼的背影,犹豫了一刻才带着随从保镖跟了上去。 老蔡当先来到乔治布朗的房间门前,推开门一看,里面空无一人,韩大胆儿和其他人也鱼贯而入,老蔡又推开套间书房的门,里面依旧空荡荡的,韩大胆儿这时才见到书房全貌。 书房里除了靠窗的书桌外,里侧还有两场长长的几案,随意堆放着很多古董物件,有玉壶春瓶、元青花大罐、粉彩龙纹瓶、青铜酒爵、小铜镜、碧玉山子等等、各色瓷器、玉器、青铜器,还有些木器和瓷器等小件瓶瓶罐罐,有完好的,也有破损严重的。 整个书房堆满了各色器物,但家具很少,除了书桌、几案之外只有两个凳子,一张软椅除此别无他物,乔治布朗也不在这里。 老蔡又推开书房里侧墙上,那道卧室的门,众人也跟着走进去。奇怪的是卧室内依旧空无一人。韩大胆儿甚至俯身看了床下,也是空空如也。 这时韩大胆儿想,会不会乔治布朗刚才遇到了危险,从窗子拍到了外面? 就赶紧跑到窗边,伸手去拉窗户,谁想到这些窗子竟然关得死死的,根本拉不开。他又奔出去,尝试拉开走廊的窗户,但走廊的窗户竟然也是封闭的。 老蔡说道: “老爷气管十分敏感,所以二楼窗户都是封闭的,根本打不开!” 韩大胆儿疑惑乔治布朗,难道是趁着宾客观看展品,自己从楼梯偷偷溜走了,或者二楼根本就还有其他通道,可以直接离开。 但老蔡的回答是否定的,自从上一位老管家病逝之后,老蔡已经在这工作两三年了,对整栋红堡都十分了解,从二楼离开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楼梯,而且必须穿越正在举办宴会的大厅才能从大门离开,就算走后门,也要从一楼的大厅转向走廊尽头的厨房,再从厨房后门离开。 老蔡刚才和仆人一起搀扶森下一郎去了一楼的客房,所以曾经短暂离开过大厅,不知道是不是那个时候乔治布朗悄悄离开的。可白崇伟对艺术品并不太感兴趣,所以众人观看艺术品的时候,白崇伟一直在大厅喝香槟,他并没看见乔治布朗穿过大厅。 这时老蔡忽然想到些什么,然后走到卧室床边的柜子前,他伸手轻轻向一侧推动柜子,柜子竟然轻轻松松地向旁边挪开。柜子后面露出一道暗门。 韩大胆儿急忙问道: “你不是说没有其他路能离开二楼吗?” 老蔡道: “这不是离开的出路,是通向地下保险库的通道!” 老时年间,很多西洋建筑或者城堡,都会修建一个地下室,有的当做藏宝金库,有的则作为避难所,还有的则是逃生通道。像是汇丰银、行渣打银,在建筑之初,就设计修建了地下室。 众人随着老蔡走下几圈盘旋向下的石头台阶,石阶宽度可以容两个人同时走下,石阶沿路的墙上都安装了灯泡,所以尚算明亮。红堡在修建的时候,墙体里留了夹层和楼梯,可以直接从二楼来到地下,而不像一般的地下室,入口在一楼。 红堡的外墙石砖很厚,但二楼通往地下的楼梯夹层,依旧修建的很宽阔,且夹层的墙也是用砖石砌成,十分结实坚固。只是终年不见阳光,所以不免显得潮湿阴冷,生出些青苔。 走过盘旋的楼梯,众人来到一条狭长的地下走廊。按照高度计算,这条走廊应该就在红堡地下四五米深,这远比一般的地下室要深的多。这走廊虽狭长,也能容纳二人以上并行通过。 走廊没有气窗,只在高出隔几步就有一个通风口,通风口上装了铁篦子,用来给地下室换气。地下走廊装着几盏顶灯,四周整体都是砖石结构,不见任何木材,因为过去的地下室多为金库或储存贵重物品,所以这种地下室就需要防火防水,建造的往往都比地面上的建筑要更加坚固严密。 以前西洋建筑大多带地下室,其中多半都是半地下室,就是地下室面积很小,最小的只有几平米空间,大一点的有半间建筑大小。 红堡的地下室有所不同,它虽然不是全建筑地下室,几乎和大半个红堡差不多。建筑地下室,除了一条通道之外大概有七间地下室。 韩大胆儿站在地下走廊,左右望了望,却只看见这走廊尽头有一扇铁门。老蔡介绍说,这铁门后是一个横长的主室,主室和其他六个地下室连通,全部地下室就只有这通道尽头的一道铁门。 而这铁门是一扇防盗铁门,是在大不列颠定专门做的,修建红堡的时候从大不列颠海运而来。门至少有18-20公分厚,门上有一道重锁,只有两把钥匙,从内外都可以用钥匙上锁。 这时众人走向那扇铁门,却听听门内有个沙哑的声音传来,那声音用英文异常惊恐地喊道: “别过来!别过来!” 韩大胆儿听出那是乔治布朗的声音,就快步奔到铁门前,用力一拉门已经上了锁。铁门厚重只有一个茶杯大小的方形窥视口。韩大胆儿凑过去往里看去,却是一片漆黑! 这时一阵铁衣甲胄的声音忽然从远处响起,那生意响起的地方正是众人下来的楼梯。 “咔汀”“咔汀”“咔汀”声音就像是有人穿着盔甲在走路,声音由远及近,朝着走廊尽头的铁门方向而来。好像有一个看不见的铁甲骑士,正拖动沉重的步子一步步走向铁门。 就在铁甲声来到铁门附近的时候,忽然有一阵剑刃划过地板的声音响起,就像是那看不见的骑士直接穿过了铁门,走到了门里,并且正在拖着利刃划过地面,门里的乔治布朗突然发出一声惨叫,紧接就是一下砍切的声音,然后就是什么东西滚落,又在地面弹起所发出的的砰砰声…… 韩大胆儿刚忙往窥视口里看去,这时窥视口内忽然亮起一些光,光亮所照的是正对着铁门的方向。四下里十分昏暗,只见前方两三米远的地方,一个仅有一米多高的石雕立柱,立柱顶上鲜血殷然,上面赫然摆放着乔治布朗的人头! 八十二 消失的盔甲 乔治布朗脸上的白色面具已经掉了,露出满脸烧伤的疤痕,此时双眼翻白,大张着嘴,嘴角和眼睑还在有些抽动,显然是刚被砍掉人头肌肉还在抽搐,那表情就像是完全不相信自己已经死了一样。 韩大胆儿忙用拳脚用力砸门踹门,可铁门十分厚重,根本无济于事。就在此时铁门内又响起甲胄的声音,接着一阵响动后,铁门内忽然一片漆黑,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韩大胆儿把看到的告诉了老蔡和众位宾客,众人听完都大吃一惊,有些人认为不知道韩大胆儿身份,对他说的话都十分怀疑,这时旁边沉默良久的赵景生说道: “大家不必怀疑眼前这位韩先生说的话,他就是在天津屡破奇案的神探,韩志刚!所以我相信他看到是真的!” 众人都听过韩大胆儿的名头,得知眼前这大个子,竟然就是津门神探,都不再疑惑。 其实从刚才地下室的甲胄声,和乔治布朗的惨叫,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那剑刃砍切的声音,也许就是砍头的动静,而那皮球落地般的响动,必然是人头滚落的声音。 再加上刚才众人听见的甲胄声,却又看不见穿着铁甲的人出现,这种诡异的气氛瞬间蔓延开来,大家都不愿意在这地下走廊多留一刻,都争先恐后地往上走。 韩大胆儿则催促老蔡去找钥匙打开铁门,可老蔡却说,这密室存放着很多古董珍玩,所以乔治布朗从很少让人进来,老蔡也只是帮助乔治布朗清点藏品的时候,进去过几次。 这铁门的确有两把钥匙,一把乔治布朗随身携带,另一把则被藏在了红堡里,具体放在哪他也不知道。 韩大胆儿正要接着询问老蔡,旁边的赵景生又开口道: “这位管家,你可以先去报警,这里是英租界,应该通知工部局的警察!” 老蔡点点头。 赵景生又道: “铁门里还有别的出口吗?” 老蔡摇摇头道: “据我所知应该没有,只有很小的通风口,还装着铁篦子!” 赵景生道: “既然不知道第二把钥匙在哪,不知道可否允许大家找一找!但是找到钥匙之后要小心开门,凶手应该还在里面!” 说完这句话,他轻轻挥手,身边那个强壮的随从就上前一步,赵景生道: “到时候可以让我的随从“陈九”开门,就算有危险他也应该可以应付!” 韩大胆儿想说的全都被赵景生说完了。就连遇上凶手,负责拼斗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一时间竟然觉得自己全无用武之地。 韩大胆想,自己是华界警察,英租界的案子的确不能插手,报工布局是最好的选择,想到目前情况未明。他想嘱咐老蔡,让所有仆人礼貌地把守住前后门,所有宾客现在暂时都不能离开,可赵景生也想到了这点,早就嘱咐老蔡去办了。 韩大胆儿忽然对眼前这个富家公子刮目相看,想不到他竟然如此冷静,且思路清晰。虽然自己有种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觉,但更多的是对赵景生的钦佩。自己看到了凶案,他只是听自己转述而已,但他并不怀疑,足见其有待人不疑的君子之风。心中忽然生出种想与他结交的好感,但这感觉也仅仅是稍纵即逝。 眼下凶案在前,韩大胆儿想着在工部局来到前,尽量多收集案件资料,万一找到铁门钥匙,就要保护现场,这里人多手杂,不能让人把现场破坏。况且凶手还在里面,说不定会有一番拼斗。 虽然赵景生身边的随从“陈九”绝非泛泛之辈,但自己仍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毕竟像猴脸面具人那样的奇人,这世上不知还有多少,如若轻敌,到时候不止自己吃亏,就连带自己来的白崇伟,和好朋友小犹太,还有满堂宾客,都可能会有危险。 既然铁门后并无出口,陈九守在铁门前,以防凶手突然打开铁门出来逃窜。韩大胆儿想起刚才听到的铁甲声响,便想回二楼去看看那副骑士盔甲,但又不放心陈九一人守门,就询问老蔡,得知铁门是向外开的,就让小犹太和老蔡,找个东西先把铁门顶住。 赵景生看出韩大胆儿的用意,虽然他对自己随从有着绝对的信心,但是他也明白韩大胆儿这么安排是以策万全,所以向着韩大胆儿微微点头表示感谢和赞许。 韩大胆儿想起刚才上楼的时候,还瞥见二楼走廊的盔甲,他从地下室奔回二楼走廊,却赫然见到,原本放着骑士盔甲的位置,那副带着丝绒罩袍的盔甲已经不翼而飞了。盔甲外侧的玻璃陈列柜也还在原位。左侧高悬的那把剑也还在,唯独盔甲不见了。 他怕盔甲被人故意藏起来,就在四周查找。可这里除了一些玻璃盒子陈列品和墙上的油画之外,别无他物。 韩大胆儿连走廊窗户的丝绒窗帘后面都搜查了,也没找到铁盔甲的踪迹。他心里寻思,刚才听见铁衣甲胄走路发出的金属甲片声,之后就目睹了身首异处的乔治布朗,现在那么笨重的铁盔甲也消失了。 要是有人故意趁大家不留神搬走盔甲,那就必须先挪动罗马柱和上面的玻璃陈列箱子。韩大胆儿之前敲击过那盔甲,觉得盔甲是厚铁打造十分沉重。 现在他又伸手尝试推动陈列箱,凭他的力气也废了很大劲儿,才勉强推动。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很短的时间,除非是好几个人一起动手,否则凭一两个人要想推玻璃陈列柜,搬走盔甲时间根本不够。 难道真是铁盔甲化成看不见的幽灵,斩杀了乔治布朗? 这念头仅在韩大胆儿脑中一闪而过,他从不相信鬼神之说,幽冥之事更加虚妄无稽。他只相信人心险恶,更胜山川,他知道眼前红堡这出命案,一定另有别情。 他转念一想,凶手现在还把自己关在地下室,即便在外面有帮凶,只要凶手逃不出反锁的地下室,门一打开,就会真相大白。 除非打开地下室铁门,穿盔甲的骑士真在里面,否则所谓故布疑阵岂不是十分愚蠢么? 韩大胆儿趁着工部局的人没来,又在二楼挨个房间查看一遍。二楼有四间客房,一间衣帽间。 客房里床和家具一应俱全,但是却没有那消失的盔甲踪迹。衣帽间里挂着很多西服、大衣、搁架上放着很多双皮鞋和礼帽。除此也找不到那副盔甲。 一楼还有几位宾客眼巴巴看着楼梯,按照那盔甲的大小,即便可以搬动,想从楼梯搬到一楼不被人发现,也绝无可能。 韩大胆儿回到乔治布朗的房间,这时小犹太和赵景生,都从地下室回到地面,铁门里毫无动静里面的凶手并没有要出来的样子,所以地下走廊只留了赵景生的随从陈九,一人看守铁门。 小犹太见赵景生看着面熟,好像在哪见过,还等生问了韩大胆儿。他得知赵景生就是和梅若鸿坐在车里的那位翩翩公子,顿时对赵景生没了好感,反而为韩大胆儿担忧道: “您了这情敌不光身份高,脑子也很好使,人家要是想追梅若鸿,您了可就危险了!” 案件当前,韩大胆儿没心思想其他的,只是拜了小犹太一眼,就继续四处查找线索。 小犹太不理那套,低声道: “您了随便吧!反正媳妇儿又不是我的,谁着急谁知道!” 这时韩大胆儿在乔治布朗的书房,书桌抽屉里找到个小瓶子,瓶子里有些棕黑色的东西,像是颜料,正拿起来观看。 一旁的赵景生看到后说道: “这可能是染色剂,用来给一些织物染色,也可以染发!” 韩大胆儿又看看桌上有些旧铜器和一些工具,所以推测这是用来修复古物的染色剂。他又打开另外一个抽屉,谁知抽屉卡在一半。他伸手进去摸索,却突然觉得一阵刺痛。抽出手来才发现,手指被东西刮破了,正在流血。 赵景生掏出一块白色丝绸手帕,递给韩大胆儿,示意让他先包扎伤口。韩大胆儿本以为口子不深,所以把手放在唇边吸吮了几下,但手指刮破处虽不用缝针,但伤口也不浅,自己今天又没带手帕,只能点头致谢,然后接过赵景生的手帕,包住手指的伤口。 韩大胆儿用力拉开抽屉,这才发现抽屉为了抽拉顺滑,原本两侧抱着薄铁皮,就是这铁皮松了,翻开的边缘割伤了韩大胆儿手指。而抽屉里却没什么东西,只有些认不得的小工具,除此外别无他物。 韩大胆儿见找不到什么有用线索,就下到一楼,想询问老蔡找些线索。从书房离开的时候,韩大胆儿觉得,之前几案上的东西似乎少了什么。他上前查看那些堆放的古物,发现瓷器、青铜爵还有那些玉器还在,唯独少了一面巴掌大小的古铜镜。 他寻思一定是刚才来到书房的宾客中,有人顺手牵羊。可为什么小件的玉器瓷器不拿,偏偏拿一面小铜镜呢?他对古物不太了解,所以无法推测物品价值。但他听过黄金有价玉无价,而瓷器更是古董之最,在他的认知里,认为这些东西价值应该远高于那面小铜镜。所以他觉得或许是因为那铜镜小巧,方便隐藏,所以才顺手偷走了。他却完全没想到,那小铜镜远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 仆人和老蔡还有韩大胆儿在二楼找了个遍,也没找到地下铁门的钥匙,只能等着工部局警察来了,再想办法把铁门弄开。 这时一楼大厅的宾客基本都无精打采,有的想要尽快离开,但管家老蔡和门口的仆人一直劝阻,引得有些宾客大吵大闹。而有的人则和身边的人议论这里发生的事。 严致一和高云隆等人,凑在一堆不知在说些什么。伯爵夫人和让皮埃尔也在神色凝重地低语。韩大胆儿把二楼盔甲消失的事情和大家简略地讲了下,韩大胆儿本以为今天来的宾客,许多都接受过现代教育,大部分应该都是些无神论者,可谁想到,一听到盔甲消失,尤其是之前一起去过地下走廊的几人,都开始产生一种惶恐不安的情绪。 近来在租界里红灯照的黄莲圣母怨灵复仇的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原本的凶杀案也被一些人添油加醋四处传播,更有甚者传出,黄莲圣母的怨灵可以寄附在物件上,向自己的仇人复仇。 刚才和韩大胆儿一起去过地下走廊的几人,除了赵景生十分理智,小犹太事不关己,其他几人中严致一是无神论者,其他听过骑士盔甲走路声音的人,都已经开始相信乔治布朗是死于怨灵之手,而且还有人议论说乔治布朗就是当年杀害黄莲圣母林黑儿的元凶之一。 大厅里一片混乱嘈杂的时候,刚才那个被韩大胆儿扔出去,摔晕了的日本人森下一郎也醒了。在不停地骂人,大吵大闹。得知乔治布朗在密室被人斩首,他竟然一边咒骂一边往二楼跑,非要去看看现场。 韩大胆儿对这个小鬼子不厌其烦,两步赶上去拦在它面前,伸手往后一搡,森下一郎便向后摔去。他爬起来暴跳如雷连窜带蹦,韩大胆儿瞪了他一眼,这家伙虽然嘴里叽里咕噜的,但却不敢再朝着韩大胆儿靠近。 韩大胆儿刚要向老蔡询问些情况,正在此时,红堡外忽然传来一阵犬吠,不一会儿,工部局的督查马丁G福斯克斯,就带着十几个穿着黑色警服头戴警盔的英国警察,走进了红堡。 马丁看见韩大胆儿和白崇伟在,简单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安排两个警员把手大门,不让任何人离开。他带着警员们来到地下室的走廊,在铁门前拍打叫喊了一阵,但是门却是一片死寂。 马丁和乔治布朗相识,之前也来过几次红堡,对这里有些了解。他一边询问老蔡今天发生的情况,和所有宾客的身份,以及案发经过,一边让警员,在乔治布朗的卧室书房,四处搜寻铁门的备用钥匙。 这时候别说韩大胆儿,就连赵景生也完全插不上话。马丁这个英国佬比较强硬,对于英租界的案子,不希望任何外人插手。韩大胆儿本想提供一些发现,还没开口,就被马丁阻止了。 马丁不知道韩大胆儿的身份,觉得外行人乱给意见,反而会把案子线索搞乱,所以完全想听韩大胆儿的发现。 白崇伟在dd西餐厅那次并没给马丁介绍,韩大胆儿的身份。这时白崇伟介绍道: “我这位朋友韩先生,是华界神探,破了许多大案,之前的水鬼案和浮尸案都是他破的,如果有她帮忙,我相信可以更快弄清案情!” 白崇伟本以为马丁听完韩大胆儿身份,态度会有所转变,但没想到,马丁依旧是那张冷脸,眼神傲慢地道: “这里是英租界,也就是大英帝国的领土,不需要一个中国警察在这里指手画脚。” 韩大胆儿听完这英国警察傲慢的言语,当时就想一个顶肘加贴山靠,把这马丁打得满地找牙,但他还是强压怒火,毕竟现在打开铁门抓住凶手才是关键。 马丁在乔治布朗的卧室里不停踱步,最后走到床边,蹲下身子摸了摸地上的花纹地毯,然后往床下看了看。其实床下韩大胆儿刚才就想到了,所以提前看过了。他正想出言提醒,马丁却摆摆手,示意让韩大胆儿不要说话。 韩大胆儿要不是觉得,乔治布朗和兴和贸易以及三阳教的事情有关联,他才懒得管这些呢!于是不再多言,倒想看看这英国佬能找到什么! 马丁这时整理了下衣服,然后直接躺在床边的地毯上,然后平躺着扭动身子,往床下钻。他整个人固秋到床下很久,韩大胆儿和赵景生白崇伟等人,都以为他睡着了,这时候马丁突然伸手抓住床梆,然后从床下爬出来,手里拿着一个落满灰尘的缠着皮绳的牛皮小包。 马丁掸掸身上的灰尘,然后说道: “我再床梆的木头上,发现了一些焦痕,应该是被蜡烛烤过,所以估计他是端着小烛台,钻到床下把什么东西藏在床架下面!” 小犹太道: “哪那么巧,一来就让你找到钥匙,谁知道里面包着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马丁就解开皮绳,打开被牛皮包着的东西,那果然就是一把钥匙! 老蔡认得这钥匙,就是地下室铁门的钥匙,和之前乔治布朗使用的那把一模一样! 韩大胆儿想到,刚才的确看到床梆有被火燎过的痕迹,英国人喜欢使用蜡烛和烛台,虽然红堡也装了不少电灯,但他们依然还有使用蜡烛的习惯,是自己疏忽了这点。但刚才床下他的确伸手摸索过,没摸到这牛皮包,没想到乔治布朗是钻到床下,把钥匙藏在了在床边摸不到的位置。 这时不光韩大胆儿,连小犹太对这傲慢的英国佬马丁忽然有些敬佩。 马丁带着十多个警察来到地下室铁门前,韩大胆儿白崇伟赵景生和老蔡跟在后面。 陈九伸手搬开顶门的东西,马丁亲自把钥匙插进铁门的锁孔。只听“卡啦啦”转动钥匙的声音不绝于耳,接着“哐”的一声,厚重的铁门打开了。 铁门内里面一片漆黑,马丁在门边摸索了很久,这才找到一根灯绳。那时候许多电灯开关,都是绳拉式的。 马丁一拉灯绳,室内的灯泡立即亮了。一个银光闪闪的身影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那身影手持长剑,长剑上血迹斑驳,全身银盔铁甲,身披丝绒罩袍,但肩膀上空空如也没有脑袋。 正是之前摆放在二楼走廊的那副消失的骑士盔甲! 八十三 消失的尸体 工部局的英国警察马丁,在乔治布朗的床下,找到了地下室铁门的备用钥匙。韩大胆儿、白崇伟、赵景生、老蔡等人,跟着马丁和一大队英国警察,来到地下室那大铁门前,马丁把钥匙插进锁孔,随着转动铁锁机簧的声音,铁门被缓缓打开。 除了靠近铁门的位置,有走廊的灯光映照外,铁门里面完全是一片漆黑,马丁害怕里面暗藏的犯人逃跑了,立即让身后的警察严阵以待,防止犯人摸黑趁乱逃出去。 其实这么想也十分多余,铁门外的地下走廊窄而狭长,只能容纳两人同时并排通过,现在走廊里有灯,而且还挤满了人,所以犯人根本没机会从走廊逃走。 小犹太低声道: “真是多余,还摆出严阵以待的样子,里面的凶手想逃,除非能化成股烟儿飞走!” 小犹太说的是中文,马丁虽然是英国人,但久在天津卫,说得虽然不好,但却听得懂中文。他站在铁门前微微侧头,似乎对小犹太的话十分不屑。 这时马丁伸右手在铁门内的门边摸索,左手则从怀中掏出一把左轮手枪,枪口指着室内。估计他是怕万一凶徒暗藏在黑暗中,手持利刃砍下来,那他右手就会瞬间报销。 以往的确发生过这种情况。办差拿贼的人,把犯人困在房里,想趁其他人和凶犯说话分散注意力,然后从门上的破洞伸手进去,打开反锁的门,结果却被里藏在暗处的凶犯发现,直接一刀砍掉了办差人的右手。 马丁的举动足见他是个经验老道的警察,只要稍闻异响,他就会马上抽出手,并且朝里面开枪。他摸索了一阵,终于摸到了一根灯绳,轻轻一拉,室内瞬间一片大亮,可就在这时,门口原本的黑暗处却站了个高大的身影! 这身影背对室内面朝铁门,挡住了室内透出的光亮,显得十分黑暗高大!马丁以为是凶犯,立即举枪便射! 只听“砰”的一声枪响,几乎同一时间,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响起。紧接着那高大的人影便应声而倒,发出哐当一声,沉重的金属落地声。 灯光照处,那竟然是一具无头的骑士盔甲! 盔甲虽然手持利剑,而且剑刃上血迹斑驳,有些血迹尚未干透,但盔甲内里空空如也,并没有人藏在盔甲里。 老蔡和韩大胆儿挤过警察人群,来到铁门前。赫然见那倒地的盔甲,竟然就是二楼走廊消失的那副,穿着丝绒罩袍,手握利刃的骑士盔甲! 老蔡刚要走上前细看,却被马丁拦住。 马丁摇摇头问道: “乔治布朗的尸体呢?” 这时韩大胆儿才看清,铁门后是一个横长的主室,主室横长八九米,宽有四五米,更像是一条宽阔的走廊,或者横放的矩形盒子,这铁门就开开在这盒子一侧的中间。 主室横长,两端是两个门洞,门洞上没有门框和门,直接连通着两侧的其他地偏室。 主室内放了很多收藏品,正对铁门的方向,靠墙是很多雕塑和石膏像,在靠前,离着门有两三米的地方,放着一个石雕立柱,仔细细看其实是个石膏罗马立柱,只有一米多高,上面血迹殷然,已经深深浸入石膏表面,这边是刚才韩大胆儿看见,放乔治布朗人头的地方。 但此刻,空有石膏立柱和血迹,乔治布朗的头颅和身体全都不知所踪!只有地面上写着几个殷红的大字: 红灯显圣,天谴绝杀如律令! 在场众人,凡是知道租界最近发生的凶案,和黄莲圣母复仇传说的,都被这几个大字所震慑,就连那些头戴警盔的英国警察,都显得有些不安。 韩大胆儿不信这些,他疑惑着朝两主室边张望,见主室左右两侧通往其他地下室的门洞旁,堆放着大量古董珍玩。一幅幅的名贵的油画排成排斜靠在墙边,还有三尊雕着饕餮纹的双耳青铜鼎、两面镶嵌金边巴洛克花纹的古董穿衣镜、希腊风格的大理石裸女雕刻,鎏金的国王权杖,巨大的中国五彩花纹瓷瓶,各种中国瓷器瓶罐都堆在角落里!边上还有张窄桌,上面摆放着项链架,挂着欧洲中世纪风格的宝石项坠,还有印度风格的黄金镶嵌宝石项链。 韩大胆儿想进去看看,说不定乔治布朗的尸首和头颅,都被放在两侧相连的其他地下室内。他刚要迈步,却被马丁拦住。 马丁说: “不光尸体,凶犯现在也在里面,我可不信空盔甲会杀人,除非是有人穿着它行凶。” 说罢就命令手下十多名警察,荷枪实弹,分两队进入主室两边的地下室,搜索凶犯和尸体。 马丁握着手枪,和其他人站在铁门前等候。 过了十几分钟后,警察们向马丁汇报,他们已经把整个地下室翻遍了,别说找不到犯人,就连乔治布朗的尸体和头颅也没有找到! 在场众人全都感到万分惊诧,就连韩大胆儿都惊讶地追问老蔡: “这地下室当真没有别的出口么?会不会有你不知道的其他出口?” 老蔡连连摇头道: “不可能!” 说着,他伸手指指铁门内两侧,靠近房顶位置的通风口,又说道: “这里只有几个这样的通风口,和走廊相连,都只有鞋盒大小,人根本钻不进去,更何况,通风口上还顶着铁篦子!” 韩大胆儿看了看通风口,的确如老蔡所说,通风口只有十五公分高,三十公分宽,别说一个成人,就算是小孩子也根本爬不进去,除非是耗子。而且这耗子还要爬进去后,在里面把外侧的铁篦子钉上! 马丁略带愤怒地道: “这除了些血迹和那副什么鬼盔甲,哪来的凶案?是不是你们串通搞的恶作剧?快让乔治出来吧!否则我真的要发火了!” 老蔡连忙摇头道: “不是不是!绝对不是恶作剧!这位韩先生亲眼看到了老爷的尸体!” 说着老蔡指指韩大胆儿。 韩大胆儿正在沉思,却被马丁打断。马丁道: “韩先生!你确定你没看错?还是说这根本是你和乔治搞的一场恶作剧!” 韩大胆儿沉默不语,他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事,从窥视孔里,他的确看到了乔治布朗被砍掉的头颅,那不是假人,当时脸上虽然全是烧伤的疤痕,但死前面部肌肉的抽搐,那是假人无法办到的! 杀死乔治布朗的凶手肯定不是那铁盔甲,但尸体和凶手又是怎么消失的呢? 马丁还在旁边追问韩大胆儿,韩大胆儿耐烦地道: “我看得很清楚!不会有错!不信你可问问其他在场宾客,他们都听到铁门里乔治布朗的声音了!” 一旁的赵景生、白崇伟等人都纷纷点头称是。 马丁见众人说得郑重,不像是串通搞恶作剧,而且现在是圣诞前夜,又不是愚人日,没人会离谱到,找来一帮宾客来串通耍弄工部局警察。 马丁想了想,低语道: “以乔治的性格,的确不会干这种事!” 他只得让手下的警察,再次搜索整个地下室,但是连续三遍,地下室被翻了个底朝天,连那些沉重如青铜鼎的重物,都被搬开仔细搜索了,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韩大胆儿向马丁道: “可以让我亲自搜索一遍么?” 马丁道: “如果真的发生凶案,这里就是现场,我可以允许你到处看看,但不能破坏现场!” 韩大胆儿点点头,独自走进地下室。 主室左右各有三间偏室,算上主室一共七间,每间地下室连通主室的门洞都没有门,更像是几个储藏隔间。他走近其他偏室,见里面堆放的也都是各色古董艺术品。大件小件,从雕塑瓷器,到青铜器石人俑,从宝石玉器到古代兵器,种类繁多各式各样。其中有些十分残破,有些则经过了简单的修复。 韩大胆儿怕真人大小的石人俑有问题就一一上前查看,有的用手敲击,有的轻轻拍打,他又翻开一些堆着的器物查找,结果七间地下室全都查了个遍,最终还是没一点线索!这里的确既没有凶手,又找不到尸体。 一时间他也开始怀疑,是不是刚才自己又被什么致幻剂麻醉了,产生了幻觉?可这地上的血字,立柱上的血迹的确是真的,还带着人类血迹特有的腥味。 韩大胆儿走回到主室。那副骑士的盔甲便倒在正对铁门的位置。他蹲下身查看盔甲,见胸前的板甲上有个弹孔,显然是刚才马丁开枪射击的。除此之外,除了没有盔甲的头盔,臂甲乃至胸甲上的一些划痕,都跟之前自己在走廊看到的一般无二。 韩大胆儿伸手在盔甲上一弹,“铮”的一声,就连金属响声都一模一样!他又伸手去拽那整副盔甲,发现盔甲的确很沉重,至少也有几十斤重。 他心想,且不说这盔甲怎么会在铁门内,就算有两副一样的盔甲,连划痕位置都一样,那副消失的是有个力气很大的帮凶藏起来了,但乔治布朗的尸体和头颅是怎么消失的呢? 他又回头朝墙上高处的通风口瞧瞧,除非把尸体切成小块,否则塞不进那通风口,现场只有这些血迹,所有地下室都找不到分尸的痕迹,况且分尸会发出很大动静,据守门的陈九说,铁门内没什么声音。 如果按照租界内最近的传言,结合现场的样子,最合理的说法,就是黄莲圣母阴魂复仇,寄附在西洋骑士盔甲上,隐身穿过铁门,杀死了躲在里面的乔治布朗。 所谓的合理,仅仅是对那些抱持有神论态度的人而言。对于韩大胆儿和马丁,这样的警察,他们是不会相信,所谓怨灵寄附物无头盔甲,杀人报仇的说法! 只不过现在还弄不清,凶手杀人后,带着尸体在地下密室消失的作案手法! 其实韩大胆儿心中有个猜测,但想来想去却和之前发生的事情不太相符,而且目前还有很多疑团没有弄清,自己也不确定推理的方向是否有误。退一万步说,即便这只是乔治布朗自导自演的一场愚弄大众的骗局,那乔治布朗也不可能就这么凭空消失。 马丁带着警察在二楼个房间搜索了一遍,也没找到任何线索。二楼的窗户也的确如老蔡所说,都是完全封闭的,根本打不开,这也排除了外来凶犯和凶手逃离的可能。 马丁建议所有人集中到一楼大厅,然后逐个问话,以便了解案情。其实这个所谓的案子,既没有凶手,除了韩大胆儿之外又没有旁人见过尸体。要不是韩大胆儿警察的身份,而且他十分确定看见了尸体,这根本都算不上一件案子,顶多算是乔治马丁离奇失踪。 放着一般人,到最后可能就会找个记不清或者看花眼的说法,干脆说自己看错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韩大胆儿偏是个宁种,甭说他是个警察,就算只是平头老百姓,要是看到了凶案,也决不能睁着眼睛撒大谎,说自己没见过! 不过瞧着马丁的神情,估计到现在也怀疑,这就是场恶作剧,可凭着地上的血迹和这场凶案的疑点,再加上之前几起黄莲圣母寻仇的离奇悬案,马丁也只能按照正常程序办案。因为这个英国佬是个十分刻板谨慎的老警察,是那种,哪怕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也会做足百分之百的准备的人。 马丁让众人回到一楼大厅,自己最后搜索了一次二楼,并且安排了一个叫莱尼的老警察把守二楼乔治布朗的房间,防止有人破坏现场。一楼又安排了一个叫普尔曼的大个子警察和看住门口,防止有人偷偷溜走! 马丁在一楼里查看了一边,见没什么古怪,这才回到大厅,准备开始逐个问话。 问话刚刚开始,那个叫让皮埃尔的古董贩子,就用法语嚷嚷着说,展会开始前,那个日本人森下一郎滚下楼之后,白崇伟和韩大胆儿也下了楼,当时一楼大厅有些混乱。 那时候“严致一”曾经偷偷跑上过二楼! 八十四 手卷 马丁严查红堡的内外后,回到一楼大厅,准备逐个宾客进行问话。红堡内发生了凶案,虽说原本宾客就不多,连同宾客的随从和朋友,只有十几人而已,但整体气氛依旧惶恐不安。 在宾客得知现场只有副盔甲,而见到乔治布朗被杀的人,只有韩大胆儿一人而已,紧张的气氛顿时得到了缓解,因为很多人认为,这不过是一场闹剧而已,是韩大胆儿和乔治布朗串通搞出的一场整人把戏,乔治布朗现在一定还活着,并且躲在红堡的某处。 在场宾客中有一多半是中国人,其余的则是各国租界里的知名洋人。这些宾客或是鉴古高手,或是收藏名家,最不济的也想让.皮埃尔那样的文物贩子。 韩大胆儿在津门屡破奇案,可以说威名远播一时风头无两,这些人中的确有不少听说过韩大胆儿的名头,但有些洋人本身就自觉高人一等,根本瞧不起中国人,更对这个中国神探嗤之以鼻,所以韩大胆儿的话在这些人心中分量全无。 目前见到过尸首就只韩大胆儿一人,这话说出来,本就多少让人心中存疑,更何况还有这些完全不信任韩大胆儿的洋人在。 没多会儿工夫,就有大半的宾客就吵嚷着要离开红堡。这时还是马丁出言镇了住场面。 马丁说道:“现在虽然没找到尸体,但地下室地面上的确有人的血迹,而且有几位宾客也听到了乔治布朗遇害的声音,不排除这里的确发生了谋杀案!如果现在有人想走,那就可能是杀人疑凶!”此言一出,在场宾客全都面面相觑,一时间鸦雀无声。 马丁又补充说道:“近来租界内各处流传着,怨灵杀人的传说,虽然我不相信有怨灵杀人这种事情,但目前来看,很有可能红堡的凶案,和之前几起案件有所关联,也许那个连续杀人的凶手,就在今天的宾客之中。”这时在场的宾客纷纷一阵躁动。 因为最近租界内闹鬼,怨灵寄附在物件上报仇的说法甚嚣尘上,很多人都开始相信了这传言。 马丁现在这番话,让所有宾客更是人人自危。韩大胆儿这时道:“这世上只有杀人的凶犯,绝不会有复仇的恶鬼!一定是有人假借怨灵恶鬼的传说,杀人害命!”宾客们见韩大胆儿声音铿锵,眼神坚定,莫名的心中多了一分底气,少了一分不安。 仿佛有种强大的保护力,守护在所有人心头,让人觉得只要有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在,就无比的安心。 宾客们的情绪渐渐安抚之后,马丁就准备对宾客进行询问。一楼大厅只有些摆放食物的宴会餐桌,和几把椅子,所以马丁让老蔡把宾客分国籍,安排在一楼的各间客房或者休息室,留出一间会客室,作为马丁的临时询问室。 因为在场宾客目前只是证人,并非疑凶,所以不能完全限制每个人的行动,可以让所有人在一楼随意休息吃东西或者如厕。 马丁先把老蔡、韩大胆儿和白崇伟一起叫到了临时询问室,打算率先向这三个人进行询问。 因为老蔡是红堡管家对这里情况十分熟悉,而且马丁早年就认识乔治布朗,也曾经来过红堡多次,跟老蔡也算熟识。 至于韩大胆儿和白崇伟,他俩是今天最早来红堡的宾客,而且单独见过乔治布朗,韩大胆儿还和一个日本人森下一郎起了冲突,所以要率先询问他俩。 马丁刚拿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个小本子,要做记录的时候,那个叫让皮埃尔的文物贩子,就闯进了询问室,并且用法语嚷嚷着说,展会开始前,那个日本人滚下楼之后,白崇伟和韩大胆儿也下了楼,当时一楼大厅有些混乱。 那时候 “严致一”曾经偷偷跑上过二楼!得知这个消息后,马丁立即让手下,把严致一和他的学生一起带了过来。 严致一和学生张曦来到询问室后,马丁拿出警察威严,开门见山地询问道:“严先生,你是否在会展开始前,偷偷上过二楼?你上去干什么?”严致一摇摇头道:“我没单独上过二楼,上二楼是听见喊声,跟大家一起去的!”马丁眼神锐利,盯着严致一的双眼,但见他面无表情,平静如常,但身旁的学生张曦,却似乎有些紧张。 马丁看了张曦一眼,眼神稍一对视,张曦立刻把目光移开,显得很不自然,显然是有事隐瞒。 严致一仅是余光扫到身旁的学生,就知道张曦透露出的紧张,已经被眼前的英国警察看出了端倪。 最重要的是,严致一眼这时看到,坐在询问室角落里,一脸得意的让皮埃尔,顿时明白了一切。 他叹了口气道:“没错!展会开始前,我的确上过二楼!”说着狠狠的瞪了让皮埃尔一眼,让皮埃尔却却全不在乎,嘴角还露出幸灾乐祸的狡狯笑容。 韩大胆儿疑惑,为什么严致一会趁乱偷偷溜上二楼,他是为热心教育的老学究,怎么会做事如此鬼祟。 他本社就是警察,询问走访早就习惯了,张口便问道:“您了,好么因儿上二楼干嘛呢?和乔治布朗到底有嘛猫腻?”马丁十分不悦,转头朝韩大胆儿道:“韩先生!我默许你在这旁听已经十分宽容了,具体问题要我来发问,如果你再干扰我询问,就请你出去!”韩大胆儿虽然心里不快,但他和马丁同为执法者,也明白警察询问的规矩,所以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地听着马丁继续询问。 马丁道:“您上二楼到底是去干什么?”严致一随口道:“我只是找厕所而已!”马丁知道严致一只是信口胡说个理由,便用礼貌而强硬的态度说道:“如果您不愿意说实话,那我只有把您列为头号嫌疑人了,案发地是英租界,要按照英国的法律来审判,谋杀罪是要判环首死刑的!看来您需要找个律师了!”严致一毫不动容,这些话根本吓不到他,现在现场根本没有尸体,准确来说,这能不能算一件凶案都两说着呢,更何况要给自己定罪。 可他身边的学生张曦涉世未深,却被马丁语气强硬的一番话给吓住了! 张曦的紧张惶恐,完全被马丁看破了,韩大胆儿也觉得张曦是个很好的切入点,他习惯成自然,本欲张口威吓张曦,但还是马丁率先开口道:“我想您这位学生也逃脱不料干系,应该就是您的同谋吧!”张曦显得更紧张了,急忙摇头道:“不是老师干的!老师只是去找《补敝十三篇》……”严致一想要出生呵止,但为时已晚,张曦依然说出了他想隐藏的秘密! 韩大胆儿听见张曦说的,急忙便问:“什么是《补敝十三篇》?”马丁回头瞪视韩大胆儿,韩大胆儿也明白这是英租界,自己的确不应该多言,于是做个手势,示意自己自己不问了让马丁继续。 马丁问道:“你说的是本古书么?”张曦自知失言,低头沉默不语,不再说话。 旁边的严致一赶忙气道:“《补敝十三篇》是我师傅,古物修复高手无极先生的遗物!记录了他一生修复古物的绝技,不过后来被乔治布朗偷了,所以我借这个机会想找回手卷!”马丁问道:“你说的这个无极先生是什么时候去世的,手卷什么的是什么时候遗失的?你怎么会知道在乔治手里?”严致一道:“我师父去世三十多年了……手卷……是最近遗失的!”韩大胆儿一听就知道严致一没说实话,要是他师父死了三十几年,《补敝十三篇》手卷是最近遗失的,那说明手卷一直在他手里。 据说乔治布朗从多年前就深居简出了,又怎么会去偷一本手卷。就算了贼人偷走手卷,然后找乔治布朗出手,可能性也不大。 今晚展出的乔治布朗年前修复的古物,就已经让人叹为观止了,而且据说他受伤后,就不再动手修复古物了,那他有必要再去偷一本古物修复方面的心得要略么? 严致一根本就是前言不搭后语。马丁也听出了问题所在,便问道:“你说的这些根本子相矛盾,我劝你最好说出实情,谎话说的越多,就越需要更多的谎言来圆谎!”严致一冷着脸沉默不语,旁边的张曦见老师沉没,自己也一言不发,坐在椅子上不停地搓手! 想了一会儿,便低声对严致一道:“老师,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如告诉他们算了!”严致一看着张曦,轻轻摇了摇头,这动作很小,但马丁就坐在对面,又怎么会看不到。 他厉声朝房中两个警察道:“斯威克!罗伯特!把这两人铐上带走!控告他们谋杀!”两个大个子英国警察,掏出手铐,就要把两人考上! 张曦胆子小急忙喊道:“别别!乔治布朗是我师父的师弟!《补敝十三篇》里有暗号!”此言一出室内众人一片哗然! 不光马丁,连韩大胆儿老蔡白崇伟,还有那个文物贩子让皮埃尔都吃了一惊! 严致一再想阻止也已经晚了,只能身子一软靠在椅子里叹了口气。两个英国警察并不是真的想给两人上手铐,他们一直看着马丁,见马丁使了个眼色,就拿着手铐又退到了一边。 马丁等了许久,终于听严致一道:“三十几年前,我的师傅无极先生,曾经收了一个洋人弟子!”严致一这才把往事娓娓道来。 原来无极先生姓温,名叫 “温讳如”,是唐代着名盗墓贼 “温韬”的后人,除了有家传鉴古的本事之外,探墓的本领更是高超。早年他靠着探墓的本事,盗掘了不少古代大墓,得到一批稀世珍玩。 据说有一次在一个汉代大墓中,得道一件鸟兽玺,这件鸟兽玺十分精美,只可惜已残损严重。 温讳如只能遍寻名家,尝试修复鸟兽玺,不知道是看得多了还是什么其他原因,他竟然开始迷上修复古物。 从此他不再盗掘古墓,转而开始四处遍访名师,靠着多年学习摸索,最终练就了一手天下无双的古物修复之能,后来还移居天津卫。 四十年前严致一拜在温讳如门下,学习修复古物。当时严致一并不知道自己的师傅早先是个盗墓大贼。 他在门下学习八年,也学到了不少古物修复的技艺,但是限于天资,很多高超技法严致一未能掌握。 三十多年前,温讳如遇到一个十分聪明的年轻人,这人对历史和古物都有着浓厚的兴趣,并且是个资质极佳的古物修复天才。 但这个年轻人不是中国人,而是个英国青年。这人就是乔治布朗! 八十五 补敝十三篇 严致一的师傅,古物修复高手温讳如,遇到一个资质极佳的年轻人,想把一生所学都传授给这年轻人,这年轻人说自己名叫乔治,并没提及自己的姓氏,其实这人就是年轻的乔治布朗! 温讳如本身就是盗墓世家出身,所以并无门第之见。即便眼前这年轻人,是个褐发碧眼的异族,他也要收其为徒。 乔治布朗当时来到中国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并且学会了说中国话。所以温讳如更能毫无保留地把自己技艺全都传授给乔治布朗。 乔治布朗不愧是个天才,两三年后,已经基本学会了温讳如的大部分技艺。 严致一生于大富之家书香门第,家中也有自己的家族生意。乔治布朗学艺那几年,严致一正好要接手家族生意,所以只是每年三节两寿,才到师傅家串门。 他只见过乔治布朗一两次,感觉这个二十出头年纪,有点内向不太爱说话。 后来温讳如突然病重,在病榻前,温讳如才告诉严致一自己的原先是盗墓贼的身份。 并且告知,前些时候乔治布朗突然不辞而别,还把他多年经验写成的古物修复鉴定的手卷《补敝十三篇》拿走了。 这《补敝十三篇》虽然只有一册,但其中却包含了四卷。这四卷第一卷是对古籍书画修复的三篇,分别为千波刀、借尸还魂、珠联璧合等技艺。 第二卷是对瓷器修复的三篇,分别为:白壁凌烟、碁布星罗、镜水银霜。 第三卷是对青铜器修复的三篇,分别为:万象矩合、天地一线、接袂成帷。 第四卷是对金石玉器修复四篇,分别为:日月合壁、錾璧游龙、刎颈之交、陌上繁花。 这其中每卷每篇都是一种修复技艺,除了有前人总结流传的传统技法,更有温讳如自己研究的一些特有手法,可说是一本不可多得的古物修复技法手稿。 温讳如本来就打算把其中的技艺全部传授给乔治布朗,可没想到他却带着手稿突然消失。 严致一知道自己资质有限,也没法学会师傅全部手艺,所以起初对那本《补敝十三篇》并不怎么在意。 但是温讳如告诉他,之所以紧张那本手卷的原因,并不是内中记载的技艺,而是其中暗藏的记号信息。 原来温讳如把这些年探知而没盗掘的大墓,全都编成了暗语记号,暗藏在手卷之中,其中还包括天津卫的几处大墓,而且更有当年失落的无终国的部分线索。 书中技艺倒无关紧要,但这些暗号如果让洋人得道,那老祖宗留下的这些宝物,到时候却都得让洋人弄到外国去。 乔治布朗不问自取,把《补敝十三篇》擅自拿走,本身足见其性格中的贪婪。 温讳如只想找到个传人,但却没能带眼识人,以至于手卷被他盗走。庚子国变后,中国被洋人洗劫的文物不计其数。 乔治布朗毕竟是个洋人,如果他发现手卷中的暗号,并且解开暗号,那些暗藏的大墓可就遭殃了。 温讳如病入膏肓之时,拜托严致一,一定要在他解开暗号前,找回《补敝十三篇》的手卷。 严致一虽然答应了师傅,可他四处寻访,依旧没能找到乔治布朗的一点线索。 数年后天津英租界搬来了一位,从英国来的收藏家,名叫乔治布朗。由于乔治布朗当时在温讳如门下学习的时候,只说自己叫乔治并未提及姓氏,而乔治这名字在英国又太过普通,所以严致一压根没往这方面想。 直到几年后一个偶然机会,严致一见到一件乔治布朗修复的青铜酒爵,那手法技艺,分明就是师傅《补敝十三篇》青铜器三篇中 “万象矩合”的手法技艺。后来严致一几次想要求见乔治布朗,都被乔治布朗拒绝。 据说数年前,乔治布朗出了意外,受了重伤,从此以后就不再修复古物,并且住在英租界红堡,深居简出。 直到半个月前,乔治布朗想办一场小型展会,邀请了几位天津卫古物鉴赏圈的名家,严致一这才有机会来到红堡。 适才,日本人森下一郎滚下楼梯前,红堡的佣人,在管家安排下,已经把展品放摆放在了展台上。 严致一曾偷偷揭开盖着展品的丝绒布,见到了那尊修复过的白瓷吕祖像。 严致一虽然并没学全师傅温讳如的手艺,但却能认出,这白瓷吕祖像的修复手法,正是《补敝十三篇》瓷器修复三篇中 “白碧凌烟”的手法,那是专门修复白瓷和青花瓷的技法。是用秘制的粘合剂,加上贝壳粉、白玉粉和白瓷粉调和,并粘合白瓷像,然后用冰雪覆盖瓷器全身,再以唐代从西方传来的,可以在冰上燃烧的特殊火焰再次烫烧修复,最后用最细的解玉砂和皮坨打磨得全不见痕迹。 严致一认定乔治布朗就是自己的师弟,所以趁着日本人森下一郎滚下楼梯,白崇伟和韩大胆儿走下楼梯后,现场混乱时,自己一个人偷偷溜上楼去。 但他是第一次来红堡,完全不熟悉路径,上楼之后转向了右边的走廊,就是摆放骑士盔甲的那个方向,他正在走廊上推门,寻找路径的时候,忽然左侧走廊尽头的房间发出一声惨叫,那声意嘶哑低沉。 严致一本想过去看看,但管家老蔡却带着赵景生韩大胆儿等人,快速地跑上了二楼。 慌忙之下,严致一只能在墙边展柜后稍适躲藏,幸好当时众人的注意力都在乔治布朗的房间,所以没人注意右侧走廊。 他躲了一会儿,见众人都进了走廊尽头的房间,就跟在众人后面,也进了房间。 后来的事情,就都和大家看到的都一样了。只不过严致一在人群最末尾,进入乔治布朗二楼会客室的时候,感觉后面似乎还跟着个人,但进入书房的时候,身后并没有人,严致一只是余光瞥见,他以为二楼陈列品和油画太多,自己花了眼,只是错觉而已,所以就没太在意。 现在想来,当时身后的人影十分鬼祟可疑。韩大胆儿心想,那西洋骑士盔甲十分沉重,想在那段时间搬走藏起来,应该是个身强体壮的人,而且那人可能是跟在上二楼众人的队尾。 严致一听到喊叫声,然后藏在二楼角落,并跟着上楼众人进入乔治布朗房间,他只能挑选队伍最末端跟上,绝不可能突然插在人群中间惹人怀疑。 既然他感觉身后还有人,就说明那个人,是有意和前面的人拉开空档,这才让严致一认为是队尾,尾随上去。 韩大胆儿回想,那幅陈列的西洋盔甲的确是货真价实的,当时自己用手敲打过,连罩袍下的胸甲都的确是金属的。 且不说地下室的盔甲,就算真有两幅一模一样的盔甲,那能有力量轻易搬动走廊盔甲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当时在场孔武有力的人除了自己,就只有赵景生的保镖陈九,可陈九一直在赵景生身边,寸步未离。 韩大胆儿想案发后,乔治布朗书房遗失的那面小铜镜,就对严致一问道:“严先生,一起进乔治布朗房间的时候,您在里面找到《补敝十三篇》了吗?”严致一摇头道: “没有!我跟着众人只是随处看看而已,并没发现手卷,况且那么珍贵的东西,肯定不能单摆浮搁,随意扔在桌上!”韩大胆儿又道:“那您……有没有见到靠墙几案上的一个小铜镜?”严致一下意识地反问道:“什么小铜镜?”他再在看韩大胆儿的眼神,显然那眼神带着些许怀疑,他顿时明白了些什么,异常气愤地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鼠窃狗偷之辈么?我只想找回手卷!”韩大胆儿道:“我只是随口问问,严先生不要见怪!”韩大胆儿看他刚才下意识的反问,和之后的反应就知道,小铜镜应该不是他顺走的。 当时上楼的宾客中,有机会顺走铜镜的人,包括自己在内全都有嫌疑,一时间也实在不好找。 马丁似乎在仔细推敲了下严致一的话,他又端详了一会儿严致一、张曦师徒二人的体型和力量,是否具备搬动骑士盔甲的可能性。 因为就算他们不是真凶,也有可能是帮凶,但观察了两人一会儿,马丁又暗自摇摇头,毕竟在地下室那副盔甲,马丁上手试过,十分沉重,并不是谁都能轻易搬动的。 凭眼前这一老一少文弱书生的样子,两人联手都未必能不发出声响,悄悄藏起盔甲。 韩大胆儿本想把自己来到红堡后的见闻,全都跟马丁讲一遍,这样也许有助于言情推演,但马丁余光见到韩大胆儿走过来,只是抬手示意,让他等一会儿。 马丁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不知道是在思考严致一提供的线索,还是考虑他所说的真实性。 过了良久,马丁才道:“杰克,你把严先生和张先生先带到休息室休息!米尔斯,你去把波旁伯爵夫人请来问话!”那个叫杰克的瘦高警察,态度十分有礼,但表情却很威严,一言不发只是引领者严致一和张曦离开询问室,张曦胆子很小,被眼前这个瘦高的英国警察 “押着”,腿都有点软了,他不敢再看那个威严的英国警察马丁,只能一步三回头地看着韩大胆儿,眼中似乎在说,请一定相信我们! 韩大胆儿对张曦微微点头,示意让他安心,张曦这才陪着严致一,由那个警察领着回了休息室。 另一个叫米尔斯的警察,出去请伯夫人,刚走出询问室不到三十秒,就立马又折返了回来,一回来就冲着马丁焦急的说道:“头儿!庭院里的刺槐烧起来了!”此言一出,马丁立即转身向窗外看去,只见韩大胆儿,白崇伟老蔡、让皮埃尔都站在窗前,正吃惊的看着窗外! 此时远处庭院里那颗巨大的刺槐,正燃起熊熊烈焰! 八十六 烈焰 首级 建红堡的这块地皮,原本是英商先弄工程股份有限公司所有,这是一家建筑公司,是一家外商房地产公司。在津购置了很多地皮,也改了不少楼宇建筑。英法租界有不少建筑就是先农公司的作品。像是韩大胆儿走访过的先农公司大楼,就是先农公司的英籍建筑师“奈尔”设计建造的。 红堡这块地皮由于靠近因租界边缘,紧挨着一大片空地,所以远处十分空旷。许多租界内的英国人,担心治安等问题,所以这块地皮一直无人问津。后来乔治布朗来到津,花钱买下了这片地,又委托先农公司帮助设计建造。 由于靠近租界边缘,所以庭院向外延伸了很多,其实已经占据了华界不地盘,但当时那只是一片空地,其实也并没什么人追究。所以整个红堡比其他一般的英租界别墅的庭院,要足足大出四五倍,已经算是个名副其实的庄园了。 红堡的庭院中有颗硕大的刺槐,离着红堡主建筑不远夏日时枝叶繁茂,遮蔽日十分阴凉,即便是冬季,树叶落尽的刺槐,依旧枝杈纵横让人眼花缭乱,就像一张支开的密网,站在树下向上看,依旧能遮住大部分光,显得枝影婆娑缭乱纷繁。 适才马丁问完话,刚刚让手下警察杰克送严致一和张曦回休息室。去请伯爵夫饶警察米尔斯就跑回来报告,庭院里的刺槐突然烧起来了。 这时白崇伟、管家老蔡,还有那个待在询问室里没走的,法国古董贩子让皮埃尔,全都站在窗前,吃惊地看着庭院里,那不远处那正在熊熊燃烧的刺槐树。 韩大胆儿已经率先跑出询问室,马丁则紧随其后,后面还跟着那个叫米尔斯的警察。三个人穿过一楼大厅,朝着庭院中正在燃烧的刺槐跑去。 下午的毛毛细雨早就停了,此时已放晴。可以来因为红堡地处英租界边缘,远处是大片空地,二来现在色已晚,所以除了红堡的灯光,外四下里一片漆黑。此时庭院里的刺槐烈焰燃烧,远远地看去就像是一簇巨大的篝火,照亮了周围的夜空。 马丁回身见红堡靠庭院一侧的一楼窗内,站满了人。所有宾客连同那些佣人、乐队、英国警察,全都在朝着火的刺槐张望。马丁不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二楼,韩大胆儿见马丁回头朝红堡二楼张望,就顺着他的眼光看去,见二楼走廊里,原本骑士盔甲摆放位置的斜上方,还倒悬那把骑士大剑,大剑挂在墙上,被灯光和窗外的火光映照得熠熠生辉,闪着阴冷的寒芒。 就在马丁和韩大胆儿快要奔到刺槐旁的时候,赫然看见,刺槐伸出的一条枝杈上,垂下一条绳子,绳子上挂着一颗人头,树身烈焰升腾热力逼人,三人根本无法靠近,但借着火光,依旧能看到人头的脸上布满烧赡疤痕。 马丁和乔治是老相识,他一眼就认出,那人头正是消失在地下密室,被砍头而亡的乔治布朗! 韩大胆儿今只是第一次见乔治布朗,而且当时他还带着面具。后来从铁门的窥视口中,才见到刚被砍下来,没戴面具满脸疤痕那乔治布朗的人头。这时借着烈焰的映照,见那人头脸上疤痕的位置都完全一样,显然正是自己见到的那个乔治布朗。 马丁绕着树尝试靠近,但是每次靠近都被熊熊烈焰和灼饶热力给逼退回来。虽然刚下过雨,树身潮湿,但此刻的火势却异常猛烈,要不是这大树孤立在庭院中,周围没有其他可燃之物,恐怕整个红堡早已是一片火海了。 韩大胆儿直觉在大树附近站得久了,火焰烧灼让人呼吸都为之一滞。只能掩住口鼻向后退躲避火焰的热力。马丁虽然也不能靠近树身,却在四处寻找趁手东西,想趁着火焰还未波及人头,就把乔治布朗的人头够下来。 只是遍寻了一圈也找不到什么东西,此时老蔡已经带着仆人赶来了,红堡其实准备了灭火用具,但是很久不用,所以一时之间装水搬运费了不少工夫。等水龙车推来的时候,乔治布朗的人头,禁不住树身热力炙烤,已经被火焰烤得皮破肉烂,顺着两个眼睛里往外冒血水,不一会便开始燃烧碳化了。 奇怪的是,人头和吊着人头的绳子虽然都烧着了,但绳子烧断之后,人头依旧悬在半空,这可把赶来的老蔡和佣人们吓坏了。以为是乔治布朗的冤魂不息,人头飘在半空。等水龙车把火熄灭,这时韩大胆儿才发现,原来吊着人头的本就是一根很细的钢丝,钢丝夹在绳子里,所以大火烧断了绳子却烧不断钢丝,看起来就像是人头飘在空郑 米尔斯向马丁问道: “人头吊在这么高的树上,除非有很高的梯子……” 韩大胆儿道: “不用,站在树下也能办到!” 火熄灭之后,韩大胆儿在发现树身上绑着钢丝的另一端,着韩大胆儿拉了一下钢丝。接着道: “只要把钢丝另一端拴上重物,抛到树杈上,然后拉重物这端,就能把人头吊高,再把钢丝缠在树身上就能固定!” 马丁道: “从韩先生看到案发,到我们来这里,中间有将近一个多时的时间,那段时间有谁不在红堡大厅,那她嫌疑就最大!” 韩大胆儿道: “即便有嫌疑,也需要有人在这点火,而且需要一些助燃剂,不然潮湿的树身很难点燃!” 马丁和米尔斯都闻了闻已经烧焦的树身,觉得只有一些焦木的味道,并没有煤油汽油之类助燃剂燃烧后的味道。 老蔡道: “案发时道警察来这段时间,虽然大部分人都留在红堡一楼,但也有不少人曾经走到过庭院里,如果不在大厅就有嫌疑,那……” 着他用手指指韩大胆儿,接着道: “韩先生和一起来的白先生都曾经出过红堡大门,在庭院里待过!” 韩大胆儿和白崇伟,的确在那段时间,站在庭院里查看过红堡的外墙和建筑格局。韩大胆儿还没开口解释,老蔡接着道: “他们两人从来了就打听红堡的事情,而且非要单独和老爷见面,他们见面之后,老爷就遇到了不幸……” 可出乎意料之外,马丁却出言帮韩大胆儿解围道: “我认识白先生时间不短了,深知他的为人,至于这位韩先生也是华界警察,我也十分相信案件不会和他有关!” 老蔡听马丁这么,便不再多言,只能用一块白布,先把乔治布朗烧焦的人头裹起来,如果找不到尸身,恐怕只能把人头入棺下葬了。 马丁对于凶手把人头吊在树下很是奇怪,韩大胆儿看出他的疑惑,就道: “如果案子真的和当年黄莲圣母的死有关,那就不奇怪了,虽然传黄莲圣母当年被虐杀而死,后来还做成了标本展出,但其实据我打听到的消息,黄莲圣母林黑儿,是被枭首示众的!” 马丁不解地问: “枭首?” 韩大胆儿道: “砍头之后,再把人头挂出来,或者用竹竿插上摆出来,用来威吓百姓,这就叫做枭首示众!” 马丁和韩大胆儿在树下检查现场,希望找到凶手留下的蛛丝马迹,但大火熄灭之后,四周又是一片黑暗,只有红堡通明的灯火依然亮着。 红堡周边虽然没什么建筑,但庭院外隔着一片空地,就是一座商业用楼,那楼里远远见到红堡庭院火光冲,以为着了大火,于是就报了工部局的消防处,消防处派了两辆消防车来到红堡门前的时候,还因为黑,撞在了马丁来时乘坐的箱型警车上,幸好没人受伤。 消防处的人本想进来救火,这是租界边缘,路灯甚少,周围漆黑,消防员刚进门,就被门口那条巨大的黑狗杜博尔曼犬阻住。这黑犬见了生人就不听狂吠,而且朝着来人扑击。要不是被锁链阻住,可能已经伤了人。 消防员不敢进来,老蔡赶紧前去安抚住了黑犬,马丁又带着委任证,简单地和消防处的人交涉了一下,这才平息了庭院大门口的混乱。 一切收拾完毕,马丁、韩大胆儿那个警察米尔斯,还有老蔡带着乔治布朗的人头,佣人们推着救火的水龙车回到了红堡。 一进门就见大厅中聚了不少人,显然是刚才的大火引起了所有饶关注。这工夫,犹太的叔叔卡尔佩雷斯,正在人群中高谈阔论,旁边的犹太则一脸尴尬,用手拉了拉叔叔的衣袖,显然是想让他别再了。 只听卡尔道: “地下室听到的铁甲声和砍头声包括乔治布朗的叫声,其实都是假的!地下室根本就没人,那只是一种科技,钢带录音机发出的!一切都是场整饶恶作剧!” 韩大胆儿不知道什么是录音机,在场的人似乎只有少数几个人听过这东西。这时赵景生问道: “我知道可以把声音灌入唱片播放!而且听过有种录音设备,叫钢丝录音机,可以把饶声意录下来再次播放,就和留声机唱片差不多!” 有个宾客道: “我也听过钢丝录音机,但从没听过钢带录音机!和钢丝录音机一样么?” 卡尔道: “钢带录音机是最近刚发明的,体积更巧,不像留声机唱片声音差杂音多,也不像钢丝录音机那么大,只迎…” 着他用手比划着大,接着道: “只有皮箱大,就可以完美的录下饶声音。” 赵景生和白崇伟都沉思不语,高云隆坐在刚才乐队的椅子上休息,伯爵夫人对卡尔的并不感兴趣,让皮埃尔和高云隆的儿子高敬晖,还有其他一些宾客,还有乐队的人都得得很入神。 卡尔接着道: “这红堡的通风口一定相连,所以乔治布朗是在一个地方事先放置了钢带录音机,然后把录下的声音播放出来,再从通风口传到地下室,至于那消失的骑士盔甲,根本原来就有两套,大家进入地下室的时候,二楼走廊,穿着盔甲的乔治布朗,就躲了起来!这里是红堡,是他的地盘,所以一定还有其他可以躲藏的暗室,他不定正在暗中看笑话,看把我们耍的团团转呢!” 这番高谈阔论之后,竟然有不少人十分赞同,有的人还在给凭空他补充,一些细节。 马丁这时正色道: “这不是恶作剧!乔治布朗的人头已经找到了!” 着就让老蔡举起手中白布包着的人头。 卡尔听完一愣,接着就狡辩道: “那人头一定是假的!” 韩大胆儿道: “您快歇着吧!我们都是警察,见惯了尸首,还能分不出真假?再马丁警官,认得乔治布朗先生,我也见过他一面!不信的话你自己看看!” 其实那人头都烧焦了,韩大胆儿这是犯坏,故意激卡尔去翻开白布。犹太还没来得及阻止,卡尔就掀开了老蔡手中的白布! 一阵异样的焦臭味儿,瞬间在大厅散开,每个人都伸手捂住鼻子,几乎人人都瞪了卡尔一眼,埋怨他为什么非要掀开白布,弄得大厅里气味令人作呕! 卡尔还真长脸,看完第一眼转身就“哇”的一口把吃的东西全吐了出来,这下可好,焦臭混合着呕吐物的气味儿,大厅的宾客也有不少人开始呕吐。 您想想,一个人头让火炙烤之后,甭气味儿,就是那样子能好看的了么,对于一般人来,那简直就是无比震撼的视觉冲击!谁第一次看了这种景象能不吐,那才怪了! 犹太翻了翻白眼,过去扶着呕吐的快要晕倒的叔叔,脸上都是“活该”的表情,又转头对韩大胆儿咧咧嘴,用下吧指指卡尔,那意思好像是是“你没事吓唬他干嘛!” 眼下这种杀人凶案的肃杀气愤之下,韩大胆儿看见犹太叔叔卡尔的狼狈样子,竟然觉得有点好笑,但现在的这气氛发出笑声实在不合时宜,所以只能强行忍住。 这时他环顾四周,忽然发现,这大厅中似乎少了两个人! 八十七 玉扳指 韩大胆儿骗犹太的舅舅卡尔佩雷斯掀开白布,结果被白布下乔治布朗烧焦的头颅吓了一跳。就在犹太扶着舅舅狂吐不止的时候,韩大胆儿环顾四周,整个一楼大厅,宾客、警察、乐队、甚至仆人们基本都在,唯独缺了两个人。 这两人一个是日本人森下一郎,另一个则是法国人让皮埃尔! 韩大胆儿先去询问管家老蔡,那个日本人现在在哪,老蔡马丁开始问话前,休息室的森下一郎就一直嚷嚷着要走,但是英国警察不让他离开,他就叽里咕噜地叫嚷了一番,估计是用日语在骂人。 后来刺槐树燃起大火,老蔡和佣人们就去救火了,所以其他人注意力都在火场这边,没有人再留意森下一郎。 让皮埃尔则是刚才庭院起火后,就没人注意到他去哪了。 韩大胆儿知会马丁一声,赶紧到处寻找以下两人,可这时候大厅里气味儿难闻,乔治布朗烧焦头颅的焦臭味儿,让在场宾客不少人开始呕吐。而呕吐气味儿混合焦臭味儿,有些原本还能忍住的客人也开始呕吐,就连那些英国警察也捂着嘴,在找地方呕吐。 老蔡赶紧让佣人们给客人端水漱口,并且让人打扫大厅。现场混乱一片,韩大胆儿见马丁站在远处,攥着拳遮住嘴,似乎也在强忍这股气味。 他只得运气压制住几欲作呕的感觉,然后打算独自搜寻红堡一楼。他朝着一楼大厅右侧走廊,一直走到尽头的拐角,那里通向红堡后侧的厨房。 他走到厨房门口推门进去,见里面的是间很大的西式厨房,有几个佣人正在厨房忙碌,收拾展会晚宴的餐具。虽然红堡的主人乔治布朗意外身亡,但老蔡作为一个专业的英式管家,即便这种情况也完全不会放任红堡内外不管,可大部分佣人不是在抽烟休息,就是在胡吃海塞。 佣人们基本都是中国人,只是雇佣关系,并不是卖身给红堡主人。这时见主人意外身亡,都在想着日后出路,有的则干脆搬张椅子,坐在厨房旁休息聊。还有的一边吃晚宴剩下的餐点,一边喝着宾客剩下的洋酒,这些东西他们平时可是吃不到的。只是包蛋糕的锡纸扔了一地,还有洋酒的酒瓶扔了一地,显得厨房凌乱不堪。 现在这情况用句俗语桨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主人一死,连工钱都未必拿得到,所以都开始不管不顾了。再,所有佣人从下午忙到现在,又是招待客人,又是准备展会,后来还发生了凶案,刚才还推着水龙车去救火,回来又要打扫客饶呕吐物,大家也都累了。 韩大胆儿环视厨房没什么发现,但发现厨房后门并没有英国警察把守,这里倒是能离开红堡去往庭院,但是厨房有很多来回进出,想不惹人注意也的确办不到。 韩大胆儿见没什么发现,转身推门正要离开,却和厨房门外进来的老蔡装了个满怀,最要命的是,老蔡手里端着个痰盂,里面还有宾客呕吐的秽物。这一下子痰盂撞翻,秽物全洒在了撒了韩大胆儿西装上,连老蔡也弄得满身都是。 老蔡连忙道歉,韩大胆儿心,这朝老白借来的西装,算是报销了,就算洗干净了,这股子味儿,恐怕一时半会也去不掉。 老蔡满脸歉疚: “我房间里有新西装,您要是不嫌弃,请跟我来换下衣服,您的衣服我会洗净烫好,给您送回去!” 韩大胆儿倒不在乎是谁的衣服,只是可惜了老白这身新西装,而且老蔡的体型比韩大胆儿瘦不少,他的衣服韩大胆儿未必穿得上。 老蔡带韩大胆儿来到厨房另一侧的一个房间。 这房间是个套间,有独立的盥洗室,应该就是老蔡的房间。老蔡从衣柜里找出一套黑色燕尾服,这是老蔡年前新做西服,标准的英式管家燕尾服。但制衣的是老裁缝的徒弟,燕尾服的号做得大了很多,所以韩大胆儿将然能够穿上。 老蔡在盥洗室帮韩大胆儿擦去秽物,换上衣服。自己也顺便清理一番,然后换上干净衣服。 这时韩大胆儿看见老蔡手臂上有个刺青,虽然看不清什么图案,但不像是中国传统刺青的龙、虎、凤、麒麟等瑞兽。那图案像是个矩形的花纹,看样子倒有点像是个古代图腾。韩大胆儿好奇心起,就随口问起老蔡的纹身,这一问才知,原来老蔡时候是被卖到海外的劳工。 老蔡时候曾被卖到英国当劳工,在矿山里挖矿。他在英国待了很多年,所以英文才比中文得还好,中文时反而有些外国口音。他们这些劳工,当年坐洋船出海,每个人身上都被打上了编号,就跟猪仔一样。 多年后他才靠存下的钱,赎回了卖身契。之后在一个英国人家里做仆役,那家的管家是个没孩子的外国老头儿,这老头儿一直很照顾老蔡,教了他不少东西。后来老头儿死后,老蔡就在那家当了管家。 前些年那家人生意失败破产了,连带老蔡也失业了。他跟着商船一起回到中国,因为除了挖矿和当管家也没别的手艺,当时正好红堡的老管家病逝,他就应聘到这里做了红堡的管家。 至于手臂上的纹身,图案本身没什么意义。那只是为了遮盖手臂上烙印,那是当年被卖到海外时打上的编号。由于那编号都是烙上去的,已经成了疤痕,所以只能用刺青纹身来遮盖。 韩大胆儿一边换衣服,一边和老蔡闲聊,顺便也问起了乔治布朗的一些情况。老蔡在英国待得久了,跟英国人性格比较接近,不喜欢打听雇主的事情,也不太愿意和外人聊起自己的雇主。 之前韩大胆儿打听红堡的事情,老蔡觉得他很可疑,就在马丁面前了自己的怀疑。但作为工部局警察的马丁,都选择相信韩大胆儿,所以老蔡也不再有什么异议,就把自己知道的一些告诉了他。 老蔡从不主动打听雇主的隐私,只是对乔治布朗的一些生活起居和饮食习惯比较了解。韩大胆儿只是随意问问乔治布朗平时的衣食住行,还有最近这段时间的日常情况。 老蔡随问随答,他可没想到所的这些不起眼的生活习惯,却如同给韩大胆儿的破案拼图,填上了重要的一块。 韩大胆儿换好衣服走出老蔡的房间。现在他脑海之中正在逐渐将案件拼合,只是密室的手法和许多关键点,还无法连接在一起,暂时还不能形成完整的闭环。他一边走一边沉思,一抬头,正看见走廊上一间休息室的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两个人来,不是别人,正是刚才不见踪影的森下一郎和让皮埃尔。 这俩人走出休息室,还在交头接耳,似乎正在商议什么。森下一郎脸上的表情时而开心时而凝重,最后二人似乎达成了什么协议,所以礼貌地握了握手。 两人来到走廊的时候,和韩大胆儿正好目光相对,韩大胆儿一眼就瞧出二人似有鬼祟的密谋,但现在自己的身份只是凶案的目击证人,并非警察,所以不便直接上前询问。 森下一郎看见韩大胆儿后,目光鄙夷不屑地哼了一声,转身朝大厅走去,却正好迎面碰上那个叫杰磕英国警察。警察和他耳语几句,这森下一郎就极不情愿地和他一起了询问室。 刚才突然火起,又发现了乔治布朗的人头,所以打断了马丁的询问计划,之后大厅里许多宾客呕吐,弄得一片狼藉,老蔡带着几个佣人简单收拾了一下,马丁安抚了宾客的情绪,问话没有结束,所以他们只能又分别回到了各自的休息室,一楼则依然由英国警察把守。 让皮埃尔还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奸诈相,对着韩大胆儿礼貌的微微欠身,也转身朝着回到自己的休息室。 韩大胆儿本想回地下室去再次查看现场,但一楼的英国警察却没有马丁的命令,不允许任何人去案发现场。无奈,他只能去询问先征得马丁的同意,顺便室旁听一下那个森下一郎的供述。 韩大胆儿正要往询问室走,身后的老蔡却叫住了他。 老蔡把一个翠绿的碧玉扳指递给韩大胆儿,韩大胆儿觉得莫名其妙,开口便问道: “您……这是什么意思?” 他这么一问,老蔡登时也是也一头雾水,反问道: “这不是您的东西么?就在您刚换下来的西装外衣口袋里!” 韩大胆儿听完一愣!心道,难道是老白放在西装口袋里的?不对!来之前穿上西装的时候口袋里并没这扳指,而且老白一个俄国人,怎么会有一枚玉扳指。 韩大胆儿也不和老蔡分辨,伸手接过碧玉扳指。 他对玉器了解不多,但自己的父亲也喜欢带扳指,所以他知道扳指这东西以前桨韘”,是古代射箭时戴在大拇指,用来扣住弓弦拉弓用的物件。 据早在新石器时代晚期,殷商早期就已经有扳指的存在了,那个时候多是皮质或是软质的扳指雏形,后来扳指随着时代演化,出现了骨制、木质、竹制、玉制、乃至黄金、翡翠、象牙各种各样的材质。扳指除了汉族的坡形的扳指,还有满蒙的桶形扳指,材质多为骨制,以驼骨和鹿角制成,称为武扳指。 后来随着时代进步,扳指逐渐退出了实用的射猎器物行列,到了清代扳指基本上成了一种男性饰品,这其中以白玉扳指和翡翠扳指最为名贵。过去普通人佩戴的扳指,多为白玉制成,王公贵胄则以翡翠扳指为上选。 韩大胆儿手托着眼前这枚扳指仔细端详,见这扳指通体葱郁,版之内还有不少斑驳的黑点,应该是新疆和田出产的和田碧玉。据蓝半尺所,新疆和田出产的白玉质地一流,其中尤以羊脂玉白为佳,玉质通透油若凝脂,乃是玉中极品。但和田出产的碧玉,玉色虽葱郁苍劲且油润凝滑,但玉质却却含黑色杂质,黑点斑驳颇多,并非上乘之选。 眼前这扳指上,用蝇头字篆刻着诗句,边缘还阴刻着回纹边。诗句字体俊美,雕工精细。韩大胆儿知道和田玉玉质极硬,想要在玉上雕刻花纹本已极难,要刻出如此字体工整的诗句,就更是难上加难。 韩大胆儿是念洋书长大的,但是时候在梅若鸿家看过一本清高宗的诗集,清高宗就是乾隆皇帝。扳指上阴刻的诗句分明就是乾隆的御制诗。 虽这碧玉杂色斑驳颇多并非上乘,可据乾隆皇帝就是喜欢这和田碧玉这然的石质形态,认为这是更能突出地造物的自然之美,反而对那些过于纯净无暇的白玉兴趣不大。这故宫的乾隆大玉山,就含颇多杂色斑点矿物痕迹。 韩大胆儿暗自道,难道这是宫中流出的乾隆皇帝御用物件不成?但见这扳指触手冰冷,带着一股阴寒之气,而且似乎更像是从老坟里掏出来的陪葬品。想到这里韩大胆儿脑中忽然冒出四个字: “东陵国宝”! 八十八 疑凶 管家老蔡在韩大胆儿换下的西装衣兜里,找到一个和田碧玉的扳指。他把扳指送还韩大胆儿,可这扳指却并不是韩大胆儿的。 他虽然对玉器珍玩不甚了解,但也能看出这玉扳指上透出的老气儿,而且做工精细,还阴刻着乾隆的御制诗。他一开始以为这是宫中流出的物件,但扳指本身带着却带着股阴寒之气。玉器本身就能吸收一些周围环境特质,这扳指更像是从大墓中盗掘出的陪葬品。 韩大胆儿疑心,这是孙殿英从东陵盗掘出的乾隆墓中的陪葬品?所以脑中自然就想到了前些年发生的“东陵盗案”! 只是韩大胆儿本身对玉器了解极少,仅为皮毛而已,连眼前扳指的年代真假都不能确定,就更别对出处来历的推测了,这也仅仅是一个猜想而已。 他是从汇丰银行保险柜发现的股份合同上,查到的兴和贸易公司。又从兴和贸易查到乔治布朗,加上之前阎三刀交代的倒卖东陵国宝的事情,这才来到红堡向乔治布朗了解情况。不料还没了解到关键情况,乔治布朗就遇害了,而现在,又有一枚疑似乾隆墓中陪葬品的玉扳指,凭空出现在他的口袋中,一切似乎都太巧合了。 还有件事韩大胆儿更是十分在意,如果老蔡没有谎,这扳指是在自己外衣口袋里发现的,那就明是有人趁自己不备,偷偷把扳指放进自己口袋。凭自己的身手,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就明这人能神不知鬼不觉把东西放在自己口袋里,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要了自己的性命。 想到此处不觉一阵后怕,这人若当时并不是在自己口袋中放进个玉扳指,而是用刀子朝自己攮一刀,那此刻自己早已归位多时了。 这高手一定就暗藏红堡之中,刚才来来回回身边经过的人不计其数,自己现在也想不起是什么时候有机会让人下的手!只是这暗藏的高手目的何在,为什么把这玉扳指放进自己外衣口袋,他若有恶意自己早就死了,不定这是这他给自己传达的某种暗号,或是重要的破案线索。 这是在英租界,如果现在的案子真的牵涉东陵国宝,那英国人很有可能利用英租界的权力介入此事。到时候中国的那些好玩意儿,还不都得落在这些虎狼之辈的洋人手里! 案件有些疑团刚刚明了,但是一些关键环节依旧在云里雾里,所以现在这时候扳指的事情不宜张扬,最好暗自收藏好,并仔细留心红堡中的每一个人,探查线索静观其变。 打定主意后,韩大胆儿揣好扳指,然后直奔询问室。此刻他更急于知道马丁询问森下一郎的情况。他走到询问室门口伸手敲了敲门。那个叫米尔斯的警察打开了房门。 此时马丁正在桌前询问森下一郎,可森下一郎态度嚣张,完全不配合!他翻着白眼,嘴里叽里咕噜地着些日文,韩大胆儿虽然对日文一知半解,但还是能从语气中听出从这家伙的傲慢无礼,和强硬的态度。 马丁脸有怒容,额角青筋暴起,英国人虽然常以绅士自居,表面上一向谦和有礼,但遇上森下一郎这种嚣张的日本儿,也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估计再问下去,马丁这口火山就要爆发了! 马丁见韩大胆儿来了,就朝米尔斯摆摆手,示意让韩大胆儿进来。韩大胆儿看见询问室的情况倒不着急,他朝马丁做个手势,示意让他平复下情绪,然后凑过去低声道: “不如让我试试,对付这种人我有办法!” 马丁略有迟疑,稍微想了想,就朝韩大胆儿点点头。 韩大胆儿拉过一把巴洛狂花软椅,大马金刀地坐在森下一郎对面。 森下一郎在韩大胆儿手下吃过亏,就他那身高体量,在一帮矬鬼的日本里算高个儿,但是在韩大胆儿面前,还是像个鸡子赛的! 森下一郎看着韩大胆儿心里有点犯怵,但表面上还在强装镇定,嘴里依旧叽里咕噜骂骂咧咧的! 韩大胆儿道: “少他妈跟我鸟语!中国话,我知道你会中国话!” 森下一郎当时一愣。 又听韩大胆儿道: “你们这帮鬼子!早不就憋着吞并我们中国么!津卫的日本我见过不少,我知道你们都会中国话!” 森下一郎刚才稍稍愣神,然后就又恢复之前嚣张的态度,嘴里什么“纳尼咕噜!八格压路!”之类喷个不停! 韩大胆儿道: “占了东北你们还不足性,区区弹丸国,还想占我们整个儿中国!那是你们痴心妄想,我告诉这是津卫!这不是满洲国!” 着凑近森下一郎,眼露凶光,恶狠狠地道: “在这弄死你都没人知道!你别以为这有一帮宾客看见你出入过,就有恃无恐!最近租界正疯传黄莲圣母阴魂复仇的事儿,这红堡主人乔治布朗都死了,再死个把日本人,那能算什么,到时候直接推到鬼神身上不就得了!” 着他又凑得更近低声道: “这是英租界我弄死你,日本人知道了你死在这,就会找英国人麻烦,和我无关!英国人为了不想惹麻烦,以他们的做法最后会直接封锁消息,或者干脆你压根儿没出现过!退一万步,就算找到我头上,那时候我早去投抗日队伍名正言顺打鬼子了!” 着回头瞅了一眼马丁,接着道: “这些英国人虽然是绅士,但也恨透了你们这些横行霸道的鬼子,你真要是出点意外,其实他们也不在乎!” 森下一郎听得额头汗珠直冒,但仍在强装镇定,可此时他已经开始嘴唇泛白,双手微颤,显然是韩大胆儿的威吓已经起到了作用。 韩大胆儿接着道: “哎!你听过有种审问方法,是用猪鬃往乳头和马眼里钻么!听着就疼!我刚才在厨房看见把猪鬃刷子!我倒很想找个人试试,看看到底有多疼!” 韩大胆儿之前见范统对阎三刀用过非刑,那玩意儿可真不是一般人受得聊。 着韩大胆儿转头朝马丁道: “你们谁去趟厨房,把厨房的猪鬃刷子给我拿来!” 完那个叫米尔斯的警察就要去厨房,森下一郎听得亡魂皆冒,顿时浑身发抖,连忙伸手拦住米尔斯,结结巴巴地道: “我……我叫森下一郎,是……日本文保促进会的副会长,我是来找乔治布朗先生谈生意的!” 他的是中文,虽然带着日本人舌头发硬的喉音,但依旧能让人听懂。 森下一郎道: “三个月前,我和乔治布朗谈成一笔生意,他答应卖给我们一些……一些艺术品……” 韩大胆儿道: “倒卖文物就文物,什么艺术品!” 森下一郎面色难看,接着道: “其实就是一些中国的古董而已,我们日本皇十分痴迷中国文化,尤其喜欢中国的瓷器,日本有件目建盏,就是隋唐时从中国带到日本的,现在是日本的国宝!” 韩大胆儿不屑地道: “中国有嘛是你们不喜欢的!” 森下一郎道: “两个多月前,我付了定金,但最近乔治布朗让人退回了定金,取消了这次交易,他临时撕毁合同,我十分气愤,几次来找他都被拒之门外,今他办型展会,我才有机会来红堡找他理论,还差点被门口的黑狗咬到!但来了之后,他就把我安排在客房,等展会后之再谈,可人还没见到他就死了!” 韩大胆儿听完想了想,觉得他的未必都是实话,但情况应该大致如此。他又想到刚才让皮埃尔似乎在和他密谋商谈什么,就问道: “你刚才和那个法国人在一起,在商量什么?” 森下一郎听完韩大胆儿问话,默然不语眼珠乱转,韩大胆儿一看就知道他想扯谎,便道: “你别了,我也不想听了!还是拿猪鬃刷子试试吧!” 着就起身要去厨房,森下一郎登时就慌了,赶紧道: “我们只是谈点生意而已,没别的!对了!……我我凶案发生时,我看见个可疑的人,跟着你们上了二楼,是个个女人,脸上有道伤疤的女人!” 韩大胆儿一听,他的这人正是伯爵夫饶女侍从,这时他忽然想到,凶案后事件频发,好像也没怎么留意过那个女侍从。 韩大胆儿厉声问道: “凶案发生的时候你不是摔晕了么?!” 森下一郎道: “其实展会刚开始我就醒了,我打开休息室的门向外张望的时候,正好看见你们听见动静上楼,那女人就跟在你们后面!” 韩大胆儿想起严致一过,他跟在队伍末尾,却感觉后面还跟着个人,难道就是那个女侍从么? 韩大胆儿回身看看马丁,马丁也听懂了森下一郎的意思,看来那女侍从和凶案有很大关系,就算不是主犯,也可能是帮凶!马丁让杰克看住森下一郎,赶紧和米尔斯、韩大胆儿一起来到伯爵夫饶休息室。 可休息室里只有伯爵夫人。她女侍从去给他倒酒去了,只不过去了很久,到现在还没回来。马丁感觉事情不妙,女侍从很有可能要逃跑,于是就带着米尔斯去二楼寻找女侍从,又拜托韩大胆儿和两个警察在一楼寻找女侍从的踪迹。 两人刚分开挨个房间寻找,却听见刚上二楼的马丁,在高声呼喊看守二楼的老警察莱尼的名字,紧跟着米尔斯跑下楼来,对着几个一楼的警察喊道: “莱尼受伤了!” 接着便直奔红堡庭院外,停着的箱型警车去拿急救箱!可一切都为时已晚,那个老警察莱尼,已经死了! 八十九 意外身亡 森下一郎被韩大胆儿连唬带吓,不尽不实地说了些自己和乔治布朗的往来纠葛,为了自保还交代了自己目击到凶案发生后的一些情况。原来伯爵夫人那个脸上有疤的女侍从,曾经在乔治布朗发出叫声的时候,尾随众人上过二楼。 韩大胆儿推测,这女侍从极有可能就是,严致一跟在众人身后进入乔治布朗房间时,隐隐感觉到的身后那个人影。马丁也觉得女侍从跟凶案可能有重大关系,于是立即去了伯爵夫人的房间。 伯爵夫人此时正正侧卧在沙发上昏昏欲睡,今晚她喝了不少酒,不过看样子这个孤独的老女人,每天都会喝不少酒,因为照她今晚的酒量,要是放着一般人早就醉得不省人事了,她却只是有点迷糊犯困,仅此而已。 伯爵夫人说让女侍从去倒酒了,可她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女侍从究竟去了多久。马丁问了看守一楼大厅的两个警察,其中瘦高的警察马特,说刚才去了厕所,矮的警察沃尔特,只见到女侍从刚才从伯爵夫人房里出来,在走廊停留了一会,就说要倒酒朝厨房走了。沃尔特只是低头点烟的功夫,再抬头那女侍从就消失不见看了,也不知是跑去厨房还是上了二楼。 马丁见沃尔特手里还捏着香烟十分不悦,当时一把抢过没抽完的烟头,丢在地上,然后训斥了沃尔特和马特一番,要取消他俩一整年的休假。韩大胆儿心想,都说英国人古板严谨,看来也和尤非一样,都是喜欢偷懒开小差儿的老油条。 韩大胆儿和马丁同时感觉事情不妙,为了防止这个破案的关键线索就此溜掉,马丁决定搜索整个红堡。红堡里虽然有十多个警察把守,但照目前情况,大部分宾客都在休息室,每个房间几乎都有警察看守,所以能搜索红堡的人手并不多。 大厅里走廊只有三四个警察把守,靠近楼梯的两人刚才还在开小差玩儿,连女侍从上楼了还是去厨房了都没留意。现在只能分散仅有的人手,一起搜索红堡。 马丁虽然骨子里瞧不起中国警察,但是通过这几个小时的接触,似乎对韩大胆儿产生了种莫名的信任感,于是他请韩大胆儿和楼下的警察在一楼搜索。自己则和米尔斯上二楼加上二楼看守的老警察莱尼,一起搜索二楼。 两拨人分开行动,马丁和米尔斯刚跑到二楼的楼梯口,就看见老警察莱尼倒卧在楼梯口,一把中世纪骑士使用的大剑,从背后穿胸而出。马丁立即让米尔斯赶紧下楼叫人,并且到警车里把急救药箱取来。药箱里备有一支肾上腺提取物,在生命警察受伤生命危殆的时候,可以用于急救。 米尔斯下跑下楼通知了其他人,然后迅速跑到红堡外停着的箱型警车上,取回了药箱。不过即便他去得再快也没用。那个老警察莱尼,已经死去多时了。 韩大胆儿正在一楼搜索,闻讯赶来的时候,宾客已经又聚到了一楼大厅,他跑上二楼见马丁面色凝重,抱着老警察莱尼的尸体。其他英国警察除了几个把守出口的人之外,都围在了莱尼遗体周围。 赵景生、白崇伟、老蔡、小犹太、卡尔佩雷斯、伯爵夫人、高云隆父子等人,都来到了二楼走廊。 一把西洋骑士的大剑,从莱尼的背后穿透,剑尖儿贯穿前胸而出。刺穿了心肺的位置。韩大胆儿见这大剑眼熟,回头朝不远处走廊的墙上看去,原本倒悬着挂在墙上的大剑果然不见了。墙上挂大剑的勾顶一个歪斜着,另一个已经掉在了地上。这个老警察就是被这把大剑刺死的! 去拿药箱的警察米尔斯问道: “是不是刚才说的女侍从逃到二楼,被莱尼发现,所以用墙上的大剑杀死了莱尼?” 马丁摇头道: “莱尼带着配枪,真有危险他一定会开枪的!” 韩大胆儿看看地上的血迹,血迹最多的是大剑悬挂处,然后随着血迹低落一直到现在浮尸的位置,距离并不远只有几步路而已。大剑悬挂处的罗马柱和玻璃陈列箱,已经被推歪了。韩大胆儿捡起地上的勾钉,又朝着墙上的钉孔看看。 这时候赵景生出现在韩大胆儿身边,一起朝着钉孔看了看,然后说道: “看样子,像是钉子松脱,挂着的大剑掉了下来,这位老警察可能正巧站在下面,所以被意外穿刺中,他挣扎中推歪了旁边的陈列柜,最后走了几步死在了楼梯口!” 说着赵景生又看看地上的血迹道: “血迹已经干了一段时间了,应该不是刚死的!” 卡尔佩雷斯又自作聪明地道: “要是大剑意外落下刺死了他,那剑尖应该从上方刺入,怎么会是后背,这一定是谋杀,就是警察刚才说的那个女侍从干的!” 说着他把眼神望向了伯爵夫人,伯爵夫人这时略微醒了酒,听见卡尔这么说,立即和他争辩,声称自己的侍从是个好人,杀人这么恶毒的事情绝对干不出来! 韩大胆儿在大剑悬挂位置的下方,找到一根粘着一丝血迹滚到墙角的香烟,赵景生也看到了那根香烟,他拾起香烟道: “他应该是想抽烟的时候,烟卷掉在了地上,弯腰捡烟的时候,正巧被掉下来的大剑刺中了。” 这时马丁伸手在莱尼身上摸了摸,找到了一包刚打开的英国香烟,里面的确少了一根。他接过赵景生递过来的香烟,插进烟盒里,长短大小刚好合适。看来这的确是兰尼掉的烟卷。 赵景生的推测基本合情合理。卡尔佩雷斯看到烟卷插进烟盒里,当时也哑了火。他不想再次自取其辱,于是闭口不再多言。 马丁说道: “庭院里大树起火的时候,我和韩先生赶去火场,回身还看见莱尼在二楼走动!” 韩大胆儿点点头道: “当时我也看见,墙上的大剑还挂在原处!然后从赶到火场,到发现乔治布朗的人头,最后回到大厅一直到发现这位警察的遗体,中间至少有两到三个小时以上。照血迹干涸的情况看,至少也有两个小时了!” 马丁道: “应该就是救火的时候,莱尼发生的意外!” 在场的所有人基本都认同这个观点,马丁让老蔡带着米尔斯等几个警察把莱尼的遗体先搬到楼下,暂时先放在一楼的休息室里。马丁和莱尼已经相识很多年了,此刻他的心情十分沉重,但是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马丁略微振作精神说道: “那个案件的关键嫌疑人,伯爵夫人的女侍从还没有找到,莱尼的意外打断了搜索,现在必须继续搜索红堡找到这个人才行!” 老蔡和米尔斯他们抬着莱尼的尸首下楼,韩大胆儿一直沉默不语,现在正想跟着一起下楼,找机会仔细查看一下莱尼的尸首。 正在此时,乔治布朗的房间忽然发出一阵响动!像是有东西掉在了地上。所有人都听见了这声轻微的响动。大家都集中在二楼走廊,乔治布朗的房间里应该没人才对,除非是那副地下室的骑士盔甲真的动了,而且从地下室走上二楼,否则绝不可能发出东西掉落的异响! 韩大胆儿本来已要往楼下走了,这时候听见响动便直接奔回二楼走廊,和马丁一起走到乔治布朗房门外,后面还跟着小犹太和两个警察。 乔治布朗的房门是巴洛克风格雕花双扇房门。马丁站在右侧,他掏出手枪交到左手,伸右手轻轻推动右侧房门。韩大胆儿站在左侧,侧着身子用左手推动左侧的一扇房门。两人均是警察,经验丰富,所以都是侧着身子,以防里面有什么危险或者有人突然出手偷袭。 推开房门,待客室中空无一人,沙发下面和窗帘后,也没发现有人。几人又走进书房,韩大胆儿环视一周发现书桌下露出个衣角,那是日式和服的衣角。韩大胆儿瞬间了然,刚才发现老警察莱尼身亡,许多人跑上二楼,那日本人森下一郎一定也尾随而至,就在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莱尼身上的时候,他悄悄遛进另一边走廊尽头乔治布朗的房间。 韩大胆儿和马丁对望一眼,朝着书桌说道: “出来吧!别找鬊,让我动手可没你好果子吃!” 书桌下那人影微微晃了一下,似乎在犹豫是不是应该出来。 韩大胆儿对马丁道: “他不出来!就开枪吧!” 森下一郎闻言,赶紧从桌下把头露出来,岂料同一时间韩大胆儿等人身后忽然跃下一人。红堡内房间都很高,这人刚才用手脚撑住自己,柜顶的墙角上,听见韩大胆儿的话,以为是在说他,于是纵身从墙角跃下! 此人动作极快,等韩大胆儿几人发现身后有人,再转身时,他已经迅捷地拔出英国警察杰克身上的配枪,抵住了小犹太的脑袋!他很聪明知道警察都训练有素,挟持警察十分危险,于是就选择了跟着进来的小犹太作为人质! 那人低声道: “别动!不然就打死你!” 书房里灯光不算明亮,那人怕马丁开枪击中自己,于是藏身小犹太身后,用枪抵着小犹太后脑,单手扯着小犹太的衣服,倒着向门外退去。 他身材比小犹太矮了些,可以利用小犹太遮住自己身体,但两人后退,身子晃动,退到待客厅的时候,灯光明亮了许多,从晃动的身影中,韩大胆儿还是一眼就认出,此人长发束带,脸带刀疤,不是别人,正是伯爵夫人的那位女侍从! 九十 亡命拼斗 女侍从用左轮手枪抵住小犹太的后脑,拉着他衣服向后退。 小犹太生平第一次被冷冰冰的枪口顶住脑袋,感觉身后那女人手劲儿很大,自己后脑海被顶得生疼,但眼前有韩大胆儿在,他知道自己一定没事。这小子也不知道是天生不怕死,还是后天在天津卫染上了好俚戏的毛病,都这时候还不忘和身后那女侍从开口贫气: “哎我说姐姐!(天津人见了成年女人,不管什么年纪,都尊称一声姐姐,显得特别亲切,小犹太在天津卫长大,虽然住在租界,说话基本和土生土长的天津人没什么区别,连对人的称呼都差不多)您了轻点!万一您了手里没准,使劲大了,我可就吃嘛都不香了!” 那女侍从口气强硬: “不想死就别废话!” 小犹太道: “不是!您了要把我打死,您了也跑不了!再说要真打死还好说,打不死来个半残,我这后半辈子可要了命了,炕上吃炕上拉,别说生孩子,媳妇都娶不上了,您想谁愿意嫁个半残呐!那您了可真就大德祥改祥记——缺了大德了!” 马丁和杰克等几个英国警察不知道小犹太的性格,还以为他是胆大心细机智过人,正在说话分散凶徒的注意力,好让警察有机会动手擒凶。只有韩大胆儿知道,这家伙其实就是单纯的嘴碎,是个话痨,跟他在一块,要没个耐心法儿,脑仁都得让他吵碎了! 小犹太虽然不是故意说话分散女侍从注意力,但嘴里不停叨叨,的确把那女人烦得够呛,那女人越焦躁不安,韩大胆儿就越好动手救人。 他俩退出乔治布朗的房间,走廊的伯爵夫人,看见女侍从用枪挟持人质,立即用法语大喊道: “林!你在干什么!快放下枪!” 韩大胆儿和小犹太都听得懂法语,这时韩大胆儿才知道,原来这女侍从叫林,一般洋人都是喜欢直接叫人的姓或者名,越是亲近的人越是如此,很少会连名带姓地称呼别人,除非是正式场合或者对第一次见面陌生人。所以估计那女侍从不是姓林,就是名字里有个林字。 那女侍从用法语对伯爵夫人喝道: “闭嘴!” 伯爵夫人顿时一愣,紧接着便神情关切地道: “放下枪吧!有什么事我都会帮你的,你就像我的女儿一样!” 女侍从喝道: “什么女儿!你只是把我当成你的奴仆!都给我滚开!让我走!” 伯爵夫人心头一酸,忽然眼中带着泪光道: “从收养你的那天,我就把你当成自己女儿了!只是……” 女侍从似乎有些迟疑,韩大胆儿见机不可失,随手把刚才从乔治布朗书桌上顺来的一块瓷片朝着女侍从掷了过去。他参加展会没想到会有突发状况,所以并没把自己的随身武器红白双樱短刀,还有暗器铁筷子带在身上。只能随手拿了块桌上的瓷片,当成暗器。 瓷片出手带着一阵破风之声,朝着女侍额角飞去,女侍从发现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小犹太早就留意韩大胆儿的动作,见他一扬手,立刻低头闪身。那女侍从虽然侧头避开瓷片,但还是扣动了手枪的扳机! 只听“砰”的一声枪响,子弹擦着小犹太头皮向斜上方飞去,小犹太挣脱女侍从向前扑倒。韩大胆儿正欲上前,就见一件巨大的事物从天而降,轰的一声落在地上,顿时亮晶晶的碎片四处乱飞。 原来是刚才的子弹不小心打中了走廊吊灯的铁链,一盏巨大的吊灯摔在地上,吊灯的铁架都摔歪了,灯泡水晶碎了一地,有的灯芯还在滋滋地闪着电火花。走廊上赵景生身前挡着铁塔一样的保镖陈九,伯爵夫人、卡尔、高云隆等人,身前也都有持枪的英国警察保护。 女侍从没了手里的人质,也没法在荷枪实弹的警察手里抢到其他人质,幸好吊灯落下阻住马丁等人,而且走廊少了个吊灯,一下子黑了大半。 她立即举枪便射。马丁和警察们则开枪还击,一时间走廊里子弹横飞,众人纷纷或矮身蹲下,或直抱着头直接趴在地上。 韩大胆儿感觉身边有人推了自己一把,这一下力道奇大,他身子向边上一歪正好摔在墙角。他刚摔倒,就有一枚子弹,打在自己刚才站的位置,推他这一下正好救了他一命。 他回身想看看是谁,但眼下枪声乱响,子弹乱飞,实在不知道是谁暗中出手相救。 这时他发现小犹太就趴在自己旁边,就随口对其道: “想不到你小子胆子不小,临危不乱!” 小犹太却道: “别废话了!我是硬抗的,刚才都快吓尿了!” 这时那女侍从肩膀被子弹擦中,手枪落地。此刻她已经退到了楼梯口,她来不及捡枪,直接扬手,朝着众人射出几只飞镖,然后拧身从楼梯蹿下。 马丁和警察们刚才慌乱开枪,不少人直接打光了枪里的子弹,正忙着掏口袋上丹药,就这么个时间差,女侍从已经跳下楼梯,韩大胆儿见她纵身一跃,身子轻盈,就知道她身有武功,而且不低。小犹太能从她手里逃生,全凭侥幸。 这时只有马丁枪里还有最后一发子弹,女侍从跳下楼的一刻,他朝着女侍从开了一枪,但好像也没有打中。警察们一边换子弹一边追下楼去,宾客中只有伯爵夫人跟着警察和韩大胆儿追下了楼,赵景生和保镖陈九处变不惊,也跟在后面。其余宾客连同小犹太,有留在了二楼,生怕一楼再有枪战,到时候恐怕就没这好运,能全身而退了。 众人冲下一楼,却见一楼的楼梯口,那个叫沃尔特和那个叫马特的警察倒在地上,一个肩上插着飞镖,一个腿上插着飞镖,两人伤口都流血不止。 那女侍从正在和一个大个子警察缠斗,那警察是个西洋拳击高手,但和一个瘦弱的女人相斗却全然不占上风。只见那女侍从身法极快,一个移步,便滑到警察身后飞起一膝盖朝着警察腰上顶去,警察闷哼一声应声而倒。 韩大胆儿这时赶到,飞身上前朝着女人小腹就是一拳。都说韩大胆儿嘴损手黑,这话一点不假,要么不动手,动手就不分男女老幼,一律一视同仁,出尽全力,要是遇上凶犯出手就更不留情。 适才这女人挟持小犹太,又胡乱开枪,韩大胆儿这时岂能给他喘息的机会。出手便是狠辣的绝招。这女人虽然会功夫,但跟韩大胆儿比起来还是远远不及,插招换式几个照面,就已经落了下风。 韩大胆儿游刃有余,一边出手,一边开口道: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行凶杀人?” 那女人边抵挡,边勉强开口道: “这些洋鬼子都该死!庚子年杀了我们多少百姓!幸好有人告诉我,才让我找到了仇人……” 韩大胆儿一听这话,心中顿时明了,可这女人说道仇人儿子,忽然从袖子里甩出一枚飞镖,奔着韩大胆左眼射去。 韩大胆儿被这女人的话吸引了注意力,没想到这女人会突然发射暗器偷袭,登时一惊,脑袋侧闪避过双眼,可那暗器还是朝自己脸上飞来,他躲避不及,只能一长身,将飞镖来势让到嘴边,一张嘴,用牙齿硬将飞镖叼住。 但就在这一刹那,女侍从忽然朝着韩大胆儿肋下就是一膝,这一下夹带风声,要是被打中,至少要断三四根肋骨。韩大胆舌顶上腭一叫丹田混元气,足尖儿点地,身子陡然向后飞出,强行避开了这一击。 那女侍从还不死心,左手又一枚飞镖射向韩大胆儿咽喉,他动作一气呵成,三下连击,两镖中间夹着一招膝击,说时迟那是快,这一切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韩大胆儿身子后退,双手空出。他出手快如闪电,直接接下了那枚射向自己咽喉的飞镖。但刚接下飞镖,又有接连几支飞镖射到。 只听这时一声枪响,那个叫米尔斯的警察,从走廊朝女侍从开了一枪。但这一枪并没有打中,只是擦中了她的手腕。 韩大胆儿接下所有飞镖,再看那女侍从,却见她突然口喷鲜血,倒地不起,可刚才米尔斯拿枪明明只擦中他的手腕。 韩大胆儿跑过去这才发现,女侍从的上衣已经殷红一片,原来她跳下二楼的时候,马丁那一枪其实已经打中了他的腹部,只不过子弹从侧面穿腹而过,有打在墙上,所以马丁也以为并没打这中。 适才那女侍从是凭着一股顽强的意志,吊着一口气想冲出红堡,不想却被韩大胆儿拦住,一番缠斗,虽然她出手狠辣,但是终究受了枪伤,时间一久伤势加重,这才倒地不起,眼看气若游丝,命在顷刻! 韩大胆儿见她不是装的,的确在捯气儿,赶紧对赶来的老蔡喊道: “红堡里有没有急救药箱,快拿来!” 老蔡点点头转头朝走廊里的一间房间快步奔去。韩大胆儿赶紧扶起女侍从,伸手捂住她腹部的伤口,只见那伤口血流不止,应该是刚才缠斗,扯动伤处,让伤口扩大,现在眼看便救不活了! 那女人一边捯气儿,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韩大胆儿凑近,正想追问,却听那女侍从说出,“妈妈”二字,然后便就此咽气,一命归西! 九十一 红灯余孽 伯爵夫人的女侍从“林”,和韩大胆儿一番拼斗,最终流血过多,不治身亡。就在她咽气的同时,韩大胆儿身后,被警察保护的人群中,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哭嚎,这人正是伯爵夫人。 伯爵夫人扑上来抱住女侍从,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不停地落下,足见她和侍从之间感情十分深厚,并非简单的主仆关系而已。 事到如今,警方再难从死人嘴里问出话来。马丁只能向伯爵夫人询问,这位女侍从的身世经历,以及今晚她的一些活动细节,希望能从这些线索中剖析她的作案动机,和犯案手法。 此时马丁为了防止再有突发状况,让老蔡带着警察和红堡内的佣人,从会客室里搬了些软椅沙发出来,把所有人全都集中在了一楼大厅。只有马丁带着警察米尔斯,在询问室向伯爵夫人问话。 韩大胆儿一反常态,并没有抢着要求旁听伯爵夫人的讲述。马丁觉得十分奇怪,从开始韩大胆儿就对这个案子有很大兴趣,刚才女侍从失血过多去世后,他的神情似乎就变得十分凝重。 马丁现在知道韩大胆儿也是个警察,但在这个乱世,警察通常是最近进死亡的人之一。他觉得韩大胆儿应该不会因为女侍从的暴卒,而在心理上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也许只是连番变故有点累了,所以就让他在一楼大厅休息。 由于适才伯爵夫人和女侍从的对话用的是法语,在场除了让皮埃尔、小犹太和一两位法国宾客听得懂之外,只有韩大胆儿听得懂。从两人简单的对话中,再加上女侍从最后喊出的话,以及伯爵夫人的悲伤的态度,韩大胆儿已经把两人的关系猜出了八九成。所以并不需要在现场旁听,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询问室中,伯爵夫人讲述着女侍从过往与身世经历。这女侍从姓林,原名林青,今年三十八岁。 三十多年前,庚子国变,天津卫被八国联军攻破。当时的神兵拳民受到慈禧太后的赏识,被诏安到了朝廷,并被编入正规军,号称“虎神营”。此时他们正联合背景守军,准备死守京城,招请天兵天将,对抗洋鬼子的洋枪大炮。 天津卫沦陷之后,本地的义和拳坛口土崩瓦解,连带旗下的几个分支组织也都鸟兽四散。这其中只有红灯照,仍然负隅顽抗。这红灯照是个全由女性组织,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出身低下的女性,其中犹以妓女居多。 红灯照兴起之时,这些平时受尽白眼,身份低贱的女人,突然大权在手,坐下信徒更是把她们奉为神女仙姑。她们的地位如同爬天梯般,攀升到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这种变化,不但让这些卑微的女人获得了极大的心理满足感,更让她们变得嚣张跋扈,不可一世。 时间一久,她们自己也被这些欺神骗鬼的言论催眠,真的把自己当成了高高在上的神女仙姑,无论如何也再难从那高高在上的宝座爬下来。这时候八国联军的入侵,非但没有让她们看清那些装神弄鬼的骗局,不过是梦幻泡影,反而激发了她们无比的斗志,誓要守护自己得来不易的权柄,因为她们不想从神坛上跌落,更不想再次看清事实的本相。她们宁愿一死也要永远沉醉在,神鬼迷信所编织出的美好梦境之中。 其他的神兵全民,早在洋鬼子的枪炮声中溃散奔逃,可红灯照却越战越勇,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上,癫狂地挥舞着刀剑长矛,冲向八国联军的洋枪大炮。那结果可想而知,现场尸横遍野异常惨烈。 不但红灯照被洋人剿灭,其首领黄莲圣母“林黑儿”,更沦为了洋人的阶下囚。当年林黑儿带着红灯照,杀洋人,烧教堂,八国联军洋兵之中着实有不少人都认得她。 当时林黑儿在狱中受尽了酷刑,而当时有一个几岁大的小女孩,就在现场。这女孩就是林黑儿的女儿。她眼见这些红毛绿眼的洋兵,对妈妈的折磨,在幼小的内心里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林黑儿在被绞丝前,把自己的女儿托付给了,同在狱中的一个中国妇女。但这中国妇女并不是红灯照的一员,她只是个偷东西的女贼。 那时候这位伯爵夫人刚刚嫁给法国波旁家族的一位伯爵,这位伯爵一直对神秘的东方十分着迷,在庚子国变后他们夫妇来到了中国的天津。年轻的伯爵夫人刚到中国,对这里的一切都十分好奇。 她听说有一只全由女人组成神秘武装团体,名叫红灯照,就软磨硬泡地让伯爵带着她去监狱,见见这个统领红灯照的奇女子。这位伯爵比比伯爵夫人大了将近三十岁,十分宠爱这个年轻的妻子,实在抵不住妻子的恳求,就花钱贿赂了监狱长,带着妻子来到关押黄莲圣母的监狱。 谁知这时候黄莲圣母已经被绞死,并且即将要做成标本,送到欧洲展览。这位伯爵夫人却意外地见到了监房中,黄莲圣母林黑儿的女儿。 这女孩长相清秀,只是在乱军中,脸上被利刃划破,留下一道伤疤。伯爵夫人十分喜欢孩子,但伯爵年事已高,恐怕很难有子嗣。伯爵夫人刚到中国,对红灯照和黄莲圣母的所作所为并不十分了解,她只是十分喜欢眼前这个可怜的小女孩,于是就花钱从女贼那里买下了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就是她身边的侍从,林青! 伯爵夫人本想收养林青,但是波旁家族在法国是个古老悠久的大家族。他们决不允许收养一个中国女孩,并且这孩子还是红灯照余孽。无奈,伯爵夫人只能把林青养在身边,表面上虽然是当做侍女,实际上在私下却把林青当成自己的女儿。 不几年后,伯爵年事已高因病去世。伯爵夫人继承了大笔的财产,虽说不缺裙下之臣,但碍于身份地位,也不过都是露水情缘,只有林青一直陪在她身边,她也决定有朝一日,要把全部财产都留给这个养女。 林青虽然从小在伯爵夫人身边长大,但幼年丧母的惨痛经历,和洋鬼子虐待自己生母的情状,却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底,成了一道难以磨灭的伤疤。伯爵夫人住在法租界的一栋大宅中,虽然大宅并没有红堡那么恢宏,但却也是富丽堂皇环境优渥。 家中的园丁佣人,很多都是中国人,所以林青即会法语,也会说中文。佣人中有一个女人便是当年红灯照余孽之一,而且还是黄莲圣母身边的近卫。这女人暗中教林青武艺,所以林青适才动手时,连伯爵夫人都吓了一跳,没想到她能和一个彪形大汉打得有来有往。 不光如此,其实教林青武艺的女人,还曾经撺掇林青杀死伯爵夫人,将家里洗劫一空远走高飞。但林青和伯爵夫人感情如同母女,怎么能下得了手。 十年后,教她武艺的女人病逝,那女人死之前,还心心念念地要给黄莲圣母报仇。所以临死前,让林青答应她,一定要找到当年折磨杀死黄莲圣母的元凶,将之手刃。 半年前,林青突然变得行踪诡秘。伯爵夫人一开始并不觉得,但没多久,租界就出了红灯照黄莲圣母冤魂复仇的案子,伯爵夫人这才察觉出林青的异常。 一次,趁着林青外出的时候,伯爵夫人在林青房里找到一本日记,和一封没有署名的秘信,那信是用中文写的。伯爵夫人虽然能说些中文,但实在看不懂中国文字,所以就找了个会法语,能信赖的中国老仆人,将日记和信翻译成了法语。 伯爵夫人这才知道所了有事情,原来这封信是黄莲圣母当年另一个近卫写来的,其中的内容是告诉林青,当年杀死林黑儿的凶手是谁,并且说自己会为黄莲圣母报仇,只是想请林青协助自己。 伯爵夫人知道信中内容后十分震惊,但信中并未提及具体人名,所以就推测还有其他秘信,但找遍了林青房间,却再找不到其他信件。伯爵夫人害怕养女出事,此后就一直和林青形影不离,生怕林青去协助那个写信人行凶。 所以今晚伯爵夫人来参加展会,也带了林青一起来,可她没想到,原来红堡的主人乔治布朗,也是林青的目标之一。红堡案发后,伯爵夫人才意识到这一点,但想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最后林青的事情,还是被警察发现。 伯爵夫人一直把林青当成自己的女儿,但没想到林青为了报仇,却搭上了自己的性命。也许在林青的心里,小时候的经历实在太过恐怖深刻,以至于成年后都被这些过往的阴霾所纠缠。后来跟随红灯照余孽习武,并在其耳濡目染的教育下,更让潜藏在内心仇恨的种子生根发芽,最终一发而不可收拾。 马丁也十分同情伯爵夫人和林青的遭遇,但杀人就是杀人,不管冠以什么样的借口缘由,那都是犯罪。虽然马丁答应不将林青的身份在这里公开,但案件的细节依旧还是要据实呈报。 询问室里马丁还在询问一些有关林青今晚的行踪细节,可讯问室外的大厅中,小犹太的叔叔,卡尔佩雷斯,早就开始了新一轮的高谈阔论案情分析了。 不过这次并不是卡尔又发现了什么线索,而是韩大胆儿故意安排的,因为他需要卡尔的言论,来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包括那些守在周围的英国警察。 韩大胆儿认为女侍从就算参与了凶案,那也只能算是帮凶,是个被利用的棋子。凶手更不可能是什么鬼神,真正的凶手还罩着面纱躲在暗处,说不定此时正在为自己阴谋得逞,而暗自窃喜。 他见大厅里都是警察,自己没法子任意查探找寻线索。他本打算让小犹太,怂恿他叔叔卡尔佩雷斯,继续高谈阔论分析案情,借以分散警察的注意力,但卡尔两次抖机灵最后都铩羽而归,此时像个斗败了的公鸡,垂头丧气,靠在沙发里喝酒。 韩大胆儿见状,悄悄和小犹太讲了些线索,让他把这些告诉卡尔,卡尔一心想要在人前显摆自己的才智,所以听完这些线索,立即喜上眉梢,再次摆出那副英明睿智的神情,在脑子里把小犹太说的线索,互相串联,重构整个案件的经过,并且迫不及待的就开始和在场众人夸夸其谈。 韩大胆儿找到白崇伟,想让白崇伟帮自己查点线索,可白崇伟觉得自己能力有限,韩大胆儿想查的东西,他虽然并非查不到,但是总需要些时间,想在一时三刻能查清楚,那是绝难办到。但是在场有一个人却有这样的本事,就是那位身份神秘的赵公子——赵景生。 九十二 关键的线索 赵景生出身巨富之家,家中兄弟姐妹众多,他的父亲更是天津卫,乃至华北地区最顶尖的权贵,不但富有而且权势颇大,是在商界和军政界都说得上话的厉害人物。他的小妹此时正和一位有妻室的军界要人交往,虽然这段关系被其父所不耻,但有了有了这位要人的背景,赵家此后更是权势熏天。 韩大胆儿要查的事情,只能找赵景生这样的人物,才有可能办到。但他和赵景生只是初见,虽然他心中有点一见如故的感觉,但并不知道赵景生会不会帮这个忙,他也知道自己要查的东西,非得动用不少人力物力才能办到,凭空让一个初次见面的人,帮自己一个大忙,实在有点强人所难。 更何况,找之前梅若鸿那层关系,赵景生显然是对梅若鸿有所倾心。韩大胆儿虽然清楚梅若鸿的心意,但有这层微妙的关系在,他就更不方便开口了。 韩大胆儿这个人有个特点,查案缉凶是他最大的兴趣,所以当案件当前的时候,有些明摆在眼前的事情就无法顾及了,就连对梅若鸿都是如此,更何况是旁人。 他刚走到赵景生身边,打算开口找他帮忙。这时白崇伟却率先走过来,向赵景生开口求助。白崇伟这个人虽然是个纨绔子弟,但自从韩大胆儿救过他的命之后,就是感觉和韩大胆儿十分投缘。韩大胆儿身上总有一股无形的安全感,会让身边的人不由自主地对他特别信任。 白崇伟自然明白韩大胆儿和赵景生初次见面,不便开口求助。他和赵景生却是故友,况且白家就算及不上赵家的财势,但在天津卫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家族,两人身份相当,由白崇伟来开口求助,自然比韩大胆儿开口,要好办得多。 赵景生见白崇伟求助,微微一笑道: “想不到白兄也会有事找我帮忙,你说的事情恐怕是帮这位韩先生查的吧?” 说着赵景生看着一旁的韩大胆儿,韩大胆儿本以为他打趣两句后会就此拒绝,但没想到,白崇伟还没说话,赵景生就眼神诚恳的点点头道: “交给我吧!” 韩大胆儿微微点头道谢,赵景生又道: “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后给你消息!” 言罢就让保镖陈九,叫来老蔡,然后让老蔡带着他去打一个电话。 韩大胆儿觉得赵景生虽然满身贵气,但却没有世家公子的骄纵狂傲,不但对人十分真诚,而且为人干脆办事果断,和自己很投脾气。 这时卡尔佩雷斯正在侃侃而谈,不但强调刚才自己的钢带录音机理论,更修改的之前恶作剧的说法,韩大胆儿在地下室铁门的窥孔里,中了致幻剂。看到的东西其实是幻觉。 乔治布朗一直都不在地下室,在展会开始的时候,他就在红堡庭院里被人杀害了,而头则挂在了刺槐树上。至于那副西洋盔甲,一开始就有两幅,地下室摆放了一幅,另一幅则被跟着众人上楼的女伯爵女侍从,搬走藏了起来,说不定就在哪个二楼房间的暗门或者夹层里。 虽然有人提出质疑,说那个女侍从看上去很瘦弱,能有力气在那么短的时间藏起西洋骑士盔甲么?但卡尔却很内行地跟众人解释,他说中国的武术十分神奇,而且在武术中还有一种叫内气或者气功的东西,更为玄妙神奇。 九十三 破解疑团 红堡发生了连串命案,所有人在不断的惊吓、担忧、惶恐、焦躁的情绪下,度过了这个难熬的夜晚。一夜的连番变故,现在终于快要黎明破晓了。俗话说黎明前的黑暗,因为越接近黎明时分,世界就会越黑暗。就在这个至暗时刻,韩大胆儿终于找到了那扇通往拂晓的大门。 红堡一楼的大厅里,韩大胆儿提高声音告诉众人: “发生在红堡的凶,元凶就站在这里!” 阴影中,那以为阴谋得逞,能全身而退的元凶,忽然觉得心头一震。原本的窃喜和自负感开始动摇,但他内心依然相信,自己的计划是近乎完美的,现在连唯一的障碍也清除了,现在没人能阻止自己。 “稳住!那个人只是虚张声势,只要稳住就好!绝不会有事的!”那元凶不断地在心里安慰自己,希望用强大的精神力,强行将内心那一丝恐惧完全压制。 元凶就静静地站在当场,认真地留意,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即将要发表的推理演说。 韩大胆儿站在宾客中央,对众人说道: “今晚的宾客有中国人、法国人、英国人、日本人、德国人,大家的国籍和语言不同,但我相信各位都久居天津,所以在场的每一位,应该都能听懂中国话,接下来我会用中文讲述今晚案件的始末,并且抓出那个躲在暗处的元凶正犯,如果有人听不懂,白先生……” 说着韩大胆儿看向白崇伟,接着道: “他会用英文给大家翻译!” 在场宾客见他如此郑重,全都变得异常安静,整个大厅瞬间鸦雀无声,只有一旁的卡尔佩雷斯,觉得韩大胆儿抢了自己风头,但他又想听听,韩大胆儿有什么高论,所以强忍着一肚子话,安安静静地闭上了嘴。 韩大胆儿顿了顿,淡淡地道: “我原本以为,今晚的小型展会晚宴,只是圣诞前夜的一个普通宴会,但完全没想到,打从我和白先生来到红堡的一刻起,我们就掉进凶手精心安排的陷阱之中!” 卡尔佩雷斯觉得韩大胆儿说话铺垫实在太多了,他不像别的犹太人,他性子很急,张口便问道: “你直接说凶手是谁吧!别啰里啰嗦的!” 韩大胆儿道: “不没这么简单,因为首先要解开乔治布朗的尸体,和杀人凶手在地下室消失之谜!” 宾客中有人问: “刚才卡尔先生不是说,凶手和死者根本不在地下室么?” 韩大胆儿回答道: “不!凶手和死者的确都在地下室!” 卡尔刚想插话,韩大胆儿就伸手示意,让他先不要发问,听自己说完。卡尔只能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韩大胆儿道: “首先我想告诉大家,那西洋盔甲走路的声音,也就是那看不见的无头骑士,走路声到底是怎么来的!” 说着他朝小犹太使个眼色,小犹太就从身后掏出两串银灿灿的东西,“咔啦”一声,扔在地上,原来那竟是两串被串起来的银刀叉和银汤匙。 两串汤匙刀叉被绳子绑住,串在一起,就像两串钥匙。不光如此,两串餐具上还连着一根长绳,绳长足有十米以上。原来韩大胆儿在地下室铁门内,门框两侧上方的窄长通风口里找到了这些东西。 韩大胆儿拆掉了通风口上的铁篦子,发现通风口和外面走廊两侧墙上,联排的通风口,都是相通的。凶手就是把绑成钥匙串的银餐具,穿上绳子。从铁门内两侧通风口,投进连通走廊的通风管道里。 虽然那通风管道不足以让人爬进去,但只要力量够足,投得够准,完全可以把这两串餐具,扔到微微倾斜向下的通风管尽头。只要把连着两串餐具的绳子头,留在地下室铁门内的通风口上,把绳头穿过铁篦子留在外面,然后装回铁篦子。 到时候只要在地下室内,有节奏地轻轻拉动绳子,两串银餐具发出的摩擦和撞击声,以及在通风管内划过的声音,在地下走廊中听起来,就会像是有一个看不见的骑士在走路,而且那声音由远及近,好像是在朝着地下室走近。 韩大胆儿自己尝试搬动那副骑士盔甲,凭他的力气还是完全可以办到的,但那盔甲发出的“咔”“咔”声,和众人在地下走廊听见的清脆金属声完全不同。之后韩大胆额仔细检查了那两个通风口,终于发现了,塞进篦子里的绳子头,并且找到了两串银餐具。 那铁篦子上的固定螺栓已经让凶手锉平了,完全拧不下来,要不是有韩大胆儿这样的身手,能凭借丹田内气,将铁篦子楞拽了下来,一般人就算发现些端倪,也根本差不开通风口的铁篦子。 这时小犹太按照韩大胆儿说的,轻轻地有节奏的拉动绳子,两串餐具的确发出了清脆悦耳的金属擦碰声,就和当时在场众人听到的声音完全一样。 所有人见到这一幕,都十分吃惊,这才恍然大悟,其实根本没几个人听过,骑士真正穿盔甲走路的声音,大家不过是受了红堡里,骑士盔甲自己走动得留言误导,所以才错误的认为,自己听到的声音就是骑士盔甲的走路声,其实那只是银餐具擦碰发出的声音。 卡尔不削一顾的道: “那又怎么样,你还是解释不了凶手和尸体是怎么消失的!凶手又是谁!” 韩大胆儿皱了皱眉,说道: “关于这一点,其实责任在我,是我先入为主,被自己的眼睛迷惑了!当时根本没有死者,凶手自己就是死者乔治布朗!” 卡尔用冷嘲热讽的态度道: “这么说乔治布朗就是自杀,而且还在死后把自己的尸首和头颅变没了?简直太可笑了!” 韩大胆儿道: “不!他不是自杀,的确是他杀!但当时在地下室里他并没有死!” 说着韩大胆儿对一旁的老蔡点点头,老蔡让几个仆人从地下室经过二楼,把几块存放在地下室的,巴洛克风格花边的方形大镜子,和一个一米多高的罗马柱搬了下来。 韩大胆儿将镜子周围用一块黑布罩住,然后只露出里面摆成对角相连的镜子,然后让小犹太把下巴放在镜子对角中间罗马柱上,这时只要从黑布罩住的空降往里看,就只能看见小犹太的头摆在罗马柱上,完全看不到她的身子。 没见过这种把戏的宾客,都被眼前看到的景象惊呆了,刚才还是一个全豁人的小犹太,瞬间只剩下了一个脑袋。 韩大胆儿在地下室第一眼看见两面镜子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个手法。因为这是南市三不管,那些挂出人首蛇身展出,或者美女蛇展览招牌幌子卖艺人,惯用的手法。只不过当时还有一个疑点没有解开。 一个棚子里,将镜子摆成一个折射空间,用镜子的折射遮住表演者的身体,只把头露出来,在下巴的下面房上一个瓶子或是蛇的身子都可以,由于观看的人视角被固定在正面不能移动,所以看到的就是人头蛇身,或者瓶子里长出个人头,当然也可以,装成被人砍掉的人头。 至于死人神经没完全死亡,还会肌肉抽搐这点,这些常人可能不知道,但这个表演者乔治布朗因为职业问题,却全完全清楚。所以他才会表演得那么逼真,以至与当时连韩大胆儿都骗过了。摆放人头那石膏柱上的血,不过是事先涂上的血迹而已。 这时马丁有个疑问,他走到镜子跟前,想要搬动镜子,可试了几次,想要完全不发出响动搬动镜子根本不可能,于是就问道: “刚才我在地下室看到,镜子是放在地下室主室靠近左侧的墙边,凶手要把镜子搬到中间才能正对着铁门的窥空,骗过你的眼睛让你成为目击者!可你目击凶案之后,据看守铁门的陈九说,里面很安静,没什么动静。这些镜子很重,要搬那么远不可能不发出声音!” 韩大胆儿对马丁微微一笑说道: “因为有这个!” 说着他拿出一个方形小镜子,和一块折起来的黑色纸板。他迅速将纸板按照原由的折痕复原,纸板被折成了一个半斜角方管,有点像是中人炉子上的白铁皮烟筒,只不过是方形的,而且拐角别一般的直角要大一些。 在方管直角的内部嵌着刚才那方形小镜子。只要从方管内看去,就能看见方管另一端的景象,只不过这景象不是正对观看者的,而是在观看者的侧面。卡在方管拐角的镜子,成了折射点,观看者侧面的景象折射到镜子上,再反射到观看者的眼中。 所以乔治布朗根本不需要搬动那些镜子,只需要把黑色纸板做成的方管子一端,黏贴在铁门内侧窥空上,然后用门口摆放的骑士盔甲的一只臂甲,作为支撑方管的支架。 管子的另一端则对着侧面,到时只要稍微挪动镜子,然后再侧面对着方管子,表演只剩人头的死尸即可。那装作摆放人头的石雕柱子,只是石膏柱,看着重其实很轻,只要事后悄悄半回正对铁门窥孔的位置即可,不会发出太大动静。 从窥孔看去,你以为那人头是正对铁门的吗,其实他时在铁门的另一侧。但是这个手法最重要的还有一点,就是不能太亮,因为太亮就极容易穿帮,要在一个昏暗的环境下,才能骗过目击者。 地下室的只有一根等绳,但串联这好几个灯泡,所以乔治布朗要事先拆掉几个灯泡,只在不远处留一个灯泡,才能制造漆黑的环境。然后在等绳下栓跟细绳,这才能在远处拉灭仅有的灯泡,让室内一片漆黑。 首先他用喊叫吸引一楼的宾客。宾客上楼的时候,他就下到地下室,反锁铁门,然后利用事先安排的一切准备上演一幕好戏。他关了仅有的灯泡,这时地下室一片漆黑。然后等宾客来到走廊,在一边在黑暗中表演喊叫,一边拉动两根穿过铁篦子的细绳,利用通风管里的两串银餐具,发出骑士走路的声音。然后用东西划过骑士盔甲,模仿刀剑的声音,至于人头落地的声音,不过是用盖藏品的破布卷成的球,扔在地上发出的。 他把头卡在事先准备好的位置,然后暗中拉动细绳栓着的灯绳。打开了唯一的灯泡。等韩大胆儿确认之后,外面议论声一片,他在趁乱拉动等绳关了灯。然后光着脚,尽量不发出声音的将贴门上的黑纸方管拿下,用东西遮住方孔。 这时他再打开灯泡,趁着外面的议论声,将其他灯泡装上,轻手轻脚收拾好一切,把石膏柱摆在正对铁门的位置,再关了灯,拿掉窥孔上的遮挡物。这些他应该排练得了许多遍,所以十分熟练。最后一切完成他就躲进地下室中其中一间侧室。 在场众人都听得入了神,这时还是那个高傲自负的卡尔佩雷斯,问出了很多人仍旧想问的话题: “那他到底是怎么离开地下室的呢?难道另有密道?” 韩大大胆儿摇摇头道: “当然不是!这位乔治布朗,用了个独特的手法,巧妙地离开了地下室!” 九十四 破解密室 卡尔不相信有人能凭空消失,就带着嘲笑的语气,向韩大胆儿追问道: “你所说的巧妙手法是什么?难道是马戏团中大变活人的魔术吗?” 韩大胆儿道: “这位乔治布朗,是大摇大摆地在众人面前走出地下室的!但所有人当时都没有察觉到!” 卡尔哼了一下,发出一声讪笑,他刚要嘲讽韩大胆儿,就听韩大胆儿继续说道: “因为他的身份和职业关系,所以根本不会惹人怀疑!而且他现在就躺在那边的房间里!” 说完韩大胆儿就指了指一楼走廊上的一间休息室,听完他这句话,又看到他手指的地方,几乎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因为他所指的正是停放在那间休息室里,老警察莱尼的尸体! 韩大胆儿道: “那位老警察莱尼,就是今晚出现在红堡里的乔治布朗!” 在场众人一片哗然,几个英国警察率先发难,警察米尔斯吼道: “这简直就是诬陷!是赤裸裸的诽谤!” 警察杰克道: “你竟敢公然构陷一个大英帝国的公民,一个执法先锋!” 马丁道: “这简直是荒谬绝伦!莱尼怎么可能假扮乔治?他有什么理由这么做?两个人根本没有交集!” 韩大胆儿却不惊不怒,铿锵有力地道: “我有四个证据!可以证明我的推论!” 然后韩大胆儿请老蔡带着仆人把莱尼的尸首搬到大厅来,英国警察本想阻止,奈何在场宾客全都希望听听韩大胆儿所说的证据,警察也不好阻止,只能怀揣怒气,看着仆人把莱尼的尸首抬到大厅。 这时韩大胆儿把自己的右手举起来,向众人展示自己中指指尖的一个伤口。那是个直角形的新伤口,伤口并不大,刚刚止血结痂不久。手指上的伤口形似直角,有点像阿拉伯数字7。 这时他蹲下身,拉着莱尼尸首的右手,把他的右手中指向众人展示。莱尼中指上有个疤痕,伤疤颜色较红润,看样子是个新伤疤,估计形成伤口的时间不超过两个月。 最奇怪的是莱尼手指上的伤疤,和韩大胆儿手指上结痂的伤口,不论形状大小位置几乎完全一样! 韩大胆儿道: “我的伤口是案发后,在检查乔治布朗书桌抽屉的时候,被一个卡住抽屉里,翻起的铁皮扎破的,这一点赵景生赵先生也在场,他可以作证!” 说着众人看向赵景生,赵景生微微点头,接着韩大胆儿又道: “我问过老蔡,莱尼警官是第一次来红堡,那他手指上,为什么会有和我伤口位置大小完全一样的伤疤呢?显然他并不是第一次来红堡,两个月前开始外出归来的乔治布朗,就已经换成了老警察莱尼!” 韩大胆接着道: “因为乔治布朗受过伤,他的脸被火烧过,所以平时总带着面具示人,那面具遮住了大半个脸,只有嘴露在外面,他和乔治布朗身形极为相似。这两个月只要少见人,少说话露馅的几率就非常小。这也正是他为什么两个月前外出归来,就装作很害怕的样子,基本足不出户的原因,除了老蔡,其他佣人根本见不到他!” 韩大胆儿转而询问老蔡,他问道: “乔治布朗先生两个月前外出回来,和以前有什么不同么?” 老蔡回忆道: “两个月前老爷回来之后,就很少和我们说话,即便说也是说英语,其实老爷以前常和我们这些佣人说中文,而且他中文很好,比我的中文还好!他只在不开心时才说英文!我一直以为老爷是外出时遇到了什么事情,所以心情一直不佳!” 韩大胆儿又对白崇伟道: “你还记得咱们见乔治布朗时,他说的蹩脚中国话么?” 白崇伟道: “那位乔治布朗,中文说的确不怎么样,完全不像一个痴迷中国文化的中国通!” 韩大胆儿向众人道: “英语是种逻辑语言,和中国话完全不同,所以说英语的人想学习中文十分困难,想要在短时间熟练掌握中文更是不可能的事情!莱尼两个月前就开始假扮乔治布朗,所以他的中文说得很差,但好在乔治布朗声音沙哑,这点只要可莱尼用心模仿就行,为了不被佣人们发现他只能尽量少讲话,即便说讲话,说的也是英语!” 韩大胆儿蹲下身子用手摸了一把莱尼尸首的脸,说道: “他脸上有些像是油的东西,就是他在卸掉脸上伪装的烧伤疤痕的时候,使用的卸妆油,而且长期带着疤痕又罩上面具,你们可以看看他的脸,嘴边露在外面的地方,和藏在面具里的地方其实是有颜色差异的。这点起初我还以为是瘢痕,但实际上,那只是长期不见光照,造成的肤色差异而已!” 警察米尔斯道: “太可笑了!这能证明什么?不过是碰巧一样的伤口,还有什么肤色和一些口音语言问题,这根本不能成为证据!” 韩大胆儿道: “如果这是巧合的话,那我还有第二个有力证据!” 说着韩大胆儿指指米尔斯的裤腿,然后说道: “证据就在你的裤腿上!” 米尔斯低头看向自己的裤腿,但却没有任何发现,他以为韩大胆儿是拿他开玩笑,刚想发怒,却听韩大胆儿道: “证据不仅在你裤腿上,也在宾客的鞋和裤腿、裙角上!” 所有人闻言全都低头看向自己脚下蹬着的鞋,还有裤腿或者裙角。 韩大胆儿道: “红堡庭院的大门外,有个水坑,各位来时乘坐的交通工具,都只能停在门外。虽然水坑很浅而且垫了很多砖和石头,但各位进来的时候,裤腿裙角和鞋不免都溅了些泥点,虽然泥点很少,但终归会有一些。” 众人都仔细观察自己的鞋和裤腿裙角,的确溅到一些泥点,都点了点头。 这时韩大胆儿道: “大家看看,莱尼的裤腿和鞋,非常干净整洁,完全没有泥点!裤腿就连一点污痕都没有!这说明他根本不是从外面进来的,而是伪装成乔治布朗,他脱了衣裤和鞋,在地下室反锁铁门,演了场独角戏,之后又穿上干净的警察制服和皮鞋,然后再警察搜查几个地下室的时候混在警察中走出了地下室。当时地下室和走廊人数很多,根本没人注意进去多少警察,又出来多少警察!之后他一直守在二楼,根本没机会出去,所以他的裤腿和鞋非常干净!” 这时所有英国警察都哑火儿了,想辩驳什么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愁眉深锁,沉默不语。 韩大胆儿对警察米尔斯道: “米尔斯警官,你摸摸你外衣的肩膀!” 米尔斯闻言,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下,感觉外衣有些潮湿。 韩大胆儿道: “警察和宾客来的时候,毛毛细雨兀自未停,所以众人的外衣都有些潮湿,虽然过了这一夜,已经逐渐干了,但冬天衣物厚重,终归没有干透,可大家摸摸莱尼的衣服,是全干的,一点都不潮湿!” 好事的卡尔当真跑过来,伸手去摸莱尼的外衣,那外衣触手干燥,完全没一点水气。 韩大胆儿又问米尔斯道: “请问你们是怎么来红堡的?” 米尔斯道: “废话!当然是乘坐警车!” 韩大胆儿道: “你们乘坐的警车,我们天津警察总厅侦缉科也有一辆,那是一辆合在十二人的箱型警车,车厢里最多可以挤下十个人,驾驶室除了司机外,还能再做一个人,我说的没错吧!” 米尔斯点点头。 韩大胆儿又说道: “但今晚来的警察加上莱尼,一共有十三位!” 宾客和警察们一算人数,警察加在一起果然有是十三人! 韩大胆儿道: “共工部局离红堡很近,坐着也就不到十分钟,车厢坐了十个人,天色又黑,估计莱尼平时也是沉默寡言,没什么存在感,所以根本没人注意莱尼在不在车上!” 他又道: “如果他真的是和警车一起来的,除非是在车外步行或者是跟着车跑,我想那景象一定十分怪异,但如果这真是这样,那他的鞋和裤腿,就更不会这么干净了!” 韩大胆儿和老蔡耳语几句,然后老蔡转身除了红堡,这时韩大胆儿道: “我之来的时候见到门口有只杜博尔曼犬,那是近几十年培育出的新犬种,忠诚度很高。所有宾客包括警察来的时候应该都见过吧!” 大家都不约而同的点点头。 韩大胆儿接着道: “红堡很少接待客人,这只杜伯尔曼犬对于初次到这的人,都会不停狂吠!” 这时老蔡从外面将那只杜博尔曼犬领了进来,这只狗一进来就朝着宾客狂叫,幸好老蔡手里的锁链拉的甚紧,不然狗早就冲宾客扑上来了。 可奇怪的是除了佣人们,这只狗几乎冲着所有宾客和警察狂吠,但是到了莱尼尸首旁边,却变得很安静,甚至趴在了地上!所有人见状都很惊异! 韩大胆儿解释道: “这只杜博尔曼犬,是乔治布朗亲手养的,有时候连喂食也是他亲自动手。我从老蔡那了解到,这个假的乔治布朗,也就是莱尼,他到了红堡之后,几乎一直躲在房间。但这只狗最近不怎么爱吃东西,老蔡就禀告了假的乔治布朗,也就是莱尼,希望他能亲自喂食!乔治布朗原本很喜欢这只狗,莱尼害怕因此露馅,所以让人把狗牵着到二楼,硬着头皮尝试喂狗!” 老蔡接口道: “起初我也有点奇怪,帕克,就是这条杜伯尔曼犬,见到老爷竟然会不停吠叫,这从没出现过,我还以为他病了。好在老爷喂食一周后,帕克逐渐恢复了原来状态,我还以为是他病好了,想不到竟然是……” 韩大胆儿道: “莱尼应该养过狗,或者熟悉犬性,他穿着乔治布朗的衣服,带着他的气味,所以一两周后,就基本驯服了这只叫帕克的杜伯尔曼犬。狗经常和他接触,也习惯了他原本的气味,所以来到他尸首旁边才会如此安分!” 韩大胆儿补充道: “我知道有的人可能不信,认为狗只是怼活人吠叫,对没威胁的死人就会变得安静……” 说着韩大胆儿让老蔡把狗领到,从里面搬出来的女侍从林青的尸首旁边,结果那杜伯尔曼犬“帕克”,依旧向见到活人一样不停乱吠!这下子在场所有人,包括原本一直抗辩的英国警察,全都相信了韩大胆儿的推理。明白原来眼前这具警察莱尼的尸首,就是今晚假扮主人乔治布朗的人! 韩大胆儿又道: “我想莱尼警官,一定请了个长假,至少两个月吧!” 从米尔斯等英国警察的脸上,韩大胆儿就看出自己又猜对了。 警察杰克说道: “但……但莱尼前天就回来销假了!” 韩大胆儿道: “他应该是趁夜晚从红堡溜出去,天亮后销假,在天黑又溜回红堡!门口的杜伯尔曼犬帕克,已经被他驯熟了,所以也不会发出犬吠” 老蔡这时道: “难怪大前天老爷让我们把转天的三餐放在书房,不要去卧室打扰他!原来他根本不在红堡!” 警察杰克似乎还想争辩,于是问道: “那走廊消失的骑士盔甲呢?不会有人荒谬的相信,那个女侍从用什么中国气功,可以搬动盔甲吧!这就是个疑点!” 卡尔听完,高声道: “那这件事就是警察莱尼和伯爵夫人的女侍从做的!两个人合谋杀死了真正的乔治布朗!为了谋夺他的财产!而女侍从搬走盔甲用的就是中国武术的气功!这点毋庸置疑!” 韩大胆儿道: “不!根本不用什么内功,那盔甲也根本没消失!我已经找到了!” 九十五 背后的真凶 韩大胆儿在楼上再次勘察的时候,利用在厨房得到的线索,就已经找到了那副消失的骑士盔甲! 他一边说,一边像众人展示,众人随着他的手,看向了从二楼走下来的老蔡。这时老蔡一手提着衣架,衣架上挂着件鼓鼓囊囊的长大黑色大衣,另一手抱着一个大号礼帽,走到大厅中央。 韩大胆儿走过去,一边从衣架上解下大衣,一边将礼帽反过来,只见大衣反过来,里面赫然是件银灿灿的骑士盔甲,而且挤瘪了的手甲、腿甲和腰甲都缩在胸甲之内。只是众人很奇怪,为什么沉重的盔甲老蔡竟然能单手提动。 韩大胆儿双手抱着盔甲,稍一用力,那银灿灿的盔甲,瞬间就瘪了。原来那只是个纸壳子外面包着一层烤蛋糕用的锡箔纸! 韩大胆儿又抖了一下那特大号的礼帽,当啷一声,从里面掉出了骑士的头盔。他将那件包裹盔甲的大衣翻转,大衣的内里赫然是盔甲外原本的丝绒罩袍,原来这是件正反两面可穿的衣服。 韩大胆儿道: “这盔甲只有头盔是真的,胸甲只是窝弯了的送餐托盘,罩在罩袍里完全看不出来。其余手甲、腿甲、护腰等其他部分,全都是用纸壳做出的身子,外面装裱上了一层烤蛋糕的锡纸。这锡纸在厨房有的是。由于制作者手艺过于精湛,连那些盔甲划痕都做得一模一样,所以不用手触摸,光凭肉眼真的很难分辨!” 说着他把盔甲的“胸甲”,就是那金属托盘扔在地上,发出锵啷一声响,接着道: “这盔甲摆放在展柜里侧,就是为了不让人能碰到盔甲其他部分。能碰到的部分,我曾经用手敲击过,发出了金属响声。因为只有头盔和胸甲,那两部分却的确是金属的。所以当时女侍从林青上楼后,只是快速将很轻的纸盔甲搬出来,然后把手脚和腰部盔甲全压扁,塞进胸甲,再罩上反过来的罩袍,罩袍内本就是黑色的,罩上之后就跟一件长大的大衣一样,用衣架挂着混在衣帽间的大衣里,让人难以发觉。” 韩大胆儿拿起头盔,用自己的头比了比,说道: “这盔甲原本也只是仿造的陈列品,头盔看着不觉得,实际上成年人根本戴不上!所以才能塞进大号礼帽中,放在帽盒里,摆在衣帽间。” 韩大胆儿简单地梳理了一下案情,讲述给众人。 莱尼伪装成乔治布朗,发出邀请函制造一场小型展会,其实是要所有人做凶案见证人!然后再展会的时候,就演出了那一幕密室杀人,凶手和尸体却都消失不见的独角戏。这些跟什么黄莲圣母冤魂复仇,寄附在盔甲上,还有什么无头骑士都压根没关系。 伯爵夫人的女侍从,也是受到挑拨操纵,误以为乔治布朗是自己的杀母仇人,这才和莱尼配合,跟在众人身后藏起锡纸盔甲,然后又在约定好的时间,从厨房后门溜出去,在庭院里放火烧树。凭林青的身手,悄悄溜出去,完全办得到。 由于刚下完雨,树身潮湿,不使用助燃剂,根本点不着刺槐。这是他们计划之外始料未及的,但韩大胆儿在火场,完全闻不到煤油或者汽油味儿,所以当时他们一定用了特殊的助燃剂,韩大胆儿想到严致一所说的《补敝十三篇》中,修复瓷器的一篇“白壁凌霜”,其中有种特殊的燃烧剂,可以在冰雪上燃烧。他们一定使用了这种配方,才能把湿漉漉的刺槐点燃。 当时天已经黑透了,庭院里也没开灯,摸黑在庭院中操作完全不会引起人们注意,再者那刺槐离着红堡大宅不近,所以也听不到什么异响。之后林青藏在院子里,将事先准备好化妆成乔治布朗的人头,拴着钢丝挂在树上。只要抛上去,挂住树杈,把另一端固定好就行。 这主要就是为了让所有人确认乔治布朗真的已经死亡了,由于时值冬季,人头只要包好埋在院子里,四五天都不会腐烂,这是假乔治布朗也就是警察莱尼事先埋在庭院的。 点火烧树主要就是为了吸警察去查看,然后再发现挂在树上的人头。人头挂的很高,等发现的时候再想取下人头,当然是不可能的,人头也淋了助燃剂,被火一烧,就更死无对证了。 但是由于林青引起了警察和韩大胆儿的怀疑,所以才有了后来一幕,被仇恨吞没,被人利用的林青也最终死在红堡。其实他从始至终都不知道,那个制定计划暗中操纵的人是谁。 说到这里,那个法国人让皮埃尔道: “那现在两个人都死了,女侍从被打死了,莱尼也因为意外身亡,简直就是作茧自缚!” 韩大胆儿却说道: “不!莱尼的死不是意外,而是被人谋杀的!杀他的人,就是藏在暗中操纵一切的本案的元凶正犯!” 所有人几乎异口同声惊疑地问道” “元凶正犯?” 卡尔道: “莱尼不是元凶?难道他不是用乔治布朗的名字买了保险,受益人写了自己,然后诈死骗保吗?” 韩大胆儿道: “那只需要杀死乔治布朗即可,何必演这场大戏!其实凶手早就露出了马脚,莱尼想要完成密室中脱身的诡计,其中有一个关键人物,只有这个人能让这诡计成功!这人就是你!” 韩大胆儿的手指向了人群中的一个人,这人本该说话,却一直沉默不语,这人正是,工部局督查“马丁g福斯克斯”!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无声,大家都愣在当场,他身边的宾客,全都退到了一旁,连他带来的英国警察,也用惊疑的眼神瞧着他,露出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仿佛在听一件天方夜谭。 马丁是一位服务大不列颠警界十几年的老警察,在工部局担任警察要职也已经很多年了,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韩大胆儿竟然会指他为凶手。 这时马丁带来的那些英国警察,在稍稍迟疑之后,终于都爆发了,有的喊道: “骗局!一切都是骗局!全是这个中国人编出来的!” 有的则吼道: “逮捕他!凶手一定是他!” 有的则直接拿出手铐,冲着韩大胆儿走来,嘴里还用喊喝着: “你才是最大嫌疑人!胆敢污蔑我们的头儿,简直就是蔑视大英帝国的司法制度!” 韩大胆儿却站在原地不卑不亢,眼神如电,直逼马丁。只要英国警察敢胡来,他就立即出手放倒他们!对于韩大胆儿来说,放倒几个英国警察完全不在话下! 岂止他还没出手,赵景生只一个眼神,他身边那彪形大汉陈九就窜到大厅中央,一脚踏碎一块地砖,摆出临敌姿态。就凭他抬脚就能踏碎地砖,仿佛只要警察们敢轻举妄动,便立刻会被这个铁塔般的汉子撕碎! 赵景生淡淡地道: “你们英国不是最讲法律的吗?难道你们不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英国警察们碍于眼前这威猛的大个子陈九,又见识过韩大胆儿和林青相斗时的身手,其实只是强装威吓,并不敢真的上前抓人。不过这些警察也并不是真的怕了陈九韩大胆儿他们,毕竟警察有枪在手,当年庚子国变,装神弄鬼的义和拳几十万人,都被他们的火器打跑了,以他们自负的性格,难道会怕眼前这几个中国人么! 其实刚才听了韩大胆儿对案件的推理,在这些英国警察心中早已经完全信服了,但是英国人刻板而教条的性格,让他们难以放下日不落帝国子民的身段。就算心里已经完全相信了刚才的推理,就是案件的真相,但表面上,却仍要以高人一等的身份,去强词夺理据理力争。 在场的英国警察中只有一两个,心里根本不关心什么真相,只觉得眼前这个中国警察十分傲慢无礼,心里非常不服气。而其他警察,其实都想知道案件的真相是什么,只是碍于警察的身份,必须维护自己的上司和英国警察的尊严,这才有了刚才的举动。 赵景生的话说完之后,米尔斯率先放下了敌对的举动,其他警察也渐渐沉默下来。一度剑拔弩张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韩大胆儿这才说道: “马丁警官,难道你不想自己坦白么?” 马丁却依旧十分淡定,点上根烟顿了顿才说道: “我一直不发言,就是想听完你的胡说八道!如果你说莱尼混在到地下室调查的警员中,逃离地下室,这或许是我的疏忽,但你或许忘了,莱尼是被墙上悬挂的大剑刺死的,我们在前往火场之前,回头看过红堡二楼的走廊,那时候大剑还好好地悬挂在墙上!后来又是我和米尔斯发现了,意外被剑刺身亡的莱尼!” 韩大胆儿摇头道: “不!不对!莱尼早就死了,在咱们一起去火场的时候,就已经死了,说看见他身影在二楼晃荡的人,只有你!的确,当时那把大剑挂在墙上,但当我知道盔甲是锡纸做成的时候,我就明白了,去火场路上,回头在窗户里看见的那把明晃晃的大剑,也是用锡纸和硬纸做成的!” 韩大胆儿向前走了几步,眼神逼视马丁接着道: “所有人下到一楼后,最后离开的人就是你,你说是巡视二楼,并且安排莱尼站岗,但实际上,你从背后用短刀之类的利刃刺死了莱尼灭口,然后把暗藏在展柜下空罗马柱里,真正的铁制大剑刺进短刀的伤口,从斜上向斜下贯穿了他的身体。莱尼被剑刃贯穿的伤口有个枝杈,像是在竖直一笔上写着补了一下。因为你用大剑刺进短刀伤口的时候没有对准,才形成了重叠伤口!” 韩大胆儿接着道: “接着你把一盒香烟抽出一根烟卷,扔在地上,你怕莱尼身上留下什么证据,就把他口袋里所有东西是都拿走了,只留下那包英国香烟。我暗中检查莱尼尸首的时候就奇怪,为什么莱尼身上除了那盒烟空无一物,连钱包都没有,这太反常了。” “而且你还有一个破绽,就是那根烟卷。照你的安排,那根烟卷是掉落在地,莱尼俯身捡烟的时候,正好大剑掉落这才意外刺死了他,那就应该是烟卷先掉落,那时莱尼还没被刺中,所以烟卷上不该有血迹。但事实情况呢,烟卷上偏偏沾到一丝血迹。难道是莱尼被刺中时飞溅上去的?当然不是,那血迹并不是飞溅状态!那就是莱尼流出的血迹粘上的?但烟卷掉落的位置离莱尼被刺中的位置还有段距离,血也没流到烟卷滚落的位置!可为什么那根烟卷上会有一丝血迹呢?因为那时在你刺死莱尼后,伪造现场的时候意外沾上的!” 马丁一改往常严肃的表情,微微一笑道: “别胡扯了!如果我真是一早就杀死莱尼,为了让你看到二楼挂着的大剑,所以弄了把假的放上去,那和我一起上楼的米尔斯早就注意到了!” 韩大胆儿道: “你说这点,可以问问米尔斯!” 说着他望着米尔斯问道: “米尔斯警官,你当时在哪看见莱尼尸首的?” 米尔斯道: “楼梯口!” 韩大胆儿道: “你没走上二楼走廊么?” 米尔斯摇摇头道: “没!我和头儿看到莱尼倒在地上,身上插着长剑,头儿就让我赶快就拿急救箱然后喊人上来,我转身就下楼了!” 韩大胆儿道: “听到了吧!米尔斯根本没走到二楼走廊,我想当时那把假大剑还挂在墙上!站在楼梯口的米尔斯,是根本看不见悬挂大剑位置的。他要走上二楼,转身才能看到那里!米尔斯转身下楼,你就立即上楼伸手摘下那假大剑。那挂剑的销钉本就是松的,只是插在上面,你拿下锡箔纸板大剑的时候,只要稍微一拽,销钉就掉下来了!” 马丁忽然眉头微蹙,轻轻吞了口唾沫,只是脸上那异样的表情稍显即逝,除了韩大胆儿旁人并没察觉。 韩大胆儿道: “当时你没时间处理那把大剑,后来身边又一直有人在,所以我相信,那东西现在还在你的外衣口袋里!你随身的记事本原本放在外衣口袋里,刚才我却见你把记事本揣进怀中的内袋,为什么呢?因为你外衣口袋里塞着撕成几段的锡纸大剑!这就是钉死你的铁证!” 马丁眉头紧皱,直勾勾的瞪着韩大胆儿,一言不发! 韩大胆儿完全不惧,眼神利如刀剑,死死地和马丁对视,并朗声道: “如果想证明你的青白,那就把你的外衣口袋翻出来让大家看看!” 马丁这时反而笑了,他从口袋里拿出几块撕碎的纸板锡纸,扔在地上,然后随口道: “这不过是我早先捡到的,我认为是重要物证,就暗中保留了下来!你说我杀死莱尼,那动机呢?莱尼伪装成乔治布朗,然后伪装假死获取利益,我杀死他能得到什么?” 韩大胆儿铿锵有力地道: “你当然有动机!你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杀死莱尼,而已是为了杀死你自己!” 九十六 虚构人物 韩大胆儿的推理本来流畅清晰,但刚才他的话,却让在场众人一头雾水,完全弄不懂他的意思。他说红堡内的谋杀都是马丁一手策划的,但他却不仅仅是为了杀死假扮乔治布朗的莱尼,最重要的是为了杀死他自己。这些人中只有马丁自己明白,韩大胆儿所说的意思。 警察米尔斯、卡尔还有旁边的伯爵夫人、严致一等人,却都争先恐后地开口询问,韩大胆儿到底是什么意思? 韩大胆儿道: “既然莱尼假扮乔治布朗,那真的乔治布朗在哪呢?” 卡尔道: “一定被杀死了!那还用问,说不定就是树上挂着烧焦的人头就是乔治布朗,现在是冬天,人头砍下之后,放在户外可以保存很久!” 韩大胆儿摇摇头道: “不!那只是个伪装成乔治布朗的人头!因为我勘察现场的时候,在二楼还发现了些东西,结合之前从老蔡那了解到的事情,所以我可以断定,那人头绝不是失踪的乔治布朗!” 说着韩大胆儿从小犹太手里接过一样东西,那是一瓶发黑的液体。 韩大胆儿道: “这就是我发现的证据,这是一瓶自制的染发剂。” 众人不明白他为什么拿出染发剂,眼神中都充满着疑问。 韩大胆儿把染发剂倒在杯子里,然后晃动杯子给大家看,那些挂在白瓷杯壁上的染发剂,因为挂杯很薄,所以颜色浅了很多。 韩大胆儿道: “这瓶染发剂虽然看上去发黑,但染出来的头发颜色却是棕褐色的!假扮乔治布朗德莱尼,头发颜色本就是棕褐色的,那为什么乔治布朗的房间会有染发剂呢?我问过老蔡,连老蔡都不知道乔治布朗的房间藏着瓶染发剂,这是为什么呢?” 众人眼神望向老蔡,老蔡点点头道: “我的确不知道老爷房间为什么有染发剂,但老爷的发色本就是棕褐色的!” 韩大胆儿道: “之所以有这瓶染发剂,这就说明本来的乔治布朗需要经常染发,把头发染成棕褐色的!那是因为原本的乔治布朗头发不是棕色,而是黑色的,他本来就是一个中国人!” 所有人听完韩大胆儿的话,都吃了一惊。只有严致一开口道: “不对,我师父温讳如说,乔治的确是个洋人!他也跟我说过他的特征,头发确实是棕褐色的!” 韩大胆儿道: “我说的这个乔治布朗和你说的同门师弟,更温讳如学习修复古物,后来偷走《补敝十三篇》的并不是同一个人!” 严致一立即道: “不可能,那白瓷吕祖像,修复的手法绝对是《补弊十三篇》里的白壁凌霜!这我绝不会看错!” 韩大胆儿道: “严先生请你稍安勿躁!我会解释给你听的!” 他接着道: “前段时间,我们天津警察总厅侦缉科,接到一具五河水警在墙子河打捞出来的男尸!那男尸是个中国人,身材高大,五十几岁不到六十,而且衣着光鲜,显然是个有钱人!验尸的时候,除了他背部的刀伤,我还在他右手中指上,找到个伤口,又在他脸上发现一些深浅不一的瘢痕。原本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但就在刚才,我检查莱尼尸首的时候,却发现莱尼右手手指的伤痕不仅和我一样,而且竟然和早前发现的那具中国男尸完全一样。更可疑的就是男尸脸上深浅不一的瘢痕竟然和莱尼脸上的如出一辙,只不过颜色反差更为明显!这时我才恍然大悟,那不是瘢痕,而是和莱尼相同,都是长期化妆戴面具,不见光造成的肤色差异。” 韩大胆儿拿着手中盛着染发剂的杯子道: “如果这有这两点相同可以说是巧合。当时我在男尸的头皮和发根上还发现了些染色的痕迹,当时我只觉得奇怪,直到我发现了这瓶染发剂。染过发的人都知道,除非是专业的理发师,一般人自己染发,很容易染在头皮上,而那具男尸的头发是黑色的,一个中国的人,要把头发染成棕褐色的呢?因为他要装成外国人!装成真正的乔治布朗!” 严致一道: “装成乔治布朗是何意?那个英国警察伪装成乔治布朗,而原本失踪的乔治布朗也是个中国人假扮的不成?” 韩大胆儿道: “没错!失踪的乔治布朗也是假的,是个中国人假扮的!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感觉有点奇怪,后来从老蔡那了解到了一些事情,再回想我和白崇伟先生来红堡之后的一些经历,就更印证了我的猜想!” 韩大胆儿向老蔡问道: “你跟我提过,乔治布朗每年初夏常吃的一道菜,你还记得吗?” 老蔡点点头道: “记得,是槐花炒鸡蛋,就是庭院里那棵槐树,每年五月开的槐花!老爷几乎每年那个季节都要吃!” 韩大胆儿又问道: “你红堡才几年而已,你知道这槐花炒鸡蛋,最初是谁做给乔治布朗的吗?” 老蔡回答道: “听一个退休的老佣人说,红堡落成两年后,有一次,老爷自己想起这道菜,然后又让厨房准备的,而且老爷每次吃着到菜都很陶醉,说这道菜能让他想起小时候,但没人明白他的意思!” 韩大胆儿朗声道: “槐花炒鸡蛋,是一道中国平民的家常菜,英国人是吃植物的果实,但几乎不会吃花朵,在他们的来看,花是用来欣赏的,而非菜肴!因为一直扮演乔治布朗的是个中国人,而且是少小离家,又从海外归来的中国人,每次槐花炒鸡蛋,那股花香和蛋香,就会勾起他童年的回忆和无尽的乡愁!” “当然!光凭这一点,还不能完全证明!” 说着韩大胆儿看向白崇伟道: “我和白崇伟先生来到红堡,发现端上来的茶,竟然不是英国人常喝的红茶而是龙井。茶是从十七世纪由东印度公司传入英国的,英国人是除了中国人日本人之外,最爱喝茶的民族!但他们几乎只喝红茶,极少有人喝龙井这类茶!我后来问过老蔡,也在厨房查看过,红堡里只有很少的红茶,连乔治布朗以前都是喝龙井,而且乔治布朗最爱喝的,竟然是中国老百姓最喜欢的香片,也就是茉莉花茶。这对于英国人来说实在太反常了!” “所以我和白先生到他房间的时候,看见他的龙井茶完全没动过,估计只有在十分口渴的时候,他才会勉强用它解渴,因为他怕冒然改变生活习惯,会引起仆人们的注意!” “还有一点,我进红堡的时候听说红堡闹鬼,不用问一定是家乔治布朗来警察莱尼搞出来的,当时他在门外挂了很多十字架和蒜头,那是西洋民间用来驱魔的东西,但我在二楼展示柜却看家一些中国道教法器,老蔡说他们老爷十分崇信道教。一个人怎么会有两种不同的信仰,道教明显是中国本土宗教,外国人很少有新道教的,所以那时候就产生了怀疑!” 韩大胆儿道: “一个巧合我可以当是偶然,但绝不可能有这么多巧合凑在一起,那唯一的真相就是,红堡落成后,的确有位自称乔治布朗的英国人,在红堡居住过,但时间不长也许只有一两年。据说后来发生了一场事故,乔治布朗烧伤毁容,他的手也受伤了,所以从此不能在做古物修复。由于事故造成,他长期带着面具,且声音沙哑,所以后来一直是一个中国人,把头发染成棕色,化妆成烧伤,戴着面具,在假扮这位英国人乔治布朗。” 严致一问道: “那真正的乔治布朗呢?我那个偷走《补敝十三篇》的洋人师弟呢?被这中国人杀死了么?” 韩大胆儿道: “不!他没死!在我想明白烧刺槐树所用的恶助燃剂,是《补敝十三篇》白壁凌霜中特殊火焰的时候,就知道他根本没死,不然谁能这么制作出白碧凌霜中的这种不怕水的助燃剂!” 韩大胆儿提高声音道: “真正的乔治布朗不是别人!正是这位马丁g福斯克斯警官!” 严致一本来对韩大胆儿的推理十分信服,但从他揭示乔治布朗身份开始,严致一心里也开始产生了质疑感。到他说出马丁就是乔治布朗,这反而让他觉得有些不敢置信,甚至开始怀疑他之前所做的推理是否正确。 马丁忽然发出一阵狂笑,这完全一反常态的大笑,让在场宾客心头为之一颤,不知道他接下来到底要说些什么干些什么,所以人人心中都提起了戒备之心。 马丁对韩大胆儿说道:“在伦敦很多人都认识我马丁g福斯克斯。你竟然说我就是乔治布朗?” 韩大胆儿道: “《补敝十三篇》里的招式估计只有乔治布朗会用,其中白碧凌霜篇,提到的西洋传来的特殊火焰配方,我想这应该就是希腊火,是古希腊时发明的一种可以在水中燃烧的火焰,专门用来烧毁敌人舰船,我在图书馆古书上看过这东西的描述。据说在配方里有种化合物,对皮肤有侵蚀作用,并且会让触碰到的地方微微发蓝,你敢不敢把手举起来给大家看看,你手上到底有没有发蓝的地方!” 岂料马丁并不接茬,反而把左手揣进裤袋,然后顾左右而言他道: “你说我是乔治布朗,你睁开你眼睛看看,我脸上身上又烧伤的疤痕么?照你所说,我是乔治布朗,我为什么把如此庞大的资产拱手让人,而且还随便找一个中国人来冒充我!”韩大胆儿道: “事故和烧伤本来就都是假的!你是十年前来到天津工部局的,乔治布朗几乎也是那个时候来到天津卫。但是乔治布朗来到天津,租界也是仅闻其声未见其人,即便在伦敦真正见过乔治布朗的也没几个人。因为原本就没有乔治布朗这个人,这根本就是马丁虚构出的人物!” 宾客和警察都没想到,韩大胆儿竟然说,在古董艺术圈,十分有名的收藏夹,古物鉴赏家,修复古物的专家,竟然只是一个虚构人物。如果他所言非虚,那长久以来对乔治布朗背景的各种传说,就都是谣言而已,这简直就是在跟这个以去伪存真识宝辨器为主的圈子,开了个大玩笑!这些人以为靠着自己的手眼就能明辨真伪,但谁想到却被一个虚构的人物骗了这么久! 韩大胆儿又道: “乔治布朗,是二十几年前声名鹊起的,在伦敦就是个神秘的收藏家。十年前从英国移居天津英租界,这些全都是马丁警官虚构的!” “马丁警官,来到天津卫居两年后,也就是大约八年前,在一次调查任务中,受了伤,伤到了你的右手。几个小时前,你打开红堡地下室铁门的时候用的是右手,但拔枪持枪的时候却是左手。常人一手持枪一手摸索,多回选择惯用手持枪,另一首摸索,但你却相反。开门用钥匙的时候是惯用手右手,但开门后却左手持枪,而用惯用手右手去摸灯绳!因为你的右手受了伤,简单的开门开锁还可以,但要持枪开枪,却只能用左手!” 马丁听完,下意识的把右手插进裤袋里,眼神凝视韩大胆儿。 韩大胆儿道: “全靠赵景生赵先生,在很短的时间内帮我打听到了这些消息!而且赵先生收集到的资料还远不止于此!” 说着韩大胆儿向赵景生点头示意,赵景生也面带微笑礼貌的还礼。 这时警察杰克说道: “八年前头儿的右手的确受过伤,但这能说明什么?” 韩大胆儿道: “八年前在马丁受伤后,红堡也传出乔治布朗受伤的消息,而从那之后他就不在帮人修复古物,因为真正动手修复古物的人不是假的乔治布朗,不是那个中国人,而是眼前这位马丁警官!因为他的右手受伤,所以不能操作精细的修复工作!” 韩大胆儿对严致一道: “现在你们是兄弟总算团聚了!” 严致一听得目瞪口呆,瞪着眼前这位英国警察,也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半天没开口的卡尔问道: “那马丁既然要那个中国人假扮自己,那为什么又杀了那个中国人,再让警察莱尼假扮乔治布朗,这不是多此一举么?而且那中国人为什么会完全听从马丁的摆布呢?” 韩大胆儿道: “二楼乔治布朗的书桌上有些正在尝试修复的古物,应该就是那个中国人假扮的乔治布朗,偷学了马丁的修复技巧,想尝试修复古物,但他终究和真正的古物修复高手马丁相差甚远。他这么做是因为他想真正的取代马丁,成为真正的乔治布朗。这威胁到了马丁警官,也激怒了他,但那个中国人并不是马丁杀的……” 米尔斯听了韩大胆儿的推理,心中已经开始相信自己的上司马丁就是本案元凶,他脱口而出问道: “他为什么不杀那个中国人?” 韩大胆儿叹了口气回答道: “毕竟马丁警官还没有完全丧失人性,没办法向一个跟了自己几十年的人下毒手!” 这话似乎对马丁有所触动,他眼神暗淡,轻轻叹了口气。 米尔斯又问: “那中国人到底是什么人?” 韩大胆儿道: “这一点又多亏了老蔡,我才知道那死去中国人,那个假乔治布朗的身份!” 九十七 阴谋独占 韩大胆儿看着管家老蔡,眼神中有询问请示之意,得到了老蔡点头默许之后,他这才接着说道: “五河水警在墙子河里打捞上来那具男尸身上,除了我先前提到的那些疑点特征之外,还有一点就是他手臂上有个纹身,图案很奇怪,一般有钱人身上是见不到纹身的。直到后来我在老蔡手臂上见到了类似的纹身,我这才知道。原来这是为了遮住手臂上别烙印的编号。” 白崇伟问道: “编号?难道老蔡和那个中国人都被卖去过海外当华工?” 韩大胆儿点点头道: “没错!……还记得在dd西餐厅和马丁警官初次见面的时候,你给我讲过一些他的经历。他早年就跟他父亲一起来过中国,回国的时候他父亲还在海上救了一个快淹死的华工。后来这个华工就留在了马丁家,当了马丁家的佣人!” “我请赵景生先生帮我调查过,马丁住在伦敦时,家里的确有个中国仆人,这点租界里有几位同住伦敦的人证实了,他们认识马丁很久了所以见过那个中国男仆,现在中偶人的尸首用石灰封着,随时可以请那几位去辨认。” “就在乔治布朗这个名字声名鹊起的时候,那个中国仆人却不见了,马丁对外声称是逃走了!但实际上这个人一直代替马丁作为乔治布朗的替身。” 白崇伟问道: “为什么马丁要虚构出这个人物,而不干脆说自己就是那个古物专家呢?” 韩大胆儿道: “古董圈子,是很讲年纪和阅历的。当年马丁随他父亲来中国的时候只有十二三岁,因为和父亲一样喜欢中国文化,又在机缘巧合下拜了古物修复大师温讳如为师,学习了《补敝十三篇》中精巧的技艺和古物鉴赏的本事,并且在离开中国的时候,还带走了《补敝十三篇》的手卷,但那时候他毕竟年轻识浅,在这个圈子全无资历可言。而且没多久他父亲就去世了,为了保证和母亲的生活,他就投考了警察!” “虽然如此,他依旧没放弃对古物的热情,于是他突发奇想,编出了乔治布朗这个人!据赵先生收集到的资料情报,马丁的父亲姓乔治,名叫威尔逊乔治,马丁的母亲是个意大利人,是个教拉丁文的教师,福斯克斯是他母亲的姓……” 韩大胆儿对小犹太道: “小犹太,拉丁语中fuscus是什么意思?” 小犹太想了想回答道: “好像是棕色!” 韩大胆儿道: “英语中棕色就是brown!将他父母的姓氏放在一起就是ge brown也就是乔治布朗!” 白崇伟有些地方不解便问道: “你说他没杀那中国仆人?那是谁杀了他呢?” 韩大胆儿说道: “这中国人被发现的时候穿着华丽,虽然背部中刀,但却是落水淹死的!马丁如果要杀他,完全可以毁尸灭迹,不留痕迹,从找到尸首的状况看。我推测是中两个月前马丁把中国仆人约出来后,但国仆人不愿意放弃现在的身份,马丁不想杀这个陪伴自己多年的人,即便他只是个仆人,也和自己的家人差不多了。” “于是马丁就把他关了起来,并且派人看守不让他离开。之后又让莱尼去假扮他,演这出戏,为的是让乔治布朗被证实死亡!但没想到中国仆人却意外逃脱了,在看守的人追捕他的时候用刀刺伤了他,他此时正好跑到河边,中刀后他跳河逃生,不想却溺水身亡!对这个人,他的确下不了手,但对莱尼他还是干脆地选择了灭口!” 米尔斯问道: “那他为什么非要让乔治布朗这个身份消失呢?为了乔治布朗的,就是原本属于他的财产?难道有乔治布朗还有遗嘱,要把财产留给头儿吗?” 虽然马丁是个凶犯的事情,已经基本板上钉钉了,但对米尔斯等这些警察而言,依然还是把他当成自己的上司,所以还是称呼他头儿! 马丁道: “就算我是乔治布朗,就算我策划了谋杀,但也是为了夺回我一手创立的产业,虽然触犯了法律但情有可原!” 韩大胆儿目光如炬,逼视马丁,接着说道: “不不不!原因当然不是这么简单!红堡不过是栋房子,加上红堡内的古董,对于平民来说当然价值不菲,但和你要得到的东西比起来,恐怕不如九牛之一毛!因为你要的是那批价值连城的东陵国宝!” 东陵窃案震动全国,几乎没人不知道的,就连租界内的洋人都有所耳闻,但在洋人眼里,那只是中国人挖了中国人的坟墓,跟洋人扯不上关系。韩大胆儿此言一出,几乎所有洋人都疑惑,难不成马丁还参与了孙殿英的盗宝窃案? 韩大胆儿明白众人心中的疑问,便解释道: “马丁警官当然不可能参与孙殿英的盗掘窃案,但他却是销赃的源头。红堡发生的命案,还有租界内几宗黄莲圣母怨魂复仇的血案,起因都跟东陵国宝销赃有关!” 马丁听到东陵国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发生了变化,他眉头紧锁,嘴角下垂,开口说道: “红堡内的血案,不过是假借租界内谣传的黄莲圣母复仇血案而已,其他案子和我有什么关系!” 韩大胆儿道: “不!我之前就说了,伯爵夫人的女侍从林青,受了别人挑拨,去为自己母亲报仇,背后写信挑拨的人就是你!很可能你从红灯照余孽那里,意外了解到林青的身世,于是就开始计划让他帮你除掉,那些阻碍你得道东陵国宝的人!也就是之前租界黄莲圣母复仇血案的两死者!除了一个上吊而死的外国青年,是因为生意失败而自杀被他也伪装成黄莲圣母复仇案。这样看起来更真实,不容从死者关联性上,引起别人怀疑。因为另外两个死者都是兴和贸易公司的股东!” “兴和贸易公司最大的股东就是乔治布朗,另外还有一个,就是死在dd西餐厅里,肚腹爆炸而亡的德国人,弗兰克海因里希。再有一个我一直查不到的英国股东,应该就是那个被腰斩而死,的德籍英国人彼得威灵顿。他的死应该和林青有关!但弗兰克死的那晚,林青却和伯爵夫人在一起,这点我求证过了!” 伯爵夫人听完点点头。 马丁眉头略有舒展说道: “那他的死应该也和我无关!dd西餐厅的发时你也在场,当时你、我和白先生在谈话,这案子跟我有什么关系!而且凶手的犯案根本不是人类可以办到的!” 韩大胆儿道: “不对!其实凶手的犯案手法我已经破解了!只不过当我没想到凶手是谁,不过当我知道乔治布朗不过是你虚构出的人物后,就立即清楚了,你就是在dd西餐厅杀死弗兰克海因里希的凶手!” 马丁笑道: “哦?那我是怎么动手行凶的?难道是隔空靠着意念杀人么?” 韩大胆儿道: “是干冰!” 宾客中有人听说过这种东西,但大部分人并不知道什么是干冰,有的人就开始发问。 韩大胆儿道: “那天dd西餐厅血案后,我和朋友一起去劝业场,看了一出戏,是古典名着改编的《西游记》,当时演到孙悟空闹天宫的时候,舞台上冒出了仙气一样的白烟,后来我向朋友询问,这才了解到,原来那是用一种固态二氧化碳制成的干冰,造出的仙气效果,那是干冰遇到水,产生的物理升华现象。后来我和朋友请教了干冰的特性,这才清楚了当天案发的真实状况!” “弗兰克海因里希是个贪嘴的大胖子,当天他在dd西餐厅点了一桌子菜,最后上的甜点则是冰激凌!就是有人把一块干冰,悄悄混在冰激淋中!弗兰克已经吃了很多东西,这时他误把裹着冰激凌的干冰吞下肚子,结果干冰预热瞬间气化膨胀,而弗兰克嘴里的冰淇淋堵住了气路,他的胃里又挤压了大量食物,造成可以释放压力的空间变得很小。膨胀的二氧化碳得不到舒张,瞬间就撑破涨破了他的胃和肚腹!就像是给气球充进去太多的气,最后导致气球破裂一样!” 韩大胆儿向白崇伟问道: “你还记得那天,你和见到我和梅若鸿过来打招呼之后,马丁全程都带着手套么?” 白崇伟点点头道: “是啊!我也不明白,之前他并没带手套,但用餐结束后,他去了卫生间,我去和你打招呼,回来就见他一直带着手套,我以为这是他的洁癖习惯呢!” 韩大胆儿道: “当然不是!他戴手套是因为没法不戴,因为他怕你会发现他手上的冻伤!当时你和梅若鸿谈话,我见到马丁走回你们的餐桌,我以为是他去了卫生间,但他回来的方向并不是卫生间方向,而是厨房的送餐通道,他是偷偷溜进去,把他带着来放在皮包里的干冰,混进弗兰克的冰激凌里。当时用餐的人很多,没人留意他!他为了把干冰混进冰激凌,是空手拿着干冰的。干冰和普通冰不同,人空手触碰干冰很容易被冻伤!” 白崇伟这时才恍然大悟道: “原来如此,我说它怎么带一个那么大的皮包,原来是为了装着干冰保温!” 马丁道: “这不过是你的猜测而已!” “猜测?” 韩大胆儿道: “我已经找到证据了!在天津卫只有一家美国干冰公司的天津分公司,生产制造干冰,这三个月购买干冰的记录还在,你当时以保存证物为由,在干冰公司买了一批干冰!” 白崇伟道: “马丁杀死公兴和贸易的其他股东合伙人,那几个合伙人没有继承人,所以他就能合法的独占公司,但是他在红堡验出这场戏,杀死所谓的恶乔治布朗,那他自己不是也没法得道公司了么?而且得道这么一个小公司和东陵国宝有什么关系呢?” 韩大胆儿道: “兴和贸易公司有五个股东!除了死在dd西餐厅的弗兰克海因里希,还有那个被在家中腰斩的英国人,之外还有乔治布朗和另外两个中国人,其中一个叫依二三的人,倒卖东陵国宝的牵线人之一,三阳邪教的幽冥使者——殷枭!” 白崇伟道: “这么说兴和贸易,就是为了倒卖国宝专门成立的空客公司!还有个中国股东呢?” 韩大胆儿道: “最后一个股东,现在名义上唯一活着的,可以掌控整个兴和贸易公司的人,就是这个中国人——赫吉。但其实赫吉和乔治布朗一样,也是虚构的人物,世上根本没有赫吉这个人!大家想想赫吉这个名字,吉就是英文g的谐音,赫则是褐的谐音,也就是英文brown,拉丁文的fuscus!不就是马丁g福斯克斯斯(martin g fuscus)的倒过来的中间名和姓么!” 说着韩大胆儿伸手指着马丁道: “虚构这个赫吉的也是我们这位马丁警官!” 九十八 马丁的往事 韩大胆儿说道: “我去探访过几次兴和贸易的注册地址——先农公司大楼里的一个办公室!虽然最后都一无所获,但却在楼里遇到几个见过赫吉的人!这个赫吉总是晚上来公司,而且身边跟着一个洋人!最奇怪的就是见过赫吉的人,因为光线太暗,没看清他的长相,但几次见到的赫吉,虽然基本外貌都极为相似,可总有些地方明显不同,那时候我就在想,同一个人不同的特征相同的衣服,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赫吉并不是一个人!” “结合虚构的乔治布朗,我就明白了!那个中国仆从假扮的乔治布朗,因为过惯了有钱的生活,所以不愿意放弃乔治布朗这个虚构的身份,再变回一个仆从。马丁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所以每次会客办公,都会换一个人扮演赫吉!那个人只需要根据身边洋人的指示办事即可!事后极有可能都被灭了口。” “等兴和贸易股东都死光了只剩赫吉一个人的时候,只要找个中国人伪造个英租界户籍当成赫吉,这对于在工部局工作的马丁警官来说,根本不在话下。之后接手整个公司,事后再除掉这个假赫吉灭口,就再无后患了!到时候存放在兴和贸易公司仓库的货物,就名正言顺全都能落在马丁警官手里!那就是最后一批没能出手的东陵国宝!” 韩大胆儿对马丁道: “那个和赫吉一起出现的洋人,应该就是被杀死的莱尼警官吧!先农公司大楼那两个见过赫吉和洋人的目击者,随时都可以请他们来确认莱尼的尸体,作为佐证!” 韩大胆儿走上几步,对马丁道: “不知道马丁警官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此时马丁忽然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感觉他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他点上一支烟,坐在一张沙发软椅里,拿起一瓶洋酒,放在小茶桌上,然后倒了的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就默默地抽烟。全场一片寂静,除了他拿起杯子喝酒的声音,只有点烟和吞吐烟雾的轻响。 过了良久,马丁忽然伸出手,翻过手掌向韩大胆儿展示,他掌中淡淡的蓝色,然后用字正腔圆,十分标准的中国话说道: “我没什么想说的了,一切如你所料!连配置希腊火的蓝斑你都料到了!看来我当初不该选你做目击者!” 白崇伟问道: “你是故意选我们做目击者的?” 马丁点点头道: 韩大胆儿回答道: “当然是故意选了的,只不过那时候他并不知道我的身份,只以为我对乔治布朗和兴和贸易很感兴趣!” 马丁微微笑道: “你似乎成了我的知己,好像比我自己还要了解我!从前得我只对古物有着满腔热情和喜爱,但想不到乔治布朗的名声和后来的从警经历,却改变了我!” 韩大胆儿道: “我想一切转变的契机,就是十年前,你在伦敦追查的那个,最终不了了之的走私案吧!根据赵先生收集到的资料,你当时抓到了真凶,但因为案子涉及一位很有地位的高官,最后只能不了了之!我相信你当时一定很愤怒!” 马丁默然道: “本来只是个简单的走私案,但因为主谋想逃脱罪责,为了灭口,竟然牵连了九条人命,其中还有两个孩子!但最后因为主谋的身份和政府的颜面,案子却不了了之了!” 韩大胆儿虽然调查到了那间走私案,但没想到其中还牵涉这么多条人命,看来是当局修改了案件卷宗,掩盖了事件真相。 马丁开始沉默不语,只是一直抽烟。米尔斯和杰克等几个警察见自己的上司现在成了元凶,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还是赵景生提醒他们,应该通知工部局。 米尔斯闻言赶紧去给工部局打了电话,简单说了事情经过。工部局的人稍后就会赶到。来之前让米尔斯等人务必看管马丁,不要让他趁机溜走!等工部局的亨利警司了解了具体情况后再做定夺。 这时在场众人虽然也差不多弄明白了,红堡案件的真相,但有些人还是觉得有些混乱,所以就追问韩大胆儿事件的一些因果。韩大胆儿只能把根据线索和资料的推理梳理清楚,然以完整地讲给大家。 马丁只是坐在沙发里,身边的围着米尔斯等几个警察。马丁明白,这是工部局让他们将自己看管起来。他虽然怀揣配枪,但却没有反抗,只是兀自不停地抽烟! 在黎明的破晓的晨光中,韩大胆儿给了在场的众人,讲述了事件的前因后果! 马丁的父亲威尔逊乔治十分痴迷中国文化,很早就向往那个日出之地的东方古国。马丁十二岁的时候,父亲带他乘船来到了中国。马丁对中文有着很高的天赋,不到一年,就可以流利地使用中文和人交流了。 来到天津后,父亲带着马丁去四处游览,有一次在郭店街,一间古玩铺子里,马丁意外认识了当时的古玩修复高手“温讳如”。温讳如原本是个盗墓世家出身,所以在他心中从没有什么门第之别,更不管什么华洋种族之分。 温讳如和这个会说中国话的外国孩子一见如故。又见这孩子聪明灵巧,便稍微教了他一些辨识古物的窍门,谁知这孩子对这方面天资极高,不几天竟然能用温讳如教的方法,辨别古物真伪。 这让温讳如欣喜若狂,因为自己的首徒严致一,虽然聪明好学,但碍于天资有限,所以无法把温讳如的本事全都学会。温讳如当时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决心收这个外国孩子为徒,传授自己古物鉴别和修复的技艺。 马丁原本的名字是马丁乔治,当时他和温讳如只说了自己的姓氏“乔治”,而温讳如却以为这是马丁的名字。 几年后马丁学会了师傅大半的技艺,但此时父亲却因为祖父病重,要提前回国了。此时马丁还没有完全学会《补敝十三篇》中全部的技艺,他便在临行前偷偷带走了师傅《补敝十三篇》的手卷。其实师傅也和他说过要倾囊相授,并且让他以后把这门技艺传承下去,所以马丁认为自己绝对有资格带走这本手卷。 回国的路上,马丁的父亲威尔逊在南阳救了一个被卖去金山的华工,这华工胳膊上打着编号,坐船去美利坚的时候,在船上生病,没人医治,让人直接扔下了海,幸好被威尔逊救起,这才得了一条活命。此后这华工就跟着威尔逊做了一名仆从。 威尔逊在南阳停船的时候感染上了疟疾,回到伦敦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了。父亲去世后,马丁和母亲的生活一落千丈。因为母亲是个意大利人,父亲威尔逊的家里一直反对这门婚事,所以父亲死后,马丁和母亲也失去了靠山。 马丁当时只有十六岁,为了撑起这个家,他用母亲的姓氏,自称马丁g福斯克斯,然后虚报了年龄投考了警察,之后顺利加入警队。生活稍微稳定之后,他又开始想起了自己喜爱的古物修复。他出入过几次拍卖会,和古董地下交易市场,但因为太年轻所以一直被人轻视,得不到信任。 一次他突发奇想,用父亲和母亲姓氏组成了“乔治布朗”这个名字。并且让一直跟着自己的中国仆从,化妆成这个乔治布朗。自己则躲在背后,鉴定古董,帮助有钱的富商修复损坏的古物。 就这样这个虚构的乔治布朗逐渐名声大噪,在这个虚构人物的影响力并且和马丁鉴定古物的眼力,他们也收了许多价值连城的古董,生活得到了很大改善提升变得很富有。 马丁这时又花钱给乔治布朗编出许多背景和过往经历,但是却很少让中国仆人露面,这反而更增添了乔治布朗这个虚构人物的神秘性。 十年前,马丁已经三十多岁了,虽然白天是警察,晚上却是古物修复专家乔治布朗,但这样的生活让他过得很充实。 但是发生在伦敦的一件走私案,彻底改变了马丁的人生。这案子涉及一批金银器皿和名画,但背后的元凶却是一个政府高官。马丁不顾上司反对,执意继续调查,结果激怒了这位高官。直接取消了马丁的晋升机会,还要把他派遣到印度。 马丁的母亲也在这场变故中,因病离世。此后马丁的性格忽然发生了转变,他看穿了所谓的大英帝国法律,只不过是有钱人和权贵的保护伞。他无法改变现状,于是就转而利用现状。 他自己倚靠乔治布朗积累的古董圈子的关系,开始暗中做起走私交易,和黑市买卖。后来他发觉《补敝十三篇》的手卷里,暗藏着许多中国古墓的位置信息,为了数之不尽的古物珍宝,马丁就自动请调,来到了中国天津的英租界,在工部局当一个小小的督查。 其实他之所以没有辞职,保留警察的职位,为的就是能方便自己的地下生意,一旦遇到危险有英国警察的身份保护,更容易脱身。 他来中国之前,就对外放出消息,说乔治布朗也要移居中国天津英租界。之后更暗中安排人,寻找合适的地方,购买地皮建起了红堡。 马丁依旧在红堡和工部局过着双重生活,中国仆从则偶尔伪装成乔治布朗。而他就用修复古物的机会,套取一些古物珍玩的消息,顺便按照《补敝十三篇》的记载寻找天津卫周边的几座大墓。 可天不随人愿,两年后,他执行任务时,生了意外,伤了右手,所以此后无法再修复古物。他只能编出乔治布朗被火烧伤的消息,以后再不帮人修复古物,但他仍旧暗中从事着黑市古董文物交易,和走私生意。他的合作伙伴每次见到的都是化了妆的中国仆从,根本没人知道马丁的真实身份。 就在几年前,马丁在几个合作伙伴介绍下,认识了一个人,这人就是三阳教幽冥使者——殷枭! 九十九 败亡 三阳邪教的殷枭,当时入教不久,正在扩展自己的地下势力。不但在教中爬得很快,而且暗中经营的非法买卖,也做得如火如荼。那时候贩卖人口是最简单的买卖,满大街人多的是,天下未治的混乱年代,每年走失个八百十口子,都算少的。 其次就是贩运烟土,虽然有风险,但来钱快,那时候缉私查得也不严格,就连带孩子的妇女都敢,铤而走险,足见当时社会的混乱。 除了这两样买卖,殷枭手下还招募了几个盗墓贼,专门四处搜寻大墓,盗掘陪葬品然后在黑市贩卖。 有一次,殷枭带领手下,在信阳盗掘了一座汉代古墓,墓中随葬品很多,除了丝织品和漆器遇到空气就黑烂腐朽了,其他玉器、金银器、都保存得很完好。 殷枭把陪葬品拿到黑市出手,一来二去就认识了混迹在黑市的德国人弗兰克海因里希。这家伙庚子国变随部队来到中国,后来就定居于此,他会说中国话,专门把一些中国的好东西,倒卖到海外。 这弗兰克虽然对古物鉴定只有半桶水,但架不住路子野,而且还有两个合作伙伴,其中一个就是马丁虚构出的乔治布朗。马丁可是个鉴古的行家,一看这些随葬品,就知道这至少是个王后级别的大墓。 这宗生意做成的同时,乔治布朗就是马丁安排的替身那个中国仆从,也就结识了殷枭。后来经过几次文物交易,两人逐渐熟识。但别说殷枭,就连弗兰克和那另一个英国合伙人,就是后来在家中被腰斩的那位,他们三位都不清楚,乔治布朗的真实身份,就是工部局警察马丁g福斯克斯。 合作了几年后,孙殿英手下副官找到殷枭和阎三刀,想出手在东陵盗掘的国宝,让二人帮忙做个中间人去找买家。 阎三刀为人诡诈,但他杀人越货在行,做买卖却很一般。殷枭表面上和他合伙,但实际上却在私底下和乔治布朗等人一起从中渔利。 殷枭和乔治布朗弗兰克几人为了从中获利,专门合股办了个公司作为中间人公司,孙殿英的副官可不知道,其实这公司就是殷枭几人办的。公司办的时候,乔治布朗提议找虚构一个人,就是这个叫赫吉的人,作为公司持牌人,这样表面上就能和殷枭几人撇清关系,毕竟孙殿英连东陵都敢盗掘,那可不是好惹的。实际上当时马丁就已经计划,未来要除掉这几个人了。 后来最后一次交易的时候,爆发了中原大战,孙殿英带着部队反蒋,战败退到了山西,后被张学良收编。负责交易的副官和部队开拔前,把最后一批珍宝藏收藏在存放货物的仓库中,实际上这仓库却是兴和贸易名下的仓库。没多久那个副官就战死了,殷枭也在天津卫东货场失手被抓。 三阳教的人都以为而那批国宝暂存的地方,只有殷枭一个人知道,实际上还有乔治布朗和弗兰克几人。殷枭和副官一死就更没人知道这批珍宝的下落。 马丁和弗兰克几人都觊觎这批旷世珍宝,其实每个人都不想平分,全都想独占珍宝。这才有了后来租界里,黄莲圣母冤魂复仇的事情,其实就是马丁在背后策划了一切。 他们的合伙人,彼得威灵顿被腰斩而死,但弗兰克海因里希知道消息后,却一如往常。弗兰克死去的当晚,还在dd西餐厅愉快地用餐,那是因为威灵顿的死,其实就是马丁和弗兰克合谋的。 其实威灵顿的死,和后续一个年轻人自杀,都被伪装成黄莲圣母复仇,其中还有个关键的人物暗中帮忙,那就是会功夫身手相当好的林青。 马丁意外得知林青的身份,于是就暗中写信蛊惑林青,协助自己犯案。腰斩惠灵顿的应该是弗兰克,因为林青虽然身法快功夫好,但要动手分尸,腰斩一个成年男性,还是有一定困难的。 弗兰克杀死威灵顿后,离开现场,林青贼潜伏在屋里,她体型清瘦,又身轻如燕,能缩在屋顶墙角,让人不易发现。这一点,之前在乔治布朗二楼书房查看的时候,韩大胆儿是见识过的。 警察破门时,林青只需要藏好,然后马丁故意制造个机会,把林青放走。马丁则装成完全没留意林青,做得不露破绽,不然让林青知道自己故意放她走,反而会惹她怀疑。 弗兰克和乔治布朗约定解决威灵顿,然后两人平分珍宝。但没想到威灵顿一死,马丁就把黑手伸向了弗兰克。其实弗兰克也在暗中计划除掉乔治布朗,只不过第一他出手太慢,第二压根就没有乔治布朗,那不过是个虚构的人物。 弗兰克死后,马丁就计结束中国的事情,辞职回英国,一并带走那批东陵珍宝。谁知此时假乔治布朗的替身,那个中国仆从不想放弃现在的生活。 他是华工出身,又当了很多年仆从,难得现在身份成了有钱的富商乔治布朗,而且他还在暗中学习修复古物,想真正成为乔治布朗。 这一切彻底激怒了马丁,但下不了手杀他,只能不动声色,把仆从约出来,然后找了个地方将其秘密关押,想等解决乔治布朗的事情后,再给仆从一笔钱,让他远走高飞。 但这中国仆从并不理解马丁的意思,他打算趁看守不备逃跑,却在逃跑的时候,被看守用刀刺中后背。他被关押的地方应该离墙子河不远,他负伤之后选择跳水逃生,结果却不幸溺亡。 这仆从的尸首卡在桥洞下,在水里泡了一天一夜才被人发现,那时候他头发上的自制染色剂已经被泡掉了,他染的又是棕色,所以韩大胆儿验看尸首的时候,并没发现他发色的异常。 后来马丁计划“杀死”乔治布朗,他贿赂莱尼帮自己演戏,但莱尼却不知道这出戏最后是真的要死人的,而且死的还是他自己。 马丁还需要找一个中国目击者,这时候就选中了认识的白崇伟和偶遇的韩大胆儿。因为马丁认为,在中国人眼里,外国人其实长得差不多,就和外国人眼里看中国人长得差不多一样。 马丁又听说韩大胆儿想见乔治布朗,并了解些事情,这就更让他决定找这两人作为生前和死后的见证。可马丁当时只知道韩大胆儿叫韩志刚是在教会学校毕业的。他可不知道韩大胆儿身份竟然是个警察,而且还是那位津门神探。因为他听说韩大胆儿的名头响亮,还以为津门神探是个老头子呢! 接下来就是之前讲述的整个案发经过,消失的盔甲出现在地下室,被斩首的乔治布朗凭空消失,警察莱尼被马丁灭口,林青在马丁暗中蛊惑下继续协助他犯案,但最终也被他开枪打死。 韩大胆儿推测其实林青被打死还有一个原因,林青其实比发现莱尼尸体的尼尔斯和马丁,更早上了二楼,所以他一定看见了那把锡纸大剑,还悬挂在墙上,只不过当时她并不知道这是什么用意。 后来一番激斗林青还没想明白这些,就被马丁开枪击中,最后一番拼斗,流血过多力竭而亡! 韩大胆儿讲述玩这些的时候,红堡外的阳光已经从窗外照进了红堡大厅!工部局的一位警司,也带着一批英国警察赶到了红堡。在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收集了韩大胆儿找到物证。 警员们正要给马丁带上手铐的时候,一直很合作的马丁忽然拔出了手枪。在场警员,连同早前来的米尔斯杰克等人,全都拔枪相对。 韩大胆儿刚想劝马丁放下枪,忽然听见“砰”的一声,所有人以为是马丁开枪了,紧接着都举枪还击。霎时间红堡内子弹横飞乱成一片。 宾客们和红堡的佣人,全都冲向大门,争先恐后地往庭院里逃。陈九护送着赵景生,白崇伟跟在后面,还有伯爵夫人、严致一、高云隆等人,都在宾客的簇拥下挤出红堡大门。 马丁坐在沙发上成了枪把子,身中数十枪,满身殷红已经更个血葫芦赛的了。马丁手枪落地,捡起在沙发上的烟,看着韩大胆儿,断断续续地道: “我……输了!从右手废掉时……就都没意义了……” 话声戛然而止,马丁已然气绝身亡。警察们都慢慢走过去查看马丁的尸身。 韩大胆儿正想上前,谁知枪声刚刚止息,红堡内又发出几声爆裂之响!这时候韩大胆儿才看见,原来之前引发枪战的,是马丁旁边小茶几上爆炸的那瓶洋酒。刚才的两声炸响,则是楼梯和家具发出的! 不知为什么从红堡外透过玻璃窗招进来的阳光,竟然如此强烈刺眼!阳光所照之处,竟然已经开始起火冒烟,这时候韩大胆儿才发现,原来红堡的窗户有不少玻璃已经被换成了菲尼尔透镜,这是种螺纹透镜,聚光能力超强,能折射阳光瞬间将可燃物引燃,就算是石头,都能被菲尼尔透镜聚集的光热,烤到爆裂! 随着爆裂声响,整个红堡的一楼都已经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这时,挤在门口那个法国人让皮埃尔,被人一撞,“当啷”一声,从身上掉出个东西。却是韩大胆儿早前在乔治布朗书房看见的那面小铜镜,这时才知道是被让皮埃尔偷了! 让皮埃尔刚想伸手去拿,旁边闪出一人,这人伸手很快,一把拾起那面小铜镜。那铜镜只有巴掌大小,被那人攥在手里。让皮埃尔见状上前便抢,但拿镜子的人身法灵活,并且后退几步突然向前,用快到常人无法察觉的速度,崩出一拳! 韩大胆儿万没料到,此人竟会有此等身手,他回想昨晚发生的事情,更觉得眼前这人的身份如在云中雾里!这人正是一直没出声发言的日本人——森下一郎! 一百 追击 菲尼尔透镜是一种螺纹透镜,常用在灯塔探照灯上,因为聚光性能好,能将光束集中,所以用了这种透镜的灯塔射灯,光照车程极远,就算在海上大雾时也能给远方船只作为航标,指引方位及警告陆地与浅滩等危险区域。 菲尼尔透镜由于超高的聚光性能,所以决不能用于建筑物窗户玻璃,如果使用,日光直射透镜的时候,超强的聚光性能,可以将一切可燃物,瞬间点燃。 红堡中有两三扇窗户,半个月之前深夜意外破损,破损的原因至今不明,但现在看来,极有可能是住在红堡假扮乔治布朗的莱尼,深夜偷偷将窗户打碎。之后莱尼安排将这两扇窗户的玻璃,全换成了这种半透明的螺旋纹玻璃。 红堡内的佣人,不明其意,但莱尼和背后指示者马丁,其实早就做好打算,只要红堡的大戏一谢幕,立即就将红堡引燃,让一切有关证据都化成灰烬,是最好的办法。 菲尼尔透镜装好之后,莱尼让老蔡把蒜头和十字架挂在这几扇窗外,并且挂的密密麻麻的,并且没有自己的允许,谁也不可以将这些拿下来。其实这些东西主要的作用,就是遮挡阳光直射透镜,提前引发火灾。 韩大胆儿初次到红堡的时候,就觉得窗外挂这些东西,十分古怪,毕竟晚上这里会举办展会晚宴,挂出这些不是太煞风景了么?现在看来其实这些东西是不得不挂。虽然最近两天连阴雨加小雪,但是如果不挂这些,就算宾客不注意,但万一天空突然放晴,这里就会率先起火。 在这几扇窗户能照到的地方都是些木质家具,或是依然材料的地毯之类,估计有些地方甚至擦上了,马丁调配的希腊火。如果太阳穿过透镜聚光,那红堡就会瞬间化为一片火海,就如同韩大胆儿现在看到的炼狱景象一般无二。 马丁身中数十枪,已然饮恨西北,大厅中烈焰升腾,如火龙般卷起的赤舌,瞬间包裹住马丁的周身。韩大胆儿知道马丁不光是因为计谋败露,更是因为他右手已废,一声对古物修复技艺的热忱,早已化成了泡影。 他现在完全是被一头被贪婪所驱使的猛兽。对于失控脱轨的人生,他早已失去了希望,全凭一股对古董珍玩欲望催动,让他得以继续前进。现在这股最后的推动力,也被韩大胆儿所斩断,这才让他顿时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情缘葬火海! 这时您可能要问了,那直接放火假装乔治布朗被烧死了,那不是更干净利索吗?但您可别忘了,红堡本就备有救火用具,和水龙车,如果火起之后,万一被佣人们救熄,那原本的计划反而无法进行了。 这时候虽然也有佣人去拿救火器具,但其中最主要的水龙车,已经被马丁事先安排林青,在灭掉刺槐大火之后,就悄悄破坏了。这不能提前破坏,因为老蔡安排了佣人时常查看灭火用具,所以即便提前破坏了,仆役们也会很快维修好。再加上现在宾客和警察众多,众人夺门逃生,如此混乱之下,救火简直就是事倍功半,所以只能任由红堡被大火吞没。 红堡内的宾客和仆役门,都已经退到了庭院中。在宾客奔逃的过程中,那个法国古董贩子让皮埃尔,被人一撞,忽然从身上掉出一间事物,正是先前乔治布朗桌上遗失的小铜镜。 韩大胆儿虽然不知道这小铜镜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能引得让皮埃尔,放着其他更有价值的东西不拿,反而只把这小小物件偷走,但眼下必须先阻止他把铜镜拿走,才好查明因由。 他正要飞身上前的时候,旁边窜出一个人影,身法更快,形如疾风,快似闪电,抄起掉在地上的小铜镜,就攥在手里。皮埃尔见状上来抢夺,却反被这人一招进步崩拳,打得从红堡大门直飞出去。 这时韩大胆儿才看清,原来出手抢夺小铜镜的,正是那日本人——森下一郎。 韩大胆儿心中大呼上当,想不到自己观人无数,竟然对这日本人看走了眼。这家伙不光身法奇诡,而且出手狠辣,力道非常,功夫实不在自己之下。但他又暗藏武艺神光内敛,反而咋咋呼呼,装出一副不可一世的嚣张样子,实在是让人对其真实身份疑惑不解。 韩大胆儿见森下一郎,攥着铜镜就往外跑。凭他快捷无伦的身法,自己要不奋起直追,那这人转眼便会失去踪影。于是对着小犹太使个眼色,小犹太早看出他的意思,奔出去就将刚爬起来的让皮埃尔再次扑倒,不顾让皮埃尔满嘴乱骂,小犹太一边用法语还嘴,一边解下皮带硬将其捆绑。 白崇伟和赵景生早在保镖陈九的保护下逃出红堡。森下一郎如疾风般从三人身边掠过,三人见他有如此伸手,顿时都觉得自己看走了眼,且大感疑惑不解。 韩大胆儿紧跟着追出,越过三人身边的时候,还不忘回头对赵景生道: “赵公子!早前说的事情,就拜托你了,一定要抢在英国人前头!” 赵景生闭口不答,只以坚定的眼神望向韩大胆儿,并微微点头。两人只眼神稍一交汇,互相确认后,韩大胆随即转头向前,双足发力狂奔,直追前方的森下一郎。 咱们放下红堡这边烈焰飞腾火蛇乱舞,众人怎么找消防局救火不提,单说韩大胆额追赶森下一郎。 相比于红堡内,森下一郎掩饰身份暗藏武功的诡诈,他逃跑的时候似乎并没那么聪明。此时白日当空,今天又是圣诞日,所以街上早已人头攒动,加上红堡突然着起大火,街上不少人都在驻足观瞧。如果这时想要逃跑,最好的办法就是往人多的地方跑,哪里越是人影息壤,哪里便是生路。一旦扎进人群隐匿行藏,韩大胆儿再想抓他,都难于登天。 到时候只要穿过法租界,就能直达日租界,韩大胆儿就是有天大本事,也没法在日租界挨家挨户查询,到时候森下一郎便如泥牛入海,再也难觅其踪。 可这森下一郎却反其道行之,不往英租界里跑,反而朝着租界外的空地树林奔去。 红堡本就在英租界边缘,出了红堡再往外就是一片开洼野地,穿过这片开洼是几家花园和铁道,再往远处就是一片荒坟义地了。韩大胆儿身大力不亏,只要时间一久,凭着自己的耐力,必然能追上森下一郎。 两人身法速度自都不弱,韩大胆儿本来脚程就快,最近得小舅舅“八臂猿猴朱天飞”的指点,轻功武艺更胜从前。可即便如此,他几次脚下发力,仍然只能跟上森下一郎的步伐,但始终差着两丈的距离。 韩大胆儿最后连真力都用上了,叫起丹田混元气闭气直追,这种方法可不宜长途奔袭,时间一久不泄真气,便会受内伤,若要泄了这口真气,那就再难追上森下一郎。 偏生这森下一郎身法诡奇,韩大胆儿快,他就更快,两人仍旧保持着两张距离不变。 韩大胆儿自知运气疾追非能长久,可巧今天出来没带暗器,又不能发射暗器将森下一郎击伤,正在万分焦急之时,忽见西服袖口金属袖扣一亮。这管家燕尾服是老蔡借给他的,他找老白借的西装,弄脏了这才换上老蔡做大了这身西服。 他伸手扯下袖口,照着森下一郎背后用力掷去。金属扣虽轻,但在韩大胆儿的力道加持之下,破空而来带着一股劲风直奔森下一郎腰间。 就在袖扣要击中森下一郎的瞬间,只见这日本向左送腰,竟然避开了飞射来的袖扣,如同身后张眼一般敏锐异常,但诡异的不光如此,更让韩大胆儿惊诧的是,这口子刚飞过森下一郎腰间,便被他伸出二指,轻巧的夹住。 这动作看似轻巧,实则快如鬼魅,韩大胆儿所见纸人中也只有小舅舅朱天飞,和那个面具老者才有这样的能耐! 就在韩大胆儿一惊之时,前面的森下一郎忽然双脚站定,身子忽的向后扭转,和韩大胆儿对面儿置,但他前冲之势太猛,身子扭转之后,前冲之势带动身体,仍旧向前滑行。因为他转身后和韩大胆儿对面而立,所以韩大胆儿仍旧前冲,而他反而看起来实在急速后退! 森下一郎向后滑行,却连带微笑,双目紧盯韩大胆儿,他双足滑行处,尘土拖尾草石激射。韩大胆儿被眼前烟尘所阻,是能挥手扇落碎石尘土。 就在这稍一分神的时候,一股凌厉的劲风,冲破尘瘴扑面而来。原来那森下一郎介这暴起的尘土掩护,猛然站定身子,双足发力弹射而起,朝着韩大胆儿面门就是一拳。 犹着韩大胆儿反应敏锐都差一点,被这一拳集中,他侧头刚避过这来势凶猛的一拳,紧接着又是一个上步踢打,一下膝击差点顶中韩大胆儿小腹。韩大胆儿也不甘示弱,你来我往两人斗在一处。 韩大胆儿越打越是心惊,森下一郎虽然身材不高只算中等,但他力道奇大,而且招招相连越打越快,韩大胆儿仓促应战已经开始渐落下风。最奇怪的还是这森下一郎所用的功夫,并非东瀛武术的“唐手”或是“柔术”而是中国三大内家拳之一的形意拳。 好在韩大胆儿的小舅舅,八臂猿猴朱天飞,最善形意拳,所以韩大胆儿对形意也颇有研究,能在险象环生的拼斗中,尽力招架。韩大胆儿一度怀疑这人就是高手,猴脸面具人,但此人招式路数完全不同。 拼斗之时最忌分神,韩大胆儿一开始完全没把这日本人放在眼里,又曾经出手教训过他,所在红堡起火时,看到他的身手当即就吃了一惊,一路追赶见他身法极快,而且奔跑之中,仍能伸指夹住暗器。 如果是迎面而来暗器的话,韩大胆儿也自不在话下,但暗器自背后射来,森下一郎在奔跑中,竟然能信手拈来,如同摘花折草一般轻松,这可就是韩大胆儿望尘莫及的了。 再加上拼斗之下,见他使出形意拳,且身手在自己之上,绝不逊于朱天飞,连番惊诧,让韩大胆儿心神意乱疑窦丛生,如此拼斗焉能不败。 只见森下一郎一个勾腿,将韩大胆儿挂得向后便倒,他紧跟上来,一记钻山锤,以凤眼锤手法,食指第二关节凸起前刺,将力量汇聚于这一点,向着韩大胆儿咽喉猛击下去,只要这招击中,韩大胆儿便会喉骨碎裂,当场毙命! 眼看这几招夹带风声,避无可避地击向了韩大胆儿的咽喉…… 一百零一 身份成迷 眼见森下一郎凤眼锤打来,离着韩大胆儿咽喉只有纤毫之距,这一击如若得手,韩大胆儿便会立即毙命。 所谓凤眼锤就是握拳的时候,凸起食指第二关节,将食指与拇指相扣,以食指第二关节作为发力点,攻击对手。很多中国拳种都有凤眼锤这种出拳手法。东瀛武术也有种类似的手法,是以中指第二指关节作为着力点,称为龙头拳。 现代物理学讲,受力面越小压强越大。将出拳力量集中在指关节这一点释放出去,就能威力倍增,如果说拳头等于丢出去的石头,那凤眼锤就是大枪长矛。 这种出拳手法唯一的弊端,就是对使用者本身功夫的要求,如果没经过锻炼,不但伤不到对手,还可能让自己指关节断裂错位,反伤自身。但只要功夫到家,用这种手法击打对手,足可产生断筋折骨的威力。 韩大胆儿此时若再稍有迟疑,便会命丧当场,所以危急关头舌顶上腭,叫起丹田混元气,自己将倒未倒之前,双足发力,身子陡然向后激射而出,凭空后跃窜出一丈有余。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了这致命的一招。 森下一郎不想韩大胆儿竟有如此本领,略感吃惊动作稍有迟疑。韩大胆儿正待爬起再战,但森下一郎好快的身法,已然再次窜到韩大胆儿身前,竟然右架改左架,左手再次使出刚才那一招。 常人不论习练何种功夫武艺,都必然有自己熟悉的轻重前后手,右撇子通常是右架,左撇子是左架。中国武术虽然比较全面,不太区分左右架,但按照常人习惯,左右手出招依然分前后轻重。 一个用惯右架的人很难突然改用左架,可这森下一郎却非比寻常,左手攻击竟然和右手一般无二。这左手凤眼锤使出的钻山锤,眨眼即到,韩大胆儿一口丹田气已然用尽,再难二次提起使出刚才向后窜越的本事。 此时拳峰已到咽喉,韩大胆儿急中生智,打算猛压下颚,拼个下颌骨碎裂也要挡下这致命一直,再和他生死相搏。 岂料这一招来势虽猛,凤眼锤眼看将至,但赫然硬生生停在半空,韩大胆儿本想猛压下颚,但一招落空。韩大胆味儿抬眼观瞧,却见森下一郎脸上,忽然杀气全无,只是对着韩大胆儿诡异地微微一笑。紧接着便突然拧转身子,拔足飞奔,很快便没入不远处的一片小树林中,不多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韩大胆儿适才一番拼斗,心惊远大于虚耗。只觉死中得活,刀口下逃生,浑身脱力,坐倒在地。之前他和面具人相斗,都没感觉到过如此的压迫感。虽然这人武艺并不比面具人为高,但就冲他隐藏真实身份,扮猪吃老虎的心机智谋,恐怕要远在面具人之上。 韩大胆儿在原地休息了片刻,此时才头脑冷静下来,反复琢磨。他心想,一个日本人,怎么回头如此高的中国功夫造诣,而且他武艺原就比自己高出不少,为什么装疯卖傻,宁愿装成个挨了揍又被恐吓的倒霉蛋呢? 适才他明明占尽上风,依然可以抢占先机要了韩大胆儿的命,但为什么会突然收招而走,他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难道就是为了被让皮埃尔偷走的小铜镜?那小铜镜究竟是什么宝贝,会让他二人如此觊觎。 韩大胆儿又想,若真的只是为了小铜镜,那森下一郎最先去二楼休息室,应该一早就找机会去盗取小铜镜,难道因为那时候假乔治布朗“莱尼”,还在房间?应该不会,他武功如此高强,要进去制伏莱尼不发出声响,是眨眼功夫的事,没必要等到最后。 或许抢夺小铜镜只是临时起意,他也是刚刚发觉小铜镜的特殊之处,所以才临时出手?那他本来到红堡的目的是什么呢? 这时韩大胆儿忽然想到了“东陵国宝”!没错,也只有东陵国宝,才能让这些觊觎它的人闻腥而至!至于森下一郎的真实身份,说不定根本就不是什么日本人!从他的武功路数,和形式风格,在江湖上一定是成名的人物。他想道,小舅舅朱天飞,久走江湖,对于江湖上成名人物知之甚详,只要回家去请教他,一定能猜出这人的真实身份。 眼下红堡那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韩大胆儿赶紧起身往回走。 不多时韩大胆儿已经回到红堡门前,此时的红堡火烧的更旺了。一二楼所有窗户都已破裂,突突的火舌直窜,黑烟滚滚升腾而起,隔着十几里都能看见。烈火焚烧下,砖石黢黑,木头爆裂,噼噼啪啪之声不绝于耳。整个红堡的天空仿佛都被浓烟笼罩,燃烧的余烬青灰,不断地从空中飘落。庭院里远远站着的宾客和警察们,满头满脸全是灰烬,伸手一摸就成了一片黑灰。 工部局的消防处派了三辆救火的水龙车,正在向着火场全力射水灭火。原本就湿漉漉的庭院,此时更是泥水四散,满院狼藉。庭院中的花草树木,被火焰热力烧灼,都变得焦枯弯垂。 万幸的是所有宾客警察和红堡的仆役无一人伤亡,火场中只有马丁、莱尼、林青和那个来路不明,伪装成乔治布朗的人头,被烈焰焚为焦炭。 适才被小犹太扑倒抓住的法国古董贩子,已经被英国人带走了,由于他是法国公民,在中国领土又外交豁免权,但这里是英租界,而且他最多算是行窃,况且现在连证据,就是那面小铜镜都被森下一郎拿走了,根本没什么可疑控告他的,所以英国警方顶多是把他带走问话,随后就会把他放了。 韩大胆儿心想自己帮英国人抓出警队的蛀虫,自己去打听点消息,问问让皮埃尔交代了什么,这怂不为过吧!谁知这位英国工部局派来的警司,非但没有感谢韩大胆儿破获疑案,反而对他揭露英国警戒丑闻,颇有微词。摆出一副傲慢无礼,高高在上的样子,完全不把这些中国人放在眼里! 案子破了韩大胆儿也没什么顾忌。她连如日方中的小日本都敢揍,虽然现在不清楚那森下一郎到底是不是日本人,但韩大胆儿脾气上来,真够那些人喝一壶的。要不是白崇伟劝阻,韩大胆儿当时就能把那位英国警司蛋黄都打出来。 犹着如此韩大胆儿还是用几句英文,讥讽了那目中无人的英国警司。大韩大胆儿法语尚佳,英文就很一般了,常规对话还成,要是用英国俚语骂人,实在不怎么在行。 骂了好一会儿这刻板的英国人才反应过来,随即就咬脱掉外套,做个西洋拳架势要为了绅士的颜面和韩大胆儿决斗,幸好一边的米尔斯拦着,悄悄告诉他韩大胆儿的本事,那可都是他亲眼得见的。 英国警司看见韩大胆身高体壮,本就有些心虚,再听会西洋拳,和林青拼斗过的大个子警察现身说法,更是心里没底,于是随便找个台阶,就坡下驴放弃了这场决斗。 韩大胆儿见英国警司不再叫嚣,转而和旁边的警察窃窃私语,这才想起来自己也还有正事儿呢! 韩大胆儿见赵景生身边不见了陈九,就走到他跟前问道: “赵先生!之前拜托你的事情……” 赵景生不疾不徐地道: “放心吧!陈九已经去办了,绝对会赶在英国人前头!” 韩大胆儿微微点头致谢,然后道: “这点我绝对相信!” 小犹太这时凑过来问道: “你们说的什么事儿?” 白崇伟插口道: “当然是那批东陵国宝!不然你以为工部局为什么急急可可的派个警司来,只凭韩大哥的推理就给马丁定罪,要把他带走!这些洋人,无利不起早,全是冲着东陵国宝来的!所以咱们得先找到,兴和贸易旗下存放国宝的仓库!” 此言一出白崇伟才意识到,小犹太虽然满口天津话,却也是个洋人,自觉刚才的话有点不妥,刚想说点什么,却听小犹太道: “这帮洋鬼子,忒不够揍儿!我就腻味来这种地方!总得和他们一样,端着个劲儿的!太尼玛累了!” 感情小犹太也没拿自己当外国人,完全忘了自己也是洋人的身份,他此言一出,韩大胆儿、白崇伟都被逗得哈哈大笑,就连赵景生也一概温文谦和表情,微微一笑! 韩大胆儿也觉得,自己穿上这身西装,不论行动坐卧,好像都在拿着个劲儿,言谈举止都十分拘束。洋人都说西装是绅士盔甲!穿这身盔甲可的确真够累的!此时他双臂一身呼了口气,感觉全身舒展,只听“刺啦”“刺啦”两声,向老蔡借的这身燕尾服经不起他之前的拼斗,现在稍一用力,背后已经裂开一条口子,露出了里面的衬衫! 小犹太打趣道: “幸亏你光伸胳膊没伸腿,要不,还不得连屁股蛋子都露出来!” 韩大胆儿笑道: “裤子裂了也得先把你脸露出来!” 俩人在这斗嘴,小犹太的叔叔卡尔佩雷斯,一脸不悦地走过来问小犹太走不走。他说这一夜胡闹,还差点被流弹集中被火烧死,实在是太倒霉了,现在只想赶快回家,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小犹太的父母虽然有钱,但平时甚为节俭,小犹太又不少零花钱其实都是叔叔给的,叔叔几番推理,全被自己的好哥们儿韩大胆儿推翻,面子丢的实在不小,见他一脸怒容,也不敢说什么,直冲韩大胆儿吐吐舌头,暗自使个眼色,然后就陪着叔叔就开车了! 卡尔佩雷斯也是个小心眼儿的货,走过韩大胆儿身边,哼了一声,满脸晦气的离开了。幸亏这是小犹太的叔叔,要是放着一般人,韩大胆儿不给他个嘴巴子,最次也得损他两句。 大火烧了几个钟头,虽然最后终于被扑灭了,但偌大的一栋建筑,也只剩下残垣断壁,颓垣败瓦而已。红堡主建筑虽然烧毁了,但好在地下室是砖石设计,又有铁门放火,所以并没受到波及。 地下室中的大批古董,全被英国警察以物证的名义搬回了工部局。这里是英租界,工部局在这里执法,韩大胆儿等人的确没什么理由阻止,只好看着这些人把不少中国人的好玩意儿,全都划拉进了他们的口袋里。 严致一见红堡已经烧毁,但是地下室还在,就想到地下室,寻找师傅留下的手卷《补敝十三篇》。可英国警察封闭了现场,说什么就是不让他进去。他和英国警察争论了一番,最后也只能无奈地离去。 高云隆带着儿子做完讯问笔录也开车离去,只有伯爵夫人,留在原地,久久不能释怀,毕竟林青不仅仅是一名侍从,而是她养育多年的养女,想不到就为了一场荒唐可笑的复仇,竟然葬送了自己的后半生! 红堡焚毁,所谓的乔治布朗也不在了,老蔡算是彻底失业了。好在白崇伟觉得老蔡做为管家十分尽责,而自己家的管家也刚刚辞工回乡了,所以当场就聘用了老蔡。至于其他佣人,则从红堡剩余账上分了些遣散费,然后就各奔东西了。 最后只剩下那条杜伯尔曼犬,无处可去,韩大胆儿倒是挺喜欢这条狗,毕竟它也给破案提供了线索,况且听说这种狗忠诚度极高,家里也需要条狗看家护院,于是就干脆收养了这条狗,并给他改了个名字叫“大黑”,但这狗记得自己以前的名字,所以训了好长时间,才能听得懂新名字。 老蔡先带着狗找地方安顿,稍后他去白崇伟家工作前,韩大胆儿再把狗领回家。放下他们不说,单说韩大胆儿这边。 红堡的事情虽然了了,但东陵国宝的事情还没完,他还在焦急地等着,赵景生的保镖陈九带来好消息。 这时众人在红堡也支棱了一夜半日了。 赵景生便道: “咱们道法租界大华饭店等消息吧!陈九办完事会到哪里向我汇报的!” 忙了一夜韩大胆儿还水米没粘牙,现在的确是饿了,于是也不推辞一起去了大华饭店。但是韩大胆儿毕竟跟赵景生初次见面,并没那么熟络,所以他并没乘坐赵景生那辆卡迪拉克轿车,而是坐在白崇伟车上,跟着赵景生的车,一前一后出了英租界。 几人说走就走,全然不理会身后那帮英国警察,叫喊着让他们留下做完讯问笔录。 白崇伟的车刚到大华饭店,韩大胆儿一下车,正看见一个人,贼眉鼠眼的在饭店门口转悠,这个人他还认识,正是早前撒出去,寻找扒手小蚊子的豁了嘴! 一百零二 藏宝之处 早前朱天飞在水西庄外,抓到了想憋宝的毛贼“豁了嘴”。这家伙因为天生兔唇,随意说话撒气漏风,才得了这么个外号。 他跟南市的齉鼻儿一个撒气漏风,一个齉声齉气,正好能凑一对儿,就跟哼哈二将赛的!可这俩人虽然认识,却不爱往一块凑活,俩人都嫌对方说话不清楚,聊天忒费劲! 韩大胆儿前些日子,让他去打听同门贼偷儿“小蚊子”的下落,但这小子就跟泥牛入海赛的,转眼就没了踪影。加上最近韩大胆儿一心追查兴和贸易,所以压根儿没顾上他这头儿!这回正好在大华饭店门口儿撞见,那还能让他再跑喽,两步上去,就跟提溜小鸡子赛的,一把将这小子提了起来。 豁了嘴最近在南市没什么“买卖”,前些日子偷了混混儿“药王李”的金表,结果被药王李逮住好顿揍,欠点把屎尿都给打出来。所以老长时间没在南市一带混迹了。 最近他又想出来个新道儿,想着租界里几大饭店餐馆,都不是一般人花销得起的,来这儿扔钱的主儿,口袋儿都鼓,所以就成天在饭店餐馆和商场之类的地方转悠,瞅准机会下手掏包儿,他也不怕租界工部局的警察把他逮住! 豁了嘴被人揪住,回头一看是个大个子,张嘴就要讨饶。韩大胆儿今天没穿警服,穿的是老蔡的管家服,刚才还让他活动胳膊给撑裂了,这时正套着件大衣,所以豁了嘴一眼懵住了,愣没认出来。 等他认出眼前是韩大胆儿,立即嬉皮笑脸地道: “哎呦!对不住对不住!真是瞎了我的狗眼,没瞧出来是韩头儿您了!您了今天穿的可够摩登的!” 韩大胆儿穿这身本就不得劲儿,听豁了嘴这么一说眉头一皱,喝道: “敢拿我打岔,我看你是欠揣!偷东西都偷盗租界来了,电线杆子插鸡毛——你好大胆子!” 豁了嘴知道眼前这位是个硬茬,再贫气估计得挨俩嘴巴,赶紧装出一副可怜样道: “我这也是生活所迫,实在没辙了!” 韩大胆儿没搭理他,只问道: “小蚊子找到没有?” 豁了嘴赶紧道: “找到了!找到了!听说那小子躲在谦德庄福厚里!” 韩大胆儿放下豁了嘴,板起脸道: “我去了要是找不到,我可找你算账!” 豁了嘴赶忙道: “您了放心!我有天大胆子也不敢骗您了,要是谦德庄福厚里找不着,您了就把我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说完之后转身就溜了,韩大胆儿眼下还有要事,也不想跟他多废话,于是和白崇伟一起走进大化饭店。这时一楼的餐厅里,正在放着广播,播放着第一部有有声美国电影《爵士歌王》的插曲。 赵景生正坐在一张离广播喇叭很远的餐桌前,喝着热咖啡,他的保镖陈九侍立在侧。看样子陈九去调查消息已经有眉目了。韩大胆儿和白崇伟打了招呼赶紧在桌前坐下。 一切果如韩大胆儿所料,陈九的确查到了兴和贸易旗下的三间仓库和两处房产。除了英租界有一个存放丝织品的仓库外,其余两个仓库一个在靠近老龙头火车站的东货场。还有一个在位置比较特殊在日租界,海光寺日本兵营对过,烟草公司旁边,日本人开的火柴厂后院里。那里有一排租用仓库,其中一间就是兴和贸易公司租用的。 兴和贸易公司还有两处房产,一处在南市面积不大,只是三间房一个小院儿,另一件在法租界圣路易路上,是一栋别墅。现在尚不清楚,马丁等人究竟把东陵国宝藏在哪了! 韩大胆儿分析,兴和贸易旗下的两处房产可能性不大。因为一处在南市一带,只是三间平房的小院儿,如果要存放大量珍宝,倒不是不可能,但南市贼偷儿也多,闲杂人员又不少,万一有哪个溜门撬锁的,见这小院儿没人,进去顺东西,结果发现这批珍宝,那可就麻烦了。 圣路易路的小别墅倒是个存放珍宝的好地方,首先这是法租界,租界内的治安远比华界要好得多。况且英租界工部局也管不到法租界,对于兴和贸易几个股东也起到了很好的互相制衡作用。早前就有传说,孙殿英盗掘东陵之后,把珍宝分为两份,除了变卖和上缴南京政府的那部分之外,剩下的都藏在了自己英租界香港道的别墅地下室,但这地下室外人却根本找不到。所以说如果两处房产藏了东陵珍宝的话,法租界的小别墅是最有可能的! 三间仓库中,如果这批珍宝放在英租界的仓库,那马丁随时可以用工部局的名义查抄仓库,到时候再想办法把珍宝转运到别处。所以英租界的仓库可能性不大。 东货场靠近老龙头火车站,以前属于大鼻子俄国人的地盘儿,但俄国十月革命之后,现在已经归还给了中国政府。那里有脚行把头把持,搬运卸货的脚夫比较多,人员很杂,放在东货场仓库也不保险。 最有可能的就是日租界,火柴厂后院的仓库。因为仓库在日租界,又是出租的,所以马丁才有所顾忌,除非拿到兴和贸易公司的控制权,否则绝不敢用英租界工部局督查的名义,插手日租界的仓库租务。这样做无异于直接挑起两国之间的矛盾。尤其现在的英国首相“阿瑟.尼维尔.张伯伦”还是个软骨头,既不敢惹德国人,也不敢惹日本人。 但是日租界仓库,正好在海光寺日本兵营对过,现在就算有兴和贸易公司的控制权,要想在日本兵营眼皮底下运走这批珍宝,也实在有点冒险。 目前最有可能的两处藏珍宝的地方,一处是法租界的小别墅,另一处是日租界的仓库。资料太少,韩大胆儿现在也无法断定哪个可能性更大,只能两处都去查查。 赵景生这时道: “韩兄是警察,身份可能不便,所以这两处地方,还是我派人去查比较方便!” 白崇伟道: “其余几处虽然可能性不大,但最好不要放过,这几处我找人去查,绝不能让老祖宗留下的好东西,全都落在洋人手里!” 赵景生虽然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贵气,但骨子里却有种中国人的桀骜,似乎对民族家国有着一腔热血,只不过特为人外冷内热,不善表露。 白崇伟在这里最为年轻,但做买卖却是个老手,但他虽然看起来像个市侩的商人,可一沾韩大胆儿的事情,就极为上心。虽说救命之恩大于天,韩大胆儿也的确凑巧救了他一命,可这年头,知恩不报出卖朋友的人还少么,难得有这么个能知恩图报,别人恩情永记于心的热血男儿! 韩大胆儿听完二人的话,都有心现在就以咖啡热茶带酒,和两人结拜兄弟。但这二位虽然是中国心,但却是洋做派,和韩大胆儿不同,虽然念了些年洋书,但内里还是个传统的天津卫爷们儿! 三人相互约定,互通消息,尽快查出珍宝下落,至于找到之后怎么夺宝,之后派什么用途,或是交给国家,或是用来支援东北抗日组织,这个可以找到珍宝再商议。 三人在大华饭店分别,韩大胆儿要回一趟总厅,没坐白崇伟的车,要去做电车。赵景生本想送韩大胆儿,但韩大胆儿说自己还要找个眼线问些事情,所以也婉言谢绝的了。 赵景生临走时说道: “今天有幸能和韩兄结识,你探案推理之能真让我大开眼界,果然和她说的一样!” 说完便上车离开了。 韩大胆儿初听之下,不解其意,但很快就明白赵景生所说的“她”,所指何人! 赵景生坐在轿车里,心中暗道“难怪你会选他,推理探案时,他身上散发出的光彩,真如朗日当空光芒万丈!” 他从后车窗望向韩大胆儿的身影,虽然深知心上人倾心于彼,但心中却并没气馁,反而激起一番热血斗志,但这斗志并非拼斗之心,而是要创一番伟业的决心!即便不为了心中之人,自己堂堂男儿,也不应永避父荫,实该建功立业做一番大事! 韩大胆儿穿着身不伦不类的燕尾服,外套着大衣,回了一趟总厅侦缉科。今天侦缉科人挺齐,尤非、范统、张彪、李环、王振、刘元一个不少,但这几位没一个是在办案,反而是臭味相投,都聚在一块,聊哪家西餐馆的圣诞大餐便宜好吃! 可这些人顶多就是痛快痛快嘴,他们虽然是总厅警察,但家里都不是趁钱得主儿,谁肯花六块钱去回力球馆吃一顿圣诞大餐,嘴和肚子是便宜了,可日子过得就得紧吧了! 他们见韩大胆儿从外面进来,却穿着一件大衣里面是件洋管家的燕尾服,都以为他这是要参加晚宴去,可看他裤子上的泥点子,那泥点子都是在开挖野地和森下一郎拼斗时候弄上的。这人一看他这状态,跟刚打完架赛的,就都好奇的凑过来问怎么回事。 韩大胆儿也不隐瞒,简略把昨晚的事儿讲了一下,众人听完啧啧称奇,但是韩大胆儿之说了杀人案,关于东陵国宝藏在哪个地方的事儿,可只字未提,他知道这虽然是在警察厅,但人多嘴杂,万一走漏消息,反而徒增麻烦。 虽然红堡的宾客和仆人,听了韩大胆儿的推理,都知道又东陵国宝这么档子事儿,但是宾客外国人居多,对此并不太关心。剩下的严致一和张曦都是学究,高致隆父子也不像多嘴多舌之辈,就算真有佣人警察走漏消息,他们查不到东西藏在哪,顶多也就是瞎传传谣言。 张彪和尤非都说,韩大胆儿这次又立奇功,连英租界的案子都让他破了,这回奖赏准少不了。于是赶紧让范统把报纸拿过来,看看各大餐馆圣诞大餐的广告,研究研究上哪吃这顿庆功宴。 韩大胆儿倒不怕他们蹭吃蹭喝,但他心里可没这么乐观。果不其然,刚才有人看见韩大胆儿回侦缉科,没多会儿就有个小警察进来,说梅科长让他去一趟! 韩大胆儿进了梅本事办公室,见梅本事刚沏了杯茶,正揭盖儿吹浮在水面上的茶叶呢! 他见韩大胆儿进来,叹了口气道: “坐吧!刚沏的……” 说着把茶杯往韩大胆儿眼前一蹲! 韩大胆儿道: “我不渴!” 梅本事把茶杯端回来,愁眉不展地叹气道: “哎!不喝我喝!再这么着,喝茶?要喝我也得喝惊风散了!” 韩大胆儿道: “有嘛话就明说,别阴阳怪气儿的,跟我怎么着你了赛的!” 梅本事把茶杯往桌上一蹲,撒了一桌子茶水,然后拧着眉的道: “祖宗!咱这儿还不够您了折腾的!您了还跑到英租界翻天去!厅长刚把我叫去好顿臭骂,说英租界工部局什么警司,电话直接打到厅长那,投诉你越界办案,插手英租界事务!” 梅本事喝了口茶,一边往外啐茶叶,一边气呼呼地道: “咱自己这儿还一堆案子没办呢!我就求您了别给我惹事儿了行不行!您了老这样我得早死好几年!” 韩大胆儿就知道那英国警司得来这一手,他知道梅本事就怕手底下给他惹事儿,也不跟他着急,就把案子情况大概说了下,然后问道: “您了说,我这事儿办得有嘛不对?咱横不能放着凶手不管,让他把咱老祖宗的好东西都倒腾大不列颠去吧!” 梅本事也知道,韩大胆儿这事儿办得其实没错,自己听完他叙述案情,也实在说不出嘛别的,只能缓和语气道: “我当然知道你这事儿办得没错,但英租界就是租给英国人的地儿,是人家的领土,您在人家领土上办案不得慎重吗!况且我听说,你还要揍人家警司!看把你能耐的,天津卫都装不下你了……” 梅本事又想了想,接着道: “你先在家歇两天,厅长正在气头儿上,别让他看见你着急!” 韩大胆儿道: “反正昨天挺累,歇两天我倒是乐意,但我可不是怕见厅长!昨晚的事儿不光我,还有他小舅子白崇伟,他怎么不敢埋怨他去!” 梅本事道: “祖宗!您了小点声!厅长就在楼上!你在家这两天,正好在家查查这个案子!”说着把一个档案袋放在韩大胆儿面前。 韩大胆儿一边拿起档案,一边道: “那我这还得办案,我这倒是歇还是不歇……” 话没说完,他打开档案赫然看见,卷宗开头便是“森下一郎”四个字! 一百零三 陆松涛 韩大胆儿打开案件卷宗,赫然见卷宗上,一串日文下写着“森下一郎”四个中文字,名字旁边贴着张黑白照片,虽然照片不太清晰,但的确就是出现在红堡中,后来和自己追逐拼斗过的森下一郎! 他拿着卷宗默不作声,他跟梅本事还有尤非张彪等人,叙述案情的时候,刻意没有提起森下一郎,谁承想他又会出现在梅本事交给他要查的案子里。 韩大胆儿拿着卷宗,径直回了家。路上他在电车里翻看卷宗,这才知道梅本事交代的这件案子,为什么会涉及一个日本人。 原来森下一郎是一家日本贸易公司的科长,两个月前外出公干,可到今天都没回来。虽然森下一郎是日本侨民,这案子应该归日租界白帽衙门管,但森下一郎的家人报案说,有人曾经在华界看见过森下一郎。后来又有人在法租界和英租界见过森下一郎,所以白帽衙门就透过政府,请中方协助调查森下一郎失踪案。现在不光总厅侦缉科,英法两国的工部局,也都接到了日方寻求协助的请求。 韩大胆儿越想越觉得诡异,因为卷宗上森下一郎的家人描述,他就是个普通公司职员,职位不高不低,而且虽然早年学过一点柔术,但并没说他通晓中国的形意拳之类的武术。说白了这森下一郎就是个普通人,怎么可能会有高出韩大胆儿的身手呢! 韩大胆儿怀揣疑问回到家,父母老家儿见他一夜未归,知道他一准又是办案去了。韩大胆儿他爹也知道这个儿子就是这么个性格,说了多少次让他回家从商,但他就是不肯。 终究是爹妈疼孩子,二老见听说他到现在还没吃饭,就赶紧让人给他张罗饭食。韩大胆儿见朱天飞不在家,问爹娘也说不知道,就以为他又出去了。 韩大胆儿回到自己屋里,见西服盒子开着,床上摊放着那套,裁缝何广锠亲手做的西服。就知道准是朱天飞打开盒子拿出来的,心想,上次带小舅舅吃了一次西餐后,小舅舅就对这些西洋吃穿产生了兴趣。韩大胆儿衣服尺码甚大,小舅舅那身量实在穿不上,要不他非穿出去不可。 最主要是韩大胆儿觉得这衣服十分古怪,那红帮裁缝何广锠不但亲手制衣,而且还分文不取,实在殷勤客气的有点匪夷所思。所以他想着有机会要把这衣服退回去,他把衣服叠好放进盒里,但却完全没留意到,西装领子上,那极微小的一点血迹! 韩大胆儿吃完饭,躺在屋里床上,翻看卷宗,心中思索那森下一郎到底是什么人!但光凭卷宗中只言片语的描述,实在没什么头绪,于是想转过天去有人见过他的地方看看,说不定有什么收获。而且豁了嘴说,扒手小蚊子,就在谦德庄躲着,应该去找找,别让这小子跑了,只要逮住他,说不定能顺藤摸瓜,找到那个戴猴脸面具的神秘人! 第二天一早,韩大胆儿打算先去查查森下一郎的线索,然后去趟谦德庄,最后再去找老蔡,把那只杜博尔曼犬带回家。 他吃过早饭刚想出门,这时候却突然有人上门拜访,说要求见韩志刚! 家里下人把访客请进门,可韩大胆儿并不认识这人。这是个龅牙的中年汉子,这人中等身材,体型精瘦,眼神略显呆滞。这人还有个特点,不知是不是因为他那口龅牙的原因,他一开口说话就唾沫星子横飞,十分惹人厌烦。 这人一见韩大胆儿就说有要事相告,想借一步说话,韩大胆儿虽然艺高人大胆,但两次轻视对手的结果,一次被面具人重创,另一次差点命丧森下一郎之手,这些教训,让他比原来更谨慎了。 韩大胆儿仔细打量此人形貌,心想,如果此人有面具人或者森下一郎那样的身手,倘有歹意,也无须大费周章登门拜访,小舅舅朱天飞不在,自己也未必拦得住他,所以就把此人请到书房说话。 韩大胆儿虽然表面上风轻云淡,但内里还是加着小心。长久以来的经历,让他明白,何为人心险恶。为了以防万一,他一手轻扣暗藏小臂的铁筷子,另一手背在腰间,扶着腰上别着的红缨穗短刀。 两人在书房坐定,下人奉上两杯龙井,那龅牙汉子此时眼神忽然显出一片光彩,和刚才略显呆滞的样子完全不同!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件摆在桌上,向韩大胆儿面前一推,然后开门见山地道: “特来奉还此物!” 韩大胆儿一看那物件,心头一惊,再打量眼前之人,虽然和之前在红堡所见形貌全然不同,但眉眼神态却有几分相似,于是将那物件往回一推,接着道: “这不是我的,物件的主人已经死了,那天在红堡你也亲眼得见了!” 桌上摆放的物件,正是那天被森下一郎带走的小铜镜,而对面坐着这位龅牙的汉子,无论外形如何,韩大胆儿可以肯定这人就是那天的森下一郎! 韩大胆儿道: “你不是日本人!也不是森下一郎!” 那龅牙汉子微微一笑,只是轻轻点头,然后道: “在下和你表舅朱天飞是同门,敝姓陆,草字松涛!” 韩大胆儿忽然脱口而出道: “百变奇侠——陆松涛!?” 那人微微点头。 韩大胆儿早前的确听小舅舅朱天飞提起过此人,这位陆松涛虽然比朱天飞年长几岁,却是朱天飞的同门师弟。 陆松涛不像一般武人,只知道练武不知习文。他自幼文武兼修,学贯中西,会说三四国语言。多年习武不仅武艺高强,而且最擅长乔装改扮,能模仿其他人的动作神态,就连说话的声调也能模仿得惟妙惟肖。 他这乔装改扮可不是说书先生嘴里的“易容”。易容是要用人皮面具粘在脸上,完全改变容貌。这东西现在能不能做到再不敢说,但以前肯定是瞎掰。 因为每个人脸上的五官位置,眼耳口鼻和面部肌肉骨骼都不一样,只靠一张人皮面具,即便粘在脸上,一眼看去,也能知道是假的。因为粘上去的整张面具,不能随着肌肉活动,根本做不出什么表情。 不过朱天飞曾和韩大胆儿说过一种换皮术,能改变人的容貌,但手法太过残忍,而且成功机会只有一半,一旦失败非死即残。 陆松涛用的也不是这种方法,他的乔装改扮则要更高明得多。 首先,他要挑选假扮的人,至少体貌接近,而且五官位置相似,然后再用化妆术,并且在一些部位贴上假皮肤,垫高面颊骨骼等方式,来伪装成此人,之后再模仿这人的声调语气和动作神态。 陆松涛乔装后,并非百分百和假扮的人一样,但看起来就是极为相似,加上语气神态动作声调基本一致,所以很难让人看出破绽。除非他和被假扮的人站在一起,否则极难分辨。 陆松涛这人急公好义,早年是个绿林侠士,其实他并非沽名钓誉之人,而且每次出手行侠,都以不同面貌现身,只不过,有些江湖朋友知道是他出手助人,于是就送了他这个“百变奇侠”的绰号。 除了亲信之人,很少有人见过陆松涛的真容,百变奇侠名号传开之后,江湖上有不少人冒充他的名头。但数年前,真正的陆松涛却在江湖上销声匿迹。朱天飞和他有同门之谊,所以知道他其实是投军报国去了。 现在韩大胆儿眼前这龅牙汉子,自报家门说自己是就是陆松涛,照他假扮森下一郎时的身手,应该不假。可韩大胆儿也知道眼前这龅牙糙汉的形象,也绝非他它的真容。 韩大胆儿忽然问道: “你是国民党中央组织部调查科的吧?” 陆松涛一愣,他没想到韩大胆儿会猜中他现在的身份,但由于工作性质和保密原则,所以他既不否认,也不能肯定,只是面带微笑看着韩大胆儿! 所谓“国民党中央组织部调查科”成立于民国17年(1928年),其实就是后来着名的国民党情报机构“中统”。其骨干都是cc系成员,cc即陈果夫陈立夫。 韩大胆儿听朱天飞说陆松涛去投军了,而且凭他的学识身后,绝不会只在军中当个大头兵,以他的本事必然会得到赏识重用。再加上他在红堡行藏诡秘,故意乔装办成一个嚣张不可一世的日本人,肯定是想暗中调查些什么,说不定就和东陵国宝有关。 如此一来,韩大胆儿推测,陆松涛极有可能是加入了政府的情报部门,成了政府密探,当时南京政府刚成立没几年,他只听坊间传闻,提到过中央组织部调查处,是一个秘密情报部门,他也只听说过这一个谍报部门,所以才有此猜测。 其实当时,贺衷寒、戴笠、郑介民等\十三太保\成立的,国民党另一谍报机关,军统的天津情报站已然成立,但军统、中统素有嫌隙,两派一直在明争暗斗。不过这些都是国民党内部斗争,韩大胆儿并不清楚。 韩大胆儿道: “那天多有得罪,而且还得谢谢你在红堡二楼出手相救!” 陆松涛依旧只是微笑不答。 喊打大胆儿道: “那天在红堡二楼,林青挟持我朋友的时候,发生了枪战,当时有人推了我一把,让我避开了一颗子弹,想来,那人就是你吧!” 陆松涛道: “你是朱天飞的外甥,又是个缉凶拿贼的侠探,没理由不救!” 韩大胆儿又问道: “真的森下一郎还活着么?” 陆松涛点点头,他任职于国民政府情报机构,自然知道如果一个日本侨民死在中国领土上,会带来的后果。东北的伪满洲国刚成立没多久,日军正虎视眈眈想把魔爪伸向关内,如果森下一郎死在华界,无疑是给了日本人出兵侵略最好的借口。 现在的时局,虽然中央有南京国民政府,下属还有正规中央军,表面上看起来国家统一,但实际上还是属于各方面派系势力分明的状态。政府完全没做好和日本人大规模作战的准备,所以并不适宜现在和日本开战! 陆松涛只是借用了这个日本人的身份,进行对马丁的调查行动。两个半月前开始,他就开始模仿森下一郎的神态举止和说话声调。他本身又会日文,一个星期后,学森下一郎就已经惟妙惟肖了。 后来趁森下一郎出差公干,去武汉的途中将其掳走,关在一个秘密地方,并且用麻醉剂让他一直处于昏睡状态。然后假扮成森下一郎,到红堡去调查两件事,其中一件,就是最后一批东陵国宝的下落。 现在调查已毕,陆松涛已经把森下一郎放了,把他放在了一间日本医院的病房里。森下一郎从被掳走,到被释放都懵然不知,因为陆松涛掳走他的时候,他正在火车包厢里睡觉呢,之后又一直被麻醉,处于昏睡状态,只是用营养液和点滴维持生命。 所以他一觉醒来,只觉得浑身无力十分虚弱,但自己明明在火车上,不知为什么醒来却在医院,而且胡子头发都长了。一问得知,自己竟然睡了两个多月,对不明真相的他来说,实在匪夷所思。多年后ufo热的年代,他还曾把此事拿出来分享,说自己是当时一定是被不明飞行物掳劫了,当真是糊涂了半辈子。 那天,韩大胆儿在红堡二楼书桌下看见森下一郎,也就是陆松涛的时候,他已经在二楼找到了一本秘册,上面记录了兴和贸易旗下的产业和几间仓库。而最后从皮埃尔那抢走的小铜镜,则关系到他去红堡调查的另一件事…… 陆松涛说明的事情原委后,忽然对韩大胆儿道: “今天冒然登门拜访,其实是有事相求!” 一百零四 相助 陆松涛之所以抢走让皮埃尔盗走的小铜镜,是因为这和他调查的另一件事有着直接关系。 早前小西关监狱中被捕的三阳教,文曲门天权子——陈琦,曾经交代过一面上古神器,“员峤仙镜”而且说天津卫这地方有座九幽算盘城。当时韩大胆儿以为是他胡编的,但后来修罗使者——阎三刀,落网的时候,竟然也交代了这件事,并且提起了三阳教正在寻找员峤仙镜。 韩大胆儿虽然不信这些神头鬼脑的玩意儿,但他也知道,架不住有人相信这种东西,并且相信到能为此杀人害命!就算如此,韩大胆儿也只以为这是三阳教太过迷信,哪来的什么员峤仙镜,而且天津卫就这么大地方,哪找算盘城去? 但眼前坐的这位陆松涛,却真真切切的在调查这件事情。原来几年前,南京政府在修建政府办公楼宇的时候,意外发现了个明初的遗迹,从遗迹密室中,出土了两块残碑,碑上有一段关于算盘城和员峤仙镜的描写。 这遗迹的年代推测是在明初,至少是靖难之役前,那时候燕王朱棣还没有当皇帝,大明的都城还在南京,所以推测朱棣并不知道此事。 这碑文叙述平实,不带华丽辞藻,不像是凭空杜撰,更像是一篇见闻描述。关键这碑文的书写者还十分出名,他就是历史上唯一被诛灭十族的奇人,缑城先生——方孝孺! 方孝孺是个学者思想家,为人十分终直,他宁死不屈,拒绝为朱棣草拟即位诏书最后被杀,并且诛灭了十族。这碑文内容,就是他根据一个好友在燕赵之地的见闻所写,照理来说,不会是杜撰出来的小说,否则也不会藏在遗迹最深处的密室中。 南京政府得道碑文后,曾经找了几位考古学者求证其真实性,学者们虽然觉得遗迹和石碑是真,但碑文内容太过匪夷,不足为信,只有当时中央组织部执行委员“张厉生”比较相信碑文中的记载。 因为张厉生出生于河北乐亭,年幼之时,曾经听人提起过算盘城和员峤仙镜的传说,现在又发现了明代碑文得以印证。最巧的是,从天津卫上报的抓捕三阳教徒审讯记录中,也提到了算盘城和员峤仙镜。所以张厉生这才向陈立夫申请,开一个特别调查档案,派调查员陆松涛,来此进行相关调查。 韩大胆儿看着桌上的小铜镜,眉头微蹙,不禁问道: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员峤仙镜?” 陆松涛点点头道: “是员峤仙镜的镜芯,根据碑文记载,员峤仙镜远比这小铜镜大得多!” 他接着又说道: “不过可惜的是,这只是赝品!是马丁根据一些资料文献,自己仿造的!” 韩大胆儿听闻这是马丁制造的仿品,便拿起小铜镜仔细端详,但他对古物知识实在匮乏,只觉得这铜镜看着十分古旧,根本分辨不出真伪。 陆松涛道: “那个偷镜子的法国人,让皮埃尔,其实也是三阳教徒!” 韩大胆儿以为三阳教都是中国人,所以得知那个老外竟然也是三阳教徒,心里的确有些吃惊。 陆松涛又道: “你不要以为抓了三阳教一些头目,又破了他们几处坛口,就不把它们放在眼里。三阳教里可不光中国人,而且那个戴猴脸面具的人,到现在也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韩大胆儿没想到陆松涛也知道那个面具人,就问道: “你也见过那面具人?” 陆松涛道: “简单的交过手,和我的功夫在伯仲之间,真打起来虽然不会输,但也没把握能赢他!他的身份我到现在也没查出来!” 韩大胆儿听他这么说,心里顿时笼罩了一层阴云,心想,连陆松涛都没把握赢他,那自己岂不是交手准输! 陆松涛又道: “三阳教以为乔治布朗靠着《补敝十三篇》里的暗号,已经找到了员峤仙镜,所以才派让皮埃尔,接着乔治布朗开小型展会的时候,到红堡盗镜!我一开始也以为这镜子真是古镜的镜芯,所以担心三阳教得道,才出手抢夺。但那天甩脱你之后,我才发现这是赝品!” 他端详了一会儿镜子,又问道: “难道你也相信这么无稽的事儿,一面镜子会有什么神奇的力量!” 陆松涛摇摇头道: “信与不信对我来说都不重要,这是我的任务,而且我要找的只是一座有历史价值的古代遗迹而已!” 韩大胆儿道: “你这次来不会只为了给我这个赝品吧?” 陆松涛道: “这次冒然登门拜访,其实是有事相求!” 韩大胆儿心知陆松涛武艺甚高,为人有机敏过人,加之有谍报员的身份,自己应该没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昨天上午在开洼和陆松涛相斗,陆松涛其实是有意展露身手,让韩大胆儿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要轻敌冒进以貌取人。这其实是看在朱天飞的面子上,给韩大胆儿上了一课。再加上之前在红堡二楼的枪战中,陆松涛救过韩大胆儿,所以对于陆松涛的请求,韩大胆儿实在是没什么可以拒绝的理由。 陆松涛道: “我虽然有政府背景,但天津卫九国租界龙蛇混杂,在这行事要考虑多方面势力,我这次又是独立秘密调查,不光不能动用军队和警察,连天津站点的人都不能通知,可以说是孤立无援。” 他又道: “我来天津这段时间,暗中观察过你,知道你本领高强胆识过人,而且为人正直。你又是我师兄朱天飞的表外甥,我目前能相信的只有你而已!” 韩大胆儿道: “你怎么不找我小舅舅,他前天还在我家呢!” 陆松涛道: “我知道!但是前天我去红堡,回来之前师兄就已经走了,所以我只能找你帮忙了!” 其实陆松涛身为国民党谍报机关密探,当时完全可以向军统天津站求助,不过军统、中统两派不合,内部斗争颇为严重,陆松涛不得已,才只好向外人求助。 韩大胆儿并不知道,军统已经在天津成立情报站,对他们的内部斗争更不清楚,只以为陆松涛是找不到小舅舅帮忙,这才找自己顶替!冲着陆松涛之前出手相救,帮他也是义不容辞,于是便点头答应! 陆松涛见韩大胆儿不问何事,就答应帮忙,足见是个心怀坦荡之人,于是便实言相告。 他有两件事找韩大胆儿帮忙,一是找到马丁等人,存在兴和贸易公司的最后一批东陵国宝,然后运出天津卫,让他可以把国宝运回南京。这批国宝除了一些稀世珍品,要收归国家博物馆之外,其余金银玉器,则会用来购买军需物资,用于日后和日本人作战的军费。这些分批变卖的珍宝,也会挑选一些中国民间买家,尽量避免国宝流失海外。 韩大胆儿觉得陆松涛所言不差,当前局势下,国家的确需要大笔资金来备战,就冲着日本人在东三省的嚣张气焰,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发动全面侵华战争。东陵珍宝中,有些金银珠宝,与其摆放在博物馆,不如换成物资军备来的实用。 陆松涛离开红堡之后,已经火速调查了兴和贸易旗下的几处产业,的确和赵景生那得到的信息一致。他分析的结果也和韩大胆儿一致,最有可能的藏宝处,就是日租界的火柴厂。关键是现在要怎么把国宝运出来。 现在兴和贸易的所有股权人都死了,如果陆松涛化妆冒充虚构出的人物赫吉,到也不是不行,但是赫吉要完全拿到公司控制权,合法地接手兴和贸易的产业,恐怕需要很多手续,并不是一时间能完成的。更何况赫吉的虚构身份,已经在红堡被韩大胆儿当众揭破,现在也没法再冒充这个虚构人物。 韩大胆儿也觉得这事情比较棘手,但是之前赵景生和白崇伟都说过会帮忙,如果有这两人的相助,凭二人的身份背景,倒也未必想不出办法,于是就把这事搁下,让陆松涛说说第二件事。 陆松涛问韩大胆是要了个手电筒,韩大胆儿虽然觉得颇为奇怪,但还是找出自己巡逻时用的手电筒递给他。 陆松涛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拿起桌上那面赝品铜镜,然后把手电筒的光照向铜镜。只见一束光从铜镜折射而出,反射在一面墙上。 这时正是上午,韩大胆儿家的书房,下午西晒,这时房中虽然光亮,却无阳光直射,墙上被书柜影子遮挡处,忽然出现了铜镜折射出的光亮。那光亮金黄发亮圆如满月,最奇怪的就是,光亮上竟然浮现着一张地图! 韩大胆儿以为自己眼花了,赶紧朝铜镜镜面又看了看,结果却被手电光晃了一下,但伸手去摸铜镜,却觉表面光洁平滑,和普通水银镜子无二,并无任何刻痕。 陆松涛解释说,这是马丁按照西汉时候的技法,制作的一面中国魔镜。他把镜子反过来,韩大胆儿见镜子背面只是些凹凸不平的铜锈,显得坑坑洼洼。但是看上去却像是光照镜面发射的地图,只不过是反过来的。 原来这铜镜是面凸面镜,整块铜块制作浇筑铜镜的时候,会有薄厚不均的地方,只要视线描画好的区域让薄厚不均,那铜镜冷却后硬度薄厚硬度就不相同,打磨镜面的时候就因为这点硬度差别,会形成极微小的高低差,就这极微小肉眼不可见的凹痕差别,加上凸面镜原理,让反射的光,散射和焦点形成明暗对比,最后呈现出图案。 这时再看铜镜折射出的地图,那竟然是天津的地图,而地图上有十二个点,分别指向天津卫的十二个地点。这十二个点都是黑色的,只有其中一个,是浅色亮点,那地点就在兴和贸易旗下产业南市的那所平房小院位置上。 这绝不可能只是个巧合,极有可能是马丁在找到了什么,所以才用兴和贸易公司买下了那个小院。这小院很有可能这小院中就藏有算盘城的线索,或者说小院儿下面直通算盘城! 所以陆松涛请他相助的第二件事,就是一起去谈谈这个平房小院,不过这事并不急于一时,可以等国宝安全运送完,再行定夺! 韩大胆儿虽然不相信什么算盘城和仙镜之类的玩意儿,但是他知道马丁手里的《补敝十三篇》中,记载了不少古墓位置的暗号,或许这地方只是一处古墓而已,也未可知。这件事看起来,可远比找到东陵国宝,安全运出天津卫要简单得多,所以也一口答应下来。 陆松涛见他答应得轻松,便郑重道: “你可别以为这事情轻松!这小院儿兴和贸易买下之前,一直卖不出去!你可知道原由?” 韩大胆儿摇摇头,只听陆松涛道: “因为传言那小院儿闹鬼!” 韩大胆儿微微一笑,鬼这种虚无的东西,对他来说还不如个屁来得实际!他当警察这么久,光是天津卫房子小院儿闹鬼的传说,没有以前也听过八百,要都当真,天津卫还不变成阴司冥府了? 他刚要嘲讽两句,谁知陆松涛接着道: “到现在为止,已经先后有九个人,消失在那所小院儿里了!这可是千真万确的!” 一百零五 欲探谦德庄 陆松涛请韩大胆儿帮忙的第二件事,就是一起去探访,南市闸口街的一所平房小院儿。这小院儿看着虽然不起眼,只是三间平平无奇的小平房的独门独院,但前几年连着有两三家租户,住进去没多久就消失不见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十分诡异。 这小院儿的房主是个老头儿,一开始房东以为,是赁房的租户欠了一个月租金,所以一家子不声不响地溜了,但进屋一看衣服铺盖都在,唯独为人没了,抽屉里还有两块大洋呢。衣服铺盖能不要,钱还能不要?所以从那之后外面就谣传,说小院不干净,有妖精吃人! 那时候人都迷信,消息传开,这小院儿也没人再敢赁了。别看流言传得凶,但也架不住有那个胆儿大不要命的主,真敢来这赁房。可都是住进来没几天,就都离奇失踪。 只不过后来这两家不光人没了,衣服铺盖也没拉下,还欠了俩月房钱。所有又有人出来辟谣,说之前就是有人租房欠了房钱,所以连夜溜号了。另一波人则坚持说这小院儿闹妖精,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韩大胆儿家就住在东兴街,离这地方很近,的确听说过闸口街上有个小院儿不干净,但具体是哪个院儿就不清楚了。 那会儿,胡同里一帮老娘们儿最爱瞎传这种事儿,说得有模有样的,张奶奶告诉李奶奶,李奶奶告诉二舅母,二舅母又传给三嫂子,总之越穿越邪乎,但其实都是老谣瞎鬼!最近二年那小院儿挺太平,也没什么人再传这小院儿闹妖精的谣言了。 后来房主老头儿觉得太闹心,干脆把小院儿给卖了。恰好那时候,三阳教的殷枭和乔治布朗等人一起开了兴和贸易,不知他们看中这小院儿哪点,竟然出高价买下了小院儿。 买下小院儿后,既不住人,也不存货,也不知道他们打算派什么用场,只是一直空置在那,所以时间久了,关于小院儿闹妖精的事情,也就没什么人再提了! 陆松涛说,他昨天发现镜子上的地图后,调查过那个小院儿,之后失踪那两家不敢说是什么原因,但最早失踪的那户的确真的失踪了。 韩大胆儿从不信这些,所以问道: “难道你也相信什么妖怪吃人的事儿?我听小舅舅提起你,说你学贯中西,难道这么荒诞无稽的事儿也会相信?” 陆松涛道: “这世上的确有些事儿是让人无法解释的,也可能是现在的科学还没发展到能完全认知!我也不信什么妖精吃人的说法,但是我有个推测,失踪的人可能死于机关陷阱!” 韩大胆儿略微沉思后说道: “你的意思是说,这小院儿被马丁标注在铜镜地图上,也许是他破解了《补敝十三篇》中古墓位置的暗号!这小院儿就是一处古代大墓,而赁房的租户,意外在小院儿发现了古墓。或者说那家本来就是盗墓贼,租赁小院儿就是为了盗掘古墓。在私自挖掘古墓的时候,中了墓中的机关陷阱死在了墓里?” 陆松涛赞道: “聪明!” 韩大胆儿却道: “那房主老头儿,发现人不见了,盗洞总该看得见吧!” 陆松涛道: “小院儿我去看过,虽然没有细看,但院儿中有口枯井,也许盗洞就在井底!” 韩大胆儿道: “你这也只是推测而已!” 陆松涛微笑道: “所以才请你和我一起去探探!” 韩大胆儿道: “据我所知,古代墓穴中无非是积沙、落石、弩箭之类的防盗机关,说不定现在早就失效了,就算有用,凭你百变奇侠的身手,也根本是小菜一地儿!” 陆松涛道: “有些古墓的机关,十分歹毒凶狠,是你想象不到的,正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有你相助,纵有危险相信也能化险为夷。” 韩大胆儿见他颇为信任自己,把自己抬得挺高,嘴上虽然谦逊,但心里其实挺美,要不怎么人就爱听好话呢,听得心里头就是无比舒坦! 这俩人一直聊到快中午了,韩大胆儿想留陆松涛吃饭,但陆松涛说要先安排寻东陵国宝的事情,所以要先行一步,明早俩人在海光寺对面的杨家大桥碰头! 临行前韩大胆儿也向陆松涛提了个要求,因为陆松涛之前化妆成森下一郎,今天来又装成个龅牙汉子,所以想见见陆松涛真容,要不联手行动,连同伴而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办起事来不免诸多麻烦! 陆松涛听他这么说,也不推辞,直接拿下假牙,从脸上又撕下几块垫高的假皮,假胡须假眉毛,最后摘下假发,露出庐山真容。 韩大胆儿见他长方脸,面色苍白,五官平平,但双眼精光内敛,身份有神。展露真容后,陆松涛压低帽子,匆匆出了韩大胆儿家。 韩大胆儿心想,陆松涛五官平平,何必化妆,这长相放的人堆儿里也挑不出来,实在太普通了。但转念一想,人家叫百变奇侠,自己以为见的是他真容,但搞不好那也是张假脸! 韩大胆儿知道了陆松涛假扮森下一郎的事儿,既然本主儿都没事回家了,那自己也就省的再费心了。他本想吃完晌饭,就去趟谦德庄福厚里。豁了嘴说面具人身边的贼偷儿“小蚊子”就躲在那。那附近都是转子房,说不定小蚊子就在那猫着呢! 所谓转子房,就是嫖客与卖淫女人借地儿厮混,转子房从中分成。这转子房和暗娼还有所不同,第一是没有常驻的妓女,二是卖淫的也不都是妓女,也有些家贫的妇女,缺吃少喝过不下去了,到这做点皮肉买卖,赚点钱花用。 往往这样的老娘们儿,家里还都又爷们儿,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家里女人出去卖肉,爷们儿还能不知道,说白了自己没本事挣钱养活自己女人。过去所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女人吃喝全靠男人,男人挣不来钱,女人也就只能自己想辙拆对,出去接客也是无奈之举,爷们儿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祥装不知干当活王八! 这转子房对附近胡同儿巷子里,谁家女人接过客都门儿清。所以花钱的嫖客来了,转子房可以收钱代为物色。这转子房只是个名称,可不是地名,并不单只哪个胡同那片房子,可老时年间,转子房却多在谦德庄一带。 俗话说“谦德庄逛一逛,刨去吃喝全是当!” 三十年代初,谦德庄十分兴旺,吃喝玩乐一应俱全,不过和南市三不管不同,这里多是暗娼、宝局、烟管等等去处,真可谓是座毁人的炉!来这逛逛好认都得学坏了! 虽然说现在韩大胆儿是警察身份,而且在总厅侦缉科当差,职级不低。可要跟父母老家儿说,自己要去谦德庄,甭说是去找人,就算说是去办案,老家儿也得横拦竖挡不让去,生怕去那地方学坏了! 韩大胆儿吃完饭,说去找小犹太,就登上自行车出了门。临出门他爹还问他,大年根儿低下,眼瞅着过年还有一个来月,还不拿点东西,去梅家看看伯父!其实言下之意,就是让他去见见梅若鸿。 韩家和梅家本来就是世交,韩大胆儿爹娘一直觉得梅若鸿这孩子不错,最主要俩人还定过娃娃亲,恨不得儿子赶紧把梅若鸿娶进门开枝散叶。可光看着老家儿着急,韩大胆儿却自己一点也不上心。 好不容易最近韩大胆儿和梅若鸿走得近了点,老家儿就总在旁边催着,恨不得把干柴烈火准备齐了,赶紧迎娶梅若鸿进门。 韩大胆儿随口敷衍两句,转身骑车就要走,刚出门差点撞上一个人,抬眼一看,却正是梅若鸿。 梅若鸿开门见山道: “哪去?我有话问你!” 韩大胆儿见她连带冰霜,面色不善,不知道自己又哪惹着她了,登时也没好气儿道: “谦德庄办案去!” 梅若鸿问道: “你见赵景生了?” 韩大胆儿点点头道: “见了!怎么了?” 梅若鸿道: “聊什么了?” 韩大胆儿听她问话也没好气儿,脾气也上来了,随口道: “俩大男人说话,凭嘛告诉你啊!你先躲开,我这还有事儿呢!” 梅若鸿道: “没关系!我和你一块去,路上有事问你!” 韩大胆儿道: “别闹!我去谦德庄办案,那不是小闺女该去的地方!” 梅若鸿道: “要不就一起去,要不我就跟你爸说,你去谦德庄!反正我也很久没见韩叔叔了!” 韩大胆儿性格是吃葱吃蒜不吃姜(将),开口就想说,有本你说去!但他看见梅若鸿虽然面如严霜,但眼神里却透着些许柔情,登时心就软了,话到嘴边也说不出口了。 梅若鸿几次三番帮他,他岂不知梅若鸿心里有他,所以对着梅若鸿什么硬话也说不出口,对她总是显得有些敬畏。其实梅若鸿倒愿意,韩大胆儿和他吵上几句,说不定那样,反而能让两人关系更加亲近。 韩大胆儿见她挡着车不走,只能驮上她,骑车一起奔了谦德庄!可没想到,这趟去谦德庄,不但韩大胆儿不但找到了小蚊子,还撞见一场妖精白老太太剥皮人命案! 一百零六 大眼贼 谦德庄位于天津城南一带,其实面积很小,方圆不过二里半,但在当年名气可真大,老时年间,谦德庄算得上是顶着风能臭出三十里去!当时那一代住的人多是指身为业,卖力气的脚夫、扛河坝的、打短工的、拉小套儿的等等,再有就是妓女暗娼。 民国六年,直隶南边闹大水,水势太大,直接波及了天津卫南边一带,直到南马路全程一片泽国。直隶文安、静海等地大批灾民涌入天津,都在小刘庄一带落脚。当时卍字会出钱赈灾,转过年灾情好转,大多数人选择返乡,也有部分人直接就在此落地生根,有不少谋生的便留在谦德庄一带。 谦德庄这片地儿过去坑多、沟多、坟地多。后来天津卫有名的富户“李善人”在自家修建的花园“荣园”,又名“李善人花园”(今天的人民公园)的私家花园西北角,修建了两排二百余间土坯房,起名“李家房子”,赁给当时的灾民住,逐渐形成了这一片居民点。 除了“李家房子”当时的天主教会“崇德堂”也在此地建了不少房子。当时谦德庄东南的西楼村,就是后来人们常说的天津西楼,有大恶霸李珍、李玉哥俩儿,也纠集了一群地痞、流氓、无赖、杂八地,到谦德庄抢占地盘。表面上是开设保安公司,实际上从房屋土地买卖,到开店铺做生意,他都要插上一脚,说白了就是收保护费的帮派团伙儿。 谦德庄名声臭就臭在,专出这帮地痞恶霸杂八地,这帮人包娼庇赌,开设烟管、宝局、妓院。成天欺压良善,打架斗殴、火拼械斗、每天不得出个三五起!这地方骗子还多,去一趟指不定在哪,就得被人把口袋儿骗得比脸还干净! 所以天津卫有这么句顺口溜,那叫:“谦德庄逛一逛,刨去吃喝全是当!” 那时候老百姓都认为谦德庄没好人。打比方说两方纠纷,先是口角继而动武,最后归到派出所警察这边解决,甭管谁对谁错,但凡听说有一边是谦德庄的,那官司没打就先输一半。 大恶霸李珍李玉两兄弟,一个是青帮头子“白云生”的徒弟。另一个绰号“花鞋小李三”,和当时天津卫的大混混袁文会都是“悟”字辈儿的。 这哥儿俩把持谦德庄一切生意买卖,你开铺子,他就代征捐税,你做小买卖,他就收“地份儿钱”。走江湖的吃“毛钿”,开赌场的拿“挂钱”总之没有他们不收钱的。就连掏包儿的贼偷儿也不能随便来谦德庄作案,真要来也得交“份儿钱”。 除此之,他们还放“窑账”就是高利贷,后来更征收什么卫生费、路灯费、修路费……隔三差五旧来敛钱,反正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敛不到的! 这俩位不光欺负穷人,真横的他们也不怕。当年为了经管谦德庄房产,斗败了有财有势的“曹八”。自此之后更,这哥俩儿在此地更是只手遮天,但凡是经管的房产,他们是一边克扣房东,一边勒索房客,两面盘剥四处敛财。自己挣得盆满钵满,老百姓则是苦不堪言。 可您别看就在这种生存环境,围着谦德庄中心的永安大家方圆左近,光是戏院就开了六家,还不算茶园、酒肆、落子馆等去处。说相声的、唱时调的、说评书的、演皮影儿的,各种娱乐可说应有尽有。当然这些买卖都有李家哥儿俩的干股,甭说这些,就连澡堂子都有他们的股。 那时候永安大街以北有块空地,不少走江湖的在此撂地。这些人多数都是以行骗为生,像是什么卖假药的、卖假人参的、假当票之类的。可您别以为这骗人有嘴就行,还得“纲口”好,说白了就是能拿话诓人骗人,要不怎说金皮彩挂全凭说话呢!在这讨生活“纲口”不好可吃不上饭。 谦德庄南头有一片窑子。民国十五年法租界取消娼寮区之后,大部分妓院就都搬到了这一带, 从树德里顺着小河沿道福厚里都是妓院,明娼暗娼加一块儿,得有个一百二十来家。那时候暗娼都是偷偷摸摸的,胡同有没路灯,黑吧呼呼谁也看不清谁,所以逛暗娼就叫“摸鲇鱼”,所以当地暗娼多的地方就得了个“鲇鱼窝”的名字。 再有就是“转子房”,这地方可不是转卖孩子的地儿,所以叫转子房。而是嫖客与卖淫女人借地儿厮混,这转子房就从中分成,有点现在情人旅馆那意思,从中收个房钱提供个交易场所。 (我跟大伙儿说这些,可不是教大家伙儿学坏,只是想让众位看看,那时候底层穷老百姓的疾苦生活,现在和那会儿比起来,那真是翻天覆地之变!) 韩大胆儿要找的这个贼偷儿“小蚊子”,据豁了嘴交代,目前就躲在福厚里的一间转子房里。小蚊子在汇丰银行门口,曾经从韩大胆儿身上摸走了乌木方盒,虽说只有一个照面儿,但是韩大胆儿是何许人也,观察入微目光如炬,只要见过一次的人,就绝逃不出他的法眼。 只不过这次来谦德庄,不是韩大胆儿一个人,他自行车后座上还驮着一位。 梅若鸿这姑娘见过世面,留过洋,为人洋派。但说实话,甭说谦德庄,就连三不管她都很少去,对于谦德庄这样的地方,梅若鸿可是头回来。 他坐在韩大胆儿自行车后衣架上,刚开始只是问了几句那天韩大胆儿和赵景生见面的情况。韩大胆儿一边骑车,一边寻思陆松涛交代的事儿,想着怎们能从火柴厂后仓库,把东陵国宝运出来,所以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梅若鸿的问话。 等自行车骑进谦德庄一带后,梅若鸿只顾着四处看景,对于红堡的事情反而不怎么问了。要说也是,一个受过西洋教育的大姑娘,哪见过这样的恶嘻嘻海,只见四处戏院林立,酒肆茶馆不计其数,街上不时有拉客的伙计,胡同里还立些着擦胭脂摸粉儿的女人,尤其是到了永安大街一带,人就更多了。 耍把式卖艺的、算卦相面的、撂地说相声的、表演古彩戏法的、耍猴儿耍狗熊的,还有各种买膏药、卖人参、卖大力丸的。琳琅满目热闹异常,可说人声鼎沸不输三不管。 韩大胆儿一心到转子房寻找小蚊子,心思全在这上,对于马路上边的热闹景象,全然充耳不闻。只是梅若鸿坐在后座看得新奇,心中暗道,这不就跟南市三不管一样么,怎么这地方名声这么臭呢? 韩大胆儿自行车正往前骑,梅若鸿忽然觉得身子一晃险些掉下车来,从韩大胆儿背后扒头一看,原来有个穿着黑布棉袄的汉子,横倒在路中间,脑袋离着韩大胆儿自行车前轱辘,也就半寸不到。要不是韩大胆儿及时捏闸,这会儿都从这家伙脑袋上碾过去了。 梅若鸿以为韩大胆儿撞着人了,赶紧从后衣架跳下来,伸手要去搀扶躺在地上直“哎呦”的汉子。 韩大胆儿赶忙阻止梅若鸿,然后开口道: “别管他!你一伸手,他那同伙就出来嚎丧了!” 梅若鸿一听这才明白,原来这是碰瓷儿讹人的,别看她是个留洋的高知,但对于这些江湖骗术可完全不了解。 韩大胆儿冲着躺在地上那位,没好气儿地道: “起!起!起!睁开你那对牛眼看看,我是谁!” 地上躺着那位哼哼唧唧,虽然嘴里一直哎呦,但说话十分穷横: “哎呦!可把我撞坏了,你妈谁也得掏钱给我看病去!” 他虽然嘴里捣鼓着,但也眯着眼朝韩大胆儿看了一眼,可能是躺地上背光的原因,再有就是韩大胆儿今天休假,穿着便装没穿警服,所以地上这货看了会一会儿,才认出是警察韩大胆儿! 他可知道韩大胆儿为人如何,嘴里哼哼哎呦马上就止了,一骨碌身爬起来,赶紧连着作揖,谄媚道: “哎呦哎呦!怨我怨我!瞎了我的狗眼!这不韩头儿么?听说您了高升,我跟哥儿几个还没得空儿,给您了道喜呢!” 说着还给韩大胆儿请了个安。旁边的梅若鸿看他刚才口出不逊,现在却跟换了个人儿赛的,从爷爷立马变成了孙子,心里也觉得好笑。这时再瞧这人,见这人中等身材,身形偏瘦,嘴腮帮子尖下颌,脑袋上薄薄一层头发贴着头皮,只是两只眼睛跟铜铃赛的,真好比一对牛眼异常硕大。 梅若鸿不识得这位,韩大胆儿可认识他,他正是混迹在南市一带,卖熏香迷糊药的“大眼贼”。这小子和贼偷儿“豁了嘴”撞女鬼的“小脑袋”关系最好,和齉鼻儿、花四儿也特别熟。早年曾经干过溜门撬锁的,有一次让人逮住,差点要了这小子狗命。后来他不知从哪淘换来不少熏香迷糊药,他觉得这东西风险低,就暗中发卖。 这熏香里面有药,喷出来,闻之即倒,专门有溜门撬锁趁人就寝,捅破窗户纸,往屋里喷熏香,屋里人甭管睡没睡着,一闻当时就得死过去,方便这路贼偷儿进屋偷东西。之前西门里关大爷家,黄仙寻仇的案子,邻居屠户赵庆就是用了在大眼贼这买的熏香,才方便下手作案。 至于迷糊药多数用在拐卖小孩儿人贩子手里,他们把迷糊药抹在手里,见四下无人只有小孩儿,就朝着孩子额头一拍,这孩子迷迷糊糊就睡了,万试万灵。所以过去管这种人贩子,叫拍迷糊药的,或者拍花子的! 所以说这大眼贼,跟南市那几块料都是窝头儿掉地上,又踩了一脚,就不是什么好饼! 韩大胆儿呵斥道: “你不在那是买迷糊药呢么?怎么跑谦德庄讹人来了?同伙儿呢,叫出来吧,一块儿归案正好和我回总厅,还有俩杀人案没找着主儿呢!正好你俩一人顶一个!” 大眼贼赶紧讨饶道: “别别别!韩头儿!不值当的!不值当的!我那迷糊药都让你原来三所的高头儿给抄了,在南市实在没饭辙了,这才想来花鞋小李三的保安公司找个事由,谁知道这他妈杂八地手底下,有个叫的“程老六”的,这货还看了不上我!这不没辙了,就在这交个地份儿,做点“小买卖”,混口饭吃!我刚才是真没看出来是您了,要不借我俩胆儿我也不敢呐!” 韩大胆儿道: “迷糊药被抄了也好,让你改邪归正!你还跑谦德庄来了,来这你更吃不上饭了!赶紧起开!” 大眼贼哪敢说什么,只能陪着笑脸点头哈腰的,目送韩大胆儿和梅若鸿离开。只怪刚才自己不长眼,看见一男一女骑着自行车,穿着入时,以为是个好买卖,谁知道好死不死撞枪口上了,碰上这位惹不起的主儿! 韩大胆儿骑出几步,忽然转头问道: “嘿!福厚里怎么走?” 大眼贼赶紧道: “就前面直走到路口左拐……” 他心想,那片都是转子房,韩大胆儿带个年轻漂亮的娘们儿去拿干嘛?难不成也是往哪干那个去,那不能吧。这韩大胆儿可是有钱主儿,听囊鼻儿花四儿说,给赏钱一次都好几块,冲这个也不能来这下九流的地方,要去也得去利顺德呐,最次也得是国民饭店吧!不过瞅着他身边那娘们儿可真不赖歹! 他脑子里瞎合计,嘴里刚说到左拐,突然想到些事情,赶紧小声又补充两句道: “哎!韩头儿!福厚里转子房最近可闹妖精!死好几个了!” 大眼贼虽然也是街面上的臭狗烂儿,可谁好谁坏他心里知道。之前韩大胆儿救过花四儿和齉鼻儿,每次给赏钱也不吝啬。大眼贼知道韩大胆儿和其他那些盘剥百姓的警察不同,所以想起最近福厚里闹妖精的事儿,就像给他提个醒。 韩大胆儿听着他这么说,忙问道: “闹什么妖精?我怎么没听说这儿有命案?” 大眼贼凑上来小声道: “这事儿让李家哥儿俩,用钱压下去了,没往上报,要不福厚里转子房和那些妓院,得少多少进项!” 韩大胆儿正色道: “到底怎么回事?” 李家哥儿俩故意隐瞒凶案,大眼贼哪敢跟这俩活阎王叫板,要是让人知道他走路风声,那还不蛋黄子给他打出来,所以压低声音道: “最近俩月死了两个了,都是被人活剥了人皮掏出心肝死的,人就跟个血葫芦赛的,辨不出个长相轮廓,头一个死完,没过多久就又死了一个,时间相隔还不到一个月!最主要是,死的两个都是暗娼,而且皮和心肝都不见了,所以那片都传,出了个剥人的妖精——白老太太!” 一百零七 白老太太 韩大胆儿听大眼贼说起,妖精剥人皮做人皮锦衣,就停下自行车,要好好问问案情,他推着车和大眼贼往一处僻静胡同走,全忘了身后还有个梅若鸿。 梅若鸿站在原地还没动,这时候早有俩心怀不轨的臭狗兰朝着她走来。韩大胆儿推着车手一扶后椅架,这才想起梅若鸿。他转头一看,有俩臭狗烂儿,从口袋儿掏出块手绢,悄没声地往梅若鸿身边凑活。 韩大胆儿一看就明白了,这货是看着梅若鸿长得不错,打算用手绢上的迷药迷晕了,把她掳走,于是赶忙扔下车,两步就窜了过去,跟堵铁塔赛的立在他身前。 那俩货一看来了个大个儿,他俩虽然不认识韩大胆儿,但瞅着这身量气势,当时心里就有点发虚。 韩大胆儿可不惯着,上去就是一个大耳帖子,打得其中一个原地转了四个圈,眼前金灯银星乱闪,嘴巴子都木了,一个劲往外吐牙。感情这一巴掌把半口牙都打掉了,就这韩大胆儿还留着忖量,要不一家伙就得让这小子脑袋搬家。 被打那小子,挨完一嘴巴,连叫嚣都不敢,抹头就跑了。另一个见状撒丫子也跑了,他俩可不是逃跑,而是回去喊人了。不过他俩不知道这位是津门有名的韩大胆儿,别说来多少人也不管用,就算来了韩大胆儿早就走了,他得去办案呢,谁有功夫跟他们在这打群架。 韩大胆儿瞪起眼对梅若鸿道: “晚一步,你就得让这俩狗烂儿掳走!别乱跑跟紧我!” 梅若鸿其实也看见那俩狗烂儿了,但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韩大胆儿窜过来动手的时候,她瞬间就明白了。她被韩大胆儿训了两句,不但没生气,心里还美滋滋的,她感觉韩大胆儿呵斥两句,俩人反而更亲近了。于是少有的露出一丝笑容,没说话只微微点了点头,紧跟在韩大胆儿身后。 大眼贼赶紧道: “韩头儿,你可惹祸了,那俩小子是程老六的手下,咱得换个地儿,一会儿他们准带人回来找麻烦!” 韩大胆儿道: “来呗!正好一块收拾了!” 大眼贼紧张道: “您了有功夫是不怕,但好汉架不住人多,恶虎敌不过群狼,您了身边还有这位姑娘呢!” 其实大眼贼是怕这俩小子看见自己和韩大胆儿在一块,回去跟程老六一说,给他惹麻烦。这才说赶紧换个地方讲话。 韩大胆儿要自己一个人完全不惧,但身边还有个梅若鸿,所以想了想,就推着车带着梅若鸿和大眼贼,穿几条胡同来到谦德庄边上一个二荤铺。 大眼贼找了个犄角旮旯小桌,三人坐随便点了四碗菜,一壶酒。 过去二荤铺也没什么好酒好菜,顶多有个软溜肉片,木须肉,炒肝尖什么的,真想吃个清炒虾仁,这还真没有。酒也是烧锅兑水,薄的就甭提了,顶多有点酒味儿! 这才上午九点多,韩大胆儿主要为了借个地儿说话,所以随便点几个菜,他和梅若鸿压根儿也不吃。大眼贼不管那个,有酒有菜不管好坏,一顿足吃足喝。 吃饱喝足之后,大眼贼一边剔牙,这才一边讲起了,最近福厚里发生的诡异命案…… 两个多月前,那夜正是十五月圆,本来皓月当空银光泄地,怎知道半夜里忽然起了一阵阴风,霎时间凄风惨惨,褐雾霾霾,不一会儿,一层灰雾就遮蔽了月光! 福厚里这块都是转子房,每天各色妓女暗娼,遮遮掩掩在这里做些皮肉生意。平日里这胡同就没有路灯,所以很多交易都是摸黑进行,长此以往这找暗娼才有了“摸鲇鱼”的绰号,所以在这转子房鲇鱼窝,一到黑晌,转子房那点灯火可不够用,胡同里全凭月光照亮。这月光一暗,胡同顿失九成光亮。 福厚里靠东头有个小院,这小院不是转子房,院里有几个固定的暗娼,其中一个年轻妓女真名不知道,只有个花名叫“牡丹”。这天夜里,刚送走一个熟客,这人是个卖香油的,姓陈,外号叫陈雀子(这雀在这念敲)。 陈雀子早年脸上长了不少麻子,后来为了去麻子,在南市三不管找了个点痦子的野郎中,给他点麻子。结果可想而知,街边的手艺有几个不是懵事的,这点痦子的野郎中说是给他上药,其实是用镪水点在麻子上往下烧,上完“药”之后,没多大功夫,满脸麻子就嗤嗤冒烟,疼的陈雀子当一蹦老高,看见街边有桶凉水直接就把脑袋扎进桶里。 等洗掉脸上的“药”之后再看,麻子是没了,落下满脸雀子一片小坑,他找野郎中理论,人家还真行,没跑没逃就在那等他呢!一问野郎中,人家说了,你要点麻子,点掉没,还有麻子没,没麻子了就是治好了,治好了有什么可理论的! 当时问得陈雀子哑口无言,转念一想,花五毛钱,还能跟正规医院比么,所以也只能认倒霉了。因为落下一脸雀子,从此得了个陈雀子的外号。 就从他点麻子这事儿,就知道这货做小买卖手里有俩钱,但却十分抠门儿。为人好色,但从来不去清吟小班那种高档地方花钱,每每都来谦德庄嫖暗娼,而且每次还得讨价还价,是个又色又抠的老光棍! 每次陈雀子来,都去找牡丹,但要是看见牡丹这有客,就找个转子房,“半夜下馆子——有什么算什么”。牡丹打心眼儿里厌弃这货,所以非到了没客清闲的时候,也不会接陈雀子的生意。 这天云雨之后,陈雀子撂下钱就想走,可牡丹一看钱数不对,平时他给的就少,今天比平时还少一半,当时就揪着他不让走。 陈雀子非说给的就不少了,牡丹身上不干净害他得了脏病,剩下的钱等看病用。这大半夜的俩人就一顿吵吵,院儿里原本有个保安公司派来看场子的人,但赶巧了,这小子跑到胡同口去抽签买夜宵去了。 同院儿还有仨暗娼,但一个老的卧病在床,另一个年轻的,被清吟小班凑人数“叫条子”给喊走了。 这叫条子就是找妓女来陪饭局,一般叫条子找的都是清吟小班这种高档妓院里的妓女,但凡事也有例外,有时候来了大客,叫了桌酒席,要找一帮粉头陪酒,小班儿赶上还有其他客,粉头不够数,就会找几个凑数的。虽然从次一等的地方找,但也要找年轻懂事儿,有点姿色的。像是年老色衰的,就只能和牡丹同院儿卧病在床那位一样,躺炕上等死而已。 还有一个叫“槐花”的暗娼,刚做完生意,正在睡觉。被俩人争吵声吵醒,揉着惺忪睡眼,扒窗户一看,原来是陈雀子和牡丹因为嫖资在争吵,也不理会就想继续睡觉,谁知这时候,院儿外忽起一阵大风。 就这功夫,房顶上传来一阵野猫嚎叫,那声音凄厉异常,吓得牡丹和陈雀子当时一激灵。 这时,一股旋风从把院儿门刮开。 霎时间院子里飞沙走石,刮得人睁不开眼睛,这时一个白花花东西从旋风里探出来,竟然是个白发苍苍的裸身老妪,老婆子浑身赤裸惨白,皮肉干枯如同鳞甲,寸寸裂开露出红肉。她披头散发,脸上沟壑纵横,面孔上只有一张嘴,却看不见眼耳鼻,那张大嘴张开,腥臭扑鼻,里面生满了倒刺尖牙。 陈雀子一见,当时就吓得魂飞天外,他甩脱牡丹的手夺路而逃,可院门口堵着那个白老妇,他只能踩着水缸,从一侧矮墙翻出逃命,单留下院儿里瑟瑟发抖,僵在原地的牡丹。 牡丹此时看着眼前的怪物,头发根儿直竖,嗓子眼儿发紧,连一声都喊不出来!双腿僵直,半步也挪不动! 此时那白老妇怪叫一声,朝着牡丹就蹿了过来。牡丹吓得面无人色抖如筛糠,裤裆下屎尿齐流,半分也动弹不得。白老妇双手指甲如钩,锋利赛刀,一爪就抓住牡丹顶门,另一爪在牡丹身胸前一划,肚腹登时便被剖开,肠子内脏立马流了一地! 白老妇张开一张怪口,把牡丹的心肝扯出来,扔进嘴里,两排倒刺尖牙发出“擦擦擦”的摩擦声响,犹如利刃交错,转眼便把心肝吃个干净。 就在牡丹尸身瘫软之际,白老妇指爪在她顶门一划,用力一扯,将牡丹整张人皮扯下。她把人皮附在肩头,犹似披了个搭包。牡丹尸身没了人皮便血葫芦赛的倒毙在地。 此时她虽已气绝,但血肉还没死透,竟自搏搏跳动,肌理不时抽搐震颤,看上去煞是可怖! 白老妇搭着人皮,只留下牡丹没皮的尸首扔在原地,一窜身被旋风裹着,转头向槐花这屋瞪了一眼,不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 槐花瞪大双眼捂着嘴,躲在窗边已经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 等暗娼院儿里看场子的人吃了夜宵回到院子,只看见院门口扔着一具没皮的尸首,当时就吓了一跳。他挨个屋子查找,才发现不见了牡丹,儿槐花躲在炕角,用被子蒙住头脸,眼神空洞已经给吓得失心疯了。 三四天之后,槐花渐渐缓过神来,断断续续讲了之前看见的事儿。嘴里还一直捣鼓,说什么自己看见白老太太,也活不长了,白老太太一定会回来找她的!扯她的人皮做衣服! 至于那个陈雀子,吓得连香油铺都一直没开门,人也销声匿迹了,从那以后也再没敢来谦德庄,估计是躲到外地避难去了! 这事儿惊动的谦德庄的派出所,但这里的派出所和李家两兄弟勾着,互为依托官匪勾结。李家两兄弟怕事情闹大,对自己买卖有影响,就花了俩钱把事儿压了下来。牡丹那无皮的尸首,干脆就草草掩埋,全党没事儿发生,时候还警告槐花不许乱说! 可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儿虽然没往外传,可在福厚里一带还是传开了,说白老太太是白仙刺猬精,要用女人皮做人皮锦衣!而且妓女身上阴气重,所以最合适不过! 一时间吓得福厚里妓女人人自危! 梅若鸿在一旁听着,她也是读洋书的,又是巴斯德化验所的高级化验员,根本不信这些无稽的神怪传说。他全当大眼贼是在讲聊斋故事,压根也不往心里去! 韩大胆儿则只对命案感兴趣,对什么妖精白老太太,扒皮吃心肝压根儿也不信,但听到你家哥俩儿花钱压下人命案子,登时异常气愤!心道,出了人命竟然秘而不宣,还敢买通衙门口,把事儿草草了结,简直没有王法! 他巴掌往桌上重重一拍,震得桌上碟碗都飞了起来,吓得旁边两桌吃饭的直往这瞧。 大眼贼赶紧出言相劝,低声道: “韩头儿!您了也别动怒,这谦德庄就是这么个地儿,天是王大,李家哥俩在这就是王二,这事儿还没完,您了听我接着说……” 大眼贼接着把事儿讲完,就这些还不算奇怪的,最奇怪的是半个月之后,之前看见白老太太扒皮的暗娼“槐花”,害怕白老太太找上门来,就打算到城里找个庵堂,借着佛祖庇护躲灾避祸,结果还没等她离开福厚里的,人就消失不见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有人说,定然又是那妖怪白老太太干的,说不定槐花也被扒了人皮,掏了心肝儿一命呜呼了! 槐花失踪后半个月,传说又有人看见白老太太行凶,可没见到尸首,也有说是李家哥俩儿让手下暗中掩埋了!别看福厚里白老太太闹得凶,可暗娼还是买卖照做。其实有谁能不怕死,但怕死可抵不过肚子饿!暗娼卖肉收入微薄,还有上交份儿钱,一天不做买卖就一天没饭辙。再说有李家哥儿俩,每天催着交份儿钱,谁敢停买卖不干!所以这片儿虽然人心惶惶,可还是一切照旧。 凶案连发,谦德庄派出所的警察可高兴坏了,李家哥儿俩,怕连环凶案引起警察厅重视,万一大批警察全涌到谦德庄办案,不但搅了自己买,而且一来二去要是查出点别的事儿,自己也是麻烦,于是为了压事儿,只能接连不断给派出所使钱。 要命的是这妖精在这片吃人,不知道还要死几个,后面指不定还得花多少钱呢!所以这哥俩儿干脆花大价钱,请了北门外老君堂的伏魔天师,让保安公司的人带着天师四处做法,要在福厚里擒拿妖魔!可忙活了好些日子,也没见逮着妖精,该死人还是照死不误! 韩大胆儿听大眼贼讲完,一言不发,只是在二荤铺会了账,又给了大眼贼两块钱,让他学点好,少在谦德庄瞎混! 大眼贼三岁定八十,好肯定学不了啦,但谦德庄却不能再待。之前程老六手下,看见韩大胆儿和自己在一块,过后准得找自己的麻烦,现在不走还等雷呢,于是拿了钱赶紧溜之大吉了! 梅若鸿见韩大胆儿一言不发,便知他心中已有计较,就问道: “你要查这案子么?” 韩大胆儿微微点头道: “这趟是来抓小蚊子的,但这扒皮凶案我碰不上也就罢了,要是碰上了,我非要把这杀人害命的凶徒,亲手逮住!” 也不知这韩大胆儿的嘴是不是开过光,一切果然如他所愿,这趟不但找到了小蚊子,还正好撞上了这个扒皮害命的白老太太! 一百零八 再遇血案 韩大胆儿骑着车按照大眼贼指的位置,很容易就找到了福厚里。 福厚里是一片胡同平房,和九道弯儿胡同有点像,都是大小胡同相连,四通八达,胡同墙高窄小,大白天的进去,都觉得里面黑漆漆的,不见阳光。要是晚上来这,没有路灯只靠着朦胧的月色,的确是得伸手摸着往里走。 要不怎么管在这地方的皮肉交易,叫摸鲇鱼呢!不伸手摸你也看不清啊! 韩大胆儿之前听豁了嘴说,小蚊子在福厚里,也福厚里胡同挺大,要找一个多起来的人谈何容易。好在大眼贼走之前和韩大胆儿说过,福厚里这片只有东南角是几个暗娼小院儿,其他地儿基本都是转子房。这转子房是妓女嫖客交易的地方,皮肉生意做完了就散,不会在里面留宿。 转子房的房主,指定不能让人住在里面搅和自己买卖,所以小蚊子躲在转子房的可能性不大。最有可能的还是胡同东南角上的几个暗娼小院儿,所以最好往那去查查。 韩大胆儿见胡同狭窄,万一有发生什么意外自行车反而行动不便,于是把车举起来,架在胡同口一根大树的树杈上,然后用铁链子锁上。他知道这地方除了流氓骗子,就是小偷妓女,自行车锁在地上,跟扔了一样,锁链子锁头可挡不住这帮货。 他身高体壮,双臂一抬就把车挂到一个高树杈上,过去的二八大铁驴,死沉死沉的。小偷就算看见,也没本事登梯爬高,给自行车鼓捣下来,只能看着眼馋而已! 梅若鸿道: “你这防盗法子不错!但是……” 说完但是俩字,就闭口不言了,只是微微一笑! 韩大胆儿道: “但是嘛?说啊!” 他见梅若鸿不语,也不再追问,只是郑重的和她说道: “一会儿你跟紧我,千万别乱跑!在这地儿要是走丢了,等你醒过味儿来,都被人卖到南阳去了!” 梅若鸿并不回答,只是点点头,看着韩大胆儿紧张自己,心里挺高兴,但却并没把他警示的话放在心上。跟在他身后,走进昏暗的胡同窄巷。 韩大胆儿心中目标明确,所以从胡同里穿行直奔着东南方向,他没来过这里不知道地形,只是若遇到死胡同,就转回头,往前一个岔口拐弯,再朝着东南方向走。 他俩在胡同穿行,转子房里进进出出,都是些做皮肉生意的妓女,这里全不像头等、二等妓院那样,灯火通明喧闹异常,调笑之声隔着半条街都能听见。这里或是遮遮掩掩的嫖客。低头进出的妓女,基本都默不作声,或只窃声私语,生意做完的,一出门便形同陌路,好像从没有过什么交集。 他俩三拐两绕走不多时,已经来到福厚里东南角的胡同里。这里却和刚才所见略有不同,转子房做皮肉生意的女人,多是有家的寻常妇女,并不以卖身为业,只是赚钱贴补家用,所以虽然卖淫已经是明面上的事儿了,但也得尽量遮掩,就像是受惊的鸵鸟,把头扎进沙土中一样,自欺欺人。 东南角这胡同里几个院儿都是暗娼,虽然不像有有营业执照能挂牌儿的头、二等妓院,但也都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所以院儿门口尽是些浓妆艳抹的女人,或靠墙抽烟,或倚门卖笑,但却不主动上前拉客,只等嫖客上前,这才出声攀谈价钱。 这些暗娼多是老色衰,或是相貌丑陋的女人,少数几个普普通通一般人的,不是有大烟瘾,就是有什么隐疾,身上多半都带着暗病。这些女人面无表情,眼神空洞麻木,扫见梅若鸿穿着光线,从她们身边经过,非但没有什么羡慕的神色,反而眼神中带着愤恨,尽是鄙夷不屑。 这时有个瘦削的中年男人,面色苍白,一看就是贪淫好色之徒。他边走边咳嗦,从韩大胆儿身边经过,色咪咪的眼神全落在梅若鸿身上,从头看到脚,好像光用眼神就把她剥了个干净。 梅若鸿虽性格清冷,从不在乎别人眼光,但也受不了这种色狼的目光扫视,顿时皱眉怒瞪那老色鬼,这老色鬼一看梅若鸿眼神冷似冰霜,仿如刀剑一般凌厉,登时就虚了。再看他身边的大个子,心里又打了个突,立刻收敛眼神,低头只顾看着脚尖,只管疾步往前走。 韩大胆儿见这胡同有四五个院子,也不知道小蚊子究竟躲藏在哪个院儿。这胡同昏暗,他本想拧身上房,从房上往院儿里窥探,但身边跟着梅若鸿,实在不便,总不能把她自己搁在胡同里。 韩大胆儿微一沉吟,便对梅若鸿道: “你怕高么?” 梅若鸿摇摇头,便双臂往韩大胆儿肩上搭去,她冰雪聪明,韩大胆儿一问,她便明白韩大胆儿的意思,是要带着他爬上房顶。韩大胆儿虽然从小和梅若鸿青梅竹马,但是从没有过越礼的举动,虽然他是念洋书的,但对男女之事还是十分保守。 他本想抱起梅若鸿,施展轻身功夫窜越上房,梅若鸿身体轻盈,抱她上房对自己来说不算什么难事,但毕竟男女有别,所以正在由于是背还是抱。 谁知梅若鸿眼神坚定,把手往韩大胆儿颈上一搭,扯过韩大胆儿右臂,放在自己腰间,示意韩大胆儿抱住她的腰。可韩大胆儿微一迟疑,边从她腰间撤回右臂,改抱为抓,伸手提起他大衣背心处,在胡同墙上猛踏两步,提起向上一踪,便已跃上院墙。紧接着再次发力,身子腾空落在房顶。 梅若鸿知道他武艺不错,原以为他是要带着自己爬上房顶,但没想到他竟然有这样的轻身功夫,只两三下踏墙窜越,便已置身房顶。只不过韩大胆儿碍于男女之别,并不是抱腰上跃,而是提起她后心,窜上房头,她身子腾空而起,着实吓了她一跳! 韩大胆儿虽然轻身功夫很棒,但毕竟跳跃时还带着一个人。所以足下发力势必力道更强,他窜上墙头,再跃上房顶时,不慎碾足带下一片屋瓦,瓦片落地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就这一声响,却惊动了躲藏旁边小院儿里的贼偷——小蚊子! 小蚊子是天生的当贼的料,不但天生一对夜眼,能在黑夜视物,两耳听力更是非凡。这瓦片碎裂的响声,闷中带脆,旁人可能分辨不出,但他竖起耳朵一听便知,这时房头的屋瓦掉落。 这小子心里合计,跟前儿几个小院儿,屋瓦牢靠,不会轻易掉落,再说也没刮大风,更不可能有风掀翻屋瓦。要说的猫踢下来的,这十冬腊月,眼看就快过年了,野猫都找暖和地儿窝着,大冷天上房干嘛!再说也没听见猫叫。 这片鲇鱼窝除了转子房就是暗娼小院儿,更不会有飞贼光顾,在叫花子碗里抢饭吃。估么着定是公门中人,来此探访。但这片地方都是李家哥儿俩的地头儿,平时四处早都打点好了。上房的人若不是捕盗拿贼的官差,就一定是来要自己命的人! 其实他为何有此想法呢,因为他最前段时间从韩大胆儿那盗取乌木方盒,露了样貌,据说现在韩大胆儿正满世界逮他呢!如果房上之人是官差,说不准就是韩大胆儿来拿他了! 至于他想到来要他命的人,正是之前他一直跟着的面具人。小蚊子别看只是个毛贼,可心眼儿多鬼精灵,那面具人人狠话不多,出手就要人命。之前其实还有个手下,就因为在人前露了脸,结果被他一张毙掉。 面具人跟小蚊子说是让那人去避避风头,其实他灭口时,小蚊子恰巧就在不远处,看了个满眼。当时就明白这人心狠手辣,必看说要收自己为徒,还教了两手功夫,但如果有必要,他杀自己的时候连眼皮都不会抬一下! 上回从韩大胆儿身上摸走乌木方盒,差点被韩大胆儿追上,而且露了长相。更要命的是,小蚊子无意之间还见过面具人的真容,那面具人就更容不得他活着了! 上次面具人从韩大胆儿手里救走小蚊子时,小蚊子就自知时日无多,好在面具人被汽车撞上,一时不便下手,小蚊子这才得空溜之大吉,抱住一条小命。 他以前有个相好的暗娼,皮肉生意不好的时候,小蚊子经常拿钱给暗娼过活,正巧赶上暗娼小院儿里,刚得脏病死了个暗娼,所以他就跑这小院儿一躲,不敢再露头儿了。 适才屋瓦碎裂,要是韩大胆儿还好,就怕是面具老头儿来杀他灭口!所以吓得小蚊子一激灵,从炕上爬起来就钻进了躺柜里。 韩大胆儿让梅若鸿趴在房上别动,这不会有人上来比较安全。自己则扒着房檐翻进小院,在窗外挨个屋子窥探!他刚翻进来的小院儿,三间房,东厢房空着四壁光光,仅有个土炕,西厢房有个年老妓女在酣睡,正房里一个黑胖的嫖客在暗娼交媾! 韩大胆儿见这院而没什么发现,就拧身上房,想去旁边院儿看看。这回没了梅若鸿累赘,他伸手轻盈矫健,飞身上墙再窜越上房,半点声息皆无! 躲在躺柜里的小蚊子,听见一声瓦片碎裂后,等了良久,房上再无声息,躺柜里空间狭小,几欲窒息。他实在绷不住了,又听外面并无异动,就从柜中爬出,透过床沿而的破窗户,正一幕眇一目向外观瞧。 这时候忽然起了一阵大风,挂起不少尘土砂石,胡同里顿时暴土扬长,一片灰暗! 就在此时,忽听一声惨叫,从一个小院儿中响起!但声音刚起,便戛然而止,闻者若不留意,还会以为是野猫叫春!可韩大胆儿听出,叫声突止,是被人捂嘴所致! 胡同里的暗娼没人在意,可韩大胆儿、梅若鸿、小蚊子,全都听见了! 小蚊子被这一声吓得,直接从炕上摔在地下! 梅若鸿在房上,凝神朝着声音方向张望,韩大胆儿则几个起落,已经来到发出惨叫的小院儿! 他跃入院中,只见一个被溅了满身鲜血的暗娼,瘫坐在小屋门前,吓得浑身筛糠屎尿齐流。院子正中央,一片血泊之中,趴伏着一个“血人”,竟是一具刚被扒了人皮的女尸! 一百零九 程老六 几个月前,韩大胆儿在小西关监狱,破获了三阳教策划的越狱阴谋——“猛鬼案”!当时陈琦设计让夏九良杀死狱卒小六子,并剥了他的人皮。韩大胆儿虽然是念洋书的,在学校图书上见过人体解刨的图画,但亲眼看见扒了人皮的尸首,那还是第一次! 想不到没过几个月,自己来谦德庄寻访贼偷儿小蚊子,却又碰上一具没皮的尸首,所不同的是,狱卒小六子的没皮尸首,发现得很晚,当时尸首的肌理水分蒸发,肌肉筋膜已经开始干硬! 眼前小院儿中这具无皮女尸,肌理殷红,筋膜透亮,显然是刚被扒皮不久。那筋膜中的肌肉,还在震颤跳动,白色的筋膜红色的肌肉,加上黄櫈橙的脂肪,混合着扑鼻而来的血腥气,这也就是韩大胆儿,普通人哪里受得住此等场面,就算不登时昏厥,也会呕吐不止。 韩大胆儿见地上鲜血四溅,尸首脖颈处动脉破裂,血喷得到处都是,尸首肚腹破裂,心肝全都不见了,死法甚为奇怪!那小屋门口瘫坐呆傻的暗娼,也被溅了满身满脸的鲜血。 可四周除了那个吓傻的妓女,没见凶手踪迹,他可不信什么神神鬼鬼的,所以心里合计,那凶手是不是就躲在附近。 这时忽然想到,梅若鸿还在房顶上,要是凶徒上墙看见他,对他下毒手可就遭了,但转念一想,适才自己赶来,凶手已经藏匿起来,此时必不会冒然现身,天光大亮,胡同里昏暗,远比上房逃窜要隐蔽得多。 韩大胆儿转头向那吓傻了的暗娼问道: “死的是谁?看见什么人干的了吗!” 那暗娼吓得面如金纸,双眼无神,浑身哆嗦口中喃喃地道着: “白……白老太太!白老太太!……白……!” 其实不光这暗娼吓傻了,右边小屋里还有一位也吓傻了,正是适才提到,躲在福厚里鲇鱼窝避难的“小蚊子”。原来突然出现女尸这院儿,正是小蚊子所躲藏的小院儿。 这院儿住了几个暗娼,死的是个叫“小菊”的暗娼,那个吓瘫的暗娼正是他的相好红梅!小蚊子就躲在刚病死的老暗娼屋里。 这时候小蚊子从破窗户纸看见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心惊胆战之余,更不敢出屋。忽然又见一个大个子,从房檐上跳到院中。他定睛一看,此人正是韩大胆儿,不免心中更是惊惧,他想不到韩大胆儿神通广大,竟然真能摸到这来! 他正寻思要怎么才能找机会溜走,正在这时候,这时院儿外,乱哄哄地闯进一票人来!为首的几人手持棍棒,人群中迈步走进一人,这人身高体壮,膀大腰圆,脸似涂炭,狮鼻阔口,秃顶虬髯,一对铜铃豹眼,比起大眼贼也不遑多让,看上去威风凛凛,凶恶异常! 这人身高比韩大胆儿还要高出半头,双臂筋肉鼓胀,尽是刀砍斧剁的疤痕!三九天,穿一身黑绸布续棉的裤挂,腰扎板儿带,足蹬洒鞋,大冷天还手持一把桑皮纸大扇,故意敞新露怀,心口一巴掌宽护心毛,身上还纹着一条云中青龙。 韩大胆儿一看这样子就知道不是善茬,准是李家哥儿俩保安公司的混混!这人身后闪出两人,不是别人正是在谦德庄街上,对梅若鸿欲行不轨的两个臭狗烂儿! 进院儿众人看见院中扶着一个血人,都吃了一惊,但似乎也并不怎么意外。 众人里有的窃窃私语道: “崴泥了!又一个!” 有的则说: “一个月一个!比交份儿钱还准时!” 这时之前那俩狗烂儿,在秃头黑脸大汉跟前儿耳语几句,边说还边用手指着韩大胆儿。那大汉听完,双眼一翻,从头到脚对韩大胆儿打量一番,韩大胆儿则站在原地满不在乎,倒背双手瞧着大汉。 二人目光相交,犹如短兵相接,好像噼里啪啦直冒电火星子,只听那大汉撇唇咧嘴地问道: “并肩子!道个腕儿吧!” 韩大胆儿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又有一场恶战,反正梅若鸿在房顶上,他也不担心,要是一会儿动起手来,不用有所顾忌,于是双眉倒竖,虎目圆睁,硬生生道: “跟谁并肩子呢!你算什么东?跟老子称兄道弟!” 黑脸大汉本来看韩大胆儿身材伟岸,想先盘盘道,谁想到对方竟然出言不逊,他也是火爆脾气,那还能忍得了,当时窜儿了!破口大骂道: “好小子!看打吧你!” 说话直奔韩大胆儿面门,上来就是一拳。韩大胆儿一看他出手,就知道这黑脸大汉是街边打架的路数,没练过什么拳脚。上来奔着眼睛出拳,这是要先封眼。打架先封眼,对方视力受阻,再有手段,反击能力也大打折扣了! 这俩人动起手来,最高兴的就是屋里躲着的小蚊子,这小子巴不得院儿里乱成一锅粥,这样他才好找机会悄悄溜走!可他也就高兴了不到一根烟的功夫。因为他还没得空开溜呢,这场架就打完了! 韩大胆儿是何等身手,他见脸大汉一拳打来,微微闪身避开拳头,然后伸手一带,脚下使绊,直接把黑大汉摔出老远。只不过这黑脸大汉力气着实不小,出手又快,要不是韩大胆儿这身手,一般人早就叫他一拳放倒了!黑脸大汉带来那些手下,见状全红了眼,拎着棍棒,呼啦超一股脑全都扑了上来! 韩大胆儿指东打西,三下五除二,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把这十多号棒小伙子全都放倒在地。他也不去理会躺在地上呻吟哎呦的众人,低头俯身,继续查看那具没皮的尸首。 黑大汉没想对方茬子硬,自己一拳没得手,还摔出老远,从地上爬起来,又冲着韩大胆儿扑了上来!韩大胆儿连头都没回,反手打出一枚铁筷子。铁筷子夹带劲风,朝着黑大汉肩头飞来。 韩大胆儿上次在红堡没带趁手的家伙,这回要来谦德庄,出门前特意把红白双樱短刀和暗器铁筷子都带上了。他出手已经留着忖量,那一铁筷子并不是朝着黑脸大汉要害处瞄准,而是直接从他肩头划过,带起他小褂衣领,给他带了一个趔趄。 那铁筷子则穿破衣领而过,“咚”的一声,直钉在他身后院儿门的门板上!黑脸大汉被这铁筷子吓出一身冷汗,刚才的嚣张气焰顿时全消,但混混讲的就是不能认怂,要是认怂了以后在这行就没法混了,所以一看自知不敌,武斗不成就要改文斗! 他扒下自己小褂,亮出心口,从地上捡起一把攮子,开口道: “小子!跟爷爷来横的!爷爷就让你见识见识!”说着掐住腰上一块肉,挥刀就往肉上剌。看他这意思是要把这块肉直接剌下来。 天津混混好勇斗狠,斗的就是对自己下手狠,敢剌别人不算本事,在混混这行,得敢对自己下狠手,才算人物字号。 韩大胆儿最烦的就是这手,哪容他下刀,一甩手又打出一只铁筷子,直接将黑脸大汉手里的小刀打落,筷子击落小刀虽然落地,但适才力道余威尚在,直震得黑脸大汉手腕一阵酸麻。 黑大汉一看武斗打不过,文斗不给机会,还让不让人活了,顿时暴跳如雷,嘴里骂道: “我他妈跟你拼了!” 说着就要扑上来拼命! 这时门口忽然有人大喝一声道: “黑三儿!住手!” 韩大胆儿听此人声音铿锵,以为是个身材高大的汉子,不想回头一看,说话的确是个身材瘦小的男人! 这男人四十岁上下,长方脸眯缝眼,颌下无须,一席青布棉袍大褂,足蹬千层底儿布鞋,看样子就赛个教书先生的样子。韩大胆儿不认识这位,但这位可不一般。 那男人道: “在下姓程,草字海川,因为在家排行老六,所以别人都唤我做程老六!刚才手下人鲁莽行事,还望韩爷见谅!” 韩大胆儿一听这人名字,这才想起,早年李珍李玉哥儿俩不过是西楼村的两个乡民,全靠着身边有个足智多谋的智囊,出谋划策,后来才能起家,成了把持谦德庄的一方人物。这个智囊师爷,正是眼前这位程海川“程老六”! 韩大胆儿看他身量,全不像能发出刚才铿锵之声的样子,心想,此人身材虽然受弱,但必然习练过武艺,说不定还学过些气功之类的恶。看他说话谦谦有礼,不像一般的地痞混混,但他又是李家哥俩儿的军师,其定是个城府极深的家伙! 韩大胆儿想,适才程老六一句话,就制住黑脸大汉,说话极具威严,但又对自己却十分有礼,还称呼自己韩爷,显然是知道自己身份,但谦德庄李家哥儿俩手底下,有人命,没好人,所以还得提防他暗算才好,想到此处韩大胆儿心里加了一百二十分小心。 程老六冲着黑脸大汉道: “哎!你们也是帮不长眼的东西,平时浑惯了,以为谁都是软柿子,今天碰上韩爷算你们倒霉!这位韩爷可不得了,他正是屡破津门奇案,神探韩大胆儿!” 正所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韩大胆儿名字现在是响彻津门。一听说他是韩大胆儿,刚才围攻的一帮混混无赖,都窃窃私语,有的说“原来这位就是韩大胆儿!”那个说“我听说他是巡天都御史转世临凡”又一个说“水鬼都能拿得住,打咱们不跟玩儿赛的么!” 连那个黑脸大汉“黑三儿”听说眼前的大个子就是韩大胆儿,也是一愣!虽然刚才的怒气还未全消,但甭说冲他的名头,就是真动手自己也不是个儿,所以只能强把一口气咽到肚子里。好在黑三儿虽是个混混,但心直口快吗,为人倒算敞亮,事儿一过去转眼也就忘了。不像三所的李秃子,总是暗气暗憋,早晚得了噎隔! 程老六上前微施一礼,接着道: “虽然咱们是初次见面,但在下久仰韩爷大名,今日才有缘结交!虽说是初见咱没什么交情,但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望韩爷答允!” 一百一十 老妇 恶霸混混手下的军师程老六,为人城府极深阴鸷暗藏,表面却谦恭有礼,看着就赛文质彬彬的教书先生赛的。他一见韩大胆儿就紧着给他戴高帽,放一般人的话,几句好话,再硬的性子,也得给捧迷糊了。毕竟好话都爱听,耿直才讨人嫌。 程老六这手,放现在讲就叫捧杀,可韩大胆儿不吃这套,他深知谦德庄这帮杂八地的为人,更知道什么叫口蜜腹剑,笑里藏刀,所以对程老六的一言一行都加着小心。 谁知程老六却面有难色,开口相求。 韩大胆儿见他眼瞅着院儿中的尸首,就知道他所求何事,便开口道: “你想让我查出这个扒皮杀人的凶手?” 程老六一听,立马露出钦佩的神色,说道: “韩爷果然才高智广!不错!我两位哥哥李珍、李玉,也十分敬佩韩爷,知道天津卫地面上,除了韩爷再无人能破此案,本打算这两天就备上厚礼,亲自登门去拜请韩爷,不想机缘巧合,韩爷今日忽然到访,这才有此不情之请!” 韩大胆儿不理会他的阿谀奉承,言语吹捧,他自己是什么人,自己心里最清楚不过,任他如何戴高帽,心里也不为所动。 放着天津话将,韩大胆儿这人有点死性,尤其是对着欺压良善的恶人,更不待见,索性程老六言语十分客气,倘如那个黑脸大汉“黑三儿”一般鲁莽,韩大胆儿早就打他个四面见线了。 程老六言罢,韩大胆儿却蹲下继续查看尸首,良久不语,程老六也不急催,只站在旁边等候韩大胆儿答复。 韩大胆儿看完尸首,站起身来说道: “案子我接了!但不是帮你们!这时我警察的职责,而且破案之后,我会据实上报!” 程老六顿时喜笑颜开道: “那是当然!全靠韩爷成全了!不过……” 韩大胆儿在一边往院门口走,一边道: “有屁快放!” 一般人如此谦恭待人,反招恶言,必会恼怒,可这程老六果真不是一般人,韩大胆儿恶语相向,他非但不恼怒,反却更为谦恭,只是笑笑,便接着道: “谦德庄这片有李家哥哥的保安公司,维持街面治安,算的上是自制有方,您在福厚里查案,我手下人可任听差勤,但现在却不宜招来大批公门中人。现在这年月,老百姓日月艰难,指着福厚里谋生的人可不少,要是招来公门中人,可就搅了她们的生计,砸了他们的饭碗了!” 他这话说的好听,就赛个忧国忧民的地方官员,其实不过是流氓混混窝里的头脑而已,说的的都是为了“百姓”,实际上还不是怕警察来了搅和鲇鱼窝转子房的买卖。 您想,暗娼本就没牌儿,要再来一波警察在这进进出出,那就更没人敢光顾了! 韩大胆儿本来还疑心,这扒皮剖腹案,可能和李家哥儿俩这帮人有干系,所以他们才花钱压事儿,但看程老六话里话外的意思,倒是真希望自己抓住凶手,再说暗娼是下九流中的下九流,命没有再贱的了,真想要他们的命,李家哥儿俩,递出二寸长的纸条就办了,犯不上大费周章,又扒皮又装神弄鬼的! 韩大胆儿心里清楚,即便这案子破了,抓住凶手,他们也不会把上报案子,顶多就是把凶手找哪儿活埋,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也就罢了。但放着人命案不能不管,现在要是和他们翻脸,这些人虽然拦不住自己,可癞蛤蟆趴脚,不咬人他恶心人,他们要四处阻挠办案,想破这案子也是举步维艰。就算韩大胆儿现在闯出去,再带着侦缉科的人马赶来,说不准凶案线索早就被他们破坏了,连尸首都擅自埋了。 韩大胆儿心想,与其让他们暗中下绊,不如先紧着办案,案子要是破了,谁也拦不住自己上报。而且程老六手下这群人,对这儿熟门熟路,真把尤非他们叫来,说不定还没有他们这些人好使! 韩大胆儿道: “第一个被扒皮掏腹的现场在哪?” 程老六对黑三儿道: “赶紧带韩爷到靠东,牡丹和槐花那个小院儿去看看,你们都听韩爷调遣,他让干嘛你们就干嘛!” 韩大胆儿迈步出院儿,见刚才那一大群人,在黑三儿带领下,呼啦超一大票人,都跟在自己身后,心里十分厌弃,于是随口道: “又不是打群架,人多有用吗?来俩人引路就行,其他人守住这院儿,别动尸首,别让人进出!” 有程老六的话在,这帮杂八地对韩大胆儿都点头哈腰,极为谦卑。为首的黑三儿让其他人守住院里院外,自己带着俩人跟在韩大胆儿身后,这俩小子正是早前在街上,被韩大胆儿教训过的两个狗烂儿! 韩大胆儿问道: “这种死法一共有几个?” 黑三儿低头寻思不答,旁边那俩小子支支吾吾不敢说话! 韩大胆儿知道,定是李家哥儿俩下令,不让外传,便提高声音厉声问道: “几个?” 黑三儿这才赶忙道: “三个!” 韩大胆儿又问道: “间隔多久?” 黑三儿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说道: “大上月十五死了一个,上月十五又死了一个,今天正好也是十五,相隔都是整一个月!” 韩大胆儿觉边走,心里边分析。这凶手每个月杀一个,时间间隔十分有规律,而且剥皮杀人动作迅速,这手法就算屠户、皮匠恐怕都办不到,说明凶手十分熟练,所以绝不是初次作案,应该是个熟练的老手。而且 但这黑三儿说第一件案子是从大上个月才开始,之前并没发生过同类案件,说明凶手可能是外来的,但他别的地儿不来,偏偏来谦德庄的鲇鱼窝,而且杀得不是转子房卖身的,而是固定的暗娼,所谓何来呢? 韩大胆儿忽然想起刚才吓瘫了的暗娼所说的白老太太,就问道: “你们这片以,前有人见过这个凶手白老太太吗?” 黑三儿和身边俩小子都摇摇头。 韩大胆儿道: “那之前死的两个讲什么名字?多大年纪?干嘛的?” 黑三儿道: “一个叫牡丹,一个叫槐花,都是从南市清吟小班退下来的槐花三十多了,年纪一大小班而就不要了,,牡丹二十多,但得了脏病治不好反反复复老发作,小班的客没人在敢买她的盘子,所以被小班儿扫地出门了!俩人混不上饭吃这才跑鲇鱼窝,交份儿钱做生意!” 韩大胆儿问道: “之前凶案,就槐花见着了?” 黑三儿点头道: “没错!白老太太就从她那传出来的!不过上月十五,她也被白老天太扒皮剖腹,死的那叫一个惨!” 韩大胆儿问道: “槐花死时候有人看见没?” 黑三儿道: “这就不知道了!说不好就是刚才院儿里扒皮死的那个!” 黑三儿道: “以前听人说过,白老太太就是白仙,是刺猬成精!这白仙儿特别小气,谁要是得罪了白仙儿,或者看见白仙儿做法,之后白仙儿一准儿找上门来把他逮走!” 韩大胆儿听完一笑置之,不过适才院儿里那个目击的暗娼,却言之凿凿,说看见了白老太太,听黑三儿这意思,似乎和之前的槐花所见基本相同。 他心里寻思,就算行凶的真是个老妇,可照常理白发苍苍那么大年纪,怎么可能有这么大气力,制服壮年女人行凶,而且手法赶紧利索。 从自己听到叫喊,再窜进那院儿,前后不过几分钟时间。这要是常人,即便想要行凶,也没那么快的身手,更何况是个年纪老迈的白发老太太! 说着说着几人走到一个小院儿门口,小院儿不大,关着院门。木门破旧干裂,连漆都掉了!门环上穿着锁链,挂着把大锁。黑三儿让手下掏出钥匙,把锁头打开。 几人推门进院,院子里有一明两暗三间小屋,屋门都挂着大锁,看样子已经没人住了。几间屋窗户纸发黄,虽然没什么漏风破口,但看着也显得很破旧。正房和东厢房屋顶上的瓦片像是今年新修的,估计是怕夏天屋里漏雨不好做生意,不然房主也不会出钱来修。只有西厢房,屋顶上瓦片凌乱,还长着老高的蒿草。 院墙边靠着口水缸,缸口破损不平,甭说手摸,脚踩估计都得扎脚。靠水缸不远还有口水井。天津卫打出来的井水,多数又苦又涩,所以喝的都是河水。 老时年间。但凡是老百姓聚居的地方,都有卖水的水铺,有凉水买回家自己烧,也卖开水,用暖壶打回去沏茶。专有一路挑水送水的,在天津卫叫挑大河的,他们既管从河里打水挑到水铺,也管给在水铺买水的主顾挑水送上门。 水井在天津可不多见,韩大胆儿便问道: “这口井有水吗?” 黑三儿赶紧问旁边的小子,那小子点头道: “有水,有水,就是又苦又咸,也没人喝!” 韩大胆儿看院里地上,泥土干裂,三九天已经上了冻。靠西厢房门口有棵小树,十冬腊月仅有枯枝随风摇曳。院子中间地上黑黢黢一片,像是有什么东西沁入土里,留下一片污迹。他猜想,这应该就是伏尸所在,地面污迹都是干了渗入土里的鲜血。 正在此时,忽然西厢房里传出一声呻吟怪叫! 在这寂静的小院儿里,这一声突然响起,不亚于凭空一个炸雷。当时就吓了黑三儿身边那俩小子一跳! 韩大胆儿见声音是从最破败的西厢房发出的,上去一脚就踹开了屋门!搭着这屋门也糟点,锁头又结实,韩大胆儿这一脚连连屋门带门框全都踹了下来,门框和屋门倒进屋里。 屋门一开,小院儿忽然起了一阵妖风!瞬间从屋里传出一股恶臭,气味刺鼻辣眼,让人为之窒息。几人赶紧伸手掩住口鼻,韩大胆儿当先一步,窜进屋里。 只见这漆黑昏暗的小屋,陋室破败,家徒四壁,仅有一架土炕,两张矮凳一张破桌,桌上立着盏油灯,堆着些盘碗,墙角放着个破粘木箱子。 土炕上腥臭扑鼻,两只干枯发白的手爪,向空中抓挠,十指如钩指甲甚长,一团花白蓬乱的头发下,中有一双眼睛死死瞪着韩大胆儿,她翻身趴俯在床,竟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他手脚扣住抓床褥,口中发出一阵嘶嚎! 后边跟进来的一个小子,见状登时吓得跳出屋外,指着屋里便叫道: “妖精!妖精!白…白老太太!” 韩大胆儿听黑三儿手下乱喊,赶紧定睛观瞧! 只见那老妇身上仅穿着小褂,趴在炕上有气无力,刚才翻身显是已经用尽了全身气力,此刻双眼翻白,眼看就要背过气去,心知这只是个寻常老妇,所谓嘶嚎,只是想求救,但太久没说话没所以嗓子破音。这老妇应该就是牡丹同院儿,那个病榻上的老年暗娼! 韩大胆儿冲屋外喝道: “什么白老太太,这是个活人!赶紧弄碗红糖水来!” 黑三儿赶紧让手下去旁边院儿里,沏了一碗红糖水,这附近住的都是暗娼,每月月事,经常要喝红糖姜水缓解痛楚,所以手到取来。 韩大胆儿赶紧给老太太恰人中,又把红糖水灌下,老妇这才悠悠转醒。这时韩大胆儿才瞧见,感情炕上都是屎尿,小屋阴冷,屋里又没生火了,屎尿在被褥上已经冻成一块。刚才进屋便是这股臭味儿! 韩大胆儿也不嫌脏,扶起老妇,冲黑三儿喝道: “你们他妈的还算人么?这屋里还有活人呢!你们锁门锁院,这是要把她放着等死呐!” 要不是他用手扶着这老妇,当时就得把这仨打翻在地。 那俩小子赶紧道: “不是!不是!这锁大前天才挂上!我们以为这院儿死绝了才锁的门,真不知道还有喘气儿的!” 韩大胆儿心知肚明,那年月,赚不到钱的老年暗娼,最后也就这下场。没人管没人问,生了病就在炕上等死!好的咽气之后,用席子一卷,找个开洼一埋,不好的还没咽气就拖出去,扔得开洼野地了! 他只是好奇,牡丹和槐花死后,这院儿少说空了一个月,院里水缸没水,屋里没有吃的,这一个月没吃没喝她是怎么活下来的。他再看床上除了屎尿,还有不少饽饽渣,这才明白,应该是炕上放了些冻窝头,他全靠窝头才留下这口气儿,想是这几天最后的冻窝头也吃没了,所以才饿成这样! 这老妇发出一声哀叹,声音有气无力,断断续续道: “这位……爷……给我……给我口吃的,那天扒皮的事,我……我全看见了……给……给口吃的……我讲给您听……” 一百一十一 沉尸 韩大胆儿见这老妇饿得狠了,本就要给他找点吃的,又听她这么说,立刻眼里放光,赶紧叫黑三儿去弄点吃的,岂料黑三儿早已经让手下,从胡同口买了几个热馒头回来,把馒头托到韩大胆儿面前。 韩大胆儿一看是馒头,正要推到一边,让他们弄点稀粥来,岂止那老妇饿得久了,乍见粮食双眼直冒蓝光,不等馒头拿到面前,伸手便抢过一个往嘴里塞!韩大胆儿心知不妙,立即阻拦,口中连连道: “别别别!” 他知道人饿极了,要是这么吃东西,很可能会出人命,所以出言劝阻,但他说的还是晚了…… 老妇把馒头整个塞在嘴里,还没嚼呢,就要往下咽,馒头都有拳头大小,哪里咽得下去,直接卡在嗓子眼儿,吞不下又吐不出,韩大胆儿上手帮她拍打后背,但那老妇终究年老体衰,又病了一场,又饿又虚,现在被馒头卡住,一口气上不来,双眼翻白面色青紫,登时气绝身亡。 韩大胆儿又拍又摁,窝把了半天,仍是回天乏术,只好作罢。他伸手将老妇死尸双目合上,面色铁青目光如刀,扫视黑三儿三人,三人被他目光所及,不由浑身一阵寒意! 韩大胆儿一掌劈拍在炕边的木桌上,木桌哪里经得起他这一掌的雄浑力道,顿时碎裂垮塌,化成一堆木条木块!这一掌不光是气恼唯一活着的目击人证,突然暴毙,更因为这混乱的世道,穷苦百姓为了两餐一宿饱受摧残,到最却后只能落得如此下场。 黑三儿身边俩人见木桌崩碎,心头均是一惊,心想,谁脑袋上要是挨上这么一下,当场就得脑浆迸裂,死尸倒地,不由得心生惧意。 三人中仅黑三儿是好用斗狠之辈,虽被韩大胆儿震慑,但表面丝毫不乱,显得豪无惧色!毕竟当混混文斗武斗,赶在自己身上下刀子,决不能是畏惧生死之辈。 韩大胆儿心中尚有疑惑,他猜出老妇定有干粮充饥,但这些天要是有食无水,照样会被渴死。他冷静下来查看老妇尸身,发现他手臂双腿浮肿,破烂生疮流出脓血!适才床上臭味,不光是屎尿污秽,其中的腥味便是他的毒疮发出的。 韩大胆儿经常去防疫院,所以从老苏那知道不少,验看尸首的学问。他听老苏说过,经常接触腐尸的人,如果体质太弱,极有可能会感染尸毒。这尸毒入体之后,会让人皮破生疮,溃烂肿胀,若然置之不理,最后就会致命! 老苏说其实尸毒就是西洋医学所说的细菌,尸体腐烂滋生细菌,这种有毒病菌入体,抵抗力强人也许没事,体质弱的人,则会因细菌感染出现炎症和肢体溃烂症状! 韩大胆儿见老妇的身上腿上的浓疮,便是尸毒入体所致。但她被锁在屋中,是从哪感染的尸毒呢?折让韩大胆儿百思不得其解。 韩大胆儿见被自己拍碎的破桌碎屑里,有几个之前堆在桌上的碗碟。其中有个粗瓷大碗并未破碎,只是歪斜在一堆碎碟木片中,碗中尚有半碗清水! 韩大胆儿端起清水,在鼻子边一闻,忽然眉头微皱!他起身再屋内踅么,在炕角靠墙的地方看见一个水桶,桶里还剩下小半桶水。他俯身朝水桶内闻了闻,然后赶紧起身把水桶拎到院中,借着天光仔细端详。 他从地上捡起一根小树枝,在水桶中捞挑,不一会儿就像是捞出什么东西。可黑三儿和手下俩小子,站在旁边,却什么也没瞧见。韩大胆儿对着阳光,举着树枝看了一会儿,又再蹲下身查看水桶。 水桶提把上有些绳子磨痕,那些磨痕很新,原本提把上经年累月使用,提把手提的位置发黑,沾了不少汗水油泥,被摩挲得异常光滑。只中间一块有些绳索磨痕,像是不久前留下的。 他起身走到水井边,看见辘轳上缠着绳子却没有水桶,那麻绳粗硬,显然许久没浸泡井水。他俯身朝井里观瞧,见虽是十冬腊月,但井水并未上冻。 他在用辘轳上的井绳和适才的水桶磨痕比较,果然见一般无二。他微感踌躇,心道,只可惜魏小五不在身边,随后起身朝黑三儿道: “你们仨谁的水性最好?” 黑三儿和身边瘦高的小子,一齐看向另一个矮子小子,黑三儿指指那矮个儿小子道: “小虾米!他家里是船户,以前打鱼的,他水性好!” 那个叫小虾米的一看韩大胆儿看完井口,就问谁的水性好,心里就觉得不妙,再听黑三儿这么说,赶紧摇头摆手道: “不行不行!我是旱鸭子,就因为不会水,才没干打鱼的!” 黑三儿道: “你他妈少来这套!赶紧麻溜给韩爷办事儿去!” 说着从后面推了小虾米一把,小虾米平时全仗着黑三儿在外面耀武扬威,每次挨了揍也是黑三儿给他拔创,所以不敢不听他的,只能硬着头皮朝韩大胆儿走过去,皱着眉头一脸丧气地说道: “韩爷!您了吩咐!” 韩大胆儿看看井道: “绑上绳子,下去把尸首给我捞上来!” 三人一听都奇了,照韩大胆儿的意思,这井里竟然沉着尸首?黑三儿在保安公司也算是小头目了,福厚里鲇鱼窝这片熟门熟路,哪院儿几个人他都门儿清,可去不知道这井里竟然有尸首! 他还在哪寻思,那小虾米却一脸苦相,三九天下井水,还要捞尸首,夏天井水就冰凉的,别说有没有尸首,这天寒地冻,要是真下去,没不冻死在井里。 此时,韩大胆儿已经将井绳在他腰间缠了数匝,他转头露出一脸悲切,看着黑三儿,显得极不情愿。 黑三儿道: “别看我!井口那么小,我肉大身沉的,下的去么!” 小虾米把期许的眼神望向,旁边的瘦高个儿,这小子平叫时和小虾米称兄道弟,同吃同睡,这会儿见真章了,却苦着脸对小虾米道: “我不行,别看我瘦,可我骨头里都是肉,下水就沉底儿,根本浮不起来!” 小虾米还想说点什么,谁知身子突然腾空,被韩大胆儿提着井绳拎了起来。 韩大胆儿双足跨蹬井口,将小虾米从井口一点点地放了下去。小虾米心里叫苦连天,但身子一直往下,不多时双脚就要触及水面了。他双脚刚一入水,身子陡然一颤,但紧接着却觉得,井水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冰冷。 当他身子浸入水中,水面齐胸之时,反觉得浸泡在水里的身子似有暖意,反比露在水面的身体暖和得多。他依照韩大胆儿之言,潜入井水中摸索,韩大胆儿早吧绳子交给黑三儿和那瘦高个儿的小子,自己则在井口指挥。 黑三儿拉着绳子,嘴里低声嘟囔道: “真当自己是神仙了,井里哪来的尸首,以为是西游记乌鸡国了!” 感情这黑三儿最爱听评书,尤其爱听西游记。适才说要下井捞尸,他就想到了其中乌鸡国一段,说的是乌鸡国主被妖道沉尸井底。 韩大胆儿听他嘟囔也不跟他计较,只盯着井底水面,忽见井底水花一翻,探出个脑袋,正是小虾米。 他冲着井口喊道: “找着了!真有尸首!” 黑三儿听完目瞪口呆,心道,这韩大胆儿难道真是巡天都御史降世临凡不成,他头回来鲇鱼窝,竟然一眼看出井底有尸首! 其实适才韩大胆儿看到老妇身中尸毒,有闻出水中隐隐有股尸臭,就猜到是谁有问题。他一番查看,找到了水桶,用树枝在水桶中挑起一小块连着头发的人皮,那人皮头发极为细小,所以黑三儿几人并未察觉。再看水桶上的绳痕,或许之前有邻居的暗娼,不忍老妇饿死渴死,所以送了点干粮,又打了桶井水给她,谁知井水中竟然泡着尸首,老妇误饮井水,这才染上尸毒! 韩大胆儿让瘦高个儿去又找了条绳子,一边让黑三儿拽住,一边丢下井底,让小虾米把尸首绑好,然后便命令黑三儿往上拽。 黑三儿虽然知道死人死沉,他虽然没练过武,但打架斗殴一凭胆气,二凭力气,除了今天碰上韩大胆儿,打架还真没输过,凭他两膀力气,一个死人怎么在话下。 他双脚顶着井口,双臂用力,左右手交替向上拉拽绳子。谁知这一拽之下,却甚为吃力,不像这一具尸首竟然如此沉重。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他连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这才把尸首从井口拽出来。 韩大胆儿见尸首拽出井口,伸手提起绑住尸首的绳子,运力往上一提,往外一拽,尸首便稳稳地落在井口边的地上。只是黑三儿正用力拖拽,韩大胆儿忽然出手相助,又没事先打招呼,所以黑三儿手中失了力道,向后便倒。 他也算伸手矫健,一骨碌爬起身来,也忘了程老六的嘱咐,当惯了流氓张嘴就骂,可刚骂出俩字儿,看见地上的尸首,立即就住了口。 眼前并非一具尸首,而是两具十分胖大的尸身,尸体鼓胀如充气的皮球,身子比常人旁出一倍有余,面容无光十分巨大,看着根本不赛人尸。 这时小虾米也被韩大胆儿从井中拽了上来,他只觉得身子急速上升,跟飞也赛的,就回到了地面!这感觉,就像去劝业场做升降电梯赛的!他刚一回到地面,西北风一吹,立即冷的浑身发抖牙关打颤。 那瘦高个儿赶紧从屋里拿条棉被披在他身上,小虾米老大不乐意,一把他搡出老远,那瘦高个儿也不恼,还是嬉皮笑脸,上来给的把被子围上,嘴里还说: “让我下水是财神爷抖楞手,真没辙!回头我做东,咱中立园随便你点!” 小虾米道: “武大郎放风筝,你出手就不高,中立园随便点不久锅贴么!还能有嘛!哎!这被服你哪拿的?” 那瘦高个儿道: “就牡丹那屋!” 小虾米一个激灵赶紧把棉被扔在地上! 瘦高个儿道: “人都死了这有嘛可怕的!” 小虾米道: “牡丹身上有脏病,披她的被服,回头传一身花柳疱疹!” 这俩人你一句我一句瞎聊,黑三儿还在吃惊这尸首的古怪样子,他是旱鸭子没下过水,不像小虾米,家里是船户,浮尸见得多了,所以知道这时尸首在水里泡太久了,所以整个儿人都向个吹气儿的气球赛的。估么着再有些日子,尸首鼓胀撑破皮肉,就得跟气球一样爆开。 韩大胆儿不管这三人,则凑到尸首旁边验看尸状。 黑三儿在旁边不停追问: “这死了多久,嘛时候扔井里的?这俩是谁呢?都看不出男女了!” 韩大胆儿嫌他在旁边太烦,就随口道: “死了应该有俩月了!” 小虾米见天寒地冻,尸首的确应该不易腐坏,但井水中十分温暖,尸首泡在其中两个月,竟然涨而不腐,也着实奇怪。 韩大胆儿道: “你说这井水又苦又咸,水里应该含有大量盐碱,就因为盐碱和尸身酸碱中和,形成了防腐效果!” 黑三儿赶紧问道: “嘛叫酸碱中和?” 韩大胆儿不耐烦道: “这是西洋化学,说了你也不懂!” 一提起化学,韩大胆儿忽然想到,房顶上还放着个梅若鸿呢!这十冬腊月在房顶上回头再冻坏了!他一查案来,其他事儿就都抛在脑后了。 他心里连忙骂自己该死,赶紧脚蹬院墙,一纵身飞上了墙头。再一个起落,人已在房檐上了。 只把院中的黑三儿仨人都看傻眼了,他们只知道韩大胆额热捕盗拿贼缉凶探案,武艺高强身手了得,却想不到,他竟然轻功卓绝,简直有钻天之能!登时涌上一股钦佩之情,心里写了个大大的“服”字! 韩大胆儿站在房上,对三人道: “看着尸首!我去去就来!” 说完转身便走。 他在房上窜跃,没多远就找到了在房顶上的梅若鸿。这会儿西北风正紧,梅若鸿靠在檐脊上,冷得面色发白瑟瑟发抖。她肤色本就白皙,现在被冻得双颊透红,犹如白玉上多了一抹飞霞,反生惹人怜爱之态。 韩大胆儿见状更是满心歉意,但这个可不是普通女子,而是清冷如冰的梅若鸿,她本就说话冰冷,现在身在烈烈寒风之中,言语更胜冰峰。 梅若鸿被他扔在这老半天,冷得要命又下不去,开口道: “你拿我当尸首冷冻呢!我以为你都到家了呢!” 韩大胆儿赶紧道: “对不住!对不住!冷了吧!” 梅若鸿道: “身子冷!心更冷!” 韩大胆儿无奈只能不停道歉,谁知梅若鸿好像想到什么,突然道: “房上刚才有人!从我身边过去了,我回头时却不人影!” 一百一十二 鬼谋心计 小蚊子本想趁着发生凶案的乱劲儿,赶紧找机会逃之夭夭,但谁想到,韩大胆儿去别的院儿调查搜证,却让程老六派人把发生命案的院子严密把手,一时间小蚊子只能又躲进躺柜,心里盘算如何逃脱,而且他适才看机了恐怖凶案的真像,那恐怖景象让他胆战心寒,真怕自己也遭毒手。 这时,程老六还站在发生剥皮凶案的小院儿,他心里早已打定了盘算。谦德庄鲇鱼窝转子房这片的生意,只占李家哥俩儿保安公司生意不到十分之一,即便因为闹妖精的传言,对生意有点影响,那也是微乎其微的。 有钱的嫖客要么回去侯家后,要么就奔南市,毕竟天津卫最出名的妓院,都在这俩地儿。小李妈的天宝班还有南市的富华楼,这俩地儿虽然不是一般人能去的,但南市和侯家后清音小班这样的二等妓院依旧多如牛毛,嫖客大可选择其他场子玩儿乐。 之所以嫖客来谦德庄,图的就是个便宜隐蔽,除了鲇鱼窝的暗娼,还有转子房良家妇女卖身,所以尽管有闹妖精的传言,依旧还是有不少色鬼选来此消费。 这种地方卫生环境极差,粉头们不少都有暗病,能来这种地方花钱取乐的,都是些好色不怕死的货,所以跟取乐比起来,什么妖精吃人扒皮之类的传言,根本不值一提。 暗娼的命本就不值钱,该死的闹不闹妖精都照样死,嫖客们该来的照样来。所以对于闹妖精死暗娼的事儿,李家哥儿俩并不在乎,反正死的是妓女又不是嫖客,但福厚里鲇鱼窝这地儿,不光这点生意,其中还涉及李家哥儿俩倒卖军火、烟土贩运等、接脏销赃等暗中交易的私密生意,这些才是大头儿。 这些生意不但见不得光,更加不能让当局知道。要是鲇鱼窝的凶案见光,碍于压力,当局必然派大批军警来此调查搜索。李家哥俩儿不光是怕货物见光被查抄,那年月大混混手底下,有这种生意司空见惯。只是这些生意若让当局知道,必定在其中狠狠抽成,最后汤圆不叫汤圆,整个儿一个白(丸)玩儿,所得利润还不如暗娼生意来的更多。 因此程老六才给李家哥俩儿支招,出钱把事儿压下,黑不提白不提这事儿过去就得。可谁想到之后凶案再发,要是总拿钱压事儿,也不小的开销,虽说暗中的生意比起来点钱不算什么,可长此以往李家哥儿俩必有微词。 程老六作为俩人的军师,要是因为这事儿在俩人跟前儿失了信,那以后的日子可就不好混了。正赶上今天凶案再发,而且名震津门的神探“韩大胆儿”恰好在此,和手下人毛钿矛盾,自己大事化小,丢点面子倒不打紧,重要的是,能结交上总厅侦缉科的神探,那才是要紧的。 他更希望,能借韩大胆儿的手把案子破了,除了福厚里的后患,万一破不了案,只要若韩大胆儿攀上关系,那之后在津门更能脚面水——平趟了!所以程老六一顶顶高帽带上去,对韩大胆儿极尽谦恭。 退一万步说,万一结交不成,韩大胆儿要和自己为仇作对,程老六也有其他算计。听韩大胆儿话里话外,似乎是只身前来,并无后援,若结交不成,找机会做个局,拿住他些把柄,日后更好供自己驱策,岂不更妙。 栽赃陷害是这种人拿手好戏,福厚里这片韩大胆儿远没有他们熟悉万一韩大胆儿收买不得,到时候下个迷药弄晕了他,再弄死个鲇鱼窝的女人,把俩人扒光了放在一个炕上,等韩大胆儿醒过来,再找人假扮女人眷属,告韩大胆儿一个因奸不允,杀伤人命的罪名。到时候自己再出面帮着平事儿,只要这把柄握在自己手里,韩大胆儿就算有天大本事,以后也只能任凭自己差遣了! 您说,程老六这种笑里藏刀的阴鸷小人,够多阴损歹毒!可他就算漏了一样,韩大胆儿可不是一般人,津门神探并非浪得虚名,什么熏香迷糊药之类的伎俩,根本难不倒他。在九道弯都能逃出生天,更何况是这区区鲇鱼窝。 而且韩大胆儿并不是自己来的,身边还带这个梅若鸿呢!那姑娘心如冰清,为人机敏,虽然不识江湖骗术阴谋算计,但毕竟只身留学海外,胆识魄力都不一般,只要跟在韩大胆儿身边,韩大胆儿便如多长了几个心窍,就算程老六再有什么算计,也都能叫他落空。 咱们话分两头儿,回来再接着说韩大胆儿这边。他发现被馒头噎死的老暗娼,身中尸毒,顺着线索推测出井中藏有尸首,于是让黑三儿手下的小虾米下井打捞,果不其然从井里打捞上来两具尸首。 他正要验尸,忽然想起梅若鸿还被他搁在房顶。十冬腊月朔风如刀,真怕给她冻坏了。于是留下黑三儿三人看守尸体,自己则拧身上房,去找梅若鸿。 他找到梅若鸿,却得知刚才有个身法极快人,从房顶掠过,心中不禁在想,难道是那剥皮的凶徒?但转念一想,梅若鸿背靠方向和案发小院儿相反,凶手真要逃窜,也该和梅若鸿正面相遇,打个照面。这人必然是从远处往凶案处来,这才从梅若鸿背后闪过。 自己适才都没留意房上有人越过,说明此人身法十分迅捷,没个数年苦练难有此等身手。之前自己两次吃亏,和面具人那次幸亏小犹太开车冲撞解围,另一次追逐假扮森下一郎的陆松涛。交手时陆松涛手下容情。这两次都是自己莽撞吃亏,幸而并无大碍,但有了这两次的教训,现在只身无援,切不可再行鲁莽之举。 念及此,既然那人是从外而来,显然和凶案并无直接关系,暂且不去理会,于是带上梅若鸿,越过几间房舍小院儿,纵身跳下,来到井中沉尸的院子。 黑三儿等人看见韩大胆儿去而复返,不过一根烟不到的功夫,而且回来的时候身上还背着一个年轻女人。他身高体壮,但动作轻盈灵动,背着个人从房上跃下,落地却极为轻巧声响不大,心中极为钦佩。 黑三儿平时在南市三不管看撂地卖艺的人,都觉得武艺不俗,现在只觉得眼前这韩大胆儿,真是书中才有的世外高人英雄好汉。其实黑三儿虽是混混出身,但内里十分敬佩旧时绿林好汉江湖人物,只是一直无缘得见。今天见了韩大胆儿的身手为人,这材知书中所言不虚,不由得生出一种定要与其结交为友的豪迈之情! 另外两人见了韩大胆儿的轻功身手,心里却想着现在就跪地磕头,拜其为师,哪怕学到他功夫的一些皮毛也好,若能习得如此轻功,就算是当飞贼,都得是头号的钻天大贼。 韩大胆儿跃下房檐,见黑三儿仨人,都直勾勾的望着自己,不尤一怔,片刻便明白,三人是被刚才上房跃下这几下轻身功夫所慑,看得呆了,对三人心中想法却不甚了解。 这时梅若鸿已经认出黑三儿旁边那俩小子,正是之前在街上想对自己欲行不轨的俩个无赖,于是向韩大胆儿问道: “这俩个无赖怎么在这?” 那俩小子也认出了梅若鸿,说时迟那是快,俩人赶紧扑身跪下,反正给自己十二个大嘴巴,一边打一边求饶道: “师娘在上,之前是瞎了我俩狗眼,得罪了师娘!您了划出道儿来,三刀六洞,我们哥儿俩绝不含糊!只求师傅收入门墙!” 说着又冲着韩大胆儿磕了三头! 俩人弄这么一出儿,着实吓了韩大胆儿梅若鸿一跳,梅若鸿赶紧道: “谁是你师娘?……” 可转念一想,他们给韩大胆儿磕头,要拜韩大胆儿为师,估计几把自己当成韩大胆儿的媳妇了,所以才管自己叫师娘。虽然感觉这俩人有点莫名其妙,但心里着实有些欢喜,只是她为人外冷内热,不善表露,只双颊略带红晕,表情并无异常。 韩大胆儿也明白了这俩小子的意思,但他自认年轻识浅,并无收徒弟打算,更何况是这俩臭狗烂儿杂八地,于是厉声呵斥道: “瞎他妈胡嘞勒什么!谁是你师父,滚一边去!” 那俩小子打定主意要拜师,也不气恼,喜笑颜开点头哈腰的赶紧退在一边。 黑三儿跨上一步,本想上来说自己想和他拜把子,但还没来得及张口,就听梅若鸿指着两具尸首问道: “这是什么?” 韩大胆儿道: “两具浮尸,刚从井里打捞上来!” 梅若鸿远远的凝望尸首片刻,然后道: “尸首肿胀得像气球一样,你说泡在井水里,但外表暂时没有腐败迹象,说明这井水也许是弱碱性,具有一定的防腐作用,但井水毕竟不是医用防腐液,所以尸体内部的酸碱度达不到平衡,致使内部微生物繁殖,导致内部腐败,所以腐败的气体把尸体鼓胀像气球一样!” 韩大胆儿道: “你推测的没错!不如你来……” 梅若鸿冷冷地道: “你不会想让我验尸吧?我是化验师,不是验尸官!” 韩大胆儿道: “谁说让你验了,我验!我是让你帮忙观察,别让我漏掉线索!” 说着韩大胆儿从院中拾起一块柴枝,然后用柴枝捅了捅尸体的胸腹。梅若鸿不知他要干嘛,正想问他,却听韩大胆儿道: “尸首内部腐败,若死前胃内容物并未消化完全,便会和腐败气体融合积压在胸腹之内,冒然翻动,可能会让尸首喷出不少腐败的污物!” 刚说到这,就听“扑”“扑”两声,两具尸首分别从口鼻中,喷出不少粘液污秽,混杂着不明的残渣,气味儿恶臭难闻! 韩大胆儿眼疾手快,早就跃到一旁,梅若鸿本就站的很远,所以喷溅物并未沾身。 黑三儿站的也不近未曾波及,只是小虾米和那瘦高个儿,凑近了观瞧,正好被污秽喷的满身满脸都是,一阵鸡毛子乱叫,赶忙用手从身上脸上往下划拉,一边划拉一边干呕!院子里顿时臭气熏天,幸亏是严冬十分,北风正劲,臭气被烈风一吹,众人才气滞稍缓。 小虾米和瘦高个儿跑到其他院儿找水冲身不提。只说韩大胆憋着气,找出快手帕,蹲下身子想要验看尸首,梅若鸿却忽然道: “别动!你看尸首下粘着的是什么?” 一百一十三 井中人皮 韩大胆儿正翻动尸首,梅若鸿却在尸首身下发现了什么,急忙出言询问。韩大胆儿搬起已经冻得发硬的尸首,这才发现,两具胖大尸首一男一女,在男尸身下,似乎压着一团什么东西。 那一大团东西白花花的,和尸首颜色差不多,伸手触碰有些滑腻,因为带着水,不多时便已经微微上冻。韩大胆儿讲这东西抻开,竟然有些弹性,展开就是长条一片,长条为首处,揉成一团,分出几个枝杈。 那一团白色枝杈已经冻结,韩大胆儿微微用力,将其外裹的冰壳捏碎,展开一看,那竟然是张人手手掌的皮肤,像皮肤十分完整,就像是个皮手套赛的。手掌皮肤连着的那一条,则是人的手臂皮肤。手臂皮肤在手肘处往上,被压在尸首身下,由于井水浸泡过久,已经开始液化,和那两具尸首粘在了一起。 韩大胆儿赶紧叫过黑三儿,一起搬动尸首。黑三儿虽然平素打架斗殴,在外面杀七个宰八个,但还是头一次面对两句肿胀难分的浮尸,加之尸体刚喷出的污物恶臭难当,靠近就几欲作呕,只能一手掩住口鼻,另一手帮韩大胆儿推动尸身。 这时正值隆冬,天气严寒,但尸首在水中浸泡已久颇具水气,打捞上来片刻之后,水气一遇寒气,便开始冷凝,所以此时两具尸首已经开始冰封变硬,尸首表面的水气也化成了已成薄薄的冰壳。 尸首搬开只见尸身下,一片白霜,一大块扭曲的人皮都冻在尸首背上。韩大胆儿从东厢房找出一把生锈的菜刀,用刀背将冻住的人皮轻轻撬下,然后打上一通井水,往人皮上一泼水,趁着人皮表面冰霜暂时化开,赶紧将人皮完全展开,铺在地上。 这时才看出,那竟是一张完整的人皮,有手有脚四肢五官俱全,连眼皮都有。而且除人身九窍外,只顶门处有个裂口,除此全身再无任何伤口。乍看上去,便如一个人形皮套。 在场几人,初看两具胖大浮尸已然心惊,这时再观整张人皮,更是胆寒,实在想不到有什么人,能如此完整地将整张人皮剥下。剥皮决不能在活物死后尸僵才开始动手,必须趁其血肉尚有余温弹性,才好下手剥皮。 人的躯体比猫狗之类家畜要大得多,所以也更难剥皮。若要在人死后动手,不等人皮剥下,恐怕尸首早已僵硬,再难将人皮与血肉分离。想来这必是在人一息尚存之时活剥人皮,才可将如此完整的人皮剥,且剥皮时动作必须十分准确迅捷,将血肉脂肪与皮肤分开。 看这副人皮十分完整,除非是用传说中的“顶门灌浆法”,就是将人顶门割开,然后灌入大量水银,利用水银下坠,从上向下将血肉与人皮剥离。否则如纯靠人手剥皮,实在不知如何施行,才可如此完整。但这顶门灌浆法,费事颇久,行凶者根本无法在一时三刻使用此法。 韩大胆儿又仔细观察这张人皮,发现其皮肤甚薄,,若不是已冷凝冻结,估计稍微用力一扯便会撕裂。不仅如此,人皮就算用水泡过已经肿胀,却依然看得出,皮枯肉垂,颇具老态,但不知是不是水浸的原因,肤质却较为细滑,并不像是老人的皮肤。 韩大胆儿看到这人皮后心中忽然疑窦丛生,这时赶紧又去验看那两具浮尸。两具尸体一男一女,尸身只有咽喉一处伤痕,深及肌理筋脉,显然都是被人割破动脉,失血而亡。两尸均身着衣衫,但尸体肿胀,已将衣衫撑破。 男尸较为长大,女尸矮小。韩大胆儿摸索尸体骨骼,他手劲儿非凡,可以隔着冻硬的尸身,探出其骨骼位置。按照两尸骨骼推测,女尸生前身材不高,体型略胖。男尸生前中等偏上身材,身体双臂肩背处肌肉发达,双手骨骼粗壮。 再往尸首脸上看去,虽然五官已经肿胀难辨,但韩大胆儿依旧让黑三儿过来辨认,黑三儿平时只管坐镇鲇鱼窝,对到底鲇鱼窝有多少男男女女进出其实不甚了解。 这时小虾米和那个瘦高个儿冲洗完身上污物,刚巧回到院儿里。黑色三儿赶紧对瘦高个儿喊道: “豆干!过来认认尸首!” 感情这瘦高个儿姓窦,因为长得高瘦,所以得了个“豆干”的绰号。韩大胆儿一听,这俩小子怨不得常在一起,一个豆干一个小虾米都是配菜的辅料。 豆干即便冲洗完了,全身还是一股腥臭。小虾米捞出尸首后,他并没有自己辨认,此时才捏着鼻子凑近仔细观瞧。男的他认不出,但女的手上带着的银镯子他可认识,那是妓女牡丹的随身之物。虽然现在这尸首已经看不出人样了,但衣服依稀是牡丹常穿的! 原来豆干就是牡丹这院儿看场子的人,就是之前那个白老太太杀人剥皮时,正好去胡同口吃夜宵的小子。他常年在这院儿看场子,所以对院儿几个暗娼都十分熟悉。那银镯子十分精巧粗大,他一直看牡丹带着十分眼馋,总想着借机会顺走,所以认得这对镯子。其实那镯子只是镀银的,里面只是白铜而已。 豆干疑惑,眼前这具女尸,带着牡丹的镯子,服饰又完全一样,难不成这尸首就是牡丹,可不对啊!牡丹不是被剥了人皮掏了心肝而死吗?那血葫芦赛的尸首自己可是亲眼得见呐! 其实豆干而所说,和韩大胆儿心中猜测不谋而合! 此时韩大胆儿又仔细端详那具男尸,只见男尸面部臃肿,眼耳口鼻都发涨外翻,不过面部皮肤却留下些端倪,让韩大胆儿瞬间知道了此人身份。 韩大胆儿道: “我听说牡丹有个常客,叫陈雀子!” 豆干道: “对!没错!槐花那晚看见,陈雀子踩着水缸翻墙逃了,后来这货也没再出现过,有人说是外出避祸去了!” 韩大胆儿指指墙边的水缸道: “你看那缸口,参差不齐,甭说踩着缸口翻墙,常人就算能稍微落脚不打滑都算不易,这我刚才进院儿就看见了。想必眼前这具男尸就是陈雀子!” 听韩大胆儿这么说,黑三儿和小虾米也好奇地一齐凑近观瞧。 韩大胆儿指着男尸道: “虽然他皮肤被井水泡涨,但用手触及便可知晓,其双臂两肩肌肉紧实,双手手骨粗壮,应该是在油坊长期推磨榨油,劳作所致!而且陈雀子的外号,不正是他去南市点痦子,落下一脸小坑,所以才得了这么个外号儿么?” 韩大胆儿又道: “你们看看,虽然他面部肿胀,但依稀可以看到皮肤上大大小小的凹坑,那便是他点痦子时留下的!” 黑三儿等人一看,果不其然,男尸无法辨认的脸皮上,的确有不少细小凹痕,若不仔细观瞧却不易发觉。 韩大胆儿看着院中冻硬的土地,一片黑漆漆的血渍已经浸入土层。想必此处就是那无皮的尸首,陈尸之处。 他回头又看看牡丹和陈雀子的尸首,还有那张身份不明的人皮,心想:处理了那两具尸首和人皮,却没处理这具,如果一丝痕迹不露,不是更能神不知鬼不觉么?而且之后槐花失踪,并没有无皮尸出现,说明又被凶手处理了。今天这件案子,也没处理尸首,无皮尸首就那么单摆浮搁,且间隔时间比上两次案件也大大缩短…… 韩大胆儿转头冲豆干问道: “凶案那晚,你去哪了?” 豆干不敢隐瞒,说道: “去胡同口二小子那抽签买夜宵了!” 韩大胆儿又问: “那你是听见动静赶回来的?” 豆干道: “不是!我是买完夜宵回来,正赶看见院里这没皮的尸首!可这要不是牡丹,又会是谁呢?槐花明明说……” 韩大胆儿接着问道: “从胡同回来的时候,听见什么响动了吗?” 豆干道: “快走到院儿门口的时候,听见一声水声,就跟往河里扔大石头声儿差不多!我当时也没在意,结果进院儿就看那血葫芦赛的尸首了!” 韩大胆儿点点头,心中暗道:差不多了,现在已经找到了凶手,只有一个疑团还没解开,那就是动机,凶手为什么行凶呢? 梅若鸿也听大眼贼讲过福厚里之前的传闻,虽然当时不感兴趣,但毕竟也耳闻一二,所以听韩大胆儿说道,陈雀子没逃走,而暗娼牡丹也没被扒皮而死,两人双双被人抛尸井中,心中也对案情有了疑惑。 她这时问道: “有点不合常理!为什么这两具尸首抛尸处理,但却不处理那具呢?还有那张人皮……?” 韩大胆儿提手示意,让梅若鸿稍缓发问,然后问豆干: “牡丹和槐花分别住在哪个屋?” 豆干分别指指正房和东厢房说道: “牡丹住这屋,槐花住那屋!” 韩大胆儿听罢,快步走近正房,梅若鸿也跟了进去。 他在正房四处翻找了一会儿,在一个陶罐前停住。陶罐不大,罐子肩处有海碗大小,他拿起陶罐,乡里面看了看,然后用手绢轻轻擦拭,之后看看手绢,又用鼻子朝罐子里闻了闻,然后转身对梅若鸿道: “我想问问你,听没听过……” 黑三儿等人在屋外等候,看韩大胆儿和梅若鸿在屋中拿着个陶罐,两人低声交谈。黑三儿早前得程老六指示,要寸步不离,坚实韩大胆儿一举一动,这时便想凑近偷听。可心他中忽然想起韩大胆儿武艺为人,心中却有种莫名敬意,一时间竟不愿凑近去偷听,在原地愣了一愣! 待得他想凑近的时候,韩大胆儿已经快步出屋,然后问道: “福厚里这些年有没有暗娼失踪的?” 黑三儿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稍微愣了一下,这才答道: “当然有,不过几年才有一个两个,多数都是欠了窑账逃跑的,最后大多给抓回来了。不过,这二年因为保安公司长了份儿钱,跑的人比往年多了不少,除了有几个逮回来了,其他跑的就都无影无踪了!” 韩大胆儿道: “这两年失踪的,间隔都有多久?” 黑三儿道: “前年半年多一个,去年三四个月一个,今年除了扒皮死的这俩,之前失踪的,间隔都是俩月不到!还有个更怪的,没逮回来那些个,跑的挺着急,连衣服细软都没带走!” 韩大胆儿听完心想,该知道的其实都知道了,不知道的只是那些让人不敢相信的而已。 他站在院儿中闭目不语,脑子里却在推演那晚的案情,并将案情前后关联一一联通。片刻之后,他忽然睁开双眼,目光如炬斩钉截铁的道: “疑团都解开了!是时候去擒妖捉怪了!” 一百一十四 陡生变故 韩大胆儿让黑三儿和小虾米、豆干,用一张夹被,把陈雀子和牡丹的尸首,连同那张人皮一并裹了,抬着尸首,跟在韩大胆儿和梅若鸿身后,来到今天发生凶案的小院儿。 这时那小院儿里里外外围了一二十人,围着这些人俱是程老六手下的混混,程老六则端着碗热茶,气定神闲地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椅子旁立着个小方桌,桌上摆着泥炉,炉上坐着个小铜壶,壶嘴嘘嘘冒着热气。 被吓瘫的暗娼红梅早被搀扶进屋,小菊那具没皮的尸首依旧扔在当场。现下虽是数九隆冬,但院中人多势众,寒气不入热气不减,尸首血气扑鼻,场面依旧摄人心魄。程老六却稳如泰山,端坐在侧,就着血气腥臭,饮茶静候,心志实非常人可比。 他见韩大胆儿回到院儿里,眼神自信,便知案件已有眉目。见韩大胆儿身后跟这个姿容俏丽的女子,一身洋派打扮,知道定是之前谦德庄大街上,小虾米、豆干俩人欲行不轨的目标。他在李家哥儿俩手下,可说是头号人物,为人机敏精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即便不在街面走动,对于谦德庄街面发生的大事小情,依旧了如指掌。 程老六早就拟定了后招毒计,安排身边得力手下,准备了熏香迷药,万一事后结交不成,便欲行诡计栽害韩大胆儿。对他来说韩大胆儿身边虽多了个女子,不但无碍于自己的后招,可能反成他的累赘,实在不行还可擒此女,要挟韩大胆儿,所以多了个女子,反对己方有百利而无一害。 但这程老六可不知道,若是韩大胆儿一人在此还好说。正因他身边多了个梅若鸿,适才他把梅若鸿落在房上,心中颇为自责,现下更要加倍小心,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不但要擒凶拿贼,更要护她周全,所以程老六的毒计实是万难得手! 韩大胆儿来到院中,让黑三儿几人放下被卷。程老六见被卷打开,里面竟是两具冻尸,一张人皮,不禁眉头微皱,但此人阴鸷以极,所以表情并无太大变化。 黑三儿跟着程老六日久,不等他发问,便将适才韩大胆儿查探线索经过全盘道出。程老六听完面带微笑,十分谦恭地道: “韩爷!听黑三儿所言,您已将勘破此案,不知是否找到了元凶正犯?” 韩大胆儿道: “凶犯身份,犯案动机我已尽知,现在都在我掌握之中,咱们有言在先,我要支会侦缉科,现在就派人来,将凶犯缉拿归案!” 程老六本以为韩大胆儿,查明案情,定要在人前卖弄一番,将案情大白。不少成名的神探都喜在人前卖弄,以显示自己的聪明才智。韩大胆儿定然也不例外,加上事前如此恭维,高帽又一顶接一顶给他戴上,他一旦查明案情,必会显示一番。 只要查明真凶,一切决断全在程老六一人,韩大胆儿若不和自己为难,一切皆休,如若不然,便依计行事,栽他一个污名。即便他本领再大,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双拳毕竟难敌四手,到时群起而攻,必能将其拿下,更何况他身边有个女人吗,多了个累赘!所以他满以为一切全在自己掌握之中。 不料韩大胆儿却秘而不宣,却要通知总厅,程老六见此只能先出自己后招,将韩大胆儿制服,顺便抓住她身边的女人要挟。他可不知道,且不说韩大胆儿在,他能不能抓住两人,即便抓住,只要梅若鸿少了一根头发,赵景生若是知道了,能把谦德庄翻过来,他有十条命都不够死的! 这小院儿周围埋伏了六七十人,程老六打定主意要拿下韩大胆儿。他手握茶碗,正想以摔杯为号,手下其中几人手握熏香迷药,扑上去先撒迷药,然后众人便一拥而上,将其擒拿。 韩大胆儿是何等样人,早看出程老六必有诡诈,梅若鸿又在身边,早就提高了警觉,加以提防。他见程老六眼神不善,又手握茶碗,料到程老六必以摔杯为号,于是他一只手中扣了铁筷子暗器,准备在他摔杯一刻,便一发暗器将程老六钉死在椅子上,而另一只手则悄悄拉住梅若鸿的手。 梅若鸿的手被韩大胆儿拉住,心中有些激动,但他知道韩大胆儿这是打算动武,所以要把自己护在身后。 韩大胆儿嘴唇微动,低声对梅若鸿道: “我一动手,你就趴在我背上,我背你上房!” 他俩和程老六位置较远,程老六只见他嘴唇微动,不知在说些什么,举起手中的杯便要往地上摔落。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一刻,韩大胆儿忽见院中混混中,有个身影蹭着墙边往外溜,此人相貌眼熟,韩大胆儿登时认出,此人正是汇丰银行外,从自己身上摸走乌木方盒的贼偷儿“小蚊子”! 韩大胆儿忽然冲着他发一声喊,喝道: “嘿!哪里走!” 这一声如晴天霹雳,震得在场众人耳中轰鸣作响,小蚊子听到韩大胆儿喊喝,知道自己行藏败露,本想溜出院儿外此时已然不及,只好蹬塌屋前水缸先上墙头,而后翻身上房。 他虽然随面具人学了几手功夫,又被指点了些逃跑的轻身法门,但相较于韩大胆儿二五更的硬功,相差甚远,窜上房檐的动作只能尚算灵活,却远达不到迅捷的地步。 程老六正要摔杯,却见韩大胆儿一声喊喝,惊走了一个身材消瘦的汉子。他不明其中变故,但见这汉子行为鬼祟,又潜藏在暗娼院中,便以为他就是福厚里鲇鱼窝的杀人凶犯。 此刻他乍见“凶犯”,已顾不上摔落手中茶碗,赶忙冲手下众混混喝道: “快追!抓住凶犯!” 程老六此言一出,韩大胆儿就猜到他是会错了意,把小蚊子当凶手了,不过这样也好,省得又要一番拼斗,虽然自己暗藏利刃枪支,可若万一拼斗起来,伤到梅若鸿分毫,也绝非所愿。 小蚊子上房逃跑,程老六手下却只能在胡同地上追赶,一不留神便已不见了小蚊子踪迹。 韩大胆儿背起梅若鸿,几步上了墙头,再窜越上房,在屋顶之间纵跃追赶。他这一手功夫,着实惊到了程老六。 他终日与黑道儿打交道,这些年也见过不少绿林好手,但像韩大胆额人这么年轻,便有如此惊人伸手的,实在罕有至极,心中不由想到:听他名头本以为是坊间过誉了,但现在且不说他武艺如何,就算这手轻身功夫,我想把他留下,也是比登天!刚才幸亏没有摔杯动手,不然胜负输赢,还疏难料定。 韩大胆儿背着梅若鸿,追赶小蚊子,但脚程丝毫不落下风。若是平地追逐,小蚊子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在屋顶上纵跃,却全然不是韩大胆儿的敌手。 韩大胆儿虽然背着一个人,又起跑比小蚊子晚得多,纵是如此他提气直追,不过顷刻间,也已与小蚊子只相距六七米远,再过不多久便能追上。 正在此时,小蚊子忽然一声惨叫,脚下踏空,从屋顶直坠下去,摔落一个小院儿中。只听稀里哗啦一阵瓦片碎裂之声,然后便是一片寂静,似乎小蚊子已经摔得昏晕过去。 韩大胆儿和他相距不远,只几个起落便已经来到小院屋顶。他低头朝院中张望,只见小蚊子倒在一地碎瓦中,一动不动。他背着梅若鸿,从放上跃下,生怕落地踩中瓦片摔倒,伤了梅若鸿,是以远远地落在碎瓦外围。 他身子落地放下梅若鸿,快步走向小蚊子,他担心这小子,只是装晕,忽然暴起偷袭,于是加了小心,但走到小文子身边定睛观瞧,这才赫然发觉,小蚊子已然露骨塌陷,舌头和双眼外突,七窍流血死于非命。 韩大胆儿走过去又伸手探了探鼻息,又摸了摸小蚊子的脉搏,见其果然已经毙命。 梅若鸿此时也走了过来,见眼前的瘦削汉子倒毙而亡,不禁大惑不解,说道: “太奇怪了!这房屋并不怎么高大,从房顶跌落,顶多会骨断筋折,怎么会直接一命呜呼呢?” 韩大胆儿心里也觉得甚为奇怪,就算大头向下,顶门先触及地面,定然是摔伤头骨,脖颈折断。想到此处,便伸手去摸小蚊子颈骨,但发觉其颈骨并未折断,而且头顶骨深深凹陷,只是从房顶跌落根本不会有如此冲力,能让颅骨塌陷大半。 这时他想起梅若鸿之前说过,在房顶感觉身后有人掠过,但转头观瞧却不见人影。难道是有人在他跌落的一刻突然偷袭,将小蚊子一掌击毙。能有如此身受的,自己近来见过的人中,只有小舅舅朱天飞、猴脸面具人、还有百变奇侠陆松涛。 小舅舅从不轻易取人性命,再说如果是他,也不会出手之后立即躲藏,不和自己见面。陆松涛正在筹谋,夺回东陵国宝,并运送回南京政府,所以暗中相助的可能性不大。 剩下只有那猴脸面具人,但他武艺高出自己甚多,若是出手击毙小蚊子,根本不用躲避自己,尽可以大摇大摆地离开。 其实韩大胆儿今天带了防身利器,身上还暗藏枪支,若遇上面具人,真动起手来也不惧他。可面具人毕竟不知韩大胆儿身有火器。 韩大胆儿在他眼中完全不是敌手,况且还带着个梅若鸿,多了一个累赘,与和高手对决,必然更加缚手缚脚,绝无可能把他留下,他也就更不需要躲藏! 所以是面具人出手的可能性也不大,那到底会是谁呢?难道小蚊子天生体弱骨酥,真是命运不济,摔死在这院中? 韩大胆儿正自思量,黑三儿已经带着小虾米和豆干,还有几十个手持棍棒刀刃的混混赶到院儿里。 黑三儿、小虾米和豆干自不必说,早已被韩大胆让人身手折服,但其余混混除了和他交过手的人外,都不知道韩大胆儿有多大本事。有几个会些拳脚的壮汉,见程老六口中的凶犯竟然突然毙命,猜测必是韩大胆儿所为。现在凶犯已死,照程老六之前安排,其余人众要出手围殴,拿下韩大胆儿。 其中有两个事先安排好,撒迷药投熏香的,就慢慢蹭到韩大胆儿不远处,伸手掏兜儿,暗摸迷药包,打算一出手就把迷药全撒过去。 黑三儿发觉事情不妙,正要出言阻止,但那手拿迷药的几个混混,已经抓出迷药作势要扔! 正在此时,忽听得“砰”的一声枪响,声震福厚里,惊了在场众人! 一百一十五 剥皮元凶 小蚊子逃跑途中从屋檐跌落,却意外身亡,韩大胆儿疑心有暗藏的高手突施偷袭,掌毙了小蚊子。此时程老六手下的一众混混,也手持利刃棍棒赶到。 众混混想照程老六先前安排,合力擒住韩大胆儿,黑三儿出言阻止已然不及。几个混混正要泼洒迷药,却被突如其来的一声枪响所震慑,愣在当场! 混混们手里的迷药没撒出去,手一松全落了下来,这时正巧起了一阵西北风,迷药一点没糟践,不偏不倚都刮到这群混混身上,众混混连同黑三儿、小虾米和豆干登时昏倒一片。 韩大胆儿早就防备混混们这手儿,但见迷药四散,赶紧掩住口鼻,同伸手要帮梅若鸿掩住口鼻时。其实梅若鸿也是机敏之人,只是不知道黑道儿的伎俩,但见混混们手中烟尘四散,顿时也察觉不对,连忙伸手拉扯韩大胆儿,想要后退,可毕竟动作慢了些,依旧闻到些熏香迷药,立刻便觉得有点头晕眼花。 韩大胆儿伸手扶住梅若鸿,退到院子角落,等迷药烟尘散开。 这时候一对手持长短枪支的警察冲进院来,为首的是尤非、范统和张彪,后面跟着李环、王振、刘方,人手一支驳壳枪,后面警察有一二十人,都持长枪跟随在后。 刚才那一枪正是尤非放的,他一进院儿,就指着韩大胆儿直皱眉摇头道: “你呀!不长记性,总仗着艺高人胆大,独闯虎穴……” 他见到韩大胆儿身边,几欲昏晕的梅若鸿,又道: “这回带个大闺女来,出点嘛事儿你说怎么办!” 韩大胆儿见是他们赶来,惊喜交加,赶忙问道: “你们怎么来了?” 范通道: “有人通知我们,说你在谦德庄鲇鱼窝这有危险!” 韩大胆儿奇道: “谁通知你们的?” 张彪道: “一个年轻人!有点瘦,长得挺白净!” 李环王振补充道: “这人有点面熟,好像在街面见过,一猛子想不起来了!” 几个人七嘴八舌描述了一番。 韩大胆儿听完心想,难不成是陆松涛?可他们形容的那人身高形貌又不像。可转念一想,陆松涛擅长乔装,说不定是他乔装报信。不管是谁报信儿,现下可先不做理会,那剥皮害命凶徒,尚未抓捕若让他逃了可就再难抓到了! 此时警察已经将,昏晕的混混全都绳捆索绑控制起来。韩大胆儿让尤非先照料头晕的梅若鸿,张彪李环等人收敛小蚊子尸身,自己则带着范统和几个警察,赶往今天案发的小院儿。 来到小院儿,见门口站着几个混混,程老六虽在院中踱步,但神情依旧,并不显得如何焦急。韩大胆儿知道他正等着众人抓住“元凶”,却殊不知,元凶根本不是小蚊子。 混混们见韩大胆儿去而复返,且身边带着几个持枪的警察,都稍感诧异。正所谓光棍不斗势力,任你混混在天津卫如何横行,遇到上军警,硬骨头可挡不住枪子儿! 不过混混讲究的就是不能怂,怂了以后就没办法在称人物字号,这才有那么多混混上刀山下油锅,对自己下手比这斗狠,就是为了震慑对手,闯出名号,混混这行拼的就是个狠辣胆气,敢跟衙门叫板更能扬名立万。 所以即便韩大胆儿带着持枪警察进院儿,门口的几个混混也没有一个后退的,都挤在门口个顶个往枪口撞。这时程老六看见韩大胆儿回来,才开口让混混闪出条路来。 韩大胆儿一进院儿,就让范统和警察找东西,先把院子里的没皮的尸首盛殓起来。 韩大胆儿已经看出了程老六的伎俩,虽不知具体阴谋如何,但一定是想对自己不利。程老六也明白韩大胆儿是个少有的硬茬子,软的硬的估计都不灵,而且现在来了一批荷枪实弹的警察,虽说自己不惧,但再想施行诡计,恐怖万不能够了! 韩大胆儿道: “我知道鲇鱼窝不止转子房和暗娼生意,但我本意是来此寻人,偶然碰上凶案,这才出手探案缉凶,至于其他事情我一概问!” 程老六听韩大胆儿这么说,心下稍宽,自觉那“元凶”已经从房上摔下跌死,这凶案也算了结了。既然有韩大胆儿这话在,目下只要给这些警察每人一份犒劳,警察们都得了好处,料也不会多生事端惹出麻烦。 他正想让手下人准备犒劳,却听韩大胆儿道: “刚才我追逐那人,只是我要寻访的人贩,却并非剥皮杀人案的元凶!” 程老六听他这么说颇感意外,才知原来自己刚才会错了意,又听韩大胆儿接着道: “鲇鱼窝剥皮凶案远不止现在这几起,这两年失踪的暗娼,多半都命丧此元凶之手!” 程老六听完十分惊讶,他虽然也对这二年,暗娼频频出逃,又遍寻不到,心有疑虑。但直到剥皮凶案发生前,都没往其他方面想过。这剥皮凶案又都留下了没皮的尸首,暗娼出逃却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所以按照常理推测,便没将暗娼出逃与剥皮凶案关联。 想不到韩大胆儿现下却说,之前失踪的暗娼,大半都是遭了剥皮元凶白老太太的毒手,心中颇有疑惑! 这时韩大胆儿又道: “元凶我已经找到了!就在这里!” 说着韩大胆儿踏上一步,对着小院儿正房喝道: “出来吧!” 忽然正房里传出一阵唧唧咯咯的怪笑,然后一个尖嗓子的女人声音说道: “竟然能被你识破,不愧是擒拿三阳教双使的神探!” 程老六和众混混,还有在场的警察范统等人,听见这女人声音都觉得毛骨悚然,背后汗毛直竖,因那声音全不赛常人,尖锐如金铁摩擦,刺耳异常! 那女人又道: “你怎知那些女人都死在我手里?” 韩大胆儿朗声道: “两年多前,你开始潜伏于地,原因我尚不清楚。不过鲇鱼窝地处隐蔽,而且女人又多,方便你挑选猎物。侯家后和南市虽然也有不少烟花之地,但毕竟不利隐蔽,暴露的风险很大!所以我推测你是在躲避仇家,一定有人在外面寻你!” 那女人又咯咯怪笑几声,显然是被韩大胆儿料中! 那女人又道: “这些不过都是肮脏低贱的女人,靠着一副皮囊做些肮脏勾当!我将她们剥皮处刑,也算替天行道!” 说完又是咯咯唧唧一阵怪笑! 韩大胆儿喝道: “你胡说八道!什么替天行道,这些可怜女人,之所以成为你的目标是因为你有恶疾——嗜血症!” 屋中那女人的笑声忽然止住,小院顿时一片寂静。 韩大胆儿道: “我已经在牡丹院中那口井里,找到了陈雀子和牡丹的尸首,还有被你丢弃的人皮!你便是套在那张人皮衣中行凶杀人,因为你的嗜血症,若被阳光照射,皮肤就会溃烂,所以才活剥人皮,用换皮术套上人皮减缓病发!” 在场众人听韩大胆儿此言,都觉得匪夷所思。程老六也算是绿林黑道的老江湖,但也没听过有换皮术这种诡奇异术! 韩大胆儿道: “当晚你便是套着井中那张人皮,伪装成另一人,趁夜去了牡丹那院儿行凶。那人皮虽是年轻女人的,但皮肤枯槁颇显老态,你杀人就是为了寻找可以替换的人皮。 你一定是听到了牡丹和陈雀子的争吵,知道牡丹身染暗病,还传染给了陈雀子,牡丹的人皮不能用,所以才转而对同院儿的槐花下手!我知道绿林传说有种秘药,是用水银、砒霜等药物调配,唤作——戮血银霜! 这种这种药物,只要少量进入皮下,便能在极短时间内,将人皮和血肉分离,你就是用这种方法,割开猎物顶门,然后将戮血银霜灌下,迅速剥下人皮。 我在井里发现了陈雀子和牡丹的时候,就在想,为什么你处理了陈雀子和牡丹的尸首,却没处理槐花的无皮尸首。之前那些失踪的暗娼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显然尸首也是被你处理了,但为什么这次却放任院中不管! 我后来才想通,是因为只是你没料到,槐花中了迷药,剥皮时却突然醒来,窜到院儿里,惊动了同院儿的牡丹和陈雀子,你只能选择下手灭口,杀了陈雀子和牡丹。 槐花死在院中,其实是个意外。但当时尸首无皮满院鲜血。你若一通抛入井中,必会有人循着血迹找到三具尸首,到时你的行踪便无法隐藏!你听见看院儿的豆干买完宵夜回来,赶忙将陈雀子牡丹连同你身上的人皮一起抛入井中,这就是为什么豆干在院外不远,听见石头沉水的声音! 你也算机智,套上槐花的人皮,满身鲜血来不及清洗,就坐倒当院儿,装成受惊过度,信口胡编出什么,旋风闹妖精,白老太太活剥人皮,吃人心肝的鬼话! 其实院里还有个目击者,就是那个西厢房久病的老暗娼,不过当时你没有发觉,可惜最后她也被馒头噎死了! 对了!那心肝,因为嗜血症患者,体内缺少某些物质,人血中却含有这种物质,所以喝人血可以缓解病症,因此这病才得名嗜血症。 不过和人血比起来,远不如直接吃人的肝脏来得有效,所以每个被你剥皮而死的人,心肝也被你掏出慢慢吃掉! 在槐花的屋里,我已经找到了你捣碎肝脏服食,所用的瓷罐!之后等槐花的人皮不能再用的时候,你又找到其他猎物,继续剥皮食肝。 按照你行凶害命的时间规律看,你的病已经越来越严重,人皮的效用时间也越来越短了,所以你今天才冒险白天动手。或许是你事先准备不足,不巧这次又出了意外,剥皮后的人没死,且爬到院中才咽气! 这时候我却到了,你来不及处理尸首,只能故技重施!其实院里还有一个目击者,就是从房上掉下来小蚊子,只不过他也死于非命了! 现在你已经露了行藏!披上红梅的人皮也没用了!” 和韩大胆儿隔门对话的女人,正是适才凶案现场,被吓傻了的暗娼,他现在所穿的,就是小蚊子的想好“红梅”的人皮,院中那无皮尸首才是真正的红梅! 屋中那女人听韩大胆儿说完,半晌默然不语,屋外的程老六朝着手下使了个眼色,手下混混立即提着棍棒,朝小屋围了上来。范统等人也收殓好院中尸首,也带着几个警察端着长短枪支,靠了上来。 忽听屋中女人用尖厉的声音说道: “这些女人在此卖身苟活,低贱得还不如畜生,不如物尽其用,我也算帮他们解脱……” 话没说完,女人紧接着便是一声怪叫,那生意刺耳至极,震得众人耳中问问作响!除了韩大胆儿外,所有人几乎都双手掩耳,双目微闭。 突然,“砰”的一声,小屋大门洞开! 众人怕她跳出伤人,全都严阵以待,黑漆漆的房中却并无异动。开门相隔不过片刻,一个身影忽地从屋中破窗而出! 这人身法快捷无论,行动如风似电,出手迅捷鬼魅,正是躲在屋中披着红梅人皮的,剥皮凶犯! 她突施偷袭,左右手各抓住一个人挡在身前,这两人后颈受制,如被钢构铁钳套中,非但挣脱不得,反而浑身酸软,使不上半分力气,只能引颈就戮。 这受制两人,一个是程老六,另一个则是范统! 一百一十六 恶徒逞凶 范统除了吃饭,只会出损招、拍马屁除此之外,其余的本事一概没有。他是讲文不行,论武不能,名字一点没起错,真是个饭桶!后颈被剥皮凶犯制住,竟然半分不能动弹,原本手里握着的驳壳枪也掉在地上。 相较之下程老六虽然是一介文人,但毕竟是大混混李珍、李玉哥俩儿的军师。在绿林混迹已久,虽然讲打斗狠不行,但毕竟胆识过人,非等闲之辈。突然被人拿住后颈,竟然奋力挣扎,还想用袖子里暗藏的短刀,反手去刺剥皮凶犯拿住自己的手腕。 他反手从下往上实却在够不到那人手臂,于是便刀交左手想从脑后往下刺扎。不过他短刀刚交在左手,手臂还未抬起,剥皮凶犯便提膝撞向他手肘麻筋。 程老六只觉手臂一阵酸麻,一柄短刀再也握不住,“当啷”一声落在地上。紧接着便觉薄皮人手上使力,自己后颈疼痛难忍,脑中一阵眩晕。 剥皮凶犯身后抵着墙壁,身前有范统、程老六二人当成护盾,这两人一墙成了个三角,完全罩住中间的剥皮凶犯。就算警察想要开枪,也根本找不到角度,稍有不慎还会伤到范统。一时间警察和混混都不敢出手只能将在当场。 那剥皮凶犯将头颈都藏在人盾身后,尖声喝道: “都出去从里面关上院儿门!” 韩大胆儿灵机一动,忽然看向房顶,口中喝道: “就是现在!快出手!” 众人以为房顶上还有外援,都纷纷望向房檐,可一看之下空无一人。 那剥皮凶犯咯咯奸笑道: “你少来这套,我耳力极足,有没有人靠近怎会不知!” 说着拿住范统的手稍一用力,立刻便疼的范统吱哇乱叫,满脸都大的汗珠不停滚落。韩大胆儿赶紧出言阻止,示意自己不再轻举妄动,让他切不可伤了范统性命! 韩大胆儿本想谎称有人,吸引剥皮凶犯注意,然后突然出手救下人盾,却不料剥皮凶犯感官敏锐,干本没有中计,还差点害的范统丧命!于是只能中暗扣铁筷子,准备伺机而动。 剥皮凶犯道: “你再敢妄动,我就把手上的戮血银霜,全都注进这两人体内!” 程老六和范统被人制住,虽然神魂迷惘意识模糊,但刚才听韩大胆儿说过,戮血银霜是剥皮药剂,再想起地上那没皮的尸首,两人同时心中一凛,范统更是吓得大叫,只不过他现在连喊叫也没力气,只能徒然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剥皮凶犯命令警察和混混们都退出院外,众人只得依言而行,韩大胆儿刚退到门口,却听凶犯道: “你留下!把院门从里面锁上……” 韩大胆儿正想留在院中,找机会救人擒凶,便依言将院儿门关上,然后插上门闩。谁知那凶犯还不放心,让韩大胆儿把院中一块大青石搬起来,抵住院儿门。 韩大胆儿见那青石又二三百斤重,便随口道: “那么大石头,搬不动!” 剥皮凶犯闻言,手上立刻加劲儿,指甲深深嵌入两人皮肤,见他指甲上银光一片,韩大胆儿知道她所言不虚,说不定便是将药剂用什么法子暗藏在长指甲里,若指甲戳破皮肤,那范统和程老六,可就真成了没皮尸首了! 指甲虽未戳破皮肤,但凶犯手上力道加重,范统立时又疼得怪叫,程老六毕竟是混混堆儿里拔尖儿的人物,就算被制住,仍旧咬紧牙关强忍疼痛,还从牙缝里蹦出几句狠话。 韩大胆儿见二人命在顷刻,立刻喊道: “别动手!我搬!” 其实莫说韩大胆儿身大力不亏,就算他没这身量,凭他满身武艺叫起丹田气,举起二三百斤的东西,根本不在话下。他故意装作使尽吃奶的力气,才将青石搬到门口。放下青石便嘘嘘喘起粗气。 院儿外的警察混混,都不会轻功,墙上又无攀登足踏之处,急的抓耳挠腮,却无计可施,只能趴着门缝往里观瞧。 韩大胆儿一边佯装力竭,一边慢慢往凶犯跟前蹭。这时,那剥皮凶犯见大门被堵,一扬手抛下两个人盾,咧开嘴发出一阵怪笑。然后抓起适才范统掉在地上的驳壳枪,朝着韩大胆儿便连开三枪。 只听碰碰砰枪声乱响,子弹横飞。韩大胆儿拧身趴俯在地,避开三枪,同时打出从怀里掏出花口撸子枪,朝着凶犯举枪还击。凶犯没想到韩大胆儿身上也有武器,眼瞅着对方还击,自己瞬间没了优势,只能飞身退到身后屋里躲避。 他一面找掩护,一面开枪还击,驳壳枪子弹连珠,犹如雨点般撒向韩大胆儿。韩大胆儿见弹雨纷飞,心知驳壳枪虽然单发点射精度不高,但横扫连发威力可不弱。于是也飞身撞破西屋房门,躲到屋中寻找掩护。 韩大胆儿知道自己的撸子枪弹量不多,相较之下驳壳枪弹夹长,弹药量大,但连发速射却十分消耗丹药,只消几个三连发之后,驳壳枪必定弹尽。 他在窗口砖墙下隐蔽,等对方激射间隙,才还击一枪,为的就是节省弹药,静待时机。这两人躲在屋里对射,院门外众人拼命撞门,奈何大门上锁,又被青石堵住,费了半天力气,却收效甚微。 院里程老六,范统两人,眼瞧着枪林弹雨横飞,砖沫碎石乱蹦,却因后颈被拿住太久,浑身酥麻,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韩大胆儿数着对方弹药量,听剥皮凶犯枪声,已经连发二十枪,之后便停顿良久,心知对方弹药用尽,于是悄悄探头,从窗缝观察对面小屋。果见剥皮凶犯窜到屋外,往倒地不起的范统身上摸去。 韩大胆儿见机不可失,连忙窜身出屋,一个箭步跳过去,正要举枪射落其手中驳壳枪,不料那原本伸手摸索范统,背对自己的凶犯忽然转过身来。露出一脸狞笑,举起驳壳枪朝着韩大胆儿胸前,便是连珠三枪。 原来剥皮凶徒丢下范统,伸手捡枪的时候,便已经迅捷地在范统身上摸走了备用弹夹,刚才二十枪之后,故意停顿,佯装弹药用尽,实际上却暗中轻声换上备用弹夹。他心知韩大胆儿是故意等他弹药用尽,所以才卖个破绽,等着韩大胆儿现身自投罗网。 只听“砰砰砰”三声连珠枪响,韩大胆儿上双足未动,上半身依然后仰跌倒。但他刚一后仰,随即腰上使劲,身子又再前倾,举枪便朝剥皮凶犯眉心射去。 刚才电光火石之间,韩大胆儿已知中计,但见对方举枪射击,自己的身体自然反应,已经快过了脑子。他瞬间运起丹田混元气,使出平生本事,一个铁板桥功,身子后弯,避开了那夺命三枪,子弹全都擦着胸口飞过,衣服的纽扣被子弹带中,也瞬间化成碎屑。 他避开子弹身子回弹,举枪射击,动作一气呵成迅捷无论,眼看剥皮凶犯就要命丧韩大胆儿枪下,谁知这时“咔”的一声,花口撸子枪,竟然子弹卡壳,弹壳卡在套筒抛壳窗上,不能击发。 就这么稍稍一顿的工夫,剥皮凶犯抓住时机,举枪又朝韩大胆儿射击! 韩大胆儿适才强运内气,使出铁板桥,不论脏腑筋骨,都受到极强冲击,根本无力再用此法闪避,心道不妙,但也无计可施。他刚想来个就地十八滚,能避开极强是几枪,即便中弹,每页尽量护住要害。 就在剥皮凶犯正要开枪的一瞬间,忽地一瓢凉水从天而降,这瓢水犹如并非直上直下。而是从韩大胆儿身后斜上方泼降下来,正浇到韩大胆儿和剥皮凶徒身上。 那剥皮凶徒被清水泼了满脸,来不及开枪,怪叫一声向后便退,一边退步,一边胡乱开枪。 只见他被清水泼中后,脸上吱吱直响,顺着眼眶直冒青烟,且不停流出黄水,气味儿若腥臭难闻。 韩大胆儿死中得活,见剥皮凶犯胡乱开枪,赶紧一手一个,抓起程老六和范统,疾向后退,直退到西屋才算作罢。 他见刚才那清水泼在剥皮凶犯脸上,竟然烧得对方眼冒黄汤,心道不妙,不知那清水是什么腐蚀溶液,难道是王水不成?赶忙伸手在脑袋和后颈上抹了一把,可说来奇怪,自己被水泼中,却不痛不痒,丝毫不觉异样。 他抹完后颈,见掌中清水并无异状,观之物色嗅之无味,只是普通清水,有几滴从头发上滴落唇边,却有股浓重的咸味儿,竟是普通的冷盐水而已! 这淹水从是从房檐上泼下,泼水的人显然是友非敌,但此刻也顾不上思量到底是何人相助。 这时范统和程老六已经渐渐复原,身体不再酥麻,手足也有了力气。三人听见院中枪声连响,拦着几轮子弹乱射,现下只有驳壳枪击锤敲击声,却再无枪响,心知此次定然是真的弹药用尽。 韩大胆儿这次加着小心,先从屋里往外张望,见剥皮凶犯捂着脸,手里驳壳弹仓已空,他仍旧慌乱地不住扣动扳机,发出“啪啪”的击锤撞击声。 韩大胆儿将撸子枪卡住的弹壳退下,举枪一步步走近那凶犯。范统刚才被他制住,心里有气,现在见他弹药用尽,脸上带伤,便几步急奔上前,一脚踢掉他手中空枪,然后抬手一巴掌打在凶犯脸上。 韩大胆儿以为凶犯定然躲闪,谁知范统这一巴掌竟然结结实实打在对方脸上。只是范统一巴掌打完,全发觉掌中黏糊糊滑腻腻一片,抬手一看,见手掌上粘着一大块人皮。 此时那凶犯倚着墙边站起身来,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显然是受了极大痛楚。只见他脸上皮肤被扯掉一大块,露出里面殷红色的肌肉和白色的骨骼筋膜。 适才淋在他脸上的盐水,从他五官七窍浸入皮下,只转眼工夫,那红梅的人皮已经开始下垂肿胀,正缓缓从这人身上褪下。犹如毛虫破蛹一般,让人看得头皮发麻! 片刻之后,红梅那整副人皮,犹似一件衣服,已经滑落在地。墙边只立着一个筋肉外露,全身殷红无皮人,一动不动。 韩大胆儿三人,以为他已经气绝,正想凑近,不料这无皮人竟突然暴起,二指成勾抓向韩大胆儿双目! 一百一十七 断臂求生 程老六虽然是黑道人物,所见打架斗殴好勇斗狠的不少,下油锅上刀山,看胳膊卸大腿更是家常便饭。范统当了几年警察,虽没参与过几个大案,但凶杀现场,死人碎尸见得也着实不少。韩大胆儿就更不用说了,自从当警察一来,屡破奇案,什么稀奇古怪的尸首没看见过。 可就算如此,这三人这辈子也都不曾见识过,如眼前这般诡异的景象。血葫芦赛的没皮尸首自也见过,但却从没见过全身殷红,没皮的活人! 那剥皮凶犯被冷盐水泼中,就似破了什么邪法赛的,身上套着那原本金纸的人皮,顷刻间便已松垮滑落。露出一个全身没有人皮的活人! 那无皮人胸部隆起,特征果是个女子。她浑身肌肉殷红,覆着白色半透明的筋膜,肌腱骨骼处呈白色或淡黄色,肌肉纤维上还覆着如树藤叶脉般的血管神经,只见她身子稍微一动,身上的肌腱便在抽搐蠕动,让人观之几欲作呕,显得甚是诡异可怖,着实邪门至极。 这与韩大胆儿原本的想象大相径庭,他本以为人皮褪去之后,里面那凶犯会是个皮肤溃烂,浑身伤痕的病体之人,全没料到人皮内的凶犯,竟然像是以前在解刨书上见过的肌肉人一般,全身无皮! 韩大胆儿想起,小舅舅朱天飞讲过的一种,可以改换容貌的江湖异术——换皮术! 这换皮术挑选所换的人皮,要和换皮之人体貌特征相似。然后换皮之人,先要将自己的脸皮剥掉,再活剥选中之人的人皮,趁着血热人皮未死的时候,将皮覆在自己身上,利用热血将血肉接驳粘合。 所以剥皮之时需要活剥人皮,且手法利落。水银、砒霜等物配成的“戮血银霜”就是专门为了此法而研制。药剂从伤口入体,不消片刻就能将皮肉分离,迅速剥下人皮。这药剂虽有剧毒,但因和水银等药物相合,所以并不融于血肉皮肤,剥皮只需将药剂抖落,便不怕人皮有毒。 这换皮术最难的,还是换皮这人本身血肉,要与活剥的人皮互不排斥,如若互相排斥,人皮就会很快枯槁脱落,且就算成功,以后也不能再次施术换皮,所以很少有人使用这种诡奇异术。 眼前这无皮人除了肌肉殷红,全身并无血迹,而且她曾多次换皮,这显然和普通的换皮术大为不同。或许正因为他体表无皮也无鲜活血脉,所以不担心人皮排斥,只等人皮枯槁前在寻猎物,换领一张人皮即可。 韩大胆儿知道,人皮是血肉的铠甲盾牌,若无人皮保护,肌肉筋膜很快就会流失水分,变得干燥断裂,成为死肉,所以这无皮人不能离开人皮太久。每次都是身上人皮开始枯槁衰退,便即活剥人皮,而后换上新皮。 无皮人与常人不同,不需担心人皮和自己血脉融合,而因嗜血症畏惧阳光,所以大可如常人般在白日活动! 适才被冷盐水一浇,不知起了什么化学作用,竟然加速得了人皮枯槁衰败,而盐水便是这无皮人的克星,被盐水泼中的位置,筋膜救逐渐破裂流出腥臭难闻的黄水,殷红的肌肉则开始渗出鲜血。 那无皮人被盐水所伤好像已经失神,只是肌肉微微颤动,但身躯却僵直不动,韩大胆儿、范统和程老六,都凑上去观瞧这百年难得一见的诡奇“活人”,却全然忘了去先把院儿门打开。 无皮人原本低头呆立,忽的肩臂肌肉猛地抽动,韩大胆儿见状心知不妙,料定她要暴起伤人,只见他右臂长出,指爪成钩,直取韩大胆儿双目! 她指爪尖利,指骨赛刀,夹带劲风,扑面而来,显然是在指爪功夫上下过多年苦功。况且他指尖不知暗藏了何种细小机关,其中藏有剥皮药剂戮血银霜,若被刺中不免转瞬就皮肉分离。 不过她却忘了一点,现下她无皮在身,身体稍有动作,肌肉收缩颤动,便已给对手提示,更何况没有人皮掩护,肌腱要害,全然暴露在外,对付常人都十分困难,更何况是武艺高强的韩大胆儿呢! 韩大胆儿出手绝不容情,单掌上托迅捷无比,以指掌扣住无皮人的小臂肌腱。用力一捏,那无皮人登时一声惨嚎,小臂肌腱骨骼立时断折,手肘碎裂,指爪刚探到韩大胆儿面门,随即便如死鱼一般软软垂下。 她声音本就尖利异常,此时断骨折筋,更是痛彻心扉,惨叫之声震耳欲聋。院门外观望的警察和混混们,也都震得耳中轰鸣闭目掩耳。 此刻,这无皮人竟然想趁着众人被自己叫声震慑,窜上墙头逃走,但她手肘被韩大胆儿拿住,挣脱不开。想不到他出手狠辣,见自己右臂骨断筋折,竟然伸手朝断臂处抓去,用力扯断伤处筋骨,断臂求生。 她手臂一断段,立即鲜血喷涌,韩大胆儿见她无皮还能不死,不知她血肉中是否存有古怪,所以当鲜血涌之时,立即后退避开,可只他纵身后退工夫,无皮人已经如长足昆虫般,手脚并用,扒着墙砖窜上房檐。 韩大胆儿避开鲜血,见她上房逃窜,立刻也拧身上房,在后面追赶。他边追边想,今天不过短短几个钟头,却在这鲇鱼窝几上几下,光在房顶窜越追逐,都快赶上走千家串万户的飞贼了! 那无皮人在房顶窜越,手臂却鲜血飞溅,在沿途留下标记。莫说韩大胆儿一直在后面紧追不舍,就算追赶不及,跟着一路血迹也能寻到她的踪迹。 在房顶屋檐纵跳了一阵,无皮人竟忽然跃入一个小院儿,韩大胆儿发觉,那便是发现井中尸首的小院儿。待韩大胆儿从房顶跃入小院儿,无皮人已经一个纵身跳入井中。 梅若鸿之前闻了些迷香,有些昏晕,不过稍微休息之后已然缓醒,随后便跟着尤非一起到之前拼斗的小院去找韩大胆儿,可正赶上院门关闭,他她就和尤非张彪等人在院外想法子破门。此时有井的小院儿,只几个警察在看守。 无皮人形如鬼魅,虽然断了一臂,但动作依灵活迅速,她从房顶跃下再跳入井中,动作十分连贯。院中警察只觉有道红影从房顶跃下,随即便投入井中,连是男是女是人是鬼,都还没来得及看清。 韩大胆儿见他跳入井中大感意外,初时以为她要投井自尽,但转瞬便明白,这水井下一定另有暗道,说不定她便是从这井中暗道,来到这福厚里鲇鱼窝。 但无皮人既然怕冷盐水,这井水盐碱很重,难道他跳井求生,便不怕井水了么? 其实韩大胆儿不知,之前从房顶泼下的盐水中,还有大量白矾。无皮人的确怕因为没有皮肤,所以的确怕盐,但是光靠盐却造不成太大伤害。他更怕的是混合了白矾的盐水,所以被泼中之后才有刚才的反应。 这井水盐碱很重,但却没有白矾,所以不会对无皮人造成太大伤害。不过无皮人忘记了,井中泡尸甚久,井水已带尸毒,他跳井逃生,虽然很快便从井底游进暗道,顺着暗道逃出鲇鱼窝,但他无人皮保护,身子浸在井水中,沾染了尸毒,不久后便开始全身溃烂,不论如何医治,却总难医好,就算套上人皮,也时常肌理之间奇痒难止,可又不敢抓挠肌腱血脉,所以每每犯病都痛苦异常,以至后来精神错乱势若癫狂,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韩大胆儿知道井水含有尸毒,而且井下情况不明,虽然小虾米之前曾下井捞尸,不过上来后用清水冲净了身体,所以料来并无大碍。只当时无皮人还未逃入井中,现在若下井追逃,唯恐会中了无皮人的暗算。 他见梅若鸿和尤非等人也来了,就赶紧让尤非张彪几人,找工具将井水抽干,再下井查探。 数九隆冬,十来个人忙活到天黑,才将逐渐抽干井水。只见井底有个小洞,里面漆黑幽深,不知通往何处,但看样子甚为曲折,不知道绵延多远。 一众警察,没一个愿意钻进去查看,以韩大胆儿的身型,又钻不进那小洞。 他心想,尽然无皮人能从此处逃生,洞穴必然另有出口,恐怕进去了也找不到她,念及此也只能作罢。 韩大胆儿让程老六派人将水井用石块转头封死,再用水泥封住井口,也就不怕无皮人再从此处返回鲇鱼窝作乱。况且无皮人断了一臂,受伤颇重,若能够活命也会留下残疾。就算披上人皮再出现,一眼便会被人识破。 程老六原本想栽赃韩大胆儿,以便日后可以操控利用此人。但自己毒计不成,反而还被他救了性命。虽说他并非顾念恩情之人,但绿林人最忌恩将仇报,若然如此必会在混混中失了威望。 此次虽然没能结交韩大胆儿,但是却借他的手,除了鲇鱼窝的祸患,也算能跟李家哥儿俩有个交代。于是程老六依言所为,名人石封水井,然后又拿出现钞银元,犒劳来此的侦缉科警察,连同手下混混也每人一份儿犒赏。 警察和混混都得了好处,又没人死伤,个个喜不自胜。侦缉科的警察们都道,只要跟着韩大胆儿办案,每次必有好处,所以之后每每韩大胆儿办案用人时,警察们都个个奋勇,人人当先。 韩大胆儿临走时,那黑脸大汉黑三儿颇为不舍,他虽是个混混,但为人内心憨直,总觉得韩大胆儿是英雄好汉,应该结交,但碍于在程老六也只能作罢。 小虾米和豆干,原本只是两个小狗烂儿,压根没在青红帮拜过师,递过名帖,连混混都算不上。见韩大胆儿要走,就赌咒发誓说要学好,非要拜他为师,跟他一起离开谦德庄。 韩大胆儿自然不能收两人为徒,但俩人软磨硬泡,又冲梅若鸿一口一个师娘叫着。他只能先把俩人支到防疫院,给老苏打个下手。俩人听说要和尸首打交道,脑袋摇得跟拨浪鼓赛的。 韩大胆儿却说,要是不愿,意拜师的事儿就别提了。这俩小子本来也是九流的地痞,没干成过什么歹毒阴损的事儿,要不是家里穷吃不上饭,也不会在谦德庄入伙儿混口饭吃。 即便入伙儿了,他俩也不招人待见,混混们大都不拿正眼瞧俩人,所以在这瞎混也是受尽白眼。既然韩大胆儿给了俩人一个去处,又能吃碗饱饭,而且韩大胆儿还答应,日后传他们两手本事,俩人只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韩大胆儿包上那只无皮人的断手,作为证物带回侦缉科,打算回去扫听一下,这无皮人的来历,但此事并不紧要。全因他心中有几个更重要的疑团,尚未解开。 一是梅若鸿所说,在屋顶上掠过的到底是何许人也? 二是小蚊子之死,到底是什么人下的毒手? 三便是那在屋顶上出手相助,朝无皮人泼盐水的究竟是什么人? 韩大胆儿原本并没把无皮人的身份放在心上,他却不知无皮人和那屋顶泼水相助的人,颇有仇怨纠葛,而无皮人更非几几无名之辈。 她乃是早年义和拳红灯照的余孽,姓白,名白二姐。红灯照覆灭后,她成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黑道儿杀手,几十年来杀人无数,从不露行藏,现下已经年届五十有余。 这白二姐还有个儿子,更不得了。他儿子绰号“白灵童子”,正是三阳教教主“黄袍老祖”座下的三大护法之一! 一百一十八 白二姐 韩大胆儿半日间探案拼斗大为虚耗,离开谦德庄后便与尤非等人分别。尤非范统一众警察怀揣犒赏,带着尸首证物和无皮人的断臂,返回侦缉科交差。 梅本事德西韩大胆儿又破了件案子,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忧愁,喜的是韩大胆儿来到侦缉科后,破案率节节攀升,不光市政府,就连南京政府都通电嘉许。 这次又破奇案,虽然犯人遁逃,但她失去一臂,想来也是时日无多,此番又能添油加醋的提交结案报告,把破案功劳大半归于自己英明领导,精心部署,全仗他暗中筹划,手下人才迅速勘破奇案。 忧的是,福厚里鲇鱼窝的案子,先前被李家哥儿俩用钱压下来,当时不知道他们托的谁的关系,钱使到了谁那。要是冒然把案子前前后后全抖落出来,不免得罪了为这哥俩撑伞的人。到时候人家暗中给自己捅刀子,那可是防不胜防。 梅本事多精明的人,怎么能办那种傻事儿。他把案件前事略去不将,只说凶手暗中作案,无人察觉,幸亏机缘巧合被自己得悉内情,于是暗中部署调查,正赶上福厚里突发案件,于是便顺势侦破此案。元凶也已被重伤击毙,尸首从井中沉入地下暗河,无处寻找,只留下断臂一只,以作凭证。 至于井中浮尸沉尸多久,任他一支笔随便写,上峰又不会去亲自眼看尸首。暗娼牡丹没有家人,陈雀子也是个老光棍,李家哥俩找人警告过他香油铺伙计,伙计无端得了他铺子钱财,自不会对外走漏风声,此案具结,可说十分圆满。 梅本事这次借机在上司面前,给韩大胆味儿美言了几句。之前韩大胆儿在英租界破获红堡凶案,结果却被英租界工部局投诉,引致上司恼火动怒,此番功过相抵,韩大胆儿也可以顺利复职。 此次上峰虽然只有嘉许,并无赏金,但尤非等一众警察,早得了程老六犒赏,也都心满意足。韩大胆儿还答应大伙儿,放完了假回来再请大伙去“天一坊”喝酒,众人心中更是欢喜。 韩大胆儿知道眼下还有陆松涛这边的事儿,所以赶紧把梅若鸿送回家。俩人虽说从小青梅竹马,但毕竟没一起经过什么风浪。这次谦德庄一行,两人也算是共过患难。 韩大胆儿对梅若鸿虽然感觉依旧,可在梅若鸿心里却觉得两人关系又拉近不少。况且韩大胆儿背着她窜上跃下,俩人紧挨着彼此,以前从没如此亲近过,虽然韩大胆儿并无他想,但梅若鸿心中却有些甜蜜。 送梅若鸿回家的路上,韩大胆儿才得知,为了去红堡自己去江厦里,找红帮裁缝做西服,后来着名裁缝何庆锠,给自己包工包料免费做了套西服,原来背后出钱的竟然是赵景生。 赵景生一直倾心梅若鸿,但怎奈梅若鸿芳心早有所属,一颗心全在韩大胆儿身上。赵景生身份非同一般,所以命人查清了韩大胆儿的底细。那日赵景生也在何庆锠那量体裁衣。他人在内室,见道也来做西服的韩大胆儿。他身份尊贵,实在不知道梅若鸿问什么会选韩大胆儿,所以对韩大胆儿生出好奇之心,就出钱让何庆锠亲手制衣,送给韩大胆儿。 红堡凶案后,梅若鸿和赵景生偶然碰面。赵景生在红堡凶案中对韩大胆儿十分钦佩,所以就提起了此案,无意间提起了做西服时初见韩大胆儿,梅若鸿才知道赵景生送他西服的事儿。 赵景生一直追求梅若鸿,虽然韩大胆儿懵然不知,但在梅若红心里,赵景生就是韩大胆儿的情敌,可赵景生竟然送韩大胆儿一身西服,韩大胆儿竟然收下了,虽说值不了几个钱,但梅若红心里就觉得不舒服,仿佛显得自己千挑万选,可以托付终生的人,竟是个贪图小便宜的市侩之徒。 其实韩大胆儿都不知道,何庆锠为什么包工包料白送西服,直到被梅若鸿点破才恍然大悟。 他虽然也觉得一件西服不算什么大事儿,但见梅若鸿别别扭扭的神情,还是赶紧告诉她,自己收那身西服,是那送西服的孩子放下就跑了,而且随后去红堡自己也没穿那身西服,而是穿了从老白那借来的新西服,那身西服还好端端放在盒子里,摆在自己桌上,相等有空了,就把西服退回去。 梅若鸿听他这么说,转而心情大好,登时满天乌云尽皆散去,而且露出了些许难得的微笑,欢欢喜喜地进了家门。 咱们话说回来,西装虽然是赵景生送的,那送衣服的孩子,中途不查却被人在衣服上动了手脚,以至于害苦了盲目试衣的朱天飞。不过韩大胆儿并没在意那西服,也从没打算穿它,这才没发现任何不寻常的端倪。 此时之说韩大胆儿回到家,反复思量在谦德庄的三个疑问,但总找不到合理的解释。他在谦德庄和无皮的白二姐拼斗时,强行运气,并使用铁板桥功,躲开致命的三枪。此时静下来,才觉得屋内翻腾,腰背疼痛,想是腰背肌肉拉伤,连脏腑受了些轻伤。他躺在床上,伤患、谜团两相侵扰,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韩大胆儿吃了早饭便出门,赶往了和陆松涛事先约定的碰头处。 韩大胆儿到了杨家大桥,却没见陆松涛。其实陆松涛早就到了,只不过今天他又换了一副妆容,带着黑框眼镜,像个文质彬彬的学校教员,若不是他主动走过去和韩大胆儿说话,韩大胆儿根本认不出来是他。 两人在杨家大桥碰面,全因此处你这火柴厂后院儿的仓库很近,想要就近观察此处地形和周围情况,以便尽快取走国宝,运回南京。但不巧这天正赶上,海光寺日本兵营调派军队,换房日租界,附近都是日本兵和军用卡车。 两人怕败露行藏,只能换个地方商谈,于是随便找了个“落在馆”,在角落的一张小桌坐下。 这落子馆,专唱莲花落。因光绪年间,抓髻赵入宫为西太后唱莲花落,所以落子一时大为流行。后来妓女们也纷纷学唱,用以拉客,所以落子馆也称“坤书馆”“花茶馆”。 馆内自成一格,供奉周庄王牌位。还设置了伸出式样的舞台,台上设一桌,摆放“什不闲架子”,台上四角有台柱,台口有及腰的栏杆,旧时妓女踩着三寸金莲不能久站,便可手扶栏杆而立。 馆内唱的多是淫词浪语,所以旧时落子馆虽和妓院有别,但名异实同。鼎盛时期,天津卫知名落子馆有大小数十家,大部分都在南市、侯家后一带。 当时的落子馆有八大部、四大花部等说法。像是什么“中华”“同庆”“群英”“权乐”“华乐”“天合”等等都是最出名的落子馆。在这听落子,一水儿的男人,没有女听众。到了民国年间,这种坤书管、落子馆逐渐式微,所剩已经不多。 陆松涛故意找了家小落子馆,和韩大胆儿商谈东陵国宝的事情。因为落子馆里听众,都是来此取乐消遣的,注意力都在台上唱落子的几女身上,对于旁的则无甚兴趣,所以这里虽说乱了些,却是密谈的好去处。 俩人还未说道正事儿,韩大胆儿见陆松涛又换妆容,觉得他这百变奇侠的易容术的确十分了得,想起了昨日在谦德庄所遇到的无皮人。他知道陆松涛久走江湖,就随口问了问,可知那无皮人的来历。 陆松涛想不到,不过半日,他竟然又破奇案,不禁啧啧称奇。至于那无皮人,陆松涛的确有所耳闻,于是便将自己知道的,简单讲给了韩大胆儿。 原来那无皮人至少已经年届五十,果真是个老妇。 清末义和拳横行之时,天津卫侯家后兴起一个女拳会,便是那“红灯照”。红灯照中奇人异事颇多。这无皮人姓白,唤作白二姐,早年就是红灯照大师姐之一。因为他武艺高强,且心狠手毒,杀起洋人眼都不眨,所以深得黄莲圣母器重。 白二姐鹰爪功造诣颇深,又是个好杀残忍之徒。当年烧教堂杀洋人时,总是极尽虐杀,最爱将洋人活剥人皮。后来庚子国变,八国联军攻下天津北京,红灯照拼死抵抗,最终拳民不敌,几乎全军覆没。 白二姐当时已经怀有身孕,只是不知孩子的父亲是谁。红灯照覆灭,他也失手被擒。洋人知她心狠手辣,喜欢活剥人皮,就对她反复折磨。狱中环境极差,白二姐拷打伤口总不愈合,还感染上了嗜血症。皮肤遇到阳光便会被灼伤溃烂。 洋鬼子以为她天生特意,正好此时,军中有个研究西洋炼金术的术士,于是便在她身上试验炼金药剂。 那些药剂是炼金术士用一张,偶然得道的中国炼丹古方改良所得。其实那哪里是什么炼丹古方,根本就是江湖上的剥皮秘药“戮血银霜”。洋鬼子改良之后,用在白二姐闪身,竟然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白二姐虽然皮肉分离,可并没伤及血脉神经,反而还活了下来。可以脱力皮肤,以筋肉人的状态活着。只不过没有人皮保护,肌肉水分流失,很快就会干枯断裂。 白二姐瞅准时接,咬死了看守的洋兵,掏出监牢。却被她发现,鲜血竟然可以暂缓嗜血症发作。她逃出时,顺手抢走了戮血银霜的单方。她照方配药,又杀人剥皮,将人皮作衣。之后便每隔一段时间,就挑选目标杀人换皮。 白二姐发现喝人血延缓嗜血症发作,远不如吃人肝来的有效。于是每次剥皮之后,必取人心肝,成了一个江湖上让人闻风丧胆的鬼魅。再之后她当了黑道杀手,只要谁出得起价钱,目标不论男女老幼,哪怕是三朝未满的孩童,她也能下手击杀,狠辣无情令人胆寒。 她十月临盆之后,还剩下一个男婴,不知是不是因为那剥皮药剂的影响,还是他嗜血食肝的后果,那孩子生下来就与常人不同,十分特异,具体如何所知者却凤毛麟角。 只不后来那孩子也非同一般,将然拜了三阳教“黄袍老祖”为师,成了他座下的三大护法之一,号“白灵童子”!都说白灵童子神龙见首不见尾,杀人作恶从不留痕迹,江湖上只有不少诡秘传说留下。 这对母子可说是恶贯满盈,但是却如鬼似魅,要对付他们真赛捕风捉影一般难于登天。 只不过两年多之前,白灵童子和白二姐先后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从此不见行踪,也没没了二人行凶的传言。都说他们是遭了天谴,死于非命,却不料白二姐一直躲在鲇鱼窝中,昨日被韩大胆儿识破行藏,又断臂重伤。 陆松涛说话声音甚轻,只对面的韩大胆儿一人可闻。但屋里说话屋外面有人听着,大道上说话草坑儿里有人听着。这俩人相谈的内容,全被不远处一桌,一个喝茶的人听见。 而这人正是昨日在福厚里鲇鱼窝,从房顶上泼水相助韩大胆儿之人! 一百一十九 计划 落子馆里,陆松涛向韩大胆儿讲述了,白二姐的过往身世,另提到他有个儿子,竟然就是三阳教的三大护法之一“白灵童子”。 提起三阳教,韩大胆儿心中一惊,不想又和多日不曾冒头儿的三阳教扯上关系。这白灵童子,在早前审问陈琦的时候,的确曾经听他提过。他曾言道,三阳教本有四大护法,白灵童子、灰衫行者、玉柳散人、和三眼神狐。 四大护法中,三眼神狐本就是个顶尖儿的飞贼,好喜劫富济贫,颇有侠盗风骨,在三阳教日久,不满教众所作所为,于是叛教出逃。教主黄袍老祖,派手下四处寻访格杀,但三眼神狐竟然从此销声匿迹。 有人传言说是三眼神狐厌倦江湖,已经归隐山林,有的则说三眼神狐已经被黄袍老祖亲手击杀。总之传言众多甚嚣尘上,久而久之众人只知三阳教有三大护法,却不知还有三眼神狐一号。 三阳教教主座下,三大护法、幽冥、修罗二使、七门、十二坛,门人众多。但从几年前起,黄袍老祖和三大护法都接连不知所踪,教中只剩下几个元老,还有个黄袍老祖的亲信,还在指掌三阳教。 最近一年三阳教接连失利,几位好手都折在韩大胆儿手里,阎三刀现已明正典刑,多数人却不知,殷枭也是因为越狱计划被韩大胆儿破坏,才被秘密处决。 韩大胆儿自己也以为,几乎已将三阳教端了,殊不知更有不少厉害人物藏在暗处伺机而动。现在听陆松涛说起白二姐,和三阳教白灵童子,也担心打蛇不死反累自身,就算白二姐伤重再难找自己寻仇,但他儿子白灵童子若然在世,必会前来搅闹,少不了又是一番拼斗。 现在小舅舅朱天飞又不在,万一三阳教的人找到家里,自己却不在,父母老家儿岂不是受自己持累,想到此处不尤呆呆出神,苦思对策。 靠他俩不远的邻桌有个人,一直背对他俩,独自喝茶听落子,还是不是与一中好色之徒,发出叫好吆喝,但其实此人正暗中静听陆松涛和韩大胆儿的谈话内容。 这人其实并无恶意,那日昨日他曾在福厚里小院儿房顶上,泼下加了白矾的盐水,伤了白二姐的无皮肉身,这才助韩大胆儿摆脱险境。而且他还是韩大胆儿的旧相识,只不过多年未见而已。 他偷听韩大胆儿和陆松涛对话,虽然不知陆松涛底细,但对韩大胆儿却了解颇深,知道韩大胆儿只行好事,绝不会为恶。 这人原本离津已久,这次是奉师傅之命回天津卫办事。谁想被他撞见了对头白二姐的行踪,且正好韩大胆儿在破案擒凶,于是就暗藏在福厚里屋顶,适时出手相助。 这人原本就和三阳教有仇,这次刚回到天津卫,就听说韩大胆儿接连铲除了三阳教几个厉害角色,不禁颇为意外。他离津之时,韩大胆儿尚未从警,所以并不知道韩大胆儿和三阳教有甚恩怨牵连。待得了解韩大胆儿已经是警察厅侦缉科干探,且破案擒凶,保一方百姓平安,心中颇为钦佩。 他本想和韩大胆儿见面说明情由,但一早见韩大胆儿出门和陆松涛会面,这才尾随二人来到落子馆。他听见陆松涛和韩大胆儿谈起三阳教,顿时更感兴趣。只因他和三阳教之间早有宿怨,之所以离开天津卫也全拜三阳教所赐。 这时陆松涛和韩大胆儿谈罢了白二姐之事情,便开始转入正题,说道如何寻回东陵国宝。两人交谈之时面上云淡风轻,好似老友谈笑,实则谈话声音压得极低,加上落子馆里妓女登台,口唱淫词俗调,一时馆内淫靡愉悦人声鼎沸,所以也没什么人注意他二人随谈内容。 偷听他俩谈话那人,原本也是个体弱之人,只是这两年跟随师傅,走南闯北,加之他师父是个异人,身怀颇多绝艺,所以他这些年也练就的耳聪目明。是以即便韩大胆儿二人说话声音甚轻,依然逃不过此人的耳力。 陆松涛思虑一夜,已经想好了法子。目前东临国宝,是否藏在火柴厂后院仓库,却都是自己的推论,所以首要的就是要夜探火柴厂,找到仓库里的国宝。 找到国宝之后有两种办法,一是挖通地道,从地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珍宝运出日租界,但这方法费时耗力,而且火柴对面就是日本兵营,稍有不慎引起日本人注意,到时候别说运出珍宝,说不定珍宝反而会落在日本人手上。 另一种方法,就是冒充兴和贸易的人,大大方方去仓库提货,但这需要活的兴和贸易的掌控权,目前兴和贸易掌控权已经落在英国人手里。红堡的事情虽然被压下来,但报纸上依然有关于租界的报到,内容说乔治布朗已经葬身火海,兴和贸易也被工部局全面接管。 只不过火柴厂的仓库租赁文件,并不在兴和贸易常规文件中,而是隐藏在资产材料中。陆松涛虽然也做过手脚,但是英国人查到也是迟早的事,随时有可能先自己一步,把东陵国宝运走。现在兴和贸易被工部局接管的消息已经传出,如果再冒充兴和贸易的人去提货,更会惹人注意,反而不妙,所以这个方法也不可行。 昨天下午,韩大胆儿在福厚里擒凶那贼的时候,陆松涛则去调查了,火柴仓库的租赁情况。 经过调查得知,火柴厂后院共有九间租赁仓库,除了西晒的两间无人租用,其余的都已经出租。兴和贸易的仓库是靠南面连两间仓库,左面一间。右面一间租给了一家日本公司。 那是家日本贸易公司,公司的会长叫田中智宝,陆松涛打算冒充田中智宝,这对于他来说并不困难。见过田中的人并不多,所以假扮他还是十分容易的。但是时间紧迫,要做到面面俱到并不容易,所以只能黄昏时候行动,去仓库提货。只盼仓库租赁的负责人,虽田中智宝并不熟悉。 因为火柴厂后院是租赁仓库,所以号码并不是按照顺序排列,而是单双号分开,分成两排。兴和贸易的仓库是8号,旁边日本公司仓库是6号,相互之间只有一墙之隔。 陆松涛打算今晚潜入仓库调查,如果查清国宝果在8号仓库,便打洞潜入仓库,然后在两间仓库内里的隔墙挖通一个洞,由于仓库是水泥砖石结构隔墙,所以在需要开洞的位置,喷洒盐酸或者强碱溶液,或是硫酸钠、硫酸钾之类,可以腐蚀水泥,使其膨胀。待水泥层破裂其中砖石便更容易破坏。 第二天陆松涛再伪装成日本公司去提货,表面看是进入6号仓库搬货,实则是通过隔墙上的洞,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兴和贸易仓库内的国宝,当成日本仓库货物搬走。 至于租赁凭证,需要陆松涛今晚潜入时,找到存根,再伪造一份。陆松涛在政府办事这些年,也学习了不少其他技能,仿制相关的租赁文件,完全不在话下。 现在需要的就是韩大胆儿找一辆大货车,和一些可靠的装卸工。到时候装卸货物全交给韩大胆儿这边,陆松涛则扮成那个日本人田中,故意和看守还有负责人说话,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万一看守和负责人认出是假扮的田中,陆松涛就只能在两人惊动日本兵营前,将两人解决。并兵营就在对面,要是万一惊动日本人,就只能眼看国宝,落入豺狼之口了。 不过就算能把国宝顺利运出仓库,到时候出日租界还需要日本守军的盘缠,关于这一点陆松涛也早已经计划好。 除了伪装田中的身份外,他还预备了另一个身份,是“坂垣机构”的职员。 大半年前,陆松涛在关外潜伏调查日军动向的时候,无意间探听到,日本伪满洲国高级参谋“坂垣征四郎”,要在天津秘密建立坂垣机关,作为间谍机构收集中方情报。其中大部分坂垣机构的间谍,都有普通人的身份作为掩护。 陆松涛打算伪装成森下一郎,事先做调查的时候,就发现了在森下一郎公司中的一个职员,是坂垣机关的间谍。他曾经偷盗取了这人的秘密身份证明,并且复制了一份,打算日后留作他用。 如果运送国宝出日租界的时候被盘查,便可以用这个坂垣机关身份顺利通关。坂垣机关虽说是新建立的间谍组织,但是目前地位和日本四大间谍机构“梅、兰、竹、菊”不相上下。有这个身份保护,便可以确保将国宝顺利运出天津。但是这身份只在日军内部有效,对于火柴厂仓库并不管用。 虽然陆松涛已经做了全盘计划,但要知世事难料,任你计划如何周详,却总有意料之外的事情突发。 韩大胆儿虽然是警察,有认识不少朋友。莫说是白崇伟,即便好哥们儿小犹太、老白帮忙,莫说是找一辆大货车,便凑一个车队也有办法,但一来此时牵连甚大,韩大胆儿不愿意朋友受自己持累,而来要找一些可靠的装卸工人,那不如找辆车那么容易。 韩大胆儿所认识的人中,办事最为稳妥就是赵景生。但之前因为一件西服,梅若鸿就和自己闹了好顿别扭。他自己虽然为人豁达,但也觉得非到万不得已,实不愿意去找他相助。 思来想去,韩大胆儿还是觉得应该找白崇伟帮忙。之况国宝之时他也早就应允全力相助。而且白崇伟家世背景深厚,找他帮忙,凭着他警察厅长小舅子的身份,也不至于又什么麻烦后患,所以便打定主意,今晚夜探仓库后,便找白崇伟弄车找人。 两人商量已毕,准备今晚先去探探火柴厂仓库。陆松涛原本打算自己去探仓库,顺便修改仓库号码,韩大胆儿只负责找人找车即可。毕竟这件事牵连甚大,韩大胆儿在津门名声响亮,如果这次计划有什么疏漏,韩大胆儿被人认出,不仅会牵连他的身家性命,更会祸及家人。 韩大胆儿却觉得既然陆松涛找自己帮忙,自己又已经答应,那就帮人帮到底,必须出尽全力,匡雀计划制定十分仓促,难保没有错漏。如陆松涛身份特殊,在天津卫又没有帮手。韩大胆儿对他只身犯险为保护国宝的大义,心中十分钦佩,所以无论如何都决心祝他一臂之力。 两人约定今晚在后柴厂后院墙外碰面,然后一起夜探仓库。他俩的约定声音虽轻,但却全被不远处偷听那人洞悉。两人起身离开时,那人已经率先离去。他心中也已打定主意,今晚要尾随二人,一起去探访火柴厂仓库。 陆松涛计划虽然制定的仓促简单,但却自信越简单的计划,有时反而越易成功,可他却没想到,这计划不是没成功,而是根本就没有用上。因为今晚夜探仓库,虽然找到了国宝,但是眼睁睁看着一群“非人之物”,把东陵国宝全部盗走! 一百二十 探仓 韩大胆儿回到家时,已经过了晌午。 他将自己随身武器全都备好。之前那把花口撸子,原本性能十分稳定,昨天在福厚里也不知发了什么毛病,竟然会在关键时刻卡壳。这次夜探的仓库,虽然就在日租界,海光寺日本兵营对面,但料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手枪还是不带为好。 他吃过晚饭后,在房中休息,养精蓄锐静待天黑。待到二更时分,他将自己全身收拾得紧趁利落,又找了一块方巾,作为蒙面之用。毕竟这次不是探案擒贼,反而是暗中取宝,露了本相可大为不妙。 此时月至中天,家里人都已经休息,连那只收养的杜伯尔曼犬“大黑”都已经酣酣睡去。韩大胆儿这才悄声出屋掩上房门,离开家直奔海光寺而去。 那时候除了大马路上有路灯,其他地方的路灯很少。韩大胆儿光捡黑暗处行走,他身法又快,是以街上即便还有零星一两个行人,也没人察觉道韩大胆儿的存在。他这一身本事,即便是那些做贼为盗高手,都有所不及。 他家和海光寺距离并不太远,他脚程又快,没多大工夫,便已经来到海光寺。其实这海光寺原名“普陀寺”。 相传清康熙年间,一个叫“成衡”的高僧路过此地时,见此地风水绝佳,于是便募化银两,在官道东,距城门三里之处建起一座宝刹,名为普陀寺。后康熙南巡,途经此地,见宝刹庄严古朴,便赐下两幅对联: “香塔鱼山下;神堂雁水滨。” “水月应从空法相;天花散落映星龛。” 后又将宝刹赐名曰——海光寺。 后来当地官商募集扩建寺庙,并且兼修内外两河,在河边植树扶柳万株,两河北通城壕,南有水闸,引入海河潮水,旱引涝泄。因寺院周围遍植葡萄,所以老百姓也称其为“葡萄寺”。 到了清同治年间,海光寺外有开设“机器局”。当年天津河东唐口外,还有个专门制造丹药的成为“机器局东局”,而海光寺则称为“机器局西局”,因为西局专门铸造大炮,所以又称“机器铸炮局”。 几年后李鸿章有扩建机器局,此后机器局不光铸造大炮,更能制造机械船只,有坊间传闻,世界上第一艘潜水艇,便是海光寺机器局制造的,只不过这传闻无据可考,外国人也不承认罢了。 庚子国变时,海光寺和机器局都毁于战火,后来也仅余地名而已。海光寺一带更被划为日租界,成了日本人屯兵的兵营。 韩大胆儿深夜潜入日租界,除了要躲避巡逻的白帽日本警察之外,更要避开日本兵营附近。咱倒不是吹嘘这帮日本小矬子,但那年头儿,咱们中国军队,还真没法和小日本的军队相比。 别看这帮矬子个儿矮,那是正经的心黑手毒。而且他们军纪严明,装备精良,士兵素质过硬,随便一个普通士兵,手持长枪刺刀,都能轻松挑死三四个当时的中国士兵。 自从东北成立了伪满洲国之后,日本人并吞中国的野心更是暴露无遗。他们不但在东三省横行无忌,在天津这样的租界地,也是重兵严防,所以不光日本兵营,就连兵营附近几个区域,也都在其监视控制之下。 韩大胆儿若行动稍有不慎,被人发现行藏,只消一声唿哨,瞬间就会有几个小队的日本兵,荷枪实弹的往这冲过来。是以,韩大胆儿潜入租借之后,依旧躲在暗影之中,以自己快捷的身法隐伏窜跃,废了一番功夫,才来到火柴厂后院,仓库院墙外。 这时他藏身一株大树上。此时十冬腊月,树上子叶早已落光,但这大树是棵古树,树身甚高,早已高过远处路灯,而且枝杈繁复,从地面往上看去,只觉一片漆黑,根本瞧不到半点人影。只是现下北风凛冽,身在树上更觉风寒刺骨,便是韩大胆儿武艺精湛身强体壮,也觉冷彻肌理。 他藏身树上,悄悄往院墙里观瞧。余光瞥见不远处日本兵营的探照灯,不光照在军营中,还会时不时地就转向周围,随时监察兵营四周状况。兵营四周岗楼上架着机枪,站岗的士兵也神情严峻,并不会因为入夜无人就放松警惕。 望着那日本哨兵,再看看人家精良的武器,再想想自己见过的中国军队,韩大胆儿不禁忧心忡忡。他知道小日本乃虎狼之国,中日两国开战之日必不久远,但两下对比,中国军队实是胜算颇微。 这时身后一个声音轻声道: “也不必太过担忧,我全国军民若能上下一心,全力与之周旋,凭我举国之力,未必没有胜算!” 韩大胆儿听见身后声音,知是陆松涛到了,心中也不惊讶。转头见一个短衣襟小打扮的汉子,立在大树另一枝杈上,也在看着日本兵营,正是陆松涛。 他依旧还是早上那个模样,只是换了身利落的衣着。他见韩大胆儿戴着一块方巾蒙面,便从怀里掏出两个面具,将其中一个递给韩大胆儿,示意他带上。 韩大胆儿见那面具上两个眼睛的位置,是两块嵌在金属圆边里的圆形玻璃。口鼻处向外突出,略像猪嘴,端处连着一个金属小罐。他一看便知,这是军用防毒面具,是专门防御战场毒气用的装备。 于是便问道: “戴这干嘛?” 陆松涛道: “可以遮住面容,掩盖身份,而且若探得仓库乃藏宝处无误,便要用强酸强碱,腐蚀两间仓库隔墙。若不带上这个,光是那挥发的有毒气体,就能致咱俩于死地了!” 韩大胆儿心道不错,见陆松涛已经抓着面具口鼻处金属罐,另一手撑开面具后的绑带,将面具套在头上,又稍微轻轻按压,晃了晃见戴得牢靠,这才朝他招招手,示意攀上院墙。 韩大胆儿也照着他的样子,把防毒面具戴在头上,可一带上就感觉无比闷热,连呼吸也感受阻。幸好现在天寒地冻,若是三伏天带着这东西,不消一根烟的功夫,便会给热的中暑昏厥。 他跟随陆松涛一前一后,从树身攀援儿下,仓库院墙上。这院墙甚宽,两人俯身趴俯,生怕被院儿里巡夜的发现。 此时借着月光,见这大院儿十分宽敞,就算并停七八辆货车也不嫌拥挤。整个院子由高大的院墙围成梯形,梯形底边便是火柴厂后院的院门。 梯形顶边连着一条院内马路,马路尽头是仓库大门和门房,以及两层小楼的值班室,值班室和门房都亮着灯,仓库看守和巡夜的都在里面。门口还趴着一直大黑狗,正在呼呼酣睡。 梯形院墙两腰便是两排九间仓库,一层单号是无间,另一侧双号的是四间,仓库大门有一辆货车大小,每间仓库门顶外沿,都有盏门灯,但两侧门灯亮着的加起来也不到三盏,所以显得十分昏暗。 远处有个看更巡夜的人,正从门房出来,拎着一盏水月灯,往仓库这边巡查。出门时,门口那条大黑狗听见动静,抬头注视,发现是巡夜人,便有趴俯头颈,继续闭目酣睡。 巡夜人边走边打哈欠,显然是和其他巡夜的人换班,刚被叫醒。这人慢悠悠拎着等,走到仓库门口。这时韩大胆儿才发现,仓库门口原来也趴着只大黑狗,见有人走来,忽然抬头发出两声犬吠,吠音隆隆震耳。 这时大门口那只黑狗,听见犬吠也吠叫两声相互呼应。那巡夜人连忙出声呵斥,这仓库门口的大黑狗才立即止住吠叫。它吠叫一止住,门口那只狗也立即止声。 巡夜人提起灯挨个大门晃了一圈,见仓库大门紧闭并无异常,便即作罢转身离去。不一会儿就走回门房关上屋门。 韩大胆心想,看更巡夜的如此马虎,只是扫视一圈,并非挨门查看,若早知如此,只消夜晚撬开仓库大门,把国宝一件件搬出运走,哪需要费这种功夫。只是那两只黑狗,感官十分敏锐,需要费点手段料理而已、 但他转念一想,国宝大小不一,物件甚多,就算避开巡夜之人,料理了两只黑狗,然后将珍宝化整为零,搬出仓库大院儿,想要全数运走也需要货车。无端端一辆货车停在墙外,着实引人怀疑,更何况还要搬运物品,在兵营对面想不被发现,又哪有可能! 陆松涛见韩大胆儿望着院儿中出神,以为他是在思索明天运送珠宝之事,于是在他肩头轻拍示意,然后便飞身跃入院中,韩大胆儿也紧随其后鱼贯而入。 两人轻身功夫都属上乘,落地悄无声息。陆松涛刚一落地,便扬手打出一枚钢针,那钢针细小轻巧却不偏不倚,正好刺中远处趴俯那只大黑狗的后颈。韩大胆儿不知,那针上是喂了毒药还是厉害的麻药,只见黑狗中针后,还没来得及吠叫,便即晕厥。 这狗是十分敏锐的动物,适才韩大胆儿和陆松涛藏身墙上,距离很远,而且又是逆风,身上气味儿那黑狗并没嗅到,不然早就发出犬吠示警了。 而且动物和人不同,若要让动物瞬间昏厥,即便是见血封喉的毒药恐怕也不能立即见效,若是麻药,发挥效力就更需时间。这黑狗中针便即昏厥,足见针上药剂当真厉害。 更厉害的则是陆松涛发射飞针的手法,这钢针甚轻,不过比寻常缝衣针稍大而已,在他手中竟然能激射而出,犹如飞刀暗器。相较之下,韩大胆儿飞筷子的本事,似乎便不值一提了。 韩大胆儿问道: “这是麻药还是毒药?” 陆松涛道: “麻药!针上药剂是调查科专门研制的,人中针至少昏睡两天,但对于动物最多只能起到麻醉作用,几个小时就清醒了。” 韩大胆儿以为针上是厉害的毒药,巡夜和值班的人清白无辜,陆松涛不愿肆意杀人,所以才没用真去射倒巡夜之人。但现在得知针上只是厉害的麻药,便问道: “那为什么不直接麻翻了巡夜和值班的人?……” 陆松涛道: “我原本想直接射倒巡夜的人和库管,但他们至少有五六人,都在门房和值班室,值班室里有警铃,要是万一漏了一个,他摁动警铃,惊动日本兵营那就遭了。” 现在黑狗昏厥,眼前已无阻碍,两人快步来到8号仓库门前。陆松涛取出一根长针,长针前端是个扁扁的弯钩。他将弯钩插入仓库门锁,稍微转动两下,只听“喀哒”一声,那锁便应声而开。 两人刚要打开仓库大门,却听见几声“咯咯”响动,两人以为此处还有人在,登时吃了一惊,都连连后退几步,摆出防御姿态。,料两人静待半晌,却不见半个人影。 这时用手肘轻轻碰了下韩大胆儿,示意他往仓库大门看。韩大胆儿往8号仓库大门看去,却不见有任何异样。这时陆松涛朝大门底下一指,韩大胆儿这才注意到,那仓库门角下的土地,有一个凹坑,看起来约莫有两只海碗大小,深有八九寸。 这凹坑靠着门框,被阴影掩映,不易察觉。凹坑正在包着铁皮的仓库大门下,若是坑再大再深些,人便可以从坑中钻过大门,进入仓库。只不过平时仓库门边枯草一片,人们只会留意大门,却无人留心门角下的凹坑。 只见那凹坑里似乎有东西正往外拱,韩大胆儿和陆松涛赶忙隐藏在院中角,朝着凹坑落静静观瞧。凹坑中那似乎是见白花花的物件,在微光下显得依然油光锃亮,只是不停在坑中蠕动,不一会便从门下滑过,这时两人才看清那是何物件,却不料那竟然是块白玉雕刻而成观音像。 观音像有成人小臂一般大小,韩大胆儿见那观音像自己从坑中固秋出来,以为是有贼偷儿潜入仓库,然后在门角地上挖个凹坑,将仓库中东西从凹坑递出来,在等门外的同伙接过东西。于是赶紧四下观望,查看是否有人在侧。 但他转念一想,这里要是有别人,适才黑狗定然吠叫,不至于全无声息。 岂料这时最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那观音玉像竟然微微抖动,然后便如自己生脚一般,从枯草土地上迅速窜过,在韩大胆儿和陆松涛眼前一晃,转眼便朝着院墙方向去了! 一百二十一 搬仓 韩大胆儿和陆松涛俩人,凝神观瞧8号仓库大门,赫然见门下凹坑出竟然拱出一尊白玉观音像。那观音像在月光下,莹润洁白,显然是玉中极品。 韩大胆儿虽然对古玩玉器一知半解,但陆松涛可算是门内行家。他一眼就认出,这尊观音像乃是和田白玉雕琢而成,造像精工细琢颇像清代大内御用之物,说不定便是东陵国宝之一。这8号仓库内藏国宝的可能性陡然大增,几乎可以确定国宝便在其内。 韩大胆儿见白玉像从门下凹坑递出,以为有贼偷儿先他们一步进入仓库,又在仓库门下挖坑,将宝物从门下顺出。可周围并无他人接应,一时正在起疑,却又见甚为诡异的一幕。 那白玉像竟然左右扭动,自己从凹坑中扭了出来,门内并无人手推递。两人一呆之际,那白玉像横躺在地,竟忽然继续向前滑行,迅速从地面掠过,朝着另一边围墙方向去了。 两人大感惊奇,正要追赶那白玉造像,谁知仓库门下凹坑,竟然陆续有物件拱出,大大小小,不是金银器物,便是翡翠玉器,如意、钗佩、印玺、珠串,乃至金盒玉盏、金银造像,大大小小几十件珍宝,都赛自己生出手脚,和那造像一般,朝着围墙自地面飞掠而去。 见状陆松涛赶忙窜到仓库门前。适才门锁已经被他撬开,这时轻声拉开仓库铁门。二人用随身手电筒一照,却见仓库内一片狼藉,数十个大木箱,被拆散在地,木板木片零星散落,箱内稻草四散,内里却空空如也。 只在一个木箱底找到个被稻草掩盖的扳指,看那玉色,便似在红堡,陆松涛放进韩大胆儿衣兜,提醒他此案和东陵盗案有关的,乾隆玉扳指一般无二。 显然这些大小箱中,装的原本都是些金银玉器贵重之物,而且根据遗下的扳指判断,定是前清宫中之物。箱中稻草便是用来防止搬运时器物磕碰损坏的,填充防撞之物。只不过眼下箱中只余稻草,那些器物却早已不见。 想来,适才两人看到那,宝物自行逃离的诡奇一幕,那些“长脚”奔逃的器物,必是原本箱中的珍宝。 陆松涛惊疑不定,喃喃低声道: “这怎么可能!难不成这些珍宝都有灵性,便自己逃了?” 韩大胆儿道: “世上哪有什么怪力乱神之事,定是有人暗中捣鬼!” 话虽如此,但他心中也对刚才所见十分诧异,加上之前福厚里鲇鱼窝,见过那诡异的无皮人白二姐后,更心知有些事,的确超出了自己的理解和认知。 只不过他为人固执,不信鬼神灵异的信念甚为坚定。只道是自己见识未广,孤陋寡闻,对一些江湖诡计未能尽知,这才被一叶障目,看不清真相。 正在此时,那大门下凹坑出,却发出咯咯声响。两人回头一看,却是一个五彩花卉瓷瓶,正欲向门外蠕动,却被卡在大门下动弹不得,正在奋力挣扎。想是刚才陆松涛拉开仓库大门,正好那瓷瓶想从凹坑滑出,这才恰好被卡在门下。 仓库内十分昏暗,全靠俩人随身手电筒,和仓库外些许月光照亮。韩大胆儿一步步走向那瓷瓶,待到近处,借手电光观瞧,见那瓷瓶扭来转去,就是被大门卡着挤不出凹坑。 他一伸手抓住瓷瓶瓶口,用力往外一提,顿时觉得瓷瓶下似乎有股力量在和她互相拉扯,但那力量十分微弱,韩大胆儿稍一用力,便已经瓷瓶提起。这时两人才明白,这些物件为何能自行移动。 原来那瓷瓶下竟然是七八只小耗子,还有一只耗子声抱住瓶身,双脚乱登,似在找寻立足之处。瓷瓶下那七八只耗子,个头全都不大,不过掌心大小。四五只耗子趴伏在地,两两并排,收尾相连,结成纵队,另三四只耗子仰面朝天,躺在鼠队背上,四爪向上。 韩大胆儿顿时明白,定是这群耗子,在门下挖洞进入仓库,然后嗑破木箱,盗出箱中珍宝。上面几只耗子,仰面朝天抓住珍宝物件,下面那结队的耗子,则背负它们向外运送,相互配合无间,将这些箱中珍宝盗出仓库。 陆松涛见了这景象,不禁也啧啧称奇! 这时,抓住瓷瓶的耗子毕竟久抓无力,身子下坠砸在下面群鼠身上,群鼠惊觉立即窜出仓库,都奔着围墙方向逃走。 韩大胆儿和陆松涛心念电转,相对一视,虽然都带着防毒面具,但已经深明对方之意,再不迟疑立即发足追赶。见那几只耗子,在土地枯草上窜跃如风,眨眼间便从西墙根下的一个狗洞钻出。那狗洞不大,掩在枯草中,人却窜不过去。 两人双双纵身上跃,在空中翻过高墙,身子刚一落地,便即发足疾追群鼠。群鼠窜越虽快,但却及不上两人脚程,不多久便已相距几步之远。 韩大胆儿边追边想,自来听老人说民间有五大仙家,分为狐、黄、白、柳、灰,就是狐狸、黄鼠狼、刺猬、长虫、耗子。民间传说怪力乱神,把耗子当成神仙拜,还说耗子是什么宅仙。 可韩大胆儿自小就讨厌耗子,念了洋书之更清楚耗子还会传播鼠疫病菌,中世界欧洲的黑死病流行,就和耗子脱不了干系。所以每每见了耗子,便即打死,绝不姑息。 即便民间把五仙传的再怎么神乎其神,也不过就是些蛇虫鼠蚁,走兽畜生,要说这些东西能有灵性,韩大胆儿更是决计不信。他心中料定,群鼠搬仓,幕后定有黑手。 所以追赶上群鼠之后,韩大胆儿便脚步稍缓,想要跟在后面敲个究竟。陆松涛是个老江湖,自然也懂这些道理,所以也同时身行放缓,在后面跟随。 群鼠不多时,不走大街专挑小巷,不多时已经追上前面鼠群。只见前方黑压压一片耗子,有的六七只,有的十数只,都各自结成鼠队,驮着无数珍玩宝物,向着一个方向快速行进。 这些鼠群,队列有法,行动有序,深通群体行进之道,每到狭窄处便即收紧队伍,最窄处只一队队通过,先后有序绝不抢行。宽敞处便大队通过,也不浪费一处空缺。 虽驮负重物,但群鼠步伐甚轻,竟不发出丝毫动静,也无叫声嘶鸣,只如无声的黑色潮水,浮托着众多珍宝,不断向前席卷而去,偶有碎石枯枝,崩飞折断之声,在静夜中显得十分清脆响亮。 十冬腊月,又是中夜时分,大街小巷廖无人迹,否则若百姓见到群鼠如潮的骇人景象,真会被吓得胆战心惊神魂激荡。 群鼠在胡同黑暗处穿行多时,绕老城外北行,过北营门后上桥过河,然后从胡同间穿行,直奔东于庄。东于庄后再往前不远便是江苏义地,除此以外则是大片荒地,是不是有零星坟茔古树,显得凄凉荒僻。 天上皓月当空一片明亮,一过东于庄更是荒无人烟,鼠群也再无顾忌,加快速度朝着远处一片古树奔去,真赛惊涛骇浪一般,翻腾不定水波相叠,顷刻间涌进树林。 此时天寒地冻树木枯槁,数十株参天古树,叶已落尽徒有枯枝。虽是如此的,但古树成林,枝杈枯败相互交叠,依旧密如蛛网,黑压压的便赛大团黑纱薄网,显得纷繁缭乱。枯树枝杈上落了不少乌鸦,见群鼠钻入林中,却并未惊飞,必是对此早已习惯。 韩大胆儿和陆松涛见群鼠涌入林中,怕惊动乌鸦群鼠,便展开轻功无声无息地紧随其后,一入林中即刻隐身树后,伺机慢慢靠近,并偷眼往林中看去。索性树木虽然高大纷乱,却林子却小,只有十几二十株古树而已,一眼便可看尽。 只见此时群鼠汇聚,在林间一片三丈见方的空地上。空地中央有个土丘,远远看去好像是个坟包,土丘前横倒着一块条石,像是那孤坟的石碑。待凑近些看时才发觉,那并非土丘,而是用砖垒砌的一间低矮小屋。不过年深日久,砖墙两侧被黄土覆盖,远远看去成了个土丘。 这小屋很矮,不像是给人居住的,成人住进去需弯腰低头才能进入。且看那大小不过能容一张小床,再容不下其余他物。此时云散月明,月光照降下来,见那小屋顶上竟有檐脊屋瓦,显然是个屋顶,只不过与寻常人家屋顶不同,檐角微微上翘,更似庙宇道观。 再仔细观瞧,却见小屋正面黑洞洞的并无门窗,门口那青石并非石碑,而是个条状青石香炉,只不过风雨侵蚀,青石朽坏破烂,已经不具香炉之形。原来这竟是一座小庙。 天津卫庵观寺庙众多,庚子年后沦为九国租界,更多了不少西洋教堂。光是老城里内外,就有寺庙道观大小二百余座。天津卫全境,大小庙宇道观更是不计其数。远近城郊的确也有些零星庙宇,这倒不足为奇。 韩大胆儿也见过不少路边土地庙,庙宇甚小,高不足腰胯,阔不过一人,只有个檐脊,三面小小矮墙并无门窗,矮墙檐脊下立着一尊小小土地神像,脸朝外被三堵矮墙半围着,庙前摆着个石头香炉,常常插着两股香烛,摆着些许贡品。这种路边小庙随处可见,也不稀奇。 眼前这小庙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看不出是供神的,还是住人的! 只见群鼠全都围在小庙四周,只把驮负的珍宝物件摆在地上,然后所有耗子都耸立身子,提起前爪坐在原地,一圈圈整整齐齐,排成圆形队列,每只都面向小庙。 这场面整齐划一,着实惊到了,远处窥探的韩、陆二人。 忽然群鼠一起抬首发出一阵尖利的嘶鸣,这数百生嘶鸣几乎同时发出,连城一片如同一声。叫声忽发,树冠群鸦瞬间被叫声惊飞,丫丫嚓嚓在空中盘旋乱叫。 群鼠齐唤叫声齐大,但叫声被枯林所阻,声虽巨大所传却不甚远,只韩、陆二人,被震得耳膜生疼。 忽然黑洞洞的小庙中,换不走出一人,这人身披麻衣头戴灰帽,身高不足五尺,像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此时虽朗月当空,这孩子却的头脸却隐在暗处,只一对眸子异常明亮。群鼠见他现身,嘶鸣立止,顷刻全都俯身向下,似在跪拜。 那孩子轻轻挥手,手中忽地扬起一阵沙尘灰雾。灰雾在半空化成圆弧,洒落群鼠头顶。群鼠立刻喜不自胜,在原地一阵雀跃,眨眼间便全都消失不见,杳无踪迹。 韩、陆二人见状,无不大惊失色! 一百二十二 耗子人 韩大胆儿和陆松涛,二人面面相觑,只见那身穿麻衣的孩童一挥手,掌中便尘烟灰雾四散,古树枯林中盘踞的群鼠,在眨眼之间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适才两人追赶群鼠时,已然摘掉了防毒面具,这时见那孩子手中散出的灰雾,陆松涛不便出生,边用眼神看向韩大胆儿腰间悬挂的防毒面具,示意那灰雾似有古怪,让他把面具带上。 韩大胆儿眼见群鼠消失,也疑心时那孩子手中灰雾有什么古怪,说不定有毒或者是有幻人耳目的作用,不然大批鼠群怎么可能瞬间消失。莫说是一个孩童,即便是彩字门里戏法高手,恐怕也难以做到。 陆松涛也带上了防毒面具,俩人便静静地,借着月光仔细观瞧。这时陆松涛超韩大胆儿摆摆手,手指往小庙周围地面指去,韩大胆儿心知是陆松涛发现了什么,于是也凝目往地面看去。 此时正是隆冬,防毒面内呼吸产生的热气,一遇面具上冰冷的玻璃镜片,立刻便起了一层水雾。韩大胆儿只能稍稍揭开面具透了口气,让热气散出,吹干镜片上的水汽。 就在摘掉面具的瞬间,他忽然问道一种奇怪的味道,这味道有些熟悉,不知在哪里闻过,似乎是从小庙方向传过来了。韩大胆儿惊觉,这定是那麻衣孩子手里灰雾散发的味道。 适才他手中灰雾挥洒成片,虽染韩大胆儿并没带着防毒面具,但因他所处位置距离较远,所以气味儿并未传至他处。此时北风刮过,才逐渐把那灰雾的味道传了过来。 韩大胆儿闻到这气味儿,感觉精神瞬间大振,身上有种说不出的畅快。他神魂激荡之际,忽然脖子上“啪”的一下,被一块小的石子击中。那石子十分细小,并没发出半点声息,只是石子尖利,刺中脖颈让他微觉一痛。便是这微微一痛,让他立即从兴奋迷惘中清新过来。 韩大胆儿心知,刚才的灰雾定有致幻作用,所以赶忙带好防毒面具,幸而刚才北风刮过,讲剩余灰雾驱散,韩大胆儿进进嗅到写气味儿。不过光是气味儿,就能让人神魂涣散,精神亢奋,足见这种药剂的药性之强。 他猛然记起,前不久在九道弯,大破三阳教分坛,活捉了修罗使者阎三刀。当时在地穴中,炎三刀给教众服食“圣水”,当时那盛着圣水的水翁中,便发出过这种气味。 他寻思,难道着麻衣孩子又和三阳教有什么关系。忽地想起,三阳教中三大护法有个“白灵童子”是那没皮“白二姐”的儿子。这孩子莫不是他? 韩大胆儿带着面具稍稍出神,见陆松涛还冲他摆手,示意他往地上看。 适才他被灰雾气味儿所迷,思绪乱飘,这时接着当空皓月,往小庙周围地上看去,只见群鼠驮来的满地珍玩宝物,在月光下宝光流动,熠熠生辉。但珍宝四周的地面上,却有大大小小数百个黑色圆点。 这些圆点都有拳头大小,黑漆漆的,密布在地面上,环绕着林中小庙。十冬腊月将近岁末,林中地面靠近小庙处光秃秃的只有土地,其余地方也仅余一些低矮枯草,是以月光一照,这些黑点显得格外清晰。 韩大胆儿朝着黑点再仔细观察,赫然发觉,原来那些黑点都是耗子洞!每个洞口相聚不过三步,密密麻麻布满小庙周遭。 原来适才灰雾一扬,群鼠全都钻进了耗子洞。所以灰雾散去庙前仅剩下那麻衣孩子。 此时那麻衣孩子,绕着小庙,正一件件捡起地上珍宝,包在怀中不住摇头晃脑,显得甚是欢快。他身材矮小,捡起一些珍宝抱在怀里,便捧到小庙里,堆在庙中。 那小庙不大,十分低矮狭小,里面漆黑一片,也不知供的是哪路神仙,那麻衣孩子一捧捧将宝物堆积其中,似乎多少物件也堆不满。 那孩子还在欢欢喜喜的一件件收起珍宝,这时在月光映照下,韩、陆二人终于看见了那孩子的样貌,只是不看则已,一看之下竟然惊出一身冷汗。 那孩子脸孔很长,两耳圆圆长得位置甚高,几乎到了两额角太阳穴处。头上只稀稀疏疏生出小片绒毛赛的头发。再往他脸上看,几根硬鬃毛赛的眉毛下,两只小圆眼眼距颇大,似乎两眼更靠近左右两耳。鼓鼻梁小鼻子鼻梁很长,人中深陷,看着就赛豁了嘴的兔唇,唇边长者几个狗油胡,口中龇着两片皎洁的大板儿牙。 这哪里人的长相,简直就是一之眉毛的耗子脸! 二人一惊非小,均望向对方,只不过两人都带着防毒面具,看不到对方吃惊的表情。韩大胆儿则一个多历奇案的警察,就连陆松涛这个见多识广的老江湖,也没见过着人形的耗子。 这耗子人身材矮小,身上无毛,但双手却五指分开是人的手,只不过他指甲很长而尖利,形似弯钩。只见他捧着珍玩,不住在脸上磨蹭,显得甚是欢喜。 韩大胆儿虽然不信鬼神,但见此情状也着实骇然,心道,难不成真有耗子成精,变作这半人半鼠的东西。但随即想到福厚里鲇鱼窝,那没皮的白二姐,不同样生有异相么?世人相貌何止千百,难保有人生来就长得如此怪异! 他本想询问陆松涛,这耗子人是不是白二姐的儿子白灵童子,但两人现在都带着面具,若不出声,谁也看不到对方表情,只能开手势简单交流。 可韩大胆儿见陆松涛的反应,要么是他也不知道,白灵童子大概外貌如何,要么这根本就不是白灵童子。 韩大胆儿伸手在袖子里扣住一支铁筷子暗器,虽然不知这耗子人是善是恶,但就冲他私自盗取仓中国宝,恐怕也不是要做什么善举。所以打算先下手为强,制住这耗子人,再细细查问。 其实陆松涛也是这么想,所以手中也捏着一把钢针,只不过钢针上喂有厉害的麻药,万一打中耗子人,他至少要昏睡两天,那便不能立即审问了。所以他只是捏着钢针未发,想要飞身上前,空手制服耗子人,万不得已再发射钢针。 正这时,忽听一声猫叫,那耗子人浑身一震,韩、陆二人也向那猫叫声看去,只见不远处有两者狸猫,正朝着枯树林中走来。 两只狸子体型健硕,一只浑身全黑,另一只长者黑黄杂色。这一黑一花两只狸子,不知是从哪来的,似乎嗅到了这林中耗子的气息,打算饱餐一顿,这才奔着林中而来。 岁末严冬天气寒冷,按说狸子夜猫之类的,都改找个避风处栖身,也不知这两只大狸子,为什么会出现在旷野荒郊。 只见两只狸子,缓步行入枯林,不急不缓,朝着那耗子人靠近。耗子人却捧着珍宝一步步向后退入小庙。 这时那只大花狸,仰头在空中嗅了嗅,然后独自走到靠近小庙不远的一棵树下,也不管天气寒冷,就随意的趴伏在地。那只大黑狸,却一步步走向小庙。 韩大胆儿见这两只狸猫行动古怪,期初以为它俩是盯上了耗子人,想把它作为一顿每餐。但见这两只狸子行动古怪,并不一起上前扑击,似乎懒洋洋的要找个地方休息。 那黑狸靠近小庙五六步,便即伸个懒腰,前爪伸直头颈下压,张开大口像是要打哈欠。耗子人退在小庙门口有,见黑狸显出慵懒申请,也轻舒长气,稍微放松。 突然,那伸着懒腰的大黑狸,四足在地上用力一蹬,身子便如弹簧般,从地面弹射而起,朝着耗子人头颈便扑了上去。这狸子打哈欠、伸懒腰、身子跃起,动作一气呵成,迅捷如电,韩、陆二人均未及反应,那黑狸便已扑至耗子人面门。 黑狸双爪如刀,疾抓向耗子人脖颈。耗子人身子矮小,反应奇快,立即后仰躲过了黑狸一抓。 大黑狸身子刚一落地,立刻蹬地窜开四五步远。那耗子人回身向下,右手伸出,五指如钩,抓向黑狸落足之处,大黑狸却早已远远窜出,避开了耗子人这一击。 耗子人五指插地,愣是将冻得硬邦邦的土地,插出五个浅浅凹洞。韩大胆儿见那几个凹洞,心知这耗子人身手不弱,若要和他动手,必要小心谨慎。 这时耗子人右手未及从地上拔出,适才跃开的大黑狸,身子刚落地,便即借力,再次腾空跃起,双爪又一次抓像耗子人咽喉。 那耗子人见情势危急,这一下万难躲开,右手未及抬起,只能扔下左手怀抱的珍宝,抬爪朝大黑狸抓去! 只听“嚓”的一声,耗子人竟然肩头麻衣破损,露出几道深深血痕! 原来适才大黑狸见耗子人左手抓来,便当空蹬中耗子人左手,借力弹开。一旁原本在树下休息的大花狸,此时却闪电扑上,他动作如风出抓如电,一击便已将耗子人肩头,连皮带肉扯下一大块来! 韩、陆二人心中齐声叫好,二人均想不到,这两只狸子竟然猎捕战术精熟,相互配合声东击西,一个牵制敌人,另一个却发动突袭,一击得手。不由得对两只狸子生出赞赏敬佩之情。 亏得那耗子人关键时刻侧头闪身,只让花狸击中肩头,避过了致命一击,不然此刻已然咽喉破裂死尸倒地了。 耗子人肩头受创,惊怒交集,不由仰天嘶号,他声音尖利,犹似硕鼠。但他叫声虽尖利怪异,却不甚响亮。只是他一声怪叫后,地上大片的耗子洞中,都亮起一对对微小的红灯。 韩大胆儿知道,那些是黑暗中耗子的双眼,耗子人这是在呼唤群鼠助阵。心想,这么多的耗子若围攻两只狸猫,任这两只狸子本事再大,本领再高,也是双拳难敌四手,时久必定命丧于此! 韩大胆儿自由厌恶耗子,刚才又见两只狸子神勇非凡,心中十分钦佩,正向出手持援,却听不远处传来几声小曲。 小曲调子荒腔走板,曲词淫秽烂俗。寻声看去,原来是两个醉汉,一个瘦小枯干,一个高大壮实。两人拎着酒瓶,嘻嘻哈哈边走边唱,脚步虚浮摇摇晃晃,歪歪斜斜地就朝着树林来了。 此时枯林遍地鼠穴中,几乎每个洞穴,都有一二只耗子探出头来,耗子和狸子之间相互对峙,剑拔弩张,稍有异动,眼看便是一场厮杀! 两个醉汉却偏巧这时走进枯林,俩人对着一棵大树,解开腰带,拉下裤子就要方便,低头见树下有个耗子洞! 瘦子嘴里捣鼓着道: “哎?有个耗子洞?” 壮汉却笑嘻嘻地接口道: “正好!我……来个…水……水淹七军!” 言罢,一泡尿便全撒进耗子洞里。 韩大胆儿待要上前阻止两人,已然不急。 那耗子洞里正有只耗子探出头来,见热尿淋下,暴怒异常,窜跃而起,朝着壮汉的裤裆张口便咬,而同时,那耗子人也已快步滑向撒尿的瘦子的身后,伸出双抓,朝瘦子后颈猛力抓落! 一百二十三 救人 出了天津卫,过了东于庄有大片旷野荒郊,往前靠着北运河就是江苏义地,是一片专卖江苏人的坟地。再往前就是白庙和穆家庄。韩大胆儿每次去舅舅家,都是顺着北运河一直往北,过了北仓才到虎庄。 他虽很少来东于庄后这大片旷野荒地,却知道这片旷地荒坟众多,常有百姓在此埋葬先人。若是贫苦的或是草席一卷,或是来口薄皮棺材,稍好点的寻常人家,也不过是立着块名姓碑,坟塚收拾得整齐利索些而已。所以坟里也没什么陪葬品,顶多有几个铜钱,一个镀银的戒指,连包金的首饰都不准有一件,更别提什么金银玉器,古董珍玩了。 别看就这么个乱坟茔,竟然还养着一个扒坟掘墓的土贼。 这土贼瘦小枯干,也没个大号,因为尖嘴猴腮,长得跟耗子赛的,所以得了个匪号叫“地耗子”。 地耗子他妈和一个戏子私通生下的孩子,事败之后,戏子扔下他妈逃往了外地,地耗子他妈生下他之后,不几年便撒手人寰,地耗也被扫地出门。 后来被一个扒坟的老头捡走,当了老头儿的徒弟。老头儿死了以后,地耗子就在白庙附近落脚,仗着天津卫周边荒坟众多,他就四处掏坟包子,摸点陪葬品凑合过日子。 他盗墓的本事不差,只是寻穴的本事不高,只能看见哪有坟包子就趁夜抛坟,运气好能摸到个包金戒指,运气不好但摸到的顶多是几个大子儿,没什么贵重物品。那他就扒了死人衣服,拿去典当,但每每都让当铺打出来。 人家当铺是干什么吃的,就算你拿的不是死人装裹,人家也一眼就能看出是从坟穴里抛出来的玩意儿。所以这地耗子总是饥一顿饱一顿,挨过一天算一天的混日子。 因为他早先一支住在白庙附近,所以经常会来东于庄后面荒地,找荒坟抛坟盗墓。 韩大胆儿和陆松涛追踪鼠群,来到东于庄后荒地,见两只大狸猫恶战耗子人,这时忽然出现连个喝醉酒的醉汉,其中那个瘦小枯干的便是地耗子。 另一个喊着水淹七军,撒尿浇耗子洞的大个儿壮汉,外号叫“棱子”。这是天津卫的方言土语,专指那种爱抬杠,爱呛火,愣了吧唧的人。 这棱子家在南市路庄子,也是个游手好闲的闲散人员,原本还有个卖力气拉胶皮的活儿,但是因为这货爱抬杠,爱犟嘴。有一次,和一个坐车的客人呛火,最后他是赢了,可那位坐车的咽不下这口气,他认识几个青帮的混混儿,就找人把棱子好顿胖揍,还把车给砸了。 棱子掏光家底儿,才把钱赔给车行,之后也不拉车了,成天在南市三不管瞎混。 这地耗子没钱时候就找地儿猫着,要是碰巧掏了个大坟,兜里有俩钱,就到南市瞎逛,吃喝取乐,一来二去就和棱子认识了。、 俩人别看一个大个儿一个小个儿,却十分臭味儿相投,地耗子不爱抬杠,所以每次棱子说什么他都说是。棱子身高个儿大,每次地耗子被欺负了,他就去帮忙拔创,别看他打架一般般,但不能打也能挨,要是之前被几个混混儿围殴,车都砸了,他人却没嘛事! 您说那这俩人能不要好么。俩人后来还搓土未炉,插草为香,拜了把子。 前些天棱子没饭辙了,就跑来找地耗子。地耗子就让棱子和自己去扒坟,棱子不会干只管把风就行,得了东西俩人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平分。 这两天地耗子运气好,在一个老坟里找到几样物件,看着就是十分古旧。他拿到鬼事出手,人家懵他不懂行,明明值五百的就给五块,就这手里还罗勒十多块钱。 他和棱子一人一半,今天是在南市喝完酒,找完了乐子,顺着北运河往白庙走。两人醉醺醺的走错了路径,这才意外闯入群鼠汇聚的枯树林! 韩大胆儿调到警察厅侦缉科之前,是三所的巡警,专职每日巡街弹压地面,当然识得地耗子和棱子两人。本想悄悄将两人赶走,但距离相隔较远,待到想要上前,两人已然在拉开裤子,在树下方便。 这时,棱子一泡尿浇在耗子洞里,却惹恼了洞中的耗子,那耗子当即窜跃而起,一口咬在棱子的命根子上!同时那耗子人已经滑步移身,无声无息地窜到地耗子身后,探出右抓,猛往他后颈抓落。 地耗子正在撒尿,忽听棱子一声惨叫,着地便倒,双手捂着裤裆在地上来回翻滚,口中哀嚎! 地耗子见状吃了一惊,这时脑后一股劲风袭来,他猛一回头,却见身后站着一个长相似鼠的耗子人,正伸爪朝他后颈抓落。想不到地耗子这个假耗子,今天却遇到了真耗子!待他想要躲避,已然不急,只能呆愣愣瞪着耗子人,眼睁睁看那手爪抓落。 正在此时,忽然一个黑影飞身窜过,只听“砰”的一声,耗子人被黑影一撞,如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那黑影正是韩大胆儿! 陆松涛一心寻回珍宝,旁的却不理会,所以自打地耗子和棱子二人出现,他便对韩大胆儿摇头示意闲事莫理!可韩大胆儿这人急公好义,人命当前怎能不管! 韩大胆儿从树后纵深上前,一个顶肘从侧面将耗子人撞飞。这一击力道非小,耗子人事先毫无防备,只道林中只有那两只大狸猫,现在来了两个醉汉,却不知韩大胆儿和陆松涛一支藏身枯林外围。 韩大胆儿一手揪住地耗子,另一手提起在地上翻滚哀嚎的棱子,快步向林外窜出。地耗子见一个人影撞飞那耗子人,只道是有人出手相救,但是借月光看去,却见眼前之人,脸上五官怪异,双眼巨大,唇鼻高高隆起,便赛个猪脸。 地耗子自认不认得,防毒面具这种西洋玩意儿,只道,刚才差点被耗子精杀死,现在却被一个猪精抓住。连番受惊,身上酒醒了大半,急忙奋力挣扎! 韩大胆儿见他挣扎怒喝道: “地耗子!别动!” 地耗子虽染酒醉,并未全醒,但他原本就是扒坟掘墓的土贼,平日里最留意的就是官差,远远地听见官差的声音,都要赶紧绕道而行,所以对于街面上几个巡警的声音再熟悉不过,他听说话这人,声音耳熟,但隔着防毒面具,却想不起是谁。 棱子被耗子咬伤下体,杏儿只是咬住一大块肉,并未完全断绝。可那只耗子死死咬住他下身,就是不松嘴,疼的棱子口中哭爹喊娘,手上不住拍打。 这时他身子突然被韩大胆儿提起,那只耗子却立即松口,但那耗子却不逃窜,反从棱子身上攀爬窜上,它动作灵活迅速,两下便已经窜到韩大胆儿提着棱子的手边,朝着韩大胆儿手背张口便咬。韩大胆儿手背吃痛,立即松手,棱子身体便摔落在地! 这时,只听耗子人一声怪叫,地面数百耗子洞中,群鼠立即窜出。除了二三十只围住两只狸猫,其余数百只耗子似潮水一般,立即将韩大胆儿包围。 韩大胆儿手上被咬,松手抛下棱子,甩脱咬住自己的耗子,正要伸手再此提起棱子,却见鼠潮已然将棱子吞没。 数百耗子再棱子身上胡咬乱啃,棱子疼的不住呼救。只见鼠潮一边啃咬一边抬着棱子,往小庙游走。棱子在鼠潮上,翻滚扑抓,但身子却不由自主被带往小庙,真如海潮中被浪涌裹挟的一叶扁舟。 那耗子人适才被韩大胆儿一招击飞,身子撞中小庙,直把庙顶撞塌了一半。耗子人虽染受伤不轻,但他皮件肉厚,依旧迅速爬起身来,发出怪叫,呼和群鼠持援。 这时棱子已被鼠潮带到小庙前,只见耗子人一口便咬住棱子咽喉,用力一扯将整块皮肉筋脉全都撕下。棱子动脉破裂,瞬间激射而出,在半空如同喷淋一般,洒在群鼠身上。 群鼠乍见热血,立时变得兴奋癫狂,不住嚎叫这冲向棱子。鼠潮片刻间已把棱子吞没,鼠影窜动上下翻飞,不停有献血从鼠潮中飞溅而出。只眨眼间功夫,待鼠潮散开,棱子已经被啃成了一对残肢白骨! 霎时间,血气弥散,充盈林间,久久不散,闻之令人几欲作呕!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不过片刻只见!韩大胆儿待到再想救下棱子,却如何能够。现下他也已被鼠群包围,四下里全是鼠影,若群鼠拥而上,自己纵有武艺在身,也不免成为盘中之餐! 适才韩大胆儿抓住棱子和地耗子,刚奔出两部,便脱手将棱子掉落。这时他正背靠一株参天古树,群鼠忽然扑上,他只得提着地耗子,窜身上树。 上树和上房不同,上房、上墙总有落足之处,但上树却只能攀爬到有结实枝杈处,才能落脚停住。何况韩大胆儿现在手中还提着一个地耗子,只能单手攀爬,速度必然大打折扣。 鼠潮一浪扑上却没抓到韩大胆儿,见他上树,便即也朝着树上爬去。虽然这棵古树树干笔直,但耗子们指抓锋利,爬起树来速度丝毫不慢。不几下,便宜追赶上韩大胆儿。 两只耗子扑到韩大胆儿背上乱咬,幸好正值隆冬,他身上衣物厚重,只被耗子咬破衣服,并未伤及皮肉。 此时生死攸关,韩大胆儿拼尽全力,见有处枝杈就在眼前,便舌顶上腭,叫起一口丹田气,身子在树干向上拔起,手中提着地耗子仍然纵起半丈有余,一脚踏在枝杈上,借力奋力攀上高高的树冠。 他借力处的枝杈也在他身子飞起一刻,同时断折,从空中掉落,插死了鼠潮中十数只耗子!如此一来群鼠更加暴怒,一股脑的奋力向树上窜跃攀爬。 这一下地耗子只觉得身子犹如笔直飞起,吓得心中不住惊呼,但手足僵硬却不能乱动。韩大胆儿身子落在树冠,立即将地耗子放在身边枝杈上。地耗子也会意,怕自己身子摔下,赶紧抱住枝杈,其实树冠处虽离地十余米,但却十分坚固宽大,便是容纳三人立足也不会轻易掉落。 韩大胆儿刚才腾跃之力虚耗不小,摘下防毒面具,调匀呼吸。这时地耗子才战战兢兢地看清,原来救下自己的,竟然是津门神探韩大胆儿!他正待道谢,却被韩大胆儿示意禁声! 只见那些爬树的鼠群,竟已经迅速窜了上来,眼看便到树冠,可此时韩大胆儿置身树冠,已经退无可退…… 一百二十四 擒贼先擒王 韩大胆儿见群鼠攀上树来,只能摸出暗藏的利刃,红白双樱短刀一翻,准备奋力一搏! 这时地耗子小心翼翼的爬过来,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提在手里道: “韩头儿,您了看!” 韩大胆儿正凝神向下观望,侧头一看,却见地耗子手里提着一个葫芦。葫芦表面焦黄油腻,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便随口问道: “嘛呀?” 地耗子不言,只爬到韩大胆儿脚边,然后拔开葫芦塞子,顺着树冠,将葫芦内液体倒了下去。这滑腻液体从树冠流下,爬上来的耗子,一沾到立即手脚打滑,翻着个儿的从树上摔落地面。原来那葫芦里装的竟然是油。 他趴在树冠,扭身在树身各方向把油淋下。此时树冠往下七八尺已经被油浸满,爬树的群鼠如下饺子般,噼里啪啦地纷纷从树上落下。其他耗子见群鼠落下,都前赴后继往树上攀爬,但爬到离树冠几米之处,无一例外全都滑落摔下。 韩大胆儿见鼠群无法攀上,这才长出一口大气,地耗子也抹了把额头冷汗,脸上显出些得意的神色,但随即望见小庙前,棱子的尸骨,也不禁一阵心酸。 适才一番变故,说来虽颇费笔墨,但实则耗时甚微。韩大胆儿现身救人,到爬上树冠,也只不过半支烟的工夫。此时再看陆松涛藏身的地方,却已不见人影。 他四下张望,只见林木枯枝层叠,虽有月光映照,却依然黑压压一片,完全找不到陆松涛的踪迹。 韩大胆儿心中有气,心想难不成他见鼠群难敌,竟然自己先逃了。可他和陆松涛接触时间虽短,却深知其有勇有谋,胆识过人,再者百变奇侠名声在外,绝不会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 他料想陆松涛定有其他对策,于是也不再理会,只凝目往下观瞧。 这时,原本攻击耗子人的两只大狸猫,已经和群鼠展开游斗。鼠群见爬不上树,于是只留下几十只耗子在树下看守,其余群鼠又汇聚成鼠潮,奔着俩之大狸猫展开攻击。 鼠潮时而汇聚一处,似浪涛拍下,时而又如暗涌,朝狸猫扑击。两只狸猫虽强敌环伺,却毫无惧色,仍在不住窜跳抓咬。每每纵跃落下,却总落足于鼠潮空隙之处,但犹是如此,怎奈耗子数量太多,依旧在两狸身上流下无数伤痕。 两只大狸不断窜跃还击,已然消耗了不少体力,眼看已身有疲态,窜蹦也远不如先前有力。 韩大胆儿心知,以寡敌众,时间一久,两狸必然落败。所以苦思对敌之策,希望能帮两狸解围。自己身在树冠,心想若两只狸猫能攀上大树,说不定能稍缓疲惫,再做计较。 这时忽听“嚓嚓”声响不绝于耳,韩大胆儿低头望去,见树下群鼠竟然在啃嗑树身,想是要将大树啃断,逼迫二人落地。这老鼠虽小,但齿牙锋利,连水泥都能蛀出洞来,更胡狂目下群鼠数量众多,要啃倒一棵大树,想来也并非难事。 刚念及此,树身已经微微晃动,韩大胆儿心知此处不是久留之地,但若下载下去,不免成了鼠粮。 这时,他见耗子人又在不紧不慢地,收起地上剩余珍宝,似乎全不在关心群鼠对韩大胆儿二人和两只大狸猫的围攻。韩大胆儿心下一动,暗道擒贼先擒王,心中主意已定,便再不迟疑,戴上防毒面具,手持双刀,纵身从树上跃下,身子如箭,射向耗子人。 树上的土贼地耗子,见群鼠啃树,又见树身晃动,心中惊惧。这时韩大胆儿却飞身下树,他以为韩大胆儿要扔下他独自逃生,更是惧怕惶恐,不由喊出声来! 韩大胆儿本欲借着下跃之力,一击就将耗子人击杀。谁知这时,树上地耗子一声叫喊,却给耗子人提了醒! 韩大胆儿双刀,一刀插喉,一刀刺胸,眼见便要得手,可耗子人听到叫声,有觉劲风扑来,立即闪身避开。这两刀只划破了身上麻衣,并未伤及皮肉。 耗子人之前被韩大胆儿一招八级撞开,虽未受重伤,但已经知道他武艺高强,出手狠辣。这下躲开双刀,便不再给韩大胆儿还击的时间,立即双爪前探,直奔韩大胆儿咽喉抓落。 韩大胆儿见一击不中,知道失了先机,本想穷追猛攻,却不料耗子人闪身避开刀刃,竟然迅捷出手直奔自己咽喉。他见此杀招心下骇然,心知这耗子人绝不是什么精怪,因为他双爪前探,分明是一招鹰抓功,精怪怎么能会武艺,这定然是人。 韩大胆儿双足在地上一蹬,身子立即后跃,手中短刀同时在胸前,挽了个花,刀刃一翻,寒光闪出,耗子人双手食、中二指,便已被消掉一节。 耗子人吃痛,一声惨叫,立即窜身后越。他暴怒不止,发出连声怪叫,又再扑上来。 这时群鼠听见耗子人叫声,又汇聚一处,化成潮水冲着韩大胆儿扑来,和耗子人前后夹攻韩大胆儿。 韩大胆儿腹背受敌,飞身上前,决心先杀耗子人,至少也要拼个同归于尽。 正在此时,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栖近耗子人身后,手中探出一柄分水峨眉刺,直取耗子人后心。这身影不是别人,正是陆松涛。 之前陆松涛见了两只狸猫的配合围攻,便想到了这招,但苦于不能能韩大胆儿出声商量,所以没法实施。刚才韩大胆儿现身救人,陆松涛立即悄声靠近小庙,然后在小庙旁一个树后藏身,准备伺机出手。 他见韩大胆儿果然挺刀刺向耗子人,二人激斗之下,陆松涛才栖身发招。这一击耗子人吃惊非小,但已然闪避不及,只能硬生生吃了这一招。 只听“嗤”的一声,峨眉刺已经从耗子人后心刺入,韩大胆儿见是陆松涛出手,正感庆幸。 陆松涛一击得手心下甚喜,不料,耗子人峨眉刺入体,刺中后心,竟然拧转身子,张口便咬。他双手食指中指都被截掉一节,使不出鹰爪功,竟然张口朝陆松涛咽喉咬去。 陆松涛见峨眉刺贯串后心,竟然不死,还有余力攻击自己。于是探出一掌朝他面门拍去。谁知耗子人张口却是虚招,见对方掌到,赫然低头避开掌势,扭身以诡异身法转到陆松涛身后。 陆松涛连忙前窜,跃向韩大胆儿,以防耗子人背后伤人! 片刻之间形势逆转,陆松涛身在前跃,在半空转身,手中射出一把钢针。韩大胆儿也避开鼠潮,冲着耗子人射出两只铁筷子。 谁想到韩大胆儿身后鼠潮绕过两人,以迅雷之势冲向耗子人,瞬间将耗子人包裹在群鼠之中。 眼看钢针、铁筷子射到,打在群鼠身上,立时有数十只耗子翻身倒地,不是被铁筷子打碎身子,击碎头颅,就是中了金针或昏或死。想不到群鼠竟然甘愿做盾,帮耗子人挡下暗器。 韩大胆儿和陆松涛,身子站定立即扑上,一人发射钢针,一人持双刀,点、刺、砍、削,二人合作不停有群鼠毙命。 忽然眼前群鼠如退潮般四散,鼠群退去,却不见了耗子人的踪影,就似凭空消失了一般。这时一旁稍作休息的两只大狸猫,甚通灵性,知道两人也是群鼠对头,于是窜到两人身侧,准备同仇敌忾。 此时散开的鼠群再次汇聚,却成了个包围圈,围着小庙方圆两丈,将韩、陆二人和两只狸猫团团围住。 忽听树冠上土贼地耗子一声喊喝: “韩头儿!耗子精在那!”说着往自己前方远处一指。 韩、陆二人顺着手指看去,见耗子人背靠一棵大树,身子竖直悬在树干中央,且还在不断缓缓上升,便赛会飞一般。耗子人虽然受伤,但神态自若,露出一脸诡异笑容,白灿灿的牙齿,沾着人血,样子洋洋得意,只双眼怒视众人。 再仔细看这才发觉,原来耗子人身后脚下头上全是耗子,适才鼠潮分成两拨,一波围住他们,一波却像在仓库搬运东陵国宝赛的,将耗子人运上树干。群鼠成片,那耗子人端端正正依在鼠背上,随着鼠潮在树干上越升越高。想来定时有无数耗子抓着他后背,他才能如此悠然。 那耗子人一直只是嘶鸣吼叫,这时却口吐人言道: “无知狂徒!今天这里就是你们的咱身之地!” 他声音虽然尖利怪异,但确是人声无疑,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是这幅尊容,人不像人,鼠不像鼠! 韩、陆一个用到,一个法针,二人联手,又有两只大狸猫相助,包围的鼠群,一时无法栖身,却有无数耗子不断毙命。 两人越打越是畅快,韩大胆儿双刀使将开来,如两道白光皎月。陆松涛把把钢针,好似点点繁星。两只狸猫窜跃扑击,更如两团乌云。鼠虽然结阵攻击,威力惊人,韩、陆二人和两只狸猫也已经身上带伤,但鼠群的数量不断减少,眼看不但逃生有望,更可能将把鼠潮群歼! 此时已近四更,眼看不多时便要破晓,现下确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耗子人身在树上,当空嚎叫。 忽的从小庙中,窜出八条黑影,每条黑影都有猎犬大小,竟然是八只巨大的耗子! 八只巨鼠窜跃上前,对着二人二猫便要撕咬。韩大胆儿挺刀刺戳,但鼠潮又再结阵扑上,和巨鼠配合挡下韩大胆儿刀锋。陆松涛一掌朝一支巨鼠拍去,那巨鼠在半空拧转身子,张口朝陆松涛掌缘咬来。 陆松涛变招奇快,改掌变拳,横扫巨鼠左肋,左手一掌接着拍到,那巨鼠躲避不及,登时骨断筋折脑浆迸裂,身子直线飞出,撞在一棵树上,就此毙命!但另一只巨鼠却机趁跃起,咬中陆松涛肩头,齿牙一扯,狠狠撕下一大块皮肉。 陆松涛这下受伤非轻,韩大胆儿也被群鼠干扰,大腿被巨鼠啃了一口,顿时也是血流如注。 两只狸猫奋战一只巨鼠,不料大黑狸被两只巨鼠咬中头尾,用力一扯,将身子扯成两半。另一只大花狸,也受伤颇重已经跛了足,却仍奋勇还击。树冠上土贼地耗子,只能趴在树上,却半点忙也帮不上! 眼看两人一猫险象环生,就要命丧于此! 一百二十五 持针人 枯林小庙前,韩、陆二人和大花狸,被重重围困,内有巨鼠撕咬,外有群鼠环伺,情势当真万分凶险,若稍有不慎,必成鼠口之粮。 八只巨鼠虽有一只毙于陆松涛掌下,但其巨鼠窜上跃下,不断发动攻击,二人一猫也已浑身挂彩,鲜血淋漓。 这时外围的鼠群,在耗子人叫声操纵下,还不时集结成潮,略见对方防御空隙,便浪涌赛的扑上撕咬。陆松涛肩头受创颇深,左臂渐感无力。此时身上钢针已然使尽,只得单臂还击,右手时而掌拍,时而拳打,但已经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幸而韩大胆儿手中,红白双樱短刀甚微锋锐,双刀在手,身上功夫陡增十倍。他双刀在月光下闪耀寒芒,刀光闪处摧坚破敌无往不利。若仅是他一人,尚可自保,全身而退不是难事,只可惜他还要回护陆松涛,所以,时间一久倍感吃力,动作稍慢,腿上也被巨鼠撕掉一块皮容易,登时痛入心扉,动作稍缓。 此时那只大花狸也受伤颇重,满身伤口鲜血淋漓,花斑毛色已染成一色殷红,却分不出是猫血、鼠血还是人血。犹是如此,大花狸仍旧奋力反击,全无惧色。 韩、陆二人见状,精神为之一振,也不顾身上伤痛,拼尽全力奋起拼杀。群鼠被其威势所慑,竟然一时栖不近身。 此时眼看黎明将至,此处虽是旷野,但不远处仍有些开垦出的田地。若天光大亮,有农户前来耕田,韩、陆只消向其求援,就算只能找来西于庄三二十农户,说不定也能合力驱散群鼠。 陆松涛边打边低声道: “咱们距离那边的大树不远……” 说着向五步外一棵大树望去,接着道: “你踩我肩头,借力跃到树干,我再跳过去,你拉我上树,咱们到树上支撑一阵!” 韩大胆儿却道: “我手持利刃,你肩上有伤,我一走你独力难支,还是你踩我肩头借力上树,再拉我上去!” 陆松涛待要争辩,取听卡拉拉一声,一条巨大黑影随声而倒,竟然是土贼地耗子所待得大树。原来树下的耗子一支在啃咬大树一刻未停,此时已经啃断树身,大树这才轰然而倒。 只不过树身是向外倒下,和韩、陆二人方向相反,若是倒向小庙方向,说不定能压散鼠群,两人便可借机脱身。 大树倒下,却不见地耗子落地,两人侧头看去,原来地耗子见大树要倒,便已经纵身跳向另一棵,最近的大树,只不过他本事不济,纵跃不远,落不到那大树的树冠之上,仅勉力抓住一根稍粗的树杈,身子挂在半空。 地上群鼠见大树倒地,上前寻找地耗子,却见他抓着另一棵大树的树杈,挂在半空。群鼠惊怒异常,瞬间结成鼠潮,在地耗子悬身之处下方,汇聚成堆,犹如一个土山坟尖。 只见这鼠群越聚越高,竟然成了一座尖塔,黑暗中便赛一座黑色尖坠子,直往半空刺去。地耗子所挂之处也不甚高,仅离地两丈有余,那鼠潮尖塔很快便已够到他脚边,吓得他立即挥脚踢去,虽然有尖处几只耗子被他踢落,但他双手抓住树枝,本就极为吃力,现在又来回晃动双腿,双手更难抓牢,眼看双手力量不支便要掉入鼠潮。 这边厢,韩、陆二人原本向跃上大树,但耗子人一声嚎叫,群鼠却突然发狠,攻击变得十分凌厉迅猛。两人一时间根本无法抽身纵跃。忽的七只巨鼠,和周围鼠群,竟然一齐扑上,劝人不顾适才的攻击配合,似乎想要和两人一猫同归于尽。 如此一来韩、陆二人更是万难抵挡,虽可将巨鼠尽数诛杀,但自己也不免被群鼠分尸,身首异处。 这时月光被一片乌云遮盖,整个林中一片漆黑,人鼠全然陷入黑暗,只有群鼠双眼红光闪烁,如千百点赤色鬼火,窜跃浮动。韩、陆二人更是心惊,黑暗中目不辨物,更难还击。 此时,忽听得一阵响亮尖锐的嚎叫,叫声此起彼伏响彻连环,声音甚巨。随着叫声,漆黑中出现了几十盏碧幽幽的明灯。这些灯火星星点点,流光隐伏尽皆成双。韩、陆二人细细分辨,均听出是声音竟是猫叫! 这时一阵疾风吹散了天空乌云。黑暗的枯林外围,竟然出现三五十只狸猫,个个体型巨大,和那大花狸一般无二。群鼠本就天生惧猫,只是仗着数量众多,这才和黑、花两只狸猫拼斗一场,现下狸猫数量众多,群鼠一时竟瑟瑟发抖,不敢攻击。 只那几条巨鼠,还在疯狂攻击韩、陆二人。 突然耗子人一声嘶鸣,巨鼠中两只体型最大的猛地,窜向猫群中两只体型最小的狸猫,张口伸爪,便要撕咬抓拿。 那两只狸猫与众不同,不但体型最小,而且全身毛色银白,并无一丝杂色。两只狸猫见巨鼠袭来,便似没看着一般,全无半分惊恐,身子不动竟然俯卧在地,犹如家猫休憩,眼看便昏昏欲睡。 巨鼠窜出在利齿怪抓,将触未触二猫身子一刻,两只狸猫才同时平底弹起,身子陡然拔地而起,在空中翻转腾跃,在两只巨鼠面门一踏,借力跃上巨鼠背脊。两只银狸体型纤细纤瘦,巨鼠却大如黄狗,两狸跳到巨鼠背上,电光火石间,扭转头颈,在巨鼠头顶一划,接着便再次腾跃,轻轻巧巧落入猫群。 两只银狸,又显慵懒之态,俯卧在地,舔舐前足,足上唇边似有点点血痕。而两只扑击的巨鼠,却颓然摔地,一动不动就此毙命。再看巨鼠时,只见巨两只鼠两,双目尽失,眼眶处只余下两对四个,血淋淋的窟窿,不光如此,两只巨鼠后颈撕破,脊椎筋脉断裂,显然是两只银狸,适才扭头一划所致。 想不到两只有效狸猫竟如此犀利,身法如风出手似电,片刻间已轻巧地将二鼠击毙!犹是韩、陆二人适才见过黑、花两只狸猫出手神勇,颇具兵法,此刻见到两只银狸出手击毙巨鼠,也不近大为骇然。 此时耗子人身在半空忽地洒出一把灰雾,韩、陆二人带着防毒面具,虽见状并不在意,但地上群鼠嗅到灰雾,纷纷变得疯狂亢奋,刚才对群猫的惧怕之情,顿时荡然无存。随着耗子人一声嘶吼,大半耗子有结成鼠潮,向着群猫发动攻击。 两只银狸昂然坐起,身边猫影窜动,数十只大狸猫窜蹦跳跃,围着鼠潮不停游斗。适才受伤的大花狸,精神也为之一振,窜跃上前,加入战团。群猫攻击游走迅捷凌厉,看似各自为战,实则相互配合分进合击,那大花狸与群猫动作步态如出一辙,显然也是猫群中的一员。 此时黎明破晓,赤红的朝阳射出,一缕缕金色晨光,猫鼠在金光中化成一团团黑影,肢体毛发被金光包裹,闪着耀眼的光芒。 这场猫鼠对战中,虽然群鼠极尽疯狂舍生忘死,但猫群却张弛有度攻法凌厉。混战片刻后,鼠潮中血肉横飞,猫群已成碾压之势,只偶尔有只巨鼠突然攻击,会稍稍打乱群猫阵脚,不过片刻后群猫再次扑上,巨鼠们也在两三只大狸合击之下,败下阵来。 如此一来形势逆转,韩、陆二人虽然满身伤痕,但敌势已缓群鼠溃退,两人仍旧带伤奋战,朝着耗子人所在古树逼近。 耗子人见情势急转直下,赶紧一个呼哨,身下鼠群驮着他快速移动,显然便要逃走。韩、陆二人待要追赶,已然不及。 忽然晨光金线中,一个身影不知从何处跃出,韩陆二人直觉一股劲风从头顶越过,直奔耗子人而去。 深冬时分朝阳初升,林中陡然升起一片薄雾,那身影裹着一团雾气,却似是个消瘦的汉子。只见那人飞身上前,双手一分,手中多了两件银光灿灿的物事,两件物事尖利细长,竟是两根七寸长针! 长针夹带劲风,直取耗子人双目。 这人无声无息突然现身,耗子人见状大惊失色。他虽已经被群鼠带着,身子只在离地一丈之处,但身由群鼠驮负,想要出声驱鼠,已然不及。两只长针袭来,他只得探双抓上击,望能将双针推起,避开这致命一击。 岂料,那人原本双针攻击的目标就不是耗子人双眼,而是双手。两道寒光闪出,耗子人一声哀嚎,双手已被牢牢钉在树上! 耗子人忍痛往外猛扯双手,以为能挣脱两针,谁想,原来这两针末端是两个圆形钉帽,大如银元,就赛两个大图钉,将他双手牢牢钉住,再难挣脱。 耗子人待要发出叫声,操控群鼠拔针,却被韩大胆儿一支铁筷子打在咽喉处,登时哑然失声。韩大胆儿脱手又掷出一支铁筷子,直接插进耗子人口中,两下虽不致命,但耗子人再想发生鸣叫,也势必登天。 适才韩、陆二人见持双针之人,将耗子人钉在树上,便知此人是友非敌。但见耗子人又要叫声驱鼠,陆松涛钢针用尽,分水峨眉刺也插在耗子人背上,于是韩大胆儿立即出手封住耗子人喉舌咽喉。 持针人正是,之前在福厚里泼水相助韩大胆儿,又在落子馆偷听两人谈话的神秘人。韩大胆儿见那人身子落地并不离开,这才挥刀结果了最后一只巨鼠,想要上前搭话。 这工夫,挂在树上的地耗子,臂膀力尽,抓着树枝双手松脱,身子从半空落下,幸好砸在群鼠尸身上,犹是如此也疼的他哇哇大叫,满地打滚。 这时猫鼠之战已经接近尾声,群鼠死伤惨重,没死的也已经倒地抽搐,眼看也是不活了。群猫虽也有损伤,但并无大碍,两只银狸走到黑狸猫尸身处,发出两声悲鸣,几只狸猫将大黑狸撕开的尸首叼起,放在一处。群猫围拢,不住悲伤哀鸣。 韩大胆儿见群猫有此轻易,不禁心下动容好生敬佩。 只见那持针人,转过身来,他背冲朝阳,看不清五官面目。却见他手在唇边,一个轻声呼哨,然后对群猫点首示意,两只银狸会意,负起黑狸猫尸身,悄然散去,在荒野上一阵奔驰,不多时便没了踪影。 持针人笑着走上几步道: “韩大胆儿!多年不见,你真一点没变!” 韩大胆儿见那人走近,这才看清此人面貌,虽听他所言,显然是自己的旧相识,但一时间却并未认出此人是谁,端详片刻之后,这才不禁脱口道: “狗少!怎么而是你?” 一百二十六 虚日鼠 韩大胆儿看见持针人相貌,立刻脱口叫道: “狗少!” 狗少可不是这位的的真名实姓,而是外人给她气的绰号,只因为他过去家里有钱,而且是个十足的败家子儿,花钱的本事门儿清,可挣钱的手艺半点没有,后来把父母老家儿留下的偌大家产,全都败了个清光,所以才得了这么个诨号。 韩大胆儿和他是老门口的发小,原就知道他本名,但一时叫顺了口,还是称他狗少。岂料狗少并不忌讳,反而觉得发小之间,这种称呼更显亲近。 适才摔在地上的土贼地耗子,也看清了狗少长相。他和狗少四目相对,登时一惊,话也不说,站起身来发足便奔,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韩大胆儿满腹疑问,正要开口相询,谁知狗少微笑摆手道: “不忙叙谈,你不是要帮朋友运送国宝回南京么,抓紧时间,等天大亮,人多就不方便行事了。” 韩大胆儿陆松涛都觉得他说得在理,于是韩、陆二人先简单包扎伤口。陆松涛言道,等事情结束还是要去医院处理伤口,毕竟是耗子咬伤的,未免感染鼠疫和其他传染病,必须要到医院治疗处理才行。 之后三人动手将散落的是东陵国宝收集成堆。适才看耗子人把不少国宝抛进小庙,但小庙低矮,内里漆黑一片,三人生怕再窜出几只巨鼠,所以不敢冒然进庙。 这时韩大胆儿发一声喊,运足力气,接连两脚,踹向那小庙侧面砖墙。那小庙想是经历了不少风雨岁月侵蚀,韩大胆儿两脚力道有足,小庙砖墙应声而倒。 砖墙一倒,小庙屋顶随即坍塌,韩大胆儿再出力将另外两堵砖墙踹倒,赫然见小庙残垣败瓦中,一个泥塑耗子像,被破砖乱石砸倒。 耗子像身穿红袍,头戴纱帽,原来是一尊灰仙祠! 旧时人们将耗子称为五大仙中的灰仙,有的人也称耗子为宅仙,并常在荒僻处,建立灰仙庙,供奉大仙。想不到这荒郊野外,竟然会在林间有一座灰仙庙。 灰仙塑像斜倒,塑像下土层外露,似乎是个巨大铁箱。几人搬开瓦砾,果见是个巨大铁箱。箱上无锁,陆松涛怕铁箱内有机关暗箭,所以小心翼翼揭开箱盖。 只见箱中尽是金玉珠宝古董珍玩,在朝阳晨曦映照下,无不流光溢彩相映成辉,失落的那批东陵国宝,果然都已被耗子人盗走,藏在此处。 灰仙塑像后面有个地洞,仅能容一人钻入,也不知通到哪里,之前见耗子人将珍宝都抛入小庙,说不定有些已经落入洞窟,但地洞漆黑幽深,冒然进入却是吉凶难料。 陆松涛见大部分国宝已经寻回,也不必再冒奇险,现在只是无法把这大批珍宝运走。韩大胆儿见前面不远就是北运河,河边有个北大第二工学院,之前在虎庄办案,曾经去借过电话。于是他立即前往工学院去借电话,联系白崇伟,弄辆卡车来把国宝运走。 剩下陆松涛和狗少二人,把群鼠尸首都扔进灰仙塑像后的地洞中,群鼠中有些只是被陆松涛钢针刺昏,时间一久还是会醒来。两人折些大树的枯枝,先扔进洞穴,在扔耗子尸体,再扔些枯枝,再扔耗子尸体,如此一层层叠加,最后点火引燃。 此时天干物燥,片刻间地穴中浓烟升起火光冲天,不少耗子尚未死绝,此时或是被柴草覆盖,或是被鼠尸压住动弹不得,只能发出吱吱惨叫哀嚎,不多时便没了动静。 这时韩大胆儿也已经打完电话回到枯林。远远的便看见,枯林中冒起一道黑烟,知道陆松涛和狗少在放火烧尸。走进枯林,见小庙前棱子的尸骨还丢弃在一旁,不禁又想起适才触目惊心的一幕。 虽然自己多历生死,但平生最危险的,除了上次落入洞窟地下河,便只有这次和群鼠相斗,若不是那群狸猫和狗少突然出现,自己免不了和棱子落得同样下场。 韩大胆儿久在街面,知道棱子无亲无故,于是枯林外找了块地,用双刀刨了个浅坑,将棱子的尸骨草草掩埋。 韩大胆儿抬头望向钉在树上的耗子人,见他垂着头,一动不动,便在树身上借力上跃,抓住横生出的树枝,近处观瞧。却见耗子人双目外突,咽喉凹陷,在摸他脉门,却已然气绝身亡。 他伸手拔出钉着耗子双手的长针,耗子人尸首砰的一声摔在地上。依旧一动不动,看来适才韩大胆儿一只铁筷子,却直接射断了他的喉骨,以至他不能呼吸,给活活憋死了。 狗少道: “自作孽不可活!这也是他残忍弑杀的报应!” 韩大胆儿正伸手去拉耗子人脑袋,他想这耗子人既然能口吐人言,必然是带了巨鼠头做成的面具,所以想伸手将面具头套除下。岂知一拉之下竟然发觉,那并非头套,而是真真实实的人头,不尤吃了一惊! 只听狗少又道: “他不是妖精,只是天生长相怪异,生了一张耗子脸!” 韩大胆儿听他此言,似乎对耗子人了解颇多,便问道: “你认识这耗子人?” 狗少这才将自己所知告知韩、陆二人。 原来这耗子人,原本生在一个大富之家,但因为他娘怀胎时吃错了药,导致他生下来就天生畸形。他爹听信江湖妖道之言,说他是耗子精托生,所以生下来就把他扔进河里想要淹死。 恰好当时被路过的三阳教徒就走,这才得以活命。救他这人正是三阳教三大护法之一“灰衫行者”。 这耗子人从小拜灰衫行者为师,他没名没姓,因为长得像耗子,师傅就送了他“虚日鼠”的绰号,并从小就告诉他,说他是上天二十八宿虚日鼠转世临凡。 这虚日鼠从小在三阳教长大,那还能有好,自来视人命如草芥,杀人害命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说也奇怪,这小子不但长得像耗子,更加和鼠类关系非常,从小便和耗子在一起,把耗子当成自己的亲朋兄弟。三阳教的黄袍老祖曾传给灰衫行者一本奇书,那是汉书中《尔雅.释兽》的失传外篇《御兽鉴》。 《御兽鉴》中所载,都是操纵禽兽牲畜之法。灰衫行者见虚日鼠和耗子形影不离,亲如一家,于是将其中“御鼠”篇,教给虚日鼠。 自此虚日鼠便利用三阳教研究的药石,操控群鼠,四处偷盗。若有人阻拦,便会被群鼠分而食之,所以虚日鼠操纵的耗子吃过人肉,都是红眼。 这虚日鼠作恶不止于此,他还帮助三阳教偷盗三朝未满的婴儿,并残杀婴儿用以炼丹,简直是泯灭人性,丧尽天良。 几年前,狗少意外和三阳教结仇,幸得异人相救,后来他拜了这人为师。 那时虚日鼠和白二姐找上门寻仇,却败在狗少师傅手里,虚日鼠见势不妙扔下白二姐自己逃命。白二姐却受了重伤,只能四处躲藏,想不到却藏在福厚里鲇鱼窝休养生息。 狗少这次回天津卫办事,却已发发现白二姐行踪,这才暗藏福厚里,在韩大胆儿危急关头,泼水相助。 狗少之说到这里,韩大胆儿再问其他来龙去脉,狗少却不愿多言。韩大胆儿看出,其实是因为陆松涛在场,所以有些事狗少才不愿透露,当下也不再问,只把耗子人尸身扔进地洞一并化了。 地洞里的火,烧了一个多小时这才熄灭,这里虽是旷野,但远处东于庄有人居住。不过这片旷野也不少孤坟,就算有人看到烟尘冒气,也只会以为,是有人在烧纸钱祭扫先人而已。 这时太阳已经高高升起,陆松涛找了些枯枝将珍宝盖住,以免有人偶然经过,看到珍宝横生枝节。 又等了两个钟头,这才见远处尘烟滚滚,一辆轿车和一辆卡车朝这里开了过来。车到枯林钱停住,白崇伟从车里跳下来,身边却跟着赵景生的保镖陈九。 韩大胆儿这才知道,原来卡车是赵景生安排的。于是简单把事情交代了一下,请司机跑一趟,和陆松涛护送国宝回南京。白崇伟本就准备和韩大胆儿一起寻找东陵国,而且赵景生也答应帮忙寻回国宝,但现在突然出现个陆松涛,也让他着实讶异。 韩大胆儿当日从红堡追击森下一郎的事情,并没和白崇伟详细说过,这时白崇自然不知眼前这其貌不扬的男人,便是那天红堡中,不可一世的小日本。 韩大胆儿见白崇伟一脸茫然,便想把前因后果交代一遍,这时极少开口的陈九道: “我家少爷说了,相助韩先生是一开始便说定的,所以不需要知道任何理由!” 他说话铿锵有力,斩钉截铁,他这性子倒是很对韩大胆儿胃口。白崇伟听陈九这么说,自然也不再多言。 适才接到韩大胆儿电话,白崇伟便有些担心。他所担心的不是别的,而是赵景生! 事前赵景生便主动要帮忙寻回国宝,而且对相助韩大胆儿寻宝的事情情极为上心。现在既然找到了国宝,若不和他通个气儿,只悄悄将国宝运走,却似乎略有不妥。 白崇伟家世背景虽不及赵景生,但却不是怕他,只因为赵景生是自己多年好友,他深知赵景生的脾气。赵景生若不想帮忙,任谁说了求了也不管用,但他若要帮你,你需不需要他帮,他都要帮,你若推辞,便是和他为仇作对。 所以白崇伟接到韩大胆儿电话后,便直接联系了赵景生,并言之凿凿说是韩大胆儿找他相助,只因没法联系到他才找到自己。赵景生当即便派保镖陈九,找了辆稳妥的货车,和白崇伟一起来了西于庄外的旷野。 几人将国宝装进货车上准备好的木箱里,再将木箱放进货车夹层,外面则堆了许多其他各色货物用来掩盖。陆松涛和韩大胆儿简单话别,并预定等他将国宝上交之后,会再回天津卫,到时候再想几位好好道谢。 韩大胆儿自然知道,他在回来,却是也为去探那赝品铜镜上,标出来的南市小院儿! 除了司机陆松涛,陈九也跟车前往,说是沿途护送,想来有赵景生的关系背景在,沿途有什么关卡,也都能顺利通关。韩大胆儿也明白陈九跟车的另一层用意,毕竟陆松涛和自己都仅仅是刚认识而已,大批国宝就这样交在他手上,赵景生并不放心,陈九说是沿途护送,其实主要却是监视。 卡车走远之后,白崇伟见韩大胆儿浑身是伤,知道他有经历了一番恶斗,于是便驾车把他送到马大夫医院,处理伤口。 韩大胆儿心中尚有不少疑团,所以想让狗少同去,但狗少说自己之前在天津卫闯了祸,现在实在不便当众现身,等韩大胆儿从医院回来,他自会前来解答韩大胆儿心中的疑惑。 韩大胆儿在医院包扎处理伤口之后,不愿在医院多留,便硬要回家休养。回到家之后,一身伤痕父母老家儿不免又是一顿唠叨,还是老娘抹泪,亲爹劝慰,不外又是辞职不干回家经商之类的恶。韩大胆儿只能草草敷衍几句,先安了二老的心,这才回屋休息。 谁知一进屋,却见屋中坐着一个人,正是狗少! 一百二十七 狗少 韩大胆儿见狗少坐在屋里,自己回家时,爹娘却完全没提有人来访,就知道狗少是悄悄潜进来的。 韩大胆儿见了狗少在此,虽有点惊讶,但冲着他神出鬼没,暗藏行踪,能突然出手相助,便知他已经得了高人传授,学了身非凡的本领。黎明时,他飞身以双针钉住虚日鼠,显出的身法迅捷灵活,虽然比之自己还相去甚远,但已十分惊艳颇为不俗。 韩大胆儿给狗少到了杯茶,开门见山便将自己心中疑惑,尽数道出,狗少有问有答,也不隐瞒,只是他所说所讲太过玄虚灵异,也不知其中存了几成真伪。 这位狗少虽然名字不雅,可以是本书的主角之一,且和后面故事相互关联极大,所以咱书说至此,不得不给大伙讲讲这大段的倒笔书。 说来这“狗少”只是个不雅的绰号,带有贬低讥嘲之意。其实他原本姓张,名叫张子英,家住南市东兴街,和韩大胆儿家原是老邻居。家里也是做买卖的,在东兴市场有两家南货店和一家当铺,在估衣街和西门里也有几家店铺买卖,家财万贯十分殷实。 家里除了父母,还有一个大哥两个姐姐,张子英大排行第四。 大哥早年因病去世,老时年间又重男轻女,所以父母老家儿格外疼这个小儿子张子英。那真是顶在头上怕吓着,含在嘴里怕化了,当成心尖儿宝贝儿那么疼。 前些年张子英二姐、三姐先后出嫁。二姐嫁了个姓周的买卖人,人称周二爷,婚后外人便称张子英的大姐叫周二奶奶! 周二爷为人精明干练,家里开着一间粮店,一间小人书铺子,在估衣街还开着一间绸缎庄和一间估衣铺。这估衣就是旧衣服或者是粗料子做的成衣。铺子虽然都不大,但买卖着实红火,真可以说是日进斗金。 周二爷家里俩孩子,一个小子,一个姑娘,小子十五岁,在西开教堂旁,天主教会开的法汉学堂读洋书,和韩大胆儿到是校友,算起来时韩大胆儿的后辈学弟。姑娘才八岁,生得也是聪明伶俐,是周二爷周二奶奶的心尖儿宝贝儿。 张子英的大姐,这位周二奶奶,可是个强梁人,强梁可不是传统意义说的强横刚强,这是个天津卫俗语,是形容人强势能干,这俩字儿说的时候,梁字读音一定要轻而短,读“强亮”。周二爷每天除了巡视几家买卖,就是和生意场朋友吃喝应酬,家里全靠周二奶奶照料。 张子英三姐嫁给了个警察,是街面上的巡官,姓夏,大号叫夏宏斌,因为五大三粗说话声音大,经常吓人一跳,所以得了个“吓(夏)一跳”的外号,在西门里派出所二所办差,是二所的所长。位置就在老城里的西门内大街,紧挨着公文署。 早前,韩大胆儿在老城里帮半黄仙儿寻仇案,就是关大爷家那个案子,当时就是协助夏宏斌的二所办案,那会儿功夫夏宏斌正好家里有事,不在所里。夏宏斌和韩大胆儿上司高宝生又是多年朋友,所以高宝生才让韩大胆儿和尤非前去帮忙办案。 吓一跳长得又高又壮,还是弹压地面的警察巡官,连街面上耍耍把把的见了他都客客气气的,所以一想起他,张子英就特别触头,除了年节,没事从不去三姐家里串门儿。 俩姐姐出嫁后没几年,张家父母老家儿也相继故去。老人下世之后,家里的买卖就都交给了张子英。他从小娇生惯养,是个十足的少爷坯子。老家儿在世的时候,都管不住他胡糟践,老家儿无常之后,(“无常”也是旧时天津卫,对人逝世的一种别称)就更没人管得了他了。 这位大少爷可得已了,每日里胡吃海塞,花钱如流水一般,还在外面结交了一帮三教九流狐朋狗友。旧社会天津卫就是个大染缸,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儿,外人面上称呼他张大少,背地里却都管他叫狗少。 狗少身边成天的众星捧月赛的。天津卫闲人遍地,有的是那抱粗腿,捧臭脚,顺风接屁的主儿。他见天儿的招摇过市,胡吃海喝,眠娼宿妓,听戏捧角儿,那钱都花海了。 旧社会唱戏听戏都有讲究,只有当红的名角儿才能在大戏园子里唱戏。听戏的戏迷们也要分三六九等。真懂行的,讲究听老生戏,要闭着眼摇头晃脑地细细品味,听到绝妙出彩的地方要会喊好儿,除此之外,有钱的主还讲究捧角儿了。 白花花的现大洋,拿手绢打个小包袱就直接往台上扔,更有甚者还会扔金条,扔金表,扔翡翠扳指、宝石戒指等等。这名角儿一场戏唱下来,直接就能买房子置地,要不怎么戏园子老板都指着角儿吃饭,一个名角儿能养活一个戏班子。 说白了这捧角儿也是斗富,经常有人比着往戏台上扔东西。两位阔主儿茬口不对,那就叫上劲了。谁都不愿意栽面儿,就你扔银子我扔金子,你扔宝玉我扔钻石。进园子时浑身珠光宝气,出园子时身上清洁溜溜。 但在天津卫,这种场合斗输了栽面,斗赢了那是倍儿有面子。这狗少就经常去园子里听戏,捧角儿斗富更是家常便饭。 有一回在平安戏院,狗少和肇贝勒捧比着角儿。 这肇贝勒本来是正儿八经前清皇族。可谁成想大清国到了头儿,说没就没,铁杆儿的庄稼倒了。肇贝勒一家从皇城根儿搬到了天津卫,靠着祖上几辈子的积蓄,继续过着豪奢的生活。 肇贝勒家里有钱,也能糟钱。这满洲八旗铁甲进关,马上得天下,但到了清末,这些八旗子弟把弓马骑射的本事全都还给了老祖宗,人都让朝廷养废了。吃的是珍馐美味,穿的是绫罗绸缎,玩的是提笼架鸟,好的是戏捧角儿。说句实在的,肇贝勒家底儿虽厚,可多年来也造的差不多了。 那天园子里上的大轴,是《失空斩》又叫空城计。可能好多人不知道什么叫“大轴”,首先这大轴的轴不能读二声,而要念四声,念大轴(咒)。再有就是一台戏最重要的,最后那出戏就叫大轴。以往大家口中常说的“压轴”其实是倒数第二出戏,中间的戏叫中轴,前面的叫前轴。现在人都是叫习惯了,所以把最重要的最后压场的那个节目叫压轴,其实正确的称呼应该是大轴。 《失空斩》这出戏是京剧中《失街亭》、《空城计》、《斩马谡》三出戏的合称。因为其中《空城计》的片段最为精彩,很多时候只唱这一出戏,但也称为《失空斩》。 这出戏是老生戏,谭富英马连良余叔岩都唱过,唱词略有不同,唱腔是各有千秋。很多人都觉得马连良马老板的失空斩略胜一筹。不过那天并不是马老板的戏,而是一位当时十分有名谭派老生。 那天的戏,老生坐派十足,唱腔悠扬婉转,绝不输马老板。到了喊好的裉结儿上,狗少和肇贝勒一边叫好,一边比着往台上仍东西。这俩人宿怨已久,几次都富都未分高下。 两位败家大少,你来我往,几个回合下来,洋钱、金条、美玉、宝石,扔了满台板。肇贝勒身上值钱的物件儿扔光了,就把满清旗主的印玺都扔上了戏台。 狗少的西洋红宝石戒指也不是白扔的,那可是顶级的鸽血红宝石,雕花黄金的六爪托,边上还镶着一圈碎钻石。这是张家老太爷当年从一个华人买办手里买来的玩意儿,据说曾经是大不列颠一位伯爵送给妻子的订婚戒指,真可说是价值不菲。 这场捧角儿斗富到但最后,肇贝勒还是败下阵来。打从这儿起,肇贝勒就再也没来过平安戏院。后来肇贝勒不知怎么得罪了当时的直隶督办,被人家一道大令抄了家,夺了房产地业,还定了个乱党的罪名,问了个死罪。还好家里有个忠心的老仆,卖了一套早年老贝勒赏赐给他的定窑瓷器,才买出肇贝勒一条人命。 自此之后肇贝勒和老仆离开了天津卫,后来有人在关外见过肇贝勒,据说他在外地得了块玉珏,岂料玉珏上竟然暗藏藏宝地图。他依照地图入山寻宝,却撞见妖道行巫杀人害命,自己也险些命丧黄泉,幸好被路过一位绿林好汉所救。 肇贝勒和这位绿林好汉八拜结交,后来又和被正规军打散的军阀部队合作,入山寻宝,从此不知所踪。 有人说他们一众人等寻宝时,遇到山精鬼怪,全都成了妖精的饭食;有人说找到宝藏后众人内讧,互相厮杀,肇贝勒死于乱枪之下;还有人说,他得了大笔财宝,隐姓埋名成了个无名巨富;更有人说,他在古冢遇到神仙点化,成仙儿走。 总之什么传言都有,至于具体怎么回事儿,这确是另一套书了,日后有机会再给您细讲。 咱们话说回来,还得说说狗少! 这位少爷为了捧角儿斗富,遭钱可没少花。可要和他在花街柳巷花的钱一比,算是扒了房子盖大楼——小巫(屋)见(建)大巫(屋)了。 一百二十八 败家子儿 狗少的父母老家儿在世的时候,给他娶了一房媳妇。那是位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过了门儿来是贤良淑德相夫教子。 老家儿故去后,他自己又纳了两房小妾,就这还不满足,经常到烟花之地打茶围,流连清音小班儿。 天津卫的侯家后一带妓院丛立,从清乾隆年间就十分兴旺。后来毗邻旧城厢和日租界的南洼被填平,督军李纯和陈光远等人在天津卫建立房产公司,在此地施工盖房。富商巨贾和军阀官僚们也紧随其后,形成了后来的南市“三不管”。 上世纪二十年代之后,侯家后走向衰落,南市三不管则开始兴起。三不管是当时天津卫有名的销金窟,而此地最早出现的也是妓院,那才真叫“太子进,太监出!” 旧时的妓院也分三六九等,可不是电视剧里演的那样,给了钱进门就脱衣服上炕。只有最次的下等妓院和暗娼,才会收了钱就上炕。 头等的妓院那可不叫青楼妓院,那叫“书寓”。房屋建造都按照古代乐户形式,单门独院的砖瓦平方,就好像是官吏的官邸,又像是大户的宅院。这都属于正规的妓院,有执照却不挂招牌,称为书寓或者书馆。外观和民居一样,每家都有一位掌班的鸨母。另外的仆人橱子一应俱全,还专门有两个贴身老妈子伺候姑娘,其实就是监视。 这姑娘也分“卖身”、“押身”、“典身”和“自由身”几种。 这卖身大家都懂,就是被卖到青楼里的。大都是人贩子拐来的或者是被家里人直接卖进来的。 这押身就有所不同了,比方说这位爷身体贫弱又或是爱抽大烟,或者好赌,将亲人妻女抵押在妓院,得的是押身钱,就和现在的抵押贷款意思差不多,就是把人抵押在这,拿钱走。什么时候赎人还要按照契上的本金加上高额的利息付钱,利钱相当高和高利贷差不多。 这典身和押身差不多,但典身前契约上必须规定几年内不许赎身,当然超过了年限也不准再赎身。 这自由身就不同了,那叫玩票不取典,押钱的姑娘,都叫自由身。说白了就是用这块地儿挣钱吃饭,而且可以择偶嫁人。 这头等妓院的姑娘不一定的要标志出众,非要个顶个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但是必须才艺俱佳,能吟诗作赋,琴棋书画,弹唱歌舞,还要能喝酒善应酬。因为出入头等妓院的都是商贾财东、军政官员、或者是有钱的纨绔子弟,姑娘要经常陪着出席饭局,打牌下棋,所以必须是面面俱到。 二等的妓院叫清音小班,或者成为班子。也是有执照正式营业的。楼房大院规模大,姑娘也多。里面除了鸨儿娘,还有些男掌班俗称“鳖头”或者“王八”里面的伙计龟奴叫“大茶壶”。再有就是老妈子,即负责伺候姑娘外出看戏买东到西,也要监视监护这些姑娘。 这班子里有账房管账,除了计算管理收入的银钱和姑娘的小账外,平时还经常帮姑娘们写写情书诗词,也能帮班子招揽生意。 清音小班可比书寓差得多,门外有招牌,靠着“卖盘儿”“卖局儿”挣银子。三四个客人进了班子,选一个姑娘,有人端进来一碟瓜子一碟纸烟和茶点果品,关起门姑娘陪着客人谈笑,这就叫卖盘儿或者打茶围。卖局儿才是晚上姑娘和客人睡觉。打茶围客人要是相中了哪个姑娘,晚上就住局儿留宿。 三等叫堂子或者班堂,最多十多人。姑娘的姿色较差,年龄也大,服务的对象也是些市井闲人,或者小商贩。 过去二三等妓院的妓女除了在妓院等客上门,有的还经常到天合落子馆或其他茶楼登台,演唱一些二黄、梆子、大鼓等等,以求招引顾客。这天合落子馆是位于侯家后的茶馆,里面多是妓女们轮流演唱各种曲调,多是低俗下流的淫词浪曲,茶客们也可以点唱,名为“戳活儿”,如果看上了哪个妓女可以再去打茶围,有的茶馆实际上就是妓女的招嫖场所。 这四等才叫青楼或者暗娼。这种暗娼南市三不管最多,多是设施简陋,房屋狭窄,门是半开半掩,多是服务一些小商贩,打八岔干零活的或者进城的农民。多数妓女都是从二三等妓院退下来的妓女,人老珠黄年老色衰,身上也不卫生染花柳病的居多。老南市三不管有一片老平房,老时年间就是干这个用的。 还有一种叫相公的,也叫相姑,就是长得比较媚态的男人,涂胭脂抹粉,穿上女人衣服,陪男人喝酒,供人取乐。这种同性男宠后来被袁世凯下令取缔,民国期间也就不多见了。 我给大伙儿讲这些,可不是教人学坏,咱讲的是旧社会的事儿,那会儿国弱民贫,怎比得现今。过去劳苦大众饱受压迫,底层百姓很多时候的选择,也只是迫于生计无可奈何。 咱言归正传,狗少常去的富华楼、和天宝班,那都是天津头钩的妓院,但他最爱去的还是南市华乐部。只因在华乐部,看上了个粉头,名叫“秋月”,一来二去非要给秋月赎身,纳她为妾。可天津卫另一个有号的纨绔子弟刘大少,同时也看上了秋月。 这刘大少是家中独子,家里也是开买卖的,在锅店街和北门里有两家古玩铺子。刘家老太爷是古玩行里数得上号的人物,家底儿十分厚实。刘大少却是个花钱的行家,败家的魁首,长这么大唯一的手艺就是散财,背后得了个外号叫“散财童子”。 话说这年七月七,七巧节,南市几家风月场联名办了个“花魁大会”。所有妓女都出来参选,最后选出了状元、榜眼、探花三位花魁。秋月虽然也算得上姿容俏丽,但并未能位列三甲之内,可狗少和散财童子这二位却一眼就相中了秋月,非要给秋月赎身。 二人为了挣秋月,可以说是一掷千金。这种事在窑子里并不少见,两位都是花钱的主顾谁也得罪不起,一时间争执不下。 那天,烛影摇红满堂春色,摆了两桌上等酒席,两位败家子儿分坐两桌。 鸨儿娘抬眼瞅了瞅二位少爷,轻轻哀叹道: “唉!我在欢场老些年了,可从没见过二位公子这么重情义人!真是让人动容!” 她惺惺作态又掏出块大手绢,假么三道的擦擦眼角,好像真掉泪了赛的,接着又说道: “这秋月要是给了您张公子……”鸨儿娘眼睛望向狗少,接着又看向散财童子道: “就对不住您刘公子,可要给你了您刘公子……”眼睛又望回狗少: “就对不起您张公子……” “唉!……好人家谁愿意干我们这个营生。都是苦命人,想找个真心真意的郎君儿呐,实在是不容易……” 说着鸨儿娘看看两位大少,小圆眼咕溜溜一转: “那就要看看,谁……对我们姑娘真心真意!” 傻子也听的出来,这哪是要真心,这是要银子。明摆着左边扇风右边点火,给两位少爷拴对儿。 “砰”的一生,狗少把一张五百块的官银号银票拍在了桌上。鸨儿娘可是见过钱的主儿,连眼皮都没抬。她上手里摇着个团扇,湘妃竹的扇骨,苏绣丝绢的扇面,就连扇坠子都是块满绿的翡翠,打眼一看最次也值一百大洋。 “哼哼!武大郎放风筝——出手就不高!就介还想抱得美人归?”散财童子发出两声讪笑,说着一抬手,身边的下人就从手托的小木盒里拿出一张一千块的花旗银行支票。 先不说这钱多钱少,那放支票的小盒子就是上等小叶紫檀的。盒子做工精细古意盎然,瞅着那微挂的包浆就知道是个老物件。那是个镂空雕花的插板盖子盒,四边还镶着几颗大东珠,颗颗都饱满圆润,透着是莹润生辉。 这盒子懂行的一上眼,就能看出是宫里流出来的物件。虽说刘家老爷子是古玩行里的老行尊,一身鉴古的本事,但这散财童子刘大少,对古玩却是蛤蟆跳井——不懂(咚)。 天津话讲这位就是个卖烧饼不带干粮的主“吃货”,对古玩玉器虽然二五眼,但对吃喝玩乐那是门儿清。他可不知道这盒子乃是前清慈禧太后老佛爷放珠花头饰的首饰盒。 那年八国联军攻入北京城,老佛爷仓皇出逃,这盒子连同珠花头饰都流落到民间。有一次刘老爷子到北京琉璃厂串货,这串货是古玩行里的行话,和老百姓赶集差不多意思。刘老爷子偶然得了这盒子,虽然只是个空盒了,但这做工材料也是难得的高货。刘老爷子得了盒子,用来盛放几块上好的田黄石,结果这散财童子刘大少看着不错,偷摸儿拿出来当了装钱的匣子。 至于拍桌上这张支票,可不是谁都认得。 清朝末年外国人在天津开设洋行,当时雇佣了不少中国买办,帮助中外两国进行双边贸易。为了动用资金方便,大批外国银行来到中国开设分行,花旗银行就是其中一家美国银行,当时是由有名的瑞吉洋行代理,所以打从那时起,支票就开始在中国流通。这支票虽然普通人不多见,但秦楼楚馆可不一样,经常有人在这挥金如土大把使银子,所以鸨儿娘可认得支票这个好东西。 “唉!也不过如此啊!刚才那五百可不是叫价,五百算嘛,那就是是今儿个的茶钱!” 狗少一伸手又掏出两张银票,每张都是两千块。这叫价眼看就四千块了。天津卫的穷人遍地,多得是吃不上饭当了路倒的,别说四千块钱,这辈子连四十块钱都没见过的,大有人在。这俩败家子儿为了个妓女在这斗富,却几百几千的往外扔钱,当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可这哪算完,这是耗子拉木锨——大头在后头。没多会儿功夫桌子上的钱就堆了上万块。一叠叠银票上,还扔着放着两块美玉、几个宝石戒指、两串珍珠链子、连刚才散财童子装钱的盒子都摆上了。众人以为两位败家子儿身上带的钱都掏干净了,可没成想这还不算完。 这时候狗少扥扥衣袖,缓缓一抬手竖起拇指,只见他拇指上带着一枚翡翠扳指,他动作这是要特意卖派卖派。狗少伸手从大拇指上撸下扳指,压在了银票上。 狗少手上这枚是上等老坑翡翠扳指,老坑最初就是指年代久远的矿坑,以玻璃种翡翠为上,狗少这枚翡扳指,翠绿通透清澈如水,是个价值连城的宝贝。 鸨儿娘眼里,是挑水的看大河——都是钱。她乐得满脸粉哗哗掉渣,一脸褶子都开花了,嘴咧得跟要要咬人似的。 “吆……!这可看出来了,张大少这是山伯投胎,张生转世,活脱脱的一个痴情种子” 说着又转喜为悲,假模假式的擦擦眼泪: “这可真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啊!” 这鸨儿娘说着,就要伸手划拉桌上的钱,散财童子一看可着急了,一拍桌子伸手从怀里掏出个绒布小袋子,打开袋子拿出块东西摆在桌上。 那竟然是块黄澄澄的石头。石头有一握大小,带着蜡样光泽,摆在那透着就是那么润,旁观的人也不近啧啧称奇,见过田黄石,却没见过这么大块的! 这田黄就是田黄石,自古便有一两田黄十两金之称,正所谓物以稀为贵,田黄石早年开采殆尽,所以市价也是节节攀升,放到当今恐怕是一两田黄一斤金了都不止了。 虽然散财童子刘大少是个对金石古玩是个“棒槌”,但也知道田黄是好东西,偷着打家里顺出小木盒子的时候,连里面的田黄一道顺了出来。 散财童子手里这块田黄往桌子上一摆,就震了一大片。这田黄虽然珍贵,但在当时也不是极为稀罕,只是市面能见到的上等田黄个头都不大。散财童子拿出的这块,竟有一握大小,且色呈金黄细致润泽,温润如玉,灯火下,半透明的肌理显出一丝丝清晰的萝卜纹。石皮上雕着山石古松凉亭小筑,潺潺流水间,一人正醉卧石畔手持杯盏,似在吟诗作赋,极为传神。不看别的就冲着这雕工,这个头,也是当世罕有。 边上的看客议论纷纷,这场比斗两边的注码是越叠越高,众人也是越看越心惊,只有鸨儿娘手摇团扇,乐的眉开眼笑,那嘴咧的,要是没有耳朵挡着,能咧到后脑勺上。 那两位花花大少,是你撸戒指我扔项坠,你散银子我撒金子,钱都花扯了! 正这功夫,“哐”的一声。大门被人一脚踢开,呼啦啦闯进一群人来!来人个个身材高大,穿着紧衬利落。二八一十六人燕别翅排开列立两旁,当中缓步走出一位老者。 鸨儿娘正要发作,却见那老者,衣冠楚楚相貌堂堂,手上的白玉扳指莹润光洁,胸前金表链子灿灿生辉,一看就是位有钱有势的老爷子。再看两旁的彪形大汉,个顶个身材高大,细腰乍背,往那一戳铁塔的相仿,于是更不敢造次。 原来正是散财童子刘大少的亲爹刘老爷子,这是带着人来捉拿逆子。刘老爷子怒目而视,看着桌上的财物,又见那块田黄石和装石头的匣子也摆在桌上,气的浑身哆嗦胡子乱颤,一扬手给了刘大少一个大嘴巴子,这嘴巴打得散财童子原地转了三圈,嘴角直往下淌血。 这散财童子也是耗子尾巴上的疖子——没多大脓水。见了老爷子真发火了,大气儿都不敢出,连有屁都憋着不敢放。乖乖的卷起桌上财物被几个大汉押回了家。 这妓院也不是吃素的,院里也备了一二十打手护院,早防备着有人来这闹事。这功夫拎着棍棒,呼啦一下全围上来了,就等老鸨子一声令下,便要动手开打。 鸨儿娘白眼珠子一翻,斜眼瞪着刘老爷子道: “吆!您了当这是嘛地介?我们可是有牌的,那督军府的……” 话还没说完只听砰地一声,刘老爷子身边为首的壮汉,一伸手拍在一张黄花梨的太师椅上,椅子四腿登时就嵌进了水磨石地砖里。石砖地破了四个窟窿,可这这椅子却是丝毫无损。这可不是一般人力气大就能做到的,讲的是个手里的透劲儿,没有一手儿朱砂掌的功夫您可来不了,一看这位就是个得过高人传授的练家子。 当时这手功夫一亮,现场鸦雀无声。再看院儿里憋着动手的护院,这会儿全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没一位敢再吱声诈刺儿了。刘老爷子一扬手扔出一把银元,二话不说带着儿子,被壮汉们簇拥着走出院外。 这银元明摆着是替周少爷给的茶钱,还有刚刚才捣碎地砖的钱。刘老爷子是有身份的人,不愿意和老鸨子废话,怕脏了嘴。但是钱是一定要给,所以把钱扔下就走是一言不发。 鸨儿娘毕竟是做皮肉生意的的,久经风霜,那是看人下菜碟儿的主儿,虽然威风没抖,成还闹了个烧鸡大窝脖儿,却愣是强忍心头火,笑脸迎众客。 散财童子决赛退场,狗少自然赢了比斗,得了秋月。钱虽然花了无数,还搭一所宅子,心里却还是觉得捡了大漏,那是紫心的萝卜——心儿里美。 他忙让鸨儿娘招呼妓院的账房先生,写下赎身文书,两边签字画押,兴高采烈的接了秋月回家。这回可好家里一妻三妾,正好凑够一桌麻将。 其实狗少花钱的道儿不光这些。他还有个最大的嗜好“斗虫”,就是斗蛐蛐。就因为斗蛐蛐,却赔光了家底儿。 要说人有战阵杀伐诡道谋略,您可能见的多了,但要说虫儿能用计使诈,甭说见,您可能听都没听说过吧! 一百二十九 斗虫 那时候狗少经常到鸟市斗蛐蛐,这鸟市并非是个街道马路的地名儿,而是指侯家后的花鸟市场,就在估衣街、锅店街得几条胡同里,大都是卖鸟卖蛐蛐的,现在也已不复存在。 鸟市多以下层百姓为主,所以有众多的露天摆摊卖吃食的。水爆肚、猪头肉、羊肠子、煎包子、抻条面、煎焖子、炸糕、茶汤等和各色时令小吃,味美价廉应有尽有。 您在这吃饱喝足了,既可以到书场听书,又可以到戏园子消遣,还可以到小人书铺子租上几本小人书看,要么就到宝局推牌九,赌翻摊,还有些人则喜欢到斗虫的场子里斗蛐蛐。 蛐蛐也叫蟋蟀,再早叫促织。天津卫三教九流老少爷们儿,好斗虫之乐的可不在少数。上至王孙公子遗老遗少,下至贩夫走卒地痞混混,重金豪赌输得倾家荡产的可是屡见不鲜。 有一次狗少在斗虫场子和刘四爷斗虫,他养的“黑头大将军”对上了刘四爷的“金头霸王”。这刘四爷斗虫养虫那在天津卫是有一号的,可以说是鼓楼上的灯笼——“高明”。这些年不知道斗败了多少对手,光靠着斗虫就买了房子置了地。 那天,狗少和南市卢庄子的“棱子”呛火。这棱子就是咱前文书说道,命丧鼠口之下,被啃成白骨的那位。咱这说的是多年之前,那时候棱子还在拉胶皮。 棱子为人愣了吧唧,斗蛐蛐输给了狗少,一气之下非说狗少的蛐蛐斗不过刘四爷新养的金头霸,在刘四爷面前狗少就算是“屁泥”,屁泥在天津卫土话里,就是最不不入流最没用的意思。他平时受捧受惯了,哪听的了这话,当时就和棱子打赌,赌注是“登瀛楼”饭庄的上等酒席三桌。 此时,斗蛐蛐的局儿也快散了,刘四爷知道棱子爱呛火抬杠,并非故意给他俩拴对儿也就没当真,他正要走却被狗少拦住。 他是锔碗儿的戴眼镜“没碴儿找碴儿”这话都打腮帮子横着出来的。 “干嘛?四爷!尿了?凉锅贴饼子要蔫溜儿啊? 刘四爷也是面儿上的人,虽然斗虫豪赌一掷千金,但为人十分谦和,一拱手笑道: “您了玩笑了!我这还有点事儿,少陪了!” 狗少把手一横一脸鄙夷道: “今儿个,您了要是一走,那往后天津卫可就没有您了这一号了!” 刘四爷虽然有涵养,但冲着狗少这话,要是还走,就算是栽了。老时年间天津人最爱面子,街面上混的,决不能栽面儿。当时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蛐蛐罐,朝着场中一摊手说了个“请”字。 狗少也不含糊登时就掏出蛐蛐罐来,二人剑拔弩张这就要开始斗虫。 这斗蛐蛐早年间有规矩,以二十四罐为一棹,斗之前必须比较虫的大小,同等级的才能放在一个盆里厮杀。雄虫一定是早先被雌虫(天津卫叫三尾巴羌子,北京叫三影儿,因其三根尾针得名)逗弄的张牙舞爪振翅高鸣。下斗盆后,二雄虫寻觅情敌,相遇便开始厮杀,最终得胜者才能以“将军”二字为号。但狗少这回斗虫是因为是呛火,他也不管大小规矩这就要下盆开练。 这蛐蛐打斗交锋先是用头撞,所以蛐蛐第一要看头,雄虫头要大,才显得出其雄健、彪悍、有力。所以行家看虫总要先看头。头大且顶心锃亮有光泽,头形高而圆前额凸起,两眼位置生的较高的为上品,行家称为“柿子头”“菩提头”。 还有种在棺材里吃死人肉的蛐蛐,头大横宽形似棺材的,名为“棺材头”这种虫体大劲强,也是异常凶猛。 其次还要辨颜色,头为青金色的、紫樱桃色的、古铜色的都是上品,纯黑纯白者次之。还有种麻头虫,前额有一条白纹也是好虫。此外好虫的须子粗而长转动灵活,须子弯卷的则是老虫或是病虫。 最后就是看牙,这蛐蛐的牙钳必是要干亮不软润,牙钳才会坚硬锋利善于打斗,尤其是牙钳的锯齿必要尖锐锋利。 狗少这只虫,头大额高,额头乌黑,油光锃亮,双腿微微泛白,的确是稀有品种。 那正是: “乌头青项翅金黄,两腿如钩似绷簧” “双钳涂漆如墨染,诸虫一见胆先亡” 可刘四爷这只虫品相更是不凡,一出罐,众人上眼,只见此虫额头宽厚上扬如棺似锤,颜色古铜略带赤金。牙钳赤红长大,后足雄健异常。 有诗为赞: “金顶白翼齿牙长,项阔额宽势头强” “双翅一扬震天响,铜甲赤钳真虫王” 这狗少开罐下盆这就要开斗,刘四爷却一扬手微微一笑到道: “慢!” 狗少歪着脑袋斜着眼,列了刘四爷一眼,七个不服八个不愤道: “干嘛?怂了?” 刘四爷也不恼,食指捻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冷冷的道: “咱不能干来啊!您了下点儿嘛呢?” 刘四爷这是要下赌注了,他指着斗虫发的家,轻易不出手,出手必要下重注。 狗少也不含糊,撇着嘴道: “听您了的!您了画出道,我接您了的!” “有您了这话就行,前儿个,孟家大少和朱三爷斗虫,下了三百块现大洋。咱今儿个也不多来”刘四爷微微顿了顿接着道: “就来两千块现大洋,怎么样?” 周围众人一听着两千现大洋,个个乍舌心惊! “两千够干嘛的,两千够干嘛的!要来咱就凑个整,一万块现大洋!”狗少也不管身边的朋友怎么拉他衣袖,愣是把赌注涨到了一万块。 这在当时可是可真是天价了,当时一块大洋能换二百多三百大子儿,登瀛楼一桌上等酒席也就两三块现大洋。狗少这是呛火带斗富。这场赌斗之后没出三天,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天津卫。 刘四爷本来不想和狗少赌这个气,但架不住他拿话挤兑。再说场面上的人,决不能在天津卫老少爷们儿面前栽面儿,一咬牙应下了赌注,找保人写字据,两人当场签字画押,赌斗一万块大洋。 开斗之前先要下探子撩拨蛐蛐,学名叫掌菣(芡),或者下芡。就是用探子或芡草撩拨蛐蛐增加蛐蛐的斗性。 这下芡可是门学问,首先芡草可不是做芡粉用的那种原料,而是一种叫蟋蟀草或者牛筋草的植物,其茎可以劈成细丝来逗弄蛐蛐。 斗蛐蛐历史悠久所以下芡也是古来有之,相传古时候会用数十根芡草从头劈开用胶粘在一根小棍儿上,有的像扫帚,有的像大刀。再用苍蝇头上的血染在芡头上。这种芡草最容易让蛐蛐“开牙”就是张开上颚。 清末民初开始用香蒿做探子,细细的香蒿杆儿,杆儿头粘上老鼠须子或者黄鼠狼尾毛来逗弄蛐蛐,但效果反而不如芡草效果来得好。 这好的芡草探子要在白露前几天选梗长笔直芡草,然后先在饭锅里蒸,再拿到太阳下边晒干,如此是三蒸三晒,再挑出茸毛多而柔软,色泽明亮坚韧的草。最后在茸毛上染上苍蝇头上的血。这样做出来的探子才最好。 再来就是下芡的手法,拇指中指食指三根手指捏住探子杆儿,捻动探子杆儿逗弄蛐蛐,让蛐蛐如临大敌,振翅开牙斗是性大胜。除了日常训练蛐蛐,开局引逗、局间导引,分局引逗全都用得上。 您可别小看这下芡的功夫,高手下芡那是明分阴阳刚中有柔柔中带刚,蛐蛐一般要是斗输了,就失了胆气斗性也就废了,但要是到了这样的高手手里就算斗败了的蛐蛐,也能靠着下芡让斗败了的蛐蛐再起斗心振翅嘶鸣,重新下场掐架。 刘四爷掌芡可是一绝,那是顶门立户的看家本领,正儿八经地下过苦功。这些年赢房子赢地,全靠这手功夫。 刚才散了局儿,老少爷们儿三三两两的往外走,不少人还眉飞色舞的品评着,今天哪场哪场斗虫怎么怎么精彩,有的人则论着斗虫说起虫品,有的人却从虫说到了蛐蛐罐,又从蛐蛐罐聊到文玩,从文玩再聊到吃喝,聊到哪家水爆肚正宗哪家羊汤味儿正,总之天津卫的爷们儿,大都是能聊能侃能贫能逗,舌头底下能跑火车。 正这功夫儿,突然狗少和刘四爷要呛火赌斗,不一会儿大家又都聚到了斗场周围,连原本已经离开的人也都折返回来,人是越聚越多里三层外三层的,把斗盆围得密密匝匝。 两边的蛐蛐下过了探子,全都开了牙“啾啾啾”的振翅嘶鸣斗性十足。虫一下斗盆老少爷们儿都睁大了眼盯着斗盆,盼着两只虫历时就开始厮杀,可一开闸大伙儿都开始纳闷儿了。 斗盆中,两虫俯身对峙,狗少的”黑头大将军”光是嘶鸣却不上前,而刘四爷的金头霸王更是奇怪,不但一动不动更是连叫都不叫了。 看着斗盆,人群中有那个假行家还装懂行呢,低声论道: “高!高啦!这黑头大将军,真是宝虫,这叫嘛,这叫敲山震虎,先拿叫声镇呼住了对方,再一鼓作气拿下对手……” “得啦得啦!那是让刘四爷的虫吓着了!刘四爷这金头霸王才叫绝了” 这边这位更“行家”的主儿,一边看一边论,还掰起兵法来了: “人刘四爷这虫,叫静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伺机而动,这就是兵法,兵者诡道也,正所谓……” 有的人不耐烦了也呛声道: “别瞎白豁了,看看!黑头大将军要开掐了!” 斗盆中黑头大将军振翅嘶鸣张开上颚,开始在盆中小步窜动,在金头霸王面前游走。 周围人群又开始罗唣,人群里有个长者,一扬手大家瞬间都安静了。这长者是天津卫有名的,收了山的老混混,年轻时就酷爱斗虫,老了收了山专门在斗虫场子里当保人。大家伙儿斗虫赌钱立字据的时候他当保人,平时再维持个厂子里规矩秩序,每天再从每局儿里抽点儿头儿,拿点份儿钱。 老混混姓李,当年和老城里南城角锅伙的臭蛤蟆王三儿斗狠,断了条腿,得了个匪号叫“铁拐李”。铁拐李虽然收了山,但依然是混混界里的老前辈,而且铁拐李早年和南市大混混李金刚拜过把子,又是同姓,不知道的以为他们真是同宗兄弟,南市街面上混的,没有人敢不给李金刚面子,所以铁拐李到现在依然是没人敢惹的主儿。场子里只要铁拐李抬手压言,便没人再敢吱声。 此时,众人禁声,眼光全都被斗盆里的情况吸引住了。只见斗盆里的黑头大将军突然停止嘶鸣,双足似弓猛地用力,身体突然向前弹出,头顶撞向对面的金头霸王。这金头霸王仍是一声不发,双足忽然发力竟然向后越出,黑头大将军一击不中撞了个空。 众人虽然见过刘四爷斗虫,但却没几个人见过刘四爷新得的金头霸王下斗盆,更没见过有蛐蛐能如此动作。人们正要惊叹时,却见斗盆内的金头霸王忽的向前越出,好像要和眼前的黑头大将军对顶角力,但这金头霸王似乎发力不足,这一窜离着黑头大将军还有半指多远,连对手的油皮儿都没碰着。 这时黑头大将军也二次向前窜出,不过这次攻势更强,劲道更足。就在两虫头顶要相撞的一刻,这金头霸王竟然左后退用力踏出,身体猛地向右横着飞出去,紧跟着借飞弹之力身体扑向黑头大将军身侧,张开上颚向着黑头大将军后腿就咬…… 一百三十 落魄 此时众人被二虫相斗的紧张气氛带动,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金头霸王难道果真是通了灵的宝虫么,竟然懂得人世间杀伐战略,如武林高手对决一般,不但明白攻守进退之道,还会示敌以弱,诱敌深入再趁机攻其不备。 眼见此刻,狗少一颗心狂跳不止手脚冰凉,二眉头紧皱,眉间拧成了一个疙瘩,嘴角下拉,下唇哆哆嗦嗦,不过这脸上表情瞬息间却转悲为喜。因为就在金头霸王咬下去瞬间,黑头大将军的反应也当真神速,它前足一推后腿侧蹬,身体急转避开了金头霸王这要命的一口。 此刻二虫正是面对而立,黑头大将军一头就撞了上去。金头霸王避无可避只能躬身迎上。 蛐蛐对撞较的是力,这黑头大将军本身就比金头霸王大上一圈,正是身大力不亏。眼见这金头霸王全然不敌对手,被黑头大将军顶得不断后退。众人看着盆中激斗,都是咋舌瞪目啧啧称奇。 眼见金头霸王节节败退,刘四爷却面不改色,双目微闭面无波澜,真如老僧入定,不动如山。 黑头大将军猛一发力,带出阵慑人的气势,忽然使出一招霸王举鼎,用头将金头霸王直接掀飞。眼看着金头霸王这就要败下阵来…… 围观的老少爷们儿同时唏嘘一片,只有刘四爷嘴角微微有上扬,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这金头霸王被掀飞的身体在空中下落划出一道弧线,却正落在黑头大将军背上。金头霸王张开螯钳一口就咬下了黑头大将军的一条后腿。 这一幕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众看客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同时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眼珠子掉地上捡来现往回揉,舌头耷拉出来愣往回塞。 他们哪里见过如此瞬息万变的厮杀场面,真如同战场上棋逢敌手将遇良才,不过是片刻的激战,却如此惊心动魄摄人心神。众人的一颗心刚刚被抛到半空,就急转直下落入深渊,不肖片刻便再上云端,之后瞬间又入谷底,如此上上下下的一顿折腾,所有人都是僵立半晌才缓过神来。 刘四爷收了金头霸王,将蛐蛐罐揣入怀里也不说话,只是冲着对面的狗少微微一笑。这狗少是人倒架子不倒,还得“东洋人戴高帽”愣充大个儿的。满不在乎的一把抓起斗败了的黑头大将军,手一甩扔在地上,伸脚一碾啪嚓一声轻响,这黑头大将军就成了虫饼了。就这他还不解气,还要在虫饼上反复的多碾几脚。 这时候有人分开人群挤了过来,正是刚才和狗少呛火的棱子。刘四爷和狗少还没开口,就听棱子语带讥讽嬉皮笑脸的道: “完了吧!有多大脸现多大眼啊!还以为您了多有根呢!纱绷子擦屁股要‘露一手’,谁成想是原来是日本船——满完(丸)”! 狗少气一言不发,眼睛都要瞪出血了。他恨呐,他恨谁?别看棱子说话损,他顶多是腻味厌弃棱子,他恨的是刘四爷,这刘四爷别看笑模笑样的,其实是笑里藏刀。 “唉!唉!唉!别不交闷(这是句天津土话,大概意思就是不自觉的)吃冰拉冰没话(化)了?咱义和成那是老谣,可刘四爷这,您了可得给句话儿!别光吹大梨!” 刘四爷一拱手道: “不忙!谁都有个马高镫短的,张大少要是手头不便……” 您要是等着他说赌注就算了,那您可打错算盘了,他可不往下说等着狗少接话茬。 狗少要是接茬,那就要立马认输掏钱,要是不接茬那可算是栽面儿了。老天津卫好面子,人倒架子不能倒,决不能栽面儿,尤其是狗少这种纨绔子弟,能祸祸能造,炫富斗气,裉结儿上决不能掉链子,讲的就是凡事压人一头,不能在人前栽面儿。 狗少列了棱子一眼,回过头仰着半拉脑袋,挑着眉毛望向刘四爷,虽然面带轻蔑但还是拱手示礼道: “明儿个一早,咱南市大舞台升平茶园,钱债两清!” 说罢头也不回转身就走,刘四爷也不阻拦。天津卫爷们儿讲的是信义,正所谓“人无信而不立”,说了要是不算,那可没法儿在天津卫立足了。 这一万大洋虽然不是小数目,可要放在以前,对狗少来说也是九牛一毛。但这几年他变着法儿的遭钱,要不是柜上老掌柜和几个忠心的伙计帮忙看着,这些买卖早就都让他败光了,可就算是横档竖拦,还是架不住他撒开了败家。这么个造法,其实家产早已经所剩无几了,就剩下东兴市场那一家南货店了,这回又输了一万大洋可要了他的命了,最后这家南货店也没保住。 遣散了伙计,盘完了货,卖了店面,总共是两万块大洋。结了和刘四爷斗虫的账,再还了各处签单的欠账,狗少就剩下两千块和家里的大宅子了。 他要是能消停的过日子,这日子满能过得下去,比起天津卫大多数人的日子,照样是一天一地,但他就是属耗子的“撂爪就忘”,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 天么天的招着一群狐朋狗友,有这帮货“帮忙”没半年狗少就败光了家产,连祖宅也抵给了别人,卖的卖,当的当,最后只剩下北门外一个小院儿和小西关三间破房了。 两个小妾跑了一个卖了一个,天宝班赎出来的妓女秋月更绝,来了个卷包烩,把剩下的金银细软全都卷跑了。他老婆终日以泪洗面,更担心没准哪天,自己也让这个挨千刀的换了现大洋,就收拾包袱,带着孩子躲回了娘家。临走除了自己攒的体己钱,连同北门外小院的房契都带走了。 老时年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狗少老婆娘家也是高门大户,家里人口又多,回了娘家时间一久定要遭人白眼,手里要没俩钱儿,早晚也是被人挤兑死。 狗少连小院也没了,只能住在小西关的三间破防里,这回算是财神爷甩袖子——崩子儿没有了,洋电车出轨——没辙了。这人呐,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有钱孙猴子没钱猴孙子,之前那些狐朋狗友都和躲瘟神赛的躲着他。 刚开始的时候,狗少还是人倒架子不倒,还成天自己给自己吃宽心丸呢,说什么,人有高低起落,运有三衰六旺,时运一到,咱照样能三九天穿单褂“抖起来”!可时间一久吃了上顿没下顿,饿的时候可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人也只有饿的时候才最清醒,能看清了现实,再豁得出去了,就什么都无所谓了。狗少是一没手艺二没力气,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只能成天到处打游飞,这打游飞是天津的土话,就是游手好闲到处蹭吃蹭喝,可成了名副其实的天津卫狗烂儿。这狗烂儿在天津土语里就是下三烂小混混的意思。 时间久了狗少脸皮是越来越厚,正所谓脸皮厚吃个够,脸皮薄吃不着,他没事就跑到周二爷家里,找姐姐软磨硬泡伸手要钱。周二爷顶不待见这个货,烦透了他这手儿,所以只要见了面就是一顿数落。 这位狗少也是个老太太的尿盆挨呲儿的货,可但凡这种没皮没脸的人,甭管多难听的话都绝不往心里去。时间久了周二爷也是没辙,毕竟是媳妇娘家舅爷,再怎么看不上,但看在二奶奶面儿上,也不能真动手儿打出去,只能是远远见他来了就赶紧关大门不让进。 这狗少也够贼的,每次都是挑周二爷不在家时候来,来了就朝姐姐伸手。周二奶奶开始的时候心疼兄弟,还总是五块十块的给,那时候还是银元本币,通货膨胀没那么厉害,也尚未发行“法币”替代银元,更没有糊弄人的“金圆券”。一块钱能买一袋白面,够一家子半个月口粮了。 后来时间一久,二奶奶也开始不待见这个游手好闲的兄弟了。狗少在二奶奶这要不出钱来,每次来就随手顺点东西走,出去能卖的卖能当的当。 有一次周二爷出门儿走的急,怀表落在了桌子上。那可是块儿正儿八经瑞士产的欧米伽怀表,当时就值两百多块大洋。偏巧狗少这时候上门了,软磨硬泡的磨奋半天也没从二奶奶那要出钱来。临走就随手顺走了桌子上的怀表,结果周二爷半道发现没带怀表又折了回来,正和他撞个满怀。 周二爷看见狗少手里的怀表当时就窜儿了,提溜着门栓追着他满院子跑,追上去就是一顿暴揍。打的他也再不敢登门儿了。 狗少虽然不敢再去二姐家,但也要得辙活着呀,思来想去他又开始憋朝三姐伸手。但他最怵头就是三姐夫夏宏斌,夏宏斌外号“吓一跳”,在西门里派出所二所当所长。 吓一跳长得又高又壮,还是弹压地面的警察巡官,连街面上耍耍把把的见了他都客客气气的。他最不待见,这个游手好闲的小舅子,所以见面从不给好脸,想从他那要钱,更是痴心妄想。 狗少一想起他,就特别触头,更别说去三姐家里串门儿啦。要不是逼得没法了,打死也不愿意去三姐家找便宜。 狗少特意挑吓一跳不在时才敢登门。快走到三姐家门口儿了,他又打起了退堂鼓,寻思着怎么也要拎点东西,找个话头儿才能上门。要是有两包祥德斋的玫瑰饼就最好了,或者是桂顺斋的八件也行。可他一摸兜,一共没俩大子儿,卖点心纸都不够,那倒是,有钱也就不往这来了。 此时正是深秋,点心买不成,一拐弯却看见个卖栗子的,最后只能用那几个大子儿买了包“乔记栗子”。 这栗子就是糖炒栗子。 清光绪年间,天津东门里牌坊下,有个卖糖炒栗子的郑三,他炒的栗子都是精选的遵化油栗,炒的时候不断添加糖稀,炒出的栗子一定要趁热吃,讲究趁热剥皮,热气烫手,入口唏嘘,味道松、软、香、甜四味俱全。 天津卫的糖炒栗子可以说是驰名中外,小日本就最爱吃天津的糖炒栗子,以至于在日本卖糖炒栗子的一定都写着天津甘栗,以标榜糖炒栗子味道正宗。 狗少买了包栗子就往三姐家里走,拐弯抹角经过九道弯胡同的时候,正和一个人撞上了个满怀。谁知,这一撞不但惹出一场塌天大祸,也直接改变了他后半生的命运! 一百三十一 小媳妇 狗少在九道弯胡同和对面来的人撞了个满怀,这一撞力气可不小,来了个人仰马翻,被撞得头晕目眩,脑门子生疼,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气急败坏张口就骂: “他妈的…谁啊?谁啊?撞丧呢!” 说着低头一看,刚买的栗子撒了一地。更要命的是地上还有泡屎,也不知是人的是狗的,栗子掉地上来回一轱辘,全都成了“粪球了”。他这兜里一共就这几个大子儿还都便宜土地爷了。 “唉!大德祥改祥记——可缺了你妈大德了!”说着抬起头怒目而视“你瞎啊……我你妈……” 狗少一看,对面站着的却是个年轻的小媳妇。这小媳妇穿着一身蓝布印花衣裤,四鬓刀裁,眉目如画,唇红齿白,眼含秋水,面如桃花,身上还带着一阵浓浓的脂粉香气。怀中抱着个孩子,孩子背对着狗少,趴伏在妇人肩头,好像是睡着。 小媳妇见撞了人,神色有些慌乱也不敢抬头,急忙低头躬身施礼嘴里只说 “对不住!对不住!这位爷,我真不是诚心的!” 狗少一见这美貌的小媳妇,满肚子的火儿瞬间就都散了,就觉得心里开始长草,说不出的心痒难耐。再听见小媳妇一说话,声音犹如仙乐,就觉得浑身一阵酥软,连骨头缝都麻酥酥的,不觉就开始心猿意马起来。 狗少堆出一脸谄媚的笑容,乐得就跟要咬人似的,看见小媳妇躬身施礼忙作势伸手搀扶,嘴里还忙不迭地说道 “不碍的!不碍的!都赖我!不是你撞的!大概其是我自个儿踩空了,自己摔的!” 刚才还骂娘呢,一看见是个有姿色的小媳妇,立马来个出南门奔西沽——“大转向”,您说这不贱骨肉么! 有些个男的就这样,见了女人走不动道。要不怎么老天津卫有些酒馆,都备着些长得漂亮的女招待呢,专门就为了应付这种人。那时候女招待还有个绰号,叫“玻璃杯”。这玻璃杯一出,再难缠的男客人,都能给捋顺溜了。 这狗少就是这种人。见了小媳妇明眸皓齿,还带着三分媚态三分风骚,早就魂飞九霄外了。 哎呦!大嫂子您了没事吧!都怨我,出门没没带眼,没撞坏了吧!”说着狗少就要伸手相扶。 小媳妇赶忙后退一步低头道: “没事没事!不敢劳烦这位爷,我有急事儿,请这位爷让让!” 狗少更殷勤了: “呦!怎么了,孩子病了!大嫂子您了爷们呢,怎么让您自己带孩子看病……”说着故意挡在小媳妇身前“您了认识医院么,我这也没嘛事,要不我送您了一趟得了!” 小媳妇看狗少挡在身前不愿再纠缠,一闪身绕过了他疾步而去。狗少吃了一惊,看这美貌的小媳妇缠着足,一双小脚,没想到动作还挺快。这时小媳妇背着身,他才看到那怀里的孩子长什么样。 那孩子四五岁大,长得白白胖胖,虎头虎脑的,眉角有颗淡淡的胭脂记,正趴在小媳妇肩头似在酣睡。狗少只觉得这孩子有些面熟,好像在哪见过,不一时也想不起来。 刚才和小媳妇说了两句话,正是色不迷人人自迷,狗少是穷心未尽色心又起。就觉着一定要看看小媳妇到底是哪家的,以后再想辙勾搭上,于是三姐家也不去了,贼着(这贼着就是天津话盯着的意思,这贼字在这读一声)小媳妇就一路下去了。 这小媳妇说来也怪,放着大街不走,专挑人少的小胡同串。从南门外西市大街后身的太平庄,一路沿着小道奔着亲仁里走。狗少以为小媳妇就住在前面不远的同德里,谁知道小媳妇一转弯奔着邢家胡同就去了。 狗少常年吃喝嫖赌身子很弱,那叫十二个时辰缺六个,身子虚,为淫害(申、子、戌、未、寅、亥)。虽然他这二年在街面上混迹,身子比原来好了不少,但他底子太差,跟着小媳妇这一顿乱串,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可小媳妇呢,抱着个孩子,还是一双缠足的小脚,却步伐稳健,还越走越快。 此时天色将晚,云际红霞浮动,小媳妇越走越远。走到烈女墓的时候狗少双腿发僵,实在跟不上了,可小媳妇还是奔着德山里和央业里的方向走,眼看就要到了西营门外的乱坟岗。 狗少心里也纳闷,心说“这娘们儿抱个孩子,去乱坟岗子干嘛呢?” 抬头看日落西山,眼看就要天黑了。狗少脚步虚浮一脚踩空来了个趔趄,碰巧低头一看,脚边扔着根竹签子,签子上有两个红果,这红果就是山楂也有叫山里红的。 不知道谁掉在这的,是根没吃完的冰糖葫芦。一看见这冰糖葫芦,狗少猛的一激灵,突然想起小媳妇抱着的孩子为嘛这么面熟。 “这不是老九他们家小子么!这娘们儿也不是老九他媳妇儿……这事儿有点蹊跷……” 他突然想起小媳妇抱着的胖小子不是别人,正是宫北街摆摊卖糖墩儿的老九他们家孩子。 这糖墩儿就是冰糖葫芦,是用竹签子穿上一串红果,再裹了冰糖熬成的糖稀做成的北方小吃。红彤彤的红果裹了糖稀,晶莹剔透,就和包着一层水晶似的,看着就让人觉得那么喜庆,咬上一口,甜脆的糖皮配上红果,酸酸甜甜十分开胃。 老天津卫常说:五更吃串山里红,人到老了不受穷。 天津卫没吃过糖墩儿的老少爷们儿还真没几个。可要说天津卫最出名的糖墩儿,那要属北门外丁大少的糖墩儿是最叫绝的老牌子。 卖糖墩儿的老九姓马,在家里排行第九,也没有个大号,所以外面人都直接叫他老九。老九早年在丁家学徒,丁家糖墩儿是小本买卖,手艺本来是不传外人的,但一来老九为人老实厚道,二来托的又是早年估衣街古玩行,“蓝半尺”蓝掌柜的人情关系,所以丁家才勉强答应收老九当学徒。 后来老九出了徒,就在娘娘庙后的宫北街摆了个摊子,一边熬糖稀一边蘸糖墩儿。小桌上摆一块大理石板,擦得干干净净的,旁边支个锅,锅里熬着糖。糖化成了糖稀之后,再把串好了的红果串在热糖稀里一滚,然后直接拍在大理石板上,等红果上的糖皮一凉,就插在边上立着的草棒槌上。不光是红果糖墩儿,还有去了核,填上豆沙馅的红果糖墩儿、橘子瓣糖墩儿、山药豆糖墩儿、等等品种,都一根根地插在草棒槌上。 去娘娘庙的时候,路过宫北街,经常会听见“墩儿哦……”的一声洪亮的吆喝,那就是老九买糖墩儿的叫卖声。 老九靠着蘸糖墩儿的手艺养家糊口,后来娶了一房媳妇,还生了个大胖小子。这老九的爹曾经在狗少家里当过伙计,那时候张家老太爷还活着。后来老太爷故去,狗少又是个败家子儿,败光了家产,遣散了伙计,但是老九的爹念着当年张家老太爷的好,所以会时不时的接济他。 狗少虽然现在是叫花子睡觉——穷困潦倒,但总觉得老九他们家以前是家里的下人,实在有点莫不开面子吃人家的,只有实在没饭辙的时候才会去蹭顿饭。 那次老九孩子百岁儿(就是孩子出生后一百天,天津人叫百岁儿),狗少去老九家里喝百岁儿酒,见过老九的儿子。 小孩除非长得太各色,在很多人眼里,其实都差不多,但老九的儿子眉梢又块胭脂记,所以特别好认。刚才是一时间想不起来,但看到地上扔着吃剩的糖墩儿,狗少就猛然间想起了这孩子的事儿。 他贼着小媳妇,从南门外一直到走到西营门,累的实在是走不动了。想来和这小媳妇的事儿压根儿还没影呢,自己也是大河里翻船——浪催的。干脆就两拉倒算了。可眼下既然看出这孩子是老九的儿子,冲着过往的交情也不能放着不管,只能提着口气咬牙跟着小媳妇。 此时金乌西沉,天色暗淡,眼看就要天黑了。狗少越走越是心惊,竟然跟着小媳妇,绕过防疫院来到了关外的乱坟岗。 咱前文书也提过,当时天津西关外十分荒凉,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坟包。只有一条通往马场的汽车路穿过这片坟地,就算是大白天都没个人影儿,更何况这时候日落西山,四下里更是渺无人迹。 狗少也纳闷儿心说“这娘们儿长得这么俊,怎么干拍花子的呢……” 拍花子就是拐孩子的人贩子,天津卫还有人管拍花子的叫拍迷糊药的或者撒迷糊药的。 这种人贩子肩上披着个褡包,或者冒充行脚赶路的,或者冒充个走街串巷的货郎,成天的在胡同里乱串。要是看见哪家的小姑娘小小子在胡同里玩儿,边上没有家大人,胡同里又冷清,他就伸手到褡包里,粘上些自己配置的药粉,照着孩子脑门上“啪”一拍,这一掌有个学名叫“迷魂掌”。这被拍上的孩子当时就迷迷糊糊的,这时候拍迷糊药的要是伸手一抱孩子,那孩子就可能醒过来,孩子一哭一闹家大人再出来,这人贩子可就跑不了啦。 这孩子挨了一掌之后迷迷糊糊的,拍迷糊药的也不抱孩子,但这时候他说什么孩子就听什么,要不怎么叫迷糊药呢,被拍上就开始犯迷糊。他就让孩子跟在他身后,他往哪走孩子就跟着往哪走,一路走出老远。等药劲儿全上来了,孩子昏昏欲睡也不哭不闹。这时候拍迷糊药的才抱起孩子就该回哪回哪了。当然孩子要是太小,这就都用不着了,拍晕了直接抱走就得了。 拍迷糊药的毕竟不是绑票勒索的,拐了孩子不会向家人要赎金,再说就算想要,他也不知道孩子具体是哪家的。所以这些拐来的孩子多数都卖到了外地,命好的小小子,就卖给那些有钱但没孩子的大户人家,继后香灯。命不好的小姑娘则被卖到了妓院或是戏班子,再次的就被卖给了些走江湖卖艺的杂耍艺人。更有甚者会砍了孩子手脚,让孩子卖惨,行乞挣钱。所以说,这拐孩子的造孽,抓住了五马分尸都不为过。 坟地乱草丛生,小媳妇一边往前走一边四下张望,估计是看看有没有旁人。此时天色昏沉,云阴月暗,一阵阴风吹过,坟头上荒草摇曳,三两片纸钱被风卷起,在半空中乱飘。远远地还有几点磷火浮动,不知何处传来几声狐嘶鸦鸣,显得一片鬼气森森。 此时狗少的色心早已消散在九霄云外,越看远处的小媳妇越觉得诡异莫名,只觉得头皮发麻头,一股寒气从脊梁根儿直冲顶梁门。 小媳妇站住脚,开始四下踅摸,狗少怕被发现急忙蹲在一个坟包后面,见小媳妇快步绕到一座大坟的后面,这大坟土堆高大像个小山包一样。狗少远远地躲着也不敢靠近,但隔着个大坟包,实在看不见小媳妇在捣鼓什么。 “拐了孩子……不回贼窝,怎么……跑坟地来呢?”狗少心里嘀咕着,咽了口唾沫,从坟头土丘上慢慢抬起头来,朝着小媳妇的方向偷偷张望。 忽然间,一声惨叫传来,吓得狗少顿时寒毛直竖…… 一百三十二 妖邪 只听“哇”的一声!从大坟包后面传来一阵孩子的嚎哭,声音异常凄惨,和普通小孩儿的啼哭声全然不同,声音尖利刺耳撕心裂肺。 狗少浑身一激灵打了个了冷颤,猛然间想起小时候听过,僵尸吃小孩的故事。老坟里的僵尸修炼成精,变成了白骨尸魔,趁着月圆之夜出来吃小孩。这故事狗少听过多少回了,可此时想起来瞬间头发根直树,四肢冰凉,手脚都不分遛了(不分遛,就是天津话手脚不灵活了的意思) 可那一声惨嚎之后,瞬间就安静了,连鸦鸣虫叫声似乎都被惨叫声镇住了,没有半点声息。这片死寂持续了不过片刻,大坟后面又传出孩子的啼哭声,可这次的哭声却不止一个,好像有两三个孩子在哭。 狗少战战兢兢从坟包后面绕出来,其实他早就吓得双腿发软,迈不开步了,只能半跪半爬一步步的往前蹭。好不容易绕到大坟丘后面,小媳妇和老九的孩子却不见了。 狗少正要往土丘另一面去寻找,却看到坟后不远处的地面上竟然透出些许光亮。此时明月初生,乱坟岗上荒草遍地但却十分明亮。那地面透出的光,要不是正在巧罩在大坟的影子里十分显眼,平时还真不容易被发觉。 狗少只觉得心神慌乱口干舌燥,他吞了口唾沫,壮着胆子慢慢爬向了光亮处,但见荒草间有一块翻开的石板,旁边竟有个四尺见方的地洞。地洞口铺了几条石头台阶,台阶一直向下,通到地洞里,光亮就是从地洞里透出的灯光。狗少放慢了手脚轻轻爬到了洞口,像个大盖儿王八一样,抻着脖子往洞口里窥探。 这一看,当场就吓得狗少魂飞魄散,九窍生寒,仅剩的那点胆气也顺着脊梁沟溜走了。只见那地洞下面,是个一人多高丈许见方的地窖,靠墙边有张石桌,桌上点着盏油灯,边上仰躺着个孩子,这孩子赤裸着身体,两腿间血肉模糊,鲜血淋漓,赛个小喷泉一样咕咕的冒着鲜血,孩子的生殖器被人活割了下来,全身发白一动不动,早已气绝身亡。看来刚才那一声惨嚎就是这孩子最后的哭声。 地窖中间有个砖头砌成的矮灶,上面坐着一口黑铁小瓮,灶眼里冒出几股火苗,正烧灼着铁瓮,铁瓮中泡沫翻滚传出一阵阵腥臭。刚才那那个美貌的小媳妇正坐在灶边,伸出沾满鲜血的手,往铁瓮里一把把的加些粉末状的东西,每加一把,那铁瓮里便冒出一股青烟,腥臭味也越加浓烈。 小媳妇旁边的地上,还放着两个全身赤裸的男孩,一个满脸泥污,而另一个就是刚才小媳妇抱来的老九的孩子。两个孩子年岁很小,都在不停地啼哭。小媳妇忽抱起那个满脸泥污的孩子放在了石桌上,和先前那个死去的孩子并排躺着。 孩子闻到血腥味哭的更惨烈了,小媳妇背对着狗少,他根本看不见小媳妇脸上的表情,但即便如此,小媳妇身上冒出的森蚺寒气,还是让狗少浑身发颤。忽然间小媳妇伸出右手,指甲暴涨二寸。她十指如钩,一伸手便将那孩子的生殖器活生生的扯了下来。那孩子突然发出一声惨嚎,接着喉咙中咕咕作响,气息渐弱就再不动了。 狗少被刚才那一幕吓得,浑身僵直面色惨白,全身毛孔骤缩,寒气直撞顶梁,胯下一松,一泡尿再也憋不住,全撒在了裤裆里。 狗少还没败光家产的时候,如众星捧月一般。那时他是财大气粗底气足,天是王大我是王二,那是恨天无把恨地无环,走路学螃蟹,都是横着的。可这会儿早就飞了三魂,走了七魄,吓得连姓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是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一个不慎发出声音惊动了小媳妇。 那小媳妇将手中一团血肉全都丢进了铁瓮里,接着又把一条三尺长的青竹蛇投入瓮中,之后就一把把的往瓮里撒东西,每撒一把,那瓮口边喷出一股青烟。狗少这时猛然想起,坊间的传言“三阳教”活取男孩生殖器炼丹的故事。那时他只当是传言,根本就没当真,谁知今天会亲眼见到这血腥惨烈的一幕。 要说借童子阳气其实就是取男童生殖器,作为药引子来炼丹。一般人其实应该都不会相信这么荒谬的事情,但是一说长生不老这东西,准会有人信,尤其是有钱人。三阳教的正好借着长生不不老的名头,吸引很多有钱又怕死的人入教,然后让信众慷慨解囊,而教中的头目们则赚的盆满钵满。 三阳教教中还有一些人,声称自己会一些神仙法术,能够请神驭鬼,点石成金,其实也不过是一些可以幻人耳目的障眼法,或是高级魔术而已。 前文书咱们提过的殷枭,就是仗着自己学过腹语,经常扮成通灵感应,神灵附体,但最后还不是在小西关监狱给秘密处死了。阎三刀就更别提了,他用药剂迷惑信众,说是什么圣水,后来还不是瞎了双眼,最后押赴刑场挨了颗枪子儿。 但三阳教中人行事向来狠辣无情,出手更是阴险歹毒。此刻狗少窥见小媳妇活着取男孩生殖器,就已经吓得亡魂皆冒,虽然就猜到,这小媳妇是打算炼制丹药,但却哪有胆子上前阻止。 此刻狗少胆气已失,就想来个凉锅贴饼子——蔫溜儿,正所谓事无关己高高挂起。他正想慢慢挪动身体离开洞口,但谁成想在洞口跪趴久了四肢酸麻,手一滑,一块石头从洞口落下,石头在台阶上翻着滚儿的跳下来,正好崩到铁瓮上。登时就发出“当”的一声清响。 这一声响虽然不大,但却足以惊动小媳妇。狗少看着石头落下那一刻心都要蹦出来了,那一声石头碰撞金属的声音,就如催魂的丧钟,夺魄的铜铃。小媳妇猛然转头望向狗少,此时她被铁翁中药气一熏,她那光滑白腻的脸上,汗珠竟然岑岑落下,只是那汗珠褐黄油腻,滴在地上,竟阴不进地面,反而摊在地上粘稠异常。 狗少再看小媳妇,只见他那原本端正勾魂的五官,全都塌陷下垂,如同山泥倾泻,从脸上直往下流,就赛脸上涂满了浆糊。那浆糊落尽,原本年轻貌美的脸,立时变得沟壑纵横,就赛个八九十岁的老妪。 只见她眼神凶恶,咧开口唇,露出满口尖利的长牙,齿如刀锋森森让人胆寒。双手探出,手指枯槁筋脉缠结,十指如钩如同鬼爪。 狗少见了顿时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急急如丧家之犬,惶惶如落网之鱼,爬起来就想逃,但他双脚无力,还没站起身来,就立足不稳,便直接从地洞口坠入洞中。小媳妇见有人窥伺正要发作,深处双爪,便往狗少处扑去,谁知狗少竟然自己掉了下来。 地窖里空间狭小,两人迎面撞在一起,狗少掉下来的时候,慌忙间竟然抓了一块石头在手里,这石头不偏不倚,正怼在小媳妇脸上,打的她那张怪脸上,满脸鲜血鼻梁塌陷,连口中尖利的门牙都被拍掉了半排,真是放屁扭腰——寸劲儿了。 小媳妇一声惨呼往后就倒,一屁股正坐在铁瓮上。铁瓮里滚烫的液体泼在灶火上,不但没浇灭火焰,反而瞬间就烧了起来。转眼间小媳妇就已经被烈焰裹住。她惨呼哀嚎着满地打滚,想压灭火焰,谁知火却越烧越旺,小媳妇被烧的浑身发出吱吱的响声,整个地窖都充满了一股焦臭味儿。 狗少从洞口掉下来,摔得也是七荤八素,但一翻身,却看见小媳妇已经被烈焰包裹住,吓得他急忙倒爬着后退,躲开眼前火势。 他双手扶地,一伸手正好碰到个软乎乎的物体,原来却是老九的孩子。他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抱起孩子连跑带爬的窜上石头台阶。 正向上爬忽觉脚脖子一紧,却是小媳妇一手捉住了狗少脚踝。眼看大火就要追到狗少身上,情急之下他抬起另一只脚,一阵乱蹬乱踹。 小媳妇脸上连中了十几脚,才被狗少踢开。她从石阶上滚落下来,滚落处身上火焰也随即在地上燃起,好像他沾到什么,什么便会烧起来,顷刻间地窖里变成了一片火海。幸而是在地窖中,这若是在地面上,此时满地荒草,还不瞬间引燃燎原之火。 狗少连滚带爬的逃出地洞,头也不敢回的死命向前跑,只听见身后一阵阵凄厉的惨呼声,声音越来越远。他一溜烟的跑出老远,出了西营门外的坟地,慌不择路,顺着西关大街直奔老城里方向就下去了。 他这连惊带吓一顿窜,逃命似的,加上怀里还抱着个孩子,跑到西门外邢家胡同的时候,就拉了胯了,浑身汗流浃背,身上的小褂就和水里捞的一样。双腿虚浮脚步蹒跚,是再也跑不动了,只能斜腰拉胯,离了歪斜的向前闯。 眼看就来到西门外,正和对面来的两个人撞了个满怀。狗少一个屁股墩就扔的那了。这要搁平时,他早就张嘴开骂了,可这会儿他感觉肺都要炸了,气儿也喘不匀实,说话都不利索更别提骂人了。 他没张嘴呢,对面那两位先急了:“嚯!——这你妈大晚晌儿的,撞丧去?……诶?这不大舅爷么!” 一百三十三 报案 狗少抬眼一看,嘿!撞上这二位还都认识。 这两人一胖一瘦,全都是一身黑皮,头戴大盖帽,打着布绑腿,手里各拎着一根红白道的警棍。正是两个街面上的巡警。要说这俩人还真不是外人,都是狗少三姐夫吓一跳手底下的臭脚巡。 这吓一跳是二厅的巡官,手底下有几个巡街的警察,但也是歪瓜裂枣什么货都有。这两块料,胖子叫“王福”。正是前文书,韩大胆儿帮办二所案子的时候,二所里那个胖警察。 平时好开玩笑,得了个外号叫“大俚戏”,这俚戏就是天津人开玩笑的意思。瘦子叫“李贵”长得又高又瘦外号“麻杆儿”。 这俩小子别的本事没有,每天在街面上就是吃、打、查、剌、要,就会讹人。来挑儿大粪打旁边过,都得尝尝咸淡,要不把蛤蟆挤出团粉来,都算他俩没能耐。 刚才说话的就是那个外号“大俚戏”的胖子王福,这管狗少叫舅爷可不是瞎叫,他这是冲着上面夏头儿,就是狗少的三姐夫吓一跳叫的。 狗少是吓一跳的小舅子,所以他们一见面就管狗少叫舅爷。他以前是大少爷,别管背地里怎们称呼,面上大伙儿都是爷前爷后的。现在他败了家落魄了,叫声舅爷其实带着种挖苦奚落的味儿。 “正好儿看见你们俩!可要了亲命了……” 大晚上狗少看见俩熟人,这才算是还了阳,半天这口气才算是喘匀了。 麻杆瞥了一眼狗少,却见他怀里抱着个孩子,又看他慌慌张张,丢了魂儿似的,正觉得疑惑,便道: “您了这大晚晌的不在家搂娘们儿,怎么在外面走绺呢?呦吼!还抱了个胖小子?” 狗少正要说话,大俚戏又插了一嘴: “这可没有啊!兜里没钱,跟弟弟言语一声,怎么还干绑票的呢!” 大俚戏斜着眼,露出坏笑又道: “说说吧,归齐管本家要了多少?赶紧把罚款先交了!” 狗少急道: “嘛玩意儿就罚款!哪来的绑票……” 他话还没说完话大俚戏又来一句: “那就是拐小孩,当人贩子拍迷糊药!末了儿人家本要是为这个,再死一口子,您了可是坟头上插烟卷——缺德带冒烟了!” 麻杆道: “哎呦!没看出来!舅爷还有绑票勒索的本事,小母牛过生日——你是牛逼大了!” 大俚戏又接过话茬,把手往狗少肩上一拍,来了句: “赶紧交代吧!这就算您了投案自首!顶不济了,也就小西关二年,放心啊!嫂子那有我呐!” 大俚戏是嬉皮笑脸,咧开嘴露出一嘴的烟熏黄板儿牙。他说的小西关,指的就是小西关监狱。 这俩人,话茬子跟的这叫一个紧,连逗带损,狗少根本插不上话。这二位放到这当巡警都屈才,应该搁到三不管说相声,准能乐趴下一片。 狗少刚才是又急又吓,这一溜小跑气儿还没喘匀呢,又遇上这两位拿他开涮,心里这个气啊。他上前两步,正想开口,麻杆却拿手里的警棍顶住狗少肩膀往后一搡,捏着鼻子,一脸厌弃道: “起开!起开!那边站!这身上怎么齁骚气!都长狗尿苔了!” 刚才狗少在地洞边吓得尿了一裤子,从西营门外坟地跑到西门外,裤子都被尿沤透了,身上都是一股子尿骚味,再混着汗臭要是靠近了身儿,能把人铳一跟头。 大俚戏捏着鼻子,也是满脸腻歪的道: “您了这身上倍儿味儿,都出尿碱儿了,准是扒茅房看老娘们尿尿,踩空了掉坑儿里了,对不对!” 狗少正要辩解,大俚戏嘴快,又拿话把他噎了回去: “那就是搞瞎巴,让本家老爷们儿逮找了,跪地下求饶,吓尿裤了!” 狗少没见插不上话,没辙了只能提高嗓门道: “出人命了!……” 大俚戏接口道: “好么!搞瞎巴,还把人本家老爷儿们弄死了!” 大俚戏这说着,麻杆就从腰里掏手铐子,要把狗少铐上。 “那甭问啦,准是顺手把人家孩子抱出来,打算直接卖了呗! “那这回,二年可完不了,您了这准得挨枪子啊,反正不是外人,谁逮不是逮,正好便宜我们哥俩,头功一件。” “别打岔了!我这是刚在坟地救了卖糖墩儿老九他们小子……” 麻杆听他来这么一句,当时拍拍大俚戏,示意他先别开玩笑了,再看这孩子还真眼熟,的确像是卖糖墩儿老九的儿子。 老九儿子百岁儿那天摆了几桌,麻杆、大俚戏这俩小子,本身就是街面上的,又和老九认识,再加上那天不当班,所以也蹭了顿酒。除了记得那天的“肉菜河鲜八大碗儿”和“直沽烧”,在席间的确见过老九的儿子。 俩人罢了口,狗少才一五一十的把刚才的事儿说了一遍,他可没说他是贼着人家小媳妇想动歪心眼儿,他只说自己是看见这老九的孩子,才暗中跟着小媳妇去了坟地。 麻杆、大俚戏是越听越玄乎,虽然压根儿不信他说的这乱七八糟的事儿,但看着狗少这样子,离了歪斜尿一裤,还抱着老九的孩子,也觉得事有蹊跷。于是也不敢怠慢,忙引着他直奔老城里的派出二所,还赶巧了吓一跳正和几个巡警在小屋里推牌九。 吓一跳拧着眉瞪着眼,连输了好几手,这把正摸了一手双十二的天牌,刚要推倒,就被大俚戏给叫住了。 他斜眼一看是自己没出息的小舅子,心里老大的厌弃,连头也没回就道: “弄走!弄走!怎把他带回来了?丧气玩意儿!” 大俚戏也知道吓一跳顶不待见这个小舅子,但是冲着狗少刚才说的,也不能直接就把他撵出去,但万一这他要是满嘴胡吣,这俩小子又不想扛这个雷,于是道: “您自个儿问吧,反正我们俩是不太信他说的……” 说着就奔门口往后蹭。 这狗少也知道自己这三姐夫不待见自己,但是出了这个事儿也没辙。刚进门瞅着吓一跳拧眉瞪眼的也不敢吱声,这时候正巧瞄见吓一跳手里是一副天牌,看他脸色由怒转喜,这才敢硬着头皮,堆出一脸谄媚说: “三……三姐夫,那个……那个……” 狗少心里发虚,那个了半天也没说句整话。 吓一跳翻开手里的骨牌,一看桌上另外三家已经亮了牌,除了对家一个斧头,剩下俩上下家,一个杂七,一个杂八,最大就是自己手里的天牌。 吓一跳面露得意之色,咧开嘴露出一颗金牙,笑着手一摊翻开自己的骨牌。另外三家一看是天牌,也是一阵郁闷,边上围着看的几个巡警,连喊好外带捧臭脚。 其实吓一跳整晚上,统共没赢几把。可他是个所长,手底下几个狗腿子,成天都是抬着聊天,捧着说话。 吓一跳连着赢了两手,心情大畅。听旁边的狗少支支吾吾的,他头也不回喝道: “有屁快放!没看我这忙着呢么!” 说着两手不停,还推着骨牌在牌堆里洗牌。 “唉!”狗少被吓一跳一喝赶紧答应了一声,忙把刚才的跟着小媳妇出西营门在坟地的经过说了一遍。一边说还不忘了添油加醋,把自己说的成了是救人的英雄仗义的侠客,最后怎么怎么把妖妇打死在地洞,引得天雷地火烧了丹炉,还一个劲儿说这是妖道拐孩子害人,这回是专门给三姐夫送上门儿的头功一件。 “放你妈的……” 吓一跳越听越玄乎,随口就骂,骂声出口才想起来,平时骂顺了嘴,可这狗少他妈正是自己老丈母娘。别看吓一跳五大三粗,是街面儿上的横主儿,可为人十分孝道。再说老丈母娘在世的时候对自己也着实不赖,这么说实在有点不合适,忙收住了话尾巴。 “晌午饭没少吃吧!撑得你是胡说八道的!” 吓一跳咧了狗少一眼,接着道: “要是真有这事儿,你还不早吓得喇喇尿儿了,还能站这儿吹大梨!” 大俚戏忙道: “夏头儿,还是您圣明,早尿完啦!您没闻见,舅爷身上齁骚气的么!” 他这么一说,吓一跳觉得还真有股子尿骚味儿,赶忙冲着狗少往边上一指:“你那边那边!好么!我说打刚才怎么就一股怪味儿,我还寻思地沟反味儿了呢!” 正这时候旁边传来一阵孩子的哭声,刚才大家不是推牌九,就是奚落狗少,都没注意旁边桌子上还放着个孩子。孩子身上的迷药劲儿一过,醒过来一哭,大家伙这才注意到。 吓一跳忙问道:“这怎么有个孩子呢?谁抱来的!” 麻杆凑过来道: “夏头儿,这就刚才舅爷说救得那个孩子,我看了,好像就是卖糖墩儿老九的小子!” 吓一跳看看孩子,这孩子手上戴着个小银镯子。那是孩子百岁那天他送的,其实也是一分钱没花,是从宫北街小摊上讹来的。再看孩子的眉梢的胭脂记,的确是老九的儿子。他虽然觉得狗少像是满嘴胡吣,但看了孩子也觉得事有蹊跷。 这老九的老家儿是狗少以前的家仆,别看狗少现在落魄了,可老九一家子对他一直都不错,他就是再混蛋,也不会偷了老九的孩子去卖。这事儿一定另有隐情,虽然不一定有他说的那么玄乎,但估计也是确有其事。于是忙安排两拨人,一拨人把孩子送到老九家里,自己带另一拨人让狗少带着直奔西营门外的坟地。 狗少原本想跟着送孩子的那拨人去老九家里,表完了功,怎么着不得有份人心,可吓一跳偏让他领着去那个坟窟窿。说实话,他是打死都不愿意再往那去,可三姐夫发了话,自己也没辙,只能硬着头皮上。 一行人来到坟地,提着马灯打着手电踅么了老半天,这才找到狗少说的坟窟窿。 此时洞里已经一片漆黑,发出阵阵焦臭。说实话要不是这股焦臭味,可能还真找不着地洞的位置。 灯光月影之下,洞内热力逼人,呼呼冒着阵阵热气,洞里都是些碎砖乱石,整个洞都被熏烤的漆黑一片,有些地方还尚有余烬未熄,闪闪冒着微光。洞里只有块不成形状的大黑饼子,旁边还有个黑乎乎的人形物体倒毙在地。 除了那人形物体之外,地洞内空无一物,甭说那炼丹的大铁瓮,就连小孩的尸体,此刻也是踪迹全无! 一百三十四 一无所获 狗少领着警察来到西关外的地洞,却见地洞里人迹全无。别说是小孩儿尸首了,就连炼丹的铁翁都不见了,只有一个黑黢黢的人形物体,团成一团缩在洞里! 狗少不敢靠近,一直猫着腰站在最后。前面的吓一跳,推了推身前的巡警,让他先上。巡警走近地洞,只觉洞内热力灼人,而且四周洞壁全都黑漆漆的,但却异常光滑好似琉璃,只是有不少砂石嵌在光滑的洞壁和地面上,走快了稍有不慎便会滑倒,或者被碎石刮伤。 狗少心里也觉得奇怪,适才来时,这里只是普通的地洞,并不像现在洞壁变得如此漆黑滑溜。 这个巡警拿着警棍,慢慢靠近那团黑乎乎的“人形物体”,试探着轻轻捅了一下,警棍只是刚刚碰到那人形物体,它就一下子垮塌下去,变成了一片细碎的黑灰。黑灰扑在地上扬起老大的烟尘,瞬间就弥漫开来,众人被黑灰呛得一个劲儿的咳嗦,胸口有种说不出的恶心,连忙你争我抢的爬出地洞。 众人或站或蹲,都是连咳嗦带干呕。吓一跳半天才喘匀了气儿,对着狗少是连卷带骂。狗少心里也是莫名其妙,只能硬挨了一顿窝心骂。 甭说吓一跳,连狗少当时都不知道,小媳妇所用的那口大黑铁瓮,其实是个丹炉。之前狗少一石头打倒了小媳妇,撞洒了丹炉,里面黑稠的丹油撒出来才会引起大火。 那丹油里有许多引火之物,平时盛在铁翁中,只是小火在下面烧灼,而且每天加入各种药石等物,让其不至于温度过高,不见明火时只如油脂汤汁,若要见了明火,却瞬间就会爆燃,用水都扑不灭,只能等火势自然消减。这火热量奇大,甚至连岩石都能融化,只不燃烧时间并不长。 狗少从小西关地洞逃出,后来在街上跟大俚戏和麻杆费舌头,之后又去了二所,再到夏宏斌带着众人来探地洞,足足过了三四个钟头。适才丹油引发的大火,虽然没有烧到洞外,但被秋风灌入洞中很快就熄灭了,只不过燃烧瞬间的温度太高,连洞内的沙石洞壁都烧溶了,冷风一吹便化成了漆黑的琉璃。就像火山岩冷却形成的黑曜石赛的。 地上的孩童尸首已经被大火化尽,只有残存骸骨,嵌在琉璃化的洞内地上,不留心看,还会以为是碎石乱砖。地上那块大黑饼,其实就是烧溶了的黑铁瓮,其实表面漆黑,但内里尚为炙热,幸好这巡警没有伸手去摸,不然准备被烫得皮酥肉烂。洞内的热力其实主要也源自于此。 至于那漆黑的人形物,便是被烧死的小媳妇,他瞬间被火烧死,虽然身上起火之后,抓了不少药石,打算把火压灭,但还是徒劳无功。最后洒在身上的药石,和烈火烧溶,连通尸身烧成了碳化的人形,只是一碰就碎成了黑灰。 小媳妇碳化的身子上,沾了不少各种炼丹的药石粉末,随着尸首化成黑灰,这些药物也随着黑灰四散。之后除了躲在最后的狗少和没进洞的吓一跳,但凡进过地洞吸了黑灰的人,都病了十多天,一个个趴在炕上哼哼,是又拉又吐手脚浮肿,半个多月才能下床。病好之后,这帮人对狗少都是恨得牙根痒痒,但凡再看见他,准是连卷带骂。 大俚戏、麻杆那边,把孩子送到了老九家。其实老九家里发现孩子不见了就报了官,只不过老九家住在海河边电话总局的后身,报官也是就近报了海河金汤桥边的派出所,所以老城里的二厅还不知道。 老九全家是千恩万谢,两位官差老爷都给了份儿犒赏。大俚戏、麻杆拿了赏钱,压根也没提狗少一个字儿。狗少镚子儿没得不说,还挨了一顿臭骂。 吓一跳原本看狗少说得信誓旦旦,就想带人去趟坟地,算是破了个大案子头功一件,准能在总局“拿分”,可末了,嘛玩意儿也没找到,还弄了一身黑灰,齁丧气的。 再看大俚戏、麻杆手里的赏钱,更有气了,瞪着狗少,压着火儿。还算大俚戏、麻杆会做人,得了赏钱三一三十一,孝敬了吓一跳一份儿,他这口气这才算顺下去。 狗少自己这还窝着火儿呢,心想这白忙活大半宿,整个儿是汤圆不叫汤圆——白玩(丸)儿。他一抬眼,瞄见吓一跳正铁青着脸瞪着自己。 “夏头儿!这案子,咱是不是要报总局!” 吓一跳手底下的巡警问了一句,谁想到吓一跳“砰”的一拍桌子,吓得这个巡警好悬没坐地上,这吓一跳的外号还真没起错。 “报你娘个蛋呐!哪他妈有案子,嘛玩意儿也没找到,就丢个孩子还用的着报总局!” 说着吓一跳一摆手打发手下的巡警: “去去去!玩儿去!玩儿去!” 狗少也不敢抬眼看吓一跳,低着头嘟囔道: “三姐夫……那个…我……” 吓一跳没等他说完,当时厉声喝道: “滚蛋!” 狗少也不敢再磨奋,只能臊眉耷眼的出了派出所大门,心中暗道: “唉!豆腐不叫豆腐——白费(白肺)……” 狗少虽然一早猜到,地洞里的小媳妇是三阳教的教徒,但她可不知道,自己偏巧除掉的却是三阳教教主坐下三大护法之一的“玉柳散人”。他自己倒不以为意,但他意外弄死了三阳教护法,三阳教又必会前来复仇。 此时三阳教中,两大使者殷枭和阎三刀尚未冒头,而且教主黄袍老祖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但教中七位门主和另两位护法尚在,又岂会跟狗少善罢甘休! 其实三阳教此刻已经暗中出手,只不过狗少尚茫然不知而已! 狗少闹了这大半夜,刚才一直是疲于奔命,这会儿才想起来,肚子里还没食呢,不想还好越想越饿。 看看天,这功夫城外二荤铺也都歇了,估计也就南门外有摆摊卖夜宵的,但一摸兜镚子儿没有,于是只能两手一揣裹着肚子往家走。 走到南门外大街的时候,迎面正遇上一个熟人,这人正是在南市三不管的一位奇人,绰号半夜相面的“刘瞎子”。 这天津南市有这么几位“奇人”,像拉洋片的大金牙、打弹弓的孙玉清、撂地卖武的霸州李、卖药糖的王宝山、卖布的白傻子等等数十位,或是一怪或占一绝。 刘瞎子也是这些奇人之一,因为他和一般摆摊算卦的金点先生不同,别人都是白天摆摊子算卦,天擦黑儿就收摊回家,可他却是白天不出摊,天黑才到三不管摆摊儿,看相算卦,所以外号叫“半夜相面”。 您可能会认为我是信口胡诌,旧社会人娱乐生活少,不像现在人都是夜猫子,所以晚上睡得都很早,哪会有人天黑摆摊算卦,街上也没个三俩人,这甭说赚钱了,糊口都费劲。 甭管您到没到过天津卫,可能等都会听说过天津南市三不管。那可是江湖人物的根据地,平民百姓的娱乐场。 清末的时候,天津的三不管一带尽是水泽坑洼,又深又大,坑的西边和北边各有一片的热闹场,坑内有不少小船,供游人往来乘坐。一到晚船上三五成群,一人弹弦,一人敲杯,二人对唱靠山调。什么《盼情郎》、《打连厢》、《从良后悔》地道的天津味儿。 那这地方为什么叫三不管呢?因为这地方离外国租界很近,但是外国人不管;市政局把这当臭水沟子垃圾堆,也不管。县署因为和市政的管辖界限,他们也不管,故此叫做三不管。 清末1900年庚子国变,八国联军占领天津拆除了天津的城墙。拆了城墙之后,四面城墙修成了四条马路,就是现在的东南西北四条马路。四条马路之内算是中心地带。三不管就在南马路的南边,后来有位清室的大官在那垫土填坑,修建马路、民房、开设房产公司。三不管地带才开始逐渐发展起来。 西至南关下头,南到海光寺,东到日租界以西,北到南马路以南,地方虽然不如北京天桥大,但却十分热闹。最多的玩意儿就是小戏棚子,或是用席子、用布圈块地方,在里面唱戏唱曲儿,或唱破锣破鼓破行头的山西梆子。把门要钱的都是膀大腰圆,样子威武,连嚷带叫十分吓人。可是每个席棚都是人挨人挤不动,虽然都是零打钱不卖票,带却比大戏园子买票花的钱更多。 民国十年之后三不管越发热闹起来。这么说吧,您要是天天去逛,连逛一个月也不代腻歪的。各种杂技,各样生意,各大戏棚,应有尽有。那是平川地,翠柏村,德美后,土娼乐户无不利市十倍。 由南马路往南,到处盖房连成片,成了好几条繁华的街道。荣业大街、东兴大街、广兴大街,电影院,戏园子,医院,澡堂子,照相馆,落子馆,一家挨着一家。别的地方都是白天热闹晚上冷清,唯独是天津南市三不管,不论昼夜是一样热闹。 所以就算天擦黑甚至入了夜,这里照样是个热闹的所在,摆摊的人也当真不少。就刘瞎子天黑出摊儿,半夜收摊儿,却能靠着摆摊相面传名糊口,所以算得上是位奇人。 今天狗少正赶上刘瞎子收摊,迎面见了就上前攀谈几句,谁知这一聊,却让刘瞎子看出狗少,印堂发暗,乌云盖顶,正有一场大祸临头! 一百三十五 刘瞎子 要说这刘瞎子其实并不是瞎子。他眼睛不盯对有日盲症。白天受不得阳光,看东西巧蒙眼,时常看错东西认错人,所以总戴着一副水磨石墨镜,外人乍一看以为是副双圆盲人镜,还真把他当成了失目的先生呢! 有一回大清早刘瞎子出去,从大胡同往宫南街走,走到东北角官银号外面的时候,看见路边有个黄澄澄的金元宝。刘瞎子当时乐得心花怒放,寻思这一准是有人从官银号里兑了金银出来,掉了一块金子在地上。这是买东西不要钱——白给啊!他伸手就抓,结果是一阵恶臭黏糊糊一团,原来手里抓了一团屎。这样的笑话是多不胜数,所以才得了瞎子的外号。 刘瞎子虽然白天眼神儿差,但到了夜里却像换了个人,眼神儿倍儿尖,就算黑天半夜,地上掉根针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有人说刘瞎子这是长了双贼偷的“夜眼”,也有说刘瞎子长得那叫“仙眼”…… 传说刘瞎子他妈有一晚做了个梦,梦见一个黑衣黑裤的披发星君,手持钢鞭从天而降,星君伸手点指她的肚腹,她肚子一疼,一觉醒来就怀上了刘瞎子。刘瞎子他爷爷说他是“夜游神”降世临凡,越是夜里本事越大,白天目不见物,夜里却眼如明灯,能查千里。所以这大半夜的,城外黑胡同没灯,对面老远就认出了狗少。 这刘瞎子是天津城外白庙村人士,家里几辈都是看相算命的。刘瞎子的爷爷外号刘铁嘴,早年间就在白庙外摆摊算卦。这白庙原名白马庙,白庙村也是因这白马庙而来。 白马庙紧挨着北运河,这北运河就是京杭大运河,始建于春秋时,隋朝统一天下隋炀帝继位后,下令贯通南北运河直通扬州,北运河往北穿武清直奔北京通州。大运河历史悠久一直保留至今。白庙村据传是燕王扫北,燕王就是后来的明成祖朱棣在没造反当皇帝之前的封号。燕王扫北的时候从山西洪洞县来的吴、李、催、三姓移民,结伴到此居住。 他们开荒浇地打鱼摸虾,后来住户逐渐增多,便聚成了村落。明朝万历年间,这里来了一位游方和尚,在村东辟荒建庙,庙中大殿前还竖起了一座背驮经卷的白马石像。取义为东汉时摩腾竺法兰和尚从西域用白马驮经来到洛阳的故事。天津人说话吃字,白马庙叫连了就是白庙。 1900年八国联军入侵,白庙毁于战火。那时候刘瞎子的爷爷已经死了,刘瞎子的爸爸本来是接班在庙门口算卦,但庙毁了之后就举家搬到了天津城,一开始住在闸口街,后来搬到小西关的平房里,每天都到南市摆摊算卦,说起来这趟也不近。狗少落魄之后也住在小西关胡同的小平房里,所以和刘瞎子也算是半路街坊。 这刘瞎子在南市三不管摆摊算卦,可不像一般的金点先生。俗话说的话金皮彩挂全凭说话,江湖人管这算卦叫“金买卖”是八小门中的一门。这听过传统相声的都知道,相声里常说有“蜂(风、)麻(马)燕、雀”四大门,再有就是“金、皮、彩、挂、评、团、调、柳”这八小门。此外还有两门“骗术门”和“穷家门”。 这八小门中第一门就是“金”,金买卖就是看相算卦的。这金买卖可不是光凭一张嘴,能干这行当营生的人都是聪明人,不光要能说,还必须能观人入微察言观色,严格来讲,过去的金点先生都能算是厉害的“心理学家”。这里面基本上都是江湖伎俩,真能看相算命的没几个,但不明真相的普通人,却以为这些人都是能掐会算的活神仙。 要说这刘瞎子可不一样,他不是蒙人的江湖口,那是祖传的本事,他们家是三大相术流派之一的水镜派相术的分支,传到刘瞎子这已经是第十二代了。 狗少家里老爷子还在世的时候,家里有不少房产。这刘瞎子以前在闸口街赁的那间房就是老张家的房产,所以早年就和狗少认识,狗少家里老爷子走的时候,还是刘瞎子帮着操持的白事,所以俩人关系处的不错。 这刘瞎子老远就看见了狗少,但一眼就看出了他脸上气运不佳,好像是缠上了什么事儿,当时就出声叫住了他。 刘瞎子这可不是瞎说,他家传这门相术虽然是水镜派相术分支,但这刘瞎子的本事,可不是简单的“十二宫五官论”或者是“面纹面痣论”“阴骘论”。传说刘瞎子是夜游神托世,双眼特异,天生有一种观形望气的本事。简单来说就是能一眼就能看出人的气运起落,总听老话说,有人倒霉了挂相,是印堂发黑,乌云盖顶。可你要让普通人看,就算把眼珠子瞪出来,那也瞧不出个子丑寅卯。 刘瞎子这眼神儿白天不行晚上行,一到了晚上,双眼贼亮,观形望气无有不应,所以晚上摆摊看相照样能养家糊口,今天收摊晚了点,赶巧了大半夜碰上了狗少,一见面就看出他脸上的气运十分怪异。 狗少道: “哎呦!这不是刘先生么!您了这大晚晌儿的干嘛去?” 过去看相测字的人,都识文断字,所以都被尊称为先生。 狗少话没说完,就见刘瞎子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脸,上下左右仔细地端详,看得自己直发毛。 “怪了!真怪了!还不是你!估计是家里人不对付……” 刘瞎子这没头没脑几句话倒是给狗少听愣了。 狗少道: “刘先生!您了没病吧!不是我是谁,嘛玩儿就家里人不对付,我这听得糊涂倒账的……” 刘瞎子道: “我刚头儿打老远就看出来,张大少您了身上气运不佳,恐怕是遇上邪事儿了……” 狗少道: “好么!要不怎么说您了是神仙呢!可让您了说着了,我尼玛真遇上邪门儿的事儿了……” 这时狗少肚子路咕噜噜直叫,他一摸肚子道: “五脏庙还没祭呢,咱找地儿先垫吧两口,我再和您了细说!” 大半夜的所有馆子早都封火上板儿了,狗少和刘瞎子想找吃饭的地儿,就只有南门外挑挑子卖馄饨的大老李还在摆摊儿。大老李这即卖馄饨也卖煎饼果子。 煎饼果子可是津门一绝的小吃,能当早点能当夜宵,能当主食能当小吃,历经百余年依然长盛不衰。绿豆面配上白面玉米面,用羊棒骨熬汤调成面浆。在热煎饼铛上“吱啦啦”地摊开了,再打上个鸡蛋撒上葱花,翻个面,最后卷上果子就是油条,抹上甜面酱,爱吃的再抹点辣酱,叠起来咬上一口,那口感绵软包着酥脆味道简直没说的了,就是给个总统都不换,这才是正宗天津味儿。 这大老李最拿手的不是煎饼果子,而是他做的馄饨,个儿大肉鲜不说,汤还特别鲜美。任谁尝过他的馄饨都是赞不绝口。但是怎么也尝不出到底是用什么材料吊的汤。韩大胆儿后来也问过大老李,他这汤到底有什么秘方,但这吊汤是大老李糊口的绝活儿,自然不能对相告。 其实说穿了,大老李吊汤的秘方也没什么特殊,只是他每天一早起来,就去逮田鸡,田鸡就是青蛙。在早以前天津卫有不少水洼河沟,有很多的野鸭子和青蛙小草蛇什么的,后来很多河洼都填平了,野鸭子和青蛙之类的也就少了。 大老李每天逮完了田鸡,就回去用田鸡腿吊汤,但要是换别人做,一样是用田鸡吊汤,却怎么也不如大老李做的味道好吃。只因大老李每次捉回来的田鸡,都会喂田鸡喝点烧锅,然后等田鸡都被酒醉晕了,再宰了田鸡剥皮,用田鸡腿吊汤。 田鸡被烧锅醉翻了,宰的时候肉斗不会紧,儿这些田鸡肉里,还带着淡淡的酒香,祛除了田鸡本身的腥味儿,吊出来的汤也异常鲜美。而且汤里一丁点也没有酒味儿的苦涩,他具体放了什么配料祛除酒味儿,这就无人知晓了。 煮熟了的馄饨配上老汤,再加上紫菜、香菜、冬菜、小虾米等等,大半夜吃上一碗,不止滋味十足,而且瞬间寒意全消,遍体舒适。 刘瞎子知道到狗少现在是兜儿比脸干净,吃馄饨也指定是自己掏钱,于是和狗少在馄饨挑子边的小桌前坐下,要了两套煎饼果子,两碗馄饨,两人边吃边聊。狗少把天撞见小媳妇,又在地洞里见她杀生害命,以至自己“愤然出手救人”的事情,加油添醋全都续道了一遍。 刘瞎子听罢,叹了口气说道: “这事儿确实够邪门儿,但好在没有大碍,可您了脸上兄弟宫气色晦暗,看来家里会有场祸事。” 狗少饿得和皮影一样前心贴后背,狼吞虎咽的吃完了一套煎饼。喝了口馄饨汤顺了顺气说道: “我说刘先生,咱可不逗!您了也知道,我现在是镚子儿没有,从我这可蒙不出钱来。” 刘瞎子正色道: “我刘瞎子从来不蒙人,我看相可不是江湖伎俩。我刚才就说的是您家里有灾劫……” 狗少道: “家里?您了这是拿我打岔!我那个倒霉娘们儿早带孩子回娘家了,二房跑了三房卖了,小妾“秋月”给我来了个卷包烩……” 说着狗少叹了口气,有气无力的道: “我现在就剩那间小房了,还家里,院里那条癞皮狗算么?” “我可没跟您了玩笑,您了不是还有俩姐姐么?” 刘瞎子郑重其事的说道。 狗少道: “您了快喝馄饨吧!” 说罢端起碗,一边往嘴里扒拉馄饨一边说道: “我那二姐夫头些日子差点把我腿都砸折了,三姐夫更别提,这不大晚晌儿刚把我轰出来,要不我怎么能和您了碰上,在这儿喝混沌呢!” 狗少把碗里的馄饨喝了个底朝天,一抹嘴,眼睛还盯着刘瞎子那半碗馄饨。刘瞎子一看就又要了套煎饼果子,外加一碗馄饨递到狗少面前。要说这刘瞎子可不像狗少那些狐朋狗友,他为人很念旧情。狗少虽然不学好,但看在张家已故老太爷的份儿上,总还是想帮衬一把。 狗少就着热混沌吃着煎饼果子,也不抬头说道: “我现在是不会拉胡琴——自顾自(吱咕吱),五脏庙天天还没人祭呢,别的都顾不上了。” 刘瞎子听狗少这么说,只能无奈叹口气,不再往下说了。 咱们话分两头,刘瞎子这句话可不是瞎说,狗少暂时没事儿,但他三姐家里可真要出事儿了! 一百三十六 撞客 看相算卦的刘瞎子告诉狗少,说他家中有难,但他自以为家里妻妾走的走逃的逃,已经没了别人,所以心中并不以为意,殊不知,刘瞎子所指的却是狗少的三姐家里。 说话这又一个多月过去了,眼看着就到八月节了。周二奶奶虽然也明白,自己这个老兄弟是个不学好的败家子儿,但终究是一奶同胞心里放不下,可周二爷不让兄弟登门儿,于是就想拿点钱去看看兄弟。 周二奶奶拿了点体己钱,用手绢打了个小包,揣在身上,又抓了把零钱,不敢让家里的伙计套车送自己去,生怕周二爷知道了不让去,就悄悄让家里下人,到门口雇个车。 正在这功夫,周二爷却从外面回来了。二奶奶看见二爷脸上神色焦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还没等开口询问,就听周二爷就开口就道: “出事儿了!你妹妹家里出事儿了!” “啊?” 二奶奶听二爷说的郑重,当时就有点慌神儿,赶忙问道: “秀英家里出嘛事儿了?” 二奶奶娘家姓张大号叫张美英,妹妹叫张秀英,老兄弟狗少本名叫张子英。 周二爷道: “他们家里那个二闺女“二红”,得了撞克!现在闹得可厉害了!” 二奶奶一听就急了,忙道: “哎呦!那可不行,我得去秀英那看看!” 周二爷道: “我叫伙计套车,和你一块去!” 说着就要吩咐家里下人套车。 谁知二奶奶道: “我先去看看,你可先别去,你这做生意的,万一那边真是撞克,回来妖魔邪祟再跟来搅和买卖。我先去看看怎么回事再说!” 二奶奶虽然是一这女流,可是个强梁人,心里也有主意,有时候办事比周二爷还要稳妥些。 家里套了车,临出门周二爷还不忘嘱咐几句,二奶奶答应一声,坐上大车奔着西门外而去。 狗少的三姐张秀英,嫁给吓一跳之后,一直住在铃铛阁后身,永明寺大街紧挨着南头窑,一家五口住在一个小院里。家里除了他们两口子,还有三个闺女,老大十六岁,叫大红,二的十二岁叫二红,最小的八,岁叫小英子。 吓一跳一直想要个儿子,但老婆生了三个都是闺女。看相的说他跳是一脸岳父相,注定生多少也是闺女。吓一跳后来也想开了,您别看他是看街面的五大三粗,平时在外面弹压地面,无哩悠子混星子都得对他客客气气的,但他对老婆和三个闺女是真好,把三闺女都当成心尖儿一样疼。 话说回来,这吓一跳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呢? 原来真如周二爷所说,吓一跳的二闺女得了撞克。这撞克可不是病,撞克就是咱们俗称的“中邪”就是被阴魂鬼怪或是妖魔邪祟附体的意思。 周二奶奶到了三妹妹家进门一看,家里乱的和刚打完仗一样,盆朝天碗朝地,不像过的。地上撒满了纸钱和灵符,房檐底下光八卦镜桃木剑就挂了十好几个,风一吹丁零当啷一阵乱响。 院里正有个顶仙儿的在那踏罡步斗,这顶仙儿,是旧时候有种能看撞克,能算命的人,传说这种人身上有神仙附体,或者有狐黄白柳灰五大仙家中的哪位帮衬,所以才有各种奇能怪力。边上还有俩跳大神儿的,穿一身五彩斑斓的花袍子,画个大白脸擦胭脂抹粉,一动弹脸上的白粉就哗哗掉渣,弄得齁吓人的。俩人一边敲锣打鼓,一边猴喊曳叫在那扭咕,这份儿乱劲儿就别提了。 门口还聚了不少看热闹的邻居,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是闹狐仙,让狐大仙附体了,有的说是小孩起夜尿尿撞上黄仙儿,还有说是房子不正,闹妖魔邪祟。都说得有鼻子有眼和亲眼所见一样。别看说得热闹可没有一位敢靠近前的。 周二奶奶近越听越生气,分开人群走上前去提高嗓门说道:” 都是老街旧邻,低头不见抬头见,不帮忙也就算了,还紧着裹乱!“ 接着又续道: “看出殡的不怕殡大,老几位!那儿看瞧不真着,来来来!进来瞧!“ 二奶奶一边说着,一边比划着往里让这几位看热闹胡诌的。大家一看,这二奶奶可是个硬茬儿,再也没人往前挤,都远远地散开了。 此时吓一跳和三妹妹两口子,已经六神无主形容憔悴,早就顾不得门口那些人了。 三个闺女,大的和那个小的都吓得不轻,正躲在爹妈身后,只有中了撞克的二闺女被放在院子当中,身子下面垫了一张绣着九宫八卦的黄布,身上被绳捆索绑,扎得跟个粽子一样。 绳子甩出两个绳头,分别抓在两个“臭脚巡”手里。俩人一身黑皮打着白绑腿,一看就是吓一跳手下的巡街警察,两人满头大汗,吃力地抓着手中的绳子。 二闺女嘴里骂不绝口,声音却不是她自己的,听起来十分尖利,还带着厚重的野兽咆哮声,就像是肺装了个风箱,嗓子眼里有两块金属在摩擦。她双眼涣散无神,眼神空洞呆滞,完全不赛是活人。 绑着她的绳索都是两根手指头粗细的麻绳,全都绷得紧紧的嘣嘣作响,像快要被挣断了似的。她力气奇大,身体不住的扭动,两个巡警也是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拉住她。 忽然“噗!”的一声,顶仙儿的一口黑狗血,天女散花赛的,劈头盖脸喷在二闺女身上,二闺女满头满脸全是腥臭的鲜血,变成了个殷红的血人。 顶仙儿的原以为黑狗血一喷,二闺女非得痛苦哀嚎满地打滚不可,可谁知这二闺女不但全无反应,反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一声不响的耷拉着脑袋坐在原地不动。 顶仙儿的乍起胆子,悄悄靠过去,想看看二闺女情况,这时候二闺女身上的绳子突然“啪”的一声就绷断了。两边的巡警正用力拉着绳子,岂料绳子忽断,两人都是一个趔趄,向后摔出。 二闺女瞬间暴起,张口就咬住顶仙儿这位的脸,双手双脚死死的缠住他,一口就扯下一大块皮肉,接着第二口又朝顶线的鼻子咬去。二人抱成一团在地上打滚,就听这顶仙儿的,发出杀猪一样的惨叫。边上摔倒的两位巡警连同吓一跳被这场面震慑,微一迟疑随即便一起扑身上前。 二奶奶见此情况,赶紧赶紧让跟来的车夫伙计也去帮忙。几个人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才拉开了两人,又赶紧用院子里另一条更粗的绳子,把二闺女捆了个结结实实。幸亏几人出手及时,顶仙儿的鼻子才得以保全,犹是如此也已经满脸鲜血,再加上和二闺女滚在一处,沾了满身黑狗血,样子着实狼狈不堪。 这时,二闺女像是耗尽了力气一样的瘫软在地。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二闺女抬进屋里。院子里刚才那两个跳大神的,见到适才情状,早就吓得凉锅贴饼子蔫溜儿了。只留下那个顶仙儿的,捂着血糊流烂的脸,坐在院子当中龇牙咧嘴,疼得直学油葫芦叫。 二奶奶扶着三妹也进了里屋,三妹看见二姐来了这才哭哭啼啼的说了事情原委。 这二闺女的撞克就是一个多月前开始的,一开始是发烧说胡话,后来就开始咬人打人,而且力气非常大,再后来连说话的声音也变了,眼神都散了,还总是喊叫,也听不明白这糊涂倒帐的喊的都是什么。郎中请了好几位,都说是失心疯,还有两个西医说是什么神经病。 二奶奶思索对策,就说让周二爷给找个人看看,可三妹妹却说,吓一跳已经找了好几个和了,和尚道士里都有,顶仙儿跳大神的都有,但没一个惯用的。 这时大门外忽有一人道: “甭信那个!那都赚人!我知道谁能治!” 只见来的非是旁人,正是周二奶奶姐俩的亲兄弟,天津卫有名的败家子儿“狗少”! 二奶奶一看是老兄弟来了,也挺纳闷儿,她知道狗少触头三妹夫吓一跳,一般是不敢等三妹妹的门儿,今天怎么好么央儿的突然过来了。回头一想,他可能是知道家里出事儿了赶紧来看看帮帮忙。这么一想心里还挺暖和,觉着还得说是一奶同胞,终究是一家人。 狗少见周二奶奶也在,便道: “二姐!你也在了……我这还说那天去看看你呢……” 二奶奶道: “我本打算,今天去看看你,谁知道你三姐这,出了这事儿,我这才赶过来的!” 狗少战战兢兢四下踅么道: “那个……二……二姐夫没来吧?” 二奶奶连忙道: “他没来!嗨!上次你走了之后我说他了,怎么着也不该动手儿……你也是的,他就爱那块表,你还非拿那块表,他能不火儿么……” 说着伸出手指头轻轻推了狗少脑门一下,叹气道: “你啊……” 狗少还想说点什么,可吓一跳把话接过去。他是一看是狗少就气不打一处来,张嘴就往外轰: “出去出去!别尼玛跟着裹乱!有你的嘛!” 吓一跳这么急赤白脸的,周二奶奶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是在人家家里。 狗少一看见吓一跳心里就发虚,也不敢正眼看他,眼睛看着三姐嘀嘀咕咕地说道: “上……上次那事儿真不怨……今天…我不是来裹乱的,我是来救我外甥女的。” 又道: “三姐夫要是烦我,那我还是走吧……”说着话狗少就转身作势要走,却被他三姐一把拉住。 狗少三姐对着吓一跳就是一顿数落道: “干嘛!干嘛!这是我亲兄弟!你怎么这样呢!” 又转过脸道: “没事别理你姐夫!你和三姐说,你刚才说嘛意思,你能治二红的撞克?” 她也知道这个老兄弟没溜儿,但这时候只能有病乱投医了。谁知道吓一跳没等狗少开口,就把话接过去道: “你听他吹大梨!上炕认识娘们儿,下炕认识鞋的玩意儿,除了吃喝嫖赌嘛本事没有,他要有那能耐还能把家败光了。” 狗少道: “三……三姐夫!你也别总门缝里瞧人,总把人瞧扁了!我这回可真是…” 狗少还没说完只听见嗷的一声,刚才被抬进里屋的二闺女暴叫一声,从炕上直接窜了气来,怒不可遏的奔着院子里的狗少就扑了上来!狗少向后连着倒退几步,才勉强躲开二闺女这一扑,但身子摔在地上,脑袋正碰到地上扣着的一个铜盆,哐的一声,磕的眼前金星乱窜。幸亏那两个巡警抓住了绳子,这才把二闺女拽住。 狗少光是听说二闺女得了撞克,他可没见过的撞克的人什么样。就刚才这一下,脸对脸来了个正着,狗少看见二闺女那一脸狰狞的表情,可着实吓得不轻。当时就脸色煞白,冷汗直冒。 他双腿发软,向后倒退着爬了几步,才勉强扶着墙根站起身来。这二闺女也奇怪了,她的撞克以后,除了主动想要接触她的人,她还真没直接攻击过任何人。不知为什么,只有见了这狗少才如此怒不可遏,好像是仇人见面一样,分外眼红。 “那个……那个!我看二红,撞克还……还真够厉害的!不能等了,我现在就找刘瞎子去!” 说着转身出院。 狗少的俩姐姐都是恍然大悟。心道,怎么把他给忘了。家里老爷子还在世那会儿,找刘瞎子看过几回风水。 刘瞎子还赁过家里的房,后来老爷子没了也就少走动了,但是老兄弟还经常和刘瞎子见面,私交属实不错。他去托刘瞎子来看撞克最合适不过。刘瞎子看相算命看阴阳宅有些个真本事,兴许能管大用。 这时狗少的三姐忽然又想起点什么,赶紧冲着院门方向,一边掏兜儿一边喊到: “等会儿!慢点!你拿点钱!拿点钱……” “不用不用!” 狗少头也不回摆了摆手,一溜烟的出了院子跑没影了。 照着狗少以往的性情,这么好的机会绝不能不要钱就跑了。其实狗少早就想好了,到三姐家看看要是真和刘瞎子说的一样,再回去找刘瞎子帮忙,他知道吓一跳最疼老婆孩子,这回要是治好了撞克,那以后自己在吓一跳跟前,那不就脚面水——平趟了么,所以他压根儿没提钱,就直接去找刘瞎子了。 一百三十七 玉柳散人 刘瞎子摆摊是天擦黑才出门,所以这一大早一定还在家睡觉。 狗少从吓一跳家里出来,在街边吃了碗老豆腐泡窝头,就是棒子面窝头掰碎了泡在豆腐脑里,您别看都是街边早点小吃,只有真会吃的才知道这么个吃法,甘甜的新棒子面窝头,配上老豆腐卤汁和香滑的嫩豆腐,在就着辣咸菜丝儿一起吃,别提多美味了。 狗少吃饱喝足了一摸兜还剩几个大子儿,就又再旁边炸果子的摊子上买了两套烧饼果子,拿张草纸托着就奔刘瞎子家了。 刘瞎子是光棍一个人,自己住自己住在小西关一个胡同平房里。虽说叫先生听着岁数不小,但其实还不到四十,旧社会这岁数还没娶媳妇,其实已经算相当晚了。 到刘瞎子门口一拍门,他果然还没起呢。听见叫门的,老半天才从被窝里爬起来,披着衣服趿拉着布鞋去开门。拉开门一看是狗少,就直接让进来坐下,自己则还是披着衣服坐回被窝儿里,拿起床沿上放着的“三炮台”点上一根。老天津卫有不少瘾头儿大的烟民,习惯早上刚醒就在被窝里点上一根,抽完了这根烟才起床。 这三炮台是香烟的名字,清末民初其实就已经有了没过滤嘴的包装卷烟,三炮台就是其中一种,其他的还有“老刀”“大前门”“哈德门”“仙女”等牌子。 大前门一听就知道是咱们本土产的香烟,1914年出产,烟盒上画着北京的正阳楼,就是北京的前门楼子。 这三炮台名字虽然颇具乡土气息,但却正经是美国烟。还有种老刀牌香烟,也是进口的美国香烟,国民党军队里,到是有很多人喜欢这种老刀牌香烟。哈德门和大前门现在还能见到,三炮台,老刀等牌子就很难再看到了。 狗少把手里的烧饼果子递到刘瞎子跟前: “准知道你还没起。刚出锅的果子还脆呢,知道你爱吃芝麻烧饼,但是油酥的是一大早刚烙出来的,芝麻烧饼都是夜个的,就给你买了俩油酥的。”说着狗少直接从炕边的烟盒里抻出一根儿点上。 “想给你打碗面茶,也没带家伙……”狗少抽了两口烟瞄了刘瞎子一眼。 刘瞎子连眼皮都没抬,一边紧嘬着手里的烟屁股一边道: “哎!烟屁烫手,紧嘬三口!” 狗少一看刘瞎子不拾茬只好单刀直入: “您了上次说,我家里……” “这事儿我可办不了!”刘瞎子没等狗少话说完直接插口。 狗少一听接着道: “您了真是高人,我还没说完,您了就知道是嘛事了!这回您了可真得帮帮忙!” 刘瞎子道: “实话说,我们这行有个规矩,之前我想给您了提个醒帮个忙,可您了没答应,所以之后这个事儿,我就不能再插手了,不然这因果报应,最后就得报到我自个儿身上!” 狗少踌躇道: “那怎么办,我之前以为您了拿我打岔呢……这还崴泥了!” 狗少心想大梨都吹出去了,可不能让自己坐蜡,于是满脸堆笑的说道: “您了开开面儿!受累来一趟!” 刘瞎子道: “我可不和您了打岔,我是真不能去。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儿只能您了自个想辙,” 狗少听他这话,似乎是说这事起因竟在自己身上。这时他还不知道,这二闺女的撞克,其实还真是他惹的祸。 话说那天狗少买完栗子,撞到一个小媳妇,就一路跟着人家到了西营门外的荒坟野冢,却发现原来是三阳教妖女割小孩的生殖器炼丹,后来意外撞破妖邪法事,引得丹鼎地火烧死了妖女,又带着吓一跳等人去地洞,结果一无所获。 吓一跳,白忙活半宿,还差点惊动了总巡,生了一肚子气,把狗少轰走之后,就打算回家睡觉,其实今天本来就没有他的班儿,大晚上不回家就是为了攒局儿推牌九,结果还让狗少搅和了。 吓一跳收拾收拾衣服,掸掸身上的灰,刚才在地洞里弄了一身黑灰,这功夫一掸这黑灰,突然觉得心里一阵翻腾,说不出的恶心,肚子里还突然拧着劲儿的疼,而且是屎来刻不容缓,当时就要拉出来。他随手抓起两张报纸就往茅房跑。 一进茅房,好么“高朋满座”!统共五个坑,全满。都是今晚跟着狗少一起去探地洞的巡警。一个个蹲在那,面露青筋一脸痛苦,噼噗之声不绝于耳。旁边还站着俩,手里攥着草纸,半蹲半站,提着气着夹裆,龇牙咧嘴的,一看就是在那等坑位呢。 吓一跳这口气眼看就提不住了,马上就要“江河决堤”。可厕所里还满坑满谷呢,他虽然是巡官,那也不能在茅房里用官职压人,生拽起一位来自己蹲那,只能再想别的辙。 这会儿也顾不上其他的了,他抓着报纸直奔二所后墙外的小夹道,那是两边房子后身的夹道儿,十分窄小只能容一个人通过。前段时间夹道儿东头用砖头封死了,现在就是个死胡同。吓一跳夹着裆捂着腚,一溜小跑来到夹道儿中间,解下裤子就蹲那了。一通乒铃乓啷的乱喷,吓一跳这才觉得肚子里这股子邪气儿总算都散了。 他蹲在夹道方便,这时候四下无人,他忽然想起件事儿,就伸手抹兜,从兜里磨出个珠子,这是他跟着狗少在西关外探地洞时候,在地洞口找到的。 当时他借着月光,见洞口石阶上一阵莹莹光亮,恰好其他人都没看见,狗少眼贼,本来在那么显眼的地方,狗少肯定找到,但这时狗少被吓一跳挡在身后,所以也没注意。吓一跳只觉得这珠子透着流光宝气,不知这是什么宝贝,就悄声拾起来,顺手揣在兜里了。 这时他蹲着方便,捏着珠子举起来,借着月光一看,见珠子通身莹润,对着光还透出些许红光。摸上去感觉珠子触手温润,竟然是颗玉珠子。吓一跳也看不出是个什么玉。什么蓝田玉、和田玉他可分不出来,以前也没见过这样的玉珠子,只感觉这白来的东西,算是捡了个便宜,就顺手揣在口袋里了。 回到家里,这珠子被家里大红、二红两个个闺女看见,也不知这珠子有什么魔力,俩闺女你争我抢都想要。最后还是大红让这二红,给了妹妹。二红把珠子用红绳丝线变成个坠子,整天戴在脖子上。 吓一跳当时可不知道,这珠子压根儿就不是什么玉,这东西正是家里撞客的由头。这还得从地洞里被烧死的小媳妇说起! 这小媳妇正是三阳教的妖道,道号“玉柳散人”,是三阳教主“黄袍老祖”坐下三大护法之一。专门靠活割童男生殖器来炼丹修道,隔段时间就能像蛇一样蜕皮换肤,所以他虽然年过花甲,但看上去却还像二十出头一样年轻。 他常年用炼丹,服食丹药丹油连声音都变了,一出声就赛是野兽嘶嚎,所以不能张口说话,而且全身都会发出血腥臭味儿,要用大量香粉来掩盖气味。 这玉柳散人原名叫柳玉真,祖籍山东。话说那会儿还是大清国的天下,玉真家里上两辈人,闯关东定居在东北。谁知到清末时候天下动荡,东边的俄国大鼻子经常来劫掠村庄。 一次俄国大鼻子洗劫村庄,那年玉真只有十三岁。玉真的父母都死在了俄国兵手里,洋兵看玉真细皮嫩肉,就像糟蹋玉真,岂料玉珍看着细皮嫩肉像个姑娘,但实则是个男的。 玉真拼命挣扎,咬伤了一个大鼻子洋兵,结果被洋兵一枪轰在下身,虽然好歹保住了性命,但却失了男身,成了去势的阉人。 村子在战乱中被火焚毁,年幼的玉真流离失所,只能到处流浪。想到自己祖辈是从山东来的,在山东还有几房亲戚,就一路要饭去了山东。谁知道这种时候山东直隶一代“义和拳”闹得正凶,山东到处都是神兵拳民。 这玉真饱受洋鬼子欺凌,当下便加入了神兵全民,扶清灭洋。拆铁路拔电线杆,烧教堂杀洋人,可算是报了仇了,闹得那叫一个痛快。 庚子国的变的时候,八国联军入侵北京,神兵全民的大师兄大师姐全都被洋鬼子轰上了天。连西太后也仓皇出逃。神兵拳民虽然树倒猢狲散,但玉真却不甘心,一路逃回山东打算重整旗鼓重建义和拳。他在东岳泰山脚下玉真遇到一位奇人。 这位奇人自称在九宫山中得了一本奇书“阴阳衍天录”习得了书中所载的神仙法术,所以得了个“黄袍祖师”的称号。 黄袍祖师自称有通天法术,号称能赤手伏虎豹,二指引天雷,且能神游仙界长生不死。玉真一开始也不相信,但见识过黄袍祖师的本事之后,立马就堆金山倒玉柱,三拜九叩拜其为师,并且加入了三阳教。 因为玉真已遭火器阉割,所以连胡子都不长,后来干脆以女人样貌显于众人面前,黄袍老祖赐其道号为“玉柳散人”。 黄袍祖师还传了他一门炼丹邪法,专门炼制“白阳丹”! 所谓白阳丹,就是借童子之生殖器加入长虫和其他药石,炼制金丹和丹油,据说白阳丹可以让人像蛇一样换皮,长生不老。其实不过是将炼制丹药的丹油,附在身上,如同披上二层皮肤,所以狗少当时看见玉柳散人五官塌陷,想粘稠的油脂浆糊赛的流了一地,不过是凝固后的丹油,再次溶解罢了。 要说白阳丹全无作用,倒也并非如此,玉真服饰金丹之后,的确精力旺盛,犹如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完全不像六旬老人。只是这白阳丹若极易成瘾,若不长期服食,就会身子踌躇,头痛欲裂,身体变得虚弱不堪。所以每隔一段时间,便要抓来男童炼制丹药。 玉真早年被毁了男身,所以性格本就古怪异常,本来取男童阳物作为丹引,可以不论生死,但他却甚喜活取男童阳物,看着男童挣扎惨叫,他便通体舒畅,可说残忍暴虐,心里扭曲至极。 谁知天道循环报应不爽,那日,他拐了老九的孩子要去炼丹,却被狗少撞破,意外打翻了丹炉,一身本事还没使出,便引火自焚,化成了一块焦炭。 其实那天狗少火焚地洞,抱着孩子逃走的时候,正赶上玉柳散人的师弟前来,这人因为些特殊原因,不能与人正面对峙,只敢在暗中偷袭。他见狗少仓皇逃走,又见地洞遭遇火焚,知道此事案发,必会惊动官面。 于是暗藏在附近一座大坟后,静待狗少带官人重返地洞勘察。这人虽然一直隐伏在天津卫,可他不但见过狗少,更对其人有所耳闻,知道他贪财好色,于是就将一棵宝珠摆在洞口石阶显眼处,只消狗少把珠子捡走,倒时自有办法对付他。 不料他在远处贼着,却见吓一跳将珠子揣进兜里。不过他听狗少管吓一跳叫三姐夫,知他们乃是亲属关系,于是便打算从吓一跳身上动手。况且吓一跳是派出二所的所长巡官,对他下手更得自己心意。 这前事枝节复杂,我虽讲给众位,可当时狗少知之甚少,只听刘瞎子说了个大概,算命先生讲话又十分玄虚,说得神头鬼脑,所以狗少也是半信半疑。 这刘瞎子久在江湖,认识了不少奇人异士。那天他看气色观眉宇,得知了狗少家中有妖邪作祟,但也不知其中细情,后来却从一个江湖奇人那里,知道了此事的一二内情,但具体细节却所知不详。 刘瞎子见狗少踌躇不已,于是看在张家已故的老太爷面上,给狗少指了条明路,让他去白庙附近找那位江湖奇人,或能解救也未可知。 一百三十八 棺中人 听完了刘瞎子的话狗少惊诧万分,不知道了自己竟然惹下这么大麻烦,还惹恼了如此庞大繁杂的邪教组织,心中更是惴惴不安,但眼前的麻烦也要想办法解决才行。 于是道: “刘先生!咱们私交不错,从老爷子那论,您了还算长我一辈,这忙您了说嘛也得帮啊!” 刘瞎子无奈道: “不是我不帮忙,一来是行规所限,二来我要是和这三阳教对上了,那往后可是防不胜防。我就是个看相算命的,没那么大能耐,实在是没法出手帮你。” 刘瞎子言罢,狗少顿时面色难看,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 刘瞎子又道: “你也别着急,我虽然不能帮你,但有个人,也许能帮你。” 狗少闻言如漆黑中,看见了一簇莹莹光亮,赶紧追问道: “真的?谁?你说的是谁?” 刘瞎子道: “离着白庙不远,靠近北运河有片江苏义地,是前清有钱人捐出来的一块地,弄了个坟场,专门安葬客死他乡的无主外乡客。” 刘瞎子坐在被窝里又点上一支烟接着说: “那片义地向东三里有个小庙,没有匾额。庙里有口棺材。那个人就睡在那口棺材里。” 狗少闻言大奇,忙问道: “睡……睡棺材?这……活人死人?” 刘瞎子笑道: “您了真哏儿!死人我让您了去找他干嘛!难不成当孝子,打幡儿抱罐儿么?这当然是个活人!这个人特别怪,他说自己是跳出五行不在三界,必须睡在棺材里,才能助他修炼得道!” 狗少问道: “这人谁?是个老道?” 刘瞎子道: “这个世外高人,乃謉字门传人——名叫洛天合,号灵棺龟叟!只有他能帮你,也只有他敢和三阳教作对。你三天后晚上子时,去庙里找他,他准在那。但切记那一带有好几座小庙,北面有个鼠仙庙,是个为线索在,千万不能走错。” 狗少问道: “我在街面上常听人说,四大门八小门,但从没听说过謉字门!” 刘瞎子道: “江湖上有四门大门蜂、麻、燕、雀,又有八小门,金、皮、彩、挂、平、团、调、柳。除此之外另有偏一门,就是这謉字门……” 所谓謉字门,早先是“彩”字门中,从古彩戏法幻术中分出来的一门,后来独成一门极为神秘,门中所传的秘术,通天彻底千变万化,但謉字门入门极为严格传人甚少,所以至今在江湖上已经少有人知。 狗少听完如遇救星,当即对刘瞎子是千恩万谢,许诺之后必有重谢,转身就出了门。狗少回家了么?没有!他是受穷等不得天亮,养孩子不等毛干的脾气,哪等得了三天,出了门就直奔北运河去了。没想到他没听刘瞎子的话,当天就去了小庙可坏了大事! 狗少兜里镚子儿没有,头天骗了个外地老坦儿,弄了几块钱,也都花干净了,最后剩那点还给刘瞎子买了烧饼果子。没钱雇车,只能腿儿着,所以直到天黑了才来到北运河边上的江苏义地,天一黑,他手里也没个灯火,只好借着月光朝东走了一阵,走到后来云阴月暗,已经辨不出东西南北。 这时候却见不远处有个孩子,看身形也就六七岁大,独自一人正往家走,天色太暗,也看不清孩子五官,只觉得他弯腰驼背,身材佝偻。 狗少心想,大半夜一个孩子在荒郊野外,甚为古怪,再说此地随处荒坟野冢,不知那孩子是人是鬼,所以心中顿时胆怯,也不敢上前搭话。 不料他孩子也不靠近,只是自顾自地朝着远处走去,背上似乎还负着个麻袋,鼓囊囊的,走到离狗少还有五六步远,便开口道: “黑天半夜的要去哪啊?” 狗少虽看不清那人面貌,但却觉那声音异常苍老,原来对面并不是个孩子,只是个身材十分矮小的老头儿。 狗少并不回答,却反问道: “这晚晌的您了干嘛去?” 那小老头儿道: “挖点野菜地瓜,前面矮林子,还能摘到蘑菇!” 狗少听他这么说,心下稍安,赶忙问道: “劳驾跟您了打听下,这江苏义地东边有个小庙,您了知道在哪么?” 那小老头儿往狗少左侧一指道: “你走错了!在那边,往前一直走,看见口枯井,不远就到了!” 狗少转身便往老头儿所指方向走去,走了几步才想起和老头儿道谢,但一转身,老头儿却已踪迹全无。狗少心头一惊,以为是装上了什么狐精鬼怪,在此指点迷津,头也不回地朝着枯井方向奔去。 狗少身上也没块表,只能看看天估摸时间。这会儿月亮刚升起来,看来离着子夜还要有几个钟头。这一路腿儿着走到这,狗少每个骨头节都疼,浑身和散了架一样,只能缓步前行。 不多时,果见前方有口枯井,再往前走便是一座小小的土地庙。小庙十分残破,挂着块土地庙的牌匾,庙门洞开,房顶低矮,瓦片间长着一簇簇蒿草。 他走进破旧的小庙,借着庙外的月光,见庙内空间不大,土地爷神像泥塑已经风化,积了很多灰尘。神桌上泥灰斑驳,墙角还放着两个蒲团,上面全是灰土,好像很久没人用过的。 供桌前的地上安放着口薄皮空棺,头朝神像,脚朝门口。这棺材让本就不宽敞的小庙显得更加局促。棺材上满是泥灰尘土,看着就十分破旧。但棺材没盖,敞口朝天,里面却的确躺着个人。 狗少也不知找的地方对不对,更不知道这棺中是活人死人,只能乍着胆子蹭到棺材边上,观瞧棺中之人。不料这人也正要从棺材里坐起身来,一个探头,一个起身,两人脑袋正好撞在一起,“砰”的一声,棺材内外两人都是疼得哇哇大叫,不住地用手揉搓额头。 棺中人张口骂道: “你妈谁啊?在这作死!” 狗少见那人身材不高,面色蜡黄,尖嘴猴腮,鼠目鹰鼻,薄片子嘴,一口碎芝麻粒儿牙,七根朝上八根朝下的狗油胡,约莫三十岁上下,和狗少心中所想的世外高人的样子全然不同。 他随即又想,古人常说:不凡之子,必异其生,大德之人,必得其寿。俗话也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所以相貌越古怪,越可能有真本事,况且这些修道的方外之士,必有驻颜之术,看上去虽然三十多岁,可能早就年逾古稀了,于是不再多想,开口问道: “您可是灵棺龟叟?” 棺中人道: “不错!我正是洛天合!” 狗少一听,此人果然就是刘瞎子说的高人,说道: “老神仙!您了救命吧!” 这洛天合奇道: “你这是干嘛?” “我知道您了是洛天合洛先生,是一位得了道的高人,我今儿个受人指点,特地来求您救命的!” 狗少也不等棺中人搭话,就一股脑地把事情前因后果讲了一遍。他口沫横飞,棺中人完全插不上嘴,他只说自己怎么疾恶如仇,怎么怎么为救小孩,除掉了妖道玉柳散人,结果惹来三阳教报复,自己家人得了撞克。 他把自己说得英明神武大义凛然,可自己见到小媳妇美貌,尾随人家想动坏心的事儿,还有被妖邪法事吓尿了裤子的事儿,他可一点没说。 棺中人听完也不说话,只是直勾勾盯着他,沉思一阵才道: “您了……是想让我帮忙,治好家里人的撞克?” “最好连三阳教的麻烦后患都能解决了!”狗少一脸恳切。 棺中人面色诡异,微笑道: “你这红口白牙的,张口就求我帮忙……” 狗少一看这是想要好处,但一摸兜镚子儿没有,只能堆出满脸笑容说道: “你老放心,事儿解决了,必有重谢!” 棺中人一脸为难之色道: “这事儿可不好办呐……” 说话间眼睛瞄到狗少脖子上有根红绳,串着一块白玉锁。但月光下十分润泽洁白,有种凝脂之感。一看就是块和田白玉,虽然算不上是羊脂白玉,但品相不差,就是太小了也,民国那会儿也值不了多少钱。但这种成色的和田白玉要是放到今天,个头虽小却是价格不菲。 狗少这块小玉锁,是他老娘从小给狗少带上的。还没败光家业那会儿,狗少最疼妓院赎出来的小妾秋月。秋月要什么给买什么,即便如此,有次秋月想要这小玉锁,狗少却说什么也没给。这两年别管穷成什么样,也没把它当了换吃喝。一来这是老娘给留给他的念想,二来也真换不了几个钱。 他看棺中人一直盯着小玉锁,下意识地用手捻了捻那块玉锁。一咬牙把玉锁从脖颈上摘下来,递到了他眼前。 “这也不值嘛钱,您了就笑纳了吧!” 棺中人一把接过玉锁,在鼻子前闻了闻,又用手搓了搓,提起来在月光下看了看。然后才勉勉强强地微微点头。 “附耳上来!” 这时候棺中人相可大了,弄得和有机密要事一样,这四下无人,也不知咬什么耳朵。狗少凑上前去,听洛天合说明了应对方法和要准备的东西,但觉得的方法有些奇怪,心里嘀咕便问道: “那……您了不去,我们自己弄……这……能行吗” 棺中人道: “把心放肚子里!不行!您了再来找我!” 狗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洛天合跟着一起才放心保险,就一再央求。棺中人看狗少实在难缠便正色道: “你懂嘛!你按我说的办,我得在这边开坛做法助你,你那才能成事!” 狗少看实在请不动他,心想反正不行再到这来找他,于是言罢再不多说,拜别棺中人后,转身便离开小庙 狗少这时还不知道,他可上了个大当! 因为他今晚见的这位压根不是洛天合,您想,世外高人能贪你一个玉坠子么!这摆明了就是个西贝货,但一来有病乱投医,这所谓的高人说什么,他也就信什么了!二来这是刘瞎子指点自己来找的高人,刘瞎子指定不会骗他,他又能说出洛天合的名字,自然不会有假。他却不知自己已然被人怨了,上了恶当。 洛天合号灵棺龟叟,全因为他擅长龟息之术,别说睡在棺中,盖上棺盖,即便埋在地下也能活一夜半日,而且靠着延年益寿,全靠着常运龟息之术,所以才得了灵棺龟叟的之号。 其实这小庙一看就是久无人居,而且刘瞎子一早说了小庙并无匾额,所以这压根不是洛天合所住的小庙。 至于装成洛天合的人到底是谁,却正是白庙附近,专门挖坟掘墓的土贼——“地耗子”!所以枯林战群鼠之后,地耗子一见狗少的面,立马转身就跑,就因为早先他可怨过狗少,害怕被狗少认出来,秋后算账! 要说这地耗子一个土贼,之前跟狗少也不认识,又没过节,为嘛要和狗少为仇作对呢,这个咱后文书自有交代,各位倒不必急于一时。 咱只说这狗少上了恶当还浑然不知,第二天一早就跑到三姐家里。 推门进院一看,只有三姐夫吓一跳,一脸疲惫地坐在马扎上抽烟,看那一地烟头,估计坐了好一会儿。他看见有人推门进来,抬头一看是狗少,拧着眉毛站起来,起身就要轰狗少出门,正房门帘一挑,三姐秀英从里面快步走了出来。 “老兄弟你可来了!怎么样?”说这话三姐探头往院门口踅么“刘瞎……刘先生来了么?” “真是麻绳提豆腐——别提了!我顶着门去找他,花了不少钱,东西也没少买,可刘瞎子说他也治不了!” 三姐一听当时就要哭。 狗少赶紧道: “没事!没事!别哭三姐!您了别着急,放心!二闺女有治!” 三姐一听瞬间转悲为喜,就连旁边的吓一跳也站起身来。 “这孩子!说话大喘气,快说快说!”三姐把狗少让到马扎上坐下,又推了一把吓一跳: “还杵在这干嘛!快沏水去啊!” 吓一跳别别扭扭地去沏茶,狗少这才觉得放松了点,大马金刀的坐在马扎上,把昨天的事儿添油加醋和三妹说了一遍。他可没说这撞克和自己意外烧死三阳教玉柳散人有关,只说自己如何如何辛苦,又花钱是有买东西,才求得世外高人教了治撞克的方法,还答应帮着起坛做法相助。 吓一跳正提留着茶壶从厢房出来,听见狗少在这吹大梨,说自己花了多少钱买了多少东西,当时就呛声道: “还花钱买东西,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你兜比脸都干净,你要能掏出一个大子儿来,我都跟你姓!” “那……那三姐夫……你不就成了倒插门了么!”狗少勉强挤出个笑脸,半开玩笑说道。 吓一跳道: “少尼妈臭贫!你要打算从我这怨钱,那是城墙上挂门帘——门儿都没有!喝完水赶紧滚蛋!” 三妹赶紧推搡了吓一跳一把: “行啦行啦!你起开!起开!这是我亲兄弟!别说老兄弟没要钱,要钱又怎么了,这阵儿不花多前儿花,你留那些钱下崽儿啊?” 说着转身对狗少说: “没事!老兄弟,别搭理他!你快说咱怎么给二红治病?都要置办嘛?都听你的!三姐这有钱。” 吓一跳对谁都敢穷横,唯独对自己媳妇不敢。媳妇横挡竖拦自己也就没辙了,只能一摆手,不管了。反正二闺女的撞克,找了这么多人都没看好,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狗少见吓一跳也不管了,心中暗喜。他按照洛天合所教的方法开始着手准备。这洛天合教给狗少的到底是什么办法呢? 首先把得了撞克的人放在靠北的一张床上。准备两丈的红布,一只红缨枪,再用红布做一身衣服,一条披风。然后在院里插上大香。插成一个梅花形状。狗少说着,还从怀里套取一把大香,这是从小庙离开前,棺中人特意给的。还嘱咐他除了院儿里,门前屋后,屋里屋外都得插上香。 在深夜子时,一定找一个童女身穿红布做的衣服,身披红斗篷手拿红缨枪。然后用施了法的圣水,喷洒家里人。一边说,狗少又拿出个瓷瓶,这也是棺中人给的,说里面装着施过法的圣水! 这时在把吓一捡来的珠子砸碎,等一炷香时间这事儿就成了!其实棺中人还嘱咐,为了避免出纰漏,行法之时狗少一定要在场!不过这点狗少可没提,这种神神鬼鬼的事儿,他自然是能躲就躲了。 三闺女小英岁数太小,送到了二奶奶家暂住。其他东西都好准备,就是这童女人选不知道找谁好,往谁家找谁家也不愿意来,您想谁愿意几自己家孩子跟着掺和这事儿,万一再把妖魔邪祟带回家怎么办,最后实在没辙只能让吓一跳大闺女大红来行这场法事。 您别看这大红都十四了,在过去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而且大红平时胆子就挺大,性子很随吓一跳,但就是怕鬼啊神啊这些东西。现在为了救自己亲妹妹,也是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棺中人安排的日子了。狗少就忽略了一点,这事儿他应该事先问问刘瞎子,不过他可什么也没问。这会儿正拿他三姐私下塞给他的十块大洋,往南市的华乐部妓院就去逍遥了。 正日子当晚,一切准备停当。吓一跳一家子,依言为之! 子时三刻大红按照家人嘱咐,大红穿着红衣红裤,在院里点香,点完了手持红缨枪回到屋里,守在门口。 这时门前忽然起了一阵阴风,霎时间飞沙走石目不见物。屋门被风吹的哐哐直响,大红吓得后退几步,吓一跳两口子也一阵揪心。这时不但院子里点了不少大香,屋里也是烟雾弥漫。 吓一跳全家缩在屋里,被烟雾一熏,所有人都觉得神游飘荡如在梦中,身子不由自主开始动作。只有大红心神稍定,她取出狗少给的圣水,往全家人身上泼洒,这时耳畔传来阵阵南妮之声,似有似无。 大红喷洒圣水之后,也感神魂一阵颠倒,不知为何突然一阵干呕,呕吐之后,忽觉心神稍定,她把吓一跳从地洞顺来的珠子,放在地上,拿起准备好的榔头,朝着珠子用力砸下! 只听“啪嚓”一声,珠子顿时爆碎,屋子里瞬间激起一片紫色雾气!只见床上绑着的二闺女“嗷”的一声就窜了起来,扑向大红! 一百三十九 洛天合 此时狗少正在天宝班逍遥快活。他本来是这里的常客,家败之前每次来,鸨儿娘都是远接高迎的,爷前爷后的叫着,公子少爷的捧着。可家一败变成了穷光蛋,甭说人了连狗都嫌弃他,更甭提看人下菜碟的窑子里。除非手里有钱,否则连门都进不来,隔着老远就被老鸨子轰走了。 狗少今天兜里有钱了,腰杆也硬了。一进门先点了一桌酒席,叫了两个粉头。晚上就在华乐部过夜,脱了裤子刚爬上牙床,就听见窗外有人一声痰嗖。这声音不大不小却铿锵有力,吓了狗少一哆嗦。 这窗户外是后山墙的胡同,狗少正要张嘴开骂,忽听得窗外那人朗声说道:”好!好!好!命都快没了,还在这寻花问柳!当真是不怕死么!” 狗少怒道: “这尼玛谁啊!在这屁眼子拔罐儿——作死(嘬屎),赶紧哪凉快哪呆着去!” 那人又道: “哎!自己死也就算了,还要害死姐姐姐夫一家五口,这还算人么?” 狗少一听当时打了个激灵,提起裤子下床推开后窗户往外看,小街的路灯照不到胡同里面,胡同里一片漆黑,在朦胧的月光下,只见不远处墙角蹲着个黑影。 此时床上半裸的妓女一个劲的催促狗少过来,狗少却充耳不闻。只看着那黑影站起身来,他慢慢走近窗户,狗少借着窗户里的光亮,隐约看出来人是个秃头老者,个头儿现在说也就是将将一米六。光线太暗看不清老头长相,但二眸子在黑暗中却烁烁放光。 老者越走越近,一股馊臭味儿也扑面而来,只见老者衣衫破旧脏污,打满了补丁,脚上的云头洒鞋前面张嘴后面没跟儿,和拖鞋差不多,还有个俗名叫“吞吐兽”。脸上手上都有不少泥污,看上去就是个乞丐。老者面容虽然苍老脏污布满沟壑,但精神矍铄更胜常人,老者脊背微弓但脚步轻快,没见怎么抬腿便已来到窗前。 老者道: “小子!你惹下大祸,如今不止害死家人,连你自己也会死于非命!” 狗少一脸厌弃地道: “滚蛋滚蛋!要饭去别地儿,别在这念鬊(念鬊就是天津方言话晦气的意思)!” 老者微微一笑并不恼怒,一捻海下银髯说道: “指你条明路,你若不走,那劫数就在眼前!” 狗少这种江湖拴马桩听多了,这下反倒火儿了,喝道: “还指我条明路,你三天没吃饭了吧!看谁都像烧饼!有明路你自己不走!赶快滚蛋!不走我叫人砸折了你狗腿!”说完转身就要关窗户。 老者笑道: “你来找我!现又让我滚?” 狗少有点纳闷儿,转身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边老者。 老者朗盛道: “老夫正是洛天合!” 狗少当时就愣住了: “谁?” 老者道: “是你去小庙找的灵棺龟叟——洛天合!” “放屁!哪来的叫花子,冒充……” 他还没放完厥词,那老者便打断他的话道: “你中了别人的奸计,上了大当,现在你家里人命悬一线!还不快与我走!” 说着伸手进窗户里,一把拉住狗少手腕向外一提,也没见老者怎么用力,狗少只觉得身子一轻,瞬间已飞出窗外。 他未及开口便被老者拉着就走,他赤着双脚,冲着窗户里喊着: “鞋!我鞋!我还没穿鞋!” 随后窗户里骂骂咧咧地扔出两只布鞋。狗少还没来得及捡起布鞋,就被老者拉着窜出胡同,此时他只觉得身轻如燕,如腾云驾雾一般,转瞬到了大街之上。 老者提拉着狗少一边飞奔,一边询问吓一跳家住何处,狗少刚说完地址,顿觉脚下生风,那老者足下加紧,奔得更快了! 他拉着狗少穿街过巷,瞬息之间已经行出很远,他还如在梦中,待要开口相询,眼前却已经来到了吓一跳家门外。此时院门大开,走进院子见地上还插着没燃尽的香。 狗少呲牙扑打脚上泥土石子儿,却见老者用衣服掩住口鼻,厉声道: “快拔掉地上插着的香!” 院子角落马扎上还坐着两个巡警,都是吓一跳的手下。一看来了个乞丐模样的老头,当时想要上前驱赶,但见老者是跟着狗少一起来的,也就不再阻止。 这时狗少也不知为何,听了老者呵斥如同敕令,不假思索伸手便去拔地上的香。却听老者又道: “用衣服掩住口鼻,千万不能吸入这摄魂香!” 狗少心里正纳闷儿,棺中高人给香的时候,明明说这时驱邪香,怎么这老头儿说是摄魂香! 正在此时突然听正房里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这声音十分尖利,当时就把左邻右舍全都吵醒了。只不过邻里皆知,他家正闹撞客,现在黑天半夜不比白天,大家都怕把妖魔邪祟惹上门,所及即便听见响动,也不敢有人出来张望! 洛天合道: “不好!” 老者抻出一条脏帕子,掩住口鼻。伸手便推开了正房大门,只见屋子里灯烛全灭一片漆黑。 吓一跳的大闺女大红,浑身赤袍坐倒在地,正呆在当场瑟瑟发抖。只见大红手双手握着一根红缨枪,枪尾抵在地上,枪头斜斜向上,一股鲜血顺着枪头勃勃流下,只因那枪头串了个活人。 这人被红缨枪当胸穿过,枪尖透背而出,她身材不高年纪尚幼,却正是吓一跳的二闺女。二闺女虽被红缨枪穿透,却并未气绝,仍在不住挣扎,伸出双手,向前猛力扑抓大红。 二闺女眼神空洞表情狰狞,张口乱咬喉中哀嚎,手足乱打乱挥,势若癫狂。只因红缨枪当胸穿透,枪身卡住二闺女肋骨,把她整个人支在地上,但随着她身子前窜似乎力量奇大,卡在肋骨的枪声已然松动,她正一点点透枪而过,扑向大红。 适才大红砸碎珠子,屋中顿时紫雾弥漫,吓一跳两口子被雾气侵体,顿时变得浑噩异常,床上的二红这时突然挣断绳子,怪叫一声扑向大红。大红也见了妹妹得撞客之后的情状,所以心下一惊,倒退几步,不料手中红缨枪枪尾巴杵地,枪尖儿却陡然立了起来,斜斜的正好朔在扑来的二闺女胸前,登时就对穿了个透明窟窿。 这红缨枪碰巧是管胡同邻居,卖艺的赵三接的。虽然是他表演硬气功金枪刺喉用的长枪,枪头已经锉顿磨圆了,但毕竟是件铁器,加上二闺女扑来的力道着实不小,所以登时便将人刺穿了。 大红见妹妹被抢刺穿,登时吓得手足无措,狗少和洛天合,却在这时赶到! 狗少一进屋见大红瘫坐,二红顶着顶着红缨枪,非但穿胸而过却不死,反而疯狂挣扎扑打,较之那日撞客发作时,撕咬顶仙儿的神棍是时,更有过之,不禁心下骇然! 再看三姐和三姐夫吓一跳,两人正站在屋中,仰面朝天,身子左摇右晃,对屋中其他事似乎充耳不闻。但见有人推门进屋,这时才有了些反应,二人双双将头转向狗少和洛天合。 吓一跳两口子原本紧闭双目,这时赫然睁开双眼,眼神却无比涣散失神,如同中了撞客的二闺女,两人同时诡异一笑,龇着一口白牙,便朝着狗少扑了过来。 狗少大惊失色,转身要逃,但吓一跳两口子如同僵尸鬼魅,身子往前一窜,已经拦在门口。二人四只手同时伸出,死死卡主狗少脖子。 狗少只觉颈中一紧,登时便透不过气来,额角血管筋脉鼓胀,头痛欲裂,只感觉热血拥在脑袋里流不下去,说不出的难受,不消片刻已经有出气儿没进气儿,双眼翻白眼看就要毙命归西! 这时洛天合却并不理睬狗少,反而拉起瘫坐在地的大红,抬起右掌朝着大红背心便即拍去! 洛天合举掌拍出,与狗少被吓一跳两口子卡住咽喉,几乎同时发生,狗少虽然已神志模糊,但余光瞥见洛天合举动,心中吃惊不已,暗觉,这老头顶然也是歹人,只是苦于咽喉被卡,双臂依然无力抬起,再无反抗之能。 这时,洛天合已经一掌拍在大红背心,大红背后中了一掌,身子朝着窗户斜飞出去。“砰”的一声,大红已撞破窗户,落在院中。 说来奇怪,这一掌看似猛恶,但大红身子撞破窗户,窗棂木片横飞,窗纸破碎,可她身子落地,却无甚大碍,只是跌坐在院中土地地上稍有些疼痛。 原来洛天合见吓一跳两口子神志不清,怕他们出手伤人,而大红似乎神志未失,所以用掌力先把她送出屋子。虽然撞破窗户,但那全是洛天合发出的掌力所致,对大红本身却并无损伤。 洛天合朝窗外两个巡警喝道: “先照顾这孩子,千万别进来!” 狗少被三姐两口子掐住脖子,洛天合料其稍缓半刻也并无性命之忧,所有先救了大红这才出手解围。其实洛天合知道狗少行止不端,所以也是故意给他些教训。 待的大红被洛天合掌力送出屋外,洛天合这才从怀中抽出几只金针,双手持针欺身而上。他出手快如疾风,只见其双掌翻飞,已然用金针刺中了,吓一跳两口子手臂的阳池、外观两穴。 两穴为手少阳三焦经被封之后,吓一跳两口子,双手力道尽失。掐着狗少脖颈的双手瞬间松开。狗少正欲昏晕之际,气道忽然通常,忙不迭的猛力呼吸,接着便是一阵咳嗦,顿觉两世为人。 吓一跳两口子双臂下垂,无力上举,但身子却能移动自如。两口子双眼空洞,表情却甚狰狞,晃动双肩,朝着洛天合撞来,稍一近身,张口便咬。洛天合身法奇快,一个侧身滑步,依然跃到二人身侧。洛天合看样子少说年届六旬,单身手灵活矫健,更胜青年,全不似个垂垂老者。 这两口子张口欲咬,洛天合虽躲开了,可正要站起身的狗少,却哪里躲得开,生生被两口子一边一个咬中肩头。他惨叫一声就剩晃肩膀挣脱,却不料,两人力量奇大,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 狗少只觉双肩痛彻心肺,张口残呼嚎叫,爹娘姥姥喊了个遍。正以为肩膀皮肉就要被这两口子啃下的时候,却觉得肩上一松,两人依然松口。他再看双肩,依然齿痕入肉,鲜血迸流,若在不松口,双肩这两大块皮肉定然会被他们扯下。 回身再看三姐两口子,却见洛天合用金针封住了他俩双脚上的穴位,那是足少阳胆经的“临泣学”。二人双足穴道被封,双腿自然也无法挪动一分。这些穴位狗少自然不知,只是见洛天合不停用金针刺入三姐两口子周身,适才两口子松口自然也是金针封穴之功。 洛天合用金针封住两人周身数处经络,然后打开屋门,让院中巡警和大红远远退开。这时已是深秋,一阵秋风袭至,顿时将屋中烟尘雾气吹得四散。很快便从院中消弭无形。 他又命狗少和门外巡警,将两口子抬到院中,然后从怀中探出两块石头,个头儿都不大,样子有点像海泡石,凹凸不平有许多空洞,只是颜色灰白中略带褐黄。 洛天合将两块石头塞进吓一跳两口子的嘴里,然后让狗少用盛两碗清水,让他们把给他们灌下。清水灌下不多时,两口子便不再挣扎,迷迷糊糊的似要昏厥。 洛天合此时将封穴的金针全都拔下,又过了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两口子忽然坐起,哇哇大吐,吐出的全是胃液清水,其中还有刚才放他他俩口中的石头。 其实那是两块“粪石”,乃是聚集生物消化道的肠道结石,有这媳妇毒物的解毒功效,粪石加上洛天合的金针封穴,将两口子体内的毒质逼了出来。这时,灰白略带褐黄的粪石,已经变得一团紫黑。 洛天合有拿出一个小瓷瓶,扒开塞子,瓶中气味儿却十分刺鼻,但闻了这气味儿,院中几人脑中不尤一阵清灵,甚是提神醒脑。他把瓷瓶在吓一跳两口子鼻端一晃,两口子打了个喷嚏,喷出不少鼻涕,竟然也都略带紫色。 这时小一条两口子浑身稍感无力,只觉适才迷迷糊糊如在梦中,洛天合让狗少寻来一碗黄酒,温热了给两人服下,两人才敢气力渐复。 洛天合叹了口气,擦擦额头汗水道: “幸好来得及,他俩总算无碍了!” 两口子此时还懵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一侧头,却见二闺女尸身已然停在院中。此时身上插着的红缨枪已经拔出,胸前背后穿了个透明窟窿,早已鲜血流尽死去多时。 洛天合道: “哎!这孩子受伤太重,而且中毒已深,终究是就不活了!” 狗少虽然还没明白事情来龙去脉,但料想自己又闯了大祸,所以躲在一边不敢出声。两个巡警适才不见屋中情况,但却亲眼见洛天合救人,于是将所见告知吓一跳。 狗少三姐抱着二闺女尸身痛哭不已,吓一跳得知是这光头老者救下自己全家,登时躬身拜谢。 洛天合搀起吓一跳,转身却往吓一跳小院的后身夹道走去。只见吓一跳家小院正房后有条夹道,一面是正房后窗户,另一面是院墙,院墙下还有个低矮的狗洞。 洛天合见夹道不见阳光,所以布满苔藓,而后窗下的苔藓上有不少足迹泥痕,似乎被人踩过,立刻心中了然。他快步走向院中,见狗少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站在院门口,似乎正要开溜,于是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抓住狗少。 吓一跳还在云里雾里不明所以,正要开口向洛天合请教。 洛天合却道: “现在不是时候,等我回来再说!” 说着拉住狗少便往外走。 吓一跳步履蹒跚追出门去,却早已不见了二人踪影。家里人怎么哭怎么料理二闺女后世咱暂放下不说,只说洛天合拉着狗少出了门直奔东边而去。 狗少不知这是要往哪去,要干什么?便开口询问。 岂料那洛天合正是要带着狗少去捉拿害人的元凶——白灵童子! 一百四十 毒计 洛天合带着狗少去捉拿元凶,顺着吓一跳家后院墙狗洞处的足迹,沿途追踪。一路上狗少不住追问下,洛天合才把自己所知的内情实言相告。 洛天合外出到冀州盘山采药,原本要去三四天,但运气甚好,一入山就找到了自己所需的草药,所以便提前返回。回来的时候顺道探访刘瞎子,这时狗少刚走不久。 他听刘瞎子说指点狗少寻访自己,又得知这事和三阳教有关,本想直接去事发的吓一跳家里看看,但他刘瞎子也不太清楚吓一跳的住所,他救人心切,就想到老城里仔细探访,打听吓一跳的住址。 岂料途经北门外二荤铺,见到了土贼地耗子和南市棱子,他听土贼地耗子和南市的棱子显摆手中玉锁,还说自己遇到了神仙,只点了他财大运。两人酒酣耳热后,地耗子这才吐露了藏身土地庙棺中的实情。 前日黄昏日落西沉,尚有余晖之时,地耗子就在乱坟岗挖坟掘墓,刚撬开棺材的莲花底,正要钻进棺材,谁知一个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 “金乌未落便敢偷坟掘墓,当真不怕死么?” 那声音十分刺耳,犹如魔音入脑,挥之不去。地耗子以为是棺中尸首诈尸,当场吓出一身冷汗,急忙倒退着,连磕带拜地退出坟穴。不料他刚爬出来转身要跑,那声音却又在响起。 只听那声音道: “我并非坟中僵尸,乃是练仙的散修,因与你有缘,这才在此予你指点迷津!” 地耗子四下遍寻,见旷野孤坟,四下荒凉一片,只有西沉的落日,红光遍洒。地耗子忽然闻见不远处闪出亮点星光,接着夕阳余晖闪闪要目。这时空中飘来一阵奇异的花香,之后便见有一金冠玉带的手持拂尘,神仙模样的人从天而降。 这人身子被霞气笼罩,身子翻起金光,举手投足都有云霞光芒笼罩。地耗子见了以为仙人降世,顿时俯首叩拜。 那人当即不再多言,带着地耗子踏云登天,踩在云头步步登高,一直来到南天门。门口有天兵把手,不能近前只能远远的看着南天门里,只见到处是流光溢彩金碧辉煌的亭台楼阁,神人仙女见踏云而来乘风而去美不胜收。 地耗子瞧得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岂料不消片刻这人又按落云头,带着地耗子返回人间,霎时间云散雾消,一切归于平静。 地耗子最近挖坟也没得什么值钱东西,吃了上顿没下顿正犯愁呢,这时见又仙人降世,又说他有仙骨,于是就连连俯首叩拜,就赛鸡奔碎米一般,恳求仙人待他登天成仙。 这仙人却说,地耗子虽有仙骨,怎奈挖坟掘墓损了阴德,如今只能得享人间富贵,却不能再位列仙班,而且这次转运机会如果错过,便一生受尽孤贫,永无翻身之日。 地耗子无奈,但想自己发了大财,再光积德行,说不定还有成仙之日,况且就算不能成仙,一辈子不愁吃穿,当个大财主也着实不赖。 于是按照仙人指点,西于庄后江苏义地北面,找一座土地庙,在庙中放一口棺材,然后连着三晚去睡在棺中。仙人说这能吸收地气,得十年财运。 另有一事,这三晚若突然有人而至,要找一个叫洛天合的人,绰号灵棺龟叟。只含糊应承下来千万不可辩驳。因为来找他的人,是他命中贵人。说完仙人便即消失无踪。 地耗子当即趁着天还没黑,便抛出一口刚下葬的薄皮棺材,弃了棺中尸身,用绳子把棺材拖到土地庙。他个儿矮力弱,幸亏经常刨坟掘墓,体力尚算不错,况且棺材又只是薄皮木棺,所以没费多大劲儿,便把棺材拖到庙中。 他依仙人之言,赶紧睡在棺中,到了半夜果然有人不期而至,这人正是来寻洛天合的狗少。 狗少本来从江苏义地向东走,但云阴月暗少有偏差,正巧遇上个人,虽看不清那人面目,但听声音却是个挖野菜山芋的老者,于是请教老者路径。谁知那人心存歹意,故意把狗少引向北面的土地庙。 狗少见了地耗子以为是陆天合,于是请教治撞客的方法。地耗子便照仙人所教方教予狗少。只不过他眼界不高,又十分贪财,从狗少那讨走了白玉锁。自觉帮了狗少大忙,拿点酬劳也不为过,殊不知狗少依言所为,这才惹出大祸。 地耗子还茫然不知,酒后拿着白玉锁跟棱子显摆,还道,不日便有十年财运将至,心中喜不自胜。 洛天合闻言便知地耗子和狗少都上了恶党,世上哪会有什么神仙。从他所言中料定这人所擅长之术,定是自己“謉字门”中的幻术。 謉字门原本就是八小门中“彩”字门中,古彩戏法分离出的一支。本是靠着高超的障眼法换人耳目,但乾隆年间有个奇人,将这种障眼法融合到古传的神魂术中,形成了后来的奇门幻术。 这种幻术要配合言语和双眼眼神施放,说白了就是现代的催眠术,只不过比催眠术更胜一筹。而且用眼神配合言语施术,要看习练者本身天赋,是以謉字门收徒门槛儿颇高。 目下仅有洛天合与他师兄两个传人,而他的师兄正是三阳教的黄袍老祖! 洛天合知道,黄袍老祖收了几个徒弟,每人传授一门本事,玉柳散人的师弟便学了这幻人之法。这人正是没皮妖女白二姐的儿子,三阳教黄袍老祖坐下三大护法之一——白灵童子! 白灵童子虽得传授,但他天赋不高,本事学的也不到家,只能靠三阳教致幻的药粉相助,才能成事,地耗子初见仙人,闻到的奇异花香,就是迷魂药粉。看到那两点星光,则是那人双眼。 三阳教这种药粉是用一种叫裸盖菇的毒菌提炼而成,韩大胆儿大破九道弯的时候,见到阎三刀给教众所用的白阳圣水,正是用裸盖菇炼制而成,只不过这几年几经改良,功效大增。 地耗子所见的什么神仙天庭,全是中了裸盖菇中的毒素,又被白灵童子双目幻术和催眠言语引导,所以产生了强大的幻觉。 洛天合心知不妙,本要到老城里二所,打听吓一跳的住处,直接赶去救人,但此时天色已晚,二所值班的警察又开了小差,根本找不到人询问。只好又在南市一带寻找狗少,是以耽搁了许多时间,这才迟来一步,没能救下二闺女。 那天玉柳散人被烧死在地洞后,白灵童子就在附近,他料定狗少必定去而复返,报官之后会带人来此查抄。好在洞内已经烧成一片琉璃,也寻不到什么。他一心要将狗少全家置于死地,于是将一颗装了药粉的珠子,放在地洞台阶显眼处。 那珠子的确是尚好的玉料所制,不过其中掏了小孔,内里装了许多裸盖菇提炼的药粉,表面附着一层薄薄的蜡,只要在手里拿的时间稍久,药粉就会外泄。本以为狗少会把珠子拿走,不像却被吓一跳抢先。 白灵童子听狗少管吓一跳叫三姐夫,知道他们是一家,况且吓一跳是警察二所所长,心道,若能控制吓一跳,岂不更妙。 吓一跳把珠子拿回家,二闺女抢着要走,用红线编了个绳托,把珠子挂在脖子上,珠子接触人体蜡皮化了,这才使得药粉外泄。白灵童子夜晚从吓一跳家后墙狗洞窜进来,他摸清二闺女所住的屋子,夜深之后偷偷敲窗。 二姑娘迷迷糊糊的推开后窗,却和白灵童子四目相对,中了他的幻术。此后他有用言语催眠劝导,二闺女则完全被他控制,成了个傀儡,他还每晚来此,在后窗加强催眠效力。 那日狗少来访时,白灵童子就躲在后墙夹道,后来他尾随狗少去了刘瞎子家,得知刘瞎子指点狗少去找洛天合求助,这才蒙骗地耗子相助,又装成挖野菜地瓜的小老头,引他去了土地庙。 当时正是黑夜,狗少看不清那人面目,白灵童子所学的这门謉字门幻术,并不到家,要控制别人需要先用眼睛和药粉施术,配合语言劝导,缺一不可。黑夜当中这门幻术无法施展,不然狗少也早被他控制了。 狗少从地耗子得了一把大香,其实那大香虽然有些迷魂作用,但效力不强,点在院儿里的那些被秋风吹散,以至对院中两个巡警没什么影响。但房中密闭,大香的迷魂作用大张。 加上白灵童子给地耗子,让他转交狗少的圣水,正是三阳教迷魂的白阳圣水,泼洒圣水,大红又敲碎珠子,裸盖菇药粉四散,引致屋里几人除了大红全都被药力控制。 白灵童子碍于自身原因,没法现身用眼睛施术控制吓一跳两口子,只能利用狗少转述,用大香和白阳圣水,加上裸盖菇药粉,将药力加强。同时在后窗言语催眠,控制吓一跳一家人。 您可能有个疑惑,为什么全家都被迷了,只有大红没事呢?全因謉字门这幻术,和裸盖菇提炼的致幻药粉,对孕妇效用甚微! 白灵童子没料到,吓一跳的大闺女大红,早就和胡同斜对门的小伙子“生子”相好,两人青梅竹马私定了终身,而且已经干出了苟且之事。 此时的大红已经怀有身孕,只是不到日子还没显怀,用咱现在科学说法讲,孕妇体内的激素和某些物质,与常人不同,对于这种致幻药粉和幻术都有抵御功效,这才让大红逃过一劫。 听洛天合讲明原委,狗少这才知道自己让人怨了,上了恶当,心中恼恨已极,怒不可遏! 洛天合拉着狗少,寻着踪迹只管前行。二人穿街过巷不觉天色由黑转白,已经是破晓时分,晨曦穿过房屋楼宇之间,射出一片耀眼的金光。 忽然洛天合止住身形,狗少定睛一看,两人正站在一栋高大的建筑面前。他本以为洛天合要擒去白灵童子,可不知为何却来到此处。 这里却是一座洋人的教堂,正是天津卫的紫竹林教堂! 一百四十一 擒妖 紫竹林原来是天津海河边一个小村庄的名字,原先位于一片烂泥和沼泽之中。后来英法等国租借地便围着此地建立,久而久之原来的泥沼都被填平了,还在此处盖了一所教堂,后期还在不远处建了一所仁慈堂,专门收养无父无母的孤儿。 同治九年天津教案,也就是火烧望海楼事件,起因就是望海楼教堂的传教士开设育婴堂,专门收养社会上的弃婴和流浪儿,但同治九年1870年天津发生了多起儿童失踪案,加之当年疫病流行,育婴堂死了不少孩子。老百姓又以讹传讹,说育婴堂里的修女和传教士拐骗孩子,然后用孩子的眼珠子制药。老百姓义愤填膺群起而上,这才烧了望海楼教堂,杀了洋人传教士。事后清末两大名臣,曾国藩和李鸿章督办此案,砍了八颗脑袋流放了二十五人,才平息了英美法各国众怒。 此后再有教堂要收养孤儿开设孤儿院都比较低调。孤儿院里的孩子年长后,有些留在教堂里从事助理祭司弥撒活动,有的则直接选择成为神职人员。大部分孩子都能读书识字,说实话比起在街边大字不识的,穷苦人家孩子的实际境遇,还是要强了一些,至少有机会读书识字。 洛天合带着狗少来到紫竹林教堂前,教堂门前的院子里有几个人正在扫地,除了两个洋人传教士,其他人都是中国的信众。前些年狗少还有钱的时候,最爱交朋好友,他也认识了几个信基督教的朋友,跟着朋友去过几次教堂,其实就是想开开眼,见识见识“洋教”到底是嘛样的。 这时两人站在教堂大院前。洛天合看着一脸莫名其妙的狗少,知道他现在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但却并不解释,只是伸手从肩上搭包里掏出个大布袋。 接着转头对着狗少说道: “一会儿你摸进仁慈堂,见谁裤子和鞋都是湿的,鞋上不但有泥还有青苔,就拿布袋子把他套上,然后扛出来!” 狗少道: “您了别玩笑了!这是嘛地界,这是洋人的教堂!我要在这地界闹事,脑袋都保不住!” 洛天合冷冷地道: “怕死就别去,不去你死得更快!” 狗少后退两步,分辨道: “您了看看我这身板儿,还把人扛出来,能不能扛起来都成问题,万一是个大胖子,那压死我也扛不动啊!” 洛天合道: “我帮你一把!” 说着掏出张黑纸,然后在黑纸上凌空画了几下,吐了口唾沫,把黑纸往狗少背后一贴,接着说道: “我给你身上施了障眼法,你径直进去,别出声,没人能看见你,看见我说的人就用布袋套上,扛起来就走,到时自然有力气能扛得动!” 狗少将信将疑,心里还是不住嘀咕,但见洛天合双目逼视,只好硬着头皮,三步一回头地朝着仁慈堂蹭了过去。 洛天合又赶紧嘱咐他一句道: “记住见到我说的人,千万别看他眼睛!” 狗少扭头看看洛天合一脸不情不愿的往教堂走去。这仁慈堂在紫竹林教堂后身,前门院里还有几个扫地的教徒,他站门口也不敢往里闯。 这时洛天合走上几步,手里掏出个银元,在教堂院门铁栏杆上一划,发出一阵“叮叮叮”清脆悦耳的响声,然后将银元高高举起,对扫地的几人道: “来来来!看这边!” 只见院中几个人,都望向洛天合这边,正纳闷儿谁在门口嚷嚷。可当他们看到洛天合手中银元的时候,眼睛全都直了,只是直勾勾盯着银元,呆在当场僵立不动。 狗少闻言也要抬头看那银元,却被洛天合推了一把,又伸手指指院墙,狗少会意,这时让他别走前门,从院墙翻进去。可院墙挺高,凭他这身手也翻不进去,好墙外有棵大槐树,枝杈已经伸进了院子里。 狗少笨手笨脚的爬上槐树,从枝杈上溜进院子里。他知道此事正值清晨,不一会儿教堂就有早弥撒,到时候信众一多,办事就更不利了。于是快步绕过教堂,朝着后身的仁慈堂走去。 他来到仁慈堂后,蹑手蹑脚的推开了仁慈堂的后门。津门就见一个身穿助祭白袍的半大孩子,刚从后门走过。这孩子见陌生人闯进来,并不像是个信众,而且手里还拎着个大布袋子,当时就吓得要跑。 狗少刚才就疑惑,洛天合给自己贴的黑纸是骗人的,这时见那孩子能看见自己,心下更知是被洛天合怨了。但进都进来了,只好两三步窜上去,一把揪住这孩子,刚要张口威吓。 却突然从眼角余光扫见,后门旁边是个大厅,大厅里仁慈堂的几十个孩子正坐在长桌前等着开饭,两个传教士和修女领着所有孩子正要做饭钱祈祷呢。 所有人看见狗少都愣在当场,两名修士赶忙朝着狗少走来,狗少看这两个洋人都是膀大腰圆的,就有点发虚,心想“这要是落在他们手里,还不直接被打成肉馅”,于是随手抄起墙边立着的一把大扫帚,在大厅中乱抡一通。 修士和修女门保护着孩子都往后撤,那两个年轻的修士,一看狗少乱轮着扫帚像疯了赛的,也不敢太近前。 这时候狗少突然发现,有个正要逃跑的孩子,裤腿全是湿的,裤子和鞋上还有不少泥污青苔,这孩子看样子也就六七岁大,脸色苍白,肥肥白白的,一双小眼睛黑豆赛的,满脑袋乱发都支楞着。 狗少刚看了这孩子双眼,不尤神魂一荡有些眩晕,顿时想起洛天合嘱咐的话,千万不要看那人双眼!便即赶忙头脑微侧抢上一步,拦在那孩子身前。 他扔下手里的棍子,张开布袋便往这孩子头上逃去,只用布袋包住这孩子,便立即扛起就走。也不管那孩子在布袋中胡踢乱打。 两旁赶过来的两个年轻洋修士,伸手就腰拦住狗少去路。狗少见伸腿踢翻桌旁凳子,一个洋修士登时就被绊倒。另一个洋修士伸想抓住狗少,可狗少这是扛着个孩子,那布袋中的孩子还在不住挣扎,他身子一歪,正巧躲开了洋修士一抓,窜到了门口。 狗少强出门口,也不管身后修士修女追赶,疯了赛的本想大门口。刚到门口,正想拉开大门,却觉得肩上一紧,似乎被人提起。紧接着身子便赛腾空赛的,跃出了大门,接着就被人带着向前飞奔。 他定睛一看,原来是洛天合抓着自己肩头正在飞奔。洛天合虽然年届六旬,但身法迅捷快如闪电,抓着一个人,还能奔驰如飞,当真非常人所能。不消多时两人已经来到了一片荒地。狗少看出这是东营门外的荒地,远处除了一片林子,只有荒地上的铁道。 狗少把肩头的布袋放下,刚打开袋子,那白胖的孩子拔腿就跑,但他刚奔出一步,顿觉手足酸软,身子一歪便即坐倒在地。低头却见,手上曲池、外观,腿上的环跳穴、足三里各插了一根金针,只觉一阵麻痒无力,手足却再不能动。 洛天合冲着狗少道: “去挖个坑,至少要一尺深!” 狗少似乎明白了洛天合要干嘛,登时心头一惊结结巴巴地道: “您……您了,这是要干嘛?” 洛天合喝道: “快去!” 狗少战战兢兢地问道: “难道?……这孩子是白灵童子?” 洛天合却摇了摇头。 狗少后退两步: “那……您了这是干嘛?咱别玩笑,杀人放火的事儿我可不干。” 狗少一边说一边往后退: “我不知道您了和这孩子有嘛仇怨,就算您了救了我的命,就算我再不够奏,(不够奏是天津荤话,大概意思就是不是东西或者缺德)我也不能干这么丧尽天良的事儿!” 洛天合听狗少这么一说,青灰色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微笑: “还不赖!你小子还有救!” 洛天合伸手一指地上的孩子说道: “白灵童子就在这!” 狗少更纳闷儿了: “您了不是说,这孩子不是白灵童子么” 狗少听了此言倍感惊诧。洛天合看出了狗少的疑惑,对着那孩子说道: “你让人冒我的名,害他人性命,留你不得!” 那孩子只是瞪着洛天合一言不发,可他身上却发出声音: “求您饶我性命!饶我性命!” 这声音苍老沙哑,却是前晚江苏义地指路老者的声音,可那孩子却根本没张嘴出声。 狗少这一惊着实不小,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洛天合道: “你扯开这孩子衣服!” 狗少依言为之,把那孩子衣服除下,看见这孩子身上疙疙瘩瘩的一块块筋肉,布满红筋如同恶瘤,而这孩子肩背之上有一个扁平的大瘤子,这瘤子歪歪扭扭似有几道肉缝,好像人的五官。那扁平的鼻子,两只眼睛一张嘴,全都紧闭着。 狗少刚凑近看那瘤子,不料这时,那肉瘤却突然睁眼了! 一百四十二 白灵童子 只见那肉瘤像是双眼的位置,眼皮忽然张开,眼皮下竟是两个眼珠子。那眼珠子不住地咕溜溜乱转,吓得狗少一个踉跄坐在地上。紧接着,那瘤子竟然张开肉缝一样的大嘴,发出了声音。 “饶我性命!” 正是刚才求饶那苍老的声音。 原来那肉瘤子竟是一块活的人面疽。这人面疽是种长得像人脸的疮,或是瘤,虽然也像人脸有五官的样子,但本质上只是肿块瘤子,根本像块死肉,更不可能口吐人言。 狗少曾经听人说过,有的双生子生下来就是肢体相连的,两个脑袋一个身子,不知道这孩子会不会就是这种连体人。 那人面疽不停嘶嚎告饶,而那肥肥白白的小孩儿却像睡着了一样,紧闭双眼。洛天合又拿三根金针,三针分打在孩子前胸三处大穴。 只听那人面疽嗷的一声嘶吼,然后就开始扭曲膨胀,紧接着那孩子也苏醒过来。人面疽和那孩子的身体不断向着两个方向伸展,人面疽就像是沾着糖浆胶水一样,从那孩子身上拔着丝一点点撕扯下来。那孩子和人面疽都同时发出尖叫哀嚎,那孩子更是痛哭流涕疼得浑身颤抖。只见那人面疽和孩子撕开的地方,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啪哒”一声,人面疽从那孩子身上掉下,他不住扭动,不一会儿就变成一个,和小猫一样大小的肉团,肉团扭动着伸展,竟然长出了手脚,眼看着就扑棱棱从地上爬起身来,转身要逃。 洛天合哪能容他溜掉,甩手将刚才那布袋抛出,将人面疽裹住! 人面疽从身上掉落后,那原本肥白的孩子,变得骨瘦如柴,浑身虚脱倒地不起,刚才人面疽剥落的地方,血肉模糊鲜血直流。洛天合掏出一把黄粉,洒在孩子创口处,不消片刻那伤口便止血结痂,但那孩子还是面色惨白,有出气儿没进气儿。 狗少虽然也是几经变故,还见过玉柳散人屠害婴儿的惨况,但刚才一幕也着实让狗少惊掉了下巴。 洛天合和狗少说道: “那孩子当然不是白灵童子。” 说着提起布袋,指着袋子里的人面疽说道: “这才是指使那土贼冒充我,要害你全家性命的妖道——白灵童子!“ 据洛天合所说,没皮的白二姐当年产下一子,幼时如常人一样,但年纪稍大身子长得却慢,到了八九岁便不再长高,确是个侏儒。这侏儒得了白二姐传授,虽然身材矮小,却伸手矫健。 正所谓挨金似金,挨玉似玉,跟着白二姐这种人,那还能好得了。这孩子长到十八岁,性情残忍阴鸷,凭着凌厉狠辣的身手,在川陕一带作奸犯科,专门奸杀良家女子,还练就采阴补阳之术。 后来一次作案的时候,被前清的川陕神捕,现任的警察巡官“燕九”,在乐山县城捉住,两枪打断了双腿,押在大牢里。那些受害者家属不乏有钱人家,就花了钱买通狱卒给此人上了“蚀骨酷刑”。 这蚀骨之刑是古时候少数民族的一种巫刑。首先是用空心剜刀在受刑者身上开出三十六个小孔,每个小孔都深及骨内,然后将秘制的蚀骨药从孔道放入受刑者体内,直入骨髓,之后再将孔道用蜡封住。 接下来几天受刑者会浑身无力,并且感到如火烧炮烙一般的痛苦,和这些痛苦比起来,一开始的剜肉戳骨根本不算什么。三天后受刑者全身骨头就会化掉,像一摊烂泥一样堆在那里,这心蚀骨的疼痛,却会一直到受刑者死的时候才会停止。 此人受刑之后虽然也是惨叫连连,但不知何故并没有骨骼尽化。只是身材萎缩,抽成了一尺多高的肉团。后来白二姐得到消息,前去劫狱救子,不料也深陷其中。 后来还是黄袍老祖途经此地,从大牢中将母子二人救出。白二姐有恩不报有仇却必报,所以也不念黄袍老祖恩情,原想带着儿子一走了之。但他儿子此时已成了一团五骨软肉,若不是胸腹骨骼尚未化尽,还有一息尚存,早已毙命于此。 黄袍老祖用《尔雅外篇》中所记载的秘术,救治白二姐的儿子,又让他用书中秘法,寄生在活人血肉上,这才得以苟延残喘。白二姐的儿子于是拜了黄袍老祖为师,还得了个道号便是——白灵童子! 他虽然得黄袍老祖传授謉字门的幻术,但成人心智太强无法控制,所以他只能寄生在孩童身上。他常年藏身各种孤儿院,控制小孩子的身体,经常拐走孤儿院里一些孤儿,有的卖掉,有的则给了自己师妹玉柳散人,炼制丹药,可谓丧尽天良,就算千刀万剐也难赎其罪。 说到此处洛天合拿出根针,出手飞快在布袋上一阵盲刺。白灵童子惨叫连连,眼看生还无望,于是口中骂不绝口,怎奈四周都是荒野,没有半个人影,任他如何嘶喊咒骂都是白费力气。 狗少手中并无工具刨土倔地,只能随处找了个现成的潜坑,照着洛天合之言,将装着白灵童子的布袋抛入潜坑。洛天合从搭包里掏出一个瓶子,拔开瓶塞,传出一阵刺鼻的硫磺味儿。 他把硫磺倒在布袋上,布袋中白灵童子问道硫磺气味儿,登时不住求饶,可他作恶多端,又岂能饶他。洛天合划着一根火柴,扔在布袋上。瞬间就将布袋引燃。 布袋里的白灵童子连声惨叫,布袋不住在潜坑里扭动,怎奈他手脚被金针封穴,根本无力逃窜。不多时白灵童子叫声止歇,潜坑中火势消减,逐渐化成点点余烬,被秋风一吹,便成了一团黑灰。 白灵童子和玉柳散人,作恶多端自作自受,正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洛天合又从包中取出些药草,附在适才那孩子身上,淡淡地道: “希望能救这孩子一命”。 说着抱起刚才那孩子,交给狗少,接着道: “送到去西医的医院救治吧!” 狗少心中纳闷道: “说归齐,你不治这孩子,还得往西医医院送?” 洛天合道: “中医讲究调养,见效缓慢,这孩子现在是外伤过重,西医治外伤更得其法!” 狗少兜比脸都干净,身上蹦子儿没有,送医院哪来的钱。洛天合掏出几块钱,叮嘱了狗少几句,这才让他把孩子送去医院。狗少拿了钱也的确是送了,可他送的是老西开后面的教会医院,看病压根儿不要钱,这几块钱就进了他的口袋。洛天合自然知道他性情,但孩子被送医救治,也就不与他计较了。 这边事儿算是了了,但吓一跳家里的事儿可还没完。洛天合指点吓一跳把二闺女尸体火化了,最后再把二闺女骨灰起出来重新找个风水好的坟地埋葬。 那时候不像现在,推行火葬死人不占活人地,民国那会儿除了得传染性疫病死的,所有尸体都是土葬。吓一跳推说二闺女得了害了疫病,才把尸首火化了,撞在骨灰坛里,原本要远远地埋在西关外,可狗少的三姐心疼姑娘舍不得,吓一跳拗不过老婆,就只好把骨灰坛埋在了院子角落里。 不想这骨灰埋下去还出了件怪事! 骨灰埋下去不久,就从埋骨灰的地方长出一颗嫩芽,嫩芽越长越大,竟长成一根低矮的小树苗。 后来吓一跳被暂时借调到第六区一个警察所,暂时代理所长,那时候这就已经是天津卫地图的边上了,离着最近的挂甲禅寺还有十多里地。 吓一跳举家搬到了第六区杨庄子外。之前的老房子就租给了外来的一家三口。后来天津卫闹水灾,水灾之后又是大疫。吓一跳院里那棵小树苗不但没死,还长得飞快,没几年就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树荫一直罩着院里的房子。 租房子这一家三口,两口子带一个孩子,男的是个山东来的木匠,手艺好身体棒。可自从这小树长大,树荫罩着屋子之后,这男的身体就越来越差,没半年光景就得了场大病,撒手人寰了,剩下孤儿寡母两口人,也因为冬天在屋里点炉子取暖,全都被熏死在了屋里,放在现在说就是一氧化碳中毒。 后来日伪时期,吓一跳执行公务时,为了救人意外身亡,狗少三姐带着孩子改嫁,老房子就卖了,再也没回去过。那老房子先后导了几次手,可住进去的人不是得病就是横死,老房子成了间凶宅。 直到十多年后院子里的大树被雷击中,雷火引燃了大树和房子,这小院就彻底荒废了。解放后76年唐山大地震,天津也有震感,这条胡同里不少房屋也被震塌了,震后这片地方直接推倒重建。那颗被雷击的老树也连根拔起,人们发现大树繁乱的根须中抱着一个千疮百孔的小瓷坛子,很多根须也深深的扎进了瓷坛之中。 咱们翻回来再说说狗少。当时二姐夫吓一跳知道了事情前因后果,一棍子就打折了狗少一条腿,要不是狗少的二姐三姐拦着,狗少非直接就驾鹤西游不可。 如此一来,狗少再也不敢在家人面前露面了,而之前狗少从仁慈堂抱走个孩子,后来虽然治好了那孩子,但孩子长相身材也和之前大为不同,送回去人家也认不出是这孩子。 这白灵童子虽然死有余辜,但洋人传教士可不明白其中缘由,只当这是个狂徒闯进仁慈堂绑架儿童,就直接报了警。这一下天津卫可嚷嚷动了,前有天津教案火烧望海楼,后有狂徒闯进仁慈堂绑票。 民国那会儿,咱中国人的的事儿没大事儿,洋人的事儿没小事儿。所以全天津卫的开始通缉公然绑票的狂徒要犯,街面上的巡警都得了上峰命令,要擒拿贼匪。 幸亏当时仁慈堂里的外国人都不认识狗少,加之洋人眼里中国人长得都差不多,所以海捕公文上,按照洋人传教士描述的的画像,看着谁都像,但就是不像狗少,他这才逃过一劫,不然免不了被押送到上权仙戏院对面的法场,做了枉死的冤魂。 狗少满以为自己又躲过一劫,算是灾消难满。谁知道,却有间更要命的事儿,就在前面候着他呢! 一百四十三 和尚憋宝 狗少惹祸又误中奸计,结果害得吓一跳二闺女惨死。吓一跳得知真相后,一棍子就打断了狗少的腿。上次在狗少的二姐夫周二爷,一门闩也正打在这条腿上,只不过周二爷是个买卖人,手劲小,自然比不得吓一跳孔武有力。 终归狗少这条腿是注定该断,所以躲得了上次,也躲不过这次。好在有洛天合在场劝阻,这才没闹出人命。狗少瘸了腿,想找苏郎中医治,但兜里蹦子儿没有,幸亏洛天合念在他尚有良知,为他续骨治伤,总算没落下残疾。 狗少腿伤好了之后,虽然没瘸没垫脚,但也落下点毛病,一到阴天下雨,伤处就隐隐作痛,一阵麻痒,也算是在身上留个记号,给他提个醒。洛天合虽然循循善诱,劝狗少学好,可狗少这人是牛皮灯笼点不透,腿好之后还是一切照旧吗成天混吃等死。 可打这之后,狗少算是彻底没了饭辙,二姐家里周二爷不待见他,根本不让登门。三姐两口子恨他惹祸,害死了二闺女,他更没脸再去,只能每天在南市胡混。 狗少虽然落魄,却毕竟不是混星子,更没胆子下锅伙好勇斗狠,只能瞅准机会,朝外地来津的老坦儿下手,能蒙就蒙,能骗就骗,得着仨瓜俩枣,就胡吃海塞,全不为以后着想。 这天,他一早儿在老龙头火车站,蒙了个外地老坦儿,得了几块钱,可不到晌午就连吃带嫖,花得七七八八了。 下午在南市席棚里听了会儿西河大鼓,过去这种席棚蓝布搭的场子,标榜的就是比茶馆和戏园子票价便宜得多,所以有不少图便宜的人,会来这种场子听戏听书。可这种野场子,台上唱不到三分钟,就有人敲着鼓出来收票钱,一段大鼓没听完,就得收三四回,一算账比在园子里听还贵得多,这谁受得了。 狗少听到一半,一摸兜寻思一段大鼓听不完,剩下这仨瓜俩枣都得让收票的划拉走,于是赶紧起身,骂着街就出了席棚。 他见天色尚早,一摸兜里还有几个大子儿,就想到西北角喝碗羊汤。走到竹竿巷的时候,见一家人门外扎着纸牌楼,贴着“恕报不周”,门口摆着纸人纸马,却是一家人正在办白事。 这家人白事办的不小,院里搭起脊大棚,棚里有和尚老道,念经唱诵,鼓乐敲打之声不绝于耳,院里纸人纸马花圈挽联摆了无数,门口还有两个信马,引着前来吊销的宾客进院儿。只见这家大门口外,远远地站着一个人,正直勾勾的盯着门口的纸人看。 这人光头锃亮,点着受戒香疤,形容消瘦,面色铁灰,长眉凤目,三绺灰髯,颈挂一百零八颗乌木数珠,身穿和尚衣,水袜云履,却是个僧人打扮。要说办白事的人家门口有和尚,也是很平常的事。 天津人又讲究大办白事,但凡大户人家有白事,总会大操大办,请来不少和尚、老道、尼姑、喇嘛颂经念咒超度亡灵,所以门口站个把和尚也很正常。但白事会的和尚,一般都是身穿僧袍袈裟,头戴五佛冠,庄严法相。可但眼前这位,看着更像是个化缘的行脚僧。狗少以为这位是看这家办白事,来这化缘的,可他却不近前,就远远地站着,盯着门口纸人看。 狗少心念一动,想起早年听说过有憋宝的,会乔装打扮到处憋宝。不知道眼前这和尚会不会就是憋宝的,看出这家有宝,寻思把宝贝弄到手。刚想到此处,却见那和尚看了一会儿纸人就转身离开了。狗少也想离开,却见那和尚身上掉下一件东西,他好像并未发现,径自离开了。狗少走上前去,地上有个金灿灿的物件,阳光一照闪闪发光,竟然是个金铃铛。 嘿!天上掉馅饼,竟然还是三鲜馅儿的!飞来横财,心欢喜,狗少赶紧伸脚踩住,这是捡东西的规矩,先踩住再蔫溜儿装成提鞋,悄么声的捡起来,赶紧揣兜里。 狗少得了意外之财心花怒放,转身出了胡同,打算去南市找家当铺,赶紧典当了铃铛换钱。转过两条小街,走了没多远,忽听身后有人高宣佛号: “阿弥陀佛!施主请留步!” 狗少回头一看,原来是刚才那个和尚。狗少刚才捡了和尚掉的金铃铛,就加紧胳膊,用胳膊掩着衣兜,说道: “大和尚,我可是兜比脸还干净,您了要化缘,那边请吧!” “明人不说暗话,那铃铛我有大用处,还请赐还!” 狗少接着装糊涂,说道: “嘛铃铛?咱红口白牙的,您了跟别这怨人!” 那和尚微微一笑说道: “那铃铛是铜的,只是鎏了层金箔,值不了几个钱,但我却又大用处。” 狗少听老和尚这么说,下意识把手伸进兜里,摸了一下铃铛,岂料,那铃铛被他一碰,在衣兜里发出清脆的“叮铃”一声。 “铃铛都响了,施主就别抵赖了!” 狗少败了家业之后,人也变得越来越没皮没脸,他是死鸭子嘴硬,咬死了不承认,还满嘴胡诌在那狡辩: “当……当然响了,我这口袋里装的……是……是我们家祖传的…活…活宝!” 和尚摇头微笑道: “活宝?那可否把活宝请出来,给老衲长长见识!”说着伸出一只手到,狗少面前,看起来是要看看活宝,实则是讨要铃铛。 狗少强辩道: “看看?给多少钱看一回,我怕您了看到眼里拔不出来!” 和尚道: “若老衲许给施主一世富贵,不知道够不够呢?” “您了就吹吧!还一世富贵,您了要有辙,还用得着剃头当和尚么,见天的端个盆四处要饭化缘!” 和尚微微一笑,见四下无人便道: “这九河之地镇河宝物众多,其中有一面员峤仙镜,下达地府上通仙界,仙界之中珍玩宝物数之不尽!难道不算是一世富贵么?” 狗少听老和尚这么一说,心念一动,便开门见山道: “您了也不像什么正经和尚,别再是乔装来天津卫憋宝的吧?” 和尚笑道: “好眼力!老衲的确是个憋宝的,但早年也的确做过和尚!”和尚接着说道: “不瞒你说,我此次就是打算入员峤仙镜,寻仙丹灵药。那铃铛就是必不可缺之物!” 狗少从口袋拿出铃铛,轻摇铃铛发出叮铃铃的脆响,装的满不在乎的说道: “找一面破镜子有嘛用!”说着拿铃铛的手往前一伸。 和尚以为狗少要还他铃铛,边伸手去接。谁知狗少一缩手,又道: “你先跟我说说那镜子有嘛用?” 和尚知道狗少动了心思,想拿着铃铛自己去找员峤仙镜,便说道: “镜中直通仙界,有数之不尽的珍玩宝物,不过这铃铛给你也没用,你找不到古镜,而且入古镜还需要几样东西,没这几样找到古镜也进不去。” 狗少攥着铃铛,看这意思还是不打算给这和尚。这和尚便说道: “反正我也要找个帮手,这铃铛你就拿着,你帮我得了古镜,到时候入仙山,你得珍宝,我寻仙丹,你意下如何?” 这时狗少腹中饥饿,肚子咕咕作响,和尚一看,不等狗少答复便道:“将近午时,咱老衲请施主到石头门坎吃顿便饭!” 这石头门坎是天津卫的一家饭庄,大名是真素园,专做各色素菜。 狗少一听吃东西,肚子立马叫的赛擂鼓一样,可他是无肉不欢,这几年落魄了,肚子里更缺油水,听说要去吃素可不大乐意,心想,你个憋宝的假和尚吃什么素,这不水仙花不开装蒜么,可有人请客吃饭,总算聊胜于无,更何况真素园也是天津卫有名的素菜馆子,于是便跟这和尚一道去了。 人说吃尽穿绝天津卫,这吃素菜在天津卫也有一绝。还有大清国那会儿,在海河边大胡同,就有了一家专做素材的“真素楼”。那可是天津卫头号的素菜馆子,颇受当时天津文人青睐。 后来天津卫素菜馆子越来越多,要说其中最火爆的,就数宫南街的“真素园”了。当时每到雨季,附近一带总是排水不畅,颇受水患之苦,后来真素园就在门口垒起一道石头门坎,门坎两边的门墩是两尊,石雕的避水兽。久而久之“石头门坎”的名字传流至今,反而很少有人记得“真素园”的本名了。 来到真素园,刚迈进石头门坎,门口伙计一眼就认出了天津卫有名的败家子儿,虽然街面上人都知道,他这二年败了家业,现在是财神爷摆手没钱了,但过去勤行的人都精明,懂得看个眉高眼低的,心想说不准这位是哪发了邪财,又来冲阔了。再往狗少身后看,却见一个灰袍老僧,看这老和尚精气足满,双目有神,身上灰布僧袍一尘不染,项上数珠锃光瓦亮,一副世外高人的架势,让人一眼看上去就不敢小瞧。 和尚一坐定,先赏给伙计一块钱。伙计得了赏钱伺候得越发殷勤。对着狗少爷前爷后,但和尚是出家人打扮,所以就冲着和尚一个劲儿地喊高僧。 和尚掏出两颗纯金的金豆子,点了一桌素席。这家馆子最擅长用五谷杂粮、新鲜时蔬、各种菌菇,来制作各种菜肴。有香菇口蘑做的红烧鲍鱼、粉丝做的扒鱼翅、有豆腐蘑菇做的扒海参、熘鱼片、黄焖鸭条、糖醋鱼、还有用粉条和豆腐做的冰糖肘子。当然也有加了南路鲜货做的素材,像什么龙眼酿豆腐、椰汁芦笋等等,最后又要了一壶玫瑰露、一壶葡萄绿。虽说是一桌全素席,但味道却不比真的山珍海味差。 狗少也是吃过见过的主,但多少日子没吃过这么像样的宴席了,最近馋的够呛。他甩开腮帮子撩开后槽牙,一顿足吃足喝。酒足饭饱后,伙计端上四样果品,两盘素油点心,又沏上一壶香片,爷前爷后殷勤的伺候着,盼着能多的几个赏。钱狗品着茉莉花茶的清香,吃着盘中点心,狗少这才又找回了点当少爷的感觉。 和尚看狗少志得意满,便开口道: “适才老衲所言,你意下如何?” 狗少也不作答,他有心打听如何取宝,便向和尚打听员峤仙镜的来由。和尚没回答,却问了狗少名字和生辰八字,狗少心想,反正自己兜比脸干净,也没什么好怕的,就直言相告。和尚听罢沉吟了片刻,不多时便面露喜色,随将古镜原委和如何取镜的方法和盘托出…… 一百四十四 联手 真素楼中,狗少酒足饭饱,那灰袍和尚便将憋宝之事和他详细说了! 和尚说,这员峤仙镜是上古时候的神物,比三皇五帝年代还要久远。相传此天津卫退海还地千余年前,此地还是茫茫大海。海上有硕大岛屿名为“员峤”。岛上有个名叫“无终国”,国民住在一座算盘城中,名为天城,城中珍异宝物不计其数。 城中有仙人遗下一面古镜,名曰“员峤仙镜”。 此镜如人目,内有瞳仁,古镜光照时,镜中便是九重天界,神光消减时,则为幽冥鬼府。有缘人一入仙镜,便可登仙飞升,长生不老,但入镜求仙者,光照时方可入镜,神光消减时若不返回,则会直落幽冥鬼府永不超生。 传说当年有无终国人妄用员峤仙镜,惹怒仙人。仙人将员峤仙镜一分为二。随后,一场滔天巨浪将无终国吞没,此处就成了一片汪洋大海,直到千年后退海还地才有了如今的天津卫。 这员峤仙镜的镜芯,现在便着落在天津卫。而员峤仙镜的镜身则在那座失落的古城“无终国算盘城”。只有将员峤仙镜的镜芯与镜身合一,才能开启员峤仙镜,重燃神光。 若要寻找无终国,必须先找到员峤仙镜的镜芯,永乐初年,成祖朱棣手下的黑衣僧人姚广孝,曾经寻得镜芯,并且找到了无终国。后来不知为何,他将镜芯和寻找无终国的线索,都藏在了天津卫。 镜芯所藏之处,有一条独角黑蛟看守,凡人不得靠近。这黑蛟本是吃人的蚺蛇成精,后来被天道镇压,在此看守古镜以赎罪孽。凡无仙缘者靠近古镜,便会被黑蛟吞入腹中。黑蛟每吞一人,便得一分龙气,待得生出双角,可化龙升天,到时古镜永无复明之日,也再无人可入员峤仙山。 镜芯神光每十年亮一次,每次光照十二个时辰,待神光亮起,便肖万物之灾,去妖邪之恶,黑蛟则会陷入沉睡。这正唯一取得镜芯的时机,五日后便是神光亮起之日。 若要取得镜芯,需几件器物: 头一样,是要一面能照天灵地宝之气的轩辕镜。二一样,是普济河旁老坟里的七枚虫头棺材钉。三一样是一条缚龙索。 狗少听得云里雾里,就跟听评书封神演义赛的,心里将信将疑,但看那和尚面色郑重,不似扯谎,便问道: “您了说的这个轩辕镜,虫头棺材钉、缚龙索都哪找去?” 和尚道: “至于这缚龙索也好找。海河边有个龙王庙,庙门口有个要饭的乞丐,他腰上的裤腰带就是缚龙索。” 狗少一听差点乐出声来。那个乞丐总在庙门口要饭,破衣烂衫地端个坡口大碗,一头乱发满脑袋草棍儿,脸黑的和灶王爷赛的,成天看谁都像烧饼。要说他的裤腰带是什么宝贝,非让人笑掉大牙。但他可不知道,这乞丐腰上栓的这根绳子,原来是龙王庙门口绑旗杆的绳子。 原先庙门口的旗杆上挂着一面乾隆爷御赐的龙旗,这根绳子就是挂龙旗绑旗杆用的,要是换一根绳子怎么也绑不住,龙旗总往下掉。后来龙旗挂得久了破损褪色,旗杆上换了旗子。那根绑旗杆的绳子一直在旗杆下边盘着,后来让着要饭的乞丐捡着拴在腰上几圈当了裤腰带。 狗少又问: “那轩辕镜呢?往哪找去?” “不知道施主可认识一个人,此人就住在老城里,姓蔡,是位有钱的少爷。” 狗少一听自己还真认识,这位蔡二少爷也是天津卫有名的败家子儿,以前俩人臭味儿相投,曾经常一处花钱玩耍。 这位蔡二少爷家里有钱,早年也是出了名的败家子。前清时,蔡家是官宦世家,家中广有财帛,更有不少珍奇古玩。蔡家老家儿故去后,蔡二少爷一直靠变卖古玩、家产为生。 您要以为这位少爷和狗少一样,最后落得败尽家财,那可就错了。这位蔡二少爷东西买成精了,最后竟然成了个古玩行的二道贩子。从别的地儿买来玩意儿,甭管贵贱变个故事,再加价卖给估衣街的古玩铺子。他本身是大户人家出身,家里净是些好东西,他再编编故事,把收来的东西加上一堆来由典故,说的跟真事儿塞得,最后收来的东西一准儿能出手。 狗少听和尚提起蔡二少爷,就答到: “认识!认识!怎么?……他有轩辕镜?就知道他现在卖古玩,不知道他还有这宝贝?” 和尚道: “这东西在旁人看来也不是什么宝贝,只不过是一面梳妆的小镜,镜子子即像是铁铸,又像是石头,后面刻着一张轩辕皇帝像,这东西在一般人手里没什么用处,值不了几个钱,但咱们找着员峤仙镜,还必须要用这面镜子” “好么?说归齐,您了不知道这员峤仙镜在哪?” 和尚道: “这古镜就在天津卫,但有具体位置,谁也不清楚。只有用着轩辕镜,照到那黑蛟的所在,才能照到古镜。” 狗少掏出刚才捡到的铃铛,拿到面前一晃,问道: “那这玩意儿,干嘛用的?” 和尚刚要伸手去接铃铛,狗少一缩手,转手又把铃铛揣兜里了。和尚微微一笑,接着说道: “要去取员峤仙镜的镜芯,就必须用到这铃铛。找到镜芯所在,到时候你自然知道!” 狗少这时又问道: “棺材钉那玩意儿,棺材铺寿材场不多的是么?” “那种不行,必须要上古克制僵尸的,虫头棺材钉才行。这东西就在天津普济河旁的老坟里。” 和尚一提老坟,狗少忽然记起,普济河旁也是一片坟地,和西关外乱坟岗极为相似,这时想起地洞子里,烧死玉柳散人的经历,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心道: “僵尸?天津卫还真有僵尸不成?” 和尚说: “你要是乐意咱俩就联手去取宝,到时候算盘城中珍宝尽数归你,你得一世富贵,我则入镜成仙。” 狗少本来听说有僵尸,又有什么吃人的黑蛟,已经打了退堂鼓,但正所谓清酒红人面,财白动人心,他还指望有翻身的那天呢! 再说什么僵尸、黑蛟,不过就是和尚一说。这些年他见惯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坏人恶人倒是比比皆是,但什么妖精鬼怪却只闻其名未见其型。之前三阳教的妖人玉柳散人和白灵童子,虽然都妖异诡奇,但说归齐只是畸形怪胎,也并非什么妖怪。想到此处,便壮起胆子冲着和尚点点头。 和尚见狗少答应,心下大喜,忙伸手掏出十块银元,交给狗少。让他去采办一些应用之物。自己则去普及河旁,探访那座有僵尸的大坟,回来再想怎么从蔡二少爷手里,弄到轩辕镜。 狗少见他出手阔绰,本来心中还有几些狐疑,心想这么好的儿怎么会平白拉我入伙?但此时银元入手,心里却又信了几分,况且金铃铛还在自己手里,真要憋宝也不怕他撇下自己单干。 两人约定了转天见面的地方,临走和尚担心狗少拿了钱又去挥霍,所以再三叮嘱,又把无终国里的财宝大家夸赞一番,这才转身离去。 狗少得了和尚十块钱,他是手里有钱心里痒,兜里揣着银元,脚下就不分溜了,想着去采买应用之物,可身不由己的就奔了南市的窑子。 路过南市会芳楼的时候,在门口正好碰到一个人,这人瘦高身材,穿绸裹缎,拇指上无名指上带着翠绿的翡翠戒指。不是别人正是捣腾古玩的二道贩子,蔡二少爷。 狗少想起要找蔡二少爷借照妖镜的事情,就主动走上去攀谈,开口便道: “哎呦!这不蔡二爷么?” 蔡二少爷刚在会芳楼吃完扒海羊,正剔着牙走出饭庄大门。这扒海羊是会芳楼一道名菜,海就是鱼翅为代表的的海鲜,羊旧时羊脑、羊蹄筋、羊肚等等,味道鲜美绝伦,蔡二少爷最爱吃这道菜,所以经常到会芳楼点这道菜解馋。 蔡二少爷听见有人和他打招呼,一转头先回了一串: “爷!爷!爷!……” 旧时天津卫打招呼,都是爷前爷后,但凡人家称呼自己一声“爷”,自己必然要“爷、爷、爷”回上一串。 待站定一看原来是狗少,便说道: “好么!这不张大少爷么?今儿个怎么有有功夫逛南市来了?又混整了?” 蔡二少爷语带厌弃,满是讥讽。 老时年间,天津卫街面上多是看人下菜碟,有钱的时候人都高看你一眼,没钱的时候连路边野狗都不待见你。狗少家业没败的时候,捧角斗富四处结仇,虽然也有不少有钱朋友,但家业一败落,全是落井下石的,没几个再拿你当人看,反倒身边那些穷人,往往能雪中送炭,帮衬你一把。 早先虽然狗少和蔡二少爷也算是臭味儿相投的朋友,可自打狗少一落魄,人家就不和他来往了。虽然蔡二少爷现在也就是个捣腾古玩的二道贩子,家业远不如前了,但越是这种人,越看了不上落魄了的狐朋狗友。 狗少听了蔡二少爷的话,也不气恼。伸手一扒拉自已衣兜,指甲在洋钱上一划,“嗡儿”的一声脆响。蔡二少爷原本转身要走,可听见了洋钱的声音,当时就站住了。 这位也是个鬼精的主儿,要不然也不能卖古玩卖成了精。别的声音也就罢了,但一听见洋钱的声音,耳朵马上就立起来了。 狗少从衣兜里把那个金铃铛掏了出来,轻轻一晃,叮铃铃直响。蔡二少爷眼睛多贼,他浸淫古玩日久,现在已经算是个行家里手了。他一上眼就看出来那铃铛是个鎏金的老物件。狗少晃了晃铃铛又揣进口袋,转身作势欲走。 蔡二少爷连忙叫住狗少,换了一副语气嘴脸,笑盈盈的道: “别走啊!张大少,咱也老没见了,走走走,咱就近,会芳楼,我坐东!” 狗少半眯着眼笑道: “不啦!不啦!刚在义和成吃完八珍席,扒熊掌味道重了点,我这一个劲儿叫渴……”说着迈开步子就要走。 蔡二少爷赶紧上前,恭恭敬敬地把狗少叫住。其实狗少也没想真走,只是装腔作势而已。这两人心里都各自有个盘算。 蔡二少爷看见那鎏金铃铛,想的是,狗少家里毕竟有些家底儿,虽不及自己家,可过去总算是大富之家。这鎏金铃铛乃是古物,蔡二少爷现在专门捣腾古董,一间古物顿时就来了兴趣,想着盘盘道,说不定又能做成一笔买卖。 狗少想的却是,要怎生像个法子,把蔡二少爷家里的轩辕镜弄到手! 一百四十五 骗镜 蔡二少爷见狗少转身欲走,赶紧上前一步道: “别介!不吃饭,那咱茶楼,吃点心喝茶,听玩意儿去!” 狗少假装还要推脱,蔡二少爷一勾肩膀,半推半拽地把狗少拉到了大兴街的玉壶春茶楼。蔡二少爷和狗少找了个靠边的桌子坐下,台上唱的是西河大鼓《调寇准》。蔡二少爷点了四样点心一壶碧螺春,边听大鼓边有意无意的套狗少的话。 只听台上那人唱到: 为了问清潘杨两家一案,霞口县要调寇准七品的正堂。 公公太监崔进忠领旨下殿,带病来在了霞口县的南厢。 离城五里打下了公馆,传令官撒开了他的马丝缰…… 蔡二少爷边听边说道: “唱的也就一般般!就是不如赵双合唱的好!” 狗少说: “要不怎么说,还是蔡二爷懂行呢!” 蔡二少爷佯装不悦道: “这可没有啊!咱哥俩嘛关系,怎么还爷前爷后的!栽你二哥我?” 狗少装出不好意思的神情道: “咳!我现在嘛身份,混得还不如条狗呢,哪敢跟您了论哥们儿!” 蔡二少爷道: “别拿我打岔!咱俩现在差不多,我现在混得也就比死人多口气儿!”他接着说道:“咱老没见了,您了最近干嘛去了?” “咳!我也没有嘛正经营生!就是……”说着把那铃铛掏出来放在了桌上。 蔡二少爷扫了一眼铃铛,说道: “这是嘛?” 狗少知道蔡二少爷这是看上眼了,揣着明白装糊涂。就信口胡编道: “这可是个天上掉馅儿饼,让我得着个宝贝!” 蔡二少爷追问: “嘛宝贝?怎么得着的!” 狗少故意压低声音,故作神秘说道: “那天我在天奇庙避雨,半夜听见了俩神仙说话!” 狗少声音很低,加上台上还唱着西河大鼓,蔡二少爷伸长了脖子把脑袋凑近了才勉强听清楚狗少的话,可一听完就觉得他这是扯淡胡诌,于是露出鄙夷神色道: “你别在这吹大梨了,这世上哪来的神仙?” 狗少一晃手里的铃铛道: “哎!我要骗你让我出门就掉沟里!” 蔡二少爷见狗少一脸正色,于是就给他个耳朵,听他扯淡。狗少故意放慢语速,看似郑重其事,其实是吃铁丝拉笊篱——在肚子里胡编呢! “那天半夜,我在天奇庙供桌下面睡到半夜,忽然满屋子光华灿烂,我就听外面俩神仙说话,说什么……天官赐福,这个月初三、十三,……有缘人要在自家大门口……门坎外面放上一面小镜子,而且必须是背面有轩辕皇帝像,然后关上大门,等天一亮,要是镜子不见了,就在自己家院子西南角挖地三尺,下面必有金银宝物!” 蔡二少爷听狗少胡编乱造,但是却越说越玄乎,自己也留意听着。狗少拿着那铃铛道: “后来我听着听着就睡着了,等我醒了天都亮了,神仙早走了。我一开始也不信,以为是自己做梦撒呓挣,但回家一想试试也无妨,我家里就有面这样的小镜子,我就照着神仙说的,把小镜子放门坎外头,关门睡觉,天一亮你猜怎么着……” 蔡二少爷听入了神,便追问道: “怎么了?镜子不见了?你真挖到宝贝了?” “可不么!我挖了三尺多深,结果挖出来个鎏金小宝塔!” 蔡二少爷道: “你可别吹牛大梨了……” 狗少一晃手里铃铛: “这就是宝塔上拆下来的,宝塔都当了,钱花了好些日子,你看……”说着把兜里那十块银元拍在桌子上。 “你别看我穿得不济,我是让南市算卦的刘瞎子看过,他说我命里担不住大财,要不也不至于败光家业,所以我每次出门就带十块钱,剩下钱都压在箱子底儿了。” 蔡二少爷又问道: “今晚就是十三,你不又能发一笔了么?” 狗少收起铃铛,摇摇头道: “神仙说了,有缘人就一次机会,之后再摆上镜子只能招灾!” 蔡二少爷看狗少说言之凿凿,说的极为郑重,又看他手里的鎏金铃铛,不尤就信了五六分。他眼珠子咕溜溜一转,想起自己家里还真有一面这样的小镜子,是家里的一件寻常物件。 当年他穷得卖家当,还专门找了古玩行的人看过,但这镜子铁不铁石不石,值不了俩大子儿。他还怕找的这位行家故意蒙他,所以又找了好几个行家看过,都说值不了几个钱。 蔡二少爷心想,今晚上就把镜子摆在门口试试,万一要是真的那还不陡然而富么! 狗少言罢,看蔡二少爷神色有异,知道这位二少爷准会上当,于是一划拉口袋的银元,扔下一块钱道: “今个算我的!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明天我做东,晌午头儿咱登瀛楼!”说罢转身离开茶楼。 蔡二少爷听完狗少这一通胡诌,心里也有自己的盘算,狗少要走他也不挽留,等狗少一走,他就急忙赶回家,翻箱倒柜找那面小镜子。他心想,狗少编这个瞎话自己也落不着什么好处,说不定这事儿还是真的,他可不知道,狗少这是把早先听的评书,和刘瞎子讲的民间传说掺和到一块,才编出这么一个有鼻子有眼的故事! 狗少拿着钱在华乐部点了一桌上等酒席两个粉头,可劲儿的一顿逍遥,等回过神来才发现,兜里的钱已经全花干净了,身上又蹦子儿没有了。他看天色不早了,约么已经二更天了,于是索性先到蔡二少爷家门口看看。 狗少从南市出来,走到西门里蔡二少爷家门口一看,大门紧闭,门坎外面果然端端正正摆着一面长方形小镜子。 镜子长六寸宽三寸,整块镜子像是块铁磨成的,但看起来又像是石头,镜子背面还阴刻着轩辕皇帝的坐像。他拿起镜子揣进怀里,心里这个乐啊,他可不知道,他胡诌瞎编不要紧,可害苦了蔡二少爷。 转过天刚亮,蔡二少爷就急急忙忙打开大门,其实他压根也没睡,坐着凳子依着大门愣是等了一宿。他看门口镜子真不见了,顿时心花怒放,也不想想,门口放个镜子,虽然不值钱,也保不齐让别人捡了去。 他财迷心窍,挥锹抡镐在自己家院子里就挖起来看了。可别说三尺,他在院子西北角都挖了五尺深了,除了石头嘛也没有,再往下挖估计都得挖出水来。 可人贪心一起那是那么容易压得住的,西南角没有就挖西北角,左边没有就挖右边,院子里挖的千疮百孔,最后竟然连正房地基都挖开了,弄得房倒屋塌,自己欠点就给活活压死了。后来他知道上恶当了,四处找狗少算账,这都是后话了。 且说狗少得了轩辕镜,从蔡二少爷家门口跑出没多远,脚一滑直接掉进一个大水沟里,摔了一身臭泥。他费了老大劲儿才从水沟里爬出来,赶紧回了家连冲带洗,又换了身衣服,可一摸兜,兜里的鎏金铃铛却不见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掉进沟里弄丢了。 狗少心想,先别告诉和尚铃铛丢了,万一和尚知道铃铛丢了,撇下自己独个儿去憋宝,到嘴的鸭子可就飞了。 一早起来他先奔三不管,想这踅么俩钱,先把和尚交代的采买之物都备齐了,然后在到地摊儿寻个相似的铃铛,蒙混过去。 可踅么了一早晨,能拆对出前来的哥们儿是一个没碰上,连个能蒙的外地老坦儿都没瞅见,正心下焦急间,却见不远处胡同里,钻出俩熟人。 这俩人一个长得黑黢黢的还不爱干净,见天脖子黑的赛轴承,长个酒糟鼻子,说话齉声齉气,另一个是个好色之徒,长得瘦高白净,有副人模样,可最爱搞瞎八,这二人正是混迹南市的俩狗烂儿齉鼻儿和花四儿。 这会儿韩大胆儿还没当警察,这哥俩儿也没有打听消息那份犒赏,只是每日无哩悠子在街上瞎混,是能蒙就蒙,能骗就骗! 这俩小子成天在南市一带混迹,早些年狗少还是大少爷的时候,他俩总在狗少屁股后面拍马屁捧臭脚,顺风接屁,后来狗少落魄了,这俩人就没影儿了。他俩凑的一块,看见怂人就压不住火,专拣软柿子捏,打瞎子骂哑巴,欺负老实人,敲寡妇门,抛绝户坟,那是坟头儿插烟卷——缺德带冒烟。 狗少一看是这俩小子,准知道没憋着好屁。看俩人那样估计又在坐扣下套,要蒙人钱财,于是登时计上心头! 一百四十六 当票 狗少在到处踅么钱,却看见混迹南市的俩坏小子,齉鼻儿和花四儿。他心知这俩小子准是憋着坏水,打算坑人,于是计上心头,就跟在远处瞧个清楚。 就见着花四儿和齉鼻儿交头接耳商量了几句,花四儿前襟挂着块怀表,一个人就匆匆忙忙出了胡同,自己一个人在大街上慢悠悠的闲逛。 这时候迎面走来一穿绸布小褂尖嘴猴腮的男人,花四儿看准了就从他身边走过,故意用肩膀撞了那位一下,然后不等对方张嘴开卷,就头也不回径走了。尖嘴猴腮那位嘴里骂骂咧咧低头儿一看,嘿!地上有块怀表,这位双眼放光伸手就要去捡,谁知边上伸过一只脚,轻轻把表踩住。 尖嘴猴腮的这位抬头一看,却是个红鼻头的男人,这人正是齉鼻儿。齉鼻儿一伸手把怀表捡起来,笑道: “嘿!天上掉馅饼,还有这个好事儿!” 说着转身要走。 尖嘴猴腮那位赶紧一伸手拽住齉鼻儿,说道: “哎哎!这表我先看见的!” 齉鼻儿道: “你先看见的,你看见的多了……” 说着小手指头在鼻子眼儿里抠出一块鼻屎,冲着尖嘴猴腮那人说道: “鼻涕干儿,你也看见了,也是你的呗!” 说着把鼻屎往那人身上一弹。 那人闪身躲开,喝道: “你少废话!见面分一半儿,这表至少有一半是我的!” 齉鼻儿道: “那为嘛呢?谁得着算谁的!” 尖嘴猴腮那位住着齉鼻儿不放说道: “那不行!那边可有脚巡!” 言下之意就是要不分给他,就喊警察,大不了一拍两散。 齉鼻儿装着有点着急,就小声说道: “咱俩要在这撕吧,一会儿本主儿找来,咱俩谁也得不着!” 他接着道: “这样!这块表我看少说值十块大洋,你给我五块,表归你!怎么样?” “那凭嘛呢?你说值十块就十块?”尖嘴猴腮那位低声争辩道。 齉鼻儿说: “要不我给你五个大洋,表归我!” 尖嘴猴腮那位一想也行,就顺口答到: “那还行!” 齉鼻儿一模兜说道: “我就两块这么多!要不咱当铺当了,二一添作五,怎么样?” 尖嘴猴腮那位一想,反正也不吃亏,就点点头跟这齉鼻儿来到街尾的一家当铺,一进门把怀表递到柜台上说: “当二十块!” 过去当铺柜台都高,讲究是压人一头,所以来当当的人,都是仰头把物件递到柜上。而且去当铺的,多数都是急需用钱,这才拿东西来点当,当铺却就好在这时候压价,明明值一百,他就给三十。所以齉鼻儿一进门张嘴就要二十,估计当铺里头压完了价,怎么也有个十块八块的。 这时柜台里面,头柜大朝奉端坐着喝茶抽烟,并不言语,只有二柜站在柜台前结果怀表。 典当铺过去有四缺。 一为内缺,是掌管当铺的人、财、物的职位,内有账房、钱房、包房、饰房之分。 二位柜缺,即是“朝奉”,分为头柜、二柜、三柜、四柜以此类推,其中以头柜为首。典当的物品,只有遇上珍玩器物,头柜才会上前招呼眼看,二柜眼看定价的则多是次一等的物品,三柜则是更次一等,到了最末等一般就是招呼当衣服当被褥的,穷苦之人。 三为中缺,就是写当的先生,负责写票、清票、挂牌等等,文书工作。 四为学缺,就是学徒,按照到店学徒次序排行。 另有灶上的、值夜的、打杂的等人,不算四缺之中。 只见二柜单手拿起怀表,一手掏着耳朵,斜眼向看看那块怀表,高声慢语地道: “十块!” 齉鼻儿道: “您了看看,新表!” 二柜也不争辩,张口却还是那俩字儿: “十块!” 齉鼻儿叹了口气道: “十块就十块吧!” 二柜拉长声音,高声道: “写……!” 这叫唱当,意思是让边上的先生写当票。 只听二柜道: “缺针短链,不走字儿烂铜表一块!” 当铺里的规矩甭管什么好东西,拿来当,也要写的要多破有多破,为的是怕有一天赎当的来了矫情。您比方说,有人拿来一件没上身的新皮袄来当,唱当的一定说是“虫吃鼠咬,光板没毛,破皮烂袄一件!”省的等人赎当来,结果皮袄在当铺里被耗子嗑了,到时候矫情打架。 写完当票,连前带当票从柜台递出来,齉鼻儿一把抢过去,然后数出五块钱,扔给身后尖嘴猴腮那位,把剩下钱和当票揣怀里,转身就出了当铺。 尖嘴猴腮这位得了钱,出当铺一想,这当铺当东西,总是要压你一头,这回怎么这么好说话,当时就给了十个大洋。要是能给十个大洋,估计这表的价钱至少能翻好几倍。于是一转身又回了当铺,问柜台里的头柜: “刚才那块表要是段当,能当多少!” 所谓段当就是不赎了,一般段当的东西,当铺给出的价钱要高出不少。 头柜不耐烦的道: “最多五十块!” 尖嘴猴腮这位一听当时双眼放光,一挑门帘赶紧追出当铺,齉鼻儿正慢悠悠的在街上走,其实就是故意等尖嘴猴腮这位。这位上去叫住齉鼻儿,连忙说道: “哎!我说这位爷!您了当票也没用给我吧!” “那为嘛呢?”齉鼻儿问道。 尖嘴猴腮这位道: “您了还要来赎当怎么的?” 齉鼻儿道: “谁有那个闲钱,还来赎当!这当票我就留着当擦屁股纸了!” 尖嘴猴腮这位道: “这表我还挺喜欢,你要是不赎,就给我,回来我拿钱赎当去!” 齉鼻儿一脸厌弃,摆手道: “玩去!玩去!钱都分你一半了,当票还给你,那为嘛呢!”言罢齉鼻儿转身就走。 “别走别走!当票我买了!我出十块!” 齉鼻儿连理都不理还往前走,那位又加价道: “那就十五,不二十!” 齉鼻儿道: “一口价二十五块!不要我就留着擦屁股了!” 尖嘴猴腮那位,嘬嘬牙花子,心想,反正赎出来最少能值五十块,说不还得多,于是一咬牙一跺脚道: “好!二十五就二十五!”说着就掏兜掏出二十五块钱,递给齉鼻儿。 齉鼻儿接过钱,把当票递给对方。尖嘴猴腮这位抓过当票,转身就走,直奔刚才的当铺,把当票和十块钱递上去道: “赎当!” 头柜结果当票看看,不一会儿就递出一块,破铜表,没针没链,链表蒙子都碎了。尖嘴猴腮一看就急了,问道: “哎!这不是刚才那块表!” 头柜笑道: “废话!这也不是刚才张当票!” 尖嘴猴腮接过当票一看,当票上日子是前天的,这才知道上当了。 原来刚才花二十五块买的根本不是之前那张当票。这时候出门再去找齉鼻儿,那还哪儿找去。齉鼻儿和花四儿这手活儿,可不是玩了一次两次了,可一般人却上不了这恶当,但凡能上当被怨的,都是些好占便宜心存贪念之徒,被坑被骗也是自找倒霉,活该如此。 一百四十七 老坟 狗少见齉鼻儿走远了,这才折返回当铺,然后拿着当票,花两块钱半把太真观供桌桌围子赎出来,当票上虽然写的两块,但赎当日子到了,要是没赎出,当铺就得在原金额上加利息,这得亏赎当日子才刚过两天,要不就狗少手里这几块钱,还不够给利钱的呢! 狗少看看桌围子,见桌围子下摆挂着十多个铜铃铛,跟和尚的鎏金铃铛外形大小几乎一样,风一吹叮叮当当一阵铃声,十分悦耳,但听声音和却鎏金铃铛发出的响声全然不同。 这铜铃虽然悦耳却不甚清脆,不似那鎏金铃铛,声音清脆响动时犹如龙吟。狗少把铃铛拆下,桌围子一扔,取出一个最像鎏金铃铛的铜铃,用块帕子包好放在口袋里。另外那十多个铃铛,则找了块布,严严实实包住,见发不出一点响动,这才塞进兜里。 他揣着铃铛和两块多钱,在东兴街采买和尚说的物品。其实那些东西统共用不了多少钱,两块钱足够。和尚是料定狗少得拿钱胡花,但又不想耽误事,所以才多了个多给了他不少钱。 狗少在南市清河街附近喝了碗茶汤。茶汤可不是面茶,用龙嘴大铜壶沏的出来的那种才叫茶汤,层层叠得撒着芝麻细盐和麻酱的那叫面茶。有很多人把二者混为一谈,但两个一个甜一个咸,风味儿各有特色绝不相同。 茶汤是把过了箩的糜子面、红糖、桂花、用开水沏成糊状,再加青丝、红丝、芝麻、核桃仁、葡萄干等等作为辅料的小吃,味道香甜可口。锃光瓦亮的龙嘴大铜壶,从壶嘴到壶把儿是一条飞龙,张牙舞爪鳞爪清晰,壶嘴是个龙头,龙须是两根弯弯曲曲的铜丝,颤颤巍巍的尖儿上挑着两个红绒球,看着就这么精神。 狗少喝完茶汤,就溜达到“上权仙影院”门口等着和尚。上权仙是一家南市的老影院,傍晚时开场,白天门口没什么人,他找了半头砖坐在影院墙根下晒着太阳冲盹儿。 狗少在影院门口溜溜等到天擦黑,影院都开始是上人了,才看见老和尚不疾不徐的踱着步子,慢悠悠的从广善街方向走来。走近了一看,狗少这个气啊,只见和尚手里拎着一口袋粮食,狗少心说“害我在这溜溜等了半天,感情老和尚买粮食去了!” “您了真行!我在这傻老婆等苶汉赛的,溜溜站一天,就喝了一碗面茶!您了到不着急,还买粮食去了!” 灰袍老和尚拉着狗少来到一个僻静的犄角旮旯,他抖了抖手里的粮食袋子微笑道: “这可不是粮食!” 他打开袋口让狗少往里看。狗少看了一眼,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恶心的欠点没吐出来。他浑身一激灵退后几步说道: “好么!您了怎们弄这么一兜子膈应人的玩意儿!” 您可能要问兜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能把狗少膈应长这样,难不成是断手残肢?还是腐烂的人头? 还真不是! 这兜子里是一口袋“蛆”!就是那种苍蝇的幼虫,大尾巴肥蛆! 狗少划拉这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说道: “还不快扔了!这玩意儿,您了得掏多少茅房才能攒出来?” 和尚道: “那可不行!这东西可有大用处!咱们走吧!老坟找着了!” 狗少跟这和尚一路往普济河方向走去,沿途狗少觉着那袋蛆虫恶心,总是离着和尚两步开外。 狗少就问和尚: “您了弄一兜子这玩意儿到底干嘛用?” 和尚道: “野史典籍所载糯米可治僵尸,世人皆信以为真。其实非也!” 狗少还真是听刘瞎子说过,糯米能拔尸毒,克制僵尸,但自己从来也没见过僵尸,真假就更不知道了。就听和尚接着说道: “其实僵尸所惧之物,乃是蛆虫!因蛆虫能蛀坏尸身,若尸身腐败僵尸便不能行动作恶,而糯米形似蛆虫,所以民间传言,僵尸惧怕糯米!” 和尚又道: “那看守员峤仙镜的独角黑蛟,虽不曾化龙,但也是前年蚺蛇修炼而成,不具龙形确有龙性,古来龙种之兽身披鳞甲,无坚可破。因蛆虫可钻入鳞甲,蚕食其肉,所以龙和僵尸一样最怕蛆虫。” 狗少问道: “那我们何必要找棺材钉,直接带着这口袋蛆过去,不是更好么?” 和尚摇头道: “那黑蛟寄附在其他形器物骸之上,没法直接用蛆虫克制。所以才需那虫头棺材钉,因其虫形钉头,形似蛆虫,所以既可以镇压僵尸,也能钉住黑蛟,如此咱们才可取得古镜!” 狗少听罢和尚的话,以为和尚是要用这袋子蛆虫克制老坟里的僵尸。便出言询问,岂料和尚却摇摇头道: “非也!” 如此一来狗少却更加一头雾水,全不解和尚要这一带蛆虫何用。再想询问和尚却只道: “一会儿到了老坟,用处自知!” 二人边走边说,狗少将已经得了轩辕镜的事情告诉了和尚。 月上柳梢之时,才来在了普济河畔的一片荒地。之前狗少曾经在西关外地穴中,烧死了妖道玉柳散人,那片坟地旷野,同此地也是一般无二。这时想来狗少仍不免心有余悸。 旧时天津卫老城之外便是海河,海河两岸上游下游,加上支流南北运河子牙河,将天津卫分成河东、河西、河北、红桥,老城往南一片洼地,后来也开辟城区,成了南开,再加上九国租界,组成了一个人口稠密,街道繁华的城市。 离开这片城区,天津卫周边却大都是农田菜地,或是荒坟旷野,埋尸葬地多集中在西关外,东营门外荒郊野外。北运河支流的普济河畔,也是一片荒野,后来也逐渐成了埋骨之所。 此时冷月当空,普济河畔孤冢林立野草丛生,荒寂骇人着实可怖。眼见远处有一片坟茔。狗少提心吊胆,低声问道: “这埋着僵尸的老坟到底在哪?” 和尚指着坟茔深处道: “就在乱坟深处,是座明代古冢!” 狗少问道: “明代?那也有几百年了,到底是什么人的坟?” 和尚道: “当年大明洪武灭了蒙古人,分封二十六个儿子位藩王,燕王朱棣,就是后来的明成祖永乐皇帝,他受封燕赵之地。当时此地盗匪贼寇横行,朱棣带兵四处剿匪,有群贼寇在此地被官兵包围相持不下,官兵假意答应不动兵刃劝其投降,谁知贼寇投降后,官兵却反悔杀降。官兵最后的确没动金铁兵刃,而是用绳子将众匪勒毙……” 两人走着走着,来到一座残破坍塌的坟茔前,和尚止住脚步,矮下身形低声道: “这伙儿贼寇被官兵就地掩埋,谁知的贼寇怨气难平,化成僵尸在此地为恶。匪首更变成僵尸中最厉害的飞僵,在此地吃人为祸,后来燕王请来武当山的道士降服了一众僵尸,道士本想将匪首飞僵身焚毁,但若焚毁尸身,飞僵怨晦之气四散,必然传播瘟疫,为祸百年……” 狗少接话道: “……所以这道士就把僵尸就地埋了?” 和尚道: “不错!那道士用法器镇住僵尸,要数百年后怨气散尽,才能焚毁尸身,不过年深日久,所有人都把这件事忘了!咸丰年间,太平天国和捻军相继而起,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有两个盗墓贼就把这僵尸冢给挖了,原本散尽了怨气的僵尸,受了人气又起了尸。僵尸吃了盗匪,又要为祸百姓,结果被一个游方的高人降服,这人用虫头棺材钉制伏僵尸,将其筑冢埋尸。” 一百四十八 火棺飞僵 和尚与狗少一通上前开关,虽然黑漆大棺上的棺材钉,本就不多,而且受地下潮气侵蚀,又被大水泡过,钉头早已朽烂掉光了。所以狗少才以为棺盖并没有钉钉子,这才伸手就去推棺盖。 但就算钉头朽烂,钉身依旧嵌在棺中,要用工具才能撬开。和尚虽然让狗少采买用具,但却没说要买锛凿之类的用具。还是狗少聪明,想到要开棺寻找寻找虫头钉,所以事先买了锛凿。 狗少掏出锛凿刚想上前,却被和尚拦下。和尚说棺中尸气淤积,吸住了棺材,虽然可以用锛凿开棺,但开棺之后尸气瞬间喷出,总不免受了尸气侵袭,就算有绢帕蒙面,依然难保不中尸毒。到时候上吐下泻,遍体生满毒疮,至少倒霉三年。 和尚拿出事先准备的口袋,将贷中嗜尸昆虫一股脑倒在棺材上,二人远远退开。没想到那些昆虫开棺却有奇效,不多久便蛀开棺缝,大量恶臭的尸气瞬间从棺中喷出。 狗少与和尚适才远远展开,他原本就不太相信什么僵尸之说,现下不用自己动手,更觉轻松许多,就掏出三炮台烟卷,蹲下身子点上一根。和尚全神贯注,心思都在棺材上,全没注意狗少点了烟卷。 待得棺中尸气喷出,他见到狗少烟头上的明火,已然迟了! 狗少不料尸气遇火爆燃,瞬间眼前一白,一个火球腾空而起,棺盖已被火球顶得高高飞起。同时一道黑影带着火焰飞上半空! 那黑影便是棺中古尸,只见他身子燃起,悬在半空,面目腐朽口鼻中尽是火焰,被刚才的火球带着在空中飘飞,似乎立即便会合身飞下,扑向和尚、狗少二人。 狗少见此情状,心知世上真有僵尸,登时身子僵直冷汗直冒,双腿如同灌铅,难以挪动半步。 只听和尚喝道: “是火棺飞僵!快跑!” 说着拉起狗少便奔! 狗少被和尚拉着勉励奔逃几步,回头却见,悬在半空的飞僵,冒烟吐火,直朝着自己扑来。狗少看过少年时曾看过袁枚的《子不语》,其中曾言道,僵尸中最厉害的就是飞僵!一旦成了飞僵,再经五百年便会肉缩骨现,遍体圈生红筋,再一千年则换骨异形,形似狮虎,再二千年通体生出金毛,就能口吐烟火,与飞龙争斗,这便是犼。 传说飞僵成成犼之前,必遭天谴雷劫,所以自古以来只有一只飞僵修炼成犼,最后被我佛如来降服,收为坐骑。 他眼见这飞僵身子膨胀,烈焰缠身,冒烟吐火,朝自己扑来,却和那书中所犼极为相似,心下骇然。眼见飞僵铺下,胆战心惊双腿却再难挪动一步,只能俯身抱头,引颈就戮。 和尚见狗少身子僵住,刚想将他扛在肩上,一起逃命,岂料飞僵依然扑至! 只见飞僵径直向下扑来,原本尸身正好扑中狗少头颈,但狗少心中海派,这时候正好抱头俯身,他身子一矮,恰好躲过飞僵扑击! 飞僵扑下,整个身子跌在地上,并未立即窜起,反而因刚才从空中扑下将尸身摔爆。狗少只觉眼前一花,一片白光耀眼。飞僵身子如同一枚流星火弹,自空中直坠,扑跌在地,立时便平地爆裂,陡然生出一个巨大火球。 旷野中,适才棺中烈焰爆燃,棺盖飞起,便瞬间找如白昼。这时飞僵爆裂,火焰飞散,却二次将黑暗的旷野照亮。不远处的普济河都反射出一片粼粼波光。烈焰四散,炽热的光火舌卷中狗少与和尚。 两人上头发眉毛,连同身上衣服,顷刻间都被烈焰点燃。他俩连忙滚地扑打,想要压灭火焰。待得二人扑灭火焰,身上已经被烧起了一层燎泡。和尚本就是光头,此刻胡子眉毛都被烧光,只留个光溜溜的肉脑袋,便赛个鸡蛋。 狗少却也好不了多少,刚才飞僵扑下,他抱头俯身,和尚却想将他扛在肩上,所以尸首爆裂燃烧之时,和尚正挡住狗少半边身子,是以和尚的烧伤叫狗少为重。犹是如此,狗少也半边头发被燎,眉毛头发焦黑卷曲,发出阵阵焦臭。脸上身上被火焰烧灼的起了不少燎泡。 一百四十九 持镜之处 狗少听和尚说要去劝业场,以为这用和尚身份作掩护的憋宝人,是得了两件憋宝必要的器物,心中高兴,要去天津卫最繁华热闹的劝业场,逍遥一番。心想,正好沾和尚的光,去劝业场逛逛。 岂料和尚却跟着又说,要轩辕镜大展神,狗少不解,寻思,劝业场除了商铺,就是戏院、电影院、游乐场,轩辕镜能展什么神威,随即想到,难不成话劝业场,便是通着算盘城的秘密入口?当即展便开口询问。 和尚道却摇头道: “使用轩辕镜要站在天津卫最高点,将镜子高高举起,借月光华,照遍天津卫,镜光照处,寻得黑气冲天之处,便是看守镜芯的黑蛟所在,找到黑蛟自可找到员峤仙镜的镜芯!” 和尚所说的天津卫最高点便是当时刚落成开业不久的劝业场,要说天津卫现在的高楼不胜枚举,可上世纪二十年代末,天津卫最高的楼就要数,位于当时旭街和法租界梨栈大街交口的劝业场了。 轩辕镜现下正在狗少手上,他心中暗自默记,用镜之法,却有了另一番计较。 狗少与和尚被适才火焰燎伤了毛发,身上烫出不少水泡,衣服也被烧得七零八落。这里是荒郊野外自不打紧,但大半夜两个光眼子的老爷们儿,往城区走,被当成要饭的还无所谓。要是被误会成当街露体的淫贼下三滥,再被巡警抓住,必免不了被讹些钱财关上几天。 按照和尚所说寻找算盘城也有时日期限,到时候就算得了镜芯,不免还要多等十年,狗少可等不了那么久。 两人摸着黑在河边行走,直走到东于庄附近才看见几乎人家。狗少见屋长绳上晾着几件衣服,显然是这户人家忘了晾完衣服忘记收了,于是赶忙偷了衣服,同和尚胡乱穿在身上,以遮露体。 俩人匆匆赶回城里,越好明早和尚去灵王庙门口,找那个要饭的叫花子换取缚龙索。待入夜之后,和狗少在劝业场门口碰面,使轩辕镜找寻黑蛟位置所在。二人这才分手,各自离去。 狗少回到破房小院,躺在炕上辗转反侧,思虑着怎么能把和尚手里的虫头钉骗来,然后用轩辕瑾找到镜芯所在,独个去寻找算盘城。过了良久这才迷迷糊糊的睡去。 他这一夜连着做梦,一会儿是被飞僵扑击,一会儿又是让玉柳散人抓住双腿张口撕咬,后来不知怎地,就找到了算盘城,得了城中无数财宝成了巨富,不多时便已搂着粉头在天宝班喝酒逍遥。总之这一夜是怪梦连连,直睡到日已过午,才浑浑噩噩的逐渐醒转。 您别看狗少过去当大少爷时候,过日子跟撒钱赛的,看着好像是人傻钱多。可实际上那时候他只是不在乎钱,不挣钱光花钱,自然不拿钱当个东西。实际上他可不傻,而且这几年在街面上胡混,也深知人心险恶。 这次憋宝全靠和尚带着,自己原本有你有个金铃铛,但现在铃铛丢了,之弄了个假的冒充,手中没了筹码。如果自己率先找到员峤仙镜的镜芯,到时候也不怕和尚撇下他独个儿去寻宝。 至于和尚说的什么黑蛟看守,他本来全当个故事,也并不太信,直到昨晚看见了火棺飞僵,心下才有些踌躇,怕黑蛟万一是真的,自己寻宝不成反倒枉送了性命。 不过昨夜梦中,他得了巨富逍遥快活,醒来更觉怅然若失。这时心下贪念顿起,也不去理那黑蛟的真假,只是一心惦着天擦黑就带着轩辕镜,赶去劝业场楼顶找到黑蛟所在,自己独个儿得了镜芯再说。 一百五十 铃铛阁 狗少轩辕镜在手,忽然镜身巨震,险些将镜子掉落。这时却听见周围笑声响起,声音阴冷至极,闻之寒透骨髓。 他转头一看,却见塔楼下,楼顶茶座处立着一人,这人青布大褂,头戴礼帽,一抬头却原来是那憋宝的和尚,不知何时也爬上了塔楼,悄声立在狗少身后。这和尚今天不穿僧袍,却穿了寻常的大褂,还戴了顶礼帽,若不是他抬起头来,光线昏暗出,还真辨不出是谁! 狗少见是和尚来了,忙从塔楼趴下,显得有些尴尬,口中却道: “你怎么现在才来,咱不约好黄昏时劝业场楼顶见么?” 狗少明知约定的是入夜之后劝业场会合,但冲着和尚适才的冷笑,自己想要独个儿寻宝的心思,依然被他撞破。越是这种时候,却越要胡蒙一通,切要说的的十分真切,把对方唬住。 不料那和尚听了狗少睁着眼睛撒大谎,却并不揭穿,反而只是满面笑容,连连致歉道: “今日不巧龙王庙门前的花子不在,寻得他在得了缚龙索,着实废了一番功夫,这才来迟了!” 和尚虽面带笑容,但却显得皮笑肉不笑,看得人身上发毛。 两句简单交谈之后,狗少也找不到什么话说,僵立良久四下张望,侧头看和尚时,见和尚今日的俗家装扮,便没话找话地问道: “您了今天怎么这身打扮?” 和尚眼望远处淡淡地道: “劝业场地处租界,人来人往甚为繁华,穿僧袍不免惹人注目,露了行藏!” 言罢两人间又是一阵沉没,狗少手中兀自握着轩辕镜,他看看镜子问道: “您了说这镜子能照处黑蛟的妖气,我刚才试了,嘛也照不到啊!” 这时夜幕低垂,天色蓝中透紫,由浅转深,放眼望去,津城之中,星火点点,只租界各处,反而灯光熠熠,灿若星辰。梨栈大街和金街各处,也是店铺林立灯火通明,来往行人不减反增,犹胜白日当空。 这时和尚缓步走到狗少身边,摊手向前,显然是朝狗少讨要轩辕镜。狗少见和尚脸带笑容,却眼神阴冷,心中不由一寒,但自己拿着轩辕镜,又实在找不到黑蛟所在,无奈只好将镜子交在和尚手中。 和尚持镜在手,爬上劝业场塔楼顶端。狗少跟随而上,心中暗想,虽然轩辕镜给了和尚,但那金铃铛还在我手里,绝不能让和尚知道铃铛丢了,自己手中却是个假货。 和尚之前明明说过要借月光华,轩辕镜才能展现神威,照出黑蛟要其所在。但现月亮初升,且一阵北风刮过,忽然聚起片片薄云,云遮月光,又何来借月光华。 狗少正要询问,却见和尚高举轩辕镜,镜身似乎微微颤动。和尚持镜四周寻找,但却不似用镜面照射脚下津城,反而像是手持思南找寻方向。 只见和尚将镜身指向,西门外方向,只听和尚低声道: “找到了!” 狗少闻言大喜,赶忙朝着和尚所指方向看去,但四下找寻半天,却始终不见和尚事前所说黑蛟的妖气,便问道: “哪呢?哪呢?你不是说有妖气么?我怎么嘛也没看见?” 和尚道: “要是你能看见,却要我何用,这妖气若无慧眼,就算轩辕镜在手,也看不到!” 狗少听他弦外有音,但这二年自己脸皮早就磨得厚了,也不在意和尚的话,还继续问道: “那黑蛟到底在哪?” 和尚道: “铃铛皋!” 和尚说的其实就是西门外的铃铛阁,这铃铛阁的阁天津人一向念皋,所以铃铛阁就叫铃铛皋,玉皇阁叫玉皇皋。铃铛阁是西门外稽古寺中的藏经阁! 稽古寺始建于唐代,元代至正年间在稽古寺旁又修建海会寺,因曾有天竺僧人海会结庵于此,因而得名。明代海会寺坍塌,后并入籍古寺。明万历年间籍古寺中又修建藏经阁。 藏经阁地势最高,地基凸起丈余,十分挺拔巍峨。藏经阁共分两层,宽有五室,深有三室,四角皆出飞檐,形如鸟张双翼,檐下挂了四十八个一尺长的风铃,风起铃动,声音悦耳清澈,犹如海潮波浪,声传可至二三里远。因此民间把稽古寺的藏经阁这一建筑群统称为\铃铛阁\ 清康熙年间,天津道署捐资重修稽古寺,请南方工匠,仿黄鹤楼款式,将铃铛阁修葺一新,同时扩建平房数间,以作为文考试场。凡未中进士的读书人,都可前来报名应试,成绩优良者皆酬以重奖。 乾隆、嘉庆年间,文风盛行,阁内设置藏书楼,楼中书籍多为名流捐赠。海内孤本书籍,曾达数百种之多,传说每年农历六月初六,籍古寺都要设\晒经节\,阁内全部藏书均置于阳光下曝晒,驱虫防腐,其实则是借机供人阅览,一些文人学士则在此日纷纷沓来,先睹为快,场面盛况空前。 光绪年间,天津知府还曾在寺内设有“稽古书院”只可惜,清末因隔壁木材厂失火,殃及籍古寺,铃铛阁与其中藏书尽皆被大火焚毁,令人不胜惋惜。 1901年,名仕严范孙、高凌文、王世兰等,倡议在稽古书院旧址上,改办新式中学,这就是天津卫最早的官立中学,当时名为“天津普通中学”便是后来的“铃铛阁中学”。 和尚所说的铃铛阁,所指的便是这铃铛阁中学! 籍古寺铃铛阁的历史,天津卫几乎家喻户晓,但现下此处已经改成了中学,狗少心道,难道是要进中学取宝不成?他虽然心中疑惑,但想到一世的财帛,依旧随着和尚快步赶到了铃铛阁中学门前。 狗少身体不济,身上又负着个口袋,袋中都是和尚交代的采买之物,走到中学门前时已经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前襟后背均被汗水浸透,他靠在学校围墙边大喘,和尚却双目登时学校,眼神穿过大门铁栏杆,直逼校内建筑。 这时夜幕低沉,除街上昏暗的路灯外,只有附近住户家中透出点点灯火。中心的学生早已下课放学多时,这时校内一片漆黑,连大门口,看门老头儿的门房,灯光也已熄灭。 狗少一边喘气一边问道: “您了说的就这?咱怎么进去,翻墙我可没劲儿,要不让看门儿大爷,把门打开,说咱俩要进去憋宝?” 和尚知道狗少不信铃铛阁中学藏有宝贝,这才言语挤兑自己。和尚也不去理会他,只是低头看了看手中轩辕镜,然后径直走到学校大门前。 大门上拴着铁链,挂着德国大锁,校内不像住家,多是教具书本桌椅板凳,又无贵重物品,所以不需大狗看门。和尚见街上无甚行人,便从怀里掏出一块长条蓝布,然后轻手轻脚地将锁链和大锁包裹住,只露出锁孔,然后掏出一根弯钩铁针,伸进锁孔里稍微轻转几下,那大锁便“咔”的一声开了。 狗少在街面上混了不少日子,在南市正经见过不少溜门撬锁的毛贼。芦庄子的豁嘞嘴就擅长撬锁,可凭他的手法却也远逊于这和尚。 狗少心道,这和尚说是憋宝的,可开锁却赛家常便饭,估计早先也不是什么好鸟,说不定就是个溜门撬锁的臭贼,心中顿时增了几分戒备。 和尚一言不发,将锁链取下。那锁链和大锁都包着蓝布,即便和铁门栏杆相碰,也发不出什么响动。和尚怕铁门推动,难免发出吱呀声响,于是将铁门稍稍上抬,然后再慢慢推开,如此果然并未发出响动。 和尚推开铁门,仅露出容一人进入的空当,便即闪身进门。狗少也不落后,见缝插针,跟着也悄声挤进了校门,只是进门时身背的布袋在铁门上一刮,砰出些许响动。 这时门房里老头忽然咳嗦了几声,接着便有起身下床之声。和尚立即伸手示意狗少别动,狗少只得半猫着腰,背着口袋一动不动。狗少这时忽然计上心头,捏着嗓子“喵喵”地学了几声猫叫。 又过了良久,两人又听见上传盖被,床铺发出的吱呀响动,提着的心这才放下。 和尚将铁门轻轻关闭,然后照原样挂回铁链大锁,将大锁再次锁上,然后才解下蓝布,悄声摸到门房。 门房中隐隐传出辗转之声,显然是看门老头刚刚躺下,并未睡熟。和尚取出一截熏香,掩住自己口鼻,点燃熏香往门缝里扇,不多时便听见门房中鼾声如雷。 和尚这才直起腰身,手持着轩辕镜在校园中四下踅么,手中兀自握着那面轩辕镜,不过他并未用镜面四处映照,反而只是平平的端在手中。狗少见他这情状,不像用镜子照妖气,倒像是风水先生,手捧罗盘探测方位。 狗少同和尚来到铃铛阁中学的时候,心中就大存疑惑,心想,铃铛阁中学虽然在籍古寺旧址,但籍古寺早就化成灰烬了,难不成员峤仙镜的镜芯,竟然埋在这学校地下?可转念一想,学校建校盖楼时要打地基,真有什么密室或者宝贝,还不早就让人挖掘了,来这岂不是白费力气,空欢喜一场。 再说若真有黑蛟看守镜芯,那打地基的时候也早让工人放出来了,怎地几十年了会从未听说铃铛阁出了什么黑蛟?想到此处便抱着肩膀,闲庭闲步在校中四处瞎逛。 和尚不去理他,只自顾自的在校中各建筑为游走。狗少瞥眼间,见和尚双手微微颤抖,狗少还道他是顺利进了学校大门,心中激动呢。暗道,这和尚看来也是耗子尾巴上的疖子——没多大能水,还没找到宝贝的,就激动的双手发抖,要是看见宝贝,还不得得了急惊风。 岂料和尚似乎找准了方向,朝着校园中一座高亭走去,越是往那亭子走去,双手越是不住颤抖。狗少这时才留心到,其实并非那和尚双手颤抖,而是手中轩辕镜一直在不住震颤。 狗少猛地想起,适才在劝业场塔楼上,自己曾经手持轩辕镜向四方照耀,但却无甚动静,只是镜子转向西门外一带是,镜身霍地发出一阵颤抖。狗少当时还以为不过是镜子举久了,手臂酸麻所致的错觉。现在看来这镜子的确有些古怪之能! 这时和尚来到那座高亭之下,见亭下底座高有丈余,四四方方下款上窄,形似方坨,下有门洞四面贯通,便赛老城里四条内大街交汇处,那鼓楼下的门洞一般,门洞上写着“铃铛阁”三字,显然便是籍古寺中,被烧毁的铃铛阁旧址处。 几座上是一座四柱方亭,四角飞檐上钩,刮有风铃,顶上铺着琉璃瓦,檐脊上蹲着石雕瑞兽,方亭横梁上彩绘这各种吉祥图案。 和尚手捧轩辕镜走入门洞,虽然手中轩辕镜剧震不止,但脚下土层坚实,却不像内有暗道。和尚此时微微皱眉面带愁云,手中持着轩辕镜,绕着方亭寻找。狗少知他是寻找入口,可自己既然帮不上忙,随处依着树木下的大石歇息。 这时却见和尚朝着自己走来,走到跟前又转而向右,再往前走几步见树木只见有个小小空当,空档处有块青石板被土层盖住,几棵树木种得很近,看树身也不过一二十年光景。 和尚招呼狗少过来,拿出布袋中狗少采买的短把平锹,轻声刮去青石表面土层,然后二人合力,将石板推开。石板刚一推开,便有一股冲鼻的潮湿气味,呛的狗少轻声咳嗦。 只见石板下原来是口古井。想来定是籍古寺中原本的古镜,不知因何建校的时候,并未填死,仅仅是用石板盖住,周围种了树木。若不是留心寻找,恐怕校内师生,也未必能找到这口古井。 和尚等了好一阵,待井中潮湿阴晦之气散尽,这才从布袋中拿出绳子,一端系在树上,攀绳而下…… 一百五十一 井下黑蛟 和尚与狗少在铃铛镐中学,方亭边上不远处,发现了一口古井,照理说,和尚是憋宝老手,定会让狗少在此等候,自己下去取宝,可没想到,和尚却让狗少与他一同下井。 狗少不禁心下狐疑,在劝业场楼顶时,见和尚笑得不阴不阳,全不似初见时那般慈和,又见他偷进校门,开锁手法高明异常,心中已经存了几分戒备。现在见和尚竟然让自己同往,不禁心中一惊,背上渗出一层冷汗。 狗少虽然心中疑惑,脸上却尽量不显,点头答应后却让和尚先下。自己则从布袋中,摸出一把榔头,暗自别在腰。心道,若这憋宝和尚心存歹意,自己也不比和他客气,看这和尚身形也甚单薄,动起手来,未必就是自己对手。于是怀揣榔头,随着和尚攀升而下。 和尚事先将一个水月灯点着,用绳子尝尝系在腰上,这样顺着剩下向下也不怕下方漆黑,会有什么危险。 狗少自幼娇生惯养,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甭说爬绳子,爬窗户都有十分费劲,现在却要学着和尚的样子,双手抓着绳子,弓起身子足蹬井壁,顺绳攀下,那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他手抓麻绳,被麻绳上的翻出来的乱麻,扎得手掌吃痛。双臂又着实无力,禁不住身子的重量,只爬了不几下,便一脚踩空,身子直往下坠。麻绳呼呼地擦过手掌,磨得双手如同火烧,登时再也抓不住绳子,双手松开,从绳子上滑下。 这井口甚窄,狗少身子仅只后仰,便触到了井壁,接着便随着身子重量一滑落。不偏不倚,一屁股正坐在和尚头顶,肚子里使劲,一个虚宫顿时在井中散开。 和尚正往下爬,被从天而降的狗少,一屁股砸中,顿时吓了一跳,手中一松,险些掉了下去,刚定神想把骑在自己脖颈的狗少甩落,谁知狗少这时却放了个虚宫,一股恶臭扑鼻,和尚一个不慎,便即从绳上摔落。 这古井,井口虽窄,但却口小肚大,越是向下井身越是宽大。俩人一起从绳上摔落,翻着跟头便朝着井底而去,只听“咚咚”两声,水花翻腾,两人全都落入井水之中。幸好这古井并不很深,井水也并未干涸,不然这一下非要摔个七荤八素不可。 水月灯落入水中熄灭,狗少已落入水中,身边顿时一片黑暗,他不熟水性心中惊恐,不停在水中挣扎呼喊。四下除了水花激拍的声响,便是狗少的呼喊与和尚的粗重呼吸声,声音在井壁上反生,形成回声,声音在井下激荡,但却如何也传不到井口。 这时狗少只觉身子被人向上拉起,又听和尚喝道: “别喊了!你站直身子!” 狗少听见和尚生意心下稍安,双脚伸直,足底立即便触到了井底。身子一站起,这才感觉到,井水的水位只将将到自己腰间而已。 一百五十二 天石共振 狗少与和尚持着火把顺着铃铛阁地下石阶,来到一个矩形石室,火光映照下,却见石室尽头的石壁上,正有一条黑蛟,独角怒目,张牙舞爪,浑身震颤,正扭动身躯窜跃而出。 和尚手中一抖,将一条绳索如长鞭赛的甩将开来。那绳索正是他得自龙王庙前那叫花子系裤子所用的麻绳,和尚说那麻绳是一宝,名为“缚龙索”,却半点不假。 只因那绳子原本是龙王面前旗杆上,用来捆绑龙旗的绳索。龙旗原本是清乾隆年间,皇帝御赐之物。说也奇怪虽然旗杆坚固,但绑旗子的绳索,却总因风雨侵蚀而破损,每每大风起时,总是吹飞飘落,实为对皇上大为不敬。是以每隔一二年,便要换一条新索绑缚龙旗。 后来龙王庙中庙祝想出一个办法,用信众处得来布施换得一卷银丝,又用牛筋混合人发,配上剑麻,再编入银丝,拧成绳索。这绳索虽经风雨侵蚀,却不破损,而且还有个特异之处。 若将绳索做鞭子般甩开,不论触碰任何物体,绳索中的牛筋人发同银丝,拉扯弹性截然不同,相互间产生扭力,而至迅速卷曲收紧,将触碰到的物事牢牢缠住,所以和尚才称其为缚龙索。 改朝换代之后,龙王庙前旗杆上的龙旗,也不知何时被人解下。虽有人念旧,将龙旗妥善收藏,但年深日久也无人知晓绑龙旗的绳索是一宝,就扔在一边无人问津,这才被门口要饭的叫花子,拿来当成了裤腰带。 火光下,和尚见黑蛟张牙舞爪,凶恶异常,便甩开缚龙索将黑蛟缠住,岂料绳身触碰黑蛟,却感觉坚如铁石,且拉扯间更似有千金巨力,拖拽不能。 这时黑蛟忽然浑身巨震,和尚手中镜子也发出猛烈震动,镜子破碎,镜身震裂,似与黑蛟共鸣。只和尚握持不住,轩辕镜脱手落地,滚到黑蛟身畔。 只听“咔嚓嚓”一声猛烈巨震,狗少、和尚耳中同时被震得嗡嗡作响。黑蛟瞬间爆体而亡,碎裂成大大小小数十块。石室内一阵灰雾扬沙,如潮水般席卷而至,刹那间已充满石室。地上扔着的火把,直接被这股气浪扑灭,室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狗少二人都被这满室尘埃,呛得连声咳嗦,不住后退,直退向室外的石阶上。待得良久之后,石室内尘埃落定,和尚才提着装有石晶,冒着幽兰荧光的瓶子,缓步再入石室,狗少则生怕再有变故,只是紧随其后。 此时室内一片狼藉,满地尘埃碎石。石室尽头那条张牙舞爪的黑蛟已然不见了,黑蛟连接石壁处,只有一个一人高的洞窟。狗少借着石晶的荧光朝地上看去,只见适才那条爆体而亡的黑蛟已经寸寸碎裂,蛟的口、眼碎块依旧狰狞,脚爪黑鳞油虽依旧光锃亮,但却已经碎裂成片,不多时前还长牙五抓的黑蛟,竟然全都化成了石头碎屑,着实让狗少二人吃惊不已。 和尚疑心适才本就是条石雕黑蛟,不过是火光映照下,狗少呼喊乱叫,二人看错了而已。但狗少适才却分明看见黑蛟扭动身躯,就要扑将过来,绝无看错可能。 各位看到这可能都在寻思,难不成世上真有蛟龙不成,不然怎么可能有石雕蛟龙能扭动身子长牙五爪。各位莫急,待我细细讲来! 话说天津卫的蔡二少爷,家中原本是巨富,父母甚是溺爱,所以从小便是个散财败家的大少爷。后来父母老家儿故去后,蔡二少爷也成了狗少一般的败家子儿,成天变卖家中古玩祖产,吃喝耍乐。 但蔡二少爷这人虽花天酒地,却也知道钱的好处,这点却和狗少不同。他虽然经常去估衣街和郭店街的古玩铺子,出手家中古玩,但却每每留心请教,加上自己细心钻研,久而久之竟然成了半个行家。 此后他却不再以变卖祖产为业,而是四处搜罗古物,到处捡漏,或是当个中间人帮人出手古董,或是低买高卖,成了个收古物的二道贩子。 蔡二少爷家中有面镜子,便是狗少骗来的轩辕镜。这本是家中早先留下来的寻常物件,也不是什么真贵之物。蔡二少爷虽然现在也是半个古董行家,但也看不出什么镜子的具体年代,只觉得镜身是块石头雕成,光滑有趣,既然并不珍贵,也只当是个寻常摆设而已。 殊不知这镜身原本是块天外陨石,但和一般的铁陨石不同,这陨石外壳虽硬,但内里却是晶体结构。且有种特殊的磁性,只不过这磁性并不吸引金属。而且这陨石正是铃铛阁地宫入口的钥匙。 原本这石头也不是轩辕镜的镜身,只是后来有人为了掩人耳目,将之雕刻成此形状,又潜入一块磨光的铜片作了镜子。传到几十年前,铜片念旧模糊,有人便将铜片取下,嵌上一块水银镜子。 不过镜子传了十多代人,已经无人知晓镜子的实际用处,只把他当做寻常物件,一直传到蔡二少爷手里。 稽古寺的地宫,原本是唐代建寺时修建。明万历年间,修造铃铛阁,匠人偶然发现籍古寺地宫,负责修造铃铛阁的主事,得天津右卫指挥使密令,将地宫改建成存放员峤仙镜镜芯的密室。 石阶下的石室尽头便是大门,只不过大门上潜入一条以天外陨石分节雕刻而成的独角黑蛟。这独角黑蛟头、爪、身子共分成七节,每节只见都用事先雕凿好的环柱相连。 这雕刻所用的陨石,含有特殊磁性,陨石两端磁性不同,而且互有吸引,陨石内磁性可以媳妇声波,产生共振。黑蛟是用陨石前段石料雕刻而成,后段取下一块就是那轩辕镜镜身最初的用料。 轩辕镜靠近黑蛟石雕的时候,二者内部晶石产生共振,便会发出震动。和尚高举轩辕镜在劝业场楼顶寻找黑蛟,其实并不是真的借月光华,照出黑蛟妖气,而是利用轩辕镜,本身和黑蛟石雕之间的磁性共振,找寻方位。 不过轩辕镜越是靠近黑蛟,二者之间的共振便越强烈。那黑蛟石雕本就是多节拼合,可以活动。在共振之下,自然扭动身躯,看似活了一般。狗少所持的火把,火光晃动,石室内黑蛟扭动本就不大,但得了火光掩映,看起来反而越发癫狂,这才让二人把石雕黑蛟当成了活物。 至于和尚虽然憋宝是把好手,但许多事情也只是从传说野史,还有些许文献中查之,轩辕镜固然不能照见妖气,却且利用陨石镜身中的磁力共振,寻找藏宝地宫。和尚却并不知晓,所谓黑蛟只是陨石雕刻,关节活动的石像,所以才找寻龙王庙门口的缚龙索,打算困住黑蛟。 适才狗少看见黑蛟石雕,灯火晃动之下,黑蛟又和轩辕镜发出共振,以至黑蛟石雕活动关节处,受震扭动,这才显出黑蛟张牙舞爪正要窜出石壁,扑击活人的假象。和尚一惊之下,以为真是黑蛟破壁而出,这才抖动缚龙索,缠住黑蛟石雕。 不料黑蛟石雕与轩辕镜越靠近,共振越强,最终轩辕镜碎裂,黑蛟石雕也被震得爆碎解体,露出了石雕后封堵的密室通道! 其实这轩辕镜本就是密道的钥匙,而那黑蛟石雕则是封堵密道之用,这石雕是天外陨石所制,坚固异常,当初雕刻时也是用了酸浸之法,逐层浮尸,这才雕刻而成,寻常斧凿根本劈砍不动。若不用轩辕镜震碎石雕,别说进入密道,便是密道入口也是万难发现。 不过狗少二人并不知晓其中原委,此刻仍当时黑蛟爆体而亡化成了一片碎石。狗少原本对怪力乱神之事并不尽信,但这两日,他先见了火棺飞僵,又看见石室黑蛟,心中不禁惶恐,对世间神怪之说,也端的确信无疑! 和尚见黑蛟爆体碎裂,石室尽头却露出一个洞口,便提起石晶,往密道内照去。狗少也收敛心神,战战兢兢的跟在后面。 石晶荧光照处,见密道内仅有两丈多长,并不甚宽,密道全以青砖扑砌而成。和黑蛟石室风格迥异,想来石室便是唐代建寺时的地宫,而后面砖砌密道则是明代加建出的。 和尚见密道砖石坚固,便捡起地上一块石子,朝前方青砖地面扔去。石子落地,啪啪地向前飞弹,并不见有任何异状。 和尚向后望了一眼狗少,狗少知道他是想让自己先进,但一来适才狗少被吓得不轻,不知前方黑漆漆的,是否又会窜出什么僵尸、恶蛟之类的怪物。二来狗少对和尚存着防备之心,和尚明显是想让狗少去探路,狗少可没那么傻,而且现在镜芯未到手还好说,万一镜芯到手,和尚为了独吞算盘城中财宝,突然对狗少暗下杀手,那可真是防不胜防。 狗少摇摇头,伸手作势让和尚先请,和尚冷冷一笑,迈步密道中走去。狗少捡起适才的火把,有划了七八根洋火儿,这才点燃火把,跟着也进了密道。 两人在密道中行走,狗少低声问道: “憋宝这事儿,您一个人明明也行,为嘛愿意带着我一起呢?难道真是因为我捡到的那个铃铛?” 和尚走在前面头也不回,答道: “实话说吧!要进算盘城,将员峤仙镜镜芯合一,必须是个有缘人,不过这有缘人却不是我,反而是你。你虽然一时不顺,但毕竟福大命大,所以说能入镜登仙,其实是我沾了你的光,光靠我自己可没这么大的造化!” 狗少还富贵那会儿,身边成天跟着一帮狐朋狗友,每个对狗少都是爷前爷后,极尽拍马逢迎之能。这人就怕成天有人捧着,时日一长,原本还算清醒的脑袋,也变得迷糊了。越听好话越顺耳,还真就觉得别人是发自肺腑所言。 可自从狗少落魄之后,听到的却全都是截然相反的冷言冷语,这时他心中才有所领悟,对自己说好话的未必就是好人,所以狗少听和尚说自己福大命大造化大,心中非但没有一丝喜悦,反而更多了几分提防。 这时,忽然从狗少身后,窜过一个东西,这东西速度很快,在地面上快速略过,往密道尽头窜去。狗少接着手中火光一看,却原来是一只老鼠。 不知是不是俩人进入石室,惹得黑蛟爆体,动静太大招来了附近地穴中的老鼠。只见那老鼠窜进远处的黑暗中,不久便消失不见了。可片刻之后,只听见“吱”的一声老鼠的惨叫,然后便一片寂静。 狗少同和尚均听到了那一声老鼠惨叫,之后立即寂静无声,显然前面似有极大的危险隐伏在黑暗之中…… 一百五十三 密室铜钟 狗少二人听见耗子叫声忽响忽止,似乎刚才窜进来耗子突然毙命,这才没了动静,二人心中不由一惊,都知道前面定是危险的去处。两人呆立不动,过了一会儿,和尚才又提起石晶,继续前行,但脚步既慢且轻,尽量不发出半点声息。 密道中死寂一片,但这一刻狗少在和尚身后,似乎都听不到他在呼吸,显然是和尚已经将呼吸的声音都有尽量压低。狗少见此也学着样子,慢抬足,请落脚,小声呼吸,不敢发出动静。 不多时,二人已经走到密道尽头,只见尽头处,是个两丈见方,砖石砌成的密室。可能是因为年深日久,两侧砖墙破损,不少树根藤蔓从砖缝里钻将出来,把两墙壁顶的凸起大半,砖石塌落露出后面的土层。 只见密室地上赫然有团毛茸茸的干瘪事物,仔细看却正是刚才窜进来那只耗子,那耗子身上有数个大小破口,身子干瘪,似乎被什么东西吸尽了血肉,只剩下空壳干皮。 虽然耗子干瘪的尸身甚小,但形貌骇然,让人观之不由心惊,二人均不知是什么东西袭击了这耗子,但密室中空空荡荡,只正对面,墙上布满了方形凹洞,每个凹洞都是砖石砌成,其中挂了一个铜铃,形似风铃。 除此之外中央墙壁上嵌了一块铁板,上有大明天津右卫印压的浮雕。在铁板上方一人高的地方悬着一根铁链,挂了个一尺长的小铜钟,除此之外再无他物。也看不出是什么厉害机关杀死这耗子。 两人心中惊疑不定,谁都不敢率先走进密室。和尚想找块石子,像刚才一样扔进来试探一下,可周围砖石十分平整,别说石子,就连灰土都没有大粒的。等了许久,也不见密室中有任何变化,和尚却一直盯着对面悬着的那小铜钟。 这时和尚转身,对着狗少指了指那小铜钟,又伸手指指狗少衣兜,狗少摇头不解,既然和尚不敢说话,狗少自也不出声。两人又不通手语,比划起来简直是鸡同鸭讲,全不解对方之意。 和尚见狗少不懂,便拉过狗少的手,用手指在他手上写字。他怕写得太快狗少不知写了什么,于是写得十分缓慢。狗少见他先写了个“把”字,又写了“铃”字,继续写下去,连起来却是: “把铃铛给我,我去挂在铜钟里,敲响铜钟,铁板后的密室大门自然打开。” 狗少见他这么写,心中却想,这和尚十分诡诈,不让我去挂铃,反而要自己去,把我留在这,难保有什么诡计,于是也拉过和尚的手写到: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挂铃!” 和尚见这几个字,立即摇头,狗少却手按衣兜,作势“不让我去,就谁都别去!” 和尚眉头深锁,看了看狗少,似乎踌躇不定,狗少见他如此情状,神情更为坚决,两人互相在对方掌中写字,争着要去挂铃,老半天争执不下,却都十分小心,不发出半点声息。 最后和尚拗不过狗少,只能点头应允,让他去挂铃。 狗少见和尚不敢发出丝毫声音,又见到耗子的尸骸,便猜到耗子很可能是发出响动才被暗藏的机关攻击,被吸干血肉而死。于是手摁兜中铃铛,那铃铛已经被他用布包裹,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轻轻抬脚走向那小铜钟,两丈多远的距离,狗少蹑手蹑脚的竟走了一根烟的工夫,这砖地不甚平整,他几次抬脚落足,身子歪斜都差点摔倒,好在及时站稳,才不致发出声响。 待狗少走到铜钟下,全身依然大汗淋漓,显然这不足两丈的距离实在大耗心力。他抬头看看小铜钟,发现这铜钟钟壁甚薄,钟身窄而长,更显是个大号风铃。他钟壁上刻着一些鸟兽花纹,也不知是何意,只钟内垂着个两个铜环,两环相连,上连钟内,下连铜勾,显然便是挂铃铛的位置。 他伸手比划了一下,觉得自己伸手垫脚,刚好可够到铜勾,于是便悄声掏出口袋里的铃铛,铃铛用布包着,但铃中小铜球晃动依旧会发出些许声响,所以他动作既轻且缓,小心翼翼,犹如手中拿着琉璃翡翠,好像稍稍用力都会将之碰碎。 解开布包,狗少伸手捏住铃铛,是指紧扣铃口,尽量防止铃中小球滚动,发出声响,慢慢将铃铛举起。那铃铛上有个鼓起的半环正好可以挂在小铜钟里的铜钩上。 此时站在密道口的和尚冷眼旁观,忽然露出一丝诡诈的微笑,他不动声息,暗中后退几步,躲进黑暗之中。却伸手在衣服里摸出那几枚黑漆漆的虫头钉,然后慢慢地悄声将,虫头钉互相拼合。那虫头钉上不规则的锯齿竟然能互相插合,不多时,几枚虫头钉便被和尚拼成了六瓣雪花的形状。 和尚手中握着六瓣虫头钉,在暗中伺机而动。他眼睛虽然看着前方,但并不看狗少,反而却看着狗少头上的小铜钟。原来那悬挂铜钟的室顶上,前后左右各有一个小孔,孔中有跟铁管伸出向下,直指狗少所站的地方。 这时只听见“叮铃”一声,紧接着便那小铜钟叮当作响,初始声如海潮,随后便即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动。原来是狗少将铃铛挂上,然后轻推小铜钟,那挂在钟里的铃铛,便如风铃中额击锤,自身发出叮铃响声,随即撞向钟壁,小铜钟便发出叮当之声。 随着铜钟响起,正面墙上凹洞中的小铃铛也全都同时响起,声音便如海浪,一波连着一波此起彼伏煞是好听。 和尚突然露出满脸狰狞,一口森森白牙,在黑暗中闪着莹莹白光,他眼神期盼,仿佛在眼巴巴盼着什么事情发生。 突然密室中发出几声莎莎响动,然后便是嘻嘻索索之声。狗少听到怪声也如惊弓之鸟浑身一震,立刻从怀里掏出暗藏的榔头,瞪目四望如临大敌。 这时铜钟顶上那四根细小铁管,猛地喷出不少青色液体,不偏不倚正好全都当头淋在狗少身上。狗少被这些粘稠的汁液一喷,心头大骇,以为这是什么毒水药液,赶忙伸手去抹。 一抹之下只觉这液体带着一股淡淡的青草香气,喷在身上却不痛不痒。 这时那布满凹洞铜铃的墙面中央,那块有压印的铁板,竟然从中间裂开,然后缓缓分向两侧。铁板后凹陷进去如同一个浅浅的壁橱,再细看那铁板原来是被内里两个轮轴带动才自行打开。那铜钟铃声原来就是开始铁板的机括。 铁板后的露出的凹陷墙面上,有一个六尖凹槽,形似雪花十分奇特,在雪花凹槽外圈,套着一个圆形圈痕。狗少看着这雪花凹槽“咦”了一声,这时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却忘记了被喷了满身不明汁液。 他身后不远处却有个人更加吃惊,正是适才满脸狰狞的和尚。那和尚原本期盼着狗少敲响铜钟,便会被暗藏的机关射杀,却不料狗少被喷了满身青色汁液,却全无不适反应。 和尚大感疑惑,疾步向前,脚下却发出了些许响动! 突然,一阵嘻索之声大作,有道黑影从密室地面迅速滑过,朝着和尚小腿攀游而上。和尚只觉腿上一紧,身子歪斜立即变失去了重心,向后便倒,身子摔在地上,手中握着的那拼成六瓣拼合虫头钉,脱手飞出,却直接掉落在狗少脚边。 狗少见有东西飞到自己脚边,发出当啷一声,形状却正好和墙上那六角雪花凹槽相似,于是想也不想地把虫头钉拾起,对着那六角凹槽嵌了进去。只听“啪嚓”一声,忽然脚下剧震,险些立足不稳。 狗少面对的墙壁突然偏斜,有一丈见方处裂开缝隙,那裂开的墙壁成了一块翻版,带着狗少整个人翻入密室墙内。 狗少心中惊讶,身子被带着翻入墙内,他还以为是和尚将打开机关的六尖钥匙抛来,正想回头招呼和尚赶快过来,却见和尚被一条紫黑色的巨大触手卷住,正在奋力挣扎,那触手形似藤蔓,粗如水桶布满尖刺倒钩,尖刺倒钩紫带赤红,已经深深插入和尚体内。 和尚初时不住扭动挣扎,片刻之后便已失了反抗之能。口鼻中不断涌出血沫,瞪目张口正好像朝着狗少呼救,眼神却充满怨毒,异常凶恶。 狗少正要伸手拉他,墙壁的翻板却已经将狗少带入墙内。狗少敲打墙壁却,可墙壁却纹丝不动,翻板也不再开启。 狗少见打不开翻板,只能回身找寻机关。此处是个狭窄的斗室,面积不大,墙上嵌着大块萤石,发出淡淡光芒,将斗室照亮。狗少心知此处,便是收藏员峤仙镜的镜芯之处,但即便自己得了镜芯,也不知如何寻找算盘城,虽然和尚似有歹意,但还是决定要先将和尚救下再说。 他在斗室中寻找开墙机关,见斗室中央有莲花石台,此处本该是摆放镜芯之处,可此刻石台上却空空如也,并无一物…… 一百五十四 怪藤夺命 狗少在斗室内见到中央处的莲花形石台,看样子便是原本摆放员峤仙镜镜芯之处,可现在石台上却空无一物,显然是镜芯已经被人取走,此番可算是白忙一场。 他见斗室仅有丈余,四处斗室砖石砌成,没有丝毫缝隙,一时间找不到任何机关。这时他忽然想起,适才插进墙上凹壁中的六尖虫头钉。刚才墙壁翻转,将自己带进斗室,慌乱中只顾敲打墙壁寻找机关,却忘了试试那虫头钉。 这时他将虫头钉冲凹槽中拔出,只听“喀拉拉”声响,墙壁再次以中心为纵轴翻转,如翻板赛的,将自己带出斗室。 一出斗室,却见不片刻只见,被黑紫色出手卷住的和尚,已经形如枯槁,全身肌肉塌陷萎缩,一张干皮紧紧包裹着身子,形似干尸。可那和尚却尚未断气,只是四肢无力软软的垂下,嘴角满是血沫,气若游丝却眼神怨毒,死死盯着狗少。 狗少再看着触手,却发现原来是一根碗口粗细的藤蔓,藤上满是尖刺倒钩,卷住和尚将尖刺倒钩都刺入他体内,这时正咕咕而动似在吸吮。那藤蔓的另一端却是从两侧砖墙破损处露出的土层中探出。 进入密室时,狗少曾留心观察,见密室两侧墙壁隆起,砖墙破损,露出墙后土层,有不少树根藤蔓已经扎进密室内生长,想不到那藤蔓却原来是连着条粗大怪藤! 狗少四下踅么,想找什么趁手家伙去劈砍藤蔓,先把和尚救下,但室内空荡荡的连根棍子都没有,他手中只有把榔头,原是藏在怀里,防备和尚偷袭自己用,另一手则是一只握持的火把。 他踏上两步榔头火把齐出,榔头砸击火把燎灼,他心急救人,忘了放轻声音,步子一大发出几声踏地之声。但就在此时,另一侧墙壁忽然发出一阵嘻索之声。 狗少侧头一看,见另一侧隆起破损的砖墙出,从土层中探出一朵青色小苗,顶端带这酱紫色小花。那小花开的十分娇艳,他正稍感诧异,岂料那小花后忽然探出一根碗口粗细的藤蔓,藤蔓紫黑上代尖刺倒钩,便如裹住和尚的藤蔓如出一辙。 那根藤蔓似灵蛇赛的,在地面上迅速游走,朝着狗少就扑了上来,狗少大惊失色,挥动榔头火把就要抵御,不料这藤蔓凑到狗少身前一尺,忽然停住,随后便即缩身而去。 狗少正赶惊诧,手中火把朝着藤蔓便捅了上去,火把烧得久了,虽然火头炽热,但捅在藤蔓上,却全无效用,压根无法引燃。 他身子一退,正好碰到和尚手边,那和尚命悬一线,伸手抓住狗少衣襟,但他全无力气,仅能用手指勾挂衣角。就是这轻微的勾之声,却将游走的藤蔓再次引回,朝着和尚的挂住狗少的方位,便即卷至。 说也奇怪,藤蔓虽然卷来,却避开了狗少身子,只卷住和尚手臂,两根藤蔓死死将和尚缠住,倒钩如肉,眼看和尚便是不活了。狗少见藤蔓并不攻击自己,胆子也壮起来,举着火把便在藤蔓上乱捅一气。 这时一顿换回乱捅,非但不奏效用,反累的自己大汉林立呼呼带喘。他伸手在脸上身上一抹,适才喷溅在自己身上的青色汁液吗,也随着汗水被抹掉不少。 狗少正要用榔头劈砸藤蔓,那藤蔓不知怎地,这次却不避开狗少,却双双放开和尚,朝着狗少扑来。狗少大惊失色不住后退,正在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忽地抓住狗少肩头。 接着,狗少身子拔地而起,朝着砖砌密道飞去。飞略中,他回身却见,抓住他肩头将他抛起的,竟是多日不见的光头老者“洛天合”。狗少身在重重摔在密道中,肩背撞在地上疼得他哇哇直叫。 洛天合将狗少抛出,两个紫黑色粗腾便即朝自己卷来。洛天合身子腾空倒跃,百忙中伸手在搭包中抓出一把黄粉,一把漫天花雨般洒出,手中便赛射出一道黄雾。 他身未落地,便即右手弹出一根点着的洋火,那洋火一遇到黄粉,瞬间化成一团火球,那些黄粉却是一把硫磺。这时烈焰升腾,直接将两条怪藤引燃。怪藤不住抖动扑打,却把火势下。 狗少原本见点燃了怪藤心下欢喜,但却见怪藤不住扑打竟然快要将火势压灭,心中更加惊惧。洛天合却从搭包中掏出个瓷罐,伸手朝怪藤掷出,只听“啪”的一声,瓷罐破碎罐中全是火油,一遇怪藤身上的火头,立即熊熊燃烧,片刻间整间密室全都淹没在一片火海之中。 洛天合叹了口气,悄悄倒毙在地的和尚,正要上前将他拉进密道躲避火势。不料这时从密道外呼呼涌进大批耗子,如潮水一般席卷而至。朝着和尚枯槁干瘦的身子扑去。有些靠着燃烧的藤蔓近了,便被藤蔓捕获,用力卷住,耗子便即和藤蔓一同陷入烈焰之中。 狗少见状一惊非小,洛天合却不慌不忙,抓出药粉,在地上画个圈子,拉着狗少跳入圈中,那些老鼠便全都避开圈子而走。狗少待得想去拉和尚进圈,却见鼠群驮负着和尚,似海潮般退去,只把和尚的身子快速带出密道。 洛天合抓些药粉洒在自己同狗少身上,地上道: “追!” 也不等狗少反应,拉起他便密道出口奔去。二人接连穿过密道和之前黑蛟石雕封堵的石室,却始终不见那鼠群的踪影,只零星一两只耗子在室中游走。 二人奔到石阶中段,窜进狗少来时的洞穴,这时才见水面上一大群耗子正在游动,不少耗子首尾相衔,结成鼠队,顺垂下来的长绳,将和尚一点点拖拽上去。 洛天合提着狗少裤腰带,飞身而上,足点井壁上突出的石头,伸手抓住绳子。那大批耗子嗅到二人身上的药气,立即纷纷退散,有些直接跳进井水。大批耗子落水之后游上井壁,都从井壁攀爬向上,直奔井口。 别看洛天合年逾六旬,单身手矫健迅捷,单手抓住绳子,身子左右摆动,借力蹬塌井壁,另一手提着狗少,身子猛向上窜,不几下已经越过耗子拖拽的和尚,窜了到井口。 这时月至中天,月光直射而下,井口却候着一个黑影,洛天合将要窜出井口之时,那黑人猛地探臂出爪,五指如钩,直向洛天合顶门抓落。 此时洛天合已经来到井口最为狭窄处,他见敌人来时凌厉,急中生智,双足在狭窄的井壁一蹬,身子借力,秃头一侧避开来爪,猛地朝着那黑影面门顶去。 “砰”的一声,那黑影被洛天合一记顶锤,撞得身子直接飞起,重重摔落。洛天合却已提着狗少窜出井口。洛天合双足刚一落地,右脚一翻,便将原本盖着井口的石板等回井口。 这时被洛天合撞翻的黑影,翻身爬起,发出“吱吱”两声尖叫。月光下狗少赫然见那黑影,脸长耳圆,两耳长得甚高,头上毛发稀疏,硬鬃赛的眉毛,两只圆眼,眼距颇大,人中深陷,就赛兔唇,口中龇着两片皎洁的大板儿牙,手脚身子虽是人形,却长了一张耗子脸! 狗少以为是耗子成精,吓得直往后退,这时随着耗子人吱吱两声叫唤,井中的老鼠都有发出刨土啃食之声,显然是要挖破井壁,将和尚带上地面。却不料挖土声响中,井口出青石忽然塌陷,接着地面土层瞬间坍塌,原本几棵大树环绕的井口就高出周围甚多,此时土层塌陷将然成了个大坑,原本井口下砂石滚落之声虽然发闷,但却不绝于耳,好在井口四周树木根须纵横,将土层和石板牢牢撑住,此处才没有完全塌陷,只是成了个凹坑,但井口就此被完全掩埋。 此时井下砂石之声渐渐止住,显然是井壁坍塌,已经完全将井口填死。方亭边上的土地也陡然矮了不少,从极高地势,变成了浅浅凹陷,好在树木众多年深日久,根须互相缠结,才不致倾倒,但不少大树树身却已稍有歪斜。 耗子人狂怒爆喝一声: “师傅!” 接着一个唿哨,合身扑上,唿哨过后,四面八方涌出大群耗子,集结成阵,全都扑向洛天合。 洛天合将袋中驱鼠药粉洒出,耗子遇上药粉纷纷躲避不敢靠近。耗子人双爪弹出,视若癫狂地朝着洛天合扑来。洛天合扬手,两道银光激射而出,却是两根大钢针。钢针直接刺穿耗子人双掌,将他钉在一根大树的树身上。 洛天合又扬手掷出一枚钢针,直奔耗子人面门! 耗子人奋力挣扎,但双手被钉,身子动弹不得。他用力一挣,双手掌心捋着钢针挣挣了出来,此时第三枚钢针已到,他急忙闪避,却听“嘣”的一声。虽然避开了要害,那钢针却射在耗子人门牙上,一颗大板牙瞬间被打成两截。 耗子人口中、双手鲜血淋漓,再不敢恋战,“吱”的一声长啸,周围耗子立即扑上,鼠潮卷起耗子人,瞬间便飞驰而去,片刻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洛天合也不追击,只看看狗少摇头叹气。此刻狗少心神稍定,对之许多事情的真像,仍就懵然不知。他眼神迷惘的看着洛天合,不明白为什么洛天合会突然出现,出手相救。 洛天合抓起狗少几个窜越,已经出了铃铛阁中学。学校寂然无声,狗少这半宿惊险奇遇,好似全没发生过,只写有铃铛阁三字的方亭不远处,树木土地一夜之间,忽然塌陷,挨了两尺,成了片凹地。 过了多日校内才有人发现此处凹坑,以为是有谁在此挖坑取土,用以栽种盆景花草,也不以为意,便让校工掘土将此凹坑填平。殊不知,此处却深埋着水井石阶,密道斗室,至于那井中的和尚干尸,自更无人知晓。 且说洛天合将狗少带出铃铛阁,来到一处隐秘所在,这才将憋宝和尚的身份,和前事真相全盘告知…… 一百五十五 灰衫行者 三阳教中教主黄袍老祖坐下,原有四大护法,分别是玉柳散人、白灵童子、灰衫行者、三眼神狐。 其中三眼神狐本领高强,虽不算正道中人,却也是个绿林好汉。他加入三阳教本想锄强扶弱,有一番作为,但入教后却发现,教中藏污纳垢,贪财弑杀,修炼邪术,残骸无辜。 三眼神狐不迟教中所为,和教中高手拼斗一番,便就此反出三阳教,藏匿行踪就此消失。是以三阳教中自此之后,教主坐下便只有三大护法。白灵童子和玉柳散人,都是黄袍老祖亲传弟子,只灰衫行者,虽然生就瘦弱,不得习武,但天生特意,双眼能辨识宝物,所以常能寻得不少珍异之物。 灰衫行者入教后,黄袍老祖将和他平辈伦交,并将手中不少珍藏典籍相赠,又对他大为重用,所以他虽然身手平庸。却凭借识宝之能,又熟读典籍,深究野史,专为教主搜罗天下异宝,成了黄袍老祖的心腹。 这人便是带着狗少憋宝的和尚,他入教前本就当过和尚,后来在教中续发,常以道士或者头陀样貌隐藏身份,得了个灰衫行者之名。后来在憋宝途中,收养了耗子人“虚日鼠”,名为虚日鼠的师傅,实则是他的义父。 此番他从外地憋宝归教,却得知玉柳散人和白灵童子相继毙命,且元凶都是津门出名的败家子儿狗少,就打算暗中将狗少除掉。 不过灰衫行者身体瘦弱,有没武艺,想要下手后全身而退,也着实不易。他原本也想过投毒暗杀,但这时正好得到了久欲寻找的“员峤仙镜”消息。得知员峤仙镜的镜芯就藏在天津卫某处。 而所藏镜芯的地宫,传说有黑蛟把手。这灰衫行者自不害怕,他憋宝多年,虽然也见过些解释不通的怪异现象,但所谓妖精鬼怪,多数却都是以讹传讹穿凿附会,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之事。 不过他所得明代遗本中记录了,地宫改建后的藏宝斗室开启机关。却只说需得铃声钟响方得开启,又要蚕虫锁匙才能开动藏宝斗室。这铃声钟响,指的就是铃铛阁修建时,悬挂在铃铛阁檐下,那一尺长的铜钟形的风铃。 因为那风铃铜钟,选料特意,铸造时规格统一丝毫不差,所以每个风铃响声一般无二。风铃内锤摆也是相同用料,且是铃铛形状。所以风吹之时,铜钟风铃摆动,内部铃铛撞击,才能有如此悦耳动听,海潮波浪之声。 建造铃铛阁之时,修造者受托改建藏宝地宫,并多铸造了一个一尺长铜钟风铃,和四十八个小风铃,用在开门机关之处。 风铃铜钟敲响之后,和内里铃铛锤摆震动,四十八个小风铃一同震动,开门的锁孔便会露出。只有风铃小铜钟内挂上原配的铃铛作为锤摆,敲击之后才会对开门者丝毫无损。 若用其他铃铛代替锤摆,就算极为相似,共震之下可以露出开门锁孔,但敲击者必会被地宫中机关攻击,即刻身亡。 灰衫行者想到此事,忽然计上心头。他找寻不到铜钟原配的锤摆铃铛,于是按照书中描述,寻了个相似的鎏金铃铛,心知装上之后虽能铃声震动开启暗藏锁孔,但却必被机关所伤性命不保。 他原本打算让徒弟虚日鼠同自己一起找寻镜芯,但有这重机关就算打开锁孔,二人也必有伤亡,况且虚日鼠被派往外地,帮教中办事,一时三刻不能返回,正有踌躇犹豫之时,却想到了狗少,于是打起了他的注意,想让去做挂铃敲钟的替死鬼。 他跟踪狗少,落下铃铛故意引起他注意,打算邀他一起憋宝,到时候设计让他去挂铃,等露出开门锁孔,他也已中了机关而亡。到时自己再开锁取宝,岂不一举两得。 一来除了三阳教仇敌,二来取宝之余自己还能保得万全。如果狗少到时只伤不死,自己再动手杀他,也会变得轻而易举。就算他碰巧躲过机关,待取宝后得他信任,自可再行暗中加害,取其性命。 灰衫行者打定算盘,但他号灰衫行者,教中和教外自有不少人知晓,就算教外人并不认识他,但若做头陀或道士装扮,必会惹人怀疑。狗少和三阳教又结了梁子,若以这形象出现他必会疑心,于是便将长发剃去,做了和尚打扮。 普济河旁被冲毁的大坟,自然不是什么盗匪之流,当年修建地宫的建造者之墓。盗匪贼变成僵尸之类,不过是蒙骗狗少的瞎话胡言。这修造者当年将打开藏宝斗室的钥匙,随身收藏,死后家人便将之做了陪葬品。 其实这组合的蚕虫钥匙,另有模具仿品留下,这些灰衫行者自然不知,不然斗室中的镜芯也不会早就被人取走。 灰衫行者虽然不知道轩辕镜使用的真正原理,乃是利用陨石中含有的磁力共震,但查询古树线索,找到了轩辕镜的最后下落,便在老城里蔡家手中。他和狗少约定之后,本想找到普济河旁大坟,再回头去设法取得轩辕镜,不料狗少却用计,已从蔡二少爷手里蒙出了轩辕镜。 两人去开棺取钉,不料意外引燃棺中尸气,还真以为出了什么火棺飞僵之类的妖怪,被一把火烧得二人颇为狼狈。 转过天灰衫行者去龙王庙门口取缚龙索,但他并不是花钱去和叫花子换,而是直接在无人之处,一刀捅死了叫花子取了缚龙索。狗少这时却自己率先一步,去了劝业场使用轩辕镜找寻黑蛟位置所在。 只不过狗少并不知道轩辕镜用法,待得灰衫行者来到之后,才以陨石共震找到方向。其实狗少此时早已对灰衫行者有了戒心,身上还暗藏了榔头,就算取宝后狗少没死,灰衫行者真的冒然动手,恐怕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 两人偷入铃铛阁中学,找到了水井和地宫,又用轩辕镜震碎了黑蛟石雕,这才穿过明代修建的密道,来到砖石密室。 灰衫行者看出狗少存有戒心,于是故意讨要铃铛要去亲身挂铃,狗少自然疑心,便坚决抢着去挂铃铛。灰衫行者暗中将蚕虫要是拼合,他满以为狗少挂铃敲钟,虽能开启藏宝室锁孔,必会被中机关毙命,所以等狗少一死便即刻上前开锁。 他见狗少被室顶管子喷出的青色汁液喷中,心中却大喜过望,但过了一会儿却见狗少并无任何不妥,心中疑惑,于是上前查看。不料这这一动却发出声响,惊动了两侧墙壁破损处土层中的食人植物“捕人藤”。 这捕人藤乃是当年郑和下西洋时,从海外带回的珍异植物。后世直到十九世纪,才有西洋探险家在非洲发现。这捕人藤可以如灵蛇般捕捉血食,作为给养。只不过在海外之时,这种植物不甚高大,但回归中途后,再行培育时却能长得粗如碗口,且可闻声而动攻击人畜。被藤蔓卷中,藤上尖刺倒钩便会刺入猎物身体,释放消化液,融化猎物肌理内脏,最后再行吸食成为自身给养。 郑和见此种植物太过凶猛,便将藤蔓焚毁,种子封存。后世修建藏密室之时,却被人寻得种子,交给建造者,种植在密室中,以作防盗之用。这捕人藤可以长时间沉睡,吸收土中养分,亦可存活数百年。至于那喷在狗少身上的青色汁液,恰是这种植物的克星,涂抹之处藤蔓便不靠近。 狗少之前虽然捡走灰衫行者的鎏金铃铛,但后来摔在沟中,那鎏金铃铛也随之遗失。他在南市齉鼻儿那,讹来几块钱和一张当票,用当票赎出太真观的桌围子,把桌围子下的铃铛取下,打算冒充鎏金铃铛,殊不知,那桌围子上的铃铛,却正是当年铃铛阁风铃中拆下的锤摆铃铛。 当年稽古寺失火焚毁,铃铛阁也付之一炬,至于檐下所挂的风铃,则被救火的人拾走。铃身遭到火焚后,被塌毁的建筑砸坏大半,仅能当成废铜烂铁变卖,但内里锤摆的铃铛尚好,这人就把铃铛变卖出手。后来辗转落在给太真观做仪仗桌围子的店铺里,被混在一般铃铛中缝在桌围子上成了配搭。 说来狗少也是走狗运,桌围子上就两颗铃铛是当初风铃拆下的垂摆,却偏巧有一颗被狗少选中,当成假货打算蒙骗灰衫行者,岂料正是如此才救了自己一条小命。 他将原配锤摆铃铛挂在钟内,敲响后,室顶铁管自然喷出克制捕人藤的药液,他身有药液捕人藤自然不敢靠近。可狗少若以鎏金铃铛挂在小铜钟内,虽然敲响铜钟能以震动开启铁板后暗藏锁孔,但室顶铁管中,却不会喷出药液。到时捕人藤必会卷住狗少,将他吸成干尸。 和尚吃惊之余,这才发出响动,这才惊动潜藏土层中的捕人藤,被捉住吸成了干尸,想不到他一心算计,最后却作茧自缚,所以狗少想救他的时候,才见他眼神无比怨毒。 狗少一番忙活,浑身大汉,他伸手一抹,却将身上不少药液摸下,这时捕人藤才再次瞄准他,准备攻击捕食。恰在此时洛天合赶到,救下狗少焚毁了捕人藤。 那井口攻击洛天合的,自然就是灰衫行者的徒弟耗子人“虚日鼠”。之前狗少在密道中,一只耗子从身边略过,就是虚日鼠在井口派出的哨探,只不过耗子发出响动,成了捕人藤的猎物。 狗少知道那和尚就是灰衫行者,自己差点成了替死鬼,登时一头冷汗,一摸脖子心道: “好么!悬一悬小命就交代了!” 当下狗少心中暗自庆幸,认为自己福大命大,危难时总有贵人相助,他脸上非但没有悔意,反而有几分庆幸。 洛天合看看狗少,气不打一处来,怒道: “惹出祸事,还恬不知耻,你这脸剌两刀都不带见血的!” “啊?嘛……嘛意思?”狗少低声问道。 “脸皮比城墙还厚,刀子还能剌得透么?”洛天合接着又呵斥道: “哎!挺大的老爷们儿,成天混吃等死,你也不知道愁!知道这天津卫老少爷们儿,背地里都管你叫嘛?” 狗少臊眉耷眼的低声道: “嗨!……人……人不得外号不富,爱叫嘛叫嘛呗!” 洛天合气道: “嘿!你这是光屁股打老虎——不要命还不要脸!我要不是看和你有点缘分,真多余管你!” 狗少忙问道: “缘分?嘛缘?” “孽缘!”洛天合气道。 洛天合生气狗少这货不长进,本以为吃一堑长一智,经过上次白灵童子那档子事儿,虽不指望他能循规蹈矩,但至少不栽四处作妖。可谁知他是属耗子的“撂爪就忘”记吃不记打,所以对这狗少就是一顿申斥。 洛天合道: “三阳教三大护法几乎都死在你手里,他们人多势众必不能善罢甘休,一定会上来找你寻仇!” 狗少听他这么说登时就慌了神,但思前想后也没个盯对,只能开口问洛天合道: “那……那怎么办?您了不说咱们缘么,您了救命吧!” 这洛天合觉得命中和狗少有场师徒缘分,便道: “这事情因你而起,你和我一道去寻这赤蛟,正好离开天津卫避避风头!” 狗少一想也只能这么办了,再说跟着洛天合总有个饭辙,好过自己现在饥一顿饱一顿,三更穷五更富的。于是便拜了洛天合为师,跟着他离开天津卫下了山东云游避难,一路上又遇到不少怪事。 狗少满以为一走了事,谁知道那白灵童子的亲娘“白二姐”却追踪而至,和耗子人虚日鼠先后前来,找他寻仇…… 一百五十六 謉字门 狗少拜了洛天合为师,随着师傅要四海云游,还没出天津卫地界,就遇到前来报仇的虚日鼠。虚日鼠在天津卫宜兴阜外,摆下群鼠大阵,操纵群鼠围攻二人,幸得洛天合在猫仙祠中收养的两只银狸相助,两只银狸带来大批狸猫,击退了虚日鼠。 虚日鼠受伤逃走,狗少便随洛天合离开津门,南海北的云游四方。数年间,狗少也着实学了不少謉字门里的本事,只说轻身功夫就不在韩大胆儿之下,虽然武艺还远不及韩大胆儿,但医术和一些暗器和奇门别类的手法,却已经殊不简单。 半年前师徒二人去到山东地界,却不想正撞上找二人寻仇的白二姐。白二姐事先设下埋伏,这才有荒村夜店中,白二姐杀人剥皮,并以人皮锦衣,数度改换形貌暗施偷袭,只不过洛天合棋高一着招,以重手法将白二姐打伤。 白二姐这一路逃回天津卫,隐藏在谦德庄鲇鱼窝休养生息。 狗少和师父洛天合,途经山东一个村庄,遇上一桩不平之事,便出手相助。那被害的一家原也是江湖上有名侠士的后人,只不过被一个叫“马杰”歹人联合日本鬼子害得家破人亡,最后家中只剩一个孤女。 为了帮孤女报仇,洛天合命狗少追踪那元凶马杰的踪迹,狗少查到马杰随着两个日本人,来到了天津卫地界,不知道有什么图谋。洛天合便让狗少重返津门,一边调查马杰行踪,顺便将白二姐和虚日鼠这两个祸害除掉。 狗少返回天津为暗中调查,结果发现白二姐便藏在谦德庄福厚里,这时狗少恰巧来此寻找贼偷儿小蚊子,正碰上鲇鱼窝白老太太剥皮案,在查案过程中,发现了白二姐,两人拼斗之时,狗少暗中相助,韩大胆儿这才揭破白二姐阴谋,将其断去一臂。 不过白二姐还算命大,虽然又让她跳井逃遁,可她断了一臂,已经成了废人,所以狗少也并未穷追猛打。 狗少和韩大胆儿算是老门口的发小,但他这次是回来办事的,所以并未打算跟韩大胆儿见面。料理白二姐之后,狗少便即隐匿行,继续马杰行踪,却不料马杰一入日租界,便即销声匿迹。 这时候,狗少碰巧看见韩大胆儿和一个人在日租界碰头,便跟随二人去了落子馆,偷听两人谈话。这才知道,对方那人就是早先在江湖上盛名已久的百变奇侠“陆松涛”。又得知二人想去洋火儿长后院仓库,找寻失窃部分东陵国宝,这才暗中尾随,想要助韩大胆儿一臂之力。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狗少见到耗子搬仓,便猜到这事情和虚日鼠有关,于是到猫仙祠,找两只银狸相助。他带一黑一花两只大狸猫,则率去先寻找虚日鼠的藏身之处。两只银狸则召集群猫,随后赶到。 韩大胆儿、陆松涛二人,与群鼠拼斗,正在危急关头,狸猫和狗少出手相助,这才解决了虚日鼠,夺回了部分东陵国宝。 狗少悄悄来到韩大胆儿家,将前事和盘托出,其中有些丢脸的事情,狗少自然是不会详述。韩大胆儿久历诡奇凶案,加上见识过女凶犯膀大力、没皮的白二姐还有耗子人虚日鼠,所以对于狗少说的,换皮的玉柳散人、人面疽白灵童子,也并不感惊奇。 只是说到火棺飞僵、石室黑蛟、捕人藤蔓、之类韩大胆儿却压根不信,还以为狗少不过是加油添醋吹牛而已。其实甭说韩大胆儿,狗少要不是亲身经历,自己也未必会信。只不过二人都不知道,这些并非怪力乱神,而是些古人的智慧而已。 韩大胆儿听狗少说,八小门外更有偏一门,叫什么“謉字门”。江湖上的事儿,韩大胆儿也听小舅舅朱天飞讲过不少,但却从没听过謉字门,所以便开口询问,这才听狗少说起謉字门的来历。 原来謉字门最早属于,八小门中的彩字门,属于古彩戏法的分支。早年门中有个奇人,绰号“鬼眼王”,能用双眼和言语,就让人产生幻觉,施展幻术,无往不利,但这人行事狡诈,自私自利,经常用幻术骗人为祸、贪财好利,行为不端,后来更自己跳出彩字门,另立一门自称“謉字门”。 由于謉字门幻术号称能通鬼神,所以修炼极为不易,对入门者本身天资要求极高。目有残疾者不收、口舌不清者不收、蠢笨愚钝者不收。有这三条规矩,是以门中收徒甚少。 嘉庆初年,川陕白莲教作乱,鬼眼王便加入白莲教,成了教中法师。白莲教被剿灭之后,鬼眼王逃避清廷追捕,在直隶一带落脚,晚年收了个天赋极高的徒弟。 不过这徒弟人品和鬼眼王截然不同,他天资极高,自己本身又有武艺,且为人颇具侠气,最恨士绅豪富为富不仁,更痛恨朝廷官吏贪赃枉法,草菅人命,所以就用自己的本事行侠仗义扶危济困。 鬼眼王死后,这徒弟重立门规,在三条门规后又加一条,成为四条门规,“目有残疾者不收、口舌不清者不收、蠢笨愚钝者不收、心术不正者不收”。由于謉字门中门规严格,所以传到清末门中仅有两位传人。 这两人,一个是洛天合,另一个就是三阳教的黄袍老祖! 黄袍老祖年轻时也是意气风发,豪气干云,身有侠气,算得上是大好男儿,可这位人最大缺点就是刚愎自用,而且少年时一帆风顺,没遇过什么坎坷,后来行走江湖,结交匪人,后来又遇上了个重大挫折,以至性情大变,最后承袭了上代三阳教教主之位,成了三阳教的现任教综。、 至于洛天合原本生在大富之家,家中生意铺户众多,其中以珠宝金楼和古玩铺为首。后来因为洛天合的父亲,因为一刻名为“孔雀暖喙”的稀世明珠,和清廷权贵斗宝,得罪了朝中权贵,以至被权贵迫害,落了个抄家的下场。 洛天合父母一病不起,不久便撒手人寰。他自此流落江湖,后来如謉字门,习得一身精湛武艺,又深通医道,精研謉字门中幻术奇法,成了个方外的散修,一心以医道融合謉字门本领,炼制丹药修炼长生。 洛天合的丹药和方士炼丹不同,并非以五色药石,铅汞等物炼制,而是以草药炼制,治病强身延年益寿为主。 后来,黄袍老祖几次邀洛天合入三阳教,都被洛天合拒绝,二人自此分道扬镳。他和黄袍老祖有言在先,不去插手三阳教的事情,但天下纷乱,本就民不聊生,但每每见到不平之事,洛天合却还是要锄强扶弱。此次却因为帮助狗少,灭了三阳教中的护法。洛天合并不惧怕,只是怕惹出无穷祸患,牵连无辜,所以才带着狗少云游四海。 洛天合一再告诫狗少,若不是为了护身保命,千万不要去招惹黄袍老祖,这人不但伸手了得,而且双眼幻术厉害,能让人不知不觉便着了他的道儿。而且还搜罗古籍,学会了失传的《尔雅》外篇《御兽鉴》,能操控某些动物,便如虚日鼠操纵鼠群那样的本事。 韩大胆儿听罢说道: “我亲手除了三阳教两大使者,还逮住几个坛主,黄袍老祖要真这么厉害,怎么却没见他露面?你说的幻术,其实我明听说过,西洋科学管这个叫催眠术,咱们国家,管这个叫摄魂术,其实都是一样的东西,换汤不换药!不过是利用催眠的心理暗示,控制人的意识而已!” 狗少早年虽然念过书,这几年又跟着洛天合,长了不少眼界,但毕竟不像韩大胆儿,念过洋书,也听不懂他说的什么心理暗示,催眠之类的。只是听韩大胆全不把黄袍老祖放在眼里,心中有些忧虑,便道: “总之,凡事千万别掉以轻心,三阳教的人有些潜伏的很深,表面上看不出来,暗地里下手便让人防不胜防!至于那黄袍老祖,最近几年很少露面,若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就肯定在筹划什么阴谋,绝对不能小觑!万一不幸中了他的幻术,千万别一心相抗,那样反会越陷越深,只要收摄心神,脑中空明什么也别想,或可破除幻术!” 韩大胆儿点点头,忽然想起,那天在谦德庄福厚里追小蚊子的事儿,便问道: “那天在鲇鱼窝,我在房上追一个贼偷儿,这小子却一步踏空,从房上摔下来,当场头骨塌陷一命呜呼,我总觉得有点古怪,你那天在鲇鱼窝,看见什么奇怪的人了么?” 狗少道: “那天在房顶上,我只看见个穿着洋服的大姑娘,依着檐脊,冻得瑟瑟发抖,你说的不是她吧?” 韩大胆儿道: “不是!那是小时候常来我家的小姑娘!” 狗少吃惊道: “我记得!我记得!老是跟在你屁股后面,姓梅的那个小姑娘!原来是她!” 韩大胆儿道: “除了梅若鸿,你没见到别人么?” 狗少道: “那就只有你了,但是当时我懵住了,其实没认出来你来,后来你和白二姐缠斗,我才认出是你!除了你俩之外……” 狗少稍一沉吟,随即道: “我的确听见又衣服挂动风声,但却没看见人影,要是真的有别人,那这人身手绝对非同寻常!恐怕你都不是对手!” 韩大胆儿听狗少这么说,突然想到那带猴脸面具的老者,便问道: “三阳教中,有个带猴脸面具的老头儿,说话声音带着金属之声,十分刺耳。这人武艺极高,你在你师父那,听说过这一号么?” 狗少听罢摇摇头道: “据我所知,三阳教本领最高的老头儿,就是黄袍老祖,他比我师父还小四五岁,也就五十来岁,除此以外没听过有哪个厉害的老头儿!” 韩大胆儿听罢沉吟不语,狗少道: “你也别着急,等我找到马杰的行踪,查清他来天津卫干嘛,就回去再问问我师父,说不定我师父知道这一号!” 韩大胆儿只能点点头,看窗外天色已晚,便要留狗少吃饭。 狗少笑道: “我以前名声不好,韩大爷韩大娘,看见我指定厌弃,我还是别招老人不待见了!” 他所说的韩大爷韩大娘,指的就是韩大胆儿爹妈。他爹妈以前和狗少爹妈平辈伦教,都是一个门口老街旧邻,十分熟络。 韩大胆儿道: “不愿意在家吃,那咱就会芳楼!我还没谢你两次出手相助呢!” 狗少正要出门,回头一笑道: “说这个不就远了么,咱俩是发小,从小就认识,什么谢不谢的,会芳楼就不去了,我回天津卫事儿还没办完,我最近在江苏义地东三里,没匾额的小庙落脚,有事儿就去那找我!” 说罢不等韩大胆儿挽留,跳出屋外,手抓房檐,一翻身上了房,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踪影。 韩大胆儿想不到,和狗少一别多年,因缘际会他却成了个津门奇人,虽说他以前在天津卫也是名声远播,但都是臭名,现在却真成了个奇人侠士,不禁让人咋舌。 说话就要过年了,天津卫最近几天没出什么大事,韩大胆儿回了侦缉科销假,却连着几天不见梅本事来上班。一问之下,尤非说梅本事,请了一个礼拜假,但假过了两天却还没来上班,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范统和张彪都说,前几天还在西门外看见过他,不过他当时急急可可的也不知干什么去,叫他两声也好像完全没听见。 李环却说,梅本事准是在西门里有个相好的,西门里旧时又不少妓女暗娼,李环的意思是说梅本事去找暗娼了,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儿,街上碰见自然抹头就走有,还能有打招呼的么? 但韩大胆儿心中疑惑,梅本事虽然为人有点吝啬,有好占便宜,但挣钱可不少,要去也是去富华楼、天宝班犯不上去西门里嫖暗娼。 侦缉科众人议论纷纷,殊不知梅本事家里却出了大事儿! 一百五十七 西大万子见闻 梅本事接连几天都没来上班,韩大胆儿本来也有点疑心,但转念一想,梅本事为人圆滑,又是侦缉科科长,黑白两道也没什么人敢动他。 他这人吝啬小气,从来不借给别人钱。照常理,也不会和别人有什么金钱纠纷。韩大胆儿想来想去,觉得无甚大事,也就算了。 过了十多天,梅本事才销假回总厅上班。只不过这次销假回来之后,梅本事却有些异样,平时除了公事,他都是待在办公室喝茶水看报纸,可放假回来,觉得他说话越发少了,而且总是无精打采,闷闷不乐,而且脾气暴躁,偶尔在他办公室里,还会传出一声闷哼,也不知所谓何来。 范统爱拍马屁,所以总找机会端茶倒水,对上司嘘寒问暖,但进去刚想谄媚,就被梅本事两句话给轰了出来,热脸贴了冷屁股,自找没趣,范统也不知梅本事遇上什么烦心事儿,可他却不问,生怕一开口,梅本事说要借钱,碍于上下级关系,自己又不好不借,但要是借了就等于扔了,欠条肯定甭想,还钱更是没指望。 范统这人,成天混日子,最好大事小事都没他的事,你管他管都不用自己管,什是时候看见白捡的便宜,他才会削尖脑袋挤进来。既然拍不上马屁,干脆别去找鬊,所以之后也不大往梅本事房间跑了。 尤非一直是借调,一直也没混上一张实际调职令。所以经常找机会装勤快,梅本事只要有事叫人,他一准是头个儿报到。但梅本事压根也不提调令这事儿,最后还是韩大胆儿,去跟梅本事提了几次。梅本事心烦意乱,又着实惹不起这位活祖宗,只能硬着头皮,拧眉瞪眼的把借调令又续了一年,这才算暂时作罢。 韩大胆儿见梅本事面色虽有些苍白,神情事儿焦躁,时而委顿,他不通医理,但看梅本事行动坐卧并无大碍,所以就嘱咐他,要是不舒服就去看看大夫,实在信不过,找防疫院的老苏看看也行,老苏早年行医学贯中西,医术堪比不少名医。 梅本事听完也仅是点头而已,之后依旧是每天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除了上下班,或者上峰开会训话,极少出门。 仗着天津卫进来平安无事,除了几件溜门撬锁,两期打架斗殴和两期人口失踪的案子,也没发生什么特大凶杀命案,显得异常平静,所以也不需要梅本事部署安排什么,每天就是浑浑噩噩上班来下班走。 如此过了一个多礼拜,梅本事又请了两天假,不知道失去看病了,还是有什么事,只是再回来之后,忽然百病全消精神矍铄,每天神采奕奕,精力足满竟然把手头挤压的不少陈年旧案,全都整理一遍,重新发下来,让人调查。这可压根不像他能干出来的事儿。 不过梅本事忽然变得勤勉了,手底下人自然也不敢太懒散,成天外出走访旧案,查究线索每天累的贼死,个个怨声载道。韩大胆儿起初也觉得梅本事转变的非同寻常,但随后看梅本事并不是装样子,而是的确一概颓势,作势雷厉风行异常勤奋,也就不再深究,他忽然性格大变的原由了。 不过他可不知道,梅本事这反常的表现,正隐含着一场轩然大波,却又将是一场凶杀恶斗! 说话就到腊月初八了,再有二十来天就年三十儿了。 老话说,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糊窗户、二十六炖锅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贴倒酉、大年三十坐一宿。 腊月二十三是祭灶,传说这天要送灶王爷上天,向玉帝禀报这家人一年的善恶功过。所以这天祭灶要用糖瓜年糕等物供奉灶王爷,其实就是给灶王爷行贿,让他吃糖瓜嘴甜,跟玉帝净说好话。连灶王爷骑的马,都要供上草料凉水。 其实所谓灶王爷骑的马,又叫灶马,还有小名叫高脚腿子,或者穷蝉,就是种类似会蹦跳的虫子,常在阴暗油腻的厨房灶台出现压根跟马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至于这糖瓜,是麦芽糖加江米粉制成的,要用熟江米粉和熟黄豆面混合制作,做好之后,豆香浓郁。祭完了灶,孩子也就都分着吃了。 二十四、二十五这两天,家里要扫房,糊窗户纸,要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过大年。 二十六这天要炖锅肉,因为过去日月艰难,哪像现在,天天能吃肉,吃得人都腻了,老时年间都盼着过年,就是想在过年这几天解解馋,打打牙祭。 说是二十六炖锅肉,其实一般人家,得赶上腊月二十七八才卖肉。为嘛呢?您想,过去普通人家的孩子都缺嘴儿,个个都馋,要是早早把肉买回家,炖完肉,不等过年呢,就得全吃光了。 二十七宰公鸡,这天杀鸡杀鸭,不管是炖是熏,都得把年三十的鸡鸭肉食准备齐了。不过这都是民间习俗,也不非得就这天弄。 二十八把面发,旧时天津人习惯,从腊月二十八开始蒸馒头,戗面馒头、有馅儿的、没馅儿的、枣的、糖的、油盐的,这戗面馒头,就是在发好的面里揣进干面粉,蒸好面食还要用筷子,蘸着食色在馒头上打上红点,寓意着吉祥。一般都存在竹篮大缸里,一直吃到正月十五。 二十九贴倒酉,就是说腊月二十九这天,天津人会在家里门窗上贴福字,春联和吊钱,吊钱这东西可以说是天津卫独有的,用红纸裁成长方形,镂雕上吉祥如意,富贵有余的图案,贴在窗户上,取个谐音好兆头,吊钱吊钱,希望天上掉钱。 大年三十这天一家老小要用年糕敬神,家里有钱的还会在面食铺订个蜜供敬神。传统相声里说的“五尺高的大蜜供”指的就是这东西。者使用半发面,切成寸余的条,油炸之后蘸上蜜糖,一根根搭成宝塔形,从几寸到三尺不等。 除此之外还要包饺子、熬夜、守岁。包饺子除了肉的还要包素饺子,寓意来年素素静静。老时年间过年前事儿就是这么多,所以一般人家,越是年前几天越是忙碌。 今个儿才刚腊八,韩大胆儿今天休息,一早在家里喝了刚熬好的腊八粥。 俗话说腊七腊八冻死俩仨,旧时到了这几天,天气就异常寒冷,常有无处容身的乞丐,冻死在街边。每到腊八这天,天津卫的道观庙宇都会舍腊八粥,成群的叫花子,都会聚在大庙小庙门口,等着盛粥。 老时年间,腊八粥用的是大米、小米、豇豆、红小豆、花生、小枣等五谷杂粮熬制而成。那时候熬腊八粥的规矩,有几样不放,像是莲子、桂圆、薏米、大芸豆等等。因为有的放了吃着上火,有的不好熟,有的则是穷人买不起,所以老规矩的腊八粥这几样不放。 熬腊八粥主要是为了祈求来年丰收,有祭祀五谷之意。那时候天津卫,寺庙中,大悲院的腊八粥算是头钩了,可说粥稠豆软,香甜味美,所以除了叫花子乞丐,有不少平民老百姓也会赶上这天,在庙门口排队盛粥。 腊八这天还要用剥皮的大蒜,放在陈醋里腌制,年三十晚上吃饺子蘸醋,就得蘸这大蒜腌制得醋,因为是腊八这天泡的,所以就叫腊八醋。 韩大胆儿喝完腊八粥,要陪着老娘去西大万子逛逛。 老时年间,天津卫有三个地儿年味儿最浓,一个是河东,一个是老城里,另一个就是西头的西大万子。 西大万子这万,其实就是河湾的湾,本来应该叫西大湾子。位置就在老红桥,那片有个梁家嘴,位于赵家场西南,三面临河,所处的那个河湾就叫西大湾子,天津人念白了,就管这叫西大万子。 那回西大万子市场繁荣,尤其到了过年的时候。每年一进腊月西大万子格外热闹。其实韩大胆儿家过年应用的年货早就置办齐了,就是随便逛逛,看看还有什么落下没卖的。 西大万子市场热闹,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虽说又家里两个伙计套车跟着,韩大胆儿也不放心,怕人多老娘磕着碰着,说是老娘,其实韩大胆儿他妈岁数也没大,过去人婚配都早,这时候还不到五十,可放在旧社会这年纪就算是老太太了。 其实韩大胆儿配老太太来,还有个原因,近来天津卫西头儿,新起了一座真仙观,香火鼎盛,十分热闹。近来伤寒流行,真仙观的老道赠医师药,救治百姓颇得民心。 百姓都说观众老道屡显神通,说的跟真仙降世了赛的,韩大胆儿从不信这些,但却觉得十分好奇,怕这又是有人装神弄鬼,暗中却聚敛钱财。这真仙观就在西大万子再往西头,所以他也想借机会去看看。 大车过了金华桥,来往行人已经逐渐多起来,行不多远便来到西大万子这片市场。 这时候西大万子卖东西的可多了,卖小金鱼的、买锅碗瓢盆的、卖春联吊钱的、卖活鸡活鸭的都上街了。还有卖包素饺子的红白粉皮、黄嘎巴的。红粉皮是用食色染的,红艳透亮,白粉皮就显得洁净鲜亮。至于这黄嘎巴是以小米为辅绿豆为主,掺入食色染成黄的。这东西包素饺子起到筋道的作用。 街边还有卖炸丸子的,不像现在的炸丸子,放一堆旱萝卜和面糊,炸出来隔着老远就闻着一股臭味萝卜根气味儿,甭吃熏都能熏你一跟头。老时间见的炸素丸子里放的是粉皮儿和粉条,用粉子和好炸出来,烩白菜不光不散,越嚼越筋道。 卖蒸食的馒头铺,这个月份是最火的,大饼铺子这月份也蒸馒头。馒头铺除了卖馒头还有花糕。馒头条之类的。这馒头条一条算十斤,过去有钱人家都是买一百斤,送到西老公所行善。 (这西老公所,是永丰屯附近设立的“理教”传教点,原称公所。也是过去宗教教派之一,主张,奉佛民之法,修道教之行,习儒士之礼,住址也是行善积德。) 街边还有些卖熟食零嘴的,像是大糖、糖墩儿、糖粘子、糖炒栗子、这糖粘子不像现在,只有白糖裹着红果,就是山楂,过去糖粘子,里面还要有海棠果、杏干、藕片、葡萄、果仁、核桃仁,用白糖熬好了,放在木盘子里五颜六色十分好看。 韩大胆儿最爱吃的就是西大万子的“大糖”,这是种空心的麦芽糖,芯儿里填上冰糖末、青梅、果脯、瓜条之类的,他每次来都得买上一包。 韩大胆儿陪着老娘正来到卖大糖的摊子,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正陪着一个中年妇人,这背影不是别人正是梅若鸿。 韩大胆儿见梅若鸿身边的夫人,正是她妈,就赶紧上前问好,梅若鸿见是韩大胆儿和韩大胆儿的母亲,也赶紧施礼问好。这两家人是世交,所以两位老太太关系走得也近,互道问候之后,就热络地攀谈起来。 韩大胆儿见梅若鸿买了一包大糖,便问道: “你不是不爱吃大糖么?” 梅若鸿道: “可你不是爱吃吗!” 韩大胆儿这才知道,原来梅若鸿这包大糖是卖给自己的。虽然心中欢喜,却又有些莫名其妙的抵触,也不知为什么一沾梅若鸿,自己就变得这么拧巴。 自从那天梅若鸿和他一起去了谦德庄之后,在梅若鸿心里和韩大胆儿的关系自是更近了一步,但韩大胆儿心里却始终还是敬她多于喜欢。 梅若鸿问道: “听小犹太说,你前些天去东于庄,差点遇到危险,没受伤吧!” 韩大胆儿和陆松涛被群鼠攻击,明明满身伤,这时却风轻云淡地道: “当然没事!我怎么可能受伤!” 梅若鸿一听就知道他是胡扯,小犹太明明说韩大胆儿弄了满身伤痕。她本想去探望韩大胆儿,可近来有不少人感染伤寒,巴斯德化验所实在太忙,一直在做病菌化验,实在脱不开身。等有时间了,韩大胆儿的伤也早就痊愈了。 梅若鸿白皙的皮肤里,偷着淡淡的红晕,脸上似有嗔怒的道: “你总拿自己的命开玩笑……我……” 韩大胆儿见梅若鸿嗔怒中却带着几分伤心,正想出言劝慰几句,却听大糖摊子旁边,茶汤摊子上,有几个人正在议论西头和老城里,最近发生的几件怪事! 韩大胆儿这人好奇心强,最爱听这种事情,但不是未必得,而是他天生探案缉凶的天兴使然,所以便凑近几步,细细听几人闲聊,却又把梅若鸿晾在大糖摊子前。 这几人你一言我一语,韩大胆儿听了一会儿这才明白。 原来最近这些日子,老城里闹起了狐仙,不少有钱人家,大白天的凭空丢东西,放在桌上的东西,转个身就不见了,可屋里门窗关着,只在桌上留下一撮狐狸毛。 这事儿接连不断,发生了好几回,都是清平白日朗朗乾坤,别说放在桌上的东西,就算锁在柜子里的物件,那也是说没就没,转眼就不见了踪影。每次都在现场留有一撮狐狸毛,所以就有人说,这是狐仙爷借物。 一时间老城里和西头闹狐仙的事儿就传开了,说的一个比一个邪乎。 韩大胆儿听到这不禁脱口道: “哪有什么狐仙!这明明就是遇上钻天的飞贼了!” 茶汤摊子上说话的几个人,听韩大胆儿突然插口,有一位正说得兴起,顿时就不爱听了,站起来就想讥嘲几句,说插嘴的人儿没见识!可站起身来,一看插嘴的竟然是津门神探韩大胆儿,立即就变得可客客气气了。 韩大胆儿今天虽然穿的是便装,但人的名树的影儿,他以前又是街面的巡官,着实有几个常在街面混的认识他! 韩大胆儿道: “这飞贼不犯在我手里,还罢了,要是犯在我手里,非给他手指头都掰折了!” 他这句话不打紧,却引起了不远处一个人的注意。 岂料韩大胆儿一句话,竟然又惹出了一场麻烦! 一百五十八 狐仙入宅 韩大胆儿在西大万子的茶汤摊儿上,听几个喝茶汤的人闲聊,说起最近老城里闹狐仙的事儿。 说东门里文庙后身,住着个姓张的老学究,是大清国倒台前,最后一科的进士,家中藏书甚多,有不少珍贵的古籍。有天中午,张学究正翻看一本明代的津门古籍,谁知眼前一花,却见一只大狐狸不知怎地,忽然出现在面前! 这狐狸通体火红,神光护体,在他眼前一个转身便消失不见,张学究一激灵醒来,却原来是做了一个梦,但手中捧着的那本古籍却不翼而飞了,屋中门窗紧闭,只在手里发现一撮火红的狐狸毛。 过不多久东门内大街,一户人家也出了相似的事情,那是个大户人家,人口众多四世同堂,在老城里有二百来间房子,前清时候是津门的大盐商,家中光有钱粮,且收藏了不少珍玩器物。 本家三房里的老二,吃过晌饭之后,在屋里把玩一件西周的青铜古镜,也是眼前一花,忽然看见一只神光溢彩的大狐狸凭空出现,这狐狸在他眼前转身化成一道光华,便就此不见了,可这位手中的青铜镜却也不见了,也只留下一撮狐狸毛。 如此老城里内外,和老城西头儿接连出了几起这样的怪事,此后便传出了,有狐仙进宅盗物的传说。 几个闲聊的恶人说得有鼻子有眼,这时韩大胆儿插口却说,这不过是出了个厉害的飞贼,他最看不惯这种假借鬼神,却行诡诈龌龊之事的歹人,一时好胜心起便放出豪言,要亲手擒住这飞贼,把他手指头掰断。 这时远远地有一人,听到了韩大胆儿之言,又从韩大胆儿和闲谈几人对话中,听出他便是津门有名的神探韩大胆儿,便走到韩大胆儿身后,轻声问道: “劳驾,请问您了是韩志刚韩爷么?” 韩大胆儿回身一看确是个小老头儿,年纪约莫五十来岁,穿着一身长袍马褂,光头没戴帽子,头发稀疏但梳得整整齐齐,两批八字胡,脸色焦黄,眼神谦逊温和,却颇具神采。 韩大胆儿见老头儿十分有礼,也还礼道: “不敢当!我就是韩志刚,您了有嘛事?” 老头儿道: “我们家老爷本来是让我拿着请帖,特意要道您了府上拜会,碰巧却在这和您了巧遇!我们家老爷明日在家中设宴,想请您了过府一叙,实在是有件要事相求!” 韩大胆儿听老头儿说得十分客气,结果请帖,见上书: “韩公敬启 久慕韩公威名,只却无缘结识,明日小可在家中摆下宴席,望公能屈尊一聚,实有要事相求,小可知公乃高洁大义之士,望勿疑之,若不到之处,望公海量汪涵。” 落款是,王维汉。 韩大胆儿既不认识这个叫王维汉的人,也没听过他的名字,但这是请帖中写的十分客气,像是的确有要事相求。 韩大胆儿拿着请帖,又上下打量了一遍眼前这小老头,见他目光端正,并不游异,似乎并无歹意,便说道: “我和你们老爷并不相识,贸然登门拜访似乎不太妥当……” 小老头道: “我们老爷的确有事相求,并无歹意,还请您明日务必屈尊移驾!” 韩大胆儿道: “真有事,可以到总厅侦缉科找我!” 小老头道: “实在是我们老爷不便前往,还请韩爷务必明日驾临,请帖背面便是地址!” 韩大胆儿见老头儿表情恳切,他虽然艺高人胆大,但经历几次轻敌冒进,都差点害自己命丧黄泉。他深知已经和三阳教结下仇怨,他们这些妖邪之辈,明着斗不过自己,说不定就会暗设毒计,所以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忽然请自己上门作客,登时就引起了他的警觉。 韩大胆儿查案时,沉着冷静,思维缜密,照理来说,这种情况未明的事儿,绝不该以身犯险。不过他之所以得了这个大胆儿的外号,就是因为他胆子大,即便明知山有虎,他也敢偏向虎山行。更何况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就算对方真有歹意,他也不惧。 想到此处,随即便道: “好!明日正午,我必定登门叨扰!” 小老头见韩大胆儿一口答应,抱拳行礼,便转身离开了。韩大胆儿有心暗中尾随,坠着他看看,想先查探一番,但转念一想,若被发现行藏,反而显得自己过分小心胆怯畏惧,便就此作罢。 他拿着请帖心中思虑,这时忽然想到,梅若鸿还被自己晾在一边,赶紧转身去大糖摊子上找她,谁知一转身,见梅若鸿捧着大糖正站在他身后。 梅若鸿眉头微蹙,说道: “你傻不傻?认识人家么?请你就敢去!你当警察得罪了不少人,还和那个三阳邪教结了仇,万一是陷阱呢?” 韩大胆儿一拍胸脯道: “没事!到时候我随着带着暗器和手枪!” 梅若鸿略带嗔怒道: “双拳难敌四手,如果人家要暗算你,又怎么会是独个儿出手,万一人多势众你怎么办?” 韩大胆儿道: “我去之前也会安排人手做后援,你放心吧!” 梅若鸿依旧不太放心,但看韩大胆儿满不在乎的样子,只轻轻叹气,也不再多说。 韩大胆儿和梅若鸿,陪着两人的老家儿,在西大万子逛了一上午,中午又去了“什锦斋”吃晌饭。 什锦斋最出名的是什锦火锅和玛瑙野鸭。 什锦火锅主料不少于二十样,火锅里菜分上中下三层,菜粉铺底,中层放炸山药、手撕面筋、炸豆皮、炸滑鱼等等,上层放虾肉丸子、鱼腐丸子、蒸肉丸子、海参、鸡腿肉、鸭脯肉、铁雀、鱼肚、红肉、白肉、冬笋、大虾干盖面再以蟹黄、韭黄点缀,浇上三合汤,火锅中包含了鸡鸭鱼肉鱼各种味道,味道甚为鲜美。 至于玛瑙野鸭这道菜,也很出名。家住天津卫北大关的丁伯钰丁大少爷,虽然后来家世败落了,卖了糖墩儿,可原先却也是家财万贯的主儿。他就最爱吃这道菜。 当时什锦斋烹制这道菜也十分讲究。选的主料是野鸭中最好的,绿翅鸭和绿头鸭,先将鸭肉切成棋子块儿,炸至金黄色,然后炝锅加作料、高汤,再下鸭头、笋尖、木耳等,勾水欠淋上花椒油。玛瑙野鸭的玛瑙,说的是把烹调好的鸭块倒在刚炸好金黄色的豆腐皮上,上桌前,在豆皮盘子加点热油,上桌时还在吱吱作响。皮脆柔嫩的鸭肉没配上欠汁和豆腐皮,色香味美让人回味无穷。 用罢饭,又在金生茶园,喝茶听大鼓。直到天色将晚,两家人这才分别,因为顺路所以韩大胆儿先把老娘送到家,然后又跟车送了梅若鸿母女俩到家,这才一个人坐电车回又回了家。 韩大胆儿下电车的时候,隐隐觉得身后似乎有人在远远地跟着,于是赶紧放慢脚步,绕到附近一个胡同,一猛子扎进胡同里暗藏在一个拐角处。 月光下,只见有个人影朝着拐角走来,这人影刚到拐角处,韩大胆儿便一个箭步窜出来,右臂顶肘奔着那人胸口撞去。 手肘未到那人便发出一声惨叫喝道: “别别!韩头儿是我!” 这人背对月光,看不清面目,但韩大胆儿却听出这声音很熟,急忙收住拳脚。原来那人却是久未露面的“花四儿”。 花四儿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战战兢兢说道: “好么!韩头儿,您了到看清楚再动手,好悬就要了我的小命!” 韩大胆儿道: “大晚晌的不回家,在后边一声不响跟了我半里地,不打你打谁!” 花四儿奇道: “半里地?没有啊!我就刚才看您了进胡同才跟进来,正有点要紧事儿跟您了说!” 韩大胆儿也顿感一阵疑惑,花四儿好酒贪花,身子虚弱,脚下步履沉重,适才跟着自己的人,脚步轻灵声响甚小,显然轻身功夫极佳,绝不是花四儿能办到的。 他四下张望一阵,却不见周围有旁人的身影。花四儿见韩大胆儿往四周踅么,问道: “韩头儿!您了找嘛呢?” 韩大胆儿见不见旁人,便道: “你跟着我有嘛事儿?” 花四儿道: “我听齉鼻儿和豁了嘴说,您了在找一个带猴脸面具的老头儿……” 韩大胆儿一听猴脸面具四个字,立即正色道: “你认识这人?” 花四儿道: “那倒不认识,只不过前些日子,我再二娘们附近,看见过一个带猴脸面具的人!” 韩大胆儿赶紧问道: “二娘们是谁?住哪?” 花四儿听韩大胆儿问起二娘们,立即眉飞色舞地道: “这娘们儿的家里那口子是做买卖的常年不在家!要说这娘们儿可骚了,长得也妖,特勾人儿,我经常去她那儿,嘿!每回我去……” 韩大胆儿不爱听花四儿说搞瞎巴的烂事儿,瞪了他一眼正色道: “说正事儿!” 花四儿见韩大胆儿瞪眼,也不敢再贫气了,说道: “二娘们住北营门附近!那附近有几个空着的小院儿,我就在那附近看见带猴脸面具的,估计他就在那片落脚” 韩大胆儿道: “具体在哪个院儿?” 花四儿摇摇头道: “不……不知道!” 韩大胆儿一听以为他是跟自己胡说八道,想弄俩钱,当时就要发作,花四儿一看就慌了,赶紧道: “您了别急,这人既在那出现,必然也有原因,我给您了去打听打听!一准儿能找着!” 韩大胆儿道: “你不是跟我这瞎他妈胡沁吧?” 花四儿道: “您了借我俩胆儿我也不敢呐!我就不怕您把我蛋黄子都打出来么?就是那片不小,打听起来特别费劲……” 韩大胆儿知道花四儿这是想要俩钱。但一来不知道他说的真假,二来今天出门口袋钱也花完了。于是掏出烟卷,点上烟抽了一口,斜眼看看花四儿,伸手抓出一把零钱,接着道: “就这点!” 花四儿皱着眉,直嘬牙花子,说道: “韩头儿!这也太……” 韩大胆儿叹了口气道: “那算了吧!也别麻烦你,正好我也省了!” 接着作势把钱往口袋里揣,花四儿忙抢上一步,伸出双手,作势接着零钱,嘴里连忙道: “您了这说的嘛话呢,为您了办事,嘛钱不钱的!” 韩大胆儿把零钱扔给花四儿,接着道: “要是我知道你跟我这胡沁吹大梨,那我不把你小子粑粑打出来,算你拉的干净!可要是真着着了那个人,肯定有你一份犒劳!” 花四儿结过零钱,连忙喜笑颜开的地道: “您了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为您了办事,就算肝脑涂地……” “滚滚滚!” 韩大胆儿不愿意听花四儿废话,在他屁股上随便蹬了一脚,也没用什么劲儿,花四儿就坡下驴,嘴里装着哎呦,一溜烟往胡同口去了。 韩大胆儿在后面高声嘱咐道: “那人厉害,别让人发现送了小命儿!” 花四儿摆摆手道: “您了放心吧!”说着奔出了胡同。 韩大胆儿虽然不知花四儿说的真假,但这些界面上混的,打听消息却很灵通,也说不定会有意外发现,真能找到那猴脸面具人的落脚之处。 韩大胆儿回到家,吃过晚饭,早早上床休息,可翻来覆去却睡不着,脑子里都是狗少讲的事儿,还有陆松涛要探查的那个小院儿。直到月至中天方才昏昏睡去。 睡到半夜,忽然听见房顶上屋瓦发出一声轻响。韩大胆儿常年习武,感官异常敏锐,心知这时屋顶有人。于是赶紧穿悄声穿上衣服,摸上暗器和利刃,登上鞋。怕门有响动,悄悄推窗而出,伸手抓住房檐,想要一个卷身,反上房顶。 岂料双手刚用力提起身子,就见面前出现两盏碧油油的绿灯,韩大胆儿登时一愣,刹那间缓过神来,这才发觉,那两盏绿灯竟然嵌在一张毛绒绒的脸上,原来那却是一只大狐狸,一只火红色的碧眼狐狸! 一百五十九 碧目火狐 北方传说的五大仙家中,唯狐仙的传说最多。自古便有九尾妖狐魅惑商纣,祸乱朝纲,引致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激起四方诸侯纷举义旗,才有武王伐纣,斩将封神的传说。 当然现在咱知道,这《封神演义》不过是明代成书的小说,但那会儿老百姓迷信,没学识或不识字的文盲更是比比皆是,加之获取信息渠道匮乏,多为戏台和评书讲述的神怪野史,所以妖狐祸商的故事流传甚广。 再加上清代袁枚的《子不语》和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其中更是多有描写狐狸成精的怪诞故事。加之一些民间传说中有什么“胡三太爷”“狐狸公子”之类的,且常有人说见到狐仙显灵,或是狐妖作祟的怪事。 因此一旦发生些超出常识或者,那时候的人理解不了的科学现象,有人便会归结到五仙显灵,其中更以五仙中的狐、黄二仙为主。所以狐仙、狐妖的传说,在人们心中可说更是根深蒂固。 韩大胆儿自然从来不信这些,而且也从来没见过什么五仙显灵,狐、黄、白、柳、灰,在他心中不过是群动物,和鸡、鸭、牛、羊、猪差不多。 要说猫狗颇通人性,这倒不假,那是因为猫狗自上古时代便被人们驯服,成了家养之宠,它们长期跟人在一起生活,对人的行为模式极为熟悉。有时候也会有些模仿,或是了解人的行为规律,做出一些对自身有利的判断和举动,也并不能证明就真的具有什么,超越常识的所谓灵性。 猫狗这些通人性的动物,尚没有几个成为精怪的传说,更何况长居于野外的那些动物呢! 不过自从上次在东于庄外,枯树林中,见识过群鼠结阵之后,韩大胆儿对于动物的想法有了稍稍改变。但就算有所改观,也只是觉得群鼠竟然能被耗子人驯化,按照耗子人的唿哨,结阵行动,盗取财物,攻击活人,所以颇为吃惊而已。 至于那两只银狸带领的狸猫群,因为猫鼠自古敌对,所以群猫攻击鼠群,也并不稀奇,只是猫群较之寻常家猫更通人性一些罢了,仅此而已。 可今晚韩大胆儿却真真实实见识了什么是所谓的狐仙! 且说,韩大胆抓住房檐正要翻身上房,双臂运力刚将身子提起,眼前便忽然出现了一只大狐狸毛茸茸的脸,他毛色火红,双眼碧绿,只觉鼻中闻到一股狐骚,身子登时软了,手上劲力一松,“砰”地一声,从房檐边摔落在地。 只见一直那只大狐狸从房上跃下,身带光滑,碧目如电,朝着韩大胆儿人立而起。奇怪的是,狐狸落在院中,家里收养的那条红堡的大黑狗,却依旧酣睡,一声不吭。 那狐狸脸上并非野兽的凶恶神态,反而似带笑意,前肢负在背后,如同人倒背着手赛的,后肢却同人一般着地行走,向着韩大胆儿踱步而来。 韩大胆儿虽然从不相信鬼狐精怪之类怪力乱神的玩意儿,但在这一刻,眼前看到的东西实在令他大感骇意!若说眼前这火红色的碧眼大狐,只是动物,那又何来赛人一般的神态举止。 可若说这大狐狸着是人假扮的,那狐狸前肢后肢骨骼,却分明不是人类的结构,而且狐狸体型虽大,但却比常人要小的多,就算是孩童,披上狐皮也不可能全然不露破绽。 这时韩大胆儿适才摔落,背上吃痛。便是这背上的疼痛,让他脑中一阵清明。心中闪念顿时明白,自己许是中了幻术! 想到幻术他急忙挣扎着要站起身来,取觉得手足僵硬,似乎全身瘫痪,动弹不得,但肩背手足刚才磕碰的痛感仍在,却又不像全无知觉,只是身体完全不听使唤。挣扎了几下,只是越挣扎,越感头晕目眩,好像马上就要昏厥。 这时,他猛地想起那日狗少所说的“万一不幸中了他的幻术,千万别一心相抗,那样反会越陷越深,只要收摄心神,脑中空明什么也别想,或可破除幻术!” 于是便立刻全身放松,双目微闭,虽然大敌当前,但舌顶上腭,运起连气法门,顷刻间四下尽皆只有白光,脑中顿时一片空明。 那只碧目火狐,朝着韩大胆儿走来,一个箭步竟然越过韩大胆儿,要往他屋里窜去,忽然一只手斜刺里伸出,正抓住狐狸的后退! 狐狸吃了一惊,只觉登时一股巨力,将自己身子远远抛出。那伸手将他抛出的人,却不是韩大胆儿又是谁! 韩大胆儿将狐狸抛出,紧接着扬手打出一只铁筷子,朝着狐狸摔落的方向打去,只听筷子破空之声袭去,紧接着便是“嘣”的一声,然后就是铁筷子颤动嗡嗡作响,那筷子却已经钉在了院内廊下一根柱子上! 再看院子里,除了韩大胆儿已经别无他人,那只碧目火狐却早已不见了踪影。韩大胆儿听筷子破空到钉在柱子上,中间发出“嚓”的一声轻响,便知道暗器已经伤了那碧目火狐。 他爬起身来就要飞身追赶,不料幻术刚刚解除,身子虚软,一个立足不定,竟然一屁股坐在地上,缓了好半天,这才气力渐渐复原。 这时他走到院中,拔下钉在柱子上的铁筷子,见铁筷子上有斑斑血迹,便朝着筷子飞行轨迹,在院中借着月光查看。只见院子中央,适才碧目火狐跌落之处的地上,有两滴殷红血点,还有一大从火红的狐狸毛,捡起狐狸毛,不用凑到鼻边,便已闻到一股浓重的狐骚。 韩大胆儿掷出铁筷子之时,并未破解幻术之后,那碧目火狐是何模样,只是凭感觉将筷子掷出,谁想到筷子伤了碧目火狐竟然留下一撮狐狸毛,心中疑惑,难道刚才却使出幻术的,却真是一只大狐狸么? 他思来想去,也无定论,此时再去追赶已然不及,也只好作罢。不过这碧目火狐今夜已然受伤,想必不会去而复返自寻死路。此时长夜未尽,韩大胆儿揉揉摔落磕碰的伤处,好在并无大碍,便回房继续休息。 第二天一早,韩大胆儿吃了早点之后,便骑上自乘车去侦缉科请假,打算中午前后,拿着请帖,到王维汉家中赴约。顺道在侦缉科带上手枪,让尤非、范统或者张彪、李环等人,在王维汉家不远接应,若真有危险,听见枪声便闯进去援手。 韩大胆儿刚到总厅,还没上楼,却听厅里的警察议论说,昨晚后半夜,总厅的竟然遭贼了! 他好奇心大起,赶忙凑上去询问,得知原来是总厅的证物室遭了贼,证物室的重锁被撬,证物室中被翻得乱七八糟,存放的证物也丢了不少。除了有老城里珠宝店劫案的证物,一批金银珠宝之外,另有在海河运输船缴获的烟土,还有一些取保候审的人贩的保释金等等。 一百六十 总厅窃案 韩大胆儿衣兜里有个纸包,包里放着在家中发现的狐狸毛。听说总厅被盗的证物室也发现一撮狐狸毛,他便匆匆来到现场勘验。 总厅的证物都存在地下证物室,先得过了一楼走廊尽头的铁栏杆门,不过值班的存证物的人来来往往,所以这门通常不锁,就算锁,也是用铁丝伸进去固秋几下,就能给捅开。 穿过提栏杆门,是一段楼梯,然后是一条很短的地下通道,通道两壁上房有两遛气窗。气窗又扁又长,最多只能把胳膊伸出去,要进人是压根不可能。窗户打开,外面就是总厅大院儿,气窗比院里地面高出不少,怕的是下雨时候积水倒罐进地下室,淹了证物室。 地下通道快到尽头的左侧,是一个专管证物的值班室,地下室这地儿就算有气窗也十分潮湿,所以证物室上班的人总是怨声载道,说呆久了阴天下雨关节都疼。所以别看证物室值班是个清闲差事,但其实除了不得人心的,在厅里没个亲的厚的那样的人,基本上没人愿意来。 这几年看值班室的,一直是老陈,这人沉默寡言有没朋友,四十岁不到,每天就是在证物值班室,专管登记和存取证物。证物室门口有张桌子,靠着一边的墙壁,另有两张凳子。 自从之前证物室被猴脸面具人反复光顾过之后,总厅就加强了守卫,每天分四班,白天晚上都有预备队的人荷枪实弹值班看守。门口两个凳子一张桌,其实是他们自己放的。这里平时根本太平无事,只不过面具人光顾之后,才开始布放,所以看守值班的人,平时十分清闲,就搬了桌凳来坐着休息开小差。 值班室前面几步就是证物室的铁门,铁门很厚,虽然不及小西关地下秘密囚室那重锁铁门厚重,但一般人想要破门而入也几乎是不可能的。门上没有明锁,只有个锁孔,装的是德国产的暗锁。之前面具人来总厅,几次三番都没能撬开这铁门的暗锁,足见其坚固程度。 韩大胆远远地见证物室铁门开着,正有总务科的人拿着工具在那修锁。门口还站着预备队的几个人,值班室的门开着,老陈正在值班室整理被翻乱的证物档案。 预备队的队长“孟威”和梅本事一向不对付,而且自从上次面具人来总厅盗窃,寻找乌木方盒,尤非受伤之后,厅长嘉许梅本事会带手下,梅本事再猛拍一通马匹,厅长更是大加赞赏。孟威就更是连窝火带憋气,此后越发恨梅本事恨得压根痒痒。 韩大胆儿见有预备队的人,三两个站在值班室门口抽烟闲聊,于是也不做声低着头悄声走近四下查看,见墙边那张桌子虽然擦得干干净净,但灯光下,显得油腻腻的反着油光,虽然被仔细擦拭清洗过,但依然能闻到淡淡酒气,估计这每天值夜看守的人,经常在这开小差喝酒吃肉。 每天一到点下班,值班室的老陈就锁门走了,值夜的预备队警察,便肆无忌惮的在证物室门口喝酒吃肉,上司们八百年不来一次证物室,所以他们也有恃无恐。 再看那敞开的证物室铁门,铁门的合页门轴基本上无损。韩大胆儿走凑近两步,扎在拎着把放在地上的扳手,装成给维修的人帮忙,没凑过去查看门框和门锁位置。 他虽然身材高大,但低着头蹲着身子,又背着灯光,总务科的人也没留意,只当是在场的预备队员,好心帮忙搭把手。预备队的看着韩大胆儿的背影,手里拎着扳手,却以为是总务科来帮忙修门锁的。 只见那门门框上有些许撬痕,但不甚深,铁门暗锁外侧的门边却有一篇被撬豁了,暗锁的所涉歪歪斜斜,显然是已经被撬坏了。韩大胆儿仔细检视了一会儿,有从维修的人身边,挤进证物室里。 证物室内空间很大,背着许多铁架子,架子上都有纸卡名字牌儿,写着证物编号。证物大件的放在麻袋里,小件儿的放在纸袋里,袋口都有密封的标号纸,铁架中间有不少证物已经被翻乱了,远处角落里铁甲上的大件证物,可能是比较沉重所以尚算整齐,伸手一模还有不少积灰尘土。 除了一些被翻乱的证物,还有些编号牌上的铁架子是空的,地上扔了几个麻袋和纸袋,显然是被盗走的证物,那些珠宝和烟土之类的值钱物件。 韩大胆儿又看看地上,应该是老陈经常打扫,只有少许尘埃,但那薄薄一层尘土上显得十分凌乱,像是有人游走踩踏,若说是那碧目火狐,但却不见半个狐狸足印。 这时,门口抽烟的预备队员抽烟闲聊,只听其中一人道: “值班的胖子和老刘说,一眨眼,门就开了东西就不见了,闹狐仙!” 另一人道: “对对!胖子说闻见一股狐狸骚味,还在门口发现一撮狐狸毛!” 又一人道: “我知道,刚才我跟着一块先来的现场,我看见是一团火红的狐狸毛!” 另一人反驳说: “不对吧!我听说是白色的狐狸毛!” 刚才那人道: “就是红色的!我亲眼见的么!不信你看!” 说着那人从口袋掏出小撮红毛,说道: “我当时趁侦缉科的人收集证据,没留神扯了一点!” 另一人问道: “你要这玩意儿有嘛用!” 那人道: “你懂嘛!这可是狐仙的毛,那闹天宫的猴子毛的就是宝贝,估计狐仙毛也差不多!辨不出十万天兵,说不定也能保佑财运亨通!我回来得带着狐仙毛,去侯家后宝局赌两手!” “去吧!输死你!” 三人你一眼我一语的斗嘴瞎聊,韩大胆儿却见预备队员手里捏着几根红毛,好像和自己发现的狐狸毛,颜色一样,就像凑近了看看。谁知道,他刚凑近,就问道一股狐狸骚味,正想仔细看看,就有个人从旁边伸出手,一把夺过那人手里的狐狸毛,喝道: “你这缺德玩意,这尼玛是证物,是随便玩儿的么?干嘛嘛不行,吃嘛嘛没够,净尼玛给我惹事!” 说话的这人,正是预备队队长孟威。 孟威把狐狸毛揣进兜里,朝着扯狐狸毛那个队员,屁股上蹬了一脚,一瞥眼却见韩大胆儿正往外走,便营养怪气儿地道: “哎呦!这不津门神探吗?您了最近没破大案,上着干嘛来了?” 韩大胆儿知道梅本事虽然贪功,小气,但为人远没有这个孟威阴险,也不客气道: “你管的还够宽的?有功夫去防疫院下边挑个床位,省的到时候没地儿躺!有功夫捯饬捯饬自己,成天龙王庙门口蹲着那位赛的,就差拿个破碗了!” 孟威还没怎么着,手下的就听不下去了,跨步上前挡在韩大胆儿身前,韩大胆儿大步往前走,肩膀一撞,那位就感觉跟挨了一铁锤赛的,倒退几步,一个屁股蹲坐在地上。 韩大胆儿这时没用真力,要是用劲儿,这位当时就能斜着飞出去。犹是如此也感觉像是撞在了墙上,一时间头昏眼花。孟威恼怒至极,而且本身也是习武之人,虽然手底下功夫不比韩大胆儿,但也算一把好手。 韩大胆儿没调到总厅之前,孟威总是仗着自己手底下的功夫,职位又和梅本事平齐,凡是都要压梅本事一头,拼拳头梅本事自然不是他对手。可自从韩大胆儿来了,梅本事又被提升到成了侦缉科科长,破案率蹭蹭往上涨,总能得道上峰嘉奖,在总厅出尽了风头。 反光孟威自从上次面具人也入总厅之后,他更是屡遭斥责,诸事不顺。本来孟威和韩大胆儿素无仇怨,但梅本事能成事,全仗着手下人,尤其是韩大胆儿,所以孟威心里连带韩大胆儿也恨上了。 这时见韩大胆儿撞到自己手下,登时就火了,拉开架势上前就要开打,韩大胆儿心道,别看你职级比我高,若要跟我动手,我就给你点颜色瞧瞧! 孟威举拳要打,却忽然被一个声音呵止了! “老孟!你想干嘛?吃多了撑的是不是!贼抓住了么?” 几人回头一看,见厅长正站在通道里,于是都赶紧给厅长敬礼。孟威见厅长来了自然不敢妄动,只是对这韩大胆儿怒目而视。 厅长对着韩大胆儿道: “你别到处瞎晃,赶紧办案去!” 之前几次破案嘉奖,厅长见过韩大胆儿,虽然总厅警员众多,厅长未必哪个都认识,但韩大胆儿他却记得,加上之前英租界工部局投诉,搞得他很头疼,所以对韩大胆儿印象十分深刻。 韩大胆儿又给厅长敬个礼,然后便从出了通道回到一楼,身后却不断传来厅长对孟威的呵斥,催促他赶紧查找抓捕,盗窃证物室的毛贼。 适才韩大胆儿厅长语气似有缓和,似乎也不像梅本事说的那么严重。韩大胆儿心想,白崇伟是厅长的小舅子,上次红堡的事情不光又自己,还有白崇伟,最重要的是还有个了不得的赵景生。厅长久历官场,肯定知道赵景生不凡的架势背景,看来厅长对自己态度转变,极有可能是和赵景生有关。 韩大胆儿看完证物室现场,其实心中已经有了自己的初步推断,只是目前人妖搜集更多线索,查清盗窃者的身份和目的。 他今天回来原本是要请假去赴约,这次去拜访陌生人,吉凶未明,以策万全,打算让尤非等人在外面做个接应。现在厅里发生盗案,尤非和范统几人都被安排去查案,这念头也只好作罢。 梅本事交给韩大胆儿几起失踪案,韩大胆儿拿了自己的配枪,带在身上,又换上一身便装,说出查案,便匆匆离开总厅,按着请帖上的地址,前往赴约! 一百六十一 登门拜访 发请帖的王维汉,住在海河以北的一意租界,居所是一栋三层洋房。这是一栋带有意大利文艺复兴风格的西式建筑,建于清末民初。 建筑为砖木混合结构,部分用花岗石砂浆罩面,左侧居住楼为三层,右侧待客楼为二层,一层建筑前探,下有罗马柱式,覆碗穹顶拱券,显得整体错落大方。建筑外墙有甚多枯藤,夏季时应是春藤绿叶满布,则会更增几分悠远神秘之感。 此时虽是年关,寒冬凛冽,但阳光斜照,建筑笼在冬日暖阳之中,却显得十分温暖,让人观之便寒意尽去。 韩大胆儿来到门口,就见那天西大万子送请帖的老头儿,早已在此迎候。老头十分谦恭有礼,将韩大胆儿请进宅中。 进了大门一路穿过庭院,虽是隆冬时节,院中却收拾整齐利落,不见一片荒草枯藤。进了大宅正门,一楼大厅的虽然也都是西式装修,但并不十分华丽,只是隐隐透着一种陈旧古朴之感。 韩大胆儿见一楼大厅中陈设了不少器物,既有中国的瓷瓶,铜器也有西洋的雕塑、油画。他对艺术和古玩知之甚少,也看不出这些物件都是什么年代的,更不知道其出处典故,但观之每件似乎都有厚重的年代感,并不像今人仿冒的器物。 他心想,这王维汉也许是个收藏家,之前虽然去过红堡,内里陈设甚为华丽,和这里的风格全然不同。 老头儿引着韩大胆儿走上二楼,楼梯间墙壁上也挂着不少油画,大大小小几十张,韩大胆儿也不懂绘画,只觉得其中绘画的场景和人物都极为传神,不只是哪位名家的手笔。就连壁上的墙纸都是暗色花纹,余光扫到周围,都全无乍眼之感,反让人觉得沉稳安逸。 来到二楼所有陈设和一楼都是相同风格,陈设的器物虽然略有不同,但同样带着内敛的厚重之气。 老头儿把韩大胆而请进一间会客室,便关门退了出去。宽大的会客室中,早已摆放了长大的餐桌,餐桌上整齐地摆放了各种中西美食,中西餐具一应俱全,件件摆放整齐因光灿灿。 这时会客室另一边的门开了,缓步走出一个中年男人,这人约莫四十几岁年纪,虽然鬓边已有华发,可面庞光洁只眼角有微微皱纹。这人眉目俊雅,鼻直唇厚颇具文人气质,且知性中还带着三分威严。 这人身材高瘦,一身质朴的华服,虽然样式简单寻常,但衣料质地极佳,显得返璞归真甚为沉稳。他拄着乌木手杖,缓步而出。 韩大胆儿见这人气度,应该便是给自己下请帖的“王维汉”。 韩大胆儿看他路,这才明白,在西大万子,那老头儿为什么说家主不便外出,因为这人走手拄拐杖,虽然刻意控制双脚步幅,但右脚依然显得略有迟缓,似乎腿有残疾。 这人道: “韩先生赏脸驾临,真是蓬荜生辉!在下姓王,草字维汉!” 说着便请韩大胆儿就坐。 韩大胆儿见这人谦恭有礼,本不想推辞,但他平时最怕这套繁文缛节,况且又和这个王维汉并不相识,于是便开门见山的道: “咱们素不相识,不知道王先生今天请我来,到底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王维汉面带微笑道: “我知道韩先生是个津门奇人,其实一直有心结交,不然咱们先入席边吃边聊!不知道韩先生口味如何,我特地让人准备了,中西各色菜肴,您赏脸尝尝看!” 一百六十二 宝剑名枪 韩大胆儿一见王维汉手中的狐狸毛,登时便了然于胸,他接过王维汉手中狐狸毛,又伸手在自己衣兜里,取出在自家院子中拾到的狐狸毛,双手捏着在灯下一对比,果然狐狸的毛色手感一般无二,切都在这狐骚。 韩大胆儿问道: “最近老城里有不少失窃案,现场基本都发现了狐狸毛,所以便有狐仙进宅盗宝的传说,您没听过么?” 王维汉听韩大胆儿这么问,忽然板起脸来,脸带怒色,眼神中略带鄙夷,哼了一声道: “哼!我只道这事实上人心险于山川,那有什么怪力乱神胡精鬼怪,这些虚妄之言,只能欺骗无知愚民,想不到堂堂总厅警察,所谓的津门神探,竟然也会信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 韩大胆儿听他这么说不怒反喜。从他当警察以来,接办无数奇案,其中有不少都牵涉神鬼灵异之事,加之天津卫水旱码头,野史怪谈颇多,所以案中许多苦主旁证,都对鬼神都甚有敬畏,极少有和他自己一样,不信鬼神的人! 听了王维汉一席话,韩大胆儿心中十分赞赏,竟然多了几分敬意,便淡淡一笑开口道: “很少有人能和王先生一样,头脑清明,不信怪力乱神之说!您猜的不错!我也相信这世上并无鬼神精怪!这不过是个本领高强的大贼所为!” 王维汉见韩大胆儿说得诚恳,面露喜色说道: “早先报官找来的警察,开口便是些神怪作祟之语,令我深感厌恶,心知那不过都是些碌碌无能之辈。我早听闻韩先生是不惧鬼神之人,放眼津门中的公门法警,再难找出第二人,所以在下才冒昧恳亲韩先生……” 韩大胆儿伸手压言,跟着便道: “我只道您请我来的意思,昨夜这大贼已让找上门去,和我交过手了,只是我还没探清他的虚实,这件事于公于私我都要管一管。” 王维汉大喜道: “如此真是感激不尽!若能寻回家传玉简,在下定有重谢……” 韩大胆儿道: “大可不必!一来我是警察,擒凶拿贼本来就是我分内之事,二来他既然找上我,这事情有一半就算是我的私事,擒贼寻脏之后,若玉简尚在,必定将其物归原主。” 韩大胆儿甚至当下警察作风,若然真的捉住大贼,起获脏污,其中必有大半都会被警察厅的老油条暗中觅起,或是被逢迎拍马之辈,转送给上司官员,所以每每有盗案发生,若寻回失窃之物,其中大半却都落入了警察之手。 韩大胆儿虽然有本事缉凶拿贼,但却防不住,那些私下里的勾当,证物存在证物室,即便没贼光顾,有些财物也会时常不翼而飞,发还苦主的最后不过十之六七,其余则都进了警察的腰包。 若有苦主上门找寻,大可用一句“脏污虽已追回,但遗失财物均已被贼匪变卖挥霍,再难查找!”便可打发苦主,苦主见大半财物已经寻回,也只能自认倒霉,没人会再去追究什么! 王维汉自然也知道,当下津门警察的普遍作风,所以为了寻回玉简,这才让家中老管家,却给韩大胆儿下请帖,走到西大万子时,碰巧遇上韩大胆儿在听人议论老城里闹狐仙丢东西的事儿,这才将请帖拿出,求韩大胆儿登门做客。 韩大胆儿既然要捉拿飞贼,又答应帮王维汉寻回家传玉简,那边便一定竭尽全力帮他寻回失物。老时年间的人,讲究一诺千金,一个唾沫一个钉,尤其是名声在外的人,更重然诺,全不像现在的人,张口就敢答应,答应了却又办不到,每句话都赛是从身体中后偏下部位排出的废气一般无二,简直无耻至极! 王维汉十分欢喜,虽然韩大胆儿不肯收任何报酬,但心中过意不去,于是便朝送信的老头儿一招手,老头转身离去,不多久便手捧一个托盘返回,盘上横长放着物件,但被一块长长的丝绒布盖住。 老头儿走到王维汉身旁,王维汉伸手解开丝绒布,见托盘内是一个木架,架上横放着一柄短剑,长不足三尺,外套青色鲨鱼皮剑鞘,剑末端方正,带有古朴纹饰,短剑的护手成饕餮纹,剑柄却很新乃是珍珠鱼皮外包握柄,上有剑眼目钉做梅花形,剑首是个比剑柄稍宽的扁圆,外观此剑,便是汉剑的形制。 王维汉握住剑柄,将短剑拔出,只见剑身只比寻常宝剑稍厚,剑脊自剑刃一周共分八楞八面,的确是把汉剑无疑,只剑尖斜斜向上,略带刀型。剑脊两侧微微凹陷,是两道血槽,剑身阴刻蟠螭纹,剑刃寒光闪闪,冷气森森,剑一出鞘,稍有震颤便已嗡嗡作响。 王维汉将手杖放在一边,右手持剑,左手在捏住剑尖儿,用力一弯,那剑身便陡然成了一个弧形,他随即放手,剑身便迅速回弹,不断铮鸣作响,显是柔性极佳,汉剑向来刚直,能有如此柔性实在难能可贵。 王维汉道: “此剑乃是用了先秦吴国的柔剑法铸剑,是以比寻常刀剑更为柔韧……” 这时他又拿起托盘中一块雕成龙形的青玉柱,和一个小指粗细的铁条。单手持握青玉和铁条,右手宝剑朝着青玉和铁条轻轻削去,“嗤”的一声,青玉柱和铁条同时断为两截。他再以丝绒布擦拭剑刃,却光滑异常,显然剑刃并无崩坏缺口。 韩大胆儿不觉心中暗暗喝彩,心道,果然是一把神兵利刃,比自己的镔铁双刀,还要更胜一筹!韩大胆儿不知他用以,正纳闷儿时,却见王维汉将宝剑还鞘,双手将呈剑说道: “此乃汉末为台资曹丕所铸的四把名剑之一,名曰“素质”,虽说是剑,但本身却是刀身剑挟,似剑非剑,似刀非到,另有一名做“露陌刀”,正所谓露陌在服,威灵远振!” 说着便将宝剑呈给韩大胆儿,说道: “我知道韩先生家赀万贯,寻常金银器物自不放在眼中,所以我相将此露陌刀赠与韩先生,望韩先生不要推辞!” 韩大胆儿是习武之人,但凡习武之人没有不爱宝刀利剑的,韩大胆儿心中的这把宝剑,韩大胆儿心中的确喜欢得紧,但两人萍水相逢,又无深交,实在不能收此厚礼。更何况,适才王维汉有事相求,现在又以宝刀相赠,如果自己手下,岂不是明摆着贪人财物么,这便更不能收! 王维汉道: “我和韩兄一见如故,故以露陌相赠,难道韩先生不当我是朋友?” 王维汉此时不再称呼韩大胆儿为韩先生,言谈之间自有亲近之意。 韩大胆儿道: “既然是当我是朋友,便别再说了。正所谓,无功不受禄,这露陌刀实在太贵重,实在不敢领受,至于玉简,我一定竭力帮王兄寻回!” 韩大胆儿见王维汉说话一片赤诚,也该口称其为王兄。 王维汉道: “我相赠露陌却是出于至诚,并无他意……” 韩大胆儿却一再推辞,说什么不肯收。王维汉见韩大胆儿不收,只好道: “既然韩兄不收,我便暂时带韩兄保管,待韩兄擒获盗宝飞贼,到时作为庆贺之礼物,望韩兄到时候万勿推辞!” 王维汉说话十分至诚,显然刚才所说是发自肺腑,并非惺惺作态。韩大胆儿见这人,虽然家居豪宅,却性格十分率真直爽,心中对这人又多了几分好感。 这时王维汉将剑放在托盘内,又从托盘内拿起一个木盒,打开木盒将取出一只手枪,手枪前身和枪管套筒,都有巴洛克雕花纹饰,枪柄握把上,该有个人圆形雕花徽章,显得十分华贵。这手枪体积很小,是一把袖珍手枪。 王维汉道: “露陌既然韩兄推辞不要,这勃朗宁袖m1906珍手枪,就送给韩兄,这手枪体积很小,方便随身携带。原本射程仅有三四十米,但枪声经过改装,射程比原来远了将近一倍,弹夹六发弹量,子弹也是特殊配置的6.35毫米的达姆弹,所以别看是手枪,可威力甚大。” 韩大胆儿本来又想推辞,可王维汉道: “我知道现在警用手枪,威力很差,韩兄武艺高强,自然也不在乎,但警枪性能不佳,时常会有卡壳炸膛的危险,用起来既不顺手也不安全,这枪不是什么值钱东西,权当是个小玩意,送给韩兄擒贼缉凶,以备不时之需!” 王维汉再三相劝,韩大胆儿见推辞不过,只好将手枪和一盒专用子弹收下。 正事已经说完,王维汉就想让韩大胆儿吃了午饭再走,韩大胆却道: “那大贼昨晚曾经登门,但被我伤了,不久必然还会再来寻仇!我必须早些回去准备,希望能将之一举成擒!” 言罢便向王维汉道别,王维汉听他所言也不便挽留,他虽然腿脚不便,但依旧拄着手杖,一直将韩大胆儿送到大门口,看着韩大胆儿背影远去,这才作罢。 韩大胆儿骑车往总厅方向而去,过了过了金刚桥之后,却总觉得身后不远处,似乎有人在跟踪自己,但几次在拐弯之处,他暗藏身形,然后忽然现身而出,却都没见到任何人的踪影,不由想到昨晚院中的那只碧眼火狐。 他虽不相信什么狐精鬼怪,但却自从上次见了耗子人操纵群鼠,又听狗少说,有一种诗经尔雅的外篇,可以操纵畜生野兽,心中便猜测,会不会又是三阳教的人,操纵狐狸上门行窃,便如那耗子人驱鼠一般。 可这北风凛冽白日朗朗,若真有只火红的大狐狸,在身后跟踪,即便动物的行动再怎么敏捷,也会被街上旁人看到踪迹,若真是如此,还不一起一片哗然,断然不会像现在这般寂寂无声…… 一百六十三 静待再临 韩大胆儿发觉有人跟踪,但却没见到身后之人的踪影。即便几次隐藏设伏,都不见跟踪在后那人的踪迹。此时刚过晌午不久,虽然是数九隆冬,但年关将至,街上做卖座买,推车担担的,摆摊儿卖年货的人着实不少,实在分辨不出是什么人在身后跟踪。 韩大胆儿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转念想,昨天回家时,便觉得有人跟踪自己,只不过当时花四儿突然出现,打乱了自己隐身设伏准备。当晚,那碧目火狐便寻上门来,难道跟在自己身后的竟是这大盗? 若然真是此人,这人轻功必然高出自己甚多,估计还要再小舅舅朱天飞之上。于是脚下加快,自行车蹬得几乎要离地飞起,这才逐渐感觉甩脱了后面的“尾巴”! 他脚下猛蹬,心中却在思索。适才在王维汉家中得道的狐狸毛,和自己家中拾到的的确是完全相同的,所以应该是同一个大贼留下的标记。 昨晚在自己家中,看见了一只毛色火红,双眼碧绿的大狐狸,但王维汉却只拿出一撮狐狸毛,全没提起看见过一只大狐狸,足见家中失窃时,应该没人见过那只狐狸。 如果真要假借狐仙作祟来犯案,那让狐狸现身不是更好,若有人见了那大狐狸,必定更加确信狐仙之说,岂不是会让传闻做实,那时候谁还会疑心是大贼盗宝,都道是狐仙显灵,天津卫迷信的人多,不敢得罪仙家,也不会有什人再去报案! 回想自己昨晚和狐狸对视,身子一僵,明显是中了某些摄魂幻术,或是催眠术之类的精神控制术。但却只见到狐狸,拾到狐狸毛,却没找到操纵狐狸的人…… 韩大胆儿猛然想到一个词——“造畜”! 蒲松龄所写的清代志怪小说《聊斋志异》中,曾经就写过这么一段故事,说的就是,有个擅长巫术的术士,将妇人用巫术变成驴马,将孩童变成小羊,寄放到客店中,并且不让伙计给驴马小羊喝水,谁知伙计见牲口渴得厉害,便给牲口喂了水,那些牲口当即显出原形,客店的老板报官抓了那术士,最后术士被官人乱棍打死。 韩大胆儿自然不信这些志怪小说所述,世上怎么会有将人变成牲口的巫术,这不过也是些怪力乱神之说而已。便如同《子不语》《阅微草堂笔记》中所述的一些故事相同,大多是些虚构故事而已。 只是其中“造畜”案却有原型,早年的确出现过,只不过那却是些残忍的江湖手法。一些江湖上的歹人,拐来小孩儿毒哑了,再将孩子下肢腿骨折断,然后筋脉骨骼重新续接上,续接时,让下肢骨骼歪斜倒生,等小孩骨伤痊愈后,将新剥下来的猫狗,或是猴子皮,趁着血热,加上秘药,披在小孩儿身上缝合。 皮内血肉经秘药粘合之后,那孩子就成了猫狗的外貌。之后歹人在训练小孩钻圈数数,蹦跳纵跃,毕竟人要比猫狗兽类聪明得多,训练全不费工夫,就能让他们做出许多旁人看来匪夷所思的举动。 到时候这歹人,再带着这些猫、狗、猴子之类的,四处撂地表演,必然赚得盆满钵满。只不过这种造畜所害之人,都活不长,一两年最多二三年后便即死去。到时候又要费一番功夫,再寻些孩童回来依法炮制。 早年官府曾经抓住过这种江湖匪人,但那些被救下的孩子,长期披着畜类兽皮毛,却因时日太久,皮肉粘连,再也无法分开,不多久也便死去。所以官府但凡抓住行“造畜”的匪人,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早年见过造畜案,或是听说过造畜案的人,口耳相传穿凿附会,后来又经过文人演绎,就成了后来流传甚广的志怪故事。 韩大胆儿心中虽然也怀疑,那碧目火狐是造畜之物,但昨夜那狐狸窜蹦跳跃,甚为灵活,韩大胆儿因为遭受催眠术,身体曾短暂的僵硬不受控制,一瞬间他曾仔细观察过那大狐狸,那狐狸一动时,皮毛受到肌肉牵动,微微挪移震颤,显得身体十分柔软有力。 这一点和造畜也就完全不同了,毕竟披上兽皮的人,兽皮一旦日久变硬,披在身上行动,犹如套着一层厚厚革袋,动作必定僵硬,肢体动作时,皮毛是死的,也不会因为牵动肌肉而有起伏变化。 况且这样的人,做些简单跳跃、站立、拜伏等动作尚算灵活,但要赛昨晚那样,能窜高跃低,动作迅捷身法灵动,却定然不能。 虽说是这样,可那狐狸体型大的异乎寻常,直立起来虽然比韩大胆儿要爱些,却比寻常中等身高的人,要高出半头。不过既然在东于庄后,虚日鼠能驯养出和狗一样大小的耗子,那有人能驯养操纵如此巨大的狐狸,也就不足为奇了。 韩大胆儿思前想后,并没直接回总厅,而是到老城里二所,找所里的警察询问最近闹狐仙失窃的几家情况。二所警察大部分都去巡街了,只有大俚戏和麻杆在,两人见是韩大胆儿,十分热情,又是沏茶又是上烟。 毕竟韩大胆儿现在已经高升到了总厅侦缉科,从职级上至少要高这这俩人两三级,所以这俩货也一个劲儿的逢迎拍马。韩大胆儿随口一问,两人便抢着问一答十。 韩大胆儿问完之后,又在几家失窃的富户家中走访,无一例外,全都找到一撮火红的狐狸毛,不同的是,有的家里什么都没看见,便丢了东西,有的家,却实打实地看见一只硕大的碧目火狐。形容的便和韩大胆儿见过的那只一般无二。 走访完老城里之后,韩大胆儿这才回到总局、 这时已经快下班了,梅本事不在,尤非和范统几人也都外出探访消息,调查昨夜盗窃总局证物室的贼人消息。估计这几块料还没听说,老城里闹狐仙的事儿,不然就冲这几位的一贯作风,指定别这事儿添油加醋,说成是狐仙光顾。 虽然在他们几个之中,也就张彪信这些怪力乱神的玩意儿,但为了偷懒,定然装得惶恐不安,万一上司信了这番鬼话,让他们抓“狐仙”,可这玩意儿上哪抓去?甭说限期破案了,最后肯定是能拖就拖,拖黄了算! 韩大胆儿又偷着去了趟,证物室。这时大门已经修好了,而且换了螺栓,又加了三把挂锁。孟威和手下也不在这守着,只有看仓库的老陈。 韩大胆儿简单和老陈闲聊了几句,言谈之间问及最近有谁经常来证物室,又问问之前在这守夜的预备队平时情状。说起预备队这几个小子,老陈却是怨声载道,因为这几块料,每天守夜其实就是在地下室,开小差喝酒行令,两班导,人人如此,每次都得弄得酒肉残渣遍地,垃圾堵门。 一百六十四 二度交手 韩大胆儿听见屋顶动静,轻声下床,依旧从揉窗而出,不发出半点声响,此时已近中夜,家中个人早已睡熟,昨夜交手时间很短,所以并未发出多大响动,不然家中老妈下人早已发觉。 韩大胆儿这次没有冒然上房,而是躲在一根廊柱后,放缓呼吸,静静等着那碧眼火狐自己现身。其实他料定今晚碧目火狐必定前来,原本想事先在房顶藏身埋伏,怎奈现下天寒地冻,并非夏秋时节,入夜之后北风更见凛冽,又不知道对方何时才道,喝上半夜西北风,到时候贼人来了,自己也冻得手脚麻木了,如何能捉拿盗匪。 适才听见房上屋瓦一响,他之所以没有立即翻身上房,全因为他一早在房檐上泼了水,这数九隆冬滴水成冰,房顶泼上水,不一会儿瓦片就扣了一层冰壳。他又把菜油洒在冰壳上,这样一来只要盗匪上房,甭管是那只碧目火狐,还是操纵狐狸的人,一准翻着跟头打着滚摔下来! 若是直接在瓦片洒上菜油,屋瓦经过长期风吹日晒,表面坑洼不平,即便洒上菜油,也未必能让塌中瓦片的人立即滑到,菜油若是泼在冰面上就完全不同了,滑不着力,甭管你轻功再高,只要塌中,稍一用力便即滑倒。 一切果然如韩大胆儿所料。只听砰的一声接着瓦片四散,一条毛茸茸的赤影从房檐上翻滚着掉落。韩大胆儿藏身不动,却见掉下来的,并非是昨晚那只碧目火狐,而是一直赤红色的小狐狸,双眼竟然也是一片碧绿。 韩大胆儿听刚才滑落的动静甚大,若不是屋瓦都冻在冰壳里,恐怕连屋顶瓦片也会带落一大片。可掉下来的却是这么一只小狐狸,体态幼小恐怕还不如成年的猫儿大。 韩大胆儿见小狐狸趴伏在地,一动不动似乎已被摔伤。等了半天见并无他人,这才一步步朝小狐狸走去,他走到狐狸身畔,刚要伸手去捉拿狐狸,忽然那伏地不起的小狐狸,人立而起,背对韩大胆儿。 韩大胆儿先是一惊,鼻中闻见一股极浓重的狐骚味儿。他手中正扣住一只铁筷子,刚要发射,那小红狐狸忽然转身,一双碧幽幽的小眼睛,直勾勾地盯住韩大胆儿! 忽然一阵北风刮过,那小狐狸身躯晃动,见风就长,一晃身便身形暴涨数倍,眨眼间竟然化成那只巨大的碧目火狐!这火狐嘴角上扬,竟然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晃动身躯向韩大胆儿走来。 韩大胆儿只觉一股狐骚味越来越重,那碧眼火狐身子竟然越发变大,片刻间竟然变得身高丈二,形如巨兽。 韩大胆儿和碧目火狐的绿眼相交,身子陡然僵住四肢无力,忽然又变得全不受控制,他照着昨晚的方法破解催眠术的方法,心中清明不以硬力相抗,但这此似乎并不管用,他急中生智,一狠心咬破舌尖,一丝痛楚中,身子忽然一震,右手却登时回复了气力,已可活动。 一百六十五 黑衣少女 韩大胆儿知道操纵碧目火狐的盗匪,今晚必定再次前来。本领高强的飞贼大盗,多是高来高去,只有溜门撬锁的门虫,才会去拨门揉窗。因为他们下手目标都是豪绅富户,家中院墙高大,有些还有家丁护院,蹿房越脊反而更加安全。 韩大胆儿知道对手厉害,就在房顶上泼水凝冰,又在冰上泼洒菜油,让房顶滑不留手,立足即倒,但想不到,只有一只小狐狸从屋顶滑落,摔在院中。 那操纵狐狸的人,见狐狸摔落心知屋顶又异,便用极为诡异的身法,双手双脚着落在屋顶,身子游弋反借溜滑之势,指尖足尖,在瓦片叠压的边缘处借力,游到屋檐边,手脚扣住屋檐瓦当,身子挂在半空。 只因她身穿夜行衣,躲在背光之处,又屏住呼吸,韩大胆儿竟然一时不察,没发现她就挂在院子东南角房檐下。 至于那掉落院中的小狐狸,忽然晃身成了巨大的碧目火狐,却早在韩大胆儿意料之中! 他上房泼水的时候,发现屋顶瓦片积了不少沙尘泥灰,在房檐边却见一行狐狸足迹,只不过,那足迹很小,远不似那巨大的碧目火狐足迹。而且屋顶角落处,还有几个人的足迹,足印很浅,跨度又大,料想这人轻身功夫超群,远在韩大胆儿之上。 既然屋顶狐狸足迹甚小,那前一晚所见的碧目火狐,必然是催眠幻术所致,产生的错觉。韩大胆儿觉得那狐狸双眼一片碧绿,十分古怪,说不定就是看了狐狸双眼,这才中了催眠摄魂之术。 小狐狸掉落之时,韩大胆儿虽然早有防备,但他却不知,其实那股狐狸的骚味儿,才是催眠药剂。挂在东南角的盗匪,早就将药剂从空中不停吹落,所以尽管韩大胆儿有意避开狐狸眼神,只狐狸盯着韩大胆儿,但他取还是觉得四肢僵硬不受控制。 全靠他咬破舌尖,那一丝痛楚,才让药力稍减。这时挂在东南角的盗匪,本想摸出暗器朝韩大胆儿发射,就是摸暗器时身子微微一动,发出了些许响声,这才被韩大胆儿察觉,一筷子打了过去。 那盗匪身子躲避铁筷子,口中含着的那喷洒致幻药剂的道具落地,药剂一断,韩大胆儿便立即回复了行动能力,这才有了后来的追逐拼斗。 韩大胆儿用牙齿接住盗匪喷出的钢针暗器,反以一口气劲将钢针逼回,同时发掌推向对方胸口,只是没想到,这个子不高,身材消瘦的盗匪,却是年轻女人。 韩大胆儿手刚碰到对方胸口,忽然察觉不对,本能地立即将手抽回。月光下看得清楚,那盗匪的确是个相貌娇艳,明眸皓齿的美丽少女,约莫是八九岁年纪,双眼灵动光华流转。 那少女被韩大胆儿在胸前一推,虽然韩大胆儿立即收回掌力,犹是如此依然被推得倒退六七步,长发披散,眼神波流转,似有泪光,眼神中带着一丝委屈。 韩大胆儿收回掌力,见对方是个少女,自己伸手摁在他前胸,本来存了一丝歉意,但转念一想,自己是警察,这捕盗拿贼,难道见对方是个少女,便即不敢动手了么? 念及此又再纵身而上,适才使得是八极拳的推掌,这此却只以擒拿手法,拧抓少女手臂。他心想,这少女诡计多端,出手歹毒,若她反抗拒捕,便一个顶肘先将她击昏,再捆绑抓捕,免得她又借机忽施暗器偷袭。 那少女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双眼盯着韩大胆儿,二人目光相交,只觉那少女神情凄楚可怜,双眸在月光下,却灿若星辰,似有光华外泄。 只听那少女樱唇微张,对着韩大胆儿轻声唤道: “大哥哥!大哥哥!……” 这两声轻唤,吐字十分缓慢,声音娇弱无力,柔似无骨,但却起伏抑扬,便赛有种魔力,让人浑身一阵酥麻。 韩大胆儿心道不妙,这少女早从狐狸都能施展催眠术,更何况二人近在咫尺,恐怕又回着了她的道儿。于是赶忙收涉心神,避开少女眼神,只注意她手脚动作,伸手擒拿。 岂料韩大胆儿只动作稍稍迟缓,那黑衣少女已经施展轻身功夫,犹赛狸猫野狐般,借着墙角一个路灯柱游身上房,身法怪异如同鬼魅。韩大胆儿在胡同墙上一蹬,也拧身上房,在后面追赶。 黑衣少女蹿房越脊,向前奔逃,韩大胆儿知道她身法古怪,若是自己小舅舅朱天飞,自然有办法发射暗器击中对方,但自己轻身功夫本就不如那少女高明,更何况先前奔跑中几次施放暗器,都被对方轻巧躲过,所以只是在后面疾追,却并不再发射铁筷子。 韩大胆儿知道那少女虽然轻功高强,但耐力必然不如自己,只要时间一久必定可以追上。 两人你追我赶,却没离开南市一带的平房。那少女心知自己耐力武艺都远远不及对方,若跑出这一带胡同交错的平房区,到了直路或是旷野荒郊,不久必被追赶上,所以才带着韩大胆儿在这一带绕圈,希望可以找机会脱身。 两人追了一阵,少女虽然左绕右拐,但却始终没法甩掉韩大胆儿,两人总是相距在四五步之间,可时间一久,少女力有不济,两人的距离就从四五步缩短成了两三步。眼看韩大胆儿只要稍微一张身子,手臂已可够到少女肩背。 他再不迟疑,提起一个纵身扑向少女,本想一击顶肘将少女击倒,但两人身在房脊之上,若猛下杀手,少女必然中招摔落,可能便会立即毙命。那些失窃的赃物却再难寻回。 是以,韩大胆儿只飞身扑上,单臂去勾挂少女纤腰,另一手却做缓冲之用,一抓住少女,立即拍掌落地,阻住前冲之势,防止两人从屋顶摔下。 韩大胆儿单臂伸出,勾住少女。那少女没想到韩大胆儿突然扑上来,腰被他一把搂住心中大惊,猛地扭身,想要挣脱,但韩大胆儿手臂犹如钢钳,这少女又如何能挣脱。 韩大胆儿见已经抓住少女,便单掌往屋顶拍去,想借力减缓冲力,稳住身形,但那少女被抱住之后,急切想要挣脱,见使力无效,便取出一根钢针,朝韩大胆儿手臂刺去。 一百六十六 井底冤魂 就在井底尖刺将要刺中少女面门的一刻,韩大胆儿陡然爆喝一声,双足运劲,在井壁上用力一踏,猛地阻住下落之势,双脚支撑,身子停在半空。 那白森森的锯齿尖刺,和少女的鼻尖相距仅有一根头发丝,若二人在下坠哪怕纤毫之距,那尖刺也已从少女鼻尖刺入。 此时少女浑身早已吓得浑身冷汗,这时才想到将头一偏,伸手去尝试拨开面前的尖刺。那尖刺似乎被什么物事卡主,费了些力气才拨得歪斜像一旁。尖刺下稀里哗啦一阵响动,井底那些尖利之物,似乎都是互相脚趾叠压在一起,并非刻意堆积或者摆放成,尖刺向上的样子。少女拨动尖刺,这根尖刺歪斜之后,尖利之物相互间支撑不住溃然坍陷,散落在井底。 韩大胆儿借着月光朝井下看去,见井甚宽下并无半点水迹,便单手提住少女足踝,另一首扣住井壁上一块凸起的石砖,双脚一松,身子悬挂在井壁上,看准井底位置,纵身跳了下去。 两人距井底不过一丈多高,韩大胆儿双脚一落地,便单将倒提着的少女放在地上。谁知那少女放在地上,竟然浑身瘫软,似乎已经昏死过去。韩大胆儿担心油渣并不上前,但是过了良久却仍不见少女有丝毫动弹。 井下寂静无声,韩大胆儿侧耳细听似乎也听不少女有一丝喘息。他急忙上前,伸手将少女扶起,正要探她的鼻息脉搏,那少女却已经抄起井底一根尖刺,无声无息地,刺向韩大胆儿! 尖刺直奔韩大胆儿后颈而去,少女虽然紧闭双眼,压制呼吸,但心中暗喜,不料尖刺忽然停住,好像被卡在半空,却再也前刺不得分毫。 少女猛然睁眼一看,却见韩大胆儿一脸寒霜,双眼冷峻地逼视着她,一手扶着少女肩头,另一手探出二指,却已反手经将少女刺向自己的尖刺牢牢夹住。 韩大胆儿手腕圈转,手指用力,夹手将尖刺躲过。朝着井壁甩手掷出“砰”的一声,尖刺已经插入井壁的砖石缝隙。 韩大胆儿将少女身子提起,向后一甩,那少女倒退几步才站定身形。不料那少女被这么一甩,却不惊不怒,反而嘴角含春,露出一脸甜甜的微笑。她不笑时清丽秀美,这一笑却又显娇俏可爱。 韩大胆儿知道这少女擅长摄魂之术,决不能和他眼神相交,更要留心她说话时,以防他用言语暗示催眠。 他正要观察四周环境,那少女却从怀里悄悄摸出两只钢针,想要暗中射向韩大胆儿,手刚微微抬起,便听韩大胆儿冷冷地道: “刚才近在咫尺,你口喷钢针都伤不到我,你以为现在反能得手么?” 原来韩大胆儿早在留心她一举一动,刚才她伸手入怀,韩大胆儿就猜到了她想干嘛。又接着道: “你要再敢行奸使诈,我手下绝不留情!不想死的话,就别轻举妄动!” 那少女嘻嘻一笑,说道: “我怎么敢?” 韩大胆儿冷哼一声,不再理她。从身上掏出火柴,划着了照亮,查看井底。 这时那少女手中“擦”的一响,冒出一道火花,韩大胆儿立即警觉,以为少女又要偷袭,探臂出拳便要还击。不料少女手中亮起一团火苗,然后笑嘻嘻的道: “别怕!不是暗器,只是个打火机!” 一百六十七 污泥石穴 少女背靠井底石壁,忽然背后“喀嚓”一响,差点后仰摔倒,后背砖石松动向内坍陷,竟然露出一个大洞。内里漆黑一片,一股潮湿霉味儿和烂泥臭味,扑面而至。 韩大胆儿听见少女处有异动,以为她又想偷袭自己,忙转头查看,岂料却见少女正用打火机,照着井底石壁上的一个漆黑大洞,那大洞原本被石块封堵,说是封堵其实只是随意堆放,所以少女倚靠之下,便即倒塌。 井下石壁是多是泥土嵌着岩石,应该是个天然的地下水池,井水冲刷的泥土细腻石壁光滑,后来井水用尽,这水池也逐渐干枯。再看那壁上破洞,泥土石块间似乎有不少抓痕,像是有人用手挖掘所致。 韩大胆儿忽然心念一动,想起之前狗少给自己所讲的,和三阳教灰衫行者,一起在铃铛阁憋宝的事情,他们发铃铛阁中学树丛间,发现一口古井。那古井的井底便通着藏有员峤仙镜镜芯的密室,只不过密室是空的,其中镜芯早已被人取走。 韩大胆儿刚想到这,忽然听少女喃喃自语道: “又是井底,难道和铃铛阁……” 铃铛阁几字出口,那少女忽觉失言,立即住口,眼神却偷偷扫向韩大胆儿,好像生怕韩大胆儿听她刚才的话。 韩大胆儿却道: “铃铛阁下的古井,也和这里差不多,通着别的地方,是不是?” 少女一惊,忙道: “什么铃铛阁?天津卫三宗宝么?稽古寺铃铛阁,不早几十年就烧毁了么?” 韩大胆儿厉声道: “别装算了,你怎么会知道铃铛阁旧址下面的地宫密室?” 少女本来还想装傻,但看韩大胆儿眼神凌厉,并不是在诈自己,显然也知道铃铛阁下地宫的事情,眼睛一转便道: “我在一本古籍上,看过一段密文,便记叙了铃铛阁地宫之事,上面说…铃铛阁有口井,便通着地宫密室!” 韩大胆儿问道: “古籍?什么年代的古籍?” 少女随口道: “嗯……不知是五代还是……隋末的……” 韩大胆儿眼神轻蔑,说道: “放屁!那地宫是唐代建寺时所建……”其实韩大胆儿原本也不知,也是听狗少说起铃铛阁和稽古寺,之后查看文献资料,又请教过高人才知道。 “唐代的寺庙,地宫怎么会记录在五代隋末的古籍上,而且那地宫是明代改成了藏宝密室,水井通道是意外挖通的,怎么会记录在古籍上!” 少女心知谎言被戳破,却只嘻嘻一笑,却不再反驳。 韩大胆儿叹了口气道: “我没兴趣听你在这扯谎!” 说罢便转身回到尸骨堆旁,继续找寻线索。 只听那少女在他身后道: “大哥哥!这洞里可能藏着宝贝,不进去看看吗?” 韩大胆儿道并不理他,只取看尸骨上的伤痕,那少女却一直在后面絮絮叨叨,韩大胆儿担心他又借机,用言语暗示给自己下套,厉声喝道: “住口!什么藏宝之类怪力乱神的玩意儿,我完全没兴趣!再出声我就卸脱你下巴关节!” 那少女闻言果然不再出声说话。 韩大胆儿拿起一个胫骨,细看胫骨上的伤痕。只见胫骨上顺着骨骼有几道很浅的刮痕,像是用利器造城,除此之外,却有不少横纵交错的刮痕,像是人类的牙齿啃咬所致,不由心头一惊,难道有人吃人不成? 这井底除了自己和少女并无他人,这枯井小院又像是荒废已久,显然是有人偷偷进入这荒废小院,把枯骨从井口扔下,难道吃人者,便住在南市这片平房里? 这时他身后,突然变得寂静无声,似乎连那少女的呼吸声也不见了,韩大胆儿怕是那女孩又以龟息之术,隐藏声息,打算暗中偷袭自己,急忙转身!可身后却空无一人,早不见了那少女的踪影,只有石壁上那个黑洞,向外冒着一阵阵阴霾的气流。 韩大胆儿心道不妙,这少女是最近狐仙窃案的人犯,要是死了逃了,那些失窃的赃物就再难寻回了,况且自己还答应帮王维汉寻回玉简。万一洞中另有出路,让这丫头溜掉可就麻烦了。想到此处,赶紧拔起地上插着的火把,往洞中照亮,探身窜进洞中。 韩大胆儿知道那少女心思机敏,诡计多端,生怕进洞找了她的道儿,万一她藏在难处偷袭可就麻烦了,于是每走一步,都用火把照亮仔细观察周遭环境,才继续前进。 进入洞中韩大胆儿忽然想起,上次掉落暗河,在地下河道洞穴寻路时的情状,不尤心中有些担忧,好在此处不赛地下河道洞穴潮湿烦闷。这里虽不敢说虎虎生风,但却气流畅通,只是空气中略带霉味儿,有些刺鼻。 火把照亮下,洞壁尽是些土层石块,原先这里并非洞穴,而是有人挖掘所致。再看脚下,都是些潮湿的黑泥,腥臭异常,但黑泥张力颇大,所以只是浅显足印,双脚并不深陷其中。韩大胆儿见黑泥上,有一行极浅的足印,足迹不大,应该是那少女留下的。 韩大胆儿顺着黑泥一直往前寻觅,只觉越走,洞穴越是向下,而且也越为宽大,走了一段,忽然见泥土嵌着岩石的洞壁上,有个被破开的薄薄石壳层,脚下黑泥上散落着不少随时壳。 再往前走,洞壁却已经是坚硬的岩石,只是洞壁上并无刀劈斧凿痕迹,乃是天然形成的洞穴。脚下也没有了先前那些黑泥,却都是凸起的岩石。 韩大胆儿推测,井下四周泥土早已被井水沁润,十分潮湿且粘性很大,应该是有人在井下挖掘洞穴,挖洞人偶然挖到这天然石穴。挖出来的泥土,或是运到井下,或是散落在洞中,由于早前井水长期浸润,所以脚下黑泥带着一股河泥的腥臭。 一百六十八 食人恶兽 洞中火光闪动,只见那黑影浑身黑毛,指爪锋利如刀,扑将上来,露出森森白牙,让人观之胆寒。他动作奇快,瞬息便已扑至少女后心。 韩大胆儿还正要出言警示,却依然不及。眼看那黑影的指爪便要抓破少女后心,幸亏那少女心思机敏,眼见韩大胆儿脸色一变,又觉得身后一股疾风扑至,连忙纵身上跃。 这时韩大胆儿见来不及出言警示,闪电出手,抓住少女肩头衣衫,用力将他扯起。少女一跃正好接着韩大胆儿之力,一个筋斗,向前翻出。好在这石洞洞顶不矮,不然这一翻,必会撞到洞顶头破血流。 韩大胆儿本能的将落地的女孩拉倒自己身后,用自己宽阔的背膀挡住了少女。韩大胆儿天性如此,遇到危险总是冲在前头。其实这少女虽然武艺稀松不善拼斗,但凭他的轻功也足以自保。 少女见韩大胆儿用身体护住自己,心中忽然有些感动,她从小到大,除了父亲,从没有人保护过自己,对自己好过。虽然自己几次三番偷袭,着眼前这男人在危急关头,却把自己挡在身后,实在难能可贵! 他又伏在韩大胆儿背后,闻到他身上弄弄的男子阳刚之气,不尤心中激荡,顿时脸红心跳,心头如小鹿乱撞。 韩大胆儿见那黑影指爪分明,利齿如刀,分明就是一头凶兽。眼见他扑来,千钧一发之际,他抛下火把,横跨马步,力灌两臂,双拳齐出,正是八极拳的杀招——立地通天炮! 正所谓力从地起,八极拳这招便是,以马步借腰背同时发力,双拳同出威力十足。而且韩大胆儿这拳,运足了十成劲力,朝那凶兽猛烈击去,只听“砰”的一声,双拳齐中,凶兽扑来的身子便赛撞在一堵石壁上,直接向后飞出,同时口中发出一声哀。 韩大胆儿早前见到井底枯骨,又见忽然出现如此凶兽,是以出手毫不留情,这一招劲力之大非同小可,要是打在一般人身上,非登时骨断筋折不可。 不料那凶兽虽然被韩大胆儿一招击飞,惨叫哀嚎,但身子刚一落地,却四肢蹬地再次奋力扑上! 韩大胆儿见凶兽如此猛恶,再使一招阎王三点手,动作迅猛,连环三击,三招都打在凶兽身上,一股无可匹敌的劲力,将之平推出去,直接撞在洞壁上,“咚”的一声,摔落在地。 那凶兽哇哇地吐出几口鲜血,肩头撑起,身子扭动几下,便即摔倒,趴伏在地不停喘着粗气。 韩大胆儿刚才连环两招用上了真力,心知这凶兽受伤必然不轻,弯腰拾起地上的火把,朝着凶兽走去。少女原本是个本领高强的女贼,可经过刚才韩大胆儿用身子相护,这时却显出原本该有的少女之态,面带娇羞地紧跟在韩大胆儿身后。 火把光线抖动,在漆黑的石洞中,照出一团光晕,借着光晕两人朝地上那凶兽看去。 只见他浑身缠满破布,手足四肢俱全,指掌分明,只是指甲尖利异常,身子蜷曲在地,呼吸粗重,却竟然是个“男人”! 适才看到凶兽满身黑毛,其实是这人的头发胡须,只是好像从来没有剪过头发刮过胡须,所以头发已经长得可以盖住身体,胡须乱七八糟,也已能披散胸前。 这人浑身苍白,满身泥污,肮脏不堪,龇着一口森森白牙,满嘴都是鲜血,趴伏在地呼呼喘着粗气,眼神带着些恐惧,如同受惊的野兽,喉咙里发出丝丝哀嚎,鼻中不住闷哼。 韩大胆儿也不明白,为什么这里竟然会有这么一个人,俯身再细看他的长相,却发觉,这人双眼相距较远,脸长得也歪歪斜斜,不赛常人。而且双腿似乎畸形,膝盖下分成两折,如同兽类。 韩大胆儿心想,这怪人应该原本是在井底,可能后来想逃出去,就用手在墙上挖泥掏洞,也不知挖了多久,才来挖到这里……难道那些尸骨,是有人扔下来故意投喂这怪人不成? 韩大胆儿想查看怪人伤势,这怪人忽然冲韩大胆儿发出一声怪叫,张口便咬。幸亏韩大胆儿缩手极快,这才没被他咬中。此刻这怪人,就赛一头受伤的野狼,对靠近的周遭一切都充满敌意,但他只是不住扭动身子,双臂双腿却全无力气,动弹不得。 韩大胆儿看出,是刚才撞在洞壁上,双肩手臂处和一条腿的膝盖处都脱了臼。所以身子能动但四肢无力。 那少女躲在韩大胆儿身后,探头出来冲着怪人问道: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躲在井底?” 韩大胆儿道: “别费劲了,你看他的样子,就知道在这很久了,估计压根不会说话!” 那怪人扭动身子只是口中呜呜发出些响动,却果然不会说话。 韩大胆儿上前将这怪人扶起,怪人却眼现惊恐,又张口想去咬他,但刚才怪人受伤颇重,几次尝试都够不着韩大胆儿。 少女看出韩大胆儿想把怪人脱臼处复位,便立即道: “你干嘛,给他接上他又要攻击咱们!” 韩大胆儿摇摇头,依旧伸手帮怪人将四肢关节复位,“喀拉拉”几声,怪人关节已经全都被接上。 这怪人活动了几下,觉得手脚忽然能动,脸露喜色,忽然朝着韩大胆儿扑来! 那少女吓了一跳,心道,我不让你帮他接骨,你非不听,一接好,他果然又扑过来! 不料那怪人扑过来,朝着韩大胆儿只做趴俯之状,但却不是要叩拜,只是即像欢喜,又像感谢,动作十分古怪。韩大胆儿知道他是感谢自己帮他接好脱臼,而且适才两下交手,这怪人已知道自己绝非敌手,所以现在主动示好。 这时怪人忽然从怀中取出一物,双手奉上,要献给韩大胆儿。那少女一看,却登时吓了一跳! 原来那怪人奉上的竟然是一只人手,这只断手肉色发黑,已经有些开始腐败,上面还有不少啃咬痕迹,似乎被这坏人啃食过。 韩大胆儿知道,这定是井底那对白骨尸骸上的残肢。他揣在怀里当做干粮。再看他身上破布,却是用几件颜色材料不同的衣服,撕扯布片缠在身上。想来必是有些尸骸身上带着些许衣物,被这怪人拔下来扯成布条绑在身上御寒。 韩大胆儿将断手推回给怪人,摇摇头,冲他微微一笑,示意自己不要,那怪人似乎更为欢喜,将断手揣进怀里。 那怪人双手脱臼处虽然已经接好,但却仍旧四肢着地,似乎不会站立。韩大胆儿看他虽然小腿畸形,但是挺腰直立却应该不成问题,可他四足着地,如同猫狗,似乎从来就没学过走路。 怪人刚才受了韩大胆儿两下重击,受伤极重,一动便不住咳嗦,嘴里喷出鲜血。 韩大胆儿对着怪人双手比划,作势向上,口中道: “这里…有没有…出路…我…带你…出去…” 怪人似乎完全不明白韩大胆儿的意思,一边咳血一边满脸茫然看着韩大胆儿,似乎正在思考,让他那双眼分开歪斜的怪脸,显得更为古怪。 少女叹了口气道: “他既不会说话,也听不懂你说的什么,这不是白费劲么!” 这时那怪人却忽然发出一声怪叫。 少女吓了一下跳,以为怪人又要发狂,便本能地摸出暗器钢针,就想朝着怪人发射。可那怪人只是怪叫一声,然后四足着,地往洞中一侧爬去,并且伸手指着前方,似乎要带韩大胆儿去什么地方。 韩大胆儿忙疾步跟上,向着洞穴深处奔去,那少女见状也赶忙跟上。这洞穴并非人为开凿,乃是天然形成的地下洞穴,所以洞穴时宽时窄,有时阔有数丈,有时却仅可容一人矮身爬过。 行了不多久,那怪人带着韩大胆儿和少女来到一处宽大的洞穴,洞穴中甚为高大,漆黑一片。韩大胆儿举起火把照亮,见洞中全是碎石,地面凹陷,似乎有什么重物砸下。 韩大胆儿再细看凹陷和碎石,赫然发现,许多大块碎石竟然被雕刻过,有的像是麟角,有的又像兽爪,有的则像是兽尾,好像是个巨大的石兽雕像,摔成了一堆碎块。 他走到凹陷的乱石中查看,赫然见乱石中有一个巨大的石雕兽头,那兽头虽然破损严重,但石刻造型依旧清晰可见,这造型他却再熟悉不过,在九道湾儿三阳教分坛和水西庄外都曾见过! 便是那传说中南蛮子憋宝的石狮子! 一百六十九 洞中石兽 韩大胆儿见洞穴地面塌陷,其中散落着许多碎石,除了本身洞中尸乳外,其他大块碎石竟然是雕刻过的石兽造像。那石兽造型分明就是水西庄外的石狮子! 之前韩大胆儿大破九道弯儿三阳教分坛,曾经在那一片院落中,见过一模一样的石狮,又见三阳教徒用刀斧劈凿石狮子,想要探究其内是否藏有宝物。 早前三阳教幽冥使者殷枭,曾经在西沽河中也找到过一尊相同的石狮子,凿开背部取出了个乌木机关盒,后来收藏在汇丰银行保管箱中。被韩大胆儿找到,梅若鸿帮韩大胆儿打开了机关盒,取出了其中的玉雕鬼工球,只不过韩大胆儿随身带着,却在地下河道中失落了。 相传这天津卫一共有九尊镇物石狮子,此地自古饱受水患之苦,石狮子则作为镇物,被安置在天津卫各风水薄弱之处,以起到稳定津门风水,镇压水患的作用,但年深日久,出了水西庄外那两尊之外,其他石狮子也早已失落。 想不到今天在这石洞中,韩大胆儿却又见到一尊石狮子,只不过石狮子像是从高处堕下,重重摔落,所以碎成了大大小小数数十块。 他走到石堆中查看,碎石满地,高低不平,韩大胆儿虽然身怀轻功,但洞内阴暗,也不免步履蹒跚。这时脚下碎石歪斜,立足稍有不稳,落脚时“咔”的一声,踩到了一件东西。 韩大胆儿感觉那物件似乎并非石头。便举着火把,俯身查看。原来竟然是一个死人腿骨,旁边是一个骷髅头,再四下查看,竟发现了三具骸骨,只不过骸骨年深日久,皮肉早已烂光,只剩下森森白骨。却不知死在此处的是什么人,和井中那堆枯骨有什么关联。不过这三具骸骨上并无刀斧痕迹也没有齿痕,显然并没被怪人啃咬过。 韩大胆儿查看尸骸,火光映照处,却见一个长方形的漆黑物件,嵌在一块石狮子碎块上。他伸手拿起这漆黑物件,却发觉竟是快木头,嵌在石中。 仔细看时,却是个乌木盒子。便赛殷枭收藏在银行保管箱中,后来被梅若鸿打开的乌木机关盒一般无二。韩大胆儿将火插在乱石中,单掌在盒子所嵌的碎石上拍下,并没费多大力气,便拍掉了卡着盒子的石块。 这时再看这盒子,形状稍长确是个矩形,并非早前得到的正方形盒子。擦去盒上尘土,见这盒子果然也是乌木所致,坚硬如铁,着手沉重。想必这盒子原本也是嵌在石狮子体内,后来石狮子碎裂,才将盒子露了出来。 韩大胆儿抬头朝地面塌陷,散落着石狮子碎块之处的正上方看去。只见上房洞顶甚高,似乎比其他地方要高出至少两丈有余。但火把光照范围有限,仅能见到一丈之内的环境,超出火光范围便只能依稀辨认。 少女见韩大胆儿一直看着上方,想极力看清洞顶请款,但火光所及却十分有限,于是从怀里掏出一刻鸽卵大小的白色小球,朝着洞顶投掷上去,小球一脱手,立即化成一道闪亮的蓝光,直冲向洞顶。 一旁的怪人常年生活在井下,漆黑的环境,白天所见井口光线也十分有限,所以双眼早就适应了黑暗的环境。这时突然见到蓝色火光,不尤大惊失色,慌忙向旁边逃窜,躲在一块大石后面。 韩大胆儿赶忙打了几个手势,示意他不要害怕,怪人似乎经过刚才接续关节之后,对韩大胆儿甚为信任,见他示意便从大石后面露出头来,抬头望向洞顶的蓝光。 那蓝光便是早年绿林所用的“萤火流光法”,那是韩大胆儿在小西关附近,捉住装鬼吓人的小脑袋时,就见过小脑袋用这方法画出的鬼火骷髅。 这时那团蓝色光芒向上飞了三丈多高,却并没撞到洞顶,似乎上面还有空间。那蓝光照亮处,上面是个巨大空洞,似乎竖直向上。不过那蓝光又向上飞了一段,便即失了力道,直坠向下,下落时在半空闪了几下就此熄灭。 少女走到韩大胆儿身边,有掏出一刻比适才那颗,稍大一圈的白色小球,抬手想要朝上方再次投掷。韩大胆儿却伸手结构小球,猛力向上掷去。 那小球飞离韩大胆儿手的一刻,便即骤然发出蓝莹莹的光芒,同时韩大胆儿投掷小球的手和衣袖,也顿时燃起一团蓝色火焰。韩大胆儿扑打火焰,手上一松,乌木盒子掉落。 那少女手疾眼快立即强过盒子,转身便要逃走! 这时蓝光照亮下,洞顶上房果然是条笔直的深洞。韩大胆儿投掷之下,力道何其强大,蓝光瞬间直飞向上,擦中了一处突出的石头,随即磕磕碰碰,有在石壁上弹射一阵这才渐渐熄灭。 但熄灭前,蓝光小球弹射之处,却照亮了一道刻在石壁上的台阶,就在韩大胆儿置身之处,向上八九丈的石壁之上,想必那石阶就是条出路。 石阶出路尽头和下方洞穴石壁交界处,有一圈破烂的石板平台。想来原本有人在地面上挖了个地窖或是密室,将石狮子藏在其中,又修了条石阶从地面直通向下。 却不想,挖出的密室下竟是一个巨大天然洞穴,地窖密室和洞穴仅有一层土层石板相隔。其实只要再往下挖半尺有余,便会挖通这天然石洞,但开挖地窖密室的人却并不知道。 石狮子放置在地窖密室中,年深日久下方土层石板开裂,最终石狮子就从上房直接坠入天然洞穴中,摔成了一堆碎石,洞中地面也被砸的塌陷了大片。 韩大胆儿一投掷小球力道十分沉猛,小球向上飞去时,擦在外突的岩石上,这才磕碰弹跳一阵,不料就是这小小擦碰,却将上房破碎平台下卡着的一块巨大碎石敲松了。 那石头想必是石狮子落下时,撞碎的洞穴中凸起的岩石,恰好被一些碎石卡主,才一直悬在半空石壁角落未曾落下。适才韩大胆儿投掷小球,正好碰在一块碎石上,那块五六百斤的大石这才瞬间松动,眼看便要落下。 这时韩大胆儿扑打袖子上的蓝色火焰,那少女却趁机借助他掉落的乌木盒子,想顺着来路逃回井底。韩大胆儿心道上当,看她动作轻灵,压根不像脚踝受伤,刚才故意露出脚踝上的抓痕,却一直是以谎言相欺。 少女正要逃走,顶上却碎石纷纷落下,韩大胆儿抬头见巨石落下,伸手拉扯少女想躲避落下的巨石,可少女却以为韩大胆儿要抓他,极力挣扎,就这门片刻相峙的瞬间,那巨石已然落下,二人躲避不及眼看就要被巨石压死。 这时一道黑影从旁窜出,正是躲在大石后面的怪人。那怪人猛地扑上动作迅捷,将韩大胆儿和少女撞向一旁! “轰隆隆”一声巨响,石洞中尘土飞洋石屑四散,韩大胆儿和少女虽然脱困,可那怪人却已经被巨石压成了肉酱,毙命于此! 韩大胆儿和少女都不住咳嗦,扑打尘土,待得尘埃落定,韩大胆儿再次点起手中火把,这才发觉刚才就自己的怪人已经被巨石压死。 这怪人不知在洞中生活了多久,虽然以人肉为食物,却只是为了生存冲饥,况且那些尸骨上另有致命的利刃伤痕,却不是那怪人袭击所致,他也仅仅只是捡食尸体而已。 韩大胆儿知道,适才怪人攻击自己,便赛受了惊的野兽,而并不是出于恶意,那只是惊恐之下的本能而已。 他为怪人续接脱臼后,怪人对他十分感恩,而且颇为信任。怪人虽生的丑陋畸形,但生性单纯并无恶意,可最后却为了救自己而死,心中顿感无比难过。 那少女几次三番偷袭自己,阴险诡诈。适才若不是他出手去救那少女,少女却挣扎要逃,二人相峙不下,也不至于累及怪人惨死,想到此处顿时满腔愤怒,一挥手,“啪”的一声,打了那少女一巴掌。 那少女被韩大胆儿一巴掌打得立足不稳,跌倒在地。幸而韩大胆儿并未用真力,犹是如此,也打得她脸颊肿起嘴角出血。少女抚着脸颊,眼含泪水眉头微皱,显得甚是委屈。 韩大胆儿刚才怒气正盛,但打了少女一巴掌之后,见她微微低头神情凄楚,忽然心中有些不忍,正想说些什么,谁知那少女一抬头,却又笑颜如花,眉眼好似弯月,韩大胆儿一见,心中原本那一丝歉疚忽地荡然无存。 只是少女虽然满脸笑意,但脸颊上泪痕俨然,分明就是强颜欢笑而已。 少女拭去泪痕道: “大哥哥!我刚才只是个你闹着玩儿的!” 说着把那乌木盒子又交还到韩大胆儿手里。 韩大胆儿揣起盒子,冷冷地道: “人命也是能玩儿的么!这怪人是为了救咱们而死,难道你心没一点歉疚么?” 少女微微噘嘴道: “是你用萤火流光弹,打掉了岩石,跟我有什么相干!” 韩大胆儿虽然怪她,几次三番对自己暗中偷袭,刚才愤怒之下打了她一巴掌,但怪人之死也的确和她无甚关系,于是不再去理她。 那压死怪人的巨石,落地之后也被震碎,成了几大块碎石。韩大胆儿捡了不少石块,堆在乱石之上简单做了个坟包。有拜了几拜,这才起身寻找出路。 韩大胆儿心知要,井壁光滑异常,要从枯井上去难如登天,抬头再看石洞顶上直通上方的石穴,想起刚才,恍惚间看见了七八丈之上,有人工开凿的石阶,也许正是出路。 这石洞洞壁凹凸不平,有许多攀爬落脚之处,要上去应该不难,于是便尝试攀上石壁。 这时,那少女一瘸一拐的走到韩大胆儿身边道: “大哥哥!刚才大石落下,我伤了小腿,走不动了……” 韩大胆儿上过一次当了,这时不去理她。 少女怕韩大胆儿不信,赶忙拉起库管,露出雪白的小腿,这次那小腿上的确被石峰划破,血迹殷然,接着又道: “我发誓!这回可是真的!” 韩大胆儿凝视少女良久,这才叹了口气道: “上来吧!我背你上去!” 少女开心一笑,微微点头,便扑倒韩大胆儿背上,伸手抱住他脖颈。韩大胆儿怕她突施偷袭,手中扣住一只铁筷子,但觉少女抱住他脖子并不十分用力。 之前在鲇鱼窝,韩大胆儿虽然也抱过梅若鸿,虽然心中也有些激荡,但当时情势紧急,心中也并无他想。这时那少女负在背上,只觉她吐气如兰,带着一阵淡淡的少女幽香,她身子温软贴在自己背上,不觉心神一荡,急忙吸口气振作精神。 少女本就娇小,身子甚轻,韩大胆儿背着她也不觉有什么分量。他单手扣住石间缝隙,脚踏凸起岩石,另一手却持火把,不断插在石缝中借力。那火把本就是跟人腿胫骨,一端断折有些锋锐,所以正可用来作为岩楔,只是骨质不够坚韧,不能直接插在石壁上,只能寻找石峰插入。 他背着少女,身子在石壁上攀爬纵跃,不多时,已经看见了那人工凿成的石阶,眼看还有几尺,便能够到石阶下的一小块外突岩石平台,韩大胆儿足尖在石壁上凸起出借力一蹬,身子飞起,摊手抓住了那岩石平台外沿。 他正要提气用力,将身子拉起,不料那岩石外沿仅是嵌在一块泥土中,并非与石壁相连,这时泥土崩裂,整块岩石都掉了下去,韩大胆儿和那少女也瞬间身子疾坠,这时再想抓住周围石壁已然不及,眼看两人便要落入洞底,摔得骨断筋折毙命当场…… 一百七十 相助脱困 韩大胆儿背负少女攀着石壁,眼看便到石阶最下方外突的石台,谁知这块小小石台便泥土松动,忽地整块石头从土层翻落,两人的身子也随着石头急速下落,眼见不消片刻便会跌入洞底,摔得骨断筋折登时毙命! 韩大胆儿本想叫丹田混元气,掌击石壁,将身子逼得横摆,飞向洞壁另一边,在借巧劲儿挂在石壁上,哪怕只有片刻,也可稍缓下落之势,借机纵跃到另一侧的小块石台上。只可惜韩大胆儿用尽全力,手掌却仍和洞壁查了几寸。 眼看无处借力身子下坠耳畔风声呼呼作响,韩大胆儿身手少女紧抓他的双肩,十指几乎要前襟肉里,然然也是充满了恐惧与绝望! 正在此时,忽然,头顶劲风袭来,一道银线朝着韩大胆儿射来,“哗楞楞”一声轻响,原来是一条的银丝绳索,缠住了韩大胆儿手腕。 韩大胆儿和背上少女,见这银索,心知有人相救,同时心中狂喜。他身子得了银索之力,瞬间止住下坠,但身子下坠冲力,拉得银索陡然变得紧绷笔直,发出崩的一声响。 这时,只听头顶上方有人喊道: “抓住了!我拉你上来!” 韩大胆儿突然见银索缠住手腕,但那银索甚细,发出崩的一响,韩大胆儿担心银索绷断,于是绳索发出崩的一响,手腕一翻抓住银索,身子借力那一下绷直之力,向斜上方石阶处跃去,竟然比上方那人的喊喝声还早了刹那! 韩大胆儿身子上跃时,依稀看到,七八级石阶上,有个人手中抓着银索,双腿横跨蹲个马步,正是出手相救之人。 适才韩大胆儿下坠势头何其猛烈,银索吃力瞬间绷紧,显然是承受了极大冲力,若是放在一般人拉着银索,早就被那下坠势头一起带的坠落岩洞,但石阶上那人却马步深蹲,步子不动不摇稳如泰山。 韩大胆儿觉得,那银索便赛是困在岩石大树上一般,坚稳牢固。足见飞索相救的人,若不是力道奇大,便是武艺精深,而且适才那喊喝声,也颇为熟悉。 这时韩大胆儿已经借力跃到石壁一块凸起之处,借力向上攀爬几步,眼看便到了石阶最下面一层,但偏生这石阶最下层,原本是贴着开凿出的地面,本也极薄,被韩大胆儿一抓,猛然断裂,幸好韩大胆儿脚下有蹬塌借力之处,这才没有再次跌落。 正这时,一只强而有力的手,在韩大胆儿小臂上一带,将他连同少女向上一提,韩大胆儿见状,连忙蹬塌石壁借力上跃。正是那抖银索相救的人,又在石阶上俯身相助。 这人一提的力量本就不小,再加上韩大胆儿在石壁上借力上跃,身子纵起,反落在那人上面几层石阶。石阶上放着两盏水月灯,灯光映照下,韩大胆见石阶上站着那相助之人,正是“陆松涛”! 韩大胆儿顿时惊喜交加,忙问道: “怎么是你?” 陆松涛笑道: “说好一起来探这小院儿,你倒先独个儿来了!” 韩大胆儿猛然想起,陆松涛请他相助的第二件事。 那日陆松涛假扮日本人森下一郎,从红堡带走一面小铜镜。后来亲自登门表明身份,请韩大胆儿相助寻回失落的部分东陵国宝,而且还想邀他一起,去探访铜镜上标记的一处天津南市的小院。陆松涛怀疑,那小院儿和在南京发现的一段明代古籍文献有关,其中记录了曾经失落的无终国古城和员峤仙镜。 一百七十一 三眼神狐 二十余年前,正值天下纷乱兵祸不止,四处军阀混战,哀鸿遍野。不少士绅豪富,更勾结军阀沆瀣一气,肆意压榨百姓。 那时,绿林道出了一位劫富济贫的侠盗,这人姓叶,名叫叶知秋。其轻功高强,机警多智,更传说其眉间生有第三目,善使摄魂法术,能驱神纵鬼,而且善于驯养狐狸,常能借狐狸作案,于是得了个“三眼神狐”的绰号。 实则叶知秋眉心天生有块朱砂胎记,好似一条红线,若有若无,并非顶门真的长了第三只眼。而且他自幼习练轻功,又得异人传授了催眠摄魂之术。 他每次下手偷盗前,往往在踩点时,便对目标处的守卫和护院,施展催眠暗示之法,等入宅行窃之时,再以催眠摄魂之法,催动之前的暗示,加之每次总带着一只狐狸,所以即便家丁护院,或是看门的守卫,虽不记得见过贼人,但却总说看见一只三眼狐狸。 是以每次案发地,财物都是突然不翼而飞。若不是叶知秋每次留下三目狐首标记,根本没人知道是何人所为。 那时三阳教正打着普救世人的旗号,四处广揽门徒。一次偶然机会,叶知秋遇到了三阳教的教主“黄袍老祖”。 当时,有个小股地方军阀,鱼肉百姓横征暴敛,叶知秋想要暗杀这无义军阀为民除害,但军阀身边高手众多,而且军阀本身还是个外家高手,浑身一身横练筋骨,除非用手枪长枪等火器,否则寻常刀剑根本伤不了他。 叶知秋艺高人大胆,偷盗行窃从来都是白天动手,但这次却选择了晚上,等军阀醉酒熟睡后才潜入府邸动手。谁知军阀虽然酒醉依旧靠着一身硬功,和叶知秋展开拼斗。 叶知秋虽然轻功、暗器本领高强,但武艺却未臻高手境界,只能用轻功边闪边斗,最后实在难以抵敌,只能负伤败走。 一连两次,叶知秋都没能得手,最后一次去暗杀军阀的时候,反被军阀打伤,这时候三阳教的黄袍老祖和一个带猴脸面具的人,突然出现,黄袍老祖和面具人出手击杀了军阀,救下了叶知秋。 后来叶知秋伤愈之后,听黄袍老祖将其三阳教教义,是要平息兵祸,扶危济困,于是便自愿加入三阳教。因其轻功卓绝,擅长暗器,又会催眠摄魂术,所以三眼神狐便和灰衫行者、白灵童子、玉柳散人合称三阳教四大护法。 因为叶知秋本就是个侠盗,于是黄袍老祖便经常安排叶知秋,执行潜入暗杀,或是入宅盗宝的任务。有时候灰衫行者探得某些宝物后,也是由三眼神狐前往盗取。 但久而久之三眼神狐却发现,他暗杀的目标也并非全是大奸大恶之人,有些人只是反对三阳教,说其是导人迷信的邪教,黄袍老祖也会下令将其诛杀。而且三阳教并非像黄袍老祖所说的,是匡扶正义扶危济困的教派,细心调查之下,更发现三阳教许多恶行。 叶知秋心知自己只是被人利用,成了邪教帮凶,于是决心反出三阳教。但三阳教高手众多,其中不乏武艺高强之人。叶知秋靠着自身本领和机智,四处躲避三阳教追杀,从此隐姓埋名,遁匿江湖。 十余年前,陆松涛曾经偶然和叶知秋相识,叶知秋比陆松涛年长十余岁,那时陆松涛虽只二十几岁,但却已经名动江湖,得了百变奇侠的出绰号。一次在西北道上,遇到一群落魄的西北刀客,抢劫商队,杀伤数人,商队中便有隐姓埋名的叶知秋。 陆松涛正好从此路过,见状仗义出手,叶知秋带这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和一个两三岁的男孩,儿正用暗器轻功和几个刀客周旋,得陆松涛驰援,危机顿解,当时这群刀客被击毙三人,其余刀客也被两人打得四散。 陆、叶二人,虽然年纪相差甚多,却因此结为好友,后来叶知秋也将真实身份和盘托出,陆松涛这才知道眼前之人便是久负盛名,却早已隐遁江湖的绿林侠盗三眼神狐。 后来陆松涛随朋友去往海外两年,便和叶知秋失去了联络。回国之后,他一心报国,不久便加入中央组织调查科,成了国家密探。但却四处遍寻不到叶知秋的踪迹,心中不免尝尝记挂。 韩大胆儿从石阶爬上的时候,背上少女一个筋斗翻出,落地便想逃跑,幸好韩大胆儿早有预料,所以伸手便将其拿住。 陆松涛见少女身法诡异,像极了叶知秋的轻功身法,便开口询问。谁知这少女却忽然默不作声,只是一双大眼睛,凝视着陆松涛。 陆松涛微笑道: “我知道你叫叶灵,今年十九岁!三眼神狐叶知秋是你爸爸!” 那少女看着陆松涛的眼神,顿时显得十分吃惊,双眼不住的上下打量陆松涛,显然一切果然被陆松涛说中。那少女苦思冥想,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在哪见过眼前这男人。 韩大胆儿听陆松涛说起三眼神狐,忽然道: “你爸爸是三阳邪教的护法余孽!” 少女叶灵一改之前笑嘻嘻的模样,忽然凝眉怒目道: “我爸爸才不是呢!” 这时陆松涛从怀里掏出个小铁盒,打开铁盒从里面拿出两块湿棉花,在脸上抹了几下,从嘴里掏出两团棉球,又把脸上粘着的假胡子,还有贴上的假浓眉撕下来。露出一张消瘦苍白的脸。 叶灵盯着陆松涛现在的脸看了一眼,这才忽然欣喜地叫道: “你……你是陆叔叔!白脸陆叔叔!” 韩大胆儿这时看陆松涛,见他此刻容貌大异,原来之前几次他脸上也一直化着妆,并未以真面目示人。于是心道,恐怕这世上见过他真容的却没几个,不知道中央组织部那些高层政要,是不见过,或者一直见到的也是刚才那样的形貌。 陆松涛适才擦去的虽然只是简单的化妆,但是比之现在的样貌却有了天壤之别,若是在路上偶然遇到,决计不会猜到这两张脸却是同一个人。 陆松涛道: “我去海外的时候,你还不到十岁,还有你弟弟也只五岁,你现在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对了你爸爸和弟弟呢,他们好么?” 韩大胆儿听见陆松涛和少女叶灵相识,室内空间局促,也不怕她逃跑,就放脱了她的手腕。 叶灵听陆松涛问起自己父亲,忽然眼中含泪,黯然道: “弟弟在洋学堂念书……爸爸……已经去世了!” 陆松涛大惊,连忙问道: “叶大哥亡故了?什么时候?是患了什么病?” 叶灵摇摇头道: “不是患病,当年被三阳教的人追杀时,受得旧伤,伤患发作,一年前就去世了!” 陆松涛忽然得闻故友身亡,心中悲切,眼含热泪,忙道: “稍后带我去你爸爸坟前,我想去给叶大哥上柱香!” 叶灵拭去泪痕,点点头。陆松涛又问起她的近况,为何会同韩大胆儿一起出现在这里,这才知道一切原委。 当年叶知秋逃出三阳教,隐姓埋名,后来还娶妻生了一女一子,过三阳教并不肯轻易相饶。他们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叶知秋的落脚之处,派了修罗使者阎三刀和幽冥使者殷枭前往追杀,结果叶知秋护着五岁女儿和一岁的儿子,和阎三刀拼斗暗器,结果中背上中了一刀,又挨了殷枭一掌,险些丧命。 叶知秋带着儿女,仗着轻功侥幸逃脱,但他的却妻子被阎三刀和殷枭杀死。后来叶知秋带着儿女四海漂泊,在商队中遇到刀客抢劫,幸得陆松涛出手相助,之后便和陆松涛结为好友。 其实叶知秋妻子被三阳教杀死之后,他便一心报仇,后来调查得知,三阳教将在津门集结,并在此设立总坛,似乎有所图谋。身在三阳教之时,叶知秋除了暗杀之外,也一直帮黄袍老祖寻宝盗宝。 叶知秋暗中查探得知黄袍老祖盘踞津门,其中一个最主要的目的,便是寻找失落的员峤仙镜和无终古国,所以他也带着儿女来到天津卫,暗中察访员峤仙镜的下落。 几年前,狗少受了三阳教灰衫行者的蒙骗,到铃铛阁中学憋宝,破解机关进入地宫,但却一无所获。全因为地宫中员峤仙镜的镜芯,已经先一步被叶知秋盗走。 叶知秋心思机敏,找到了地宫建造时,工匠为了通风并防止塌方打的竖井,绕过机关从竖井直接挖到藏宝密室。他取走镜芯之后,又将砖石泥土回填,所以狗少进入密室并没看出任何端倪。 他得到镜芯后,反复研究却苦苦思索,却并无所得。后来一次意外,这苦苦寻来的镜芯,却不甚失落,自此再也没能找回。 叶知秋只能继续四处寻找其他线索。一次偶然机会,他在天津卫“鬼市”上找到一本残书,在其中找到了些关于员峤仙镜的线索。 这天津卫的鬼市,其实并没有鬼,也和鬼没有半点关系。早年鬼市就在广开四马路一带,因为是鬼市是半夜摆摊儿,天亮前就收摊儿,时间正是鬼呲牙的点儿,就赛孤魂野鬼出没的时辰,所以才成为鬼市。 这鬼市上卖的东西很杂,上到古玩字画,下到衣裤鞋袜,什么零七八碎的东西都有,当然其中假货也占了一大半,还有些小偷儿大贼,常来此处销赃,天津最着名的两起人头案,其中有一起就发生在鬼市,称为鬼市人头案。 叶知秋从鬼市买了本残破古籍,正是黄袍老祖手中那本《阴阳衍天录》失落的部分。他在书中得知,除了员峤仙镜的镜芯外,明代天津卫雕凿了九只石兽,其中三只藏有无终国和员峤仙镜的线索。后来水西庄外石狮子,便是仿照这九只石兽的造型图所雕造的。 书中还有人用笔书记录了,前朝有人仿造了三面“影镜”,那三面影镜,用了古法铸造,其中隐藏标记之处,便是藏有线索三只石兽的位置。只不过三面影镜早已失落,叶知秋却四处苦寻不到。 他得到的残本《阴阳衍天录》中,记录了些幻术催眠之法,和他本身所习的催眠摄魂术,颇有相似之处,于是仔细研究后,将之传授给女儿。 只可惜影镜寻觅无望,镜芯又已遗失,一年多之前,叶知秋旧伤发作,不多久便亡故了,只留下儿子女儿。 叶灵四处盗宝,找寻的只是些古籍古物,并非金银珠宝,为的就是寻找那三面影镜的线索,并且寻回丢失的镜芯。 韩大胆儿听说三面影镜,忽然和陆松涛相对互望一眼,二人心中同时想到,在红包中找到的那面铜镜,起初还以为是马丁仿制的员峤仙镜镜芯。韩大胆儿和叶灵现在所处之地,便是那铜镜上所标记的地点,而韩大胆儿果真在这标记处的地下见了一尊摔碎的石狮子。想来那面铜镜,便是前朝所铸造的三面“影镜”之一。 想到此处,韩大胆儿唬人伸手摸出,怀中那从石狮子体内寻得的“乌木盒子”…… 一百七十二 小狐仙叶灵 三阳教的殷枭被抓前,在西沽河道中找到一尊石狮子,凿开石狮子背上,竟然找到个乌木方盒。后来方盒落在韩大胆儿手中,又经梅若鸿将其打开,得到了里面的玉雕鬼工球,只不过这鬼工球被韩大胆儿失落在地下河道中。 其实殷枭所找到的石狮子,也是其中一面影镜所标记之处。只不过早年天津卫发大水,将西沽附近埋藏石狮子的石室冲毁,石狮子被冲入西沽河道中,后来偶然被殷枭找到。 乔治布朗,也就是红堡案中的马丁,早年是个修复古物的高手,曾经在机缘巧合下收了一面铜镜,他虽然对员峤仙镜的传说也有耳闻,但并未将其与铜镜联系在一起。后来红堡案发,铜镜落在陆松涛手中,其中标记的位置,恰好就是韩大胆儿和叶灵落入枯井的小院儿。 当年,藏有乌木盒的石狮子,被藏在此处开凿出的地下密室。不够开凿密室的人并不知道,当时挖到的石层,只是薄薄一层壳,下面却是个巨大深穴。有一年地震,震幅虽轻,密室地层却被震碎,石狮子直接落入地下深穴,被摔成了碎块。 后来有人在三不管填坑盖房,开了房产公司,连带这里也被盖了成片房屋。此处地面填土,盖起了小院儿,买下小院儿的人在院中打了口井,院中住了三户九个人。 不几年后井水干枯,而租住在这房子里的人,却意外发现了地下密。这家是哥仨,三人以为地下藏着金银财宝,就找了绳索想攀爬下去取宝,谁知哥仨贪心不足,都想着下下去取宝,但绳子只有一根,三兄弟一个争抢,老大先掉下去摔死了。老二老三一晃动,绳子被石阶磨断,结果老二老三也一起掉落深洞,双双毙命,韩大胆儿在洞底发现的三具枯骨,便是这哥儿仨! 小院儿中住的另外两户人家,见这家哥儿仨,闭门不出就此消失,以为院中闹鬼,所以很快也都悄悄搬走了,有一家还欠了两月房租。可这事儿传来传去,加油添醋,就变成了院子里闹鬼,接连失踪了九个人,都被鬼抓进了地府。自此小院甭说卖,就连赁房的人都没有,不久就荒废了。 韩大胆儿拿出在洞底碎石上找到的乌木盒子,又将之前从乌木盒子里找到鬼工球的事情和陆松涛说了。 陆松涛还没开口,叶灵便道: “那这木盒子里一定也有东西,说不定就是找寻员峤仙镜的线索。只可惜那鬼工球没了,少了一个线索,不知还能不能找到!” 显得十分惋惜,言罢便紧盯着韩大胆儿手中的乌木盒子,现在恐怕赶她走她也不走了。 韩大胆儿道: “我对什么失落古城员峤仙镜之类怪力乱神的玩意儿,既不相信,也不感兴趣,得了也没什么用处。” 说罢便把盒子往陆松涛面前一送。 陆松涛却道: “既然盒子是你找到的,说明你和这东西有缘,既然之前有办法打开它,你干脆就打开看看,说不定能有什么意外收获,三阳教黄袍老祖一直潜藏暗处,三阳教党羽又都觊觎那个仙镜的传说,这也许是引他出来最好的方法。” 韩大胆儿道: “之前的鬼工球已经在我手里失落,这东西估计也留不住。” 说着把盒子递给陆松涛。 叶灵见两人互相推辞,说道: “既然你们都不要,不如就给我吧!” 说着伸手便要拿那盒子,谁知韩大胆儿见她伸手,手腕一翻,把盒子收了回去。 他对叶灵冷冷地道: “还给你?我还要抓你这女贼呢!” 说着伸手便又要去抓叶灵手腕。叶灵身法灵活,忙闪到陆松涛身后,探头出来笑嘻嘻地说道: “我从你房上只是偶然经过,你有什么证据说我是女贼!我爸爸去世前,留给我和弟弟一大笔钱,足够我们吃喝一辈子,用得着偷窃么!” 韩大胆儿从衣兜里掏出一撮狐狸毛说道: “这是你驯养的那只狐狸,上次夜探我家时留下的,和其他被窃的人家里发现的狐狸毛一模一样!而且那些所谓见过狐仙的人,所见的和我一样,都是一直巨大的碧眼火狐,这是你的催眠术所致!” 叶灵却道: “光靠催眠术可不行!还要配合一些致幻药粉,你一定闻到过一股狐骚味儿,其实那就是我家传的致幻药粉!要不然凭你的意志力,光靠催眠术可迷不倒你!” 韩大胆儿皱着眉凝视叶灵,心中却忽然想到,在三阳教分坛,曾经见过阎三刀给教众喝圣水,实则是乱人心志的毒菌提炼的药物。不知道这药物和三眼神狐家传致幻药粉有什么关系! 陆松涛对叶灵微笑道: “看来你爸爸驯养狐狸的本事,已经都传给你了!” 叶灵道: “对啊,所以我每次都留下一撮狐狸毛,我的绰号就叫小狐仙!” 韩大胆儿见她得意洋洋,瞪了她一眼,道: “这可是你自己招认的!” 谁知那叶灵眼神忽变,没了刚才笑嘻嘻的神态,反而眼中带着点泪光,说道: “其实我去大哥哥家里,并不是要行窃,而是想谢谢你!” 韩大胆儿觉得莫名其妙,叶灵却接着道: “我听说是你破了三阳教分坛,缉拿了阎三刀,还废了他一对招子!是你帮我妈妈报了仇!所以你是我的恩人!只不过,警察里好认不多坏人不少,我家是侠盗世家,向来信不过公门中人,所以才想暗中察访你的人品!” 韩大胆儿道: “在西大万子时,你就已经暗中跟踪我了,之前还跟踪过我回家,我说的没错吧!” 叶灵点点头道: “我知道你是好人!只是天津卫警察大多只会吹牛,本领却稀松平常,所以我一开始并不信,你有本事和三阳教作对,更不太信你能抓住阎三刀,所以才试试你的本事!” 韩大胆儿哼了一声道: “试试我的本事?有这么试的么?要不是我反应快,早就死在你手里了,不死也会变成瞎子独眼龙!” 韩大胆儿心想,幸亏这姑娘不知道,殷枭也是折在自己手里,要不然这姑娘就更不信了,说不准还有什么毒辣手段来试探自己本事呢! 叶灵道: “大哥哥!你别生气,我只是在老城里内外几家,借了几本古书,和一些小玩意儿,后来没什么用,也都还回去了!他们家里丢的珠宝财物,那是内鬼手脚不干净,可跟我没干系!” 韩大胆儿道: “王维汉家的玉简呢?快拿出来!” 叶灵道: “这我可没带在身上……” 韩大胆儿道: “别废话了,说什么你也是贼,跟我回侦缉科!” 说话又要动手擒拿叶灵。 这时正房屋外忽然“吱吱”响起几声狐嘶。跟着那只碧眼红毛的小狐狸,便从虚掩的屋门边,挤了进来。见到叶灵一个窜越,便上了叶灵肩膀,伏在她肩头,不住用头颈擦蹭叶灵粉嫩的脸颊,显得极为亲昵! 碧眼小狐回头见对面是韩大胆儿,忽然龇着牙发出两声嘶吼,背毛乍起似有敌意。之前韩大胆儿中了催眠术,曾用铁筷子伤了小狐,所以这小狐一见韩大胆儿便立即摆开防御姿态。 叶灵轻轻抚摸碧眼小狐头颈,柔声道: “这大哥哥是好人!他也不是有意伤你的!” 陆松涛对韩大胆儿道: “叶灵算是我的侄女,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这回放他一马,你说的什么玉简,我一定让她还回去!” 韩大胆儿道: “一码归一码!该抓还是得抓……” 韩大胆儿一语未毕,叶灵手腕一抖,一间暗器奔着韩大胆儿飞来。暗器袭来的同时,叶灵身子一晃,已然闪身出屋,她腿上有伤,身法虽不如之前迅捷,但他趁韩大胆儿分心说话,冷不防突偷袭,同时闪出屋外,打了韩大胆儿个措手不及。 韩大胆儿见暗器飞来,来势却较缓,也无金铁破风之声,摊手便将暗器接住,谁知哪里是什么暗器,却只是一颗小小的珍珠坠子,坠子另一头系着条红绳,显然是挂在脖子上佩戴的饰物。 等韩大胆儿接住暗器,再从屋中窜出,叶灵早去得远了!空中只有一个轻柔的声音传来道: “陆叔叔,我天我去找你,一同祭拜我爸……” 说未说完,声音早已远去。黑夜之间,韩大胆儿也不知她往什么方向跑了,也只好悻悻作罢! 陆松涛是追着可疑之人,追到这里,身上穿着单薄,这时要先回旅店,约定明天先去总厅颁授南京政府嘉奖令,其余事稍后再行详谈。 韩大胆儿也匆匆回了家,准备转天一早先回总厅,嘉奖令奖金什么的他到不在乎。他关心的是,井中发现的成堆枯骨,打算回总厅报告案情,再带人下井捡骨,以便立案调查。他今天又忙了半夜,回到自己房里倒头便睡。 第二天一早,韩大胆儿洗漱完毕,还没吃早饭,便有人叩打门环,前来拜访! 一百七十三 玉简 一大早就有人到登门拜访韩大胆儿,请进来人一看,原来是个穿着素雅的年轻姑娘,这姑娘不施脂粉,却眉目如画,相貌秀美,尤其是一双大眼睛,灵动清澈,十分惹人怜爱,这姑娘却正是小狐仙叶灵。 昨夜叶灵以珍珠吊坠做暗器,射向韩大胆儿,借机逃走,韩大胆儿也不知能去何处寻她,之前答应帮王维汉寻回家传玉简,心中还在踌躇,却不料这姑娘竟然自己送上门来。 叶灵年轻虽轻,但甚有礼貌,手中拎着两盒大华饭店的西点,见到韩大胆儿父母在,十分谦恭赶紧躬身施礼,送上点心礼物,神情略带腼腆,看着便赛个小家碧玉,全没了昨晚那机敏诡诈之感。 韩大胆儿父母老家儿,不知这姑娘来历,且一个大姑娘,冒然登门拜访,显得十分唐突,正心存疑惑,但见这姑娘貌美端庄,且十分有礼,对二老满口敬语,心中疑虑顿时消减大半,反而觉得眼前这姑娘甚为乖巧可爱。 时下虽然早已不是大清国封建时代,民国中期受西学影响,也开始时兴自由恋爱。韩大胆儿父母为人虽然传统,但是却不甚封建。韩大胆儿虽然和梅若鸿早有婚约,但早些年韩大胆儿提出退婚,梅、韩两家差点因此交恶。 虽然目下韩大胆儿和梅若鸿关系有所好转,但且仍旧不温不火,韩大胆儿也总拿缉凶办案为借口,搪塞父母老家儿,全然不提婚配之事。 现下忽然有个年轻姑娘登门拜访,看样子知书识礼,只要身家清白,韩大胆儿又乐意,二老却也不反对韩大胆儿另择佳偶。 韩大胆儿他娘拉着叶灵的手坐下搭话,一问之下,叶灵却说韩大胆儿之前救过自己,而且对自己家中有恩,所以这次特来登门拜谢,有编出一套韩大胆儿路见不平,数次仗义出手救人的瞎话。 这些瞎话显然事先在意编排好,说得甚为圆满,若不是韩大胆儿早知这姑娘底细,又有昨晚一番经历,自己恐怕都会信以为真,细细回思,到底是在何处何地救了这姑娘! 韩大胆儿见她语速颇缓,特意说得动情入理,足见其说谎骗人甚有天赋,否则昨夜,也不会几次三番差点着了她的道儿。这姑娘嘴又甜,一口一个好听的叫着,听起来却十分真切,全无造作之感,哄得二老满心欢喜,大感畅怀。 他们聊得欢愉,韩大胆儿却完全插不上嘴,不知道的还以为二老和叶灵才是一家人,韩大胆儿却赛个旁姓外人。二老早饭还没吃,就赶紧让人备下晌饭,说一定要叶灵留下吃了晌饭。 韩大胆儿见父母张罗晌饭,赶紧找个由头,把叶灵拉到书房。年轻男女同处一室,虽然韩大胆儿心中无私,他又是年洋书的不在乎什么封建礼教,但是仍觉得不太方便。虽然正值寒冬,北风凛冽,却依旧敞开书房大门,幸好旧时每值隆冬,人们便在房门挂上棉门帘,保暖避风,寒气这才不致侵进室内。 韩大胆儿抓着叶灵手腕,把他拉进书房,叶灵也不挣脱只是随着他快步来到书房。韩大胆儿见她瞎话连篇,心中有气,一扬手本想把她甩在椅子上,可叶灵身法何其灵动,一晃身已经稳稳坐在椅中。 叶灵眉眼笑如弯月,说道: “有客人到访,难道都不献茶待客么?” 韩大胆儿道: “满嘴瞎话还有脸喝茶!你胆子不小,我没去抓你,你倒送上门来!” 叶灵笑着道: “大哥哥!你这人心眼儿忒小心眼儿,昨天不过跟你开个玩笑!” 韩大胆儿道: “有什么好笑!” 说罢一扬很很地将一物朝叶灵掷去,却是昨晚叶灵掷向他的“暗器”那珍珠相连吊坠。 叶灵伸手接住吊坠,眉头微蹙道: “你就这讨厌这坠子么……” 韩大胆儿道: “不知是哪来的贼赃!” 叶灵叹了口气道: “这是我妈妈家传之物,哪里有是什么贼赃了,我想将它送给你,是为了谢谢你帮我报了杀母亲之仇!” 说话间神情黯然。 韩大胆儿心中忽然有些不忍,便道: “只要你交出玉简,我这次就不抓你了,听说你还有个弟弟,好好照顾弟弟,别再干入宅行窃的勾当了!” 叶灵忽然转悲为喜,又嘻嘻笑道: “我弟弟在洋学堂念书寄宿,根本用不着我照顾,再说我家中有的是钱,对什么古玩名画之类更没兴趣,只见有些新鲜玩意儿有趣,这才借来玩几天,之后都会完好无损地还回去,有什么关系!” 韩大胆儿见她忽而转悲为喜,也不知这姑娘是没心没肺,还是天性如此,但听她言辞全无悔意,顿生怒气,喝道: “既然你不知悔改,我看还是把你抓回去关起来的好!总厅窃案还正在四处拿你呢!” 叶灵赶忙道: “那可跟我无关!我今天也听说警察厅总厅糟窃,但那可不是我干的!” 韩大胆儿哼了一声道: “我当然知道不是你干的!我看过现象便知道和之前老城里的窃案无关,现场虽然也发现一撮红狐狸毛,但和你留下的狐狸毛色略有不同,像是用其他动物的毛发染的!如果总厅窃案真是你干的,昨晚早就发招打你个半死了,还能让你逃了么?” 叶灵脸带桃李,嘻嘻一笑道: “我知道你舍不得伤我!你喜欢我是不是!” 韩大胆儿喝道: “放屁!谁会喜欢你个小丫头片子!我先抓紧归案再说!” 说着撸胳膊挽袖子就要动手。刚探手朝叶灵手腕抓落,叶灵却缩手一躲,韩大胆儿第二下又即抓到,谁知叶灵忽然拿出一物,摆在面前。韩大胆儿这第二下登时停下。 却见那物件是个矩形玉板,一头尖角,玉板微微成弧形,却正是一块“玉简”! 韩大胆儿想起王维汉跟自己描述过,家中失窃的那传家的玉简,形制与叶灵手中所持之物,一般无二,定然便是那王维汉家失窃的玉简。 韩大胆儿伸手接过玉简,他自来对古董珍玩,玉石书画都不感兴趣,所以对玉器种类也不甚了解,分不清眼前这玉简到底是用何种玉料所制。他只觉得玉简虽然颜色发青,并不似古玩铺子里的上等白玉,莹润洁白,还带有一些杂色和黄沁,但玉质温润,出手并不甚冰冷,却似有暖意。 韩大胆儿问道: “这就是你从王维汉家密室库房偷来的玉简么?” 叶灵点点头但口中却道: “这的确是我从王家宅邸借来的玉简,不过这玉简可不在什么藏宝密室,我连他家密室在哪都不知道,我是在他书房桌上借走的!他似乎正在用放大镜细细观察研究这玉简,后来我趁他去厕所,就借了出来!” 韩大胆儿道: “说得好听!什么借,还不就是偷!” 叶灵也不和他争辩。 韩大胆儿本来就对这类古物不感兴趣,于是就想将玉简收好,一会儿先去趟王维汉的宅邸,把玉简还给他。但玉简拿在手里,却又忽然引起了他的注意。 只见那玉简宽不足三寸,长却有一尺多,而且简身甚厚,足有一寸。玉简边上嵌了数十条金线,金线在玉简侧边绕着玉简一周,一层层平行相叠,每层金线之间的距离都十分平均。 韩大胆儿见玉简中间嵌着朵金色莲花,足有银元大小,花心处有个凸起金色圆球,似乎是嵌在花心上的,有些古怪,于是便下意识的伸手轻按圆球,可圆球嵌得甚牢,韩大胆儿指上用劲儿,那圆球却似乎轻轻向下凹去。 韩大胆儿怕是自己失手损毁了玉简,将金秋按瘪了,赶忙松手。可说也奇怪,那金球丝毫没瘪,只是微微向花心处陷下,他一松手,那圆球随即凸起弹回,显内里装有弹簧,确是个小小机括。 叶灵道: “我向来对珍玩器物也没什么兴趣,只是想寻找古籍中关于员峤仙镜的线索,只是这东西十分古怪,所以才顺手借来瞧瞧!玉简上还密密麻麻刻些,不知道是文字还是符号的东西,古怪得紧!” 韩大胆儿心思全在那玉简上的机括圆球上,原本没留意叶灵在说什么,她说起文字符号之类,韩大胆儿才再次细细观察玉简。 原来玉简上果然刻了很多弯曲怪异的符号,这刻痕甚深,只是年深日久玉简时常被人把玩,外表的一层包浆填塞了雕痕,所以韩大胆儿一时之间竟没发觉。 他越看这玉简越觉得奇怪,顿时好奇心大起,用力朝着那凸起的金球按下。 叶灵道: “没用的!我用了吃奶的力气摁那圆球,也没什么反应,要不是怕损毁了这东西,我就找个榔头去砸了!” 正说到此处,韩大胆儿指尖加劲儿,只听“喀嚓”一声轻响,那圆球竟然被韩大胆儿的指力摁得陷入金色莲花的花心之中。韩大胆儿生怕损毁玉简,所以单以指尖运劲使力,但这一下也使足了力气,才将圆球摁下。一般人可办不到,也难怪叶灵尝试过,却完全摁不动。 就在圆球摁下的瞬间,那玉简忽然以金莲花为圆心,忽地扇形打开,每条金线都把玉简分出一层,整块玉简竟然是一层层玉片堆叠拼合而成!每片玉片都很薄,玉片背面薄薄镶嵌了一层金片。 玉器虽硬,但却极脆,玉身越薄,便越易断折损毁,所以打造者才在玉片背后加上一层金片用以固定。那金片很硬,似乎是以黄金混合其他金属制成的合金。原以为玉简侧面那一层层环绕的金线,其实便是这极薄的金片边缘,只不过打造的人手工极为精细,玉片一旦合起来,便如同一体,全然看不出分层的端倪。 随着玉片一层层扇形打开,竟然能圈转一周首尾拼合,因为玉简本身弯曲,所以拼合之后竟然成了个玉制深盘!却不知这平平无奇的玉简,为何竟然设有如此机关! 韩大胆儿和叶灵,双双看着桌上的玉盘,都顿感惊疑不定! 一百七十四 玉盘花纹 韩大胆手中玉简忽地展开,以金莲花机关为圆心,圈转一周,“咔嗒”一声首尾合并,玉简瞬间成盘。若不是韩大胆儿握持的紧,手脚又甚灵便,说不定适才玉片展开,早已失手掉落,将此物摔得粉碎! 韩大胆儿和叶灵,看着手中玉盘啧啧称奇。他翻转玉盘,见盘底便是玉片下镶嵌的合金片,玉简一段成尖角状,圈转一周,玉简首尾错落拼合,整个玉盘恰形似莲花。 这直径一尺多的金底莲花形玉盘,盘身几薄,因为都是玉片展开拼合的,只有个盘形,却不如寻常深盘平整。虽玉盘首尾相合似乎严密,但整体表面显得错落层叠。微有层层落差,便赛极浅的阶梯。 韩大胆儿又仔细端详盘身,发现这玉盘上那些花纹却全是镂雕而成,每个向古怪花纹符号,全都透盘而过,皆是镂空的。这些镂空不光贯穿玉片,更加透过背面镶嵌的合金片。 他举起玉盘对着窗前射入的晨光一照,光线穿过镂空,在地面显出一片古怪花纹符号。这符号花纹甚为怪异,但他却总觉得似曾相识,似乎在哪里见过。 他猛然想起,之前乌木盒中那玉雕鬼工球上,似乎也有相同的符号花纹,心中顿时疑窦丛生。王维汉说着玉简是他家传之物,但听叶灵讲述盗宝经过,却是在书房桌上盗走玉简,而并非王维汉所说是藏宝库中不翼而飞。 叶灵说所说,当时书房桌上有放大镜等物,像是王维汉正在细细观看研究玉简,而并非擦拭保养。这既然是他家传之物,他必然早已无数次把玩此物,合意又要拿着放大镜细细研究。 再加上,玉简上的花纹竟然和鬼工球上的花纹不谋而合,所以这绝不是巧合,说不定玉简和鬼工球一样,都是寻找无终古国的线索之一。 念及此处,韩大胆儿又拿出在地洞中捡到的乌木盒子,细细观看。叶灵不知玉简上的镂刻花纹,竟然和无终国与员峤仙镜的线索有关。但看见乌木盒子却两眼放光,伸手便要去摸那盒子。 韩大胆儿见状急忙缩手,口中冷冷地道: “贼性难改!” 叶灵嘟着小嘴道: “不过好奇看看罢了!” 韩大胆儿道: “这东西给你你也打不开!” 叶灵奇道: “这是个盒子么?” 原来她只道这这黑漆漆的乌木便是线索,压根不知这却是个机关盒。 叶灵笑笑道: “我打不开,那大哥哥一定能打开喽!快打开让我见识见识!” 韩大胆儿道: “我也打不开,但有个人心思细密,之前便是她打开的,这次还得拜托她了!” 叶灵见韩大胆儿说起这个人能开盒子之人,语气顿转温和,酸酸地道: “能开盒子的人,一定是姑娘吧……” 他双手托腮,手肘支在桌上,笑得灿若桃李,说道: “那是她好看呢?还是我好看?” 韩大胆儿不去理她,收起乌木盒子,正要伸手拿起玉盘,却见玉盘中间被摁下去的金球,一直在慢慢转动,似乎其内藏有发条齿轮,就赛怀表中一般,可以慢慢自行转动。他伸手再去摁那金球,莲花图案处发出“咔嗒”一声轻响,金球缓缓从凹陷处冒出,回归原位。 随着金秋弹出,那展开的玉盘,也片片合拢,最后金球复位,玉片也同时合一,恢复成玉简的模样。玉简边缘依旧是一圈圈层叠金线,若不是适才已经开合过,竟完全看不出玉简是玉片拼合而成。 韩大胆儿拿起玉简,便往外走,也令赶紧跟上,忙问道: “你要干嘛?” 韩大胆儿来到前院,边走边道: “我要找个懂行的人请教一下!” 叶灵伸手拉着韩大胆儿衣袖道: “我也去!” 韩大胆儿和爹妈说要出去办点事,便转身出门,叶灵赶紧和韩大胆儿父母躬身施礼告辞。 韩大胆儿父母看见这姑娘对韩大胆儿很是亲昵,心中虽然欢喜,但年轻男女在一起,万一干柴烈火,不免闹出些不好看的事情,于是不等韩大胆儿出门,他爹便把他拉到一旁,再三叮嘱,且不管那女孩家世如何,就算俩人日后婚配,完婚前也千万不能干出有辱门风的事情。 韩大胆儿不愿多做解释,只是敷衍几句便和叶灵一前一后出了门。其实他要是说出叶灵是女贼出身,二老就算在开明,恐怕也对这姑娘的态度也会立时转变。 韩大胆儿见叶灵一直跟着,不耐烦地道: “别跟着我了!大姑娘家家的,别再偷东西了,赶紧回家吧!” 说罢,自顾自地骑上自行车,便朝着估衣街飞驰而去。其实凭着叶灵的轻功身法,追上一辆自行车全不在话下,但她却并不追赶,而是转头又回了韩大胆儿家。 韩大胆儿骑车来到估衣街,蓝半尺的古玩铺子,说话就快过年了,大清早估衣街上就十分热闹。这时候古玩铺子刚开门不久,韩大胆儿进了铺子,只有个学徒伙计在收拾打扫,见是韩大胆儿来了就赶紧请进来奉茶。他没吃早点,路上买了套烧饼馃子,坐在铺子里喝着热茶,吃着烧饼馃子,等了一会儿,蓝半尺才来到铺子里。 韩大胆儿赶紧上前打招呼行礼,蓝半尺见韩大胆儿来了,准知道他有事儿,开门见山就道: “你还够早的!又有嘛事儿?不是专程来请我赴宴的吧!” 韩大胆儿这时才想起,之前答应请蓝半尺下馆子,事一忙就给忘了,这时显得有点不好意思,赶忙道: “没错没错!咱中午先得月雅座!” 蓝半尺抽打万身上尘土,脱了棉袍,端起学徒给他沏的茶,喝了一口,淡淡地道: “先得月?恐怕连座儿都还没订呢吧!” 韩大胆儿听他这么说更显得不好意思,蓝半尺又道: “得了吧!你小子就会跟我狗掀门帘子,拿嘴对付!又有嘛事儿,说吧!” 韩大胆儿笑嘻嘻地道: “还得说您了圣明!我这的确有个物件,想请二伯给掌掌眼!” 说着就把玉简取出来放在柜台上。这是古玩行的规矩,物件不过手,只能放桌上,决不能伸手去接,或者从对方手里拿,不然万一磕了碰了说不清楚。韩大胆儿也知道这规矩,所以并不把玉简递到蓝半尺手里。 蓝半尺拿起玉简细细端详,看了一会便给韩大胆儿解释,说这玉简出手温润,包浆厚重有年头了,至少是宋元以前的,用料是一块和田玉,勉强算得上是白玉,因为其不如白玉洁白,也没有青玉色重,介乎于两者之前,所以勉强可称白玉。 韩大胆儿其实也只听说过和田玉,蓝半尺给他解释,其实玉料分为很多种,除了新疆产的和田玉,还有蓝田玉、岫玉、独山玉、连绿松石、青金石、玛瑙、大理石都可以划归为玉类。 这其中就以和田玉为、蓝田玉为尊。传说和氏璧就是块蓝田水苍玉。很多人都以为蓝田玉产自陕西蓝田,其实不然。蓝田古称葱岭,是古丝绸之路上一处高原,高原一部分就在新疆,所以说蓝田玉其实也是产自新疆。 因为玉本身特性坚硬而温润,古人常以玉来比做君子,正所谓,玉有五德“仁”、“义”、“礼”、“智”、“信。润泽以温是谓仁;廉而不刿是谓义;垂而坠不飞扬是谓礼;缜密坚实是谓智;质地明晰是谓信。 所以古人常言,君子无故玉不去身,佩戴玉饰就成为了君子的象征。但玉这东西其实只有中国人认,外国人纸人宝石,玉在洋鬼子眼里也就是石头而已。 所谓简,即是简扎,是古代是用来写书信文书的东西,多是竹制木质的。说着蓝半尺就细细观察玉简,果然在遇见上看见那些镂雕的花纹符号,他咦了一声,将玉简凑近了,仔细观瞧,口中喃喃自语道: “既不是甲骨文,又不像石鼓文,这是什么文字……?” 韩大胆儿见蓝半尺凝视遇见上镂刻的花纹符号,没留心玉简上的机关。赶紧道: “二伯,这玉简中间的圆球是个机括,一摁就能展开!” 说着,指了指那金莲花图案上的金球。蓝半尺便把玉简放在柜台上,想找个放大镜,再仔细查看,谁知韩大胆儿见蓝半尺翻来覆去观看玉简,心里一着急,伸手便朝着金球用力一按,蓝半尺赶忙阻止,但他出声阻止哪有韩大胆儿手快。 金球“咔嗒”一声陷入金莲花花心,玉简忽地一片片展开,圈转一周拼合成盘。蓝半尺其实发现哪出机关了,只是没想到玉简竟然能如此拼合成盘,也被吓了一跳,但随即便瞪了韩大胆儿一眼,嘬着牙花子说道: “你小子手是真快!我刚才就瞧见那机关了,这东西要用特殊的物件开启,你怎么愣下死手呢!” 韩大胆儿道: “其实刚才我已经打开过一回了!” 蓝半尺道: “挺好的玩意儿,万一毁了就可惜了!” 说着伸手将玉盘轻轻捧起,一边观看一边赞叹道: “这古人的手工真是精巧,能把玉器弧形切割成均等的薄片,而且片片相合如同一体,不露丝毫破绽,简直就是巧夺天工!” 韩大胆儿道: “这背面还镶嵌着一层金片呢!像是合金的!” 蓝半尺翻过玉盘看看,又摸了摸,闻了闻,接着道: “这金片是用黄金和白金等金属混合打造,即便薄薄一片也十分坚硬。玉片切割得太薄,极易折断,所以才用这金片镶嵌,使其不易损毁!” 蓝半尺说起玉器制作不易,便细细地给韩大胆儿讲起,玉器从选料到制作的过程,其中要经“捣砂”“研浆”“开玉”“扎跎”“冲跎”“磨跎”“掏膛”“上花”“打钻”“透花”“透花”“木跎”“皮跎”等十三个步骤。 具体来说就是先制作红、黑、黄砂等解玉砂,然后用最细的砂,浸入水中备用。用钢锯,配合浸水的黑砂切掉玉的石皮。再用锋利的圆形钢盘制成的扎跎,配合浸水红砂切割去皮的玉料。 玉料切好之后用四、五分或两、三分的厚钢圈制作的冲跎,配合浸水红砂冲去切掉玉料的棱角,显出器形。再用多种尺寸的钢盘制成的“磨跎”细磨表面。如果有需要掏空内膛的器形,就用钢卷筒去掏膛,但要留一个玉梃。这要有资深的老师傅用小锤截取出。如果要作口小肚大的器形,就要再用弯头扁锥,配合解玉砂继续掏。 现在很多玉料会切成个小平板,打磨之后做无事牌,取义平安无事。还有些是原石籽料随行,这都不太需要雕刻。但古时候很多玉器表面都要雕刻花纹,所以会用各种尺寸小钢盘,就是轧跎,在器物表面雕刻花纹。 有些需要打孔的器形则用金刚钻打透小眼,在用“弯弓锯”配合细解玉砂,竖着画好的花样再镂出来。用“横木槕拿”或“竖木槕拿”固定玉片,再用弯弓钢丝弦穿过玉片上小孔,再配合解玉砂顺着画好的样子就能镂出花样。 如果需要打孔的,就将小件的玉器放入木板上有相似轮廓的孔或者槽内,木板按在装水的大竹筒中,再来回拉动,带动铁盅旋转,利用金刚钻给玉器打孔。大件玉器就用木跎配合色沙浆将玉器表面磨光亮,玉器如果很小,则用干葫芦片制成的小跎磨光。最后再用牛皮包裹木跎,给玉器抛光。 韩大胆儿听完,又看看玉盘,说道: “既然这么费事,为什么不用金银来做,非得用玉器呢?” 蓝半尺到: “一来喜欢国人自古喜欢玉器,二来金银铜铁等物,极易锈蚀,年深日久更难保存,制作这玉简的人,能在其中设置精巧的机关,此物一定是另有用途,估计是为了将此物传承下去!” 蓝半尺忽然注意到,那金莲心处凹陷入内的金球,见其凹在机括内,却在微微转动,便道: “这玉盘中间的不光是个机括开关,应该有个物件能嵌在上面,缓缓转动!这似乎是个组合之物的底座!” 韩大胆儿人闻言,细看那机括处,若说能嵌入个物件,他第一反应,便是那已经失落的鬼工球,随即又想到昨晚从洞穴中带出的那个乌木盒子,那盒子刚才出门前放在了家中! 他一激灵,忽然想到,叶灵适才为什么没追着自己,却一定是转头回去偷那乌木盒子了! 一百七十五 天书仙箓 韩大胆儿心想,叶灵一定是转头去自己家里偷那乌木盒子了,本想赶紧回去阻止,可转念一想,自己出来已久,凭叶灵的手段,要偷盒子,此刻也早已得手,人早逃得远了。 幸好陆松涛现下正在天津卫,他要去拜祭叶知秋,一定会和叶灵见面,到时候在抓她不迟,于是便请教蓝半尺。 蓝半尺发现那玉简中间的机括,似乎可以嵌入其他物件,并且能微微转动,这玉简展开形成的玉盘,便赛个底座。也许这玉简中尚有其他暗藏机关。如能找到嵌入的物件,说不能还能开启其中暗藏的机关。 韩大胆儿便问蓝半尺,之前失落的鬼工球是不是能够嵌上,蓝半尺没见到鬼工球事物,也不好定论,但照韩大胆儿描述,似乎那鬼工球并无可以和玉简机括互相插合嵌入的位置。 韩大胆儿想起玉盘上镂刻的花纹,便问道: “二伯,这玉简上的花纹还是符号的,到底是什么文字?” 说着拿起玉盘朝着日光一照,日光透过玉盘上镂雕的花纹符号,立刻在墙上柜台上映出,一个个古怪的花纹符号!这些符号是透过玉盘镂空,照射而成,一个个便如卷曲光线组成,熠熠生辉。 蓝半尺道: “这种古怪符号我也是头回看见,既不像甲骨文又不像石鼓文,更不是纹饰图案,古代的谷纹,回纹之类的都是相同的固定花纹,但这些花纹符号似乎每个都不太一样!” 韩大胆儿道: “二伯!您了还记得我之前跟您说的鬼工球么,那上面花纹和这个如出一辙!” 蓝半尺闻言大奇,说道: “或许这玉简和鬼工球一样,都是有关于无终国古城和员峤仙镜的线索之物!” 他又端详了玉盘一会儿,忽然想到什么,连忙转身回到内室,不多久拿着一本破旧的古籍返回,一边走,一边吹落古籍上的灰尘。 蓝半尺翻看古籍,对韩大胆儿道: “这是本明代古籍《津海异志》,上面有些关于当年天津卫和燕赵一带发生的奇闻怪事!” 韩大胆儿不明白,为什么蓝半尺突然拿出这么一本古书,难道这古书上有这玉简的出处来历? 蓝半尺却摇摇头道: “这《津海异志》中有一段,关于明代工匠和倭寇流窜的记叙,似乎和这玉盘有关!” 蓝半尺一边翻看古籍一边和韩大胆儿讲述其中记载。 明万历年间天津卫重修稽古寺中铃铛阁,负责修葺工程的是嘉靖年间着名工匠徐杲的后人,更是明初着名工匠蒯鲁班一门的传人。当修葺铃铛阁之时,得天津右卫指挥使密令,将唐代修建的地宫一并重修。 修葺工程竣工后,徐匠人再得密令,要雕凿九只石兽,作为天津卫镇河之物,并将明初黑衣僧人姚广孝留下的三件古器,分别藏在三尊镇河石兽中。石兽雕成后别分别置于天津九处风水穴眼地下。 其中两件古器《津海异志》中并无详述,只其中一件,被称为“环叠玉盏”,书中描述其形制与韩大胆儿所拿来的玉简,所展开的玉盘极为相似,而这玉盏上的镂刻花纹,称为“天书仙箓”。 一百七十六 二女相对 韩大胆儿快步走向书房,却听一个少女轻柔甜美的声音道: “大姐姐,贵姓?怎么称呼?” 却是叶灵的声音,想不到她竟然没走。 这时书房中另一个声音道: “你是谁?” 那声音清灵冰澈,语速不快,可柔中带刚,竟也是个女声,却是梅若鸿的声音,登时微觉诧异。 叶灵道: “我和大哥哥认识好久了!” 梅若鸿冷冷地道: “哦?我和他青梅竹马从小相识,却怎么没见过你?” 叶灵笑道: “哦!我知道了,你一定喜欢大哥哥!” 梅若鸿道: “这与你无关!” 叶灵却道: “我和你一样!也喜欢大哥哥!” 韩大胆儿赶紧一挑门帘,走进书房。 见叶灵和梅若鸿各自坐在椅中,叶灵依旧面带笑意,眉眼如花,而梅若鸿也一如往昔,冷赛寒霜,却清丽绝伦,空灵若仙。两人相对而视,各自端着一碗热茶,虽然来言去语互有交谈并无争吵,但屋中气氛却显得剑拔弩张。 叶灵见韩大胆儿回来了,急忙起身跑过去道: “大哥哥!你回来了!” 说着伸手便要去挽韩大胆儿胳膊。 梅若鸿只管饮茶,眼神稍侧望向叶灵,虽表情依旧,但眼光锐如锋刃,韩大胆儿看得心头一凛。下意识地撤身,躲开叶灵搂抱,说道: “你还没走么?” 韩大胆儿语气冰冷,叶灵却不恼,只微笑道: “伯伯婶婶要留我吃饭,我当然不能不告而别了!” 这时却听梅若鸿把茶杯往桌上一放,站起身来朝书房外走,口中说道: “早知你这么忙!我就不来打扰了!” 说着便往外走。 韩大胆儿赶紧伸手拉住梅若鸿,梅若鸿也学着他后撤一步,想绕开他直接出门,可韩大胆儿却挡在门口,柔声道: “你怎么来,我还说去找你呢!” 梅若鸿却道: “来的不是时候,搅了你的好事!” 韩大胆儿一皱眉,忙道: “我是那种人吗?” 说着一指叶灵道: “她是个女飞贼!最近老城里闹狐仙,都是她弄出来的!” 叶灵忙道: “大哥哥!你也不能看见大姐姐来了,就说我是女贼啊……” 说着后退两步,摊开双手,转了一圈道: “大姐姐!你看我像贼么?” 韩大胆儿见叶灵胡搅蛮缠,伸腿便往叶灵脚下扫去,叶灵本能地一个筋斗,身子平地拔起,轻轻悄悄地落在椅中。 梅若鸿见叶灵如此伸手,顿时便知韩大胆儿所言不虚,心中气闷顿时消减了大半,但转念想,韩大胆儿是个警察,家中怎么会突然来个女贼,这不是自投罗网么,而且这女贼似乎喜欢韩大胆儿,而且韩大胆儿并无意将她缉拿,正是无私有弊,不由得心中气闷再起。 她再看韩大胆儿表情却并无闪烁,而且他们相识已久,深知韩大胆儿人品,心道,定是韩大胆儿救过这女贼,所以女贼倾心于他,适才言语都是故意相激。 韩大胆儿对梅若鸿温言道: “说真的,你怎么来了,是有什么事么?” 梅若鸿白了韩大胆儿一眼道: “没事就不能来吗?” 韩大胆儿忙道: “不是不是!当然不是!欢迎之至!” 梅若鸿道: “最近天津忽然流行伤寒和疟疾,所以我给叔叔婶婶和你拿来些特效西药!” 韩大胆儿和梅若鸿两人自顾说话,一旁的叶灵反觉得没趣,正想走出书房,韩大胆儿伸手砰地一声拍在门框上,头也不回的地喝道: “把乌木盒子留下!” 叶灵忽然眉头微蹙,似有委屈地道: “大哥哥!我真心喜欢你,你却把我当贼防着么……” 韩大胆儿转头正色道: “你少来这套!当我傻么,快拿出来!你打不开的,倘若用硬力打开,说不定会损毁盒子里的东西!” 叶灵吐了吐舌头,做个鬼脸道: “哎!让你说中了,这盒子还当真难开!” 说着手一翻,那乌木盒子便已托在掌中。 梅若鸿不错眼珠地看着叶灵,却也没出叶灵是从什么地方变出个盒子,他虽然见识过韩大胆儿惊人的武艺,但也对叶灵快如闪电的身手啧啧称奇,即便是留学西洋时,马戏团中的西洋魔术大师,空手变物的手法也不如她迅捷诡奇。 这时,梅若鸿留意到,叶灵掌中的盒子外形眼熟,虽然形略呈矩形,但却和之前自己打开的乌木机关盒并无二致,便问道: “这盒子怎么……” 韩大胆儿接过盒子放在梅若鸿手中,这次还要麻烦你才行! 叶灵噘着嘴道: “我都打不开,大姐姐却能打开么?” 韩大胆儿道: “之前另一个乌木盒子也是她打开的,我之前说要拜托别人打开这盒子,说的便是她!” 梅若鸿不知为何又多了个一模一样的盒子,便询问盒子来历,韩大胆儿便将之前经历,和叶灵的身世,以及其父三眼神狐叶知秋的事情全都如实相告。 梅若鸿听罢,坐在书桌前,仔细观察这乌木盒子,反正看了一遍,然后将盒子举起,迎着光瞧那盒子表面,见光滑的盒子表面,果然有一条条细线交错成图。心知这的确和之前的乌木方块一样,是个机关盒。 她尝试向上次一样,“咔嗒”“咔嗒”接连转动乌木盒子的每个尖角,内部便有机簧转动之声,转到第三个角的时候,前两个尖角忽然又“咔嗒”一声,自动回归正位。 梅若鸿摇摇头道: “这盒子和上次盒子打开的顺序不同,看来又要费一番功夫了!” 说着收起乌木盒子,放进衣兜道: “最近疟疾伤寒流行,化验所很忙,我拿回去慢慢尝试,等打开盒子再通知你!” 说着转身便要离开,叶灵微笑道: “大姐姐!你不留下吃了晌饭才走吗?” 梅若鸿冷冷地道: “你留下慢慢吃吧!” 说完挑帘出了书房,韩大胆儿原本也想留她吃了饭再走,但叶灵那刚才抢先说了这句,反让韩大胆儿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了,只好跟着送出门。 这时韩大胆儿父母老家儿却一直在院中,本来是远远地竖起耳朵听着书房动静,早前叶灵去而复返,可刚回来没多久,梅若鸿却来了,一时气氛十分尴尬。老两口见韩大胆儿回来也进了书房,就赶紧在院中倾听,生怕两个姑娘为了自己儿子再打起来。 老两口听了半天也没什么动静,这时看见梅若鸿和韩大胆儿一前一后,急忙顾左右而言他,装着四处看看,随口说些过年要准备的东西。 梅若鸿和老两口施礼告别,临走还不忘嘱咐老两口,最近伤寒疟疾流行,千万保重身体,别着凉,注意饮食卫生等等,说罢便告辞离开了。韩大胆儿将玉简放好,拿上警服骑上自行车,送梅若鸿去了巴斯德化验所。 梅若鸿见韩大胆儿扔下叶灵,骑车送自己,心里倒十分高兴,在化验所楼下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这才分别。 韩大胆儿没回家,直接去了总厅上班。刚到总厅大门前,就见范统正拿着套烧饼馃子,一边吃一边往远处张望。见韩大胆儿来了,忽然满脸喜色,快步跑上来,嘴里烧饼馃子还没咽下去,就要说话,结果噎得他两眼翻白,差点归位,伸手在脖子上顺了半天这才咽下去。 他连呼哧带喘地道: “韩头儿!您了可回来了,上面……派……派人来给你您了颁嘉奖令了!” 韩大胆儿心知定是陆松涛来了,这一上午光忙活那玉简了,这时候才到总厅,赶紧推车进去。一来到大厅见到各科室警察,一大帮人都整齐列队,正在聆听厅长训话。 厅长旁边站着个戴眼镜的胖子,梳着背头,留着两批八字胡,穿着中山装,胸前还佩戴着国民党的党徽,正眯着眼冲大家微笑。 这时厅长道: “现在请南京派来的专员,给大家训话!” 说完便带头鼓掌,大厅顿时掌声雷动,韩大胆儿却知,眼前这胖子一定便是陆松涛假扮。 陆松涛在众警察面前,讲了堆什么为了党国效力,为了百姓安居乐业的套话,然后便大加褒赞韩大胆儿,他并没细说韩大胆儿做出什么功绩,只是说破案护宝有功便继续褒奖韩大胆儿,之后又说了大堆套话。 他废话连篇说了一堆,听得列立的警察,个个昏昏欲睡。只有孟威一脸不屑,邪眉歪眼瞧着台上不住褒奖韩大胆儿的专员。 这时众人见韩大胆儿来了,赶紧把他请过去接受嘉奖,此时厅长也一概之前的态度,脸上带笑,不住点头,眼神中尽是赞许的神色。 韩大胆儿看着眼前陆松涛这肥白的样子,不觉好笑,差点笑出声来,陆松涛微微皱眉示意他庄重,他这才站直身子,等着陆松涛给他佩戴奖章,并双手结果嘉奖令。 这时韩大胆儿环视四周,范统、尤非、张彪、李环等人都在,连孟威和手下一帮家伙,还有其他科室的人都在,唯独缺了梅本事! 一百七十七 捡骨 韩大胆儿在总厅接受陆松涛颁授的嘉奖,环顾四周却没看见梅本事。他心下疑惑,寻思自己给侦缉科挣了天大的面子,按理来说,梅本事一定会在场吹捧领导,除此之外更要把功劳往自己身上揽一揽。 当然头功必然是全靠上峰英明领导,其次才是自己用人得当,但这话即得拐着弯儿的说,还等让领导听明白,又不能显得自己争功,得罪手下这些干将。梅本事别的本事没有,这讨套活儿可算轻车熟路,话说得圆满又不着痕迹,可说是刀切豆腐两面光! 可今天这日子口,大好的机会梅本事竟然会不露面,这事儿可着实古怪得紧。没本事最近一段变化颇大,最开始是无精打采上班打瞌睡,没事就连着请假,连一向最受用他拍马的几个上司,都颇有微词。 虽然他之前也是每天看报纸,打发时间上班等下班,但表面功夫一定做足,每天必然各处巡视一遍,但绝不会整天跟泄了气的皮球赛的。 不过前段时间开始,梅本事又突然跟换了个人赛的,每天一早旧来上班,精力旺盛,干劲十足,韩大胆儿还当他是转了死性呢,谁想到今天这么重要的当口,他却又不见了踪影。 韩大胆儿心里寻思,说不定梅本事家里遇到什么事儿了!想等上报了枯井中的尸骨案,归还了王维汉的玉简之后,要找机会去梅本事家看再说。 这时候,义德里梅本事的家中。屋里屋外贴了不少符咒,墙上挂了桃木剑和八卦镜,四处焚香弄得跟神坛赛的。 梅本事全家老少,都围坐在桌前,一个个神情呆滞无精打采,形容憔悴面赛枯槁,都有盯着桌上一个大瓷盆,盆中是天津卫传统早点“老豆腐”,桌上还摆着些烧饼馃子。 这老豆腐,就是豆腐脑,是用卤水点的嫩豆腐,浇上卤汁,淋上花椒油、蒜汁、芝麻酱和酱豆腐等作料,入口细软顺滑,卤汁味美,豆腐清甜,味道可口。 梅本事心中似乎有事,感觉惴惴不安,他哆哆嗦嗦,给全家每个人碗里盛上一碗老豆腐,各人满眼放光,口中馋涎直流,一盛完,也不就烧饼馃子,都各自端起碗来,噼哩噗噜,瞬间把一碗老豆腐吃的涓滴无存,这才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这时家中每个人似乎都来了精神,忽然变得生龙活虎,面色红润。梅本事精神奕奕的换上警服,推上自行车出了家门。他脑中有一个古怪可怕的念头,这念头忽然出现令他惴惴不安,但却挥之不去,可当他吃完老豆腐之后,那股惴惴不安的感觉,忽地烟消云散,心神却变得异常坚定。 要说梅本事这一家子都是馋鬼吃货,但也不能为了一碗豆腐脑,馋成这样跟没见过市面的老坦儿赛的,更不会因为光吃一碗豆腐脑,就变得精神奕奕,这其中却隐含这一场极大的阴谋…… 颁奖已毕,陆松涛长篇大论婆婆妈妈讲完一大堆套话,在场警员这才从昏昏欲睡中迷离中醒来。厅长赶紧上前和陆松涛叙谈,并说要在大华饭店设宴款待。陆松涛原本想颁奖之后,和韩大胆儿聊聊昨天发现的乌木盒子,但他也知道现在以上峰专员的身份下来颁奖,必然免不了官场那一套,况且历来,中央每到年节,必然会派下一些专员或者特派委员之类,到下属各省市机关,名为检查考核,或是传达中央政府精神,实则是收取好处,领受供奉,这已经是一套预定俗称的规矩。 陆松涛这次来颁奖,恰逢年关将至,想来临走时必要又不少礼物供奉,随他一并南归,他虽然为人豪侠,从来厌恶这些官场须臾,但既然身在其中为了办事方便,这种好处如果不受反而像是故意树敌。也只能领受了之后原封不动,回去转交给上司。 韩大胆儿除了奖章和奖状之外,还得了一份儿丰厚的赏钱。他见颁奖已毕,既然梅本事不在,就凑近厅长身边,想低声和厅长直接汇报南市枯井中的案情,可还没说两句,就换来厅长一阵白眼和满脸怒容。 尤非虽然没听到韩大胆儿和厅长说什么,但相处已久,也能猜出几分,必然是有突然的人命大案,想要直接上报给厅长。见厅长白了韩大胆儿一眼,就赶紧把他拉到一边,低声道: “南京派来上峰领导在这,你这工夫跟厅长报告人命案子,这不等于给厅长上眼药么,自找倒霉么!听我的,有嘛事儿等厅长得空儿了再说!” 虽然话是这么说,可尤非还好打听个新鲜事儿,言罢又低声问道: “又哪出命案了,让范统带俩人去看看,先收了尸首做个记录,回头再说呗!” 旁边的范统听见了,一脸不高兴低声道: “这可没有啊!老尤,这事儿你恁么不去呢?” 韩大胆儿简要把枯井发现尸骨的事儿和尤非说了,但叶灵和石狮子的发现却没提,之说自己是半夜追贼失足落井。 尤非听罢,叹了口气道: “嗨!我以为嘛事儿呢,都已经变成骨头了,多放一天半天也活不过来,等厅长赔南京专员吃完饭再说吧,说不定那会儿梅本事也来了!” 韩大胆儿见厅长等几位高官,已经拥着陆松涛出了大门,上了小轿车,心想正事要紧,陆松涛自然不会介意,就算惹怒了厅长,也不能放任井下枯骨冤魂不顾。 他正要去拦住轿车出门,可这时候,手下一帮兄弟却都围上来道喜,七嘴八舌问什么的都有,自己被众人簇拥着脱不开身,凭他的本事一晃身子就能把周围这些为都甩出去,可这些兄弟都是好心道喜,没来由的对他们动手,实在说不过去,他正想一个跟头翻出人群,可小轿车却早已经开出了总厅院门。 韩大胆儿心想,就这些领导吃完饭,下面还有的是节目呢,与其跟上司呈报,不如直接一帮兄弟,先把收敛尸骨勘察现场,稍后再正式立案。可他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手下兄弟见他刚得了奖金,都盼着他请客吃饭,这工夫谁有心气儿跟他一起去办差。他也只能先把这帮馋鬼喂饱了,才好让他们干活儿。 他拿出赏钱,请其他弟兄一起去先得月吃饭,这次不光是侦缉科,就连其他科室也都一并请了。 大家伙都去饮宴,总厅不就空了,所以领导安排了一些人留守,其中大部分都孟威预备队中的警员,预备队里也有些脸皮厚的,跟着韩大胆儿一道去了先得月,让预备队留守是上司的命令,孟威也不敢违扭,只能暗气暗憋,留在总厅喝风。 这次南京政府给的赏钱颇多,请完了客还剩下一大半。酒足饭饱之后,各科室警察,许多不胜酒力的都喝得东倒西歪,一个个你搀着我,我扶着他,那没出息的样子就甭提了,好在旧社会这种事儿司空见惯,也不奇怪。 韩大胆儿没喝酒,特意嘱咐尤非、范统和张彪几个兄弟少喝酒,下午还要办差。但饭桌上哪管得住众人,其中尤非倒是比较克制,张彪李环几个人本身又量,喝了不少但行动如常也没什么大碍,只是范统这个没出息的,连吃带喝最后喝得溜了桌才算罢了。 酒席散去,其他科室的人都歪歪斜斜地回了总厅,他们料定厅长等几个领导,必然陪着南京专员吃喝玩乐,今天也不会早归,于是回到总厅,胆儿大就直接溜号,胆儿小的则留在科室里打盹儿。 韩大胆儿见此地离玉清池也不远,有请众人洗了个大澡,顺便醒醒酒。尤非没喝两杯还算庆幸,韩大胆儿让他先回总厅弄辆车,但别说是去现场拉尸骨,就说是有几个醉的走不动了,顺便带上绳子手电等一应物事,在南市那口枯井小院附近汇合。 张彪李环几人连洗带泡,又搓背又捏脚,足足忙活了两种头,喝完一壶高碎,个个精神足满,随着韩大胆儿一起前往了枯井小院儿。只是范统醉的厉害,韩大胆儿一生气也没给钱,干脆把范统扔在澡堂子,让他醒了给大伙儿会账,算是罚他。 韩大胆儿平时对侦缉科兄弟都不错,之前还救过张彪等人的性命,凡是他要办的事儿,个人都是尽力相助。 几人到案发地时,尤非早已到了小院附近,正跟司机抽烟闲聊,这司机老赵跟韩大胆儿关系也不错,知道是他用车,二话不说把车开出来了,还是辆运尸车。老赵是聪明人,韩大胆儿从不沾便宜,一听尤非说话的意思,就知道绝不是拉几个醉鬼,于是就开了辆运尸车。 众人准备已毕,韩大胆儿牵头,绑好绳子率先下井。尤非王振几人随后也带着水月灯手电,跟随而下。刘方身子太胖下井不便,就和张彪在井上守着,方便接应。 韩大胆儿下到井底,这次既有水月灯,又有手电筒,顿时将井底照得十分明亮。除了韩大胆儿外,其余几人见了井下尸骨无不骇然。 尸骨层层堆叠,满地湿泥,虽然是寒冬腊月,但凑近了,却依难掩尸骨上散发的腥臭。尸骨虽多,一层一层堆叠起来,也不知是有几十还是上百具,但年代久远的已完全白骨化,其他的尸也已经被井底怪人啃食得干干净净,尸骨上仅有少许筋膜血肉,要不井中早就腐臭冲天,甭说下井,即便站在井台边也能被冲一跟头。 韩大胆儿一边捡骨一边查看尸骨状况,那晚情况特殊,光线又差,根本来不及验看枯骨。这时,他仔细查看尸骨状况,发现,有些尸骨已经已经变得十分薄脆,相信已经沉尸井底多年。有些尸骨则很新,从几年到几个月不等。 不知是不是年深日久,有许多尸骨的关节处,肌腱筋膜腐朽,骨骼都已散乱不堪,而最奇怪的是,枯骨的头颅。 其中竟有许多骷髅头都被刨开了颅骨,没有了头盖骨! 一百七十八 验骨 韩大胆儿发现井下枯骨,有许多都没有头盖骨,而且没有顶骨的骷髅头,断骨处碎骨极少,像是被刀斧利刃一刀刨开。那井下怪人虽然曾啃食尸骨,但是他赤手空拳,有没有利刃。况且人体骨骼中以头骨最为坚硬,虽然钝器也已将颅骨击打锤砸塌陷碎裂,但要如此整齐地刨开头骨,没有刀斧利刃绝不可能办到。 韩大胆儿将尸骨按外观新旧年代划分年代,分批置于一个大笸箩中,在绑上绳索,由张彪刘方拉上井口。然后将尸骨转移到运尸车内铺着的帆布上。 由于尚没立案,又将近年关,韩大胆儿不想引起恐慌,而且他想要暗中调查,但南市人口稠密,如果大肆捡骨运尸,说不定会惊动凶犯。所以捡骨运尸全程盖着白布单子,快速装车。 本来这小院儿早已荒废,院里也没人居住,但这说话就过年了,家家户户都忙着过年,胡同里人来人往,还有不少小孩儿,拆散了鞭炮,房胡同里放炮,警察在小院儿捣鼓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一会儿功夫便围了不少街坊四邻,在院子外聚众围观。 张彪见众人围观,就随口推说是最近伤寒疟疾流行,院里这口井不干净,有可能散播传染病,他们就是来这清理消毒的。但这鬼话说得不经大脑,老百姓也不是傻子,有什么人信。 这时一阵北风刮过,笸箩上的白布单子被吹飞,一笸箩白骨出现在众人眼前,周围百姓立即被吓得躲出老远,众人纷纷议论,说这院子果然有鬼,有的说是院子里有妖精,这些白骨都是妖精吃人留下的,还有的说井里有僵尸,僵尸吃人已经成了尸魔,一个个说得都跟亲眼看见了一样,总之是七嘴八舌,说什的都有。 街坊四邻瞎嚷嚷,惹得张彪烦了,破口大骂一顿喝斥,说谁再围观胡沁,就是和这些尸骨有牵连,要一并抓回去治罪挨枪子儿。 百姓惧官,那年头抓差完案,拿无辜百姓顶人头儿的事儿可不在少数。早年因为天津教案,砍得那些人头,就多为抓来抵罪的无辜百姓。张彪又相貌凶恶,他此言一出,百姓立即远远地躲开,有些好事的,躲进自家院儿里,还在不住往这边张望。 捡骨搬尸整整一下午,直到天快黑了,才算把井底的尸骨全都收敛上来。韩大胆儿又带人把压死怪人的大石搬开,将怪人被压得骨肉稀烂的尸首收敛了。 别看尤非几人都是老警察了,看见如此惨烈的尸状,也禁不住呕吐不止。这怪人舍了自己性命,救了韩大胆儿一命。他不忍怪人抛尸洞中,况且要查明怪人身份,于是在笸箩中扑上块帆布,拿着铲子将尸首骨肉一点点铲到笸箩中。 韩大胆儿最后在井底勘察一番,见所有线索都已收集,才爬上井口。离开小院儿时,见四周居民都探头出来窃窃私语,心知捡骨的事情已经传开。 他原本想,既然井中新旧尸骨都有,凶徒一定惯犯,必然常在井中抛尸,一时间要是找不到凶犯,只要暗中收敛尸骨,不走漏消息,或可以在此地暗哨设伏,也许能在凶徒下次抛尸时,直接将凶徒擒获。壹趣妏敩 现在看来,天下没有不通风的墙,更何况原本这事情就不易保密,既然传开了,凶徒肯定不会再来此抛尸,于是便直接封了小院大门,把尸骨运去了防疫院。 韩大胆儿和尤非两人跟车把尸骨送到防疫院,其他人则又去洗了个澡,祛除身上的腐臭淤泥,然后直接从南市解散各自回家。去澡堂子的时候,正看见范统涨红了一张大脸从澡堂子往外走。 原来这小子,醒了之后,发现大伙儿都走了只留下他会账,越想越不值,又回去洗了好几遍才觉得够本儿,可在热水里泡得太久,直接晕堂子了,多亏了搓澡的王大爷手疾眼快,要不这会儿范统已经淹死在池子里了。 防疫院平时冷冷清清,现在却是人满为患。天津卫最近流行伤寒疟疾,不少重病号都被隔离在防疫院中,接受治疗。 幸好防疫院一楼有后门,一楼楼道有被木板隔开,将一半走廊封闭,直接和二楼的病房、治疗室连通。另一半则靠近老苏居和地下停尸间入口,两者并不相扰。 有些传染病救治无效去世后,才会打开隔板,运送到地下停时间暂存,但为了防疫安全,也会迅速呈报之后便即火化,避免因为疫病尸首,堆积腐坏,再生出其他传染性疫病。 韩大胆儿和尤非把一堆堆尸骨抬到地下停时间,找了个整齐地码放在角落处的石台上。老苏见如此多的尸骨,知道是又出了大案,也不敢怠慢,刚检验完一具上吊自缢的尸首,便即着手验骨。 尤非虽然跟韩大胆儿来过两次防疫院,但每次都是在院儿里等着,下来停尸间这还是头一遭。停尸间里气味儿难闻,尤其那是那具自缢而死的尸首,散发出一阵恶臭。 现在是隆冬时节,停尸间身处地下,显得更为阴寒刺骨,只因那自缢尸首被发现时,死亡已近月余,又被闷在室内,所以即便天气严寒,也已经开始腐败分解,流出不少粘稠的尸水尸油。 尤非虽然几欲作呕,但仍旧强压烦恶,帮着韩大胆儿和老苏尽量将尸骨一具具拼凑起来,只不过尸骨散乱,能完整拼出的尸骨不到一成,其他均已无法辨认,只能按照尸骨薄厚和坚韧程度,粗略估计尸骨时间年代,然后按照时间整齐码放。 其中但凡能找到些许线索的尸骨,都会贴上标识,再一一细细检验。 老苏年纪虽老,可手脚却很麻利,验骨手法纯熟,尸骨虽然众多,可他每一项检验都一丝不苟。他一边检验尸骨,一边给韩大胆儿二人讲述一些验骨的知识。 验骨首先需要推定尸骨属于人类还是动物,比如熊的掌骨和人类掌骨相似,有些龟类的龟壳碎片却和人类颅骨碎片很像,羊和鹿的肋骨则近似人类的肋骨,所以即便是整副人骨,只要不是骨骼筋膜尚且相连,而是散乱的人骨,都需要仔细验看,避免有其他动物尸骨惨杂其中。.m 韩大胆儿送来的尸骨,基本可定断定都为人类骸骨,并无动物骨骼。之后便是验看骨骼,推定死者性别、年龄、身高等等。 就正副完整的人骨而言,性别推定成功率,接近百分之百,年龄推定的误差误差会五至十岁。身高误差则在一寸二分以内。由于天津卫是九国租界,所以验骨之时也需要判断人种。 这批井下骸骨,身高性别各异,但基本上都是蒙古人种。全世界公分四大人种,分别是蒙古人种(黄色人种)、欧罗巴人种(白色人种)、尼格罗人种(黑色人种)、大洋洲人种(棕色人种)。 井下均为蒙古人种,即是黄种人。日本人也算是黄种人,而且南市紧挨着日租界,本也不排除,有抗日志士,暗中刺杀日寇,将其丢弃井中。但当时日本人身形颇矮,且牙齿多数不齐。这些骸骨却并无此特征,所以基本可以推断为中国人。 关于尸骨的年龄,未成年的孩童尸骨,比成年尸骨估算会更加准确,因牙齿与骨骼循一定成长轨迹与成熟模式,照尸骨发展阶段推定,则能大大缩小年龄范围。 有的人觉得,只要骸骨中有头骨,便可用头骨大小判定孩童或是成人,但这方法其实并不准确,因为像是天津卫有名的狗烂儿“小脑袋”头骨便比成人小得多,所以这方法并不准确。 验看牙齿,便是推定尸骨年龄的一种方法。 儿童又二十颗乳牙,而成人除智齿外,有三十二颗恒齿,乳牙掉落与恒齿出现于十二岁所有完成,智齿则多是十八岁时冒出。如果尸骨有一副恒齿,但没有智齿,那年龄粗略推定即在十二至十八岁之间,但由于智齿冒出时间因人而异,所以这方法误差极大。 但牙齿因咀嚼食物磨损程度,因年龄不同也不相同,所以从牙齿磨损程度可以大概推定出死者年龄。 可若无头骨便没有牙齿可以眼看,这时尚可用人类长骨判断年龄。所谓长骨,就是就是人四肢骨骼,为长管状,中间为骨干,两端则是骨骺,按照骨骺和骨干间的生长板,闭合程度也可推算大概年龄。 再有喉骨随年龄增长而骨化变硬,而耻骨联合处在两半盆骨前侧联合处,随着年龄生长也会变直变窄。肋骨的胸骨连接端年轻时光滑圆润,虽时间增长便会坑坑洞洞边缘也会比较锐利。 观察第三、四、五肋骨末端,监视其接合点,便可将年龄范围缩小道二十八至三十岁到六十五至七十多岁。随着年龄增长,骨头钙质六十骨头也会变得脆弱单薄一端。 井下尸骨按照牙齿磨损程度、长骨生长板闭合程度、喉骨骨化程度、及肋骨末端和耻骨闭合程等等特征,综合推定,基本都是成年人,年龄介于二十直三十五岁之间的青壮年。 老苏逐个验看,一开始尤非还跟还大胆儿从旁协助,后来尤非实在盯不住了,韩大胆儿便让先回了家,自己继续跟着老苏勘验记录。 这些尸骨死亡的先后顺序不同,石穴中石狮子附近发现的几具尸骨,是三个成年男性。死亡时间最早,骨骼腐朽严重,已经十分脆弱,超过十五年以上。其余枯井底堆叠的尸骨,男女身高各异,最早的一批尸骨,死亡时间至少在十年以上,其余尸骨则按时间依次类推,最新的一批尸骨只有两三个月。 尸骨数量有百十来具,年代越久远的,尸骨数量越少,反而是这二三年的死亡的尸骨数量惊人,竟然有将近半数之多。这些尸骨上不论是头骨肋骨,还是长骨指骨脚骨,都有不少啃咬齿痕。 那怪人的尸首被巨石压得稀烂,颅骨虽然塌陷但上颚与下颌骨基本保存完好,按照怪人的牙齿齿痕比对,可以断定,尸骨上的齿痕都是怪人啃咬所致。 老苏在比对牙齿的时候,刨开怪人稀烂的皮肤肌肉,取出头骨,并将碎骨逐一拼合,这时却有两个惊人的发现! 这怪人虽然五官畸形,但颅骨五官和颅形特征,并非传统的蒙古人,而是介乎蒙古人中与欧罗巴人中之间,换而言之,这怪人是个混血,俗称杂种。 不光如此,这怪人虽然身材高大,但是却仅有二十颗乳牙,只不过这些乳牙十分坚固长大,且无一脱落,所以看上去和恒齿差不多,也就是说这高大的怪人其实还不满十二岁!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津门诡事录更新,一百七十八 验骨免费阅读。 一百七十九 骨状 在井中石穴之时,韩大胆儿和那怪人交过手,发现其力气奇大,虽然光线昏暗,仅有火把照亮,但那怪人身材却几乎和自己相差无几,此时老苏却说,这怪人仅是个不满十二岁的孩子,如何能信。 于是便出言问道: “会不会是这怪人,被巨石压死的时候,牙齿脱落,只剩下二十颗恒齿?” 老苏道: “如果是那样,他上下牙床上都会又牙根齿穴才对。现在别说智齿,就连恒齿的齿穴都没有!” 韩大胆儿道: “会不会是怪人天生畸形,生就只二十颗牙齿?” 老苏冷冷地道: “抬杠比打幡儿赚的多怎么地?跟你在这忙活半夜,你当我验尸都考瞎猜吗?” 说着用刀拨开怪人压烂的尸身,指着几处骨骼给韩大胆儿看,又道: “我刚才跟你说过什么,你自己看看他喉骨的骨化程度,还有耻骨闭合程度,以及盆骨的磨损程度,都足以证明,这怪人虽然身材高大,但其生长骨龄尚不满十二岁,以我的经验看,连八岁都不到!” 韩大胆儿得闻这怪人竟然连八岁都不到,心中更是吃惊。 老苏道: “这世上有种早衰症,便是身体生长速度过快,几岁的年纪便能长成二三十岁的模样。只不过这种病症和不老长春症一样,都比较罕见!” 老苏言罢又,继续验看井中枯骨。 韩大胆儿看着怪人惨烈的尸状,想起在石穴中,和怪人相处时间虽短,但他野性中带着天真,韩大胆儿只是帮他接驳脱臼,他便将韩大胆儿当成恩人,最后还舍命相救,其相貌虽丑,却有一颗善良的赤子之心,的确像是个天真的小孩子一般。 韩大胆儿看着怪人尸身,又向老苏问道: “能验出这怪人在井底生活而多久么?” 老苏眼看枯骨,头也不回地道: “这怪人手脚的厚茧硬皮,已经像是一层皮甲,凭我的经验看至少在井底摸趴,有六七年以上了……对了,这怪人舌骨和声带声带发育不完善,应该不能说话,最多能闷哼或者低吼几声!” 韩大胆儿听完越发觉得这怪人身世太过凄惨,看来怪人从两三岁便被人弃至枯井,可能连遗弃他的人都没想到,他竟然靠着吃抛入井下的尸首活了下来。壹趣妏敩 不知是他长期不见阳光只吃人肉的原因,还是他体质本就特异,小小年纪便长成了个成人的身躯。原本自己能将他带出石穴,或许日后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可他却为了救自己,最后命丧石穴,令人不胜惋惜。 韩大胆儿将怪人尸身用油布包裹,想等老苏验尸之后,在寻个地方将他好好安葬。 老苏分别验看那些枯骨,并且取骨骼样本进行初见,并无任何毒物反应,但民国时西洋科学传入中国已久,许多化学毒剂,并不像砒霜之类的砷化物,可以从骨质颜色等特征中检出。所以还需要将尸骨样本送去做毒物检测,才能得出结果。 其实当时一般的尸骨都只会由验尸官做些基本检测,细致的化学毒理检测,则需要外判给私人化验所。一来耗时即久,二来费用也高,除了少数案件中,被害人家属或是有钱有势可以出资,或是大案要案上峰下令督办,其余案件,官面则多半是马虎处理,并无专项资金供化验等检测使用。 这井中枯骨尚未立案,即便立案,估计总厅也很难批下资金用来化验,所以这批尸骨样本的检验,还是要靠韩大胆儿去麻烦梅若鸿,在巴斯德化验所,私下检测。 枯骨上除了怪人啃咬痕迹之外,还有些切削和刮过的伤痕,像是被什么利刃,削肉剔骨所致。这些却不是怪人在井下赤手空拳可以办到的。 韩大胆儿之前发现有些头骨,颅骨都被横着刨开,揭去了头盖骨,便询问老苏,这是否就是尸骨的死因。 其实光凭刨开头骨这一点,并不能推定这些人的死因,毕竟头骨破裂未必就会立即死亡,而且有许多尸骨头骨并未抛开。因为这些都是彻底白骨化的枯骨,并没有肌肉内藏等用来检验,所以在骨骼详细的毒物检测之前,单靠这些枯骨呈现的特征,只能简单地排除一些死因的可能性。 像是火焚之类或是雷击之类的死因,或多或少,都会在骨质上留下痕迹。锐器伤或是钝器伤,除了明显对骨骼造成损伤。像是锐器、钝器,对脏器或是重要器官造成损伤的证据,比如在肋骨某些重要脏器部位,留下锐器刺穿伤痕或是断骨碎骨之类的,或可推测其可能的死因,可限于技术手段,其也仅属推测而已。 不过这么大量的枯骨被弃于井中,又有明显的骨损伤,所以灾难意外之类可能性则完全可以排除,其认定的结果只有谋杀。 这时,老苏也早已发现,尸骨中有一大半都没有头盖骨,刨开的部位边缘整齐,像是被骨锯之类的器物慢慢切开的,而且刨开的断骨边缘处,都是深褐色的血沁,应该是在死者活着的时候锯开了头盖骨。 因为活人血脉运行,这时锯开头盖骨,才有可能将鲜血沁入骨中,并且被锯开头盖骨的人,要存活一段时间,随着血气运行,将鲜血留在断骨边缘,才能形成血沁。 老苏仔细检查没有头盖骨的颅骨内腔,发现其中空空如也,十分干净。韩大胆儿不解其意,老苏便将另一个完整的头骨,用骨锯锯开,作为比对。 韩大胆儿发现,这刚锯开的头骨,比原就没有头盖骨的骷髅头,陈尸时间更早,但刚锯开的头骨内里,有些干枯的残渣和黑色的絮状物。而本就没有头盖骨的那些头骨,内腔虽算不上干净,却空空如也,没什么残渣和絮状物。 老苏解释道: “尸首虽然只有白骨,但颅内算是个腔体,对人脑有所保护,所以总会留下少许残留的脑腐败物残渣,可被刨开头颅,没了颅骨的头骨,无一例外,全都空空如也,半点残渣都没留下!” 韩大胆儿问道: “会不会是因为头骨刨开后,脑腔内腐败得比较彻底,所以才没留下什么残渣!” 老苏摇摇头道: “多少会有些痕迹的,你看……” 说着老苏指着刚锯开的头骨脑腔,脑腔内壁上有些漆黑的痕迹,接着说道: “这腐朽的脑组织,多少都会侵入脑腔内壁,虽然腐败,但是却会留下些痕迹,但那些没了头盖骨的,却全无这种痕迹!” 韩大胆儿看了一眼怪人被油布包裹着的尸首,又道: “也许脑组织等物,被这怪人吃了也说不定,所以闹腔才这么干净!” 老苏皱着眉微微思索,过了一会儿才道: “也许吧!” 但看他的表情似乎并不相信韩大胆儿这种推论。 老苏把没了头盖骨的骷髅头,对着灯光观察,这些头骨的脑腔上有些像是筋脉的痕迹,但痕迹甚浅,不留下看也不会发觉。他又拿起枯骨其他长骨肋骨等等部位,在灯下观察。发现有些部位上,也有同样的筋脉痕迹,不过因为许多部位被切削或是刮过,所以却更加不明显。 他把发现告诉韩大胆儿,韩大胆儿也不明白,怎么会有这样古怪的痕迹,两人思索良久,互相道出几种推论,但又觉得不甚合理,只好暂时作罢。 地下停尸间尸气弥漫,老苏早已不以为意,但韩大胆儿嗅觉较为敏锐,觉得停尸间除了尸臭外,另有一种其他的臭味。这臭味和腐臭略有不同。 这臭味,被之前老苏验看的那具,自缢腐尸发出的尸臭掩盖,但这一夜搬动枯骨反复检验,让枯骨上的气味散发,所以韩大胆儿这时才分辨出其中隐含的臭味与尸臭不同。 枯骨中越是时间较新的所含的臭味便大一些,越久远的臭味也早已消散,所以并不是所有枯骨都有臭味。且这股臭味并不浓烈,所以起初并没发觉。这臭味混合停尸间尸臭,一时之间,韩大胆儿也很难分辨出是股什么臭味。 两人一直忙到天快亮了,尸骨情况才算基本验看完毕。老苏把一些骨质样本装在袋中,交给韩大胆儿拿去化验检测。 这时东边天空已泛起鱼肚白,不多久红日便爬升而起,待到金线洒落,晨光泻地时,一切才算料理停当。 两人空着肚子忙了一夜,韩大胆儿请老苏出去吃了早点,才带着尸骨样本回了家。现在时间太早,巴斯德化验所还没开门。前晚他就大半宿没睡,昨晚又忙了一夜,这时感觉神困体乏,想要先回家补个觉。 过去人为了糊口起得都早,这时路上行人渐多,做小买卖,摆小摊儿卖早点吃食的,行路的,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韩大胆儿一路上边走边想,从尸骨上的特征看,凶犯是同一人或是同一批人的可能性很大。且不说动机如何,就这犯案的时间跨度来说,应该算是个连续杀人的凶犯。 最重要的是,凶犯抛尸,多会选择离犯案地点很近,经常可以看到的地方。比如之前膀大力初次抛尸,便是在南开那片,离家不远的大坑。这凶犯长期抛尸枯井,一定是对南市那片胡同平房十分熟悉的人,所以必然是附近的居民。 凶犯决不可能是大老远,从其他地方将尸骨运到此处抛尸,就有运输工具,而且是夜深人静才动手,就算不在路上被人发现,在如此嘈杂混乱的环境中,也有败露行藏的危险。 韩大胆儿心想,明天回总厅报请上峰立案侦查,到时候在枯井小院儿周围排查,要找到证据,抓住凶犯应该不难…… 这时他已经走到了家门口,一抬眼,却见自家大门外,站着个身穿灰布大褂的汉子,正背着手,冲他微笑。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津门诡事录更新,一百七十九 骨状免费阅读。 一百八十 嫌疑 韩大胆儿见大门外站着个汉子微微一愣,但这人一开口,韩大胆儿便听出这人却是陆松涛。此时他依旧化了妆,没露出本来面目,但妆容却和给他颁奖时的胖子大相径庭。 原来昨天厅长和一些高官,请陆松涛去大华饭店用餐之后,厅长等人又陪同陆松涛,去了回力球馆消遣,期间的赌博开销一律算在总厅的账上。之后便去了南市玉清池雅间泡澡,当时韩大胆儿带着张彪等人刚走不久,要不然一进一出说不准还会碰上。 晚上则是在先得月饭庄摆酒设宴,用罢了酒席,大伙又簇拥着陆松涛,来到中原公司的“巴黎跳舞场”玩儿乐。 虽然前些年天津卫刚展开一场“禁舞运动”,各大舞场大受冲击。但这两年天津卫舞场又开始死灰复燃,舞场数量不减反增。 除了老牌舞场“圣安娜”、“福禄林”、“天升”等等,更有装了弹簧地板的“南楼舞厅”,租界华界大大小小共有几十家舞厅。 清末民初,交谊舞盛行,上流社会的名门权贵,都把跳舞当成一种“摩登”的爱好,当时每到夜幕降临,舞厅内灯红酒绿,随着音乐响起,男男女女女盛装出席,随着音乐尽情地在舞场中,旋转摇摆,肆意逍遥。 当时中原公司的巴黎跳舞场,从北平、上海等地请来一批职业舞女,其中还有些白俄舞女,那是肤白貌美,长腿婀娜,舞场光职业舞女就有四百余人。其中有些舞女,像是什么胡曼丽、王宝莲等等,名头甚为响亮。 时值乱世,虽然南有中央政府,但外有各国势力虎视眈眈,尤其日本人狼子野心,一心并吞中国,内有士绅官商压榨百姓,这样的社会状况下,百姓贫苦,多有三餐不继,民间疾苦甚深。但舞场中这些士绅名流,却夜夜纵情声色,似乎这混乱的世道,衰弱的国情,与这些达官贵人都丝毫无关。 陆松涛原本就厌憎这些声色犬马之事,但这几年在政府内任职,人也变得世故了,收起了当年绿林中那股豪侠之情。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和总厅官员一番虚与委蛇,直到半夜才返回国民饭店。 陆松涛原本住在日租界小旅店中,但作为南京政府颁奖专员的身份,住在日租界小旅店实在不成体统,于是颁奖前,他特意在国民饭店订了房间。厅长知道专员一早就要返回南京,一早便把各级官员所送的礼品,送到了陆松涛在国民饭店的房间。 今早,陆松涛安排运送礼品的汽车先回南京,自己在厅长等人陪同下,乘车去了老龙头火车站,在众人目送登车后,在厕所换了行装,等火车出站不久,便展开轻身功夫,飞身下车,回到日租界小旅店,乔装一番又再出了门,此时他形貌大异,便是厅长等人面对经过,也再难辨认。 他知道韩大胆儿在井底发现了不少尸骨,昨天领奖之后一顿应酬,必定今天一早去总厅上报案情,于是赶早来了韩大胆儿家。他正想叩门时,却见韩大胆儿正从外面回来,这才上前打招呼。 韩大胆儿把陆松涛请进进家门,在书房稍作寒暄,便提起了那晚在枯井和石穴中的发现,又讲了昨晚验骨的情况。 两人聊起乌木盒子,韩大胆儿只说情人帮忙开启,其余详情并没告知对方。陆松涛提起叶灵,韩大胆儿便简略讲了前事,陆松涛虽然和叶知秋相交甚深,但却对叶知秋擅长的催眠术了解不多,这时听韩大胆儿提起,才知道叶灵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本领。 韩大胆儿把玉简展示给陆松涛,并告知关于玉简的发现,和蓝半尺所讲的《津海异志》中的记载。他询问陆松涛关于“仙箓”的事情,但陆松涛虽然文武双全,学贯中西,对绿林之事也十分了解,却对所谓的“仙箓”从未所未闻。 韩大胆对王维汉的身份有所怀疑,于是便请陆松涛利用中统的身份,帮助调查。其实这些事,如果请赵景生帮助调查,原是最佳选择,但碍于自己与梅若鸿、赵景生之间的微妙关系,不想总去麻烦别人,多欠人情债,如无必要最和赵景生好少见为妙。 但陆松涛这次来天津卫,住了任务之外,还有个目的,就是要向赵景生当面道谢,可忽然登门拜访未免唐突,其中还要请韩大胆儿代为引荐,这却让韩大胆儿有些犯难。 陆松涛自从得悉明朝大臣方孝孺碑文所载,关于员峤仙镜和无终国的内容之后,便对此颇感兴趣,加之三阳教为祸华北一带,并且已将黑手伸向南京,三阳教既然在找无终国和员峤仙镜,那此事更不能掉以轻心。 不够他这次除了颁奖,首要任务是刺探日军情报,这才是当务之急。员峤仙镜和无终国的相关线索,也只能先拜托韩大胆儿暗中调查,等有进一步线索,再从旁协助。 一百八十一 罂粟 半夜里,韩大胆儿发现胡同里有个人影,从枯井小院儿附近走出来。为避免打草惊蛇,他暗中悄悄跟着这人,见这人有些弯腰驼背,身形瘦削,脚下步子却甚快。 那边胡同住的人不少,类似身形的人也挺多,但那人是从枯井小院方向走出,极有可能便是周遭嫌疑人之一。韩大胆儿记得下午走访时,有三个嫌疑人和前面的人影相似。 一个是外号幺鸡的赌鬼,一个是花匠老田,还有一个是疙瘩五。 幺鸡满脑袋乱发赛个鸡冠子,老远的一眼便可认出,可前面那人却是个平头,而且幺鸡不但身量不高,而且很瘦,还是个削肩膀长脖子,所以必然不是幺鸡。 疙瘩五虽然身形瘦削,且有些弯腰驼背,但个头儿略高,而且四肢干瘦。 前面那人瘦削结实,手脚粗大,定是长期劳作。弯腰驼背,则是长期俯身种植花草,修建枝叶所致,所以前面那人,应该是种花的老田。 韩大胆儿不知道老田半夜三更悄悄外出,行踪诡秘意欲何为。他展开轻身功夫,远远地坠着老田,见他一路穿过老城里四条十字形内大街,来到侯家后,鸟市附近的一个胡同口。 胡同口漆黑一片,有一点火光,隐在黑暗中,时亮时暗,走近些见火亮微亮时照出个人影轮廓,随即一缕青烟升起,火光再转暗淡,那人影又隐在黑暗中。韩大胆儿看得明白,是有个人站在胡同口抽烟。 那抽烟人见老田远远走来,便朝着老田招招手,老田也看见了烟头火光,手中的包袱抱得更紧了,他不住四下张望,见周围没人,这才快步朝那人走去。两人显然是早就约好了,在此时此地碰面。 韩大胆儿怕那抽烟人发觉自己,急忙闪身躲到不远处一个酒馆的转交处。月光下,见那抽烟人,将一个小布袋交给老田。老田接过布袋,掂掂分量,才神神秘秘地将手中包袱递给抽烟人。抽烟人打开包袱看了一眼,朝老田点点头,转身便要离开。壹趣妏敩 韩大胆儿见机不可失,立即飞身而出。他和两人相距不远,一个纵跃便已栖近两人身边,伸手朝两人抓落。 老田和那抽烟人,见忽然有人窜到身边,都吃了一惊,急忙转身想逃。韩大胆儿手法干净利落,这时却已牢牢揪住二人衣领。 老田立足不稳一屁股坐倒在地,抽烟人却十分诡诈,就在韩大胆儿抓住这人的时候,他却立即到旋转手中的烟头,朝韩大胆儿手背烫去。 韩大胆儿手背吃痛,稍一松手,那抽烟人已经抱着包袱拔腿就跑。韩大胆儿正要纵身再追,不料那抽烟人却竖起烟头儿,朝着韩大胆儿,一口气将烟灰吹进韩大胆儿眼中。..m 韩大胆儿没料到对方如此诡计多端,竟然出此怪招,正想闪避烟灰,可好巧不巧,这时一阵北风刮过,烟灰顺着风全吹进他眼中。他伸手揉眼的功夫,那抽烟人已经抱着包袱,拐进胡同,三饶两绕跑得远了。 韩大胆儿眼前稍清,再看抽烟人早已无影无踪,幸好自己右手一直抓着老田没放,便厉声喝道: “大半夜在鬼鬼祟祟,跑侯家后来干嘛?刚才和你接头儿的是谁?” 老田扶着要并不回答,只是嘴里不住哎呦,口中却道: “哎呦!可摔坏我这老腰了!” 韩大胆儿见他装傻,喝道: “别废话!死不了!赶紧进交代,别让我费事!” 老田装傻充愣道: “交代嘛!我半夜睡不着出来遛弯儿,就我自己哪有别人!” 韩大胆儿见老田死不承认,一把将他提了起来,说道: “不承认没关系,反正枯骨案还差个顶缸的!” 枯骨案虽然尚未立案,对外也没宣布,但昨天韩大胆儿带人捡骨,下午有四处走访,周围各家各户,也都知道了个大概。有些迷信的街坊,这个说是恶鬼害人,那个说是妖怪吃人,但也有不少人知道这时除了连环凶案,警察四处走访就是在找线索,缉拿凶犯。 老田一听韩大胆儿说要拿他顶缸,赶紧道: “你年纪轻轻的,红口白牙可不能胡沁!我个小老头我杀得了谁?您了可是津门神探,不能凭……” 忽然一声惨叫打断了老田话头儿,“砰”的一声,一个人影摔在地上,却是个中年汉子。这人似乎受了惊吓,摔在地上,向后倒爬,眼睛死盯着胡同黑暗处,口中不住喝道: “妖怪!妖怪!狐狸精!别过来!别过来……” 韩大胆儿看那人身形外貌,竟是刚才那抽烟人! 这时老田见了这抽烟人去而复返,也颇感意外,眼神游移不定,浑身直冒冷汗。 韩大胆儿朝着抽烟人眼望的胡同看去,见两点碧幽幽的火光亮起,一团赤红色毛茸茸的小小身影,从远处走来,鼻中闻见一阵淡淡的狐骚味儿,立即暂闭呼吸,伸手在脸前一扇,掌风到处,顷刻将那股味道扬散。 他冲着黑暗处喝道: “叶灵!别装神弄鬼了!快出来吧!” 忽然青影一晃,一个身形婀娜的少女从屋顶跃下,正是小狐仙叶灵。远处胡同中那碧绿双眼毛茸茸,就是她驯养的那只小狐狸。 韩大胆儿冷着脸道: “你怎么在这?大半夜的又去偷什么了?!” 叶灵原本笑嘻嘻的,听他这么说撅起小嘴道: “谁偷东西了!我是特意来给你帮忙的!要不是我你抓得住这家伙么!” 说着扔过来一个包袱,却正是老田拿来交给抽烟人的那个包袱。 韩大胆儿打开包袱一看,里面一团团黑黝黝的东西,分别都用油纸包着,软软的像是药膏子,凑近一问带着点微酸,却原来是烟土!烟土就是大烟,也就是鸦片膏。 原来老田遮遮掩掩的半夜出门,却是和人接头,出手这批大烟。老田见韩大胆儿起获了大烟膏,顿时垂头丧气,委顿不堪。 南京政府成立之初就立法禁毒,早就颁下法令,严禁贩卖鸦片。虽然各地依然暗中贩运鸦片,街面上也有不少私开的烟馆。在眼下这种社会环境下,禁毒令也不过是一纸空文。 官面上对待这种事,也是民不举官不究,偶然有哪个倒霉撞在枪口上,若是有势力的,花点钱疏通疏通,不但贩运鸦片的人没事儿,连货也能一并讨回来。可要是没势力没背景的,那就直接抄没了鸦片,当事人管个一年半载,额点钱最后也就放了,在当时不是什么死罪。 韩大胆儿押着老田和抽烟人,叶灵抱着小狐狸,也跟在后面。那抽烟人神志不清,嘴里喃喃自语,还一直道又妖精,被韩大胆儿提绺着,往回走。到了南市那片胡同,韩大胆儿顺带把小旅馆里冲盹儿的范统叫起来。 范统看见韩大胆儿身边,跟这个美貌的小姑娘,两眼珠子都不够用的,叶灵一笑灿若桃李,范统看得骨头节儿都酥了,两腿就跟不是自己的一样,走路都发飘。 几人一并来到老田家里。韩大胆儿见老田家的院子不大,院子中间墁了一窄条砖头路,两边则都是土地,天暖时应该种了不少各色花卉。顺着墙边堆了些长长短短的木板,老田说这些木板是用来修房顺便盖个雨厦子。 韩大胆儿在院中细细查问老田,可老田却闪烁其词,一会儿说不知道这包袱里是什么,一会儿又说包袱是捡的。他从来不敢刑讯逼供的事儿,可范统是见了怂人就压不住火。加上叶灵这个美貌的小姑娘在旁边,范统有意显示自己,上去左右开弓先给了老田二十个大嘴巴,打得老田顺嘴流血,直学羊叫。 可别看老田挨了一顿嘴巴,可就是死鸭子嘴硬,打死不招。范统见老田死宁,于是把目光转向抽烟人,这时叶灵解了催眠摄魂术,抽烟人这才逐渐清醒过来。刚明白怎么回事儿,就见眼前站着俩穿官衣的,老田则站在一边,手捂着高高肿起的两颊。 抽烟人也是常年在街面儿混的,登时就明白了怎么回事。范统一脸坏下,撸胳膊挽袖子,揪起抽烟人脖领子,抡胳膊就要扇巴掌。抽烟人好汉不吃眼前亏,赶紧连连摆手道: “副爷!慢动手!您了随便问,我是知无不言!” 抽烟人知道,贩运鸦片虽然从官面儿上讲罪名不小,可实际上不算什么大事儿,最多罚点钱关两天,更何况自己后台烟馆,是醉金刚倪二爷的产业,就这点烟膏子,根本不叫事儿。 抽烟人在一边老实交代,韩大胆儿见老田站在院子里,却总堵西屋的门口。西屋房子不大,看着很是破旧,门前处堆放着不少杂物,老田好像是故意用身子遮挡那堆杂物。他赶紧上前拉开老田,扒拉开门前杂物。 推门进去,赫然见月光洒地,这屋子的房顶却破了老大一个洞。月光照降下来,屋中地面没有墁砖,全是和院中一样的土地,只是土地发黑,带着点酸味儿。角落处有个炉子,上面坐着大锅,锅里有不少像是漆黑的油脂残渣。地上有些干花瓣,颜色缤纷艳丽,却是罂粟的干花! 一百八十二 卤肉 梅本事能升任总厅侦缉科科长,本就是韩大胆儿破案的功劳。他一向事事依仗手下,这时却忽然一改常态,打算自己缉凶办案,反倒让韩大胆儿退到一边,不禁让尤非张彪等人大为吃惊。 韩大胆儿心想,自己得了南京政府嘉奖,给侦缉科挣了天大面子,放着平时梅本事早就乐得开了花。况且自己只喜欢缉凶破案,对权力官位一向无意,难不成是梅本事怕自己功劳太大,撼动了他的位置,这才对自己渐生嫌隙? 近来梅本事越发的积极进取,既然他不甘落于人后,能对公事勤勉,倒算是一件好事。所以今天他忽然要一显身手,韩大胆儿也并不见怪。只是凭着梅本事的那点斤两,犹着他乱来,说不定要酿成冤假错案,所以即便梅本事不让韩大胆儿再负责此案,韩大胆儿却依旧暗自勘察线索,从旁相助。 韩大胆儿见梅本事带人走访嫌疑人,自己则随着尤非去另一户访查。尤非看梅本事已到现场便趾高气昂,心中提韩大胆儿不值,望着梅本事的方向颇有鄙夷之色。 一旁的张彪也瞧着梅本事那边,低声道: “瞧他那揍性,屁本事没有,平时就会怕马匹,他要能破案我就跟他姓!” 尤非道: “小声点!他毕竟是侦缉科的头儿,让他听见了回来给你穿小鞋!” 张彪满不在乎地道: “我可不怕这个!” 尤非又对韩大胆儿道: “梅本事不让你管,你正好落得清净,看他怎么耍巴!” 韩大胆儿道: “别管他了!他不让我负责,又没说不让我参与查案子,咱们先去搜集调查要紧!”..m 说罢便随着尤非和张彪一起去了,枯骨案右手边的小院。 住院儿住着李平和媳妇两口人,平时只有他媳妇在家,李平要去卤肉铺忙活。这时候李平还没出门去铺子,见韩大胆儿几人来了,就赶紧请进院儿里。李平为人老实憨厚,笑容可掬,说话有点慢半拍,显得脾气有些软,他老婆王氏倒是利索干练,说话也快。 王氏见几位副爷登门,这两天枯井的事儿已经传遍了这片,知道这是来走访调查的警察,就赶紧请几位进屋落座,忙着沏茶倒水。 这小院儿方方正正,开了大门是道影壁,院里是夯实了的土地,墙角有口水缸,靠着左院墙,院墙那边便是枯井小院儿,枯井离着院墙也不算远,要是从这院儿翻墙抛尸,虽说要费些力气,但也并非做不到。 韩大胆儿之前案子中遇到过,搬动水缸,借着水缸翻墙的凶犯,于是就在墙边查看。由于这堵墙下午时候西晒,所以墙根和水缸下青苔极少,显得十分干燥。 水缸放在墙角,若要经常踩踏搬尸翻墙,水缸放在此处十分不便,必要搬动,但这水缸缸底深陷泥土,缸底边靠里的泥土上还长着些小草,显然已经数年未曾移动。除水缸之外,李平家中并无梯子,若直接翻墙着实要费些力气。 除此之外院中还搭着个土灶,支着口大锅,锅中还顿烧整锅卤肉。角落有个竹筐,筐里堆着些剔肉剩下的骨头。旁边有个砖台和案板,放着不少锋利的刀具,像是剔骨切肉的地方,这时已经收拾干净。 韩大胆儿在院中四处溜达,尤非则和利平两口子询问,枯井小院儿情况。尤非经验老道,不像一般的警察,说话穷横的要命咄咄逼人,他文案走访,都像是闲话家常,往往能问出不少隐情。 张彪这人虽然是个纸老虎,但长得渣虚虬髯,高大彪悍,让人看着心生惧意。他嗓门又大,但凡他插嘴问上两句,李平两口子总显得甚为畏惧,常被吓得结结巴巴。 尤非和张彪俩人你两句我一句,这么交替着问话,李平王氏这两口子,聊两句家常,便被喝问一句,心情忽上忽下,大起大落,什么话也也隐瞒不住,下意识的问什么便答什么。李平为人有点窝囊,嘴也笨,问的话大多是王氏回答。 王氏说,他们两口子十年前从河北老家来天津卫,搬到南市租了这小院儿一间房,把带来那点钱几乎全当本钱,才开了个酱肉小铺。其实铺子生意一直不太好,算是勉强度日,前些年刚有点起色,后来赞了点钱买下这个小院儿。 韩大胆儿虽然在院里溜达,但也听到了两人的问话,从李平王氏两口子嘴里,倒是知道了一些他家中的情况。他在院中一个竹筐中,看见不少骨头,肋骨腿骨都有,但骨骼粗大,并非人骨,一看就是牲口的。 他生怕其中万一夹杂些人骨,自己却看漏了,便会错失线索,便随手翻动骨头,口中却问道: “李平!你这小院儿什么时候买的?” 李平反应有些慢,正思索见王氏抢着回到道: “买了有五六年了!” 韩大胆儿又随口问道: “卤肉铺也是你们自己的房子?” 王氏忙道: “那可不是!我们哪有那么多闲钱,那是租的!” 韩大胆儿这掏出手绢擦擦手,站起身子,转身对着王氏道: “其实我也在这片住,这片房子虽说不如老城里和租界边上那片贵,也也不便宜。照你说,你们十年前租住在这院儿,用带来的本钱开了卤肉铺,生意一直不好,短短四五年时间,即要付铺子租金,竟然还能存钱买下这小院儿,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王氏被问得一愣,李平张口结舌,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张彪赶紧凑近问道: “难不成这两口子图财害命?才有钱买下这小院儿?” 说完转身便抓住李平衣领,连声喝问,韩大胆儿伸手止住张彪,说道: “别忙!” 接着又道: “你们家那卤肉铺我也知道在哪!据说起初刚开那半年,生意的确一般,但之后生意就特别好,一般卖路卤肉的,没有几家能当天全都卖完的。一般都是买完铺子里的之前,才做新的,现在年关将近,家家户户都准备过年,自家炖肉,买卤肉的不是没有,只不过不多,但这时你却照常顿烧大锅酱肉,足以证明你铺子里生意很好,每天都能把酱肉卖完,说明有不少固定的主顾……” 韩大胆儿问问土灶大锅中飘出的香味问道: “还挺香,这卤的是什么肉?” 说着伸手就去揭锅盖,李平赶紧强上两步,道: “副爷!那还没熟呢,是猪肉!猪肉!” 张彪凑过来闻闻,说道: “你这手艺还挺好!闻着都够香的!” 他见韩大胆儿问着问着,却说起锅中卤肉,又忽然想起韩大胆儿说,井中枯骨上有刀痕,立即心中一阵恶心,忙连连后退,颤声问道: “这锅里的肉……难道是……人……人肉?!” 韩大胆儿伸手便将锅盖掀开。此时一股热气升腾而起,遇到寒风,瞬间化成水气,水气扑面,随即化成水珠。 张彪离着较近,被水气一扑,想到锅中炖煮着“人肉”,顿时激灵灵打个冷颤,想到那水气带着人肉油脂,不禁几欲作呕,忙伸手在脸上将水汽抹掉,口中沾了些水气,就不住地呸呸乱啐。 李平和王氏,听见人肉二字,心中既感惊诧,又觉得纳闷儿,连忙摆手道: “不是不是!绝不是……” 韩大胆儿却对张彪道: “别慌!那不是人肉,的确是猪肉!”壹趣妏敩 张彪听韩大胆儿这么说,一颗心才放到肚子里,但想想又疑惑道: “这……这东西炖煮了都差不多,你确定……不是人肉?” 韩大胆儿道: “人的脂肪发黄,刚才筐里有块肥膘是白的,的确是牲口的肉!而且你看锅里肉是整块肉卤的,肉的厚度和骨肉位置,相比人的体,除了早前落网的膀大力,常人哪有这么大块的!” 张彪道: “膀大力那家伙我也听说过,可锅里要真是那么大块头的人肉呢?” 韩大胆儿微笑道: “身大力不亏,要真是个小巨人,凭着两口子,不被人家宰了就不错!放心那锅里肯定不是人肉!” 王氏和李平听韩大胆儿说完,也是长出一口大气,王氏还不忘冲着张彪道: “您了可真行!我们卖了这么多年卤肉,要真是人肉,还能不被人发现?有嘴您了就敢胡说啊!” 张彪闻言,双眼一瞪,王氏这才想起,这位怎么说也是个穿官衣的,自知失言,不敢再多说。 韩大胆儿道: “你们两口子虽然卖的不是人肉,可这也不是一般的卤肉……” 说着从一摊手,手上托着块漆黑的东西,说道: “这是我刚才在装骨头的竹筐里找到的!” 尤非看到这东西,脱口道: “罂粟壳!” 张彪道: “那不就是鸦片么?大烟壳!” 韩大胆儿用大锅边的肉叉,翻动国中卤肉,找出一个纱布小包,拆开包一看里面除了桂皮八角香叶之类的作料外,竟然也有罂粟壳! 李平面色难看,一言不发,王氏也顿时哑了火。 韩大胆儿道: “这罂粟壳放进卤肉里,吃过的人就会上瘾,总想买你家的卤肉,这就是为什么你家卤肉铺生意特别好的原因,都是吃得上瘾的主顾,一天半扇儿猪也能卖掉!卤肉买卖的利润不高,要不是生意这么好,哪能几年就买下这个小院儿!” 尤非道: “他们哪弄的这玩意儿?要不也不是总有这东西!” 韩大胆儿看看李平两口子,说道: “花匠老田在家里私自种了不少鸦片,昨晚偷着卖鸦片膏,让我逮住了,早上刚让范统押回总厅!这罂粟塑壳,是制完大烟膏子剩下的,估计是从老田那弄的!” 张彪骂道: “你们两口子太缺德了!为了做买卖,给卤肉泡大烟,你们这开的哪是卤肉铺,这不是大烟馆吗!” 韩大胆儿知道,这也算不得是什么死罪,但也不能放着不管,于是让尤非先看着俩人,稍后带回总厅,再按律处罚! 韩大胆儿又在这院里四下查看,见也并无什么收获,就和张彪往姚寡妇那和疙瘩五那院走去,去走访那院儿的,是李环、王振和刘方三人。还没走到院门口,就看见疙瘩五顿在院里,李环几人正站在旁边对着疙瘩五不住喝斥。 刘方见韩大胆儿过来,忙迎出来,面有喜色地说道: “凶手抓住了!” 张彪指着疙瘩五问道: “就这货?” 刘方摇头道: “不是!刚才梅本事从这货身上找到的线索!他正去抓真凶呢!” 韩大胆儿听罢,觉得分外诧异,正要开口询问,却听身后喝斥声响起,回头一看,见胡同里家家户户扒着大门,探头出来观望,梅本事带来的两个警察,正押着一对父子从胡同里走来! 那孩子十四五岁年纪,面色苍白,显得羸弱不堪,似乎有病在身,那父亲五十出头,身材高大,满脸虬髯,甚为彪悍,手腕上带着手铐,却是屠户周波! 胡同里有个孩子扒头看见周波,回头问一个老太太: “奶奶!警察抓周二伯干嘛?” 老太太赶紧捂住孩子的嘴,把孩子抱回院里,不让孩子乱说话。 两个警察中押着这对父子,一个怀里抱着一大包证物,梅本事走后头,皮脣咧嘴,显得面有得色趾高气昂。 韩大胆儿见那两个警察推推搡搡,周波的儿子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周波赶忙抢上相扶,转头怒视警察,那年轻警察骂道: “看你妈嘛!” 说着朝着周波就是一脚,周波被踹得扑倒在地。那警察紧跟着朝周波儿子便是一脚,周波翻身而起,用手拦住警察踹来的一脚,手一扬便将警察掀翻在地。 梅本事和另一个警察见状顿时就要拔枪,岂料周波出手奇快,一脚蹬出,正踹在抱着证物警察的膝弯处,那警察腿下失力,向前跌倒。周波提膝朝警察手腕撞去。警察手腕一疼,抓着的证物顿时撒手飞出。 周波墙上一抖包着证物的布,登时稀里哗啦散落一地刀具,其中还有一把明晃晃的鬼头钢刀! 周波不待梅本事拔出枪,抓住半空鬼头刀的刀柄,圈转刀锋,朝着梅本事当头劈下! 韩大胆儿再想出手相救,却已然不及!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津门诡事录更新,一百八十二 卤肉免费阅读。 一百八十三 刽子手 周波举起鬼头刀朝梅本事劈下,梅本事登时大惊失色,好在他已掏出左轮手枪,见刀锋劈至,立即扣下扳机。 可谁知,周波手中鬼头大刀虽然沉重,但周波却举重若轻,刀法灵动精准,他见梅本事举枪,凌空改变刀势,原本朝着梅本事头顶劈下的刀锋,竟然在空中横摆,一刀正卡主左轮枪的击锤! 刀刃卡主击锤和子弹地火,左轮枪登时便不能击发。 周波手腕一拧,梅本事只觉左轮手枪被一股大力搅动,再也握持不住,手枪脱手飞上半空。 手枪飞起,周波手中鬼头刀再次朝着梅本事砍落。 只听“铮”的一声响,钢刀被一股大力荡开,一刀斩落,刀锋偏斜,擦着梅本事一侧肩膀,直斩在地上。 周波手中鬼头刀被这股力量一带,险些立足不稳。转头见不远处地上斜插着一根铁筷子,却是韩大胆儿发射暗器,救了梅本事一命! 原来适才变故横生,韩大胆儿本已解救不及。但周波刀劈梅本事卡主左轮枪击锤,卷飞手枪,才再次挥刀。便是这电光火石只见微微耽搁,这才给了韩大胆儿出手救人的时间。 这时空中的左轮手枪也掉落在地,只听“砰”的一声响,左轮枪落地走火,周围众人有的连忙矮身低头,有的直接抱着脑袋趴伏在地。子弹无眼,连韩大胆儿急忙闪避。 胡同中除了持刀挺立的周波,却只有一个人呆呆地站立原地,竟是周波的儿子。这时周波回头一看,见儿子胸前一片殷红,衣服上破了个小孔,周波急忙抢上,但那孩子双眼翻白,向后便倒。 待得周波抱起儿子,那孩子却已经中了流弹,气绝身亡。 胡同中刀光闪动,接着又手枪走火,所有人回过神来的时候,却见周波已经抱着儿子尸身,放声痛哭。 适才两个小警察连忙掏枪,周波眼露凶光,眼神无比怨毒绝望,爆喝一声挥刀斩落,只见刀光一闪,那两个小警察持枪的右手,已经齐腕斩断,胡同里顿时血花喷涌,哀嚎连天! 适才枪响,韩大胆儿也矮身闪避,等朝着周波奔来,两个小警察右手已然斩落。两个警察抱着断手不住在地上翻滚,梅本事早已吓得面无人色,不住向后倒爬。 韩大胆儿平时查案并不带枪,王维汉送他的手枪又放在家里,只能朝着周波连珠发射三只铁筷子,周波挺刀格挡,“铮”“铮”两声,两只铁筷子弹在刀身上,崩飞出去,还有一只铁筷子,则正中周波肩头。 周波一刀横扫千军,朝着韩大胆儿奔来之势横削开来。韩大胆儿正向前飞奔,驻足不及,便要被这鬼头大刀一刀两段。危机中,他使出一个铁板桥,身子后仰,双膝擦着地面滑过。 周波的刀锋,从韩大胆儿身前面门掠过,一刀将他的大盖帽帽檐削断。待韩大胆儿一个翻身而且,手中已经握住红缨短刀。但再看周波,却已经拐入旁边胡同,同时不见的还有周波儿子的尸身。 韩大胆儿起身去追,但这片胡同密集,他从小在这附近长大,深知这片虽然不像九道弯儿胡同赛个迷魂阵,但胡同枝杈甚多,一旦两人相差六七步,一个转身便已经找不到人影了。 韩大胆儿拧身翻上墙头,想居高临下,追踪周波。可等他站在房顶,附近的胡同里却也不见了周波踪影。他所站之处稍微低矮,再往远处,便被房舍屋宇遮挡,看不到了。他虽然纵身在房顶窜越,疾追一阵,但终是没找到周波的踪迹。m..m 韩大胆儿从房顶纵身跃下。此刻,胡同中满地鲜血,梅本事惊魂未定兀自发呆,张彪李环等人,见周波已然逃走,赶忙上前帮两个警察包扎断手。 两个警察疼得惨呼哀嚎,全不似先前飞扬跋扈,颐指气使。张彪用布条给二人扎住手腕,直疼得两人双脚乱蹬,鼻涕眼泪直流,叫声犹似杀猪,在胡同中仍能传出半里之遥,吓得胡同家家关门闭户。 适才一番变故虽然只在瞬息之间,但却异常惨烈。梅本事此时惊魂稍定,但吓得双腿发软,被尤非搀扶着才勉强站起身来,却兀自心跳颤抖面无人色。壹趣妏敩 韩大胆儿本想询问梅本事,何以认定周波便是枯骨案真凶,但见他此时的样子,心知一时三刻也问不出什么,只好让尤非刘方和王振,先送梅本事和受伤的警察回总厅,自己留下收尾。 梅本事走前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对韩大胆儿道: “这案子你别管了!让他处理……让……” 他声音有些颤抖,韩大胆儿常和防疫院老苏聊天,也了解了些西医知识,知道他是因为显然适才的惊吓,让他肾上腺素飙升,造成心肌收缩,出现心跳过速,呼吸紊乱等状态。但这种情况下,却还想着让自己别插手这案子,的确十分古怪。 韩大胆儿自然不去管梅本事的废话,只想赶快把这枯骨案查清。这时身边只有张彪李环,李环早前和刘方王振一起在姚寡妇院中搜集线索,所以对情况有些了解,于是开口询问李环,这才知道的适才走访的情况。 原来几人调查疙瘩五和姚寡妇这院儿,见疙瘩五一直遮遮掩掩,后来刘方发现疙瘩五挡着一个陶罐,就推开他上前查看,结果在陶罐中发现两块肉干。 疙瘩五见肉干被发现,越发的言辞闪烁,李环见状就一顿大嘴巴子招呼,打得他挨不住了,这才交代了实情,原来那罐子里的是人肉! 李环几人吃了一惊,以为疙瘩五就是枯骨案的真凶,就赶紧把情况报告了梅本事。疙瘩五连连喊冤,说着肉干虽然是人肉不假,但却是“僵尸肉”是用来治病的! 梅本事带着两个小警察,连打带吓唬,疙瘩五不敢隐瞒,交代了实情。 疙瘩五早年好色贪花,时常留恋烟花柳巷,后来却身染脏病恶疾,浑身长疮,流脓溃烂,不论多少药都治不好,一到夏天更是奇痒难止。他听人说,僵尸肉可以入药,碾成末入药能治毒疮,于是就四下踅么,可草药好找,僵尸肉却哪里寻得。 有一晚,他毒疮发作,辗转反侧,便出门透气过风。走到周波院外,见院门虚掩,并未门插官并未插好。他近来手头又紧,就像进院随便顺点东西出来,换俩钱花花。 谁知却听见窗中,周波让儿子吃药,儿子推说药理有股子肉味,周波说这是旱魃肉,他儿子不知道什么是旱魃肉,周波就胡乱解释,说是古神仙留下的仙肉。 可窗外的疙瘩五常听书,却知道旱魃就是僵尸,心想旱魃肉不就是自己苦寻不着的僵尸肉么。他急忙溜到厨下,悄声东翻西找,结果在厨房一个躺柜里,找到半具干尸。 疙瘩五原本胆小,看见半具狰狞的干尸,吓得一激灵。他本以为周波存了些僵尸肉,谁知却是一具没了双腿的干尸。可身上毒疮发作,实在瘙痒难耐,此时也顾不上这许多,只能壮着胆子,用灶边一把菜刀,从干尸上切下些肉来,揣在怀里带走。 疙瘩五虽然找到了僵尸肉,但却不知该怎么用,于是就找了不少郎中询问僵尸肉治疗毒疮的用法。后来不知在哪淘到个野方子,就按着方子自行配药,又加入僵尸肉碾成的粉末,用此敷治毒疮。 可他不敷还好,一敷之下,毒疮非但不见好,反而粘连溃烂,说着一边叫苦,一边解开衣服给梅本事看。只见疙瘩五身上生了不少大小毒疮,此时毒疮溃烂,有的已见肌理,疮口腥臭粘连,已经拉出白丝,让人观之欲呕。 听了疙瘩五供述,梅本事便带着两个警察,去往周波住的小院,不多久就把周波抓了。没想到押着周波父子的时候,竟然在胡同发生变故,梅本事的手枪走火,打死了周波的儿子,周波看了两个警察的手,自己也带着儿子尸首逃走了。 韩大胆儿听完李环的叙述,稍加思索,便问张彪道: “之前调查周波家中状况和背景,查到什么没?” 张彪道: “只知道周波是个杀猪的屠户,老婆死的早,留下一个独子,但是自幼久病羸弱,几个大夫看过都说活不长,六七年前,来了个游方郎中,开了个方子,周波儿子吃了这房子,身体才逐渐大好,虽然依旧瘦弱,却总算保得住性命!” 这时候韩大胆儿看见,适才周波抽刀时,散落在地上的一堆利刃。那两个小警察,手都断了,那还有心思捡这些东西,这些刀就扔在胡同里。他捡起其中几把奇形怪状的弯钩利刃,见每把利刃握柄都是黑中透紫,显得十分古旧。 张彪拿起一把极其锋利的勾形小刀,问道: “这都是什么刀?怎么气象怪状的?” 韩大胆儿不答,想起适才周波所持的鬼头刀,忽然道: “周波原本不并不是屠户!” 张彪道: “不是屠户?那是干什么的?” 韩大胆儿道: “杀人的!” 李环接口道: “你说他是前清的刽子手?” 韩大胆儿点点头,拿起一把小小的奇形弯刀,说道: “这套刀,是刽子手执行凌迟酷刑时,用来剥皮剐肉的!” 张彪闻言,想到刀柄上黑中透紫的,可能都是干了的血迹,连忙把手中的怪到扔掉。 韩大胆儿道: “刚才,周波抽走那把大刀,则是用来斩首的鬼头金刀!” 李环问道: “这东西以前不都在鼓楼供着么?方家里也不怕邪性!” 韩大胆儿道: “你也说是以前,大清国都没多少年了!这世上又没鬼,有什么邪性的,不过是些刀具而已!” 这些毕竟是些利器,不能随便扔在胡同里,韩大胆儿用之前包着刀具的布,把这些剐人的利器都包起来,提着布包往周波的小院走去。 周波小院的大门虚掩,推开大门,见院里盆朝天碗朝地,一片狼藉混乱不堪,就跟刚被抄家赛的,显然是梅本事带人搜查所致。 韩大胆儿三人刚走进院中,院门一推,从外面晃悠悠踱进一个人,这人长脖子削肩膀,一脑袋乱发跟鸡冠子赛的,小鼻子小眼,一边迈步进院儿一边打着哈欠,真是周波同院住的赌鬼“幺鸡”! 幺鸡一进院,看见站着三个警察,满院儿狼藉,赶紧道: “几位副爷,我们这院儿是遭贼了么?” 说罢赶紧往自己屋里跑,去瞧瞧丢了什么没有。 张彪喝道: “瞎他妈乱跑嘛?就你那家徒四壁的,有嘛能让人偷走的!” 幺鸡道: “副爷看您了说的!破家值万贯,我还指着这点家当过日子呢!” 说着正要往自己屋里走,忽然脚下被绊了一跤,登时摔了一个饿狗抢屎!他骂骂咧咧爬起来,用脚朝地上绊他的油补包踹了一脚。那油补包翻开,里面却滚出一具干尸! 幺鸡忽然看见干尸,被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嘴里差点叫了妈! 只见那具干尸,五官枯干,两腮和眼眶凹陷发黑,嘴唇干瘪,牙齿外翻,双臂齐肘而断,双膝下不见了小腿和双脚。全身皮干肉枯,干皮包裹着皮下的肌肉,显得瘦骨嶙峋,只是身上皮肤虽然干枯,有些包着肋骨的皮肉,收缩紧致却不显褶皱粗糙,显然这干尸,生前的年纪并不老迈。 张彪是见了怂人就压不住火,尤其是幺鸡这种爱耍嘴皮的狗烂儿,他见干尸滚出,便想吓吓幺鸡,于是拧着眉厉声道: “你同院儿的周波案子发了,刚才还伤了官人儿逃了,他可说了,你就是同党,我这正要逮你呢!” 幺鸡一听,吓得连忙摇头,赶紧道: “哪有的事!没有!没有!副爷,您了明鉴,那姓周的老王八蛋要是杀人放火,可跟我无关,他嘴上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我早看出来这老货不是好鸟,长得就带着歹人的样儿!” 韩大胆儿听出幺鸡话里有异,连忙问道: “你说救人一命胜造七七浮屠!周波救谁了?”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津门诡事录更新,一百八十三 刽子手免费阅读。 一百八十四 干尸 张彪吓唬幺鸡,说周波的案子,拉着幺鸡连坐。幺鸡慌忙解释,却让韩大胆儿在他的话中听出异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心想好么影儿的,幺鸡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韩大胆而问道: “你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周波救过什么人?” 幺鸡忙道: “不是我说的,是老周说的,救什么人,我看杀人准有他份儿!他哪救过什么人……” 韩大胆儿一听就知道,幺鸡是故意有所隐瞒。 从幺鸡言谈中,透露出对周波并无好感,显然虽然同院儿相助,但相互间关系并不好,周波这句话,是说给谁听的?绝不会是无缘无故说给幺鸡听的。 他想到一种可能,便是周波和幺鸡同时看到有人求助,幺鸡不像想忙,周波才有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话”话说给幺鸡听。两人虽然同院儿住着,但幺鸡是个赌鬼,成天早出晚归,或是整宿在外面过夜。 周波却是个屠户,每天在屠兽场干活,两人唯一的交集出,就是这小院儿,所以两人同时看到求助之人,最大可能就是在这小院门口。幺鸡不愿意多管闲事,所以周波才劝他,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韩大胆儿再追问,幺鸡却是一问三不知,开始装傻充楞。 韩大胆儿伸手一指幺鸡,接着对张彪道: “看着他!别让他走!等我验完尸首再说!” 韩大胆儿这人从不愿意刑讯逼供,但正所谓人是苦虫不打不行,对有些牙尖嘴利的奸恶之徒,的确不能手软,便朝着张彪李环使个眼色,然后便自顾走到干尸旁边,蹲下检验尸身。 张彪李环瞬间明白韩大胆儿的意思,张彪身材高大,把幺鸡提溜起来,就跟提着个小鸡子赛的,李环虽然长得干瘦,却脾气暴躁,抡起巴掌,左右开弓,先打了幺鸡二十多个大嘴巴子。 幺鸡被打得惨叫连天,顺嘴直流血沫子,嘴巴子肿的别鞋底还厚。嘴里一个劲儿的叫妈,可这小子别看人如其名,长得跟幺鸡赛的,但嘴却是真硬,一边哭爹喊娘的叫妈,嘴里却一句实话没有。 张彪怕大白天的这小子哭叫,惹得周围百姓围观,赶紧去吧院门插上,然后和李环两人,把幺鸡提到屋里,在想法子治他。 韩大胆儿验看尸身,头也不回的嘱咐道: “别弄出人命!” 张彪道: “您了放心吧!” 说着便拖死狗赛的,把幺鸡拖进屋里。 韩大胆儿仔细验看干尸,尸首头骨前额偏左侧塌陷内凹,身上有些地方皮肤裂开,直至肌理,似被利刃割破,伤口附近毛茸茸的一片。韩大胆儿听以前的老人见过,干尸尸变的时候,便会生出些黑色或白色的茸毛,之后就成了僵尸,会起尸扑击活人。 韩大胆儿自然不信这些,不过他却知道,尸首长毛,可能是发生霉变或是长了菌丝、尸茸之类的物质,有点像是苔藓或是真菌,但是这些绒毛早已停止生长,只小撮留在伤患处。除此之外,尸身上还带着些灰白的粉末。 干尸的四肢均被斩去,虽然皮干肉枯,但断面骨肉粘连,已有愈合迹象。干尸头颅眼眶内并无眼球,干瘪的眼皮下,只是两个黑窟窿,内部剜眼留下的伤痕已经愈合,干尸口腔内舌头也遭人割去,喉管和声带处似有损伤。 将干尸翻过,见背脊处胸椎往下,脊骨断裂错位,但骨伤也已愈合。显然即便或者,这人非但没了手足,下肢也已瘫痪动弹不得。 韩大胆儿检视干尸,越看越是心惊,这人生前遭受酷刑,却不知道是什么人下的毒手,但浑身伤痕大半已渐愈合,相信受刑后仍存活了很长一段时间。 验看完尸身,虽然干尸满身伤痕,但致命伤却在前额坍陷的颅骨处,而且此处伤痕并未愈合,应该便是致死原因。韩大胆儿走进周波家厨房,在一个躺柜中发现一些白色颗粒粉末,却是石灰! 验看已毕,韩大胆儿心中,对这干尸死因以及凶手已经大致了然。 这时,张彪、李环揪着被幺鸡,从屋里出来,幺鸡垂头丧气,龇牙咧嘴,双手十个指头肿得都塞胡萝卜粗细。 张彪道: “这小子说人是周波杀的,其他就什么也不知道!我俩找了一把筷子,当成夹棍,专夹手指脚趾。十指连心,这小子疼得都死过去了,看来的确和他无关!” 韩大胆儿蹲下身子,看着赛死狗一样,趴在地上的幺鸡,说道: “还不说实话吗?” 幺鸡不光手指脚趾肿的赛萝卜,连嘴都被打歪了,说话呜哩呜噜,求饶道: “副……副爷!小的说的……都是实话……不敢隐瞒!” 韩大胆儿厉声道: “这人是你杀的!” 幺鸡脸现惊慌,连连摇头,却听韩大胆儿道: “这人身受酷刑,但伤口都已愈合,他四肢被斩,下身瘫痪,应该是趴来求救的,是周波救了这人,而且当时你也在场,你或许劝过周波不要管他,所以周波才会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没错吧!” 幺鸡听韩大胆儿说的犹如亲眼所见,不尤心中慌乱,双目圆睁,眼神游移不定。 韩大胆儿双目如电,喝道: “只是救人,你却不敢承认!你有意隐瞒,就因为这人是被你打死的!” 张彪李环一听,再看看幺鸡这一副狼狈样,真想不到这小鸡子赛的家伙,竟然是枯骨案的凶手,连忙出声相询。 韩大胆儿却道: “这干尸虽然和枯骨案有些关系,但却是另一个案子!” 韩大胆儿随将案情,一一解释给张彪李环。 他检视干尸,发现他身手酷刑,手足均被斩断,但伤口已经愈合,显然是受伤已久。尸体伤口的断面似乎虽然整齐,但却不是一到斩断,显然腿骨等部位是两刀以上才砍断。 之前在胡同里,见周波使刀,刀法精湛,竟然能在梅本事开枪前,一刀卡主左轮枪击锤,其精准程度,必是经过长久的训练。再加上那套凌迟所用的刀具,相信周波年轻时曾经作过刽子手。 刽子手训练除了执行斩首时,挥刀快捷有力,其精准度也丝毫马虎不得。必须隔着皮肉朝死刑犯颈骨分节连接处斩落,不然若一刀砍中颈骨,人头非但不能斩落,连执法金刀也会崩口卷刃。.m 刽子手本是为朝廷执法,和人犯并无私怨,但若刀卡颈骨,让人犯受尽零碎折磨而死,则大违行刑者本愿。所以刽子手在训练时总是持鬼头刀,以刀锋横着平推豆腐,将整块豆腐薄削成片儿,一片片横削下来,要求豆腐片每一片都薄厚均匀,完全一致才行。 如此练刀有成之后,便会每日将百张白纸整齐堆叠,然后朝着纸张横着挥刀,每刀削落最上面一张纸,以此类推将整摞纸削完。什么时候练到,每刀只平着砍落上面一张纸,却不带动下面一张,能如此刀刀连环,削完一整摞纸,刀法的精准才算练成。 不光如此,刽子手还要会隔着皮肉看骨相,下到时能避开骨骼,专朝着关节骨缝下刀,才能出刀干净利落。真正厉害的刽子手,讲究刀过颈项,头不落地刃不沾血。 适才胡同中周波,砍掉两名警察右手的时候,便是从关节处下刀,避开了腕骨坚硬处。他儿子意外身亡,心神激荡之下,出手仍然不乱,刀法精准,足见其受过严格的训练,挥刀早已刻进骨子里了。 若是周波出手砍去这人的四肢,创面必然极为平滑,且会从关节处下刀,一蹴而就,就不会在同一位置出第二刀。所以这干尸必然是是活着爬来求救,被周波和幺鸡发现。 干尸左前额颅骨塌陷,应该是被钝器击打所致,周波在胡同里使刀的时候,虽然带着手铐,但是能看出其惯用右手。干尸下身瘫痪,却左侧前额坍陷,应该是仰面朝天时,被人用钝器从正面击打,以至左前额,颅骨塌陷,脑内出血身亡。 发现干尸的院中,只有周波父子以及幺鸡居住,周波的儿子本就病体羸弱,干尸颅骨塌陷破深,相信那孩子没这么大力气,能用钝器造成如此伤痕。 反而刚才幺鸡推门进院儿进屋,还有被抽嘴巴时,推门挣扎的惯用手都是左手,所以定是幺鸡杀人无疑。m..m 此时幺鸡神色惊慌,口中兀自结结巴巴强辩道: “我……我和这死人,……无冤无仇……不是我干的!” 韩大胆儿指着干尸的牙床道: “这干尸少了一刻牙齿,牙床骨上还有螺丝,这里原本应该镶了颗金牙,这就是你下手的原因!” 幺鸡顿时哑然失声,惊得说不出话来。 韩大胆儿道: “我想,那天你们发现这人求救后,周波见这人浑身伤痕,也许是回屋去找伤药,打算先给这人包扎,再去报官。你却看见这人的金牙,想把金牙撬下来,可那人却拼命挣扎,你这才随手抄起一块石头,打在这人左前额,至其死命!” 张彪提绺其幺鸡,喝道: “看不出来!你个狗东西还够狠的!” 说着又给了幺鸡四个嘴巴一个蹬罐儿。 幺鸡却哭喊道: “不是我!我没干!你有什么证据……” 韩大胆儿喝道: “我当然有证据!你拿了打死这人,拔了金牙,肯定是拿到当铺换钱,这门口一共三家当铺,就算你毁了当票,当铺也有存底。你这赌鬼估计经常去当铺,而且你这模样,想不记住你都难!现在就可以带你去当铺,让人指认!” 幺鸡当金牙的就是门口的当铺,他三更穷五更富,当铺更是经常出入,门口当铺头柜、二柜、三柜等等,没有一个不认得他的。 他当金牙时,头柜见这金牙,曾经细细问过来源,幺鸡之说是自己亲爹死时留下的,当铺伙计还骂了句,“不是人,亲爹的金牙都掰!”所以只要去当铺一问,当时就能问出来! 这时候幺鸡已经面无人色浑身虚脱,心知再难抵赖,只得点头承认! 韩大胆儿让李环带着他去当铺取证。张彪却问道: “这么说,周波不是凶手!那枯骨案呢?” 韩大胆儿道: “这干尸和枯骨案关系很大,周波并不是凶手,他能出手救人,说明枯骨案也和他无关!” 张彪问道: “那他为什么不报案,反而收藏尸首呢?” 韩大胆儿道: “当时周波从屋里取了些急救之物出来,却见这人已经被打死,幺鸡也早没了踪影,照疙瘩五所说,他用僵尸肉入药,才让儿子病情有所好转,估计是不知在哪得了古怪的方子。我再厨房躺柜里发现了些石灰,周波当时看着人已死,儿子又急等着僵尸肉入药救命,所以就把尸首藏起来,用石灰覆盖脱水,制成了干尸!” 张彪道: “他用干尸入药,所以才没揭发幺鸡杀人,而疙瘩五偷僵尸肉治毒疮,最后被发现,才引得梅本事发现干尸,怀疑周波就是枯骨案元凶!” 韩大胆儿点点头,又道: “可是现在枯骨案并无头绪,虽然枯骨案只剩下白骨,皮肉都被井下怪人吃了,但这干尸一定与其有关,说不定就是其中一个没死的受害者,意外逃出来,被周波幺鸡发现,不然最终下场,也只能是井下怪人的口粮而已。” 韩大胆儿和张彪先将干尸包好,除了尸首缺失的四肢,还有些肉被割下来配药以外,尸身尚算完整,需要送到防疫院交给老苏,再细细检验才行。 张彪以前也送过尸体去防疫院,也算也认识老苏,于是韩大胆儿便让他先把干尸送去,自己还要留下继续调查枯骨案。 张彪走后,韩大胆儿先在周波小院儿里外查探,他四下查看,发现小院角落处有个狗洞,被一丛杂草掩盖,狗洞虽小,但仍能容一个人趴俯挤过。狗洞的另一侧就是枯井小院。 韩大胆儿心想,枯骨案凶手抛尸,也许并不是每次只抛一具尸首,或许每次抛尸一两具也说不定。也许在他般尸的时候,时手中有人一息尚存,就挣扎着从狗洞钻到周波的院中,但是他声带舌头被毁,不能发生说话,所以也无法留下任何讯息。 枯骨案的凶手,发现尸首不见了,之后一定有一段时间没再抛尸作案,直到见并没有案发,这才继续,但是他和这些死者又有何愁何怨,非要用如此酷刑折磨这些人!难不成又和某种邪教仪式,或是炼丹邪术有关? 韩大胆儿想到,刘方等人之前虽然走访过姚寡妇家,但只是粗略调查,便发现了疙瘩五和僵尸肉,后来又生变故,周波也伤人逃走。想到此处,便出了周波家的小院儿,朝姚寡妇家走去……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津门诡事录更新,一百八十四 干尸免费阅读。 一百八十五 寡妇 韩大胆儿来到姚寡妇门前,见已经插上,便叩打门环院门,不多时细碎的脚步声响,吱呀一声大门两开,开门的妇人,身材高挑瘦削,肤色略黑,弯眉细眼,相貌端正,正是姚寡妇。 之前胡同一场激斗,吓得人人关门家家闭户。早前李环几人走访姚寡妇家小院儿,发现了同院儿赁房的疙瘩五,家里有块僵尸肉,这才牵出周波家里的干尸,惹出一场麻烦。 刚才胡同大乱之时,疙瘩五害怕受牵连,早就凉锅贴饼子趁乱蔫遛了,这时已经人去屋空。 正所谓寡妇门前是非多,姚寡妇平时洁身自好,不赛那些性格轻佻的娘们儿,她平时除了买菜,基本足不出户,和外人也不愿意多说话。 姚寡妇本姓秦叫秦素珍,三十多不到四十岁,在这片住了少说有十来年了。她命硬,嫁了两任丈夫,第一任丈夫姓肖,那是她才十六岁,可没成想,这姓肖的身子弱,拜堂当晚就得了急惊风,不到天亮就咽了气。她就成了寡妇。 虽说是寡妇,可夫妻还没行房,其实还是个黄花闺女。家里人就劝她改嫁。但坊间流传,都说她命硬克夫,也没人愿意娶,过了两年偏就遇上个不信邪的。 这人姓姚,是个做小买卖的,成天在宫北街,大狮子胡同,摆摊儿买卖吃食。老姚上无三兄,下无四弟,父母双亡,孤身一人,只是年纪大了足足比秦素珍大了十多岁。 拜堂成婚当晚,刚入洞房,老姚就忽然心脏骤停,死在了床上。秦素珍刚改嫁,匆匆姚秦氏成了姚寡妇! 从那以后这片就流言四起,有的说姚寡妇命硬克夫,有一个算一个,谁取走,洞房当天就得被克死。有的则说,姚寡妇心毒如蛇蝎,专门谋害亲夫,骗婚偏遗产,两个丈夫婚之夜都让她给害死了。 最邪乎却的说,有一年盂兰节,姚寡妇路过一片荒地时,撞上了一群饿鬼乞食! 这群饿鬼大的不到半人高,小的只有手指头大,个个披头散发,十指如钩,头小肚大,脖子纤细。传说饿鬼嗓子眼儿只有针鼻儿大小,东西吃到嘴里咽不下去,吃下去的也会变成火炭。所以每年盂兰节都有寺庙做水陆道场,放焰口度化饿鬼! 姚寡妇后来被饿鬼附身,是个半人半鬼的妖怪。只要婚配,当晚爷们儿就得给吓死。 姚寡妇两任丈夫,都没洞房就暴毙,此后再没人敢娶她,好在两人丈夫都给他留下些遗产,而且老姚上无三兄下无四弟,父母死得也早,就光棍一个人,守着一个小院儿,人死了,小院儿自然也留给了姚寡妇。 姚寡妇为人规矩,平时足不出户,但坐吃山空站吃地陷,只好将小院儿里一间空房赁出去,挣点吃喝,可知道的人,都觉得姚寡妇邪性的很,有住在闹妖精的枯井小院后身,没几个敢往这赁房的。 直到半年前,疙瘩五来赁房,可住进来没多久就开始生毒疮,街坊四邻闲话就没断过,说疙瘩五这是邪气入体,过不多久也得被姚寡妇害死。 虽说什么谣言都有,但姚寡妇为人正派,所以从来没人说姚寡妇不干净,即便疙瘩五住进小院儿,有些谣言,也都是写神神鬼鬼的,从没有说姚寡妇不安分的只言片语。 韩大胆儿和姚寡妇聊了几句,见她为人举止端正,颧骨略高,下巴特殊,有个凹坑是个美人沟下巴。面貌有些眼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姚寡妇人虽然高瘦,但是盆骨宽大和她的体型并不太相称,而且她似乎有腰腿疼痛的毛病,手指的关节也有增生肿大现象。走路时腿不太利索,似乎腿骨有些变形。姚寡妇不过三十多岁不到四十,平时又足不出户,并不从事重体力劳动,按理说不会过早地有这些骨质病变。 韩大胆儿走进姚寡妇屋中,只觉屋中有些秽气,屋门上光门闩,插官就有四五条,估计每天睡觉都得把门查严实了,才能睡觉,显然是十分本分的人。 虽然周围对姚寡妇的谣言不少,但男女之事上,她却从没人让嚼过舌头。这胡同人口稠密,若有人半夜来寡妇家私会,一来二去总会有些端倪,传出些风声,如此足见其性格十分本分。 虽然如此,韩大胆儿却在姚寡妇屋中,发现几样不寻常的东西,这几样东西让他想到一种可能,但很快,他在心中就否定了几种可能性。 他站在院中,微微沉思,姚寡妇也不知他想干什么,但这韩大胆儿是官人,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敢问,不过一个寡妇和一个小伙子站在院中,恐有瓜田李下之嫌,就赶紧大敞院门,自己则站在院子角落。 韩大胆儿沉思良久,又到厨下去查看一番,之后转过头细细观察姚寡妇,看得姚寡妇浑身不自在,也不知这眼前的年轻警察想干什么,吓得直往墙角躲。 这时韩大胆儿心中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推测!但是这推测实在匪夷所思,所以打算出言试探姚寡妇,于是说道: “你孩子几岁了?” 姚寡妇满脸不悦道: “副爷!没您了这么问的,我一个寡妇,连爷们儿都没有,哪来的孩子!” 韩大胆儿却并不理她,只是自顾自地道: “应该有八九岁了吧!如果活着的话!” 姚寡妇听完心头一震,脸上忽然显出吃惊诧异之色,但这神色一闪即逝,随后就厉声道: “您了别胡说八道!” 韩大胆儿道: “我看您今年不到四十岁,身体上的一些特征,比如盆骨和体型极不相称,还有腰疼,关节肿大,腿脚不灵等一些毛病,这些不该是你这壮年有的毛病,这些特征,我曾经在一个产后失调的妇人身上见过!” 原来韩大胆儿见姚寡妇身材体型之后,发觉她体型有异,而且有些特征并不像是天生的。他在姚寡妇屋里查看的时候,发现姚寡妇正用旧衣服拆改缝补,其中有条女人的旧裤子,虽然过去的缅裆裤,都是松垮肥大的,但这条旧裤子明显要比姚寡妇现在穿的要小不少。 他在厨房里翻看,姚寡妇平时的饭食习惯,发现只是些青菜豆腐,米缸面缸存量很多,而且都是些沉米,面也生了不少虫子,显然平时粮食吃得很少。 按照姚寡妇的饮食习惯,他不可能体型会有太大变化,就算发福,也是整体发胖。但姚寡妇身材高挑,脸和头颈四肢显得十分纤瘦,看她以前的旧裤子,似乎只有盆骨变宽了而已。 盆骨变宽是女人生产后,的一个明显特征,再加上他关节要退上的病变,则是坐月子的时候,曾经接触过冷水,或是风邪入体导致的生产后的后遗症。 这些症状,韩大胆儿曾经在邻居二婶身上看见过。这位二婶就是生孩子后,坐月子时不注意,受了风寒,这才引发了类似的后遗症。 韩大胆儿刚才进屋的时候,看见西头条案上,摆着两个牌位,是姚寡妇两任前夫的牌位。条案上有层灰尘,两个牌位旁边,有小块方形位置,却并无灰尘,显然之前有些东西放在条案上,按照形状看,和旁边两个牌位很像,只是小了不少。 在哪个痕迹前还有些碗碟痕迹,韩大胆儿看桌放着一盘点心,一盘鲜货,盘碗底的形状,却和那碗碟痕迹的大小完全一致,显然是匆忙拿下来的。 韩大胆儿一瞥眼正见到桌子下,靠墙角有个小小的牌位,因为放在角落,光线又暗,所以不留心根本不会察觉到。那牌位并无姓名,是个无字牌。 结合这些特征,他瞬间了然,是这姚寡妇生了个孩子,却不幸夭折了。 韩大胆儿说了这些发现,姚寡妇听罢定了定神,还言道: “我……我虽然嫁了两回,可现在还是黄花闺女!你不信扫听扫听!这些年决没半分差错!您了要是诬陷我搞瞎巴,甭说您是副爷,就算了皇帝老子咱也没完!” 韩大胆儿正色道: “我并没说你和别人有苟且,那孩子不是任何人的,只是你自己的!” 姚寡妇听了这话,忽然浑身一颤,打了个寒噤,两眼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神情尽是惶恐。 韩大胆儿拿出一件东西,放在手掌上,日光下,银光灿灿,却是一把剃刀。他接着说道: “我在你屋里找到这把剃胡子的剃刀,我原本也猜想你是和人有苟且,这是那男人落下的,但后来我却发现,这剃刀是你的!” 韩大胆儿适才不光在屋里发现了剃刀,还发现了个夜壶。过去人都住平房,上厕所不方便,为了解小手方便,男人屋里一般会预备个夜壶。女人却会预备个尿桶。 韩大胆儿发现,那夜壶竟然不是空的,而是刚用过不久。这院里并无别人,除非是这姚寡妇用的,但男女生理有别,除非姚寡妇是男人,否则根本用不了夜壶。 一想到姚寡妇原本是男人,忽然就明白了那把剃刀的用处。他再看姚寡妇时,似乎看见她略黑的肌肤下颌处,竟有极难发现的细微胡茬。不过再看他的体型却完全不像,且她脖颈并没有喉结这种明显的男性特征。如果说是肥胖体质,可能不易看出喉结,可姚寡妇脖子纤细,有无喉结一眼便知。 两种诡异的特质,让韩大胆儿一时间苦苦思索。忽然他想起在学校上学的时候,曾经看过图书馆里一本画报,那是一本西洋画报,其中有一个关于奇异马戏团的图片。 那是一个畸形秀马戏团,专门有些特殊畸形人表演马戏,梅若鸿留洋的时候,也曾进去看过类似的马戏,其中除了有双头人、大力士、三条腿的人之外,还有个雌雄同体的双性人! 韩大胆儿立即想到,姚寡妇两任前夫,之所以新婚之夜在洞房暴毙,很可能是因为这两人本身胆小,见了姚寡妇雌雄同体的身子,以为她是妖怪,最后却被吓死了。姚寡妇一直规行矩步,不曾和其他男人有染,其实也是这个原因,没人能接受和双性人一起。 双性人雌雄同体,所以兼具男女两种特征和生殖系统,但一般双性人,都只有一套生殖系统发育完全,姚寡妇确是个特例,两套生殖系统都发育完全,所以自己一个人完成了交配和怀孕生产的过程! 韩大胆儿原本也觉得这想法匪夷所思,只是一种推测,但看见姚寡妇脸上的神情,立即意识到,自己猜对了! 姚寡妇被看破了身世,本想砌词狡辩,韩大胆儿却抢先道: “你也不用狡辩,是不是找个接生婆验身便知!” 姚寡妇顿时哑然失声,不知如何应对。她自幼便生就雌雄同体,两次结婚,丈夫一个气性大,知道自己雌雄同体,觉得自己受了媒婆的骗,一口气没上来就咽了气。另一个却是胆子小,直接在洞房时被吓死了。 后来姚寡妇竟然自行孕育怀有身孕。她虽然是个异人,但是心中传统女性观念深重,她是个寡妇,忽然又孕又不能和人说他是雌雄同体,即便说了也没几人会信。 韩大胆儿道: “后院井中枯骨案,想必你也有耳闻,我这次是来调查此案的,目前看,这案子和你无关,我只是说出我的一些推测,你承不承认都无所谓!不过……” 姚寡妇本来听韩大胆儿言下之意,并不会声张此事,但听他最后说不过,却不知其是何用意,却见韩大胆儿似乎有些踌躇。 只因为韩大胆儿发现,姚寡妇外貌特征和井底怪人极其相似,包括下颌骨上的美人缝,这是直系亲属的遗传特征,还有两人极为相似的耳廓形状等等,所以极有可能那井底怪人,便是姚寡妇的儿子。她雌雄同体受孕生产,可能因为孩子是畸形,所以抛入井中。 韩大胆儿想到,那井底怪人为了救自己而死,他虽然不信鬼神,没有所谓无主孤魂的概念,但却不愿意让这怪人到死,都不得父母亲人相认,于是便道: “你生下那孩子,见他是个畸形,所以就把他投入小院枯井之中,其实……” 姚寡妇吃惊道: “我的孩子在枯井里?” 韩大胆儿见她表情十分吃惊,似乎并不知道怪人一直在井中生活。 姚寡妇道: “我怎么会把孩子扔井里!当年,我怕别人说闲话,就备足米粮吃食,深居简出,独子把孩子生了。可不成想,这孩子却是个畸形,且不会说话发声,但毕竟是我的孩子,他生来也十分特异,只一岁多到别的孩子两三岁大小,而且饭量奇大。后来有一天,这孩子忽然不见了,我遍寻不到,却不料……” 韩大胆儿听姚寡妇说起,怪人只一岁便长得和两三岁孩子一般,老苏曾说过这是种早衰症,对井下怪人便是姚寡妇亲儿,更不怀疑,随将井下怪人的事和他舍命相救自己的事情,如实相告。 姚寡妇本就是雌雄同体受孕生产,自知孩子特意长得奇快,但却没想到,那孩子在井下,以枯骨人肉为食,过得生不如死苦不堪言,随即掩面大哭泣不成声! 韩大胆儿又告诉姚寡妇,井下怪人尸身现存在防疫院,稍后可以去找老苏,领回尸身安葬。姚寡妇知道亲儿几年来的疾苦,心如刀绞,对韩大胆儿帮其收敛尸身之德千恩万谢。 周围邻居走访已毕,但所得线索却寥寥无几,枯骨案却毫无头绪,所有嫌疑人均已排除,韩大胆儿心中焦急,他第一次感到,这案件竟会如此棘手! 一百八十六 遇袭 花匠老田和烟馆的吴六,被判了一个月监禁,不但没收了烟土,还罚了二百大洋。 李平两口子,售卖掺了罂粟壳的酱肉,虽说那时候没规定调料里不能放大烟壳,但是总厅一帮接到案子的老油条,还是便把枣馍给李平两口子扣了了“贩售鸦片毒害百姓”的罪名。判刑自然不能,但还是连吓唬带恐吓,讹了两百大洋才算了事。 疙瘩五用僵尸肉治病,非但没治好,还引出屠户周波藏匿尸体。他原是好心救人,不想这身受重伤之人,因为嘴里的一颗金牙,被同院儿的赌鬼幺鸡图财害命,用石头打死。这事相隔时日虽久,但终于还是被韩大胆儿查出,幺鸡被抓判了个死罪。 至于周波原本是一心救人,但这重伤之人身死,他救子心切,藏匿尸首用石灰制成干尸,给儿子配药,原也不是什么大罪过。但梅本事妄断枯骨案,将他当成凶手,却不幸累得他亲子惨死,这才引起胡同中一场风波。 周波砍伤警员致残,又被扣上枯骨案真凶的罪名,总厅下了通缉令四处张贴,要在津门缉拿凶徒。年根儿地下,除了租界里的洋人,没有过年的习俗,华界百姓家家户户都在欢欢喜喜准备过年。这时贴出通缉令,又注明其杀害百余人仍然在逃,一时间津门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过年的气氛登时消减大半。 姚寡妇雌雄同体,产下怪胎,有意外落井的事情,与案件关联不大,韩大胆儿便没在声张,只是指点姚寡妇去防疫院,收敛了怪人尸身,妥善安葬。 韩大胆儿又在枯骨案房前附近,将所有住户排查一遍,所有嫌疑人也都一一排除,除此之外却再难寻到线索。只觉调查这枯骨案凶犯,犹如捕风捉影无处用力。 他又在周边院子严查几次,最终一无所获,梅若鸿那边也没有枯骨样本的化验结果,于是只能将此案暂时搁置。 韩大胆儿返回总厅,在大院中见到预备队的孟威,带着手下三个警察,都是他的手下,几人正在院中聊天窃笑。那三个手下,便是之前证物室失窃后,韩大胆儿去勘验现场,在地下通道见到的几人。 韩大胆儿后来才知道这几人姓名,其中两个大个儿,一个姓叫冯勤,这人天生好赌,可赌运奇差,逢赌必输。另一个叫吴寿,这人和范统一样是个没出息的吃货,好酒贪杯,最爱口腹之欲。还有一个小个子叫罗小良,因为填花名册的时候填错了,罗小良给写成了罗卜良,后来就落下个“萝卜”的外号。 几人抽着烟卷儿,在大院儿嬉笑聊天,韩大胆儿从旁经过,几人都用鄙夷的眼光瞧着他,听几人私语,像是在嘲笑梅本事办事不力,不但自己吓得面无人色,被人架回来,还连累两个新来的小警察成了残废。 韩大胆儿走过几人,瞥眼见几人讥嘲的表情,怒目而视,眼神如刀,锋锐地在几人身上扫过。罗小良登时吓得一激灵,冯勤、吴寿也知道韩大胆儿厉害,眼神闪躲。只有孟威不惧,反而嘲笑的声音更大了。 他和梅本事算是平级,还高着韩大胆一级,平时就看侦缉科的人不顺眼,尤其是对韩大胆儿十分妒恨,这时见韩大胆儿瞪视,反增心中怒火。 他心想,梅本事出师不利,还惹了祸,南市枯骨案嫌犯,连伤两人逃走,这次上司一定怪罪。此时不踩落水狗,更待何时,于是便故意阴阳怪气儿地对手下几人道: “什么津门神探,全是狗屁,去这么多人,让一个杀猪的屠户,砍了两只爪子,还让他跑了,全他妈是八十斤的寿桃——废物点心一块!” 他虽然像是和手下三人聊天闲扯,但声音很高,却是故意说给韩大胆儿听的! 韩大胆儿脑子里都是枯骨案,原本也不想和他们计较,只是瞪了这几人一眼,谁知孟威却出言挑衅。这时又听孟威道: “还有脸回来?要是换了别人,早就扎哪死了!活着也是给爹妈现世!” 韩大胆儿听孟威提起自己爹妈,登时转头道: “谁裤子没系紧,还把你漏出来了?八辈子没眉毛的玩意儿,老实在壳里躲着得了!” 这孟威媳妇偷人,让他当了两年活王八,连孩子都不是亲生的恶,后来他一怒之下,把媳妇孩子都打跑了。这是他生平奇耻大辱,别的不怕,就怕别人骂这个。韩大胆儿话里的意思,正是说他赛个活王八。 孟威哪还能忍,几步奔上来,挥拳便往韩大胆儿脸上打去,冯勤、吴寿、罗小良三人见老大都动手了,自己哪能示弱,一起扑上来就打。 韩大胆儿不闪不避,一个推掌,打在孟威肩头,接着连环三退,将其余三人接连踢飞。韩大胆儿这时正站在台阶上,连发四招儿,这四个人向后摔出,从台阶上连滚带翻,摔在大院中。 几人身上吃痛,有两个挨了脚踢的,已经爬不起来了,韩大胆儿自知都是总厅的警察,也没下重手,犹是如此也够这几块料喝一壶的!这几个人哎呦连天爬起身来,斜肩拉胯还要上前还手,幸好大院儿中其他科室的警察也在,赶紧出来劝架。 众人闹了一阵,见厅里领导来了,这才作罢。孟威嘴上不吃亏,临走还嚷嚷着,让韩大胆儿小心点,这事儿没完! 韩大胆儿回到科里,知道厅里已经对周波发出通缉令,虽然周波并非真凶,儿子死于意外也实属无辜,但他刀伤警察后潜逃,倒也不用多做解释,只能等抓到他之后,找到枯骨案真凶,再行分辨。..m 梅本事待在自己办公室,神情委顿不堪,和前几天精神足满的样子完全不同,感觉就像是老了好几岁。韩大胆儿觉得他也是个老警察了,但却着实废物,受了点惊吓,竟然一蹶不振,也不去理他。 快下班的时候,韩大胆儿想起明天和陆松涛有约,若得知调查结果,王维汉并非歹人,便要把玉简还给他,于是就想早点回家,再研究一下玉简。他出了总厅大院儿,正往家走,见前面有个身影,步履蹒跚,垂肩驼背,却是梅本事。看样子,他在胡同里被周波吓得不轻,整个人颓丧至极。 韩大胆儿也不想管他,正要离开,却见一个人影,从街边商铺斜角里窜出,这人手中倒拖一间长条事物,外面用布包裹,他一边快步冲向梅本事,一边抖开事物上的布条,露出一道寒光,赫然是一柄鬼头钢刀,那持刀人正是屠户周波! 胡同里手枪走火,打死了他独子,他把这一切全都算在梅本事头上,杀子之仇岂能不报,胡同里有韩大胆儿相救,未能的手,便只好藏在总厅附近,等梅本事下班回家,在路上将其结果! 周波几步奔到梅本事身后,挥刀便往梅本事头顶砍落。梅本事兀自蹒跚向前,浑然不觉刀锋将至,死期已到。待他感到头顶风声飒然,那钢刀却已劈刀头顶。m..m 电光火石之间,只听“铮”的一声金铁相交之声,周波只觉一股大力上冲,一刀砍下,竟然被弹了回来,险些鬼头刀脱手飞出。定睛观瞧,却见梅本事一脸惊愕坐倒在地,身旁站着一个大个子警察,手中握着倒握着一柄明晃晃的短刀。 一百八十七 还简 韩大胆儿送了没本事到家后,自己也回了家。 他吃过晚饭后,找出王维汉赠的袖珍手枪,打算明天让陆松涛看看,虽然韩大胆儿警察,也会用枪,但比起火器,冷兵器他却反而熟悉得多。陆松涛则不同,他是南京政府密探,不但武艺精湛,更熟悉各种枪支,只子弹激发声音颇大,是为了低调行事,所以尽量避免使用枪支。 他又把玉简取出来,反复观察了几遍,并且将玉简上的镂雕花纹,就是蓝半尺称为仙箓的古怪花纹拓印下来,这才收起东西早早休息。 第二天有一早,他想带着东西先去总厅打一晃点个卯,再去和陆松涛会面,谁知道一到总厅却见梅本事也在,并且一改昨日颓丧,又是一副精力旺盛的样子,让人颇感惊诧。 韩大胆儿本想上前询问梅本事,家眷是否已经妥善安顿,谁知梅本事并不拾茬,反而自顾自地给科里个人安排工作,似乎昨天的事情跟没发生一样。 各人差事都已派完,别说范统尤非,就连几个老油条都派了差事,唯独把韩大胆忘了。 韩大胆儿心中满腹狐疑,觉得有异,正要上前询问,梅本事却对他道: “最近没什么要紧差事,你就甭管了,这半年大案不断,你也忙得厉害,正好借机休息。再说也快过年了,回家帮老家儿忙乎忙活,总在外面办案子,对机会好好孝敬孝敬老家儿!” 他这么一说,韩大胆儿还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点点头,可旁边众人却全都直嘬牙花子,尤非范统几人倒还无所谓,有些老油条却颇有微词,小声嘀咕道: “我们也不知道嘛时候能回家孝敬孝敬老娘……” 李环虽然人长得瘦削,可性子烈,他跟韩大胆儿挺投脾气,整个总厅他就服韩大胆一个人,听这帮人嘟囔,拿眼一瞪周围几个人。 张彪也对这帮小声嘀咕的人喝道: “哎!你们这帮货,有良心没有!韩头儿哪次破案你们没拿好处,那嘴是吃饭的,不是放屁的!” 范统也冲着这帮人道: “能干干,不能干就滚蛋,都哪那么多废话!” 尤非刚来不久,也不好说什么,王振刘方也紧着拿话怼那帮货。韩大胆儿一看都是同科室,因为这点事不值当的,就打个圆场道: “谁手里的案子要忙不过来,直接找我,案子破了功劳算你们的!” 梅本事却道: “别惯着他们!派给谁的活儿谁干!” 众人想想,都觉得张彪说的也对,韩大胆儿的确对大伙儿不薄,即便有几个面和心不和的,也不再说什么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安排完工作梅本事回了自己办公室,这时范统凑到韩大胆儿身边,拉拉他衣袖,把他叫到一边,看看众人各自忙活手里工作,便低声道: “帮我看看这案子,找人这方面,我还真不行!” 韩大胆儿接过他递过来的卷宗,正要翻开,范统赶紧摁住,道: “别别!这打开,一会儿那帮货眼红,都过来找你,你忙得过来么!” 缉凶拿贼是既是工作,又是兴趣,案子多少,韩大胆儿其实倒真无所谓。这时他正好要去找陆松涛,就带上卷宗,边走边看。 这是原来人口失踪案的卷宗,近来天津卫有不少,青壮年男性,莫名其妙的失踪,仅仅一个月,失踪的人数比往年大半年累计的失踪人口都多,失踪者最后出现的地方多是南运河一带,或是西大万子附近。 之前三阳教阎三刀贩卖人口,虽然也有少数孩子,但多数都是年轻女人。这些女人通常会被卖到南阳一带做妓女,等上了年纪再卖到次一等的妓院,只要被卖掉,再想找到这人,基本是不太可能了。 现在失踪的都是青壮年男性,这就十分古怪了,如果这些人是被同一批人掳走,那这一定是个庞大的组织。韩大胆儿怀疑,这案子也许又和三阳教的炼丹邪法有关,但一次掳劫这么多人,三阳教似乎也未必办得到。 他看完卷宗,心中盘算,先是总厅证物室被盗,之后又发现了枯骨案,现在还有人口失踪。虽然总厅证物室被盗,韩大胆儿已经有了些线索。 之前韩大胆儿走访调查,见过叶灵偷盗的老城里几家,和王维汉家的失窃现场到现场,室内并无明显入侵痕迹,显然是极高明的盗窃手法。但上次勘察过证物室大门,却有明显的撬痕,手法粗糙至极,这自然不是出资神偷世家叶灵的手笔。 韩大胆儿发现证物室大门的锁芯,其实并无太大损坏,反而像是开了门之后,才故意将门缝撬豁,这贼偷一定听说了,老城里发生的几件狐仙盗案,还知道留下一撮假狐狸毛作为证据,但韩大胆儿第一眼看见那狐狸毛,从毛色上看去,便知是假的。..m 这窃贼必定是总厅的内鬼,他自以为窃贼偷盗必然要撬门,所以用钥匙开了门之后才将门撬豁,谁知画蛇添足,弄巧成拙,反证了叶灵的清白。 再者叶灵偷盗的多是些古籍,或是有趣的玩物,可总厅失窃的却是,赃款和物证烟土,这就更排除了叶灵的嫌疑。 韩大胆儿其实早就有了怀疑目标,但调查之下,那人却有不在场证明,这点实在让人费解。韩大胆儿手里又无凭无据,这才没有将窃贼揪出。他想,这窃贼作案必然不会只有一次,只能等着他自己露出马脚,到时候人赃俱获才好定罪。 枯骨案现在虽无头绪,但等梅若鸿的化验报告出了之后,说不定会有转机。 至于现在这和人口失踪案,只有个失踪者大概的失踪区域,即无目击者,又无其他线索,虽然能犯下如此案子必定是个庞大的组织,相对来说有了一定的指向性。 只不过天津为鱼龙混杂,华洋各方势力众多,又有青红帮和各大锅伙,能犯下如此大案的组织还真不在少数,这才真赛是大海捞针一般。也只能把花四儿、齉鼻儿、豁了嘴、大眼贼这样街面上的狗烂儿么撒出去,四处扫听消息,再加上自己访查线索,也许能有所收获。 韩大胆儿一路心有所想,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和陆松涛约定的地点。两人这次还是约在上次来过的落子馆,这地方十分嘈杂,反而不易引人注目。 虽然这次韩大胆儿拜托陆松涛打听的,并非什么机密消息,但陆松涛来天津卫却是为了调查小鬼子的动向,所以万不可掉以轻心,事事还是小心为妙。 韩大胆儿老道落子馆,四处寻找陆松涛,见一个人肚子坐在窗边,细细观察了一阵,这才走过去坐下,对面那人是个黄面瘦削的老头儿,见韩大胆儿在他身旁坐下,一言不发。 韩大胆儿叫了茶水点心,这才道: “抱歉久等了!” 那老头儿微微一笑道: “不错不错!这次很快便认出我了!” 这老头儿自然就是化了妆的陆松涛,他号称百变奇侠,这次在天津卫又要对日寇进行秘密调查,所以每次外出必然会乔装改扮。韩大胆儿和他接触多了,虽然陆松涛每次乔装都和之前大异,但凭着韩大胆儿的观察力,细细分辨,依然能够认出他,只不过要稍费些工夫而已。 此时落子馆里已经开始上人了,人头攒动喧闹熙攘,来这的人基本都目的不纯,就为了听妓女唱些淫词浪曲,台上妓女唱起盼情郎,台下喧声才稍稍止息,待得妓女唱到“妙”处,台下茶客又爆调笑之声,不断用言语挑逗台上妓女,一时间气氛烂俗淫靡,不堪入耳。 落子馆虽喧闹,却正合韩、陆二人之意,两人交谈更不用有所顾及。韩大胆儿开门见山,就和陆松涛询问起,是否调查到王维汉的身份背景。陆松涛随即讲起自己调查所得。 这王维汉原名王兴隆祖籍苏州,祖上原本是匠人出身,明代时曾经是蒯鲁班门下传人,其先祖前清曾在造办处当差,咸丰末年弃官从商,在京津两地专做古玩买卖,后来也涉及西洋古董艺术品买卖。 庚子国变时,两间古玩铺被联军洗劫一空,自此家道中落。后来王维汉从事木材生意起家,后来又经营粮食买卖,家资越发丰厚,竟然得了个小财神的绰号。 有一年王维汉在天宝班打牌,正遇上皖系军阀中的要员,因为他出手阔绰为人洒脱,后来就和这个要员交好,不几年竟然成为莫逆之交。那是皖系军阀掌权,王维汉便被提把为财政官员,一时间呼风唤雨。 后来直皖战争爆发,皖系军阀失势,王维汉逃到日本,前些年日本发生大地震,王维汉侥幸逃脱,但一条腿被倒塌的建筑压伤残废,成了瘸子。前些年南京政府成立,后来又开始了中原大战,各方军阀势力自顾不暇,王维汉这才改了名字偷偷返回天津。 韩大胆儿听陆松涛所说,和王维汉自己介绍的有所不同,不过韩大胆儿和他不过初次相识,他自然没必要将底细和盘托出,再加上他以前身份特殊,又曾经在军政界是个知名人物,当今天下,各方势力错综纷乱,他对初识纸人有所隐瞒,也在情理之中。 只有一节,这玉简明明是在书房丢失,王维汉为何却说是在藏宝库闭门失窃呢?而且照叶灵所说,当时王维汉是在研究玉简,所以说这玉简段然不像他说的是家传之物。 韩大胆儿推测,或许王维汉研究玉简,就是想搞清楚其中所藏的秘密,若果真如此,他必然也是觊觎传说中的无终古国和员峤仙镜。 韩大胆儿和陆松涛详细说了,王维汉邀请他上门作客,后来又要以“露陌刀”相赠,自己推辞不受,他继而转赠另一把勃朗宁袖m1906袖珍手枪。说着把手枪取出,交给陆松涛。 两人离开落子馆,找了一处荒郊,试射手枪。一枪激发后,陆松涛颇感诧异。他加入政府情报部门的时候,受过严格的枪械训练,所以熟知各种枪械,这种袖珍手枪他也曾经使用过,但韩大胆儿拿来这把枪,经过了高明的改装,威力却大了很多,虽然枪身略重了些,却仍是一把好枪。 这把枪只一个缺点,便是改装后,激发时火药爆炸声过大。 陆松涛道: “我这次来津,也带了武器枪支,其中有个手枪消声器,倒是能配你这袖珍手枪,虽然不能完全灭生,但也可以大大减低声响!” 韩大胆儿知道陆松涛在津是为了刺探日寇情报,常会以身犯险,自己又不喜欢用枪,所以就想把这枪转赠陆松涛。 陆松涛却道: “这枪虽然袖珍,可即便装上消声器,声音也自不小,并不适合刺探情报防身使用……” 说着结果韩大胆儿递过来的袖珍手枪,又接着道: “我改装完,过些天给你送过去!” 陆松涛虽然奇谋甚高,为人多智,但待韩大胆儿却甚为至诚。两人虽然相识不久,但互相很投脾气,又曾一起出生入死,算得上生死之交,于是也不再客套。 两人又试了试枪,韩大胆儿虽然武艺精湛,但枪法实在不济,陆松涛正好借此机会,传授给他一些快速上弹、拔枪上膛以及提高射击精度的本事,虽然只是短短一上午,却让韩大胆儿获益良多,自此射击的本领也越发精进! 只是韩大胆儿之时还没想到,之后却因为这支枪,给自己引来了一场祸患,一桩血案找上门来,震动了整个津门,不过这却是后话。 且说韩、陆二人,一起在中立园用过晌饭,陆松涛另有要务,两人便就此分别,韩大胆儿带着玉简,和一些疑问,前往了王维汉的住所! 来到王维汉的住所,管家老头儿见是韩大胆儿来了,也不去通传,直接引着他进入大宅,来到客厅。 王维汉正在客厅喝茶,这次他没穿西服,只是穿了身舒适的中式裤挂。见韩大胆儿来了立即笑逐颜开,请韩大胆儿在沙发坐下,奉茶相待。 韩大胆儿开门见山,从怀中掏出玉简,朗盛道: “王先生!这可是你丢失的玉简吗?” 王维汉一见玉简,宝物失而复得,立时喜出望外,口中不住道谢,连忙伸手去接,却听韩大胆儿又道: “其实这玉简,原名还叠玉盏,其中还关系到无终古城和员峤仙镜,不知我说得对不对!王兴隆先生!” 王维汉闻言,顿时吃了一惊!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津门诡事录更新,一百八十七 还简免费阅读。 一百八十八 突亡 韩大胆儿到王维汉家中,归还玉简,却故意将陆松涛打听到的消息,和自己的推测混在一起,出言试探对方。王维汉闻言,立即神色更变,显然已经被韩大胆儿说中了! 王维汉脸上吃惊的表情,仅维持了片刻,便即恢复如常,随即淡淡苦笑一声说道: “我也料到了,凭韩兄的豪迈,必定交友广博,要查到我身份其实也是早晚的事,王兴隆这名字,已经很久没人叫过了,虽不过数年而已,但那些前尘往事犹如过眼云烟!” 韩大胆儿听他话中似有苦涩之意,有种时过境迁之感。 王维汉续道: “哎!世事变幻莫测,一时风云际会一时波谲云诡,年轻时我也曾满怀抱负,但转眼间,一切却如同梦幻泡影!” 韩大胆儿心道,这人说的好像胸中怀有吞吐天地之志,其实不过是借着攀附军阀,谋求仕途,最终却落得逃亡东瀛的下场! 他手中拿着玉简,但并不交到王维汉手中,开口问道: “这环叠玉盏应该并非你家传之物,失窃的时候也不是放在楼顶藏宝室中,而是在书房中遗失的没错吧!” 王维汉神色略有钦佩之意,说道: “韩兄说得不错!” 他接着道: “既然你能说出这玉简的本名,还有无终国和员峤仙镜,应该也看过《津海异志》中的描述了!虽说这玉简并非我家传之物,但却和我家祖上极有渊源!” 说着便将他家祖上的经历讲给韩大胆儿。 陆松涛虽然查知,王维汉家祖上是匠人出身,但其他详细资料却因年代久远无法查证。这时经王维汉讲述,韩大胆儿才知,王家先祖在明代时,曾经拜在著名工匠徐杲后人门下。 那徐杲的后人,不但家传技艺精湛,更是明初工匠蒯鲁班的传人。这人便是明代修葺籍古寺,扩建铃铛阁的总工匠,也是改建修造地宫,将员峤仙镜的镜芯藏于其中的人。 后来这徐姓工匠受命雕凿九只石兽,将三件姚广孝留下的古器藏于三尊石兽中,由徐匠人的三个徒弟和锦衣卫右卫负责押运,其中一个徒弟就是王家先祖。 后来东瀛小股流寇流窜至此,将其中一件古器劫夺走,便是这玉简,也就是环叠玉盏,后来这环叠玉盏便流失东瀛。后来朝廷怪罪下来,这件事不但牵连徐工匠和负责押运的一众锦衣卫,更问罪徐匠人的三个徒弟,王家先祖也是因此被下了诏狱,后来死在了狱中。 因此,这环叠玉盏就成了王家的心结,之后王家历代家训,便是要寻回玉盏。但其后四百余年,王家人都没能将玉盏找到,有几次虽然已经找到线索,却被当时的不稳定的政局,和战乱所阻,未能成事。 王兴隆年轻时也曾经东渡日本,虽然寻到了些许线索,却依旧没能找到,直到直皖战争之后,皖系军阀失利,王兴隆也出走日本,其实当时他完全可以去,其他国家避难,但为了家族使命,却选择再次去了日本。 日本是个处于火山地震带上的岛国,中小地震是家常便饭。王兴隆在日本寻访环叠玉盏,不巧却遇上了一场大地震。当时他所在之处房倒屋塌,王兴隆不像日本人,并无躲避地震的经验,这才不甚被倒塌的建筑压断了一条腿,成了个跛足的瘸子。 不过凡是福祸相依,这次他去日本避难,终于天可怜见,在一个古董收藏家手中找到了,失落已久的环叠玉盏,但这古董收藏家不论多高的价钱都不肯出手,他只能重金找了当地一个神偷,将玉盏盗走,并在现场留下了高于玉盏十倍的钱。 他怕古董商人找寻玉盏,最终会找到自己头上,于是便动身返回天津卫。因为之前在皖系军阀当政时的身份,他怕回到中国会有麻烦,这才该名王维汉,并且深居简出。 这还叠玉盏,王维汉也研究了很久,他虽然打开了了机括,却依然没找到什么线索,直到前些时候,有一次,他在书房中描摹玉盏上花纹,只是去稍微走开一会儿,环叠玉盏便不见了,桌上只留下一撮火红的狐狸毛。 王维汉回到天津这段时间,耳朵里都灌满了津门神探韩大胆儿的威名,所以便动了心思,想登门拜访求教。只不过一来他腿脚不便,二来他心中忧虑自己的身份,实在不方便露面,这才派老管家,拿着请帖想登门去请韩大胆儿,不想却在西大万子和韩大胆儿巧遇。 王维汉之前说这玉简是家传之宝,并不言明其本名和前朝旧事,只因毕竟和韩大胆儿只是初会,对他并不了解。加上那时候的警察多有贪婪之辈,既怕韩大胆儿不信旧事传说,有怕他觊觎这件宝物和其关联的古城仙镜,于是只说此物是家传之物,还以宝剑名枪作为酬谢,希望他能相助寻回还叠玉盏。 这时王维汉将真实情况讲述完毕,又让老管家将那把“露陌刀”取出,双手捧刀,献给韩大胆儿,说道: “咱们事先言明,韩兄若能帮我把玉简寻回,这宝剑和名枪便是谢礼!请笑纳!” 说着双手将宝剑奉上。 韩大胆儿是习武之人,心中也的确十分喜欢这件兵刃,况且他听了王维汉讲述,条理通顺前因也合情合理,并无任何破绽,本来已经想将玉盏交还,只是对方这时已宝剑相赠,却像是自己贪图这兵刃,要用玉盏想换赛的,于是只将玉盏交还,宝剑则推辞不收。 王维汉见韩大胆儿无论如何不肯收下宝剑,最后也只好作罢。他接过还叠玉盏,用手在机括上一摁,玉盏打开,在客厅光照下,玉盏上镂刻的花纹,流转不定,王维汉看着花纹,随口道: “也不知这到底是花纹,还是什么上古文字?……” 韩大胆儿道: “据我所知这花纹好像叫仙箓!” 王维汉一怔,忙问道: “韩兄认得这些……这些仙箓?” 韩大胆儿摇摇头道: “我也不认识,只是听人说起才知道!” 于是便将自己所知告知王维汉。那乌木方盒中的鬼工球,和还叠玉盏都是姚广孝所留的三件古器,但鬼工球上的仙箓花纹还没来得及拓印下来,就已经遗失在地下暗河,所以韩大胆儿也不隐瞒如实相告。..m 至于在地下洞窟和叶灵找到的乌木盒子,现在还在梅若鸿手中尚未开启,而狗少所说的铃铛阁地宫中的镜芯,现在也下落不明,所以并未将这些对王维汉言明。 王维汉得知这种上古文字已经失传,三间古器之一的鬼工球遗失地下河,顿觉怅然若失。 韩大胆儿已将环叠玉盏归还,便要起身告辞,出门前想起三阳教对传说中的员峤仙镜和无终古国觊觎已久,便再三叮嘱王维汉,环叠玉盏在他手上务必妥善收藏,切不可走漏消息,否则三阳教必定闻腥而至。三阳邪教手段毒辣,恐怕他会有性命之忧。 王维汉十分感激再三道谢,韩大胆儿这才告辞离去。 这时天近黄昏,韩大胆儿回去的路上,又拿出失踪案卷宗研究,路过海河边的时候,见河边为了不少百姓,还有些警察,似乎有案子发生。他好奇心重,忙挤进人群,见是三所的几个警察,正在给河边船民做询问笔录。 韩大胆儿原本就是从三所提调到总厅的,所以和三所警察全都认识,这次带队的正好是以前的老上司高宝生。他赶紧打个招呼,迎上前去道: “高头儿!这出嘛事儿了?” 高宝生见是韩大胆儿,笑呵呵地道: “好么?原来是你小子!高升了也不回来看看!” 韩大胆儿以前多蒙高宝生照顾,高宝生又比他大十多岁,所以一向把高宝生当成长辈十分尊敬,忙微笑道: “一个案子接一个案子,真太忙了!过完年,咱天一坊,我做东,把兄弟们都叫上!” 说着递上一根烟卷。他一瞥眼扫件取证询问警察中,有几个是李秃子手下,便随口问道: “高头儿,这俩小子怎么在你这?李秃子呢?” 高宝生点着烟,抽了一口,道: “那伙前些日子撞邪了得了撞客,最近才好,听说是什么真仙观的老道给治好的!现在身子虚,还请者病假呢!依我看就是瞎他妈鬼,纯属泡病号!” 韩大胆儿听到真仙观,这才想起那天在西大万子,的确听说,有家新建的道观,名叫真仙观,据说香火鼎盛十分灵验,当时觉得古怪还想去悄悄,后来被送请帖的王维汉管家打断了,就忘了这个茬儿。 反正李秃子死活,与自己无关,这家伙平时好事不干,坏事不少干,什么闹鬼撞客,全是他自己心里有鬼,也不去理会。又问道: “高头儿,这河边到底出了嘛案子?” 高宝生道: “死了个人!被人用大刀一刀贯胸而过!” 韩大胆儿闻言,扫视四周,却并没见地上有什么血迹,便问道: “死在哪儿了?” 高宝生向前一努嘴道: “就那片草丛里!” 韩大胆儿朝他努嘴方向看去,见河边一片枯草边,果然有几滴血迹,走近枯草看去,只枯草中央有些许血迹,其余地方却干干仅仅,只有些丢弃的垃圾杂物。 他心道,被刀贯穿身体,必定大量出血,可枯草中只有这点血迹,显然这里只是抛尸地点,并非案发地点。 一刀贯穿,那就应该是把挺长刀刃利器,高头儿说是把大刀。大刀多为劈砍使用,如果是穿腹部而过,尚有可能,若穿胸而过,除非是横着用刀直刺,而且十分需要十分精准穿过前后肋骨间隙,否则竖着直刺,刀锋必定会卡在肋骨上,很难贯穿,除非是几细的柳叶刀,或是东洋刀。 他转头又问道: “贯穿死者的是什么刀,有多大多长,多宽多厚?” 高宝生道: “是把鬼头大刀!就是前清刽子手行刑用的那种!老么宽了!” 韩大胆儿顿时大为疑惑,因为这两天,周波持刀伤人,用的就是斩首的鬼头大刀。难道这海河边的死者是死在周波手下?他知道死者绝不能是梅本事,因为梅本事和高宝生是发小,死者要是梅本事,高宝生一早便说了,更不会如此泰然自若。况且早上还见到梅本事在总厅,不可能黄昏就被人抛尸于此。 他正要询问死者体貌特征,却听高宝生淡淡地道: “通缉令刚贴出来,他就死了,这就是命!” 韩大胆儿一怔,忙问道: “通缉令?什么通缉令?死者是谁?” 高宝生道: “不就是那个叫周波的屠户么!”壹趣妏敩 韩大胆儿闻言一惊!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津门诡事录更新,一百八十八 突亡免费阅读。 一百八十九 过年 1914年民国三年,南京政府拟定阴历元旦为春节。从此春节一词才流传开来。春节,旧时叫过年或称岁末年关,岁末就是农历一年的最后一天,这天晚上称为除夕。 有的人说过年之所以叫过年,是因为传说古时候有一头怪兽,名叫“年”,每到岁末时,便会出来搅闹百姓四处吃人。但也有说“年”其实是位天神,到处吃人的怪兽叫“夕”,因为年为老百姓除掉了怪兽夕,所以岁末这天晚上才叫除夕,传说由来已久,也不知孰对孰错。 岁末除夕这晚,除了要亲人团聚一堂,包饺子吃顿团圆饭,更要熬夜不睡觉来守岁。饺子饺子就是交子,意为新年旧年交在子时。 天津卫旧时的老令儿,三十的饺子不能给外人吃,因为有的饺子里包了铜钱硬币,谁吃到了就是寓意谁来年发财,要是叫外人吃到了,难免财帛外流。煮饺子时饺子也不能煮破,破了也不能说破、烂之类不吉利的词儿。过了子时才算是过年,家家户户放鞭炮,还要包素饺子,以求来年素素静静。 转天是大年初一,还要吃饺子。正所谓初一的饺子,初二的面,初三的合子往家转。旧时正月初二要吃捞面,打卤面之外,还要有四碟配菜,其中必须有两碟炒菜,一碟炒鸡蛋和一碟菜码。 炒菜一般要保证,一碟河海鲜和一碟酸甜口儿的菜,比如“清炒虾仁”“肉丝炒香干”“糖醋面筋”等等,更高级的则是“熘鱼片”“樱桃肉”“金银丝”“官烧鱼条”“熘蟹黄”“烩海参”等等。 正月初三则要吃合子,上下两张饺子皮儿,中间放上馅料,先捏成圆形,再掐上一圈花边,象征家庭和美圆满。除了正月初三,初八、十八、二十八也吃合子,这叫合子加八,越过越发,正月初九、十九、二十九再吃合子,叫合子加九越过越有。 正月初四是烙饼摊鸡蛋,这天又叫“羊日”这天也是迎接灶王爷回民间的日子,羊古义与祥想通,这天人们通常不出门,要守在家中迎吉祥。晚上还要接五路财神,称为接五路,买卖铺户准备初五开市,以图吉利。 正月初五这天又称破五,是捏小人的日子。过去迷信认为,人运气不好除了自身原因,还因为身边有小人作祟,初五这天是开市的日子,做买卖的开市,做工的上工,这天要剁肉馅包饺子,剁肉馅就称为剁小人,包饺子叫捏小人,因为放上馅儿的饺子皮合起来像是人的嘴,所以又叫捏小人嘴,这么做图的就是一整年身边没小人。 总之整个正月里,气氛都是欢欢喜喜高高兴兴,家家户户力求和气顺心,吉祥如意。 只不过韩大胆儿心里有事儿,整个春节都过得郁郁寡欢。他坐在书桌前沉思,书桌上摆着那把“露陌刀”,去还玉简那天晚上,他回到家时,王维汉早已派人把露陌刀包了个礼盒,送到他家了。 他这是心中都是案件线索,也无心去理会其他,岁末前接连几起案子,有的虽然有些头绪,但却苦无证据,有的干脆毫无线索。韩大胆儿这人又好喜缉凶拿贼,推理破案,自觉几个案子似乎暗中互有勾连,但却好像拼图少了几块,始终不能拼出完整的图案。 除夕前几天,警察三所,在封冻的海河边草丛里,发现了屠户周波的尸首,韩大胆儿送还王维汉回家路上正好碰见。一问之下才知道尸首已经送到了防疫院老苏那。 年关将至,韩大胆儿正好买了些过年的吃喝物事,给老苏送去,顺便去瞧瞧周波的尸首。 这一年原本是个暖冬,天气十分反常,虽然寒冷却不及往年,腊月将尽,海河依然没有彻底封冻,仅仅只有一层冰壳,甭说踩踏,扔块石头都能塌一大片冰盖。 周波的尸首在海河边草丛里被发现,身上盖了些垃圾杂物和一张破席子。一个拾毛篮的来这捡废品,这才偶然发现尸首。 周波被自己的鬼头刀贯胸而死,现场却无太多血迹,很明显是杀人之后抛尸于此。找现场少量血迹凝结程度看,应该是黎明前,被人抛尸于此。 韩大胆儿推测,凶手原本是想将周波的尸首沉入海河,但是不成想,前一晚骤然降温,凛冽的的北风刮了一夜,海河上冰盖冻得结结实实,想要凿冰抛尸又太显眼,此时黎明将至,凶手只能将周波的尸首抛尸在荒草中,用杂物草席掩盖。 韩大胆儿听闻周波是被鬼头刀贯胸而死,心中就十分疑惑。因为之前周波潜藏暗杀梅本事,却被韩大胆儿救下。当时韩大胆儿用镔铁短刀削掉了鬼头刀的刀头,原本的刀尖没了,成了把平头大刀。这鬼头刀原本就十分沉重,且肩宽背厚刃飞薄,一旦刀尖损折,厚实的刀身便再无法捅刺,只能用刀刃劈砍。 周波被鬼头刀贯胸而死,那就是要极大劲力,才能用平头大刀刺穿周波胸背。而且还要横着用刀,从肋骨间刺入才不至于被骨头有阻住。可韩大胆儿见到周波尸首的时候,那周波胸前的大刀却是竖着刺入,以平头大刀,刺穿前胸后背,并且前后心肋骨都被平头刀刺断,这种力道常人根本难以办到。 老苏解检验周波尸首后发现,周波的手腕骨折,双肩塌陷,锁骨和肩关节都已被打断,凹陷处即骨头断裂的位置,显然是钝器等重物,外力击打所致。而最奇怪的是那凹陷处既不在身体上方,也不在斜前侧,而在身体正前面。 如果一个人用锤子或是其他钝器击打对方,除非对方躺在地上,否则多数的伤痕,都会是从上或斜上向下,因为人在手持钝器时,多是举起后向下挥击,才能有更大的破坏力。若是横推直送,就算能伤到对方,也无法造成骨断筋折的伤害。可周波的尸首偏就在正前方,是被钝器横推直送打断了双肩。 周波双肩伤口微微肿起,证明其肩骨断裂并非死后造成,周波虽然只是个屠户,但毕竟早年受过严格的刽子手训练,刀法精熟,绝不会束手就擒躺在地上不动,让人用钝器击打。 老苏解刨尸首发,发现其双肩断裂处损伤程度,几乎一样,并且左右位置都不差分毫,不可能是两三人一起下手行凶,那样的话,钝器击打力度和位置不会如此相似。最大可能是有一个人,用极其精准的手法,两次击打周波,造成左右肩几乎一样的伤害。 不光如此,周波除了双肩伤处,和胸前的贯穿伤,肋下也有一处断了三根肋骨,而体内的肾脏、肝脏和也已破裂,就算不被鬼头刀贯胸,也会死于脏器破裂和内出血。 韩大胆儿再看这把鬼头刀,发现刀首处与之前和周波拼斗时,所见略有不同。周波使用的一柄环首鬼头大刀,而眼前这鬼头刀,刀首并无铁环,仅仅只是一块扭曲弯转的铁条,正在刀首处。可这鬼头刀的刀尖却,的确是被韩大胆儿以短刀削断的! 他在仔细检视,这才发觉,原来刀首的铁条,便是鬼头刀原本的环首,只不过这铁环已经向环内凹陷变形。扭曲处挤在一起,乍看起来像是一根短粗铁条。除此之外,这刀的刀柄竟然有些曲折,像是被一股大力,从环首出横推过去,不但将铁环挤压变形,更然刀柄有些弯曲。 韩大胆儿见状忽然心头一震!他靠近周波尸首,伸手在尸首几处伤患处略作比较,心中登时雪亮。老苏不明其意,出言询问,韩大胆儿向老苏解释了自己的推测。 周波并非被钝器击打,而是被人用重手法,打成重伤,那是一股极为刚猛的掌力。 凶手的武艺极高,当时他突然袭击周波,周波躲开第一下攻击,然后挥刀还击,韩大胆儿一边说,一边照自己的推测,以动作身法比划当时情形。 周波一刀劈下,凶手避开刀锋,用擒拿手法扭住周波手腕。韩大胆儿和周波交过手,知道周波刀法精准凌厉,所以这凶手出手一定十分迅捷准确,一下将周波手腕拿住,用力一扭,将周波腕骨扭断,刀也脱手掉落。 周波可能想伸另一手拾刀,身子刚前探,凶手就以极快的手法,用十分刚猛的力道从正面,将周波双肩打断。因为是从正面出手,凶手的身高也比周波略矮,所以掌力造城的断骨伤处,是在正面而不是斜上或是上方。 周波双肩骨断筋折,却疯了一样朝凶手扑来,接着凶手一掌摁在他肋下,不但打断了他三根肋骨,更将其肝肾脾全都震裂。周波虽然身受重伤,但却还是强撑着,再次朝凶手扑来。 韩大胆儿边说,边用左手拿起凶器鬼头刀,倒持刀柄,将刀头方向朝前,然后抬起右掌,猛地朝刀柄环首处拍出,那鬼头刀,被韩大胆儿一股大力拍中,笔直朝着墙壁飞去。韩大胆儿和墙壁相距很近,鬼头钢刀“铮”的一声顶在墙上,平平的刀头竟然入墙一寸有余,只因刀身太重,这才逐渐偏斜,“锵啷”一声,滑落在地。 老苏顿时也明白了韩大胆儿之意,原来那凶手便是像他这样,倒持刀柄,刀头冲前,用刚猛的掌力将鬼头刀打入了周波胸前,捅断肋骨贯穿后背。 只不过,那人的掌力却比韩大胆儿要强了不少,能以平头刀捅断前后肋骨,贯体而出,其掌力实在惊人! 韩大胆儿忽然想到一人,在他所见过的高手中,虽然有几位有此功力,但说到出手狠辣,掌力刚猛,却唯有那带猴脸面具的老者。 韩大胆儿虽然由此推测,但也仅仅是推测而已,毕竟天下高手众多,有此等能耐的人着实不在少数。况且,周波只是个屠夫,和面具人能有什么过节?难道…… 这时似乎韩大胆儿心中的拼图,似乎又有一块逐渐拼合起来,但完整的证据链却仍然不能闭合。 他脑中一直思考案件缺失的环节,从大年二十八直到初一,都好像对一切心不在焉。大年初一,他陪着他爹去梅若鸿家拜年的时候,也犹似魂游太虚,如在梦中。 梅若鸿用过年几天假期,帮着韩大胆儿拆解乌木盒子,见他来了采访下盒子陪他说话。可韩大胆儿却和梅若鸿谈起案子,又追问枯骨样本的化验结果,难得两人相聚,却弄得索然无味。 年初二的时候,小狐仙叶灵到韩大胆儿家拜年,还带着自己的弟弟叶青。韩大胆儿他娘,十分喜欢这姑娘,见她来了倒很欢喜,赶紧给叶灵姐弟封了两封压岁钱,又招呼他们喝茶吃点心。 虽然叶灵对韩大胆儿十分殷勤,可韩大胆儿却全不理会,搞得叶灵老大的没趣。 正巧这时老白和小犹太,也带着礼物上门拜年。小犹太和老白都是外国人,家里不过年,但是在天津卫住久了,也熟知中国习俗,就带着两盒糕点,来韩大胆儿家拜年。两人又都没结婚,韩大胆儿他爹照例,一人给了一封压岁钱。 这二位家里也不缺钱,来拜年倒不是为的这个,只是韩大胆儿家过年的饭菜丰盛,尤其是小犹太,家里是传统犹太家庭,虽然有钱,却十分节俭,可小犹太又是个嘴馋的货,就爱吃口地道的天津菜,所以这才拉着老白专程来拜年,为的就是一解口腹之欲。 晌午众人在韩大胆儿家吃了晌饭,老白道没什么,可小犹太却对韩大胆儿家的饭菜赞不绝口,逗得老两口十分欢喜。 小犹太见韩大胆儿家来了个美貌少女,和一个十多岁少年,以为是韩家的亲戚。一问之下,韩大胆儿才把叶灵的事,悄悄告诉小犹太和老白。 老白为人沉稳,但却对叶灵十分有好感,只是叶灵向来对洋人没什么好印象,见这老外会说中文,也只是冷冷敷衍两句,叶灵的弟弟也是在教会学校上学,是韩大胆儿、老白、小犹太的小学弟,谈起学校,叶青和老白倒是相谈甚欢。 众人在韩大胆儿家叨扰了很久,直到下午才先后离开。此后老白倒是对叶灵念念不忘,时不时就跟韩大胆儿提起,可叶灵那姑娘早已心有所属,便是个中国男儿都不能入其眼,更何况是个白皮肤碧眼的洋人呢! 正月初五这天,老白和小犹太又来了韩大胆儿家,小犹太是为了这顿饺子,老白却是想碰碰运气,再见见叶灵。 破五这天是捏小人,这天其实没人串门,但老白小犹太却不在乎这些老令,韩大胆儿爹娘虽然是老天津卫,但对过年的老令也不怎么在意。小犹太一沾吃就挺没出息,中午这顿饺子,他一个人就塞了七十多个,撑得他弯腰都费劲,犹着这样却提议,说一起去西头的真仙观看看热闹! 韩大胆儿对这些庵观寺庙本就不感兴趣,这时光寻思案情了,更不想去。谁知小犹太说,百姓都说真仙观老道能施展神通,能掌握雷电,接引天雷,还能水中取火,请仙下凡,许多百姓都亲眼见过! 今天正好真仙观有法会,布施降福,小犹太十分好奇,就像去看看。 韩大胆儿压根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玩意儿,可小犹太却把真仙观当成马戏团,老道当成变魔术的,非要拉着韩大胆儿一起去。壹趣妏敩 韩大胆儿爹妈看儿子这些日子,光研究案子,郁郁寡欢,正好借机会出去走走,就打发他和小犹太老白一起去,韩大胆儿拗不过老家儿,只能悻悻地跟着小犹太,一起去了真仙观! 谁知这一去,却让他又得到一块案件的重要“拼图”!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津门诡事录更新,一百八十九 过年免费阅读。 一百九十 真仙观 正月里天津卫出了租界地,各处都是喜气洋洋,虽然津门贫苦百姓众多,但一年到头节衣缩食,其实都为了过年这几天有些吃穿用度。 老时年间不论是买卖人还是做工的,都没什么公休假期,一年只五月节、八月节能有半天假,剩下就只过年这几天休息,所以年三十到正月初四这几天,街面上所有铺户一律关张休息,连做小买卖的人也极少。 租界中洋人虽不过春节,但其中许多铺户买卖,也是中国人经营,这几天自然也都关门歇业,所以连租界都较平时都冷清了许多。可一到初五,商家铺户门尽皆开市,街上顿时就变得热闹熙攘起来。 韩大胆儿同小犹太、老白一起来到西头,瞧瞧真仙观法会的热闹。他虽不情愿,但案子苦思无果,也只能随处四望,以解心中烦闷。大年初四早上下了场大雪,老人说雪融了就是水,初四是接引五路财神,水便是财,这是五路财神送财的吉兆。 此时大雪初下尚未消融,四处白雪皑皑银装素裹,尽显一派北国风光。此时一阵北风刮过,积雪飞扬银屑漫天,冰晶飞舞灿如星辰。韩大胆儿见此冰雪美景,不禁心中畅怀,精神大振。 几人信步前行,行了多时见前方一片低矮的民房,民房后有大片空地,一座巍峨的道观拔地而起。此时虽是隆冬,但观外两排迎客苍松,依旧苍劲翠绿,挺拔异常,雪覆松枝银白葱郁,更显得一派天然景象。 此地是西大万子再往西北方,原本只是些民房荒地,韩大胆儿也久未到此,不知何时竟然起了这样一座道观。 道观院墙甚高,红墙碧瓦十分庄严,山门前立有牌楼,上书“天人合一”四个大字。往前是即是高大山门,上有匾额,书有“真仙观”三字。..m 此时,道观山门大开,不少百姓正陆陆续续拥进山门,个个手举香烛,不住向院内张望。 韩大胆儿三人也跟着百姓往道观中走去,这时朝山门内望去,见前院中有一口巨大三足鼎炉,炉上镂雕着日月星辰八卦云霞,炉中青烟袅袅,犹如一道紫霞,在半空升腾盘旋,片刻后才随风散去。 前院左右两侧配殿,一间色沉,一间色亮,门上匾额分别写着左辅、右弼。左右配殿前石阶上。则一边阴刻着四象中的少阳,另一边印刻着太阴。左右配殿虽然关着门,但是也站满了手持香烛的信众。 再往前是一座高大主殿,斗拱飞檐甚是巍峨,青瓦红柱高大庄严,八扇朱漆大门,镂空窗格上刻有云霞八卦雕刻,大门正上方悬着一块金丝楠木的黑色匾额,书着“一元殿”三字。..m 小犹太、老白久在津门生活,不光会说中国话,还认识中国字,小犹太见到左右配殿上的匾额还不怎么觉得奇怪,但看见主殿上的一元殿,却差点笑出声来。 老白也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宗教大殿上,为什么会写着一元,边开口问道: “这道观是进门还要收钱么?每人一元?” 小犹太笑嘻嘻地道: “倒是明码实价,连门票价钱都写明了!” 二人此言一出,立即被身边的信众白了一眼,但信众见是两个洋鬼子凑来凑热闹,便也不再说什么,举着手里的香,径直向前走去。 韩大胆儿道: “你俩不懂就别胡扯了!” 小犹太道: “说的就跟你懂赛的!你不最腻歪这些封建迷信的玩意儿吗?” 韩大胆儿道: “我虽然不信这些,但为了破案,看了不少触类旁通的典籍!这一匾额上的一元不是一块钱的意思,而是一元初始,象征宇宙的开始和人未出生前的混沌状态!” 小犹太关心的只是天津卫各色美食,而且和天津人一样爱看热闹,其实对宗教之类压根不感兴趣,只是他家里有信教的传统,这才没办法每周硬着头皮去犹太教堂一次。相比之下,反而这些中国的佛教道教,总是办些道场、法会、倒是有趣的得多。 一百九十一 神通 真仙观的老道一真子,施展“法力”凌空虚渡,身子半空刚从半空落下,随着他高喧一声道号,他身后金灿灿的万灵真宰神像,忽然冒出数十道闪电,一时间雷鸣隆隆电光闪闪。 真仙观里里外外伏地扣手的信众们,无不被这骇人的一幕所慑,眼见这一真子竟能招引雷电,更是对他奉若天神,随着老道连声高呼! 一真子立在神像前拂尘一挥,一道闪电扭曲飞舞,犹如一条怪蟒,猛地击中他背心,但那犹似不觉,却忽然大喝一声道: “万灵真宰真身驾临!” 随着这一声喊喝,一真子瞬间满身光华,数十道星光将那袍绛紫色的道,点缀得袍犹漫天繁星,光亮耀目灿然生辉。 一真子真好像被神仙附体一般,连声音也陡然变得浑厚异常高亢,这时神像雷电渐熄,他伸手在那病夫头顶一点,那盘膝而坐的病夫,登时双目圆睁,变得神采奕奕,虽然面色依然苍白,却已能站起身来。 此时真仙观内外的信众,纷纷不住叩首,随着观中道士齐声唱诵真言,观内外场面甚为隆重。 韩大胆儿虽然尚不知一真子能招引雷电,用的什么戏法诡计,但他深信这世上即无鬼怪,就定无神魔。他正要上前详细查看,这时信众却纷纷起身,齐声唱诵真言咒语,神情亢奋,声振屋瓦。 韩大胆儿要是穿着警服,百姓惧官,他一上前,信众们自然纷纷避让,但他今天不过是随着小犹太和老白出来闲逛,只穿着身便服。虽然他身高体壮,但真仙观真潮汹涌,他硬是挤不过去。 他刚想施展轻身功夫,蹬塌廊柱,从人群上方窜过去,谁知大门口忽然传来一人高声喊喝,这声音虽然高亢,却被在场信众声音压制,任凭那声音如何高亢,却始终淹没众人喧声中。 韩大胆儿耳聪目明,顺着那喊喝声看去,却见一个西装,带着双圆眼镜的年轻人,正从门外挤进人群,这年轻人又提高声音喊喝道: “别听妖道妖言惑众!迷信救不了你们!” 那年轻人声音虽然被信众声浪压制,但这句话韩大胆儿却听得清楚。他心中一动再朝那年轻人看去,见这人和自己年纪相仿,身着灰色西服套装,身材高瘦,两颊消瘦,虽然带着眼镜略显文弱,但眉宇间却有股勃勃英气。 韩大胆儿不知着年轻人闯入真仙观的用意,但他素来对不信鬼神的人便有好感,所以不仅驻足观瞧,要看年轻人意欲何为。 这时那年轻人又往前挤近几步,他见周围信众亢奋异常,根本没人理会他,便伸手入怀,不料竟掏出一把掌心雷袖珍手枪。他举起手枪,朝着天空便是一枪! 由于他刚挤进大门没到前院,身子还在房檐下方,所以这朝天一枪直接打在头顶屋瓦上,崩得瓦片破碎灰土横飞,稀里哗啦掉下一大片泥灰屋瓦。 枪声过后,原本喧闹异常人声鼎沸的真仙观,霎时间一片寂静。年轻人身边的信众,有的躲避掉落的屋瓦,有的则被枪声震慑,都纷纷向四周散开,各人均是脸现诧异惊怖的神情。 待得信众情绪稍定,却见开枪的是个穿着时髦的年轻人,这人当中开枪分明是来搅闹道场,不少信众顿生怒容,口中呼喝着,便要上前拉扯那年轻人。 这时,年轻人高声喝道: “你们别再迷信了!得了病就该去看病!妖道妖言惑众只是想诈取钱财,泥胎塑像保不住你们的!” 在场信众闻言大怒,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子,主着拐杖,抿着没牙的嘴,用颤巍巍的声音,竭力喊道: “哪来的倒霉孩子,在这胡沁!你对神佛不敬,让你烂嘴烂舌头!” 紧接着又有男女老幼数十名信众,纷纷喊喝咒骂,有几个身高体壮的信众,迈步上前,扬手便打。 年轻人见情势不妙,又举起手枪。韩大胆儿怕年轻人自卫开枪,伤了这些众人。虽然这些人愚昧无知,迷信思想深重,但也不过是些受人蒙蔽的寻常百姓,又非大奸大恶之徒,断不该在此丢了性命。 念及此,韩大胆儿便欲飞身上前阻拦。却见年轻人,枪口并非指向众人,只是枪口朝天又开了一枪,用枪声起到阻喝的作用。 果不其然,那些扑上来的信众,被年轻人枪声吓退,不敢靠近。其实这年轻人手里的掌心里袖珍手枪,只有两发子弹,适才两枪子弹已然打光,若是信众此时扑上,凭他那文文弱的体态,估计也只能束手待缚。 正殿中那病夫精神已然大好,虽然说话依旧有气无力,但仍旧被家人搀扶着,也朝着年轻人喝骂。 这时,一真子不慌不忙从蒲团上站起,分开众人走出殿外。忽地一阵北风刮过,老道银髯飘摆,道袍和拂尘也随风飞舞,他面带祥和,自有一派仙风道骨。 一真子在殿前站定,微笑道: “这位善人,且息雷霆之怒,贫道不过借万灵真宰之能,治病救人,普济黎民!并不得分文,何来诈取钱财之说!” 那年轻人几步窜过前院,来到殿前台阶下,对着老道爆喝道: “你这妖人,妖言惑众,导人迷信,哪有什么神仙妖魔,都是骗人的把戏!” 一真子正色道: “请善人勿再妄言,不敬真神,必遭天劫!” 周围信众层层围上,也纷纷喝骂不止,有再次将年轻人团团围住,年轻人的声音已经完全淹没在信众的声浪之下。 他眼见百姓个个神情亢奋,一副癫狂之态,再看一真子,却气定神闲似笑非笑,眼神中带着胜利者的鄙夷姿态。年轻人一时气愤已极,抬手举枪对准一真子,可却忘了枪里已无弹药。 忽然,老道拂尘一摆,大殿中那万灵真宰的神像再次闪出一片电光,只见一道闪电击中一真子背心,闪电犹似灵蛇,在一真子背心划过从沿着手臂激射而出。 那闪电从拂尘上窜出,直奔年轻人的手枪,此时年轻人和老道相距不过两丈,那闪电直接击中年轻人的手枪!“砰”的一声,一道火花电弧,年轻人手枪脱手崩飞,身子巨震,向后弹出四五步,直接坐倒在地! 他适才握枪的手臂剧痛抽搐,已经无法抬起。真仙观中的信众,纷纷对着一真子拜倒高呼,年轻人咬着牙刚从地上爬起来,伸手再去拾枪。 一真子双目直视年轻人,年轻人刚刚站起,手臂肩头却猛然一阵青光闪亮,凭空地燃起两团火球,年轻人吃了一惊赶紧伸手拍打火焰! 这时一真子高喧道号: “无量万灵真宰!” 随即拂尘一摆,一片淡紫色的雾气骤然而起,犹如仙灵降世,真仙观内数百信众,登时变得兴奋癫狂,朝着年轻人扑去! 韩大胆儿心头一惊,暗道: “三阳教!” 这信众的神情简直和九道弯三阳教分坛中,被阎三刀以“圣水”操纵的信众如出一辙。眼见那年轻人一惊被信众团团围住,再不出手他便有性命之忧,急忙对身边的老白小犹太道: “屏住呼吸,别闻那紫烟,快出道观等我!” 老白小犹太早就察觉情况不对,他们两个老外,虽然在天津久居,但从来不信什么宗教,适才什么老道浮空,电闪雷鸣,只当是在看了场马戏,直到冲出一个穿西服的年轻人,开枪搅闹道场,这才开始担心,怕是要起骚乱,正想老者韩大胆儿退出真仙观! 此时再拉韩大胆儿,他却依然飞身蹬塌廊柱借力,身子腾空一个起落,已经飞入人群! 老白小犹太知道韩大胆儿伸手了得,要全身而退并非难事,于是掩住口鼻,便顺着墙根往真仙观外跑。 韩大胆儿落入人群,虽然猜测这真仙观和三阳教有关,极有可能是三阳教的分坛,但这些信众并不是教徒,只是些迷信的百姓而已。他拳脚甚重,却不敢冒然出手伤人,生怕坏了无辜百姓的性命! 他伸手拉住那年轻人的手臂,猛地将他提起,年轻人被从人群中拔出,身上外衣已经被信众撕得七零八落,脸上身上都抓出数道血痕。年轻人见是个大个子青年将自己提起,还以为也是真仙观信众,正想伸手格挡,却见韩大胆儿单臂将他夹在腋下,另一手向周围环形一划,已经推开四周信众。 这些信众里不乏年迈苍苍的老人,韩大胆儿已经瞧准了方位,只用了两三成力向外推出,避免伤到无辜百姓。可是涌上来的信众人数实在众多,他手下又留着忖量,一推之下,人群刚刚后退几步,便即再次涌上,如同泥沙封堵决堤的水坝,根本难以持久。 信众蜂拥而上,疯拳乱脚中夹着撕咬抓拿,韩大胆儿又不敢全力抵御,身上也已经开始挂彩。人群中有个妇女,扑上来朝着韩大胆儿大腿上就是一口,幸亏冬天穿的衣衫厚实,不然这一口已经咬掉他一大块皮肉了,犹是如此,也疼得韩大胆儿入心入肺。 年轻人适才被闪电击落手枪,身子本已半身酸麻无力,后来又被两道火球烧伤肩头手臂,他身子本就文弱,现在更是无力支撑,只是捡韩大胆儿突然出手相救,一时间强挣扎挥动手脚,奋力抵抗四周人群。 这时几十人一股脑扑将上来,瞬间将韩大胆儿周身抓牢。韩大胆儿见再收着力,今天必然被困于此,急忙叫起丹田混元气,身子陡然转动,全身发出力道,将身子周围的人全都甩脱。 这时小犹太和老白已经跑到真仙观山门前,回头朝着韩大胆儿被困方向呼喝。韩大胆儿将人群甩脱,双臂运足力气,将年轻人托举而起,口中爆喝一声,已经年轻人身子掷向老白和小犹太。 老白小犹太见年轻人朝自己飞来,两人合力将他接住,但年轻人身被抛出的冲力不小,三人一起栽倒在地。 真仙观内外大部分信众都有疯狂扑向殿前围着,也有少数人挤不进去,聚在山门内外。这时见两个洋鬼子抱着年轻人一起摔倒,不知是谁忽然想起一句义和拳的口号,高呼道: “扶清灭洋!杀洋人呐!” 这时候大清国早就亡国一二十年了!也不知是谁喊出了这么一句!但这句话一喊出,立即有人响应,信众里杀洋人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众人见两个洋人扶起那个搅闹道场的年轻人,三人手中有没武器,登时便扑了上来。 小犹太和老白两人,扶起昏昏沉沉的年轻人,飞也似的往空地跑去,空地前方是一片胡同民房,只要进了胡同就有生路。可这两人还扶着一个半死不活的年轻人,脚下步子想快也快不起来。眼看后面的信众就要追赶上来。 这时,真仙观中的韩大胆儿,虽然同样是被信众包围,但凭他的身手要想独个儿脱困并非难事。只是他回头望见小犹太几人遇险,一时之间自己却没法救援。 今天虽然赶上破五,买卖铺户全都开张,街面上人越发多了,但紧靠西头这边的真仙观,周围十分空旷,除了这些疯狂的信众,甭说巡警,连看热闹的都很少。远处那片平房里虽然有不少住家,但要么便是身在真仙观中的信众,要么就是平房里的住户,加上真仙观办道场,向来热闹声非常震三里,即便平房有些不信神的住户,也只当是在办道场,全然不知,这道场已经演变成了一场骚乱,自然不会有人报官。 韩大胆儿见老道一真子,站在大殿前,神态自若,气定神闲,心中一动,暗想,若是信众把这妖道奉若神明,若是先擒住这妖道,便可以挟制信众安全离开。 念及此处再不迟疑,看准一个身形健壮的信众,飞身而起,一脚踏在这人肩头,身子借力猛然向前窜出,一个纵跃身在半空便举拳向一真子打去! 只见一真子身前青影一晃,耳中听得“通”的一声闷响,一真子依旧站在原地,只一股气劲将他的道袍微微扬起,可他身子却岿然不动! 原来适才韩大胆儿出手时,眼睛瞥见大殿内有个道士十分面熟,好像在哪见过,而且这道士只有一只手。 就是这分神的工夫,电光火石之间,有个身穿青袍的人,已经挡在老道身前,并且迎着韩大胆儿自空中打来的一拳,也挥拳击出,两拳相碰,这才发出一声闷响! 韩大胆儿却觉得一股大力,如排山倒海般猛然朝自己撞来,身子向后飞出,连退了几步才拿桩站住,只觉拳面生疼,气血翻涌,那青袍人却只身子微微一晃,显然武艺修为高出韩大胆儿甚多。 韩大胆儿适才和那人对拳,已然看清了对方身份,他深知对方武艺甚高,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会在此时此地突然出现! 一百九十二 青袍人 韩大胆儿和小犹太老白,见一个年轻人搅闹真仙观道场破除迷信,却被老道的邪法所伤,韩大胆儿几人出手相救,却被妖道一真子,用紫烟催动信众怒气,想利用数百信众擒拿几人。 韩大胆儿欲擒贼先擒王,出手抓住妖道一真子,他借力前窜凌空出拳,却忽见有人挡在一真子身前,待得看清来人,登时心头一惊,别的看不出,但那人脸上戴得猴脸面具,却再熟悉不过,之前几次交手,自己都败下阵来,这面具人的武艺的确比自己高出甚多,和他相斗,自己半点胜算都没有。 短兵相接,韩大胆儿只能硬着头皮,鼓足十二分劲力出击,一击之下,自己的确不敌,被这股刚猛的拳劲儿反震出去,但这一招拼斗,他却发现,眼前这青袍面具人,却不是之前几次和自己交手的面具人。 那猴脸面具人的武艺是以掌力见长,所使用的是古传的铁砂掌掌力,这是一种十分刚猛的掌力,习练者要拍打铁砂沙袋,还要用手插沙,每次行功要配合吐纳已经洗髓炼骨的秘药,持之以恒才能练就摧坚破石的掌力。真正练就铁砂掌的高手,并非手掌坚厚,关节粗大,手如熊掌,而是双手与常人无异,且比常人更加白嫩柔软。 之前韩大胆儿和面具人交手,插招换式前,感觉对方虽然掌力沉猛,但手掌却很柔软,掌力透掌而出犹如绵里藏针,柔中带刚。可眼前这面具人,却是以拳劲见长,且拳峰坚实,和之前后连面具的全然不同。而且适才见这人出招,明显有形意半步崩拳的架势。而且细看这青袍人,身材比面具人也瘦小了不少,的确不是同一个人。 韩大胆儿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两个面具人存在,但眼前这人的武艺也着实在自己之上。眼见周围信众再次扑上,现在又忽然出现一个高手,韩大胆儿灵机一动,朝着青袍面具人合身扑上,这却不再施展八极拳硬拼,而是飞身而起在凌空而下,踢出一记弹腿。 那青袍人前踏半步,一招崩拳再次击出,这拳正迎着韩大胆儿这招弹腿打来。两人拳脚相交,韩大胆儿身子向着斜上飞出,一个箭跃,已经落在偏殿的屋顶之上。 原来韩大胆儿适才弹腿原本就是虚招,这一脚踢出,却并不用力,而是待青袍人一拳崩出,反在他拳劲儿上借力,身子腾空跃出,飞身上了屋顶。 这真仙观虽然并不甚大,但信众围困人数众多,现在已成众矢之的,要想蹬塌廊柱借力上房,却是万难办到。他心念电转,虚招抢功,却是要借青袍人刚猛的拳劲儿,借力飞身跳上殿顶。 不过在他一个虚招,借青袍人拳力上跃的时候,那青袍人又接连发了两拳,韩大胆儿只为脱困,并没运气抵御,只能同时拧身避开一拳,第二拳却打在腰腹之上。幸好他身子向上飞跃,这才卸去大半力道,犹是如此,这一拳也打得他腰腹生疼气血不畅,胸腹见顿感窒滞。 他咬紧牙关忍着疼痛,身子落在偏殿殿顶,却突觉背后有股金刃破风之声袭来!他拧身避过,却原来是一柄飞刀,从身侧划过,这飞刀速度极快,若不是他伸手矫健,反应敏捷,依然被击中后心。 他回身朝真仙观院中一望,还没看清飞刀从何处二来,忽觉青袍人肩头银光一闪,又两柄飞刀激射而来,这两刀后发是先后发出,但第二刀却正好撞在第一刀尾部,第一刀在空中瞬间加速,向韩大胆儿面门射来。 韩大胆儿身在房顶屋瓦之上,只能一个铁板桥,身子后仰避开这凌厉的一刀,但就在避开这一刀之时,第二刀已然飞到面前,韩大胆儿正好身子弹起,眼看这刀便要射中他的咽喉,危急关头,他一个侧滚,飞刀擦着他的脖颈掠过,犹是如此,那飞刀带动的烈风,也擦得脖颈生疼。 韩大胆儿见这飞刀手法心头一惊,竟然和之前与自己交手的阎三刀有些相似,但是飞刀刀技却更为狠辣凌厉。 他躲避飞刀,身子向偏殿屋瓦边缘滚落,正想翻身站起,可屋瓦上存有不少积雪,身子一滑,已从殿顶滑落。幸好他手疾眼快,伸手扣住一块瓦当,可身子却已经半悬在屋檐之外。 韩大胆儿手上用力,身子一抖,便再次跃上屋檐。这时身后有射来三柄飞刀,韩大胆儿着急脱身,要去相助小犹太几人,不愿恋战,展开轻身功夫,学着小狐仙叶灵的身法,矮身避开飞刀,快速窜越上墙檐,一阵飞奔,已然纵身跳到山门以外。 之前小狐仙叶灵和韩大胆儿在屋顶较量,曾经用一种诡异的身法,在布满坚冰菜油的屋瓦上游走,韩大胆儿见真仙观偏殿屋顶上积雪滑溜,急中生智,也学着叶灵的身法,放低身子,学着狐狸的样子,手足并用。 他虽然远不及叶灵身法矫捷灵动,但突然展开这样诡异身法游走,身子一矮,不但避开了飞刀,而且快速翻过檐脊,顺着墙檐,跳到山门檐顶上翻身跳出真仙观。 真仙观中的大批信众随后追出,那青袍人和一真子,以及观中一众道士却兀自不动,并不追击。 适才真仙观激斗,只在闪电之间,此时韩大胆儿飞身出了真仙观,小犹太几人尚且离着真仙观山门不远。韩大胆儿发足狂奔,三两步已经赶上小犹太几人,他一把抓起穿西服的年轻人,又朝着围住几人的信众,连环几脚。 这几下力道不重,只是将信众逼退几步稍阻其来势,接着对着小犹太和老白一声唿哨,几人飞也似的奔入前面那片平房胡同,此处大片民房胡同相连,待得信众追赶而至,几人三拐两绕早已不见了踪影。 韩大胆儿背着那年轻人狂奔了一阵,这时年轻人依然清醒过来,并开口指点韩大胆儿方向,过了海河上的金刚桥,引着几人来到大经路上的一处不起眼的小诊所。 原来这小诊所,是这年轻人开的。几人查看后面并无追兵,赶紧快步进了小诊所。 韩大胆儿虽然一番拼斗,又背着年轻人狂奔,但他多年习武,并不觉得如何疲累,老白也是身材高大的白人,身体素质意向来不错,虽然被信众攻击受了些轻伤,却也不觉得如何。只是小犹太平时贪嘴好吃,体力却是几人中最差的,一路狂奔,进了诊所,就倒地不起连喘粗气。 他连呼哧带喘地道: “这尼玛……算哪道呢?这……这大过年的,凑个热闹,还……还让人连追带打,累的跟……跟死狗赛的!” 老白也道: “走得慢点,非得被他们打死!这群人疯了,都民国了,怎么还有人喊扶清灭洋?” 韩大胆儿将那年轻人方下,扶他在一张椅子上坐下,便开口道: “你一个大姑娘,带着枪孤身一人搅闹道场,作死么?” 小犹太一听“大姑娘”三个字,猛然坐起身来,一边喘气,一边再次打量眼前这年轻人。 适才慌乱之间,并不觉得,现在看这年轻人显得过于清瘦,相貌俊美,双眸明亮,虽然头发并不长,却乌黑亮泽,却是个女人的相貌,只是她原本带着副眼镜,又穿了套男士西装,一时之间却没认出。 韩大胆儿起初也没看出这是个年轻女人,但在真仙观解围,伸臂将他夹在腋下的时候,却觉得这人胸前柔软有异,后来在真仙观前将他负在背上,这女子前胸紧贴着韩大胆儿后背,这才察觉原来她竟是个年轻姑娘。 小犹太道: “好么?原来是个小闺女,这不打岔么,你这胆够肥的!” 这姑娘原本一脸疲态,但接连听小犹太洋人长相,却一口地道的天津土话,不禁觉得有甚为趣,这时却有了些精神。她轻轻咳嗦两声道: “我从外国留学回来,在天津开了这家小诊所,一个单身女人,还是男装打扮更方便安全!” 她初时故意装成男人,粗着嗓子说话,这时开口,却声柔和,虽然并不音域不广,也并不十分清脆,可听起来声音十分舒服。 这姑娘刚回天津卫不久,虽然听过津门神探韩大胆儿的威名,但却不知道那位被传得出神入化的神探,就是眼前出手相助的高大青年。只是这几人冒死相救,姑娘心中感激,有知道他们不是坏人,这才将自己的身世坦诚相告。 这姑娘姓严叫颜如月,家里原本是大清国汉八旗的旗人,后来大清亡国之后,家里靠着祖产,一直维持生活,家中日月尚算不错。颜如月母亲十分迷信,经常求神问卜,还在一个道观皈依,做了个居士。 有一年颜父得了重病,看了几个大夫不见好转,有人就出主意让颜父去看西医。可颜母十分迷信,非但没去请西医,反而却跑到道观去求了符水神茶,给颜父喝。 颜父喝了神茶符水,非但不见好转,反而病势越发沉重,很快便病入膏肓撒手人寰了。颜母觉得是自己害死丈夫,伤心过度也一病不起,临终前嘱托女儿,以后一定要好好读书,长大做个医生治病救人。 当时颜如月只有十七岁,正在李公祠后身的女校读书。幸好家中尚有祖产,颜如月将祖产变卖,去了外国学医,半年前学成归来,开了家西医小诊所,挂牌行医。她只为治病救人,从不收诊费,只是收些微薄的药钱,所以在大经路一带百姓中口碑甚好。 最近天津卫伤寒疟疾流行,有不少人到诊所上门求医,有些病人家属,见病势不见起色,听说真仙观老道一真子,能以道法治病,便带着病人去了真仙观。随后更有大批迷信的百姓,生了病不去求医,反而跑到真仙观求仙问道。 之前有个病人在颜如月的诊所看病,今天她上门给病人复诊,却听说病人赶着真仙观办道场,去了真仙观求神。 颜如月父母皆因迷信鬼神而死,她生平最痛恨这些妖言惑众,蛊惑人心的妖道术士。气愤之下不暇多想,便带上一只防身的掌心雷袖珍手枪,匆匆赶去搅闹真仙观道场。 结果一番搅闹,差点被困真仙观,幸好得韩大胆儿、小犹太和老白出手相救,这才侥幸逃脱。 韩大胆儿几人得知颜如月身世,都觉得这姑娘性格自立,做人也十分有主见,身上还隐隐透出和韩大胆儿相似的感觉。 这时颜如月回复了些精神,便拿出些包扎急救用品,帮韩大胆儿几人消毒伤口,上药包扎。之前信众一拥而上,韩大胆儿虽然武艺高强,可不愿对百姓下重手,脸上手上也被抓伤了几处。老白还好,小犹太最严重的,脸上脖子上手上都有不少血痕,被抓的和花瓜赛的。 韩大胆儿觉得真仙观和三阳教一定有牵连,说不定就是三阳教一处分坛,所以打算一会儿就回总厅一趟,报告上司调集人手,再闯真仙观! 他刚想嘱咐小犹太老白先回家,还没开口,忽然眼前发黑,心口窝一酸,猴头一甜,“哇”地突出一大口鲜血,一头栽倒在地。 一百九十三 蒙冤 韩大胆儿早前抓捕膀大力,之后又擒拿水鬼案假老道两次受伤,后来和面具人拼斗又受了内伤,虽然凭着他身强力健,伤势很快痊愈,但受过的内伤终究成了隐疾。 适才和青袍人相斗,又吃了青袍人一拳,虽然卸掉大半拳劲儿,但这一拳毕竟刚猛绝伦。初时屏着一口丹田气,背着颜如月一通狂奔,还不觉得如何,这时静下来,那拳劲发作,引发了之前的隐患,这才喷出一口鲜血,随即昏倒在地。 韩大胆儿栽倒在地,小犹太和老白赶紧抢上搀扶。颜如月让两人将他抬到床上,赶紧拿出针剂药品,帮韩大胆儿医治。 那年头西医擅长外科,对于治疗一些内科慢性病也很有疗效。至于所谓内伤,其实西医并无这个说法。像是跌打损伤之类,西医则称为挫伤严重的便是骨折内出血,或者内脏破裂。 颜如月忙活了好一阵,只发现韩大胆儿肋下有处淤伤,并无其他伤痕。于是便拿了块冷毛巾,包上些冰块,帮他冷敷患处。韩大胆儿被冰块在身上一激,逐渐缓醒过来。 他受到拳劲儿冲击,引发内伤,一口血吐出后,那股胸口窒滞的感觉已然大减,这才缓醒过来,他只觉得浑身无力,但伤处被冰块一敷疼痛立时舒缓不少。 颜如月又帮韩大胆儿检查了肋骨和附近的脏器,见他只是有些挫伤,肋骨并无损折,脏器也无破裂迹象这才放心,又拿出些消炎止痛的西药片剂给韩大胆儿服下,让他稍事休息,这才走进内室,处理自己身上的伤患。 几人伤处包扎处理已毕,颜如月问起几人名姓,这才知道原来今天救自己的高大青年,竟然就是闻名已久的津门神探韩大胆儿。 颜如月问起韩大胆儿之前所破的几起怪力乱神的案子,似乎很感兴趣。韩大胆儿遇到同样不信鬼神,崇尚科学的无神论者,原本十分欢喜,但适才内伤发作,吐血之后精神不振,只是简单说了几句,便渐渐有些委顿。 傍晚时分,小犹太和老白扶着韩大胆儿和颜如月告辞离开。颜如月再三道谢,又出去雇了三辆胶皮,这才目送三人离去。 小犹太和老白把韩大胆儿送回了家。韩大胆儿怕父母老家儿担心,一到家门口就开始强打精神,装作镇定无事,看老两口一见三人,都是连带血痕,尤其小犹更花瓜赛的,便起了疑心。 韩大胆儿只好编个借口,说真仙观道场太热闹,还差点出了事故,被挤成了这样。老两口虽然不信,但见几人没什么大碍也就作罢了。 小犹太和老白告辞离开,韩大胆儿回房,拿出小舅舅朱天飞留给他的一些行气活血丸药吃了,这才觉得身上舒畅了许多,只是神困体乏十分疲累,和衣而卧倒头便睡,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懒洋洋醒来。 休息了一夜,虽然伤患已无大碍,但仍觉得身子时分疲乏,行动间气力不足。过年这段时间,他思索前段日子未解之案,本来已经颇费心力,昨天真仙观中,妖道一真子施展“法力”又让他大惑不解,之后出现一个青袍人,一番激斗自己还受了些伤,此时只觉精神不振,身心俱疲大不如前。 他心中想着真仙观的事儿,洗漱完毕换上警服,吃了口点心,便骑车出门,回了总厅。 韩大胆儿刚到总厅,就见大院门口站着两个荷枪实弹的警察,一人手中握着一条长枪。平时总厅门口虽然也有人站岗,但是站岗值班的警察都是背着长枪,不赛今天这两个警察神情严峻如临大敌。 韩大胆儿推着自行车进了大门,进门的时候还和两个站岗的警察点头打了个招呼,但两个警察目视前方,神情木然好像全没看见赛的。 进了总厅前院儿,挺好自行车,回身走向总厅大楼,余光扫见预备队的冯勤、吴寿、罗小良和其他几个警察都荷枪实弹,在院中窃窃私语,见韩大胆儿来了,立即装作没事,散在院中溜达,但眼神却时不时瞟向韩大胆儿这边。 韩大胆儿心中狐疑,却不知这些人有什么阴谋,不过即便有什么算计他也无所惧。刚走上几步台阶,就见范统正从里面出来,见了韩大胆儿,双眼一瞪,好像吃了一惊,朝他使了个眼色,急忙转身往回走。 韩大胆儿不明其意,但心知不妥,几步追赶上去。这时,尤非站在一楼大厅,见他来了,露出一脸急切表情,紧闭双唇双目圆睁,对着他摇了摇头,好像再示意让他别进来,赶快走。 韩大胆儿见尤非表情紧张,示意自己离开,不知总厅出了什么变故,稍微一愣,范统已经一溜烟跑进一楼走廊尽头的厕所。 韩大胆儿正要上前和尤非搭话,询问情况。这时,梅本事突然出现,他面色铁青,一脸阴云,瞪着韩大胆儿,快步走来。韩大胆儿还没开口说话,梅本事便道: “你闲着没事了!怎么跑去搅闹真仙观!” 韩大胆儿忙道: “真仙观极有可能是三阳教分坛,那个妖道一真子接着看病的名义……” “住口!”梅本事喝道。 “最近天津卫伤寒疟疾流行,真仙观的老道赠医师药,治好了很多病人,连副厅长夫人和几个市政要员家属,都是在真仙观看好了病!” 韩大胆儿道: “那妖道释放迷魂烟,控制信众,就和九道弯三阳教分坛一样,十分可以!” 梅本事喝道: “胡说八道!上峰已经下令,任何人不得搅闹真仙观道士清修!” 韩大胆儿听没本事这么说,再想适才来到总厅见到的异状,心中觉得似乎全是因为昨天在真仙观的一番变故,可就算如此也不用如此严阵以待,难道因为昨天的事,要拘捕自己不成? 他正在纳闷儿,却听梅本事道: “先不说这些!你跟我来!” 说着带着韩大胆儿走上楼去,直奔楼上厅长办公室!尤非站在一楼面带焦虑望着他,再瞧楼道里,还站着几个人,正是张彪、李环、王振、刘方,他们也都各自神情怪异望着韩大胆儿。 韩大胆儿刚走上楼,就从一楼大门外快步走近一对警察,个个荷枪实弹,守在一楼大厅,而来到厅长办公室门口,却也有七八个警察端着枪站岗守卫。 梅本事敲了敲厅长办公室的门,这才推门进入,韩大胆儿也紧随其后。走进去见办公室站着厅里几位领导,厅长坐在办公桌前,面色阴沉,副厅长站在旁边,抽着烟斗,表情似笑非笑。 办公桌前却跪着个人,这人驼着背,低着头身子不住发抖。办公室里还站着几个持枪的警察,表情严肃冰冷。厅长这偌大的办公室,一共占了八九个人,瞬间显得有些局促。 这时,一阵敲门声响起,厅长喊了声进来,门外那人开门进来,却是孟威! 孟威手中捧着鼓鼓囊囊一袋东西,见了韩大胆儿,表情却分外趾高气昂,脸上带着一种胜利者的姿态。他走到厅长办公桌前,将手中包裹放下,退后几步站开。 韩大胆儿眼神随着孟威动作,不经意间见跪在地上那人,却是前不久抓住的花匠老田! 这时厅长对梅本事使个眼色,梅本事会意,立即转头对韩大胆儿道: “韩志刚!今天厅里所有领导都在,你最好老实交代,为什么要盗窃证物室?” 这句话登时把韩大胆儿给问愣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却不知梅本事为何会有此一问!忙道: “你说嘛?你说谁盗窃了证物?……我” 他手指着自己反问梅本事。一旁的孟威露出一脸奸笑,插口道: “韩大胆儿!你别来这套了,老田都交代了,你赶紧麻溜地撂了吧!” 韩大胆儿心头火起,转身便要对孟威发难,谁知还没动手,办公室几个荷枪实弹的警察,端起长枪,枪口却已经齐刷刷地指向了韩大胆儿! 一百九十四 羁押 韩大胆儿听孟威的话茬,竟然诬陷自己就是盗窃总厅证物室的犯人,而且这花匠老田还是自己的同谋,登时无名火起,便要向孟威发难,谁知刚要动手,几只黑洞洞冷冰冰的枪口,便一齐指向了韩大胆儿! 孟威奸笑道: “怎么着?还带着当众行凶?” 梅本事对韩大胆儿低声道: “你赶紧承认吧!都是自己人,冲着你之前立了那么多功,厅长应该不会难为你的!” 韩大胆儿心中有气,白了梅本事一眼,他一到总厅就隐隐觉得气氛有异,心中已经猜出了七八分,但自己身在公门,一直以来都克己奉公擒凶拿贼,虽有疑惑,却不愿往坏处多想,直到此刻,最坏猜测却得到了印证。 所有警察就都荷枪实弹,如临大敌,原来就是预备抓捕自己。只是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被当成嫌疑犯。 想到此处,韩大胆儿反而心神大定。其实证物失窃案自己早就找到了嫌犯,只是苦于没有证据在手,这才没当众揭破。没想到今天却被人抢先诬陷为嫌犯。 虽然现在并无证据,但为了自证清白,也只能将自己的推测报告厅长,可他刚要开口,孟威却道: “我知道你能言善道,最能颠倒黑白,你可别想随便找个人当替罪羊,各位领导都英明睿智,没人会信你的鬼话!” 说着赶紧立正,以示对各位领导的恭敬。 俗话说,话是拦路虎,孟威这话不但对在场各位领导拍马献媚,更提前用话买住几位领导,先声夺人,先说韩大胆儿能言善道颠倒黑白。 在场众位领导最少也很韩大胆儿隔着两级,除了他的直属上司梅本事,其他人只知道韩大胆儿破案是把好手,对他的为人却不了解。再加上,韩大胆儿虽然朋友不少,但他手黑嘴毒,得罪的人也多,所以也有不少人在外抹黑他。 连厅长带几位领导,听孟威这话,先就信了三四成。其后孟威又说领导都英明睿智,把几位领导抬得老高,其中若是有人相信韩大胆儿的“诡辩”那就成了昏聩愚钝。 孟威接着立正敬礼,显得无比恭敬,一通吹拍,几位领导心里倒是十分受用,听完他的话,都微微点头。 韩大胆儿见状心中一凉,心知,孟威平素就看自己不顺眼,之前又发生过几次冲突,现在这情况定是孟威设计构陷自己,想要致自己于死地。 孟威知道韩大胆儿冷静机敏,今天这是冷不防,打他个措手不及,要给他机会辩解那可不妙,于是不等韩大胆儿开口,赶紧道: “厅长!各位领导!韩大胆儿盗窃证物室证物,并且将证物中的一大包烟土,拿给花匠老田出手,最后和老田分赃不均,这才诬陷老田贩毒,将其抓捕。现在人证物证俱全……” 说着摊手往厅长桌上拿包东西一引,接着又道: “厅长可以现在直接审问老田!” 厅长听罢点点头。打开桌上拿包东西,韩大胆儿再看那包东西,忽然想起那正是那晚自己抓住老田时,他用来包烟土的包裹皮。包裹打开,里边一团团黑色泥团散落一桌,却正是一块块的鸦片烟膏。 韩大胆儿道: “这明明……” “你住口!” 厅长冲韩大胆儿喝道。 韩大胆儿却不管厅长,兀自道: “这时老田自己种的鸦片,根本不是失窃的证物!” “砰”地一声,厅长用力在桌上一派,桌上的茶杯都被震得飞了起来,只听厅长高声道: “闭嘴!没让你说话!” 周围荷枪实弹的警察再次端起长枪,用枪口指着韩大胆儿,孟威道: “厅长可以看看那几块烟土!烟土上就有证据!” 厅长将一团团鸦片膏拿起来,来回翻转观察,看了两块却什么都没发现,直到拿起第三块,翻转的时候,赫然看见鸦片膏上贴着一小块方形白纸,白纸上用油墨印刷着编号,那却是证物的编号签。在编号签角上,骑着鸦片膏盖着一个钢印记号,一半印在编号签上,另一半却深深印在鸦片膏上。 韩大胆儿赶紧道: “这是老田制售鸦片的证物,当然会有证物编号签和钢印!” 厅长这次并没有阻止他说话,而是把那块鸦片膏抛到韩大胆儿面前,并厉声道: “你自己看看!” 韩大胆儿见鸦片膏飞过,忙伸手接住,反过来一看那编号签上的日期,竟然远比老田被捕的时间要早得多。而且那钢印记号神仙,钢印边上鸦片烟膏已经变得十分干硬,钢印凹陷处积了不少灰尘,显然钢印盖印时间已经很久了。 孟威道: “这日期和钢印你都看清楚了吧!这皮鸦片烟膏,是一年前在东货场缴获的,主犯到现在还没抓住,所以证物一直存放在证物室,上次证物室被盗,就有这批鸦片烟膏。” 他从韩大胆儿手里拿过那块烟膏,又道: “我知道你想说,这编号签是后贴上的,原本老田那案子的编号签被撕掉了,可贴编号签用的不是浆子胶水,而是裱胶,贴上就揭不下去除非挖掉那块烟膏,你看看这样熬外层颜色一致,有被挖过的痕迹么?而且钢印印痕里积了不少灰尘,恐怕不是最近盖上的吧!” 韩大胆儿道: “烟膏并不是每块都贴了编号签,怎么能证明不是那个真凶放在故意放在老田这堆证物里的呢?” 厅长听韩大胆儿这么说,眉头微皱,似乎也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孟威刚忙道: “这批鸦片放进证物室,还没来得及贴签盖印,但是有不少烟膏上都有缺损,显然是被人挖去一大块,幸好被我发现了其中有两还块带着号前和钢印,想必是那偷东西的贼,想挖去原本的号签和钢印,但却漏了这两块,这才留下证据!” 说道贼这个词的时候,孟威还故意瞪着韩大胆儿。 他接着又道: “要是不信大可以化验一下,这批烟膏的成色,看看没签的和又签又钢印的是不是同一批,不就行了,听说韩大胆儿你不是有个小情人,就在化验所工作吗,让她来验验吧!” 韩大胆儿听他提起梅若鸿,语带轻薄,登时伸手就去抓孟威衣领,孟威一个撤步,躲开这一抓,厅长喝道: “你小子要造反么?”说着掏出手枪拍在桌上。 韩大胆儿从一些小道消息得知,之前证物失窃案中,还丢失了一批盗匪抢劫的珠宝,厅长原本从中选了一些,为了日后升迁打算用来行贿送礼。而且丢失的证物中,还有一笔数额巨大的赃款,那个案子原告身亡,被告也失踪了,所以的原本是想和厅里几个领导暗中找个名目,将赃款瓜分,谁知自己还没伸手,这些东西连通一批缴获的烟土,就一起失窃了,所以厅长和一个领导心中都十分恼火。 今天“得知”这窃案竟然是韩大胆儿所为,总厅神探却是个“内鬼”这厅长焉能不怒! 这时孟威道: “不光有这些无证,还有关键的人证在此……” 接着便对跪在地上的老田说道: “你实话实说,厅长大人英明,不会难为你的。” 老田偷眼观瞧韩大胆儿,见韩大胆儿双目如欲喷火,吓得老田浑身一激灵,却不敢说话。 孟威朝着老田踹了一脚喝道: “说话!” 老田抬头看看周围的警察,个个凝眉怒目,吓得冷汗直冒,浑身哆嗦,结结巴巴地道: “是……是…韩头儿,把鸦片烟土给我,让我帮着……出手的!嗯……我……我私下藏了一些……嗯……想背着他……背着他出手,结果被他发现就抓回来了……定了个制售烟土罪!” 老田结结巴巴说完,又偷眼瞧了韩大胆儿一眼,眼神刚一交集,立即吓得一缩头,赶紧把脸转过去。 厅长气得又“砰”的一声拍在办公桌上,冲着韩大胆儿喝道: “这回你怎么说?还不老实交代,把赃物都交出来!” 韩大胆儿听完老田的叙述,就知道这准是有人教他说的,定然是有人把收缴来老田那批鸦片,换成了带钢印编号签失窃的那批鸦片。这不是误会,而是有人故意陷害,但是现在人证物证俱全,自己也辩解也是无用,如此一来反倒冷静了许多。 他不卑不亢地道: “不是我干的!厅长要是不信,给我两天时间,我可以查出真凶!” 厅长喝道: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儿么?你要畏罪潜逃呢!” 韩大胆儿道: “我全家都在天津卫,怎么逃?再说,也不是我干的,我为什么逃跑!” 梅本事也忙道: “厅长,这事儿……我也不太信是韩志刚干的,就算是,他之前立了不少功,您看……” 厅长怒道: “放屁!这都是你惯的!英租界投诉的事儿还没跟你算呢!你闭嘴!” 梅本事顿时也哑了火儿,不敢再说话了。 副厅长抽着烟斗,站在一边静静聆听,半天一直没说话,这时却道: “让你去查当然不可能,但是这事情的确应该搞清楚,也不能让你受了冤屈,这样吧……” 说着他转头对厅长道: “厅长也消消气,先把韩志刚暂时羁押,派两个得力警员一起详细调查一下,孟威协助,你看怎么样!” 厅长想了想,点点头。孟威却道: “人证物证都齐了,再查有这个必要么?” 副厅长道: “让你干嘛你干嘛,那这么多废话!” 孟威也知道,韩大胆儿家里和鱼市街韩老太爷有亲属关系,韩老太爷在天津卫有些威望,和一些市政府一些高官的关系不错,当初韩大胆儿能当警察就是烦的韩老太爷的关系。 副厅长就是考虑到这一层,所以觉得,现在冒然给韩大胆儿定罪的确不妥,所以这才象征性地派人调查一下,即便最后查出来,真是韩大胆儿干的,大不了找个由头,和之前的功劳相抵,最多一撸到底,也不至于判监坐牢。 厅长也明白副厅长的意思,就让人下了韩大胆儿的手枪,又搜出他身上带着的铁筷子,以及红白双樱短刀,和一条纯钢细链子。让人将韩大胆儿暂时羁押在总厅二楼的一间房间。 韩大胆儿几案里里外外都是荷枪实弹的警察,自己就算想跑也恐怕难以全身而退,况且还会给父母老家儿带来麻烦。再说自己压根就是清白无辜的,也不怕他们去查,只是担忧不知道会派谁调查。 若是自己这边的人就好了。范统虽然是真饭桶,但尤非和自己交情深厚,又救过自己的命,就跟自己大哥赛的,而且他为人看似懒散,其实精明机敏,张彪李环几人,也都不是泛泛之辈,要是他们去查或许能有转机。 韩大胆儿也不反抗,来到楼梯的时候,见不远处,张彪李环几人脸现关切神情,正往韩大胆儿身边看。韩大胆儿本想和尤非交代几句,可押着他的警察都是孟威手下,毫不留情,推推搡搡的就把他关进了一间空房间。 总厅的羁押室很小,只能关几个审讯中的嫌犯,一般得了口供,核准之后等待开庭审判的时候,犯人都会被押解到小西关看守所,那有专门关押待宣判人犯的地方。 这时总厅羁押室关了好几个犯人,实在腾不出地方。孟威知道韩大胆儿身手了得,关在一般房间怕他跑了,幸好手下冯勤和罗小良出主意,把他关在二楼的老证物室,这才觉得万无一失。 这是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原本是证物室,后来因为下雨,外墙渗水,证物室潮湿发霉,墙皮都开裂脱落,所以才把证物室搬到地下室。这间房间虽然经过简单维修,可一直没再用。 这房间有一扇防盗铁门,房间里虽然有灯却没窗户,只要锁上门,绝没人能跑出去。 韩大胆儿关进来不久,可能是之前内伤未愈,分析了一会儿案情和现在情况,就觉得昏昏欲睡,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睡梦中他隐约听见有些响动,待得再睁开双眼时,赫然见眼前倒着一个人。这人仰面朝天横在血泊之中,早已气绝身亡,却是孟威! 一百九十五 密室 韩大胆儿被暂时羁押地方,位于总厅大楼二楼右侧走廊的的尽头,那原本是一间证物室,后来这间证物室墙壁返潮,不但长出许多霉菌,连墙皮也开裂脱落。 起初以以为是前些年夏季雨水重,外墙渗水严重导致,但虽然经过几次翻修,外墙也做了防水处理,可却依然不见成效,没多长时间,这间证物室又开始返潮霉变。 维修的人推测,可能是楼体里管道又渗漏现象,但全部排查维修需要不少维修经费,那时候机关单位办事也不严谨,既然暂时影响不到其他房间,便暂时将之搁置一旁。 由于这里存放的都是重要物证,所以厅里领导决定将证物室改到了地下室,而二楼这件证物室就暂时空置。 厅里抓捕的犯人审讯后取证后,都要暂时押解到小西关监狱看管,但一来一回很费工夫,可总厅的羁押室太小,又不能关押太多嫌犯,所以厅里打算把二楼废弃证物室重新改装,当做一间新羁押室。 因为证物室本就没有窗户,所以当做羁押室到是十分合适,至于墙壁返潮,那年头可不像现在,被抓紧来的犯人,没人把你当人看,跟牲口也差不了多少,其实潮不潮也没什么关系,索性找人用石灰将麻絮将墙面磨平,外面钉上毛毡和木板,虽然暂时看起来整齐利索,但时间久了不将漏水点找到修缮,两三年后,墙壁还是会返潮,甚至墙体开裂。 这新羁押室是个套件,里外两大间,大门在外间,里间屋角上放着块铺板,铺着草垫子上面铺着张旧褥子还有床旧棉被。原本只会在地上铺些草垫子,这时侦缉科兄弟听说韩大胆儿暂时被关在这,所以张彪李环抬来一张值班室的旧铺板,范统和尤非又找来床被褥扑上。王振刘方又搬来两把椅子一张旧桌子,要是关押普通犯人,可没这个待遇。 这羁押室现在还没修完,大门都仍旧是原来证物室的门。那们虽然看着是一扇铁门,其实却是木门包着层薄铁皮。看上去十分坚固,其实用力一撞就能从外面撞开。 这总厅大楼建成的时候,包装修的是个英国工程公司,但实际负责的却是个中国工头儿,这人还是总厅总务科科长的内弟。这证物室原本是要安装德国的防盗铁门,这种防盗铁门价格高昂,所以这小子却暗中找人仿了一扇一模一样的门装上,采购德国防盗门的钱,就进了他的口袋。 这门虽然看上去和德国防盗门几乎一模一样,连门锁都是内外都可用钥匙开关的,但实际上只是曾薄铁皮包着木板,为了加重分量,还在木门地下铁皮里安装了几块铅板,加重分量,所以不知真相的一推之下还真以为是厚实的铁门呢,其实这门甭说枪打,用根铁火筷子都能捅一个窟窿。 大门外就是走廊,正对着走廊上的一扇大窗户,这窗户还是西晒,夏天太阳直射的时候,阳光炙烤门上铁皮,时间久了里面夹着的木门层,都能发出一股烤木头的焦味儿。 大门是向内开的,两面都有锁孔,从内外都能上锁。虽然铁门是西贝货,可装着这内外两开的锁却是货真价实的,钥匙是一把手指头粗细的三棱柱形钥匙,三棱柱上有三道锁齿,一旦用钥匙锁上,除非是这把钥匙否则根本打不开。所以改建这房间时,施工得人说,就算这门被撞烂了,锁都未必能坏。 这新羁押室尚未改造完成,韩大胆儿暂时被羁押在此。两个押着他的警察,虽然作势推推搡搡,但嘴里吆喝,手上却每一个赶碰他,都知道韩大胆儿功夫好手又黑,虽然各自有枪在手,但心里却都对他十分忌惮。 刚被关进去,韩大胆儿就闻见一股潮湿的霉味儿,混着白灰和木板的气味,十分呛人。他咳嗦几声,也不理押他近来的两个个警察,自顾自地走到里间屋,在铺板上盘膝而坐,闭目静思。 两个警察将门锁好,也都离开了。其实凭韩大胆儿的本事,要逃走未必是什么难事,但今天总厅内外都有荷枪实弹的警察,其中有不少都是预备队,孟威的手下,他可不想给这些人借口对自己开枪。所以十分配合地进了羁押室。 厅长等领导,念在韩大胆儿以往的功绩,又见他并不反抗十分配合,所以命令所有警察,除非韩大胆儿拘捕逃跑,否则不要开枪,只是将他暂时关押,大门上锁后,羁押室外也并没安排人把守。 今天这事儿要放在一般人身上,这会儿早已经慌神儿了,但韩大胆儿却显得镇定自若,实则他内心也很焦急,现在“人证”“物证”俱全,自己一时辩白不清。他原本对窃案已有头绪,心中也有了嫌疑目标,可现在看来,可今天这一出构陷记,却搞得他有点迷惘了,但他心知构陷自己阴谋却一定和孟威有关。 韩大胆儿心中思索案情,感觉最近发生的案子,似乎和今天的事儿都有联系。闭目静思不知时日,门缝下透进阳光,转眼已经中午了。侦缉科的人一律不准靠近二楼羁押室,所以给他送来午饭的,是预备队的吴寿和罗小良。 此时干过完春节,还没出正月,天气严寒,羁押室里没有炉火,又十分阴冷能,韩大胆儿虽然穿着棉衣,也不禁打了个寒噤,感觉浑身莫名的寒冷,而且手脚开始有些酸软,他伸手一模自己额头,竟然烫火炭,自己不知何时开始发起了高烧。 他平日里身体极好,甭说发烧,连感冒都少有,想起最近天津卫伤寒流行,心中暗想,莫不是自己染上了伤寒?越想身上越冷,便拉起床上的被子披在身上,但觉神困体乏,浑身难受,不一会儿便昏昏睡去! 这一睡去做了个噩梦,只梦见大半夜,自己身在老城里,却在追赶一只硕大的白毛黄鼠狼,忽然耳边几声惊雷滚滚,韩大胆感觉浑身一震,抬眼望,只见天空一片血红,漫天血云不停卷动。 韩大胆儿眼看便要抓住那黄鼠狼的尾巴,忽然那个戴面具的青袍然出现在面前,当胸便是一拳,他闪身避开伸手却有人抓住了他肩头,回头一看竟然是那猴脸面具人,那人缓缓摘下猴脸面具,却露出一黄鼠狼毛茸茸的脸…… 这时,却见那黄鼠狼的脸变成了孟威的脸。他正想一拳打过去,可身子却变得异常僵硬动弹不得,霎时间四周寒气袭来,只觉身子一会儿冰冷如坠冰窟,一会儿燥热如置火烤,痛苦难当,鼻中却闻到一股腥味,这腥味刺鼻,让人几欲作呕。 在这腥味刺激之下,韩大胆儿逐渐缓醒过来,眼前一片朦胧,只觉身上寒冷脸上燥热,体力不支昏头涨脑,想打精神直起身子,手上却好像抓着件坚硬冰冷的物事。他双脚刚一触地,就觉得地面滑腻腻的有些东西沁在鞋底。 他努力睁了睁眼,这才看清,鞋底一片殷红竟然全是鲜血。鲜血是从外间屋留进里间屋铺板边,顺着鲜血在往前看,一个人身穿警服,趴在外间屋地上,身下一片血泊。 这人正是预备队队长“孟威”! 孟威双目圆睁,趴伏在地,脸却朝着韩大胆儿,他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面色苍白如纸,眉心处有一个伤口,那是个子弹的弹孔,孟威此刻已然气绝身亡。 这时他一瞥眼,才惊觉,自己手中那冰冷坚硬之物,却是一只美国产点45口径m1911勃朗宁手枪。此时枪口尚有余温,孟威显然是被这把枪打死的。 韩大胆儿心头一惊,赶紧把手枪扔在一边。心中清楚,这是有人想要栽赃自己。适才梦中的雷声,很有可能就是枪声。他赶紧站起身来,但他现在发着高烧,一站起身只觉头晕目眩,强自稳定了半天,这才摇摇晃晃的走到孟威身边。 他虽然生病,头脑有些昏晕不清,但却知道,现在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很快便会有人寻声而至,到时候自己就是第一嫌疑人,必须尽可能找寻线索,为自己洗清冤屈。 孟威尸身趴在地上,脑后头骨碎裂,已经穿了个大洞,但韩大胆儿看着他前额的伤口,却大感诧异,伤口呈现星芒状裂痕,可前额弹孔周围,却只有极微少的火药灼伤痕。 若是枪口和死者有一定距离,那子弹入射口周围的火药烧伤痕迹,会分布得较为扩散,距离越近,火药烧伤就会越集中,抵近射击则会由于高压气体从枪管一起射入皮下形成爆炸,使伤口呈现星芒状裂痕。 照孟威前额的子弹入射口看,绝对是抵近射击,就是枪口直接顶在孟威眉心处,然后子弹从眉心而入穿后脑而出。可按理说,这样射击,眉心星芒伤口附近,就会有集中放射状的火药烧灼痕迹,除非是用东西遮住枪口再开枪射击,才有可能是现在的样子。 除此之外他臀部下侧还有个弹孔,子弹穿过大腿肌肉而出并没留在体内,应该没有击中骨头。入射口在身体前面盆骨下方,子弹由盆骨下外侧射入,从臀部下向斜下射出。 孟威腰上扎着牛皮武装带,武装带一侧挂着枪套,枪套扣子打开,里面却是空的,韩大胆儿用转头看看扔在一边的手枪,知道这m1911手枪却是孟威的配枪。 韩大胆儿记得总厅当时配发的手枪都是m1900,俗名枪牌撸子,也有少数花口撸子,就是比利时产的FNm1910手枪,韩大胆儿原本用的就是这种配枪。这m1911威力比枪牌撸子和花口撸子都大的多,却应该不是孟威原本的配枪。 这时韩大胆儿感觉身上十分无力,只能勉强支撑着,再细细查看孟威脖尸身。只见孟威后颈有个细小的红点,却是一点血迹。孟威的手臂衣服上,有道带血的划痕,地上血迹变越有些地方也被蹭花了。 孟威的双脚朝向大门,看样子是从门边向前,朝里屋方向趴俯倒下,那包着薄铁皮的门上,一上一下有两个弹孔,高出的弹孔周围全是血迹碎骨和脑组织,那是一枪射穿孟威脑袋时,喷溅在门上的。另一处弹孔位置偏低,周围只有一些血迹和星点肌肉组织,应该是打在大腿从后臀侧穿出那一枪造城的。 那门上的弹孔穿破了内层木门和外包的铁皮,透出两个窟窿。韩大胆儿伸手拉了一下大门,门却是缩着的,这时回身朝孟威尸首望去,却见大门的钥匙,赫然便在孟威手边地上。 韩大胆儿知道,这门只有一把钥匙,另一把备用钥匙,早就被总务科的人弄丢了。现在门在内反锁,钥匙又在孟威手边,这房间就是一个密室,自己和孟威的尸首在这密室中,在任何人看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自己开枪杀了孟威! 这时,门外忽然人生声嘈杂,说话声音朦胧发闷,呜噜噜乱糟糟的,但片刻后,便有人开始猛力撞门,只听“砰”“砰”几声闷响,眼看这扇大门就要被人撞开…… 一百九十六 亡命 今天从一早开始,预备队的孟威就在调集人手,里外布置。今天是年初六,昨天是破五。总厅里除了过年轮流值班的警察,放假休息的警察,除了韩大胆儿和几个老警察,其他大部分已经回到总厅上班。 自从韩大胆儿被调到总厅,孟威就恨得牙根痒痒,他和三所的李秃子不一样,李秃子是个只会欺上瞒下的废物,还和外面的匪类勾结。孟威却是实干派,出警抓人,破案追赃,从不含糊。但是自己干了这么久,却不如梅本事的手段高明,梅本事半点本事没有,却靠着手下爬到了总厅侦缉科科长的位子,后来又得了韩大胆儿这个干将,更是如虎添翼,在总厅都能横着走。 孟威和韩大胆儿原也没仇没怨,但几次接触,韩大胆儿却他却一点好脸没给,其实韩大胆儿起初真不是故意的,只是觉得孟威这人有点霸道,所以不愿意结交。一来二去孟威也恨上了韩大胆儿,积压在心里的妒忌,让他恨不得把韩大胆儿除之后快,但他可不傻,也知道自己干不过韩大胆儿,所以除了平时冷嘲热风几句,一直都在等一个机会。 今天这机会算是来了,孟威心里暗自庆幸,幸亏韩大胆儿昨天没来,才让自己有了充分的时间准备。现在手里有了这批烟土做物证,又威逼利诱吓唬老田,让老田当证人,这大好的机会只要把握住,就能把韩大胆儿一撸到底,以后再也没人在自己眼前碍眼了,至于梅本事,没了韩大胆儿当帮手,用不了多久,也得被领导投闲置散。 孟威把人证物证直接交给厅长,梅本事这次一反常态,虽然也帮韩大胆儿说了两句好话,但是却没有力保。孟威其实也明白,之前韩大胆儿得了南京政府的嘉奖,极有可能会被厅长重用,早晚有一天会爬到他头上,到时候他一样也是汤圆不叫汤圆白丸(玩)儿。 如果这次韩大胆儿被定罪,凭着以前的功劳,最多就是一撸到底,那时就威胁不到梅本事的位置。到时候梅本事再求情保他,更能让韩大胆儿心中感恩戴德,以后任他差遣,可以说一举两得。 厅长和几个领导,起初并不相信,但看了物证人证,这事儿又说的有鼻子有眼,就信了几分。证物室那笔脏狂和珠宝赃物,厅里的几位领导早都垂涎已久,要真是韩大胆儿干的那,那绝饶不了他。 就算真不是韩大胆儿干的,这小子平时太过嚣张,再加上之前英租界工部局投诉韩大胆儿的事儿,也让厅长十分头疼。借机杀一杀他的气焰也是好事儿,所以领导才同意搞出这么一出。 孟威到最后都没想到,他信心满满地想整死韩大胆儿,可韩大胆儿毫发无损,自己却生生丢了性命,被人一枪钉死在羁押室中。直到他咽气的最后一刻,他看着开枪杀死自己的凶手,却一脸茫然诧异,随着瞳孔中消失的生气,眼神中除了愤怒,更多的却是不解。 正月初六这天,虽然寒风依旧,午后阳光却甚温暖。天津警察总厅食堂,今天晌饭吃的是饺子,个人都足吃了一顿猪肉白菜馅儿的饺子。有的喝茶,有的小憩,有的看报聊天,晌午严峻凝重的气氛此时却荡然无存,只有真侦缉科里,尤非张彪几人,愁眉不展,都在为韩大胆儿的事忧心忡忡。 这时,只听楼里“砰”“砰”两声巨响,这是还在年里,放鞭炮二踢脚的随处都有,所以总会是不是传来几声炮仗响,起初大家都以为是有人在院里放二踢脚,可随后就有人意识到,那两声巨响并不是炮仗,而是枪声,而且这枪声就是从总厅楼里传出的! 尤非抓起正在往嘴里塞饺子的范统,和张彪李环几人,赶紧跑出侦缉科,却见楼道里几个警察正朝着二楼跑去,为首的是孟威手下忠心的三个跟班,冯勤吴寿和罗小良。 尤非等人也紧随其后,来到羁押室门外,这时羁押室大门正对着的走廊窗户大开,一阵阵北风从窗外灌进楼道,瞬间带出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 忽然,罗小良指着羁押室的门叫道: “快看门上有个枪眼儿!” 冯勤也指着大门偏下道: “这也有个眼儿!血!是血!” 门上两个枪眼中,正有血迹渗出! 吴寿四下张望,突然问道: “孟头儿呢?” 众人闻言也四下张望,这时厅长、副厅长和几位领导也都赶到了,他们听到枪声怕有危险,身边还带着几个荷枪实弹的警察,可人群中却偏偏不见了孟威! 众人闪到一旁,把厅长和几位领导让到门口。 厅长问道: “哪里的枪响?” 罗小良和冯勤指指羁押室,厅长忙道: “快把门打开!” 吴寿赶紧用力推门,可一推之下,这扇门却锁得死死的! 厅长道: “钥匙呢!快拿钥匙开门!” 冯勤道: “钥匙在孟威孟头儿手里!” 厅长道: “孟威人呢?” 众人又四周张望一阵,但就是不见孟威身影。 这时冯勤一脸忧色,指着羁押室的门道: “孟头儿……不会在里面吧!” 说着几人猛地拍门,冲着门里呼唤孟威。尤非张彪几人,心中也在担忧韩大胆儿在羁押室中是不是遇到了危险,也跟着呼唤韩大胆儿。 厅长见喊了几声里面却没反应,对站在后面的总务科长道: “备用钥匙呢?” 总务科长道: “早就丢了!这门反正也要换,所以就没再配,现在就一把钥匙!” 厅长瞪了总务科长一眼,喝道: “撞门!” 厅长一发令,冯勤吴寿几人,立即侧身用肩臂去猛撞大门。这时走廊远处,梅本事也提着裤子姗姗来迟,他一边系裤子,一边挤进人群,向尤非询问情况。 羁押室大门里,韩大胆儿听见外面的呼喝声,却不敢回应,心中踌躇不已。现在的情况一旦开门,自己一定会被认定为凶手,片刻之间他心中主意已定。 正在此时,只听“喀拉砰”的一声,大门已经被外面众人撞开,韩大胆儿发着高烧,体虚力弱,这时强行叫起丹田器,在众人冲进羁押室的时候,贴身站在门侧的墙边。 众人冲进来,见到孟威已然毙命,再找韩大胆儿的时候,他发力撞向挤在门边的几个警察,左臂一伸勾住厅长脖颈,右手快速拔出厅长的配枪,顶在厅长额角! 等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韩大胆儿已经用枪挟持了厅长! 韩大胆儿发着高烧,虽然只是简单几个动作,却已经感到体力不支,头晕目眩,他强打精神,对众人喝道: “人不是我杀的!让我走!给我点时间我会查清楚真相!” 厅长被韩大胆儿挟持,登时一惊,浑身冷汗直冒,结结巴巴地道: “别!别激动!我相信你!我信!” 韩大胆儿见人群中,有人悄悄朝自己举起枪口,鼓足力气厉声喝道: “都会别动!” 预备队有人道: “韩大胆儿不会开枪!大家一起上!” 厅长听了这句话,差点没背过气去,想开口骂人,却没看清这句话是谁喊的。 韩大胆儿拇指拨动手枪击锤“咔嗒”一声,把手枪击锤拨到待激发状态!喝道: “都把手举起来!不然别怪我!” 众人见韩大胆儿血灌瞳仁,凝眉怒目,看样子真的要开枪,只能纷纷举起手来!副厅长赶紧出言稳住韩大胆儿,张彪李环尤非几人也着急道: “别乱来!把枪放下,我们信你!我们帮你查真凶!” 韩大胆儿摇摇头道: “没别的办法了!别逼我!让我离开!查清了真相我会回来自首!” 正在此时,忽然有人喊道: “开枪!” 韩大胆儿此时感官不像平时敏锐,不知道哪里藏着黑枪口,但他挟持厅长只为脱身,根本不会真的开枪!他见身边走廊的窗户大开,手枪朝天,扣动扳机放了一枪,子弹打在走廊顶上,登时石屑乱飞,众人听见枪响,纷纷躲避。 韩大胆儿单臂用力将厅长推向人群,从窗户飞身跃下!厅长刚一脱困,立刻喝道: “韩大胆儿要逃跑!开枪击毙!” 韩大胆儿从二楼跳下,平时这点高度根本不在话下,但此刻他有病在身,身子落地,竟然脚下一软竟然险些跪倒。 就在此时,不少荷枪实弹的经常奔到窗口,朝着韩大胆儿就要开枪。梅本事冲侦缉科的人赶紧使了个眼色,尤非范统等人,左脚绊右脚,身子前扑,故意撞在要开枪的那些警察身上。 “砰”“砰”“砰”“砰”! 连串枪响,可被撞倒的警察,全都枪口歪斜,子弹一股脑地朝天射去。 韩大胆儿借这工夫,在这些警察站起什么来,拉动枪栓准备二次开枪前,冲向了总厅的院墙! 总厅门口两个带枪的警察举枪射击,但这时吗,门口站岗的警察已经换班,这两个警察都平日和韩大胆儿交情不错,见他向围墙,虽然也都有举枪瞄准,但却故意朝着旁边放枪,让韩大胆儿有机会翻墙逃走。 韩大胆儿此时卯足力气,朝着高墙飞步踏上。放在平日,他一步借力便能越过高墙,可此时只能连着蹬塌几步,伸手摽住墙檐才勉强翻过围墙。 他从墙头摔落,也不管身上疼痛,爬起来便朝着前飞奔,只听身后总厅大院里,乱糟糟一团,人声嘶吼脚步混乱,夹杂着汽车发动的声音,眼看便要追出来了。 韩大胆儿鼓足最后的力气,没命地狂奔,穿街过巷,也不知跑了多久,只觉得双腿发软,眼前一黑,便栽倒在地。 这时,不远处却有一个身影,朝着倒地不起的韩大胆儿,快步走来…… 一百九十七 藏匿 韩大胆儿睁开眼,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冷凄凄的白光之中,四下里都是雾气,层层叠叠异常厚重。他站起身来,虽然仍觉得身体有些虚弱,可四肢却气力十足,而且精神十分健旺,似乎已经百病全消,有种说不出的舒适感。 他想拨开雾气,认清道路,可周围全是一片白茫茫的浓雾,就赛深陷层层蛛网棉絮之中,无法摆脱! 这时一道黑影从身旁快速掠过,接着是几道黑影,在自己身边穿梭而过,那些黑影化成一个个人形,在白雾中漂浮晃动,形如鬼魅飘忽不定。 一个身影,从浓雾中走来,那人影穿过层层雾气,身形逐渐清晰起来,只是仍旧看不清那人的长相,随着那人像自己一步步靠近,一张猴脸面具出现在自己眼前。 韩大胆儿心中一惊,急忙朝着那猴脸面具挥拳出击,拳头打在面具人脸上,面具人瞬间华成一团烟雾,融进周围的雾气中,但紧接,白雾汇聚又再次化成了面具人。 韩大胆儿再次挥拳,却觉得突然有股无形力量,将他的手臂牢牢箍住,动弹不得! 这时地面闪出无数涟漪,他这才察觉,自己竟然一直站在河面之上,那河面犹如一层镜面,虽有波纹涟漪,但却好似玻璃水晶。忽然,脚下水花翻滚,几只手从水中探出,抓住了韩大胆儿的双脚。他顿时感觉双脚犹如灌铅,变得异常沉重。 接着整个人便被这些手,拉着渐渐沉入水中,四面八方不断有冰冷的河水涌向自己眼耳口鼻,只觉一阵窒息感袭来,他看见水底幽深处,有个巨大黑暗的身影,快速朝自己袭来,…… 韩大胆儿猛地睁开双眼,却见一道阳光耀目,正是个旭日东升的清晨,才知刚才只是南柯一梦。他眨了眨眼,让双眼适应眼前的光线,周围的景象逐渐从朦胧中变得清晰起来。 自己此刻正置身一个陌生的房间中,一缕阳光从窗户照来,金色的光芒里,无数细小微尘在光束中轻轻漂浮游曳。房中陈设简单整洁,自己躺在一张床上,盖着被子。身边凳子上放着一条毛巾和一盆冷水,还有些药品。自己手臂上插着输液的针头,输液管连接着输液架上的玻璃药瓶。 韩大胆儿觉得头重脚轻,脑袋沉重昏晕,虽然身上寒意消退,但仍旧四肢无力十分虚弱。他挣扎着想坐起身来,只听“噶拉”一声,感觉双手手腕,好像被两条冰冷的东西紧紧缚住,低头一看,却原来是两条铁链,已经将他双手牢牢绑在床边,就连双脚也用麻绳绑在了床尾。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看身边的药品和手臂上的输液点滴,明显是有人救了自己,可为什有用铁链和麻绳把自己捆住,实在让人费解。如果是总厅抓住自己,那一定会用手铐脚镣将自己缚住,绝不会是铁链麻绳。 锁住韩大胆儿双手的铁链很紧,没法强行挣脱,他忍痛将拇指而关节摁向窗边,左右拇指关节发出两声轻响,拇指便已脱臼,手掌外侧内缩立即少了阻滞,顺利的将双手从铁链绑缚中抽出。 双手绑缚一松,他理解自己接回拇指关节。这一招是他小舅舅八臂猿猴朱天飞教他的“松箍法”。就算是被手铐锁住,也能用这招脱困,更何况只是条铁链。 他刚松开双手,正做起来要去解开双脚麻绳,这时候,屋门忽然打开,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人。门口光线昏暗,那人走近窗前阳光时,韩大胆儿才逐渐看清来人。 这人身材清瘦,带着一副双圆眼睛,留着一头短发,面貌姣好,肤色略黑,眉宇之间带着股英气,却是之前在真仙观救下的男装姑娘,开西医诊所的“颜如月”。 韩大胆儿这才知道,这颜如月把自己救回了她的小诊所。他见颜如月颧骨上眼眶边有块淤青,之前分手的时候她还没这道伤痕,以为她又去搅闹道场,受了伤便问道: “你怎么又受伤了,又去了真仙观?” 颜如月道: “这个伤是拜你所赐!” 韩大胆儿茫然不解,颜如月又道: “昨天发高烧,我给你挂点滴,正要插针头,你却一拳打过来!” 韩大胆儿朦胧地记起,梦中好像看见那猴脸面具人,所以一拳打了过去,可能是那时候挥拳打中了颜如月,心道,原来她是怕我做梦再胡乱踢打,这才把我绑起来! 韩大胆儿道: “原来是你救了我!谢谢你!” 颜如月道: “上次你们救了我,这回算是扯平了!” 她看看床边的铁链,见韩大胆儿已经挣脱了束缚,拉过一张凳子,想要坐下,但凳子却放在离床两三步远。她身子刚一坐定,立即掏出一把那把雷明顿德林格掌心雷手枪,枪口对准韩大胆儿! 韩大胆儿见是颜如月救了自己,原本心中十分感激,可不料她却突然掏出手枪指着自己,一时间大惑不解。 颜如月从怀里掏出一张印着文字的大纸,举着这张大纸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 韩大胆儿揉揉眼睛,这才看清,那张大纸却是一张警察总厅发出的通缉令,通缉令上赫然印着自己的名字和照片。 韩大胆儿顿时明白,原来这才是颜如月绑住自己的原因。她一个年轻女人,孤身一人去外国留学念书,回国后,又在鱼龙混杂的天津卫开设小诊所,性格必定十分强梁,为人也很机敏。 自己虽然在真仙观救过她,但毕竟只是初识,相互之间又不了解,她看了通缉令上的描述,一定会对自己有所警惕,这也是人之常情。她救了自己却没把自己交给警察,只是将自己缚住,想问明情由,足见其对通缉令有所怀疑,于是便将自己的遭遇和盘托出。 颜如月听完之后,但觉密室杀人的环节,却如何也想不通,于是端着手枪细细思索。韩大胆儿见她仍有怀疑,就想起身离开。可一掀开被子下床,却见自己身上光溜溜的一丝不挂,脸一红,急忙又把被子盖在身上。 颜如月收起枪,淡淡地说道: “你昨天摔在化雪的泥水里,浑身都湿透了,衣服洗过还没干,我这没你合适的衣服,要是不怕光身子,就走吧!” 韩大胆儿心道,自己认识的姑娘,要么是外冷内热的想梅若鸿那样,要么就是性格跳脱像是叶灵那样,眼前这位女大夫却更不一般,虽说她是个西医,甭说病人光身子,切开了里面什么样她都应该习以为常,但是能帮一个大小伙子,脱了全身衣服却风轻云淡的,她还是第一个,这连梅若鸿恐怕都做不到。 颜如月道: “你染上了伤寒,昏睡了一天一夜,现在还没痊愈,外面到处都贴着你的通缉令,你还是暂时先躲在我这里,就算要查清真相,也等病好了再说。” 韩大胆儿挟持警察厅长,跳窗逃走。对厅长来说,杀人和偷窃的罪名倒还在其次,厅长最气愤的还是他用枪挟持自己,当时厅长被吓得六神无主,虽然最后毫发无损,但被枪口顶着胆怯的丑态,却在手下面前暴露无遗,这可让他感觉颜面扫地。 他立即让厅里发下通缉令,在全天津卫张贴,通缉令上写明,若遇反抗格杀勿论。之后又在通往租界,和离开天津卫的各处要道设卡盘查,防止韩大胆儿逃走。 韩大胆儿其实为人不错,只要不是故意跟他找茬的,他都是以礼相待,对兄弟出手又大方,所以在警察三所和总厅的人缘向来不错。 可凡事总有个例外,警察里也有韩大胆儿的仇人,通缉令下发到各派出所,三所接到通缉令,高宝生先是不解,之后又着实为韩大胆儿担忧,可却乐坏了李秃子,看见通缉令的瞬间,李秃子一蹦老高,高兴地差点把房顶撞一个窟窿,真感觉是大仇得报,有种吐气扬眉的感觉。 再有就是总厅里,预备队孟威的手下们。孟威对这些手下着实不错,而且这些小子一向仗着孟威的势力,甭说在外面,就算总厅各科室都是横着走,可自打梅本事提升,韩大胆儿来了之后,全像是斗败的公鸡,只能夹起尾巴做人。 现在孟威死了,通缉令一发,他们一个个摩拳擦掌,都憋着只要看见韩大胆儿,就直接开枪把韩大胆儿打死。 除了警察之外,街面上的受过韩大胆儿恩惠的人不少,像是魏小五母子,还有齉鼻儿花四儿等人,都念着韩大胆儿的好处,心里祷祝希望他能平安无事。 可也有些被韩大胆儿整治过的混混无赖,看见通缉令,打从心里高兴,美得直冒鼻涕泡。像是天九宝局的花斑豹,还有谦德庄,李家哥俩手下的程老六,现在也是恨韩大胆儿恨得牙根痒痒,看见通缉令之后,花斑豹和程老六,分别把手下撒出去,各处打探韩大胆儿的行踪下落,他们都知道韩大胆儿的手段,也没打算自己出手把韩大胆儿抓住,但是给警察通风报信,却总是要的。 三阳教这时也是欢欣鼓舞,终于去了一个死对头,还不费自己一兵一卒,可教中有些高层和坛主、门主,却另有一番诡计盘算。 眼下韩大胆儿不能外出,只好拜托颜如玉帮他回家瞧瞧,给家里送个信儿,让父母老家儿安心。谁知,颜如月按照地址去了,却发现韩大胆儿家周围都是警察暗哨,要是有人登门,只要一出来,便会被警察带走盘查。颜如玉不敢前去,无功而返,韩大胆只能请他去一趟租界,找老白和小犹太代为送信。 其实这时候,甭说老白小犹太,但凡和韩大胆儿认识的朋友亲戚,连梅若鸿,和防疫院老苏家门口早都安排了警察暗哨。白崇伟去了广东谈生意不在天津卫,要不然,就算他是厅长的小舅子,也会被厅长派人秘密监视。 虽然小犹太和老白是外国侨民,警察不能盘查,但是但凡和他俩接触过的中国人,却全都会被警察带走问话。 韩大胆儿尚未康复,只能暂时待在颜如月诊所里养病,也不知他这病为什么如此厉害,不但经常昏昏沉沉,而且一睡着就噩梦连连,他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重病,以往便是受了再严重的伤,也不至于如此。 好在经过颜如月半个多月的细心医治,韩大胆儿的伤寒已经逐渐痊愈,不但精神健旺,气力也逐渐恢复如初。 此时已经过了正月十五,十五一过就算出了正月。韩大胆儿内心焦急,一方面担心父母老家儿,自己发生这么大的事,爹妈一定心急如焚,生怕二老急出病来,二来也想尽快查清案情,给自己洗清冤屈。 他早先是街面上的巡警,南市、老城里内外、海河一带,没几个不认识他的。现在他正被全城搜捕,只要他一露面,恐怕立即就会被人发现。 颜如月让他先安心静养,最多一两个月,这阵风声过了,再乔装外出,查访案情。如此又过了七八天。 这天颜如月外出采购一些食物和应用物品,韩大胆儿感觉精神体力已经恢复如初,这段时间憋在小诊所里,只感觉全身充沛的精力无处释放,实在是待不住了,于是便穿上颜如月给他买的几件衣服,戴了顶帽子,帽檐下压遮住脸,十多天他故意不刮脸不剃须,为的就是蓄起胡须。 穿戴整齐,一照镜子,镜子里却是个一脸胡须的虬髯大汉,只是他身型高大,容易辨认,只能压低帽子,弓起身子,装的有点驼背,这才从后窗翻出,悄悄出了诊所。 他原以为自己伪装的天衣无缝,却不料他离开诊所不久,便被一个人从后面暗中跟上…… 一百九十八 戳魂咒 韩大胆儿伪装成个虬髯的汉子,留了张字条,悄悄离开颜如月的小诊所。他担心父母老家儿近况,但心知自家门口一定早就布满了暗哨,这时回去就是自投罗网。 他知道老白家的小酒馆来往进出的人不少,要是混在人群中,进入酒馆,就能和老白取得联系,可现在是大白天,老白家的酒馆是下午才营业,现在去也太过显眼。 韩大胆儿算算日子,今天正好是礼拜天。小犹太全家都信犹太教,有做礼拜的宗教习惯,所以今天一定会去小白楼那边的犹太教堂,教堂进出的人多,说不定能和小犹太联系上,于是就顺着海河边,往河西那边走。 他不敢走大路,只能尽穿胡同走小巷。他穿过金钟河附近平房的胡同,这片胡同白天很清静,这时他才发觉,身后似乎有人在跟踪。身后的脚步声很轻,要不是胡同里清净无人,根本难以发觉。 韩大胆儿加快脚步,一闪身拐进一个胡同岔口,然后立刻藏身拐角,等着跟踪者上前,再出手擒拿。 这时,身侧忽然挂动风声,韩大胆儿猛然回头,却见一个身影,已立在胡同墙头,正是那戴猴脸面具的老者! 韩大胆儿一见是他,立即起气灌双拳,做出迎敌准备。他现下虽然精力充沛,可毕竟大病初愈,这面具人武艺又高出自己甚多,就算拼尽全力也难以匹敌。身上的铁筷子和红白双樱短刀,都在总厅被收走,斥候空拳实在难以和他相斗,只能找机会逃走才行。 面具人似乎猜出韩大胆儿的心思,发出几声嘶哑尖利的干笑,随后说道: “论打你都不是我的对手,轻功就更不在话下!” 韩大胆儿不知这面具人是如何追踪到自己行踪,正在自猜想,却听他又道: “你以为躲在小诊所里就找不到你了?” 说着一扬手,丢出一件东西,那东西“啪”的一声掉落在地,韩大胆儿一看,竟然是颜如月的掌心雷袖珍手枪,手枪被一股巨力扭得弯转了,上面还粘着不少鲜血。 韩大胆儿想到颜如月不但救了自己,这近一个月又细心照料,把自己的病治好,不禁心头一紧。他拾起地上的手枪,枪膛是空的,枪身也扭曲变形,心知颜如月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但依旧出演问道: “你把她怎么了?” 面具人冷冰冰地摇摇头道: “也许死了,也许还死不了!” 韩大胆儿一个箭步,在墙上借力一蹬,身子已然跃上墙头,一怔冷风吹过,墙头上站立的两人,相对而是一言不发,只有衣襟被烈风刮得不住飘摆。 在短暂的宁静过后,韩大胆儿忽然扑上,朝着面具人一拳打来。此时,他想到颜如月已经命丧敌手,怒气上涌,已经顾不了许多,只想拼尽全力将对方打倒! 韩大胆儿丝毫不给面具人喘息之机,鼓足力气使出平生所学,上前抢攻。他拳脚犹如狂风暴雨一般,朝面具人打去,气劲鼓荡之下,已将面具人全身罩住。 面具人却不还击,只是一味后退闪避,打来的拳脚不是俯身避过,就是肘膝格挡,韩大胆儿攻势虽猛,几招都有擦着面具人要害而过,若然打中,登时非死即伤。可面具人却游刃有余,从容避开了所有攻势。 韩大胆儿怒气填胸,出招虽然凶猛凌厉,可章法节奏已逐渐混乱,只是一味强攻猛打。面具人见他越打约不成章法,更是如戏耍顽童一般,将韩大胆儿玩弄于股掌之间。 正在韩大胆儿攻势溅落下风之时,面具人见缝插针,从韩大胆儿拳峰下探掌朝他他肋下摁去,这一掌若要摁实,韩大胆儿不然肋骨折断身受重伤。 却不料韩大胆儿招式陡变,已经使老的拳招,忽然一边,成了擒拿手法,迅捷无比地将面具人手腕叼住。 原来韩大胆儿虽然愤怒,却没有失去理智,他功夫不及面具人,若平真实本领,根本难以取胜,所以才借着愤怒猛攻乱打,为的就是让对手以为自己方寸大乱,而后轻敌冒进,自己才有转败为胜之机。 这一下擒拿手叼住面具人手腕,实在是大出意料之外,韩大胆儿不待对方变招,立即向内拉扯面具人,然后上步栖身一个顶肘,朝着面具人咽喉撞去。 他这一招十分冒险,将面具人拉向自己,再埋身出招接着对方朝自己冲来的力道,加上自己出招前冲之势,用顶肘击打对方咽喉,不论对手武艺如何高强,中了这招也必定立时毙命! 可面具人见韩大胆儿招式突变,原本有些惊诧,不过就在韩大胆儿顶肘打来的一刻,面具人却不闪不避,表现得气定神闲。在这电光火石只见,让韩大胆儿忽然惊疑不定。 果不其然,就在韩大胆儿手肘将将要打到对方的时候,忽然胸口发闷,脑中一阵刺痛,身子登时一软,从墙头歪歪斜斜地摔落在地。 韩大胆儿只觉顷刻之间浑身无力,精神委顿不堪,儿脑袋里犹如被万只钢针穿刺,翻江倒海头疼欲裂! 面具人道: “你早就中了我三阳教的戳魂咒,现在只是个开始!” 韩大胆儿听面具人说戳魂咒,本想出言对峙,但这时头疼已经让他几欲昏厥,根本说不出话来。他知道这世上绝不会有什么咒语诅咒之类的玩意儿,自己一定是中了毒。可究竟是什么时候中的毒却怎么也猜不出,难道是刚才交手的时候?他越想越是头疼的厉害,后来思绪混乱,脑中已是一片空白。 韩大胆儿是个铁骨铮铮的硬汉子,就算皮开肉绽,眼睛都不眨一下,可这裂脑蚀髓的疼痛,却让他难以承受。他一手摁头,弓身在地,牙齿咬的咯咯作响,手爪地面,若不是身上是不出力气,都要将面的砖头扣碎。 面具人不禁赞叹道: “你果然不简单,这种痛苦若是放在旁人,早就满地打滚泪流满面,呼天抢地的求饶了,你却还能强自支撑!” 韩大胆儿挣扎着朝面具人看群,眼神中几欲喷出火来。 只见面具人双手一合,左手凌空虚画几道如同画符,右手捏个剑诀,仿佛将凌空画出的符,朝着韩大胆儿向前一点。 刹那间,韩大胆儿觉得脑中一阵轻松,适才脑中好像被烧红的钢条乱捅,脑子已经成了一片浆糊,这片刻功夫,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胸腹间那股窒息感也瞬间消失。 他长舒一口大气,坐倒在地,感觉周身气力正在也在逐渐恢复。这时候心中却在思量,自己是什么时候被下了毒,要如怎么才能解毒,怎么才能脱身。 他猛然想起,那天在羁押室,自己吃完午饭之后,就开始出现高烧症状,后来噩梦连连,浑身无力,还出现了幻觉,很可能那时候就已经中毒了,如此说来,杀死孟威家伙自己的人,就是下毒的人,那人一定三阳教安排潜伏在总厅的内奸,这一切果然又和三阳教有关! 韩大胆儿缓缓站起身来,心中也在纳闷,自己明明是中了毒,怎么可能凭他随手甩个鬼画符就能治好。他伸伸手晃晃头,这会儿却身体完全无恙,压根没有中毒的迹象,刚才的疼痛无力感,也荡然无存! 面具人忽然道: “能给你解咒的只有我!” 韩大胆儿喝道: “放屁!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神咒语这些玩意儿!” 面具人道: “那你看看你的双手,那些虫子……” 他声音忽然变得十分诡异,犹如浩渺烟波林间迷雾,飘忽不定异常空灵。 韩大胆儿下意识伸出双手,感觉手指有些麻痒刺痛,好像指甲里有东西在趴动。他弯曲手指,往指甲上看去,只见又几只细小的双翅黑虫,正在指甲与皮肉间爬动。 韩大胆儿吃了一惊伸手乱甩,可那几只双翅黑虫,却兀自在指甲里继续爬动。他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可这时候,指甲下忽然一阵刺痛,那几只双翅黑虫挣扎着从指甲下爬出,飞出指尖转眼便向四周飞散了! 面具人又道: “不止如此,这戳魂咒是从苗疆蛊虫演化而来,蛊虫在你体内不断繁殖,会蚕食你的内脏大脑,等他把大脑搅成一滩浆糊,那时候就是神仙也难救了!” 韩大胆儿从没怕过什么,但这时却心头一震,只听面具人又道: “你看!你体内的蛊虫长在壮大,现在要飞出来了!” 韩大胆儿顿时觉得腹痛如绞,感觉就和刚才头疼一般无二,好像有几十把烧红的钢钩,不停地勾扯内脏,使得五内俱焚。 这时一股麻痒刺痛,从腹部窜入胸腔,随着咽喉直逼口腔!感觉有无数细小蠕动的东西,已经爬满了口鼻,他张开嘴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只见无数细小的双翅黑虫,从韩大胆儿口中喷出,黑虫好似一条怪蟒,拧成一股虫阵,向天空冲去。这些黑虫一飞到半空,立即四散而去。小虫飞尽,吃惊之余,韩大胆儿又是一阵呕吐。 这时,有一只小黑虫落在韩大胆儿脸上,他伸手一拍,将小黑虫排成一小块紫色的汁液,他忙甩了甩手,在衣服上抹掉了那团虫汁,这才再次镇定下来。 他收涉心神,心知刚才看到的事,绝不可能是真的,说不定是自己中了致幻剂之类的药物,这才产生了幻觉。但回思刚才的感觉十分真实,似乎又不是幻觉。 在水鬼案中,他曾中过麻脸老道马天元的致幻剂,产生过幻象,看见一个水鬼样子的男孩儿,但那只是种几近真实的影响,身上并无太大感觉。可适才自己却能清楚的感觉到,昆虫从体内振翅飞出的,划过咽喉口腔的麻痒刺痛。 他从不相信怪力乱神,什么蛊毒咒术,更是无稽之谈,他刚有此念头,牙缝一痒,又一直双翅黑虫从口中飞出,转眼便飞走了。 韩大胆儿这人却是个宁种,明明刚才亲眼看见了,也感受到了从体内飞出的大片黑虫,但他就是死活不信这些玩意儿,他现在气力回复,看着面具人,暗运一口丹田气,蓄势待发,准备发起第二轮进攻。 韩大胆儿爆喝一声,刚要挥拳扑上,这时,面具人又伸手凌空虚画几下,韩大胆儿身子跟着一震,头脑晕眩,又是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那虫咬啃食的感觉,好似无数黑虫正在蚕食他的大脑。 韩大胆儿支撑不住,摔倒在地,弓着身子浑身抽搐! 老道再次画符虚指,韩大胆儿的疼痛又再次消失。如此来来回回几次,韩大胆儿已经被折磨的精疲力尽倒在地上。 面具人见时机成熟,俯身对着倒在地上的韩大胆儿说道: “现在你是杀人犯,被全程通缉,而且你又中了戳魂咒,你已经走投无路了!” 韩大胆儿面色苍白,一言不发,只是看着面具人。 面具人接着道: “我可以帮你洗清杀人的冤屈,也能帮你结了戳魂咒!只要你加入我们,别再跟三阳教作对,你想要的什么我们都能帮你得到!” 韩大胆儿一口唾沫朝着面具人啐去,面具人闪身避过,发出几声金属摩擦般的笑声,又道: “教中其他人早就想杀了你全家,但是我觉得你是个人才,所以一才在教主面前一直力保,你若不从,不光是你,我们随时可以要,你爹妈的命!或者把他们变成教中的傀儡,像行尸走肉和牲畜一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韩大胆儿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提到父母老家儿,却不尤心头一震! 这时,面具人伸出手,作势要搀扶,口中道: “别犹豫了!现在能救你和你爹妈的,只有我了!” 韩大胆儿心中万分踌躇,看着眼前的面具人,只觉一种前所未有的彷徨无力,压得自己透不过气来! 一百九十九 拒降 韩大胆儿不怕死,但听了面具人的话,却不由得为父母老家儿担心。他只是个小警察,是个平凡的普通人,又不是真的向老百姓传说的,是巡天都御史转世临凡,要查清人间罪孽。 背着这杆正义的大旗,在这混乱的世道,实在是举步维艰。放眼看去,这天下尽是些抓不紧的盗匪,打不绝的恶徒。警察贪污,官员受贿,处处都是官商勾结,警匪一家。 这年头人命贱得还不如狗,自己浑身是铁能打几根钉子,豁出性命不要,又能救得了多少人命。那些神棍妖道,装神弄鬼,迷信误人,其实又和自己何干。 这世道,不过是各人过好各人的日子,家家自扫门前雪罢了。自己凭什么就该冒着生命危险,去擒凶捕盗破案拿贼,到头来自己不过是落得一身伤病,几句嘉许,可到头来被人陷害的时候,厅里的那些高官,又有哪个能为自己说话? 自己家中虽不可说是家财万贯,却也算大富之家,家底颇为丰厚。平平安安过好自己的日子难道不好么? 这人世间的路,多是荆棘满布,崎岖不平,自己脚下原本就有条康庄大道,可为什么偏要放着这条平坦的路不走,却要选一条最难走的路呢? 三阳教导人迷信,三阳教杀生害命,三阳教十恶不赦,可他没犯到自己,和自己又有什么相干呢?为什么要死咬着三阳教不放? 这世道,当警察就是跳进一口大染缸,任你皓白如雪,照样会沾上一身墨迹,向李秃子那样,身为警察,却欺压良善,贪财受贿包娼庇赌的;或是像梅本事那样,只靠逢迎拍马,利用下属的;或是像厅长那样,官僚作风,吃喝贪腐的,在警察中比比皆是。 若能洁身自好,就已经算是对得起百姓,对得起自己良心,对得起警察二字了。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每天混混日子也就算了,何必四处树敌,凭空给自己惹来无穷的麻烦呢? 或者只像小犹太和老白那样,他俩虽然和自己种族国籍不同,但却同样生活在这混乱的世道中,和他们一样,开开心心乐乐呵呵地过好每一天,难道不好么? 就算自己不怕三阳教,可父母老家儿呢,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难道非得看着老两口为了自己丧命么? 自己年纪轻轻,难道就该死在这里?要是自己死了,除了父母老家儿,有多少人会为自己难过?梅若鸿是个好姑娘,对自己又情意深重,知道自己死了,她一定会伤心不已! 顷刻间,韩大胆儿心里转过十七八道弯,他深知自己性格执拗,现在这穷途末路的时候,面具人又开出了,几乎让人无法拒绝的条件。所以他也在给自己摆事实讲道理,讲明利害,想用理智说服自己。 可韩大胆儿毕竟是韩大胆儿,说句不好听的,他可是个宁死爹不戴孝帽子,死舅舅哭爸爸的宁丧种。更何况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宁让人打死绝不能让人吓死,天津卫爷们儿,从不知道认怂,要是怂了一次就得怂一辈子!要是听了面具人的话,以后自己就是人家手上的面团儿,还不想怎么捏鼓,就怎么捏股,要让他一辈子跪着活,那他宁可现在就咽气。 面具人已经把两条路摆在他面前,要么就和三阳教合作,不但能解了身上中的戳魂咒,还能洗清杀人的冤屈,重新成为名震津门的神探,到时候有三阳教相助,黑白两道联手,就能要风得风要雨的雨。 要么韩大胆儿不是会被戳魂咒折磨死,就是悲伤不白之冤,被总厅的警察乱枪打死,而且还会牵连他父母老家儿,也跟着一起遭殃。 面具人等着韩大胆儿答复,他料定自己开出的条件没人能拒绝。 这时,韩大胆儿面色苍白如纸,头疼的上牙把嘴唇都咬出了血,可他竟然撑着虚弱不堪的身子,缓缓站了起来。他勉励挺直腰身,拔起胸脯,一字一顿地道: “我骨头硬,膝盖不会打弯儿,想让我一辈子跪着,呸!你简直痴心妄想!” 说着,一口唾沫便朝面具人啐去。 若放在平时,他这一口唾沫,不敢说能跟利箭赛的,却也能笔直射上墙头,可这时,他气力涣散,连站着都很勉强,一口唾沫啐在自己身前两部。 韩大胆儿站在胡同里,面具人却立在墙头,居高临下,两人目光对峙。韩大胆儿虽然精神萎顿,身子衰弱不堪,可在面具人眼中,他身上的气势却依旧如山般高大。 面具人道: “不错不错!果然是条汉子,你要是真的一口答应了,我还真会有点瞧不起你!要不是立场不同,我还真想和你交个朋友!” 韩大胆儿道: “凭你也配?三阳教不过一群猪狗不如的畜生,畜生和人怎么交朋友?!” 面具人发出两声刺耳笑声,喝道: “你就不为你爹妈想想?不为你那心上人梅若鸿想想?” 韩大胆儿道: “我爹妈自有人保护,梅若鸿…心思机敏,远胜于我,凭你们,奈何不了她!想威胁我?休想!你韩爷我不吃这套!” “说得好!” 忽然有个女人的声音在胡同中响起,韩大胆人只觉得这声音十分熟悉,直觉鼻中闻到一股浓重的狐骚味儿,心知是帮手来了。 面具人猛的眼前一花,一只巨大的碧目火狐突然从天而降,朝着自己扑来。面具人双足在墙头一点,身子腾空而起,一个筋斗已经在房顶上站定。 只见那碧目火狐一击不中,身子一晃,见风就长,顿时变成得如一座小山般巨大,面具人心知,这定是幻觉,赶紧收摄心神。 这时火狐突然朝着面具人一声怪吼,一阵强烈的风压带着烟尘,朝面具人席卷而至。面具人知道这是幻觉,并不闪避,可就在烟尘风压卷至面门的时候,突然惊觉,风中竟然夹着几道金风袭面而来! 面具人不但感官敏锐,出手更是如风似电,金风袭来,他双手闪电在面门挥舞,已经夹手将打来的暗器接下,那竟然是一把小指头大小的铁蒺藜。 面具人怕铁蒺藜尖刺上有毒,只是在铁蒺藜上连着轻弹几指,那打来的铁蒺藜变,就全都改变了飞行轨迹,在身侧四散而去。 这时一个快如鬼魅的身影,拉起韩大胆儿,向胡同外奔去,正是小狐仙叶灵,身边还跟着一只目色碧绿的小红狐狸。 面具人不认识叶灵,但看身形知道是个少女,不过这少女身法迅捷,自己生平也只见过一两个人,有这样迅捷的身法,而且这少女似乎和当年三阳教中,自己一个朋友,“三眼神狐叶知秋”十分相似,却不知这少女和叶知秋有什么关系。就这样微微一愣,叶灵已经带着韩大胆儿奔出很远。 说也奇怪,韩大胆儿原本浑身无力,可闻见那股狐臊味儿之后,却顿时有了些力气,不然光凭叶灵娇小的身躯,轻功再高,也没法带着韩大胆儿飞奔。 可面具人也不是吃素的,他身法虽然不及叶灵,但叶灵带着韩大胆儿速度也慢了许多,面具人鼓足真力,突然爆发,接着一股冲力,已经到了叶灵身后。 他挺掌朝叶灵肩头拍去!早年叶知秋曾在三阳教中任四大护法之一,和面具人交好,面具人虽然不知道叶灵和叶知秋是什么关系,只猜测是叶知秋的后人,所以手下留着忖量,并未下杀手,只朝着叶灵肩头拍去。 韩大胆儿见面具人袭来,正要伸手还击,叶灵却突然回头朝着面具人微微一笑!面具人被这突如其来一笑搞得一头雾水,这时韩大胆儿一拳朝着面具人打来。 韩大胆儿只是拳峰微微遮挡面具人,面具人便觉得,掌心中一疼,接着手掌便微微发麻,这股酥麻迅速从手掌传到手腕,顺着胳膊向身上传来。 原来,面具人手掌就要拍到叶灵的时候,叶灵忽然回身一笑,这时韩大胆儿忽然回击,拳头遮住面具人视线的瞬间,叶灵从口中喷出一枚钢针,射中了面具人掌心。 那是叶灵藏在口中的一个极小管状暗器桶,内有机簧,可以发射一枚牛毛钢针。早前,韩大胆儿和叶灵交手时,叶灵诈死,他就曾用这钢针射向韩大胆儿脸颊,只不过韩大胆儿反射神经异常惊人,这才在电光火石之间将钢针接住。 面具人原本也能躲过钢针,可偏巧视线被韩大胆儿拳头所阻,虽然只是一瞬间,却终究被钢针射中掌心。钢针上喂有极厉害的麻药,所以迅速从手掌传到手臂。 面具人不知道只是麻药,还以为钢针上有剧毒。这时,面具人已经感觉大臂也开始发麻。其实以他的功力,这麻药即便奏效,也顶多整条手臂发麻,现在这时候,他即便单手,也能要了韩大胆儿和叶灵的性命。 面具人以为中毒,只好纵身跃上房檐,翻过屋脊快步逃走。不多时便已没了踪影。 叶灵也知道赢得十分侥幸,长嘘一口大气,这才扶着韩大胆儿快步而行。 韩大胆儿只觉头痛稍减神魂迷惘,迷迷糊糊地和叶灵往前奔逃,他也不知道身往何处,只是一边跑一边断断续续地道: “找…陆松涛……求他,保护我爹妈…让梅若鸿别出租借地,找人保护…… 韩大胆儿声音越来越小,叶灵觉得韩大胆儿呼吸越来越微弱,心中十分担忧,口中不住呼唤,让他不要睡,可韩大胆儿脚下步伐愈慢,后来身子脱力已无知觉。 叶灵忙伸手去探他鼻息,登时心头一阵冰凉,只觉韩大胆儿此时气息全无,已然气绝身亡! 二百 无常 有的人认为人生很漫长,有的人却认为人生很短暂,可很许多人都没注意到,其实生命的长短,并不是人可以决定的。 管你今日如何勾画未来,却不知,入夜便会突遭横祸,回归离恨。所以有句老话说,今夕脱了鞋和袜,怎知明朝穿不穿,就是这个意思。人的生死,往往只在一线之间,正因如此,有人常说人生无常! 久而久之,天津卫就管人死亡故叫做“无常”! 韩大胆儿无常了! 在一个小胡同里,静静地死了。 叶灵抱着韩大胆儿尸身,放声悲泣。她和韩大胆儿一个是贼,一个却是官,原本相互对立水火难容。可自从那夜,两人交手之后,叶灵便倾心于彼,一颗心常自惦念,只在韩大胆儿身上,他也认定了韩大胆儿就是自己的意中人。 叶灵本来机敏灵巧,可一时之间,却茫然失措,哭泣良久之后,才雇了量大车,把韩大胆儿的尸身送回了家。 大车拉着韩大胆儿的尸身,来到东兴街,韩大胆儿家门口,一群警察以迅雷不及之势围了上来,可当众人看见韩大胆儿逐渐冰冷的尸身,都待在当场,踌躇失措。 韩大胆儿父母见了儿子的遗体,登时哭得昏死过去,家里下人伙计又赶紧找来大夫救治,幸好二老只是伤心,一时闭住了气。救得缓醒过来,又再哭晕,反复几次直到二老精疲力尽,才被家人扶进内室。 韩大胆儿被全程通缉开始,梅若鸿除了每天到韩家,看望照料他爹妈,表面却还赛往日那般波澜不惊,那般清冷,可暗地里,她却心急如焚,四处托关系,到处打听韩大胆儿的情况,最后连最不想托的关系,赵景生也烦到了。只可惜赵景生去了南阳,处理家族生意。 现在梅若鸿乍闻韩大胆儿死讯,一时五雷轰顶,却流不出半滴眼泪,哀伤憋在心头无处释放,登时心头一酸,吐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待得家人找大夫救治,一缓醒过来,却只是呆呆地悲泣流泪,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三魂不见了七魄,人只剩下个躯壳。她此刻,心中却已打定主意,不论生死,此生自己便是韩大胆儿的发妻,终生不会嫁人! 小犹太和老白更不必说,两个外国大小伙子,哭得像个孩子,也不管什么国籍信仰之类,只是怕韩大胆儿老家儿想不开,每天登门陪着二老。 消息传出津门百姓无不哗然,近来这接连突发的变故,一时间让人们应接不暇。先是津门神探韩大胆儿成了盗窃杀人的通缉犯,接着便是全程搜捕,没多久却又得闻韩大胆儿的死讯。 老百姓都知道韩大胆儿武艺高强身体矍铄,却想不到这么一个捕盗拿贼的神探,却毫无征兆地忽然暴毙,民间就有人议论,说是韩大胆儿得罪了权贵,被人下毒害死,有的却说是韩大胆儿不敬鬼神,糟了报应,总之传得神乎其神,说什么的都有。 消息通报到警察总厅,侦缉科上至梅本事,下至范统等人,无一不是哀叹悲泣,却也都对韩大胆儿致死心存疑惑。厅长却十分费解,韩大胆儿一个龙精虎猛的青年,怎么会突然暴毙,心中疑虑他莫不是诈死瞒名? 这时罗小良借机向厅长进言。他原本是孟威手下的亲信,跟厅长还差着好几级,也说不上话,可他为人灵巧,虽然跟着孟威时间不长,但为人机灵嘴甜,又有点鬼心眼子,所以很得孟威重用。 孟威一死,预备队队长职位空缺。按照资历,原本应该把预备队最老资格的冯勤或是吴寿中一人,提升补缺。或者干脆从下设各分局派出所,提升一个能臣干将,来做预备队队长职位。 罗小良这小子一向机灵,最能摸透上司的脾气,他备下不少财物,他却不送厅长,只给专管人事的股长,和几个说上话的领导奉上,也不说送礼,只说是还钱。 经过他一番悉心运作,最后破格提把他当了预备队的代理队长。冯勤吴寿两人都很贪财,也得了罗小良不少好处,官职越大管的事儿也就越多,虽然有不少好处,但预备队长也是操心费神的差事,不但平时要帮手下扛雷,而且一旦有个闪失,轻则挨上司一顿骂,重则罚俸降职背黑锅,所以这两小子对于预备队长着位子,倒也不怎么在乎。 罗小良听说韩大胆儿暴毙,就给厅长支招,借口查明死因,把韩大胆儿的尸首拉去解刨验尸。他知道防疫院专管验尸的老苏和韩大胆儿交好,为了防止有什么猫腻,验尸的时候再派两个警察跟着,开膛破肚,刀切斧劈,即便是诈死,也得变成真亡。 韩大胆儿爹娘自然不能答应,儿子尸首运回来时,老两口就哭得差点背过气去。自己儿子为擒凶捕盗,劳心劳力,最后却被污为杀人凶犯。现在人都死了,更不能让这帮不分好坏的“黑皮狗”再把遗体拉去开膛破肚。 韩家院子里剑拔弩张,梅若鸿、小犹太和老白,全都上前理论,韩大胆儿的亲娘舅连同一众好友,差点和警察们就是一场恶战。幸好尤非范统几人在中间调停劝慰,况且警察总厅的公事一到,这就是王法,任老两口趴在尸身上,如何呼天抢地,最后韩大胆儿的尸身还是被警察拉到了防疫院。 厅长怕侦缉科的人包庇,所以只让张彪、李环、王振、刘方,把尸首运到防疫院,看着老苏解剖的,却是预备队的冯勤和吴寿。 老苏一生悲苦,是个见惯生死的人,可见了韩大胆儿的尸身,也不禁动容,手中握着解剖刀,犹豫不决,下了很大决心,这才缓缓在韩大胆儿尸身上下刀。 此时虽是初春依旧严寒未退,可韩大胆儿尸身已经开始肿胀,随着老苏划开尸身胸腔肚腹,取出脏器,冯勤吴寿这哥儿俩,也忍不住开始呕吐。 这俩小子平时只会吃拿卡要,一肚子坏水,转想着整人,眼睁睁看着解刨尸首,这还是头一遭,常人以第一次看到如此惨烈景象,在闻见血腥混合着脏器的味道,如何承受得住。 解刨结果,韩大胆儿却并无中毒迹象,也没有明显的致死原因,只能推测其为猝死。老苏留下部分脏器样本,让冯勤吴寿带走化验。这俩人得过且过,幸好外等候的小犹太,把样本和遗体都送回了韩家。梅若鸿拿了样本回去化验,可结果却并无异常。 韩大胆儿这人生前不信鬼神,又是家里的晚辈,所以并没有照天津卫惯例大办白事。 出殡这天,许多天津百姓都来给韩大胆儿送行! 送殡队伍里,除了韩大胆儿父母亲朋之外,还有面色冰冷失神的梅若鸿、小犹太和老白,还有警察三所的高宝生连通以前三所的弟兄,也有侦缉科的梅本事,尤非、范统、张彪、李环、王振、刘方等人。 除此之外,浪里蛟魏小五和他娘、齉鼻儿带着弟弟妹妹,还有一些受过韩大胆儿恩惠的人自发来给韩大胆儿送殡。 送殡队伍浩浩荡荡,走到半路一阵阴风卷起,顿时沙尘漫天,不一会儿便起了大片乌云,只早春十分,却忽然下了一场冰雨。 送殡队伍中,人人都说这是韩大胆儿含冤莫白,阴魂显圣,喊冤叫屈,一时间英魂飒飒,鬼气森森,送殡人众都停滞不前。 这时,送殡队伍中魏小五眼含热泪喊道: “韩大哥是好人,是个英雄!就算成了阴魂,也不会害人,只会保佑好人!惩治坏人!” 此言一出,瞬间得道众人相应,送殡队伍迈开大步而行,人人口中喊道: “韩公英魂,千古长存!” 一时间送殡队伍从唉声悲泣,变得气壮山河,浩浩荡荡,威传十里,冒着冰雨,一直将韩大胆儿灵柩送至坟地。 主持白事的大了说,韩大胆儿并未婚配,死后也不能像一般过世的人埋在坟地,而是要找一个道边埋葬,不起坟头不立碑,这样才能超度亡灵,尽快投胎。 可老家儿疼孩子,虽说不能立碑,可还是不忍心将韩大胆儿像个孤魂野鬼赛的埋在道边,于是选了块风水好的坟地,没立碑只微微起了个坟头儿。 韩大胆儿虽说有盗窃和杀人的嫌疑,但正所谓人死案消不予追究。这件事也就算了就此了解。 之前当证人指证韩大胆儿的老田,没收了烟土被罚了些钱,就被放了出来。张彪李环几人气不过,暗中在胡同里堵截这老小子,上去就是一顿胖揍,算是给韩大胆儿解解气,可也不能真把他打死,揍个半死也就作罢了。 人死七天之后,称为头七,相传死去人亡魂,头七这天要回家探望亲人。 且说头七这天晚上,韩大胆儿微微隆起的小坟包前,有个人骑着自行车,自行车后衣架上,捆着一大包纸元宝和烧纸,腋下还加着两个仆役纸人。 这人鬼鬼祟祟将车停在一棵大树下,抱了烧纸和纸人,来到韩大胆儿坟前,划着洋火儿,点燃纸钱和纸人,然后俯身在地,不住叩拜祷祝,口中尽是些求得韩大胆儿冤魂原谅之语。 原来这人也有份陷害韩大胆儿,让他蒙受不白之冤,几连几天噩梦连连,每天一闭眼,就看见韩大胆儿扑上来索命!这才买了不少祭品烧纸,来分钱祷祝求告。 这时一阵阴风刮过,焚化的纸钱纸人灰烬,忽然被旋风卷起,霎时间凄风冷月,漫天飞灰,煞是可怖。 那人吓得坐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忽然见不远处,半空中浮着一个鬼影,这鬼影高大异常,身穿寿衣,衣摆下空空荡荡。向着这人飘然而来。这人裤裆里发潮,吓得一泡尿全洒在裤子里! 借着月光看去,那鬼影却似已经死去的韩大胆儿! 二百零一 归来 津门杂记有载,二月初二日,以百虫皆蛰,谓之龙抬头,以谷糠引钱龙至家,日食饼,煎糕粉。并祀土地神。 二月二龙抬头,这是天津卫的传统民间节日。旧时家家户户要举行“引龙”的仪式,用灶灰或是谷糠,从家里一直撒到河边,再撒回来,表示把“懒龙”带出去,再把“钱龙”引回来,盼望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财源滚滚。 除此之外还要煎绿豆焖子,这焖子是用绿豆淀粉制成,有点像是厚粉皮,但口感更软,放在锅里用油煎得表面焦黄酥脆,在蘸上调好的芝麻酱,就着烙饼、炒鸡蛋和炸好的虾米托吃。 老时年间,说正月里剃头不吉利,所以除了正月剃头一般都选这天,这些传统几乎延续到了先进。 今年二月二这天,晴空万里,初春时分随风送暖。可韩大胆儿家里,却依旧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韩大胆儿头七刚过,老两口儿不愿戴在伤心地,雇了辆大车,去了去了外地。 韩大胆儿他爹是个买卖人,生意做得不错,几件铺子里都有忠心的掌柜和伙计打理,也不怎么操心。家里在外地还有两套房产,所以就离开天津卫去了外地散心,总强过终日在老房宅里,困坐愁城以泪洗面。 相比于韩家的萧瑟颓败,天津卫西头的真仙观,却是另一番景象。真仙观的老道一真子,也借着二月二这天大作道场。真仙观内外聚集了数百民众,有的是来求医看病,有的是来求神问卜,而更多是皈依了的信众。 真仙观前殿诵经布施,广撒银钱接济百姓,后殿却更是忙碌,十多个小道士,把一口口大木箱装订贴封,木箱上打着广济黎民的字样,装车运。 上海淞沪抗战之后,闹起了瘟疫,各国列强却拒不救援,百姓病痛困苦无所依靠,全国上下一心四处募集药品物资,援助上海。 天津卫本来也疟疾伤寒流行,幸亏真仙观赠医师药,并且施展“仙术”治愈了许多病患。真仙观因此声名远播,此时观主一真子也向津门善丈人翁广募药品物资,装箱后走水路海运,南下援助上海。 道场清晨开始,一真子一直“施法”救治患病百姓,道场直到傍晚前后才结束。援助上海的物资药品,也尽数装箱运走。 此时暮色将尽,华灯初上,真仙观大殿前的空地上,仍有二百余信众,席地而坐,随众道士诵经。这些信众都是附近百姓,自从真仙观建成之后,附近居民口耳相传,都言真仙观灵验无比,于是皈依信众日益增多。 这二百信众除了原也不过是普通百姓,每天辛勤劳作,只为给一家挣上一口吃喝。自从皈依真仙观之后,真仙观时常布施衣食,信众人数也从十数人,发展到二百余人。 此后这新信众除了每日劳作,大部分时间基本都在真仙观,随着道士修行真言念诵经咒,然后向外广传真仙观之名,招揽更多虔诚信众。 现在虽是初春已,但天气依然寒冷,信众却十分虔诚,坐在院中不不畏寒冷,念诵经咒。但不知是一天道场疲累过度,还是信众身有病患精神萎靡,亦或是畏惧寒冷,只觉众个个都显得精疲力竭委顿不堪,有些甚至坐在蒲团上,身子摇晃几欲昏厥。 其实自从信众皈依之后,若不每日在真仙观观看到场,随着一真子打坐诵经,必然会神困体乏,精神欠佳,但每次一真子在真仙观做法讲道,信众做完功课之后,便会生龙活虎,精神亢奋,感觉精力充沛,气力源源不绝。 现下,院中信众纷纷求一真子,施法讲道,以助修行,声音显得急迫异常,但眼神却空洞迷离,可任凭心中求告呼喊,主殿大门紧闭,一真子却并不理会,只有一些小道士,依旧带着心中念诵经咒。 仙观主殿中除了一真子外和身边侍立的青袍人外,另有一个身穿罩袍,同样带着面具的清瘦身影,也立在殿中。罩袍人旁边有个身材矮小的怪人,这人灰色裤挂,裤挂内浑身绑着绷带,就连一张脸也全被绷带缚住,只露出一张嘴和一双眼睛,这怪人缄口不言,垂手侍立站得远远的。 几人也不管殿外信众呼声,只是自顾畅谈,气氛甚至有些欢愉,却任凭殿外求告之声越来越是痛苦,最后已经几近哀嚎。 殿中身穿罩袍的人道: “这次大家配合无间,能顺利解决那个警察,算是帮咱们三阳教除掉了最大的障碍!” 猴脸面具人和那青袍人一言不发,老道一真子,露出一脸谄媚的笑容道: “想不玉衡子尊者今日能驾临真仙观,全靠玉您,计划周详,这才能构陷韩大胆儿,这次除掉这眼中钉,您才是真正的头功!” 那罩袍人就是三阳教七门门主中,身份最神秘的廉贞门门主“玉衡子”! 猴脸面具人这时道: “韩大胆儿之死,我觉得甚为蹊跷,怎们只是下药,虽然两药化合,能控制他,但并不足以致命!会不会……” 一真子道: “警察总厅已之前就传出消息,连韩大胆儿的尸首都解刨了,肠子内脏都翻出来了,就算是诈死也得变成真尸首,您大可不必杞人忧天!” 他接着又道: “我早听教中人说,您向教主进言,有意招揽韩大胆儿,可他是块茅房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死了也是自作自受,不必可惜!” 一真子白须白发,外表年迈苍苍,和面具人说话竟然会用敬语,足见其在三阳教中的辈分颇高,但显然这面具人却不是教主黄袍老祖。 一真子又道: “我刚刚入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幸能见教主一面?” 玉衡子道: “姓韩的警察是三阳教大患,这次除掉他,教主十分满意,所以会亲自驾临真仙观!” 一真子立即谄媚道: “听说教中七门十二坛的坛主,都没几个见过教主真容的,这次要是教主驾临,那可真是在下的无上荣光!” 一真子搓着手,满脸堆欢走近玉衡子,恭敬地问道: “只是不知,教主何时驾临?” 说话时语调神态尽是逢迎之势,全无之前那派仙风道骨之气。 面具人听闻三阳教的黄袍老祖驾临,似乎有些激动,但自始至终,那青袍人和绷带人却一直呆立在侧,一言不发动也不动。 这时殿外信众哎声一片,透过大殿窗棂向外看去,只见灯火映照下,只见满院儿信众已经东倒西歪,有的不住翻滚,有的却鼻涕眼泪直流,个个好似有烟瘾的瘾君子,样子狼狈不堪。 玉衡子微微仰头,用下巴朝一真子一指,示意让他先解决殿外之事。接着道: “教主已经到了,待你安抚完殿外信众,我自会给你引荐!” 一真子大喜,赶紧正正衣冠,让两旁小道士拉开殿门,自己则又复一派仙风道骨之相,口喧道号,要祈福做法。 此时青袍人依旧站在原地不动,玉衡子和面具人却隐在大殿以内,并不露面。 只见一真子坐在万灵真宰塑像前的蒲团上,口喧道号,拂尘一挥,身子立即腾空而起。紧接着大殿前铜鼎香炉,忽然涌出两股紫色霞气,朝着四周众人飘散。 众人见殿中紫光云霞飘来,纷纷匍爬向前,贪婪地追着霞气猛吸,人人口角流涎,眼神空洞,脸上神情却扭曲兴奋。 就在一真子身子腾空缓缓向上飞腾之时,忽然两股劲风朝殿中袭来,风中带着金铁破空之声! 只听“崩”“崩”两声闷响,那原本飞腾而起的一真子,忽然身子载歪,竟然从半空落下,一时大惊失色,手忙脚乱。他手脚乱真抓狼狈至极,但在蒲团上盘膝而坐,双腿动作不便,身子以朝着地面狠狠摔落! 变数陡生,面具人和玉衡子都隐在殿中角落,来不及援手,只能眼看着一真子大头朝下往地面摔落! 这时,青影一晃,那站的最近的青袍人,却已经移身上前,刹那间,探臂膀将一真子接住。 殿中同时发出“噔”“噔”两声轻响,只见两间物事,牢牢地钉在在万灵真宰神像后面的墙壁上,却是两只“铁筷子”! 一真子和玉衡子没见过这暗器,倒不如和吃惊,可乍见铁筷子,面具人却是惊诧不已! 忽然又一只铁筷子,破风而来,朝着殿前铜鼎飞去,“噗”地一声,却钉在殿内香炉铜鼎之上,原来铜鼎刻绘的太极图上,阴阳鱼中少阴少阳那两点是两个机括,铁筷子不偏不倚,正好插在少阴那一点上。 筷子一插,那少阴点的机括立即内凹,香炉中紫色霞气立即止住。一旁的小道士,连忙上前伸手去拔那根铁筷子,但那铁筷子发射的劲力极强,而且卡主了机簧,却如何能拔得出! 匍匐在地的信众,早已茫然失神,这时有几个人慌乱中,抱住了拔铁筷子的小道士,却被小道士一脚踹翻,踢得口吐鲜血。 突然,又几道破风之声响起,几个踢打信众的小道士,纷纷应声倒地,惨呼哀嚎。原来各人或是手上,或是腿上,或是脸上,都插着一只铁筷子,铁筷子深嵌体内,鲜血淋漓,最惨的两个,一个被铁筷子钉在鼻尖之上,竟直插鼻骨入脑,另一个却钉在眼眶中,两人立即气绝身亡。 这时,真仙观大院中,扑倒哀嚎的信众里,猛然站起一个高大的身影。这人昂首而立,年纪轻轻却面带威严,双目如炬炯炯有神,真如金刚下凡神威凛凛,却不是韩大胆儿又是谁! 二百零二 诈死 真仙观挂羊头卖狗肉,本就是三阳教分坛,三阳教原是个地下邪教,秘密结社,但各大分坛接连被人捣破,这才改换形貌,建起一座道观,表面四处布施,赠医施药,广结善缘,实际上却一直暗中干着那些不可告人的肮脏勾当。 二月二这天,真仙观中几个教中首脑碰头,却不料韩大胆儿死而复生突然出现,搅了他们的美梦! 要说这韩大胆儿不是已经暴毙身亡,遗体也剖尸检验,盖棺入葬了么?可咱这套出既然小名韩大胆儿探案,那这书胆自然不能就这么死了,要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这还有个倒笔书,待我给各位道来。 且说那天,小胡同中,叶灵用麻药牛毛针,惊走了面具人。可韩大胆儿却中了所谓的“戳魂咒”,忽然暴毙于此,死在了叶灵怀里。 叶灵一边痛哭,一边雇车将韩大胆儿拉回自家救治,可半路上,韩大胆儿呼吸又复就缓了过来,叶灵也不明其理。 其实韩大胆儿所中的并不是什么“戳魂咒”,而是一种用半裸盖菇,提炼制成的致幻剂,这种致幻剂效果很强。 半裸盖菇又名神圣蘑菇,曾经是中美洲,阿斯特克人用以和上天沟通的天然致幻剂。三阳教在种植培育那裸盖菇菌毒素和天仙子的时候,方法极为特殊,而在提炼其毒素时又加入了其他药剂,将其制成一种可以长期服食的致幻药剂。 这种致幻剂,初时服用壮人筋骨,之后若不服用,精神就会开始萎靡不振,并且在言语催化作用下,一旦和用天仙子制成的诱发剂混合,就能产生强烈的致幻效果。 当时面具人把诱发剂洒在空中,被韩大胆儿吸入,虽然单独诱发剂不足以致幻,但却能诱发他体内潜藏的神圣蘑菇毒素,产生幻觉。而面具人故弄玄虚,所谓的解咒动作,其实是将一些能和诱发剂中和的药剂粉末撒到空气中,让韩大胆儿吸入体内,暂时延缓致幻作用。 其实韩大胆儿那种强烈的头疼,也是言语催眠和致幻剂配合产生的强烈幻觉。包括当时他指甲下爬出,和口中喷出的大量小黑虫,其实根本不存在,都是致幻剂和言语催眠的效果。 这种神圣蘑菇致幻剂最初的配方,其实是三眼神狐叶知秋的家传配方。叶知秋家里先祖,曾在明永乐年间,随郑和下过西洋,这神圣蘑菇便是当年从中美洲带回了中原。 这位先祖,早年是位江湖异人,擅长古彩戏法,早年也是八小门外门“謉字门”传人之一。得知了这种蘑菇的效用,便反复研究,最终制成了叶家独门的摄魂药剂。 便是叶灵所用的那种,只不过这种药粉需要用加入狐狸尿混合,所以用的时候总有股狐骚味。 后来叶知秋加入三阳教,也把这种药剂交给了黄袍老祖。黄袍老祖自己又加研究变化,后来传到座下七门之一的廉贞门中,由上一代门主传给了现任门主“玉衡子”。 这位玉衡子精通西洋化学,经过他改良的致幻剂更胜以往十倍,并且可以潜伏在人体内,被诱发剂引发,只不过这药剂和叶灵家传药剂一旦混合,便会中和毒素。 中毒者起初会出现假死状态。当时叶灵用家传摄魂剂对付面具人,韩大胆儿也吸入了一些,所以才会有后来的呼吸减弱几近假死。之后韩大胆儿所中的致幻剂毒素大减,虽然不能清除,但却不会再被引发。 韩大胆儿恢复意识之后,身体十分虚弱,只能赶紧部署,并且安排叶灵依计行事。 他想起之前自己在虎庄查案时,那个不孝子用黑海杜鹃花的花蜜让自己亲爹假死,当时那种踯躅蜜作为证物,尚有一些存在警察总厅证物室。所以就请叶灵帮忙,去总厅神不知鬼不觉地透出那些踯躅蜜。 叶灵轻功绝佳,能用家传摄魂术配合药剂让人产生幻觉,此时总厅大部分人手都调到各处,严查韩大胆儿和其亲属朋友,总厅人手空虚,更好下手。叶灵不费吹灰之力,就得了手。 韩大胆儿打算将计就计,用踯躅蜜伪装自己假死,再由叶灵送他的“尸首”回家,人死案消,警察总厅也就不会再四处搜捕自己。之后再把让叶灵血液样本交给梅若鸿化验,想办法给自己所中的致幻剂解毒。 韩大胆儿又让叶灵找到陆松涛。叶灵知道陆松涛住处,但陆松涛在外查探消息,直到黄昏才回到住处,叶灵把陆松涛带到自己住处。陆松涛得知了韩大胆儿的计划,又把自己调查日军动向时,偶然查到的一些三阳教情况告知。这使得韩大胆儿心中最近几件案子的不解之处,又清晰了几分。 韩大胆儿知道陆松涛武艺高强,又有擅长乔装换貌,所以请他先去家里报信,说明自己假死的计策,但韩大胆儿怕自己老娘守不住秘密露了馅,所以真相只能告诉自己爹。 陆松涛装成个挑大河送水的,顺利地进了韩家大门,进门之后,便找机会把事情和韩大胆儿他爹说明,让他在家中先做准备。 出门时,陆松涛虽然也被蹲守的警察盘查了一番,但他擅长各种方言,乔装的手段又高明,所以并没引起警察怀疑。 陆松涛和梅若鸿并不相识,韩大胆儿只能请叶灵去把真相告知梅若鸿,叶灵一口答应,可其实根本没去。她并非不知道梅若鸿住处,她曾暗中跟踪梅若鸿,别说住处,就连巴斯的化验所她也认识。只是韩大胆儿在胡同假死之前,除了惦念爹娘,就是提起梅若鸿,叶灵听了心中有些嫉妒,所以故意闹别扭,想让梅若鸿得知韩大胆儿死讯,痛哭伤心一场。 一切准备好之后,韩大胆儿服下踯躅蜜开始假死! “尸首”运回家之后,韩大胆儿他爹自然知道真相,所以也装得老泪纵横,他爹是个买卖人,平时在生意场上,八面玲珑,这点场面自然也难不住他。可韩大胆儿老娘不知道真相,却当真哭得昏死过去,他爹没办法,晚上没人的时候才把真相如实相告。 韩大胆儿老娘知道真相后自然知道是演戏,可没想到这老天太还真有这方面天赋,外人看来哭得还跟真的一样,可就是干打雷不下雨,没几滴眼泪,只能偷着用把手卷沾湿了往脸上抹。 韩大胆儿的“尸首”刚刚搭上吉祥板,警察厅的人就到了,非要把尸首拉走解刨验尸,韩大胆儿老家儿知道儿子是假死,这要是解刨不久成真死了,那能干么,这时候家里亲朋好友都来吊唁,和警察剑拔弩张差点就动手打了起来。 其实这点韩大胆儿早就料到了,所以提前让叶灵联系了防疫院的老苏。最近天津卫疫病流行,老苏找了一具和韩大胆儿七八成相似,开始肿胀的无名男尸代替。 其实最危险的还是运送尸首的过程,这时候韩大胆儿仍然处于假死的状态,要是负责运尸的警察,在韩大胆儿身上捅上两刀,那假死可就变成真死了! 幸好当时张彪李环在场,抢着要运送尸首,预备队的冯勤吴寿犯懒,也没跟着去韩大胆儿家,而是直接在防疫院一边喝酒,一边等着韩大胆儿尸首送到,所以这运送的路上还算安全。 韩大胆儿被运到防疫院之后,老苏不等冯勤吴寿上前,便抢先把尸首接下,让张彪李环抬到地下街抛室,趁着张彪李环上楼,冯勤吴寿还没下来,赶紧换了尸首,开始解刨。 等冯勤吴寿姗姗来迟,老苏却已经开始解刨验尸了,这俩小子刚喝完烧锅,吃了不少牛肉羊杂,在看见解刨尸首,肠子肚子一大堆,登时恶心的直吐,其实也没敢正眼看看尸首形貌,可这尸首身高体壮和韩大胆儿极为相似,又已经开始肿胀,即便看了也未必能分辨得出。 解刨验尸之后,老苏还取了一些脏器样本,装模作样的让人送到了梅若鸿巴斯的化验所,去做化验。之后就直接把这具无名男尸送回了韩家,而韩大胆儿踯躅蜜药效消退苏醒之后,则留在防疫院继续休养。 韩家收敛了无名男尸,装着样子吊唁出殡,举办葬礼。 老苏虽然现在只是个验尸的仵作,但早先确是个学贯中西的大夫,韩大胆儿留在防疫院,也是为了请老苏帮自己医治,所中的慢性致幻剂毒素。 不料韩家刚半白事的当晚,梅若鸿却来了防疫院找韩大胆儿,一见面,梅若鸿一脸委屈含着眼泪,上去就是一个大嘴巴,打得韩大胆儿都有点懵了。这一问之下才知道,叶灵这丫头压根就没把真相告知梅若鸿。 韩大胆儿无奈,只好连连道歉,梅若鸿这才勉强破涕为笑。 原来韩大胆儿猝然离世,梅若鸿伤心过度身体虚弱,根本无法工作,但她决心要查出韩大胆儿的死因,所以当得知韩大胆儿的尸检样本送到巴斯德化验所之后,依然托着虚弱的身体,回到化验所,亲手检验样本。 可老苏让人送去的内脏检验样本,竟然有一块阑尾。可梅若鸿知道,韩大胆儿小时候得过阑尾炎,早就在马大夫医院做手术,割掉了阑尾。所以她当时就明白了,解刨的尸首根本不是韩大胆儿,这才找到了防疫院。 韩家办丧事这几天,梅若鸿化验了韩大胆儿所血液中的毒素,并且在叶灵的协助下,成功配制出了中和毒素的生物制剂。之后韩大胆儿在每天在老苏调理治疗下,身体也逐渐恢复如常。 这次中毒却让韩大胆儿有了两个特殊的收获,一是经过叶灵提供的致幻剂资料,梅若鸿研究出了为什么天仙子和神圣蘑菇两种完全不同的毒素,竟然能混合后产生如此强烈的恶致幻效果, 因为除了其中加入了一些从曼陀罗中提取的兴奋物质,帮助人短时间增强体魄,所以有看似精力旺盛的作用,只不过长时间使用后,一旦停用,身体机能便会急速下降,身体便会虚弱不堪,精神状态也会极差,这东西虽不如鸦片成瘾性大,但其对身体带来的伤害却着实不小。 再加上神圣蘑菇和天仙子两种毒物,本事虽然很普通,但却用了一种令人意想不到的种植方式,所以培育出的毒物才能适应人体,并在人体长期潜伏却不被代谢。 至于破解这些特殊的种植方式,则全靠韩大胆儿在枯骨案中送去化验的样本,梅若鸿此时已经验出了样本中所含的成分,所以韩大胆儿这才推测出,枯骨案便是这些致幻剂的源头。 另一个收获是,韩大胆儿的身体,在神圣蘑菇毒素和天仙子引发剂以及叶灵的摄魂剂三种药剂侵袭下,又注射了梅若鸿注射的中和剂,对这类植物致幻剂已经产生了很强的抗体,所以这类致幻剂对韩大胆儿不再起任何作用。 韩家办白事出殡前,韩大胆儿身体就已经完全康复了,这时候便在陆松涛化妆下,伪装成一个黑脸汉子,暗中调查走访,为自己洗清冤屈,直到前几天,韩大胆儿终于将案件拼图完成,形成了一个完整的闭环。 陆松涛一直监视真仙观,韩大胆儿也在等待时机将她们一网打尽,直到二月二这天,时机成熟,韩大胆儿才混在真仙观的信众里,一直从白天等到傍晚,见三阳教几个主谋都到了,这才突然现身! 韩大胆儿威风凛凛站在院中,冲着大殿内妖邪喝道: “你们这群人,妖言惑众,假借鬼神,用致幻剂操纵百姓!今天就是你们的末日!” 二百零三 破局 韩大胆儿一声喝骂,不料话音刚落,周围信众却嘘声一片,咒骂之声此起彼落不绝于耳。但信众不是嘛真仙观,也不是骂一真子,而是咒骂韩大胆儿,几乎都是骂他亵渎神灵不得好死。 别看此时满地信众。已经被被致幻剂折磨得倒地不起,哀嚎匍爬,适才又看见了一真子法术失灵,忽然从半空跌落,但信众中毒已深,心里却依旧相信,一真子是真仙下凡,真仙观是则是人间福地。 韩大胆儿看着这百姓,只觉有句话说得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接着喝道: “你们都被折磨成这个鬼样子了,还迷信这妖道!他们根本就是三阳邪教!我现在就拆穿他的西洋镜!” 这时一个老人爬到韩大胆儿身边,颤颤巍巍地道: “别……别胡说!道长是……真仙下凡,治好了我们的伤寒!是……是我们不够虔诚,……万灵真宰才……才降罪惩罚!” 又有一个妇女冲着韩大胆儿喝骂道: “你胡说八道,我认得……你就是……上次搅闹道场的妖人!” 另有一个男人张开满是鼻涕口水的嘴,无力地一口咬在韩大胆儿腿上,只是这一下根本使不上力气,韩大胆儿一缩腿,甄安仁身子便被韩大胆儿裤腿带的摔在一旁。 韩大胆儿纵身跳出人群,一真子此时从半空跌落,被青袍人抱住,惊魂稍定,立即站定身子道: “你罪孽深重,待我!” 韩大胆儿骂道: “你放什么狗屁!你才罪孽深重!你这样人活在世上,我都替你爸妈羞愧,生你还不如拉泡大粪,大粪还能肥块地,你呢浪费米粮,连狗都不如!” 一真子被气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韩大胆儿却继续高声道: “大家听着,他那套飞天遁地,天雷地火都是假的!” 说着指着一真子道: “你每次浮空飞起时,双肩挂着两根细韧的钢丝,直接穿过殿内两侧柱子上的灯盏,柱子内部中空,里面藏有滑轮,钢丝顺着柱子内部,连接地下,直通后殿,每次都是后殿的人,用钢丝把你从地上拉起来! 而且那钢丝被涂成黑色,殿内昏暗,在殿外的人,跟本察觉不到。再有你每次飞腾做的大蒲团,其实内有一块铁板,铁板后面是两层,后内部中空开有凹槽,装有机括。 你身后万灵真宰神像,有六只手臂,其中一只手臂向前直送,手中还持有两股钢叉,你每次飞到的既定位置,正在钢叉前面,一旦你飞到既定位置,便会身子向后,将蒲团内铁板插合在钢叉上,就相当于你是坐在一块铁板平台上! 那时候你两肩的钢丝就会放松垂下,所以这时候即便你乱挥拂尘,也根本不会被钢丝勾到。等你要下落的时候,钢丝又被拉紧,你身子微微前倾,把蒲团里的铁板机括松脱,让钢叉分离,再借助是钢丝提拉缓缓下落,至于蒲团和钢叉插合的声音,则要靠道法鼓锣钹配合时机敲打掩盖! 这新动作配合能如此精准,相信你们也排练了很久,只是在你上升的时候钢丝吃力,蒲团尚未和钢叉插合,我这时候用暗器打断钢丝,你这才从半空摔落!” 一真子面色铁青,在信徒面前被说的哑口无言。 韩大胆儿又喝道: “有本事你把蒲团拿出来让大家看看,有没有铁板,你要真能飞,现在到殿外院儿里,飞给大伙儿看看!” 此言说罢,在场信徒无不哑然。接着却纷纷冲韩大胆儿喝骂,反说韩大胆儿才是妖言惑众! 其实人就是如此,由于人对死亡的惧怕,害怕自己死后就彻底消亡,所以迫切地希望找到,阴间和鬼神存在的证据,这样才能对死亡坦然面对,因为知道人死并不如灯灭,而是还能继续存留,这样的人一旦遇到假借超越自然之力和鬼神之说的骗子,从心里就期盼是真实的。 那些把神鬼当成了信仰的人,其中有许多就像是在装睡的人,心里明明知道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神幽冥,可他们宁愿装作看不见,反而去找各种牵的理由,让自己相信这些,帮骗子把这个谎言圆下去,其实这就是种自我欺骗,为的只是让自己安心而已。 韩大胆儿虽然知道老百姓这种心里,也知道这世道混乱,百姓疾苦,许多人就是靠着这点念想,让自己能有个盼头,但假的就是假的,自欺欺人的瞎话早晚也有被戳穿的一天,与其看着这些人执迷不悟,被歹人所害,不如当头棒喝,让他们早点认清现实! 这时信众里有人喊道: “一真道长是真仙下凡,能接引天雷!” 接着又有几个声音附和道: “没错!道长!快请天雷,劈了这个妖言惑众的妖人!” 跟着在场信众无不响应,虽然各人都体虚神乏,无比衰弱,却都各自拼尽力气随声附和,声势倒也浩大! 一真子也真能就坡下驴,赶紧借机把话头一转,西洋镜配戳穿,不能再提凌空虚度,但这接引天雷的方法,却料定韩大胆儿无法勘破,于是却拂尘一摆,怒喝道: “大胆狂徒,竟敢在神前亵渎,今天就让见识万灵真宰天雷地火之威!” 说着便口中念念有词,踏罡步斗,朝着万灵真宰神像连挥拂尘,韩大胆儿却傲然而立.一真子连蹦带跳,拂尘乱挥,越耍越是着急,可神像却巍然不动,丝毫不见雷电踪影! 韩大胆儿放声大笑,接着喝道: “别白费力气了!真仙观的电缆早就被我切断了!” 此言一出,一真子心头一震,韩大胆儿道: “什么接引天雷,不过是在神像内部安放了一台超大的共振变压器!” 几十年前一个美籍塞尔维亚科学家发明了一种使用共振院里运作的变压器,主要用来产生超高电压低电流的高频率交流电。这种变压器又两组或三组,耦合的共振电路组成,当时是为进行创新试验,如电气照明、电疗、无线电能传输等。 梅若鸿在国外留学时,曾有幸见过一次这种实验,只要开启共振变压器,便能产生雷霆一般的放电现象,梅若鸿说起这些,韩大胆儿登时就想到了真仙观所见,只是他没想到,一群大搞迷信的地下邪教,竟然会利用现代科学,而且是当时如此前端的科学,其背后一定有高人指点。 这共振变压器开启之后,能产生放电现象,产生的电弧就像是天雷闪电赛的。一真子的道袍里穿了一层绝缘衣,道袍两袖和背后内有金属网层,可以连接电弧,两袖和背后金属网,以道袍内导线相连。 一真子的拂尘也是金属杆,所以能从神像上接引电弧,经过背后金属网传到袖口,再从袖口传到拂尘上,当时颜如月手枪离着很近,所以和拂尘上的电弧连接,就赛是被雷电击中。 至于一真子浑身星光奕奕,闪闪生辉,则是因为他在道袍下藏了很多小灯泡,就是租界里装饰店铺用的小灯泡。这个共振变压器可以对靠近的灯泡,进行无线电力传输,所以灯泡不用电线通电也能忽然亮起,在道袍外层下,隔着道袍看去,就像是星河在身闪烁不定! 韩大胆儿说完,一扬手朝一真子,打出一只铁筷子,一真子挥动拂尘将铁筷子击落,却不料身上“啪”“啪”“啪”“啪”接连几声响,跟着从一真子道袍里,掉出不少灯泡破碎的玻璃渣子。 原来韩大胆儿铁筷子在灯火下银光闪闪,但随着铁筷子发出的同时,手里还攥着一把涂黑了的小铁蛋,铁筷子银光只是引子,涂黑的铁蛋却不易察觉,这原本是黑道的伤人的毒计,涂黑的暗器,入夜后使用,不返灯火星月之光,难以被人察觉,所以常用于偷袭杀人! 在场信徒看见老道身上掉出的碎灯泡,顿时一片哗然,虽然信众们大多是文盲,连字都不识得,更不知道什么共振变压器,什么电弧放电,无线电力传输,但碎灯泡毕竟是见过的,再加上老道一真子脸上尴尬的表情,也都明白韩大胆儿所言非虚。 虽然依旧有几个信众坚持不信,还是出言咒骂韩大胆儿,但此时大部分信徒却都不言语了。除了谎言击破,这些人心理防线崩溃之外,他们被致幻剂折磨的已虚软的倒在地上,没了力气。 有几个年轻的信众有气无力地道: “你别胡说……一真道长……治好了我们的伤寒疟疾,救了我们的命!” 韩大胆儿高声道: “其实天津卫根本就没有疫病!伤寒疟疾都是有人刻意放出的病毒!所以很多感染了病毒的人根本就治不好,因为那不是天然疫病,而是人造的!” 在场信众既然听不懂什么共振变压器,当然就更不知道,疫病病菌竟然也可以人造,人为传播,纷纷摇头不信。 韩大胆儿道: “你们以为这妖道是用仙术给你们治病,其实他只是用藏在拂尘里的针筒,给病患注射特效药!他手中暗藏行针,刺中患者穴位,麻痹部分肢体,然后再用拂尘点着病患身体,用针头将针筒中的药水打进患者体内,由于部分肢体麻痹,所以也感觉不到针头刺入体内的刺痛感!不信就让这妖道,把拂尘拿过来看看!” 这时大殿内那穿罩袍的人缓步走出,发出两声清冷的笑声,对韩大胆儿道: “你既然没死,就该老老实实地藏起来苟活,你现在还是警察总厅的杀人通缉犯,竟然敢公然现身,正好让警察拿你归案!” 说着轻轻拍手,随后从后殿转过一人,这人穿着一身警服没戴帽子,手里端着一把手枪,头发梳得锃光瓦亮,留着小胡子,却是梅本事! 梅本事端起枪指着韩大胆儿,神情冷峻。韩大胆儿却神态自若却满不在乎。 罩袍人玉衡子冷笑道: “我知道你伸手了得,根本不把这一支枪放在眼里,但你看看周围!” 这时真仙观山门大开,呼啦啦闯进一群荷枪实弹的警察,每人端着一杆长枪。接着就是“喀拉”拉动枪栓上膛之声不绝于耳。几十只黑洞洞的枪口,齐刷刷地指向了韩大胆儿! 二百零四 控制 韩大胆儿面对冷冰冰的枪口,却巍然不惧镇定自若。他只是一声轻咳,接着所有原本指向韩大胆儿的枪口,都同时转向,指向真仙观内的玉衡子和一真子。 玉衡子吃了一惊,刚要说话,却发觉梅本事的枪口,也已经顶在了他的额角太阳穴! 他万料不到,一直被自己玩弄于鼓掌的梅本事,竟然会突然倒戈,他望向梅本事,却见梅本事原本唯命是从的眼神完全变了,现在这双眼睛带着愤怒,而且变得异常坚定…… 韩大胆儿在防疫院养好了身体,就用陆松涛教的化妆术,改换形貌开始了暗中调查。 首先要查的就是警察总厅,他一直怀疑总厅有三阳教安排的内鬼,之前证物室的窃案,早就有了怀疑目标,那就是梅本事。 窃案发生前,梅本事就接连请假,再回来上班的时候,忽然像变了一个人赛的,这让韩大胆儿十分费解。 年前天津城闹起了“狐仙盗宝”,韩大胆儿也是在西大万子,偶然听说了匪夷所思的连串盗案。韩大胆儿当时就知道,根本没有什么“狐仙”,这只是个本领高强的飞贼而已,只是没想到,后来这飞贼竟然,竟然连警察总厅的证物室也光顾了。 他上班时得知了总厅窃案,原想去现场调查,可是却被梅本事阻止了,并且借口说厅长还在为之前红堡案中,英国工部局警司投诉的事情恼火,不让韩大胆儿插手调查。 后来,韩大胆儿擅自到地下证物室勘察现场,和预备队孟威发生口角,正好遇到厅长,可厅长对韩大胆儿的态度,显然并不像梅本事形容的那样,所以他登时就明白,是梅本事不想让自己插手调查失窃案。 那原因呢?是因为这案子由孟威的预备队负责,梅本事想减少两部门的矛盾么?当然不可能,像是这种在眼前的查案立功的机会,梅本事从来不会放过,更何况,若破了案还能压死对头孟威一头,即便破不了案,这失窃案也是预备队负责,自己又没损失,况且又不用自己亲自动勘察,何乐而不为呢! 所以必定是梅本事不想韩大胆儿碰这个案子,才说是厅长禁止他插手,这就非常可疑了! 韩大胆私自勘察现场时,看见了当时预备队员手里的那一小撮狐狸毛。老城内外被“狐仙”光顾过的几家,都发现了一小撮火红色的狐狸毛,那是小狐仙叶灵盗窃时留下的记号。叶灵留下的是火红色的真狐狸毛,可预备队员手里这撮却是暗红色的染色狗毛。 最重要的就是证物室的铁门,那铁门被撬得乱七八糟。叶灵是飞贼世家,开锁本领高强,就是再难开的锁,她用根铁丝都能捅开,根本不用这样暴力撬锁。 韩大胆儿查看门锁时发现,门框被撬坏了,锁芯坏了卡主了锁舌,要是窃贼送外面把锁撬成这样,锁舌卡主之后更加打不开铁门。所以一定是有人开了门之后才故意撬坏门锁,要真是叶灵,或是哪个开锁手法高明的窃贼干的,根本不用这样画蛇添足。 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有人用钥匙开了门,再把门锁撬坏,留下加狐狸毛,把证物室的脏污盗走。这个人一定知道证物室的钥匙,就放在值班室,所以只可能是总厅的内部人员。 连响梅本事故意不让自己插手查这失窃案,所以韩大胆儿第一个就怀疑他。只不过,总厅上下所有人都被审查了一遍,梅本事当有时间证人,有不止一个人,在案发时见过梅本事,这却是韩大胆儿没想到的。 韩大胆儿虽然怀疑梅本事,可也不明白,他忽然盗窃证物室的动机又是什么!他家里并不缺钱,而且这人只想往上爬,对权利看得很重,钱倒不怎么在乎。如果被人发现是他盗窃证物,以后的仕途必然受阻。他怎么会为了证物室的那点赃物,去这么做呢? 后来,韩大胆儿和叶灵夜斗,误入枯井,发现了枯骨案。韩大胆儿来不及等立案,就带着人去枯井小院儿周围调查。当时梅本事忽然变得十分急功近利,一反常态地带着两个警察新人来亲自调查。 谁想到他把周波当成凶手,还间接害死了周波的儿子,周波一怒之下砍了两个警察新人的手,还想要梅本事的命。幸好韩大胆儿两次相救,才让梅本事得以苟活。 后来周波却被一个高手杀死,抛尸河边。韩大胆儿怀疑那个高手就是三阳教带猴脸面具的人。只是不明白,面具人为什么会帮梅本事除掉祸患? 韩大胆儿得知,原来失窃案时梅本事的两个时间证人,正是那两个被砍掉手的小警察。受伤后,两个警察就辞了职。 当破五那天真仙观一场骚乱,韩大胆儿激斗时见到了个一只手的道士,当时觉得他十分面熟,后来才想起,那小道士,正是其中一个被砍掉手的小警察。 再加上一真子放出的紫色烟雾,简直跟三阳教阎三刀所用的圣水如出一辙,韩大胆儿瞬间心里雪亮。梅本事不知什么原因投靠了三阳教,或是有什么把柄被三阳教控制了,这才按三阳教的指示盗窃了证物室。 他心急火燎地带人去查枯骨案,因为枯骨案的源头也是三阳教,为了掩盖真凶行迹,这才故意借机冤枉周波,谁知意外害死了周波的儿子。那两个小警察,是三阳教安排来做内应的,也负责监视梅本事行动。 正因为梅本事现在是三阳教的重要棋子,所以三阳教的猴脸面具人,才会出手帮梅本事,解决了前来寻仇的周波。 初六那天,韩大胆儿去上班,原本想和梅本事摊牌,谁想到却遭到孟威诬陷。他没料到,梅本事从证物室偷走的那批鸦片,现在却辗转到了孟威手里,成了栽赃自己的证据。 他一时间没有证据在手,这才会受制于人,后来又身陷羁押室命案。 韩大胆儿接着假死这段时间,去找梅本事,谁知正好见他带着一大包烧纸和一些纸人仆役,大半夜跑到韩大胆儿假死的坟头,去烧纸祷祝。这才现身相见,谁知梅本事却以为是亡魂显圣,吓得尿了裤子。 韩大胆儿见梅本事吓得尿裤,便借机吓他,运起丹田混元气,长声喝道: “你、害、我、一、命、我、要、让、你、偿、命!” 这声音用丹田气送出,声音断续空灵,真如亡魂哀嚎,阴司索命,吓得梅本事跪趴在地,不住叩首,口中语无伦次地道: “我……我没想到害你!是……陷害了你……我有份……我想救你……我让什么都别管……我不知道……不知道……后来孟威死了……后来……后来……” 韩大胆儿越听越乱,有点不耐烦了,眉头一皱,道: “这尼玛说的都是嘛!好好说话!” 梅本事磕头如鸡奔碎米,连忙道: “是是是!……哎!” 他磕头时留意到,初春时分,郊外土地上仅有些许低矮枯燥,月光从韩大胆儿阴魂背后洒下,地上却映出一道影子。素来听说,鬼是没有影子的,于是战战兢兢地抬头一看。 谁知忽地一道黑影袭来,结结实实撞在面门上,却是一只拳头,梅本事只觉疼痛夹着剧烈的眩晕,面门像是挨了一铁锤,身子向后载歪,一旒跟头摔出老远。 韩大胆儿这拳只用了五成劲儿,算是对他小惩大诫! 梅本事半天才缓过劲儿来,晃晃脑袋,再看韩大胆儿,却见韩大胆儿抱着胳膊站在他面前,正皱着眉头盯着他。 韩大胆儿道: “睁开你那狗眼看看,爷爷我是活人死人!” 梅本事听着话茬,再看看看韩大胆儿,虽然月光惨白,也掩不住他精神饱满,气色甚佳,心知这绝不是死鬼,而是个大活人!一时间竟不畏惧,却有点要喜极而泣的感觉。 韩大胆儿见梅本事这个表情,也知道他对自己十分内疚,而且从心里并不想害自己性命,心中的怒气顿时消了大半。 梅本事初时见韩大胆儿竟然还活着,心中高兴,因为他这人虽然是个官迷,一心仕途,但为人本性却不坏,和韩大胆儿想出时间久了,有多得韩大胆儿相助,自己才能爬的这么快,所以压根不想害他的性命。 他才几次三番或阻止韩大胆儿调查,或把他投闲置散,除了怕他查出自己盗窃证物室,也想让他暂别惹三阳教,省的遭到报复。之前韩大胆儿从总厅逃走的时候,预备队警察要朝他开枪,也是梅本事暗示范统尤非等人,假装摔倒撞歪那些人的枪口,救了韩大胆儿。 可梅本事想起自己有份栽赃韩大胆儿,这会儿四下无人,他武艺又高,要是出手报复自己,那不得被他打死,所以脸上高兴的表情随即又转为担忧,神色忽喜忽悠怪异至极。 韩大胆儿也看出梅本事心思,板起脸来喝道: “我知道是你盗窃的证物室!还勾结三阳教!这四下无人,你要不说实话,我今天就送你归位!” 说着把拳头攥得咯咯直响! 梅本事浑身冷汗直冒,吓得咽了口唾沫,颤巍巍地道: “我……我……是对不起你!可不是我勾结三阳教,我也是被逼的!” 梅本事这才把自己前些时候遭遇和盘托出。 前段时间有天早上,梅本事正要出门上班,却见门口放着一盒包裹,以为是邮局的送错了地方,可包裹上也没个地址,就把包裹拿回家拆开看看。 谁知打开包裹,里面却是个精美剔透的绿花瓶,看着像是琉璃的,碧绿碧绿还带绿莹莹的光,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琉璃瓶。梅本事的老婆爱贪小便宜,见这包裹送错地方,包裹上又没写地址名姓,就硬把花瓶留了下来占为己有。 可谁知从那天开始,家里人就浑身不自在,不但时常精神恍惚,身体还越来越差,后来经常头疼失眠做噩梦,再过些日子全家都得了鬼剃头,开始掉头发,去医院看病也查不出病因。 梅本事的老婆说是家里闹撞客,梅本事原本也不信这些,可抵不住家里人接连患病,正想去找个瞧香的来给看看。所谓瞧香的又叫顶仙儿,就是天津卫民间的巫婆神汉,这些人都说自己借着五大仙家,狐、黄、白、柳、灰其中一家,附在自己身上,用仙家的神通,帮人治病驱邪。 这时候正好有个走街串巷的老道经过,非说看出梅本事家里有妖气。梅本事的老婆以为遇上了高人,就把老道请进家里瞧瞧。 老道一进来就说那琉璃瓶是什么锁魂瓶,上面附着妖邪亡魂,于是赶紧把花瓶贴了道符,又用布袋装起来砸碎了,让梅本事找个地方深埋,之后烧了一道符咒,放在粥里让全家人吃了,还说要连吃七天。 老道每天都来画符驱邪,然后把符咒烧成灰放在粥里,给全家人喝下。说也奇怪,吃了那淡淡带点紫色的粥之后,全家人立即精神奕奕,忽然焕发活力神采飞扬。一连七天之后驱邪法事结束,梅本事一家千恩万谢,要给老道钱,可老道却说和他们有缘,说什么也不要,后来还让梅本事有事就到西头的真仙观找自己。 过了几天,梅本事全家忽然开始全身无力,精神萎顿,梅本事的老婆孩子还会是不是抽搐。梅本事以为是撞客没治利索,就赶紧跑到西头去找老道。 他以前从没听过天津卫西头还有座真仙观,可到了一看才瞧出这是一座新起的道观。道观的座主叫一真子,正是给他家瞧撞客的老道。于是又求情一真子治病。 一阵次还是烧了符咒放在粥里,全家吃了就好,又变得龙精虎猛,可两天不吃又回开始打回原形,精神萎靡。这时候梅本事才察觉出这老道有问题。但他强忍着三天没去找老道,可身体却顶不住了,尤其是家里孩子,不是抽筋就是呕吐,梅本事和老婆俩人,鼻涕眼泪直流。 起初他还以为是一家子染上了毒瘾,可偷着弄了点鸦片烟膏,试着抽了却丝毫不见效用,后来家里人开始出现幻觉,总是大白天见到鬼啊神啊。梅本事实在没办法这才又去真仙观找一真子。 一真子这时卸下伪装,请出来三阳教廉贞门的门主玉衡子,并表明身份,要梅本事皈依三阳教。梅本事哪能愿意,可嘴上说不愿意,身子却不听话,没有那放了符灰的粥,全家人时时刻刻抓心挠肝,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在地上爬,可说是苦不堪言。 最后无奈之下,梅本事只得答应皈依三阳教,后来三阳教还派了个老妈子,名义上是照顾起居,其实是监视梅本事全家。 这之后的事儿就和韩大胆儿推测的一样,三阳教操纵梅本事去盗窃警察总厅证物室,之后又让他找机会暗害韩大胆儿。他心里不愿意,就只能先把韩大胆儿投闲置散,其实是想救韩大胆儿一命。 那天三阳教忽然让梅本事配合预备队的孟威,栽赃韩大胆儿,梅本事原以为,孟威也是三阳教潜伏在总厅的内鬼,可没想到下午孟威却突然死在了羁押室,韩大胆儿还成了杀人嫌疑犯,梅本事也是一头雾水。 韩大胆儿听梅本事说完,顿时就明白了一切,说道: “笨蛋!哪有什么妖邪亡魂!你捡回家的,根本不是琉璃瓶,更不是什么锁魂瓶……” 二百零五 再勘 韩大胆儿听罢便道: “这世上哪有什么妖邪亡魂!你捡回家的,根本不是琉璃瓶,更不是什么锁魂瓶,那是铀玻璃!” 梅本事从没听过铀玻璃,一脸大惑不解。 韩大胆儿给他解释,所谓铀玻璃,其实是用一种矿石提炼制成的玻璃制品,那是一种含有放射性物质的矿石,名叫“铀矿石”。 因为铀矿石提炼制成的玻璃,莹润透亮还闪着绿色的光辉,十分迷人,所以早年在欧洲十分流行,可这东西含有的放射性物质,会对人体产生极大伤害,人换上各种怪病,最后不治身亡。 那铀玻璃瓶子,从一开始就是三阳教故意放在梅本事家门口的,由于铀玻璃晶莹剔透,还闪着绿莹莹的光,那个年代,普通人见识有限,任谁见了这东西,也会十分喜欢。既然这东西送错了地方,又没主儿,必定会被梅本事家据为己有。 等梅本事一家,被铀玻璃辐射出现病症后,一真子再忽然登门相助,“降妖除怪”!他先把铀玻璃瓶子砸碎扔掉,梅本事一家接触铀玻璃时间不长,中毒还不算深,而且铀玻璃虽然含有放射元素,但放射性相对娇小,虽然会留下永久性伤害,但短期内并不致命,一旦离开铀玻璃放射源,病症就会逐渐减轻。 韩大胆儿之前被三阳教致幻剂毒害,所以听梅本事讲述之后,就知道一真子给梅本事全家喝的符灰粥里,也放了神圣蘑菇致幻剂。连着七天服用之后,毒素已经在身体内潜伏,一旦停药,自然出现了和真仙观信众一样的症状。 后来梅本事被控制,不但盗窃了证物室,还在三阳教示意下,转移枯骨案的目标,抓了屠户周波,却手枪走火打死了周波的儿子,那两个三阳教安排进总厅的小警察被成了残废,周波却逃走,后来韩大胆儿第二次从周波手下救了梅本事,但周波并没走远,反而在韩大胆儿走后找上门去,却被面具人击杀。 韩大胆儿知道了前因后果,决定先帮梅本事解毒,但这时不能解决梅本事家,那个三阳教派来的老妈子,而且也暂时不能给梅本事家人解毒,因为梅本事久在官场,除了逢迎拍马之外,也善于欺骗伪装,解毒后梅本事照样可以佯装依中毒状态,可梅本事老婆孩子,就未必能伪装出仍旧身中致幻剂的效果,未免打草惊蛇,所以暂时只能给梅本事一人解毒。 这时最重要的就是查清孟威的死亡真相,破解密室之谜。所以韩大胆儿让梅本事带自己夜入总厅,再次勘查现场。 这时,韩大胆儿假死,他丧事也办了,户籍也消了,案子自然也了了。他化了妆沾上一脸虬髯,穿上警服,跟着梅本事大摇大摆地进了总厅,三更半夜,即便总厅有看门站岗的,也完全没留意梅本事身边的大胡子是谁。 韩大胆儿来到二楼的羁押室,可这时羁押室的大门已经换成了新铁门。他在羁押室中站了一会儿,伸手在四周墙壁上摸了摸,伸手做了个持枪姿势,然后朝着门口方向作势连开两枪,接着便闭上双眼在原地沉思了一会儿。 接着就朝门外放哨的梅本事问道: “原本的那扇门呢?” 可接连问了几声,门外的梅本事好像全没听见。韩大胆儿走出羁押室,见梅本事慌张地四处张望,虽然夜深人静,但总厅除了值班的,还有不少预备队的人,韩大胆儿这时尚未洗清冤屈,要是被人发现自己也自身难保。 羁押室原本的包铁木门被拆了下来,堆在了后院。韩大胆儿在后院一堆废弃的旧物中,翻找了很久,这才终于找到了那扇门,门上还插着那把钥匙病带着双环的钥匙。他将那扇门门立在一旁,再次闭目沉思。 正这时,梅本事想起了什么,打断了韩大胆儿的沉思,他掏出一团东西,对韩大胆儿说道: “对了!那天你逃走之后,我在总厅大院里的垃圾桶看见了这东西,上面有血迹,我觉得可能和孟威的死有关,所以就偷偷捡了起来,你看看!” 韩大胆儿接过一看,那是一条白色厚毛巾,里面又条长长的钢丝,钢丝很细,上面粘着点血迹,那条白毛巾上面穿了几个洞,洞周围有烧焦的痕迹,而且毛巾上还沾了一些擦拭血迹,另外更有几点零星喷溅血点。 他将毛巾团叠了几下,把毛巾上的破洞重叠起来,又看了看立在一边的那扇包铁旧门,微微沉思忽然想起那天冲出羁押室的时候,眼睛扫到的一些情况,当时他还没在意。这时把所有线索串在一起,他顿时就明白了一切。 韩大胆儿转身,对战战兢兢向四周观望的梅本事道: “天一亮我要见厅长!” 梅本事道: “你活腻了?上次你挟持厅长,他气的要死,这时候主动送上门,还不让人把你打成筛子!” 韩大胆儿道: “要洗清冤屈,必须有厅长在!” 转过天一大早,厅里的警察都陆陆续续来上班,今天站岗都是预备队成员,预备队的新队长罗小良上台之后,对预备队进行了整顿,人人警容整齐,和之前松散的样子,已经是天壤之别了,现在的是旌旗招展人强马壮。 罗小良当了队长之后,翻脸可比翻书还快,整顿预备队绝不手软,每天还进行各项操练,预备队中人人都不例外,就连预备队老油条冯勤和吴寿,也得和其他人一样。 冯勤吴寿这俩小子,哪受过这个,天天累的和翻盖儿的螃蟹赛的,直吐沫子。这俩人之前是孟威的亲信,孟威死了之后,俩人得了罗小良的好处,也不挣队长的位子,反而在队里一致推举罗小良。 罗小良这人会来事儿,对上司逢迎拍马不露痕迹,领导一个眼神儿,立马就知道领导要什么,要不然也不能才来了一年多,就成了孟威的亲信。 最近罗小良又给厅长出谋献计,帮厅长和南京政府的上峰打好关系,给日后升迁铺路,所以厅长近来十分宠信这小子,他在厅里可说是一人之下。这小子不但逢迎厅长,连副厅长和厅里几个领导,谁都落不下,算得上是八面玲珑,左右逢源。 所以预备队里的老队员,即便有点怨言也不敢吱声。冯勤吴寿虽然觉得罗小良是小人得志,心里不知骂了他八辈祖宗多少遍,可嘴上还得恭恭敬敬,只能心里怨自己,当初贪小便宜瞎了狗眼,把这小子给扶正了。 自从上次,厅长被韩大胆儿挟持的事情之后,厅里内外的站岗和安保都由预备队负责,除非是厅长下班之后,才会换成其他小队站岗放哨。 现在罗小良当红,预备队也跟着鸡犬升天,夜里值班守夜苦差事,从来轮不到预备队,都是其他科室和行动小队负责。所以昨天晚上梅本事才轻易地带着韩大胆儿来到总厅,这要是放着白天预备队值班的时候,早就被人发现了。 韩大胆儿昨夜弄清案情之后,怕白天不容易混进来,所以就一直留在总厅没走。 这时候,厅长刚来,厅长的车一进大门,罗小良早就在门口守候了,他上前和厅长耳语几句,厅长顿时满脸含笑,伸手在罗小良肩上拍了拍,显得十分满意。看样子这小子应该是帮厅长办事得力,所以又得了赞许。 厅长和罗小良一前一后进了总厅大楼,罗小良在身边,厅长近来总是笑逐颜开。他随着厅长一直到了楼上的厅长办公室,厅长用钥匙打开门,俩人刚刚开门进入办公室,忽然觉得后心一凉,已经有两只硬邦邦的东西,分别顶在了他和罗小良的背心。 只听一个声音道: “不想死就都别动!举起双手!” 这手握双枪制住两人的,正是韩大胆儿! 什么地方也没有厅长办公室安全,昨晚韩大胆儿就一直藏在厅长办公室。 两人知道后心被人用枪抵住,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举起手来。厅长上次被韩大胆儿制住,这才没过多久,又在自己办公室,被人用枪从背后制住。 这可是警察厅,不是菜市场,他登时火冒三丈,但他不敢和持枪的人发作,举着双手,嘴里却喝骂旁边的罗小良道: “你他妈怎么做的安保,不是说预备队在万无一失么?” 罗小良也没想到,一大早会闹这么一出,正纳闷呢,这时门一开,从外面进来一个人,却是梅本事。 厅长和罗小良一看以为来了救星,张嘴就像呼,可韩大胆儿往前一推枪口低声喝道: “敢出声喊,我就开枪!” 罗小良似乎听出了韩大胆儿的声音,心头一惊,慢慢转头想偷看一眼,可很快就被冰冷的枪口顶在嘴巴子上。 罗小良余光瞥见好像真是已经死了的韩大胆儿,忙惊道: “韩!韩大胆儿!” “没错!” “咚”! 韩大胆儿回答的同时,已经用枪托朝着罗小良脑袋砸去,这小子也是够硬气,哼都没哼一声就被砸晕了! 厅长声音颤抖,问道: “你你……你是人是鬼?” 韩大胆儿道: “我当然是人!” 接着给梅本事使个眼色,梅本事这才不情愿地锁上房门,把准备好的绳子拿出来,将厅长和罗小良绑在两把椅子上。 厅长一边被绑一边骂道: “老梅!你他妈……呜……呜……” 还没骂完,嘴里就被塞了条毛巾。 梅本事一脸埋怨地对韩大胆儿道: “你……你这不是害我么……” 又转头道: “对……对不住了厅长,没有恶意,您了放心,不会害您!……那个完事我请您了……大华饭店……那个……” 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嘴里直跑火车。 厅长怒目圆睁,死死盯着梅本事和韩大胆,但现在自己却是砧板上的肉,也只能任人宰割了。 这时,韩大胆儿把枪放下,对厅长说道: “我不会害你!我是想救你!你静下心来,听我说……” 二百零六 推理 罗小良昏昏沉沉地醒来,脑袋挨的那一枪把,让他头晕目眩,前额疼得厉害,眼前的景象十分模糊,他晃晃脑努力睁大眼睛,让自己稍微清醒清醒,过了一阵,视力才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只见韩大胆儿就站在眼前,旁边站着梅本事,而厅长就被绑在自己旁边的一张椅子上。他心知不妙,想要张口说话,才发现嘴里早就堵了一块毛巾,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呜呜声。 他心中焦急,手脚乱挣,绳子虽然绑得结实,可椅子却没那么牢靠,三晃两晃,木头椅子的榫卯就已经开始摇晃了。这时梅本事端着枪朝他走过来。 自打罗小良当了预备队队长之后,在厅长面前十分得宠,虽然罗小良会做人对上司一贯逢迎,对其他平级的同僚也都过得去,但几次向梅本事示好,梅本事却根本不拿睁眼瞧他。 其实主要原因也是韩大胆儿那事儿之后,梅本事再厅长面前失了信任,看着罗小良在厅长身边,整日跟出跟进,着实眼红。 这时候罗小良被绑得跟个粽子赛的,梅本事自然不对对他客气,咧着嘴龇着牙,把上膛的手枪枪口,抵在了罗小良脑门上,还故意用力顶在,韩大胆儿刚才一枪把击中的位置,疼的罗小良眼泪直流,却碍于枪口淫威,不敢反抗。 这时,韩大胆儿道: “厅长!我现在就把孟威死那天,发生的真像告诉你!” 厅长满脸愤怒,根本不想听韩大胆儿啰嗦,不停地挣扎,他那屁股底下椅子的榫卯,却远比罗小良坐的那张结实得多,任他如何挣扎却是纹丝不动。 韩大胆儿见厅长还在挣扎,只好抽出一只铁筷子,朝着厅长下三路,用力掷出,只听“噔”的一声,铁筷子直接钉在,离厅长裤裆差一寸多的椅面上。 厅长嗓子眼儿里咕噜一声,咽了口唾沫,后背冷汗直流,早已吓得双腿不住筛糠了。 韩大胆儿见他稍稍稳定下来,这才续道: “你仔细听我说,这些和你的身家性命也有关系!” 韩大胆儿眼神冷峻,厅长以为这句话的弦外之音,是再不老实就先要自己的命,于是只能安安稳稳做定了,心中却开始思虑脱身之策。 他看韩大胆儿有话想说,一时三刻也不会要自己性命。今天约了副厅长、和几个厅里的干部十点半开会,只要能挨到那个时候,大家来开会就认能发现自己又被挟持,警察重重包围之下,韩大胆儿和梅本事想活命,就一定得放了自己! 想到此处厅长的心反而定了下来,对着韩大胆儿点点头,示意自己听着呢! 韩大胆儿道: “盗窃证物室的不是我,那是孟威和老田栽赃陷害,真正的窃贼梅科长已经知道是谁了!” 说着看向梅本事。 梅本事道: “没错!窃贼就……就是我手下新来那俩小警察,一个叫朗星,一个叫苟飞,就是之前在南市胡同,被周波砍掉手的那俩人,现在人抓住了,脏污也已经找到了。” 说着拿出一包东西,扔在地上,包裹里正是证物室窃案的失物,一些珠宝和鸦片烟膏。 其实昨晚来总厅之前,韩大胆儿先去了趟真仙观附近的平方,他最近调查到,真仙观里断手那俩小子,一直住在真仙观附近的平房里,所以就顺手抓了,一顿胖揍,交给陆松涛暂时看管。 至于那些赃物,其实远比偷走那些要少得多。因为偷走的大部分都交给了三阳教,可梅本事把东西拿回家的时候,他老婆贪心,就暗中留了一些,后来才被梅本事发现。 韩大胆儿知道梅本事也是被三阳教控制,被逼无奈才干出这些事,不想害得他蹲大狱,所以之前早就和梅本事商量好,把盗窃的事情安在三阳教派来的,断手那俩小子头上。 厅长本来也不太清楚失窃脏污的具体数量,所以见了一包脏污,心里似乎又两分相信,但却又疑窦丛生。想要发问,嘴里却塞了毛巾,只能发出呜呜几声。 韩大胆儿上去把厅长嘴里的毛巾扯出来,用的力气大了点,差点把厅长的门牙带下来,疼的厅长直嘬牙花子。 梅本事本想上前阻止韩大胆儿,可却慢了一步,连忙道: “你太鲁莽了,他要是喊人怎么办?” 韩大胆儿却道: “不会的!” 厅长不是傻子,这时两个荷枪实弹的人在跟前,韩大胆儿又武艺高强,甭说他有枪在手,就是没枪,凭刚才飞筷子的本事,也能立即取了自己性命,这时候喊叫,只会逼得狗急跳墙,所以拿下毛巾,他也并没喊叫。 厅长呸呸地啐出嘴里毛巾掉的毛,这才缓缓气,说道: “你说不是你!我怎么知道不是你和老梅串通了!” 韩大胆儿道: “总厅失窃那天,我家里也遭了贼,我和贼拼斗半宿!” 于是便将小狐仙叶灵,夜探他家的事情,告诉了厅长,只是不提盗贼的真实身份。然后又把早前狐狸毛和证物室门锁撬痕的漏洞,告诉厅长。 厅长道: “这是你自己说的,谁知道真假!” 韩大胆儿竖起大拇指,朝自己一指,说道: “要真是我干的,还用得着夜入总厅盗窃么?平时进出总厅证物室,以我的身手顺手牵羊,也根本没人察觉!” 厅长想想韩大胆儿这话,也在情在理。 韩大胆儿又道: “孟威说我把证物里的烟土偷走,让老田卖掉,但老田黑吃黑被我发现,才把老田当成贩运烟土的抓回总厅!这不矛盾么?要真是我只是老田,就不怕抓他回来,他会漏了口风?我直接在外面解决他不是更干脆么!” 厅长一想,觉得韩大胆儿说的倒是很有道理,就问道: “你是说孟威陷害你?所以你才杀他?” 韩大胆儿摇头道: “我没杀他,特也不是故意陷害我,是哪个杀他的凶手,给了他一些伪证,孟威却真的以为是我盗窃了证物室。我又是他的眼中钉,所以才借这个机会想把我整倒,其实是他中了凶手的诡计,被人当了枪使!” 韩大胆儿又道: “你想怎么会有人偷走证物,却故意不撕掉政务编号,那包证物鸦片一共也没多少块,上面的钢印和编号我又怎么会看不到,如果要铲掉,为什么还留下一两块带编号的? 这自然是盗窃的人故意留下的,因为那两个窃贼朗星和苟飞,都是三阳教潜伏进总厅的内鬼。我之前屡破三阳教分坛,有不少三阳教坛主门主都栽在我手上,他们把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所以才把盗窃的脏污专门拿给孟威! 孟威正愁没缝下蛆呢,这么好的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 厅长听到这里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忽然问道: “你说不是你杀的孟威,但当时只有你和孟威在反锁的羁押室里!不是你还能是谁?难不成孟威自己打了自己两枪么?” 韩大胆儿道: “当时我身体不适,正在发烧,所以现场勘察的并不细致,不过现在我已经完全破解了密室之谜!” 说着韩大胆儿把厅长办公室里套间的门打开,厅长办公室是个小套间,里面有个休息室,方便厅长中午的时候午休。 套间的门打开,梅本事和韩大胆儿从里面,搬出一扇门来,立在墙边,那是被拆下来扔在后院,原本二楼羁押室的门。 门上黑褐色的是孟威干涸的血迹,除此之外还有一高一矮两个枪眼儿,大门上还插着那把钥匙,钥匙柄上左右各有一个圆孔,像是个双耳圆环。 韩大胆儿道: “那天孟威死的时候,是面朝里倒下,而且是死在靠近大门处,显然是被人从正面开枪射击,打穿了头和盆骨下方的有腿,m1911手枪子弹穿过孟威,又打穿了他身后的大门,留下两个弹孔!” 说着用手指了指门上两个弹孔!又接着说道: “如果是我和孟威起了争执,抢下手枪朝他开枪,那正常人会怎么样,会赶紧拉门逃命,那他必然是背对着我,又怎么可能会正面中枪,子弹穿过它打穿包铁大门。” 厅长想了想,说道: “以你的伸手,完全可以抢了手枪,直接顶在孟威头上,孟威被你制住,所以才没法转身逃走!” 韩大胆儿道: “当时我检查孟威的伤口,发现伤口是抵近射击,所以枪创周围皮肤炸裂的星芒状裂痕!这点,我相信在验尸报告里你也看到了吧!” 厅长点点头。 韩大胆儿接着道: “孟威是被枪口顶着脑袋打死的,但枪创周围,却没有火药燃烧喷溅产生的火药烧伤环,这不奇怪吗? 因为当时手枪,是包在一条毛巾里开枪的!大部分火药残留,都被包在了毛巾里! 如果是我抢下手枪,又怎么会有时间,把枪口包起来才开枪?如果包上枪口再开枪,那孟威不是早就转身往门口跑了?我又怎么能击中他正面!” 厅长听到这里忽然恍然大悟,追问道: “你的意思是说,当时还有其他人在场?可你为什么没看到?” 韩大胆儿道: “当时我感染了伤寒,正在发烧,中午的饭菜里还被人放了安眠药,这人药量下得十分精准,让我刚好在案发后,凶手布置完现场离开以后,才渐渐苏醒,所以我压根没看见凶手! 只是我在梦中听见了雷声,恐怕那就是枪声!” 厅长问道: “那凶手为什么要包着枪口开枪呢?” 韩大胆儿道: “那是为了掩盖枪声,羁押室原本是证物室,因为返潮才改成羁押室,墙壁上铺了白灰和木板,原本隔音就很好,再用毛巾包着手枪,在里面开枪,包铁木门又吸收了不少声波,所以即便门被子弹打穿,大部分声音也全都留在羁押室内。 羁押室在二楼拐弯尽头处,周围连个房间也长期空置,那附近根本没什么人,所以外面即便有点响动,也像是钉了两个钉子,楼里根本没人察觉到! 其实凶手这么做就是为了有时间逃离,然后再到楼里别处,朝窗外开两枪,吸引大家注意,所以当时大家只听到两声枪响!后来凶手又带头说是羁押室枪声,所有人跟着赶来,就发现了门上的枪洞! 你要是不信,大可以去羁押室看看,即便换了铁门,在里面大声说话,墙壁也吸收了声波,在外面也听到的声音微乎其微! 再有当时羁押室大门正对着是一扇窗台极低的大窗户,因为那有本有个小阳台,船户是一扇铁边玻璃门,后来为了美观把阳台打掉了,所以玻璃门改成了窗台极低的大窗户! 当时那窗户是开着的,所以我才能顺利跳窗逃走,但初春天气这么冷,这扇窗户为什么会开着呢? 为的就是不让子弹穿过木门后,把窗户玻璃打破,过早的引起总厅里其他人注意。所以打死孟威的子弹穿过木门后,直接从敞开的窗户射向了窗外!” 韩大胆儿又道: “凶手为什么要让孟威靠着木门,才开枪打死他呢,明明能一枪毙命,却为什么朝他腿上再开一枪呢?岂不是多此一举?” 厅长见他反问,也十分不解,等着韩大胆儿说出答案。 韩大胆儿道: “因为凶手必须这样,只有这样才能完成布置密室的诡计!” 二百零七 凶手 梅本事躺在地板上,初春十分,地上还是很凉,幸好总厅是一栋欧式建筑,都铺了木地板,这才让他能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装尸体。 韩大胆儿把羁押室那扇包铁木门,立在厅长室,又把茶几和沙发搬过来,夹住木门。毕竟没有门框没有墙,孤单单一扇门板压根立不住。这木门虽然是个样子货,但却门底边里镶了几块铅板,所以也着实挺沉,他大胆儿折腾了好一阵才把门立住。 这时,厅长却在耐心地等韩大胆儿布置还原现场,他原本心中焦急,迫切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或者开会的人能提前来到他门口敲门,那才能改变现在被困的窘境。可现在,他完全被韩大胆儿的推理吸引住了,随着韩大胆儿抽丝剥茧地推理案情,脑子里也在根据描述,一点点地逐渐还原真相。 韩大胆儿先让梅本事站在羁押室包铁木门前,背对着门,自己则握着手枪,站在梅本事身前,梅本事此刻看不到韩大胆儿在干什么。 韩大胆儿拿出那条包枪口,带着枪眼儿的毛巾,偷偷在身前裹住枪口,然后突然转身,朝着梅本事脑门作势就是一枪,嘴里学着枪响,轻微地发出“砰”的一声。 梅本事倒是很有演戏天赋,连中枪后,身子被子弹冲力带着微微跃起都演出来了。梅本事身子要靠在包铁木门的是时候,韩大胆儿又朝着梅本事右腿略上方,腿和盆骨相接的地方,作势开了一枪,嘴里又发出“砰”的一声。 梅本事戏做得很足,他知道那扇门是被茶几沙发,虚夹着立在地上的,所以并没真的用后背装上去,而是只以装着撞在门上,身子向前摔倒,但毕竟活人和死人不同,梅本事身子作势要倒,然后慢慢单膝完全,伸手撑在地上,一只手臂朝前,慢慢趴伏在地。他现在的样子,和孟威的尸状基本相同。 韩大胆儿道: “这个人是走在孟威前面,偷偷用毛巾抱住手枪,然后孟威一进门,他就突然转身开枪,先朝着孟威额头开一枪,在孟威向后倒的时候,在朝他腿上开一枪。孟威身子撞在门上,这才向前倒下,趴伏在地。” 厅长道: “这个我都明白,你说的必须开两枪,和密室诡计到底是什么?” 这时,韩大胆儿拿出一条极细的钢丝,那是梅本事捡到毛巾的时候,从毛巾里发现的。那细钢丝很长,韩大胆儿把他在包铁木门上插着的那把钥匙上一绕,用钢丝S形穿过钥匙上的双环钥匙柄,然后再钥匙上稍微绕一圈,再把钢丝一头从门里,高出孟威头部中弹,射穿门板的弹孔传出。 接着,他把钥匙另一边的钢丝放长,从梅本事朝前的手臂下,穿过用梅本事的手臂和衣服压住钢丝,这才把钢丝的另一端从木门上,低处那个射穿孟威大腿,穿破板门的弹孔传出。 韩大胆儿走到包铁木门的外侧,现在,他等于是站在门外。只见他轻轻拉扯高出弹孔穿出的钢丝,那双环柄的门钥匙,原本被钢丝绕了一圈又S行穿过双环柄,这时在他拉扯钢丝的时候,要是随着钢丝缓缓转动,只听“咔嗒”一声,包铁木门的锁舌弹出。 厅长瞬间就明白,这等于是从外面,提拉钢丝,将门锁上了,他赶紧追问: “那要怎么拔出钥匙,还要隔着门放在孟威手边呢?” 韩大胆儿接着又轻轻拉扯木门下面弹孔穿出的钢丝,那端钢丝有一段绕在梅本事胳膊下,然后他同时拉住高出弹孔伸出的钢丝,原本被放松的一端钢丝,顿时被扯直了。 门板上的两个洞和梅本事的胳膊之间的钢丝,形成了一个三角形,那锁孔里的钥匙,适才被韩大胆儿拉扯钢丝锁门,绕在上面一圈的钢丝已经展开,钢丝现在只是S形穿过双环钥匙柄。 随着钢丝被扯成三角形的同时,那要是也被绷直的钢丝,从锁孔中带出来挂在三角形钢丝的一边上。 韩大胆儿缓缓拉扯下方钢丝,钢丝随着扯动,把钥匙带到梅本事胳膊方向,刚才慢慢抽出,钥匙卡在梅本事胳膊边,最后钢丝从双环钥匙柄上抽出,被韩大胆儿从门下方的弹孔抽出,钥匙则留在了们本事身边。 厅长看得不住赞叹,忙问道: “竟然有这种方法,这你是怎么想到?” 韩大胆儿从木门后走出,说道: “那天我醒来之后,看见孟威的尸首,当时我昏昏沉沉的,只看见孟威身边血迹,似乎有条很细的痕迹,像是被一个细丝拖拽过,带着血迹画出的,而且孟威胳膊衣袖上也有这种细丝状血迹,那时候我还没想到。 直到再次看到木门上的两个枪洞,又看到梅科长找到的钢丝,这才想到,木门上弹孔和孟威的尸身位置,拉上一条线的话,刚好是个三角形,孟威的胳膊则充当了一个摆在地上的滑轮,只不过这滑轮只能通过细丝,钥匙却卡在胳膊边上。” 厅长问道: “可万一钢丝卡主钥匙呢,出不出来呢?” 韩大胆儿收起那团钢丝道: “那个凶手,为了这个方法,在钢丝上抹了很多自行车链条上用的润滑油,当时我身体不适,闻不到什么怪味儿,但当时房间里肯定有滑油的味道!” 这时梅本事已经从地上爬起来,点头道: “没错,那天我的确闻到了点滑油的味道,” 厅长也点点头道: “这么一说,当时,我好像也闻到了!” 韩大胆儿指着包铁木门上的弹孔,说道: “这门上弹孔,被子弹穿过之后,内里的铁皮内凹,嵌入中间夹层的木门板,可弹孔边缘仍旧能看到,被钢丝拖拽过形成的凹陷!” 厅长明白了一切后忙问道: “那凶手到底是谁?” 韩大胆儿道: “凶手就在这房间,不就绑在那边的椅子上么!” 厅长和梅本事都随着韩大胆儿的眼神,望向了绑在椅子上的罗小良。 罗小良嘴里塞着毛巾,却双目圆睁,口中呜呜直叫,像是有话要说。韩大胆儿上前拽出他嘴里的毛巾,罗小良刚想喊,梅本事就窜过来,抡圆了给个他个大嘴巴子,打得罗小良顺着嘴角直冒血,然后接着用枪指着他说道: “你敢乱喊,现在就崩了你!” 罗小良忙道: “厅长!您了英明!可不能听他俩胡说八道,满嘴喷粪!这都是他们编的!” 厅长原本已经信了韩大胆儿九成,可听他说罗小良才是真凶,这时心里却有点打鼓,罗小良在自己身边,比梅本事和孟威都能帮得上忙,这小子又嘴甜,人也聪明,福至心灵,要说他是真凶,自己还真不太信。 厅长对韩大胆儿问道: “你有什么证据吗?” 韩大胆儿道: “能跟着孟威一起进羁押室的,一定是他的亲信。孟威身边最信任的三个人,一个冯勤,一个吴寿,再有一个就是罗小良! 厅长,你应该看过孟威的验尸报告,知道孟威眉心中的那一枪,从子弹入射孔到出射孔,呈斜上角度,而且包铁木门上高出的弹孔,要高于孟威眉心中弹的位置,这就说明,开枪的人是从斜下向上开枪,那人的身高一定比孟威要矮。 可孟威三个亲信中,冯勤吴寿身高都比孟威要高,只有罗小良比孟威还要矮得多,所以他的嫌疑最大! 那天我的身体不适,午饭里又被人放了麻醉药,所以处于昏迷状态,送饭的人就是罗小良,这麻药应该就是他放的……” 说着望向罗小良,罗小良心头一惊! 只听韩大胆儿对罗小良质问道: 当时一定是你向孟威提议,最好这时候突审我,让我认罪,孟威并不知道我已经昏迷了,所以和你一前一后两人进了羁押室。当时恐怕你跟孟威说,要防止我忽然挟私报复,所以自告奋勇走在前面,孟威知道他讲打绝不是我对手,所以跟在你后面进了羁押室。 你装得严阵以待,手中握着m1911手枪,走在前面用毛巾包住枪口,在孟威进来关上门之后,忽然转身开枪。 m1911不是警察的配枪的1900型手枪,你之所以选择用这把枪,就是怕子弹穿过人脑之后,威力不足以穿透包铁木门,所以才用了威力更大的m1911。 你开枪之后,怕有人知道当时还有第三人在场,所以留下凶器,那把m1911,然后拿走了孟威的配枪,所有人都会以为,这把枪就是孟威的配枪,是我抢枪杀人! 你布置好离开后,就找了总厅没人的地方,放了两枪,再第一个冲出来,说枪声是从羁押室传来的,跟着众人一起跑到羁押室。 你故意包着枪口开枪,为的就是掩盖枪声,但其实羁押室原本就很隔音,根本传不出枪声!你说听见羁押室的枪声,根本就自相矛盾!只要把当时跟你一起赶到的预备队员叫来问话,就能知道,说枪声是从羁押室传出来的人,是不是你!” 罗小良听罢,额头有些冒汗,梅本事听说他换了孟威的配枪,就赶紧看看刚才从罗小良身上缴下的手枪。 韩大胆儿却道: “这把肯定不是,手枪他一定早就换了!” 罗小良道: “那你就是没证据,这是你凭空诬陷!再说,什……什么诡计钢丝之类的……都……都是扯淡,是你瞎说八道,别想把屎盆子扣我脑袋上……再说,那弹孔上的钢丝划痕,根本就是你刚才自导自演的时候弄的,证明不了之前有人用这法子!” 韩大胆儿道: “刚才我演示的时候,钢丝和现场都没有血迹,所以我拉扯钢丝留下的凹痕中是干净的,而你当时拖拽钢丝,钢丝上除了滑油,还粘着孟威的血和一些脑组织,虽然很细微,但却都卡在弹孔上钢丝拖拽的凹痕内了!” 梅本事费劲把包铁木门搬到厅长跟前,可厅长还绑在椅子上,身子不便前探。韩大胆儿用刀割开绑着厅长的绳子,梅本事想阻止,可他料想厅长这时已经大概知道真相,再说有韩大胆儿在,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厅长被绑得胳膊发麻,瞪了梅本事一眼,然后活动活动手脚,这才凑近木门上的弹孔,可室内光线不强,看不太清,于是就走到办公桌抽屉里,去拿放大镜。 他拿放大镜的时候,想起下面一个抽屉里,还放着一把备用小手枪,就想是不是应该趁机拿出手枪反击,可犹豫了一下,还是只拿起放大镜,走到包铁木门边。 其实他就算想那也没用,抽屉里的手枪,早就让韩大胆儿和梅本事收走了。 厅长用放大镜,凑近门上弹孔一看,果然见弹孔上有两条凹痕,一条是新的,另一条比较旧的凹痕中还嵌着一些干涸的血迹和肉渣。 韩大胆儿这时又拿出一卷钢丝,交给厅长,然后说道: “我刚才演示的时候用的是一根新的钢丝,这根才是梅科长在垃圾桶毛巾中找到的作案工具!” 厅长接过钢丝,又看看绑在椅子上的罗小良。微一踌躇,问道: “就光这个,也不能证明是罗小良干的吧!” 韩大胆儿道: “我当然有铁证!” 二百零八 铁证 厅长似乎有意回护罗小良,所以反问韩大胆儿,是否还有其他决定性证据,但其实厅长心里早就相信了韩大胆儿的推理。 韩大胆儿道: “厅长,你可以看看,罗小良左右两手食指,证据就在他手上!” 厅长半信半疑,依言走到罗小良身边,然后朝他被反绑的手上看去,只见他左右食指第二指关节处,都有道很细的伤疤,疤痕很新,像是刚长好不久。 厅长道: “他手上有两道新伤,这能证明什么?” 韩大胆儿道: “你看看我刚才交给你的钢丝!” 厅长拿起那带血的钢丝,细细查看,发现钢丝上有些地方有毛边尖刺,心里似乎明白了,便道: “你是说他手上的伤,是这钢丝毛刺刮伤的?” 韩大胆儿点点头赞许道: “聪明!” 罗小良赶紧道: “厅长,您了别听他胡沁,我手上那是搬东西刮伤的!” 厅长也点头道: “是啊!光凭伤疤说明不了什么!” 韩大胆儿微微一笑,说道: “我说的证据不是单指罗小良手上的伤疤! 罗小良打死孟威之后,用钢丝布置密室,当时门上喷溅了不少孟威的脑组织和血液,地上也有不少孟威的鲜血,钢丝划过这些鲜血和脑组织的时候,自然就粘上了,所以会留在门上弹孔出的凹痕里……” 厅长道: “这些你刚才不都说过了么!” 韩大胆儿点点头接着道: “当时罗小良急着布置密室,时间很紧迫,钢丝上又抹了不少滑油,所以很难抓住,他没想到钢丝会在门上弹孔铁皮处磨出毛刺,结果抓钢丝用力过猛,划破了双手留下的伤疤! 而钢丝粘上的孟威的鲜血,也就顺着罗小良手上的伤口,进入了他体内。 孟威这个人你们也知道,他不好吃喝,但很好色,虽然家里有老婆,可还是会经常去寻花问柳,是侯家后和南市一带的常客。前段时间,孟威请病假去看过大夫,我去调查过,孟威是在南市的暗门子染上了梅毒! 治疗梅毒的需要连续打针,这种脏病要治疗挺长时间,到孟威死的时候,其实都还没根治,所以他血液中还带有梅毒的病菌。 罗小良手刮破的时候,孟威带有梅毒病菌的血,进入罗小良伤口,虽然很微少,但足以感染罗小良,所以他现在身体里也有少量梅毒病菌,不信就可以验一下……” 罗小良刚要说话反驳,韩大胆儿就接着道: “我知道你想说,是你自己去嫖的时候染上了梅毒,但如果真是这样,那你体内的梅毒病菌数量一定比现在大得多,你也许会说你是私下去治疗过了……” 罗小良结结巴巴地道: “没错……我去嫖……染上梅毒……我私下去治疗了!” 韩大胆儿微笑道: “不打自招吧!孟威口袋里有钱,他从来不去找暗娼,去的都是清吟小班,那的姑娘都比较干净,又怎么会感染梅毒这种脏病,我不过是诈你的!” 罗小良气得青筋直冒。 韩大胆儿又道: “再说,你要真是感染了梅毒,而且治疗了,这种是中长期治疗,那你体内一定还有残药物,有没有一验便知!” 罗小良这下哑火了,半天说不出话来,他看了一眼厅长,赶紧满脸无辜地道: “厅长!您了英明!可不能让他们冤枉我啊!” 厅长这工夫也已经确定,罗小良就是真凶,但这小子出谋划策,的确很帮得上忙,心里踌躇不已,实在不想为了一个案子,就损失自己身边一员得力干将。 这时,韩大胆儿道: “厅长!您了可别以为,这罗小良是真心帮您,这小子只是想利用您了达到他自己向上爬的目的,等您了没有利用价值了,就会和孟威一个下场!” 罗小良连忙喝道: “你他妈放屁!……” 接着又转头对厅长表忠心道: “厅长,我对您了可是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厅长皱着眉思索,他明知道韩大胆儿说的都是实情,心里却在想怎么帮罗小良开脱。但这时候要是拗韩大胆儿的意,又怕韩大胆儿不管不顾,对自己痛下杀手,所以心里实在犹豫不决。 韩大胆儿看厅长的表情,就知道他有心回护罗小良,他也不急,只是淡淡的说道: “厅长!上次挟持你,是我不对……” 厅长没料到,韩大胆儿冒出这么一句,这一被提醒,顿时心头火起。心里这杆秤原本就偏向罗小良,现在秤杆更是挑得高高的,一边倒往罗小良这边靠。 梅本事心里起急,心里暗骂韩大胆儿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时候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厅长最恼火的就是上次被你挟持,这时候他有心偏袒罗小良,你却反而提起上次挟持他的事儿,这不火上浇油么! 谁知,韩大胆儿道: “那时候我只是想先逃走,查清案情,并没有想真的伤任何人!但是当时一群人用枪口指着我的时候,忽然有人喊了一声,开枪!” 这么一提醒,厅长和梅本事都想起,当时的确有人喊了这么一声。 韩大胆儿道: “喊这声的人,为的就是让我以为有人要放黑枪,情急之下开枪打死厅长你,那时候就能名正言顺的开枪将我击毙,让我百口莫辩,成为杀死孟威,打死厅长的真凶! 而能喊这句话的,必然就是杀孟威的真凶——罗小良! 他不止是要我含冤莫白而死,更是要送了厅长你一条性命!用心何其歹毒!” 厅长原本还想偏袒罗小良,可这时候听韩大胆儿这么说,忽然心头火起,心想,之前要不是韩大胆儿没开枪,翻窗逃走,自己就得给韩大胆儿垫背,一命呜呼!想想都觉得后怕,不由得冷汗直冒,脖子后边发凉。 韩大胆儿问道: “厅长!您了屋里有酒吗?” 厅长没想到韩大胆儿突然问这么一句,下意识地道: “柜子里有!” 梅本事也不用韩大胆儿吩咐,立即打开柜门,拿出一瓶大曲,一瓶白兰地。韩大胆儿倒了一大杯,捏着罗小良的嘴,给他灌了进去。 罗小良拼命挣扎,差点把下巴都挣脱了臼,但怎奈抵不过韩大胆儿的手劲儿,只能连吞带呛地把一大杯白兰地咽下去,嘴上脸上都溅了不少酒液。 厅长不明所以,正要出言询问,却见韩大胆儿一摆手,示意让他稍等。 几人静静等待,过了约莫十分钟,这时韩大胆儿才把罗小良绳子割断,只是用手铐把他双手反铐,然后在他身上扯开衣服查看,罗小良不胜酒力,一大杯烈酒下肚,不一会儿就醉得头晕眼花迷迷糊糊。厅长也不知道韩大胆儿在搞什么鬼,只能站在一旁静静等着。 找了一会,韩大胆儿终于揪着罗小良头发,把他而后的发际线下的一块皮肤指给厅长看。 厅长凑近一看,那是一个殷红的纹身,图案是三个品字形圆圈,那却是三阳教的标志“三元合一”,是用朱砂混合鸽子血纹在身上的,平时看不出,只有在喝了酒之或是剧烈运动之后才会显现。 早前膀大力案和小西关案中,三阳教徒身上都有这样的纹身。这标志着也成为用来验证三阳教徒的方法。厅长自然也知道三阳教标志的事情。 厅长原本以为罗小良只是有心想害死自己,心头十分恼怒,但看到罗小良身上三阳教标志后,不尤得更为心惊,他想不到三阳教无孔不入,竟然能潜伏到自己身边,就像野草赛的,割不完烧不绝。 此刻他心中再无怀疑,知道三阳教一定是蓄谋已久,要是让罗小良在自己身边待得再久一点,别说仕途,说不定自己连命都没了。他心里现在不光恼怒,更多地是愤恨,恨不得把三阳教徒一个个抓住,挫骨扬灰! 他再看罗小良,已是满心厌恶,只想快点将他定罪收监,最好能赶紧押赴法场,一枪崩塌这小子,才能解心头之恨。可韩大胆儿却阻止了厅长。 韩大胆儿建议先将他秘密关押,最好能直接送到小西关监狱,地下秘密囚室,等真仙观中主谋聚齐,再一网打尽。所以现在能将罗小良治罪,也不能公开孟威案的真相,更不能公开韩大胆儿还没死的秘密。 随后,等到天黑,韩大胆儿和梅本事,将五花大绑口不能言的罗小良,放在箱子里,运送出了总厅,有厅长跟着别人也都不敢问。几人坐着厅长的汽车,由厅长护送去了小西关监狱,由厅长和梅本事出面,将罗小良关押在地下秘密囚室。对外宣称拍罗小良外出公干,然后故意走路消息,说是帮厅长去南京给政府要员运送礼品。 厅长则和梅本事暗中准备反击,一举歼灭真仙观。由于总厅还有多少三阳教内奸现在还不清楚,所以不能动用总厅的警察。厅长托了关系,接口缉私查烟土,从北京警察厅借调了二十个年轻干警,组成了个秘密小队,归梅本事暗中调遣。 这天,梅本事忽然接到三阳教指令,因为今天三阳教有重要物资要运输,怕有人暗中破坏,所以命令梅本事带一队警察,来真仙观护卫。这一队警察都是三阳教的人,全都是逼着梅本事收归总厅侦缉科的新人。 梅本事接到命令后,带着这些人去枪库拿枪,谁知这些三阳教徒刚进枪库外间,就被冲进来的一群警察放倒,这些就是厅长从北京警察厅借调来的年轻干警。 他们个个身强力壮,伸手也都不差,就一个缺点,下手太狠。被他们放倒的三阳教徒,两个直接颈骨折断,断了气,剩下的不是折胳膊就是断腿,躺在地上哼哼,苦不堪言。 二楼羁押室太显眼,所以梅本事把这些人都押在证物室,证物室的铁门十分结实,又没有窗户,里面现在也没什么利器之类的证物。 这些人个个被困得跟个粽子赛的,除了露出口鼻喘气,几乎就没有没捆上的地方。最后还在证物室门口,放了两个借调来的警察,荷枪实弹在此看守。 至于总厅,则一切如常,连侦缉科统尤非等人算在内,压根没人发觉出了什么事儿。 梅本事则带着借调来的警察小队,道真仙观待命,知道韩大胆儿现身,揭破一真子把戏,玉衡子叫出梅本事,打算用枪对付韩大胆儿,谁知梅本事却忽然倒戈! 梅本事的枪口顶着罩袍人玉衡子,一真子见情势不对,朝着梅本事一拂尘卷来,梅本事后退几步手枪却已经被拂尘卷住。韩大胆儿正要上前相助。 这时,早前被韩大胆儿用铁筷子打中的几个小道士,其中两个龇牙咧嘴地爬到铜鼎香炉边,伸手用力去拔插在喷烟孔上的铁筷子。他俩手劲儿不够,用力来回掰了几下,这才将筷子拔出! 韩大胆儿正一个箭步飞身抢攻一真子,等发觉小道士拔出香炉小孔上的铁筷子时,已然迟了,一股股浓重的紫色烟雾,瞬间喷涌开来,那烟雾和阎三刀的圣水功效相同,而且效果更甚。 真仙观中的信徒若是闻到,那瞬间就会被三阳教控制,变得失去心智,暴躁癫狂,而且不知疼痛。真仙观的信众,可远比九道弯地下信众多得多,要想再用卸关节的打法,凭韩大胆儿一人却实难办到! 这时一阵寒风卷过,那紫色烟雾被寒风势裹挟,卷住了真仙观中大批的皈依信众,也卷向了周围荷枪实弹的警察…… 二百零九 告破 早年三阳教并没有能幻人心智的药物,后来教主黄袍老祖,招募了当时有名的侠盗“三眼神狐——叶知秋”,才得了他家传的药方。 叶知秋家先祖曾随郑和船队下过西洋,带回了中美洲的“神圣蘑菇”。 这种神圣蘑菇学名半裸盖菇,有极强的致幻毒素,考古学者在一处三千五百年前的中美洲遗址中,就发现过这种毒菌的小石像,证明人类食用这种菌类已经有漫长的历史。 因为这种毒菌,被中美洲土着印第安人服食,用以沟通神灵,其实所谓的神灵不过是毒菌产生的致幻效果。 叶知秋先祖用这种毒菌制成药粉,然后配合家传的“謉字门”摄魂术,就能短暂操控人心,让人产生强烈的幻觉。 三阳教的黄袍老祖,早年也是謉字门中人,曾经学过摄魂术,其实所谓的摄魂术就是现代医学所说的催眠术,或者心理暗示。不过催眠术需要多次心理暗示之后,才能起效,而謉字门的摄魂术,却更强得多,只是这种摄魂术,并非对所有人都有效用。 叶知秋加入三阳教之后,黄袍老祖骗得神圣蘑菇培育方法,和药粉制作配方,之后多年又不断加以改良,才有了现在三阳教的强烈致幻剂。效用却已经远比叶知秋的药粉,要强的多了。 普通人初次中了这种致幻剂,就会出现幻觉和头昏不适,但长期使用身体逐渐适应毒素时候,反而会让人精神将神健旺,身体亢奋,有种龙精虎猛的错觉。 后来三阳教中高人,有加以改良致幻剂,并用“天仙子”研制出了一种诱发剂。 天仙子是一种全株有毒的植物,尤其是根和叶子。天仙子是种天然的中枢神经抑制剂,且又强烈致幻作用,其中含有曼陀罗碱和阿品脱,在古埃及时曾被作为药草使用。 三阳教这种诱发剂和致幻剂配合使用,除了能致幻外,还能控制人的身体状况,使人一旦停用就会出现戒断反应,和生理与精神上的强烈不适。 韩大胆儿在胡同中,就是中了面具人的的诱发剂,和他体内的恶致幻剂产生的强烈反应,才出现了强力的戒断反应。这种诱发剂还能催化人体的狂性,长期是用致幻剂的人,如果心知不够坚定,一旦使用催化剂之后,就换变得无比狂暴。 之前,九道弯阎三刀曾在地下分坛使用圣水,其实也是在用教众做实验,测试致幻剂和诱发剂的混合效果。之后有经过几次改良,现在的配方比那时候的又强大了许多,所以向韩大胆儿这样心智强大的人,都几乎抵受不住其强大的药力。 真仙观中,小道士拔下韩大胆儿堵住香炉喷口的铁筷子,让致幻剂和诱发剂一齐喷了出来,这时候紫色的致幻剂烟雾,混了无色的诱发剂席卷了整个真仙观。 在场的所有信众,被药物催化,很快就会变成狂暴失智的行尸走肉,他们不知疼痛,没有感情,会朝着周围人疯狂攻击。而且梅本事带来那些荷枪实弹的警察,也会被药物迷惑,产生幻觉和身体不适。 韩大胆儿此时正要出手擒拿罩袍人玉衡子,可香炉中烟雾喷出,情况陡然而变! 就在玉衡子和一真子等人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韩大胆儿却一个擒拿手已经扭住了玉衡子手腕。 只见韩大胆儿神态自若,对殿外弥漫的淡紫色烟雾并不为所动。这时,烟雾大半已经被信徒和持枪的警察吸入体内,奇怪的是,这些人吸入烟雾之后丝毫没有异状。 更奇怪的是,那些原本倒地哀嚎的信众,都逐渐从痛苦无力中解脱出来,精神状态也变得平和了许多,好像被重病折磨的病人,忽然被治愈了赛的,脸上的神情也都变得平静祥和了。 一真子等人不尤大惊失色,殊不知此时香炉中放出的致幻剂,其实早被换成了梅若鸿研制的解毒剂。 早前有批枯骨案的证物,送到梅若鸿的巴斯德化验所进行化验,但当时天津卫伤寒疟疾流行,梅若鸿的化验所正忙的不可开交,所以未能第一时间做完证物化验。直到韩大胆儿假死前,证物的化验才完成。 韩大胆儿躲在防疫院治疗的时候,梅若鸿才将化验报告交给韩大胆儿。 化验报告中,证物枯骨上验出了,脂肪、胆色素、嘌呤基、氮、无机盐、钙、铁、磷、尿素和尿酸以及革兰氏阴性细菌等等,这是人类排泄物中的成分,换句话说就是粪便和尿中的成分。 韩大胆儿起初以为是井下怪人的排泄物所致,但后来韩大胆儿看见窗外的植物时,忽然想到了种花的老田。这时他俺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 韩大胆儿体内毒素轻触,身体康复之后,他化妆之后,第一时间就直奔了枯骨案那片胡同。 他夜入花匠老田家中,见老田提着一个木桶,走近那间房顶有破洞的厢房,就是那间老田用来私种鸦片的厢房。 老田搬开门口堆着的杂物,一手提着木桶,一手提着水月灯进了厢房。韩大胆儿飞身上墙,轻轻落在屋顶。他怕屋顶瓦片响动会惊动老田,就学者叶灵的身法,在屋脊上慢慢游到破洞处,趴在洞边朝下看。 这时老田放下木桶和水月灯,用一把铁锹扒开地面上的泥土,那泥土黑乎乎的很松软,是种植鸦片的土壤。泥土扒开后,露出一块黑漆漆的铁板,铁板上有个拉环。 老田伸手抓起拉环,用力往上提。想不到他瘦瘦小小的体格,力气却很大,那厚重的铁板吱呀一声被提了起来。铁板下是个地窖。老田放下铁锹,提着木桶和水月灯走下地窖。 从屋顶破洞看,老田走近去后,水月灯照射下,地窖并不怎么黑暗,还透出些许微光。韩大胆儿见老田走下地洞,就飞身从破洞中跳下。他在洞口看了看,见洞口是个土坡,一直向下,就慢慢顺着土坡走走下地窖。 地窖下面有一间屋子大小,高矮有一人多高,比三阳教那些分坛地穴要小得多。地面是松软的土地和木屑,土中凸起埋着一些东西,由于只有一盏水月灯照亮,所以看不清那些凸起的东西是什么。 这时老田揭开木桶盖子,传出一阵恶臭,那竟然是一桶粪水。他把粪水一勺勺浇在地上,而那些凸起的东西,似乎在巍峨颤动。 韩大胆儿定睛看去,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他绰号韩大胆儿,皆因他胆大包天,可即便如此,看了眼前的一幕也觉得触目惊心。 只见那些微微颤动的东西,竟然是四个人!四个人都是青壮年,两男两女,全都阳浑身赤裸一丝不挂,且被砍去了手脚。 有一男一女仰卧在地,身子大部分被泥土和木屑覆盖着,身上长满了青灰色和淡紫色的毒菌——神圣蘑菇!那一男一女眼皮塌陷,双目显然已被剜掉,长着嘴,舌头也被割掉了,喉咙处似乎也有伤痕,只能张口动嘴却无法出声! 另外两个男女竖着被埋在土里,半身裸露在外,也是双目被剜,舌头被割,最可怕的是头盖骨也被齐着脑门掀开了,露出里面的大脑。两束硕大的天仙子,扎根在二人脑中,竖直朝上疯狂地生长。两人的脑袋就像是两个花盆,而大脑就是种植所用的土壤。 这四个人都没死,似乎还有些许意识。老田先把桶里的粪水,浇在土壤中,随后有往四人的身上脑袋上淋。没浇一下,那四个人就一阵扭动,显然十分痛苦。 接着,老田用四根管子插进四人嘴里,然后把角落一个盆子里烂兮兮黏糊糊的粥状的东西,用勺子舀起来,就往四人嘴里灌。 他一边灌,还一边絮絮叨叨和这四个人说话,好像是在哄孩子一样。要不是在这种诡异的场景之中,还真会以为他是在哄着孩子吃饭。只不过这时他温和亲切的絮叨,却比小鬼无常的勾魂咒还要可怕十倍。 韩大胆儿的推测终于得到了印证,老时年间没有化肥,用的都是天然肥料,也就是排泄物。井下那些枯骨,活着的时候,都被老田当做培植神圣蘑菇和天仙子的土壤。 天仙子和神圣蘑菇都含有神经性毒素,但两者并不能融合。可三阳教的诱发剂,却是以天仙子作为主要原料,三阳教显然是找到某种植方式,让两者毒素有了相互间的平衡。而这种种植方式,就是人体! 因为种植毒物的“土壤”并不能存活太久,每一批毒物种植成熟被摘取后,这些作为土壤的人就会死亡,然后被丢下前面小院儿的枯井中。 老田家院子离着枯井小院儿正门并不近,需要绕道前面的胡同才能进门。但是老田家后墙和枯井小院儿只有一墙之隔,而且墙身低矮,过了墙就是那房子边的枯井。 老田家院子里摆着许多木板,他说是用来修补房屋的,但其每次打算抛尸的时候,他就把最长的木板加在墙头,一边在自己院墙里,另一边架在小院枯井上。 他本身力气很大,他把尸首放在木板上,然后推起木板,把时候滑到枯井边,等要抛弃的尸体全都滑进小院儿枯井边,他再翻墙过去,把尸首一具具扔下枯井。木板就相当于一条传送带,即避免了来回搬尸在胡同里被人发现,又能省下把尸首抛过墙头的气力。 尸首有些没有头盖骨,是因为要用人脑种植天仙子,所以锯开了头盖骨,而活着锯开头骨,鲜血进入边缘头骨,就形成了血沁。之所以发现井下枯骨,许多都颅骨中空空如也,则是因为,天仙子的根是提取毒素主要来源,所以要保持根部完整,而成熟的天仙子,根须早就深深扎进被种植者的脑部,他每次都是将被种植者的脑子一起取出,所以这些颅骨中并没有什么残留物。 为了不破坏神圣蘑菇的完整性,那两个全身种满毒菌的人,则被连通毒菌刮下许多肌肉组织,所以在一些枯骨上会留下刀刮的痕迹。 这些人被抛下枯井后,就成了井下怪人的事物。老田定期抛尸,井下怪人则定期获取食物,只不过这些尸骨毕竟被作为过毒物的温床,两种毒物毕竟又一些壮人机体的功效,所以剩余骨肉也发生了一些变异,井下怪人吃下这些肉后,就变得越发力大,身体长得也更快。 韩大胆儿破获九道弯儿三阳教分坛,擒住阎三刀的时候,虽然发现了正在制作的圣水,但却并没找到种植毒菌等毒物的地方,严刑审问过阎三刀可他也并不清楚毒物的种植地,原来这些毒物并不是在郊外,或是山林中的土地种出的,而是在这一片闹事区的平方小院儿中,用活人培育的! 之前周波家中那具干尸,显然就是老田抛尸的时候,并未端起的被种植者,老田用木板把尸首滑到井边,等翻墙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少了一具尸首。 他又不能四处寻找,好在尸首四肢被砍,有没有舌头不能出声,所以也不担心自己会暴露。谁知几天过去却并没有警察来此调查,老田一查之下才发现,这尸首死在了周波院中,被周波腌成干尸,用来给儿子治病了。 再有,之前小院邻居姚寡妇,就是井下怪人雌雄同体的“父母”,也曾看见过夜深人静,胡同里有外人进入,其实就是老田把采摘的毒物交给三阳教负责接收的人。 韩大胆儿瞬间将枯骨案线索全部串联在一起,此时再不犹豫,飞身上前,想要探手擒拿老田,他本以为这一击能顺利得手,一出手就想要制住老田,不料老田看似老迈,却深藏不露,竟然会功夫。 韩大胆儿一抓之下,老田像是条泥鳅一般,双足点地,身子从韩大胆儿手中滑过,手臂一攀韩大胆儿胳膊,借力身子前探,探出二指,一招二龙抢珠,便朝韩大胆儿双眼插落。 韩大胆儿没想料到老田身手如此敏捷,此时出招已老,再想闪避已然不及…… 二百一十 缠斗 老田这个人对权力看得很淡,在三阳教多年,按照辈分,至少也应该是个护法,或者门主,可他却连个坛主都不是,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教徒。 他为人可靠多谋城府极深,却对教主黄袍老祖很忠心,教主几次要提把他,都被他推辞了,他坦言只愿意做教主的亲信,也只对教主一个人忠心。 在老田被抓进大牢的时候,就一直伪装隐忍。装的唯唯诺诺,装的胆小怕死。即便放出来之后,挨了张彪几人一顿胖揍,却一下也没还手。因为他有教主安排的任务,不能轻易暴露身份。 早些时候,韩大胆儿来查枯骨案,虽然查到老天头上,可他心里却并不紧张,只因为他一早就安排了对策。 他开始在小院厢房的地窖里,用活人培育毒物的时候,就在厢房地面上堆出一层土壤,用户来种植鸦片。因为一方面,这些鸦片可以入药,用来给三阳教调配致幻剂作为辅助,另一方面,这些鸦片也可以作为掩护,用来转移视线。 如果不巧,毒物的案子发了,有人查到此地,查到他头上,他就可以抛出制贩鸦片的事情,这样一来,普通人专注的点,就会是制贩鸦片,而对其他的怀疑则会大大减低。 那个年代制贩鸦片,数量不大的话,也不是什么大罪,虽然国民政府命令禁毒,但实际上毒品却是屡禁不止,私底下买卖贩运更是猖獗异常。 所以这就是等于是,就是把种植鸦片当成一张迷魂网,用来掩盖地窖里活人种植毒物事情。让人把注意力都集中在鸦片上,自然可以减少对其他方面的怀疑,即便自己有些被察觉到的不寻常之处,到时候也就都有了合理解释。 韩大胆儿来查案时,老田故意让韩大胆儿发现,自己去贩卖交手鸦片,有带他发现鸦片种植的厢房,如此兵行险着,为的就是让韩大胆儿抓住自己,从而减轻枯骨案的嫌疑。而且有时候被警察羁押,反而比在外面更安全,这就是灯下黑。 再者,三阳教也一直发愁如何设计陷害韩大胆儿,这被查出的一批鸦片正好就成了那“有缝的鸡蛋”! 他们让梅本事把偷出来的戴正武编号的鸦片,和这些老田种植的鸦片调换,再故意给孟威线索让他发现,孟威就顺利地被当成了“枪”使。只是当时梅本事以为,只是诬陷韩大胆儿盗窃,没想到三阳教还要进一步坑害韩大胆儿杀人。 这时候,老田在地窖里看见韩大胆儿,一切都露了底,也就不需要再伪装了! 他虽然知道韩大胆儿伸手了得,可心里却没有一丝惊慌,反而表面上露出一脸惊呆的表情,好像是个做错事被发现的孩子,只不过再怎么伪装,这时他眼中的阴鸷和杀气却是难以掩盖的。 韩大胆儿上前出手擒拿,可老田却以极其灵敏的身法躲过,并且攀着他的手臂,探身向前,一招二龙抢珠直取韩大胆双眼。 这一招要是得手,韩大胆儿两只眼珠子都得被他抠出来!可韩大胆儿偏偏低估了老田的身手,根本未加防备,这时再想防御,却为时已晚。 只听“咔嗒”一声轻响! 韩大胆儿双眼无碍,老田两个手指却已经折断。 原来千钧一发之际,韩大胆儿猛地向下低头,避开老田插来的两指,却用人额头这块最硬的颅骨,用力撞向老田的手指。 二百一十一 针破刀 两只一乍长的飞针,破开两把飞刀,飞刀插入殿柱,接着两只飞针击中飞刀后,急向后缩,竟然向回飞刀发射飞针那人手里。 那发射飞针的人也跟着窜入正殿中,这人正是多日不见的“狗少——张子英”! 一真子见来人是狗少,浑身一抖,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 狗少穿着一件脏旧的黑色立领小褂,立在殿中,目光逼视一真子,一扬手又飞出那两只大针,针尖直奔一真子双眼。 一真子急忙后仰避开,岂料那双针刚飞过一真子面孔,忽然再次向后急缩,在半空画了个弧线,竟然如灵蛇一般,回首向下再朝着一真子双目扎来。 找一真子身子扭转,侧脸避开双针,身子扑地而倒极为狼狈,但这双针就赛活的一样,一击不中立即变换方向,始终追着一真子双眼扎去。 随着大针飞舞,狗少的双手手腕、手肘也在快速挥舞转动,上下翻飞。殿中灯火闪亮,两条细细的光线,时而弯曲,时而伸直,随着狗少双手舞动,光线的另一端便是那两只犹如灵蛇的飞针。 此时众人才看清,原来那双针微端有两个针鼻儿,就赛是真的缝衣针一样,针鼻儿中拴着两根细丝,细丝的另一端正牢牢地握在狗少手中。随着狗少动作犹如,细丝带着大针在空中绕转翻折,真如怪蟒翻身灵动矫捷。 一真子见双针纠缠,道袍一抖,袍子下摆飞起,直接翻上头顶,像一张大网朝着双针罩下。狗少手腕一抖,两只打针便赛有弹性一样,在空中陡然向后,瞬间便缩回到狗少手中。 道袍落下扑了个空,却将一真子自己的道冠带了下来,连通道冠被带下的还有一头银发,和脸上的白须白眉。头发胡子一掉,露出里面的黑发,这一真子却是个年不满三十的青年人。 这人见伪装泄了底,伸手在脸上一抓,将脸上糊的东西全丢在地上。那是用豆皮和胶水做的皱纹假皮,专门贴在脸上各处,用来伪装老态。 这时再看那青年,长方脸蛋剑眉薄唇,鼻梁挺拔,双眸明亮,虽然肤色不白,但长得也算相貌英俊,只是脸上显得略带一股邪气。 那青年双眉紧皱,面色阴沉的道: “真是阴魂不散!竟然一路跟到这来了!” 狗少笑嘻嘻的道: “马杰!你小子撞到枪口上了,天津卫是小爷的地头儿,到这了你还想逞凶,今天就把你废在这!”..m 那青年正是狗少一直寻找的“马杰”! 狗少与师父洛天合,离开天津卫,下山东闯关外东西南北四处云游,途经关外一个村庄的时候,遇上一桩不平之事,便出手相助。 那被害的一家原也是江湖上有名侠士的后人,只不过被一个叫“马杰”歹人,联合关外的小鬼子害得家破人亡,最后家中只剩一个孤女。洛天合留下救治孤女,教她本事亲手报仇。 狗少则受了师命,一路从关外追踪马杰行踪,这才回到天津卫。 那日陆松涛重回天津卫,乔装成日本侨民,在日租界一个旅店住宿的时候,听见隔壁两个人说话,那两人一中一日,交谈中那日本人称呼另一人马杰,之后还提到了三阳教,这引起了他的注意,就细心留意二人动静。 之后他还跟踪其中一人外出,但是在南市那片平房胡同,被那人发现,那人以飞刀暗算,被陆松涛避过,可那人却逃去无踪。陆松涛在胡同中听到地洞塌方声音,这才发现了被困井下洞窟的韩大胆儿和叶灵。 后来陆松涛和韩大胆儿提起这件事,韩大胆儿想起狗少要找的人也叫马杰,就找机会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狗少。狗少闻言一直暗中在日租界调查,可是马杰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不见踪影。 直到破五那天,韩大胆儿为了救颜如月搅闹真仙观,逃走时被人用飞刀偷袭,那发射飞刀的人他虽然没看清,但那双刀首飞连击的高明手法却让人印象深刻。因为发射飞刀那人的手法,和自己擒获的三阳教使者阎三刀如出一辙。 韩大胆儿诈死瞒名后,找到狗少相助,就和他说起了那天飞刀的事,这才在狗少口中得知,原来那飞刀绝技名为“流星赶月”,是江湖上一种独门绝技。这马杰和阎三刀都是同一师门,只不过阎三刀是偷学的这门绝技,所以本事比马杰差了不少。 狗少知道了马杰的藏身之处在真仙观,只不过他多日盯梢,却没发现马杰的踪迹。今天韩大胆儿准备捣破真仙观,狗少也前来相助,暗藏在信众里。 他原以为那穿罩袍的玉衡子就是马杰,却不料一真子忽然发射飞刀偷袭韩大胆儿这才透了底。狗少一直手中暗藏双针蓄势待发,见飞刀射向韩大胆儿这才急忙出手相助。 这时,马杰露出一脸不阴不阳的奸笑,说道: “你和那老头子想要那女人,就送给你们好了,反正是我玩儿剩下的!” 狗少这人原本是个纨绔子弟大少爷,后来落魄之才当了混街面的狗烂儿,所以对人总是阴阳怪气嬉皮笑脸的。他虽然长得端正,但长期混迹街面,给人感觉总是流里流气的,虽然后来拜了洛天合为师学能耐,可始终改不掉身上的习气。.m 但这时乍听马杰的话,顿时勃然大怒,身上忽然透出一股凛然正气,怒喝道: “放你妈的屁!马杰!你小子要是还算个人,就自己跪下受缚,让我绑了你带回去,交给李姑娘发落!” 说着双手一抖,两只飞针离手,再次朝着马杰双眼飞去!马杰没了道袍束缚,动作变得轻松灵便,见飞针射来,身子急忙后撤,双手在腰间一抓,手中已经多了两柄飞刀,一先一后射出,在半空中第二刀撞在第一刀刀柄末端,第二刀虽然一撞之下失去力道朝下飞去,但第一刀被第二刀一撞,却在半空瞬间加速飞出,直射狗少梗桑咽喉。 飞刀来势尽急,但狗少早有防备,早就手腕一抖,用细丝带回双针,朝着飞刀扎来。 “叮叮”两声,两只大针撞在飞刀侧面,细丝在飞刀刃口一绕,借着离心力在飞刀上连绕数圈儿,两只钢针犹似环着飞刀转圈飞行,最后将飞刀牢牢缚住。被狗少扯动细丝一带,朝地面飞去。 就在飞刀朝下的时候,马杰又接连出手,射出三柄飞刀。两刀以流星赶月手法朝着狗少飞来,另一刀却瞄准了飞向地面的飞刀。 狗少料定射向自己的飞刀依旧是瞄准咽喉,所以提前侧头避开。这时,只见那朝着被细丝缚住飞刀射去的那一刀,在飞向地面飞刀上一带,刀刃在那数圈细丝上割了一下。 原来马杰是想用飞刀割断针后细丝。这飞针带着细丝,飞出时不易割断细丝,但此时细丝绕住一把飞刀,朝地面射去,马杰出手用飞刀射向绑在飞刀上的细丝,必然能将其割断。只要狗少失了飞针,在对付就易如反掌。 谁知,狗少一抖手,那缠住飞刀的细丝带着大针向两侧飞去,中间缠住的飞刀也在一带的力道之下,瞬间翻转,竟然急转犹如陀螺,朝着马杰射去。 马杰见细丝没断心头吃紧,但是见狗少双臂外扯,中门大开,却心中暗喜,对如钻头般射回来的飞刀视若无睹,却再次出手打出流星赶月, 一刀借另一刀之势头,只插狗少中门咽喉。 只见飞刀正插在狗少咽喉衣领处,狗少连退几步,显然已经咽喉中刀!而马杰为了这一击,不闪不避那赛钻头般射回来的飞刀,肩头也已经挂彩,衣服划破,肩膀上被飞刀画了条口子! 二百一十二 棋逢敌手 面具人城府极深,他一见到在场警察倒戈,便知道情势不利,所以急忙就藏身暗处,瞧准了时机,这才悄无声息地飞身而起,一掌朝着韩大胆儿后心拍去! 韩大胆儿听到背后风声,却不闪避! “砰”的一声,拳掌相交,一个真仙观的道士挡在韩大胆儿背后,迎着面具人一掌,挥拳击去。 二人拳掌相交,面具人竟然被震得后退几步。那道士也略感诧异,微微回头看看韩大胆儿,低声道: “和你说的不一样,没这么厉害!” 韩大胆儿也纳闷儿道: “不可能!之前……” 话未说完,青袍人已经朝着韩大胆儿扑来。韩大胆儿忙挥露陌刀迎击。 面具人见忽然窜出个己方的道士,帮韩大胆儿挡下这一掌,心中也大惑不解。他可不知道,这道士其实是陆松涛假扮的。 陆松涛早前名号百变奇侠,岂能是白叫的,他早就扮成一个火工道,潜伏在真仙观内,里应外合,确保他换掉的致幻剂和诱发剂,不被三阳教的人发现。 韩大胆儿知道三阳教的面具人武艺远在自己之上,而且现在还多了个和面具人身手相差无几的青袍人。韩大胆儿和面具人,青袍人以及陆松涛都交过手,他感觉目前只有陆松涛的身手不在面具人之下。 所以今天要捣破三阳教,就提前请了陆松涛前来相助。陆松涛是韩大胆儿最强的援手,所以他一直隐忍到最后,直到面具人出手偷袭,这才现身。 只是他没想到,一击之下,这面具人连连后退,让他心中狐疑。以这面具人的身手,虽然在韩大胆儿之上,但绝非难以匹敌,除非这人刚才出手偷袭并未尽全力。可生死相拼,韩大胆儿背门打开,出手就该竭尽全力,以求克敌制胜,绝不该手下留情。 这时面具人也明白,眼前这道士打扮其貌不扬的人,是韩大胆儿的帮手,而且刚才一击也看出这人是自己的生平劲敌,不敢怠慢,运足全力上前抢攻,一掌推向陆松涛面门。 陆松涛见对方这一掌刚猛无比,掌势夹带劲风而来,连忙运足气力,举拳还击。 二次交手,“砰”的一声,拳掌相交,二人各退两步。这次陆松涛才觉对方实力果然不容小觑,的确和自己旗鼓相当。适才的第一击,这人显然未尽全力。两人也没有废话,直接拳来掌往,都在一处。 面具人掌力沉猛,陆松涛拳法刚劲,两人可说是棋逢对手,恐怕一时之间难决高下。 韩大胆儿这边接连三刀逼退青袍人,飞身刚要往后殿追去,谁知青袍人稍微避开刀锋,再次埋身扑上,这次所使的形意拳,比起适才有快了不少,拳硬呼呼,让人眼花缭乱。 就算韩大胆儿利刃在手,都有点难以招架。而且每次还击,对方身法又极为迅捷,刀刃总是擦着青袍人身子划过,最多带动一片衣衫,却始终伤不到对方。 韩大胆儿担心时间一久,玉衡子会从后殿设法逃脱,于是挥刀拼尽全力,将一套“无极刀法”使得风雨不透。 这无极刀法韩大胆儿也是初次临敌使用,乃是前段时间朱天飞来津所授。这套刀法是著名武术家李尧臣根据传统六合刀法改编所创,问世不过一二年,是专门为国民革命军二十九军所创,刀法简洁利落,却威力惊人。朱天飞也是机缘巧合下习得,后来传授给了韩大胆儿。 这无极刀法果然厉害,青袍人转攻为守,一时间根本无法栖身,可他身法实在迅捷诡异,这刀法又是初次使用,并未纯熟,所以只是划破青袍人衣衫,却依旧未能伤敌。 不过这刀法韩大胆儿越使越是纯熟,只消再拼斗数十招,伤敌制胜。但他此刻,只求逼退敌人,好赶紧去擒拿玉衡子,所以未能专注。但每次韩大胆儿逼退青袍人,转身往后殿跑的时候。青袍人又再次扑上,犹如贴身膏药,附骨之蛆。 一旁的梅本事帮不上忙,虽然手里有枪,但大殿内缠斗的人动作太快,自己生怕开枪打错了人。他又不敢独个儿追去后殿,只能端着枪赶紧跑出殿外,让那一堆警察,其中一半人把守真仙观前后内外,另一半则在大殿门口,司机开枪相助。 正在韩大胆儿越打越着急的时候,忽然身边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那声音说道: “大哥哥!要我帮忙么?” 却是小狐仙叶灵来了! 青袍人只觉眼前一花,鼻中闻到一股狐骚,一只巨大的碧目火狐,突然凭空出现,朝着自己张开巨口咬来。 青袍人虽见异状却不畏惧,只是呆呆一愣,晃了晃脑袋,定定神好像要说什么,但刹那间又恢复刚才的悍勇,挥拳朝巨大的碧目火狐打去。 叶灵怕自己的药粉会干扰陆松涛等人,所以只对着青袍人撒了少量药粉,韩大胆儿自从解毒之后,基本已经对这些致幻剂免疫,见青袍人挥拳朝虚空打去,眼前却只有那条小红狐狸,便知青袍人被幻觉所扰,自己赶忙持刀朝后殿跑去。壹趣妏敩 这时大殿里,青袍人对着幻影挥拳,叶灵见这人拳势威猛,也不敢埋身靠近,只能见缝插针,发射暗器攻击青袍人要害。但青袍人虽然暂时被幻觉所阻,听到暗器袭来却依旧能避开。 叶灵这家传致幻药粉的缺点就是,只让人对特殊物体致幻,比如将一只小狐狸变成巨大火狐,但却不能影响周围的真实环境,所以像是青袍人这种高手,即便看见巨大的火狐幻觉,也能继续防备其他人偷袭。 端着枪的梅本事,这时偏巧跑到殿外布置人手,不然一阵乱枪,子弹横飞或许能结果了青袍人。 和面具人相斗的陆松涛,余光扫见青袍人的身手,见他使出形意拳,身法灵动诡异,不尤心中一动,百忙中对叶灵喝道: “别伤他性命!” 但高手对决这一分神,肩头被面具人一掌带到,只觉肩膀生疼,动作稍滞,面具人便一掌朝他心口推来。若不是他本领高强,赶快连环三招格挡避开,必被其重伤。 幸好陆松涛为人机敏,在格挡时手中捏了根行针,面具人一掌拍在行针上,掌心一疼便未尽全力,陆松涛这才侥幸格开这招。 另一边狗少正和马杰拼斗,就在适才面具人出手偷袭韩大胆儿的同时,那个站在角落里,一直垂手侍立,浑身缠着绷带的矮个子,也同时朝着狗少扑上。 狗少左手大针朝着矮个子刺去,右手飞针却射向马杰。他以一敌二,独立难支,渐落下风。这时自顾不暇,们也没时间再去管韩大胆儿那边。 那矮个攻击也没有章法,扑上来不是撕咬就是抓挠,但不论如何攻击,就是一声不出。马杰身上飞刀有限,不像狗少的飞针能放能收,所以只能瞅准机会,照着狗少没有小褂保护的地方招呼。 这时那绷带矮个子,扑上来撕咬,刚被狗少一脚踹倒。马杰见时机来临,连忙发射飞刀,朝着狗少腿上射去。 谁知那绷带矮个子,像是疯了一样,身子刚一倒地,便即弹起,再次扑上,朝着狗少的下阴张口咬去。这时马杰的飞刀也到了,一刀却正好打在绷带矮个肩颈。 这绷带矮个子帮狗少挡了一刀,却也没受什么伤,只是绷带被飞刀划开。一圈圈绷带散落,灯火下,却露出一张满是疤痕的丑脸,那是烧伤后愈合的疤痕,皮肤粘连扭曲极为可怖。 狗少细看之下,却见那疤痕下的丑脸并不似人形,而更像是一张耗子的脸,这才惊觉,原来这人竟然是,那日枯树林中,操纵群鼠的耗子人“虚日鼠”! 那天狗少两只大针把虚日鼠钉在树上,狗少一只铁筷子,打得虚日鼠喉骨碎裂,竟然闭住了气。韩大胆儿几人以为虚日鼠已经毙命,就把他连通大耗子的尸首,扔进地洞焚烧。 其实虚日鼠天生特意,咽喉与常人不同,喉骨碎裂只是闭气,并未死绝,被扔进地洞后,烈火一焚,立即转醒。可他喉骨已碎不能发声,就失去了操纵群鼠的本事,只能拼命往下逃窜。 这地洞是大耗子所挖,四通八达,有一条直接通道附近的水沟,虚日鼠虽然赶紧爬进这条地洞,怎奈身上已经燃起了大火,只能忍着烈焰焚烧的剧痛,拼命爬到水沟边,这才跳进水沟,灭了身上火焰,得以活命。 这小子本来叛教出逃,但这时为了苟活性命,只能等地洞中火熄灭后,拿了一些散落在洞中,未被烧毁的东陵国宝,找到三阳教分坛请罪。 教主见他拿回不少珍宝,只是斩了了三根手指小惩大诫,之后就把他交给了玉衡子。玉衡子就派虚日鼠协助马杰,在真仙观装神弄鬼。 这时,狗少出现,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所以虚日鼠发了疯赛的攻击狗少。 只是他生平最大的本事就是操控群鼠,和双手爪法。他喉骨碎裂后不能发出声音,也没法再召集群鼠。加上前他被韩大胆儿削掉了食中二指,后来又被三阳教惩罚,砍掉了三根手指,现在两手加一起也就只剩三根手指,再想施展爪法却是不能了。不然就凭他的身手,和马杰配合,狗少肯定不是二人对手。 马杰身上飞刀越用越少,心也越来越慌,这时见大势已去,他本身又是刚入三阳教,不想为了三阳教断送性命,于是趁着虚日鼠再次扑上的时候,奋力撞破殿中窗户,翻出大殿。 外面守卫的警察立即朝着马杰乱枪齐放,但马杰一个翻滚已经转过大殿墙角,同时随手发射飞刀,击中三个持枪警察,但慌乱中失了准头,两刀射在两名警察肩头,最后一刀却钉在长枪枪托上。 犹是如此也稍阻其他警察继续追赶,他趁这工夫,已经跑到围墙脚上,那里有块木板,掀开木板是个狗洞,他一矮身窜进狗洞,出了真仙观。 狗少双手持针,连刺虚日鼠数针,但虚日鼠始终抱着狗少小腿不放,还张口在他腿上用力咬下,幸好天冷衣服厚重,只是咬破裤子却没伤到皮肉。 等狗少用针重伤虚日鼠,将其一脚踢开,再追出去的时候马杰早就趁着夜色,跑得不见踪迹了。 韩大胆儿这边,他追到后殿不见玉衡子踪迹,但见后殿中,一地电线,连着前殿万灵真宰神像后墙,想来是给神像里的共振变压器供电的。地面还有两处凹槽,内有钢丝,连着几个滑轮,却是用来提拉马杰伪装的一真子,做出凌空虚渡的法术。 后殿的后墙上有处暗门,暗门虚掩,韩大胆儿握紧手中露陌刀,朝里面打了一支铁筷子,见无异状,便闪身进了暗门……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津门诡事录更新,二百一十二 棋逢敌手免费阅读。 二百一十三 暗室 韩大胆儿走进后殿暗门前,先朝里面打了一只铁筷子,又随手扣下几块墙灰碎块,走进暗门后,见里面是条夹道,墙上原本安装了电线和灯泡,但韩大胆儿为了破坏马杰装神弄鬼地接引天雷,所以让陆松涛暗中切断了电力,现在灯泡不亮,里面漆黑一片。 他提起墙上的一盏水月灯,将扣下的墙灰碎块,用力投向夹道的地面和墙壁,确认夹道中并无机关,这才点燃水月灯,提着灯向着夹道深处走去。如此在夹道连续拐了两三个弯,来到一个长条型的密室。 这时韩大胆儿已经大概知道了这后殿内的密室结构,他起初进入后殿的时候,只觉得后殿建筑,似乎比立着万灵真宰神像的前殿还要大一些,但走进后殿却发现后殿空间略显局促。 直到走进暗门夹道才明白,后殿空间本就比前殿要大,但在后殿进门不远就起了一道墙,墙后设置了折返的夹道,通往密室。 韩大胆儿提起灯照亮,但周围太暗,只能看出这矩形密室宽约三米多宽,长至少四米以上,因为水月灯的亮光之外就十分黑暗模糊,密室具体有多长,也不太清楚。 密室中,原本安装了电灯,但现在没电也不亮,仅有韩大胆儿手中水月灯散发出的那团光晕,所以稍远点都是一片漆黑。他怕在黑暗中遭人偷袭,于是屏住呼吸,一边摸索一边竖起耳朵细细聆听。 他提灯朝着密室伸出走去,见密室一侧有上下两排码放整齐的方形铁笼,两层铁笼焊接在一起,用螺栓固定在地面好墙壁上。每个铁笼都是方形的,长宽高都在一米五左右,能坐着装进一个成年人。 铁笼虽然现在是空的,但却散发着一股屎尿骚臭,用水月灯照着细看,发现铁笼栏杆上有不少抓痕,有一根栏杆的焊点上,还嵌着一块人类的断指甲,想必之前每个铁笼里关着一个活人。越往前走铁笼越多,上下两排足有三十多个。 这些铁笼出现在此处,虽然突兀,但却早已经被韩大胆儿料到! 三阳教虽然让梅本事找机会陷害韩大胆儿,但梅本事良心未泯,始终不愿意下手,所以故意把他投闲置散,不给他安排任何案件,想让他远离是非。可偏巧春节放假前,范统这个货犯懒,就死皮赖脸地把一个安排给他的人口失踪案,托给了韩大胆儿。 韩大胆儿并未推辞,接下了这个案子。 案卷中记录的失踪人口,多是在西大万子或是更西头,而更西头就是真仙观所在。当时韩大胆儿虽然耳闻真仙观之名,但并不知道其具体位置,直到破五那天,一起搅闹真仙观之后,韩大胆儿才开始怀疑,失踪的人口和真仙观有关。 他假死后暗中追查,果然发现真仙观实则是三阳教分坛,于是就抓住一个外出买菜的小道士。经过陆松涛一套吓死人的严刑审讯后,皮开肉绽,屎尿横流的小道士,将真仙观私底下贩卖人口的勾当,交代的清清楚楚。 被真仙观贩运的人口中,除了一些拐来的人之外,其中还有一些本身就是真仙观的信众。他们将人装进箱子,趁夜色运走,走水路出海换大船,把人口卖到海外。 最近上海闹疫病,真仙观便假借筹款运送物资之名贩运人口,而且这两天正有一批要运走。 二百一十四 特务 韩大胆儿被刀刃刺入胸腹之间,颜如月一击得手,正自得意,却见韩大胆儿目光如炬,面带微笑,却无半分痛苦之意。 再看韩大胆儿胸腹,不禁大惊失色! 原来颜如月手中那柄锋利的尖刀,正被韩大胆儿两根手指死死夹住,连他的衣服都没能砰破一点。她急忙用力拧转刀柄,想用刀削掉韩大胆儿两根手指,怎知韩大胆儿手指犹如铁钩钢钳,任她如何用力,始终扭不动刀柄。 韩大胆儿一抖手,已经将颜如月手中尖刀夺过,随手朝后一甩,尖刀“噔”的一声钉在墙上,没入一寸多深。 颜如月这时再想脱身已然不及,韩大胆儿哪容得她再施展诡计,露陌刀就架在她脖子上了。 韩大胆儿道: “你可真够阴险的,玉衡子!” 颜如月被刀架在脖子上,脑袋不住往后缩,韩大胆儿顺势把他逼到墙角,用脚一勾,顺势压住颜如月双脚,身子用力将颜如月挤在墙上。另一只手扭住她胳膊,再用肩膀顶住她另一只手。 然后道: “你可别乱动!不然我手底下失了准,万一把你鼻子耳朵割下去,那可怪不得我!” 颜如月全身被制住,韩大胆儿力大身沉,压得她连口大气儿都喘不出来,脸憋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她故意涂了满身满脸血污,这下一更显得诡异。 她气息不畅,断断续续问道: “真……厉害……怎么……发现的?……” 韩大胆儿道: “刚才我踢倒一个水月灯,那灯还有余温,那灯显然就是逃到后殿的玉衡子的,你故意在密室尽头夹道留下罩袍,为了引我上钩去踩陷阱,可你把水月灯留在密室里,这密室和夹道都断了电,漆黑一片,你没灯火照亮,就算在熟悉夹道陷阱,恐怕也不敢摸黑通过吧! 玉衡子没走就一定躲在这里,但这密室就这么大,除了我之外,只要有另一个喘气的,必定就是玉衡子! 再有,地上那两个披头散发的死人,都是男人,可却一头长发,明显就是看守密室的两个道士,你把他们割喉杀死,他们的道袍,被你和罩袍一起扔在夹道口,再用他们的鲜血涂得自己满身满脸血污,用刀子个破衣服,装成受过酷刑。 你以为一片漆黑就分辨不出么?那些血迹都没干呢!” 颜如月又道: “就凭这些你怎么能却信……” “当然不光这些!我假死之后,在治疗体内致幻剂毒素的时候,就知道你有问题了! 我人设一个使用幻术的姑娘,你们三阳教的致幻剂也是取自他家的配方,她说过这种致幻剂的功效,最多只能维持十几分钟,像这种改良后能潜藏在人体的毒素,需要长期使用致幻剂才行…… 我之前原本怀疑是在总厅,被羁押的时候中了致幻剂,但这时候我才明白,我在你诊所养病的时候,被你暗中在饮食中下了致幻剂,那时候我病体刚刚痊愈,但却变得精神健旺,这很不寻常,我开始出现幻觉…… 后来我听闻梅本事中了致幻剂出现的反应,和我非常相似!就更确信你有问题! 那天我在胡同遇上面具人,他说我中了戳魂咒,其实是在画符的时候,暗中撒了用天仙子提炼的无色无味诱发剂,引发了我体内的致幻剂反应,产生了强烈的幻觉! 什么搅闹真仙观,都是假的,我救你回诊所的时候,曾经在你袖子上闻到过甘油的味道,后来我才想到,当时马杰伪装的一真子,挥了下拂尘你袖子就找起火来,根本就是他洒出了高锰酸钾的粉末,高锰酸钾一遇到你袖子上的甘油,立即发生反应开始燃烧。 这只是你们在联手演戏而已! 我说的没错吧!颜如月!不!应该教你……小林亚美!你根本就是个日本特务!” 颜如月稍微一愣,虽然全身都被韩大胆儿压制,连呼吸都不太畅顺,但却仍旧挤出一抹奸笑,说道: 二百一十五 傀儡死侍 真仙观正殿中,叶灵靠致幻药粉困住青袍人,自己还是不是用暗器偷袭,但青袍人虽然被幻象所迷,其他感官却依旧灵敏,投来的暗器或是被他接住,或是一一打落。 叶灵家传的致幻剂,效用并不能持久,时间稍久,青袍人已经回过神来,等叶灵想再撒药粉的时候,青袍人忽然冲叶灵扑来,叶灵身法灵动急忙闪避,同时发暗器还击。 青袍人却随手接住暗器,又掷了回来,短兵相接叶灵躲闪不及,被暗器擦中肩头手臂,鲜血长流。 陆松涛被面具人缠住,面具人身手高强,是自己生平未遇的强敌,他只能全力以赴,难以分身相助,狗少又正好跑出殿外追踪马杰。 这时,青袍人已经头也不回地窜向后殿! 韩大胆儿正要用绳子捆绑日本女特务小林亚美的时候,青袍人忽然从后扑上,韩大胆儿击昏小林亚美,同时回身一刀,却正好劈下青袍人面具。 那是和面具人一样的猴脸面具,只是颜色略有不同。韩大胆儿初次和青袍人交手的时候,曾以为这青袍人就是猴脸面具人,但交手之后发现二人拳脚路数完全不同。 此时面具被一分两半,从青袍人脸上滑落,却露出了面具下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想不到这青袍人竟然是韩大胆儿的小舅舅,八臂猿猴朱天飞。 朱天飞大好男儿,怎么会在三阳教充当打手,又是如何到了三阳教的呢? 这些,还要从红堡血案前讲起。 自从三阳教的九道弯分坛被端掉后,七门中几位门主,就想除掉韩大胆儿这个眼中钉,可韩大胆儿实在是个硬茬子,于是就想在他家人身上下手,但当时朱天飞一直守在韩家,也不得动手。 三阳教中最厉害的高手,就属面具人。他在三阳教中并无职位,但却是教主黄袍老祖的贴身亲信。面具人一心帮黄袍老祖寻找员峤仙镜和无终国踪迹。 教中几位门主曾想请他出手,绑架韩大胆儿父母,用来挟制韩大胆儿,或者直接干掉韩大胆儿一了百了,可面具人自觉和朱天飞身手势均力敌,再加上韩大胆儿相助,自己也不是对手。况且他一直觉得韩大胆儿是个人才,希望将他收归己用,可这个想法遭到许多教中人反对。 七门最精通药理的破军门主“摇光子”,这些年一直在改良叶家的致幻剂,但是各种尝试,都不能提高致幻剂的效用,也无法增加药效时长。后来摇光子干脆独辟蹊径,想将致幻剂直接打入血液,用于克敌制胜。于是他尝试提炼致幻剂毒素用于暗器之上。 他将半裸盖菇毒素精炼之后,喂在细针上,并提议用细针暗算韩大胆儿,到时候控制了韩大胆儿,或杀或用就听自己的了。但他虽然精通药理,却是中医中药,像是半裸盖菇这种神经致幻剂的毒素提炼,可不像是断肠草,砒霜那种传统毒物,他精炼之后的半裸盖菇毒素,再喂到针上,莫说是剂量不够,毒素也大打折扣。 红堡案前夕,韩大胆儿去江厦里,找红帮裁缝何庆锠做身西服。当时赵景生也在何庆锠铺子里,就出钱让何庆锠给韩大胆儿做身西服。后来西服做好之后,派了个小学徒把西服送到韩大胆儿家里。 三阳教将喂了毒素的针钉在一件新西服上,然后在小学徒送西服的路上调了包。谁知,衣服送到之后,韩大胆儿竟然没穿,反倒是朱天飞图新鲜,穿在身上比划,结果却被毒针刺中。 这时,摇光子偷偷来探韩宅,想待韩大胆儿中毒致幻的时候,将他催眠。只是他没想到,中针的是朱天飞,不是韩大胆儿,而且这毒针效果,其实并不如摇光子预期的理想,朱天飞只是稍感不适,产生了些幻觉。 朱天飞是老江湖,知道自己中了毒,就赶紧用随身带的一些解毒药物,尝试解毒。他服用解毒药剂后,感觉身体不适消退。摇光子这时正好在房檐上偷窥,结果被朱天飞发现,一弹弓险些要了摇光子的命。 摇光子吓得赶紧逃走,朱天飞自觉所中的毒并无大碍,他也是艺高人胆大,就飞身追了上去。 朱天飞一直追到北门外一条胡同里,弹弓连发,打掉了摇光子双耳,又打断了他踝子骨。正要取他性命的时候,适才所中的致幻剂毒素,忽然又开始发作,而且所产生的幻觉似乎更为厉害! 其实他被毒针刺中,本来毒针上的毒素很轻,不去理他顶多半天就无大碍了,可朱天飞偏要服用一些解毒药物,不解毒还好,越解毒越坏。 他所服用的解毒药物中,还有微量的天仙子,这些天仙子致幻剂毒素混合后,让毒素暂时潜伏在他体内,只要一运动,随着血气运行,致幻剂中半裸盖菇的毒素,反而会被天仙子诱发催化,产生更强烈的致幻效用。 摇光子见朱天飞毒素发作,就趁机下重手,将朱天飞打伤,他本来要取朱天飞性命,但这时候,行踪隐匿已久的教主黄袍老祖再次现身,身边带着面具人和玉衡子。 黄袍老祖得知朱天飞中毒后的情况,把朱天飞交给小林亚美,让他研究朱天飞的中毒现象。小林亚美精通中西医术,她分析了朱天飞血液中的毒素成分,并且改良致幻剂配方,又用天仙子制成诱发剂。 她研究发现,将天仙子和兰裸盖菇,在活体上进行寄生培育,这样能让两种毒素更好融合。三阳教为了致幻剂能对人体产生更大功效,所以长期以来就用人体作为寄生土壤,培育半裸盖菇等毒菌。 于是小林亚美安排三阳教的老田,增加用人脑培育天仙子,这也就是为什么井下枯骨只有部分头骨刨开,其实原本那些活体只是用来培育毒菌,后来才开始用人脑培育天仙子。 小林亚美不但长时间研究朱天飞体内毒素,寻找将毒素最大化效果,并且利用针灸和药物,将朱天飞炼成了没有心知的傀儡,成了只知道听命三阳教控制的死侍。 韩大胆儿在偏室中发现些的行针和罐中药物,就是专门用于长期控制朱天飞。 真仙观建成后,马杰被日本人介绍入了三阳教,化妆成一个得道的仙长一真子,朱天飞就被安排做了真仙观的护卫。壹趣妏敩 此时韩大胆儿乍见朱天飞,心中惊诧万分,但不论如何呼喊,朱天飞就是毫无反应,只是一味地冲着韩大胆儿强攻猛打。 韩大胆儿见朱天飞双目空洞,眼神迷离,就知道他已经被药物控制了,只能不停在缠斗中呼喊对方,希望能唤醒朱天飞心志。 两人在不算宽敞的偏室里斗了上百招有余,虽说练武自来有拳打卧牛之地的说法,意思就是,只要有牛能卧下的地方大小,就能出招攻敌,但兵击却有所不同。 武器中像是子午鸳鸯钺、单锋剑、峨眉刺、判官笔这类短小武器,自然是一寸短一寸险,适合在狭窄之地,但距发力,攻敌要害,可像是大刀、长剑、长矛、大枪这类武器,却都是战阵厮杀的兵器,地势却是宽大,才越得施展。 韩大胆儿露陌刀虽然并不长,但所使的无极刀法,毕竟是为战阵杀敌所创,在这狭窄偏室,使将开来未免掣肘。 朱天飞武艺原本就比韩大胆儿高强的多,虽然韩大胆儿露陌刀在手,但全力施为都未必是朱天飞对手,更何况他心中顾忌朱天飞安危,招时手下留情,不敢放开手脚,相斗之下,渐渐处于了下风。 幸好这套无极刀法,简单直接,内里起伏变化,隐含八卦六合,招数精妙异常变化多端,韩大胆儿这才勉强能抵挡朱天飞攻势。 他只守不攻,每到有机会攻敌制胜的时候,都不敢以利刃削砍,而只以刀身平拍对方,那又岂能奏效。 这时,朱天飞运足气力,一招顺步崩拳,直取韩大胆儿胸前气门,来势劲急,韩大胆儿只能竖起露陌刀,另一首推着刀身,以刀身平面硬接下这一招! 只见朱天飞一拳打在露陌刀上,刀身被劲力逼弯,向韩大胆儿胸前凹曲,就赛一张强弓顶在韩大胆儿胸口。 这露陌刀异常柔韧,刀身回弹,楞是将朱天飞拳劲儿,弹了回去,朱天飞被逼得身子猛向后退。犹是如此,刚才一拳的大部分力道,都已经透过紧贴韩大胆儿的弯曲刀身,传了过去。 韩大胆儿只觉胸前发闷,心口发酸,喉头一甜,一口热血如利箭赛的,从嘴里激射而出! 朱天飞一拳被露陌刀刀身崩回,身子后退,顺势翻使一招退步崩拳,再朝韩大胆儿打来,不料这时,韩大胆儿一口热血喷出,朱天飞措手不及,被鲜血喷的满脸鲜血。 这一口血不同于普通鲜血。老时间见,习武的高手都讲究内外兼修,和敌人相斗时,并不单纯倚靠肌肉筋骨发力,都讲究气灌全身,运气出招。 这时候体内的鲜血会随着运气加速运行,韩大胆儿这一口鲜血可说炙热异常,虽说够不上沸腾那么夸张,但初春时分天气寒冷,这一口热血扑面而来,也跟被开水泼中相差无几。 朱天飞只觉面门一阵灼热,忙身子后撤,挥衣袖擦去脸上鲜血,这退步崩拳自然也就没打出手。 “小舅舅!” 此刻韩大胆儿又是一声呼喊。他一口鲜血喷出,正中朱天飞面门,朱天飞挥手擦血的时候,眼神飘忽,似乎有一瞬间回过神来。原来韩大胆儿本身已经对这种致幻毒素免疫,他的鲜血也稍具解毒之效,这口热血一喷,竟然让朱天飞稍稍还神。 朱天飞听见韩大胆儿的呼喊,脸上表情突然变得扭曲痛苦,身体却像不受控制,依旧朝着韩大胆儿疯狂进攻,就赛精神已经和身体分离。他拳头如雨点朝韩大胆儿打来。 韩大胆儿刚才一击已经受伤,这时动作窒滞迟缓,身上脸上接连中拳。 朱天飞眼神痛苦,双眼布满血丝,似乎正在竭尽全力想要控制身体,他张口欲喊,可大张着嘴就是喊不出声音,甚至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韩大胆儿见小舅舅张口想要呼喊,却喊不出声音,一瞥眼看见朱天飞长大的嘴里,舌头已经被齐根割掉!心中惊触之余,又是疼惜又是悲愤,韩大胆儿深知小舅舅为人诙谐,最爱聊天找乐儿,现在却被三阳教害得终生再不能言语,此刻的心情,简直比剜心还难受! 殊不知,朱天飞不知是不能说话,三阳教为了将他练成一个哑巴死侍,不光割掉了他的舌头,连他的声带也被小林亚美用手术切除了。所以他张口怒喝却发不出半点声息! 这时朱天飞的精神和肉体不住挣扎,韩大胆儿心中哀痛,正想上前,谁知朱天飞突然朝他扑了过来。 韩大胆儿以为他又要进攻,谁知朱天飞一把扯开韩大胆儿,朝着韩大胆儿身后,一拳挥出,同时一柄锋利的短刀,也已经刺进了朱天飞的心窝……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津门诡事录更新,二百一十五 傀儡死侍免费阅读。 二百一十六 伤逝 朱天飞被韩大胆儿一口热血喷得几乎回了神,正在挣扎的一刻,却见韩大胆儿身后,适才被摔晕了的小林亚美,又缓醒过来。她见韩大胆儿见到朱天飞惊愕万分,注意力全集中在朱天飞身上,就暗中墙角板床下,又摸出一把短刀,悄悄朝着韩大胆儿后心,无声无息地刺了过去! 朱天飞正在挣扎,见韩大胆儿身后的小林亚美,挺刀刺向韩大胆儿后心,关切之情顿生,让他凭借自己残存的意志力,竟然暂时挣脱了药物的控制。可他口不能言,没法提醒韩大胆儿,只能一把将他拉开,挥拳,朝小林亚美打去。 小林亚美登时吃了一惊,但她嘴里一直含着个小铜片,那是个发生器,就像是表演口技的人口中含着的那种哨子。朱天飞拳头打来,她猛地吹响铜片哨子,这是控制朱天飞的哨声。 哨声一响,朱天飞身子一震,这一拳顿时停在半空,可小林亚美手中的尖刀却已经扎进了朱天飞的心窝! 韩大胆儿见状,登时血灌瞳仁,眼睛都红了!疯了一样朝着小林亚美就扑了上去。小林亚美后跃闪避,顺势把插进朱天飞心窝的刀子也拔了出来。韩大胆儿一脚蹬在小林亚美小腹,将她直接踹飞,身子撞在墙上,狠狠摔落在地。 这刀子插进人体,要是不拔还能支持一时三刻,要是拔出刀子,那伤者便会立时毙命!只见朱天飞心头鲜血如一山洪决堤般喷涌而出,身子向后便倒。韩大胆儿顾不上小林亚美,只能扑过去伸臂将小舅舅抱在怀中。 朱天飞口鼻中喷出大量鲜血,双眼望着韩大胆儿,眼神也逐渐从适才的空洞失神,变得柔和明亮,他努力睁了睁眼,双眸忽地灵光乍现,但紧接着,眼神逐渐暗淡,瞳孔中最后一丝光芒也在转瞬间消失,同时身子一软,就此气绝身亡。 韩大胆儿仰天怒吼,却发不出一丝悲声。心头无比伤痛,却双目干涩,没有一滴泪水,只感觉有一股热流在心头郁结难发,哇地又吐出一大口鲜血。随着这口鲜血吐出,眼泪才夺眶而出,不禁抱着朱天飞尸身,嚎啕大哭! 小林亚美撞在墙上,身子就像散了架赛的,感觉浑身每个骨头节儿都在疼痛,而且小腹疼痛剧烈,下身一片殷红。适才韩大胆儿那一脚,用足了劲力,已然将她的子宫都踹碎了。..m 她见韩大胆儿放声痛哭,神情失措,便强忍剧痛,勉强爬起身来,朝着偏室门洞夺路而逃!刚要从韩大胆儿身边窜过,突然一直大手,猛地扼住了她的脖子,她只觉瞬间气息不畅,张口伸舌,双眼外突。 只见韩大胆儿一手抱着朱天飞尸首,另一首扼住小林亚美的脖子,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可小林亚美刚才撞在墙上,手中尖刀脱手,不知飞到哪里,只能手脚乱挥,不住踢打。 此刻韩大胆儿面带泪痕,脸如寒霜,眼神无比狰狞,杀神附体,表情犹赛恶鬼夜叉。扼住小林亚美咽喉的手,不住收紧。 小林亚美只觉手脚都已经抬不起来了,眼看命在此刻,忽然激起了她求生的本能,竟然从嘴里哑着嗓子,挤出几个字来: “别……杀我……我有情报……黄袍老祖是……” 韩大胆儿这时双眼血红,神情激愤,根本听不见她说什么,掌中力道陡然收紧! 小林亚美双目圆睁,舌头探出,口鼻中鲜血喷出,浑身抽搐!接着,韩大胆儿将小林亚美身子往地上一甩,一脚踹在她膝盖处,只听“喀嚓”一声膝盖已经碎裂,小腿反折向前。 韩大胆儿伸脚踩住他折断的小腿,另一手依旧死死掐住她的脖子,用力上提。小林亚美眼珠子爆出眼眶,舌头伸出半尺,身子抖动如几下便要咽气。 随着韩大胆儿一声爆喝,他运足十二分气力身子一挺,这一下是何等威力,小林亚美犹如被扯开的破布,脖子皮肉撕裂,整个脑袋被拔高了三尺,脊椎骨直接被拔出了腔子,还带着部分喉管食道血肉筋脉,都一齐被拽出了体外,身首异处毙命当场! 真仙观前殿中,陆松涛和面具儿斗得旗鼓相当,这时只受了轻伤的叶灵也加入了战斗,虽然他功夫稀松,但轻功暗器手法十分高明,不住在外围游斗。 没被烧死的耗子人虚日鼠,也加入战斗,帮着面具人御敌。这时,狗少追踪马杰未果,返回一元殿,立即协助陆松涛,用蛇息双针攻向面具人和虚日鼠。 二百一十七 消沉 陆松涛这次来津调查到不少关于日军的情报,并且获得了一些日本特务潜伏的信息,南京政府中目前也潜伏几个日本特务,当务之急就是要回南京述职,将调查到的情况尽快上报,所以真仙观被破之后,陆松涛来不及跟韩大胆儿和叶灵告别,就赶紧返回了南京。 狗少一直随着师父洛天合四处云游修行,这次是追踪马杰才回到天津卫,现在终于找到马杰的踪迹,却又给他逃了。多方追踪调查分析线索,这才得知马杰已经偷偷逃离了天津卫,于是他也只好跟着线索,离开离开天津,继续追踪。 叶灵和朱天飞缠斗时,被朱天飞伤了肩头,好在只是划破了皮肉,并没伤到筋骨,敷药包扎,几天之后也就无碍了。她听说韩大胆儿送朱天飞的灵柩回乡,回来之后就病了,就登门去探望了几次,几乎每次都能撞见老白和小犹太。 老白把当年家里从东北带来的老山参都拿来了,小犹太则请了一堆西医轮流来韩家看诊。白崇伟回到天津,得知自己不在的时候出了这么大事,也赶紧到韩大胆儿家里探望,还带了不少珍贵的丸药,什么八珍丸、人参养荣丸带来一堆,连安宫牛黄都拿来一大盒子。另有几个中西名医陪着前来会诊。 一时间,韩大胆儿家比医院都热闹。可连番诊治下来,韩大胆儿却依旧是形容憔悴神色暗淡。 他之前和朱天飞拼斗,只守不攻处处留守,已经被朱天飞打得吐血内伤,加上朱天飞惨死,痛惜哀伤之下,病逝更加严重。但此时,经过一段时间调养治疗,其实伤势已无大碍,只是他心中郁结,哀伤却远大于病痛。 小犹太和老白每天各种开导,也不见什么效果,叶灵原本也想开解开解韩大胆儿,但和他相识日子太短,其实对他也不甚了解,实在不知该从何入手。 万般无奈她只好去求助梅若鸿,虽然心里别扭,但却清楚这两人是青梅竹马,相互间了解颇深,说不定也只有梅若鸿才能劝解得了。 其实从韩大胆儿病倒之后,梅若鸿几乎每天都来,可看着他虽然病势日渐好转,精神却越发萎靡。梅若鸿和一般姑娘不同,放着一般人,非得一天二十四个钟头守在韩大胆儿身边,可梅若鸿知道这样于事无补,韩大胆儿现在已经不是生病,而是心理问题了。一味地开解也并无大用,于是想到,或许找些东西来刺激他,说不定能让他重新振作。 那次,韩大胆儿和叶灵落入枯井,有找到地穴中破碎的石兽和其中镶嵌的乌木盒子。之前那个乌木方盒就是拜托梅若鸿解开的,所以顺理成章,也把打开这个乌木机关盒的希望,全都寄托在梅若鸿身上。 最近一段时间,天津卫伤寒、疟疾流行,巴斯德化验所一直忙于化验细菌样本,以便研究出对抗这次疫病的特效药,所以之一直没抽出时间解开机关盒,就连枯骨案样本的化验,也是年后才有时间做完。 自从帮韩大胆儿解除所中的致幻剂毒素后,梅若鸿在韩大胆儿血液里,发现了能对抗疫病的生物药剂成分。根据陆松涛提供的情报,几人推敲之下,这才得出日本人投放伤寒疟疾病毒的结论。 此后梅若鸿针对韩大胆儿学一种对抗疫病病菌的成分,开始反向研究特效药,后来查抄真仙观,又找到了马杰装成老道施法,给信众注射的针剂。巴斯德化验所研究针剂之后,改良并制成了新特效药,控制住了这场疫病的蔓延,天津卫的患者也逐渐都被治愈。 梅若鸿这时才终于腾出时间,尝试将乌木机关盒解开。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可就快多了,只用了三天时间,就将盒子打开了。这个盒子里放的不是鬼工球,而是一个手指头长短,蜡烛粗细的黄玉柱! 这黄玉柱并非圆柱,而是没有棱角的方向柱,每条方形楞都已经被打磨成了圆弧角。玉柱玉质通透,借灯光看去,却隐隐地看见玉柱中心有些地方并不透光,似乎有什么东西嵌在玉柱中心。 梅若鸿仔细观察玉柱两端,两端十分平整,但用手摸上去似乎有些腻手,看样子像是被一层厚厚的黄蜡封堵。她猜想,也学玉柱的中心藏着什么东西。 她并没有动手刮去黄蜡,而是想直接拿给韩大胆儿,让韩大胆儿去发现玉柱的秘密,用以勾起他的好奇心,毕竟只是个光滑的玉柱,对韩大胆儿来说,实在没什么吸引力可言。 梅若鸿到了韩家,见叶灵正从韩家大门走出来。 叶灵见了梅若鸿,满面忧色忽然转为欣喜,快步跑上前去,拉着梅若鸿的手道: “梅姐姐,你来了太好了,我正想去找你呢!大哥哥现在意志消沉,你快去劝劝他吧!” 梅若鸿总是一副清冷的样子,听见叶灵这么说,也只是没有微蹙,淡淡地道: “希望这办法可行!” “梅姐姐已经想到好法子了吗?其实我也想了个办法,就是不知行不行,还是你先试试吧!”叶灵道。 梅若鸿也不回答,径直走进大门。 推开韩大胆儿屋门,一股药气铺面而来,只听小犹太的声音道: “祖宗!您了能说句话吗?跟没嘴儿的闷葫芦赛的,老这样回来就憋成大傻子了!” 只见韩大胆儿面无表情地坐在床上,脸色憔悴,双眼无神,感觉精神疲懒,连眼皮都半睁半闭。 小犹太坐在床边,用手搡了他两下,他也没反应,反而顺势躺下了。 小犹太挤出个笑脸,说道: “您了真是我活祖宗!您了原来也算半个话痨,这些日子怎么就转性了,哎哎!别睡!别睡!您了病都好了,成天窝在炕上,孵蛋还是坐月子,赶紧下地溜达溜达,牲口也没这么养活的!” 这时候,老白正好从外面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汤,一边走远一边吹着汤碗里的热气,看见梅若鸿来了,便道: “你可算来了!……” 说着又看了一眼床上的韩大胆儿,摇摇头,叹了口气。 小犹太转头也看见梅若鸿来了,赶紧道: “小梅!你赶紧想辙吧,这活祖宗,我现在是财神爷抖楞手,没办法了!” 老白把热汤端到韩大胆儿跟前,说道: “这老山参熬的,赶紧喝了,能补气力,我小时候在东北,生病之后喝了这个,气力回复得很快!” 韩大胆儿躺在床上,跟没听见赛的,一动不动,要不是身子随着呼吸尚在起伏,还真为床上躺了个死人呢! 小犹太推了韩大胆儿一把,说道: “起!起!起!别挺尸了,赶紧的,老白专门给你拿来的老山参,别白瞎了他一片心。” 见韩大胆儿不起,小犹太直接伸手薅着他衣领把他拽起来,嘴里骂道: “大老爷们儿,沾点事儿看你个死样儿,要知这样,你还不如真死了得了……” 说着接过老白手里的参汤,递给韩大胆儿,接着道: “快快!赶紧喝了,起来遛遛,你当养猪呢,吃了睡睡了吃!” 二百一十八 激励 韩大胆儿陡见面具人,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爆喝一声,震得玻璃屋瓦乱颤,鞋也不穿便破窗而出,鼓足十二分劲力一拳轰向面具人。 自从朱天飞死后,从扶灵回乡到出殡安葬,韩大胆儿总是默然不语,悲伤却深深烙印在心底,心中满腔悲愤却无处发泄。虽然他狂怒之下,手撕了日本女特务,但却仍旧郁结难舒,这才催动内伤病了这半个多月。 此时见到面具人,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如何再能压抑心中怒火,他挥出使尽平生气力,全不留手,打算拼了性命,也要和敌人同归于尽。壹趣妏敩 随着一声惊雷般的嘶吼,这雷霆万钧的拳势,夹带一股劲风直扑面具人! 面具人见拳劲儿凌厉威猛,身子一晃,便赛条泥鳅般,滑向一侧,在电光火石间躲开了这一击。韩大胆儿不等招式使老,又连发数十拳,拳头便赛狂风暴雨一般,将刚刚闪身避开的面具人全身罩住! 面具人一招不发,只是左躲右闪。虽说人的头快不过人的手,但是他身法诡异,竟全不像人,就赛猫狐一般,窜越滑行,身子忽左忽右,趋避退让,却只是闪避,并不还招。 这时韩大胆儿一轮势若疯虎的进攻,已经将面具人逼到了墙角,眼看便避无可避。韩大胆儿乱拳狂轰,面具人忽然矮身,从韩大胆儿胯下滑,到了韩大胆儿身后。 韩大胆儿要不是全无章法,疯了赛的拼命抢攻,其实反倒不会留下空隙,让面具人钻到他身后。 这时,面具儿在韩大胆儿身后忽然出手,一掌朝着韩大胆儿后心拍出! 一掌打来,照面具人的身手,掌力必然带动风声,可这一掌却无声无息,只有些衣袖带风的声音。 韩大胆儿见面具人从自己胯下滑过,立即双足在地上一蹬,身子陡然而起,在半空拧转身子,朝着身后的面具人就是一拳。他动作迅猛,如此一来面具人原本拍向他后心的一掌,变成了推向他胸前。 两人拳掌并无相撞,而是互相擦着对方手臂,朝着对方胸前打去。二人近在咫尺,韩大胆儿鼻中忽然问道一阵,似麝如兰的香气,好像是从面具人身上发出的,而且这面具人手掌莹白滑腻,手指尖细,全不似个之前那样粗壮厚实! 一旁小犹太和老白原本也跃跃欲试,伺机而动,想帮着韩大胆儿将面具人制住,但这两人动手,身法变幻实在太快,老白和小犹太根本无法靠近。 一旁的梅若鸿细细观战,但见面具人动作灵动迅捷,纵跃之间,却见面具人双脚甚小,不像个习武的男人,这才猛然惊觉,对着韩大胆儿喊道: “别伤她!她是叶灵!” 梅若鸿这一声,几乎和韩大胆儿出拳在同一时间,可这拳掌相交只是电光火石,刹那间又如何能收得住招。等韩大胆儿也惊觉对方并非面目人,硬生生收住大半劲力的时候,一拳早已经印在对方身上。 只见面具人身子中拳,仰头飞出,罩在帽子下的一头长发随风飘散,脸上的猴脸面具甩脱,露出一张雪白娇俏的脸,却正是叶灵。 叶灵喷出一口鲜血,像断线风筝赛的,撞在廊柱上,重重摔落在地。韩大胆儿忙抢上去将她抱起,赶紧窜进屋里,把她放在床上。 此时叶灵面如金纸,双目紧闭,嘴角还挂着一丝鲜血。男女不便,梅若鸿赶紧上前给叶灵查看伤势。梅若鸿虽然是学化学的,但是在海外也进修过医科,而且梅家是文人世家,但家中有些长辈也颇通医道,梅若鸿从小耳濡目染,也懂得不少中医医理,虽然并没从医,但检查伤势和简单治疗却难不倒她。 她伸手在叶灵胸前轻抚,却摸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用手一敲铮铮作响。她忙把韩大胆儿小犹太和老白轰到屋外,然后解开叶灵衣服查看。只见叶灵长袍内,穿着一件黑色软质背心,背心胸前正中,亮闪闪嵌着一面护心镜。 这铜铸的护心镜已经内凹了大半,显然是刚才韩大胆儿一拳所致。好在韩大胆儿适才收住大半劲力,不然就算这护心镜再坚固,叶灵此刻也已经胸骨断折,内脏破裂气绝身亡了。 梅若鸿给叶灵解下护心镜,又轻轻摸索护心镜凹陷的位置,和周围的肌肉骨骼,好在有护心镜保护,并无筋骨断折的现象,也无内出血现象,这才长舒一口大气! 韩大胆儿之前受了内伤,家中本就有治疗内伤,活气还魂的成药。之前白崇伟俩探病,又拿许多丸散膏丹,对于内伤都颇有效用。于是赶紧让韩大胆儿几人找来,给叶灵对症服下。 缓了约莫半个钟头,叶灵才缓缓醒来。 梅若鸿扶着她坐起身来,她只觉胸口发闷,一呼吸胸骨又隐隐作痛。 梅若鸿道: “你胸骨有些骨裂,还好有个护心镜,不然命都没了!这就是你之前说,想到的办法?你疯了吗?” 叶灵咳了两声,又觉得胸口抽痛,缓了半天这才道: “梅姐姐!我知道……那个戴面具的是大哥哥仇人,现在他意志消沉,也许……只有让他见到仇人,才能重新激起他的斗志,我……” 一口气接不上又再咳嗦起来。 韩大胆儿这时,正拿着一盒丸药,从外面走进来,听见叶灵的话,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也不知是喜是忧,走到床边,带着嗔怒道: “你不要命了!刚才要不是我收住大半力气,就把你打死了!” 叶灵脸色惨白,明明胸口窒闷疼痛,却硬挤出一个笑脸,嘻嘻笑道: “我小狐仙哪有那么容易死?大哥哥你看,我不是好好的……” 话没说完,又是一阵咳嗦。 梅若鸿坐在床边,看着叶灵苍白的脸,还有韩大胆儿关切嗔怒的神情,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小犹太站在一旁,用胳膊肘顶了顶韩大胆儿腰眼儿,酸酸地说道: “我就弄不懂了,我长得也不次啊,怎么这些大闺女都看上你了呢?也怪我们家,把我生错了国籍,让我张了一张洋鬼子脸,哎……你说呢?” 说着小犹太又用手捅了捅老白。 老白一直对叶灵很有好感,看到这姑娘竟然为了韩大胆儿连命都不要,心里也有些酸,不是滋味儿地对小犹太道: “哎!你闭嘴歇会儿吧!” 梅若鸿对手指着床上的叶灵,对韩大胆儿冷冷地道: “我不管你心里怎么难受,但冲着她命都不要,你也该重新振作起来!” 叶灵笑嘻嘻地道: “梅姐姐!……刚才我院儿前,也听到你说的话了,你也是连命都不要了,也想要帮大哥哥重新振作……” 说罢又看着韩大胆儿道: “大哥哥!三阳教……那些祸害还在,元凶正犯也还没落网,这时候你可不能放弃!” 梅若鸿道: “你现在胸骨裂了,又受了些内伤,别讲这么多话,好好在这休息吧!” 说着把原本揣起来的玉柱,随手摆在韩大胆儿书桌上,对韩大胆儿说道: “她这伤我只能看个大概!去请骨伤科的苏大夫来给她看看吧!” 韩大胆儿点点头,但眉宇间,那一股阴霾却依旧么有完全消散,只是刚才又是拼斗,又是救人这才稍微振作精神,这时静待下来,依旧觉得胸口郁结,慵懒无力。 梅若鸿道: “她说的对,三阳教的元凶还没抓到,这恶根不除,不知又多少好认要受害,你现在还不能倒下!” 说完转身要走,忽然又想起什么,然后走到床边,在叶灵耳边低声耳语几句,叶灵笑嘻嘻地点点头,说道: “我也和梅姐姐一样,不会放弃的!” 梅若鸿站起身,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但这笑容意味深长,似有遇到对手,的挑战之意。然后瞥了韩大胆儿一眼,转身离开。 韩大胆儿正想挽留,梅若鸿却已经快步出了后院儿。 小犹太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道:..m “刚才打人那么大劲儿,我看你也是病好了,我们俩都在这泡好些天了,伺候您这活祖宗,累的贼死,我们也得回家歇歇了!” 说着拉了拉老白。 韩大胆儿和这俩人是莫逆之交,也不瞎客气,只是点点头。 老白似乎不太愿意走,但小犹太一个劲儿往外拽自己,只好在叶灵床边说道: “你好好养伤,过回头来看你!” 说完便被小犹太拽着离开了韩家。 出门前,韩大胆儿爹妈不住道谢,还想留俩人在家吃饭,小犹太推说几句就和老白一起告辞,出了大门。 韩大儿见屋里之声自己和叶灵,便问道: “用不用……通知你弟弟!” 叶灵摇摇头,说道: “不用了,他在学校寄宿,告诉他反而让她担心!” 韩大胆儿点点头,说道: “你……你就在这屋安心养伤,我搬到客房,我现在去请苏大夫……” 他话没说完,叶灵已经昏昏沉沉地睡了。 韩大胆儿把刚才的事儿和爹妈说了,老两口听了都觉得不落忍,对着姑娘交口称赞。原本韩大胆儿他妈,对梅若鸿和叶灵这俩姑娘还有犹豫,也不知道谁跟儿子更合适。 可这时候知道了叶灵为了自己儿子,连命都能不要,心里这杆秤,明显就开始偏向了叶灵,在韩大胆儿他妈心里,已经把叶灵当成了准儿媳妇了。 韩大胆儿老家儿派伙计去请来苏大夫给叶灵诊治,判断其实和梅若鸿差不多,胸骨有点骨裂,也没什么大碍,又开了些行气活血和续骨的药。 叶灵就暂时在韩大胆儿家里养伤,每天有家里老妈子照料,过得真跟少奶奶一样! 虽然大家都全韩大胆儿振作,但他心里却依旧觉得,一切祸患的源头,其实都是自己找上三阳教才惹出来的,倒不是说他现在怕了三阳教,只是用亲朋的命,换三阳教却实在不值! 这晚,他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天上星空,手中捏着梅若鸿给他的玉柱,正自呆呆出神。 这时候,身后有个人轻咳了一声……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津门诡事录更新,二百一十八 激励免费阅读。 二百一十九 重整旗鼓 韩大胆儿正站在院子里,望着满天繁星出神,心中踌躇不已。他虽然决心给朱天飞报仇,但三阳教神出鬼没,连小舅舅这么高强的身手,都能着了他们的道儿,如果这些人来对付自己爹妈,有个什么闪失,自己就太不孝了! 这时,忽听背后有人轻咳一声,回身一看,却是他爹从屋里走出来。 “这么晚不睡觉,在院儿里站着干嘛呢?”他爹问道。 韩大胆儿道: “没事!就是想点事儿,睡不着!” “我明白!”他爹点上一根烟,抽了一口。 韩大胆儿道: “前些日子,有些事儿想不通,让您和我妈担心了……” 他爹抽着烟,也抬头看着星空,淡淡地道: “我没事儿,是你妈老瞎担心,我知道你能想通。这人活在世上各自有命,天数使然,有时候也强求不得,你小舅舅是被坏人暗害,你也不用太自责了!” 他爹又道: “从你太爷爷那辈咱家就做些小买卖,到了你爹我这辈,兄弟三个,总算积攒下点家业。你大爷死得早,你三叔又去了江浙做买卖,最后在那落地生根。 天津卫九国租界,洋人有多,我当你送你去念洋书,一方面是怕你学坏,另一方面是希望你去见见世面,以后把家业交给你,我也就放心了……” 韩大胆儿听他爹的话头,估计又要劝自己辞了差事,回家学做买卖,要是放在前些日子,自己心灰意冷,也许还真就动摇了,但这次叶灵和梅若鸿都拼出性命不要,让自己重新振作,就算强打精神,也是在不能继续萎靡下去。 于是便道: “爹……” 他话没说出口,他爹一摆手道: “你先听我说完!” 韩大胆儿也知道打断长辈说话不礼貌,点了点头,静默不语,只听他爹又道: “我的确想让你辞了官回家做买卖,但这么长时间,我也看出来了,你虽然精明,但压根不是做买卖的材料,反倒是缉凶捕盗是一把好手。所以说有时候很多事都是天命使然,强求不得!壹趣妏敩m..m 你爹我这个人和他们不同,没他们那么古板。生个儿子养大了,为的是嘛,是让他给自己养老?让他按照爹妈的安排过一辈子?这就是孝顺? 要是让孩子干自己不想干的事儿,一辈子委委屈屈窝窝囊囊地活着,那还不如别生呢!生个孩子,为的应该是让孩子高高兴兴地成长,一辈子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生活,这就够了! 你想干什么,放手去干就得了,不用担心我和你妈!” 韩大胆儿没想到,他爹竟然会这么说,忽然心头一阵暖意,精神为之一震! 他爹又道: “这世道本就混乱,黑道白道都时时盘剥百姓,现在还有个邪教,搅闹咱这些安善良民。你爹我要是和你一样有身好本事,我也会跟三阳教对着干,把这帮畜生都铲除了! 还有个事儿…… ……我打算带你妈去江浙,看看你三叔,你三叔来了好几封信,说南方养人,让我们以后也去那养老,正好这次去那走走,看看环境。都说天津人恋家,其实哪的水土不养人! 家里这些买卖,有几个老掌柜看着,我也放心。过几天我们就动身,你不用管担心我们!” 韩大胆儿他爹早看出,他一直为了朱天飞的死自责,现在又担心爹妈的安危,生怕三阳教报复会牵连到家里,所以才畏首畏尾举棋不定,于是他爹干脆决定去南方暂避,让韩大胆儿没有后顾之忧,能放开手脚做自己想做的事。 韩大胆儿心中感动,刚喊了一声爹,他爹却道: “大小伙子,别婆婆妈妈,跟老娘们儿赛的,早点睡吧!” 说罢就转身回屋了。 韩大胆但深知,自己屡次犯险,最担惊受怕的也是爹妈。自己不管不顾,全不念爹妈养育之恩,每每和敌人以性命相拼,却让爹妈每日如坐针毡忧心忡忡,最要命的是把祸患波及到了家人身上,想来实在是不孝。 他正踌躇不定时,却不想,反而是亲爹一番通情豁达的宽慰,让他平添了一份勇气,心中又燃起了斗志。 韩大胆儿下定决心,不但要铲除三阳教,为民除害,给小舅舅报仇,更谨慎小心,若枉莽莽撞撞送了性命,那最对不起的就是爹妈。 几天后,叶灵伤势大好,韩大胆儿先把她送到防疫院老苏那静养。然以后帮爹妈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带上钱,身边又带了两个亲信的伙计下人,叫车出了门。 一家人先奔院子里佯装听戏,实则是戏开罗之后,再从旁门悄悄上车,直奔南运河,走水路南下。这主要是为了,防着三阳教有人跟踪。 韩大胆儿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三阳教的确在他家附近,安排了不少眼线。前些日子韩家一直进进出出,中西、西医,亲朋好友一大堆人。这两天人虽然都散了,但韩家安静得出奇。之前还愁云惨淡的,今天却一反常态,一家子欢欢喜喜地套了车,要去院子里听戏。 三阳教的眼线自然警觉,跟着韩家一家三口,一直到了戏院。两个进去盯梢,两个在门口把守,但就这还是跟丢了,等散了戏也不见韩家人从戏园子里出来。 三阳教有个坛主算是比较精明,韩家三口离开中途离开戏园子,他就一直跟着,但没多远就被韩大胆儿发现,两三招儿制服之后,就捆得跟个粽子赛的。趁夜直接扔给海河三所,托高宝生送到总厅羁押审讯。 韩大胆儿甩开尾巴之后,护送爹妈一直到了江浙,直到进了三叔家门,他才回转天津卫。由于一路上水路转陆路,又是坐船,又是火车,又是汽车,一通捣腾耽搁了十多天才到。 这一路,韩大胆儿谨慎小心,严防有三阳教的人尾随,精神总是高度紧张。可他爹妈却跟游春赛的,沿途观赏湖光山色人文景致,心情愉悦,全不赛在避难。 直到韩大胆儿把老公母俩送到三叔家,要回天津卫的时候,二老才神情严峻起来。韩大胆儿他妈满脸忧色不舍,死活不让韩大胆儿离开。还一直埋怨韩大胆儿他爹。 他爹虽然装得跟没事儿人赛的,但眉宇间也暗带着忧虑,还要强打精神训斥自己老婆,说道: “你懂的嘛!男子汉大丈夫,守土安民保一方百姓,这是积德!再说,我找人给咱儿子算过,他是巡天都御史转世临凡,福大命大,没事儿!” 二百二十 玉琮 韩大胆儿护送父母老家儿去江浙,往返路上,每天得空的时候都会拿出玉柱研究。梅若鸿两次打开乌木机关盒,上一次里面是个玉雕的多层鬼工球,这一次却是个比蜡烛还粗的圆角方形玉柱。 《津海异志》上所载,当年九尊镇河石兽,其中有三尊藏有,关系无终国九幽算盘城和员峤仙镜的线索。这些线索都在这三尊石兽内藏的“古器”上。 三个古器,一个是王维汉手中的“环叠玉盏”,另一个真是韩大胆儿在地下河遗失的“鬼工球”,再有一个就是眼前的这“黄玉柱”。 黄玉是产自新疆和田玉的其中一种,多产自若羌,好的黄玉通体泛绿黄色,次一些的则绿色偏重,最次的基本只带淡淡黄色。眼前这玉柱却十分焦黄,颜色有些古怪。 韩大胆儿发现玉柱中心,是一条近乎和玉柱等高,的不透光的那部分,就赛是在一块黄蜡中,嵌了一根铁条。这时梅若鸿打开机关盒,取出黄玉柱的时候就发现的。 看样子玉柱中间被掏空了,像是填进去了什么东西。这玉柱虽然莹润,但是摸上去,总有种腻手的感觉,并不像玉器一样光滑。 起初韩大胆儿以为是玉器上,长期把玩形成的包浆,所谓包浆,指的就是古物上的那层“光泽”,那是古物上长期氧化形成的氧化层。年代越久的器物,包浆也就越厚。 可他仔细观察之后发现,玉柱表面的那层并非包浆,而是一层薄薄的黄蜡。不光是玉柱柱身,玉柱两端也被黄蜡包裹,而且两端的蜡层远比柱身的蜡要厚的多。 韩大胆儿用刀在玉柱表面轻刮了几下,感觉这黄蜡蜡质坚硬,他怕用力刮会伤了器物,所以就把点了跟蜡烛,放在玉柱旁边,让蜡烛的火光热力,微微炙烤玉柱上的蜡层。 由于只是早春十分,天气仍旧寒冷,所以过了很久,蜡层才开始微微融化。他借着蜡层柔软,用手摸去一部分黄蜡,发现玉柱并非先前看到的焦黄色,青黄色才是玉质本身颜色,焦黄色其实都是包裹黄蜡所致。 这时再细看玉柱的柱身,柱身上镂刻着不少勾回图形,他忽然想到,鬼工球和玉简上雕刻的“仙箓”。但这些勾回都被黄蜡封堵看不清楚,所以表面上看起来,玉柱十分光滑。 他伸手触摸蜡层内的玉质,见玉质坚硬,应该和鬼工球一样,都是和田玉。于是大起胆子,把玉柱放在搪瓷脸盆里,将一杯烧酒浇在玉柱上,用火一点,烈酒遇到火苗,迅速燃烧起来,火焰通体包裹着玉柱,不一会儿功夫便将玉柱上的蜡层全部烧融。 他用扯着蜡热,用干布擦去表面多余的黄蜡。这时才发现,这玉柱竟然是中央是个管状圆形中空,竟然是个玉琮。 玉琮,后世又称"辋头"一种内圆外方筒型玉器,上古时期,人们用玉琮祭祀天神神,是一种古代的玉质礼器。原为圆柱形,后来有直棒形、拱圬形等。有些古代巫师也常用劣质的玉琮,或被烧过的玉琮,来镇墓压邪、敛尸防腐、避凶驱鬼。 《礼记·礼运》中有云“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上古时,人认为天圆地方,大地是四方形的,所以圆形的“苍璧”代表天,古人常称天为苍天,苍指的就是青色。并选择了黄琮来代表地。黄色就是象征土地的颜色。 那时候认为玉琮是商周时期产物,现代考古证明,玉琮至少出现于四至五千年前,现今出土的,最早的玉琮距今就有5100百多年。 眼前这黄玉琮和一般玉琮不同!.m 玉琮一端微凸,另一端内凹,微凸的一端有个金色的金属底边包口,包口有些像现代机械的齿轮,向下探出一圈凹凹凸凸的齿牙,像是要插在什么器物上,与之咬合。 玉琮内部圆形管状内壁上,有一圈黄澄澄的金属层,像是一根金属管被嵌入玉琮的内壁。这金属管有两三毫米厚,高度只有玉琮的一半,金属管和微凸一端的金属包口相连。 这金属管两三毫米厚的横截面上,有三圈极细微的同心圆刻痕,刻痕很细还没有头发丝粗,若不仔细观察几乎很难发现,这刻痕横纵十字位置,纵向有四个凹槽,凹槽很细,却很深。若把凹槽纵向虚连成线,配合那三圈同心圆,就像是打靶时所用的,标有十字线同心圆的靶子。 在玉琮内金属管中央的部分,似乎还嵌着一个东西,但那东西嵌在其内,十分牢固,就算用筷子取桶,也毫无松动迹象。对着灯光从玉琮一端朝另一端,像单筒望远镜赛的透光望去,中间所嵌之物似乎还能透光。 玉琮的另一端呈一个内凹圆,表面光滑平整,看样子能把一个鸡蛋大的圆球,稳稳当当地放在上面。 玉琮表面那些勾回,全都是深入玉琮中空的镂雕。韩大胆儿虽然不看懂所谓“仙箓”,但这些勾回笔画的样式,和鬼工球以及环叠玉盏上的镂雕都十分相似。 只是玉琮上的“仙箓”,有一半被内部所嵌金属管挡住,只有另一半可以透光。韩大胆儿觉得,玉琮中间的空间,能将然放进半根蜡烛,于是突发奇想,找了根蜡烛,切掉一大半,又用刀削了削,点燃了,关了灯,将玉琮内凹一端朝下套了上去。 这时火光摇曳下,屋子墙壁上,都印出了一圈,弯曲的勾回花纹,这些花纹都是玉琮上,镂雕的仙箓,透光印出,随着火苗抖动,都在不停闪烁。但这花纹印在墙壁上,只有下半段,因为被内部金属管遮住的一半不能透光,所以墙壁上半部分漆黑一片,并无光线花纹。 韩大胆觉得这玉琮内的金属管,也许另有用处,所以尝试用手轻轻拔了一下底边的金属包口。但这包口却纹丝不动,只发出咔嗒一声。韩大胆儿怕损坏器物,不敢用力再拔。 这时,他看着玉琮金属包边上的齿牙,忽然想起王维汉手中玉盏,那玉盏展开后,中心的金属圆形凸起,似乎和玉琮上的金属包边相同,都是用黄金和其他金属制成的合金。而且那圆形突起周围似乎有些缝隙,也许正好可以将玉琮包边上的齿牙插入。 他急忙将玉琮倒转,来回比划,作势往下插,好像那玉盏就在眼前赛的。 玉琮倒转,他又看见玉琮顶端的内凹圆,觉得如果鬼工球没有丢失,似乎正好可以放在上面。如此一来似乎能将三件古器,拼合成一件,只是鬼工球遗失,现在永远也还不知,这东西拼成一件会有什么用途了。 韩大胆儿想,鬼工球在地下河失落,已经不可能寻回了,要是能找王维汉把玉盏借来试试,或许也能印证自己的猜想。 可转念一想却觉得不妥。之前鬼工球,在自己手里,就引来的面具人夜探家宅。要是自己去带着玉柱,去找王维汉,万一走路消息,反而会把三阳教引到王维汉家。 不过,韩大胆儿想到“引来三阳教”时,忽然心中灵机一动。 他心想,三阳教一心寻找无终国和员峤仙镜,所以对这三件古器十分看重,鬼工球虽然没了,但可以用玉琮将三阳教的骨干引出来,就算引不出黄袍老祖,也一准能把面具人引来。只要事先设下重重埋伏,连房顶都安排上荷枪实弹的暗哨,到时候就算他有三头六臂,也管叫他有来无回。 韩大胆儿回到天津卫,先去了趟防疫院,叶灵几天前已经离开了。韩大胆儿一直也不知道叶灵的住址,但听老苏说她伤势已经痊愈,也就放心了。 他从大破真仙观之后,一直在家养病,这时才会到总厅销假报到。会到总厅之后,先把自己的设想跟没本事说了,希望梅本事能安排人手,到自己家里埋伏。 梅本事自从上次盗窃证物室,被韩大胆儿查出之后不但没揭破,反而还帮着给梅本事全家解毒,加上韩大胆儿两次在周波刀下,救了他性命,梅本事心里更是感激。 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韩大胆儿没在厅长面前,揭破证物室窃案的真相,保全了梅本事。虽然韩大胆儿根本没把这个当回事儿,可梅本事心里,也总觉得有个把柄攥在韩大胆儿手里,毕竟还是有些担忧,所以对韩大胆儿想办的事儿格外上心,就跟圣旨赛的。 只不过调动人手埋伏,这事儿又是对付三阳教,所以必须跟厅长通气儿,于是就带着韩大胆儿找到厅长。 真仙观案子上报之后,厅长得到了上峰嘉奖,而且年中还有升迁的可能,厅长这时候心情大好,听了韩大胆儿的想法,贲儿都没打就点头同意了。m..m 韩大胆儿让梅本事先暗中准备,然后自己去找人散布消息,说镇河石狮子里的宝贝现世了。 每天在街面上混的狗烂儿们,散播消息最快,所以他先去找了齉鼻儿、花四儿、小脑袋、豁了嘴等人。他知道齉鼻儿家在哪住,所以先去了齉鼻儿家。 齉鼻儿一看是韩大胆儿来了,格外热情,韩大胆儿随口问起他不在这段时间,天津卫街面上都有些什么事儿,有没有三阳教活动的消息。 齉鼻儿也是一沾闲白儿就来精神的,乱七八糟讲了一堆,什么警察厅副厅长包外宅,什么开金铺的周大爷家里遭了飞贼,什么西楼半夜闹鬼,有人放炮崩鬼,还有什么河边两帮锅伙斗殴,结果遇上了个从河里上来个水鬼河魃…… 这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小道消息,花边新闻,听得韩大胆儿不厌其烦,就随口问起了花四儿、小脑袋、豁了嘴等人近况。 谁知却从齉鼻儿口中得知一个消息,花四儿失踪了。 花四儿从年前其就一直没怎么路面,前些日子真仙观被捣破,警察查抄真仙观,连道观都扒了,这么大热闹,花四儿却没去看。这人平日里最爱看热闹,所以齉鼻儿觉得十分反常。 韩大胆儿想起,那天在胡同里,察觉有人跟踪,后来却发现是花四儿。而且这小子说知道面具人的落脚点,能查到面具人的真实身份。韩大胆儿以为这小子是缺钱了,就随手给了他俩钱儿,至于查面具人身份的事儿,则根本没放在心上。 他这时也有点担心,如果花四儿说的是真的,万一被面具人察觉,那以面具人的狠辣,恐怕花四儿一条小命,就得交代在这,但现在也找不见他的踪迹,也是无计可施。 接下来几天,齉鼻儿和豁了嘴几人在外帮着韩大胆儿散布玉琮的消息。 韩家父母老家儿都不在,韩大胆儿可劲儿折腾,把家中院里房上都布上机关埋伏,梅本事则在厅长受益下,带着不少警察,每晚荷枪实弹地守在韩家,等着三阳教的人上钩。 可一连三四天,连三阳教的影儿都没见着,韩大胆儿表面波澜不惊,可心里却也开始焦急起来,心想莫不是在家中埋伏的事儿走漏了消息,他转头看看这些警察,有侦缉科的也有夜巡队和预备队的,难道上次总厅排查内奸之后,仍有漏网之鱼藏在其中? 韩家这边布控埋,别的地方却除了另一件事,就在老城外北营门附近,一个偏僻的死胡同,一间小平房里,发现了一具死尸,却正是早已死去多日的花四儿!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津门诡事录更新,二百二十 玉琮免费阅读。 二百二十一 花四儿之死 年前,花四儿在韩大胆儿手里讨了几个钱,说是要帮着去查面具人的落脚处。 韩大胆儿这人对钱从不吝啬,但也绝不是冤大头,以前也有街面上的眼线儿,接着帮着查线索,想从韩大胆儿这诓俩钱走,每每都是让韩大胆儿几句话问住,收拾得灰头土脸。 可到末了,韩大胆儿多少还是会给他们个仨瓜俩枣,把这些人打发走。毕竟打听消息,还得用这些成天在街面混迹的狗烂儿们,威吓一下,让这帮小子知道,自己不是怨种,不干活儿白诓钱可办不到,也就行了。 花四儿是街面上的狗烂儿,说话嬉皮笑脸已经成了习惯,说发现了面具人线索,韩大胆儿原也没当真,只当这小子是手头没钱了,变着法想诓俩钱。可看他说得郑重,加上之前打听消息,他又着实出了不少力,于是就随手给了俩钱,打发他走了。 没想到,那却是最后一次见到花四儿!韩大胆儿再见到花四儿的时候,他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首。 韩大胆儿送老家儿去江浙,回到天津卫想了个引蛇出洞的法子,想用玉琮引出三阳教的面具人,可家中一众警察,在韩家蹲守了一个多礼拜,却丝毫不见动静。韩大胆儿也纳闷儿是哪走漏了消息。 就在警察扯走的第二天一早,韩大胆儿刚回到总厅就听范统说,在西营门外一个死胡同的小平房里,发现了一具男尸。 天津卫鱼龙混杂,就光南市玉壶春后身,高墙后的大厕所,俗称“免费旅馆”的地儿,都不知道一年得死多少人。那时候,经常有要饭花子在里面过夜,这些人不少都有毒瘾,所以隔不了三五天,就会抬出一具死尸来。尤其是冬天,一冬天冻饿而死的,怎么不得有个三二十人。 再加上各种意外、凶案,所以在天津卫,死一两个人,实在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之所以韩大胆儿一来上班,范统就跟他提起发现死人的事儿,是因为死的人正是韩大胆儿的眼线——花四儿。 花四儿的尸首,是一个半大孩子,跑到死胡同里撒尿的时候,意外发现的。 那是北营门外的一片平房胡同,离着膀大力杀人炼丹的小庙地穴其实不算远。花四儿尸首被发现的地方,是个岔路口的死胡同。死胡同里有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儿,院子很小,里面就两间平房,也不分什么正房和厢房。 这天早上,胡同里半大孩子小顺子,出门帮她妈买鸡蛋,路过这死胡同正好尿急。那年月小孩儿也不像现在讲文明,随处就能脱裤子方便。 可这胡同外,左右俩院儿住的这些人里,有个王婶儿还有个陈奶奶,都特是非的人。这孩子要在胡同口方便,非得挨骂不可,这才赶紧忍着尿意,拐进死胡同,在那两间房的小院儿门口撒了泡尿。 这孩子无意间发现,这挂着大锁的小院儿,里有动静,而且隐隐地传出一阵臭味儿。这孩子一时好奇心起,就走到院儿门前看看。 谁知,这院门忽然咣啷啷晃了一下,原来是几只大耗子,从院门下的缺口挤出来。平房胡同有几只耗子也不奇怪,可那大门年深日久没人进出,木门受风雨侵蚀,被几只大耗子一挤,大门歪斜,嵌着门环的钉子松脱,哗啦一声门环上挂的锁链也掉了下来。 小顺子好奇心起,推开歪斜的木门往里一看,横窄条小院里是两间并排小平房,小平房的门上也挂着锁。他走过去,凑近平房门缝一看,见外间屋的屋顶破了个大洞,阳光照进屋里,在大洞下屋里,一片瓦砾下躺着了个东西,仔细一看却是一具尸首。 孩子吓了一跳,赶紧回家告诉家大人,家大人报了官,北营门这片的管所,赶紧派了人来,到现场勘察,初步推定是意外死亡,现场来看是死者踩破屋顶,坠落时摔断颈骨而亡,之后警察填写尸格,把尸首拉走。 范统上班的时候,路过那片,来收尸的警察里,正好有俩认识的,以前都是蓄水池警察所刘头儿的手下,所以上前搭个几句,一瞥眼,正看见抬出来的死尸。 此时虽然是初春时分,但天气乍暖还寒,尸首腐坏的速度很慢,虽然已经开始有点肿胀,但却能依稀辨认出是花四儿。 韩大胆儿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花四儿的尸首已经被送到了防疫院的停尸房。他心里隐隐觉得,也许花四儿的死和面具人有什么关系,于是让范统和梅本事支会一声,就赶紧奔了防疫院。 韩大胆儿到了防疫院,见老苏屋里空着,直接来到地下停尸房。 二百二十二 勘察小院 花四儿是个色鬼,但从不祸害没出门子的闺女。他除了眠娼宿妓,最爱勾搭有爷们儿的小媳妇,更人家搞瞎巴。他一直有个姘头,是个住在北营门外那片胡同里的小媳妇,有个外号叫二娘们。 起初,韩大胆儿听说花四儿死在北营门平房里,以为他是在北营门搞瞎巴,让人家爷们儿发现,所以才闹出了人命,可后来却知道,花四儿并不是死在二娘们家里,而是死在离着二娘们家三条胡同的,一个死胡同的小平房里。 这片胡同平房都是后盖的,交错纵横,但要比九道弯儿那迷魂阵赛的胡同,规模要小得多。 花四儿陈尸地方,原本只是看着像死胡同,其实胡同往里没多远是个直角拐弯,拐弯一过连着一块小空地儿,早先堆放过杂物垃圾,小空地儿往后是条夹道儿,通着另一横向的胡同。这夹道很窄,顶多能俩人,错身过同时过,其中一个还得侧着身子。 十多年前,有人在后面横向胡同,旁夹道口正对着地方,买了个小院儿。这家人嫌这小夹道冲了自家小院儿的风水。那时候,这夹道又没什么人走,所以就干脆起了一堵墙,直接把小夹道给封死了。 久而久之,小空地更没人去了,大家伙垃圾都扔在胡同口的土箱子里。那块小空地也不大,但能盖两间小房。后来也不知道是谁,把小空地儿收拾了下,还真起了一个小院儿,两间平房,正好把小空地占上。 这小院后身就是那条夹道,夹道一头起了堵墙,另一头则是这后盖的小院儿。小院和两间平房占满了整个小空地,堵在胡同中间,那前半条胡同,也就成了条名副其实的死胡同。 严格来说,所谓的小院儿,也就能放个水缸,堆点煤球,此外就再没什么地方了。 这小院儿起先住着小两口,后来男的因病亡故了,女的改嫁,就把这小房买了,具体卖给谁就不知道了。只是一年到头挂着锁,也没见有人来住,时间久了,房头儿的蒿草都能有半人来高。 韩大胆儿来到这条死胡同,胡同往里不深就是个直角拐弯,不知情的人从外面看去,以为胡同就这么短,其实一拐弯,就是花四儿陈尸的平房小院儿。 他走到小院儿门前,见院门歪斜地大敞四开,院门木头破旧糟朽,门漆已经掉光了。两扇木门左扇没有门环,在门环位置上只有个朽烂的窟窿。右扇门的门环上挂着条铁链,铁链另一头连着左扇门的门环,像是年深日久,左门环位置木头朽烂,销钉松脱所致。门环上用来锁门的铁链上,还扣着把锈蚀的大锁,锁眼已经被锈蚀堵死。 韩大胆儿走进小院,院子里迎面就是那里外两间的小平房,院子到小平房也就两三步远,横窄的小院里有口空水缸,另一边堆着些布满灰土的杂物。 小平房的门也歪斜着,门上的合叶被撞坏了,门鼻儿也豁开了。韩大胆儿看了看门鼻儿和合叶豁开的地方,金属和木头破损接口很新,所以推断应该是,管所警察暴力破门所致。 走进小屋,一股刺骨寒意扑面而来。这两间小平房不像普通小院,普通小院儿,建房的时候都讲究个房子坐北朝南,以求阳入屋,冬暖夏凉,东西厢房两边采光稍差,但比起倒座的南方还是要好得多。 这两件小房由于是在空地后起的,所以是两间南方,就像坐南朝北的倒座房,不见阳光。甭说到十冬腊月,就算春秋两季,阴冷的都能冻死人。 在小屋这刺骨寒气中,有很重的潮湿霉味儿,混合着淡淡的尸臭,还有股子药气,只是混在尸首和霉味儿中不易被人察觉。 抬头看屋顶上破了个大洞,此时是正午时分,有一束阳光,正从屋顶投下来。阳光投射的位置是一堆碎砖乱瓦,这堆碎砖乱瓦应该就是花四儿的陈尸之处。 伸手在投下的阳光处试探,可即便是正午阳光直射,感受到的丝丝热了,也会很快被这股阴寒吞没。 韩大胆儿寻思,这地方以前也许是个水坑,虽然后来填平了,盖了一片胡同,但这原本小空地的位置,应该总是返潮,再盖了这两间南方后,状况依旧如此,所以才会如此阴寒。 他蹲下又查看破洞下的碎石乱瓦,这应该就是花四儿陈尸的位置,砖瓦中似乎有些闪亮的东西,像是镜子的碎片,他又仔细翻找碎瓦和灰土,又在灰土和瓦片中,找到几块镜子碎片,将镜子碎片拼在一起,却是一个可以随身携带的小圆镜子。 他抬头看看破洞,虽然初春天气依旧寒冷,也是尸首腐化速度减缓的原因之一,但尸首所在位置,每天正午都会受到阳光直射,若不是这倒座房太过阴寒,恐怕尸首腐化的速度也会大大提升。等那孩子发现花四儿的时候,尸首早已经高度腐败认不出面目了。 韩大胆儿走近里间屋,见屋角有张床,床上有床被褥,窗边有张破桌子,桌边放着一张凳子,除此以外空无一物。他伸手在床上桌上一模,有一层厚厚的灰土,看样子这屋子像是空了很久,没三五年不会有这么厚的灰尘。 韩大胆儿抬头朝房顶四角看看,又看看床下和桌下,然后来到外间屋,在屋顶破洞周围又看了看,又看看地上除了碎瓦之外的地方,见房顶有破洞的外屋,地上布满了乱七八糟的脚印,地上一层青色灰土,被脚印踩过后,下面又层灰白色的尘土。 他回到里屋,朝着桌、凳子和床梆等处表面,轻轻吹气,将表面灰尘吹开,却见青灰色的灰土吹开,里面隐约也有些白色灰尘,不禁心十分疑惑。 这时,他隐约在桌面灰土下,看见几滴褐色的液体滴落痕迹,那是血迹浸入木头的痕迹。再看吹开的灰土,见有一小块白色灰尘和血迹混合,结成了小块硬片。 韩大胆儿瞬间就明白了,这屋子其实不久前还有人住,现在的样子都是有人为了掩盖,有人在此居住,故意做出来的假象。 过去的老平房都是尖顶瓦房,屋里为了干净,一般会找裱糊匠糊顶棚。老房子尤其是平房,灰土很大,时间久了没人住就会形成一条条的塌灰,糊了顶棚地,塌灰一般都会落在顶棚里,屋里看起来就比较干净。 这两间小平房,都没有糊顶棚。虽然房顶上有些塌灰,但墙角,床下和桌下,却都没有塌灰蛛网,显然之前曾经有人在此落脚。 外屋地上有一层白色的灰土,上面乱七八糟的脚印,应该是警察勘验现场,搬尸的时候踩踏出来的。而那些白色灰土,实际上是屋顶塌落时,屋顶上的白灰扬尘,在屋里飘落沉积。韩大胆儿吹开桌面的灰土,里面隐约的白色灰尘,就是这些白灰扬尘。 韩大胆儿推测,这小屋里原本有人落脚,这人还受了伤,在包扎伤口时,有血迹低落在桌上,后来血迹还没干,屋顶瓦片就塌落了,里外间中间有没有门或者门帘,所以白灰扬尘散落在两间屋里。白灰扬尘和桌上没干的血点混合,形成了个小硬片。 之后,这人离开前,用极细的灰土,四处扬撒,里外屋才落满灰尘,所以韩大胆儿轻轻吹来表面灰土,下面隐约那些白色灰尘颗粒,就是屋瓦塌落时的白灰扬尘。 这样布置后,看上去像是很久没人在此居住,而花四儿只是不是为什么上房顶,结果踩破屋瓦意外摔死。 他走到外屋看看屋顶和地面高度,双足运力,飞身纵跃,单手扣住房梁,窜上屋顶破洞,身子轻轻落在屋顶上,却发觉屋十分坚实,凭自己的体重也不会轻易将屋顶踩穿。 这时看屋顶破洞四周,有些碎瓦碎石,好像是屋顶破碎。瓦片飞溅到四周,但照碎片离着破洞的距离,和瓦片碎片的大小看,如果是花四儿踩破屋顶摔落,瓦片飞溅的距离不可能离着破洞这么远。除非是有人从屋里向上,撞破屋顶,从下向上的力,才能让屋顶瓦片击飞到这么远的距离。 韩大胆儿站在屋顶边缘,见屋后的夹道墙边,堆着不少砖头杂物。他跳下去一看,觉得这些砖头杂物堆在一起踏脚,刚好可以够着,这两间小屋的房檐。 估计花四儿,就是从这爬上两间小屋的房顶。不然就凭他的身手,架梯子都未必能爬上房去。 韩大胆儿又跳回屋中,又在四面墙壁上仔细查看。见墙根下方,似乎有巴掌大的一块墙皮不见了,墙皮脱落处露出一大块砖墙,这墙皮并不像是自然脱落,好像有几道指痕,像是被人用力抓下来的。 韩大胆儿想起花四儿左手指甲缝里白灰,但觉得这墙皮很坚硬,这么大块墙皮,想用手直接扣下来,还能露出里面砖墙,花四儿恐怕办不到。 韩大胆儿又在屋里屋外仔细寻找线索,结果在横窄条小院,堆着那些灰土杂物中,找到几块带血的棉花和绷带,被混在灰土里。若不是仔细翻找,根本很难发现。 此时正是午后,韩大胆儿就在胡同里四处走访。他原想先去找花四儿的姘头二娘们儿了解一下情况,可这二娘们儿只是个绰号,又不知道具体的真名实姓,于是只好和胡同里的人打听。 好在这二娘们儿名声在外,这胡同里又有一群爱穿老婆舌头的妇女,三打听两打听,就打听出,其实这二娘们儿的爷们儿姓王,名叫王二,二娘们儿其实是指着王二叫的。 可来到王二家,王二浑浊闷愣,别看韩大胆儿是穿官衣的,这货却丝毫不惧,愣是堵着门不让进,隔着门往里看,只见二娘们儿坐在炕沿上,脸上的青肿还没消,一大块一大块,褐黄色的淤伤。 显然是奸情让王二发现,挨了一顿好打,青肿的伤患处,到了伤愈后期,才会转为褐黄,看着淤伤的颜色应该已经有段日子了。 要说也是,王二当了活王八,韩大胆儿还上门问东问西,那人家还能有好气儿吗! 王二横眉怒目地关上屋门,紧接着屋里就是依着稀里哗啦摔东西的声音,跟着就是女人的尖叫声求饶声,连哭带嚎,夹杂着嘴巴子的啪啪声。 估计这王二刚压下去的火儿,又被韩大胆儿两句话给勾了上来,所以二娘们儿倒霉,又得挨一顿胖揍。.m 老时年间,妇女社会地位低,不讲究男女平等,也没有什么家庭暴力之类的说法,打老婆一律归为家务不和,属于家庭矛盾,外人也不好掺和。 就在哭嚎求饶和大嘴巴子抽脸的声音,此起彼伏的时候,邻居一个大嫂子推门把正要走的韩大胆儿叫住,低声和他说了些二娘们儿的花花事儿。 这王二经常在外做买卖,对外人一般都是和颜悦色,但凡在外面有点不顺心的,回家就打老婆。这二娘们儿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经常有个白白净净的小伙子,趁王二不在家就来家里和二娘们儿厮混。 一个多月前,有天刚入夜,正好让刚回家的王二撞破奸情。那小白脸激灵,见个空隙就溜了,王二拿着擀面杖,一直追到死胡同后面的小夹道,结果不见了小白脸的踪影,回家就把老婆好顿揍,屋里稀里哗啦连哭带喊,闹得四邻不安。 韩大胆儿又细问这大嫂子,具体是哪天,据那个大嫂子回忆,却正好就是韩大胆儿大破真仙观那晚。..m 韩大胆儿又问这大嫂子,那晚除了王二家打架声,还挺没听见别的声音,却得知原来那晚胡同里有个陈大爷亡故,家里正在办白事,吹吹打打的,只觉得那一夜都挺乱的,也没留意什么别的动静。 韩大胆儿又在附近走访了几家其他人,得到的结果都差不多,只有一两家靠近花四儿陈尸小平房的人家,说那晚听见一声比较大的响动,但因为胡同里打架声和白事敲打声都挺大,所以也没太在意。 这时,韩大胆儿已经基本清楚了花四儿遇害的经过。 花四儿死前在左臂抓出的伤痕,其实是暗示凶手左臂有伤,听叶灵说,真仙观激斗当晚,面具人是负伤逃走的,当时手臂中了一枪。花四儿有曾说过,在这片见过面具人的踪迹,这小平房很可能就是面具人的落脚点。 而花四儿之所以会死,应该是看见了面具人的真实样貌,而且他还认识这个人!他左手留下的讯息,则和这个人的身份有关!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津门诡事录更新,二百二十二 勘察小院免费阅读。 二百二十三 最后的讯息 早前,花四儿和韩大胆儿说的应该是真话,他来北营门外这胡同和二娘们儿厮混的时候,的确偶然见过面具人的踪迹。至于后来得了韩大胆儿俩钱儿,有没有来这蹲守调查,就不得而知了。 只不过大破真仙观那晚,花四儿碰巧又来和二娘们儿搞瞎巴,结果被人家爷们儿王二撞破。王二拿着擀面杖追了花四儿几条胡同,一直追到夹道口,却追丢了花四儿的踪迹。 这条胡同的夹道口对面有户人家。这家人买了小院儿之后,嫌大门正着对夹道风水不好,所以就起了一堵矮墙把夹道封住。由于夹道封堵的墙不是太高,所以花四儿当时,应该是翻墙跳进夹道。..m 他躲在夹道里,但王二一直在跟前寻找,他又不敢出去,夹道两侧的墙都是胡同里人家房屋后墙,房屋甚高,陡直的墙面,他根本爬不上去。 而夹道的另一端,正堵着那两间后盖的小平房,虽然房子也都挺高,但墙根下堆着不少杂物砖头,他用堆叠杂物,垫上砖头,打算踩着这些砖头杂物,爬上那两间小平房屋顶,然后从小平房正面爬到这片房子另一边的胡同逃走。 不巧,他上了屋顶的时候,正好看见从真仙观逃出来的面具人。面具人受了枪伤逃到此处。这小院儿和两间平房,应该就是面具人平时的落脚之处。 花四儿曾在这片偶然见过面具人踪迹,但从没怀疑过这两间小平房。因为这平房小院儿一直挂着大锁。他本身又不会武艺,以正常人的思维,总以为人是要开锁走大门的。 殊不知面具人武艺高强,从不走院门,都是飞身跳进院中,是以大门上一直挂着大锁,只不过面具人自己都不知道,木门长时间受风雨侵蚀,这地方原本又潮湿,木门和门环销钉都已朽烂,稍微用力就会扯落。 花四儿趴在房顶,看见面具人跳进小院。他想起韩大胆儿许给的犒劳,就大着胆揭开房顶屋瓦向下观瞧,这两间小平房没糊顶棚,所以揭开瓦片在屋顶白灰上掏个窟窿,就能看见屋内情况,正好让他看见面具人,在包扎伤口。 估计当时面具人已经摘掉了猴脸面具,所以花四儿看见了他的真面目。可能是花四儿在屋顶发出了些许响动,面具人耳聪目明,登时察觉房顶有人,便纵身撞破屋顶,将藏身房顶的花四儿拽落屋中。 不过如果破洞的位置,就是花四儿揭瓦观瞧的位置,从那个位置却应该看不到屋里换药的面具人。 这时,韩大胆儿忽然想起,地面碎瓦灰土中,的镜子碎片…… 花四儿这个人长得白白净净,为了勾搭小媳妇,平时穿得也比较干净整齐,还经常随身带个小镜子整理整理,估计他就是用什么东西绑在小镜子上,探进屋顶,从镜子里观察。 或许面具人并不是听到花四儿的响动,而是看见镜子反光照在墙上的影子,才发觉屋顶上有人,这也未可知。 屋顶塌落虽然会发出很大响动,但当晚胡同里有人办白事吹吹打打,而且王二打老婆,家里也砸得乱七八糟,扰得的四邻不安。附近百姓注意力全都被吸引过来,就算中间夹杂了一声撞破屋顶的响动,也会被认为是办白事这家,或者是王二家打架的响动。 当时面具人的血迹滴落在桌面,撞破屋顶的白灰扬尘,四处飞散落满屋中,也粘在了他刚滴落的血迹上,白灰迅速吸干血点,成了一小块血迹硬片。 花四儿从屋顶滑落时,瓦片碎木扯皮了右臂衣袖,他是趴在房顶被拽落下来,所以胸前和大腿面以及膝盖部位,撞在地面上,才有了那些撞击挫伤。但他摔落在地但是却病并没摔死。 他看见了面具人的真面目,这人一定是他认识的人。他这人虽然好色,但是脑子却不笨,知道面具人一定会杀他灭口。他心里清楚,今天难逃一死,所以强撑着摔伤的身体,就用左手指甲在墙根,刻上凶手的名字,或是其他可以提示面具人身份的讯息。 只可惜这些讯息,最后还是被面具人发现,并用手硬生生扣下整块刻有线索的墙灰。能徒手扣掉整块墙灰,露出里面的砖墙,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最后面具人痛下杀手! 韩大胆儿想到此处,站在小平房屋顶破洞下,伸手朝地面一团虚空抓去,作势抓住一个人的后颈。然后将其托起,另一手则是作势在这人后腰上一抓一送,演示面具人当时的动作。 面具人抓起趴在地上花四儿的后颈,然后另一手在他腰上一抓一送,将花四儿整个人倒立抛起,这就是为什么花四儿后颈和腰上各有一处擦伤的原因。 花四儿往大头朝下,面具人以迅雷之势出掌,从下向上,猛击打在后花四儿脑斜上方,造成花四儿颅骨塌陷,同时他另一手朝花四儿脖颈发力,花四儿颈骨、肩骨受到巨大冲力,折断碎裂,表面上看去,便像是一个人头朝下栽落,撞碎颅骨,折断脖颈。 面具人当时的动作,几乎就和现在韩大胆儿在虚空作势的动作如出一辙。面具人就这么将花四儿活活打死,就像是他在谦德庄打死小蚊子一样! 只不过面具人没想到,花四儿被抓起的瞬间,心知自己就要丧命,所以用右手在自己左臂上抓出几道血痕,然后又用左手扯下自己一把头发。 左臂血痕韩大胆儿现在已经明白了,那是指凶手左臂有伤。据叶灵说,真仙观激斗当晚,面具人是负伤逃走的,当时手臂中了一枪。而且能有这种挥掌拍碎人颅骨脖颈的功力,韩大胆儿所见只人中,只有面具人、陆松涛、朱天飞等寥寥几人。 朱天飞已经去世,而陆松涛和朱天飞是以拳见长,出拳力量虽然可以造成这样的伤害,但是拳头受力面比掌力要小,照花四儿颅骨塌陷面具看,应该是掌力所为,所以这凶手一定是面具人。..m 花四儿右手上,还有个圆圆的痕迹,那或许是他被拽下屋顶时,随手乱抓,从面具人身上抓下什么东西,或者是他掉下来之后,在屋里抓的什么东西。 就是因为当时右手抓着东西,所以才用他不是惯用的左手,在墙根刻讯息。不过后来他手里的东西被面具人发现,又强行夺走了。可他攥着那东西太过用力,所以那圆圆的东西,印痕深深印在了皮肤上。 后来花四儿被面具人打死,印痕也随着血液停止流动,肌肉失去弹性,而一直留在他的手掌上。但掌上当时印痕再怎么清晰,时间一久,印痕也会随着肌肉腐败表皮肿胀,变得模糊不清,只留下一个圆圆的痕迹。 面具人杀死花四儿后,用掌力将一块青砖碾碎,然后避开花四儿尸首,四处扬撒,整个屋子里就会布满一层青灰,看起来像是很久没人居住,花四儿则是在空屋意外坠亡。 他之所以不用灰土,而是用青砖粉末作伪,是因为比起灰土,青砖粉末更像长期积累的灰尘。将青砖碾碎,凭面具人的掌力,也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花四儿陈尸的位置,被面具人故意安排在破洞下,一来可以伪造摔死的假象,二来现在就算天气尚寒,每日正午阳光直射,可以加速尸首腐化,等被人发现时早已无法辨认,也不好推测死亡的具体时间。 他做好现场之后,收拾自己的东西,和包扎伤口的绷带,绷带棉花就直接让在小院灰土中,混在灰土中,也不易被人发觉。 他以为小院门紧锁,运气好的话几年也不会被人发现屋中尸首。可却没料到,小院儿虽然一直缩着门,可木门早就朽烂,门环销钉也已经锈蚀,被几只老鼠挤挤门缝,门环锁链便松脱掉落,这才让撒尿的小顺子,发现尸首。 虽然尸首被发现,却和面具人安排的一样,警察勘验现场,果然认为屋中几年没人居住,花四儿则是意外坠亡。 只是他没想到,韩大胆儿会发现,屋中灰尘下的白色颗粒。那是之前面具人撞破屋顶,落下来的一层白灰,却被盖在青砖粉末伪装的灰尘下,所以轻轻吹开灰尘,会发现下面有隐约的白色颗粒。而且屋角、床下等处,并没有长期没人居住形成的塌灰,就更惹人生疑。 想到此处,韩大胆儿也有一个疑惑,面具人为什么不直接毁尸灭迹,或者找地方抛尸埋尸呢?而大费周章的布置现场,造成一个意外死亡的假象。 虽然这样可以免除很多麻烦,但是以面具人的身手,完全可以做到,带着一个人施展轻身功夫离开这片平房,然后到郊外找地方埋尸抛尸。 真仙观被破的当晚,总厅就安排全部警力,在天津卫各处设卡严查,或许是这个原因,让面具人来不及抛尸,还是说他手上? 韩大胆儿一边思索一边走出小平房,这时一阵寒风刮过,韩大胆儿用手摁了摁衣服,又压了压帽檐,今天他是穿着警服出来勘察走访的,所以带着警察的大檐帽。 就在他的手触碰到帽檐的时候,忽然身子一震,想到了花四儿左手捏着头发的手法。他捏着头发的手,并不是像是抓下头发那样,攥着拳头,而是食中四指并拢握拳,大拇指摁着食指第二指肚。那撮头发,就夹在他拇指和食指之间。 这不正是警察戴大檐帽,手捏帽檐的动作么,而且花四儿拔下头发,就是在提示,这是一个跟头有关的动作,应该指的就是戴帽子。 这就是花四儿最后要传达的讯息,面具人是个戴大檐帽的“警察”!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津门诡事录更新,二百二十三 最后的讯息免费阅读。 二百二十四 警察 韩大胆儿刚想到警察二字,看着捏帽檐的手,才发觉刚才摁完衣服后,手掌上赫然有个圆圆的痕迹,这痕迹跟花四儿手上的痕迹大小一致,却是自己警服上的口子所致,而且扣子上的印花,隐约和花四儿手上圆形印痕的花纹有些相似。 这不是从侧面印证了,花四儿留下的讯息么!凶手面具人,其实是个警察。 花四儿从房顶这么高的位置,靠一个小镜子要看清面具人形貌,也不容易。如果面具人是警察,那当时他一定是脱了袍子包扎伤口,然后赶紧换上警察的衣服准备离开。 这时候发现了花四儿,把他从屋顶拽下来的时候,花四儿随手撤掉了面具人警服上的一个扣子,死死攥在手里,所以扣子痕迹就印在了手掌上,只不过后来被面具人发现,从他手里抢走了扣子。 真仙观被破的前天下班时,厅长就临时通知,所有总厅警察,必须在第二天凌晨五点前报到,说是有南京政府要员要来视察,所有人必须天亮前报到,安排任务。其实是为了等夜里韩大胆儿等人破了真仙观,天亮前就安排警力去查抄真仙观。 当晚真仙观被捣破之后,厅长就调集警力在各各要地社卡,并且天亮前集结警力,查抄真仙观。如果面具人真是总厅的警察,真仙观被破之后,他一定会想到,第二天凌晨的任务就是查抄真仙观。所以他在落脚处包扎伤口之后,就立刻换上警服,要立即动身去总厅报到,根本来不及处理花四儿尸首。 而且他一定清楚,天津卫已经四处设卡,不可能带着花四儿的尸首四处逃窜,所以就伪造现场,将尸首留在小平房里。 只可惜当晚因为朱天飞的死,韩大胆儿悲伤过度,根本没有留意其他事情,就算总厅警察里,有人衣服上粘着装坡屋顶的白灰,或是手臂有伤,他都完全没有察觉。 韩大胆儿刚想这里,却又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暗道,不对。三阳教的人身上都有鸽血朱砂的教徽刺青,破了真仙观之后,总厅从上到下严查了一遍,每个人都灌了酒验看,的确查出了几个三阳教的内奸。 可那几个被查出来的人中,要是真有面具人这样的高手,怎么会任凭警察锁拿,完全可以跺脚上房,连真仙观中有陆松涛几人在场,还有外围警察在,都拦不住他,真动起手来,又怎么会被轻易拿住。 还有种可能,面具人的确是警察,但不是总厅的警察,而是各管所的警察,或是夜巡队、马巡队的警察。花四儿成天在街面上混迹,认识的警察可不光韩大胆儿,几乎巡街的警察都算脸熟。 而且带大檐帽穿制服的也不光警察,还有军队里当兵的,包括连邮差都待大檐帽,有制服。光靠大檐帽和制服就推断是警察,似乎有点武断。 可如果说这面具人的确是警察,而且还是总厅的警察,那之前放出玉琮的消息,又在家里埋伏人手,安排陷阱,想来个请君入瓮,但最终却一无所获,就说得通了。 正因为面具人就潜伏在总厅,而且就在负责埋伏的警察里,所以瓮中捉鳖的计谋也就只是徒劳而已了。 韩大胆儿打定主意,打算在总厅里再细细筛查一遍。既然面具人左臂有伤,那就让梅本事请示厅长,编个什么名目,从上到下查查总厅每个警察的胳膊。 虽然从面具人受伤到现在已经一个月有余,枪伤早已痊愈,但总会留下疤痕,只要查查看手臂上有新伤,甭管是枪伤还是擦伤,就都有嫌疑,先控制起来,再细细查问。 面具人虽然声音苍老,面具下还有花白的胡子,但应该都是掩人耳目的手段,试想要是一把长胡子,成天在警察堆里晃荡,那还能不引人注目么,所以说着面具人也未必就真是个老头儿。壹趣妏敩 如此算来,那面具人身份的可能性就更大了。不过首先,厅长和梅本事不可能是面具人。破真仙观部署情况他们都很清楚,而且厅长当时在调集人手社卡,梅本事则就在真仙观,和面具人曾经同时出现。 其次尤非、张彪、范统的可能性也不大。早前因为韩大胆儿谎称鬼工球上交到总厅,被收在证物室,所以引来了面具人夜探总厅。 恰好尤非和张彪那天正在总厅巡夜,尤非还被面具人打伤过。虽然尤非为了泡病号装成受了内伤,但肩膀脱臼骨裂可是真的。要不是当时面具人志在证物室里的鬼工球,不愿意多做纠缠,尤非和张彪说不定早就死在面具人手里了。 再说尤非、张彪和范统的体型跟面具人都不一样。张彪太高太壮,范统则太矮,尤非的身高体型也比面具人要矮,身形也更瘦。所以这三个人可能性不大。 其他的像是王振瘦的跟猴赛的,刘方则胖的跟墩子一样,反倒是李环身高体型都和面具人差不太多。 再有就是总厅里一些成天混日子的老油条,还有预备队里的冯勤、吴寿体型和面具人相似,这几个人要仔细查查才行。 花四儿父母早亡,上无三兄下无四弟,光棍一个人,早年有几个亲戚也早都不走动了。现在除了几个相好的也没什么近人,唯一算不错的就是齉鼻儿了。 韩大胆儿把花四儿的死讯通知了齉鼻儿,他怕告诉齉鼻儿实情,齉鼻儿在掺和进来,也会送了性命。毕竟齉鼻儿还有几个弟弟妹妹要养活。所以只和他说是意外身亡。 齉鼻儿也是兜比脸干净的人,只能草草收敛了花四儿尸首,韩大胆儿出了些钱作为丧葬费,就在西关外下葬,起了个坟包。 花四儿虽然品行不端,平时在街面瞎混,偶尔讹老坦儿俩钱,但也没真的祸害过谁,顶多是和小媳妇搞瞎巴。所以他的死,韩大胆儿心里也不太痛快。不管怎么说,花四儿也是为了查面具人的身份,招来的杀身之祸。 韩大胆儿暗下决心,一定要查出面具人的身份,给花四儿,也给小舅舅朱天飞一个交代。 他想着先跟梅本事和厅长同个气儿,在总厅内部再排查一遍,看看每个人的左臂有没有什么伤痕。可厅里除了厅长,还有副厅长和其他几位领导,冒然让人家扒开衣服给自己检查,这恐怕够呛。 韩大胆儿稍微思量,觉得用集体体检的名义,让大家在接受体检脱衣服时,暗中排查是个好办法。 老时年间不像现今,那会儿没什么体检的概念,只有些跑远洋的船员,登船前要简单的验验身,看看有没有什么传染病,不然在海上少则一俩月,多则大半年,自己死的船上还算是轻的,要是把整船人都传染了,那茫茫大海,可就都得抱着一块死了。 现在突然安排体检,一方面显得有点突兀,另一方面也不知道该找哪家医院。于是韩大胆儿就找到梅若鸿商量,想让让梅若鸿出面,以巴斯的化验所的名义,搞个警察体检什么的。 梅若鸿见韩大胆儿回到天津卫,看样子,之前头顶的阴霾也都散尽了,心里也比较宽慰。但听他说想让巴斯德化验所安排体检,却冷冷地道: “我就是个化验员,你以为巴斯德是我家开的么?再说这时化学实验室,又不是医院,哪来的给人体检的资质!” 韩大胆儿也有点为难,化验所不行,要不就去防疫院找老苏试试,可老苏只管验尸,防疫院有人家正常的医疗系统管理,自己倒是认识防疫院的院长和大部分大夫,但交情不深,人家未必肯帮忙。 要是找白崇伟试试,凭他的关系,应该能找个合适的医院,之前倒是听他说,和马大夫医院的院长以及大夫们都很有交情,让他烦人安排个体检应该不难,反正费用自己来掏,也用不着他出钱。 梅若鸿见韩大胆儿思量了一会儿,转身要走,又道: “其实用不着体检,我倒是有个方法!” 韩大胆儿其实正不想去搭人情呢,虽说自己以前救过白崇伟,现在和他也算是莫逆之交,但总去麻烦人,韩大胆儿心里也觉得不太好意思。梅若鸿既然有办法,于是上前求教。 天津卫前段时间伤寒疟疾流行,虽然是日本人勾结三阳教在做病菌实验,但查到最后也没拿到什么实质性证据,所以这些情况也不曾对外公开。 巴斯德化验所用真仙观缴获的疫苗和特效药,进行批量复制,天津卫染病的百姓基本也都得到了治愈,但老百姓不知内情,也只以为是一般的传染病。 梅若鸿提议,与其说体检,不如说预防伤寒疫病,抽样化验,接种疫苗。正好巴斯德化验所也要针对前段时间疫病情况,对病患和普通百姓进行抽样化验,干脆就把地点选在总厅。 警察办案每天全天津卫走访调查,接触的人多,感染几率也高,之前就有不少病患都是总厅的警察,现在在总厅抽样化验,也算是有针对性,比起突然安排体检,更不会惹人怀疑。 梅若鸿这边向化验所所长提出请示后,很快得到了批准。 韩大胆儿也把自己的想法跟梅本事通了气儿,梅本事全家之前被三阳教祸害,对三阳教早就恨得牙根痒痒,一提起来抓三阳教内奸,都没用韩大胆儿废话,就赶紧把这事儿报告了厅长。 厅长经历了上次罗小良的事儿,这回连贲儿都没打,就批准了韩大胆儿的建议。 其实他也有私心,他和副厅长原本就有点不合,俩人关系一直不太对付,副厅长在总厅也有不少亲信,而且最近还一直在外面运作,希望能升迁到中央政府,直接爬到他头上,所以他也是憋着找个机会,往副厅长身上泼点脏水,说不定这就是个机会。 两天后,一切准备就绪,梅若鸿和两个巴斯德化验所的化验员,还有两个从马大夫医院请来的打针的小护士,在韩大胆儿陪同下,来到了总厅。 今天总厅里,连休假的和生病的警察,全都给召集了回来。 大家伙听说是抽样调查,说不定还得挨一针,都有点抵触。可听说给打疫苗,就立刻来了精神。毕竟之前伤寒疟疾流行的时候,有不少人染病的人都归了西。大家也不知道什么叫疫苗,只听说能预防伤寒疟疾,立即个个奋勇人人当先。..m 警察们一个挨一个,人人敞开怀,撩起衣服,把左臂露出来,接受抽血化验,韩大胆儿则在一旁暗中观察。 可从上到下,人人都查了一溜够,什么尤非、范统、张彪等人,就连身形和面具人极为相似的李环都查了,却并没有发现,有人左臂上有枪伤痕迹。只有总务科的老柳,左臂上有大块烫伤,说是早年被开水烫的,而且一看就是旧伤。 这时,韩大胆儿忽然想起,在花四儿陈尸之处发现的镜子碎片,心中有了另一个猜测……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津门诡事录更新,二百二十四 警察免费阅读。 二百二十五 嫌疑 花四儿死之前,趴在房顶上,揭开瓦片,把随身带着的小镜子探下去,这才照见里间屋的面具人样貌。 韩大胆儿寻思,花四儿从镜子看到的面具人,应该正好是反着的,或许他以为面具人是在给左臂包扎伤口,所以才在自己左臂留下抓痕,但实际上面具人却是在给自己右臂包扎伤口。 总厅里每个警察全都查了一边,但没一个左臂有伤,那就干脆再查查右胳膊。 韩大胆儿跟梅若鸿支会了一声,让她打防御针的时候,给所有人打右胳膊。 警察们刚抽完血,正一个个龇牙咧嘴地,用药棉花捂着胳膊,可这会儿听说,左胳膊还得来一针,登时就都骂骂咧咧怨声载道。 范统嘴里还嚼着半块炸卷圈,嘟嘟囔囔地道: “这扎来扎去的,拿我们当筛子了!” 张彪看了饭桶一眼,略带轻蔑地道: “完了吧!扎两针就尿了,咱大老爷们儿还怕打针?” 范统没好气儿哼唧唧地道: “你倒不怕,那刚才扎针闭嘛眼呢!躺棺材里擦粉——死要面子!” “那也比你好,扎个针跟要你命赛的!” 张彪也是嘴底下不饶人的主儿。 这俩人在这斗嘴抬杠,尤非一边把衣服拉下来套上袖子,又把右边衣服拉起来,露出右胳膊道: “一看你们俩就外行,刚才那是验血,还没打防御针呢!” 范通咧嘴笑呵呵阴阳怪气地道: “还得是你,总在医院泡病号,有经验呐!” “哎!你属狗的,怎么逮谁咬谁呢!得得,我可不跟你费舌头了!” 尤非也懒得废话了,挤过去坐在凳子上,等着小护士给打防御针。 刘方、王振和几个老油条,也都在你一句我一句瞎搭个,还有俩抽烟的,搞得总厅大会议室里乌烟瘴气乱哄哄的,门口还挤着一帮排队的,梅本事嫌乱,上来呵斥几句也不管用。 可又一轮防御针打下来,韩大胆儿眼巴巴一个个瞧着,却一个右胳膊上有伤的也没看着,可倒是让预备队新队长冯勤,给恶心坏了。 这货右胳膊上起了个火疖子,打针时候,拿手一摁,愣是把脓包挤破,滋了打针的小护士一脸,给小护士也恶心得够呛。这小护士也不惯着,一边擦脸,一边用力地把针头扎在冯勤胳膊上,死命往里推药,疼得冯勤直学油壶鲁叫。 打针的小护士里,有个长得特别漂亮,有几个好色的看得都要流哈喇子了,死了命的挤过来,在这个小护士这打针。 处理验血样本的梅若鸿,自然比那个小护士长得还要漂亮,可她身上自带着一种清冷的气质,又不苟言笑。有个小子刚偷瞄她一眼,就被她一个凌厉的眼神险些震出一溜跟头,再不敢往这边看了。壹趣妏敩 李环刚吃完早点,来得挺晚,在外面排队的人里挤了半天才挤进来,褪下衣服,露出左胳膊,朝小护士边上挤着的几位呵斥道: “起开!起开!不打针别当道儿!” 然后就一屁股坐下,等着抽血化验。 韩大胆儿这时定睛观瞧,李环抽血时,左胳膊也没什么伤痕,只有块牛皮癣,但打预防针时他撩起右胳膊的衣袖,在他右胳膊上,赫然有一个殷红的新疤痕。 韩大胆儿怕瞧不清楚,赶紧走近几步,想凑近观瞧。打针的小护士,不认识他是谁,看他也穿着警服凑过来,就随口问道: “哎!你验血打针了么,没有赶紧排队去!” 韩大胆儿随口嗯了声,可这时候,李环却已经打完针把袖子撩下来了。李环往会议室外走,韩大胆儿赶紧也跟了出去,故意伸手在李环刚打完针的胳膊上一拉。 这刚打完针,胳膊上皮下的药剂还没散开,一摁胳膊生疼,李环张嘴就想骂街,回头一看是韩大胆儿,便道: “干嘛呀?齁疼的!” 韩大胆儿眉头微皱,说道: “你把袖子挽起来,我看看!” 李环不明白他要干嘛,显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忙道: “都大老爷们儿,你要看嘛?我……我可不好相姑!” “放屁!你当你肉白怎么的,谁稀的看你,我是看见你胳膊上……有个些小泡,怕是是疱疹!” 韩大胆儿差点把实话说出来,说是要看他胳膊上的伤疤,赶紧胡编了个借口。 李环一听赶紧道: “不能!我又不去那个脏地方!” 说着还是把右胳膊袖子拉起来,露出整条胳膊,扭过来调过去,反正在胳膊上查找,边找边纳闷儿道: “哪呢?我怎么没找到?” 韩大胆儿见他略显粗黑的胳膊,上臂外侧果然又个伤疤,疤痕有比银元小一圈,颜色殷红,像是最近的新伤。 随口问道: “哎!你这怎么还受伤了?伤口还不小!” 李环忽然表情有点尴尬,显得不太自然,赶紧道: “嗨!烫的,就前些日子……哎你说那个疱疹在哪呢?我怎么没瞧见!” 韩大胆儿道: “不是这胳膊,是那胳膊!” 李环没好气儿地道: “你快歇了吧,那是块牛皮癣,哪他妈是疱疹!你这眼睛赶紧看看去,配副眼镜吧!” 韩大胆儿心中暗道: 李环这伤口,外表的确像是被烫伤的,而且似乎不是用开水烫的,而是用烧热的铁烫伤的。 他知道以前绿林上,有些人受了刀伤枪伤,要是没有刀伤药,或者止不住血,有时候会用烧热的东西烙烫伤口,让伤口粘连止血。看李环这伤口不像是刀伤,难道是为了立即止血,烙烫了枪伤的创口?难道说,李环就是面具人? 看着李环往侦缉科走去的背影,韩大胆儿有心现在就从后面出招,试试他的身手。可他也知道,李环要真是面具人,自己可不是对手,而且所有人都在打针,之前厅长从北京借来的那些年轻干警,又都已经回北京了。没有枪队包围,凭自己恐怕抓不住面具人。 不如现在先不露声色,别打草惊蛇,引起他的怀疑,李环要真是面具人,没露出马脚,绝不会轻易逃走。再说现在只是推测,而且还有些人没有验完…… 想到还没验完,韩大胆儿赶紧快步返回大会议室,这时功夫又有好几个已经打完了预防针正往外走。韩大胆儿心道不妙,关顾着追李环,这几个人也没看着。 梅若鸿整理好血样,凑过来低声道: “放心吧!你走开时,我盯着这几个人了,两边胳膊都没伤痕!” 韩大胆儿听罢才长出一口大气。 这时,梅本事走过来,也低声道: “怎么样,找找了么?” 韩大胆儿微微摇头,然后问道: “还要多谁没打针的么?” 梅本事道: “除了厅长,就只有副厅长和几个人还没打,连另外几个领导都打完了!” 这时候打针的小护士跟前又坐下一个人,这人身形和面具人很像,还有点弯腰驼背,四十来岁年纪,长得却有点未老先衰,像是五十多奔六十。重眉细眼,花白头发黑的多白的少,脸上法令纹很深,不说话看起来显得有点阴鸷。正是看地下证物室的老陈。 老陈这个人不合群,平时也不爱多说话除了打热水沏茶,还有去厕所,平时就待在证物室旁边小房里,专管接收证物。 韩大胆儿心想,之前面具人夜探总厅,光找证物室就废了半天功夫。而且老陈本身有证物室钥匙,平时证物室没人来,他要是面具人,随时都能打开证物室,还用得着夜探么,所以见老陈坐下打针,也没在意。 谁知,老陈撸起袖的时候,韩大胆儿用余光一瞥,却见老陈左臂上,竟然有一处新伤。这一下吸引了他的注意,于是赶紧偷眼留心观瞧。 只见老陈大臂上,紧靠外侧,前外侧和后外侧各有一个伤疤,后往外侧的伤疤较小,前外侧较大,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后侧贯穿所致! 韩大胆儿心想,这难道是枪伤? 而且此刻他在细看老陈,忽然觉得,这个老陈和以前见过的老陈,似乎不是同一个人! 虽然长得完全一样,可以前的老陈似乎比眼前这个老陈要高出些许。韩大胆儿赶紧仔细回忆,虽然见过老陈次数不多,但是脑子里还有印象,眼前这个老陈耳根上有块暗红色的胎痣,但以前的老陈似乎并没有这红色胎痣!m..m 韩大胆儿此时又想起,最擅长易容化妆的陆松涛。 陆松涛伪装的本事一流,虽然并不能百分百还原被模仿者的样貌,但神态语气,动作习惯却能百分之百地复刻下来。如果只见过一两次面,或是不太熟悉的人,根本分辨不出真假。 难不成眼前这个老陈竟是面具人假扮的,自己虽然对老陈也有些印象,但毕竟不是每天接触,自己来总厅又时间不长,就算送证物,也只是寥寥几句,所以韩大胆儿也不敢确定自己的推断是否正确! 这时,老陈打完了针,穿好衣服正往外走,韩大胆儿见会议室人很多,这会儿不方便上前查探,而且除了老陈,李环也值得怀疑,万一判断错误,反而会惊走了真正的面具人! 正思量踌躇间,却见副厅长,和厅长一起来到会议室,厅长满脸堆笑,地道: “老严,咱们全厅基本都打完了,就差你了,快点快点!这是好事儿,预防胜于治疗!” 严副厅长,表情却显得有点别扭,似乎不太想打针,但碍于厅长亲自上楼去请,又不好驳厅长的面子,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在小护士跟前,预备打针的凳子上……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津门诡事录更新,二百二十五 嫌疑免费阅读。 二百二十六 排除 副厅长姓严,叫严本真,四十多岁,身材中等偏上,身材微胖,圆脸眯缝眼,留着浓密的小胡子,总带着一副双圆黑边眼镜,不爱抽烟,却喜欢抽烟斗,最喜欢西洋进口烟丝。据说他和天津卫著名的大书法家沾亲,家里也算是书香门第。 跟厅长不同,严副厅长平时总是笑容可掬,显得十分亲切和蔼,看着好像人畜无害,可了解内情的人却知道,这是个笑里藏刀的口蜜腹剑的家伙,对人总是关怀备至,显得平易近人又够朋友,实则是能利用的人绝不放过,挡他道的人却会被他暗地里下刀子。 您想,他原本只是公文署的书记员,后来不知怎么的,就爬到了南开一个管片副所长的位置,又过了没二年,这人靠着玩阴谋耍手段,挤掉了管片所长,把自己给扶正了。 常厅长虽然和严副厅长性格不同,但也是个人精,所以时时防着他,绝不给他缝下蛆,要不然恐怕也早就着了他的道儿了。 这位严副厅长和常厅长有一点倒是很像,就是俩人都是靠着老婆娘家关系,才爬到总厅这个位置。 常厅长的老婆是白崇伟的姐姐,靠着白家关系,常厅长才能坐上天津卫警察厅长的位子,所以当小舅子白崇伟知道韩大胆儿要调到总厅之后,就给姐夫打了招呼,让厅长一定要多关照韩大胆儿。 厅长惹不起老婆娘家,一开始瞧着韩大胆儿也挺不顺眼,但韩大胆儿这人不好名利,破案率还高,给自己脸上增了不少光。而且冲着和白崇伟的关系,韩大胆儿也算是自己人,所以后来厅长对韩大胆儿的态度才逐渐转变。 严副厅长也是取了一个家底儿雄厚的老婆。他老婆娘家别看现是经商的,但他岳父早先却是军界出身,虽然退下来了,但和军界一些头脸人物很有交情,要不他怎们能这么快从管所的所长,提升到副厅长的位置。 只不过,据说常厅长的老婆品貌端正知书达理,别看出身名门却十分贤惠。可严副厅长的老婆,不但长得丑,而且脾气还大,比老爷们儿还彪悍。 上次韩大胆儿挟持厅长,厅长虽然恼火,但是后来得知真相以后,怒火就全都转移到罗小良和三阳身上。 其实当时厅长被挟持的时候,亲眼看见了严副厅长,嘴角带笑地躲在人群后面。虽说是罗小良说话,想引韩大胆儿开枪打死厅长,然后再将韩大胆儿击毙,但就在一刹那间,厅长分明看见严副厅长用胳膊肘,顶了顶前面的端着枪的警察。 那人是严副厅长的亲信,夜巡队的刘大成,他那意思是让刘大成趁乱开枪,激韩大胆儿开枪打死厅长。幸好刘大成反应慢了一步,而且韩大胆儿只想逃走,根本无心伤厅长,这才没出事。 您说这位副厅长够多阴险!所以韩大胆儿建议排查总厅内奸的时候,厅长立马觉得这是个机会,说不定能想辙把这个眼中钉给挤下去。 这几年在总厅,正副厅长俩人是面和心不和,有事儿就互打太极推来让去,看着相互都是恭恭敬敬,表面上相安无事,实则暗地里都提防着对方。 这会儿,厅里全体警察都在验血,打防预针,可副厅长却一直龟缩在办公室,这让厅长觉得有点不对劲。 厅长心里有些激动,心想,副厅长身上一定是有什么猫腻见不得人,管他是不是那个三阳教内奸,只要有一丁点苗头,就能想办法栽他个罪名,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所以厅长这才亲自把副厅长请到一楼大厅,副厅长这人表面谦和,从不轻易发火,所以才一脸踌躇,半推半就地来到一楼大厅。 厅长坐定之后,脸上带着谦和的微笑,却有点心不情愿地挽起袖子,厅长还“暖心”地专门叫人搬过一个屏风挡上。韩大胆儿拿眼一扫,见副厅长膝盖部位的裤子,有些不太显眼的褶皱,样子有点奇怪。 二百二十八 血沙掌 李环忽然感觉背后风声飒然,一股极强的劲力朝后心打来。但却犹似不觉,只靠在椅子上,一手端着茶水,一手拿着报纸小报,正饶有兴致地看着报上的小道奇闻。 韩大胆儿心中吃惊,暗道是自己搞错了,如此强劲的一拳,如果李环真是面具人,又怎么会毫无防备,眼看李环就要中招! 这一拳韩大胆儿使足了劲力,若结结实实打中李环,不死也得重伤。他正要收回劲力,但电光火石间,突觉不对。自己从外面开窗而入,虽说没发出声息,但窗户一开,窗外寒风立时便吹进室内,一个大活人怎么会无知无觉,依旧看报喝茶。 再者这一拳夹带劲风,连他手中报纸都被劲风带动,便是没有武艺在身的常人,又怎么会完全没反应。李环平时脾气暴躁,为人机敏,绝不会如此后知后觉,这里面一定有诈!他是故意装作不知,正是欲盖弥彰! 这些思绪仅在顷刻之间,韩大胆儿脑中念头只一闪的光景,便打消了收住劲力的想法,这一拳结结实实地朝李环后心打去。 李环坐着看报喝茶全无反应,就在这一拳将至未至,只差毫厘便要打中他后背之时,他忽然猛向前窜,在前窜过程中,身子拧转向后,朝着韩大胆儿来拳便拍出一张。 拳掌相交却发出一声闷响,韩大胆儿只觉对方掌力诡异奇特,并非面具人那种纯阳至刚的刚猛掌力,而是一种绵里藏针的透劲! 几次交手,韩大胆儿早就摸清了面具人的拳掌路数。面具人所用的应该是铁砂掌,掌力刚猛狠辣,除了依靠劲力伤人,其穿透力也不可小觑。 著名的爱国武术大师,民国初年曾牵头其他四位武术大师,南下传艺,有五虎下江南之名的“顾汝章”大师,便是以铁砂掌闻名于世。据传其掌力惊人,一掌能拍断砖四十余块红砖,还曾掌毙烈马。 可眼前李环拍出的这一掌,柔中带刚,并非一味刚猛的路数,和面具人的掌力全然不同,但其穿透力却远超铁砂掌,乃是一种伤人无形的暗劲儿,名为朱砂掌! 朱砂掌和铁砂掌不同。精通朱砂掌的人,除了能在交手时即刻伤人,更能用一种暗劲儿伤人于无形!要是让这朱砂掌暗劲儿在胸腹摁上一掌,可能表面看不出伤痕,但几天乃至数月之后,受伤者却会因内脏损伤,大量内出血而亡! 韩大胆儿曾亲眼见过,一位精通朱砂掌的前辈,演练掌法。两块豆腐中间夹着一块红砖,这位老前辈一掌拍出,两块豆腐不损,中间的红砖却已经断为两截,足见其透劲儿的威力。.m 虽然李环闪电还击,的确让韩大胆儿对他的反应能力大为吃惊,但韩大胆儿这一拳刚劲十足,李环的掌力终究不敌,一个短兵相接,被韩大胆儿的拳劲儿逼得,噔噔噔,连退三步险些摔倒。 一个照面,韩大胆儿已经看出,李环绝不是面具人。但他一直隐藏自己有一身好武艺,却实在让人觉得费解。 早前在九道弯,张彪等人误中陷阱,险些掉入通着地下河的水沟,韩大胆儿出手,救人时,就觉得李环手劲儿不小,和他消瘦的身形极不相称。此时一试,方知其中道理。 虽然看出李环不是面具人,但李环的身手却着实引起了韩大胆儿的兴趣,韩大胆儿不等他反应已经连环出招,八极六大开,先开门再进招,连环出手丝毫不给李环喘息之机。 此时韩大胆儿身穿粗布衣裤,用一块方巾蒙头,在方巾上抠出两个窟窿,只露出双眼,其余五官全都罩在方巾。李环转身还招的时候,乍见韩大胆儿这身打扮,也吓了一跳,心想,这青天白日的,怎么会突然有个蒙面人,闯进总厅,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么?! 如果李环细细推敲,从身形和招式,其实都能看出这蒙面人其实就是韩大胆儿,但韩大胆儿出手太快,招招致命,他已经觉得有点应接不暇,又哪来的时间思考。 乒乒乓乓,一阵响动,两人已经在局促的办公室里拼斗了数十招,韩大胆儿找沉力猛,越打越兴奋,李环却已经左支右绌险象环生。而且拼斗之间,韩大胆儿发现,李环掌力不俗,可下盘功夫却稀松平常,好像也不会什么闪展腾挪的轻身功夫。 功夫本就是纤毫之争,正所谓拳打卧牛之地,如果韩大胆儿换成另一个厉害的对手,恐怕办公室里,只有击打拳风之声,全不像现在,桌椅凳子被李环碰的左歪右斜。 就在李环被韩大胆儿逼到墙角,一招立地通天炮,双拳如风破开李环双掌防御,直贯其胸口的时候,韩大胆儿突然收住双拳,一个后跃跳出圈子,身子在凌空翻了个筋斗,落在一张办公桌上。 李环累得呼哧带喘,见对方忽然收招,自己顿感乏力,立足不稳靠着墙角便欲坐倒。忽见对方摘掉头上方巾,却是韩大胆儿,也是一脸费解。 这时门外呼啦啦冲进来七八个荷枪实弹的警察,都挤进侦缉科办公室,把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 梅本事带着张彪和王振站在最后,探头朝人群里张望,问道: “是他么?” 韩大胆儿道: “放心吧,也不是!” 梅本事听说李环不是面具人,这才长出一口大气,挺直腰杆,挤过前面的警察,把手枪收进枪套,叹了口气,略带埋怨地道: “你说的三阳教内奸在总厅潜伏,结果试了一溜够,一个都不是!这怎么跟厅长交代!” 韩大胆儿道: “我只是说可能,又没说一定在咱们总厅!再说打防预针也是好事儿,这防御针钱又不用总厅给!” 张彪这时候道: “好么!我说好么央的怎么还打起防御针了呢!感情是要抓内奸!哎!不对,怎么把李环当内奸了!” 李环这时也站起身来,初春时节,一身棉衣几乎被汉浸透了,他喘匀了气才道: “嘛玩意儿?哪我当内奸了?这不找乐儿么!” 韩大胆儿道: “没说你是三阳教内奸,只是你胳膊上的新伤,有点惹人怀疑。不过你要真是内奸,刚才动手,你应该奔着窗户或者门口跑,但我真没想到你竟然功夫不错,还会朱砂掌!” 张彪道: “他这是家传本事,不是朱砂掌,叫血沙掌!” 韩大胆儿纳闷儿道: “你还真是门儿清!” 张彪李环在总厅私交最好,两人从当巡警时就在一处,交情莫逆。要说李环有点什么事儿,只有张彪最清楚。 李环道: “哎!这是家传本事,但我也就学了个二五眼,没嘛真本事!” 原来李环家祖上也是武林人士,有一门家传的武艺,名为“血沙掌”。他太爷爷李良早年在关中当过镖师,曾经拜师学艺练成了朱砂掌绝艺,后来有钻研改良,成了一种更厉害的掌法,因为中掌的人,十天之后会身上中招的位置,会浮现一个赤红的血手印,因此取名“血沙掌”。他太爷爷也得了个诨号叫“血手李良”。 后来传到李环他爷爷这辈,因为在关中管闲事,结果用血沙掌失手打死了人,被打死这人家里很有势力,平时为恶乡里鱼肉百姓,是个十足的恶霸。这家人勾结当地衙门口,四处缉拿李环他爷爷,李环一家就举家外逃,辗转来了天津卫。 此后李环的爷爷虽然害怕家传绝技失传,把这门功夫传给了李环他爹,但却说这工夫只能用于危急时刻保命,平时不能再别人面前显露。 李环他爹本来就天资有限,只学了血沙掌六成精髓,等传到李环这,威力仅有本来的四五成而已。 李环当巡警时,有一次和张彪意外撞见一个通缉要犯,依着俩人直接装没看见得了,谁知道这人手底下还有些功夫,天生就仇视警察,见只有张彪李环两人,便主动上前要结果二人性命。 李环迫于无奈,这才出手自卫,但他所学有限,最后一番拼斗,还是靠着张彪打黑枪才取胜。实话说,张彪这人块儿大胆小,可是枪法却不错。 俩人因为捉拿头号要犯有功得到提升,后来机缘巧合又破了个大案,这才被上一任侦缉科长专门要到了总厅侦缉科。所以李环会功夫这件事,也只有张彪知道而已。 至于李环胳膊上的新伤,那是过年那会儿,在家里桶炉子,倒乏煤的时候,被煤球烫的。 一切说明,虽然尽解韩大胆儿疑惑,但这忙活了半天,除了试出李环的身手之外,还捉住个冒名顶替的假老陈,其他却一无所获。 梅本事一看李环并非面具人,就让事先安排的人手都散了,然后拉了拉韩大胆儿低声道: “现在呢?这怎么跟厅长交代?” 韩大胆儿道: “没事你就跟厅长说还在查,估计不是咱们总厅的,就是下属个分片管所的人,要不就是小西关的狱警,或者是军队的!” 梅本事一吐舌头,说道: “好么!你这一划拉一大片,这些人都算上没一万也有八千,这玩意儿怎么找?” 韩大胆儿也是眉头微蹙说道: “这也是好事儿,咱们先肃清了身边的隐患,我得再想其他办法,引三阳教出来自投罗网!” 韩大胆儿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里也没底,他寻思,花四儿留下的线索,要不是指总厅的警察,那下设管片的警察可多了去了,挨个管所试一遍可不现实。 且不说每个管所能不能人都凑这么齐,就算用打预防针为名,全天津卫警察挨个大针,这么大动静,恐怕也会惊走了面具人,再说戴大檐帽的又不关警察,军队的大头兵,邮电局的差役都算上,那没个半年也找不完。 韩大胆儿之前散布玉琮的消息,又在家中设下埋伏,但最终却一无所获。本来从花四儿留下的讯息里,推测面具人就在总厅的警察里,所以才走露了消息,但现在筛查之后,却也是徒劳无功。 办案这么久,虽然破案无数,但这次排查内奸,却给了韩大胆儿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可坚信自己的判断没错,只是有些花四儿留下的讯息,自己还没搞懂。 且不说其他下属管所警察的可能性,就算在总厅已经排查了两遍,也决不能断言没有疏漏。事到如今却只能小心谨慎,留意总厅每一个人,也并无其他办法。 韩大胆儿也想过去找蓝半尺。这玉琮毕竟算是个古物,如果在古玩行散播消息,说有人从天津卫的石狮子里憋到了宝贝,现在想出手。可转念一想,既然埋伏的事儿已经走露了消息,面具人又不是傻子,怎么会想不到出手古物的就是自己呢! 可是几个月之后,在法租界一栋大宅里,举办的一场拍卖会,却引起了韩大胆儿的注意!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津门诡事录更新,二百二十八 血沙掌免费阅读。 二百二十九 拍卖品 自从真仙观被破,三阳教消停了好一阵子,韩大胆儿虽然想利用地穴石狮子中,乌木盒子取出的“玉琮”,在自己布置埋伏引三阳教上钩,但一连多日三阳教始终毫无动静。 没几天北营门外死胡同小平房里,发现了花四儿的尸首,韩大胆儿从花四儿留下的线索,推测出面具人的身份很可能是警察,但排查了一溜够,却始终没找到面具人,这让他有一种强烈的挫败感。 从这开始,韩大胆儿行事更加小心谨慎了,而且每天上班,也会时时提防身边的人。单从大檐帽和制服判断,虽说面具人也有可能是下设管所的巡警,或者是军队里的大头兵,更甚者可能是邮电局的邮差,但韩大胆儿心里总隐隐觉得,这面具人离着自己不远。 韩大胆儿见三阳教识破了他引蛇出洞的计谋,不会主动上钩了,每天晚上让总厅警察在自己家埋伏,也没甚大用,就把人都撤了。 这些警察一听要撤还都有点依依不舍。他们每天在韩大胆儿家开伙,韩家饭食丰盛天天变着花样供应,一连七八天,吃得个个满脸冒油,腰围都蹭蹭长了几圈。 韩大胆儿看警察撤了,反正自己的父母老家儿,和几个贴身的伙计丫头,都去了江浙三叔家,一时半会儿不会回天津卫,索性家里的布置好的机关陷阱就一个没撤。 这时候韩家除了韩大胆儿,只有几个管做饭和收拾的伙计和下人。他严格嘱咐几人,什么地儿能去,什么东西不能碰,可就算如此,有俩伙计也因为一时不慎,掉进了后院儿的陷坑,弄了一身石灰,连眼睛都差点烧瞎了。来回几次,大家伙儿也都长了记性,只是都纳闷儿,不知道少爷在家搞的这是什么名堂。 韩大胆儿每天除了办案,就是去下设的各管所胡溜达,为的就是暗中走访,观察各管所中,有什么人和面具人的身形声音相似。 他现在是总厅侦缉科的干事,职级跟管所所长都差不多,所以去到各管所,也都跟上级来视察工作了赛的,办事没遇到什么阻力,至多就是有几个老油条或是和韩大胆儿本身不对付的人,甩几句闲话。 除了各管所,连小西关监狱,甚至是天津卫大大小小几个邮电局都调查了,只有天津卫郊区的驻防军队进不去没法走访。总结下来,还真有不少身形声音和面具人相似的,韩大胆儿也都用试探李环的办法,挨个交手试探了一遍,但这些人却没一个是面具人。..m 这一通查就过了两个多月,可却扔无所获。韩大胆儿也只能碰碰运气,等着面具人自己上门。 他每天夜里在家睡觉的时候,床上手边就放着那把露陌刀,有这把神兵利器,加上此前在真仙观初试无极刀法,发觉此刀法威力惊人,此时韩大胆儿也信心倍增,就算面具人真来了,也能凭着刀法利器和他周旋,再说手里还有手枪,未必就不是面具人的对手。 连着半个多月过去,家里每晚都平安无事。可三阳教的人也不傻,晚上韩大胆儿在家,白天家里可只有几个伙计下人,再加上多日以来不曾上门骚扰,估计韩大胆儿已经放松了警惕,所以这天韩大胆儿上班去以后,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三阳教竟然敢找上门来。 他们虽然胆大包天敢反其道行之,但毕竟是大白天,闹市区人多还有巡警,万一惊动了韩家的下人,引来大批巡警也会很麻烦,所以三阳教派了分坛中两个轻功身手不错的,来韩家搜掠玉琮。 这俩小子身手不错,动作也很轻,连韩大胆儿家那条杜博尔曼犬“大黑”都没惊动,就潜进了韩家院子。 他们以为玉琮就收藏在韩家,可他们不知道,其实韩大胆儿每天都把玉琮带在身上,从不离身,所以搜略了一通却一无所获。 幸亏韩大胆儿没撤机关,两个三阳教徒,搜掠之后一无所获,但又不想空手而归,看见书房几案上摆放的古董,就想贼不走空,来个顺手牵羊,不料却中了书房的陷阱。 俩人一个掉进石灰坑里,被石灰水烧的双眼冒泡,直接成了瞎窟窿,另一个虽然躲开了石灰坑,却被竹条尖刺打中,钉在了书柜上,疼得两人惨呼哀嚎,跟杀猪赛的。下人发现之后,就赶紧通知了韩大胆儿。 这俩小子被带回总厅的时候,已经疼得只剩半条命了,又挨了范统一顿非刑拷打,不用问自己就全秃噜了。 原来自打真仙观被破之后,面具人就极少露面了,三阳教使者、护法都没了,七门门主死的死抓的抓,只剩下几个坛主带着小撮教众还在暗中活动。 至于教主黄袍老祖,则一直没有露过面,教众下层的教众不少人都怀疑,三阳教到底有没有黄袍老祖这么个教主,但教中有些老资历的教徒说,的确见过黄袍老祖,但却不是人,而是一只会说话的大黄鼠狼。 但凡见过的,都认为黄袍老祖是只得了道的黄仙!听到这韩大胆儿差点没笑出声来,什么年月了,还能有人传出这种鬼话,但转念一想,说不定又是那些致幻剂作祟,所以这些鬼话也就权当放屁没往心里去。 韩大胆觉得,虽说看样子三阳教算是土崩瓦解了,可面具人和黄袍老祖依其人然没有落网,这两人身份又十分神秘,要是就此隐姓埋名,那人海茫茫就根本无处缉拿了。不禁心里凉了半截。 在这之后,接连又有几个三阳教余孽偷偷上门找上门来,但无一例外,都是失手被擒,有些身手差的,连“大黑”都没避过,都不用陷阱机关,就被大黑咬得跟花瓜赛的抱头鼠窜了。壹趣妏敩 如此过了两个多月,好像三阳教就此绝迹了赛的,一切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可韩大胆儿心里,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缉拿面具人和黄袍老祖。 韩大胆儿见玉琮引不出面具人,想起之前研究玉琮,发现其有些部件似乎能与其他东西拼合,当时就想到了鬼工球和王维汉手里的环叠玉盏。只不过他对什么古代传说没什么兴趣,只是为了用玉琮引出三阳教。既然引蛇出洞计划失败,便想从其他方向着手。 玉琮、鬼工球和环叠玉盏,应该就是古籍《津海异志》中所说的三件古器。 玉琮在韩大胆儿手上,鬼工球虽然失落在地下河,可王维汉的环叠玉盏还站在。韩大胆儿就想着去王维汉家登门拜访,顺便借玉盏一用,尝试和玉琮拼合。 他担心自己会把三阳教的人引到王维汉家,就改换衣装,绕了好一段路,确定没有尾巴跟着,这才到了王家宅邸外。 不巧的是王家宅邸只有几个佣人在,王维汉却带着管家出门了,说是有些事情要办,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如此一来韩大胆儿也只得作罢。 此时天气转暖,眼看着槐花都要开了。韩大胆儿见近来左右无事,三阳教也暂时消停了,就把家里陷阱都撤了,就想去南方接回父母老家儿。 就在他准备出发的前几天,他路过估衣街,顺手抓了个毛贼,还碰见了从外面回铺子的蓝半尺。 他在蓝半尺手里看见一本小册,那是一本法租界私人拍卖会的册子。里面除了有拍卖品的介绍外,还一张张拍卖品的黑白照片印在上面。韩大胆儿赫然看见,其中有件拍卖品下标注着“员峤镜芯”几个字。 这四个字引起了韩大胆儿的注意。要知道,三阳教一直寻找的三件古器,就是为了寻找失落的无终国算盘城,而找寻算盘城的目的真是为了,所谓的上古神器“员峤仙镜”! 早前狗少曾经讲过,他和三阳教灰袍和尚一起憋宝,在铃铛阁中学井下发现了藏有员峤镜芯的密室,只不过密室里的镜芯,早就被叶灵的爹“三眼神狐叶知秋”盗走了。想不到这员峤镜芯竟然会出现在拍卖品中。 员峤镜芯这几个字下面是一段介绍,但十分简短,只说是上古时期的一面古铜镜,有些仙山圣境的传说。上面则是一张黑白照片,不知道是照片本身拍的就不太清晰,还是是印刷在册子上才显得比较模糊。 韩大胆儿原以为员峤仙镜的镜芯,得和红堡血案中,大宅里发现的小铜镜相似。那铜镜一开始以为是马丁仿造的,但后来知道也是件明代器物,铜镜中的线索,关系着存放三间古器地点的。 可照片里这所谓的铜镜,仅仅是一块巴掌心大小铜片,还没有门楣上挂的八卦镜大,比烧饼还得小两圈。而且韩大胆儿觉得这东西十分熟悉,似乎是在哪见过,可就是想不起来了。 会总厅的路上,韩大胆儿看见有辆大车拉着一对锣鼓高跷经过。猛然想起了每年天津卫都要办的皇会。他的确见过那小铜片,就是在前两年的一次皇会上见过。 当时狗少还没离开天津卫,韩大胆儿不信鬼神,去看皇会也就是凑个热闹。他在皇会上碰见狗少,还意外救了一个半大孩子,儿这小铜片就戴在那个孩子身上……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津门诡事录更新,二百二十九 拍卖品免费阅读。 二百三十 皇会 韩大胆儿在估衣街碰见蓝半尺,他手里的拍卖会小册子上,有个员峤镜芯的照片,这勾起韩大胆儿几年前的一段回忆,那时候他刚毕业,还没当警察,有一年天津卫皇会,他在会上就见过这小铜片赛的“员峤镜芯”。 所谓皇会其实就是花会。每年阴历三月二十三是天后娘娘的生日,天津人必办花会庆祝天后诞。 百姓们连着几天给天后娘娘上香叩拜,还会抬着娘娘的神像满城巡游,散福万家。当然抬的得是个泥胎草扎的神像,不是庙里供奉的那尊巨大的天后娘娘神像,要不那么重的神像,没巡完城呢,抬神像的都要被压死了。 每年到这天,天津卫上百道花会,都跟着巡游的神像后边一展才艺。各道花会,八仙过海,各显其能。 老时年间天津卫会多,什么皇会、庙会、分龙会,各种祭祀活动数不胜数,其中皇会算得上是这里边头勾的娱乐项目了。每到这时,天津卫商家歇业,万人空巷,争相观看花会,气氛欢腾,好不热闹。 可花会为什么又叫皇会呢? 据说当年乾隆下江南,途经天津,正赶上三月二十三天津卫天后诞各道花会。乾隆老佛爷看得高兴,就赐给各道会,龙旗、金项圈、黄马褂。百姓受了皇上封赏,每年花会就更来劲儿了,各道会比着劲儿的卖力气亮绝活,一年比一年能折腾。因为花会受了皇封,所以自此天后娘娘巡城花会也称为皇会。 说起皇会就不得不提娘娘庙了,毕竟这皇会就是为了庆祝天后娘娘诞辰,其实天后娘娘就是南方的妈祖,而供奉天后娘娘的就是南方叫妈祖庙,天津则称娘娘庙或天后宫、天妃宫。 天津古时候有两座娘娘庙,一东一西,后来大直沽的东娘娘庙毁于战火,只有小直沽的西娘娘庙一直留存到今天,就是现在天津古文化街的天后宫。旧时有个“拴娃娃”的习俗,就是在这天后宫娘娘庙。 老时年间,小夫妻结婚后一年后还没孩子,家里老人就带着小媳妇,到娘娘庙拴个娃娃大哥回来,指着这个娃娃大哥带个弟弟来,让家里早添子嗣。现在听起来匪夷所思,但在那时候,这种事儿却是司空见惯。 在北京一般都去京西妙峰山的娘娘庙拴娃娃,妙峰山娘娘庙是京城五顶六庙之首,有六七百年历史,香火鼎盛,供奉的是碧霞元君,全名是“东岳泰山天仙玉女碧霞元君”是中国道教的一位女神。因为主庙在东岳泰山,所以民间也尊称泰山娘娘。 在天津则是去海河边的娘娘庙拴娃娃。娘娘庙修建的年代很早,现在已经不可考了,乾隆年间还进行过扩建。现在的大门就是那时候扩建的,原本的大门就成了二门。早先大门的门楣上有“敕建天后宫”字样,是大块整砖雕刻而成的。敕建就是皇帝下令修建的意思。 天后娘娘,南方称为妈祖,传说是宋朝时眉州岛的一个渔家女子“林默”。她精熟水性,在海边时常下海救人,死后封神,成为保佑河海行船的海神。到了天津卫老娘娘可不光管着保佑行船,不顺当也来求老娘娘保佑,生病了也来求老娘娘保佑,连没孩子也来求老娘娘,老娘娘是有求必应,老百姓拿老娘娘都当了万应万灵的黄大仙了。 宫前有家做泥娃娃的作坊,专做娘娘庙大殿里摆放着的泥娃娃,也就是拴娃娃用的那些泥娃娃。 求子的小媳妇来到大殿前,先往铜鼎大香炉里插上三只一股的大香,然后进大殿诚心跪拜老娘娘,接着就看着供桌上下摆着的各式各样的泥娃娃,瞅准了哪个长得俊,就拿红绳拴上,偷摸儿的往怀里一揣,就算是把娃娃大哥带走了。 其实呢,庙里专门有人盯着收钱,二分钱一个的泥娃娃管你要八毛,可为了图吉利能早得贵子,这钱还得花。等真有了孩子,这泥娃娃就是孩子的大哥,孩子则排行第二。 二百三十一 大友 茶馆二楼窗户边,那八九岁的孩子,探身到窗外幌子旗的旗杆上够什么东西,结果脖子上挂的铜镜,被一团毛茸茸的黄影一拽,那孩子立足不稳,直接就折出了窗外。 韩大胆儿待要救援,已然不及。眼看那孩子就要掉下二楼,扑在幡旗尖刺赛的旗杆顶,槊出一个透明的窟窿,忽然那孩子背后一紧,只觉得后心被人用力提住。却是狗少眼疾手快,抓住了孩子。 只是狗少那时身体孱弱力气不足,那孩子身子扑空,下坠之力带着他一起向下摔落。幸好这时韩大胆儿眼睛稍缓,一伸手提住狗少后腰,将他和那孩子一起拽了回来。 那孩子惊魂稍定,回头看去,见拉自己回来的人,是个长相白净的年轻人,约么二十八九岁上下。这人一身干净裤褂,虽显得有些旧,头发梳的溜光水滑,脸色却有些苍白,看着略显羸弱。 另一个大个子英气勃发年纪稍轻,长得相貌端正,威武不凡,脸上带着一股凛然正气,双目炯炯有神。 狗少打趣道: “好么,瞧个会玩嘛命啊!岁数不大色心还不小!你瞅清楚了踩高跷的都是老爷们儿扮的,没有女的!” 狗少以为眼前这孩子,是看那踩高跷的青蛇白蛇长得俊,探出身子到窗外瞧入了神,这才差点掉下二楼。 韩大胆儿道: “我看这孩子刚才是要够什么东西!” 狗少道: “这是二楼,窗户外除了幌子旗,还能有嘛?” 那孩子赶紧道: “刚才幌子旗上,有个三条腿的小金蟾!” 原来适才,踩高跷的青蛇白蛇后面跟着的是“刘海戏金蟾”。这平时的高跷刘海戏金蟾,要么是有人踩着独跷扮演金金蟾,要么就是刘海挑杆绳上栓个纸扎的小金蟾,可今天这刘海戏金蟾可不一样。 这孩子看见刘海满面喜色踩着高桥又蹦又跳,手持的长杆上拴着根细绳,细绳垂下,另一头正是一直活奔乱跳的三足金蟾。那金蟾通体金黄,金灿灿的在日光下熠熠生辉,金蝉双眼是通红如同两颗赤色明珠,背上的蟾酥一圈圈尽是颗颗明珠。 只见那金蟾单足着地,用力上窜,只一下便挣脱了细绳,在人群中三窜两蹦就窜上一处幌子旗。这孩子都看傻眼了,瞪着大眼直勾勾盯着那小金蟾。那小金蟾趴在幌子旗上随风摇摆,两只红彤彤的眼睛也在盯着他看。金蟾张开嘴,口中也是一片金黄,它从幌子旗上一个窜越,便从空中越到离他三尺开外。 窗口外沿伸出去的一个竹竿,竹竿原来也是挂幌子的,只不过今天杆子上撤下了幌子旗,只空有一支竹竿横在那。小金蟾稳稳的落在竹竿上,双眼盯着这孩子,这孩子也好似着了魔一样,不错眼珠的盯着那小金蟾。 小金蟾的位置和他所距不远,只要把手伸出窗外,再稍弹身子便能够着。他也不知怎么想的,当真伸手去够那小金蟾,他身子探出窗外,可不管怎么伸手,就是离那小金蟾只差分毫。 他身子前探,脖颈中挂着的那块小铜片,这时从衣服里掉出。忽然他只觉得脖子上一紧,好像那小铜片被什么拽了一下。原本这下力道也不强,但他身子前探太多,就这轻轻一拽,这孩子便折出了窗外。 这时楼下各道会正各显神通,所有百姓注意力都在看会上,就连老白和小犹太都在聚精会神看着楼下出会,所有人兴高采烈神情雀跃,谁也无心留意两个大人和一个孩子的谈话。 韩大胆儿和狗少听孩子这么说都望向窗外,想看看那孩子说的竹竿上的金蟾,可此时那竹竿上空空如也,却哪有什么金蟾。那孩子也看着窗外竹竿,怔怔发呆,心中纳闷。 二百三十二 打酒遇险 铆工就是“铁裁缝”,是一种连接金属的手艺,后来电气焊热铆也传入中国,所以人们经常说铆焊不分家。其实早在公元前三千年前的埃及就已经出现了焊接技术,我国在公元前两千年的殷商时期,也已经开始用铸焊制造兵器。公元前两百年,我国已经掌握了青铜钎焊以及铁器的锻焊工艺,近代工业发展,电气焊才从西洋传入中国。 大友的师傅姓郭,是当时华北地区有名的铆工师傅。大友解放后能在工厂里当八级工,被人称作“八爷”,也全靠这位老师傅教的手艺。 旧社会当学徒讲究三年学艺两年帮工,虽然是管吃管住,但是吃什么住什么,就要听师傅的了。那时吃还凑合至少能吃饱,但住的环境很差,冬天屋子里特别冷,大友就经常用凳子拼门板,在灶台旁边借着灶台的余温睡觉。 一般来说在师父家学徒,除了学手艺,平时什么活儿都要干。买菜,打酒,扫地,倒尿桶,哄孩子跟碎催一样。要是听过田立和先生相声的人,可能听过田先生讲过剃头学徒,剃冬瓜毛的段子。 学徒的拿冬瓜练手,正剃冬瓜毛呢,师娘在那边一喊,阿毛!扫地去,学徒阿毛就把剃刀直接掇在冬瓜上,时间久了就成了习惯。后来第一次给剃头,师娘又喊他去哄孩子,结果学徒阿毛拿人脑袋当冬瓜,随手就把剃刀掇在这位倒霉蛋后脑勺上了。这位惨叫连连,头没剃成还弄了满头鲜血。 现在讲来是个笑话,但在当时学手艺就是这么个情况,和签了卖身契一样,比佣人小厮也差不了多少。可后来学手艺出了师的人,都会念着师父的好,三节两寿一准拎着东西到师傅家看望师傅是娘。这就叫师徒情义,也叫规矩。 大友学徒是周二爷介绍的,所以老师傅看在周二爷面子上,对大友还算不错。大友学东西挺快,也肯下功夫,所以师傅有活儿的时候也带上大友,希望让大友多学学技术,能多练练手儿。 一般的徒弟可没大友这待遇,学徒的头一年半,都是干点零活儿,也学不到什么真功夫。老师傅除了教手艺,平常也只让大友扫扫地,或去打个酒买个菜什么的。 韩大胆儿奔着三条石去找那位姓郭的老师傅家。路上忽然起风,还下了一阵雨,他也没带雨具,就找了个地方躲了会儿雨,等雨停了这才骑着车,来到三条石,这时候金乌西沉,已近黄昏。 三条石坐落于红桥河北大街东侧,多为机器制造和铸铁业的工厂,民国早期,这里就有七十多家制造业铁工厂,三十六家铸铁厂,是天津机器制造业的中心。三条石除了比较大的郭天成机械厂、春发泰机械厂等比较大的机械厂外,其余不少都是做门弓子、火筷子,类似于作坊的小厂。 大友他师父的开的虽然是这种小作坊,但是手艺正经不错,而且外面的铆工活儿很多钱不少赚。这小厂地方没多大,前面是铺面车间,后面是住人的小院儿。 韩大胆儿来到老师傅家小院儿,见有两个学徒的孩子,一个在收拾东西,一个正在烧水。 他几年不见大友,上次也仅是一面之缘,这时候也认不得哪个孩子是,就上前询问。这才知道,这俩孩子都是大友的师弟,大友则刚刚出去了。 这时正房屋门推开,一个四十多不到五十的男人从屋里走出来,一看有个副爷来到自己小院儿,不知出了什么事,赶紧堆出一脸笑容,上前搭话道: “这位副爷!您了找谁?有嘛事么?” 老时间年百姓惧官,这些穿黑皮的副爷,也是好人不多坏人不少,街面上的巡警吃、打、查、剌、要,成天讹人,比地痞狗烂儿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老百姓更是畏惧,见面都上赶着客客气气,生怕有哪句话说得不到,让他们找到由头讹人,轻则讹俩钱挨几个嘴巴,重则是一顿胖揍。 韩大胆儿见对方有点诚惶诚恐,赶紧道: “您放心!没什么事儿,我认识大友那孩子,就是找他问点事儿!” 老师傅见这位副爷有点不同,虽然人长得高大威武,可说话却何其,不似其他臭脚巡,一个个就跟欠他们钱赛的,说话穷横穷横的。再细看,这位副爷好像还见过。 “哎呦!这不是津门神探,韩爷么!这是怎么话说的,您了快屋里请!” 韩大胆儿在街面当巡警那会儿,着实制过不少地痞无赖臭狗兰,有一次在街上见俩狗烂儿讹人,韩大胆儿就给这俩小子好一顿收拾,当时这位老师傅正好路过,一问才知道这是天津卫有名的警察韩大胆儿。 韩大胆儿屡破奇案,在津门百姓嘴里都传神了,人的名树的影,这位来家里那还不远接高迎。再者老师傅知道这位韩爷和那些警察不同,是个实打实的好人,于是一边招呼老伴儿沏茶,一边把韩大胆儿往屋里请,弄得韩大胆儿还真有点受宠若惊。 他今天来是要找大友聊聊,所以连忙谢过老师傅好意,推辞了几句,便询问大友的去向,这才知道,老师傅今天带着大友去干活,回来之后就让他去了东兴市场的烧锅,打酒去了。韩大胆儿也没进屋就告辞赶紧离开,直接去了那家卖酒的烧锅。 还幸亏韩大胆儿去找大友,因为此时大友在外面,正好遇到了些危险。 老师傅每次干完了活儿,都是先去小澡堂子里泡个澡,然后让伙计到边上二荤铺点个软溜肉片,再捎点老虎豆炒果仁,来二两白酒一碗白撇儿。吃完了眯一会儿,起来再沏壶高碎,切个沙窝青萝卜,休息美了就去三不管狂逛,听段相声、落子什么的。 老师傅家里俩闺女也没儿子,他还最喜欢小子,所以经常带着大友一起去,那时候大友年纪不大,又是从乡下来的,加上那时候人文化生活匮乏,去过一次南市三不管,就被各种千奇百怪的玩意儿吸引住了,所以一来二去也和天津人一样,热衷于逛三不管看玩意儿。 今天老师傅带着大友和两个出了徒的徒弟,接了一个大活儿,干完之后结了不少工钱。俩出徒的徒弟拿了自己那份,都回了住处。 老师傅心情不错,本想洗个澡,去侯家后下个馆子,再到南市三不管看个玩意儿。谁知天公不作美,刚要往南市走,忽然就起了大风还下起小雨,暴土扬长混着雨点,打在身上就是一个泥点子。 南市演玩意儿的,说书,说相声,唱大鼓的莲花落的等等,基本都是撂地。那是刮风减半下雨全无,因为没人会顶风冒雨,站在大街上听玩意儿。所以天不好的时候,南市三不管也是异常冷清,现在又风又雨的,老师傅只能扫兴的带着大友回了家。 老师傅和大友打着伞,踩着满脚泥水,前脚刚到家,后脚外面风也小了,雨也停了。师傅这个气啊,但都到家了也懒得再往南市跑,好在家里还有昨天买的韭菜和小白菜,还有点酱头肉。老师傅就催促着让师娘去炒个韭菜鸡蛋,再熬个虾皮儿小白菜,又让大友去酒铺打半斤酒。 其实家门口就有家酒铺,是家二荤铺,酒原本不错,但老掌柜去世之后,他儿子接手酒铺,总往酒里兑水,酒就越发薄了。老师傅酒量浅,平时也就在二荤铺打点酒凑合了,可今天没去成三不管本来就挺扫兴的,还不打点好酒好好喝上两口儿。于是就让大友拿着钱,去东兴市场的酒铺打半斤“直沽烧”。 这直沽烧是天津特产,又叫“烧锅”,是清末咸丰年间,在直沽烧锅厂酿造的高粱酒。三十年代开始天津卫烧锅最鼎盛时,达到72家之多,其中最有名的牌子就是“永丰玉”其次是“同源涌”“同华涌”“同兴涌”等等。那时候天津直沽高粱酒、玫瑰露、五加皮行销全国,最远能销往香港、日本、南阳。直到今天直沽高粱依然是天津最常见的白酒。 那时候直沽烧虽然是好酒,但其实价格不贵,只是师傅平时省惯了,师傅酒量也浅,所以很少买。今天心情不错,这才赶紧催促着大友出门打酒。还一直嘱咐他,快去快回,别在路边贪玩儿。 大友和师父傅刚干完活回家挺累的,其实心里老大的不愿意,但师父让去他也不敢不去。过去的师徒可不像现在的老师和学生,挨不得碰不得。那时候师徒如父子,老子打儿子可是天经地义,师傅虽然疼这个徒弟,但要真不听话师父也真的抬手就打。大友揣上钱出了门,拧着头奔东兴市场去了。 出门的时候天刚擦黑,雨后到处是虫嘶蛙鸣声,西边天上的彤云被逐渐爬上来的夜幕盖住,从赤红色染成了淡紫色。本以为去东兴市场打个来回,天也不会全黑。 大友出门时手里只拎着一个锡酒壶,也没提盏水月灯,可出门没一会儿,天空迅速由绛紫转成了紫蓝色。仗着天还没全黑,就想抄个近道去烧锅,赶紧去赶紧回,兴许能在天全黑下来之前赶回来。他加快脚步,顺着九道湾胡同奔着东兴市场方向走。 自从韩大胆儿破了九道弯儿胡同三阳教的分坛,胡同里机关拆除一切恢复原状,住家百姓也逐渐多了起来。胡同里平时人来人往,虽然胡同本身还是有点绕,不常来的兴许也得迷路,但毕竟不像之前三阳教作乱那会儿,那么冷清诡秘。 可大友走进胡同之后,起初还看见俩三人,可走着走着,胡同里就越来越冷清。感觉这胡同越穿越长,天也越来越黑,路更是越走越远。 他直勾勾地往前窜,就在西边最后一丝金光没进地平线的时候,猛然间眼前起了一阵大风,砂尘滚滚的,口鼻中全是土腥味儿,眼看天色就全黑了下来。他被风沙所阻驻足下来,旋风刮得他睁不开眼,就在他睁开眼的瞬间,只见眼前忽然亮起两盏绿灯,稍一晃身,却赫然发觉,自己正站在一条十字路口。 这时候风也停了,四周围被一片如丝绒的漆黑包裹着,只有路口亮着盏微弱昏黄的路灯。四下无人一片死寂,就连雨后的蛙声虫鸣消失了。 这路口十分陌生,大友经常走九道湾胡同,可完全没见过这条路。大友站在十字路口正当中,眼前和身后的直路是白色的砂石路,左右两边的路却是纯黑色的土路。大友和他师傅经常去南市三不管听书。说书先生有一回讲聊斋,就说过有这么一条连接阴阳两界的路,名为“阴阳路”。白色的是阳间道,黑色的则是阴间路。活人千万不能走阴间路,走错了就回不来了。 正在此时,忽听得身后有个声音说道: “你回头看看,这是嘛!” ..m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津门诡事录更新,二百三十二 打酒遇险免费阅读。 二百三十三 迷魂 大友在九道弯迷路,刚想到聊斋中所说的阴阳路,忽然就听见身后有人说道: “你回头看看,这是嘛?” 这声音很闷,似被蒙在鼓中,嗡嗡作响。大友不知道身在何处,有人和自己说话,下意识地就想转身搭话。可这时,大友突然想起以前听过的无头鬼问路的鬼故事。 说是无头死鬼找替身,在人背后说话,勾着人回头看,只要这人一出声,或者回头看,魂儿当时就散了,身后的无头死鬼便能借尸还魂。想到此处,他顿时激灵灵打了一个冷颤。 这时四周昏暗一片迷茫,看不见房屋胡同,只有身后木头电线杆上的路灯,还在发着微弱的光线,这微光罩在一股雾气中,发出团黄白色的光晕。大友借着路灯依稀的光晕,往地上看去,见除了自己的影子之外,身后还有个人影,身子瘦长,双肩微微松动,但肩膀上却空空荡荡,却没有脑袋! 大友吓得浑身汗毛直竖,登时起了一层白毛汗。他也不敢搭话,更不敢回头,想要拔腿就跑,可双腿僵直犹如灌铅,连半步都挪不动! 这时,身后那无头死鬼又道: “你回头看看,这是嘛?”..m 大友心头发寒,却不敢搭话,也不敢发出声音。他想起手里拿着的锡酒壶,就想抡起酒壶去打身后的死鬼,可双手垂在身子两侧却根本抬不起来。 那死鬼又道: “冷啊!脖子嗖得慌,冷啊!冻死我了!” 大友心乱如麻,听死鬼这么说,顿时也觉得背后有股寒气,越这么想,那股寒气就越重,好像瞬间周围的空气都凝结了,寒气如刀直往骨头缝里钻,身子冷得不住打颤,好像全身血液都结成了冰。 大友动弹不得,只能想着千万别回头,别看那无头死鬼,可这时候却忽然想到,自己动弹不了,万一那个死鬼转过来怎么办,就在他心念刚动的时候,耳中听见“嚓”“嚓”“嚓”“嚓”几声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既像是走路,又像是蹦跳。 他心中惊恐万状,只能紧闭双目,就觉得有阴邪的寒气,从自己身后绕缓缓到自己面前,似乎就在自己面前站定。鼻子里好像还能闻见,一股混着血腥味儿的尸臭。 大友浑身颤抖胸口起伏,仿佛能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他不断祷祝乞求,这死鬼千万别用伸手抓自己。可怕什么来什么,他闭着眼只觉双臂忽然一紧,像是被两只冰冷铁钳赛的大手扣住,吓得他一颗心几乎要从嘴里跳出来。 那死鬼的声音凑近他脸颊说道: “你看看,这是嘛?” 这声音如在皮革败絮之中,嗡嗡闷响,内里却夹杂着夜枭般的嘶嚎。 他十几岁的年纪,也没什么宗教信仰,只是小时候家里奶奶信佛,常见奶奶拜佛时候念“阿弥陀佛”,心中就赶紧不断默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也不知念了多久,双臂上忽地一松,那股冻死人的寒气,也渐渐褪去,只听见“嚓”嚓”嚓”嚓”的脚步声,由近而远,最后渐渐消失! 周围的空气似乎也恢复了温度,一阵阵胡同里的砖头墙缝的潮气弥漫空中,耳畔还能听见阵阵虫鸣!似乎有人在胡同里走动,还有人在聊天说话。大友等了老半天依旧不敢睁眼,却听有个声音疑惑地道: “天都黑了,这孩子不回家,闭着眼,站在胡同里干嘛呢?” 听见有人这么说,大友这才心下稍安,赶紧睁开双眼。 可谁知道,一睁开双眼,却依旧站在一片迷茫荒芜之中,面前立着一具血淋淋的无头死尸,正探出双手,朝自己掐来! 大友吓得发出一声惊叫,可想起不能出声,但反应过来也晚了,只见向他扑来的无头死尸,瞬间赛墨汁般怦然破碎,化成一团黑雾,黑雾起处四周也变得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大友眼前漆黑,伸手乱抓,就像是下了赛的,嘴里无论怎么喊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周围一丁点声息都没有,似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漆黑中他伸手摸索着,四处乱走,初时害怕跌倒只敢一步步挪动,却发觉地面十分平整,周围也并无任何阻挡,他便大着胆子大加快脚步,最后竟然在漆黑中不停奔跑,可无论怎么跑,就是跑不出这静静无声的黑暗。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友觉得精疲力尽之时,忽然听见一声嚎叫,似乎不是人的声音而是狐獾之类的动物叫声,叫声尖厉凄惨,紧接着眼前一花,发觉自己站在胡同里,靠着一根木头电线杆。头顶路灯虽然昏黄,但和刚才的黑暗比起来简直赛太阳一样温暖明亮。 路灯下,只见一个身高体壮,雄健异常的人,穿着一身警服,朝自己快步奔来,来人正是韩大胆儿! 韩大胆儿得知大友去烧锅打酒,东兴市场那家烧锅自己也认识,于是片退上车就直奔东兴市场。他脚程快,蹬车更快,一阵风赛的就骑到了那家烧锅门前。可打酒的人不少,却没有一个半大孩子。 韩大胆儿寻思自己难道说大友这孩子,打完酒回去了?但别说骑车,就算腿儿着走,这孩子也不可能比自己快。他追过来的时候大友刚出门不久,他先一步赶到,等了半天却没见人,就在附近转悠了一圈,却也没见个拎着锡酒壶的半大孩子。 下午刚下过雨,南市三不管应该也没有撂地的,所以这孩子应该不会是偷懒,跑去三不管听玩意儿了。他想想老师傅家的位置,又看看附近的地形,从老师傅家过来,抄近道的话走九道弯儿那片最近。 自从查抄了九道弯儿三阳教分坛,那片百姓也都回来居住了,但那胡同本来就绕,说不定是天黑大友在胡同里迷路了,于是就骑上自行车进了九道弯这片胡同。 一进胡同想起之前和小舅舅朱天飞,一起联手大破阎三刀的三阳教分坛,往事历历在目,不禁心头有些酸楚。 就在这时,他看见胡同一个拐角处的路灯下,呆呆站着一个半大孩子。这孩子样貌十四五岁年纪,长相质朴,手脚结实,应该是从事体力劳动。 路灯下这孩子面貌被阴影遮住大半,况且小孩儿相貌变化大,韩大胆儿也不敢确认这孩子就是大友。但这孩子手里拎着个锡酒壶,拎酒壶的手指有些老茧,像是长期握持铁锤工具所致,估计就是这孩子。 只是不知道,他拎着酒壶,呆呆站在路灯下干嘛?正要车子靠近,却见这孩子倚靠着电线杆,在他脖子后面阴影里,一团黄色毛茸茸的东西一晃,忽然从里面伸出一只指爪尖利的小手,说是小手,可婴儿的手却也没这么小,那是一只狐獾之类小兽的爪子!这爪子正探手到这孩子胸前衣服里掏摸! 韩大胆儿见状一扬手,三只铁筷子朝着那团毛茸茸的东西射去。铁筷子夹带劲风,势如破竹,只听“叮”“叮”“叮”三声金属撞击声,一道黄影闪过,三只筷子竟然同时射失。 那闪过的黄影分明就是一只黄鼠狼,这只黄鼠狼体型硕大,却有狐狸大小,一个纵跃便落在地上,人立而起双眼冒着绿光,直勾勾逼视韩大胆儿。 韩大胆儿这飞筷子的绝技,虽不敢说能像真仙观那个假道士马杰的飞刀那么诡奇无比,但出世以来却也罕逢敌手,想不到今天三只筷子竟没能射中一只黄鼠狼。 再看这黄鼠狼,动作敏捷,人立而起却不逃走,好像有意威胁,又像在挑衅,韩大胆儿顿时无名火起,扔下自行车,一个箭步窜上去,飞起一脚直奔大黄鼠狼踢去。 就在他奔上前去的一刻,忽然闻见一股奇异的味道,这味道他再熟悉不过了,那是三阳教半裸盖菇致幻剂的味道,韩大胆儿心知又是三阳教作祟,可这东西韩大胆儿现在已经免疫了! 黄鼠狼似乎没想到韩大胆儿这一脚仍能踢出,急忙窜起闪避,竟然向着韩大胆儿脖颈处飞扑而来。黄鼠狼飞起,双眼绿光和韩大胆儿对视一眼,韩大胆儿只觉眼前一花,似乎一阵眩晕。紧接着觉得双耳鼓膜微微刺痛,似乎有个很高频率的声音冲击双耳。 那黄鼠狼竟然趁此机会,扑到韩大胆儿身上,张开满口利齿,朝着韩大胆儿脖颈就是一口。这一口如果咬上,当时就会动脉撕裂,命丧当场! 幸亏韩大胆儿这人心志坚定,只是稍一眩晕,紧接着便回过神来,急忙侧头耸肩避开黄鼠狼利齿。然后肩头往上一送,正撞在黄鼠狼下巴上。黄鼠狼被韩大胆儿这一下撞得身子向上飞起。 二百三十四 打听 黄鼠狼这种动物,学名黄鼬,原本只是一种普通的小型肉食动物,仅是指爪锋利而已。因为普通动物都是四足着地,很少能抬头看人,而黄鼠狼能人立而起,并且和人对视,所以古时候有些人就认为这种动物颇具灵性,传来传去,就把黄鼠狼传成了一种善于修炼成精的精怪。 但要说黄鼬这种动物平平无奇却也不尽然。黄鼠狼属于一种夜间动物,但凡是在城市中栖息的黄鼠狼,因为和人接触久了的确会变得机灵狡诈。活的年头越多的黄鼠狼就越机灵,而且夜晚灯火反光,映在黄鼠狼眼中的光亮会变成一团黄绿色的荧光,这种黄绿色荧光,在黑夜中看到时,对人的视觉天然有种催眠效果。 不过这种催眠效果非常微弱,顶多能让人和黄鼠狼对视的时候,有稍微发愣,只是短短一瞬间,所以并不会对人造成什么影响。 老时间年,有些彩字门里的艺人,精通戏法,有些则善于驯兽。也有人兼具这两种本事。本身古彩戏法中,除了有快到让人肉眼无法察觉的手法之外,更有些吸引看客注意力,或是稍稍具备言语催眠能力的话术。 后来从八小门中分离出的謉字门,便将这种方法归纳改良,成了一种能通过言语和心理暗示,简单操控人心的术法。不过学这种术法也需要极高的天赋,一般人很难学会。..m 大友出来打酒,抄近路走的九道弯,就是被一直驯养的黄鼠狼,和操纵黄鼠狼的人催眠了。 这九道湾儿,原本就是按照奇门数数所建,虽然后来拆改破坏了本身布局,但是胡同里还是会经常刮起一阵阵莫名的小旋风。 大友走在九道弯胡同,正赶上一阵小旋风,风沙刮得睁不开眼睛,就在睁眼的一瞬间,那只被驯养的黄鼠狼,条到他肩上,和他对视。两道黄绿色的观点,让大友心神一荡。这时候身后那个驯养黄鼠狼的人,开口说话了。 这个人本身就是会謉字门言语暗示那套本事,加之从汉书《尔雅.释兽》失传的外篇《御兽鉴》中学会了操纵兽类,自己驯养了一只大黄鼠狼。配合黄鼠狼双眼微弱的催眠效果,加上三阳教致幻剂粉末,这才能将大友迷住。 大友看到的那些什么阴阳路,什么无头鬼勾魂,无一不是他自己的念头。他被困在自己的意识里,将想出来的恐惧,全都真实化。正是言语暗示和致幻剂配合的作用,二者缺一不可。 之前韩大胆儿中了致幻剂和诱发剂,碰见三阳教的面具人,之所以能产生那些真实的幻觉,也是同样原理。连韩大胆儿如此心知,都能着了道,更何况示意少不更事的半大孩子。 幻觉中他想到阴阳路,自己就真的置身阴阳路,想到无头鬼,就真的有无头鬼。后来虽然默念阿弥陀佛,但心里却依旧窜出恐惧的念头,所以才困在意识里回不过神来。 其实大友一直站在路灯下一动不动,而那只黄鼠狼则趴在他肩头,伸手在他怀里搜摸,那块小铜片。直到韩大胆儿打死了那只黄鼠狼,黄鼠狼一声惨叫,这才把大友惊醒。 韩大胆儿知道,虽然黄鼠狼被他干掉,但操纵它的人一定就在附近。只不过这人躲在暗处,一时间也很难找到。 这人不直接杀死大友,在他身上寻找想要的东西,反而操纵一只黄鼠狼在大友身上摸索,这倒这时一返三阳教的一贯作风。杀人对他们来说稀松平常,更何况目标只是个半大孩子。 韩大胆儿想,这黄鼠狼被自己撞破,却疯了一样朝他攻击,足见这操纵黄鼠狼的人对大友另眼相看,恐怕有些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或许大友的身份有什么独特之处。 刚才想到这,他忽然记起前段时间,死在河边草丛里的那个律师,那个人身上有动物啃咬抓挠的痕迹,联想刚才黄鼠狼朝自己疯狂攻击,心里就寻思那律师的死,极有可能也和刚才那黄鼠狼,甚至操纵黄鼠狼的人有关系。不过看大友的样子,怎么也无法联想这学手艺的苦孩子,能和一个西装革履的律师有什么联系。 他见大友并无大碍,赶忙问道: “对了!大友,我之前见你脖子上带着一个小铜片,能给我看看么?” 大友乍听韩大胆儿问起,没反应过来小铜片是什么,问道: “小铜片?嘛小铜片?……” 想了想有顺手摸了摸胸前,这时才意识到,韩大胆儿说的是自己戴的东西,便随口道: “哦,你说我带着那个镜芯啊!嗨!前些日子给弄丢了!” 韩大胆儿虽然知道,那东西很可能就是三阳教再找的所谓“员峤仙镜”的镜芯,但却祥装不知,反问道: “你说那铜片是……镜芯?什么叫镜芯?”m..m 大友道: “嗨!这就是我爹留下的东西,说是狐仙爷给的,让我好好留着,说是个什么古镜的镜子芯儿,但那玩意儿一面光滑,另一面坑坑洼洼凹凸不平,带着倍儿扎人,而且别看小,齁沉的,要不是我爹临终嘱咐我,我实在不爱戴那玩意儿!” 说着大友叹了口气又道: “只不过,这是我爹留下的遗物,丢了实在有点对不起我爹!” 韩大胆儿心想,看来小册子上的拍卖品,就是大友脖子上挂的东西,但东西都被拍卖了,三阳教怎么还会在操纵一只黄鼠狼,在大友身上寻找呢? 他转念一想,蓝半尺那小册子上说,这拍卖会是圈内的小众拍卖会,出席的都是行内的头钩人物,而且还得有邀请函,不是谁都能去的。有可能三阳教不知道内情,还以为这“镜芯”还在大友脖子上挂着呢! 可三阳教为什么偏在自己来找大友的时候,才来找大友取镜芯呢?又为什么不对大友痛下杀手呢?为了解开这些疑问,韩大胆儿决定要仔细打听一下这镜芯和大友的身世,于是说道: “天都黑了,你还没吃饭吧,爱吃羊肉馅饺子么?” 大友摸摸肚子,今天和师傅干完活儿回来,到现在还没吃饭,肚子正打鼓呢!一听说吃饺子,赶紧点点头! …… 侯家后郭店街北的白记饺子馆里。 这时候正是饭点儿,馆子里坐满了人,回回居多,也有不少汉民。天津卫一向是回汉杂处,时间久了很多很汉族人也都爱吃回教的清真风味儿。 甭说韩大胆儿,就连他那俩洋哥们儿,最爱的都是喝羊汤吃爆肚。韩大胆儿早年跟回民老拳师学习弹腿,就经常跟着师傅下馆子吃清真羊肉馅饺子。久而久之,韩大胆儿也特别爱吃羊肉馅饺子。 不过他家在东兴街常去的慎益大街那家小饺子馆,而回回老师傅最喜欢的是白记饺子馆的饺子。 白记饺子馆早先叫白记蒸食铺,是天津东北角回民,白兴恒于光绪十六年(1890年)创办的,民国十七年(1926年)白兴恒的儿子白文华将小店迁到了郭店街北,改名“白记饺子馆”。 白记饺子馆精选羊肉,制作精细,风味儿独特,尤其后来还推出了西葫羊肉馅儿的饺子,广受百姓好评。 二百三十五 二仙斗 大友姓张,全名张大友,他除了会歪歪扭扭写出自己名字的三个字之外,认识的大字加在一起还不到一箩筐。他家祖籍河北文安县,祖上也曾经是书香门第的大户之家,前清时还出任过钦天监的右监副。 到了大友太爷爷这辈,曾做过钦天监灵台郎。后来因为牵连一件大内宝库失窃案,所以被罢官下了大狱。家里花了大把银子疏通,才勉强买出一条人命。自此家道中落,只得回到文安县的老家,以几亩薄田务农为生,占星看运的本事也并没有传下去。 大友他爹名叫张安泰,和大友不同,张安泰小时候,还念过两年书,所以识得一些字。 张安泰早年丧父,上面还有两个哥哥,母亲一人把他们三兄弟拉扯大,后来闹义和团那年,两个哥哥都加入了神兵拳民,但庚子国变时,两个哥哥都死在了八国联军的枪炮之下。 张安泰大车赶得好,是村里数一数二的车把式,农闲时常常赶着大车,把菜拉到县城去卖,一来能挣上几大枚,二来也能顺道看看在县城当兵的大儿子。 他有两个儿子,老大叫大光,老二就是大友。大光比大友年长8岁,15岁就在县城的新军营当大头兵。旧社会所谓的兵营,可不像现在这么正规,基本上就是个烂泥塘,没几年老大就染上一身恶习,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成了张安泰的一块心病! 那年大友9岁,秋收之后,太阳还是火辣辣的毒热。张安泰找了个凉快点的假阴天,赶着大车去县城看长子大光。 张安泰到了兵营却扑了个空。原来军饷刚一到手,大光就跑到县城逛窑子去了。张安泰虽然是庄户人家,但祖上也是读过圣贤书的,这可把他气得火冒三丈,本想直接去妓院揪出这个逆子,但谁想到在路上却出了岔头儿。 张安泰赶着大车经过县城里的土路,头天下的雨,土路上有不少水坑儿,车轮轧过,泥水正溅到旁边一位路人。这位还是个惹不起的主儿,是县城里抓街的混混儿头陈虎。平时大伙儿要见着他都要绕着走,这回正撞在枪口上,那还得了。 陈虎上来就是一个大嘴巴子,张安泰是个老实巴交的庄户人,挨了一耳刮子也不敢吱声,最后连兜里的几大枚也被陈虎讹走了,临走前又挨了一个蹬罐儿这才算了事。他憋气带窝火,儿子也不找了,直接赶着大车出了县城。 回村的路上,张安泰路过一片林子。这片林子远离大路官道十分荒僻,林子边只有条坑洼不平的小路,平日赶车并不经常路过。 这时,一阵狂风刮过,风中带着一阵动物的骚味儿。他忽然听见一声嘶吼,这吼声像是某种动物,声音尖厉刺耳。 张安泰胆子不大,荒郊野外听见这种声音,心中忽然怦怦乱跳,他赶紧赶着车往前奔,希望能尽快离开这片林子。谁知这时,忽然眼前一团红光裹着一道黄影,直接从半空落在自己车前。 张安泰吓了一跳,忙拉住牲口,拉车的骡子一声嘶鸣,双前蹄高高抬起,身子上扬。后面的板车被这一扬打了天秤,车上拉着的菜,连带张安泰,全都从车上翻落。 张安泰摔了个四仰八叉,欠点就冒了泡。但他摔下车的瞬间,却见到一幕惊人的景象。 只见自己的大车前,一只硕大无比的碧眼红狐狸,正在和一只狸猫大小的黄鼠狼撕咬缠斗。 那红狐狸全身毛色火红,双眼一片碧绿,体型几乎有骡子大小。相比之下,那只黄鼠狼的体型却相形见绌。虽然如此黄鼠狼的个头儿也有寻常猫狗大小。 别看体型悬殊,但这黄鼠狼动作灵活,指爪锋利,窜蹦趋避,进退有法,反而逼得大狐狸节节败退。 张安泰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而那狐狸和黄鼠狼却相持不下,拼命死斗。他眼睛瞥见此怪异情景,吓得登时说不出话来,愣在当场。壹趣妏敩 突然,那只碧眼火狐竟然口吐人言!它一边和黄鼠狼缠斗,一边对张安泰喝道: “此间危险,还不快走!” 张安泰听见狐狸说话,身上一激灵,以为是装上了狐仙和黄仙二仙相斗,也不管散落一地的萝卜白菜,赶紧爬起来就去扯牲口,调转车头就要逃命! 可任张安泰如何拉扯牲口,这牲口却僵直呆立,一动不动。他只好跳上大车,挥起鞭子,“啪”的一声打在骡子身上,骡子受惊,一声嘶鸣,却不掉头而是直接向前窜去。 骡子势若癫狂,朝着相斗的狐狸黄鼠狼跑去,张安泰心中害怕惊慌,不想这拉牲口掉头,却下意识扬起鞭子,只听“怕”的一声,清脆的鞭子响,骡子更是疯了赛的往前狂奔。 此刻那硕大的碧眼火狐身上鲜血淋漓,已经被黄鼠狼抓咬撕打,破了数道口子鲜血淋漓,眼看就要落败。黄鼠狼扑将上来,张开满是尖牙利齿的嘴,朝着狐狸脖颈咬去。 正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只见张安泰赶着牲口冲了过来,那骡子狂奔中也失了神,一抬脚正好踢在黄鼠狼身上,黄鼠狼一声尖叫,被踢得飞出老远。张安泰的大车也在这个时候冲了过去! 大车飞驰,只觉砰的一声,刚才那硕大的碧眼火狐,摔落在板车上。张安泰下意识地想回头朝车上张望,可肩头却被一只手摁住。 只听身后有个气息不畅的声音说道: “快走!……别停下!” 张安泰听这声音和刚才那碧眼火狐的声音一模一样,想是那狐仙跳上了自己大车。他心中慌乱,也不敢回头了,只好继续赶着车向前狂奔,出了这片林子。 忽然,张安泰只觉耳畔风声飒然,接着便是“叮”“叮”两声。紧接着骡子一声惨叫,四蹄生风奔得更快了。大车在路上一阵颠簸几乎要散了架。 张安泰定金观瞧,只见骡子屁股上,钉着一只一乍来长的弩箭,深入肌理鲜血迸流。骡子吃痛这才疯了赛的一阵狂奔,直奔出十多里路,这才渐渐放缓脚步。 大车一停,骡子直接累的瘫软在地,四足弯曲,躬身伏地。但骡子身上还套着辕,它伏地一爬,这大车又像前下折去。 张安泰一个不留神,身子前倾,从车上再次摔下,只不过这次不是屁股着地,而是摔了个狗吃屎,脸在地上都锵秃噜了皮。 等他爬起来再往大车上看去,却哪里还有那狐仙的踪迹,那只碧眼火狐早就不知所踪,好像从来没出现过赛的。 张安泰掸掸身上的泥土,伸手一拍肩头,却赫然见右肩衣服上,印着一个殷红的血掌印,正是刚才狐仙摁在自己肩头的位置。只不过这血印并不是狐狸的爪印,而是一个人手摁上的血手印。 这下张安泰更慌了,明明看见的是只能吐人言的大狐狸,怎会摁在自己肩上的是个人的手印。他忽然想起村里老先生讲的狐狸修仙的传说,说狐狸修炼之后,能变化成人的样子。 他看看肩头的血掌印,不禁惊叹,难道自己这是遇上修成人形的狐仙了不成?狐黄白柳灰五大仙家,除了狐仙,黄鼠狼也是其中一位仙家,适才自己可能恰巧装上了二仙相斗。 这时阳光耀眼,张安泰只觉得大车上金光一闪,上前查看,只见大车上刚才狐仙做过的地方,除了一片殷红的血迹之外,还放着一块小铜片。铜片一端穿着一条红绳子,像是能戴在脖子上。 拿起来一看,这铜片只有掌心大小,厚还不到半寸,一面磨得光可照人,另一面凹凸不平布满铜锈,竟然是一块小铜镜。 张安泰心想,这一定是刚才狐仙留下的宝贝,他四下看看,也不见适才那狐仙的踪迹,于是便赶紧将小铜镜揣进怀里。 二百三十六 撞鬼 自从张安泰拾到那块,狐仙留下的小铜镜之后,附近就开始不太平了。几个村里都糟了贼,还有人得了撞客,有人是撞见了吊死鬼,有的则是撞上了黄仙。一时间整个文安县都风声鹤唳,传言四起鬼气森森。 张安泰每天贴身带着小铜镜。那小铜镜上穿着的红绳,别看并不太粗,却异常结实,甭说是扯,就算了用剪子都剪不断。 张安泰初时戴着小铜镜还举得没什么,但时间久了,就觉得有点累赘,干活时候,镜子在衣服里刮来蹭去,凹凸不平的镜子背面,经常会把自己胸口刮破,而且这红绳子很结实,又磨脖子,所以有时候就直接摘下来放在一边,睡觉的时候则压在枕头底下。 说也奇怪,平素张安泰睡觉总是炕上一躺,一闭眼就一觉到大天亮。可每次只要这小铜镜压在枕头下,这天晚上睡觉,他一准要做一整夜的梦。梦中所遇古怪至极,但醒来之后,梦里的一切却什么都记不得,只是觉得疲惫不堪,浑身跟散了架赛的。 一来二去,张安泰也不怎么戴着这块小铜镜了,经常把小铜镜放在躺柜里。大友那时候刚九岁多点不到十岁。那会儿孩子的玩意儿本来就少,顶多是就是摔方宝,玩弹球,下河摸鱼,上树掏鸟。张安泰拿回来的这块小铜镜,就成了大友经常偷偷拿出来玩儿的玩具。 村里的小孩儿一块玩儿,大友总是带着这块小铜镜跟人家穷显摆,有时候玩儿弹球,还那这小铜镜当赌注,赢了就赢其他孩子手里的弹球,输了就输这小铜镜,反正小铜镜在大友看开,远没有小孩儿们手里的弹球宝贝,自己就算输了也不吃亏。 有天大友又偷偷拿着铜镜当赌注,跟村里的小孩儿玩儿弹球,结果运气不好,玩儿弹球过三关输给了二狗子,就把小铜镜给了二狗子。直到两天后大友才带了半袋子弹球,把小铜镜赢了回来。 也正铜镜被二狗子赢走这天,张安泰拉着菜又去了县城,在县城了卖完了菜,又去兵营看了看大儿子大光,和大光一起在小馆子里吃了顿饭。却正好碰上宝局里专管要账的混混吴麻子,这才知道大光又染上了赌钱的恶习。 张安泰又是急又是气,对着大光又是一顿臭骂。可也不能看着债主临门,放着儿子不管。幸好欠得不多,张安泰把买菜的钱,连带自己兜里带着那些钱,全都给了吴麻子。 虽说不太够,可吴麻子也看出来,俩人是真没钱了,大光又是个当兵的手里有枪,也不能逼得太紧了,最后只好作罢。 幸亏张安泰在小馆子里预先会了账,要不父子俩蹦子儿没有,还真走不了。 送大光回兵营的路上,张安泰没再骂他,但心里打定了主意,不能让儿子再当兵,这点坏都是在兵营学的,得让他回家务农顺便给他说一房媳妇,说不定之后还能有所好转。彡彡訁凊 天色也晚了,张安泰赶着大车往家走,心里盘算了手头的钱,给儿子娶媳妇盖房似乎不太够,正想着怎么再拆对拆对,这时候一抬头,见天忽然阴得跟黑锅底赛的,似乎眼瞅着就有一场大雨将至。 二百三十七 小庙 张安泰去世后,他媳妇冯氏和自己那个难缠的婆婆实在不和来。她婆婆就是大友的奶奶张安泰的妈。这老太太是当地有名的悍妇,早年守寡,一个人拉扯大三个儿子,为人性格泼辣,十里八村都名声在外,大号“热粘皮”小名“滚刀肉”,提起她,没人不触头的。 老太太成天和冯氏鸡吵鹅斗,说她命硬克夫,是个丧门星。冯氏也是个性格刚硬的人,一气之下,就独自一个人离开文安,去了天津卫给有钱人家做老妈子。她本想带着九岁的大友一起走,可老太太说什么也不让,最后只能把他暂时留在了老家。 转过年去,张安泰那吃喝嫖赌的长子大光当了逃兵,军营逮逃兵的来家里搜了两次,也没找到大光。后来听人说大光死在了鸦片烟馆里,也有人说大光是去了关外,还有人说大光被人卖去了南阳,总之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七月村里又闹起了蝗灾,大友的奶奶,就是那位泼辣的老太太也得病故去了,大友只好独自一个人,要着饭来到天津卫找他娘冯氏,希望能在城里学门手艺,找碗饭吃。 那年大友刚满10岁,他一路要着饭,走了十多天才到天津卫,结果在路上又遇到一件怪事,让他终生难忘。 那时候社会动荡,战乱丛生,头些日子刚发生了东陵窃案,军阀盗宝赚的盆满钵满,可穷老百姓日子过得却苦不堪言。这一路上,大友见到不少逃荒要饭的,想找口饭吃,着实不容易。 有些人天黑了就在道边找个背风的地儿,不是枯树就是破墙根,再不济找块大石头倚着,也能对付一宿。仗着是七八月的天气,夜里也不冷,这要是十冬腊月,非成了“路倒”不可。 大友兜里虽然有几个大子儿,但沿途荒芜,有钱也没处买吃的,带出来的贴饼子也吃完了。大友饿了一整天,心想着只要到了天津卫,找找老娘就能有口饭吃了,于是脚下加紧赶路。 可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天擦黑,大友已经饿的前心贴后背,两腿发软了。这时天也黑了,他饿的昏头涨脑的,有不知道该往什么方向走。 月色下,周围是一大片齐膝长草,仅有二三棵枯树呆立旷野之中。入夜之后忽地起了一阵凉风,更不知从哪里吹来了大片乌云,将月色遮蔽,四下里昏黑幽暗,仅有些许月光能透过云层,照处微弱的光亮。 大友只能借着朦胧的月光,依稀辨认道路,在长草中摸索前行。平原之地又无山岭,四周尽是漆黑荒芜,偶尔还能听见一两声狐嘶鸦鸣。 大人都会觉得心里发毛,更别说是个半大孩子。他越走心里越是瘆得慌,猛然间抬头一看,眼前却是一座破败的小庙,残垣断壁少说也有百十年了。 大凡修建庙宇道观,选址时,多在远离尘嚣之地,且十分注重风水形势,对阴阳和合,山势五行很是讲究。 庙宇道观,多在山坳和高地,或是青林高岗,或是山巅奇峰。古人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就印证了寺庙与山水的关系。 很少有人会把庙宇建在旷野荒原,或是密林深处。所以眼前这座小庙修在这里,显得十分怪异。 小庙屋顶上大半的瓦片都不见了,长满了尺许长的蒿草。残余的瓦当浮雕还在,但却早已看不清描画的什么图案。 庙墙上的土坯开裂,露出里面青灰色的石砖,小庙的木门窗虽然残破,但看上去却还算结实,只是糊门窗的纸早都破漏碎烂了,仿佛一阵风吹过就会化成飞灰。这小庙,就赛一头卧在长草中的野兽,让人望而生畏。 大友在庙门前站了良久,也不敢伸手去推庙门,此时天上阴云汇聚,云中隐隐又隆隆雷声,大风忽起,长草摇曳,似乎有一场暴雨将至。无奈之下,大友只得伸手轻推庙门,但小庙门坎甚高,他脚下一绊,一个踉跄,就跌跌撞撞闯进庙里。 这时抬眼望去,小庙殿顶破了个洞,一束微光照进殿内,让周围的景物依稀可辨。殿内到处积满了灰尘,空荡荡的立着几根柱子,柱顶吊着不少塔灰和蛛网。没了头的神像倒在一旁,也看不出是哪位神佛仙家。 供桌断了条腿翻倒在地,三足香炉上疙疙瘩瘩的泥污不堪,在月光映照下,显出一片片翠色的铜锈瘢痕。光线所及之外的空间,都渐隐在黑暗之中,仿佛远比从外面看上去要大得多。 大友一天没吃东西,又饿又累。这小庙虽然挺吓人,但总好过睡在林子里,也算是有瓦遮头。 他在供桌旁边找到两个破旧的草蒲团,枕着蒲团蜷缩在一根柱子下。但赶了一天的路,觉得神困体乏,但肚子里饿的咕咕直叫,就赛有个小鬼儿在里面打鼓。他翻来覆去过了很久,也睡不着。 这时,大友忽然闻到一阵奇异的香味儿,他揉了揉双眼,见大殿中灯火通明,满是黄绿色的火光。一团团火光在半空飘荡,猛然间庙门洞开,只见庙外长草中,一团光亮闪烁耀目,照的周围长草枯树都十分清晰。 光亮中一个赤足仙子,飘然立于半空!只见这仙子眉目如画,姿容甚美,肌肤胜雪,唇齿含笑,白衣金带,云髻高挽,衣裙随风飘摆,周身金光护体。 大友哪见过这阵仗,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心想,这莫不是看见神仙了。双腿一软顿时跪在地上,伏地不起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不住叩拜。33qxs.m 这时,那仙子一扬手,手中忽然多了一只金杖。他用金杖在虚空一点,所点之处一点金沙落地,长草中赫然出现一张赤金长案,金案上杯盘碗盏,流光溢彩,鲜果美食琼浆玉液多不胜数。 阵阵香气飘来,窜入大友鼻中,直往人身体里钻。就赛有只手,钻进身体里在五脏六腑轻轻抓挠,让人说不出的舒服。他原本就饿得急了,闻见诱人的香味,看见金案上摆满各色美食,顿时哈喇子都流成了河,扑上去抓起一个仙桃就啃,左右开弓风卷残云赛的,把案上的美食不停地送进嘴里。 那仙子一晃手中金杖,忽然开口道: “此乃万灵宝杖,持此宝者,可心想事成!” 她声音悠远,如清风拂面,似仙乐入耳,听得大友浑身舒爽,魂游天际。 那仙子手中金杖一晃,长草中的金案和美食,瞬间化成成堆的金珠宝石,光滑耀目,璀璨异常。 大友嘴里塞满食物,见了满地金银珠宝,看得眼睛都直了。他虽然只是个孩子,却也被眼堆成小山的奇珍异宝惊得呆了。 二百三十八 分析 大友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铜镜兀自抓在他手中。他从泥坑中爬上来,见四周满是泥泞,前面不远处似乎还有个村镇,回头又朝身后方向看去,地上还有一行,自己踩出来的脚印。昨夜慌不择路,冒雨狂奔,似乎就是从这个方向来的。 他心中狐疑昨晚发生的事,就顺着泥地上来时的脚印往回走。可走来走去,地上水坑众多,黄泥混着雨水,有些脚印已经难以分辨。他只能按着昨晚记忆的方向,又走好一阵。 可他换了几个方向,来回寻找,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昨晚那个小庙的废墟,和那片被烧过的长草。 大友觉的昨晚的经历就赛一场噩梦,自己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发生过。 如果是真的,那昨晚看见的仙女就一定是个黄仙变得,她用妖法把树杈子变成一根法宝,自己昨晚吃的美食,其实都是泥沙干草。想到昨晚突出的泥沙中,还有两条蚯蚓在蠕动,大友顿时觉得十分恶心,不禁一阵干呕。 他看看手里攥着的小铜镜,心想,这黄仙费尽心思,其实只是想把这块小铜镜骗走,说不定这小铜镜就是块宝贝。他又反复打量了一遍这小铜镜,可除了觉得镜子很古旧之外,也看不出有什么特殊。 他饿了一天一夜,这时浑身发虚,就朝着刚才看见村镇的方向走去。跌跌撞撞走了很久,这才到了一个小镇店,掏出口袋儿的几个大子儿买了几个饼子,吃饱了后打听清楚去天津卫的路,这才接着上路。 此后大友来到天津卫,找到了在周二爷家里做老妈子的亲娘,暂时就在周二爷家里落脚,跟着家里少爷做了个小厮。 有人听了大友遇上的怪事,说这是黄鼠狼修仙,想骗着大友的古铜镜,借着铜镜躲避天雷地火,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黄鼠狼终究还是没能躲过雷劫,被雷击打回原形而亡! 虽然大有也觉得人家说的有理,但却不觉得那块小铜镜是什么宝贝,不过再怎么说,那也是亲爹留下的遗物,所以就一直挂在脖子上贴身带着。 后来大友在皇会遇险,因为黄鼠狼伸手拽他挂在脖子上的小铜镜,险些从二楼坠落,最后被狗少和韩大胆儿所救。之后没多久,周二爷就把大友,介绍去了姓郭的师傅家里学手艺。 半个月之前,有一次大友跟师傅出去干活儿,回家的时候,被人撞了一下,当时也没太在意,可后来回家一模,常在脖子上挂着的那块小铜镜,却不见了。 韩大胆儿听大友讲完,心里暗自思索,大友他爹张安泰撞上的二仙相斗,对那只黄鼠狼的描述,似乎和今天被自己打死的那只差不多。儿那只绿眼睛红毛的大狐狸,不正叶灵家驯养的那只碧目火狐么! 要是按时间推算,叶灵只是在最近半年才开始做飞贼,五六年前,那能操纵碧眼火狐,并且施展幻术的,一定是叶灵的父亲,三眼神狐叶知秋。 叶灵曾说,铃铛阁地宫中所藏的员峤仙镜镜芯,是被叶知秋从竖井打洞进入藏宝室盗走的。所以后来狗少被三阳教的灰衫行者所骗,从水井进入地宫憋宝,最后才会空手而归。 那只所谓的黄仙,则应该是三阳教的玩意儿。韩大胆儿之前和陆松涛联手,寻回部分东陵国宝的时候,和操纵耗子的虚日鼠相斗,当时虚日鼠操纵耗子的本事,就曾另韩大胆儿惊叹不已。 前些时候大破真仙观,虽然跑了面具人和装成老道一真子的马杰,但却抓住的被烧伤没死的虚日鼠。经过严刑审问得知,原来虚日鼠这手操纵耗子的本事,乃是教主黄袍老祖亲传。 那是源自汉书《尔雅.释兽》之失传外篇《御兽鉴》中所载的,操纵禽兽牲畜之法而来。 据虚日鼠交代,整个三阳教除了除了黄袍老祖,就只有他自己习得了这种本事,连收养他长大的师傅灰衫行者都不会。 韩大胆儿心想,如此说来,那操纵黄鼠狼的人,一定就是三阳教教主,黄袍老祖本人! 当时大友的爹张安泰,见到的二仙相斗,应该就黄袍老祖追杀叶知秋,为的就是抢夺叶知秋手里的镜芯,却意外被张安泰撞见。 叶知秋曾警告张安泰快逃,但不料骡子失控,冲向了相斗的二人。叶知秋趁机跳上了张安泰的大车,后来骡子屁股上中的弩箭,应该就是黄袍老祖发射的,叶知秋很可能当时也被黄袍老祖的弩箭所伤,所以车上才留下不少血迹。 虽然张安泰看见的是一只大狐狸,但车上的应该是叶知秋和那只小狐狸,所以张安泰肩头留下的是叶知秋的血掌印。而叶知秋中途跳车走了,可那块镜芯却落在了张安泰的板车上。 从陆松涛所说往事中可知,叶知秋轻功极佳身手也不错,他为了给亡妻报仇,苦心寻找员峤仙镜的镜芯,按理说镜芯失落之后,他应该回来寻找。 可之后文安县几个村子遭贼,闹撞客闹黄仙,应该都是黄袍老祖为了寻找镜芯搞的鬼,却并非是叶知秋所为。 或许当时叶知秋受伤颇重。叶灵曾说过,他爹是因为以前的旧伤发作,后来一病不起继而亡故。这几年,江湖上很少听到叶知秋的名头,可能正是以为那次拼斗受伤过重所致。 黄袍老祖找到镜芯下落之后,趁着张安泰外出,曾经利用黄鼠狼去张家行窃,但是却什么也没找到。他以为镜芯在张安泰身上,就利用黄鼠狼双眼配合謉字门的催眠,让张安泰以为自己撞见了吊死鬼,吓昏了过去。 之后黄袍老祖一定搜过张安泰身上,却没有找到镜芯。其实当时镜芯已经让大友玩儿弹球,输给了同村孩子二狗子。 张安泰病死之后,大友家里遭灾,他来到天津卫找亲娘。谁知半路上天阴有雨,他在小庙夜宿,黄袍老祖找上来施展一些致幻的手法,想骗走小铜镜。 只是不巧,雷暴之夜,那一片旷野之中手持铜片,却将雷电引到了自己身上,劈死了那只黄鼠狼。还幸亏是黄袍老祖和那只黄鼠狼,要不然打雷的时候,大友带着那铜片,很可能会引雷击中自己一命呜呼。 大友进小庙避雨,那冲他扑过来,想抢他手中镜芯的,一定就是藏在暗处的黄袍老祖,但这时小庙垮塌,却正好把他压在庙中。 黄袍老祖受了伤但应该没死,而且那只驯养的黄鼠狼也被雷击而死。所以他又训练了一只黄鼠狼,隔了一段时间,才在皇会上找到大友,再次出手想盗走镜芯。 后来也许是因为大友离开周二爷家去学徒,黄袍老祖没能找到大友,或者是黄袍老祖本身被什么事情耽搁了,等他找到大友的时候,大友那块镜芯已经被人偷走了。 他驯养的黄鼠狼没能摸到,镜芯却被自己打死。自己和三阳教结怨甚深,当时黄袍老祖却不敢现身…… 要说这黄袍老祖能统领整个三阳教,不敢说手底下功夫一流,至少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但现在看来,似乎他只能操纵黄鼠狼用各种骗术诡计,从旁偷袭,自己却本却没本事与人相斗。所以追杀叶知秋的时候,才利用黄鼠狼并且使用弓弩之类的暗器,否则大可以现身和叶知秋动手拼斗。 可有一点却说不通,就算他自己功夫有限,但凭着弓弩暗器,既然能上了叶知秋,就能直接杀死大友父子,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想尽办法从他们手里骗出镜芯。想来想去,最后又回到这一点上。 韩大胆儿又盯着大友心中冒出一个想法,难道,黄袍老祖并不想伤大友父子?大友他爹张安泰,虽说也是因为受了惊吓,才一病不起最后病重亡故。但说到底,黄袍老祖并没下杀手,只是用催眠致幻的手法吓吓他而已。再有之前皇会那次黄鼠狼窜过去,想拽掉镜芯,但因为绳子太结实才害的大友差点坠楼,也并非有心为之。 除非…… 黄袍老祖和大友这一家有什么微妙关系,才会手下留情。但这也仅仅是推测而已。 韩大胆儿忽然想起大友提到,他家那边家传的小册子。便问道: “大友,你家里传下来的那本小册子还在么,能不能借我看看?” 大友点点头道: “行!我一直带着,就放在我师父家,我的包袱行李里边,反正我也不识字,你拿去看吧,回头能跟我讲讲里面说什么就行!” 韩大胆儿问道: “对了,听你说,你爹也念过书,你怎么会不识字呢?” 大友道: “嗨!原本说等我哥娶完媳妇,就送我去学堂念书,可还没来得及,我哥就死了,后来我爹也死了……周二爷倒是想送我去念书识字,可我一看书本就头疼,也不爱念书,周二爷才把我介绍到师父家,学门吃饭的手艺。” 韩大胆儿骑着车,带着大友边走边聊,一路回了郭师傅家。大友原本是出来打酒的,但酒没打成,自己却吃了顿饺子,心里也嘀咕回去师父会生气。 韩大胆儿看大友担心,就在路上给郭师傅买了一瓶玫瑰露,一瓶五加皮。到了郭师傅家,看着韩大胆儿的面子,又有这两瓶好酒,郭师傅非但没数落大友,反而还挺高兴。 大友把那本册子交给韩大胆儿,韩大胆儿接过册子还没翻看,忽然想起一件事,就问道: “大友,你说小铜镜让人偷走了,当时在哪?” 大友道: “就南市三不管,看玩意儿的时候!” “那人长什么模样还记得吗?” 韩大胆儿问道。 大友略微思索,便道: “我就记得,这人嘴上有个口子,是个豁嘴!” 韩大胆儿一听,就知道这一定是南市那片的贼偷,豁了嘴,心想,明天一定得去找这小子去审审。 这时他随意翻了两下大友那本小册子,却发现小册子前半本,写满了即像是花纹,又像是符号的文字,这些文字自己在眼熟不过,正是鬼工球、玉琮、玉盏这三件古器上,都镂刻着的“仙箓”! 二百三十九 小册子 韩大胆儿原本还想去找豁了嘴,好好审审这小子,问问他偷了大友的镜芯到底在哪出的手。普通人见了那块镜芯,顶多会认为是块小铜片,几遍懂行的,也只会当那是块古铜镜。 既然蓝半尺那本拍卖册子上,写明这是员峤仙镜的镜芯,就说明收这镜芯的人知道这东西的历史和来历,好好查查说不定能找到和三阳教相关的线索。 不过当韩大胆随手一翻看大友那本家传小册子,却完全被里面的内容吸引住了。因为小册子前半部分内容虽然包含了许多象形文字,韩大胆儿在学校博览群书时,曾见过一些考古书籍中有类似文字。 除此之外最让他惊疑的是,开篇几页的文字既像是纹饰又像是某种符号,简直就和鬼工球、玉琮和玉盏上那些“仙箓”如出一辙。 韩大胆儿带着小册子回了家,临别前告诉大友,会想办法帮他爹的遗物,那块小铜镜找回来,大友听了很高兴,对韩大胆儿不住道谢,不光为了韩大胆儿要帮他寻回遗物,也为了今天韩大胆儿在九道弯出手相救。 韩大胆儿到家时已经很晚了,他晚上只吃了二两多羊肉馅儿饺子,还是大友剩的。一斤半饺子大部分都让大友造了,当时光听大友讲镜芯的来历,也没顾上吃。可这时候他心思全在那本小册子上,也却根本不觉得饿。 他坐在灯下,找了个放大镜,细细翻看那本小册子。册子看着年代久远,纸张呈褐黄色,他怕有些纸张酥烂,自己翻看时会有所损毁,还特意带上手套,轻轻翻动。可却发现,这册子看着古旧脏污,但纸张却颇有韧性,甭说翻烂用力扯都根本扯不断,也不知是到底是什么材质的。 册子里除了仙箓之外,其余部分都是可以辨认的文字。韩大胆儿拿出从乌木盒子中取出的玉琮,对照玉琮上镂刻的仙箓,发现册子里有些仙箓,的确和玉琮上镂刻的一模一样,排除仅仅是相似或是巧合的可能性,基本可以确定这完全是同一种文字。 既然这些所谓的仙箓根本看不懂,韩大胆儿也只能继续往后看。他本身接受的是西式教育,对于古文字就更不擅长。那些象形文字对他来说其实也和仙箓差不多,都跟天书一样。 小册子一直翻到块中间的部分,他才能基本看懂。看得出来小册里这些内容,的确都是大友家历代先人手书的,韩大胆儿能看懂的行书文字,最早描述的是魏晋时期,但其中并没有提起员峤仙镜之类的,只说是一直在寻找失落的无终国——天城。 大友家有位先人,名叫张凌字霄汉,这个张霄汉曾经追随东晋时期的丹鼎先师葛洪,一起炼丹求道,寻访仙山,但其目的只是寻找天城。..m 另有涉及唐宋时期的一些张家先人,也都在寻找天城的线索。其中内容写得都有点神乎其神,韩大胆儿对这些怪力乱神的玩意儿,从来不感兴趣,所以翻看了一会儿便直接跳到后面的内容。 直到他翻到明代的一些记叙时,才出现了一张毛笔绘制的插图,那张图画的正是原本大友带着的那块小铜镜,也就是员峤仙镜的镜芯。另有三间古器的图画,却是鬼工球、玉琮和还叠玉盏。 这段内容说的是,明代燕王朱棣,打着清君侧的名义起兵谋反。朱棣身边的得力辅臣姚广孝,在驻防燕京的时候,在一处古籍中找到了一块元代遗留的石刻,后来姚广孝带找人翻译了石刻上的文字,发现其中记录了失落的神秘国度无终国。 无终国有块至宝员峤仙镜,有着奇幻的通天之能。但并非所有人都可以触碰。姚广孝先毁掉石刻,然后按照石刻描述带着人找到了无终国,并且发现了员峤仙镜,只是员峤仙镜已经被一分为二。 当时姚广孝所带的侍卫中,有个人名叫张勇,正是大友家的先人。 当时一行人在天成中遭遇危险,被妖魔镰魇袭击,死伤惨重。姚广孝只将发现的三件古器,和员峤仙镜的镜芯带出了天城,逃出时,为了抵挡追击的镰魇,只能毁掉了通往天城的通路。 二百四十 古器合一 韩大胆儿骑车离开估衣街。估衣街人来人往,就算真有三阳教跟踪也不怕,东西都在自己这,只是让蓝半尺看看,也不会给他惹什么祸。 可要是真有三阳教的尾巴跟着自己到了王维汉家,那环叠玉盏还在王维汉手上呢,这可就给他惹祸了,所以韩大胆儿骑车绕了一大圈,确定没有跟踪的人,这才从法国桥过了海河,去了意租界王维汉的宅邸。 此时春暖花开,草长莺飞,王维汉宅邸的外墙上,已经爬出了不少春藤,淡绿色的嫩叶随着春藤,轻轻地扒住砖缝,新长出的细藤蔓,微微打着卷,就像含羞的少女,羞怯中却透着生命的活力。远远看去,给人一种恬淡惬意之感。 韩大胆儿敲响大门,管家老头儿很快就开了门。这次来得很巧,王维汉刚刚从外地回津,如今时局暂时稳定,王维汉当年东渡日本走得匆忙,很多在外的产业和生意都荒废已久,他这次出门就是为了重整土地资产。 韩大胆儿心想,别看这王维汉瘸着一条腿,但早年毕竟从过政,还支持皖系军阀在其政府内充任过财务司长。现在军阀平定,一切军政要务都归南京中央政府统领。看来这王维汉是不死心,想重整家业,有机会还是想扎进政坛。 王维汉听说是韩大胆儿来了,赶紧拄着拐杖出来迎接,两人客套寒暄了一番,韩大胆儿就开门见山地拿出了玉琮,并且将发现玉琮的事情实言相告。 王维汉得知玉琮竟然是三件古器之一,也显得很兴奋,但韩大胆儿向他借用玉简,他却不解其意。 韩大胆儿指着玉琮地面的金属齿牙,说道: “你手里的玉简,是三件古器之一的环叠玉盏,之前打开的时候,我我发现中间莲花心位置的机关,可以自己转动,看样子内部应该有齿轮机簧之类的东西,儿莲花心的位置其实还有些细小凹槽,好像能和玉琮下的齿牙相合,所以我推测这两件古器应该可以拼合在一起。” 虽然这些的确是韩大胆儿的推测,但是从大友家传的小册子里的记述中,其实也有印证,但他却并没提及那本册子。 自从寻回环叠玉盏后,王维汉一直在仔细研究这件古器,但要不是之前韩大胆儿发现了古器上的机关,王维汉还一直以为,这只是块玉简而已,根本没想到这玉简打开,竟然能成一个镂刻的玉盏。 其实他也发现中间莲花心金球外圈,有不少几位细小的凹槽,只是有些被氧化的包浆填塞,所以很难被人发现。韩大胆儿强行摁下金球的时候,一部分包浆脱落,这才显露出来。 后来他小心清理之后,发现这些凹槽十分规则,像是能插进某些东西。他用钢针和细小的铁丝贴片都试过,甚至用铁丝砸成窄长的扁片,分别插入凹槽,但无论怎么调整就是不太合适。 这时听韩大胆儿这么说,便赶紧让老管家把玉盏取来,放在桌上。玉盏并没打开,而是还想玉简的样子严丝合缝的叠在一起。 韩大胆儿拿着玉琮,先看看玉琮底边凸起的齿牙,然后又观察了一下玉简中间的莲花金球,小心翼翼地对准了金球外圈的细小凹槽,将玉琮放了上去。 只听“咔嗒”一声轻响,想不到玉琮和玉简真的能相互插合,就在玉琮查下去的时候,韩大胆儿只觉得玉简上的近金球自己想下凹陷,并且金球似乎翻转了过来,这时玉简缓缓展开,又成了莲花玉盏的形状。 玉琮内部金属管竟然一层层升起,原来那金属是数层金属筒曾。套筒不断向上展开升高,竟然从玉琮微微内凹的顶端冒了出来,但仅仅露出一个套筒边缘,边缘处也有一全齿牙。 而那些金色的金属套筒,每层都和纸一样薄,原本玉琮上被金属套筒遮挡的仙箓镂雕,此刻又都恢复成了镂空形态。 原来那金属套筒本身在制作的时候,就已经按照玉琮上的镂雕纹路,也做了相应的镂刻,制作的工匠早就计算好了,只要套筒层层升起,反而能和玉琮的镂雕完美配合,将玉琮镂雕被金属层遮挡的部分,完全显露出来。 忽然一束强光从玉琮顶端射出,韩大胆儿和王维汉,连通在场的老管家都吓了一跳。韩大胆儿之前曾将削短的半根蜡烛,放玉琮里,但透出的光线却远没有此刻耀眼。 他想起刚才金球翻转,似乎就透出一丝光芒,也许那金球原本就不是金属的,而是一面包了金属的萤石类发光石头。 萤石就是夜光石,古人将其采集加工成珠子,就成了人们口中的夜明珠。其实这是一种晶体矿石,并不会向古人形容的,能发出光芒照如白昼那么神奇。 萤石可以吸收热能,只有在照射光线或是淋上热水的时候,才会发光,而且发出的光线也很微弱,在黑暗中顶多是一个比较亮的亮点而已,根本不可能发出手电筒般的光芒。 几人凑近一看,见一束黄绿色的光束,从底下的玉盏中心射出,直接透过玉琮,从玉琮顶端射出。玉琮的中间看似中空,其实却嵌着一块无色透明的水晶。 这块水晶应该被切割成了多面体,玉盏上的萤石光芒照射在水晶上,由于水晶被切成了多面体,光线从不同面射入,在水晶内部不断折射,最后从顶端透出的时候,就被放大了许多倍。 随着光线从玉琮射出来,玉琮也慢慢转动,随着玉琮转动,玉琮顶部内凹部分,突出的金属套筒齿牙,也开始随之慢慢转动,但转动的方向却和玉琮的转动方向相反。 韩大胆儿摁下金球,打开玉简的时候,就见过金球部分会自行转动,知道其内部安装有回轮机括。这时才明白原来是为了和玉琮联动,带动玉琮内套筒和顶部齿牙反向转动。 玉琮的顶部内凹,可以很平稳地放上一个鸡蛋。相信这个位置原本是要放另一件古器的,就是那个被韩大胆儿失落在地下河的鬼工球。顶部套筒的齿牙,应该是连动鬼工球所用,只是鬼工球遗失可能永远也无法将三件古器合一了,不免有点可惜。 随着玉琮转动,从内部透出的光,也将玉琮上镂雕的花纹,旧时那些所谓的仙箓,全都照射出来,但是白天窗外的光线太强,所以这些镂空仙箓映照出的光线并不怎么明显。 王维汉让管家把室内窗帘全都拉上,那些丝绒窗帘很厚,完全不透光,一拉上屋里顿时就黑了下来。这时墙壁家具和人的身上,都布满了光线映射成的仙箓。随着玉琮转动,那些仙箓也在微微转动,房间里就像放了个走马灯赛的。 这时玉琮里射出的光线,不光映照出本身的镂刻纹路,更有些光线从玉琮底边一圈纹路向下射出。韩大胆儿这时看出,玉琮底边有几道镂刻的深槽,光线从其中向下透射出来,照在玉盏上,将玉盏上镂刻出的花纹也都透射到四周。 此时除了墙壁高处和屋顶,整个房间都布满了光线映射出的仙箓。玉琮慢慢转动中,玉琮上的仙箓和玉盏上的仙箓,有些部分竟然能合而为一,在转动中不断变化字形。 王维汉赶紧让管家拿出纸笔,和韩大胆儿两人,一起将所有映照出的仙箓都描摹下来,玉琮一直微微转动,两人忙活了好一阵子,都没能将全部仙箓描摹下来。m..m 王维汉本想拿出照相机,将这些都拍下来,可那时候的照相机不行。第一拍摄清晰度不够,第二黑暗中使用要是没有闪光灯,那根本什么也拍不到,但要是用了闪光灯,瞬间曝光的光亮则会完全将这些光线形成的仙箓吞掉,根本什么也拍不到。 就在两人努力描摹的时候,赫然发现,有些部分的仙箓开始重叠,原来玉琮运行到一定位置之后,其内部的金属套筒也开始微微转动。 照在墙上的重叠影响逐渐开始变化,有些光线的线条竟然能够连在一起。形成了一张盘错交织的图像。 这时玉琮忽然再次发出“咔嗒”一声,然后便就此停住,可内部光线依旧,只见在玉琮一周,所有光线竟然拼成了一张完整的图案。那图案纵横交错,竟然像是一张地图! 只是从来没见过这种环形地图,地图环绕房间一周,也不知哪里是起始哪里是末尾。这图上有四个位置格外明亮,似乎有四个光点照在上面! 四个位置分别位于玉琮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 韩大胆儿赶紧用纸笔,将图描摹下来,但刚描到一半的时候,玉琮里的光忽然熄灭了,接着又是“咔嗒”一声。玉盏中间的圆球弹起,竟然将玉琮顶了出来,“啪”的一下,掉在玉盏上。 王维汉害怕两件古器相互碰撞损毁,赶紧上前查看。玉琮厚实自然不会轻易毁坏,可玉盏本就是玉简展开形成,展开的每一片都很薄,遇到碰撞极易破碎。 好在两间古器都没有任何损坏。其实玉盏背后紧紧嵌着一片金属片,这让玉盏变得远比看起来结实得多。 玉琮被弹出的同时,玉盏中间的金球也升了上来,那果然是一颗晶莹发光的圆球。随着玉盏自行合并成为玉简的样子,那发光小球也自行转动,将包金的另一面转到上方。 王维汉学者刚才韩大胆儿的手法,再次将玉琮插入玉简中间的圆球。玉简缓缓打开拼合成玉盏,光束亮起,走马灯赛的仙箓再次出现。 王维汉继续描摹仙箓,而韩大胆儿拿着纸笔,等着最后地图出现。 一连开合了两间古器三四次,韩大胆儿才用十六张纸,将地图全都描画下来。不过后来几次有了经验,每次不等玉琮弹出,就已经被王维汉接住,然后再次插回。 韩大胆儿发现,这张所谓的地图,好像并不完整,越靠近上方,图像就越模糊,明显这图的上放还应该有些东西。他又想起那枚鬼工球,估计所缺的部分,就是正好是鬼工球应该映照出的那部分。 韩大胆儿看看手中描摹下的图,初时看像是地图,但越看却越不想。因为一般的地图都是模拟从上空俯瞰地面,所绘制出的,但眼前描摹出的图明显不同,有些线条粗大,有些却很细,似乎显得像是近大远小的透视关系。 他忽然想到,如果说这东西不是地图,而是一种立体位置图呢?!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津门诡事录更新,二百四十 古器合一免费阅读。 二百四十一 患病 韩大胆儿想到,这图可能是一张立体位置图,并非普通的平面地图。就像是西洋油画中的景物,有近大远小的透视关系。 这一整圈图案,不正是一个空间的立体图像吗? 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自古以来中国作画和西洋画不同,从不讲什么透视,或者说根本就没有透视的概念,所以中国画,画人画景都是平的并不立体,这是中国人的习惯。 据蓝半尺所说,这两件古器,少说也有个几千年的历史,难道几千年前的古人,反比后世人先进,那时候就已经有了图像透视的概念?这似乎不太可能。 王维汉对这张图也是一头雾水,所以只能照着韩大胆儿描画的图案,重新描摹一边,又把自己描摹的仙箓给了韩大胆儿一分,现在两人人手一分地图一分仙箓,以便二人各自参详。 此时已是正午,王维汉要留韩大胆儿在家里吃晌饭,但韩大胆儿推说还有其他事情,就带着玉琮匆匆告辞。其实这只是韩大胆儿的推词而已。 自从经历了颜如月,就是日本女特务小林亚美给他下毒的事情之后,他就留心了这点,此后除非是想梅若鸿或是老白小犹太这样的关系,否则绝不在别人家里用餐了。更何况王维汉和他交情不深,互相也不太了解,韩大胆儿就更觉得不便了。 临走前两人相约,如果对仙箓和那张图研究出什么眉目,就立即互通有无。 这玉盏是王维汉的,韩大胆儿此来主要为了将两间古器合一,所以得到的信息自然不能独享。再说他对这些涉及怪力乱神的东西本没什么兴趣,主要是因为和三阳教有关,才必须调查清楚。 既然员峤仙镜的镜芯,和王维汉无关,那员峤仙镜镜芯和小型拍卖会的事儿就自然没跟他提起。 韩大胆儿离开了王维汉家,心中还在思索那张奇怪的图,自行车刚骑到侯家后,就在侯家后鸟市碰上一个人!这人眼睛大的像灯泡,贼头贼脑的,正在人群里,挤来挤去! 正是多时不见的南市狗烂儿之一——大眼贼! 天津卫侯家后一带有四市。 所谓“四市”就是鱼市、肉市、晓市和鸟市。 侯家后肉市是那时候天津卫唯一的猪肉市场。清末开设在天津东门外,民国初肉市迁移到了侯家后,在这里盖了座大型的屠宰贩卖市场,每天有上千口猪上市。 而晓市顾名思义就是拂晓前后的批发早市,位置就在锅店街和估衣街周围的小巷。每天拂晓前摆摊子批发,卖的都是日用百货、糖果、干鲜货、文化用品、玩具等等,有五六百家之多。这里熙熙攘攘川流不息,全市的小商贩或是打着灯笼或是提着水月灯前来趸货。外行人要是来此办货,多半都会吃亏上当。 而是金刚桥便的鱼市,位置就在金刚桥畔的东北角。每天渔船到岸随到随卸,将新鲜的鱼获或是河海二鲜卖给鱼行,再由鱼行供应其他商贩售卖。 再有就鸟市则主要是售卖花鸟和鸣虫斗虫的场所,此外还有不少书场、茶社、酒铺、饭馆、戏院、棋社、小人书铺开设。所以在这里每天人都很多,人来人熙熙攘攘。 旧时道路狭窄,这地方人多,时常是挤来挤去的,就成了扒手小偷最好下手的场所之一。大眼贼原本是在南市一带活动,不知怎么的今天去跑到鸟市来掏包儿。 过去小偷扒手也有领地分部,鸟市这片有专门的贼偷儿,要是让这帮人看见大眼贼在这呛行市,那非得胖揍他一顿不可。 该着大眼贼倒霉,刚要朝着一个买鱼的男人下手,就让鸟市这片的贼偷儿给瞧见了。 鸟市这片的贼头儿叫钱三儿。这钱三儿据说是神偷世家,祖上当过钻天的飞贼,但钱三儿没学到那手蹿房越脊的轻身功夫,所以从来不干溜门撬锁,入户行窃的勾当。 他专职就是掏包,掏包的本事他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打你身边过,连你衣裳角都不蹭一下,就能把你的钱包掏走,可以说掏包的本事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钱三儿手底下还有两下子,教了几个徒弟,把这金刚桥下鱼市和侯家后鸟市一片,指挥手下掏包行窃,他只管坐地分赃。要是外面的贼偷儿敢来这片呛行市,轻的是一顿胖揍,重的就掰断手指头,以后干不了这行。 大眼贼这小子,原本是发卖熏香迷糊药的,跟贼偷儿豁了嘴学了几手掏包的本事之后,也尝试干起了掏包的。估计是不懂这行规矩,所以今天不长眼,胆敢越界来这片掏包。 刚想到这,就见有俩人已经瞄上他了,这俩都是钱三儿的手下。大眼贼刚要下手,那俩小子就一左一右包抄上来,看着架势,估计是等大眼贼得手了,再直接黑吃黑。 大眼贼也是走背字儿,刚把手伸过去掏包,被本主儿发现。这位还是个大个儿,五大三粗的。见又小偷儿掏包,直接揪住脖领子左右开弓,连给这小子十二个大嘴巴。打得大眼贼顺嘴流血,直学羊叫。 钱三儿那俩手下,也不走远,打算看看情况,要是直接扭送派出所也就算了,要是这位把大眼贼当个屁放了,他俩再把大眼贼架到没人的地儿,给他好好“讲讲规矩”。 韩大胆儿停下车,坐在自行车上,点着根烟,看着那位大个子狠巴巴胖揍了大眼贼一顿,见再不上去拉着,估计大眼贼就得归位了,这才捻灭了烟头儿,推车走过去。 俗说说看出殡的不怕殡大。天津人最爱看热闹,地沟堵了都能围一圈人看掏地沟的,更何况是打臭贼。..m 韩大胆儿推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上前走过去,伸手拉住大个子。大个子见来的是个比自己还威武的警察,也就不敢在动手了。韩大胆儿劝了两句,又拿出铐子,把躺在地上跟条死狗赛的大眼贼铐上,说要带回去审审。 大个子原本不依不饶,但韩大胆儿威吓两声,说让大个子一起跟着回去。大个子也知道,跟着警察回去,即便是原告,也得交点“办差费”才能出来。反正自己又没损失,便赶紧作罢了事,该干嘛干嘛去了。 钱三儿俩手下可认的这是韩大胆儿,也不敢过来诈刺儿,远远地去了。 韩大胆儿夹起大眼贼,推着车来到宫北街一条没什么人的胡同,才把他放下。过了好一阵,这脸被抽成猪头的大眼贼才缓醒过来,见自己带着铐子,面前站着个警察,还没看清是谁,就赶紧告饶。 其实他即便想看也不容易,一双大眼,叫人家打得都封上了,眯成了一条缝,眼前迷蒙,也看不清眼前是谁。 韩大胆儿给他打开铐子,他有点犯愣,缓了好一阵才看清眼前的警察是韩大胆儿。赶紧千恩万谢,可这时候嘴巴子都被抽肿了,说话呜哩呜噜也说不清楚。 韩大胆儿问道: “你行啊!让你学好,你倒是不卖熏香迷糊药了,改行掏包了!还跑到鸟市钱三儿的地头儿呛行市,让人家本主儿抽一顿算轻的,这要让钱三儿手下逮着,不得把手指头都给你掰断了!” 大眼贼叹了口气,活分半天舌头这才道: “我…也是没办法,熏香…之前都让蓄水池派出所的警察…抄走了,还把我关在…站笼里,要罚我二十块钱,幸亏…豁了嘴…和小脑袋凑钱,才把我…赎出来!” 韩大胆儿道: “活该!谁让你干这缺德营生!话说回来,三不管人那么多,你怎么跑到鸟市来掏包了?” 大眼贼道: “不敢去啊,之前得罪了药王李,他说再在三不管看见我,就打折我腿!要不是豁了嘴病的快死了,我也不会跑到鸟市来下手,鱼市这会儿也散了,就这还人多……” “哎你等会儿!你说豁了嘴怎么了?”韩大胆儿一听豁了嘴病的快要死了,赶紧插嘴问道。 大眼贼道: “不知道得了嘛病,浑身疼掉头发,又拉又吐身上还起水泡!” 韩大胆儿问道: “什么时候的事儿?” 大眼贼道: “有好些天了!” 韩大胆儿问道: “前些日子他不是偷了块古铜镜吗?这玩意儿出了手,还怕没钱看病?再有,他到底怎么得的这病?” 大眼贼肿着,楞是挤出一脸惊讶,说道: “您了可真神了,连他捎到一块铜镜都知道,说是镜子,其实依我瞧就是块破铜片!就是这东西出手以后,忽然就病了!” 韩大胆儿听他这么说,心中顿时升起一阵疑惑。心想,难道是买这镜芯的人,给豁了嘴下毒灭口? 大眼贼又道: “说是铜镜,但收的人说品相一般般,一共也没卖几个钱!豁了嘴请我和小脑袋,连下馆子再洗澡,后来去了趟华乐部,就没剩嘛了!他这一病,我和小脑袋四处拆对,结果看了俩仨郎中也不见好!今个实在是财神爷抖了手,蹦子儿没有了,这才想到鸟市拆对俩钱!” 韩大胆儿听罢,赶紧让大眼贼带他去看看豁了嘴。俩人七拐八绕来到西门外,离着吕祖堂不远的一条胡同里。 豁了嘴住在一个大杂院儿的倒座房里,院里住的人挺杂,有打八岔干零活,也有外来做小买卖的,基本都是赁房的。 推开屋门,一股阴冷扑面而来,此时已是春暖花开时节,可这倒座房里不见阳光,所以依旧阴冷。这时,见小脑袋正坐在板凳上,靠着炕沿儿冲盹儿,炕上一床旧棉被下,捂着个人,在炕上翻来覆去,好像浑身难受。 小脑袋见有人推门进屋,以为是大眼贼,随口就了句: “怎么样?拆对了多少?” 一抬眼,见是韩大胆儿,吓得一激灵。自从上次装鬼让韩大胆儿逮住,后来撬开手铐子溜走之后,上次韩大胆儿假死送殡不算,这还是头回又见着真人。 想起之前撬手铐子溜号的事儿,心中胆怯,莫头就跑。却被韩大胆儿一把揪住,说道: “别跑!不是逮你的!”.m 说着看看炕上翻来覆去烙大饼的豁了嘴,又看看床头的摆着的粥碗喝半碗凉水,叹了口气又道: “看不出来,你们几个挺重义……” 小脑袋一听不是逮他的,又看见后边跟着大眼贼,这才放了心,说道: “嗨!都是穷哥们儿,你帮我我帮你呗!” 他见大眼贼脸肿得跟猪头赛的,忙问道: “你这脸?” 大眼贼道: “今个儿多亏了韩头儿,要不我就让人打死了!……可一分钱也没拆对着!” 韩大胆儿走到床边,低头看看豁了嘴。此时豁了嘴意识模糊,只是身体痛苦,翻来覆去地折饼儿。 只见他脸色蜡黄,头发稀疏,虽说原本他头发就不多,可这功夫看却更少了,脑袋上一块块跟得了斑秃赛的。身上和手脚都起了不少小泡,看着有点像是疱疹之类的传染病,却不像是中毒。 韩大胆儿回头再看看大眼贼和小脑袋,这俩人跟好人一样,却不像被传染了。 他赶紧掏口袋拿出些钱来,让小脑袋找量板车,把豁了嘴搭到车上,大眼贼拉着小脑袋推着,韩大胆儿跟着一起去了马大夫医院。 到了医院带大夫先是从里到外一顿检查,可查完了也不知这时什么病,有个洋大夫说,自己早年在外国好像见过这种类似的病症,可只有些相似,所以以不敢确定。 韩大胆儿一问之下,这大夫却说,当年外国那个病人是矿山的矿工,因为挖矿时挖到了些带有放射性物质的矿石,结果放射性元素中毒得了辐射病!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津门诡事录更新,二百四十一 患病免费阅读。 二百四十二 辐射 韩大胆儿听闻是辐射中毒,觉得奇怪,自然而然就想到了豁了嘴,从大友那偷来的镜芯。小脑袋说,自从豁了嘴得了这东西,一直用原本的红绳子挂在脖子上,连他的大眼贼也仅仅只是看了几眼而已。 如若说镜芯本身的所用的金属含有放射性,那大友一直带着,怎么会健健康康什么毛病也没有呢? 再者,小脑袋说,豁了嘴是把镜芯出手之后,才开始发病的,放射性物质都是接触之后开始发病,没道理在手里时候没事,等出了手才病发。除非他把放射性物质吞下去,否则越早远离放射源,受到的损伤也会越小。 况且放射性物质,不仅是靠接触,就连靠近都会受到伤害。小脑袋和大眼贼成天和豁了嘴混迹在一起,就算没碰过,只是靠近放射源,应该也会造成不同程度的辐射损伤,绝不可能像现在一样,什么事儿都没有。 之前梅本事误中三阳教奸计,把高浓度含量的铀玻璃,当成宝贝放在家里,所以全家都受到不同程度的辐射病,虽然也造成了一定的身体损伤,好在情况并不严重。 可眼下这豁了嘴看着可是病入膏肓,估计随时都有可能蹬腿归西。他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也根本问不出什么,洋大夫不知道他是被什么辐射源感染,无法对症下药,只好按照以前在外国治疗那个辐射矿工的方法勉强治疗。 韩大胆儿心想,倒是有种可能,就是收镜芯的人,给豁了嘴暗中下了放射性毒素。可就算那个收铜镜的人,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员峤仙镜的镜芯,也没必要杀人灭口有,而且还用这么迂回的方法杀人。用刀子用毒药不是更快更干净么? 再说所谓员峤仙镜,不过是个传说罢了,唯一把什么仙镜什么失落古国当真的,估计也就只有三阳教那帮人了,还能为了这个杀人。 如果这得道镜芯的人,是三阳教,那得了这东西,一定是想办法寻找古城,断不会把千辛万苦得来的宝贝,拿出去拍卖。再说那收镜芯的要真是三阳教,哪还需要用黄鼠狼和致幻剂迷住大友,从他身上搜寻。 那拍卖会的小册子是自己无意间,从蓝半尺那看到的。那小册子估计只发给古玩圈里一些大拿,或是有名的收藏夹,所以三阳教到现在还不知道一直寻找的镜芯,竟然被人拿出来拍卖。 蓝半尺只说这小型拍卖会,是法国商会牵头办的,而且买件拍卖品都的持有者的身份都严格保密,除了这次拍卖会的牵头儿人,其他人根本不知道。 韩大胆儿舅舅早年也是捣腾古玩的,听舅舅说过,古玩行里其实还有种地下拍卖会,都是定期举办,事先不会张扬,更不会有宣传册子,只有圈内人,还得是资深的圈内人才知道。因为这种地下拍卖会上,许多珍玩器物都是从大墓里掏出来的明器,所以见不得光。 眼前这法国商会牵头的小型拍卖会,虽说是圈内小众拍卖,但毕竟有宣传册在,所以也不像是这种专卖明器的地下拍卖会,不明白为什么对拍卖品的持有者要如此保密,难不成收藏品中有贼赃?还是说…… 韩大胆儿又想到了东陵国宝,当年孙殿英盗挖东陵,有不少稀世珍宝,别说外人,就连古玩行里的人都没见过,说不准这拍卖会上就有这类物件,所以才如此神秘? 眼下打听不到豁了嘴偷走的镜芯,是被什么人收走的,原想来问问他,可看他现在的样子也就比死人多口气儿了,问他也是问不出什么。也只能尝试和小脑袋、大眼贼打听看看。 大眼贼也不知道,韩大胆儿其实是想打听那块小铜镜的事,还以为他想知道豁了嘴的病因。其实他一直觉得豁了嘴不是得病,而是得了撞客。他听外面谣传,韩大胆儿是巡天都御史转世临凡,以为韩大胆儿是看出豁了嘴身上有什么邪祟,就赶紧把豁了嘴得病的事,给韩大胆儿讲了一遍。 这小子口若悬河,一讲起来滔滔不绝,韩大胆儿都有点插不上嘴,其实韩大胆儿对这也有点好奇,所以也没阻止,就让他讲下去。 其实小脑袋和豁了嘴住得比较近,就隔着两条胡同,豁了嘴发病还是他最先发觉的。但大眼贼好说,讲的就跟是他亲眼看见赛的。 小脑袋发现豁了嘴病了,起先以为是豁了嘴逛窑子染上一身脏病,可请了郎中来瞧病,结果说是疱疹。给开了个房子,还有洗药,结果也不见好。 后来又请了个郎中,说是什么赘疣…… 韩大胆儿随口问道: “赘疣?” 小脑袋点头道: “嗯!说是身上长的一种小瘤子!” 大眼贼道:壹趣妏敩 “一看那就是个蒙古大夫,豁了嘴这一看就是一身水泡,哪是什么瘤子!” 韩大胆儿听他们说起瘤子、赘疣、心中忽然一动,似乎想起了一间一件激起重要的事情,但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是什么,只是隐隐觉得,有个谜题,他已经找到了答案,但猛然间却想不其那个谜题是什么。 大眼贼和小脑袋,并没看出韩大胆儿神色有异。继续絮絮叨叨地着,说接连两三个郎中瞧病,一人一个说法。但开的药却没一个管用。 这时,小脑袋才赶紧把大眼贼找来。大眼贼觉得这是得了撞客根本不是病,就找了一个跳大神的,两个瞧香的,还有一个顶仙儿的。结果谁也没给看好,豁了嘴的病反而一天比一天重。 俩人一合计,在不送豁了嘴去西医院看看,估计就要归位了。奈何两人现在是囊中羞涩,手头实在蹦子儿没有,这哥儿仨又都是臭狗烂儿,人缘还不如门口那条癞皮狗呢,邻居也没一个愿意伸手帮忙的。 大眼贼这才逼于无奈,跑到鸟市掏包,想弄俩钱送豁了嘴去看病,后来被韩大胆儿碰上。 韩大胆儿见这俩小子说不到点上,就赶紧问道: “豁了嘴偷来那块小铜镜,你俩没碰过?” 这俩人都摇摇头,大眼贼道: “没有!他弄来这东西之后,跟得了宝贝赛的,天天挂在脖子上!” 韩大胆儿道: “他把铜镜出手之前,身体有什么不得劲儿吗?” 小脑袋摇头道: “没有!我倒是觉得自打他带上那小铜镜,反而还精神了呢!连那方面都比平时强!” 大眼贼道: “你怎么知道的?” 小脑袋随口道: “我们俩去南市华乐部,那晚上他把小红弄得嗷嗷直叫!” 大眼贼一撇嘴道: “好小子!你俩有钱去华乐部玩儿,不叫我!” 小脑袋道: “放屁!那天你不叫蓄水池的警察逮走,关站笼了吗!我们就是天亮得着信儿,才拿钱赎的你!” 大眼贼一拍脑袋恍然大悟,有忙露出一脸坏笑,低声道: “华乐部小红那娘们儿,总跟条死于赛的,就豁了嘴那小身体,还能弄得她嗷嗷叫?” 小脑袋道: “要不怎么说奇怪呢,他带着铜镜,身体倍儿好呢!” 韩大胆儿不愿意听这些玩意,赶紧让俩人打住,又问道: “那豁了嘴出手铜镜之后没几天就开始发病了?” 说着望向小脑袋,又问道: “结果你去豁了嘴家,就发现了?” 大眼贼道: “不是!铜镜出手那天,晚上我们仨一块儿去华清池洗澡,我就看见豁了嘴心口,带铜镜那块,有几个小水泡。我当时还说了,这肯定是在窑子里染上脏病了,吓得池子里一个白胖子,当时就不敢泡了!” 小脑袋点头道: “没错!没错!” 大眼贼又道: “我老听人说,这铜镜这玩意儿,能封鬼,说不准就是他光戴着那玩意儿,让里面的鬼给附体了!” 韩大胆儿也不理他胡说八道,又问道: “铜镜出手时候,你俩在吗?对方是什么人?” 大眼贼道: “我们俩也在,但是你这挺远,我看见那是个红头发洋人,还带着个小闺女长得挺俊的!” “洋人?” 小脑袋也点头道: “没错!就是个洋人,年纪很轻,高高瘦瘦,穿的西服革履,带着白手套,拄着文明棍!” 虽说韩大胆儿也知道,小型拍卖会牵头的是法国商会,可他却没想到,买走员峤仙镜镜芯的,竟然是个洋人。 他想起那个法国古董贩子“让皮埃尔”,据陆松涛说,那家伙也是个三阳教徒,可他不是红头发,身材发胖,年纪也不小了,案大眼贼他们的描述,应该不是他。 之前在红堡血案中,马丁也是个精通中国话,又会修复古物的中国通,那面记载古器存放点的铜镜,就是从红堡带出来的。所以有个洋人了解这段传说,又买了这镜芯,其实也不足为奇。 洋人虽然知道这个传说,但未必会当真,而用一段传说也的确能把这面不起眼的小铜镜价格抬高。估计这是一个典型的外国商人,或者说是向让皮埃尔那样的古董贩子! 韩大胆儿想起,刚他们说豁了嘴胸前先起水泡,就走到病床前,撩开豁了嘴的衣服,看看他前胸。赫然见他前胸锁骨下,有一个掌心大小的红印。 印记殷红如血,那些水泡就是从红印的周围浮现出来的!韩大胆儿心中不禁疑惑,这镜芯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如果真有辐射,怎么可能会铜镜出手了,辐射病才滞后发作,而大友一直带着铜镜,这铜镜丢失了一段时间,他却并无异状。..m 难道说这东西会因人而异,还是说大友的体制特异? 无论如何,也得先调查清楚,那个洋人是什么人。如果实在查不到那洋人是谁,亲自去一趟那个拍卖会了! 那个小型拍卖会需要邀请函才能入场,每张邀请函上都有姓名和被邀请人的介绍。蓝半尺只有一张邀请函,而且圈内人都认得他,想顶替他去,压根不可能。 看来只能找白崇伟,请他想办法,专门给自己弄一张邀请函了。谁知道韩大胆儿去找白崇伟帮忙,却又引出一桩“借尸还魂案”!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津门诡事录更新,二百四十二 辐射免费阅读。 二百四十三 拼图 医院的大夫对豁了嘴的病也是束手无策,不能对症也只好勉强医治,看样子也熬不了多少日子了。虽然豁了嘴也是自作自受,但韩大胆儿临走前,还是给大眼贼和小脑袋留下些钱,让他们在医院照顾豁了嘴。 他离开马大夫医院,又去了估衣街蓝半尺的铺子。 天近黄昏,铺子已经要关门上板了,他拿出在王维汉家描摹下的那些纸页。上面除了那些看不懂的仙箓之外,另有十来张纸,上面全是些弯弯曲曲,横纵交错的线条。蓝半尺原以为是地图,可十多张纸左拼右拼,都拼不成图。 地图上的道路河流虽然也是弯曲的,但绘制时要么是单线,要么是双线,再不济会是虚线,可这十几张纸上,基本都是双线,但双线基本不是平行的,或是一头宽一头窄,或是线条盘桓看着像是羊肠子赛的,韩大胆儿要是不说是描摹的,蓝半尺还以为是随手涂鸦乱画的呢。 蓝半尺也看不懂这是什么玩意儿,还问韩大胆儿是不是描摹的时候画错了,可韩大胆儿是照着印在墙上的光影拓下来的,不可能出错。只是之前拓的时候,纸张太小,用了十多张纸分别拓下,一来当时忘记编号,二来有些地方拓的重叠了,所以这一大堆纸,一时间也拼不成张整图。 蓝半尺可没这个闲工夫跟他在这拼图,就让韩大胆儿回家先拼好了再拿来给他看。韩大胆儿还想打听一下拍卖会的情况,但蓝半尺所知也不甚详,只知道牵头的是法租界的法国商会,其他的就不太清楚了。 韩大胆儿一无所获,原本想再回王维汉家,将两件古器重新拼合一下,把描摹的图按顺序编号。可转头再回王维汉家的时候,却听管家说,王维汉午饭后,就带着玉简和图样,坐车出去了。33qxs.m 韩大胆无奈只好回去,他想去找老白和小犹太想想办法,可穿着警服去租界不太合适,就回到总厅换了身便装,和梅本事交代一声说去查案,这才坐电车去了租界。 老白家里原本是沙俄贵族后裔,家里有不少亲戚也在天津卫定居,其中不乏有些人在租界内说得上话。小犹太本就是商人家庭,小犹太他爸跟英法租界工部局的关系也不错,又和法国商会常有商务往来,所以应该能打听到一些拍卖会的消息。 而且天津卫的洋人都在租界落脚,万一那个收走镜芯的洋人,也出现了和豁了嘴一样的病症,租界那么大点地方,一定会透出些消息。 韩大胆儿先去了趟小犹太家,听说小犹他和他父亲去洋行看货还没回来,小犹太的妹妹见韩大胆儿来了倒是格外热情,这小姑娘,其实一直喜欢韩大胆儿,只是碍于宗教有别,家里不同意她和教外的人交往。 韩大胆儿见小犹太不在家,就去了老白家的小酒馆。来到老白家酒馆时,已经是华灯初上。小酒馆里,凑了不少大鼻子洋人在喝酒玩牌,酒馆里音乐声不断,不时传来聊天和嬉笑的声音。 老白这时正在吧台前招呼酒客,今天酒保生病了,所以老白成了临时酒保。他刚刚给一个红鼻子大胡子老头儿倒了一杯杜松子酒,就看见韩大胆儿来了,便招招手,让他韩大胆儿到吧台来坐。 自从上次见了叶灵,老白心里一直念念不忘,韩大胆儿刚坐下还没开口,老白就问起叶灵的事儿。韩大胆儿送老家儿去南方,回天津卫之后也是很长时间没看见叶灵。 这一提起她倒给韩大胆儿提了个醒,这丫头原本就是个飞贼,又是个鬼灵精,心思机敏轻功又好,经常在天津卫各处游走,找他去打听那个收走镜芯的洋人,说不定很快就能有消息。 捕鱼广撒网,说不定那头有鱼呢,和老白随口聊了几句,韩大胆儿就说起了来意。这时身后忽然一阵喧闹,接着就是“乒乒乓乓”酒瓶子酒杯碎了一地,两个俄国壮汉,正你一拳我一脚地互殴起来。 这洋人的酒馆,和中国酒馆不同,中国酒馆除了小酒铺之外,多半都是二荤铺小饭馆,光顾的大半儿都是老头儿,年轻人进来喝酒是其次,主要是来吃饭。老头儿们喝酒就是炒果仁或者乌豆、老虎豆,也不闹事,一边喝酒一边邻桌聊天,能打酒铺开门,一直喝到酒铺关门上板儿,其实就是二三两酒。招灾惹祸的也不是没有,但是不多。 洋人酒馆也是带卖晚餐,但来这的,主要为了喝酒,就跟现在的酒吧差不多。洋人喝酒跟中国人不同,不用下酒菜,一杯杯烈酒,就是干剌。 您想想,洋酒不像中国酒铺的酒,有的老板为了多赚钱,总往酒里兑水,洋人的蒸馏酒,闻着香可喝着烈,度数又高,这么个喝法没个不醉的。每天都有喝醉了的醉鬼,在酒馆里打架闹事,老白也是司空见惯。 韩大胆儿正要上前帮忙劝架,却被老白叫住。 他见两个醉鬼闹事,表情都不带惊讶,只是挽起袖子,走出吧台,凑过去两手推搡着,把这俩醉鬼推到酒馆门外。酒馆里喝得烂醉没事,可要是打坏了东西就不值当了,所以但凡遇到打架的,一般都是直接扔出门外,让他们在门外解决。 老白是俄国人,家里还有些哥萨克人血统,身体也是异常健硕高大,虽然没学过什么武艺格斗,但是对付两个醉鬼还是绰绰有余。俩醉鬼虽然都是壮汉,但照样被老白几下就搡到门外马路牙子上。 这俩人在门外打得滚在一起,可一阵凉风吹过,俩人都是一激灵,被风一拍就各自哇哇地呕吐起来。吐完了也不打了,一个倚着墙角,另一个趴在马路牙子上,就这么迷糊着了。 原本看热闹的酒客,见没热闹可看,都纷纷回到酒馆,刚才还有个开了盘子,让大伙下注赌这俩人谁输谁赢,这时见俩个醉鬼都睡死过去,也悻悻地回到酒馆里继续喝酒。 老白走进来,对韩大胆儿笑笑,说道: “常有的事儿,只要别在酒馆里打坏了东西就行,一般都是直接扔到外面,被风一吹酒醒了也就不打了!” 说着拿出一瓶伏特加给韩大胆儿倒上一杯。这时有个人凑到吧台前,用一口地道的天津话说道: “这可没有啊!喝酒怎么不叫我呢!” 来人正是小犹太。 他回到家听说韩大胆儿来找过他,就知道准来了老白家的小酒馆,所以晚饭都顾不上吃,就跑到小白楼这边。 小酒馆里大半都是俄国人,那时候俄国人和犹太人关系其实一直不太好,小犹太和老白成为莫逆也算是奇景了,所以小犹太一般不会晚上过来。 小犹太干了已被伏特加,说自己还没吃饭,这么喝一会儿准得喝趴下,就提议去吃爆肚。老白走不开,就让韩大胆儿和小犹太先去,晚一点找人替自己,再去和他们会合。 韩大胆儿和小犹太刚出酒馆,就见对面街边,有两道黄影一闪而过。天色昏暗,虽然有街灯照亮,却也没看清是什么东西。 小犹太道: “别看了!就是两只黄鼠狼,最近租界总能看见!有时候还有耗子搬家,有人说是不祥之兆,不是要发大水,就是要地震……” 韩大胆儿忽然想九道弯打死那只黄鼠狼,很有可能驯养那只黄鼠狼的就是黄袍老祖。他不禁暗想,难道刚才那两只黄鼠狼,也是黄袍老祖驯养的? 小犹太见韩大胆儿出神,就说道: “嗨!天津卫养鸽子养鸟的人多,黄鼠狼就爱吃鸽子,看见黄鼠狼那还不再正常不过了。耗子更是随处可见,没嘛稀奇的!哪那么容易就地震,发大水了!” 韩大胆儿听小犹太这么说,心想也是,天津卫一向多耗子黄鼠狼,河边草丛里有长虫和刺猬,郊外还常有狐獾之类的动物,要不也不会被迷信的老百姓称为五仙。 自己最近一年和三阳教相斗,接触的怪事太多,虚日鼠驯养耗子,还有九道弯儿打死的黄鼠狼,让自己一时之间神经有些紧绷,所以看见黄鼠狼就想起了黄袍老祖。 俩人在南市爆肚冯要了二斤爆肚,边吃边等。一直等到人家快收摊儿了,老白这才赶来。三人又去南门外买馄饨的大老李摊子上喝了几碗馄饨。 韩大胆儿把王维汉家拼合古器,结果发现的仙箓和那十多张图拿出来给俩人看,俩人也看不明白这是什么,小犹太就提议,让他把这些拿给梅若鸿看看,梅若鸿心细如尘,而且之前乌木盒子就是他解开的,说不定她能发现这是什么。 韩大胆儿觉得小犹太说的有理,从外地回天津卫之后,因为要查面具人身份,又要在家里埋伏,就抽空和梅若鸿见过一次。 巴斯德化验所,自从得到了伤寒疟疾的疫苗和特效药样本,也一直在研究其中成分,并且拓展研究其细菌病毒变种后的治疗药物,所以之后俩人也一直没见面,只是通过几次电话。 韩大胆儿又托老白和小犹太,帮着打听一下那个小型拍卖会的情况,要是有可能最好能弄一张邀请函。聊完正事之后,老白就一个劲儿打听叶灵的事儿。 小犹太边吃馄饨,边咧嘴道: “哎!你是不是看上那姑娘了,据我所知,你们家可给你找好对象了,上次在华宫餐厅见过,长得又白又俊,还倍儿端庄!” “放屁!那就是我们家一亲戚的女儿,刚从东北来天津,我就是带他转转!” 老白解释道。 小犹太笑嘻嘻地道: “少来这套!……不过我可看出来了,叶灵那姑娘对老韩可是连命都能不要,为了帮老韩振作,上次差点送了小命!” 老白叹了口气,点点头道: “是啊!这姑娘真不错!” 小犹太看看韩大胆儿,说道: “哎!你可长点心,虽说叶灵那姑娘挺好,可还有个一心一意等你的小梅呢……” 接着又道: “您了不会是都想要吧!那倒是,我们洋鬼子兴一夫一妻,你们不是能一妻一妾吗?” “玩去!那叫三妻四妾!” “好么,俩还不够,你还要弄七个!” “滚滚滚!” 仨人在馄饨摊子上,嘻嘻哈哈,连吃带聊,一直闹到很晚才走。 第二天一早,韩大胆儿换上便装,先去了趟巴斯德化验所。 接待员都熟了,一看又是他,都没等他开口问,就去通知了梅若鸿。没多大工夫梅若鸿就从楼上跑下来。韩大胆儿还想客气几句,可梅若鸿却道: “你啊!来找我准有事儿,说吧,又找到一个盒子?还是要化验什么?” 韩大胆儿道: “找你非得有事儿么?瞧你把我说的跟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赛的!” 梅若鸿脸上这次微带笑意,又道: “那你是请我吃饭看戏,还是看电影?” 韩大胆儿被问得有点尴尬,搓搓手道: “当……当然是吃饭看电影,就……就是电影票还没来得及买……所以先来问你有没有工夫!” “有工夫,买票去吧!” “哎!” 韩大胆儿点点头,拿着描摹图样的手背在背后,却不好意思拿出来了,正想要怎么说,梅若鸿却道: “拿出来吧!” 韩大胆儿心中高兴,赶紧拿出图样,说道: “还是您了圣明!之前那乌木盒子里的玉琮有机关,光照之后,在墙上印出这些图样,但怎么也拼不成一张图,而且不知道这是张什么图,你心细如尘,又聪明机敏,所以…还得麻烦你……” 梅若鸿听韩大胆儿仔细讲完,倒是对这些图样感到十分好奇,说道: “我拿回去帮你拼好了,要是有可能再帮你查查这是张什么图!” 梅若鸿对韩大胆儿从来是有求必应,韩大胆儿心中感激,也不知说什么,别看他平时嘴损,推理破案头脑清晰伶牙俐齿,可一遇到梅若鸿嘴里就有点拌蒜,憋了半天才脱口说道: “你真好!” 梅若鸿双颊微红,拜了韩大胆儿一眼,这一眼却带着满满情意,说道: “你才知道!” 说完便转身上楼。 韩大胆儿看着梅若鸿上楼的背影,喊道: “我去买电影票,买好了来接你!” 这时梅若鸿已经走上二楼,韩大胆儿也不知道她听见没有。站在原地,等着梅若鸿的反应。 一楼负责接待的人看着韩大胆儿,笑嘻嘻地道: “放心吧!梅小姐听见了!” 这时二楼窗户一开,几个化验员探出头来,脸上带着坏笑对韩大胆儿说道: “别说她了,连我们都听见了!” 韩大胆儿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咧嘴一笑,赶紧转身离开。 楼梯上,梅若鸿转身看着韩大胆儿离去的身影,嘴角微微含笑,低声道: “傻瓜!” 韩大胆儿离开巴斯德化验所,并没有回总厅,而是去了白崇伟的家。刚到大门口,白家大门洞开,从院里开出一辆别克汽车,车上坐的正是白崇伟。 他一见是韩大胆儿来了,满脸喜色,原来他也正是有事要去找韩大胆儿! 二百四十四 孟家 白崇伟家在英租界,那是一栋英式三层别墅,建筑主体有多重人字形的坡屋顶,让整栋建筑看起来端庄大气。别墅入口进深很大,门廊宽阔,外墙有凸肚窗,边上又角塔和圆顶角楼。外墙底部有砖砌墙,看起来将外墙分成上下两部分,建筑外观看上去,带着点英国皇室贵族气息。 别墅的庭院很大,空间宽阔绿植优美,摒弃规则对称的园林布局,看上去绚丽明快,还带着点神秘色彩。 韩大胆儿来到白家院门外,刚要伸手去摁门铃,就见大门洞开,两个佣人将铁栏杆门打开,从院里开出一辆黑色别克轿车,正是上次白崇伟接他去红堡时候的座驾。 白崇伟从后座探出头来,看见是韩大胆儿来了,脸上笑逐颜开,忙说道: “嘿!韩大哥,我正要去找你呢,快上车,有点事儿要麻烦你!” 韩大胆儿上了车,正要询问什么事儿,白崇伟却先问起他的来意。韩大胆儿将拍卖会的事儿直言相告,希望白崇伟能帮忙查查拍卖会一件拍品目前的持有人,如果可能最好能安排他们见一面,就算不行也希望能帮他弄张拍卖会的邀请函。 白崇伟贲儿都没打,一口应承下来,然后道: “我这有件事也想托您给看看,不是我自己的事儿,是我一个朋友,他们家出了件怪事……” “什么怪事?” “其实我也说不清,这到底算是投胎转世,还是借尸还魂!” 韩大胆儿一听,立即就来了兴趣,忙追细节。白崇伟道: “我去找您,就是想请您一块儿去他家看看,现在他家里都乱成一锅粥了!” 说着忙让司机开车,随着汽车开动,白崇伟便将整件事细细地讲给韩大胆儿。 白崇伟这个朋友姓孟,叫孟怀志,家里有兄弟姐妹五个,他排行老四,上面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下面还有个弟弟。 孟家老太爷姓孟名睿,字邦彦。是个学贯中西的文史学家,对明代历史有深刻的研究。 这位孟邦彦孟老爷子,是庚子国变制后,从河北迁移到的天津卫,家里是河北一带的旺族,祖上曾有不少人做官为宦,家中广有钱粮。到了孟邦彦这一代,他家这一支人丁单薄,只有兄弟二人。 孟邦彦父母早逝,全靠兄长孟俊将他带大,孟俊为人精明干练,形式举重若轻,且十分有经商头脑,多年经商积攒了一份庞大的家业,可惜身体不好中年早逝。他一生未娶,也无子嗣,庞大的家业就落在的孟邦彦身上。 孟邦彦虽然是一介文人不懂经商,但也颇有些财智,自知经商头脑不足,所以迁移至天津卫之后,将兄长积累的财富,大半换成了土地和房产,另有大量现金存在北四行和几家外国银行。他为人低调,是个隐形富豪,所以天津卫知道他的人不多。 这位老爷子除了钻研文史之外,平时基本足不出户,只有一个爱好就是喜欢古玩器物,因为本身是研究历史的学者,再加上喜欢古玩,时间久了,也成了行家。 他家中古玩玉器藏品众多,都能开家小型博物馆,光是家里一些收藏品,就够普通人吃两辈子也有富余了。 他一声娶过三个妻子,生了五个子女。 分别是长子孟怀仁,长女孟怀义,次女孟怀礼,次子孟怀志和三子孟怀信。 孟老爷子第一任妻子陈氏,比他还大两岁,是十七岁时兄长孟俊给张罗的,但是加入孟家后一直没有生育,后来孟老爷子二十几岁时,结识了才女张氏,两人后结为夫妇,但张氏不算妾室而是平妻。..m 几年后张氏生下了孟家长子孟怀仁,没想到的是又过了一年,第一任妻子陈氏却给孟老爷子生下了一个女儿,就是长女孟怀义。又过了两年张氏生下了孟家次女孟怀礼。可生下孩子没多久,张氏就病死了,而陈氏也在两年后病逝。 孟老爷子虽然家里有钱,家里有使唤的下人,但三个孩子年纪幼小毕竟需要母亲,所以就去了个继室李氏。 李氏过门几年后又生下了两个儿子,就是次子孟怀志和小儿子孟怀信。 几个孩子成年之后,李氏也因病故去。 长子孟怀仁不到四十岁,在天津麦加利银行汇兑部担任副经理,麦加利银行也就是英属的渣打银行。早年结婚,妻子是孟老爷子一个好友之女姓夏,也是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不过大前年就病逝了。 孟怀仁有一个儿子叫孟子朝,今年十八岁。为人聪明虽然上的是西洋学校,但是肚子里很有文墨,经常写诗,有点浪漫主义的诗人情怀。可务实的孟怀仁却很看不惯这个儿子,所以父子关系不是太好。不过孟老爷子却很疼这个孙子,觉的这个孙子脾气和自己最像。 长女孟怀义,她嫁给了南开大学的一个老师,姓郑叫郑文卿,生了一个女儿叫郑郝,今年十七岁,现在在大经路第一女师念书。 那时候教书的薪水虽然不低,而且郑文卿还用笔名发表一些文章,赚取稿酬,但他家里还有老母亲和两个不着调的兄弟要养,如果单靠郑文卿的工资稿酬,每月开支也仅能维持日常开销,没有什么余钱。m..m 孟老爷子似乎也不怎么疼爱这个长女,孟家这么有钱,孟怀义出门子的时候,所得的嫁妆钱也并不太多。幸好孟怀义也颇有些头脑,把不算丰厚的嫁妆钱存在银行吃利息,另外还在大哥孟怀仁上班的渣打银行做些外汇投资。 别看孟怀仁和孟怀义不是一母所生,但因为年纪相若,孟怀仁和这个妹妹俩关系最好,甚至比一母所生的孟怀礼关系还好。所以有大哥帮忙看着投资,孟怀义也很放心。 次女孟怀礼,结过两次婚,没有子女。第一任丈夫是个姓安的商人,家里很有钱,但是没几年却病死了,留给孟怀礼一大笔遗产。 第二任丈夫姓倪,叫倪仲坤,长得高大帅气,比孟怀礼还小几岁,表面上也是个做生意的,但实际上却是个吃软饭的家伙,整天就会以各种投资生意名目朝孟怀礼伸手。 由于家里的房子装修,所以这两口子,最近一直住在父亲孟老爷子家里。 次子孟怀志,是白崇伟的朋友。早年在海外留过学,回国后用孟老爷子给的本钱,创业做买卖,是孟老爷子儿女中,事业做的最成功的的一位。 孟怀志和白崇伟是中学同学,这个人,做生意眼光很准,而且运气很好,投资的生意都很赚钱。 这人喜欢自己打拼不靠父荫,早年留学回国后,看化妆品市场,于是找人合股办了一家小厂,生产唇膏和雪花膏,这家厂子虽然不大,但生产的雪花膏十分畅销,还有治疗糙皮症的功效。所以顺利地让他转到第一桶金。 后来他又涉猎几个领域,包括开餐厅,影院,舞厅,除此之外,他也做粮食和纺织品生意,还和一些洋行合作,进行艺术品买卖。这人八面玲珑,和英法两国商会中的一些头脑关系都不错。 三子孟怀信,只比侄子孟子朝大三岁,今年刚满二十一,是孟老爷子最疼的儿子。这小子脑子聪明鬼心眼子多,可是没长性,本来是学医的,但学上到一半,就放弃了学业。 现在这小子就是个纨绔子弟,成天朝孟老爷子伸手要钱,说是搞药物研究什的么的,其实却是和狐朋狗友一起花天酒地。但无奈这小子说什么孟老爷子还就相信,所以什么时候要钱什么时候给。 他也一在孟家的房子里居住,只是早出晚归在外面鬼混,有一次一个年轻姑娘找上门来,这姑娘是个舞厅的舞女,说坏了孟怀信的孩子,可孟怀信不认账,愣说根本不认识这姑娘,最后事情差点闹上官面。但孟老爷子还就醒了孟怀志的鬼话,还出了钱,让孟怀志出面解决了这件事。 几个子女中除了长子孟怀仁和长女孟怀义关系不错外,其余几个都是面和心不和,尤其是几个子女都对孟怀礼和他吃软饭的丈夫十分不满。再有就是几个哥哥姐姐,都看不惯最小的弟弟吃喝败家。 孟老爷子家在英租界后身,其实离着之前发生血案,被火焚的红堡不算太远。因为孟老爷子喜欢清静,所以专门在郊外买了一块地盖了一栋中西合并的大宅。家中的佣人也不多,只有管家厨师和两三个下人。 一个多月前,孟老爷子生日,儿女们带着全家来给老爷子贺寿。寿宴没请外人,只是一家人聚餐,当晚所有人都没走,留在孟家大宅过夜。 老爷子最近吃的不钉对,本身就有点腹泻,这天晚上也不知道是晚餐不合口还是受了凉,老爷子半夜就开始腹泻的厉害,儿女请来了大夫,赶紧请了大夫来,但可能是因为孟老爷子年纪太大,不到天亮人就没了。 本来这只是一般的病逝,但官面上的人来验尸却说有类似砷中毒的迹象。警察在家中严查,而首当其冲被怀疑的就是家里的下人,和曾经给孟老爷子送过参汤的长女孟怀义。还有去过孟老爷子房间的孟怀仁、倪仲坤、以及孟怀志都有嫌疑。最后在家中上下搜查了三遍,却没发现任何含有砷化物的东西,连那个参汤碗都做了化验,也没发现有砷化物的残留。 孟家人又不同意解刨验尸,所以和警察这边之一在僵持。最后负责验尸的人取了老爷子头发去检验,因为中毒之后,毒物质会残留在头发和指甲中,所以检验头发也是方法之一,可头发拿去化验,也并没验出砷化物残留。 最后警察只能自认错误,给孟老爷子死因裁定为猝死! 儿女门被这么一搅和,也都开始怀疑对方,但孟老爷子的遗体也不能光停着,所以只好先办老爷子的白事。孟家有钱,大办白事白事,把孟老爷子风光大葬。之后过去了一个多月,可这时候却发生了最奇怪的事儿! 就在孟老爷子尾七这天,孟家忽然来了个五六岁大的男孩儿,就这男孩自己一个人,起初还以为这孩子迷路走错了门,可这男孩儿一进门,就以孟家老太爷自居,说话老气横秋,行动做派也和孟家老爷子全无二致,而且这孩子竟然说,自己就是孟邦彦!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津门诡事录更新,二百四十四 孟家免费阅读。 二百四十五 回魂 人死之后七天为头七,十四天就是二七,二十一天就是三七,以此类推第四十九天就是尾七。按照迷信的说法。头七到尾七之前,人的魂魄会回家看一眼亲人,所以这也叫回魂。 孟老爷子孟邦彦,去世刚好四十九天尾七这天,天阴云聚,向晴白日却跟傍晚时分没什么差别。按照大了的安排,一家人正在家里亲手卷纸钱。 南方给私人烧纸,多是烧纸元宝,就是用方形马粪纸,中间贴块金色锡纸,两角对卷再窝两头,形似元宝。南方人所谓的纸钱也就是冥纸,都是和灵符一样窄长条的空白黄纸或是白纸。 北方人不同,尤其天津人,讲究用月子在马粪纸上,砸出横七竖五的铜钱形状。烧纸钱还要一张张卷成空心筒子形,两头用力一攥定住形状,其实主要是为了好烧。 一摞马粪纸,砸完铜钱形,就都压叠在一块了。过去烧纸一烧就是一大包,一张张抻太费劲,整摞的又不好着,点着了也烧不尽,卷成这种形状,内部有空间,能进空气,方便燃烧。 烧的时候还得用火筷子或者找根棍子,在地上画个圈,把卷好的纸钱放在圈里,圈外还要烧几张,意思是给外鬼,顾名思义就是给周围经过,无主的孤魂野鬼。 圈子里纸钱一点着,由于燃烧引至热空气上升,中间燃烧产生的真空,四周空气向内,所以形成小型气旋,所以烧纸的时候总感觉像有股阴风卷着燃烧的纸钱。 烧纸的家属有的还说,这是家里先人来拿钱了。看着小旋风包裹着烧纸火堆,就说是拿钱来的先人钱抱得紧,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孟家家里有钱,但卷纸钱是儿女行孝,所以下人只能帮忙不能代替。此时已经是四五月的天气,全家都在院子里卷纸钱。忽然一阵阴风吹过,刚卷好的纸钱,被风吹得满院乱飞。抬眼看,原来是院门开了,那阵阴风正是从院外刮进来的。 原打算卷好了纸钱就拿到外面去烧,所以院子大门没关,只是虚掩着,此时门洞开,从院外走进来一个孩子。 这男孩儿看着也就五六岁年纪,穿着干净利落,小小年纪还梳了个背头。最奇怪的是这孩子右脚似乎有些迈步迟缓,走进院子的行动做派,怎么看怎么眼熟。 孟怀义以为是哪家孩子迷路了,误闯进院儿。可想了想又觉得奇怪,孟老爷子当初为了清净,房子盖在了靠近郊外地方。 这附近少有人居,离着最近的八里台和李家房子也还有大段距离,靠着英租界边上,那栋英国大宅“红堡”,去年也因为一场大火,烧成了一片白地。 看这孩子的穿着打扮,又不像是流浪要饭的叫花子。 孟怀礼头婚丈夫死了之后,跟二婚丈夫倪仲坤结婚好几年了,也没生个一儿半女,她又特别喜欢孩,一看眼前这大胖小子,长得大眼溜精上人见喜,就跟进放下手里的纸钱,走过去蹲下身,问道: “哎呦!这是谁家大胖小子,宝贝儿,是迷路找不着家了么?” 说着还想伸手去抱那男孩儿。 可那孩子却微微向后撤步,这时孟怀礼忽然听到一个声音说道: “小秋,你干嘛?那么大人了怎么还没个稳当劲儿呢!” 这声音苍老,还带着点河北的口音,竟然是从眼前这稚嫩的孩子口中发出的,最奇怪的是他管孟怀礼叫小秋。 孟怀礼是农历七月生人,七月又雅称为“巧月”或是“孟秋”等等,他们家又姓孟,所以孟邦彦当初给孟怀礼起的小名就是“小秋”。这小名,家里只有父亲孟邦彦这么叫。 孟怀礼一听见小孩叫自己小秋,登时一愣,一屁股就坐在地上,眼前这孩子不论语气神态,简直就跟父亲孟邦彦一模一样。 她不禁心神一荡,父亲孟邦彦从小很疼自己,说自己长得最像母亲张氏,小时候和父亲一起嬉戏玩耍的温馨画面,忽然一股脑地浮现在眼前,眼泪瞬间夺眶而出,脱口而出,就喊了声: “爸”! 但这个字一出口,就后悔了,心说,自己是疯了还是傻了,怎么管眼前这么个五六岁大的孩子叫爸!但抬眼再看眼前这孩子,这孩子却伸出手要搀扶自己,心头一惊,忙一缩肩,向后移了半寸。 这时孟怀义看见妹妹忽然坐在地上,而且还叫了声爸,觉得奇怪,就走上前去扶起孟怀礼,接着问道: “你怎么还坐地上了,这谁家孩子?” 孟怀礼刚才叫爸的时候,声音不大,所以院里的人只看见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时孟怀仁的儿子孟子朝,远远地看着大门口那孩子,斜眼看了一眼二姑夫倪仲坤,然后又望向那孩子,淡淡地道: “哎!这门口又没个人家,这是谁的孩子,怎么二姑还吓得摔了个屁股墩儿呢?” 倪仲坤一听这话,也抬眼望向那孩子,接着就快步走过去,和孟怀义一起扶起自己媳妇。 孟怀礼虽然知道不可能,但眼前这孩子怎么看怎么觉得和父亲很像,于是低声对大姐孟怀义道: “你看,这孩子像不像……像不像咱爸……” 孟怀义道: “你傻了,咱爸多大年纪了,这孩子才多大,再说……” 孟怀义以为孟怀礼说这孩子长得像爸,言外之意,是说这孩子是爸的私生子,所以才说爸多大年纪了,这孩子这么小,能生得出来么? 可孟怀礼却领会错了,以为她的意思是这孩子年纪这么小,怎么可能就是爸爸孟邦彦。 忙道: “这孩子刚才管我叫小秋!这小名只有咱家人知道……” 倪仲坤却搭茬道: “你还有个小名叫小秋,嘿!我怎么不知道?” “你少贫气,我说真的呢!” 孟怀礼白了自己爷们儿一眼。 孟怀义蹲下身子,问道: “孩子?你家在哪,你爸妈呢?” 那孩子却板起脸来道: “怀义!” 这一声怀义,听得孟怀义浑身一颤,且不说眼前这孩子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就单单这孩子叫自己时候的神情,简直和父亲一模一样。 这孩子白了一旁的倪仲坤一眼,倪仲坤也是一个激灵,这眼神就和孟老爷子在世时候瞧自己一般无二,但眼前却分明只是个五六岁大的孩子。 这时那孩子又对着三人道: “让你哥、你弟弟他们,把纸钱都收了吧,就算真死了都收不到这堆纸灰,更何况我都回来了,还烧什么烧!” 这孩子说话声音苍老,虽然语速不快,可字字铿锵掷地有声,语音中带出一种坚定的威势,就像是一家之主在发话。 此刻甭说孟怀义、孟怀礼就连倪仲坤都代理当场,不知道说什么好。 院子里还在收拾纸钱的孟怀仁几人,看见孟怀义他们三个站在那孩子面前犯愣,正要走过去看看情况,却见那孩子分开孟怀义三人,朝着这边走来,边走边用苍老的声音说道: “早都说了,我死了也不用大办白事,这些都是给外人看的,没什么大用,赶紧都撤了吧!” 几兄妹最小的孟怀信一看,不知哪来个孩子在这指手画脚,登时就有点恼火,走过去伸手一扒拉孩子,喝道: “你是谁们家倒霉孩子,怎么跑到这来充大辈儿!揍你信不信!” 他这就要动手吓唬孩子,谁知那孩子却伸手一栏,然后眉头一皱喝道: “你这缺德孩子,没大没小的!头俩月给你的钱,你说搞中成药研究,钱还够用吗?” 孟怀信被这么一问,也傻了,刚才浑浊闷楞的劲儿全没了,只是随口答音道: “……够!” 紧接着就反应过来,喝道: “你……你……你哪的?你这孩子……” 孟怀信本来是个无神论者,从不相信什么鬼鬼神神的,孟老爷子的白事儿,烧纸什么的,要不几个哥哥姐姐都在,他根本就不想掺和。 他朝孟老爷子要钱,说是要高中成药,是俩月前的事儿,可当时房间里就他和孟老爷子俩人,别人根本不可能知道。而且这孩子说话的语气神态,虽然严厉,但却带着种父亲的慈和,俨然就是自己亲爹一样。 他一时间也懵住了,不知道该问什么说什么,本来一个大人,对一个孩子,身后一扒拉就一个跟头,但这孩子身上有种莫名的威严,愣是让孟怀信不敢动手。 此时那孩子又朝站在一旁的长孙孟子朝,笑着招招手道: “阳阳,过来,最近写什么新诗了,年给爷爷听听……” 孟子朝小名叫阳阳,这也是孟邦彦给起的小名。 那孩子又看了一眼从藤椅上站起来的长子孟怀仁,然后对孟子朝道: “写诗当诗人,你爸不赞成,爷爷赞成,别跟你爸赛的那么刻板才好!” 孟子朝听一个孩子这么说,真跟自己爷爷赛的,还说得煞有介事,也不知怎么会是,只是回头望着自己父亲孟怀仁。 那孩子又对郑文卿和郑郝父女道: “文卿,一会儿和小郝一块来我书房,有个东西给你们!” 这父女俩见,不过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院子里众人都被一个孩子的话,惊得呆立当场,此时阴云漫天,院子里登时一片鬼气森森,这对父女也看傻了眼,不知说什么才好。 郑文卿虽然是女婿,但自从孟怀义过门后,其实很少来孟老爷子家,只是逢年过节,和老爷子生日的时候,来给老爷子贺寿。今天尾七陪着老婆带着女儿一起来给岳父烧纸,可没想到却碰到这么一出。 两个端茶出来的下人,刚从后厨端茶出来,就听见这孩子和孟家几个儿女的对话。再看那孩子,那孩子也正回头看向下人,下人见这孩子眼神,心头一惊,登时就把托着的茶盘茶壶摔在地上,“乒乒乓乓”摔了个粉粉碎。 那孩子一皱眉,露出一脸心疼,朝下人喝道: “你这手拿豆腐渣呢!哎!可惜了我这套雍正年的紫金釉粉彩茶具!” 下人听完更害怕了,嗷地一嗓子,就奔后厨跑去,嘴里还喊着: “鬼!有鬼!” 那孩子叹了口气道: “哪儿来的鬼!” 说着又看向呆立当场的孟家儿女,说道: “是我!我回来了,我是你们的爸爸,孟睿!” 院子里有一个人,一直一言不发,在一旁观察,这时,他忽然开喝口道: “我不信!” 说话的人正是孟老爷子的二儿子,孟怀智! 二百四十六 验证 孟怀智这个人,不但生意做得好,玩牌的技术更佳,不论做生意还是玩牌,他从不胡乱出手,只要他出手,必然是看准时机,一击即中。 父亲孟老爷子尾七,一个男孩,忽然找上门来,这事儿必有古怪,所以任凭刚才男孩儿在院儿里如何“表演”,但孟怀智心里却认定这事情有诈。 且不说朗朗乾坤,这孩子忽然出现冒充自己过世的父亲,这个事儿有多荒谬,但看着孩子的言行举止,能模仿的这么像,就说这明家里一定有内鬼。把父亲和家里的情况,全都转述给操纵这孩子的人。 这孩子虽然能刻意模仿老人的声音,但是苍老中始终带着点稚嫩,而且单就声音来说,并不太像孟老爷子。 不过这孩子一定聪明绝顶,不然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别说是模仿一个素未谋面的老人,模仿的如此惟妙惟肖。就是家里这么些人的关系,甚至是称呼都不能记得如此丝毫不差。 是以孟怀智一直一言不发,全程在旁观察,就是想看看到底是谁和外人传统演了这么一出戏,至于目的不用说,自然是为了这笔巨额遗产。 孟怀智再旁看了许久,直到这孩子声称自己就是孟邦彦的时候,这才开口要道: “我不信!” 那孩子看了看孟怀智,说道: “老四!你连亲爹都认不出来了?我还得给你拿出点证据吗?” 孟怀智虽然是家里的二儿子,但是大排行却是老四,在家里孟老爷子总是管他叫老四,管孟怀信叫小五。 孟怀智也是久经商场的人,怎么可能被孩子的一两句话问住,这孩子熟知家中关系,知道父亲对自己的称呼也并非奇事。 他微微一笑走到那孩子跟前,说道: “我不知道是谁让你来我家捣乱,但你这孩子小小年纪,头脑还真是聪明,能记住我们全家的关系,可有些事你就未必知道了!” 接着又道: “当年我爸爸送我留洋的时候,临行前送给我一样东西,当时只有我自己在,你说送的是什么?” 那孩子面带微笑叹了口气,就这点微笑的神情,都和孟邦彦十分相似。 “老四啊,我知道几个孩子你里你心思最缜密,你们得这事儿难以置信,说实话,连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我是你们父亲孟邦彦确实千真万确的……” “我爸爸当时送给我的是什么?” 孟怀智打断了那孩子的话,不管他说什么就是追问,去海外留学之前孟老爷子送了什么给自己。 “钢笔!” 那孩子斩钉截铁的道: “虽然看着像是派克的世纪系列钢笔,但其实是我亲自找人定做,金尖儿钢笔!有一只相同款式的,现在就放在书房我的书桌上!” 孟怀智追问道: “那支笔有什么特别?” 那孩子道: “我让工匠在上面刻了两句诗,是李白《上李邕》中的两句,大鹏一日同风去,扶摇直上九万里!我是希望你鹏程万里!” 孟怀智心头一震,但转念想,自己那支笔就在家里放着,也有不少人见过,尤其兄弟姐妹几个,去自己家的时候见到过,侄子子朝还曾经用它,在自己家谢过一首诗。 既然家里有内鬼,那这孩子知道这点也不足为奇。于是稍微稳了稳心神,又问道: “那我上船前,我爸爸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那孩子道: “这么久了,我哪还记得……” 孟怀智心情窃喜,刚想说,你根本就不知道吧,却见那孩子用手捋了捋唇边,孟老爷子留胡子,那是孟老爷子思考时经常做下意识动作,此时那孩子却做出了相同的动作。 只听那孩子道: “随身的钱放好了,还有那张方子别丢了!” 孟怀智原本刚要展露的笑容,却瞬间凝固了。 他出国留洋前,孟老爷子给他在海外开了一个账户,并且将学费汇到了那个账户,为了让儿子不勤勉,所以生活费要他自己去外国勤工俭学,自己挣。但老人毕竟疼孩子,临走时,还是在银行给孟怀智换了不少外汇带在身上,所以上船时让他把钱放好。 至于所谓的方子,是因为孟怀智春秋两季会气管敏感,那张方子是在家时常吃的中药,听说那边的华人区也有药铺,所以就让孟怀智带上方子,万一觉得气管不适,就去抓药煎来喝。 孟怀智这下子心凉了半截,后背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可要让他相信眼前这孩子就是自己亲爹,实在是万万不能。于是索性又问了许多问题,像是母亲的姓氏名字,还有母亲娘家的事情,包括自己的大娘二娘,的名字和一些往事。 这孩子却都能一一对答,虽然有些刁钻问题,要想很久,有些事情也实在想不起,像是上上个月几号吃过什么,之类的这种荒谬问题。甭管这孩子是不是孟老爷子,就算真是孟老爷子站在跟前,也未必答得上来。 眼前的一切实在让人难以理解,但家里几兄弟姐妹,除了孟怀智,其他人基本都已经信了六七成,只是心理上实在难以接受! 孟怀智却还不放弃。他想到孟老爷子是专门研究文史的,尤其对明史十分精通,就算这孩子能把全家的事儿如数家珍,就连小事秘闻都能事无巨细,但历史这种学问,可不是三五天一两个月就能烂熟于心的,那需要精炼累月的熟读和研究。 孟怀智上学时,喜好十分广泛,历史其实也是兴趣之一,在父亲熏陶下,学习过一段时间文史,后来也学其他学科,最后才改念商科。 他心想,凭着自己对明史的了解,怎么也不会比一个孩子差,除非他真是自己亲爹,否则一定几句话就被自己问住。 孟怀智问道: “你说你是我爸爸,那我问你,你知道铁铉是谁么?” 之间那孩子走到院中藤椅前,费劲爬上藤椅坐下。他以孩子的身高要爬上藤椅坐下也挺费劲,但一坐下,那动作举止却和孟老爷子一般无二。 只听那孩子高声喊道: “小桃!小桃!去把我的烟斗拿来!” 其实小桃就在院子拐角,和几个下人还有厨子扒着墙边,往这边看。这可算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奇事,这些人全都来了精神。 那孩子喊了几次,小桃才壮着胆子走过来,听那孩子说要烟斗,有抬眼看看旁边的孟怀义和孟怀礼,孟怀礼对她点点头。小桃这才快步走近屋里,从书房取出烟斗,装上烟丝拿出来,战战兢兢地交给那孩子。 那孩子吊着烟斗,又闻了闻烟丝,一皱眉道: “不是早就说了,别再装这个白肋烟丝了么,不好抽,之前买的黑板烟呢?” 小桃赶紧接过烟斗,去换了烟丝回来。 那孩子竟然真的划着火柴,点燃烟丝,一了一口,就连他那用牙齿咬烟嘴的动作都和孟老爷子一样。 那孩子抽了口烟,一般人第一次抽烟,准会被呛到,可这孩子没有,反而还很享受,抽了两口,这才对孟怀智说道: “你问的是铁鼎石?” 孟怀智一听他管铁铉叫铁鼎石,心中就有些发虚了,因为鼎石正是朱元璋赐给他的字。 那孩子道: “是个忠臣义士,洪武年间,铁铉由国子生授礼科给事中。后调为督俯断事,因为破解了一宗疑案,很得朱元璋赏识这才被赐字鼎石。 鼎石就是国家社稷的基础支撑。铁铉后来的表现表明他没有辱没这个封号。 在靖难之变时,朱棣攻打济南,铁铉不肯投降夺位的燕王朱棣,并坚守济南,朱棣将招降书以箭射入济南城内,铁铉也用箭书回了一封信,劝朱棣效仿周公辅佐周成王那样辅佐侄子建文帝。 不光如此这个人也很有才智,朱棣决黄河围城,后来铁铉诈降,朱棣险些入城丧命,朱棣想要大炮轰城的时候,铁铉将朱元璋遗像悬挂城头,又书写大批朱元璋的神主灵牌,分置垛口,燕军不敢开炮。燕军绕开济南城南下。 朱棣即为后,铁铉拒降不屈,被杀时才三十七岁……” 接着,这孩子又有滔滔不绝,讲了许多铁铉被杀后的事情,可讲的绘声绘色,绝不像是背书,倒像几个子女小时候,孟老爷子闲暇时给他们讲些历史故事赛的。 孟怀智还不死心,接连又问了方孝孺、陆光祖、三杨、乃至明宫三大疑案等等一些列问题,这孩子不但对答如流,而且连一些《明史》《逆臣录》和一些地方志没提到历史,都讲得十分清晰,分析的也很透彻。 后来孟怀智索性问道一些明史中的错处,故意问道了满桂。这满桂是山东人,祖上因为军功迁居宣府卫所,后来就世居于此,明史却将其说成是蒙古人,称其幼入中国。 还有明末的鲁王朱以海,明史说是被郑成功所杀,但其实郑成功死后不到半年,朱以海才因哮喘病逝。 再有就是关于明初到底有没有活财神沈万三这个人,明史中所写的和一些地方志乃至逆臣录中的记录都不相符。 这些都是早年学文史的时候,孟老爷子和孟怀智讲过的,这时候他问起这些,要是只会背书,没有这方面研究,肯定不会知道。可出乎意料的是,这孩子不光讲这些明史中的错处说的头头是道,更是将孟怀智不知道的一些明史错处指处,讲的孟怀智反而有点蒙了。 这孩子言谈举止,和说话时候的动作表情,简直就跟孟老爷子一般无二。说道后来,孟怀礼直接满眼含泪,抱着这孩子大哭起来,边哭便道: “这就是咱爸!就是咱爸!” 倪仲坤却道: “你们都别听这孩子胡说八道,哪有这种事儿,这不过见鬼了么!” 说着就要上前把这孩子从藤椅上拽下来。其实这也难怪,这孩子从进门第一眼看倪仲坤的时候,就满眼不悦,万一这孩子真是孟老爷子借尸还魂,甭说分家产,说不定那天还得被扫地出门呢! 孟怀礼赶紧一把搡开倪仲坤,带着哭腔喝道: “你起开,这就是我爸!” 家里几个孩子,这时候虽然还是心存疑虑,长子孟怀仁和长女孟怀义,都是抱持疑虑。孟老爷子的孙子孟子朝和外孙女郑郝,也都不太相信,但是连家大人都拿不准注意,俩人也值得暂时观望。 其中次女孟怀礼却真的开始相信,眼前这孩子就是父亲孟老爷子还魂,甭管是借尸还魂还是投胎转世,总之一定就是自己的亲爹。 唯独孟怀智,虽然重重证据都证明,这孩子就是孟老爷子,但他却始终不行这种荒谬的事情。 白崇伟绘声绘色的讲到这里,汽车已经载着他和韩大胆儿,来到了孟家大宅的大门外…… 二百四十七 裴润 孟家的大宅远不如红堡巍峨庄严,这三层的中西合并式建筑,倒有点庆王府的感觉,只不过少了些威严,多了分恬静,远观便带着种书斋的味道。 院门并无高大门楼,青灰色的外墙上,盘满青藤嫩叶,阳光下显得格外碧绿葱翠,给人一种沉稳中却有生机盎然之感。 白崇伟嗯了几下门铃,这才有孟家下人来开门,见是白崇伟来了,便赶紧请进门去。韩大胆儿也随着白崇伟走入孟家宅院。 走入庭院,见庭院中景致悠然,树木葱翠,绿草如茵,虽不如红堡庭院那么大的夸张,却也宽阔舒展,有种世外桃源的恬淡安逸。 庭院中有一片空地,铺着青灰色花样地砖,院中一棵大树下,放着张紫藤摇椅和两张小竹凳。庭院中间摆着一张圆形白漆藤桌,和四把白色藤椅。 白色藤椅上坐着一个年轻人,藤桌上铺着叠稿纸,年轻人手中拿着钢笔,正用笔杆尾轻抵着下颌,好像在思考着怎么落笔。这年轻人十七八岁年纪,长方脸蛋儿,戴着副眼镜,略显文弱,但相貌英俊,还有点微微的美人沟下巴。 白崇伟低声对韩大胆儿说道: “这就是孟家长子的儿子,孟子朝!” 年轻人虽然双眼看着前方,但似乎正在专注思考。他忽然脸现喜色,似乎想到了什么,然后便低头在稿纸上奋笔疾书。连白崇伟和韩大胆儿从庭院中经过也没发觉。 孟家下人引着白、韩二人穿过庭院,走入孟家大宅。 这是一栋二层半的砖木结构建筑,呈凹字形半围着庭院,外檐设有廊柱,整体建筑简洁明快,门廊房檐出厦铺设暗色红瓦,西式中带着点中式风格。 整体灰色的水刷石墙面,除大门外,另配有玻璃旁门,直通庭院。门玻璃上还刻有比利时工艺雕琢的西洋花卉图案。配合朝阳的一排玻璃窗,让人觉得温暖舒适。 建筑主体两层,东侧在两层建筑之上有半层凸起,其中一半是一间玻璃花房,内有不少绿色植物和彩色花卉,玻璃花房直通二楼楼顶平台。有一条花格木架挂在外墙上,盘满了青藤。 白崇伟和韩大胆儿刚走进大宅正门,就见一个身材高瘦,青年朝两人走来。这人二十七八岁年纪,长方脸蛋,高鼻薄唇,双目明亮有神,下巴上一样带着微微的美人沟。 这人走路带风,动作有力,有种干练之感。只是眉宇间带着点愁容,不仔细看却不易察觉。一见白崇伟,立即笑着走过来打招呼。 韩大胆儿在白崇伟身后低声道: “这就是孟怀智吧!” 白崇伟奇道: “你见过他?” “没见过,但他的相貌和院里的年轻人孟子朝有些相似,我只是看年纪和气质推测而已。” 韩大胆儿推测得不错,这人正是白崇伟的同学,孟家的次子孟怀智。 白崇伟向韩大胆儿介绍道: “这位就是我同窗好友,孟怀智!” 接着又转头向孟怀智介绍道: “这位是咱们天津卫有名的神探,韩志刚韩大哥,还是我的救命恩人,之前要没有他,我就成了三阳教的药引子了!我专门找他来帮你的忙!” 孟怀智赶紧满脸喜色,带着崇敬的眼神,伸出双手和韩大胆儿握手,口中不住说道: “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今天真是幸会幸会,韩兄快里面请!” 说着忙伸手作势,将两人请进一楼待客厅。 韩大胆儿也忙道: “不敢不敢!都是众人抬爱!请!” 说着跟随白崇伟,一起走进一楼的待客厅。 孟家大宅,一进门口,过了玄关就是一楼小厅,小厅有楼梯直通二楼和三楼。小厅旁是条走廊,往前不远右手就是待客厅,而走廊直对着的是一楼大客厅。 韩大胆儿远远地看见,一楼大客厅里,几个人正在叙谈,一男一女坐在沙发上,另有几个人坐在对面发啥上,但从韩大胆儿的角度却看不到面貌。 那做坐在沙发上的一男一女,男的穿一身灰色西装,梳着分头,国字脸,浓眉细眼,鼓鼻梁厚嘴唇,带着一块银色怀表,皮鞋擦得锃亮。女的穿紫色丝绣旗袍,身材清瘦,方脸,瘪鼻子,丹凤眼,烫着长卷发,带着镶翠的戒指和耳环,脂粉擦得比较厚重。 这两人男的一脸愁容悲苦,女的抽抽噎噎,一直在哭泣。另外几个男女,韩大胆儿只看到其中一两个人的侧脸。 走近待客厅,下人小桃端上两杯热茶,韩大胆儿见淡绿色的茶水中,飘着几片清香的碧绿的茶叶,显然是上等的茶品。 白崇伟生虽然平时生活西化爱喝咖啡,但也喜欢品茗,只是平时最喜欢西湖龙井,是雨前还是明前,去年得今年的一喝便知。可是对其他茶种却不太了解。 他轻轻尝了一口杯中的茶,又看看杯中的茶叶,随口问道: “我平时最喜欢西湖龙井,对其他茶还真不了解,这是君山银针么?” “是雀舌!” 韩大胆儿道。 其实他平时喜欢喝茉莉花或是龙井、碧螺春,但是他爹却是品茗的行家,所以家里也有不少其他种类的名茶。 雀舌茶又名湄潭翠芽,产自贵州,在绿茶中风味独特,因形状小巧似雀舌而得名。君山银针南岳阳洞庭湖中的君山,形细如针,故名君山银针。属于黄茶。只看外观的话,两种茶初泡时有些相似,时间一久,一个茶色淡金,一个确实碧绿,便极易分辨。 孟怀智赞道: “韩兄果然博学!” 韩大胆儿道: “不过是家父喜欢品茗,所以碰巧懂些皮毛而已!” 这时,白崇伟道: “我刚才在门口怎么摁了半天门铃,才有人来开门!” “哎!”孟怀智叹了口气说道: “今天一早家里来了两个人,说是……说是那孩子的父母!” 韩大胆儿道: “就是一楼大客厅里,穿灰色西装和紫色旗袍的男女吧!” 孟怀智道: “您怎么知道?您见过那两个人?” 白崇伟咧嘴微笑道: “这就是韩大哥的本事,刚才一见面还没说话,他就猜出你是谁了!” 孟怀智一听略感惊。 韩大胆儿道: “只是些简单推理而已!大客厅里的男女,坐在沙发上靠得很近,女人的膝盖几乎挨着男人的腿,关系应该十分亲密,像是一对夫妻。 据我所知您的兄长孟怀仁前几年刚刚丧偶,而那个女人和您家人的长相全无相似之处,所以肯定不是您的两位姐姐!其实就这么简单!” 白崇伟道: “怎么样!我没找错人吧!有韩大哥在,准能把你家这事儿分辨清楚!” 孟怀智眼中充满希望,对韩大胆儿道: “那一切就拜托韩兄了!” 韩大胆儿点点头,问道: “这俩人来的来意,是不是想把那个自称孟老爷子的孩子接走?” “是啊!” 孟怀智道。 原来今天一早,这对夫妇就找上门来。这对夫妇家住在湖南岳阳,这自称孟老爷的男孩儿就是他们的独生儿子。 前清光绪二十五年,清政府开辟岳州为通商口岸,民国二年废府存县,改巴陵县为岳阳县。民国十一年,废除道制,各县均直属湖南省。岳阳因为是通商口岸,所以也逐渐富庶起来。 这对夫妻,男的姓裴,名叫裴志忠,在岳阳也是做买卖的,家中也广有财帛。妻子吴氏,生过三个孩子,但因为孩子身体弱,前两个孩子都夭折了,就只剩下这个孩子。 这自称孟老爷子的孩子叫裴润,今年刚刚六岁。和他两个夭折的哥哥一样,天生身体比较弱。前些时候,因为国军剿共,在洞庭湖一带闹得很凶,还死了不少人,所以有些地方流行起疫病。 裴润感染了疫病,因为孩子身体本身就比较弱,所以不多久就医治无效病逝了。有懂行的人说,这年幼夭折的孩子,要早早下葬,可吴氏却整天整夜抱着孩子遗体垂泪哭泣,不肯这么快与孩子分离。 就在孩子死后第二天,天象忽然有异,原本晴空万里,却挂起一阵阴风,乌云卷起一阵雷暴,但是却滴雨未下。雷声闪电中,已经死去多时的男孩儿裴润,忽然坐起身来,一睁眼又缓醒过来。 裴志忠和妻子吴氏,起先也吓了一跳,但随后便双双喜极而泣,可这时候,那醒来的孩子裴润却忽然冒出一口天津方言,还说自己是住在天津卫的孟睿,孟邦彦。最奇怪的就是这孩子的声音,变得有些苍老,和裴润原来的声音完全不同。 裴志忠两口子以为孩子得了癔症,就带着他去看大夫,可裴润却说自己没病,而且言谈举止像是个老头儿,不光如此还出口成章,尤其对文史方面十分精通。 裴润说,自己是在天津卫病逝,后来不知怎么的借尸还魂到了刚死的裴润身上。 裴志忠以为还是中了邪,本想找一个道士来给孩子驱邪,不料第二天一早这孩子却不见了。夫妻俩四处寻找,发现家里少了些钱,所以猜测这孩子是自己拿着钱北上来了天津卫。 两口子听说裴润说起过在天津卫的住址,于是就急急忙忙的沿路追赶,但一路上也没追到裴润,于是只能直接来天津卫找到孟家。 今早,这对夫妇来了孟家找儿子,可裴润却说和这对夫妇已不相干,所以只是草草见了一面,就回了孟老爷子书房。 裴志忠的妻子吴氏伤心欲绝,就想要回孩子,所以正在一楼大客厅和孟家人商议。 韩大胆儿听罢孟怀智的叙说,略微沉吟,便提出想要渐渐这位自称孟老爷子的孩子裴润。 孟怀智点头答应,随后便引着白、韩二人,走上三楼,孟老爷子的书房。 孟家的家宅是两层楼外加半层,所谓的三楼,就是楼顶上紧挨着玻璃花房的半层,这半层有一间单人卧室,和一间书房,旁边室那间玻璃花房。孟老爷子最后一任妻子去世后,他就独子住在这间离书房最近的单人卧室里。 三人来到三楼,推开书房的门,只见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正坐在桌前,桌上堆满了各种书籍。旁边小茶桌上,放着一盏热茶,还架着刚抽过的烟斗。房间里茶香混合着烟丝的香味儿,久久不散。 那孩子正右手拿着一本翻开的线装书,左手握着一只小凯毛笔,在纸上抄录一些文字。 韩大胆儿对孟怀智低声问道: “你父亲是左撇子么?” “是!” 孟怀智点点头道。 这时,那孩子听见有人进来,头也不抬地道: “是老四么?姓裴的夫妇还没走么?” 说话声音显得沉厚苍老,虽然喉音带着点稚嫩,但是却真的像是个老人的强调。 这时那孩子缓缓抬起头来,见门口除了孟怀智外,还站着两个人,一个一身浅白色西装,另一个确是个身材高大挺拔的男人。 这孩子抬头时,和韩大胆儿四目相对,虽然这孩子年纪甚小,但眼神却显得极为老成练达,不禁看得韩大胆儿心头一惊! 二百四十八 相谈 韩大胆儿和这个叫裴润的孩子四目相对,忽然心头一惊,这孩子眼神,真的就像一个久经沧桑的老人,沉稳练达,带着一种对人生的感悟。但有一瞬间,这孩子的眼神微一恍惚,好像和刚才略有不同,不过只是瞬间而已,便有恢复了那种老成持重之感。 韩大胆儿,站在孟怀智身后,低声问道: “这孩子眼神和孟老爷子生前一样么?” 孟怀智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点头。 韩大胆儿心想,最厉害的伪装,也仅仅只能维持一时,就算连眼神都能模仿的惟妙惟肖,但时间稍长,终究还是压制不住自身的本性,会在不经意的瞬间有所变化。 刚才看到的眼神变化,或许就是端倪,他这么想着,随着孟怀智走进书房。 书房里除了不少古玩器物之外,基本上都是书籍和字画。 屋内的家具基本都是明代的,靠里正对大门摆放着一张书桌,那是张明代的雕花宽几案,古时候便是作为书桌画案使用的。裴润坐在书桌后的一把明代梳备椅上,除此之外,室内还有四把官帽椅,搭配上黄花梨靠墙的几个黄花梨框架。 整个书房看起来,和这栋中西合并样式的大宅有点个格格不入,但却不愧书房之名,因为除了桌上堆放了大量书本之外,书房内的架格、亮格框内也都摆满了各类典籍,就像一个小型的图书馆。只不过许多书本都翻开了,或是斜斜放在一旁,显得书房里十分凌乱。 孟怀智道: “嗯……这两位是我的朋友,已为你应该认识,是我的生意上的朋友,姓陈,另一位是津门有名的神探韩志刚韩探长!” 其实总厅论资排辈,韩大胆儿目前资历尚浅,虽然是侦缉科特别探员,但并没升探长,孟怀智并不清楚这些,只是看他名头响亮,便以为他已经是探长的职级,就直接这么介绍了。 韩大胆儿虽然是头次来孟家,但白崇伟却不是,而孟怀智介绍白崇伟的时候,却故意说他姓陈,显然又是在试探这个叫裴润的孩子。 只见裴润抬起头,叹了口气,说道: “老四啊!看来你还是心存疑虑,还想找找人故意试探我……” 说着指着白崇伟,又说道: “这明明就是你同窗好友,白家的公子白崇伟!” 接着眼睛望向白崇伟,接着道: “崇伟也很久没来了,你父母身体还都好吧!” 白崇伟不置可否,也不知改称呼这孩子什么,让他管这个孩子叫孟伯伯,他又实在叫不出口,只能瞄了一眼孟怀智,然后尴尬的堆出一脸笑容,点点头。 韩大胆儿听裴润的口音,的确带着一点河北的腔调,但却没有丝毫的湖南人的口音。 这时,裴润看了看韩大胆儿,微笑道: “津门神探,久仰大名!之前无缘结识,想不到,我现在这幅样子……” 说着摊开双手,微微看了自己一眼,接着道: “……才有缘和阁下一见!” 说着又叹了口气,发出两声苦笑。 “岂敢岂敢!孟老爷子去而复归,这是好事,我这个人就是对奇闻感兴趣,这才冒昧过府讨扰,还望孟老爷子见谅!” 他虽然从来不信什么怪力乱神的的事儿,但为了不打草惊蛇,只能顺着裴润的话头儿继续说。 “哎!我知道,老四是对我的身份有疑虑,所以专门找了您这位神探,来瞧瞧,我是不是冒充的……过门是客,两位请坐吧!” 几人坐定,下人小桃,又端上几杯香茶。 韩大胆儿开门见山的问道: “相信孟老爷子,也知道,我这个人从来不信鬼神,遇到发生在您身上的奇事,也是第一遭,所以颇感兴趣,可以容我问您几个问题么?当然这不是警察的盘问,纯粹只是我个人好奇而已!如果有不到之处,希望孟老爷子海涵!” 裴润点点头道: “无妨!请直言!” 他在椅子上坐直身子,虽然是老人的做派,但毕竟是孩子的身躯,虽然在椅子上点了三四个厚垫子,但身子坐直之后,依旧被满桌的书本和文房器具挡着了身子,打大半个脸。 幸亏韩大胆儿身材高大,可以看见裴润的整张脸,否则坐在椅子上,以他们相距的距离,一般人恐怕只能看见裴润的一双眼睛,犹是如此,也显得三人像是是和一个摆在书堆上的孩童脑袋对话,场面看起来就十分诡异。 韩大胆儿道: “孟老爷子所遇,是百年难得一闻的奇事,不知道您对借尸还魂之前的事情,还有多少记忆?还记不记得,是怎么附到了现在这幅躯体上的?” 裴润眯起眼来,微微仰头似在回忆,淡淡地道: “骤然而逝,我自己也不太清楚,咽气之后,只觉得如在梦中,等再睁开双眼的时候,就已经到了这幅躯体。 人老了,记性也差了,孩子们小时候的记忆反而比较深刻,再有就是最近这六七年的事情,记得还算比较清楚,再之前的有些就不太记得了!” 说着就讲起了一些孟家儿女小时候的往事,事情有些琐碎繁杂,基本上哪个孩子都有说道,裴润一边讲,韩大胆儿一边仔细观察这孩子脸上流露出的微表情。 只见裴润的表情,随着讲述的内容,也有着些许变化,时而伤感,时而惆怅,时而又甜美温馨,讲到几个孩子闯祸受罚,长子护着弟弟妹妹的时候,又十分欣慰。还有小儿子贪玩儿调皮经常闯祸,事后却一味地撒娇耍赖,说到这些的时候,表情又有些哭笑不得。 他眼神望向窗外,似乎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看上去并不像是背诵某段别人的经历,到好像是自己的亲身感受赛的,非常地情真意切。 孟怀智在一旁听着这些讲述,不禁眼圈发红潸然泪下,眼睛也望着虚空出神,似乎沉浸在那段旧日岁月的回忆之中。 此时,韩大胆儿不用问也能看出啊,裴润讲述的这些,的确都是孟老爷子生前和家人的回忆。所以孟怀智才会如此感同身受。 韩大胆儿又问了些,最近几年关于几个儿女的事情,尤其是对过世儿媳和两位姑爷看法。老爷子谈起儿媳和大姑爷倒是评价不错,可能是因为文人的身份,所以尤其对大姑爷郑文卿颇为赏识。只是对现在的二姑爷倪仲坤,有种打心眼儿里的不喜欢。 裴润的回答基本上滴水不漏,韩大胆儿每每用眼神询问孟怀智,裴润的回答是否和孟老爷子生前的看法一样时,所得到的答案却都是肯定的。 如此一来喊打大胆儿也觉得有点棘手了,但他就是不相信会有借尸还魂这种荒谬的事情,既然关于家人和记忆方面问不出什么,就干脆换个方向。 他知道孟老爷子原本是个文史专家,更是明代历史如数家珍。虽然之前孟怀智已经用这方面的问题询问过裴润了,但如果这裴润只是个冒牌货,所学的知识毕竟有限, 可是自己是读洋书长大的,虽然对中国历史也有些了解,可算不上精通,尤其是明清时代历史,更是一知半解,要不然也不用动不动就要翻书,或是跑去估衣街请教蓝半尺。想用明代历史去考这孩子,即便他随口胡说,自己也未必就能分辨真假。 这时,他忽然灵机一动,说道: “孟老爷子,我知道您是明代历史方面的专家,这次我来其实还有件事想要请教!” 裴润可能是坐的有点久,所以显得有些累,伸手轻抚了一下后背,直了直腰。就连着些动作,看起来也像是一个垂垂老者,根本不像一个孩子能做出的动作。 裴润拿喝了口茶,又拿起放在一旁的烟斗,填上些烟丝,点燃了抽了一口,这才道: “找不到破绽,又想用明史来考我,哎,想问什么说吧?” 韩大胆儿道: “不知道孟老爷子,对明代的野史和传说是否了解?” 裴润点点头道: “嗯!为了研究明代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史,有时候野史和传说,野史必不可少的参考,至少可以从中推测出,这些野史传说的编造目的,和其背后的真像!” 韩大胆儿道: “那您听说过,员峤仙镜么?” 裴润正微微低头,在吧嗒吧嗒抽着烟斗,听到韩大胆儿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抬起头来看了韩大胆儿一眼,说道: “你怎么会问起这个?” “因为涉及一宗案件,所以才希望能得孟老爷子指点!” 韩大胆儿回答道。 “很少有人提及这个东西,虽然这东西只存在于野史中,并未载入正史,但我却认为这东西的确存在。” 韩大胆儿道: “这么说,您也相信,所谓无终国和员峤仙镜的传说是真的?” 裴润道: “我只是相信员峤仙镜这东西真的存在。那应该是一件古代流传下来的器物,至于那些成仙之类怪力乱神传说……” 韩大胆儿听他的话头,似乎并不相信员峤仙镜那些奇异的传说,但随后却话锋一转。 只听裴润顿了顿接着道: “我原本不相信……但现在……” “现在怎么?” 韩大胆儿追问。 “现在我也不能确定了……看看我身上发生的事情,已经远超出常人理解的范围,这也让我对以前的一些判断产生了怀疑!” 韩大胆儿道: “您的意思是说,您现在也相信员峤仙镜的传说,极有可能是真的?” 裴润道: “至少明代有些人相信是真的,以至于会把三件关系员峤仙镜的古器秘密收藏起来。 当年,明代政治家,朱棣手下那个策划了靖难之役的名臣——姚广孝,曾经留下一本《逃虚子记》。是一本手札,内中记录了不少当时阴晦的历史,也有对于员峤仙镜和失落的无名古城的描写。 其中曾有记载,那三件古器合在一起,就能找到那个失落的古城无终国!” 韩大胆儿也是第一次听闻又这本《逃虚子记》,想不到原来其中还记载了三件古器合一的事,蓝半尺所说的《津海异志》中也只是提起三件古器,并未说过古器能够合一。 他问道: “您听说过《津海异志》么?” 裴润道: “听过,那是清初时流传的一本神怪志异类的小说!其中的确提及了古器,和天津卫镇物,以及一些员峤仙镜的传说,不过看过的人不多,而且,这本书存世量极少,现在也难得一见了!” 韩大胆儿没想到《津海异志》竟然只是本小说,看来要不蓝半尺原本就知道,这些内容是出自一本小说,要不就是他看过的也仅是残本,所以误把小说当成了野史。 他问道: “以您所见,那本手札的内容可信么?” 裴润道: “手札应该是真的,我也只是很久之前偶然的机会看过一次,但其中所记载的无终国,的确是历史上真实存在一国!只不过不在天津卫这片,而是在蓟州!” 二百四十九 无终 无终国有名无终子国,是春秋时期的一个小国。夏商时期,燕山地区存在许多血亲氏族制小国,无终国便是其中之一。 据《汉书地理志》所述,无终国就在天津卫北部的蓟州。其言:无终子国,浭水西至雍奴入海。郦道元的 《水经注》便有载,无终县西有泃水,水出右北平无终县西山白杨谷,西北流经平谷县,屈而南流,左合盘山水,又南入鲍丘水。 这些典籍中所描述的地理位置正是蓟州所在。除此之外,无终国境内,还有座无终山又称不阴山,或是翁同山,传说其山中常有仙人降临,乃是一处仙山圣境。 至于无终山的位置,一说便是蓟州的盘山,另一说则是蓟州城北的府君山。 有些典籍中也曾提到,其实无终子国,在春秋时称为山戎国,秦时才置无终县。无终乃是山名,此国是因山而得名。 裴润道: “这些都是一些典籍上,关于无终子国位置和得名的描述,隋朝时,无终子国改为渔阳,后来在唐开元十八年,又设为蓟州。” 韩大胆儿道: “您的意思是说,无终国不止真的存在,而且就在蓟州?” 裴润又抽了口烟斗,随着烟丝的火光乍明而暗,一缕青烟在房中飘散,他顿了顿才道: “照古籍上来看,的确如此……不过……有些野史中所记载的却大相径庭!” “愿闻其详!” 韩大胆儿道。 裴润道: “我曾有缘看过西周时的半步无名简书,内容是用金文刻在简牍上的,其中提到一些内容,和后世的一些典籍内容相悖!无终山即非不阴山,又非盘山……” 那简牍中所述,上古时代,现在的天津卫这片地方,还是汪洋大海,那时候海中有座山,名为无终,而山下有个早于夏商时代的小国,名为无终国。 无终山上常有仙人降临,所以被封为圣山,国中人谨守本分从不敢滋扰圣境。后来仙人赐给无终国一件镇国至宝,这便是野史中所说的员峤仙镜。 百余年后,国中发生叛乱,有人登山求仙。那时仙人震怒,员峤仙镜神光一现,便将无终山收入镜中,无终国也沉入了海底。 韩大胆儿听裴润讲的这些,似乎和早前审讯三阳教徒,所交代的内容有些相似,便问道: “孟老爷子,您也相信简牍上这段也是传说么?” 裴润道: “那些简牍,原本说是盗墓贼从一个西周墓中盗出的,一同盗出来的还有不少青铜器,可后来那些青铜器不少都被鉴为赝品,所以简牍的真实性也就有待考证了。 很可惜那是,那时候赶上直奉之战,因为战乱那些简牍后来也不知所踪…… 那时候,我根本不相信野史中这些怪力乱神的描写,加上同时出土的青铜器为赝品,所以就只当是后人作伪,捏造出的内容…… ……可自从经历了在我身上发生的这些事……我现在也有些犹豫了……” 韩大胆儿道: “我却不太相信这些!” “不信的话,你也不会询问这些了!” 裴润淡淡一笑说道。 韩大胆儿道: “如果您说的简牍上的记述是真的,那后世春秋又何来蓟州的无终子国呢?” 裴润叹了口气,继续道: “至于后世在蓟州出现的无终子国,还有另一种说法,是说无终国沉默前,有部分国民带着员峤仙镜逃了出来,但途中员峤仙镜被一分为二,只留镜身而镜芯也从此失落,不知所踪。 后来这些人散居在蓟州一带,他们的后裔和燕山一带,以狩猎为生的山戎人通婚,并建立了一个血亲氏族的小国,山戎国。 无终国先民所用的文字,十分奇特古怪,百余年后,就极少有人认识了。至于无终国先民的传说,都是早祖辈口耳相传,后来这些先民后裔在蓟州一座山中,找到了祖上无终先民置于山中的员峤仙镜的镜身。此后便称此山为无终山,山戎国也改名为无终子国。 后世争论不休,但对于藏有员峤仙镜镜身的无终山位置,却一直没有定论!” 韩大胆儿听裴润说起,无终国先民所用的古怪文字,心中一动,忽然想到了古器上镂刻的那些仙箓,便追问道: “您所说的,无终先民所用的古怪文字,大概是什么样子的?”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裴润道。 听到裴润说不清楚,韩大胆儿正有些失望,这时,裴润又伸伸腰,轻咳了两声,喝了口茶,这才舒了口气说道: “我累了……你们去吧!“ 然后对孟怀智又说了句: “老四!不要怠慢客人!一定请客人留下一起用午饭!” 孟怀智点点头,又看了韩大胆儿一眼,韩大胆儿微微点头。几人这才走出书房。关门前,见裴润从椅子上爬下来,站在窗前肩背微驼,又点上刚刚熄灭的烟斗,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 他双眼望向远方,似乎在静静出神。虽然只是个孩子的身量外貌,却让人觉得像是个久经沧桑的老人。 关上门三人走下楼梯,孟怀智问道: “韩兄,您看出什么了吗?有没有破绽?” 韩大胆儿叹了口气道: “不论是言谈举止,还是说话时候的微表情,丝毫看不出破绽,只有再进屋的一瞬间,和这孩子眼神相交的时候,似乎看到他又一瞬间的眼神变化。” 孟怀智道: “那您的意思是说,有破绽?” 韩大胆儿却摇摇头道: “只是眼神瞬间变化,这个很难说! 其实人就算再怎么伪装,也很难不在疲惫时流露出本来的一些习惯举止,尤其是微表情变化,所以我才长篇大论的问了这么多。 为的就是在他疲惫状态的时候,能显露出本来的举止。但是通过言谈之间我的观察,这孩子竟然没有流露出一丝稚气,也根本找不到任何不寻常的细微变化。 除了进门时一瞬间眼神变化之外,基本上毫无破绽,要不是这小孩儿的外貌,怎么看都是一个年迈的老人!” 韩大胆儿这话说得其实有点不尽不实,他的确是想以请教的名义,长篇大论问些东西,之后在趁对方疲惫时,观察对方的举止变化。 可他对历史本就不甚了解,所以才想起询问员峤仙镜相关的内容。一方面能达到让对方疲劳的目的,另一方面如果这个伪装的“孟老爷子”真的知道一些其中相关线索,或许能得到一些员峤仙镜相关的消息,只是他没想到,这位自称孟老爷子的裴润,不光精通历史,连野史知识也十分广博,竟然让他真的有了些意外收获。 虽然韩大胆儿早做好了准备,表面流行听着讲述内容,实则要注意观察,但刚才讲述的那些,仍旧一度让韩大胆儿听得出了神,尤其是提到类似“仙箓”的古怪文字时,有片刻时间思绪被逮到了那两件古器上,并没太注意观察对方的细微变化。 孟怀智显得有些灰心丧气,说道: “难不成连韩兄都认为,这孩子真是我爸爸借尸还魂?” 韩大胆儿还没回答,沉默许久的白崇伟忽然说道: “灵体投射!” “什么灵体投射?” 韩大胆儿问道,孟怀智也随声附和。 白崇伟道: “这个是我听说的一种西洋灵学理论! 并没有这类的书籍著作,只是在一些外国灵能者之间流传的一种说法,也有叫飞灵的,西藏人管这叫出阴,西方有些科学家称这种现象叫记忆投射! 这些是我之前留洋那两年听说的……” 孟怀智道: “难怪那时候你成绩总是不好,光去学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了……” “我成绩本就一般,又不像你数理化样样行,我爸送我出国就是见见世面,再说这种记忆投射我也只是听说,也没亲眼见过真假!” 韩大胆儿问道: “你说的记忆投射到底是什么意……嘶……” 白崇伟见韩大胆儿问话最后一个字,是咬着后槽牙说出的,有点像倒抽凉气,便看了看他带着点无奈,说道: “我知道你不信这东西,也不用咬着后槽牙问吧?” 其实,韩大胆儿只是忽然觉得耳鼓有些刺痛,所以说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倒抽了下凉气。他心中忽然有个疑惑,也不跟白崇伟解释,只是摆手让白崇伟继续说。 白崇伟到: “有些西方灵学理论认为,有些人天生体质特殊,能够自由地魂魄出窍,而在魂魄出窍后,其他的魂魄则会趁机强占这具躯体,咱们就叫借尸还魂,外国人叫灵体投射。 可还有种科学理论认为,咱们中国人说的三魂七魄,就是西方人称为灵魂的东西,其实就是记忆与意识。 有种理论认为,意识也是种能量,根据能量守恒定律,人死了之后意识是不会毁灭的,有可能是孟老爷子的意识和记忆能量,随着死亡离开身体。 而对于意识来说是没有时间空间概念的,不知怎么这些意识和记忆就进入和那个叫裴润的孩子身体,所以那孩子就有了孟伯伯的记忆和意识!” 韩大胆儿问道: “按照你这种理论,意识和记忆是一种能量……” “怎么是我的理论,这只是我根据以前听说过的理论进行分析而已……” 韩大胆儿微笑道: “对对!是你听说的这种理论,那按照你听说的理论,人死之后这种能量就会离开身体,而孟老爷子的意识和记忆进入了裴润的身体,那裴润当时的状态应该是活着才对,可那孩子好像当时也是死亡状态!……那还不就是借尸还魂?” 白崇伟被问得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对答,随口道: “那……那我就不知道了,对这种理论我本身也是一知半解!或许那孩子当时是假死呢?” 韩大胆儿道: “那裴润的身体里就该有两重意识和记忆,可现在明显只表现出孟老爷子的意识状态!” 孟怀智听两人的对话,似乎已经认定了裴润就是孟老爷子,心中不胜其烦,沉思片刻,只能叹了口气,毕竟连一个从不信鬼神的津门神探都认为,借尸还魂这事情是真的,自己也只能接受这个现实了。 韩大胆儿道: “别这么快下结论!还有个疑点!” 孟怀智感觉像是见到了一缕曙光,赶忙问道: “什么疑点?” 韩大胆儿并不回答这个问题,却说道: “孟兄!希望您能把兄弟姊妹给我介绍一下,我想和他们聊聊!” 二百五十 电话 韩大胆儿想说想和孟家兄弟姊妹聊聊,但在这之前要先打几个电话。 孟怀智把他带到了二楼,其实孟家一楼大厅和二楼都有电话,但一楼电话在大客厅,此时大客厅里还有孟家其他几位兄弟姊妹,在陪着姓裴的那对夫妇说话,不太方便。 从三楼书房走下来,是横在面前的二楼走廊。走廊左右两侧尽头,分别是两扇大窗,挂着拉开的丝绒帘子。 左侧走廊尽头放着一张雕花小几,上面摆着电话。左侧走廊较短,有两间卧室,其中一间是孟老爷子第一任妻子陈氏的卧室,另一间卧室是孟老爷子和第二任妻子张氏,以及第三任妻子李氏住过的房间。 据孟怀智说,自从李氏也病逝后,孟老爷子就没在而楼主过,而是住在三楼书房套间的卧室里。 走廊的右侧门对门有六个房间,走廊尽头是窗户。 这六个房间靠近走廊尽头窗户的对门两间,分别是孟怀智,和三子孟怀信的房间。最靠近楼梯的两间是孟老爷子长子孟怀仁,以及次女孟怀礼和丈夫倪仲坤的房间。长女孟怀义因为喜欢庭院绿植,所以一直住在一楼,靠近通往庭院玻璃门旁边的房间,这次回家和丈夫郑文卿依旧住在一楼。 孟怀仁结婚后,为了工作方便,所以搬到了英租界居住。孟怀智也因为做生意,搬到了法租界。家里原本只有孟怀信和孟老爷子,但前段时间,孟怀礼家房子装修,所以就和丈夫搬回了孟家暂住。 孟家兄弟姊妹的房间从小就是这么分配的,所以每次回家留宿也会各自回自己房间就寝。 孟怀信和孟怀礼中间夹着的是个空房间,每次长女孟怀义一家在孟家留宿的时候,孟怀义的女儿郑郝都会住在这个房间。 孟怀仁和孟怀智中间的房间原本也是空房,后来孟子朝出生后,曾和父母在爷爷家居住过一段时间,这房间就成了孟子朝的房间。 除此之外一楼另有几间是客房,供来访的亲友或是客人留宿时居住。 韩大胆儿坐在电话旁的软椅上,孟怀智则和白崇伟走到一旁,礼貌地稍作回避。 其实自从来的时候,在车上听白崇伟讲起孟家的事情,尤其是听到关于孟老爷子的死因,他就开始心存疑惑。 他一共打了三个电话,第一个打给总厅侦缉科。接电话的是李环,张彪和刘方去查一件入室盗窃案了,偷的是市政厅一个高官家里,夜晚进了飞贼,其实家中也没什么损失,只是丢了些这位官员淘来的古玩,也不知真假价值,就算是真的也值不了什么钱。 尤非则是孩子生病,请了事假,带孩子去看病。范统和王振去找一宗伤人案的证人,也是刚走没多久。 其余的人要么是开小差,要么就是外出办案,侦缉科就剩没本事和李环,还有几个嘛也不干的老油条。 韩大胆儿让让李环去找梅本事,帮忙调查一下孟家所有人的背景资料,包括最近这些年的境遇以及人际关系。 李环虽然算是张彪几人中最能干的,但有些消息,却不是他能查到的。 别看梅本事没什么真本事,但是却会做人,总厅里最看他不顺眼的孟威也已经死了,现在顶多有几个看他眼红的,除此之外其他人跟他关系都不赖。 管档案科的老胡,叫胡来,和梅本事一直是臭味相投,俩人关系莫逆,调查人员背景档案资料,梅本事当然手到擒来。不光如此,市政厅管理档案的部门,有两个也是梅本事的朋友,如果总厅查不到的资料,就要到市政去查,这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难事。 第二个电话先是打给了防疫院的老苏,因为发生人命案子,一般都会送到老苏这里尸检,尤其这案子不是发生在租界里,而是在租界之外。但孟老爷子的儿女并不同意尸检,所以当时只采集了老爷子的头发做毒理检测。 孟老爷子去世的时候,官面上人来验看过,负责检验的人,以前也是和老苏一起在防疫院,算是老苏半个徒弟。就是他看出孟老爷子死状有点像是砒霜中毒。 韩大胆儿跟这个人并不太熟,所以就想请老苏帮着问问当时的具体情况。最好能问问送检的头发样本情况和检验结果。 最后一个电话他打给了梅若鸿。电话接通以后,他特意用块手帕捂着嘴,放低音量通话。 其实早上刚见过梅若鸿给了他那些描摹的图样,没过多久韩大胆儿又打来电话,梅若洪准知道他又有别的事,但却故意问道: “买好票了?” “不是!还没买呢!是那个……” “早上才给我那些图,这么快就想知道结果?神仙也没这么快!” “不是不是!我是有些别的事儿想请教……” 韩大胆儿现在隔着电话看不到,其实梅若鸿脸上早就浮现出一丝笑意,她故意岔开话题,就是想听听他着急的声音。东拉西扯几句之后两人才入正题。 韩大胆儿打这个电话,主要就是想询问一些化学和毒物学的相关知识。虽说他自己办案这么长时间,自己也积累了些知识和经验,而且平时经常博览群书,上学时在学校图书馆也看了不少外国的各种科学书籍刊物,所知的杂学很丰富,但有的时候,办案却仍觉得不足,需要时不时地请教各方面的行家。 这三个电话打了将近半个钟头,其实主要是和梅若鸿请教化学和毒物知识,另外两通电话打完了之后,要等梅本事和李环的调查,以及老苏帮忙询问的结果,然后再给他回电话。 这边放下电话,孟怀智和白崇伟也从房间里走出来。 韩大胆儿估计,梅本事和老苏那边,最快也要一两个钟头后才有消息,正好可以趁着这段时间和孟家的几个儿女聊聊。 白崇伟这时走过来,露出一脸坏笑,低声对韩大胆儿道: “刚才再和梅小姐通话吧?二位好事是不是快近了?到时候我可得备一份大礼!” 孟怀智也在场,人家家里发生这种怪事,白崇伟却忽然冒出这句话,虽然声音很小,也的确不太合适,所以韩大胆儿显得有点尴尬,低声道: “你耳朵倒灵!” 白崇伟道: “不是我耳朵灵,这二楼房与房之间虽然隔音很好,但却能听到走廊里的声音,隔着远虽然也听不太清楚,但看韩大哥刚才打电话的样子,我也能猜出几分! 怎么样?我的推理分析能力是不是也见长! 别看我和赵景生是朋友,但我可是站在你这边的,我觉得你和梅小姐更般配……” 韩大胆儿见再不截住他的话头,指不定要说出什么,赶紧摆摆手,对站在一旁的孟怀智说道: “我刚才通话,给对方留了您这的电话,一会儿电话回过来,还请通知我!再有,请您找个房间,我想和您的兄弟姊妹单独聊几句,可以么?” 孟怀智点头答应,带着韩大胆儿和白崇伟回到一楼。 刚才进来的匆忙,这时韩大胆儿才细细观察一楼格局。 一楼从进门处是玄关,往前是个小厅,直通上楼的楼梯,将一楼分成两半,小厅一侧是走廊走,廊上有四个房间,靠近通往庭院玻璃门的最大房间是,孟怀义的房间,其余有两一间和一间小客厅。走廊尽头通往三面有窗的大客厅,大客厅带有独立的厕所。 另一侧是餐厅,和两间客房。餐厅旁有条走廊,通往大宅后面的厨房和几间佣人房。 这时,那条走廊边上,正有两三个人,在扒头偷偷想这边张望。其中一个光头的胖子还低声道: “我说准是,你们信不信!” 另外两个女佣,却道: “我不信,咱这有没人命案,警察来干嘛?” 光头胖子小声道: “咱们这的事儿还不够稀罕吗?当然会有人来调查!” 韩大胆儿听这几人议论,看来是说自己,估计这几人正在猜测自己身份,那个胖子像是认出了自己。 孟怀智也看注意到了几个下人,刚要摆手让他们下去,餐厅的门却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年轻人。 这人看样子二十三四岁,竖着分头,长方脸单,脸比较消瘦,高鼻梁大眼睛,微微有点美人沟下巴,和孟怀智非常像,只是更为俊秀帅气。穿着白色西裤,浅色西装坎肩,白色衬衣,浅色的皮鞋,手上的宝石戒指闪着微光。 韩大胆儿看他的长相和年纪,就知道这一定是孟怀智一母所生的兄弟孟怀信。 只见孟怀信端着杯洋酒,正从餐厅出来,看见几个窃窃私语的下人,便厉声喝斥,两个女佣吓得赶紧转身回了后厨,那光头胖子却一脸不屑,瞥了孟怀信一眼,嘴里嘟囔了一句,才转身离开。 他嘴里嘟囔却没发出声音,但看口型,韩大胆儿猜出,那光头胖子说的是“败家子”三个字! 孟怀信见哥哥带着白崇伟和一个大个子,便端着酒走了过来。 孟怀智一脸不悦道: “还没到中午就喝,家里这么大事儿你也不上上心!” 孟怀信却咧嘴一笑道: “这时候喝酒,比较提神!再说,家里有什么大事儿,不就是老爷子翻生,又回来了么!” 说完便对白崇伟道: “大伟哥,我听说最近中原公司舞厅来了几个白俄舞女,比胡曼丽还漂亮,有空一起去啊!” 白崇伟一笑,说道: “好啊!不过今天有正事儿,改天吧!” “正事儿?” 说着孟怀信侧头看向韩大胆儿,又说道: “哎呦!这不是津门神探么,我们家可没有命案,怎么查案查到我们家了?” 感情这孟怀信曾经见过韩大胆儿在街头断案,所以虽然今天穿了便装没穿警服,但就凭这身材相貌,也被他一眼认了出来。 孟怀智板起脸来,对孟怀信说道: “你小子就这能耐大!” 孟怀信却嘻嘻一笑说道: “哥!你就是活的太累,光顾着挣钱了,也该学会享受生活!” “哎!……你呀!” 孟怀智叹了口气,摇摇头也不知是该哭该笑,对这个弟弟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韩大胆儿道: “既然三少爷认识我,那方不方便聊几句!” 孟怀信朝韩大胆儿瞥了一眼,说道: “聊什么?……哦!我知道了,一定是我二哥把你找来,调查现在这个“爸爸”对不对?……嗨,别费劲了,依我看就是真的! 我二哥也亲自试探过了,我们家的事儿全知道,连我们的小名都没叫错,而且还记得小时候好多事儿,我都忘了……” 他一口干了杯中的酒,接着道: “反正老爷子说还会资助我做生意,我是无所谓!” 韩大胆儿道: “这可能关系孟老爷子的死因,这个你也觉得无所谓?” 二百五十一 寿宴 此言一出,孟怀信顿时一愣。 韩大胆儿知道,之前曾有过孟老爷子中病毒身亡的推测,但做过头发的毒理检测后,却发现孟老爷子并没有中毒。 韩大胆儿认为孟老爷子的死因可疑,但老苏那边尚没回信,所以目前也仅是推测。他是看孟怀信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根本不想配合,这样恐怕很难询问出有用线索,所以才故意抛出这个话题。引起孟怀信的关注。 可韩大胆儿但料想不到,孟怀信好像从没听说过这个推测,所以显得吃惊不小。 细问之下这才得知,原来老爷子去世那晚,孟怀信根本不在家,而是带着两个舞女在宾馆的房间逍遥了一夜,到了第二天下午才回来。 那时候负责检验遗体的人,就是老苏的那个徒弟,已经走了。而这个人发现尸身有异,提出疑问的时候,现场也只有长子孟怀仁、次子孟怀智在,长女孟怀义在,连家里的下人都不知道。 所以孟怀信压根不知道这件事,一位父亲是忽然染病暴毙。至于孟怀礼,看见父亲去世,登时就哭得昏死过去,倪仲坤忙着照顾他,所以也不知道。 后来检验遗体顶的人提出尸检的时候,孟怀义又恰好去杠房讲杠,并且在外操办白事。孟怀礼和倪仲坤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这件事。但是孟怀礼死活都不行,家里会有人毒杀父亲,更不同意解刨尸检。 最后死说活说,只能取了孟老爷子一撮头发,拿去做毒理检测,可检测结果并没有中毒迹象,为这个孟怀礼还要找父亲的朋友周律师,去告那个负责检验遗体的人。 孟怀信一直认为父亲是病逝,所以听韩大胆儿这么说,才会显得如此吃惊。 他侧头看看哥哥孟怀智,见哥哥的神情似乎并不怎么惊讶,便问道: “二哥!你是不是早知道这事儿?” 孟怀智点头道: “是!” “那你怎么不跟我说呢?大哥他们都知道么?” “知道!” 孟怀信一听就急了,喝道: “都知道,就我不知道,我还是不是爸的儿子,你们……” 说着用手指着孟怀信。 孟怀信却道: “这时候想起你是爸的儿子了,爸平时最疼你,可爸去世的时候,想见你一面都找不到你!” 孟怀信被问得无言以对,皱着眉低声道: “早知道听你的话,那天晚上去哄哄爸,给他赔个不是,哎……” 孟怀智伸手扶在弟弟的肩膀上,叹了口气道: “哎!最后用咱爸的头发做了毒理检测,也排除了中毒的可能性!官面上也自认错误,给出的死因也是因病猝死!” 孟怀信道: “那怎么……怎么不做尸检呢?” 孟怀智道: “大哥和二姐都不同意……不过头发检测也可以检出是否中毒,既然没检测,那就是推断错误!” 孟怀信看向韩大胆儿,问道: “你刚才说,想和我聊聊,说这和我爸的死有关,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你是天津卫有名的神探,你是不是察觉出什么了?” 韩大胆儿道: “现在只是推测,以目前的技术看,头发的毒理检测并不一定准确,也的确还有其他可能!” 孟怀智和白崇伟听韩大胆儿这么说,也是一愣。孟怀智赶紧问道: “韩兄!难道也怀疑我爸的死因……” 白崇伟赶紧凑过来,在韩大胆儿耳边低声道: “韩大哥,你有没有把握,我可是请你来调查那个借尸还魂的,不是来……万一……” 韩大胆儿只是淡淡地道: “放心吧!” 便对孟怀信道: “为了找出真相,也为了证明那个所谓借尸还魂的孩子到底是谁,我希望能和你好好谈谈,不光你一个人,而是你们全家人,包括所有下人!” 孟怀智将韩大胆儿请到刚才的小客厅,因为家里现在还有那对姓裴的夫妇在,而这件事没清楚之前,孟怀智和孟怀信也希望不要太张扬,所以只是在小客厅,请孟家兄妹下人,轮流过来和韩大胆儿单独谈话。 首先就是孟老爷子三子孟怀信。 韩大胆儿一问才知,原来那天孟老爷子寿辰,全家人一起吃饭,饭桌上,并不像白崇伟形容的那么温馨融洽。 当晚孟老爷子全家孙男嫡女聚齐,用餐的时候本来其乐融融,后来却因为钱的问题吵了起来。 孟怀礼一生最疼二女儿孟怀礼和三儿子孟怀信,所以这两人每次开口朝父亲要钱,孟老爷子从来都没拒绝过。 不过自从孟怀礼嫁给倪仲坤之后,孟老爷子很不喜欢这个油头粉面,又比二女儿小了五六岁的小女婿,对二女儿也明显不如原来好了。 二女儿孟怀礼虽然头婚丧偶之后,丈夫留下不少遗产,加上父亲给的嫁妆,应该是衣食无忧,可自从跳舞认识了这个倪仲坤之后,倪仲坤就对孟怀礼展开了猛烈的追求攻势。 倪仲坤这小子人长得帅,嘴又甜,而且还会一手软饭硬吃的本事,把孟怀礼拿捏得死死的。一开始他从不主动地朝孟怀礼伸手,而是做出一副不靠孟怀礼,要自己做出点事业,让孟怀礼得到幸福的样子,可是他所谓的生意,总是因为各种“意外”而陷入危机,他还要故意装成瞒着孟怀礼。 对着孟怀礼的时候,总是喜笑颜开,可“不经意”才露出脸上的愁云。孟怀礼一追问,他就推说没事,这反而更让孟怀礼担心,最后甘心情愿地掏钱,资助这个爱郎。这倪仲坤可谓是吃软饭的行家魁首了。 孟老爷子原本并不同意这门婚事,奈何女儿死活非要下嫁,于是也只能同意。心想,自己家里有的是钱,只要倪仲坤这小子,对自己女二好,也就无所谓了,糟践点钱不算什么。壹趣妏敩 谁知道几年下来,孟怀礼的家产,已经被倪仲坤败了七成。孟怀礼每每回家探望父亲,都要朝父亲伸手,可这倪仲坤却变本加厉的糟钱败家。 孟老爷子几次让女儿提出离婚,可孟怀礼对倪仲坤是死心塌地,说什么也不同意,还为此和父亲吵了几次架。 这次孟怀礼说是家里别墅翻修,所以搬回孟家暂住,其实却是倪仲坤生意失败,房产拿去抵债了。 虽然孟怀礼手里还有些钱,但她从小娇生惯养,次的地方住不了,差的饭食咽不下,她手里剩下的钱,要是住利顺德,用不了一年半载就都得抖楞干净。倪仲坤这才给她出主意,两口子一起找了个借口,搬回了孟家大宅。 两口子搬回来之后,孟老爷子怕女儿再被骗钱,所以每次孟怀礼朝他伸手,他总是推辞,反正住在孟家没问题,吃喝花销一辈子孟老爷子也供得起,但是想要钱给倪仲坤糟践,那可甭想。 孟老爷子虽然是个文人,他可不傻,用兄长留下的钱,投资房产地业钱可赚了不少,而且受自己亡故的兄长熏陶,身上也颇有些商人的干练果决。所以不论孟怀礼如何央求,老爷子始终是那句话“生活花销觉没问题,但却别动要钱做买卖的心思。” 这天寿宴,全都是家里人,从长子孟怀仁到三子孟怀信,连孙子孟子朝,外孙女郑郝,全都给孟老爷子送上一份寿礼。倪仲坤虽然也送了老爷子一个石楠木烟斗作寿礼,可孟老爷子却始终没拿正眼夹他一下。 孟怀礼亲自下厨,做了老爷子最爱吃的百合豆腐,讨老爷子欢心,本来气氛还算温馨融洽,可她偏在这个时候,又提出什么投资赚钱的事儿。可聋子也听得出,这就是又要朝老爷子伸手。 孟老爷子见全家其乐融融,紧着不拾茬,可孟怀礼却穷追猛打地一直提投资的事儿,最后孟怀信听得直接火了,当时就大骂二姐两口子。 孟怀信其实也是一样,总以各种借口管父亲伸手要钱,说是搞医药研究,研究中成药,起初他也的确用钱开了家医药公司和实验室,但规模很小,其实孟老爷子给的钱,足够开一个比这大三四倍的公司和实验室。 而且自从开了公司,他就一直以各种名目朝老爷子伸手,但那家公司他一直交给被人打理,自己只去过几次而已。 孟怀信非常聪明,在父亲面前总是装出正经做生意的样子,虽然钱投了不少,药一款没研究出,可老爷子却好像并没怀疑过,对小儿子溺爱依旧。 现在二姐两口子搬回来,明摆着也是朝老爷子伸手,孟怀信向来看倪仲坤不顺眼,他总在外面玩儿,也知道倪仲坤那点臭底儿,说是做生意,其实钱都在外面养外宅了。 自从这两口子搬回孟家,孟怀信就和这两口子吵了好几次。倪仲坤每次都是挨骂也不还言,事后还做出要走的姿态,跟孟怀礼说不想破坏他们家和睦,要自己一个人离开。 倪仲坤越是做得这么深明大义,孟怀礼反而越是爱他,越是离不开他,凡事也更向着他。 此时,孟怀信劈头盖脸地辱骂倪仲坤,孟怀礼也不甘示弱,说他这些年孟怀信糟践的钱比谁都多,还甩出一张孟怀信在舞厅搂着舞女的照片,说他把家里的钱全都花天酒地了,孟老爷子看了照片气得够呛。 饭桌上,两边吵得不亦乐乎,孟怀仁、孟怀义、孟怀智和郑文卿,都赶紧出言劝架。 可不劝还好,一劝孟怀信反而来劲儿了,尤其孟怀礼还拿出一张照片,他就更是气得红了眼。 眼红起来什么都骂,竟然骂随口骂,最后骂出的话已经脏得不能再听了,还骂孟怀礼是个克夫的丧门星,最好把倪仲坤也克死,大家就都干净了。 要说孟怀礼别看是大家闺秀,可吵起架来也不是盖的,但今天被以前最疼爱的弟弟这么挤兑,登时就无言以对痛哭流涕。 孟老爷子也急了,朝着孟怀信,挥手就是一巴掌,呵斥让他给二姐道歉。壹趣妏敩 孟怀信哪受过这个,父亲从小溺爱,连一个手指头都没动过他,现在却为了二姐两口子,给了自己一巴掌。他心高气傲摔桌子就离了席,这顿寿宴就此不欢而散。 孟老爷子气得头晕,被小桃扶回房里,大家担心孟老爷子身体,所以当晚都留宿没走。 孟怀智见孟怀信要出门,就劝弟弟去给父亲赔个不是。孟怀信亲自沏了杯父亲最喜欢的雀舌茶,去给孟老爷子道歉。 毕竟是最疼的小儿子,加上孟怀信巧舌如簧,说那照片是在陪生意伙伴应酬,孟老爷子就渐渐消了气。 孟怀信见父亲消了气,就偷偷溜出去,去了福禄林舞厅,后来带着舞女出去过夜彻夜未归,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回来,这时候孟老爷子已经去世了。 韩大胆儿听完讲述,一边分析其中有没有疑点,一边想着,一会儿要找机会再去用寿宴当晚的细节,试探裴润才好,说不定能一次将两案都破了……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津门诡事录更新,二百五十一 寿宴免费阅读。 二百五十二 孟家叙谈 韩大胆儿分别和孟怀信孟怀智聊过之后,二楼的电话突然响了,是老苏那边的回信。 老苏那边并没有什么线索,所得到的消息和孟家人说的大致相同,孟老爷子的头发样里,的确没有砷化物中毒的迹象。当时所取的头发样本也是从发根处取的还带着一点头皮组织,所以检测的结果应该是正确的。 韩大胆儿放下电话,稍微沉思了一会儿,回到小客厅的时候,孟怀智已经把哥哥孟怀仁请到了小客厅。 孟怀仁年纪不到四十岁,个子比孟怀智稍高,长方脸高鼻梁大眼睛,带着金丝边眼睛,也带点美人沟下巴,穿一身深色西服,显得沉稳庄重,让人觉得精明干练,只是眉宇之间总隐隐的带着点忧愁。 韩大胆儿适才和孟怀智嘱咐过,关于孟老爷子可能死于毒杀的情况,暂时先不要提。适才是因为孟怀信不太愿意配合,这才抛出这个问题,引起他的重视。 对于其他兄弟姊妹,可以说自己只是来调查,孟老爷子借尸还魂事件的真假,所以想了解点情况。 孟怀智给大哥孟怀仁介绍道: “这位是韩志刚韩探长,是我专门请来,调查……咱,调查裴润那孩子借尸还魂的真假!” 韩大胆儿主动握手问好。 孟怀仁也礼貌地握手问好: “幸会幸会!久闻津门神探的威名。为了我们家里的事情,给您添麻烦了!” “举手之劳,不用客气!” 两人相互寒暄客套几句之后,孟怀智就退出小客厅,留下两人单独谈话。 孟怀仁对孟老爷子借尸还魂这件事,其实并不太相信,不过他也觉得十分疑惑,为什么这个叫裴润的孩子,竟然能知道家中这么多细节。 如果真是冒充的,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能将自己父亲的言行举止,神态动作模仿得如此相似,也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可如果说这孩子真是自己父亲借尸还魂,这种事情又是在让人难以置信。 韩大胆儿道: “您和这个自称孟老爷子的孩子,单独聊过么?” 孟怀仁点点头。 “虽然尾七那天,他一进门就应对自如,而且家里的大事小情也如数家珍,连我爸关于历史研究方面的事情也很精通,但我就是对他的身份心存疑惑,所以也找机会和他谈过话,想找找有什么破绽!” “结果如何?”韩大胆儿问道。 孟怀仁叹了口气,说道: “我旁敲侧击地聊了几次,但是看不出丝毫破绽。 连小时候弟弟闯祸,我替他们挨了一顿板子,打了几下,打在什么位置,他都记得很清楚!还有些发生在家里的小事,我都不太记得了,可他却都记得!” 韩大胆儿道: “你不觉得古怪吗?” “古怪?” 孟怀仁反问道。 韩大胆儿道: “普通人很难对一些时间久远的小事记得清楚,尤其对于个老人来说,事无巨细地记住家里每件小事,这似乎不太寻常!” 孟怀仁道: “这点我也疑惑过!后来我又问了他近些年的事情,他也能对答如流,只是……” “只是什么?” “没什么……” 孟怀仁显得有点言不由衷,似乎在可以隐瞒些事情。 韩大胆儿道: “希望您能相信我,我是来帮忙的,如果您有所隐瞒,我恐怕很难找出真相!” “也没什么,只是他八年前的记忆比较模糊,尤其是……不过他可能是不愿意提及,这也很正常……我能理解!” 韩大胆儿看他欲言又止,便追问道: “八年前发生过什么事?” “没什么,都是些……是些家庭矛盾而已,应该无关紧要!” 韩大胆儿看他不太想提,又追问了几句,可他却岔开话题,自己便也不再追问了。 这之后孟怀仁所说的基本上和孟怀智、孟怀信差不多。 韩大胆儿又问起孟老爷子去世当晚的事情,孟怀仁却忽然用疑惑的眼神看着韩大胆儿,问道: “这和借尸还魂的事情,有什么直接关系吗?还是说……” 韩大胆儿道: “您猜得没错,我的确对您父亲的死因存疑!” 孟怀仁也是聪明人,一听韩大胆儿问起孟老爷子去世的详情,顿时就猜到了韩大胆儿的意图,而且从他的话里来看,似乎他也对孟老爷子的死因存在疑惑。 孟怀仁道: “不是已经做过毒物检测了吗!头发还是二弟和二妹一起取的,检测结果显示我爸并没有中毒!” “可是您依然存有疑虑,不是吗?” 孟怀仁沉默了一会儿,才道: “也不是疑虑,我只是觉得……我爸身体一向不错,虽然那天寿宴后,有些腹泻,但也不至于半夜就忽然猝死了…… 当时我爸腹泻不止,我还特意让二弟叫来了大夫,可想不到半夜人就没了!” 那晚,孟怀信给老爷端茶道歉之后,就偷偷溜出去跳舞了。晚上十点多,老爷子忽然开始腹泻,而且连着去了四五次厕所。壹趣妏敩 家里儿女担心父亲这个年纪,禁不住这么腹泻,可孟宅在郊外,离着医院太远,所以就打电话,叫来了私人诊所的王大夫。 王大夫诊断是急性菌痢,就赶紧打了一针又用了止泻药,怕孟老爷子脱水,还打了一瓶盐水吊瓶。本来情况已经好转了,可刚送走王大夫,老爷子就不行了。 事后孟家人也针对当晚的用药委托做过调查,可用药一切正常。孟老爷子开始腹泻之后,就没再吃过东西,如果真的是中毒,最有可能的就是晚饭到孟怀信出门前这段时间。 孟怀仁说当晚自己原本睡得比较早,所以晚饭后到父亲身体不适时,才被二弟孟怀智叫醒,一起去的三楼书房套间。 和孟怀仁聊过之后,韩大胆儿又去接了个电话,这次是梅本事亲自打来的。 自从真仙观事案件后,梅本事对韩大胆儿拜托的事儿格外上心,短短两个钟头不到的时间,已经将孟家所有人的身份背景全部调查清楚了。他絮絮叨叨说了半个钟头,才把所有人的资料交代清楚。 根据这些资料,其实韩大胆儿心里已经有了这件事的大概轮廓,但是还有一些关键的点需要求证,才能将整个证据链完整地闭合起来。 孟怀义两夫妇一起来到了小客厅,这时孟怀智去安排午饭,是孟怀仁亲自向妹妹妹夫介绍韩大胆儿的来意。 孟怀义和丈夫郑文卿很有夫妻相,夫妇俩都是鹅蛋脸,丹凤眼,郑文卿一个男人皮肤显得比孟怀义还要白一些。 他四十岁出头,留着整的短须,穿着青灰大褂戴着眼镜,显得文质彬彬,很有文人的儒雅气质。 孟怀义虽然名字豪迈,但相貌却很娟秀,不到四十岁年纪,穿一件细纹短袖旗袍,头发梳得整齐大方,透着一种知性之美,显得温婉恬静。他似乎不爱说话,大哥给他们介绍完韩大胆儿,特也只是微微点头。 相比之下,郑文卿外貌虽然儒雅,但对人却颇为冷淡,大哥孟怀仁介绍完之后,他也只是象征性地和韩大胆儿打个招呼,便坐在沙发上,甭说对韩大胆儿,就算对孟怀仁也是很默然,甚至还带着点不屑。 韩大胆儿也并不以为意,那时候有些文人性格古怪,或是孤芳自赏,或是身上带着种孤傲之气,总是显得自己格外清高。 韩大胆儿道: “我这次来纯粹是受人所托,帮助查清关于孟老爷子借尸还魂一事的真假,所以有些事情想问问两位!” 这时,孟怀义刚要开口,郑文卿却抢先道: “其实根本不需要再查了,我虽然只是外婿,但对和岳父接触的时间也不短,还经常向岳父讨教一些文史方面的事情,之前为了试探真假,就像岳父借尸还魂这个孩子,考较过一些学问。” “那结果如何呢?”韩大胆儿问。 郑文卿淡淡一笑,说道: “显而易见,他老人家学识渊博,依旧如斯,甚至更胜往昔,和他聊过之后,我也是受益匪浅! 虽然我人微言轻,但是如果问我,我觉得这个叫裴润的孩子,就是岳父大人!” 郑文卿已经完全相信,裴润就是孟老爷子。 韩大胆儿微微一笑问道: “据我所知,您是做学问的人,难道您会相信借尸还魂这种荒谬的事情吗?” 郑文卿眼神显得颇为轻蔑,说道: “这世上有许多解释不了的事物,做学问更应该抱持开放的态度,不能断然否决一切超乎常人想象的可能! 津门神探的名头我也有所耳闻,据我所知,您是西洋学校毕业的,看事物的眼光为何却如此保守?” 韩大胆儿道平时是个嘴下绝不饶人的主,可听郑文卿针锋相对的话,他却并不气恼。因为此刻,他心中正在暗中思量一件事,所以郑文卿反唇相讥的话,他压根就没往心里去。 他心中有一个朦胧的猜测,这也是刚刚想到的,这时候还缺乏一些佐证。.m 孟怀义听郑文卿言辞激烈,便伸手在他身手臂上一扶,轻轻地道: “韩探长也是想帮咱们弄清真相!” 她声音婉转轻柔,让人听着十分舒服。 这时,郑文卿叹了口气,冷冷地道: “哎!其实我只是个外姓人,这件事与我有什么相干!” 接着便掏出烟来,点着了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抽烟。 韩大胆儿问道: “郑夫人,请问您家的兄弟姊妹平时关系如何?谁和谁的感情最好?” 郑文卿正在抽烟,听到这个问题,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眼神也似乎往孟怀义的身上瞟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正常,继续看着窗外抽烟。 孟怀义本以为,韩大胆儿会问一些,关于父亲过去的事情,来印证那个叫裴润的孩子身份真假。却不想韩大胆儿问的却是兄妹感情,这出乎了她的意料,所以稍微顿了一下,才道: “我们兄弟姊妹,虽然不都是一母所生,但是从小感情就很好……大家都一样疼爱弟弟妹妹,并没什么亲疏差别……” “八年前家里发生过什么事?” 韩大胆儿突然有此一问,孟怀义和郑文卿登时都愣住了!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津门诡事录更新,二百五十二 孟家叙谈免费阅读。 二百五十三 突发意外 韩大胆儿刚问起孟家兄妹感情,没等孟怀义说完,又突然闻到,八年前家里发生的事情。 这句话让孟怀义和郑文卿都有点措手不及,两人登时一愣,缓了片刻,孟怀义定了定心神,才像是慢慢回忆了一会儿,然后说道: “八年前……八年前,也没什么大事……只是些家庭矛盾,我们兄妹之间发……生了些口角而已!……这和验证那孩子的真假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不过现在还不方便说” 韩大胆儿说道。 郑文卿道: “你这个人可真奇怪,不知道是谁请你回来的,请你帮着查借尸还魂的事情,你却把我们当成犯人来审问!真是莫名其妙!” 韩大胆儿道: “没关系,不想说的话,我就不问了,咱们还是说说别的!” 他想询问那其他几兄弟一样,又问起了孟老爷子和他们童年的一些回忆。 孟怀义虽然没有单独和裴润对过话,但是别人试探裴润的时候,她也在场,曾经仔细观察过裴润的神态举止,感觉就连说话的语气都和父亲孟老爷子一般无二。 她本来并不相信这种荒谬的事情,但这时候也开始犹豫了,觉得父亲好像真的又回来了。只是父亲对兄弟姊妹童年的事情,和近几年的事情记得比较清楚。 韩大胆儿又问起孟老爷子去世那晚的事情,郑文卿却忽然道: “寿宴上因为钱的事情吵架也不是头一回了,不过这些和我们都没关系,怀义可从不朝家里伸手!” 随后孟怀义也讲起那晚的事情,所说的和孟家那几个兄弟说的差不多,当晚寿宴的确不欢而散,一切也都是因为二妹孟怀礼,想让父亲投资妹夫倪仲坤的生意而起。 对于家里钱财方面的事情,孟怀义从不染指,所以吵架的时候也没太留意,只是忙着在中间劝架。 韩大胆儿道: “郑夫人!寿宴之后,你是不是给孟老爷子送过一碗参汤!” 郑文卿显得有点愤怒,忽然道: “你这话是嘛意思?我就知道你目的不单纯,不管是谁请你来的,我告诉你,我岳父已经确定是因病猝死了,毒理检测也证实了!” 韩大胆儿道: “郑先生您别激动,我这么问只是想知道当晚的情况,以便正好查证那孩子所谓借尸还魂事件的真假!” 郑文卿却道: “不用来这套,参汤碗以经验过了,没有毒物残留!走,咱们清清白白的,没必要在这被人审问!” 说着拉起孟怀义便朝门外走,开门出去的时候还不忘回头说道: “我岳父已经回来了,有什么问题,你干脆去问他老人家!” 说完拉着孟怀义头也不回的出了小客厅。 这两口子出去的时候,正好撞上开门要进来的孟怀仁,郑文卿没好气儿地看了孟怀仁一眼,估计是误以为孟怀仁请了韩大胆儿回来,专门调查他们。 虽然郑文卿和孟怀义说的不多,但韩大胆儿从她们刚才的态度,反而能够看出,至少郑文卿对孟老爷子的死因也存在疑虑,否则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韩大胆儿觉得,孟家八年前一定发生过什么重要的事,而且这件事全家人都知道,但是却都缄口不提,这件事正或许和自己的推测不谋而,虽然不清楚细节,但大致的轮廓心中却已经有谱了。 二百五十四 外婿之死 众人见倪仲坤咽气,都慌了手脚! 韩大胆儿也稍有医疗常识,用左手垫在倪仲坤胸口,猛地用右拳捶在自己手背上。孟家的人都看傻了眼,不知道他这是要干什么。 韩大胆儿见孟家人都愣着,赶紧朝他们喝道: “都愣着等死呢?快打电话找大夫!” 说完接着捶打倪仲坤胸口,反复几次,然后在伸手在倪仲坤胸腹下方两肋向上挤压。 这其实是在现代心肺复苏术发明前的急救方法,韩大胆儿上学时,曾在学校图书馆看过一本书,书上曾经介绍过这种方法。 这是一个在欧战时,组织美国医疗队登录欧洲,为伤员做治疗护理工作的医生“乔治克里尔”发明的。不过韩大胆儿根本没有系统地学过,现在也只是尝试而已。 韩大胆儿虽然卖力地帮倪仲坤急救,但十分钟过去,倪仲坤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孟怀仁打完电话,过了小半个钟头,医院的大夫赶到孟家。这在当时已经算是很快了,但怎奈倪仲坤仍旧回天乏术,就此一命归西。 在这个时候发生意外,让本就疑云密布的孟家,更显得愁云惨淡。孟怀礼抱着倪仲坤的尸身,几次哭得昏死过去,脸上的妆也都花了,眼影揉得顺着眼角直流黑汤儿,跟个花梨豹赛的。 虽然倪仲坤的死看似是过敏症,但韩大胆儿总觉得他死得有些蹊跷,饭后首要询问的就是孟怀礼和倪仲坤夫妇,可偏巧倪仲坤却死在了饭桌上。 有人死了肯定会惊动官面,这片地方在英租界后身,离着红堡也已经有段距离了,已经远超英租界范围,轮不着英租界工部局来管。 本来应该是附近管片的派出所先派人来,但这片附近都是些村庄,离这最近的派出所也着实不近。所以韩大胆儿直接把打电话打到了总厅侦缉科。 这时候,正赶上午饭时间,总厅食堂今天中午吃炖肉烙饼,所以不少在外办差的人,都趁着中午赶回来解馋。韩大胆儿打电话的时候,张彪、范统也都回来了,正好要去食堂。 接到电话,梅本事赶紧安排了一辆车,拉着张彪李环几人直奔孟家,不多时便赶到了孟家大宅外。..m 韩大胆儿让张彪几人,将桌上饭菜连同倪仲坤用过的吃碟筷子,一起打包送去化验,倪仲坤的尸首,则拉到防疫院请老苏验尸。 孟怀礼一听说要解刨验尸,把自己的爱郎开膛破肚,登时就火了,上来横挡竖拦不让警察动手搬尸,互相拉来扯去,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这时,韩大胆儿道: “孟家二姑爷死得很蹊跷,很可能是遭人杀害的!所以有必要进行详细尸检!” 众人一听“遭人杀害”四个字也都傻了。 孟怀信道: “他明明是……噎着了……要不就是什么过敏症死的,何来遭人杀害!您了这神探,也不能看见死人就说是凶杀,合着您了去哪,哪就有凶杀呗?……依我看就算是……” 孟怀智知道弟弟要说什么,但觉得韩大胆儿是怎么说也是来帮忙的,弟弟这么说实在不合适,就紧着咧了弟弟一眼。 “……也是您了妨的!” 孟怀信看见哥哥瞪自己的时候,末了这句话已经出了口,但可能是也觉得不合适,所以眼神往旁边一挪,这末了半句说得蔫了吧唧,只是在嘴里嘟囔。 虽然近来因为倪仲坤,闹得孟怀礼和弟弟不睦,但这时也觉得弟弟说得有道理,便也附和道: “是啊!……再说,今天这除了您和小伟,还有……” 说着眼睛看向姓裴的那对夫妇。 “……此外就没有别人了!又没什么仇怨,我不信自己家人,能下这种毒手!” 韩大胆儿道: “您了不信的事儿多了,我还不信有亲爹能杀儿子,有儿子能害亲爹呢,但这种案子还是屡见不鲜!” 二百五十五 茶叶 孟怀礼突然丧夫,这可算是二度丧夫了。比起之前的丈夫,眼下死的倪仲坤,可谓是命中真爱,伤心之情自不必说。现在这种情况,恐怕也问不出什么。 韩大胆儿想要去后厨,访一访厨子司机女佣花匠等这些下人,白崇伟原本想让孟怀智陪同,但孟怀智觉得,有主家人在,恐怕下人不敢说话,所以只让白崇伟陪同一起。 况且家里还有姓裴的夫妇在,也不能把人干在那没人招待,所以孟怀义和郑郝陪着孟怀礼,孟怀智则和大哥孟怀仁一起招待姓裴的夫妇。 穿过餐厅旁边的走廊,转个弯,韩大胆儿和白崇伟来到了后厨。 这时早前在走廊扒头的那个光头胖子,正和三四个女佣在那神侃,旁边还有个坐着抽烟袋的老妈子,口沫横飞地说着这二姑爷的是非,见韩大胆儿和白崇伟走来,那个老妈子咳嗦了一声,几人就立即止住了话头。 这胖子光头名叫王铁头,是家里的厨子,另外三个女佣是专门照顾孟老爷子的小桃,和负责端茶倒水,打扫卫生的小梅和小菊。那老妈子是以前孟老爷子长房太太的陪嫁丫头,姓冯。上了岁数,孟家上上下下就都管她叫冯妈。 孟家下人都认得白崇伟,小桃赶紧问道: “白少爷是要喝茶还是……” 白崇伟道: “刚出了人命,这位是警察总厅的探长,有些话要问你们……” “认识!认识!津门神探,韩头儿的大名,那是如雷贯耳啊!” 王铁头见韩大胆儿来了,显得格外热情殷勤,堆出一脸笑容,赶紧用身上的围裙抹干净一张凳子,请韩大胆儿坐。 旁边的小梅赶紧道: “哎!你那脏围裙擦凳子,不越擦越脏么!” 说着小梅和小菊掏出手卷,把两张凳子仔细擦干净,搬到韩大胆儿和白崇伟面前。 白崇伟没坐只是站在窗边,点上一支烟。 韩大胆笑着坐下道: “你们也坐吧,咱们就是随便聊聊!” 王铁头几人本都不好意思坐,听韩大胆儿这么说,才搬过几张板凳坐下,韩大胆儿身材本就高大,坐着也比常人高,这几个下人,都不敢和副爷平起平坐,所以才搬了小板凳,谁知,坐下来显得韩大胆儿更高了,只能仰着头跟看山赛的回话。 那个专门伺候孟老爷子的小桃,并没坐下,而是转身去一旁沏茶。冯妈一直靠墙坐在边上,也没什么表情,又装了一袋烟,一言不发接着抽烟。 韩大胆儿还没开始问,王铁头就抢先道: “韩头儿,我们都听过您了的名头,都说您了是巡天都御史转世临凡,专门在人家捉拿祸害人间的妖邪。上次听说书的讲,您了破获水鬼案,那都神了……” 这王铁头,嘴跟机关枪赛的,嘟嘟嘟一直不停问韩大胆儿以前破过的案子,白崇伟在旁边听得耳朵都要炸了,出声制止道: “你快闭嘴吧!可乱死了我了……” 王铁头住了声,却白了白崇伟一眼。 韩大胆儿道: “想知道我以前破过的案子,过后我给你们讲讲,不过现在,我倒想听听,你们对刚才发生的命案有什么看法!” 一说命案,几个人都哑火儿了。 王铁头道: “那能有什么看法,您了不都给定性了吗!” 韩大胆儿道: “有什么想法随便说,没关系,孟家人又不在。你们觉得倪仲坤这人怎么样?家里人和他关系都怎么样?” 王铁头还没说话,小梅嘟囔道: “我们做下人的,就知道好好干活儿,其他的事儿我们可不知道!” 小菊也点点头,随声附和。 韩大胆儿道: “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刚才进来时,我听你们说的不是挺热闹吗?” 小梅道: “我们就是瞎聊,也没说什么!” 这时王铁头按捺不住了,说道: “嗨!韩头儿在这咱也没什么好怕的,我就觉得……” “咳!” 这时一旁的冯妈咳嗦了一声,端起桌边的一碗茶水,喝了一口一,好像嗓子里有痰,清清嗓子。 王铁头看了冯妈一眼,说道: “您了也甭咳儿咔的,我敢说就不怕,大不了辞工,东家不干,干西家,我有手艺还怕没饭吃……” 那冯妈叹了口气,也不再理会,只是继续抽烟。 王铁头道: “那二姑爷就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都说小白脸子,没好心眼子,一点不假,打二小姐跟他结婚,钱都让他抖楞干净了,在外面还养外宅,除了二小姐,大伙儿都知道。 后来没钱了,就撺掇二小姐回来切客老爷子!别平时人五人六的,在孟家人面前显得跟避猫鼠赛的,在外面是正经的花天酒地胡糟钱的主,对我们下人,也是另一张脸,横眉立目呼来唤去,真他妈不是人养的!” 韩大胆儿道: “那二姑爷这样,你们家二小姐就一点不知道么?” 王铁头道: “嗨,谁说都不行,甭说别人,就是老爷子在世那会儿说,二小姐也不信!但没辙啊,人家会哄,嘴跟抹了蜜赛的,甜的二小姐就信他不信别人!我就不明白,二小姐挺好的人,怎么就找这么块料……” 小梅插口道: “就该找你呗!” “我怎么了?我都比那货强百倍!” 王铁头摆着胸脯道。 韩大胆儿道: “这家里谁跟二姑爷关系最差?” “除了二小姐,都不待见他!” 王铁头又稍微想想,说道: “要说最恨他的,就是三少爷!吃饭时您了也看出来了吧,您了想啊,这俩人一个败家子儿,一个吃软饭,都靠着老爷子养活,平时肯定是互相掐得最厉害!” 这话里话外,王铁头似乎也很看不上孟家三子孟怀信,觉得这小子就是个纨绔子弟败家子儿。 韩大胆儿问道: “那今天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儿么?” 王铁头咧嘴一笑道: “最近的事儿哪件不特别?都出了借尸还魂了,真叫娶媳妇打幡,热闹的都出了圈儿了!” “那有谁,情绪反常么?” 小梅道: “今天二小姐收到一封信,里面好像封着张照片,是我接到送去给二小姐的,二小姐拿到房里,看完之后,情绪好像挺激动!” 韩大胆儿一听“照片”二字,顿时心中一凛,心道,又是照片? 忙问道: “那封信呢?” “在二小姐那!” 韩大胆儿又问道: “今天准备晚饭时候,都谁来过厨房?” 王铁头挠挠光头说道: “我光顾着预备饭了,没注意!小菊在厨房帮忙,她应该知道!” 韩大胆儿看向小菊。这姑娘有点腼腆,说话声音很小。 她怯生生地道: “其实……我也没太注意……好像除了大少爷二少爷,大小姐二小姐和三少爷都来过……” 韩大胆儿道: “二姑爷倪仲坤和孟子朝,郑郝呢?” 小菊回忆了一会儿道: “孙少爷和外孙小姐都没进来过,二姑爷从来不到厨房来!” “倪仲坤从来不到厨房来?” 韩大胆儿问道。壹趣妏敩 小菊道: “我记忆里,只有老爷去世前两天,二姑爷进过厨房一次!” 韩大胆儿看到旁边桌上放着不少吃剩的饭菜,好像是下人们吃剩的午饭,其中有两个菜好像和中午餐厅里众人用餐的菜一样。看着像是做多了拨出来的。 韩大胆儿走过去,用一个筷子,在剩菜里扒拉了一阵,又问道: “你们大小姐和二小姐,还有三少爷,来厨房都干什么了?” 小菊道: “大小姐是来看看饭预备得怎么样了,二小姐说二姑爷最爱吃这个桂鱼酿肉丸,所以就亲自来看看肉丸的馅儿做的怎么样! 至于三少爷是饿了所以进来,让我给他拿点心吃!” 韩大胆儿道: “都谁靠近过中午上桌的菜?” 小菊想了想道: “他们仨人都靠近过!”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冯妈忽然说道: “大小姐虽然进过厨房,但就问了两句话,可没靠近过那些菜!有什么事儿,怀疑不到大小姐头上!” 说完这句话,冯妈不再说话,又继续在一旁吧嗒吧嗒地抽烟。 韩大胆儿明白,大小姐孟怀义,是孟老爷子长房妻子陈氏所生,冯妈是陈氏的陪嫁丫头,自然最向着孟怀义说话。 小菊想想,也点点头道: “嗯!大小姐好像是没靠近过那些菜!” 这时小桃沏了两杯茶,给韩大胆儿和白崇伟端过来,韩大胆儿揭盖一看,茶色淡绿,过了一会儿逐渐转为淡黄,看着有点像雀舌,但却好像不是,便道: “是白毛尖吗?” 小桃点头称是。 白崇伟道: “为什么不沏雀舌?” “平时沏的浙江雀舌刚好用完了,这是三少爷早前专门给老爷子买的白毛尖,中午二姑爷吃饭时喝的也是这个茶!” 韩大胆儿想起,中午吃饭时,倪仲坤的餐具旁的确摆着碗茶。原来这是倪仲坤的习惯,他不爱喝汤,吃饭时也是喝茶,所以每次吃饭,孟怀礼都让佣人给倪仲坤准备一碗热茶。 白崇伟刚把茶碗放到口边,却被韩大胆儿拦住:m..m “等等!先别喝!” 白崇伟好像瞬间明白韩大胆儿的意思,忙道: “难道你怀疑这茶?……” “不确定,不过先别喝!” 他对小桃问道: “你们茶叶都放在哪?” 小桃朝着后面一个橱柜道: “都在这!” 韩大胆儿走过去,打开橱柜,见里面是四个墨绿色的茶叶罐。其中有一个空了,另外三个一个装着西湖龙井,另一个装着君山银针,还有一个装着白毛尖。 韩大胆儿问道: “这白毛尖儿沏过几次?” 小桃道: “就沏过一次,这是三少爷专门给老爷买的,就在老爷去世前一天,刚才后面两个茶叶罐不好拿,所以……我就顺手给您二位沏了这个!” 韩大胆儿问道: “你说沏过一次,就是只中午给倪仲坤沏了一杯吗?” “对!这茶是老爷去世前一天,三少爷买来的,还没来得及沏茶,老爷就去世了,中午雀舌没了,所以就给二姑爷沏了这个,不过……”小桃道。 韩大胆儿道: “不过什么?” 小桃道: “这茶叶买来时候,是我装的罐儿,我总觉得这回打开,好像和上次的不太一样,我记得上次茶叶没这么多!” 韩大胆儿略微沉思,然后把白毛尖的茶叶罐拿下来,打开茶叶罐,放在桌上仔细观察。他发现其中好像有些像是花瓣的东西,他捡出两片,放在手绢上细细端详,然后问道: “三少爷平时爱喝茶么?” 小桃摇头道: “不爱喝!三少爷爱喝咖啡!” 韩大胆儿道: “午饭前,都有谁碰过放茶叶的橱柜!” 小桃道: “二小姐和三少爷都靠近过,旁边橱柜里经常放着,点心和零嘴儿,果仁、核桃、话梅,水果糖之类的。二小姐好像是想吃核桃,三少爷是想吃点心,所以都碰过橱柜!” 白崇伟凑过来,看着手绢上的两片花瓣,便问道: “这是什么?难道?……” 韩大胆儿摇摇头道: “我也没见过!还不知道!” 说完转头把在门口站着的张彪叫进来,把包着花瓣的手绢交给他,然后道: “你认识法租界的巴斯德化验所吗?” “认识!” “你赶紧去一趟巴斯德化验所,把这个交给一个叫梅若鸿的化验员,就说是我让你去的,让他看看这是什么,然后赶紧给我回电话!” 张彪点头答应。白崇伟知道事关紧要,所以让自己的司机,开车送张彪一趟,随着一阵发动机轰鸣声,汽车快速驶离了孟家大宅,直奔法租界而去。 韩大胆儿对小桃说道: “今天要沏茶,就沏后面那两罐,这白毛尖暂时先别动!” 王铁头和小桃几人,似乎都像是明白了什么,旁边的冯妈依旧一边抽烟,一边看着窗外,烟雾缭绕,显得后厨像是罩着一层薄雾。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津门诡事录更新,二百五十五 茶叶免费阅读。 二百五十六 食材 张彪带着韩大胆儿在孟家后厨,茶叶罐中发现的花瓣,坐着白崇伟的汽车,去了巴斯德化验所。 厨子王铁头和小桃几人,以为问话结束了,正想各自去忙自己该干的事儿,谁知韩大胆儿却又坐回到凳子上,说道: “还有些事,我想问问几位!” 王铁头几人又坐在小板凳上,仰头看着韩大胆儿,等着他发问。 韩大胆儿道: “你们对于孟老爷子借尸还魂的事儿,怎么看?你们觉得那个叫裴润的孩子,真的是孟老爷子吗?”m..m 小桃正要说话,王铁头却抢先道: “我觉得这孩子就是孟老爷子借尸还魂!” “哦?有什么根据呢?” “这……这孩子跟老爷说话动作都一样,而且几位少爷小姐,也都和他聊过,连三少爷都考不住他……二小姐都确定说就是老爷,那估计不会有错吧!” 王铁头说道。 韩大胆儿冲着小桃等几个女佣问道: “你们也觉得那孩子是借尸还魂的孟老爷子?” 小桃和小梅小菊都点点头。 小桃道: “我每天负责伺候老爷,我觉得这孩子不论神态举止,就连小动作,都和老爷生前一模一样,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老爷喝茶吃饭好像不如原来挑剔了!” 王铁头道: “嗨!这有嘛的,我听算命的张半仙说,这借尸还魂的人总得留点以前的本身的影子,说不定那孩子吃饭喝茶就不挑剔呢!这鬼鬼神神的事儿谁说得清楚……” 说着看向韩大胆儿,接着道: “您了是巡天都御史转世临凡,这个您了应该最清楚,是不是老爷下去以后,发现生死簿上没写老爷名字,又让牛头马面给送回来了,半路遇上个刚死的孩子,就正好借尸还魂了! 您了看我分析的在不在理……我觉得呀……” 这厨子好像还挺迷信,他本来话就多,一沾这鬼神的话题更是滔滔不绝,说的眉飞色舞,就跟自己亲眼看见了赛的。韩大胆儿倒被他问的有点无语了。 他所谓的分析,一听就是带着《聊斋志异》《子不语》味道,看来这类鬼狐妖仙的志怪评书绝对没少听。 韩大胆儿赶紧止住他的话头儿,要让他接着说下去,非把十殿阎罗都得请出来。 韩大胆儿转换话题,问道: “孟老爷子去世那天,有什么的特别的事情发生么?” 王铁头自顾自的没在絮叨,听韩大胆儿这么问,连他带小桃几人,都安静了,旁边的冯妈也朝这边看了一眼。 “就那天寿宴,饭桌上吵起来了呗,还能有嘛事儿?”..m 王铁头道。 但看他和另外几人的样子,似乎也听说了孟老爷子有可能中毒身亡的事儿。 韩大胆儿道: “你们觉得孟老爷子,有没有可能是被人毒杀的?” “不能不能!” 这几人几乎异口同声。 小梅道: “家里都是老爷的儿女,哪能有人下这个毒手,老爷对我们下人都有特别好,绝不会有人干这事儿的!平时就算犯点小错,老爷也不会计较,孟家从来没辞退过哪个下人,谁有病了有灾,家里有个难处,老爷都会伸手帮一把!” “也不尽然吧……” 王铁头想了想,说道: “我来的时候也不短了,我听说十多年前,曾经有个姓柳的花匠,偷东西被逮住,后来不就给辞了还是送官了!” “废话!贼偷儿,还不对送官法办!” 冯妈忽然在这时候又开口说话了。 王铁头道: 二百五十七 砒霜 韩大胆儿忽然问起孟家八年前的事,很奇怪的是,孟家的下人都是六七年前才来的,一些老下人要么是自己不干了,要么就是上了年纪辞工回乡养老去了,唯独还剩一个冯妈。 这冯妈是孟老爷子第一任妻子陈氏的陪嫁丫头,在孟家几十年,对孟家儿女来说,就像是个长辈。平日里也不用做什么,就等于是在孟家养老。 这时,厨子王铁头指着冯妈道,说她在孟家最久,有什么事情问她肯定知道。 韩大胆儿见,冯妈表情只是略微一愣,但转而便又恢复如常。 不等韩大胆儿再次发问,冯妈就淡淡地道: “能有什么事儿,儿女多了是非也多,还不就是为了钱财呗,大户人家,这种事儿,哪年不有个三件五件的,有什么好稀奇的!” 说罢,敲了敲烟袋锅子,把一锅烟灰都敲在地上,卷起装烟丝的袋子,转身就要回屋。 孟家厨房后面有几间房,是佣人、司机、厨子、花匠的居所,可冯妈不住在这,他住在后院单独一间干净整洁的小屋里。 韩大胆儿也不阻拦,只是微笑着走过去,凑近冯妈低声道: “八年前孟家的事,其实刚才午饭后,我就已经推测出大概了,只是想找个人证实一下而已!” 冯妈脚下没停,继续向外走去。 韩大胆儿用更低的声音,在冯妈身旁低语了几句,这声音太小,以至于王铁头,抻着脖子侧着耳朵,都完全听不到,只觉得韩大胆儿说了两句话,可声音比蚊虫嗡鸣还细小。只听到韩大胆儿说的最后三个字 “没错吧?”这三个字似乎是在反问冯妈,向她求证。 韩大胆儿说完,冯妈原本波澜不惊的脸上,忽然露出惊诧的神色。忙道: “你是在哪听人乱嚼舌头!没有这样的事儿!” 韩大胆儿再次用极低的声音跟冯妈说了几句,王铁头这人好奇心重,就好打听个事儿,明知人家故意压低声音,就是不想让别人听见,却依旧放轻脚步,想凑过去听听。可他刚凑过去,韩大胆儿的话却已经说完了,归齐也是一个字儿也没听见。 这时,韩大胆儿对冯妈说道: “其实凶手我已经找到了,现在只有写些需要得到印证,我知道你碍于某些原因,所以有些事情不能亲口说,你只要印证我的推测就行!” 韩大胆儿的声音已经恢复了正常音量,显然那些不想让人听见的秘事,已经说完了。 冯妈听罢显得十分踌躇,犹豫不定,过了良久,才看了韩大胆儿一眼,然后微微点了一下头。 韩大胆儿顿感欣慰,对冯妈道了声谢。随后冯妈头也不回地,朝着自己的居所走去。 此刻别说王铁头和小梅、小菊,就连白崇伟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韩大胆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白崇伟问道: “看你这一脸喜色,案子弄清了?是孟老爷子借尸还魂的事儿?还是倪仲坤的死?那到底是谁杀的倪仲坤?” 韩大胆儿摇摇头道: “还不确定,不过嫌疑人我已经找到了!” 白崇伟道: “你先说点我听听。” 韩大胆儿道: “稍后吧,我想先去见见,那对姓裴的夫妇!” 两人从走廊回到一楼小客厅,这时李环拿着茶叶罐走过来,说道: “韩头儿,我刚才觉得茶叶罐子挺沉,别一不小心摔坏了,就像把茶叶都有倒出来,用报纸包起来,可在茶叶罐子地下发现了这个……” 说着打开茶叶罐,茶叶罐里已经空了,李环伸手进去,在茶叶罐底儿摸了一下,然后把没过罐底儿的手指,给韩大胆儿看。只见李环手尖粘着一些细小的霜状白色粉末。 他正想凑近了用鼻子闻闻,韩大胆儿立即阻止道: “别动!这好像是……” 韩大胆儿起初以为是氰化物,但是闻上去却没有苦杏仁的味道,或者说根本没有什么气味。 “把这罐底粉末收集起来,然后赶紧去洗手,罐子里茶叶呢?”韩大胆儿道。 “在这呢!” 李环掏出个报纸包。 “收好了,还有这些白色粉末。” 李环收集完白色粉末,韩大胆儿在后院儿捉了几只虫子,然后让王铁头找了个大碟子和大碗。 韩大胆儿先把李环收集到的霜状白色粉末,取出一些放进水里,发现其并不怎么溶解。 随后又把一些粉末放在碟子上,用火去引燃这些粉末,生成气体后,然后赶紧闭住呼吸,把大碗扣在上面,并且把抓来的一把虫子放进大碗里一起扣住。 过了一小会儿,等打开碗的时候,其中那一大把虫子一只都不动,已经全都死了。 这时,他对白崇伟道: “你身上有什么银质的东西么?” 白崇伟想了想,然后从衬衣袖子上取下一刻银质袖口,递给韩大胆儿。 韩大胆儿把袖口有放进搀着粉末的水中,并在并不怎么溶解的粉末上磨蹭了一会儿,接着又取出袖扣,见袖扣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恶变化。 白崇伟似乎明白了韩大胆儿在干什么,便问道: “你用银制的东西,是要试毒吗?你怀疑这是砒霜?可这银子也没发黑啊! 我记得上学那会儿好像学过,但是这会儿想不起来了……好像是什么原因,银制的东西接触砒霜才会发黑……” 韩大胆儿道: “中药铺里的砒霜是雄黄加热得到的,其中含有硫,银质物品和硫产生反应,所以才会发黑,如果提纯了的砷化物,是无色无味的!” 他想起,孟老爷子去世时,负责检验死状的人,发觉孟老爷子似乎有砷中毒的迹象,而砒霜就是三氧化二砷! 此刻他已经基本确定这粉末就是砷化物无疑,也瞬间清楚了孟家有些人奇怪行为的原因。 韩大胆儿让李环把粉末收起来,然后刚才接触过粉末的碟子和碗全都反复清洗,至于白崇伟的袖扣,他自己倒是干脆,直接扔掉不要了。 韩大胆儿见孟家里外都有总厅的警察,就对李环问道: “我让你看着的人怎么样?” 李环道: “放心吧!我一直盯着呢,就算咱们刚才出来,我也专门安排了俩人,盯着他们呢,有什么奇怪举动立即拿下!” “好!你先继续盯着,我要先去见见那对姓裴的夫妇。” 说着,韩大胆儿和白崇伟,走向了一楼的大客厅! 这时候其实刚吃完饭不久,孟家本就出了借尸还魂的怪事,今天吃午饭又出了条人命,这样是放着一般来拜访的客人,看人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肯定不能粘屁股赖着不走,绝对会找个借口就告辞了。 可这两口子不是普通客人,他们是为了儿子来的,虽说孩子被借尸还魂,从迷信上来说,应该已经不是裴润,而是孟邦彦孟老爷子了,但毕竟肉身还是裴润的,这夫妇俩说什么也不会这么轻易离开,再怎么说也得想个解决的办法。 孟家出了人命,现在里里外外都有好几个侦缉科的警察站岗,说是站岗其实就是监视。 大客厅里孟怀仁和孟怀智陪着,姓裴的夫妇说话。 与其说是说话,倒不如说是闲坐着,因为主要就是孟怀智在询问关于裴润的事情,裴润的父亲裴志忠,只是问一句答一句,不问就臊眉耷眼的待着。裴润的母亲吴氏则是一脸哀伤,坐在一旁也不说话。 大客厅门口还站着个警察,就跟在看管赛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面正在审问犯人呢。 韩大胆儿和白崇伟走近大客厅,韩大胆儿身材挺拔高大,一般人看见都会不经意的多看两眼。可这裴姓夫妇却好像并不在意,好像是可以并不忘这边看。 孟怀智赶紧向姓裴的夫妇介绍道: “这两位是我的朋友……” 刚才午饭时,其实裴志忠夫妇已经见过了韩大胆儿和白崇伟,只是没有详细介绍,当时倪仲坤突然倒下,餐厅一阵慌乱,孟怀仁就把裴志忠夫妇请回了大客厅,所致裴志忠夫妇这时,还不知道韩大胆儿是警察的身份。 “裴先生你好!”韩大胆儿伸出手,想要和裴志忠握手。 裴志忠好像没听见赛的,过了片刻才冷冷地起身,和韩大胆儿握手还礼。接着白崇伟也和裴志忠互相续礼,随后全都落座 一坐下,白崇伟就在韩大胆儿耳畔低声说道: “这家伙好是架子大,还是怎么的,总之看见你的反应……好像有点反常。” 孟怀仁知道韩大胆儿是二弟请来,专门验证借尸还魂事件真假的,见他来到大客厅,想必是故意和裴志忠夫妇聊天,希望从言谈话语中找到一些破绽。 韩大胆儿掏出烟来递给裴志忠,说道: “裴先生抽烟么?” 裴志忠道: “不会不会,自便!” 他说话带着湖南口音,但口音并不很重,其他人依旧可以听得懂。33qxs.m “裴先生是做什么生意的?” 韩大胆儿问道。 裴志忠道: “小生意而已,不值一提!” 这裴志忠虽然本就话不多,可自从韩大胆儿来到大客厅,似乎身上又多了一重戒备,好像在处处提防。 韩大胆儿见对方沉默寡言,只能自说自话地聊起岳阳的历史,还有些清末开埠以来的发展,并且作为通商口岸,来和天津卫各方面做一些对比。 他从先秦的军事要塞,一直聊到开埠以后的航运和手工业发展,总之把上学时从一个岳阳同学那了解到的,关于岳阳的事情,没多大工夫就全都抖楞干净了。 裴志忠只是一直冷着脸旁听,偶尔不得已再答上两句。 后来韩大胆儿再次问道裴志忠,是做什么生意的,家住在岳阳哪里,裴志忠忽然有点恼火,说道: “我来这里是为了找儿子,不是来受审问的!” 孟怀智见状立即打圆场,说道: “别误会!这位……韩先生,就是太过健谈而已!” 这时小桃走进来,把刚沏好的热茶端上来,韩大胆儿也赶紧堆出笑脸陪着笑道: “对不住对不住,我这个人就是嘴欠,总喜欢好别人聊点天南海北的!请喝茶!请喝茶!” 说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一,又接着道: “嗯!这雀舌味道果然不错!” 裴志忠见韩大胆儿道歉,便不再发作,只是喝了口茶又静静地坐在那。 白崇伟见韩大胆儿一改平时举止做派,却是一副油滑的样子,不禁大为诧异,但听他说起茶好的时候,似乎又明白了他为什么装出这幅样子,心知韩大胆儿这样做必有深意,便也默不作声静而观之。 一时间大客厅里鸦雀无声。孟怀智觉得气氛尴尬,于是再次和裴志忠谈起,如何处理现在这件事。 如果按照裴润的本意,他自认是孟老爷子,自然不会再跟夫妇俩回岳阳,可裴润不走,这两口子也不能在这常驻。具体是让裴润在天津卫待一段时间再回岳阳,如此往复好,还是说,孟家拿出一笔钱来作为赔偿也好,或是感谢也好,让裴润就留在孟家,以后两家当成亲戚走动。 可不提钱还好,一提钱裴志忠两口子倒更火了。他们只想接走自己儿子,并不是来卖孩子,所以一口回绝。 照现在状况来看,如果裴润真的跟着裴志忠夫妇回岳阳,那孟家照样得出一大笔钱,至少不能让这名义上的孟家老爷子在人家里白吃白住,更不希望他在外受了委屈。 但最麻烦的还是孟老爷子二女儿孟怀礼。她现在是认准了裴润就是“亲爸爸”,何况她丈夫刚死,这时候再说把爸爸送走,那肯定不能干。 原本韩大胆儿不搅和这几句,还能扯点闲话,可以绕开这话题。可韩大胆儿这一搅和,孟怀智却谈起了这件事,一时之间反而更成了僵局。 这时,楼道里隐约传来,二楼电话的铃声。不一会儿小桃走近大客厅,对孟怀仁、孟怀智道: “大少爷、二少爷,有个叫巴斯德的地方打的话来,说想找韩先生!” 韩大胆儿闻言,赶紧来到二楼接电话。拿起电话听筒,对方正是梅若鸿。 张彪送去的花瓣样本,她已经验出了到底是什么植物…… 二百五十八 秋水仙 韩大胆儿接过电话,对方正是梅若鸿。 梅若鸿道: “你让人送来的花瓣,就是你之前推测的东西!这的确是种毒物,而且中毒后和砷中毒有些症状类似!” 韩大胆儿之前打电话给梅若鸿,就是为了向他询问,有没有什么毒物,中毒症状和砷中毒类似,但却检测不出砷化物残留。梅若鸿一时也没想起有类似毒物,只说可能有些植物毒素,会有类似症状。 所以当韩大胆儿在茶叶罐发现这些花瓣的时候,他就本能地觉得,这就是他要找的那种有毒植物,现在他的猜想果然得到了印证。 据梅若鸿说,韩大胆儿让张彪送到巴斯的化验所的花瓣,是一种有毒植物,名为草地番红花,又名秋水仙。 这是一种全株有毒的植物。常见于潮湿的草地,在英格兰和威尔斯的林地以及苏格兰部分地区生长,当时的国内还没有引进种植。 中毒后会有喉咙烧灼感,极度口渴,吞咽困难等症状,还会出现腹泻、腹痛、心血管虚脱,甚至产生幻觉和昏迷。而且其某些症状和砷中毒类似。 接着,韩大胆儿向梅若鸿详细询问了,关于这种毒物的特性和中毒机制以及检验方法等等。 放下电话,韩大胆儿正在思索的时候,电话铃又响了,这次的电话是防疫院打来的。 倪仲坤的尸首送到防疫院之后,老苏放下手头的工作,就率先对倪仲坤的尸体进行了解刨尸检。一切果然如韩大胆儿推测,倪仲坤并非死于过敏反应,而是死于毒杀。 老苏发现倪仲坤的咽喉和舌根有些肿大,咽喉下锁骨上临时切开的气孔,位置准确能够畅通气道,但却并不致命,反而是尸体有些症状,和砷中毒有些相似。 按理说如果用餐时砷中毒的话,会有胃肠红肿,并且会发现残留的砷物质。由于砷无法透过肾脏排除,所以应该会存留在体内,可肠道和胃内并未检测到砷的残留物,其血液和肾脏和肝脏中也没有残留的砷物质。 如果是砷中毒,由于动脉的血红细胞破坏,死者的皮肤会略呈黄色,可现只是有些苍白,肤色并无太明显的变化。只是死者似乎有血尿,膀胱内尿液蛋白数值也很高。 据老苏推测,倪仲坤很可能死于某种未知的植物毒素,但是这种毒素老苏并没见过,很可能是些海外的植物毒素。 韩大胆儿听罢,便将刚才梅若鸿从电话告知的,关于毒物秋水仙的相关资料,告诉了老苏,并向老苏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如果是这种毒物,依我刚才的推测,是不是有可能呢?” 韩大胆儿问道。 老苏斩钉截铁地道: “绝对有可能!你稍等,我再按你说的详细检查一下……” 说罢老苏撂下听筒,又来到倪仲坤尸首跟前,幸好这时解刨的刀口尚未缝合,不然还要一根根拆开。 韩大胆儿拿着电话听筒静静等着,心里略感紧张。 过了好一阵子,电话听筒里才又传来了老苏欣喜的声音: “果然不错!和你推测的一样!” 韩大胆儿长舒了一口气,说道: “就算得到印证了,那些血液脏器样本,还是需要送去化验,有个明确的化验报告才好!” “这个当然!我已经安排那个贪吃的胖子把样本送走了!” 老苏给韩大胆儿打电话之前,就已经提取了死者的血液和脏器样本,让范统送去化验,但政府的化验部门做事拖拖拉拉,估计没个十天半月,出不了化验结果。 其实此刻,韩大胆儿已然心中雪亮,就算没有毒物检测报告,凭借老苏尸检的发现,发生在孟家的一连串事件的真相,他也完全了然于胸。 正这工夫,坐着白崇伟汽车去巴斯德化验所的张彪也已经回来了。不过他刚回来,就又让韩大胆儿安排去做了其他调查取证,并且让他先回总厅,调集些人手,再一起去搜集证据。 张彪临走前,韩大胆儿还嘱咐他,一定要格外保密,到了需要搜索证据调查的地方要封锁消息,绝不能让人给嫌疑人通风报信,让嫌疑人有了防备! 张彪虽然身高体壮,扎须虬髯,看着挺唬人,但其实和范统一样,也是好偷懒开小差的人。要是放着别的领导这么来回支使他,他准会找借口开小差,不过韩大胆儿是他的救命恩人,韩大胆儿安排的事儿自当别论。 更何况为了尽快取证,白崇伟又让自己的司机送张彪去了总厅。来回不用腿儿着,还有汽车座,张彪也不觉得有什么辛苦,反而有点乐在其中,只是苦了白崇伟的司机老郑,开车来回跑。 韩大胆儿已经弄清了基本真相,但是尚有一些推测需要印证。所以他再一次走向三楼,那间孟老爷子的书房! 走到书房门前,他在门口静静站了一会儿,仔细聆听房中的声音。书房中只有轻轻翻动书页的声音,除此以外并无其他响动。 周围十分安静,但若不是韩大胆儿本身耳聪目明,换了其他人,又隔着房门,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 韩大胆儿礼貌地敲了敲了门,听见里面的裴润道了声: “进来吧!” 这才推门走进书房。 书房一张小几案上放着用餐过后的碗碟。裴润依旧坐在书桌后喝茶看书。韩大胆儿环视四周,见屋内虽然家具书本依旧,但却总觉得有些不同。 “孟老爷子!午饭时候的事,您想必也已经知道了吧!” 韩大胆儿道。 裴润依旧翻看着书页,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韩大胆儿道: “孟老爷子还请节哀!” 裴润却叹了口气,操着苍老的声音道: “哎!说不定也是件好事!这几年,小秋着了魔,现在倒也干净!” “孟老爷子似乎并不喜欢这位二姑爷!” “本来小秋喜欢,也就由着她了。 ……吃软饭也不打紧,但这小子品表里不一,所以我原想劝小秋和他分开,不过这孩子对倪仲坤那小子魔怔了,一直听不进去别的人的话!” 言谈之间,似乎裴润也知道倪仲坤在外的品性。 且不论光裴润身份的真假,光是他身上那种来自老父亲的爱惜女儿的温情,和对女儿嫁错郎的一丝悲凉之感,就不是一个普通孩子能装出的。 韩大胆儿道: “我想请问孟老爷子,既然您自称是借尸还魂,那还记不记得去世那天的事情?这么问有些唐突,还请您见谅!” 裴润这时抬起头来,看着韩大胆儿,说道: “怎么?不相信我就是孟邦彦,还想来试探我?那是我上一世最后一晚,我当然还记得!” 韩大胆儿不管他的疑问,反而又问道: “那您抱病的时候,有什么感觉?我是指身体不适的感觉!” 裴润眼神中带着狐疑,说道: “那时候突然觉得不舒服……后来意识就比较模糊了,一直腹泻,肚子绞痛……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韩大胆儿走近两步,看着裴润的眼睛说道: “如果说,您老当时并非抱病而是被人毒杀的呢?” 裴润睁大眼睛道: “我的身体我当然知道怎么回事,这是谁在乱传闲话?” 韩大胆儿道: “这并不是乱传,孟老爷子当晚的确是中毒而亡,所以我才想了解您当晚身体不适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不可能!家里都是我的儿女,我平时待下人们也很好,再说官面都确认了……” “如果下毒的是倪仲坤呢?” 韩大胆儿道。 裴润眉头微皱,似乎有所迟疑。 韩大胆儿接着道: “您一直让二女儿和他分开,而且也不愿意再掏钱给这两口子,如果是他怀恨在心呢?” “这……他应该……没这个胆子吧!” 裴润的声音有些迟疑,顿了顿又道: “算了,他现在人都死了……再计较这些也没什么意义,况且我都回来了!这些事我不想再提了!” 韩大胆儿道: “那好,既然您不想再提,那我就问点别的!我想请问,八年前孟家是不是发生过什么特殊的事情?” “八年前……八年前都是些小事,我记不太清了……哦!对了,八年前的夏天,我大女儿回家找我借钱,但是我没借,所以和大女儿吵了一架,后来很久没再走动,直到最近几年关系才缓和了一些!”壹趣妏敩 裴润回忆着说道。 韩大胆儿道: “没其他的了?” “你觉得还会有什么事?” 韩大胆儿道: “请原谅我这么说,可现在孟家兄弟姊妹其实对您的身份还是存疑,要证明您的身份,让他们信服,就必须要印证很多过去的细节,希望您不必隐瞒,我这么做是为了帮您尽快确认身份!壹趣妏敩 而且您也说了,那些都是您上一世的事情了,现在其实也没什么必要再隐瞒下去!” 裴润道: “信不信由他们吧,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韩大胆儿点点头,又问道: “您去世那天晚上,您的大女儿孟怀义是不是来给你送过参汤?” 裴润点头道: “不错!” 韩大胆儿道: “那您俩聊过什么?” “也没什么,怀义还是想找我借笔钱,我本来不想借,因为他借钱,全是为了帮两个小叔子填赌账。说实话,文卿人品不错,不过对两个弟弟有点溺爱,钱要是给怀义和文卿两口子当然可以,但是要给文卿两个弟弟还赌债,这种无底洞我当然不能借钱。 不过最后怀义哭着求我,我心也软了,只能答应借给他一笔钱!” 韩大胆儿听罢,略微沉思,接着又问了些以前的事情,之后便告辞离开了书房。这是胸中已有成竹,只等张彪搜集到最后的一些佐证。 就在韩大胆儿走出书房的时候,眼睛在书柜上扫了一眼,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觉得书房物品依旧,但却好像有些不同了……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津门诡事录更新,二百五十八 秋水仙免费阅读。 二百五十九 案情公布 夕阳西下,暮色将晚,此时日落西沉,橘色的晚霞,将天地间都映照得一片嫣红。 孟家大宅中,韩大胆儿又分别和孟老爷子的孙子孟子朝,和外孙女郑郝分别聊了聊。 孟子朝是个年轻诗人,一心都在创作新诗和写作上,对家里的事情不太上心,随意虽然也是寿宴当晚的亲历者,但除了席间老伯和二姑两口大吵一架,仍然记忆犹新外,对其他事倒并不在意。 只是孟子朝记起,寿宴不欢而散后,当晚全家人都留在孟宅。晚上,他在庭院里构思文章,想了一会儿才回到房间里写作,上楼的时候正看见老伯孟怀信从三楼书房走下来。 孟子朝回到房间后开始写作,之后曾经听到走廊里有人走路下楼的声音,脚步声很大,有点肆无忌惮,下楼之后就再没回来。 不多久另一个脚步声,声音比较轻。从一楼上来,直接上了三楼,因为直接上了三楼,所以孟子朝听到的声音很轻,而且这人步子却有些慢。..m 就在这个脚步声上楼之后没多久,二楼又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声音很轻,也朝三楼走去。孟子朝原本心思在写作上,但那天灵感不好,后来还被脚步声打乱了思绪,所以记得比较清楚。 只是最后的脚步声极轻微,而且也是朝三楼走去。孟子朝觉得奇怪,曾经推开门去看,但是那人已经上了三楼所以并没留意到是谁。 之后孟子朝来了些灵感,便开始全力写作,一时外物不侵,也没在注意走廊里的脚步声。 韩大胆儿按照孟子朝所说的时间,推测下楼之后没再回来的人应该是孟怀义。 孟子朝从庭院回到自己房间,看见孟怀义从三楼下来,之后孟子朝,听见那肆无忌惮脚步声,下楼之后没再回来,应该是孟怀义外出去了舞厅,之后他整夜和舞女鬼混,直到第二天下午才返回孟家。 在这之后孟子朝听到的很轻离着较远,上楼的脚步声,应该是孟老爷子的大女儿孟怀义。她住在一楼的房间,当晚他冲了碗参茶,然后亲自端给父亲孟老爷子,想要和父亲商量借钱的事情。她手里端着参茶,所以上楼的时候脚步会更慢一些。 她把参茶端上三楼之后,孟子朝又听到走廊里有脚步声,从门前经过,那脚步声很轻,但因为走廊的隔音问题,所以在房间里依旧可以听到极细微的声音。 韩大胆儿在二楼打电话,在孟怀智房间的白崇伟虽然听不清,电话内容,但离着这么远却仍然能听见对话的声音。如果说孟子朝在房间里听见脚步声,要么是离着很远,要么就是故意脱了鞋放轻步子走路。什么人会这么做呢?.m 虽然这人步子很轻,极难分辨是谁,可其实韩大胆儿却已经猜到了这个人是谁! 孟老爷子去世当晚,因为身体不适一直腹泻,所以儿女们找来了私人诊所的王大夫,之后王大夫给老爷子打针吃药,为了防止老爷子腹泻脱水,还给老爷子打了点滴。 孟家的儿女轮流陪着孟老爷子,先是长子孟怀仁,接着换班的是次子孟怀智,然后是大女儿孟怀义,接着在二女儿孟怀礼刚换班不久,孟老爷子就忽然病情家中,接着就猝然离世了。 之后家里有人去世,又找回王大夫抢救,最后抢救无效,王大夫通知官面,核验遗体,准备开出死亡证的时候,核验的人发觉孟老爷子的遗体似乎又砷化物中毒的迹象,想要进行尸检。 不过孟家儿女并不同意,尤其是二女儿孟怀礼。最后直取了老爷子一些头发去做毒理检测,不过最终证实并不是砷化物中毒。 官面开出因病猝死的死亡证,孟老爷子尸身入殓,办了白事。直到尾七的时候,这个叫裴润的孩子找上门来,自称是孟老爷子借尸还魂。 韩大胆儿理清了案情,原本打算和孟怀礼谈谈,最好能借机找到倪仲坤死前留下讯息所说的那张照片。不过,孟怀礼刚刚丧夫,仍旧情绪激动。 韩大胆儿刚说起,自己原本是来调查借尸还魂案的。孟怀礼立即就火了,她带着哭腔骂骂咧咧地冲着韩大胆儿吼道: “我丈夫都死了,你现在还想把我爸爸撵走,调查嘛!调查嘛!你安的什么心呐!” 甭说孟家儿女都是受过新式教育,很有文化的家庭。就算放在一般家庭,即便平时再怎么迷信,这种诡奇怪事情临头的时候,依旧会心存疑惑。 现在即便证据摆在眼前,孟家人也有七八分信了,但毕竟一个几岁的孩子,忽然找上门来,说是家里已故的老人,不免还是让人怀疑。要说孟家人中,唯一毫不怀疑裴润就是孟老爷子的人,那就只有孟怀礼了。 之前倪仲坤身亡,韩大胆儿要求将遗体送走解刨验尸,孟怀礼就已经对韩大胆儿心存怨愤了。 现在,一提他自己是来调查孟家借尸还魂事件的。孟怀礼就更是认定,韩大胆儿是有意来拆散他们父女相认,是专门来搞破坏的。这时候两人很难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说话,韩大胆儿只能暂时作罢。 孟家今天虽然出了人命案,但家里还有裴姓夫妇,白崇伟和韩大胆儿在,所以厨房依旧紧锣密鼓地备了一大桌饭菜。 这时候,范统已经办完了差事,返回了孟家大宅协助韩大胆儿,其实他的差事早就办完了,他专挑这时候回到孟家,是因为他知道孟家是有钱人家,伙食肯定差不了,所以才在饭口的时候,回到孟宅,为的就是那张没出息的嘴。 就在饭菜上桌的时候,二楼打电话再次响起。这次是张彪打回来的。幸不辱命,张彪回总厅调集人手的时候,王振刘方也已经办完差事,所以几人各自带着一队人,去调查取证,并且按照韩大胆儿所示,已经找到了所需的证据。 孟家众人虽然愁云惨淡,但是碍于礼数,还是基本都来到一楼餐厅,只有裴润和孟怀礼,各自在自己的房间没有出现在餐厅。 韩大胆儿特意让孟怀智,将孟怀礼和裴润都请到一楼餐厅,说是要做关于倪仲坤死亡案的案情通报,必须所有人都在场。孟怀礼和裴润这才来到了一楼餐厅。 裴志忠父母一看到裴润终于现身了,都是面欣喜,但好像很克制却并没第一时间扑上前搂抱。俩人只是刚刚走向前几步,裴润就作势后退,并示意让夫妇俩冷静。 韩大胆儿趁着这时候,让李环带着范统,悄悄溜到二楼,孟怀礼的房间,寻找一件关键证物。范统眼巴巴地看着满桌韩饭好菜,流着哈喇子,极不情愿地和李环去了。 此刻,孟家所有人,连同裴润和裴润的父母,还有孟家的下人,白崇伟、韩大胆儿都集中在餐厅。整个孟家大宅,除了餐厅基本都空着,只有总厅派来的警察在各处守卫。 众人刚刚坐定,韩大胆儿便站起身说道: “各位首先我要向大家通报一下,倪仲坤的死亡,已经被认定为他杀,死亡原因则是……” 韩大胆儿话刚说一半,一瞥眼就见孟怀礼,面色苍白,神情紧张,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 “毒杀!” 韩大胆儿说完之后,孟怀礼的脸上的神情立即变得十分诧异。 韩大胆儿接着道: “最近发生在孟家的一连串事件,包括借尸还魂……” 说着他的眼神看向了裴润和他的父母。 “……倪仲坤的离奇死亡……” 他的眼神又分别扫向了孟怀礼和孟怀信。 “甚至是孟邦彦孟老爷子的被谋杀……” 所有人听到谋杀二字,目光都集中到了韩大胆儿身上。只听他继续道: “……全都互相关联!而两件,不应该是说三件凶杀案的元凶,此刻就在餐厅里,坐在大家身旁!” 这时,除了韩大胆儿和白崇伟,几乎所有人全都面面相觑。 孟怀智问道: “你说三件凶杀案,倪仲坤、如果我爸真是被谋杀的,算上他,也只有两件凶案,你说三件,难道还有人命案发生吗?” 韩大胆儿点头道: “没错!还有一件凶案,这个我稍后会揭示!” 这时孟怀义的丈夫郑文卿一脸不屑地道: “你少在这危言耸听!我岳父官方早就裁定是猝死了!哪来什么谋杀案!” 孟怀信也道: “那个吃软饭的死了算是为民除害,他早就该死!” 听到这话,孟怀礼喝道: “你放屁!他是你姐夫,你有没有人性,说出这种话!” 一时间餐厅里你一言,我一语,顿时乱哄哄一片。 裴润“砰”地一拍桌子,厉声道: “都别吵了!” 接着双眼瞪着韩大胆儿,说道: “你说我是死于谋杀?我自己的事情都不知道,却要你一个外人来告诉我?” 这话说出来,既诡异又好笑,一个活生生的人,竟然在和别人讨论一桩已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谋杀案,自己还是案中的死者。这要是不明真相的人听到,肯定会以为这一桌子都是病人,每一个正常的! “早前你去书房说这些,我当你是乱猜是倪仲坤谋杀我,一个死了的人,所以我也不与你计较,但现在你还要挡着我儿女家人的面,胡乱编排他们,简直是岂有此理!” 孟家兄弟姊妹,听到裴润称呼大家为儿女,虽然每个人心中也都有点开始相信借尸还魂的事情,可听到这样的称呼,依然还是觉得有些别扭。不过他们也都认为,所谓谋杀父亲的真凶,绝不可能就在自己身边,所以全都随声附和。 孟怀信甚至有点出言不逊,孟怀智这时也已经后悔拜托白崇伟找人回家调查了。 餐厅内七嘴八舌,乱成一团。白崇伟出面压言,都完全不起作用。 这时,韩大胆儿运气发声,声音陡然就像开了扩音器,声音清晰震耳,简直是绕梁三日,餐厅里的嘈杂也完全被他的声音压制下去。 只听他朗声道: “现在!我就要揭示,造成孟家大宅这一系列谜案的真正元凶!”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津门诡事录更新,二百五十九 案情公布免费阅读。 二百六十 揭示真相 嘈杂的餐厅内,众人被韩大胆儿一句话,震得耳鼓生疼,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他这气冲丹田的声音虽然高亢,但却不赛噪音轰鸣般,震得人头疼耳鸣,半天听不见声响,反而字字清晰,声声入耳,传到所有人耳中一个字儿都不带差的。..m 姓裴的夫妇原本就是外人,坐在餐厅也只是旁观者,不好说什么。而孟家上下众人,虽然嘴上说着不信孟老爷子是死于谋杀,但心里却都在怀疑,自己身边这位到底是不是凶手。 裴润此刻正襟危坐,拿出一副大家长的做派,可看着他孩童的身子,老太爷的表情,着实让人觉得有点不伦不类。倒应了那句天津话,这才真叫“小孩儿老脸儿”! 刚才他以一家之主的姿态,段然否定了韩大胆儿对于“自己”前生死于谋杀的推测,原本孟家兄弟姊妹全都随声附和,形式一面倒的考向他那边,感觉好像已经得道了孟家人的认可,成了人他就是孟老爷子。 可韩大胆儿这震慑身心的一声过后,孟家人基本都被吓住了,餐厅也变得极为安静,此刻,估计掉根针的响动都能听得见。裴润虽然依旧大马金刀面容严峻,但没人响应,感觉势单力孤,也不再继续分辨,只是双眼怒视着韩大胆儿。 “咚咚咚!”这时,餐厅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打开餐厅的门,却是李环和范统。 韩大胆儿低声道: “找到了么?” 李环点点头,范统也用很低的声音道: “只找到这张,另外那张已经撕碎了,撕得太碎,一时间拼不起来!” 说着拿出一张巴掌大的纸片,交给韩大胆儿。接着又补充一句道: “还有,张彪来电话,说你让找的东西,都找到了!” 韩大胆儿点点头,然后看看那张纸片,和一些被撕碎的碎屑式的东西说道: “没关系,撕碎那张上面内容我已经猜到了!” 说着韩大胆儿接过那张纸片,又反过来,看了一眼,就跟李环和范统低声说道: “按照这个编号,去查查!” 李环把纸片后的东西抄下来,然后和眼巴巴看着满桌饭菜流着哈喇子的范统,都退了出去,韩大胆儿则把纸片揣进兜里。 原本已经变得安静的餐厅里,众人看见韩大胆儿和两个警察小声地交头接耳一阵,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所以立即又开始低声议论,显得又有些躁动。 此时所有证据,基本都已经被韩大胆儿掌握,他走回餐桌前,看着餐厅里所有人,朗声道: “孟家二姑爷倪仲坤和孟老爷子孟邦彦,不仅都是死于谋杀,而且还是死于同一种中国罕见的毒物——秋水仙!” 孟怀礼原本听说丈夫倪仲坤是死于毒杀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便从惊惧变成了诧异,此时听到秋水仙这个完全没听过的词儿,更是一头雾水,也不知道这秋水仙和养的那种盆栽水仙花,有没有关系,是不是一种东西。 不过既然认定倪仲坤是中毒身亡,她反而松了口气。只不过刚松了这口气,就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她正想开口发问,韩大胆儿却对她点头道: “没错!并不是你杀了他!虽然你曾经真的想杀你丈夫倪仲坤,但他的死却另有凶手!” 众人听韩大胆儿说,孟怀礼曾想杀了倪仲坤,都感到十分吃惊!因为在别人眼里,孟怀礼对这个倪仲坤的爱,已经到了忘乎所以的地步。 就连亲爹孟老爷子劝她,她都根本听不进去。哪怕是让她用自己去换命去换倪仲坤的命,估计她都会连贲儿都不打一下地从容赴死。所以众人没想到,她竟然曾想杀死她的最爱! “你胡说八道!我怎么会……” 孟怀礼心想,韩大胆儿是总厅的警察,也就是官面儿的人,他既然认定了丈夫死于毒杀,那就是和自己没有一点关系,所以听到韩大胆儿道破了她的心思,立即有恃无恐地出言反驳。 韩大胆儿不等她辩驳完便说道: “凶手的确不是你,但并不代表你不想杀他,而且倪仲坤的死也的确和你有些关系!” 孟怀礼接着道: “所有人都知道我很爱仲坤,我为什么要杀自己丈夫,简直就是荒谬!” “因为一张照片!” 韩大胆儿道。 孟怀礼浑身一震,声音有些发颤道: “照片……什么照片!” “不用否认,我说的就是今天早些时候,你收到的那封信,信封里那张照片!当时,是女佣小梅送到你手里的,她摸出了信封中有一张照片!” 韩大胆儿说道。 孟怀礼瞪了一眼小梅,吓得小梅赶紧把头低下。 “我不知道什么照……” “啪”的一声,韩大胆儿将一把照片碎片拍在桌上。 孟怀礼看到碎片,哼了一声,然后微微一笑道: “这一堆碎屑,谁知道是什么?” 韩大胆儿道:..m “没错!你看到照片之后,愤怒到了极点,所以把照片撕得粉碎。不过如果耐心点,多花点时间,这些碎片还是能拼出七八成!” 孟怀礼显得有些不自然,咽了口唾沫却没说话。 韩大胆儿道: “这照片虽然撕碎了,但我猜,照片上拍到的恐怕不光倪仲坤,应该还有个女人和一两个孩子!” 孟怀礼拆开信封,看到照片后,就直接撕碎了,照理说只剩这堆碎片,除了拍照和寄给他照片的人,应该没其他人看过上面的内容。难道照片是这个姓韩的警察拍的,或是他寄给我的?孟怀礼开始满腹狐疑。 韩大胆儿却道: “也许你正在怀疑,这照片是我拍的,或是我寄给你的!但来孟家查案之前,我连倪仲坤是谁都不知道!” 白崇伟向众人点点头,说道: “韩大哥说的不假! 因为孟老爷子的事,怀智找到我,希望我能请个能人,来帮孟家验证……验证真相。所以我才找到韩大哥,津门神探的名头相信在座各位应该都听过!孟家的事大半还是对韩大哥转述的,此前他和孟家人并不相识!” 韩大胆儿在餐厅里慢慢踱步,一步步走向孟怀礼,说道: “据我调查所知,孟二小姐和丈夫倪仲坤的感情甚笃,就算再多风言风语,说倪仲坤在外如何花天酒地,孟二小姐从来都不信。 就算是孟老爷子劝你和倪仲坤离婚,你都决不答应。孟老爷子的几个孩子中最疼爱的就是你和三少爷,但为了倪仲坤,你竟然和孟老爷子大吵一架,足见你对倪仲坤的爱已经深入骨髓了……” 韩大胆儿一边说,一边不错眼珠地望着孟怀礼。孟怀礼眼神迷惘,回忆起和倪仲坤在一起快乐的日子,不禁热泪夺眶而出。 韩大胆儿接着道: “我相信,对于倪仲坤不光有风言风语,倪仲坤和其他女人在一起的照片,你也应该看见过不少。凭孟家的实力,想找几个私家侦探,偷偷拍照应该不难……” 孟怀仁道: “不错!我爸曾经让我找私人侦探,在舞厅拍到过倪仲坤搂着舞女跳舞的照片,还有些举动亲昵的照片。 这些照片也给二妹看过……但二妹说倪仲坤在外面做生意,也免不了逢场作戏交际应酬,所以并不太在意!加上倪仲坤花言巧语,所以二妹完全相信了他说的!” 孟怀礼听大哥讲起这些,眼神漠然,只是流泪不语。 韩大胆儿道: “但是你今天收到的这张照片,却非常愤怒地撕成了碎片,所以说这照片上有足以激怒你的画面,我相信应该不是男女赤身裸体厮混的照片。 那种照片要拍到十分不易,如果真被人拍了,倪仲坤一定警觉,老早就会和你打好预防针。或许会编出一套说辞,说是被仙人跳什么的,凭借他花言巧语的能耐,加上二小姐这么信任他,让二小姐相信应该也不难! 所以照片上会是什么呢? 我想应该是倪仲坤在外面养外宅的照片,其中不光有他和在外面养的女人,应该还有他和那女人生的孩子!” 孟怀礼听到此处,刚才回忆甜蜜的迷惘眼神,瞬间充满了憎恨和愤怒! “二小姐和前夫并无所出,和倪仲坤结婚这么久也没有生育,但是倪仲坤不但养外宅,还生了孩子,看到照片上的孩子,这才是让二小姐崩溃暴怒的原因! 那信封里应该还有匿名信或是便签之类的,说明照片上倪仲坤和女人孩子的关系!应该也一起被二小姐死得粉碎了吧!” “别说了!”孟怀礼喝道,接着便掩面悲泣。 韩大胆儿道: “我想二小姐想杀死倪仲坤,不光因为这个,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倪仲坤曾经想谋杀孟老爷子!”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眼睛都齐刷刷地望向孟怀礼! “虽然倪仲坤有这个想法,但是并没有成功!所以估计二小姐知道这件事后,只是训斥或是责骂倪仲坤,当时并没有动杀心!但是今天送来的这张照片,却点燃了那根导火索! 二小姐顿时就明白,倪仲坤想谋杀孟老爷子,并不是为了他们两口子日后的生活,而是为了早一点分到家产,再从二小姐手上将钱骗走,那时候他自然会搂着外宅的女人和孩子,将二小姐一脚踢开。 这才是让二小姐决心杀死倪仲坤的最终原因!” 孟怀礼无言以对,因为所有心事都已经被韩大胆儿说中。 韩大胆儿道: “午饭前,二小姐曾经去过厨房,说是看看午饭准备的桂鱼酿肉丸,其实你曾经听二少爷孟怀智说起过,在外国见过有人因为过敏症而死。这是二少爷和白崇伟在海外留洋时一起见过的事情。 而你知道孟怀智对果仁过敏!就偷偷拿了橱柜里的果仁,压碎了加在肉馅中!倪仲坤午饭时吃了含有果仁的肉丸,所以出现了过敏反应!” 孟怀礼带着满脸泪痕道: “可!你不是说……仲坤是死于……毒杀……” “没错!你下的那点果仁,虽然会对倪仲坤造成过敏反应,但并不足以致命!杀死的他是秋水仙毒素!” 说着,韩大胆儿拿出个报纸包,打开纸包里面是含有秋水仙的白毛尖茶。他捻起一片秋水仙花瓣,向众人展示道: “这就是掺在白毛尖茶中的秋水仙!” 这时一旁站立的小梅,脱口道: “二姑爷午饭时喝的茶!就沏过这一次……” 这时几乎所有人的眼睛又都看向小梅,小梅忙摇手道: “不是我!不是我!” 厨子王铁头也站出来挡在小梅身前,说道: “不是小梅!绝对不是小梅!小梅和二姑爷无冤无仇的!” 韩大胆儿点头道: “没错!的确不是小梅!凶手另有其人!” 王铁头一皱眉,稍稍回忆了一下,立即说道: “三少爷!三少爷当时来过厨房,说是饿了来找点心和蛋糕,当时他开过放茶叶的橱柜!”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津门诡事录更新,二百六十 揭示真相免费阅读。 二百六十一 嫌疑犯 孟怀信听王铁头说到自己,立即爆喝道: “秃子!你胡说八道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全家都知道那家伙有吃饭喝茶的习惯!再说大姐当时也去过厨房!” 孟怀义和郑文卿还没说话,孟怀仁却喝道: “老三!你瞎说什么!怎么往你大姐身上推呢!” 这时,郑文卿也道: “无证无据不要污人清白!我发现你们都很喜欢冤枉人!清平白日污人清白,简直岂有此理!” 郑文卿言下之意不光是说孟怀信,当然也暗指韩大胆儿,因为韩大胆儿在和他们谈话的时候,就曾经提起孟怀义给孟老爷子送参汤的事情。 王铁头这时道: “大小姐来后厨,只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根本没进来!再说谁都知道三少爷和二姑爷不合!老爷寿宴那天还差点大打出手!我这人就这么直,有什么说什么!” 说完便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登时气的孟怀信青筋直冒,连着你你你,你了半天却说不出什么可以反驳的话!最后怒道: “你滚!你滚!孟家不留你这种人!” 王铁头哼了一声道: “哼!我还真不想干了呢!”说着拉起小梅就要走,可小梅却拉了拉他衣袖,看了看韩大胆儿,意思是现正揭破案情呢,不让走!王铁头只能一撇嘴,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但仍旧站在原地没动! 孟怀仁道: “韩探长!是不是搞错了,我想三弟不会这么做的!” 孟怀智也道: “我也不信是三弟干的!” 韩大胆儿道: “其实倪仲坤和孟老爷子一样,也中了秋水仙的毒!而且在孟家秋水仙花瓣,不光在这瓶茶叶里,我在储藏室的干百合里也找到了秋水仙的花瓣!” 孟怀智略微思索,忽然想起什么,说道: “我记得!咱爸寿宴那天,桌上有道菜是百合豆腐,用的就是储藏室的干百合泡发的,难道……” 孟怀信此时趁机道: “我记得!那道菜是二姐亲手做的!” 孟怀礼原本满脸泪痕,神情呆滞,但听孟怀信突然提起自己,还说起寿宴那晚的百合豆腐,立即道: “不是我!我没有!” 韩大胆儿道: “除了茶叶里和干百合,孟老爷子不爱抽的白肋烟丝里,也发现了秋水仙干花!” 裴润也显出一脸吃惊,说道: “什么?白肋里也有,幸……幸好我没抽那个!” 韩大胆儿脸上神情似笑非笑,略微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秋水仙干花,然后说道: “其实大家都误会了一件事!我所说的,孟老爷子和倪仲坤中了秋水仙毒而亡,其实指的并不是这些秋水仙干花!” 餐厅里众人听他这么说,似乎有点前后反复,所以人人均是都是满脸疑问,完全不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秋水仙,又名草地番红花,是一种全株有毒的植物,但是如果只是食用一点干花,其实并不一定致命,到时会引起腹泻和一些不适症状。除非是长期服食,才会导致慢性中毒! 那白毛尖茶只是第一次沏茶,孟老爷子的白肋烟丝也没有一直抽,百合中虽然掺入了干花,但是却只做了一次百合豆腐,所这些并不会导致中毒立即致命……” 所有人此刻都安静,全都在静静聆听韩大胆儿的讲解,希望从中找到些蛛丝马迹,能想到谁才是凶手,可韩大胆儿却又提起了倪仲坤曾想要谋杀孟老爷子的事! 韩大胆儿道: “我刚才说过,二小姐要杀死倪仲坤,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倪仲坤曾经想毒杀孟老爷子,但他当时想用的并不是这些秋水仙。 因为秋水仙不是中国本土植物,在中国目前也没有种植,很难弄到,一般人也不了解这种毒物的特性!其实倪仲坤当时想用的是砒霜!” 说着韩大胆儿又拿出一个纸包,打开纸包,上面是李环从茶叶罐底部收集到的砒霜粉末。 韩大胆儿道: “这是从装着白毛尖茶叶的茶叶罐底找到的一些砒霜粉末,相信这才是倪仲坤当时想用的毒物。 他故意把砒霜搀在,三少爷买来专门孝敬孟老爷子的白毛尖茶中,就是想把谋杀孟老爷子的嫌疑,推到三少爷身上!” 孟怀信听罢大怒,对着孟怀礼喝道: “你们两口子还真是歹毒!还想陷害我!他死了真是活该!报应!报应!” 孟怀礼忙道: “我当时真不知道,不是我……” 韩大胆儿道: “这白毛尖又名雀舌茶,但却不是孟家一贯爱喝的雀舌,雀舌又名湄潭翠芽,产于贵州湄潭,和雀舌茶也就是白毛尖,其实是有区别的,三少爷买的时候,说是雀舌茶,商家就给他拿了白毛尖。他本身洋化爱喝咖啡不爱喝茶,所以分不出来什么是雀舌,什么是雀舌茶! 孟老爷子去世当晚,因为寿宴上三少爷大骂二小姐,所以激怒了孟老爷子,后来三少爷沏了一杯茶给孟老爷子道歉,但是他当时以为自己沏的是自己新买的雀舌茶,但其实他沏的是平时家里喝的雀舌! 幸亏他沏错了茶,因为当时白毛尖里已经被倪仲坤下了砒霜!如果孟老爷子真是中砒霜毒而死,根本用不了后来那么久,当时就会毒发身亡! 倪仲坤从来不去后厨,寿宴前夕他曾特意去过一次厨房,其实就是为了在茶叶里投毒!” 韩大胆儿接着道: “倪仲坤去厨房投毒的时候,二小姐应该是看到了的,只是他当时并不知道倪仲坤在干什么,知道孟老爷子去世,官面上负责勘验遗体的人,说出孟老爷子有砷中毒症状的时候,二小姐才恍然大悟,倪仲坤去厨房其实是投毒! 当时二小姐内心一定十分挣扎,但最后还是不忍心自己的爱郎吃官司,所以死活不同意尸检! 并且后来偷偷找机会,用另一包白毛尖,将厨房含有砒霜的白毛尖全都换掉!但是她换的茶叶比原来要多,所以小桃当时看到从没沏过的白毛尖,忽然变多了!” 站在一旁的小桃这时候才明白,茶叶变多了原来是这个原因,那根本就不是孟怀信买回来的白毛尖。 王铁头和小梅小菊,也顿时明白了那天看见二小姐当进厨房,怀里抱着东西跑出去,其实怀抱的就是换掉的毒茶叶! 韩大胆儿道: “不过二小姐换茶叶的时候,时间比较紧迫了,所以没来得及刷干净茶叶罐,所以才留下了这些残留的砒霜粉末! 我想二小姐后来质问倪仲坤的时候,再次被他巧舌如簧的攻势化解,而且毒理检测也并未发现砷中毒,也就是砒霜中毒的反应。估计听到这个结果,二小姐两口当时也有点懵了吧!” 孟怀礼道: “如果我爸真的不是中了砒霜,而是什么秋水仙,但为什么你又说这些干花并不足以致命?” 孟怀仁和孟子朝此时也问了相同的问题。 韩大胆儿道: “秋水仙这种植物,如果从中提炼出生物碱,也就是秋水仙碱,直接注射进身体,哪怕只有很少的量,也会立即导致猝死!” “秋……秋水仙碱?” 在场众人几乎异口同声反问。 民国那会儿,中国虽然已经普及西化教育有一段时间了,但是像什么化学、生物、物理类的学科,了解的人并不多,更不用提炼生物碱这种东西,大部分人更是连听都没听说过! 孟怀仁道: “您的意思是说,有人直接给我父亲注射了这种……这种秋水仙碱,所以导致了我父亲死亡?” “没错!” 韩大胆儿回答道。 孟怀信问道: “那何必大费周章,还要给茶叶烟丝和干百合里下秋水仙干花?” 韩大胆儿道: “给烟丝中下秋水仙,其实是凶手原本想让孟老爷子慢性中毒而死,但是孟老爷子不喜欢白肋的味道,所以并没成功! 茶叶里是为了干扰对倪仲坤死亡的判断,毕竟倪仲坤午餐时当着众目睽睽身亡,遗体很有可能会被送去尸检,万一检测出其体内的秋水仙毒素,对这种毒素很多人并不清楚其特性,这就可以误导查案的判断,将毒物锁定在午饭时,倪仲坤喝的茶水里。 至于干百合中秋水仙,一来是为了万无一失,万一老爷子没喝下在白毛尖里的砒霜,那就需要凶手亲自动手,给孟老爷子注射秋水仙碱。 如果直接注射,身上一定会留下针孔,要是孟老爷子突然身体不适,请了医生来看病,打针或者打点滴时,身上留下针孔就不会惹人怀疑。而秋水仙干花的毒素,会引致人腹痛腹泻,还有些身体不适症状。 孟宅位置偏僻,你这医院不近,而且深夜疾病突发,最好就是请私人诊所的家庭医生,来给老爷子看病,这样打针打点滴就成了顺理成章!” 孟怀信忽然道: “那就和我无关了,我当时偷着出去跳舞了,是他们几个!” 说着他用手指着自己的哥哥姐姐们! 郑文卿冲着韩大胆儿道: “你不会又来诬陷好人吧?” 说着伸手在孟怀义肩头一抱。 韩大胆儿道: “我从不诬陷好人,我说的这个凶手就在这里!就是你!” 说着韩大胆儿伸手,指向了餐厅众人中的一个人…… 二百六十二 真凶显形 “孟怀智!” 韩大胆儿的手指向了孟老爷子的次子,孟家大排行第四的孟怀智,接着说道: “孟家疑案的元凶,就是你!” 随着韩大胆儿的话出口,不但孟家上下人等,就连白崇伟都是一愣,所有人纷纷目不转睛地瞧着孟怀智! 白崇伟在韩大胆而身边,偷偷伸手拉了拉韩大胆儿衣袖,低声道: “是不是弄错了?可是怀智请我们来的。” 韩大胆儿还没说话,餐厅里却响起一阵笑声。 只见孟怀智满脸轻松,笑着站起身来说道: “想不到韩兄如此幽默,你应该去三不管撂地才对,不过你这种不能算是相声,顶多是南方的幽默滑稽戏……” 笑声随着他的话渐渐停止,他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叹了口气,眼神中显出轻蔑和鄙夷,接着道: “……可是韩兄的查案推理的能力,那就真是见面不如闻名了!” 孟怀智皱着眉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真是荒谬,我为什么会杀死我爸?这可是我亲爹!” 他又对白崇伟道: “小伟!我想你也高估了韩兄的推理能力,我家的事看来你们帮不上忙了,不过……还是吃了晚饭再走,午餐被人命案搅和了,晚餐让我们孟家一尽地主之谊! 至于我们家发生的案子,我会找英租界工部局的罗礼士警司协助调查的!人家去年刚破获了红堡大火的案子,是真正神探!” 白崇伟和孟怀智即是同窗,又是多年好友,原本韩大胆儿说出孟怀智就是凶手的时候,白崇伟心里还觉得很别扭,虽然他在红堡亲眼见识过韩大胆儿的推理能力,但是内心依旧希望是韩大胆儿弄错了。 孟怀智这时要真是愤怒,甚至暴跳如雷,白崇伟可能心里更会过意不去,但看着孟怀智并不发怒,反而却显得十分轻蔑,说话也带着讽刺,白崇伟心里那点歉疚顿时烟消云散。 白崇伟这人虽然西化,但是骨子里却是个有血性的中国人,最听不得人家崇洋媚外,把中国人踩得一无是处。听孟怀智说起英租界的红堡大火,和工部局那个叫罗礼士的警司(就是那个当时叫嚣着,摆开西洋拳架势,要和韩大胆儿决斗英国警司),他登时就有些恼火,一咧嘴也摆出轻蔑的姿态,说道: “什么狗屁工部局,红堡的命案也是韩大哥破的,连那个笨蛋警司也只是跟着捡个现成的!” 众人见白崇伟言之凿凿不似虚言。有人也耳闻过红堡案的一些传闻,但都以为是英租界警察破获了血案,这时才知道,原来红堡的案子竟然也是这位津门神探破的,都不禁对韩大胆儿之言,更加确信了几分。 孟怀智道: “好好好!我倒想听听,你说我是凶手,我又是如何犯案的?” 裴润轻咳一声,面容威严地说道: “这位韩先生,请你不要妄加揣测,老四是家里最孝顺的孩子,我可以断定我上一世是暴毙而亡,和老四绝无关系!” 韩大胆儿并不理会裴润,继续说道: “秋水仙碱这种东西,要直接注射到人体,才能造成猝死,可倪仲坤的尸身上并没有任何注射针孔! 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倪仲坤死之前,孟家二少爷当时干过什么?” 孟怀仁道: “二弟给用钢笔给二妹夫,打通气道……” “没错!就是那时候!” 韩大胆儿道。 孟怀智道: “倪仲坤当时过敏反应发作,我给他通开气管,为了帮助他呼吸,这是为了救人,有什么问题?” “不!你当时并不是为了救他,而是为了杀他!” 韩大胆儿道: “当时你并没有用刀去切开气管,然后再用钢笔管插进切口,帮助他打通气道,而是用钢笔尖直接刺入他的气管,注射毒素!” 孟怀智正想狡辩,韩大胆儿却道: “你还记得我在二楼打电话的时候,曾经问你借过钢笔么?你当时专门回房拿了只银色钢笔给我,但后来切开倪仲坤气管的时候,你身上明明就有钢笔,为什么那时候要回房去拿呢?因为当时钢笔里装的不是墨水,而是秋水仙碱溶液! 在笔尖刺入倪仲坤气管的时候,你就把足以致命的秋水仙碱溶液,直接注入倪仲坤体内,导致了他立即猝死!” 所有人都有些震惊,但想来当时也只有这个机会,可以给倪仲坤注射毒素。 韩大胆儿道: “你胆大心细,而且早有布署,一早就在计划杀死倪仲坤,关于过敏症会致命的一些事,是你找机会故意讲给二小姐孟怀礼的,那张倪仲坤外宅的照片,也是你专门用来刺激二小姐的东西! 即便二小姐没有动手,那杯下了秋水仙干花的白毛尖茶,也会让他出现咽喉烧灼,呼吸不畅的反应,你照旧可以说是过敏反应,然后再施行你切开气管注射毒素杀人的手法! 所以白毛尖被二小姐换了之后,在其中加入秋水仙干花的人也是你!还有白肋烟丝中的和干百合中的干花。” 孟怀智道: “你说这秋水仙碱注入体内就会立即猝死,刚才还说,杀死倪仲坤的和杀我爸的是同一个人,那我请问,我爸去世的时候,守在我爸身边的根本不是我,而是我二姐,难道是我二姐下的毒?还是你想说,是我和二姐串谋的?” 孟怀仁也道: “是啊!您不是说,注射这种毒素,会立即造成猝死,当时我二弟并不在我爸身边,二妹守着我爸之前,他们俩之间还隔着大妹,怎么会……” “是点滴!” 韩大胆儿道: “误食秋水仙一段时间之后,会出现腹泻症状,只要把大夫请到家里,为了防止脱水,大夫一般都会给病人打点滴输液! 倪仲坤倒地时,孟怀智表现出的状态,和自称学医的孟怀信完全不同,孟怀信更像是普通人,而据说二少爷孟怀智从小就爱好广泛,我和白崇伟了解过,二少爷对医术也颇有研究,所以你完全可以预料到,大夫会给孟老爷子输液! 你就是利用轮流守着孟老爷的时候,把秋水仙碱注入了输液瓶,里面的生理盐水稀释了毒素,直到大小姐孟怀义和二小姐孟怀礼换班之后,秋水仙碱的毒素才完全进入孟老爷子体内,造成孟老爷子猝死! 不得不说!你计算得真准啊!比起三少爷所谓的学过医,你可以说是十分精通医术!” 孟怀义这时道: “韩警官,你既然说,秋水仙不是本土之物,再说……” “什么秋……秋水仙碱这种东西,哪那么容易弄到!” 孟怀智接口道。 韩大胆儿微微一笑,说道: “据我所知,二少爷你是从海外留学归来,留学的地方就是大不列颠,而英国正是秋水仙的产地之一,你当然有办法弄到这种植物! 再有据我调查所知,你回国后,就与人合股创业开厂,生产雪花膏之类的化妆产品,当时厂里生产的生产的雪花膏,因为可以治疗糙皮症所以十分畅销。 雪花膏里含有一种叫烟酸的东西,是一种含有维生素的物质,可以专门用来治疗糙皮症。 开厂的时候,你并没有投资,而是你的合伙人出资,你出的技术,所谓技术就是你提炼烟酸的化学方法!这就证明,你不管精通医术,更加精通化学,完全有能力从秋水仙中提炼秋水仙碱! 而且我已经让侦缉科的同僚,去你的厂里和你家里,抄出了实验器具和秋水仙植物样本!” 孟怀智此时一言不发,死死盯着韩大胆儿,眼神充满仇视和怨毒! 韩大胆儿道: “再有一样关键证据,就是你用来给倪仲坤注射毒素的钢笔,倪仲坤尸首拉走验尸的时候,尸身上并没有那只钢笔,当时警察来到孟家,你没时间处理掉钢笔,后来我又一直让同僚监视你,所以我相信,那只钢笔现在还在你身上!”壹趣妏敩 说罢,韩大胆儿大步走到孟怀智身边,伸手到他衣兜去摸。孟怀智下意识用手格挡,但他哪里是韩大胆儿的对手,韩大胆儿出手如电,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口袋中的钢笔,便已经落入了韩大胆儿之手! 韩大胆儿用手绢包着钢笔,拔开笔帽,仔细观察,发现这钢笔其实被改装过,笔尖下藏着一根注射用的针头,连接到墨水吸管上。 他一边展示着钢笔注射器,一边说道: “我相信从这里面,还可以检测出秋水仙碱的残留物!” 此刻真相公布,看着韩大胆儿手中的证据,孟家上下人等,全都扇形退到一旁,以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孟怀智。 韩大胆儿看着眼神愤怒的孟怀礼,又说道: “二小姐,除了你收到的倪仲坤外宅的照片,我相信之前倪仲坤给你那张,三少爷孟怀信搂着舞女的照片,也是这位二少爷给的!” 说着,韩大胆儿从衣兜里掏出李环范统交给他的纸片,那是其实是一张照片,就是倪仲坤交给孟怀礼,在寿宴上拿出来那张,孟怀信搂着舞女的照片。 “二少爷应该暗中用倪仲坤外宅的照片,要挟过倪仲坤,给孟老爷子下毒!倪仲坤可能一样是接到了匿名信,所以并不知道送照片人的身份。 他害怕你看到照片,又得到了孟怀智匿名信中许诺,说分给他孟家遗产,这才铤而走险在茶叶中下了砒霜!只是没想到三少爷并没有沏白毛尖,而是沏了雀舌。 至于那些砒霜,药铺里的砒霜是用雄黄加热提炼的,所以纯度不高还有硫化物,银器碰到就会发黑,可茶叶罐中残留的砒霜,是精炼过的三氧化二砷,不含硫化物,就算银器碰到也不会发黑! 那些精炼过的砒霜,相信也是孟怀智用现代化学方法提炼的!” 孟怀礼带着哭腔吼道: “老四!你为什么这么做?那可是咱爸!你是不是人啊!” 孟怀信也不可置信地喝道: “二哥!你……你你,你怎么连我也想陷害,当时就是你让我亲自沏杯我给爸买的茶叶,去给爸道歉,原来你……” 韩大胆儿道: “其实二少爷这时一石二鸟,对三少爷顶多是陷害,而他对倪仲坤却不止是利用,他压根就没想让倪仲坤活着! 如果孟老爷子被砒霜毒茶杀害,那怀疑对象就是三少爷,就算查出真相,动手下毒的也是倪仲坤。如果孟老爷子没中毒,他就会亲自动手,用秋水仙碱杀死自己的父亲。 至于倪仲坤,则一定要死!” 韩大胆儿又拿起孟怀信搂着舞女的照片,说道: “倪仲坤也不傻,他一定会留着这张照片,万一砒霜的事情被查出来,这照片说不定能成为对自己有利的证据!所以他死之前,用菜汤没写完的照片二字,其实指的就是这张照片!” 韩大胆儿拿起照片,又从之前另一张照片碎屑中拿出一个小角,然后展示给孟怀智,接着说道: “这两张照片角上,有两个极为细小的符号,后面还有个数字,如果不仔细看,可能还会以为是污渍,碎屑这张上的符号,虽然被有意抹掉了看不清楚,但另一张却很清晰。.m 我想你早前并不知道这符号和数字是什么意思吧! 天津卫有不少私家侦探,专门给有钱人访查婚外情。作为证据的照片,背面角上每家侦探社,都有自己独特的标志和编号,顺着编号标志就可以查到那家侦探社,只要花点钱,想找到雇主并不难! 你是后来才发现了这点,所以给二小姐的照片,你擦掉了背面角上的符号和数字,但早先三少爷搂着舞女的照片已经给了倪仲坤,上面还有那个符号和数字。 你一直找机会想毁掉那张照片,却并没找到机会。 说实话,你让白崇伟找个人来查查借尸还魂的事,却并没想到白崇伟请来了我,你害怕照片的事情会暴露,所以利用午饭时,杀死了倪仲坤灭口!可这照片最后被我的同僚找到,还是落到了我手里!” 孟怀信道: “说了这么多!动机呢?我为什么要杀我爸?” “当然是遗产!”韩大胆儿道。 “前段时间,有个死在海河边草丛里,姓周的律师,他是你爸孟老爷子的好友,孟老爷子立了个遗嘱,把大部分财产都给了三少爷孟怀信和二小姐孟怀礼! 周律师来孟家那天,你正好也回来了,这点我也和佣人求证过了,你偷听到了遗嘱部分内容。周律师走后,你也离开了孟宅。 你追上周律师想要看看遗嘱,其实你是想毁掉遗嘱。周律师不肯,你并没有就此作罢,后来你找人杀死了周律师,还闯入周律师的事务所,想偷走那份遗嘱,不过却没找到! 现在这遗嘱已经被我的同僚找到了,其实周律师把遗嘱锁在了银行保险柜了! 周律师就是我早前说过的第三条人命案!” 孟怀智此时再无挣扎。 “我要是早点察觉照片上的编号,就不会急着灭口,就可以把计划做得更完美周详了!” 孟怀智一耸肩,长吁一口气,坐在椅子上,此刻他全身都放松了,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此言一出,便是承认了自己就是元凶。 这时候孟家兄弟姊妹,连同孟老爷子孙辈的孟子朝和郑郝,都开始向孟怀智发难。你一言我一语,唇枪舌剑全都在痛骂孟怀智,就连一向内敛文静,不爱说话的孟怀义都含着眼泪,显得十分痛心疾首! 孟怀智突然高声喝道: “我有什么错! 都是亲生儿女怎们能厚此薄彼!没错我从小是喜欢念书,是比弟弟能干,那送我去海外留学,就该只给学费,不给生活费吗,在哪的生活费是我我勤工俭学,一个子儿一个子儿自己赚来的! 回国之后呢? 创业也都是我自己在外面拼搏,没花过家里一个大子儿! 可怀信呢!整天花天酒地,败家糟钱!就因为嘴甜,爸就一味地宠溺,要多少钱给多少钱!” 说着孟怀智眼神怨愤地看着孟怀信。 “还有二姐!倪仲坤花天酒地糟她的钱,爸还要把一大把钱留给她,再看看他怎么对大哥和大姐的,大哥一直不靠家里,而大姐来家里借钱,都会被他骂走,大姐和我们虽然不是一个妈生的,但对我们都特别疼爱! 都是爸的儿女凭什么这么偏心!凭什么这样对大姐!” 全家人被孟怀智这一阵怒吼都问得哑口无言,只有孟怀信喝道: “本来我就是最小的,爸当然疼我,你就是嫉妒!你你……” 孟怀智道: “你这个废物,要是没有爸,你早就喝西北风了!” 这两兄弟吵得不可开交,继而就要动武,白崇伟和孟家人赶紧上前劝架把两人拉开! 可这时,韩大胆儿却站在原地,动也没动,只是目光如电,逼视着另外一个。 这个人正是自称是孟老爷子的“裴润”!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津门诡事录更新,二百六十二 真凶显形免费阅读。 二百六十三 尘封往事 裴润并不畏惧韩大胆儿的眼神,看着韩大胆儿凌厉的目光,他镇定自若,泰然处之。 孟家上下众人正乱作一团时,韩大胆儿突然高声道: “二少爷!既然您了已经认罪,那是不是可以重新介绍一下,这位——孟老爷子?” 孟家人闻言,都稍微一愣。 孟怀礼忽然跳出来,挡在裴润身前,对着韩大胆儿喝道: “坏事是怀智干的,和我爸有什么关系!这就是我爸!你想干嘛!” 孟怀礼这人表面泼辣,实则是个内心软弱,需要依靠的女人。结婚前,最疼自己的父亲就是自己的依靠。后来丈夫死了,他爱上倪仲坤,倪仲坤就成了她的依靠。 虽然表面上倪仲坤一直在花她的钱,但他却把倪仲坤当场了主心骨,内心当中对倪仲坤的依恋,已经远远超过了对父亲的亲情。当他得知倪仲坤要谋杀自己父亲的时候,她并没有揭发,反而选择了帮其隐瞒。因为倪仲坤已经是她唯一的支柱了,竟然这支柱并不牢靠,甚至随时有可能坍塌。 这些年即便知道倪仲坤在外胡来,她依旧选择自欺欺人地选择相信倪仲坤,直到她收到了那张倪仲坤外宅妻儿的照片,这才让她彻底崩溃,企图用过敏症杀死倪仲坤。 此刻对于孟怀礼来说,裴润这个借尸还魂的父亲,又成了她唯一的心灵慰藉。她是最早相信裴润就是自己亲爹借尸还魂的人,对她来说,裴润就是孟老爷子,即便有些端倪让她怀疑,她依旧会选择视而不见。就像是一只鸵鸟,看见危险,就会把头埋进沙里,选择性地忽视这些。 韩大胆儿已经了解了孟怀礼性格,也不去于他争辩,却只是对着裴润道: “你装的很像,很像是真的孟老爷子在世为人,但假的就是假的!” 孟怀仁道: “韩警官,听你刚才的话,意思是……这孩子是假的?而且是怀智找来的?” 孟怀义本身性格恬静,不喜多言,所以一直都没有开口,这时候她问道: “可这孩子为什么会清楚知道,我爸去世当晚,和我说过的话,当时我去送参茶,只有们们俩在书房!” 韩大胆儿道: “当然是二少爷孟怀智告诉他的!” “二弟?可二弟当时也不在场啊!” 韩大胆儿道: “二楼走廊隔音很差,在房间了也可以听到外面声音。当晚孟子朝曾经听到过有人从一楼上楼的脚步声,那人步子缓慢,我想应该是大小姐你端着参茶上楼,去了三楼的书房! 后来孟子朝又听见有人蹑手蹑脚从门前走过,并且也悄悄上了三楼。孟子朝的房间时在右侧走廊中间的房间,能听到有人走过门前,这说明,这人是从二楼走廊尽头往楼梯走去,所以菜进锅了孟子朝的放门前。 孟子朝房间在中间,最靠里的两间房一间是三少爷孟怀信的,另一间则是二少爷孟怀智的,孟怀信已偷偷溜出去跳舞了,那就只可能是孟怀智从孟子朝门前走过。 他去干什么了呢? 他是偷偷上三楼,到书房隔壁的花房,隔着墙去偷听,大小姐和孟老爷子谈话,想知道两人说了什么,会不会涉及遗嘱,所以这些话都是二少爷后来告诉这个假冒孟老爷子的孩子裴润的!” 孟怀智此时低头不语,裴润却道: “我的确不知道是谁谋害了我,而且也不相信会是老四,当时我身体不适,处于昏迷状态,根本没看到老四对输液点滴动手脚……我这次借尸还魂回来……” “住口!” 韩大胆儿不等裴润用苍老悲而略带凉的语调辩解完,就厉声喝止了他。 “虽然这么做,是公开别人的隐私,但也实在抱歉!” 韩大胆儿这句话却是对着孟怀仁和孟怀义兄妹说的。两人本能的眉头一皱,韩大胆儿又看向了冯妈,冯妈微微点头,接着便把佣人、厨子、司机和花匠都带出了餐厅,餐厅外有等待的警察,将她们暂时送回后厨。 韩大胆儿要说的这件事,显然不希望孟家兄弟姊妹之外的人听到,这立即引起了孟怀仁的警觉。郑文卿和孟怀义也察觉有异,他们刚要出言阻止韩大胆儿,韩大胆儿却一摆手道: “其实这件事,在孟家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只有旧事重提,才能让坏人显形!十分抱歉,要再次揭开疮疤!” 孟怀礼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了一眼裴润,似乎希望裴润也知道,接下来要问出的问题! 韩大胆儿道: “如果你真是孟老爷子,请你说说八年前孟家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我早和你说过了,只是些钱财方面的小事,是怀义回家向我借钱,但是我没借,所以就大吵了一架……” 韩大胆儿拿出一封已经拆封的信件,那是一封从国内寄往英国的信件。韩大胆儿抽出信封内的信笺,展开之后向大家展示! 这时孟怀信道: “这!这是我写给二哥的新,在他留洋时候,写的!” “没错!这时我同僚在书房找到的,就在刚才开饭时。二少爷留学时,三少爷会定期给他写信,把家里重要的事情都跟他分享,不过这封信里涉及八年前孟家的事情,三少爷却没有写出实情。 可能是原本想写,但写了开头后,并没有继续写下去!所以二少爷其实并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后来孟老爷子也让家人三缄其口,不准任何人再提起这件事! 以至于这些年来,其实二少爷孟怀智其实一直蒙在鼓里!” 说着韩大胆儿又举起那封信,说道: “眼前这位孟老爷子……”他所指的就是裴润。 “所说的八年前的事情,跟这封信里写的一模一样,因为这是孟怀智预先给他,让他熟悉孟家所用的资料!但是却并不是八年前事件的全部! 孟家人中只有两个人不知道当时事件的全貌,一个是二少爷孟怀智,另一个就是二少爷请来的这一家三口,这位所谓借尸还魂的裴润!” 裴润眉头微蹙,孟怀智闻言,也是一脸茫然,转头望向自己的兄弟姊妹,但其他人眼神默然,似乎的确在隐瞒一个真相。 韩大胆儿道: “其实孟家大小姐孟怀义,并不是孟老爷子的亲生女儿!” 餐厅里除了知情的孟家人外,孟怀智、裴润和裴润的父母,还有白崇伟,全都吃惊不已,睁大眼睛不敢相信。 韩大胆儿道: “在遗传学上,有种外貌特征,属于显性遗传,比如说美人沟下巴。 这种下巴会比较平,有些上翘,下巴中间会有微微凹陷。 我看过孟老爷子遗照,孟老爷子就有这种美人沟下巴。孟家的兄弟姊妹也基本遗传了孟老爷子的下巴,只有一个人是例外,那就是大小姐孟怀义!” 孟家人虽然都知道自己由美人沟下巴,但平时却并不在意,这时候被韩大胆儿说起,才下意识的身手摸了摸下巴! 韩大胆儿接着道: “孟家兄弟姊妹的长相,只有孟怀义和其他人格格不入,如果说是因为遗传了母亲相貌的话,我也看过孟老爷子原配房间已故原配夫人陈氏的照片,大小姐却只有部分相貌,尤其是眼睛和陈氏夫人很像,其他的相貌则显然是遗传自父亲。 可大小姐的其他五官和脸型,又和孟老爷子完全不像,所以我做了个大胆的推测,就是大小姐孟怀义,并非孟老爷子的亲生女儿!而是陈氏夫人和别人所生! 那个人就是还没审判,就死在监狱中,被诬陷盗窃,孟家原本的花匠!” 原来陈氏夫人比孟老爷子孟邦彦还大两岁,这是当初孟邦彦的兄长孟俊还在生时定下的亲事。但是孟邦彦却从来没爱过陈氏,后来还取了第二任夫人张氏,生下了长子孟怀仁。此后陈氏夫人和孟邦彦同房时间更少了。 陈氏夫人比较传统,害怕因为无后被孟老爷子休妻,所以就在和孟老爷子同房之后,又像当时孟家的花匠借种,并且真的怀孕剩下了孟家大小姐孟怀义。 孟老爷子起初并未察觉,也是欢天喜地。但后来冯妈和陈氏说起此事的时候,恰好被孟老爷子听见。孟老爷子一怒之下,将花匠误了个罪名,送官查办,不知道是孟老爷子使了钱,还是匠死真的在了狱中染病,总之最后花匠,也就是大小姐的亲生父亲,死在了大狱里。 孟老爷子因为不想家仇外扬,加之这个大女儿的确乖巧懂事福至心灵,所以此时并没有生长。知道这件事的人也很少,只有陈氏夫人和陈氏夫人的陪嫁丫头,就是现在的冯妈。再有就是长子孟怀仁的母亲张氏夫人。 孟怀仁可能是听母亲说起,孟怀义虽然不知道从何处得知,但两人虽然年纪又小,但他们自小就知道并非亲生兄妹。 白崇伟这时悄声道: “照你所说,如果这件事是发生在多年前的,那和八年前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呢?” 韩大胆儿道: “因为八年前,大小姐孟怀义回家向孟老爷子借钱是真的,但是因为孟老爷子不借,所以揭破了另一件事,当时孟家二小姐孟怀礼和三少爷孟怀信都恰好得知了这件事! 并且孟家长孙孟子朝和外孙女郑郝,也都在那天知道了这件事!” 白崇伟这人好奇心重,见孟家众人面有难色,而裴润和孟怀智却是显然是刚知道此事,便低声问道: “到底什么事?” “孟怀仁和孟怀义虽然名义上是兄妹,其实并无血缘关系,他们自小一起长大,更加知道并非兄妹,所以日久生情成了一对不幸的恋人!” 此时郑文卿忽然暴怒吼道: “住口!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我……”郑文卿气得面色惨白,双手颤抖! 韩大胆儿却一脸无奈说道: “你郑家三兄弟,你是老大,你两个兄弟游手好闲而且好赌,家里还有高堂在世,单凭你微博的教书薪水,和这么寻常的家世,凭什么能娶到孟家的大小姐? 况且孟家大小姐过门后,一直在帮你养活高堂和两个不争气的弟弟!她何以如此委屈自己? 因为大小姐过门的时候,已经身怀六甲,那孩子就是孟家长子孟怀仁的!也就是说,郑郝其实是孟家的嫡亲孙女!” 郑文卿口中怒喝道: “胡说!小郝是我女儿,是我女儿!”郑郝显然早已知道此事,所以韩大胆儿言罢,她却只是低头沉默! 韩大胆儿叹了口气,接着道: “虽然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但这的确是真的!郑郝业继承了孟家人的长相,并且也有美人沟下巴,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她和孟子朝相貌很像,因为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而非表兄妹! 当年就是因为大小姐孟怀义怀了孟怀仁的孩子,孟老爷子既不想早年的家丑外扬,又不能让孟家儿女背上乱伦通奸的污名,这才将大女儿下嫁给了郑文卿!大小姐后来一直帮扶郑家,就是因为内心觉得对郑文卿有亏欠。” 此事一直没出声的孟怀礼,只是神情哀伤,静静地望着窗外,脸上尽是心酸与委屈。 而我想,恐怕八年前意外揭破这件事的时候,郑文卿才知道当年大小姐肚子里的孩子,其实是孟家长子孟怀仁的!” 其实韩大胆儿在见过孟家所有人的长相之后,八年前的事情就已经推测出了大概,再加上看到孟家兄弟姊妹的房间,都在二楼,却唯独长女孟怀义的房间在一楼,和客房在一起,更让觉得怪异。最终韩大胆儿的推测,在冯妈那里也得到了印。 孟怀仁和孟怀义现在虽然师兄妹相称,但却感情甚笃甚有羁绊,所以孟怀仁一直暗中帮助孟怀义。 之前韩大胆儿见郑文卿看着孟怀仁的眼神,还有些不解,直到他看到了郑郝的相貌,又得知孟怀仁曾经在孟老爷子去世当晚,帮孟怀义清洗过参茶的茶碗。 因为得知孟老爷子可能死于毒杀的时候,孟怀仁以为是孟怀义干的,所以想保护这个昔日的情人,这才偷偷将孟怀义端给孟老爷子的参茶碗清洗干净。 这时,韩大胆儿便几乎可以断定,郑郝是孟怀仁和孟怀义的孩子! 韩大胆儿道: “三少爷孟怀信每个月都要写信给在海外留学的二哥孟怀智,但唯独这件事,只说了开头,却并没说结尾。 以至于孟怀智并不知道八年前揭破的孟家真相,自然也就没有办法告知,他专门找来伪装借尸还魂的裴润!” 裴润此时已经无可辩驳,但孟怀礼却依旧不信,争辩道: “不可能!一个孩子,怎么可能懂这么多,又怎么可能装我爸,装得一模一样,我不信!我不信!” 韩大胆儿道: “不知道各位平时看不看报纸?” 孟家人不明白韩大胆儿为什么有此一问,却听他接着道: “前段时间,天津卫的一家报纸,现世报上,曾经有这么一段广告,说的是一对夫妇,向着天津卫所有忆力超群的人发起挑战,因为这对夫妇有一个天才神通的儿子,只有五六岁,却有着惊人的记忆力和模仿能力! 我说得对吗?二少爷!” 言罢韩大胆儿望向孟怀智。 孟怀智叹了口气,无奈地点点头。 谁知韩大胆儿却道: “二少爷!我想你也上当了,其实你眼前这个裴润,并不是你要找的天才儿童裴润,他的真实身份,恐怕会吓你一跳……” 二百六十四 三阳教宗 “黄袍老祖!” 韩大胆儿目光如炬,死死盯住裴润,口中道: “我说得没错吧!你就是号称法力无边,三阳邪教的教宗!” 孟家众人虽然对三阳教都有所耳闻,但只知道是一个类似秘密结社的邪教,但对教中具体架构并不清楚,更不知道黄怕老祖是何许人也? 可韩大胆儿适才展示出了高超的推理分析能力,已经让在场众人折服,此刻他说的话,几乎没有人可以不信。 此刻餐厅里的众人,一股脑地退到韩大胆儿身后,远远地躲开那裴家三口。只是孟怀礼似乎还抱着一丝幻想,呆呆地凝视着裴润,说道: “他……他就算……那也只是个孩子,怎么可能是你说的,黄袍什么教宗……” 孟怀仁道: “我见过一种侏儒症,人都生的矮小,看上去就像小孩子,但其实却是成人!不过……” 韩大胆儿道: “不过那种得了侏儒症的人,手脚都会有些畸形,而且骨骼粗大,不会真的和一般小孩一样,只要仔细分辨就能认出来!对吧?” 孟怀仁点点头。 韩大胆儿道: “你说的没错,但眼前这位黄袍老祖却并非侏儒症!他这种叫——长春不老症!” “长春不老症?!” 所有人都没听过这种病症,众人几乎异口同声反问道。 韩大胆儿道: “长春不老症是一种罕见的疾病,患病者会在年幼时停止身体发育,而且生命时钟会完全定格在一个年龄段,几乎可以说是长生不死了! 从人出生起,人体的细胞是在不断分裂,人也会随着细胞分裂而不断长,之后细胞分裂速度减慢,人也开始慢慢衰老,直到细胞不再分裂,人的生命也讲走到终点! 但长春不老症的人,细胞则会一直分裂,但是脑内促进身体生长的脑垂体却并不分泌生长激素,所以得了这种病的人会活很久,只是一直是孩子的身体,不能长大! 这种病症全世界不超过五个!上学的时候,我看过一本西洋医学的书,上面就提到过这种病人! 大家眼前的这位黄袍老祖,虽然看着是个孩子,但年龄很可能比我们都要大得多,毕竟黄袍老祖成名已久,在清末那会儿就已经在绿林名头响亮了! 所以他模仿起老人来,不论说话行动,甚至是他的学识,都非常人可比!我说的对么?” 韩大胆儿望向裴润! 此刻,裴润脸上虽然依旧带着老态,但原本那股慈和却荡然无存,转而面色阴郁。孟怀礼只是和他眼神相交,便已经如坠冰窟,浑身一个激灵,冷得牙关打颤。 孟怀智久在生意场上,也听朋友说起过三阳教的名头,甚至对黄袍老祖也有些耳闻,但说什么也想不到,他千辛万苦找来冒充亲爹借尸还魂的孩子,竟然就是那个恶名昭着的三阳邪教教宗! 听韩大胆儿所言,不由得差点惊掉了下巴,瞠目结舌的看着裴润,确说什么也不敢相信! 韩大胆儿道: “现世报上那对夫妇的确是的确是湖南岳阳人!但却不是眼前这两口子!” 这时那裴志忠和他老婆两人似乎蠢蠢欲动,想要有所动作。但孟家人几乎都退到了餐厅门口,身边却一个可以挟持的人质都没有。 裴志忠刚想起身,就见韩大胆儿手中已经多了一只上了膛的手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指向他,相信只要稍有异动,便会被枪子儿钉在当场! 韩大胆儿对裴志忠说道: “你湖南口音装得很像,可我和你谈话时,女佣小桃给你上了杯茶,我笑嘻嘻地说是雀舌,但当时孟家的雀舌茶刚刚用完了,其实给你喝的是君山银针! 那是一种产自湖南岳阳,洞庭湖中君山上黄茶,形如银针故而得名。 你自称是湖南人岳阳人,还是个商贾之家,在家中这种当地特产名茶,不论是自己喝还是待客,都应该如数家珍,但你却完全喝不出雀舌和君山银针的不同。 那时候我就断定你根本不是湖南岳阳人!你也根本不姓裴,你俩也许连夫妇都不是!” 裴润此时哈哈一笑,笑声阴冷,让人觉得听在耳朵里都气寒彻骨! “韩大胆儿!你果然厉害!” 此刻他说话声音,虽然依旧有些苍老,但中气十足,和刚才已然完全不同! “就算你看破他俩不是那对湖南夫妇,又怎么会猜到我就是黄袍老祖呢?” 韩大胆儿道: “首先午餐时,这两口子虽然坐在桌前神情哀伤,但是却根本没往餐厅大门处看一眼。这时候女佣小桃还没下来通知孟家人,孟老爷子要在书房用餐。 照理说,夫妇俩既然能千里迢迢找来天津卫,那必定是爱子情切。这时候爱子又声称是孟老爷子,根本不愿意见他们,那用餐时间可能是仅有的相见机会。所以用餐时间,夫妻俩必定会期盼儿子出现在餐厅,眼神也会不自觉地望向餐厅门口。 可这两口子虽然表面上只做爱子之状神情哀伤,但却并不会关切地朝门口张望,期盼爱子出现,这根本不合常理! 再有适才我第一次正式和这夫妻俩谈话,我说话的语气十分和缓,只是聊天而已,但这位裴志忠却有点反应过大,觉得我是在审问他,如果是寻常人说话,为什么会觉得我是在审问他呢? 很明显,他知道我是谁,知道我是警察! 我刚来到孟宅上楼和你见面的时候,二少爷就特意跟你介绍了我的身份,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劲儿,既然请我来调查借尸还魂事件,那我的身份不应该对被调查的对象保密么? 其实当时二少爷是有心提醒你,让你注意! 我的文史知识十分有限,能想到的只有无终国和员峤仙镜,可你为了应付我,却对答如流!甚至连一些这方面的恶野史传说,都了如指掌。 一般研究文史的学究,虽然会了解一些野史,有助于印证历史上一些谜案,可并不会如此热衷研究这传说。在我的印象中,只有三阳教的人才会对,无终国和员峤仙镜如此热衷!所以我那时候就对你有所怀疑! 再加上我前些日子,在九道弯曾经和一只能致幻的大黄鼠狼交手,我当时就推测操纵黄鼠狼的,正是传授给虚日鼠,御鼠本领的三阳教教主黄袍老祖。 而我进门时,闻到了一股怪味,先是书本潮湿发出的霉味儿,但这味道虽然很淡,后来我才想起,那味道我在九道弯儿和黄鼠狼相斗时,就闻到过! 我多年习武,练就的听觉比一般人敏锐得多。从书房出来后,我忽然一阵耳鸣,其实那是犬笛的声音,我在九道弯也听到过! 你当时是用犬笛把你驯养的黄鼠狼叫来,在床边将暗号交给黄鼠狼,让它带给坐在一楼大厅窗边的裴志忠,告诉他有警察来盘查。所以裴志忠跟我刚见面,就已经知道了我警察的身份!” 孟怀智结结巴巴地道: “这……这不可能啊……我明明……” 韩大胆儿道: “二少爷,我想那个帮你父亲立遗嘱的周律师,并不是你亲手杀的吧?” 孟怀智摇头道: “不是!那是……” “是这对姓裴的夫妇帮你干的对吧?但是却没找回那份遗嘱!”韩大胆儿说道。 孟怀智点头称是。 韩大胆儿也是觉得奇了,便道: “二少爷也是经商多年的人,难道没想过,如果他们只是寻常走江湖的人,会不会轻易杀人,如果他们能为钱帮你杀人,事成之后难道就不会杀你吗?” 孟怀智闻言,犹如当头棒喝,心中一激灵,顿感后背冷汗直冒,觉得韩大胆儿所言句句在理,只是自己一时鬼迷心窍,却完全没想到这些! 韩大胆儿又问道: “二少爷,你知道周律师的死状吗?” 孟怀智又摇摇头。 韩大胆儿道: “周律师,是被狐獾之类的小动物,咬破动脉失血过多而死的!现场留下了些气味,和我在九道弯儿与黄鼠狼相斗时的那股气味儿相同! 而且九道弯儿那只被驯养的黄鼠狼,十分具有攻击性,凭他锋利的牙齿和指爪,完全可以杀死一个人!那位周律师的死,应该就是黄袍老祖驯养的黄鼠狼所为! 当时他们也许已经找到了那份遗嘱,但是就算找到他们也会毁掉,不然就没机会来到孟家大宅演这出借尸还魂的大戏了!” “哼哼哼!推理分析鞭辟入里,不愧是能把我三阳教搅闹的几乎覆灭的人物!”黄袍老祖冷笑道。 孟怀智感觉似乎有哪里说不通,说道: “这不对啊!如果他是黄袍老祖怎么会为了那点钱就……” 韩大胆儿道: “你还没搞清楚状况吗? 不是他来帮你,其实是你在帮他,难道你以为他是在帮你找那份遗嘱副本吗?不!他要找的是别东西!” 这时黄袍老祖端坐依旧,但眼神却已经变得凌厉凶狠! 孟家众人也均不解,这个三阳教的教主,却想在家里找些什么东西?父亲虽然收藏了不少古玩器物,但恐怕一教教宗,也不会是为了盗取古董古玩而来吧! 韩大胆儿道: “二少爷!你筹谋的计划,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么?” 孟怀智道: “是……呃……不全是……!我的确有用秋水仙碱来……的计划,但借尸还魂的计划,还有一些细节,其实是我无意间看到的一份书稿…! 我找了私家侦探,调查倪仲坤和怀信,后来又尝试提炼秋水仙碱,并且用动物做过实验,看看药物的致死毒性如何。但计划却总局的不够周详! 后来我无意间捡到一份书稿,是个谋杀目标然后假装借尸还魂的故事,只不过这书稿好像是被出版社退稿,然后被作者撕过又丢弃的!上面还有些编辑的批注! 我觉得书稿上的人物和我家里十分相似,而且方法可行,所以略微修改了书稿中的计划,把书稿中所用的毒换成了秋水仙碱。 我原本有订报纸的习惯,但从来不订花边新闻类报纸,像是现世报之类的。可有天我取报纸的时候,在信箱里发现一份现世报,看到上面姓裴的湖南夫妇和天才儿童,这正好是可以实施借尸还魂手法的重要条件。 我这才按照报纸上地址,找到了姓裴……不,应该是黄袍老祖这三人!” 韩大胆儿道: “你真以为那书稿和报纸都是偶然得到的?那是黄袍老祖专门为你准备的!一直都是黄袍老祖在操纵你利用你,只是你懵然不知! 孟老爷子是研究明史的专家,他手里一定有关于员峤仙镜和无终国失落古城的线索,所以黄袍老祖才费心费力,帮你完成计划!” 孟怀智听罢,整个人像是垮了一样,坐倒在地!孟家其他人也为黄袍老祖的心机智谋而心惊胆寒! 韩大胆儿端着枪,又掏出一副手铐,正要朝黄袍老祖走去,就见这孩童般的黄袍老祖,嘴角忽然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 这时,餐厅中的灯突然全都熄灭,霎时之间,四周全都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二百六十五 以一敌三 韩大胆儿正要上前抓捕黄袍老祖,他十分谨慎,一直不错眼珠地盯着黄袍老祖和那对所谓的夫妇。他一手端着枪,另一只手拿着手铐。只要这三人稍有异动,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突然,韩大胆儿觉得眼前一黑,接着餐厅中响起孟怀礼和郑郝的叫喊声,孟家的男人还有身边的白崇伟都喝道: “怎们回事?没电了?都黑了!” 韩大胆儿心中一惊,以为是黄袍老祖另有外援,破坏了孟宅电表房,可转念一想,顿觉不对,电表房门口特意安排了几个荷枪实弹的警察把手,如果有人突袭电表房,不可能全无动静。 再说四周一黑,外围的警察应该会有所行动,绝不会死愣在外面一动不动,至少会有人进来看看出了什么事! 而且就算真的断电了,现在天黑了外面也有月光,不会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窗户连月光都透不进来,这根本不合常理! 想到此处韩大胆儿立即浑身一震,心知是盯着黄袍老祖眼睛太久,着了道儿!其实压根就没断电!这黄袍老祖出身謉字门,本身就会些催眠致幻的本事,虽然现在自己对三阳教的致幻剂免疫,可却忘了黄袍老祖还有这门本事! 突然!一道劲风朝自己面门扑来,韩大胆儿感官敏锐,身子立即后仰,一个铁板桥,躲过了射向自己面门的暗器! 只听“叮叮叮”三声轻响! 就在他身子一动的时候,眼前忽然一片大亮!四周又恢复了原本的灯火通明!身后的墙上已经钉上了三只丧门钉! 而餐厅里其他人似乎却伸手双手四处乱摸,众人好像还陷在一片黑暗之中,完全看不到东西。郑郝和孟怀礼,已经吓得开始发出哭腔,孟怀仁正在出声稳定大家惊慌的心情,而白崇伟和孟怀信则分别在伸手去摸餐厅的门把手。 说时迟那时快,适才从突然漆黑,到韩大胆儿躲过暗器恢复光亮,其实不过短短一两秒时间。就在韩大胆儿挺直身子的同时,餐厅里发出一声巨响,那是窗户被撞破时,玻璃和窗框破碎的声音! 定睛再看那对夫妇和孩子般的黄袍老祖,早已不见了踪影!这时餐厅里其他人眼前也都恢复了光亮。 韩大胆儿这才清楚,那黄袍老祖虽然能使出点謉字门的本事,但是仅能维持一瞬间,刚才自己使出铁板桥,运气的时候,气血涌动,立即就解开了黄袍老祖那点催眠的本事。而随着窗户破碎发出的巨大声响,其他人所中的催眠状态中惊醒。 由于黄袍老祖和韩大胆儿还隔着一段距离,所以只能发射丧门钉偷袭。如果离着很近,或者催眠的时间能维持一段时间,那他完全可以无声无息地栖近身,用刀子慢慢出手,刺杀韩大胆儿! 韩大胆儿刚才运气一动,立即就解开了催眠。足见其催眠状态只能在血气运行缓慢时,如果是运动或是打斗中,气血运行速度很快,这种催眠术则无法起效。 上次在九道弯时,韩大胆儿打死了黄袍老祖驯养的黄鼠狼,而黄袍老祖并没现身,却只是选择逃遁,除了距离较远,即便施展了催眠术,也不够时间近身偷袭。另外便是因为当时韩大胆儿刚刚击毙黄鼠狼,身上气血运行很快,所以压根中不了他的催眠术。 餐厅众人眼前一亮,立即就拉开餐厅大门向外逃去。 韩大胆儿见状,左手甩出,手中的铐子旋转飞出,“咔嚓”一声,正靠在夺门而逃的孟怀智手腕上! 孟怀智被这铁铐子在手腕上一撞,疼得眼泪直流。接着就觉得右膝弯处一软,已被一只酒盅打中,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范统此时正向餐厅跑来,韩大胆儿对其喝道: “铐上他!别让他跑了!” 话没说完人已经电射而出,双臂在脸前一弯,护住头脸,整个人便已从破烂的窗户飞跃而出! 这窗户破碎出空隙并不甚大,所以韩大胆儿飞身而出,依旧撞碎了一些卡在窗框上的玻璃。幸好护住了头脸,才不至于被玻璃割伤! 就在韩大胆儿追出之后,范统铐上了孟怀智,半拖半拽地把他拉到大客厅里,孟家众人也都纷纷跑进大客厅。守在孟宅的警察,得知要犯逃跑,除了范统都一股脑地追了出去。 这时原本热闹的餐厅里,显得空空荡荡,桌上饭菜杯盘整齐,只散乱着有些碎玻璃和木片碎屑,落在餐桌上。 忽然,餐桌上垂下的长长桌布翻起,从桌下钻出三个人来,一男一女和一个孩子,却不是黄袍老祖三人又会是谁! 适才黄袍老祖用謉字门的催眠术,让众人眼前一黑,接着裴志忠便抡起椅子把窗户捣破,三人却并不越窗而出,反而是窜进餐桌下。 这餐桌甚大,桌上还铺着桌布,桌布下垂,桌下的阴影正好挡住三人身形。黄袍老祖知道要是越窗而出,就算逃得了一时,凭着韩大胆儿的身法脚力,必定还会被他追赶上,所以这才声东击西,等警察全都追出去,再行逃遁。 这三人正自得意,刚要朝破碎的窗口走去,忽然一道人影从窗外鱼跃而入!这人身形高大,飞身进入,立即站定身子,却正是早已追出去的韩大胆儿! 原来适才眼前恢复光亮之后,见餐厅窗户破损,黄袍老祖三人不见踪影,待要飞身从破窗跃出的时候,见窗户虽然破损,窗框歪斜,可又几块被敲碎的大玻璃,玻璃尖朝内,就卡在窗框上,中间的空隙根本不足以窜出一个人,就算是孩童身形的黄袍老祖,想要跃出也十分困难。 这时,窗外一阵清风灌入,可餐桌垂下的桌布却垂直向下纹丝不动,明显是有人用在桌下,轻轻拉住桌布,不让它被风吹动。 此时餐厅内孟家众人还未全部撤出,如果现在发难,黄袍老祖狗急跳墙,难免不会伤到其他人。韩大胆儿索性将计就计,飞身而出,佯装追击,实则是守在窗边不远处,掏出几只铁筷子,万一这三人忽然跃出,便发射暗器,配合手枪将三人放倒。 三人钻出桌底的时候,孟家人已经被荷枪实弹的警察们护在大客厅,而餐厅门窗外,也有几条长短枪支,正在指着餐厅方向。 “哗楞楞”三只手铐扔在地上。 韩大胆儿道: “自己带上吧!” 黄袍老祖眯着眼睛,立在当场不动。韩大胆儿自知不能和他对视太久,不然很可能被他的催眠术所迷,虽然其效力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但双方对峙性命相搏的时候,却足以致命了! 突然那姓裴的夫妇,身子一晃,已经兵分两路,向韩大胆儿两侧快速切入,两人身法诡异,动作犹如灵蛇,迅捷至极! 韩大胆儿左右连开两枪,就在枪响的同时,正对面的黄袍老祖双手一扬,两手各有三只丧门钉,一共六只丧门钉朝着韩大胆儿周身要害飞来,分取眉心、双眼、咽喉、心肺、下阴! 丧门钉夹带劲风,攻击面积之广,实难侧身闪避。韩大胆儿只能运起丹田混元气,身子猛向上拔起,身子离地有一人多高。幸亏孟家大宅挑高足够,这才不至于撞在天花板上! 可如此一来,韩大胆儿连开那两枪失了准头,他原本枪法就不算一流,受到外物干扰的时候,就更失了水准,加上那对夫妇动作诡异迅捷,这两枪竟然全都射失,连二人的衣角都没有擦到。 韩大胆儿身在半空,一个空翻头下脚上,朝着天花板用力一蹬,身子如弹簧般激射而出,朝着黄袍老祖直扑而去! 黄袍老祖身子小巧动作灵活,一个筋斗已经翻上破损的玻璃窗,正要翻出窗外,忽然几声枪响,窗外子弹横飞,却是守株待兔的警察,朝着黄袍老祖扣动了扳机。 若不是黄袍老祖身法灵活,硬生生在窗棂上借力反越回室内,此刻已经被子弹打成了蜂窝! 就在黄袍老祖越回的时候,韩大胆儿正好也飞扑而至,手中的手枪发射,瞄准了黄袍老祖的后腰! 韩大胆儿原想留活口,不欲取他性命,所以只朝他腰椎开枪,想把他打成残废,让他失去行动能力。 却不料黄袍老祖在窗棂上借力的时候,左右脚分别用力同时扭动身躯,让身子在半空如同钻头赛的连续旋转。他双脚借力所用力道不均,身子一转便已飞向一侧,恰好躲过了韩大胆儿的枪口! “砰”的一声,子弹擦着黄袍老祖的身子射出窗外! 黄袍老祖身子旋转的同时,又单掌一甩射出三只丧门钉,韩大胆儿身子激射朝前,正要拧身躲避,可姓裴的夫妇已经栖身而上! 左侧男人单掌向前,猛地推向韩大胆儿后心,掌力夹带风声,显然非同小可!右侧女人手持尖刀刺向韩大胆腰肋,尖刀寒光四射锋锐异常,若被刺中不死也得重伤! 韩大胆儿腹背受敌,不能躲闪丧门钉,只能举枪格挡! “叮叮叮”几乎同时三声金属撞击之声,三只丧门钉有两只钉在了韩大胆儿的枪身上,另一只直奔眉心的,被韩大胆儿以左手两指夹住! 可就在此时,伸手男女的刀掌齐到,刀尖毕竟肉掌要长出不少,所以掌还未及刀尖却已先到,眼看刀尖就要刺中韩大胆儿腰肋! 忽然!一股劲风,朝着持刀的女人后心袭来! 二百六十六 餐厅缠斗 以尖刀刺向韩大胆儿后心的女人,觉得身后劲风来袭,急忙闪身躲避,手里尖刀一偏,已经从韩大胆儿身侧划过,只是将韩大胆儿衣服带破一个扣子却并没伤到皮肉。 这女人躲开这股劲风才发觉,是一个穿着警服身材高瘦的男人,正以单掌向自己拍来,这人正是一直深藏不露,家传一手血沙掌的李环! 韩大胆儿追出窗外的时候,李环正好也在孟家大宅外埋伏。韩大胆儿示意他悄悄从餐厅正门过去,然后伺机而动,夹击这三个歹人。所以李环才能在关键时刻出手,助韩大胆儿解围! 这女人躲开李环这一掌之后,立即刀尖圈转,刺向这个李环。可李环这套家传章法,是一招三掌,三招连环,一旦打出就能九掌相连,完全不给对手喘息之机! 不等那女人刀尖扎到,李环连环两掌已经拍向女人前胸和小腹! 女人身子后仰躲开胸前致命一掌,但后样时,身子腰胯前送,却正好被李环一掌拍中小腹! 女人发出一声惨叫,身子向后飞出,同时一刀回转,划向李环咽喉!幸亏李环这九掌连环,接下来正要使出第二招的三掌,身子向后一侧,恰好躲开了这致命一刀! 犹是如此,这一刀也已经划破李环肩头,虽然伤及皮肉不深,但却也是鲜血迸流! 相比之下,中掌的女人却受伤更重!李环家传血沙掌,最厉害的就是穿透力,一股透劲儿穿透皮肉已经直达脏器,女人被这一掌拍的顺着大腿内侧鲜血长流! 可这女人虽然已经疼的面色惨白,额头汗珠直落,却仍旧咬着牙站起,还从后腰旗袍内又抽出一把更为短小的匕首,朝着李环扑来! 这边厢,韩大胆儿躲开女人的刀口,身子拧转回身一拳,正好和身后那男人拳掌相对! 这男人掌力也自不弱,虽然远不及面具人掌力刚猛雄浑,但韩大胆儿身在空中,无处着力,只听“砰”的一声,韩大胆儿被男人掌力震得向窗口飞去! 此时要是扑出窗外,天黑月暗,窗外蹲守的警察,万一不辨身份,贸然开枪,韩大胆儿就会被乱枪射杀! 韩大胆儿陡然向一侧用力转身,身子将对方一股掌力带偏,此时身后的黄袍老祖刚刚落地,韩大胆儿正好一脚蹬在黄袍老祖肩头,借力稳定身形,身子落地拿桩站稳! 可黄袍老祖却万料不到,有此变数,想要躲闪已经不及,伸手去摸丧门钉,还没等出手,就已经被韩大胆儿一脚蹬出飞,擦着墙根飞出一丈多远,才撞在墙角的玻璃门雕花矮柜上! “哗啦”一声,矮柜被撞掉了一大片玻璃,柜门向内塌陷,足见这一脚力道之重!黄袍老祖身子擦墙时,已经撞破额角,这时又被玻璃划伤,脸上破开三刀口子,趴伏在地爬不起来! 那男人和韩大胆儿拳掌相交,也不好过,虽然一掌将韩大胆儿逼退,但也被韩大胆儿拳劲儿打得身子向后飞出,倒退三四步才拿桩站稳! 可韩大胆儿当时右手持枪,只能左拳挥出,他左手刚刚接住黄袍老祖射来的丧门钉,握拳时便将丧门钉尖刺朝外,夹在中指与食指缝隙之间。两人拳掌相交时,虽然韩大胆儿被掌力逼退,但拳上夹着的丧门钉也已经刺穿了那男人的手掌! 那人忍着疼拔下掌中钉着的丧门钉。那丧门钉上带着螺纹倒刺倒钩,这一拔之下,带下来一大块筋肉,男人掌心立即多了个透明窟窿! 韩大胆儿也不废话,举枪便射,但扣下扳机枪却没响! 原来刚才他用枪身接住丧门钉,虽然其中一只虽然只钉在枪身表面,但另一只却打在了手枪击锤上,丧门钉是纯钢所制,这一下力道又强,竟然将手枪击锤打得歪了! 韩大胆儿出来时身上并没带枪,这只左轮手枪是朝范统要来的,是警察的配枪,只不过范统这枪本就老旧,他保养得又差,所以被丧门钉一打,竟然直接坏掉不能再次激发! 韩大胆儿扔掉手枪,抽出两只铁筷子,正要朝那男人射出,却见李环和那女人拼斗,已经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那女人本来已经受了伤,但是不知怎么生出一股狠劲儿,况且他双手持刀,李环仅是一双肉掌,就算他掌法有独到之处,要和利刃相斗还是远远不够,此时想要伸手拔枪,却已经来不及了! 韩大胆儿见此,便扬手将两只铁筷子射向那女人小腿和臂弯。女人视若癫狂只是一味攻击李环,却不料有两只暗器袭来。 “噗噗”两声,女人臂弯和小腿被铁筷子打中,右手尖刀落地,腿上一软,已经跪伏向前,李环此时正好一招“推波助澜”打出,掌力从斜下向上,恰好在此推在女人的小腹之上! 这一掌仍旧打在刚才女人中掌之处,女人哇的突出一大口鲜血,胯下“噗”地掉出一团东西,血肉模糊。李环这掌竟然将女人的子宫打得脱出体外! 此时女人再难支撑,闷哼一声,就此倒地昏厥人事不知! 可女人倒地之前,左右短刀也已经飞出,正钉在李环大腿外侧,李环腿上一软也同时坐倒在地! 那男人看见女人倒地,顿时血灌瞳仁,朝着李环扑去,韩大胆儿见状,飞身上前,正要救援,却不想,那男人忽然转身,朝着赶上来的韩大胆儿心口就是一掌! 韩大胆儿完全没料到,那男人这一招竟然是计,以为他当真和那女人感情深厚,看见女人不知生死,想要扑上去和李环拼命,谁知却在这时候,突然转身偷袭韩大胆儿! 他一心想要救援李环,根本没加防御,这一掌结结实实打在他胸前。就算他能立即运足一口气护住胸口,又怎能挡住这突然袭来的一招。危急关头,他吸气含胸,身子陡然后缩,提出一脚弹腿,这一招正好踢中那男人下阴要害! “砰”的一声,韩大胆儿心口中掌,身子向后飞出,重重撞在墙上,感觉呼吸阻滞胸口疼痛,气血翻涌,眼前金星直冒。那男人下阴中脚,双眼翻白,登时疼得死去活来,就赛一条硕大的蛆虫,不断在地上扭动身躯! 幸好危急关头韩大胆儿胸口内缩半寸,让对方掌力未能摁在实处,这才免于胸骨断折,但却被这一招震得不轻。 他正勉励想要扶着墙站起身子,这时“哗啦”一声碎玻璃响,他心知是黄袍老祖又爬起来了。 韩大胆儿抽出一直铁筷子,转身便朝黄袍老祖方向掷去。可刚才这一击,不光气血不畅,出手也失了八分力道,铁筷子虽然飞出,却十分轻易地被黄袍老祖避开! 黄袍老祖受伤也不清楚,他晃身形躲开铁筷子,甩手打出一枚丧门钉,韩大胆儿见丧门钉打来,速度力道也远逊于之前,正要闪身避开,却不想此时听到“咔嗒”一声,这是手枪上膛的声音! 此时韩大胆儿眼前头昏眼花,根本无力还击,只能扑倒在地,下意识地就地十八滚,想要躲开这枪! 就在他扑倒的同时,“砰”的一声枪响,子弹朝着韩大胆儿飞来,擦着他肩头飞过,将他肩膀撕开一条口子,登时鲜血飞溅! 黄袍老祖靠着墙,稳定身形,恢复神智,手中还端着一把袖珍手枪,大小和王维汉送给韩大胆儿那只勃朗宁袖珍手枪差不多。 原来黄袍老祖暗藏手枪,却一直不用,因为他知道,适才使用,未必就能击中韩大胆儿,反而会失了先机。所以一直在等一个机会,待到韩大胆儿轻敌时,才突然掏枪突袭! 韩大胆儿胸前中掌,肩膀受伤,一个翻滚已经躲到墙角的餐柜边。 黄袍老祖却连开两枪,一枪射向韩大胆儿,另一枪打向李环! 李环一个翻滚,匍匐在倒地女人身后,子弹不偏不倚地打中女人眉心,从后脑穿出,碎头骨和脑浆喷了李环一身一脸。 刚才还微微扭动的女人,此刻已经没了呼吸!李环举枪还击,却被黄袍老祖一枪打在手枪上,将李环的手枪击飞!然后立即再次举枪,朝着韩大胆儿就要激发! 韩大胆儿躲在餐柜后,运足力气掷出一只铁筷子,这筷子不偏不倚正好插进黄袍老祖手枪枪管中。 黄袍老祖神经也十分敏锐,筷子插进枪管的一刻,立即停住不再继续扣下扳机,不然就会像九道弯三阳教分坛的阎三刀一样,毁枪炸膛,还会伤及自身! 就在这一顿的功夫,韩大胆儿一声喊喝,餐厅大门洞开七八个警察手持长短枪支冲了进来,窗口也跳进几个警察,这些警察端着枪,朝着黄袍老祖就是一顿乱枪齐射! 黄袍老祖来不及拔下枪口的铁筷子,只能倒地翻滚躲避子弹! 忽然韩大胆儿觉得一阵耳鸣,一种尖利的声音传入耳中,他立即想到是“犬笛”! 果不其然,黄袍老祖口含犬笛,吹出独特讯号,三只大黄鼠狼,从窗口窜入,动作迅捷无比,扑向持枪的警察。 黄鼠狼指爪锋利,朝着警察头颈就乱抓乱咬,警察根本抓不住这些动作灵活无比的小动物。片刻间已经有五六人白黄鼠狼咬伤,而且这些黄鼠狼在警察中游走于跳跃,如果贸然开枪,非但达不到黄鼠狼,还会伤了自己人! 此时黄袍老祖一个纵跃,已经到了窗口,餐厅里乱作一团,韩大胆儿身上带伤,而且也根本没法分开混乱的警察,上前追击,只能眼睁睁看着黄袍老祖翻窗而出,逃去无踪。 他虽然在黄袍老祖跳窗一刻,又打出三只铁筷子,但却都被对方避开。而且黄袍老祖跳出窗外时,还回身扬手,打出四五只丧门钉。 警察中有几人应声倒地,被韩大胆儿踢中下阴要害,躺在地上翻着白眼的男人,眉心也被一只丧门钉打中,暗器入脑,不久便不再扭动没了呼吸! 黄袍老祖身子娇小,中了韩大胆儿一脚虽然也受伤颇重,可却靠着诡诈的心计和几只黄鼠狼的协助,逃入夜色不知所踪…… 二百六十七 书房寻物 孟家大宅的枪声,响彻云霄声传数里,连住在英租界边上的人都能听见,只不过他们把这些枪声都当成鞭炮声。 英租界之中不少洋人都久居中国,知道逢年过节中国人都会放鞭炮,就连婚丧嫁娶也不例外。只是不明白这大半夜的放炮究竟是个什么风俗。 另外一边的佟楼还有丁家花园一带,许多人也都听见动静,虽说他们没把枪声当成鞭炮响,可也都误以为天津卫又出了什么大事,不知是又闹乱党了,还是哪和哪又开战了。 打从清末直到民国,老百姓也没几天太平日子过,听见枪响早就习以为常了,人人都躲在家里不敢出屋,毕竟枪子儿可没长眼。再说,就算不被流弹打中丢了小命,也都怕万一出去粘了包,说不定就被安个罪名,跟天津教案那些替死鬼赛的,成了无辜的枉死冤魂! 此刻,孟家大宅里一片混乱。餐厅里被打得乱七八糟,墙壁、屋顶、桌椅柜几,全都布满了弹孔,杯盘食物碎屑四处都是,满眼皆是一片狼藉。 餐厅里呼声连天,警察们横七竖八地或坐或躺。许多人都被黄袍老祖逃走的时候掷出的丧门钉打中,虽然并不致命,但也着实疼得入心入肺。 守在孟宅外围的警察,从孟家借来了药箱和一些急救包扎的用品,先帮受伤的经常,消毒包扎。毕竟不知道那丧门钉上是不是喂了毒,所以包扎之后要赶紧到医院诊治。 韩大胆儿和李环也都受了伤,李环被尖刀刺中大腿,幸而并未伤及主要血脉,但伤口不小依旧需要去医院缝针。 韩大胆儿肩上被子弹开了个口子,虽然流了不少血,但并无大碍。再有就是胸前挨的那一掌,让他呼吸不畅,气血翻涌。好在他自己检查之后,发觉胸骨和脏器并未受损,只是被掌力震得暂时气滞,胸前有些瘀血。 幸亏刚才那男人掌力远不及面具人雄浑刚猛,不然那么近的距离,就算韩大胆儿顿时胸口内缩半寸,被拍中这一下,也足以胸骨折断伤及心肺,不死也是重伤。 他原以为只是个简单的案子,所以出门时练枪都没带,身上既没有露陌刀,也没有红白双樱短刀,只有几根暗器铁筷子。若非如此,刚才对敌时,以露陌刀施展无极刀法,泵说是那男女夹攻,就算是黄袍老祖也得让他一具擒住。 这次交手,让韩大胆儿产生一个疑惑! 据他所知,黄袍老祖事謉字门出身。照叶灵所说,謉字门的本事应该不会如此不济,就算韩大胆儿自己对致幻剂免疫,没了致幻剂相助,黄袍老祖这个三阳教之主,也不该只有这点道行! 就算他患有长春不老症,身材娇小犹似孩童,那也不该身手如此平庸。他发射丧门钉的能耐,只属于一般暗器手法,也不是什么高明的本事。要不是他阴险狡诈,藏有枪支,还有一男一女协助帮手,也未必就能逃掉。 黄袍老祖的能耐,尚不如三阳教的双使和几大护法,顶多比七门的门主高出一筹,凭这点本事,他又如何能够在教中服众,并且能统领三阳教杀伐决断的呢? 以他的能耐更不可能让那个面具人,甘心情愿投在其麾下效力!难道说他不是黄袍老祖?可他自己已经默认了。或许还有其他本事并未显露,但刚才情况之下,他为了脱身应该不会留手。 究竟他有什么方法能掌管控制如此庞大的邪教组织呢? 这时韩大胆儿望向躺在地上那,原本装成裴姓夫妇的一男一女,男的已经被黄袍老祖一直丧门钉,直接送走归了西。那女的虽然子宫脱出,下体血肉模糊,但尚有微弱呼吸。 韩大胆儿让总厅开来的汽车,拉上受伤的警察和这垂死的女人,由范统带着一起去医院就医,并且嘱咐务必救活那女人,而且要严密看管等着伤愈后审讯。 这时张彪和王振刘方都办完差,带着抄回来的证据,回到了孟宅。进门看见这次韩大胆儿带着行动,竟然还伤了一片,不禁大为吃惊。 王振刘方带着所有证据,押着孟怀智回总厅侦缉科,审讯记录口供。 张彪则继续留下来协助韩大胆儿,因为孟家这事情其实还没完。 黄袍老祖费尽心思,装成孟老爷子借尸还魂留在孟家,当然并不是为了帮孟怀智找到那份遗嘱副本。 对于三阳教和黄袍老祖来说,最重要的莫过于寻找失落的无终古城和员峤仙镜的线索。因为孟老爷子是研究明史的专家,所以韩大胆儿觉得,孟老爷子手中一定握有与此相关的重要线索。 韩大胆儿两次去三楼书房和黄袍老祖会面,但前后两次进入书房,他觉得书房中似乎有些不同了。 其实是因为书房里的摆设和物品虽然看似位置没变,但却都有些许移动。就连书柜里的书籍,有几本都不在原来的位置。这是因为黄袍老祖其实一直在书房里四处寻找,那件他要得到的东西! 韩大胆儿将具体情况和孟怀仁说明,希望可以在孟老爷子书房中寻找这件东西。可孟家现在是一团乱麻,因为韩大胆儿揭破孟家的疑案,反而引得人人心头愁云惨淡。 孟怀信对二哥孟怀智的毒计耿耿于怀,气愤填膺难以疏泄,警察护着孟家人留守大客厅的时候,就对孟怀智大打出手,两个有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互相恶毒地咒骂着,扭打成一团。 当时警察顾着防御餐厅这边,没人理会两人殴斗。幸亏孟怀和孟子朝将两人拉开,要不然不等案子完结,又得闹出人命!犹是如此,孟怀智被押走时,这两人也已经鼻青脸肿,满脸血污了。 孟怀智一被押走,孟怀信就擦擦脸上血迹,换了件衣服,不管不顾地出门买醉去了。 孟家二小姐孟怀智,丈夫死了,原以为父亲回来了,结果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现在没了精神支柱和感情寄托,只是一味哀伤,并且将满心怨气都发泄在韩大胆儿和警察身上,要不是孟怀仁拦着,早就抡起扫帚把韩大胆儿赶出孟家了。 孟家人好一顿劝说,孟怀礼才带着怨毒的眼神,回了二楼房间。 郑文卿虽然是文人,骂不出脏话,可旧事重提,遮羞布被韩大胆儿无情地揭开,虽然这已经是孟家人公开的秘密了,但他依旧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不等警察离开,就拉着郑郝和孟怀义离开了孟家。 孟子朝,静静坐在庭院中,望着天空,不知是郁闷还是有所感怀。 此刻偌大个孟家,好像变得冷冷清清,空荡荡的。孟怀仁深感疲惫无力,韩大胆儿提出要去书房查找证物,他只说了声自便,就垂头丧气地回了自己房间。 小桃给韩大胆儿和白崇伟倒了两杯茶,便和其他几个佣人去餐厅打扫收拾了。韩大胆儿和白崇伟、张彪则直接来到三楼,静静地在书房中寻找线索。 书房中物品摆放尚算整齐,三人找了里外找了一圈,除了一些书籍笔记之外,并没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特殊线索,主要是因为并不知道要找什么。 张彪一直按照韩大胆儿所说,在外搜集线索,所以并未经历韩家疑案破解,更不知道韩大胆儿到底要找什么。 白崇伟也是一头雾水,紧着问韩大胆儿,那东西大概会是什么样子?是个什么材质的物件?可韩大胆儿也不知道要找的是什么,只能说觉得可疑的东西就都放在书房中见地上。 结果不一会儿功夫,书房中间就堆了一大堆东西,既有古玩器物,也有字画书籍,可韩大胆儿翻找了一遍,却并没什么收获,倒是在一叠纸张中,找到了孟老爷子和周律师草拟的那份遗嘱。 遗嘱中,的确将大半财产都留给了孟怀礼和孟怀信,除了遗产之外另有一封遗书。 遗书的信封已经被拆开了,显然是黄袍老祖找到了遗书,并且看过了,想必其中并没有他要找的东西,不然他得手之后一定早就离开了孟家。 既然是孟老爷子遗书,韩大胆儿三人也不便窥探,便和遗嘱一起原封不动地让张彪交给了孟怀仁。 这时,韩大胆儿忽然想到,黄袍老祖会不会想错了! 照孟老爷子的藏书,和研究笔记看,他应该是一个研究文史的学者,虽然对一些野史传说,也会有些兴趣,但应该不会像三阳教那样痴迷。所以说,即便孟老爷子手里有些关于员峤仙镜的线索,应该也只当是传说而已,并不会特意将之收藏起来。 是黄袍老祖先入为主,他认为这些线索至关重要,所以一定是被孟老爷子妥善地收藏起来了。其实孟老爷子压根就没藏着掖着,而是就在明面上摆着。 这时,韩大胆儿坐在孟老爷子书桌前的椅子上,这桌上的东西应该都是孟老爷子生前摆放的位置,黄袍老祖怕引起孟家人怀疑,所有东西都没动过位置,即便翻找线索之后,也会放回原位。 他双手伏案,按照文房四宝和书籍器物的摆放位置,推测模拟着孟老爷子生前动作。白崇伟不会知道他要干什么,也只能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韩大胆儿发觉左手边有一叠信纸,信纸上放着两本笔记。笔记本较为老旧,一看就是经过多年使用磨砺,表皮粗糙,纸页发黄。就随手翻开笔记。 笔记中密密麻麻记录了不少孟老爷子的研究心得,包括他对元末,战争形式和天下格局的见解,以及明初洪武年间一些疑案的分析,还有明朝中后期宫廷三大疑案的猜想,更有关于一些明朝大臣和当时历史事件的相关的研究。 其中有一页的确涉及一些传说野史,但其中对于姚广孝和所谓无终国以及九幽算盘城的描述少之又少,还不如蓝半尺所述的《津海异志》内容多。 这时他再翻看书页时,无意间发现,笔记中一处歪歪扭扭写着一些数字,这些都是用汉字书写的数字,而非阿拉伯数字。 数字看起来毫无意义,就杂乱地写在一张纸页的背面,抄写得十分随意。有的数字左歪,有的数字右斜,更有些数字是倒着写的,感觉像是随手抄写的。 在旁人看来,就像是临时想起什么事情,或是哪本书籍中有重要的内容,或是哪个时间要做邪神,便临时找了个地方随手记录下来而已。根本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可韩大胆儿却觉得,或许这些数字,就是黄袍老祖想要找的东西,也许他也在不经意时看到过,但是却被他忽略了。而这些数字很有可能是,某种关系着无终国员峤仙镜线索的——密码! 二百六十八 后续事宜 韩大胆儿仔细端详笔记上这些歪歪斜斜的数字,又再次环视整个书房。 整间书房从里到外已经找了不下三遍,就连木地板都挨块敲了一遍,甚至还敲打墙壁,看看有没有什么夹层,大半夜的在书房里叮铃哐啷的,还引得佣人小桃进来看了两次,孟怀礼在楼下吼了两嗓子。可最终却一无所获。 三人折腾了一夜,眼看就要天亮了。 韩大胆儿寻思,这孟宅没有地下室,据说孟老爷子经常活动的房间,也就是书房花房和二楼已故夫人的房间。黄袍老祖冒充孟老爷子来到孟家时间也不短了,估计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 他觉得,目前找到最有可能的应该就是这串数字了。这笔记本上的数字,是孟老爷子手书的,或许是从什么地方抄下来的。也许是古籍或是什么古物上。 如果是古物,这些数字应该会是阴刻或是阳刻古物上的,所谓阴刻就是在平面上直接篆刻,阳刻则是将字迹团保留,把字迹或图案的周围都刻掉,形成浮雕效果。 一般这种情况,为了保证字迹信息的还原度和完整性,都会选择用宣纸将其拓印下来。如果是拓印,字迹应该是黑底反白,就算是阳刻也不会完全没有拓印痕迹。 估计当时这些数字应该是刻在一些,孟老爷子不能伸手可及的地方,所以才歪歪扭扭地,随手记录下来。 “这些很可能是某种密码!”韩大胆儿道。 白崇伟问道: “密码?干什么用的?银行保险柜密码?” 张彪在也看了一眼数字,说道: “孟家难道还有保险柜?用这个密码打开?” 韩大胆儿道: “应该不是那种密码,这么多数字,现在有什么保险库会用这么长的密码! 我觉得这密码也许是用来加密什么信息的!黄袍老祖心心念念的员峤仙镜,可能就和这密码有关!” 白崇伟用手摸了摸前额,好像想起了什么,说道: “我忽然想起,以前留洋的时候,大不列颠有个同学,就喜欢研究数字密码之类的,但他研究的都是罗马数字或者阿拉布数字密码。难道孟老爷子为了双重保密,把那些西洋数字密码,都换成了汉字?” 韩大胆儿看过书房的摆设和藏书,推测明老爷子生前酷爱史学,对西洋文化和其他西洋学科似乎并不感兴趣。所以说,如果孟老爷子会用西洋一些加密密码的方式,把有些内容加了密记录下来,这似乎不太可能。 而且孟老爷子只是将数字歪歪扭扭的随手记录,显然并不太重视这些数字,或者根本不知道这数字代表什么,只是在古迹上见到,随手抄录下来而已。 如果真是这样,那黄袍老祖又是如何得知,孟老爷子手里有无终国员峤仙镜线索这个消息的呢? 此时东方天边一片血红,已经是黎明破晓时分,太阳从地平线慢慢地爬向半空,天色也逐渐亮了起来。 白崇伟身娇肉贵,这一宿帮着韩大胆儿忙活已是不易,现在早已累得腰酸背疼。张彪也是伸着懒腰哈欠连天。韩大胆儿本身受了伤,更觉得有些疲乏,便拿起那本笔记,然后向孟家人告辞,和白崇伟张彪一起离开了孟家。 临走前,韩大胆儿还特意嘱咐孟怀仁,因为黄袍老祖没找到想要的东西,随时可能在潜回来,到时候孟家人都可能会有危险。就算派几个警察在这蹲守,凭黄袍老祖的本事,照样能自出自入,所以最好全家暂时搬到别处住一段时间,等过些日子再回来。 当天孟怀仁和孟子朝便毁了自己家,孟怀礼则住进了国民饭店。由于找到了孟老爷子的遗嘱,按照遗嘱将孟家的财产进行了分配。 孟老爷子孟邦彦,留下的遗书中所说,其实他在几个月前,觉得身体不适,已经查出了一种肌肉萎缩硬化的绝症,半年之后身体就会逐渐不受控制,最多一年就会死亡,所以才提前立下遗嘱。 遗嘱中所说,孟家的房产地契,现金古董,以及银行的外汇加在一起数额着实不小,这笔财产被分成了五份。其中五分之一是留给孟子朝和郑郝的。 另外的五分之四,孟怀信和孟怀礼分到了将近一半。剩下一半则由孟怀仁、孟怀义、孟怀智共享,其中孟怀义所分到的比另外两人要更多。 孟老爷子留下的遗书中所示,孟怀义那份遗产要暂时交给长子孟怀礼保管,把钱存在渣打银行,然后每月按照数额支给孟怀义供他生活使用。郑郝所得那笔遗产,则要等郑郝婚后,才能正式交给郑郝使用。 孟老爷子就是知道郑文卿家里还有两个吸血鬼弟弟,怕遗产交给孟怀义和郑郝母女,早晚也得填了郑文卿两个弟弟赌债的窟窿,所以才由此决定。 而且孟老爷子在死前那段时前也看开了,在遗嘱中告诉孟怀义,如果日子过得不顺心,就和郑文卿分开,没必要勉强自己,有那笔遗产,带着郑郝生活也不成问题。如果真有心和孟怀仁重修旧好,孟老爷子也不会反对。 至于孟怀礼和孟怀信,这两人没什么挣钱的本事,所以告诫两人花钱要有计算,不能胡乱糟钱,如果把遗产挥霍光,日后的生活便没了着落。 至于孟怀仁、孟子朝和孟怀智,孟老爷子并不担心,只是嘱咐孟怀仁要照顾兄弟姊妹,还有不要埋没了孟子朝的文学天赋。 遗书的最后,有一段是特意为孟怀智写的。 孟老爷子觉得自己儿女中,最有本事的就是孟怀智,自己对这个儿子也最放心。他觉得孟怀智本身既有才智又有胆识魄力,未来的成就必定不小。但孟老爷子也知道,如果到了分配遗产的时候,孟怀智或许会因为分配不公而觉得不忿。 其实孟老爷子觉得儿女中,其他人都能自力更生,只有孟怀礼和孟怀信,没什么本事,所以怕他们未来生活成问题,这才特意如此分配,并不是故意厚此薄彼,希望其他儿女不要介怀。 孟怀仁把遗书交给大狱中的孟怀智,孟怀智看完遗书后,却似乎并无任何波澜。他背着三条人命,虽然孟家人给法庭写了求情信,那个周律师又不是死于孟怀智之手,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孟怀智依旧被判监三十年。 虽然孟怀仁和孟怀义经常去探监,但是孟怀智却每次都不相见。过了没两年,孟怀智在监中染病,保外就医三个月后,就病故了。 孟家的事也就此告一段落。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咱们说回韩大胆儿。 在离开孟家的路上,张彪在白崇伟的车上呼呼大睡。 白崇伟身体疲惫,心情却很复杂。毕竟这次是他的同窗好友孟怀智,特意拜托他找人到家里,探查所谓借尸还魂的事,可想不到孟怀智却是想利用自己,找人从侧面证明借尸还魂的真实性,从而稳住孟家其他的人,让所有兄弟姊妹都相信那个裴润,也就是黄袍老祖,就是孟老爷子还魂。 不过最后的结果却大出意料之外,韩大胆儿是自己请来的,那就几乎等于是自己亲手把同窗好友送进了大狱,这未免让人心中郁闷惆怅! 这个结果,也是韩大胆儿一开始并没有想到的。 虽然这次是想找白崇伟帮忙,去弄个小型拍卖会的入场资格,顺便调查下法国商会那个持有镜芯人的资料,最好能在拍卖前和这人见一面,或者是看看那块镜芯。但却突然被他拉来孟家,还意外解决了孟家的疑案。 可这时候向白崇伟提起拍卖会的事儿,似乎有点不大合适。她正犹豫要不要开口的时候,白崇伟却忽然道: “对了,韩大哥!我记得你好像是找我帮你弄个拍卖会的入场资格什么的,对吧!” 白崇伟这人办事很讲究,一来韩大胆儿是自己恩人,和自己又投脾气,二来是自己拜托他去孟家破案。虽然后来的结果事先预料不到,但韩大胆儿贲儿都没打就把事情办了,那自己答应的事儿当然也不能食言。 韩大胆儿听白崇伟主动问起,就直接把拍卖会的事情和他说了。白崇伟听罢,入场资格的事儿一口答应下来,但找那个镜芯持有者见面的事儿,可能要稍微费点时间,过两天会给他答复。 白崇伟的车把韩大胆儿和张彪送到了总厅,相互道别之后,拍卖会的事儿,相约一周之内韩大胆儿听信儿。 回到总厅后,韩大胆儿继续处理孟家疑案后续事宜。那个黄袍老祖手下,冒充夫妇的女人,被打得子宫脱出,送往医院途中竟然醒了过来,还想逃跑,挤过被范统这个冒失鬼一枪撂倒,当场就咽了气,追查黄袍老祖的唯一线索,也就此断线。 孟怀智被送到小西关暂时羁押,梅本事啰里啰嗦地讲了会儿话,又假模三道地对侦缉科这次协作办案大肆鼓励表扬了一番。 这件案子并非什么大案要案,所以就算案子破得漂亮,顶多是上峰嘉奖几句,可没什么犒赏。抓捕黄袍老祖不少警察都负了伤,韩大胆儿便自掏腰包,犒赏负伤的警察,又出钱请所有人去先得月吃了一顿。 警察们都得了好处,虽然有几个负了伤,但受伤并不重,所以得了犒赏也都不胜欢喜。 李环腿伤不重,韩大胆儿特意多给了他一份犒劳,但李环却不要犒劳钱,只是跟着一起吃了顿犒劳饭。 原来和黄袍老祖相斗的时候,李环见韩大胆儿身法灵活,撂倒黄袍老祖手下男人的腿法也十分凌厉。鉴于自己下盘功夫实在稀松,这才不要犒赏,却是要和韩大胆儿学习腿法和身法。 韩大胆儿也不吝啬,一口答应,后来果真将早年学的弹腿和一些轻身功夫交给了李环,自此李环身上功夫又再精进,成了韩大胆儿查案不可或缺的好帮手! 几天后。 孟老爷那本笔记中的数字,韩大胆儿反复研究,却始终看不出什么端倪。 梅若鸿那边倒是说地图拼好了,让韩大胆儿有时间就去家里拿。韩大胆儿也寻思,之前答应了梅若鸿一起看戏,索性就先去买了戏票再去梅家拿回拼好的地图。 去买戏票之前,韩大胆儿把孟老爷子笔记上的数字抄下来,打算先绕一圈,去趟估衣街,找蓝半尺看看,说不定蓝半尺能看出这数字中的门道! 他骑车来到估衣街古玩铺,进门和蓝半尺寒暄了一番,这才将那张抄了数字的纸拿出来。 蓝半尺一开始拿着纸端详了半天,也看不出这是什么,后来他问起韩大胆儿,这数字的来历,韩大胆儿告知是从孟老爷子孟邦彦的笔记上得来。原来蓝半尺也认识孟老爷子,知道这位老爷子不但是个古董收藏家,还是研究明史的专家。 一提到明史,蓝半尺恍然大悟,然后急急忙忙从店铺后屋,拿出一本旧书,翻开书,将书上的两首诗,指给韩大胆儿看…… 二百六十九 反切 蓝半尺拿出的这本旧书上,写着两首诗。 一首是: “柳边求气低,波他争日时。莺蒙语出喜,打掌与君知。” 另一首则是: “春花香,秋山开,嘉宾欢歌须金杯,孤灯光辉烧银缸。之东郊,过西桥,鸡声催初天,奇梅歪遮沟。” 韩大胆儿看完一脸茫然,便问道: “这谁写的诗?狗屁不通!又有没有平仄押韵!” 蓝半尺微微一笑附和道: “的确是狗屁不通!可你知道这诗是谁做的么?” 韩大胆儿摇摇头。 蓝半尺不疾不徐的道: “你可知道,有一位明朝的抗倭名将,几乎是家喻户晓……” “戚继光?”韩大胆儿道。 明朝有几位抗倭名将,其实他刚才也想到了那位名将俞大猷,但是说家喻户晓,最出名的还得属戚继光。 韩大胆儿道: “如果是普通武夫,写文作诗不太通顺这到能理解,可我记得戚继光可是位儒将,而且也颇有些文墨,还曾经着书立说,写过《纪效新书》和《练兵实纪》等军事学典籍……” 蓝半尺道: “这两首所谓的诗,其实是戚继光缩写的密码译本!” “密码译本?” 蓝半尺点点头,又拿起那张抄了数字的直,接着说道: “你拿来的这些数字,其实是一种明代的密码名为—反切!而发明这种密码的人正是抗倭名将戚继光。” 蓝半尺指着线装古书上的两首诗道: “这种密码两个字为一组,组成另一个字的读音,取上字的声母和下字的韵母,“切”出另外一个字的读音。两首诗分别代表每个字的声母和韵母,诗句字数顺序就是序号。” 韩大胆儿问道: “那柳边求气低,的柳声母就是l代表数字就是1,这就是声母,在配合第二首诗的韵母,就能组成一个字。也就是说两个数字就是一个字。” “没错!”蓝半尺道。 “而且使用者如果再用方言进行编码,那就更难破译了!” 韩大胆儿按照蓝半尺提供的两首诗,尝试破译数字,可依旧有很多地方对不上。 蓝半尺说,那是因为古人说话的读音和现在人不同。古时候的官话,就是官方语言。古代有本标准音册子叫“切韵”,按时间年代分,可以分为“上古音”“中古音”和“近古音”明代所用的就是近古音,所以有些字的读音和现在不同。 蓝半尺拿着线装书上的两首诗,对比韩大胆儿带来的数字,尝试破译。费了半天劲,刚对出几个字来,古玩铺子一推门,进来一个人。 这人五十多不到六十的年纪,花白头发,胡子老长,带着个瓜皮帽,小眼睛兜下巴,穿一身深色丝绸长袍马褂,料子原本不错,但是显得十分破旧,袖口已经磨破了,胳膊肘底下还打着补子。 这人手里拎着个长条包袱,里面像是裹了什么瓶罐之类的器物,一进门就撇唇咧嘴大马金刀地坐在待客小茶几旁的官帽椅上,张嘴就让铺子里伙计上茶。一看这样子,就是有玩意儿要出手! 韩大胆儿不认识这位,可蓝半尺却熟得很。原本铺子里来主顾了,总得上前殷勤招待,再不济的,也得让伙计赶紧给上碗茶,子张罗着看看这位包袱里是什么好东西。可蓝半尺眼皮都没抬,铺子里伙计也是扫地抹桌子,压根不拾茬。 这位半大老头,可是估衣街和郭店街古玩铺子的常客,姓薛叫薛平仲,因为排行第五,所以早年人称薛五爷。 还有大清国那会儿,薛五爷他爹是在朝廷为官,是钦天监左监副。因为家里有钱,又喜欢古玩,所以手底下着实有不少好东西。可到了薛五爷这代,家里五个兄弟,他排行最小,上面四个哥哥都英年早逝。他就成了家里一根独苗,因此家中自小十分溺爱。 这位薛五爷一点祖传观星望气的本事没学到,就会游手好闲,家里老家儿死后没几年,家业就败得七七八八了。之后薛五爷的爷字就没人叫了,大多直接管他叫薛五。 过去他常拿着家里的好玩意儿,来古玩铺子出手,只有这时候,人家才称他一声爷。可这几年下来,他家里好玩意儿都卖光了。 别看这位是个纨绔子弟,但他可不傻,家里真东西没了,他就经常逛鬼市,找点高仿的西贝货,每次都是趁着天擦黑,快上灯的时候,去古玩铺子出手。 您别说,这薛五爷和老城里蔡二少爷有个共通点,就是古玩浸淫久了,也成了半个行家。他入手的西贝货,虽然都是仿的,但有几件仿的着实不俗、虽然大部分铺子的掌柜都是心明眼亮,但也难保有一两个小铺子掌柜打了眼。 后来久而久之,这薛五爷卖假货的臭名远播,几乎所有古玩铺子都会不做他的买卖了。蓝半尺会做人,这才淡着他装作没看见,这要放在别的古玩铺子,就算不给打出,也得拿话把他挤兑走。 薛五爷见蓝半尺不拾茬,又看见个穿警服的大个子,也不敢炸刺儿,就是一阵哼哈的咳嗦,想引起蓝半尺注意,可蓝半尺假装没看见,继续帮着韩大胆儿解密码。 蓝半尺费了半天劲,这才刚刚解出几个字。 韩大胆儿看着蓝半尺写出的几个字,念道: “实沈之内…析木之首……荧惑……太白入毕……见长庚……” 这些字根本连不成句子,韩大胆儿也是一头雾水,越看越迷糊。蓝半尺看看解出来的字,放下笔略微思索,他好像看得懂其中有些意思,但似乎有些却不解其意。 他思量了一会,正要开口,却听一旁的薛五爷说: “这时占星的词儿!” 蓝半尺白了薛五爷一眼,心道,我不知道么,用得着你说。 薛五爷看出蓝半尺的意思,哼唧道: “所实沈之内,指的并非是星宿,应该是地域!” 说着站起身来,拎起桌上包袱想走,但好像觉得包袱有点松了,就故意解开包袱重新整理一下,包袱一解开,立刻露出里面包裹着的罐子。 韩大胆儿听闻薛五爷所言,说了个开头就戛然而止,便要转头追问。谁知蓝半尺这时忽然堆出一脸笑容,高声道: “哎呦!好么瞧我这眼神,没看见五爷来了,您了今天怎么有功夫往我这小铺来坐坐……” 他一边说一边走出柜台,一挥手招呼铺子里学徒伙计道: “二子!一点儿眼力见儿没有,赶紧给五爷沏茶去!” 学徒的小伙计一愣,然后瞬间明白怎么回事,赶紧放下手里的掸子,跑去后面沏茶了。 韩大胆儿心说这蓝半尺怎么态度变得这么快,再看蓝半尺赶紧装出一副谦恭的样子,说道: “您了祖上是钦天监,您按说您了可是内行,那就劳您驾给讲讲?” 话是这么说,眼睛可一直没离开,薛五爷包袱里那个罐子。 包袱皮儿一打开,蓝半尺刚瞄了一眼就瞧出来,这是个元青大罐,这才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装着上赶着请教学问,其实是凑近了赶紧瞧瞧那青花大罐。 这时候薛五爷可算得以了,最撇得跟八万赛的,眯着眼瞧了蓝半尺一眼,然后又打量了一番韩大胆儿,这才说道: “你们刚说的几个词儿,都是占星的词儿,但是开头那两具,所谓实沈和析木,指的是十二次!” 韩大胆儿对占星方面是白纸一张,顶多知道什么北斗七星,二十八宿之类的,除此之外是北门外开米店——外行一个。于是忙追问道: “那什么叫十二次呢?” 薛五爷却不搭话,斜眼看了看蓝半尺,见蓝半尺不错眼珠地盯着包袱里的青花大罐,便气定神闲地坐在椅子上,眯缝着眼,一言不发。 韩大胆儿要不是有心请教他,看他这德行,真有心给他两脚。 这时,学徒伙计二子,端上一碗刚沏得的明前茶。薛五爷这才眼睛半睁半闭,端起茶碗来,轻轻抿了一口,喘匀了气才道: “所谓十二次,是古人将日月五星的运行,按照节气变化,按照由西向东,分为十二等分,用来记录岁星的位置。 就是所谓的,星纪、玄枵、娵訾、降娄、大梁、实沈、鹑首、鹑火、鹑尾、寿星、大火、析木。分别对应天上的二十八宿! 刚才你说的实沈对应的的是,西方白虎的毕宿、觜宿、参宿还有南方朱雀的井宿。而析木则对应东方青龙的,尾宿、箕宿和北方玄武的斗宿!” 韩大胆儿问道: “您了的意思是,这几个字说的都是二十八宿的位置?” 薛五爷又喝了口茶,摇头道: “非也非也!这实沈和析木从来不是这么用的,还之内,其首,一看指的就不是星宿!据我所知,有些个古人会用星宿,代表地上的区域范围……” 他一边说着,随手把包袱皮儿一角往罐子上一搭,大露出来的罐子挡上。蓝半尺正端详这罐子呢,忽然被包袱皮盖上,不免一阵扫兴,赶紧插口道: “薛五爷,今天大驾光临,这是带着什么宝贝了?” 薛五爷也不再理会韩大胆儿,对蓝半尺道: “就这么个物件,收拾家里东西,瞅见了,就拿来让蓝掌柜给长长眼!” 说着打开包袱皮,让蓝半尺上眼。 韩大胆儿追问道: “您了说,对应地域方位,那这两据说的是什么地方?” 薛五爷心思已经不在这里,随口道: “实沈之内指的是觜、参二宿,古时候对应的益州!析木之首对应的是尾、箕二宿,对应的是幽州……” 韩大胆儿继续追问道: “益州和幽州?就是战国时候的燕国和赵国!那荧惑,和太白入毕呢?” 此时薛五爷和蓝半尺两人心思都在青花大罐,他摆摆手道: “一知半解,一知半解,我就知道这么多了!开元占经里都有,自己查去吧!” 说完便开始和蓝半尺聊起这罐子来历。讲得跟天方夜谭赛的,南市三不管说书先生都没他讲的生动。 韩大胆儿看看刚解出来的几个字,在看看蓝半尺和薛五爷,心想,反正自己也知道了这密码的解法,不如自己回家解码,在找本刚才说的开元占经,自己对照着来,要不然等他俩买卖聊成了,还不知得几时呢! 想罢,便收起桌上的数字,有把那本写了戚继光密码译本的旧书,一并揣起来,对蓝半尺道: “二伯,这译本书我先借走用用,回头给你拿回来!” 说完便出了铺子,出门时还听见蓝半尺在身后喊道: “哎!那是个孤本,别弄坏了,用完给我拿回来!” 韩大胆儿骑上车,答应一声,几下就蹬出了估衣街,奔着梅若鸿家的方向去了。车骑到一半,忽然想起还没买戏票,就又折返去了平安影院,买了两张电影票。 这时候不远处正有个人,跟在韩大胆儿身后,原想出言叫住韩大胆儿,谁知道韩大胆儿不仅腿块,蹬起车来更快,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这人只好一转头,直接奔了韩大胆儿家的方向而去! 二百七十 秘图 韩大胆儿骑车来到梅家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他在蓝半尺的铺子里耽搁了很久,后来又折返去买电影票,所以来到梅家的时候,正赶上晌饭前。 韩大胆儿知道梅若鸿他爹,因为之前提出退婚,逼得梅若鸿远走海外留洋的事情,对自己很是不满。尤其上次梅若鸿为了帮自己查案,劳累过度病倒了之后,梅老爷子更是看见韩大胆儿就气不顺。 他也不敢进去讨嫌,只好敲开大门让人通传一声,然后自己就在墙根地下猫着。 过不多时,门分左右,梅若鸿从里面走出来。看见韩大胆儿把自行车放在墙根,自己倚靠着自行车,在墙边站着,也不说话,就带着一丝笑意,静静地看着他。 韩大胆儿察觉有人看自己,一侧头见是梅若鸿,赶紧上前搭话,梅若鸿收起笑容道: “戏票呢?” 韩大胆儿道赶紧从兜里掏出电影票,说道: “没有好看的文明戏,就买了两张电影票,是美国新电影《人猿泰山》!” 梅若鸿接过戏票,看了看。 韩大胆儿道: “其实还有个电影叫……叫《木乃伊》,不过那玩意儿都是些怪力乱神,糊弄人的玩意儿,所以我没买,就买了这个!” 梅若鸿道: “电影本来就是假的,不过是娱乐而已,这个你都较真?那你怎么不买《狂潮》的戏票,听说是个现实主义题材电影,不更合你口味!” 韩大胆儿道: “光有海报,还没上片呢!再说,你不是喜欢看浪漫的美国片么?” 梅若鸿其实就喜欢跟韩大胆儿抬杠。看他平时侃侃而谈,见到自己却说不出囫囵话的窘迫样子,心里就觉得这高大的男人忽然有种小孩子般的可爱。这时韩大胆儿说,因为在自己喜所以才买的《人猿泰山》电影票,心里又着实觉得有些甜蜜。 梅若鸿雪白的皮肤,双颊微微晕红,嘴角含笑意,就如一株雪中红梅,傲然而立却带着一种独特的娇美。不禁看得韩大胆儿有些脸红心跳,赶紧把眼神挪开。 梅若鸿让韩大胆儿跟自己进院,说拼好的地图在房间了,让他顺便留下吃了晌饭再走,可韩大胆儿见了梅若鸿他爹总觉得有些磨不开,虽说两家是通家之好,可自从梅若鸿去留洋之后,梅老爷子每次见面也没给过韩大胆儿好脸色,韩大胆儿心里也清楚,所以推脱总厅有事,拿了地图就得回去。 梅若鸿见他号称韩大胆儿,天不怕地不怕,连鬼神都不惧,却不敢轻易进自己家门,不由觉得有些好笑,但心里隐隐也有一丝嗔怒。梅若鸿的性格其实并不愿意勉强别人,只是对韩大胆儿格外不同。 韩大胆儿拗不过他,便道: “侦缉科还有案子,要不明天我去化验所再找你拿地图!” 梅若鸿冷冷地道: “我们家是龙潭虎穴吗?吓得你不敢进来,你这韩大胆儿的名字看来也是白叫的!胆子这么小,地图也别要了!” 韩大胆儿知道梅若鸿是将自己,可自己心里还真就不吃将,正色道: “正好,我也好久没见梅伯伯了,今天赶上了,就蹭顿饭!” 说着大踏步走进梅家宅院。 可说是这么说,来到正厅看见梅若鸿他爹之后,后背还是有点发紧。梅若鸿他爹也真是一如往常,没给韩大胆儿一点好脸儿,一直是冷言冷语的,听得韩大胆儿连心尖都快结冰了。 还好梅若鸿他妈十分热情,一边数落自己老头子,一边把韩大胆儿让入了席。 这顿饭一开始吃得甭提多别扭了,只是梅若鸿他妈一直给韩大胆儿布菜,梅若鸿他爹却对着韩大胆儿运气。 后来老爷子两杯酒下肚,就打开了话匣子,劈头盖脸对着韩大胆儿就是一顿数落,梅若鸿和他妈出言相劝,不劝还好,一劝这老爷子反倒来劲儿了,不光数落,竟然开始大骂起来。 这位梅老爷子是个文人,不会市井乡骂的脏话,反而用了不少带典故的词儿。韩大胆儿受西式教育,对古文典故所知不多,也听不太明白,自己又是晚辈,只能静静聆听训示。 待得数落完之后,梅老爷子看着韩大胆儿静听训示的样子,气儿也顺了不少,对韩大胆儿的态度,也渐渐比之前大有好转。 家宴散席前,梅若鸿问起韩大胆儿今天为什么约好早上,却现在才来,自己为了等他都没去化验所。 韩大胆儿说起前几天去孟家办案的事,关于孟家的隐私一概不提,只说了大概案情,还有找到的反切密码。 梅若鸿他爹听完也大为震惊。他和孟家老爷子孟邦彦相识几十年,也算是至交好友,前段时间孟老爷子谢世,他还曾去吊唁,却想不到孟家白事背后,竟然还有此等悬案。 韩大胆儿又提起从反切密码中得到的讯息,虽然知道和方位以及占星有关,但对此自己一窍不通,着实头疼。 梅老爷子听罢,起身去了书房,不多时拿着本线装古书回到客厅。正是一本《开元占经》。 老爷子说道: “我早年所看的书比较庞杂,这也是其中之一,你拿去用吧,上面还有些我的批注,有不懂的地方就来问我!” 原来梅若鸿他爹早年也是个杂学家,各种触类旁通的学问都懂得不少,其中更对占星有些心得。 韩大胆儿欢天喜地的谢过老爷子。接过书一看,这本《开元占经》是宋代的印本。原本还担心看不太懂,不过翻开书页就见,书中但凡有些晦涩难懂的地方,梅若鸿他爹都用蝇头小楷,在一旁做了批注,这下心中更是不胜欢喜。 饭后在书房里,梅若鸿他爹又给韩大胆儿详细讲述了些占星的学问,韩大胆儿原本对这些玄学丝毫不感兴趣,只不过要破译密码,所以这才不得已强打精神听老爷子讲述。后来说起韩大胆儿近来办的案子,尤其提到了小舅舅朱天飞之死,心中顿时颇感悲伤。 这时,梅若鸿从外面走进书房,手里拿着一个卷轴。 这卷轴很宽,她打开卷轴,上面全是韩大胆儿在王维汉宅邸描摹的那些图样。现在这些图样已经被全都拼好了。 韩大胆儿刚要接过来,梅若鸿却将卷轴一端放在韩大胆儿手中,并让他竖直立起卷轴。然后梅若鸿竖直将卷轴抻开,环绕韩大胆儿身躯一周,然后将两端画卷硬轴相对。 接着说道: “你给我的这些图,的确是地形图,不过要这样看!” 韩大胆儿见这卷轴内纸张较硬,竖直打开环绕一周,纸张竟然不塌。然而再看拼合的地形图时,却发现,原来自己最初的判断果然没错,这竟然是一张立体地图。 当时在王维汉家,由于走马灯式的古器,只能将地图维持很短的时间,而且,光线花纹有些让人眼花缭乱,所以并未完全看懂这些地形。现在卷轴环绕一周,仿佛将自己置身于某一个点,周围的卷轴则成了四周真实的地形。 图中所有线条,虽然不知是道路还是河流,可都有画的近大远小,有着完美的透视关系,肉眼看去,几近于真的置身于地图所在的位置之中。 韩大胆儿不禁感叹,这古器少说也有一二千年之久,想不到那时候的人,竟然能制作出如此立体的地图,就连后世人恐怕也莫有能及。 梅若鸿道: “这图上所画的看不出是道路还是河流,但靠这张图,很难找出图中所示的位置,但远处几点起伏之处应该是山脉,不过山势起伏不大,我觉得像是有点像燕山山脉!” 韩大胆儿仔细看罢地图,便将卷轴收起,然后点点头道: “我觉得也有些像,但是那些山脉似乎距离很远,并不像是立体图,可能只是参照或是某些标记。图上这些线条,很像天津卫河流水脉,但是远比现在的水脉要复杂得多。 这上面标记的地方很可能就在天津卫,不过要找些古代文献中的地图作为参照,好好比对一下,才能推测出大概的位置!” 梅若鸿却道: “这个交给我吧!我已经在比对了,你就去研究那些反切密码!我这有结果了就通知你!” 韩大胆儿点点头,正要把卷轴交给梅若鸿,梅若鸿却摇摇头,拿出一张大纸。打开一看,却是一张手绘描摹的地图,正是刚才那立体图的俯瞰图。 原来梅若鸿早就依照立体图上的地形,还原成俯瞰地图,亲手描摹了一份,专门用来比对! 她事事都帮韩大胆儿预先想好,这让韩大胆儿心中感到一股暖意,只觉得梅若鸿清冷的外表下,对自己的一颗心却是真诚而炽热。 梅若鸿他爹看了两人,言谈话语表情动作,虽不如何亲密却颇有情义。他看着韩大胆儿长大,原本很是喜爱这个刚直的小伙子,只不过因为之前他对梅若鸿太过无情,这才心中恼怒。现在见此情状,心中不禁大为宽慰。 韩大胆儿要告辞离开的时候,梅若鸿也正要去巴斯的化验所,所以韩大胆儿就骑车驮着她先去了化验所。路上提起了过段时间法租界的小型拍卖会和员峤仙镜的镜芯。 韩大胆儿说起镜芯,又提起这镜芯原本藏在铃铛阁中学地宫藏宝室内,后来被小狐仙叶灵的父亲三眼神狐叶知秋所盗。 梅若鸿听到叶灵的名字,忽然道: “说来,那个丫头上次为了你手上,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韩大胆儿随口回答道: “不知道!我从外地回来,也一直没见过她!” 梅若鸿闻言心头舒展,也不再问些什么。 两人在巴斯的化验所分别,韩大胆儿和她约好看电影的时间,便骑车回了总厅侦缉科。 今天侦缉科本来也没什么案子,韩大胆儿就独自在一旁用蓝半尺那借来的译本,尝试破译反切密码,尤非和范统原想晚上叫他一起去吃包子,可见他聚精会神地在那写写画画,也不知在干什么,不敢上去打搅,下了班也都自行离开了。 知道天黑了韩大胆儿才大致解完所有密码,但是这些密码,除了有些意思似是而非,看不太懂之外,其余也只是些星宿的名称而已。 他本打算,翻开《开元占经》对照其查看,这时才发觉,外面华灯初上,天色已晚,于是便收拾东西,骑车回了家。 他刚进家门,就觉得有些不对,斜眼看墙头,发觉墙头上自己撒的灰土,好像被蹭掉了一些,而且院子里原本设置的机关陷阱虽然撤了,但有些地方还是撒了些白灰。地上似乎有些白灰印记,虽然很少并不易察觉,但却一点点地直通自己房间。 韩大胆儿警觉起来,手中暗扣了两只铁筷子,然后佯装无恙,把车锁好,故意喊后厨预备晚饭,却一步步朝自己房间走去…… 二百七十一 入赘 韩大胆儿见自己房间关着门黑着灯,但门边地上却有一小片黑纸。那片黑纸只有小拇指甲盖大小一半大小,十分不起眼。是韩大胆儿专门用硬纸片涂黑了,每天临走前专门夹在门缝靠下的位置。只要回来看见那小纸片落地,便知道有人开过他的房门。 韩大胆儿放轻脚步,靠近门边,左手忽然猛地推开房门,朝着屋里就是两只铁筷子! 如果是有人来找自己,回到家,家里下人就会通知自己,况且天都黑了,坐在自己屋里却不开电灯,绝非常理。 他心里第一个就想到了陆松涛,可前天还和陆松涛通过电话,得知他现在正在上海,断不会突然来家里拜访,而且凭他的乔装术,只需直接登门,用不着悄悄潜入。 难道是面具人?韩大胆儿心想。这可能是最坏的情况,这面具人自从真仙观事件后,消失了一段时间,如果这时突然出现,必有图谋。自己武艺和他相去甚远,手枪偏巧还落在侦缉科的桌上,除非是露陌刀在手还有几成胜算。 可今天外出露陌刀并未携带,还在自己房里,如此一来,只能出其不意,先打两只暗器吸引对方注意,然后飞身进屋迅速从床下抽出露陌刀,再和对方周旋。 韩大胆儿这两只铁筷子,运足了劲力,只听两道破风之声响起,韩大胆儿紧随其后飞身进屋,果然见一个黑影正坐在桌前。 那人身形晃动,两只铁筷子,擦着他的身子划过,钉在床头!韩大胆儿同时趁此机会,扑到床边,伸手就要抽出露陌刀。 可这一伸手心里凉了大半,床下只有刀鞘,哪里有什么露陌刀在,定睛观瞧,只见窗前书桌上,月光反射桌上寒光闪闪,正是被拔出来,放在桌上的露陌刀,而那黑影的手正摁在露陌刀上! 韩大胆儿双手一抄,已将一把铁筷子全扣在手里,打算来个漫天花雨,然后再拔出红白双樱短刀,上前近身搏斗,希望能以快打慢,暂时压制对方,再找机会或是夺刀恶斗,或是跳出室外再想办法。 就在他正要掷出暗器之时,对方却忽然道: “您了下手可够黑的,也不问是谁,就两筷子,要不是我事先把你的兵刃拔下来,估计这工夫那袋瓜子都满地轱辘了!” 韩大胆儿原本看对方身形就有点眼熟,现在一听声音,更是长舒一口大气,说道: “好么!是你啊!你不追那个假道士去了么?嘛前儿回来的?” 说着身后拉了下等绳,灯光亮起,室内陡然一片明亮,对面那人却正是多日不见的狗少! 韩大胆儿道: “你怎么总改不了这鬼鬼祟祟的毛病!” 狗少道: “净说废话,中午那前儿,我在街上倒是看见您了正从估衣街出来,可没等招呼您了呢,您了自行车就蹬得飞快,一转眼儿就没影了,我一双肉腿能追得上么?这不没辙了,就跑来你们家来守株待兔!” “那你坐屋里倒是开灯啊!幸亏刀在床底下,我要是带在身上,这会儿都已经给你搭到吉祥板上了!” “我是偷偷翻墙进来的,你们家里下人又不知道,开灯那多显眼!我就猜到你进屋就得动刀子,要不怎么一早把刀抽出来摆桌上呢!哎?你们家老家儿都不在家?” 韩大胆儿把外衣脱了扔在床上,说道: “送到南方我三叔家里暂住一段,等平了三阳教再回来!” 他倒了杯壶里的凉茶,喝了一口又问道: “对了!那个假老道逮着了么?” 狗少道: “马杰死了!” 马杰就是那个真仙观假老道“一真子”的本名。 说着狗少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布包,里面有个掌心大小的盒子。她打开盒盖,韩大胆儿不禁一阵惊喜! 狗少道: “之前听你说起过,不知道是不是这东西,所以特意给你拿回来了!” 盒子里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狗少失落在地下暗河中的三件古器之一“鬼工球”! 韩大胆儿拿起鬼工球仔细端详,果不其然正是自己丢失的那颗,便赶忙问道: “这东西我丢在地下暗河里了,怎么到你手里了?” 狗少用手一捏嗓子,干咳两声道: “大老远给你送东西来,溜溜等一天,我可连口热茶都没喝!这会儿五脏庙都擂鼓了!” 韩大胆儿赶紧让下人沏壶热茶,然后把饭菜都摆在自己屋里。家里下人端菜进来的时候也挺纳闷儿,这屋里怎么还有个人,也没听见叫门,嘛时候来的呢? 韩大胆儿和狗少边吃边聊,者才得知,原来这鬼工球能找回来,还和马杰有关! 狗少这才给韩大胆儿讲起,一段发生在关外的奇事! 话说狗少前几年在天津卫闯了祸,虽然意外除掉了三阳教三个护法玉柳散人、白灵童子和灰衫行者,但却也间接害死了二姐的一个闺女,二姐夫夏宏斌一怒之下,差点把狗少腿打断。 狗少也觉得心里对不住二姐和二姐夫,大姐夫又一直厌弃自己不让上门,再说得罪了三阳教,害怕三阳教报复,这才拜了天津卫奇人謉字门传人,号灵棺龟叟的洛天合为师。随着师父离开天津卫,云游四海学能耐。 这一日,这师徒俩来到关外一处村庄,此处村庄虽然不大,但却名声在外,只因村里住着个姓李的大户人家。这李家不但是当地的地主富户,而且祖上还出过闻名天下的绿林好汉。 可这李家并非为富不仁欺压良善之辈,而是修桥补路积德向善的积善之家,在乡里颇有口碑。 相传,李家祖上乃是山东人士,乃是北宋年间梁山好汉扑天雕李应的后人。 《水浒》虽然是元末明初家,施耐庵所着的一本侠义,但其中有些角色,却是有原型的。其中尤以宋江等梁山好汉,不少都是历史上真有其人。 梁山好汉三十六天罡之一的扑天雕李应,其实也真有其人,只不过名字不叫李应而叫李英。 李英是当时江湖上有名的飞刀射手。有一手连环飞刀绝技,可以连续飞出数柄飞刀,飞刀出手虽有先后,但却能同时命中目标,例无虚发。 这手功夫需要对飞刀投射的力道,拿捏得十分精准,或刚、或柔、或轻、或重、或阴、或阳不能有半分错漏,如飞星破空追风逐月,所以这手飞刀绝技就叫流星赶月。 南征方腊之后,李英返回故里,将此绝技传给了后人。因为早年飞刀绝技误传外姓,导致外姓人习得飞刀后倒戈相向,差点让李英命丧刀下,所以立下规矩,飞刀绝技只传同姓族人。其实大部分同姓族人仅学到了飞刀绝技的皮毛,真正的流星赶月只有李家嫡亲才能习得。 大清咸丰年间,捻军作乱殃及山东等多地,李家为避战乱,迁居关外。当年迁居时,李家曾经落难,后来被一个姓赵绿林好汉所救,为了报恩,便将家传飞刀绝技传了这位好汉三招。 这姓赵的好汉,将三招飞刀代代相传,一直到清末民初,却让一个带着西南口音,流落江湖的少年学去了,这人正是后来三阳教双使之一的修罗使者“阎三刀”! 幸而阎三刀并未学到流星赶月精髓,但只靠着三招飞刀,几乎已经能横行江湖了。 至于李家,到了民国初年,李氏一门靠着祖上积累下的田产,后人又颇有经商头脑,所以依然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虽然广有财帛田产,但李家祖训,飞刀绝技必须代代相传,才不至此绝技就此失传。 李家传到李同这一代,上无三兄,下无四弟,且自己年事已高,膝下只有一女,名叫玉娘。因为怕女儿外嫁,自家绝技就此失传,所以打算招赘一个倒插门的养老女婿。 民国二十年,发生了九一八事变,这之后,日寇占领了关外的土地,并且以关外为基础,妄图侵吞整个华夏大地。 李家所在的村庄也成为日寇占领之地。李老爷子虽然只是个富农地主,但内里却有一身傲骨。同村乡绅成立东亚共荣会,充当日本人走狗,老爷子不愿加入,但独力难支只能闭门谢客,隐忍深居。 其实背地里老爷子暗中帮助东北抗日联军,筹措军饷药品,是实打实的抗日老英雄。 话说这年隆冬时节,大雪封门。李家门口倒卧了一个年轻人,这人衣衫褴褛身染重病,幸好被李家老爷子所救才得以活命。年轻人李老爷子一家细心救治之下,逐渐恢复健康。 年轻人在老爷子家住了一段时间,老爷子就细细询问年轻人身世。而这个人年轻人就是马杰! 他说自己是从满洲国跑出来的,因为自己暗中帮助过救国会,后来被汉奸出卖,结果全家都被日寇杀害了。他原想逃出关外,可不敢走大路,在山路中行进,迷失了路径,这才辗转逃到此地,饥寒交迫又身染重病才倒卧此地。 李老爷子一听,原来这年轻人是个抗日之士,心下高兴,就让马杰安心住下。马杰在老爷子家住了一年多,老爷子一直暗中查看的品性,见他为人品行端正,又甚是勤快,是个敦品立行的好后生,而且父母双亡没有家室,于是就打算把玉娘许配给他,让他入赘李家。 马杰说自己也是九代单传,还想为马家开枝散叶,本来不太愿意入赘,但架不住老爷子劝说,还答应成婚以后让第二个孩子姓马,马杰这才答应和玉娘成婚。 谁知,慈心生祸害,就因为招了马杰这个上门女婿,却引来一场灭门惨祸…… 二百七十二 偶遇 马杰答应入赘之后,李老爷子就赶紧筹备忙活婚事。马杰表面上虽然扭捏,看似不太乐意,但心里早就乐开花了。 毕竟李家在当地算是数一数二的豪绅富户,家里广有钱粮,田产地业几十年也吃用不尽。等得李老爷子百年归老,两脚一伸,那时候家里还不就是他说的了算,三妻四妾也由得他。 不过马杰的如意算盘可打错了。李老爷子的独生女儿玉娘,虽然模样生得俊俏柔弱,说话行事也和声细语,但却是个外柔内刚的女人。加上李家就这么一个独生女人,所以行事未免有些娇纵。 一天两天还好,时间久了,马杰总觉得在李家是一点地位都没有。大事儿全得听老丈人的,小事儿又得听媳妇玉娘的,况且这老丈人李同不过五十多出头,身体健旺,天天练武,身子骨比马杰都硬朗。要等老头儿蹬腿归西,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看这意思没等把老头儿耗死,自己兴许还得走在他前头。 马杰知道李家的家传飞到绝技叫流星赶月,可结婚快小半年了,也没见老丈人要把这手功夫传给自己。他就经常找机会偷看老头儿练武,但这门功夫光拿眼瞧可学不会。 他有心偷偷带着李家金银细软,来个卷包会,可到李家这么长时间,和玉娘结婚日子都不短了,却连钱财放在哪都没摸门儿呢,两手空空可是寸步难行。 其实李老爷子也不是防着他,跟非有意不传他飞刀绝技,毕竟招个上门女婿,为的就是要传承家传绝技。李老爷子主要是看马杰和玉娘成婚并不太情愿,怕传了绝技,等他学会了万一悔婚逃走,那可就白耽误功夫了。所以打算等小两口有了孩子,马杰心性也定了,那时候有孩子绊住腿,马杰就真成了自己一家人,到时候再传他流星赶月也不晚。 婚后第二年,玉娘果然身怀有孕,老爷子信守承诺,也为了能把飞到绝技传承下去,于是将流星赶月传给了马杰。 马杰早年虽然也练过三拳两脚,但在李老爷子面前都不入流,可习练飞刀绝技不仅讲究出刀的手法方位,还要讲究力度发劲,配合身法步法。不然遇到高手,光会放飞刀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尤其在轻身功夫极佳的对手面前,任你飞刀手法再怎么诡奇,也很难射中目标。 李老爷子为了将绝技毫无保留的传给马杰,于是从基本功开始教起,不光是飞刀绝技,还传授给马杰不少拳脚兵刃,和轻身功夫。 马杰这小子悟性极高,但是本性好逸恶劳,练功并不刻苦。老爷子教徒之时又一改往日和善亲切,变得十分严厉,动不动就会打骂体罚。时间一久马杰算然表面唯唯诺诺,但心里却有股子阴狠,开始暗暗怨恨李老爷子。 但也正因为这股狠劲儿,反到让马杰塌下心来,用心练武习艺。不出两年,马杰已经完全领会了流星赶月要旨,虽然武艺轻功和其他拳脚只算稀松,可单就流星赶月和其配合的步法而言,马杰只要再下两年苦功,就能完全比肩李老爷子了。 此时中华大地刚结束了军阀混战,日寇又开始野心扩张,不仅占侵占了整个东北三省,还要开始染指关内。 因为东北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地下又有大量矿产,所以日寇把东三省当成了他们的第二国土,并誓言就算放弃日本本土,也决不放弃中国东三省。且要以东北作为基地,他日冲击关内,侵占我整个华夏大地。 由于关外作为日军根本需要维稳,所以李老爷子所在的村镇,这时还尚算平安未遭到日军屠戮。村子里平时也就八九个日本兵,其他都是些伪军。 村里有不少投降派的乡绅汉奸,还打着东亚共荣幌子,成立了一个共融会。李老爷子表面上也加入了共融会,但暗中却帮助抗日组织筹措物资,他一直做得滴水不漏,连自己女儿女婿都全不知情,所以一家人总算能暂时能安稳度日。 这一天,村里来了个衣着破旧的光头老者,身边带着个消瘦的年轻人。二人来到村里,想找个借宿的地方。村里的地主乡绅,看两人穿着寒酸,连门都不给开。 老者带着年轻人,想在村东头儿的土地庙凑合一宿,谁想却遇到了巡街的地保和几个伪军,后面还跟着一个骑驴的日本军官,也不是什么大官,大概就是个军曹的样子。 伪军仗着有日本人撑腰横行乡里,看见两个外乡人就像找茬盘剥,但看两人衣着也实在榨不出什么油水,就想耍弄耍弄两人。 一个大个子伪军,抱着长枪横在路中间,邪眉歪眼撇唇咧嘴。故意挡住老者去路,迎面就往老者身上撞,谁知这一撞,竟然把自己顶了一个跟头,登时摔得头晕眼花,就跟撞在一堵墙上赛的,眼前金星乱冒。 这大个子爬起身来,张嘴就要骂。老者笑而不语,立在当场,反倒是身边的年轻人,先一步开口道: “你瞎呀,看见有人过来还往身上装!” “嘿!妈了个巴子的!” 大个子骂着街从地上爬起来,举枪就对准那年轻人!紧跟着几个伪军一股脑地涌上来,全都端起枪枪口指着老者和年轻人。 后面驴上的日本军曹见状,不慌不忙地用极为蹩脚的中国话问道: “怎么回事?” 大个子伪军立即转身,一个立正对日本军曹报告道: “报告!是……是两个反日分子!” 那个军曹一挥手里小皮鞭,示意把人抓起来带回去。 大个子伪军得了命令,立即面带喜色,端着枪朝老者和年轻人走去,并招呼一旁的地保赶紧找绳子把两人捆上。 这时,李老爷子正巧打此处经过,见那年轻人虽身材消瘦有面有菜色,但眼神却十分凌厉。再看那老者,更是双目金光内敛,立在当场却气度非凡,二人虽然衣着有些破旧,可面对伪军和鬼子却丝毫不惧,反而是气定神闲,显然绝非寻常之人。 眼看大个子伪军要上前捆绑二人,李老爷子就想上前解围,打个圆场。 却见那光头老者,忽然咳嗦一声,这咳嗽声虽然不大,却好似震得人耳鼓生疼。就连远在一旁的李老爷子都觉得,有些微微不适。众人眼神都被这一声咳嗦吸引,目光纷纷望向光头老者。 李老爷子只看了老这一眼,心道不妙,立即避开眼神,收涉心智。他虽然是豪绅富户,但祖上也是绿林出身,何况年轻时也曾好喜游侠,行走过几日江湖。所以登时明白,这是江湖上一些高明的摄心之术。 这时,老者忽然摊开手掌,掌中好像托着一个物件,响晴白日的这物件却发出一阵光亮,随即忽明忽暗明灭不定。除了李老爷子,在场的伪军和地保,连带那个驴上的军曹,全被这物件吸引住了,眼神痴痴地望着这物件目不转睛。 老者托着物件倒退几步,然后将这发光的物件放在了地上。只见地保和几个伪军,连同那个日本军曹,都走过去人挨人围成一圈,凑近了蹲下身子,聚精会神地盯着地上的物件,也不再理会那老者和年轻人。老者带着年轻人则就此悄声离去。 李老爷子十分好奇,虽然他刚才故意避开不堪,余光却也瞥见老者好像放了什么东西在地上,心中就纳闷,这群人看什么呢? 待李老爷子走上前去,从人群中往地上一看,结果地上只有一粒黄豆,除此之外空空如也。 李老爷子不再管那几个伪军和小鬼子,悄悄地尾随着那光头老者追去。李老爷子自幼习武,放在江湖上也算一把好手,虽然年过半百,却身手矫健却不输壮年。 可即便如此,他展开轻身功夫,在后面追赶,却始终和老者隔着一段距离。老者脚下生风,手中提着年轻人的后腰,显然是年轻人力有不逮,所以老者一直提着他急奔。犹是如此李老爷子始终只能紧紧尾随,却追赶不上。 眼看快到土地庙的时候,那光头老者忽然止住脚步,朗声道:“老先生苦苦尾随,不知所谓何事?” 李老爷子也不躲藏,一个箭步纵身上前,双手抱拳道: “您辛苦!” 光头老者听李老爷子开口道辛苦,也回身还礼。 正所谓开口道辛苦必定是江湖,老者看李老爷子虽然穿着光鲜,但却抱拳行礼,知道以前必定也是江湖人。 其实李老爷子虽然走过今天江湖,不过并未算得上是江湖人。不过早年祖上靠着飞刀绝技,也有人开设过镖局行走江湖,所以对江湖上的规矩甚为了解。 “老先生跟着我师徒,不知所谓何事?” 光头老者道。 李老爷子道: “适才恰好见到老仙长施术,知道定是高人到此,甚想结交,但不便唐突,所以才……” 老者面露笑容,双目神光内敛,虽然衣着破旧,但却难掩其飞扬神采。 老者道: “哎!不过是些障眼法而,何敢妄称仙长!我观老先生,气宇轩昂,萧疏轩举,也必是身怀绝艺的高人!” 李老爷子听老者这么说,忙抱拳躬身道: “不敢不敢!小老儿乡野村夫,怎敢以高人自居!” 李老爷子和老者寒暄了一阵,便邀请老者两人到家里做客。老者也不推脱,带着年轻人和李老爷子回了家。而这位老者和年轻人,正是云游至此的洛天合与狗少师徒! 晚上,李家特摆宴席招待二人。虽然正值战乱,物资匮乏,席间并无山珍海味,但也少不了鸡鸭鱼肉等美味佳肴。 洛天合甚为谦恭,只是饮酒却不吃菜,李老爷子这才得知,洛天合茹素从不吃荤。于是就命仆从赶紧准备了几个上好的素斋,岂知洛天合也仅是浅尝辄止。狗少却并不客气,不论荤素,皆似饕餮一般鲸吞而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洛天合和李老爷子详谈甚欢。李老爷子这才得知,洛天合乃是带着徒弟云游四海,经过此地想要寻一个借宿之处,结果却遇到了日寇和伪军,为求脱身,才施障眼法困住那几人。 不过洛天合并未告知自己原是謉字门出身,一来因为黄袍老祖的关系,近几十年謉字门在江湖上名声不佳。二来萍水相逢虽然觉得李老爷子为人豪气干云,但却并未深交,所以也不便言明。 李老爷子和洛天合谈天说地,也谈起早年祖上之事。还把自己招的女婿马杰,引到席间,向洛天合斟酒施礼。 此时洛天合双目如电,和马杰稍一对视,马杰立即浑身一颤,如坠冰窟,好像自己心中所想,已经被眼前这个老者看穿,不由得起了杀心! 只是眼神稍有接触,洛天合也已察觉,李老爷子这个女婿,眼透杀气,绝非善类,心中暗道不妙! 当晚酒宴之上,洛天合只饮了两杯,便推说不胜酒力。散席之后洛天合与狗少到客房休息,谁知睡到半夜,窗外风声飒然,一个人影贴着窗边,正用手轻轻揉动窗户,想要推窗而入! 二百七十三 栽赃 洛天合与狗少在李家过夜,厢房中,洛天合并未睡下,而是盘膝打坐调息静修。其实洛天合多年修行,除了在小庙棺中会躺着休息,此外每晚都是打坐用功。 这时窗外风声响动,洛天合心知是有人来了,只见一道黑影靠近窗边,然后伸手轻轻揉动窗户。 这是溜门撬锁惯偷儿的手法,过去的房子窗户没有插销,都是白纸糊的木格窗棂,关上时靠窗框之间摩擦力互相挤住,原本是一推就开。可夜深人静,要是伸手推窗,很可能发出响动,所以都是用手轻轻推动窗户,一点点将窗户揉开。 洛天合一看这手法,就知道揉窗之人绝非善类。室内漆黑一片,狗少鼾声大作,洛天合却静坐不动,倒要看看这人想干什么。 只听十分轻微的“咔嗒”一声,这声音极其微弱,即便静夜之间也很难被人察觉。窗户随即打开,可窗外之人并不越窗而入,只是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朝窗内静静张望。过了多时,见并无动静这才将窗缝推大,并且推窗时将窗户微微抬起,就是怕窗轴发出一点响动。 这人只把窗缝稍微推大,便见一只竹竿,挑着一个小布包,慢慢从窗缝伸进窗户,竹竿推送得很慢,生怕碰到东西发出响动。过了老半天,这人才将竹竿顺到窗边,一抖手,竹竿上挂着的布包轻轻滑落,却未发出一点声息。 这人又在窗外用长竹竿将小包慢慢推到床下,这才一点点将竹竿从窗框顺出。接着又拿出一个小竹片,一边关上窗户,一边将小竹片夹在窗缝之间,然后轻轻拉动小竹片将窗户带严。 接着,那人影立即纵跃而走,不多时,忽听后院喊声大作,有人呼喊“有贼!有贼!”。 接着院子里脚步嘈杂,有人在洛天合房门外轻轻敲门道: “洛兄!洛兄!” 狗少被敲门声吵醒,睡眼惺忪地起床开门。 门分左右,只见门口站着李老爷子和马杰,后面还跟着两个下人,手里提着水月灯。 狗少稍微醒了醒神,这才道: “是您老,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儿吗?” 李老爷子沉吟不语,神色有些异样,只见马杰靠近李老爷子耳边,轻声耳语,随即李老爷子微一皱眉,低声喝道: “别胡说!不可能!” 马杰却斩钉截铁地道: “没错!黑影就是朝这来了!” 这时洛天合缓缓走到门口,面带不解地说道: “李老先生,出了何事?” 李老爷子欲言又止,想了想才道: “适才家中有贼人翻墙而入,盗走我后院祖先堂所供奉的三只祖传金镖,我怕贼人对老仙长不利,……特来此查看,还望老仙长见谅!” 洛天合笑道: “岂敢岂敢,请老先生进屋查看!” 说着让狗少将屋内的等点着。 李老爷子忙道: “哎!老仙长误会了,既然二位无恙我也就放心了!请二位休息吧!” 说罢转身要走,谁知他身边的马杰,却不管那一套,一个箭步窜入房间,装着四下查看。李老爷子忙出言要唤回马杰,可马杰此时已经走到窗边,他伸手掀起床围子,探头往床底张望。 关外一般农家都是转头盘的火炕,李老爷子原本是关内人士,在山东也是旺族,家中光有良田是几辈子的富户,旧时家中曾在宅邸房间下掏有火龙道,上铺石砖,冬天点火取暖,即便不睡火炕也不觉得寒冷。这火龙道是明清时专为皇家或是贵族修建宫殿而设计的,民间使用者甚少。 当年李家迁移关外之后,在此地买地造宅,因为惧怕关外严寒,便在大宅下铺设了不少,早年在原籍宅院使用的火龙道。所以李家即便到了严冬,只需在火龙道点火取暖,不用睡火炕。 洛天合与狗少所住的客房,睡的也是普通漆木雕花带帐子的大床,窗边还有一圈床围子,刚才窗外竹竿挑进来个包袱,那小包袱便被扔在床围子后面。 可马杰掀起床围子,床下除了有些灰土,却空无一物。他不禁“咦”了一声,不过声音很低,除了洛天合其他人都没有察觉到。 马杰心中恼恨,又在屋里找了一遍,直到李老爷子呵止这才作罢,悻悻地走出客房。 李老爷子见洛天合只是站在门旁静立不语,狗少见马杰进屋似有搜查之意,心中颇为不快,本要上前理论,却被洛天合拦住。 狗少嘴里可不闲着,叹了口气,对师父说道: “师父!咱还是快走吧!都监府可不是好住的!” 他言下之意,任谁看过《水浒传》或是听过评书的都知道,摆明了说的是武松在张督监府中了毒计,被人栽赃诬陷成贼,后来刺配恩州,在飞云铺杀了前来加害的歹人,又返回都监府血溅鸳鸯楼才投了二龙山落草。 他把李老爷子家说成了都监府,意思就是说有人要故意栽赃陷害。李老爷子又怎能不明其意。 原本适才有人高喊有贼,李老爷子出来查看,这时马杰也匆匆赶来,说是后堂供奉的金镖不见了,有个黑影去了前院客房。还言说黑影进了洛天合的屋子。 李老爷子原本绝不相信,可架不住马杰言之凿凿,加上和洛天合也仅仅是初识,相互只是惺惺相惜,却并不了解,所以这才找个借口前来查看。 不过李老爷子也觉自己有疑人之嫌,甚为不妥,可马杰“捉脏心切”进屋探查,最后却无功而返,再被狗少言语挤兑,感觉面子上实在挂不住,挥手就给了马杰一巴掌,并对其一顿喝骂,训斥其无礼。 等到李老爷子向洛天合致歉后,返回后堂,却见三只金镖端端正正地供奉在祖先灵堂上。 其实刚才那栽赃的黑影一走,洛天合就打开包袱,看到其中三只金镖。便立即飞身出屋,窜越上房,待李老爷子查看完后堂金镖失窃,赶往前院的时候,洛天合将金镖完璧归赵,随即展开轻功先李老爷子一步,回到屋中。 李老爷子听了马杰的话本就犹豫不决,所以脚下步伐不免慢了许多,等他来到客房外的时候,洛天合早已回到屋中。 至于那来栽赃的黑影,自然便是马杰。可他没见识过洛天合的本事,自然是到最后都想不到,为什么金镖会自己回到后堂。心中不免惊疑不定,对着对师徒则更为忌惮。 转天一早,洛天合师徒便要告辞离开。李老爷子心中歉疚,想留洛天合多住了几日,可洛天合说身有要事,便要告辞离开。 临行前洛天合暗中嘱咐李老爷子,一定要万事小心,其女婿马杰,眼带煞气,面有凶相,绝非善类。还说若他日有难,自会前来相助,说完之后便带着狗少告辞离开了。 路上,狗少也问师父,为什明知那马杰绝非善类,却不干脆除之后快。洛天合却说,不过萍水相逢,马杰这时也并未有什么实恶,实在不便出手。 既然已经叮嘱过李老爷子了,凭他的身手,只要多加留心,就算马杰有什么不轨,也能立刻将其自行除之。 李老爷子听了洛天合之言,心中隐感不安。于是平时便细心留意自己女婿言行。正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人心歹终究是藏不住的,时间一久,马杰果真如洛天合所言,露出了真面目。 这马杰仗着已经和老爷子学会了流星赶月,也得到了李家信任手中有了些真金白银,便开始暗中挥霍钱财,还结交乡绅似乎有意攀附日寇。 李老爷子见其行为不检,便问其道理。马杰口灿莲花,却说得头头是道。说什么日寇势大,不能亮明车马明刀明枪相斗,结交乡绅只是权宜之计,攀附日寇其实是为了给全家报仇,忍辱负重要打听日寇动向虚实,等联络上抗日组织,再将盘踞的日寇一举端掉。 李老爷子虽然觉得马杰说的似乎有些道理,但又怎么会轻易相信他的这番说辞。顿时觉得马杰这人言行不一,似乎其来历也并非他自述的那么简单。 不过马杰毕竟是自己的养老女婿,只要他不帮日寇为虎作伥荼毒百姓,其实糟践几个钱,或是和那些投降的乡绅虚与委蛇倒也不打紧。再说李老爷子暗中帮助抗日组织,这个女婿现在也能当成自己的掩护,更加方便行事。 只是李老爷没想到,这马杰从一开始就一句实话没有。其实马杰不仅不是抗日之士,还是个汉奸。至于他说的什么帮助过抗联,什么被日寇害得家破人亡都是假的。 他原本在吉林一带生活,最初是黑道儿的匪类,他所在的匪帮中,匪首很有些血性,见日寇侵占东北,就带着手下打起了日本人。后来还加入了抗日队伍,成了一只抗日小分队。 这马杰天生反骨,一次被日寇擒获之后,虽扛住了严刑拷问,却扛不住钱财美女,终于投降日寇成了汉奸。就因为他的叛变,导致整个抗日小分队,被日军包围,最后弹尽粮绝杀身成仁。马杰则在日本人手下成了个汉奸的小头目。 只不过这小子并非安分守己之人吗,他因为偷偷倒卖日寇的军用物资,结果东窗事发,还打伤了日本兵的一个曹长,一时胆怯就逃了出来。 一路逃来,却被李老爷子所救,开始时他还能装得老实厚道,但时日一久便再也装不下去了,其实他早就看上李家家财,憋着劲一门心思的想把这万贯家财据为己有。洛天合再李家借宿,马杰做贼心虚,以为这老头儿怀疑自己身份,于是就像借刀杀人,诬陷洛天合师徒行窃,可最后却毒计未成。 本来李老爷子已留心这个女婿了,但不料却百密一疏。有一天,一个自称李老爷子的好友登门拜访,这人其实是抗联的联络员。李老爷子将此人带到书房密谈。 他原以为马杰去和乡绅饮宴未归,却不知其实马杰提早回来,是和抗联的联络员前后脚进的家门。 他见老丈人将此人带到书房,关门密谈,便悄悄躲在隔壁偷听,这才知道,原来老丈人竟然暗通抗日组织,不由得心中大喜,喜的却是,找到了一条升官发财的大计! 这马杰狼子野心,这天入夜后,他偷偷摸到后室,想要先盗取钱财地契,谁知被李老爷子发现。 他心狠手辣,简直就是没人性的活鬼,他当即亮出飞刀,使出李老爷子传授的流星赶月,刀刀皆刺向李老爷子致命要害…… 二百七十四 惊变 马杰偷听到李老爷子和抗联的联络人密探,立即便打起了歪心思,想要到鬼子跟前出手自己的老丈人。可他转念一想,这共融会里不乏狗腿子,要是日本人带着人来抄家抓人,说不准家里的金银细软,房产地契,就会在混乱中落入他人之手。 况且小鬼子是什么德行他心里更加清楚,甭说金银细软,连鸡鸭牛羊让他们瞧见了,都甭想跑。所以他就打算先偷偷盗走李家所有钱财地契,然后再去小鬼子驻地去举报自己老丈人一家。 可他费了半天劲,刚在后院祖先堂里找到地契,就被李老爷子发现了。 这小子意狠心毒,一边解释一边暗中抽出飞刀,趁李老爷子不留神,立即出刀,一招流星赶月,三把飞刀激射而出,三刀相互碰撞,飞刀在半空加速直奔李老爷子要害而去! 幸好李老爷子早有防备,进门时手里也早已暗藏飞刀,见马杰出手便立即拔刀还击。 两人连环出手,飞刀破风之声在室内骤然响起,光影闪动,两人出刀之后身形变换,各自闪开对方射来的飞刀,并且连环出手,身上所带的其余飞刀也激射而出。 李家这流星赶月绝技当年纵横江湖,每次出手例无虚发,而且李家飞刀出手即快,手法又十分诡奇,所以李家人对飞刀绝技向来自负,身上一套飞刀只有七柄。 适才两人分别出手,都有用了三柄飞刀,此时再次出手,室内寒光四射,一边四柄,合共八柄飞刀,破空相击。由于流星赶月打出的飞刀,可以不分先后都是同时命中,所以只听“当”的一声,八柄飞刀,左右各四柄刀尖相对,碰在一起全都崩飞落地。 两人身上飞刀用尽,就在李老爷子一个箭步窜到供桌前,想要拾桌上供着的三只金镖,再次出手时,却不料,马杰飞身而起,又从怀里掏出七把飞刀,朝着李老爷子激射而来! 老爷子不料他身藏两套飞刀,闪身避过致命的几刀,但终因年老气衰,身法慢了一步被一柄飞刀射中肩头。这刀力道极强,刺入皮肉穿骨而透直没刀柄。将李老爷子带得后退三部,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马杰以为胜券在握,想上前再补一刀,却没想到,李老爷子是故意卖了个破绽。旧时传艺师父总是留一手,就是怕教会了徒弟没了师父。有些人直到临终前,才将留的这一手传给徒弟,但也有些绝招就此失传。 马杰虽然是上门的养老女婿,还跟玉娘有了孩子,可终究是外姓人,所以李老爷子传授飞刀时,还是留了一手。 李老爷子生于清末,虽然现已是民国,但他仍在脑后留着一条不长的发辫,而这最后的绝招就藏在李老爷子的辫子中。 就在马杰以为老爷子要摔倒,打算拾起供桌上的金镖补刀的时候,老爷子陡然直起身子,头颈用力一甩,一把细长的飞刀,从发辫之中顺势飞出。 飞刀又长又细,去势极快,直接钉在了马杰腰腹之上,马杰吃了这一刀,疼痛难忍,加上心生胆怯,立刻夺门而出逃去无踪。 李老爷子这手叫“甩头一子”! 江湖中虽然也有其他人习练一招所谓的甩头一子,却是和绳镖或是走线流星差不多的软兵器。一般是极细的钢链或是长绳,一头系上一个细长铜头,或是铁流星,靠着绳子打出去,这就是所谓的“甩头”。由于甩头坚硬沉重,所以被击中者非死即伤,又或是以绳链缠住对手头颈,照样能将对方勒毙。 李家这手甩头一子原本也是相同原理,但自打有大清国开始,那人都留辫子,李家先人心思灵巧,就将此招改良,以一把极细的飞刀藏在发辫中,全靠头颈之力将鞭子带动,射出飞刀。李家后人加以苦练终于练成了这手保命的绝技。 李老爷子仗着这手,打跑了马杰,但怕这小子贼心不死去而复返,于是赶紧命人取来刀伤药,自己忍住剧痛拔出飞刀,想敷药包扎。岂料拔出刀子,全是黑血,原来这刀上早涂了剧毒,此刻连番动作,血气运行,早已毒气归心,恐是命不久矣。 正所谓,人心歹狗不吃,这马杰狼心狗肺,恩将仇报。现在摄于老爷子余威尚在,不敢轻动,若然李老爷子身故,马杰定然去而复返。 马杰深得流星赶月真传,李老爷子的女儿玉娘虽然小时候也曾练武枪身,但却没学过飞刀,若然马杰上门,到时候全家上下都免不了遭其毒手。 老爷子趁自己灵台清醒,赶紧安排家人连夜离开此地。此时老爷子还不知道,马杰已经知晓了他和抗联的关系。就在全家人收拾细软还没出门的时候,家门口就被伪军和日本兵为了个水泄不通。 原来这马杰带伤逃出李家之后,就直奔日本鬼子的驻地,前去出手老丈人。他当汉奸时学了不少日语,又怕这举报的功劳落在共融会其他汉奸身上,所以就自己跑到鬼子驻地举报。 这小子谎称发现了岳父私通抗日组织,因为自己一心想着皇军想来报告,这才被自己老丈人用飞刀所伤。 伪军和鬼子冲入李家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还有一口气的李老爷子拼尽全力起身,用三只金镖打死了为首的一个鬼子军曹,最后被三四个日本鬼子和伪军,用刺刀残忍的挑死,死后还被鬼子兵用军刀斩下首级。 一家上下除了玉娘,都被刀刀斩尽个个诛绝。您可能以为玉娘身怀有云,怀了马杰的孩子,所以能留得一命,那您可猜错了。 其实玉娘命运更悲惨,她挺着八九个月的身孕,被马杰推给了几个日本鬼子。鬼子丧尽天良,禽兽不如,连孕妇也不放过,连番蹂躏之后还把玉娘当慰安妇,送去了慰安所。 这天,在押送玉娘的路上,鬼子和伪军用绳子帮着一群女人,一个个相连,用绳子串在一起,正往慰安所走。忽然前面一片白光耀眼,几个骑驴的鬼子和持枪的伪军,顿时睁不开双眼。 此时鬼子和伪军几乎同时觉得脖子上一凉,一股热流便从脖颈中喷涌而出。所有鬼子和伪军立即栽倒在地,脖子上鲜血喷流,登时气绝身亡。 一个撒尿回来的伪军忽然见满地时候,有的还在身子还在抽出,现场除了押送的女人,另有一个光头老者和一个消瘦的年轻人站立当场。 这个伪军立即吓得面无人色,手脚冰凉,他哆里哆嗦端起长枪,正要开枪,忽然眼前亮点寒芒闪现,只觉眼前一黑,两只大针已经刺入双眼。那年轻人不待他发出尖叫,上前一刀结果了这个汉奸的性命! 这一老一少正是洛天合与狗少。洛天占算出李家有难,本想前往相助,但被一些事情况绊住了脚,来迟了几天,这才没能救下李老爷子。所以查访线索,这才赶来相救玉娘。 这群女人每个都蓬头垢面,面容憔悴,有些已经失了神志。两人在这群女人中找了好久,才见一个挺着大肚子,遍体鳞伤不成人形的女子,一问之下,这人正是玉娘。 洛天合让狗少放这群女人离开,还给了每个人一些盘缠路费,让她们结伴同行,并叮嘱她们千万不能回家,最好到关内暂避,这时关内形势尚算安全,日寇的魔爪暂时未能染指关内。 洛天合找了个僻静之所安置玉娘,他精通医术,给玉娘诊治伤势,两个月有余玉娘才得好转。说也奇怪玉娘腹中胎儿竟然并未受损,但玉娘性格刚烈,不愿生下仇人之子,竟然不顾洛天合阻拦,用一根铁钩,勾出了将近9个月的胎儿,若不是洛天合及时救治,又有治伤的灵药,玉娘必然命丧于此。 伤愈后玉娘想要报仇,但自己身为弱质女流,又没能习得家传绝技,所以根本是报仇无望。洛天合本想让徒弟狗少代玉娘报仇雪恨,可玉娘性子刚烈,誓要亲自手刃仇人。 洛天合打算亲自传授一些本事,让玉娘习练之后,有朝一日能亲手报仇雪恨,可玉娘十分执拗,定要用家传流星赶月绝技为父报仇。但李老爷子一死,除了马杰,这世上再无人会用流星赶月。 玉娘自觉亲手报仇无望,于是便生出轻生之意。洛天合苦思冥想,为了相助玉娘,竟然想出一个十分诡奇的办法,那就是——走阴! 洛天合带着玉娘来到一座孤坟前,坟头上压着些黄纸,坟前没有墓碑。玉娘一问之下才知道,这坟竟然是自己父亲的。 原来李老爷子死后,日军将李老爷子尸身和头颅吊在村中戏台门楼,悬尸示众以儆效尤。洛天合带着狗少,施了障眼法,魇住了看守的伪军,这才将李老爷子遗体夺回安葬。 玉娘在坟前放生痛哭,声音凄惨悲切,顿时风云骤起,狂风哀嚎,仿佛天地都为玉娘如此悲惨的遭遇而动容。 这时洛天合相劝,让玉娘暂止悲声,然后拿出一盏小油灯。灯中只有灯芯却没有灯油。 洛天合用一根针刺破玉娘中指,将几滴鲜血滴在油灯中,又给了玉娘一块刻着篆字的小木牌,然后在坟前铺了张席子,把没点燃的空油灯,放在席子前,最后让玉娘手握木牌,躺在席子上,头朝东脚朝西静静安睡。 玉娘心中纳闷儿怎么也睡不着,便坐起身来,却见自己身边不见了洛天合,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头前原本灭着的油灯亮起一团橘色火苗。 这时,玉娘忽然听见有人轻声呼唤自己的名字,于是便站起身来四下张望。却见不远处出现一座高台,台上阴风飒飒,寒气森然,一片肃杀中立着一人。 玉娘步上石阶,见高台上之人正是自己的父亲——李同李老爷子。 二百七十五 走阴 所谓走阴,在迷信说法,就是活人魂魄出窍,去往阴间。传说旧时不少善于走阴问米的巫婆神汉,常能以自身魂魄出窍,去往阴间将死去人的亡魂召回阳间,附在自己身上,和这些逝者的亲人见面说话。 这种走阴的人,就如同阴间的鬼差无常,所以走阴也被称为走无常! 洛天合见玉娘执意要以家传流星赶月,为父亲亲手报仇,这才想出这种生魂出窍走阴的方法,让玉娘的魂魄,去往阴司冥府的望乡台,跟父亲李同李老爷子相见,请其父亲自传授其流星赶月的飞刀绝技。 玉娘生魂出窍,自阴阳路去往阴间,在望乡台果然见到父亲李同。她几步上前登高上台,扑倒在父亲脚边,抱住父亲双腿痛哭流涕。 周围阴风惨惨赫雾茫茫,时而愁云惨淡,时而凄风苦雨,天气变幻不定,四周阴怨冲天。望乡台外一道道鬼火儿阴魂,晃来晃去,带头白骨嵌地,地上还尽是些痛苦的人脸,各显痛苦之状,耳边不时传来铁链拖行,哀嚎痛苦之声。 玉娘生魂到此,乍见父亲喜极而泣,心中既喜且悲,对周围的一切也并不怎么觉得害怕! 此刻李老爷子,面无血色,又无表情,全然不似活人。他搀扶起玉娘,虽然身子冰冷,但眼神却尽是慈父之爱。李老爷子也不多言只是掏出七把飞刀,开始手把手地传授玉娘飞刀绝艺。 这一夜直到天方破晓,远处阴云中显出好像有朝阳初升,可却并非一片赤红,而是显出一道阴寒的青光! 这时,李老爷子指指玉娘身后,玉娘一转头,迷迷茫茫间只看见一点火光,似乎是头前那盏油灯。 她猛地睁开双眼,却见自己还躺在席子上,黎明破晓,头前油灯也燃尽而熄,洛天合就在坟边盘膝而坐。才知原来昨夜是洛天合施法,引着玉娘的生魂出窍,在望乡台和父亲相会,并在梦中得授飞刀绝艺。 玉娘起床之后,反复记忆昨晚梦中所学,记录成册并且开始苦练,只可惜玉娘是缠足小脚,所以身法不灵,步法也未能配合,虽然有洛天合在旁指点,可以就事倍功半。 此后一连九天,每晚玉娘都是和父亲梦中相见,父亲亲自传授“流星赶月”。这最后一晚李老爷子传了玉娘甩头一子后,才依依不舍和玉娘分别。 玉娘眼含热泪自梦中醒来,得知此后再难见父亲一面,便放声痛哭,誓要手刃仇人,为父亲报仇雪恨。 洛天合安置好玉娘之后,有其他要事去办,就带着狗少离开了此地,走前还嘱咐玉娘,且练好绝技,等两年之后,自己定会回来相助玉娘。 玉娘自梦中习得飞刀,又苦练半年有余,心中按耐不住,便只身去找马杰报仇。 可任她找遍了村子后来找到了县城,竟然都没有马杰的踪迹。经过多方打听才知道,原来这马杰不知攀了什么高枝儿,竟然被来这一代巡查的日本大佐赏识,已经高升调走了。 那会儿东北三省除了抗联之外,还有不少当地土匪组织的武装力量,在各处和日本人对抗。马杰出身草莽,有当过土匪,对土匪活动十分熟悉,剿匪方面是个相当得力的帮手。所以被调到满洲国山林警备队。 开始马杰还有点担心,当年倒卖军用物资和打上日本军曹的事儿泄了底,但一来这事儿其实并没查到他头上,二来那个被打伤的军曹醒来之后,头受了重创也想不起发生过什么事儿,是他自己贼人胆虚,其实就算不逃走也没什么事儿。 再说这事情对马杰算是大事儿,但对军部其实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况且事情已经过了一两年,早就放平浪静了。 马杰靠着能言善道,会做人能攀关系,做人又有没有底线,加上脑筋灵活身手也相当不错,所以很快又从山林警备队调到了省防卫兵团下设的汉奸机构。 玉娘花了小半年,才想尽办法才终于查到了马杰的踪迹。她每天在外蹲守,终于等到一天,马杰在一家酒馆吃饭,身边还跟着几个汉奸和伪警察。 玉娘沿途跟踪,见马杰等人上了酒馆的二楼,她心中虽然愤怒,却并未被仇恨遮住双眼。 她静待楼上众人吃喝饮宴,想等所有人酒醉之后,再动手报仇,如此胜算也会大得多。她先在酒馆后巷,一刀直接封喉解决了这个汉奸,这汉奸连叫都没来得及,就直接一命归西了! 玉娘从他身上摸出一把撸子枪揣在怀里,她也知道手枪这栋毕竟比飞刀威力要大,所以打算万一失手,就用手枪打断马杰手脚,再用流星赶月结果其性命。 可她却忘了一点,大一个深闺之中的女人,虽然见过手枪,全家被屠戮当晚,也见过鬼子汉奸开枪杀人,但是自己却没用过这东西。 他尾随着端菜的伙计,悄悄来到二楼。推门一进雅间,正对门主坐的正是仇人马杰。此时在座的汉奸和伪军头子已经喝的东倒西歪,马杰也喝得脸红脖子粗,舌头都短了。 玉娘乍见仇人,登时杀心大起血灌瞳仁,正所谓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要解心头恨拔剑斩仇人!她当即亮出飞刀,朝着马杰更桑咽喉就是连珠三刀。 马杰原本见伙计端菜上来,看着伙计身后还有个人影,以为自己喝高了,看东西重影,忙晃晃脑袋,可等看清之时,立即倒抽一口凉气,眼前之人正是自己结发妻子玉娘。 眼看飞刀出手,距离太短马杰避无可避,只能一伸手,拉起旁边一个汉奸挡在身前。只听一声惨叫,这汉奸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就已经饮恨西北一命呜呼了! 此时玉娘又拔出几只飞刀,正要出手,可马杰被这么一吓,立即就醒了酒,双手一扬,将桌子掀翻。一桌汉奸伪警察这才醒过味来,有的拔枪,有的则抄起凳子朝玉娘砸来。 玉娘闪身避开,却见马杰早已拔枪在手,扬手就是两枪,可这两枪正巧打在一个汉奸掷过来的凳子上,凳子被打得断成几节木屑纷飞, 玉娘趁机将身上两套飞刀漫天花雨一般打出。只见飞刀虽是散射,可却像早已瞄准了目标,在场八九个汉奸,竟然人人中刀,其中三四个都被飞刀打在要害,登时气绝身亡。 玉娘特意留了两只飞刀,在漫天花雨手法一出手之后,立即将最后两只飞刀掷出。李家的流星赶月,是飞刀不论出手先后,都能几乎同时命中目标,可玉娘出手这招,飞刀暗含着螺旋透劲儿,就赛两只钻头,朝着马杰双眼飞去。 双刀在飞行中竟然交汇在一处,相互一碰就改变了方向,两刀从原本攻击马杰双眼,变成了分射眉心和咽喉。 马杰闪避不及,只能身子后仰,想避开两刀。可他已经身在墙边,身子后仰脑袋正撞在墙上,磕得他头昏眼花七荤八素。这下后仰虽能勉强避开两刀,但下巴上已经被飞过的刀口豁开了一道大口子,瞬间满脸鲜血,疼得他钻心入肺。 他虽然学会了李家的流星赶月,可却从来没见过这,漫天花雨和飞刀变向的两手绝技。心暗骂,姓李的死老头子不光藏了一手甩头一子,竟然还藏了这么两手高明绝招! 这时玉娘手中飞刀用尽,见仍然没能杀死马杰,便拔出后藏着的手枪,朝着马杰扣动扳机! 她想的是,开枪先把马杰双腿打断,在捡起地上飞刀结果他性命。此时马杰后仰时撞在墙上头昏脑涨,正是最好时机。 谁知玉娘扣动扳机,枪却没响。原来玉娘仅仅是在家变当晚,看见汉奸开枪杀人,只是看人开过枪,自己却是第一次摸枪,完全不知道开枪前要拉动枪栓上膛,才能激发。 就这么一慢的功夫,马杰已经一个翻滚,来到反倒的桌边,他出来时飞刀没带在身上,只能抓起一把筷子,朝玉娘掷去,然后一个飞扑连开两枪。等于娘捡起飞刀,避开筷子的时候,再想出手时,两发子弹已经朝自己射来,一发蹭着头皮,一发擦破了肩膀。 这时马杰,早已经从二楼跳窗逃走。他虽然手里有枪,但他枪法远不如刀法精准,要不然刚才两枪早就要了玉娘的性命。 马杰自觉身上没有飞刀,本事就损了八成,加上心中有愧贼人胆虚,所以即便有枪在手也不敢久留,借机跳窗逃遁。 玉娘肩头负伤,虽是擦伤,但也皮开肉绽血流如注。她知道这时满洲国地界,不比村庄小镇,枪响之后很快就会有大批伪警察赶到,于是也赶紧逃离了酒馆,临走前还顺手料理了几个没死的汉奸。 玉娘逃走之后,悉心养伤,几天之后已无大碍。可街酒楼里死了几个汉奸,马杰呈报给上司,并没说是自己妻子回来报仇,才殃及池鱼,却说是有抗日分子,要破坏满洲国稳定制造混乱。 一时间当地风声鹤唳,四处寻查抗日分子。玉娘找不到机会下手,也觉得自己本事并不到家,所以继续在藏匿处,潜心苦练飞刀,伺机而动。 三个月后,满洲国有个日本人的祭祀庆典,街上到处张灯结彩,街上到处是人。玉娘穿着男装混在人群中,外出查探,好巧不巧,竟然意外发现了马杰的身影。 可这次除了马杰和几个汉奸之外,还有不少伪警察随性,对方人多势众,自己下手就算想要同归于尽也没有丝毫胜算。 玉娘这次学精了,慢慢从人群中靠近马杰,手中暗扣飞刀。等到靠近马杰只有五步的时候,忽然分开人群朝着马杰就要出手。谁知马杰突然回头,手中七柄飞刀同时激射而出,玉娘不由大吃一惊。 原来马杰早有防备,刚才玉娘现身的时候,就已经被他认出,只不过街上人多,二人相距又远,冒然射杀,如果一击不中,再想抓捕可就难了,这才故意等玉娘自己靠近,要下手时,他才突然转身出手。 玉娘闪避不及连中两刀。此时大批伪警察也端着长枪要上前包围,眼看就要乱枪将玉娘射杀。 玉娘见生还无望,把心一横手中飞刀连环射出,当时就干掉了七八个伪警察,马杰同时出刀还击,只听飞刀破空声、刀尖相撞声、枪声、百姓呼喊声响成一片。 马杰被凌空转向的飞刀射中肩头,肋下也中了一刀。这两道原本一刀奔着他咽喉,一刀奔着前胸,幸好他身法灵活,玉娘又要以一敌人多,出手力道不足,他这才侥幸避过。 不够相比之下,玉娘这边就伤的却更为严重,虽然漫天花雨射杀的了不少伪军,但飞刀对枪威力毕竟有限,玉娘被子弹打中了左腿,顿时倒地不起,此刻她再想逃走却势比登天…… 二百七十七 古器星图 韩大胆儿道: “玉娘并非是走阴学会的飞到绝技,而且学到的也不是李家的流星赶月!” 狗少闻言不解,说道: “我知道你不信神神鬼鬼的事儿!但不信也不代表没有!玉娘可是亲眼得见!” 韩大胆儿道: “你师父在施法,让玉娘生魂离体走阴的时候,你应该不在旁边吧!” 狗少点头道: “我师父说,走阴要连接阴阳两界,接引阴魂鬼差,所以每次施法时都是安排我去干别的,并不在他身边。” 韩大胆儿道: “那就没错了! 据你所说,玉娘所用的飞刀并没有数刀齐发,并且能在半空加速的招式,反而是一种漫天花雨,能一次攻击多个目标的飞刀手法! 还有那个两刀以螺旋劲儿手法发射,在空中相碰却能改变飞行轨迹,击中其他位置,让人防不胜防,这和我在真仙观见识过,马杰所用的飞刀手法完全不同!” 韩大胆儿这么一说,狗少也稍微一愣,微微思索,之后觉得韩大胆儿所言不虚,其中确实有些地方解释不通。 韩大胆儿推测,因为玉娘性子执拗,一心想用家传绝技流星赶月报仇。所以洛天合洛老爷子才想出这个办法。 洛天合本事就是謉字门出身,擅长催眠幻术,他先是营造环境,将玉娘带到他爹李同的坟前,其后在布置所谓的法阵。其实头顶的油灯的灯油内,应该有某种催眠辅助剂,就类似于三阳教所用的致幻剂和诱发剂。 洛天合再用言语引导,让玉娘进入催眠状态。玉娘所看见的望乡台,阴阳路,还有那些恐怖灵异的景象,都是催眠所致。 至于李同李老爷子的亡魂,其实应该就是洛天合。而玉娘习练的飞刀,恐怕只是洛天合将自身技艺改良之后所传授的。 当日在真仙观大战中,韩大胆儿虽然追击小林亚美去了后殿,但在去往后殿前,狗少和化妆成道士一真子的马杰交手,当时狗少牵动大针,带着飞刀螺旋激射的手法,韩大胆儿却还记得清楚。 照他推测,洛天合想要成全玉娘的孝心,所以将自己的双针绝技,稍加变化修改,之后改大针为飞刀。再以催眠的手法,让玉娘相信是在阴间与父亲相会,之后便将自己改良的这手飞刀本领传授给玉娘。 玉娘是一介女流,又没从小习练家传绝技,对所谓流星赶月只观其形未明其实。再加所谓走阴之术,亡灵相会的加持之下,李老爷子亲自传功,自然不会有半分起疑。 至于玉娘所习练的所谓的甩头一子,就和狗少所用,在真仙观制衡马杰飞刀中的一招极为相似,应该是洛天合模拟甩头一子改良而成的。 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走阴之术,玉娘也并未去往阴间,跟李同亡魂相会,而是洛天合再玉娘催眠状态下,将自己从飞针改良的飞刀绝技传授给玉娘,并且深深印在她的意识之中。 洛天合传给狗少的双针技艺,既然能破马杰的流星赶月,那经他改良之后传授给玉娘的飞刀绝技,更是马杰飞刀的克星。 经韩大胆儿推理讲解,狗少顿时醒悟,他明白之所以师父不告诉他实情,其实是为了成全玉娘,玉娘一个柔弱女子,在家遭巨变之后,反而并未畏缩,反而一心复仇,足见其内心刚强执拗,并非寻常女子。 如果让玉娘知道无法用家传绝技报仇,恐怕会选择跟马杰同归于尽。洛天合怕徒弟无意间泄露了真相,所以才连他都瞒着。 李家这门流星赶月的飞到绝技,除了早年报恩传授过外姓人几招,后来还被阎三刀这个匪类学去。李同李老爷子和万恶的汉奸马杰一死,就真的成了江湖绝响,就此失传。 玉娘虽说要去投抗日组织,但她一个女子,孤身独闯江湖毕竟不便,也不知抗日组织在何处,更不知道何时才能找到,但她却坚持要孤身上路,所以洛天合要暗中护送,直到她安全为止。 临行前,洛天合让狗少把鬼工球带回天津卫,交给韩大胆儿,并且叮嘱狗少要在天津卫暂居潜伏一段时间,以便暗中协助韩大胆儿,彻底铲除三阳教。 狗少这次回天津卫,除了将鬼工球带给韩大胆儿,洛天合更嘱咐他要在天津卫留一段时间,暗中协助韩大胆儿,将三阳教铲除。 这鬼工球,虽然是狗少寻回交给韩大胆儿,可他却不知这件古器有何用处,见韩大胆儿不住在手中把玩思索,便问道: “鬼工球这东西,我家还没落魄那阵儿,家里也有两个,不过一个是木雕的,一个是牙雕。玉石的以前我也见过,但这么小个儿的,最多三四层,因为玉虽然坚硬,但太脆了,可这鬼工球却有八九层实在是罕见。 最奇怪的就是上面镂雕的花纹,好像每层都不一样,而且这花纹既不是饕餮,也不是谷纹、云纹,实在看不出是什么花纹!” “这不是花纹,这叫仙箓!” “仙箓?” “对!仙箓,神仙的仙符箓的箓,传说是一种沟通上天的文字!” 韩大胆儿道。 狗少连带不屑一顾,问道: “沟通上天?你不是不行鬼怪神佛吗?” 韩大胆儿道: “我是不信,但架不住古人信这个!其实除了这件古器之外,还有另外两件古器!” 说着韩大胆儿从脖子上取下个绳圈,绳圈下端拴着小皮套,他从皮套中抽出那个玉琮,自从得到玉琮后,怕三阳教惦记,所以就一直带在身上。 他一手拿着玉琮,一手拿着鬼工球,让狗少凑近观瞧。 只见这两件古器,花纹虽略有不同,但却极为相似,而且不论从玉质包浆还是年代感上,看起来都像是出自同一块料子。 狗少道: “我师父只跟我说,这东西关系三阳教要找的什么……员峤仙镜和无终古国,其他的就没跟我说了!不是说有三件古器么?还有一件是什么?” 韩大胆儿道: “另一件在别人手里,之前我曾经把两间古器合一,发现了古器透光投射出一张立体地图,我相信这鬼工球,也能够和另两间古器合一,相信能找到更多关于失落古城的线索!” 狗少忙道: “那还等什么?咱赶紧找拿着另一件古器的人去!” “不忙!” 说罢韩大胆儿把玉琮竖直放在桌上,将一端内凹的面朝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鬼工球放上去,两件古器放在一起,竟然严丝合缝,二者之间连一张纸都插不进去。 之前在王维汉家,韩大胆儿将玉盏和玉琮合一,开启了其中机关,玉盏中心的莲花金球,竟然是一颗萤石珠子,外表包了一半金壳,开机关时,金球翻转就能放射出荧光,再经由玉琮中间镶嵌的多面水晶,将其光折射出去,透过玉琮和玉盏花纹,才形成了走马灯赛的仙箓,和那张立体地图。 现在没有玉盏在手,光是玉琮和鬼工球,无法开启自转机关,玉琮内部的水晶也无法折射光芒。 韩大胆儿把之前去王维汉家让两件古器合一的事情,简单跟狗少说了,狗少想了想说道: “要不咱先找根蜡烛试试?” 韩大胆儿道: “蜡烛火光太弱,而且不稳定,还容易把玉琮内的金属机括烤坏!” 说着就打开柜子拿出一根手电筒。那时候,手电筒除了军队警察之外,只有有钱人家才有,一般家庭有这东西的可不多。 韩大胆儿把手电筒竖直放在桌上,灯口朝上,一推开关,一道光束竖直向上照出。他找了几本书,放在桌上顶住手电筒,将之固定,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玉琮竖直放在手电筒上,最后把鬼工球放在玉琮上。 此时已经天色大黑,韩大胆儿一关灯,屋里墙壁上立即出现许多,透射出的花纹,就跟那天在王维汉家赛的,只不过这些花纹不能像走马灯一样自行转动。 手电光投射在玉琮中,经过玉琮内镶嵌的水晶折射,不光玉琮上的仙箓被投射在墙上,光线向上穿透鬼工的缝隙,也在屋顶上投射出许多诡异的花纹,而且花纹中还夹杂许多不规则的亮块,不过亮块有些模糊,看着就像是不规则的云团。 他找出个镊子,用镊子轻轻拨动鬼工球。因为玉盏和玉琮合一的时候,玉盏里的机括带动玉琮,会从玉琮内升起金属套筒,在玉琮顶端露出一圈金属齿牙。在玉琮被玉盏机括带着转动时,这些金属齿牙会反向转动。 韩大胆儿估计这些金属齿牙,会带动鬼工球转动,并且牵动鬼工球内部的套层也一并转动,所以才找出个镊子,轻轻地慢慢拨动鬼工球,模拟其有可能的自行转动。 随着拨动鬼工球,屋顶上的光线花纹也开始逐渐变换,那些像云团赛的亮块,逐渐缩小慢慢变得清晰起来,不多时,竟然变成许多分布并不规则的光圈儿,每个光圈都有铜元小子儿大小。 这些光圈之外,全是花纹古怪的仙箓,韩大胆儿看着光圈的分布,总觉得有点眼熟,这光圈的分布,位置似乎在哪里见过。 狗少此刻已经看呆了,想不到这两件东西,竟然能投射出如此清晰而古怪的花纹,不光墙上,现在自己身上脸上也尽失这些古怪花纹。 “哎!你上次把古器合一,看到的就是这些?” 韩大胆儿正在思索在哪里见过这些光圈位置,所以随口道: “没有玉盏所以这玉琮不能转动,花纹无法变化,更拼不成……” “哎!上面这些亮点跟星星赛的!” 狗少这句话,犹如当头棒喝,他猛然想起,从孟老爷子书房笔记本上抄来的那些反切密码! 他原以为,那些反切密码是孟老爷子随手超在本子上的,所以歪七扭八,左边几个右边几个,上下左右一段段数字,分散在本子上。 现在看来,那些反切密码中,大部分数字组的位置,就和屋顶投射这些光圈位置完全一样,只不过是缩小在了纸上!从破译的部分反切密码来看,基本都是古代占星所用的星宿名称,所以屋顶上投射出的光圈,很有可能就是古代的星图! 二百七十八 三个教宗 中国古代有种天穹术,也有叫天穹青囊术,是风水学的一种,专门用来测定方位,推算吉凶,一般被古代帝王或是权贵,用来寻找龙脉,用以建造阴宅,福泽子孙后代。 古人讲求天人合一,上查天星,下观地脉,除了要理清龙、穴、砂、水,更要根据从日月星辰的运行规律,来寻找能够得天地之灵气的吉穴,所以占星也被纳入风水学之中。 这种所谓的玄学是否真的有用,埋在吉穴又是否能福荫后代,这个暂且不说,光看那些古代帝王,无一不是选龙脉吉穴下葬,可最终又有哪个王朝能够长久呢! 最重要的就是,这门玄学还滋生出一个特殊职业,那就是盗墓! 老时年间,有些厉害的盗墓贼,就掌握着这种观星辨位的本领,靠着对日月星辰的一些了解,在并无封土的旷野之中,也能找到一些古代王侯的大墓。 其实就是利用天上的星宿作为参照标记,寻找地面上对应的位置。 古人观星,把日、月和金木水火土五星合称为七曜。金星又名太白,木星古称岁星,水星为辰星,火星为荧惑,土星为镇星。 古人观测星宿以恒星为背景,他们认为恒星之间位置恒久不变,所以才称之为恒星,并且利用他们标志五星日月运行位置。他们选择太阳运行轨道,即黄道附近的二十八星宿作为坐标,称之为二十八宿。 二十八宿分为四象,就是东方青龙、北方玄武、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四象,每象各有七宿,合计二十八宿。 古时候人们对星空分区,除了二十八宿之外更有三垣。垣本有墙之意,后引申为区域。以北极星为标准集合周围群星合为紫微垣。在南方朱雀星、张、翼、轸四宿以北的称为太微垣。在东方青龙房、心、尾、箕,以及北方玄武斗宿以北的称为天市垣 古人也很重视北斗七星,三阳教的七门也是按照北斗星宿起的名。北斗星不但可以定方位,还可以定季节,所谓斗柄指东,天下皆春;斗柄指南,天下皆夏;斗柄指西,天下皆秋;斗柄指北,天下皆冬。 韩大胆儿之前破解反切密码时,已经拼出了天枢、天璇、天权等文字,这时抬头看鬼工球投射的圆圈,果然见有北斗七星。星图如果按照上北下南左西右东来看,斗柄所指正是北方,那这星图绘制的时间,标示的星空位置,应该是冬季的星空。 韩大胆儿翻开《开元占经》,他在梅家的时候就曾翻阅过这本书,看过一些关于五星位置的解释,像是“荧惑守心”就是说火星居于青龙七宿的心宿。还有“太白食昴”意思就是金星遮蔽了白虎七宿中的昴宿。 之前在蓝半尺铺子里,蓝半尺破译反切的时候,曾经解出,太白入毕,见长庚于……等几个字,这几个字并非是按照鬼工球星图分布的位置,而是在最下方,就像是星图的注解。 按照太白入毕的说法,就是进行金星居于白虎七宿的毕宿。可按照开元占经来算这应该是农历四月,也就是夏季开始的星象。这和北斗七星斗柄的位置所指正好相反。 狗少道: “之前我和师父在山东一带,找一个古代炼丹方士的丹台,当时师父手里有张魏晋时期的古图。上面的方位和咱现在的地图好像不一样,就是反的! 我师父说,咱们国家古代地图,是南上北下,左东右西。因为古代时候南为正阳,皇帝都面南背北而坐,左侧为东,都是文官,因为青龙主文。右侧为西,白虎主武,所以都是武将。” 韩大胆儿再看北斗七星,按照南上北下,左东右西的方位,北斗七星的斗柄位置所指就是南方,也就是说可以和太白入毕对上,正是夏季四五月。 至于长庚,指的是黄昏时候的金星,也就是说这是黄昏时分,星空刚刚显露的时刻! 在屋顶的星图上,除了有闪亮的圆圈外,更有三个光团,可能是用来标记什么方位,或是地点,说不定就是找到无终古国的关键,不过光团模糊不清就像三团云气。可韩大胆儿手头其余的反切密码目前尚未破译,所以也无法判断鬼工球标记的星图所指的具体位置。 况且就算能找到星图所指大概方位,如果没有地形图参照,能观测到相同的星象的位置地域广阔,根本无法确定。梅若鸿现在帮韩大胆儿比对的立体地图,说不定恰好能成为可以参照的地图。 再有,现在还缺少王维汉手中的玉盏,玉琮不能连接玉盏中的机括,就无法自行推动鬼工球转动,这时投射出的图案,也不知道是否会有偏差。 韩大胆儿暂且标记下屋顶星图的位置,然后就收起了玉琮和鬼工球。他招待狗少吃了晚饭,韩大胆儿留他住下,但狗少觉得韩大胆儿家目标太大,不如回江苏义地东三里的小庙,更为隐蔽。 他之前离开天津为也是为了避祸,现在回到天津卫,最好是隐匿行踪。况且洛天合还嘱咐他,暗中相助韩大胆儿,这样对付神出鬼没的三阳教才有奇效。 那小庙本就是洛天合的落脚之处,里面生活用具一应俱全,上次狗少回来,也是在小庙暂居,他以前虽然是个纨绔子弟,可跟着洛天合云游四海,早就习惯了颠沛流离的生活,住在小庙也不算什么苦事。 狗少临走前,忽然想起一件事,让韩大胆儿千万小心黄袍老祖。韩大胆儿却道: “哼!瞧他虽然诡诈,但却没什么大本事!” 狗少不禁奇道: “你见过黄袍老祖?” “刚交过手不久,这家伙是个得了长春不老症的家伙!也不知多大年纪了,估计是个老头子,可外貌确是个五六岁的孩子!” 韩大胆儿道。 狗少露出一脸狐疑,惊诧道: “长春不老症?孩子?不可能,我师父说黄袍老祖是个女人!” “啊?” 韩大胆儿一听也有点发蒙,因为当日在孟家,那化名裴润的孩子,曾亲口承认,他就是黄袍老祖。据韩大胆儿观察,对方所说并不像是虚言! 他忙问道: “你师父是见过黄袍老祖,还是听说的!” 狗少道: “我师父就是黄袍老祖!” “什么?!” 韩大胆儿闻言一惊非小。 狗少赶紧解释道: “我师父的确是黄袍老祖!但却不是现在三阳教的黄袍老祖!” 韩大胆儿更觉有些费解,追问之下这才得知,原来这三阳教原本并不是光是天白莲教分支后裔。 謉字门收徒极为严格,每个收入门墙的徒弟,都要有极佳的资质天赋,才能学成謉字门中用眼睛使出的催眠幻术。但也正因为如此,所以謉字门一支人丁单薄,到了清中期更是人才凋零,门中仅有两个徒弟。 其中之一就是洛天合的师父“程望舒”。而上一代门主却把謉字门交给了另一个资质平庸的徒弟“顾羲和”。因此程望舒带着自己两个徒弟,离开謉字门。程舒望本身就是嘉庆年间作乱的白莲教中护法使者的后裔,所以便用白莲教后裔之名自创了三阳教。 程望舒两个徒弟,一个是洛天合,另一个是程望舒的女儿“程灵均”。程灵均比洛天合小十来岁,现在也得五十多岁了。程灵均虽然是个女人,可野心却不小,但怎奈资质普通,学习謉字门本领进境很慢,本领不到洛天合的十分之一。 起初三阳教是以扶危济困为宗旨,程望舒自称黄袍老祖。庚子国变那会儿,程舒望还曾带领三阳教教众抵御过入侵的外敌,由于三阳教当时多有能人异士,所以被纳入当时声势浩大的义和拳,成了义和拳手下一个特殊堂口。义和拳被朝廷招安的时候,慈禧太后赐名虎神营,三阳教也在其中。 庚子国变之后,义和拳彻底瓦解,过了几年程舒望也染病身亡。离世前,他觉得自己女儿程灵均能力不足以传承三阳教,便把三阳教和黄袍老祖之名全都交给了洛天合。 程灵均这个女人可不简单,当年三阳教加入义和拳的时候,他年纪幼小,又受了义和拳中一些大师兄大师姐的蛊惑,所以权欲和野心都很重。 洛天合接掌三阳教之后,程灵均不知在哪里纠结了两个能人异士,他们联手将洛天合赶出三阳教。并且程灵均强占了黄袍老祖之名,此后几十年江湖上才开始盛传,三阳教摄人之名! 三眼神狐叶知秋,就是在程灵均接掌三阳教之后,三阳教变了味儿才退出了三阳教。 不过江湖上对这些细节知道的人极少,大部分人都以为三阳教自创教就是同一个黄袍老祖掌教直到现在,并不清楚其实黄袍老祖有两代。 韩大胆儿道: “你说那个程灵均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婆子?” “嗯!”狗少点头道。 “我师父今年六十八,程灵均也应该五十四五了,是个老婆子了!” 韩大胆儿道: “可我几乎能确定,之前交手的那个不老怪物,就是黄袍老祖!当时我也曾怀疑过……” “怀疑过什么?” “怀疑过黄袍老祖不是一个人!” 狗少道: “是啊!黄袍老祖算上我师父师爷,还有那个老婆子一共有三个!” 韩大胆儿摇头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除了你师父和师爷之外,应该还有一个黄袍老祖,也就是说,现在三阳教的黄袍老祖至少应该有两个,一个是程灵均,再有一个就是那天我见过,有长春不老症的小怪物!” 狗少道: “你说至少是什么意思?” 韩大胆儿道: “你说程灵均虽然是謉字门出身,可自身本领却很低微,但这些年江湖上盛传,三阳教教主黄袍老祖身有通天法术,而且他能控制手下能人异士,如果自己本领低微根本镇不住这些人! 上次我和那个长春不老症的老怪物交手之后,发现他謉字门本事也不算高,还没有小狐仙叶灵致幻的本领高明,所以我推测江湖上盛传的黄袍老祖也不是那个家伙! 你说程灵均曾经招揽了两个能人异士相助,才夺下三阳教掌教,也许其中一个就是能操纵动物小兽,长春不老症的那个家伙。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人,连用程灵均,是三人共用黄袍老祖之名! 那个人又是谁呢?会不会就是面具人呢?” 二百七十九 三器合一 黄袍老祖并非一个人,这点韩大胆儿之前就怀疑过,只不过现在知道了三阳教创教的背景之后,似乎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狗少虽然间接除掉了三阳教的三大护法,他的师父洛天合又是三阳教出身,但他毕竟不像韩大胆儿对案子挖的这么深,所以心中也没什么怀疑的对象。 狗少离开前,韩大胆儿又告诉他,自己从大友那了解到,关于员峤仙镜镜芯的一些事,狗少这时才知道,原来三阳教一直寻找的东西,就在那个孩子身上,心中也十分吃惊。 韩大胆儿希望小型拍卖会那天,狗少能相助一臂之力,就算进不了会场,也可以在外策应。最重要的就是,三阳教一直觊觎员峤仙镜,现在镜芯现世,这些余孽亦有可能会破坏拍卖会,来抢夺镜芯。 狗少答应之后边告辞离去。他担心有三阳教的人暗中跟踪,所以没走大门,而是悄声越墙而出,从韩家后胡同,七拐八绕之后,才绕了一大圈,回到小庙。 接下来的几天,韩大胆先抽空和梅若鸿去看了那场电影《人猿泰山》,之后除了上班,就是利用空闲时间破译反切密码,连续几天的努力之下,终于基本将密码破译。 为什么说基本呢?因为这种密码有个问题,就是写密码的人,是按照字体的读音来编写密码。也就是说你得到的并不是具体文字,而是文字的读音。 这密码是戚继光发明的,所以编写密码的人肯定是明代后期的人,不过那时候的语言和对文字的读音,似乎与现今有所不同。 明朝洪武定都南京,当时的官话以江淮话为基础,但和现在人说的语言又有所不同,江淮官话没有翘舌音,反而有大量的入声词。直到靖难之役,燕王朱棣登基称帝之后,大明朝迁都北京,这时候江淮官话和有近千年历史的北京方言逐渐融合,形成了另一套官话。 明末清初,满清入关后,许多满人发不出入声,有爱说翘舌音。康熙即位后,推行汉话,而明朝官话和满语中一些翘舌音融合,形成了后来的北京话。直到雍正年间,设立了正音书馆,才正式确立了北京话为当时的官话。 现在这些破译出的密码译文,既然不能确定具体编写年代,因为孟老爷子是研究明代历史的学者,所以只能暂时认定为是戚继光之后清代之前的时段编写的,这就要找当时官话的资料来做比对。 幸好,之前鬼工球的发现,几乎可以确定,这些译文应该是星图上,星宿的名称,所以韩大胆儿除了找来官话资料,又用《开元占经》上的占星内容作为参照,不多久便完全破译了译文的内容。 韩大胆儿参照《开元占经》上关于星宿出现的时间方位,对鬼工球投射出的星宿位置比对确认,可以确定这星宿图,是四月天,黄昏十分的星图,而且位置是在北方地区。 译文中除了星宿位置的星宿名称注解外,另有几句,就像薛五爷当时所说,所指的是战国时期的燕赵之地。 古代燕赵地址大多指河北一带,当然也包括北平、天津、辽宁以及山西、河南北部等一大部分地区。 不过,如果这古器的确和无终国有关,那燕赵之所指的应该是河北与天津卫一带。具体位置,还要看梅若鸿对地图的查找比对结果。 又过了一天,白崇伟打来电话,说已经搞到了小型拍卖会的入场券,而且也和主办人联系过了,拍卖会开始前可以见上一面。不过白崇伟有事要去趟上海,所以只能把主办人介绍给韩大胆儿,至于拍卖会就不能陪他一起了。 这天晚上,梅若鸿那边也终于找到了立体地图所示的区域。所以第二天一早,韩大胆儿带上鬼工球,就骑车先去了趟巴斯的化验所。 梅若鸿这次一改往常,没让韩大胆儿来了之后先罚站半个钟头,反而是一直拿着地图在化验所一楼等他。 韩大胆儿喜出望外,结果梅若鸿手里的图一看,这竟然是一张春秋战国时期的古代地图模本,而这张模本上还附着一张硫酸纸。 硫酸纸是一种经由细植物纤维制造,后用浓硫酸处理过的,极薄而坚韧的纸张,一般用于印刷,也可以用于描摹或是拓印,所以后来也被称为拷贝纸。 这张硫酸纸上是梅若鸿根据立体地图扁平化之后,推测描摹出的平面地图。一切果然如梅若鸿所言,那张立体地图上的起伏,和春秋时期的古地图十分相似,的确是燕山山脉。 只不过燕山山脉位置靠近地图边缘,图上那些纵横交错的,并非道路,而是此地的古河道。而这张地图所示的中央位置,正是这地图要标记的位置,也就是绘制者所在位置。若用现代地图对比推测,这位置便是九河下梢的天津卫。 韩大胆儿心道,要说这地图所指的是盘山或是不阴山,失落古城遗迹就藏于山中某处,或许还有可能。但天津卫水系众多,坑洼河沟更是不计其数。况且这座城市从辽金时期就已经存在雏形,自明代至今,更是沦为九国租界,哪里又能藏得下一座古代城池呢? 这时韩大胆儿想起鬼工球投射的星图,如果说星图的观测记录点,就在天津卫的话,似乎的确可以和星宿的位置对得上。不过星图上还有三处模糊的云团,也许具体所指的位置,就在三处云团的位置。 想到此处,韩大胆儿揣起地图,和梅若鸿匆匆告别,便要前往王维汉家,却被梅若鸿叫住。 “你看这是什么?” 梅若鸿拿出一张写着法文的白色烫金信封。然后抽出里面一张请柬似的东西,在韩大胆儿面前晃了晃。 韩大胆儿看到请柬上印着法国商会的徽章,便道: “这是……小型拍卖会的邀请函么?” “那当然!你以为就你有办法搞到么?” 韩大胆儿惊喜道: “太好了,白崇伟只弄到一张,我还正好缺一张,可以让狗少一起去协助我!” 韩大胆儿伸手正要接过邀请函,梅若鸿却把手一缩,板起脸来说道: “想什么美事呢!这邀请函是我的!我要和你一起去!” 韩大胆儿这才醒过味儿来,忙道: “你去干嘛!这次拍卖会可不简单,三阳教一直盯着的东西就在拍卖清单里,所以很有可能会出危险!” “我又不怕!” 梅若鸿冷冷地道。 韩大胆儿道: “我知道你不怕!可你忘了上次在谦德庄的事儿了?” “我上次又没受伤!” “那是因为有我在,而且上次的事情远不如这次拍卖会危险!” 韩大胆儿是真有点急了,这梅若鸿向来稳重,可是上次偏要和他一起去谦德庄,结果差点遇险,这次拍卖会,虽说是在法租界,还有专门人维持安保。可三阳教的人不比谦德庄的流氓,万一真的动起手来,自己真怕护不住梅若鸿。 他正要摆明厉害继续相劝,谁知梅若鸿却道: “这场拍卖会,每张邀请函都有被邀请者的姓名、性别和身份,这张上是我的名字身份,我可不会让人顶着我的身份冒名顶替! 难道你是想带叶灵那丫头去!我知道,她伸手不错,带着她能给你省心!” 韩大胆儿道: “我可没说带她去,我都很久没见过她了!再说,那丫头是飞贼出身,带他去拍卖会,那不等于把耗子放米缸里吗? 我是想带我那个发小狗少去,就是叫张子英的那个货,住的离我家不远,小时候你也见过。就是那个比咱们大点,被你训得一愣一愣的那个货!” 梅若鸿道: “你说那个纨绔子弟?败家子儿?” 韩大胆儿道: “他现在学好了,拜了师,学了不少能耐,这次就是他师父让他来帮我铲除三阳……!” 梅若鸿不等韩大胆儿说完,转身便朝楼上走去。 韩大胆儿心里有气,他当初之所以要解除婚约,其实也是因为梅若鸿这性格。虽然梅若鸿对自己不错,可以说是有求必应,又是自己查案缉凶的好帮手。 可梅若鸿平时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清冷样子,而且经常一言不合就给脸子,有时候自己也弄不明白,不知道哪句话就惹着她了。让韩大胆儿总这么憋着个劲儿忍让,长久下去也是在不是他性格,么相处也着实累心!这才是韩大胆儿内心一直摇摆不定的原因。 离开化验所,韩大胆儿去了王维汉家。这回赶巧了,王维汉刚从外面回来,管家老廖把韩大胆儿带进大宅。 客厅中,王维汉显得有些兴奋,一见到韩大胆儿不等他开口要,便立即说道: “韩兄弟!咱们把古器合一找投射出的那张图,果然是一张立体地图,而且我多方查找,终于找到了其所代表的的位置,就是天津卫!” 韩大胆儿点点头,王维汉见他并不是很兴奋,又道: “你莫不是已经知道了?” 韩大胆儿并没告,自己也已经找到了地图所示位置,只道: “古传无终国就在天津卫一带,之前我偶然办了个案子,得知无终国后裔在不阴山也建了个无终子国。所以这立体地图八成和天津卫有关!” 接着便拿出鬼工球说道: “这就是我之前说的鬼工球!” 王维汉显得有点疑惑,问道: “韩兄弟,你不是说这件古器已经在地下河失落了么?” 韩大胆儿看出王维汉以为自己有意隐瞒,便解释道: “都是机缘巧合,这东西被一条鱼吞进肚子里,后来这条鱼被人打上来,把鱼肚子里的鬼工球放在地摊上售卖,后来辗转被我一个朋友得道,最后这才又回到我手里!” 说着指了指鬼工球上一处没有清洗干净的地方,又说道: “你看这鬼工球上,还带着鱼肚子里的一些污迹!” 王维汉并没真的去看,只是点头道: “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这东西终归还是要回到你手上!” 接着王维汉一招手,管家老廖已经匆匆走近内室,将环叠玉盏取出来放在桌上。 王维汉一摊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他知道韩大胆儿此行的目的,为的就是将三件古器合一。 玉琮插入玉盏上之后,玉琮中的金属套筒逐渐升起,等金属套筒从玉琮顶端升起,冒出金属齿牙的时候,韩大胆儿便将鬼工球摆了上去。 只听“咔嗒”一声,鬼工球开始滚动,并且和玉琮转动方向相反。玉盏上金球翻转,萤石珠子发射的光芒,在玉琮内部水晶的折射下,将无数仙箓花纹投射到整个房间。 随着鬼工球滚动,其内部套层也在不停转动,此时房间里,墙壁和地面所有光影连城一体,不停变换这仙箓符号,看起来十分完整。 不多时鬼工球和玉琮一起停住,这时再看屋顶的星图,比之前在韩大胆儿家,用手电照射镊子拨动时,更为清晰,所呈现的星宿也更多,不光又那些被反切译文标记出的,更有些外垣的星宿,显现出来。 王维汉不禁大为惊叹,一旁的管家老廖也啧啧称奇! 此时韩大胆儿注意到,那三团原本模糊的云团装光影,变成了三个清晰可见的光点。 三个光点组成了一个巨大的三角形! 二百八十 相邀探险 三件古器合一之后,鬼工球此时投射出的影响,比在韩大胆儿家要清晰得多,任谁一眼都能看出,这时一张形象图! 王维汉仰头看着房间中的星图,不禁感叹道: “这古器至少有两三千年以上的历史了,想不到几千年前的古人,竟然可以用这种方法,制造这种星图的投影,实在太令人惊叹了!” 韩大胆儿看着星图上的三个亮点,那分别是二十八宿中,三个星宿的其中一颗星。回忆着梅若鸿交给他的那图,那图他揣在怀里并没有拿出来。 此时在他脑海里,那张图上的山川河道,仿佛赛立体影像般投射在房间地板上,他整个人就置身于这地图之中,抬头看去,屋顶投射的星图,瞬间变成了星空,点点群星,闪亮异常。 星空的位置按照反切译文中所示的时间位置,开始缓缓移动,那三个光点也开始移动变化位置。最后星图终于停在了译文所示季节时间方位。 这时,星宿上的三个光点所指的位置,分别投射到地面上,落在地图上的三个方位…… “韩兄弟!韩兄弟!” 王维汉的声音打断了韩大胆儿的思绪。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只是在看这星图!” 韩大胆儿并没有打算将反切密码的事情也告知王维汉,他也并不是对什么传说的无终国有什么兴趣,想要独吞线索,继而能独所谓无终国的员峤仙镜。 主要是因为,三阳教现在并未除尽,如果冒然把线索告知王维汉,他想去寻找失落的无终国,可能会撞上三阳教,成为刀俎之肉。 再有,王维汉虽然看起来对韩大胆儿推心置腹,但韩大胆儿却和她交时短,对其人并不十分了解,所以实在不敢把这么重要的信息冒然相告。 王维汉忽然道: “韩兄弟!我有个不情之请!” 韩大胆儿听他这么说,心知必然是有事相求,上一次是让自己帮他寻回玉盏。 他既然能查出立体地图所指的地域,那也应该有能力倚靠星图找到三个亮点所指的位置,只不过会稍费时间而已,所以他应该不是求自己帮忙查出星图相关线索。 其实韩大胆儿已经大抵猜到他想说什么了。 王维汉道: “星图方面的线索由我来找,但是我希望,找到星图的线索之后,您能帮我探查线索指向的位置……” “这个我可以答应你!” 韩大胆儿点头答应,他心想,反正星图上所指的三个方位,自己也打算去查探一番,干脆做个顺水人情先答应了再说。 王维汉又道: “再有,如果确认了线索是无终古国的位置,我希望您能帮我一起探寻这个失落的古国。探险的费用和所需要的设备全部由我出资。至于所需要的人员,由您来决定!” 说着他拍了拍瘸了的那条腿,接着道: “毕竟我这年纪,再加上这条腿,实在是独力难支!” 韩大胆儿道: “这个我要考虑考虑!您和我相识并不久,怎么会认为我有能力帮您探险呢?” 王维汉道: “津门神探的早已大名远播,更何况您心思缜密,万一路上遇到什么难题,您也可以帮忙出谋划策,再说您能从飞贼手中夺回玉盏,我相信以您的身手足以应付各种突发危险!” 韩大胆儿道: “您认为寻找无终古国会有危险?” 王维汉站起身,走到窗前,点燃装满烟草的烟斗,望向窗外抽了几口烟,这才说道: “我也知道,三阳邪教也在寻找无终古国,如果真的和他们遭遇,靠我这个身体,肯定不是对手! 其实你每次来我这里,都不是从一个方向过来,而且来了之后,会在门口反复观察,我想你应该是担心把三阳教的人引到我这,所以才反复确认有没有人跟踪吧!” 韩大胆儿没想到,原来每次来,王维汉都能从二楼看到他,而且能推测出他心中所想,看来王维汉心思也相当细密。 韩大胆儿道: “既然知道这么危险,那您何必趟这个浑水呢?依我看,您的财力完全不需要觊觎那个虚无传说中,无终国的财宝!” 王维汉摇摇头道: “这和钱没关系,首先这是先祖的遗愿,我需要尽力完成! 其次三阳教主要是为了寻找员峤仙镜,如果说这东西真像传说中的一样,有着强大的神秘力量,那就更不能被这帮奸党邪徒得到,不然准会天下大乱!” 韩大胆儿听他义正言辞,也不禁点点头,但韩大胆儿心里,只觉得无终国可能藏有一些古代器物,带回来说不定能值大价钱,但却并不相信什么员峤仙镜的传说。 王维汉道: “但是这次探险如果成行,不管最后找没找到,回来之后我都会支付给你一大笔报酬。” 韩大胆儿道: “就像你说,和钱无关,我身为警察,如果涉及三阳邪教,于公于私我都应该插手!” 王维汉道: “我知道韩兄弟家里也颇有资财,可能并不稀罕什么报酬…… 恕我直言,现在的政府和警察,要么是不作为,要么是贪腐成风,韩兄弟为人正直,无非是因为对缉凶探案兴趣浓厚,所以才身在公门。 我可以赠送给你一套租界内的房产,并且出资协助你,开设一家津门最大的私人侦探事务所!其中包含化验和取证部门,完全是一个私立的调查组织。 至于事务所所有运营资金全都由我来出,不过事务所你说了算!凭着你的名气,我相信一定会客似云来!” 虽说王维汉是个商人,他所提出的建议,听起来像是帮韩大胆儿,实则是自己当幕后老板,让韩大胆儿帮他赚钱。可这番话说得韩大胆儿的确有些心动,虽然身在公门,但他的确十分厌恶那套场面上的虚与委蛇,更是对贪腐行为深恶痛绝。之所以当警察,也无非是为了自己查案缉凶的兴趣而已。 如果真像王维汉说的,要自己私人开设一个这样的机构,那就需要相当的财力,自己虽然也算有钱,可真就未必就办得到! 韩大胆儿道: “先找到星图所示的位置,其他容后再说!”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 韩大胆儿告辞离开王维汉家之后,原本打算直接回侦缉科,但路上经过马大夫医院,想起豁了嘴,不知道之前的怪病怎么样了,于是就顺路去医院看看。谁知到了医院听说,豁了嘴已经出院了。 按理说韩大胆儿走前给的那些钱,少说够豁了嘴在医院住大半年的,也不至于因为没钱被人赶走。 难不成是大眼贼和小脑袋,拿着钱跑了?转念一想应该不会,他俩能为了凑钱给豁了嘴治病,冒死跑到钱三儿的地头掏包,绝不会为这点钱就不管豁了嘴。他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豁了嘴是病情好转,已经出院。 韩大胆儿找到主治大夫询问豁了嘴病情,因为之前送院的时候,豁了嘴已经奄奄一息,病症像是强辐射感染,造成的不可逆转身体损伤。怎么会突然就好了呢! 主治大夫说,豁了嘴身体状态基本算是好了,只是之前身上起水泡的地方,长出好多角质层,起初是青白色的厚皮,后来颜色逐渐加深,渐渐变成了黑色,最后变成了一块油亮的黑色甲壳! 不仅如此,豁了嘴的精神似乎出现了些问题,有点攻击性。住院的时候,有一次攻击同屋病友,把人家胳膊都咬破了,还有一次差点把护士手指头咬下来,最后实在没办法了这才被劝出了院。 韩大胆儿听着新鲜,心里也不禁疑惑,于是骑车赶紧去了陆祖堂后面胡同,豁了嘴的家。到了豁了嘴家一看,小脑袋不在,大眼贼正在家里看着豁了嘴。 大眼贼看韩大胆儿来了,没有往屋里请,反而请韩大胆儿在大杂院里一张小板凳上坐。倒不是屋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只是小屋里气味儿难闻,腥臊恶臭,冒然进去,能被顶一跟头。 豁了嘴此时虽然有意识能走动,可是却屋里吃屋里拉,而且动不动还又抓又咬。一开始大眼贼和小脑袋还能近前安抚,这几天豁了嘴脾气十分暴躁,已经连他俩都开始攻击了。 无奈只能用绳子把他绑在屋里,好在他别管怎么疯,就是不吵不闹也不说话,只是嗓子里时常发出“咳咳嗒嗒”的声音。 本来除了小脑袋、大眼贼之外,齉鼻儿也经常来轮班看着他,但是齉鼻儿自己家里还有几个弟弟妹妹,几张嘴等着吃饭,也不能总过来。所以就只能大眼贼和小脑袋两班倒,齉鼻儿在外面挣着钱了,就给拿来点。 小脑袋和大眼贼也是念着哥们儿情义,以前豁了嘴对他们又都不错,所以还坚持照顾着,这要放到旁人,早就没人管了。 韩大胆儿忍住屋里的骚臭,推门进屋一瞧。只见昏暗漆黑的小屋里,只有窗户透出一缕阳光。室内空气极差,阳光下满是尘埃颗粒。 豁了嘴就被绑在床边,光着下身,也不吵也不闹。此时再看豁了嘴,韩大胆儿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见他身上左一块右一块,长了不少黑色硬壳,就连脸上都长了一大块硬壳,看着跟青痣赛的,只是在阳光下,发出油亮的光泽。 他手背上长出一块深褐色的硬皮,看样子用不了多久,就会变和他身上其他位置一样的黑色硬壳。 阳光照在豁了嘴把身上,他只是静静坐着,眼神呆滞。最奇怪的是,豁了嘴看人的时候,两只眼睛的眼球似乎能外不同方向转动,这着实吓了天不怕地不怕的韩大胆儿一跳。 以韩大胆儿所知,人的眼睛可以往中间斗,就是所谓的恶斗鸡眼,但是绝不可能同时往两边分,更何况还是往不同方向转动,那就更不可能了! 韩大胆儿走上几步,正要靠近了查看,谁知豁了嘴忽然一动,嘴里发出一阵“咳咳嗒嗒”的声响,紧接着便龇着牙,双腿一蹬,身子腾空朝韩大胆儿扑来! 二百八十一 怪症异变 豁了嘴朝韩大胆儿扑来,身在半空忽然被什么一扯,陡然向后摔出,身子撞在炕沿儿上,也不知道疼,爬起来就往前冲。 他身上绑着绳子,从肩部一圈圈直到手肘,双臂被绑在身体两侧,所以双手不能动。绑绳子上还连着一根粗索,栓在床沿钉着的一根铁橛子上。 大眼贼道: “他老想抓人咬人,所以就在炕沿儿边钉了根铁橛子,用绳子把他拴住!” 韩大胆儿忙转头问道: “他这样多久了?” 大眼贼道: “从出院开始就一直这样,最近几天更严重了。虽说之前看病说是什么辐射感染,但我和小脑袋觉着,可能真是撞客。您了看他现在都不认人了!” 韩大胆儿道: “哪有什么撞客,都是瞎鬼!” 大眼贼道: “那不是撞客……哎!我听说有种疯狗病!说是不认人,还爱咬人!” 韩大胆儿看屋里桌上放着半碗凉水,就道: “那桌上的不是凉水么!” “是啊!有时候喂他点水!” 韩大胆儿道: “疯狗病恐水,他要真是疯狗病,那就不敢喝水!” 大眼贼道: “恐水?他现在连疼都不知道!那天,我给他喂饭,他一挣猥,结果碗掉地上碎了,他往前一窜,碗茬子剌脚丫子上了,虽然血留的不多,可口子挺深。可他也不叫疼,就跟没感觉赛的!” 韩大胆儿道: “哪有什么撞客,他这是不知得了什么病,可能是感染了特殊的病菌!还是得送医院!” 大眼贼道: “送了!我俩拿着您了给的钱,把他送了好几家医院,人家都不知道嘛病,不给治!再有……” 他吞吞吐吐却不往下说。 “再有嘛?说啊,怪急人的”韩大胆儿道。 “再有,您了给的钱也花完了,没钱哪个医院也不给看啊!” 韩大胆儿从口袋里掏出七八块钱,递给大眼贼,接着说道: “赶紧去,找个医院看看,实在不行就去法租界老西开后面的教会医院,那看病不要钱。” 大眼贼赶紧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千恩万谢。 韩大胆儿道: “我觉着他这病也不简单,我得从他身上取点样本,拿走化验一下!” 大眼贼忙嘱咐道: “那您了可得留神,别让他咬着!” 韩大胆儿进了屋,拿出白樱穗匕首,一个进步突刺,身法快捷刀锋锐利,眨眼间已经从豁了嘴肩上,割下一块黑色硬壳。硬壳里面粘着些血肉和黏液,带着一股腥味儿。 他用刀尖挑着,见桌边有一叠子硬纸,好像是卷炮仗用的那种,比马粪纸更厚更韧。便将割下的硬壳放在纸上包好,担心这病会传染,所以外面又多包了几层,觉得稳妥了才放进兜里。 豁了嘴却跟完全没知觉赛的,肩上开了个小口,既不知道喊疼,也不怎么流血。 他被绑在两侧的双手还想向前抓挠,嘴里咳咳嗒嗒发出奇怪的响声,咧着嘴唇像是要往四个方向咧开赛的,不停扭曲抽搐。可身上动作激烈,眼神却涣散失神,好像身子和脑袋不是一个人的,着实诡异至极。 韩大胆儿嘱咐大眼贼,等小脑袋回来就赶紧把豁了嘴送到医院,是打针、手术还是用药,总要让大夫决定才好。 韩大胆儿带着从豁了嘴身上取下的样本,直接又去了巴斯德化验所。 傍晚的时候,大眼贼和小脑袋带着豁了嘴去医院看病,原本是想去教会医院的,担法租界的教会医院,因为看病不收钱,所以每天都有不少病患到这里求医。 这两人连捆带绑架着豁了嘴,就这还有点弄不动他,更没法在人群中挤来挤去,所以干脆跑到日租界,海光寺日本军营附近的一家医院求医。可自打这俩人架着豁了嘴,进了这家医院,就再没人见他们出来,这三人从此消失不见,再也没在天津卫出现过。 咱们说回韩大胆儿,他带着样本又来到巴斯的化验所。早上走的时候和梅若鸿又闹了点小别扭,韩大胆儿等了半天,梅若鸿才从化验所二楼下来。 韩大胆儿心情矛盾,心里既不想服软,却又要找她帮忙,挣扎了半天,直嘬牙花子。 梅若鸿还是那副清冷的表情,可明显看得出来早上那点不愉快也差不多烟消云散了。 她见韩大胆儿有点踌躇,便问道: “又有突然案子了?” “不是,有个人得了怪病,我从他身上取下点样本……” “拿出来我看看!” 韩大胆儿掏出那个包了好多层的纸包,一层层把纸包打开。梅若鸿凑过去观瞧,可谁知,小心翼翼打开最后一个纸包的时候,却见纸包里只有些漆黑的黏液,之前包在纸里的甲壳,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哎?怎么没了?” 梅若鸿看着这一坨黏液问道: “什么没了?这就是你要给我看的样本?” 韩大胆儿也纳闷儿道: “不是!原本是块硬壳!难道是化了?” 梅若鸿问道: “什么样的恶硬壳?” “就有点像甲虫,又有点像螃蟹壳!” 韩大胆儿盯着黏液道。 梅若鸿道: “又不是冰棍,那还能化了?你从哪取下来的?” 韩大胆儿道: “一个人的身上,嗨!是这么回事……” 他把之前豁了嘴偷了镜芯,一直到镜芯出手之后,得了怪病的事儿简略说了一下。 梅若鸿看看那些黏液,说道: “你等会儿我,拿着这些黏液别动!” 说罢转身上楼,不一会儿便取了个烧杯下来,手上还带着一副医用乳胶手套,然后一边把黏液倒进烧杯里,一边说道: “说不定那块样本真的是融化了,我把这些黏液拿去化验一下!” 说着举起烧杯,对着阳光端详了一会儿,又问道: “你的手没占到吧?你用什么工具取的,要把工具和盛放工具的东西都给我,我要拿去消毒!” 韩大胆儿道: “没!我手没沾到,我觉得应该不太可能传染,因为有两个人一直照顾得怪病这个人,他们每天接触都没有感染迹象!”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还是从怀里掏出装着白樱穗匕首的皮套,连匕首一起交给的梅若鸿。 “有没有传染性,要化验之后才能确定……” 梅若鸿接过匕首,端着烧杯转身上楼,边走边道: “有了化验结果我会告诉你的,刀也先放在我这,回来一块儿还你!” 回侦缉科的路上,韩大胆儿还在心中思索,这员峤仙镜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怎么豁了嘴碰过之后,就会得了怪病,大友那孩子一直带着却什么事儿都没有。 这时镜芯还在法租界商会,那个准备拍卖的持有者手里,万一豁了嘴所得的怪病,的确和那块镜芯有关,那很有可能,那个持有者也已经感染了。 虽说自己觉得这种怪病应该不是通过接触传染的,但梅若鸿那化验结果没出来之前,还不能妄下断言,如果这种病真的会传染,那很可能会造成一波大规模的疫情。 况且现在连这是什么病都不知道,治疗就更无从谈起,很可能会造成一发不可收拾的结果。 白崇伟虽然帮忙联系了拍卖会的负责人,而且通过负责人为中间人,可以和拍卖品的持有者们见上一面,不过要等到拍卖会开始前。现在冒然找过去,也未必能够如愿。 他忽然想到,当年大友他爹,可能是从三眼神狐叶知秋那得来的这块镜芯。当时叶知秋受了伤,把镜芯落在他的大车上。那叶知秋也一定触碰过镜芯,叶知秋一儿一女,叶灵两姐弟也并没有感染这种怪病! 难不成豁了嘴这怪病,和那块镜芯没关系? 想到此处虽然心下稍安,但韩大胆儿还是觉得最好能去找叶灵问问,看看有什么线索。 他回到侦缉科,见这时候过了午饭,除了办差外出的,只有三两个人在办公室里打盹儿,便找了张纸,凭着记忆,把在王维汉家看到星图上三个标记点滑了下来,然后对照自己已经破译的星图和梅若鸿找到的地图,仔细比对起来。 经过一番比对,发现三个亮点标记的地方,地面上所对应的位置,一个大约在子西于庄,子牙河河道附近,另一个在南开八里台一侧,还有一个在河东和顺里紧挨着墓地的地方。 叶灵目前就住在和顺里,韩大胆儿打算去叶灵家一趟,问问她关于她父亲活着的时候,对镜芯所知的一些事,正好也顺道探探星图标记的区域。 不等下班,韩大胆儿就收拾东西,说去办案,然后骑车去了河东。 叶灵家你没人,跟邻居一打听,说是叶灵的弟弟住校,而叶灵最近也不在家,好像已经有些日子没回来了,房门也一直挂着大锁。 韩大胆儿知道叶灵心思机敏,她的落脚点,必然会预防三阳教的人跟踪找上她,所以门上挂锁可能只是掩人耳目,凭她的本事,完全可以以高来高去,根本不需要走门。 此时日已西斜,眼看黄昏落日,便要夜幕降临。和顺里一片虽然有路灯,但却远没有河对岸河西租界一带光辉灿烂。 韩大胆儿见胡同人行人逐渐稀少,便施展轻身功夫,在墙边借力,一个纵跃,上了墙头,然后飞身上房顶,在房檐上倒挂金钩,往叶灵家窗户里看。 叶灵家窗户关着,里面一片漆黑,韩大胆儿用红缨刀顺着窗缝拨开窗户插销,翻身进入屋内。他随手在屋内桌椅上一划,果然见桌椅上落着薄薄一层青灰,看样子的确是空了有些日子。 他在屋内查看一圈,一切都整齐停当,也没见有什么翻动或是打斗痕迹,便对上窗户,翻身出了屋子。 这时,夕阳已沉,夜幕降临,淡淡的青蓝色,逐渐退却,被厚重的紫黑色天幕所笼罩。 韩大胆儿来到和顺里后面,靠近坟地一带的空旷之处。抬头仰望天空,见长庚初升,长庚也就是黄昏的金星。金星挂在空中闪亮异常,三垣星宿也都逐渐明亮清晰起来。 按照鬼工球星图和梅若鸿所给的地图所示,中宫紫微垣,居于北天中央,所以又称中宫,各星多数以官名命名。以北极为中枢,东、西两藩两弓相合,环抱成垣。 太微垣是三垣的上垣,位明者居于紫微垣之下的东北方,北斗之南。天市垣是三垣的下垣,位居紫微垣之下的东南方向。 此时的月份望向天空,正好可以看见星图所示的东方七宿中,心宿二所代表的星图亮点。而其地面所指位置就在,前面坟地中央的大片区域。 韩大胆儿随身带着手电,他打开手电,照见四下无人,寂静之地只有随处野草和稀稀落落的坟包,除此之外仅有些虫鸣之声,微风刮过,显得阴森可怖。 他举起手电,便走进了这片坟地! 二百八十二 破腹凶案 韩大胆儿天生不信鬼神,龙潭虎穴都敢独闯,上学时跟人打赌,还在坟地里睡过觉,眼前这片坟地自然也不在话下。 他打着手电,在坟地里来回来去走了一遍,除了大大小小的坟包之外,也没见有什么异乎寻常之处。只有一株枯树,虽然枝已经枯萎,却仍旧显得十分粗壮,能有三四个人合抱粗细,看样子少说也有千把年树龄。 韩大胆儿绕着大树自己观察,站在树下抬头仰望,见心宿二星光闪烁,熠熠生辉,仿佛在和这株古树交相呼应,犹如天人一线相连。 这棵古树高五丈有余,枝杈犹如鬼爪,向四周延伸形似伞盖,想必树未枯死之前,枝杈定然遮天蔽日。 他一手提着手电,在树身一踏,身子腾空而起,朝着高处飞去。在半空抓住一根树枝,再次借力,让身子又在拔高数尺,直到身子跃上一根粗大的树枝,才止住身形。再往上靠近树冠处,枝杈越发繁茂,不能攀爬跳跃,再往上必然会被枝杈卡主。 他定睛观瞧,只见身在高出,脚下足有三丈,黑夜间望向四周,一片浩渺,只有远处海河对岸灯火闪烁星汉灿烂!树下满眼孤坟,荒草衰烟,显得凄冷孤寂。 想来那三件古器所记载的位置,至少有两千年以上,沧海桑田,变化万千,光凭着一棵古树,有哪里能找到古人留下的任何线索呢! 韩大胆儿正要纵身下树,手掌抚摸树身之时,却觉得两条枝杈交错生长,枝杈中去裹着一块坚硬的物事。打着手电仔细观瞧,原来是一块石头,被两条交错的枝杈缠住,已经完全被缝在枝杈之间,不能移动分毫。 手电光下,两条枝杈粗如人臂,盘桓交错,仅仅挤压这一块顽石。因为树身千年生长,顽石受到不断挤压,已经有些变形开裂。但是凭韩大胆儿的手劲儿,却依旧无法从枝杈间将石头拔出。 石头表面经过风雨侵蚀千年磨砺,已经满是坑洼,但手电光一晃,韩大胆儿忽然觉得这顽石上有条裂痕是如此熟悉,好像是古器上刻着的那些“仙箓”! 在细看这块顽石,竟然有被雕凿过的痕迹,一段似有五指成团,好像是石人俑的一只手。 韩大胆儿抽出红缨短刀,在交错的枝杈上用力连砍三刀,只听“卡啦”一声响,枝杈断裂,里面的顽石也掉落出来。他伸手接住,仔细端详,见这果然是石人俑的一只手,只不过个头很小,推测这石人俑恐怕也不大,最多只有三尺不到。 这石人俑的手臂上的确刻着不少仙箓,虽然韩大胆儿看不懂这所谓仙箓是什么意思,但是从其外观和形状上看,确实和古器上的一般无二。只是若放在旁人眼中,恐怕也只会以为这时顽石裂隙而已。 想来这古树在生长之初,树下可能埋着一尊石人俑,由于大树不断生长,枝杈的生长力量,将断裂的石人俑手臂带出土层,并且历经千百年,被枝杈缠绕在了树身中间。 想到此处,他立即纵身下树,然后绕着树观察脚下根须。只见树根在土层之中,有逐渐拔起之势。树根在地下蔓延将树根四周的徒弟顶起,围绕树根之处呈斜坡状,还有些粗大的根须拱起,已经顶破土层。 韩大胆儿蹲在地上,用短刀不断破开一些土层和根须,但绕着树找了一圈,却没什么发现。想来那石人俑恐怕埋得颇深,若不用锹镐之类的器具深挖,恐怕难以寻得。 正在灰心之际,脚下忽然踢中一个硬物,险些将韩大胆儿绊倒,幸好他身法灵活,一个跃步身子已然站定。回头用手电照去,却见一块乱石突出地面。走过去仔细一照,赫然发现乱石上坑洼斑驳,却有雕凿痕迹。 他用刀深挖几下,见顽石上依稀雕刻的人的眉目五官,竟然是个石人俑的头。只不过雕刻简洁,只有个人的轮廓,全不像现代雕塑那样栩栩如生,更像是古代先民的石雕产物。 韩大胆儿又挖了几下,见土层中只有石人俑的头,群并无身体。人俑头上一些裂隙,仔细观察也是仙箓,若不是韩大胆儿目光锐利,又见过仙箓,恐怕见了这只有依稀五官的石人俑,也会以为只是块普通顽石而已。 韩大胆儿在古树周围,又挖了半天,但手里只有短刀又无工具,挖来挖去也只是一些粗大树根而已,或是蚂蚁窝田鼠洞仅此而已。 附近不远就是和顺里,有不少百姓居住,韩大胆儿在这挖掘,要是惊动了百姓,说不定会把他当成盗墓的土贼。既然也找不到什么其他线索,就干脆作罢,只把石人俑上的仙箓,记录在随身的本子上,然后拍了拍满身灰土,离开了这片坟地。 谁知韩大胆儿刚离开不久,就有几个人从远处坟包后绕过来,靠近这棵古树四处踅么,最后将韩大胆儿发现的石人俑的头和手,放进一个布袋里,然后抱着布袋,一阵快步消失在夜色之中。 转天一早,此地来了一群抬棺埋尸的送葬队伍,这送葬队伍极为简单,一无孝子,二无孝妇,只是一些穿着孝服的人,挥锹抡镐在大树周围刨坑,旁边放着一口黑漆大棺。 不远处有人见了也觉得奇怪,别人家白事埋棺材,都是找块开阔平整的地方,哪有人挨着大树埋棺的。可奇怪归奇怪,人家办白事,愿意怎么埋人是人家的事儿,也没什么人愿意管这个闲事儿。 虽然也有好事的上前攀谈,但一看这几个穿孝服的,个个孔武有力,看人横眉立目眼露凶光,到嘴边的话也就不敢再问了。 这群人刨完一个坑却并不埋棺,而是把土填上,在围着树边另一处,又刨了个坑。抛完之后,围着坑看了很久,还是没埋,又把土填上,接着刨坑。 一连刨了三四个坑,直到最后,才将棺材草草埋下,可埋完既不立碑,也不起坟包,只是用锹将土地拍实之后,人就都走了。这些人虽然穿着孝服,却不见丝毫悲伤,好像埋的并非亲人尸骸,而只是一件不相关的死物而已。 说到这大家估计也都猜到了,这些所谓的送殡埋棺的人,其实都是三阳教余孽。他们手里没有线索,可韩大胆儿手里有,所以他们干脆学聪明的,与其和韩大胆儿争夺线索,不如等他找到线索,再坐收渔利。 平常韩大胆儿外出或是去王维汉家,或是去梅若鸿家,都会绕几圈路,把尾巴甩掉。今天他去叶灵家的时候,也绕了路,但是赶巧了,和顺里后面这片坟地里,有个义庄,正好是三阳教的一处秘密分坛。 韩大胆儿在枯树下溜达的时候,就被三阳教的人发现,所以转过天才抬了口棺材,装模装样的来此挖掘,想看看有什么发现。不过挖了几个坑,由于树下根须纵横,废了很大力气,最后只找到一些石人俑残片,却再无收获。于是便将事先准备的空管草草掩埋了事。 虽然只发现了石人俑残片,可对于三阳教余孽来说依旧欣喜若狂。因为他们明白,韩大胆儿已经破解了古器中的讯息,正在寻找无终国的线索,所以只要跟着他来个黄雀在后,必然会有收获。 咱们话分两头,放下三阳教余孽不表,之说这晚韩大胆儿在树下挖掘之后,骑着车往家走。 一路上他心想,原以为这星图所示的标记点,也学能找到什么线索,可到头来,只有个破烂的石人俑,就算真有其他标记,想来也是,古人留下的标记,历经千年恐怕也早已消失殆尽。 就算有扇通往无终国的大门,恐怕也早就淹没在沧桑巨变之中了。何况附近都是坟茔,若真有什么标记,难保不会被人挖出来。这石人俑还是靠着古树生长,才得以部分保留。 韩大胆儿原想在去另一处标记点看看,但天色已晚,中午就顾得上吃晌饭,晚上又刨土挖树忙活了一阵,肚子里已经开始打鼓了。 他骑着车绕了一圈,想起在南门外买馄饨的大老李,忽然很像去喝完混沌吃套煎饼。想到馄饨煎饼,忽然想起上次吃馄饨的时候,还有小舅舅朱天飞,心中不免一阵伤感。 韩大胆儿骑车从西门经过,想要从西马路绕道南马路上,往前就是南门外,大老李的馄饨摊子就支在那。 这时不知是什么缘故,远处忽然起了一层雾气。照理说这正是春夏之交,天津卫气候干燥,这个季节很少起雾。 韩大胆儿只觉越往前骑,雾气越重。好像一股浓雾正从面前,向自己身后飘去。转身间,自己已经置身于薄雾之中。 这时,他忽然闻见一股腥臭! 西门里大街至南马路,清朝年间这里是为老城里向城外排泄污水的水沟。1901年旧城拆除后,水沟被填平修成街道,故以“大水沟”为名。 虽然城里的水沟填平了,但是城外南马路上还是有条很窄的臭河,因为是死水又不流通,平时还总有人往坑里倒脏土,所以一到夏季就发出一股恶臭。 起初韩大胆儿以为是那条臭河返味儿,但离着南马路臭河还有段距离,而且仔细分辨,这气味儿在薄雾中飘散,但却并不是臭河的恶臭,反而夹杂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儿! 韩大胆儿警觉性颇高,立即停下车,顺着这股腥味儿找去。在西马路靠近西门的一条胡同中,这股血腥味儿尤其浓烈。 夜深人静,这胡同空荡荡的,白色的薄雾笼罩在胡同中,越往上看着越是迷蒙不清,而韩大胆儿越往前走,那血腥气息也愈发浓烈。 韩大胆儿打起手电,手电光穿透薄雾,在白色雾气中显得越发光亮,忽然手电光所及之处的地面上,倒着个影人,一动不动! 一股股浓烈的血腥气,也随着雾气飘散,似乎这人影周围的雾气也被染成了血红色。 走近一看,赫然见一个女人的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双目圆睁,已然死去多时,眼球已经在逐渐干涸。 这女尸身上衣衫尽去,赤裸着身体。尸首旁边凌乱地丢弃着女人的衣服鞋袜! 更可怖的是,这女尸满身血污,其尸身从其胸腔,直至小腹竟然被划开了一条深深的刀口,尸首脏器外流满地鲜血,而胸腔中的心脏却已经不知所踪! 尸身旁边的墙上,赫然画着一个殷红而巨大的古怪符咒! 二百八十三 深夜勘验 黎明破晓时,昨夜的薄雾仍未散去,混合淡淡晨雾,更显迷蒙苍白。昨夜胡同中的血气似乎仍在雾中盘旋,直到第一缕阳光冲散雾气,街道、胡同像是被太阳的温热蒸干了赛的,雾气犹似骤然而消,只有清风卷起阵阵微尘,随着血腥气在空中飘散。 昨夜,韩大胆儿发现的女尸,已经被运尸车拉走尸检,侦缉科的警察,也按照章程完成了所有收证工作。只有地上弥漫的腥味儿,和墙上硕大的殷红符咒,告诉人们,昨夜这里发生一场残忍的凶案。 韩大胆儿一夜没睡,昨天他发现女尸之后,就赶紧找了条绳子,将现场圈起来,然后朝老城里有电话的富户人家借电话,打回侦缉科叫人。 其实这时老城里二所的管片,应该先通知二所的值班警察,可自从二所的吓一跳被调走之后,二所来了个新所长。 这新所长和梅本事属于一个学校教出来的,除了会拍上司马匹,其他一概不会。而且这新所长为人遇事推诿,不务正业,所以二所被带的风气更差。韩大胆儿叫这些人来,估计也只能帮倒忙。 侦缉科值班的是尤非和张彪。接到韩大胆儿电话,听说发生凶案,便立刻在总厅找了一些人手,前来现场搜证,其中除了几个刚来侦缉科不久的年轻警察,其余一些就都是预备队的人。 自打孟威死后,罗小良勾结三阳教谋杀上司被定罪枪决,总厅揪出不少三阳教内奸,之后预备队换了新队长,和侦缉科的关系也缓和了许多。所以半夜里突发凶案,找不到人手才会找预备队协助,要是放着孟威还在那会儿,侦缉科想找预备队帮忙,那可算痴心妄想了。 尤非等人赶到现场的时候,韩大胆儿就端着肩膀,单手虚握扶着下巴,仔细看着现场出神。 尤非跟着韩大胆儿破了不少案子,每次到现场勘验,他总会在尸体周围观察一番,仔细检视所有物证,可今天却一反常态,只是呆立当场静默不语。 此时路灯照在雾气上,光团在白雾中四散,显得四周更加苍白明亮。把女尸现场的照得一览无余。 张彪还没到跟前,就已经觉得一阵恶心,一张嘴把刚吃完的夜宵全吐了,一套大饼酱肉全便宜土地爷了。其余跟来的预备队员也是龇牙咧嘴,有的干呕,有的狂吐。只有尤非状况尚好,只是皱着眉头,用手捂口鼻,脸上表情厌恶扭曲,就跟谁欠了他八百块钱赛的。 甭管是人还是动物,血液都有极重的腥气。尤其是人血,腥味浓烈之外还有种特殊的气味,会让人闻了有种毛骨悚然的恐惧感。可说也奇怪,人活着的时候,即便做手术大出血,也不会产生这种味道,非得是人死了,才会在血气或是尸臭中混合这种气味儿。 不光是血液,这女尸被人开膛破腹,脏器流了一地,人内脏散发的气味儿,混合了血腥味儿,更是令人作呕,比起尸首也不遑多让。 再加上肠道内的排泄物,由于人死之后肛门括约肌骤然放松,排泄物便会自然脱出体外。女尸下体屎尿横流,夹杂在血腥味儿中,更是让常人难以忍受。 尤非等人不得不由衷佩服韩大胆儿,站在这恶气四溢的地方,竟然还能静心沉思,完全不被外物干扰,要不怎么说他不是一般人呢! 尤非皱着眉捂着口鼻,却张罗其他人在周围取证拍照,可跟前的除了韩大胆儿和自己,其他人基本还没克服生理不适的反应,只有几个新来的小警察比较勤快,已经带上口罩,开始按部就班拍照取证,拿着手电在周围查找遗留线索。 尤非站在韩大胆儿旁边,问道: “这怎么死的?活开膛的话,不得疼得叫唤,那还不得引出人来?” 韩大胆儿眼神依旧看着尸首,手往几米开外的墙上一指,然后淡淡地道: “一刀封喉,死后开膛摘心!” 韩大胆手指的地方,是墙上一片喷溅血迹,那是颈动脉破裂,形成的高速喷溅血迹,应该是凶手一刀割喉时,切断死者颈动脉造成的。 张彪呕了一阵,直起身子,有气无力地看着墙上那硕大的殷红符咒,干咳几声问道: “这……是道符咒么?难道是用血写的?” 说完又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女尸,接着就又扶墙干呕。 尤非忍着恶气,凑近看了看符咒,微微思索便转头道: “一定又是三阳教干的!他们专爱弄这种歪门邪道!说不定又是要炼丹嘛的!” 张彪道: “三阳教不是都剿灭了吗?真仙观都没了,俩什么使者都让韩头儿解决了,什么狗屁门主也都死走逃亡,那黄袍老妖现在就是光杆司令,还敢出来作妖呢?” 尤非道: “那可没准儿,哪个杀人害命的,还会在墙上画符!我看一准儿是这帮货!” 跟着来的预备队员,也都纷纷发表意见,这个说是三阳教,那个说是妖道炼丹,还有说妖精害人,吃人脏器的! 韩大胆儿并没有理会,依旧站在原地,其实整个现场在尤非等人来之前,他就已经勘察过了。 死者是个年轻女人,年龄在二十至三十岁,被人一刀割喉,切断了大动脉,失血过多而亡。死后被人剖腹开膛,摘走了心脏。死者被扒光了衣服鞋袜,尸身赤裸,但是没有被强奸或是奸尸的迹象。 尸首侧头仰躺着,由于尸体已经开始僵硬,所以一边肩膀没有着地,双臂和双腿姿势稍微有些诡异,右臂舒缓弯曲在肩胖,左臂微曲勾放在腰间,腰背略微弯弓,左腿微伸,右侧膝向内靠,略微弯曲。动作诡异至极,加上颈项的刀口,和胸腹外流的脏器,看着更是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死者身下有不少血迹,基本都是从脖颈动脉流出的血液,也有部分血迹是剖腹时留下的。血迹有一部分蹭在死者背上,另有些在地上留下一个特殊的形状,像是血流到地上,被什么物事阻隔,所以血液流到此处,围着这件物事形成边缘痕迹,看起来像个弯曲的大虾。只不过这些边缘血痕,有一半被死者压在身下,用半个身子掩住。 死者陈尸在胡同拐角路灯下,一侧的墙壁上留下一个巨大的殷红符咒。 韩大胆儿看着尸首的样子,心中就是觉得奇怪,似乎有哪里格格不入,但又说不出是什么,所以一直在看着现场沉思。 这时候干呕的警察们也都收拾利索,拍照之后,准备被尸首搭走,送到防疫院,让老苏验尸。他们刚才一阵呕吐,之后又七嘴八舌乱推案情,现在忙活着搬尸,闹得胡同里动静着实不小,这可就惊动了这里的住户! 这时,胡同里离着陈尸处不远的院门打开,一个光头汉子披着衣服,手里拎着跟棍子,骂骂咧咧从院里跑出来。也不知他是没睡醒,还是天黑路灯又昏暗,没看清是一群穿着警服的副爷,就拎着棍子骂着街地朝韩大胆儿等人而来。 走到切近才看清,原来都是穿着警服的警察,一个激灵盹儿登时醒了。 这时张彪看见这光头汉子,双眼一瞪,他扎须虬髯长得又凶,顿时吓得汉子立马矮了一截儿,刚才那股穷横的劲儿,也都顺着脊梁沟跑光了。 “对不住!对不住!不知道是各位副爷忙公务,您了各位还没吃夜宵,想吃嘛我给您了张罗去!” 光头汉子刚才还横眉立目一脸凶相,现在却跟三孙子赛的,让人看了都觉得好笑。 尤非道: “刘大!半夜不睡觉拎着棍子,是要行凶啊?这个也是你弄死的吧?赶紧撂了吧!” 这光头汉子,感情是个拉胶皮的车夫,姓刘名叫刘大,家里哥儿仨,他排行老大,早年有个媳妇,后来让他给打跑了,现在光棍一个住在这胡同大杂院里。 他窗户根靠近凶案现场,大半夜觉睡得正酣,却被人吵醒。这人平时也是穷横惯了,但却只敢欺负老实人,捡软柿子捏,真遇到厉害的主儿,当时就怂了。 他睡觉被人吵醒,就拎着棍子出来想吓唬吓唬人,把胡同的人赶走,谁知碰到了硬茬子,是一群穿官衣儿的,立马就变了避猫鼠,堆出笑脸比妓院里的大茶壶也不遑多让。 刘大也认识尤非,知道这是个老巡警。听尤非的话头儿,前半句还能明白,说的是他拎着棍子出来找晦气。可后半句就不懂了,不由地眼望路灯地下一看,立即吓得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哎呦,妈妈哎!” 别看这刘大身高体壮,剃个大鸡子儿,看着好像倍儿有脾气,但实际上是外强中干,胆子比耗子也大不了多少。 尤非一脸鄙夷,喝道: “嘿!说话!” “啊?……我……嗯我我……” 刘大看见如此惨烈的尸状,吓得已经有点语无伦次了。 “瞧你那怂样!”张彪道。 其实他自己要不是穿着这身官衣儿腰杆硬,比刘大也强不了多少。 尤非在刘大屁股蛋子上踢了一脚,问道: “晚上睡觉听见嘛动静了?说话!不说话这个算你的啦!” 说着伸手往女尸那边一指。 自古衙门口讲究抓差完案,顶缸的冤死鬼也不是一个两个了,刘大可不想当这个替死鬼,但看了眼尸首,心里着实吓得突突乱跳,问了半天心神,这才断断续续道: “有……有动静……我睡觉听见……外面有动静……” 尤非一听来了精神,忙问道: “什么动静?女人的叫唤声?” “就……一阵乱糟糟的……后来我就出来……看见各位……各位副爷了!” “啪”的一声!张彪给了刘大一个嘴巴,喝道: “放你妈的屁!问你晚上睡觉那会儿,谁问你我们了!” 感情刘大说的,是尤非他们闹出的动静。 尤非又问道: “之前呢?就天黑吹灯睡觉以后!” 刘大摇摇头表示什么动静也没有,唯一听见的就是这帮警察嘈杂的声音。 这时,韩大胆儿忽然道: “这凶手是个男人,家境不错,身材中等偏高,伸手十分敏捷,动作很快,胆大心细性格果断,做事绝不拖泥带水,而且惯用手是右手!” 他语调坚定,好像真的在眼前看到了凶手一样! 可怎料,尤非却突然提出反对,说道: “好像不对吧!……” 二百八十四 线索推理 尤非看看右墙上喷溅的血迹,说道: “你看这血迹喷溅,可是在右边,凶手尾随在后,然后扑上来抱住死者割喉,要是拿右手下刀,持刀手从背后绕到前颈割破颈动脉,那喷溅血迹应该在左边墙才对啊!” 说着尤非还用手作势,像是从面后抱住一个人,然后用手左手指头一划,如同刀子割破了这个人的颈动脉! 韩大胆儿道: “凶手不是从背后!而是从正面,擦身而过时突然横向挥刀,所以女死者右颈动脉断裂,造成了右墙上那些高速喷溅的血迹!所以女人右颈入刀处刀痕深,而横向划开的左颈部出刀位置刀痕较浅! 不信你还可以看看女死者的衣服,前襟喷溅血点应该集中在右侧!” 张彪忍着恶心,用刘大刚扔下的棍子挑起女死者外衣,果然见前襟领子右侧布满血迹。 尤非道: “刘大说没听见动静,那应该是这女的被人捂住嘴,发不出声音。这要想让人不出声,比制服一个人可难多了,从正面就不怕这女人喊叫吗?” 张彪连带其他警察都不约而同地点点头,连一旁的刘大都不自觉地点头称是。 韩大胆儿用脚在地上踏了几下,发出“空空空”几声响。 接着说道: “这胡同里回声很大,夜深人静时,就算轻轻走路都有声响,刚才你们一阵嘈杂的脚步,虽然不少人穿着布鞋,但依旧发出很大声音。不然也不会吵醒他!” 说着用手一指刘大! 他又道: “如果是大白天,凶手倒是有可能从背后袭击!但是黑天半夜,小胡同里,就算有路灯,一个单身女人,后面忽然有人出现,只要后面的人快走几步,都有可能惊动这女人,发出叫声,所以凶手是从正面走来! 这时亮着路灯,女人和他正面相对,正要上前搭话,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出手,一刀就割破了女人的咽喉,切断气管,血流进气管让女人发不出声响!” 张彪这时问道: “那这女的,为嘛要往这凶手身边送,哦!凶手和死者认识!” “有这个可能!但还有一种可能……” 韩大胆儿道: “这女人是想拉客,因为她应该是住在西门里的暗娼!” “暗娼?” 众人一齐再看向女尸,各自看完又觉得不适,想要干呕! 老城里四门,老时年间的确有种说法,说是“北门富”“南门贫”“西门贱”“东门贵”。虽然已经是民国了,但是仍有一些暗娼,在西门里住,也时常会在胡同口拉客。 韩大胆儿道: “这个妓女年纪不老!姿色也不差,虽然可能比不了头等班子里花魁,但是暗娼里也算顶尖儿的了!看看扔在一边的衣服就知道,这质地料子做工可都不差!看起来日月不差,她接的客人应该不是贩夫走卒,都是手里有俩钱儿的人。 她一定是仗着自己有些姿色,所以经常在天黑以后,在胡同口拉客,或是在这等熟客来。 这凶手应该家境不错衣着光鲜,所以她才会凑上前去搭话!试想,要是穿得穷困寒酸,凭她的姿色可能还未必看得上眼,更不会主动上前搭话!” 韩大胆儿又道: “你们看墙上的喷溅血迹,离着陈尸的位置,尚有一段距离,地上的拖行血迹也显示,凶手并不是在路灯下动手杀人,但是杀完人却把人拖到路灯下破腹开膛! 明明可以在黑暗中行凶,却偏要把死者拖到路灯下,仿佛暴露在光亮中才让他心满意足,足见其胆量颇大,甚至有些狂妄! 杀了人之后,给死者除去衣衫,但是却没有立即开膛摘心,而是隔了一小会儿,等到血液稍微凝固,这才动手开膛!” “他可能是怕立即开膛破腹,喷自己一身血!” 张彪道。 韩大胆儿摇头道: “不开膛破腹其实并不像普通人想象的那样,会喷出大量血液,再说割破颈动脉那下,已经破坏了血管内的血液压力,大量鲜血已经从颈部喷出,就算剖腹时,割破一些重要血脉,也不会流很多血! 最重要的就是,昏黄的路灯,照在四周的雾气上,被空气中水珠反射之后,会显得比平时更为明亮,而这女尸的姿势应该原本不是这样的,是在开膛破肚的时候,才摆成这种姿势…… 而且……” “而且什么?”尤非追问道。 “而且凶手曾在尸体旁边躺过!或许还搂抱过尸体!” 这句话一出口,旁边的所有人瞬间打了一个寒噤,凶手杀了人,扒光死者衣裤,还要躺在死者旁边,每个人脑海里都不由自主地勾画出一幅画面。 一个男人躺在赤裸的被割喉开膛的女尸旁边,这是何其诡异阴森的场面! 韩大胆儿却道: “照尸首诡异的姿势,我推测凶手是在尸首开始出现尸僵之后,才把她摆放成现在的样子,而原本尸首的姿势应该是一个颇有美感的睡姿!” 众人听到“美感”二字,都不由自主地望向韩大胆儿,人人均是一个想法,这小子查案查得都魔怔了!看着比杀猪现场还惨烈的尸状,竟然会觉得有美感,简直让人难以理解! 韩大胆儿看了众人惊诧的眼神,淡淡地道: “死者被拖到路灯下的时候,最初尸体的姿势应该是这样……” 说着韩大胆儿也不管地上灰土血迹,直接侧身躺在地上。他面朝右侧而卧,右臂舒缓伸直,左臂微曲放合在腰间,腰背略微弯弓,双腿一只微曲,一只微伸,就像是侧身熟睡的样子。 “试想如果是一个身材曼妙的年轻女子,以这样的姿势裸睡在床上,窗外日光斜入室内,轻纱薄雾,将是一种何其香艳的美感!”韩大胆儿说道。 可现场血腥味儿加上死者屎尿的臭味,混杂在一起,让人实在无法和美字联系在一起! 韩大胆儿站起身子,随意掸掸身上灰土,说道: “尸僵通常自人死后1-3小时开始出现,一般是从下巴开始,4-6小时蔓延至全身,这期间仍可以人为破坏尸僵。 死者被摆成睡姿之后,直到开始出现尸僵,才被强行摆成现在的姿势,所以身体姿势有些诡异,尤其是颈部和肩膀。 虽然尸体发现时是平躺,但脸却转向一侧,而且有一半肩膀悬空,应该是尸身最初侧卧直到尸僵蔓延至肩部,才被摆成现在的姿势。所以颈部出现尸僵,无法仰面朝天,而是呈现偏向一侧的姿势,偏向的方向就是尸首原本侧卧的方向。 至于肩膀,是因为原本尸体的睡姿,后背微弓,尸僵开始之后,在摆成平躺,但肩部已经僵硬,才造成一侧肩膀悬空。 再有尸体手臂的姿势也是因为开始尸僵,所以无法完全放平,但是双腿的尸僵程度比手臂要小得多,所以才能基本上伸开,只呈现微曲。” 韩大胆儿然后指着地面上,被女尸旁压住一半的古怪血迹,那里的血流的印记,像是被什么大件物事阻隔,血迹只流到边缘处,形成了一个弯曲赛大虾的边缘痕迹。 他接着说道: “凶手曾经躺在女尸身侧,也是同一动作搂抱女尸,所以血迹流过的时候,被他的身子阻隔,形成了这样的印记!尸首摆正之后,女尸压住了部分血迹,这也就是为什么尸首平躺,身下却有不少血迹,而粘在尸首背上的却并不多。” 尤非道: “那凶手也得沾一身血,这大半夜的,弄一身血,万一被人看见……” 韩大胆儿道: “他应该是穿一件深色,可能是黑色的外衣,呢绒之类的面料,即便粘上血迹在晚上也不会很醒目,不然沾了一身血迹满街走,就算夜晚街上人烟稀少,恐怕也难保不会被人撞见!” 尤非想想凶手躺在尸首旁边,不但伸手抱着尸体,还沾了一身粘稠的血迹,不由得心里发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个寒噤浑身一抖。 这时,张彪看了看墙上殷红的符咒,好像想到了什么,便道: “我觉得你说的都对,就一点,凶手身高恐怕不矮,应该不止中等身材!你看看这墙上的符咒……” 说着伸手往墙上殷红的符咒一指,接着道: “这符咒上边起头写这么高,我觉得他身材至少得和你我差不多!” 韩大胆儿道: “这是个凶手故意误导,你看现场这么多血迹,他还在尸首旁边躺过,身上沾了血迹,但他搬动尸首,又在尸首旁边开膛摘心,却十分小心,没留下一点沾血的足迹,就是为了故意隐藏真实身高。 他是把画符的笔,绑在一个棍子上,在高出自己身高所及的位置开始起笔的!你看这墙上字体殷红厚实,笔锋一定湿润饱满,所以书写时墙边地上会有些滴落痕迹。 你看墙边那些红色液体滴落痕迹,离着墙壁还有段距离。要是靠近墙壁书写,滴落痕迹肯定比现在要靠近墙壁,照这个距离应该是笔上多余的液体顺着笔杆绑着的棍子,一直滑落,所以才滴落在离墙这么远的距离!” “把笔绑在棍子上?” 张彪捡起车夫刘大扔在一边的棍子,看了刘大一眼,就这一眼刘大差点吓尿了裤,登时就双手乱摇,嘴里连连道: “不是我!不是我!跟我没关系!我认识春杏,哪能干那事儿!” “嘿!你果然认识死的这个,连名字都知道,那准是你干的没跑了!” 张彪听到刘大认识死者,明知道刘大没这个胆子,却故意装着掏手铐。 刘大吓得魂儿都没了,裤裆里发潮,眼看就要尿出来,连连告饶道: “我……我跟她不熟!她要价太……太高,去不起!……副爷!副爷!真跟我没关系,您了……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韩大胆儿见刘大都带着哭腔了,便对张彪道: “行了,吓唬吓唬得了!” 接着又问道: “死的这个叫春杏?” 刘大如遇大赦,连忙点头道: “对对对!就是前面胡同里的暗娼,总觉得自己长得俊……明明就是个暗娼,要价比小班里的都不低!” 韩大胆儿道: “这个春杏既然长得不错,怎么会在胡同里当暗娼呢?” “听说以前也是头等班子里的,后来是得了脏病还是怎么的就给赶出来了,其实最主要因为她手脚不干净,而且还挑客,老得罪主顾……” “你知道的还挺清楚!看来你还挺熟的!” 张彪在一旁喝道。 刘大吓得赶紧道: “不是不是!我…我都是听别人说的,我跟她真不熟!” 刘大越说声音越大,吵吵嚷嚷,把胡同里其他邻居也都吵醒了,不一会儿,挨个院门都有人出来探头探脑向外张望。 韩大胆儿用刀从墙上刮下一些符咒红色字体碎屑,撞在纸包里。 他第一眼看见这符咒,就觉得其红色太过艳丽,虽然其中可能有人血的成分,但光靠人血写画的符咒,颜色无法如此厚实,那需要非常多的血液,现在地面和死者身上的血迹量,并不具备书写条件。况且血迹干了之后,符咒会呈现深棕或是褐色,不会像现在这么殷红。其中肯定含有其他成分。所以他取下些符咒笔画上的红色粉末,准备拿去化验。 韩大胆儿见搜证已毕,便让人把尸首搭上运尸车,留下两个警察收尾,其他人先回总厅。 尤非带着刘大去核对死者身份,并且找以前查殷枭案时,曾找过的三阳教那个已经退教的老信徒,问问他见没见过这种符咒。张彪则等着明天一早将案子上报立案。 安排好一切之后,韩大胆儿才跟着运尸车去了防疫院,要和老苏一起验尸! 二百八十五 尸体检验 清晨,防疫院地下停尸间。老苏在晨光沐地的时候,和韩大胆儿开始一起检验刚送来的剖腹女尸! 天不亮的时候,老苏就被汽车的轰鸣声吵醒,看见韩大胆儿从车上下来就知道准是又出了新案子。 两个警察忍着恶心,把开膛破肚的女尸从车上搭下来,担架晃来晃去,女尸悬在外面的肠子也随着担架滑来滑去,一个歪斜,肠子差点流到地上。 还好韩大胆儿手疾眼快吗,用手把肠子托住。可他这用手一托,反倒更让抬尸首的警察觉着恶心,扔下担架就跑到一边狂吐,担架就这么被扔在地上。 韩大胆儿怕前面抬尸的警察也把担架扔下,尸首要是滚落在地,身上的残留物正就可能被污染,所以干脆双臂一横,托起担架,把担架横在胸前,抱着女尸和担架,让俩警察回总厅,自己则随老苏去往地下室。 俩警察见如遇赦令,赶紧上车,一脚油门,汽车加速驶离了防疫院。 韩大胆儿横抱女尸,离着女尸更近,反而看见女尸肩头似乎有些脏污,之前在胡同路灯下并没发觉,直到这时天光大亮了,凑近了才看出来。 这污迹很浅,颜色只比女尸肤色略深,不光在肩头,手肘手腕和脚踝似乎也有,但是要不是靠得很近仔细观察,很可能都不会注意到。 这几块污迹,不像是卫生习惯差,身上脏,积累的污垢,倒像是身上沾了污迹,之后被人细心擦去,只不过在路灯下以为擦干净了,但在天光下,凑近了去仍能看出痕迹。 近来只有两个意外溺亡的尸首,和一具郊外发现的,已经白骨化的名尸首。老苏以为天下太平了,谁想到今天一早韩大胆儿就送来一具开膛破腹的女尸。 韩大胆儿来得多也习惯了,女尸又是刚死不久也没什么尸臭,所以也没含老苏预备的姜片,就拿起笔和记录用的验尸单,和老苏一起开始验尸。 通过女尸的牙齿磨损程度判断,其年龄在十八至二十五岁,远比看起来的年龄要小。体态较为丰盈,但腰肢纤细,手脚修长。 死者致命伤是颈部刀伤,割断了颈动脉,造成失血性休克死亡,所以尸体全身惨白。 测量尸体温度,由于尸首被放血,并且开膛破肚,尸温下降的速度会比普通尸体要快,根据室外温度和尸冷及各种因素判断,死者应该死亡了五以上个钟头左右,也就是说案发时间是昨晚的十点至十一点左右,韩大胆儿发现尸体的时候,凶手很可能刚刚离开。 死者胃内溶物,和角膜浑浊程度也证明,对其死亡时间的判断正确。 此时尸僵已经蔓延至全身。由于尸首大量鲜血外流,导致尸体上的尸斑远比普通尸斑颜色要浅。尸首除了背后有大片尸斑外,其右臂和身体右侧也有浅淡的尸斑。证明其死后的确维持了一段时间侧卧姿势,之后改变尸位的时候,尸斑也随之改变,但仍旧在右侧留下痕迹。 除此之外老苏发现,女死者颈部刀伤十分平滑,刀口平直,显出其刀锋锐利,下刀力度大而精准,毫无犹豫之状。并不像首次犯案,也不像激情杀人,而更像是有预谋有针对性的行凶! 女死者被刨开的腹部,下刀十分准确,切开了皮肤、皮下脂肪和肌肉组织,却没有伤到任何内脏,除心脏不见了之外,其他脏器完好。 韩大胆儿觉得很奇怪,凶手看似选择了目标,有针对性地谋杀,但是深夜十点,他怎么会知道女死者会在胡同里呢?如果说凶手只是随机选择目标和春杏只是偶遇,那似乎又和邪教法事有些相悖。 那些邪教法事,不管是活祭或是炼丹之类,一般不会随机选择下手目标一定有某种特定条件。因为这种法事通常讲究阴阳五行命数之类,但凶手在胡同里没发出任何声音,一见面就立即出手,足见其并没有时间调查目标。 除非凶手一开始就认识死者,也许是死者之前的熟客,又或是凶手和女死者有仇怨,这是蓄意谋杀。 最初韩大胆儿也曾经推断,有可能是凶手约死者前来,原本就打算行凶之后,伪装成邪教法事,干扰调查方向,所以事先就带着毛笔,用来在墙上画符。 可案发时,胡同里十分安静,并没有任何动静,显然凶手和死者并未有任何交流,凶手是见面时立即动手行凶,这恐怕不合熟人作案的常理,看起来更像是凶手随机选择目标。也许他选的目标比较宽泛,只要是女性就行! 如果凶手就是随机选择目标下手,那就极有可能还会再次犯案,而且照凶手行凶时候的手法,还有将尸首摆在路灯下大狂妄胆大,足见其并非初次犯案,很可能之前还有受害者,只不过并不像这次这么张扬,也许是处理了尸首,所以没被发现。 这时,老苏在女死者剖腹的伤口边缘,发现了些奇怪的黑色污迹,不是血迹,倒和韩大胆儿在死者身上肩膀手臂和腿上的污迹类似。 老苏在污迹处闻了闻,没有什么特殊气味儿,用纸擦了擦发现并不是油污,虽然混着皮肤油脂,但是可以擦掉,很可能是凶手身上沾的某种物质,但是样本太少根本无法提取。 老苏又仔细检查了死者的双手,发现死者左手指甲内,卡着一小块碎片,像是某种贝壳或是牛角之类的微小碎片,除此之外,指甲里还有一根毛发,不过不像是人类的毛发,纤维较粗,毛发较短像是动物的毛发。 韩大胆儿将碎片和毛发收集起来,准备和符咒字迹粉末一起拿去化验。 验尸一直持续到了将近中午,验尸之后,韩大胆儿实在饿得厉害,就在老苏这简单吃了口午饭,这才带着物证想去巴斯德化验所交给梅若鸿。 说是简单吃了口,但韩大胆儿跟老苏也不客气,老苏擀的面条他足足吃了三大碗,差点连老苏的那碗都一起吃了。毕竟从昨天到现在他还水米未进呢!要不是这案子分散了他的注意力,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韩大胆儿来到巴斯德化验所,把物证交给梅若鸿,两人这次只是简单交谈了几句。开始梅若鸿以为韩大胆儿是来询问,那些黏液的化验结果,但谁想到却是来送物证。 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昨夜又发生了凶案。韩大胆儿和梅若鸿交代几句,并且嘱咐他,晚上一定要趁着天还亮着早回家,因为现在外面还有个破腹杀人的凶手,尚未归案,如果他只是随即选择女人下手,那单身女性就都有可能发生危险。 梅若鸿道: “你让我化验的这都些都是额外工作,我要做完本职工作之后才能开始,晚上肯定没法正常下班,恐怕要走也得天黑以后!” 韩大胆儿随口道: “那你就待着别动,等我晚上来接你下班,把你送回家!” 话一出口,他就有点后悔,倒不是不想来接梅若鸿,只是自己一查案子,就什么都顾不上了,现在要去走访,很可能半夜了才能来接她。于是就赶紧补充道: “不过……我来接你可能挺晚的,我没来之前你得在这等我!” 梅若鸿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微笑,便朝楼上走去。 回侦缉科的路上,韩大胆儿又吃了四个牛肉烧饼,这才觉得有点饱了。回到侦缉科的时候,梅本事已经把案件上报,开始了立案侦查。 西门里胡同开膛凶案的消息,也不胫而走,不到半天已经传得满城风雨,一时间又是谣言四起。 老百姓传话都爱添枝加叶,明明不是亲眼所见,非要说得跟真事儿赛的,好像自己就是案件亲历者,说得有鼻子有眼。 所以这案子传来传去,有的说老天爷收人,还专收女的,得吃桃才能避开,有的说是老城里闹妖精,妖精裹在旋风黑烟里,每天晚上出来,夜深人静专挑女人下手,吃女人的心肝。 旧时老百姓迷信,要说有个杀人凶手在外面活动,老百姓倒不怎么害怕,毕竟这些年从大清到民国,就没怎么太平过。那两年闹军阀、抓乱党、走在大街上都有可能被流弹击中死于非命。 可要是恶鬼妖精吃人害人,这种怪力乱神虚无缥缈的玩意儿,老百姓反倒害怕了,每天天一黑,就关门闭户,街上行人也是稀稀拉拉,就那么三两个,连三不管都远不如平时热闹,晚场戏票卖不出去,急得戏院老板直骂街! 韩大胆儿这回倒对迷信谣言不那么厌恶了,至少这次的谣言,减少了百姓的危险。 总厅立案之后,梅本事开始安排人手四处走访,调查死者生前的朋友亲戚,还有其生活作息习惯等等。其实用不着梅本事,这些韩大胆儿也早就安排完了。 此时韩大胆儿完全投入了凶案调查,反而倒是对原本打算去查探星图上另一地点,还有小型拍卖会的事情没那么上心了,毕竟对于那些古早传说来讲,眼前的凶案更为紧要。 尤非照韩大胆儿的意思,又去询问之前那个退教的三阳教老教徒,但是得知三阳教似乎并没有这类符咒,但剖心这点倒是和小西关监狱的仪式有点类似。 西门里春杏的住所,张彪和李环也去调查了。春杏和另外两个妓女住在一个小院儿里。 据另外两个妓女说,春杏这个别看是个暗娼,但是却很挑客人,所以每天拉不了几个客,而且喜欢晚上在胡同边拉客。因为有些有俩钱又好面子的嫖客,不愿意去南市和侯家后那样地方,怕被熟人撞见。 所以经常晚上出来找暗娼,可是这样的人有俩钱,又很挑剔,年纪太大,姿色一般的他们还看不上。这时候,这种生意多数都是春杏才能接到,这些老色鬼手里有钱,也不像有些嫖暗娼的嫖客出手那么寒酸,所以春杏别看是暗娼,钱可不少挣,日子过得也不差,没事还能有钱抽两口大烟。 前些日子听春杏说,经常看见一个穿着入时的男人,晚上在这附近经过,而且这男人总偷偷瞧着春杏,似乎是想来又不太敢来,每每春杏想上前搭话,这人就会快步离开。 这人总带着个黑色礼貌,天黑也看不清脸,除此以外身高体貌,春杏却并未细说。 韩大胆儿一听,就觉得这男人似乎有很大嫌疑,这男人几次三番从附近经过,极有可能是在踩点,挑选目标,并且摸清了春杏拉客的时间和习惯。 凶案发生当晚,春杏又见到他,所以主动上前搭话,谁知却送了自己性命! 虽然已经有个目标,但却基本上和没目标一样,因为对这个男人所知的线索,实在少之又少! 案发后的几天,警察们都在不停调查走访,韩大胆儿也每天去接梅若鸿下班。因为巴斯德最近要做病菌化验研究,所以只能挤出很少时间帮着韩大胆儿化验物证,只验出那根毛发是根猪鬃! 就在这时候,和韩大胆儿推测的一样,侯家后又发生了几乎一模一样的,第二起凶案…… 二百八十六 连环凶案 由于演示的时候,老苏在女死者指甲里发现了一根猪鬃,所以侦缉科很多人都认为,凶手很可能是卖肉的,或者是屠夫。一来杀猪的力气大手恨,二来长期宰杀牲畜的屠夫,对用刀开膛破腹就赛家常便饭,也并非什么难事。 只不过卖肉的杀猪的,虽然生活温饱不成问题,但却压根算不上有钱。这和韩大胆儿的推测,以及春杏同院儿的妓女口中,那个黑衣可疑男人形象相去甚远。长期宰杀牲口的屠夫,不论再怎么伪装,其形象气质也和生活优渥的人有着天壤之别。 据同院儿的妓女说,春杏早先出身头等书寓,受过多年调教,虽然年轻却是个欢场老手,而且眼睛最毒,不论什么人往那一站,形象气质,身份地位,一眼便能拿捏。所以就算卖肉的屠夫套上高档西服,带上满手的金戒指想装成有钱人,也应该逃不过她的眼睛。 她一直自认为姿色不输头等班子里的姑娘,从来对什么不接什么贩夫走卒,最爱接的客人是道貌岸然的有俩钱的读书人,或是有钱好色,可好面子不敢去小班人,所以很有几个有钱的熟客。 不客气的说,这欢场女人的观察力,恐怕比警察里那些酒囊饭袋还要强得多。 贩夫走卒可不是春杏的目标,那她就更不可能主动上前搭话。 虽然韩大胆儿这么推测,但尤非和范统还是觉得,凶手是屠夫的可能性很大,毕竟夜深人静路灯昏暗,这个暗娼春杏看走眼了也不一定。 张彪提出个可能,凶手即便不是屠夫,身份也有可能是跟屠宰有关。说不定是开屠兽场的场主。 说道屠兽场,梅本事倒是想起,天津卫有个垄断屠宰业的“屠兽场”,原是警察厅势力下的实业,每年的油水就有八万大洋,后来却控制在一个叫杜笑山的人手里。 这个杜笑山早年当过警察,还在总厅的总务科当科长,后来因为走私军火被开除了。之后这家伙靠上了当时的直隶督办褚玉璞这座大山。有了褚玉璞这个后台,杜笑山便独吞了屠兽场,生生从警察厅嘴里抢走了这块肥肉。 这杜笑山欺行霸市横向霸道,聚敛了不少钱财。 警察厅的常厅长和杜笑山想来就有嫌隙,屠兽场被抢走之后少了这么大的油水,俩人更是结仇坐怨,后来褚玉璞倒台,杜笑山被常厅长安了个罪名,就判了死罪,在小王庄法场吃了一颗黑枣。 后来屠兽场被警察厅收回之后,转手承包给了被一个叫黄潇的人。每年油水比原先还多了两成。 黄潇家里祖上出过武举人,大清国还有那会儿父亲还在朝廷当过武官。后来大清国亡了之后,黄家也落魄了。 黄潇自幼习武,还念过书,只是后来家道中落,跟一个亲戚做过两年屠夫,后来闯关东,在关外发了财,这才又回了天津卫。 他接手屠兽场之后,把生意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还购置了不少其他产业,靠着和厅长的关系,又认识了不少市政府的要员,现在可以说是家财万贯,手眼通天。不光如此,他和谦德庄恶霸,青帮“悟”字辈的花鞋小李三关系不错,还差点拜在青帮头子白云生门下。 黄潇早年在南门外认识个摆摊算卦的道士,得了道士指点才在关外发了大财,所以从此以后开始崇信道教。 正统道教是都是名门正派自不必说,但树大有枯枝,其中总有些旁门左道,靠着些诡异的邪法,炼长生的法术,要么是行人祭炼丹,要么就是要杀人魈积公德,有点像三阳邪教那些凶残的成仙理论。 听说黄潇除了生意应酬,很少外出,有人推测可能是得了什病,而且现在连色都戒了。前算时间,屠兽场有个员工放工下班之后,突然失了踪,这员工家人找到屠兽场,要放在平时黄潇的为人伪善,总显得事事亲力亲为,一定会亲自接待安抚这员工家属,这次黄潇只让手下给钱打发,自己干脆就没路面,这样一来更加深了外界对黄潇染病的猜测。 尤非这时道: “我打听了一圈,听说以前有些歪门邪道,为了修炼成仙,会取人的五脏炼丹,心属金、肺属火、肾属水、肝属木、脾属土,就是人体内五行。 取人体五行炼成五行丹,长期服用不但可以延年益寿,连什么大病绝症都能治,据说还能成仙!” 张彪道: “这就对上了,黄潇得了绝症,这个妓女春杏,少了颗心,准是他干的,而且下一个说不定就要人的肝!” 范统道: “好么!你还盼着有下个!” “放屁!什么盼着,韩头儿不说了么,凶手很可能会连环作案!” 张彪道。 大伙儿七嘴八舌,越说越觉得这个黄潇嫌疑很大。只有韩大胆儿不同意这个推测。 “试想一个如此手眼通天的人,真要找个女人内脏炼丹,还用得着自己动手吗?还得深更半夜找个妓女下手?不怕妓女身上有脏病么?” 韩大胆儿一句话,众人瞬间一片静默,全都是吃冰棍拉冰棍,没话(化)了。 说实话,梅本事这些人虽然说的热闹,都推测凶手可能是黄潇,但真让他们去查,就黄潇这身份势力,他们还真不赶冒然去查,顶多都是痛快痛快嘴就得了。 正在众人沉默不语的时候,忽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想起,侯家后又发现一具被剖腹开膛的女尸! 死者又是个女人,一样是被扒光了衣服,割喉剖腹,墙上也留下一道硕大殷红的符咒。 韩大胆儿带人赶到现场的时候,侯家后管片的警察,已经用绳子把现场圈起来了,虽说如此,但是侯家后“四市”晓市开得最早,天没亮就已经聚集了大批商贩。 昨夜是个雾天,尸首就是一个批发小孩儿玩意儿的商贩,在天不亮雾气尚未散去时发现的。当时一声惊叫,划破了黎明前的黑暗,周围的商贩很快都聚集过来,等腿快的人去报了官面,管片警察赶到的时候,尸首周围已经聚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一听说有人死了还是个没穿衣服的女人,不管是好事的,还是好色的,都争先恐后地抢到近前,想瞧个清楚。可谁承想,到了跟前才见到这女人裸死不假,可却是被割喉开膛而死,死状惨不忍睹,加上血腥气和死者的内脏气味儿,以及下体的屎尿,看热闹的人不由得纷纷呕吐。 这时,现场除了四处脚印之外,连死者被扒掉的衣服上都踩了不少鞋印儿。现场更有不少呕吐污秽,气味比尸首散发出的让人恶心。 还有些心大不嫌恶心的,嚼着甘蔗,嗑着瓜子在边上看热闹,弄得满地果皮垃圾脏乱不堪。 这会儿天也大亮了,围观的人胆子也壮了,有些个围观的人还各抒己见,纷纷联想起老城西门里前几天的凶案,这个说是妖精干的,那个说是恶鬼干的,说得神乎其神,乱糟糟嘈杂一片,比菜市场都热闹。 韩大胆儿看见这一片狼藉的现场,立即就皱起了眉头。赶紧让尤非、范统、张彪、李环等人,勒令围观的群众退后二十步,不然就当成嫌疑犯一律拷回总厅羁押! 看热闹的人一听这个,不用驱赶就都纷纷四散了。毕竟都知道自古衙门口要抓差完案,冤死鬼也不是一个两个了,看个热闹谁都不想平白无故吃颗黑枣一命呜呼。 在围观人群散开的时候,韩大胆儿让王振、刘方朝两个方向仔细观察围观散开的人群,自己也尽可能地观察每一个围观的人。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人混在人群里,尤其是谈吐气质看起来与众不同,穿着也比这些商贩更有档次的人。 有些凶手会在犯案之后,返回现场,装成围观群众,不但可以查看官面儿搜证过程,确保自己不会留下线索,还会在心里逼视嘲讽办案的官人儿。 不过这侯家后平时就热闹异常,现在更是人满为患摩肩接踵,老百姓散开的速度也比想想的要快,凭着韩大胆儿他们几双眼睛,实在很难面面俱到的查看每一个人。 这时,人群中有个人影,一闪就消失在了人群中,这人中等身高,这人眼神锐利,面色苍白,面容消瘦,甚至有些枯槁,身上穿着华贵的黑色丝绸长袍,身边跟着两个高大的随从,一晃便消失了踪影。 一旁的王振和刘方也看到了这个人,但是却没太看清,依稀认出是可能是屠兽场的场主黄潇! 韩大胆儿原想过去截住他,但周围人群涌动向四周胡同街道散去,也不知道这黄潇朝什么方向去了。 人群退散之后,警察们开始了现场取证。其实现场被破坏得太厉害,基本已经找不到什么有效的证据了。只有尸首由于开膛破腹实在太恶心,所以还没遭到看热闹的人破坏! 死者又是个女人,年龄比上一个死者春杏要大了不少,看上去少说也有四十岁出头,身材虽然消瘦,但腹部赘肉不少,牙齿发黑,眼窝深陷。扔在一旁的衣衫鞋袜,虽然显得有些旧,生前的日子应该比较拮据。 尸首仰面朝天平躺在胡同拐角,头顶朝着拐角的墙壁,墙上依旧是一道硕大殷红的符咒! 女死者身上衣衫尽去,全身赤裸,平放在身体两侧,颈部有一道从左向右的横向刀口,刀口平滑,切断了颈动脉,不远处墙壁上有不少喷溅血迹。 死者胸腹间的刀口和上一个死者相同,刀口从胸前肋骨中央的剑突起,向下一直延伸到小腹,刀口平滑没有丝毫犹豫,皮肤、脂肪和肌肉组织被切开,腹腔内虽然脏器外流,但却没有被刀刃划伤。 这次果然像张彪推测的那样,死者心脏还在,但却少了肝脏! 张彪得知这个情况,忍着恶心,得意地道: “怎么样!让我……猜着了吧,这回是肝儿没了,下回不是腰子,就是肺!” 范统瞟了眼女尸,好悬没把早饭吐出来,捂着嘴压了半天,这才讥嘲道: “还用你猜,那是人家老尤打听到的消息,跟你有嘛关系!” “嘿!你……怎么就没猜着呢?”张彪道。 韩大胆儿不管俩人斗嘴,接着验看尸首。 尸体右肩一侧仍有一些浅淡的尸斑,其余大部分尸斑集中在背部,尸身下压着大量血迹,虽然血迹这次没有沾到凶手,而留下血边痕迹。但是,但依旧在尸身上留下的侧卧过的血痕。 说明尸首之前也曾以呈现侧卧姿态,后来才破腹开膛才被摆成现在的样子。只不过这次,凶手是在尸体产生尸僵之前,动手改变尸体姿态,所以并没造成尸身背部弯曲,一侧肩部没有着地的状态。 韩大胆儿趴在尸首旁边,接着天光仔细观察尸首身上各处,想要看看有没有像春杏那样的黑色污秽痕迹,可在尸首上上下下查看了一遍,尸体失血后惨白的皮肤上却干干净净,虽然有些泥污,但却是原本身体不洁的污垢,并不是春杏身上的黑色污迹! 这时,附近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人认出了死的这个女人。 这女人就住在侯家后,真名实行不知道,但有个外号叫“老鸹”。其实这女人年轻时长得白净清瘦,所以得了个外号叫百灵,可后来染上了大烟瘾,越抽人就越黑越瘦,所以百灵才成了现在的老鸹。 而且这女人和上一个死者春杏一样,也是个妓女! 韩大胆儿其实对死者的身份也已经有所察觉,这时他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两个死者都是妓女,都被割喉开膛而死,这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约莫四十几年前,发生在英国伦敦,非常臭名昭着的连环割喉开膛案…… 二百八十七 心理分析 在1888年的英国伦敦8月7日到11月9日间,伦敦东区的白教堂一带,有一个凶徒以极为残忍的手法,连续杀死了五名妓女。并且在犯案期间,凶手还多次写信给新闻社和有关部门挑衅,并且时至今日始终没有落入法网。 由于此案发生在白教堂一带,所以最初被称为“白教堂凶杀案”,后来因为新闻社收到的挑衅信件中,凶手署名“开膛手杰克”。所以后来此案被普遍称之为——开膛手杰克案 开膛手杰克割喉开膛,行凶手法凶残大胆,且性格狂妄自大,他潜藏在伦敦黑夜的浓雾中,给英国社会造成了极大的恐慌。直到现在都是西方最恶名昭彰的杀手之一。 开膛手杰克杀死最后一名受害者“玛莉·珍·凯莉”之后,便就此销声匿迹,不知道其是生是死!此后伦敦在没有同类型案件发生。由于伦敦警方触动了大量人手,却依旧未能勘破此案,所以受到了包括维多利亚女王的英国各界批评。 韩大胆儿见这割喉剖腹案的第二个受害者,脸上不施脂粉,手指甲也没擦蔻丹,加上一旁的衣服比较朴素,而且现场已经遭到围观群众破坏,所以起初并未看出其身份。 但经过对尸首的细致观察,察觉其身体特征,和许多身有鸦片烟瘾的吸毒者极为相似,这才推测死者身份可能是,落子馆的艺人或是年老色衰的暗娼。 这时,死者的身份也得到了围观者的确认,的确是一个绰号老鸹的妓女。两宗割喉开膛案的手法和死者身份,立即让韩大胆儿联想到四十多年前英国伦敦的开膛手杰克。 韩大胆儿心想,眼前凶案的犯案手法,和所挑选的目标,甚至是雾天都和开膛手案何其相似,除了这案子带着宗教仪式感,此外几乎如出一辙。可一个案子是发生在近半个世纪前英国伦敦,另一个却是现今的天津卫,两者之间会有联系吗? 难道开膛手杰克不在犯案的原因,竟然是离开了英国?可就算他跟随着迷神秘东方的风潮,一起票眼过海,来到华夏大陆,而且现在就置身在天津卫,那他现今还有能力犯案吗? 在伦敦犯案时,他手法老练,且性格狂妄自大,绝不应该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至少应该有二十八九岁至三十四五岁的年纪,如果这样算起来,他活到现在,至少有七八十岁了。这么大年纪的老人,就算有心行凶恐怕也已经无力作案了! 况且两案毕竟有些不同的地方,本案的凶手,除了取走脏器,还会画做成宗教仪式的样子,用以误导调查方向,明显他是个谨慎小心,且心思缜密的人,虽然胆大但却不鲁莽。和开膛手杰克狂妄自大的性格有所不同。 而且对着西方人来说,如果想用宗教行为误导调查,最有可能的就是选择他们最熟悉的西方宗教,而且在天津这个华洋杂居宗教林立的地方,也完全不会显得违和,所以不大可能会使用,连许多中国人自己都未必了解的本土宗教。 天津开埠已经七十余年,华洋通商两国贸易,连带西洋的宗教和各种科学知识、文化资讯也都一并传入中国。 许多受过西式教育,或是关心时事新闻的人,对很多发生在大洋彼岸的大小新闻都能如数家珍。况且开膛手杰克的故事,已经流传了四十几年,肯定有许多人都听过关于这个恶名昭着杀手的故事。所以眼前这案子,如果排除纯属巧合的可能性,那就极有可能是一宗“模仿犯案”! 要说洋人的案子在中国有模仿犯案,可能会显得十分突兀,可天津卫不同别处,这是个九国租界华洋杂居的城市,在这里出现了一个英国罪犯的“模仿犯”,并不算什么稀奇的事! 不过目前这些仅仅只是推测,并没有什么实证。除了韩大胆儿心中的推测外,现场没被破坏的地方,并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随着肉市、鱼市、和鸟市开市,侯家后的人与聚越多。加上远处聚着热闹的人,里三层外外三层,吵吵嚷嚷地,已经将此地堵了个水泄不通。 韩大胆儿让张彪李环收尾取证,尤非回范统负责在四周走访,王振刘方回侦缉科报告,申请立案。自己则跟着运尸车一起,把尸首又拉去了防疫院。 这次尸检基本和上次一样,但所得的线索却更少了。死者身上的污迹没了,指甲里也没留下什么物证,可以说除了死亡原因和死亡时间,基本上一无所获。 尸检完成后,韩大胆儿带着尸检报告回到侦缉科,刚回来就接到了梅若鸿打来的电话。 送去化验的不知名微小碎片、画符颜料粉末和那根猪鬃都有结果了! 那微小的碎片是一块贝壳碎片,做过染色处理,所以是深色的,碎片除了裂开的茬口,其他地方都十分平整像是被打磨过,应该是染色的贝壳材质纽扣。 画符的红色干涸后形被刮下的粉末,其中除了含有部分人血之外,还有硫化工即朱砂的成分,但这种朱砂和普通山水画或是印泥朱砂不同,其中还含有微量的其他添加剂和载色剂,这些常见于油画颜料中。 至于那根猪鬃,并不是普通杀猪时未经过处理的猪鬃,猪鬃曾经被剪铡过,而且被水洗后过了胶,是制作油画笔所用的毛发材料。 韩大胆儿脑中灵光一闪,顿时豁然开朗。他终于知道女尸身上的黑色污迹是什么了,那是炭精条的灰! 炭精条,又被称为炭素铅芯,是一种专门用于绘画速写的炭笔。 原来凶手会画画,而且还是西洋画! 那晚,韩大胆儿在路灯下,观察尸首的时候,发现尸首曾经被凶手摆放成侧卧,如同在蜷缩酣睡的样子。原来那种格格不入,是一种残破的死亡美感! 凶手割喉行凶后,把尸体摆成这个样子,在拥抱尸体之前,站在尸体旁,用炭精条和速写本画下了女尸的样子,对凶手来说这是一张死亡残破中带着安逸的美好画面,所以他将这画面记录下来! 韩大胆儿闭上双眼,静静地将自己带入凶手的视角…… 云阴月暗的晚上,雾气中走出一个漆黑的身影,他穿着一身黑色洋装,衣服染色贝壳纽扣,在路灯下闪出一模亮光! 他走在胡同中,迎面走上来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他早就预料到这女人在这个时间会在这里,他知道这女人会朝他走来,可这女人却不知道,自己却是朝着死亡走去! 突然,这个黑影手中寒光一闪,他出手如电,一刀割断了女人的喉咙! 女人的脖颈间喷出一道血雾,她感觉呼吸困难。她一手捂住脖颈上的伤口,另一只手不停乱抓,却碰巧抓到了黑影衣袖。指甲勾到一根黑影身上的油画笔毛,还带了一下一块男人衣袖口子的碎片。 身子逐渐冰冷,声带被割断,鲜血灌进咽喉,让她根本发不出声音。 倒退几步后,女人委顿在地,颈间的鲜血已经染红了大半衣衫,不过半分钟,女人便已经失去了意识,她身子扭动几下便倒地不起。 黑影将他拖到路灯下,由于大半鲜血都浸入了女人的衣裤,所以除了墙上的喷溅血迹外,地上被拖拽的血迹不多。 这时,黑影扒去女人的衣衫鞋袜,将赤裸的女人摆成侧卧弓背的睡姿。路灯昏黄的灯光,在白雾中散开,显得一片朦胧。在轻纱般的雾气中,女人的尸体,犹似酣睡好像沉浸在一场美梦中。可他身上的鲜血和脖颈处深深的伤口,却又带着种冰冷死亡的凄美。 黑影不禁浑身一颤,他再也按捺不住,不顾地上的鲜血,侧身躺在女尸旁,从背后轻轻搂住女尸,此时他的身心都得到了巨大的满足感! 他要把这美好的一刻留住,让自己能时时回味。他站起身掏出炭精条和速写本,就站在尸体旁,站在路灯下,一笔笔地,画下了他自认为最美好的画面! 心满意足的合上画册后,他伸手搬动女人的尸身,他发现尸身已经开始僵硬,他有点急切,于是只能用力掰过尸身肩膀双臂。 就这样,他手上的炭笔灰也蹭在了女人身上。不过他十分谨慎,不想留下任何线索,于是急忙拿出手帕擦去那些炭笔灰,虽然在路灯下感觉已经擦赶紧了炭灰,但日光下炭灰混合着人体油脂,却会显出一块块污迹。 凶手拿出刀子,剖开女尸的胸腹。他擅长绘画,精于人体解刨学,所以下刀的位置十分准确。他开膛摘心,之后用尚未干涸的一些鲜血,混着油画颜料,用油画笔在墙上画下了一个硕大的符咒! 一切完成后,他带着女人的心脏,匆匆离开了那里,临走时,还依依不舍地再次望了尸首一眼,全剧落幕。 女人倒毙在了胡同角落,黑影却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中! 侦缉科中,所有人听完了韩大胆儿带着亲身演绎,绘声绘色地讲述,不禁个个毛骨悚然,韩大胆儿似乎还沉浸在凶手的世界,眼神异常兴奋地凝望着前方,却一言不发。 这时,尤非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韩大胆儿这才反映过来,浑身一激灵,反倒吓了尤非一跳。 范通道: “好么!韩头儿,我们买以为您了被附体儿了!” 韩大胆儿忽然道: “凶手是男性,年龄应该在二十五至三十岁之间,家境优渥,受过良好的西式教育,擅长西洋画,素描、速写、油画等等! 可能有童年创伤遭受过虐待,有恋母癖,小的时候曾经残杀过小动物,直到他在小动物身上已经找不到快感,就开始向活人下手。 他的童年可能和妓女有关,所以内心十分矛盾,即痛恨这些卑贱的女人,却又想在这些女人身上寻找母爱!极有可能凶手的母亲,就是风月场里的女人!” 侦缉科众人都听呆了,案情分析会开得多了去了,可从来没听过韩大胆儿这么身临其境的讲述,和如此精确的推测。 梅本事道: “您了说的真是真的,还是猜的?一个人证都没有,说的可跟真事儿赛的!” 韩大胆儿道: “基本情况应该就是这样,太细节的我也分析不出来,看凶手行凶的手法,属于是一种特殊病态,对这种人不能用寻常的推理手段! 我用的这种方法,也是第一次尝试,这是种代入法,就是把自己带入凶手犯罪的情境中。属于是犯罪心理学的一种,算是罪犯心理画像! 犯罪心理学是18世纪末德国心理学家提出的,当年英国伦敦开膛手杰卡案,就曾经请一个叫托马斯的医生对凶手进行分析!” 范通道: “……您了说的……这我们也听不懂啊!那个叫开膛手的什么的最后逮着了?” 韩大胆儿叹了口气,无奈的摇摇头。 梅本事道: “那这玩意儿就是没用呗!” 范通道: “有用没有不知道,反正韩头儿说的准有道理!” 梅本事瞥了范统一眼说道: “你小子就会拍马屁!” 范统用手揉揉鼻子,小声嘟囔道: “你还不是一样!”不过声音很小梅本事也没听到他说的嘛。 这时尤非说道: “反正我还是觉得,这事儿跟黄潇有关系……” 梅本事道: “说归说,黄潇可不是好动的,可别给我惹事儿!”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侦缉科案情分析会开得乱糟糟的,都快赶上菜市场了。 虽然大家各抒己见,也有一两个老油条持反对意见,但大家也都清楚,侦缉科头号办案好手就是韩大胆儿,就算听不懂他说的嘛,也不知道他怎么分析出这么多线索,但心里对他的话还是最为信服。 梅本事分配人手,把全侦缉科的人都撒出去,让大伙按照韩大胆儿给的线索,去各处走访,四面扫听,但一连几天却没什么收获。 谁知这天晚上,侦缉科警察王振和刘方一道回家,却发生了意外的危险…… 二百八十八 另发一案 王振和刘方俩人住的不远,刘方结婚早家里除了老婆孩子,还有一个老娘一块住,王振父母死的早光棍一个人。俩人住的近,平时也是好哥们儿,经常守望相助,逢年过节,刘方都把王振叫到家里吃饭。俩人下班经常一块走远。 这天,俩人按照韩大胆儿对剖腹凶徒的分析,打听了一整天消息,可却一无所获。晚上下班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这俩人坐最后一班电车,在北门外下,只要穿过侯家后,过了老铁桥,眼看就到家了。 谁知路过侯家后一条胡同的时候,刘方停下,点了根烟,手里刚划着洋火,就感觉一阵妖风袭过,洋火忽然就灭了。 刘方也是个老警察了,登时就发觉不对,这可不是风吹的,这时有身手好的飞贼,从身边胡同里窜过,带动风声,卷灭了洋火儿。一转头,却见黑影一晃,接着昏黄的路灯,只见一个黑衣人影,一身而过。 别看就这么一闪而过,刘方却依稀认得这个身影,只是瞧不真着,所以不太敢确定。等他再往胡同深处瞧,却登时吓了一跳,只见胡同墙角上,赫然写着一道巨大的殷红符咒,儿墙角地上平躺着一具尸首,全身赤裸,已经被开膛破肚! 刘方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他身子胖,摔倒了可没这么快爬起来。王振见此情状刚忙上前搀扶,刘方一激灵,立即反应过来,刚才那黑影一定就是杀人凶手,于是忙对王振喊道: “快追!快追!” 王振背着么没头没脑的一具说蒙了,忙问道: “追?追谁?” 刘方拿手一指胡同里倒毙着的裸尸,喝道: “凶手!凶手!” 王振一眼望见胡同里的时候,心头立即一惊,顿时明白了,刘方是让自己抓凶手,赶紧掏出手枪道: “哪边?哪边?” “哪边!往右边跑了!”说着刘方用手往黑影跑去的方向一指,可指完了立即意识到不对,凶手狡猾残忍,让王振自己追恐怕会有危险,于是又赶紧喝道: “别追!别追!危险!” 可王振这工夫已经提着枪追上去了。刘方见状,只能爬起抄枪在手,也紧跟着追去。只不过刘方身子太胖,追不了几步就没命地喘起来。 等往前追得快到北门外的时候,却见前面倒着个人,走近一看正是王振。刘方一下子就慌了手脚,生怕自己一具快追,就送了兄弟性命,赶紧上前查看。 只见刘方肩膀一道口子,从右肩膀直划到小肚子,腰上的牛皮腰带都断了。伤口很深,血肉外翻,呼呼冒血,眼看王振是有出气儿没进气儿! 刘方登时脑门子青筋都暴起来了,抱起王振就往附近的诊所跑。他肉大深沉,大胖身子,也不知拿来这么一股子气力,楞是一溜小跑没一会功夫,就跑到一家小诊所。 过去小诊所不像现今的医院,那时候小诊所都是私人的,有营业时间,晚上早早就都休息了。刘方叮咣一通拍门,这才把大夫砸起来看诊。 幸好王振那腰带上的铁扣挡了一下,这才没被划破肚子,虽然留了不少血,但性命算是能保住。 刘方见王振伤势稳定,赶紧接电话打回总厅侦缉科,这工夫韩大胆儿还没走,听说又发生凶案,而且王振还被凶手给伤了,赶紧通知梅本事,然后带着值班的尤非和范统,又叫了预备队的人一起,赶往了出事地点。 路上韩大胆儿心想,凶手又挑在侯家后下手,应该是因为这一片有不少妓女,可犯案的间隔时间怎么会突然缩短了呢? 等到了现场一看,这才知道,原来满不是那么回事儿! 这回死的不是妓女,而是个男人! 原本这凶手就是个模仿犯,所以无差别行凶也不是没有可能,但从他在西门里胡同杀死春杏时,提前调查摸清了春杏的身份的生活规律这点看,这次犯案却明显有所不同! 墙壁上符咒殷红如血,墙角地上有少量血迹,死者衣裤鞋袜扔在一旁,但质地都是上等料子。除了衣服外,还有一副摔碎了的眼镜丢在一旁。死者看样貌最多十几二十岁,男性,身材中等显得有些柔弱。长得肤色苍白,可能因为大量失血的缘故,此时皮肤更显的惨白阴冷。脖颈上有一道横向伤口,割断了大动脉,照刀伤看,应该是动脉破裂导致失血性休克而亡。可奇怪的是,现场竟然没什么血迹。 胸腹之下竖直开了个刀口,可胸腹腔内空无一物,这回所有内脏全都不翼而飞! 韩大胆儿仔细观察死者伤口,发现其颈部伤痕是从左向右割开,而不是之前两案从右向左割开。便疑惑道: “这次割喉下刀的方向不同!” 尤非这时捂着嘴凑近了,观察了一会儿死者刀口,然后道: “之前死的两个都是女的,这次是个男的,虽然年纪不大,但毕竟是男人,我觉得凶手这次为了防止死者挣扎,所以是从背后下手,割喉的痕迹自然就是相反的!” 范统站的远远地捂着鼻子嘴说道: “韩头儿!你上次说什么心理……分析什么玩意儿的,不是说这是那个……那个开膛什么克的模仿犯么?开个大不列颠的案子,不说都是妓女么,这回的案子可是男的! 凶手是不是没看出来男女就动手了?” 韩大胆儿摇摇头,又观察死者胸腹之间的伤痕颇深,而且用刀力度很大,如果照刀伤看,恐怕会割破其他脏器。 再看墙上的符咒,看着的确和前两案很像,但似乎眼前墙上这道符咒,用笔的力度和粗细,都跟之前案件很不一样,最重要是一点书写美感都没,显得字体凶霸粗狂! 这时候,符咒已经被书写了一段时间,字迹干涸之后,颜色并不像前两案那样是殷红的,反而是棕褐色的,而且带着极重的血腥气,竟然全都是用血书写的! 韩大胆儿在尸首附近走了走,仔细观察周围环境,发现尸首旁边的不远处的地面上,有一层湿泥,湿泥表面平整,上有根植物根须,他又抬头看看胡同两边,发现湿泥一侧的矮墙上摆着几盆花,摆得并不太高,几盆花中间有个空缺。 他低头看看已经快要阴干的湿泥上,发现有两个浅浅的足迹。他拿起死者被扒下的衣服鞋袜,然后用鞋底和旁边的湿泥比对了一下。 然后说道: “我认为和前两案不是同一个凶手!” 尤非道: “是因为下刀的方向不同?” “不止,你看!” 说着韩大胆儿把湿泥上的足迹指给范统和尤非看,又说道: “这湿泥比一般泥土细一些,应该是墙头花盆掉落,摔碎了之后扔在这的花泥,而且应该扔在这有几天了,这花的主人只把碎花盆和泥土中的花收走了,这些花泥却扔在这没管。 这两天没下雨,地上大都是干的,所以我推测应该是今天挑大河送水的,路过时候,不小心洒了些水在花泥上。而且时间应该挺长了,花泥上原本可能有过往行人的足迹,但是被水泡时间长就都散了。 现在花泥快阴干了,上面两个足迹明显是新的,上面一个和死者的鞋吻合,压在下面那个大一些的足迹,应该是凶手的!必然是在死者死前,凶手先留下足迹,凶手行凶之后,死者后退几步,脚下乱踩时候无意间踩在湿泥上,凶手足迹的上面,才形成现在的样子。 前两案,现场有大量血迹的情况下,凶手都很小心,没留下足迹。这次没什么血迹,凶手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在一块湿泥上留下足迹。而且你看着足迹是布鞋足迹,按照西门里春杏同院儿妓女描述,那个疑似凶手的人穿的应该呢绒西装外衣,那怎么会配一双布鞋呢?” 尤非看看足迹,略微思索,说道: “这……也不一定就是凶手的脚印吧?还指不定是谁留下的脚印呢!” 韩大胆儿道: “那鞋印儿很新,鞋印儿边的湿泥跟死者鞋印儿边的湿泥,干湿程度一致,显然差不多一个时候形成的。如果你还不信,王振和凶手交过手,你可以去问问他,凶手穿的是什么衣服什么鞋。我的判断一定没错!” 他接着又道: “再看地上的痕迹,凶手杀死死者,直接摆成平躺状态开膛取走内藏,和前两案,先摆出睡姿,画速写之后才摆成平躺姿势开膛的手法不同,而且下刀的手法方位也不同,墙上的符咒没有颜料,全都是血写成的。 这都是照猫画虎,根本就不是之前的凶手!想不到,还出了个模仿开膛手模仿犯行凶手法的模仿犯!” 范通道: “好么!您了说绕口令呢! 依我看,哪有那么复杂,是不是因为,这次杀的是个男的,一个大男人,摆什么睡姿画什么速写……这地上血这么少,肯定是拿东西接着,都用来画符了呗! 之前因为血不够,所以画符都掺了颜料,所以这回直接放血,用家伙接着,然后用血画的符咒!” 韩大胆儿道: “你出来行凶作案,还带着铜盆接血吗?你以为杀猪放血呢!” 范统也不敢再抬杠,嘟囔道: “不就是跟您了讨论案情么……怎么还急眼了……” 他也不再跟范统废话,让尤非带着人在现场取证,然后把尸首拉去防疫院尸检。 接着问道: “刘方呢?” 尤非道: “说是去诊所守着王振了!” “诊所在哪我要去诊所看看王振!” 韩大胆儿到了诊所的时候,王振已经缝完了针,正在输血,韩大胆儿看了一眼王振的伤势,见他还在昏迷,便去和大夫聊了几句。 从大夫嘴里得知,王振的刀伤是从右肩斜向左下侧砍伤的,凶手下手着实不轻。 韩大胆儿从刘方手里接过王振的配枪,见配枪枪口上竟然有一道斜斜的刀痕,竟然把纯钢的枪管砍掉一节。要不是被这枪管挡了一下,又被牛皮腰带上的铁扣隔了一下,这一刀就得把王振右肩连带半个身子都砍下来。 这时刘方凑上来道: “怎么了韩头儿?” 韩大胆儿道: “凶手果然和之前案子不是同一个人,这次男死者脖子上的刀口,和王振的伤,都显出这个凶手是个左撇子!” 刘方道: “都怨我,当时看见个黑影,有瞧见地上躺着尸首,我摔了一跤,王振伸手灵活,我就让他赶紧去追了,谁知道差点送了性命!” “看清凶手体貌特征了么?” 刘方回忆了一会儿道: “那黑影动作太快,根本看不清样貌,就是恍惚着觉得他身材不矮,应该比我俩高,不过应该没有韩头儿你个儿高!” 韩大胆儿心道,这个凶手恐怕会功夫,伸手还不弱。个儿高却动作迅捷,而且凭着一刀能把枪管砍掉一节,恐怕手底下功夫就不弱。这更和之前那个连环剖腹的凶手,完全不同了。 他让刘芳继续守着王振,等伤势稍微稳定了,就转到大医院,自己则赶紧去了防疫院,想看看老苏这次验尸的结果。这个凶手毕竟不如开膛手模仿犯心思缜密病态,说不定会留下不少线索,而且韩大胆儿总觉得,他模仿作案是为了掩盖其本来目的! 二百八十九 死者身份 深夜,防疫院。放这一般案子,老苏至少会等早上睡醒之后才会开始尸检,但这次又是剖腹案,他知道韩大胆儿随后就到,所以早就准备停当,在停尸间等候。 韩大胆儿直接来到防疫院地下停尸间,见老苏拿着解剖刀,已经等候多时了,他便走到尸首旁,熟练地抄起笔和验尸单,两人也不多言,相互轻轻点头,便即开始验尸。 死者是男性,年龄在十八至二十五岁之间,尸首体内血液量很少,尸体背后有云雾状的尸斑,由于尸斑是血液沉积形成的斑痕,因为尸首体内血液量的原因,致使尸斑很浅并不太清晰。 尸首脖颈处有刀伤痕迹,刀口左深右浅,切断了大动脉,但是身体上并没有太多血迹,也没有喷溅形血迹。致死原因和另外两件剖腹案也不相同,并不是失血性休克死亡,而是舌骨断裂,窒息而亡。 死后被从剖腹取走所有脏器,刀口也和之前两岸不同,是从前胸一刀直至腹剖,用刀力度之大竟然劈开了胸骨。死者体内除了胃肠之外的脏器,基本都被取走。在尸体腹部右下方有个手术形成的刀口,不过刀口不大,位置像是阑尾切除手术留下的,不过现在脏器全都不翼而飞了,也无法证明,手术刀口是不是阑尾切除术造城的。 死者双臂大臂处左右各有一块深深压痕,但形状不同。双手指甲中有些皮肉,像是死前抓伤了凶手。 老苏道: “这男尸和之前两案并不是同一凶手所为!” 韩大胆儿道: “我也这么认!这应该是模仿之前两案,但是手法拙劣!可有个问题!凶手明明已经掐死死者,那为什么还要割喉呢?单纯只是为了模仿前两案的作案手法么? 再有死者体内血液量这么少,可现场也并没有大量血迹,那血去哪了呢?” 老苏验尸已毕,一边缝合尸首,一边道: “这就得靠你去查了,不过你得小心点,这凶手能一道砍断胸骨,直至盆腔,估么着出了力气很大之外,可能还有功夫在身,而且出手十分狠辣!” 韩大胆儿点点头道: “我知道!放心吧,我会留心的!” 韩大胆儿填写完尸单,让老苏核实之后,便离开防疫院回到侦缉科。 这时天已经大亮了,警察们正在陆陆续续回到总厅上班。 韩大胆儿刚要进院儿,就见门口呼啦啦来了一大批人。为首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衣着华贵,可头发却很凌乱,双眼红肿,应该一早起来就哭过,没洗脸梳头就出了门。这男人带着几个彪形大汉,正要迈步走进总厅大院儿。 他们气势汹汹,站岗看门的警察不知道这群人意欲何为,所以将众人阻拦在大院儿外,这男人带着手下就要硬闯。 不等站岗的警察举枪,一个彪形大汉上来就是一拳,朝着警察脸上打去,这要是一拳打中,非得打得警察眉角开裂鲜血满面。 就在一拳打来之际,只听“砰”“咔哒”一声,那大汉的拳头已经软软垂下,胳膊在肩膀前来回乱晃荡,显然手臂已经脱臼。 大汉和为首的男人正在吃惊之际,却见眼前站着个威风凛凛的高个子警察,却正是韩大胆儿。 原来刚才大汉拳头未到之际,韩大胆儿一个箭步抢上,接住大汉打来的一拳,然后向下一带,左手在大汉腋下一托,便已经将大汉的手臂卸脱了臼。 这时,差点被打的站岗警察,惊魂稍定,才道: “哎呦喂!韩头儿,幸亏有您了在!” 说罢,这才举起枪口对着刚才那大人的大汉,恶狠狠地道: “敢打警察,你吃豹子胆了!” 韩大胆儿伸手一压站岗警察的枪口,然后上前一伸手抓住大汉的胳膊,大汉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韩大胆儿抓住,只感觉肩臂一阵钻心疼痛,正要开口骂街。旁边几个大汉也要上来动手,却见韩大胆儿托住大汉胳膊,一抬一推,已经将脱臼处接回原位。 接着转头对站岗警察道: “这是昨晚凶案死者家属,让他进去吧!” 为首的男人上下打量了韩大胆儿一阵,问道: “您了是?” 站岗的警察道: “津门神探听过吗?这就是侦缉科的韩头儿!” 男人听过韩大胆儿的名头,这会儿看他也不问就知道自己是来干嘛的,的确有点非同寻常,可这男人却不像常人一样面露钦敬神色,反而显得有些不屑,皱着眉头看了看韩大胆儿! 韩大胆儿也明白受害者家属心情,并不与之计较,只道: “您了跟我来吧!其他人在门口等着。” 他言语平和,声音也不高,可说出的话,却极有威严,有种让人难以抗拒的威慑力。 那几个彪形大汉,原本都是七个不服八个不愤,但刚才韩大胆儿一招卸脱了其中一人关节,又闪电出手帮其接上,众人都被这招震服,也不敢诈刺儿,可却不愿意认怂,都作势跃跃欲试只要为首那人一句话,就上前撕吧肉搏。 为首男人一挥手,示意众人在门口等着,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是谁?来干嘛的?” 韩大胆儿只是一笑并不回答,带着男人走近总厅大院。 这男人见韩大胆儿胡回答,便也一言不发,随着韩大胆儿走近总厅。 这个男人姓卢叫大鹏,今年不到五十。也不是什么正道人士,早年在侯家后一带开烟馆,后来民国政府禁烟,就关了烟管,开了一家妓院一家宝局,靠着和青帮头子关系不错,所以在侯家后一带很吃得开。 昨晚侯家后被开膛的死者,正是卢大鹏的小儿子,卢俊。 卢大鹏有心眼,知道在大门口吵嚷说不定连门都进不去,所以不言不语地跟着韩大胆儿一路走进总厅,可一进总厅一楼大厅,他就立即吵嚷着要见厅长,要见侦缉科的头儿。嘴里不停叫嚷着说,警察都没本事,全是废物点心,连着两件剖腹案都破不了,害的自己儿子也成了凶手刀下的冤魂。 他吵嚷声音震天,几乎总厅没人听不见。厅长其实早就听见了,可绝不会轻易出来,就打发梅本事下楼看看。 梅本事好说歹说,才把卢大鹏请进侦缉科。 卢大鹏一进门就骂道: “你们这些警察都他妈市酒囊饭袋,破不了案,还他妈津门神探,放你妈的狗屁!” 韩大胆儿还能听不出,这就是在骂自己,放下东西,搬了把椅子过来,坐在卢大鹏对面,点了根烟,看着他吵嚷。 进了侦缉科,梅本事也就不惯着了,刚要喝止卢大鹏,一旁的张彪却早一步,一把揪住卢大鹏后脖领子,喝道: “叫唤你妈嘛!你看这是嘛地方!轮得到你在这撒野!” 卢大鹏一挣猥,挣开张彪揪住的衣领,毫无惧色道: “我管你嘛地方,老子热堂都滚过,嘛都不怕!” 张彪反倒是被他这一句给呛愣了。 梅本事见卢大鹏吵闹不休,骂骂咧咧,也不再理会,对一旁的李环使个眼色,自己则拉门出去,回了自己办公室。 卢大鹏见负责的走了便站起来叫嚷,李环正要上前,韩大胆儿却道: “你想抓住杀你儿子的凶手吗?” “废话!” “那我问什么你说什么!” “你他妈……” “你再说废话,案子我就放一边,有能耐你就找地方告去,不服咱就碰碰!” 卢大鹏顿时沉静下来,只是拧着眉对韩大胆儿运气。他倒不是怕了韩大胆儿,他今天来闹的目的,就也是为了让警察赶紧破案抓住凶手,所以听了韩大胆儿的话之后,几乎是每问必答,说得也十分详尽。 只不过卢大鹏不光是为了让警察抓住凶手法办,他早就想好了,只要警察查出谁是凶手,他就先下手为强,派手下人抓住凶手,挖了凶手的心肝活祭儿子卢俊。 韩大胆儿询问得知,卢大鹏有三个儿子,老大卢卿,老二卢颜从小跟着卢大鹏捞偏门,帮着看买卖。死的那个卢俊是最小的老三。他性格和俩哥哥不一样,从小不喜欢打架骂人,长得也文质彬彬,更不喜欢偏门生意,反而爱念书上学。 因为卢俊天生聪明,又是老幺,所以在家里很得宠,惹得两个哥哥都有些妒恨。加上卢大鹏也明白捞偏门终归不是正经买卖,既然小儿子有心读书,正好改换门第,所以送他去了洋学堂念书。 那时候文人待遇和社会地位都很高,不少捞偏门的人,自己有钱了之后,都希望孩子日后能有个好出路,所以便有不少人送孩子去念书。卢俊还有个同班同学,就是屠兽场黄潇的独生儿子,黄维扬,别看比卢俊小一岁,可人家已经毕业去留洋了。 卢俊今年十七周岁,眼看着也要毕业了,还想着毕业之后能去外国留洋,谁想到昨晚却出了意外,成了刀下的亡魂。 据卢大鹏所说,卢俊眼看着就要毕业了,之后打算去外国留洋,所以约了一些同窗好友,打算在聚福城聚聚。卢俊就在北门里,从小在这片长大,卢大鹏在侯家后做买卖,所以卢俊对侯家后也十分熟悉。 昨晚聚餐之后卢俊喝了点酒,其他同学送走之后,八点多钟,自己一个人回家,结果就出了意外。 韩大胆儿问明了卢俊就读的学校,打算去查探一番,然后便冷起脸来,对卢大鹏说道: “你回去等信儿,你儿子的案子,包在我身上!” 卢大鹏却道: “你别狗掀门帘子光拿嘴对付!” 卢大鹏说话虽然不客气,但耳朵里早灌满了韩大胆儿津门神探的威名,也知道韩大胆儿重信守诺,言出如山,所以对这番话心里其实是信服的。 这时候,旁边一个人呛声道: “挺大岁数,会说人话么?警察该你的欠你的!” 呛声这人却是尤非!他昨晚和范统忙着取证收拾现场,这回正趴在旁边办工桌上补觉。其实卢大鹏回答韩大胆儿询问的时候他就醒了,这这会儿听卢大鹏说话毫不客气,韩大胆儿不跟他计较,尤非却有点火了。 张彪也同时喝道: “韩头儿说话一个唾沫一个钉,看你死了儿子才不跟你计较!你别不识好赖。” 尤非道: “你在侯家后干什么营生我也知道,这些年没少坑人害人,你儿子死了就跑来乱叫,抽大烟抽死的,赌钱倾家荡产的,还有被逼良为娼那些人怎么算。 让你回家等信儿,你消停等着得了!” 尤非这话一说完,卢大鹏也不知该说什么了,侦缉科里瞬间气氛凝固,隔了半晌,卢大鹏才板着脸道: “各位能捉住害我儿子的凶犯,到时候自有我一份人心,绝亏不了大伙儿!” 这时候一直在一旁眯着的范统忽然道: “您了以为我们这索贿呢?还真不稀罕你那俩钱……再说,就是给您了能给多少……” 这话说得有前劲没后劲,张彪气得差点背过气去,立即瞪了饭桶一眼,手一扒拉范统道: “去去去!边去,赶紧找地儿死觉去!” 韩大胆儿道: “缉凶捕盗是警察的职责,我说了你儿子的案子,包在我身上!你回去吧!” 他语气坚定,带着一种让人不得不信的威严。 卢大鹏和韩大胆儿对视了一阵,便即起身离开,临走时,朝着韩大胆儿一抱拳,接着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卢大鹏一走,张彪和尤非就对着范统一通数落,说他见钱眼开,说话不给劲,范统却说是为了大伙儿着想,仨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矫情。 韩大胆儿也一夜没睡,但却完全没有睡意,不管那三位斗嘴,独自离开总厅,前往卢俊上学的那所英属的洋学堂。 谁知他刚走不久,就南开一带管片的管警察所打来的电话,说是在机器局不远处的一处坑穴里,发现了一具被割喉的尸首! 二百九十一 卤水脏器 天快擦黑的时候,有个的男人,端着一个大盆,盆里装满了卤下水,跑到海河边三所报案!报案的人,叫梁斗,三十出头,平时靠打八岔干零活为生。 前天早上,他一早起来,想去南市三不管等活儿,在路过南运河边的时候,在一个土筐旁捡到一包东西。打开一看像是猪下水,还有些心肺腰子什么的。 他平时日子过得清苦,甭说吃肉,就猪下水羊杂平时都很难吃到。他把下水拿到鼻子前问问,觉得挺新鲜。附近离着肉市不远,估计是哪个卖肉的屠户,推板车拉猪肉的时候,从板车上掉下来的,于是想也没多想,就把下水拿回了家。 梁斗家里有老婆有孩子,家里穷好不容易看见荤腥,都馋得直流哈喇子。可这包下水要是下锅煮完,估计吃不了几天就没了。梁斗他老婆就把下水拿盐腌上,想做成卤味慢慢吃。 当天晚上梁斗有个穷哥们儿,挣了点点意外之财,就请几个哥们儿去二荤铺喝酒。过去男人是家里的天,一家老小全指着男人挣钱吃饭,所以越是穷人家,男人的家庭地位越高。梁斗不在家老婆孩子就凑合了一顿,家里的下水也没敢动,反正拿盐腌着也坏不了。第二天等梁斗老婆才把下水拿出来做卤味。 他家里穷也没怎么吃过肉,整副的下水见得也少,只是觉得这下水和一般猪下水羊下水有点不同。下水上带着点肥膘脂肪,可猪牛羊的肥膏都发白,这下水上的肥膏却有点发黄,而且发出的腥味儿也有点不一样。 梁斗的老婆既没文化也没见识,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就下水全都阳做成了卤味。等到梁斗干完活回家吃饭的时候,他老婆从卤味里捡出一盘子卤大肠。一边忙活还一边说,洗这个肠子可费事了,里面的猪粪特别臭。 梁斗倒上酒,夹起卤大肠正要吃,却发现,大肠一头似乎又根细线绳缠的结,他觉得有点纳闷,正端详呢,他老婆却道: “哎!你说现在喂猪怎么还给猪喂虾仁儿呢!” 梁斗正端详肠子头儿的线绳,便下意识地道: “虾仁儿?嘛虾仁?” 他老婆道: “我洗猪肚的时候,看见猪肚里还有俩碎虾仁呢!” 梁斗越看猪大肠上的绳子头越觉得奇怪,听见老婆的话,忽然想起前二年,有个以前一块干零活的哥们儿,有一回吃完饭肚子疼得厉害,大伙儿就凑钱给他送到小诊所看病,结果大夫说是阑尾炎,就做了个小手切除阑尾。 他们这些干零活儿的都是一帮没文化的老粗,不懂嘛叫手术,哪个叫阑尾,都有点害怕,大夫就详细给他们讲了一下手术大概。当时梁斗也在场,听大夫说,切完了阑尾要用线缝合。 梁斗虽然穷,但可不傻,此时听媳妇说猪肚里有碎虾仁,心里寻思,哪有喂猪的这么阔,能用虾仁喂猪,再一看猪大肠上的缝合线,俩事儿放在一块一串,登时醒悟,吓得妈呀一声,就从炕上就摔倒地下。 这那是猪下水,分明就是人下水! 媳妇得知是人下水当时就吓得背过气去,梁斗好一顿窝吧才把人救醒了。于是赶忙忍着恶心,把大肠和卤出来的下水都倒进一个大盆里,端着大盆就跑到最近的海河边三所报案了! 韩大胆儿带着尤非赶到三所的时候,李秃子那些人都已经下班了,只有高宝生坐在报案室抽烟,地上放着个大盆,上面盖着个锅盖。旁边还蹲着个男人,正是报案的梁斗。 高宝生见韩大胆儿来了,就赶紧跟他说明情况。之后就跟一起来的尤非,一边抽烟说话去了。 韩大胆儿掀开锅盖一看,整锅的卤下水,已经看不出是人的还是猪的了。他找了根警棍,一边在大盆里翻动查看,一边询问梁斗发现这些脏器时,的现场情况。 梁斗起初来报案时,吓得亡魂皆冒,在报案室蹲了老半天,这才稍稍平复心情。 老苏在给卢俊验尸的时候,的确发现卢俊腹部右下方有个手术刀口,刀口不大据推测生前做过阑尾切除手术,虽然当时卢俊的脏器全都没了,基本就是隔空腔子,也无法得道确认,不过好在后来从卢大鹏的口中也得到了证实,卢俊确实做过阑尾切除手术。 韩大胆儿翻到一块大肠的时候,果然见类似盲肠的部位下方,有条愈合的小小伤口,上面还有已经长在肠子上的缝合肉线。 可看着这一锅“卤味”,他也有点犯愁,这些脏器都已经煮过了,也没法从血迹检验上,确认跟卢俊是否属于同一血型。而且脏器长时间煮过,大小已经起了变化,要从大小和脏器位置上,证实这些脏器就是卢俊的恐怕也不太可能了。 而且万一这报案的梁斗,是贼喊捉贼,这些并非卢俊的脏器,而是他自己翻案杀人的尸骸证据呢。虽然这种反其道行之的凶手不多见,但也不是没有。 韩大胆儿抬眼看了梁斗一眼,四目对视,发现梁斗眼神并不躲闪,只是显出无奈还有点恐惧。 韩大胆儿问道: “你发现这包下水,看见那么多血,就没起疑么?” 梁斗颤巍巍道: “哪有血啊,要是有我不就看出来了么,就这么一包……一包下水……” “没血?光是下水?” “对啊!要不我怎么会当成猪下水拿回家呢!” 韩大胆儿略一沉吟,随即叫过尤非,低声道: “一会儿查查这个梁斗的身份背景,再好好盘问一下,可是稍微吓唬吓唬,避免是这小子贼喊捉贼!” 尤非点点头,走过去一拍梁斗肩膀,吓得梁斗一激灵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尤非正要把梁斗带进去问话,这时,韩大胆儿翻动盆里内脏,发现连脾脏都还在,只有胆囊和肝脏不见了,便问道: “这里面的肝和胆怎么没了?你吃啦?” 梁斗一阵恶心干呕,呕完了才道: “您了……别打岔了,又…又不是水泊梁山的孙二娘,谁敢吃这玩意儿……我捡回来就没有肝,胆倒是有一块……可……可拿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被刀切破了,我老婆还说,怕胆破了……下水煮出来就是苦的,结果好顿刷……呕……” 他话没说完,又觉得接着又是一顿干呕,看着样子可不像是装的。 韩大胆儿听罢,一摆手,让尤非带他去审审,心中却想,什么脏器都有就是没有肝,俗话说,肝胆相照,胆紧挨着肝脏,胆被刀划破了,说明这凶手是用刀把肝脏取下来,意外划破了胆囊! 如果这真是卢俊的内脏,那就说明凶手取走全部内脏是故布疑阵,其实他的目的只是要取死者的肝脏! 此时,结合之前在新学书院调查到的线索,韩大胆儿忽然有个想法,但这想法目前只是个推测,还没有实际证据,需要去见见怀疑的目标,伺机寻找证据。 大盆里的脏器虽然已经做成了卤味,但也不能就这么放着不管,于是就让高宝生帮忙,一起把这盆“卤味”送到防疫院,请老苏看看,说不定老苏有什么办法,能证明这脏器是不是卢俊的。 三所没有汽车,所以只能找了辆三轮板车,韩大胆儿一路蹬着三轮,高宝生坐在板车上扶着大盆,来到了防疫院。 老苏起初看到一盆卤味的时候,还道是韩大胆儿专门给他买来下酒的呢,心说买也别买这么多,再说自己爱吃酱牛肉酱羊肉,但对卤下水却一般般。 可仔细观察了两眼,赫然察觉,这哪是卤下水,分明就是人的脏器,细问之下才得知,这有可能是卢俊的脏器。 老苏先是用水清晰了脏器,然后用一些化学试剂再次清洗浸泡。因为脏器被水煮过,尺寸有所变化,所以老苏只能将卢俊缝合的尸首再拆开,然后将脏器分别摆进尸首腔体内,推测其原本位置大小,再按照煮过前未缩水的尺寸进行推测。 最后倚靠心脏大小和其他脏器位置,老苏认为,这些卤过的脏器,有八成可能是卢俊丢失的脏器,只不过这脏器既被清洗浸泡过,又被盐腌过,还被做成了卤味,所以已经完全没有检验的价值了。 不过对于韩大胆儿来说,能证实这些脏器就是卢俊的,就已经有巨大价值了。 尤非在三所的时候,就对周边地面上,常出现的人熟门熟路,早前就认得梁斗。他知道梁斗这个人好贪点小便宜,可胆子不大,于是连审问带吓唬,当时就把梁斗吓得什么都往外秃噜,连小时候撒尿和泥放屁崩坑的事儿都交代了。 可审来审去,却发现梁斗的确和那包内脏没什么关系。 他因为贪小便宜捡到一包下水,往家里送,结果还耽误了去南市趴活儿。自己几个穷哥们儿,接了个轻松又简单的差事,替人家检疫体检,应付卫生部门检查,人人都挣了两块钱,就自己去晚了没落着。心里还安慰自己,那一大包猪下水也是白得着,也不吃亏。 晚上那哥儿几个挣了钱,请客吃饭,所以才和他们一起去了二荤铺,就没动那些猪下水。可哪知道这不是猪下水,却是人下水! 调查过梁斗的作案时间和可能性后,确认了梁斗并无嫌疑,就把他放了,可因为人下水上桌这件事,从此之后梁斗两口子,加上孩子再也不吃一口下水,连带肉都不吃了,只吃粮食吃素。直到解放后,老百姓生活条件都逐渐改善了,梁家不吃肉的习惯还是一直没改。 这几天,韩大胆儿搜集到了这些有用的线索之后,原本打算转天就去接触目标嫌疑人,探查一下对方虚实,可这天夜里,海河边的三所又来了个报案的人! 这人却是梁斗的穷哥们儿,叫冯广,也是打八岔干零活的。 冯广慌慌张张惊魂未定,跌跌撞撞地闯进三所大门,值班警察也被吓了一跳,问清楚才知道,原来是有人要杀他。可是等几个警察和冯广,赶到案发地点的时候,却发现那个要杀冯广的人,却已经被割喉而死,倒毙在了胡同的墙角里…… 二百九十二 凶手暴毙 大半夜的,有个人跑到警察三所报警,这人是梁斗的哥们儿,叫冯广,也是个打八岔干零活的,就是之前赚了俩钱在二荤铺请客那位。他是个光棍儿,平时最大嗜好就是喝两口。 他忽然跑到警察所报案,说有人要杀他。警察闻见他一身酒气,以为他是喝多了迷糊了,要么就是酒后和别人口角纠纷被人揍了。 冯广见警察不信,就扯开衣领,让值班警察看自己的脖子,只见他脖子上赫然有个手印。虽然不是很清晰,但是他一路小跑来报案,加快了气血运行,所以脖子上的手印虽然不清晰,但却显出一片赤红。 他说自己前几天替别人体检,应付卫生部门检查,赚了两块银元,要搁着别人,都得省着慢慢用,他是光棍一个,靠着打八岔混日子,也不在乎,所以这几天就天天去二荤铺喝两盅。 今天喝完酒,还没过老铁桥,就在一个胡同里,遇上个穿黑衣的人,这人不由分说上来就恰自己脖子。冯广虽然胆子不大,但泥人也有个土性,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是有人想要自己的小命。登时就乱踢乱打,也不怎么就这么寸,让他一脚正踢在对方裤裆下。 对方背着突如其来的一脚踢中要害,登时就倒地不起,冯广爬起来就要跑,谁知道对方一伸手抓住了他脚脖子。他也不敢回头看,朝后面就是一脚,感觉像是又踢中了对方。他过了桥头也不回的往警察三所跑,也不知道那个人是晕了还是死了。 最近天津卫出了个开膛剖肚的凶犯,值班警察听他说完也不敢怠慢,赶紧又叫醒两个冲盹儿的警察,跟着冯广一起来到了他说的那条胡同。 谁料到,那条胡同里当真倒着一个人,可走近一看,这人不是晕了,而是死了! 这人一身黑衣,脖子上有一道刀伤,鲜血流了满地,肚子也被人划开了,肠子肚子全都流到外面。这几个小警察,连带报案的冯广,见了如此惨烈的情状,都是一阵不由自主的恶心呕吐。 冯广胆子小,差点没吓尿了,搬着自己僵直的双腿,就想来个凉锅贴饼子——蔫溜!可双腿抖得厉害实在不听使唤,没走几步呢,就被值班警察一把薅住脖领子。 这新来的小警察也没什么经验,以为案子和冯广有关,见他想溜,上去就给冯广踝子骨上一警棍,疼的冯广抱着腿在地上打滚,只学油葫芦叫。躺在地上滚来滚去,还粘上不少死人的鲜血。 其实冯广看见死人,自己又报案说踢了这人两脚,现在一回来看见这人死了,实在是怕粘包吃瓜捞,所以才想悄悄溜走。 三所大半夜就几个值班警察,出了凶杀案也不敢怠慢,边赶紧上报到了总厅。等韩大胆儿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快天亮了。 他本想今天一早就到嫌疑目标家里拜访,谁知道一早接到张彪的电话,说是发生了凶案,他以为是开膛手模仿犯可到了现场一看,却是另一番景象。 现场在过了老铁桥,靠河北一侧的胡同拐角,位置和前两个案子,以及卢俊被杀案的现场位置很像。 韩大胆儿到的时候,现场已经被绳子圈住,附近也有不少人围观,但好像一早就被警察隔开,所以现场没有遭到任何破坏,这倒是让他有点意外。 他稍微问了两句报案人冯广说的情况,就来到尸首旁边,现场勘验。 死者是个中年汉子,个子很高,穿一身黑衣黑裤,千层底布鞋,手上带着一副黑色手套,黑巾蒙面。扯下黒巾,见此人长得鹰钩鼻子,丹凤眼,细眉薄唇,留着平头短发。鼻子上有个鞋印儿,两行鼻血从鼻子一指流过嘴边,此时已经干涸了。 尸首倒毙在墙角,脖子上有一道平直的刀口,从右向左,横着切断了颈动脉,鲜血喷溅了一墙。 死者左手握着一柄一尺长的短刀,刀刃十分锋利,还粘着血迹,但刀口中段有一处缺口,末端有一块微微卷刃。他右手四根手指齐根而断,断指散落一地。 他胸腹被竖直划开一个口子,伤口出直接切开了外衣和里面的皮肤、脂肪、肌肉、筋膜,但是却没有伤及内脏,脏器外流垂在体外。 韩大胆儿将此人持刀的手打开,摘下手套,见其指掌处有老茧,手背拳面也有硬茧,显然是个习武的练家子,而且还是左撇子。他脚上穿的布鞋,鞋印儿大小样式,和之前卢俊被杀案,湿泥上,卢俊鞋印儿下压着的那个鞋印儿一般无二。 这黑衣人身上还斜背着个牛皮大包,一看包里的东西,却是一叠油纸,一瓶酒精,一指大号毛笔,一瓶子红不次咧的不知是红墨水还是什么,其中好像还掺了动物的血。还有张符咒,符咒上的图案,就跟剖腹案,凶手写在墙上的一模一样。 包里还有一个蛹软布包裹的玻璃罐子,盖子封死打不开,盖子顶上连着两根跟牛筋软管,一根短的一头是个玻璃针管,但是没有针头,另一头长管则连着一根打针输液的针头,韩大胆儿瞬间就明白了一切。 死的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卢俊案的杀人凶手! 张彪听韩大胆儿所言,忙问道: “他是凶手?就是那个开膛手模仿犯?” “不是!他只是卢俊案的凶手!” 李环道: “那他怎么死了呢?” 韩大胆儿还没回答,一旁远远的三所值班小警察就道: “说不定就是他干的!” 说着用手一指,抱着脑袋蹲在一边的冯广。 冯广以前在街面上见过韩大胆儿,一间他来了忙要起身,嘴里喊道: “韩头儿!韩头儿!不是我,我是报案的,这位副爷上来就冤枉我,还给我一棍子,您了明察秋毫啊!” 他刚要起身,旁边小警察用手里警棍一指,示意让其蹲下,冯广知道这小警察有冲又楞,下手还没轻重,心里胆怯赶紧又抱头蹲下,但嘴里却不拾闲,一指嚷嚷自己是冤枉的。 韩大胆儿看看小警察,三所的警察他都认识,可没见过他。见这小警察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年纪轻轻,长得浓眉大眼虎头虎脑,身材也精瘦健壮,脸上还带着点稚气。便走上前问道: “你是新来三所的警察?” 小警察上下打量了一番韩大胆儿,才点点头。 韩大胆儿问道: “你为甚把报案的抓住?” 小警察道: “是没弄明白之前,先得把他扣住,万一这死人要是和他有关,或者他故弄玄虚,明明是杀了人,却贼喊捉贼怎么办?再说他也承认在胡同和人有过拼斗,具体情况没查清楚之前,让他跑了往哪儿逮去?” 韩大胆儿点点头,然后指着围着现场的绳子,问道: “这绳子也是你拉起来的吧,你还组织人维持现场秩序,不让围观百姓近前,干的不错!” “你怎么知道?” 小警察有点纳闷儿。 韩大胆儿道: “那绳子胡同口绑木桩子和石墩子的草绳,是你临时找来的,你看你袖口的泥,应该是解绳子时候在木桩子和石墩子上蹭的。其他几个三所的警察身上袖子上可没有。 再有你后腰上又草绳横着蹭的泥印儿,应该是维持秩序时候,有百姓想近前,你背靠绳圈围着的现场,结果蹭上的!” 小警察有点吃紧,瞪大眼睛看着韩大胆儿,问道: “您了是?” 这时候,张彪对小警察道: “咱们侦缉科的津门神探,韩头儿你都不认识?” 小警察一脸惊喜,忙道: “原来您了就是韩大……不不……韩头儿!” 韩大胆儿道: “叫嘛都一样,你叫嘛?” 小警察一个立正,敬了个礼道: “实习警员,陈飞扬!” 张彪调侃道: “好么!尘土飞洋,不得迷眼么!” 小警察陈飞凑过来,扬一脸喜色地说道: “韩头儿!您了是我的偶像!我当经常就是想跟您学习!您能收我当徒弟吗?” 张彪道: “嘿!刚当警察就想拜师学艺,直接调到侦缉科,你可够机灵!” 韩大胆儿道: “我大不了你多少,什么师不师父的!” 话是这么说,可这小子上人见喜,韩大胆儿还真挺喜欢这小伙子的。 韩大胆儿看看现场地上,又问道: “死者右手四根手指其根儿被切断,但是现场只有三根半指头,你来的时候看见那半根了么?” 小警察还没回答,一边蹲着看尸首的人就说道: “别找了,原本就只有三根半指头!” 说话的人正是刚到现场的尤非。 尤非道: “这人我认识,有个叫侯杰,有个外号叫九指半!家里早年是开医馆的,懂点医术,后来跟一个老师傅学过几年功夫,但是长大了不学好,老根一帮还小子一块瞎混。 后来他爹死了以后,这小子靠着会点医术,打着治病的旗号骗人,有一次给人家治病,看见人家里闺女长得不错,就想借着治病,下药迷奸这姑娘,后来被人家里发现,动起手来,他右手小拇指被人家砍掉一节,十个手指头成了九个半,后来就得了九指半的外号。 听说这几年学好了,还正经开了个医馆,背后给出钱开医馆的是屠兽场王潇的手下师爷,铁算盘刘云奇!” 韩大胆儿道: “看来这家伙的确就是杀卢俊的凶手!” 尤非道: “你这么确定?” 韩大胆儿把九指半,左手展示给尤非看,只见九指半手背上赫然有几道抓痕新伤。 韩大胆儿道: “卢俊尸首的指甲里,有些皮肉有,应该是凶手掐他脖子的时候,他反抗抓伤了凶手,这就是那几道伤痕! 所以九指半这次学乖了,带了副手套。这手套还没沾过一点血迹,应该是新的,今天是第一次用!” 周围众人全都不约而同的点点头,尤其是小警察陈飞扬,听得眉飞色舞,心里不住叫好。 尤非翻看九指半皮包里的东西,问道: “这毛笔,掺了血的红墨水我倒是明白,但油纸和这玻璃罐子干嘛用的?而且是谁杀了他呢?” 韩大胆儿道: “油纸是用来包脏器的,玻璃罐子是抽血的!我想杀他的人,就是之前两案的开膛手模仿犯! 卢俊的死因并不是割喉失血而死,而是被人扼颈,掐断了舌骨窒息而亡,昨晚上这个冯广,路过此地……” 说着朝蹲在一边的冯广用手一指,接着道: “忽然有人跳出来,掐住他脖子,这人就是九指半,他行凶的手法和杀死卢俊一样,都是扼颈。结果这家伙走运,乱踢乱打的时候,一脚踢中九指半要害,这才得意活命!” “对对对!韩头儿说的一点不假!” 冯广赶紧插话,又要站起身来,结果陈飞扬警棍一指,只好又缩了回去。 韩大胆儿指着九指半鼻子上的伤痕,和脸上两行鼻血,说道: “他脸上还有冯广踢的鞋印儿,估计是冯广想逃跑的时候,九指半抓住他脚踝,他回脚正好蹬在九指半鼻梁上!” 张彪问道: “那他为嘛跟开膛手模仿犯一样,直接割喉呢?” 韩大胆儿道: “因为他要抽死者的血,卢俊的尸首,血液就少的可怜,现象也没有多少血迹。要是割喉大量失血,他就没法抽死者的血了,所以先扼颈掐死目标,再用这个玻璃罐子和针管进行抽血,抽血之后,在颈部针孔上下刀,既能模仿开膛手模仿犯的杀人手法,还能掩盖脖颈上的针孔! 不过昨晚行凶时,他可不走运,正好被潜伏的开膛手模仿犯盯上,九指半模仿这人行凶,但是照猫画虎弄了个四不像,所以本来就激怒了这个模仿犯,这会儿九指半被冯广踢了要害,有踹了断了鼻梁,暂时失去了战斗力! 他刚要站起来,结果模仿犯就出现了,朝着他咽喉就是一刀,这九指半毕竟会功夫,也不是吃素的,他是左撇子,左手正握着刀。于是立即左手还击,同时用右手抓住对方划来的刀刃! 只不过对方的刀太锋利,我推测有可能是医用手术刀,这一刀就消掉了九指半的三个半指头,还割断了他的咽喉大动脉! 不过九指半的一刀也刺伤了那个模仿犯,所以他的刀伤也留下了对方的血迹! 这把刀也不是一般利器,之前卢俊的尸身能白刀刃切开胸骨,除了九指半的手劲儿不小,主要也是靠这把刀。这刀切过骨头,所以中间位置有个缺口,下面还有点卷刃。 九指半失去意识之前,模仿犯将他胸腹剖开,但模仿犯只对女人下手,所以只剖开他胸腹,并未取走器官,只是让他尝尝模仿剖腹的感觉!” “师父!那这……模仿犯是谁?” 突然问话的正是陈飞扬。 韩大胆儿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具师父,喊得有点愣,但也没做反驳,只是摇头道: “现在还不清楚!” 陈飞扬又问道: “那师父,我还有个问题?九指半抽血干嘛用呢?” 韩大胆儿看着那带软管的玻璃罐子,说道: “目前我也只是推测,我已经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但九指半死了,关键证人也就没了……” 二百九十三 换血食肝 最近津门凶案连发,一时间风声鹤唳,谣言四起,百姓人人自危。之前都害怕有妖邪恶鬼剖腹的大多是女人,现在连男人都开始担心会成为下一个目标。 防疫院负责验尸的老苏也从来没这么忙过,以前,顶多隔三差五送来个溺水身亡,或是殴斗致死的尸首,最近却隔不了多久,就送来一具开膛剖腹,血乎流烂的尸首。 早上九指半的尸首也被送来了防疫院,但这次韩大胆儿却没跟着来一起验尸,这倒有点一反常态。 凶杀现场取证清理完毕之后,三所的高宝生也到了现场。三所原来的所长,前段时间升迁去了总厅总务科。李秃子虽然是所长小舅子,可这货不得人心。梅本事和高宝生是发小,他又在厅长跟前吹了点小风,所以三所所长的位置,顺理成章的就由高宝生补上。 高宝生一当上所长之后,三所气象也焕然一新,把一些像是李秃子这样的老油条,全都投闲置散,反而招来不少年轻得力的新警察,陈飞扬就是其中之一。 高宝生挺喜欢这小子,初生之犊很有些正气,而且天不怕地不怕,看见不对的就敢说,遇上坏人就敢管,念过几年书,还学过点拳脚,和韩大胆儿脾气秉性还真有点像。 就一点不同,韩大胆儿不信鬼神,而这陈飞扬家里有个老娘,是个信佛皈依的居士,陈飞扬很孝顺所以连带着也信了佛。 高宝生赶到九指半被杀现场的时候,正听见陈飞扬管韩大胆儿喊师父。 韩大胆儿说要去要去个地方印证一下自己的猜测,这陈飞扬就软磨硬泡想要跟着一起去。 高宝生见状就走上前去,说道: “带着小子一块去吧,是个好苗子!” 韩大胆儿见高宝生开口了,表情有点无奈,他这除了查案,还有不少别的事儿,实在没心思收徒弟,有心拒绝。 这时,尤非却走过来,掏出烟卷,发了一圈烟,点上抽了一口,也道: “这孩子的确还行……”说完看了眼韩大胆儿。 韩大胆儿直嘬牙花子,心说,这个老尤,费半天劲刚把他转正,有弄个行来的毛孩子。可自己在三所的时候,高宝生对自己实在不错,还和尤非一起就过自己的命,既然他开了口又不好说不。 高宝生又道: “这孩子现在还有没警籍,属于黑名,你带走就当借调,搁你身,总比放我这管片派所强!” 张彪也走过来道: “这孩子有点脑子,咱就把他带走吧!” 一旁的李环也点点头。 这工夫范统举着一套煎饼果子,也挤过来却道: “黑名没编制,咱那可发不了饷!再说,侦缉科都是捕盗拿贼的精英,这一个毛孩子……” “我看比你强!”张彪呛声道。 范统咧了张彪一眼,又看看韩大胆儿意思。 高宝生道: “没事,让他跟着你,饷还是我这边给开!” 韩大胆儿看着一旁的陈飞扬,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眼神中全是期盼,只好苦笑着点点头。 陈飞扬一看韩大胆儿答应了,美的一蹦三尺高,差点窜上墙头,这动作身法,看样子轻身功夫还不错,不由得点点头。 范统见这小子一窜老高,一边嚼着煎饼果子,一边嘟囔道: “又不是耍马戏,以为自己是窜天猴了!” 陈飞扬跑过来就要磕头喊师父。谁知韩大胆儿伸手一搀,陈飞扬立即感觉一股大力上扬,瞬间便拜不下去,身子不由自主往上一扬,差点一个趔趄。 韩大胆儿道: “咱不兴来拜师那套,想学能耐,以后跟着好好办差就行!警籍的事之后我来办。” 陈飞扬喜出望外连忙点头,嘴里喊道: “谢谢师父!” 转头又对高宝生和帮忙说情尤非、张彪、李环等人一一道谢。 然后问道: “师父!您了刚您知来龙去脉了,可没有关键证据,那怎么办呢?” 韩大胆儿沉思了一会儿,对尤非道: “今天围观百姓靠的比较远,应该没什么人看过死者九指半的正脸,尸首送去尸检,你回总厅立案的时候先别透露死者身份,我得利用这个信息差! 另外帮我查查医院的记录,我要查一个人的治疗病例……” 说着看了看不远处的一栋建筑,接着道: “你查到之后,把电话打到三区公署,我在那等你电话,一定要快!” 现场取证清理已毕,边上围观的人群也逐渐散去。尤非率先带证物回侦缉科,先帮韩大胆儿调查那个需要的病历记录。 韩大胆儿就近找了僻静的地方,先审了一遍报案的冯广,然后请高宝生和手下警察,带冯广先回三所。九指半的尸首已经送去了防疫院,其余警察则在四周走访调查搜集线索,再悄悄去九指半的住处,看看有什么发现! 安排完毕,他便将九指半的刀,和那个连着软管针头的玻璃罐子,包起来拎着,径直往不远处那栋建筑走去。陈飞扬、张彪、李环和范统也紧随其后。 陈飞扬边走边问道: “师父!咱干嘛去?是找证据还是抓凶手?” 韩大胆儿随口说道: “前面不远就是三区公署,应该有电话,我打个电话找朋友做点东西!” 陈飞扬又问道: “做嘛东西?我帮您做!” 范统旁边不耐烦地道: “你这孩子怎话这么多,嘴这么碎呢!” 韩大胆儿来到公署,接电话打给了梅若鸿。 两人通话说了不过几分钟,韩大胆儿撂下电话就连带喜色,然后对张彪道: “你认识巴斯德化验所吧?” “认识,上次搜证化验去过,还是找梅小姐吗?” “对,她给你些东西,一会儿你直接带着去河北新区大经路,电话分公司前面的大宅门口和我碰头!” 张彪知道事情很紧要,便在公文署借了辆自行车,骑上车飞也似的往法租界去了。 韩大胆儿在公署里等了有两个钟头,这时候电话铃突然响了,韩大胆儿抓起电话,果然是尤非打来的,韩大胆儿想要调查的病例资料已经被尤非查到了。 韩大胆儿放下电话,说道: “咱们走!” “去哪?” “抓凶手!” 韩大胆儿回答得斩钉截铁。 陈飞扬听得异常兴奋,跃跃欲试,李环默不作声,只有范统问道: “凶手?哪个凶手?杀九指半的?” “杀卢俊的凶手!”韩大胆儿道。 范统、李环和陈飞杨三人都一愣,异口同声问道: “杀卢俊的不是九指半么?人都死了!” 韩大胆儿,走出三区公署大门,顺着河往金刚桥方向走去,边走边道: “我说的是指使九指半的人!” 几人顺着海河边,过了金刚桥和旧民政所,然后顺着大经路一直往前走。 这片地区都属于河北新区,是清末洋务运动时直隶总督兼通商大臣袁世凯,在海河北岸开发的新城区,也是袁世凯推行新政的地方,当年开发建设的时候,就采用了采用了西方城市规划理念,所以当时称为北洋新城。 几人过了电话分局,走不多远,就来到一处西式大宅外。 这是一栋奥地利风格建筑,带有浓重的哥特式风格,虽然只有两层,但却显得甚为高大。由于大宅所有窗户全都紧闭,而且挂着窗帘,就更显得建筑十分阴郁。 大宅前后都有庭院,种有不少树木植被,其中有数棵参天大树,应该是兴建大宅之前就在此地生长的古树,动土时被保留了下来。因为树身很高,即便旭日高升,大树繁茂的枝叶也会遮天蔽日,把整栋大宅笼罩在阴影之中,所以更凸显其哥特风格大宅的冷峻。 这大宅不是别处,正是屠兽场现任场主黄潇的宅邸。 范统一看是黄潇的家,心里就有点打鼓,心说刚才还不如和李环去运尸呢,这黄潇岂是好惹的,他控制着全天津卫的屠宰业,每年光给总厅的利润就得十万八万,又是厅长亲自任命的人选,说归说,可轻易动不得。 韩大胆儿并没上前敲门,而是在黄宅不远处,找了个僻静处坐下休息。 陈飞扬问道: “师父,咱在这等嘛?” 韩大胆儿道: “张彪一回来咱们就去抓凶手!” 范统看了一眼黄潇的大宅,又转头问道: “韩头儿,你说的指使杀人的,不会真是黄潇吧?” 韩大胆儿道: “你们听说过一种叫嗜血症的病么?” 范统和李环摇摇头,只有陈飞扬想了想,然后说道: “我好想念书时候,听一个同学说过,这病叫什么……什么淋什么的病!” 范统道: “淋病?那不是脏病吗?妓女才得那个病呢!” “不是淋病……” 韩大胆儿道: “是卟啉症!又叫嗜血症,是一种血液疾病,是种绝症,得了这种病活不了多久,而且还有光敏性皮炎!只要晒到阳光皮肤就会被灼伤,就跟外国里的吸血鬼怕光赛的! 得了这种病的人吃药缓解效果很差,因为这是一种血红素合成过程中,酶缺乏引起的血液病,还有个名字叫紫质症,最有效的治疗方法是输血,直接喝血也有些效用,最好就是直接生吃人的肝脏,才能有效地缓解病情! 所以这病才被称为嗜血症!” 范统道: “您了的意思是?黄潇得了这种嗜血症?……老尤倒是说,外面都传黄潇得了重病,所以在家问医求道……” 韩大胆儿指了一下不远处黄宅的两层小洋楼,说道: “你看大白天的,小洋楼里采光本身就一般,可那房子却把所有窗帘都拉上了,就是因为得病的人害怕阳光!” 李环忽然道: “不对吧!我听刘方说,那天在侯家后的第二案发现场,好像看见黄潇出现过,他要是有怕光这个……这个嗜血症,那怎么能大白天站在太阳底下呢?” 韩大胆儿道: “得病的不是黄潇,而是他儿子黄维扬! 我之前调查卢俊情况的时候,去了趟他上学的新学书院,那书院很注重学生健康,每年都会安排学生体检。我趁没人时候偷偷看了学生的体检档案。 发现卢俊的血型是独特的Rh阴性血,这是个十分罕见的血型,和寻常的血型都不一样。而学校里竟然还有另一个学生也是Rh阴性血,就是黄潇的儿子黄维扬! 据说黄维扬已经被黄潇送去出国留洋了,可你以为留洋是那么的容易的,就凭黄维扬在学校的成绩,恐怕每一个海外学校会收。而且我查过黄维扬没办过护照,根本没出过境!” 韩大胆儿伸手指了指黄宅,接着道: “我估计,黄维扬一直在家里养病,所以这二层小洋楼,所有窗户都挂着厚厚的窗帘!” 陈飞扬道: “师父!您是说,黄潇为了给他儿子治病,所以杀人取血,还挖走人的肝脏,给他儿子吃?” “没错!所以梁斗拿回家的那些卢俊的内脏唯独没有肝脏!” 范统道: “您了之前不说,黄潇势力大,要抓个人取内脏,还不是小菜一碟,用得着模仿那个破腹案么?私底下不就干了吗?” 韩大胆儿道: “前段时间,有个屠兽场的工人,离奇失踪,后来家属还找上门去,那个人应该就是被黄潇抽血取肝了! 但那个家属差点把事情闹大。而且黄潇为了治病疗效,一定是给儿子定期换血,要输血就必须同一血型,这才盯上了卢大鹏的儿子卢俊! 要知道卢大鹏也不是善男信女,要抽血取肝弄不好还会引起一场风波,那天在侯家后第二案发现场,黄潇也出现过,他看了现场,突然想到,可以嫁祸给模仿犯,这样就省去了许多麻烦。所以他才找开过医馆,懂医术的九指半去干这个事儿。 九指半开的医馆,出资的表面看是黄潇手下的铁算盘刘云奇,实际肯定黄潇才是老板!” 陈飞扬问道: “杀人抽血,可血很容易凝固,要是还没拿回去就凝固了怎么办?” 韩大胆儿道: “只要事先在容器里放少量抗凝血的药剂就行!” 范统问道: “那听说昨晚报案的人,差点被九指半掐死,黄潇怎么知道他也是什么阴性血?” 韩大胆儿道: “那天发现内脏的梁斗,捡了卢俊的内脏,以为是猪下水,就拿回了家,所以错过了一个简单轻松挣钱的活儿。 那个简单轻松的活儿,就替帮屠兽场里的屠夫去体检,应付卫生部门检查。其实这也是黄潇故意为之,就是以这个为借口,分批找些人去医院验血,找出有Rh阴性血的人! 所以就找到了冯广,他也是Rh阴性血。不过他运气不错,逃过一劫!意外踢伤了九指半,这时候尾随而来的真正模仿犯出现,干掉了九指半!” 李环道: “那九指半死了,咱也没有证据能证明是黄潇指使的啊!” “所以,我才让张彪去拿点东西,一会儿你们几个也得配合我!” 韩大胆儿解释完,三人疑窦尽除。可是和张彪约好了在这碰头,却迟迟不见张彪踪迹。 这时,不知范统是吃多了,还是在地上坐着受凉了,突然闹肚子,眼看就要拉出来,摸了半天口袋找出半张报纸,就疯了赛的钻胡同找厕所去了。 这小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害怕黄潇的势力,接着一泡屎溜号了,总之是一去不回。 又等了好一阵子,韩大胆儿终于看见,张彪夹着一个医用皮箱,骑着自行车朝这边来了…… 二百九十四 入宅取证 张彪在离着黄宅不远的地方把自行车停下,满头大汗喘着粗气地朝四周张望。见韩大胆儿站在马路对面朝他招手,便拎着医用皮箱快步穿过马路,跟他会合。 “东西拿到了,梅小姐配制药剂花了不少时间!” 张彪气喘吁吁地道。看样子他是一路骑车狂奔而来。 “辛苦了!她说怎么用了么?” 韩大胆儿问道。 张彪照梅若鸿所说,把使用方法转述韩大胆儿。 韩大胆儿对张彪、李环和陈飞扬说道: “一会儿进去,尽量少说话,所有事都按我教你们的说!” 张彪刚到所以有些不解,便问道: “进去?进哪去?” 李环用手朝着黄宅一指,张彪这才想起,这被古树掩映的大宅,正是屠兽场的场主黄潇的宅邸。张彪不知前事,只是猜测之前的凶案和黄潇有关,便出言询问。李环这才简略把韩大胆儿的推测跟他讲了。 张彪长得扎须虬髯,看着很健硕,实际上却有点外强中干,胆子并不大,听说要去抓黄潇,心里就开始嘀咕。他毕竟在总厅混了这么长时间,懂得一些生存之道。而且又不像李环那么冲动暴躁,凡事总是能多个心眼儿,心知黄潇可不是好惹的。 于是便道: “韩头儿!咱去黄潇的宅子,是不是得跟科长请示一下,最好能有厅长批准,您了也知道,每年总厅在屠兽场抽成……” “没那个功夫!等厅长批示完,黄花菜都凉了!”韩大胆儿声音鉴定,语气斩钉截铁。 “你要不敢去,就在这等我!你俩呢?” 说着看向李环和陈飞杨。 李环道: “我去!” 陈飞扬道: “师父!您了去哪我去哪,您了干嘛我干嘛!” 张彪表情有点尴尬,忙道: “我也去,我有嘛可怕的!脑袋掉了碗大个疤!” 张彪这话表面听着硬气,实则有是怂人壮胆,耗子尾巴上的疖子,没多大能水! 范统拿着纸去找茅房,韩大胆儿几人又等了一会儿却始终不见他回来。韩大胆儿心知这小子是怕了,所以溜号找地儿猫着去了。也不再等他,便和其他人又交代了一遍,几人便朝黄宅走去。 张彪原想再劝劝韩大胆儿,至少也也跟梅本事先知会一声,可话还没出口,陈飞扬初生之犊不畏虎,已经跑过去伸手砸门了! “咚咚咚!”一通砸门,铁门上的小窗户打开,露出个男人的的脸,花白头发,刀条子脸,看样子有五十来岁的年纪,张口便和喝道: “拍嘛拍!清明都过了!” 说着伸手往大门边上一指道: “没瞧见有门铃吗?” 陈飞扬这个气,心说,你当我这拍坟呢?刚要张嘴呛声,一只手摁在他肩上,却是韩大胆儿。 只听韩大胆儿道: “我是警察总厅的,厅长专门派我来和黄先生谈谈,有关屠兽场明年的事儿!” 那男人从小窗户往外看,对韩大胆儿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道: “您了稍等!” 说完关上小窗,不多时,黄宅大门洞开,刚才那个花白头发的男人,穿着一件青灰色大褂,一看就是宅邸的管家。引着韩大胆儿几人走进大宅。 几人往里走,陈飞扬不明白韩大胆儿刚才说的是嘛意思,但一旁的张彪和范统却心里都清楚,自从警察厅重新接管屠兽场,任命黄潇为场主之后,屠兽场就成了总厅的财库。 韩大胆儿的意思明显是说,厅长委派自己来,是和黄潇谈屠兽场明年增加抽成的事儿。韩大胆儿这么说,是为了让黄潇放下戒心,而且要不恐怕连门都进不来。 走进二层洋楼的大门,来到一楼大厅,由于所有窗户都挂着厚厚的丝绒窗帘,所以室内灯火通明,显得格外明亮。 洋楼内装潢豪华,全是紫檀的仿古家具,和各种古玩器物,但可不像王维汉的宅邸,中西结合却有格调又古朴典雅,反而显得和洋楼哥特式外观格格不入,有种暴发户的土气感。 这时,从楼梯上走下一个穿褐色丝绸麻瓜,内套黑色大褂的中年人。这人面容消瘦枯槁,神情憔悴,双眼微睁,可流露出的眼神却异常锐利,犹如刀锋利刃。正是之前在第二案发现场,一闪而过的屠兽场主“黄潇”! 黄潇拄着拐棍儿,弓着背走下楼,步履略显蹒跚。见韩大胆儿几人站在大厅,便请众人就座。 黄潇开门见山地地道: “我想几位并不是常厅长派来的吧!” 韩大胆儿道: “黄先生何出此言?” 黄潇道: “来屠兽场的事儿,厅长都会拍总厅总务科的科长来谈,而且每次都是穿便装来,一个人来,从没有穿着警服来过! 再说,屠兽场那点事儿,还需要劳动津门神探韩爷亲自出马么?” “黄先生好眼力!一眼就认出韩某了!其实今天登门,是有件事儿想请您了协助!” 韩大胆儿从一旁陈飞扬手里,拿过一个包裹,打开放在桌上,里面赫然是他带来的两样证物,一个是九指半所用的短刀,另一个就是那个抽血用的玻璃罐子。 黄潇扫了一眼桌上的东西,脸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可韩大胆儿去见他瞳孔瞬间有谢收缩,这是惊诧的一种本能表现,但是却很难被一般人察觉到。和案件五官的一般人看到这两样东西,至少会出现些费解的神情,尤其是对着带针头软管的玻璃罐子,更会觉得奇怪。 可黄潇却表现得神态自若,这完全不是一个正常人的反应,加上他眼神瞬间的惊诧,明显是故作镇定。韩大胆儿心知,自己的判断没错! 从打开包裹到展示证物,到黄潇扫了一眼,只是一瞬间的事儿。此时,黄潇故意做出有些费解的神情,问道: “韩爷这是嘛意思?” 韩大胆儿道: “昨天晚上发生了个杀人未遂的案子,有个叫冯广的人,昨晚上遇袭,有人要杀他,结果正好叫我撞见,想杀他那个人让我逮住了,这些是从那个人身上搜出来的东西!” “这和黄某有嘛关系呢?” “我们怀疑这个凶徒,就是天津卫最近连环剖腹杀人的凶犯!昨天晚上连夜审讯,结果这小子全撂了,他言之凿凿说,是黄先生您指使他干的,还给他一大笔钱!” 黄潇微微一笑,说道: “我敬重您了捕盗缉凶,保一方百姓平安,是天津卫有名的神探,您了也该知道,我手底下的屠兽场是块肥肉,不少人都盯着呢! 再说,我黄某人在江湖上打滚这么久,肯定有不少结仇的对头,您了不会因为逮人几句话,就信了别人的诬陷吧? 不提我跟常厅长的交情,就算在天津卫军政界,我也算点头脸,怎么可能会去干那种事儿! 而且不是我黄某狂言,真要弄死个人,我有的是办法,当街开膛杀人,我犯得上么?” 黄潇这话说得虽然语气平和,好像是申诉辩驳,但却明摆语带威胁,话里软中带硬! 韩大胆儿道: “九指半您听吗?” “什么八指半,九指半的,我不认识这个人!” 韩大胆儿道: “我没说九指半是个人吧?” 黄潇微微一愣,接着便面露不屑地道: “您了刚才说有人诬陷我,又说什么九指半,我当然认为这是个人的诨号!” 韩大胆儿微微一笑,说道: “行凶这个人,诨号的确叫九指半,还是个开医馆的,据他交代他开医馆的出资人就是您,他也算是您的手下!” 黄潇回忆了一下,这才道: “哦,有点印象,嗨!我是个生意人,不是开善堂的,非亲非故怎么会给别人出资开医馆,这个什么……什么九指半,好像是我账房的刘先生的亲戚,开医馆的钱,是刘先生朝我借的,我这是放债赚钱,顶多算是账主子,这家伙,哪儿就算我的人了!” 韩大胆儿道: “正所谓贼咬一口,入肉三分,我这次来也是受厅长所托,希望能证明您清白,还您一个公道! 这个九指半说是您的公子得了重病,但血型特殊,所以才需要找同一血型的人换血,这才指使他连伤几命!” 黄潇道: “什么重病,我儿子早就出国留洋了!” 韩大胆儿道: “所以,这个九指半的话,一听就是瞎话,我们来就是走个过场,随便看看回去能交差就得!就凭您和厅长的关系,不会让我们难做吧?您要不信,可以打电话去总厅,亲自问问厅长!” 黄潇略一沉吟,便对那个穿灰布大褂,花白头发的管家道: “带这几位在一楼前后转转……” 接着又对韩大胆儿等人说道: “楼上有家里女眷,不太方便,您们在一楼随便看看吧!” 韩大胆儿点头道谢,起身跟着管家一起在一楼各处,走马观花的地看看。身后的张彪却从带来的医用皮箱里,取出一大瓶液体药剂,双手背在背后,边走边往所到之处轻声喷洒。 韩大胆儿则不停提问,吸引管家注意,让他留意不到张彪的动作。 这时,黄潇觉得不放心,果然回到二楼,给总厅挂电话。 可韩大胆儿既然敢这么说,就一定早想好了。厅长最近有事儿忙,所以不怎么回总厅,就算去也是下午。黄潇这把电话打过去,接电话的文书也得告诉他厅长不在。 这一句厅长不在,反而更会让黄潇对韩大胆儿的话深信不疑。天津卫最近连环剖腹案已经惊动了南京政府,这事儿闹得不小,现在既然有人咬到黄潇头上,按照常厅长的性格,一定会尽快撇清关系,原本人在厅里,也会推说不在。说不定紧接着,屠兽场的管理权也得易手。 果不其然,电话打过去之后,厅里的文书说厅长不在。黄潇的心顿时就一沉,但他很快稳了稳心神,因为他料想韩大胆儿也找不到什么证据,无凭无据,但靠九指半一张嘴,也不能让人信服。大不了花钱找人,让人在里面把九指半灭口,那到时候就死无对证了。 可黄潇却不知道,韩大胆儿其实是在诈他,九指半这时候早就饮恨西北了! 黄潇镇定心神,装作波澜不惊稳如泰山的样子,回到一楼,见韩大胆儿他们还没回来,但地上似乎有些水湿痕迹,星星点点像是被水喷过。 他顺着这些喷洒痕迹,一路找到走廊尽头的一间秘密小室,却韩大胆儿等几个警察和管家,全都站在这七八平米的小室内。小室的门非常隐蔽,却不知道韩大胆儿是怎么发现的。 小室里没有窗户,但却没有开灯,韩大胆儿几人站在小室内,全都望着地板,见黄潇来了才一起抬头看着他! 此时小室内地板和墙壁上,赫然是许多发出荧光的光点,荧光灿灿甚为诡异! 韩大胆儿道: “我想黄先生一定不知道什么是发光氨吧?” 黄潇大惑不解,显得有些茫然。 韩大胆儿解释道: “发光氨是一种上个世纪就被合成出来的化学制剂,前几年有化学家发现,发光氨这种化合物有一个奇妙的特性,当它被氧化时能发出蓝光。所以不久后,就有人想到利用这种特性去检测血迹。 血液中含有血红蛋白,血红蛋白含有铁,而铁能催化过氧化氢的分解,让过氧化氢变成水和单氧,单氧再氧化就能让这种化合物发光。 不过和你说这些估计你也听不懂! 你只需要知道一点,就是不管你再怎么清洗,沾过人血的地方,喷上这个东西,就会留下发光痕迹!” 黄潇强作镇定道: “不过是些血迹,这里距离厨房这么近,猪牛羊的都有可能!” 韩大胆儿道: “没错!不过这小室清洗得再干净,也难免在缝隙留下些血迹……” 说着他举起一根棉签,把棉签上粘着的不少褐色粉末给黄潇看。接着道: “这些血迹残留,应该够验出血型了!卢俊的血和你儿子一样,是罕见的Rh阴性血,全天津卫也没几个,而且这么多发光点,可不是一星半点血迹,这血迹的主人绝对已经毙命了! 只要验出小室里和玻璃罐子里有一样的血迹残留,这就是给你定罪的关键证据! 况且还有这个……” 说着韩大胆儿一闪开,身后小室的桌上,放着一些盆碗,每一个盆碗里全都是一片的荧光!他用镊子镊起极微小的一块发着荧光的干瘪组织,然后说道: “我在角落里找到了一小块残留的人类肝脏,这就是卢俊的肝脏,你把肝脏打碎了,给你儿子食用,用来缓解他的卟啉症!” 黄潇一听韩大胆儿竟然说出卟啉症,心中一惊。他虽然念过书,但是却不懂什么化学,可听韩大胆儿言之凿凿,不知道韩大胆儿是诈他,还是的确可以检验出证据。 他正要开口辩驳几句,谁知就在这时,黄宅的大院门发出“轰”的一声巨响,一辆疯狂驶来的汽车,竟然直接将黄宅的给大门撞开了! 二百九十五 黄宅械斗 卢俊被杀后,韩大胆儿去新学书院调查的时候,发现了体检档案中卢俊和黄维扬的血型,都是十分罕见的Rh阴性血,再加上卢俊被杀现场血迹极少,卢俊体内的残存血液更是少得可怜,当时韩大胆儿就觉得凶手模仿那个开膛手模仿犯行凶,其实是冲着卢俊的阴性血而来的。 后来梁斗把卢俊的内脏捡走,可其中却并没有卢俊的肝脏,这就更加重了韩大胆儿猜测。他忽然想起梅若鸿曾经讲过不少外国的新鲜事物,和一些科学发现,当时梅若鸿说过,有种叫卟啉症的嗜血病。 黄潇的儿子黄维扬,成绩极差,在学校根本就是后进学生,要不是他爹有钱,总给学校捐资,恐怕早就被赶出学校了。那时候出国留洋可不简单,至少得有学校收你才行。可就凭这黄维扬这成绩,别说留洋念书,外国话都未必学得会,到了那边人家骂他都听不懂。 黄维扬是阴性血,那黄潇一定也是阴性血,虽然外界传言黄潇染病,可上次在第二案发现场,韩大胆儿见过黄潇,卟啉症的病人怕光,遇到阳光会被灼伤,就像西洋恐怖中的吸血鬼赛的。黄潇当时光天化日现身在太阳下,就说明他并没有得这种病。 所以韩大胆儿就推测,得病的是黄潇的儿子黄维扬。黄维扬并没去留洋,而是在家养病。加上韩大胆儿调查过,传说屠兽场之前失踪的屠夫。那个屠夫之前也参加过屠兽场安排的体检,并且也是Rh阴性血,这应对应了韩大胆儿的推测。 能让黄潇不惜一切杀人的理由,一定是为了自己的儿子,他要找相同血型的人给儿子换血,而且要顺便把这人的肝脏,给儿子作为缓解病痛的药剂。 可这时韩大胆儿只是推测,手里并没有实证,所以就打算找个由头,去黄潇家里探探,正面不行就悄悄夜探。 碰巧这时候,九指半却被杀死在一条胡同的拐角处,从他身上搜出了采血的软管针头玻璃罐,和包肝脏用的油纸。加上九指半的背景和黄潇之间的关系,也从侧面印证了韩大胆儿的猜想。 换血需要相同血型,这就是为什么凭黄潇的势力,还要千方百计挑选目标下手。所以才以代为体检的借口,找人体检验血,一方面找到Rh阴性血,一方面还要验清楚血液是否干净,以至有这种血型的冯广才成了目标。 其实韩大胆儿还有个疑惑,换血并不需要这么频繁,刚刚取了卢俊的血没多久,为什么又要取冯广的血呢? 鲜血离开身体不久就会凝固那个屠兽场失踪的屠夫,应该是被人绑走,直接给黄维扬输血后取肝,所以不用担心血液凝固的问题。但他们想把杀人这件事,嫁祸给那个开膛手模仿犯,所以取血后就要在血液中加入抗凝血的药剂。 估计是从卢俊身上取血的时候是第一次,所以算错了凝血剂的剂量,把卢俊的血取走的时候,一定是已经开始凝固了。所以才会间隔这么短时间,就要杀冯广取血取肝。 既然卢俊的血被取走不能换,那黄潇肯定不会浪费,指定会直接给儿子服用。韩大胆儿推断,黄潇家里肯定能找到大量血迹,可是就算去黄潇家里搜,他如果已经把沾血的地方都清洗了,那就什么线索都找不到了。 这时候,韩大胆儿想起梅若鸿说起过一种叫鲁米诺的化学药剂,鲁米诺就是发光氨,虽然被人合成这种药剂已经有几十年了,但是最近一二年,才发现其和血液中血红素发生反应会发光,并且就算清洗过现场,碰上这种药剂,也会无所遁形。近两年已经有人利用其特性,开始在探案缉凶的过程中,用来寻找血迹残留。 韩大胆儿这才打电话,让梅若鸿紧急配置了一些发光氨药剂,又让张彪去巴斯的化验所取来。这才带着药剂来到黄潇家宅邸,借口调查走过场,实则暗中喷洒发光氨药剂寻找血迹。 就在黄潇去给警察厅常厅长挂电话的时候,韩大胆儿在黄宅一楼走廊尽头发现一个不协调之处。 走廊尽头的左侧有房间,而右侧却只是墙壁,但这墙壁旁边同侧的房门打开之后,房间内空间明显没有预想的大,其内部面积并不能达到墙根处,而且靠外墙也没有窗户。 韩大胆儿见房间内供着关公像,就随手抓了把香灰,悄悄在走廊一吹,香灰竟然被气流吸进墙壁上一道极不显眼的缝隙中,韩大胆儿故意搬了身边的陈飞扬一下。 陈飞扬立足不稳,身子一歪,撞在那面墙上,不出意外地将那墙上的暗门撞开。 暗门内是一个小室,小室地上有楼梯,下面是条不足一人高的隧道,能直通到大宅外。明显是一条逃生密道。而这个小室中,喷洒了发光氨后,由于光线暗淡,所以呈现出大量星点状和片状被擦拭过的血迹! 正在这时候,黄潇挂完电话,来到小室前,也看见了这一景象。 韩大胆儿不再客气,指出了黄潇指使犯罪的铁证。 就在黄潇想要狡辩的时候,忽然黄家大宅外“砰”的一声巨响,黄宅的大铁门,被一辆飞驰而来的黑色轿车,直接撞塌了! 听见这一声巨响,不光黄潇,韩大胆儿几人也十分意外。黄潇嘱咐管家把手二楼的楼梯口,并且立即带着十来个看家护院的彪形大汉,赶到宅邸门口。 韩大胆儿让陈飞扬在此守住血迹现场,并且让张彪马上打电话回总厅叫人。自己则和李环紧随黄潇赶到大门口。 等韩大胆儿来到门口的时候,只见黄宅的大铁门被撞的像剥开的橘子皮,大门兵分两路左右歪斜,一辆黑色轿车,车头发动机盖子卷得像一张揉皱了的纸,发动机正呼呼地冒着青烟。车鼻子一部分深深钱进铁门里。 从门撞开的铁门外,呼啦啦涌进来三四十人,人人或手持铁棍,或举着砍刀,或挥舞着短把斧子,为首的正是卢俊的亲爹——卢大鹏。 冲进来这些人,眼都红了,正轮着武器和黄潇手下护院打成一团。卢大鹏手里轮着一把西瓜刀,朝着黄潇头顶一刀劈来。 黄潇和卢大鹏都和青帮头子有交情,两人虽然算不上朋友,但也是见过面的点头之交,不过因为早前争夺过屠兽场专管权,所以两人早就结下了梁子。黄潇见卢大鹏势若疯虎,扑上来就要玩命,心中也有些慌乱。 他虽然手底下有功夫,但是心知肚明,卢大鹏这是知道了儿子死在自己手上,来找自己玩儿命的!正所谓贼人胆虚,身上十成的功夫现在使不出一成,只能不停左躲右闪,用手里拐杖格挡,身子连连后退,显得手忙脚乱。 韩大胆儿暗骂,自己刚找到黄潇家里,卢大鹏怎么就得着信儿了,带人来给儿子卢俊报仇了呢? 就这稍一迟疑的工夫,院子里的械斗已经杀声震天,血肉横飞了。黄潇手下的人原比卢大鹏要多得多,可手下要么是看这买卖,要么就都在屠兽场,家宅的护院虽然个个身强体壮,手底下也有功夫,但毕竟人数少得多,有三两个带枪的,有的刚把枪掏出来,就被人一斧子砍掉了握枪的手,疼得龇牙咧嘴。有的开枪放倒一个,却被人斜肩带杯,一刀砍进肩胛骨里,胳膊顿时都有当啷了。 卢大鹏手下的人都杀红眼了,卢大鹏知道黄潇是害死自己儿子的凶手之后,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了,凡是今天跟着卢大鹏来的,每人一百块银元,谁砍杀的勇猛就再加二百,要是能宰了黄潇,就给一千! 可要说杀得最疯狂的,还得数卢大鹏。这家伙年轻时也学过两下子,尤其从小打架,心黑手毒,所以别看黄潇本事远胜于他,但真打起来,还不一定谁输谁赢。 正所谓哀兵必胜,卢大鹏这是给儿子报仇,狂性上更加三分狠劲儿,打得黄潇节节败退。 韩大胆儿猛吸一口气,运足丹田混元气,一声爆喝,震得在场众人耳中一阵轰鸣,但众人也仅仅是手中稍微一停,紧接着再次砍杀起来。李环掏枪朝天连放三枪,可这时黄宅里的人已经全都杀红了眼,不管是谁,上去就打,有两个竟然朝着李环扑来! 韩大胆儿上去连出两腿,将两人踢飞,李环也趁机拍出一张,把一个扑上来的打的身子飞起。这工夫光靠一身警服,和几句威吓,可吓不退这帮家伙。 天津卫自古就是水旱码头混混儿文化,天津卫的混混好勇斗狠,连自己的胳膊大腿都能敢卸,还能拎着亲切下来的胳膊大腿谈笑风生,就好像胳膊大腿不是自己的,上刀山跳油锅更是跟家常便饭赛的。打起架来更不要命,这次又有卢大鹏给的犒赏,甭说两个警察劝架,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好使。 韩大胆儿此时再不迟疑,抻出腰里藏着专门用来连接红白双樱短刀的钢链,将钢链轮将开来。钢链两头专门扣短刀的铜头锁扣就有一指长二指宽,轮开了完全不输铁流星。 只见大院中暴土扬长,钢链流星上下翻飞,甭说碰上,擦中的也是惨呼一声,倒地不起。 他边打边抡,口中边喝道: “都住手!不想死的就靠边站!” 手中却不停下,又甩动链子,击倒三四个汉子! 李环也同时甩开双掌,用家传的血沙掌,一掌拍倒一个。 别看两人一伸手就撂倒好几个,可这帮人顶多算是械斗,没有死的罪过,所以韩大胆儿并没下重手,钢链流星打的也都是软地方,顶多是疼,但是不会断筋折骨,致死致残。李环的血沙掌也留着忖量,没敢真下死手。 所以被打倒的这些人,虽然手里家伙撒了手,倒地惨叫,但稍微缓一会儿还能再爬起来。别看挨了揍,可是为了卢大鹏许给的赏钱,这帮货是真豁出去了。前面的刚趴下,后面的就往上冲,此起彼落,前赴后继,一个个都惦着弄死黄潇拿那份天大的犒劳,还真有点舍生忘死的劲儿头。 韩大胆儿出手是为了劝架,让两边的人罢斗。所以撂倒的人里,不光有卢大鹏带来的人,也有黄潇的护院。十多个护院里有俩受了重伤,一个胳膊快掉了,一个少了只手。 护院们也红眼了,这时候根本拦不住,韩大胆儿放倒两个,一会儿又窜出仨。 韩大胆儿一看,要是再跟他们客气,不知道今天这场械斗得死多少人。见两边人又往上冲,想起早前在九道弯三阳教分坛,对付被药剂迷惑的教众使用的手法,逮住一个扑上来的,先下了手里的武器,接着就双手施展分筋错骨的手法,把这人关节卸脱了臼。 关节一脱臼,再想动弹可万万不能了,不等众人反应过来,韩大胆儿身如鬼魅,飘忽左右,已经将七八个人的关节卸脱,这些人倒地不起脸上表情疼痛,嘴里还骂不绝口音。 这工夫也管不了谁是谁,不论护院还是卢大鹏的手下,一律卸关节。李环见状也是福至心灵,窜进人群逮住一个,就是一掌。每一掌专打这些人拿武器的手,武器一被打落,就抓住这人胳膊,往韩大胆儿那边甩。 俩人配合无间,一个下家伙,一个卸关节,就跟加工零件的流水线工人赛的,风卷残云赛的,没用多大工夫,就将在场众人全都制服。 可这两边加一起少说也得五六十人,俩人就算本领高强,伤不着自己,可一通忙活下来,当真累得顺脖子汗流呼呼直喘。 正在此时,忽听宅邸里,一声爆喝,紧接着就是一声惨叫,韩大胆儿心道不妙,飞身窜进宅邸! 三百 幕后推手 黄潇案子结了以后,韩大胆儿又调查了九指半的医馆,结果发现医馆中人去屋空,好像被洗劫过一样,并且原本医馆中存放药材的仓库,竟然是空的。虽然仓库是空的,可地上的灰土却很少,且有曾经摆放货物的痕迹。 韩大胆儿在仓库角落里,找到了十分些许蹭在墙角的大烟膏,所以推测,黄潇之所以出钱给九指半开医馆,其实是为了走私烟土,把医馆作为存放烟土的仓库。 黄宅事发之前,烟土就已经被人运走了。 之后韩大胆儿再次走访了新学书院。这次走访依旧是用了记者的假身份,只说是之前的资料素材不够,所以希望补充一些资料。 他在学生和老师间走访询问,并且又旁敲侧击地问出了一些有用的内容。之前他忽略的在他之前黄潇到底派了什么人来学校,偷偷探查学生的体检报告,但自从黄宅械斗之后,韩大胆儿结合黄潇死前的只言片语,有了一个新的推测。 黄潇的死其实并不是意料之外的械斗,很可能是有计划的目标清除。至于这幕后起到至关作用的人,就是因为黄潇之死而获得最大利益的人。 黄潇死了之后,总厅把屠兽场这块肥肉,交给了黄潇的结拜兄弟,铁算盘刘云奇! 刘云奇精明能干,又比黄潇还会做人,和常厅长以及总厅另外几位领导关系都不错,而且屠兽场场主虽然之前是黄潇,可实际上却是刘云奇帮着在打理。 刘云奇表面文质彬彬,可上台之后行事狠辣果断,很快便将其他刚冒出来的大小屠兽作坊一一兼并,屠兽场生意反比黄潇在的时候更上一层楼。 韩大胆儿调查得知,偷偷去新学书院调查体检报告的,正是刘云奇手下的一个叫沈千小子。沈千绰号“鬼脸”,不是说他长得丑,而是说这小子善于乔装改扮,因为他早前是骗子出身,所以乔装什么像什么。 新学书院的学生体检报告,就是他装成教育局调研员获取的。只不过在获取体检报告后不久,沈千这小子就人间蒸发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韩大胆儿推测,沈千获取学生体检报告后,交给了刘云奇。刘云奇看见报告中,和黄维扬血型一样的人,正是和黄潇不对付的卢大鹏的儿子卢俊。 刘云奇计上心头,先将沈千灭了口,之后利用黄潇救子心切,推波助澜引发血案,让卢大鹏和黄潇相斗,拼个两败俱伤,他就能坐收渔利。 黄潇虽然想救儿子的命,但他如果知道,要下手的目标是卢大鹏的儿子,动手前也会掂量掂量。 估计当时刘云奇把从新学书院探查的体检报告动了手脚,黄潇并不知道学校里有和黄维扬血型相同的人,就是卢俊。再经过刘云奇的煽风点火,刻意利用黄潇急切的心情,让他不假思索着急下令动手。 以黄潇的身份来说,很多事都可以让手下人去办,但为儿子杀人治病的事儿,一定不会轻易假手于人,最有可能帮他的,就是他的结拜兄弟刘云奇。 刘云奇平时就是黄潇的心腹,除了大事决断,其余所身边所有事情都是刘云奇助其打理,安排九指半行凶这种事,自然也不在话下。 九指半的医馆虽然是黄潇出的钱,但其目的,是为了暗中走私烟土,而且九指半应该是直接听命刘云奇。所以具体去抽血取肝的目标,应该也是刘云奇一手安排的。 甭说黄潇是在事后才知道,九指半杀的是卢大鹏的儿子卢俊。就连九指半动手前都未必知道目标人真实身份。 王老虎虽然是结拜三人的老三,但为人没什么心眼儿,所以凡事都挺大哥二哥的,对于抽血取肝的事情应该毫不知情,不然在黄潇死的现场,也不会对警察说出的真相如此吃惊。 黄潇在得知被杀的卢俊后,一定怨愤刘云奇没有调查清楚,或许也已经开始怀疑刘云奇的目的,但是刘云奇和王老虎一起登门的时候,他碍于王老虎这个没心眼儿的兄弟在场,怕质问刘云奇被王老虎得知真相,嘴不严万一走漏了风声,会引起一场风波,所以当时什么都没说,只说自己身体不适。 事后刘云奇也一定曾经向黄潇谢罪,称一切都是自己调查疏漏。可是这时不错也已经错了,米已成炊无法挽回,黄潇为了就自己儿子暂时不做计较。 谁知九指半算错了抗凝血药的剂量,杀死卢俊逃走的路上,又差点被路过的警察王振刘方,在王振追击下,出手和王振缠斗,并且刀伤了王振,耽搁了更多时间,致使卢俊的血液过早凝固,只能给黄维扬服食,不能用作换血。所以刘云奇看似为了将功补过,又帮助黄潇安排了屠兽场体检代检,找到了冯广这个下手的新目标。 就在九指半再次下手的时候,刘云奇却将黄潇派人杀死卢俊的事,暗中通知了卢大鹏,并且给卢大鹏看了一些证据。这些证据对于经手人的刘云奇和容易得到,而且刘云奇也不会傻到自己出面,应该是找了其他人去暗中通风报信。 九指半二次行凶不成,反被真的开膛手模仿犯杀死的转天,黄潇一直担心抽血取肝的事会走漏风声,引来卢大鹏寻仇,虽然他并不畏惧,但也不想引起没必要的冲突,所以这天一早便通知王老虎带人来黄宅护卫。 可王老虎带人出门前,刘云奇找了个由头绊住了王老虎,这才引得黄宅人手不够,被卢大鹏的人围攻,最后卢大鹏、黄潇父子三人通通毙命! 卢大鹏死了,他两个儿子又不愿意多事,后来韩大胆儿询问过卢大鹏的双胞胎表弟,两人说的确说有人暗中通风报信,还送来了黄潇指使杀人的恶证据。那证据是黄维扬和卢俊两人血型一样的学校体检表,另有黄维扬在日本医院秘密看诊的诊断书。 新学书院的学生每年都会安排体检,韩大胆儿探查资料的时候,就发现去年的体检表格不全,好像有两张遗失了,所以才翻查前两年的体检表,找到了卢俊和黄维扬的资料,而卢大鹏收到的却是学校遗失的那两张去年的体检表。 刘云奇派鬼脸沈千去学校,盗走了去年的两张体检表,但是却没有交给黄潇,而是留起来作为证据交给的卢大鹏。至于黄维扬的诊断书,也只有知情人能拿到。 再有韩大胆儿推断出案件真相前,能提前给卢大鹏通风报信的,一定是知道案情的涉案人。 黄潇、刘云奇和王老虎三人是拜把子兄弟,案发那天,看王老虎的反应应该对案件并不知情。所以唯一能同时做到拿出证据和通风报信这两件事的,只有刘云奇。 至于韩大胆儿上门取证,却是刘云奇意料之外的事儿。如果当时没有韩大胆儿这些警察在,刘云奇赶到的时候,如果看见黄潇没死,也一定会找机会暗中下手,杀死黄潇,到时候把黄潇的死推在卢大鹏头上即可。 当时那个没脑子的王老虎曾说过,和刘云奇一起赶到的时候,刘云奇曾经让他在门口等着,自己先进去看看,就是怕黄潇还没死,想找机会干掉黄潇。不过当时门口为了不少警察,所以才作罢,和王老虎一起进了黄宅。 现在黄潇父子死了,挡在刘云奇面前的障碍也被彻底清除,以他和总厅长期打下的关系,加上他心机更重,又表现得十分“听话”会做人,所以便顺理成章接手了黄潇手中的产业。 黄潇妻子早丧命,多年来一直带着儿子未曾再娶,虽有几个相好,却都不是合法夫妻,黄潇父子一死,所有名下产业就被判归刘云奇所有。其中有三成实际上都归了总厅。而刘云奇也成了这个案子最大的受益人。 案子结了,卢大鹏和黄潇父子也都死了,虽然一切推断都指向刘云奇,但没有实质证据,拿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韩大胆儿其实还有个推测,天津卫因为连环剖腹案闹得人人自危,用九指半的案子给剖腹案结案,这倒是说得通。可黄宅械斗人命案,也是为了降低社会影响,才草草结案吗? 很可能黄潇的死,不光是刘云奇借着黄维扬得病,设计的一场阴谋,其背后很可能是厅长为了除掉黄潇,拔掉这个越来越不受控制的钉子,而授意刘云奇为之。 虽然黄潇早年欺行霸市手底下也有不少人命,卢大鹏开设烟馆、妓院、宝局也坑害了许多无辜百姓,两人一死也算是罪有应得。但卢俊是个一心向学,心地良善的孩子,他的死却成了一场阴谋的牺牲品。 可现今刘云奇接管了黄潇的生意,而且又有总厅的领导做后台,在没有任何实证的情况下,恐怕很难再搬倒他。只能任由这个策划阴谋,在背后操纵的推手逍遥法外! 不过正所谓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几年后日寇侵袭中原,天津卫也成了日寇的占领地,当时刘云奇勾结日寇当了汉奸。但却又做出不少丧尽天良的恶事,成了为祸一方的大害。 他的兄弟王老虎,虽然也是个逞凶斗狠的人物,但却很有些气节,看不惯日寇行径不肯同流合污,还配合锄奸团暗杀鬼子和杀汉奸,只不过在杀刘云奇的时候,碍于兄弟情义不忍心下手,却反被刘云奇开枪打伤,逃走后不知生死。 1945年日寇投降之后,刘云奇被定为汉奸罪,在小王庄被执行了枪决吃了一颗黑枣,也是算是他的一场恶报! 虽然官面上宣布连环剖腹案已经结案,但韩大胆儿和侦缉科的兄弟都知道,真正的模仿犯还逍遥法外。虽然厅长勒令结案,梅本事也不敢违逆,但却暗中默许韩大胆儿等人,私下继续寻访线索,查找凶手。毕竟真凶没抓到就结案,万一凶手再犯案,厅里领导一定会责任都推到梅本事身上,他可不想背这个黑锅。 韩大胆儿让尤非和范统,在南开发现尸首的周边的确进行暗访,希望可以找到模仿犯的住所,或是落脚点。 就在那场法租界的私人小型拍卖会,即将到来的前些天,韩大胆儿正打算过两天去拜会那个小型拍卖会主办人。 可就在这天晚上,离着发坑中干尸不远的南开一片,有片新盖没几年的房子,夜里糟了溜门撬锁的小偷上门行窃。 小偷趁夜撬锁行窃,一夜之间连偷八家,他在其中一家偷走个皮包,以为里面有什么值钱物件,可打开一看,却仅有几张纸。小偷觉得皮包还算值钱,就拿着皮包在鬼市上兜售,正巧被一个下班的巡警发现。这巡警十分精明,从他身上搜出不少偷窃来的赃物,便将他扭送到西关街的警察所。 半道上正好碰见韩大胆儿从防疫院看完老苏回家,韩大胆儿和这个巡警认识,一问之下才知道巡警抓了个窃贼。 这时,韩大胆儿碰巧发现了偷来的皮包里那几张纸。纸上都是炭精条速写的女人睡姿,韩大胆儿看罢心中一惊,因为他一眼就认出,这画的分明就是,剖腹案的那两个女死者…… 三百零一 画室 之前在南开一带,一个填平的坑中,发现了一具死亡超过三个月以上的女性干尸。由于其全身赤裸,蜷身侧卧,肚腹被刨开,脏器外露,致命伤,是脖颈上横向一刀,隔开了咽喉肌腱和颈动脉,造成了死者大量失血休克死亡。 尸体的姿态,已经身上的刀伤位置,告诉韩大胆儿这凶手和连环剖腹案,那个开膛手模仿犯就是同一个人。只不过这具干尸上,刀口的整齐程度稍差还,显出凶手犯案时的手法略有些稚嫩,很可能是模仿犯刚开始犯案。 连环凶徒杀人犯案,最初总会选择离家较劲的地方下手行凶,然后将尸首就近掩埋。这埋尸或是藏尸的地点,凶手会经常路过看到,这样凶手会觉得更加安全。 韩大胆儿根据前两案,对凶手身份特征进行了推测,觉得凶手是一个25-35岁,受过良好教育户,家庭生活优渥,有独立住宅的中国男人。再有,根据连环凶犯的作案特点,他不但行凶时间和环境有相似性,而且其挑选下手的目标,也存在固定规律。两宗胡同剖腹案,发生时都是深夜雾天,目标也均是妓女。所以如果干尸的确和两案是同一凶手所为,那干尸的身份也应该是妓女。 可经过调查,在南开发现干尸的地点附近,除了几所有名的学校之外,都是些普通民宅,并没有娼聊妓院。 清末的时候,老城以南大都是一片水泽,除了墙子河还有海光寺,直到后来向南开出一片地方,开始盖房建设,才开始有人居住,因为是向南开出的地方,所以这地区就称为南开。天津卫妓院暗娼,多集中在侯家后和南市一带,还有谦德庄的鲇鱼窝转子房,南开则十分少见。 再者,这些民房虽然比较新,但却算不得是十分优渥的居所,在这出入的平民,也极少有能穿着黑色绒呢外衣的人。这些似乎和韩大胆儿的推测不太符合。 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韩大胆儿仍旧请梅本事派了些人,在附近一带暗中走访,看看是否有附和自己推测特征的目标。 这时候,发生了卢俊被杀案,打乱了韩大胆儿缉凶的节奏,但也让韩大胆儿反思,那具干尸行的伤痕虽然略显稚嫩,但行凶埋尸的地点却显然经过思虑,并非突发犯罪的行为。 这让韩大胆儿隐隐地觉得,干尸并不是凶手杀死的第一个人,或许在这之前还有一个更早被杀的受害者。不过卢俊案子引发的一连串案件,导致韩大胆儿并没有对这个方向继续深入调查。 而总厅利用九指半案,草草将连环剖腹案结案之后,那个模仿犯竟然没有再犯案,以至于除了侦缉科之外的所有人,都认为九指半就是那个凶徒。 不过韩大胆儿并没放弃调查。经过细致的走访,他在离着发现干尸地点,最近的一片民房中,竟然发现了一处暗娼的窝点。而且几个月前,的确有一名叫“秋燕”的暗娼,出门后就失了踪,由于这个暗娼好赌,所以都以为她是欠债逃跑了,并没引起其他人重视。 暗娼窝点的人,去防疫院认了尸,但是由于尸首已经干尸化,所以很难辨别,不过凭借一些身体特征,可以基本确认,就是失踪的妓女秋燕。 韩大胆儿又调查了秋燕的背景,和生前接触过的人,以及一些常来光顾恩客的情况下。 这个秋燕年纪不大,是个死了丈夫不到两年的新寡,因为生计无着,自己又有点姿色,所以在人撺掇之下,才做起了皮肉生意。 秋燕这个人眼光高,喜欢些知书识礼的恩客。因为暗娼窝点离着校园区比较近,所以总想勾搭一些教书先生,或是家境不错的青年学子。您别以为校园出的都是正人君子,在秋燕不懈努力下,还真有几个道貌岸然的文人,成了秋燕的恩客。 只是大部分人,并不受秋燕的勾引,有一次因为想勾搭一个年轻人,却被年轻人严词拒绝,并且还告到了当地管片警察所。秋燕也因此被警察抓走,关了三天,讹了些钱,还差点连累暗娼窝点也被端了。 没过多久,秋燕就失踪了。韩大胆儿查到这里线索也就断了。 韩大胆儿在这片儿暗访的时候,新收的徒弟陈飞扬一直跟在身边,相处之下,他发现这小伙子人品不错,也很有头脑。可三阳教无孔不入,他也怕招了个内奸在山边,所以又再三考察了陈飞扬的身份背景,确定并无可疑之后,才请梅本事把陈飞扬调到了侦缉科。 韩大胆儿破了黄潇的案子,又让总厅能将连环剖腹案结案,可这回上峰却没什么嘉许,于是就用借调陈飞扬,就代替了对韩大胆儿的嘉奖。 陈飞扬顺利调进侦缉科,没有职衔,只是普通警员,但却是红名的正式编制。 为此尤非还嘬着牙花子感叹,同人不同命,自己混了这么多年才从黑名混到红名正式编制,还得靠着韩大胆儿的关系才借调进总厅,可这陈飞扬刚当警察没几天,不但转了正,还调进总厅,虽然是普通警员,可也算是鲤跃龙门了。 韩大胆儿虽然不喜欢繁文缛节的规矩,又觉得自己比陈飞扬年长不了多少,所以带着这个小兄弟,其实也不用以师徒相称。谁知陈飞扬和张彪尤非,连带梅本事等人,都坚持凡是得按规矩来,必须有个师徒名分才好。 韩大胆儿见陈飞扬如此执着,便掏钱在登瀛楼拜了一桌拜师酒席,让梅本事、高宝生坐陪,除了受伤休养的王振,尤非、范统、张彪、李环、刘方等人,也全都在场。 韩大胆儿本想叫上防疫院的老苏,但老苏不喜欢热闹,又推说腿脚不便,就没有前来。 酒席宴上陈飞扬正式拜韩大胆儿为师,此后韩大胆儿不但传授查案缉凶的本事,更传了陈飞扬不少武艺本领。 宴后,天色已晚,韩大胆儿又打包了几个酒菜,买了些酱货和一瓶玫瑰露,带着陈飞扬一起去了防疫院看看老苏。几人在防疫院喝酒畅谈,谈起了剖腹案便一直聊到深夜,韩大胆儿这才带着醉意和陈飞扬一起离开。 回去的路上,路过西关街,正好碰上一个西关街的巡警,周瑞。 这巡警周瑞也是个精明强干的警察,还是五河水警冯爷的外甥,和韩大胆儿当警察之前就认识。 韩大胆儿见周瑞铐着个毛贼,就问起情由,这才得知,这是个溜门撬锁的惯偷儿,在南开一片作案之后,就去鬼市销赃,正好被周瑞撞见,就给铐上了。 韩大胆儿见毛贼手里有个皮包,路灯灯光下,皮包一角露出两张画纸,就随手接过来打开看看,谁知这不看则已,一看身上的酒顿时就醒了! 这画纸一共四张,用炭精条绘着四个女人的睡姿,四个女人均是裸身侧卧,身体蜷缩,神态安详,其中两个女人的神态,分明就是连环剖腹案的两个女受害者。 韩大胆儿立即就想到了自己造钱的推测,那模仿犯是个会画画的人,每次杀人之后,都会把死者摆成侧卧的睡姿,不但会拥抱死者,还会将死者的睡姿用炭精条画下来。这也是第一案女死者身上留下炭灰污迹的原因。 韩大胆儿立即随着周瑞一起回到西关街管所,突击审讯这个惯偷儿毛贼。 那毛贼以为那放着画纸的是个皮包,其实确是个软皮画夹,内里分为很多层,专门用来存放一些绘画手稿。他是从南开一片平房住宅的其中一户人家偷来的,不过天黑了他才动手,所以自己现在也分不清具体是哪一家。 今天韩大胆儿摆桌收徒,上至梅本事下至范统尤非等人,都喝了不少酒,今天总厅侦缉科值班的,是两个老油条,就算打电话回去,等他们带人来天都得亮了,于是就近在周瑞这借调了几个人,连同周瑞和徒弟陈飞扬,一起带着惯偷儿,赶往那片平房,寻找偷出这软皮画夹的所在。 一路上韩大胆儿借着沿途路灯,反复观瞧四张画纸上的人物速写。这些人物画的线条清晰,笔法流畅,要是不说这是照着尸体画的,还真觉得有种安详的美感。 四张画作中,有两张韩大胆儿一眼就认出是第一二案的死者,另外两张中,一张的身形和头发长度,跟南开坑中找到那具干尸十分相似,推测所绘的就是那个人。 除这三张之外,还有一张速写画,这张画的人物明显体型更为娇小。韩大胆儿寻思,难道是又发生了凶案?可最近却没发现任何同类案件的尸首,除非凶手改变的行凶方式,但以凶手越来越狂妄的态度,如果他继续犯案,肯定会用更疯狂的方式,而不会选择杀人埋尸这类的低调内敛手法。 这张画上的女人体型娇小,看起来似乎并未成年。韩大胆儿觉得,凶手首次犯案,一定会选一个比较容易下手的目标,那么体型娇小的女人,会是最好的下手目标。 只不过到现在为止,还没发现这张画上体型娇小的女人,不知道尸首被藏在了何处? 来到惯偷儿盗窃的那片平房,可这时候天色昏暗,正是鬼呲牙的时候,那惯偷儿溜门撬锁,随意为之,哪会记得是从哪家哪户偷出的软皮画夹。 警察带着他在附近找了三圈,惯偷儿才凭着模糊的记忆,找到了一排连三间的平房。三间平房全都黑着灯,惯偷儿指指中间那间房说道: “应该就是这家,我撬开窗户进去的时候,里面也是一片黑,我以为主家没人,就随便摸了个皮包走……” 韩大胆儿走过去在屋外查看,见里面关着灯,窗户错开一条缝,听惯偷儿的意思,这窗户之前应该是从里面锁上的。可奇怪的是,大门外面没有上锁,却从外面推不开。 韩大胆儿推开窗户,和陈飞杨从窗户进入屋里,周瑞和两个警察在屋外看着惯偷儿。 陈飞扬见屋里有根灯绳,便要伸手拉灯绳开灯,韩大胆儿眼疾手快,立即伸手阻止,并且说道: “这里很可能是模仿犯的落脚点,这凶徒十分狡猾诡诈,说不定会设有陷阱埋伏,别动任何东西!” 周瑞从窗户递进来两个手电筒,韩大胆儿师徒打着手电在屋里查看,见这室内有桌有椅,还立着几个画板架,有不少画布纸张,纸上绘着许多素描和速写作品,靠墙立放不少钉在画框上的油画,画作多是些人像,有不少是女人肖像,或是睡姿。屋子中央一个画架上,有幅未完成的油画。这里原来是一间画室。 画室里不是石砖墁地,而是铺了光滑的洋灰地,洋灰就是水泥。洋灰地面十分光滑。普通洋灰地面,搅拌洋灰的时候会掺入大量沙子,这样洋灰地会更坚固耐用,但是沙子掺多了地面就不会太光滑,会显得粗粗麻麻。应该是用了大量洋灰铺设,却掺了少量沙子。一般只有有钱人家才会这样用洋灰铺地,因为洋灰比沙子可贵得多。 抬头往墙上看,见墙上还有道门紧闭着,这间画室却是一个里外套间。 韩大胆儿仔细用鼻子闻了闻画室的气味,说道: “飞扬,你闻见了么?” 陈飞扬用鼻子嗅了嗅,说道: “都是些油漆味!” 韩大胆儿道: “不是油漆,是油画颜料的味儿,你还闻见其他味儿了么?” 陈飞扬看着韩大胆儿摇了摇头,韩大胆儿却道: “颜料味儿中,夹杂着一些血腥味,和尸臭!” 陈飞扬又嗅了嗅,说道: “师父,是不是霉味儿呀?可能屋里太潮了吧!” 韩大胆儿道: “不对,应该就是血腥味……” 说着指了指墙上那扇门,说道: “应该是从门里传出来的……” 三百零二 爆炸 韩大胆儿带着徒弟陈飞扬,从惯偷儿撬开的窗户进了屋。这是个里外套间的画室,墙上还有道门,通着没有窗户的里间屋。 韩大胆儿感官敏锐,忽然闻见,那道屋门里,传出一阵血腥和尸臭。陈飞扬不等韩大胆儿说完话,就伸手去推那扇门,可用力一推却没推动,好像从里面反锁了,忙道: “师父!里面反锁了,可能有人!” 说着掏出配枪,抬腿就要踹门。韩大胆儿忙抬手阻止,然后自己用手推了推门,这里间屋的门稍微晃动几下,微微错开一条缝隙,门却并不像锁住了,反倒是像被什们东西顶着。 这时,陈飞扬没留神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蹭倒了墙角摆放绘画静物的矮桌,他自己摔在地上,桌上静物也摔了一地,连同一个装满液体的大罐子,全洒在了陈飞扬身上,罐子里的水放得久了显得有些腥臭! 陈飞扬一脸厌恶,也不知这是水还是尿。可那摆放静物的桌子,位置靠边也并不显眼,也不知陈飞扬是怎么被绊倒,好像这桌子上栓了什么绊绳赛的。 就在陈飞扬摔倒,被脏撒了一身的同时,忽然听见屋里当啷一声,接着就是砰的一声,韩大胆儿顿时惊觉起来,陈飞扬也掏出了配枪。只见这道门下的缝隙里扑出一阵灰白色烟尘,如同室内又一股风压,将白色灰尘从门下吹出! 韩大胆儿担心门下喷出的是有毒粉末,所以伸手一拉粉尘飞扬,然后立即用袖子掩住口鼻。两人退后几步,稍等了一会儿,可似乎那白色灰尘只是普通灰尘,两人觉得也并无不妥。 韩大胆儿闻见白色灰尘并无异味儿,却有些熟悉的粮食气味,心里正有些纳闷儿,便想上前查看那些白色粉末。 陈飞扬见韩大胆儿上前,以为师父要撞开房门。正所谓有事弟子服其劳,陈飞扬身先士卒,抬起腿一脚踹在门上,待得韩大胆儿想要出言阻止已然晚了! 只见那道门下黄绿色火焰一闪,耳中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 里间屋忽然爆出一颗硕大的火球,强烈的火焰和气浪将木门直接吹飞。就在爆炸的瞬间,韩大胆儿一手抓起陈飞扬,一手抓起墙边堆着的画板画布,挡在两人身前。 强大的爆炸冲击波将两人直接吹飞,就在里间屋的门被冲击波撞飞时,火光瞬间爆燃,将内外套间照得一片雪亮。就在他和陈飞扬身子飞起的同时,似乎见到火光中有个人影闪过,直接撞在旁边的墙壁上! 同时,韩大胆儿在飞起的瞬间,吃惊的发觉,外间屋的天花板除了垂下的灯绳,悬着的灯泡侵泡外,还有一个挂在灯泡下的玻璃瓶里。玻璃瓶中装满满液体,灯泡没有玻璃壳,灯丝就浸泡在液体中。 他心头一惊,趁着自己被气浪吹飞,尚有意识的一刻,手中紧抓这陈飞扬,身子在空中即将撞向墙壁的时候,用尽全力,朝墙壁蹬踏借力。两人身子斜刺里飞向窗户,如离弦之箭赛的飞向惯偷儿撬开的窗户。 那两扇窗户半开半闭,韩大胆儿用后背护住徒弟陈飞扬,撞破两扇窗户,带着无数窗框碎木和无数碎玻璃,从窗口内飞出! 两人飞出窗口之后,在地上一阵翻滚,韩大胆儿只觉眼前一黑,便就此昏厥。 待得他睁开眼睛,只觉背上一阵刺痛,一旁的陈飞扬却仍在昏迷。眼前那间画室,正浓烟滚滚地冒着火光,周围乱哄哄来了一群人,人人衣衫不整,看样子像是被惊醒的附近居民。 他们纷纷提桶端盆,打水灭火,人来人往嘈杂混乱。周瑞和几个警察,也提着木桶正在帮忙救火。 韩大胆儿站起身,晃晃脑袋,只觉一阵眩晕,似乎被爆炸冲击波激烈震荡的脑袋还没有清醒。 冲天的火光,将漆黑的夜空照得甚为明亮,浓烟烈火中,火星余烬漫天飞舞。韩大胆儿也想上前救火,保护现场,可见到旁边倒着的陈飞扬依旧不知生死,便赶忙蹒跚着走过去,将陈飞扬扶起。 伸手一探鼻息,只觉上有呼吸,只是稍微缓慢,应该并无大碍,只是暂时昏厥,便用拇指按了按他的人中。 陈飞扬呼出一口气,眉头微皱,双眼缓缓睁开,见眼前的韩大胆儿脸上满是黑灰泥污,额角开了个口子,满脸鲜血,眼神涣散,似乎受伤不轻。 韩大胆儿呼吸急促,声音很低,似乎十分萎靡的道: “你……小子!太……冒失……幸亏……” 话说一半,忽然身子一歪,就要倒下。陈飞扬正要挣扎着爬起来,见师父倒下,赶忙伸手搀扶,不料手往师父背上一扶,却感觉被扎了一下,只见扶师父的手上满是鲜血。 接着火光再看韩大胆儿,发觉他已经昏厥,而他的后背、肩膀、手臂和腿上,却插着大大小小几十块碎玻璃,此刻已然遍体鳞伤满身鲜血,就跟个血葫芦赛的! 虽然不知里间屋爆炸的原因,但韩大胆儿护住陈飞扬,被爆炸冲击波顶飞的时候,却看见外间屋天花板上的玻璃瓶,那一种人为设置的陷阱炸弹。 将灯泡玻璃壳打碎,浸泡在装满可燃液体的大玻璃瓶中,再把玻璃瓶绑在灯口上,用东西将瓶口封住,只要有人拉灯绳,点亮的灯芯会瞬间将玻璃瓶里的易燃液体点燃,发生强烈的爆炸! 虽然韩大胆儿事先料到灯绳可能有古怪,担心有人设下陷阱,所以没让陈飞扬拉灯绳开灯,可里间屋不明原因的爆炸,冲击波和火焰却将灯口设下的炸弹仙镜引爆。 韩大胆儿若是自己一个人,凭着他敏锐的反应,应该能全身而退。怎奈他身边还带着个徒弟陈飞扬,动作就慢了一拍。玻璃瓶爆炸不仅将火头引得满屋都是,更是将玻璃瓶炸碎,玻璃瓶碎屑如激射的暗器,四散八方。 韩大胆儿护住了陈飞扬,自己不光硬接下这些碎玻璃,更是在撞破窗户的时候,被不少木片和碎玻璃插中,虽然他护住了要害和大血管,但依旧被扎得跟刺猬相仿。 陈飞扬见师父为了救自己,差点把命搭上,哇呀大叫一声,拼尽全力抱起韩大胆儿高大的身躯,双手被他身上的碎玻璃,割得鲜血长流,依旧咬着牙将他背在背上,可他力气不如韩大胆儿,而且刚才爆炸受了冲击,也是头昏眼花,双腿发软,走不几步便即摔倒。 陈飞扬在此挣扎站起,口中喊喝道: “救人啊!快救我师父!” 刚才忙着救火的周瑞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跑过来查看韩大胆儿伤势。 原来刚才爆炸瞬间,韩大胆儿护着陈飞扬飞出窗外的同时,周瑞等几个守在屋外的警察,也都被爆炸震得立足不稳。尤其是周瑞,正站在门口,爆炸冲击波把画室屋门炸飞,飞起的木门正撞在周瑞身上,顿时把他撞得七荤八素,头昏眼花。 等他反应过来,周围居民已经被爆炸火光惊醒,纷纷拎着水桶端着脸盆,接水救火了。尤其是周围几家,生怕火烧连营,把自家也点着了,所以救火格外卖力气。 周瑞见周围混乱一片,也不见韩大胆儿踪影,其实这工夫韩大胆儿还在地上趴着呢,只是火光闪耀人头攒动,深更半夜实在分辨不清。 韩大胆儿身体素质太强,飞出窗外之后,不多久居民开始救火,他就已经苏醒过来,但此时他已经满身伤痕,可人群中救火的周瑞见韩大胆儿醒了,还站在那看着火场,天黑又看不清他满身伤痕,便心下稍安。 谁知韩大胆儿救醒陈飞扬之后,确因伤重再次昏厥,直到陈飞扬大喊救人时,才惊觉出了事。 韩大胆儿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日租界宫岛街的秋田医院里。窗外日光西斜,从昨夜到现在他已经昏睡了十二个钟头。 这时窗边围着不少人,有老白和小犹太,还有梅若鸿,尤非,见他醒了个个愁苦的脸上都瞬间笑逐颜开。 韩大胆儿挣扎着坐起身来,只觉得的浑身无力像散了架赛的。他身上四肢上一共被玻璃刺伤了大大小小三十几处伤口,光缝针就是缝了几十针。 梅若鸿眼泛泪光,眉头紧促道: “每次都拿命拼,你就算是只猫,九条命也都耗光了!” 韩大胆儿强打精神微笑道: “睡了一觉,你都会逗哏儿了!” 老白叹了口气道: “幸亏玻璃没划破大动脉,你就听人劝吧!” 小犹太揣着手道: “看他那揍性,甭管他!咱跟他说也是对牛弹琴,跟放屁赛的,就看他那天挺尸,咱等着给他办白事得了!” 韩大胆儿道: “你可盼着那天了,你好打幡抱罐哈!” 小犹太道: “放屁!你拿我当孝子了!” 韩大胆儿道: “要不孝帽子上给你来个红绒球得了?” “嘿!我他娘还不如孝子了,成孙伙计了!” 小犹太伸手给韩大胆儿来了个脑贲儿。梅若鸿却拿胳膊肘撞了小犹太一下,白了他一眼。 小犹太道: “嘿嘿嘿!还没到哪呢,还护着了,他比牛还壮呢,没事!” 梅若鸿道: “你没看他满身伤!” 这时韩大胆儿忽然想起陈飞扬,忙问道: “对了!我徒弟呢?” 尤非道: “这小子没事,放心吧!” “对对!我没事,师父!”陈飞扬双手缠着绷带,几人中间挤过来说道。 韩大胆儿见陈飞扬双手绷带,便问道: “当时我记得你手没受伤!” 尤非道: “这小子抱起你想扛着你去医院,被你身上的玻璃扎的!” 韩大胆儿心知这个徒弟没收错,陈飞扬却低头道: “是师父先救了我的命,要不是我莽撞踹门,也不会害得师父受伤!” 韩大胆儿道: “不怪你,人家有心设陷阱,我也太冒进了!” 梅若鸿道: “你就是外号没起错,胆子太大了!” 韩大胆儿见梅若鸿眼圈还红着,心里有点过意不去,说道: “哎!又让你担心了!” 陈飞扬挤过来道: “师父,师娘对你真好,你昏迷时候师娘一直在身边照顾你!” 梅若鸿立即嗔怒道: “别乱叫!谁是你师娘!” 可听了陈飞扬这么叫,脸上却略带红晕,显然心里十分高兴。 韩大胆儿却似乎有意回避这话题,忙问道: “对了!现场怎么样?有什么发现?那惯偷儿没跑了吧,还得问他话呢!” 尤非道: “惯偷儿现在总厅羁押呢,至于火场,只剩下几张西洋画,被东西盖住,其余的烧光了!而且在火场里还发现一具割喉而死的男尸!” 三百零三 尘爆 听尤非所言,韩大胆儿顿时想起,当时在画室里间屋爆炸的时候,屋门被炸开,然后在火光中,看见个人影从里间屋飞出,并且直接飞撞在墙上,摔落在地! 当时那一瞬间,韩大胆儿虽然来不及思考,但心中已经隐隐觉得,这人的动态完全不似活人,而且还有点说不出的诡异! 韩大胆儿又问道: “男尸的尸状如何?” 尤非道: “中等身材,虽然身上被火少了不少地方,但当时男尸被里间屋第一次爆炸推到外间屋的时候,身上有些地方被火烧着了,后来外间屋的爆炸,引燃了不少东西。但是好在救火的人泼了不少水,尸首身上的火也被及时浇灭了。 尸首身上穿着黑色呢绒外套很厚,被泼了水之后,尸首得到了一定保护。后来百姓灭火及时,所以尸首状况尚好,只是手脚有些地方被烧焦了!” 韩大胆儿道: “尸首现在呢?” “送防疫院苏老头儿那了!”尤非道。 老白见韩大胆儿坐起身来,好像要下床,便把他摁回床上道: “你消停消停吧!尸首还能丢了吗,先顾你自己吧!” 小犹太道: “你逞什么能!自己都快和尸首一样了,一卡卡自己,包的就跟之前那个电影,叫什么来着,对对《木乃伊》赛的!” 梅若鸿对尤非和陈飞扬道: “你们先回去吧,不然你们在这他没法消停!” 尤非点点头,对韩大胆儿道: “你好好休息,有事儿回头再说,不急于这一时!” 说着往外就走,韩大胆儿忙追问道: “哎!哎!老尤,那火场里还有什么特殊发现吗?” 尤非回头道: “又一个烧坏的皮包,里面是手术刀,和一些刀具器械,其他没什么发现,那屋里没窗户,就那一道门,屋里东西本来就少,桌子椅子基本都被烧成木炭了,就里屋房顶挂了个破口袋,被烧的就剩个底儿了,对了,地上还有一大一小两个铁疙瘩,不知是什么!” 说着推门走出病房,韩大胆儿在后面还喊道: “哎!哎!老尤,找人把现场圈起来,别让人进去,我回头还要去…呜……” 话没说完,嘴里就被梅若鸿塞进一个温度计! 尤非头也不回,摆摆手道: “知道啦!知道啦!放心吧!” 韩大胆儿突出温度计道: “我话还没说完呢!你给我塞个体温表干嘛?对了,我要出院!” 梅若鸿冷冷地道: “塞个体温表看看你是不是发烧说胡话,看你满身是伤,还想往哪去!” 陈飞扬道: “师父您就先养病吧!好了再去火场看看呗,虽然之前案子我没参与,但他们把你之前的推理都跟我说过,我觉得吧……” 梅若鸿看了陈飞扬一眼,问道: “哎?你怎么还没走?” 陈飞扬一抻身上衣服,说道: “师娘,您了看看!” 梅若鸿看着陈飞扬身上的病号服和双手,以及腿上的绷带,才想起他也受了伤在住院,手上的伤是被韩大胆儿身上玻璃扎的,腿是背韩大胆儿的时候摔的。 韩大胆儿道: “你觉得什么,赶紧说!” 陈飞扬道: “我觉得吧,这画室里那具死尸,应该就是剖腹案的凶手,那个开膛手模仿犯!” “嗯?何以见得?”韩大胆儿反问道。 陈飞扬道: “照您的推断,这人身材和穿着都跟凶手一样,中等身材,又穿黑色呢绒外套,还是画画的。而且我估计那皮包里的刀具就是他杀人剖尸的工具。 而且当时咱们推里屋门的时候,他一定正顶着门,要不为嘛推不开呢!” 韩大胆儿叹了口气道: “那他自杀的动机呢?” 陈飞扬皱着眉吱吱呜呜半天才道: “说不定是知道您要缉拿他,他觉得早晚得被您逮着,所以就自行了断了,还设下连环陷阱,万一您要是查到画室,就和您同归于尽!” 韩大胆儿道: “那他要是先自杀了,又怎么顶着门呢?” “嗯……这个……那就是他当时还活着,我踹门的时候,他就点着炸药之类的……” “不对!刚才老尤说了,男尸是被割喉而死的!” 韩大胆儿道: “而且,那里间屋爆炸,并不是炸药引起的,当时爆炸瞬间,根本没有硝磺或是黑火药燃烧的气味儿!是有人设下一个可以自动引爆的陷阱!” 老白这时候道: “你是说有人设下定时炸弹?” 小犹太也插嘴道: “不可能吧!放炸弹的人怎么知道你们这时候去,难道是赶巧了?” 韩大胆儿道: “不,那不是定时炸弹,是面粉!” “面粉?”小犹太、老白和陈飞扬异口同声道。 梅若鸿道: “尘爆!” 韩大胆儿点点头,心中也不禁赞叹梅若鸿心思机敏反应过人! 陈飞扬问道: “师父!嘛叫尘爆?” 韩大胆儿道: “当空气中漂浮了足够的可燃颗粒,一遇到明火,就会发生燃烧,在密闭空间内形成爆炸!就像是飘在空中的尘埃引爆了,所以叫尘爆! 你还记得当时,一推门,听见屋里“哐当”一声,然后是“噗”一声,后来门缝底下,喷出不少白色粉末吗?” 陈飞扬点头道: “记得!” 韩大胆儿道: “当时我闻见了一阵粮食的味儿,后来里间屋爆炸时,你没问道烧面粉的胡烧饼味儿吗?” 陈飞扬稍作回忆,便道: “没错,好像的确有股胡烧饼味儿!当时虽然惊慌,但也有点纳闷儿,怎么会有种很熟悉的怪味儿,您一说我才想起,那味儿的确是胡烧饼味儿! 哦!原来是面粉烧着了,所以才有胡烧饼味儿!” 韩大胆儿道: “老尤刚才说,里间屋房顶吊着个烧剩个地儿的破口袋,那应该是个倒挂着的面口袋,里面放了些一口袋白面! 袋口扎了个活扣儿,坠着活扣儿的绳子,一个铁疙瘩,尤非不是说屋里有两个铁疙瘩,一大一小么,估计绳子连着那个小的铁疙瘩,并放在一个平衡物上,稍有移动,铁疙瘩落下,平衡物应该绑着个细线,连着外屋摆放静物的桌子,或是那个装水的罐子,所以你被绊倒,触发了机关。平衡物歪斜,铁疙瘩落下,拉开了面粉袋的活扣儿,面粉就从天花板落下,摔在里屋,飞得满屋都是! 当时听见“咣当”一声应该是铁嘎达落地,然后“噗”一声是面粉落地飞散,所以才有不少面粉从门下飞出来!” 陈飞扬道: “那尘爆既然需要明火儿,可当时咱用的是手电,没电火儿啊!” 韩大胆儿道: “这就是凶手厉害的地方,当时咱们摸黑进屋,用手电照亮,如果开灯引发灯上的爆炸机关,登时就会把咱们炸死。 咱们没开灯,可通往里间屋的门下面,绑着一把洋火儿,头冲下。只要一推门,洋火儿头和地上的磷片纸摩擦,产生黄绿色的火花,瞬间就把满屋子飞散的面粉点燃,发生了尘爆!” 陈飞扬、小犹太和老白这时也都明白了,不自觉地纷纷点头。 陈飞扬又觉得不太对,便问道: “师父,当时我推门推不动,最后才上脚踹的,那当时又是谁在顶着门呢?会不会是那人顶着门在爆炸瞬间割喉自杀的呢?但是……要真这样何必费劲抹脖子,直接点炸药不就得了!” 韩大胆儿道: “不对!爆炸瞬间割喉,应该是做不到的,况且爆炸前,我就闻见了那道门里,传出了尸臭和血腥味儿,那具男尸爆炸前应该就死了!” 陈飞扬道: “那就是屋里那个男的,先关好门,然后在屋里门下绑上洋火儿!至于那个绑着外面静物桌的线绳机关,即便事先准备好,再关门把绳子连在打开面口袋,维持平衡的位置上,也无不可,然后在用东西顶着门,最后自杀,您说呢……?” 他说完便看着韩大胆儿,这小子应该是觉得自己的推理更加合理,但是又不敢僭越师父,所以特意在话的最末尾询问师父,像是再请示师父,表示对师父的尊敬。 韩大胆儿道: “我觉得是有人在屋里杀死那男人,布置现场设置机关,然后才关门离开!” 陈飞扬问道: “可要是有人杀他然后出门,绑着洋火儿头的门一关,划着了洋火头,那不就没法等面粉落地时,作为引信了么!” 韩大胆儿道: “有两种可能。 一种可能,如果屋里的人是自杀,那有可能是在他设下静物桌绊绳之后,然后关门,并在门下绑上洋火,头冲下,这样外面的人一旦开门,洋火儿头划着洋火儿,就会使屋内发生爆炸。 不过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有个人杀死屋里的男人后,将洋火儿头绑在门下,然后在洋火儿头下垫上一张薄纸,让洋火儿头擦着这张薄纸,从地上的磷片纸上划过,这样关门就不会之后再轻轻抽出薄纸,就不会在关门时引燃洋火!” 陈飞扬点点头,刚觉豁然开朗,稍一沉思,却又皱起眉头道: “可那小屋没窗户,就一扇门,当时我用力推门,都没推开,后来踹门,爆炸的一瞬间,那门也只踹开一条窄缝,应该是有人用东西从里面顶住门,等于是一间密室,凶手是怎么把人杀死,顶上门再从门出来的呢?在瘦的人办不到啊,除非人瘦的跟纸片赛的! 对了,还有咱们进画室的时候,走的是窗户,当时我还看了一眼画室的门,那门上有一根横在门上的大门闩,将画室大门闩住!要不是惯偷儿撬开窗户,当时画室外间屋也算是一个密室!” 韩大胆儿道: “外间屋的密室,其实很简单,那根门闩的一头,打了个洞,穿了个轴,固定在门边,只要把窗户关上,然后从门离开前,把门闩在轴上立柱,或许是用线从门上吊住,出门之后,在外面拽断线绳。 或是干脆轻轻立住门闩,出门后用力关门,用震动门使闩倒下,门闩一头有固定轴,另一端必然准确落在上开口的门闩槽里!” 陈飞扬瞪大眼睛道: “师父!那里间屋的密室又是怎么弄的呢?” 说完便两眼期盼,看着韩大胆儿,希望韩大胆儿再用精彩的推理,把里间屋的密室也一并破解了! 谁知,韩大胆儿却道: “这个恐怕要去看看尸首,再去勘察现场才能知道!那男尸是不是剖腹案真凶,我没见过尸首和现场,不敢断言,但依我看他一定不是自杀,而是被人谋杀伪装成密室的!” 说着韩大胆儿就要起身下床,说道: “所以我必须去看看那具尸首!” 梅若鸿、小犹太和老白见他轻描淡写,就要去拿床头的衣服,急忙三人合力把他摁在床上。 韩大胆儿这时浑身无力,只能任由摆布。这三人轮班在病床前看着他,谁知还不到一天,这天刚擦黑,韩大胆儿借口去厕所,就从窗户穿着病号服从医院溜号了,他坐着电车一路直奔防疫院,就是要赶紧看一眼那具男尸! 三百零四 男尸 韩大胆儿从医院溜号,穿着一身病号服,身上还缠着不少绷带,坐在电车上,引得不少车上乘客驻足观瞧。 他在病床上将近一天,头没梳脸没洗,头发乱七八糟跟鸟窝赛的。那会儿除了医院的病人,疯人院的神经病也穿着差不多的病号服,有些乘客还以为,他是从安定医院跑出来的疯子。 再加上他身高体壮,看着就有种威慑力,而且他沉思案件线索,又眉头紧锁,所以不少乘客觉得瘆得慌,都躲得远远的。 韩大胆儿下车之后,又步行了一段时间,这才来到防疫院。这是他老苏正吃着老虎豆下酒,他也听说韩大胆儿受伤了,但没想到韩大胆儿竟然会在这时,穿着病号服带着一身绷带,出现在他面前。 也不用韩大胆儿多说,老苏自然知道他的来意,放下酒杯带着他到了殓房。 掀开白布单子,一具局部烧焦的男尸呈现在面前。胸腹间的刀口已经缝合了,这次尸检十分彻底,连颅骨都打开了,头顶上现在还有圈缝合线。 男尸长相瘦削,身材中等偏上,手脚四肢均有不同程度的烧伤,有些地方已经呈现碳化。 虽然尸首外衣上浸透了灭火的清水,但是由于高温炙烤,所以衣服外,那些未被包裹的面部和颈部表皮都有不畅通程度的烫伤,造成表皮破损或是皮肤变形的破裂创,连头发都被烤得卷曲成团,有些用手一碰便随即脱落。 男尸身穿的绒呢外衣浸透了水,但火焰热力炙烤下,高温使水气蒸发,穿着衣服的地方也有不少表皮被热气烫伤。靠近衣袖部分开始,四肢便有烧伤痕迹,直到手脚部位,有些地方碳化严重,手指脚趾已经残缺不全。 韩大胆儿琢磨,尸首身上衣服虽说被水浸泡,可能造城身上和手脚上的烧伤较为严重,但也不可能会相差如此之多,身上至多是烫伤,但手脚却已经残肢碳化。似乎死者的手脚上,被事先涂抹了某些易燃物。但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老苏道: “死亡时间两天以上,没有中毒迹象,肺部也没有充血塌陷,肺内和呼吸道内并无炭灰沉积,口腔和呼吸道也没有烧伤或灼伤,说明爆炸起火时,他已经死亡。 至于他的致命伤,则是颈部横向刀伤,伤口右上深,刀口歪斜从右上方向左斜下,一刀割开了颈动脉,造成失血性休克,器官衰竭死亡。 虽然肩臂有骨裂情况,但不是热痉挛所致,应该是爆炸冲击波,导致尸首撞在墙上所致。 由于双手烧伤碳化严重,所以看不出有什么防御上,从致命刀伤看,死者应该是自杀,所以死前并没挣扎过。 很奇怪的是,我还检查了他胃肠内,发现没有什么尚未消化的食物,可能死前几天都没吃过东西,要是选择绝食而死,又何必再割喉自戕呢?” 韩大胆儿道: “刀口歪斜向左下,的确很符合右手持刀,割断右侧动脉自杀的特征……” 老苏道: “我检查了他的身上,和他的衣物,内衣很干净整洁,而且衣服都价格不菲,这人应该家境生活优渥!” 韩大胆儿看了看男尸的耳朵,耳朵里也很干净,证明其的确家境不错,并非是随便从街上拉来的什么人做替死鬼。那样的话,最合适的就是没身份的乞丐叫花子,可就算这些叫花子身上洗得再干净,耳朵和指甲里的泥污有时候也会被人忽视! 男尸鼻梁上还有两个压痕,应该是近视眼经常戴眼镜,那时候,这种戴眼镜的人,大都是受过教育,因为看书学习或是工作原因,造城视力不佳。对于生活条件一般的普通人,或是不需要阅读写字的人来说,大都不会花钱去配一副价格不菲的眼镜。 眼前这具男尸,无论从身高体型,都和韩大胆儿推测的模仿犯十分相似。 男尸的黑色呢绒外衣就放在旁边的桌上,袖子和裤腿已经被烧得得参差不齐焦黑一团。外衣和内衣的质料都相当不错,一看就是价格不菲的高级货。 老苏道: “他外衣肩臂和没烧到的地方,都有股油画颜料的味道!衣服肩膀手臂和前胸腰背位置,都沾了不少血迹……” 说着便指给韩大胆儿看,接着又道: “起初我有可能是死者自己割喉的鲜血侵染所致!但有些地方的血迹,侵入的很深,而且残留的时间似乎时间更早一点!” 韩大胆儿道: “死者是割破右侧颈动脉死亡的,如果是鲜血浸染,应该主要集中在衣服的右侧,但你刚才指出其左肩臂和腰背也有不少血迹侵染。我觉得那不是死者的血迹! 你记得之前剖腹案中,女死者被割喉之后,曾经被凶手摆成侧卧睡姿,而且现场还有凶手侧躺搂抱过女尸的痕迹么?” 老苏道: “你是说衣服上左侧肩臂腰背的血迹,是搂抱女尸时粘上的血迹?” 韩大胆儿点点头。 老苏道: “这么说就可以肯定,这男尸就是那个开膛手模仿犯了!” 韩大胆儿不置可否,有低头闻了闻衣服上的气味,似乎隐隐的有股油画颜料的气味,像是油画颜料曾经沾在外套上,只不过这气味已经被水和烟熏冲淡了不少,要不是韩大胆儿感官敏锐,恐怕也不易被人察觉。 他想起开膛手模仿犯曾经用油画颜料,在墙上画出硕大的符咒,当时地上满是滴落的颜料痕迹,很可能有不少侵入了他的呢绒外衣,虽然擦拭过,但颜料浸入衣服纤维,仍然留下了些气味儿。 如果经常画画的人,身上也一定会偶然粘上些颜料,这更符合韩大胆儿对凶手的推测! 老苏问道: “如果这人真是模仿犯,看穿着他家境优渥,杀人之后为什么不换件衣服,干脆把这件衣服处理掉呢?” 韩大胆儿道: “如果说,这人真是那个模仿犯,这件衣服很可能被他视为战衣,每次都会穿这件衣服作案,并且留下衣服穿在身上,也是种对警察的挑衅!” 这时他看见男尸除了颈部致命伤外,右手臂上还有一处刀伤,伤口已经愈合结疤。 老苏道: “这是道新伤,应该刚刚结疤不久!” 韩大胆儿忽然想起,死在胡同里的九指半。他死的时候,手里握着的刀上留有血迹,但血型和九指半不符,应该是被割喉死前,拼尽全力用手中的刀割伤了那个凶手。 他忙问道: “上次那个九指半送来验尸的时候,他那把刀还在么?上面的血迹采集样本了么?” 老苏道: “采完了,证物也上交了,应该就在总厅物证房!血型报告估计也在总厅!” 韩大胆儿想起黄潇的案子之后,自己忙于暗中查探案件背后真相,所以差点忘记了九指半刀上的血迹证据,血迹化验报告出来之后,由于没有比对的目标,光想着走访坑中干尸周边,查找可疑目标,所以也没顾上看。 他又道: “把这男尸的血样采集完,我得拿去和刀上的血迹比对下,或许这男尸胳膊上的伤疤,的确就是九指半临死前留下的!” 他接着又想到,那晚王振追击杀死九指半的凶手,后来被凶手用刀划伤,应该叫王振来认认尸首,或许能认出是不是这个人。 这时韩大胆儿翻动尸首,想查看一下尸首的尸斑情况。按照老苏推测的死亡时间,此时应该男士的死亡时间,应该超过两昼夜以上,尸斑开始进入浸润期,但由于死者动脉破裂失血过多致死,所以尸斑颜色并不太深。 男尸的尸斑并不在背部,而是主要集中在腰部臀部和双腿后侧,这是坐姿死亡的特征。 韩大胆儿这时想到,当推里间屋门的时候,似乎有东西顶着门,很可能是就是这具男尸,他死亡时背靠门坐着将门顶住。虽然看尸首体型推测其体重也并不甚重,但人死之后浑身脱力,就会变得比平时更为沉重。 如同摔跤时的一种手法,当被对手抓住,越是用力挣扎,导致身体不平衡,越容易被对手摔倒,反之若被对手抓住时,全身放松脱力,身体便会突然十分沉重,以致于对手无法提拉或是摔投。不过就算如此,当时推门,门内的顶门的重量,似乎也比尸首脱力之后的重量也大了不少。 这时他想起,尤非说的那个两个铁疙瘩中大的那个,或许是尸首抱着或者顶着这个铁疙瘩,所以比一般尸体还要沉重。不过没亲眼看见那个铁疙瘩大小,也实在不好判断。 此刻,韩大胆儿心中还有个疑问,如果说眼前这具男尸真是模仿犯本人,而他又的确是自杀,那他自杀的动机何在呢? 警察一时间根本找不到任何相关线索,之前走访干尸发现地点周边的平房,因为画室那几间屋没人,所以也被走访的人完全忽略了。警察又抓不到他,他根本没有必要自寻死路。 但如果说这男尸不是那个模仿犯,可现在尸体呈现的证据,却都指向凶犯就是他。 对于尘爆机关的推测,也仅仅是韩大胆儿的揣测,他没有在现场勘验,所以并没有实证。是否真的有人杀死这男人,再伪造现场布置密室呢?这一切都必须他去现场亲自勘验一遍,或许才能找到答案。 验看完尸首之后,韩大胆儿找老苏借了身衣服裤子,老苏正好有件衣服当时做大了,一直没穿,可即便如此韩大胆儿穿在身上,还是显得有些小。 韩大胆儿离开防疫院,这时天色已晚,已经没有了电车,要从防疫院去南开爆炸现场那片平房可着实不近,放着平时,即便不骑车,韩大胆儿腿儿着也用不了多大功夫。 可现在他身上有伤,又缝了不少针,奔跑实在有些力不从心。要是走着去,估计得走到天亮。 就在他四下踅么看看,还有没有拉胶皮的没回家在街上拉活儿的时候,却见远远地有个人,骑着自行车朝这边来了,走近了才瞧见,原来却是他徒弟陈飞扬! 三百零五 现场 韩大胆儿从医院溜号之后,梅若鸿就猜到他肯定是去了防疫院验看尸首。陈飞扬福至心灵,跟梅若鸿说让她放心,就朝医院的大夫借了辆自行车,骑车往防疫院这边来了,正赶上韩大胆儿往回走。 陈飞扬手上有伤,这一路骑车路面坑洼,颠簸得扶着车把的双手,伤口往外渗血,绷带已经发红了。 韩大胆儿见状忙道: “你下来我来骑,你伤口又裂了,先把你送回医院,我再去爆炸现场!” 陈飞扬脑袋摇的跟拨浪鼓赛的,说道: “别介师父!我自己回去没法跟师娘交代,我跟您了一块去,您了满身伤,还是我骑车驮您!” 两人争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韩大胆儿骑车,驮着陈飞扬去了爆炸现场。 韩大胆儿知道这间画室是租赁的,所以先找到画室的房主的家。房主也住在附近,那天晚上发现自己的房子着火,救火时格外卖力,韩大胆儿深夜来访又没穿警服,房主心里郁闷原本压根不想搭理,但看见一旁穿着警服的陈飞扬,知道是两位副爷上门调查,这才赶紧穿好衣服招待两人进屋。 韩大胆儿和房主聊了一会儿,了解了些情况,这才又来到爆炸现场的平房。此时画室那连三间的房子,已经被烟熏火燎得一片焦黑了。幸亏画室里本身东西不多,当晚周围邻居百姓又救火及时,所以火势很快就被浇灭,只是烧了画室,并未波及周围房屋。 此时画室外拦着几条黄绳子,应该是尤非等人拦上,用来警告外人不要进入现场用的。但现场只有黄绳子,并没人看守,真要有人擅如,几根绳子又怎么拦得住。 好在,火灾现场,房屋焦黑看着就惨烈恐怖,烧得家徒四壁,也没什么人闲人会进去窥探,况且百姓听说在里面还发现一具男尸,万一擅自进去,被官面儿上的人看见,说不定为了抓差完案,就会被当成替死鬼,也没人愿意找这个死。 屋外的地上尚有不少水迹未干,混着周围地上的泥土,显得十分湿滑。陈飞扬拿出两个手电,师徒俩打着手电踩着泥泞,窜过黄绳子,进入被烧的跟砖窑相仿的画室。 画室的外面的门,被歪歪斜斜靠在门框便,里间屋的木门,由于收到尘爆冲击,已经被强气流流崩得断成两截,扔在外物地上。由于这里外间的画室并不是砖头墁地,而是洋灰地面,所以即便火烧水泼之后,依旧显得比较光滑,只是留了不少火灾炭灰杂物和满地水迹。洋灰就是水泥,过去人管很多西洋发明的东西都加个洋字,火柴叫洋火儿,水泥叫洋灰。 陈飞扬看看外屋门框,门框上残余的门闩大半已经被烧成了焦炭。他伸手拨弄了几下门闩,将残余门闩立起来稳住,之后再用手一拍门框,不光门闩落下,连门框上被烧得炭化的木头,也“咔拉”一声断裂掉落。 韩大胆儿低声喝道: “你干嘛呢?” 陈飞扬一边掸落炭灰,一边咳嗦两声,满脸欣喜地道: “师父!您了说的没错,这门闩的确能在用力关门时,自己落下来卡在门闩卡糟里!” 韩大胆儿点点头,蹲下用手电照着地上里间屋木门,木门被火烧水泼又断成两截,很难找到门下绑着洋火儿头的痕迹。韩大胆儿伸将断裂的门板拼在一起。 陈飞扬见师父想拼起木门,便要上手帮忙,但韩大胆儿见他双手有伤,未免在现场摸索沾了细菌造成感染,所以并不让他动手,只让他在一旁打着手电。 韩大胆儿将木门拼合之后,见木门四周都有被瞬间燃烧的强气流灼烧的痕迹,但木门中央和偏下方,却并没有什么灼烧痕迹。只是木门被崩飞之后,被外间屋二次爆炸的碎玻璃和火焰打中,有些地呈现破损和被烧灼的痕迹。 看样子果然和韩大胆儿推测的一样,男具男尸当时就背靠着门,用坐姿顶住木门。所以里屋的尘爆时,气流冲击和烧灼的痕迹,只在木门四周,中央和偏下方由于有男尸遮挡,所以即便被强气流崩断,这位置也没什么烧灼痕迹。 韩大胆儿又在外间屋看了看,屋子里的画架子,静物桌,都已经被烧得七零八落。就算真有细细的绊绳,曾经绑在静物桌上作为机关陷阱,此刻也已经烧光了。 墙上原本挂着许多油画,还钉着许多人体素描素写的草稿,这时素描草稿已经差不多被烧光了,油画大多也只剩下画框。 原本墙根还放着很多半成品油画,爆炸时韩大胆儿随手抓一摞,起挡在了他和陈飞扬身前,后来被爆炸气流冲击,有的被崩得破裂四散,有的则被吹到了屋子角落。 在四散的半成品油画中,有些被水浸透,有的烧剩下一半,只有一副被气流吹到角落里,尚算得以幸免。但是由于救火时泼了不少水,所以画布已经被水浸泡,并且沾满了焦黑的泥灰。 韩大胆儿把那张黑漆漆的画放在一旁,用手电照着,撕了块衣服上的布,轻轻擦拭油画,希望可以把画上的焦灰擦掉。插了几下却发现,这幅画被水浸泡之后,颜料似乎都松散了,一擦就掉下一大片。 油画即便被水浸泡过,凝固的颜料也没这么容易被水泡散,可他用布一擦颜料就掉下一大片,他闻了闻擦过沾了颜料的布,发觉并不是油画颜料的那种气味儿,带着点微微的奶臭味儿,却更像是水粉颜料的气味儿。 水粉颜料和油画颜料不同,也和水彩颜料有所区别,素描和水粉画是西洋画的基础,一般绘画先从素描素写学起,之后才会接触水粉绘画。水粉画和油画有些地方相近,但本质上又不同,可以说水粉画是油画的基础。 水粉颜料也和油画颜料不同,虽然也能在画作颜料凝固后,有钟油画笔触般的图面敢,但是这种水粉颜料却很怕水,被水浸泡就会散开。而且即便没有水,时间久了如果颜料层比较厚,也会发生龟裂,不会像油画一样历久常新。 韩大胆儿用布小心的将水粉颜料擦去,原本是一张沉睡女人的肖像画,却变成了一个手拿画笔的瘦削男人的画像。 原本画作,上用水粉遮盖所画的女人神态安详。但水粉画下面,油画层所画的男人却面容瘦削,右手握着画笔,双眼注视前方,眼神冰冷,就像是在和看着油画的人对峙,这画上男人的长相和画室里发现的那具男尸十分相似,像是那男人的自画像。 韩大胆儿看过油画后,更坚定了自己对男尸身份的推测。 他把画作放在一旁,起身朝里屋走去,手电光照处,里间屋是个没有窗户的小屋,由于相对较为密闭,所以燃烧的焦糊味道更重,且一直无法消散。 只见屋中没有什么家具,只有张木桌,已经被爆炸的冲击波震碎,又被火焚烧过,所以变成一堆焦黑的残枝断木。抬头看天花板上挂着个只烧剩个地儿的面口袋,便如尤非所说的一样。门口地面上果然粘着一张划洋火用的磷片纸,已经被焰火熏黑了。 爆炸造城的气浪,和瞬间火焰造城的冲击痕迹显示,巨大冲力从木门方向外释放。原本坐在地上顶住木门的尸首,也因此和木门一起被推出里屋。 韩大胆儿在里屋地上找到了尤非说的那块两块铁疙瘩,一个像是秤砣,有个五六斤重,应该是吊着放在屋里被炸碎的木桌上边缘上,铁坨一半悬在外侧,上端连着绳子,用活扣儿拴着面口袋的兜口。 铁坨下的桌子或是椅子之类的平衡物,用十分不起眼的细绊绳,很可能是结实又不显眼的真丝线绳,从门下栓到外面墙角的景物桌上。 若有人想在门外想推门,就会碰到细绳,牵动放小铁坨的桌子,只要稍有移动,铁坨就会失去平衡掉落。扯开面口袋兜口,让面粉飞散的满屋子都是! 一切便如韩大胆儿之前的猜测一样。 其实韩大胆儿认为,小铁坨和门下穿过的细线绊绳完全没必要。因为这里间屋没有窗户只有一道门,如果凶手想要设置自动点燃的机关,可以在室内放置白磷,然后把门下的缝隙塞住,不让空气流通。 那样只要有人推门,外面的空气骤然进入屋内,温差改变,就会引燃白磷。至于面粉口袋可以改用炸药,将引信放在白磷上,就能自动点燃,何须大费周章,用面粉、铁坨平、衡物制和绊绳,来制造尘爆。 设置机关的人一定有某种原因,不能让门下的缝隙被堵死! 韩大胆儿拎起另一个铁疙瘩,这铁疙瘩大概有个二三十斤重,外形像是打铁时垫在下面的铁砧。他见铁砧十分粗糙,有很多凹凸的坑洼,如果放在地上,就算洋灰地平滑,也很难顺畅推动。 这时韩大胆儿又回身看看外间屋的地面,然后想了想,便找了根烧剩下的画架腿当成棍子,在画室里外间屋的地上随手扒拉,一旁的陈飞扬不知道师父在干嘛,以为他是在找什么证物,便问道: “师父,您要找嘛?” 韩大胆儿也不回答,只是用木棍扒拉。陈飞扬只好也找了根棍子,在地上的灰烬杂物中扒拉。可韩大胆儿其实并不是要找什么东西,而是为了将地上的灰烬杂物拨开。 体用木棍清理了一阵之后,将里外屋之间的地面清理赶紧,然后自言自语道: “果不其然!” 陈飞扬有些茫然,便问道: “师父,您发现嘛了!” 韩大胆儿道: “你不是想知道里间屋密室是怎么布置的么,你去帮我找点东西我来演示给你看!” 三百零六 破解 陈飞扬按师父说的,出去找东西,但大晚晌韩大胆儿要的东西实在不好找,陈飞扬只能敲开一家扎彩铺的门板,才买到了差不多的东西,接着又匆匆赶回现场。 陈飞扬将一捆白绸布交给韩大胆儿。这时扎彩铺里买来,人家用来办白事写挽联用的东西,和一般的白布不同,表面十分丝滑,有点像绢帕。 韩大胆儿把绸布撕开成长方形,宽窄和里外屋的门边差不多,然后从里间屋一直铺到外间屋。他让陈飞扬坐在里间屋的绸布上,背朝外面朝里,然后把那块大铁疙瘩放在陈飞扬两腿之间,然后在外间屋用力拉扯绸布。 由于这屋里的洋灰地面十分光滑,所以也没费多大劲,便把坐在绸布上的陈飞扬和铁疙瘩拉到了门边。然后让陈飞扬扶着门边,他双手有伤不便,就抬起双肘尽量撑在门框上。这里间屋的门原本就窄些,陈飞扬横向撑着手肘,正好能卡在门框上。 这时韩大胆儿用力一扯,陈飞扬坐在屁股下面的绸布,瞬间被扯到了屋外,只是那铁疙瘩在这一扯的惯性下,撞在陈飞扬裆部,幸好他及时夹住双腿,要不这一下,非把他撞得翻白眼儿不可。 韩大胆儿问道: “懂了么?” 陈飞扬捂着胯下,蹦了几下,龇牙咧嘴的点点头,然后道: “懂了懂了!不过师父,您动手之前好歹知会一声,我们家九代单传,差点就绝后了!” 陈飞扬缓了一阵,才又道: “您的意思是说,有人在屋里杀了那男人,然后设下尘爆机关,再关上门用这方法,把尸首和铁疙瘩拉到门边顶住门,最后从门下缝隙把绸布之类的东西抽走,是这意思吧! 不过有一点我不明白,这尸首已经死了,怎么能跟活人赛的乖乖坐在绸布上,然后被扯到门后顶住门呢!而且普通人的力气,能拉动尸首连带铁疙瘩么?” 韩大胆儿道: “我受伤未愈,气力不济都能拉动,对于一个正常的恶成年人来说,应该不是难事。 至于让尸首乖乖坐在绸布上,应该是凶手杀死死者之后,让死者靠着墙壁,等尸僵形成,尸身成直角坐姿之后,才开始动手布置现场,所以尸首的尸斑都集中的腰部臀部和大腿后侧! 尸首当时除了是坐姿外,双臂应该也伸直垂下在身体两侧,摊开手掌作为两侧支撑,防止在拖拽白布的时候,尸首侧倒。铁疙瘩当时应该是放在尸体两腿之间。 等尸首顶住门之后,再从门下的缝隙把绸布之类的东西抻出来。尸体就把门顶住,铁疙瘩朝下的一面十分粗糙,绸布被抻出之后,尸体重量和铁疙瘩重量,再加上铁疙瘩粗面和洋灰地之间的摩擦力,让人在门外要用力撞击,才能将门撞开。 这样一方面能伪造密室,另一方面,必须是撞击让门迅速打开,才能让绑在门下的洋火头,在地面粘的磷片纸上擦出火花,如果是缓缓推开,很可能洋火儿头和磷片纸无法擦出火花,点燃尘爆。 咱们刚才问过这房子的房东,房东也说,以前这房子也是普通的砖头墁地,单后自从租给这位租客之后,租客说喜欢干净,并且出钱让房东找人按要求,了洋灰地面,并且多用洋灰,抹好之后再打磨一边,让地面十分光滑。 光滑的洋灰地,是这个手法的必要条件,不然根本无法从粗糙的地面上,将绸布之类的恶东西从门下缝隙抻出来。 这也是门下必须留有缝隙的原因,不然他完全可以用封死门下缝隙,制造密闭空间,然后用白磷和带引信的炸药,制造一个更不易被发现的陷阱,不用费事搞出面粉尘爆的机关。” 说着韩大胆儿将铁疙瘩翻开,在铁疙瘩的粗面上取下两根,细细的深色丝线,然后接着说道: “铁疙瘩粗面在绸布之类的东西被抽走的时候,刮下了一些丝线织物,即便尘爆产生的火花和外间屋的二次爆炸,将铁疙瘩上挂着织物烧化了,也会留下少许痕迹! 我估计凶手当时用的是深色的类似绸布的东西,如果用像你拿来的这种白绫的话,在这片平房区,人多眼杂,这么显眼的白色难保不被人发现。” 陈飞扬挠了挠头道: “这大半夜,我也只有在扎彩铺才能找到类似的料子,除了药铺棺材铺纸扎铺,别的铺子,半夜人家也不给开门啊!” 接着又道: “师父,那依您说,死的这个是那个开膛手模仿犯吗?” 韩大胆儿把刚才那张用水粉画盖着的油画拿过来,说道: “这张水粉画下的油画,是死者的自画像,自画像应该是照着镜子画的,画中人是右手持笔,这说明死者画这幅自画像的时候应该是左手握笔! 根据现在已发现的三件剖腹案推测,凶手的惯用手是右手,如果男尸就是那个开膛手模仿犯,那他应该右手握笔才对! 除非他两只手都可以作为惯用手,否则他就不是那个模仿犯,而是被模仿犯找来的也会画画的替死鬼!” 陈飞扬问道: “师父,那如果他真的两只手都能做惯用手怎么办?” 韩大胆儿道: “我认为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 “为嘛呢?” “在防疫员我看过尸首,当时留意了尸首的手脚。一般人的惯用手会比另一只手稍大,因为平常经常使用所以肌肉骨骼也会更发达……” 说着韩大胆儿把自己双手摊开,给陈飞扬看。然后又继续说道: “如果是从事体力劳动的人,只要看两只胳膊的粗细,就能分辨出那只手是惯用手,经常用力的胳膊也必然比另一只胳膊要粗一些! 画画或是从事一些执笔工作的人也如是,只不过这种人不容易靠胳膊的粗细和肌肉差异辨别,但这种人经常握笔,所以在食指外侧和拇指位置,会磨出老茧或是硬皮! 再有惯用右手的人,和惯用左手的人,走路时候的轻重脚也不相同,细看的话,在足底也能发现端倪! 凶手怕调查的人发现死者惯用手是左手,所以行凶之后,将某些易燃物质,抹在了死者手脚上,尘爆和二次爆炸的大火,引燃了死者手脚上的易燃物,将死者手脚烧得炭化,这样就没法分辨死者的惯用手了! 这就是为什么死者被尘爆冲击波震飞,有经历二次爆炸引燃的火焰,手脚都有烧焦了,身上却只是烫伤和灼伤的原因,就算呢绒外衣浸了水,那露在衣服外面的面部和颈部,也应该被烧得炭化才对,可实际上却并没有!” 韩大胆儿的推理,让陈飞扬听得颇为入神,一边听还一边不住点头,眼神中全是崇敬的神情。 韩大胆儿又道: “之前看尸首的时候,发现了男尸手臂上的一道刀伤,而且还是道新伤,原本我还认为,这伤有可能是九指半在被模仿犯突袭的时候,用手里的刀还击所致,想找那把刀去比对一下,还有采集血液比对一下! 可刚才见这张自画像的时候,我才想到,男尸既然是左撇子,在出刀割破九指半咽喉的时候,九指半慌忙还击,最有可能用刀割伤的,是模仿犯的左臂,可男尸胳膊上的刀伤却在右臂,这必定是凶手故意为之。 而且最重要一点就是,九指半的刀只是普通匕首,虽然锋利,但杀害卢俊的时候,用刀切割过骨骼,所以刀刃有卷边崩口之处。如果是这把刀造成男尸手臂上的刀伤,刀口绝不会如此平滑,必然会有锯齿或是撕裂伤痕! 我想这男尸死之前,必定被捆绑手脚,在画室的里间屋被囚禁过一段时间,凶手在那时在死者右臂上故意留下刀伤!” 陈飞扬道: “师父!这屋子的木门就算上锁,能困住一个大活人么?” 韩大胆儿道: “老苏检查过尸首的胃肠道,发现他死前几天都没有进食,一个人被饿了几天,手脚又被捆住,就算想逃也没气力了!至于男尸手脚被捆绑的痕迹,烧焦手脚可以说是一石二鸟,既能抹去死者是左撇子的实事,还能掩盖遭遇过捆绑的痕迹!” “哦!不错的确如此!” 陈飞扬想了想又问道: “师父,那这油画自画像上为什么会覆盖了一层,嗯……那个什么……” “水粉颜料!” “对对水粉!为什么覆盖了一层水粉颜料呢?” 韩大胆儿道: “我想,死者和开膛手模仿犯认识,或者是朋友还是什么其他关系,死者画了这张自画像之后,因为某些原因,不想被这个模仿犯见到,所以才用水粉颜料,在油画上再次作画,将油画的自画像盖住! 凶手,也就是那个真正的恶模仿犯,没有注意到这张画,要不然早就被凶手拿走毁掉了!也不会落在咱们手里! 至于死者为什么要这么做,就要等查清死者身份和社会关系之后,才能弄清楚了!” 陈飞扬道: “这房子的房东不是说,租房子的就是死者么!再去审审他或许能有收获!” 韩大胆儿却道: “得让房东去认认尸首才行,凶手完全可以花钱找个中间人,所以房东见到的未必是死者或是凶手本人!” 韩大胆儿骑车驮着陈飞杨,带着那张油画,离开爆炸现场的路上,还在分析线索,谁知半路上却下了一场雨。韩大胆儿猝不及防,一通忙活身上又是伤又是汗,再淋了雨,回到总厅就开始发高烧。 高烧持续了三天,这三天梅若鸿一直在身边照顾韩大胆儿,可等他逐渐清醒,他一早托白崇伟约好的,和小型拍卖会主办人的见面的事,却已经耽搁了。 韩大胆儿的身上的伤口不几天,就基本愈合了。这时候,眼看还有几天,小型拍卖会就要开始了。可他现在的心思全在擒拿模仿犯上,也顾不上拍卖会的事了,这两天他马不停蹄地四处奔走察访,调查男尸身份。 画室的房东看了尸首,却说租房的并不是这个人。 那具坑中干尸,妓女秋燕,曾经想勾搭一个在附近出没,像是学生的年轻人,反被人家报警举报,还关了几天。和秋燕一块的暗娼认出,画室里这具男尸正是当时被骚扰报警的男人。 从警察所报案登记信息得知,这是个刚满二十岁的学生,名叫杨明。他酷爱绘画临摹世界名画可以十分传神,后来受到了一个画商的赏识和资助,画商找人在南开这片租了个房子作为画室给杨明,并给他报酬,让他专门按照要求创作油画。 而那个画商从来没露过面,开始的时候只是找了个委托人,给钱资助,画室也是委托人代为租赁的,之后杨明创作出的油画,也是委托人送到指定地点,画商再去自行接收。 韩大胆儿在画室也见过,画室里的画作,也不知道那些画是不是杨明画的。不过他也不太懂艺术这些东西,对油画更是一知半解,也看不出个好坏来。 后来画商和杨明见过一面,此后就画商就跳过委托人直接和杨明联系,那个委托人其实都没见过画商本人。可奇怪的是,那个委托人看过杨明的画,可这些画却从来没在市面上出现。 就在韩大胆儿调查画商底细的时候,却有人在英租界后身,华界的一个水坑里,发现了一具被冰封住割喉而死的年轻女尸! 三百零七 冰尸 天津卫的应租界后身,离着信德里、三德里和丁家花园池塘不远,靠近墓地有个池塘。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池塘里的水终年冰冷彻骨。 按理说这种所谓的池塘不过是大一点的水坑罢了,一湾死水,不论冬天再怎么冰冷,到了盛夏也不免长出许多水藻,更会滋生蚊虫,尽是些水跳蚤水蜘蛛之类的昆虫。 可这水坑却大为不同,一年四季坑中不生水草蚊虫,隆冬时水面冰封还好说,但即便是炎炎夏日,坑里的水却依旧冰冷刺骨,且从来不生水草,更罕有蚊虫滋生。 因为坑里的水太寒,所以即便游野泳的人,也不愿意来这个坑里嬉戏。 有人说是因为池塘靠近坟地,吸了附近老坟里的阴气,所以池水寒冷如冰。 也有说是因为池塘周围树木成荫,夏日时也不见阳光,到了严冬即树叶尽落,池水又会因严寒结冰,再到天气回暖池水解冻,又会被初生的嫩叶继续遮蔽天光,所以周而复始终年冰冷。 有人说得更玄,说这池塘地下有块万年玄冰,所以池水能冷彻心肺。或是说池塘看似死水,其实池底却是活水,通着九幽阴河,能直下阴曹地府。 总之越传越神,这池塘有靠着坟地,百姓迷信也很少有人来此,即便是水性如魏小五,也不愿意来这个池塘扎猛子。 由于这地方离英国人的跑马场不远,所以最近市政部门看上了这块地方,正商量让附近的坟地迁走,然后征用此地作为商业用途。 这块原本也不是坟地,市政又说会给百姓一些补偿,所以有的人家已经接受了政府开出的条件,准备迁坟了。另有一些无主孤坟,找不到人,政府自然也就不管了,打算干脆刨坟移走,随意埋在西关外乱坟岗。最后还是有些善信捐了笔善款,让掩骨会的老道将这些无主尸骨收敛掩埋。 这终年冰冷的池塘也在这片规划区域以内,这时候不知从哪传出,说池塘底下镇压着一具河魃的尸身。市政府可不管什么民间传说,立即下令将池塘填平。 就在工人堆土填坑的时候,却意外发现池底竟然真有个大冰坨子,冰坨子里还冻着一具全身赤裸的女尸! 发现女尸之后,工人立即上报,消息很快就传到总厅侦缉科。 这时韩大胆儿刚从外面走访画商的消息回来,其实厅长已早就对外宣称剖腹案的元凶就是九指半,并且对外说是九指半畏罪自杀,已经草草结案了。 由于此案涉及黄潇,所以厅长命令禁止对此案继续追查。不过梅本事这回胆子挺大,明面上虽然不查了,但私底下却默许了韩大胆儿继续查,只是别闹出太大动静。 韩大胆儿先是检查了的爆炸现场带回来的证物,其中那个盛放着开膛手模仿犯作案工具的皮包里,除了几把手术刀外,还有炭精条和一些画纸,画纸材质和软皮画夹中,几张女人睡姿速写所用的画纸一模一样,并且能从周边裁切痕迹拼成一张整开的大画纸。说明其是用同一张画纸裁切的。 几把手术中,有两把曾经使用过,喷上发光氨会呈现血迹的荧光反应,刀刃的大小和锋利度也能与剖腹案三个被害人尸身上的伤口,做同一认定。基本可以包里的装的就是开膛手模仿犯所用的作案工具。 韩大胆儿又把那个溜门撬锁的惯偷儿审了两遍,这小子也是个警察所的常客,对审讯过程轻车熟路,不等范统动刑,就主动把最近犯过的案子全交代了,说得那叫一个彻底。 这小子平时都在南市和老城里一带下手,根本不会往南开那片跑。不过前段时间到处都在缉查剖腹案,尤其老城里和南市一带,有妓女暗娼出没的地方,更是主要缉查地段,所以这小子根本没法下手。 他在鬼市和一个同行外号“齐小手”的惯偷儿碰上,听齐小手说南开那片盖没几年的平房好下手。而且有两排屋子,被人租赁了当仓库,存放一些鸦片烟膏之类的违禁品,很有些油水。 所以这才趁夜摸到那片,按着齐小手说的找到那几排房子,可连着摸了几家都是空屋,最后摸到画室那屋,没什么值钱的,只有桌上放着个软皮包,就是那个软皮画夹,所以贼不走空,才把软皮画夹偷了出来,拿到鬼市上出手。 韩大胆儿觉得这个惯偷儿是个老油条,话说得似乎不尽不实,但左右也问不出其他线索,就索性按惯偷儿说的,去齐小手常常出没的地方,去找个他求证,空房存着鸦片烟膏的消息来源,可这齐小手却已经失了踪,据说有几天没在那片露面了。 之后,韩大胆儿只能去走访那个画商的线索,可忙了一上午可最终却一无所获。 唯一跟那个所谓画商有联系的,就是那个中间委托人,可就连这委托人都没见过画商的真面目,每次联系要么是电话,要么就是信件留言。钱款是从银行转来的汇款,那年头汇款人不提供信息,也实在查不到。 杨明每次完成的油画都是委托人包装好,放到回力球馆前台,之后会有人取走,如此一连几次之后,那个画商干脆直接接触杨明,钱款画作都是和杨明当面安排。委托人从头到尾都没见过这个神秘的画商。 杨明父母前两年都过世了,上无三兄下无四弟,现在就光棍一个人。原本的住处,听邻居说已经有些日子没回去了。 韩大胆儿在他住处转了一圈,屋子很小书和画册倒是不少,还有些还有几张没画完的油画,看半成品样子似乎都是同一张画,剩下除了炊具铺盖,也没什么其他发现。 韩大胆儿刚回到侦缉科,就听说,英租界后身的池子里,发现了一具冰封的女尸。 起初韩大胆儿也没觉得,这女尸能和现在手里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只是身为警察调查凶杀命案是自身职责,况且在这个临近初夏的时候,竟然发现一具冰封的女尸,又是在令人匪夷所思,这也让他对这个案子好奇心大起。 等来到现场的时候,抱着女尸的冰坨子,已经被工人拿麻绳绑住用竹竿搭到了坑边地上。只见不规则的大冰坨子,比大号的棺材还要足足大出两圈,冰块也不是矩形,而是近乎方形。 冰块表面透亮,由于这个池塘里没有杂草生物,所以能依稀看清女尸体型面貌。 这女尸身材娇小,像是个少女,长发披散,面容虽被冰层折射光线看不清楚,但依稀可辨其瓜子脸五官端正,弓身侧卧蜷着双腿,双臂弯曲合在身侧,两眼微闭如同酣睡,就赛水晶盒子里睡了个年轻姑娘。 尤其是女尸全身雪白赤裸,让人观之不禁脸红心跳,抬冰块上来的工人,虽然已经被警察拉起的绳圈儿圈在外围,但依旧伸脖子瞪眼,朝着冰坨子方向观瞧。 韩大胆儿看到女尸睡姿裸死,忽然心头一震,想起剖腹案的死者。可是女尸侧卧在冰中,含胸低头双手合在颈边,只能隐约看出脖颈处有伤,可其胸腹看似却并无伤口。 由于坑边树木繁茂,遮蔽阳光十分阴凉,所以即便烈日高升,冰坨子依旧丝丝冒着寒气,全然没有要消融的迹象,但凡是靠近冰坨子的人,就会觉得阴寒刺骨,不禁打个冷颤。 冰坨子冻得结实,尤非建议把冰放到太阳下暴晒,然后再凿开表面的冰,不然运尸车也装不下。 韩大胆儿知道冰块开始融化的时候,反而因为内部气泡消失会变得更坚固,那时候凿冰反而有可能破坏尸体,而且冰冻的尸首腐化速度会比平常更快数倍。 他就让陈飞扬和范统去附近的三德里找了一大张油布,将冰坨子放在油布上,然后用凿子小心翼翼地将外层冰块凿开,凿下来的冰块也不能扔掉,怕里面万一冻着重要物证,所以都用油布包了放打算和尸首一起运到防疫院。 韩大胆儿、陈飞扬、尤非、范统轮着班忙活了一个钟头,才把尸首外层大块的冰块凿掉。刚才整块冰坨子冻得像水晶赛的透明,还尚可依稀看清女尸面貌,凿掉外层冰块后,冰块白茫茫一片,却只能一线看出个人形轮廓。 女尸裹着一层坚冰,被包在油布里,连同冰块被一并拉到防疫院。 老苏一见是冰块中的尸首,知道一旦冰块完全融化,尸首就会加速腐化,所以立即准备好一切,尸首一抬到殓房,就立即开始着手验尸。 尤非和范统膈应血乎流烂的验尸过程,陈飞扬别看是初生之犊,反倒是跟在韩大胆儿身旁,克制住生理不适,仔细观看老苏整个儿验尸过程。 老苏用工具,小心翼翼地将尸首表面冰层剥离。他手脚很快,一边剥离冰层,还一边随口回答陈飞扬提出的问题。 “苏师傅!这验尸的时候,怎么推断尸首年龄呢?” “尚未腐化的尸首,可以靠外观体型身高和牙齿数量和磨损程度推测!” 老苏一边剥离冰层一边随口答道。 陈飞扬又问道: “那要是尸首腐化了,或者只剩下骨头怎么办?” 老苏为人本就沉默寡言,平时更是除了韩大胆儿之外,很少和别人说话。不过他见陈飞扬如此好学,又是韩大胆儿的徒弟,所以破天荒地有问必答,便回答道: “那就要先区分是人类骸骨还是动物骸骨,如果是人类,可以测量肋骨连接处和盆骨,以及骨骼表面磨损程度和喉头软骨硬化程度……” “要是只有骸骨如何辨别男女和身高呢?” 老苏道: “可以利用股骨和胫骨来推算人的身高,性别则要靠下颌骨和盆骨来推断……” 这时,女尸身上的冰层已经基本剥离,韩大胆儿一抬手,止住陈飞扬继续提问,眉头微皱地从怀里掏出个笔记本,被本子里夹着的几张画纸取出来。 展开画纸,正是之前惯偷儿从画室偷出软皮画夹里,夹着的那几张人体速写。四张速写中的睡姿女人,不论外貌体型,都和剖腹案三个被害者极为相似,只有第四张纸上画的少女,还尚未出现。 今天好巧不巧,韩大胆儿发现,这被冰封的女尸,不论从外形年龄还是样貌上看,却正是第四张画纸上所画的少女! 三百零八 雏妓 女尸年龄稚嫩,看样子不过十四五岁,身材尚未发育完全,容貌清丽长发披散,口鼻内侧有殷殷血迹。刚和冰层剥离,若不是在冰中冷冻许久,肤色苍白中带着一块块青紫,真犹如尚在酣睡栩栩如生。 女尸姿势虽然和画纸上稍有不同,但容貌神态却依稀和速写相差无几。老苏和陈飞扬看了画纸上的速写,也都认定和女尸就是同一个人。 老苏一边检查尸身,一边道叙述,韩大胆儿依旧拿着验尸格目协助记录。 “女尸下体没有遭遇侵犯痕迹,但是并非完璧,身上和下体都有些旧伤患,臀胯有磨损痕迹……” 陈飞扬道: “那是嘛意思?” 韩大胆儿道: “这少女生前可能是一名雏妓!” “雏妓?” 陈飞扬有些吃惊,但韩大胆儿却显得并不意外,叹了口气说道: “另外三件剖腹案的女死者,都是暗娼或妓女,这是开膛手模仿犯选择目标的规律!就像白教堂杀手,开膛手杰克一样,专门挑选妓女下手!” 女尸身上有两处伤痕,一处在脖颈,横着一刀不仅割断了大动脉,而且还隔断了喉管。韩大胆儿推测,她的动脉破裂,大量鲜血涌入割断的喉管,导致这个少女在失血休克之前,就已经被自己的鲜血溺毙。所以在她口鼻内侧都发现了些许血迹,那是当时她呼吸道被鲜血拥塞,呼吸咳血所致。 女尸身上另一刀和前几件剖腹案一样,也是从胸至腹被剖开,脏器外露!脏器中少了胃!。 由于女尸之前弓背蜷身,又是侧卧在冰中,所以直到和冰层完全剥离,才能看清胸腹间的伤口。如此一来韩大胆儿就更可以确定,这具少女的尸首,和另外三件案子都是那个模仿犯一人所为。 只是有一点似乎和另外三件凶案不同,这个少女的尸首,脖颈处的伤口很深,而且虽然是横向刀伤,却是左深右浅,深及喉管,像是左手持刀留下的伤口。 因为如果按照是凶手惯常所用的正面出刀方式,应该是由内侧横向外侧出刀,只有这样快速挥刀,才能造成如此平直,又能深及喉管和大动脉的伤口。 要是右手持刀向内侧挥刀,一来力道会小很多,不一定能割断整个喉管,二来伤口多会呈现从左上向右下,伤口倾斜绝不会如此横向平直。 不光如此,这致命伤的伤口,也不如另外三件凶案死者的伤口那么平滑。其刀痕和伤口的深浅,和另外三件凶案并不像是同一利器所为。 不过女尸胸腹的伤和不论伤口的深浅或是平滑度,却和另外三案件如出一辙,像是同一凶器所为。 一具尸首身上竟然呈现两种完全不同的利器伤痕,而且造城致命伤的也不是模仿犯惯用的右手。 老苏道: “依我推测,这女尸的死亡时间,比上次送来的那具埋在坑底的干尸,时间还要早些,至少有大半年以上,估计是去年冬天所为!” 韩大胆儿点点头道: “这才是剖腹案真正的第一案! 之前认为坑中干尸是第一案,所以把凶手的住所和活动范围锁定在了南开一带,现在看来,可能离那个池塘不远的英租界,才最有可能是凶手的住所范围!可是……” “可是什么?”陈飞扬问道。 韩大胆儿道: “现在尸首上的两种刀伤,让我产生了另一种怀疑……” 陈飞扬想了想,若有所思地说道: “会不会因为是第一次行凶,所以凶手慌张之下,下手没有准头,所以伤口和另外几个案子不同?” 韩大胆儿道: “致命伤的确很符合,首次作案紧张之下匆忙下刀的特征,但是胸腹间的伤口,凶手下刀时却十分镇定,不像是第一次行凶所为。” 陈飞扬道: “也说不定,当时凶手杀人只是意外,算是激情杀人,后来冷静下来之后,剖腹的时候情绪稳定了,所以……” “不!尸首上的伤口,手法大相径庭,绝不是同一人所为!这具女尸致的命伤应该是个左撇子干的!” 韩大胆儿斩钉截铁地道。 陈飞扬问道: “师父!您是说,模仿犯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 韩大胆儿摇头道: “不!只有这具女尸呈现出两种不同刀伤,其余三件案子不论是伤口还是现场,都没有第二个人的痕迹!如果是两人一起作案,段然不会只参与第一案! 可能这冰封的女尸的死亡只是一场意外! 这少女死后,开膛手模仿犯才将尸首开膛破肚,后来还处理了尸首,而造成这场意外的人并不想继续杀人,也没有参与后续案件,或许他也被模仿犯给解决掉了!” 陈飞扬问道: “那有没有可能另一个人,就是画室里那具男尸杨明呢?” 韩大胆儿眼睛望向殓房里,不远处停尸床上,盖着白布单子杨明的尸首,然后说道: “虽然他有可能也是左撇子,但死亡时间对不上,这具冰封的少女尸首,少说也有半年以上了,杨明却是最近才死的。 如果冰封女尸真是他杀的,就算凶手有他杀人的把柄,不担心他泄密,那近来凶案频发,杨明如果不是个傻子的话,为了自身安全,也应该早就外逃了!” 陈飞扬道: “说不定他一直被模仿犯囚禁,最近才杀死呢?” “前段时间,杨明的邻居还见他回过家呢!” 韩大胆儿道。 陈飞扬想了想,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 “除了模仿犯现在又多出一个杀死这女尸的凶手!还真让人头疼!” 这时,老苏道: “说不定你们把事情想复杂了,那个模仿犯,本来就是双手都能用,主要惯常用的是左手,但是右手也能灵活使用,第一次下手时意外使用了惯用的左手,后来为了误导咱们,就一直用右手行凶!” 韩大胆儿道: “我原本也这么想过,凶手是从初出茅庐开始,在不断完善自己的杀人手法,让自己犯案手法变得越来越完美!所以第一案这冰封女尸和第二案的坑底干尸,行凶的手法都会略显稚嫩,这个阶段模仿犯还会藏尸,没有大胆的敢于在深夜的胡同里动手,并且直接抛尸。 可从画室的爆炸机关,和设置密室开始,我觉得就觉得这模仿犯像是一个十分老练的连环凶犯,他思维缜密十分冷静。加上眼前这冰封女尸身上的两种截然不同的刀伤,所以我有理由相信,模仿犯一直在用各种方式误导调查,让案件往不同的方向发展,使案情变得扑朔迷离! 就像是一场他在暗中操控的游戏!或是按照他编写好的脚本,正在上演的一出大戏!” 陈飞扬静静聆听这师父的分析,连老苏都有抬起头看着韩大胆儿,见他表情凝重,即便是三阳教也没能让他这样如临大敌!此刻仿佛有一个巨大的阴影浮现在几人面前,可这阴影包裹在层层迷雾中,却始终见不到真容…… 老苏检查完尸身伤口,这时虽然殓房十分阴凉,温度很低,可这具女尸没了冰层包裹,依旧开始正在迅速解冻,从体内往外流出尸水,并以两三倍的速度逐渐腐化,才开始解刨尸体,女尸的皮肤便逐渐起皱。 尸首胸腹已经切开,需要老苏动刀的地方并不多,但由于尸身经过冰冻,虽然已经开始解冻,但老苏下刀之处仍像在切割冻肉,远比想想的更为困难! 陈飞扬刚才站在尸首旁还乐此不疲地提问,但从老苏下刀解剖开始,陈飞扬的脸色就开始有些难看了,也再没了刚才踊跃提问的好学劲儿,静静站着紧闭着嘴,有点像是在强压着作呕的恶心感。 这时女尸流出不少尸水,脸上和身上也变得像水泡的浮尸赛的,出现大量的褶皱,刚才清丽的样子,此刻已经荡然无存。女尸溢出的尸水带着一股腥臭,也渐渐在殓房弥漫开来。 陈飞扬越发的觉着恶心,好像连呼吸也放缓了,有意地想要屏住气息。 老苏手里不停,头也不抬地道: “没事!习惯就好了!” 韩大胆儿看看陈飞扬,说道: “上次卢俊尸首那惨烈状态,你好像也没现在反应大!” “上次……您到现场时候,我……早就吐完了,再说……那次是已经切完的尸首,我也没怎么……凑近瞧,现在……可是眼巴巴看着……现场切……而且您闻闻,已经开始有味儿了……” 陈飞扬抿着嘴,说话都是咬着牙往外蹦子儿。 韩大胆儿从旁边桌上的小碟里,拿起一片生姜,塞在陈飞扬嘴里,说道: “含着生姜,别能去味儿,还可以在鼻子下面抹点香油! 你就偷着乐吧!幸亏这是一具冰冻尸首,要是三伏天验尸,还是河里泡了好几天的腐尸,光气味儿也得把你顶一跟头!” 老苏很快完成了验尸,一如韩大胆儿所料,女尸的肺部积聚了大量凝结血块,造成她致命死亡原因的竟然是,被自己的鲜血溺毙!除此以外女尸身上有些遭受虐待的痕迹,从位置看都在不显眼的地方,更像是妓院的老鸨子逼迫接客虐待所致。 这时,韩大胆儿看着解刨台上的女尸,又拿出那几张睡姿女人的速写,脑海中仿佛想到了什么事。 他猛然想起,之前在爆炸现场找到的那幅画,当时油画层上的水粉画,已经被水泡得变形散开了,只能依稀辨认出,那是一个睡姿的女人。 此时看着眼前的女尸,韩大胆儿想起,那张化开的水粉画,和杨明家里那几幅没有完成的油画也十分相似。似乎是在反复画同一张画,只不过每张都是画了一半的半成品。 最奇怪的是,那张画他似乎在哪里见过,是在哪里呢,他苦思良久终于想起,那张女人睡姿的画,竟然在那本小型拍卖会的宣传册上见过。 那本宣传册是他从蓝半尺那得来的,当时随手翻动,只注意了拍品中那块镜芯,关于其他拍品只是随手浏览翻了一遍,而在其他拍品的黑白图片中,似乎就有杨明未完成的那幅油画…… 三百零九 油画 验尸完毕,填写好验尸格目后,韩大胆儿交代陈飞扬善后,自己则先回家拿个那本小型拍卖会的宣传册,然后便先去了杨明的住所。 杨明的房子是赁的,房租一个月一交,杨明已死,房租又到期了,所以韩大胆儿来到杨明住所的时候,房东正往外扔东西,把杨明的衣服铺盖书本画册都堆在院子里。 其实房东是好心,杨明毕竟是横死,迷信讲,但凡横死的人怨气都重,杨明即没娶妻,也没个三亲六故,所以房东就想把他生前的东西都烧了,想再请个老道回来超度一下,也算行善积德了。 韩大胆儿在院里堆着的杂物中,找到了杨明所画几张未完成的油画,然后和宣传册上印着的黑白图片做了对比,虽然图片是黑白的,画是彩色的而且还都是未完成作品,但韩大胆儿这个外行也能看出来,二者的相似程度颇高,似乎是杨明一直在临摹这张油画真迹,而且是反复临摹。 韩大胆儿对绘画一知半解,更不懂油画的各种画派,于是便从这些未完成作品中,挑出一张看似完成度最高的作品,用刀将画布从画架上取下,卷起画布,拿着去了估衣街找蓝半尺看看。 蓝半尺十分博学,擅长鉴古,就算西洋的一些古董器物的真假,也难逃他的法眼,而且他擅长鉴别书画作品,书画拿到他眼前,只需抻开画卷半尺,便知真假,他的绰号也是由此得来。只可惜蓝半尺擅鉴中国书画,对西洋油画却是一窍不通。 韩大胆儿想到,小犹太别看平时贪吃没溜儿,又是个话痨,可好像对艺术方面还颇为在行,上学那会儿,他经常听学校的老执事讲解西洋艺术,而且他爸爸的洋行,也涉猎和艺术品相关的进出口生意。 韩大胆儿离开估衣街,直奔租界去找小犹太。这时小犹太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洋行里,手托腮帮子,半趴在办公桌上,看着窗外嗑瓜子! 有人进了办公室,他也无精打采地全不理会,只淡淡地说了句听不懂的外语。 韩大胆儿站在办公桌旁道: “你说嘛呢?” 小犹太一回头看见是韩大胆儿来了,格外高兴,瞬间精神百倍道: “嘿!您了今天怎么得空了?” “你这自己一个人嘟囔嘛呢?” “嗨!你听不懂,希伯来语,我们家乡话,洋行来了俩新人,说是刚从海外来,甭说天津话、中国话,就连英语法语都不会,就会说德语,我又不会德国话,干脆说跟他们说家乡话。” 小犹太站起身,收拾收拾桌上瓜子儿皮,就要和韩大胆儿一块出去。 韩大胆儿忙道: “哎!哪去?” 小犹太道: “喝酒去啊,爆肚冯,叫上老白一块,我都好些日子没吃爆肚了!” 韩大胆儿掏出那卷油画道: “我是让你帮我看看这个画……” 小犹太推着韩大胆儿往外走,边走边道: “别废话!赶紧的赶紧的!一会儿再看!对了,爆肚你请啊!” 小犹太出门时,回头朝办公室人又捣鼓了两句希伯来语,便和韩大胆儿骑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地朝小白楼去了。 正巧老白也在家,正在自己酒馆门口,打扫昨晚上酒鬼吐的秽物。见韩大胆儿和小犹太来了,赶紧把秽物收拾完,就三人一起去了南市的爆肚冯。 三斤爆肚,外加老白带来的一瓶伏特加,这仨人一切照旧。卖爆肚的老板伙计都和这三位很熟,把仨人让到一张桌子坐下,就赶紧忙活着汆爆肚去了。 这大白天还不到中午,没什么人这工夫吃爆肚,所以菜上的很快,小犹太又是一顿足吃,就跟三天没吃饭赛的。仨人酒足饭饱之后,韩大胆儿才拿出那张油画,递给小犹太,有摊开宣传册,上印着油画的那页,把来意说明。 小犹太看了一阵,还没说话,老白却看着油画先说道: “哎!这张油画,好像是沃尔特西格尔的《沉睡的少女》!” 韩大胆儿惊喜道: “嘿!老白你认识这张画,早知道直接问你了……” 接着看了一眼嘴上还粘着麻酱的小犹太,打趣道: “还能省一斤半爆肚!” 小犹太一边剔牙一边道: “你少废话,才吃你一顿爆肚而已,下回你再受伤不管你!那天去医院看你,还给你买了藤萝饼和玫瑰饼!你这人说话没良心!” 韩大胆儿笑道: “你赶紧擦擦嘴吧,就跟三天没吃饭赛的,那天的玫瑰饼和藤萝饼,我也没吃不都你旋了么!” 小犹太打了个饱嗝,说道: “最近家里素的要命,看见肉我眼都蓝了!别废话一回儿下午咱涮锅子,还是你请!” 老白拿着宣传册又对比小犹太手上的油画,说道: “我们家当还没离开俄国的时候,小时我舅舅带我去欧洲,在英国一个画廊里,曾经见过这幅画,据我所知,这幅《沉睡的少女》是沃尔特西格尔的代表作,前些年价格一直在飙升!” 小犹太道: “那你知道为什么这张《沉睡的少女》前些年价格一直飙升么?” 老白摇摇头,韩大胆儿对这些一窍不通,更是一脸茫然。 小犹太颇为得意地道: “沃尔特西格尔这个人,生于一八九五年,有荷兰血统在德国出生,却是个英国的印象派画家,他的画写实阴冷,色调阴暗,充斥着一股冰冷阴郁的气质! 最擅长捕捉社会地层的人物生活,因为画中描绘了许多伦敦底层人民生活的画面,所以长久以来被艺术界轻视! 而且他的画,带有一种死亡的气息,让人有种莫名恐惧感,尤其是他画的熟睡的女人,初看时的确像是在熟睡,但看得久了总让人觉得画中的女人像是具尸体!” 老白问道: “你的意思是,就因为他的画十分独特,充满了死亡气息,所以才会价格飙升?” “当然不是!” 小犹太接着道: “因为有人怀疑,沃尔特西格尔,就是个英国伦敦白教堂惨案的凶手,开膛手杰克!而那张《沉睡的少女》中就藏有凶案的线索,这才是很多人正想追捧这张画的原因。 而且这张画,也已经很久没有露面了,更没人知道拥有这张画的最后一任主人是谁!” 其实小犹太这句话出口前,韩大胆儿已经隐隐地猜到了他想说什么,但是老白听了小犹太的话却显得颇为吃惊! 老白问道: “那既然有线索,警察抓住西格尔了么?那张画不就成了有力的证据么!” 韩大胆儿道: “当然没有,要不然这件案子也不会成为快半个世纪的悬案了!” 小犹太道: “所有猜测都是怀疑,并没有实证,而且沃尔特西格尔自一八九零年之后,就销声匿迹了。别说伦敦,乃至整个英国都没人再见过他! 有的人推测他已经死了,就在第五起白教堂惨案发生之后不久,所以从那之后,就再没发生同类型案件!” 小犹太又拿起那张油画说道: “你看这张油画,不光神似,就连笔法也在模仿沃尔特西格尔,这哪是临摹,简直就是在复制……” 说着将宣传册图片上的画,和那张油画上的一些细节指给两人,接着道: “你们看,这没完成的油画,连笔触都想和真迹模仿得一模一样!” 韩大胆儿心道,原来这个雇佣杨明的画商,是让杨明画假画造赝品。估计他就是看上杨明的临摹能力,才出资让他临摹大师真的真迹,然后当成真品卖出去。 所以才找了个不懂西洋画的中间委托人,又藏头露尾十分的鬼祟。而杨明死之前最后临摹的,就是这张沃尔特西格尔的《沉睡的少女》。 韩大胆儿问道: “这画既然已经消失十几年了,为什么这时候会突然出现?小犹太,你那能看出,宣传册上印着的那张,沃尔特西格尔油画的真伪么?” 小犹太嘟囔道: “我虽然懂点艺术鉴赏,但也不是什么鉴定专家……” 说着把眼睛凑近了画册,眯着眼睛仔细端详了半天,又说道: “况且这印刷质量太差,图片又小,根本看不清楚,除非……” “除非能近距离看看那张画?”韩大胆儿接口道。 小犹太道: “除非能找个专家去现场看看!我可不行!” 老白叹了口气道: “你这说了半天豆腐不叫豆腐——白费!” “嘿!你现在都会说俏皮话了!”小犹太打趣道。 小犹太见韩大胆儿眉头微蹙,看着宣传册上的画,似有踌躇,便道: “人家拍卖会所有拍品,在确定拍卖前,都会找专人鉴定真伪,所以那张画必定是真品!” 韩大胆儿原本一心放在剖腹案上,对那个小型拍卖会的兴趣已经大减,但此刻这张画却又引起了他的兴趣。 他心中暗想,拍卖会的宣传册已经出了有一段时间,如果是真品现世,那个神秘的画商就完全没有必要,再委托杨明去仿冒一张赝品。能买得起名画的人,必定是些有钱的收藏家,这些人怎么会不知道,真品就在这场小型拍卖会上呢! 除非是有人想将两张画作调包?亦或是,那张拍卖品本就是杨明所画的赝品!只要找到画作的持有人,那说不定就能找到那个画商,顺藤摸瓜把剖腹案的真凶找出来! 韩大胆儿心里打定主意,必须亲自到拍卖会去看看才行! 三人吃完了爆肚,一起去了趟劝业场,晚上又去吃了顿涮锅子才算作罢,各回各家。 再有两天就是拍卖会的日子,请柬白崇伟已经帮忙搞到了,但是上次错过了和主办人见面的机会,韩大胆儿就想再去找白崇伟看看,能不能牵线让他和主办人在拍卖会开始前,见上一面。 谁知白崇伟有事外出,现在却不在天津卫。 韩大胆儿回到家里,心中思量案情,快到中夜的时候,忽然窗外风声一响,一道破风之声朝着窗口袭来! 只听“登”的一声,一只飞刀钉在了窗棂上,韩大胆儿飞身而起,双足在床边一点,身子已经飞出窗外。见院里没人,便单臂勾住屋檐,一个卷身轻快地跃上房顶。 此时明月飒然,一片银光泄地,房顶上只有清风袭过,却哪来的半个人影! 韩大胆儿回到屋里,拔下窗棂上的飞刀,见刀上钉着一张纸条,纸条上只写着 “请韩先生,后天巳时一刻,到宜兴埠外的温家花园一聚,有关于黄袍老祖行踪的要事相告!” 三百一十 发现 韩大胆儿见飞刀留书上写着,请他后天巳时,到天津卫远郊的宜兴埠旁温家花园去一趟,说是有黄袍老祖行踪相告。 宜兴埠并非江苏宜兴,而是天津卫的一个地名。大约七百余年前,元朝兴起海运,一时间“东吴转海输粳稻,一夕潮来集万船”,带来了丁字沽一带的繁华。那时候海运舵工多为宜兴人,他们落户此地,怀念家乡又希望此地能成为江北之大埠,便把此地称为宜兴埠。 可是那时候不像现今,那会儿宜兴埠在天津卫东北边,出了闹市城区还有老远,算是天津卫的远郊了。温家花园就离着宜兴埠不远。 后天巳时,也就是上午九点多,那时候正是小型拍卖会开始的时候,要是赶到温家花园,恐怕一来一回就会误了拍卖会。 可韩大胆儿心里又实在放不下黄袍老祖的线索,拿着这张纸犯愁,这时见纸张上字迹虽然显得有些潦草,但是从下笔的比划力道却能看出,像是个女人的字迹。 他努力回想,自己所认识的女人里,究竟会是谁给他飞刀留书。之前交手的敌人自不可能,飞刀留书之后,能瞬间遁走逃去无踪,说明这人轻功之高十分高明,如此看来恐怕就只有小狐仙叶灵了可以办到了。 韩大胆儿越想越觉得一定是她。之前自己意志消沉,这丫头为了让自己重新振作,竟然假冒面具人,甘愿挨自己一拳,虽然有护心镜在,却也差点丢了性命。 其实韩大胆儿心里对叶灵也颇为感激。可这丫头毕竟是孩子心性,忽然飞刀留书,又不知道这次想耍什么鬼花活。 韩大胆儿有心去看看,可惦记着拍卖会,不仅有那面员峤镜芯和无终国的线索,更可能有剖腹案的消息,所以还是拍卖会的事情更为紧要。而且万一飞刀留书的不是叶灵,而是诱自己前去的陷阱呢!毕竟像三阳教之流的对头还大有人在,何况三阳教也只是蛰伏,并未被完全消灭。 剖腹案真凶现在也毫无头绪,还有两天才是拍卖会的日子,这两天天津卫也没什么案子,只有一起混混打架和两起小偷小摸的案子。韩大胆儿见左右无事,转天就一早,去了一趟叶灵家。 昨天半夜下了场雨,虽然一早雨已经停了,但除了租界里的柏油路,其他地方的土路却十分泥泞,叶灵住在河东那片,骑着自行车也总在泥水里大华,费了半天劲在到了叶灵的住所,可她家此时依旧是人去屋空,不光她,连他弟弟也不在家。 韩大胆儿见顺路,就顺着河东过了金钟河,往河北骑,又去了趟王维汉家。 自从上次三件古器合一,得道星图线索之后,王维汉就没再找过自己,反切密码在自己手里,王维汉光凭星图,又无密码指引,连星图所示的季节方位都不清楚,应该找不到标记的具体位置,估计此刻还在家里研究那张星图。 王维汉出手阔绰,之前赠给韩大胆儿的宝剑名枪都价值不菲,为人对韩大胆儿也算推心置腹,所以隐瞒反切密码虽然是慎重起见,但韩大胆儿心里始终有些过意不去,反正自己找过河东坟地那片的星图标记,不如索性就把那个位置告诉王维汉。 可他到了王维汉家,才从管家老廖口中得知,王维汉一早出门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韩大胆儿原本想回总厅,路上饿了就在大经路上的一家小馆子吃了顿羊肉蒸饺,吃着西葫羊肉馅儿的蒸饺,喝着小米粥,斜眼望见马路对面,颜如月,也就是日本特务小林亚美开的那家小诊所,现在已经人去楼空,锁着门完全荒废了,不由得想起小舅舅朱天飞惨死,心中一阵伤感。 此处在往北,过了新开河和东于庄后,过不多远就是狗少暂居的小庙。他吃完饭后,又买了二斤羊肉蒸饺,骑车就去了小庙。 之前他就和狗少说好,请狗少相助,拍卖会那天在外围做个接应,万一发现黄袍老祖和三阳教的人踪迹,不与其正面冲突,只要悄悄尾随找到他们的落脚点即可。 韩大胆儿带着羊肉蒸饺来到小庙,和狗少约定好时间地点,有聊了会儿三阳教的事儿,顺便提起最近天津卫的剖腹案。 狗少听闻复杂的案情,也颇有忧色,而且他觉得,如果韩大胆儿推测无误,那就是说,除了三阳教之外,又出现了一个厉害的角色,藏在暗处,而且似乎有意无意地在和韩大胆儿进行一番生死较量。这让风浪刚刚止息的天津卫,又陷入一团波诡云谲的迷雾之中。 韩大胆儿要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华灯初上。他站在小庙外正要推车,一抬头,见今日晴空万里,群星闪烁,蓝紫色的夜幕正颜色欲沉,满天繁星也显得格外闪亮,不由得望着星空出神。 狗少见天色已晚,韩大胆儿没带身上也没带灯火,荒郊野外一片漆黑,就提着个水月灯也跟出来,想让他把灯挂在车把上照亮。 见他站在庙外,呆呆望着星空,便问道: “你看嘛呢?” “太微垣!” 韩大胆儿望着群星,头也不回地又道: “星图所示的另一个位置,应该就在离着这不远的地方。” 狗少问道: “你说那古器星图上标记的另一个位置?” 韩大胆儿点点头,自言自语道: “正好去看看!” 说着片腿上车,就朝着星图所指的位置而去,狗少提着水月灯,随手抄起一把短柄铁铲,飞身窜上韩大胆儿自行车的后椅架道: “我跟你一起去!” 虽然昨夜雨后,一白天烈日当空,城区里不少地方的积水泥泞已经快干透了,但郊外树木茂盛,草木繁多,湿气也更重,所以坑洼不平的野道,不光颠簸,还依旧湿滑泥泞。 幸亏是韩大胆儿骑车,每下蹬塌都十分有力,否则如此无路又泥泞的荒野,骑车又驮着个人,根本寸步难行。即便如此,在野路行进的速度,也要远逊于平常。 自行车一路从临建穿过一些荒坟野冢,一直骑到了北运河边的土路,才算平稳了一些。他们沿着北运河一直往北,观星自古都是面南背北,所以二十八宿多于南方天空可见,此时星图上标记的星宿,位于北方天空,北天星宿略显孤寂,除了北极星外,只有零星几颗并不太闪耀的星宿。 如此一来却方便与区分其星宿指的地面区域。星宿所指的星宿区域,就在沿着北运河更往北的一片区域,再往北过了穆家庄就是北运河与永定河的交汇之处了。 天津九河下梢,但实际上有除了无数小支流外就只有五大支流,北运河和永定河就是海河的两条支流。 北运河,是京杭大运河的北段,古称潞水。相传此运河始建于春秋时期,后来汉末曹操北征乌桓的时候,曾经连通现在海河一带的河流水系,用来运送军粮。隋唐时期,隋炀帝又开挖大运河,疏通河道连通南北,除了可以用来运送军粮,又可以直下扬州赏琼花。 永定河源头在山西,有两大支流,上游流经黄河,途经多省,最终在天津汇入海河。永定河古称治水,因为河水浑浊近于黑色,金代称卢沟河。元代前永定河被称为浑河,别称小黄河。 清康熙年间,浑河堤岸坍塌,两岸百姓饱受洪水之苦。于成龙奉皇命治理浑河,疏通自宛平至永清,汇郎城河,注入天津西沽,入海河直入东海。康熙皇帝希望此后浑河不会再泛滥,所以赐名“永定河”。 还有一种民间传说。话说早年永定河还叫浑河,河水浑黑不清,而且河中有河妖为害。河妖时常引发洪水,借此吞食落入河中的无辜百姓。 后来两岸黎民百姓修建龙王庙,祈求龙王庇佑永风调雨顺。后来河龙王显灵擒此河妖,故此浑河改名永定河,取意浑河永定再无水患。当然这只是个民间传说,永定河早年时常肆虐,沿岸百姓为祈求河水不再泛滥,的确修建了很多座龙王庙。河龙擒妖的传说应该也是由此而来。 星宿位置反应在地面的区域,正好就是古时永定河与北运河之间的位置,但是现在那里已经是两河交汇之处。 走在平整的土路上,韩大胆儿自行车骑得飞快,不多时便已经来到两河交汇地点,可此处除了茫茫河水,却只有杂草乱石显得分外荒凉。 韩大胆儿和狗少,提着水月灯四处查看。可星图所示的范围实在太大,他俩只能踏着泥泞在杂草间探寻。 其实甭说狗少,连韩大胆儿也不知道要找寻什么,两人只是提着灯漫无目的随处张望, 韩大胆儿全不顾脚下的烂泥,四下拨草寻觅。俩人找了一个多钟头,天色已晚,韩大胆儿有猛蹬了一路自行车,还不觉疲惫,反倒是狗少也不知大老远跟来要找什么,时间久了倒觉得有些累了。 狗少觉得反正来回在杂草泥泞间穿梭,已经蹭得一身泥水,就索性随处找了个凸起的石头,坐下休息。 韩大胆儿一会儿,也是一无所获,就朝狗少走来,想标记下区域,先回去休息,天亮再来此处寻找。 谁知狗少正想站起身来,身子一直,却从坐的石头上滑了下来,他虽然跟着洛天合学了不少本事,但黑天半夜又在河边荒野,四周全是泥水,他本想窜身而起,谁知脚下一滑,却整个人都坐进泥坑里,弄得满身泥污。 韩大胆儿急匆匆踏着泥水跑过来,狗少以为他要伸手拉自己一把,谁知韩大胆儿,直接奔着狗少所坐的那块石头跑过去。用手抹了把石头,然后从泥坑里把泥水往石头上撩。一边撩还一边用衣服袖子擦拭石头。 狗少叹了口气站起来,用手拧了拧衣裤,回身才发现,刚才座的那块石头的确有些古怪。 这石头团滚滚的,形状也不太规则,乍看之下,石头的下半部分有些风化裂隙,可被用泥水冲洗过后,能看出来,这些似乎是阴刻在石头上的“花纹”。 看似不规则,但韩大胆儿一眼就认出来,这正是那些“仙箓”! 三百一十一 石祠 狗少坐着的那块石头,被韩大胆儿清洗擦拭过之后,显出许多阴刻的花纹,正是三件古器上镂刻的那些“仙箓”。 这块石头在一个小土坡边上,应该是古代河道的位置。石头本身在土里掩埋了很久,表面虽然糊了一层泥土,但其被侵蚀程度很轻,并没有风化迹象,不像是长久以来暴露在土层之外。 附近一带以前是古河道,这石头早前应该是沉在水底,后来河水改道,有些河床就开始干涸了,石头被河床地下的泥沙掩盖,数十年来土层受风雨侵蚀,不断风化剥离,直到昨天夜里这场雨,冲开了最后一层覆盖的土层,才让石头露出真容。 韩大胆儿用力去推石头,想把它移开。这石头并不太大,周围泥土又开始松动,加着韩大胆儿身强力壮,所以没费太大力气,就推开了石头。 时候下面泥土也已经被雨水泡得有些松软了,韩大胆儿掏出红白双樱短刀,用力将泥土刨开,直到刀尖碰到一层坚硬的事物,这才停下,用手慢慢扣开泥土。 有忙活了一个钟头,此时已经月至中天,河岸边一片银光,微风吹拂青草摇曳,除了韩大胆儿和狗少二人挖掘之声,就只有潺潺河水之声和虫嘶蛙鸣之声相伴。 泥土下逐渐显露出一块灰白色的巨石,近看巨石平平无奇,远观巨石也十分寻常,但若接着月光,逆光而看,灰白巨石犹似罩了一层银光,而其凹凸不平的阴影,显出的一些独特的轮廓,却明显是一只人为雕凿过的石兽。 而且若不是在月光下,就算是白日天光下观瞧,也根本难以看出此巨石雕凿的轮廓。 巨石兽比水西庄外的石狮子要足足大了三倍有余,只不过其大半埋在土里,只有部分凸起于地面。即便韩大胆儿和狗少刨了半天泥土,也仅仅显露出头顶和尸首面部的部分轮廓。 照巨石形态看,应该是用此地原本的天然的顽石雕凿而成,刀工简洁自然,颇有浑然天成之感。 依照巨石露出的部分推测,这尸首应该是趴伏在地之状,石兽露出的部分布满了石纹裂痕,但若仔细观瞧,这些裂痕却又和那些仙箓十分相似,看似自然形成,实则是有人利用石头纹理和天然裂隙加工而成。 刚才狗少坐着的那块石头,原本应该是石兽的一只臂膀,不过在是时间久了断裂之后,才脱离了巨石。 韩大胆儿借着月光,依稀辨清石兽面部,目前只能看见石兽面门和额顶,于是又用手在巨石边上挖了一会儿,就在他用手刨出一大块泥土石块的时候,忽然一股阴风扑面而来! 石兽的兽口处赫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空洞,适才那一股阴风便是从这小洞冒出。那空洞似乎很深,但洞口很小容不下一人钻过,最多只能探进去一只胳膊而已。 狗少用力扒了扒泥土,尽量将洞口扩大,等能将头钻进去的时候,便立即提了水月灯往里面照亮,就要一头钻进去看个究竟。 韩大胆儿见状急忙阻止。他担心情况未明冒然探头进去,恐怕会有危险。这巨石上的洞穴是人工开凿而成,即不知深浅,也不知其中是否设有机关埋伏,就算年深日久,像是积沙落石之类的陷阱早已作废,但就冲刚才洞里冒出的一股阴气,也说明这洞穴已经许久不曾有人进入,里面空气闭塞,现在进去很可能会缺氧而死。 两人在洞口等了一阵,韩大胆儿从身上掏出一盒烟,倒出烟卷,把烟盒点燃,找了根树枝挑着探进洞口,若烟盒迅上的火速熄灭,则说明里面空气不足。 烟盒挑进去,直到烧了一半,从树枝上滑落,都没有熄灭。燃烧的烟盒落在一块漆黑之处,继续燃烧了一会儿,这才慢慢熄灭。熄灭前韩大胆儿瞧见,烟盒掉落之处是片平地,跟洞口距离少说也有二三十米。 狗少把水月灯探进洞里,见里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他出来时带着一卷绳子,虽然不太长,估计也有至少一二十米,他绳子拴在水月灯提把上,把水月灯放下去观瞧。 水月灯垂在半空,也只能照亮部分一部分区域,周围的一切依旧隐在一片黑暗之中。 狗少一边晃悠水月灯,照亮周围,一边问道: “你说这是不是个古墓?” 韩大胆儿摇头道: “绝不可能!” 狗少指着巨石道: “你看这石兽,是人工凿成的,难道不像……” 韩大胆儿道: “我之前调查宗教类案子,所以看了不少乱七八糟书,有些风水书里写过古代人选择葬地的规矩,帝王将相都讲究寻找龙脉福地,普通百姓也会寻找一块所谓的风水宝地,要讲什么龙、穴、砂、水,又什么层层缠护,什么背靠主星山之类的玩意儿。 这地方以前书古代河道,又是河边,河湾反弓,书上说是什么反弓煞,不会有人把墓穴建在这里!” 说着用手做了个射箭的姿势,又接着道: “再说,看着石兽的样子,至少有几百年了,说不定得有千余年历史,我虽然不知道那会儿的葬制,但是我觉得能修造石兽的墓穴,至少也得有个地上封土堆吧! 可你看这里一马平川,还守着河边,在这修墓,不怕河水倒罐把墓室淹了么!” 狗少觉得韩大胆儿说的也有道理,便道: “那你说这又是石兽,又有洞穴的,能是什么地方?” 韩大胆儿有看看石兽,想了想道: “北运河是一条人工挖掘的运河,现在这里虽然和永定河相连,但古早之前却是分开的两条河,虽然对咱们来说,这里是古代河道,可更早之前,这片地方也很可能只是块平地。后世修凿运河贯通河流的时候,这里才被修作了河道。 古早留下的遗迹也被沉入河底,随着河水冲刷,河床年年加高,大量泥沙土石,也将这巨石遗迹掩埋,后来古河道废弃干涸,这里才有又变成了一块陆地……” “你说这么多,这石兽洞穴不是古墓,究竟是什么呢?”狗少问道。 韩大胆儿道: “我觉得,这可能是个石祠!” “石祠?” “对!就是一种古代祭祀场所!”韩大胆儿道。 狗少问道: “那这祭祀石祠,为什么下面有条洞穴,洞穴通往哪儿呢” 韩大胆儿道: “那就要下去看看了!” 说着已经将洞口扒大,有拽绳子把水月灯提起来,然后把绳头儿交给狗少,说道: “绳子太短,周围有没有可以固定的地方,你辛苦下把绳子栓腰上,我下去看看!” 狗少笑道: “嘿!不让我下去,你倒要自己下去!你看我这身板儿,经得住你么,绳子绑在我腰上,你拽绳子还不把我腰扥断了!要不你在上边拽着绳子得了,我下去……” 韩大胆儿不等狗少说完,已经把绳子绑在狗少腰上,自己一手抓着绳子另一头儿,另一手提着水月灯,从窄小的洞口钻了进去! 韩大胆儿一钻进洞里,先用脚踏住洞壁,只觉洞壁很软,并不像石壁。他把水月灯提把叼在嘴里,一扬手朝黑暗处打出一把铁筷子,铁筷子如漫天花雨赛的,照着洞里四面八方飞去,只连连又“朴朴”之声,像是铁筷子钉在了泥土中! 他等了一会儿,见果然没有异状,这才用脚一蹬,手中绳子渐送,身子飘然下坠,落下一段,便在此蹬塌洞壁,手送绳子,身子便有下坠一段。 狗少在洞口,腰上帮着绳子,虽说韩大胆额施展轻身功夫借力,下洞的重量已然轻了大半,但狗少依旧觉得勒在腰上的绳子,越发吃紧,好悬没把韩大胆儿带来那二斤羊肉蒸饺都挤出来! 韩大胆儿两三个下跃,就到了洞穴的中段。 这洞穴上面大部分是泥土层,往下攀就是一小段岩石混合着泥土的土石层。再往下则是坚硬的岩石层。洞穴的确是人工修凿的,洞壁凹凸不平乱石嶙峋,看起来不像是天然形成的。 洞穴足有三十来米深,绳子在离地七八米的地方就到头了,韩大胆儿只能叼着水月灯,拔出红白双樱短刀,松开绳子,用短刀插在墙上借力,顺势滑下,双脚稳稳落地! 他提着水月灯照亮,见洞穴成拐形,落足的地方背后是石壁,前方则是一条蜿蜒的通道。这地下洞穴通道微微向下倾斜,延伸出很远,等光所及根本照不到尽头。 地上的洞口打开了很长时间,空气通畅已久,只有些湿寒倒不觉得如何憋闷。只是灯光不及的远处周围一片黑暗,不由得让韩大胆儿想起了那次意外落入地下河道,最后死里逃生的经历,想到当时种种,心中不免一阵狂跳。 他站定身子,调整呼吸,稳了稳心神,这才举着灯,一步步摸索着朝前方走去! 洞穴内布满青苔越往前走,越觉得有些憋闷。这洞穴像是利用一条天然洞穴改建的通道,原本是陆地,后来石祠地面被改成河道,所以洞穴里被河水倒灌。在河水改道干涸前,洞穴里应该充满了水,长期在河水浸泡冲刷下,洞壁虽然凹凸不平但却十分湿滑。 韩大胆儿往前走了一段,感觉洞穴似乎缓缓向下,他本以为会和上次地下河道一样,越往前走就会越闷热,空气也会越来越稀薄,但实际上却恰恰相反,洞内的空气不但比刚才充足,而且还很凉爽通风,就连洞壁上的苔藓也少了很多。地上的湿泥越来越干,再往前走几十米,原本地上那些稀软的湿泥也在逐渐变硬。 韩大胆儿再往前走了不远,前方却是一道石壁,洞穴到此戛然而止,竟然已经是尽头!他心中纳闷儿,这洞穴开凿不易,可却是个死胡同,难道是开凿到此便放弃了么,可要是这里便是洞穴尽头,那刚才清凉爽的清风是从何二来的呢? 正在此时,忽然一股阴凉的风,从头顶吹来,韩大胆儿猛然抬头,提灯向上观瞧…… 三百一十二 前往参会 洞穴缓缓向下,走了一阵落差已比之前又向下了十余米,眼前却已经是尽头,只一块光秃秃石壁挡在眼前,前方再无去路。 韩大胆儿抬头观瞧,感觉一股阴寒的凉风从上方扑面而来,原来洞穴尽头的石壁上方,竟然是个向上的石穴。石穴幽深黑暗,似乎并不是竖直向上,而是稍稍倾斜,延伸出不知多远。 韩大胆儿提着水月灯纵身一跃,已经在面前石壁上借力,身子向上腾跃数米向上的洞穴洞壁十分光滑潮湿,并没什么凸起之处,所以即无法攀爬悬挂,更不能借力再次上跃。 他本想用红白双樱短刀当做攀岩钉钩,再向上爬,可这石壁颇为坚硬,用镔铁打造的双刀插向石壁,却崩起数点火星,凭着韩大胆儿的臂力,刀尖也仅能插入少许。 而且深穴石壁虽然坚硬,但却很脆,稍微一动就掉下一块岩壁,插入的短刀随即滑下,看来只能用岩楔之类东西,深深打入岩壁固定,再一点点向上攀爬才行,就凭韩大胆儿现在身上的装备,恐怕很难继续探洞前行。 无奈他只能原路返回,临走的时候,随手将刚才刀尖插入岩壁崩掉的一块碎石捡起,只觉碎石颇为坚硬光滑。 他回到洞口,抬头见洞口处狗少正在向下张望,喊道: “怎么样?里面有什么?” 韩大胆儿做了个向上的手势,喊道: “先上去再说!” 接着便用力在洞壁上连续借力上跃,伸手抓住绳头,向上攀爬。狗少在洞口拉扯绳子,加上韩大胆儿借力纵跃,没费什么劲儿,他便已攀住洞口,从巨石洞口钻了出来。 韩大胆儿简略说了下方情况,边说边做了个手势道: “这洞穴像是半由天成半由人工,下面是一条缓缓向下的隧道,连入口这里两端向上……” 说着双手横着,向两端一划,然后停在两侧再向上一划。接着又道: “尽头向上的深穴洞壁很坚硬,除非有专门登山的工具,否则光靠绳子,只能到达隧道尽头,无法继续向上攀登。” 他拿出那块崩碎的洞壁碎屑给狗少看。 狗少接过一看,这碎屑颜色青黑,除了断裂岔口外,其余地方都十分光滑,便举起碎石提起水月灯观瞧,想不到这青黑色石头,竟然能微微透出些许水月灯光亮。 狗少道: “这不是岩石,色成青黑油光透亮,好像石块青玉!” 狗少落魄之前是个纨绔子弟阔少爷,那些年可没少败家里的祖产,其中有不少珍玩器物古董玉器,他虽然也不太懂,但玉器还是能分辨的。家里以前有个书桌上摆放的玉山子,就是青玉雕琢而成,只不过成色比韩大胆儿从洞穴拿出的碎屑要好上数倍。 韩大胆儿也透着灯光,看了看这块碎屑,的确像是块玉石,只不过成色极差,岔口处带着白色裂隙,内有石纹脏点,是品质最差的玉石,或者顶多算是块玉石围岩。 狗少道: “想不到,天津卫地下还有玉矿,只不过这质地成色,做夜壶都嫌料子差呢!你说这下边是不是就通着九幽算盘城呢?” 九幽算盘城就是所谓供奉员峤仙镜的无终国古城。韩大胆儿起初认为无终古城,可能藏在燕山山脉深处,或是早就沉入了海底,被狗少这么一问,也觉得说不定有这个可能,最次这地下洞穴里也可能会有无终国的相关线索。 狗少见韩大胆儿不言语,便又道: “咱们是不是抓紧去去弄点装备,然后再回来继续探洞!” 韩大胆儿摇头道: “不行,明天上午就是拍卖会,得先去拍卖会才行!” 他话没说完,就见狗少,已经捧了一大捧泥土,朝着挖出来的巨石兽上糊去。 韩大胆儿知道狗少是怕人发现此处的洞穴,所以想趁着天黑无人发现,赶紧把洞口掩埋,便道: “这周围没有人家,人迹罕至,其实也不用……” 他说这话,狗少动作却很迅速,找了几根树枝杂草垫在洞口,然后把泥土盖上,一边忙活一边说道: “哎!这年月,人都穷疯了,还是小心点好!” 别看巨石挖开的时候费劲,埋起来却很快,没有工具就直接上手,没用多大工夫,狗少就已经把巨石兽掩埋,挖出来的泥土再填回去,相对就会松动得多,内里也有更多空隙,所以把土完全回填之后就像是小坟包。 狗少道: “咱得把这石祠伪装成个坟包才行,这种荒僻地方有个孤坟,一看就是穷苦人随意乱葬的,不会有什么陪葬物件,也不会有毛贼打这种孤坟的注意!” 狗少又用一些下雨后的湿泥附在表面,还从一旁拔了不少野草,插在是泥上。甭说从远处看去,就是走近了观瞧,看起来这也像是一座坟茔。 韩大胆儿不禁赞叹道: “嘿!你别说,弄得还挺像!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真埋着人呢!” 狗少道: “嗨!我爹活着那会儿,我从家里钱匣子偷着拿钱,总得在下面立着垫些纸,再往上面扑上点银元,最后把成摞的银元横放在上面,这样老爷子开钱匣子从上面拿钱,也不会发现下面钱少了!” 韩大胆儿笑道: “你小子鬼心眼子可不少!怪不得我爹那时候让我离你远点儿呢,要不都跟你学坏了!” 狗少叹息道: “哎!往事不堪回首啊!” 两人一身湿泥,稍作收拾之后,便即离开。此处有这小坟包做标记也不怕下次来了找不到。两人在北运河边分别,各自回了住所。 第二天一早,韩大胆儿起了个大早,头天他已经跟梅本事请好了假,今天要去参加拍卖会。吃了早饭之后,他换上一身西服,这是过年时做的西服,还一次没上过身,要去参加法租界工部局的小型拍卖会,自然不能穿着警服去。 他刚要出门叫辆胶皮,却见门口站着两个车夫,一人跟前一辆胶皮。一辆车是空着的,另一辆车上,做这个姑娘,皮肤雪白容貌清冷俏丽,穿着一身浅色洋装,更显洋气十足,却正是梅若鸿。 “你怎么来了?”韩大胆儿问道。 梅若鸿道: “来接你呗,去拍卖会你总不会打算骑自行车吧?” 韩大胆儿见她非要跟着去,手里又有邀请函,无奈只能上车,车夫抄起车把拉着车就奔了拍卖会地址。 路上韩大胆儿想起,之前从豁了嘴身上取下的黏液样本,交给了梅若鸿化验,便顺便询问化验结果,谁知梅若鸿却眉头微皱,淡淡地道: “情况有点复杂,拍卖会结束后,我在跟你细说吧!” 韩大胆儿见她不想说,也不勉强,只是看她的神色,似乎这样本非比寻常。 两辆胶皮,穿过福煦将军路,来到大法国路,一栋二层的法式洋楼,展现在眼前。建筑外墙有青白色的大理石柱,和花纹繁复的雕像。 这栋洋楼的建筑格局看着并不像是宅邸,从一楼窗户可以看到内部的大厅,有些空旷宽敞,一看就不是住人的居所,倒像是专门举办展会的场所。韩大胆儿记得早前来这附近的时候,似乎这栋建筑还不是现在的样子。 梅若鸿道: “这里原本就是法国俱乐部,前不久刚重建过,原本比现在小一些!扩建之后占了不少庭院面积,所以洋楼很大但庭院却小得可怜!” 韩大胆儿一看,果不其然,虽然洋楼占地面积不小,可院子却并不大。 今天的小型拍卖会人数很少只有十多人参加,可来的基本都是有钱的收藏家,或者是鉴古的前辈,每个来的人身家都颇为丰厚。梅若鸿是书香门弟,家资颇丰,韩大胆儿家里经商,也很有家底儿,可跟这些人比起来还是有些差距。 只见洋楼院外停了一排汽车,已经陆陆续续有人从车上下来,走进院门。这些人或是丝绸长袍真马褂,或是洋派十足的西装革履,都显得庄重气派。来的人老中青什么年龄的都有,而且其中不乏有韩大胆儿熟悉的身影。但是却大都是男人,鲜少女性。 洋楼外的便道上,站着不少高大的外国人,人人身材健硕,站在庭院的院墙外,看样子是主办人专门请来的保安人员。 梅若鸿道: “这些都是法租界工部局的人,可能是法租界巡捕,因为主办是法国商会的会长,所以才能请到工部局的人,专门负责这次小型拍卖会的保安工作!” 韩大胆儿道: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要来之前当然做过调查,应该说你一个警察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我前些天光查剖腹案都够头疼的了,哪有空管这些!” 梅若鸿又道: “今天拍卖的都是价值连城的古董珍品,所以安保很严格,全场不允许有人带武器进入!” 今天拍卖会,韩大胆儿穿的西装革履,所以没带露陌刀出来,只带铁筷子和红白双樱短刀,只要不搜身,应该不会被人发现。 庭院的巴洛克常春藤铁艺大门敞开着,一个身穿燕尾服,留着八字胡的人,看着像是这栋洋楼建筑的执事,而且长得十分面熟。再走近点一看却是红堡的管家“老蔡”! 之前红堡案后,整个红堡被马丁设置的机关引燃,一把大火将红堡烧成了一片白地。老蔡用红堡账上剩余的钱,遣散了所有佣人,连那条杜伯尔曼犬都给了韩大胆儿收养,自己也找了个新雇主,却不想又在这里相遇。 老蔡此时正在查看每个来访者的邀请函,并且礼貌地请来宾进入洋楼。对于有些没邀请函的则一律面带微笑地婉拒。 “好久不见,想不到在这见到你!”韩大胆儿道。 老蔡一看竟然是韩大胆儿,也面有喜色,但却依旧只是十分绅士的微笑道: “好久不见!韩警官!请出示您的邀请函!” 韩大胆儿一边掏出邀请函,一边道: “你之前一直在英租界当管家,想不到你还会法语,竟然来了法租界!” 老蔡验看完梅若鸿和韩大胆儿的邀请函,并没有回答韩大胆儿的问题,而是礼貌地道: “两位的邀请函没问题……” 韩大胆儿见老蔡忙着在门口迎宾,看来不太方便聊天,只能陪着梅若鸿往庭院里走。谁知他刚迈步要往里走,却被老蔡伸手礼貌地拦住了去路…… 三百一十三 再遇旧识 老蔡拦住韩大胆儿非常礼貌地道: “请您交出身上的恶武器,今天的拍卖会,任何人都不允许带武器进入会场!” 韩大胆儿稍一迟疑,他总觉得今天的拍卖会不会太顺利,这感觉就和上次在红堡的时候一模一样,所以他虽然没带枪,但还是带了双刀和暗器在身。 老蔡面带微笑低声道: “韩先生,上次在红堡我已经见过您身上带有暗器,请您先交出来,我们会妥善保管,会后您离开时会还给您的。” 接着摊手朝庭院一指,见庭院里也有几个高大的外国人巡逻,而从洋楼门口看进去,楼里也安排了保安人员。 老蔡道: “放心吧!这里里外外都有人负责安保,所以不用担心会发生红堡那样的事!” 韩大胆儿只能苦笑一声,解下腕上的暗器,和身上的红白双樱短刀,交给老蔡。 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道: “哼!不是说这次拍卖会来的非富即贵来的都是上等人么?怎么会有这种暗藏刀枪的匪类呢?” 这声音沉厚却显得飞扬跋扈,听声音就让人十分讨厌。 韩大胆儿转身一看,说话的却是一个身材高大壮硕的男人。见他面色红润,浓密的双眉,直插天仓斜入鬓角,两只眼睛皂白分明,嘴上叼着一支雪茄,丝丝冒着青烟。梳着个背头,擦了不少头油,显得油光锃亮,苍蝇落上都得摔一个劈叉,这倒和梅本事是有一拼。 这人不但身材和韩大胆儿不相上下,而且双肩抱拢,两壁粗壮,显得孔武有力。可双手很细带着三四个宝石戒指,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有钱人。 再往这人身上看,除了真丝的马褂长袍外,在这初夏时分,外面竟然还套了一件大衣,衣料质地极佳,虽然不厚但却十分长大,脚上蹬着一双皮鞋,走路显得十分威武,带着种舍我其谁的霸气! 这男人身边带着两个跟班,其中一个掏出邀请函,交给老蔡。 韩大胆儿和这个男人四目相对,男人眼神不屑,显得十分狂妄,嘬了口雪茄道: “看什么小子,你也是来参加拍卖会的?” 韩大胆儿轻蔑一笑道,并不理会,若不是今天来拍卖会还有要事,刚才这大个子话刚出口,韩大胆儿已经把他放倒了。 这时老蔡对着这个讨人厌的大个子道: “鲁正雄先生,您的请柬们问题,请进!还有,进入会场身上不能带武器!” 这个叫鲁正雄的大个子撇唇咧嘴道: “我又不是打家劫舍的歹人,带什么武器!” 说着瞥了韩大胆儿一眼。便要带着两个跟班儿进入庭院。 老蔡伸手一栏说道: “对不清鲁先生,今天的拍卖会只邀请有请柬的人,不可以带随从!” 鲁正雄却装着没听见,带着两个根本就往里走。老蔡身边两个侍从赶忙礼貌地上前阻止,谁知鲁正雄眼神一扫,手下一个根本立即会意,上前伸手就朝侍从肩头扒去。 不过这跟班的手,还没扒拉到侍从,就被一只手掐住手腕。侍从和鲁正雄同时抬眼一看,却是韩大胆儿擒住了跟班儿手腕。 鲁正雄和手下跟班显然不知道韩大胆儿是谁,鲁正雄一个眼神,根本便要挣脱韩大胆儿,另一个跟班也要上来动手。 韩大胆儿却看似轻松,手里稍稍发你,立即捏的那个随从“哎呦”一声。一股痛入骨髓的疼痛感,瞬间从手腕上传来,那跟班几乎双腿一软就要瘫坐在地上。 另一个跟班上来就要抓韩大胆儿衣领,韩大胆儿手如灵神,用八极拳的大缠丝,从这跟班腋下穿过绕上肩头,把他死死扣住,只要稍有异动,便会肩臂骨折脱臼。 这时候,庭院里两个高大的保安赶了过来,忙用法语向老蔡询问情况,老蔡刚说了两句法语,韩大胆儿便用法语接口道: “这两个人没请柬,擅自闯入,交给你们处理吧!” 说着双臂一抖,已经将两人送入保安的怀中。 两个保安用法语向老蔡确认之后,便一人一个,拎着鲁正雄的两个跟班,就像拎两条死后赛的,把他们扔出了庭院。 鲁正雄十分不满,正要发作,这时从洋楼里走出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这是个棕色头发的法国人,身材也很高大单体型匀称,身上西转一看就是手工裁剪的高档货。这人带着一块金怀表,走路时怀表链子微微摆动。 他从洋楼里走出,一见鲁正雄立即上前握手问好,显得十分熟络。鲁正雄正要发泄不满,那法国男人却先用法语对老苏问道: “这家伙怎么回事?” 他所指的这个家伙,自然是说鲁正雄,别看他虽然嘴里很不客气,但脸上却笑容不变。 老蔡用法语回答道: “这位鲁先生不停劝阻,要强行带两个随从入场,是这位韩先生帮忙阻止了一场风波!” 法国人向韩大胆儿微微点头示意,老蔡接着道: “这位韩先生,是着名的神探,红堡之前的血案,就是他破获的!” 法国人听罢眼神立即肃然起敬,带着一脸笑容转头对鲁正雄用一口不太流利的中国话说道: “鲁先生,请别见怪,这都是一场误会!您和这位先生都是今天尊贵的客人!” 老蔡也补充道: “鲁先生,这位的名字相信您也听说过,他就是着名的津门神探,韩志刚先生!” 鲁正雄听闻韩大胆儿之名,脸上似乎有些颜色更变,想来或许是因为他知道韩大胆儿缉凶拿贼的雷霆手段,所以被其威名震慑。但这种古怪神色只维持了一瞬间,他转瞬便又恢复适才那种目空一切的嘴脸,开口道: “我当时谁!以前不就是个臭脚巡么!” 法国人见鲁正雄说话如此不客气,便用法语对韩大胆儿说道: “韩先生请不要和这家伙一般见识,他只是个让人讨厌的暴发户,一个蠢货而已!” 说话时法国人脸上神情丝毫没有变化,以至于要是听不懂法语,还以为他在向人谦卑地解释什么呢! 梅若鸿也听得懂法语,听法国人这么说,嘴角微微露出笑容。 韩大胆儿也用法语回道: “没关系!这家伙蠢得像猪,我怎么会和猪一般见识!” 鲁正雄见几人用法语交谈,但脸上神情自然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急忙问道: “你们说什么呢?说点别人听得懂的话!” 这时,从洋楼中又走出一个人,这人中等身材,体型偏瘦,带着一副眼镜,显得有些文弱。他走到法国人跟前耳语了几句。 韩大胆儿留意到,鲁正雄此时眼神有些变化,眯着眼瞧了一眼刚才走出来那文弱的男人,可那男人却与鲁正雄丝毫没有眼神接触。 法国人依旧面带笑容,把鲁正雄和韩大胆儿、梅若鸿请进洋楼。 老蔡依旧在门口检查请柬,做迎宾的工作,可有一个外国人,原本拿出邀请函交给老蔡,老蔡刚要打开邀请函,这外国人却连忙从老蔡手里把邀请函抽了回来。 因为他看见了刚走进洋楼的韩大胆儿,上次在红堡,韩大胆儿和一个犹太小伙子,可把自己折腾得够呛,后来自己被英国工部局抓了,但是因为自己是法国人,享有外交豁免权。 况且自己虽然宣称入了三阳教,但实际上却只是和三阳教一起贩卖古董,经常把三阳教盗墓倒出来文物出手,从中赚取利益,不过这些英租界工部局都没有证据,所以也拿他没什么办法,审讯之后就把他释放了。 这人正是在红堡血案中出现过的法国古董贩子——让皮埃尔。 他今天能来主要原因是因为他在法国商会有些关系,曾经帮着商会的里一位地位很高的爵士,觅得了两件中国的国宝文物,后来又和商会里有些人进行过私下古董交易,所以他能持有邀请函可并不让人意外。 只不过刚才看到韩大胆儿之后,就让他有点心生惧意,忙把邀请函抽走,想打退堂鼓。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洋楼里走出一个法国商人,朝着让皮埃尔招招手,显得十分亲切热情,并走过来和他交谈,陪同他一起走进庭院。邀请函则被这个商人接过来,随手递给老蔡。 韩大胆儿和梅若鸿来到一楼大厅,这里并不是拍卖会现场,而是一个小型自助餐会,大厅里侍应生端着酒,在人群中穿梭。有十来位客人,正端着酒杯三三两两地交谈。 梅若鸿问道: “刚才你和门口负责接待的老者打招呼,你们以前就认识?” 韩大胆儿道: “老蔡是红堡那个案子里,红堡当时的管家!” 这时侍应生端着盘子从两人身边经过,韩大胆儿在托盘里端起两杯酒,一杯递给梅若鸿,正要喝酒的时候,忽然身后有人道: “韩警官,想不到您了来了,太好了!老师您看,是韩警官!” 这说话声音充满喜悦,韩大胆儿回身一看,一个端着酒杯的青年,正满脸喜色地和一个老者招手,老者闻言快步走来。 这年轻人是在红堡血案中出现过的“张曦”,而那位老者则是他的老师,那个书法家古董收藏家,开了家小型博物馆的“严致一”老先生。 严致一也显得很高兴,走过来赶紧道: “之前,韩公在红堡火海救了我等性命,但却忙于擒凶早早离开,所以还没来得及向你道谢!” 韩大胆儿也忙谦逊道: “不敢当不敢当!我是警察擒凶救人是我的本分!” 听闻是韩大胆儿来了,又有几个人也靠了上来。 在红堡案件中出现过的,着名商人高云隆的儿子高敬晖也在其中,今天他是自己来的,据说他父亲高云隆身体欠佳,所以高敬晖已经接手了家里的买卖。 因为高云隆是个收藏家古董迷,所以这次的请柬其实是给高云隆的,但他身体不适只能让儿子代为出席,并且希望在稍后拍卖会上,投得自己心仪的古董。 除了他之外,其他人和韩大胆儿并不相识,只是久慕其名未能得见,所以今天见到津门神探本人,也很是惊喜。只有鲁正雄站的远远地,在和一个高个子男人交谈,那个高个子男人看似十分畏惧鲁正雄,显得有点唯唯诺诺。鲁正雄却像训话赛的,一直说个不停,并时不时地瞅一眼韩大胆儿,眼身中尽是鄙夷不愤。 韩大胆儿给梅若鸿介绍高敬晖和张曦严致一师徒,其余自己不相识的人都各自自我介绍。 梅若鸿对韩大胆儿低声说道: “想不到今天又好几位,都是红堡案件中人!” 韩大胆儿点点头道: “是啊,我刚才还看到了那个古董贩子,让皮埃尔,一会儿得找他好好聊聊!” 让皮埃尔虽然有意躲着韩大胆儿,可还是被韩大胆儿敏锐的目光察觉到了。 忽然“叮叮叮”响起一阵勺子轻敲酒杯的声音,众人的目光被声音吸引,都往大厅中央看去,敲杯子的正是刚才门口的法国人。 法国人,端着酒杯说道: “欢迎各位莅临今天的拍卖会,首先请让我为大家介绍,这次拍卖会的主办人和发起人,埃布尔贝特朗先生!” 言罢一个红头发,身材微胖的男人,朝大厅中央走来,身边还跟着一个,穿着一身华丽洋装,姿容俏丽的中国姑娘。 韩大胆儿和梅若鸿见了这姑娘,同时吃了一惊,这姑娘不是别人,却正是消失了一段时间的“小狐仙叶灵”! 三百一十四 诱敌上钩 韩大胆儿前两晚接到飞刀留书,言明想请他到宜兴埠旁的温家花园一叙,而且时间还是拍卖会的时候。当时他就凭这娟秀的字迹,和留书人的身法判断,来人很可能是叶灵。 可这时却在拍卖会小洋楼的酒会大厅中,见到了一身洋装的叶灵,这让她颇感意外。自从他从南方回到天津卫之后,就一直没见过叶灵,其次去她住所找她,也都扑了个空。 梅若鸿在这见叶灵也觉得十分意外,叶灵一直钟情韩大胆儿她是知道的,但这丫头事事为韩大胆儿着想,能为了韩大胆儿甘愿以身犯险,这也着实让她敬佩。总之她对这个丫头十分矛盾,既有种情敌之间的对立关系,却又对这个小丫头十分欣赏。 可叶灵是飞贼出身,再怎么也不会想到,她竟然一身洋装地出现在这个场合。要说拍卖会有不少珍玩器物,她是特意来此盗宝还说得过去,可看她现在,穿着华丽,还烫了头,站在红发男人埃布尔贝朗特身边,俨然像是主人一样,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韩大胆儿想起拍卖品中,那面镜芯,忽然想起,早前从豁了嘴那里得知,买走这面镜芯的是个胖胖的红发洋人,而且身边还跟着个十分俏丽的少女。想必那两个人。就是眼前的埃布尔贝特朗和叶灵了。 可是他们俩怎么会搞到一块去呢?韩大胆儿心里寻思,耳朵里完全没听到这位埃布尔贝特朗说的一些开场白和客套的废话。 韩大胆儿低声对旁边站着的张曦问道: “你知道这个埃布尔贝特朗的是什么人么?” 张曦奇道: “哎!韩警官,你来被邀请来,还不知道他是谁吗?” 韩大胆儿道: “我只知道,这次拍卖会是法国商会举办的!” 张曦道: “这个贝特朗就是商会会长的儿子!” 韩大胆儿将镜芯和前后事情串在一起,顿时就明白了八九分。 梅若鸿道: “这丫头在这干嘛?你们约好的?” 韩大胆儿道: “当然不是,我看见她在这也很意外!不过我已经猜到他想干嘛了!” 梅若鸿看着站在贝特朗身边的叶灵眉头微蹙,又转头看看韩大胆儿,然后低声道: “你现在是不是心里挺高兴的!” 韩大胆儿低声呛道: “要是看见赵景生在这我才高兴呢!” 梅若鸿瞪了韩大胆儿一眼,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叶灵。 这时叶灵似乎也看见了韩大胆儿和梅若鸿,只是眼神故意躲开并不与二人交汇。 只听贝特朗说道: “各位原本的持宝人答应,将今天拍卖所得款项中的百分之二十捐出,作为慈善用途,我们将会用这笔善款,救助天津华界的贫苦儿童! 好了各位!二十分钟后,请各位移步到拍卖会厅,开始今天的古董拍卖,希望大家愉快尽兴!” 他的话说完,尤其是善款救助的那部分,赢得了在场所有人的掌声! 就在掌声响起的同时,一个身穿酱紫色华贵长裙的外国女人,领着一个孩子走进大厅。众人的目光此时都在贝特朗身上,只有少数人察觉到这个女人的出现。 这女人年纪在四十岁上下一头金发,皮肤雪白,薄施脂粉,淡扫蛾眉,绿色的瞳孔,却眼神慈和仪态端庄,身边领着一个六七岁的孩子金发高鼻的外国男孩儿,男孩儿一双大大的眼睛,泛着淡淡的碧绿。男孩穿着洋装,个子有些矮,但是仪态和那女人一样端庄。 韩大胆儿看了一眼这外国女人,又对张曦问道: “你知道那个领着孩子的是谁么?” 张曦摇摇头,高敬晖靠近两步低声道: “那个是艾丽娜夫人,是个有钱的寡妇,丈夫前两年刚死……” 梅若鸿接口道: “我好想听说过她,她和丈夫都是有名的考古学家,曾经在埃及做考古研究,前些年又迷上中文化,所以和丈夫来了中国。两年前丈夫去染病去世,他就带着独生子一直留在天津法租界居住,而且还在写关于古籍修复相关的书!” 韩大胆儿道: “你怎么对着外国寡妇这么了解?” “他是考古界为数不多的女性,而且我对独立的事业型女性都欣赏!”梅若鸿道。 韩大胆儿却小声嘟囔道: “女人最好就是找个人嫁了相夫教子……” 梅若鸿听见了韩大胆儿嘟囔的话,也不和他争论。 贝特朗讲完话后,大家又散开各自和相熟的人交谈。韩大胆儿瞅准机会,快步走到叶灵旁边,一拉叶灵胳膊,把她拽到一边。 “你在这干嘛?” 韩大胆儿问道。 叶灵扁着嘴,眉头微皱,说道: “大哥哥,你怎么来了?……” “不来这来哪儿?不然呢?温家花园等你?” 叶灵嘻嘻一笑,做个鬼脸道: “你怎么知道知我留的书信?” 韩大胆儿道: “用脚脖子也能猜到!你这些日子去哪了?我找了你好几次,都扑了个空!” “找我干嘛?想我了?……梅姐姐可还在那边呢!”叶灵脸上露出娇媚的笑容。 韩大胆儿道: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嘛!把我诓到宜兴埠,让我来不到拍卖会来!……你知不知道,这么做很危险!” 韩大胆儿刚才一见到叶灵,就已经猜到了她的目的。她不知怎么认识了法国商会会长的儿子埃布尔贝特朗。留意看贝特朗的眼神,似乎已经让叶灵迷住了,但不是用致幻剂那种,而是真的喜欢上了叶灵。叶灵也打算借助法国人的力量,帮他寻找三阳教的黄袍老祖。 豁了嘴从大友身上偷走了员峤仙镜的镜芯,并且在街边出手,碰巧让她撞见,这镜芯本就是他爹三眼神狐叶知秋,从铃铛阁地宫盗走的,所以她小时候就应该见过,在街上看见一眼就认了出来。于是就撺掇贝特朗把镜芯买下来,然后主办了这场小型拍卖会,为的就是用镜芯引出三阳教的黄袍老祖。 拍卖会不准带武器,估计也是她提出的规矩,为的是他更容易下手报仇。知道这镜芯是什么,又知道有什么用的人不多。等到了出价环节,她一定会找人故意在下面抬高价格,要是有人铁心一定要买,最后又因为得不到而出手抢夺镜芯,那就一定是三阳教的人,并且极有可能又是黄袍老祖本人。 到时候叶灵再出其不意,出手刺杀,黄袍老祖又不能带武器进会场,她的胜算也就大得多。 韩大胆儿道: “黄袍老祖诡计多端,而且并非一个人,很可能是三个人,要是三人联手,你命就没了!” 叶灵忽然板起脸来道: “无论如何,我今天一定会找到他!” 韩大胆儿抓着叶灵的胳膊,语气坚定地说道: “你信我,黄袍老祖我一定会抓到,我比任何人都想抓住他,但这种事不能操之过急!” 叶灵默不作声,眼眸低垂,看着有些楚楚可怜。这时埃布尔贝特朗走了过来,问道: “灵,这位先生是你的朋友么?” 叶灵挣脱韩大胆儿的手,走到贝特朗身边,竟然柔声细语地用法语说道: “没什么,他认错人了!” 贝特朗看了韩大胆儿一眼,便转身和叶灵离开。 韩大胆儿没想到叶灵还会说法语,但是说得很不标准,有点似是而非,可转念一想,他弟弟在教会学校,是自己的学弟,估计这法语也是跟他弟弟学的。 小丫头不听劝,韩大胆儿正在那运气,转头一看,梅若鸿正朝他走来。 梅若鸿走到切近说道: “这丫头想干嘛?想找三阳教的报仇?” “你可真聪明!这都能猜到!” “你劝不住她吧?” 韩大胆儿叹了口气。 梅若鸿道: “上次这丫头拼了命帮你,今天如果她有危险,你无论如何也要救她!” 韩大胆儿没想到梅若鸿会这么说,心中大觉宽慰,用了点了点头。 这时,身后有人拍了拍韩大胆儿的肩膀,韩大胆儿回头一看,确是个满脸虬髯眉毛粗豪浓重的男人! 这人凑近了说道: “是我!韩兄弟!” 原来这人竟是王维汉。 韩大胆儿见他这个打扮还粘了胡子,就问道: “你怎么会在这?还这副打扮?” 王维汉道: “我以前支持皖系那会儿,有不少仇人,现在虽然事儿都平了,可过了这些年,有些仇人还在。而且也没几个人知道我回了天津卫,在场这些人里也有熟人,我免得麻烦还得费劲寒暄! 我看了本拍卖会宣传册,看到了有个标着员峤仙镜的镜芯,所以才搞了张邀请函来看看!你也是为这个吧!” 韩大胆儿道: “不全是!” 王维汉道: “你也来了就是说,你也怀疑那真是员峤仙镜的镜芯?” 韩大胆儿点头道: “应该是真的! 对了,我昨天去府上拜访,可您不在家!” 王维汉道: “我知道!老廖和我说了,其实我昨天……” 他眼神向周围扫了一圈,又看看一旁的梅若鸿,韩大胆儿点点头示意没关系,他这才压低声音接着道: “我昨天是去找星图上三个标记点之一了!” 韩大胆儿听他这话颇感意外,自己既有星图,又有反切密码,这才找到了另外两处标记地点,王维汉手里没有密码,他是如何找到的呢?但听他这话的意思,好像还的确是找到了一处。 只是昨天自己和狗少找到了一处标记点,王维汉所指的肯定不是这处。但之前自己在河东坟地也发现了一处,不知道王维汉是不是去了河东。 梅若鸿听到星图和标记点,就猜出了这人一定是韩大胆儿说过的王维汉,她不知道韩大胆儿有没有把将所有事情告知王维汉,也不发言,于是只站在一旁,静静听着两人对话并不言语。 王维汉道: “我分析星图,前天晚上看星星的时候,分析了星空位置,又查了些古籍,终于被我找到了其中一处地点,就在南开一带,靠近中国跑马场附近! 前天夜里我照着地图,和星图标记好了地点,然后昨天一早就去了那块地方!那地方平时人不多,可偏巧昨天有赛马,所以我等到傍晚没人了,这才在附近寻找! 功夫不负苦心人……” 三百一十五 其他来宾 韩大胆儿一听,原来王维汉发现的,竟是自己还没去找的那处星图标记点,又见他说功夫不负苦心人,还以为他也找到了有用的线索,或是也发现了石祠、洞穴之类的,便问道: “那你找到什么了?” 王维汉有些兴奋地道: “找到两块石头,上面也刻着那些“仙箓”我已经把两块石头带回来了,仔细研究一下说不定能有什么发现! 哎!只是现在还找不到另外两团模糊标记处的地点。” 韩大胆儿以为他找到什么重大线索了,想不到却只是两块石头! 王维汉见韩大胆儿似乎不太感兴趣,便接着道: “别看只是两块石头,这也算前进一大步了,石头上刻有仙箓,这至少证明古器星图都是真的!” 韩大胆儿想了想也不再隐瞒,便说道: “其实……我也找到了另外两处地点,昨天就是想和你说这件事!” 王维汉有些兴奋,握住韩大胆儿的手道: “什么?你也找到了,在哪?怎么样?有什么发现?” 韩大胆儿道: “我找到一些关于星图的反切密码,破译之后,找到了两处!河东有片坟地,就在和顺里后面,一棵古树下,但也是只找到些风化的石头,其他一无所获!” 王维汉听了韩大胆儿的话有点泄气。 韩大胆儿顿了顿又道: “另外一处,在北运河和永定河交汇处,在古河道上,我在那发现了一个石祠,下面有条通往地下的洞穴!” “什么?” 王维汉惊喜交加,这一声什么声音高了很多,瞬间引起了周围几人注意。他只好咳嗦几声,看周围人都不再关注了,这才又问道: “那你下去看过了么?” “看过了,洞穴是半天成半人工,尽头又通往上方的洞穴吗,但是没有用具攀爬工具去不到!所以我就标记了地方先回来了” 王维汉神情有些兴奋,激动的身子都有些颤抖。他强行压抑兴奋情绪,说道: “那一定和无终国有关,太好了,终于找到了!等拍卖会一结束,我就准备装备,咱们一起再去探洞!” 他想了想又道: “那洞穴你走的时候填掩盖好了么?” “放心,我朋友已经掩盖好了,现在看着像是个小坟包!” “你朋友也在场?”王维汉问道,然后看了一眼梅若鸿。 韩大胆儿道: “不是她,是我一个发小!” 王维汉眉头微皱,有些踌躇道: “你发小,人可靠么?会不会他自己先……” 韩大胆儿斩钉截铁道: “绝对不会!” 王维汉心情激动,自言自语道: “一会儿一定要把那块镜芯拍下来!然后带着一起去探洞!” 韩大胆儿心道不妙,这王维汉要是一心拍下镜芯,叶灵又没见过黄袍老祖,万一把王维汉当成黄袍老祖,那可就遭了!必须和叶灵说一声才行! 他四处张望却没有见到叶灵的身影,连那个埃布尔贝特朗也不见了。却看见早前在大门口那个法国人,朝这边走来了。 那个法国人走到切近,王维汉本能地回避退到一边,只听法国人自我介绍道: “我的名字叫巴勒斯杜兰德,是杜兰德拍卖行老板,这次受贝特朗先生聘请,专门负责这次拍卖会的鉴定和拍卖工作!” 说着伸出手主动和韩大胆儿握手。 韩大胆儿听到巴勒斯杜兰德这个名字,忽然想起,这人正是原本白崇伟帮自己约见的那个拍卖会主办人,只不过因为突发的画室爆炸案,自己受伤耽搁了见面的日子。 韩大胆儿还没开口,巴勒斯便道: “之前白先生来找我,说韩先生想在拍卖会之前和我见一面,但是那天我等了很久,韩先生也没有出现,接着几天要筹备拍卖会的事情,所以到现在才有机会见面!” 韩大胆儿道: “真的很抱歉,之前发生意外,我受了伤在医院昏迷,所以没办法如约前来!” 巴勒斯道: “原来韩先生受了伤,我来中国有些时日了,虽然到天津时间并不长,但也听说过您这位着名神探的故事,听说去年发生在英租界红堡的案件,也是您一手侦破的!想必这次韩先生也是办案的时候负伤了!” 韩大胆儿淡淡地道: “发生了些意外!” 巴勒斯道: “不知道韩先生为什么想见我呢?” 韩大胆儿道: “想和你了解点,关于拍卖会一件拍品的事情!” 其实韩大胆儿原本想了解的是,关于那块镜芯的来历和拍品原主人的消息,因为一般人就算知道员峤仙镜的传说,也未必知道那块掌心大小的铜镜,就是员峤仙镜的镜芯。 不过现刚才见到叶灵的时候,韩大胆儿已经推断出了一切,不需要再了解镜芯背后主人的事儿了。可他这次来拍卖会还有一个主因,就是因为那幅《沉睡的少女》,既然如此就干脆直接问问巴勒斯,关于这幅画持有者的事情。 巴勒斯犹豫了一下,说道: “其实,我们拍卖行有规定,关于拍品的持有者是严格保密的,因为有些人可能会跳过拍卖行直接联持有者,出高价购买持有者手里的古董,从而省去拍卖行的费用。 但是这样做会有很大风险,没有我们拍卖行的专业鉴定,客人很有可能会买到赝品!” 说着将一个刚走到身边的男人介绍给韩大胆儿,这个男人正是刚才在洋楼庭院里,和巴勒斯耳语的男人。 巴勒斯引荐道: “这是我们拍卖行的拍卖官,也是古董鉴别的专家,许凌峰先生!” 韩大胆儿见这人身材消瘦,略显文弱,鼻直口正,虽然带着一副眼镜,依然挡住不其眼神的明亮和锐利。许凌峰向韩大胆儿微微点头致意。 巴勒斯道: “别看许先生很年轻,他师承鉴古专家王博伦先生,后来又去西洋深造,可以说是古董鉴定的全才,不论中外古董,瓷器、玉器、木器、书画,或是雕塑、油画、乃至珠宝,真伪年代一律逃不过许先生的眼睛!” 韩大胆儿总和蓝半尺聊天,素来知道古董界的确有些样样精通的全才,其实蓝半尺主要说的就是他自己。 但他这样的人也仅仅是中国古物鉴定的全才,并非贯通中西。王博伦的名字他倒是提起过,也十分推崇这位老前辈的鉴古能力。不过王博伦也只精通中国古董鉴定,对西洋珍玩并不太擅长。 真正能够全通中国古物鉴定,又对西洋古董鉴定触类旁通的人,却是凤毛麟角。 他倒是听蓝半尺提过,前清时,有个曲家是鉴古界的大能全才,据说曲家人双眼特异。 常人眼中能分辨的颜色有一百多万不到两百万种,因为男女差别男人比女人可分辨的颜色更少,而这些颜色主要是由红黄蓝三原色,混色构成。 可曲家人天生就能分辨将近三百万种颜色,即便颜色之间只存在极其细微的差异,常人肉眼根本难以察觉,可曲家人却可以分辨出不同。甚至有人说,曲家人的眼睛可以在暗中视物。 就是靠着这天生异能,所以在观察古物颜色包浆等特点之后,便可以根据经验辨别真伪,但有些原本就是明清器物吗,仿制的唐宋时期物件,不但有老气儿,有些器物本身的包浆成色也让人难辨真伪。 这时候,只有些经验丰富的老行家,可以辨别真伪,一般的行里人恐怕都难以分辨。但曲家人却能靠着辨别器物包浆的颜色差异,来分辨真伪。 曲家人原本享誉盛名,也并不是所有曲家人都有这种异能,据说曲家的能力已经失传七八十年了,而且曲家人丁单薄,后来只是靠着祖辈的名声吃饭,根本没有那种神乎其神的鉴古能力。 而且,曲家已经在鉴古界销声匿迹了快五十年了,据说最后一位曲家传人无后。这人叫许凌峰,看样子最多三十岁,不可能是曲家后人。 不过能得王博伦传授,估计其鉴古的本事也的确不小,单说是学贯中西的全才,这恐怕只是巴勒斯在这夸大其词。 许凌峰这时道: “是巴勒斯先生谬赞了,全靠我的老师王博伦先生悉心教导,其实我主攻的是中国瓷器书画,对外国的古董画作,仅是懂点皮毛而已!” 巴勒斯微笑道: “哎!中国人总有过分谦虚的坏习惯,不像我们西方人……” 韩大胆儿道: “我想你误会了,我想了解拍品的持有者是因为,这件拍品可能和一间连环凶案有关!” 谁知这时候一个声音从边上响起。 “未必是谦虚吧,也可能说的就是事实!” 这讨厌的声音,韩大胆儿一听就知道是鲁正雄。他这就话是冲着巴勒斯刚才的话说的! 只见鲁正雄端着酒杯,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品纯咧嘴眼神却像刀锋赛的看了一眼巴勒斯,又用余光扫了许凌峰一眼,说道: “哼!什么鉴古全才,我看也是夸夸其谈罢了,鉴古的行家也未必不会走眼,更何况还有些黑心的会把赝品当真货出手!” 韩大胆儿听出鲁正雄似乎另有所指,却见巴勒斯堆出一脸笑容道: “鲁先生!拍卖会快开始了,我们不如一起过去吧!” 鲁正雄斜眼列了韩大胆儿一眼,又咧嘴对韩大胆儿旁边的梅若鸿露出一脸不怀好意的奸笑。韩大胆儿见状,立即站在梅若鸿身前,用身体挡住梅若鸿,眼神如刀锋一般盯着鲁正雄。 鲁正雄黑着脸,又瞪了一眼边上的许凌峰,这才在巴勒斯陪同下一起走出宴会大厅。 许凌峰完全不在乎鲁正雄,脸上还露出一些鄙夷的神色。 韩大胆儿问道: “这姓鲁的是干嘛的,怎么巴勒斯先生对他这么客气?” 许凌峰叹了口气道: “这个鲁正雄不是什么良善起家,传说早先是个盗墓的匪首,后来积累了不少钱财,就来了天津卫做买卖,又花钱结交了当地青帮头子,在天津卫买了不少地皮房产,现在是个很有钱的商人! 这个人也做古玩生意,和法国商会,以及我这家杜兰德拍卖行都有商务往来,可这人是个刺儿头麻烦! 今天拍卖会有一件拍品,是一件传说带着诅咒的——密宗玲珑錾金鬼神造像,而他就是这件拍品的持有者……” 话刚说到这里忽然大厅门口传来一阵争吵声,只见鲁正雄正在和一个中等身材,穿深色大褂的男人爆发激烈的争吵! 三百一十六 口角争端 韩大胆儿听许凌峰说道,那个讨人厌的鲁正雄也是拍品的持有者之一,并且他的那件拍品是一件带着诅咒的造像。 他一向对奇闻怪事感兴趣,所以正要追问关于造像的传说,谁知道这时候刚要走出宴会厅的鲁正雄,却与一个人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对面那人是个高个子男人,瘦长脸,面色苍白,八字眉,短须细目,一脸阴晦,穿着一身深色大褂,打远处看就像是个无常鬼赛的。 鲁正雄和这个无常鬼赛的男人旁若无人越吵越凶,起初只是互相讥讽,继而口角,看着样子再不制止,两人就要动手拳脚相加了。 虽然无常鬼赛的男人只是中等身材,可面对身高体壮的鲁正雄却丝毫不惧,一边撸胳膊挽袖子,一边吼道: “翻膛之前讲明了平分,翻完了咸鱼,你就吃独食!那东西不是你一个人的!” 鲁正雄喝道: “放屁!那物件也不是翻膛扫出来的,得了全靠我,当然归我!” 周围的人听这男人嘴里冒出这么句奇怪的话,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可韩大胆儿久在公门,也知道一些江湖黑话,吊死鬼赛的男人,说的是刨坟盗墓的人说的黑话。 过去刨坟盗墓的人因为地域不同,所以相互间说的黑话也大不相同。现在人都知道倒斗指的是盗墓,但实际上,只有北京周边和关外东北才这么叫。 南方一般叫翻肉粽,河南叫刨红薯,北方也有叫翻咸鱼的。孙殿英盗了清东陵之后,又有不少军阀散兵,管盗墓叫炸坟。京津两地黑话最多,像是什么“挖蘑菇”“翻膛”“扫仓”等等。 再早前清那会儿还有叫“刨古董”“刨栝蒌”的,甚至青红帮等黑帮对盗墓也有自己的黑话。 韩大胆儿听无常鬼赛的男人这话的意思,说的像是和鲁正雄一起盗墓,结果倒出来的东西,被鲁正雄一个人独吞了,所以两个人之间因为利益纠葛,势成水火。 看来许凌峰说的传闻果然不假,这个鲁正雄的确是靠盗墓起家的。于是向许凌峰问道: “那个和鲁正雄吵架的男人谁是?也是来参加拍卖会的么?” 许凌峰道: “这人叫谢安,也是个做古董生意的,经常和我们杜兰德拍卖行有往来,每次拍卖会必到。他好像和鲁正雄势成水火,两人经常对着干,每次拍卖会,只要有这两个人能把底价一百块的物件,愣是抬到五千块!” 韩大胆儿道: “这不人傻钱多么,对你们拍卖行倒是有好处!” 许凌峰只是礼貌的笑笑,也没说什么。 这时,巴勒斯和一个高个子男人赶紧出面劝架圆场,那高个子男人,穿着一身西装,正是之前和鲁正雄谈话,显得有点唯唯诺诺的男人。 那男人身材高瘦,长方脸,长得挺白净,看年纪四十岁不到,留着小胡子。韩大胆还留意到,这个小胡子左边耳垂似乎有所缺损,不知道是不是先天畸形。 巴勒斯连哄带劝,把两人分开,分别劝到了两间会客室。 韩大胆儿这时想起自己一直想问的事情,便问道: “许先生,其实我是想了解一下关于拍品中,那幅油画《沉睡的少女》持有者的信息!” 许凌峰听闻韩大胆儿提起《沉睡的少女》这幅画,脸上神色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变化,但这神情变化的微表情,仅维持了不到半秒,随即便恢复如常。 他问道: “韩先生为什么对这幅沃尔特西格尔的画有兴趣呢?您刚才说这件拍品可能关系一件连环凶案有关,不会指的是画的坐着沃尔特西格尔吧? 难道您也相信坊间的传闻,说西格尔就是将近半个世纪前,英国伦敦白教堂惨案的凶手,开膛手杰克?” 韩大胆儿道: “不我指的不是开膛手杰克案,而是前段时间在天津卫发生的连环剖腹案!” 许凌峰奇道: “那个案子不是已经结了么?警察总厅公布案情,说是一个绰号九指半的假大夫干的,并且已经伏法了!” 韩大胆儿不便将凶手尚未落网的事情明言,万一消息外传引起恐慌反而更麻烦。 于是便道: “其实这个连环凶犯,还制造了一起爆炸案,案中留下一些线索,似乎跟这幅画有关,所以我才来这看看找找线索,要是实在不方便就算了!” 许凌峰听罢点点头道: “原来如此,这幅画是一个收藏夹的藏品,这个收藏家专门收藏一些名画,其实这幅《沉睡的少女》也不算是什么名画,不过是因为坊间传闻,沃尔特西格尔有可能是开膛手杰克,所以这幅画才会水涨船高! 这幅画的持有者,名叫林奇,你刚才也看见了,就是刚才劝架时,穿西装的高个子!” 韩大胆儿没想到,刚才那个对鲁正雄唯唯诺诺的,竟然就是那幅画的持有者。难道这个林奇,就是那个藏头露尾的神秘画商? 他凑近许凌峰低声问道: “请原谅我冒昧地问一句,你确定那幅《沉睡的少女》是沃尔特西格尔的真迹吗?” 许凌峰没想到韩大胆儿突然这么问,稍微一愣,接着说道: “您为什么这么问?” 韩大胆儿道: “我在之前的爆炸案中,发现了许多临摹这幅画的未完成油画而且连笔法都临摹得一模一样,所以我怀疑……” “这张《沉睡的少女》当然是真的,这是经过我们拍卖行亲自鉴定的,您在怀疑我的专业么?” 许凌峰听了韩大胆儿的话,忽然显得有点不快,虽然刚才他很谦逊地说自己对西洋古董油画只是略懂皮毛,但这时的反应却在告诉韩大胆儿,自己是一个不容置疑的专家。 许凌峰情绪有些激动,不想再和韩大胆儿谈下去,放下酒杯,转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这时,半天没说话的梅若鸿道: “这个许凌峰十分骄傲,对自己的鉴定能力也十分自负,你刚才的话把他激怒了!” 高敬晖见许凌峰走开了,便走过来说道: “韩警官,你说得对,他的鉴定本领也不见得有多高明,我听说有一次鉴定一张西洋油画之后,他确定这张油画是真的,结果半年以后,买画的人找回来,说找人鉴定过说那张画是赝品!” 张曦也走过来接口道: “不是这样的,据说当时那张的确是真品,因为那幅画的作者,画了两幅完全一样的画,许凌峰鉴定的那张也是真品,后来那个买家知道以后,还特意向他道歉了!” 高敬晖道: “这个我怎么没听说过?” 张曦道: “买画那个人是我老师的亲戚,所以我才知道其中内情!” 高敬晖道: “反正我听说的版本不是这样……” 就在两人争论的时候,大厅里响起一阵轻缓悦耳的钟声,这是提醒所有人,拍卖会就要开始了。 大家纷纷从宴会厅离开,然后随着老蔡陆陆续续往洋楼二层楼梯走去。 韩大胆儿看见老蔡,就上前和老蔡聊了几句,由于老蔡正在工作,不便多聊,只问了问韩大胆儿收养的那只杜博尔曼犬现在怎么样。 他从老蔡的嘴里得知,这栋洋楼原本是法国工部局的产业,后来转给了法国商会,作为俱乐部使用。一楼是舞厅,二楼是地球厅,和台球厅。 后来这里经过几次整修,后院加盖了泳池。最近一次整修就是前不久。因为商会打算把楼上作为拍卖会和私密会议专用厅,所以用地球厅又进行了改造。 因为会长的儿子埃布尔贝特朗,临时决定在这里举办拍卖会,所以地球厅改造得比较仓促,而且又要按贝特朗的设计意见改造,幸亏他出手大方,所以杜兰德拍卖行也派了人来,帮忙将地球管改造成标准的拍卖厅。为了隔音良好保证私密性,除了拍卖厅没有窗户,都用照明设备之外,更在墙上加装了隔音层增加私密性,又在原本保龄球馆地面上,加盖了一层全新的隔音地板,并且重新装潢了一番。 韩大胆儿走上楼梯,随着众人来到二楼的拍卖厅。二楼的走廊十分宽敞,右侧走廊尽头有一扇门是以前的台球厅,和休息室。左手边走廊尽头是一面墙壁,墙壁两端有两扇门,中间的墙壁上有许多竖条白色霓虹灯管照亮,灯光从上至下,显得整面墙像是一块光幕。 原本走廊上只有两扇大窗,显得走廊有点暗,现在这面光幕让整个走廊都十分明亮也显得更加宽敞。这种装潢在当时显得十分新颖而且超前。 光幕中央靠近墙立着一尊中世纪骑士铠甲,样子有点像红堡走廊里摆放的那种,但是要更高大一些,身上也没有丝绒罩袍,铠甲手持长柄战斧,斧刃冲前。 光幕两侧的两扇门相通,都是拍卖厅的门,从一侧的门走进拍卖厅,见厅里面积并不甚大,只有普通地球厅一半大小。老蔡讲解说,这是因为地球厅被一分为二,就在拍卖台后面,隔着一道墙便是一间带有密码门的拍卖品储藏间,还有一件办公室和一间设备存放间。 拍卖厅没有窗户,但由于天花板和地板下都有安装有通风管道,所以并不让人感觉气滞。厅内四周有一圈矮台,摆放了十尊一米二高的大理石雕像,并且每隔一个雕像,就摆放了一个中式大花瓶,花瓶比雕像稍矮。 厅内天花板垂下不少绝缘吊链,固定着两排白色灯管,灯管各呈一字形,但并不是直线排列,而是斜着从拍卖厅正前方舞台两侧的天花板屋角,向着门口方向正中央,斜着排列,两排灯管成一个箭头形状,直指向两门间墙壁的中央。由于灯管被固定成一线,室内有没窗户,所以也不怕风吹灯管乱晃。 整个拍卖厅虽然面积并不大,但从进门开始却给人一种纵深感极强的感觉,仿佛拍卖厅远比看起来显得更为广大深远。 拍卖厅铺设着光滑的地板,正前方是拍卖台,对着拍卖台中间留出过道,两边格摆放了五排软椅,每张椅子上都有号码数字,每个人只要按照邀请函上面的数字就座即可。 正前方拍卖台很大,有半米多高,几乎可以用来上演话剧了!太上中间摆着一张小拍卖桌,桌上放着落拍锤。拍卖桌旁是一张方桌铺着光滑的桌布,应该是用来摆放拍品的地方。 舞台后的墙根处中央,也立着一个骑士盔甲,一样是手持战斧,斧刃冲前。舞台一侧两个墙角也各有一尊雕像,比周围圈摆放的雕像要高出不少。 拍卖台前也摆放是一排长条窄桌,桌上用支架摆放着几件器物,应该是今天拍卖品中的几件。 韩大胆儿一眼就看见,靠左侧一个支架上,端端正正摆放着一块掌心大小毫不起眼,又无光泽的小铜镜,却正是那员峤仙镜的镜芯! 三百一十七 拍卖大厅 韩大胆儿看见镜芯的同时,也看见拍卖台一侧的旁门边,有个人正在向外张望,却是叶灵。 韩大胆儿刚和她四目相交,她就立即退到门里的黑暗中,故意躲着韩大胆儿的眼神。 此时拍卖厅的两扇门外,站着四个手持警棍的彪形大汉,负责拍卖厅的安保工作。 而拍卖厅里,宾客大都已经按照座位编号就座。每一排左右各有三个位子,所有人可以坐四排半,也就是说一共二十七个宾客,其中有一些是拍卖品持有者,同时也是其他拍品的竞拍者。 韩大胆儿坐在第三排,左侧靠中间过道的椅子上,旁边靠左坐的是高敬晖。张曦坐在韩大胆儿前排,严致一坐在张曦旁边。 梅若鸿的座位和韩大胆儿不在一处,而是在更前一排。靠过道右侧的座位上,原本梅若鸿想要和高敬晖换位子,高敬晖觉得做得太靠后,所以也同意换座位,但老蔡却说,拍卖会主办方要求,每个人必须按照邀请函的座次,不可以随意改变,梅若鸿只能无奈放弃。 梅若鸿旁边坐的是那个法国古董贩子,让皮埃尔。他正和旁边的一个一个棕发法国人聊天,两人窃窃私语,让皮埃尔还是不是回头,偷偷瞄一眼韩大胆儿,见韩大胆儿刀锋般的眼神,便立即败下阵来,赶紧把头缩回去。 皮埃尔的旁边那个法国人,则转头看了韩大胆儿一眼,眼神轻蔑。梅若鸿前面是第一排,就在她前面坐着的是一个年迈的老者,老者正用用块丝绒布,擦拭着自己手里的放大镜,据说这位老者也是个有名的古董收藏家。 老者旁边坐的是个中年人,西装革履穿着入时,袖口的宝石袖口有一看就是价格不菲的真货。只是他戴着副度数很深的近视眼镜,估计要是摘了眼镜什么也看不清楚。拍卖行大概就是因此,特意把他安排在了第一排。 再往右最靠边的坐的是那个长得像无常鬼的谢安。谢安靠在紧外侧,在往右不多远,就是边上立着的雕像和大花瓶。他经常和杜兰德拍卖行有往来,也是法国商会的常客,但却被安排在最靠外的椅子上,按说并不合理。 可韩大胆儿认为,杜兰德拍卖行之所以这么安排,是因为他们早知道谢安和鲁正雄不合,所以尽量让两人离得远一点。因为鲁正雄就坐在第一排左侧靠近过道的位置,他们两人中间隔着两个人,还有一条过道,也让两人的距离拉远,保持距离。 鲁正雄就坐在第一排就在张曦的前面,由于他个子高大,所以几乎挡住了张曦的视线,让张曦十分苦恼。鲁正雄却大马金刀,不可一世,嘴里叼着一根古巴雪茄,烟熏火燎呛的后排的张曦连连咳嗦苦不堪言。 张曦刚拍拍他肩膀想让他熄了雪茄,谁知鲁正雄回头一瞪眼,就吓得张曦到嘴边的话和蚊子声一样小。韩大胆儿看不过去,正要上前教育一下这个鲁正雄。 这时候老蔡走过来礼貌地请鲁正雄熄灭雪茄,鲁正雄一开始不太情愿,但老蔡是个专业执事,就一直微笑着看着鲁正雄,弄得鲁正雄也有点有点厌烦,就直接在老蔡拿来的烟灰缸里,捻灭了雪茄的火头。 鲁正雄左边的两个位子空着,后排除了严致一和张曦师徒,最靠左坐着那个带孩子的寡妇,艾丽娜夫人。他的儿子就坐在她腿上,正揉着眼睛昏昏欲睡,毕竟这种场所在小孩儿看来十分无趣。 艾丽娜却始终一言不发,眼神柔和地看着拍卖台的方向。从她进入洋楼的大厅,就一言不发,也没喝酒或者吃任何点心,只是领着儿子一直坐在大厅的沙发上休息。 虽然她显得十分淑女,但却给人一种过分端庄的感觉,毕竟她也是个考古学家出身,和丈夫一起在埃及野外工作过的女人,照理说断然不会是如此刻板的做派。不知道是不是丧偶的打击让他变得如此冰冷,只有对待自己儿子的时候,才会露出些微笑。 韩大胆儿扫了视了前方三排,却没有发现那个《沉睡的少女》持有者林奇。刚才进门的时候明明还看见他在边上雕像附近转悠,又凑上去和鲁正雄说了两句话,这时却不见了。 他又看看高敬晖旁边,是个金发的外国人,当他回头朝后望的时候,发现发现最后一排外侧坐着的是化了妆的王维汉,而和王维汉坐在一排,靠过道的人正是林奇,两人中间隔着个外国人。 这时林奇似乎正在看着梅若鸿的方向,而且眼神有些陶醉,今天拍卖会一共只有两位女性,一个是艾丽娜夫人,另一个就是梅若鸿。林奇看梅若鸿的眼神,显然带着一种倾慕和痴迷。 林奇一眼瞥见,正回头望向自己的韩大胆儿,便立即收回了眼神,礼貌地还了一个微笑,随即目视前方看着拍卖台。 韩大胆儿觉得林奇眼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有种奇怪的饥饿感,但却不像是饥饿的野兽看见猎物的眼神,没有那么凶狠犀利,似乎更像是一只馋嘴猫看见了条鱼馋得满嘴流涎。这感觉让韩大胆儿十分厌恶。 其实韩大胆儿这次来,主要就是想调查,但自己的位置十分不利于观察,正想起身和后面的王维汉说一声,让他帮忙留意林奇。可这时候巴勒斯从最后排走到前面,从拍卖台侧面的阶梯登上拍卖台,然后把主办方埃布尔贝特朗请上台,做简单的致辞。 韩大胆儿要是这时候起身似乎有些不太礼貌,于是就回头看了一眼王维汉,这时,王维汉也正抬头往前看,和韩大胆儿眼神相交,见他微微皱眉,王维汉看出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却不甚明了。 韩大胆儿眼神往旁边一扫,心说,刚才在一旁他一定听见了自己和许凌峰的对话,对话提到林奇。所以便用眼睛往林奇方向一扫,王维汉立即会意,点点头。 韩大胆儿这才觉得稍微宽心,过头看前方的时候,贝特朗已经讲完了话,牵着叶灵的手走下拍卖台,并且坐在了第一排鲁正雄旁边的两个座位上。 叶灵所在的第一排,离着拍卖台最近,拍卖台前一排长桌上,摆着四五个展架,上面放着今天拍卖的一些拍品,左边起往右依次是,一尊白瓷造像,造像旁边摆着员峤仙镜的镜芯,镜芯的位置正对着叶灵,只要稍微往前探身,就可以够到,估计她坐在这就是为了守着镜芯。 再往右是一对的景泰蓝花瓶,一个大个儿的木雕楼阁,四四方方个头有两个皮箱摞着大小。然后是一个卷轴,应该是书画作品,再往右是一尊元青花大罐,最靠右的是一把明代的嵌宝石腰刀。只是并没看见那幅油画《沉睡的少女》和许凌峰所说的,鲁正雄拿来拍卖的“玲珑錾金造像”。 或许是重要的一些拍品还没拿出来,也许是不好摆放,或是体积所限,轮到某些拍品的时候,才会从库房取出继续拍品。而且每件拍品都经过拍卖行权威鉴定过年代真伪,绝不可能买到赝品。 这时候拍卖会正式开始,许凌峰从侧面台阶走上拍卖台,站在窄小的拍卖桌前,他是今天的拍卖官,负责最终落锤。 拍卖的物品是从白瓷造像开始,依次被搬上拍卖台,放在拍卖桌旁边铺着光滑桌布的桌面上。如果有拍卖品的持有者在场,还会把持有者请上台,在物品拍卖之后,会按照拍得的款项,直接签署捐款协议。 第一件白瓷造像,最终以五百块,被第一排的老者拍得。白瓷造像的持有者并不在场,所以由拍卖行代为计算捐款额,并填写捐款数目。 韩大胆儿看顺序,本以为第二件就会轮到镜芯,但谁知许凌峰却直接跳过镜芯,继续拍卖下一件拍品,这不由得让王维汉有些纳闷,眼睛一直往前张望。 那位艾丽娜夫人似乎也在看了一眼镜芯,但是接着便继续望着搬上台的另一件拍品。 韩大胆儿心想,要么是根本不按摆放顺序拍卖,要么就是叶灵故意要求贝特朗,把镜芯放在最后拍卖,毕竟这场拍卖会的初衷都是未引出三阳教。 拍品一件一件被拍卖,果如韩大胆儿所料,其实拍卖并不按照摆放顺序,而是按照瓷器为先,然后是玉器,书画,最后是木器,金铁器物。按照这个顺序,镜芯和那把明代腰刀应该是最后拍卖。 韩大胆儿对拍卖会兴趣索然,只是等着拍卖《沉睡的少女》和最后的镜芯。 这时候拍卖行的人从库房搬上一个木盒,在拍卖台前的长桌上,并打开木盒。许凌峰十分重视这件拍品,亲自走下台,将这件拍品取出,双手捧着端上拍卖台,放在拍卖桌旁的放桌上。 只见这是一尊密宗教鬼神造像! 造像个头不大,只有不到一尺,通体黑色,在灯光下微微透亮,流光溢彩莹莹生辉,赤足六臂,面目凶恶,身上用黄金錾刻着密教经文,除了嵌着金玉饰物外,六只手中所持的法器也是一体雕刻而成,并且镶嵌着佛门八宝。 这尊造像却的持有者,却正是鲁正雄! 在场众人看见造像不禁人人惊叹,几乎所有人都看得两眼发直,完全说不出话来。让皮埃尔已经快要看进眼里拔不出来了,而谢安一见这尊造像,脸上表情却有些惊恐。 韩大胆儿看不出这是什么材质,便向前排的张曦询问。 张曦身子后靠,小声说道: “造像主体是由和田墨玉雕琢而成!” 自从之前韩大胆儿找到玉制古器之后,就专门跟蓝半尺请教过关于玉的知识。 蓝半尺也曾拿出各种玉石给韩大胆儿展示讲解,墨玉韩大胆儿当时了见了,可知识不大的一块,并且还并非聚墨,还带着点白玉,严格讲应该是一块青花和田玉,却从没见过这么漆黑如墨,并且这么大个头。 所谓墨玉是和田玉中的一种,和田玉分为白玉、青玉、黄玉、糖玉、碧玉、墨玉、红玉。像是红玉之类的说的是玉皮的沁色,以至玉呈朱红,其实并没有红色的玉。 和田玉产自寒武系变质岩中,是岩浆后期溶液与白云岩大理石交互的产物,其中墨玉的颜色分为片墨、点墨、聚墨等等,主要是因为白玉中黑色物质而呈现出墨色。 要想找到一块全黑的墨玉已经十分难得,况且墨玉透光性不佳,能像这尊造像这样既能全黑如墨色,又如此莹润,还能在光下透光显出其中纹理,就更是世间罕有了。 再加上这雕琢的工艺巧夺天工,表情生动,简直可以说是活灵活现。 韩大胆儿只能看出这造像带着明显的密宗教风格,但却不知雕刻的是什么鬼神,便又开口询问张曦。 张曦解释道: “这尊造像是密宗教的护法神之一大黑天菩萨!梵文为摩诃迦罗,藏语称滚波恰朱巴。意为六臂护法神,或六臂依怙尊。传说是大日如来在人间降魔伏妖的形象之一。 也有人说其实专吃恶鬼的鬼王,总之对其说法不一,其中还有种说法是大黑天为财富之神,得大黑天加持就可财源滚滚!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韩大胆儿问道。 张曦顿了顿低声道: “古玩界早有传闻,这尊黑玉錾金大黑天像,有个可怕的传说,说其上附着恶毒的咒语,得到的人虽然可以财源不断,可一旦失去这尊造像,便会立刻身首异处,死无葬身之地!” 他在这低声讲述,殊不知顷刻间,就真的有人要在此处命丧黄泉了! 三百一十八 身首异处 吐蕃是青藏高原有历史记载的第一个政权,自创立者松赞干布至朗达玛延续两百余年。吐蕃原本传统的信仰乃是本教,这是一个崇拜自然神灵的巫教。教内崇拜图腾,有巫师主持祭祀、占卜、施行巫术等等。 期间虽然佛教传入吐蕃,但之后民间有部分人崇信,并未纳入当时吐蕃的宗教主流。吐蕃国最高统治者第三十七代赞普“赤松德赞”统治期间,大力倡兴佛教打击本教势力。 唐大历年间,赤松德赞在推崇佛教的大臣“墀桑雅甫拉”“洛德古囊恭”的帮助下,诛杀了大臣马祥仲巴结等反佛派首领,得以让吐蕃独尊佛教。 后来赤松德赞从高僧莲花生大师那里听说,中天竺摩揭陀国有如来佛祖的真身舍利,遂派大军远征天竺,欲奉舍利回吐蕃供奉。 征途中许多小国皆畏惧吐蕃军力强盛,纷纷归顺。吐蕃军渡过恒河后攻入摩揭陀国。摩揭陀人纷纷逃窜,吐蕃军不但抢走了佛舍利回吐蕃供奉,更抢掠了大量佛像、佛经,并俘虏了不少高僧。 当年摩揭陀国那烂陀寺中有一尊,大黑天菩造像。大黑天本就是婆罗门教中大自在天的化身,佛教兴起后,又被尊为护法神之一,传说其专吃恶鬼,是医神与财富之神。 这尊大黑天像,是用早年得自葱岭的一块极品万年墨玉雕琢而成。通体墨色盈润无比。吐蕃军将领将其带回吐蕃,打算进贡给赞普。于是又请巧手匠人,在造像上镶嵌黄金和宝石作为装饰。 当时请来的匠人,其实是被诛杀的反佛派大臣“马祥仲巴结”等人的余孽。匠人为了复仇,用黄金在佛像身上錾刻经文的时候,将一段恶毒诅咒也一并錾刻其上。并用本教的巫术在造像上下咒。 只可惜,后来造像并没被进贡到赞普手中,赞普将造像赐给了攻打摩揭陀国时立功的一位将领。 这位将领在家中供奉大黑天造像,但有一晚他家中遭窃,不少珍宝金器被盗,其中便有这尊大黑天造像,不多久后,这位将领竟然离奇暴毙,而且死时身首异处,死状异常惨烈。 一百余年后,五代十国期间,大黑天造像于中原现世,落在了南汉二代国主刘玢手中,后来大黑天像再次被盗,刘玢也忽然暴毙,身首异处而死,史书记载其弟刘晟杀兄即位,实则是刘玢在政变前夕便已离奇暴毙。 之后大黑天造像又数度现世,但每一次持有造像的人,只要遗失造像,之后不久便会暴毙,身首异处而亡。 自此便流传出一个传说,只要有人得到这尊大黑天造像,有造像加持,便会得财有势,要么权势熏天,要么富甲天下,可一旦遗失造像,造像的持有者就会忽然暴毙,身首异处而亡! 据说几十年前,这尊大黑天造像曾经再度现世。持有造像的是北直隶一家姓商的人家,但不几年,这尊大黑天造像却不翼而飞,商家主事人也忽然暴毙,当晚商家着起一把天火,火借风势将商家烧成了一片白地。 张曦讲得绘声绘色,韩大胆儿也听得十分认真,虽然声音不大,但还是被旁边一些人听到。不过在场不少人看来都听过这段传说,所以也并没人太在意。只是话说得久了,张曦的老师严致一,还是轻咳一声提醒他小点声。 这时,那个讨人厌的鲁正雄,已经被拍卖官许凌峰请上拍卖台。许凌峰也谈到了关于这尊造像的一些传说。并且一改严肃的常态,略带一点风趣地问道: “长久以来,这尊造像有这样的传说,难道鲁先生把它拿出来拍卖,不会有所担忧吗?” 鲁正雄撇唇咧嘴,站在台上跟一尊铁塔相仿,他本就十分高大,现在看起来比韩大胆儿身材都更猛一些,看着都快顶到灯池了。 只听他声若洪钟,中气充沛地说道: “没什么可怕的!这大黑天上一代主人,把它转手卖给我之后,到现在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这就是个珍玩物件,什么传说诅咒这种迷信的玩意儿,我从来不信,我只相信,人定胜天!哈哈哈哈哈哈!” 说着还做了个握拳向上的动作! 这两声笑就跟戏台上的黑头花脸赛的,拍卖厅隔音效果又好,说话声音本就不用太高,便可以让整个厅里所有人都听清楚。他这么高声大笑,反而让声音回荡,震得在场众人有些耳鸣。 鲁正雄言罢,台下众人神色各异。 他的对头谢安露出一脸不屑,歪着嘴皱着眉,显得心中十分不忿。就连通往库房的旁门边,站着的巴勒斯有一脸厌弃。 贝特朗一直在低声和叶灵耳语,但从背后看不到叶灵是否有回应,只是觉得她一直盯着面前摆放镜芯的方向。 二排的艾丽娜夫人还是一如既往,目视前方看着拍卖台方形,坐在他腿上的金发男孩儿,这时已经睡醒了,正揉着眼睛向台上看,似乎鲁正雄硕大的身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让皮埃尔在和旁边的人外国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头脸却一直没离拍卖台上摆着的那尊大黑天造像。 梅若鸿稍稍回头看了韩大胆儿一眼,但是看过之后,没有微蹙,似乎觉得什么不妥。 韩大胆儿看着台上,还没反应过来梅若鸿表情的异样。他虽然也看鲁正雄不顺眼,但从鲁正雄嘴里刚说出的一番话,却颇合他心意,毕竟他自己也是个从来不信鬼神传说的人! 这时许凌峰道: “錾金大黑天造像底价两万块!每次叫价一千块,现在竞价环节开始!” 让皮埃尔首当其冲,直接叫到一万两千块。就在韩大胆儿朝让皮埃尔看了一眼的时候,才注意到梅若鸿表情的异样。梅若鸿稍稍侧头,示意韩大胆儿朝后看。 就在韩大胆儿要往后看的时候,突然!拍卖厅所有的灯都没了,不光拍卖厅整个洋楼都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现在户外虽然阳光明媚,但因为二楼在翻新的时候,进行了私密性处理,所以除了走廊的两扇窗户,几乎没有其他光源,但窗户位置在西侧,此时正是背光,根本没有多少光线照进来。 只有在二楼走廊窗边有些光亮,除此之外,稍远一点都是一片漆黑,更不用说全没有外界光线的拍卖厅了。 突然的的黑暗,让拍卖厅里所有人都感到一阵惊慌,现场不由得开始变得嘈杂,除了疑惑声,说话声,甚至还有椅子挪动的声音,用力踏地的声音,估计是有人要离开席位。可是二楼走廊窗户微弱的光看起来离着很远,而且这拍卖厅的设计,门在两侧,从厅里根本看不见窗户光亮的位置,眼前只是一片黑暗! 只听拍卖官许凌峰高声道: “请大家不要慌乱,请大家不要慌乱!应该只是跳闸,巴勒斯先生会带人检修的,黑暗中乱撞会有危险,请留在原地!” 因为拍卖厅里声音有些嘈杂,所以许凌峰必须竭力的提高声音才能安抚住众人。 就在这时,韩大胆儿感官敏锐,他忽然觉得脚下的地板发出一阵轻微的抽动,几乎同时耳中听见一阵金铁破风之声,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这是快速挥动金铁刀刃,划破空气的声音。 接着在嘈杂的人声中,混着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被砍中的声音,然后便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弥漫开来! 韩大胆儿心中一惊,担心是三阳教潜伏的人,趁着黑暗下手盗窃镜芯,为了清除障碍以兵刃行凶。 立即对梅若鸿和叶灵喝道: “若虹!叶灵!待在原地别动,放低身子!” 梅若鸿答道: “好!” 但却没有叶灵的声音! 原本拍卖厅中的嘈杂人声已经被许凌峰安抚住了,声音也渐渐变小,可韩大胆儿这一声,反而让众人以为发生了什么危险,嘈杂哦的喧哗声再起,接着就是挪动椅子的声音。 韩大胆儿心道不妙,自己的一句话反而引起恐慌,要是众人纷纷向外冲出,慌乱间摔倒踩踏必会酿成惨祸,便急忙喝道: “所有人都别动!待在原地不然会有危险!” 忽然拍卖厅里亮起一道光束,巴勒斯杜兰德从里面的库房摸黑找到一只手电,正打着手电朝外走,嘴里一边安抚众人,一边道: “放心!大家请放心,留在原地,没事的!我去配电室看看!” 说着会同门口的保安员,一起走向拍卖厅外的二楼走廊走去。 就在巴勒斯的手电光晃动的时候,也不知是谁,已经站起身朝着手电光走去,看样子,想必是要借着巴勒斯的手电光一起出去。 突然,巴勒斯的手电光束忽地一闪,像是有个极快的身影,从光束前窜过,朝着拍卖厅门外而去。接着又是一阵衣服挂动风声的响动,然后另一个身影从手电光前窜过,速度之快简直如风似电! 巴勒斯被忽然掠过的两道身影一惊,感觉身前被带起一身凉风,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口中喝道: “是谁?!” 正在这黑暗恐慌就要蔓延开来的时候,拍卖厅和外面光幕赫然同时亮起,一阵耀目的白色光线下,整个二楼又恢复了一片明亮! 在场的所有人,除了梅若鸿和艾丽娜夫人外,几乎都站起身,作势要往外走,有的人已经离开了椅子,走到了过道上,有的正从侧面向外走去。 光线骤然亮起,所有在黑暗中待了一阵,眼睛忽然看见一片光亮都稍微有些不适。就在众人都揉揉眼睛四下查看的时候,忽然有人发出一声惊呼! 发出惊呼的是让皮埃尔旁坐着的外国人,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朝拍卖台上看去,这时,许凌峰也下意识的往身边一看,不禁得吓得面色惨白,连连后退。 刚才黑暗之后,所有人第一时间都是想从门口离开,所以几乎所有人都是面朝门口,而许凌峰一直面向台下,所以和现在众人的脸朝的是一个方向。 灯亮的一刻,连他都完全没有注意到,原本站在拍卖台上,和他只相距两三步远的鲁正雄,此刻已经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身首分离死于非命! 三百一十九 四人追逐 灯光亮起的同时,一间血淋淋的惨案也展现在众人面前。在场宾客除了梅若鸿,艾丽娜夫人和叶灵之外,全都是一水儿的男人,所以众人只是震惊,却没人发出凶案现场惯有的惨叫声。 三个女人里,梅若鸿一向是处变不惊,虽然也被鲁正雄身首两分的惨烈场面所震慑,但尚能控制情绪。 艾莉娜夫人则比较奇怪,就算特以前是个考古学家,但也不该对突发的斩首凶案完全无动于衷,可是此时,她依旧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动不动,他的儿子那个金发男孩儿也没了踪影,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漆黑一片的混乱中,躲在拍卖厅哪个角落里了。 旁边的严致一见到鲁正雄尸首的时候,吃惊之余没留神。碰了一下艾丽娜夫人的椅子,艾丽娜身子一歪直接摔倒在地。韩大胆儿赶紧绕过几排软椅,跑到艾丽娜夫人身边检查她的状况。 初时他见艾丽娜一动不动歪斜摔倒,还以为他是被血腥场面吓得昏厥了,可走近查看才发觉,却见她并非是被尸首吓得昏厥。 环顾四周,也没有见到男孩儿在任何地方躲藏。只见艾丽娜夫人双目圆睁呼吸紊乱,眼神空洞无神,韩大胆儿见她这个状态登时一惊,她这样子韩大胆儿再熟悉不过了,就和中了三阳教致幻剂的情况一模一样。 他留意到艾丽娜夫人的右手掌心处,有几个针孔,围着针孔周围是一圈淡淡的紫黑色。他立即环顾四周,却根本找不到艾丽娜那个金发孩子的踪迹。 这时,韩大胆儿心头忽然一紧,脑子里闪过艾丽娜带着的金发男孩儿的画面。 那男孩儿摘掉金色的假发,揭去贴在脸上的高鼻梁假皮肤,和加深眼窝的高眉骨和假眉毛,摘掉眼睛里伪装绿色瞳孔的彩色玻璃镜片,最后用手帕抹掉脸上涂着的颜色,露出原本的黄皮肤…… 这根本就是那个在孟家,伪装孟老爷子借尸还魂,患有长春不老症的——“黄袍老祖”! 此时,他立即回头去看拍卖台前的展示桌,桌上的镜芯已经不翼而飞。 不光镜芯不见了,连一直看着镜芯的叶灵也不见了踪影,只在旁边地上扔着她适才穿着的长裙。 韩大胆儿这时才想到,刚才那扔掉衣服的声音,是叶灵一把拽掉长裙的声音,想必他裙子里还穿了短打衣靠。刚才定是黄袍老祖趁着漆黑一片盗取镜芯,结果被叶灵发现。 黄袍老祖取了镜芯就逃,叶灵则扯掉长裙就追,适才巴勒斯手电光前两道人影,一定就是黄袍老祖和叶灵。 韩大胆儿担心叶灵孤身对敌,这三阳教宗又十分狡诈恐有闪失,在现场扫视一眼,立即对梅若鸿道: “保护现场!什么都别动,等我回来!” 说着也不管依旧被凶案惊呆的众人,拔足便奔,快似一道流星,已经飞身出了拍卖厅,来到走廊。他两步窜到走廊,朝着走廊上窗户的窗框就是一脚,半扇窗户立即玻璃破碎,窗框斜着飞出窗外。 韩大胆儿一纵身已经从窗户鱼跃而出,飞身落在庭院里。只见院门外不远处,一直暗藏守候的狗少,朝他招了招手,往前一指,韩大胆儿立即会意,跟着狗少一前一后,朝着所指方向飞奔而去。 拍卖厅里众人见到这场惨烈的凶案,本就已经心惊胆战,这时又见到这个津门神探,打破窗户,飞身从二楼跳下,不由得更是震惊不已。现场也只有,梅若鸿、王维汉、严致一张曦师徒和高敬晖、让皮埃尔几人知道韩大胆儿的身手,所以并不感到意外。 王维汉也看见了镜芯失窃,以为韩大胆儿是去追拿盗匪了,而严致一张曦师徒和高敬晖则认为,韩大胆儿是去缉拿杀人凶手了,他们在红堡那次,可见识过韩大胆儿缉凶的雷霆手段。 更多的人则一脸茫然,不知道韩大胆儿身份的人,则以为这个高个子男人,就是杀人凶手,并且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后迅速跳窗逃走了! 众人此时已经缓过神来,都想赶紧远离凶案,纷纷向拍卖厅出口逃去。 这时梅若鸿忽然挡在门口,提高声音道: “所有人都不准离开!也不能砰任何东西!” 接着用法语对埃布尔贝特朗说道: “赶快报警!” 又对巴勒斯和吓得坐在地上的许凌峰道: “你们保护现场!” 许凌峰是最靠近是鲁正雄尸首的人,鲁正雄的血有些溅在他的身上,这时他面色苍白眼神呆滞,四肢无力就像虚脱了赛的,早已被这么惨烈的现场,吓得六神无主,根本听不见梅若鸿说什么。 埃布尔贝朗特在灯亮之后,就发觉叶灵不见了,这个浪漫的法国男人,不远万里跟随父亲来到中国,并不是为了从商,只是对神秘的东方十分着迷,并且期盼着找到一段浪漫的异国之恋。 叶灵现在就像是他心中的女神,见到发生凶案,而女神又忽然消失,已经急得他方寸大乱,根本听不进去梅若鸿的话,况且他一个法国商会会长的儿子,这次拍卖会的主办人,又怎么会听一个素不相识的中国女人的指挥。 他首当其冲奔到门口,对着梅若鸿道: “请让开,我的女伴不见了,我要去找他!” 后面的人纷纷跟着涌上来,都吵嚷着要出去。 梅若鸿一概往常清冷沉静的样子,面如寒霜地喝道: “谁现在出去,谁就是凶手!” 这句话一出口,几乎把所有人都震慑住了! 片刻沉默之后,让皮埃尔在人群中叫嚣道: “刚才那个大个子也出去了,还是撞破窗户跳出去的,这么说他就是凶手!” 人群中也有不少其他人随声附和。 这时张曦和高敬晖站到梅若鸿身边,高声道: “刚才出去的最有名的津门神探,你们没没听过他的名头吗?之前红堡血案就是他破的!他一定是去缉拿凶手了!” 让皮埃尔反驳道: “如果你们说的是真的,他去缉凶,那凶手已经逃了,我们更没必要留在这!” 高敬晖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赶忙道: “说……说不定还有同党在场!……谁跑了谁就是同党!” 贝特朗可不管那套,硬要往外闯,这时巴勒斯却凑到贝朗特耳边说了几句。然后走到众人面前说道: “请各位宾客留在原地!我们会立即报警处理,工部局很快就会派人来!” 梅若鸿见巴勒斯正在安抚众人,便对他说道: “和我一起的韩志刚先生一会儿就回来,他一定会找到凶手的!” 接着转头对梅若鸿低声道: “这位小姐,我知道您是韩先生的朋友,我听过不少韩先生的事迹,我相信他的判断,要怎么做请我们会尽量配合! 只是不要指望工部局的巡捕,他们除了会装装样子,领领薪水,最大的本事就是吃饭喝水,上厕所!” 众人在巴勒斯和杜兰德拍卖行工作人员的安抚下,暂时坐在了后几排的椅子上,几乎所有人都把脸转向了门口,没人再想朝那血泊中的尸首看上一眼。 有专人把艾丽娜夫人抬出去救治,巴勒斯则去亲自打电话报告法租界工部局的巡捕,虽然他也知道,这些只会吃饭睡觉的巡捕没什么大用,可照规矩还是要打电话报警,走个过场。 洋楼外,韩大胆儿跟着狗少的身影,一直往北追去。 两人一前一后展开轻身功夫,不多时已经出了法租界,向着南市三不管的闹市区而去。 韩大胆儿穿的是西装革履,脚下的皮鞋让他奔跑发力稍显别扭,以至速度落后,一直没能追上来,加上狗少本身轻身功夫不错,所以两人一直保持着一段距离。 只见两人前方不远还有个身影,看背影玲珑娇小定是叶灵,最远处那个黑点,应该就是假扮外国小孩儿的黄袍老祖。 其实黄袍老祖之前和韩大胆儿交过手,他之前假装借尸还魂的老者,可以说是本色出演,因为他毕竟也是个一把年纪的老头子,只是因为得了长春不老症,所以才是个小孩子的外貌。 韩大胆儿完全没想到,他竟然会装成一个金发的外国小孩儿,而且装得如此惟妙惟肖,全无惺惺作态之状,只是他应该不会法语或是其他外语,因为从走进洋楼起,就一直没说过话,只是依偎着艾丽娜,这才没被韩大胆儿察觉有什么不妥。 这黄袍老祖身子虽小,但诡计多端,而且从其身法脚程来看,轻功不弱,竟然不在叶灵之下,以至几人追逐许久,他却始终跑在最前方。 这时候时间已近中午,街上熙熙攘攘车水马龙,韩大胆儿生怕一不留神就跟丢了,所以运起一口丹田气,发力狂奔。 几人又跑了一会儿,体力的差距开始显现,前方的黄袍老祖逐渐慢下脚步,而叶灵也渐渐赶上。 这时体力渐渐不支的黄袍老祖,一拐弯已经跑到荣业大街的一条胡同里,打算利用这片胡同纵横交错之便,甩开追踪! 韩大胆儿和狗少自小在这附近长大,对这片胡同十分熟悉,知道胡同里九拐十八弯,万一黄袍老祖跑进去设伏,叶灵一个不慎有可能会丧命。可待到要张口呼唤叶灵的时候,她却已经紧随其后钻进了胡同! 韩大胆儿这时忽然想到,黄袍老祖会往这片逃窜,说不定是胡同里暗藏帮手。他一摸身上,才想起之前进入洋楼的时候,身上的兵刃已经全都让老蔡收走了。 这工夫,叶灵钻进一条叫大福里的胡同,朝着胡同后的八福里追去。一拐弯再往后就是十二条,叶灵却赫然发觉,已经不见了黄袍老祖的踪迹。 她正要往前追,忽然身侧风声飒然,耳中只听到一声金铁撞击墙壁之声,一枚暗器已经朝她后颈射来! 叶灵身法灵动,一矮身避开暗器,接着甩手朝身侧还击,连发三颗铁蒺藜。 这八福里胡同尽头,通着十二条的地方,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口,普通人没来过的,都不会留意此处。黄袍老祖便是故意装作气力不济,引叶灵前来,然后藏在此处伺机偷袭。 叶灵发射暗器还击却扑了个空,暗器飞来之处根本没人,这时一把尖刀从斜下方朝叶灵后腰刺来,却正是黄袍老祖。 原来他藏在拐角对面的垃圾桶旁,早就计算好角度,叶灵经过时,便发射暗器,用暗器打在墙上,暗器反弹射向叶灵。 他料定暗器撞墙反弹速度一定大减,叶灵必能躲过,这时叶灵侧身还击,他在从身后偷袭。 叶灵果然中计,黄袍老祖一刀刺来,叶灵只能使出家传的保命轻功身法,身如灵狐一般扭动腰身,硬生生避过刀尖,可刀锋却依旧划破了叶灵后腰,划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立即便鲜血迸流。 叶灵身子一歪坐倒在地,只见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站在叶灵面前露出一脸狞笑! 叶灵自黑暗中追出,并不知道艾琳娜的儿子是黄袍老祖假扮,只是追逐时见到他的背影,见他身材矮小,起初以为是个侏儒,却没想到黄袍老祖竟然是个小孩儿! “小丫头!我送你去陪你爹!” 原来黄袍老祖早就知道,叶灵是三眼神狐叶知秋的女儿。 叶灵却反笑道: “别得意!拿了镜芯,你也好不了!” 黄袍老祖却笑着用一块手帕隔着手,从怀里拿出那块镜芯,笑着说道: “哼哼!我当然知道这东西,不能直接用手……” 只听“铛啷啷”一声响,铜镜落地,黄袍老祖手上忽然出现一个血点!原来那铜镜上竟然有个不起眼的尖刺,透过手帕扎破了黄袍老祖的手。 叶灵笑道: “哼!这铜镜根本就是我仿造的,我怎么会用真的冒险,铜镜上有三个尖刺,我都涂了剧毒! 刚才你拿走镜芯却没中毒,明显没被刺中,所以我才说话,激你再碰铜镜,好让你被毒尖刺中!” 黄袍老祖顿时觉得一阵眩晕,手臂发麻,整只手已经乌黑一片如被墨染。 叶灵挣扎着站起身来,拿出一把短刀,便要上前结果了眼前的仇人。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一道黑影已经如鬼似魅,轻飘飘地落在叶灵身后,这身影却正是许久不见的——猴脸面具人! 三百二十 危机驰援 收到小型拍卖会邀请函的艾丽娜夫人,因为早年随丈夫一起考古,从事古文化研究工作,所以不但精通法语和英语还会西班牙语和拉丁语,甚至连中国话也会说。 虽不像小犹太和老白,中国话的很溜,尤其小犹太连方言都精通,不看长相根本分不出是外国人,还以为是土生土长的天津人,但艾丽娜夫人也算对语言相当有天赋,跟中国人交流毫无障碍。 所有受邀来小型拍卖会的人,都有认定身份的邀请函,三阳教的人想要混进来根本不可能。不过艾丽娜夫人自从丈夫去世后,就专心在家中着书,并且每天和儿子形影不离。 黄袍老祖就是看中这点,所以潜入艾丽娜夫人家中,利用致幻剂和催眠的方法控制了艾丽娜。说实话要不是因为艾丽娜会中国话,被催眠的可能性其实不大,毕竟催眠这东西除了药物辅助之外,言语暗示也占了很大成分,要是根本语言不通就谈不上催眠控制了。 韩大胆儿就是看中了这两点,所以把催眠艾丽娜夫人之后,自己戴上金色假发,又在戴了变色玻璃镜片,并且用化妆术在眉骨上贴了两块假眉毛,垫高了眉骨,让眼窝看起来深陷,最后用假皮肤垫高鼻梁,又在脸上擦痕很多湿粉,让自己看起来皮肤很白。 加上艾丽娜夫人的儿子年纪幼小,并且也是深居简出,所以从外观上一般人很难察觉有异,就连韩大胆儿都以为艾莉娜夫人带着的是一个外国小孩儿,以至于一时失察,让黄袍老祖钻了空子。 小型拍卖会进门的时候,都要交出身上带着的武器,但小孩不会被检查,犹是如此黄袍老祖也只在身上暗藏了几只暗器和一把短刀,手枪藏在外国小孩贴身西式服装里,一眼就能被认出来,要不然叶灵在南市八福里,中了黄袍老祖的埋伏吗,也不会只是挨上一刀,早就被他一枪结果了性命。 只不过黄袍老祖虽然知道在会场盗取镜芯不易,但却没想到连这场拍卖会都是专门为他抓他设的埋伏。他趁着黑灯一刻,拿了镜芯,也来不及查看真假,就连忙逃出了洋楼,岂料后面缺会有一个轻功身法极强的人,一直坠着她到了南市胡同八福里。 更没想到的是,这镜芯不但是假的,而且上面暗藏毒针尖刺。自己偷袭成功,叶灵负伤倒地之际,他正自得意,却手掌一阵麻痒,很快整只手都没了知觉,他也不知道中了什么奇毒,只觉身子发僵头昏眼花。 叶灵正想强挣扎着站起来,结果了眼前的仇人,谁知许久不见的猴脸面具人,却会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黄袍老祖向来做事谨慎,他之所以会从租界跑到南市这片胡同,除了因为这片人流涌动熙熙攘攘,在此处更好脱身之外,还因为他早就安排了面具人在此处接应,万一要是又被那个阴魂不散的韩大胆儿咬住,有面具人在想必也可以全身而退。 面具人悄无声息的朝着叶灵后心就是一掌。他知道叶灵得三眼神狐叶知秋真传,轻功身法俱佳,并且反应机敏,要是出掌发出声音,就可能被叶灵避开。是以这一掌就赛轻如柳絮,不带半点风声,可掌中劲力却如绵里藏针,印痕异常。 就在这一掌将要拍中叶灵后心的之际,斜刺里金光一现,一道寒芒朝着面具人掌心射来。那寒芒犹如灵蛇赛的,虽然从侧面射来,但却在快到面具人掌缘之际,陡然一闪,便赛一条活蛇转头似的,朝着面具人掌心刺去。 面具人心中一惊,心知这是件厉害兵刃,而且早前自己也见识过这东西的威力,就连精通流星赶月的马杰也曾败在这件兵刃之下,于是急忙撤手,改为二指擒拿,想要用两根手指夹住那道寒芒。 这道寒芒却正是狗少的双针兵刃“蛇息”,针后带着十分柔韧的长丝,虽然针和长丝都十分轻灵,但毕竟急速飞来带着破风之声,这也引起了叶灵的注意,她心道不妙,急忙侧身避让。 她只听到蛇息之声,却并没察觉到面具人在身后出掌,所以侧身避过,却只是躲避蛇息。待得侧身之时,才惊觉身后竟然站着面具人,急忙撤步向后跃去。 不料她这一撤步,却正好跃到已经中毒的黄袍老祖身边,黄袍老祖中毒之后精神恍惚,但却凭着意志力强打精神,抓起掉落的假镜芯,用上面的尖刺,对准叶灵小腿便刺。 这尖刺有毒,若然刺中叶灵,她必然会立即服食解毒药剂,那时候便可以抢夺解毒剂为自己解毒。 面具人这边伸指擒拿蛇息大针,但刚要出手,另一只针也已经刺到。他急忙双手同时伸出,四只手指夹向两只蛇息大针,可蛇息却在空中猛然昂首而起,向后一卷便已经缩回。 狗少站在不远处操针救援,但也甚至自己和面具人的本事相去甚远,只是凭着手中兵刃犀利占了先机,要是真打起来根本不是面具人的对手,甭说双针被夺去,就算自己小命也会交代在此。 于是索性收针代发,至少能吓一吓对方,放面具人不敢冒然出手,等韩大胆儿赶来,在一起对付面具人不迟。 面具人见双针缩回,正要再次朝着叶灵下手,谁知,狗少不愧是狗少,属狗皮膏药的粘上就跑不掉。面具人刚一出手,双针又到,待面具人出手夺针,双针又再次缩回。 反复两次,面具人被缠的怒了,飞身朝着狗少所站的位置而去,便要直接击杀狗少。可狗少轻身功夫也不弱,不待面具人靠近已经向远处躲闪。 面具人心知狗少这是要引开自己,让中毒的黄袍老祖落单,那便难逃叶灵只手,所以只是飞身上前一步,便半途折返,在地上借力一蹬身子已如离弦之箭,朝着叶灵电射而去。 此时黄袍老祖正要把镜芯上的尖刺朝叶灵小腿刺去。面具人也在正面单掌拍向叶灵面门,若只是被毒刺刺中还好说,但若被面具人拍中面门,凭着面具人分金碎石的刚猛掌力,一掌便能把叶灵脑袋拍碎,登时七窍喷血死于当场。 狗少刚才后撤躲闪,躲得稍远了几步,待得要再次上前发针救援以是不及,毕竟这蛇息虽然灵动犀利,但却被针尾细丝所束,攻击距离有限,不像普通暗器,可以撒手射出。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叶灵受面具人和黄袍老祖的前后夹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道破风之声凌空响起,只听见当啷一声,金铁交击之响。 血花一现,黄袍老祖一节中指,连通手中的假镜芯,一起被削落在地。假镜芯从侧面被剖成两片,连带黄袍老祖略长的中指也被消掉一节。 镜芯虽然是假的,但是毕竟也是铜铸之物,能有如此切金断玉只能的必然是宝刀利刃之能,这一刀却正是韩大胆儿的露陌刀所致! 就在假镜芯和断指落地的一刻,黄袍老祖上未来得及反应,但刀劲儿冲力,已经让他身子向后一个踉跄。他左手被毒针刺中,中毒之后手臂麻木,边右手抓起假镜芯袭击叶灵。适才右手中指被削掉一节,身子踉跄向后的同时,毫无知觉的左臂已经荡向身前。 韩大胆儿借着劈砍镜芯刀势力余威,直接挥刀圈转从下向上,一刀已经将黄袍老祖荡向身前的左手齐腕斩落。几乎在同时,韩大胆儿身子从半空落下挡在面具人身前,使出八极拳最刚猛的一招阎王三点手,猛向面具人打来的一掌击去。 他自知手下功夫不及面具人,是以使足了全力,朝着面具人打来的雄浑掌力拍去。同时调转露陌刀,接着便一刀劈头盖顶朝面具人顶门砍下! 这韩大胆儿去参加小型拍卖会,身上虽然没带手枪,但却带着的红白双樱短刀和暗器铁筷子,只不过进门的时候已经被老蔡收走了。适才拍卖厅黑暗复明的一刻,他便追着叶灵跑出了洋楼,可那些暗器兵刃却没来得及拿回来。 刚才追逐之间,韩大胆儿忽然想起面具人,要是这家伙来接应黄袍老祖,凭自己和狗少,要是没有陆松涛相助,恐怕不是对手。 他见前面追逐跑到了南市一带,便对前面的狗少用气力送出一声“沿途留记号”。狗少听到后,果然用大针在沿途墙壁上画下箭头。 韩大胆儿路过东兴街家门口的时候,提气加速,连门都没走,直接翻进院子,两个起落窜进自己屋里,抽出露陌刀,再回身疾步窜出院子。家里下人看见一道人影晃过,还以为是大白天家里糟了贼人,去了附近的警察所报警。 韩大胆儿虽然只是在追逐过程中,用了不到半分钟取了露陌刀,可前面三人追逐脚程本就不慢,现在更是自己差了这一会儿更夫,尽快追上就更加难上加难。幸好狗少沿途留下标记,韩大胆儿才随着标记一直从荣业大街找到八福里。 正在面具人同黄袍老祖夹击叶灵,狗少援手不及的时候,韩大胆儿终于赶到! 他借力从院墙顶上,一个空翻身子腾跃而起,大头朝下的一刻连环出刀,将假铜镜剖成两片,顺带削掉了黄袍老祖一根手指,还接着刀势余威,顺势圈转刀身从下向上,一个海底捞月,将黄袍老祖左手齐腕斩断,同时挡在叶灵身前出招接下面具人掌力。 面具人这一掌,力道排山倒海势若奔雷。韩大胆儿虽然拼尽全力但也万难抵挡,更何况他单手接招,另一只手,还要一刀力劈华山,想要从面具人顶门劈落。 他只觉得一股无匹的力道向自己冲来,手掌生疼,肩臂酸麻,胸口气滞,喉头发甜,身子被这股力道冲撞得向后急退,把身后的叶灵都撞得飞了起来。 韩大胆儿身子急退之下,刚才一招力劈华山,也依然落空,万幸的的是,他败退之时尚有余力自保,不至于将这一刀落在自己腿上。 他为了保护叶灵,挥刀砍伤黄袍老祖,等撤刀回防已然不及,这才只能仓促用单掌接下面具人一掌,所以才被其力道震伤,若然只是用无极刀法和面具人对攻,凭着手中露陌刀和无极刀法,也能跟面具人拼个势均力敌。 不过此刻说什么也晚了,韩大胆儿只觉五内翻涌,眼前金星乱冒,想要收涉心神,挥刀再上,却飞片刻能够办到。 正在此时,面具人却丝毫不给韩大胆儿喘息之机,趁着他头昏眼花之时,面具人连环三掌,朝着韩大胆儿面门和身前要害而来…… 三百二十一 命悬一线 面具人三掌几乎不分先后而至,韩大胆儿强定心神,便要挥刀还击,可刚才所受的掌力余威尚在。虽然能勉强提刀支持,但若没有两三次调息,让自己气血平复,实在无力还击。 就在面具人掌力将至之际,突然,一道烟尘自韩大胆儿身后扬起,凭空画了个弧线,横挡在韩大胆儿身前,犹似一道烟雾屏障。 韩大胆儿鼻子里闻见一股狐骚味儿,心知是叶灵洒出家传致幻剂解围。 三阳教的致幻剂和诱发剂的配方,最早就是源自于三眼神狐叶知秋的家传致幻迷魂剂,但是三阳教的致幻剂经过改良,持效更久威力更强,可韩大胆儿本身对三阳教的致幻剂,已经产生的免疫耐受性,所以叶灵洒出的致幻剂根本对他没什么效用。 三阳教这些人每次使用致幻剂,尤其是粉状致幻剂时,总会预先服下解药,叶灵家传致幻剂虽颇有独到之处,但也未必能起到什么效果,只是这危急关头她抱着拼死尝试的想法,将致幻剂洒出,希望能稍有阻吓之用,让韩大胆儿可以调息回气。 只不过叶灵小瞧了面具人所带的面具,那面具不仅是能遮住他的容貌,更重要的就是,面具上的通气之处都有滤网,而且还有一层薄薄的活性炭棉层,不光能够隔绝沙尘,也能在短时间内,阻挡大部分毒烟毒气。 是以这一把致幻剂根本没能阻挡面具人,反而是韩大胆儿原本想强行调息,却被致幻剂粉尘呛了一口。虽然致幻剂能免疫,但颗粒烟尘吸进肺管子还是让他不禁两声轻咳。 这时面具人的掌力带着一股极强的风压,扑面而来。就在掌力拍至韩大胆儿面门的一刻,韩大胆儿舌顶上颚强叫一口丹田气,用力将手中露陌刀提起冲前。 只要面具人再进半分,便会自己刺入露陌刀的刀尖。虽然韩大胆儿面门中掌,极有可能就此立毙,但面具人也会被一刀贯穿心肺,死在当场,他这是拼尽全力要和对方同归于尽。 可所谓同归于尽就是没办法的时候,和敌人一起赴死,可却不是说你想同归于尽就一定能成功的。虽然是连发三掌,并且是左右手同时发出的,但见韩大胆儿刀锋挺立,原本左手打向他胸前的一掌便在中途陡然转弯,一掌从侧面拍向露陌刀的刀身! 露陌刀被这股斜侧的力量一推,刀尖顿时转向面具人身侧。这所谓同归于尽的招数,压根派不上用场,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一掌印在自己面门上了! 本以为这次必死无疑,岂料顷刻间峰事情回路转,面具人忽然手掌拧身,只见一道寒光朝着面具人后颈风府穴刺来! 风府穴人身上致命要穴,就在人枕骨下方,脊椎重要位置,虽然这个穴位也是中医针灸的常用穴位,但却会深刺立毙。 那道寒光夹带劲风,正是朝着面具人后颈上房的风府穴而来,照这速度力道必然能一针刺入脑干,面具人会顿时瘫痪暴毙。 原来那道寒光却正是狗少手中的大针“蛇息”! 就在刚才韩大胆儿驰援,斩断黄袍老祖的左手,又接下了面具人一掌的同时,狗少已经看出韩大胆儿要吃亏,急忙一个箭步窜身上前,让面具人再次进入蛇息的射程之内。这才飞针援手,直刺面具人风府穴。 韩大胆儿的师傅洛天合再三嘱咐他,如非未及性命,使用蛇息决不能痛下杀手,自此他破例朝着面具人致命要穴出手,也是情非得已。 面具人若一张打中韩大胆儿,自己也必将被针刺风府穴而亡,他心中惊惧,急忙拧身避过。可如此一来,这一针就奔着韩大胆儿眉心而去。 韩大胆儿刚才强叫丹田混元气,已经伤了脏腑,一口热血已在咽喉,又哪来的余力再躲避蛇息针刺。幸好狗少手下神准,用力一带手中连着飞针的丝绳,在大针针尖轻触韩大胆儿眉心之时,便即将大针撤回。 可大针回缩的同时,一只手闪电而出,硬生生将回缩的大针捏住,这人却正是面具人。 面具儿恼恨狗少阴魂不散,夹住大针,便用力一扯。 这蛇息上连着的丝绳十分坚韧,宝刀利剑都未必能将之割断,何况只是用力一扯,根本无法扯断丝绳。不过面具人夹住钢针的手指便如刚箍铁钳,任狗少如何拉扯,都不能将蛇息扯回。 这蛇息靠的就是攻击灵动,让人捉摸不定料想不到,可一旦被厉害的人物擒住大针,便失去了其攻击的凌厉,瞬间变成一件死物。 面具人用力一扯也并非要将大针厚的丝绳扯断,或是夺过大针,他知道这时狗少的看家兵刃,一定不会放手让别人夺去,所以故意用力一扯,就是要将狗少扯到自己跟前,然后举掌将其毙掉。 狗少也当真听话得很,感觉对方一股大力,自己抢躲不过,却不肯放手,只觉身子好似腾空一般,愣是被面具人将他连丝绳带人扯到了跟前。 就在狗少身子被扯到跟前,再想松手闪避的已然不及,就感觉一股掌风袭面而至,刮得皮肤生疼。 耳中只听“砰”的一声响。却不是狗少中掌,而是他故意用力让身子向下倒去,后背朝着地面摔落。将面具人一拽之力卸去,转而成了下砸之力。 虽然避开了面具人致命的一张,但这一摔,也把自己震得五劳七伤心肺剧颤,一时间再难行动。 面具人夺下大针,虽然一张落空却不停手,飞针朝狗少掷出,只听狗少一声惨叫,已经被大针贯穿肩膀钉在地上。接着面具人踏步上前,一掌向下,直拍狗少面门。 普通人练就掌力,多是插沙拍砖,大多是自上而下用力。练成掌力之后平推铁掌,力道其实比平时减了不止三成以上,可若是自上而下用力挥掌,那便是实足的十二分力道,这一掌打中狗少,非把狗少脑袋排成个扁片儿不可。 狗少被大针钉在地上,动弹不得,避无可避的时候,旁边寒光乍现,韩大胆儿已将挥舞着露陌刀冲上,手中毫不迟疑,一套无极刀法使得密不透风,刀刀笼罩面具人全身要害。 适才狗少蛇息刺穴,让韩大胆儿得以瞬间调息,强压下一口要怕喷出的鲜血,真气贯体提到迎敌! 韩大胆儿凭着一股血气之勇,连环出刀,刀刀狠辣,用了拼命的打发,面具人虽然知道韩大胆儿难以持久,但是冲着这他此时的狂暴,刀刀万分凶险,若稍有不慎很可能会伤及性命,不是不再恋战,伸手抓起倒地不起的黄袍老祖夹在腋下,一个纵跃窜上八福里胡同中的一间平房屋顶,几起落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抓起黄袍老祖之时,顺带把要举刀结果黄袍老祖的叶灵踢翻在地,这一脚踢得叶灵肋骨险些折断口喷鲜血,倒地不起。 韩大胆儿见面具人离去,自己也顿感全身力竭,露陌刀撒手,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眼前一黑就要栽倒。狗少此时已经拔出了肩头钉着的大针,一把扶住了他。 此时胡同里的三人,东倒西歪靠在墙根,胡同里院里出来两个跳房子的小孩儿,看见三人要么是嘴角带血面色蜡黄,要么是肩头背后带上,以为这是坐了三个倒卧,走近一看这仨人却全是活的,急忙跑回院儿里喊来家大人。 出来的是个大嫂子和一个老太太,俩人一这仨人的样子,也吓坏了,幸好狗少伤的不重,韩大胆儿经过一番调息,虽然面色惨白脚步虚浮,但总算能行动如常,只是叶灵还在昏厥。 老太太心眼好儿,端来一碗红糖水姜水给叶灵服下,她这才悠悠转醒。但却不住咳嗦,说不出话来。 韩大胆儿此时稍稍恢复了些气力,这才长叹一声,瞪了叶灵一眼,说道: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这丫头……哎!” 叶灵咳嗦了一阵,刚才气若游丝面如金纸,此时才算稍稍缓过口气来,不过肋骨断了,一吸气疼得不住咳嗦。只能双眼翻红,对韩大胆儿强挤出一个微笑。 “大……大哥哥,我就知道你……不会……” 话没说完又不住咳嗦。 韩大胆儿道: “你还算聪明,没用真的镜芯来钓大鱼,不过这假的做得也真像!” 叶灵咳了两声道: “这是……用真镜芯翻模,用……铜水…浇筑成的,我故意装上毒针尖刺,就是为了要……要这黄袍老祖的命!” 韩大胆儿好奇地问道: “黄袍老祖中毒了?” 他比其他几人晚到一步,并不知道黄袍老祖被毒针刺中的事儿。 “这是我爹在清宫大内盗得的奇毒,无药可解,黄袍老祖这次必死无疑,只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是这个小孩儿的样子!” 韩大胆儿问道: “怎么?你爹没跟你说起过,这黄袍老祖有长春不老症么?” 叶灵摇摇头,叹了口气又道: “这次总算给我爹报了仇!了啦一桩心事!只是……听你说……这黄袍老祖……竟然是三个人……这我却没想到,另外两个……也必须找机会除掉才行!” 这时一旁包扎伤口龇牙咧嘴的狗少说道: “你俩废话说完没有,我这疼到要命呢!” 叶灵道: “被针扎一下,有什么大不了的,你看大哥哥都吐血了,伤得不比你重?” 狗少差点给气乐了,说道: “嘿!念完经就打和尚,刚才要不是我,你命都没了!” 叶灵背后伤口不深,反倒是刚才挨了面具人一脚断了肋骨伤的颇重,胡同里刚才一场恶斗虽然凶险万分,但却时间很短,只是片刻之事,等胡同里的住户都赶出来,拼斗早已结束,只剩下坐在原地满身伤痕的三人。 韩大胆儿住的离此不远,他以前又是巡警吗,所以胡同里有不少人都认识他。有几个好事的,也已经去报了案。 附近管片的警察到了一看,原来是韩大胆儿,都是熟人,便详细询问受伤因由,韩大胆儿之说是被三阳教余孽伏击,其他事情则一概不提。 随后韩大胆儿请几个警察把狗少和叶灵先送到附近的医院诊治,自己则挣扎着站起身来,说还有要事在身,跟警察借了一辆自行车,就朝着拍卖会的洋楼而去。 叶灵拉住韩大胆儿衣角,说道: “大哥哥,你……你也受了内伤,一起去医院吧,洋楼里的事情,就别管了!” 韩大胆儿摇摇头道: “不行!我必须得回去,梅若鸿还在那,咱们出来的工夫并不长,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希望那个杀人凶犯还没有趁乱逃掉!” 言罢,便挣脱叶灵拉扯,骑车朝租界而去。 三百二十二 法国巡捕 韩大胆儿被面具人掌力冲击,虽然没什么筋骨损伤,却又受了些内伤,虽然经过一些调息之后把一口热血强行压了回去,但这也只是让他暂时无碍,这口瘀血不吐,早晚要落下病根。 虽然他气力渐渐恢复,但是仍不免有些呼吸阻滞,所以骑车速度比平时慢了不少。等他回到拍卖会举办地的小洋楼时,从他飞奔出去追逐叶灵到回来已经过了一个半钟头。 韩大胆儿原以为法租界工部局的巡捕早就到了,谁知道他刚到洋楼门口,才见远处一辆黑皮箱型警车,慢悠悠地朝洋楼方向开来。他在法国教会学校念书多年,所以向来知道法国人办事慵懒怠惰,但却没料到在法租界出了人命案子,这群工部局巡捕,竟然还要吃完了午餐才不紧不慢地来到现场。 韩大胆儿叹了心道,好好的天津卫沦为九国租界,就连法国这种货色的国家,也能欺负到我们头上,可见数千年文化的泱泱大国,现在是何种境地,不禁叹了口气。 他把自行车退到门口停下,不等工部局的警车开来,便率先走进洋楼的庭院。 此时,老蔡带着两个侍者已经在门口等候已久,看见韩大胆儿回来了,不尤喜出望外,上次红堡案之后,老蔡就对韩大胆儿的本事极为信服,见他回来顿时觉得有了主心骨赛的,忙说道: “太好了,韩先生你可回来了,……哎您,是有什么不舒服么?” 老蔡话没说完,就察觉到,韩大胆儿面色苍白,额头带着一层汗珠,显然和刚才初见时,红光满面龙精虎猛的样子判若两人,于是又接着问道: “您……是不是受伤了?那个杀人凶徒追到了么?” 韩大胆儿深吸了口气,一路骑车让他觉得有些疲累,感觉气血稍复后才道: “我没事!我追的不是杀人凶徒,只是个盗取拍卖品的贼……对了现场没被破坏吧,除了我之外有什么人离开了吗?” 老蔡道: “幸亏有和您一起的那位梅小姐,她让现场维持原状,等你回来。宾客都还在,但已经都等得不耐烦了,全都嚷嚷着要走,巴勒斯正带着请来的安保人员一同控制局面!对了,那位埃布尔贝特朗先生说,他的女伴叶小姐也突然失踪了……” 韩大胆儿点点头,随着老蔡一同走进洋楼。他走进一楼的时候,扫视了一眼一楼大厅。 原本来参加拍卖会只为了两件事,一是那块镜芯,二就是那幅沃尔特西格尔的《沉睡的少女》。根本没料想到,竟然会突发命案,所以这时候才仔细观察了一下这栋洋楼的格局。 见一楼大厅左手边是宴会厅,就是刚来时那个参会的会场,现在会场关了门,门口还站着两个高大的洋人保安。会场旁边往前,到靠墙尽头,有个没窗户的小走廊,走廊上是一楼厕所和盥洗室,走廊口右手还有条通往地下室的楼梯。 过去这种西洋建筑大多带有全地下室或半地下室,老蔡说这栋洋楼的半地下室,下面有两间储藏间和一间配电室,整栋洋楼的电闸保险丝等都在这里。 韩大胆儿问道: “刚才二楼拍卖厅突然断电漆黑一片,检查过配电室么?” 老蔡道: “检查过了,可是很奇怪,保险没烧,也没什么其他异常!可能是通往二楼的电线有点虚了,毕竟二楼改造设计时没预料会装这么多电灯,耗电量有点大,可能起初预备的电线太细了!” 韩大胆儿看向一楼的右边,右侧是一条走廊,有四个房间,应该是管理洋楼人的办公室,或是宾客休息室,走廊口也有一个保安把手站岗。 走上二楼,右侧的休息室已经打开,有些宾客正滞留在其中休息。门口站了两个保安把守。另一边左侧是那道镶满竖条白色霓虹灯管的光幕墙,光幕墙前立着那套高大的骑士铠甲,铠甲紧靠着光幕墙。 光幕墙靠铠甲背后正中的位置,有一根极细的霓虹灯管已经不亮了,灯管上有个缺口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撞坏了。而前面那尊铠甲也有些歪斜,好像身体略微前倾。 韩大胆儿走过去伸手摸了摸那副铠甲,又朝上下左右看了看,接着便随着老蔡,从旁边的门走进拍卖厅。 此时,拍卖厅椅子上坐着许凌峰、巴勒斯和张曦几人,梅若鸿坐在靠门口的位置,一直死死盯着厅里的众人。高敬晖、严致一还有王维汉以及其他宾客,包括谢安和让皮埃尔都去了休息室。艾丽娜夫人已经送去了医院,据说她除了中致幻剂的毒,肩膀和脸上还受了外伤,像是被刀子划破了。 不光是她,原本坐在韩大胆儿旁边的高敬晖也受了点伤,只是后颈划了个小口子,伤得不重,包扎之后也没什么大碍。 巴勒斯和张曦看见韩大胆儿回来了,赶紧起身走过来,一直坐在门口的梅若鸿也赶紧走上前,她刚要开口说话,却看出韩大胆儿脸色有异,便赶紧询问道: “什么事了?那个丫头呢?” “又碰上戴猴脸面具人的家伙了,交了手,没什么大碍,那丫头也没事受了点轻伤,狗少带着她去医院了!” 梅若鸿刚要接着问,谁知这时,外面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接着便有一群穿着法租界巡捕服装的洋人,走上二楼,在一个身材肥胖的法国男人带领下,走进了拍卖厅。 这法国男人身材臃肿矮胖,带着帽子,留着两端微微上翘的八字胡,看样子四十多不到五十,目视前方,眼神也不甚锐利,只是让人觉得有些神采。 巴勒斯赶紧走上前和这个肥胖男人握手,并简单讲了一下,从宾客进入洋楼到刚才所发生的事儿,然后给韩大胆儿介绍道: “这位是工部局巡捕,波尔波罗伯特督察长!” 接着又给这位波尔波介绍道: “这位是天津十分有名的神探,韩先生!英租界红堡的案子就是他破的!” 波尔波礼貌地和韩大胆儿握手,但眼神轻蔑,嘴里还说了句略带侮辱的法国俚语。 岂料,韩大胆儿一脸严肃地握手之余,也用一句法国俚语回敬,他话一说完,波尔波却是一愣,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的中国人,竟然会说法语,而且还是懂得法国俚语,不禁再次上下打量韩大胆儿一番。 一般人就算懂得书本上的法语,也能用法语进行正式交流,也很少有外国人懂得俚语,所谓俚语就等于咱们中国的土话,或是俏皮话谚语之类的。可他哪里知道,韩大胆儿在法国教会学校念书,由于教会的老执事上法语课时也经常教一些法国俚语,所以韩大胆儿对一些法国俚语也十分精通。 波尔波用法语问道: “你法语在哪学的?” 韩大胆儿刚想直接回他“你管得着么!” 却见梅若鸿走近两步,冷冰冰地用法语回道: “我们是教会学校毕业的!” 语调平缓清冷,却十分刚硬。 波尔波虽然来中国也不少年头了,可一向对东方文化没什么兴趣,只是为了平时方便学了一些中文,但也说得十分蹩脚,比起巴勒斯也差得还远。但波尔波是个虔诚的教徒,所以每周必会到西开教堂做弥撒,跟教会的老执事也很熟,知道老执事常年在教会学校教法语和艺术之类的学科。料想这两个年轻人必然是老执事的学生,于是也不再多问。 这时波尔波对韩大胆儿的态度也有所缓和,只是那股盛气凌人的劲儿依然还在,眼高于顶地扫视了全场一遍,对巴勒斯道: “现场的人都在这么?拍卖会就这么少人?” 巴勒斯道: “不不!还有些人在休息室!有位艾丽娜夫人,受了伤还中了毒,所以被送去医院了!” 波尔波道: “把所有人都集中到这里,回到自己的原本位置!对了死者和现场在哪?带我看看!” 巴勒斯赶紧找了叫了两名杜兰德拍卖行的职员,把休息室里的宾客全都请回了拍卖厅里,接着带着波尔波来到拍卖台前。 韩大胆儿也跟在旁边,梅若鸿则紧跟着韩大胆儿向他叙述,刚才灯亮韩大胆儿追出去之后,自己对周遭一切的观察留意情况,以便让韩大胆儿快速掌握案情线索。 拍卖台后的墙壁上全是喷溅的鲜血,连中间摆放的手持长柄战斧的骑士盔甲上,都沾了不少血迹。 死者鲁正雄的尸首,就倒在拍卖桌旁边摆放拍品方桌后,离着方桌最多只有一步。尸首仰天而倒,身子斜侧向拍卖台后方斜角,腔子上的血已经干涸了,脑袋就赛个切掉的西瓜,嘴里紧叼着那大半根雪茄,滚到了台角的位置。 由于鲁正雄身高体壮,比韩大胆儿显得还要更猛一点,脑袋也比常人的要更肥大,被斩首后脑袋滚落竟然没有仰面在地,反而是滚到角落里,却端端正正地,睁大双眼面对宾客席位,死死盯着台下的席位。脸上的表情全无惊恐,反而有一丝贪婪和得意。 若不是人头鲜血流尽全无血色,显得异常苍白吓人,远远看去,还以为鲁正雄是在台上挖了个洞,把脑袋从台底探上来而已。 韩大胆儿见惯了此等血腥场景自不在话下,波尔波也似乎很有定力,只是看着尸首皱着眉似乎在思考什么。 梅若鸿在巴斯的化验所从事化验工作,虽然胆大心细,但近距离观看如此血腥场面,也不免有些动容,稍稍侧目。 巴勒斯看着如此惨烈的现场,加上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不由得一脸厌弃,咧着嘴角扁着嘴,不愿意朝尸首再多看一眼。 这时,休息室的宾客也被叫到了拍卖厅,一进来人人均被厅中血腥味儿催得几欲作呕。 韩大胆儿看着鲁正雄的尸首,不禁皱眉,自言自语道: “灯灭之前,鲁正雄好像不是站在这个位置!” 说完便想蹲下检查尸首,不料却被旁边波尔波阻拦。 波尔波道: “听说你也是警察,但你是华界警察,这里是租界,你没有执法权,有什么发现就告诉……” 波尔波话没说完,眼神就被拍卖台旁边的方桌吸引了。拍卖台上,靠近窄长拍卖桌的,是一张专门用来放拍品的方桌,桌上还端端正正地放着那尊不到一尺高的,黑玉錾金大黑天造像。 对于拍卖台前长桌上摆放的各色古董不屑一顾的波尔波,见到这尊精美的黑玉錾金造像是,都不禁看得呆了,在拍卖厅灯光的映照下,黑玉造像加上身上所錾的黄金,更显得流光溢彩灿烂莹润。让波尔波的眼中都流露出一丝贪婪的光彩。 这时,韩大胆儿注意到,除了鲁正雄尸首的位置,似乎还有什么地方和刚才不太一样了! 他后退几步,从台上走下来,慢慢退到宾客席位中间的过道位置,然后半蹲下在自己座位的方向,朝着放桌上的造像看去,然后对身旁的梅若鸿问道: “灯亮之后,有人上过拍卖台,动过那尊黑玉造像么?” 梅若鸿略微思考边斩钉截铁地道: “没有!灯亮了你追出去之后,就再没人靠近拍卖台,更不可能有人动过黑玉造像!” 韩大胆儿低声道: “这尊造像的位置以及摆放的方向,和刚才灯灭前有些不同了!” 三百二十三 调查发现 波尔波从台上走下来,来到韩大胆儿身旁,说道: “有什么特殊发现,就告诉我!” 韩大胆儿却并不理会,而是又走到拍卖台上,低头去看那尊黑玉造像。波尔波吃了个大窝脖,感觉颜面扫地,颇有些愤怒,对着正低头看造像的韩大胆儿喝道: “你闪开!我说了你没有执法权!你现在也是嫌疑人之一,不要靠近任何证物!” 韩大胆儿却根本不理会波尔波的话,反倒是波尔波带来的巡捕中,有个长络腮胡子的大个子,走上前去,一把抓住韩大胆儿肩头,就想把它扯开。 这高大的巡捕,看样子比韩大胆儿还高还壮,一看就是平时欺负人惯了,根本不把眼前这个中国人放在眼里,但结果却可想而知。这叫窝头儿翻跟头,就剩下显眼了! 巡捕的手刚搭在韩大胆儿肩膀,就被韩大胆儿抓住手腕,身子一晃,已经抖手臂,一个大缠丝,将巡捕硕大的身躯搬倒在地,疼得巡捕龇牙咧嘴骂骂咧咧。 这放在平时,韩大胆儿只需要一抖肩,稍微用力一个擒拿,巡捕准保摔得人仰马翻,说不定此时已经人事不知了,可一来这边上就是伏尸现场,韩大胆儿不想破坏现场,二来,刚才和面具人相斗,受了内伤,力量只有平时的浑身乏力,劲力只有平时的三四成,所以这才用八极拳大缠丝将这大个子巡捕搬倒在地。 大个子巡捕肩膀生疼,想挣扎着站起来,怎奈白韩大胆儿用反关节死死治住,动弹不得。 波尔波见状立即,从腰间枪套拔出配枪,想上前威吓。他笨拙的跑上拍卖台,枪口刚要对准韩大胆儿,只觉得手上一松,自己手里的左轮手枪,却已经到了韩大胆儿手中。 就在他踉踉跄跄窜上台的时候,韩大胆儿膝盖一送已经将那个大个子巡捕顶到台边,接着闪身向前,说时迟那时快一伸手便将波尔波手中的配枪夺下,等波尔波反应过来的时候,韩大胆儿一甩手,已经将手枪重新插回波尔波腰带的枪套上。一套动作一气呵成,波尔波不由惊得呆了,立在当场老半天才回过神来。 韩大胆儿不去理会波尔波,更不管丛台边爬起来又要上手的大个子巡捕,只是低头查看摆放黑玉造像的方桌。大个子巡捕刚走上前,韩大胆儿一甩手,这巡捕刚才吃了大亏,此刻不敢再小瞧眼前的中国人,见韩大胆儿甩手,以为他又想像刚才一样制住自己,立即闪身退避,谁知脚下立足不稳,丛台边跌了下去,睡了个四仰八叉人仰马翻。 其实韩大胆儿只是从衣兜里掏出一条手卷,抖手甩开了,然后把方桌上发现的一点烟灰,小心翼翼地捏起来,放在手帕上端详。他余光扫到大个子巡捕想要上前,这才故意用甩开手绢的动作,威吓大个子巡捕,只是没成想他却自己跌下拍卖台。 韩大胆儿刚才两下虽然迅捷,在旁人看来快如闪电,但他自己甚至被面具人震伤之后力有不待,所以身法和力道都慢了不少,两下动作已经开始呼吸不均,额头渗出些许汗珠。 一旁的梅若鸿也看出韩大胆儿脸色有异,呼吸似乎有些急促,远不及寻常时候的气定神闲,心里也有些忧虑。 她靠近韩大胆儿轻声道: “你一定是受了伤!” 韩大胆儿用手绢托着烟灰,只是微微侧头,强挤出一个微笑。 梅若鸿又道: “不如别管了!让他们法国巡捕自己去劳神吧!” 韩大胆儿此时却专注在线索上,只是摇摇头,却不答话。 他见手绢上托着的烟灰不散,不像普通香烟的烟灰,一触即溃,便转头看了一眼台角鲁正雄的人头,和尚在他嘴里紧叼着的雪茄烟。 波尔波这时也反应过来,刚想上前,却被巴勒斯劝开。巴勒斯看得出甭说波尔波和那个那个大个子巡捕,就他手下这群巡捕一起上,也根本不是韩大胆儿对手。 别看他们手里有枪,可照韩大胆儿刚才的身手,近身距离就算有火器在手都未必好使。 巴勒斯早就听说过津门神探的名头,久居中国也早见识过不少神奇的东方武艺,但是却没想到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神探,竟然会有如此超群的身手,不由得心中赞叹不已。 这时,休息室里的众人已经都陆续回到了拍卖厅,一进门就听见韩大胆儿提出的疑问,众人也均回想灭灯前见到的黑玉造像位置,和现在见到的有什么不同。 这时无常鬼赛的谢安,想起黑玉造像摆在桌上的一刻,造像凶煞恶鬼般的脸明明是朝着正前方,此时造像的头却稍稍偏向一侧,好像真转了个身赛的,并且造像现在正对的位置,就是在即刚才的座位,不由得心头一惊。 高敬晖也道: “搞不好是这造像自己动了!” 众人听闻此言不知道造像传说的都有些不解,知道传说的却也不太相信这种天方夜谭。 高敬晖却道: “也太邪门了,灯黑之后,造像动了,死了个人被砍了头,我脖子后面一凉还突然挂彩了!” 谢安后退几步,被拍卖厅的椅子一绊,登时一屁股坐倒在椅子上,口中只喃喃地道: “一定是大黑天的毒咒!是大黑天的毒咒!凡是得到大黑天造像的人,一旦失去造像,便会身首分家!” 周围的宾客和法国巡捕,目光全都齐刷刷地集中到谢安身上。波尔波你走到谢安身边问道: “什么毒咒!你在说什么?” 由于谢安死盯着黑玉造像出神,而波尔波的中国话说得又实在蹩脚,所以谢安完全没理会波尔波的话,只是望着黑玉造像好像陷入了一段回忆里。 波尔波作为法租界工部局的督察长,从来没受过如此轻慢,先是一个中国警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还出手威吓自己,接着连一个拍卖会的宾客,在场的嫌疑犯,都对自己的询问不理不睬,着实有些暴怒。 他上前揪住谢安,正要查问谢安所说的是什么意思,巴勒斯刚进上前劝解,许凌峰这时走到波尔波身边,用法语将黑玉錾金大黑天造像的来历和传说,简要地给波尔波叙述了一遍。 波尔波是个虔诚的基督徒,从来不相信什么异教神的传说,所以对所谓的大黑天毒咒嗤之以鼻,觉得这根本是无稽之谈。 只不过在场的人中,除了几个只对艺术品古董感兴趣的外国人之外,其余人都或多或少地听过黑玉造像的传说,而且这些人里,张曦和高敬晖大多是从上辈人口述得知,而只有原本和谢安坐在第一排的老者似乎对这传说更为了解。 老者姓贾,号西村子,是个古董收藏家。看年纪有七十来岁,可真实年龄已经九十二岁高龄了。据他所言,数十年前,当时黑玉造像的持有者,是个北直隶的一个大户人家。 也不知道这个大户人家是靠什么起家,总之在当地非常有钱,而且喜欢真玩古董,也不知从哪里得了这尊造像,只是有一晚这家人忽遭一把天火,黑玉造像也不翼而飞,一大家子人一个也没逃出来,全死在那场大火里。 最诡异的是,大火熄灭后,从火场里找出不少烧焦的尸首,但每一具焦尸都是身首分家,也不知是如何造成的,当时正值清末天下大乱,也没有衙门口专门调查此案,便将此案归于意外。 众人听老者西村子断断续续讲完,都是半信半疑,西村子却言之凿凿,声称自己当时就在北直隶居住,虽然和吴家没什么往来,但火灾之后,也曾亲自去过现场,只不过除了颓垣败瓦,只有几具焦尸正被衙门口的人收殓。 谢安听了西村子的讲述,更是吓得面色苍白,额头冷汗直冒。他此刻的样子,完全没了和鲁正雄争吵时的凌人气势,反倒显得胆战心惊避之唯恐不及。 韩大胆儿深知,就算是黑玉造像有各种诡异传说,鲁正雄死于非命,和西村子老人的讲述,也可能把一个干过盗墓勾当的匪类吓成这样,除非这黑玉造像和西村子讲的往事,勾起了谢安一些恐怖的回忆。 如果西村子所讲的是真的,那么谢安很可能跟黑玉造像上一代持有者灭门一事有关。 想到此处,韩大胆儿正想上前盘问谢安,这时,待在休息室里的最后一个人,也返回了拍卖厅,这人正是法国商会会长的儿子埃布尔贝特朗。 刚才所有人从休息室陆陆续续返回拍卖厅,都看见了韩大胆儿出手教训大个子巡捕。在场的除了严致一张曦师徒、高敬晖、王维汉、老蔡和让皮埃尔几人早就见识过韩大胆儿的身手,其他人都被韩大胆儿迅速制服波尔波和大个子巡捕的一幕所折服。 只有埃布尔贝特朗最后才走进拍卖厅,所以全没见过韩大胆儿凌厉迅捷的身手。反倒是一见韩大胆儿就用暴怒着冲过来,连法语带中国话的一通乱嚷嚷,手里还捧着原本叶灵穿着的那条西洋长裙。 那长裙是灯黑的一刻,叶灵自己除下的,他里面原本就穿了短打衣靠,为的就是等黄袍老祖现身的时候方便拼斗。 贝特朗不明真相,只是在拍卖会开始前的餐会上,见过这个高个子中国人和叶灵有过拉扯和争辩,加上灯亮之后,韩大胆儿便飞身冲出拍卖厅,更怀疑叶灵离奇失踪跟他有关。至于拍卖台前长桌上遗失的员峤镜芯,他则毫不在乎。 贝朗特冲上来,伸手便要揪韩大胆儿脖领子,韩大胆儿一侧身避开了贝特朗,伸出手指在他臂弯下麻筋一弹,贝特朗登时觉得手臂一阵酸麻,抓到一半的手不由自主地垂了下去。 波尔波当然认识贝特朗,而且对着贝特朗还显得有些恭敬,忙上前问道: “贝特朗先生,怎么有人失踪了么?” 说完便手摁住枪套,狐疑地看着韩大胆儿。 韩大胆儿心知,这贝特朗只是被叶灵的美貌所迷,应该不知道叶灵飞贼的身份,而且看样子他只在乎叶灵,完全不在乎拍卖会的人命,一看就是个传统法国人,把浪漫的爱情看得高于一切。 要是和他费舌头解释叶灵的过往,以及来龙去脉始末缘由,甭说他是否听得懂,光费唾沫就得老半天,于是也不多加解释,只是道: “我刚才去追贼了,我追出去的时候,叶灵已经先我一步不见了!” 韩大胆儿边说边扫视大厅,接着对巴勒斯问道: “休息室里的人都回到拍卖厅了么?” 巴勒斯点头道: “是的!休息厅里已经没人了!” 韩大胆儿眉头微皱,说道: “不对!还少了一个人!” 三百二十五 瓶中物证 一个中等身材微胖的法国巡捕,站在一尊靠墙放着的大花瓶前,指着花瓶口说道: “就是这里,这里有血迹!” 拍卖厅四周靠墙有一圈矮台,除了拍卖台方向,和入口方向,其他位置都在矮台上摆放了中式大花瓶和雕塑,雕塑和花瓶错落着摆放,每隔一个雕塑就摆放一个大花瓶。 这些大花瓶的瓶口能到人的胸口,如果从上面往里看,只能看见瓶中一片漆黑,伸手进去也完全够不到底。 这个巡捕所站的位置,就在靠近拍卖台,西村子和谢安一侧墙边花瓶的位置。那个花瓶紧挨着谢安的座位,只隔着大概一个人的距离。 波尔波闻言快步走到花瓶前,朝着巡捕所指的位置看去。这花瓶是无色彩绘花瓶,瓶口处的确有一块殷红的血迹,看样子像刚刚干涸。若是不仔细观察,血迹藏在赤红的彩绘花纹中,完全不会被别人发现。 波尔波凑近了仔细观瞧,又用鼻子往花瓶里闻了闻,忽然眉头微皱,然后对旁边的巡捕道: “把这瓶子放倒!” 巴勒斯见巡捕笨手笨脚便要把花瓶放倒,赶紧招呼两个杜兰德拍卖行的人一起去帮忙。这花瓶虽然并不值什么钱,只是装饰品,但毕竟也是专门找人烧造的。许凌峰怕花瓶和刚才的刀鞘一样,也凑上去一起帮忙。 几个人将花瓶放倒,波尔波拿出个手电筒,俯下身子打开了手电筒朝花瓶内观察。他似乎有了些新发现,于是就伸手进去够,谁知手刚伸进去,他就龇牙咧嘴地赶紧把手又抽了出来。 原来这大花瓶瓶口位置烧造的花纹有些粗糙,瓶口处有不少釉色烧造后留下的尖刺,十分锋利,稍有不慎便会刺破手指。波尔波就是被瓶口尖刺划伤了手掌,口子虽然不深却一直在流血。 巴勒斯赶紧叫人拿来药箱,用酒精消毒之后,帮他包扎伤口。 波尔波有些恼火,叫手下巡捕和拍卖行的人一起把花瓶倒过来,将他发现的东西从瓶子里倒出来。 几人合力将大花瓶翻转,一听“当啷”一声,花瓶里到处个窄长的物事,因为这东西很长,又是被竖直放进花瓶,所以调过瓶口之后,这东西虽然掉在地上,但另有一大半还在瓶口处斜搭着。 同时掉落的还有一团像是破布赛的东西,破布被揉成一团,上面还粘着不少血迹,只是血迹已经完全干涸成了深褐色。 几人用力将花瓶倒着举起,这时那件窄长物事才“呛啷啷”一声摔落在地,却原来是一柄短把长刀。 这刀的刀身甚宽,刀把和刀身宽窄一样,一体成型都是金铁打造且没有护手,只在刀柄末端镶了一圈白铜包边,就跟刚才那把腰刀刀鞘包边所用的白铜,铜色相差无几。 只见刀身上还粘着一些没有被擦拭干净的血迹,此时血迹已经干涸,而刀身中段的刀口处,也有些微微卷刃,像是劈砍过什么东西。 许凌峰看见这短把长刀,外形十分特异,正要把刀捡起来,谁知刚包扎好伤口的波尔波就抢先一步,将短把长刀捡起。 他一边端详这把略微奇特的刀,一边问道: “这花瓶里怎么会有把刀呢?” 接着眼神望向巴勒斯。 巴勒斯连忙摇头道: “这我可不知道,我们咱么会在花瓶里藏一把刀!” 波尔波又看向许凌峰。 许凌峰道: “会场的确是我主持布置的,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把刀!” 波尔波看着刀上的血迹,伸手轻轻摸了下卷刃的地方,接着回头又朝鲁正雄伏尸的地方看了一眼,便说道: “这把刀应该就是把死者斩首的凶器!……一定是有人事先放在这里,提前预备好给凶手行凶的!至于那个凶手……就是你!” 说着波尔波伸手指着谢安,然后接着道: “你离着花瓶最近,一定是你从花瓶里拿出刀行凶后,又扔进花瓶里!” 正在谢安一脸无辜啊要开口自辩的时候,韩大胆儿忽然道: “那不可能!” 波尔波不屑地看了韩大胆儿一眼,说道: “怎么不可能?” 韩大胆儿道: “你看看你的手!” 波尔波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刚被包扎好的手,忽然也明白了韩大胆儿的意思。 韩大胆儿道: “刚才你伸手抹了下瓶口,手就被扎破了,说明瓶口有不少锋锐之处,可你看看谢安的手!” 说着走到谢安身边,不顾谢安反对,便抓起他的手,向众人展示,接着道: “他的手上甭说破口,连个划伤都没有!” 众人望向谢安双手,果然见他手上并无损伤。 韩大胆儿又道: “照你说的,谢安从瓶子里拿出这把短把长刀,必定要伸手进瓶口。你看这里这么多花瓶,且不说黑暗中他如何能准确分辨位置,不会摸错瓶口,就算找到了伸手进去也一定会被瓶口锋锐之处划伤,而且刚才你们为什么要倒过瓶子才取出这把刀,说明从正放瓶子,从瓶口根本够不到这把刀!” 波尔波被问得哑口无言,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一句话。 这时,许凌峰看着那把刀,想了想,忽然道: “这刀的样子……似乎有点像……” 韩大胆儿道: “没错!这把长刀就是这腰刀中的子母刀!” 说着便伸手指了指,刚才已经被放回桌上的,那把镶嵌了宝石的腰刀。 韩大胆儿小心翼翼地拿起桌上的腰刀,轻轻将腰刀抽出刀鞘,接着说道: “你看看你手里的短把长刀,刀身很宽,而且是空心的!” 波尔波调转刀柄,往刀柄末端一看,果不其然,这整把短把长刀都是空心的,根本就是个厚铁壳! 韩大胆儿道: “你手里的短把长刀,才是这把腰刀真正的刀鞘!短把长刀要插进刀鞘,然后再把腰刀插进短把长刀的空心,所以这刀鞘里其实有两把刀,过去管这个叫子母刀! 这也是为什么腰刀单独插回刀鞘里显得很松,而刀鞘上口也少了个白铜吞口的原因。因为所谓白铜吞口,其实就是短把长刀,刀柄末尾的白铜包边,两刀和刀鞘合一之后,包边就成了刀鞘口的吞口!” 所谓子母刀,并不像普通的单鞘双刀,一个刀鞘里同时合并插着两把刀,而是一前一后一内一外,像是一把刀有两层刀鞘,只不过其中一层是这把短柄长刀。 冷兵器时代中,到作为短兵主战武器,有着极为重要的地位。而武林中长兵器除外,用刀者也比用其他短兵器的人为多。子母刀的设计其实是一种出其不意的自保手段。 比方说你佩戴了子母刀,和对方动手时,对方占据明显优势,你拔刀相向和对方相斗之后,对方的注意力全在你手中的刀上,这时候你再出其不意拔出刀鞘中暗藏的这把刀攻击对手,便极有可能突袭取胜。 另外如果对方远强于你,你被迫被下了武器,你拔出腰刀扔在地上,对方见你没了兵器对你的防备降低,去捡扔在地上腰刀时,你就可以拔出刀鞘暗藏的另一把刀,攻其不备将对方斩杀。总之这子母刀是一种极为阴险的兵刃。 韩大胆儿以前就见过类似的子母刀,所以刚才许凌峰说腰刀有些不同的时候,韩大胆儿就已经想到了,这道极有可能是子母刀,而母刀已经不见了。 所有人听了韩大胆儿的讲述,明白了这短把刀和腰刀原本是一套,韩大胆儿说完子之后,就开始在观察拍卖厅格局,和鲁正雄伏尸现场。 一直站在远处化了妆的王维汉,凑了过来,他今天没住拐杖,为了不让跛脚显眼,所以步子挪动得很慢。他凑过来,神色有些急切地低声问道: “那个镜芯怎么样了,被人盗走了么?” 韩大胆儿则继续四处观察,随意地回答道: “那个镜芯是假的,真的还好好的呢!在我朋友手里!不用担心!” 这时,站在腰刀前观察的张曦说道: “刚才黑灯之前,我曾经留意过所有展品,当时这把妖道刀鞘吞口的白铜包边还在,就是说这子母刀当时是合在一起的!” 波尔波一听,立即道: “这么说,刀是在黑灯之后被人拔出来,砍掉了鲁正雄的头颅,擦拭血迹之后,连同擦拭用的布,一起丢进了这尊大花瓶里!所以说我的推理没错,凶手就是这个叫谢安的男人!” 波尔波指着谢安,又接着道: “你的位子离着腰刀最近,几乎伸手可及,突然熄灯的黑暗,让你忽然起了杀机!你趁着黑暗拔出腰刀的短把母刀,然后把子刀插回刀鞘,从侧面上台一刀砍掉了鲁正雄的脑袋,所以母刀上有卷刃的现象。 杀人之你怕刀上滴血会引起别人注意,就用随身的一块布擦掉刀身血迹,然后退回座位,将母刀和擦血的布,就近扔进旁边的大花瓶里。 这样一来,你根本不用伸手进花瓶里,所以手上不会被瓶口刺伤,但是刀上残留的一点血迹滴在了瓶口,让我们的巡捕发现了!” 在场众人听了波尔波的推论,都不住点头表示赞同,只有谢安,脑袋摇得跟拨浪鼓赛的,嘴里一个劲儿地喊冤。 波尔波不由分说,就要给谢安上手铐,谢安泽不住后退,两个巡捕抢上来,想要摁住谢安,谁知边看这谢安又高又瘦,像个无常鬼赛的,可手底下却有点功夫,虽远不如韩大胆儿身手迅捷矫健,却也把两个巡捕揍翻在地。 波尔波见状拔出手枪,这次他学乖了,离着谢安还有一段距离,而不是端着枪靠到切近。 谢安看见冷冰冰的枪口,不禁有些胆怯了,也不敢再胡乱反抗。就在要被带上手铐的时候,韩大胆儿突然道: “凶手不是他,你刚才的推论根本很难成立!” 三百二十六 再添命案 波尔波听见韩大胆儿的声音,便显得极不耐烦,喝道: “不是他还能是谁,难道是这个拍卖官,或者这个离着最近的老头儿,还是这个近视眼吗?” 说着他用手指了指许凌峰和西村子老人,接着道: “他们想拿到这把刀比这个谢安困难多了,要是他们几个杀人,怎么可能把刀放在谢安身旁的花瓶里!你这个所谓神探在嫉妒我比你先破了案子吗?” 韩大胆儿一边在拍卖厅四处查看,一边说道: “且不说,黑暗中要拔刀,拿着母刀将子刀还鞘不发出动静,但就说能在黑暗中找准鲁正雄的位置,一刀斩首,这就不太可能! 毕竟鲁正雄所站的位置和熄灯前的位置有所不同,就算谢安记住了熄灯前鲁正雄的位置,这时摸黑上台挥刀,最多能划伤鲁正雄,想要精确地斩首却不太可能。 更何况斩首后,还要一边擦拭血迹一边退回到自己的座位,这根本就很难办到! 据我所知这拍卖厅是新改建的,改建之后这还是头一次使用,之前谢安应该没来过这里,在一个新环境要按你说的精准的摸黑行动,我想他应该办不到! 再说要是把刀扔进花瓶发出响动怎么办,要是刀把花瓶底儿戳破或是砰碎了花瓶怎么办?” 波尔波强辩道: “那……那他可能是用破布包住刀头丢进花瓶的,这样就不会发出声音了,而且花瓶壁这么厚,也不会那么容易破碎!” 韩大胆儿道: “那他是怎么预计到会拍卖厅的等会突然熄灭的,而且腰刀又正好摆在他面前,他还恰好知道这是把子母刀?他杀人的动机又是什么?” 波尔波道: “我听巴勒斯杜兰德先生说,谢安和死者发审过争执而且吵的很厉害,这算不算动机呢? 刚才我就说过,他是在熄灯突发的瞬间,才动了杀机。根据我多年办案经验,很多凶杀都不是事先计划好的,而是临时起意的激情杀人,他当时看见这把刀知道这是子母刀,所以熄灯后才临时起意杀人,熄灯只是碰巧给了他杀人的条件! 而且……说不定这子母刀,原本就是他委托拍卖的!” 许凌峰想了想说道: “听你这么说我突然想起,这子母刀其实是一个中间人委托拍卖的,刀的主人是谁我们也不太清楚,不过中间人说,刀的主人好像的确姓谢!” 巴勒斯也点头道: “没错!” 许凌峰这句话一出口,却让韩大胆儿有些意外,但此时韩大胆儿又看了看看谢安的表情,谢安一脸茫然,似乎这腰刀跟他的确没什么关系! 波尔波道: “巴勒斯先生,请你马上打电话联系那个中间人,向他询问这把腰刀主人的情况!” “好的!” 巴勒斯答应一声,立即朝拍卖厅边上的旁门走去,有条走廊,通着拍卖厅后身的带密码门的储藏间,和一间有电话的办公室,以及一间设备存放室。 韩大胆儿跟着巴勒斯来到走廊,看见这间密码门储藏间,便随口问道: “所有拍卖品都存放在这里么?” “是的!在拍卖前都会存放在这里,拍卖的时候会从里面搬出来!” 巴勒斯回答道。 韩大胆儿道: “那一件件搬出拍卖品,每次要开一遍密码锁,不会很麻烦吗?” 巴勒斯道: “一般拍品会提前放在拍卖台前长桌上,贵重拍品则一直存在在这里,不过拍卖开始之后密码门一般暂时不上锁,这走廊窄小又没窗户,只有一间办公室和设备存放室。 拍卖开始时,有我们拍卖行的人在这看着,也不会有拍品丢失被盗的!” 韩大胆儿道: “我能看看这几个房间么?” 巴勒斯刚要点头答应,波尔波却也来到走廊,对着韩大胆儿说道: “虽然现在找到了嫌疑犯,但是没定罪之前这里的人都有嫌疑,你也不能随便乱走!” 韩大胆儿道: “不放心的话,你可以一起跟着!” 波尔波回头让手下看住谢安,接着便随着巴勒斯和韩大胆儿走近办公室。 走廊的三个房间并排而立,第一个门是密码门储藏间,带二个是办公室,第三个是设备存放是。 储藏间就在拍卖厅中,拍卖台后方,中间隔着一道墙壁,储藏间的后方是办公室,也是隔着一道墙。在后面和办公室隔着一道墙的是设备存放间。 从格局上来讲,等于是原本的地球厅,被并排切成一大一中两小四个房间。前面最大的是拍卖厅,然后比拍卖厅小的是密码门储藏间,最小的是办公室和设备存放室。 办公室里装着两根管灯,虽然没有窗户,却显得很明亮,管灯用细链掉在房顶,和拍卖厅顶上管灯相似,只是带密码门的储藏室和后面的办公室存放间,管灯的电线所部的位置略有不同,其他两间屋都部在了屋顶两边,而储藏室则布在了两侧墙角中段。电线顺着屋顶边角串联拍卖厅、储藏室、办公室和存放间,为这几个房间提供照明。 办公室里只有简单的办公桌椅,沙发和文件柜以及一些文件。密码储藏间里也是一样的管灯和线路布置,除此之外摆放着很多拍卖品,瓷器名画之类,都盖着白布,有些雕塑因为底座不太稳当,于是便用白布裹上后,再用细钢丝固定在墙边,一有些较为贵重的物品有专门存放用的,内衬了软垫的防碰撞箱子。 最后靠后的一间设备存放室,是一些桌椅、扩音器、管灯吊链和替换管灯,以及一些杂物,码放得十分整齐。 韩大胆儿四处查看了一番,波尔波就跟在旁边,但两人似乎也没什么发现。 这时候,巴勒斯已经打完了电话,波尔波忙问道: “怎么样?腰刀主人的资料找到了吗?” 巴勒斯道: “中间人说,委托拍卖腰刀的人,是一个瘦高身材的男人,当时带着帽子还遮住了脸,只知道他名字就叫谢安!” 波尔波露出得意的笑容,用嘲风的语气说道: “怎么样?我推测的没错吧!这刀根本就是谢安的!” 韩大胆儿一直仰头看着管灯,并不在乎波尔波在说什么。 波尔波又道: “谢安的刀,他当然知道这是子母刀,杀人是他早有预谋的!特意把刀找委托人拿来拍卖,为的就是给自己提供凶器!说不定熄灯也是他安排的,现场肯定有他的同党!说不定就是那个失踪的宾客……就是叫林奇的那个!” 波尔波刚说到林奇的名字,就在这时,他手下的一个巡捕忽然跑过来说道: “那个宾客林奇找到了!” 波尔波喜出望外道: “快带上来审问!” 巡捕却道: “林奇死了!” 刚才几个巡捕和保安四处查找失踪的宾客林奇,最后却在一楼地下室走廊上,最后一间储藏间里,发现了林奇倒毙在地的尸首! 波尔波闻言随着巡捕们赶往一楼的案发现场,韩大胆儿一言不发地也在后面跟着,他本想让梅若鸿留下,盯着在场这些人有什么特异举动,但梅若鸿却要跟着他,他只能拜托王维汉暗中观察这些人动向。 波尔波、巴勒斯、韩大胆儿和梅若鸿,随着巡捕一起来到一楼大厅,靠墙尽头是个没窗户的小走廊,走廊上有一间厕所和一间盥洗室,走廊口有个通往地下室的楼梯。 虽然走下楼梯感觉有些潮湿的气味儿,但墙壁很干燥,并且刷着新漆,一看就是刚刚翻新粉刷过。 来到地下室,一条小走廊上,装着明亮的管灯。最靠前的一间是配电室,关着门,往前是两间储藏室。 波尔波几人直接奔着最后一间储藏室而去,韩大胆儿带着梅若鸿跟在后面,却推开了配电室的门。 配电室里是捆成一束的电线、配电箱以及保险丝和断电刀闸。看样子整栋洋楼的电力都由这里控制。 他仔细观察了下电线保险丝和刀闸,都没发现动过手脚的痕迹,显然之前整栋洋楼断电,并不是预先设置了某些短路机关,而是有人手动拉下了断电刀闸。 那时候的刀闸外形很像闸刀,连着正负极的闸刀上带着个刀柄,要握住刀柄,用力扳动才能断电或者合闸。想来刚才不然熄灯,一定是有人扳动刀闸切断了电源,之后不多久再次合闸,让电力恢复。 梅若鸿以为韩大胆儿要去验看尸首,却没想到他先来了配电室,见波尔波几人已经走进最后一间储藏室,刚要回身叫韩大胆儿,却见韩大胆儿正盯着刀闸的刀柄处端详。 他在刀柄处发现了些东西,然后掏出手卷在刀柄处轻轻抹了一下,放在鼻端闻了闻,然后转身把手绢交给梅若鸿,见走廊里还有两个巡捕,便低声和梅若鸿耳语几句。 梅若鸿接过手绢点点头,便回到一楼找到老蔡,并且把手绢交给老蔡,让他派一个人把手绢送到巴斯德化验所,交给自己同事帮忙化验一下,一有了结果就打电话到洋楼。 韩大胆儿这时也来到最后一间储藏室,只见储藏室里有些混乱,不少成箱的物品都被搬开或是翻倒在地。林奇的时候就俯卧在这些货物中,旁边站着巡捕和巴勒斯,波尔波正蹲在尸首前查看尸状。 这储藏室里的货物,都是存放的酒水和香烟等物,是洋楼用来招待宾客的物品。由于厨房储藏间存放了不少果蔬,有些潮湿,所以才搬到此处。虽然这里是地下室,但是经过防潮处理,比厨房的储藏间显得更为干爽。 韩大胆儿也走过去仔细观瞧,波尔波却不耐烦地道: “你可以看看但别乱碰尸体!” 韩大胆儿并不理会波尔波的话。只是观察这林奇死前的动作,觉得有些奇怪。 林奇俯卧在地,双脚岔开像在蹬地,的一只手搭在一箱烟卷上,那是一箱美国香烟。另一只手攥着拳头,像是在锤击地面。 波尔波也注意到了林奇紧握的拳头,觉得或许林奇死前在手里攥着什么东西,就用力掰开了林奇的手,可谁知,他手里空无一物。于是便索然无味地放开了林奇的手。 韩大胆儿在旁边接住了林奇的手,虽然波尔波没什么发现,可他似乎却找到了重要的线索…… 三百二十七 预设之毒 韩大胆儿仔细检视林奇的左手,发现林奇手上有伤口,像是被什么锋利的物事划伤,而且是新伤,尚未愈合。 他脑中迅速将发现的线索联系在一起,稍一愣神的工夫,波尔波已经和巡捕把林奇的尸首翻了过来。 由于韩大胆儿还握着林奇的左手,所以波尔波用力一拽,然后朝着韩大胆儿瞪了一眼,不满地说道: “不是说了,让你别碰尸首!” 几人将林奇的尸身翻过,波尔波看看林奇的脸,发现脸上有一块淡淡斑痕,便道: “他可能和人发生过打斗……” 韩大胆儿插嘴道: “应该测量尸温,检查尸斑及尸僵程度,先确定死亡时间……” “废话!我从警多年,还用得着你提醒!” 波尔波十分不满的呛声道。接着又和身边的巡捕说道: “打电话把验尸官叫来!”接着便在自己身上摸索。 韩大胆儿只是观察尸首,头也不抬地道: “外衣右上边的口袋!” 波尔波拿手一摸,果然发现自己要找的探测尸温的温度计,就放外衣右上边的口袋里。 “你怎么?……” 韩大胆儿不等他问完便道: “你要探测尸温,所以一定是在找温度计,你在身上摸索说,明这东西你一直带着,但却忘记放在衣服的哪个口袋里了。 温度计是长条笔状物,放在裤子口袋里会妨碍行走坐卧,这东西如果曾经测过尸温,你肯定不会放在衣服内袋里,所以一定在外衣口袋,外衣下面左右两个口袋,左边的我见你掏过手绢,右边的放着记事本。 外衣上面两个口袋,左边的很平,一看就没放东西,另一边鼓鼓囊囊,应该是你用东西包着温度计,放在了右上的口袋里。” 波尔波掏出右上口袋里,用布包着的温度计,想说些什么,舌头却像是打了结。巴勒斯早就知道韩大胆儿是探案推理的高手,而且刚才在拍卖厅,见韩大胆儿驳斥波尔波的推理,说得有理有据,更是心生敬意,此时又见韩大胆儿观察力惊人,更是佩服赞叹不已。 波尔波感觉颜面无光,十分恼怒,但却不知说些什么,见韩大胆儿还在尸首上摸索翻动,便厉声喝道: “嘿!小子!你在租界没有执法权,再摸尸首,我就把你抓起来!” 巴勒斯想打个圆场,上前劝解,谁知韩大胆儿却站起身来,像完全没听到波尔波的话赛的,自顾自地说道: “地下室这里没有气窗之类,常年不见阳光,应该是在重新翻修的时候,加入了些防潮的材料可能是石灰和炭粉,所以地下室这里显得很干燥,温度也不算太低。 这里室温在二十摄氏度度所左右,尸温大概在三十四五多度,人体常温在三十六七度之间,温度十五至而是摄氏度的情况下,人死后尸温每小时下降一度左右。 尸首趴伏在地,但尸斑还没开始出现,尸僵也是刚刚在下颌部位出现,推测死亡时间不超过两个钟头!林奇应该是再次亮灯恢复电力之后就死亡了,直到刚才被发现! 没有打斗挣扎,也没什么外伤或是防御伤,脸上的是斑痕,并不是淤伤,应该是些皮肤病患。从这里凌乱程度看,不非打斗造成的,应该是被死者翻乱的,这里就是第一案发现场。 不用叫验尸官了,直接把尸首送去尸检吧!” 虽然对着一具尸首,巴勒斯听着韩大胆儿的分析却听得津津有味。波尔波却一脸不屑,拿出温度计塞进尸首口中,由于下巴尸首下巴已经开始出现尸僵,所以废了老大劲儿才掰开尸首的嘴。 韩大胆儿道: “测量尸温,最好是直接把温度计插进尸首的直肠,温度会相对准确!” 波尔波听了韩大胆儿的话,明显一脸厌弃,他可不想把插进尸首肛门的温度计放在身上。接着拔出尸首嘴里的温度计,对了灯光看了看,旁边的巡捕也凑上观瞧,连巴勒斯都上前瞄了一眼。 一看之下波尔波顿时哑口无言,温度计上的水银标记显示果然是差一点三十五摄氏度。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人,竟然只是触摸尸首,就大概推测出了尸温。 波尔波明知道韩大胆儿的推测都是正确的,但依旧不死心,翻动尸首检查尸状,过了一会儿,忽然抬头问道: “既然你连尸首的死亡时间都推测出了,那请问这位林奇的死因是什么?” 韩大胆儿看着尸首,并没说的话,波尔波立即显得十分得意,然后眉飞色舞地道: “这个人死于意外!” 巴勒斯问道: “何以见得?” 波尔波中国话都很蹩脚,根本不懂巴勒斯说的何以见得是什么意思,巴勒斯发现他听不懂,有赶紧道: “你为什么说他是死于意外?” 波尔波道: “你摸摸看,尸首西装有些潮湿发热,他里面穿的衬衫已经被汗水浸透了,再看看他面部的五官,十分扭曲,说明死前很痛苦,但脸上并没有异常的颜色,只是嘴唇发紫,像是呼吸不畅,所以我推测他应该是突发心脏疾病,猝死!” 巴勒斯不愿意触碰尸首,但听他说得言之凿凿,眼神便望向韩大胆儿。 一旁的巡捕伸手摸了一把林奇的尸首,不但林奇的内衣潮湿,而且巡捕摸过林奇身上,发现尸身上果然有不少汗水,便忙奉承道: “还是督察长厉害,一眼就看出了这人的死因!” 他说的是法语,韩大胆儿也听得懂,巡捕的话他并不在意,但却并不认同波尔波的推论。 韩大胆儿道: “如果是突发心脏类疾病死亡,照你说的他死前十分痛苦,表情扭曲,通常这些人会手摁胸口,身体蜷缩,但你看看尸首的动作,双腿的动作像是在蹬踏,我觉得这个人死前应该出现过筋肉痉挛! 这个人有些嘴唇发绀,但面部没有肿胀发绀,有没任何外伤,也不是机械性窒息,我推测他是中毒身亡!” 波尔波道: “中毒?毒物种类众多,除了植物动物毒素之外,更有不少化学制剂毒物,要检验是否中毒,就要进行毒理检测和解刨,你光凭观察就能发现,简直是荒谬! 据我了解,在一开始一楼大厅的参会之后,直到拍卖会发生凶案,这期间都没人饮食过,照你所说,这个死者是灯亮之后不久死在这里。 你的意思是说参会的食物有毒?可其他门并没中毒!还是你想说他中了慢性毒药?” 韩大胆儿道: “中毒未必是从饮食,你看看尸首的手指!” 韩大胆儿伸手拉起尸体的左手,给波尔波展示,林奇的左手上,有两道割伤,先是从下往上割破的,伤口很细很浅,但是已经割开了皮肉。 韩大胆儿道: “你看看他手上的伤口,毒素就是这么进入死者体内的!” 波尔波这时才注意到林奇手上的伤口,虽然伤口有好几道,但却并不深,只划破了皮肉。他忽然觉得这些伤口有些眼熟,似乎和刚才自己触摸大花瓶时,被花瓶口锋锐花纹尖刺扎伤的地方很像。 他虽然一直驳斥韩大胆儿,但那只是心里气氛故意为之,对于韩大胆儿的推测,他内心其实已经有些信服了。这时听韩大胆儿说林奇是由此伤口中毒的,忽然心头一惊,莫不会林奇就是摸了花瓶中毒的?一瞬间他便开始担心自己也中毒了,不由得身子一晃后退一步。 韩大胆儿道: “放心吧!虽然林奇的确是触摸花瓶瓶口时被刮伤了手指,但你不会中毒的!” 巴勒斯疑惑道: “你不是说林奇是就是被刮伤中毒的吗?既然他们是在同一处刮伤的,为什么你又说波尔波督察长没事?” 韩大胆儿道: “他们只是在同一处刮伤,但那花瓶上的锋锐尖刺本身却没有毒,所以他伤了手也没中毒。林奇真正中毒的地方在前面的配电室!” 几人闻言跟随韩大胆儿来到配电室。 韩大胆儿指着配电室总闸的刀闸握柄说道: “要杀林奇的人,把毒素擦在了这个刀闸握柄上!” 巴勒斯道: “难道说,之前突然停电,然后又恢复电力,就是这个林奇搞的鬼?” 韩大胆儿道: “我检查过这里的配点设备和电线,没发现任何破坏性的机关,应该有人手动拉下了刀闸,之后再合闸让电力恢复!这个人就是林奇! 只不过他没想到,那个主谋,不光想在黑暗中杀死鲁正雄,更像要了他的命! 主谋遇险在刀闸握柄上擦了剧毒,但一般人触碰并不会中毒,可林奇手上有伤口,握住刀闸拉下之后不能放开,不然一片黑暗中再触碰刀闸,很可能自己也会触电,于是他拉闸之后一直握着刀闸握柄,然后在一段时间后,在把刀闸推合! 他带破口的手长时间接触握柄上的毒素,所以随后不久就毒发身亡了! 我已经把握柄上的毒素采样,让人送去化验了,不过照尸状推测,握把上很可能擦了河豚毒素!” 巴勒斯道: “我知道河豚是种有剧毒的鱼!” 韩大胆儿道: “河豚的毒素只存在于其卵巢和肝脏里,如果食用前去除干净,那就不会中毒,由于河豚肉非常鲜美,所以不少人依旧会冒着可能中毒的风险,去吃河豚肉! 河豚毒素是一种直接作用在神经上的毒素,中毒者有可能会肌肉痉挛,大汗,失去语言能力,心跳减慢呼吸衰竭,看起来的确有点像心脏疾病! 而且河豚毒素中毒者,毒性会在十分钟之后才发作,这就是为什么他合上刀闸,藏在储藏室之后才会毒发身亡的原因。” 波尔波道: “不对,这根本不合常理,就算有人把毒素涂到刀闸握把上,他又怎么能预计到,林奇的手会受伤呢?” 韩大胆儿道: “因为是凶手让林奇主动去触摸花瓶锋锐之处的!” 波尔波讪笑道: “这就更可笑了!我让你就伸手摸锋利的刀刃,你会傻到照我说的去做么?这根本不可能!” 韩大胆儿却正色道: “这当然是有可能的!你还记得你手下巡捕,是怎么发现字母刀那把短把母刀藏在花瓶中的么?” 三百二十八 最后的谜题 波尔波想起,刚才巡捕发现大花瓶中藏着凶器的时候,那个巡捕是先看到了瓶口的血迹,所以后来他才得以在瓶中找到那把刀。 波尔波道: “你的意思是说……” “没错!那些血迹就是林奇涂上去的!” 韩大胆儿接着道: “他是那个杀死鲁正雄主谋的帮凶,为了嫁祸给谢安,并且让来调查的警察发现所谓的凶,所以故意将一些血迹涂抹在了放着母刀的大花瓶口! 只是林奇并没想到,自己协助那个主谋的同时,自己也成了主谋的目标。那个主谋早应该就知道,这批用来装饰的花瓶,瓶口釉色花纹烧造得很粗糙,几乎随处都是锋锐的毛边。 平时即便擦拭花瓶,也不会触碰到瓶口内一些地方,但是如果故意用手去摸瓶口内,并且还是用沾了血迹的手,涂抹上去,就一定会被划伤!瓶口上的血迹中,很可能还有林奇划破手指的血迹呢!” 巴勒斯问道: “如果用手帕或是其他布沾血抹上去,不久不会划伤手指了吗?” 韩大胆儿道: “当时拍卖厅这么多人,林奇虽然在花瓶附近逗留过,但时间很短,血滴在布料上,很快就会干涸或被布料吸收,等抹到瓶口可能只会微微留下少许痕迹,那样就没法引起调查人员的注意了。 而且手指沾了血,路过时随手摸一把花瓶,也不会太惹人注意,但是要用手帕沾了血,再去摸花瓶,就太显眼了! 他手指受伤后,为了不引起人们注意,尤其伤口很并不深,所以没来得及包扎,就在拍卖开始不久,借口去厕所,先去了配电室。 他应该是一手握着刀闸握柄,一边看着手表,一到约定时间,就立即拉闸,时间计算得非常精确! 他手上的伤口很小,由于长时间握着刀闸握柄,上面涂的毒素才能慢慢从伤口进入,毒素起效也远比平时要慢得多。直到他合闸恢复电力,来到最后一间储藏室,这才毒发身亡! 这个计划要进行得十分精确,所以林奇有些紧张,如果他找东西先包扎伤口,再拉闸断电,也许就不会中毒而死了!” 巴勒斯道: “这么说……那把母刀根本就不是杀人凶器?” 波尔波听到此处也有些踌躇,并且开始质疑自己的推测。 韩大胆儿道: “那把刀是预先砍卷了刃,然后涂上些血迹,放在花瓶里的。这也是为什么花瓶口抹上去的血迹刚刚干涸,而瓶中刀身上的血迹颜色,却显得干涸已久。 照理说占了血迹的刀,暴露在空气中,刀上血迹干涸的会比较快,但放在花瓶这种容器里,即便瓶口开着,血迹内的水分会发的也会比较慢,绝不会比瓶口那点涂抹上的血迹,显得颜色更陈旧。” 波尔波道: “那把子母刀的主人,明明就是谢安,你刚才说的那些不过是推论而已。说不定瓶口血迹就是谢安在杀人藏刀之后,不小心滴落在瓶口的呢!你说的只不过是推测的其中一种可能性,目前看来,还是谢安的杀人可能性最大!” 韩大胆儿见波尔波死鸭子嘴硬,叹了口气说道: “如果照你说的,花瓶口的血迹,就是谢安藏刀时滴落的,那谢安只能是用刀行凶后,到把刀投入花瓶前擦拭这段时间擦拭刀上血迹,所以才一个不慎,把血迹滴落在瓶口。 那说明他砍掉鲁正雄脑袋之后,并没马上擦拭刀身,如此说来,他从拍卖台返回座位旁边的花瓶时,即便他在黑暗中准确记住了位置,回到了座位旁,但刀上却仍然还有没擦拭的血迹,可这段距离的地上,为什么却丝毫没有滴落的血迹呢? 除非他行凶之后,立即擦拭刀身上的血迹,这才能在回到花瓶边前,不把血迹滴落在地。地上这段距离都没有血迹滴落,那又何来瓶口滴落的血迹呢?岂不自相矛盾?” 波尔波听不懂什么叫在想矛盾,但从韩大胆儿的语气中,也能明白这个词的意思,只是这时候他却再难以强词夺理地争辩下去。 韩大胆儿又道: “如果真是谢安斩杀鲁正雄,即便他身上脸上没被喷溅上血迹,也会有一两个血点溅到他身上,可刚才大家都看过,谢安身上一点血迹都没有,这本身就不太可能! 再有,那把子母刀,虽然母刀是相当于暗藏的一层铁刀鞘,本身只是一个空心铁壳,但铸造这把刀的时候,为了能出奇制胜暗算克敌,所以母刀虽然是空心的,却和子刀用的是同样的材料和锻造工艺。 从强度上来说,应该是不相上下的,按照子刀的锋锐程度,除非看在金铁或是更坚硬的物体上,否则不可能卷刃。母刀也是同样道理,只是砍个人头,就算鲁正雄的颈骨再粗壮,应该也不会强于金铁之物吧,所以怎么可能卷刃呢? 那应该是为了制造母刀是斩首凶器,才故意提前砍击硬物造成了母刀卷刃!” 巴勒斯道: “我们杜兰德拍卖行的人,包括我许凌峰和几个其他鉴宝专家,都没留意到这把腰刀竟然是子母刀,是不是刀被送来拍卖前,就已经做好了手脚?” 韩大胆儿道: “你调查子母刀的持有者,中间人却说这刀是谢安的,足见这刀是专门为了陷害谢安,才会送到你们拍卖行,加入这次拍卖会,这个人必然是预谋已久!” 韩大胆儿并没正面回答巴勒斯提出的问题,而是忽然说道: “其实凶手是谁我已经知道了,只是还差一些重要证据和行凶手法!” 不光巴勒斯,波尔波和在场的巡捕都面露惊讶,只梅若鸿显得并不惊讶,通过韩大胆儿的分析,显然他也已经猜到了谁是凶手。 梅若鸿把手帕交给老蔡之后,就静悄悄地回到地下室,在一旁看着韩大胆儿分析案情驳斥波尔波的推论,她喜欢这样看着韩大胆儿推理分析,不光是欣赏其分析推理的能力,更加喜欢看他探案时专注的神情,总觉得这时候的韩大胆儿身上,仿佛闪耀着最为耀眼的光芒,如同正午的太阳一样温暖热烈。 巴勒斯道: “到底是谁?谁是凶手?” 波尔波和巡捕虽然没开口询问,可眼神中除了惊叹之外,也流露出期许的神色。 韩大胆儿却道: “我要再去看看鲁正雄的尸首,还有拍卖会的案发现场!而且巴勒斯杜兰德先生,我还有些事想问你!” 此时的波尔波已经没有了刚来时,那股盛气凌人的劲头儿,眼神有点像个斗败了的公鸡,但还要强壮镇定,装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韩大胆儿和巴勒斯边走边聊,只是从地下室回到二楼拍卖厅,几人就走了好一会儿。 回到拍卖厅,韩大胆儿一言不发,先是四处查看,拍卖厅、设备存放间、办公室、密码门储藏室全都仔细看了一遍,就连拍卖厅外的光幕墙和拍卖厅顶上的灯池,都飞身跃起把住墙边,仔细看了一遍。甚至拍卖厅会场的椅子也都检查了一遍,最后竟然趴在木地板上轻轻敲击。 在场众人刚被韩大胆儿匪夷所思的行为纳闷儿,却见他又转头回到拍卖台上,先是看看木质台板,然后又回到鲁正雄尸首旁边,抱着双臂,仔细查看尸首所在的位置。 正当韩大胆儿疑惑,为什么鲁正雄伏尸的位置,和熄灯前所站的位置有所不同的时候,一侧头正看见桌上那尊黑玉造像,那尊黑玉錾金大黑天造像,也在黑灯的一刻挪动了位置! 韩大胆儿走到黑玉造像前,伸手想要摸摸那尊造像,台下的许凌峰和杜兰德拍卖行的工作人员连忙制止道: “请小心,这造像非常珍贵!” 韩大胆儿却觉得,这尊造像似乎和最初搬上来时有些许不同,他身子遮住屋顶的管灯的光亮时,这种感觉尤为明显!他再次走到台下观瞧,却发现并没什么不同,正当他要再次上台观察的时候,脚下一绊身子向前,差点撞在台前的长桌上。 他本身受了内伤,强压气息,匆匆赶回洋楼凶杀现场,刚才又出手教训过法国巡捕,加上来回上下楼劳心劳力,此时竟然觉得力有不逮,脚下竟然有些虚浮。 好在他在窄桌上一摁,借力站稳了身子,这才不至于跌倒。梅若鸿见状急忙上前搀扶,可韩大胆儿的注意力,似乎被窄桌上的一件拍卖品吸引住了。 那是放在景泰蓝花瓶旁边的一座木雕山景楼阁,有两个皮箱堆放大小,雕工十分精湛。 韩大胆儿正端详这木雕,张曦凑过来低声道: “我老师说让我告诉你,这件木雕的真品是明朝天启皇帝亲手雕刻的,但眼前这个只是清末的仿品,仅是雕工尚佳而已,用料和刀法都不如真品!” 韩大胆儿听罢,便伸手推了推那木雕山景楼阁。 巴勒斯小声道: “这木雕的确是件仿品,但也是清代的仿品,距今有一百多年了!” 许凌峰也凑近了道: “这是位木器收藏家老先生的物件,委托我们拍卖行拍卖,所得全部用作善款,即便是仿品请您小心不要损坏!” 韩大胆儿点点头,又走上拍卖台,仔细端详了一次黑玉造像,并且将严致一老先生也请上来,低声向老先生询问了几句。老先生听罢面露吃惊的神情,接着便凑到造像跟前,凑近了仔细观察,并且伸手在造像上稍微抚摸一阵。 由于严致一不光是个教育家,也是个有名的收藏家,古董鉴定方面的专家,所以在古董圈身份颇高,连巴勒斯杜兰德都十分尊敬这位老先生,他伸手触碰黑玉造像,巴勒斯也不好说什么。 忽然,严致一神情更变,皱着眉道: “这不可能啊!” 就在众人被严致一的话搞得一头雾水时,韩大胆儿却忽然指着朗声道: “谜底都解开了!” 接着他便指着在场的一个人,喝道: “杀死鲁正雄以及画商林奇的凶手,就是你!” 三百二十九 杀人机关 韩大胆儿一声断喝,惊得在场众人心头均是一震。 只见他指着在场的一个人,并且声称他就是凶手,他不光杀死了鲁正雄,连死在地下储藏室的林奇,都是被他事先设置的毒计杀死的! 韩大胆儿所指之人,正是古董鉴定专家,杜兰德拍卖行的拍卖师和鉴宝人——许凌峰! 许凌峰并没有像其他案件里,被揭穿的凶手赛的,立即跳出来反驳,却只是站在台下,冷冷地看着台上的韩大胆儿,一言不发。 这时巴勒斯杜兰德道: “这怎么可能呢?韩先生您……您一定是搞错了吧!” 贝特朗也跳出来喝道: “别听这个中国人瞎掰,刚才灯亮之后,他就跑出了拍卖厅,我看他才是凶手!” 让皮埃尔和坐在他旁边的外国人也说道: “参加拍卖会的人身上都不允许带武器,那个拍卖官难道身上藏了利器吗?” 许凌峰走到台前,扬起双手,示意让人检查他身上,看看有没有暗藏武器。 接着便有人附和道: “没错没错!整个拍卖厅,也就只有那把腰刀算是武器,刚才检查过,刀上并没有血迹,那把花瓶里的刀上不是有血迹吗!刚才不是已经认定那个谢安就是凶手吗!” 更有人为许凌峰辩证道: “这位拍卖官,离着腰刀距离太远,更加根本够不着藏刀的花瓶,怎么可能绕过大家处理作案工具呢?除非他会飞!” “对对!不可能不可能!” “根本做不到,绝不可能是他,应该就是谢安!”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已经被带上手铐蔫头耷脑的谢安,听韩大胆儿说许凌峰才是凶手,顿时觉得看见了希望,精神为之一振,赶紧站起身来喊道: “韩头儿说得对,我不是凶手!我不是凶手!” 他能管韩大胆儿叫韩头儿,足见谢安听过韩大胆儿名头,也知道他是神探,他能为自己说话,自己真算是有活路了! 可拍卖厅里你一言我一语,人声喧闹,光凭谢安一个人的声音根本压不住这些人,自己两句辩白也早被淹没在喧哗之中! 人群中,王维汉虽然和韩大胆儿相识,也听过不少关于他的传言,可津门神探毕竟只有耳闻,却从没亲眼见识过,所以对韩大胆儿所说的也抱着怀疑的态度,加上他乔装而来,不便引人注意,所以只能在一旁默默听着,并不发表任何见解。 严致一、张曦、高敬晖、老蔡几人,在红堡血案中,就已经见识过韩大胆儿推理破案的能力,自然相信他的言论。 梅若鸿自不必说,只是在一旁等着听韩大胆儿接下来的推理。 严致一还在为刚才韩大胆儿让他靠近观察黑玉造像的发现,而吃惊不已。 张曦见老师一言不发自己也只在一旁聆听,老蔡是洋楼的执事,他是个成熟的老管家,十分懂得规矩,自己的工作是为宾客服务,所以依旧一言不发在一旁侍立。 是以众人里也仅有高敬晖一人,出言表示支持韩大胆儿观点。 巴勒斯这时候又道: “韩先生,并不是我不信任你,但是你刚才的确离开过,并不是从头到尾都在场,案发之后,其实为了确保没有人带利器进场,我让保安人员礼貌地检查了一遍所有人,当然也包括我们这些拍卖会的工作人员! 其中最先检查的就是我和拍卖官许凌峰,但是所有人身上都没有任何利器!” 韩大胆儿抬手压言,让众人保持安静,接着道: “有时候杀人斩首根本不需要利刃!鲁正雄根本的脑袋根本不是被刀剑砍掉的!” 此言一出不禁一片哗然,只有许凌峰依,旧冷着脸一言不发地盯着韩大胆儿。 韩大胆儿道: “其实刚才在地下室,我已经跟这位波尔波督察长和巴勒斯先生解释过了,那把花瓶中发现的带血长刀,并不是杀死鲁正雄的凶器! 鲁正雄是中了一种预设的杀人机关,这才身首分离死于非命!” “机关?什么机关?” 不等巴勒斯询问,波尔波就首先发问。 韩大胆儿道: “刚才我检查过拍卖厅和后面密码门储藏室,以及办公室和设备存放间,其实我发现了些东西!” 巴勒斯问道: “你发现了什么?” 韩大胆儿并不回答巴勒斯的提问,却反问众人道: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感觉的,这间改建后的拍卖厅,虽然面积并不是很大,但却给人一种纵深感很强的感觉,仿佛看起来拍卖厅远比实际面积要更大!” 台下众人一阵议论,也各自都有同感。 韩大胆儿道: “其实原因在这里,这个拍卖厅在二次装修的时候,原本和地面平行的天花板,被改成了从门口向拍卖台后的墙壁,不但逐渐倾斜而且还是个上弧的半穹顶,进门处天花板和地面的高度有六米半,逐渐弧形延伸却到了拍卖台后侧墙壁,实际直面墙只有两米六不到,而两米六上面的部分则是弧形天花板,由于光线太强和视觉误差,拍卖台后侧的墙壁和天花板分界不明,所以会让人误以为进门处的和拍卖台后天花板与地面落差一致,其实所有人就像在一个穹顶里。” 这时众人在抬头细看,果然发觉和韩大胆儿说的一样! 这时有人道: “你要是不说,都没人会察觉!” 巴勒斯道: “这是为了凸显大厅宽阔,所以才故意这么设计的!” 韩大胆儿道: “这间拍卖厅,是用地球厅改建的,与其说是为了凸显宽阔才改建,不如说是专门为了杀死某个特定目标人物,才专门修建的! 巴勒斯先生,刚才我也和你求证过,这间拍卖厅之所以这么改建,其实是许凌峰给的意见没错吧!” 巴勒斯点点头。 韩大胆儿又道: “这间拍卖厅改建时,为了不让人不太容易察觉天花板的倾斜和弧形效果,所以墙壁和天花板的白色涂料,虽然都是白色,却有些许不同,一般人可能察觉不出,但凭许凌峰的特殊鉴宝全才的本领,不会看不出颜色差别! 只要进门处和拍卖台后方,和两侧的墙壁天花板颜色有少许不同,虽然很难察觉分辨,但在拍卖厅灯光下,却能给人在视觉上营造出一些错觉,让人觉得拍卖台后面的房屋高度并没有那么矮。” 韩大胆儿指着台下宾客所做的椅子说道: “为什么宾客的椅子,就摆放了这几排,显得这么局促,而拍卖台却修建得这么大,从台前一直到台末的距离几乎可以用来排演戏剧了。拍卖台上主要的工作其实都集中在台前很小部分,完全可以把拍卖台纵深缩窄,因为根本不会有人站在那么远的台末位置! 因为这样可以让人忽略掉,台末天花板和地面之间的距离足足矮了三米多! 再加上拍卖台后方,中央立着的骑士盔甲,看起来跟门外光幕墙前面立着的骑士盔甲一模一样,但实际上,这盔甲却比外面的小了很多!” 韩大胆儿边说边走到台末的盔甲跟前,他站在盔甲旁边,可盔甲却明显比韩大胆儿要矮了半个头!拍卖厅外的盔甲却要比韩大胆儿高出半头还多。这副盔甲虽然小个子也能勉强穿上,但明显比厅外的盔甲下了许多! 他又指指天花板上的灯,说道: “再加上这些管灯的亮度,让管灯上方显得很暗。其实管灯的吊索长短并不相同,门口的吊索很长依次向内的管灯吊索逐渐变短,这样看起来,管灯似乎都在一个平面,但实际上却忽略的管灯上方,阴影里的天花板是倾斜的……” “说这么多,全都是这拍卖厅的建筑格局,这和杀人案有什么关系!” 贝特朗皱着眉喝道,眼神像看仇人赛的盯着韩大胆儿。 韩大胆儿道: “我讲这些,是因为这拍卖厅的装修设计,是杀人机关的关键!” 说着他走到台边,看着脚下的拍卖台说道: “这拍卖台足有半米多高,这也弥补了杀人机关的不足!” “什么不足?” 波尔波问道。 韩大胆儿没有回答,只是道: “拍卖厅的杀人机关其实是专门为了杀鲁正雄而设置的,其他人即便站在台上,也未必就会被机关杀死,鲁正雄会死,是因为他异于常人的身高!” 韩大胆儿本身就身材高大,可跟鲁正雄一比,还是矮了一截。鲁正雄除了身材异常高大外,更加之体型宽厚,若真用是那把字母腰刀去砍他的脑袋,即便腰刀锋利异常,也需要极强的臂力,才能一刀斩断鲁正雄车轴般的脖子。 众人虽然均知鲁正雄的身材高大,但却不明白韩大胆儿的意思,其中有人正要询问,却听韩大胆儿道: “刚才我检查过拍卖厅后面的三间屋子,发现带密码门的储物室、办公室、设备存放间和拍卖厅一样,用的都是管灯,而且是一条线路! 线路穿过墙体墙角处埋设好的铁管,串联到其他几个房间。正是因为和拍卖厅只有一墙之隔的储藏室,布线铁管的位置太低,所以才让我留意到,其实储藏室办公室等三个房间,和拍卖厅后侧的屋顶高度有所不同。 后来我又查看了拍卖厅外。骑士盔甲后面管灯组成的光幕墙。我发现光幕墙中间一根管灯已经破碎了,像是被什么东西打碎的。而且我发现这光幕墙的电线,也是和拍卖厅里串联的,管线就布在光幕墙正上方最高处。 然而也正是这些布线用的铁管,和储藏间捆着白布下雕塑的细钢丝,让我想到了,如何能在拍卖厅设置一个弹弓弦般的杀人机关!” “弹弓弦般的杀人机关?” 除了许凌峰,几乎所有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三百三十 钢丝弹弓 韩大胆儿道: “其实鲁正雄不是被刀刃斩首而死的,我检查过尸首,发现了鲁正雄的人头是被一刀砍下,而脖颈处伤口,有些地方存在皮肉翻卷的现象,而且带有点波浪形的伤痕,并不像利刀利剑,用力劈砍留下的伤痕。 要知道前清那会儿,杀头用的鬼头刀都十分锋利从沉重,有些厉害的刽子手却可以做到,刀过头不落地,刀口边缘都极为平滑! 如果鲁正雄的脑袋真是被宝刀利剑砍断的,那这个人的臂力要够足,刀还要够快,才能一刀砍下人头,如果满足以上两点,就算做不到刀过头不落,那脖颈处的伤口也不会出现鲁正雄脖颈上那种皮肉翻转和波浪形的伤痕! 除非鲁正雄的伤口,是被一条极细的钢丝,以告诉从颈部横向掠过,斩断了他的脖颈,由于钢丝靠着一股强大的冲力,所以削如皮肉的时候会显得很锋利,但随着切割脖颈的力量逐渐减弱,钢丝的锋利度也就差了很多,所以才会造成,入刀处刀口平滑,中段开始一直到出刀处,呈现波浪状伤口,还造成了皮肉翻卷!” 韩大胆儿适才说,杀死鲁正雄的是一种弹弓弦机关,大家正想听他往下说,但他却忽然说起鲁正雄脖颈处的刀口,并非刀剑伤,而是钢丝掠过的伤痕,所以众人不解其意,纷纷想要追问。 人群中只有许凌峰,脸色越来越阴沉,此时他的身后早就站了四五个法国巡捕,那是波尔波悄悄安排的,虽然他并没打开谢安手上的手铐,但心里却开始相信韩大胆儿的推理,在听到他说许凌峰是凶手后,便让巡捕在他身后盯着,防止他逃走! 韩大胆儿指着天花板道: “那个弹弓弦机关,就设置在天花板!……” 说着用手指着拍卖台后墙的上左右两个墙角处,接着说道: “许凌峰参与设计了拍卖厅的改造,所以故意让在墙角处留下两处电线串联用的铁管。这两个短铁管嵌在墙里,直通拍卖厅后的密码门储藏室! 只要在两个铁管上穿进一根极细的钢丝,然后将钢丝收尾锁死,就像是一圈钢丝环着拍卖厅和储藏室的这道隔墙!拍卖台这面墙壁上两侧钢丝角度较低,又有拍卖台上方凸出的灯池边缘掩护。而且但由于室内强光只到拍卖台前,所以钢丝位置被隐在黑暗中,并且和电线重合,所以很难发现。 然后在拍卖台末中间的位置,再用一根长钢丝将这根钢丝拉起。从拍卖厅箭头形排列的管灯上方,一直向着拍卖厅两扇门中央拉紧! 钢丝就逐渐被拉扯成拉开的弹弓弦的样子,拍卖台末两端屋角就是弹弓两丫,收紧的末端就像人手拉住弹弓弦的位置。 之后再把固定在拉弓位置,勾住钢丝中间的那根单独钢丝,从屋顶上的电线管路穿过,那是用来给厅外光幕墙管灯走线路的铁管。从铁管穿过之后,将钢丝隐藏在光幕墙后,直接通往地板下。 这里原本是地球厅改建的,走在上面的时候感觉地板下有些空,应该是保留了地球厅球道两侧的边道沟槽。钢丝通过沟槽一直从拍卖厅外墙壁下,穿过拍卖厅,直达拍卖台下方!” 说着韩大胆儿搬开了拍卖台上十分窄小拍卖桌,桌上放着拍卖槌。只见拍卖桌下方有一块台板上有个小洞却没有钉子,台板前端还微微翘起。 韩大胆儿道: “那条钢丝在这里拉紧,最后被一根销钉之类的固定物,固定在此处,就在熄灯的一刻,许凌峰用脚挑起固定物,让固定的钢丝脱落! 熄灯的一刻我明显感觉到,中间地板下,有一段快速的震动,相信那就是松开钢丝后,钢丝回弹的效果!也许其他人也感觉到了!” 这时张曦说道: “没错!没错!我当时也感觉脚下地板有一阵抽动,还以为是地震了呢!原来是这样!” 韩大胆儿道: “钢丝松脱后,抽断了光幕墙中间的管灯,然后从光幕墙上方的走线路的铁管通过,这样那被拉成弹弓弦的钢丝就会松脱回弹。 由于根据我的计算,拍卖厅两端屋顶的落差,加上鲁正雄异于常人的身高,这才会被回弹的钢丝削掉了脑袋! 而且钢丝中间,作为拉弦所用的那条钢丝,也随着回弹的钢丝一起飞向台上。但那根钢丝并不受控,所以不但抽打在后排椅子上留下了伤痕,更加抽打在了高敬晖的后颈上,造成了一条伤口!” 高敬晖此时方得知,自己后颈的伤口竟然由此而来,不由大为恼火地瞪着一旁不远处的许凌峰。 这时候一直不曾开口要的许凌峰忽然说道: “当时我就站在台上,如果真像你所说的,我就不怕被钢丝斩首么?如果计算稍有错误,我很可能也会死在台上!” 韩大胆儿道: “这是经过你精心计算的,况且熄灯之后,你可以蹲下身子,也完全不会引人注意!况且你还要蹲下身处理那根,固定钢丝的销钉之类固定物!” 许凌峰双臂环抱,神情十分冷静,没有一丝慌乱,淡淡地道: “如果像你说的那样,那根钢丝应该还在拍卖台后墙上挂着,可现在墙上并没有钢丝! 而且还有个关键问题! 我怎么能确保鲁正雄一直站在台上不动,如果鲁正雄不在台上,熄灯后下了台,那钢丝不就根本削不到他了么!” 他一改之前一脸严肃,面带微笑地看着韩大胆儿。 拍卖厅里气氛却无比紧张,众人满腹疑惑,有人觉得韩大胆儿说得有理,有人却觉得许凌峰反驳得有据,但各人均是一言不发,屏气凝神听证二人争辩。厅里一片鸦雀无声,仿佛静掉根针在地上都能听得见。 韩大胆儿伸手指了指拍卖台末,摆放着的那尊,小了不少的骑士盔甲,说道: “那尊盔甲手虽然小了一号,但他手里握着的长柄战斧却很大,而且是真家伙,十分锋利,只是很沉重,一般人难以挥舞。 钢丝砍掉鲁正雄脑袋之后,就会直接撞在骑士盔甲手里,斧刃朝外的战斧上,直接被锋利的战斧削断! 你一早在钢丝通过两边墙角铁管处的钢丝上绑着些细线,留在拍卖台上不起眼的位置。钢丝被削断之后! 你根据那根细线,将切断的钢丝快速缠绕受了起来。那钢丝原本是一圈,单切后就成了单条,你很容易就能找到并将它回收! 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没有,之前这位拍卖官手上是带着衣服白色手套的!但是灯亮之后我追着盗匪离开前,却见他手上的手套不见了!” 在场众人均是一番回忆,不少人都想起,许凌峰在熄灯前的确是带着手套的,但是熄灯之后手套却不见了,只不过没几个人注意他的手套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韩大胆儿又道: “他卷起钢丝,钢丝上沾了血迹,手套自然也沾了血迹,所以他干脆把钢丝卷在手套里,这样既能擦掉钢丝上的血迹,也不会让人察觉他手上沾着鲜血! 至于你说的鲁正雄为什么熄灯之后还留在台上,其实我回来之后,查看鲁正雄的尸位,发现其死亡的位置,和熄灯前站立的位置不同,而且靠近拍卖桌旁,放着黑玉造像的方桌!在那方桌上我还发现了鲁正雄嘴里叼着雪茄的烟灰,这说明鲁正雄当时一定靠近了方桌,曾站在桌边。 不仅如此,连方桌上那尊黑玉佛的位置都有所改变……” 许凌峰的眼神忽然有些变化,那是一丝动摇,一丝奸谋要被揭破的恐惧。 韩大胆儿接着道: “有人说,那尊黑玉造像是自己动了,因为黑玉造像的灵异传说,让人相信,是黑玉造像的诅咒杀死了鲁正雄! 其实请大家再看看这尊黑玉造像……” 众人听了韩大胆儿的话,都好奇地凑上前,仔细端详这尊造像。在场的要么是浸淫古玩多年,要么就是收藏家,鉴宝人之前被突发的凶案打了个措手不及,谁都有没再去细心观察那尊造像。 此时再看那尊造像,都纷纷觉得不对劲。因为这并不是一开始搬上来拍卖的那尊造像,无论是玉质包浆还是錾金工艺,都比之前的稍显粗糙,如果是一般人看来,可能分不出什么不同,但眼前这些都是行家,这时看来,这尊造像根本就是尊高仿的西贝货! 韩大胆儿道: “刚才我也请严致一老先生先看过了,这尊造像是假的,为什么在熄灯之后,造像会变成假的呢?” 他眼神如刀似剑,紧盯着许凌峰。接着道: “我在鲁正雄宽大的大衣内发现了一个十分隐蔽的内袋。我一直奇怪现在天气转热,为什么像鲁正雄这样一个强壮的人,却还要穿着一件这么长大的外衣。 那是因为鲁正雄根本没想把真的黑玉造像卖掉!他趁着黑暗的时候,打算将造像调包! 他知道经过杜兰德拍卖行鉴定之后,黑玉造像被认定为真品,所有参加拍卖会的买主,都会信服拍卖行的专业鉴定,所以才趁着熄灯时,想将真品调包!” 众人听闻韩大胆儿所言,无不骇然失色。 张曦不解地问道: “为什么鲁正雄知道拍卖会上,会出现熄灯的事故,而提前做准备呢?那假的黑玉造像他一直就戴在身上么?” 韩大胆儿道: “光靠他一个人自然不行,这是和他商量好调包计策的拍卖官许凌峰策划的,许凌峰安排了画商林奇,在地下配电室拉闸断电,所以鲁正雄当然一早就知道拍卖会上会出现熄灯事故! 这时就是为什么许凌峰敢肯定,鲁正雄在熄灯后一定还会留在拍卖台上的原因,就在鲁正雄走过来,把假的黑玉造像放在桌上,这时候嘴里雪茄的烟灰也落在桌上。当他要把真的黑玉造像放进自己内袋的时候,钢丝就到了! 他还没来得及碰真品,脑袋就被削掉了,真的黑玉造像被许凌峰收起来了,而假的黑玉造像和真的所放的位置不同,这才会让人觉得黑玉造像自己动了!” 巴勒斯忽然跳出来说道: “不可能!我杜兰德拍卖行从不干这种事,韩先生您的推理我虽然还算信服,但是对杜兰德拍卖行的诽谤我却不能容忍!” 韩大胆儿道: “这不是诽谤!你猜你的鉴宝人拍卖官许凌峰先生,为什么会同意与鲁正雄合作? 因为鲁正雄手里握着许凌峰和画商林奇,将高仿的假画当成真画拍卖的事情!” 厅里众人更是哗然,这时一个外国人说道: “难怪之前有传言,有人在拍卖会买了一张西格尔的画,后来竟然觉得画是假的,又回来找拍卖行理论!” 巴勒斯脸上一阵变颜变色,辩解道: “那只是个误会,后来那个我们与那个买家和解了!” 韩大胆儿道: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听说,最近在津门闹得沸沸扬扬的剖腹案……” “那个案子不是结了么!” “不是已经抓到凶手正法了么?” 众人纷纷问道。 韩大胆儿道: “那个画商就牵涉在这宗剖腹案中,我在追查线索中,发现了一个专林奇雇佣的,专门仿冒西格尔画假画的人——杨明,这个人一直在仿冒西格尔的画。 因为仿冒之后最像的一版就会被林奇拿到拍卖会上拍卖!画的真假这位鉴宝人许凌峰自然知道,他们两人合谋,只要许凌峰鉴定是真品,大多人都会认为这是真品! 两人合作的消息,不知怎么被鲁正雄知道了,他就以此要挟许凌峰,帮他在拍卖会把真的黑玉造像调包,然后卖掉假的造像! 许凌峰受到要挟,这时候贝特朗要主办一场小型拍卖会,并且打算出资翻新洋楼,许凌峰就利用了修建拍卖厅的机会,指导装修意见,实则是为了布置自己的杀人机关! 鲁正雄还茫然不知,自己会在拍卖会上掉了脑袋!” 巴勒斯辩解道: “说不定只是许凌峰一时不察,没有发现画是假的,其他事情与他无关!看走眼这点,在古董收藏界经常会发生!” 许凌峰忽然道: “说了这么半天,其实都是你的推论,你根本没有证据,杀人的钢丝,手套和所谓真品的黑玉錾金大黑天造像现在在哪呢?” 韩大胆儿不慌不忙地道: “那些证据,就在大家眼前!” 三百三十一 杀人铁证 韩大胆儿走下台,来到拍卖台前的窄桌前面,然后说道: “证据就在这里!不过现在不急。 巴勒斯先生,之前我们和波尔波督察长一起去地下室的时候,我已经解释过,关于花瓶里的带血的母刀。我想那把母刀应该就是,许凌峰一早放进去的! 后来再由林奇将一些血抹在瓶口,却被瓶口的锋锐尖刺划破了手,这些瓶子应该也是许凌峰负责定制的吧!瓶口的锋锐我想就是许凌峰定制的时候,让工匠故意为之吧。 就是说只要伸手进去,就一定会被刺伤,不行可以看看波尔波督察长的手!” 这时梅若鸿走到韩大胆儿身边,和他低声耳语几句,韩大胆儿点了点头,然后对大家说道: “配电房刀闸握柄上的毒物,经过检测果然是河豚毒素! 许凌峰也算良心未泯,他没有在花瓶尖刺上涂抹河豚毒素,就是为了免伤无辜。要是在尖刺上涂抹河豚毒素,万一有人意外触摸花瓶口,被刺伤了手,就会立即中毒。 而把毒素抹在配电房刀闸握柄上,中毒的就只会是被花瓶尖刺划破手,又去扳动配电房刀闸的同谋林奇! 再有,林奇死之前,也明白了一切,所以给我们留下了线索,指出了谁是杀他的凶手!” 波尔波这时道: “什么?那个死者留下了线索?在哪?” 韩大胆儿道: “林奇死在了地下室储藏间,那是专门用来存放酒和香烟的地方。我想他是事先跟许凌峰约好,或许许凌峰告诉他那间储藏室有密道可以通往外面,但林奇翻箱倒柜地找了半天却并没找到,这或许也是为什么储藏室十分混乱的原因吧! 林奇在这时候突然毒发,在临死前,他明白是许凌峰要杀他灭口,但这时候他身体被毒素侵染,已经不太听使唤了,没法写下凶手的名字,就只能用动作来告诉我们凶手是谁!” 波尔波和巴勒斯均同时回忆道: “林奇死时一手搭在香烟的纸箱上,另一只手则攥拳捶地!” 波尔波道: “我当时扒开他攥着的拳头看过,什么线索也没有!” “没错!”韩大胆儿道: “拳头里的确没有线索,线索是那个动作,你想想他的动作像什么?” “像是锤子捶地……” 巴勒斯刚说到此处,忽然惊觉。 韩大胆儿道: “我想你也明白了,他暗示的是拍卖官落锤的动作,攥起的拳头就等于是拍卖槌!” 波尔波道: “这似乎有点牵强,钉钉子的工人也是这个动作!” 韩大胆儿道: “林奇的另一只手放在一箱美国香烟上,那是一箱美国骆驼香烟,香烟的纸箱上,有一个骆驼的标志。林奇当时的手放在骆驼身上,手指却在指着驼峰! 拍卖槌,名字里有峰字的,我想,就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许凌峰此时一言不发。 韩大胆儿道: “至于问我凶器藏在哪!我现在就告诉大家,凶器就藏在这里!” 说着韩大胆儿用手拍在,拍卖台前窄桌上,摆放着的清仿明代天启皇帝木雕山景楼阁上。他把手放在木雕上的一刻,许凌峰的眼神便开始变得暗淡。 韩大胆儿冲着巴勒斯问道: “我猜这个木雕的持有者也不在现场吧!” 巴勒斯并不确定韩大胆儿所说的,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于是赶紧找来登记册,查看登记册之后发现这件拍卖品的持有者,也是委托中间人,联系的拍卖行,而且委托是之间的事,这件物品并不在这次的拍卖的名单上。照着中间人电话打过去,中间人却说委托人是个老者,暂时联系不上。 韩大胆儿道: “你去有密码门的储藏室看看,那个被白布包住又用钢丝捆住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巴勒斯闻言十分疑惑,于是赶紧跑到储藏室,将白布包裹物品外的钢丝钳断,掀开白布一看,竟然是一座和外面窄桌上几乎一模一样的木雕山景楼阁。虽然也是清代仿明代的木雕,但刀法雕工十分精湛,远胜于外面的那座木雕。 巴勒斯让人将这座木雕搬出来,木雕有些沉重,是实心木雕成。众人看见有两座木雕出现在眼前,都大为吃惊,但在座行家都颇具眼力,两座木雕优劣一眼便可分辨。 韩大胆儿不等巴勒斯阻止,已经伸手将窄桌上雕工很差的木雕托起。那木雕虽然个头有两个皮箱大小,显得有些分量,但被韩大胆儿托起,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远比从储藏室搬出来的那尊,精雕细琢的木雕要轻得多。 只见木雕被韩大胆儿高高举起,巴勒斯以为韩大胆儿要把木雕摔在地上,急忙上前阻止。虽然不知是怎么回事,但要是委托拍卖的拍品被损毁了,那可是要砸了杜兰德拍卖行的招牌。 可韩大胆儿只是将木雕高高举起,用手托着,就在巴勒斯靠近的时候,他发现木雕下平底上,隐隐地有一个方框的痕迹,若不细看根本不会察觉,而方框细看之下,中线却有些缝隙,就像是两扇对开小门。 巴勒斯随着韩大胆儿的目光,也发现了木雕下这道小门。不光巴勒斯,在场的众人不少凑过来观瞧的,也都发现了木雕下这道小门。 韩大胆儿将木雕放在窄桌的桌缘,然后伸手从下方往小门处一推,只听咔嗒一声,小门应声而开,韩大胆儿像是抓住了什么东西,但是要往外拿,手就会卡在小门上。 他让旁边的张曦帮忙,用手左右撑开小门,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小门中掏出一尊通神乌黑莹润,宝气流光的墨玉錾金造像。 却正是那尊真正的“黑玉錾金大黑天造像”! 他把黑玉造像摆在那尊赝品旁边,灯光下真造像流光溢彩,顿时把仿品比得黯淡无光。 接着他再伸手去木雕下的小门中掏摸,再摸出来的却是一双卷在一起的带血手套,还有一大卷粘着血迹的细钢丝,和一个向固定栓似的短铁棍! 那手套展开之后,上面血迹殷然,手套上还刺绣着杜兰德拍卖行的标志,却正是许凌峰适才戴过的那双手套! 韩大胆儿对许凌峰说道: “熄灯之后,你立即解开拍卖桌下的固定栓,放开钢丝弹弓。这时鲁正雄刚把赝品黑玉造像,放在拍卖桌旁的方桌上,由于一片黑暗,他看不见桌上真品的位置,正想俯身去摸索,谁知这时钢丝弹弓弦也到了。 依我看,这钢丝弦的角度,如果鲁正雄在方桌站直身子,钢丝削切的位置应该紧贴着锁骨,或者再稍稍靠下。如果鲁正雄俯身的话,钢丝也至少会从鼻梁人中的位置切入,将其大半个脑袋消掉。 可就是这么巧,鲁正雄刚想往一侧探身,结果钢丝就到了,不偏不倚地削在他脖子上,也正因如此,鲁正雄的脖子上的切口才会是自上向下倾斜的。 这也是我检查鲁正雄尸首时,发现的另一个不同寻常之处。常人用刀攻击对方或将其斩首,且不论刀锋和力道,单就斩首这个动作,除非二人身高相同,并且攻击者比被攻击者更高出不少,才能造成平直的少许倾斜的刀口。 但是就算身高有差别砍头的痕迹稍有偏斜,最大可能也是从身体一侧向另一侧向上倾斜,绝不会是从前方入刀,向后侧斜下方出刀。除非是刑场上被斩首的犯人,才有可能是这种前高后低的倾斜伤口,但犯人跪着被刽子手砍头,也应该是入刀处在后颈,出刀位置前颈,鲁正雄却正相反。 加上鲁正雄当时站在桌边,除了凶手,没人能预测鲁正雄的站位,又有方桌阻挡,所以从正面和侧面下刀都不可能。最后鲁正雄伤口卷缩和波浪形伤痕,让我对凶手所用凶器产生了怀疑和猜想! 鲁正雄被斩首的同时,你从台边最近的位置,将空心的赝品木雕山景提起来。这木雕其实是个箱子,应该是你找人照着真品仿制的。真品则被你用白布和钢丝捆好放在了储藏室内。 储藏室为了防尘,有不少古董都裹了白布,但却很少有用钢丝固定的,巴勒斯先生虽然是拍卖行的老板,但对所有拍卖品只清楚个大概,具体情况其实都是由手下鉴定师和工作人员负责妥善处理的,所以他并不会关注储藏室里被白布蒙住的藏品是什么。 你找人仿制的木雕下方开了小门,安装了弹簧,从下面往上可以推开小门,但是从里面却不能向外打开小门。 这样你只需要把收起来的作案工具和手套挂在黑玉造像头顶,然后从上向下,将仿制木雕扣在黑玉造像上。造像顶开木雕下的小门,你在再稍微倾斜木雕,让造像滑落一侧,木雕下的小门被弹簧反推,自然关闭,你再把木雕摆正放回原位,就算木雕被再次搬动,里面藏着的黑玉造像和作案工具等等,就都不会掉出来被人发现。 古董这行的人都懂,瓷器和玉器十分滑手,所以不能带着手套去摸,而金铁青铜器物虽然年深日久会有包浆,但仍不免还是会有尖锐的地方,或是锈迹边角会挂在手套的丝线上,所以古玩这行除非碰到年代久远的书画作品,一般很少有人带手套。 拍卖会开始的时候你却带着手套,这点就引起了我的注意,因为你是个古董鉴定师,这些最初级的常识你不会不懂,万一要是有些器物需要展示,你再临时脱掉手套岂不麻烦。 其实你带着手套另有目的,因为收起钢丝的时候,手套会将钢丝上粘着的鲜血全都吸收了,这样放在木雕内,也不怕渗出血迹被人发现。 这件木雕拍品既然是明代仿品的仿品,如此粗糙的工艺,必然不会有人投拍,真拍卖的话也会流拍,而且一旦发生血案拍卖会必定会终止,所有拍品都会封存入库,等事情过去之后,你再取出造像。 你不光想杀了鲁正雄这个要挟你的人,顺道灭口画商林奇,更想将这尊黑玉錾金大黑天造像据为己有!” 一切证据摆在面前,许凌峰却好像根本毫无惧色,发出一阵冷笑,笑声起初冰冷毫无感情,但随着笑声不断增强,他的声音也变得越发乖戾疯狂,这笑声中仿佛带着无尽的伤痛和仇恨! 就在众人被他的笑声震慑的时候,他的笑声却戛然而止。他冰冷的脸上眉头紧缩,显出无比的仇恨,咬着牙赫然道: “这黑玉造像原本就是我的!” 三百三十二 曲门往事 前清时,有一脉曲姓鉴古人,据说是南宋时一位收藏名家的后人。那位收藏名家虽然双脚不利于行,但却天生双眼特异,可以辨识常人难以分辨出的颜色差别。 他靠着这手本领阅宝无数,坐拥许多稀世珍宝。此人年老之时忽然不知所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只留下一个孤女继承偌大家业,孤女虽然继承了这位收藏名家的眼力,但却因本身心智不足,未能学到鉴古的本领。 后来这孤女在长辈操持下,找了个夫婿上门入赘,不几年便产下一子。这孩子不但继承了曲家天赋的眼力,而且十分聪慧,长大成人后成了一位世间罕有的鉴宝之人。 曲家鉴宝能力传承数百年,一直传到明末清初,曲家人后人逐渐失去鉴宝之能,只能用多年积累的经验尝试继续传承鉴宝人的身份。不光如此曲家人丁也日渐单薄。 到了清末曲家人几乎是一脉单传,最后一任曲家的家主,在去世前妻子都一无所出。所以古玩行传言,因为曲家过度使用天赋之能,所以折了福,才致使曲家绝了后嗣。 其实外人只是传言,并不知道曲家最后一任家主去世之前,其妻已经身怀有孕,并且在十月怀胎后,产下一个遗腹子,只不过这个遗腹子也是个并非男丁只是个女孩! 这女孩取名“曲凌烟”,他心地善良,可由于父亲走得太早,自己却没能继承祖传的鉴宝手艺,自此曲家退出古玩行,搬到了北直隶居住。仗着早年曲家颇有些家财,所以生活的过得十分富足。 就在曲凌烟十六岁这年冬天,一场大雪过后,曲凌烟在雪地里救了一个年轻人。这人二十出头的年纪,身上有伤,而怀里还抱着一个蒲包,曲凌烟并没打开蒲包,只是将年轻人带回家悉心救治。 年轻人醒转之后,为了报答救命之恩,便打开蒲包,要将包中之物赠给曲凌烟。那蒲包中用棉絮和油纸仔仔细细裹着一尊造像,便是那尊黑玉錾金大黑天造像。 曲凌烟见宝物贵重,说什么也不肯领受。由于年轻人伤重,所以又留他在家中住了半年。他叫陈峰,他并没说那尊黑玉造像是如何得来,但长期接触下,曲凌烟的母亲觉得年轻人品性不错。 半年后陈峰逐渐康复,他在和曲凌烟的朝夕相处中日久生情,最后结为了夫妻。婚后数年曲凌烟接连生下几个孩子,这个原本冷清的家里也渐渐热闹起来。又过了几年曲凌烟又生下一个儿子,并给孩子取名陈志飞。 原本陈峰就对古玩器物很有些了解,加上曲凌烟父亲留下的一些笔记之类的,陈峰很快就学了一身鉴古的本事。虽说曲家有钱但总怕有朝一日坐吃山空,所以陈峰便以鉴古的本事,去穷乡僻壤收一些旧货,再将其中值钱的拿到天津北京出手。 一来二去陈峰在古玩行里也开始小有名气。并且一次在家中宴请朋友,其中有一个和陈峰面和心不和的小人,借着酒醉讥讽陈峰是个上门女婿。 陈峰在酒劲儿怂恿下,拿出那尊黑玉造像展示,堵住了那个人的嘴,可陈峰手里有黑玉造像的消息却不胫而走,谁想到这却给他惹来一场灭门之祸。 没多久,有几个人便深夜找上门来,为首的正是死在拍卖台上的鲁正雄,还有差点被当成嫌犯抓起来的谢安。 原来当年有个倒斗的高手,绰号“鬼眼探地”名叫“温杰”,专门挑选帝王将相的大墓下手。温杰也是唐末盗墓贼温韬的后人,和红堡暗中提到过的那位严致一的老师,无极先生温讳如是同宗。 温杰手下还有几个徒弟,大徒弟就是鲁正雄,二徒弟是谢安,三徒弟则是陈峰。 温杰虽然是盗墓贼,但却自立门规有三不盗,其一,爱民如子善待百姓的明君之墓不盗,其二,忠臣义士之墓不盗,其三,只寻古冢今人之墓不盗。 三个徒弟中陈峰,是被温杰捡来收养的,所以自小跟着温杰,自然而然也成了盗墓倒斗的,只是陈峰性格有些纯良,并不适合干这行。而鲁正雄和谢安,却是见钱眼开唯利是图之辈。 那年温杰在关外探得一个辽金时期的大墓,带着几个徒弟打通地道钻进墓穴中取宝。黑玉錾金大黑天造像,便是在这大墓中发现的。 由于每次盗墓所得,温杰出手之后,只留下三成跟徒弟们分,另外七成全都用作接济穷苦百姓,所以鲁正雄和谢安早就对师父温杰颇为不满。 当鲁正雄和谢安看见墓中大批珍宝,尤其是那尊价值连城的黑玉造像后,便顿时起了歹意! 他二人联手,趁温杰和陈峰不备,突施偷袭,将温杰重伤。温杰受伤后自知难以活命,便将黑玉造像交给陈峰,舍命开动大墓机关,想把鲁正雄和谢安困在墓中,和他俩同归于尽。 墓门机关开启时,温杰先将陈峰推出机关之外,便就此和鲁正雄与谢安同困墓中等死。 陈峰被偷袭是本身也受了伤,但却靠着一股意志力支撑着,骑马逃回关内,一路狂奔最终连马匹也累死了,陈峰多日水米未进,加之身上伤情加重,终于在北直隶一带力竭倒地,不料后来却有幸被曲凌烟救起。 他原以为鲁正雄和谢安,都随师父温杰死在了大墓之中,谁想到这两个家伙命不该绝,发现了一条通往外面的竖井,最终逃出生天。而且多年以来两人一直在寻找陈峰和黑玉造像。 陈峰酒后误将黑玉造像示人,消息传开,鲁正雄和谢安才才追踪而至。 当晚,鲁正雄不但抢走了黑玉造像,和曲家不少钱财珍宝,更把陈峰一家人斩首杀害,最后放了一把火将曲家烧成了一片白地。 可这其中,却并没有陈峰最小的儿子——陈志飞! 离着曲家不远有一对许姓夫妻,常年没孩子。两家人交好,这对夫妻十分喜欢陈峰的小儿子陈志飞,所以经常把他接过去玩,对陈志飞更是十分疼爱。 以前迷信讲,家里没孩子的人,就找个小小子在这家人炕上尿个炕,很快就能带个孩子来。 这天许姓夫妇正是接走陈志飞,去他们家里,想让孩子在炕上撒泡尿。谁知这天夜里陈峰和曲凌烟一家就遭遇不测,结果被鲁正雄和谢安灭门。 许姓夫妇当时正要把陈志飞送回家,结果意外目睹了鲁正雄和谢安等几个人从曲家出来,人人都是双手沾满鲜血,夫妇俩赶紧躲在角落里。陈志飞当时已经快六岁了,眼巴巴地瞧着这几个人放火烧了自己家,这仇恨的种子也就此埋在心里。 后来许姓夫妇收养了陈志飞,并且在陈峰和曲凌烟名字里各取一个字,给孩子改名为许凌峰! 许凌峰长大后,念书有成,对养父母也很孝顺,并且靠着遗传自曲家的双眼特殊能力,和对古物与生俱来的兴趣与天赋,很快成了一位古董鉴定师。 可许凌峰这么多年来,一直未曾忘记家仇,一心要找鲁正雄和谢安等人报仇! 后来许凌峰受聘进入杜兰德拍卖行,成了拍卖行首屈一指的鉴定师和拍卖官。不过好景不长,许凌峰的养父身染重病,为了给养父治病,许凌峰几乎散尽家财,把这些年靠着眼力收回来的值钱器物全都出手了,可对于庞大的治疗费来说,依旧是杯水车薪。 就在这时候,一个在之前拍卖会认识的画商,找到了许凌峰,这个画商正是林奇。 林奇本来也是个孤儿,后来被一个从英国移居中国的画家收养,这个画家收养林奇的时候,已经年近六十,却正是那个被人认为是沃尔特西格尔。 林奇其实不姓林,而是姓西格尔,本名Lynch Siegel林奇西格尔。 沃尔特西格尔喜怒无常,所以林奇从小经常被虐待。而且沃尔特西格尔想把林奇培养成画家,但因为林奇自身天赋所限,以致绘画毫无成就。不过多年绘画熏陶,却让林奇成为了一个专门收集名画的画商。 林奇找到许凌峰并且暗示想跟徐凌峰合作,将一些高仿的沃尔特西格尔的假画,送到拍卖行拍卖。由于林奇从小耳濡目染,所以对养父的画了如指掌,并且他找了一个画工十分了得年轻人,模仿西格尔的笔法画了不少假画。 每一幅假画,都经过林奇亲自验证,保证连他都难分真假,才会送到拍卖行拍卖。 到时候只要许凌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拍卖后的所得,可以分给许凌峰四成。这时许凌峰正好急着用钱,正在两人一拍即合,联手买了十多张假画,一开始只是西格尔的,后来发现并没有东窗事发,就又仿冒了一些已经销声匿迹的名画,拿出来拍卖。 靠着这些拍卖名画的分成,许凌峰才有钱继续给养父医治。这时候却有人发现了之前卖出的西格尔的画是假的,所以找回拍卖行,巴勒斯担心影响拍卖行声誉,便画了一大笔钱压下了此事。 他以为许凌峰只是一时看走了眼,根本没想到,其实这是许凌峰和林奇联手搞出的骗局。 拍卖厅中,在场众人都静静聆听着许凌峰的讲述,只有巴勒斯一个人有种被人出卖的感觉,心中十分不忿。 韩大胆儿心里却在消化着关于林奇身份背景的事情。一瞬间他似乎想通了很多事,只是有些地方仍旧想不通。 许凌峰讲到这里的时候,韩大胆儿突然道: “我可不相信,鲁正雄找到你只是个偶然而已,我觉得有些事情是你故意为之!” 许凌峰只是淡淡一笑,随即道: “不错!我下定决心和林奇合作,包括之前设计杀死林奇,其实都是得到了一个人的帮助! 就连今天这里的杀人方法和计谋也是他教我的!” 韩大胆儿心里早就察觉有些不对,此时听许凌峰说另有在暗中操纵的幕后黑手,心头忽然一震,忙问道: “你说的到底是什么人!” 许凌峰道: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他只让我称他为——山长!” 三百三十三 山长布局 山长是古代对讲学者的称呼,私塾书院中对授业者称为山长,其实就是先生或是老师的意思。 许凌峰多年来一直寻找灭门仇人,他虽然记得仇人的样貌,却不知仇人的身份来历。陈峰和曲凌烟成婚多年,都没有将过往身世一一告知妻子,更何况许凌峰当时年纪尚幼,更不会得知父亲的往事。 随着年龄的增长,许凌峰对仇人的记忆也开始渐渐变淡了,甚至开始回忆不清仇人的样貌。就在他以为报仇无望的时候,一个人出现在他面前! 这人最初以信笺和许凌峰联络,因为许凌峰曾在直隶一带私下打探,当年全家灭门案的情况,有花钱找人调阅当年的官面儿调查卷宗。只不过案发时,正逢新旧时代交替的乱世,四处战火纷飞,天下纷乱,官面上已经不堪其乱,根本无暇调查这种无头公案。 不过许凌峰的调查,却引起了一个人的注意,这个自称“山长”的神秘人追踪着一些不为人注意的线索,终于查清了当年灭门案的始末缘由,并且开始频繁以当年案件线索和许凌峰接触。 许凌峰从山长那里,不断了解到当年凶案的前因后果。并且在山长的帮助下开始构思设局引出元凶鲁正雄。 正巧这时候,画商林奇找到许凌峰,本来照许凌峰的性格,是不会同意和林奇合作的,但一方面养父病重,的确需要一大笔钱来医治,更重要的,便是山长的蛊惑。 说来也巧,许凌峰和林奇合作了一段时间之后,鲁正雄竟然自己找上门来,并且拿着林奇造假画跟许凌峰一起行骗的证据,要挟许凌峰跟他合作,用林奇假画的套路拍卖高仿的假古董。 仇人主动送上门,这确正合许凌峰心意,但他并没有一口答应,而是按照山长的计策,开始筹谋报仇。 原本打算在杜兰德拍卖行一处正在装修的拍卖厅动手,谁知这时候,法国商会会长的儿子埃布尔贝朗特却主动找到巴勒斯,提出要出资搞一次小型拍卖会,用于慈善用途。 巴勒斯正在考虑的时候,贝特朗又提出,商会旗下的洋楼正要翻新,如果同意合作,那就将商会二楼改建成拍卖厅专用,并且长期与杜兰德拍卖行合作。 巴勒斯正发愁新建的拍卖行地址太过偏远,交通不便,听到贝特朗的提议后,两人便签订了长期合作计划。 后来巴勒斯才知道,贝特朗办这次拍卖会根本不是为了慈善,而只是为了博得一个中国姑娘的芳心。 许凌峰就自告奋勇,参与洋楼的改造修建,并将山长设计的杀人计划应用其中。改造完工之后,许凌峰才答应了鲁正雄的条件。 鲁正雄以为许凌峰是在自己不断施压之下,迫于无奈才勉强答应合作,殊不知对方却是撒下了香饵钓金鳌,早就设计好了杀人机关准备瓮中捉鳖…… 拍卖厅中,韩大胆儿道: “我想鲁正雄来要挟你,并不是偶然,说不定也是在这个山长的怂恿下促成的。 就连林奇找你合作这件事,也绝不简单,他应该也认识你口中的山长,而且就是山长让林奇来找你合作的!” 许凌峰略微有些吃惊,但转瞬便似想通了什么,又恢复常态,说道: “在准备对付鲁正雄的时候,山长让我请林奇帮忙协助,林奇听完边一口答应,我当时也觉得有些奇怪,就算鲁正雄爆出拍卖行卖假画,声誉损失最大的还是拍卖行,林奇只是一介画商,我和他只是合作的利益关系,没什么交情,他完全没理由答应帮我,原来山长让他帮我的……” 韩大胆儿道: “准确说不是让,是林奇想不帮你也不行,因为这个神秘的山长手,捏着林奇的把柄!” 波尔波对此十分好奇,忙问道: “什么把柄?” “就是前段时间天津卫发生的连环剖腹案!” 韩大胆儿道。 在场众人也都听说过此案,适才韩大胆儿曾提起过此案,但大部分以为此案已经结案,凶手早已伏诛,却没料到今天这场凶案中的一个死者,竟然会牵涉剖腹案中。 韩大胆儿接着道: “那个剖腹案真正第一案的死者,其实并不是后来几案的凶手所为,而应该就是被林奇杀死的。凶手就是掌握了这点,所以才能要挟林奇协助许凌峰报仇杀人!” 其实韩大胆儿看到林奇第一眼的时候就注意到,林奇耳垂上有些破损,当时因为距离较远,所以并没注意到破损是如何造成的。 后来在地下室发现林奇的尸首,韩大胆儿近距离观察才发现,林奇耳垂上的伤应该是被人咬伤的,对方十分用力,所以将林奇的耳垂咬掉了一块。 再看林奇被划破的左手,结合擦了河豚毒的刀闸握把,他推测林奇应该是左撇子。而林奇脸上的瘢痕,最初被波尔波认为是打斗造成的,但实际上那些瘢痕是染上梅毒之后,产生的红斑。 一想到左撇子和梅毒红斑,韩大胆儿忽然记起,在丁家花园旁,池塘底那具冰封的雏妓女尸。 尸检的时候,韩大胆儿发现,女尸脖颈上的刀口,和其他几具女尸不同,并不是右手造成的,而是被一个人左手持刀划破的。加上死者雏妓的身份、林奇的梅毒红斑、那四张手绘人体速写、替死鬼杨明、那幅《沉睡的少女》,忽然之前剖腹案的一切都说得通了。 林奇是一个好色的男人,生活混乱,经常眠娼宿妓,所以染上了梅毒。 一次他找了个雏妓服务,可由于林奇的养父,就是那个被传为白教堂惨案杀手开膛手杰克的西格尔,生前一直虐待林奇,这造成林奇的性心理畸形,在和雏妓发生关系时,雏妓不堪林奇的虐待,反抗中将林奇一块耳垂咬下。 林奇一怒之下,一刀划破了雏妓的咽喉,切断了她的大动脉,造成雏妓当场死亡。 林奇的耳垂上恐怕戴了耳环之类的明显饰物,被雏妓咬下的时候,也一并吞下。 在早前欧洲曾有过男人戴耳环的传统,十六、十七世纪就是一种流行,连着名的文豪莎士比亚的画像上,也画了他带着金色耳环。 林奇害怕女尸吞下的耳环,会成为对自己不利的杀人证据,所以想用刀剖开女尸肚子寻找那枚耳环,但却因为胆怯迟迟不敢动手。可这一切却碰巧被那个神秘人发现了。 这人将女尸剖开,却出了耳环,但却并没有还给林奇,而是连同耳环上残留着的林奇的一块耳垂,作为把柄握在自己手里。 这时听许凌峰说起这个自称山长的人,韩大胆儿不禁联想到,帮助林奇处理尸体的极有可能就是山长,这个人不光心思缜密,智慧过人,还是一个天生的罪犯。 他应该早就调查过林奇,知道他养父西格尔的传说,牵涉白教堂开膛手杰克案。所以就直接把女孩的一些脏器摘除,又将女尸处理,沉在了会冰封的池塘里。 之后林奇变成了他的傀儡,加上他知道林奇在制作假画,所以就让林奇找到许凌峰,之后策划杀死鲁正雄的时候,又让林奇从中协助,最后再让许凌峰顺便将林奇清除! 因为帮助林奇,开膛剖腹处理女尸,所以激起了他的犯罪欲望,后续的几起剖腹案,都被他视为自己的作品,即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杀人欲望,更是对执法者的一种挑战。 他不断完善自己的手法,并且故意设置各种假象给侦破造成困难,对这个山长来说就像是一场游戏,直到他玩腻了,便不再用这种手法犯案。 这个山长还是个懂得利用别人弱点,善于操纵人心的厉害角色,甚至比一直藏匿行踪的黄袍老祖和面具人都更为阴险狡诈。 想到此处,韩大胆儿对许凌峰问道: “你就没怀疑过么?为什么一个毫不相识的人,会愿意出谋划策帮你报仇?” “当然怀疑过!”许凌峰道: “我曾经问过山长,为什么要帮我,他说是因为需要我特殊的鉴宝能力。 起初我也不太相信,就在贝特朗找到巴勒斯先生,提起这次小型拍卖会之后。山长找到我,让我帮他一个忙,作为协助我报仇的交换条件。” “什么条件?” 韩大胆儿问道。 许凌峰道: “他说让我首先鉴定拍卖会中的一件拍品!如果是真的就想办法放仿制一个,然后把真品调包后交给他!” “什么拍品?” 许凌峰道: “是一面小铜镜,就是贝特朗拿来拍卖的那件,说是员峤仙镜的镜芯的小铜镜!” 韩大胆儿听罢,忽然头皮一阵发麻,胸前觉得有些气血翻涌,他没想到这个神秘的山长,竟然也是冲着镜芯来的,难不成和黄袍老祖是一伙的,亦或是三个黄袍老祖其中之一? 他早前受了些内伤,现在乍闻此事,牵动心思这才会气血起伏难以平复。 许凌峰接着道: “我鉴定之后觉得那只是一个现代的倒模仿品而已,所以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山长!” 贝特朗听罢有些愤怒,喝道: “不可能,灵说过,那是见罕见的真品,而且鉴定之后,你自己也说是最少应该是战国之前的甚至更早的古董!” 许凌峰道: “那是山长让我这么说的!” 韩大胆儿从叶灵那也得知了这镜芯是赝品,但这时听许凌峰的话却有些疑惑了,如果山长和黄袍老祖以及面具人是一伙的,那得知镜芯是赝品,就应该告诉黄袍老祖。 黄袍老祖若知道镜芯是赝品,自然没必要亲身犯,来拍卖会盗镜,难不成这山长和三阳教并非一党,而是另一股势力? 三百三十四 殒殁之局 韩大胆儿正在思量山长的身份,波尔波对许凌峰正色道: “除了鲁正雄那个林奇也是被你杀死的吗?” 许凌峰没有回答,只是点点头。 韩大胆儿道: “既然山长能指使你除掉林奇,难道你就不怕他也把你灭口吗?” 许凌峰却露出一抹微笑,好像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他从一旁小桌上端起一杯咖啡。案发后巴勒斯为了安抚众人,让老蔡和一些侍从搬来了一张茶桌,摆了一些咖啡点心,供在场的宾客食用。 许凌峰喝了一口咖啡,淡淡地道: “我不知道林奇和山长之间有什么关系,但是他一定见过山长的真面目,所以失去利用价值之后,才会安排我来亲手没灭口!” “什么?你从来没见过山长的样貌吗?” 韩大胆儿道。 在场众人也都很吃惊,一个在幕后出谋划策,操纵了拍卖会两场凶杀的幕后黑手,竟然连这个计划的执行人许凌峰都没见过。 许凌峰道: “最初我们是用信笺联络,后来则是用电话,唯一一次见面是在上权仙戏院,他坐在我后排,当时戏院里正在放电影,一片漆黑。 所以严格来讲,我根本没见过山长,他也不需要除掉我。山长帮我报了仇,他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物,聪明才智绝不会在你之下! 他曾经说过,很需要我独特的鉴宝才能。况且我没见过他,也从不去问他的事,不会威胁到他想保密的身份,他自然也不需要除掉我!” 韩大胆儿道: “看来你挺崇拜这个人!” 许凌峰道: “不错!而且他帮我报了大仇,是我的恩人!只可惜……” 韩大胆儿不等他说完,接口道: “只可惜没能栽赃谢安,把他也送上断头台!” 许凌峰冰冷的眼神中蕴含着一股仇恨的怒火,死死地盯着谢安。 此时的谢安眼神游移不定,经过连番变故,又被许凌峰戳破当年一起杀害陈峰曲凌烟一家的事,已经有些神情慌乱,脊背发凉冷汗直冒了。虽然他深知许凌峰此时毫无证据,当年的事情他和鲁正雄也做得干净利落,就算闹上官面他也能推个干净,但却依旧不敢和许凌峰利刃般的眼神有任何交集。 波尔波拿出一副手铐,正要给许凌峰戴上,谁知许凌峰忽然一阵抽搐,向后便倒。 旁边人见状赶忙上前搀扶,韩大胆儿也一个箭步奔上去,却见许凌峰倒地后,初时脸上似乎带着一丝笑意,但随即便开始面部扭曲,眼神中却尽是些不可置信的神情。 他表情痛苦,咬着牙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道: “……右手……十字……疤……痕……” 巴勒斯忙着叫人来,想先把许凌峰送去医院。谁知手下刚过来要搭起许凌峰,却见他扭动几下身躯,便就此不动了。 波尔波担心他是装病或是诈死,伸手去探鼻息,只觉许凌峰已经气息全无。他十分谨慎又摸了摸许凌峰的心跳,发觉心跳也停了。 韩大胆儿伸手谈了谈许凌峰的腕脉,又摸了摸颈动脉,发觉脉搏也已经完全停顿。虽然之前发生过踯躅蜜让人麻痹的假死状态,但凭韩大胆儿敏锐的感官,就算脉搏有轻微震动他也可以感觉到,但此时的许凌峰的确已经脉搏消失,彻底死亡了。 韩大胆儿用手扒开许凌峰的嘴,隐隐地从起嘴里的咖啡残迹中闻到一阵淡淡的苦杏仁味儿。眉头微皱道: “他已经死了,是氰化物中毒!” 波尔波恨恨地道: “想不到他竟然服毒自尽了!” 韩大胆儿却站起身叹了口气道: “不!他是被骗了!” 波尔波不解地问道: “被骗了是什么意思?” 他这句话问的是法语,在场有些人不太听得懂,梅若鸿明白他的意思,走过来用法语回道: “这个人应该不想死,他只是被骗吃下了毒物!” 从韩大胆儿开始推理,梅若鸿只是在一旁静静旁观,看着他心里的男人做着精彩的表演,推理的内容和各种案情其实他并不关心,她只想看到韩大胆儿好似发光的眼神,和推理时浑身散发出的那种光彩照人的魅力。 其实梅若鸿心思极为机敏,从韩大胆儿的推理中,还有刚才许凌峰临死前一丝诡异的微笑里,她也已经推测出大概了。 波尔波道: “被骗吃了下毒物,难道……” 说着眼神望向桌上放着的点心和咖啡。 在场众人,见波尔波的眼神望着咖啡,想起许凌峰适才刚喝过咖啡,以为是咖啡中被投了毒,均是大惊失色,有的人已经开始扣嗓子眼呕吐了。 由于是和韩大胆儿同处一室,所以让皮埃尔十分紧张,连着喝了五六杯咖啡,见咖啡有毒,急忙在一旁抠喉,可干呕了半天就是什么也吐不出来,不禁急的直蹦。 韩大胆儿道: “放心吧!咖啡和点心没有毒!” 说着便伸手在许凌峰身上摸索,不一会儿便在其内袋中找出一个小盒子,盒子十分小巧,顶多能装下一枚戒指。打开盒子却是空的。 韩大胆儿道: “我想他所服的氰化物,之前就装在这个盒子里,应该是被我揭穿,找到杀人物证的时候,就已经暗中服下了!” 波尔波道: “不可能,要是氰化物,吃下去用不了多久就会毙命,最短不过一分钟,最快也超不过十五分钟。从找到证据到他死,快两个钟头了,怎么可能现在才发作!” 韩大胆儿道: “因为氰化物被放在缓释胶囊里,胶囊在胃里的融化时间在两到三个小时之间,所以他才能讲了半天话之后才毒发!” 波尔波又道: “那你说他是被骗了又是什么意思,盒子在他身上,难道不是他主动服毒的吗?” 韩大胆儿道: “刚才说起那个山长,他神情十分兴奋,充满了崇敬和感激的神情,看眼神他很希望追随这个人,山长帮他报了仇,他也很想对山长报恩,所以是不会轻易寻死的! 他的确是自己吃下了胶囊,但并不知道里面装的是氰化物!” 波尔波露出些讪笑道: “可笑!胶囊是他准备的,难道他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吗?” 韩大胆儿道: “这胶囊应该是那个山长给许凌峰的,让他万不得已时用来假死。或许山长还许诺,他假死之后,就会设法营救他。 有许多药物其实都可以减缓心跳和呼吸,让人难以察觉,早前我调查的一个案子里,就有人利用踯躅蜜就是黑海杜鹃花的花蜜,制造几近真实的假死。 应该是山长告诉许凌峰其中是假死药物,所以他才以为这是脱身计策,将有毒的胶囊吞下!” 波尔波道: “那就更不可能了,假死药物我听说过,但许凌峰得到胶囊之后,难道会傻得直接服用,并不检查么,只要拧开胶囊,稍微取一些其中的药费验验,不就知道是什么了,关系自己的性命,有人会这么草率吗?” 韩大胆儿道: “这胶囊应该是两层,在一层胶囊外,粘上另一层稍大稍长的深色胶囊,两层胶囊之间事先放入了氰化物,而内层胶囊里放上些致人假死的药物,这样即便拧开检查,倒出的药物也是内层的假死药。 一旦胶囊被他吞下,外层胶囊融化,两层胶囊之间的氰化物就会流出,将他毒杀!胶囊夹层中能放入的氰化物不多,所以我估计不止一粒胶囊,他应该至少吃了两粒。 许凌峰本就十分崇拜这个山长,所以也不会有太多怀疑!能一次除掉了两个和他有关的人,这个山长的确不简单!” 众人不禁有些扼腕,巴勒岁此时看着许凌峰的尸首,却情绪十分复杂。他即是自己手下的得力助手,又和自己相识多年,可这次杜兰德拍卖行声誉受损却也是因为他,拍卖行也很有可能会因此而一蹶不振,实在分不清应该是愤恨还是痛惜。 半天时间,就出了三条人命,每个人都差点背负上杀人的嫌疑,虽说现在案子真相大白了,可却没有一个人感觉轻松了。除了有感仇恨带来的灾难,不光将被害者吞没,连想要报仇而杀人的元凶,都同样淹没在仇恨的死亡洪涛之中。 人虽然都死了,可还是要总去尸检,办理后续事宜,波尔波让手下巡捕将尸首拉回工部局下设的殓房验尸,巴勒斯则指挥手下人收拾拍卖厅残局。 所有在场的亲历者,无一例外,全都要录一份详细的口供,之后便一位位被巴勒斯和老蔡送出洋楼大门。 这次拍卖会成了一场为了杀戮而办的闹剧。几乎所有持宝人,都解除了与杜兰德拍卖行的拍卖合约,拿回了自己的古董珍玩。 就算是今天拍卖会被拍出的物件,也无一例外,全都被要求退回原主,毕竟得知了拍卖行之前卖假画的行为之后,所有人都对这家拍卖行的信任度大打折扣与,甚至可以说是跌至冰点。 巴勒斯只能无奈陪着笑脸,退还拍卖品和佣金,未来杜兰德拍卖行何去何从他自己也无从知晓。 至于那尊黑玉錾金大黑天造像,被当成证物送到了法国工部局。虽说许凌峰声称黑玉造像是他家的东西,但他已经死了,死无对证,这造像又是鲁正雄拿来拍卖的,虽然鲁正雄家里妻妾成群还有一群子女,可他死了之后,这些人光顾着争家产,谁也没空管这尊不吉利的造像。 况且鲁正雄和拍卖行签订了委托拍卖的合同,他人死了之后,造像被充当证物,就算领回来也要先放在杜兰德拍卖行。 波尔波从一开始仰着脸看人,一身傲气变成后来全无自信,但是身上督查长的劲儿还是要端着。他虽然要求所有人对这次的案件守口如瓶,不要向外泄露,但是死了三个人,在场这么多人,又怎么可能挡住悠悠之口呢! 韩大胆儿这次来拍卖会,一方面是想调查《沉睡少女》的持有者,另一方面是想查探那面镜芯,既然事情都了结了,他也不想跟这案子扯上什么关系。这时又想起之前因为红堡案,英租界工部局投诉他越权办案。 他虽然根本无所谓,但是免得麻烦,所以便对波尔波道: “案子破了,你也不用在报告中提到我,我只是给了你一些协助而已!” 其实波尔波本就想把功劳拦到自己身上,但是在这场这么多人,即便手下不说,也难保韩大胆儿人等人不会外泄,此时听到韩大胆儿的话觉得甚为合意,便端着督察长的架子,摆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说道: “嗯!十分感谢你在这个案子中的协助!”然后便依旧趾高气扬地带着手下离开了洋楼。 严致一、张曦和高敬晖还有老蔡几个人各自和韩大胆儿道别。 高敬晖还打趣道: “希望下次见到韩警官的时候,不会又是在这种场合!” 韩大胆儿想去医院看看狗少和叶灵的伤势,梅若鸿也要一同前往。 王维汉此次前来一无所获,他急于得知镜芯的下落,听韩大胆儿提起黄袍老祖盗镜中毒的事儿,得知镜芯还在贝特朗带着那个女伴手中,于是就想跟着去看看,韩大胆儿也并没拒绝。 此时,许凌峰已死,谢安变得有恃无恐,没有原告,也没有证据,对于当年的灭门案,根本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因为内斗闹掰的眼中钉鲁正雄也已经死了,他现在更觉神清气爽,走路一摇三晃。 他本就长得像个无常鬼,现在更像是得了阎王爷大令的丧门吊客,走路都横着晃,放眼看去,活人里就没有他怕的。 只可惜他高兴了没多久,有天夜里他家里忽然发生大火,睡得正熟的谢安一家全都葬身火海,而同一时间,工部局的证物房也发生了件怪事,那尊被当成证物的黑玉錾金大黑天造像,突然就不翼而飞了,去向就此不知所踪…… 韩大胆儿和梅若鸿离开杨楼之后,先去了趟医院,探望叶灵和狗少。一路上,韩大胆儿却在一直思量着,许凌峰死前所说的那几个字。 “……右手……十字……疤……痕……” 三百三十五 探病 王维汉的汽车在去往医院的路上一直颠簸,车里王维汉坐在司机旁边的副驾驶,韩大胆儿坐在后排,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梅若鸿则静静地和他坐在后排。 王维汉从韩大胆儿口中得知,法国商会会长的儿子贝特朗,在拍卖会带着的女伴,就是早年江湖上赫赫扬名的侠盗,三眼神狐的后人,而员峤仙镜的镜芯就在这姑娘手中。 韩大胆儿只是简略地说了下,拍卖会熄灯再亮之后的那场追逐拼斗,王维汉毅然决定和韩、梅二人一起前往医院探望叶灵。 王维汉家祖上虽然和三件古器有些间接的关系,但他对这员峤仙镜和失落的无终子国也有点过分好奇了。他是商人出身,早年可以说是富甲津门,就算无终子国有什么财宝,相信也不会引得他去觊觎。 可韩大胆儿自从听了许凌峰死前,从牙缝里蹦出的那半句话,心思就一直在“右手十字疤痕”这几个字上,所以完全没留意,王维汉对员峤仙镜的热衷已经有点过头了。 梅若鸿虽然和王维汉是初次见面,但之前却听韩大胆儿提起过他几次,也在韩家看见过王维汉赠送的袖珍手枪和露陌刀。虽未谋面,但对此人却并不陌生。 梅若鸿虽然知道韩大胆儿思维缜密,但百密一疏,人总是会有些疏漏,所以也曾暗中托人调查过王维汉的身份。只是调查到的多是王维汉早年经历,对他去日本之后,和从日本返回天津这段期间的事儿,却不甚了解。 不过,王维汉其人的确是真的,毕竟早年他在天津卫太过出名,还是有不少旧相识,这也从一些调查偷拍的照片中得到了确认。 这时,梅若鸿忽然对王维汉问道: “王先生!请恕我冒昧……” 王维汉听到梅若鸿轻柔却带着冷峻的声音,便微微转头向后排道: “您说!” 梅若鸿道: “据我所知,王先生早年富甲津门,我相信钱财珍宝未必能入您的眼!您为什么会对无终子国感兴趣呢?” 王维汉只是淡淡一笑,随即说道: “梅小姐所言不差,我早年的确是个商人,经历过时代变革、军阀混战,财富和荣辱对我来说不过都是些过眼云烟!我只是对无终子国和员峤仙镜的传说十分感兴趣。” 梅若鸿道: “那不过是一个传说而已,有必要如此执着么?” 王维汉道: “我认为,传说是建立在一些对事实的过分演绎上,可能夸张了,但却未必都是假的!” 梅若鸿道: “这么说您感兴趣的是员峤仙镜的传说?” 王维汉道: “我不敢确定那些传说是真的,但我希望它是真的……” 说着他看着自己的跛脚,用手在自己的腿上锤了一下。 梅若鸿虽然坐在后排,看不清王维汉的动作,但听到一拳锤在腿上的声音,也猜到了他在干什么。 拍卖会时梅若鸿就注意到王维汉的跛脚了。那时候很多中国有钱人也会模仿欧洲绅士,出门时拄着一根文明棍,但大多是装饰而已,不过王维汉却是用文明棍支撑身体。 梅若鸿似乎明白了,王维汉为什么执着于一个传说。他可能是寄希望于员峤仙镜真像传说的那样,有种诡奇莫测的奇异力量,能借用这种这种力量,改变一些他也无力扭转的现状。 此时的韩大胆儿完全没有关注车里的对话,他心还在思索。 许凌峰从来没正面见过那个神秘人山长,最近距离的接触,也仅仅是和他在影院里的前后排交谈过。或许是山长离开的时候,许凌峰无意间回头,看见了山长离开的背影,并且瞄到山长右手上有个十字形伤疤。 在临死前的一刻,许凌峰意识到自己被山长骗了,所以才将无意间看到的这个特征说了出来。但光有这个特征,想要寻找这个山长,一时间也未必能找到。 不光是之前的剖腹案,就连早前有些案件,韩大胆儿也总觉得案件背后似乎还有个影子,比如孟家的夺产弑父案,孟怀智意外得到的杀人脚本,真的是黄袍老祖设计让他捡到的?还是说黄袍老祖身边另有他人协助? 再到这剖腹案,与其说是案件,还不如说是山长的一场游戏,几乎所有线索都将韩大胆儿的推理引向另一个方向。那些纷乱的线索,有些似乎十分刻意,像是故意做戏演绎一样,把矛头指向画室中的杨明。 再到拍卖会血案,其实就是山长为了清除两个手下傀儡,而故意设的局。他利用许凌峰也仅仅是为了得道员峤仙镜的镜芯而已。似乎事情还是围绕着员峤仙镜和无终子国。 韩大胆儿有种隐隐的感觉,这个山子离自己并不远。也许和那个面具人一样,就潜伏在自己身边。 他努力回想着接触过的每一个人,想要回忆他们的细节特征,谁的手上有一个十字形伤疤。他似乎在不经意间见过有人手上,的确有个类似的疤痕,但是那只是无意间扫过的一眼,现在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是谁。 这时候,汽车已经开到了医院门前。 来到病房,狗少正倚靠在床头坐着,床头桌上,放着一碟削了皮切成片的雪花梨,一碟祥德斋的枣泥馅儿白皮儿,还摆着杯刚沏好的碧螺春。 狗少正吃着点心,喝着碧螺春,就着脆梨片。虽然穿着病号服绑着绷带,脸上表情却全无痛苦,反而有种很享受的神情,好像又找回了当大勺爷时候的感觉。 狗少的确是长针贯穿肩膀,但一没伤着骨头,二没破损血管,顶多是刺穿肌肉。再说又是长针刺穿的,伤口极小,要不是他自己非强烈要求,连医院都不用住,也不需要缝针,顶多上点药包扎一下就得了。 韩大胆儿让管片儿警察把他和叶灵送来的时候,给了七八块银元,看来狗少是拿着这钱跑来疗养了。不过怎么说也是韩大胆儿请他帮忙,他才受的伤所以也无可厚非。 狗少见韩大胆儿进来,赶紧问道: “带烟了么,快给我来根烟!这小子挺大个子也不抽烟!” 说着瞥了一眼窗台边,倚着窗台站着的陈飞扬。 陈飞扬见狗少撇自己,也是一脸厌弃,显得很不耐烦。 韩大胆儿见徒弟在这便问道: “你怎么在这?” 陈飞扬道: “师父,师母!” “你瞎叫什么!” 韩大胆儿道。 陈飞扬一句师母,却叫得梅若鸿脸上微微泛起红霞,心中十分高兴。和韩大胆儿共事的人,都是些文化不高,显得十分粗鲁的警察,只有这个陈飞扬,年纪轻轻却很聪明伶俐,又会说话,让她不这么厌烦。 陈飞扬接着道: “是这么回事。刚才管片儿警察把电话打到总厅侦缉科,说是您的朋友被送到这家医院,让我通知您,后来尤叔让老范来看看,老范说要去吃晌饭,就把我给支来了。” 韩大胆儿道: “这没事了,你先吃饭去,吃完了回总厅!” 说着掏出两块钱塞给陈飞扬。 陈飞扬直说自己带钱了,但韩大胆儿还是把钱塞在陈飞扬手里。陈飞扬欢欢喜喜地走了。 狗少却还一直嚷嚷着要烟。 韩大胆儿道: “抽什么烟,这是医院,不让抽烟!” 狗少见韩大胆儿身边,站着个肤色雪白清丽脱俗的姑娘,这姑娘不苟言笑显得十分清冷,一看这样子恍然大悟,忙道: “哎呦!这不梅大小姐,还劳您驾一块来医院看我。咱可有年头没见了!” 韩梅两家是世交,梅若鸿小时候经常和父亲一起去韩大胆儿家。那时候孩子们在门口玩,就经常看见大他俩几岁的狗少,那会儿狗少年岁也不大,但已经是一身纨绔子弟的习气。 那会儿别看梅若鸿年纪还小,腼腆中却已经带着点清冷的气质,所以狗少见她和韩大胆儿站在一起,从神态气质上一眼就认出了她。 而梅若鸿自小就讨厌这个少爷羔子纨绔子弟,即便他现在已经落魄了,又学了好,梅若鸿还是对狗少有些厌弃,所以并不回话只在病房里扫视一遍,然后冲韩大胆儿问道: “你不是说那丫头也在这么,怎么没见她?” 韩大胆儿也正想问狗少,便望向狗少。 狗少道: “别提了,一进来护士送我俩去包扎,等包扎完再出来,就不见那丫头了! ……哎?这位是?” 狗少所指的,正是站在狗少身边的王维汉。 韩大胆儿忙介绍道: “这位是我跟你提过的王维汉先生!” 接着又给王维汉介绍道: “这是我发小儿,狗……呃不,张子英!” 狗少却很豁达,忙道: “嗨,叫狗少就行,更亲切,我自己名字我都快不记得了,贱名好,老天不收!” 两人互相握手问好。 韩大胆儿道: “那丫头受了伤,会去哪呢?” 这时身后忽然有个声音道: “我就知道,大哥哥紧张我,所以赶紧回来了!” 韩大胆儿回头一看,正是叶灵。 她面色有些苍白,显得十分疲惫,略带倦容却更显其俏丽娇美。只见额头上还有些汗水,手里抱着个蓝布包裹,呼吸略微有些急促,像是刚跑回来。 叶灵见梅若鸿也在,便笑着说道: “还有梅姐姐,也很关心我,知道我受伤了还亲自来看我!” 梅若鸿道: “受了伤还到处乱跑!看把你大哥哥急的!” 说着眼神看向韩大胆儿。 韩大胆儿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忙问道: “不在医院待着,你干嘛去了!” 只见叶灵打开蓝布包裹,用布托着一样东西说道: “我去把它取回来了!放在别处也不安全!” 原来那蓝布包裹中的,正是那面真正的员峤仙镜镜芯! 一旁的王维汉赶紧凑过来观瞧,韩大胆儿伸手正要拿起镜芯,谁知叶灵把捧着的镜芯往回一缩,忙阻止道: “这东西不能拿手碰!” 三百三十六 毒镜 叶灵手往回一缩,避开韩大胆儿伸过来拿起镜芯的手。 韩大胆儿道: “不能拿手碰?是什么意思?” 病房中其他几人也都有些费解,所谓员峤仙镜的镜芯,不过是块厚铜片,只是锈迹斑驳十分陈旧,也不见得是多了不起的玩意儿,说这是件仙家宝物,就更是无稽之谈。 难不成对着这么块旧铜片还要顶礼膜拜,沐浴斋戒之后才能拿么?这又不是皇帝老儿的圣旨! 韩大胆儿虽然在这么问,但他心里其实也隐隐地明白叶灵的意思,因为早先这块镜芯就在豁了嘴手里,后来豁了嘴把镜芯出手,卖给了法国商会会长的儿子埃布尔贝特朗,自己却得了怪病,不但人变得狂暴没有意识,而且身上还长出的乌黑油亮的角质层。 所以韩大胆儿曾经怀疑,这块镜芯也许存在某种放射性元素,豁了嘴被这种放射物质感染,才会发生身体病变,不过这种推论很快又被他自己否定,因为这镜芯原本是那半大孩子张大友的,他一直贴身带着,也没见有任何不妥,身体毫无异常。 加上之后在拍卖会见到贝特朗,看见叶灵和他在意,就瞬间明白了贝特朗买走镜芯,完全是为叶灵的美色蛊惑。不过贝特朗既然接触过镜芯,如果镜芯真有放射性物质,这么一段时间之后,贝特朗应该已经出现和豁了嘴一样的病症,可贝特朗丝毫无恙就足以证明,并非是镜芯有问题。 这时候叶灵的话却让韩大胆儿有点迷惘,难不成这镜芯真的有问题,但却不是看不见的放射性射线,而是需要皮肤接触才会引发的某种特殊毒素?可大友就是一直贴肉带着这东西,也不见有什么异状。 叶灵虽然用手托着镜芯,但却一直是隔着一层包袱蓝布,并没有用手触碰。 只听叶灵道: “这东西十分古怪,不能接触皮肤,如果直接用手触碰……” “难道会中毒么?” 王维汉迫不及待的问道。 其实早前在拍卖会上,叶灵也见过王维汉,不过那是王维汉化了妆,现在王维汉已经把伪装卸去,所以叶灵一时间也没人出来,不过这人既然是和韩大胆儿一起的,应该也不是坏人。 叶灵摇摇头道: “不是中毒,而是一旦用手直接触碰过这镜芯,那就要一直带着这东西在身边,如果这东西离开自己一定范围,那身体就会出现异常,甚至会死!” 说到这里,叶灵显得神情黯淡,似乎牵动了什么伤心的往事。 韩大胆儿道: “据我所知,这镜芯是你爸爸三眼神狐叶知秋,从铃铛阁地宫里盗走的……” 狗少听了韩大胆儿的话,忽然插嘴道: “原来是你爹从密室里,把镜芯取走了?害得我和那灰袍和尚,一起去铃铛阁中学下的地宫,差点把命搭上,结果却是空手而归!” 韩大胆儿也不理狗少插嘴,继续道: “……叶前辈盗走镜芯,后来因为和黄袍老祖相斗,镜芯失落,却意外落在了一个赶大车的农夫手里……难道说,就是因为失落了镜芯,所以叶前辈才……” 叶灵点点头,神情没落伤感,说道: “镜芯失落之后,我爸就得了怪病……引发了三阳教追杀时的旧伤……没多久就……去世了!” 韩大胆儿反问道: “怪病?是不是失智狂暴,而且……身上长出一些乌黑油亮的角质层,就像是虫子甲壳赛的?” 叶灵十分惊讶道: “你怎么知道?……我爸爸怕他失去常性,伤到我和弟弟,于是最后的日子里就把自己关在屋里,只留一个小口送食物和水…… ……后来有一天,我听见房里发出一阵惨叫,等我开锁打开房门的时候,发现……发现我爸爸已经去世了,而且……他的遗体有大半……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溶解了……从内而外,从身体里化开了…… 当时他身体大部分地方……已经被黑色甲壳覆盖了……” 韩大胆儿心道,看来自己所料果然不假,豁了嘴怪病的病因,果然是因为接触了这块镜芯。 梅若鸿早就听韩大胆儿说起过,送去化验的那些黏液样本的始末,刚才又听了叶灵的话,所以忽然说道: “应该是水!” “什么应该是水?” 韩大胆儿问道。 梅若鸿对叶灵道: “你说你父亲的遗体,有溶解的现象……” 叶灵点点头。 梅若鸿接着道: “也许你父亲的死,就是因为水!” 在场几人,除了狗少对这些并不太感兴趣,一个劲地吃梨片喝茶水之外,其余几人对梅若鸿的话均感诧异。 梅若鸿对韩大胆儿道: “其实我早想和你说了,不过刚才被拍卖会的恶事情耽搁了! 我让人把拍卖会配电房刀闸上的毒素送去巴斯的化验所,后来接到同事电话的时候,他除了告诉我那些毒素是河豚毒素之外,还告诉我你早前送去化验的黏液,也已经有了初步化验结果。 那些黏液样本,是一些已经发生变异的人体组织,虽然还残留十分少的人体细胞特征外,粘液中的细胞已经完全从人类转化成了另一种不明物质。因为这发现太过奇特,所以所长还在亲自化验研究。 这些黏液并不具备传染性,而且细胞活性极强,很难被杀死,但是却有一个很特殊的性质,就是遇到水就会发生自溶!” 几人听罢感到十分惊奇。 韩大胆儿道: “你的意思是说,那位叶前辈,是因为喝了水,所以身体和水产生反应,发生了自溶丧命?” 叶灵道: “不可能,我爸爸病了之后,每天是我把食物和水从小窗口送进房里,我爸爸喝了水也没什么异常反应!” 梅若鸿道: “据我推测,应该是随着身体变异越来越严重,所以对水的反应就会逐渐增大…… ……你父亲……也许是发现了水开始能溶解自身,所以在尚存理智的状态下,喝下大量的水……了解了自己!” 韩大胆儿道: “难怪大眼贼说,豁了嘴病的越来越重,可后来却不怎么喝水,似乎还有点怕水……” 叶灵想到父亲明知水会让身体自溶,却还是故意喝下大量水,想来必然是怕拖累自己和弟弟,更怕失去心智之后会伤害自己姐弟俩,所以才选择饮水自尽,想到此处心中不禁一阵酸楚。 韩大胆儿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叶灵,梅若鸿走过去,用手轻抚叶灵肩头,稍稍劝慰。 韩大胆儿道: “所以说,你知道镜芯有这种特性,和你一起那个贝特朗,从豁了嘴手里买下镜芯时,你嘱咐他带了手套,他才会安然无恙!” 叶灵点点头。 韩大胆儿心中还有一件事感到不解,便问道: “这镜芯是对所有人都有同样的效果,还是说……因人而异?” 叶灵不知道韩大胆儿为什么这么问,却听韩大胆儿又道: “我刚才提过,这镜芯叶前辈失落之后,被一个赶大车的张姓农夫捡走。 说来也是机缘巧合,这农夫家里祖上也曾一直寻找员峤仙镜的镜芯,不想竟然就此意外获得此物。虽说没过多久这农夫便身故,但却和镜芯没什么关系,死状也和叶前辈截然不同。 后来这镜芯传到这农夫儿子的手里,这孩子一直贴肉戴着镜芯,不过前不久,镜芯被南市的豁了嘴顺走,这才出手给了贝特朗……” 狗少虽然对这话题并不感兴趣,只是坐在一旁吃喝,但听到韩大胆儿的话也听出,韩大胆儿所说的农夫的孩子,便是二姐夫周二爷家里,老妈子张妈的孩子大友,于是竖起耳朵静静听着。 只听韩大胆儿接着道: “按你所说,这镜芯不能触碰,只要触碰了,就不能离开周身范围,不然就会引发怪病。可我前些天见到那个孩子,那孩子现在还好好的,根本毫无病痛,也全没有怪病的症状!” 叶灵听了十分不解,梅若鸿也大感奇怪,问道: “据我所知,含有放射性的物质,如果对人体有害,越是尽早远离,症状越会减弱,断没有放射源离开身周,反而会引发感染症状的道理。 所以你刚才说,接触这镜芯之后,就不能再和镜芯分开,否则会引发怪病,这点却我完全不信。” 叶灵道: “梅姐姐我说的是真的!” 韩大胆儿也道: “这种说法似乎已经和科学无关,其实我也不信,但之前豁了嘴也是同样情况同样病症,又确实像得到了印证。可那孩子在同样情况下,却又的确无恙,这情况看起来十分矛盾……” 王维汉在一旁听着,眼睛却一直看着这镜芯,刚才本想接过来看看,可这当口听了韩大胆儿几人叙述,却又不敢再贸然伸手,想了想说道: “这会不会是种病毒?” 梅若鸿似乎也同意王维汉的说法,略微沉吟后便道: “我也这么认为! 或许可以这么理解,这所谓的镜芯上,的确带有某种未知病毒,一旦和皮肤接触之后,就会被感染。但只要这感染源,也就是这镜芯一直在身边,感染病毒的人,身体里的病毒便会被压制处于潜伏期,一旦远离感染源,感染症状才会忽然爆发! 这块镜芯就相当于是病毒的一个开关,虽然这并不合常理,但从目前的状况来看,也只能这么理解。 至于你刚才说的那个孩子,或许他们家族本身带有某种抗体,可以从根本上压制或是抵御这种病毒,也说不定。” 韩大胆儿问道: “那你们化验所,研究了我送去的样本,是不是能找到医治方法呢?” 梅若鸿道: “我们现在连这到底是什么都不清楚,就目前情况来看,医治根本无从谈起,而且从变异后细胞的活性来看,想要逆转基本是不可能的!” 她看了看叶灵手里的镜芯,接着道: “我想把这镜芯带回化验所,用化验所设备进行一侧全面检验,或许能弄清这种奇怪的情况!” 叶灵还没说话,王维汉却道: “这是件上古器物,而且和一些传说有关,又是找到无终子国的关键之一,如果化验有所损坏就不太好了。” 叶灵也道: “梅姐姐,我知道你想帮忙,可是这镜芯一直是三阳教的目标,如果你拿去化验,很可能会给你和化验所带来麻烦,三阳教的人心狠手辣,万一……那就太对不起大哥哥了!” 梅若鸿看了韩大胆儿一眼,说道: “你倒很替你大哥哥着想,放心吧,我不用把镜芯拿走,只需要从上面刮取少许表面物质,拿去化验!” 说着转身出了病房,没多久不知从哪借来一副医用橡胶手套,和一把手术刀。 梅若鸿戴上手套,用手术刀从镜芯边缘刮下一些铜锈,然后放在一个玻璃试管中,塞上塞子,接着道: “如果真有未知病毒,有这些化验应该足够了!” 韩大胆儿也带上一副借来的手套,然后用蓝布捧着镜芯仔细端详。镜芯凹痕处粘着些未清干净的黄蜡,应该是倒模造假镜芯时的蜡模没清干净。 他用蓝布小心擦拭镜芯,发现镜芯背面凹凸不平,却并非花纹或是铜锈,而是像立放着的积木一样,的特殊凹凸模块,心中暗道,或许这镜芯是要和什么东西插合在一起,就像是某种特殊的钥匙! 三百三十七 探险 韩大胆儿端详镜芯,王维汉也在一旁静静观察,叶灵面色苍白显得有点累,梅若鸿见状,便扶她坐下,问起她的伤势。 韩大胆儿这才想起,其实几人主要是来探病,现在注意力却全在镜芯上了,却忘了叶灵和狗少都受了伤。 狗少还好只是些外伤,休养些日子就能痊愈。可叶灵不光被刀伤过而且还挨了面具人一脚。 叶灵检查之后,背部刀伤已经缝合,当时他被黄袍老祖偷袭,其实身上内衬的是他家传的革衣,虽然被刀划破,也仅仅是划伤背部而已一层皮而已,伤势并不重。 当时被黄袍老祖偷袭,为了引黄袍老祖自己去那带着毒刺的假镜芯,所以才装着伤重示弱,在医院里大夫将伤口缝合之后已无大碍。 反倒是他挨的那一脚,伤得比这一刀还要重。不过她身法灵动犹胜韩大胆儿等人,所以挨了面具人一脚的时候,已经卸去大半力道,仅受了些内伤,如若不然早就被踢得肋骨折断插进内脏了,就算不死现在也得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她和狗少来的是西医院,对于西医来说,不讲人体内外五行,所以更没有什么内伤的说法,除非脏器破裂或是内出血那就需要手术缝合。叶灵这种顶多算是挫伤,没什么特殊医治方法,只能吃些药物,等着自行痊愈。 韩大胆儿道: “我明天再来看你,给你那些治疗内伤的药!这镜芯还是我先拿走保管,不然你和狗少这病恹恹的,万一面具人杀来,不但镜芯保不住,你俩也有危险! 反正他们是冲着镜芯,镜芯不在这,你们也就安全了!” 叶灵点点头道: “我没事,就是有点累,镜芯就先交给大哥哥你保管吧,这次你伤了黄袍老祖,砍掉他一只手,也算帮了我的大忙!我不知该怎么谢谢你……” 狗少早些年当狗烂儿的时候,最爱起哄架秧子,听叶灵这么说,忙道: “那还怎么谢,以身相许得了!” 叶灵听了这话一脸娇羞,苍白的脸上忽然飘过一抹红晕。 韩大胆儿立即拿起一片梨,塞在狗少嘴里,低声道: “吃东西还堵不上你的嘴!” 梅若鸿冷着脸瞪了狗少一眼,对叶灵道: “这镜芯给你大哥哥你就不但行吗?” 叶灵忙道: “不是的梅姐姐!大哥哥武艺高强,他有露陌刀在手,相信那个面具人也不敢造次,镜芯放在他那最安全!” 梅若鸿道: “可惜啊,你大哥哥自己也受了内伤……” 说着用手肘稍微一撞韩大胆儿,这下虽然一点不疼,但韩大胆儿原本用一口丹田气压制了翻涌的气血,被这么一撞,还是感觉内里有些翻腾,不禁轻咳两声。 叶灵赶紧道: “大哥哥,你的伤……” 韩大胆儿道: “我的伤不碍事,回去调息服药,有个一半天就没事儿了!镜芯我先拿回去研究,你俩休息吧!” 说罢一拉梅若鸿衣袖,转身便要离开。 王维汉赶忙道: “韩兄,既然现在镜芯在你手里,你又在星图标记的位置,找到了地下遗迹的线索,是不是可以考虑我上次的提议?” 韩大胆儿知道王维汉一心想找到,失落的无终子国,早前就曾提议出资探险。其实头天晚上发现了星图标记位置的地下遗迹,韩大胆儿也的确十分好奇,有心去探探,只不过当时身上没有需要的装备,而且第二天还要去参加小型拍卖会,所以这才作罢。 现在王维汉既然重提此事,韩大胆儿也有此意,于是也不管梅若鸿在一旁,用力拉扯他的衣角,便答应了王维汉的提议。 韩大胆儿原想让狗少和自己一起去探险,但看他现在的样子,至少也要休养十几天,便想着要找谁帮忙一起去才好。 叶灵听说要去寻找无终子国,又得知韩大胆儿觅到了路径,便问道: “大哥哥,这传说的无终子国,不是应该在无终山里吗?我听我爸爸提起过,说当年无终国后人和山戎人在山中建国,为什么要去地下寻找无终子国呢?” 韩大胆儿道: “全靠石兽体内的三件古器,古器合一后才找到了通往无终子国的,九幽算盘城的路径。就是和你掉进地穴那次,不是在破碎的尸首中发现个乌木盒子吗,古器就藏在盒子里!” 王维汉道: “咱们现在要找的无终国,并不是那个春秋时的无终国,那是无终国人和山戎人融合后,在春秋时建立的小国,所以又名山戎国。 所谓的无终山,又称为不阴山,很可能是蓟州的盘山或是府君山,所谓秦时设立无终县,此山也因此从不阴山改名为无终山。应该说是现有无终国民才有无终山。 但那并不是咱们寻找的无终山。真正的无终山,早于春秋甚至殷商时期,乃是传说中的员峤仙山。后来因仙山下出了个无终国,仙山因国得名,才被称为无终山。 传说无终山被大海吞没,陆地沉降,后来退海还地,此地就成了现今九河下梢的天津卫,所以真正的无终山,也就是员峤仙山,和失落的无终子国员峤仙镜,极有可能就在地下。 既然三件古器标注了去往无终国的路径,那很有可能上古时,曾经有人从这路径去往过无终国,既然韩兄弟能找到路径,那我们也极有可能找到无终国的算盘城和员峤仙镜!” 王维汉说得斩钉截铁神情亢奋,好似此刻他就已经伫立在无终子国的古城中。 韩大胆儿道: “我是和狗少一起发现的地下遗迹,里面是半天成半人工开凿的,就算不是通往无终国的路径,也应该和无终国有关!” 梅若鸿道: “地下探洞是十分危险的,就算是专业的探险家都未必敢尝试,更何况你只是个警察,就算武艺高强,探险的经验的实在太少,这太危险了!” 韩大胆儿却道: “我早前曾经掉入地下河,最后是顺着地下河道找到的生路,也不能说对地下探洞全无经验!” 梅若鸿见韩大胆儿话说得轻松,不禁有些嗔怒,板着脸说道: “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 ……如果你一定要去,那我必须跟着你一起!” “你跟着干嘛?要是有危险我一个人还好逃生,带着你说不定两个人就全捂在里面了!” 韩大胆儿说完,王维汉却道: “不对不对,不是你一个人,我也要一起去!能寻找失落的古城,这种机会我怎么能错过呢!” 韩大胆儿叹了口气,又看看王维汉的腿,说道: “你行动不便,探洞恐怕……” 王维汉道: “放心吧,我没问题,而且我有探洞经验,当年在日本曾经和探险队,寻找过邪马台过的遗迹,曾经深入地下洞穴的寻找女王陵墓,我相信,我比你更有探险经验!” 梅若鸿道: “我在外国读书的时候,曾经和一个攀岩登山的探险家一起共事,所以这方面也有些经验……” 说着看向韩大胆儿,接着道: “在我看来,这其中经验最少的反而是你!” 叶灵听说要去探险,也跃跃欲试,说道: “我也想一起去,凭我的轻功身手,一定能帮你!” 狗少见几个人都要去探险,自己忙道: “本来我师父让我回天津卫,就是协助你铲除三阳教,可现在我这……” 说着指了指自己肩上的伤,又道: “……就算我跟着去,估计也会成为累赘!” 韩大胆儿心说,最想让他去的反而去不成,这几位却全都吵嚷着要去,实在让人头疼! 探洞的确需要帮手,既然狗少去不成,那就需要在身边物色人选,于是和王维汉约定,三天后动身。这三天王维汉准备所需要的探洞装备,而自己则去挑选合适的人手。 叶灵受了伤,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去的,至于梅若鸿韩大胆儿也想好了,先答应她,然后把告诉她的实际出发时间提前半天,等她准备好的时候,自己早就出发了,她不认识路径,自然也就没法跟着去了。 韩、梅、王三人离开医院,韩大胆儿和王维汉约定好碰头时间,王维汉则先回家准备物资。他就送梅若鸿回家,临别时还假模三道地让梅若鸿准备去探险的装备,说得煞有介事,其实自己压根就没想带她去。 和梅若鸿分手后,韩大胆儿带着镜芯回家,路上顺道去了一趟豁了嘴家。大杂院的小破房关着门挂着锁,也不知道大眼贼和小脑袋带着豁了嘴往哪家医院去看病了,只好悻悻地离去。 一出院门,看见一个住在大杂院的大爷,就上前询问,知不知道豁了嘴去哪看病了,这才得知原来豁了嘴去了海光寺附近的一家日本医院。 韩大胆儿来到那家日本医院。跟人家说外号人家肯定不认识,他们看病一定要用本名,幸好韩大胆儿曾经是弹压地面的管片巡警,所以知道几人的本名。 可值班医生护士查询了两边,登记册上都没有几人的姓名。韩大胆儿有跟大夫形容了三人的长相,这三位长相都各有特点,只要见过,准能一眼记住。 不过在韩大胆儿费劲巴力地形容了三人长相之后,却得这三人的确来看过病,但是用的是其他名字,而且当天来了没多久就离开了,也不知道三人离开后去了哪! 韩大胆儿心想,豁了嘴得的算是绝症,本就时日无多,估计是这家医院也说治不好,所以三人就去了别的医院。这三人没用本名,估计是怕万一要住院治疗,等治好了病,不给钱就可以借机溜号,反正留个假名也找不到他们头上。 找不到三人,韩大胆儿只好直接回了家。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韩大胆儿吃了点东西,就找出一瓶治伤的丸药,他捏开蜡皮取出药丸正要服用,却听见窗外风声飒然,一个人影已飘然进院,正站在他窗外。 要不是这人衣襟带动风声,几乎完全不会被人察觉!若不是鬼魅,那边是个武艺极高的人,不知深夜造访所谓何事,韩大胆儿立即熄灯,然后手按露陌刀,静静盯着窗外的人影…… 三百三十八 怀疑 韩大胆儿身在家中,入夜后竟然有人造访,此人飞身入宅飘然而至,除了衣襟带动的些许风声外,几乎毫无声息,以至凭院中的杜博尔曼犬耳音之灵,都毫无察觉。 原本韩大胆儿手握刀柄,严阵以待,以为是面具人来夺取镜芯,准备有一场厮杀,谁知窗户推开,见到窗外之人却大感意外,心知此人前来却无恶意…… …… 眼看已经是端午节了,天津卫随处可见卖粽子的摊贩,家家户户门前挂着艾草,老话所谓端午不带艾死了变妖怪。从这天起,蛇虫鼠蚁等五毒开始变得越发的多了,老时年间人们相信,门上挂艾草,饮菖蒲、雄黄酒可以驱除五毒。 韩大胆儿走在街上,脑子里还在思量许凌峰死前说过的话,那个手上有十字疤痕的山长,到底是什么人?在自己模糊的印象中,的确记得,见过什么人手上有一道十字痕迹,但那只是随便扫了一眼,至于那是不是伤疤,又在谁手上,却完全记不起来。 面具人的身份虽然靠着花四儿死前留下的线索,有了些头绪,经过两次排查却仍旧找不到这个人的真身。现在又忽然多了个操纵人心的神秘罪犯“山长”,加上三阳教阴魂不散,着实让人头疼。 他打算回总厅请几天假,跟王维汉一同去探探发现的地下洞穴,至于面具人和山长的身份,既然没有头绪,索性暂时不去想了,换换心情也说不定会有新的思路。 快走到总厅的时候,一阵炉粽子香味传来,韩大胆儿早饭吃得不多,所以闻见香味儿倒勾起一阵饿劲儿。 这炉粽子和传统粽子不同,传统粽子是软糯的江米香味里,夹着红豆沙和蜜枣的甜香,闻见就让人食指大动馋涎欲滴。非把路过之人的馋虫勾起来不可。 天津卫的北方粽子,不像南方有各种荤素馅儿料,既有花果馅儿,也有咸肉和鸭蛋黄馅儿。天津卫的粽子基本上都是素的,豆沙馅儿和红枣馅儿的居多,也有用金丝蜜枣代替红枣的,还有些卖粽子会包红糖白糖馅儿的,粽子是以香甜口居多。 老天津卫的粽子,讲究用白洋淀的芦苇叶,乐陵的小枣,上好的江米。所谓江米就是糯米的一种,糯米分为梗糯米和籼糯米,江米其实就是籼糯米。 用芦苇叶卷个斗型,房上江米填上馅料,然后包成角形或是菱形,再用五彩绳扎牢,下过煮熟了,吃起来软弱香甜,回味无穷。 五月天气开始炎热,把煮熟的粽子放在冷水里拔上,吃的时候冰凉香甜味道更是绝佳。 除了红枣粽子、豆沙粽子、天津人也爱吃果脯粽子、什锦粽子和五谷粽子。老天津还有句民谣“粽叶香,包五粮,剥个粽子裹上糖,福寿安康万年长!” 刚才说的炉粽子其实是种面食,老时年间天津卫每逢端午前后,就有人售卖。这炉粽子外形虽然像是粽子,但却是用生面坯在饼铛上用文火烤烙,再用满是窟窿眼的铁罩子扣在饼铛上,等外皮烤脆了,拿出来晾凉了再吃,当时也备受老百姓喜爱。 除了粽子,天津人端午节也会吃枣糕和五毒饽饽,还有些人喜欢吃些养心的百合芙蓉,或是清热解毒薄荷茯苓等。 韩大胆儿在小摊儿上,买了几个烤得外皮酥脆的炉粽子,一转身看见一个胖墩墩的人穿着身警察制服,手里举着俩头号的大粽子,一边吃一边正往卖炉粽子的小摊儿上走来。 这警察不是别人正是好吃懒做的“范统”! 范统人如其名,真是个饭桶。嘴里吃着粽子,还奔着卖炉粽子的小摊儿走来,一看就是要再买几个炉粽子。看他边走边吃,沾了一脸江米的嘴,韩大胆儿顿觉食欲大减,忙道: “干嘛去?” 范统注意力全在吃上,别看韩大胆儿身高体壮,戳在那跟个铁塔的相仿,他却压根没注意,嘴里吃着,眼睛还直勾勾盯着刚出炉的几个炉粽子,被韩大胆儿叫住这才反应过来。 “哎!韩头儿,你怎么在这?” 韩大胆儿道: “你要买炉粽子啊?” 饭桶点点头,就往小摊儿走,嘴里道: “别等我,您了先走!” 韩大胆儿心说,谁要等你,但看他那个吃相,自己手里的几个炉粽子也不想吃了,便道: “哎哎!你别买了,我这几个都给你!” 饭桶一听心里还挺美,嘴里说着: “那多不好意思……” 却已经伸手去接。 就在饭桶接过种子的瞬间,韩大胆儿猛然看见,饭桶手掌泛红,掌缘小鱼际处,赫然泛出两道白色印痕,互相交叉正是一个十字形! 这十字痕迹并非疤痕,更像是块胎痣。他手上拿着粽子,半握着拳让手掌充血,这才使得那十字形痕迹显现,若是平时,这十字痕迹色泽浅淡,根本不会引人注意。 韩大胆儿心头一震,但脸上却不动声色,心道,难不成许凌峰口中所说的山长,就是这貌不惊人的吃货“范统”?! 但看范统左边吧唧一口粽子,右边咔嚓一口炉粽子,实在难以把他和那个操纵人心,躲在人背后策划阴谋的“山长”相提并论。 韩大胆儿忽然道: “许凌峰死了!” 范统兀自吃的粽子,好像全没听见韩大胆儿的话。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回头望着韩大胆儿,眼睛充满迷惘地问道: “你跟我说话?” 韩大胆儿道: “许凌峰见过你,他认出了你手上的十字痕迹!山长!” 范统听着韩大胆儿没头没脑的话,更是一脸茫然,嘴里咀嚼稍停下,便问道: “谁见过我,许……许什么风?……你说手上的痕迹?……这个?” 说着把那只拿着粽子,沾了不少江米,黏糊糊的手举起来,露出掌缘的小鱼际说道: “这是个胎痣,是胎里带生下来就有……” 接着面色略显神秘地道: “我小时候,我妈找了个看相的给我看过,他说脚踏七星能管千兵,掌心红痣,得权得势。而我这个十字胎记,叫手捧金花,是个大富大贵的命,一生吃喝不愁,衣食无忧! 也不知是神的假的!” 他说得十分真诚,韩大胆儿说话时,一直在观察范统的双眼,眼为心之窗,就算表情动作可以伪装,但瞳孔的缩放却不能控制。人一旦听见或看见,让自己吃惊或是情绪拨动的事儿,由于肾上腺素激增,瞳孔必定会有所扩张或者收缩。 可韩大胆儿两句话说出,范统的表紧茫然,瞳孔也毫无变化,除非他已经能完全控制自的情绪和肾上腺素分泌,否则必定会有细微的变化。 韩大胆儿见范统暂无可疑,便道: “看相的都是蒙人的金点,可我看给你看相这位说的不假,你看你左手一口右手一口,还不是吃喝不愁!” 范统忽然想起,刚才韩大胆儿最后的说的“山长”二字,赶紧四下张望,面色紧张,凑近韩大胆儿低声道: “韩头儿,你说的山长,是不是暗号,咱是不是又有什么大案子,不方便明说……” 接着便往周围来往行人身上扫视,但过了片刻又忽然道: “哎不对啊,那个暗号是嘛意思,你还没跟我说过……” 韩大胆儿见范统表情言谈十分真诚,知道他不是故意伪装,知道他原本智商就不高,心中一阵无奈,只好敷衍道: “暗号的意思就是吃饭!你快吃吧,吃点东西蹭得满处都是!” 说着便一脸嫌弃,朝着总厅走去,范统也拿着粽子紧随其后。韩大胆儿虽然暂时打消了对范统的怀疑,但始终不敢掉以轻心,所以还是时时留意这范统的眼神举动,寻找着蛛丝马迹! 梅本事一听韩大胆儿邀请五天假,眉毛就往一块儿拧,这夏季来临,天气逐渐炎热,市面上各种案件的发生频率也陡然开始升高。这个时候韩大胆儿却说要请假,却实在不好批假,更何况昨天他刚请了一天假。 韩大胆儿道: “最近虽然案子开始多了,但大都是打架斗殴和伤人案,也没什么特别的大案!王振伤也好了,刘方也销假了,有王振、刘方、张彪、李环几个加上老尤和科里另外几位老油条门,处理这些案子人手应该足够了!” 梅本事叹了口气道: “谁说没大案子,昨天法租界就出了一件大案,死了仨人!” 韩大胆儿知道他说的是拍卖会的案子,便道: “那是租界的案子,有法租界工部局的巡捕呢,用不着咱们操心!” 梅本事喝了口茶,淡淡地道: “得了吧,你当我不知道呢,那案子也是你破的。不过你这就对了,案子破了既然在租界,咱也不贪这个功,省得和洋鬼子闹得不愉快,还得被上头卷一顿!” 说罢又道: “哎!你去吧,请假的事儿我兜着,厅长问起来,我就说你病了,养病总不能还把你揪起来办案吧!” 韩大胆儿想想又道: “我还得多帮一个人请假!” “谁?” “范统!” “还用帮他请假?他成天开小差,我正想给他调走呢!” 韩大胆儿道: “我请假有点紧要的事儿去办,所以想带上他!” 梅本事道: “他就废物点心一块带着他能有嘛用?哎……反正他上班也经常溜号儿开小差,去就去吧!” 梅本事却并不细问,韩大胆儿请假要去干嘛,万一问多了,再让自己帮忙,那可就给自己找麻烦了。 韩大胆儿当然知道范统是八十斤的寿桃,废物点心一块,但是既然对他产生疑心,最好就把他带在身边,说不定探洞时能发现他身上什么端倪! 请完假走出梅本事办公室,正看见范统刚把炉粽子都咽下去,正坐在桌前喝茶水,便走过一拍他肩膀说道: “过两天跟我出去一趟,有个好事儿找你帮忙!” 范统忽听韩大胆儿这么一句,顿时心里打了个突,暗道不妙! 三百三十九 集合 范统听韩大胆儿说要找自己帮忙,顿时有点慌神,他知道韩大胆儿的事儿,没一件不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要命事儿,跟着去趟浑水,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得把命搭上,那可就吃嘛都不香了。 他心里打起退堂鼓,嘴上却试探着道: “韩头儿,不是我不帮忙,最近总厅挺忙的,我也请不下假来啊!” “假都给你请好了!两天后咱就出发!”韩大胆儿道。 接着又凑近了低声道: “放心!这可是好事儿,说不定还能发一笔大财!” 范统虽然好吃懒做,可骨子里有点鬼心眼子,听他这么说,心知什么发财不过是故意钓自己上钩的香饵,有心推脱可又不敢,心说,别财没发着,再把小命搭上! 韩大胆儿说的声音虽小,可却架不住一听见发财二字,满屋的人耳朵都竖起来了。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张彪和尤非 这俩人赶紧凑过来,一脸殷勤地道: “发嘛财,带我一个,带我一个!” 不光他俩,王振和刘方一听说能发财,也赶紧凑过来,嚷嚷着要跟着一起去。 尤非道: “这可没有啊!咱俩认识得最久,就凭咱俩这关系,有这好事儿,能不带上我?” 韩大胆儿道: “我是要去探个洞,虽说有可能找到个地下古迹,说不准能发现什么值钱的宝贝,不过这活儿可有危险,老尤你确定要去吗?” 尤非一听有危险,立即就往后撤,嘴里还道: “这不等于盗墓吗?咱身为警察,可不敢知法犯法!” 韩大胆儿道: “不是盗墓,那块儿也没有墓,是个古代遗迹!” 张彪道: “我……我不怕危险!” 范统道: “我怕!他想去您了让他跟着去呗!我就算了!” 梅本事这时走进来喝道: “去什么,都去了谁干活儿!范统,就你跟着去!” 韩大胆儿也道: “总厅办案也需要人手,别一窝蜂都跟着!” 陈飞扬刚从外面进来,听韩大胆儿说要去探洞,立即道: “师父!我得跟您去,有事儿弟子服其劳!” 韩大胆儿点点头,他知道陈飞扬伸手灵活,应变能力也不差,带着他的确是个好帮手,可这次去探洞不知道有没有危险,他是家中独子,家里还有个老娘,似乎让他去也不太合适! 陈飞扬看出韩大胆儿的顾虑,便道: “师父,您了别担心,我老娘有人照料,我老姨二姨他们也来了天津卫,她们姐儿几个都在一块住,不用担心!而且跟着您去,也不会有嘛危险!” 说完便看着梅本事,希望得道梅本事的允可。 梅本事对韩大胆儿说道: “这是你徒弟,你拿主意吧!” 这时,又有一个人走过来,拍拍自告奋勇的张彪,接着道: “你别去了,我去吧!” 韩大胆儿一看却是李环! 李环道: “反正我跟梅科长已经请了假,要回老家探亲,与其大包小包跟着老家儿回老家,还得应付那帮讨人厌的三姑六婶,还不如去给韩头儿帮忙呢!” 梅本事道: “正好李环也请了假,就让李环、范统和你徒弟一块去吧,其他人都老实点,该干嘛干嘛!” 说完走到韩大胆儿身边,凑近了压低声音道: “你可别真是盗墓去!” 韩大胆儿道: “我能干那种事儿吗!” 梅本事又道: “哎!要真是有什么古代遗迹,看见好玩意儿,给我也捎一件!” 这句话比刚才声音又低了三度,说完还满脸殷勤地看着韩大胆儿。 韩大胆儿却装着没听见,只是随意点了下头。 就这样,多了三个探洞的帮手,其实严格来讲,也就两个半人,范统其实连半个都算不上,说不定倒是个累赘!韩大胆儿也曾想过,相邀小犹太和老白一起,但回思二人平时养尊处优,老白还算健壮,若要小犹太一起去探洞,恐怕比范统也强不了多少,想到此处,便打消了邀约二人的想法。 韩大胆儿跟三人约定好时间,两天后一早,在韩家门口碰头。临走前,怕范统临时犯怵不敢来,便特意嘱咐范统,告诉他这次的事儿是梅本事特许的,而且梅本事原本打算把范统调走,要是这次再开了小差,那可就没人替他说话了。 范统虽然心里不想去,但一来梅本事最近的确对自己颇有意见,二来万一真跟韩大胆儿说的一样,探个洞找到些之前的物件,说不定就能陡然而富,不用再穿着这身黑皮,吃这碗公门饭。所以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硬着头皮跟韩大胆儿走一遭。 这两天韩大胆儿服药调理内伤,自觉内伤已无大碍。他去了趟医院给叶灵送了内伤药,看了看她和狗少伤势恢复得如何。 之后他又去王维汉家,确定了集合碰面的时间地点。因为不想引人注目,所以将集合地点约在了北郊外,过了虎庄不远的一片林子前。 最后他还不忘特意去了趟梅若鸿家,将出发时间推迟了半天,并且将集合地点约在了西沽。这样等梅若鸿反应过来,自己早就已经和王维汉去探洞了,她既不知道准确时间,又不知道确切地点,就只能打道回府了。 韩大胆儿心想,就算梅若鸿要发火儿,那也是自己探洞回来之后的事儿,现在暂且不去想他。 出发的前,韩大胆儿把红白双樱短刀,和暗器铁筷子都准备好,又戴上了露陌刀和王维赠送的勃朗宁m1906袖珍手枪。这才早已等候的陈飞扬、李环和范统一起出发。 陈飞扬和李环都收拾得紧趁利落,唯独范统,背了老大一个帆布包,里面装的全都是吃的。 韩大胆儿家里有大车,几人坐上大车,车老板拉着几人一路颠簸地来到约定地点,王维汉却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王维汉和管家两人带了很多装备,除了有几套方便探险攀登的连体服外,更有不少短把铲,手电、干电池,水月灯、攀岩的飞爪和绳索,急救药品和户外露营的帐篷,还有几个新奇的东西,像是厚厚的长条口袋,十分宽大。 范统李环等都不知道这是什么,韩大胆儿虽然也没见过,但上学时,教会学校的一个老师热爱登山,曾经讲自己登山经历的时候,说起过类似的东西。所以他一下就猜出,这东西应该就是户外睡觉用的睡袋。 只不过谁带这东西,那会儿很少见,而且价格不菲,要不是王维汉出资,还真的很难搞到。 除此之外,王维汉还准备了不少美国罐头和干粮,装备虽然不少,但各人分担一下也不算怎么沉重。范统尤其对吃的很感兴趣,韩大胆儿怕还没到哪,食物就先被范统灶完了,所以按人头把口粮食物分配了一下,每个人带上自己所需的,然后其余的由韩大胆儿自己负责带上。 韩大胆儿几人分别换上王维汉提供的登山连体衣,穿上登山靴背上装备。一回头,却见王维汉也换好了登山服,看样子真的是准备一起下地穴探洞。 韩大胆儿道: “你腿脚不太方便,在洞口搭个营地,你还是留下看守营地接应吧!放心,有任何发现回来我会告知你,要是探过没什么危险,你再去也不迟!” 王维汉却道: “不用担心,你看……” 说着伸手指了指自己腿上。 韩大胆儿顺着他所指看去,只见王维汉腿上带着一个加了数条细弹簧的铁架,铁架上有些结构被弹簧拉扯,有些则有支架和活塞状的结构制成,戴在他的膝盖处,包裹着大腿下方和膝盖以及部分小腿。 王维汉疾走几步,又跳跃了两下,竟然借助这铁架基本能够行走如常,跳跃的两下虽然不甚灵便,但也算能行动自如了。 王维汉道: “我腿上受过伤,韧带受损,膝关节的软骨也退化减少,所以才行动不便,这是我特意找人帮我打造的膝关节支架,可以承托关节,减轻疼痛不适,让我的腿可以发力行走纵跃。刚从日本运来不久,虽然还不太适应,但带上也算可以正常行动,所以不用担心我!” 见此情状,韩大胆儿也没什么可说的,他把用布包裹严实的镜芯,放进自己背包,和其他几人拿上装备,顺着河边一路朝北运河与永定河交汇处的石祠走去。 清晨的阳光,照在河边的林间,一片片白色的晨雾被阳光的热力逼散,河边的草地满是树根顽石,走起来也颇为费力。走到离着石祠不远的地方时,范统已经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了,体力甚至不如王维汉的管家老廖。 再往前走不多远,就是石祠的所在,可就在这时,阳光照耀下,只见远处光亮中,竟然站着三个人影,这三个人就围在石祠的位置,阳光从她们前方照来,韩大胆儿几人只能看见他们的背影,还全都淹没在阳光中,只能见到三个模糊的身影,好像正微微弯腰,盯着石祠的洞口。 韩大胆儿不知是什么人,一忙做了个手势,让几人蹲下。河边满地长草,既然一蹲下,便隐没在长草之中。 韩大胆儿仔细辨认了一阵,发觉三个人影十分眼熟,这才意识到竟是他们三个,便起身朝三人走去。 走进了一看,见石祠旁的果不其然,正是狗少、梅若鸿和叶灵。 这时三人也听见有人走进,回身一看却是韩大胆儿,叶灵面露喜色,笑得眼如弯月,狗少一脸无奈,只梅若鸿神色冰冷,带着些嗔怒。 韩大胆儿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问道: “哎!你怎么来了!” 是他这么问也是遮羞脸,石祠是自己和狗少一起发现的,梅若鸿冰雪聪明,自然是提前去找狗少,让狗少带她来的。 梅若鸿道: “看你这么殷勤,专门去告诉我出发时间和集合地点,可我问你石祠的位置你就是不说,我就知道你想来这手!” 韩大胆儿叹了口气,再看梅若鸿,一身登山装束,冷艳中颇有几分英姿飒爽。在看她的装备,却显得比王维汉带来的备服还要专业,不光带了绳索手电,还有登山镐和短把铲等等装备。不只她自己,就连一旁的叶灵也装扮得紧趁利落,看样子也是一副要下地穴探洞的样子。只狗少披着衣服裹着绷带,看样子是被这两个姑娘强拉来的,压根没心思下去。 韩大胆儿道: “不让你们去是怕有危险!” 梅若鸿也不搭话,却自顾自地整理装备,叶灵道: “反正我的伤也没什么大碍,梅姐姐和大哥哥都去,我当然也得去,毕竟那镜芯可是我找回来了的!” 韩大胆儿无可奈何,但算上她俩,另有五个男人,应该足可以照顾她们周全了,再说叶灵伸手不输男人,原本不用担心,只是她身上有伤冒然下去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伤势。 梅若鸿朝着石祠张望,韩大胆儿见状忙道: “放心,我之前也考虑到了,如果洞穴在地下延伸得很远,或者有塌方的地方需要挖开的话,万一挖错方向,可能挖穿河床,一旦河水倒灌进来,大家就都喂鱼了。所以之前我就查看了附近的方位,对比了地下洞穴走向,洞穴走向和河流处于平行位置,而且比河床要低得多,所以应该没什么问题。” 谁知梅若鸿却道: “这些我早就问过狗少了,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你来看,狗少说你们临走时已经将洞口完全掩盖好了,可我们来的时候,这洞口却又被人挖开了!” 三百四十 下洞 韩大胆儿顺着梅若鸿所指,往石祠的洞口看去。那洞口原本被韩大胆儿用泥土石块封堵,又被狗少用泥土插草,伪装成了个坟包,远远看去就赛个孤坟。 可现在原本被封堵的洞口已经被扒开,洞口上却铺着一张网,这网并非普通渔网,而是用草绳附上些杂草和落叶,编制而成,是一种用来伪装的道具。 王维汉看了一眼洞口的网,说道: “有些军队为了掩护物资,也会用类似的伪装网覆盖在物资上!” 梅若鸿道: “军用的伪装网我在国外留洋时见过,那是用尼龙绳编织上假的树叶和杂草,强度和耐用性都比这个专业得多!” 王维汉皱着眉略显踌躇道: “是不是被人捷足先登了?还是有人也发现了这洞口,所以用伪装网盖上,准备拿上装备再来探洞?” 韩大胆儿还没说话,范统却先开口道: “肯定是被人抢了先机,咱打道回府吧,反正找到什么也是人家先得着!” 陈飞扬来总厅时间最短,但平时总是看不惯范统偷奸耍滑的样子,听他这话又要打退堂鼓,便不屑地道: “您了比我师父还大两岁,怎么胆儿这么小?还没下去看看呢就想打道回府!” 范统被个毛头小子呛声,自然心有不甘,便嘴硬回道: “你这孩子说话没大没小的,这是胆儿小吗?我这叫办事稳妥,不做无用之功!” 韩大胆儿不去理会范统的废话,低头观察伪装网,见两侧并没有用泥土覆盖边角,反倒是像随意扔开铺散,伪装网的边角随意卷曲,不像是有人在洞外张网覆盖,倒像是下洞之人从洞里用手随意抛出伪装网,网铺设在洞口。 看样子下洞的人到现在还未返回,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让李环和陈飞杨去周围探查,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人在附近扎营。两人查探了一圈却没发现任何营地,这个时候附近两个人影都没有。 韩大胆儿心知来探此地穴的,说不定和三阳教有关。或许那天自己和狗少发现石祠的时候,就有人尾随而至,等自己掩埋洞口离开后,便率先下洞。 这些人阴狠歹毒诡计多端,既然已经扒开石祠洞口下了洞,却又不在外面留人望风,这有些违背常理。更何况他们明知自己也会来此探洞,根本不用徒劳地再铺设伪装网,所以这伪装网一定有什么古怪! 这时李环想要扯开伪装网,却被韩大胆儿一把拦住。 韩大胆儿抽出一根铁筷子,用铁筷子轻轻挑起伪装网,伪装网十分沉重,他小心翼翼地将网挑到一边。阳光下,伪装网上忽然显出几点银光,细看之下,这麻绳编织的网结处,却暗藏了数十根细小的铁针,针尖发黑显然是喂了剧毒! 众人见到网上的铁针,也都不禁心惊,李环更是长出一口大气,心道好悬,自己要是用手扯网,现在恐怕已遭针刺,身中剧毒了! 韩大胆儿让陈飞扬用铁筷子,将网挑着扔到河里,以免被人捡去误伤了旁人。 这时,漆黑的洞口展现在众人面前。洞口处有个深深钉入岩石中的岩钉,岩钉上绑着一条粗索,粗索一直垂到下方。 韩大胆儿怕绳索上也被人查了毒针,便用铁筷子将绳索一点点挑出洞口,果不其然在绳索上面发现了倒插着的数根铁针。 韩大胆儿依旧放心不下,用手电照着,仔细查看洞口,见洞口处也埋着几枚铁针。他用布裹着毒针一一拔出,便继续往洞口里探查。 梅若鸿掏出一块磁铁,用绳子绑住,从洞口顺进去,然后扯动绳子在让磁铁在洞口四处乱晃,晃了一阵拉回磁铁,见并无其他铁针吸附在磁铁上,这才作罢。 韩大胆儿把身子探进洞里,用手电照着观察了一会,由于洞口离洞内地面有三十余米高,手电光不及,洞底依旧一片漆黑,但总算能看清洞口五六米处再无毒针埋伏。 韩大胆儿见狗少和王维汉的管家老廖不能下洞,索性就让两人再次扎营等候,但是营地帐篷不能扎在石祠旁边,而是扎在稍远处的树林中,并且用树枝树叶伪装掩盖,让人难以察觉。狗少和老廖只要在帐篷内观察,等着众人返回时接应即可。 准备下洞的一共七人,除了韩大胆儿、王维汉、陈飞扬、李环、范统之外,还有梅若鸿,叶灵死说活劝却也非要跟着下洞。韩大胆儿只得将王维汉多准备出的一套被服分给他。 这套服装原本就小了一号,叶灵穿起来却依旧显得有点大,但也只能如此将就了。 大家先就地吃了点东西,几个人准备停当之后,已是日上当空。 除了每人一顶竹子和藤条编织的防撞头盔外,还有手电筒、水月灯、绳索、岩楔、短把铲等必要装备人手一套外,更有每人一份的罐头干粮和一壶清水。 梅若鸿还准备了几把登山镐,但数量不够不能人手一把,韩大胆儿和叶灵本就会轻身功夫,攀爬蹬塌也并不太需要这类工具辅助,索性就把登山镐分给其他几人。 韩大胆儿虽然艺高人胆大,但是自从经历了上次误坠地下河道,以及枯井石穴事件后,虽然最终寻路求生逃出生天,但不免对地下洞穴仍有一丝紧张,心情颇有些点激动。 这些人里除了梅若鸿和王维汉有些登山探险的经历,叶灵上次和韩大胆儿同坠枯井石穴,也算有些经验了,其余三人则都是头次探洞,所以都不免显得有些激动。 其中范统的状态似乎最明显,身子略微颤抖,显得心不甘情不愿。韩大胆儿则一直暗中观察范统的神态举动,寻找着他有可能就是山长的蛛丝马迹。 众人见天色便准备下洞。韩大胆儿用力拔了拔洞口那枚岩钉,发现岩钉甚为牢固,于是就将一条三十多米的粗索系在岩钉上,放下洞穴。 岩钉上原本绑着的绳索上,插了不少毒针,已经被他挑出来割断了,扔进了河里。现在绑着的这条粗索,是王维汉准备的,在当时是条价格不菲的耐磨尼龙索,粗细足有两指,据说抗拉力能有一千五百斤。 接着又把一盏水月点亮,用一根细长绳,绑在水月灯提把上,慢慢放倒洞底。韩大胆儿提着细绳用力左右慌了几下,虽然光亮不及远处,但总算可以看景洞底周围几米。 韩大胆儿用力拉了拉绳索,觉得十分牢靠,于是打开手电,插在腰间的腰带鼻环中,率先攀着绳索下了洞穴。 这洞穴开封已久,所以洞内空气也不怎么阴晦,只是仍旧有些潮湿。前些天下洞时,就已经留心观察洞壁。这时,再借着手电光细看洞口处附近的泥土,确认已经没有毒针埋伏,这才顺着绳子滑下。 除了洞壁上面一部分有些泥土外,再往下不少都是坚硬的岩石,韩大胆儿仍旧照着上次方法,借助绳索,在洞壁上几下蹬塌,两三个借力纵跃便来到洞穴中段。 纵跃之时,见洞壁上也有几个鞋印儿,看样子却不是自己上次留下的。这鞋印儿很浅,只是在洞壁上轻轻一点,即洞壁湿布满湿泥上,所留的痕迹也不很深,且岩石处的蹬塌痕迹并无损裂之处,不禁心中暗道,下来这人似乎身有武艺,而且轻身功夫不弱。 他扯住绳子往下观瞧,借着洞底水月灯的光线,见洞底地面上,却有些脚印,或深或浅,显然和洞壁上借力的足迹不同,心知下来的并非一两个人。 他再两三个下跃,便已下到洞底。双足刚一点地,便如上次一般,随即便抽出铁筷子,朝着水月灯所照不及的黑暗处,一手漫天花雨,八九只铁筷子激射而出。 只听数声轻响,心知,铁筷子或是射入泥土或是插入洞壁,显然黑暗处并无人迹。他又提起水月灯向前方照亮,见地上不少脚印,直通向洞穴深处。这才回头向头顶招呼,让众人一个个顺着绳索攀下。 叶灵虽然伤势并未痊愈,但仍旧身手矫健,他轻身功夫犹在韩大胆儿之上,一下洞口便已在洞壁上借力下落,速度之快比韩大胆儿更甚。没多久其他人也都陆续顺着绳索攀爬而至。其中只有范统一个人名副其实是个饭桶,攀爬颇为费力不说,还显得十分笨拙,要不是有李环照应,他差点就一头从十几米高处栽落,先把命交代在洞口。 韩大胆儿用手电照着地面,地面上有不少快要阴干的泥土,柔软的泥土上,有不少鞋印儿,大大小小显得有些杂乱。韩大胆儿仔细分辨之后,推测这群人至少有七八个,而且其中两个人的照足迹很大,照身高和足迹推断,这两人身高体壮,似乎不在韩大胆儿之下。 洞穴前方异常黑暗,不过好在之前韩大胆儿已经下来过一次,所以这次显得轻车熟路,提着水月灯,打着手电,顺着地上脚印的方向,朝着黑暗处走去。 众人落足的地方,背后是石壁,前方则是一条蜿蜒的通道。这地下洞穴通道微微向下倾斜,延伸出很远,手电光所及根本照不到尽头。除了韩大胆儿之前来过一次外,其他人均是头一次进入这洞穴,黑暗中只靠手电光照亮,眼睛则需要稍作适应,才能习惯洞内环境,所以众人动作不免有些迟缓。 韩大胆儿放慢了速度,等着其他人跟上。 梅若鸿虽然不会武艺,但他性格要强,是以不落人后,只紧随韩大胆儿身后。 叶灵则和梅若鸿一起,在她看来,这些人中只有韩大胆儿本领高强,尤其梅若鸿虽然精于科学,可毕竟不像自己从小习武,体力充配反应敏锐,所以故意留在梅若鸿身边照应。 梅若鸿后面则是王维汉,再往后是陈飞扬和范统,李环跟在队尾殿后。 下洞之前韩大胆儿就暗中嘱咐陈飞扬,要留意范统一举一动,陈飞扬虽然不解其意,但相信师父交代的事儿一定有道理,所以也不细问,只是一直紧紧跟随范统。 这反倒合了范统的意,他既不想走在最前面,怕有什么危险,又不愿意落在最末尾。现在有人前后包夹,反而稍微安心。 李环本有家传血沙掌护身,后来又经韩大胆儿指点了不少下盘功夫,现在可以说是本领大进,加之他为人虽然沉默寡言,却果敢机敏很值得信任,所以由他断后韩大胆儿也颇为放心。 韩大胆儿放慢脚步,打着手电沿途仔细观察,谨防之前下来的人设下什么陷阱埋伏,一行人就这么缓慢地朝着洞穴深处走去…… 三百四十一 玉门 地面上石祠的洞口已经开启了很长时间,加上洞穴宽阔,空气流通许久气息通畅,众人只觉得地洞中稍有些湿寒,倒不觉得如何憋闷。 王维汉沿途把隔一段路,便放下一颗萤石球留在路上作为标记。 萤石分为荧光和磷光两种,荧光萤石在有光照的情况下,其内的电子会吸收这些光线的能量,撤掉光源后,仍旧持续发光一段时间,但是太久不接触光线,一样会变得十分暗淡,乃至最后光亮全无。 磷光萤石则不同,它属于稀土离子引起的内能量发光萤石,所以不需要光源也能持续发光,古代常用这种萤石雕琢成夜明珠,所以磷光萤石价格不菲。 王维汉当年有王财神之名,从他用这东西作为路标,足可见其出手的阔绰。 众人往前走了一段,洞穴逐渐收窄,洞内出现大量青苔,湿度也比刚才大了不少,随之洞内气息也开始有些憋闷。 梅若鸿道: “这里像是一条连通利用天然洞穴改建的通道,我想原本应该是通着永定河古河道的河底洞穴。在河水改道干涸前,洞穴里应该充满了河水,长期河水浸泡冲刷下,洞壁也变得十分光滑。 虽然干涸已久,但这里终年不见阳光,所以仍旧生有大量青苔,也相对更为潮湿!” 韩大胆儿道: “之前我来的时候,感觉比现在更加潮湿憋闷,但今天似乎这种情况减轻了不少!” 王维汉摸摸洞壁上潮湿的水迹,说道: “这洞穴缓缓向下,刚才下来的地方虽然也有些潮湿,但看样子应不像被水浸泡过,洞口那部分应该是干的,越往洞穴深处,才逐渐进入水中!或许洞穴有其他通路,或是前方另有通着古河道的地方也说不定!” 范统在后面听说洞穴前方可能有水,登时有点慌了,忙问道: “那前面要都灌满了水,咱根本就过不去,咱又不是龙王托生的,还是回去吧,省得被淹死在地洞里,喂了王八!” 王维汉道: “我只是说,洞穴可能通着古河道,看现在的样子应该早就干涸上千年了!” 韩大胆儿道: “放心吧!我上次下来过,前面没有水!” 说着一马当先快步向前走去。 顺着地上的脚印走了很久,本以为空气会越来越闷热稀薄,但相反洞内的空气不但比刚才充足,而且还很凉爽通风,就连洞壁上的苔藓也少了很多。地上的湿泥越来越干,再往前走几十米,原本稀软的湿泥也在逐渐变硬,连前面那伙人的脚印都浅了很多。 这时,手电光晃动,叶灵用手电照在最前方的石壁上,说道: “到头了!前面没路了!” 众人闻言,出了韩大胆儿几乎所有人都用手电朝前方照去,却见手电光圈或大或小都找在正前方一堵石壁上,洞穴前方被石壁阻挡,果然就是尽头。 韩大胆儿却早知道通路就在上方,并不言语,只是走近石壁用手电朝上照去。 范统见前方没了去路,心中暗喜,暗道,前面没路了这回总该折返回去了吧。可他走得久了,身子又胖,就走到石壁边靠着石壁休息,不住喘气。 谁知这时,他突然感觉脖子一凉,好像有个软软长长的东西,趴在他脖子后面,吓得他“嗷”的一嗓子,一蹦窜出老高,脑袋竟然撞在洞壁上,虽然带着藤条和竹编头盔,也撞得他七荤八素! 可他落地抱着脑袋,疼得龇牙咧嘴的,嘴里还依旧喊着: “蛇!蛇!有蛇!” 陈飞扬见范统狼狈的样子,不禁打趣道: “好么?原来老范你也会轻功,一窜这么老高,真是深藏不露啊!” 说完,便笑嘻嘻地看着,捂着脑袋直哎呦的范统。 韩大胆儿用手电照,哪里是蛇,却是一条绳子从上面垂下来。他上次来时就看到了洞壁上方是个向上的深穴,这绳子便是从上方深穴垂下的。 想来必定是前面那些人向上攀爬所用。就冲范统喝道: “别乱嚷嚷了!那是条绳子不是蛇!” 陈飞扬道: “好么,您了愣能把绳子当成蛇!” 范统捂着脑袋龇牙咧嘴道: “早说不来了,还没怎么着呢,差点就把脑袋撞开花了!” 叶灵用手电朝石壁上方一照,说道: “绳子是从上面垂下来的,原来这洞穴尽头是一条向上的通道!” 其余几人也都一起用手电朝上方照去,只见一条漆黑幽深的通道,正笔直向上不知通向哪里,那条绳子,正正靠着石壁垂下,在石壁边荡来荡去! 韩大胆儿道: “我上次来时发现了上面的通道,因为洞内本身黑暗无光,所以不容易注意头顶上还有个洞口。我跳上去看过,洞口有些窄,有些地方只能容纳一个人通过。因为上次没有工具,所以才没法爬上去。 一会儿我先上去,固定了绳子之后,你们再一个个爬上来!” 说着,便解下背包把水月灯用绳子悬在腰间,再将手电插在腰带鼻环中。他伸手接过梅若鸿和陈飞扬手里的登山镐,把身上的绳索紧了紧,便身子窜跃而起,在洞壁上借力一蹬,双手探出,两把登山镐“钉钉”两声插入上方的洞壁。 韩大胆儿上次在此处腾跃而起,却无处着力,这才无法继续向上攀爬,但这次有登山镐相助,几个纵跃便身子便已经没入通道的黑暗之中。 他攀爬上跃,没几下,便已经来到洞顶。前方出现一个洞口,洞口内黑暗一片,却有呼呼风声。他攀着边缘爬上洞口,触手尽是些光滑圆润的石头。 他将水月灯放下,用登山镐将一根岩钉打进洞边石壁中,接着系好绳索,将绳子垂下。 这时,背后突然有一阵冷风袭来,他提着灯转身一看,却见不远处正屹立着两个硕大的黑影…… ……通道下方 范统看着石壁边荡来荡去的绳子问道: “为嘛不直接从这绳子爬上去?” 其他人不太愿意搭理他,只陈飞扬道: “我师父是怕绳子上又被插了毒针,所以还是咱自己布绳索,更稳妥!” 过了不多时,已经听不见韩大胆儿用登山镐敲击洞壁的钉钉声,众人心知他定是已经找到通道入口了。又过了一会,一条绳索从上方通道垂下来,只听韩大胆儿在上面喊道: “都爬上来吧!” 梅若鸿拉了拉绳子,看绳索绑得十分牢靠,便道: “洞口太窄,咱们只能一个一个上去。背包也要解下来,一会儿用绳子拉上去。” 众人照梅若鸿所言,解下背包绑在一起。叶灵打头阵,然后是梅若鸿,之后是王维汉,然后是范统和陈飞扬,李环等背包都拉上去之后,再最后一个上去。 大家依照是顺序上去,叶灵伸手轻灵快捷,攀爬绳索借力而上,动作犹如灵蛇鬼魅,不几下便已没入通道上方黑暗中,不见了踪影。 梅若鸿攀爬的速度也不慢,她说在国外留洋时,曾跟着登山好手一起去登山攀岩,看来所言非虚。 王维汉虽腿部虽然带着支架,但动作却丝毫不见迟缓,他双臂有力,腿上几乎不用什么劲儿,光靠臂力就已经能攀绳而上。 等到了范统的时候,却因为他身子太重,往上攀爬非常吃力,陈飞扬死命往上托他,可他却老半天才向上挪动半尺不到。中途脑袋上的头盔还被撞掉,没了头盔保护,脑袋在洞壁上撞了个大包,疼得他直嘬牙花子吸凉气。 王维汉听着下面,范统呱呱直叫,心里也不明白,韩大胆儿来探洞,却为什么要带着这么块废物点心。 陈飞扬上去之后,先用绳索把背包装备都拉上去,再放下绳子,李环也最后一个攀上绳索。 洞壁狭窄湿滑,好在并不很高,犹是如此,除了韩大胆儿和叶灵外,其他人也费了不少力气才爬到上方出口。 最后上去的李环,爬到一半的时候,还能听见范统在为脑袋撞出个大包,疼得呱呱直叫。可再往上爬不少许,范统的吵闹声却突然停止了。 李环纳闷怎么突然就安静了,结果手足加快,爬上去一看,只见背包装备堆在地上,其他那些人,全都呆呆地站在不远处一言不发。他朝着众人走过去,手电光所照射的范围也逐渐延伸开来。 此时,两扇巨大的是石门映入眼帘! 这两扇石门十分粗糙厚重,通体乌黑油亮,高有两丈有余,照石门高度和厚度看,每扇门应该都有十几吨重。 韩大胆儿用手轻轻敲击,这石门竟然空空作响,声音浑厚绵长,犹如敲击石磬。 王维汉快步上前查看,又用手中短把铲的木柄敲了几下,只觉声音悠远煞是空灵。 他把手电抵住石门照射,然后忽然道: “这……这石门……竟然是两块巨大的黑青玉!” “和田黑青玉?不能吧!” 韩大胆儿也用手电去照射石门,果然见石门在光照下,黑色石门内呈现一片葱翠,和细腻的纤维石质纹理。他虽然对玉器古玩了解不多,但也认得出这两扇巨大石门的确是黑青玉不假! 原本头上撞出大包,疼得眼泪直流的范统,已经被这两扇巨大的黑门震慑得哑然失声,这时忽然听说这两扇门竟然玉的,登时满脸喜色两眼放光,瞅着青玉门,看得眼睛都直了。 竟奔过去一个劲地抚摸青玉门,脸现贪婪和兴奋,口中不住地道: “这么大块玉,这得值多少钱,这得值多少钱……” “那你搬走吧!” 陈飞扬随口甩出一句。 范统却没听出陈飞扬语带讥嘲,却似乎在十分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还自言自语道: “是啊!这么大,怎么搬走呢?” 众人也不去理他,只是为在地下竟然能发现如此硕大的玉雕大门,而吃惊不已。 梅若鸿道: “我们刚才从洞穴通道斜斜向下,走了很久,估计应该到了很深的地方。我们现在至少深处地下80-100米之间。 可如此巨大的青玉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样深度的地下呢?就算是秦汉最深的墓穴,据史料记载,深度也不过是地下80米。 可现在这个深度,周围有都是坚硬的岩壁,这么巨大的青玉门,却是如何做到搬运和挖掘的呢?” 三百四十二 甬道 韩大胆儿回身再看爬上来的洞口,洞口四周倾斜向上延伸一直到青玉门前十多步开外,那洞口四周尽是些光滑的卵石,正是自己上来时摸到的那些光滑圆润的石头。这里原是个小水池,不过现在干涸了。众人爬上来的通道,本就是池底的水道。 他心想,就算这里有水的时候,那巨大的青玉门也肯定无法从狭窄的水道运上来。除非这青玉门所用的玉料,原本就是这地下的矿藏,被人直接开掘,并在这里凿成了两扇大门。 他用手电照向四周,光线所及,见水池竟然是在一个硕大球形洞穴的底部。洞穴足有一间影院大小,说话咳嗦的声音在洞中反射,回声异常悠远空灵。 手电光照在洞壁上,见洞壁虽然凹凸不平似有人工开凿痕迹,表面却十分光滑。韩大胆儿在洞中信步而行,光线掠过,洞壁竟能反射出一道道亮光。 光线照在西侧洞壁的时候,赫然见此洞壁有异处巨大凹陷,凹陷内有不少刀劈斧凿的痕迹。他走到凹陷处,用铲子把轻轻敲击凹陷处的洞壁,只听洞壁发出“空空”连响,声音空灵悦耳。 梅若鸿也走过去,将手电光透射在洞壁上,只见光线射入洞壁,在洞壁上散开,却泛起一片葱郁的青光,便赛照在青色玻璃上一般。只不过这洞壁纹理杂质较多,透光性却远不如真正的玻璃。 梅若鸿道: “看来这洞穴是个青玉矿脉!青玉门便是就地取材修造的!” 韩大胆儿道: “这里可能是与古河道相连的地下暗河,水池和水道都是天然形成的。原本水池这里空间狭窄,是后来凿壁造门,才会有现在这么大的空间。” 韩大胆儿又走到青玉门前,用手电光照着两扇厚重的玉门,见玉门遮蔽的位置似乎是个洞穴的入口。两扇玉门略显粗糙,但仍旧在边缘上下凿出门轴。 门轴嵌在洞口边缘凿出的石穴中,样子有点像过去大院的院门。凿出嵌入门轴的石穴,便是院门抱鼓石的位置。青玉门后的洞穴边缘处,除了被凿出石穴的位置,有人工痕迹外,其余地方尽皆像是天然形成的。 王维汉看着玉门不禁赞叹道: “这么厚重的玉门,修造的人是如何在这里完成开凿取料,又是如何将其装配完成的呢?青玉的硬度极高,要雕琢小件玉器已经极为不易,想不到却有人取如此巨大玉料雕凿做门,实在让人惊叹!” 韩大胆儿道: “看来这工程需要耗费不少人力,只是不知道这青玉门的修建年代是什么时候?” 这时陈飞扬问道: “那之前下来的人,不在这里,是不是已经开门进去了?” 韩大胆用手电照了照玉门中间的门缝,大门虽然修造粗糙,但门缝却并不甚大,只有三四指宽窄。手电光从门缝照进去,见门缝内幽深黑暗,也看不清内里是何情状。 只是门缝处半人多高的位置,似乎又些刮痕,像是被人用棍状或是条状的硬物深入门缝。 叶灵凑过来也看见了这些痕迹,想了想便道: “这或许是被拐钉钥匙弄的!” “拐钉钥匙?” 韩大胆儿问道。 叶灵点头道: “嗯!那是种盗墓贼用来专开墓门的工具! 就是用一根铁棍儿,弯成个直角,另一端完成个弧形。只要把这种拐钉钥匙伸进墓门缝隙,勾出顶门的自来石头一歪,就能把顶门石挪开,锁死的墓门也就开了!” 范统依旧在抚摸着青玉门,他抬头看看青玉门,随口问道: “这两扇玉门这么重,要推动这么重的门,估计得费很大力气!” 也没人理会范统的话,韩大胆儿已径直走向青玉门,伸手便往门上推去! 两扇青玉门看着沉重异常,却想不到韩大胆儿似乎只稍加用力,玉门却已经缓缓向内开启。 陈飞扬惊叹道: “师父,你力气真大!” 梅若鸿却道: “其实这玉门虽然沉重,但却并不难推动!你看门轴和石穴被打磨的遗产光滑,只需稍加向前的力,便能将青玉门缓缓推开。 当年孙殿英盗掘清东陵,除了最外面的墓门是被炸药炸开的,据说里面有些很重的石头墓门,移开了自来石之后也不难推动!” 韩大胆儿道,双臂稍微用力便要将青玉门推开。 梅若鸿却拉了一下他的衣袖,叶灵也道: “大哥哥,你小心点,说不定里面有什么机关呢!” 范统一听机关,吓得赶紧后退几步,嘴里连连道: “没错没错!我听说大墓里都有机关,一进去就什么落石、积沙、万箭穿心什么的!” 王维汉道: “此处更像是古代遗迹,绝非什么古墓,应该不会有传统的防盗机关!再说,这玉门看着年代久远,少数也有数百年了,这么久的时间,真有落石、积沙那样的机关,现在也都已经失效了。 机弩暗箭之类的,更抵不过岁月侵蚀,这里环境阴冷湿润,倘有此类机关必定已经锈蚀损毁,不过是空留摆设!” 韩大胆儿道: “就算有机关陷阱,前面进去的人也都趟完了!” 说着双臂用力向内一推,“吱呀呀”声响,两扇巨大的青玉门应声而动,缓缓地向两侧打开。 门一打开,忽然一阵清风袭面而来,韩大胆儿忙让众人后退,众人后撤几步,并伸手各自掩住口鼻。防止门中秽气侵染。 众人等了一会儿,但觉只有清风拂面,却闻见风中只夹杂些许青草的气味,再有便是一股阴湿的霉味,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异状。 韩大胆儿用手电往里面照去,只见青玉门后,是一条狭长的石洞甬道,手电光所及之外,便是一片漆黑,光线晃动,空气中似有层层薄雾,像是湿气很重,更显甬道深长幽暗。 虽然他觉得甬道中不会有什么机关,但小心谨慎总没错,所以他一手举着手电,另一只手却暗暗扣住几只铁筷子,若真有异状便立刻激发。 韩大胆儿当先一步迈入甬道,落脚之处十分坚硬,不似有什么机关。他前进几步,回头朝玉门背后照去,见玉门背后有个卡榫,旁边一块青玉石条歪斜在一旁,靠着甬道石壁,却是被拐钉钥匙拨开的自来石。 玉门背后的地面上,有凿出的凹槽,槽内放了硕大的青玉球,看来是关门是用以固定自来石的机关。出去的人关闭大门后,青玉球便随着倾斜的凹槽滚落,将自来石退到青玉门背后的卡榫下,将门顶住,理论上来说,大门就永远无法打开了。 这甬道不宽,只能容三人并排同时通过,但进入青玉门后前行不几步,甬道洞顶越愈发升高,再往前行甬道洞顶便已隐没在黑暗之中,人走在甬道中,好似两侧是两堵高墙,只是抬头也望不到高墙的边际。 众人见韩大胆儿走进甬道并无异状,所以都紧随其后,鱼贯而入。人人均是打着手电上下左右照着石壁观察。手电光照在石壁上,其中竟隐隐透出青光,似乎整个甬道都含有青玉矿脉。越往里走,那股青草的气味儿就越重,空气也似乎更加湿润。 这时,范统伸手在洞壁上摸了一把,发现洞壁上长了不少青苔,摸起来湿乎乎毛茸茸的,这手感不禁让人有些厌恶。 韩大胆儿走在最前面,他打着手电向前方寻路,手电光线扫到地面时,不经意发现,地上却有些枯萎藤蔓,这些藤蔓干枯异常,像是被斩断的,一节节随意丢弃在地上,显得十分凌乱。 他弯腰捡起一节枯藤,却意外发现洞壁上横七竖八,尽是些利器劈砍的痕迹,不由得大惑不解。 忽然“啪嗒”一声,从甬道上方的黑暗中,掉下一块石子,寂静的甬道中原本只有几人的脚步声,因为各人均穿了登山皮靴,牛筋鞋底踩在甬道地面上,也仅是发出“擦擦”声响,所以这一声清脆的石子掉落声,让人听得格外清楚。 众人尽皆抬头向上观瞧,几束笔直的手电光照射向上,一丝丝白色薄雾漂浮在黑暗中,更显上方目力不及之处有些神秘可怖。 好好的却又一块石子落下,众人正在疑惑,叶灵听声辨位,已经将那块石子捡起,可石子捡起的一刻,不由地心头一颤。因为这本该冰冷的石子,却略带温热,便赛是谁曾将石子握在手中! 就在此时,甬道中不知哪里,忽然传来一阵叹息呻吟,那声音凄苦哀怨,在狭长的甬道中,听起来似人非人,也不知究竟是什么生物发出的! 范统边看是个男人,平时整治嫌犯时,手法残忍歪点子最多,可在这群人里却是胆子最小的一个。别说不及身有武艺行走江湖的叶灵,甚至连梅若鸿这个大家闺秀都大有不如。 诈闻那一声叹息,范统身上起来一层鸡皮疙瘩,后背汗毛直属,脱口而出道: “有鬼!有鬼!” 李环走在最后,离着范统最近,不耐烦地吼道: “哪有鬼!你乱叫什么!” 这时四下里一片寂静,却再无半点声息,只有范统吓得牙关打颤,上下牙咬得咯咯作响。 李环这句话倒是稳定了军心,众人并未再次聆听,等了半晌,甬道内却声息全无。正在范统长吁一口大气,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的时候,那叹息呻吟却再次响起! 这次的叹息声,比刚才的更大也更清晰! 众人只觉这声音像是一个人在痛苦呻吟,便赛口舌被封说不出话,只能呜呜呓语,而且这声音似乎是从头顶上方传来的! 这时,一滴湿热粘糊的液体,从上方滴落,不偏不倚正落在范统脸上,黑暗中范统伸手一摸,然后放在鼻子前一闻,却是一股腥味儿,他举着手电往手上照亮,不禁惊呼道: “血!是血!” 此时再抬头,往上观瞧,却一阵血腥气扑面而来,黑暗中,一道人影冲破雾气,直坠下来,却在临近众人的半空中陡然停住,正好和范统来了个面对面! 众人吃了一惊,赶紧纷纷后跃退开,手电光束一阵乱晃,只有范统僵在当场,和下坠之人四目相对,待得看清来人,却见此人面容枯槁,犹似树皮,两腮内凹,脸皮紧缩,双目深陷,眼窝漆黑,眼球只包层眼皮,只一动不动,瞪大了瞧着对面的范统,却是具干尸! 范统双腿一软随即坐倒在地,嗓子眼儿发堵,竟连一个字儿也喊不出来。就在他抖如筛糠之时,忽然那具干尸发出一阵颤抖,身子一晃,竟然张嘴发出一声嚎叫,朝着范统扑来! 三百四十三 捕食 那干尸从天而降,长着大嘴,露出白森森的两排牙齿,由于面容枯槁几近骷髅,所以嘴唇紧缩包着牙床,看上去煞是可怖。只听那下坠的干尸嗓子眼儿里发出“咕咕”几声怪叫,怪眼一翻,便朝着范统扑来。 王维汉走在范统前面,听范统喝道“是血”,便立即转身朝身后看去,这时眼见从上方掉下个东西,就赶紧用手照去,却见竟是具干尸扑至。 眼又见干尸自上而下,却不像是掉落下来,其速度稍缓更像是飞扑抓人。他脑海中忽然想到,以前听过的传说,口中不自觉地喝道: “飞僵!” 众人听闻“飞僵”二字,虽然都不信世上却有僵尸,更不信僵尸能飞,可眼见干尸扑向范统,不禁均是心头一震! 范统诈见此状,一惊非小,只觉得嗓子眼发堵,后脊梁冷气直冒,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见干尸扑至,却双腿发硬,全身僵直,甭说闪身避开,便是连一步也挪不动。 韩大胆儿相距较远,虽然他应变奇快,但在这狭长的通道中,身后又挡着梅若鸿、叶灵和王维汉,一时间竟然难以瞬间驰援。 还好陈飞扬离着范统最近,他眼疾手快,见干尸扑至,来不及伸手拉扯范统,只能飞起一脚,直接将范统踹飞。 这一脚力道不小,踹得范围差点连早点都吐出来,肚子里一股子凉气,直接逼出体外,身子飞在半空还出了个虚恭,龇牙咧嘴地一头撞在李环身上。 幸好还好范统身子胖,就赛个皮球似的,这一脚只是冲力极强,却没受什么伤。只是难为了李环,要伸掌在范统身上一托,将力道卸去,将他放下,同时,这大半虚恭都有迎面而至,呛得李环一阵恶心。 众人都以为那干尸要扑个空,或是直接摔在地上,谁知干尸身子便要坠地之时,却陡然在半空停住! 陈飞扬喝道: “竟然停在半空了!难道真是飞僵?” 那干尸只发出一声低吼,似是极为痛苦。手电光线晃动,见干尸身后一大团物事不知什么,另有数十条或粗或细的绳索,往复缠绕好似一团乱麻。原来干尸却是被这些东西拉扯住,停在离地面两尺之处。 叶灵道: “我爸说过,有些古墓中,专有些吓退盗墓贼的机关,其中就有种利用绳索操纵的假人,假人做成僵尸,被机括绳索操纵,一旦触碰的机关,机括带动绳索,那假人干尸便赛活的一样,盗墓贼见了自然被吓得推出墓穴!” 范统惊魂稍定,结结巴巴地道: “不……不是说……这不是古墓么……那干尸……不……不像是假的……” 梅若鸿道: “这干尸刚才下落时,手电光照见,并不像是被操纵的人偶!倒像是活的一般!” 话音未落,只见干尸身子一晃,竟身子陡然向上飞去,眼看便要隐没在甬道上方的黑暗之中。 梅若鸿只觉一个身影从身旁窜出,手上寒光一闪,却是一把锋利的长刀,此人却正是韩大胆儿。 他在甬道壁上借力一纵,身子便从梅若鸿叶灵等人头顶越过,身在空中一翻手便抽出露陌刀,朝着干尸背上那些粗索斩去。寒光一闪,只听“喀拉拉”声响,干尸未及没入黑暗,便再次下坠,“扑通”一声重重摔在地上,却发出“哎”的一声惨叫! 梅若鸿大声道: “是活人!” 赶紧便向那“干尸”奔去。 那干尸落在一队人中间,此刻成为众人焦点。梅若鸿身旁是叶灵,挡在前面的还有王维汉,再前面是陈飞扬,甬道有很狭长,她一时间没法挤过几人,自然不如已经飞身越过众人的韩大胆儿来得方便。 韩大胆儿脚一落地,便赶紧收刀,举起手电筒朝着那“干尸”照去。只见“干尸”身体颤动,穿的衣衫有些脏污,却并不破烂,只是满身血污,从胸至推,都有大大小小数十处刺伤。 说来也奇怪,虽说这“干尸”满身刺伤,浑身血污,但创口中却并不怎么流血! 就在此时,那“干尸”赫然发出生意说了话,只听干尸颤巍巍道: “救……命……” 手电光照在“干尸”脸上,他面色惨白全无血色,但双眼玻璃体尚未浑浊显然的确是活人,只是不知道甬道中,为什么会有个身受重伤的活人? 那奄奄一息的活人,身子就赛被嘬瘪了的柿子,好像内里血气都被吸光了,这才变得形容枯槁,好似干尸! 韩大胆儿急忙上前,想要查看此人伤势,口中朝其他人喝道: “拿药!快!” 可那人不待被韩大胆儿扶起,刚说出“救命”二字,便喉咙里咕噜一声,随即就气绝身亡,成了一具真尸首! 众人正惊骇之际,忽听有人发出一声大喝,未及分辨那喊喝之声,却见坐在地上惊魂未定的范统,指着韩大胆儿身后道: “王!王维汉!快!” 韩大胆儿猛一回头,却见王维汉不知被什么东西抓住小腿,正急速向上拉扯。王维汉刚发出一声喊喝,身子已经飞快向甬道上方黑暗处没入! 韩大胆儿纵跃而起,正要挥刀救援,却见王维汉一个卷腹而起,手中寒光一闪,似乎有柄极短的利刃,在腿边一划,便顿时大头朝下,向着甬道地面摔落。 陈飞扬和韩大胆儿一样,本想飞身救援,但纵身而起时,王维汉已经用利器削断,缠住小腿的东西,身子骤然下落,却正好要和纵身而起的陈飞扬撞在一起。 这二人如果相撞,在黑暗的甬道中,必然受伤不轻。 幸好此时,韩大胆儿一个箭步,以八极拳中一招,将下坠的王维汉横向推出,然后单臂一伸,已经抓住王维汉肩头,随着刚才自己将垂直下落之力,转为横向之力,只是王维汉身子横飞,这股力道将两人带着,一并朝前飞出。 前面正是叶灵与梅若鸿,王维汉和韩大胆儿二人身子沉重,即便横飞撞向梅若鸿和叶灵,两个女人也必定会被撞伤。 这时叶灵反应奇快,已经抓住梅若鸿,向后纵跃,但梅若鸿不会武艺,来不及纵跃却始终慢了一步,眼看便要和韩、王二人撞在一起。叶灵急忙一个转身,窜到梅若鸿身前,作势想要接住两人。 此时韩大胆儿双脚朝着两边甬道石壁蹬出,同时用力挺腰拔背,竟然用全身之力,硬生生将两人横飞之势阻住。只听“擦啦啦”之声响起,却是王维汉落地后,腿上金属支架擦地的响声。 众人惊魂稍定,都不清楚黑暗的甬道上方究竟藏了什么怪物,不由得纷纷打着手电,提着水月灯往头顶黑暗处照去。可光照射程毕竟有限,甬道洞顶却远高于光线所及,高处仍旧是一片黑暗。 黑暗中似乎有层薄雾,带着极重的湿气,从空中飘散而下。就在众人打着手电照射洞顶的时候,韩大胆儿却俯身去查看,刚才自己挥刀从干尸背后斩落的粗索。 手电光一照,却见地上散乱着些像是藤蔓的东西,粗细长短不一,颜色黑绿中隐含一些血红色的筋脉,而且藤上长了许多尖刺,这树藤落地之后,便赛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仍不时轻微颤动。 韩大胆儿忙回头朝王维汉小腿看去,见王维汉正用一把锋刃极端的小刀,从自己小腿上将一根藤条剥下,那藤条上也生了不少尖刺,好在藤条所缚之处,正是王维汉腿上所戴的金属支架,尖刺大都刺在支架上,仅有一两根刺中了王维汉小腿,但刺伤很浅伤势无碍。 韩大胆儿忽然明白了,那干尸身上的刺伤是由何而来,他记起狗少曾经跟他讲过,被三阳教灰衫行者诱骗,前去铃铛阁地宫寻宝,当时有种防盗机关,便和眼前的情形一模一样。 就在此时,忽然甬道洞顶黑暗处,一阵“嚓嚓”的摩擦声响起!忽然,一道黑影向着梅若鸿和叶灵卷去。 那黑影犹如一条怪蟒,身长体阔,粗处竟然有碗口粗细,前段细的地方也仅比小臂略细。 “闪开!是捕人藤!” 韩大胆儿一声爆喝,身子依然箭射而出,一个前扑将梅若鸿和叶灵同时扑倒。韩大胆儿借着扑之力,已将两人抱在怀中。他生怕两人撞伤,所以一扑倒二人,便立即在空中转身,让自己后背着地。 这满是尖刺的树藤“砰”的一声拍落在地,幸好韩大胆儿扑倒两人,三人一齐飞出躲过了树藤的攻击。 韩大胆儿喝道: “这树藤捕人为食,大家快跑!” 可他话已说晚,此时甬道中手电光乱晃,只见数十条长满尖刺的粗藤,已从上方黑暗处窜出,这些粗藤便赛活的一样,好似金蛇乱舞,分别朝着甬道里众人卷至。 韩大胆儿本想让众人朝青玉门处逃生,但去往青玉门的路却已经捕人藤拦住。他手持露陌刀翻身而起,一刀便将刚才扑击自己三人的树藤斩断,树藤断处,流出不少黑绿色汁液,但却并没有什么植物的芳香,反而是种尸体腐烂般的恶臭! 韩大胆儿挥刀扑上,将再次卷来的几跟树藤削断,同时忙对梅若鸿和叶灵喝道: “往前跑,这树藤毕竟是植物,攻击范围有限!” 梅若鸿和叶灵见情势危急,本不愿意丢下韩大胆儿自己独个儿逃生,但韩大胆儿武艺高强,利刃在手料想这些捕人藤也伤不到他,如果此时二人上前相助,反需韩大胆儿分神照料,徒增危险,于是两人将一盏水月灯留下,倒退着朝甬道深处走去。 众人身上都带着短把铲,这短把铲专为挖土刨地而用,铲身是合金打造,铲缘更十分锋利,几乎可与刀刃媲美。甬道众人均挥舞短把铲,切削树藤,可这些树藤乱舞却赛活物,只是活物总有疲累之时,可树藤却前赴后继,不停朝几人卷来,或拍击,或翻卷,让众人应接不暇。 韩大胆儿招呼众人边打边退,王维汉和陈飞扬离他最近,他上前两刀斩落两根树藤,让陈飞扬和王维汉先往前跑,自己去接应李环、范统。 李环拉着范统被几根树藤围住,范统腿脚一软竟然坐倒在地,同时一根树藤已经朝着范统卷去范统一个就地翻滚躲开粗藤,却同时另有几根细藤,从上而下朝着范统面门刺落。 幸好李环一铲横挥,将细藤斩落不少,犹是如此,范统脸上也被一根细藤划破了一个口子,鲜血勃勃留下。 这时却有一根粗藤卷向李环脖颈,这藤上满是尖刺,若被卷中必定刺穿动脉,立即毙命。 关键时刻韩大胆儿一个飞扑,将围住二人的树藤斩断,接着前窜余势不消,单臂在地上一撑,身子又前窜两尺,右臂挥出,刀锋过处,树藤应声而断,未及卷住李环,只搭落在他肩头。 李环忙用短把铲将断藤挑落。搀着捂着脸哀哀嚎的范统,跟着韩大胆儿一通退入甬道深处。 可就在韩大胆儿断后之时,数十根树藤竟然同时席卷而至。韩大胆儿正要挥刀,却有三四根树藤已经将露陌刀卷住。虽然露陌刀异常锋锐,但被众多树藤卷住,一时间竟然难以挣脱。 韩大胆儿双手握住刀柄,正要用力抽刀而出,却见其余树藤已经齐向自己扑来。这捕人藤满是尖刺,根本无处着力,若不依靠利刃,只用拳脚根本无法抵挡。 他身上再想伸手去摸腰间的短把铲,或是红白双樱短刀,眼见已然不及…… 三百四十四 意文 怪藤席卷而至,甬道中其他人已经退到深处,李环和范统离韩大胆儿最近,见韩大胆儿被树藤围攻,李环便留下捂脸哎呦的范统,独子挥舞短把铲上线相助。 可李环相距不及怪藤更近,怪藤来势尽急,待李环上前,却早已能将韩大胆儿卷住。 韩大胆儿见洞中失去其他人手电光线照射,变得一片黑暗,只眼前却仍旧光亮,眼睛一扫原来是梅若鸿和叶灵留下的水月灯。他急中生智,一脚将水月灯踢飞。 水月灯朝着怪藤飞去,被怪藤一扫,立即“波”的一声,被打得爆碎。水月灯中的煤油尽数洒在树藤上,连同尚未熄灭的灯芯火焰,瞬间燃烧起来。 韩大胆儿急忙顺手扭动刀柄,割断缠着露陌刀的怪藤,将刀抽出。双脚踏地,急向后纵跃而出。几个起落已经落在树藤所及范围之外,这才站定身形。 这时李环也立在他身旁,往甬道深处跑去的人,见身后骤然大亮,不禁全都驻足转身,仔细观瞧。 也不知这捕人藤为何如此易燃,仅仅是一层煤油和火种,顷刻间却已将火焰传遍所有相连的怪藤! 霎时间,甬道陷入一片火海,烈焰灼烧,使得甬道中温度升高,热浪翻腾,众人连呼吸都为之一窒! 烈焰升腾下,众人这才瞧清楚甬道的洞顶。 只见甬道顶部距离地面足有十四五米,上方洞顶有一处巨大裂隙,露出不少泥土,一根正在燃烧的粗大树藤,足有三人合抱粗细,许多根须杂乱地爬满洞顶,犹如人身血脉一般。几十根粗细不等的藤蔓全都长在这根巨大的藤根之上。 此时所有藤枝根须,尽数被火焰吞没,这些捕人藤就像感到疼痛赛的,不停扭动卷曲,有几根树藤就像狂怒了赛的,带着满身火焰,朝着韩大胆儿几人扑来。只是众人已经逃到树藤攻击范围之外,带着烈焰如怪蛇巨蟒般的树藤,只能无力地朝虚空不停勾卷,却始终伤不到任何人。 过不多时,树藤便不再动弹,火光也随之转小,逐渐变得暗淡。甬道中充斥着烧灼的焦木气味儿,也不似刚才那般光亮耀眼。 叶灵道: “大哥哥,你刚才说这怪藤叫捕人藤?是说这种怪藤专门捕人为食吗?世上还竟有这么奇怪的植物!” 韩大胆儿道: “捕人藤可以如灵蛇般捕捉血食,作为给养。并不是单纯指捕人为食,而且以血食为给养的也不管这种植物,像是捕蝇草之类的也都是类似植物!” 梅若鸿心中有个一团,说道: “据我所知,这捕人藤并非咱们本国产物,而且最早是上个世纪西方探险家,在非洲大陆发现的,而且这种植物并不高大,怎么会在地下深处有这种植物,而且还能长得如此巨大呢?” 王维汉道: “或许这种植物并不是非洲独有的!看洞顶的裂隙,像是这捕人藤原本在土层中,不过偶然从裂隙中长出而已!” 韩大胆儿道: “恐怕不是偶然!” 众人被韩大胆儿的话所吸引,只听他接着道: “这捕人藤其实早在郑和下西洋的时候,就已经从海外带回了这种植物的种子,但在回归中土后,种植这种植物却发生了异变,捕人藤竟长得如碗口粗细,且可闻声而动攻击人畜。 被藤蔓卷中,藤上尖刺倒钩便会刺入猎物身体,释放消化液,融化猎物肌理内脏,最后再行吸食成为自身给养。郑和见此种植物太过凶猛,便将藤蔓焚毁,种子封存。 可据我所知,后来重修稽古寺的时候,在铃铛阁地下将原有的地宫重修,并且修建了一座密室,专门用来收藏员峤仙镜的镜芯,这种捕人藤就被种植在密室外,成了守护密室的机关。一旦有人靠近,便会被捕人藤抓住。” 韩大胆儿所知全是听狗少讲述当年往事而来,并且其中还加入了狗少的师傅洛天合的分析。 此刻众人听完韩大胆儿讲述,王维汉却问道: “这就有点说不通了,员峤仙镜和无终子国,都远早于明代两千余年,怎么可能会在这样的遗迹中,发现明代人种下的捕人藤呢?” 韩大胆儿道: “传说当年永乐大帝身边的黑衣僧人姚广孝,曾经找到了通往无终国九幽算盘城的路径,这员峤仙镜的镜芯便是被他带出来的。 想来这甬道可或许是两千年前修凿的古代遗迹,但那青玉门和这捕人藤,却应该是在明代时设下,用来封堵通道的。为的就是阻止外人进入遗迹,寻找无终国和员峤仙镜! 捕人藤扎入甬道洞顶土层,数百年来要么处于休眠状态,要么就是以土层中的地鼠或是其他生物为食。咱们之前下来的那些人,进入甬道后,不甚惊醒捕人藤,其中一人也成了捕人藤数百年来的第一餐!” 看着那已经被烧成焦炭的捕人藤,众人也都觉得韩大胆儿分析的很有道理。 梅若鸿却道: “如果这里真通着无终国的九幽算盘城,那为什么只有员峤仙镜的镜芯被带出地面。 虽然现今科技发达,很多受过教育的人,都已经不再相信什么长生不老的成仙之说,可放在古时候,那些集权在手的皇帝,哪个不想长生不老。 如果真的找到一处这样的传说中的遗迹,且不说普通人信不信所谓一面镜子就会有神器的力量,就说皇帝怎么可能会放着这种成仙的机会,却只是把这里严密封闭呢?” 韩大胆儿道: “你的意思是说,这里恐怕极为凶险,封闭甬道,就是不希望有人再次开启这里。” 梅若鸿不答只是轻轻点头。 此时众人听了梅若鸿的话,都不禁为前路担忧,范统更加早生打道回府之意,只是王维汉却一定要继续前进探个究竟。 王维汉道: “韩兄弟,不用勉强大家,你能带我来到这里已经十分感激了,接下来的路就让我自己走吧!你带着大家原路返回,在洞口有等我就行!” 韩大胆儿却道: “其实我也对这个遗迹越来越感兴趣了,既然我答应了和你一起来,就不能让你独个人冒险!” 既然韩大胆儿也坚持继续,那梅若鸿、叶灵、陈飞扬和李环自然也都要跟着一起,只有范统捂着脸上的伤,嘴里嘟嘟囔囔地道: “现在就已经破相了,再往前走恐怕咱都得归位!妈的!这回脸上得落疤瘌了!” 半天没说话的李环胆儿瞪了范统一眼,呵斥道: “你会不会说句好听的!” 陈飞扬也道: “破相了也不耽误你找媳妇,咱挺大个人,从我师父这算,你还长我一辈,能不能别这么怂!” 范统怒道: “你牛逼!你先上!” 梅若鸿见刚才和捕人藤一番缠斗,王维汉和范统都受了伤,就从包里拿出药品和纱布,帮两人包扎。用酒精消毒的时候,王维汉尚且能忍着疼痛,范统却叫得像杀猪赛的。 韩大胆儿检查了一下甬道确定并无其他埋伏机关,便让众人再次稍作休整,一番缠斗众人已经是盔歪甲斜,有些人背包里不少装备都撒了一地。大家喝了些水,只有范统虽然嘴里叫着不饿,但却又灶了两罐罐头才算作罢。 就在众人重新整装待发的时候,叶灵之前受过内伤,虽然已经吃了韩大胆儿给的丸药,但也觉得体力尚未完全恢复,起身时便伸手在壁上一扶,可就这么一扶,却好像摸到甬道石壁上有些痕迹,竟像是用工具雕刻上去的。 叶灵举着手电照了照壁上的刻痕,见刻痕每个都有拳头大小,形状弯曲奇特,并不是纹饰,却也不是仙箓那种未知文字,只是歪歪斜斜,刻得很浅。 叶灵读书不多,也看不出刻的都是什么文字,忙道: “大哥哥你快来看,这刻的都是什么呀?” 韩大胆儿过去,朝着壁上看去,却发觉这些刻痕不是竖着的,而是横着的,好像是外国文字。 这时,梅若鸿和王维汉也都有凑过去瞧瞧,梅若鸿忽然道: “这……这好像是意大利文!” 众人听梅若鸿这么说,都吃了一惊。 陈飞扬道: “难道前面下来那伙人里有外国人?” 韩大胆儿道: “虽然这里身处地下深处,但空气却十分畅通,常有徐徐清风。你看这石壁上刻文,边缘处风化严重,雕刻痕迹少说有几百年了,绝不可能是新的!” 王维汉道: “难道以前有意大利人来过这。” 叶灵忙问: “梅姐姐,你看得懂刻的什么意思么?” 梅若鸿道: “我在国外留洋的时候,有个意大利同学,曾经教过我一些!” 她看了好一会儿,一边看一边皱着眉头道: “这些词句有些奇怪,我不太看得懂!“ 韩大胆儿道: “你不是学过一些么?这些全都看不懂?” 梅若鸿道: “我的意思是说,这意大利语和我学的那些有点不一样,就像咱们现代人看以前的古文,有些文法也和现在不同。 “那你能看出大概意思么?” 韩大胆儿问道。 梅若鸿道: “这内容大意是……前面十分凶险,千万不可以继续向前……等等……这还有个签名缩写,好像是……!” 王维汉走上前去,用手摸了摸那刻在墙壁上的意大利文,然后道: “我觉得这些刻字年代虽然没有这甬道开凿的时间久,但应该比青玉门要更久一些!像韩兄弟说的,这里虽然在地下,但是通风环境并不差,看墙壁风化程度要比刻字久远得多,最后才是青玉门。” 韩大胆儿道: “青玉的硬度很高,应该也不会受什么风化影响,只是那在甬道壁上刻字的人,想来必定废了很大功夫,所以壁上的意大利文歪斜凌乱,而且刻痕很浅!” 王维汉说道: “之前一定有个外国人下来过,这应该是他离开时刻下的警示语!” 范统立即就坡下驴,忙道: “要我说,咱们就应该原路返回!这不人家都留了警示标语了么!” 他这句话说完,也无人理会,他见没人接话,也只能赌气地在一旁席地而坐,从兜里掏出个烧饼大嚼。 韩大胆儿心里寻思,这名字所写的到底是什么人,嘴里不禁嘀咕出声。 梅若鸿道: “又是意大利文,还是个古人,难不成是马可波罗!” 她语气有些不屑,好像她自己都不相信这种推论! 王维汉却显得有些兴奋,说道: “没错没错!没准这还真是马可波罗留下刻纹!” 陈飞扬着问: “马可波罗是谁?” 王维汉道: “马可波罗是个意大利人,公元1275年来到中国,那时正是元初,他和元世祖忽必烈成为了朋友。曾在中国游历17年,去过很多中国的古城。传说他还曾找到过香巴拉呢!” 陈飞扬又道: “香巴拉?什么是香巴拉?” 王维汉道: “香巴拉是藏语,意思就是香格里拉,我那时候去西藏收老蜡和老珠子,曾经遇上一个同行,他说自己手里就有一尊从香巴拉带出来的佛陀像。” 韩大胆儿接着道: “我以前看书时,看过有些驳斥马可波罗游记真实性的说法,有人说,其实香巴拉只是种精神境界,要受过《时轮经》灌顶才能到达的精神境界。世上根本就没有香巴拉这地方。” 王维汉却道: “的确有很多人都不相信马可波罗来过中国,甚至认为他的游历经历全都是从一些东方旅行者口中的片段,加上他的幻想编造而来的! 不过有更多的人相信马可波罗游记的真实性。传说马可波罗在中国游历的时候,天津这地方还叫海津镇,后来在他口述,鲁斯蒂谦执笔的《东方见闻录》中,海津镇这地方被称为“天城”! 也有的人说他所指的天城并不是天津卫,而是一座失落的古城!后来他还把见过的景象凿刻成一幅壁画,不过这壁画却让姚广孝意外找到,这才发现了无终国合员峤仙镜,这不正印证了墙上的意大利刻纹么!” “你们快过来看看!” 几人正在讨论的时候,忽听叶灵的声音从前方远处传来,这才发觉她已经独自当先一步,朝甬道前方走去。 众人闻言紧随其后,走向甬道深处。行不多远,却见前方是一个宽阔的石室,叶灵正站在石室中,拿着手电往地上照去,只见地面上有个大洞,洞里是一条斜斜向下的石阶通道,石阶曲折而下,光线所及有限,却根本看不到尽头…… 三百四十五 下行 甬道尽头是个球形石室,石室地面上有个深穴,一条石阶倾斜向下,叶灵并没有冒然走下,只站在石阶前朝下面张望。王维汉等人也凑过去,打着手电朝石阶下方照去,只韩大胆儿却用手电照着,在石室中踱步观察。 只见石室四壁光滑甚为宽阔,开凿的痕迹虽然略显粗糙,但却比之青玉门要精细了许多。手电光照上去,石壁内亦是隐含青光。 韩大胆儿道: “看来从青玉门通过甬道,直到石室这里,全都是青玉矿脉,就好像是一块掏空的超大青玉,这里气流通畅,必定有通风之处,若是普通石洞,恐怕早就风化严重甚至已有部分坍塌。 想来也只有坚硬的青玉,才能在千百年来让这里保持原貌历久常新。”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甚大,可声音在圆形石室内环绕反射,竟然回音不止,久久不散。 韩大胆儿手电光照在石壁上,见石壁上好像刻了许多花纹,凑近一看却是古器上所刻的那些仙箓。这些仙箓雕刻精细,钩划深湛,远比甬道壁上的意大利文,刻得工整清晰,一看便是精心雕刻而成,全不似甬道刻痕那般潦草。 韩大胆儿在洞中观察了一回,便走到地面深穴前,观察深穴石阶。他见地面洞穴幽深漆黑,不禁想到,众人自从进洞起,便沿途缓缓向下行进,虽然从狭窄的旧水道向上攀爬了一阵,却也抵消不了多少下行深度,此时若再向下前进,却不知最终会通向哪里! 他记起自己上学时,看过的一本法国《地心游记》,那是法国科幻家凡尔纳的着作,其中讲述了一位德国科学家收到一封密码信,后来便带着侄子前往地心,期间目睹了许多奇异见闻,更经历了诸多冒险。 当时他看这本,仅是作为消遣,却想不到,今天自己竟然也会有如此相似的经历。 众人看了幽深的洞穴石阶稍有犹豫,韩大胆儿正想打着手走下石阶,王维汉却当先一步踏着石阶向下走去。 韩大胆儿紧随其后,梅若鸿叶灵等人也都跟着走下石阶,只饭桶扭捏驻足,慢慢蹭到洞边,却心生惧意。陈飞扬不管三七二十一,在他身后往前一撞,挤着他便也走下石阶,最后依然是李环断后。 石阶向下延伸,两边和头顶的洞壁都只有一人多高,但是空气流通通畅,所以下面应该有更大的空间。 众人不停地向下走去,感觉台阶似乎根本没有尽头。说起来下楼梯虽然比上楼梯轻松,但却比上楼梯更费膝盖,每下一阶,膝盖都受到身体重量的一次冲击,再加上他每个人身上还有几十斤装备。 走了一个小时后,韩大胆儿、叶灵和李环身有武艺还不如何,就算陈飞扬年纪最轻精力旺盛,却也开始膝盖发酸,浑身冒汗了。而梅若鸿嘘嘘喘着粗气,手搭在韩大胆儿肩头,步行速度也大为减缓。王维汉更是牵动腿疾走的越来越慢,额头上也汗珠涔涔而下。 其中范统最惨,他被夹在陈飞扬和李环之间,脚步蹒跚步履艰难,浑身早已被汗水浸透,进不得进退不得退,却在苦苦支撑,嘴里还一个劲地吵嚷着“慢点,歇会儿再走……” 韩大胆儿用手摸着洞壁,见石壁凹凸不平,尽是些是粗粒状的岩壁。他看众人走得辛苦,就想说几句话,分散众人注意力,这样走起来会觉得省力不少,便道: “这里洞壁粗糙,应该早已经不是清玉矿脉了,只是普通的岩石,不然若是在清玉上开凿这样深长的石阶,恐怕就是举国之力也难以办到!” 梅若鸿喘着粗气说道: “我记得天津卫,处于纬向构造和新华夏构造体系的交接部位,为寒武系地层,深处多有花岗岩并伴生花岗闪长岩,照理说硬度一样很高。 看石壁这样子,或许是花岗闪长岩,这种岩石含有斜长石和暗色矿物为主,含有角闪石、和部分黑色云母,所以才会硬度稍差。” 韩大胆儿微笑道: “我以为你只是精通物理化学,想不到连地质都懂,还真是博学!” 梅若鸿听了几句夸赞,脸上却表情依旧,只是多了些疲累的神色。 众人又往前又走不多远,果然见石壁上开始生出层层叠叠的深色结晶石——黑云母。 王维汉用手摸摸洞壁上的黑云母道: “这玩意儿倒是和水晶很像!” 走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范统,扶着墙行进,却忽然发出“嚯!”的一声。 话原来是他手扶岩壁,却被岩壁上一些东西划破了,本以为是云母划伤的,可陈飞扬用手电一照,却原来是些尖利的贝壳化石。 范统一边嘬手,一边骂道: “妈的!这地底下怎么还有破蛤蜊壳呢?” 梅若鸿说道: “寒武系是古生物第一系,距今5.7亿年,寒武系是地层中含有丰富的化石,有贝壳化石并不新鲜。” 范统也听不懂梅若鸿说的什么意思,只是嘴里一味嘟囔着骂娘。 韩大胆儿用手电照照洞壁道: “古时候天津地区应该是大海吧!我记得以前看书,说天津好像有三四条贝壳堤,古时候这片地应该都泡在海里,退海还地之后才有的天津这片地方。” 他们越往下走,洞壁上的云母就越多,后来脚下石阶上还生出一丛丛的晶石,但并不是像洞壁上的云母。这些晶石都是深色的,用手电照上去会发出淡淡的幽蓝色光芒。 韩大胆儿道: “早前,为了侦破一些假借鬼神行凶的邪门案件,我看了不少触类旁通的书籍。曾经在一本古代志怪中看到过,类似这种晶石的描述。 书中管这种晶石叫“石晶”! 可这种石晶和《淮南子》与《云笈七笺》中所说的“石精”可不一样。那种石精指的是铁矿石,而眼前这种蓝色石晶,那本志怪中记叙,说是生长在冥府大门前的亡魂晶石。 不过我可不信什么冥界地府之类的说法,那不过是怪力乱神的想象罢了!” 王维汉也用手电照了照那石晶,然后说道: “之前在日本,和朋友一起去探洞,也见过一些地下生长的晶石和云母,但没见过这样的,颜色幽兰清冷,感觉还带着些寒气。倒是更符合你所说的冥府晶石!” 范统喘息着说道: “那咱们……应该……弄点回去,也甭管什么……冥界地府的传说,反正都是假的……反正没人见过,带出去够咱吹的……到时候价……价钱咱们随便定!” 说着就动手短把铲往石晶上凿去,韩大胆儿待要阻止已然不及。 只听“当啷”一声,范统手里的短把铲竟然被崩开了老高,震得他虎口发麻,而石晶却只是微微缺个小口,连裂痕都没有。 范统手掌吃痛,不住地哆嗦,张口骂道: “狗日的!怎么和生铁那么硬!” 李环刚才差点被崩开的短把铲打中面门,还好他侧头闪过,伸手将短把铲接住。 陈飞扬冷嘲热讽道: “吃那么多,一点力气也没有,连铲子都拿不住!这东西还能有生铁硬?” 范统也不理他,从李环手里接过短把铲,这回双手握住短把铲,一点点朝着晶石破口处,慢慢凿下去,叮叮当当地老半天,才只弄到了拇指大小的一小块。他本来下台阶就累得够呛,现在一通凿挖,更是连喘粗气累得满头大汗。 韩大胆儿看地洞虽然很深,但却气流通畅,要不就冲范统那一顿忙活,现在早就严重缺氧窒息昏厥了,心想这里一定连通着什么广阔的地方。 范统在敲击石晶,梅若鸿也对这种石晶颇为好奇,想取一些作为标本带回去。索性也用短把铲慢慢敲击一块晶石,只是晶石甚硬,实在不易凿取。 叶灵素来对稀奇古怪的东西颇有兴趣,当飞贼的时候,走千家串万户,也只是取些稀罕玩意儿,玩腻了之后原样送还回去。这时见这蓝色石晶古怪,也拿出身上带着的一把利刃,帮着梅若鸿去凿取石晶。 大家正好借机稍作休息,只有王维汉不管我们一直往下走,很快就连他一瘸一拐断断续续的脚步声都听不见了。梅若鸿和叶灵忙活了好一会儿,才取下两块铜子儿大小的石晶,分别装在包里。 韩大胆儿本想坐下休息,可看王维汉接着往下走,便起身跟着他继续前进。梅若鸿和叶灵已经取了石晶样本,也随着韩大胆儿继续下行。李环和车飞扬连拉带拽,把刚取完石晶,喘得跟狗赛的饭统拉起来,也随后前面几人,继续沿着石阶往下走去。 不多久,韩大胆儿几人就陆续赶上王维汉。 王维汉腿上虽然戴了缓冲支架,但毕竟腿有旧疾,加上一路走来甚为疲乏,所以早就越走越慢,几近龟速。 几人赶上王维汉之后,又走了两个小时,最后范统一屁股坐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个没完,身上衣服已被汗水浸透,就跟水里捞出来赛的,还散发着一股汗臭味。 他双手连摆,口中捯气儿赛的道: “不行了……再……再不歇会儿,我就先……归位了!” 说着从解下水壶,就是一顿狂灌。三口两口就喝了个涓滴无存,喝完还看着陈飞扬的水壶道,一直吞咽着唾沫。 陈飞扬假装没看见,还是李环解下自己水壶递给范统,范统又是一顿灌,喝了大半壶才算停下。干脆身子一歪躺在石阶上休息,也不管石阶硌着难受。 “小心躺下中了风,可就再也起不来了!” 陈飞扬也感觉疲惫喘着粗气,还不忘嘲风范统。 范统却一边拿出俩烧饼往嘴里塞,一边回嘴道: “管……管不了啦,你…换我这肉大身沉的……试试,早累劈了!” 陈飞扬道: “那你还吃!” 范统却不再理他,只顾歪在一边吃烧饼,也不知他哪来这么多吃食,除了王维汉给的干粮补给,竟然还带着这么多烧饼,好像随吃随有赛的。 韩大胆儿见大伙都累了,他在这些人里体力最好,可之前受过内伤尚未痊愈,此时一路走来却也感神困力乏。 众人原地休息了一阵,王维汉率先起身,竟然绕过众人,当先一步往台阶下走去。所有人中,也只有他最为迫切地想要一堵失落古城的真容,竟陡然生出许多气力。 这洞穴石阶反正无甚凶险,王维汉步履有很缓慢,韩大胆儿索性仍旧坐着休息,犹着他自己继续走。 岂料,没多久王维汉就嚷嚷着喊他们赶紧下来。 韩大胆儿以为他出了什么危险,就赶紧起身往下窜。转过一个弯没多远,就见王维汉站在石阶边,打着手电,朝脚下照去。 王维汉见韩大胆儿来了,忙回身招手道: “你看这里!” 接着便将手电光往前下方照去。手电光照有限,只见王维汉战力之处,再往前不几级石阶,就是一片黑暗。 韩大胆儿刚走过去,忽然觉得劲风扑面,仔细一看这才发觉,原来石阶已到尽头,前面是一个半球形的巨大石室,约莫有十多米宽窄,最奇怪的这石室竟然没有地面,下面是一条笔直幽深的大洞,犹如一张张着巨口的猛兽,想要吞噬正走下来的众人…… 三百四十六 坠落 韩大胆儿乍见深渊巨洞,凝望着深渊也不禁心头为之一荡,仿佛看得越久,就越有种想要纵身跳下的冲动。手电光线照射范围有限,根本看不到大洞深处是什么样。 他这次前来探洞前,带了几根呲花棒,全都是大号的炮仗改的,炮仗的一头挖了洞,点燃之后不会响,燃烧膨胀的火药,会从挖了洞的一头窜出去,成了个大呲花。 他用打火机点燃两根大呲花,扔进地洞。地洞笔直向下,却不断有强风从下面直吹上来,风力之强,扬得两人头发衣襟乱舞。那大呲花下降速度被风势所阻极为缓慢。 呲花上引信燃烧了一会,这才在掉落的过程中,骤然亮起。看着呲花冒着烟,被强风推举着,缓慢地从光束变成光线,过了很久最后才变成个亮点,最终淹没在黑暗之中。也不知是燃尽了,还是落入太深的所在,肉眼已不可辨。 可以确定一点就是,虽然大呲花被风力所阻下降速度极为缓慢,但仅凭着呲花照亮的深度,他们几人所带的绳子绑在一起,恐怕也不够下到洞底。万一有人不慎坠落,那就真是粉身碎骨,拿白摽也粘不起来了。 这时,韩大胆儿不禁心下疑惑,于是举着手电朝石室壁上照去,照了一圈,凭着将将可及的光照范围,确认了这半球形石室壁上只有些拳头大小的孔道,除此之外其他出路。 可从地面来到这里只有一条路,在他们之前下来的那些人,都有去哪了呢?难道说,前面下来那伙人,从这大洞下去了?可是又不见周围有任何绳索岩钉固定。 除非是这些人纵身一跃,是直接跳下去了,否则实在难以解释! 韩大胆儿刚想到此处,手电光却照到了地洞边缘处。 这半球石室内,最后一级石阶的水平边缘处,生着不少蓝色晶石,看起来就像是刚才路上见过的石晶。但这石晶却好像有生命赛的,竟然在以惊人的速度重叠生长,不一会就围着石室地洞口,水平生长出一个边缘。 那生长速度几乎到了肉眼可见的地步,平均几分钟就能长出一两厘米宽窄。照这么生长下去,用不了多久,石晶会像一层凹凸不平的地板地板,盖住石室内的整个地洞。 此时,韩大胆儿身后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声音由远及近,估计是其他人正赶下来。 他担心后面的人冒冒失失的跑下来,把他和王维汉一起撞进地洞里,便出声喊喝,让众人小心。 梅若鸿、叶灵和陈飞扬率先来到最后这段石阶,也均被眼前这巨大地洞所震慑,惊得说不出话来。 洞中吹气的强风,将梅若鸿和叶灵的长发扶乱,两人各自把头发扎好。同时韩大胆儿又掏出几只大呲花,想要再次谈谈地洞的深度 他抽出短把铲,在墙上用力一凿,砍下一大块岩石。接着用一段绳子将几只大呲花都绑在石头上,用打火机点燃大呲花,等着引信烧完,呲花亮起,这才朝着地洞用力掷出。 石头的重量加上韩大胆儿运力一掷,磁环便赛离弦之箭,想着洞穴深处飞去。 这时,范统才极不耐烦地和李环从上面走下来。说来也巧了,这大呲花中有一个改的并不太好,炮仗一段原本被掏出的洞,恰好背东西堵住,飞向洞穴深处不就,就“砰”地一声爆裂开来,整个地洞瞬间一片骤亮。 这爆炸声在地洞中回响不止,来回反射,竟然比原本的声音更大了一倍不止,与此同时众人忽然感到脚下一阵,似乎石阶微微一晃,不光石阶,就连石室洞壁,乃至整个地洞全都晃了一下。 范统本就被刚才的爆炸声吓了一跳,双腿一软,接着地面一阵晃动,更是立足不稳。他已经下到最后一段石阶,离着前面的陈飞扬本就不远,这下一个踉跄,身子向前扑倒,便像个皮球赛的撞向了陈飞扬。 后面的李环想要伸手拉住范统,却也被他带得直接从石阶上朝下摔落。 陈飞扬回头一看,在狭窄的石阶上再想躲避已然不及,前面的梅若鸿和王维汉就更是来不及反应。 只韩大胆儿和叶灵反应奇快,叶灵侧身闪避,想要伸手拉住几人,可几人摔落的惯性太强,她一个姑娘又怎么能拉得住。只是被众人一都一起朝着韩大胆儿撞去。 韩大胆儿爆喝一声,叫起丹田混元气,想要强行阻住众人来势,却怎料他脚下石阶却无法承受这股冲力,直接破碎断裂。他只觉身子一轻,就已经和众人一齐坠落,人人猝不及防,身子不受控制,全都成了自由落体,笔直地掉进这漆黑的地洞,朝着地洞深处摔落! 众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坠落,惊得高声喊喝,在呐喊声中,他们的身体急速下落,耳边烈风呼呼作响! 韩大胆儿冲着众人喝道: “一个抓住一个,最后一个抓住我!” 众人惊恐万状,但身子不住下落,却始终并未到底,片刻之后被强风袭过,逐渐清醒,便依照着韩大胆儿所言,人人拉扯,最后一人再扯着韩大胆儿腰带。 韩大胆儿拔出腰间的短柄铲,另一手抽出露陌刀,在空中借着风势,和众人之力身子向斜刺里窜出,来回几下很快就靠近了洞壁。 他运足力气,朝着洞壁双管齐下,想把露陌刀和短柄铲插入洞壁钩挂住众人再想办法攀爬上去,最次也希望能阻止身体下落之势,但四周洞壁异常光滑,短把铲敲在上面只划出不少火星,却全然找不到任何勾挂之处。露陌刀用力插像洞壁,却反被刀尖撞击洞壁之力将众人推回洞穴中央。 人在危急关头,由于肾上腺素作用,会感觉时间变得很慢,明明几秒钟的时间,却会有数分钟的感觉。但他们向下掉了很久,却并非一种感觉,而是真实的感受,因为手腕手表的秒针,还在正常跳转着。 梅若鸿说用手虚掩口鼻挡住风势,说道: “我们还在往下掉!根据重力加速度计算……” “怎么算都要摔成肉泥了!我不想死啊!” 范统顶着风,号哭着喊喝道: “妈的!包包子不剁馅儿,改了摔馅儿了!” 韩大胆儿一翻身子背后冲下,遮挡袭来的风势,两只手却一只手抓住梅若鸿,另一只手抓住叶灵,想把两人拉倒到自己身前,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二人。 梅若鸿却大声道: “没用的!这种高度和速度,垫多少人也会摔成肉酱!” 韩大胆儿心里着急可也无计可施,忽然想到,以前办过一个还不上印子钱跳桥自杀的案子,当时那人跳下大桥,可当时是落潮,他没跳进河里,反而跳到了露出的桥墩子上,登时被摔了个稀巴烂。 这人的身体就像装满水的袋子,从高空坠落拍在地上,身体和脑袋都会破裂,就像一碗豆腐脑摔在地上,那惨烈的场面,任谁见了都会成为终生的梦魇。 此刻他不禁哀叹,自己马上就要变成那碗豆腐脑了! 却在此时,忽有一股强大的劲风,迎面喷涌而来,感觉就像是突然被一只大手托住,四周的洞壁本来都在身侧快速掠过,这时却都慢了下来,他们下落之势也在逐渐减缓。 这阵强风,如同一股气浪缓冲垫,凛冽的气流感和呼啸的风声,向上飞窜着包裹住众人。他们面面相觑正感纳闷,却见手电光已经照到了洞底。 这时候众人下落之势已经十分缓慢,就在快落地的一刻,身体竟似停在了空中。韩大胆儿团身发力,腰上用力一挺,这才稳稳地踏在地上。 劫后余生,众人尽皆瘫软在地,只觉得四面八方还有强风不停袭来,却都在他们头顶略过。 此时韩大胆儿举目四望,却发现周围都散布着微微的寒光。他们正置身在一个巨大的空间之内。 韩大胆儿道: “这里有点像刚才我们所处的石室,只不过面积比上面的石室高大了有十余倍。” 众人全都阳站定身子,只觉脚下的地面平整光滑,却是人力开凿修建的。 王维汉往前走了几,却步差点被东西绊倒,低头看去,原来地上散落着很多碎裂的石晶碎片。他抬头向上看去,这间巨大的石室顶端,有个巨大的圆形洞窟直通这里,正是我们掉下来的深洞。 韩大胆儿道: “我想,之前石阶尽头的半球石室,原本有一层石晶地面,是咱们前面下来的那些人,踏破了石晶层,全都掉落下来。 这地上的碎裂石晶块,应该就是上面石室那层石晶地面的碎块!” 王维汉道: “既然咱们摔不死,那前面下来的那些人,应该也都还活着!” 听了王维汉的话,众人全都警觉起来,都各自向四周张望,查看有没有人在暗处埋伏! 韩大胆儿道: “我想这里必有古人设置的某种特殊机关,想来这里极有可能通着失落的无终国,那些人为了寻宝而来,不会在此耽搁工夫!” 梅若鸿道: “只是不知道,咱们从这么高掉下来,却被强风卸去坠落来势毫发无伤,究竟是怎么回事?” 韩大胆儿再往四周看去,原来顶端洞窟下,直到地面上,围着一圈硕大的巨物。 这些巨物形似大瓮,每个都横倒在地,有五六米高。所有大瓮的瓮口全都对着洞窟下的地面,就像围了一圈大炮,巨大的炮口全都对着他们这群人,只稍微倾斜向上。 瓮口不停喷出强风吹向我们斜上方,四面八方的风势吹到中央,互相作用下往石室顶上的窟窿涌去。 韩大胆儿指着巨瓮说道: “我想这就是减缓咱们下落之势的原因,是这股源源不断的强风在托举着我们。 落下后,我们落脚之处,却避开了风口,强风都斜斜的吹向上方。我估计只要咱们稍稍蹦跳,就会被强风推起来返回刚才悬浮之处 在上面的石室洞穴,已经时不时地有强风直吹向上,我估计,从上面落下的时候,离这些巨瓮越近,托举的风力也就越!” 韩大胆儿走近瓮口,想朝里面看看。 这瓮口巨大,比普通民宅的门还要大出很多,手电光照进去,里面一片漆黑,完全无法反射手电的光线。他本想凑到瓮口去看,可就在靠近瓮口十来步的时候,身子已经能感受到翁口的强风,再向前一两步,风势就强到推着他的身体不停向后滑动,根本靠不近那瓮口。 陈飞扬觉得很有意思,也试着朝其他瓮口走过去,但也和韩大胆儿一样,被一股强风顶了回来。 他突发奇想试着快步朝瓮口跑去,纵身朝着瓮口一窜,可谁知,那瓮中的强风却陡然减弱,陈飞扬一头便撞在翁口上,登时撞得眼前金星乱冒,脑袋肿起个大包。 他疼得直嘬牙花子,咬着后槽牙问道: “师父,这风怎么忽然就小了?” 韩大胆儿道: “看来这巨瓮里的强风,并不是一直能托举下落的人,咱们只是运气好,正好赶上风力强劲的时候。如果咱们是这时候落下来,恐怕就真的摔成肉酱了!” 众人听罢不禁冷汗直冒,个个心有余悸都觉得是捡了一条命。 范统长舒一口大气,说道: “那咱们之前下来的人,运气也不差,也赶上了风力最强的时候,不然咱一下来还不得看见满地碎尸体,脑浆子、肚肠子到处都是!” 众人都不知道这巨瓮到底是什么神物,更不解为何瓮中会有如此强劲的烈风。 王维汉看看巨瓮道: “也不知这是什么时代的遗迹,这种东西从来没见过,史书典籍中也无记载,到底是什么人造的呢?” 韩大胆儿见这巨瓮犹如壶形,忽然想起一本古籍中,有一段商汤时代的传说描述,其中有一样东西跟着巨瓮十分相似…… 三百四十七 风壶 相传上古时代钟山的山神名叫烛阴。他睁开眼睛就是白昼,闭上眼睛就是黑夜。一呼一吸便可生风,这山神的身子有千里之长。烛阴的神力和盘古十分相似,乃是盘古的后裔。 殷商时代奇肱国人额有三目,常常驾着飞车侵扰华夏,商汤苦无良策便命人寻觅烛阴,希望得到盘古之力驱除奇肱国人。不久后商汤终于找到了烛阴,但烛阴并非山神,而是一种凶猛的巨兽。 这巨兽烛阴双目睁开,便能呼气乘风,商汤根本无法靠近。后来商汤用上古神树的果实诱骗烛阴,烛阴吃下果实便昏昏沉沉地睡去。 商汤用刀剜下烛阴双眼,烛阴失去双目没了神力,便隐遁地下再不现身。商汤得了烛阴双眼,制成了巨大的风壶,当奇肱国人驾着飞车来时,便用风壶吹坏飞车,奇肱国人便再不敢到华夏之地。 众人所处的巨大石室中,横放在地的巨瓮,能呼呼喷出烈风,便赛那传说的中,用烛阴双目所制成的“风壶”。 韩大胆儿将自己在古籍中看过的故事,对众人讲了。 范统却道: “烛阴是嘛?” 王维汉道: “传说是种上古神兽,《山海经》中曾有记载!就跟长虫差不多只不过很巨大!” 范统一脸疑惑看着韩大胆儿,问道: 韩头儿,您了的意思是,这大罐子是什么……风壶?……对了!您了不是不信鬼神之类的玩意儿吗?” 韩大胆儿道: “鬼神这东西肯定是骗人的,但有些传说也未必就是假的!往往传说都有某些现实的依据。 古人的理解能力有限,连打雷、日食这类天象都能当作神谕,看到之后加上自己的增色演绎,就当成神话一直流传。后世人也会不断在这个基础上进行润色,传到如今就成了神乎其神的上古神话。” 王维汉也道: “古人的科技虽然不如现今,但却能造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东西!像是三国时的连弩,木牛流马之类的物件……” 范统插嘴道: “对对!这个没错,我听评书,说有个叫鲁班的,好像还是木匠祖师爷,他就能用木头造出能飞的鸟,叫嘛来着……” 陈飞扬笑着道: “好么,看不出您了还挺有文化,还知道鲁班呢!木头鸟能飞,那都是说评书的先生编的!亏您了也能信!” 范统子白了陈飞扬一眼,不知打哪儿又掏出来个烧饼,自顾自地大嚼起来。随口问道:“咱别在这跟几个破坛子熬鳔了(熬鳔是天津土话就是纠缠的意思),这么大东西也搬不走,对了,咱一会儿是不是能等风再大了,用风托着咱,再回上面去?” 说着就仰头朝石室顶上的大洞望去。 梅若鸿道: “咱们刚才下落的速度,加上时间,估计距离地面至少有上千米距离! 这巨瓮喷出来的强风,至多能让下落速度减缓,不至受伤,但绝不可能靠着这股气流把咱们再带上去!” 范统一听回不去,手里烧饼差点掉地上,喷着一嘴烧饼渣问道: “嘛玩意儿?回不去了?……” 接着便哭丧着脸,恨恨地道: “我就说不该来吧!这回可好,活埋都没这么深!” 陈飞扬道: “您了先别闹,挺大岁数的人,还没到哪儿呢,自己先说丧气话。您了把之前凿石晶那劲头儿拿出来!” 韩大胆儿道: “据我看,咱们来时,除了青玉门和那捕人藤,其他的都像是更古早时候修造的遗迹,专门用来通往这里,估计是祭祀或是有什么其他目的。既然能进来,就一定能出去。不可能光有进口,修造的人不一定修了其出口!” 王维汉也道: “我也同意你的说法!” 范统听他们说得言之凿凿,立即转悲为喜,把嘴里没嚼完的烧饼渣一股脑全咽下去,一抹嘴问道: “那出口在哪?” 韩大胆儿道: “又不是我修的,我哪知道在哪儿,找呗!” 范统朝着石室四处张望,低头避开巨瓮上扬的瓮口,打着手电,朝着两个巨瓮之间的空隙看去。却见空隙处后面只是石壁,不禁大为失望。 叶灵心思机敏,靠近梅若鸿问道: “梅姐姐,你带着粉了么?” 范统听见了,嘴里嘟囔道: “嘛时候了,还有工夫擦粉……” 梅若鸿一听她朝自己要粉,却瞬间明白其意,摇头道: “出来探洞怎么会带着粉……” 说着朝地上看了一眼。 叶灵低头一看,见有不少灰尘细土,被室内风气带得来回游弋,便和梅若鸿各自伸手抓了一把灰土,分别走到巨瓮之间的其他空隙处,一扬手将灰土撒在空中。 韩大胆儿道自然明白两人的用意,陈飞扬也十分聪慧说道: “好办法!” 只见梅若鸿扬手洒出的灰土,被室内风气带得四散飘飞,而叶灵洒出的灰土,却朝着她跟前的巨瓮间空隙飞去。 叶灵立即道: “这边有路!” 范统不解其意,还问道: “嘛意思?撒土问路,那还不如扔鞋呢!” 陈飞扬叹了口气,说道: “您了以为这是迷信呢,土往那边吹,说明那边有通风的出口,祖宗!” 叶灵当先一步,已经朝空隙中走去。这巨瓮间的空隙就像个走廊通道,宽窄能容两人并肩通过。王维汉也紧随其后走入空隙。其他人随后也一一朝里面走去。 走进空隙通道,韩大胆儿抬头看去,发现这些巨瓮的瓮底部都连接在石室的墙壁上,而墙壁上有一处裂隙,也正在呼呼冒着风气。 他心想,这石室的墙壁后面,可能有某种喷涌强风的风穴,利用石壁风道,不断累积气流压力,再从瓮底经过细管增加压力,最后从瓮口吹出来。这样就能用极强烈的风力,把从上方地洞落下的人接住。 众人穿过空隙,见前面只是一堵石壁,发现在两个巨瓮后,有一条狭长的通道。叶灵正用手电往通道里照射,奇怪的是即便没有手电光束,通道中却也不甚昏暗,似乎有东西正发着莹莹的光芒。 王维汉不等叶灵走进通道,便已经打着手电往里面走去,其他人跟着也都顺着通道走过去。 越往里走通道也逐渐宽阔,再行数十步,便已经能容纳四个人并排走过了。通道很长,却不甚黑暗。韩大胆儿发现,这隧道内到处生长着一簇簇的石晶。 这些石晶左一束右一束,有长有短有尖有平。石晶旁更有些发出微光的石头,似乎含有萤石的成分,虽不如王维汉用来沿途标记的萤石球光亮,但微光照在旁边的石晶上,竟然折射出一团团蓝色光晕,将本该黑暗的通道,照得莹莹发光。 阴冷幽蓝的光线,让人看着就从心底发寒,传说中石晶生长在冥府门前,众人现在身处地底深处,却好像真的到了地府赛的。 一路前行,只见远处悬着一个细微的白点,通道中并不是一片黑暗,所以如果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 韩大胆儿心道,那光点应该就是通道的出口了。 他们往前又行了几百米,远处的光亮也越来越强。不多久,面前豁然开朗,又是一间宽大的石室,石室的正面是个门洞,光线从外面透进来,显得门洞外一片莹白。 石室内堆了不少器物,和瓶瓶罐罐。这些器物形态各异,但大都生满铜绿,有些则一片乌黑。 范统原本看见这些器物,不由得贪心大起,可走过去一看,见器物上的铜绿,便知这些器物绝大多数都是铜器,不禁兴味索然。 随口道: “尽是些破铜烂铁,看样子也不值钱!” 王维汉却捡起一个人形青铜灯台,说道: “其实中国自古以来贵金属产量就很稀少,金银器大多是从西方流入的。古时候冶炼技术也不发达,青铜是可是那时候的重器,可比得上黄金。 这里的青铜器可不像古玩行许多仿冒的假货,这些都是货真价实的古物,不光历史价值高,卖价却更高!” 范统一听他这话,态度立即大变,赶紧从王维汉手里接过灯台,就往自己背包里揣。王维汉家大业大,对这些器物并不在意。站起身便往石室门洞光亮处走去。 范统捡起一个黑漆漆的器物,看样子有点像是个展翅飞翔的小鸟,入手沉重,却不知是什么金属。 韩大胆儿看了一眼,随口道: “氧化发黑的都是贵金属,可能是金银器,你算抄找了!” 范统一听大喜过望,赶紧拿身上衣服用力在器物上擦拭,不多久果然查出一些黄澄澄金灿灿的颜色,他赶紧用牙一咬,竟能留下淡淡齿痕,不禁欢呼雀跃。 “金的!金的!十足真金的!” 陈飞扬和李环见地上还有不少金银器,也不禁巴望了几眼,范统赶紧伸手一划拉,嘴里立即道: “谁先看见算谁的!” 李环和陈飞扬一脸不屑,咽了口唾沫,鄙夷地等了范统一眼,朝洞口走去。 梅若鸿和叶灵看也不看,只留下范统哼着小曲儿往背包里硬塞那些器物。 众人出了门洞,众人眯着眼慢慢适应外面的光线。在黑暗的环境中久了,虽然一直打着手电提着水月灯,却始终不甚光亮,乍见光亮眼睛都有些不适。 范统收拾好背包,最后一个走出来,一出洞口光线强烈,他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说道: “不是说咱再地下吗?这么亮,难道咱们已经回到地面上了?!” 韩大胆儿道: “你睁眼看看再说!” 范统依言缓缓睁开双眼,光亮中周围的景物逐渐展现在眼前! 只见众人身处之地,正是峭壁上的一个小平台,平台约有十来米宽,平台下却是十分广大空间,抬眼望去,几乎一眼望不到边际。只是层云浓雾缭绕,将整个空间罩住,久久不散,便赛登临绝顶时,所看到的云海烟波一般,浩渺祥和。 远处时不时又飞鸟成群,在云海上穿行,众人不禁目眩神迷,真犹如来到了传说中的九天仙界。神魂激荡之下,竟有种朝着云海纵身一跃的冲动。 若不是在一二百米高倒生着不少石笋,提醒众人头顶的并非天空,恐怕没人会看出,众人正身处一个诡异宏大的地下世界! 三百四十八 异界 深处地下,眼前景象却好似仙镜,远远望去,似乎云气之上隐隐有道彩虹,直通向脚下的平台,众人不禁各自伸出手,朝着彩虹摸了一把,仿佛那彩虹是有形有质赛的,只抓了把虚空后,不禁人人相顾失笑! 王维汉不禁赞叹道: “想不到天津卫地下,竟然有这样一个仙境赛的地下异世界!” 韩大胆儿和梅若鸿等人,也均为眼前景象折服,纷纷发出赞叹。 此时虽然身在地下千米,但这里潮湿温暖气流畅通,更有徐徐清风阵阵鸟语。头顶高处石笋隐约可见,除此之外却是一片光亮,将整个地下世界照得如同白昼! 平台边缘有两根石柱,上面还扣着断裂的铁索。四条铁索修饰斑驳,垂在平台边缘的峭壁上,还挂着几块朽烂的木板。平台对面数百米开外,在云雾之上,似乎有个东西耸立云端,那东西像是个平台,平台上有两个柱子赛的东西,好像也有一两条铁索挂在柱上。只是离得太远,云雾反射白光实在看不清楚。 韩大胆儿道: “我想这里原来是条索道桥,一直通向那边的去处。只不过年代久远,铁链锈蚀断裂了,不能再通行。 众人也均知,这平台也非久留之地,想要寻找出路,只能垂下绳索,攀着岩壁而下了。不过下方被云气笼罩,也不知平台距离地面究竟有多高,身上所带的绳索够不够长。 众人低头朝平台下看去。这平台下,山壁延伸向下,再往下是漆黑的一团,由于山壁向下部分有些内凹,而离着山壁几十米元外就是逐渐浓重的云雾,所以仅仅能看清山壁下方,再远处全看不清了。 这时,陈飞扬指着平台边缘,兴奋地道: “师父!您看!” 话音未落,脚下一滑,身子便朝平台崖下摔落。幸亏韩大胆儿就在身边,他反应奇快,一把将陈飞扬拉回崖边。 韩大胆儿叹了口气道: “作死吗!小心点!” 陈飞扬也是吓出一身冷汗,半天说不出话来。惊魂稍定之后,这才指着崖边说道: “师父!您看!这有垂下去的绳索!” 韩大胆儿把陈飞扬拉回来的时候,已经看到了崖边钉在石头里的岩钉,岩钉上还绑着绳索。这绳索和从石祠进入地下时,前面先下来那些人,所用的绳索并无二致。 韩大胆儿担心对方又在绳索上动手脚,所以抽出短把铲,将绳子慢慢挑起来,发觉这次绳子上并无铁针。他一边将绳索拉上来,一边算着长度,直拽上百十来米的绳索,这才看到绳子末端。 梅若鸿在一旁道: “看来这平台距离下面,应该不会超过一百二十米!保险起见,咱们还是用自己带来的绳子更安全!” 韩大胆儿也正有此意,于是让众人在平台稍作休整,自己则找出几根岩楔,另找了一个位置,将岩楔全都固定,然后解下绳索将绳头缚在岩楔上。 这时候,他回身朝出来的门洞处看去,见一道岩壁揭天拔地,直通这地下空间的洞顶,抬头看去平台距离洞顶至少有二三百米高。 洞顶上全是白盈盈的发光晶石漂浮着的气体,那些气体发出一团团白色光晕,在洞顶盘旋不散。 梅若鸿看看洞顶,说道: “那些应该是带着磷光的气体,加上洞顶的萤石,把整个地下照得像白昼一样!” 就在此时,忽然从远处刮来一阵极强的烈风,风势凛冽异常,瞬间就将下面的层层云雾破开。强风袭过,吹得众人衣襟乱飞头发四散,更扬起不少尘土。 这烈风所及之处,似乎只到平台上方几十米处,洞顶的磷光气体,受干扰随即飘散,整个地下世界也瞬间变得暗淡许多,过不多时之后这些磷光气体再次聚合,依旧静静地环绕着洞顶的晶石盘旋,持续地发出明亮柔和的光芒。 忽然,众人身后的岩壁发出一阵阵怪嚎,呜呜咽咽就赛鬼哭狼嚎,声音在平台边回荡,仿佛从上至下整面岩壁都在嚎叫。 韩大胆儿这时才发现,原来有大大小小无数孔穴,散布在整个岩壁上。就是高处盘旋的烈风吹进孔穴,在孔穴中飞窜积累,然后经过岩壁内的孔道不断增压,最后注入壁内开凿的石室里,再经由巨瓮里喷出。 韩大胆儿将发现告诉众人,接着又道: “我想,一定是古人利用这里的地形,建造了石室和大瓮,才有了这种像是风壶般神奇的缓落效果。 这时,趁着烈风吹散下面的云气,韩大胆儿向远处眺望。 只见平台下空间宽广阔,正下方的地面上全是黑色的泥土,到处矗立着高大的石笋,这石笋黑土范围约莫有一两里之阔。石笋之外却是一片巨石林,巨石层层叠叠,延绵不绝,虽然看着不如众人所处的平台高,但乍看起来也至少要有几十米。 这片石林如反弓般,正对着石笋黑土。像是一道石头城墙,将黑土地隔绝在外,只不过这石头城墙十分宽,却有数里之广。 再往远看,大片晶莹的光点汇聚在一起,不停地起伏漂动着,竟然是一条地下河流,从我们立足之处望去,这条河流少说也有数十米宽。 这时,被强风吹散的云气,又在聚集起来,将远处的空间全都笼罩。云雾缥缈不散,雾中的景物只时隐时现,只觉似乎有一片硕大的景物,包裹在其中,可从这里却始终看不清是什么样子,只觉得景物异常宽阔巍峨。 众人见云气又在聚集,已经看不清云层下的景物,却也不禁再朝着云海望去,毕竟这彷如天界仙镜般的景象,也仅是在书中得见,又有几人能亲眼目睹。 众人喝了些水,吃了些干粮,接着便各自整理装备。范统背包里的食物已经被他干掉了大半,腾出来的地方,塞了不少刚才捡来的器物,除了那人形青铜灯盏,更有许多氧化发黑的金银器皿,背起来比之前更为沉重。 韩大胆儿对梅若鸿说道: “咱们身处地下,这里却气流畅通,氧气充沛,还时常有烈风刮过,我不是科学家,所以也搞不清楚这到底是不是正常现象。” 梅若鸿想了想说道: “这里气压相对稳定,刚才雾气稍散的时候,我看见有条大河。这里或许已经自成一条生态系统,也许有制造氧气的藻类和植物也说不定。 至于那些强风,应该和地表形成的风差不多原理。 这里空间这么广阔,下面还有不少植物,还有鸟类,气温应该相当温暖。而洞顶处,却不生草木也许温度就相对寒冷。 地面上的热空气上升后,高处的低温的冷空气横向流入,上升的空气因逐渐冷却变重而降下,由于下面的温度较高,空气又会加热使之上升,也许就是这种空气的流动就产生了风。” 叶灵在一旁赞叹道: “梅姐姐,你懂得可真多!真有学问!” 叶灵说完话,忽然有只不知名的昆虫落在她肩头。这昆虫生有一对膜翅,翅膀和身体都亮晶晶地发出幽蓝色的荧光。昆虫表面油亮光泽似有一层薄薄的甲壳。 叶灵并不像不同姑娘赛的,见了虫子就恶心害怕,她正要伸手去捏那双翅小虫。突然一道疾风掠过,风中,一个不大影子也快速划过,却是一只小鸟。 这小鸟如燕子抄水般,在叶灵肩头划过,一口将那只蓝莹莹的昆虫吞进肚中,身子朝上飞去,接着在空中画个弧线,稍作盘旋,便即落在平台边缘。 叶灵惊奇道: “这鸟有四只翅膀!” 众人一看,果然见这小鸟两只大翅之下,却有两只小翅,竟然真的是四只翅膀。只见小鸟双目明亮如同宝石,见叶灵看它,便飞上半空,盯着叶灵不停盘旋。它体型只比银元稍大,时而上下飞舞,时而悬停在半空,动作如同蜂鸟。 梅若鸿和叶灵见了这小鸟也不胜惊奇,陈飞扬朝小鸟走近几步,想要伸手去捉,这小鸟受惊立即飞得远了,但却仍旧留在附近,显然是对这群人十分好奇。 这鸟盘旋了一会儿,飞向梅若鸿,在梅若鸿身边盘旋一阵,接着又朝王维汉飞去,像是并不怕人。 王维汉也大感惊奇,说道: “这……这好像是《山海经》说的鸟,好像叫“嚣”!吃了这种鸟的肉,可以解毒止腹痛。不过似乎又有所不同,嚣虽然有四翼,但却只有一只眼睛!” 范统表情兴奋地说: “这鸟还能解毒?咱们要是抓两只,这种鸟带出去,保准能发大财!就是卖给药房,价儿估计也低不了!” 陈飞扬道: “您了是掉钱眼里了!刚才偷那些物件还不足性!” 范统一怒道: “你少废话,嘛叫偷,那玩意儿都扔地上不要了,我那叫捡!你眼馋了怎么的?” 这时,那只嚣鸟又飞了回来,范统便想伸手去捉,还没靠近,那鸟就又飞速逃开。范统立足不稳差点一跟头栽下平台,还是李环手快,一把将他拉住。 李环这人不喜多言,这时也绷不住了,对范统道: “你消停待着得了!” 韩大胆儿又凑近了那只嚣鸟,想要自己观察,可嚣鸟以为韩大胆儿要捉它,便即远远逃开。 韩大胆儿道: “你们仔细看看,其实那鸟不是四只翅膀,只是这鸟翅膀有些怪,羽翼渐短至末端时,却忽然多生出几束长羽,而且颜色比双翅颜色更深,所以看起来好像在大翅之下,又长了两只小翅!” 众人闻言,再想细看时,那嚣鸟却已经飞得远了。 梅若鸿道: “这鸟虽然看似不怕人,但却十分机警,自然界的生物习性,都是经过长期进化形成的。这里人迹罕至,这种嚣鸟如此机警,肯定有什么其他威胁存在。” 其实韩大胆儿也隐隐有这种感觉,这犹如仙境的地下世界,说不定正潜伏着巨大的危险,等待着自己这群人,一步步踏入陷阱之中。 就在众人整装之时,却没人留意到,那嚣鸟在云雾边缘,想借着烈风再起时,飞入云雾。可还没等云雾稍散,忽然雾重一片阴影袭来,那嚣鸟瞬间被拖入雾重,就此不见了踪迹。 众人在平台上休整完毕,终于下定决心,要下去一探究竟。韩大胆儿又检查了一遍岩楔和绑好的绳索,再系上一根细绳,然后便率先攀下平台。 他和众人约定好,到了地面没有危险,就拉一拉细绳,之后其他人再一个接一个地爬下绳索。 韩大胆儿本身武艺高强,除了有绳索借力外,他更在岩壁上稍作借力,百多米的高度,竟然没用几下便即落地。 落足之处一片柔软,低头一看全是松软的黑色泥土。这土质细软,其中蕴含有许多闪亮的星点,如同掺入了大量玻璃或是宝石的碎屑。不远处就耸立着几根高大的石笋,颜色略白的石笋配上满地黑土,显得泾渭分明十分古怪。 只见不远处,前面下来那伙人,垂下绳子之处的黑色泥土上,留下不少足迹,看样子少说也有八九个人。足迹朝着石笋深处而去,应该正是前面那伙人留下的。 他再望向四周,高耸的石柱石笋散乱分布,层层叠叠的,将远处的景物遮得风雨不透。 韩大胆儿拉了拉细绳,过了一阵子,梅若鸿先从绳上滑了下来。 她一落地便望着上面的岩壁说道: “我沿途观察这岩壁,发现壁上有很多晶石类矿物,应该是岩浆岩的一种。 据我所知,这类岩石是火山岩浆喷发冷却后形成的,由于深在地下冷凝,所以会形成大量结晶。地表的岩浆岩冷凝速度远远快于地下,也不知道需要多少万年,才能形成如此巨大的岩壁。” 韩大胆儿道: “看到这地下世界,现在觉得什么的都不足为奇了!” 不多时,叶灵王维汉陆续到了,陈飞扬过了一会儿也到了,只范统废了老半天工夫,才一点点蹭下来,还多亏李环一路相助,这才磕磕绊绊降到地面,范统下来后,李环也紧随其后。 众人踩在松软的黑土上,朝着四周眺望,上面的云气虽然久久不散,但洞顶光照下来,照在云气上,反出一片白光,虽然不似云层上那么明亮,却也并不昏暗,只是有些像是假阴天赛的,光线稍有不足。 忽然不知从哪里传出一股恶臭。 陈飞扬捂着鼻子道: “老范,是不是放屁了!” “你才放屁了呢!” 范统反驳道,但随即他也闻到了这股恶臭,随即伸手掩住口鼻。 众人均感这股恶臭呛人,而且其中还带着浓重的血腥味,而细细辨别之下,才发现这气味儿却是从脚下的黑土里发出的! 三百四十九 骷髅 在平台上,众人虽然大概看清了地上的形势,但来到平台崖下,具体状况却并不清楚。只见脚下黑土松软,而且弥漫着一股湿漉漉的瘴气,其中隐含一股腥味儿,似乎带着血肉腐败恶臭。 韩大胆儿经常办案验尸,对这种气味儿却再熟悉不过,这却是一股尸臭! 众人闻了尸臭,不禁几欲作呕,都各自伸手掩住口鼻。 梅若鸿下来时,也已经看见了之前另一伙留下的足迹,便说道: “或许先顺着之前那伙人的足迹前行更安全些,如果真有什么危险,跟着他们后面,也能提早发现些端倪!” 韩大胆儿道: “我也正有此意,咱们尽快往前走,离开这边黑土的范围。这脚下黑土松软难行,而且充斥着一股尸臭,我担心这停留会有危险!” 说罢便指挥众人,靠在岩壁边上,慢慢走向之前那伙人留下的足迹,然后顺着足迹穿过白色石笋,朝远处的石林方向走去。 众人走在黑土上前行,土壤松软异常,就像走在海绵上,行进起来不止缓慢,而且十分费力。韩大胆儿边走边留意周围环境,生怕有什么危险突然来袭。 其余众人也是一边走一边四下踅么,留意周围有无异动。这地下空间光亮如昼,也不用再打着手电,提着水月灯前行,于是各人都抄起短把铲,握在手中作势防御。 他们越往前走,腐败的尸臭越是浓重,走到后来,这臭味竟然已经呛得人睁不开眼睛。 范统一路走来,狂旋了一堆吃食,这时被恶臭催动,一阵恶心,不由得哇哇呕吐起来。这呕吐物和黑土中散发的腐臭混在一起,更加令人难以忍受,其他人也不禁干呕起来。 韩大胆儿想起来的时候,整理物品,随手把一块生姜揣在兜里。于是赶紧拿出生姜,掏出白樱短刀,把生姜削成片,给每人一片,含在嘴里。 韩大胆儿道: “生姜含有辛辣和芳香成分,把生姜含在嘴里,在闻闻香油,或是蒿叶塞在鼻子里就能辟臭,不过现在只有生姜,大家将就一下,应该也能减轻臭味儿!” 众人依言都把生姜含在嘴里,只觉一股辛辣冲入口鼻,直上前额脑中顿觉一阵清明,适才那股腐臭味儿也已大减。 他们再往前走几步,转过一个巨大石笋,忽见地面上有几堆烂泥一样的东西,黑乎乎地堆在那,像个坟包子,一股腐恶臭从烂泥中冲天而起。 而越是靠近这堆烂泥,腐败的腥臭就越是强烈,适才含在嘴里的生姜似乎也不太管用了。好像那股恶臭,正从四面八方钻入众人的眼耳口鼻里。 范统又是一阵呕吐,吐得鼻涕眼泪直流,吐了一会儿才面红耳赤满嘴哈喇子咕哝道: “这……这是嘛呀?……是嘛动物拉的粑粑?呕……比粑粑还臭十倍……” 陈飞扬捂着口鼻道: “大象也拉不出这么大陀的!” “你俩别吵吵了!” 韩大胆儿呵止道。然后强忍着恶臭,凑近那堆黑泥,靠得近了,臭气冲得眼泪直流。 他用短把铲在黑泥中扒拉了两下,突然,一个东西,从那堆黑泥中种滚了出来,咕噜噜地从泥堆滚落在地。 这东西白原本黑乎乎的,像是个泥球,但滚落是外层黑泥脱落,却露出里面白森森一片,却是一个裹在黑泥中的骷髅头。 众人乍见骷髅头,瞬间都惊呆了。只见那死人头骨还带着一节脊椎,却不像是被人砍掉了脑袋。 那堆黑泥气味儿太冲,韩大胆儿只能用短把铲将骷髅扒拉到一旁,这才俯身观察。只见这头骨表面凹凸不平,便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过一样。 骷髅头两个黑黑的眼洞中,似乎还有些融化了人体组织,细看之下,却是个干瘪的眼球。这头骨面部尚有些许肌肉组织,头顶还有一块头皮,头皮上长着一匆头发。 看这些残存组织,似乎都很新鲜,肌肉还带着殷红之色,像是刚死不久。只不过这死法太过恐怖诡异,心中暗想,这人到底遇到了什么机关,难不成是被腐蚀性液体融成这幅样子的? 他惊叹之于,再次凑近黑泥,用短把铲在黑泥中扒拉查看,希望能找出一些有用的线索。这黑泥一经翻动,臭味更冲了十倍,除了韩大胆儿,几乎所有人都连连后退。 韩大胆儿又翻了一阵,忽然见有些东西嵌在黑泥上,便用短把铲挑出来一看,却是件破烂不堪的衣服,那衣服质料甚新,而且似乎和自己穿的登山服很像。再翻两下,却找到一只短靴。翻过短靴看看鞋底,见鞋底的样式纹路,和之前土地上留下的一模一样。 众人面面相觑,心里都知道了这尸骨肯定是前面那伙儿人中的一个。 众人都不清楚,前面那伙人到底遇到了什么危险,怎么会有人死在这里,而且还是肢体残破森森白骨,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呈现再他们面前。 叶灵站在韩大胆儿身后,轻声问道: “大哥哥!这人是怎么死的,怎么像化了赛的?” 韩大胆儿摇摇头并不答话,他见惯了尸首死人,何种惨况都已经习以为常,但见到这诡异的死法,依旧惊诧不已。 梅若鸿平时为人清冷,但毕竟是个年轻姑娘,乍见如此惨烈场景,也不禁侧过头去。 王维汉叹了口气,臭味不禁又冲入口鼻,他轻咳两声,接着道: “我原本担心…被人捷足先登,现在反而有些庆幸!” 韩大胆儿道: “是啊!这些人充当了探路的先锋,不然这堆烂泥里的,很可能就是咱们中的一员!” 范统听韩大胆儿这么说,再看看那森森白骨,忽然脊背发凉,之前找到金银器的兴奋,此刻一扫而空。心里不禁嘀咕起来,回头朝平台垂下绳子的方向看了看。 他原本想重提打道回府的事儿,可他心知都来到这了,韩大胆儿等人绝不会现在折返回去,再说就算爬绳子再回到平台,那平台上也并没有能返回地上的通路。今之计也只跟着韩大胆儿一条道走到黑了,于是把到嘴边的话全都咽回了肚子里。 陈飞扬年纪最轻,最有冲劲儿,胆子也不小,可见到了这等白骨骷髅的惨状,也不禁心下骇然,他见范统似乎欲言又止,便强作镇定,想要奚落范统几句,转移注意力稳稳心神,便道: “哎!您了有点反常啊……都看见死人骨头架子了,竟然没喊着鸣金收兵……真是……” “啊!……” 突然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声惨叫,打断了陈飞扬的话。 这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哇”的一声惨叫。紧接着就是砰、砰两声闷响,旁人听不出这响声,韩大胆儿陈飞扬几人全是警察,却对着声音再熟悉不过,那却是枪声! 韩大胆儿当先一步,朝着枪声方向奔去,一边奔还不忘回头对李环和陈飞扬道: “待在原地,保护大家!” 地上黑土虽然松软,但他凭着自己轻身功夫,依旧行动迅速。只见他左转右拐,不几下便来到一小块空地。 一个身穿棕褐色衣服的男人浑身颤抖地坐在地上,身上挂着弹药袋,手中端着一杆双筒霰弹枪,枪管冒着硝烟,正对着不远处的另一个人。 韩大胆儿再看那人,不由得一惊! 只见那个人半个身子埋在泥土里,上半身还在不停挣扎,双手在土地上乱抓,口中惨叫哀嚎,似乎在受着极大的痛苦。 韩大胆儿以为那人落入流沙沼泽之类的地方,就想过去救援。 端抢的男人侧面对着韩大胆儿,按理说早已经发现了有人过来,可直到韩大胆儿从他身边经过,他才回过神来,接着便立即移动枪口指向韩大胆儿。 韩大胆儿见他用的是双筒霰弹,心知便是刚才那两声枪响,现在枪管还带着硝烟,这人适才受惊过度坐在地上,肯定还没换弹药,所以此刻他枪膛已经空了,于是他甩手便掷出一只铁筷子。 铁筷子激射而出,直接打在持枪那人手上,打断了那人扣扳机的手指! 只听那人吃痛,一声惨叫。正要换手拿枪,韩大胆儿却快了一步,已经将手扬起,又要将一直铁筷子射过去。 不过韩大胆儿只一扬手,便即停下,因为他余光扫见,陈飞扬和李环带着其他人,也已经赶了过来。 陈飞扬飞起一脚正中那人手腕,双筒猎枪“啪”的一声掉落在地。 那人长枪落地,却伸腿朝陈飞扬腿上勾去。 这时,李环已经无声无息栖近那人,探臂膀一掌推出,使出了家传的血沙掌。一掌正打在那人肩头,那人中掌之后一声闷哼,肩膀脱臼,身子像皮球一样滚到一边。 陈飞扬眼疾手快,一个侧滚翻就捡起了那杆枪,动作却十分矫健迅捷。 那人肩膀吃痛,刚要强挣扎爬起来,就被赶上来的范统一脚踢翻在地,只见范统一个蹿蹦,就重重骑在那人身上。 范统肉大深沉这一下子,力道着实不轻,要不是那人身体强壮,非被压得满嘴喷肠子,屎尿齐流不可!犹是如此,也把那人压得昏死过去。 “你轻点!还得审审这人呢!你这分量还不把他压死!” 陈飞扬一边说,一边从范统屁股底下那人身上,扯下弹药带,摸出两发猎枪子弹,撅开猎枪退下弹壳,又填上弹药。把弹药带挂在身上。 韩大胆儿和李环一起动手,想救出埋在土中得那个人,但又怕那人周围都是流沙一样得地形,所以拿出绳索,打算远远得套住那个人,再合力拉上来。 他们刚抛出绳套,土里那人却突然双目圆睁,口中喷出一股血沫子,未及发出哀嚎,身子一直,便瞬间被没入土中。 这一来,众人都吃了一惊,因为流沙从来不会如此迅速地吞噬一个人,除非下面有东西把他硬扯下去…… 三百五十 怪物 那人身子卡在土中痛苦异常,韩大胆儿未及救援,那人却忽地被一股力量拖入土中。赶来的众人,见状也都惊诧不已。 韩大胆儿凑近看那人原本所卡的地方,只见那松软的黑色土地上却有一个窟窿。 窟窿仅和人的腰一般粗细,地下一片漆黑,只听见被拖下去那人的惨叫声渐渐消失,却看不到窟窿内的情形。窟窿四周松软的土壤,正在慢慢垮塌,将窟窿填埋堵死。 地上不远处扔着另一把猎枪,看来是土里那人的。韩大胆儿和陈飞扬四人都是警察,身上带有配枪。之前捕人藤抓住王维汉时,只看见他有把短刀似的利刃,但是锋刃极端,割断绳索还行,要是防身却远远不足。这地下世界似乎危机四伏,要是没有件犀利的火器恐怕不太安全。 韩大胆儿冲王维汉问道: “你身上带枪了么?” 王维汉摇摇头,说道: “我可没想到来探洞会有危险,也不知道地底下把刚才那人拖总的到底什什么东西?” 韩大胆儿把枪霰弹枪捡起来,退下枪里得弹壳,又从陈飞飞洋那要过一把子弹,取出两发推进枪膛。 他把霰弹枪递给王维汉,问道: “你会用吧?” 王维汉显得有些尴尬,说道: “手枪还行,这种双筒霰弹枪,后坐力大,还是你用吧……” 说着又叹了口气低声道: “早知带着把手枪了!” 韩大胆儿从身上掏出那把袖珍手枪,那本就是王维汉赠给他的。他将手枪递给王维汉,然后说道: “这本就是你的枪,你用着应该更合适!” 王维汉接过枪,有种老友久违的感觉,却推辞道: “这枪已经送出,我就不会收回!” 韩大胆儿道: “看来这地下世界凶险异常,必须人手一把武器防身才行!” 王维汉这才勉强接过手枪。 边看这把勃朗宁m1906经过改装,内里装了开花弹,威力虽然不如霰弹枪,却比普通手枪威力大了许多。 陈飞扬现在霰弹枪在手,韩大胆儿问他要过他的配枪,那是把马牌撸子,然后交给梅若鸿。 见梅若鸿不接便道: “我知道你会用,那时候去靶场玩儿的时候,你枪法可比我准多了!” 梅若鸿却道: “你还是给那丫头吧,她身上有伤,拿着枪安全点!” 叶灵却道: “这东西我可不会用,我还是习惯用暗器,给了我我也打不准!” 韩大胆儿道: “这丫头身手好,真有危险逃命的话,脚程比我都快!” 梅若鸿这才无奈接过手枪。 梅若鸿结果手枪,熟练地查看了担架和抛壳窗,动作十分娴熟。韩大胆儿看她的动作,似乎比自己用枪还要熟练。梅若鸿只是检查手枪,并不抬头,口中说道: “我在海外留洋的时候,经常和同学去靶场,有时候也会去野外狩猎!所以对手枪猎枪都比较熟悉!” 韩大胆儿闻言,敢接把双筒霰弹枪递过去,谁知梅若鸿并不去接,却道: “你伸手虽然好,可枪法一直很差,这种一枪一大片,适合枪法不准的人!” 其实这话并无奚落的意味,韩大胆儿作为领队,凡事冲在前头,梅若鸿也只是想让他更有些安全保障而已。 叶灵凑到韩大胆儿身边,低声道: “我既然不用枪,就给跟着大哥哥紧一点,这样才安全!” 韩大胆儿眉头微皱叹了口气,梅若鸿虽然就在切近,却跟没听见赛的,依然自顾自地检查枪支。 众人分配武器,也没人顾得上被范统压得昏死过去那个人。范统却来了精神,用一根绳子将屁股下面那人绑了个“驷马倒篡蹄”,结结实实地仍在一边。 那人被仍在地上,微微颤动,似乎正要醒转过来。韩大胆儿正要弄醒那人文化,忽然,众人脚下一软都立足不稳,跌倒在地。 地面突然一阵狂颤,如同在海中遇到洪涛浪涌赛的,众人只被震得翻腾滚动。他们勉励爬起身来,正要退出这片空地,却见被绑着那个人,忽然坐了起来。 他眼神惊恐失神乱吼道: “来了……又来了!又来了!” 这人乱吼着站起身来正要往前窜,突然一条巨大黑黝黝的东西从土里窜了出来,一口将这人咬住! 泥沙被这硕大东西顶得四处飞散,这东西身子一头埋在土中,探出的身体竟有十几米长,乍一看形似蟒蛇,可身子却像大水缸一样粗壮,浑身光滑粘腻,身子上下一般粗细,也没有蟒蛇的头和眼睛。 这怪物的顶端突然张开,形似一张巨口,一下就把刚才那人吞进口中。那人下半身被怪物的巨口裹住,双手被绳子绑着,身体在空中不停乱晃,口中发出一阵凄厉的哀嚎,就赛刚才土中那人一样。 众人被这场景惊得哑口无言,一时间竟然都呆立当场。 韩大胆儿却不再多想,举枪便射,只听“砰”的一声,散射得铁砂弹丸,直接喷在那怪物身上,顿时轰出一个大坑! 那巨蟒般得怪物似乎吃痛,身子一甩,就把口中那人扔了出来。那人身子飞向周围的石笋,“啪”的一声骨头爆裂的声音,重重拍在一根石笋上,登时摔得血肉横飞死于非命! 这人身子从石笋上落地众人才看清,只见这人的下半身血肉模糊,裤子破碎,像是被万把钢刀同时穿刺,皮肤肌肉稀烂,很多地方已经被啃出了白骨。 怪物吐出那人,身子陡然挺立起来,转而冲着韩大胆儿扑来。韩大胆儿看了刚才那人的惨状,心头一惊,不敢有丝毫犹豫,举枪便对准了那怪物扑来的巨口。 一瞬间,就见怪物巨口中满是一圈圈尖牙肉刺,在黑紫色的内腔中停地上下扭动! 韩大胆儿扣动扳机“砰”的一声,一枪正中那怪物巨口。那怪物的巨口一晃,竟然躲开了大部分霰弹,犹是如此,也被霰弹扫中的地方,也已经稀烂如泥! 这时又是“砰”的一声巨响,我定睛一看,原来是陈飞扬瞄准怪物身子开了一枪! 这一枪他怕打到韩大胆儿,所以是抵近射击,直接在那怪物身上开了个大洞! 怪物虽然疯狂扭动,但却无声无息,似乎并不能发出嘶鸣嚎叫。 这时,之间怪物扭动身子,朝着陈飞扬甩来。 陈飞扬是抵近射击,所以紧挨着怪物埋在土中的身子,他见怪物巨口袭来,急忙向后纵跃,就地一阵翻滚,躲开了怪物一击。 怪物这一口却直接要在自己身子上,它用力向上一扯,却直接撕掉自己大片身体。 由于刚才陈飞扬一枪将怪物身子轰出个大洞,此时那怪物自己又一口扯掉自己一块皮肉,伤处正在大洞旁边。这一扯竟然硬生生将它自己的身子扯断,十来米长的身子,朝着范统的位置重重拍落。 范统虽然手里端着一把左轮手枪,可却已经被眼前的聚怪吓得六神无主,身子僵直动弹不得。还是李环反应机敏,飞起一脚直接将范统踹飞。 “轰”的一声,怪物身子把虚软的黑土拍出了一条深沟,怪物的一半身子竟然已经陷入土中。 范统挨了李环一脚,危机中李环为了救人也来不及多想,一脚失足了力气,直把范统踹出三四米远,落地后一阵犯规,直到撞在一根石笋边上这才停住。 范统被踹得好悬没背过气去,趴在地上老半天爬不起来。 韩大胆儿和陈飞扬端着枪,慢慢走进那段成两截的怪物。只见怪物直半截身子十来米长,直挺挺地拍在地上,一半身子露在外面,像是黑土中横嵌着跟粗大管子。 怪物表皮光滑犹如水蛭,此时身子仍微微颤抖。就在韩大胆儿凑过去,打算用短把铲,在怪物身长戳一下的时候,突然听见身后“呼噜”一声! 回头再看,却见原本卡在土层中,怪物那小半截身子,竟然快速抽回土中,便赛之前半截身子埋在土中那人一样,速度迅捷十分突兀。随即那洞口有泥土回落,即便将怪物身子抽下去的地方重新掩埋。 韩大胆儿刚被那回填泥土的洞口有吸引,就觉身边一阵蠕动,耳中风声飒然,怪物那半埋在土里的身子,竟然又活了过来,身躯一摆,朝着韩大胆儿扫来。 韩大胆儿急忙上跃,可脚下土地松软不得借力,身子窜起不到一人高,那怪物的身子已经卷到。身在半空,韩大胆儿急忙将霰弹枪一横,挡在身前,右手却已经将露陌刀抽出。 怪物身子袭来拍在霰弹枪枪管上,眼看就要将韩大胆儿拍得向后飞出,就在韩大胆儿被拍中的同时,他出手如电,一道已经从上向下砍落。同时,借助一砍之力,在刀锋和怪物身子接触的时候,借助这一点点力量,将自己原本自己身子横飞之势改变,猛地在空翻了个筋斗。 人在翻滚,手中刀却未停,一刀已经将怪物身子豁开一个巨大口子!这半截身子的怪物,又被他砍成两端,中间只连着一层油皮。 那怪物半截身子又一分为二。两段身子却仍扭动不止,几个翻滚又分别朝着梅若鸿和王维汉扑去。 此时韩大胆儿身子刚刚落地,再想举枪射击,可霰弹枪刚才被怪物扫中,枪管已经变形,连木质握柄也已经碎裂。眼看那两半截身子的怪物就要扑到梅若鸿和王维汉面前。 王维汉后退两步,举枪两开三枪,只听“砰”“砰”“砰”三枪连射,枪声响动极大,威力却更大。 扑向王维汉的是那怪物巨口的半截,巨口正对王维汉。王维汉这三枪全都阳打在怪物巨口之中,三发开花弹,在怪物口中炸裂,将怪物整张水缸般的句口打得稀烂。口中的肉刺肉块四散飞溅。 众人只文件一股恶臭中,掺杂着极重的土腥味儿。好像这怪物是湿泥做的一般。 这怪物虽然巨口碎烂,却仍未死透,这大半截身子依旧在地上不住扭动。王维汉虽然带了腿箍支架,但之前连番攀爬动作已经迟缓了许多。 这时他不住后退,躲避怪物不住扭曲的剩余残肢,向后竟然一脚坐倒,摔在石笋边一块凸起的圆石上。 同一时间,另外一边,梅若鸿虽然枪法很准,枪枪都打在怪物身上,可她手里的马牌撸子,却远没有王维汉的袖珍手枪厉害。怪物中了枪便赛蚊子顶了一下,根本阻不住怪物来势。 梅若鸿向后撤步,闪身到一根石笋后面,那半截怪物竟然一头撞向石笋。 叶灵这时手持短刀,朝着怪物身子划去,短刀虽然锋利,可划在怪物身上,也仅仅是将怪物划开一条口子,露出里面紫黑色的组织。可就这一刀,却将怪物吸引了过来,身躯一扭,向着叶灵袭来…… 三百五十一 土龙 叶灵一边挥刀防御,怪物横扫来的身子,心道怪物的巨口并不在这半截身子上,而且已经被王维汉用子弹打烂,这剩下半截怪物身子,最多是能扭动扫击,并不能对人造成其他伤害。 不过这一点她可当真想错了! 这半截身子的怪物,忽地将身子断裂处的一头,朝着叶灵袭来。叶灵分明看见,这怪物截断处猛张,内里也全都是上下交错蠕动的尖刺利齿,就和被打烂的那张巨口几乎一模一样! 叶灵见了怪物巨口中交错的尖刺利齿,心中登时一寒。她一个女飞贼,连恶斗黄袍老祖都不怕,可见了这怪物嘴里的利齿,又想起适才被咬住那人,下半身血肉糜烂,刻骨森森的场面,却不尽心生惧意。 就在她一惊之时,韩大胆儿一惊快捷无论的挥刀强上,他身子跃起一个倒翻筋斗,竖直一刀将半截怪物总箱破开。便像是要切鱿鱼卷的时候,先将鱿鱼从中间豁开赛的。 寒光到处,怪物管状的身子,被剖成了一个长片,却仍旧在土地上扭动,只是再也无法用身子攻击别人。 与此同时刚才被王维汉打烂巨口的怪物,也再次卷起身子,朝王维汉扑来。 这次韩大胆儿已经轻车熟路,纵身过去就是一刀,照着刚才的样子,也是将这半截怪物从中间破开。 只见这两块已经成片儿的怪物,内腔上全是巨口中一样的尖刺利齿,且依旧在上下蠕动,而且带着一股恶臭的黏液,看上去就像是一块大肉皮上,长了无数不停蠕动的白蛆,让人观之顿时恶心无比。 就在此时地面又是一晃,韩大胆儿脚下忽然土层隆起,“波”的一声,泥土飞溅,刚才溜走那半截怪物的身子,再次钻出土层,身子猛地膨胀就在初见时那张巨口赛的,朝韩大胆儿咬来。 陈飞扬举起霰弹枪,想要朝着怪物开枪,可韩大胆儿也在切近,如果开枪,那散射的霰弹一定会扫中韩大胆儿。他正犹豫时,韩大胆儿已经向后纵跃闪开。 陈飞扬正要开枪,但身边有石笋碍事,他后退一步岂料一个趔趄,向后坐倒下去。他手中的霰弹枪走了火,一枪直接向上喷出,这一枪正打在一块石笋上。 “轰”的一声,石笋断裂,一大截石笋从上方落下,石笋尖头朝下正好砸中怪物扑向韩大胆儿那半截身子,将这半截怪物钉在了原地。怪物半截身子扭动不休,韩大胆儿急忙上前补刀,照样将其剖开。 王维汉和李环见陈飞扬一枪打落石笋,将怪物钉住,不知是偶然促成,还道陈飞扬是故意为之,都同声赞叹,就连范统都不禁喝彩。陈飞扬自己也没想到,这走火的一枪反而救了自己师父,也不便承认是摔倒霰弹枪走火,只是强作镇定微微一笑。 土地上三张生满肉刺的平片儿,兀自还在扭动,只是没了蛇形的身躯,平铺在地已经没了任何攻击能力。 叶灵道: “这怪物好像根本不会死,不管砍成几节,被切断的身子又会各自活过来攻击咱们!” 范统惊魂稍定,结结巴巴张口结舌地问道: “这……这是什么怪物?滑……不溜秋黏……糊糊的,好像……好像条大长虫……还是大……大鳗鱼什么的……” 陈飞扬接口道: “鳗鱼和长虫都有脑袋有眼睛,这怪物可没有!” 梅若鸿指着地上摊成片儿的怪物身子说道: “你们看!那怪物的体腔布满了尖利的肉刺,不论砍成几节除非这样竖着破开,不然断截处照样能像嘴一样张开,吞噬猎物。 这东西不是蟒蛇也不是鳗鱼,这应该是条史前巨型蚯蚓。” 众人齐声附合问道: “史前巨型蚯蚓?!” 其实梅若鸿所说的,也正是韩大胆儿所想的,适才恶斗,他见这怪物身子滑腻,无头无眼,又钻入土中,而且划开怪物身子的时候,除了一股恶臭,竟然有很强的一股土腥味儿,当时就怀疑这东西是蚯蚓之类的东西,只不过不知什么原因变异成如此巨大体型! 梅若鸿接着说: “没错!这是一种存在于史前远古时代的,和恐龙同时代的巨大蚯蚓,是寡毛纲生物……和参环毛蚓是近亲。” 韩大胆儿也不禁赞叹梅若鸿的博学。这时范统却插嘴问道: “恐龙是嘛?就龙袍上的五爪金龙吗?那玩意儿不是神话吗?还真他妈有?” 韩大胆儿也不去理会范统插嘴胡说,对梅若鸿文道: “我记得以前在古生物学的树上看过,史前巨型蚯蚓,最长只有两米多,这只至少有十几二十米!” 梅若鸿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是什么特殊原因导致了这种生物的变异! 它吃东西不是咀嚼而是吸吮!我推测它内腔的肉刺除了坚硬之外,其实都是空心的,有点像大夫打针用的针头。 被它吞掉的东西,很快就会被尖刺中放出的消化液融化,然后这些汁液被吸吮殆尽,残骸和它吞进体内的泥土就会一起被排出来,就是咱们刚才看到的那堆黑泥残骸!” 范通咧着嘴一脸厌恶地道: “我就说那是一堆粑粑!” 韩大胆儿皱起眉头,似乎想到了什么,稍微一顿忽然道: “这只已经被咱们剖开了,按说一开始被卡在土里的那个人,后来被拽进土层下,应该就是被这怪物吞下去了,可这怪物剖开,却一点残骸也没有。 据我想,这怪物消化能力再强,要完全消化一个人,估计最快也得八到十个钟头,它恒是不能比硫酸硝酸还厉害吧,再说真要消化了,也得有点惨还。 就像刚才那团黑泥里的骷髅头!难道……” 王维汉接口道: “你是说,这大蚯蚓还有一只?” 范统一听,打了个寒颤,赶紧揉着腰眼儿,站起身来,这是刚才被李环救他时踢中的地方,他一边揉腰,一边道: “别废话了!快走吧!不然咱们就都要变成“唆了蜜”啦!(天津人管棒棒或者波板糖就叫唆了蜜)” 正在此时,众人身后隆隆巨响泥土纷飞,地面不停震动,显是有另一只大蚯蚓朝众人来了! 韩大胆儿本想招呼众人急奔回平台下,打算攀着绳子先回到岩壁平台上。虽然只有一根绳子,好在这绳子抗拉力极强,众人个人全爬上去也不成问题,固定绳子的时候韩大胆儿特意多打了几个岩楔,所以也不用担心岩楔松动! 可此时地面巨大的震动,正从后方朝着众人袭来,黑色的土地不断朝着众人方向隆起,正将众人回平台的方向堵住。 适才在平台上,雾散时曾见到,黑土前方是一大片白色巨石林,那里满地白色巨石,蚯蚓只能在爱泥土中活动,或许那里就是最好的避难之处。于是朝着众人发一声喊,招呼众人都向着前方的巨石林跑去! 这时脚下泥土开始翻滚,“砰”的一声巨响,另一条巨大蚯蚓,挺起那十几米长的身躯破土而出,这只蚯蚓比刚才的那只还要巨大粗壮一些,身子中段更是鼓起一个大包。 蚯蚓直奔王维汉而去,陈飞扬边在刚才说话时,已经装填了霰弹枪丹药,此时不再迟疑举枪便射,“砰砰”的两响声,巨蚯蚓那怪躯被铁砂枪弹喷出两个大洞。但这蚯蚓身子比适才那只粗壮不少,一两个大洞根本造不成什么伤害! 它被铁砂霰弹一阻,稍一震颤,便直接调转身子朝韩大胆儿扑来。韩大胆儿见情势危急,扑身向左侧纵跃,避开了巨型蚯蚓的攻势。可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梅若鸿,却成了这巨型蚯蚓的目标。 蚯蚓张开巨口朝着梅若鸿扑去,适才拼斗时候,韩大胆儿手里的霰弹枪已经被大蚯蚓撞坏,此时就算放铁筷子暗器,也完全对大蚯蚓造不成伤害。 转头看不远处的陈飞扬,他却正在装填弹药。韩大胆儿心到不妙,眼见蚯蚓张口想梅若鸿扑去,韩大胆儿一声爆喝,在身旁石笋上一蹬身子已然拔地而起,双手倒持露陌刀扑向巨型蚯蚓。 “噗”的一声,露陌刀深深插入蚯蚓的身子,直没至柄。韩大胆儿抓着刀柄,身子便挂在这大型蚯蚓的身上。这露陌刀虽然锋利,可插入大蚯蚓身上,却并不像之前切削大蚯蚓一样容易。 刀身卡在蚯蚓身上,韩大胆儿正要运力用刀锋破开蚯蚓,谁知这蚯蚓似乎吃痛,身子横摆,想把韩大胆儿就此甩落,可韩大胆儿握紧刀柄,身子随着蚯蚓左摇右摆。 大蚯蚓身子摆动,竟然撞在一株石笋上,巨大的力道顿时将石笋撞得断折坠落,碎石四散打在众人身上,一块碎石直接将范统额角擦破,疼得他哇哇直叫。 韩大胆儿反借助大蚯蚓在石笋上一撞,在石头上借力,将长刀从上往下划开一个长长的口子。 韩大胆儿连人带短刀从半空落下,却有一大团东西,从大蚯蚓身上破开的口子掉落出来。众人见那团东西被粘液包裹着十分恶心,连忙后退。韩大胆儿从半空落下,身子在一株石笋上稍微借力,便一个腾跃稳稳落地。 同时,只听“扑通”一声,蚯蚓体内那团东西也摔落在地,粘液摔落飞散满地,粘液中包裹着的东西,却让人观之触目惊心。 原来竟是早前被拖进土中的那人! 那人此刻竟然还没死,落地之后,居然扭动着身子站了起来,只不过他浑身黏液血污,动作扭曲颤抖,最可怖的是,这人半个脸上五官均已融化,脑袋上的头发七零八落,左一丛又一丛,头皮大部分都被溶解,露出白森森的头骨,身子也早就千疮百孔血肉糜烂,直接露出筋脉骨骼,腹部还对穿了个大洞煞是骇人! 这人肩头有一处从上向下的刀伤,几乎从肩膀将这人的左臂连同左肩砍下,现在只连着一些血肉当啷在身子一侧。 想来却是韩大胆儿适才用露陌刀插入大蚯蚓身子,却恰好插中大蚯蚓体内正北消化的这人。刀刃卡在这人肩臂锁骨上,这才将锋利的露陌刀固定在大蚯蚓身上。 那人扭动残躯,“呜呜咽咽”地发出几声哀嚎,正要蹭着步子向前挪动。突然,呼的一股劲风袭来,大蚯蚓身躯拍下,直接将那人碾成一团烂肉。瞬间血肉横飞残肢乱滚,每个人都向后闪避。 那巨型蚯蚓虽然身体被划破,但身躯扭动得却更为疯狂。不知是刚才受惊过度,还是被那人血肉飞散的惨况吓到,几乎所有人都呆在原地。 适才一番变故,不过顷刻之间,就在此时,那巨型蚯蚓忽然一顿,等众人反应过来,却见那那大蚯蚓的身子拱开地面土层,迅速钻入土里,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众人明明被那腐蚀烂的人,惊的呆了,那大蚯蚓却并不趁势进攻,反而也静默了一阵,便就此钻入土层,搞得众人莫名其妙。 韩大胆儿根据刚才和大蚯蚓相斗的发现,加上自己的判断,已经看出了一些端倪,正要开口告诉大家的时候,那范统却已经朝着远处的石林走去,口中还道: “妈的!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快去前面石林里吧,那看着比这安全。” 陈飞扬也少有的赞同范统的意见,端着枪快步朝着石林方向走去,韩大胆儿却突然大喝道: “别动!” 此时地面再次传来剧烈震动,而且这震动幅度更胜先前! 众人惊骇不已,不敢在此停留,除了韩大胆儿和梅若鸿,几乎都有忙向石林方向发足狂奔。韩大胆儿出声喝止,但众人已经跑得远了,他只得一手拉上梅若鸿,快步赶上去! 众人奔跑中,身后地面凹陷,土层塌落,大量泥石迸射而起,泥土纷飞下落的同时,“轰”的一声,一只比刚才还粗大好几倍的超巨型蚯蚓破土而出。 它身躯像一辆火车头粗细,直向上窜出,竟有数十米长,这么巨大的体型,就算是有露陌刀配合霰弹枪,也毫无胜算! 片刻间,震动声响成一片,大片的石笋就此倒塌。众人见状更加疯狂地向着石林奔逃,后面的石笋也不断崩塌,显然是那超巨大的蚯蚓追上来了…… 三百五十二 震波 这无比巨大的蚯蚓,时而潜入地下,时而又突然钻出土层,这上下穿梭带来的巨大的冲力,几乎要将众人震飞。它追击速度飞快,真如一列疾驰而来的火车,紧追着众人的步伐,要不是它动作太过迅猛,撞断不少石笋,有这些掉落的石笋稍阻其攻势,想必不消片刻,众人就会成为这巨虫的盘中之餐。 “妈妈哎!这么大个儿,这是龙王啊!刚才打人家孩子,人家大人来拔创了!” 范统边跑边嚷嚷着。(拔创是天津土话,意思就是帮人报仇) 韩大胆儿喝道: “还不快跑!别废话了!就是你坏的事儿!” 陈飞扬边跑边道: “师父……您让他说呗……就他肉多……正好够大虫子……一顿饭!” 范统喝道: “小子看咱俩谁当蚯蚓的点心!” 说着咬紧牙关拼了老命地往前窜,说来这范统除了吃饭,逃命的本事倒是不差,此时别看他体型臃肿,拼了老命奔跑起来的速度却丝毫不逊于其他人。不过范统在这些人里体力最差,身上又背着不少从平台上顺来的金银青铜器物,比别人的背包更加沉重,此时一阵狂奔,眼看就要吐泡了。 可情况最差的却不是范统,而是腿上本来就有旧患的王维汉,他本来相交较为靠前,但一阵奔跑后,便即开始落后,处于整队人的中后段,幸好有李环出手相助,架住他胳膊,拼命向前奔跑,这才让王维汉不至于落在最后。 以韩大胆儿的速度,本来几下就可以窜到最前面,但梅若鸿在自己前面,王维汉和李环的后面,他要在最后断后,才能确保众人安全,所以并没有发足全力奔跑,反而是不是回头朝后观察! 这追击的巨大蚯蚓,被倒塌的石笋压住,便即潜入地层,在地面下朝着地上奔跑众人的方向追来。只不过有时候石笋塌落,这巨大蚯蚓便会突然从土层窜出,攻击石笋! 韩大胆儿百忙中回头一看,已经确定了心中猜想! 每个人又都全身装备沉重不已,别说奔跑,就是快走一阵都觉得甚为疲累。此时除了韩大胆儿和叶灵之外,众人一阵狂奔之后,便即逐渐体力不支,只有李环稍好,可要帮着王维汉,自己也更费体力,速度就逐渐慢了下来。 韩大胆儿见如此下去,不消片刻,便会被巨型蚯蚓追上,但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块突出地面的巨大圆石,韩大胆儿喝道: “大家快到前面的圆石那去,在离着圆石不远的地方跳上圆石不要动!” 范统喝道: “呼呼………不动?呼呼……主动……给蚯蚓……喂食吗?……” 他说了这几个字出来,上气不接下气,动作变得十分缓慢,迅速就落在了队尾。 韩大胆儿说罢,身手一提梅若鸿,带着梅若鸿几个箭步便窜到最前方,离着不远圆石不远的地方纵身一跃,已经跳上圆石! 这时那巨型蚯蚓正好窜入土层下,躲避掉下来的石笋,韩大胆儿趁机抻出随带着的一条精钢细链,那是他用来钩挂红白双樱短刀的钢链。 他将钢链一抖,便已经缠住,离圆石最近叶灵身子。叶灵聪慧机敏,顿时明白了韩大胆儿的用意,施展轻身功夫,双脚在地上一点,身子已经借韩大胆儿一拉之力飞跃而起,一个纵跃便稳稳落在圆石之上。 韩大胆儿钢链再次出手,这次卷住的是陈飞扬,之后是王维汉,在后面是李环,一个个将他们拉上圆石。可此时,范统因为刚才几句废话,气力不济,已经落在后面一大段,钢链不及之处。 这时那巨大蚯蚓轰然破土而出,正在范统身后。就在那土石激射崩飞的同时,范统整个人也被射上半空!朝着一株石笋飞去,而后面的巨大蚯蚓,也张开生满尖刺的大嘴,要将范统一口吞下。 眼看范统即便不撞在石笋上脑浆迸裂而亡,也会成为巨大蚯蚓的食粮。韩大胆儿手中的钢链也不及救援,他正要纵欲而起去援手,却见范统不知怎么的,却是背包撞上了石笋而不是脑袋。 他在石笋上一撞,只听“当”的一声,便即被弹出老远,那蚯蚓这一口却也扑了个空! 韩大胆儿已经纵跃而起,见此情状趁着范统被弹飞的瞬间,钢链甩手飞出,卷住范统身子,用力朝怀里拉扯,两人便即朝着圆石落下。 韩大胆儿轻轻落地,范统却是直接拍在圆石上,疼得张嘴就要哭爹喊娘地乱叫,韩大胆儿却立即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可刚才,虽然韩大胆儿落在圆石上,没发出多大声息,但范统落下的响动却着实不小。他背包里装着在平台上顺来的那些器物,所以撞在石笋上才发出当的一声,落下时又险些被这些器物硌死,自然叫苦不迭。 韩大胆儿见那蚯蚓朝着众人的方向来了,急忙在范统包里掏出那盏沉重的青铜盏。不等范统阻止,便在他不舍的眼神中,将青铜盏抛向了一株石笋。 韩大胆儿这一掷运足了力气,青铜盏在撞在石笋上,发出当的一声巨响。若是平常没有武艺在身的人,即便手握青铜盏用力去砸,也未必能有如此响动。韩大胆儿这一掷,力道显然非同小可,石笋似乎也被撞得微微震颤。 只见那巨型蚯蚓,竟忽地从地下破钻出,朝着青铜盏撞击石笋之处,扭动身子就是一击,同时张开巨口朝着石笋咬去。 众人见状也瞬间都明白了,韩大胆儿的用意。 范统刚才落下,虽然没被摔死,包里的金银器却也硌得他不轻,这在地上翻滚了好一阵,这才消停,见大蚯蚓去咬石笋,这时也自恍然,压低声道: “这大蚯蚓没有眼睛鼻子,所以……压根看不见人,它是不是听响动攻击?” 他说话声故意压得很低,跟蚊子叫差不多,众人看着巨型蚯蚓攻击石笋,要不是韩大胆儿耳朵敏锐,根本没人听见他问什么。 韩大胆儿道: “说话不用这么小声,不是声音,他听不见动静!” 这时,那巨大的蚯蚓,一口吞下一大块石笋,石头入体后缓缓向下,那蚯蚓身子反复鼓胀收缩,便赛一个人嘴里含块儿糖,不停吮吸。 那巨大蚯蚓吸吮了一阵,似乎发觉了吞下的只是块石头,便一弓身子,将石头从体内逼出,随着他身子一甩,一块沾满了粘稠消化液的石头,朝着众人所在的圆石激射而来。 范统喝道: “它发现咱们了,快跑!” 说着发足便要跳下圆石奔逃,却被韩大胆儿一把拽住。 只见那块粘着黏液的石笋,擦着众人头顶掠过,直砸在离着原石最近的一株石笋上,顿时砸得石笋石屑飞散,断裂坠落。 就在石笋坠落之时,那巨大蚯蚓猛然潜入土层,地面又是一阵颤动,接着“砰”的一声,巨大蚯蚓再次穿出土层,这次的位置却是它自己激射石块,砸落石笋的位置。 韩大胆儿道: “这大蚯蚓并不是追踪声音攻击咱们,他没有眼睛鼻子,固然看不见闻不见,但也没有耳朵,所以听不见声音,我现在说话,他就完全察觉不到!” 王维汉恍然道: “是震动!” 梅若鸿也道: “这史前巨型蚯蚓是靠着身体感知地面震动,只要咱们在黑色土地上奔跑或是走动,都会被他感知到,但说话的声波震动,在空气中传播,地面吸收的量很微小,所以它感知不到!” 韩大胆儿道: “之前那只较小的蚯蚓,攻击大家的时候,我以为他会率先攻击行动的人,可后发觉,只要站着不动,即便说话或是手上有动作,也不会引得蚯蚓攻击。 刚才我划破另一只蚯蚓的腔子,和那个被腐蚀烂了的人同时落地,全都被那个人的样子惊到,都有呆立不动,只有那人在地上鼓秋,所以那蚯蚓只攻击了那半死不活的人,却似乎没发觉我们,然后便潜入地层逃远了。 那时候我就明白了,这蚯蚓是倚靠地面上行走发出的震动,判断猎物的位置,从而进行捕食!” 众人听罢,都叹了口气,紧绷的精神这才放松下来。刚才一番狂奔,所有人都近乎精疲力尽,不禁全都躺倒在圆石上休息。 此处空气潮湿温热,众人浑身上下几乎被汗水浸透,又湿又粘,于是都解下背包装备,摊开身子休息。幸而这圆石面有一间屋子大小,纵然是所有人都铺开了平躺也能躺得下。 范统把李环剩下的水都喝了个涓滴无存,接着就翻开背包,从里面找吃的,韩大胆儿见李环把水都给了范统,就把自己水壶接下来递给李环。 陈飞扬一口气喝干大半壶水,忽然想到什么,赶紧停下,又把水壶塞子拧上,说道: “怎们吃的带了不少,可水就带了这些,要是和光了怎么办?” 叶灵看看正往嘴里塞吃食的范统,想是他自己带得烧饼已经吃完了,现在正吃的,是王维汉分配给大家的军用食品,接着说道: “带来的吃的估计也剩不下什么!” 韩大胆儿道: “这些军用食品带了很多,至于水,我在平台上看见,只要翻过石林,前面就是一条宽阔的地下河……” 陈飞扬道: “这地下的水,能喝吗?” 梅若鸿道: “我之前看见水里波光一片,星星点点有不少水波纹,应该是水中鱼群,所以水质应该可以饮用,到时候把水装在壶里,放点消毒粉,沉淀之后就可以直接饮用,就算水里有寄生虫,大不了出去之后,再吃些驱虫药!” 陈飞扬赞道: “要说还得是我师娘睿智!” 梅若鸿听陈飞扬这么叫,也不反驳,只是脸颊上微微绯红。 叶灵听到陈飞扬叫梅若鸿做师娘,他知道陈飞扬是韩大胆儿收的徒弟,只是没想到陈飞扬会这么称呼梅若鸿,心里一酸嘟起嘴嘀咕道: “你怎叫还叫师娘……谁是你师娘……还不一定呢……” 陈飞扬早看出这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姑娘,对师父颇有情义,所以赶紧低声道: “你是小师娘行了吧!” 这句话顿时逗得叶灵脸颊一红,咯咯娇笑。 正这时候,范统见包里几件金器,被自己落下来是压得变了形,不禁心中不快,转头对王维汉问道: “王先生,您了说,这东西压扁了,还能值钱吗。” 王维汉正想随口敷衍,范统包里一个小小金圈儿从金器上脱落,掉在圆石上,发出“叮叮叮”的响声,一路滚落掉下圆石,落在圆石旁的黑土地上。 忽然众人又感到地面一阵颤动,接着那条已经潜入地层的巨大蚯蚓“轰”的一声窜出地面,正好在金圈儿落下的地上,自下而上,一口将金圈儿和周围泥土全都有吞入巨口。 接着便再次潜入地层,不见了踪影!它体型虽然巨大,可动作却十分迅捷,破土而出时,撞在圆石上,不禁将圆石都撞得松动晃悠,可见其力道之强,人力根本难以匹敌。 韩大胆儿不顾范统反对,从他手中金器上,将成对的另一个金环硬生生扯下,然后朝着远处黑色土地上丢去。 那金圈儿落地不过片刻,地面忽而又是一阵颤动,接着那巨大蚯蚓便再次破土将金圈儿和周围泥土吞入巨口! 韩大胆儿暗道不妙,看来这巨型蚯蚓并未离去,他是认准了这些猎物,在这附近地层下静待机会,只要众人脚一沾黑土地,便即刻会被它吞入腹中! 三百五十三 潜伏 那巨大的史前蚯蚓正在圆石附近潜伏,他认定了韩大胆儿一行人是口中猎物,自然不肯轻易离去。只要众人一下圆石,双脚沾地,必然会被巨大蚯蚓拖入地下,其后的惨状,可想而知。便赛那韩大胆儿剖虫腹,掉出来的那位一般,在尚有意识的状态下,被蚯蚓腹中的消化液,慢慢融化。 众人遥望四下,圆石周围只远远的有两三株石笋,靠着最近的一株石笋,适才已经被巨型蚯蚓撞断了。除此之外周围全是黑色土地,再无任何可以踏足之处。 圆石后方便是那片石林,这时站在圆石上眺望石林,却见那根本不是石林,而更像是白色的石头城墙。 这城墙高有十余丈,虽然不及刚才下来的平台,此刻看去却也甚为宏伟。正面墙向两侧绵延开去,城墙两侧越远之处,便越被黑土上丛生的石笋遮挡,也不知这高大的城墙究竟有多远。 一块块近乎方形的白色巨石,每块估计都重俞万斤,一看便是人工修造堆叠而成,也不知当初建造时废了多少人力。若真是无终子国人所建,怕不是要倾举国之力方可建成。 韩大胆儿低头看脚下的圆石,自觉这石头大部分都埋在土里,露出来的部分甚为平整,且和远处白石城墙颜色相若,只不过众人近看觉得石头稍圆,若从高处看说不定和造城的白石一般,都是近乎方形的石块。想必是建造城墙时掉落在此,已有千余年之久。 韩大胆儿道: “这远处的并不是石林,而是一道白色石头砌成的石头城墙,想必是当年有人知道黑土中有巨大的蚯蚓为患,所以兴建城墙阻挡其越过城墙!” 陈飞扬问道: “师父,那大蚯蚓能遁地穿行,他要是避开城墙,从地下钻过去怎么办?” 梅若鸿道: “这白色巨石,和平台岩壁颜色不同,而且看石头的重量和大小,不太可能是从远处运来的。更像是就地取材! 我估计,这黑土地外围本来就盛产这种石材,而且说不定原本真有道白色石岗,白石头就是凿自此地!石岗直插入地,能从地下阻挡蚯蚓潜入。 修建城墙的人,怕蚯蚓从地面爬过这片石岗,于是凿石造墙,将这些史前巨型蚯蚓阻挡在这!” 韩大胆儿道: “我估计这城墙只有外围很高,所以刚才在平台上看时,雾气缭绕,只注意到绵延向远方的石林,并没注意到和黑土接壤之处的白色城墙,其实那些石林都是墙之后的景物! 现在凭肉眼观察,也找不到城墙上有什么缝隙,或是能钻入的地方,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攀爬上城墙,这样应该就不会再受到巨型蚯蚓攻击了!” 范统道: “咱们这距离那城墙那么远,刚才一阵跑,我可跑不动了!” 李环极少说话,这时也摇摇头道: “太远,估计没跑到,就得被大蚯蚓逮住!” 韩大胆儿见众人疲惫不堪,的确没再向刚才那样狂奔,况且跑到城下还要攀爬上去固定绳子,再让其他人爬上去,时间肯定来不及。只有自己先奔过去,靠着轻功攀爬上城墙,在固定绳子。 王维汉看出了韩大胆儿的想法,急忙道: “韩兄弟,你看着距离城墙可不近。刚才咱们能跑过来跳上大圆石,全因为那边的石笋密集,倒塌的石笋给咱们争取了不少时间,可你看那边……” 说着伸手朝通往城墙这一路指去,接着道: “从这到城墙,没有几根石笋,挡不了那大蚯蚓多久,就算你轻功再好,估计到不了城墙下也得被它追上!” 韩大胆儿却道: “放心,我都想好了!一会儿我朝着城墙奔跑的时候,你们先扔点东西,在反方向,吸引大蚯蚓的注意,这样我和他拉开距离,只要你们继续扔东西吸引他注意力,我就能顺利跑到城墙下,爬上城墙!” 范通道: “就算韩头儿你能爬上去,把绳子固定了,我们这些人可未必能跑到城下爬绳子,再说总得留下人丢东西吸引蚯蚓注意,最后一个人怎么办,谁丢东西吸引蚯蚓,让他跑到城下! 咱有言在先,我可不想最后一个!” 陈飞扬瞪了范统一眼,说道: “我师刚才就你命,你现在还废话一堆,娶媳妇还能包生儿子吗?那就看谁有本事能跑到城下,跑的慢的就活该了!” 他这话说得是范统,可却忽略了,腿脚并不灵便的王维汉。说完之后无意间扫了一眼王维汉的腿,赶紧道: “我可不是说您了,我说的是吃的比别人多,却总拖后腿的人!” 范统平时总被张彪嘲风,现在张彪不在这,陈飞扬又一路冷嘲热讽。按理说陈飞扬是韩大胆儿徒弟,比范统张彪等人还矮了一辈儿,可说话却每每讥刺自己,不禁心下恼怒,喝道: “谁他妈愿意来了,非让我来干嘛!真他妈……” 他话说到一半,看到韩大胆儿,便即住口。 适才范统被巨型蚯蚓冲出地面的力道,带得飞向石笋,原本是头朝石笋飞去,谁知却能在空中拧转身子,一下子撞在石笋上再被崩飞,这些看在韩大胆儿眼里,却让他心中着实一惊。只是这些韩大胆儿飞身而起才看得明白,其他人却并没注意到。 韩大胆儿寻思,范统看着身手笨拙,可怎么会在危急关头,展现出如此灵活的身法,竟然会在空中转身,这是在让人意想不到。心中原本对他防线的疑窦又再次升起。 这时范统和陈飞扬争论,便道: “谁都不用留下,我会把绳子一头固定在圆石上,然后带着另一头上城墙,固定好之后,所有人顺着绳子慢慢爬上去!这样就不用跑到城墙下再爬绳子!” 王维汉道: “好办法!不过带着这么长又足够结实的绳子,恐怕会很重,这样一来,韩兄弟的速度也会慢很多!” 叶灵道: “大哥哥,还是我去吧,我轻功比你好,跑到城下,再攀爬上城墙应该比你更快!” 韩大胆儿却自顾自地要在圆石上固定岩楔,只是随口回道: “你轻功虽然高,但现在身上伤还没痊愈,刚才看你奔跑时,似乎气息不济,你的轻功轻盈灵巧,背着这么一大捆绳子,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背得动!” 说着韩大胆儿拿出六七根岩楔,准备钉在圆石上,王维汉见状急忙要阻止。他担心这一凿岩楔,圆石震动非得把巨型蚯蚓惊动不可,到时候巨型蚯蚓直接攻击圆石,众人就无路可逃了。 这些韩大胆儿又岂会不知,只见他伸手将一枚岩楔朝着远处的黑土掷去,接着地面便一阵颤动,那巨大的蚯蚓忽然从土中跃出一口将岩楔和周遭泥土吞下,随即又潜入地层。 就在那大蚯蚓破土而出,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的时候,韩大胆儿也手握铁锤,正好将岩楔打入脚下大圆石中。这一下凿击正好是蚯蚓跃出土层的时候,等它回到土中的时候,这边已经寂静无声,大蚯蚓却全没发觉。 接着韩大胆儿又故技重施为之,接连在圆石上打下两枚岩楔,然后将一条十分结实的绳索在岩楔上固定好,然后看看从这里捯城墙的距离,接着从绳圈上捯下不少绳索,以便自己奔跑时拉开绳子,也不会拖慢了速度。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他写下背包交给陈飞扬,然以道: “一会儿我一跑起来,你们就丢出东西,吸引大蚯蚓注意!” 说着将手里剩下的一颗岩楔朝着和城墙相反的方向掷出,就在岩楔落地,巨型蚯蚓破土而出的一瞬间,韩大胆儿从圆石上箭射而出,双足在松软的黑土上用力蹬塌,身子便赛流星般费窜向前。 这时大蚯蚓再次潜入土层,陈飞扬忙将手中拿着的一件物事,朝远处扔出,那大蚯蚓瞬间又再破土而出,韩大胆儿却继续向前奔跑窜跃。 范统这时才看清,原来陈飞扬扔出去的,却是从自己包里顺出来的一件金器,不禁顿足喝道: “别扔!那是老子用命换来的!妈的!别扔!” 可不等他骂完,另一件金器已经被叶灵抄在手里,朝着远处扔出,随后李环也将范统包里一件银器扔出,众人接连不断,范统搜罗的那点宝贝,几乎全都让他们让了出去,先入巨型蚯蚓之口。 范统来不及阻止,不禁捶胸顿足,眼泪汪汪心头滴血! 韩大胆儿验看便要来到白石城墙下,谁知最后两件金银器扔出,那大蚯蚓却并没再次出现,反而韩大胆儿身后土层隆起,震动之声不觉于耳。 韩大胆儿这时才惊觉,自己奔跑时身子落下,造城的震动,远比众人丢出的那些器物要重得多,那巨型蚯蚓十分乖觉,竟然上了几次当,竟然放弃这边丢弃的东西,朝着韩大胆儿追来了。 其实不光是韩大胆儿的身子重量,更有他手中不断放出的绳索,拖行地面的震动,更是将巨型蚯蚓吸引了过来! 眼看那隆起的土层便即追到韩大胆儿身边,“波”的一声巨响,赛一类火车般巨大的蚯蚓破土而出,张口便往韩大胆儿腿上咬去。 韩大胆儿身子下沉,陷入蚯蚓的巨口,眼看巨口闭合,就要将韩大胆儿半个身子吞入口中,众人不禁高声惊呼! 生死只在一线之间,韩大胆儿发一声喊,强行叫起丹田混元气,双脚在巨口同时吞下的一大团泥土上一点,身子陡然拔高,在蚯蚓巨口闭合之前,窜出了巨口咬合范围之外。 他身子窜出之后,随即便要下落,他身在空中,又带着一捆绳索,实在没法再抽刀还击,只能猛在蚯蚓闭合的巨口边用力一踏,身子便即跃起,朝着不远处一株石笋飞去。 好在刚才一番变故,蚯蚓并没咬中拖着的绳子,韩大胆儿便即带着绳索,攀上那株石笋,只是石笋甚为粗大,且外表并无太多凸起之处,可用手抓扣,只能手脚并用,抱住石笋,让身子不至于下落。 巨型蚯蚓一番攻击不中,再次潜入地层。 众人眼看韩大胆儿抱住这株石笋,周围却再无其他石笋,虽然前方不远便是城墙,可韩大胆儿却困在石笋上,无可奈何。 他恼怒起来便想跳下去和巨型蚯蚓厮杀,虽然他心知,自己单凭一把露陌刀对付这巨兽,实在毫无胜算,但总好过困在石笋上。 他正要纵身跃下,却听梅若鸿喊道: “你别动!我去引开他!” 韩大胆儿心头一惊,忙喝道: “别去!” 可他话却说晚了一步,梅若鸿已经纵身朝大圆石外的黑土上跳去。 就在梅若鸿纵身跃下的时候,忽然背上一紧,似乎给人抓住,接着便身子向后,一下子坐倒在大圆石边缘。 同时一个声音道: “梅姐姐,你不会轻功,我去!” 接着一道身影从旁掠过,朝着黑土地纵去,却正是叶灵! 三百五十四 城墙 韩大胆儿不及阻止,叶灵已经双脚落地,梅若鸿却没想到叶灵竟然替自己跳下圆石! 忽然韩大胆儿所在的石笋附近,土层突然隆起,接着便朝叶灵立足之处窜来,速度之快简直瞬息将至! 韩大胆儿刚才强叫丹田混元气,他自己本身内伤并未痊愈,这时强行运气,却感觉五内翻涌,加上叶灵跳下圆石,他心头巨震,不禁手足一阵虚软,身子朝石笋下方滑落。 叶灵原想等蚯蚓带动土层隆起快到自己身前时,便即纵身跃起,在旁边石笋上借力回到圆石,或是学着韩大胆儿,直接抱住圆石。 但却料这巨型蚯蚓来得如此之快,眨眼之间,土层隆起已到了眼前。叶灵根本来不及跃起,即便跃起也会被蚯蚓的巨口吞噬,她却自认没有韩大胆儿刚才那在巨口中一跃的本事。 就在此时,梅若鸿用力将一个背包抛了出去,那背包十分沉重,其中有不少必要装备,可此时已经顾不上这许多了,梅若鸿虽然抛得不远,但也已经落在黑土地上。 叶灵刚觉脚下似有一股巨大冲力向上冲来,那巨型蚯蚓忽然想鱼跃水面一样,在离地面只有一层泥土的浅浅距离,忽而转向,朝着背包落地方向扑去。 这背包分量很重,虽然没有人体重量大,但叶灵本就清瘦,身子又小,且身具轻身功夫,落地时并不甚重,所以背包落地的震动反而大过了叶灵落下造成的震动。 只见蚯蚓破土而出,一口吞下背包随即再次潜入地下。叶灵也趁着蚯蚓破出土层之时,纵身跃回圆石。 片刻后,那巨型蚯蚓忽地突出地面,“扑”的一口,将背包从口中喷出,只见一个咬得破烂的背包,粘着不少黏液,摔落在黑土地上,其中器具装备散落一地。 韩大胆儿虽然手足有些虚软,见机不可失,也鼓足一口气冲到城下,纵身跃上城墙上一块凸起的放石,但他并不停留,却继续想着旁边的一块圆石爬去,接着又往斜侧攀爬了一段这才停下。 就在他停下的一刻,那只巨型蚯蚓,朝着他刚才奔跑的方向追来,在城墙下破出土层,但韩大胆儿早已移身,往斜上方攀去,避开了巨型蚯蚓从地面下图上窜出的一击。 试想若不是韩大胆儿料敌先机,早想到那巨型蚯蚓,回追着自己最后奔跑和攀爬的位置攻击,事先向着斜上方异动,恐怕即便他爬上了城墙的放石,也要被突然向上突袭的蚯蚓巨口吞噬! 韩大胆儿在白色石头城墙上不断攀爬,这白色城墙并不像一般城墙那么砖石整齐,砖石之间还有泥灰抹缝,伸手攀爬根本没有着力之处。除了当年有些厉害的飞贼,能够以失传的轻功“蝎子倒爬城”从外墙爬上城头,一般人即便武艺不凡,也未必能空手爬得上去。 这白色城墙只是由每块万斤的方石堆砌而成,虽然远观很是整齐,但近看却凹凹凸凸极不平整。这倒是省去了韩大胆儿不少气力,他只是攀着方石边缘,向上纵跃,几个起落便已经到了城墙中段。 这时一手扒住墙头,回头朝梅若鸿等人望去,见众人正站在圆石上翘首期盼。韩大胆儿又爬了一阵,见离着墙头已经不算太远,便解下腰上缠着的,用来钩挂双樱短刀的钢链,此时钢链一头绑着个飞爪。 他用力朝城头一掷,飞爪飞跃城头,“咔”的一声已经卡在城头上。他又拽了几下链子,觉得十分牢靠,便背着那连着圆石那边的粗索,拽着钢链攀上城头。 这飞爪虽然能助人更易攀爬,但是用连挂飞爪的绳索却不能太粗,所攀爬位置也不能太高,不然绳子粗重,或是要去的位置太高,投掷飞爪时,恐怕钩挂不到目标处,韩大胆儿所用的钢链,即结实又轻便却是再合适不过。 韩大胆儿有了飞爪绳索借力,连个纵跃便已快到城头。这时一瞥眼间,却见城墙远处,隐约也挂着一根绳索,离着自己所处位置不近,想来必是前面下来那伙人,攀上城墙所用。 一路走来,在捕人藤处和之前的石笋林中,眼见了三人丧命,自然都是那伙人的同伴,刚下洞时看见地上足迹不少于七八人,现在不止对方还剩几人,而且对方手里恐怕都有枪支,要是对方人手一支双筒霰弹枪,一齐发射,就算是自己恐怕也得丧命枪下。 他心中不禁暗自后悔,为什么没带几把火力强的重武器来,要是有重武器,适才也不必被大蚯蚓追得如此狼狈了。心里想着这些,人却已经来到城头边缘。 适才城头下,众人和巨型蚯蚓连番巨斗,若是城头有人早已引起这些人的注意,而且刚才飞爪已经抛上来已经有了些响动,要是有人埋伏,只需割断绳索,那自己抓着绳索上攀,还不登时从城头摔落。 韩大胆儿飞身跃上城头,这城墙厚以一条垛口甬道。远处有条石阶通往城墙下,再往远处看,却尽是白色巨石组成的石林,就像在平台上看见的一样。 可这白色石林近看却不是根根石柱石笋组成,那试试高出看下来光影造城的错觉。其实城下一大片,约莫不到一里,全都是巨石堆砌城的不封顶通道。 这些通道或左或右,横纵贯通连接,或直接是一条死路,竟然像是一片迷宫! 这迷宫便赛自己曾将看,画册上过西洋古堡外,用绿植花草剪成的交错横纵的迷宫有些相似,只不过这巨石迷宫更为高大,而且通道并非直角,那些通道有直有弯,从高处看去眼花缭乱像是个图案。 但除非是站在更高出,否则极难清楚辨别这些通道的走向位置。原本在高台上是个机会,只不过有一层云雾封锁,强风来袭云雾稍散的时候,也没留心看清此处,这时再想看清却已经晚了。 就在巨石迷宫中央,竖立着一座白色高塔,高塔一侧垂下两条粗铁链,上面连着几块木板。 韩大胆儿看了铁链木板,又朝远处平台望去,可此时头顶云雾笼罩已经看不到平台的位置,他心想,这高塔原本必定是和平台那断裂的索道桥相连。古时下来的人们,应该就是从那平台,直接走索道桥去往那座高塔,而不必经过那片凶险的黑色土地。 他心中思量手中却不停下,见城垛上堆着两块砌城墙用的巨大的白色方石,三两块堆在一处,少说也有一二万斤,又见城垛地面粗糙,和方石粗砾的表面摩擦力极大,便上前用力推了推,感觉凭自己的力道,却也不能不能移动其半分。 于是便将带上来的粗索绕过方石,扯着粗索不断捯手,将粗索正逐渐收紧。那粗索另一端,固定在其余众人所处的圆石上。只见粗索渐渐拉直,最后将城头和下面的圆石斜斜连成一线。 梅若鸿从背包里找出一个滑轮,她之前觉得这东西可能会派上用场,所以才特意带上了。有了这滑轮,挂在绳索上,只要固定在攀爬绳索的人身上,用手轻轻捯着绳索便可借助滑轮的力量,很快从圆石攀上城头,就算范统那样的胖子,也能轻松上下。 幸好刚才为了救叶灵,随手抓起扔出的背包不是梅若鸿自己的,不然现在这组滑轮也早被巨型蚯蚓吞入腹中了。 梅若鸿正在安装滑轮,范统却盯着散落在黑土上的器物,适才梅若鸿顺手扔出的背包正是他的,里面除了金银器物之外就是干粮食物,这背包扔出去,就跟拿刀子剜他的心赛的,简直是欲哭无泪,心头滴血。 滑轮装好之后,梅若鸿带了根长绳,绳子一头交给叶灵,然后便当先攀上粗索,将滑轮另一头钩挂在自己身上,后背朝着地面,双退勾住粗索,双手抓住粗索交替向上捯手。 岂料有滑轮相助,虽然是从下往斜上攀爬,没用多久梅若鸿却已经爬了大半段,不多时便已经攀上城头。 梅若鸿爬上城头不就,便将滑轮从高处滑下,叶灵先把众人的背包装备分批挂在滑轮上,再把梅若鸿刚才留下的绳头绑在装备上,城头上的韩大胆儿拉扯绳子,不一会儿已经把所有人的背包装备拉上城头。 装备都运送完之后,叶灵先让王维汉照着梅若鸿的样子攀上绳子,然后把随着滑轮滑下来的那根绳头,绑在王维汉身上,有滑轮相助,韩大胆儿在城头便赛拽背包装备那样,将王维汉也拽上城头。 接着便依样画葫芦,每个人都是如此,攀上城头。叶灵,陈飞扬也都上了城头之后,圆石上只剩下李环和范统。 李环担心范统自己上会有危险,反正粗索十分坚固,于是让范统钩挂滑轮,自己则像韩大胆儿那样直接向上攀爬绳索。韩大胆儿拉扯着绳子,把挂着滑轮的范统拉向城头,李环就攀着绳子紧随其后。 岂料,这滑轮并不如看起来坚固,反复多次负重滑行后,上面的螺丝便已经开始松了。范统刚过粗索一半,滑轮上的螺丝突然“喀嚓”一声松脱,那滑轮就死死卡在粗索上,任凭韩大胆儿如何拉扯绳子,都不能移动半分。 后面的李环还好,他会武艺身子又轻,就算攀爬绳子也能自己上去,可范统身子又沉重,力气却不大,靠着他的臂力,别说攀上城头,就算抓住绳子多支持一会儿,恐怕也不能。 范统见滑轮卡住,心中慌乱,额头瞬间就见了汗。不停在粗索上,伸手拍打滑轮,以往滑轮能够复位,回到粗索表面,可他越是拍打,那滑轮却卡得越死。 这时,韩大胆儿喝道: “李环,你绕过他先爬上来,我下去接他!” 李环自知凭自己的利器,在粗索上想要助范统脱困的确不能,于是点点头攀着粗索,从范统所处粗索的上放绕过范统,继续向上攀爬。却听后面的范统声音已带着哭腔,哀求道: “别走!别走!别把我一人落下!” 李环已经快到城头,听下面范统不住哀恳,便想回头去帮他,就在这时,忽听“喀嚓”一声,卡死的滑轮彻底崩裂,一堆破碎的滑轮零件,哗啦啦从半空掉落。 虽然滑轮零件并不太大,但从半空掉落在黑土地上,不远处的地面瞬间一震,却已经惊动了潜伏的巨型蚯蚓。 那巨型蚯蚓身子弱探出土层,能有几十米常,如果人立而起,一口就能将粗索上的范统吞下。突然地面土层隆起,快速朝着滑轮掉落的方向来了。 李环已在城头边上,正想回身救援,韩大胆儿却伸手抓住他,将他一把扯上城头。 这时没有了钩挂的滑轮,范统双臂双腿不住颤抖,眼看便抓不住绳索要掉落下去。同时,土层隆起之处已经到了滑轮落处不远,眼看顷刻间巨型蚯蚓便会破土而出! 可韩大胆儿一反常态,却并没有第一时间下去救援,反而是盯着范统,似乎在呆呆出神…… 三百五十五 城头 眼看范统便要从粗索上掉落,原本想回身救援的李环,却被韩大胆儿扯上城头。韩大胆儿虽然说,自己下去救他,但话说完之后,他人一反常态,呆立不动只是静静看着,勉强摽着粗索,快要掉下去的范统。 众人正关切地看着范统,也没人注意韩大胆儿状态不对。已经上了城头的李环,见韩大胆儿静静瞧着范统,心中也感诧异。他正要探身钩挂粗索,再回去救援范统,韩大胆儿却伸手在他身前一横,示意不让他下去,这个举动让他更觉迷惘,不知韩大胆儿究竟是着了什么魔。 其实韩大胆儿并无异常,不过之前范统撞向石笋的时候,他在空中赫然扭身,露出一手惊人的身法,这一点让他心中疑云再起。范统那一下空中扭身,切实也并非极难的功夫,只不过放在范统这样一个,除了吃饭睡觉,看起来丝毫本事没有的人身上,让人觉得十分突兀。 加上许凌峰死前道出的“山长”身份线索,那手上的十字疤痕,却印证在范统小鱼际十字胎记上。不由得让韩大胆儿怀疑,范统就是那个隐藏在暗处,操纵别人犯罪的神秘人。 只有一点,就是前段时间那连环剖腹案,韩大胆儿推测应该是山长所为,不过从现场留下的痕迹,和墙上的硕大殷红符咒看,这书写人身高应该远在范统之上。 身高问题韩大胆儿之前也曾考虑过,他再次回忆墙边地上滴落的颜料痕迹,觉得那些痕迹有些并非垂直滴落,有些是颤抖或是弹射形成的。 当时第一现场的胡同里,角落处立着一根竹把儿笤帚,如果剖腹案的凶手,身材并不高大,只要把笔困在扫帚把儿上,在墙上高处书写符咒,便可以让符咒书写高度提升,造成凶手身材高大的假象。 而且因为扫帚把儿过长,竹把儿又有弹性,加上笔毛和墙面的接触摩擦,所以扫帚把儿的稍微震颤,才造成了地上滴落的颜料有些弹射和飞溅的痕迹。 如此一来就排除了范统,和那个杀人凶手“山长”,在身高上的差异! 范统身材虽然不算高大,但却比之那些被杀的妓女还要高一些,所以造成妓女脖颈上的伤口也并非不可能。 再有山长曾经和王振交手,那山长是左撇子,而范统恰好也是左撇子。 况且凭着王振的灵活伸手,手中还有配枪,却也被对方重伤,一刀竟然差点就把枪管砍断,所以这个杀人凶手山长,一定身有武艺。 韩大胆儿之所以呆立不动,就是想瞧瞧,范统在命悬一线的时候,是不是会展露他所隐藏的真实身手。 虽然李环也一直没露出自己擅长的家传掌法,但却没有刻意隐藏,而且知道他会功夫的,也不止张彪一人,一些老警察也都有耳闻。 而范统如果隐藏武艺,那平时他装傻充愣,又显得十分笨拙就全是故意装出来的,他的身份就更值得怀疑。 这时,范统双手不住颤抖,脸色憋得通红,甚至全身用力,连顶得连虚宫都放出来了,屁股后面嗤嗤乱响,眼看马上就要抓不住粗索,撒手掉落。 而同一时间,他下方的地面忽然隆起,却是那巨型蚯蚓要破土而出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惊叹,韩大胆儿回过神来,见范统的确再无自保之能,立即从梅若鸿腰间抽出登山镐,身子已电射而出,将登山镐钩挂在粗索上,同时单脚在城墙借力一蹬,快如闪电流星一般地滑向范统! 此时,范统再也难以支持,手脚一松,已经从高处坠落! 就在范统坠落的一刻,地面轰然巨响,那火车般粗壮的巨型蚯蚓,已经张着巨口破土而出,整个身子人立而起,朝着半空掉落的范统咬去。 就在范统身子即将落入巨口的瞬间,韩大胆儿甩脱登山镐,单手抓住粗索固定身子的同时,另一只手中,一道银光乍现,只见一条银色钢链激射而出,链子头上拴着个飞虎爪,便赛一条银蛇,扑向范统,爪头略过范统,却赛活了一般,突然一抖,忽地一下卷住范统腰身。 韩大胆儿用力一抖,一股大力将范统从巨口边缘带出。范统随着锁链卷来的这股大力,身子向着韩大胆儿方向急速旋转如陀螺一般。瞬间便已经卷到韩大胆儿身前。 那巨型蚯蚓只咬到一团空气,一口将地上的滑轮部件和不少泥土吞入腹中,便身子一缩,急速退回土层之中,不见了踪影,只留下粗索上,钩挂着的韩大胆儿,一手勾着粗索,一手提着钢链飞爪。钢链上提着像死狗一般的范统。 范统早吓得面无人色,浑身虚脱,随着钢链,挂在半空不停摇荡。 韩大胆儿将钢链甩起,用力将范统甩向城头。李环和陈飞杨用绳子挂住钢链,将范统拖到城头,韩大胆儿身子一展,几下捯手,便已经攀回城头。 适才惊险万分,众人都觉得,不过四五秒钟的时间,却似过了一两个钟头那样漫长,见两人均已脱险,这才都浑身放松,随意坐倒在地。 韩大胆儿一上城头,就死死盯住被吓昏过去,人事不知的范统。旁人虽然见到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都道,是韩大胆儿艺业高超,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范统。 可只身历险境的韩大胆儿清楚,刚才那一幕,却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 他虽然早有准备,危急时刻用飞爪卷住范统,但他抖手的力量,从钢链传到范统身上,却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大,最多只能将范统扯出蚯蚓巨口,根本不可能将他向陀螺赛的,拽得不住旋转,随着钢链卷向自己这边。 适才在钢链卷住范统之前的一刹那,韩大胆儿分明见到,看似笨拙的范统,在即将咬中自己的巨口边缘,用足尖一点,身子陡然微微向上。 就是这稍微向上的瞬间,钢链才卷到他腰间,只不过这他这动作太快,上跃的幅度又极其微小,只能让蚯蚓的巨口闭合时要不到他身子。所以除了离着最近的韩大胆儿,其他人却根本就没察觉到任何异样。 若没有韩大胆儿的钢链,凭着那巨口边缘的稍微借力一跃,范统也完全可以再次抓住,本就理他很近的粗索。在旁人看来,只会以为他是意外被巨口顶起,顺势重新抓住粗索,一切不过只是偶然而已。 韩大胆儿钢链卷住范统的同时,范统接着在巨口借力,身子发力急转,是他本身的力道,钢链上传来的力道,顺势向韩大胆的方向卷来。 这一下子,可不是一般习武之人能够做到的,若没有相当的轻功武艺,根本难以办到。可在旁人看来,却只会以为是韩大胆儿抖动钢链发力所致,只有韩大胆儿心中雪亮。 此时范统像是惊魂稍定,悠悠转醒,坐起身来长吁一口大气,看见周围众人,立即热泪盈眶,呜呜咽咽地道: “呜……你们太够朋友了,连我死了都陪我一起,呜……呜……咱什么时候过奈何桥,我得和阎王老爷说说,我这辈子没干过坏事,下辈子一定得让我投胎去个大富大贵的人家……” 陈飞扬道: “哎哎哎!做梦还早点,你看看周围再说,要死你自己去,谁愿意陪着你!” 范统赶紧环视周遭,显得重获新生赛的,脸上眼泪还没干,就咧嘴笑道: “太好了!老子还活着!老天有眼啊!” 韩大胆儿却只冷冷地瞧着范统,眼神犀利如刀,范统却浑然不觉,只是有哭丧着脸道: “哎!……我那几件宝贝都没了,咱还困在这鬼地方,还不如眼一闭腿一蹬呢!” 韩大胆儿虽然看出这范统并不简单,可没对于他身份的怀疑去没有丝毫证据,照着刚才他在空中卷身那本事,动起手来还真说不准谁高谁低,他现在又无任何异动,所以不如盯着他静观其变。 从石祠下洞,到青玉门甬道遇到捕人藤,再到落下无底深渊,下平台和史前巨型蚯蚓搏斗,按照时间算,地面上现在已经是第二天快天亮了。 众人连续行进拼斗了十多个钟头,都已经感觉疲惫不堪。反正此处温暖潮湿,韩大胆儿干脆让大伙就地扎营休息四五个钟头,然后再寻路前行。 众人吃了些东西,喝了点水,便靠着城垛席地而睡。只范统背包没了却把别人的干粮吃了大半,这才倒头就睡,一副笨拙闷愣的样子。 韩大胆儿和陈飞扬、李环三人,轮流站岗放哨,以防又什么变故。韩大胆儿其他人休息,自己先值第一班岗。这地下世界没有白天黑夜之分,随时都是如此明亮,他面对着范统的方向,朝着那座白色高塔席地而坐。 范统此时已经鼾声如雷,梅若鸿和叶灵两个姑娘,睡得离几个男人不远,想来也是累得紧了,即便这些男人鼾声彼伏此起十分吵闹,两人却也已沉沉睡去。 韩大胆儿见范统并无异状,便望向城墙。只见身下的城垛,两端都一直通向远方,也不知延伸了多远,只是越远处,雾气便越重,忽隐忽现根本看不清楚。 城垛内往下看便是白色的巨石迷宫,这迷宫也随着城垛向两侧延伸。迷宫中间是白石高塔,翻过迷宫,是一道和众人所处之地一模一样的白石城墙。 韩大胆儿原本想,沿着脚下城垛,绕过迷宫去往另一端,现在看来,迷宫两端的城垛却未必相通,也许只能穿过迷宫,或先想办法到达迷宫中央的高塔。 这时他望向白色巨石迷宫,刚才来到城头未及细看,只觉得巨石迷宫的通道,横纵交错,时而弯曲事儿勾折,便赛是花纹图案。 此时细细观之,赫然发觉,这迷宫中无顶的通道所形成的花纹,赫然便是古器上所雕刻的“仙箓”。只是仙箓便如同文字,几乎各各不同,这迷宫通道互相勾连绵延,也不知是多少仙箓组成,自己所处的位置又不能俯瞰整个迷宫全貌,所以更没法按照地形,在古器上参照相似的仙箓,用来辨别道路。 好在巨石迷宫的岩石墙虽然甚为高大,但凭着韩大胆儿和叶灵的轻功,又有飞虎爪在手,要攀上迷宫中巨石想来也不是难事,自然也不必担心困在迷宫中,进退两难。 万一走不通,大可以众人一起攀上巨石迷宫墙的顶端,那迷宫墙十分宽阔,只要顺着迷宫墙行进,也不怕到不了彼端。 在迷宫中央耸立着的白色高塔,高耸异常直插云雾,顶端现在上空云中雾里。这高塔并无古塔的尖角,远远看去,便赛尊巨大无比的石笋,之所以称其为塔楼,是因为其上凿有不少窗口,一层层地排列整齐,一看就是人工修凿而非天然形成。 众人正在酣睡,韩大胆儿在细观察迷宫的时候,殊不知,离着他们千米之上的地面,那石祠洞口处却已经发生了极大变故。一队荷枪实弹的武装武装小队,在三四个神秘人的带领之下,已挖开了石祠洞口有,并且下到地洞,朝着韩大胆儿等人的方向进发! 韩大胆儿等人却前途渺茫,在他们之前下来的人,尚不明身份敌我,这时后方又多了一群荷枪实弹的追兵,如此一来,竟对他们形成了包夹之势,这让本就危机四伏的形势,变得更加凶险不堪…… 三百五十六 噩梦 韩大胆儿等人在地下深处探秘,而地上的石祠洞口处,却已经被一批荷枪实弹的武装小队占领,他们人数众多,又带了不少犀利器械,不一会儿便将石祠洞口挖开。 这队人全副武装,除了人手长短枪支各一把,还配备了轻机枪和炸药手雷,在三个领头人的带领下,陆续用绳索进入洞穴。最奇怪的是,这训练有素的武装小队中,还有个半大孩子,也随着这队人进入洞穴,朝着洞穴深处一起进发。 地下深处,城头上休息的众人,不知是累得紧了,还是地下这温暖湿润的环境太过舒适,睡了三四个钟头仍旧没醒。原本说要和韩大胆儿轮流值班的陈飞扬和李环,却也一直在酣睡。 韩大胆儿早前就受了内伤,且并未痊愈,之前在攀上城头的过程中,又动用真力,让自己气血翻涌不定,这时也渐感疲累,靠着城垛休息,却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他只觉一阵微风拂面,眼前一片漆黑,好像变得十分潮湿闷热,鼻子里隐约闻到一股霉变的气味儿与河水的腥味儿。 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正置身于一条漆黑的隧道里。双脚站在冰冷的河水中,水流不停地冲刷着脚踝,时不时还会有滑腻腻的东西从脚边掠过。 这种感觉他十分熟悉,那是他曾经亲身经历过的环境。也是一度让他这个胆大包天之人,成为梦魇的环境。这分明就是那次在九道弯,那条让自己九死一生的地下河道。 他从地下河逃出生天后,表面上虽然没事,但对地下河道那深邃的恐惧,却已经深植于心底。他为人从不认输,得了韩大胆儿的外号后,反被生命所累,更不愿轻易承认自己也有恐惧的一面,便将对地下河道那漆黑、闷热、潮湿环境的恐惧,深深地埋在心底。 后来再次和叶灵掉入枯井,本来勾起了对地下环境的恐惧,但因为他对查案的执念,加之性格中那倔强不服输的性格,竟然让他凭着惊人的意志力,反而直面自己最恐惧的环境,最后却将这种恐惧感克服压制。 后来再经历类似环境,虽然心里总能隐隐想起地下河的经历,但对他的影响却已经微乎其微。 不料,这时他稍一疏神,却不知怎地,突然再次置身地下河那漆黑闷热的环境,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感却被再次勾起。此时耳中只能听见周围一片死寂,只能听见河水流淌的动静,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漆黑的环境中,空气变得无比稀薄,仿佛每呼吸一次,空气中的氧气便少了几分,那股逐渐窒息的感觉,让他胸口发闷,呼吸更为急促。好像所有血液都在往头脸上集中,憋得两耳发烫,太阳穴鼓胀,就像随时要裂开了赛的。 他不禁伸手四处乱抓,想要张嘴喊叫,可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周围的声音也全都消失了,连河水的流淌声也不见了,只有自己心脏的狂跳声愈发激烈,眼看便赛要从胸膛中撞断肋骨跳将出去。 突然,他肩头一紧,感觉一阵摇晃,睁开眼来却见陈飞扬的脸出现在眼前。他再看周围环境,发觉自己仍旧置身城头,刚才不过是南柯一梦。只是耳边似乎又一个极微小的声音,似在低语又像是吟唱,可韩大胆儿想细听时,那声音却已不可闻。 陈飞扬关切地问道: “师父!你怎么了?我起来撒泡尿,看你闭着眼满头大汗,还一直哆嗦,不是病了吧!” 韩大胆儿在额头摸了一把,全是汗水,不禁长出一口大气,说道: “我没事!” 感觉自己浑身已被汗水浸透,梦中的感觉无比真实,那种恐惧即便在醒来后,依旧萦绕在心头久久不散。 这时,一阵清风袭来,吹在他身上,脊背上不禁一阵寒意。他抬头朝上空望去,见上空的云雾被烈风吹散,却是烈风带动下,空气极速流动,才有了这徐徐清风。 韩大胆儿振奋精神,起身朝着巨石迷宫中央的高塔望去。这时云雾被烈风吹得稍散,原本钻入云雾之上的半截高塔,也全都显现出来。 只见高塔有七八十米,高塔顶端,有两个出口,每个出口外各有一段石台。出口和石台方向相反。一边的石台朝着众人下来的岩壁平台方向,石台边有两根石柱,石柱上挂着两条人臂粗细的铁索,铁索已经断折,上面还附着不少稍细的锁链。 想来这两条铁索,原本应该直通平台。便是在平台上看见的,那两条锈蚀断裂的铁索。估计这原本是一条索道桥,两条铁索上附着的稍细锁链,一定是垂下之后互相连接,然后铺设桥板作为行走的通道。 高塔另一侧的石台,也有两根石柱,石柱上两条铁索吹着锁链,拉起一道木板索道桥,这桥直通向迷宫彼端城墙外的一处石头塔楼。想必古时候,从地面下来的人,可以从平台直接通过索道桥,穿过迷宫中间的高塔,越过黑色土地以及白色方石组成的城和迷宫。 这时清风逐渐止息,头顶的云雾也再度汇聚合拢,高塔的上半截再次插入云封雾锁之中,却已经看不清了。连那索道桥河城墙外石头塔楼的顶端也已经没入云雾之中。 韩大胆儿看了看手表,发觉众人在此处,已经休息了已经将近三个半钟头。他正想去叫醒依旧在酣睡的众人,却见所有人几乎都是双眼紧闭,浑身颤抖,额头冷汗直冒,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陈飞扬奇道: “师父,大伙儿这样子就跟你刚才一样!” 韩大胆儿赶紧和陈飞扬分头叫醒众人。可大伙儿睡得太死,废了老半天劲儿,又是叫喊,又是摇晃肩膀,这才将众人一一唤醒。 范统睡得最实,陈飞扬给见摇晃不醒,上去就给了他两个大嘴巴子,这才把他打醒。 醒来的众人,无一例外,全都被大汗浸透,面色苍白,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考验,个个显得心有余悸,眼神呆滞。缓了好一阵子众人才缓缓回过神来。 韩大胆儿冲梅若鸿试探着问道: “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梅若鸿没回答,只点点头,叶灵却道: “我梦见我爸了……他……他身上长出甲壳,已经……完全认不出我和弟弟了,从铁门窗口里伸手出来,想要抓我们……那铁门都要被他撞散了!” 李环也道: “我也做了个噩梦!” 韩大胆儿又看向王维汉和范统,这二人也都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陈飞扬吐了吐舌头道: “好么!这别是嘛传染病吧!” 韩大胆儿向陈飞扬问道: “你呢?没做噩梦?” 陈飞扬摇摇头道: “没有!我起来撒了泡尿,那时候大伙儿还都没事儿,我正翻背包箱找点吃的,刚找到一盒罐头,想拿刀开罐头的时候,就见您跟他们刚才一样,这次啊过去把您叫醒了!” 除了醒着的陈飞扬,众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各自做了个噩梦,这也太过匪夷所思了。虽然一路走来所经历的怪事不少,唯这次众人同时做噩梦这件事最为奇怪! 韩大胆儿心头不禁疑云大起。 范统惊魂未定地道: “别是,有鬼吧!我听说有鬼能托梦,这时有鬼托梦,估计兆头不好,这是给咱们警告呢!” 韩大胆儿看了范统一眼,并没说话,这要是放在平时,有人在他面前大放厥词,谈起迷信之说,他必定会出言反驳。可此时,他对范统的身份满腹狐疑,看他说得一脸真诚,却只是静静观察,一言不发。 陈飞扬却忍不住道: “哪来的鬼!你竟胡沁,要有也是你心里有鬼!” 这一句话却说到韩大胆儿心里了。不过范统的反应却和正常,只是一脸不屑,出言和陈飞扬斗嘴。 梅若鸿向韩大胆儿道: “这事儿太古怪了!梦里让人恐惧的环境和感觉,简直跟真的一样,会不会是咱们中了什么致幻剂?” 王维汉道: “这附近也没什么植物,难不成是咱们吃的东西?” 韩大胆儿道: “不会是吃的,刚才飞扬也吃了,他不是没事么!” 梅若鸿道: “那会不会是空气被撒了致幻剂,刚才随风飘散才……” 叶灵在旁边听到梅若鸿的话,双手一拍道: “梅姐姐!我可没用那东西,而且刚才我也做噩梦了!” “我没说你!” 梅若鸿道。 “我是说,会不会是咱们前面下来的那伙儿人,布置了什么陷阱在附近!” 韩大胆儿道: “可能性不大,三阳教的致幻剂已经算最厉害的了,但是也需要在一定空间或是距离内,如果是刚才的风,那得需要多大剂量,才能把整个地下世界都覆盖,要是剂量少了,被风一吹就散了,根本构不成威胁! 我觉得很可能是这里……” 说着伸手朝城垛下方的巨石迷宫一指,接着道: “说不定古怪就来自这里!” 众人不约而同地同时望向下面的巨石迷宫。 梅若鸿道: “这城墙延伸出很远,而且很可能两边所接的都是地下岩壁,咱们即便绕着城墙走,也未必能从城墙绕过这片迷宫!” 王维汉道: “与其咱们在这嘀咕,不如干脆下去闯一闯!” 韩大胆儿道: “咱们还是先试试看从城墙上绕过去,非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进入那片迷宫,那地方透着一股诡异! 如果古时候能从平台,过索桥穿过高塔,直接越过这片白石区域,那又为什么要修建下方的迷宫呢?这下面的迷宫必然有些咱们不知道的古怪用途!” 众人想起适才的噩梦,都不禁心头一寒,纷纷点头同意韩大胆儿的意见,于是便收拾行装整理装备,顺着城头摸索着往远处走去。 王维汉心里有些起急,前面下来的那些人,显然已经穿过了这片白石迷宫,现在自己这边已经慢了很多,之前又休息了一阵,恐怕那无终国的九幽算盘城,和员峤仙镜,此刻已经落在那伙儿人手里,实在让人心有不甘。 众人顺着城墙垛口甬道一直往前走,范统身上没了背包,虽然心疼包里的吃食,和那些顺来的金银器物,但没了负重在身,却也略显振奋,走起路来步伐轻快了许多! 韩大胆儿知道范统的身份殊不简单,即便不是那个凶犯“山长”,也必定另有所图,所以愿把后背对着范统,却一直走在他身后。 众人走合了很久,才走到城墙尽头。城墙尽头果然和迷宫另一侧城墙全不相连。 只见尽头处是一堵直上直下的岩壁,岩壁如斧劈刀削,没有任何易于攀爬之处。且一路行进,发现这城墙下的迷宫,也一直绵延至此。 梅若鸿道: “我想迷宫两侧的城墙,应该是平行的,所以并不相交!” 众人只能顺原路返回,然后朝着另外一段行进,只盼另一端和迷宫另一侧的城墙或有相连之处,便可以顺着城墙绕过迷宫。可等众人来到尽头,不禁大失所望。 城墙这一端的尽头,竟然也是一道同样的岩壁。 韩大胆儿叹了口气,说道: “看来迷宫另一侧的城墙,果然和咱们所处的城墙,是平行的。只不过两条平行线不是直线,而是弧线。 我发觉这城墙其实是弧形的,就像一张弓的弓臂,包着平台下这片黑色土地……“ 说着两手比画,一只手像是虚握着个圆柱赛的,和另一只伸直的手掌相扣,两掌掌心相对。把虚握的手掌比作城墙,而伸直的手掌则是岩壁。 接着又道: “估计这城墙应该是深入土层很深,是专门用来阻挡黑土中巨型蚯蚓的!” 王维汉道: “既然走不通,那咱就赶紧下去吧,穿过迷宫去另一边的城墙!” 韩大胆儿道: “不行!不能从这里下去!你看那边……” 说着伸手指向远处的高塔!此时高塔虽然依旧耸立在迷宫中央,可离着众人现在的位置已经极远了! 接着道: “咱们还得回到刚才的地方才能下去! 我发现越是远离高塔,下面迷宫的石墙越是高大,一旦进入迷宫,从这未必能看见高塔,没有高塔这个路标,走在里面很容易迷路,说不定会困死在迷宫! 就算我能攀上石墙,也未必能把每个人都带上去,而且离着高塔越远,石墙厚度越窄,估计一般人很难在上面行走,稍有不慎就会从高墙摔落,实在太危险了!” 众人都仔细观察了一阵,发现果然如韩大胆儿所言,于是只能调头,再次走回刚才休息的地方!一来一回众人又用了一个多钟头,王维汉已显得十分焦躁。 来回走了一圈,韩大胆儿发觉,这像是城墙的地方,直上直下,几十米,其实没有通往下方迷宫的台阶,便是一条寻常路径也没有。韩大胆儿只能将绳索,绑在之前众人上来时,绑缚粗索的巨大方石上,然后每个人顺着绳索慢慢滑下,来到了城墙下的白色迷宫…… 三百五十七 下城 众人在城头找了一圈,却始终寻不到任何下去的路径,好像这城头原本就没预备给人上下。 从城头到下面的白色巨石迷宫,至少也有几十米的落差,要攀着凸起的方石边缘下去,恐怕除了韩大胆儿和叶灵,其他人会十分困难。可这城头看似安全,但也不是久留之地,更何况适才众人不约而同的身处各自噩梦之中,这情况也太过诡异莫测,必须尽早翻过城墙和白色迷宫,以免迟则生变。 迷宫的白色巨石围墙,每一条都和城墙紧紧相连,形成了无数的通路,城墙上只十几米的程度,这城墙下就有七八条通路,如果选错了走了一条死路,就要朝着原路返回,再重新选择,若是被困在其中迷了路,就更加不堪设想。 韩大胆儿在城头上眺望了一阵,虽然这方石搭建的城墙甚高,但下面迷宫的围墙和道路全为一色,暖白色的迷宫只能在光照产生的阴影下分辨出,哪里是道路哪里是围墙,看得久了便即为之目眩,若要从高处辨清道路,却极为艰难。 幸好这地下世界的光照,全都靠着洞顶发光物,并非日光,不会产生日光偏斜,造成迷宫阴影改变,否则就算是看瞎了眼,也未必能找到一条尚算可行的通路。 韩大胆儿观察一会,便默默记忆,且让眼睛稍缓,避免被迷宫一片缭乱扰得难以分辨。梅若鸿、叶灵、王维汉和程飞扬也都有仔细向下观察,希望找到一条能直通白色高塔,或是能直接穿过这片迷宫的道路。 韩大胆儿记忆道路,已经发现,从身处的地方下去,迷宫中有两条路,看上去岔路虽多,但只要道路转折正确,便极有可能走到高塔下。 这时他一瞥眼,却见范统也在观察迷宫,他目不转睛盯着迷宫,而拇指似乎正在其余四指上来回点击,便赛是算命先生掐指占算一般。 韩大胆儿心道,这家伙果然不简单,难道他是正在用什么特殊方法计算方位,或是在寻找走出迷宫的路径。 谁知,这时范统忽然“哇”地一口呕吐出来,这一口秽物腥臭难闻,直接从城头落下几十米下的迷宫里,秽物四散飞溅,大部分却落在韩大胆儿已经选中的其中一条通路上。 接着范统两眼一翻,便欲昏厥,一头就向城下迷宫栽倒。想好一旁的李环手疾眼快,揪住他后领将他硬生生撤了回来,这才让他难免于坠落城墙死于非命的下场。 陈飞扬有事两个嘴巴子,才把范统抽醒,范统一醒来又要再呕,嘴里还不住骂道: “这尼玛,都是嘛玩意,看一会下面眼花缭乱,头晕恶心的!” 然后忽然摸着自己嘴巴子,问道: “刚才谁打我了?” 陈飞扬扭过头脸露坏笑,李环却见范统摸嘴巴子的手上,有不少血迹,便问道: “你这手有血,受伤了?” 范统却把手在前襟上抓挠几下,然后又用拇指去扣另外四指,接着道: “打从进来又是跑又是跳,还得爬上趴下,我这手指头上,全是肉刺水泡,又疼又痒的!” 韩大胆儿细看之下,果然见范统手上有不少肉刺水泡,有的已经被他扣破了,满指头都是血迹,他还不停用拇指抓挠。 适才见他眼望城下迷宫,又用手指好像在计算什么,难道只是巧合?韩大胆儿心想。 这时范统咕噜一声,好像又忍不住要呕吐,便趴在城头,朝下面狂呕,也不知他肚子里到底有多少食物残渣,呕吐出的秽物,扬撒而下,弄得下面臭气熏天,周围十几条通路几乎都沾了秽物。 陈飞扬捂着鼻子骂道: “老范你这吃的嘛,吐出来的比拉出来的都味儿!你看看,这下边还能下去人么,齁熏人的!……就这还算干净点!” 这时再看下方,只有韩大胆儿适才心中选中两条通路中的另一条,尚算干净,只边缘处沾了少量秽物。 韩大胆儿心中一凛!他对范统的疑虑虽然越来越强,但却没法确定,范统刚才的呕吐,是故意为之,还是无意行为,似乎他在用自己的方法给大家指明一条通路。 韩大胆儿虽有疑心,但现在同舟共济,范统应该也不会指一条黑路,和众人一起送死,况且这条尚算干净的路,也是自己选中的,于是便整理绳索,将绳子绑在之前众人上来时,绑缚粗索的巨大方石上,然后每个人顺着绳索慢慢滑下城墙背面,来到了城墙下的白色迷宫。 下来韩大胆儿几个男人还不如何,梅若鸿和叶灵都是姑娘很爱干净,生怕在城墙上蹭到呕吐的秽物,所以小心翼翼,半天才来到迷宫地面。 梅若鸿一踩到地上,就发觉地面甚为坚硬,却也都是用城墙和迷宫相同的白色方石铺设而成的。 这迷宫两侧围墙很高,抬头望去,似乎高矮不次于青玉门后的狭长甬道。而且迷宫内的道路却不宽阔,仅仅能容三人并行。两边高耸的白色墙壁挤夹之下,抬头望去,迷宫仿如与上空的白色云雾相接,看久了则为之目眩。 梅若鸿道: “刚才下来的时候,我发现,这些迷宫围墙都有十余米高,一米多厚……” “而且围墙顶端都是尖角形的!没法立足!” 叶灵插口道。 韩大胆儿点点头道: “我也看到了,我愿想如果在迷宫中迷了路,大可以攀上墙头,众人一起在墙上走,这样也就不怕迷路了!可刚才下来时,我随手摸了一下,发现墙头尖角的斜面都打磨得十分光滑,好像就是为了防止有人爬上去。 估计就算是我的轻身功夫,也未必能在城头行走,更何况是其他人! 我们这里也只有叶灵,应该能勉强在墙头行动!” 叶灵道: “如果咱们迷路了,我就试试翻上墙头,给你们寻找路径!” 韩大胆儿道: “如果实在不行,咱们就得原路退回,想别的办法,所以要在沿途留下标记才行!” 众人摸索着前行,依旧是韩大胆儿在最前面开路,其后是梅若鸿和叶灵、之后是王维汉,再后面是范统、陈飞扬,最后是李环断后。 虽然墙壁和地面全是一团白色,可这却并非亮白,而是在上空光照不足之下,呈现一片灰白,否则这无边白色,看久了恐怕会对人的双眼造成损伤,或是短暂性失明。 陈飞扬抻出短把铲,想按师父说的,在墙壁上刻个箭头标记,以防万一返回时找不到路。可他端起短把铲正要凿刻,却似乎看见墙壁上有些奇怪的阴影,便急忙招呼师父韩大胆儿过来观瞧。 韩大胆儿回头朝陈飞扬看去,见墙上只是一片白色,走过去用手一摸才发现,原来这墙上竟然已经有些凿刻的痕迹。 因为墙是白色的,非得用深色墨笔在墙上书写,若只是凿刻痕迹,不在特定光影位置却根本看不清楚。 韩大胆儿凑近围墙观看,又用手轻轻抚摸墙壁,发觉这白色墙壁上,凹凸不平,远不如墙壁顶端尖角,打磨得那样光滑。 墙壁上还刻了些图案,伸手摸去全是大大小小的圆形浅坑。大的有拳头大小,小的只有银元大小。都是极为规整的圆形,就像是嵌在墙里许多平底的培养皿。 这些圆形凹坑沈千略有不同,不光在陈飞扬发现的地方,用手在壁上一摸,几乎是布满了整个迷宫墙壁,只不过这些凹坑在凹凸不平的迷宫墙壁上星罗棋布,并无任何排列规则。 众人疑惑这些诡异的团,却只有王维汉一人,并不如何感兴趣,他心中着急的只是快点穿过迷宫,生怕被前面一伙人捷足先登,先一步找到无终国算盘城。 其实众人在城头疲惫已极,休息了几个钟头,已经远远落后于前面那伙人。若不是王维汉当时也已经疲惫不堪,恐怕早就当先一步进入迷宫,追着那伙人去了。 此时韩大胆儿几人正在观察墙壁上的奇怪凹坑,王维汉却已经率先朝着迷宫道路深处走去。 王维汉往前走了不远,就来到一条岔路,眼前两条道路,却不知道哪条正确。又掏出一把萤石球,将萤石球放在地上作为路标,朝着左边的岔路走去。 走了没多远,赫然见地上倒着一副枯骨! 这枯骨全身干瘪,皮肉已经尽数烂光了,只剩下脏污破烂的衣服里,裹着一堆白骨。 白骨连接处的肌腱筋膜早已腐烂光了,这一幅骨架散落在地,包裹着枯骨的衣服却不是现代人的装束。虽然衣服也早已朽烂,连同枯骨倒毙之处,都被腐烂的尸水泡成了黑色,但却依稀可以辨认出,这衣服样式,并非前清服饰,而更像是明代的衣着。 加之枯骨衣着最外层还套着一件甲胄,那明显不是清代旗人的甲胄,而是锁子甲。加上歪在地上的人头骷髅旁,还丢着一顶带圆形帽檐的铁盔和已经锈迹斑驳的雁翎刀,足以证明这是一具明代枯骨! 王维汉心中略感吃惊,其实他知道传说明代时,姚广孝曾带兵士来探过无终国算盘城,如果那是真的,在这里发现一具明代枯骨并不足为奇。他担忧的是,在这条迷宫道路中,发现枯骨,要么是发生了意外,这里有什么巨大的威胁隐伏在侧,要么就是这人在迷宫中失去了路径,最终被困死在这。 想到此处不仅后背冷汗直冒,便想要往回走,先回去和韩大胆儿几人汇合,然后再继续前进,毕竟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人聚在一起应变的时候,也能将危险降到最低。 韩大胆儿几人,发现墙壁上的凹坑,便捋这墙壁往前摸索,发现迷宫的墙壁上果然都散布着类似的凹坑,虽然位置全然不同,但估计这偌大的迷宫,所有墙壁都有相同的圆形凹坑。 这时,韩大胆儿发现王维汉不见了,心中暗骂,这王维汉瘸着一条腿,却比谁都心急赶路,一定是率先往前走了。 众人正往往前追赶,忽听“砰”的一声枪响! 韩大胆儿知道那并非王维汉手中袖珍手枪的枪声,那枪声和适才使用的双筒霰弹枪枪声相似,可王维汉手里却没有霰弹枪,难不成是他在前面遇到先下来那伙人,已经交火了? 王维汉的枪声没响,怕不是已经遭到对方火器众创了! 韩大胆儿打个手势,让众人赶紧端起武器,一齐朝着枪声来出,前去驰援。 几人来到岔路,见地上放着萤石球兀自发着寒光,便朝着萤石球所示方向跑去。一转弯,正看见王维汉端着枪站在原地,他身边地上横卧着一具传说古旧的明代枯骨。 就在他前方不远处,赫然倒毙这一个人,这人穿着打扮,同被蚯蚓吞噬的和捕人藤杀死的人几乎一样。只见这人手中倒卧着霰弹枪,枪口正对着自己,正徐徐冒着硝烟,而这人脸上开了个大洞,大半个脑袋都已经不见了,只下巴上依稀留下一拍下牙,死状极其惨烈! 可看尸体样子,甭说是韩大胆儿这个探案老手,便是寻常人也能看出,这人却是用霰弹枪崩碎自己脑袋,自杀而死的…… 三百五十八 恐惧 脑袋轰碎这人,看衣着和手里倒握着的双筒霰弹枪,必定是前面下来的那伙人。捕人藤和巨型蚯蚓两处,至少已经死了三四个人,现在又多了一个,可这人却像是调转枪口自杀的! 王维汉道: “不知怎么回事?这人刚才突然冲出来,像是得了神经病,恐惧亢奋,就跟没看见我赛的,举着霰弹枪,胡打乱抡,然后又伸手在自己身上扑撸,脸上表情扭曲,接着举起枪,调转枪口对着自己脑袋! 我这举着手枪防御,还没回过味儿来,他就把自己脑袋轰碎了!” 韩大胆儿快步上前,查看那人尸身,梅若鸿也紧随其后。 只见那具尸首脑袋碎烂,脑组织和血浆喷得到处都是,在他轰碎的下颌上,有明显的灼伤痕迹,那是枪口抵近射击造成的硝烟反应,除了这处伤口外,尸首其他地方几乎没有什么伤痕,只有些攀爬岩石的擦伤而已。 梅若鸿道: “照王维汉所说,这人刚才的状态已经神志不清了,除非是中了什么致幻成分的药物,否则不太可能在身体完好的状态下,忽然开枪自杀!” 叶灵道: “据我所知,致幻剂的确可以让人产生十分真实的幻觉,但是想要操控人自杀,恐怕不太容易,要是从高处落下或是意外之类还有可能,举枪自尽恐怕需要极强的言语诱导和催眠协助!” 韩大胆儿道: “如果我所料不错,咱们前面下来这伙人,必定是三阳教的人无疑,但凡能下来探洞的人,一定是三阳教的骨干心腹,他们又怎么会突然自己内讧呢! 我有种感觉……总觉得……” 他话说到一半,却不再往下说,而是径直走到那具明代尸枯骨,蹲下身子仔细观察。 叶灵和梅若鸿见她欲言又止,都感好奇,不知道韩大胆儿究竟有什么发现。 范统一来到王维汉这边,就已经看见了那具明代枯骨。韩大胆儿去检查那具开枪自杀者尸首的时候,他就已经凑到明代枯骨跟前,一边摆弄那把锈迹斑驳的雁翎刀,一边伸手去解那枯骨外罩的锁子甲。 锁子甲上两个黄澄澄的带扣,看着明晃晃的,也不知是金的还是铜的。韩大胆儿过来检查枯骨的时候,范统正扯着盔甲,用牙去咬那带扣呢。 因为金子比铜要软,所以不少人摸不准是不是金器,通常会用牙去咬一咬,若是能留下牙印儿,多半就是金的。 范统一副市侩的样子,看起来十分贪财,行为举动很是真切,并没半分做作,在旁人看来,只会认为他不过是个贪心的市井之徒,唯独韩大胆儿却知道范统惺惺作态,只不过是掩饰而已,于是也不加阻止,只是自顾眼看枯骨。 这时只听范统“哎呦”一声,这一口,好悬没把牙硌掉。那锁子甲上的带扣当然是铜非金,范统捂着嘴哎呦。韩大胆儿一瞥眼,刹那间和范统眼神相交,却见其眼神中似乎光华内敛,将一种精明睿智隐藏在一份朴拙之后。 韩大胆儿时时加着小心,待得范统捡起地上的铁盔,拉到一边去摆弄,还凑到王维汉身边,低声问道: “王先生,您了看……这个值钱吗?” 这时,韩大胆儿见他走得远了,才细细观瞧这具明代枯骨。 这盔甲内的枯骨,腐朽的年头久了,所以骨骼变得很薄很脆。他将枯骨的全身骨骼捡出,虽然枯骨血肉尽消,但在冷兵器时代,若要造成致命损伤,不论是刀剑还是火器,都极有可能伤及骨骼,可这具枯骨,全身骨骼俱全,也没发现有明显断裂损伤之处。 这枯骨内衬棉布中衣,外套桑麻布外罩,麻布大部分已经朽烂,露出内里的连环锁子甲,这是明代的暗甲。 明代暗甲是内衬金铁,外罩桑麻布或是棉袍,头戴铁盔,称为暗甲明盔,给敌人以迷惑性,而且这种暗甲,带有罩裙,几乎上下身体都能防御,其防御性极好。 韩大胆儿检视盔甲,发现盔甲上虽然有些划痕,但却没有能造成致命伤的地方。再看其裤管靴筒,也尚算完好,就算是有些破损也是时间太久朽烂了而已。 枯骨双臂都有铁护腕,护腕十分坚固,也没有破损。和护腕相连的罩袍也是完好的。检查脖颈处,虽然盔甲布面破碎朽烂,锁子甲锈蚀,但却并无血污痕迹,也不像是脖颈受伤。 最后韩大胆儿走过去,从范统手中拿起他正摆弄的铁盔,见铁盔也甚为完好。 韩大胆儿道: “这人明朝人,究竟是怎么死的?他身上并没有任何外伤!骨骼也没有断折损伤!” 陈飞扬跟着师父看了半天,这时候问道: “师父,您说,这古代人是不是被人毒死的!” 韩大胆儿摇头道: “古时候,很多毒药都是砷化物,那时候提炼不完善,所以服食砷化物中毒的人,骨骼会发黑氧化,但这枯骨没有中毒迹象!” 范统道: “那没准就是饿死的!在迷宫里迷路了,走不出活活饿死了呗! 哎呀!坏了,咱们也在这条路上,会不会也饿死在这!” 说着一脸惊慌神色,忙从一旁李环的包里掏出些干粮,放在嘴里大口咀嚼。 叶灵这时也道: “是啊!走不出去,又攀不上高墙,不饿死也会渴死!” 韩大胆儿从枯骨身上摸出个袋子,和一个皮囊,这皮囊虽然已经空了,但用刀割开,里面却是还有些微微潮湿! 接着道: “这皮囊外面包了油布,里面盛水,盖紧塞子,经历数百年,水汽才完全挥发,里面现在还有些潮湿,想必当时皮囊里一定装满了水! 再有……” 说着他把摸出的那个袋子抖开,里面掉出不少像是饼子一样的东西,只不过干硬得好像石头,一掉在地上就摔得粉碎。 “他随身还带着不少军粮,远没到绝粮绝水的地步,怎么可能渴死饿死!” 王维汉道: “既不是外伤,又不是渴死饿死,难不成是突发疾病!” 韩大胆儿道: “的确有这个可能,但我有种猜测……我觉得,他是被吓死的!” 众人听了韩大胆儿这个推测,都不置可否,范统甚至还发出一声讪笑,可韩大胆儿却不以为意。 范统道: “好端端的,见到大蚯蚓都没被吓死,怎么会在这……” 他话说了一半,好像突然想起什么,身子一震,不禁抬头朝城墙上,刚才众人酣睡的地方望去。 韩大胆儿道: “聪明!看来你明白我的意思了! 之前在城头上,咱们休息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做了噩梦,我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这轰掉自己脑袋的人和那具枯骨,恐怕都和咱们做噩梦有所关联!” 众人想起适才的噩梦,都心有余悸,因为每个人的噩梦虽然不同,但却都十分真实,梦中的感觉简直可以说是身临其境。只有陈飞扬起来撒尿,这才没被噩梦困扰。 陈飞扬不屑地看了一眼范统,对师父说道: “您了还夸他聪明,我看他就是瞎猫碰死耗子!” 梅若鸿道: “你的意思是说,这地方只要睡着了,就会被噩梦萦绕,影响心智? 可明朝这个兵士,还能说是在迷宫地上休息,被某种东西影响,和咱们一样做了噩梦,但刚才那个可是活生生跑出来,自己开枪自尽的!” 王维汉补充道: “对对!没错!那人刚才是自己冲出来的!再说他是自尽,也不是吓死的!” 韩大胆儿道: “我觉得,这地方有些东西会影响人的心智,不一定是睡着的时候,很可能醒着的时候,也会让人产生真实的恐惧感!很可能在城头上这种效果很弱,只有在人睡着时才能对人产生影响,可一旦到了迷宫里,这种效应就会放大。” 说着朝众人一招手,接着道: “所以咱们得赶快穿过这片迷宫,不要触碰任何东西,如果忽然闻到奇异的气味,就要闭住气,并且提醒大家。如果此路不通,咱们也要赶快原路返回,回到城头上!” 众人紧跟着他的脚步,朝前行进,韩大胆儿忽然又道: “对了大家把枪里的子弹都退下来,放在身上,万一真的被我不幸言中,至少不会和那个轰掉自己脑袋的人一样!” 众人想起刚才那句没了半个脑袋的尸首,都不禁心中一寒,赶紧依韩大胆儿所言,将子弹退出,放在衣服口袋里。 一行人越往迷宫深处走,地上就越多枯骨,左一堆,右一堆,快赶上坟茔地了。只不过这些枯骨年代略有不同,其中有些也是明代兵将服饰,更有些只有一堆枯骨,却并无半点朽烂的衣裤,好像这些人原本就是赤身裸体。众人越看越是迷惘,各自暗道,就算这地下世界温暖湿润,总不至于赤膊而行吧,当真是让人难以理解。 这迷宫虽然纷乱,并不像想象中那么难走,韩大胆儿所选的这条路,尚算畅通,只是在两个岔路处,稍有迷失,幸好沿途做了标记,众人才能顺原路返回。 韩大胆儿心知,自己子啊十余条路中选了两条,若不是范统一阵狂吐,喷得到处都是呕吐物,只有这条路尚算干净,自己很有可能选另一条路,不禁觉得,范统似乎高深莫测。 众人走了好一阵子,由于两边宫壁太高,抬头只见一线天光,看不见距离高塔远近,所以韩大胆儿回让叶灵时不时攀上墙头观察,看看高塔的方位和距离。 这时距离着高塔越来越近,众人眼前赫然却出现一个五岔路口。 韩大胆儿正想让叶灵再次攀上高墙,去查看五条岔路地形位置。突然上空云雾飞散,地下世界洞顶光亮直射而下,片刻间,这些发光物四散,整个地下世界,陷入片刻昏暗! 韩大胆儿心知,这是地下世界,那股突如其来的烈风又来了。烈风会暂时吹散笼罩在地下世界的上空的云雾,也会将洞顶的发光物暂时吹散,不过这种情况很快就会过去,发光物和云雾都会再次聚合。 他忙道: “大家别慌!烈风过去就没事了!” 韩大胆儿说完,忽然感到一阵耳鸣,仿佛地下的气压瞬间改变了!地下世界也并没复明,反而越发变得黑暗!原本身边众人的喘息声,低语声都消失了,四周变得异常闷热,韩大胆儿只觉空气好像急速变得稀薄起来,仿佛呼吸每一下都更为费力。 霎时间四周光亮尽消,变得伸手不见五指。周身一股湿热之气袭来,身上顿时大汗淋漓,耳畔传来一阵水声,一股阴寒的溪流从双脚处传来。 韩大胆儿心头一惊,不明白这白色迷宫中,为什么突然有水涌进来,稍一迟疑便即呼唤其他人,可却没有一个人回音,除了水声只有一片死寂! 他心中惊疑,身子向旁边微微一侧,胳膊却已经捧在迷宫墙壁上,他明明记得自己离墙壁还有三尺有余,可一侧身却已经撞在墙壁上。他伸手一摸,又湿又滑,手感和刚才触摸的迷宫墙壁完全不同! 这环境分明就是自己心中最恐惧的地方,那封闭幽暗的地下河道! 韩大胆儿脑中忽然一阵明澈,要不是之前在城头上,已经经历过一次真实的噩梦,他也不会瞬间明白,自己又再次身处噩梦之中。 他伸手四周摸索,可摸到的全是潮湿的洞壁,冰冷的溪流,那感觉无比真实。 他虽然心中清醒,可架不住无边黑暗的恐惧不断袭来,他想出声呐喊,希望可以惊动身旁的人,可却张口结舌,无论如何也喊不出声音。 他一生胆大,唯独地下河九死一生的经历是他的梦魇。原本被他压制的恐惧,却在周身黑暗闷热的真实感中,不断在心中弥散蔓延,他心中的惊惧不禁再难压制! 他发足狂奔,却不知道该如何逃离这无边恐惧,更不知道这黑暗的地下河道,是不是会就此萦绕,直到他在这漆黑闷热的环境中死去。他咬破舌尖想用疼痛惊醒自己,可即便舌尖被自己咬得鲜血长流,疼痛感直冲入脑,却依旧无法摆脱这恐怖的环境! 他知道再这样下去,他就会崩溃了,但这环境中,他无法再控制自己的恐惧,他不想就此死在黑暗中,但却无力摆脱黑暗。 他感觉脑中鼓胀,好像整个身子都要炸裂了。双耳的耳鼓像被一股力量从外向内拉扯着,产生了一阵耳鸣,就连黑暗中的流水声都几不可闻。 突然,黑暗中亮起一点火光,一个声音随着一阵清风闯入耳中…… 三百五十九 风声 韩大胆儿置身黑暗中,那陡然亮起的一点火光,忽而让他恐惧渐消,脑中顿时一片明澈。 这时,好像有人用手推了推自己肩膀,他随即转头观瞧,随之而来的则是一阵拂面清风,好像有个声音随风入耳。这声音既像是低语,又像是吟唱,只是声音模糊不清,从双耳直入脑海,不觉一阵迷惘。 看身后时,却寂静无人,登时再次陷入一片黑暗,连那刚刚燃起的一点火光顷刻间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潮湿闷热和无边的黑暗再次袭来! 适才的经历真犹如由死到生,刚刚燃起希望的时候,却再次由生转死,不过就是这转瞬即逝的变化,让韩大胆儿忽然想通了一些事,他猛地抬起双手,掩住自己两耳。 这时他只觉清风拂面,刚才的潮湿闷热霎时间一扫而空,但这次他掩住双耳,却再听不到风中那既像是低语,又像是吟唱的声音。 随着这阵清风,面前那一点火光再次亮起,瞬息间火光向着四周空间迅速扩散蔓延,仿佛凭空在黑暗的空间上燃烧出一片光亮大洞,随着光亮,周围的一切又变得清晰明亮起来! 韩大胆儿再看周围时,只见自己依旧站在迷宫道路中,不过这里并不是自己先前所处的五岔路口,想必是刚才陷入黑暗的恐惧之后,自己胡乱跑动,所以误入了其中一条岔路。 他再看四周,其他人已经都不见了。他心神稍定,却不敢将摁住两耳的手放松,急忙单手捂住左耳,右臂抬起用大臂挤住右耳,右手却从头上反勾到自己抬起的左臂手肘。 二指运力,用力一扯,从衣袖上硬生生扯下一块布条,用唾液沾湿了,然后迅速将布条塞入右耳,接着依法再扯布条塞入左耳。双耳耳道被堵之后,外界声息几不可闻,这才敢放开双手。 他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见并无异状,心知自己所料不错,造成这些恐怖幻象的果然就是“风声”! 韩大胆儿推测,之前在城头上守夜,但却因为疲惫渐入梦境,后来在梦境中,他陷入了自己内心最恐惧的那段地下河道。在被陈飞扬叫醒的时候,感觉一阵清风拂面,当时就觉得似乎有什么声音,像是在低语又似吟唱。 他刚从恐怖的梦境中解脱,所以并未家理会,以为是自己在梦里产生的耳鸣幻听。醒来后见烈风再起,吹散了头顶云雾,却一心趁机观察高塔,对梦境未加理会。当他得知,睡着的众人几乎同时在做梦的时候,心中才大感疑惑。 适才在检视明代枯骨和那开枪自杀者的尸首后,韩大胆儿便推测两人可能是死于恐惧的幻觉,又将恐惧幻觉和众人在城头的噩梦联系。 因为他曾经数度和三阳教的人交手,深知三阳教利用致幻剂,就能让人产生强烈的致幻效果。所以便理所当然地以为,引发恐惧幻觉是气味儿或是某种药剂,却压根没往其他方面去想。 刚才在恐惧的黑暗中,他内息运转想要压制袭来的恐惧感,登时双耳鼓胀,产生一阵耳鸣,致使周遭的声音几不可闻。 就在这时,却忽然见到一点光亮,就在他燃起希望的时候,一阵清风带着那低语吟唱,又再次将他拉回黑暗之中。虽然他再次置身黑暗,但原本几乎被恐惧支配的大脑,却瞬间再次运转,就是这刹那间的转变,让他找到了问题关键。 两次掉入恐惧的幻象中,都有那一阵清风,风中传来一阵低语吟唱。这一些似乎都和风的声音有关,这才伸手捂住双耳,破除了这近乎真实的恐怖幻象。 这地下环境原本,湿润温暖,从下来之后极少有风,只有每次上空刮起烈风的时候,才会带动气流产生徐徐清风。 之前陈飞扬发现,地下迷宫的墙壁上,散布着大小不一的圆形凹坑,当时韩大胆儿还没想到这些凹坑的作用,但经历这场幻觉和那低语吟唱的声音后,他忽然想到,会不会每次有风的时候,风吹在迷宫墙壁上,袭过那些凹坑,所以产生了一些特殊的声音震动,这些震动会不知不觉催眠人的大脑,让人产生极为强烈的恐惧幻觉。 声音是由物体振动所产生的,物体一秒钟内震动次数称为频率赫兹,人的耳朵可以听到分辨出的声音,是20-赫兹,其中人耳最敏感的是1000-3000赫兹之间的声音,如果频率太低或是频率太高,人的耳朵是听不到的。 猫狗的耳朵十分灵敏,犬笛吹出的声音超过了2000赫兹,所以只有猫狗等耳音敏锐的动物能听到,但是人类却听不到。 韩大胆儿估计,这风吹拂迷宫墙壁,产生的频率一定超过了赫兹。虽然常人的耳朵根本听不到这些声音,但是这声音却能无声无息地从耳朵传入大脑,将人催眠。 如果长时间暴露在这恐怖频率下,即便风停了,这恐怖催眠的效果,也会一直持续,直到将人吓死或者彻底逼疯,就像是饮弹自尽那个人和那具明代枯骨一样。 这些念头不过在韩大胆儿脑中瞬息电转,他就已经做出了最准确的判断,将自己的双耳堵住。 这时,天上烈风虽然再次止息,但那徐徐而来的清风也,却还并未消散。 韩大胆儿却不敢轻易将耳中的布条扯下。他甩出飞虎抓,勾住迷宫墙壁侥幸顶端,然后拽着飞虎抓钢链,借力飞身上墙。 他单手勾住尖角墙头,身子腾跃而起,挂在墙壁另一侧斜角坡面上,然后朝下方仔细观察,见前方不远处,就是幻觉来袭时,所在的五岔路口,便飞身而起,跳上另一道迷宫墙壁顶端的斜面,借着这股冲力,向前急跃两步,在斜面上借力再跃回刚才的墙壁,如此反复在两墙之间纵跃向前,很快便回到五岔路口。 韩大胆儿原想朝着朝着岔路口呼唤众人。可自己耳朵堵着,即便有人回应,自己也未必能听到,他只能再用飞虎抓,攀墙而上,朝着各条岔路望去。 只见右边一条岔路地上,倒着两个人,看形貌一个是李环一个是王维汉。两人一左一右,都闭着眼睛斜歪在一边,一个像是在絮絮叨叨语无伦次,另一个则浑身抽搐手脚乱挥! 韩大胆儿赶紧翻过高墙,几个纵跃借力,跳下高墙来到两人身边。 只见李环缩成一团,手脚还不住乱挥,嘴里兀自咿呀怪叫,好像在用手拼命扑打一个看不见的东西。他好像腿上剧烈疼痛,小腿不住抖动,双手却好像在小腿旁,死命地要掰开一团空气! 韩大胆儿想起有一次吃饭闲聊,李环提起小时候被狗咬的事情,那是他一生中最恐怖的经历,那时他还是个半大孩子,有一次跑到日租界玩儿,想翻墙进大和公园看看,谁知刚翻进去,就被一只日本人驯养的大狼狗扑倒撕咬。 他被狼狗生生撕掉一大块肉,从那以后,见了狗就吓得挪不动步。他还在当巡警时,有一次跟张彪巡街,看见一只小京巴,结果竟然吓得站在原地两腿发僵,幸亏是张彪在场把狗赶跑,他这才算得救。 想必李环此时,正陷入自己童年被狗咬的恐怖回忆中! 韩大胆儿赶紧扯下两块布条,打开水壶,将布条沾湿了,将他耳朵塞住,然后又在他脸上淋了些冷水,李环打个激灵,这才悠悠转醒来。 他一醒来立即伸手摸自己小腿。却见小腿毫无异状,接着左顾右盼四下张望,好像在找撕咬自己的那条大狗,却见自己仍旧身处巨石迷宫,这才知道刚才的一切不过是场恐怖幻觉。 他见韩大胆儿在自己身旁,张口便想询问怎么回事。 韩大胆儿却并不说话,只是摆摆手。他感觉耳朵里堵着什么东西,便要伸手去扯,韩大胆儿连忙阻止,他看韩大胆儿面色严峻,住摆手,又见韩大胆儿耳朵里也塞着布条,顿时了然,心知刚才被狗咬的幻觉,一定和耳朵有关,所以韩大胆儿才用布条塞耳,破解了幻觉。 韩大胆儿把他救醒,便去救王维汉。 王维汉睁着眼,眼前却一片茫然,他浑身颤抖,只是单手捂着伤腿,不住摇头,口中不断呼喝着: “不!不!别……要不是……要不是……” 韩大胆儿赶紧用布条塞住他双耳,接着用冷水将他淋醒。 王维汉双眼恢复神采,好像一阵眩晕,还没看清眼前是谁,便脱口而出一个字,不过韩大胆儿和李环都堵着耳朵,也听不见他喊了什么! 见王维汉醒来,韩大胆儿不等他伸手去扯他耳朵上的布条,便打着手势,指指自己耳朵,又抓住他手掌,用手指在上面写下“声音幻觉,耳朵里布条别扯!” 王维汉登时醒悟,可脸上神情却十分古怪,盯着韩大胆儿看了一阵,这才逐渐恢复如常。 韩大胆儿打着手势,让两人跟紧自己,然后快步退回五岔路口。接着再飞身上墙,从高处寻找其他人。好在陈飞扬在左侧岔路,前面不远就是梅若鸿。 他赶上去,见陈飞扬双目紧闭,已经昏厥,梅若鸿睁着双眼,满脸泪痕,呆呆地望着前方发愣,手里端着手枪,朝着她自己太阳穴指去。 韩大胆儿虽然知道枪里已经退掉了子弹,但仍是赶紧伸手把枪从她手里夺下,跟着便撕扯手绢,想要帮她堵住耳朵。梅若鸿手里虽然没了枪,但却兀自做着持枪的动作,想要朝自己扣动扳机。 韩大胆儿将撕开的手帕塞进梅若鸿耳朵里,手碰到梅若鸿脸上滑嫩的肌肤,不由心中一荡。 梅若鸿本就长得极美,只是性子太过清冷总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这时她连带泪痕,双颊红润,却多了几分娇俏可人,让人看着心生暖意,只是她眉宇之间,带着无尽悲苦凄楚,却又让人有些怜惜。 梅若鸿双耳一堵,渐渐回过神来,见韩大胆儿蹲在眼前,忽然喜极而泣,伸出双臂将他紧紧抱住。 韩大胆儿天不怕地不怕,可被梅若鸿这么一抱,却登时手足无措。只是梅若鸿紧紧抱着他,他只觉梅若鸿吹气如兰,身上一阵女儿芳香,让人无比舒适,神魂都为之飘荡。 这拥抱只维持了几秒钟,梅若鸿就已经完全清醒过来,正好李环和王维汉也跟了过来,梅若鸿脸上一阵红晕,赶紧放开了抱住韩大胆儿的双臂。 王维汉和李环也赶紧装作没看见,只是撕扯布条去救醒陈飞扬。 这时,迷宫中的清风已经完全止息,脸上感受不到一丝风气,周围的空气又恢复成了之前温暖湿润的状态。 韩大胆儿试探地将自己右耳里的布条扯下,发觉并无异状,但转念一想,不是什么时候又会刮风,还是先不要把布条拿掉,等除了迷宫再说。 他正要把布条塞回耳孔,却听见不远处传来“砰砰”两声枪响,接着便是金铁交击之声,心知这是有人再动手拼斗,随着“叮叮叮”几声暗器击打在金铁之物上的声响,还传来了一个女声的呼喝,这声音却正是叶灵! 三百六十 斗擒 韩大胆儿见风停了,这才扯下右耳里塞着的布条,却正好听见不远处传来的枪声和金铁交击之声。可其他人耳中仍紧塞着布条,况且那些布条都浸了冷水,隔音效果极佳。枪声震动虽大,他们却充耳不闻。 众人见韩大胆儿起身便奔,都不明白是什么情况,也都紧紧跟随赶了上去。只陈飞扬刚刚清醒,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王维汉则留下跟他解释。 韩大胆儿顺着声音,五条岔路中间一路寻声找去。走不多远,就见范统迷迷糊糊从墙角爬起,好似六神无主,神情恍惚,仿佛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恐怖环境中。 韩大胆儿也不去管他,只是朝着枪声来处找去,梅若鸿紧随其后,只李环扯下布条为范统塞住耳朵。 除了韩大胆儿其他人都不知道,这幻觉其实和风吹墙壁发出的声音有关,韩大胆儿有没来得及解释,所以即便风已经停了,李环依然照着韩大胆儿的方法用浸湿的布条塞住他耳朵。 转过一个弯,来到迷宫中一条笔直道路,这迷宫道路都是弯曲转折,极少有这样的指路,便是刚才在城头上也没有发觉。 道路前方,叶灵正和一个大个子相斗。 这大个子身高体扩,看着竟比韩大胆儿还略微高大。看穿着和死在巨型蚯蚓口中的、饮弹自尽的那几人,十分相似,应该是同一伙人! 这大个子黄焦焦一张脸,扫帚眉三角眼,狮鼻阔口,相貌凶恶。而且其双耳流出两条血痕,似乎耳朵已经受伤!韩大胆儿顿时明白了,是这大个子担心被迷宫中的声音催眠,陷入恐惧的幻境中,所以自己刺聋了双耳! 只见大个子正一手提着双筒霰弹枪,另一首握着一柄短把铁铲,铲背上下翻飞,来回朝着叶灵头顶扫拍! 叶灵见对方招沉力猛,动作又快,只能奋力施展身法,左右纵跃躲避攻击,并在躲避间隙,是不是发射飞针,铁蒺藜等暗器,射击大个子。 她上蹿下跳,虽然在两边墙壁上来回纵跃,但那大个子出手即快,手里还握着霰弹枪,叶灵只敢在近处躲闪招架,却不敢借机攀上墙头。 毕竟迷宫墙有少说也有十几米高,若是纵跃向上攀爬,离着大个子越远,月可能被他放枪击中,毕竟双筒霰弹枪散射的铁砂,攻击范围很广,稍有不慎便会被扫中。可若是只在大个子身边纵跃闪躲,他长枪在短距离内使用不便,反而更加安全。 韩大胆儿只扫了一眼,便已清楚状况。 眨眼间,两人又斗了数招。韩大胆儿几个纵跃,在迷宫墙壁上,左右借力,便已窜到叶灵和大个子两人头顶。 大个子和叶灵相斗,但手中铁铲却说什么也没法击中眼前这小丫头。这丫头还时不时放出暗器,朝着自己双眼、眉心、咽喉、下阴等要害处攻击。 自己一边格挡,一边还击,全神贯注,生怕稍有疏神,便会被暗器击中,更何况其为了防止被风声催眠,陷入恐怖幻觉,刺聋了自己双耳,是以韩大胆儿飞身在墙上纵跃,他却并没发觉。 韩大胆儿挥刀自上方落下,真如神兵天降,威势摄人!露陌刀寒光毕露冷气森蚺,一刀寒光最直接削向大个子持枪的左手。 大个子待到察觉有人持刀劈下,再想躲闪依然不及。他应变速度也真极快,楞是在刀锋落下的一刻,回转枪口向上迎击。 可他却没料到,韩大胆儿手中的是一把极为锋锐的利器,加上韩大胆儿本身力量奇大,一刀便将双通霰弹枪两根枪管一齐斩断。 但就刀斩枪管被稍微格挡迟缓了片刻,大个子便已经松手扔枪,将手向后缩去,刀锋过去只将其中指指尖削掉半节。 大个子吃痛,可身子不退反进,挥动手中铁铲,朝落下的韩大胆儿脸上削去! 那铁铲铲刃极为锋利,大个子力道又强,若是被他一铲削中,韩大胆儿半个脑袋都得搬家。 韩大胆儿本来从半空落下,以为一招便能斩掉大个子持枪的左手,料想其左手被斩,一定疼痛败摔倒,就算不倒也会向后败退。岂料这大个子不仅应变奇快,为人也甚强横,不但调转枪身,格挡刀锋,躲开了向斩断左手的一刀,并且还能再中指被削掉半节的剧痛中不退反进,挥铁铲朝着韩大胆儿脑袋削去。 这若是放在旁人,即便也是习武多年,身子从空中落下,失去借力之处,被突如其来的横挥一铲削头,必定躲避不及身首异处。 可韩大胆儿身在半空,眼看铲刃削到,却手腕圈转,刀身急速画了个圆弧,将刚才斩断枪管的一刀,一个海底捞月,从下向上翻起,一刀正撩在砍来的铁铲上。 只听“哧”的一声响,铁铲已经齐着握把,被刀锋削断,铲头从韩大胆儿脑后飞过,铁铲的断把则从韩大胆儿面前滑过。 韩大胆儿双脚刚一落地,便要调转刀身,用刀头铁口直刺大个子咽喉,然后在顺势一个顶肘,撞击其胸腹,将其重创制服。 岂料他脚尖刚沾地,正要前扑,却听那大个子一声惨叫,身子意外已经坐倒在地。 原来大个子用铁铲去削韩大胆儿脑袋的同时,叶灵也已经朝着大个子连发三枚暗器! 大个子左手霰弹枪被砍成两截,中指也被削掉半节,右手铁铲还击也被韩大胆儿一刀化解。他招式已然使老,自然无法抵挡叶灵同时打来的三枚暗器。 这三枚暗器,一只钢针,两枚铁蒺藜! 两枚铁蒺藜分别打向大个子两膝关节,但大个子挥铲还击,一进步,左腿却躲开了一枚铁蒺藜,只右膝盖被铁蒺藜打中,同时左眼也已经被钢针直刺而入! 他眼中钢针,右膝手受伤,脚下一软,已经不由自主坐倒在地,韩大胆儿的几下后招却全然用不上了! 大个子还想挣扎着站起,韩大胆儿的刀却已经架在他的脖颈之上了。 大个子喝道: “姓韩的!要杀要剐给老子来个痛快!” 韩大胆儿见这大个子眼睛左眼上兀自插着钢针,鲜血长流,说话却十分硬气,心中不禁对其有了两分敬佩。将刀一收,问道: “你认识我?” 大个子冷哼一声,却不回答! 韩大胆儿道: “三阳教的?” 大个子依旧不答。 韩大胆儿一看,大个子双耳留下的两行血迹,忽然想起他已经刺聋了双耳,自然听不到自己的问话,不由略微苦笑叹了口气! 此时,陈飞扬和范统都已清醒,随着李环和王维汉,来到切近。陈飞扬找出一根绳子想要将大个子捆起来。但看了看大个子体型,又觉得绳子太细,便再找出一个更粗的绳索,这才上前,将大个子捆了个结实。 范统也早已恢复神智,一看见抓住了活的,立即来了精神,把耳朵里堵着的布条扯掉,然后对韩大胆儿问道: “韩头儿!要审审这货吗?要审我来,对付这路货我手段多着呢,别看现在一副硬汉子模样,十分钟我让他哭爹喊娘直叫祖宗!” 韩大胆儿道: “估计这家伙是和同伙走散了,在迷宫里迷了路,他耳朵都聋了,你问嘛他也听不见!” 只见大个子手脚被缚,被扔在地上,忽然坐起身子不知喊喝了句什么,其他人耳朵里还堵着布条,除了韩大胆儿和范统、叶灵其他人却又哪里听到他喊了些什么。 大个子刚想再喊一句,谁知范统已经拔下袜子塞进大个子嘴里。他正要张嘴大喊,突如其来被塞进个袜子,差点一口咽下去。 范统这脚也不知多久没洗,平时也不穿袜子,这次来探洞,这才穿上王维汉带来的衣服鞋袜。一路奔波,脚上臭汗早就将袜子呕透了,这时塞进大个子嘴里,登时呛得大个子眼泪鼻涕直流,恶心无比几欲作呕! 范统不等他把袜子突出,就那根细绳子,直接拦着嘴捆了几圈。把臭袜子封在了大个子嘴里。大个子又是恶心又是恼怒,气的青筋直冒。 范通道: “嗨!反正都聋了也问不出嘛,干脆别出声了,怪烦人的!” 回头又对韩大胆儿道: “韩头儿,要不然送他回姥姥家得了,留着也没嘛用!” 韩大胆儿道: “这汉子有点骨气,先留着吧,捆结实就行!” 这时其他人见范统和韩大胆儿对话如常,显然已经拿下了耳朵里塞着的布条,于是众人也纷纷扯下耳中布条。韩大胆儿见状,急忙道: “这布条别扔,一会儿还要塞在耳朵里,咱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在刮风,以防万一,直到出了迷宫才能拿下布条!” “刮风?什么意思” “致幻剂会和风一起刮进迷宫吗?” “那不是应该堵住嘴和鼻子吗?” 王维汉,陈飞扬等人纷纷问道。 韩大胆儿把自己的推测和众人简单说了,梅若鸿伸手摸着墙壁上的凹痕,也点头道: “不错!的确应该是风声,就是风刮过这些凹痕,产生的高于赫兹的声波,影响了我们的大脑! 不过这声部估计只能在迷宫中产生效用,如果在太高的地方,应该就不大管用,咱们人在城头上的时候,只有在入睡之后,意志力最薄弱的时候,这些声波频率才会产生一些微弱的效用,影响咱们的梦境!” 韩大胆儿忽然想到件事,便问道: “叶灵!我看你并没堵住耳朵,你怎么好像没事!” 叶灵道: “起初那阵风刮来的时候,我也看见了恐慌的幻象,又看见我爸爸病了那时……后来我身子靠墙,本能地想往上逃,谁知竟然扣中墙上凹坑,窜到了迷宫墙高处! 我人一离地,身子在高处,瞬间就变得稍微清醒!于是就借机抓住凹坑展开轻身功夫,游上墙头! 这时候我在往下看,却见你们不知中了什么邪,都各自朝着其他方向乱叫着跑开了! 我见大哥哥你朝这个方向来了,就在墙顶尖角斜面上攀爬追赶,谁知追到这里,却遇上这个黄脸大汉,他不由分说朝着我就开了一枪,我脚下不稳从墙头掉下来,就和他缠斗起来了!” 韩大胆儿道: “看来,这影响人心智的风声,只能在迷宫里发挥效用,上了墙头就不管用了! 要不然墙头也不会被设计成尖角斜面,让人无法站立!” 梅若鸿道: “我只是不明白,这城墙迷宫的用途究竟是什么呢?如果只是单纯为了阻挡黑土中的巨型蚯蚓,那又为什么要设置这种乱人心志的机关呢?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众人听了梅若鸿的话,也都有各自思量。 韩大胆儿道: “我刚才找你们的时候,反复攀上墙头,发觉这条直路退回去一段,有个极为不起眼的岔路,只要从岔路一直往右边岔口走,用不了多久就能到达高塔! 大家先塞住耳朵,其他事咱们先上了高塔,安全了再说!” 众人依言有用浸湿了的布条塞住耳朵,叶灵也找出块手绢,撕开打湿了塞在耳孔里,跟着韩大胆儿,一起朝迷宫岔路进发。 至于那大个子,范统想了个损招,他先用一根绳子做了个逮贼的活扣儿,然后把活扣儿绳圈里用冷水浸湿了,再用小刀刮起一层纤维毛刺,最后把绳圈套在大个子脖子上,自己用手扯着。 只要大个子不走或者走慢一步,范统一扯绳圈,这逮贼的扣是约拉约紧,绳圈一缩,上面的纤维毛刺就都得扎进大个子脖子上的肉里,又疼又痒,能把人活活难受死! 任大个子是铜铸的金刚还是铁打的罗汉,却哪受得起这样的虐待,只能乖乖地跟着一起走了。 众人照着韩大胆儿所说前行,一路上却见越来越多的枯骨,行不多时,那座白色高塔已经出现在众人眼前。 再往前走不多远,便是高塔,可前面道路却忽然收得极窄,变得只能容一人通过。而且前方光线越来越暗暗,需要打开手电才能前行。 此时陈飞扬走在最前头,他正想接着往前走,韩大胆儿心明眼亮,赶紧抢过来阻止,拍了拍他肩头,用手示意,让他停下脚步…… 三百六十一 入塔 陈飞扬正要朝高塔下的通路走去,却被师父韩大胆儿叫住,这才顺着他所指,打着手电朝前方照去。 这地下世界光亮如昼,原也用不着手电,可前面迷宫两侧高强相夹,道路越收越窄,却是个锥行通道,最后两边墙壁几乎相合,迷宫墙壁又甚为高耸,上空光线无法完全照下,只映得一片暗淡,所以才需要打开手电。 这时,手电光照去,尽头处两侧墙壁相合,前方似乎已无出路,只是在光线晃动,似乎两壁相合处仍有光线可以投射而入。细看之下赫然见尽头处,两壁并非完全相合,而是尚有一条狭长的夹道,被挤夹在两壁之间。 只因为夹道中,横七竖八地卡满了白骨,那森森白骨在昏暗的光线下,和白墙颜色相近,所以若不细看便被忽略。 原来这夹道,是一个只能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狭长夹缝,而夹缝中这些白骨,则是这些人侧身通过时,被卡在夹道中活活困死所留下的。 这些人死后,尸身化成白骨,虽然年深日久其他骨骼已经失去筋膜连接,变得七零八落,却唯独胸骨死死地卡在两壁之间。这些骸骨并非一两具尸首所留,看数量少说也有数十人被先后卡死在夹道中。 韩大胆儿走过去,将一具胸骨从中用力拔出,稍一用力,那骨骼便向薄玻璃板碎裂成渣。可见其骨骼风化日久,少说也有上千年时间了。 用手电光再往夹道里照去,见夹道两壁之间夹着许多胸骨,有些胸骨上还歪着个骷髅头,地上更堆满了骸骨。更有些胸骨所卡的位置较高,像是因为前方被骸骨拥塞,只能挤到高处,尝试从骸骨上方通过,岂料却一样也被卡在夹道中。 韩大胆儿伸手进夹道,摸了摸那侧身才能通过的夹道两壁,登时发觉,原来这两壁曾被刻意修凿过,壁上布满层叠纹路。纹路层层相叠,翻口朝外,对着韩大胆儿等人的方向。 试想,若从高塔一侧,侧身穿过夹道,走向韩大胆儿等人身处的位置,便是顺着层叠纹路顺行,那样应该极易通过,可若从众人这边,穿过夹道走向高塔一侧,却是逆行,回正好迎上层叠纹路朝外的翻口。 这些骸骨,应该都是向去往高塔一侧,结果挤进夹道,却被逆向的层叠纹路卡主,最后活活卡死在此处。 他转念一想,这些人卡在夹道中,本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时烈风袭过,风吹迷宫墙壁产生的恐惧催眠,又让他们陷入了无边的恐怖噩梦中,简直就是双重死亡的打击! 他看着那些骸骨骷髅,不禁背上一寒,也不知这些人死前,经历了何等凄厉惨况! 这时,众人看见夹道中堆积着大量白骨,都各自暂时扯下耳中塞着的布条。 叶灵又道: “这些人,难道和咱们一样,也是想穿过迷宫,或是去往高塔,加过被困死在这的么?” 梅若鸿看着夹道中的白骨,不禁大为疑惑,摇头道: “恐怕不是!你看……” 说着一指那些骸骨,又接着道: “这里只有骸骨,和之前咱们路遇的不少骸骨一样,身边都没有任何朽烂的衣物,就算古代丝麻织物容易朽烂,但总不至于留不下半缕残片吧! 所以说,这迷宫中大部分死者,都是赤身裸体的! 试想,如果是外来的人,想要穿过迷宫,去寻找无终国古城,又怎么会赤身裸体而来呢!” 韩大胆儿也十分赞同,说道: “如果这地下真有无终国的古城,而且还曾经有人在古城中生活过,那这些枯骨,极有可能是城中的居民! 我觉得这白墙迷宫并不是简单的古代遗迹,迷宫和之前走过的黑土,恐怕另有用途……” 王维汉见高塔就在眼前,这几人还在讨论这些枯骨,不禁心中着急,忙打断几人的话,说道: “咱们还是想办法先到高塔再说吧!” 范统扯了扯手里的绳子,把那大个子拽过来,绳圈上的毛刺扎得大个子脖子上血肉模糊,大个子满脸愤怒,但双手被缚,后心又被李环用枪顶着,想骂两句脏话,可嘴里塞着范统的臭袜子,嘴外面有绕着嘴和腮帮子捆了几圈绳子,即便发出声音也跟猪哼哼差不多。 范统道: “这夹道这么窄,又堵着成堆白骨,咱们恐怕过不去吧?” 陈飞扬道: “我们挤一挤也许能过去,您了二位……” 说着看了一眼范统和被绑缚牵引着的大个子,接着道: “……估计得和这对骨头架子一个下场!” 韩大胆儿道: “我先攀上夹道墙壁顶上,然后拉你们一个个上去! 这墙壁顶上虽然是斜面,但两侧墙壁靠得太近,越往上距离越窄,顶上两个斜面相对,应该像个V字,只要咱们左右脚分别踩着V字两边的斜坡,应该可以轻松走过去!” 说着便甩开飞虎爪,飞身攀上墙壁,不几下便已来到顶端。顶端果两墙相交,斜面相对,果然像是个V字。 他朝前望去,见白色高塔耸立在不远处的前方,近处看来更显巨大宏伟,不禁想起了上古传说中的不周山,传说不周山原本是顶着天地的一根巨大天柱。 现在看,这白色高塔竟也不遑多让,虽然离着高塔尚有距离,看不见塔基的大小,单就能看见的塔身来看,圆柱形塔身,最细的地方直径少说也有十余米宽。 韩大胆儿不再多看,回身解下身上带着的绳索,将绳子垂下。叶灵当先一个,扯住绳子,在壁上借力上跃,几下窜跃,便已攀上十几米高的迷宫墙壁顶端。 接着便是梅若鸿、陈飞扬和王维汉。 众人本想把大个子扔下,既然也问不出什么,带着他还要时时提防,反正他双耳已聋,就算这迷宫有催眠的风声,相信也无法影响他。 范统却言说,前面不知道还有什么危险,带着这个大个子,可以让他先去探路,就算有危险也伤不着咱们自己人! 虽然这做法并不人道,众人起初觉得有些不妥,可看这家伙出手毒辣,就知道他绝非善类,再更有可能是三阳教一党,即便真死在这里也不算冤枉,于是也都默许了范统的提议。 不过这样一来可就苦了韩大胆儿,他站在墙壁顶上,要将其他人扯上来,本就要费些力气,此时再加上个肉大深沉的大个子,却是更为艰难。 这大个子双耳聋了,听不见众人对话,不知道他们上了墙头,又把自己车上去干什么,他被死死绑缚,用绳子扯上半空,自己并不出力,反而不停挣扎。要不是韩大胆儿本身力量奇大,又叫足了丹田气,放在旁人,根本无法将这庞大身躯拽上十几米高的墙头。 等他把大个子拽上来之后,反复动用几次真力,不禁感到一阵眩晕,休息了好一阵子,才又将范统和李环拉上来。 李环身子轻盈,自不在话下,范统虽然看着肥胖,而且韩大胆儿拉扯绳子的时候,他拽着绳子显得手脚笨拙,可他胡乱蹬腿,每一次蹭到墙壁的时候,韩大胆儿却都感觉,传到绳子上的重量忽然轻了许多,是以,拉扯范统上来感觉却比李环还更轻松。 此时,韩大胆儿虽然对范统的身份仍有怀疑猜测,但已经深知他一直隐藏本领,装出一副市井之徒的市侩样子。但一路走来他对众人并无任何威胁,反而似乎在有意暗中相助,这倒的确让韩大胆儿颇为费解。 韩大胆儿深知,地下环境未明,处处险恶隐伏危机,现在和他挑明了,倒不如静观其变祥装不知。万一有什么变数,自己反能出奇制胜,况且看范统身手推测,就算真动起手来,他也不是自己对手。 众人都上了墙头之后,一个个跟着韩大胆儿,左右脚分踏两墙斜面,朝着高塔前进,岂料这两脚蹬塌斜面前行,一旦习惯了小跑起来,反而比在平地上行走更快。没走多远,一行人已经走到夹道墙头组成的V字斜坡尽头。 尽头下方是一块圆形空地,地上全是白色碎石砂砾,圆形空地直径有二十余米,仅比空地中央竖立的高塔塔基宽了五六米。空地外圈都是迷宫围墙一色的白色石墙,除了脚下这一条夹道之外,其他地方并无出入口。 近看这白色高塔,更觉其雄壮巍峨,加上有半截高塔都隐在上空的云雾中,更让人有种直插天际之感。说是高塔,其实塔身全无棱角,表面凹凸不平布满石头纹理,更像个下大上小的巨型石笋。 可能原本这高塔就是一株天然大石笋,后来才被古人开凿成塔,然后又围着高塔建起了迷宫和城墙。 高塔上有凿出不少孔洞作为石窗,近看才发觉这些石窗,并非整齐排列,而是错落有致,散布在高塔表面。 高塔的塔基上,有个大洞,看样子就是高塔的大门,只不过这大门只是个门洞,并无门板。 范统一扯手里牵引着大个子的绳索,做个手势,让他先下去趟趟路,看看高塔周围有没有什么危险。可大个子横眉怒目,用尚余的单眼登时范统,却不肯下去。 范统正要把大个子踹下去,谁知韩大胆儿出手极快,已经朝下方掷出四五只铁筷子。铁筷子漫天花雨般散落开来,“朴朴扑”连响几声,全都插入下方铺设的白色碎石砂砾中,又等了一会儿,见并无异状,他便将绳索固定在墙头,当先一步来到高塔下。 他收起铁筷子,绕着高塔走了一圈,果然见,周围一圈石墙,高大坚固,除了夹道的确再无出口,不禁心中对自己的猜测又肯定了几分。 其他人见韩大胆儿在下面绕塔一周,安全无事情。便纷纷顺着绳子滑下。那大个子不愿下去,范统见他腿上也有被铁蒺藜打中的伤口,便朝着伤口猛踹一脚,大个子身子一歪,便即从高处摔下。 范统却似乎忘了,自己手里的绳子还套在大个子脖子上,被绳子一带,直接和大个子一起从高处飞下。 幸亏大个子虽然被绳子绑缚,但双手绑在胸前,正好抓住下滑用的绳索,这才挂住绳索,急速滑了下去。连带着范统一起同时落地。 虽然线面是碎石砂砾,可十几米高度要是真摔下来,估计这俩人也得给摔冒了泡,好在大个子挂住绳子,减少了下坠之力,犹是如此,两人下滑速度过快,摔在砂砾上也登时摔得七荤八素,发出“砰”的一声,吓了众人一跳。 俩人缓了老半天才能爬起身来。范统爬起来先是咒骂,但想起大个子听不见,便即朝着他猛踹几脚,大个子每次想要反击,都被范统一扯绳子,毛刺入肉扎在脖颈敏感处,顿时浑身一抖便没了力气。 韩大胆儿围着高塔观察了一阵,随后来到高塔入口的门洞前,用手电朝里面照了照,一手摁着露陌刀的刀柄,便慢慢走入塔中。其他人也都紧随其后,跟着鱼贯而入。 韩大胆儿走入高塔,见高塔内并没有想象中昏暗,光线从一个个石窗中透进来,照在高塔白色石壁上,反射出一些光亮。这些光亮足以将整个高塔照亮,并不需要任何其他光源。 塔内地面上铺着石板,石板虽不算光滑,但尚且平整。石板表面印刻着许多古怪文字,细看之下,发觉都是和古器上一样的“仙箓”。 石板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圆圈标志,所有的仙箓便围着中间标志,一圈圈环绕排列。圆圈中央是三个小圆圈,品字形相套,这图案韩大胆儿再熟悉不过,范统走进来,也看见地上图案,不禁脱口道: “三阳教?!” 三百六十二 壁画 范统脱口而出,三阳教,不禁引得周围众人上前观瞧。这标志果不其然,便正是三阳教的教徽。 陈飞扬调入总厅最晚,没赶上几次大破三阳教,但从前辈口中也听了不少当时的情况。看着地上标志问道: “这是三阳教标志?” 叶灵道: “咱们之前下来那伙人,也许是三阳教的,说不定这标志是他们后刻上去的!” 接着又用手摸摸地上石板,见阴刻的标志和旁边仙箓刻痕的风化程度相似,接着又道: “怎么可能!这石刻怎么看也得一千几百年了吧!” 王维汉俯身观察石板,说道: “恐怕还不止一千年!” 凡通过扯着绳子拽过来的大个子,一看到三阳教的标志,立即显出一脸兴奋的神色,脸上的神情又忽而十分恭敬虔诚,便要俯身拜倒。 他嘴里堵了东西却说不出话来,就想伸手去扯缠在嘴外的绳子。范统见状,用力一扯手中绳子,大个子登时疼得不敢再乱动,但看见三阳教标志后,却再难掩愉悦之色。 梅若鸿冲韩大胆儿问道: “你和三阳教交手这么多次,抓住的三阳教徒有没有交代过三阳教的历史?” 韩大胆儿道: “抓住的那些骨干交代过,三阳教只是清末白莲教的分支,和天理教原本是同一支系,其他的就都不清楚了!” 梅若鸿道: “他们会不会还有所隐瞒?” 范统却斩钉截铁地抢先答道: “不能!我跟着审问的,一套非刑下来,让他管我叫爸爸都行,绝不可能还有隐瞒!” 梅若鸿道: “那有可能就是这些人也不清楚!除非是教宗之类的人物……” 韩大胆儿道: “怪不得三阳教执着的相信,员峤仙镜的传说,还搭上人力物力,拼死都要找到这里,说不定他们的邪教发源地就在这里!” 这时,忽然一阵风吹过,塔内扬起些许尘土,不知从哪里响起一阵古怪的笛声。 韩大胆儿心中一惊,适才众人爬到夹道墙头,便都扯下了耳朵里塞着的布条,这时风又再起,众人还没来得及爬上塔中高出,那风声带来的恐怖幻境,只怕又要来袭了! 韩大胆儿连忙道: “快快!快把耳朵塞住!快!” 众人刚才扯下布条,有的却不知扔在哪了,韩大胆儿一声喊喝,才都察觉到了这阵微风和那古怪笛声,再想找扯布条塞耳,不禁手忙脚乱。 “且慢!” 梅若鸿一声喝,扬手做个手势,止住众人动作。 大家都不知道她的用意,只是被她一喝,不禁呆愣片刻。 韩大胆儿虽然天不怕地不怕,可那黑暗的地下河道,却在不想身入其中,所以刚才想起那古怪的风声来袭,不免显出一些慌乱。 这时梅若鸿叫住众人,他也顿时冷静下来,虽然跟一阵清风刮起,出落不少尘土,而且风中似有古怪笛声,可声声入耳之后,大家却并无异状,也没有再次经历恐怖幻觉。 这时高塔里气流鼓荡,云雾上层的烈风,从高塔顶端不停灌入,在高塔内形成了一股强烈气旋。高塔里的一些砂砾尘土,也被气流带动,在塔内飞散。众人感觉似乎被气流带动,身体不由自主地向着塔内石窗靠近。 无数风气正从高塔各处石窗喷出,随着气流喷出,那阵古怪的笛声也变得越来越大。可众人此时依旧如常,只是裹在强烈气旋中,有些身不由主,但却并没产生任何幻觉。 过了好一阵子,烈风才再次止息,塔内的气旋也逐渐减弱,不多时,风渐渐停了,空气又恢复了之前凝固般的状态。 梅若鸿道: “我们在塔里,似乎不受外面那些催眠风声的影响!” 叶灵道: “刚才我听见一阵古怪笛声,是只有我听见了还是大家都……” 众人纷纷点头,称自己也听到了。 韩大胆儿却抬头朝上看去。发觉这高塔并非全顶,头上最下面的地板只有绕着墙一圈,不过两三米的石台。这石台距离最下层有七八米高,只有一条很窄的石阶,围着墙边盘旋而下。 再往上看每格七八米便是一层,每层都以石阶绕壁相连,每层都有一圈相似的石台,中间则是空洞,只不过越往上层,中间的空洞越小,周围的石台也越宽阔。极高出却已经看不清了。 韩大胆儿道: “这高塔的每一层的塔身上,有排布着不少石窗,刚才气流鼓荡,从窗口喷出。我想咱们听到的古怪笛声应该就是,风从石窗喷出的声音,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风笛!” 陈飞扬问道: “可是,这高塔这么大个儿,咱们在迷宫里刮风时,怎么就没听见这阵奇怪的笛声呢?” 韩大胆儿朝着石窗看去,见塔壁甚厚,凿出的石窗,朝外的边缘全都倾斜向下。 他想了想说道: “这高塔石壁很厚,凿出的石窗都像是一根管子,管子斜着向下,全都朝着白色迷宫的方向,高塔喷出来的风气,就会不停灌进迷宫。 像风笛一样的声音,频率应该在人耳可以接受的范围,所以我们在高塔内就能听得见,但这声音喷入迷宫后,被迷宫墙壁上的凹坑不停反射,就形成了另一种人耳接受不到的频率,所以咱们在迷宫中的时候,那催眠的风声咱们都听不到。 高塔的风笛声本身应该是无害的,只有风气进入迷宫才会形成催眠风声,只要不在迷宫中,咱们就不会受到影响!” 王维汉看了一眼高塔上层,说道: “咱们快往高塔上层走吧!” 于是当先领着众人走上墙边的石阶,绕着石阶来到上面一层。 高塔上面一层只在靠墙一周,有一圈不到两米的石台,墙壁上除了不少石窗外,也阴刻着许多“仙箓”。 这石台不宽,众人在石台上绕行,全都靠着墙壁,怕一不留神就从石台边缘掉下去,这二层距离一层有七八米高,下面是一层地面的石板,掉下去虽然摔不死,但却很可能会受伤。 众人走了没几步,范统看见墙上有块地方,满是尘土泥沙,泥沙下掩盖的地方,有一抹黄澄澄的亮色,急忙走过去,用手在墙壁上稍稍擦拭,又吹了吹,赫然发现,那竟然是一块嵌在墙上的黄金! 这黄金是个圆形图案,便和刚才一层石板中间,那阴刻的圆形图案一般无二,都是一个圆圈,中间品字形三个圆圈相套,就像是三阳教的教徽一样。 范统急忙抽出短把铲,用产自去撬墙上镶嵌的黄金。他又是凿又是撬,费了半天劲,还差点一不留神摔下平台,这才将嵌在墙上的黄金撬下。 这块带着图案的金色小圆饼,想银元大小,却比银元要厚得多,足有四五块洋钱摞在一起厚。 范统急忙张嘴朝小圆饼咬去,果然见圆饼上留下四个大牙印儿,不禁喜出望外道: “金的!真金的!好么!” 说着赶紧绕过几人朝着前面的墙上摸索,没多远果然又发现一块带着图案的小金饼,他一边凿一边撬,嘴里还哼起了不入流的小调,显然是打内心深处高兴。 刚才他的背包散落,摸索来的金银器皿全掉在了黑土地上,不过那其中有不少青铜器,和银器,金器却并不太多,这时两块黄金在手,顿时眉花眼笑。 韩大胆儿心道,这范统伪装得倒挺逼真,可转念一想,他虽然暗藏武艺,伪装成个废物点心,但却不不能确定他就是那个山长,如果是山长,凭着他对犯罪的执着,和操控人心的智谋,恐怕不会是一个队钱财十分贪婪的人,就算贪婪凭他的智慧,也会有更多获取财富的办法。 可如果范统不是山长,就算他装傻充愣,装得一无是处,但对黄金的贪婪却也未必就是假的。 这时,范统忽然一怔,急忙朝着一层石板中央看去,嘴里啊还不住地道: “对啊,下面那个团黑漆漆的,王先生说过,发黑的都是贵金属,那说不定也是黄金的!” 说着就要绕过众人,回到一层去撬那石板中间的巨大图案。 陈飞扬一脸不屑地道: “差不多得了,下面那块比锅盖还大,就算给你,你能带得走吗!” 范统背包没了,四处找寻半天,只能把手里两块镜子揣进兜里,接着又往陈飞扬背包上踅么。 “哎!兄弟!借你背包用用,回去我分你一半!” 说着就伸手去扯陈飞扬背包,陈飞扬一转身避开他的手,说道: “你算了吧!我这里都是补给装备,还得留着保命呢,没地方装金子!” 说着迈步朝前上层走去。 范统在后面紧追,嘴里一直央求,随着众人来到更上一层。 三层已基本和二层一样,并无其他特意。范统嘴里一遍央求,手里不识闲,就用在墙上摸索黄金图案,用铲子去凿撬。 众人一路上心,每走上一层,高塔的石台便宽阔一些,朝石窗外望去,云雾飘动,却已经可以鸟瞰整个迷宫和城墙了。 这时再看迷宫,却觉迷宫中道路曲折纵横,却都是朝向中央的高塔,并没有路可以直接穿过迷宫,到达另一侧城墙。远处来时攀上来的城墙外,一片黑土石林,果然和韩大胆儿所言一样,是被白色城墙半包着扣在城墙上。远远看去,便像是半个白色花盆,扣在墙边,里面盛着一捧种着许多石笋的黑色泥土。 众人走了许久,再往石窗外看时,众人所处的塔身位置,已经仅在云雾之下,往上看去,再有十几米便是那一层浓云重雾。 塔内,脚下的石台也基本已经布满整个塔内,只有中间还有三米来款的空洞。再往上层看去,上层地板中间部分的空洞,只水缸大小。 范统路凿墙取金,遇上不好撬的干脆不要,就这样也浑身上下的口袋也已经装不下了,一走起路来,口袋里金子互相碰撞,叮叮当当的乱响。他自己本身就胖,现在更是被金子坠得举步维艰。 他走在最后,早就把牵着大个子的绳子交给了李环。随着众人走上倒数第二层,突然眼前一亮,只见这层空间甚大,有十余米。想必塔外便是那一层厚重的云雾。 这层塔内没有任何石窗,众人都有打着手电照亮,手电光晃动之下,满室金灿灿一片。原来墙壁上和地面上,全都是用黄金镶嵌的壁画,竟有数十幅之多。 这黄金壁画人物造型简单,动态表情却极为生动。梅若鸿看着壁画不禁赞叹其制作的精美,用手抚摸着浮凸的壁画道: “这壁画的样式风格,倒和美洲大陆发现的阿斯特克人的壁画有些相似,阿斯特克问明记极度崇尚黄金,许多器皿物件都是用黄金打造,传说还有一座没被人找到的黄金城!” 韩大胆儿却凝神瞧着壁画描绘的场景。 地面上最大的一副笔画,是一座恢弘的古称,城中有无数居民,正对着古称中央朝拜,古称中央有一座高台,高台上有一个圆形的东西。 壁画上,这圆形的东西,正好就是地板上的圆形空洞。空洞外圈嵌了个金圈儿,金圈儿外是数十道扩散的直线,像是代表着万道光芒。城中百姓正在对着圆形空洞跪拜,所有人都笼罩在金色的光芒之下。 王维汉指着那发金光的圆形空洞,满脸惊喜,显得有些亢奋地说道: “员峤仙镜!那一定是员峤仙镜!哈哈哈!……我……我就说员峤仙镜是真的!是真的!” 王维汉狂喜之下,竟显得有些癫狂! 韩大胆儿的注意力却全在其他几幅壁画上。 其中一幅是数十人,全身赤裸,被头戴铁盔手持长矛士兵模样的人,送到一座桥上。另一幅是这些赤身裸体的人从桥上跳下,桥下是数十条张牙舞爪的恶龙。 还有一幅是,一个巨人手持一个长笛一样的乐器,正鼓足气力吹奏。这巨人只有上半身,下半身却像是卷云一样的线条,长笛正对准一朵花,花朵叶瓣纷乱。 再有一幅,就是一群全身赤裸的人,跪在地上,双手抱头面目痛苦狰狞。那朵对着长笛的鲜花,化成天空中流动的卷云,朝着这群人袭来。 壁画虽然金灿灿地异常精美,画面也像是某些预言神话,只不过显得十分恐怖残忍。 众人看了一会儿都若有所思,梅若鸿点头道: “原来真是这样!” 韩大胆儿道: “你也猜到了!” 梅若鸿点点头。 韩大胆儿接着道: “看来咱们猜测的果然没错!这里并不是普通的古代遗迹,而是一座刑场!” 三百六十三 刑场 自从众人由平台来到这地下世界,经历种种之后,再见到迷宫中无数的无名枯骨,韩大胆儿就隐隐有种猜想,黑土中的巨型蚯蚓和城墙迷宫,更像是用来处决大罪之人的刑场! 那唯一通往高塔的夹道,是个只能出不能进的通道,其中卡着许多白骨,这些人身边并无一丝一缕,也全都是赤身露体,像是不愿意被迷宫中的催眠风声折磨,拼命窜进夹道,想要进入高塔躲避,最终却被卡死在夹道中而亡。 这也从侧面,印证了韩大胆儿的猜测。 最终,当众人来到高塔上层,看到满室黄金壁画的时候,韩大胆更确定自己的猜测没错! 这时,众人听见韩大胆儿和梅若鸿的对话,不禁纷纷发问。 韩大胆儿道: “没错!这里的迷宫,加上潜伏着巨型蚯蚓的黑土地,都是用来处决犯人的刑场,只不过和咱们杀头或是枪决的刑场不同,这里的刑罚更加残酷不仁! 韩大胆儿指着壁画接着道: “这壁画看似在讲神怪故事,其实是在描述行刑过程!” 他指着壁画上士兵模样的人形,说道: “这些士兵样子的人,手持长矛,将一群赤身裸体的人,押送到一座高桥上,然后将众人抛下高桥,桥下则是数十条巨龙,等着吞噬落下来的人! 我想壁画里所指的桥,就是最初在平台看见的那条断了的铁索桥,而壁画上所指的龙,应该就是那些黑土中的巨型蚯蚓! 所以壁画上,巨龙身下不是弯曲波浪线条的水,而是代表黑色土地的平直的线条。 那些黑土由于巨型蚯蚓钻得久了,所以极为松软。从桥上扔下去的人,就算摔不死,一摔在地上,就会立即惊动地下潜伏的巨型蚯蚓,蚯蚓便会破土而出,将摔在黑土上的人吞食。” 陈飞扬恍然大悟,说道: “我明白了……” 然后,指着那张巨人吹长笛的壁画说道: “这巨人手里的笛子,就是咱们所在的高塔。这巨人下半身不是双腿,而是托着尾巴的卷云,这巨人只是在比喻风。风巨人对着一朵花瓣繁乱的花吹笛。 就是像风吹入高塔,形成古怪笛声,吹在迷宫墙壁上,在无数凹坑反射下,产生了无声的恐怖催眠。 旁边那些痛苦表情,倒地抱头的人形,就是陷入催眠恐惧的人。而化成云团吹向这群人的花朵,就是那巨石迷宫!” 韩大胆儿点头道: “没错!古时候那些士兵押着犯人,另一侧索桥进入高塔,然后下了高塔之后,让犯人进入高塔前唯一的夹道,自行去往迷宫。 这些人进入夹道之后,由于夹道中层叠的纹路,稍微一动身子便会自动向前,想要往回走却是万万不能。所以有些想要重新钻回来的人,就被直接卡在夹道里。 进入迷宫后,每当刮风时,那些高于人耳接收范围的频率,无声无息地传入耳中催眠人脑,让人想起自己平生最恐怖的经历,而且感觉极其真实! 有些人会直接被恐怖景象吓死,没死的那些人,因为反复接收这些恐怖信号,最后也会神智失常,甚至一直困在恐怖幻境中无法走出! 这也就是明代枯骨不远处,那个人为什么会饮弹自尽的原因!” 梅若鸿正在观看其他壁画,这时也转头对众人道: “我想还不止如此!你们看……” 她指着墙上的黄金壁画道: “除了这两种刑罚外,还有水刑和火刑!” 众人跟着她所指看去,见到一副黄金壁画上,一个巨人双手捧着一些弯曲线条,应该代表了水或是什么液体。有数十个人形,在这图案液体中,化成了白骨骷髅! 梅若鸿道: “巨人手捧的液体,或许代表的是个酸池,又或是极强腐蚀性的液体,如果咱们遇上这样的水池,一定要避而远之!” 另一幅画则更好理解,一座隆起的山口便,几个人被推入山口,其中有些人浑身燃起火焰。另有些人掉入一团弯曲的虚线中,便即就此消散成了一股烟尘。 韩大胆儿道: “看这壁画,像是人被推入火山口的样子,这地下世界难道还有活火山么?” 梅若鸿道: “有这个可能,我知道有些海底的确有活火山,有时候海底火山喷发,还会引起海啸,地下火山,我想还从来没人见过!” 韩大胆儿道: “巨型蚯蚓所在的黑土代表的尸土,迷宫高塔代表的是风,再加上壁画上的水和火,土、风、水、火就是古代的四大元素!” 梅若鸿道: “或许这里并不是刑场,而是祭祀场!” “祭祀场?” 陈飞扬反问道。 梅若鸿道: “古代人崇尚这这四大元素,认为时间的一切都是由着四大元素构成的,所以我认为,这里很能是一种特殊的献祭,那些送进来的人,的确有可能是受罚的犯人,但同样可能是用来献祭的祭品!” 陈飞扬道: “这些古代人也太他妈残忍了!” 梅若鸿道: “献祭是古人表达对天神崇敬的方式,阿斯特克和玛雅人都有用活人挖心献祭的行为,咱们古时候夏商时期,也经常以活人献祭,这道不足为奇!” 陈飞扬呸了一口,说道: “幸亏没生在那个时候!” 韩大胆儿道: “那时候用来献祭的多数都是奴隶和罪犯,当然也有些部落,会选出部族里最圣洁的人,作为活祭的祭品!” 这时,韩大胆儿正看着中间的一幅壁画。 地上那无终国古城壁画中央,是地板的空洞,若果依王维汉所言,那便是员峤仙镜。空洞边缘一圈金圈儿,金圈儿上有一道金线,直接通向室内的墙壁。 金线从墙壁和地板交界处,直向上延伸。一直通向壁上中间那张壁画。 这张壁画上是一个巨大的元圈儿,中间套着三个略小的元圈儿,便是那三阳教的教徽。三个品字形金圈儿里,其中有一个人形,另外两个却是两只怪兽,怪兽双前臂扬起,像是两把锋利的刀刃,带着些许弯钩,整体看起来怪异至极。 韩大胆儿看了一会儿,也不解其中之意。便和梅若鸿在一旁研究,叶灵也凑过来听二人讨论。王维汉却眼睛望着墙边的石阶,想要赶快去高塔的最上层。 这时,众人听见叮叮当当一阵响动,回头一看,却是范统正在用短把铲,去凿撬这些黄金壁画。 王维汉忙道: “别别!这么精美的壁画,你这也太糟践东西了!” 范统却佯装没听到,还是自顾自地凿撬。可他凿了半天,只撬掉一小块几位薄的金片,这时才发觉这嵌入墙壁的黄金壁画,远不像下面几层嵌在墙上的小金饼,这些黄金壁画甚厚,凭手里工具根本撬不下来,就是撬下来,这么大块金子也根本带不走。 这时手电光一晃,他瞧见壁画上光辉闪动,那巨人和恶龙的眼睛,却原来都镶嵌着红蓝色的晶石,便问道: “这壁画上嵌着的,都是石晶吗?” 可众人却没人答话,他见众人不答,便转而用铁铲去撬那些晶石。废了半天力气,范统终于撬下几块红色晶石,拿在手里一看,只见这些晶石赤红一片,红如鸽血,登时喜出望外,这竟然是几块品质极佳的鸽血红宝石! 有一次总厅抓了一伙抢劫珠宝银楼的匪徒,当时赃物里就有几块镶嵌在首饰上的红宝石,让他一见难忘,不过后来,这些珠宝少了一大半,失主来认领珠宝的时候,官面只推说是被盗匪变卖挥霍了,已经下落不明,其实却是被总厅高官据为了己有。 范统虽然眼馋,但这些宝贝可到不了他手里,不过他却记住了红宝石的样子,他拿着手电一照,一眼就认出手里这几块都是上好的红宝石。 就在他拿着宝石喜不自胜的时候,众人已经移步石阶,朝着最上层走去!却没人瞧见,有人暗中捡起了,地上那一小块,范统撬掉的极薄的金片。 这层镶满黄金壁画的高塔虽然黑暗,但却十分宽阔,室高能有十七八米,墙边盘旋而上的石阶很长,众人走了一阵才来到高塔的最上层。 众人在下层壁画室内昏暗的环境待得久了,这时一来到上层,眼前陡然一亮。 只见上层是个比壁画室略小的球星石室,石室两侧各有一个门洞,门洞外是三四米宽的一片石台。室外的光线从门洞照进来,把球形室内照的十分明亮。 这球星室内没有壁画,也没有阴刻的仙箓,只是中间位置有一块半透明的黑色晶石。晶石漆黑光亮有半人多高,不知道是水晶还是什么其他材质,除此之外室内空无一物。 韩大胆儿走出门洞来到外面的平台,见平台下几米高就是一片浓云重雾,原来高塔已经穿过云雾,塔顶耸立在云雾之上。 此时见平台上两条石柱耸立,各有一条极粗的铁链挂在石柱上,另有许多稍细铁链在边缘悬挂。之前风吹云散之时,在城头上已经见过此处。这石柱铁链原本应该与平台处相连,能够在云雾之上组成一座索桥。 再朝远处望去,云雾尽头正是众人刚来时所站的峭壁平台。朝下方望去一片云海,入不上头顶石笋晶石和磷光气提醒,真恍如置身天际一般。 梅若鸿和叶灵站在他身边,看见如此奇景,也顿觉心旷神怡,只是这奇景并非天宫,而在地下,看久了不免觉的有些诡异。 陈飞扬在室内俯身查看那块古怪的黑色晶石,李环押着大个子,让大个子坐在墙根,他则不错眼珠地盯着大个子。 这两边石台又无栏杆,如果大个子突然发难,扑过去伸手一推,站在平台上的人必定会从高空坠落,摔在迷宫中粉身碎骨,所以李环要时刻紧盯不敢放松。 这时范统也慢悠悠地爬上顶层,他衣服裤子口袋里装满了金子,还塞了不少红宝石,最后装不下了,手里还拿攥着一块龙眼大的红宝石。 一走到上层,立即发现石室中央的黑色晶石,忙跑过去蹲在陈飞扬旁边,自己观察,嘴里还道: “是什么宝贝?宝石吗?还是水晶?” 陈飞扬却道: “我怎么瞅着像玻璃呢?” 这时王维汉站在石室另一边的平台,喊道: “你们都有过来看看!” 韩大胆儿等人闻言,都有赶忙来到另一边的平台。 只见平台边缘也耸立着两根石柱,石柱上挂着锁链,除了两根人臂粗细的粗锁链外,更有许多稍细的锁链和粗索一起,上面铺设着厚厚的木板,却是一条完好的索道桥,索道桥一直延伸向远处另一边探出云雾的一座石楼。 不过因为距离太远,铁索又重,所以整个索道桥呈一个下弧形,中间有很大一部分,全都沉在下方的云雾中。 韩大胆儿用力晃了晃铁索,任他力气其他,运力晃动之下呈,沉重的铁索桥却只微微晃动。他发觉铁索十分牢靠,应该可以通过索桥直接去往另一边城墙,只是不知道桥上木板历经上千年,是否还能承受众人的体重。 王维汉道: “咱们别耽搁了,还是赶紧过桥,翻过城墙吧,恐怕前面那伙儿人已经找到古城了!” 韩大胆儿道: “也未必!” 王维汉不解,正要发问。 陈飞扬抢着道: “前面那伙儿死走逃亡,估计也没剩俩半了,而且肯定都没进高塔,没来这索道桥,说不定早都困死在下面迷宫里了!” 王维汉道: “何以见得?” 陈飞扬道: “这不明摆着么!要是这伙人进了高塔,还能放过那些黄金?那些壁画早就都被凿掉了,还能让这位仁兄装满一裤兜子?” 说着指了指后面蹲着看晶石的范统。 正在这时,久未开口的李环突然道: “韩头儿!你快看那边!” 说着伸手一指,所指方向正是众人刚来时的峭壁平台。 之间平台上的门洞里,忽然窜出一伙人来,远远看去,好像个个荷枪实弹,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那伙人正被眼前的地下世界所惊叹,并没察觉到,远处高塔顶层的韩大胆儿等人。 范统低声道: “这伙儿又是什么人?怎么都带着武器?人数还这么多?” 韩大胆儿望着那伙人,哼了一声,双眉紧皱,眼神充满敌意,嘴角却露出一丝微笑,好像有些事早已料到…… 三百六十四 酸雾 韩大胆儿一行人在高塔顶层,望见远处众人下来时的平台处,从岩壁门洞中走出一票人来。 这些人全副武装荷枪实弹,个个都带着黑色防尘口罩,遮住口鼻,别说相距较远,就算面对面恐怕也不易辨认容貌。当先两人一出门洞,便即举枪瞄准环视四周,后面的人鱼贯而出,也纷纷各自移动到前面出来的人身前,并且一个蹲姿,快速举枪警戒。 这些人动作规范,看上去训练有素。所有人都在为首的人指挥下,快速巡查整个平台。为首的人中有一个正举起望远镜,朝着平台下的地下世界了望。 韩大胆儿等人虽然在云雾之上的高塔顶层,但是所有人基本都有在顶层门洞内,光线先从头顶发光晶石和磷光气照下,众人都有隐在门洞内的黑暗中,所以那用望远镜了望的人并没发觉。 范统压低声音嘀咕,见那伙人全都荷枪实弹,显得颇为紧张。 韩大胆儿却神情自若气定神闲,显得颇不在意。 陈飞扬小声问道: “师父,咱们后面又来一伙人,前面还有一票人,这不成前后夹击了吗?” 韩大胆儿道: “说话不用这么小声,他们离咱们这么远,听不见咱们声音,就算看见咱们,要赶上来至少也得两三个小时,还得说他们能闯过黑土地和下面的迷宫,别看荷枪实弹,估计要追上咱们,少说也得折掉一半人……” 他想到此处,忽然显得有些犹豫,眉头微皱,不知想起了什么,好像忽然有些担心的,又朝着那伙人所在之处望了一眼。 梅若鸿这时问道: “看你的样子,似乎早就知道会有人跟着咱们后面下来!” 叶灵也问道: “大哥哥,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韩大胆儿依旧凝望着那伙儿人,口中答道: “是东洋鬼子!” “日本人?” 众人一听是日本人,都齐声反问。 韩大胆儿道: “咱们出发的前一晚,我得到一个消息,日租界军方的特务机关,有异常动作,他们召集了一小队人马,似乎有所动作。但是从他们准备的装备和武器来看,不像是军事行动,更像是去野外探险。 当时,结合咱们要探洞的事情,我就估计,这伙儿日本人应该也得到了消息,想要来探洞寻宝!” 陈飞扬道: “师父,日本人为什么会跟咱们探洞有关?” 韩大胆儿道: “之前日本人曾经和三阳教合作,秘密资助三阳教,还利用真仙观作为他们病菌武器的试验场所。所以一定从三阳教那里,得知了员峤仙镜和无终国算盘城的事情。” 范统道: “您了都知道这帮日本小矬子要来,那咱就不应该来趟这浑水!” 韩大胆儿冷冷地道: “我得到消息的时候,也仅是猜测,没想到这帮货还真的跟来了!” 陈飞扬道: “师父,咱来的时候,我没觉着有人跟着咱啊?” 韩大胆儿道: “他们是直接找到石祠入口的,并不是跟着咱们,我想他们应该已经知道入口的位置了!咱们之前下来的人如果是三阳教,他们能找到入口,日本人当然也可以!” 陈飞扬道: “师父您不是说,三阳教和日本人合作吗,那为嘛会分两拨下来,却没一块来探洞呢?” 韩大胆儿冷笑一声道: “合作是为了共同利益,但这三阳教和日本人,都各怀鬼胎,都有自己的算计,真到了紧要关头,不用咱们,这两拨人自己就得打得头破血流的!” 平台处,那一伙儿日本人,正固定岩楔绳索,并且安装了速降滑轮。之前用望远镜了望的首领,俯身从地上捡起一样物事,看了看便将其攥在手里,并催促着手下人,顺着绳子一个个滑下。 韩大胆儿紧了紧背包,又朝平台那边的日本人望了一眼,便对众人道: “咱们赶快过索桥,他们要下平台,一时半会儿注意不到咱们!” 说罢便从顶层另一侧门洞快步走出,韩大胆儿也打算当先上桥,凭着自己的身手,就算索桥有什么断裂崩塌,他也能凭着轻身功夫全身而退。 可这时,王维汉已经站在塔顶平台边,用手里的登山镐挂住铁链,然后探出身子,伸脚去试探着踩了踩那些索道桥上铺设的桥板。 他用力踩了几下,发觉桥板仍旧坚固,便大着胆子,双脚踩在木板上。刚一踩上桥板,感觉索道桥有些微微晃动,心中不免有些发慌。但随着身子微微晃动,那脚下桥板却没有丝毫要断裂的迹象,这才放心地踏上下一块桥板。 韩大胆儿见王维汉已经走上索道桥,再想阻止已然不及。 范统原本建议,让被抓住的大个子,先上桥探路。不过既然王维汉已经踏上桥板,他又十分小心,也就任由他在前面试探着前行了。 韩大胆儿用短把铲,轻轻敲击桥板,发现这看上去像是木质的桥板,却发却叮叮的石质声响,原来这桥板看似木质,实则是树木化石。 他跟着王维汉走上索桥,见锁链索然紧绷,但却无锈蚀断裂的迹象,便朝后面招招手,让后面的人,一个个跟上,如果发现前一个人上桥后,桥身锁链有什么异响,便赶紧退回平台,那说明桥身承受不了太多人的重量,需要分批过桥。 好在众人依次上桥,桥身并未发出任何异响,显然是足能承受众人一齐过桥。 范统跟在陈飞扬身后,韩大胆儿层暗中嘱咐陈飞扬,要时时留意范统,虽然陈飞扬不明其意,以为师父是怕范统贪财,一路上惹出什么祸患,但是师父既然嘱咐自己,自然不能掉以轻心,所以即便要小心翼翼踏着桥板走在高空,依旧不时回头朝范统望一眼。 范统显得有些不耐烦,见陈飞扬总回头看他,便道: “你别左顾右盼的,扳不倒坐大车,怎么每个稳当劲儿呢!赶紧看脚底下吧,这要掉下去非摔碎了不可,白膘都粘不上!” 说着扯扯手里的绳子,那绳套还套在大个子脖子上。大个子跟在范统身后,最后依旧是李环断后。 众人身在桥上,抬头看,见百丈上方的磷光气和晶石,发着耀目的白光,朝桥下望去,脚下只是浓云重雾,犹如身在云海之中,却以不见云层下的白色巨石迷宫。 索道桥彼端,是白色城墙外的一座八角石楼,形似古塔也是用白色方石砌成。韩大胆儿观之,不禁想起古时传说。 传说天津卫海河边曾经有座高大的塔楼,名曰“镇海楼”,后来年深日久塔楼受风雨侵蚀而倒塌。数百年后的清乾隆年间,在海河边的“望海寺”和“香林苑”之间又重建了一座新塔楼,乾隆赐名“海河楼”,不过现在也仅剩几层塔基。 这白色城墙上的石楼,看上去虽不如身后的高塔硕大,但能窜入云雾之上,也可说巍峨高耸了。这石楼探出的外沿,两个石柱扣着索道桥的铁索。看上去只是普通的一座古代遗迹,全不似身后这风笛高塔那么诡异。 只是壁画上的四种酷刑,众人只见到了黑土和风笛,不知道其他两众酷刑却在何处,心中不禁尤新,担心那石楼会不会就是其中另一处酷刑场所。 众人顺着索道桥慢慢前行,这索道桥两端相距太远,铁索粗如人臂,下面连带的稍细铁链上,所铺设的树化石桥板又远比木板沉重,所以锁链即便拉得很紧,桥身依旧下坠成了个下弧形,中间一大段都有沉在云雾中。 王维汉一边用脚试探着下一块桥板,一边慢慢向前移动。眼前一白色雾气,犹如青烟般向着他面前飘来。 随着白色雾气飘近,那雾气着落在肌肤上,并不如何湿寒,反而有种温热的感觉。越往前行,那雾气的温度似乎越高,王维汉不禁觉得脸上手上竟然有些灼痛,再往前行不几步,却聚德气味儿十分呛人,甚至连眼球都有些灼痛,眼皮似乎都有些睁不开了。 韩大胆儿眼看王维汉顺着索桥走入云雾之中,自己也跟身进步朝着云雾中走去。可他感官比常人敏锐,身子刚触及云雾,便觉得有些不妥。 他一直用手扶着人臂粗细的铁索,起初时,那铁索表面尚算光滑,但越是靠近云雾,铁索表面就越是粗糙,快要触及云雾的时候,铁索已经开始逐渐锈蚀,索身上的锈蚀,也随着云雾汇聚,而逐渐增多。 韩大胆儿心道不妙,急忙喝止后面众人,这时只听前面的王维汉发出“呃”的一声,随即便见他转头往回跑来。 初时在桥上行进,他尚且慢慢移步试探,此时却像是遇到极大危险,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是拼命往回奔逃。 只见王维汉脸上手上赫然出现一片红斑,双眉紧皱,表情十分痛苦。韩大胆儿心知是那些雾气有异,忙让众人后退远离云雾。 王维汉跑到众人身前,不住咳嗦,只见他双眼红肿,皮肤上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细小水泡,仿佛皮下血脉都在往外渗血。 梅若鸿赶紧上前,将壶里剩下不多的清水,倒在王维汉脸上和暴露的皮肤上。其他人也都把水壶拿过来,可壶里的清水也不太多,几乎把所有清水都用上,梅若鸿又让王维汉喝水漱口液,并且用水清理鼻腔之后,王维汉才算渐渐缓过气来。 此时再看王维汉身上,短把铲和登山镐等金属制品,都生出一片片的锈蚀。 王维汉用水清理完鼻腔后,依旧感觉咽喉灼痛,嘶哑着嗓子道: “酸……酸雾!” 韩大胆儿听罢心中一惊,王维汉所说的意思是,这雾气并非水蒸气形成,而是酸性物质形成的酸雾。一般化学试剂中的硫酸蒸发后,形成的雾气就是酸雾,这种酸雾含有剧毒,一旦接触就会被灼伤,如果吸入则会立即致命! 现在看来,这些云雾中的酸性,似乎并没这么强,不然王维汉此时已经被酸雾侵蚀,一命呜呼了。 韩大胆儿心道,这索道桥一部分沉在酸雾中,年深日久竟然没有被腐蚀断裂,也算是奇迹了。想来另一边断裂的索桥,恐怕就是被这酸雾长期侵蚀而致断裂了。 迷宫高塔的位置,离着石楼较近,但离着岩壁平台却要远得多,索道桥也必定要更加沉重,加上索道桥是处刑之地,桥身中间必定设有一些特殊的祭台之类的地方,桥身就更为沉重,所以沉入酸雾的部分也就越多,最后日积月累终于被酸性腐蚀断裂。 陈飞扬道: “难道这就是壁画上说的四种刑罚中的一种?” 韩大胆儿摇头道: “不会!这酸雾应该不是!” 梅若鸿也道: “在索道桥铺设之初,甚至是其后数百年时间里,应该都还没有酸雾,一定是某些特定环境,在之后才形成了这些酸雾!这也是设置刑罚场所的古人当时没有料到的!” 范通道: “那……那咱们怎么过去,王先生都给烧成这样了,咱过去还不得变烧肉?” 韩大胆儿道: “为今之计,咱们先用布把露在外面的皮肤包上,然后都把带来的护目镜都带上,然后等再次挂起烈风的时候,咱们趁机穿过这层云雾。” 说着便从包里翻出带来一直没用过的护目镜,那是一种防风沙的老式护目镜,其实就算带上也不知道能不能起到防护作用。但众人看着双眼被烧灼得一片通红的王维汉,也不禁心头打颤,都各自翻找护目镜带上。 叶灵道: “咱们是不是先回高塔顶层,万一铁索这时候被锈蚀断了,咱们就无处可逃,都得摔下去葬身迷宫了!” 众人闻言也都觉有礼,便扶着王维汉,朝着高塔顶层退去。 范统的背包遗失,护目镜也早不见了,想借别人的,可大家人手一个,却没多余的分给他。他回头一看,见大个子脖子上带着个防风镜,便一把扯下来,套在自己头上。 他刚带上防风镜,忽然听见“啪”的一声,登时感觉脖子一紧,已经被一只大手抓住,脖子上一寒,却有一片锋利的东西顶住了他的脖颈。 众人注意力刚才都在王维汉身上,这时才惊觉,大个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挣断了绳索,连脖子上的绳圈也隔断了。此刻正拿着一片锋利的黄金薄片儿,顶住了范统的脖子,脸上露了出狰狞的笑容…… 三百六十五 虫噬 酸雾,指的是雾状酸类物质,这种雾颗粒比水雾小,比烟的湿度要高。介于烟与水雾之间,具有较强的腐蚀性。其中包括硫酸、硝酸、烟酸等等。 一般电镀、冶金、机械制造等等,会产生这类酸雾,通常和大气混合之后会大大降低其腐蚀性,但是依旧有极大危害。 地下世界这大片酸雾,不知道是如何形成的,而且聚集在半空久久不散。虽然浓度还没有强到瞬间致命的程度,但也远比工业生产排放到大气中的酸雾要强了不知多少倍。 这吊桥沉入酸雾的部分,距离少说也有五六十米,如果要强行穿过酸雾,就算能暂时闭住呼吸,不吸入这些有毒雾气,那些酸性物质也腐蚀皮肤烧伤角膜。 韩大胆儿他们所在的索道桥,整个桥身的长度,远比另一端通往岩壁平台的索道桥要短得多。本身的桥身重量也就相对较轻。 另一端的索道桥由于沉重,在酸雾出现,并且凝聚在一定高度之后,这较重的索道桥大部分都沉入了酸雾之中,几十数百年之后,索道桥的铁索,便即被腐蚀断裂。 而另一端众人所在的索道桥,重量较轻,原本应该是悬在酸雾之上的。只是年深日久,索道桥下沉,最后中间的一部分也沉入了酸雾之中。 可能由于时间不长,所以仅仅是锁链被腐蚀的厉害,但却尚能承受众人过桥的重量,不至于断裂。若是再过百余年,恐怕连这条索道桥也要会完全被腐蚀断裂了。 众人虽然找到了护目镜,但尚不知酸雾腐蚀性有多强,王维汉仅仅刚走入雾中,就已经被灼伤得如此厉害,其他人实在不敢冒险进入。 正在众人扶着王维汉回到高塔顶层,想等着烈风再起时,强风将酸雾吹散的间隙,众人再快速通过索道桥,谁知这时,兔起鹘落又生枝节! 适才在高塔里,范统见到黄金壁画贪心大气,用短把铲去撬动壁画,可壁画镶嵌得甚为牢固,他费了半天劲儿,却只撬掉一块金片。这时候他又发现壁画上镶嵌的红宝石,便扔下那块巴掌大的黄金薄片,去扣壁画上的红宝石。 岂料,那黄金薄片,又薄又利,却被大个子悄悄拾起。 众人来到塔顶之后,大个子趁没人注意,便暗中用黄金片,将身上所缚绳索割的只剩一丝相连,方便他随时将绳索挣断。 一行人上桥之后,由于索道桥并不太宽,众人一字纵队前行,范统扯着绳圈,走在大个子前面,李环走在大个子后面。那大个子身材高大,他在前面悄悄割断脖颈上的绳圈,由于动作幅度不大,李环在后面却并未察觉。 韩大胆儿几人扶着王维汉退回高塔的时候,众人注意力集中在王维汉身上,大个子这时候突然挣断绳索,暴起发难,单臂一横,一把将范统咽喉扼住,又用黄金片顶住范统脖子。待得众人惊觉之时,已经晚了一步。 李环原本在大个子身后,此时大个子利刃顶住范统脖子,李环掏出手枪就要瞄准大个子后心,谁知,大个子身形虽然巨大,应变却是奇快,他单脚向后一个撩阴腿,直奔李环下阴。 李环闪身后跃避开,人虽然避开了,但手里的枪却被大个子这一脚踢中。李环手上一麻,手枪也已经脱手飞出,直接落入云雾之中。 李环原本只会写家传掌法,后来得韩大胆儿指点,武艺又再精进。他枪一脱手,另一手立即翻掌迎上,眼看一掌就要摁在大个子后心,却忽然“砰”的一声枪响,李环肩头血花飞溅,已被子弹击中。 原来大个子,撩阴腿踢掉李环手枪的时候,已经拔出了范统腰间插着的手枪。 范统肉大深沉,但个子却比大个子矮得多,被大个子单臂横扼,双脚离地,勒得他直翻白眼,脖子又被利刃顶住,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大个子这一枪声传数里,却也已经惊动了正从平台下来的日本人。 李环虽被子弹击中,但好在大个子举枪的时候,他一见枪口立即矮身,虽然慢了一步,被子弹在肩头划了个口子,却幸好只是擦伤,并没被子弹打穿肩膀,受伤也不太重。 只是他身子被子弹冲力一带,已经飞出索桥,好在眼疾手快抓住一条铁栏,这才挂在桥边。 就在李环被子弹扫中的时候,离着最近的陈飞扬也已经举枪瞄准。他原想一枪结果了大个子,谁想到,李环刚中枪掉下索道桥,大个子不等回转枪口,就横着飞出一脚,直中陈飞扬胸口。 陈飞扬心口吃痛,一枪失了准头,“砰”的一声枪响,子弹擦着范统头皮飞过,直接消掉范统一绺头发。 范统饭辙白眼,挤出几个字道: “你……小子,要……我……老命啊!” 叶灵虽然身有暗器,但刚才见了王维汉脸上的灼伤,想到幸亏自己还没走近雾气,不禁心有余悸,却忘了发射暗器救人。 韩大胆儿见范统被挟持,第一时间想到的并不是如何援手,而是想看看范统如何应对,他既然暗藏武艺,一定就有办法脱困。谁知那个字扼住范统脖子后,又用黄金薄片顶住范统脖子上的大动脉,这样一来就算是再厉害的高手,也不敢冒着动脉破裂喷血而亡的危险,再稍有异动。 此时大个子挟持着范统,枪口却指向了韩大胆儿几人! 陈飞扬胸前吃了一脚,疼得胸骨犹如断裂,老半天才能爬起身来,站起身也摇摇晃晃,几欲作呕。 这时大个子早就吐出了嘴里的袜子,这时忽然张口道: “无生老母!真空家乡!无生老母!真空家乡!无生老母!真空家乡!” 这是一句白莲邪教曾用的咒语,因为三阳教和白莲邪教一脉相承,所以三阳教徒也常常念诵这两句箴言。可不知大个子这时连念三遍却所谓何来。 大个子念诵完毕,便举枪道: “都把武器扔下桥,不然我先宰了这胖子!” 他虽然失聪,但失聪时间尚短,还并未失语,说话依旧十分清晰。 面对威胁,韩大胆儿却对梅若鸿几人道: “别听他的,都举枪对准他!” 这大个子只见到韩大胆儿嘴动,却听不到他说什么,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其他人并不放下武器,反而举枪相对。 却见韩大胆儿做了个手势,示意他手里只有一个人质,而己方有四五个人,所以不会放下武器! 大个子虽然听不见声音,但手势却看得明白。他顿时恼怒异常,朝着范统腿上,就是一枪。 可范统这时也不知是被勒得痉挛了,还是有意躲闪,双腿抽搐,身子一抖,这一枪竟然没有打中,子弹只是打在化石桥板上,打得石屑四散,脚下桥板顿时开裂。大个子忙后跃一步,躲开断裂的桥板。 韩大胆儿这时道: “大家快用布包住头脸,咱们退进雾气中!” 这时,陈飞扬已经将攀着铁索爬过来的李环拉了上来,听见韩大胆儿这么说,忙问道: “师父!那可是酸雾!” 叶灵看了一眼王维汉,他脸上的灼伤起了一层血泡,女人最是爱美,听说要进酸雾,不由地手抚脸颊,背后生出一阵寒意。 韩大胆儿道: “相信我,这酸雾虽然有些腐蚀性,但不像大家想想的这么强,而且包住头脸尽量减低呼吸别吸入酸雾,应该无碍!” 原来适才王维汉窜出云雾,头脸均被灼伤,众人吃惊之余无暇多想。但刚才一番变故,韩大胆儿却有了些思量的时间,所以才没第一时间出手,用铁筷子暗器,攻击大个子,以至于失了先机。 韩大胆儿刚才紧跟王维汉,虽然王维汉深入雾中,出来时满脸满身灼伤,但自己当时也已经接触了雾气,并且有一些雾气也粘在自己脸上。 当时他虽然觉得有些烧灼瘙痒,但并没有像王维汉一样被灼伤的那么厉害。那些被他吸进去的雾气,的确呛鼻难闻,但还不至于能灼伤呼吸道。 照着王维汉体表被灼伤的样子,他呼吸道也应该受到了极强的灼伤才对,可他用水清洗漱口,清理鼻腔的时候,吐出来的水中,并没有丝毫血丝血迹,而且只是片刻之后,便既呼吸如常,虽然仍旧咳嗦,但看样子呼吸道却并无大碍。 韩大胆儿推测,这些雾气虽然含有酸性,但腐蚀并不甚强,适才王维汉进入雾中,一定还接触了其他东西,而这些东西,只能从人的表皮对人进行腐蚀攻击,并不能深入人体内。 众人见韩大胆儿说的言之凿凿,虽然不甚明了,但却都相信他的判断,于是便依言,掏出背包里的一些衣物将头脸遮住。他们本就刚刚带上护目镜,有的人还带着手套,所以遮住头脸之后,便已没有暴露在外的皮肤。 韩大胆儿、梅若鸿、叶灵、陈飞扬和包扎完肩伤的李环,扶着王维汉,众人几步就退到了酸雾之中。 大个子一枪没打中范统,还自纳闷儿这死胖子运气真好。他后跃跳开断裂的桥板,再抬头举枪时,见韩大胆儿等众人,正从包里掏出一些衣物抱在头脸上。 王维汉被灼伤,从雾中跑回时,大个子心思全在割断绳索上,并没留意王维汉是如何就受了伤,全没想到前方雾气中会有古怪。见众人行为反常,刚出言喊喝,却见众人已经退到雾气中。 他以为众人是要丢下范统先逃,也顾不上许多,连忙夹着范统追上,奔着雾气中跑去。 众人走进雾气,都按照韩大胆儿说的尽量放慢呼吸,但犹是如此,呼吸产生的水汽,依旧有不少附着在护目镜上,眼前本就雾气缭绕,如此就更加难以看清周围环境。 王维汉脸上有伤,被布包裹着,走动时布面蹭到脸颊,疼得他入心入肺,身子不住颤抖。 众人你拉着我,我拉着你,靠近铁链的人,纷纷用手捋着铁链挪动步子。 这时,大个子已经带着范统追了进来,他举着枪,朝着众人就要射击,可雾气呛鼻,呛得他一阵咳嗦。范统被他勒住,呼吸减弱,却并没如何咳嗦不适。 韩大胆儿从护目镜中看出去,见大个子走入雾气果然并无大碍,心知自己的推断果然没错,这雾气本身腐蚀性并不太大,反而是这雾中不知隐伏了什么东西,那才是最危险的! 大个子和众人距离越来越近,已经看清了众人身影。他正要开枪,忽然觉得手臂上一疼,好像是被钢针刺中。 他拧转手臂一看,手臂上却落着一只白色甲虫,大小跟黄豆粒儿差不多。 他晃动手臂,想将虫子抖落,却发现这小虫牢牢地吸在他手上,竟然甩不脱。 忽然又飞来两三只白色小甲虫。有的趴在他手臂上,有的则飞到他脸上,他忽然感觉一阵彻骨剧痛,从甲虫所伏之处传来。 正这时,范统忽然身子一挣,大个子感觉腋下一阵酸麻,手臂一松,便将扼住的范统扔在了桥板上。 范统得以脱困,还没站起身来,就见远处一股浓重的白雾袭来,可细听那白雾却带着嗡嗡振翅之声,白雾越近,他才看清,原来那并非白雾,而是一大团白色甲虫。 白色甲虫如一阵飓风,朝着大个子袭来。大个子浑身犹如刀割针刺,彻骨疼痛不禁让他高声嘶吼。 他一边拍打,一边朝着甲虫开枪!被他拍碎的甲虫,顿时化成一滴黏液,那黏液带着极强的酸性,烧得大个子皮肤冒出丝丝白烟! 霎时间,无数白色甲虫将大个子整个人吞没,他便如一个包裹在白色雾图案中的人形,在索道桥上,扑打翻滚,痛苦哀嚎,撞得索道桥不住乱晃。 韩大胆儿一众人,看到如此可怖的一幕,不由得人人心惊,纷纷后退! 这大个子虽然不像好人,但他骨头极硬,也是条汉子,却不想被虫子包裹会发出如此凄厉的叫声,可见其痛苦程度,远远超出常人可以承受的范围。 那大个子身子一软,摔倒在桥板上,却依旧想要挣扎着站起,忽然他腿上一软,便赛没了骨头血肉,两腿像是面条一般,软趴趴地瘫在地上。 刹那间,他整个人都开始软化,全身柔似无骨,从身上不停渗出,浓稠的血水黏液,气味儿焦臭刺鼻。不多时,他整个人完全塌陷,已经化成了一滩黄水,众人眼睁睁沿着一个大活人,瞬间消弭于无形,当真是匪夷所思! 那大团白雾般的甲虫,嗜干了大个子化成的黄水,全都振翅而起,转头便朝着楞在当场的范统而来! 三百六十六 断索 大个子瞬间瞬间被溶解,整个就像从来没存在过赛的,在众人眼前化成一滩黄水,这一诡异惨烈的一幕,不禁让在场之人毛骨悚然,脊背上汗毛直竖,竟呆立原地忘了逃跑。 这时,那大团白色甲虫,噬干了大个子化成的黄水,都嗡鸣着振翅飞起,如风卷愁云般,朝着范统扑去。 范统一惊非小,急忙一个就地翻滚,躲开了那阵虫雾的扑袭。可这桥身并不宽阔,范统这一个翻滚,身子已经探出桥外,幸好他双手紧抓架设桥板的铁链,这才勉强挂在桥边。 他翻滚时,脑袋撞在桥板上,登时磕得头破血流。李环见状,忙俯身将范统拉上来。 那些白色甲虫,一击不中,就像拍散的尘埃,都想四周飞散,但片刻之后,又重新在半空集结,再次朝着范统扑来。 韩大胆儿扯着众人急忙退走,想要快速穿过云雾,通过索道桥。见那些白色甲虫朝着范统二次袭来,急忙伸手一扯范统左脚小腿,范统脚下骤然失力,身子前扑,原本便要面门着地,但他双臂一撑竟却只是趴俯在地。 那些白色甲虫如一阵烈风袭过,却再次扑空! 这时,白色甲在空中汇聚,全都停在空中振翅轰鸣,片刻之后,四周嗡鸣骤起,振翅之声不绝于耳,一片迷蒙的云雾中,忽而从四面八方涌来无数白色甲虫。 甲虫只在空中稍作悬停,目标便全都集中在范统身上,上下左右不同方位,朝着范统扑来。 韩大胆儿伸手在背包里掏摸,想东西裹住范统,但包里衣服和毯子,已经分别给了其他人包裹头脸,实在没有东西可用了。 一旁的梅若鸿急中生智,迅速除下背包,也没时间将背包清空,随手将背包翻转,袋口朝下,直接套在了范统头上。这背包甚大,直接将范统半个身子套住。 韩大胆儿抓住范统双手,将他双手也塞进他衣服上的侧兜! 范统不解其意,背包套头,眼前顿时一片漆黑,不由得大惊失色,拼命挣扎。幸好韩大胆儿力大,将他死死摁住,口中喝道: “想活命就别乱动!” 只见那些原本从四周扑袭而来的甲虫,忽然都停在了离着范统半尺开外的空中,兀自嗡嗡乱飞,似乎失去了目标。 众人原本见甲虫如飓风一般袭来,都想尽快飞奔逃出这片云雾,但见韩大胆儿和梅若鸿忽然用背包套住范统,也都有不明其意,可范统被背包裹住的一刻,那些虫子却像突然放弃了攻击,也都觉的有些惊讶。 其实韩大胆儿等人,躲进雾气之后,那大个子也追进雾中,接着便被白色甲虫袭击,化成一滩黄水。 韩大胆儿当时就有些纳闷儿,为什么自己一行人先进入雾中,但却丝毫没有引起那些白色甲虫的注意,反而大个子一进入雾中,就被甲虫袭击。 起初,他以为甲虫之所以先攻击大个子,是因为血。有些嗜尸类甲虫,会寻着气味儿,找到尸体。大个子脖子上,被范统制作的绳圈,扎得血肉模糊,很可能是鲜血的腥味儿,引来了甲虫。 但他转念一想,李环适才肩上受了枪伤,虽然伤得不重,但毕竟也皮破出血,就算包扎了伤口,腥味儿也一定会引起甲虫注意,可李环却没事。 再有适才王维汉率先进入白雾,身上脸上一定也是收了甲虫袭击,幸好的只在白雾外围,并未深入,所以才没和大个子一个下场。 再有,他之前虽然之前受了些擦伤,但此时已经止血结痂,既然不出血了,为什么还会被甲虫攻击呢? 此时,范统又被甲虫攻击,而他被李环救上来之后,和众人一起退走,那些甲虫却唯独将他作为目标,却并不攻击其他人。 韩大胆儿此时透过护目镜,瞧了瞧其他人的恶装束,登时恍然大悟。这些甲虫并非针对血腥味儿,而是追着体温攻击,他们会率先攻击温度较高的人或物体! 众人进入雾中,都用衣服和毯子包裹住裸露在外的皮肤,而且还带了手套和护目镜,这些包裹物阻隔了人体温度,所以那些甲虫暂时探知不到。 那大个子和范统,进入雾中的时候,肌肤裸露,而且大个子脱困后一番动作,又要用力扼住范统,气血运行,体温自然升高。反观范统,一直被大个子思思扼住,身子脱力气若游丝,体温自然要低得多。所以那些甲虫率先攻击大个子,其后才是范统。 待得范统被背包套住,厚帆布的背包阻隔了体温,甲虫顿时就失去了目标! 这时,一直甲虫忽然落在李环包裹着衣服的头脸上,李环下意识的一拍,力道稍大了些,虫子立即被拍碎,手套上登时被甲虫黏液烧德“吱吱”冒起一阵白烟,可见其甲虫酸性之强。 李环甩脱手套,赶紧把手插进衣兜。 韩大胆儿留意到,这里又潮湿温暖,个人的护目镜上,均布满了水气,大家头脸被包裹的久了,体温开始升高,汗水蒸发,从衣服里升起丝丝热气。 此时,原本悬停在半空的甲虫,忽然像是找到了目标,嗡鸣着不断集结,眼看便要朝众人袭来。 虽然众人都包裹着头脸,但刚才捡甲虫黏液能将手套烧出一个窟窿,这些包裹着个人的衣物,应该也抵挡不了太久。 韩大胆儿喝道: “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赶紧过桥!” 说着便推着众人,在索道桥上,向前急奔。李环拉起范统,范统被背包套住,目不见物,只能随着李环盲目前行。 周围嗡鸣之声骤然大起,成群的白色甲虫,俨然便赛飓风一般席卷而至。这些甲虫来的甚快,众人奔出没几步,便已经被甲虫团团包围,此时再想逃跑已经难于登天! 说时迟那是快,无数细小甲虫瞬间补上,众人不敢拍打,啪甲虫碎裂后,酸性黏液直接将衣物烧穿,只能不停挥舞短把铲,驱赶虫群,可此时却哪里赶得走这铺天盖地的虫群! 眼见众人都已经被白色甲虫团团裹住,身子只觉越来越沉,从护目镜中望去,个人都成了个白色胖子,周身密密麻麻爬满了白色甲虫,让人观之心中一阵恶心麻痒。 韩大胆儿只觉护目镜的镜片上,被甲虫口器中渗出的黏液侵蚀,已经开始变软,镜片外的景象也随之扭曲模糊! 他挣扎着想站起身来,并伸手去拉扯其他人,但忽然又飞来许多甲虫,牢牢地粘在他身上,他顿时觉得,便一抬手一迈步都已十分艰难。 此时众人身上已经丝丝冒起白烟,那显然是甲虫正在腐蚀衣服,眼看便要将众人的衣服蚀穿,最后都落得和大个子一个下场!众人动弹不得,只能引颈就戮。 就在所有人都心如死灰之时,忽然一阵烈风扬起,狂风如滔天巨浪一般从远处袭来,登时将半空中悬浮的白色雾气吹散! 随着雾气一散,众人身上的白色甲虫,也随着雾气向四周迅速退散。所有人顿时觉得身上一轻,立即爬起身来。 此刻众人身上的衣物,和头脸上包裹着的衣服毯子,已经被甲虫烧出了不少窟窿,人人均是衣衫褴褛犹似乞丐,但这时却再也顾不得什么,只能奋力爬起,朝着桥头奔去。 范统衣服被蚀穿了许多窟窿,他衣裤口袋里塞了不少黄金宝石,这时奔跑起来,宝石黄金都叮叮当当稀里哗啦地沿途落下,可他见识过甲虫的厉害,却不敢耽搁时间伸手去捡,只能任由这些费劲心里得来的宝贝,全都落入下方的巨石迷宫里。 眼看众人就要跑到桥头,忽然脚下索道桥“咔咔”作响,桥身不住摇晃。 韩大胆儿心道不妙,不断催促前面的人快跑。刚才被甲虫缚身之时,他倒在地上,曾经看见有几股虫雾,飞落在索道桥那人臂粗细的铁索上。大个子之死和王维汉之伤虽然都是因为酸雾中的白色甲虫,但毕竟酸雾中也含有腐蚀性,虽然短时间接触造不成太大伤害,最多也仅仅只能灼伤皮肤和呼吸道,但若长久沉浸其中,则必受其害。 这索道桥年深日久,由于自身重量致使桥身下沉,中间这部分沉入酸雾之中,在酸性中长期侵蚀,已经锈迹斑驳,只是锈蚀时间比另一侧索道桥要短了不少,这才尚算坚固,能让众人踩踏过桥。 不过适才范统翻滚躲避甲虫的时候,额角撞在桥板上,流出不少鲜血,这些热血飞溅在索桥铁链上,因为尚有余温,多以引来了不少甲虫噬其血迹。 原本锈蚀的铁索,再经过甲虫分泌的酸液侵蚀,此刻已经是强弩之末,众人奔跑过桥,发出的震动,让索道桥再也无法承受,只听“咯嘣”一声巨响! 韩大胆儿立即喝道: “抓住锁链,千万别放手!” 几乎同时,一根人臂粗细的铁索立即绷断,紧接着索桥倾斜登时向一面侧翻! 众人听见韩大胆儿喊喝有了防备,这才抓住铁索,虽然桥身侧翻身子悬空,但索性没一人摔落! 这时,另一根铁索开始来“咯咯”,想来是锈蚀日久,单根铁索承受不住桥身重量,眼看也要断裂了。 韩大胆儿喝道: “快沿着铁链爬到桥头!” 其实即便他不说,众人也已经双手交替,向着桥头攀爬锁链。韩大胆儿、叶灵自不在话下,陈飞扬和李环动作稍慢,梅若鸿身子轻盈,也能勉强攀爬。 范统原本套着背包,狂风吹来,甲虫四散之后,他褪不下背包,干脆用力扯破背包,露出头脸向前寻路奔跑。这时他抓住铁索挂在半空,因为身子沉重,却比别人显得更为吃力。 王维汉刚才受了伤,现在身上力气渐弱,攀爬起来十分费力。但他离着桥头最近,他咬紧牙关分离向前,终于爬上了桥头。 可这时,原本被强风吹散的酸雾又开始再次汇聚。众人耳边似乎又传来了那问问作响的振翅之声。其实现在众人的位置已经离开的桥身沉入酸雾的位置,只不过这桥身另一根铁索如果断裂,半截吊桥下垂,除了已上桥头的王维汉外,恐怕其他人都要沉入下方酸雾层中。 现在几人身上衣服破烂,许多位置已经肌肤外露,若是这次再被甲虫侵袭,不消片刻便会和大个子一样化成一滩黄水,只不过现在众人悬在半空,如被甲虫扑击,不等身子融化,也会从高空掉下,摔成一滩烂泥! 就在众人分离攀爬只是,耳中只听“咯嘣”一声巨响,另一跟人臂铁索竟在此时断裂,半截桥身向着桥头一侧滑落,眼看众人便要再次沉入酸雾之中…… 三百六十七 水刑 眼看众人便要随着半截桥身,一齐坠入酸雾之中,前面的范统和陈飞扬还好说,即便桥身下垂,这二人所挂的位置,依旧在酸雾之上。可其他几人却眼看便要坠入雾中。 韩大胆儿飞起一脚,朝着叶灵足下踢去,叶灵心领神会,立即借力上跃,身子陡然上升,一下反跃到范统前面。 韩大胆儿出腿踢击的时候,同时朝自己后面的李环喝道: “上去!接人!” 同时回身抓起李环,叫起一口混元气,向桥头用力抛出。李环还不明其意,便已经被韩大胆儿抛上离着桥头三尺之处。他伸手抓住铁索一纵身向上跃去。 叶灵也同时翻身上了桥头,的同时,李环也已经跃上桥头。 这时断桥要看便要没入酸雾之中,韩大胆儿提起旁边的梅若鸿,脚在铁索上借力上跃,但刚才瞬息之间连番动作,大耗体力,此时上跃的劲力依然不足,只挑起三尺多高,身子随即下落。 众人眼见韩大胆儿抱着梅若鸿,身子急速向着下面酸雾中坠落,不禁都失声惊呼。 但见二人刚没入雾中,“呼”的一声,一团黑影从雾中破风飞出,旁边刚刚合拢的酸雾,又再被一股劲力带起,这团黑影却是梅若鸿。 原来韩大胆儿和他两人坠入雾中,韩大胆儿猛吸一口气,拼尽全力将梅若鸿向上抛出。 梅若鸿口中含着韩大胆儿名字,身子飞出雾气,在离着桥头不远处再次下落。 叶灵眼见此情,纵身跳下桥头,伸手去抓梅若鸿。李环此时也反应奇速,用脚钩挂铁索,身子前探已经抓住叶灵脚踝。 叶灵双手张开在半空中,将梅若鸿紧紧抱住。但二人下坠之势太急,李环只觉身子不由自主随着二人下坠,双脚已似要钩挂不住。这时陈飞扬和范统也已经爬上桥头,加上王维汉三人合力拉住李环双腿,将李环和叶灵梅若鸿一起扯了上来! 众人再朝下方酸雾看去,期盼韩大胆儿此时能破雾而出,但此时烈风已停,浓重的酸雾又再次合拢,烟波浩渺,再不见韩大胆儿身影。 梅若鸿和叶灵趴在桥头,向下方雾中恸哭呐喊,梅若鸿便即要纵身跃下,幸好被陈飞扬一把拦住。此时叶灵找了条绳索,绑在石柱上,另一端缠在腰上。 范统看出她要跳下去寻找韩大胆儿急忙阻止,叶灵眼含泪水,双眉一拧,掏出暗器拿在手里,忽然一概往常娇俏可人的样子,厉声喝道: “都闪开!大哥哥不会死!我要下去救他!” 梅若鸿也挣脱陈飞扬的拉扯,声音坚定地道: “我和你去!”接着便也用绳子绑在腰上。 正在此时,忽然“哗楞楞”一声清脆的,锁链声响起。只见一道银光白线,自下方酸雾之中冲天而起。白雾翻腾,银光闪闪,竟是一条纯钢锁链,势若天外蛟龙,破雾而出,却是韩大胆儿的钢链飞虎爪。 飞爪上扬,势头已尽,便急速朝着众人所在的桥头而来,“铮”的一声死死挂在桥头石柱断桥锁链上。 众人一见这铁索,便知是韩大胆儿,急忙伸手抓住锁链用力向上提拉。一个身影随着锁链上跃,冲破白色雾气,直飞上来,在桥头石楼壁上借力一跃,身子又在拔高,两下便已纵上桥头,却不是韩大胆儿是谁! 韩大胆儿一上桥头,众人都欣喜若狂,梅若鸿和叶灵更是扑上去死死抱住他不放。他却一声轻咳,忽然吐出半口鲜血…… 韩大胆儿拼尽全力,连环三击将李环、叶灵、梅若鸿三人送上桥头,但自己气力不继,却从高处落下,坠入酸雾之中。 他身子坠入酸雾,脑中却一片澄明,众人坠下桥头,已经是那石楼的范围,如果此时抛出飞爪,虽然可以勾住石楼凹凸不平的墙面,但飞爪钢链长度有限,身子悬吊半空,不免正好落入酸雾之中。 那酸雾中的白色甲虫是何等犀利,一旦坠入雾中片稍停,不免周身被甲虫所噬。若是等身子落下,急速穿过酸雾,在用飞爪勾住石楼墙壁,那即便悬停半空,身子也在雾层之下,不用担心那些白色甲虫侵袭! 可这石楼紧挨着一侧白色城墙,穿过酸雾,很快便会直坠向城头,反应稍有刹那迟疑,不等飞虎爪抓住石楼,身子便已撞向城头方石,登时便会脑浆迸裂而死。 韩大胆儿心念电转,这些思虑不过是顷刻之间,他身在雾中眼看便要穿雾而出,耳畔风声略过,其中竟然夹杂着甲虫的振翅嗡鸣。 此时已经来不及再思索,他出手如电,飞爪已经脱手飞出,“哗楞楞……铮”的一声,挂在石楼外墙。 他眼前一亮,已经穿雾而出。后背距离下方白色城墙仅有二三十米高度,原来这一侧的城墙,比适才众人休息之处的城墙,竟高出了几十米。 钢链虽然抓住石楼,却仍未完全展开,韩大胆儿身子仍旧急速下坠。他心道不妙,如果钢链长度,长于自己距离城头距离,那便和摔落城头无异。 幸好在距离城墙还有八九米之处,那钢链“铮”的一声完全拉直,可这一下冲击,那纯钢锁链却也难以承受,从中间直接绷断。韩大胆儿就接着钢链绷断这一下缓冲,借力上跃,再从上跃下,消解了坠落之力。犹是如此,从八九米高处落下,也把他摔得七荤八素。 钢链绷断之力,让飞爪的爪头也从十楼墙头脱落。“当啷”一声掉在脚边。 韩大胆儿站在这一侧墙头察看石楼,发现石楼越向下面积越是宽阔。最下方的基座一半在地面上,另一半却已经浸入水中,紧挨着那条宽阔的地下河流。 自己此时完全可以翻过城头,直接攀援而下,来到石楼脚下,直接进入石楼,上去寻找众人。可云雾之下的十楼却并无任何门窗,更像是一座直通云雾中的巨大烟囱。 如果要寻路进入,不知要耗费多久。他骤然落下酸雾,众人不知他生死。他深知梅若鸿和叶灵,一定会一定会冒险下来救援,说不定反而会让两人陷入危险,于是片刻不敢耽搁,便直接攀着石楼外墙向上,来到云雾下方三尺之处。 他手中飞虎爪已经断成两截,仅用剩下的一大半锁链,未必能一次便借力上跃穿过酸雾。但此刻也顾不上许多,只能用力掷出飞爪,勾住石楼外墙,身子借力上跃,来到酸雾中飞爪所抓之处。 他身子刚一进入酸雾,正要将飞爪再次抛出,却听见周围振翅之声不绝于耳,大批白色甲虫如潮水一般向他涌来。 这些甲虫的速度全超出了他的预计,似乎刚才猎物从口中逃脱,反而激起了这甲虫的狂性。此时虫群扑袭的速度之快,眨眼便已到了眼前。 如此多的甲虫,只怕瞬间便会将韩大胆儿吞噬。惊惧之下反让他脑中灵光一闪,他一狠心咬破舌头,将满口热血用一股丹田气从口中喷射而出。 他心情激动,口中热血一喷出瞬间化成一片血雾,原本扑向他的无数甲虫登时转而扑向血雾。 他见机不可失立即向上掷出飞虎爪,飞爪破雾而出勾在桥头石柱铁索上,还未及借力上跃,就感觉有一股力量扯着飞瓜钢链,将他拉了上去。 梅若鸿见他吐出一口鲜血,以为他受了重伤,忙问道: “你受伤了么?伤在哪了?” 韩大胆儿道: “没事,只是咬破了舌头而已!” 这才将刚才片刻的经历讲给大家。又把在酸雾下城头外,看到的石楼情况告知众人。 范通道: “要是这石楼没出口,那咱们下去不就被困在里面了,就跟掉井里差赛的!” 王维汉道: “不会!咳咳……既然索桥通往这里,一定就有出路……咳咳咳……” 他之前冒然进入雾中,吸入不少酸雾,所以说几句话就不住咳嗦。 梅若鸿道: “这石楼顶端在酸雾之上,如果不从石楼内下去,就要从外侧攀爬下去,那些白色甲虫咱们可抵受不住! 况且,古时候那些押送犯人或是祭品的士兵,要怎么返回,总不能跟着一块献祭处刑吧!” 众人站在桥头,回身望着石楼黑洞洞的入口,只能硬着头皮,打着手电,朝石楼内走去。 走进石楼才发现,石楼顶上透天,其实并没有屋顶。而且石楼内也不分层,更没有隔层的地板,只是绕着石楼内墙边,有一圈向下的石阶,中间则是从上直通向下,石楼顶端有直径有十余米宽,越是向下石楼内空间便越大,石楼地层直径少说也有四五十米,整体看起来的确像是一个下大上小的巨大烟囱。 墙边的石阶十分宽阔,能容三四人并排同行。露在酸雾之上的石楼的确有几层窗口,但用手电朝下方照去,却见整个石楼下方再无门窗,可石楼下方却并不昏暗。 众人顺着石阶走下才发现,原来石楼内壁上,嵌了许多发光晶石,便如地下世界洞顶那种白色发光晶石一般无二,只是石楼内墙壁凹凸不平,看起来就像海泡石似的,布满细小空洞。 这石楼和迷宫中的高塔不同,并未在墙壁上,镶嵌黄金宝石,也无任何石刻壁画。 一路走下石阶,所有人均觉十分顺畅,自从来到这地下世界,便险象环生,危机四伏,仿佛从来就没有如此平稳安逸过,不多时,众人已经来到了石楼的底层。 这石楼整体呈八角形,内壁也有八面,其中有相对的两面有两个巨大的圆形内凹,内凹的圆形上也阴刻着三阳教的三元合一教徽图案,除此之外便再无任何雕刻纹饰。 这石楼底层,除了边缘有一圈过道外,中间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空池,直径约有四十余米,形似泳池,不过池中没水,只有些浅白色的痕迹,像是已经空置了很久。 这空池有四五米深,池底并非平地,而是整齐排满了大小一致的圆形石卵。形似鸡蛋,一个挨着一个,全都立放着,每个大小都需要两人合抱。 梅若鸿用手电朝着石卵照去,发现石卵上布满大大小小的空洞。她从池边攀援而下,来到下方的石卵上。 她踩着石卵,俯身用手电筒朝石卵上的孔洞照去。有些孔洞有拇指大小,她掏出条手帕,捏起孔洞边缘一个花生壳样的东西,怎知手帕裹着手指刚触及,那花生壳样的东西便碎成齑粉。 梅若鸿用登山镐敲了敲石卵,发觉石卵中空,于是稍稍用力敲击,那石卵却应声开裂。石卵裂开显出里面的样子,却是一层层干枯的薄膜,薄膜上上布满孔洞,看起来便似蜂巢。 她用手电照着,从石卵裂隙间捏出一片细小的膜翅。膜翅上还带着一小片白色甲壳。她稍作沉思,又站起身用电筒朝石楼内壁上照去,仔细观察周遭环境,接着便静静思索一阵,良久后才道: “我想,我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众人不解,都朝梅若鸿望去,只听梅若鸿道: “这空池子应该就是高塔壁画上的水刑! 想必这池子里原本是大量酸液,而产生这种酸液的就是下面的石卵!” 韩大胆儿道: “这些石头能产生酸液?” 梅若鸿摇头道: “不是!这些石头应该是虫子的巢穴。咱们在酸雾中看见的白色甲虫,或许原本就在这些石卵中。 这些虫子分泌出的液体,混合了水之后就成了行刑的酸池!而这些虫子也必须在酸液中才能存活。 后来年深日久,这里的酸液会发成为酸雾,不知道这里地形环境有什么特殊之处,酸雾就一直盘旋在上空久久不散。而原本生活在这些石卵中的甲虫也都随着挥发的酸液,飞到高空的酸雾中。 石楼里墙壁之所以凹凸不平,布满小孔,就是因为长期酸液挥发所致!建造这里的古人,应该也估计到了酸池的腐蚀性太强,如果在墙壁上雕刻镶嵌黄金壁画,很快也会被侵蚀,所以并没在石楼内壁才光秃秃的。 那些白色甲虫升上高空后,逐渐适应了酸雾的环境。之后就一直在酸雾中生活,并且不断分泌酸性物质和空气挥发混合,让那些酸雾面积越来越大。 如果甲虫所需的养分充足,我想再过几百上千年,整个地下世界就会完全被酸雾和甲虫吞没,这地下世界也再不能有人进入!” 王维汉道: “如果……咳咳你推测的都是真的,那建造这些遗迹的古人,难道想毁灭这里么?” 韩大胆儿接口道: “我觉得,这恐怕是那些古人预料之外的!他们可能并没想到,处刑用的酸池会造成如此大的祸患,不然也不会任由酸雾将索道桥侵蚀毁……” 韩大胆儿话没说完,忽然脚下地面一震,接着,远方传来一阵巨大的爆炸声…… 三百六十八 渡河 爆炸声想起,韩大胆儿心知,一定是那些东洋鬼子,在黑土地上遭遇了巨型蚯蚓的攻击。那片黑土十分宽阔,虽然和韩大胆儿等人交手的只有两三只巨型蚯蚓,却不知这黑土之下究竟潜藏了多少这样的巨虫。 韩大胆儿原本心中窃喜,心道,这东洋鬼子人数虽然众多,又都全副武装,但凭着黑土中的巨型蚯蚓,保管也叫他们损折大半。可刚才听到那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连众人脚下都为之一颤,心中不仅忧虑。 这些东洋鬼子,除了重火力武器之外,很可能还带了炸药手雷之类的爆破武器,现在众人身处的地下世界虽然广阔,但毕竟是个巨大的地下空间,要是他们一昧乱炸,很能会引发地下空间崩塌,到时候不免被活埋地下成了冤魂。 刚想到这里,忽听一阵连珠枪声,远远地传来。由于众人身处烟囱赛的石楼中,声音只从石楼顶上传入,所以声音不免沉厚发闷,但韩大胆儿几人凭着经验也能判断出,这时轻机枪的声音。 刚才在索道桥遭遇白色甲虫,韩大胆儿的露陌刀,和红白双樱短刀,都贴身暗藏,可其他人手里的枪支,却都在忙乱中失落,身边也仅有王维汉那只袖珍手枪,还仍然藏在怀里。 紧接着,外面不断有枪声传来,想必是东洋鬼子和那巨型蚯蚓正在缠斗,双方相持不下。 东洋鬼子骨子里有股狠劲儿,不管敌人多强,都不懂得遇强即屈,说好听了是脑子不会转弯儿,天津话讲就是棱子。 这些家伙发起狠来,连自己都捅,倒是有点天津混混的味道,可人家混混是为了杨威,为了吃饭。这小鬼子却不为别的,打架输了了自捅,打仗输了还自捅,殊不知胜败乃兵家常事,脸这么浅显道理都不懂,还把这成为什么光荣的武士刀精神,简直就是愚不可及! 韩大胆儿虽然也是个宁种,为了救人,或是了铲奸除恶,甚至是为了国家大意,能毅然决然舍却性命不要,但像这么打输一架就自尽的愚蠢行为,却是断然不能苟同! 别看黑土中巨型蚯蚓是猛恶无比的凶兽,但就冲东洋鬼子这发起狠来人也能咬狗的脾气,恐怕凶兽也挡不住这群疯子! 照这么看来,他们用不了多久就会赶上来,韩大胆儿虽然艺高人胆大,但现在众人手里火器短缺,光靠着自己手里的冷兵器,想一下子对付这么多人绝无胜算。 现在停下无异于坐以待毙,必须赶紧寻路前进,只希望他们或者困在迷宫中,或者和前面那伙儿三阳教的家伙碰面。这两伙儿人既然不是一起行动,必然是各怀鬼胎,两伙儿人碰面定免不了一场恶战。 这时,众人已经将整个石楼内看了个遍。石楼底层内除了中间的空池石卵之外,只有一些发光的晶石,八面内壁上,除了有两面墙壁上有巨大的圆形内凹,其内阴刻着三阳教徽外,并无任何出口。 范统朝着壁上圆形内凹,用力推了推,又举拳向着圆形内凹的平底上,用力锤击了几下,只觉这内凹平底纹丝不动,却并非能推开的石门。 范通道: “这根本就是个大烟囱,完全没有出路!咱们还得上去再想办法!” 王维汉边咳边道: “不可能!咳咳……这里既然不是刑场就是祭祀场……咳咳……就必然有来路,不然这些受刑人是怎么到达这里的?咳咳……那些负责押送的士兵又是怎么回去的?” 韩大胆儿道: “这石楼外面就是一片石滩,再往前是在平台上看到的那天宽阔的地下河,我想古时候那些押送者,应该是从水路渡河而来!” 说着继续在石楼地层四处寻找。 由于石楼内酸池成百上千年的挥发,将整个石楼内壁熏得发黑,虽然有发光晶石照亮,但也需要用手电直射照亮,才能看清墙壁。众人四处摸索,希望找到暗门或是开门石之类的机关。 韩大胆儿再次摸到壁上巨大的圆形内凹,他用力推了推,平底的内凹圆形果然纹丝不动。他又细细检视内凹边缘,然后用短把铲将边缘处一些石屑刮掉,发现边缘处有些缝隙。 年深日久酸性侵蚀,让石楼内壁变得松散,不少石屑已经将内凹圆形的缝隙堵死,所以看起来像是一体。这平底的内凹圆形上,除了三阳教教徽外,中间三个圆形中央,各有一个圆形凹槽。 韩大胆儿将双手放在凹槽上,身子少测,发觉其位置正好附和人侧身双手扶墙的动作,心念一动,并不向前用力去推,反而向着一侧尝试将圆形内凹的平底向一侧推动。 他稍一用力,但觉这内凹的圆形平底竟然稍有颤动,于是吸一口气力灌双臂,用力将圆形平底向一旁滚动,只听“喀拉拉”一阵连响,那圆形平底却稍稍滚向一边,露出一个月牙形的空隙。 原来这圆形内凹的平底,却是一道向侧面滚动开启的石门。圆形石门一周都镶嵌了金属轨道,门下有轨道滚动的凹槽,只要往一侧用力推动,厚重的圆形石门便可滚到一旁。 一旁众人见状,也急忙上前帮忙推动,但圆形平底表面并无触手着力之处,只平底上雕刻的三个圆圈中央,各有一个圆形凹坑,正好可以入手发力,而且随着平底滚动,三个凹坑正好可以交替着手,十分方便。 石门许久未曾开启,随意石门边缘被土石泥沙封堵,更因为内部酸液挥发腐蚀,使得金属轨道腐蚀生锈卡在凹槽之中,所以才需要韩大胆儿用力推动,否则只需一个人双手摁凹坑,交替推动,那石门便会轻松地应声开启。 此时石门开启,露出圆形门洞。外面光亮照射进来,众人迈步走出,“哗啦”一声双脚却踩在冰冷的河水之中。只觉脚下水流并不缓慢,但河水却异常冰冷刺骨。 放眼望去见一条宽阔的地下河,正横在众人眼前。这地下河宽度总有七八百米,竟然比还和最宽处还宽出一半由于,只是河水并不如何湍急,若不是流动时,波光闪动,还以误以为这河流根本就是静止的。河面上还有一侧淡蓝色的油光,像是漂着一层蓝色油膜,也不知是不是在平台上看见的那些蓝莹莹的光亮。 众人前方不远处横着根巨大的浮木,漂在河面上,只稍稍随着水流有些起伏飘荡,但却像是固定在原地固定在原地,并不随波逐流。 众人出了门洞,向两侧望去,减斜后方几十米出处是两侧河滩,河滩并无泥沙,全是些棱角分明的尖利石块组成的石滩。众人现在身处之地,已经离着河滩有段距离,可站在水中,河水却仅仅没过脚面,连脚踝还不到。 韩大胆儿俯身朝脚下河水中摸了摸,又横着在水中量了量,然后说道: “咱们好像站在一个人工搭建的石头栈桥上,只是河水涨了浅浅的没过了栈桥一层!” 这时众人双脚仅仅稍在河水中浸泡了一会儿,虽然穿着登山靴,却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透顶门,不禁浑身打起冷颤。离着石楼门洞最近的人,早已经跃回门洞之内。 梅若鸿道: “这地下河水冰冷刺骨,只在浅浅的河水里站了一会儿,就浑身如同冰冻,如果没有船只咱们根本没法横渡过河!” 说话间她已经冷得嘴唇发白,于是也急忙跃回门洞中。 韩大胆儿习武多年,虽然有混元内气护身,但在河水中站久了,也觉得冰冷异常。 他见远处有一根巨大的浮木,便用短把铲试探这水深,快步走过去查看。只见这根浮木是一个四五人合抱粗细的树干,也不知砍伐的是什么树木,树身纹理粗大内里发白,外层却是黝黑的树皮。 这浮木中间已被掏空,可以容纳七八人站立,却是条小舟,只是小舟无舵无桨,更无桅杆风帆,却不知该如何驾驭。 浮木两侧有两块长条和树身一样长短的薄板,附在水面上,如同树身两边长了两只侧翼,看样子是用来维持这木舟平衡的。 木舟靠近石栈桥一端的船尾,镶嵌着一个狰狞的人脸,人脸凝眉怒目,整个脸呈半球往外凸起,并非金属材质,反倒像是个石雕。 韩大胆儿见这人脸上鼻子高高隆起,仿佛像个把手,而人脸头顶处,似乎有个像是合叶似的东西,便伸手握住人脸的鼻子,用力向上提起。 岂料这半球人脸却能掀开,露出里面的一个乌黑圆球。 这时,他忽然感觉有人推了自己一下,身子不由自主地猛地朝那圆球挪动。他赶紧拿桩站住,回头朝着身后望去,其余人却仍旧远远地站在石楼门洞内,身后并无一人。 突然间,他感觉腰间一松,插在腰间的短把铲和登山镐,同时飞向那乌黑圆球,“当”的一声全都自行粘在了圆球表面。 同时,那木舟船忽地自行移动,船身猛力扭转,纵向横在河面上,船头笔直朝着河对岸,竟开始忽地自行向河对岸飘去。 韩大胆儿见状赶紧伸手抓住人脸雕像,用力止住木舟,他本想将石雕人脸扣下,可那圆球上还紧紧吸附着短把铲和登山镐,被这两样东西一格,石雕人脸已经扣不上了,那木舟兀自不停想要奋力前进。 韩大胆儿心知,这圆球是块巨大磁石,但却不知道木舟缓缓驱动却是何原理,急忙伸手一边下压石雕人脸,一边用力将短把铲从磁球上扯下。 岂料这磁球吸力甚大,凭着韩大胆儿的力道,却也不能将铁铲扯下,反而因为他身上带着许多金属兵器,自己身体也在被缓缓吸引向磁球。 木舟眼看就要驶离栈桥,韩大胆儿奋力拉住船身,只觉船身前进之力巨大,自己拼尽全力,也仅仅能勉强将其拉住,便急忙对着其他人喝道: “这是条船,快过来!不然这船要漂走了!快!” 众人见韩大胆儿拉住浮木,像是再和浮木角力均是一愣,听到他喊喝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急奔到他身畔,见这浮木果然是条木舟,便一个个纵身跳上木舟。 只是众人跳上舟中的一刻,船尾磁球不禁叮叮当当一阵乱响,许多人手里短把铲登山镐拿捏不稳,已经全都脱手飞出,吸附在磁球之上。 韩大胆儿见最后一个李环也跳入舟中,这才一松手纵身跃上木舟。 他刚一放手,木舟便向前一冲,已经向和河心飘去! 木舟笔直前行,横跨河面,初时速度奇快,分开河水直向前冲,但行至河宽四份之一处时,便速度渐慢,但却并未停下,仍旧缓缓驶向对岸。 众人见此木舟,不需摇橹荡桨,更不用风帆轮舵,自行缓缓渡河不靠任何操纵,都觉得十分惊奇,不禁在船身四处查看。 韩大胆儿一行七人,站在舟中并不觉得如何拥挤,虽然众人纷纷四下查看船身,但船身侧两片侧翼,让船身行于河中却并不如何起伏摇晃,加上河水流速缓慢,所以显得十分平稳。 众人在舟中被船身阻隔,身上金铁器物,便不再被船尾磁球吸引。韩大胆儿道: “我想刚才石头栈桥下,一定也有磁石类的东西,船尾的磁球被石雕人脸阻隔时,穿身便不受磁力互斥影响,一旦掀开人脸雕像,船尾磁球,就会和栈桥磁石产生同极互斥的效果,将穿急速推离栈桥!” 叶灵问道: “那栈桥的磁性这么强吗,能一直讲这木船推到对岸?” 梅若鸿道: “我想着河底应该也布置了一些两排磁极相反的磁石,而这木船下应该装了个镶嵌了磁石的轮桨,磁力相斥和吸引,交替带动轮桨,所以船才能缓缓向前行进。” 此时木舟已经缓缓驶过河心,朝着对岸驶去。 韩大胆儿眼望对岸,见对岸是一片砂石河滩,再往远处黑乎乎一片,既像是树林,又像是大片灌木丛,只是其中冒起丝丝烟尘,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 陈飞扬坐在一边,浑浑噩噩一言不发。 韩大胆儿觉得自从上了索道桥之后,陈飞扬就昏昏沉沉,不知道他是不是受了伤有什么不妥,便拍拍他肩膀问道: “小飞!你没事吧,是不是受伤了!” 陈飞扬并不回答,只是摇摇头。 王维汉站着朝河面看了一会儿,见这条地下河不但宽广,而且河流很长,一眼望不见首尾,一条地下河已经将黑土、迷宫、高塔和石楼完全阻隔,不禁心中想起了传说中,人死掉入地府,第一条要跨过的冥河三途川。 范统感觉疲惫不堪,一屁股坐在船上,手扶着木舟,叹了口气道: “我看这古代人比咱们可聪明多了,要是有这玩意儿,谁过河还用做摆渡!” 梅若鸿道: “这原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就难了,万一和河底磁石有一两块位置不对,这船随时都有可能沉没,或者干脆被磁力撕扯解体!” 范统忙道: “您了打住,不知道坐船不能说沉吗?万一……” 突然,这木舟咯咯作响,“喀拉”一声,中间裂开一道口子,仿佛有两股力量正要将木舟扯成两半! 范统哭丧着脸喊道: “妈呀!好的不灵坏的灵!害怕嘛就来嘛……” 不待众人反应,只听“咔啦啦”一声脆响,整条木舟登时从中间解体,船身立刻四分五裂,舟中众人站立不稳,纷纷跌入了冰冷的河水中…… 三百六十九 溺水 地下河水冰寒刺骨,众人已落入水中,顿感周身刺痛,彻骨其寒直从皮肤钻入脏腑,只觉连血液都要凝固赛的。不消片刻便已觉得身子僵硬,四肢都开始逐渐麻木。 王维汉和梅若鸿叶灵三人运气稍好,都各自抓住一大块木舟残片,正奋力爬上残片。但这河水也不知为何如此冰冷,一入水中便如坠冰窟,三人奋力滑动手脚,却觉得四肢行动渐缓,好像灌了铅赛的,极为沉重。 其他几人就只能拼命朝着,其他残片游去。除了范统,韩大胆儿李环和陈飞杨身上还都背着背包,包中有不少给养装备,沉入水中后,更觉身子沉重,无论如何划水游动,都止不住身子不断下沉。 天津卫九河下梢,河流坑洼众多,虽不能说人人都像浪里蛟魏小五那样精熟水性,但会水的人着实不在少数,可其中也有些人生来就是旱鸭子,就算学了两下狗刨,顶多也就是水坑里不容易淹死,真要掉在河里也照样一命呜呼。 陈飞扬就是其中之一,他也就比不会水稍强一点,要是普通坑洼挣扎着几下狗刨还能爬上来,稍微深一点的池子都够呛能活命,更何况是这冰冷刺骨的地下河水。 他本想甩掉背包,可背包卡扣卡得太死,河水冰冷很快便连手指都没了知觉,更不能扯开背包。他只觉身子被背包坠着不断下沉,手脚僵硬身子僵直,全身都被寒气浸染,从里到外仿佛连骨头都已经冻结成冰。 这时,韩大胆儿运足一口内气,顿时感觉丹田内有股暖流窜动,能稍稍抵御水中寒气。他见范统和李环都已经拼了老命游向一块木舟残片,却不见陈飞扬浮出水面,立即深吸一口气,朝着河底潜去。 河水虽然阴冷但却尚算清澈,光线照进河里,能有七八米的能见度。这地下河也不知有多深,除了光照可及之地,再往下就是一片黑暗,仿佛河底是一条黑暗的深沟幽深漆黑。 他在水中睁眼四处寻找,远远地游来一群小鱼,将河水搅得浑浊了不少。 忽然见鱼群后,一个身影向着幽暗的河底沉去,正是陈飞扬! 韩大胆儿急忙朝着他游去,但陈飞扬下沉速度很快,若再迟片刻,恐怕他既要落入漆黑的河底,到时候目不见物,又如何能再救他。 越往深处,身上寒意越盛,韩大胆儿只觉虽有内气护身,但也已经手脚发麻,行动迟缓。 幸好就在陈飞扬即将沉入黑暗之时,韩大胆儿一把将其拉住。奋力朝着河面游去。 陈飞扬被韩大胆儿一扯,背包带扯着他的力道向下,正将胸腹间一口气勒出体外,他口中冒了个气泡,陡然醒来。 身在水中一阵慌乱,见韩大胆儿扯着他,便如看见了救命稻草,伸手便将韩大胆儿死死抱住。 这时韩大胆儿在河里寻人太久,一口气早已窒滞,眼看便要游上水面,谁知却被陈飞扬一把抱住,两人就这么再次沉向河底。 韩大胆儿感觉,陈飞扬抱住自己的手如同铁箍钢钳,想不到一个要抓住救命稻草的人,竟然会生出如此强劲的力道。这时候,他胸肺之间的空气仿佛全都被压出体外,只想猛吸一口气,可这一口吸进来的却一定是冰冷的河水。 此时二人沉入漆黑的河底,头顶光亮已经几不可见,韩大胆儿奋挣扎,一个拧身回肘,撞在陈飞扬头上,随即感觉脖颈上勒着的手臂松了。 韩大胆儿正感欣喜,谁知忽然腰上一紧却被陈飞扬勾住。他气息不足,刚才一击未能将程飞扬击昏,他受了一击却再次伸臂将韩大胆儿抱住。 韩大胆儿只能奋力朝陈飞扬臂一抓,生死一线,他也不知哪里生出一股力道,竟硬生生将陈飞扬铁箍般的手臂掰开,只觉手上一滑,似乎一紧抓破了他胳膊上的皮肉。 接着回身一拳,正打在陈飞扬前额。陈飞扬本就昏昏沉沉意识不清,刚才被这撞了一肘,这时再挨一拳,便登时昏厥。 韩大胆儿一拧身,在漆黑的河底,凭着感觉绕过陈飞扬身后,伸手勾住他脖子,拼尽全力朝河面游去,眼看便要到河面,他头刚一露出水面,忽然感觉腿上被什么东西缠住,身子一沉,他以为是陈飞扬,可陈飞扬这被他勾着脖子,已经失去了意识。 他刚一露头还没来得及吸气,便再次沉入水中。河水没过他头顶的一刻,他见到大片无色蜉蝣,在贪婪地吞吃河面上漂浮的一层微蓝色的油脂。 这些透明无色的蜉蝣,吃过蓝色油脂后全身便会发出蓝绿色的荧光,却正是在平台时,风起雾散看见的河面上那蓝莹莹的一片光亮。 仰望河面一片光亮,可韩大胆儿却觉得一颗心仿佛就要炸开了,胸口憋闷窒息再难抑制,猛地张口吸气,随即阴冷的河水便从四面八方向着他口鼻涌来。 河面一片蓝光照耀下,韩大胆这才看清河底情况,河底其实并不深,只是在河床上布满了大量黑色甲壳,如同龙虾外壳,乌黑油亮,那淡蓝色油脂便是从甲壳中分泌出,一缕缕浮上水面。 原来并他并不是被什么东西缠住,而是脚踝的裤腿,被一块成人手臂大小的镰刀形甲壳勾住。 这些甲壳都是某种水中生物的遗骸,只是碰巧勾住了他的裤腿而已。此时他心神已乱,眼前发黑,意识也逐渐模糊。 正在此时,水花一分,一个人影跳入水中吗,冲破水面那层蓝莹莹的光,朝着韩大胆儿游来…… …… 不知过了多久,韩大胆儿缓缓睁开双眼,只见眼前有一张含着眼泪的俏脸,正盯着自己喜极而泣,却是叶灵。 自己正躺在河边一片砂石河滩上,河滩都是些灰白色的河沙,还有些鹅卵石。自己身边不远处点着堆篝火。 梅若鸿靠着火堆也坐在自己身旁,脸色苍白如纸,嘴唇被冻得发青,浑身正不住颤抖,正在烤火取暖。她见韩大胆儿终于醒了,这才长出一口大气。 叶灵道: “大哥哥!幸亏梅姐姐跳下水救你,要不这次你真的喂鱼了!” 韩大胆儿这才知道刚才入水救自己的却是梅若鸿。 梅若鸿小时候原本怕水,后来在上学时,韩大胆儿教会了她游泳,之后每逢夏日便去嘻嘻游泳,他们俩家里有钱,不想穷孩子那样在海河里戏水,每每都是到租界的泳池游玩儿。后来她出国留洋,还参加过游泳比赛,拿了个校际游泳比赛的亚军。 适才她原本已经爬上浮木,可见韩大胆儿潜入水中救人,许久没有上浮,便立即跳入水中寻找,这才将快要失去意识的韩大胆儿拖上河面。 其余几人帮忙拉扯,将他们拉到浮木上,见河岸离着不远,便奋力划水,终于来到了这片砂石河滩。 他想起刚才河面发光的蜉蝣,还有河底那些黑亮的甲壳,那些甲壳他总觉得仿佛在哪见过,刚念及此,却只觉浑身酸软神困体乏。 他强挣扎着朝四周张望,见陈飞扬也被救上岸,正靠在火堆边,不住咳嗦,这才放下心来。 河水太过冰冷,此时,众人都围在火堆边烤火,驱散寒气。王维汉脸上手上都有灼伤,又泡了河水,更觉得脸上麻痒疼痛。梅若鸿拿出一个小铁盒,从里面取出用蜡纸包着的盘尼西林和纱布药品,先给王维汉打了一针,又让他吃了些消炎药,最后拿出纱布将他头脸裹住,只是包扎的太手法一边,把王维汉包得只露出眼睛鼻孔和嘴,若是韩大胆儿再晚醒一会儿,恐怕根本认不出这是谁。 李环肩上受了伤,此时正在烤干纱布,重新包扎伤口。 陈飞扬呛了不少水,之前又一直昏昏沉沉的,这时更显萎靡,但性命犹在已经是难能可贵了。只见他脚踝上也缠着纱布,纱布下渗出些血迹,似乎是几道抓痕。 韩大胆儿回思,刚才在水底,是他用腿勾住自己的腰,慌乱间一抓,原来是抓伤了他脚踝,自己却以为是抓住了他手臂。 范统则从仅剩的几个背包里,找出些罐头和食物狼吞虎咽。众人身上衣服都有些破烂,尤其是范统,更是显得衣衫褴褛,只剩没露出屁股了。 韩大胆儿见他胳膊上和脖子上,长了许多小肉瘤,忽然想起早前和小脑袋等人,送豁了嘴去医院,大夫给他检查时,也见他身上有这样的小肉瘤,当时大夫说,这是免疫力低下所长出的赘疣。 见众人均无大碍,韩大胆儿这才放下心来,他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想起赘疣二字,加上陈飞扬脚踝上的伤痕,忽然想到一件以为要紧的事儿,正要挣扎起身,可这却浑身疲累至极再难支撑,一倒头便沉沉睡去。 过了约莫一个小时,忽然觉得有人在晃自己肩膀,睁开眼来,却是李环。只见李环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然后朝着远处一片灌木指去! 韩大胆儿坐起身来,见其他人都已醒转,一旁的火堆已经用砂压灭了。其他人都集中到前面不远处,一块大石旁俯身趴下,掩住自己身子,朝着前面望去。 韩大胆儿见河滩缓坡向上,再往前不远处是一片黑色荆棘灌木,灌木十分广阔高大,一眼望去也看不到尽头。 荆棘灌木如同一片黑色树林,灌木错落重叠,最高处竟有八九米高。灌木虽然茂密,但其间仍有不少空隙可以让人穿行,只不过灌木多有尖刺,通过时要格外小心,避免被尖刺扎到。 韩大胆儿未明情况,跟着李环悄声移步到巨石旁,在众人旁边俯身,朝着李环所指方向观瞧。 梅若鸿低声道: “这种黑色灌木我从来没见过,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毒,咱们得小心,万一尖刺有毒,被扎到随时有可能丧命,热带雨林有种毒箭树,又叫见血封喉,就是一种……” “嘘!” 韩大胆儿做个禁声手势,眼睛死死盯着远处灌木丛中。 只见灌木从这一阵晃动,接着便是噼啪之声不绝于耳,那是刀砍灌木,和踩着灌木前进的声音。 除了韩大胆儿这些人,还有后面的东洋鬼子一伙儿人外,还有更早下来的那批三阳教徒。之前还不确定他们是否已经翻阅城墙,现在听砍刀劈砍灌木的声音,基本可以断定,这些人已经横渡地下河,也来到了这片黑色灌木区域,而且已经当先一步,进了灌木丛。 一路走来,接连发现这伙人的死伤减员,估计应该最多剩下五六人而已。不过那些人手里家伙很硬,可能长短枪支都有,而韩大胆儿这边,除了他身上又些冷兵器,目前只有王维汉手中一把袖珍手枪。 要是真的发生遭遇战,韩大胆儿这边肯定会有人受伤甚至丧命,所以韩大胆儿打手势,示意众人尽量保持安静,远远地跟在对方后面前进。 韩大胆儿看陈飞扬状态不佳,刚才遇溺又呛了不少水,王维汉也收了伤,所以打算让他留下先休息,梅若鸿留下照顾他们,叶灵负责几人安全。韩大胆儿自己则和范统、李环一起进灌木丛探路。 虽然范统一直没有危害众人的行为,某种程度上,还帮了不少忙,但是韩大胆儿始终对他放心不下,所以行动时必须把他带在身边。 韩大胆儿见河滩上地势广阔,除了两三块大石,并没有其他遮蔽物。如果梅若鸿他们留在这,一旦被之前那伙人发现,根本无处躲藏,所以建议他们一起进灌木丛,然后找个隐蔽的安全位置留下休息。自己几人先跟上,如果可能,就找机会偷袭,一举解决前面那伙儿人。 王维汉本来非要一起前往,可体力实在跟不上,于是也只能答应先留下休息,韩大胆儿沿途留下标记,等他们体力稍复后,再和叶灵梅若鸿一起赶上去。 众人等了一会儿,这才放轻脚步,一起进了灌木丛。 三百七十 巨怪 韩大胆儿用露陌刀轻轻劈砍了一阵,朝着刚才灌木晃动之处,辟出一条路径。众人钻入灌木丛,找了一会儿,这才看见,地面上有不少前面那拨人留下的脚印。 韩大胆儿等人顺着脚印前进,此时两边的荆棘丛已经被砍掉不少,这也省去了众人不少力气。 非到必要时,韩大胆儿才会用露陌刀劈砍灌木丛,露陌刀锋利异常,也不会发出多大动静。只是脚踩在满地灌木断枝上,会发出轻微的“喀嚓”声,众人只能放慢脚步移动,所以行进得很慢。 灌木丛远比众人想象的还要广阔,而且一旦进入,由于灌木丛本身是黑色的,又层层重叠,所以光线更差。好在四周有不少像萤火虫一样的荧光昆虫漂浮飞舞,所以众人即便不用手电,也能勉强看清前路。 走着走着,韩大胆儿见右侧灌木有一处稍显稀疏,一圈灌木中,却有一小块椭圆形的空地,地上是些白色砂石,四周荆棘比较茂盛,中间有个石雕,像是兽头之类,只是年代久远图案已经模糊不清。 此处像是一处古代道路遗迹,这石兽应该是类似路标的东西。只是年深日久,荆棘灌木疯长,所以将此处重重包裹隔断了原本的路径。荆棘间只有一处稍显稀疏,就赛一条出入的小路。 韩大胆儿觉得此处应该尚算安全,于是就让叶灵、梅若鸿和王维汉、陈飞扬留在此处,他们则沿途留下标记继续向前。临走前还割了些荆棘,铺在稀疏的小路入口,从外面看却根本难以察觉其中还有个空地,这才和李环范统,一起朝前走去。 三人往前走出不远,忽然听见后方发出一阵金铁碰撞之声,接着便传来一声喊叫,声音十分短促,好像有人刚要喊叫,就被人捂住了嘴。灌木丛中十分寂静,这声音虽然极为短促,但却足以惊动身在灌木丛中的人。 韩大胆儿心头一惊,那声音就在身后不远处,分明是从刚才那椭圆形空地方向传来的,虽然只有一声,但声音却像是梅若鸿。 三人顺着声音赶紧往回走。韩大胆儿心道,难道刚分开,他们就出事了? 此时袖珍手枪在王维汉身上,枪声没响,说明他还没来得及开枪,便已经被人制住。刚才金铁碰撞之声,肯定是叶灵和对方交上了手。 范统手中紧握短把铲,韩大胆儿把双樱短刀交给李环,自己则抽出露陌刀,三人也不管一旁荆棘从身边略过,只是快步奔向椭圆形空地。 快到椭圆形空地的时候,韩大胆儿忽然闻道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心中不由一沉,生怕梅若鸿几人出事受伤! 转过两株灌木,见椭圆形空地周遭灌木已被劈砍散乱,整个空地暴露眼前。叶灵此时额角鲜血直流,正手持短刀和人激斗。 陈飞扬和王维汉都倒在地上,空地上有三个陌生男人,身上的着装便和之前被融化的大个子一般无二。 这三人满身污泥鲜血,和个血葫芦赛的。其中一个中等留着小胡子的男人,正压在梅若鸿身上,伸手捂着梅若鸿的嘴。 梅若鸿虽被压制,却依旧不停挣扎! 另一个男人脸上有道刀疤,他手持猎枪顶着倒在地上的陈飞扬,王维汉则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昏死过去。这刀疤脸肩上穿了个窟窿正在淌血,插着叶灵的登山镐,韩大胆儿闻到的血腥味,就是这人身上传来。 在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脸汉子,正在和叶灵缠斗。这汉子身材高大,笔直韩大胆儿仍有过之,和死在索道桥上的大个子身形相若。 他拳劲儿沉猛,不停地朝着叶灵身上打去。叶灵虽然手持短刀,却不敢冒然接招,生怕一不留神便被对方抓住,而且手中刀刃甚短,对方却身高体壮,根本无法刺中对方要害,就算刺中也构不成太大伤害,于是只能施展轻身功夫,便赛一只灵狐,在黑脸汉子身边窜跃游走,勉励支撑。 二人贴身相斗,黑脸汉子虽然手中有枪,但双筒霰弹枪的枪口太长,回撤不便,对于不远处的目标自然威力甚大,但却不适合近战。 那黑脸汉子,一手持枪,一手挥拳,拳招越打越快,霰弹枪的枪管也是横削竖劈,被他当成铁棒使用。叶灵虽然上下翻飞,在拳影于枪管见穿梭,可斗得时候越久,便约觉得吃力,此时已经左支右绌,眼看便要败下阵来。 另外两个人虽然也有猎枪在手,但叶灵和黑脸汉子缠斗,他们怕误伤自己人,所以始终不敢开枪,只能用枪抵着被制住的人。 那小胡子压着梅若鸿,见梅若鸿生的美貌,脸上露出坏笑,伸手朝梅若鸿胸前抓去。 怎料手未能触及梅若鸿胸前,忽然觉掌上一凉,登时奇痛彻骨,低头看时,掌心却穿了一只铁筷子! 小胡子“哇呀”一声大叫,声音刚出喉咙却立即戛然而止,接着身子一侧向旁歪倒,再看他太阳穴上,却也插了一只铁筷子,筷子深入颅脑,小胡子登时气绝身亡! 这出手的自然便是韩大胆儿,他一生出手从未如此狠辣,此时却再不容情。接连发射暗器,数道破风之声响起,三只筷子分别朝着,刀疤脸和黑脸汉子射去。 刀疤脸虽然肩头有伤,但却反应奇速,挥动猎枪隔开了射向他的一只铁筷子,接着一个翻滚立即躲开原地,端墙朝着筷子来的方向瞄准。这时侧头一看,同活儿小胡子已经气绝身亡,登时心头一惊。 黑脸汉子正在和叶灵缠斗,数十合之后,已经摸透叶灵轻功路数。他忽然一掌抓来,手法快捷无论,叶灵正要避开,却被大个子另一只手里的猎枪扫中小腿。 叶灵只觉一阵彻骨剧痛,身子打横扑翻在地。虽然腿骨尚且没断,但却已经再难施展游弋身法,当即便被黑脸汉子伸手擒住。 黑脸汉子刚手抓叶灵,正要举拳朝叶灵击落,却感两道劲风袭来,他伸手一抄,竟然是两只铁筷子。 韩大胆儿铁筷子出手,少有不中,不料这次却失了手。足见那黑脸汉子身手不凡,若不是叶灵这等轻功在他身边游斗,换做旁人恐怕早已毙于他的拳下。 就是这稍一迟疑功夫,叶灵忽然口中喷出一枚钢针,正是韩大胆儿第一次追击叶灵时,她所用的保命手法。 黑脸汉子刚抓住铁筷子,还没反应过来,那枚钢针便已经朝着他面电射而来! 只听黑脸汉子闷哼一声,钢针已经刺入右眼! 这时,刀疤脸见三个人朝着这边快速奔来,举枪便射,只听“砰”的一声枪响,奋飞的铁砂弹雨,朝着韩大胆儿轰来。 韩大胆儿见他端枪时,便已留神,他刚举枪口,便已预备矮身,此时早已俯身侧滚,躲开铁砂弹丸,弹丸打在荆棘丛中,崩得黑色荆棘四散。 双筒猎枪一次能发两枪,韩大胆儿不等他再开第二枪,便再次出手,两只铁筷子向着刀疤脸枪管射去。 不料刀疤脸肩头虽然有伤,但伸手却依旧灵便,忽然就地翻滚,躲开飞来的两只铁筷子,接着一仰身子,举枪便射。“砰”的一声,子弹却全朝上方打去! 原来小胡子歪倒气绝之后,梅若鸿一骨碌爬起,见刀疤脸正好一个翻滚,滚到自己不远处,举枪朝韩大胆儿射击。梅若鸿向前一扑,伸手揪住刀疤脸头发,向后就扯,那刀疤脸被扯得身子后仰,枪口上扬,一枪朝天放去。 刀疤脸左肩有伤,反挥右拳,正打在梅若鸿肩头,打得她身子翻个儿,几乎爬不起来。那刀疤脸却怒不可遏,飞起一脚直奔梅若鸿面门。 忽然一股凌厉的金铁破风之声,朝着他背后砍来,却正是韩大胆儿,挥露陌刀朝他一刀劈下! 他这一招威势难当,刀疤脸反应迅速,向着侧方翻滚避开,可猎枪弹仓以空,他肩上有伤,单手无法换弹,只能扔了霰弹枪,在翻滚时拔出腰间短刀,一个前扑朝着韩大胆儿刺去。 韩大胆儿正要挥刀还击,正这时,侧面一股劲风扑面,李环飞身上前,一掌拍在刀疤脸小臂上,他家传血沙掌,掌力绵里藏针,威力惊人。这一掌突如其来,直接拍得刀疤脸刀子落地。 刀疤脸忍着手腕剧痛,飞脚朝李环踢去,李环右掌招式已老,左掌继而跟上,两掌翻飞和和刀疤脸相斗。 范统此时也捡起刀疤脸掉落的双通霰弹枪,枪里没有子弹,他便抡起枪身和李环双战刀疤脸。 忽然刀疤脸鼻梁上被范统用枪身拍中,这一下劲道十足,咔的一声,刀疤脸鼻梁已被拍断,整个儿鼻子全透塌陷下去。可他也不简单,鼻梁折断满脸鲜血,却一骨碌捡起掉落的短刀,扑上来朝着范统就刺。 李环见状连环两掌,朝着刀疤脸后背和左肋推去!刀疤脸双脚连环蹬出,正好和李环拍来的两掌相击。接着两掌之力身子向前飞跃。 范统脚下一绊身子扑倒,正好躲过刀疤脸飞扑来的这一刀。他爬起身来,见刀疤脸一击不中回身再朝自己刺来。急忙挥霰弹枪格挡,百忙之间,见刀疤脸肩头有伤,便右手猛扣他的肩头的伤口。 这刀疤脸怪叫着乱挥尖刀,他肩头吃痛力道渐弱,范统胸前虽然也被刀子划中,但他缩身及时,伤口不深。他怒气上涌,甩抡起霰弹枪,就当是自己手掌赛的,冲着刀疤脸就是一顿巴掌!他这用法倒有些像是明朝时关宁铁骑所用的三眼神铳,打光了火铳里的铁砂飞钉,便直接轮起来当成铁锤,威力依旧惊人。 范统轮着霰弹枪,几下巴掌都带着风声,木头枪托扇得刀疤脸口吐鲜血牙齿乱飞,登时失去了反抗能力。 韩大胆儿见梅若鸿扶着肩头做起来,面色苍白,正要上前,梅若鸿却对他摇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正此时,叶灵已经滚到梅若鸿身边。 原来那黑脸汉子眼睛中针,伸手拔出钢针,接着便疯了赛的朝叶灵扑来。叶灵腿上手上,无法施展轻功,只能一阵就地翻滚,却滚到了梅若鸿身边。 黑脸汉子瞎了只眼,顿时疯狂暴怒,又朝叶灵扑来,举枪便要超射。 只听“嗤”的一声,双通霰弹枪的枪身从撞针处断折,竟然被韩大胆儿一刀斩断,成了半截废铁。那枪膛里的两颗子弹,也被斩断为两截,子弹中火药和刀身擦出火花相碰,呼地冒出一阵火光。 韩大胆儿一刀得手,挥刀上前,搂头便是一刀,谁知黑脸汉子虽然瞎了只眼,但他感觉敏锐,察觉头顶劲风袭来,偏头侧身,便躲开了这刀。 韩大胆儿刚想挥刀横削,岂料黑脸汉子,忽然扔了半截断枪张开双臂,将韩大胆儿抱在怀中,他鼓足气力,用力勒紧,将韩大胆儿整个人提起抱在胸前。 韩大胆儿只觉对方力量奇大,勒得自己浑身骨骼咯咯作响。韩大胆儿猛地被抱住,不得施展,便提起膝盖,去撞黑脸汉子下阴。 黑脸汉子却忽然蹲身,韩大胆儿双脚着地后被地面一卡,却再难发力。 韩大胆儿突发奇想,身子猛地后仰蓄力,继而迅速将额头向前,撞向黑脸汉子下颚。 黑脸汉子可没料到这招,只能硬生生接下韩大胆儿一个头槌。只听见“咔嚓”一声,黑脸汉子下颌骨被韩大胆儿头锤撞得粉碎,下巴直接凹了进去。 这黑脸汉子中招双手松开,身子后仰,韩大胆儿刚一落地,正要挺刀上前追击,谁知就在这时,空中突然扑下一个黑绿色的怪物! 这怪物形似人形,却比人要高大的多,它前肢就如两把巨大的镰刀,登时将黑脸汉子身体槊了个透明窟窿,从前胸刺入后背穿出,直接把他钉在了地上。 黑脸汉子被贯胸刺穿却仍在挣扎,只听“咯啦啦啦”一声撕肉掰骨的脆响,这黑脸汉子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被怪物从胸口撕开,劈成了两半儿。 鲜血内脏飞溅了满地。在场众人尽皆惊骇异常,被这地狱般惨烈的景象,震慑得呆在当场,几秒钟后才回过神来! 三百七十一 螂人 众人拼斗的时候,陈飞扬和王维汉就都已经醒来,叶灵和梅若鸿正互相搀扶着站起,众人还没回过味儿来,这长着镰刀双爪的怪物,便从上方飞身扑下,一下子就将黑脸汉子扯成了两半儿! 黑脸汉子飞溅的血肉内脏喷了众人一身。范统从刀疤脸身上摸出两发子弹,快速给霰弹枪装弹上膛,不由分说,对着怪物便是一枪。却听“咔嗒”声响,枪口却并未激发! 他急忙细看才知霰弹枪,这才发觉,这双筒霰弹枪,适才被他轮起来狠抽刀疤脸嘴巴子,却不想用力过猛,枪上的击锤不知撞在什么硬物上,依然歪曲偏斜,根本难以撞击子弹底火,双筒霰弹枪已然成了一块废铁。 那怪物虽像人形,但全身都是一层黑绿色的甲壳,油丝光亮。它头脸也生着硬壳,两只硕大的眼睛生在两额,像是昆虫的复眼。没有鼻子,嘴部竖着,分开就像昆虫的口器,口中满是黑绿,生了无数细小的倒刺。它脑袋不停拧转,好像在用一对巨目观察四周,口中不断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 它腹部堆折着鳞状甲壳,下肢在腰胯曲折向后,如同昆虫的节足,而肩头的上肢前探,从手肘处勾折向下,没有双手只长着长长的黑色尖利甲壳,甲壳一侧飞薄锋锐,形似两把巨大的镰刀。看这样子根本就是个巨大的人形螳螂。 韩大胆儿觉得这螳螂人似乎在哪见过,心中一动,忽然想起在河抵勾住压裤腿的巨大镰刀甲壳,心想,原来河底那些甲壳就是这些人形螳螂的残骸! 不过刚念及此,却又回思,好像不光是河底,在别的什么地方似乎也见过这黝黑锃亮的甲壳,他猛然想到豁了嘴。当时豁了嘴因为卖了员峤仙镜的镜芯,所以身上生出黑亮的甲壳,看样子简直跟眼前螳螂人身上甲壳一般无二。 他回侧头朝叶灵望了一眼,见叶灵看见螳螂人,脸上神情除了吃惊之余,更有惶恐神色。此时叶灵也正好看向韩大胆儿,两人眼神相交,韩大胆儿从她眼神中也看出,叶灵也觉得这螳螂人似曾相识。 此时范统手里的霰弹枪报废,那螳螂人却发出一阵“吱吱嘎嘎”的怪叫,朝着众人扑来。 韩大胆儿想起,蹭听叶灵说过,他父亲叶知秋失落镜芯之后,身染怪病浑身生满甲壳,最后在心智丧失前,以清水自尽的事情。 他见螳螂人冲着叶灵和梅若鸿扑去,此时梅若鸿和叶灵都受了伤,叶灵更是被眼前螳螂人勾起了内心恐怖的回忆,身子僵直当你原地不动。 韩大胆儿飞身抢上,身子凌空,扯下腰间水壶,拧开盖子朝着螳螂人甩去!岂料这一甩之下,水壶中却空空如也,涓滴无存。 原来他水壶中剩余的水,之前给王维汉冲淋脸上灼伤,剩下少许带在身上,过河之后,昏睡时被范统喝了个干净,但却并没在河边补充清水。 此时他飞身而起的动作,吸引了螳螂人的注意。螳螂人继而转身朝他扑来,韩大胆儿脱手飞出水壶,“登”的一声,扎在螳螂人身上,螳螂人甲壳坚硬,金属水壶分量不轻,加上韩大胆儿一掷,更是力道尽急,但打在它身上,在甲壳上一撞,水壶却被崩飞,那螳螂人甲壳却连个凹痕都没有。 韩大胆儿心头一惊,忙晃露陌刀挺身而上! 他挥刀直取螳螂人顶门,螳螂人正要扑上还击,却不料,韩大胆儿一刀砍下,却劈了个空。 那螳螂人见韩大胆儿飞身而至挥刀砍落,原本也是嘶吼一声,朝着韩大胆儿挥舞双镰,就在韩大胆儿身子靠近螳螂人的一刻,那螳螂人却好像浑身一颤,身子如被电击猛地弹起,向后飞跃,所以韩大胆儿这凌厉的一刀,却砍了个空。 韩大胆儿持刀落地,那螳螂人却躲在一张开外,对着韩大胆儿不停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脑袋不住左右拧转,用一双硕大的复眼直勾勾盯着韩大胆儿,似在不停观察。 韩大胆儿也觉得这螳螂人举动奇怪,持刀而立挡在叶灵、梅若鸿身前,看着螳螂人反应。那螳螂人稍微一顿,却身子电射而起,朝着刚醒来的王维汉和陈飞扬扑去。 螳螂人弹射而起,身子犹如绷簧,电射而至,挥舞双镰便朝王维汉头顶击落。王维汉吃惊不小,忙要后退躲避,身子却撞在陈飞扬身上。 危急关头,只见寒光一闪,一道寒芒已经从螳螂人胸腹间划过,却是韩大胆儿一个筋斗翻在半空,从上至下一刀将螳螂人从腰腹间斩为两截。 螳螂人身在半空断折为二,身子重重摔在地上,许多墨绿色体液随着他摔落四散飞溅。 那螳螂人身子落地,后肢不住蹬腿,前肢却竟然能死而不僵,双镰柱地,拖着半截身子,快速向王维汉爬去。 韩大胆儿刚斩断螳螂人身子,此时不及回援,李环窜身上前,挥起短板铲,朝着螳螂人拍去。但这一铲子打在螳螂人镰刀前肢上,却如同撞在铁板上,发出“铮”的一声。 螳螂人镰刀一翻,把李环手中短把铲击飞,幸好李环及时退步闪避,这才躲过了呗镰刀剖腹,开膛破肚之险。 眼看螳螂人举起镰刀,就要朝着王维汉陈飞扬击落,忽听“砰”的一声枪响。 散射的铁砂弹丸正打在螳螂人的头上,瞬间就把螳螂人的头轰了个稀烂。 开枪的却原来是范统! 他手中双筒霰弹枪撞针已损,他却突发奇想,抓着枪管掰开枪膛,用枪管瞄准螳螂人,然后以登山镐尖利的一端,猛力敲击子弹底火,将枪管中的霰弹激发。 只是这一下震得手臂发麻,枪管也脱手飞出。喷射的火药却将他半张脸都熏成了黑锅底。 那螳螂人被打碎脑袋,但这样也没能阻挡住它的攻势。它疯狂前冲,挥起前肢一镰刀挥落,刀钩直插在王维汉两腿间的砂石地面上,登时朔出了个碗大的凹坑。 韩大胆儿赶上前,连环三刀,将螳螂人无头的身子劈碎。这螳螂人甲壳厚重,虽然韩大胆儿手中露陌刀锋锐无匹,但也仅仅是将螳螂人背上甲壳斩碎。 适才他一刀斩断螳螂人身子,一来是靠着俯冲而下的劈砍力道,二来这一刀正好砍在螳螂人甲壳之间,筋膜连接的薄弱之处,这才能一刀将其斩为两截。 螳螂人甲壳破裂,露出里面黑绿色的肉和粘液,身躯却仍旧在原地不住扭动。 众人刚才一番拼斗,这螳螂人又忽然从天而降,实在是险象环生,不由得人人惊出一身冷汗,纷纷坐倒在地。 地上倒着的刀疤脸,原本被打得失去了反抗之力,这时见众人一番拼斗后神情懈怠,立即爬起来就跑,好像连脸上和肩上的伤痛都忘记了,一溜烟人已经没入灌木丛前的小路中。 韩大胆儿赶忙冲着其他人喝道: “追!” 说着,发足便要朝着刀疤脸跑掉的方向追去。 却听范统高声喊道: “快跑啊!又来了!” 韩大胆儿回身一看,赫然见,从灌木丛中突然又窜出两只螳螂人,正挥舞着前肢刀钩朝众人扑来。 韩大胆儿赶紧背起叶灵,双手抱起梅若鸿,口中喝道: “大家快跑!” 只见李环搀扶陈飞扬,范统则和王维汉一起,众人跟在韩大胆儿身后奋力朝前跑去! 韩大胆儿脚下发力,虽然一背一抱,带着梅叶二人,但却拼了命地向前狂奔。百忙中回头一扫,却见只有范统和王维汉在身后勉励狂奔,李环和陈飞扬却并没跟上,原来适才两只螳螂人一冲,众人便朝着两个方向散去。 韩大胆儿三人和王维汉、范统,向着三阳教那伙儿人劈砍出的小路逃窜,李环和陈飞扬却被螳螂人一阻,转头向着来路跑去。 韩大胆儿见两只螳螂人全都在追赶自己,料想李环和陈飞扬定然无恙,这才心下稍安。 螳螂人在身后不同追击,由于它们身子巨大,在刀劈处的小路上追赶,不免被灌木阻隔,螳螂人双镰刀钩起处,四周荆棘灌木纷纷断折,“喀拉”“噼啪”之声不绝于耳,速度却丝毫不慢。 韩大胆儿身上负着二人,由是他武艺精湛,身强力壮,但速度也不免慢了不少。而且从来到地下世界,连番生死激斗,体力消耗本就巨大,他虽然也吃了些东西休息了一阵,但气力却并未回复十足,这时在负着二人奔跑,却已渐感力乏。 他只觉一颗心狂跳不止,就像要从胸中蹦出来似的。身后的范统和王维汉想必也是一样,两只螳螂人又穷追不舍,再这么跑下去迟早要被追上。 这时韩大胆儿猛然想起,刚才自己刚才挥刀扑向螳螂人,短兵相接之际,螳螂人却忽然猛地后退,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怖的事物。随后韩大胆儿挡在梅若鸿和叶灵身前,那螳螂人却并不向近处的自己三人进攻,反而调头却向王维汉扑去。 “那螳螂人怕的一定不是我,它们怕的……莫不是我身上带的东西?”韩大胆儿心中暗想。 此时他怀里揣着个布包,包里裹着那员峤仙镜的镜芯,只因为叶灵曾经嘱咐,这镜芯不能直接触碰,所以他才裹了个严实放在身上。 想到镜芯,他脑中灵光一闪,忽然又想起高塔上看到的壁画! 当时有一张巨大的黄金壁画,地面上圆孔金线,直通一个类似三阳教的三元合一标志。三个小圆里分别有一个人形和两个怪物,那两个怪物前肢犹如刀钩,正和身后追击的螳螂人相若。而那外圈金线的小圆孔,或许便暗指员峤仙镜! 韩大胆儿一时间也猜不出那壁画的具体含义,但他深知,这螳螂人一定和员峤仙镜有某种关联,所以螳螂人所惧怕的一定就是自己身上带着的镜芯! 想到此处,韩大胆儿陡然站住身形,后面奔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范统和王维汉,驻足不急差点撞在韩大胆儿身上。范统更是摔出一旒跟头。 梅若鸿、叶灵、范统和王维汉,均不解韩大胆儿为何突然站住。却见韩大胆儿将梅、叶二人放下,自己则转身朝奔来的两只螳螂人而去。 众人见状均大惊失色,以为他是要和螳螂人拼命,刚想上前劝阻,就见韩大胆儿已经抽刀在手,摆出防御姿态。另一手却探入怀中,取出一个布包,单手将布包高举过头。 众人更是不明其意,但再想阻止却为时已晚,两只螳螂人眨眼已到眼前。 韩大胆儿虚握刀柄凝力不发,高举的布包中,装的正是员峤仙镜的镜芯。 两只螳螂人合身扑上,高举双镰眼看便要击落,却忽然注意到韩大胆儿手上的布包,登时浑身巨颤如遭雷击,接着身子猛地向后弹射,转身钻入一片灌木之中,随着灌木晃动断折,两只螳螂人转眼便不见了踪迹。 三百七十二 聚斗 螳螂人被韩大胆儿用镜芯逼退,末地闯开一片道路,钻入黑色荆棘灌木丛中,它们刚钻入灌木丛不久,却听见一声惨叫,自灌木丛中发出。 韩大胆儿手中有了克敌制胜的法宝,又听见有人的叫声,如很能不上前查看,于是不等梅若鸿几人跟上,就当先顺着螳螂人开出的道路,追赶而去! 转个弯没多远,就见灌木倒塌之处,两只螳螂人,正朝着一个人扑击,这人正是刚才逃掉的刀疤脸。 原来他逃窜时,见小路旁灌木丛中,另有一个古代道路遗迹,便俯身窜了进去,想藏在其中躲避韩大胆儿几人追击,岂料两只螳螂人被韩大胆儿手中镜芯驱赶,却正巧来到此处。 此时刀疤脸一条腿,被螳螂人的巨镰划开一个口子,皮肉外翻血肉模糊,胸前也被衣衫也被撕裂,露出几个长长创口。但他左躲右闪,在地上滚来滚去,仍在不停躲避螳螂人的猛攻。 他失血过多,动作原来越慢,眼见便要被螳螂人穿刺而死,尸首两分,韩大胆儿却在此时赶到。 螳螂人一见韩大胆儿手里的布包,登时飞身败走,钻入灌木丛中。刀疤脸死中得活,还没等起身,范统眼疾手快,一个箭步飞身上去,把刀疤脸扑倒在地。他这分量,好悬没把刀疤脸压得屎尿齐流,等把人提溜起来,见他和死螃蟹也差不了多少,光剩下吐沫了…… 众人随即坐倒休息,王维汉喘了口大气,才缓过神来。梅若鸿和叶灵各自查看伤势,梅若鸿被打了一圈,身上一片青紫。叶灵小腿被霰弹枪管扫到,肿起鸡蛋大的一块,万幸骨头没断,勉强还能行走。 几人打算稍作休整,就马上去寻找李环和陈飞扬。在这么广大的地下世界,一旦走相互间走远了,再想要找到对方那可就非常困难了。 范统歇了一阵,见没什么异状,就又是一顿嘴巴,楞把刀疤脸这家伙给抽醒了。 刀疤脸本就有肩伤,现在腿上身上又受了伤,还被范统用枪托子打掉了不少牙齿,现在浑身血污,面目肿胀,虽然醒来却昏昏沉沉半死不活。 韩大胆儿对着刀疤脸问道: “你也是三阳教的吧,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来这想干嘛?” 韩大胆儿问话的时候,手里的露陌刀却没放下,别看这家伙现在半死不活,可这三阳教的人凶险奸诈,所以仍旧一直提防这家伙怕他伺机反扑。 刀疤脸沉默不语,肿胀的脸上虽看不出表情,但两只贼眼却滴溜溜乱转,韩大胆儿心知,他是想要信口胡诌。 范统道: “韩头儿,您了把他交给我吧!审讯我在行,保准让他把小时候尿炕的事儿都交代了!” 说着就从一旁尖刺荆棘上掰下不少尖刺,托在手里走向刀疤脸。 韩大胆儿见梅若鸿叶灵各自检查伤势,王维汉坐在一边喘着粗气休息,便低声对范统问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 范统以为韩大胆儿是在问刀疤脸,便踢了他一脚,喝道: “问你呢!你到底是干嘛的?” 韩大胆儿露陌刀放在地上,手压在刀柄上,刀尖指着刀疤脸,可眼神犀利,目光如电直逼范统,低声道: “我不是问他,我是问你!” 范统一愣,随即一脸茫然道: “韩头儿!您了怎么了?我,我范统啊!跟您了一块在总厅当警察!” 韩大胆儿冷冷地道: “你不用再装了,有些事情我早就看破了!” 范统却仍旧一副大惑不解的样子。 韩大胆儿道: “平时你虽然装得一副懒散样子,但在白城墙墙头儿,我用铁链卷住你的时候,能够随着铁链卷身而上的,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下迷宫之前,你站在城头呕吐,呕吐的脏东西满处四散,但却正好流出一条最近一条通路,这难道是偶然? 在索道桥时,你躲避甲虫的身法,十分迅捷,而且几次危急关头对敌出手都不含糊。 这样我要再看不破,拿着一对招子算是白长了!” 刀疤脸委顿在地,但听韩大胆儿和范统低声对话,心中窃喜,看样子他们之间似乎有些矛盾还是什么,于是不动不出声,只是静观其变。 范统凝望韩大胆儿许久,回头看了一眼刀疤脸,又斜眼看看一旁的王维汉、梅若鸿和叶灵。他脸上表情毫无变化,但嘴唇却轻轻张合似在说话,像是唇语。 韩大胆儿看他唇形似乎在说“我对你没有恶意!”可又像是嘴唇干裂,随便动动嘴唇而已。但此时范统的眼神中,精光一闪,但那眼神乍现即隐,接着又是一脸茫然道: “韩头儿!您了是不是累了,我要有您了说的那么大本事,现在早坐上梅本事那把椅子了,还用被您了拽到这来?” 韩大胆儿看他的表情,心知有些事他已经默认,但并不想表露身份。 韩大胆儿声音压得极低,说道: “山长?” 范统看似疲累脑袋微晃,实则是否认了自己是山长。 凭山长的才知心思,如果被人识破身份,一定会大方承认,绝不会被看破之后依旧抵死不认。韩大胆儿虽然心中仍有怀疑,但这一路走来,范统并无危害众人的意图,反倒帮了众人不少忙。 他大胆儿回思许凌峰的遗言,不禁有些疑惑。许凌峰死前只留下手上有十字伤疤的这句话。或许那本就是山长想让他看到,才故意为之。 凭着山长能操控人心,不在现场却能事先安排计划指挥杀人。剖腹案看似随意,实则计划精巧,一步步带着调查方向走入死胡同。这样的心机智谋,的确能用计故意误导许凌峰。 韩大胆儿心道,若是山长故意嫁祸范统,必然是早知道范统手上的十字形胎痣,而且早晚能让自己发现,这就是说,这人一定就隐藏在身边。估计真正的山长早就看出的范统身份的端倪,这才故意利用许凌峰给自己下套。 这时,范统仍旧手托尖刺要去盘问刀疤脸,好像刚才的对话从没发生一样,他刚才唇语说话,摇头否认,动作幅度极小,而且是背对着刀疤脸,其他人也没有留意到。 旁人看来只以为范统是听了韩大胆儿问话,不解地在原地愣神,殊不知其实他已经作答。 范统继续一脸坏笑地对着刀疤脸道: “嘿!自己说痛快点,别让我费事,不然可没卖后悔药的!” 范统托着尖刺,就要往刀疤脸伤口上摁,口中问道: “快说!到底干嘛来的?” 忽然灌木丛中传出几声轻咳,声音苍老沙哑,却异常铿锵,韩大胆儿乍听着轻咳之声,心头一阵,这声音他十分熟悉,正是那猴脸面具人! 这时,又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 “当然是来找员峤仙镜的!” 这声音十分稚嫩,感觉就像个孩子。 韩大胆儿却一听便知,这人正是那得了不老长春症,永远孩子模样的“黄袍老祖”! “喀嚓”“喀嚓”几声砍断荆棘灌木的脆响,眼前一片黑色荆棘断折,灌木扒开几个人闪身而出。 先是一男一女,男的皮肤黝黑,身材健硕,虽然不如之前那铁塔般的黑脸汉子高大,却也肌肉虬结十分强壮。 女的皮肤白皙,相貌艳丽,比之梅若鸿叶灵,自是各有千秋。只是他眼神凶狠,带着一股阴鸷之气。这两人手里各端着一把双筒霰弹枪,枪口指向韩大胆儿几人。 其后缓步走出的,正是那带猴脸面具人的老者,面具人背着一个大号藤箱,里面沉甸甸的似乎装了什么重物。 在他身边走出个孩子,这孩子左手自手腕处已经断折,断臂处还抱着绷带纱布。右手中指缺了一节,手里端着一把袖珍手枪,眼神凶狠盯着韩大胆儿怒不可遏,却正是黄袍老祖。 之前拍卖会间隙,他和叶灵追逐出了拍卖厅,在南市胡同里被韩大胆儿削掉一节中指,又斩断了左手。此时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当即就要开枪结果韩大胆儿。 只可惜几人闪出之时,韩大胆儿早已伸腿勾起刀疤脸挡在身前,手中持刀,抵住刀疤脸后心。 低声对梅若鸿几人道: “找机会快走!” 恍惚间却觉少了一人,却是范统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韩大胆儿无暇顾及其他,抓着刀疤脸,对黄袍老祖喝道: “别乱来,你们的人在我……” 忽然“砰!”的一声枪响,打断了韩大胆儿的话头。 “你没筹码了!” 却是黄袍老祖举枪便射,子弹不偏不倚,一枪就打穿了刀疤脸的脑袋,鲜血脑浆喷了登时喷了韩大胆儿一身一脸,韩大胆儿急忙抓起刀疤脸的尸首,朝着黄袍老祖抛去,口中对梅若鸿几人喝道: “快走!” 刀疤脸尸首飞向黄袍老祖,面具人出手如电,单掌拍出,掌力到处,刀疤脸尸首被打得骨断筋折横飞出去。 尸首被面具人掌力荡开,黄袍老祖眼前一花,却是韩大胆儿已经紧随其后,挥刀直入。 他知道生死一线,所以动作奇快,抛出刀疤脸尸首的同时已经跟着飞起的尸首,同时扑上。 他这一刀威势凌厉,招式迅猛至极,面具人和黄袍老祖都以为他是要逃,他却会主动迎上,实是大出意料之外。面具人震惊之余,也忌惮韩大胆儿手中利器锋锐,不敢出手硬架。 他手掌偏斜朝着韩大胆儿肋下拍去,黄袍老祖也同时身子向后弹出,躲避刀锋。 岂料韩大胆儿看似刀锋向前,实则半途圈转,削向面具人手掌。面具人手掌回撤的同时,又朝韩大胆儿提出一脚。 韩大胆儿却提膝格挡,接着面具人一脚的威势,身子朝黄袍老祖飞跃而去。黄袍老祖眼看再难躲避,谁知,那一男一女同时朝着韩大胆儿伸腿扫来。 韩大胆儿挥刀砍下,自己也被两人同时踢中,身子向后飞去。面具人在后面伸手朝飞来的韩大胆儿背心抓去,韩大胆儿被一男一女踢中,身在空中却挥刀护身,面具人见刀影闪动,这一抓便即落空。 韩大胆儿身子刚一落地,便忍着被踢中的痛楚,再次挥刀扑上,朝着面具人展开无极刀法连环三刀,不等招式使老,已经借着面具人拍来的掌力,跃向一男一女,分别朝着一男一女各出一刀,二人闪身避开,随即举枪,就朝韩大胆儿轰去。 可韩大胆儿此时出尽平生所学,腿法变换,连环两脚将两人枪口踢得上扬。一个后空翻跃到黄袍老祖跟前,右手使刀,左手施展八极拳,顶肘、推掌、炮锤连环出击,打向黄袍老祖。 他出手如电,一人分别游斗四人,身法快捷招式狠辣,一时间技惊众人。 只不过双拳难敌四手,他也知道光是面具人一人,他就已经抵敌不住,窜越游斗不过是拖住几人,让梅若鸿等人有机会脱身。 这几人中,若轮拼斗,黄袍老祖最为易取,适才几下杀手斗施展在他身上,为的就是先取了这人性命,但黄袍老祖身法迅捷,几下杀均不奏效,只是一刀将黄袍老祖袖珍手枪斩为两截。 黄袍老祖暴怒至极,誓要报断掌之仇,喝道: “一起上,宰了他!我要把他手脚全都砍掉!” 一男一女同时朝着韩大胆儿开枪,枪声响起,铁砂朝着韩大胆儿飞来。韩大胆儿只能飞身闪避,但腰侧已经被弹丸扫中,衣衫破裂鲜血迸流,幸好只是两颗弹丸穿破腰侧皮肉飞出,并没伤及脏腑。 韩大胆儿同时怒吼一声,也不管腰上伤口,窜跃上前,展开无极刀法,誓要拼个你死我活。 他知道离着几人越近,枪支便越是无法发挥威力,于是栖身上前,展开近身游斗。 此时,梅若鸿和叶灵不愿离开,但王维汉知道,他们在场反而会让韩大胆儿分心,于是扯着二人便逃,希望可以和李环陈飞扬汇合,在一起回来助战。 韩大胆儿扑上的同时,黄袍老祖朝着身边一男一女一挥手,二人会意,立即从韩大胆儿两侧滑过,朝着梅若鸿几人追去。 韩大胆儿扑身上前,却正和二人擦身而过,带到他身子急停想要借力回跃,挥刀阻止两人,身边人影一晃,面具人却已经栖身而上,挡住去路,一掌朝韩大胆儿肩头拍来。 韩大胆儿顶肘接架,“砰”的一声,身子被这一掌震得不住倒退。就这么稍稍一迟,那一男一女已经朝着梅若鸿几人逃走方向追去。 此时只见面具人双掌灌劲,蓄势待发,马上便要挥掌朝韩大胆儿打来。 韩大胆儿却冷哼一声,横刀当胸冷冷地道: “别装了!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三百七十三 身份 面具人听闻韩大胆儿之言,心中惊疑,原本就要发掌相击,却忽然一滞,这一呆片刻,韩大胆儿已经挥刀抢上,展开无极刀法,猛攻面具人头顶砍落。 他心思机敏,特意语出惊人,专门为让面具人稍有分神。好在这档口趁隙发招。怎料,面具人反应奇速,待韩大胆儿刀锋将至,左掌右掌在头顶平推,将韩大胆儿劈向他头顶的刀势荡开。 面具人这掌拍在刀身上,并不与锋锐的刀刃相接,而是以雄浑掌力,从侧面将砍来的刀势推歪。 他掌力拍在刀身上,韩大胆儿只觉一股巨力从刀身上传过,雪花盖顶那一刀被对方劲力横削,刀势向外一荡,这确正合他意,他早知这招必然不敌,于是反借这一荡之力,身子随对方劲力拧转,刀身圈转饭向对方脖颈砍去。 他本身转身挥刀之力便已极强,又借助面具人的推刀的掌力,是以这刀虽然刀身画弧,他又在空中转身,但刀势却丝毫不慢,反比之前的一招更加迅捷数倍。 岂料,面具人却更快,他右掌平推头顶刀招后,却不收掌,反向外侧以手背下压,用掌背面拍击韩大胆儿刀身,将砍向他脖颈的这迅捷的一刀直接化解。 韩大胆儿只觉刀势一沉,接着便觉一股劲风袭来,却听面具人同时道: “好小子出言让我分神,却趁机突袭!” 面具人话声未落,左手一掌却已经拍向韩大胆儿面门。他掌势如风,出手似电,韩大胆刀势下沉,不及提起护身,只能左掌推出,要硬接面具人这一掌。 面具人掌力何等雄浑,韩大胆儿所遇之人中除了授业恩师,只有去世的小舅舅朱天飞,陆松涛等人能与其匹敌,自己却是万难抵挡。之前几次硬接对方掌力,每次都被震得五内翻涌,眼见这一掌却更是非同小可。 韩大胆儿手掌刚与对方掌力相触,便觉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道朝自己扑来。他不待掌力接实,右手已经挥刀上扬,自下向上,一招海底捞月直削面具人手腕。 面具人若不立即撤掌,就算能震伤韩大胆儿,自己左掌也必定被他一刀斩落,于是不等刀锋袭来,已然撤掌闪避。 这一掌虽然已和韩大胆儿相击,但他中途撤掌收力,韩大胆儿刀锋固然砍他不到,但他却也伤不得韩大胆儿分毫,两人只拼了个旗鼓相当。 这时一旁的黄袍老祖,见韩大胆儿持刀在手,威势陡增,面具人反而处处有所顾忌,竟然伤他不得,不由得心中起急,缓步绕道韩大胆儿身后,抽出一把短刀,无声无息地跃起,朝着韩大胆儿后心便刺! 韩大胆儿和面具人相斗前,便早已留心黄袍老祖,心知他阴险歹毒,一定会偷袭暗算。可这时全神贯注,应付面具人,却全没留意黄袍老祖已经挺刀向他后心刺来,直到耳畔风声响动,这才知觉,但再转身格挡恐有不及,于是甩手朝着风声响处,掷出三只铁筷子。 只听“当当”两声,显然是两只铁筷子,已经被黄袍老祖挥刀隔开。但就是这么稍慢一步,韩大胆儿侧头已看见黄袍老祖,同时使出弹腿,朝后便一脚蹬出。 黄袍老祖隔开铁筷子,见一腿朝自己心口踢来,却不闪避,反伸手在他腿上一摁,便赛一只猴子,用断掌手臂挂枯藤般,身子一荡,反而挺刀向韩大胆儿下阴刺来。 韩大胆儿一脚踢出,同时身子跃起,另一脚也同时朝后踢出,一脚正中身子荡起的黄袍老祖。 黄袍老祖万料不到,韩大胆儿会同时飞起双脚,接连踢出,手腕一疼已经被他踢掉了手中尖刀,他暴怒之下,张嘴就朝韩大胆儿腿上咬去! 韩大胆儿两腿踢出的同时,身子已在空中旋转,人便似一个陀螺般,不等黄袍老祖咬中自己,已经将他身子甩脱,接着在地上一骨碌爬起,挥刀朝落地的黄袍老祖砍落。 这时一旁呆立旁观的面具人,忽地打出一掌,将韩大胆儿逼退! 原本黄袍老祖偷袭之时,他要是出手相助,韩大胆儿分身不暇,被二人夹攻则必死无疑。不想,这面具人却只是旁观不动,直到黄袍老祖遇险他才出手相救。 黄袍老祖见面具人来援,翻身拾起尖刀,又朝韩大胆儿刺去! 韩大胆儿避开黄袍老祖掌力,身子刚一退后,就被黄袍老祖扑上来直刺一刀,虽然他回避及时,但小腹也不免被刀剑触及,不过刀尖只入肉半分,虽然稍微伤及皮肉,却并未刺入肌理。 韩大胆儿身子后跃,左脚踢在黄袍老祖手腕上,刀子登时脱手飞起,他再出有右脚,踢在刀柄上,尖刀便如飞箭赛的,斜飞上天,落入远处灌木丛中,再不见影踪。 黄袍老祖惊怒交并,疯了赛的身子前窜,张开最便要超韩大胆儿下三路咬去。但他虽然动作诡奇,身法迅捷,但毕竟身子矮小,韩大胆儿只一个扫踢,便将他踢了出去。 黄袍老祖被一脚踢中,却身子在空中连翻筋斗,落地之后并无大碍,却铁青着脸对面具人喝道: “你怎么袖手旁观!” 只听面具人道: “有我在他伤不到你,但对付他我一人足以,用不着旁人帮忙!我不是三阳教徒,咱们只是合作而已!” 黄袍老祖听他这么说,脸色阴沉脸上肌肉微微抽搐,显然心中愤怒,却不敢发。他是孩子身躯,一张粉嘟嘟的小脸上,却显出成人的阴鸷神情,样子当真诡异非常。 黄袍老祖眼睛登时了面具人一会儿,转而看着韩大胆儿人,手中却已经按扣了两只钢镖,只要韩大胆儿和面具人一交手,他便会找机会发射暗器。除掉心头大患才是当务之急,他可不会理会面具人之言。 韩大胆儿站定身子,眼前一花,面具人已经合身扑上,双掌翻飞朝着韩大胆儿击来。 韩大胆儿挥刀护身,无极刀法使得密不透风,全身都被刀光笼罩,不光面具人一时间难以欺近,黄袍老祖更找不到空隙可以发射暗器。 但韩大胆儿挥刀护身,只能维持一时,时间稍长刀招一缓,面具人便可以趁势进招。 却听韩大胆儿挥刀同时说道: “你当我是诈你吗?其实我早就该怀疑你了,从小西关监狱猛鬼分尸案那次!” 面具人听闻此言,稍微一愣,韩大胆儿却又再次挥刀攻来,他刀招沉稳,并且右手出刀,左手出拳,八极拳加上无极刀法,虽不能说同时出手,一心二用,但总能在刀招使老之时,趁势打出八极拳中一招,拳刀交替互补空隙,威势强劲,竟不弱与二人分使用,八极拳和无极刀法合力进攻。 原来韩大胆儿自觉功夫不及面具人,之前在真仙观缠斗时,虽然无极刀法发挥不小威力,但却仅能和空手的面具人打成平手,所以这段时间一直苦思对敌之策,终于创出了这刀发中夹带拳招的功夫。 几日前在南市胡同里,原本要用这方法和面具人相斗,但当时叶灵和狗少手上,面具人又不愿恋战,抱起黄袍老祖就逃窜无踪,是以并未施展这手功夫。 这时他故意用言语让对方分神,再同时使用这拳刀合一的功夫,登时让面具人有些应接不暇。 不过韩大胆儿所说的却并非虚言,他的确已经知晓了面具人真实身份。 面具人一边还招抵挡,一边道: “什么猛鬼分尸案,你鬼扯什么!” 韩大胆儿刀招不停,口中却道: “调查三阳教杀人呈现仪式的时候,我从你那得来的消息,其实是专门为了将我引向歧途,让我当真以为是什么邪教仪式,其实这不过是为了让殷枭能顺利脱逃,才故意设下的陷阱,为的就是让我先入为主!” 面具人猛地还了一掌,从韩大胆儿耳畔扫过,韩大胆儿只觉风声带动,耳中一阵嗡鸣。 面具人只冷哼一声,并不言语。 韩大胆儿道: “那次你故意让我撞见你勾结匪类收黑钱,其实你是为了让那些人脱身,因为那些匪类和死在谦德庄鲇鱼窝的小蚊子有勾结,小蚊子又见过你真面目,你担心我顺藤摸瓜,找到小蚊子,查到你的身份!” 韩大胆刀三路,向面具人三处要害砍落,口中却兀自不停,说道: “我跟丢了那些匪类,给你争取了时间,将那些人灭口!” 面具人还了闪开砍向自己脖颈的两刀,又挥掌荡开撩阴的刀招。 韩大胆儿趁机打出一拳,口中又道: “鲇鱼窝那次你也在场,当时就是你暗中下手,杀死了小蚊子!” 这时韩大胆儿挥拳打来,他向身侧一带,掌韩大胆儿拳劲儿带向一侧,接着发掌还击,朝韩大胆儿面门和胸前推去。 韩大胆儿闪身避开一掌,又挺刀身护胸,让面具人不能掌挨自己胸前,又说道: “还有那刽子手出身的屠户周波,要去暗杀梅本事,为了儿子报。当时梅本事被三阳教控制,与三阳教合作,所以你为了保住他性命,亲手结果了周波! 也只有你才能用掌力,将没有刀尖的鬼头刀,打进周波体内!” 韩大胆儿刀法变幻,招招攻敌要害,口中却并不停下,继续道: “你担心我对你疑心,所以故意个假的面具人夜探总厅,自己还受了伤,但若我几次和面具人交手,知道面具人掌力刚猛,而且下手从不容情,又怎么会掌下留人,只打得你肩臂脱臼而已!” 面具人撤掌再次发招,口中却同时道: “哼!原来你早看出来了!” 韩大胆儿挥刀格挡,说道: “不!我当时并没怀疑你!或许是我根本不想怀疑你,即便线索就在眼前,我都不愿意相信,毕竟你救过我的命!” 面具人手中招式不停,韩大胆儿虽然拳刀相合,但是时间一久,已经被面具人摸透路数,随即韩大胆儿便开始渐处下峰。 韩大胆儿道: “花四儿在你的落脚点,看到了你的真面目,所以也被你杀了灭口! 当时他留下线索,我已经猜到面具人极有可能是警察,但其他事情却理解错了!花四儿当时抓着手臂,我立即就想到在真仙观被子弹打伤的你,我当时也以为在子弹伤了你手臂,但其黑夜之中,打伤的却是你的脚踝。是以我安排总厅体检验血,却没发现你双臂受过枪伤。 你腿上受伤之后,行动不便,所以杀了花四儿之后,没法带着他的尸首去其他地方掩埋,才抛尸在小院儿中。 适才我沉入河底险些溺水,我以为在水底抓伤了我徒弟的手臂,后来才发觉是抓伤了他脚踝,这才让我忽然想到,其实花四儿当时抓着胳膊是另有深意……” 韩大胆儿又是连环数刀,却均没面具人挡开。 面具人挥掌还击,问道: “有什么深意?” 韩大胆儿一面还击一面道: “尸检时,我发现花四儿手上身上长了不少肉瘤,后来在医院,见到豁了嘴也长了同样的肉瘤,大夫说那叫赘疣,我一时失察,直到刚才在其他人身上又看见这种赘疣,才忽然想起,当时花四手抓的地方,正长了一大片赘疣! 花四儿认出了你,生死关头,只能留下最直接的线索,赘疣!赘疣!就是这个尤字! 我说得没错吧!尤非!” 三百七十四 挟峙 面具人听到韩大胆儿的话,也不再伪装,二人手中兀自拼斗不停,他在百忙之中,伸手在自己面前一扯,随即将扯掉的猴脸面具和面具下粘着的一把花白胡须,随手抛在地上,露出他的本来面目。 这人果如韩大胆儿所说,就是从三所一直跟着韩大胆儿,后来又调到总厅的老警察——尤非! 尤非不光在查案时,给韩大胆儿帮过大忙,还曾经在水鬼案,韩大胆儿和麻脸老道拼斗遇险时,开枪救过他性命,算得上是韩大胆儿救命恩人。却想不到,此人正是数次和韩大胆儿相斗的死对头! 其实以韩大胆儿探案缉凶的本事,这些证据放在面前,他应该早已清楚面具人的身份,只是在他内心深处,却不自觉的忽视了这些线索。 尤非虽然看似人如其名,像是个混迹警戒的老油条,可实际上却经常帮得上大忙,韩大胆儿还在做巡警时,就对他非常照顾,像个老大哥。 韩大胆儿个家中独苗,原本就上无三兄下无四弟,这么长时间相处,他已经把尤非当成了家人,知道尤非家里有老婆孩子,孩子还身子不好,所以才想办法把他调到总厅,让他饷钱也能多关一些,而且但凡有危险的事儿,从不叫他参与。 这次探洞,韩大胆儿原本也没想到会如此危险重重,但想到要深入地下,终不免有些危险,碰巧尤非这时候又请了假,所以照样也没想叫他。 之前几次尤非请假,基本上都是韩大胆儿遭遇面具人的时候,韩大胆儿却压根没忘这方面想。 当他想到尤非就是面具人的时候,心中不免一阵刺痛,他实在难以接这个平时窝窝囊囊的老大哥,这个救过自己命的人,却是自己的冤家对头! 此时两人已经相对无言,手中兀自拼斗不休,可韩大胆儿却已经渐处下风。 黄袍老祖忽然冷冷地道: “既然你的身份已经被他识破,免生后患,还是快下杀手干掉他吧!” 尤非脸上神情似有不忍,动作稍有迟滞,便眉头一皱,一掌快似一掌,朝着韩大胆儿拍来。 正在此时,刚才追着梅若鸿三人而去的一男一女去而复返,那黝黑的男人脸上鲜血直流,一侧头皮掀起大块,右耳已经不见了,脸上肌肉紧绷,表情凶恶。 那白净的女人手臂上衣衫裂开,鲜血长流,已经划开了一道口子。左手少了两根手指,鲜血岑岑滴落,腰上插着王维汉那把袖珍手枪。 两人虽然受了伤,但手中枪口却分别抵住两人,正是梅若鸿和王维汉,男的手上还提着一个人,却是叶灵。 只见叶灵人已经昏晕,肩上衣裳碎裂,露出肩膀雪白的肌肤。肩头皮肉翻起,鲜血泊泊流下,像是被霰弹枪散射的弹丸扫中。 梅若鸿也受了些伤,和王维汉一起被这一男一女用枪管推搡着,又走回这小片空地。 那黝黑男人将叶灵扔在地上,叶灵紧闭双眼,只发出两声呻吟,梅若鸿要伸手搀扶叶灵,那白净女人脸色阴沉,用枪管朝着梅若鸿腰眼儿就是一击,疼得梅若鸿坐倒在地,汗珠岑岑流下,面色苍白用牙齿咬着下唇,显是极为疼痛。 黄袍老祖上次中了叶灵的诡计,手被毒针刺中,虽然当时被韩大胆儿斩落一手,但也幸亏这样,才让毒质不致于走遍全身,被尤非救走解毒后,这才保住了性命。 此时见叶灵被扔在地上,上去用脚踩着叶灵的脸,冷笑道: “你俩的伤,是这小娘们儿下的手吗?” 白净女人开口道: “不是,她腿上有伤,没几下就让我们捉住了!是刚才偷偷溜走的那个胖子,在中途偷袭我们!” 黝黑男人道: “想不到他又肥又胖,伸手却很灵活,出手又迅捷!不过已经被我用枪扫打中,摔进荆棘丛的深坑里了,估计活不了啦!” 一旁拼斗的尤非和韩大胆儿均是心头一惊,韩大胆儿自然清楚,尤非身手不凡,一直暗藏实力,惊的却是,他被黝黑的男人开枪打中,那霰弹枪的散射铁砂威力惊人,若是真被正面打中,现在多半是不活了。 他刚才偷偷溜走,想不到却是为了暗中救人,这时还未名他身份,虽然韩大胆儿对他仍有疑虑,但他自下洞以来屡屡暗中相助,似乎并无歹意,可现在他却死于非命,心中不禁有些伤感。 尤非和范统相处时间也不短了,却没想到范统还有此等身手,能将这一男一女伤成这样,不禁大为疑惑。 黄袍老祖蹲下身,一把揪住梅若鸿头发,扯着她头发瞧瞧她的脸。 黄袍老祖笑吟吟地道: “韩大胆儿的女人,样子果然不错!” 梅若鸿眼神如刀似剑,瞪着黄袍老祖,忽然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狠狠地骂道: “你这怪物!” 黄袍老祖一个没留神,被梅若鸿一口唾沫啐在脸上,却并不如何生气,但听她叫自己怪物,登时心头火起。他得了这种不老长春症,身子永如童子,虽然年岁一大把,却碰不了女人做不成男人,心中怨愤化成一股戾气,变得阴鸷狠毒。 正所谓当着矮子别说短话,黄袍老祖生平最恨人叫他怪物或者矬子,登时对着一男一女道: “给我割了她鼻子,挖了她眼睛,在把她脸划烂,我倒要看看咱俩谁是怪物!” 梅若鸿虽然为人飒爽,性格也清冷刚强,可这时候听到黄袍老祖言语,又见那白净女人掏出刀子朝自己走来,不免吓得花容失色,心想,要是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见那女人持刀靠近自己,就打算咬舌自尽。 那白净女人刚靠近梅若鸿,一道疾风忽然朝着他面门射来,她急忙后撤闪避,却见一只银光闪闪的铁筷子,如一道闪电般从自己面前划过,直射向荆棘丛中,“嗤嗤”声响,已经穿过数根黑色灌木,显然蕴含极强力道。 这铁筷子暗器自然是韩大胆儿所发,但是他发出暗器稍一分神,已经被尤非一掌摁在肩头,一个踉跄,感觉自己被一股强劲至极的巨力推出,肩骨险些碎裂,身子倒飞出去,撞在荆棘灌木上,这才勉强拿桩站稳。 却见那女人躲过铁筷子,又再持刀朝梅若鸿走去。梅若鸿望着韩大胆儿的眼神,饱含柔情,忽而又异常坚定,韩大胆儿登时心头一凛,心知那女人再靠近她,她就要咬舌自尽! 韩大胆儿心下大乱,忙要挥刀朝那白净女人扑去,可尤非哪里能容他援手,抢步上前已经挡在他面前,连环出掌,每一掌力道均极为沉猛。 韩大胆儿却不闪不避,拼着硬接了探臂膀,挥拳硬接下一掌,虽然感身子一震剧烈震荡,顿时觉五内翻涌,猴头发甜,单却接着这一掌力道,一紧挥刀飞向白净女人。 刀光闪出,那白净女人急忙后撤,算是她身法迅捷,之被刀剑在脸前划过,皮肉上留下一道浅浅刀痕。 他正要回身护持梅若鸿,背后却重重挨了一脚,身子扑地而倒。却是那黝黑男人奔过来,一脚踹在他背上。 韩大胆儿刚才受了尤非一掌,现在又挨了重重一脚,登时哇的突出一口鲜血。鲜血喷出,顿时感觉浑身脱力,他却拄刀而立,仍要上前拼斗。 那白净女人见自己脸上被韩大胆儿划破,顿生恼怒,挥刀冲着韩大胆儿刺来。韩大胆儿勉力挥刀架开对方短刀,再想还击却四肢酸软难如登天。 一路走来除了精神体力不断消耗,韩大胆儿更是内伤尚未痊愈,在经历连场拼斗,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根本无力还击。但他凭着一口气却依旧持刀对峙,不肯认输。 黄袍老祖揪住梅若鸿和叶灵头发,对韩大胆儿喝道: “你再不弃械投降,我先活剥了这两个娘们儿!” 尤非朝着韩大胆儿跨上一步,声音和缓地道: “投降吧!放心!我保证不会伤你们任何一个人!” 韩大胆儿口含鲜血,神志已近模糊,短短嘘嘘道: “为什么?我……一直……当你是……是老大哥,你却……” 尤非眉头皱在一起,情绪也有些惊动,喝道: “要不是我劝他们,三阳教如此势大,你父母老家儿亲朋好友,还有你的女人,能活到现在吗? 就是因为你真心待我,我也把你当成兄弟!所以才会想办法护着你的家人,只盼你能少和我做对!” 韩大胆儿虽然意识恍惚,但听他所言心中一个长久的疑团也已经解开,原来这才是为什么三阳教一直不曾对付自己家人的原因,想到家人,却忽然眼前闪过小舅舅朱天飞的样子,喝道: “你放屁!我小舅舅……我小舅舅……” 尤非神色黯然,低声道: “那是个意外,和我无关,是那个日本女特务的意思!” 这时那白净女人,摸着脸上的伤口,心中越想越怒,举刀就要朝梅若鸿脸上划去。 韩大胆儿提着刀,蹒跚向前,却哪里来得及援手。 尤非抬脚踢起地上一块白色砂石,砂石激射而出,“当”的一声撞在白净女人手中的刀刃上,登时将她的短刀荡开。 接着双目如电,眼神如刀似剑地盯着那白净女人,冷冷地道: “别动他们,不然我先宰了你!” 那白净女人一惊,接着黝黑的男人举起枪口喝道: “你他妈到底哪头儿的?我先崩了你!” 尤非面无惧色,厉声说道: “你试试看!” 接着又对黄袍老祖道: “你们如果伤了这些人,尤其是这两个女人,他是不会和咱们合作的!” 说着用手指着韩大胆儿,然后又道: “他心思机敏,头脑聪明,咱们要入无终国算盘城,少不了他相助!别干多余的事儿节外生枝!” 黄袍老祖和两个手下虽然恼怒,但心知尤非所言不虚,看一路走来,他们并无多大损折,可自己这边却已经损兵折将,只剩下眼前这几人了,就知道一定是因为韩大胆儿,他们才能好躲过重重危险,来到此处。 尤非见韩大胆儿兀自拄刀而立,仍未打算弃刀投降,便道: “你真的不愿意合作,那他们一定会杀了这两个女人,还有那个包着脸的,应该也是你的朋友吧!” 韩大胆儿缓了一阵现在感觉,已经不如之前眩晕,正皱眉微微沉思,却听尤非又道: “其实我和三阳教合作,有我的苦衷,不信你来看……” 说着便解下自己身上一直负着的藤箱,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然后轻轻打开箱盖。 这箱子像是个书包,箱盖并非横开,而是从一侧打开,箱子个头不小,之前尤非一直背着箱子和韩大胆儿相斗,这才身法有些阻滞。 这时,打开箱子韩大胆儿往箱子里一看,登时微微吃惊,初看时觉得甚为奇怪,但转念便立即明白了尤非的用意…… 三百七十五 迫从 尤非身负藤箱中,垫了不少丝棉软垫,一个面色青灰,气息微弱的男孩儿,孩子年纪不大,看着只有六七岁,正蜷着身子靠在藤箱中。 韩大胆儿看这孩子面貌,却认得这男孩儿是尤非的儿子。韩大胆儿见过这孩子,那时候就觉得,这孩子似乎先天不足身体虚弱,看着总病恹恹的,可现在看来,这孩子的情况却比那时更糟,原本惨白的脸色,现在越发暗淡,看样子气若游丝,性命只在生死间徘徊。 韩大胆儿不解,尤非为什么带着儿子前来,这地下世界环境如此危险,孩子病事沉重,怎么经受得住,岂不随时都有性命之忧。 尤非却道: “我儿子先天体弱,看了很多大夫,都说活不过八岁,各种中西医药,连跳大神瞧香的都找了,却总不见效。 我早年习武,有一次和人动手受了伤,大夫看过后,说我此后不易有子嗣。我多年努力尝试,幸好快四十岁时,终于有了这个儿子,我夫妻俩把孩子视若珍宝,所以一定要想办法医好他!” 韩大胆儿登时明白他的意思,缓了口气,说道: “你……你是寄希望于……员峤仙镜?” 尤非点头道: “不错,员峤仙镜有通天之能,只要把仙镜和镜芯合一,开启员峤仙镜,就能借助其神奇的力量,改换身体,别说是救我儿子性命,就算是成仙都有可能!” 韩大胆儿叹了口气,苦笑一声,随即喝道: “你是不是傻了?连这种迷信传说都信?三阳教还说都是半仙之体呢!结果哪个不是凡人,都还不过是些骗人的把戏罢了,挨了枪子儿哪个能活儿?” 黄袍老祖冷笑一声道: “哼!目光短浅,要知道眼见都未必为实,有些事情是你这样的人永远无法理解的!” 韩大胆儿不去理会黄袍老祖,却听尤非道: “兄弟,有些事你可能不理解,供奉员峤仙镜的无终国人,并非你想的那么简单,无终国人祖先的历史,要远远超出你对历史的认知,员峤仙镜也不是什么迷信传说……” 说着走到韩大胆儿跟前。 韩大胆儿不解其意,听尤非的意思,似乎他很了解无终国和员峤仙镜的事情。 韩大胆儿拄刀而立,一直尝试暗中调息,他背上挨的一掌,尤非并未出全力,但黝黑男人的那一脚却差点踢断肋骨。虽然这对他来说受伤并不太重,只是他精力耗竭,又牵动内伤,这才登时虚弱无力,可纵是如此,又岂是一时三刻了间能回气再战的。 尤非伸手到韩大胆儿怀里,摸出那个装有镜芯的布袋,韩大胆儿无力阻止们只能任凭于他。 只见尤非打开布袋,从层层油纸包裹中取出掌心大的镜芯,便要伸手直接触碰。韩大胆儿一惊下意识地想要阻止,可心念一动,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尤非见韩大胆儿神色有异,手指未触及镜芯,便停住不动,说道: “不用担心,我知道这镜芯不能直接用手碰……” 但说完之后,却依旧空手将镜芯拿起,韩大胆儿心中诧异,他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直接用手触摸镜芯呢? 谁知尤非却淡淡一笑,对韩大胆儿说道: “可你不能碰,并不代表我也不能碰!” 韩大胆儿见他拿起镜芯反复端详,对于用手触摸镜芯并不在意,这时忽然想起,虽然豁了嘴和叶知秋,都因为直接触摸镜芯,得了怪病,身上长出甲壳,八成最后也会变成之前遇到的螳螂人模样,可大友那孩子一直贴肉带着这镜芯,但却丝毫不受其害,如果不是大友体质特殊,那就一定还有什么其他关窍尚不知晓。 他见尤非有恃无恐,便心中寻思,难道说尤非也和大友体制相似,还是说两人之间有什么关联? 黄袍老祖道: “看清楚了,可别被人用西贝货糊弄了!” 说着瞪了一眼刚从昏迷中转醒的叶灵,揪住叶灵头发,面露狰狞。 叶灵醒来,诈见黄袍老祖的脸,登时怒不可遏,但他早被绳索缚住动弹不得,只能咬牙切齿,恨不得一口将黄袍老祖撕碎。 黄袍老祖见她身上有伤,就一脚往她伤口踢去。叶灵顿感一阵疼痛,但她不肯认输,只一声不发咬牙挺住。 尤非道: “是真的!” 说罢看了韩大胆儿一眼,伸手在韩大胆儿手边一拂,直接夹手将韩大胆儿手中的露陌刀躲过,取过他身边的刀鞘,将刀换鞘插在腰间。 韩大胆儿失了露陌刀,身子一晃险些摔倒,站定身形,却见黝黑男人和白净女人,分别拿着牛筋绳索,走到各人身边,将韩大胆儿登几人,双手反负在背后。 尤非道: “你没什么选择余地了,跟我合作,进入古城找到员峤仙镜之后,我会平安送你们回地面!” 韩大胆儿毫无谈判筹码,他自己也还算了,但是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梅若鸿三人无辜送死,只能默不作声,算是默许了合作的提议。 尤非给看了看他儿子情况,从身上取出一个小瓶子,从瓶子里倒出一粒丸药,用水化开了给孩子服下。见孩子服药后,气息似乎平稳了不少,他这才小心翼翼地背起藤箱。 这箱盖上缝隙极大,气息通畅,也不用担心孩子在里面窒闷。也只有尤非这样的伸手武艺,才能在行走纵跃时保持平稳,让箱中孩子不至受苦。 这时,那白净女人取出绳索,将众人用绳子穿起,然后推搡着几人王往开出的小路走去。 白净女人低声对黄袍老祖道: “教主,要不挑了他们手筋算了,反正能走就行,用的是那大个子的头脑,挑了手筋,也省得他们弄鬼!” 黄袍老祖其实也正有此意,但看了尤非一眼,尤非却指着韩大胆儿道: “他受了伤,况且有我在干不了什么,但他心高气傲,你要是挑了他手筋,他断然不会和咱们合……” “砰砰砰砰”一阵枪声远远传来,打断了尤非的话。 韩大胆儿心知,一定是后面的东洋鬼子,那些人带着轻重武器和各种装备,又人多势众,行进的速度自然比他们要快得多。 声音远远传来,能从河对岸传到灌木丛中,照距离看来,那伙人应该已经进入了白色迷宫,甚至正在穿越白色迷宫。或许是被风声影响产生了幻觉。 韩大胆儿心中矛盾,心中既希望这些东洋鬼子被恐怖幻觉困扰,都死在迷宫之中,但又希望他们能追上来,和黄袍老、祖尤非等人遭遇。 毕竟照情况看来,黄袍老祖和这伙儿东洋人,都觊觎员峤仙镜和无终国的珍宝,所以才背着对方暗中行动,要是这两伙儿人碰面,一定会先起内讧,到时候就是己方几人脱身的好时机。 枪声只响了一阵,随后便是一片寂静。 黄袍老祖冲着韩大胆儿恶狠狠地问道: “还有其他人也下来了吗?” 韩大胆儿冷冷地道: “那伙儿东洋鬼子和你们不是一伙儿的吗?” 尤非和黄袍老祖一听,登时眉头一皱,两人眼神交流,都带着些许惊慌。韩大胆儿一眼就看出,他所料果然不错。 尤非道: “别多生枝节,浪费时间了,咱们快走!” 黄袍老祖皱着眉,看了韩大胆儿几人一眼,心道,只要找到员峤仙镜,我就立即送这几个家伙归西,尤其是这姓韩的,几乎搅得我教覆灭,一定要把他千刀万剐,方泄我心头之恨。 那白净女人还不死心,对黄袍老祖道: “就算不挑手筋,也得……” 说着眼睛看着梅若鸿和叶灵,又伸手摸摸自己雪白脸颊上的刀痕,那刀痕还在隐隐作痛。 话没说完,忽然觉得身上一颤,侧头一看,却是尤非再看着她。尤非眼神锋锐,如刀似剑,看得白净女人心头一寒。 她知道自己要是再多说一句,尤非说不定登时就会毙了自己。于是不敢多言,只是押着韩大胆儿几人朝前走去。 韩大胆儿觉得尤非对员峤仙镜的了解,远比自己所知要多,言谈话语中,似乎了解很多内情,所以原本想要出言询问。 可这时内息仍旧翻涌不定,于是只能一言不发暗中调息,他外伤不重,只是内伤引致不能运气,这时慢慢行走缓缓调息,希望能逐渐恢复气力,到时候再伺机反攻。 范统虽然身遭不测,但李环和陈飞扬说不定还在荆棘灌木中徘徊,万一他们能来援手,凭着李环和陈飞扬也能抵敌男一男一女,自己再想办法和尤非周旋,况且还有个硬手的后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赶上,只要他到了,几人联手,危机自然消弭。 韩大胆儿几人双手被牛筋绳牢牢附在背后,又一个个用绳子栓书右臂,被白净女人推搡着前行。黄袍老祖走在前面,尤非则在最后,最前面的黝黑男人,挥刀劈砍荆棘灌木开路。 原本众人从道路遗迹的小空地前行,顺着白色砂石路,劈砍荆棘前进,但行不多远,地上的砂石逐渐减少,最后竟全被泥土灌木覆盖。 每当此时,众人便暂时停下,那黝黑男人就挥舞砍刀,任意寻个方向一阵劈砍,如果前方还是找不到道路遗迹指引,便退回此处,再换个方向劈砍寻路,寻得了道路众人在随之前进。 若不是因为寻路困难,他们一直在荆棘灌木中乱窜,韩大胆儿等人也不会被他们撞上。如此行进,速度很慢,但对于韩大胆儿来说却是好事儿,走得越慢他调息理气的时间越久,对他的伤势越有裨益。 黝黑男人寻得了路径,众人又顺着砂石再行一段,寻找空地石兽那样的路标。 这时,忽然前方灌木抖动,忽地一只螳螂人拨开灌木,窜到众人面前。 它嘴里发出几声吱吱嘎嘎的怪叫,同时举起锋利的双镰刀钩,便朝着最前面的黝黑男人疯狂砍戳。 那男人急忙挥砍刀上扬,“当”的一声,螳螂人一只巨镰和砍刀相击,发出一阵金铁交鸣。螳螂人的另一只巨镰,却将黝黑男人前襟衣衫划破。若不是这男人反应迅速,急忙后撤,此时已经被刀钩穿身,死在当场。 韩大胆儿叶灵等人见那男人躲过一镰,心中都是一阵叹气。 这时众人身边人影一晃,尤非已经一个箭步冲到队前。不待螳螂人反应,已经将镜芯举起。 螳螂人一见镜芯,立即浑身一颤,身子弹射向后,朝着来路急速退去。他双镰锋锐,随着逃窜,也砍到了前面大片的灌木荆棘。 韩大胆儿见螳螂人果然是惧怕这镜芯,而尤非显然早已知道此事,心中更是疑窦丛生。 只听尤非道: “顺着镰魇的退路走,它应该能带我们找到算盘城!” 此时韩大胆儿才知道,原来这螳螂人叫做“镰魇”,只是尤非为什么连怪物的名字都能叫出来,他到底是什么人?不禁开口问道: “你管那怪物叫镰魇?” 尤非并不答话,只是径直往前走去。 韩大胆儿又问道: “你对这里怎么会这么了解?难道以前来过?” 尤非仍不回答,只管往前走。 众人往前又行进了一阵,在灌木丛中左绕右绕,果然又见到那些古代道路遗迹,只见白色砂石断断续续,仍有不少静静盖住前路,但却远比之前要少了许多,沿途除了见到一些路标石兽外,更见到倒毙着数十具枯骨! 这些枯骨都身穿着铁甲兵士服色,却和迷宫中那具明代枯骨相似。只是这些枯骨已破裂,铠甲要么是被穿了大洞,要么就是甲片碎裂,有些更骸骨两分,锁子甲散落一地。一看便知,这些都是搏斗外伤,照伤口和尸骨惨状看,应该都是被那螳螂人镰魇所伤。 韩大胆儿被绑缚着,黄袍老祖几人,哪能容得他走近验看枯骨,只不住推搡着几人前行。 众人又行了一阵,感觉地面缓缓隆起,像是一条上坡路。而且越走越路却越陡,周围的荆棘灌木也越来越少,再往前行进一阵,荆棘灌木已经几不可见。 这时,尤非忽然站定脚步说道: “到了!” 三百七十六 盆地 众人向前看去,见地面白色砂石越来越少,零零星星散布地面,此时前面的地面全是些黑灰色的泥土和岩石,地势缓缓向上延伸,远处却只是一个高坡,除此之外却并无他物! 回头朝身后望去,一些高大的灌木探出荆棘丛,仿佛张牙舞爪的怪蛇猛兽,整片灌木丛好似黑色的滔天巨浪,仿佛正要奔涌而上将众人吞没,却也不见任何遗迹建筑,却哪里有无终国算盘城的踪迹! 黝黑男人眉头紧皱,喝道: “这就是个土坡,屁都没有!” 黄袍老祖也眉头微皱,却不发作。 尤非朝着前方高坡道: “上去看看吧!应该就在前面!” 白净女人道: “除非那古城是小人国!城墙到脚脖子,否则从这早就能看到了!” 此时梅若鸿看了看地面的土质,又看了看附近岩石,见其中有些石头虽然风化严重,但却隐约有些蜂窝状的凹痕,便道: “看岩石和土质,这地方几十万年前应该是座地下火山!” “火山?” 黄袍老祖反问道。 梅若鸿见他提问,反而不再说下去,只是沉默不语。 那白净女人冲梅若鸿喝道: “谁要你多嘴!” 说着举起枪托朝着梅若鸿小腹怼去。 韩大胆儿身子一横挡在梅若鸿身前,提起膝盖朝着枪托顶去,那白净女人枪托被向上一顶,险些脱手飞出。 叶灵趁机伸腿一扫,将白净女人扫倒。 可韩大胆儿和叶灵都受了伤,韩大胆儿那一膝,顶出随后便觉一阵乏力,呼吸似乎都有些不畅。叶灵腿上本就肿起一块,之前又被黄袍老祖用脚踩过伤处,这时虽然扫到了白净女人,但自己腿上也疼得入心入肺。 白净女人愤怒已极,爬起来就要还击,黝黑男人更是出拳朝韩大胆儿打来。韩大胆儿虽然闪身避过,但也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尤非见韩大胆儿虽然动作并不灵活,但显然已经比之前状态大为好转,心中不禁赞叹,韩大胆儿身体素质极佳,再加上有些练气根底,所以恢复速度都比常人要快得多。 尤非道: “咱们现在站的位置就是火山口附近,不过这火山早就死了!” 说着当先一步朝高坡走去。 黄袍老祖喝止众人,跟着也朝高坡走去。 一男一女恶狠狠地推搡着几人,跟随在后。 众人来到高坡之上,赫然见高坡上并非平地,原来却竟然是一圈巨大的环形火山口。只不此处早已成了死火山,下面却是一处宏大的盆地。众人站立之处正是火山口边缘,这一圈边缘是个环形平台,平台宽有十几米,虽然有些起伏,但却尚算平整。 平台甚为广大,估计比起天津卫的东南西北四条马路加起来,还要阔出三四倍。下面的盆地距里众人所站的火山口有一二百米的落差。整个盆地十分广阔,怕能容下两三个九里十三步的天津卫老城。 盆地外圈是郁郁葱葱,一片葱翠,从高处看去全是树木青草,远远地清风袭来,带着阵阵花香和青草泥土芬芳。 往内圈看,薄雾环绕,似有溪水河流,最中央耸立着一座巍峨城池,不过远远看去,城池笼在烟霞之中看不清具体样貌,只觉如梦似幻,好似世外桃源云顶天宫一般。 此处高空,虽然仍有些许云雾,但离着迷宫高塔已远,酸雾已经波及不到此处,仅是些水气薄云而已。云层上空的发光晶石个磷光气体也格外耀目,照在薄雾云气上,却似阳光普照,只少太阳的炙热而已。 众人站在山口平台上,往台下寻找出路。却见台下是一片空地,空地前尽是些青草林木,只见林间树影摇晃,却是刚才那只镰魇,从平台爬下,直接窜入林间。 这火山口平台下,十分陡峭,那螳螂赛的怪物虽然能如履平地,但众人要想下去,却不易徒手攀爬。 韩大胆儿道: “这里离下面地面少说也有一二百米,要放绳子下去,我们帮着手没法攀爬,根本下不去!” 黄袍老祖道: “想让我放开你们,别妄想了,正所谓放虎容易擒虎难!” 尤非道: “荆棘灌木中既然有古代道路遗迹,这里一定有其他通路!” 一男一女继续推搡着韩大胆儿几人,随着黄袍老祖和尤非,绕着宽阔的火山口平台往前走。 平台虽然从远处看着平整宽阔,但走上去却高低起伏,凹凸不平,有些地方光秃秃的仅奇形怪状的顽石,游戏地方却高低落差较大,就像是天然的阶梯,还有些地方布满杂草植物,有些不知名的藤蔓攀援在平台上,一直垂向下方的盆地。 这一圈火山口就赛是围住整个盆地的城墙,若真绕上一圈,怕是要四五个钟头不止。韩大胆儿几人倒缚双手,还被绳子拴着胳膊,走起来更加费力。 众人一路行进,韩大胆儿却绝此处气息通常空气清新,每呼吸一口似乎都将体内的浊气杂质呼出体外,却是一个吐纳行功的好地方。他暗中吐纳调息,竟然觉得自己气力渐复,回头瞧叶灵,她适才委顿不堪,此时却较之先前大有神采。 再偷眼观瞧那一男一女,这两人身上都受了伤,尤其黝黑男人外伤颇重,但此时却是越走越有力气,两人均都精神奕奕。 韩大胆儿不禁暗暗称奇,却听尤非道: “这里环境特殊,若是修道的人来此练气求仙,是再合适不过了!就算只是住在此处,对身体也大有裨益!这里应该就是,当年西周无名简牍上所载的,传说沉没于海底的无终仙山了!” 尤非却道: “其实无终山沉没,比西周的简牍记载的时间,还要早很多,现在的无终国古城,是春秋时,无终国和山戎人融合的后裔,寻找祖先圣地,在这里重建的。 他们在这里找到员峤仙镜,所以在这重新立国,因为这里环境特殊,国中男女都能寿活二百,远超常人的寿命!后来……” 黄袍老祖以裴润之名,伪装成孟老爷子的时候,就曾讲过西周无名简牍上,关于无终国的描述。韩大胆儿本以为黄袍老祖才是最了解这段传说的,但从之前尤非的言谈话语间透露出的讯息,却显然比黄袍老祖知道的要更多,也更为详细。 韩大胆儿正静静聆听,想听尤非继续说下去,可尤非却止住话头,不再继续说下去。 众人继续前行,韩大胆儿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王维汉。王维汉对无终国极为着迷,可自从被一男一女抓回来,却一言不发,只顾低头前行。 这时,前方平台忽然变得十分宽阔,平台上爬满青苔和绿色藤蔓,一块高大的巨石,被藤蔓覆盖,挺立在平台边缘。 尤非走上去,抽出腰间的露陌刀,将巨石上的青苔和藤蔓剥掉,赫然露出青苔下的东西,那却不是巨石,而是一尊高大石兽,石兽身高六七米,身上镶嵌了许多黄金花纹,都是那些所谓的仙箓文字,石兽双眼是两块青铜眼球,嵌着殷红的宝石。 这石兽蹲坐平台边缘,腰胯两侧探出两根青铜柱,柱上有个硕大圆盘带着齿牙,就赛是现代的机械齿轮一样,和平台下岩壁上突出的另一个齿轮要合。 岩壁上开了个矩形深槽,那齿轮状的圆盘便从其中探出部分。石兽另一侧却是个像滑轮的东西,上面扶着一条青铜锁链,锁链生满了铜绿。锁链伸向下面的盆地,似乎连着个东西,但向下距离太远,落差有一百多米,向下看时锁链尽头却只是个黑点。 尤非用露陌刀拨开石兽腹部的藤蔓,露出一个三米不到的门洞。门洞两通,石兽后臀却也是个门洞。他打着手电径直走进门洞,然后招呼众人一起进来。 这门洞里的空间,能容纳十余人站立,空间也算不小。两边虽然门洞想通,却因为在石兽内部,仍旧有些黑暗。 韩大胆儿以为这门洞另一头有什么阶梯之类,便走进观瞧。却见门洞外,只是悬空之处,并无阶梯吊索之类。 那白净女人见韩大胆儿站在门洞边,故意朝前推搡,想直接把他挤下。谁知韩大胆儿此时已经恢复了些气力,虽然动作稍大仍然觉得五内翻涌,但避开这一下推搡却不在话下。 他一个转身,便将白净女人推来的手滑开。那女人立足不稳险些从门洞跌落,还好那黝黑男人伸臂挂住他胳膊,这才免了坠下百米高崖粉身碎骨之危。 那黝黑男人一怒,正想用枪托猛撞韩大胆儿腰间,忽然众人脚下一颤,只听“咔嗒”一声响,接着便是“吱吱格格”“哗啦啦”响声不绝于耳。众人只觉身子往下一沉,脚下地面竟然缓缓向下沉降。 随着“吱吱咯咯”声响,加下地面继续下沉,众人眼前忽然一亮,发现自己竟然身在一个像是铜钟的房间之中,只不过这铜钟外形的房间只有框架,四处透光,更像是一个铁笼。 尤非站立的地方,有个青铜小兽赛的东西,连着两个齿轮和一个突出的齿牙,像是机关掣的东西,适才听到的咔嗒声响,必定是他开动机关掣所致。 铁笼不断缓缓下沉,抬头看,铁笼顶上竖直吊着一根人臂粗细的青铜锁链,铁笼正随着铁链慢慢下沉。“吱咔”响声中,不断有铜绿的碎从头顶纷纷落下。 铁笼外,适才石兽一侧滑轮上挂着的青铜锁链,正在缓缓上升。许多铜绿碎屑,也随之纷纷落下。 随着铁笼下降,韩大胆儿朝下看去,见那上升的青铜锁链下面像是个巨大铜钩,钩上挂着几片一人大小半尺来厚的石片,石片上端有个圆孔,铜钩便勾在圆孔中。 韩大胆儿这才明白,原来这些石片却是配重。 这时叶灵问道: “这……这是电梯吗?” 那时候天津卫高楼林立,可有电梯的却并不多,劝业场开业时,楼里的电梯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梅若鸿道: “用电开动的才是电梯,这是古人造的升降机!外面那条上升的锁链下挂着的,就是用来升降的配重。咱们这些人分量比配重稍重,所以就将配重缓缓吊起,咱们也就慢慢下降了。” 叶灵赞叹道: “我懂了,就像我爸讲过的一些古墓机关,一些开门机关,就吊着配重用的石头。这些古代人可真聪明,竟然能造出这种东西……” 叶灵想了想,又问道: “可要是咱们人数太少,比配重分量轻,那这升降机不就下不去了吗?” 白净女人听得不耐烦,喝道: “闭嘴!你那这么多问题!” 梅若鸿却不理她,接着答道: “那些齿轮应该就是控制重量的,再加上配重上的石片可以加减调整重量。” 那白净女人猛地向前一搡,叶灵身子一歪撞在,韩大胆儿身上。韩大胆儿用力撑住她,却忽然觉得,被缚在背后的手里,多了一件东西,坚硬锋利,摸起来凹凸不平,却是刚才众人头上,掉落下来的大块铜锈。 这块铜锈,边缘锋锐。韩大胆儿心知,一定是刚才趁铜锈掉下的时候,叶灵趁机接住一块。这时递给自己,自然用来割断绳索脱困的,于是暂时将铜锈塞在后腰的腰带下面。 这时升降机落地,发出“咯噔”一声,众人身子又各自一震,随即纷纷走出铁笼升降机。 这时,放眼望去,前方一片葱翠,仅是些未明的高大的树木,地上长草掩映,都有半人多高。 忽地一只三眼嚣鸟飞过,转瞬便没入林中。众人顺着嚣鸟飞去方向观瞧,只见林间薄雾弥漫,青草芬芳,树木枝叶上,垂下些露珠,长草中,似有小兽窜动,还不时有些鸟虫鸣叫。 此处虽然一生片祥和宁静,但在地下世界出现如此一个世外桃源,却让人觉得如此的不真实,心中反而隐隐透着一股不安。 尤非观望了一阵,便挥动露陌刀,劈砍长草,走入林中,黄袍老祖也随即走入。 韩大胆儿等人,在一男一女的推搡中,也随着尤非和黄袍老祖,朝着林木深处走去…… 三百七十七 林地 林中草木茂盛,树木粗壮异常,大多有三四人合抱粗细,更有几株非七八人不能合抱,树冠参天如同伞盖,其枝繁叶茂,叶片均有手掌大小。 这些树木种类奇特,并非常见的桑、柳、榆、槐,也不像是南方的树种。长草中,有些黑色的椭圆形硬壳,里面黑漆漆的,像是已经壳里的东西已经腐烂,剩了些残渣全都风干成了黑色硬块。 众人不知道这是什么,只是发觉草丛中,有不少一样的硬壳,像是某种果实,爆开了之后内里的果肉腐烂发酵了。 梅若鸿不禁奇道: “这里深处地下,有没有日光可以让植物进行光合作用,这些树木不死已经是奇迹了,竟然能够长得如此粗壮!” 韩大胆儿也不禁道: “这树木表面树皮坚厚,有些地方青苔容貌已经像毛发赛的,而且看树身粗细,至少有一两千年以上。” 尤非随口道: “这里环境特殊,这些树木不需要阳光,如果长在外面反而活不了。” 他话刚说完,忽听砰的一声,一件物事从半空掉落,摔在草丛中,却原来是刚才在草丛中见到的椭圆形硬壳。 尤非走过去,抽出露陌刀,在硬壳上一划,硬壳立即破成两半,其中露出白色的果肉。只见那果肉带着一股芳草清香,其中又混合了类似奶油的香气。 尤非用刀剑挑起一点,直接放进口中。 众人心中大惊,都心道,不知这果实是否有毒,就冒然放在嘴里,这行为也太过愚蠢了。 谁知,尤非却抬头望着大树的树冠,说道: “这树名叫旸树,原本长在一个叫旸谷的地方,这椭圆形黑壳,就是旸树上的果实,无终国人,以这个作为粮食。这东西不光能让人吃饱,味道还不错,而且有身体有益,只是不好保存,开了外壳就要赶紧吃掉,不然很快就会腐烂。 无终国人一般都是挤干水分,然后风干作为粮食食用,所以才在这里种了这么大一片旸树。” 韩大胆儿道: “我记得《山海经》里,描述过一种扶桑树,就长在一个叫旸谷的地方!你是说这是那长者十个太阳的树?” 他说话语调略带轻蔑,尤非却道: “那是神话传说,自然不可信,但神话传说,总有一些事实基础!” 韩大胆儿接着道: “你是无终国人的后裔吧?要不然也不能对这里了如指掌!” 其实尤非对这里十分熟悉,众人心中早有怀疑,那一男一女,纵然跟他是合作关系,也不知道尤非得真实背景,所以见尤非对这里十分熟悉,也有些疑惑,其实韩大胆儿的问话,也问出了种众人的心声。只黄袍老祖似乎全部在意,好像早已清楚尤非得背景。 尤非不答,淡淡地道: “算是吧,准确说应该算是同源!” 韩大胆儿欲待再问,尤非却道: “你们有谁饿了的话,可以尝尝这种旸果!吃了对身体有益无害!” 虽然刚才众人见尤非吃了这果实,并没有任何中毒迹象,但对于这种来历不明的植物实在不敢尝试。 韩大胆儿心道,如果范统那家伙在这,估计一定会尝尝味道。想到这里,忽然觉得自己腹中的确有些饥饿。他这一路走来,伤上加伤,本就没吃多少东西,连番拼斗体力消耗也甚为巨大。 这时见尤非拿起一块果肉,放在嘴里咀嚼,便也凑过去,从果实中掏出一块。感觉这果肉淀粉质较多,摸在手里肉乎乎的,而且带着一股奶香,便用舌尖舔了舔,觉得味道甘甜,便将整块放在口中。 吃了一块觉得味道不错,便又挖出几块,并且将果肉分给梅若鸿、叶灵和王维汉。 王维汉只摇了摇头,叶灵和梅若鸿原本还有些犹豫,但见韩大胆儿吃了,自己便也接过果肉试着尝尝,岂料一吃之下觉得味道甚为甘美,不禁每人又拿了两块。 黄袍老祖和那一男一女,只在一旁看着,从怀里掏出些干粮咀嚼,却并不来吃着旸果。 黄袍老祖和尤非往前走去,那白净女人看韩大胆儿几人吃那果实,吃得甚为香甜,可她戒备心很重,虽然也想尝试,却始终不敢,不由得心中烦躁,一扯连着几人的绳索,催促众人继续前进。 林木之间向来蚊虫较多,常会滋扰在林中穿行的人,但这里却只有寥寥不知名的昆虫飞过,这些昆虫并不嗜血,并不在众人身上叮咬。 一只指甲盖大小,蓝莹莹的甲虫从众人眼前飞过,刚趴在一棵树上。那甲虫形似瓢虫,刚落在树上,那树身上的枯树皮忽然一晃,却是一只和树皮颜色极为相似的小树蜥,舌头一卷已经将甲虫卷入口中,接着在树身上快速游窜,很快便没入繁茂的枝叶其间。 这时两只嚣鸟从林间划过,一只嚣鸟口中衔着些青色的东西,似是小爬虫之类的,众人也没看清那青色爬虫是什么样子。 这嚣鸟飞行速度甚快,飞入林木深处,钻入薄雾之中,很快便没了踪影。 这股淡淡雾气在林间徘徊,雾气极为轻薄,绕着林木轻轻飘荡。王维汉见了这雾气,心中一惊,不禁想起之前的酸雾。原本想用双手遮住口鼻,但此刻双手背被缚在身后,只能赶紧侧头,希望能用肩膀的衣服遮住口鼻,可却哪里够得到。 那黝黑男人,见王维汉动作怪异,用枪托狠狠顶了他腰眼儿一下,喝骂道: “干嘛呢?” 王维汉腰眼儿生疼,但却硬气得很,只是身子歪斜差点摔倒,但却哼都不哼一声。 尤非见状说道: “不用担心,这林间的雾气只是水气而已,雾里没有毒性!而且这种白雾都是从这些树木果实水气蒸发而成,对人有益无害!” 韩大胆儿也觉得在林间行走一阵之后,又吃了刚才的旸果,忽然觉得身上气息窒滞之感大减,胸背间却也不怎么疼痛了,周身不适感已经大为减轻。 这树林茂密幽深,在里面行进久了,技艺迷失方向。好在每行走一阵,便看见林间有一小块空地,空地上铺着些白色砂石,中央立着个两人多高的石兽。石兽身上雕琢着花纹,嵌着些青铜纹饰,都是仙箓的模样。 韩大胆儿起初以为,这是用来祭祀神兽,但看样子却远没有高塔内黄金壁画看起来精美辉煌,若说是用来祭祀的却略显朴素。 只见尤非看看石兽面向的位置,接着便引着众人朝那个方向走去,不久后,果然又在一片小空地上,看见另一只一模一样的石兽。韩大胆儿顺年了然,原来这石兽却是路标。转为让在林间行走的人,不至于迷失了方向。 忽然,林中草丛摇曳,两三个圆球自草丛中窜出,那圆球似乎是层叠甲壳卷在一起,众人心中一惊,却见甲壳展开,竟是一直相貌奇特的的动物。 这动物形似一只巨鼠,但身上长满硬甲。众人没见过如此怪异的动物,都一阵戒备,那白净女人更是举枪便要射击。 梅若鸿急忙出声阻止道: “别开枪,是几只犰狳而已!” 犰狳是一种小型哺乳动物,和食蚁兽树懒有些近亲关系,身上长着盔甲似的骨质甲壳,用来保护自己,身子卷缩在一起,看起来便似个层层叠的甲球。 犰狳只吃些蛇虫鼠蚁,生性较为温和,多生长在南美洲和非洲,却想不到这地下世界,竟然也有。 不过眼前的犰狳甲壳呈蓝白色,和之前树上被树蜥吃掉的甲虫相似,而且体型比一般的犰狳还要稍大一些。 众人大多没见过这种动物,梅若鸿也只是留洋时见过犰狳的标本而已。那白净女人间这犰狳相貌怪异,虽然梅若鸿说它并不伤人,但仍旧飞足将一只靠着最近的犰狳踢飞。 那只犰狳跌落草丛,竟然发出“哇哇”的叫声,却像是婴孩赛的。其他几只犰狳见状,吓得连忙蜷起身子,滚入草丛中。 那白净女人听见犰狳叫声,不禁有些惧意,口中骂道: “妈的!怎么和小孩叫声一样!” 梅若鸿等人见她对一个无害的小动物,尚且如此残忍,足见这女人行为乖戾暴虐,心中都有些气愤,梅若鸿冷冷地道: “犰狳是除人类外唯一携带麻风杆菌的动物!” 说罢冷眼扫了那白净女人的脚一眼。 那女人一听麻风,立即吓得身子一颤,她家本就在南粤一带,记得少年时村中有人得了麻风病,就被人关起来隔离等死,所以一听麻风二字,虽然表面上强作镇定,但心中已自虚了。 于是急忙在一旁青草上,用脚来回连蹭,接着回头对梅若鸿发作,恶狠狠地抬脚朝梅若鸿踢去。 叶灵晃身挡在梅若鸿身前,那女人一脚踢来,被她伸臂向旁一推,卸了这一脚的力道。 韩大胆儿其实正要伸臂格挡,看叶灵和梅若鸿相距较近,一直在梅若鸿身旁,见她出手格挡,动作灵活,显然刚才的外伤依然好了不少,自己也就没再伸手。 那白净女人正想举起枪托,捅向叶灵的伤处,谁知林间草木巨震,忽地窜出一只镰魇。 那螳螂人镰魇,动作迅猛异常,刀钩落下,朝着白净女人插去,“砰”地一声响,黝黑男人开枪,轰在镰魇刀钩上,将镰魇的倒钩巨镰轰成两截。 犹是如此,那落下的半截刀钩,也将白净女人的背后衣服划开一条口子。 这时尤非又将镜芯举起,他原本走在队伍前面,见镰魇现身,两步窜回。镰魇感觉到镜芯靠近,不禁身子巨震,向后弹射而起,转瞬便没入林中。 韩大胆儿道: “看来这镜芯对镰魇的驱退能力,也有范围限制,一旦远离镜芯五步以上,镜芯的效用便不再覆盖,咱们排成一字长蛇行进,难保不会有其他镰魇再来偷袭。” 黄袍老祖道: “那你想怎的?围着镜芯,绕成圈子往前走?我劝你别乱打算盘了,我绝不可能给你们松绑!” 黄袍老祖一语道破韩大胆儿的意思。 韩大胆儿却道: “之前过河的时候,我在水底见到很多这种镰魇的甲壳,我相信,绝不会仅有刚才这几只,恐怕镰魇的数量很多,要是大批镰魇攻来,恐怕凭你们几个根本抵挡不住! 我们几个都受了伤,你们又都有刀枪在手,难道还怕了我们几人不成?” 黄袍老祖心思诡诈却不受激将,只是冷冷一笑,接着对黝黑男人使个眼色,那男人一扯绳子,将众人继续扯着前行。 这时众人来到一处林间开阔地,前面有几株高大的树木,开阔地面上铺着些白色砂石,中央矗立着一座高大石兽,和之前几尊石兽很像,只是更为巨大约莫有六七米高,而且石兽身上嵌着青铜纹饰和黄金白玉,显得比之前的石兽要更为奢华。 尤非道: “快到了,就在前面!” 但几株参天古树,挡住了众人的视线,只能看见茂密的枝叶,却看不见树后的景物。只见尤非朝着石兽面对的方向,绕过几株大树快步前行,其他人也急忙紧跟上去。 绕过大树之后,众人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一座巍峨雄壮的城池拔地而起,就矗立在稍远些的前方…… 三百七十八 城池 眼前这座城池巍峨高大十几丈高,这众人距离尚不算近,已经觉得如此恢宏,真不知走进了观瞧,却是何等震慑人心。 众人只顾望着前方的城池,不禁向着城池走去,却听哗啦一声,原来黄袍老祖,一只脚却踩进一条溪流中。 这时再往眼前看去,原来前方空地尽头是一条宽阔的溪流,虽然远不如之前的地下河流宽阔,但也有一二十米宽阔越过河流才能到达那座巨大城池。 这河流像是环绕城池一周,并且有竖条支流,向着四面八方延伸。适才众人转出来的,正是两条支流之间的一片林地。 这些支流水声激激,将环绕城池的林地,切成八九块。不由得韩大胆儿忽然想到天津卫海河的几大支流。 俗话说九河下梢天津卫,其实主要支流是五条,其余小支流却不计其数,更远超九条河流,只是过去人以九为尊,所以便称为九河。也不知盆地中的河流是否与之前的地下河相同,如果只是盆地中的溪流,这些水从何处而来,有望何处而去呢? 眼见绕着城池一周的溪流,把中央城池和成周围的一些土地,圈成了一座岛屿相仿。 溪水潺潺尚算清澈,时不时有数尾小鱼游过,又有青色小虾在水底爬行,看来水质极佳。 众人一路走来,身上的水壶已经涓滴无存,这时不免都口渴了,想要喝些水。只韩大胆儿、梅若鸿、叶灵和尤非几人,刚才吃了旸果,却并不如何干渴。 梅若鸿淡淡地道: “就算这河水再干净也不能直接喝,得打上来放消毒片,沉淀之后才能喝。” 韩大胆儿趁机道: “我们都渴了,解开我们,或者至少把手绑在前面,让我们能喝水!” 其实他根本不渴,只是想让黄袍老祖把他们都放开。他虽然手里有块锋利的铜锈,但就算割断自己绳索,叶灵能够自保,他尚且要顾及梅若鸿他们,所以不如骗得黄袍老祖先放开几人,然后再伺机脱身窜入树林,总比隔断绳子硬拼来得容易。 谁知,黄袍老祖瞥了韩大胆儿一眼,却并不给他们解开绑缚,只是用水壶装了些水,递给白净女人,让她喂几人喝水。 韩大胆儿个子很高,身子一挺直,那白净女人哪里够得着,她便不耐烦地把水壶嘴怼在梅若鸿嘴边。 梅若鸿却把头一侧,冷冷地道: “这水没消毒,不能喝!” 那女人狠狠地道: “快喝!姑奶奶没空跟你穷耗!” 两人在这僵持,远处一棵高大的旸树上,一个人影却静静潜伏,他在众人进入林间时,便远远地跟在众人后面,一起进入林木深处,此时静静潜伏只是在静待时机。 黄袍老祖见城池就在眼前,对尤非道: “别在这耽搁了,后面那帮东洋人很快就赶上来了,咱们得先入城!” 尤非试探了一下溪水深度,见最深处也不过只到小腿,便道: “这里的溪水,比之前的地下河温度高了不少,可以直接趟水过河!” 说着已经趟着溪水往对岸走去。 尤非走到溪水中间,这才发现溪水已经深可齐腰,虽然溪水不窄,但幸好水流缓慢,平他的功夫,自不至于被水流冲走。 他手中所持员峤仙镜的镜芯,对于伺伏在侧的镰魇,有着特殊的驱退威力,可一旦和他相距较远,这螳螂赛的怪物便不再被镜芯的驱退力威吓,会一股脑的扑将上来,若是一两只镰魇,还能靠着手里的霰弹枪阻击僵持,若镰魇三五成群地围上来,那众人非得被立时分尸不可。 韩大胆儿刚念及此,却听身后林间,传来一阵“吱吱嘎嘎”的响动,随着一阵刀刃踱地声,四五只镰魇,从几株粗大的旸树后转出,冲着众人扑来。 此时尤非早已趟过溪流,离着众人少说有十米开外。 韩大胆儿心知这镰魇除了畏惧镜芯外,只是怕水,当即喝道: “这些东西怕水,赶紧过河,它们不敢追到水里!” 黄袍老祖身子矮小,虽然溪流最深处只到腰间,可对于他来说却已经没到了嘴边,若是溪水流速稍急一些,一个不慎当即便会被水流冲走,说不定会随着哪条支流被冲向远方。 他自然不敢独个儿过河,一纵身已经骑上黝黑男人的肩头,便赛一只鹞子,稳稳抓住男人肩膀。他伸手在男人肩头一拍,男人立即会意,朝着溪水中跑去,白净女人也紧随其后,扯着缚住韩大胆儿几人的绳索,快步趟水过河。 韩大胆儿几人双手被缚在背后,更有不便,多是脚下一滑摔倒,随时可能被呛死在溪流中。 韩大胆儿一入水中,立即掏出铜锈片,将双手绳索割断,黄袍老祖几人忙着趟水过河,谁也没有留意,韩大胆儿一割断绳索,立即反手扯住绑在几人手臂上,串在一起的绳索,稳定住住众人身子。 他手上绕着绳索,装成仍旧被绳子缚住,趁几人水中前行,想绕道几人身旁,用他们手上的绳索割断,谁知这时背上一紧,已经被人抓住,提着他身子,猛力向后倒拖。 他下意识伸出双手还击,却被人扣住手腕,整个人被拖到岸上,却是尤非怕他们几个过河困难,想要将几人扯上岸来,谁知,韩大胆儿却已经脱了绑缚。 韩大胆儿在水中行动不便,加上被人扯住身子失了重心,伸手反击,反中了尤非一招缠丝擒拿手。 他身子刚一上岸,那一男一女随即用枪抵住他脑袋,只听黄袍老祖冷笑道: “哼哼!就知道你要闹鬼,原来已经自己割断了绳子!” 说着对一男一女使个眼色,男的立即抽出条绳子把他双手绑住,可这次却只把他手绑在胸前。 这时梅若鸿三人,也被尤非扯到岸上,韩大胆儿刚才被尤非抓住时,已将锈片放到叶灵手里,只是叶灵还没来得及割断绳索,便被拖到岸上。 只见溪水对面,几只镰魇在河边徘徊,却不敢走入溪中一步,只能暴跳如雷,在对岸吱吱嘎嘎怪叫。韩大胆儿所料不错,水的确是这些镰魇的克星。 此刻,他们再看身处之地,脚下土地坚实,身后那巍峨的城池,便是他们苦苦寻找的,无终子国九幽算盘城! 这座城池,墙高十丈由于,由一块块光滑的白色方石堆砌而成。这些方石和之前迷宫的白色城墙如出一辙,但表面却较为光滑坚硬,石砖堆砌之间的缝隙也极小。 由于城墙太高,众人置身城下,无看到城池全貌。站在城下仰望,头顶极高之处全是云气,云气上是晶石和磷光气发出的白光,光照云气彷如天空云雾,只觉云雾下这座恢宏的古城更加高耸,犹如直插天际。 黄袍老祖让黝黑男人,用攀岩的飞虎爪试了几次,但因为城墙方石堆砌极为整齐,每块方石间隙又极小,所以飞爪根本勾爪不住。 这城墙甚高,就算是尤非和韩大胆儿那样的劲力,也无法将爪头抛上城头。从城脚下往上看去,更看不见城头上的形貌和城中情况。 尤非想施展轻身功夫,使出蝎子倒爬城,攀上城头,可因为方石缝隙紧密,却只爬了三四丈就再上不去了。 黄袍老祖本想让手下用炸药炸开城墙,但适才渡河时,炸药全都泡了水,已经点不着了。于是众人只能绕着城墙寻找入口。殊不知这一绕,可着实费了不少工夫。 眼前这座城池呈矩形,如同算盘外框的形状。所以除了无终国古城之名外,更有探知过此地的先人,称之为“九幽算盘城”。 这城墙周长有十八九里,说是城墙倒不如称之为盒子,因为这城墙三面的城门都已经被巨石封堵,也没有城楼垛口,若不是尚有方石堆砌的缝隙和封堵的三门,真会让人误以为是一整块巨大的矩形白石。 矩形城墙三面巨石独门,众人绕了很久,这才一面城墙上,见到一座城门似的门洞。门洞前是白色方石铺设的道路,直通向溪边,在有些突出的石板原木和几段铁索,想来原本这里应该是一座过河的索桥。幸好现在这桥已经损毁,不然那些林间的成群镰魇,便能顺着索桥过河,扑袭众人。 众人朝着城墙上门洞看去,那门洞原本似乎是个三角形,只是两后来用类似城墙的方石填堵加固,成了现在看到矩形门洞。加固的方石虽然和城墙颜色相似,但仍能看出堆砌痕迹。 门洞向城墙内延伸三四米,在光照之外,笼在阴影中。走入门洞,见其内装有两扇厚重的大门,门高约有四五丈,大门呈青绿色,乍看时还以为石祠水道上来时,那两扇玉门赛的,都是青玉所制。 尤非伸手在门上轻轻敲击,那两扇巨门空空作响,却是青铜所铸。 尤非道: “那绿色的是青铜门上年久生锈,生出的铜绿。” 韩大胆儿见方石城墙虽然完整,但和之前迷宫的白色城墙近似,并无任何突出的年代特征,因为地下环境特殊,方石城墙也没有太严重的风化,自然也无法根据风化程度判断其年代。 远远看去,反倒是这青铜门,虽然生满了铜绿,却能看出一些春秋时期的纹饰造型,年代感颇为明显。 一路走来,不论是那巨大的风壶,还是索道桥、迷宫高塔、石楼、石兽虽然设计精巧,却没明显年代特征,只是处处透着一股原始蛮荒的味道。只有眼前这座石门,与之前的一切显得格格不入,好像是硬加进来拼凑在一起赛的。 门洞中光线较暗,众人站在高大的青铜门前,只一男一女和黄袍老祖三人打着手电。韩大胆儿一瞥眼,却见黑暗的门洞中歪着一个人影! 众人本能的后退几步,黄袍老祖用手电朝着那人影照去,却见那只是一具身穿黑色僧袍的干尸遗骸。 那干尸靠墙而坐,歪歪斜斜地倚靠着墙壁,干尸头上无发,双眼枯黑凹陷,颌下须发银白。他水袜僧鞋和僧袍僧裤已经朽烂不堪,但依稀能看到黑色僧袍外袈裟上绣着的金色丝线。 这干尸看样子有些年头了,光看尸体和僧袍无法推测年代,不过看衣服的朽烂风化表现,并不像近代之物。干尸的衣物虽然朽烂了,可金线却依然带着光泽,说明这金线乃是真金拉丝而成,用的是古法细金术,花丝工艺。 现在的金银拉丝工艺,最细的直径可以达到一两毫米,不过这干尸衣服上的金丝细如人发,柔软坚韧,显然是已经失传的古法工艺。这朽烂的僧衣袈裟外还嵌一些发黑的金属和其他一些饰物。 黄袍老祖道: “从这和尚干尸的衣着看来,他的身份可不低。” 古代僧侣,多能从其所持的锡杖环数,看出僧侣的身份等级。锡杖上环数越多,证明其身份等级越高。 眼前这僧人身边并无锡杖,所以光看僧袍其实并不能看出僧侣的地位,但这具干尸身上的僧衣袈裟用金丝缝制,袈裟外更嵌了金、银、琉璃、珊瑚、琥珀、砗渠、玛瑙等佛家七宝。能穿得起这样僧衣袈裟的和尚,自然身份非同一般。 干尸身边有个包裹,不过时间太久已经朽烂了。那包裹上放了本册子,黝黑男人见了,伸手便想去拾起那册子,还没等其他人出言阻止,那男人已经抓起册子,只不过他伸手一抓,那本册子就瞬间支离破碎,化成了一堆朽烂的碎片。 那男人见此吃了一惊,急忙缩手,可册子早就碎烂了,掉在地上摔成一阵尘土纸屑。 黄袍老祖看了那男人一眼,叹了口气: “蠢货!这册子不知历经多久,早就已经风化了,你直接去抓当然会化成飞灰!” 韩大胆儿见那册子虽然化灰,但依旧有不少碎片飘飞出来,有一片正好飞到他脚边。他低头一看纸片上只有三四个字,纸张残破,最后一字只有一笔尚存,前面两个字却尚且清晰可辨,却是“逃虚”二字…… 韩大胆儿不禁低声脱口道: “姚广孝?!……” 三百七十九 城门 很多人误以为唐代的国教是佛教,自以佛教为尊,其实不然。唐代佛教虽然备受推崇,但其实却是道教为国教。道教以紫色为尊,所以唐代官服制式紫色为最高官阶的服色。 而明初才是佛教真正的复兴时期。因为明太祖朱元璋是和尚出身,虽然他本身对那些前朝自私势力的僧尼十分憎恶,但其毕竟出身佛门,所以登基即位后,仍旧振兴佛教,对佛教极力保护,还特设管僧职位。 后来燕王朱棣,就是后来的明成祖,之所以能起兵夺位,便得益于一个和尚,所以即位后,对佛教甚为尊重。而这个和尚,正是那声称要送给燕王朱棣一顶白色帽子,并最终挑动靖难之役的黑衣妖僧“姚广孝”! 这姚广孝,法名道衍,号逃虚子,正是那残页纸片上的逃虚二字! 韩大胆儿从《津海异志》中了解了不少无终国与员峤仙镜的传说野史,传说中姚广孝偶然发现了九幽算盘城,后来还曾带兵寻找,其最终生死不明下落无踪,再结合这僧人干尸奢华的僧袍和那碎纸上“逃虚”二字,最后一个字虽然只剩一笔,但照横向笔势看,很可能是个“子”字。 所以推测,眼前这具僧人干尸,或许就是姚广孝,就算不是姚广孝,也一定和他有莫大关系。 众人得知韩大胆儿的猜想都吃了一惊,但只从这残纸上的两个字和干尸的衣着推断,与其说是推断,倒不如说是瞎猜,所以众人只是将信将疑。 只有黄袍老祖点头道: “有这个可能!” 他以裴润之名,假冒借尸还魂的孟邦彦孟老爷子的时候,曾经给韩大胆儿讲过一些无终国的野史,足见其潜心寻找无终国和员峤仙镜多年,对文献古籍研究甚多,更了解不少相关的野史传说,所以听了韩大胆儿的推测,也觉得颇有些道理。 梅若鸿却道: “你觉得这干尸是姚广孝?史料记载,姚广孝八十四岁时病逝在北京庆寿寺中,如果这是姚广孝,那他都七老八十了还能探洞涉水,来到这?这根本不可能!” 梅若鸿本来并不精于文史,但自从韩大胆儿得到了乌木盒子中的古器,便开始研究员峤仙镜和无终国传说,他所知的一些内容其实都来自那本《津海异志》。 梅若鸿得知以后,一心相助,所以也对其中一些相关描述做了研究,更看了不少相关的史书典籍,希望能帮韩大胆儿找到些许有用线索。 韩大胆儿其实也并不确定,于是道: “我只是猜测而已!” 黄袍老祖道: “说姚广孝死在庆寿寺也只是史料的记载,文史资料本来就极易造假,想什么呢尧舜禹禅位,李渊退位传位李世民,等等就都是些对史实的胡乱篡改。 要印证史书资料是否谬误,就要找更多其他史料相互印证,但对于有些历史人物,史书资料描述的并不太多,所以要辨别真伪也很困难。 我记得翻阅典籍时,曾查到姚广孝早几年开始就身体抱恙,后来根本不上朝了,只是在寺中养病。后来对于他病逝的描述就更加稀少。如果说他带人探得这座古城,手下将员峤仙镜的镜芯带回,他却寿终于此,那我们现在看到他的遗骸,也并不稀奇。” 韩大胆儿靠近查看那具尸骨,发现其牙齿磨损极为严重,而且喉骨钙化严重,应该是个老年僧侣,便说道: “这和尚年岁也不小了,少说也有七十岁往上,和史书上姚广孝死前寿数相差不多!” 他又向尤非问道: “你这么了解这里,你有什么看法?” 尤非并不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那道青铜城门,呆呆出神,好像之前讨论僧人干尸身份的事情,根本与他无关,他对此也毫不关心。 黄袍老祖伸手在青铜门上推了推,大门纹丝不动,就像是焊在了一起。便朝尤非问道: “这门怎么打开?” 尤非看了青铜门良久,伸手在厚重铜绿下的花纹处轻轻敲击,又朝着像是饕餮纹的凸起的兽眼位置,伸手推动,好像正在做着各种尝试。岂料过了良久,大门依旧纹丝不动,尤非只能摇摇头,叹了口气。 黄袍老祖等得有些不耐烦了,问道: “你不是对这里很了解吗?怎么连门都不会开?” 尤非冷冷地道: “我所知道的,都是一代代口耳相传,年代久远不免有些误传漏传,不然的话,我对这里了如指掌,还用得着跟别人合作吗?” 说话间,眼神冰冷的扫了黄袍老祖一眼。 黄袍老祖很会审时度势,眼下飞鸟尽良弓藏,野兔死走狗烹,既然已经到了算盘城,其实尤非和黄袍老祖已经失去了对各自的利用价值。 照现在情况看来,就算手下一男一女加上自己,两只霰弹枪在手,却也未必就能奈何对方,所以暂时还是不要撕破脸为妙,他心中强压怒火,脸上表情阴沉,喝道: “既然打不开,那就把门轰开!” 说罢往后急退几步。 那黝黑男人不等尤非阻止,已经举起枪,对着青铜门扣动了扳机,“砰”的一声枪响。 尤非正站在门前,幸好他身法迅捷,已经一个翻越闪身避开。枪口喷出的散射的弹丸,全打在青铜门上,崩出无数火花,好在弹丸打在门上并没有多少形成跳射,大部分弹丸都深深嵌在门上,否则此刻已经不知道有几人被流弹所伤。 众人除了尤非之外,并未靠近大门站立,犹是如此,青铜大门的铜锈被轰得四散纷飞,打在众人身上一样隐隐生疼。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声吓了一跳,尤非心中恼怒,喝骂道: “蠢货!这青铜门上有机关,要是打坏了机关,这么重的城门,就再也打不开了!” 那青铜门虽然受了男人一枪,但这城门本就巨大厚重,青铜又十分坚硬,一枪轰至却并未受到什么损伤,只轰下大片铜绿,弹丸也嵌在青铜表面厚重的铜绿上。 黄袍老祖见青铜城门甚为坚实,随身带来的炸药又浸了水,已经作废,心中焦急恼怒,眼神便落在韩大胆儿身上,对着韩大胆儿道: “你去开门!” 说着向手下一男一女使个眼色。两人立即会意,那黝黑男人用枪管一捅韩大胆儿后心,把韩大胆儿往前搡了一步,推向青铜城门前。白净女人则持枪立在梅若鸿几人身后,枪口指向几人。 韩大胆儿原本想以力抗之,自己二次被缚,双手绑在胸前,其实对他来说,这时候绑不绑手都是一样,只要他发动进攻,照样可以用肘膝攻击,两个连招就可以制服这男人,加上自从来到这盆地之后,又吃了些旸果补充体力,身上刚才的伤势已然渐轻,这时已经恢复了几分气力,要出手相斗并非难事。 如果众人所处环境狭窄,要出手反击自然容易,可这门洞本就十分宽阔,众人站在门洞下,对着数丈高的大门,更不显局促,他和黝黑男人距离虽近,但和端枪的白净女人尚有距离,自己身上兵刃暗器全被收走,若是现在动手,自己虽然可以自保,但却必然来不及阻止这女人扣动扳机,梅若鸿等人也非得死在当场。于是只能回身细观青铜城门,愁思脱困时机。 这青铜门高四丈有余,单扇门阔一丈二,照着分量体积估算,每扇门应该都有数百吨重。门上大片纹饰生满铜绿,纹饰间隙凹凸不平,却是密密麻麻阴刻着许多“仙箓”。 两扇青铜城门关闭的严丝合缝,连一块刀片都插不进去。如此巨大的对开式城门,照理说不可能关闭得如此严密。 韩大胆儿看看门轴的位置,发现门轴位置的门洞墙体,被竖着掏出两个凹槽,门轴嵌进了凹槽中。再细看门缝位置,两扇门中间的门边都被打磨成了弧形,完全没有普通大门的棱角,所以才能在关闭城门时没有任何棱角阻碍,关的严丝合缝。 这时他看着城门心中忽然疑惑,心道,这无终国人地底建造城池,看样子国中民众就在此生活,可沿途走来,只发现一些明代兵士遗骸,和少许无名枯骨,却并未见到国中居民。 就算历经千年,无终国人已经消逝殆尽,那总该有些遗骸存留。不至于只有少量,或是祭祀或是处刑的无名尸骨。 韩大胆儿又想,也许这些民众早已迁移?转念一想,此处虽然有矩形蚯蚓和那些酸雾中的白色甲虫,但却已经被地下河隔开,而且这火山口形成的盆地,环境清幽,水木茂盛,是天然的自给自足之地,又是什么样的危险逼他们离开家园呢? 难道是那些名为“镰魇”的螳螂人? 韩大胆儿站在门前出神良久,并未发觉任何开门机关。这时,忽然觉得背后一疼,已经被黝黑男人用枪口重重捅了一下。 他心中愤怒,喝道: “我打不开!” 黄袍老祖冷笑一声道: “留着你们狗命,就是用在这个时候,既然你们没用还留着干什么……” 说着一扬手,那黝黑男人已经窜到白净女人身旁,和她并肩而立,两个人枪口同时抵住梅若鸿和叶灵的后脑。 黄袍老祖道: “我数到十就开枪!” 韩大胆儿喝道: “我不会开,你逼死我们也没用!” 黄袍老祖数道: “十……九……” 叶灵和韩大胆儿眼神相交,示意想要用铜锈片割开手上的绳索,然后再反击夺枪,可梅若鸿、王维汉还反绑着双手,如果现在动手,还没等夺枪,他们几个就脑袋开花了。 “八……七……” 叶灵眼神犀利不想坐以待毙,看样子马上就要割断绳索,动手反击! 韩大胆儿知道黄袍老祖出手狠辣,说得出做得到,数到十打不开门,一定会开枪,但这大门并无任何开门机关,于是只能下意识望了一眼尤非,谁知尤非这时却取下背上藤箱,查看他儿子的情况,全没理会黄袍老祖读数。 韩大胆儿不敢再有任何迟疑,急忙伸手在那青铜城门上下摸索。 “……六……五……” 梅若鸿已经紧闭双眼,等着听那最后的枪声,叶灵双臂一颤,显然是已经解开绑缚,马上就要出手,韩大胆儿见情势危急,单手扶着青铜城门,力灌全身,就要在城门上借力窜越,扑将上去救援,但心里却半点救人的把握都没有。 只听黄袍老祖接着数到:“……四……” 这时,他忽然摸到门上阴刻的仙箓,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那乌木盒子中取出的三件古器,忙把贴身藏着的鬼工球和小玉琮取出,然后立即大喊道: “别数了!我有办法开门了!” 说着把鬼工球举起,托在掌心。 黄袍老祖看见他手中鬼工球,登时会意,但口中却并不停下,接着数道: “……三……” 韩大胆儿急忙伸手在城门上摸索,青铜城门被刚枪弹轰击,表面锈蚀脱落,有些地方微微翻起变得锋利异常,韩大胆儿摸索中划伤手指,鲜血直流,但他知道梅若鸿几人命在顷刻,不敢怠慢,哪里再去理会手上疼痛。 忽然他手摸到阴刻的仙箓中间,圆形凹槽,凹槽大小和鬼工球差不多,而且凹槽内满是些凸起的纹路,还有些牙签粗细的小孔。 同时耳边听到黄袍老祖继续数道: “……二……” 他不敢迟疑半分,立即把鬼工球插进了那凹槽中。稍微对正后,只听“咔嗒”一声,鬼工球大半全都插进了凹槽。 黄袍老祖见韩大胆儿找到了机关,这才停下数数,但一男一女枪口并未挪开,仍旧指着梅若鸿几人后脑。 韩大胆儿拨弄鬼工球,想要左右旋转,却发现根本转不动。于是就用手往里一推。那鬼工球凹槽外,碗口大的一圈竟然可以向内推动。只听“咯噔”一声金属响动,然后那凹槽中嵌着的鬼工球竟然随之自行转动,并且发出“咔咔咔”的响声。 随着鬼工球转动,青铜门上,那碗口大的一圈,也开始自行转动,发出“空隆隆隆”的连串响声。众人见青铜门发出异想,都怕有什么御敌机关,纷纷后退。 响声大作的同时,青铜城门上那碗口大的一圈外侧,又有更大的一圈也在跟着转动,三圈转动速度不同,直到听见“空”的一声闷响,从两扇青铜门的缝隙间,喷出一股秽气,吹起不少尘土,众人不觉都向后又各退两步。 紧接着,那两扇城门咯咯作响,不断掉下许多铜绿锈片,随后,竟然缓缓地向两侧自行敞开了…… 三百八十 内城 随着巨大的青铜城门敞开,一阵阴风铺面袭来,伴随着阴风还有唧唧水声,风中带着细微一股的陈腐的腥臭,随着而来的,则是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动。 众人定睛观瞧,却见城门洞开之时,堆成小山的百余具枯骨,倾斜而倒,摔在地上,尸骨纷飞,四处散落。这些枯骨身穿明代甲胄,手中刀枪利器已经生满锈蚀。 不少枯骨或身首分家,或支离破碎,有的胸前锁子甲凹陷破碎,胸前穿了个大洞,指头背后,还有的头骨破裂洞穿碎成数块。这些尸骨死状惨烈,大部分已经白骨化,有些虽然还有些干皮,但也只仅仅包着骨头,尚没朽烂干净。 即便如此,也能从其头脸上,看出这些人临死前,大张其口,面目狰狞的表情,足见这些人死前惊恐万状,惨况不可言表。 见到这些枯骨,心里都明白。城门一开,这些枯骨便轰然倒塌,说明这些人死前都聚集在门口,因为城门关闭无法逃出,最终就死在此处。 青铜城门内侧,还有不少尸骨死死勾爪住门内机括,身子顶在门边,像是要拉扯城门,另几具尸骨没了半个身子,手却仍旧死死扣着门边。即便适才城门机括联动,城门缓缓开启,也没能将其摔落,足见其死前抓握的力道之强,像是拼尽了全身气力,想要开门逃出。 韩大胆儿回头往城门背后看去,两扇青铜门角下,各有一个水池,池中用石块整齐垒砌,边缘想辙一圈青铜边,因为池中水汽侵蚀,铜边已生满铜绿,皆城青碧颜色。 水池中两个较大的方孔,孔中伸出有两跟粗索链条,链条从水池中直上直下,笔直挂住青铜门后两侧顶端的巨大齿轮,链条每隔一段,便紧紧嵌着一口无耳铜簋。一道水柱,从青铜门两侧的两条陶制水渠中倾斜而下,随着水流装满链条上的无耳铜簋,铜簋下坠便带动链条,再由链条带动高出的齿轮,继而开动青铜门机括,让双门可以自行开启。 铜簋一入水池,便即倾斜,将簋中清水倒出,然后落入水池下方的方孔,再从另一个方孔升起,被链条拉向顶端齿轮。再随着齿牙来到前侧,再次被水流注满,然后向水池降下。 这时两侧青铜城门已经完全开启,高处那陶制水渠中也渐渐不再有水流出,齿轮锁链也运动渐缓,随后“咯噔”一响,就此停住不动。 韩大胆儿道: “那两个陶制管道应该是引来了外面溪流中的水,刚才开门机关或许是开动了水渠中的阀门,水流倾斜而下,带动铜簋链条,牵引齿轮转动,让城门机括运转,可以自行开启。” 黄袍老祖不禁赞叹道: “这些古人真是心思机巧,竟然能造出如此机关!” 话未说完,忽然一件物事从天而降,“砰”的一声砸在地上,扬起大片尘土砂石。 黄袍老祖闪身避过,却见是一具摔得碎烂的尸骨,抬头细看,还有两具尸骨悬在高处,分别钩挂在链条和铜簋上。 料想,这二人是顺着链条铜簋,爬到了高处,在城门关闭,水流停止后,想要用自身重量带动铜簋,开启青铜城门,但二人重量根本不够,无法拽动链条齿轮,二人可能本身就有伤在身,最后勾住铜簋链条,却死在了高出。 叶灵不仅叹息道: “这发生了什么事儿?这么多人都死前门口!” 韩大胆儿道: “这些人都是明代服色,想必是下来探寻古称的兵士,因为古城中发生了巨变,所以纷纷外逃,最后这些人在关门前没能逃出,所以才死在了这里! 我想关门的人,或许就是门洞里那具和尚尸骨!” 其实他对尸骨身份只是推测,所以并不成其为姚广孝,只说是和尚尸骨。 梅若鸿道: “会不会是因为之前那些镰魇,也只有这种生物,能给这群持刀带甲的士兵,如此沉重的打击!” 白净女人听闻是镰魇,又看看尸骨,低声道: “这里至少上百具尸首,那得又多少镰魇……” 说着不禁心中胆怯,后退了几步。 尤非手中握着镜芯道: “有镜芯在,就算再多镰魇也不敢靠近咱们!” 叶灵道: “如果镜芯是被这些明朝士兵从这里带出去的,那当时他们拿着镜芯,靠着镜芯驱退能力又怎么会有大批士兵死在这里?” 韩大胆儿道: “镜芯的威吓力虽强,但威慑半径并不大,如果人数太多,镜芯的威慑力就难以覆盖,加上既然镜芯被带出地下,那就说明持镜心的人一定先一步离开了古城,没了镜芯威慑力覆盖,这些人就成了砧板上的肉,只能任由宰割!” 黝黑男人伸脚踹向那些堆积的明代尸骨,一片枯骨稀里哗啦的倒下,他用脚连踢带踹,在枯骨中扒拉出一条道路,众人这才在两堆枯骨间穿过,来到城中。 头顶天光照下,城中十分明亮,抬头朝白色城墙看去,发现城墙十分厚重,眼前城内并无任何阶梯,可以攀登至城头,却原来这城墙内外一致,极为整齐光滑,也不知这城墙其他几侧是否设有阶梯,可以通往城头。 众人迈步入城,朝前看去,见城内并无房舍街道,而前方百米之处,却耸立着另一座高耸的城池! 韩大胆儿道: “这无终国算盘城,难道还分内外城?” 却听尤非道: “外面这一重城墙,和之前的黑土、迷宫等等,包括渡河的船只,都是更为古早的上古时代留下的遗迹。 传说,神仙将无终山无终国沉入海底,指的就是这里的遗迹。不过和传说不同的是,这里是因为陆地沉降而且年代久远沧桑巨变,所以才会落入地下深处。 无终国后裔和山戎人融合成新国之后,又重新寻找到这里,并在遗迹之上建国造城,算盘城指的其实就是那座城池!” 说这用手一指前方,城中的那另一座城池。 这里外层矩形城墙内,包裹着另一座城池,如同一个回字形,外层口字就是古早的城墙遗迹,而内层的口字才是众人要寻找的古城。 穿过青铜城门,地面上用整齐却无棱角的方石铺成道路,道路直通百米之外的内城。内外城之间尽是白色砂石铺地,地面高低起伏并未做任何休整。 在这些白色砂石路上,仍然倒毙着不少明代士兵的尸骨,砂石上大片黑漆漆的颜色,应该都是干涸了的血迹。原本纯白的啥事路上,被这些血迹染的斑驳不堪。 有些尸骨旁,更横着些锃亮的黑色甲壳残肢,残肢上刀钩锋利虽历经数百年却仍然光亮,远处还有七八具形似巨大螳螂的尸骸,却正是荆棘灌木中那些镰魇。 想来是这些明代兵士和镰魇以命相搏,虽然己方死伤惨重,但也杀伤也不少镰魇。 这回字形内外城,中间夹着的这条百米宽的白砂石路上,屹立着许多高大的石兽,石兽身上嵌着青铜纹饰,和黄金美玉,每格几十米便有一两尊矗立。 其中有些石兽已经风化剥离,有些侧残损破败只剩下半身,有些石兽上还插着斜插着长枪,染满了血迹。有些枯骨便倒毙在石兽脚下,手还兀自抓着石兽边角,想要奋力站起赛的,只是生命却定格在了这一刻。 韩大胆儿等人进来的城门,正在矩形外城的一条长边中央的位置,进城后想向两侧与城墙平行的砂石路看去,左右两端砂石路虽然有百米宽阔,但尽头显得十分遥远。加之这砂石路本就高低起伏错落不平,再加立着这些石兽,被石兽掩映后,远处就更是目力不及。 众人担心白色砂石路的尽头,极有可能隐伏着大批镰魇,这些生物历经千年仍能存活,不知道是自行繁衍后代所致,还是本就寿命极长,亦或是根本就是不死之物,总之为了避免与这种东西纠缠,所以众人对两侧砂石路不加探究,只是顺着脚下通往内城的方石路迅速前进。 百余米方石路,转眼即到内城脚下。一路上零星倒毙着不少明代尸骨,来到城下,更是横七竖八地斜倒着许多兵士遗骸。 有三具枯骨和一头镰魇尸骸倚靠在墙根,这些士兵手中握刀持枪,或作砍杀,或作穿刺,有一个更将手中柳叶长刀,刺进镰魇头颅中,而士兵设上衣手段足裂,有一个更已经被镰魇的刀钩巨镰刺穿胸腹。三人一兽就这么仍保持这死前的姿势同归于尽,看上去甚为骇人可怖! 众人站在城下,面对着城门。这内城和上古遗迹改建的外城形制完全不同不同,外城遗迹总有种原始蛮荒的味道,而这座内城却有着春秋时期城邑的建筑风格。除了高耸的城墙外,更有城门城楼,城楼屋顶斗拱硕大,檐脊分明,只是这地下深处,终年无雨水,所以屋顶上并不铺设屋瓦。 这座内城城墙之高,竟然不下于外城的遗迹城墙,而且同样砖石整齐,缝隙极小,直上直下,任你轻身功夫再高,也无法攀援而上。 城脚下有数条陶制水渠,样子和青铜城门两侧供水的管道相似。从一个斜坡方口探出,深入城脚下的方口中,水渠水道均尚未完干涸,仍有潺潺溪水流向城内。 那城脚下通着水渠的方口,都用青铜包边,内嵌三成同栅栏,和两层铜网,用来隔绝水中砂石杂物。 想来这些水渠用该是从地下穿过外城的城墙,通向外面的溪流。利用高低落差和一些水车之类的机括,将溪水引入城内看,看其水流潺潺,青铜城门机关上的水渠或是同源,只是青铜门上水渠安装有机关阀门,可以随着开启机关将水流放出。 韩大胆儿看着这座矩形内城,不禁想起了天津卫老城,虽然老城拆除已久,只留下些图画影像和老照片,而且其明清建筑风格和春秋时期建筑颇有不同,但形制却却大同小异。 天津卫城垣建于前明永乐年间,内用土坯外用城砖。城围九里二分,共一千六百二十六丈六尺。东西五百零四丈,南北二百二十四丈。城高三丈五,广二丈五尺。城分四门皆有门楼,四个城角后又加建角楼。 他抬头朝远处看去,自己所在位置,连极远处两侧城墙都看不太清,不过但两边离着众多石兽的砂石地带,虽然高低起伏,却宽阔笔直,内外圈城墙似乎完全平行,所以推测其内城应该也是矩形,但见不到另外三面城墙,却不知是否都有城门。 他回思来路,虽然在地下七转八绕,又历经这么多古怪奇险,但行走方向似乎并无太大变动,如果那风壶上的深穴是直上直下,而非曲折弯转的话,现在众人所在的位置,应该处于天津卫老城里的正下方地下深处。 不知道这座算盘城和老城里的古城,又是否存在某种联系呢? 他正沉思,却听一旁的黄袍老祖冷冷地道: “继续吧!这次不用我给你点激励了吧?” 那一男一女刚要举枪对准梅若鸿几人,忽然眼前一花,一股劲风西面,随后便是一声惨叫两声枪响。 再看那白净女人,右眼上已经插了一块青铜绣片,正是刚才韩大胆儿割断绳索,又交给叶灵那块。 叶灵一步窜上,她腿上有伤,肿起一大块,但兵没伤到骨头,轻功虽然大减,但寻常扑击仍能做到,加之一路呼吸休养,又吃了旸果补充精力,此时一出手就将绣片当成暗器,直插白净女人右眼。 那白净女人右眼登时鲜血迸流,眼前一片模糊,心中恼怒不已,当即举枪还击。可叶灵哪由得她开枪,随着身子前扑,已经架开对方枪口,一拳打在那女人右眼插着的锈片上。 那白净女人一声惨叫,锈片被拳劲儿钉入脑中,登时气绝身亡。 黝黑男人几乎同时开枪还击,此时他枪口正好对着梅若鸿,梅若鸿和王维汉反应也不慢,一个翻身已经避开枪口。这时两人手上反绑的绳索也均已割断。 那黝黑男人只觉扣动扳机时,枪口被一股力道带得上扬,只觉眼前一花,一个肥硕的身形晃到眼前,劈面一拳打来。 这一拳劲力不小,直接将黝黑男人鼻梁打断,臂骨平平潜入鼻腔,疼得这男人眼泪直流,不住倒退。 待要看清来人,脚下已被那人扫中,那人出手奇快,力道也不弱,他腿上一疼当即摔倒在地,再看眼前这人身形肥硕,脸侧染满干涸的血迹,却是先前被枪弹打进灌木丛深坑的胖子。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范统! 三百八十一 入城 范统在荆棘灌木中偷袭黄袍老祖手下,虽然重创二人,但却被双筒霰弹枪的弹雨扫到,掉进灌木丛中的一个深坑了。中弹一刻他及时侧头,所以避开了大部分弹丸,只被扫破了头皮,流了不少血,在深坑中摔晕了。 醒来之后,他从深坑爬出来,然以顺着王维汉沿途偷偷留下的萤石球标记,尾随在众人身后,司机出手救人。 它随着众人一路来到山口盆地,众人穿越林木,来到溪边时,他就暗藏在一刻旸树上,静待时机。后来韩大胆儿被威逼开启城门,他本打算出手相助,但最后韩大胆儿开启了青铜城门,所以他就继续尾随在后。 进城的时候,所有人注意力都被城门机关和众多尸骨吸引,丝毫没留意范统也已经随着众人进了古城。 众人朝着内城前进,只是一味向前,范统就在这时候悄悄凑近,暗中将梅若鸿和王维汉的绑缚割断,叶灵其实已经割断了绳索,只是等待反击的机会。见黄袍老祖再次威胁韩大胆儿开启城门,二人这才同时出手,将一男一女制服。 尤非冷笑一声道: “想不到这你个死胖子还真不简单!” 范统正和黝黑男人缠斗夺枪,百忙中喝道: “老尤!你才是深藏不露!” 范统话音刚落,尤非只觉眼前人影一晃,韩大胆儿已经欺身上前,双手一推使出八极拳杀招立地通天炮,接着就是阎王三点手。 虽然他身上伤势大好,但此刻出手比之从前仍远为不如,但他意不在伤人,却只想趁机夺下尤非腰间的露陌刀。 尤非的身手哪容得韩大胆儿夺刀,他也不拔刀,只是空手和韩大胆儿过招,韩大胆儿一和他交手,便感不支。精力充沛毫无伤病的时候,他尚且不是尤非得对手,此刻就更加左支右绌,二人斗不足十招,韩大胆儿已经无力还招,节节败退只能守御。 叶灵一拳将白净女人右眼的锈片打入脑中,那女人尸首栽倒,她自己一下扑击后,立足不稳,也已摔倒在地,却仍旧忍着疼痛,抄起那女人手里的霰弹枪,朝着黄袍老祖就是一枪。 “砰”的一声,弹丸却扫了个空。黄袍老祖见她拿枪,便早已飞身避开。 范统和黝黑男人缠斗夺枪,正僵持不下,忽然一道劲风从后心袭来,范统一个就地十八滚,躲开了这凌厉的一击。 岂料他躲开了,那黝黑男人却没有防备,被一只尖利之物在胸前槊了个透明窟窿,登时双目圆睁口喷鲜血。这尖利之物形如镰刀,正是镰魇的刀钩巨镰! 不知从哪里窜出一只镰魇,趁着众人相斗,和尤非拉开了距离,超出了镜芯威慑的范围。迅捷扑上,一刀钩,就取了黝黑男人的性命。 那黝黑男人也真强横,他被刀钩巨镰破体,身子被镰魇挑在半空,不等镰魇另一只巨镰探出,将他撕碎,便先抓住胸前插着刀钩,咬着牙拼尽最后一口气,举枪朝着镰魇的脑袋轰去。 这一枪直接将镰魇的脑袋了个稀巴烂,随着飞溅的蓝绿色浓汁,黝黑男人惨然一笑,登时奇绝。 那镰魇脑袋被轰岁,却仍能不死,挥舞另一只巨镰,将那男人的尸身斩为两截,随即便开始四处乱撞。 黝黑男人半截身子掉落在地,手中霰弹枪兀自还紧紧握着,腰上还插着王维汉的袖珍手枪,这尸首正落在黄袍老祖跟前。 黄袍老祖再不犹豫,一手抽出袖珍手枪别再腰间,另一手抓起霰弹枪便要朝范统开枪,瞥眼间却见,叶灵已经举枪向他瞄准,于是急忙翻身趴在黝黑男人半截身子后面。 若是成年人,这半截尸身后又怎能藏身,可他身形娇小,躲在半截尸首后面,就像是找到一块掩体。 叶灵一枪轰出,弹雨打在尸首上,那尸首腋下却探出个枪管,正是黄袍老祖趁隙还击。 叶灵趴伏躲避,枪声也同时响起,叶灵避过这一枪,弹丸却正打中突然窜出来的另一只镰魇。 那镰魇的目标原本是叶灵,但中了黄袍老祖这一枪,狂怒起来竟向着黄袍老祖扑来。 另一边,韩大胆儿和尤非交手几十招儿,虽然尤非并未出全力,可韩大胆儿仍已渐感不支,正在形势一面倒的时候,范统忽然合身扑上,加入战团,联手韩大胆儿两人以二敌一,和尤非相斗。 尤非见范统身法灵活,出招迅猛,全不似平常那懒懒散散的样子,心中也大为惊骇,韩大胆儿虽然身上有伤,但加上范统相助,情势陡变。尤非不敢怠慢,手下加劲儿拳来脚往,和这两人斗的异常激烈。 这时,从内外城中间的白砂石路尽头,突然涌出大批镰魇,如潮水一般向着众人扑来。 梅若鸿喊道: “这东西数量太多,一定是被刚才的枪声惊动了,咱们先退出去!” 可此时尤非身上藏着镜芯,自然有恃无恐,他拳脚如风,身法似电,韩大胆儿、范统和他交手拼斗,全力施为尚且有所不足,此时再想抽身撤退,却是千难万难。 三人拼斗时,韩大胆儿被尤非一招掌力逼退,侧头避过,却被尤非扯住脖颈上的一根细绳,登时咽喉被扼,呼吸苦难。那细绳正是先前一只穿着鬼工球和玉琮的绳子。 韩大胆儿伸手将绳子扯断,立即提膝顶肘还击。绳子落在地上,玉琮和鬼工球被王维汉捡起。他并不向外城的青铜城门方向撤退,却反来到内城的门洞中,拿着玉琮往内城的两扇城门上插落。 这内城是春秋时期风格建筑,但由于城池甚高,所以城门也更为巨大,门呈矩形并非木质,也不像外城的是城门是青铜所铸,却是两扇厚重硕大的石门。 石门高有三丈,阔有两丈二,颜色灰白,和筑城的方石颜色相近,但石质却更为坚硬,而且隐隐有光能透射而入,竟似是白玉。门上突出门钉,刻着许多仙箓和纹饰。 城门并无门轴,而是双门两侧深嵌城墙之内,嵌入之处有青铜包边,从门边缝隙往两侧墙内看去,似乎内里仍有巨大空间。 城门下墁地的石板上,有两道沟槽,沟槽也是青铜包边,犹如两条火车铁轨,直通门洞内两边城墙与地面交合处,而城门下端就深嵌在沟槽其中。 玉门中央,一人多高之处,是个外圆内方的雕纹,方形雕纹中央,有一个方孔。 王维汉将玉琮插入方孔,并且尝试左右扭动,那城门忽然发出吱吱响声,接着便是“空空空”的声音,声音空灵犹如敲击石磬,悦耳动听。 随着空空声响,城门中央裂开一道门缝,两扇城门分别向两边移动, 两扇一侧门边带着外圆内方的雕纹,像是城门边多出一个半圆,另一侧却正好是这半圆大小的内凹。半圆和内凹结合处,互有可以插合的齿牙,齿牙都在慢慢转动。 众人耳中只听“咕噜噜”声响,量身巨大城门竟然在门下轨道凹槽内移动,渐渐收入城墙之内,露出一条入城的道路。 黄袍老祖被一只镰魇袭击,再想举枪还击,却忘记了枪膛中两发弹药已经耗尽。见城门洞开,急忙一个翻滚躲开连环落下的巨镰,飞步朝着内城中跑去。 此时两侧百余只镰魇,潮水般扑至,尤非急忙跳出圈外,示意罢斗,随即伸手入怀掏出镜芯,将镜芯高举过头。 最前面的镰魇几乎见到镜芯,便立即止步,将众人合围,梅若鸿叶灵,急忙向韩大胆儿范统和尤非方向靠拢,圈子逐渐缩小,最后成了一个直径不过五米的圈子。 可此时后面的镰魇跟随而上,却并未停步,向前猛撞之下,这包围圈子立即混乱溃散,圈不成圈。 尤非持着镜芯朝内城城门奔去,众人见状也不得不急忙跟上,但奔跑跟随之际,毕竟离着尤非远了些,一旦超出镜芯威慑范围,那些疯狂的镰魇便立即扑上。 也挺腿上稍慢,一只镰魇的巨镰刀钩,就已经朝他插落。这一刀钩离着她肩头只有尺许之近,那镰魇却忽地扑向一旁的范统。 范统一骨碌滚到韩大胆儿身后,那些镰魇便似稍有迟疑,竟然并不扑上。 正在众人心中疑惑的时候,却已经退进了门洞,来到内城的城门边。 那巨大的城门原本被王维汉以玉琮开启,露出一条入城的道路,这时却再次发出“咕噜噜”的声响,城门原本的定门卡榫失效,此时正要逐渐闭合。 韩大胆儿连忙扯着几人,飞身从即将合并的门城门中窜入城里。 只见这城门背面门有许多像乳钉一样的浮雕,两侧门壁上有几个巨大凹槽,凹槽中卡着像西藏转经筒一样的竖排轮轴,轮轴上布满互相咬合的齿牙。 门轴旁边有两个矩形深槽,从槽中探出几个球体,球体样子有点像那间玉质古器鬼工球,只不过要大上很多。球体表面也带有咬合齿牙,一半露在外面,这些齿牙和门上的竖排轮轴一个个咬合在一起,相互将力量传导。 门下的轨道凹槽内,似乎也有石球随着城门滚动,在又一阵“咕噜噜”声响中,两扇城门“空”的一声再次关闭,门壁上那些球体与齿牙便不再转动。 从城内往城头看去,城楼外虽有梁柱门窗,但从城内观瞧,两层屋檐的斗拱硕大的城楼,却并无门窗,只是个空室,室中光线不足,从城下望去,只看见些粗大的梁柱,一根横梁正中,似乎悬着一口铜钟,想来必是城中报时的大钟。 那横梁歪斜欲倒,铜钟也向一侧倾斜,关闭城门时的微微震动,似乎让铜钟一颤,横梁也随之更为侧倾,估计再有震动,必定横梁倒塌铜钟坠落。 韩大胆儿见城门关闭,城墙甚高那些镰魇又爬不进来,心下稍安,只是稍感疑惑,适才镰魇明明可以趁势扑击,却为什么中途停滞,最后转而向范统扑去。 想起尤非和黄袍老祖已经当先一步窜进城中,立即回身戒备,却不见二人踪影。不光这两人,连动城门先进入的王维汉也不知影踪。 此时放眼城中,整座古城展现在众人眼前。只见脚下是方石铺路,一条街道直通向古城中央。宽阔的街道旁,两侧全是民居房舍。这些房舍高低错落,但最高不过两层,都是青石垒墙,屋脊高。 眼前这条道路笔直通向古城中央,在道路尽头有一座土石垒砌的高台,台上有三间品字形而立的巍峨殿宇。春秋时常以土垒砌高台,在高台上搭建殿宇建筑,称之为台榭。 这地下虽然无雨,但台榭殿宇仍以筒瓦和扁瓦铺顶,两端檐角高高翘起,显得庄重威严。远远看去,三殿相连,中央屋脊上,你这一个巨大圆形物体。 这时,范统指前面一间房舍道: “他们在那!” 韩大胆儿顺手指看去,却见王维汉和尤非黄袍老祖,都站在前面一成门边一座高耸石台上。三人呆立在原地,痴痴地望着城中景物。 石台在城门内左右各有一座,外形相仿,像是连个了望台。台下边有一挂木梯,直通台顶。韩大胆儿见三人神情古怪,便和其余几人蹬塌木梯,也都来到石台上。 这石台少说也有五丈来高,台顶有一间房屋大小,石台边上立着青铜柱连成个四方围栏,石台四角各蹲坐一个石兽,将铜柱串联,石兽身上嵌了不少青铜纹饰,造型和一路走来所见的石兽相似,只是小了许多。 韩大胆儿置身石台,随着尤非几人眼光看去,见城中房屋鳞次栉比,千门万户,实可容纳千人共居。这古城墙和外城一样都是矩形布置,每面城墙中央,都有城楼城门,只是城门也和外城一样均被巨石封堵。想来这三道城门原本和外城城门相同,城中居民可以随意出入。 城中自四个城门开始,有四条街道直通古城中心的殿宇台榭,形成交叉的十字街道。十字街道把整个古城划成四个城区,整个古城布局,简直和古时候的天津老城一模一样,只是面积大了不止一倍,而且十字街道的中央,不是鼓楼三间殿宇台榭。 殿宇中央屋脊上的圆形,远远看去像是一个球,这时细看才发觉,那是一面巨大的古镜,镜身厚重,被两个不知名的异兽铜像驮负,显得十分古朴,不过镜面暗淡死灰,布满锈蚀,全无光亮。 王维汉不禁失声道: “员峤仙镜,那一定是员峤仙镜!” 黄袍老祖眼神一变,他手中霰弹枪并未装填丹药,所以抽出腰间的袖珍手枪,那是王维汉赠给韩大胆儿的袖珍手枪勃朗宁m1906,适才一直是王维汉带着,后来被黝黑男人缴下,适才黝黑男人身死,这才被黄袍老祖别在腰间。 尤非早料到,一找到员峤仙镜,黄袍老祖就会图穷匕见,却想不到他会在这时出手,尤非和黄袍老祖中间还隔着韩大胆儿和王维汉几人,此时再夺枪却哪里来得及。众人反应过来,有的想夺枪,有的却想飞身躲避,但又恐会跌落石台,五六丈高落下,当即就会摔个骨断筋折。 这时只听“砰”的一声枪响,黄袍老祖已然扣动了扳机…… 三百八十二 日寇 王维汉用小玉琮打开城门机关,众人抢进城中,就全被眼前千门万户的内城景象所吸引。 虽说各人心里早有准备,早知有无终国先民曾在此居住,城中定有房屋街道,但众人也均知,这古城历经两千余年,估计城中早成废墟,都以为内城只有一片颓垣败瓦。但此刻身在城中,才发觉城中房屋街道,虽显陈旧古朴,但却并无倒塌损毁,竟似仍有人居住一般。 在城门外,短暂拼斗,忽然内外城中涌出大量镰魇,黄袍老祖手下一男一女尽皆身死,一个命丧叶灵手中,另一个却被镰魇分尸,众人正边打边退,可进入城中之后,众人醉心于城中恢弘景象,却忘记了片刻前仍旧和死地一般,殊死搏斗。 了望台上,可以清晰地看到城中各处景象,韩大胆儿和尤非均目力惊人,见城中街道,街道上各处均有大片黝黑发亮之物,正待细看,这时候,黄袍老祖却将枪口对准了韩大胆儿等人! 他手下最后两个干将全都死在城外,现在又到了古城中,他手中再无筹码,跟尤非得合作已经岌岌可危,但毕竟尤非一心救子,跟他合作时日也不短,所以目下最先要除掉的就是韩大胆儿。 他手中虽然有双通霰弹枪,可一来他只有一只手,换弹不易,二来如果这时冒然装填丹药,就会引起其他人注意,反而会失了先机。 他适才在黝黑男人尸骸上,除了找到霰弹钱,更将王维汉被缴的那把袖珍手枪踹在腰间。 他趁着众人不备,暗中搬动手枪击锤上膛,不过手枪上膛那微微的“咔嗒”一声,还是引起了韩大胆儿和尤非的注意。 二人察觉情况不对的同时,黄袍老祖已然出手。尤非只当他是要先干掉自己,但他的枪口瞄准的却是韩大胆儿。 韩大胆儿虽然夺枪不及,但反应奇快,拉着梅若鸿和叶灵闪身避开,范统和尤非也各自避开枪口,只王维汉反应痴迷于城中景象,反应迟钝呆立当场。 只听“砰”的一声响! 众人只觉眼前一阵光亮,可各自却伸手在身上摸索,却都好端端的,没一个人受伤。 只是那一阵爆亮的火光硝烟和炸裂声响起的同时,黄袍老祖却一声惨叫,被爆炸的气浪,推得倒退两步,从了望台上翻身掉落。 原来好巧不巧,那只袖珍手枪竟然在此时炸了膛,黄袍老祖想下黑手,但却反伤自身,他原本一只手被韩大胆儿砍掉,现在就只剩一只手,此时手枪炸裂,将他另一只手也崩了个五指分离血肉模糊。 他手上的伤虽不致命,但从了望台摔落,掉在下面的方石路上,非得摔个骨断筋折不可。 虽然黄袍老祖作恶多端,韩大胆儿等人早就盼着他一死,但他被崩下石台,总要下去确认其生死,这才能放心,所以急忙要从木梯爬下。 就在此时,城门外忽然响起连串枪声,虽然城外响声大作,可这城墙隔音效能实佳,枪声被隔绝在城墙外,听来声音发闷,更像是声音上传,再从上空传来,显得十分悠远。 只不过那枪声犹如暴雨连珠,韩大胆儿料想,定是后面那伙儿东洋鬼子的冲锋枪和轻机枪的声响,随着枪声大作,城外镰魇“吱吱嘎嘎”的鸣叫声也同时此起彼落。 韩大胆儿心道不妙,心知这些东洋鬼子已经到了内外城之间,正在和数百镰魇交战,而且随时会用炸药破门而入,刚念及此,只听“轰”的一声闷响,内城城门背面的转轮和石球,被气浪推得四散纷飞。 一股极强的爆破冲击力,瞬间将城门炸开一个大洞,同一时间,城门内两侧了望台收到爆炸冲击力波及,遥遥玉坠眼看便要塌落。 众人再不能耽搁,急忙窜向木梯,尤非背着藤箱,飞身纵起,一脚踏在范统肩头,借力前窜,范统举拳还击,却正打在尤非足下,他更接着这股力道,向前飞窜。 尤非原本离着木梯较远,但这一下却和叶灵王维汉并驾齐驱。他在空中一个筋斗,两脚同时踢中王维汉和叶灵,却当先抓住木梯,迅速向下滑落。 就在他飞身窜越的时候,却“当啷”一声,从身上掉下一件物事,韩大胆儿手疾眼快,捡起来一看,却是被缨穗子缠在一起的两把匕首,正是自己的红白双樱短刀,他赶紧将短刀揣入怀中腰间。 此时了望台石屑飞散,轰然而倒向着一栋民房歪斜坠落! 韩大胆儿双臂一伸,一手夹着叶灵一手夹着梅若鸿,不等石台倒塌,便已纵身跃起,此时他身上带上,动作自然不如寻常迅捷轻灵,窜越未及多远,便已经摔落在一间民房的屋顶。 好在了望台倾斜倒塌时,他才纵身跃起,此时相距屋顶并不甚高,不然这一摔也非得折筋断骨不可。犹是如此,也摔得他浑身疼痛,犹如散架了赛的。 此时已经顾不得其他人的,眼看了望台砖石纷纷落下,韩大胆儿抱着二女想着向着房檐滚落,可不等三人滚到屋檐边,滑下屋檐。了望台已然倒塌,将这间三间相连的民砸塌大半。 韩大胆儿三人也随着屋檐坍塌落入民房废墟中。三人一落入屋中,韩大胆儿立即用身子遮住二人。好在这屋舍十分牢靠坚固,只是塌了半间屋子,另外半间屋子却仍旧屹立不倒。 此时灰土漫天,三人被灰白色的烟尘呛得不停咳嗦。韩大胆儿见半间屋子透天,堆满了砖石木梁,便拉着梅若鸿叶灵两人朝,往仍旧耸立的半间屋子窗口挪动,想要跳窗而出。 伸手一扶,却摸到一间残破的衣物,衣服下坚硬异常,却是写铁片。回头一看原来是一具穿着明朝甲胄的兵士遗骸。 枯骨倒毙在墙边,胸前前甲片散乱,穿了个大洞,手里仍旧握着一只长矛。 其实不光是他们眼前的民房,整座城池中,四处都有打斗过的痕迹,随处可见一些丢弃的古代武器,和倒闭的士兵遗骸。这些遗骸中有些事明代装束,有些却更为古早,山上衣服甲胄均已破烂不堪,辨认不出年代。 正在此时,韩大胆头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硬甲摩擦的“嚓嚓”声响。他顺着声音看去,赫然见屋顶木梁上,倒挂着两只巨大的镰魇。 两只镰魇只问问颤动,似乎正在沉睡,刚才城门爆破,了望台倒塌,发出巨大动静,可这两只镰魇似乎是沉睡的时间太久,一时之间难以醒来,只是身子稍稍颤动,身上不由自主的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 瞧这样子,这两只镰魇虽然暂时还未醒来,他猛然想起适才在了望台上,看见城中各处,那大片黑亮的物事,想必都是城中尚在沉睡的镰魇。 这些镰魇都有成群结队,一只只缩成一团,或卧或挂,数目恐比内外城之间的镰魇数目更多上几倍,怕有不下上千只。 虽然它们沉睡时间太久,爆破塌楼都未能将他们完全惊醒,可看他们身子颤动扭曲,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完全醒来。百来只镰魇已进入黑潮浪涛一般,如果城中这成千镰魇一起扑来,恐怕手里有再强的火器,都难以抵挡。 韩大胆儿身上只有刚捡回的双缨短刀,此时摔落触发伤患,浑身酸疼无力,实在难以相抗,于是打个手势,示意梅若鸿和叶灵放轻脚步,三人赶紧从窗口离开。岂料刚靠近窗口,就窗边的屋角,却也趴着一只镰魇。 三人小心翼翼地,爬过窗口,翻窗来到房舍后面的小巷。可双脚刚一落地,后心忽然一凉,三人已经同时被三只枪口顶在了后心上。耳畔只听一阵叽里呱啦的日本话,却不是那帮东洋鬼子是谁! 韩大胆儿刚想转身突袭,制服身后的持枪人,可脑袋上就重重挨了一下,只觉天旋地转,眼前金星乱冒,看人都是重影,被人拖死狗赛的,从后巷拖到城中大道上。 韩大胆儿和梅若鸿叶灵三人,被重重扔在地上。恍惚间,韩大胆儿见眼前地上扔着不少金银器皿,那些都是城中房舍里的器物。再看对面一个身材肥胖的人,正被两个东洋鬼子,用枪口顶着,死死摁在地上,正是范统。 刚才了望台倒塌,范统和王维汉都趁着塌落前跳上民舍。王维汉不知摔落在何处,而范统跳下的时候砸穿了民舍屋顶,摔在屋里却发现,屋中尽是些金银器皿和用具,他也不分时间场合,这要命的时候,却仍旧放不下这些身外之物,将一些器皿一股脑地揣进衣服里。 还没等他将东西捂热,就被冲进来的几个荷枪实弹的东洋人抓住,不等他反抗,这群人先是给了范统一顿枪托子,打得范统无力还击,这才将他拖到街心,连同那些金银器皿物事,一起扔在地上。 韩大胆儿缓了好一阵,这才感觉身上力气渐复,眼前的景象也不再重影,眼前只有梅若鸿、叶灵和范统,不见了王维汉,连手枪炸膛,摔下来的黄袍老祖也不见了,只有地上了望台倒塌的碎石旁,还有一滩血迹,也不知是这黄袍老祖没死透爬起来跑了,还是直接被塌下来的了望台压死了。 他再看眼前围着一圈荷枪实弹的人。 这些人全副武装,身上带着短刀、绳索、弹夹、弹鼓,每个人长短枪支各一,还挂着几个甜瓜手榴弹,所有人服色一致,都带着黑色防尘面罩。另有一点就是这些人身材都不算太高,一看就是东洋鬼子的个头儿。 这些人目前只有七八个人,比之在高塔上,远远看见的人数要少了许多,想必是一路走来都折在了路上,现在也仅剩下这些人了。不过即便只有这七八个人,冲着他们身上的武器装备,己方也绝不是对手。 现在自己这边只有叶灵手里的一只霰弹枪,还没有弹药,跟两手空空也差不多。 只见一个只佩戴了端枪的东洋人,从人群中走出。看这人的装束,身上十分轻便,应该就是这伙儿人的首领。 这人身形微胖,身材中等,眯缝眼,走出来用极低沉的声音说道: “韩大胆儿,把东西交出来吧!” 他说的是中国话,而且十分流利,并不像普通日本人说中国话,舌根发硬,重视有种重感冒没好利索的感觉,像是嘴里喊着只袜子说话。 韩大胆儿看着人脸被防尘面罩遮住大半,但露出的鼻梁上有两个深深云痕,眼眶周围也有些压痕,像是常年带眼镜所致。 在细细分辨他的声音,虽然他故意压低嗓音,但听起来却总觉得十分耳熟。 这人见韩大胆儿眼神有异,接着道: “别轻举妄动,你们没有胜算!” 韩大胆儿脑中灵光一闪,喝道: “原来是你!严本真!” 那人听韩大胆儿叫出自己名字,忽然一怔,接着轻声一笑,他此时的笑声已经不像刚才说话那样低沉,随着笑声,他也摘掉了脸上的防尘面罩,露出自己的本相。 眼前这人留着小胡子,笑起来有些憨态可掬,平时带着黑框双圆眼镜,此时没了眼镜片遮挡,一双小眼睛射出两道狡邪诡诈的寒光。却正是警察厅的副厅长,那个靠着老婆家世往上爬的副厅长,严本真! 韩大胆儿道: “想不到你竟然投靠了东洋鬼子!” 严本真却发出一阵呵呵的讪笑,并不搭话。 范统被打得鼻青脸肿,这时刚缓过一口气,看见这群东洋鬼子的头儿是严本真,却显得并不惊讶,咳嗦两声淡淡地道: “这家伙本来就是就日本人!” 韩大胆儿不禁一惊。严本真不但中国话说得好,而且一嘴地道流利的天津话,实在让人难以相信,他竟然是日本人。不由地望向范统,用向其询问是否确认。 范统只略略点头,就听严本真道: “我总觉得身边有双眼睛一只在暗中盯着我,所以我事事小心,想不到这人竟然是你!” 范统哼了一声道: “你想不到的事儿还多着……” 话没说完,忽然后腰上又重重挨了一脚,却是一个东洋鬼子,见他脸上表情不善,朝着他后腰又踹了一脚。 严本真仍旧是那一辆憨态,微笑着道: “没错,我不是支那人,而是日本人,我的本名是岩井真一。我一群人,从十来岁就被训练成谍报员,然后送到中国,潜伏在你们身边,利用一切机会渗透进你们的政府各部门,你们这些蠢货还浑然不知! 好了!你们知道得够多了!现在也瞑目了,交出员峤仙镜的镜芯吧!” 韩大胆儿哼了一声道: “我们都知道了你的身份,就算把镜芯给你,你也不会留我们活口!不过我们死了的话,你就别想再找到镜芯!” 其实镜芯一直在尤非身上,刚才破门塌台,他早已不知去向,现在这么说只为了让严本真不敢动杀机。 严本真却道: “你交出来,可以救一条无辜的性命!” 韩大胆儿冷笑一声道: “你觉得我韩大胆儿诨号是白叫的?我会怕死吗?” 严本真看向梅若鸿和叶灵,叶灵和梅若鸿齐声道: “你别妄想,我也不怕死!” 叶灵还觉得不够,补了一句道: “大哥哥,咱们一块死,什么也别给这些东洋狗杂种!” 范统一言不发,但看着严本真的眼神也是毫无惧色,和平常懒懒散散的眼神全然不同。 严本真却微微一笑,说道: “我想你们误会了,我说的不是你们的性命……而是他的!” 说着一闪身,另一个首领模样的人,从身后扯过一个帮着男孩儿,这男孩儿十一二岁年纪,腰上绑着绳索,把他和那个日本人栓在一起。 韩大胆儿一见这男孩儿,心头一惊,不禁失声喊道: “大友!” 这男孩儿却正是镜芯原本的持有者,在三条石学徒的男孩儿——张大友! 三百八十三 困厄 韩大胆儿万料不到,大友竟然会落在日本人手中,他心中不解,日本人怎么会把他抓来。虽然镜芯原本在大友手中,他只是孩子,身怀镜芯只是偶然,根本牵扯不到这件事上,日本人山长水远危险重重地来到此地,却一路带着他又所谓何来? 殊不知,日本特务早就遍布津门,自从韩大胆儿几次捣破三阳教分坛后,他就引起了日本特务的注意。日本人从三阳教得知员峤仙镜和无终子国的传说后,将此事上报军部。 日本高层有些所谓的通玄术士,向日本天皇进言,声称这员峤仙镜,极有可能就是日本早已失落的三神器之一“八咫镜”。 所谓三神器,就是传说日本神话时代的天照大神,赐予日本天皇的“草薙剑”“八咫镜”“八尺琼勾玉”。这三件神器世代相传,作为日本天皇的信物。 虽然至今为止,日本天皇都声称持有此三宝,但其实三件神器早已失落,现在的不过都是仿制品而已。 自从在黄袍老祖口中得知员峤仙镜的传说后,这些东洋鬼子就固执地认为,所谓的员峤仙镜就是三神器之一的八咫镜。觉得是无终国先民盗走了三神器,而除了八咫镜,另外两件神器也一定藏在失落的无终子国。 此后日本高层下令,命令土肥原贤二建立的特务机关,暗中调查员峤仙镜线索。后来调查得知,三条石一个貌不惊人的小学徒张大友,曾经持有员峤仙镜的镜芯,只不过他们调查到的时候,不止大友镜芯早已失落,就连那个小型拍卖会都已经命案告破。 这群东洋鬼子坚信,大友这和员峤仙镜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所以在得知石祠地穴的位置,他们要出发探洞前,竟然暗中将大友掳走,带他来到这地下世界。 大友一个半大孩子,一路战战兢兢,稍有不从,便是一顿嘴巴,此时才子早被打得鼻腔脸肿,心生惧意。他一见韩大胆儿,立即眼泪夺眶而出,叫道: “韩叔救命!” 大友刚来天津卫时,曾随着母亲在周二爷家里当个小厮,周二爷是狗少的姐夫,所以大友一直称狗少叫舅老爷,狗少和韩大胆儿平辈论交,所以大友就管韩大胆儿叫韩叔。 韩大胆儿一见大友满脸青紫的惨况,心中怒气陡生,对着严本真喝道: “这他妈就是你们的武士道精神?抓个孩子,算什么本事,有种就冲我来!” 严本真依旧面带微笑道: “给我镜芯,虽然你们活不了,但我保证让这孩子活着!” 范统道: “给你镜芯,我们固然活不了,你又怎么可能扰这孩子活命!” 严本真也不搭话,只是微笑的后退两步。 旁边一个东洋鬼子走上来,从身上拔出短刀,手起刀落,登时就削掉大友一根小拇指。 这刀锋太利,东洋鬼子又出手奇快,众人都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将大友手指削掉。 小拇指落地大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创口喷出鲜血,大友才感到手上剧痛,不禁残呼一声,摔倒在地,伸手捂着断指创口不住哀嚎。正所谓十指连心,这断指之痛撕心裂肺,登时疼得他眼泪鼻涕其流。 梅若鸿和叶灵看着都大为不忍,韩大胆儿更喝骂道: “你他妈的还算是人吗!这么欺负一个小孩儿!” 严本真却脸上带着笑容,冷冷地道: “你们说得没错!交出镜芯,这孩子也得和你们一样,但是死得会比较痛快,总好过零碎受苦。你们支那人管这个叫凌迟!” 说罢也不再问韩大胆儿几人,接着道: “把耳朵割了!” 韩大胆儿忙道: “且慢!你带着这孩子来,不就是觉得这孩子和员峤仙镜有关,想利用他吗?你现在……” 他原本想用言语相激,但刚才那东洋鬼子,却不等他把话说完,便再次举刀,朝着倒地不起,仍在痛苦呻吟的大友挥去! 只听“当”的一声响,不知从哪里飞出一只钢镖。这飞镖劲急,便如一道流星闪电,在东洋鬼子短刀落下的瞬间,打在刀身上,竟然将短刀崩飞,足见其这一镖的力道何其强劲! 那东洋鬼子被这一只小小飞镖震得手掌微微发麻,不等众人反应,“嗖嗖”两声破空之声,接着那东洋鬼子一声惨呼,原来他刚才持刀的右手的拇指已经被一只钢镖削掉,除此之外他的一只左耳,也被另一只钢镖洞穿,打得左耳开环,大半截耳朵当啷在腮边,鲜血长流狼狈异常。 那东洋人惨胡一声,一众东洋鬼子这才反应过来。只因为三只钢镖迅猛似电,虽然先后有别,但东洋人连中三镖的间隙却极为短暂,显是此人出手极快。 可严本真和两个手下头目,以及这一圈东洋鬼子,却谁都没有发觉究竟是何人发出钢镖,更没看清钢镖是从什么角度打来。 就在此时,倒地不起的大友,忽然扑上去抱住严本真的腿,张开嘴便朝着严本真小腿咬落。 大友被日本人带着,一路走来没少挨揍,心中早就充满怨毒怒气,只是对方都是大人,又人多势众,所以不敢发作。此时手指被砍断,反而激起了这孩子的一股狠劲儿,见严本真就在身旁,所以扑上来就咬。他发了疯赛的,仿佛想一口咬断严本真筋骨。 严本真吃痛,不及拔枪,便飞起一脚踢在大友身上,这一脚力道着实不清,要不是大友穷苦人家孩子,又跟着师傅学徒这段时间,身体练得壮健了许多,非得被踢得骨断筋折不可。犹是如此,严本真这一脚,也将大友踢得身子飞了起来! 大友挨了这一脚,登时昏晕,韩大胆儿忙抢步上前,伸手借助大友。同时口中喝道: “动手!” 只见两条人影从两件民舍屋顶扑下,其中一人挺掌往一个东洋鬼子后心拍落。那东洋鬼子欲待回身开枪,却哪里来得及,“砰”的一声,后背结结实实挨了一掌,一大口鲜血从防尘面罩下涌出,登时后心肋骨其断,摔在地上不再动弹。那人顺势夺下他手中冲锋枪,枪口指向严本真。 另一边那人出手却稍慢,但手中持着一块砖石,跳下时,一石头正打在一名东洋鬼子头上。若是寻常人挨上这一下,怕不死也得当即昏晕,可那东洋鬼子却也真强横,虽然额角爆裂鲜血长流,但只是身子一晃并未栽倒,随即骂了句日语,双目圆睁,便要举枪还击。 幸好这人伸手也算灵便,一招八极拳顶肘,正撞中东洋鬼子胸口,接着双臂一探,已经抓住东洋鬼子的冲锋枪,随后右肘上扬,一击打在东洋鬼子下巴上,打得他身子后仰,却将头扬出了冲锋枪背带圈外,被这人左右一扭,轻巧地夺过冲锋枪。 这使用八极拳连招夺枪的,正是韩大胆儿的徒弟陈飞扬,而另一个一掌就将东洋鬼子拍成重伤的便是李环。 一众东洋鬼子万料不到,短短几秒变故陡生,等反应过来,举枪还击的时候,却稍稍慢了一步,一时间子弹横飞,东洋鬼子已经和两人交火,陈飞扬和李环飞扑跳转,一边还击,一边躲在了望塔塌落的乱石中隐蔽,众人也都各自找些掩体,躲避子弹。 之前在荆棘灌木的道路遗迹空地中,众人被镰魇突袭,分开逃窜时,李环带着昏昏沉沉的陈飞扬和其他人走散了,之后两人在荆棘从中摸索了很久,误打误撞的竟然来到了山口边缘,看见了下方盆地中的古城。 两人没有找到古代遗留的升降机,就算到了,没人提点估计两人也不知道那石雕遗迹是作何用处。他们见山口边没路,于是就沿途绕圈子,最后找到山口边生满藤蔓的一处地方,两人顺着藤蔓攀爬而下,这才到了盆地中。 等他们穿过树林,来到溪边的时候,正好听见内外城之间,东洋鬼子开枪射杀镰魇的动静。两人赶上来的时候,东洋鬼子已经爆破城门,进入内城。 他们悄悄尾随在后,静悄悄地也进入古城,分别爬上了两间民舍屋顶,并且朝着被包围的韩大胆儿按照招手示意。 就在韩大胆儿惊诧东洋鬼子抓了大友的时候,却看见不远处屋檐上,潜伏的李环和陈飞扬,原本等待时机再招呼二人动手反击,可没料到严本真却向一个孩子下手,威逼几人交出员峤仙镜的镜芯。 这时有人暗中出手,打出连环三镖,救下大友。趁着日本人注意力全被钢镖吸引,韩大胆儿这才抢步上前,同时让李环陈飞扬出手还击。 李环陈飞扬夺下冲锋枪,现成顿时枪林弹雨,韩大胆儿借助大友,将昏迷的大友转手抛给叶灵,然后冒着弹雨,接连翻滚向前。由是他动作迅捷,也不见肩头和小腿被弹雨擦伤,但他却并不退避,反而飞扑想严本真。 严本真正要寻找掩体拔枪还击,裤裆上一紧,被一件硬物顶住,同时脖颈处一凉,却是被韩大胆儿红白双樱短刀,同时顶住了项颈和下阴。两处要害被人拿住,登时不敢再动。 只听韩大胆儿喝道: “全都住手!不然我现在就要他的命!” 严本真见韩大胆儿肩头衣裳和腿上裤筒都被弹雨划破,两处子弹擦过,伤口虽不深,也已经皮开肉绽鲜血殷然,额角更被子弹激起的碎石打中,破了个口子,一道鲜血顺着额角留下,加上他表情狰狞,真犹如杀神附体,心知只要稍动,立时便会丧命! 这一声吼果然奏效,严本真是这群人的首领,见到首领被擒,这些东洋鬼子虽然没有抛枪认输,但却已经停止射击,纷纷从掩体后探出头来张望。 李环和陈飞杨也赶紧端着枪凑到韩大胆儿身边。陈飞扬一过来立即问道: “刚才的飞镖是……?” 韩大胆儿低声道: “等会儿再说!” 接着又喝道: “你门放下武器,不然我现在就宰了他!” 严本真虽被制住,却冷冷地道: “我们每个武士,早就做好了为天皇尽忠的准备!” 接着就叽里呱啦说出一串日语,在场众人都不熟悉日语,也不知道他说的什么,却只见那些东洋鬼子,非但没有放下手中武器,反而藏身掩体后,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显然实在更换弹夹子弹上膛。 众人心头一惊,心道难不成,这伙儿死心眼儿的东洋鬼子,真连他们的首领都不顾了,要来个玉石俱焚不成,于是急忙扯着严本真,退道一堆了望台塌下的乱石后面掩蔽。 严本真所带的队伍中,另有两个副手一高一矮。说是高个儿,其实也就跟寻常中国人差不多高矮,而另一个矮的,却只有一米五多点,比中国女人还要矮了不少。两人虽然带着防尘面罩,但高个儿头发花白,眼睛周围布满皱纹,看样子有些年纪,矮个儿的却很年轻。 这时候,矮个子副手不知喊了声什么,却见高个子副手,从旁边一间民舍的拐角转出,一只手持枪,另一只手却抓着一个脸上手上缠着绷带,双手被缚的男人,却正是王维汉。 王维汉误入酸雾后,虽然只是灼伤手脸,伤的并不太重,但他吸入了写酸雾,所以咽喉生疼,一只未曾言语。这时候却显得极为害怕,扯开嗓子喝道: “韩兄弟!” 那高个儿副手身子一直藏在王维汉身后,王维汉身材也很健硕,比之高个子副手更壮士了一圈,所以那人躲在他身后,却完全被他的身子遮住。 只听那高个子副手,用不太流利的蹩脚中国话喊道: “放了岩井少佐……不然我就杀了这个人!” 王维汉声音虽有些惊恐,却喝道: “韩兄弟!别管我!” 李环等人看了韩大胆儿一眼,想等韩大胆儿示下,是否交换人质。韩大胆儿却喝道: “好!既然如此,那我就不管你了!” 他此言一出众人均是一阵惊骇,连王维汉好像都微微一愣。 韩大胆儿这人向来侠义心甚重,从来都是个轻生重义的好汉,众人均料不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来,梅若鸿心道,韩大胆儿一定想出什么奇谋妙计了,却要先用言语将住对方。 岂料,韩大胆儿接着对那高个儿副手喝道: “别犹豫快开枪吧!” 三百八十四 女身 韩大胆儿一言方毕,在场众人无不惊骇,都不解他不去筹谋如何救人,却为何让对方开枪射杀王维汉。 王维汉虽然口中说,让韩大胆儿不必管他,但听了韩大胆儿此时的言语,也不禁一怔。 梅若鸿虽然也觉得奇怪,但他了解韩大胆儿为人,他既然这么说,自然有他的道理,于是也不相询。 叶灵不解却在韩大胆儿身旁,低声问道: “这王维汉不是大哥哥的朋友么,为什么……?” 韩大胆儿将制住的严本真,推到陈飞扬枪口下,让他用枪口死死抵住严本真,说道: “他要乱动你就开枪!” 陈飞扬点点头,将枪口抵住严本真后脑,适才子弹横飞众人混战,此刻陈飞扬抢夺来的冲锋枪,枪口尚有余温,抵在严本真后脑海,着实汤热,但韩大胆儿此言既出,他顶着后脑汤热却也不敢移动分毫。 韩大胆儿这时才对叶灵说道: “你当之前黄袍老祖手枪炸膛是偶然吗?” 叶灵脸现惊讶,反问道: “难道不是吗?” 范统接口道: “那种袖珍手枪是外国牌子,勃朗宁!你当时咱们自己产的杂牌手枪么?这枪性能可靠,哪会这么容易炸膛!” 韩大胆儿提高声音道: “王兄!你曾给我的手枪,恐怕原本是想用来对付我的吧!” 王维汉被那个高个儿副手用枪抵着,忙反问道: “韩兄弟,你何出此言呐?” 韩大胆儿道: “咱们接触时间虽然不长,但你却看出我虽然是警察,但对枪械却并不十分熟悉!而且更喜欢冷兵器,不太喜欢用枪!所以故意将手枪和露陌刀一起赠给我! 不过,我有个朋友,对枪械十分熟悉,你赠给我的袖珍手枪,比原版勃朗宁m1906要重了一些,我那个朋友曾经拆开手枪保养过,但是却发现在手枪握把的夹层中,有一些黏土类的填充物。 当时我们只以为是为了填充手枪内空隙,增加握持重量手感所用,但不久,我那个朋友告诉我,那些填充物成分是黑索金混合了塑性油……” 梅若鸿一听忽然接口道: “黑索金?环三亚甲基三硝胺?” 韩大胆儿道: “没错!又叫旋风炸药!是种威力强大的炸药,可以用来炸毁地下掩体!只要少量就有很强的爆炸力! 我那个朋友说,这两年,外国有人制作了一种安全稳定的塑性炸药,用的材料就是黑索金混合塑性油! 这种塑性炸药比较稳定,不怕碰撞磕碰,而且一点点就有很强威力,但缺点是需要点火装置激发!” 王维汉忙解释道: “你说什么塑性炸药,我不明白,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韩大胆儿一笑,接着道: “哼!手枪握把上的标志,是个很精密的点火机关,很细小,只要用特殊的钥匙开启,再扣动扳机,就会引发枪身自爆。不开启激发装置,就是一把普通手枪,开启之后这东西就成了炸弹! 那枪既然是赠给我的,你料想我出于礼貌,也不会将其转送他人,我有对枪支兴味索然,所以必定不会发现其中关窍!” 此时掩体后的王维汉,稍稍挺直了身子,扬手示意,身后的高个儿副手随即恭敬地退开,王维汉的嘴角也露出了一抹狡诈的微笑,嘴里却道: “韩兄弟!你误会了,这只袖珍手枪我曾经让人改装过,可能是改装的人动了手脚,我根本全不知情!” 韩大胆儿道: “是嘛?那为什么来到地下,我分配武器之后,你手里明明拿着这只袖珍手枪,可几次遇险,你却都不开枪自卫?” 王维汉一时语塞,韩大胆儿接着道: “出发前你曾经检视过那把手枪,就是在那时暗中开启了枪上机括! 你当时料想,下洞也不会遇到什么太大危险,而且我有喜欢用冷兵器,所以暂时用不到手枪。 你当然早知道这群东洋鬼子会来,你和他们都是一丘之貉。你让东洋鬼子尾随咱们下洞,等找到算盘城和员峤仙镜之后再现身,他们手里武器犀利,那时候我一定会使用枪支! 你终究忌惮我的身手,所以早就定下毒计,到时候就可以利用枪上机关,废了我一只手,再除掉我这个心腹大患! 只是你妹聊到,地下世界十分凶险,而且黄袍老祖一行人也早一步下洞! 其实我分配武器时,是故意把袖珍手枪分给你的!因为在探洞时,遇到捕人藤,你意外被捕人藤抓住,我却捡到了这个……” 说着手一扬,将一个图钉大小的东西,跑向王维汉大位置。王维汉见这东西落在脚边,是个黑漆漆的金属弯钩,形似一个钥匙,却只有指甲盖一半大小,不禁冷冷一笑,说道: “原来是被你捡去了!” 韩大胆儿道: “你掉了这开手枪机关的钥匙,所以我分给你袖珍手枪后,你没法关闭手枪机关,所以几次遇险,都没用这把枪,而是用你身上暗藏的利刃。 黄袍老祖不明真相,这才被手枪炸下了望塔!黄袍老祖开枪时,你表面上是来不及躲避,其实你根本就知道,只要扣动扳机,手枪就会爆炸,所以当时有恃无恐!” 王维汉这时声音已没了最初时候的急切,只是语调平和地道: “你多虑了!咱们无冤无仇,我只是对员峤仙镜感兴趣,为什么想要杀你呢!” 梅若鸿也低声问道: “他说得也有道理,据我所知,王维汉早年绰号王财神,是个做粮食木材生意起家的生意人,他就算对算盘城的宝物有所觊觎,那也没必要对付你吧?” 韩大胆儿却道: “他根本不是王维汉!” 众人一听,顿感诧异。 韩大胆儿接着道: “真正的王维汉王财神,早年因为支持皖系军阀,后来皖系军阀失败,他就逃到了日本,一直想要东山再起,只不过不巧的是,前些年日本发生地震,王维汉当时在地震中已经身亡! 只不过当时地震中房屋倒塌,后来救援队找出许多尸首,其中有一具无头尸首,怎么也找不到头颅,所以无法确定其身份。其实那无头尸才是王维汉,眼前这个人不过假借了王维汉的身份。 真正的王维汉,虽然身在日本,但一直想要重整旗鼓,回到天津卫继续支持皖系残余势力反攻,后来被敌对方派来的杀手暗杀,并且割掉了头颅。 眼前这人当时也在日本,他应该和王维汉有些连相,后来又做了些整形手术,将自己彻底伪装成王维汉!” 梅若鸿道: “一个人要长时间伪装成另一个人,除了相貌之外,还有很多细节要注意,况且天津卫有是他故居,很难不被一些故交察觉到他的异常,这……有可能吗?” 韩大胆儿却道: “如果是一般人当然不行,我想咱们眼前这位王维汉,一定和这个严本真一样……” 说着看了一眼被枪口死死抵住的严本真,又高声道: “你应该也是在日本受过特务训练,和眼前这些东洋鬼子都是一伙儿的,你沿途丢下萤石球,哪是为了记住来路,那根本就是为后面这群东洋鬼子指路。不过有些标记的萤石球,已经被我暗中扔到别处了!” 这时被枪口抵着的严本真,很狠地道: “我说怎么跟着萤石球标记,却差点误入歧途,一对人损折过半,原来是你……” 话没说完,后脑上就被枪口重重一撞,登时疼得入心入肺! 韩大胆儿接着道: “既然有日本特务机关的强大背景支持,那么想必要把王维汉过往,甚至声调语态,全都了解清楚,加以训练模仿,那就未必是什么难事! 但是即便如此,终归还是会有疏漏,所以你从日本回到天津卫,一直深居简出。你曾对我说,是害怕以前的对头势力找他麻烦,引起不必要的纷争。但实则是怕露出马脚,让人看破他的身份,毕竟王维汉在天津卫可是名人,认识他的人着实不少。之前你现身小型拍卖会,也是化了妆才敢露面! 我说得没错吧?” 掩体后的王维汉只是淡淡一笑,又听韩大胆儿道: “刚才用枪指着你的人,看身形,想必就是你的管家老廖吧?” 这时王维汉身边,刚才那高个儿副手,摘下防尘口罩,果然是王维汉的管家老廖。 叶灵问道: “这个假王维汉也是东洋鬼子吗?” 韩大胆儿摇头道: “恐怕不是!” 他说话声音不低,对面的王维汉也听到了,便接口道: “都说津门神探心思缜密,果然不假,不过你恐怕也不知道我真正的身份吧!” 韩大胆儿微微一笑,朗声道: “很简单,你是黄袍老祖!” 他此言一出,不光身边人,连王维汉也是一惊。 身边众人脸现不解,之前和尤非一起,那个孩子模样的,明明就是得了不老长春症的黄袍老祖,怎么现在又多了一个黄袍老祖? 韩大胆儿道: “我听一个发起过三阳教和謉字门的往事,三阳教不光是白莲教分支,还是謉字门传人所创! 謉字门收徒极为严格,每个收入门墙的徒弟,都要有极佳的资质天赋,才能学成謉字门中用眼睛使出的催眠幻术。但也正因为如此,所以謉字门一支人丁单薄,到了清中期更是人才凋零,门中仅有两个徒弟。一个叫“程望舒”天资聪颖,另一个叫“顾羲和”比程望舒资质稍差。 上一代门主把謉字门交给了徒弟“顾羲和”。程望舒因此不忿,带着自己两个徒弟,离开謉字门。 嘉庆年间白莲教作乱,程望舒本就是教中护法使者后裔,所以便用白莲教后裔之名自创了三阳教。 程望舒两个徒弟,一个叫洛天合,是我这位发小的师父,另一个是程望舒的女儿“程灵均”。 程灵均虽然是个女人,可野心却不小,但怎奈资质普通,学习謉字门本领进境很慢,本领不到洛天合的十分之一。 起初三阳教是以扶危济困为宗旨,程望舒自称黄袍老祖。 庚子国变那会儿,程舒望还曾带领三阳教教众抵御过入侵的外敌,由于三阳教当时多有能人异士,所以被纳入当时声势浩大的义和拳,成了义和拳手下一个特殊堂口。义和拳被朝廷招安的时候,慈禧太后赐名虎神营,三阳教也在其中。 庚子国变之后,义和拳彻底瓦解,过了几年程舒望也染病身亡。离世前,他觉得自己女儿程灵均能力不足以传承三阳教,便把三阳教和黄袍老祖之名全都交给了洛天合。 程灵均这个女人可不简单,当年三阳教加入义和拳的时候,他年纪幼小,又受了义和拳中一些大师兄大师姐的蛊惑,所以权欲和野心都很重。 洛天合接掌三阳教之后,程灵均不知在哪里纠结了两个能人异士,他们联手将洛天合赶出三阳教。并且程灵均强占了黄袍老祖之名,此后几十年江湖上才开始盛传,三阳教摄人之名! 三眼神狐叶知秋……” 说到这里韩大胆儿看了叶灵一眼,叶灵听到父亲的名字,又想起母亲被害死,父亲最后死状凄惨,忽然悲从中来,但父母之死,归根究底全都因为三阳教和黄袍老祖,心中顿时怨愤难平。 只听韩大胆儿接着道: “那位侠盗叶前辈,就是在程灵均接掌三阳教之后,退出了三阳教。 不过江湖上对这些细节知道的人极少,大部分人都以为三阳教自创教就是同一个黄袍老祖掌教直到现在,并不清楚其实黄袍老祖有两代。而且程灵均和找来的两个帮手,公用黄袍老祖之名,所以其实有三个黄袍老祖! 之前那个得长春不老症的黄袍老祖,其实程灵均找来的帮手之一,而咱们眼前这个假王维汉,其实就是真正的黄袍老祖,程舒望的女儿,程灵均!” 众人听闻此言,都相顾失色不禁愕然! 可城中两房互相对峙,却不知道刚才一轮枪战的声响,已经渐渐将城中沉睡的大批镰魇唤醒…… 三百八十五 后援 韩大胆儿语出惊人,众人听闻这个假王维汉竟然是个女人,等觉吃惊不已,不敢相信。 这假王维汉身形健壮,说话声音语调,甚至动作,分明都是男人形貌,说什么众人也没法想到,这人竟然是女人! 李环向来话少,此时也不禁反问道: “女人?长这模样?” 只听王维汉发出一阵狂笑,随即道: “聪明!” 这自然是在称赞韩大胆儿的才智。 韩大胆儿原本只推测王维汉心有歹意,是个勾结东洋鬼子的汉奸,并没想到她就是黄袍老祖程灵均。这还得全靠探洞来到这地下世界,一路走来的经历,加上他早先曾擒获三阳教妖人膀大力,那膀大力身高体扩天生神力,像个小巨人赛的,看起来像个男人,实则是女身,这才大胆推测假王维汉的真实身份。 此时王维汉的称赞和笑声,也证明了韩大胆儿的推测。 梅若鸿这时回思之前经历,也似乎已有所悟。叶灵仍有些不解忙问道: “他这样貌,你怎么会推测她是女人,而且还是黄袍老祖呢?” 韩大胆儿对梅若鸿道: “你还记得,刚从深渊洞窟下来,在平台的时候,咱们见过一只嚣鸟吗?” 叶灵点头道: “当然记得!还是这假王维汉,说这种鸟是《山海经》中提到过的嚣鸟!” 韩大胆儿道: “这嚣鸟当时只围着你俩姑娘和王维汉打转,飞扬他们靠近嚣鸟的时候,这嚣鸟就立即振翅逃开! 后来在城外林子里,看见嚣鸟捕食,同样是只靠近黄袍老祖手下的女人,但是一遇到男人就立即逃开! 所以我推测,嚣鸟只会靠近女人,但对男人却有敌意!当时突然想到,这位假王维汉根本不是男人!” 这时假王维汉,程灵均道: “知道我是女人不难,顶多需要想象力而已,但能料到我黄袍老祖的身份,才真算是你聪明绝顶!” 韩大胆儿高声道: “其实这也不难! 自从咱们被尤非一伙儿挟持之后,你就在没说过话,起初我以为你是嗓子被酸雾灼伤,可后来在了望塔上,分明听见你说话声音无异! 你为什么不敢说话呢?自然是怕那个矮个子黄袍老祖认出你!你虽然整了相貌,加上你脸上手上缠着绷带,不易被认出,但只要开口说话,就很难不露破绽。加上那个黄袍老祖心思机敏诡诈,你自然就闭口不言,一路唯唯诺诺,其实只是等待这些东洋鬼子后援来到。 当时你在了望台上不自禁地开口之后,黄袍老祖果然立即就认出你的声音,再看你的体态形貌,顿时就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所以他当时开枪要打的并不是我,其实是你这个假王维汉!” 韩大胆儿接着道: “是什么仇恨让黄袍老祖会突然向你发难,我忽然想到,审问三阳教徒的时候,从来没听他们提起过有三位黄袍老祖,那么说,另外两位一定已经被这得了长春不老症的家伙除掉了! 我发过,程灵均资质平庸,而且心术不正,他父亲程舒望才会将三阳教宗传给洛天合。那程灵均应该不是洛天合的对手,能击败洛天合,自然是靠另外两个帮手! 虽然洛天合被驱逐后,程灵均和两个帮手三人公用黄袍老祖的身份,但另外两人本领高强,又怎么会甘愿和你程灵均共享权利呢,一定会杀之而后快! 我才推测你和黄袍老祖的关系已经势成水火,很可能为了逃避黄袍老祖的追杀,去了海外投靠了东洋人,所以黄袍老祖一听到你的声音,就立即要除掉你!” 突然程灵均发出一阵狂笑,笑声疯狂,其中却带着一丝凄楚,笑声持续很久,她才说道: “我生就这幅样子,本就应该是个男儿身,可却偏偏是个女人,就因为这样,我死鬼老子,才不愿意把三阳教传给我! 我本领低微,原想找到两个盟友,夺了三阳教宗之位,和他们共享三阳教,可谁知,那矮子张九霄心肠歹毒,加上另外那个仇心,两人合伙儿算计我,我断了条腿才好不容易逃出来。 他们还不放过我,到处让教徒搜寻我的下落,我不投靠日本人的话,在就死了! 那个仇心多年没有音讯,想来,必定也是被张九霄干掉了! 只恨我不是男人,我要是男人后来的事情都不会发生,我早就是三阳教之主了,一定会将三阳教发扬光大,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还被你们这些警察剿灭殆尽!哈哈哈哈哈哈哈……” 程灵均语音狂放,笑声凄厉,听起来即像是男声又像女声,显得阴森可怖让人闻之毛骨悚然。 韩大胆儿心道,她所说的张九霄必定就是,得了不老长春症的黄袍老祖,另外那个叫仇心应该是另一个黄袍老祖,只是不知道这人现在的生死下落。想必却如程灵均所说,早已被黄袍老祖除掉了! 韩大胆儿道: “你爹不把位子传给你,不是因为你是女人,是因为你心术不正!早年三阳教并无恶名,不然侠盗叶知秋也不会加入三阳教!” 叶灵听罢韩大胆儿的话,对程灵均喝道: “原来你也是害我父母的仇人!我刚才真该杀了你!” 韩大胆儿还有个疑惑,便问道: “之前三阳教和东洋鬼子合作,难道黄袍老祖不知道你也在给他们办事?” 程灵均道: “我们分数不同情报组,而且是我进言让机关长找三阳教寻求合作,张九霄一直不知道我的存在,我原本就打算事成之后,干掉他,只是他却用那把枪给自己送了终! 现在好了,张九霄已经死了,咱们之间并没有仇怨,咱们可以放下芥蒂,联手合作,找到员峤仙镜,咱们的愿望都能实现!” 韩大胆儿笑道: “你的愿望就是想变成男人?想不到你见惯风雨,竟然会迷信这些怪力乱神的玩意儿?” 程灵均道: “有些事情眼见都未必为实,所有神话传说都有一定的根据,只是现在有些人太狭隘,思想不够开放包容,根本不敢相信超出他们认知外围的……” “没工夫跟你扯闲白儿!我手里有你的人,你不是愿意给东洋鬼子当狗吗?你的主人在我们手里,你们放下武器,跪着爬过来,我就暂时不杀他!” 程灵均有些愤怒,但强压怒火道: “日本人会是未来东亚乃至整个亚洲的主人,这是大势所趋,用不了几年!和日本人合作以求东亚共荣,免息刀兵难道不好吗?” 韩大胆儿朗声道: “我这辈子胆子大什么都敢做,可就是不敢做汉奸!” 说着便要伸手揪起严本真,一刀结果了严本真性命! 严本真是他们手里唯一的人质,对方少说还有六七人,全都荷枪实弹手持冲锋枪,这边却是浑身伤病,只有两只冲锋枪对抗,还有一只只有十来发子弹。 如果现在杀死严本真,对方就没有任何顾及,登时可以乱枪扫射,子弹横飞任凭你武艺再高,也挡不住洋枪火炮,韩大胆儿几人只能引颈就戮。 可韩大胆儿举刀就朝严本真插来,似乎完全没顾及自己些人的生死安危! 严本真心中惊惧,但脑子却不迷糊,他觉得脑后顶着的枪口似乎没有刚才那么用力,估计是这陈飞扬端枪抵着严本真太久,已有些疏神。 他脑袋一晃,身子犹如一条泥鳅般滑开了陈飞扬枪口,顺便躲开韩大胆儿抓来的手。找他这一招使得常突然,陈飞扬和韩大胆儿都没料到,这貌不惊人笑呵呵的严副厅长,平时看起来唯唯诺诺像个老好人,伸手却如此快捷灵便。 范统却一直盯着他,见他要逃,立即一个扫踢,直奔严本真胫骨! 韩大胆儿一抓空了,也立即挺刀而上,谁知严本真向后一腿,直接踹向陈飞扬小腹,陈飞扬反应不及被踹了个正着。 他出腿同时,双手扬起,从两只袖口里射出两只袖箭,分别朝着韩大胆儿和范统。 袖箭是撞在袖子里的暗器,表面上看像是护腕,通常暗藏袖中,只要一拍机括,立即可以射出,短距离内快速劲急,实难防备。 严本真这两只袖箭却是靠甩手打出,并不是以袖子里的机簧发射,所以力道比之机簧射出的稍差了一筹! 范统见袖箭射来,急忙收退,翻滚躲避,这袖箭打在石头上,却弹向李环,李环完全没留意到袖箭弹射而来,这一下,正中大腿,登时鲜血迸流。 韩大胆儿见袖箭打来,手疾眼快,出手十分迅捷,已经用二指夹住,右手短刀依旧挺刺严本真,严本真已经逼开了陈飞扬和范统,身子向后越开,想要躲避韩大胆儿刀锋。 岂料韩大胆儿借助袖箭,竟然反手掷回,一箭正中严本真肩头。手里的白樱穗短刀依旧不停,仍向前弹直奔严本真咽喉。 严本真肩头中箭,身子飞出几人所在的碎石掩体,韩大胆儿挺刀直进,身子千跃,也追出了掩体。 忽听一阵枪声作响,原来是程灵均,见严本真飞出掩体,又见韩大胆儿追出,立即举枪朝韩大胆儿射击! 接着便是一阵枪声大作,一阵弹雨朝着韩大胆儿袭来,他身在前窜,不及回跃闪避,幸好范统见他挺刀跃出掩体同时,已经飞身抓住韩大胆儿裤脚,硬生生将他撤了回来。韩大胆儿虽然捡了一条命,但仍不免身上多处被子弹擦伤! 就在枪声响起的同时,周围传来一阵细微的“吱吱嘎嘎”声响,这声音众人在熟悉不过,虽然声音尚小还不清晰,但那却是镰魇的声音。 镰魇虽然沉睡已久,就如同冬眠赛的,苏醒速度极为缓慢。可连番枪声却已经让部分镰魇惊觉,眼看其便要完全苏醒。想起镰魇的巨镰,和几个死在镰魇刀钩下人的惨状,众人不觉头皮发麻,心下担忧! 忽然,在枪声中传来一阵金铁碰撞之声,接着便有两声惨叫,韩大胆儿微微一笑心道,你可真沉得住气,现在才现身! 从掩体后往外一看,却见有两个东洋鬼子,咽喉插着钢镖,另有两个东洋鬼子被一阵弹雨扫成了马蜂窝。只是众人看了那开枪的人,都大感奇怪,因为那开枪人却是东洋鬼子中的一员。 这人单手开枪,另一只手则向其他几个东洋鬼子发射钢镖,两手同时施为,同样一头雾水的东洋鬼子,没等还击,便又有一人毙命镖下。 滚落一旁的严本真和程灵均老廖,以及那矮胖副手都大为诧异,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自己人突然倒戈! 韩大胆儿却知道,适才东洋鬼子要割下大友耳朵的时候,正是这人发镖救人。虽然他是一早和韩大胆儿约好,但也真沉得住气,直到这时方才现身出手。 叶灵奇道: “这个东洋骨子到底是敌是友?” 韩大胆儿一笑道: “你不认得他了么?是你陆叔叔!” 此人正是百变奇侠——陆松涛! 就在出发的前一晚,陆松涛突然来访。他其实早些时候就已经到了天津卫,只是察觉日本人似乎有重大图谋,所以一直在暗中调查。 他发觉日租界的特务机关,挑了些精悍的士兵,组成一个小队,似乎有什么秘密行动,看装备却像是野外探险。 他将这个发现告诉韩大胆儿,这才从韩大胆儿处得知,明天要去探洞,寻找无终国九幽算盘城和员峤仙镜。相互将前事叙述,便推断出了这些东洋鬼子的图谋。于是两人定下计策,让陆松涛潜伏在东洋鬼子的小队中,作为后援。 陆松涛号称百变奇侠,其实他早有此意,所以一直观察一个被选中的士兵形貌,加以模仿。他精通日语,这些人行动时又带着防尘面罩,他潜藏其中就更难被人发觉。 等队伍出发下了洞之后,那个被他替换的东洋鬼子尸首,才在厕所粪坑里被人发现。 陆松涛直到这伙人底牌出尽,这才现身,真如神兵天降,威不可挡。 就在严本真几人被陆松涛火力压制的时候,韩大胆儿等人,也跃出掩体,要合围这伙儿东洋鬼子。 岂料这时候,却陡生变故! 内城城楼上,悬着铜钟的梁柱忽然倒塌,这梁柱原本就被城门爆破的冲击力牵动,一直摇摇欲坠!却不想在此时,铜钟忽然落地,发出“嗡”的一声巨响,这一响,声震八方,连城墙和城中房舍都未知一阵。 众人耳中轰鸣,都感一阵眩晕,最要命的却是,这一声钟响,彻底将全城千余只镰魇一齐惊醒…… 三百八十六 围袭 铜钟嗡鸣声中,城中吱嘎之声四处响起,显然是上千镰魇均被钟鸣声惊醒。 适才虽然爆破城门发出巨响,两方交火枪声大作,但镰魇沉睡数百年,一时间却难以被尽数唤醒,可这钟声不但响彻百里,其声波更引起巨大震动,似乎连脚下地面都为之一颤,千余镰魇登时一起惊醒,发出震天嘶鸣! 众人正惊诧间,斜刺里一只镰魇猛扑上来,将陆松涛压倒在地,陆松涛应变奇快,举枪便射,一阵弹雨全都喷在镰魇头上,顿时将镰魇打得脑袋稀碎,黑色脑浆汁水喷了一地。 但这镰魇却未死绝,脑袋虽然爆裂,身子却仍旧一阵猛冲,两个前肢上硕大的刀钩巨镰,疯狂地向着陆松涛身上接连戳去。陆松涛身子后跃跳开。 突然又有三四只镰魇,从三面冲向陆松涛,这三只镰魇体型大得惊人,每只都比寻常马匹还大的多。三只镰魇同时扑击,陆松涛双脚在乱石上一蹬,身子陡然拔地而起,躲开了这几只镰魇同时扑击。 程灵均和严本真等人,见陆松涛跳起,身在半空没法躲避,此等良机他们又怎能错过,严本真结果一只手枪,和程灵均一起,忙不迭地举枪朝陆松涛射击。 这两人见机虽快,但却快不过韩大胆儿。 只听两道风之声响起,两块石子夹带劲风,朝着程灵均和严本真二人激射而去。 韩大胆儿没了惯用的铁筷子,便随手捡起两块石子作为暗器,朝着两人手中枪支打去。 程灵均手中的一只鲁格手枪,被韩大胆儿石子打得险些脱了手,枪声响起,子弹斜飞而出,打在一栋民舍上。 严本真确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身子一晃已经躲开了射来的石子。一个筋斗翻起,身在半空头下脚上,却探臂膀朝着韩大胆儿就是一枪。 韩大胆儿没料到严本真一个筋斗翻起,会在空中开枪,等见他手臂探出,再想躲避已然不及。 严本真这个,平时虽然和善维诺,但枪法却极为精准。他和韩大胆儿相持距离不远,这突然一枪虽然凶险,但以韩大胆儿平素身手反应,也能勉强躲开。但此时韩大胆儿身上带伤,动作稍显迟缓,这一枪却说什么也躲不开了。 “砰”的一声枪响,一颗子弹对准他眉心,急速射来。 就在此时,两人之间忽地落下一只镰魇,不由分说便扑向韩大胆儿,而这镰魇一扑,却意外替韩大胆儿挡下了这要命的一枪。 子弹打在镰魇背上,严本真身子落地,不禁暗骂一声“该死”。 那镰魇原本要扑向韩大胆儿,但中途却忽然一顿,接着被子弹打中后背,便猛地回身朝着身后的严本真扑去。 严本真虽然手里有虽然又强,但单发手枪威力即小,又难以形成持久的火力阻击,实在难以对抗镰魇这种凶暴的猛兽,只能急忙飞身躲避镰魇的扑击。 陆松涛此时也躲开了镰魇的攻击,飞身挂在一栋高大民舍的檐边。几个东洋鬼子端着冲锋枪,朝着扑向严本真和程灵均的几只镰魇扫着,却忽然从背后窜出更多镰魇,只能又回身朝身后射击。 镰魇虽然被打成筛子,但却生命力异常顽强,顶着满身弹痕,让酒扑上来用巨镰刀钩疯狂戳刺。 一个东洋鬼子正在更换弹夹,来不及躲闪,被一镰刀刺中,登时肠穿肚破死在当场。 这时,那东洋鬼子矮个儿副手,一个翻滚,躲开一只镰魇扑击,然后捡起另一个已死同伴手中的轻机枪,端起轻机枪扣下扳机,连珠弹雨扫着,顿时将一群扑上来的镰魇打得稀烂,镰魇被子弹扫得残肢乱飞,身子四散,虽然仍没死透,但却只能在原地扭曲,不能窜越扑袭。 东洋鬼子一共带来两挺轻机枪,一挺重机枪和炸药手雷若干,他们跟着程灵均暗中留下的萤石球标记,原以为会躲过地下的机关危险,但却没想到,韩大胆儿早看破他们的诡计,已将一些关键地方的萤石球,暗中扔到了其他位置。 程灵均在白色迷宫的萤石球上,还留下字条提醒严本真等人,这字条自然也早被韩大胆儿处理掉了。所以这些东洋鬼子跟着跟着萤石球进入白色迷宫,却不知风声的催眠效应,结果被幻觉困扰,自己人互相攻击,损折了不少好手,还将一挺重极强和若干手雷遗失在迷宫中。 幸好严本真机敏,看出迷宫中的诡异所在,这才封住耳朵,待众人逃离迷宫。 后来渡河时,一挺轻机枪又落在河里。这一路走来,被韩大胆儿设计,着实绕了不少冤枉路,不然以他们的装备和职业军人的素养,早就已经赶上众人,不至于这时才赶上来。 现在仅剩的这些东洋鬼子手里,火力最强的只有这一只轻机枪,刚才在内外城之间的对抗百余镰魇,又消耗了大量弹药,此时轻机枪的弹药却已经见底,少数镰魇还能应付,倘若成群结队大批袭来,也是万难抵挡 韩大胆儿这边,梅若鸿抱着昏晕的大友,叶灵护着梅若鸿,韩大胆儿手持双刀,和范统一起抵挡镰魇,李环和陈飞扬则举着冲锋枪,向着扑上来的镰魇扫射。 韩大胆儿边打边觉得奇怪,这些镰魇好像只朝着范统,李环和陈飞扬攻击,每次靠近自己和梅若鸿叶灵,都会稍微一愣,有所迟疑,似乎自己三人身上,有什么阻止镰魇对他们进行攻击。 之前在城外,便是如此,适才镰魇扑下,也是稍一迟疑,便转身朝严本真扑去。他心中寻思,莫非是之前吃了那旸果的原因? 正想到此处,忽然见城中各处,无数镰魇如潮水一般朝众人涌来。同时只听陆松涛喝道: “大家快往前面台榭跑,那是高出,这群怪物不易上去!” 说着已经飞身跃上屋顶,一边用冲锋枪,射击扑来的镰魇,一边在屋脊上飞跃,朝着古城中央的三间殿宇跑去! 韩大胆儿闻言答应一声,接过大友,用绳子将他缚在背上,然后带着众人,边退边打,口中喝道: “小梅,叶灵你们两人和我一起冲在前面,镰魇暂时不会袭击咱三,咱们正好开路!” 叶灵心中不解,但韩大胆儿既这样说,必然有他的道理。梅若鸿其实早看出镰魇攻击有异,当下也不答话,只纵身靠前,和韩大胆儿叶灵一起冲在最前面开路。 情况果如韩大胆儿所言,三人一路前冲竟无拦阻,扑来的镰魇纷纷避让,闪出一条道路,只是朝着三人身后的陈飞扬、范统、李环扑袭,三人一边紧随着韩大胆儿三人奔跑,一边还击。 只要后面三人步子稍慢,前后岔开少许距离,镰魇便会疯狂扑上。不多时,范统三人已经应接不暇,身上各自挂彩,李环一个不慎,被一只镰魇刀钩刺中肩头,将整个儿人勾了起来! 李环肩头鲜血迸流,身子被镰魇勾在半空,仍旧咬牙举枪还击,可眼看便要被甩入镰魇群中,瞬间被撕成碎片。 韩大胆儿见状,一个倒跃,在空中翻个筋斗,重重落在这只镰魇背上。他身上伤势未愈,跳跃动作也没以往轻灵,这一落竟然将镰魇砸得趴伏在地,而他自己骑在镰魇背上,被下落劲道震得身子一晃,也险些从镰魇背上跌落。 他身子稍定,便即挥红缨短刀,朝着镰魇巨镰和前臂连接处砍去,刀光一闪,李环带着断折的巨镰从半空落下。范统和陈飞扬忙伸手将其接住。 韩大胆儿翻身跃下,此时镰魇已经将停下的众人包围! 叶灵、梅若鸿和韩大胆儿三人护在外侧,将范统、陈飞扬和受伤的李环护在中间,镰魇虽然不敢近前,但却只是守在三四步开外,将他们团团围住。 四下里镰魇越聚越多,后面的镰魇不停朝前拥挤,将包围圈越挤越小。范统接过李环手里冲锋枪,和陈飞扬同时探出枪身,朝周围扫射,镰魇被打得狠了更加疯狂,眼看连韩大胆儿三人身上的威慑力也顾不上了,马上就要扑上来戳刺砍杀。 这时候,头顶上忽然有人喝道: “旁边有间楼阁,快退到楼顶!” 喊喝之人却是陆松涛! 他身在屋脊上窜越,一边还击,一边不时查看四下环境,见韩大胆儿等人受困,立即指示他们躲进前面高大的两层楼阁中。 韩大胆儿见,前面不远,就有几座高大的楼阁房舍,便护着众人不停往楼阁门口退去。 这时,也不知从哪里掉落两只镰魇,沉重的身子正好落在韩大胆儿几人中间,差点把范统压死在身下。虽然他飞身闪避,却也给镰魇身子一顶,飞身撞破楼阁房舍的门板,肥硕的身子撞在门框边角,受伤不轻。 众人队形被这突如其来的镰魇撞散,韩大胆儿、梅若鸿和叶灵还好说,只是李环和陈飞扬却已经遭到镰魇疯狂袭击。 几只镰魇扑上来,举起刀钩巨镰,朝着陈飞扬身上疯狂槊来。陈飞扬在地上不停翻滚躲避,刀钩落空槊在方石路上,当当直响,竟将坚实的路面也槊出不少凹坑。 陈飞扬翻滚时瞅准机会,开枪还击,虽然将两只镰魇前肢扫断,可自己身上也被划出数道口子,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李环受伤不轻,此时更是左支右绌,他家传掌力虽然沉猛,但打在镰魇身上,却只能将其推得稍稍移动,想要将镰魇击杀却万万不能。只好不停闪避巨镰刀钩。 韩大胆儿将梅若鸿推进楼阁大屋,自己和叶灵分别上前救援李环陈飞扬,奋力将两人拖进屋中。 众人一进入屋中,韩大胆儿便率先守在门口,阻挡镰魇进屋,并喝道: “快找些东西,把门堵住!” 其余几人急忙办一些房中桌椅箱柜,将大门封堵。最后韩大胆儿还将屋中一个石墩推到门口顶住桌椅杂物。但镰魇聚在门外,互相拥挤,前方镰魇却依向门中挤来,只见杂物晃动眼看就要被镰魇撞开。 韩大胆儿见大屋底层甚高,离着屋顶有八九米,有条长长的木质楼梯通往上层。心道,些镰魇虽然凶猛,但却只能在地上快速爬行,城中屋舍全是方石所制,外表平整,单就一镰魇刀钩巨镰不易爬上,镰魇虽然能向高处纵跃,但也只能爬上那些单层的房舍,眼前这几栋楼阁甚高,越有两三层,以镰魇的跳跃能力应该爬不上来,于是就让大家赶紧从内部爬上楼宇,然后破坏楼梯,暂时阻止镰魇的追击。 众人顺着木质楼梯快速爬上二楼,木质楼梯虽然有些朽烂,但好在将将能承兽几人体重。 反倒是最后爬上来的范统,他最后一个爬上木梯,这时门口堵着的杂物已经被镰魇撞开。一只镰魇窜进屋里,韩大胆儿等人刚爬上二层,就在范统快爬到二层入口的时候,镰魇也窜上了楼梯。 这时,木质楼梯终不堪重负向下垮塌,幸好范统已经抓住二层入口边缘,身子挂在半空,众人赶忙伸手将他拉上二层。 那只镰魇和塌毁的楼梯,一起从七八米高的半空砸落下去,被破碎的楼梯残骸压在下面,尖利的碎木刺穿了镰魇的甲壳缝隙,它不住的扭动挣扎。木质楼梯残骸被它带动左右翻转,勾连屋中陈设家具,正好封堵将一楼封堵了个严实。 众人都吁了一口气,坐倒在地。只听楼外枪声不绝于耳,想来定是东洋鬼子在和镰魇交战。 范统爬上二层,就翻身躺倒吁吁带喘,听到外面的枪声便道: “活他妈该!让这帮小鬼子,全都被串了肉串才好呢!” 梅若鸿趁机帮几人处理伤口,她身上带的绷带不够,就从各人身上扯点破布,将伤口简单爆炸止血,众人都是满身伤痕血污,其中只有李环伤势较重,他之前肩上受伤,现在却再次被刀钩贯穿,失血不少,这时面色苍白,委顿不堪。 韩大胆儿看这二层有个梯子,直通屋顶天窗,试了几下梯子还算结实,就顺着梯子爬出天窗。其他人处理完伤势后,也都紧随其后爬了上来…… 三百八十七 神殿 韩大胆儿等人从天窗来到屋顶,见见房舍下街道上,仍旧聚集着大量镰魇,正想冲开一层铺满的杂物和楼梯碎木,但却始终不得进入屋中。 众人见这楼阁的屋顶旁,有一挂横梯,斜斜地通往旁边更高出一个方石平台,这平台的样子应该和城门口的石台大小高矮近似,也是一座了望台。但却比之前的了望台高出两倍由于。 韩大胆儿几人顺着横踢,小心翼翼来到了望台,站在台上放眼望去,整座古城全貌尽收眼底,只见下方镰魇如潮,已经占据了靠自己这片区域的大街小巷。 严本真和程灵均此时带着手下人,在爬上一处屋顶,跟涌上来的镰魇激战。一个东洋鬼子落在最后身子挂在屋檐边上,另一个上前救援。却被涌上来的镰魇将两人一起扑下。二人掉入镰魇群中,几声哀嚎响起,二人瞬间便被四成了碎片!一片血雾中,胳膊大腿和肚子里的零碎散落一地,现场惨不忍睹。 那间房舍虽然比其他房舍都更为高大,但却毕竟只有一层,严本真等人困在屋顶上,周围的镰魇不断聚集,竟然爬满了房舍,前面的镰魇堆积成了斜坡,后续奔来的镰魇,就踩着前面搭出来的路,不断攀上屋顶,扑击这些东洋鬼子。 严本真等人手里虽然有冲锋枪和轻机枪,但是子弹毕竟有数,几轮射击,剩下的子弹也所剩无几了。眼看镰魇越聚越多,用不了多久这些人就会耗光子弹,最终被镰魇分尸。 严本真看到同伴死状,边打边和程灵均图思逃生之路。他们前方不远也是一座了望台,了望台垂下一条木梯。但从他们的位置,要爬到木梯攀上了望台却极为不易,需要将现在镰魇包围圈打开一个缺口。可此时镰魇死死围困,他们要打开缺口却谈何容易。 韩大胆儿等人所在的了望台甚高,所以台下镰魇即便聚集,也只能叠搭起八九米高,却远远够不到台上众人。 韩大胆儿不再看他们,回头朝另一边看去。这时他们众人身处的了望台,城中十字街道的交汇处的一角,中间就是那台榭和三间高大殿宇,围着中央台榭,十字街道共有四个尖角直对,分别都是一高大石台,就和韩大胆儿几人所处的了望台一般无二。 从了望台到中央台榭,有几十米远,现在下面的街道已经全都被镰魇拥塞。 那台榭虽然高耸,但却是方石垒砌,而且有缓缓斜坡,如果镰魇依照围困严本真等人的方式,相互堆积叠加,必定可以爬上台榭。可那些镰魇似乎对台榭上的殿宇十分畏惧,只敢在台下爬行窜越,却始终不敢爬上台榭约雷池半步。 台榭上三间殿宇恢弘古朴,而且每间都比老西开的法国教堂还要大出许多,三间相连贯通,呈现一个品字形,品子中央是个平台,看平台布满铜绿,却原来铺满了青铜。那面巨大的铜镜,就屹立在平台之上。 这时,见一个人影,从韩大胆儿等人所在之处对角的了望台,飞身而起,朝着中央的殿宇台榭跃去,却是陆松涛! 韩大胆儿一惊非小,这两处相距几十米元,除非会飞,否则以人力又怎能飞跃而至,忙想出声喊喝制止。可他内伤未愈中气不足,喊喝生意无法传远,而且城中镰魇嘶鸣震天,有夹杂严本真等人的枪声,即便是喊喝也对方也丝毫听不见。 这时却见陆松涛扬起一笔,身子飘在空中,好似凌空虚度,细看之下才发觉,原来陆松涛用手枪勾着一条绳索,那绳索一边绑在了望台上,另一边带着抓钩,勾在台榭殿宇的屋脊上翘之处。陆松涛正勾着绳索滑向殿宇。 他滑到殿宇屋脊,先翻身上了屋顶,这才从屋檐顺着墙壁攀援而下,身子一落地,便即看向韩大胆儿,向韩大胆儿招手示意,让他也照此法赶快过来。 韩大胆儿身上飞爪还在,但钢链已断。幸好自己肩头还负着一小捆细索。这时种抗拉力的登山绳索,是梅若鸿带来的,只有两条。 韩大胆儿将飞爪斜下,绑在绳索上,但他受伤后真力不足,抛了几次,飞爪都无法够到殿宇檐角。 正在此时,忽听一阵爆炸声响起,回头一看,却原来是严本真程灵均等人的方向。 这些人被镰魇围困,无法破开包围圈到达另一侧了望台。可要说这些东洋鬼子也真强横,他们其中一人,在身上摸到一个甜瓜手雷,想也不想,拉开引信,朝着镰魇包围圈,石台方向跳去。 爆炸声响起的同时,周围镰魇被手雷炸碎了几只,其余镰魇也受到破片波及,包围圈瞬间被破开一个缺口。严本真等人快步突围,一边开枪还击,一边纵跃攀上了那座了望台。 韩大胆儿见这些东洋鬼子竟然死里逃生,心中不仅气氛,一旁的范统也骂道: “老天也不长眼!” 韩大胆儿此时鼓足劲力,终于将飞虎爪抛到殿宇檐角。飞爪钩挂住檐角之后,他拉紧绳索,将另一端绑在了望台栏杆铜柱上。 梅若鸿拿出一个金属挂钩,这挂钩连在一节帆布带子上,另一边也是个挂钩,一直挂在梅若鸿腰带上。 梅若鸿将挂钩交给韩大胆儿,让他用挂钩划过去。韩大胆儿却觉得挂钩麻烦,将自己腰带接下来双手持着用来滑行,然后说道: “范统跟我一起去,李环受了伤小梅和叶灵留下,飞扬你也留下照顾他们!” 陈飞扬点点头,叶灵却道: “不行!我也得一起去!” 韩大胆儿厉声道: “有你陆叔叔在,没事儿的,反倒是这里需要你帮忙看守大家安全!” 范统见梅若鸿拿着的挂钩便道: “韩头儿不用,给我用吧!” 梅若鸿却只冷冷地道: “你太重,禁不住!” 说着便将挂钩挂回腰带上。 范统讨了个没趣,只能悻悻地接下腰带挂在绳索上。韩大胆儿正要想着台榭滑行,梅若鸿去忽然有话要说,韩大胆儿不等他开口要,就道: “有事稍后再说!” 他以为梅若鸿是想嘱咐他几句,可梅若鸿要说的却并非此事。 等韩大胆儿已经滑下了望台,梅若鸿的声音也同时在身后响起,可韩大胆儿滑行速度极快,也听不清她喊了什么,便和范统一前一后,滑向台榭。 两人耳畔风声呼呼掠过,顷刻间便已来到台榭上方。飞爪勾住的殿宇檐角,此处是殿宇屋顶,离着下方台榭地面有八九丈高,直接跳下去非得的骨断筋折不可。 适才陆松涛也是先攀上屋檐,然后再从殿宇墙壁攀援而下。韩大胆儿依样画葫芦,先爬上殿宇屋顶,范统也跟着爬上。 这时韩大胆儿抬头看到那面中央那面巨大铜镜,只见这铜镜直径三丈有余,厚如城墙,一面满是花纹仙箓,另一面则是光滑的平面,只是生了不少铜绿,而且此时黯淡无光灰蒙蒙一片,全不像是镜子。不知道是不是传说中的员峤仙镜。 韩大胆儿正要顺着琉璃瓦爬上檐脊,发现三间神殿屋檐自檐脊靠着大铜镜一侧,全都是直上直下,并不像普通屋檐,顺着檐脊两侧都是斜着向下的屋瓦。 这三间神殿的冲着三个方向,向外的一面看起来都是普通屋檐,可内侧却从檐脊开始便是直上直下。这三间神殿中央,便赛一个三角形的深池。他刚想靠近细看,忽然背后发出一声叹息,他心头一惊,却听一个孩子声音问道: “韩叔?……这是哪儿啊?” 韩大胆儿这才想起,自己背后还负着大友,刚才一时忙乱拼斗竟然将他给忘了,这时才想起,刚才梅若鸿要说话,必然是提醒自己把大友先放下来。 梅若鸿也却是此意,但刚才看韩大胆额人不由分说,就带着大友一起滑下,却以为韩大胆儿觉是觉得大友和员峤仙镜有关,所以故意待他一起前往台榭殿宇,可韩大胆儿却是并无此意,只是生生忘了背后还负着一个孩子。 此时要在回去,时间耽搁久了空迟则生变,于是韩大胆儿索性对大友道: “你就趴在我背上别动,有我保护你嘛事儿都没有,很快咱们就能回家!” 接着又问道: “手还疼么?” 大友一个寻常孩子,经历折返突然而来的变故,已经心声惊惧,六神无主,只觉手上包扎的断指处十分疼痛,但这孩子性格中有股倔强的劲儿,硬是咬紧牙关摇摇头! 他一直听人将其津门神探的事迹,天津卫百姓口耳相传,已经把韩大胆儿的事儿越传越神,更有不少人说韩大胆儿是巡天都御史下界临凡,专门缉拿天下妖邪。 所以大友心里对韩大胆儿,历来就有一份崇敬,将他是为天人。此时韩大胆儿说很快就能回家,他心中深信丝毫没有怀疑。 韩大胆儿从檐脊上滑下,勾着屋檐,攀援檐下斗拱,顺着一根巨大梁柱滑下,范统也照着样子攀援而下。 两人来到神殿门前,殿宇整体白色方石砌成,墙上镶金嵌玉,塑成各种纹饰,更在空隙间雕满了仙箓。 范统一见墙上镶嵌的黄金,立即上前,用短刀去扣,那短刀是他从叶灵那借来的。 韩大胆儿道: “这又没别人,你不用装得这么市侩贪财!” 范统头也不回地道: “我不是装,我是真的需要这些金子!” 韩大胆儿略感不解,范统回头一笑道: “我不缺钱,但我们的队伍却缺钱,这些金子可以换成武器药品,对我们的队伍来说太重要了!” 韩大胆儿本想再问,他所说的队伍是什么队伍,但见范统扣下两块金子后,往中间大门望了一眼,便也跟着看向殿宇中央的大门。 只见这只是两扇普通的矩形木门,门上镶嵌着青铜纹饰和铜钉,只是十分巨大,除此之外并无特异。这两扇大门并未上锁,大门虚掩,只需用手一拉就开。 陆松涛既然不在台榭上,那就必定是已经入殿中。 韩大胆儿和范统,拉开两扇厚重木门,朝着殿中走去。 殿中虽然并无灯烛,但却并不黑暗。只见一条宽阔甬道就在二人面前,甬道顶上有八九丈高,地上方石墁地,上嵌青铜美玉。两侧是两排高大石兽,石兽身上嵌着黄金,石兽双眼瞳仁都是整块的红绿宝石。 范统本想攀爬上去扣下宝石,可这石兽表面光滑,根本不得攀爬。 每一尊石兽全都有七八米高,石兽头顶各有一块巨大的萤石,萤石造型如同火焰,却发着冷幽幽的蓝光,将整个甬道照得光亮通明。 韩大胆儿和范统向前走去,耳中却听见潺潺水声,可只闻其声却并不见任何水渠水道。 这时,只听前方一阵金铁交击的声音,接着又是砰砰砰声枪响。 韩大胆儿快步穿越甬道,眼前豁然开朗,甬道尽头却是一个巨大的三角形大殿。 殿中正有两人相斗,一个是陆松涛,一个却是尤非。两人身手武艺相当,原本是棋逢对手。不过陆松涛手中有冲锋枪,而尤非却只有一把露陌刀。 原本是尤非处于劣势,但露陌刀锋利异常,而陆松涛的冲锋枪,靠的距离越近越无法发挥威力,尤非又切近身快攻,刀招儿层出不穷,使得密不透风。 陆松涛一个疏神,竟然被他一刀削在枪身上,将冲锋枪一削两半。陆松涛将枪带当成链子,将断枪抡起,却当成走线锤使将开来,将尤非逼退。 两人都得激烈异常,但一时难分高下。 韩大胆儿见陆松涛绝虽然取胜不易,但却绝不会落败,这才环顾四周。细看神殿内部。 只见这三间神殿竟然内部相连,和外部看去全然不同。 内部这巨大空间的大殿,并无任何神台器具,也没有灯盏,只墙壁有嵌着许多圆形萤石,萤石有大有小错落有致,全都嵌在墙里,磨得和墙壁一般平整,一齐发着淡蓝色的微光,将大殿照亮。 神殿高处隐在黑暗中,那些萤石星星点点发着微光,抬头看去真如浩瀚宇宙璀璨星空。 整间大殿少说也能容纳数百人。细看才发现,大殿地面四壁全都是青铜铸造,墙上地上都布满奇怪的仙箓纹饰。青铜墙壁上有许多直通向殿顶的铜柱乳钉,乳钉被嵌在两道微微凸起的青铜轨道中,韩大胆儿一看便知这一定又是某种运行机括。 围着三角形墙壁,立着二十一尊青铜像,每尊铜像都有六七米高,身材细长,造型古朴,有种十分原始的感觉,很像是古代雕刻的人型翁仲。 每一尊铜像手里都捧着一面铜镜,铜镜的镜面朝外,指向三角形大殿中央。 中央是一个十多层的三角形青铜台,最高一层直通殿顶。上面每一层都比下面一层略小,每层三角形并不与下层位置重合,显得错落凌乱。 青铜台最上层是一只巨大铜鸟,也看不清形貌如何,再往上便是一片黑暗的殿顶和萤石组成的星空。 这时尤非和陆松涛拼斗得更加激烈,尤非边打边喝道: “滚开!这关你一个国府特务什么事!我要救我儿子!” 陆松涛却不回答,只是一味猛攻。 韩大胆儿见二人僵持不下,便上前相助陆松涛。二人双战尤非,虽然尤非手握露陌刀,相斗之下却也开始渐处下风。 这时,范统见状,也想加入战团,迅速制服尤非,却不料身后忽然咔嗒一响,却是枪支上膛的声音! 三百八十八 激斗 陆松涛的冲锋枪被尤非使露陌刀削断,好在枪带仍旧连着链接断枪,这冲锋枪全金属枪身,本就有些分量,他便干脆轮开枪带,将断枪当做走线铜锤使用,枪带便是锤链,两端的断枪则是流星锤。 这枪带连着的断枪,到了陆松涛手中,犹如灵蛇一般灵动矫捷,便赛真的活物,霎时间一套流星锤使得,诡异莫测令人为之目眩。尤非善于铁掌拳脚,对刀法造诣不深,所以虽有露陌刀在手,刀招儿间却缺仍有空隙,不过即便如此,他出手快捷寻常习武之人,也难以突入。 不过陆松涛是一流高手,这自然不同。他见尤非刀招稍有空隙,便以走线锤发趁势抢攻,尤非一时间竟然应接不暇,只能挥刀护身,刀影闪动笼罩住周身要害。 他自知刀招儿不足,便一手使刀,另一首配合铁掌,用刚猛的掌法弥补刀招儿空隙。他刀中夹掌,虽仍处下风,但却能勉励支持。 陆松涛这套走线锤法,是昔年异人传授,乃五代名将杨弘信所创威力无穷变化多端,评书演义中多称其火神王扬衮。 陆松涛手中若真是走线链子锤,虽尤非有宝刀在手,却也断难取胜。只可惜陆松涛所使的毕竟只是两截断枪,时间一久,便显露出破绽。 尤非见断枪灵动,不易拿捏,可枪带却只是一条帆布背带,于是找准空隙,将露陌刀探出直刺,同时晃动刀身,卷住枪带。 这若是走线锤纯钢锁链,尤非这招便是自取灭亡。刀身登时会被链子缠住,陆松涛双锤合击,上下盘扫,他必受重伤。只可惜这刀身缠住的只是帆布枪带,他稍一用力,拧转刀身,枪带一遇刀锋立时断城数段。 枪带一断,走线锤法登时无法施展,陆松涛只能将两截断枪当做,双手锤使用,瞬间形势逆转处于下风。 尤非一心救子,心思全在员峤仙镜上,不愿和他缠斗,虽然已占上峰,却想收招,去查看仙镜。 岂料陆松涛却紧咬不放,他不知道前事,虽然听尤非说要救自己儿子,却不明其意,更不信员峤仙镜有什么神异只能,以为尤只是要盗宝,口中喝道: “这地下发现的一切都属政府所有,任何人不得擅动!” 说着挥舞断枪朝着尤非面门击打去。 尤非忽听背上藤箱中,发出一声轻咳,心系爱子,见陆松涛纠缠不休,登时恼怒异常,出手狠辣招招迅捷,一刀紧似一刀。他单手使刀,另一首却配合铁掌,掌力刚猛雄浑, 露陌刀刀锋锐利,加上尤非劲力刚猛,十余招儿后,已经将两截断枪零件斩落大半。陆松涛此时两手里,只各有巴掌大一块废铁,形式急转直下。 此时韩大胆儿已经看清神殿内型式,又见露陌刀加持下,陆松涛已处下风形式凶险万分,于是再不迟疑,飞身抢上,挥舞红白双缨短刀,直取尤非双臂! 朱天飞惨死,韩大胆儿虽然对面具人充满憎恨,但尤非毕竟救过他性命,加上尤非所做全因爱子心切,出手时,并未直刺其要害,只是要迫其弃刀受缚! “当”的一声,金刃相交,虽然露陌刀锋锐异常,可那镔铁打造的双刀也非寻常利器,兵刃交击,光火四溅,白缨短刀只被砍出一个缺口,却并未被露陌刀斩断。 而红缨短刀趁势急刺,尤非只能提肩抬肘,自下向上撞向韩大胆儿手肘。韩大胆让却中途变招,短刀画个弧线,划向尤非持刀的手腕,意在断其手筋。 尤非见机奇快,单掌推出,一股刚猛掌力,急拍韩大胆儿面门,迫韩大胆儿回身自保。 韩大胆儿本能侧头避开,可身后此时还负着大友,如若侧头闪避,这一掌极有可能拍在大友头上。尤非掌力刚猛,一掌非打得大友头骨崩裂而亡,于是不去闪避,只能挥刀上撩,去挑刺尤非拍来的铁掌,如此一来尤非断筋之围也自然解了。 韩大胆儿背上还负着大友,尤非本可以招招攻向大友,让韩大胆儿忙于护住大友,不敢全力施为,可他想起背后藤箱中,也带着自己儿子,又见大友手上受伤缠着绷带,血迹殷然透出,心中却不忍向一个孩子出手。 他掌力未到,就已变招儿,本想以擒拿手法,捉住韩大胆儿持刀手腕,谁知这时,另一侧陆松涛也出招抢攻,他只能中途圈转手臂,向陆松涛拍去。 陆松涛手中断枪被砍得只剩带扣,于是抛下带扣,以崩拳进招,二人全掌相交,发出“波”的一声闷响。 韩大胆儿一招上撩却扑了个空,于是急忙将上撩改为直刺,直戳尤非前胸,切另一手以短刀隔开尤非砍来的一刀,并顺着刀势,横销其手臂。 韩大胆儿这两刀原本就要得手,不料尤非和陆松涛拳掌相交,巨大劲力将两人同时振开,身子急向后掠,却正好避开了韩大胆儿这两刀。 毕竟陆松涛武艺精湛,后退之时仍旧踢出一脚,这一脚正中尤非腰胯,虽然百忙中并未运足真力,但力道也将尤非踹得飞出两米开外。 尤非原本是后背着地,但他背后藤箱中是他的儿子,所以身在半用力拧转身子,让自己面向地面摔去。将要着地之时,单臂探出,在地上一托,身子翻一个筋斗,稳稳站住。 他受了陆松涛一脚,腰胯疼痛,但索性并未伤及筋骨,只是身子刚站定,就感觉背后有两股劲风袭来,他怕背后藤箱受击,急忙转身相抗。 却是韩大胆儿和陆松涛同时扑上,只不过韩大胆儿背上还背着大友,大友嘘嘘喘气,提醒了他陆松涛背后藤箱中有个孩子,于是飞身突袭的同时,对陆松涛喝道: “别打箱子!” 陆松涛不明其意,但心想,说不定尤非背后箱中有什么挡格之物,打在箱子上,必定伤不到他,却会失了先机,便在抢攻同时突然变招儿,攻向尤非左侧下盘。 韩大胆儿则持刀攻向尤非右侧下盘,挥刀横削尤非脚后跟腱。这跟腱是脚上重要肌腱,跟腱一断腿脚立废。 尤非却在这时转身纵跃,身在半空一刀一掌,直奔扑来的韩、陆二人,向下袭来。 韩大胆儿和陆松涛见状,也各自拧转身子,身在半空向两旁翻转。 尤非掌刀落空,单掌撑地,正想再次跃起,谁知韩、陆二人,翻转身子同时,也均已变招儿。同时一记扫腿,以秋风卷叶之势,一左一右,一齐踢向尤非面门。 尤非此时闪避不及,面门同时被两人踢中,身子向前扑飞出去,登时鼻梁骨折断,眼冒金星满脸鲜血。 他翻身爬起,可胸口却中了陆松涛一记崩拳,又再倒飞出去。但他内径强横,竟在半空使个千斤坠,硬生生落地站住身子,可不待他反应,韩大胆儿一招弹腿已至,尤非胸前再中一腿,身子后退,双脚在地上滑出三四米远,这才强行站定身子。 韩大胆儿若非有伤在先,这一脚加上陆松涛适才一拳,已经将尤非打得肋骨断折倒地不起。犹是如此,尤非却也难以承受韩、陆二人联手重击,猴头一甜,哇的喷出一口鲜血,眼前发黑几欲晕厥,却靠一股意志力强定心神,竟不昏晕。 正在此时,忽听“砰砰砰”一阵枪声响起! 众人往神殿甬道瞧去,只见严本真和老廖,带着满身伤痕的程灵均,站在甬道前。 严本真和老廖手里各握着一把手枪,程灵均却端着一挺冲锋枪。 适才三人激斗正酣,范统听得背后枪栓滑动,心道不妙,立即跃出闪避,并在空中转身,开枪还击。 他这冲锋枪是适才李环用过的,枪里虽然尚有弹药,但他纵跃翻身,动作毕竟慢了一步,还没等扣动扳机,就被老廖一枪打在他冲锋枪上枪身上,登时撞针损坏,子弹卡壳。 程灵均同时开枪扫射,范统虽然一阵翻滚闪避,仍不免被子弹打中肩头,身子飞出,摔在地上! 严本真满身伤痕,只见他愤怒以极,用日语大声怒喝,众人只有陆松涛精通日语,其他人却不懂他在说什么。旁边的老廖忙出声喊喝,似乎在为他翻译道: “这里的东西都是属于大日本天皇的,谁都不准动!” 原来适才神殿外,这伙儿东洋鬼子被镰魇袭击,只剩下严本真、老廖、程灵均和那个矮个儿副手。其余人全都丧生镰魇巨镰刀钩之下。 四人爬上爬上了望台,那矮个儿副手被镰魇的刀钩削掉了一只手,心里发狠变得十分癫狂。这时他摸到身上还有一个甜瓜手雷,便撞开引信,朝下面聚集的镰魇扔了下去。 怎料,之前一个被镰魇撕碎的东洋鬼子尸首就在了望台下,尸首身上带着一些雷管和手雷,这一手雷却正好将其引爆。 这了望台登时被雷管手雷炸塌,倒下的了望台不偏不倚砸在台榭上,只有严本真、程灵均和老廖三人侥幸存活上了台榭,那矮个儿副手却摔下了望台被乱石压成了肉酱。 此时,老廖话音方毕,严本真便举枪朝韩大胆儿等人射去。 程灵均见状大惊,抬枪口阻止在老廖他手臂下一抬,口中喝道: “别乱开枪打坏了神器!” 可终究慢了一步,严本真朝着朝韩、陆、尤三人连开三枪。 三人连忙闪身躲避,子弹虽然打中三角形青铜台,但这青铜台十分坚厚,手枪子弹打中只激起几点火花,打掉少许铜绿,却并不能造城什么伤害。 陆松涛飞身躲避子弹,百忙中,将身上最后三只钢镖抖手甩出。三镖劲急,夹带破风只剩袭来,严本真和老廖伸手矫健,都闪身避开,只程灵均腿上带着金属支架,连番折腾腿伤加剧,此时动作稍慢,被一镖打在肩头。 她虽是女身但身体却比一般男人还强壮,挨了一镖,身子只是一晃,却没摔倒,但肩头吃痛,心中狂怒,也管不了青铜台便是员峤仙镜的一部分,举起冲锋枪就要扫射。 忽然眼前黄影一晃,程灵均手腕剧痛,原来一直硕大的黄鼠狼不知从哪里窜出,跃上来猛地一口,咬断了程灵均手腕肌腱。她手腕失力一软,冲锋枪端不住,顿时掉落在地。 程灵均咬牙喝骂道: “张九霄,你这矮子狗杂种,给我出来!” 黑暗的角落中,一个身形甚矮,孩子摸样的人走出,他双手尽断,一只手腕包扎着绷带,另一只胳膊鲜血淋漓,只在大臂上扎了跟绳子用来止血,自手肘出血肉模糊稀烂,断骨碎肉还零零碎碎地在手肘边晃悠。 他歪歪斜斜地踱出来,不是别人,却正是那,得了不老长春症的黄袍老祖——张九霄! 这黄袍老祖自从和尤非合作,而且教中有些事,虽然也会安排尤非去办,但内心却一直对其不能尽信。他虽然带着手下十来个心腹教徒,但毕竟自己废了一臂,所以自觉仍有不足,便一直暗中带着那驯养的那只大黄鼠狼,作为自己的后援。他双手都废了但却可以指挥黄鼠狼行动。 他原本驯养一雌一雄两只黄鼠狼都颇具灵性,只可惜早年在对付三眼神狐叶知秋的时候,被叶知秋飞石打死一只。后来在小庙诱骗大友的时候,另一只遭雷击而死。 此后他又驯养了一对黄鼠狼,虽然灵性稍差,但日子久了也能供其驱策。只是没想到其中一只,又在九道弯儿死在韩大胆儿手里,现下只剩下一只,于是探洞前便暗中带上,让它尾随众人暗中随行。 适才他从了望塔摔下,原本五六丈的高度,地上又是坚硬的方石路,这一下定然丧命,但他下落时召唤黄鼠狼,在落地前,被黄鼠狼飞身一撞,身子横飞出去,卸了下落力道,这才捡回一条命。 这时城门被东洋鬼子爆破,黄袍老祖被爆破气流掀翻,整个人摔进一间民舍的窗户里,听见了外面韩大胆儿和程灵均严本真的对话,他见尤非偷偷朝着城中台榭殿宇而去,便暗中尾随而至。 他潜入神殿后,心知就算有黄鼠狼帮忙,也绝不是尤非对手,所以一直没有现身,躲在甬道暗处,想等韩大胆儿和严本真等人闯入,自己再坐收渔人之利。 岂料程灵均狂怒之下,竟然要开枪扫射,黄袍老祖担心他打坏了员峤仙镜,见众人相距较远,来不及阻止,这才指挥黄鼠狼突然袭击,咬断了程灵均右手肌腱。 此时严本真和老廖也看见了黄袍老祖,登时举枪射击,却觉眼前一花,黄影闪动,一只两丈多高的巨型黄鼠狼,立在二人面前,朝着二人一声怒吼,声震神殿嗡嗡作响! 这二人心中惊惧不定,奋力朝着黄鼠狼连连开枪,可这巨大的黄鼠狼犹似不觉,子弹打在身上,竟全无效用…… 三百八十九 开启 韩大胆儿见严本真和老廖朝着空气开枪,两人眼神惊惧惶恐,好像眼前立着一个如山般的怪物,可两人身边却只有一只黄鼠狼却窜来窜去,黄鼠狼虽体型硕大,但之多只和寻常猫狗般大小。 他鼻中文件一股异香,又见黄袍老祖从暗处走出,心知这二人是中了黄袍老祖的致幻剂,于是顾不得尤非,急忙朝严本真等人抢上,想要杀个他们个措手不及。 此时程灵均本就是謉字门传人,幻术之流虽然非他所长,但却甚至其理,所以并不被幻觉干扰。 她用忍着手腕段筋剧痛,另一手捡起冲锋枪,单手持枪朝黄袍老祖射击。这连发冲锋枪后坐力极强,单手又怎能握持稳定,不过是一片弹雨胡乱朝黄袍老祖扫射而已。 黄袍老祖双臂尽失,流血过多,面色已如金纸,脚步虚浮身法又怎能如先前般迅捷,急忙吹响犬笛,召回散发致幻剂的黄鼠狼。 他身子本就幼小,所以才能负在黄鼠狼背上,被驮负着闪避弹雨,可如此一来,黄鼠狼不再继续释放致幻剂,严本真和老廖所中的幻术自然也就解了! 这程灵均单手开枪,失了准头,子弹都打在青铜壁上,将不少嵌在壁上的萤石打落,发着幽兰光芒的碎石崩了满地。 黄鼠狼托着黄袍老祖窜越上前,张开利口,朝着程灵进脖颈咬去。 程灵均腿跛就是拜黄袍老祖所赐,现在手筋又被他操纵的黄鼠狼咬断,心中怒不可遏,也不顾单手持着冲锋枪准头有误,举枪便朝黄鼠狼射击。一时间大殿内子弹横飞,墙上地上随处激起一片火花。 韩大胆儿被欲上前先除掉严本真和老廖,但程灵均胡乱开枪,神殿内子弹连窜,他闪身躲避流弹,稍微迟缓却已经失了先机。 严本真和老廖恢复了神志,便立即朝着扑过来的韩大胆儿连开数枪。只不过程灵均狂怒之下,冲锋枪乱摆,严本真后退躲避流弹,手枪也失了准头,子弹擦着韩大胆儿身子飞过。 子弹虽然没有击中韩大胆儿,可却将他的身上负着的绳子扫断,大友有本被他用绳子负在背上,此时也随着断绳摔落。 这时,大殿里枪声大作,火花四溅,韩大胆儿心中一惊,急忙倒握短刀,飞身用胳膊夹住大友,一个翻滚用身子相护,躲避流弹。 这时程灵均弹夹里的弹药已经清空,黄袍老祖和那大黄鼠狼却又再扑上。程灵均也不管枪膛炙热,倒转冲锋枪,当作棍棒朝着黄袍老祖头顶,搂头便砸。 黄鼠狼动作迅捷,但背上带了一个人毕竟慢了不少,黄袍老祖见机在黄鼠狼身上窜起,躲开砸来的冲锋枪,身在半空,身子先是后仰,然后猛力将额头前送,一个头锤猛地朝程灵均脸上撞去。 程灵均被一头锤砸中,鼻梁塌陷,身子歪斜向后栽倒,黄袍老祖自己也不好过,头脑昏晕,跟也在程灵均身上前扑倒在地。 两人摔在地上片刻,便各自挣扎而起。 黄袍老祖失了双手,便扑上去双臂勾住程灵均脖子,张口往程灵均咽喉咬去,程灵均抛了空枪,单手揪住黄袍老祖头发往后猛扯。两人登时如泼妇打架般扭打在一起。 黄袍老祖双手尽断,程灵均废了一手跛着一脚,两人真算得上是是天残斗地缺,针锋相对都各尽死命。 那大黄鼠狼被黄袍老祖窜越之势一推,身子躲开了这一下砸击,但后退却被抡中,登时断折,摔落在地。爬起之后瘸了只后退,只能以三足乱蹦,动作已经大为不便,但仍旧绕着程灵均撕咬护主。 韩大胆儿离着严本真最近,趁乱避开严本真连环三枪,不等他更换单价,便夹着大友飞起一脚,正踢在严本真手腕上。 严本真被刚才的幻术所扰,本就尚有些恍惚,一个疏神,竟然被韩大胆儿踢中手腕,手里的鸡腿撸子抢登时被踢飞。再想伸另一手去接,却完了一步,枪在半空,有被韩大胆儿连环弹腿踢中,朝着高空飞去,啪的一声,却落在墙边青铜翁仲巨像的头顶。 韩大胆儿踢飞手枪,不等严本真反应,便以挺短刀前刺。严本真急忙后退躲避。 韩大胆儿一瞥眼,见尤非正抡刀劈开赤手空拳的陆松涛! 尤非受了韩大胆儿和陆松涛合力攻击,受伤之后,身法慢了许多,但他手中握持露陌刀,这神兵何等锋锐,仗着刀锋之利,却能和两手空空的陆松涛堪堪战平。 韩大胆儿心念一动,甩手将一柄短刀朝陆松涛抛去,口中喝道: “接刀!” 陆松涛正一招崩拳,和尤非单掌相交,两人各自后退几步,听见韩大胆儿喊声,也不侧头,只听声辨位,动作轻巧的便将飞来的短刀接住。 这时他镔铁短刀在手,立时挺刀扑上,又和尤非斗在一起。 尤非本就刀法稍逊,但以铁掌配合,掌中夹刀和陆松涛相斗,本能更胜一筹,可此时他身上受了伤,陆松涛又得了镔铁短刀,招式凌厉威力更增。不出十招儿,尤非已经渐感吃力,逐渐不敌。 韩大胆儿只以单刀和严本真相斗,严本真失了手枪,身上装备的短刀又在和镰魇的拼斗中失落,只能空手了韩大胆儿相斗。 这家伙看着貌不惊人,总是唯唯诺诺,笑容可掬,但下手却极为狠辣。 他招式直来直去大开大合,拳法中隐隐有少林拳和一些琉球武术的影子,而且拳劲儿刚猛,腿法简单凌厉,似乎是日本唐手的路数。 他武艺自然远不及尤非陆松涛,比起没受伤前的韩大胆儿也稍逊一筹,但此时韩大胆儿虽然利器在手,但他本就手上在前,现在又要一手护住大友,只以一手持刀拼斗,和严本真这直来直去,简单直接的拳法一斗,竟然开始处于下风。 日本的唐手或成冲绳手,是在琉球古武道基础上,混杂以中国少林拳发融合而来,便是后来称之为空手道的武艺。 这种功夫大开大合,练就者可以破冰碎石,纯走刚猛一路。功夫练到深处,手、肘、膝、脚、全都可作为杀人利器。 只见他正拳、手刀、膝击、足枪连使,并且招招攻向韩大胆儿双眼,咽喉下阴等要害之处,招式狠辣凶险。 韩大胆儿见状,一边招架,一边甩手,将大友向自己背上抛起,口中喝道: “趴在我背上抓住喽!” 大友福至心灵,一落在韩大胆儿背上,立即抱住,双脚也勾在韩大胆儿腰肋间。 韩大胆儿得脱双手,便展开八极拳配合手中短刀,和严本真对攻。 韩大胆儿所练的八极拳,也是刚猛一路,若加之练到深处,却能从至刚中生出至柔之力,刚柔并济,一拼之下拳脚相交,严本真便觉的,自己的力道都被对方一股刚中柔劲消解,而对方的拳势力道却又异常刚猛,还要时时避开对方手中锐利的刀锋,登时便觉难以应付。 一旁的老廖手神志清醒之后,见韩大胆儿刀刺严本真,便要举枪还击,可程灵均胡乱开枪,阻住了他视线,等程灵均子弹打光,他再想开枪时,一个肥硕身影已经悄然扑上。 范统冲锋枪被老廖打坏,他就地翻滚躲避枪击,缩在一尊青铜翁仲像的脚边,刚才一阵混乱,众人却都忘了他的存在。 范统窜身上前,伸手一勾一带,便摔了老廖一个趔趄。老廖心中大怒,不待站稳身子,便即拧转身子,一腿扫向范统头颈。边看老廖头发花白,看起来年岁不小,可出手却迅捷凌厉,用的却也是唐手。 范统矮身避开,以擒拿手法抓住老廖脚踝,提起运力,将老廖摔出。老廖一个翻滚卸去力道,翻身扑上,只见寒光一闪,两柄铁尺朝范统刺来。 铁尺并非是尺子形状,而更像是三股钢叉,只不过中间一股两侧的两股长出不少。两侧叉头微微外曲,三股叉头都钝而无锋,下面则是手持的握柄。 古时候公门中人多用此器,可以用老格挡扭夺敌人兵器。明代时传入琉球国,后来日本并吞琉球,铁尺也传入日本,被称之为“十手”或“浪人叉”。 这铁尺头钝无锋,专门用来点击敌人穴道肌腱,用起来方便顺手,威力却并不小。 范统见寒光一闪,带要躲避,肩井却已经铁尺点中,登时手臂肩膀酸麻无力。 老廖露出一脸奸笑,见范统一招受挫,也不上前抢攻,反而转身要去帮严本真。范统哪容他逃走,身形一晃,已经栖近。 老廖反手铁尺刺出,不料范统一招缠丝擒拿手,手臂如灵蛇赛的,绕过铁尺已经拿住老廖肩头,用力一扭,铁尺立即脱手,范统伸手便接。 老廖拧身用另一柄铁齿朝范统面门刺来,范统只得松手闪避,老廖趁机一击扫腿横扫范统腰间。范统后撤一躲,老廖这一脚却正好踢中范统刚接住的铁尺。 铁尺脱手飞出,向后激射而出,两人不远处,正是扭打在一起的程灵均和黄袍老祖,铁尺劲急朝着二人飞去。 此时黄袍老祖刚挣脱程灵均的撕扯,一大块头发连着头皮,被程灵均一把扯下。黄袍老祖却势若疯虎,张着嘴,以满口利齿,再次朝着程灵均咽喉咬去。 他正要咬落,这飞来的铁尺,却不偏不倚,正撞中他牙齿,登时打落了四颗门牙,铁尺也叉中黄袍老祖上颚。 黄袍老祖仰面跌倒,但铁齿所叉不深,他却并未气绝。 程灵均见状,翻身而起,伸手出指朝着黄袍老祖双眼插落。 忽然,那断了一只后退,仍三足跳跃的黄鼠狼,窜身而起,张口咬住程灵均肩颈! 程灵均登时鲜血迸流,他狂怒不已,伸手揪住黄鼠狼,用力一扯,将黄鼠狼撤下。那黄鼠狼咬的极紧,程灵均这一扯,竟然连自己脖颈上一大块皮肉也一起扯掉,皮下血脉肌肉裸露,场面煞是骇人! 程灵均甩手将黄鼠狼重重摔在地上,又抬脚猛力彩落,只听一声嘶鸣,黄鼠狼被踩得骨断筋折,在地上不住哀嚎扭动。接着他飞起一脚将黄鼠狼踢到一旁,可自己脖颈上血流如注,脑中一阵昏晕。 程灵均即不管地上半死不活的黄袍老祖,也不管自己脖颈上伤口,而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一边蹒跚着朝大殿中央三角形青铜台走去,一边颤巍巍打开布包。 布包里赫然是三件古器之一的环叠玉盏! 此时玉盏合在一起,是个玉简形状,她晃悠悠爬上青铜台,好在一层只有两尺多高,他费劲全力爬上,便呼呼带喘,坐在青铜台上,依靠着伸手青铜台中央连接的青铜柱。 那青铜柱连着上层三角青铜台,有两米多高,柱身甚粗,三人不能合抱。青铜柱上有不少凹痕雕刻,中间有个转盘,转盘中央却是一个莲花形凹痕。 程灵均意识开始模糊,眼神呆滞地茫然摁动,玉简上金球机括。她脖颈上鲜血泊泊留下,滴在金球上,几次拇指摁在金球上,都被鲜血滑开。他有气无力地尝试了几次,这才摁下金球,“啪”的一下,玉简展开,成了莲花盘状的玉盏。 此时,黄袍老祖拔出嘴里的铁尺,扔在一旁,他也已经是强弩之末,用胳膊肘当手,撑着地爬起,却仍旧一步步也挨到青铜台边。 尤非和陆松涛激斗正酣。尤非见王维汉摸上青铜台,心知他要用玉盏开动机关,心中一惊,手中招式稍慢,便被陆松涛找到破绽,一刀划向他胸腹。 尤非后跃避开,前襟已经被陆松涛刀锋划破,当啷一声,怀中藏着的镜芯,从衣服里掉落在地。 尤非正待站稳身子,还招逼退陆松涛,再伸手捡起镜芯,谁知脚下一滑却踩中刚才黄袍老祖拔下的铁尺。他身子后仰倒地,却一脚正踢中地上的镜芯。 尤非害怕倒下压伤背上箱子里的儿子,所以急忙扭转身子单臂撑地站起,可再想找镜芯,镜芯却已经一路滚到了黄袍老祖脚边。 黄袍老祖心中狂喜,但脸上神情衰败,却做不出任何表情,只是奋力俯身,拾起地上的镜芯,转身便往青铜台上爬去。 尤非再想上前阻止,陆松涛短刀却又已经递到! 尤非喝道: “滚开!不能让他把镜芯合一!” 陆松涛听他所言,虽然不解,但也觉得应该先阻止黄黄袍老祖和程灵均,这稍一迟疑,忽听“轰隆”一声,接着脚下一震,在场众人几乎人人都站立不稳,摔跌在地。 原来是程灵均,依靠着青铜台上的铜柱,拼尽全力将环叠玉盏,摁进了那圆盘中央的莲花形凹痕! 突然间,整个神殿都轰然震颤,众人耳中只听见一阵水声响起,然后便是“喀啦啦”金铁之声大作。 霎时间神殿摇晃,不停地从殿顶落下片片铜绿,更有许多殿顶镶嵌的萤石,镶嵌脱落,从高空落下,碗口大的萤石,摔成一地荧荧碎屑! 殿顶发出一阵“吱嘎嘎”响声,忽然出现白色光线,原本如繁星般的殿顶星空,正在各自向边缘移动,并消失在黑暗中。 随着光线不断变宽扩大,众人心中一惊,这才发觉,原来是殿顶分成三瓣,正在自行开启,那三条光线不过是外面的光照所致! 而同一时间,大殿中的地板和那周围的二十一尊翁仲青铜人像,也在一起徐徐向殿顶升起…… 三百九十 升殿 无终国在地底建立的这座古城,原本就是靠一座上古遗迹修建,原本遗迹就已经能够利用地下河的水力,驱动遗迹中一些机关。后来又经无终国民改良修缮,这才建成这座机关重重的九幽算盘城。 上古遗迹原本建在一座沉睡的地下火山口上,附近更有一处深穴,连接地下熔岩,除了作为火种取用,更将深穴作为元素祭祀和罪人行刑的场所,便是四大元素刑罚中的火刑。 遗迹中原本也有水源,因为地下熔岩所致,水源都是含有硫磺的温泉,并不适合饮用,所以修建上古遗迹的先民,便自造机关装置,借用火山口地下深处热力,驱动类似活塞的装置,推动一些石制机械运转,将地下河水引到城池外人工开挖的河道中,以供日常饮用。 几千年后,无终国人来此,可此处火山地热已熄。连火刑所用的地穴也已冷却。他们便学习先民智慧,并且加以改良,利用螺旋水道加速水力,并在筑城时修建水渠水道,利用水力驱动城中机械。 过了地下河之后,没处石兽遗迹,即是古的路标,其下更是水流加速的暗渠,源源不断的将涛涛河水引向算盘城。 算盘城外城是上古先民的遗迹,但青铜城门却是后来的无终国民修建,所以和内城的城门以及大殿中三角青铜台一样,其动力源泉都水力,而三处机关的钥匙,便是那藏在乌木盒中的三件玉制古器。 程灵均凭着最后力气,用环叠玉盏将青铜柱上的机关打开,随后身子歪斜栽倒在地,他失血过多气息渐弱,但双眼却依旧死死盯着青铜柱,想看看机关开启后,自己魂牵梦绕的员峤仙镜究竟是何模样。 随着水力驱动,整座神殿发出阵阵轰鸣,机械转动只剩不绝于耳,青铜大殿内生满的铜绿,也全都被机械开启震动,震得纷纷落下。 殿顶虽然布满萤石,潜隐在幽暗中,犹如星空,铜铸殿顶上却也已经生出大片坚厚铜绿。此时锈片断裂落下,大大小小,最小的如同石子砂石,又有些大块的锈片,则少数也有百来斤。 殿中众人见状再无拼斗之心,急忙闪身躲避掉下的锈片。 老廖一个不慎,被一块斜斜砍下的锋利锈片,直从左肩到右胯,削成两截,内脏肠子流了满地。他半个身子落地,人却仍有知觉,口中不住喷出鲜血,却仍旧双手抓地,扯动身子,失神地盲目爬行,地下拖出一道长长血迹。 忽然“砰”的一声,一块重达百斤的锈片落下,直接砸在老廖半个身子上,他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血溅四地登时被压成了肉泥,众人见了无不心惊。 严本真原想冲进甬道躲避,但此时大殿地面缓缓升起,甬道在升起的地面交错下,所见已经越缩越小,他怕自己尚未窜入,便被上升的地面直接将身子裁成两截,于是只能一阵翻滚,躲到周围的青铜翁仲像旁边,缩紧身子,利用青铜像曲伸的双臂,挡住落下的锈片。 适才地面一震,韩大胆儿忙身子一歪险些坐倒,忙双腿运力拿桩站稳,可就是挺腰用力,却将背上的大友甩落。 大友一个孩子,见铜绿锈片落下,早被吓得手足无措。这时一块锈片塌落,朝他头顶压下,他却吓得不知躲闪。韩大胆儿正要回身救援,却被一块锈片阻隔,动作稍慢。 幸好陆松涛已经飞身扑至,抱住大友一个翻滚,躲开锈片,口中大声喝道: “躲到青铜台下!” 随后便左躲右闪,飞步窜到青铜台边。 青铜台上几层都是青铜三角形,三角伸出犹如房檐雨厦,正好可以抵挡掉落的锈片。韩大胆儿和范统也忙朝着青铜台窜去。 此时殿顶随着越开越大,落下的锈片叶越来越少。殿顶分成三块,都各自收入三间大殿的屋脊边缘。随着殿顶收入,铜绿锈片便不再落下。 大殿的地面不断升高,韩大胆儿扫见大殿墙壁上的轨道和铜铸乳钉,登时便明白,这大殿青铜地板下,一定有类似青铜城门后,那转经筒似的滚轮。 这些滚轮,在水力驱动下,自行滚动,滚轮上应该会有要和壁上青铜乳钉的齿牙,所以滚轮咬合推动,就顺着壁上轨道,将地面缓缓升起。 忽然,身后青铜台“哐当”一声巨响,只见这十多层青铜台,每一层都在缓缓转动,发出“哐哐”的响声。 不多时,最上面一层三角青铜台,开始缓缓朝下降落。随着地面升高,忽地发出“哐当”一声,便不再转动,却已经和下层三角青铜台合在一起。 两层合在一起后,上层的青铜台却随着下层青铜台同时转动,而这两层青铜台,虽然都是三角形,其形状却并未重合,而是上一层和下一层位置错开。 随后,两层青铜台同时缓缓下降,然后突然在一个角度停住,同时又和更下层的青铜台合在一起。如此往复,一层层的转动相合,地面也随之跃升越高。 就在青铜台合到最下层的时候,眼看躺在最下层的程灵均和黄袍老祖就要被降下的青铜台压死,这两人却忽地各自扭动身子,滚下青铜台,摔在地面上。 黄袍老祖一摔到地上,口中就不住涌出鲜血,而程灵均也是气若游丝不断咳血。 此时十余层的青铜台,赫然下降拼合在一起,成了数条扭曲向上的阶梯。而同一时间,最高层的青铜台上趴俯的同鸟,却也缓缓升起。同鸟背上有个巨大的球形物事,球形物事上面负着面巨大的古铜镜。 这铜镜便是殿顶外,中央竖立的那面巨大铜镜。原来那铜镜,本就与大殿下的同鸟是一体,不过是殿顶闭合时,将铜镜与下面圆球卡死,所以在殿顶外,只见到三间殿顶中央是个空地,空地中央竖立着这面铜镜。 从铜鸟身下,升起一根两人合抱的青铜柱,顶着同鸟不断上升。铜铸也分成数节,每一节铜铸上,都探出三只铜臂。 每只铜臂上都有个人手掌般的青铜盏,铜臂如大树枝杈,又像人的手臂,曲臂翻掌,那手掌确是个青铜盏,整体造型和春秋时期青铜灯盏极为相似,只是极高极大,臂枝铜盏也多出不少。 臂枝上每个青铜盏理都托着一只铜鸟,形貌和顶上铜鸟相似,却小了许多。可就算如此,看那体积分量,也足有两人大小。 铜鸟随着青铜盏,和其下的臂枝一起展开,看着便如一株青铜巨树上落了许多飞鸟。众人不禁看得呆了,都痴痴地望着这青铜巨树,却哪里还记得适才的凶杀恶斗。 此时整个大殿已经升到了殿顶,暴露在三座屋脊中央的天光之下,青铜地面“咯噔”一声,和边缘处的卡榫相合,稳稳停住。 青铜台上立着五丈多高的青铜巨树,树冠上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巨型铜鸟,铜鸟背上负着一个圆球,圆球也是青铜所铸,球上生满铜绿,还隐约能看到铜球上阴刻的仙箓花纹。 青铜球上立着一面巨大的古铜镜。铜镜所在高度不光远远超出城中建筑,更已经远高于内外城两重城墙。 这铜镜仿佛就如一只眼睛,正在静静地凝视整个古城,乃至整个儿地下世界! 此时不光韩大胆儿等人,就连身后远处了望台上的梅若鸿叶灵等人,也均看得清清楚楚! 就在众人惊叹之时,忽然看见一个幼弱身影,正满身是血的,爬上青铜台组成的阶梯,他双手尽断,断臂上却夹着那面镜芯,正步履蹒跚地往青铜上顶层的青铜巨树爬去,这人却正是断了双手的黄袍老祖“张九霄”! 在青铜台下面几层台阶上,另一个满身血污的身影,也正在挣扎着想阶梯上爬去,他气息微弱,只凭着一股执念支撑着自己身体,继续行动,爬过之处却是一片殷红血迹,却是那假王维汉“程灵均”。 这两人,一个想要开启员峤仙镜,让自己发身长大成为正常男人,另一个却想让自己从女人变成男人。二人虽然都身受重伤,却因为抱持着同样痴人说梦的执念,心中生出一股强大的意志力,支撑着残躯爬上了青铜台阶。 众人见这二人如此执念,都有不禁心中惊佩,只稍一迟疑,尤非已经当先一步,抢上青铜台阶。 陆松涛见尤非抢上,也跟着飞身而上。韩大胆儿同时跟上,范统一怔紧随其后,躲在角落的严本真,这时也窜上了青铜台阶。 其实除了尤非,后面跟上去的人,心中并无目的,只是看其他人窜上青铜台,心中只一个念头,不甘落于人后,便都跟着抢上,至于上去之后要干什么,却全无计较。 尤非见身后几人追来赶上来,忙把露陌刀朝后面一挥,将其他人逼退两步,接着飞步向上。 可他跑刚跃上两级台阶,身后忽然劲风袭来。他害怕背上箱中的爱子手上,急忙回身想赢。却原来是严本真一记正拳,朝他后脑打来。 不等尤非接招,陆松涛已经一拳侧击,将严本真打得连连倒退,几乎要从台阶上跌落。 尤非一愣,陆松涛却道: “同仇敌忾,不能便宜了东洋人!” 尤非却并不领情,继续向上飞奔。 韩大胆儿跑上两三级台阶,这时光线明亮,他眼角一撇,好像看见地面上有些浮雕。回头细看,却不在理会其他人往青铜台顶山跑去。 只见大友站大殿的青铜地面上,正看着地上忽然凸起的一块黑色石头发呆。 韩大胆儿之前也见过那黑色石头,石头晶莹光润,就如同一块黑色水晶。 青铜地面上原本没有这样凸起的石头,看石头镶嵌之处,似乎是一个巨大浮雕的中央。这巨大浮雕金灿灿的,原来是镶嵌在青铜地面上的黄金。 这时站在青铜台上,韩大胆儿俯瞰这青铜地面,见地面上环绕着中央青铜台,品字形雕刻这三个巨大圆圈,圆圈镶嵌着金线,圈内都是高塔中相似的壁画,黄金镶嵌的笔画,描述得十分简洁明了,让人一看便能明白。 壁画中似乎讲述了一批无终国人,是如何找到这地下世界的遗迹,又如何建造城池,最后还重新建造了员峤仙镜。而国中居民似乎选出一些人,站在像是眼前这青铜巨树和铜镜之下,铜镜发出光亮,照在这人身上,接着这人就浑身发出光亮。 其后,这发光的人,被众人簇拥在极高的位置,其他人则面露钦敬,人潮汹涌,却堆叠成金字塔一样的三角形,只发光那人被众星捧月,视若神明。 另一幅壁描绘的却颇为奇怪,只见那铜镜发光之时,其他人却都手捂双眼,似乎不敢去看那铜镜发出的光芒。 还有一幅壁画,则是一个睁眼看着铜镜光芒的人,被光照之后,脸现欢愉,但身体却扭曲趴俯,极为怪异。这睁眼之人的镶金壁画下,还嵌着几个黄金图案,一个是蜷缩在地的人,再下面怎是这人双手变成两只勾爪,最下面一图则是一个双手长者巨镰的人形螳螂。 韩大胆儿心中猛地一惊,之前在高塔中,看见黄金壁画的时候,还不太明白,后来看见镰魇,就总觉镰魇和高塔壁画上,三个圆圈中描绘的虫子形态何其相似。 他心中本就疑惑,此时见了这壁画的描述,心中更不怀疑早前的猜想,心道,原来这无终国人并非死走逃亡,而是都被员峤仙镜发出的光,变成了半人半虫的螳螂人——镰魇! 韩大胆儿心中一惊,他从不信什么鬼神传说,但一路走来,见到太多离奇古怪的东西,虽然不知道壁画描绘的是真是假,但为防万一,决不能让镜芯合一。 他观看壁画心中思量,也仅仅是短短几秒而已,可黄袍老祖已经爬上了最高一层的青铜台。 这青铜台虽然台阶不多,但后面追赶的尤非挥刀之后,和严本真稍一交手,却已经耽搁了一些时间,这时再窜越上台,却已经来不及阻止黄袍老祖。 韩大胆儿见状,急忙对远处了望台上,正朝着此处张望的梅若鸿等下挥手示下。 他指指身后青铜巨树和铜镜,然后双手交叉,做个不要的手势,接着便伸手摁住自己双眼! 他连做两遍动作,梅若鸿终于会意,对叶灵等人道: “他说不让咱们看那边的铜镜!” 然后便用力对着韩大胆儿点点头。 韩大胆儿又对大友喝道: “大友,闭上眼睛,千万别看上面!” 大友此时却充耳不闻,他手摁黑色晶石,断指处一滴滴鲜血,正滴在晶石上,他整个人也像个游魂赛的,心神飘忽双眼翻白,好像眼前正有无数景象朝他袭来! 韩大胆儿正要赶上去阻止黄袍老祖,谁知耳中只听“咯噔”一声,却是镜芯已经和古镜下的机括合一,那青铜巨树的每一节都已经开始缓缓转动…… 三百九十一 白光 黄袍老祖双手已断,趁着陆松涛和尤非动手的机会,已经用断腕夹着镜芯,顺着青铜台组成的阶梯,爬去台顶的青铜树下。 他嘴里受伤不轻,门牙掉了,舌头也被铁尺射穿,幸好铁尺被舌头和门牙一阻,已经失了大半劲道,只刺进上颚数分,并未及深入脊髓,随意他虽受伤不轻浑身乏力,却一时间尚不致命,仍能凭着一股顽强的生命力,支撑着身体,强行朝着青铜树爬去。 此时,程灵均也趴在青铜台阶上,朝着顶端爬去,他脖颈上受了黄鼠狼撕咬,虽然并未损伤大动脉,但肌肉撕裂失血不少,此时已经面色惨白气若游丝,但迷信员峤仙镜神力的执念,却仍旧能支撑着他,朝着台顶攀爬,一路爬行,在地上拖出长长的血迹,场面瘆人。 他最先朝着青铜台爬去,但因为动作缓慢,却被夹着镜芯的黄袍老祖超过,率先登上台顶。黄袍老祖站在青铜树下时,程灵均才勉强爬上高台,举目凝视着台心处的青铜树。 尤非原本就要朝着台顶飞奔,可半路被严本真稍阻,稍微耽搁着一下,黄袍老祖却已经爬到了台顶。 台顶那圆柱形的青铜树身,十分粗大,树身圆柱下,连接着一个三面棱柱,这三面棱柱两面上嵌着两枚和镜芯一样的铜镜,还有一面是个凹槽,正好和黄袍老祖夹着的镜芯一般大小。 那凹槽漆黑,内里探出些嗷嗷突突的小立柱,黄袍老祖低头一看,断腕出夹着的镜芯,这才发觉,镜芯背面看似凹凸不平的地方,并非是年代久远,铜镜锈蚀剥离,却原来是能与凹槽探出的得许多小立柱相合。 这镜芯背面凹凸,还有些小孔,叶知秋当年得了镜芯后,以为这镜芯背面的小孔,暗合天上的星宿,但却无论如何查找,也找不到可以对应的星宿,殊不知,其实这些小孔其实相当于是钥匙的齿牙。 黄袍老祖口中不住流出鲜血,却神情亢奋,迫不及待地跑过去,将断腕夹着的镜芯朝着棱柱凹槽插落。 他动作不便,却如何尝试也无法将镜芯插合,镜芯触碰到断腕处,一阵钻心剧痛,双臂一松,“当啷”一声镜芯落地。镜芯落地,平平地落在青铜台上,但他没了双手,却连捡起镜芯这么简单的动作也完全做不到。 他发起狠来,竟然用手腕处的断骨去钳那镜芯。可断腕用力往地上一戳,却登时疼得他心胆俱裂。 这时,一个身影,摇摇晃晃地在他背后站起,他心头一惊,急忙作势闪避。回身却见,一个满身血污,面如金纸的人,站在自己身后,却正是程灵均。 程灵均大量失血,此时身形晃动摇摇欲倒。她并不攻击黄袍老祖,而是俯身将镜芯捡起,只是他爬上台顶,刚从地上爬起,此时稍一弯腰,却再也直不起身子,一阵眩晕,立即坐倒在地,身体依靠着棱柱,不住喘着粗气。 黄袍老祖见她捡起镜芯,原本要上前抢夺,却见她依靠着棱柱,单手握着捡起的镜芯,抬手朝着棱柱凹槽处摁下。只听“咔嗒”一声,镜芯正好卡在凹槽处。 黄袍老祖和程灵均,四目相对一阵苦笑。程灵均却手臂滑落,身子一歪栽倒在地,躺在台上,仰头望着镜芯,不住捯气儿。 镜芯插合之后,却并没什么动静,黄袍老祖凝神观瞧,却见镜芯虽然和凹槽中小立柱插合,却并未被摁进凹槽内。急忙上前用手肘朝着镜芯压下。 可这镜芯此时死死卡在原位,任凭黄袍老祖用力压下,却怎么也不能将其推入凹槽内。 正在此时,尤非已经飞步踏上台顶,紧随其后的是陆松涛,严本真也追着两人快步赶上台来,最后上来的是范统。 尤非见镜芯已经插合,忙厉声喝道: “镜芯不能合一!” 可黄袍老祖眼见强敌将至,自己受伤甚重,又没力气摁下镜芯,把心一横,发一声喊,便双足蹬地,身子跃起后仰,用头猛朝镜芯撞落。 这头锤是他刚才对付程灵均时所用的招数,此时他重伤脱力,也只有集中全身力气,朝着镜芯用头锤撞去,才能将镜芯完全插合。 这一撞他使足了全身气力,众人只听“咯噔”一声,那镜芯已经完全嵌入凹槽,同时黄袍老祖额头也已经鲜血迸流,身子摔落倒地不起。 随着镜芯嵌入,众人耳中只听见不停的水流声和青铜台下机括咬合发出的“哐哐”声响,棱柱上的青铜树身,也同时开始缓缓转动,随着青铜柱转动,上层的探出的铜臂也开始转动,接着再上层的铜臂同样开始转动,力量向上传导,接着整株青铜树都开始转动,只不过每层铜臂转动的方向不同,让人观之眼花缭乱。 黄袍老祖身子瘫软在地,倒在程灵均身旁,两人原本不共戴天,誓要将对方置于死地,可此时却同卧在地,命悬一线,前尘往事的仇怨,对他们来说已经不再重要。两人只是抬头仰望在地,凝视着上方转动的神树,眼神中透出无限的渴望。 尤非面露惊惧神色,忙抢上前去,伸手用力去抠那嵌在棱柱上的镜芯,此时棱柱也在缓缓转动,棱柱三面全都嵌着一般无二的镜芯,尤非也根本分不出哪块石黄袍老祖嵌入的,只是随意找一块,便想用力将其抠出。 可此时镜芯已经平平嵌入棱柱,又哪又缝隙可以让他用力,随着棱柱转动,棱柱上的青铜纹饰,已经将尤非擦得满手鲜血,可他随着棱柱游走,却始终并不放弃。 忽然青铜树顶端,发出一阵“咔啦啦啦”的响声,只见高出巨大同鸟背上负着的青铜球,竟然从中间裂开,如同闭合的折扇,朝着鸟背方向插合打开。 原来这青铜球却仅仅是一个外壳,内里有一层球笼,球笼里面却是一块蓝绿色的晶石,虽然和石晶相似,但颜色却不相同,也并不发出幽兰的光芒。晶石比卡车轮胎还要大上一倍,整体菱形,并没经过琢磨,看起来形似火焰。 忽然,三角大殿周围二十一尊瓮中巨像,同时发出一阵响动。所有巨像口唇同时裂开,便赛这些巨像同时活了过来,大张其口。 每尊巨像口中,都含着一块与铜球内相似的晶石,只是个头却要小得多。与此同时,巨像手中所持的铜镜发出一阵吱呀,开始微微上扬。 每一面铜镜都在震动中,震落镜上的铜绿,这时,那巨像口中的晶石发出一阵绿莹莹的光芒,这正好射在巨像手中铜镜背面,绿光却穿过铜镜,光束陡然大了三四倍,笔直地射向青铜鸟背上的晶石。 原来巨像头顶本就是个空洞,空洞直通巨像口中,原本头顶磷光气和晶石发出的白光,一直照在巨像口中的晶石上,可直到巨像口唇机关裂开,才将口中晶石的绿光折射出去,照在巨像手中铜镜背面。 巨像手中铜镜却是一个水晶磨成的巨大透镜,外圈包着青铜,嵌着黄金纹饰,背面也嵌了青铜,只是中间露出一大部分圆孔。 巨像口中晶石绿光,穿过铜镜背面圆孔,将光线透出,并经由透镜放大数倍,这才直射向,青铜鸟背负的火焰形晶石上。 尤非见状心头大惊,急忙转身闭目,不敢再直视青铜树和上面的铜鸟晶石。 严本真见他转头闭目,却快步栖近,飞起一记足枪,朝着尤非背脊刺落。 尤非心中惊惧,加上四处机械水流只声不断,竟没察觉严本真偷袭。而一旁的陆松涛和范统,正惊叹着古人建造的机械,也没留意严本真会在此时偷袭。 等到尤非惊觉之时,已经晚了。他怕严本真伤到箱中爱子,急忙转身用露陌刀刀锋相迎,不料严本真足枪已至,一脚刺中他胸前奇门。 他身子后退刀要回身,严本真却足尖上扬,一招两踢,正踢中尤非手腕,将露陌刀踢得飞起,直接从台顶落下,去不偏不倚正掉落在韩大胆儿面前。 韩大胆儿看到地面上的嵌金壁画,心中已经猜到了个大概,忙打手势告诉梅若鸿几人,闭上眼睛,不要朝这儿看。但听机括开启,又见青铜树转动,再向凸起黑石旁的大友嘱咐时,却见大友手摁在黑石上,手上断指的鲜血岑岑滴落,大友却眼神空洞,似乎对韩大胆儿的话充耳不闻。 韩大胆儿有心上前查看,但青铜台顶上神树开始转动,周围的青铜像也裂开巨口,将一道绿光喷出,经由其手持的透镜,射向高出铜鸟背上的蓝绿晶石。 他急于奔上台顶,却又记挂的大友,速度不免慢了,正要飞步台上的时候,忽听得下方的大友,口中喃喃自语道: “镜子白光……都死了……所有人……所有人……都变了……” 韩大胆儿听这只言片语,却心头一惊,心道,难道大友和尤非一样,也是无终国人的后裔?从他断断续续的话中所述,竟然和自己的猜想颇为相应。 见大友神志迷惘,便立即窜越上前,伸臂在大友腰间一抱,将大友身子抱起。大友却兀自昏昏沉沉,直到韩大胆儿抱着他窜上青铜台,这才渐渐转醒。 大友一恢复神志,立即对韩大胆儿道: “韩叔!刚才我看见了古称……还有城中镜子……就是这镜子!” 说着两人已经来到青铜台上,大友见了神树顶端的铜鸟晶石和那古镜,一边说一边伸手指着古镜。 此时青铜台上,黄袍老祖和程灵均躺在青铜树下,各自奄奄一息,尤非嘴角带血,正一掌逼退严本真,严本真倒退中,背后重重挨了陆松涛一脚,身子在空中连翻了两个筋斗,这次“通”的一声摔落在地。撞得青铜台地面隐隐发出“嗡”的一声。 正在此时,周围二十一尊巨像,手中各自射出绿光。绿光打在铜鸟背后晶石上,晶石陡然一亮,一股光亮向上传导,顶上那巨大的铜镜赫然亮起。 铜镜斑驳的铜绿纷纷落下,忽然亮起一道白光,随着下面的青铜树,开始不停旋转,而且越转越快,最后一面铜镜在白光中,化成了一个白色光球,忽然白光骤然爆亮,霎如烈日雪崩,瞬间吞噬整个古城,将所有的一切都映照得白如霜雪。 尤非急忙回身背对青铜树,紧闭双眼,对韩大胆儿喝道: “别看白光!” 韩大胆儿不等他提醒早已明白,急忙闭上双眼,并且伸手捂住大友眼睛。口中对这范统和陆松涛喝了一声,范统登时会意,也紧闭双眼。 陆松涛听见尤非得话,心知有异,立即握紧手中短刀,闭目静待,并且竖起耳朵倾听周围动静,谨防有人借机偷袭。 了望塔上梅若鸿等人,见白光亮起,都依韩大胆儿所言,也急忙转身闭目,不去看那白光! 青铜台上的眼本身,见白光亮起,却头凝视青铜树顶上的光球,在他眼神与白光相接的瞬间,全身陡然一阵,接着脸上表情忽然变十分迷惘享受。仿佛这一刻浑身有种说不出的舒畅,周身受用无比。 黄袍老祖和程灵均,此时已经气息微弱,个人在迷离中,心中却仍旧默念着自己的心愿执念。他俩可仰面朝天,将要咽气之时,忽地看见顶上白光骤然亮起,登时觉得精神为之一震,好像在弥留之际,被打了一支强心针赛的。 程灵均只觉得脖颈上原本撕裂的伤患,正在迅速痊愈,不多时,脖颈处皮肉重新长好,已经跟完全没有受过伤一样。跟着,他那条跛腿上筋骨突然伸展,退外的金属支架稀疏碎裂,叮叮当当的掉落满地。 程灵均跳跃了几下,发现自己想走入场,这条废腿竟然已近痊愈,登时喜不自胜。 接着忽然觉觉得自己身上也起了变化,胸前一阵紧缩,她下意识伸手朝胸前摸去,那原本就隐隐约约隆起的胸脯,竟然变得异常平坦,咽喉汤热,似乎喉头处鼓起,长出了喉结,而唇上和下颌,长出了浓密的胡须。 程灵均大喜若狂,忙伸手往胯下摸去,果不其然多了那话儿,她却真真实实的变成了一个男人! 就在他笼在白光中,振臂高呼的同时,见黄袍老祖这边的身体也同时齐了极大变化。 他口中伤势痊愈,而原本失去的双手,竟然续骨接筋,自白骨长出血管筋脉,又迅速长出肌肉组织,接着长出皮肤,双手顷刻间已经完全长好,他伸手在青铜台上一摸,手指触摸青铜台的触感也极其真实。 他正欣喜间,忽然身子剧烈震颤,接着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传遍全身,只觉得身子似乎要从内部涨裂了,转瞬间,全身骨骼作响,肌肉筋骨拉扯,已经发身长大,有了一副成年人的身躯,连原本身上的衣服都被撑破扯烂了。 如同一个健壮的成年人,强行穿了一身孩子的衣服,衣服自然破碎,弄得衣不遮体。 就在二人旁若无人,喜不自胜的时候,忽然,那青铜树停止转动,铜镜发出的白光也骤然而止,整个古城一阵颤动,接着地面摇曳,四处方石纷纷落下,房舍坍塌地面开裂,青铜树“咯嘣”一声从中间断裂,青铜台、地面、二十一尊巨像全都纷纷开裂倒塌,眼看这诺达城池,顷刻间便会尽数毁灭…… 三百九十二 奇变 程灵均愿望达成,正在欣喜,却见员峤仙镜坍塌,眼见整座古城便要毁于一旦,脚下青铜地面四分五裂,地面倾斜,地面下方的青铜轮轴机括,和湍急的水流,从裂开的地面向外涌出。 韩大胆儿等人各自向四周奔逃。范统疾冲几步,脚下失足,滑落水中,被湍急的水流冲到两个咬合的青铜轮轴中间,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呼救,“喀嚓”一声,身子已经被铜轮切成两半。 范统半个身子飘在水面上兀自不死,双手依旧无力的划动挣扎,不过片刻,便气绝身亡沉入水底深处。 程灵均心头大惊,急忙朝着边缘处,高耸的神殿屋檐奔去,飞身上跃,一下子抓住了一块凸起的方石,接着向上攀爬,没几下便爬上了屋脊。 回头见黄袍老祖正从倾斜的青铜地面,跃向一尊斜倒的巨像身上,他刚刚纵身跃上,头顶的巨大铜镜便即塌落,正砸在巨像身上,登时将黄袍老祖砸成一团肉酱。 程灵均忽然觉得心怀大畅,原本适才命悬一线,两人已经摒弃恩怨,合力将镜芯复位,但此刻一得活命,心中对黄袍老祖的恨意却再次涌起。 此时看见仇人就此惨死,虽然自己仍旧身处险地,仍不免心情畅快,喜不自胜。 再侧头,却见韩大胆儿等人被困在一块沉在水中的青铜台碎片上,随着下方机括倒塌,青铜台也渐渐没入水中。韩大胆儿尤非和陆松涛等人,奋力跃起,想要跳上旁边一块铜台碎片,不过距离太远,三人同时落入水中,被激流卷起,不多时便没入水中没了踪影。 程灵均见屋檐距离地面虽高,但城中街道交汇处的四处了望塔均已塌落,连通城中倒塌房舍,这些砖石恰好堆砌成一条通往城门的道路,程灵均眼见古城即将覆灭,再不迟疑,飞身跳下砖石堆砌成的道路,顺着道路向城外奔跑。 道路两侧,城中房倒屋塌,地面陷落,无数镰魇挥舞着巨镰,想要爬上程灵均所在的道路,但没等爬上,便落入塌陷的缝隙中。 地面开裂的缝隙透出火光浓烟,一股股炽热的熔岩涌将上来,不多时便已将城池中道路淹没。灼人的热力,带着滚滚浓烟,呛得人口鼻干燥生疼。 程灵均见岩浆涌出速度极快,不多时便会没过脚下堆砌的道路,不敢迟疑半分,急忙朝着城外奔去。 待得穿过旸林,爬上盆地边缘,回首朝城中望去,却见熔岩和水流相激,登时白色蒸汽升腾,杵天杵地,笼罩了整个古城和周围的林木。 旸树被熔岩引燃,不断向外扩散,眼看便要烧到他所处的山口平台。他急忙重下山口钻入荆棘灌木,一路沿着来时道路,奋力朝风壶所在的石室而去。 又经历一天一夜,终于在一阵强风袭来时,接住风壶推得极强风力,将他推回来时的深穴洞口。 待得走出石祠,和地面上的东洋鬼子会合,已经是两天之后的事情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员峤仙镜的作用吗,一路走来其他然虽已丧生,只他一人逃出生天,可他却并不觉得疲惫饥渴,反而精力充沛不觉疲倦。 他重回地面,和东洋鬼子合作,接住东洋人的恶势力,重组三阳教,并且勾结政府中的贪官,让三阳教几乎可立于青天白日之下。 程灵均则稳居教主之位,后来更入主国民政府,成为国府政要,一时间权势熏天极尽尊崇。 这一日天朗气清,他登高望远心怀壮阔,感觉天下尽在自己掌握,胸中正志得意满之时,忽地耳畔一阵“铮铮”之声,随风传来,他身子一震,似乎想起了些什么极为烦恼之事,但这些不快的情绪转瞬即逝…… “铮铮铮”青铜树转动的声音,伴随着白光照耀,笼罩在黄袍老祖周身。 黄袍老祖已经发身长大,欣喜间却觉地面一阵晃动,眼看四周砖石开裂,房倒屋塌,古城顷刻间便要毁灭。 这时白光中忽然飘出一片祥云,一个身穿白衣金冠束发的老者,手持拂尘踏云而来。 老者笑而不语,随手朝顶端旋转的古镜一指,只见那古镜却神光收敛,镜中显出一派仙灵圣境! 老者缓缓说道: “你颇有仙根!其余人却不过肉体凡胎,无缘登仙入圣,你且随我来吧!” 黄袍老祖听老者声音悠远空灵,声音入耳浑身无比舒畅,想起幼年身患怪病,一直是孩童模样,受尽周围人的白眼、欺凌,半生苦楚,曾经羡仙慕道,便层痴望修道成仙脱离凡尘。 只不过多年勤修却一事无成,终于一次从兄长处得知了员峤仙镜的线索。 他的兄长张凌云,在清廷任钦天监灵台郎,有个儿子叫张安泰,却正是张大友的亲爹,算起来黄袍老祖张九霄算得上是大友的二爷爷。 张家一门原本就是无终子国后裔,与尤非相同,却分属不同族人支系。他们历来知晓无终国和员峤仙镜传说,家中还有一本册子,记载了许多相关的线索。 只不过这些传到张凌云这一带之后,张凌云对此并无兴趣,也不信传说中的古城仙镜有什么神异之处,此后也没对儿子张安泰讲述过这些传说。 张九霄却一直对员峤仙镜深信不疑,希望可以借助员峤仙镜让自己发身长大,甚至得道成仙。在得知了仙镜古城的线索藏在清宫大内后,他便设法偷入宫中盗取线索。 这线索并未寻得,却牵连兄长张凌云被罢官下狱,他觉得再无面目见兄长,便就此隐居山林。 后来在山中奇遇,得道两卷古书,学得了一些魔魅之法,又在偶然机缘下结实了程灵均,这才有机会入主三阳教,成为一教之主。 他虽然一心寻找员峤仙镜,可后来得知镜芯在大友手中,几次盗镜却念及兄长亲情,均为对大友痛下杀手,反而累的自己损折过甚。 想不到兜兜转转,今日方有此机缘找到员峤仙镜,不但可以发身长大,更有机会得道成仙。 那白衣老者,拉着黄袍老祖的手,凌空蹬踏。他只觉身子轻盈,已经立在云端,随着老者朝员峤仙镜前飞去。 只见镜中云海波涛,满眼尽是灵光宝气,璀璨星河,霞光万道,瑞彩千条。远处旭日飘升,浮于云海,日光前,鹤影浮动金光灿灿。云中宫阙殿宇千门万户,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紫气缭绕灿然生辉。 忽然,一阵清风穿身而过,将黄袍老祖扶托而起,他只觉身体轻如无物,被一股无形力量带入镜中。低头见自己双足踏在云端,竟向那天宫飘去。 猛抬头见数十丈高的牌楼耸立云头,玉瓦金柱走兽盘龙,说不出的巍峨壮阔。 牌楼上赫然写着三个金漆大字“保德门”! 这保德门便是传说中的南天门么!再低头朝云下望去,见山川河流世间万象,尽在足下万米之外。身在云端,眼望下界众生,不由得目眩神迷,心头惊惧。 他不由自主飘过高大的南天门,眼前雾海烟霞堆叠成一条云路,路两旁林立着无数金甲神将。神将身型巨硕参天拔地,手持金鞭、银杵、玉壶、宝伞,一个个凝眉怒目庄严法相,真如寺庙殿宇中的护法金刚一般无二。 半空中,几只麒麟登云踏火,背上驮着星君神官,四面穿梭。远处金碧辉煌的殿宇前,挺立着两条金龙。金龙口中衔珠,龙须飘摆,长鬃飞散,双目圆睁,神峻威严。 那金色殿宇气势恢宏,斗拱硕大钩角飞连,玉瓦层叠金光万丈。殿门巨匾上书着“凌霄宝殿”四个字。 这时殿门洞开,几位神仙模样的人,面带微笑手持拂尘,踏着云朝他飘来。 黄袍老祖意迷神荡,便不由自主随着那些仙人步入殿中。殿宇中金碧辉煌,二十四根金柱托顶玉梁,穹顶霞光缭绕,盘龙游曳,鸾凤和鸣。金桌玉案上放满了琼浆玉液仙酒玉露,还有各种美味佳肴仙果蟠桃。 无数星官神君洞乐相迎,簇拥着黄袍老祖在席间入座。那柔丝软榻,云霞为垫,盘龙栖凤,坐上去神清气爽,说不出的痛快。 仙露御酒一入口便似活的一般,直入胸腹,上通泥丸下落丹田,周身畅快淋漓,四肢百一通百通,精力百倍。仙果蟠桃更堪比世间任何珍馐美味,食之绝味,却不涨腹塞肠。 众仙推杯换盏,不停向黄袍老祖敬酒。席间龙吟凤舞,鹤鸣鹿啼,霓裳仙子赤足披霞,凌波而舞,丝竹仙乐不绝于耳,一派歌舞升平,超凡圣境。 酒宴多时,黄袍老祖却全然不觉疲累。 这时,灯光绚烂,周围群仙竟然都不见了,殿中壁上绘着无数仙女,忽然都从壁上翩然而下,只见她们个个俏丽绝色,青丝飘散肤白如玉,眉目如画柔弱无骨,全身赤裸只着青丝,向他飘来。 他们引着黄袍老祖步入后殿,软卧于紫霞云床之上。他只觉忽然腿上一麻,见一只玉手轻扶在他腿上,低头一看,竟是个绝色仙子,赤着身体向他爬来。 紧接周围十几个仙女,也都手捧珍馐美味琼浆玉露向我拥来。她们你来我往,将美食美酒送入我口中,然后一个个褪去轻纱云萝,施予云雨…… 此刻黄袍老祖快活无比,神飞九霄天外,心中只愿永留仙境,对凡尘俗世再无留恋! 这时,忽然耳畔“铮铮”之声轻响,那声音如刀似剑,刺破层层雾瘴,似一壶清泉直激心头,可转瞬间他又魂飘荡,坠入那软玉温香之中…… “铮铮铮”一阵青铜树转动的响声,青铜树兀自不停转动,那白光却依旧笼罩在整个古城盆地之中。 忽然,“叮叮当当”一阵十分急促的金铁交击之声响起,紧接着一道金刃破风之声,刹那间“登”的一声巨响,这声音犹如钟鸣,声音尖利悠远,声传四方。 众人都紧闭双眼,但听见金铁之声大作,都口中呼喝道: “是谁?” “什么声音?” “谁在那?” 可却没人敢睁开双眼! 这时只听一人朗声道: “白光熄灭了!” 众人都听出这是韩大胆儿的声音,但除了梅若鸿,叶灵之外对韩大胆儿极为信任之外,却没人敢睁开双眼。 忽然,地面一阵剧烈的抖动传来,所有人几乎都被震动晃得身子发颤,站立不稳,纷纷摔跌坐倒。 众人心知必有巨变,不敢在迟疑,都壮着胆子睁开眼睛。却见白光果然已经熄灭,头顶巨大的铜镜和青铜树全都停止了转动,顶上铜鸟背上所负的球形笼子里的晶石已经碎成数十块,从高处落下。 而青铜树下的棱柱上,被任用力气砍得七零八落,任是坚固的青铜,也已经残损不堪,那三面棱柱上嵌着的小铜镜也纷纷落地。 原来,适才韩大胆儿见白光亮起,他手中握着捡起的露陌刀,凭着记忆方位摸索到青铜树下,用尽气力,挥刀朝着青铜树下的棱柱砍去。 青铜虽然坚硬,但却挨不住韩大胆儿拼命劈砍,不几下便已经被砍得破烂不堪。 可犹着韩大胆儿这样的力道,拼命劈砍下,却也已经震得虎口开裂,满手鲜血,连露陌刀也被崩得断成两截。 韩大胆儿耳中听闻青铜树,余势不减仍在转动,便后退两步,凭着记忆方位,将断折的露陌刀,用尽气力,朝铜鸟背上的晶石掷去! 韩大胆儿多年练就暗器本领,那铁筷子钝头无锋,都能在他力道手法之下,威力犹如枪弹,更何况这柄露陌刀,虽然折断,但其锋锐尚在。 这一刀不偏不倚射中了笼中晶石,晶石“咯嘣”一声裂开一道口子,随即绿光外泄,整块晶石生出数十道裂隙,“卡啦”一声便就此崩碎! 青铜树也随之转速渐缓,顶上那铜镜也随之渐渐停滞,不再射出白光。 众人稍一定神,却见青铜台上不见了黄袍老祖和程灵均,竟然趴附着这两只巨大的镰魇! 只是这两只镰魇似乎有些呆滞,像是犹在沉睡。 韩大胆儿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一回身看见不远处的严本真,也是心头一惊,不光他是,其他人此刻也都看见了严本真的样子,心中各自惊惧不已…… 三百九十三 异化 只见严本真身子一动不动,僵直呆立,双眼直勾勾望着铜鸟上方早已停转的巨大铜镜。此时,他身子比之前大了一倍有余,竟已经将身穿的衣服撑破。 他皮肤正在寸寸溃烂,露出皮下大片黑亮甲壳。不过片刻,他双臂皮破肉烂,两只手掌像是只有层皮囊,却没有骨骼,都从中间撑裂,皮肉下,两只镰魇的巨镰刀钩从手臂里直伸出来。 他脖子伸长,眼耳口鼻都开始剥离,两只硕大的复眼,自额角生出,后腰伏地,腰身皮肉溃烂露出层叠甲壳,变得像螳螂的纤腰,两条腿关节拧转,成了就像虫子赛的。 这一幕除了叶灵之外,就只有韩大胆儿亲眼见过,情形和得了怪病的豁了嘴一模一样,眼看过不多时,刚才还欢蹦乱跳的大活人严本真,就会完全变成一只螳螂人“镰魇”! 众人看着严本真的变化,再看看青铜台上另外两只镰魇,忽然都心中雪亮。地上原本躺着程灵均和黄袍老祖的地方,现在只有些破碎的衣服和朽烂的皮肉。 因为这两人已经变成众人眼前这两只镰魇! 在场众人看着这三个人,只是看了那员峤仙镜的白光,就发生了如此变化,心头震惊,忙低头伸手看看自己的双手双脚,是不是也在变异。 各人见自己手脚无恙,接着又赶紧往自己脸上摸去,好在眼耳口鼻还在原来的位置,虽然平庸依旧索性毫无变化,这次心下稍安! 韩大胆儿道: “在白色高塔中,我看见塔中壁画,当时还没明白,直到看见青铜大殿地上,嵌金图刻,我才想到……” 说着伸手朝青铜台下,大殿地上一指,陆松涛和范统同时朝地上看去。尤非并不去看下方图刻,只是长叹一声。 韩大胆儿看了尤非一眼,接着道: “看来你早就知道镜芯不能合一……” 他稍稍一顿,又道: “……想来这无终国的国民,应该大半都都已经被刚才那样的白光变成了半人半虫的镰魇! 我想那些白光中可能含有某种光辐射,这种辐射经由眼睛接受扩散,镜芯上也含有同类辐射,可是没有刚才晶石绿光催化,人转化成镰魇的速度也要慢许多,不像在这里环境特殊,只瞬间功夫,就让活人转化成了这种怪物!” 这时,严本真变成的镰魇尚在扭动变化,而黄袍老祖和程灵均变成的镰魇,却已经逐渐从沉睡迷离的状态中苏醒。 两只镰魇突然举起巨镰,抬头发出一阵“吱吱嘎嘎”的怪叫,接着便挥舞巨镰刀钩,朝着离他们最近的尤非扑去! 尤非被陆松涛和韩大胆儿联手打伤,刚才又被严本真偷袭,挨了一足枪,连露陌刀也失落了,此时空着双手,见镰魇扑来,只能后跃闪避。 两只镰魇一只扑向尤非,另一只却朝着陆松涛扑来。 陆松涛纵身跃起,挥起短刀,从上方一刀插落,镔铁刀锋极为锐利,一刀便刺入镰魇后颈,刀刃直没至柄。 这只镰魇后族支撑,前肢上扬,将陆松涛身子带的扬起,陆松涛趁机用力使个千斤坠,身子急往下略去,“喀拉拉”将镰魇背后趟开一条长长的口子! 韩大胆儿见陆松涛对付一只镰魇绰绰有余,所以也不上前相助,转身朝着尚未变化完全的严本真走去。 严本真依旧在扭动身躯,可此时人类特征已经变得极少,眼看就要完成转化。 韩大胆儿不等他完全变成镰魇,手中短刀一挥,寒光过处,已将他一颗头砍了下来,接着手起刀落,朝着镰魇前肢甲壳连接之处连出两刀,将两只刀钩巨镰生生卸了下来。 严本真的身子就像只虫子,尚在地上扭动,可就算还没死透,却也已经失去了攻击力。 韩大胆儿朝着他身子补上一脚,将其从青铜台上踢落。残肢摔在地上,溅起许多黑蓝色汁液,腥臭扑鼻。 这时扑向陆松涛的那只镰魇,也已经被他结果,只剩下一只较小的镰魇,仍旧在朝着尤非扑击,两只刀钩巨镰朝着尤非一阵乱舞。他之前受伤不轻,掌力已经差了很多,朝着镰魇连拍两掌,也不知是他力道不足,还是镰魇甲壳坚厚,却只打得镰魇稍稍后退,却没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尤非一边打一边退,朝着韩大胆儿望了一眼,似有请其相助之意。 自从韩大胆儿看破了尤非身份之后,两人已经势成仇敌,他本就想杀了尤非,为自己小舅舅报仇,只苦于尤非武艺远高于自己,现在见他受伤后和镰魇缠斗,不去落井下石就已经是万幸,又怎么可能上前相助。 韩大胆儿心道,这只镰魇体型稍小,看来应该是黄袍老祖那稚幼的身子所化,想不到原本两人携手为恶,现在却殊死拼斗以命相搏。 他又抬头朝头顶处的铜鸟和上方的铜镜看去,寻思,这里的镰魇如果都是原本的无终国人所化,那在地下恐怕已经存活了两千余年,真可谓是长生不死了,只是因为镰魇怕水,所以一直被古城外的环形溪流困住,不然恐怕早已经散落占据整个地下世界。 想必明代时姚广孝带兵寻宝,来到这下世界,一路经经历了巨型蚯蚓和迷宫风笛等重重关隘,最终抵达了这座古城。 只是没料到,这古城中还隐伏着这许多怪物。一番拼斗后,这些大名兵卒死伤惨重,最终连姚广孝最后也气绝在城门口,不过死前却带出了三件古器,还有开启员峤仙镜机关的镜芯,由手下将几件器物带回地上,并且妥善收藏。 只不过,这些无终国人在地下世界找寻先民遗迹,又重建古城,为的就是先民留下的员峤仙镜,如果说无终国人,误会了变成不死的镰魇,就是所谓的成仙长生,那只需要直接修复开启仙镜即可,完全没必要大费周章,在先民遗址上修建古城。 看城中街道房舍的样子,的确有许多生活过的痕迹,想来这些先民一定是在此造城居住,按说应该不止一次地使用过员峤仙镜,明知看了镜中白光就会变成怪物,难道这些古人还会愚昧到宁可变成没有心智的镰魇,也要求得长生不死? 韩大胆儿觉得这其中似乎有些地方不太对劲,又回思自己在高塔中看到的壁画上,那图中之意,三个圆圈中,原本应该是三个人,在员峤仙镜的照射下,其中两个化成了镰魇,而另一个却好端端的。似乎在说,并不是所有人看了仙镜之后都会变成镰魇。 他又低头朝青铜台下的图刻看去,见照了仙镜并无变化那人,周身有些黄金线条刻绘,向着四周放射,看似在说这人身体放光,但其所表达的意思,应该是指此人超凡入圣,或许就是常人口中的成仙! 心中暗道,这壁画和图刻所指的,或许是某种古代特殊仪式,被选中的人看了镜中白光,就会成仙,而没被选中的人看了白光,则会变成镰魇。 仪式后,既然有些人变成了镰魇,又怎么能和城中居民和平相处呢?岂非每次仪式后都伴随着杀戮? 韩大胆儿忽然想起,之前在城外所吃的旸果。吃了旸果之后,镰魇虽扑至面前,却不对自己攻击。想必城中居民食用了旸果,所以能和镰魇和平相处。 只不过这旸果的效用只能持续一段时间,吃了这些旸果后,一段时间内,身体会散发出某种气息,让镰魇嗅到之后,不产生攻击性。 适才尤非也吃过旸果,想来这旸果的时效已经过了,所以黄袍老祖变成的镰魇才会开始疯狂的攻击他。 其实任凭韩大胆儿如何聪明,这么少的线索,却也只能想到浅表的一些事情,对于员峤仙镜带来的其他变化,却只有看了白光的人才能体会。 黄袍老祖、程灵均、严本真三人,在看到白光的瞬间,意识就已经和身体分离,留下的躯壳,变成了没有心智的镰魇。而离开身体的意识虽然也会很快消散,但就是消散前的一瞬间,到达了所谓的成仙的境界。 白光中,三人意识中达成了自己所有的心愿,让三人志得意满再无遗憾,虽然对旁人来说这只是短短一瞬间,但他们各自意识感受到的却远比一生还要漫长的多。 这些自然是韩大胆儿所料想不到的了。 韩大胆儿正沉思,耳中忽听到“咯嘣”一声。头顶的铜鸟神树,同时崩裂! 原来适才他破坏了棱柱机括,又用断刀打碎了晶石,但青铜台下的水流却依旧在冲刷机括。机括卡主不能运转,但却不断受力,历经两千多年的青铜机括再也承受不住,纷纷开始断裂坍塌。 随着接连传来的巨像,头顶巨大镜面登时崩碎,一块卡车大小的碎块落下,正好砸在扑向尤非得镰魇身上,登时将镰魇砸得肢体分离,化成一堆粘汁碎肉! 韩大胆儿只觉脚下青铜台不住摇晃,“咯嘣嘣”一声,便已经裂成数块。整个青铜大殿都开始坍塌,地面四分五裂,各自倾斜,下方的青铜轮轴机括爆裂崩碎,从大殿下涌出无数水流,从裂开的地面向四面八方奔涌。 韩大胆儿纵身跃起,跳上旁边一块的青铜地面,瞥眼间,见尤非脸上的神色却不是惊恐,而是惋惜懊悔,却不知他为何脸现如此神色,但此时地面歪斜开裂,稍有不慎便会滑落下方的水流机括中,于是不在多理知识不停纵跃,在将要断裂塌落的青铜大殿上,寻找立足之处。 周围的二十一尊矩形,也各自歪斜,互相碰撞崩裂,无数水流从台榭上涌出,激流卷至街道上,成群的镰魇纷纷逃亡避让,但镰魇驱退的速度又怎能及得上水流浪涛。大批镰魇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已经被浪涛淹没,黑色甲壳雨水即溃,镰魇甲壳下的肢体立即融化成浆,被冲的七零八落,如同韩大胆儿在城外溪流下,看到的那些镰魇空壳赛的。 韩大胆儿、陆松涛和范统各自跳上三件神殿的殿顶檐脊,尤非则跳上和三人相反的一处檐脊,瞧他身上满是血污,原来适才和镰魇的拼斗中,为了护住身后藤箱中的孩子,已经被镰魇的刀钩巨镰槊穿了肩膀,肩头血流不止,已经受了重伤。 原本以为,只是神殿机括崩塌水流涌出,谁料想,此时城中也开始巨震,街道上砖石起伏,房倒屋塌,地面开裂下方冒出滚滚浓烟! 这古城原本就是建在一座地下火山口形成的盆地中,原本城中还有用地热驱动的机括,和几处温泉泉眼,可在无终国人来此造城时,地火却已熄灭。却不料此时城中巨大震动,却引动地层下的火山地热。 浓烟下便是炽热无比的熔岩,城中砖石木材落入地上裂隙,登时激起一道道冲天火焰,飞絮一样的灰烬在空中飘散,火光照得众人脸上尽是一片赤红。 地下水流涌入地上裂隙,和岩浆相激,迸发出大量灼热蒸汽,便赛地下埋着无数火车头,各自喷出粗壮如柱的蒸汽! 韩大胆儿担心了望台上的梅若鸿等人安危,急忙转身朝众人看去,却见李环发出一声惨叫,身子向后便倒,从高耸的了望台上跌落。可并不像是失足摔落,却像是被人从了望台上踢落的! 韩大胆儿心头大震,定睛再看,却见叶灵趴伏在地,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背后被人一脚踏住,梅若鸿则被人用单臂从背后扼住咽喉,一把利刃短刀已经顶在她脖颈之处。 可待得韩大胆儿看清,制住叶灵和梅若鸿那人,心头更新巨震,只见隐在梅若鸿身后,用手臂扼住她的人,只在露出半张脸来,这人嘴角上扬,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这一下冰冷彻骨,让人看得心里不禁打一个寒噤。 此人不是别人,却正是韩大胆儿的徒弟——陈飞扬! 三百九十四 徒弟 清末时,謉字门人丁单薄,只有两个传人,一个名叫“程望舒”,另一个叫顾羲和。顾羲和比程望舒大了十多岁,可因为自身资质平庸,所以学习謉字门的本领进境极慢。 只因为顾羲和是上一任门主的亲生儿子,所以门主最终还是将謉字门的门长之位交给了顾羲和,引得程望舒负气出走。 程望舒本就是白莲教护法的后裔,所以便带以白莲教后裔之名,自称黄袍老祖,创立三阳教。三阳教创教之初,本着扶清灭洋,扶危济困的宗旨,还干了不少好事,四方英雄慕名来头,组织不断壮大。 那时候正赶上神兵拳民兴起,义和拳得了朝廷诏安,号称虎神营。义和拳首领见程望舒的三阳教声势日隆,便邀程舒望加入拳民,公举扶清灭洋的大旗。 庚子国变之后,义和拳倒台,程望舒则收拾残余旧部,恢复三阳教之名,成了一个地下组织秘密结社。 那时,义和拳不少余孽走投无路,也尽皆加入三阳教,一下子三阳教声势反而远胜从前。 只不过义和拳虽然打着扶清灭洋的旗号,干的却是欺神骗鬼的勾当,兴盛之时,着实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恶事。义和拳中也不乏恶徒奸党,这些人加入三阳教之后,慑于程舒望的威势和教中不少正派的英雄好汉,所以也不敢造次。 叶灵的父亲叶知秋当时便身在三阳教中,他年轻有为本领高强,虽然是盗门中人,确是个劫富济贫的侠盗,所以深得程望舒赏识,并且结为忘年好友。 程舒望有两个徒弟,一个是自己女儿程灵均,一个则是狗少的师傅洛天合。 洛天合天资聪颖,而且心地良善,颇有侠骨英风,深得程望舒喜爱。而自己的女儿程灵均,虽然生是女儿身,脾气秉性却像个男人,加上其身高体壮,相貌粗狂,乍看起来根本不知其是女人,为程舒望所不喜。 程灵均本身天资不高,学不到程望舒高超的謉字门本领,而且心狭量窄,为人又任性妄为,一来二去就更不得父亲待见。她不得父亲欢心,性格就变得更加偏激乖戾,却把一切归咎在师兄洛天合,以及自己不是男儿身的事情上。 程舒望后来身染重病,他深恶当年自己师傅任人唯亲,将謉字门的门长之位传给顾羲和,所以深知三阳教主之位,一定要能者居之。便在自己临终前,将三阳教传给了土地洛天合,命他继承黄袍老祖之名,之后便撒手西去。 如此一来,程灵均就更加憎恨洛天合。她本想擅动教众作乱,推翻洛天合教宗之位。但那时候教中仍有不少正派信义之人,所以她的想法并无多少元老响应。 只不过三阳教当年吸收了不少义和拳余孽,这些人本就是好人不多坏人不少,一来二去,程灵均便和这些人混熟了,并且在这些人相助之下,又招募了大批恶徒。有这些人支持,她在教中声势日渐壮大,逐渐能与洛天合分庭抗礼。 后来,程灵均偶然结识了两个人,一个和就是后来的黄袍老祖,那个得了不老长春症的张九霄。另一个却是个意想不到的人物,这人也是个女人,却是謉字门顾羲和的儿子“顾同”。 当年,顾羲和接掌謉字门之后,本来想大收门徒,振兴本门,可他本领低微,虽然收了不少徒弟,却传不了什么高强本领,时间久了门人溃散,謉字门也就此而终,顾羲和一病不起,每两年也一命归西。 顾羲原本的能耐就不高,顾同虽手握謉字门一些诀窍口诀,可学到的却极为有限。 謉字门散了之后,顾同结识了些绿林朋友,他就仗着自己早年学过武艺,一起干起了没本钱的买卖,还闯出了些名头。 一次外出踩盘子,顾同碰上了个硬茬子,这人正是韩大胆儿的师傅,八极拳名家吴聋子。对方识破了顾同欲行不轨,二人交手之下,顾同不敌被打成重伤,幸好被路过的张九霄所救,这才得以活命。 此时的张九霄在山里得了两本古书,练了些幻人心智的魔魅之法。结识了顾同之后,又得顾同家传謉字门秘诀指点,本领这才得以大成。 程灵均趁机拉拢两人,让二人帮着除掉洛天合,并且许诺,只要她掌管了三阳教,就和两人共治三阳教,同称黄袍老祖。 三人联手,又借助教中奸恶之徒的势力,虽不能除掉洛天合,却终于将其赶走。此后在程灵均三人带领下,教中更吸收了大批恶徒,成了一个藏污纳垢,作奸犯科,欺神骗鬼的邪教。 至此教中正派人士和一些元老纷纷出走,叶灵的父亲叶知秋便是此时离开的三阳教。但是程灵均心顾同等人狠手辣,但凡叛教逃离的人,便四处追杀,所以才害得叶知秋妻子性命,叶知秋也誓要绊倒三阳教。 程灵均没想到的是,张九霄和顾同早有事成之后除掉她的想法,并且在两人位置坐稳之后就开始筹谋动手。最终程灵均虽然逃过二人毒手,但却断了条腿成了跛足,并且跨海东渡,逃到了日本。 张九霄和顾同指掌三阳教后,两人共用黄袍老祖之名,并且将教派继续壮大,在全中国各地设立分坛。 顾同虽然勇武,但为人随父亲,并不太聪明,从来都是充当黄袍老祖的武力,几年后顾同染病身亡,却留下一个儿子,名叫“顾名思”,一直由黄袍老祖张九霄抚养照顾。 顾名思和顾同全然不同,他小小年纪就极为聪颖,而且看书学东西过目不,幼年时就已经精通很多学科,虽然出身三阳教,却喜欢科学,但他喜欢的并不是研究科学,而是用科学手段,去协助自己完成想做的事儿。 他思维方式独特,似乎和常人不同,天生就没有什么同理心,更对好坏的认知与常人大相径庭,只要是自己喜欢的干的事儿,即便是杀人,也面不改色连眼都不眨一下。 再加上黄袍老祖的从小熏陶,他八岁时就已杀了三个人,虽然不是他亲自动手,但却都是他巧设诡计,将这三人害死。可他害死这三人的原因却极为简单,那就是没有原因,只是因为自己喜欢,好像杀人对他来说只是种游戏方式。 即便是从小抚养他的黄袍老祖,在他眼中看来,其实和寻常人也没什么太大分别。他天生就对情感十分淡漠,小小年纪却总给人一种冰冷的机械之感! 随着年龄一点点长大,顾名思也成了三阳教的首脑,并且也承袭了他父亲顾同的黄袍老祖之名。 黄袍老祖张九霄,醉心寻找员峤仙镜,教中很多事情其实都是顾名思筹划的,还有三阳教致幻剂配方的改良,除了后来与日本人合作,日本人提供不少协助,其实致幻剂主要改良配方也是顾名思研究出来的,当时他还不到十五岁。 黄袍老祖作为教主,一直保持着身份神秘,知道他真身的人只有教中一二骨干。顾名思更从不露面,只以声音示人,所以三阳教的人只知道下令的是黄袍老祖,却从不知顾名思的身份。 顾名思做事只求一己好恶,什么杀人放火、贩卖人口、私运烟他都不在乎,左右筹谋计划,对他来说就是一件作品,或是一场游戏,除此之外别无他意。 他制定的计划几乎无往不利,当局一直拿着个地下邪教没什么办法,这全都是顾名思的功劳。 只可惜,就算他计划的再周祥,也总有执行人出现纰漏,或是执行不力的时候。再加上三阳教中的教徒骨干,本就大多各怀鬼胎,贪心重利,各自为战,所以一旦遇上厉害角色,就会因为计划执行中的一些瑕疵而功败垂成。 三阳教双使之一的殷枭被捕,在小西关监狱中,一些列假借鬼神的越狱计划,就是顾名思亲手策划的,只是最后因为实际执行的纰漏,惜败于憨大胆儿之手。 自此之后顾名思就把韩大胆儿视为对手,几次交手,却都因为假手于人最后,让韩大胆儿揭破真相。他就更加想和韩大胆儿一较高下。 剖腹案和拍卖会复仇案,包括借尸还魂案,都是顾名思的手笔,并且他还制定了一个更大胆的计划,就是潜伏在韩大胆儿身边。 他和韩大胆儿虽然是隔空交手,但却深知韩大胆儿的能耐。他担心冒然伪装潜伏,会被韩大胆儿看穿,所以利用西洋催眠术,配合三阳教的幻术,将自己真实的记忆和性格完全封印,却构建出了另外一个人。 顾名思知道,要完全变成另一个人十分不易,所以他并非凭空捏造,而是精心挑选了一个目标。一个带着半瞎的老娘,刚来天津卫讨生活的少年——陈飞扬! 顾名思暗中观察了陈飞扬一段时间,开始学习模仿他的动作声音语气和生活习惯。甚至还利用年纪相仿的便利,制造偶然结识的机会,将陈飞扬过往经历身世套出,全都暗中记下。 陈飞扬涉世不深,见这个年纪相仿的朋友出手阔绰,还以为遇到了好认,心中欢喜。 顾名思出钱帮他在西营门赁了间房子居住,为的就是附近人烟稀少,平时不会于太多人接触。 陈飞扬的老娘双眼有眼疾,年岁打了耳朵又不太灵,顾名思曾经几次趁着陈飞扬不在,扮成陈飞扬去他家照料他的老娘,陈飞扬的老娘竟然并没察觉,这也全赖黄袍老祖张九霄从小的教导。 张九霄本就擅长模仿伪装,但和陆松涛不同,因为自身条件会被人一眼识破,所以只能用声音唬人。顾名思学了他的本事之后,模仿起陈飞扬更是毫无破绽。 之后顾名思下手杀死陈飞扬,并利用催眠压制自己原本记忆和性格,将自己催眠成了陈飞扬。 如此一来,只要记忆封印不打开,从根本上将,他就是陈飞扬。别说是韩大胆儿看不出破绽,就连陈飞扬耳聋眼瞎的老娘,也完全没有起疑。 陈飞扬是外来户,刚到天津卫不久,早年在家乡也念过几天私塾,识得些字,本想带着老娘来天津卫讨生活,谁知道却成了个枉死的无主孤。 顾名思成为陈飞扬之后,四处打零工养活老娘,就和真的陈飞扬一样,时间久了和西营门附近居民熟络起来,周围邻居都说他是个孝子,殊不知这个孝子却是个假冒的。 黄袍老祖按照顾名思的计划,暗中出钱帮助现在的陈飞扬,进了警察训练所,成了一名警察,并且制造机会让他和韩大胆儿相遇。至于成为韩大胆儿的徒弟,这却是始料未及的。 顾名思长相和其父顾同相似,伪装成王维汉的程灵均,原本熟识顾同,而且顾名思年幼时,便见过他,如果凭相貌,原本能看出些许端倪,只是顾名思封闭记忆后,将自己完全催眠成了另一个人,不论言谈举止,性格动作却和小时候那个冰冷沉静的幼年顾名思全然不同,所以即便是一路走来,却也全没看出任何破绽。 此时,地古城中,房倒屋塌,连梅若鸿所在的了望塔都摇摇欲坠,周围的地面开裂,河水涌进地面裂缝中,在炙热的熔岩上一激,登时喷出大量蒸汽。 伴随着弥漫的白色蒸汽,还有地火熔岩灼人的赤色火光,陈飞扬趁着李环不备,将他一脚踢下了望台,并且迅速制服了身上有伤的叶灵,接着便单臂扼住梅若鸿咽喉,用利刃顶住了她的脖颈。 韩大胆儿见此情状,原本大感惊诧,可少一定神,再看陈飞扬,却见他脸上的表情已经全然不同,像是换了一个人。 他登时脑中一阵眩晕,一路走来无数点滴事件终于串成完整的线索。他在心中大骂自己愚蠢,妄称神探,却一直看不透自己身边的这个徒弟,虽然他年纪尚轻,可种种迹象标明,他就是狗少口中的另一个黄袍老祖,更加极有可能就是那个操纵人心的幕后黑手——山长! 三百九十五 逝亡 韩大胆儿实在不明白,自己细心考教,又暗中严查,见陈飞扬并无异状,他人品不错又是个孝子,对着老娘也是真情实感,并不像作伪,这才收了这个徒弟。 怎料自己却会看走了眼,因为自己失察,却害的李环被踢下了望台,落入地缝熔岩尸骨无存,不禁心中懊悔不已。 可平日里陈飞扬时常更在自己身边,自己竟全没发觉有异,哪怕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都显得活泼跳脱,而且他虽然性格机灵,却不狡狯,为人也十分磊落。 按理来说在意亲近的人身边,日子一久,深藏的伪装总会在不经意时卸去,露出片刻的本性,可陈飞扬性情率真,却毫无异状。 韩大胆儿不禁想起,众人爬上白色城墙,在城头休息的时候,受到了城中高塔风笛的影响,虽然距离尚远,风笛不足以控制每个人的恐惧记忆,但却能影响到城墙上,各人的梦境,让疲惫状态下的每个人都做了个噩梦,身陷在自身的恐惧回忆中。 当时就连假王维汉程灵均,醒来一刻都有都伸手摁腿,眼神中像是回忆起了和断腿有关的最恐怖回忆。当时只有将自己叫醒的陈飞扬,好像完全没做噩梦,虽然他说是起来方便,见到自己发梦,这才上前将自己唤醒。 当时韩大胆儿只是觉得众人同时做了个噩梦十分古怪,可是见陈飞扬没事,说明并非所有人都在同时做了噩梦,就没太在意。 后来众人进入迷宫,被风笛干扰,产生了极为严重的恐怖幻觉,当韩大胆儿自己挣脱幻觉之后,曾经四处寻找其他人,李环陷入少年时被狗咬的幻觉中,梅若鸿也被幻觉困扰要举枪自戕,只有陈飞扬,却只是晕了,却并无其他不妥。 韩大胆儿心道,一个人从出生到长大,总免不了有些惧怕的东西,或是恐惧的回忆,但凡常人或多或少都会有,即便像是自己这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都有恐惧的一面。 陈飞扬一个大活人,生长在如此年代,怎么会丝毫没有恐惧的回忆,以至于连风笛催眠都无法勾起呢?除非他的记忆是不真实的! 一闪念,韩大胆儿想起,众人穿过白色迷宫中的高塔,在索道桥上,曾经遭遇酸雾虫噬,当时韩大胆儿等人逮住的那个大个子,忽然脱困暴起,当时他口中喊喝三阳教真言“无生老母,真空家乡”连喊三句,所有人都以为,这大个子是被三阳教洗脑,成了个忠实的信徒,所以才口念真言。 此时韩大胆儿回思,大个子那三句真言喊罢之后,陈飞扬就开始变得浑浑噩噩,想必那三句真言就是让他转变的关键。 一瞬间,韩大胆儿心中涌起数十种可能,这其中只有一种最不可思议的,也是最古怪的可能性,但除了这种,其他那些似乎都不能成立。 此刻他虽然不知道陈飞扬的真实身份,是另一位黄袍老祖顾名思,但他却已经隐约明白,眼前这个徒弟陈飞扬,是用了某种方法压制了自己真实的记忆和性格,而重新再性格记忆之上构建了一个假身份。 因为自己曾经暗中调查过陈飞扬的身世背景,和周围邻居的口碑,已经去他家里看望过他母亲,从了解得知,这陈飞扬的确是真实存在的,而且其户籍迁入,进入警察训练所,也需要核实身份,绝不可能是凭空杜撰出的此人。 只是陈飞扬的母亲眼疾严重,而且耳力也不好,其实并不能完全证实眼前这个就是真正的陈飞扬。 韩大胆儿想明白了这一层,也登时就明白了,真正的陈飞扬已经死了,早在刚来天津卫不就,就已经死了,现在眼前的陈飞扬,则是一个精于模仿城府深湛的年轻人,他不止伪装成陈飞扬,更加封闭自己本身的恶性格记忆,而重新编制记忆性格,让自己成为了陈飞扬! 韩大胆儿虽然不知道,顾名思的真实身份背景,但从大个子的真言可以开启他真实的性格记忆这点看,眼前这个假陈飞扬,极有可能就是狗少提过的,第三个黄袍老祖。 有一瞬间,他也曾思虑,凭眼前这假陈飞扬的年纪,绝不可能是与黄袍老祖张九霄一起联手,共通逼走程灵均的那个人。 他自然不知道还有顾名思父亲顾同的存在,但想起得了长春不老症,一直孩子模样的张九霄,再看眼前的样貌不到二十的陈飞扬,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时陈飞扬持刀架着梅若鸿的手腕一抖,将袖子挽起一大块,露出手腕上一个伤疤,那时前不久,在黄宅中,陈飞扬和敌人拼斗时所受的伤。 当时他和双胞胎中一个壮汉拼斗,手腕上受了些上,这时顾名思已经完全就是陈飞扬,性格里带着一股不甘示弱的劲儿,明明手腕受了伤,却自己包好,咬牙忍着。 他手腕上原本有个十字形伤疤,在顾名思编织的记忆力,这十字伤疤是小时候在家里干活划伤的。黄宅拼斗中,手腕的伤处掉了块皮,却正好是这十字伤疤。 所以即便韩大胆儿后来见了他手腕上的伤痕,也全然想不到,那原本竟然就是,许凌峰死前提到的,山长的十字疤痕。至于范统,手上的胎记,却纯属偶然,只是范统也有其隐藏的真实身份,所以韩大胆儿才越看越觉得可疑。 韩大胆儿一见陈飞扬手腕的伤疤,已经隐约想到,按照眼前这陈飞扬的城府心计,或许他极有可能就是…… 他刚念及此,只见了望台上的陈飞扬嘴角上扬,似乎正在说话。只是古城巨变,四周地裂声,房倒屋塌声,水流声,蒸汽喷涌声,不绝于耳,所以别说陈飞扬只是动动嘴,即便真的大声喊喝,韩大胆儿也根本听不见说的是什么。 顾名思知道韩大胆儿听不到他的话,便有意将说话口型做得更为明显,所以虽然不闻其声,但从能从其口型,一字字看出他说的话! 只见顾名思道: “我……就……是……山长!” 韩大胆儿刚想到这一点,顾名思却已经亲口承认! 顾名思又道: “你……输……了!” 接着便露出诡异一笑,手起刀落,利刃朝着梅若鸿脖颈处刺落! 韩大胆儿此时身在神殿屋脊,旁边站着的陆松涛和范统,也都看到了陈飞扬的举动,开始台榭下地裂水涌,熔岩遇水,便喷出炙热的蒸汽,将众人与摇摇欲塌的了望台隔开。 相距即远,又有阻隔,再想出手救援却说什么也来不及了! 瞬息间,好像一切都变得很慢,韩大胆儿纵身跃起,身在半空抛出钢链飞爪,不顾蒸气热浪向着了望台扑去。 可相距如此距离,就算飞虎抓勾住了望台,等他攀上台边,顾名思的利刃也早已将梅若鸿的头割了下来! 梅若鸿看着飞身来救的韩大胆儿,眼神却显得无比安详,对着韩大胆儿微微眨眼,脸上露出充满爱意的笑容,接着便轻轻合上双眼,闭目待死! 梅若鸿自来对韩大胆儿情意颇深,韩大胆儿心中虽然清楚,却因为梅若鸿性格太过清冷傲气,而且聪明才智实不在自己之下,他天性中大男子气概,在梅若鸿面前总不免馁了,他心高气傲,即便在男女之情中,也不愿意逢迎受制,是以他一生大胆,无所畏惧,却一直对二人情愫畏首畏尾。 此时,梅若鸿命在顷刻,韩大胆儿身在半空,想起自幼青梅竹马,两人相处的点滴,忽然心头犹如刀割,却盼望两人哪怕再能有片刻相聚。 顾名思的刀刃眼看就要透皮刺入,一刀要了梅若鸿性命,谁知在这时奇变陡生,他刀刃在距离梅若鸿脖颈不足两分的时候,忽地在半空硬生生停住。 顾名思大喝一声,声音却极度痛苦,便赛是与人拼命角力厮杀! 梅若鸿听闻喊喝,只觉脖颈处忽然一紧,大惊之下睁眼一看,却见顾名思右手的刀刃停在半空,而原本扼住自己的左手,却正用力抓住刀刃,阻止刀刃刺向梅若鸿脖颈。 顾名思左手被刀刃割破,兀自紧紧握住刀刃,一滴滴鲜血,滴在梅若鸿脖颈边,而他脸上表情却一时狰狞,一时愤怒,便像是一张脸上同时有两种表情。 只听顾名思声音颤抖,像是拼尽全力,对梅若鸿断断续续道: “师母!……快……快走……我快……制不住……他了……” 说着左肘一抬,将缩着梅若鸿的手臂向上扬起,同时左手上用力将右手刀刃向上举起,最后左膝向前,顶在梅若鸿腰眼儿上。 梅若鸿被这么一顶,身子向前从顾名思臂弯下滑出,向前摔出。 只听顾名思声音极为痛苦,挣扎着道: “师母!……快走……快!” 原来顾名思封闭自己的性格记忆,却在思维中重新构建出一个陈飞扬,时间久了,这陈飞扬受到周围真情实感的感染,已经成了一个真诚善良的独立人格。 在听到那破除记忆封印的真言后,陈飞扬的人格就一直在与顾名思的人格记忆抗争。所以后来一直浑浑噩噩,迷迷糊糊。 此时,虽然顾名思记忆恢复,但是那一丝参与的陈飞扬人格却在关键时刻,跑出来阻止顾名思行凶! 不过顾名思毕是原本身体的主人,只挣扎了瞬间,陈飞扬的人格就被彻底击溃,消散不见! 顾名思回复身体的控制权,立即飞步上前,一刀朝着梅若鸿后心刺去。 韩大胆儿正飞身而至,这时奔涌的地下水,卷着狂涛白浪,汇入地面裂缝,撞上炙热的熔岩,发出“嗤嗤”嘶鸣,一股蒸气喷涌而出。韩大胆儿眼前一花,眼看就要撞在这喷出的沸腾气墙上,被热浪烫熟。 同一时间,自韩大胆儿身后飞来一大块青铜片,却是他纵身跃向了望台的同时,范统和陆松涛同时抓起一块崩碎的青铜片,朝他脚下分离掷去。 那青铜片乃是适才头顶铜镜崩坏,掉落在檐脊上的一块青铜片。虽然铜片沉重,但凭借陆松涛和范统合力旋转身子投掷而出,却也如弓弦弹射,急速飞掠而至。 韩大胆儿身在半空,踏在青铜片上,被蒸汽托起,身子直向上飞,虽然这一下避开了被蒸汽直接烫死,但却背着蒸汽顶着铜片,将身子托高,离着了望台反而更远了。 眼看顾名思扑上前去,一刀刺向梅若鸿后心,这一次再也避无可避,只见红光崩现,血花闪动,这一刀却结结实实插了下去! 顾名思、梅若鸿甚至身在半空的韩大胆儿,都同时一怔,只见这一刀却插在了叶灵的胸口。 原来顾名思只顾着扑上去杀死梅若鸿,却忘了脚下踏着的叶灵,他脚一松,叶灵一翻身,已经拼着最后气力窜越而上,硬挡在梅若鸿背上。 这一刀插进叶灵心窝,直没至柄,她胸前血如泉涌,口中鲜血喷出,眼看便是不活了! “叶灵!!!!!” 韩大胆儿身在半空,心中悲愤,也不禁高声喊喝。 梅若鸿性格清冷,本就喜怒不惊,此时却热泪盈眶心头酸楚。 可那顾名思穷凶极恶,扔不罢休,想要拔出刀子再将梅若鸿刺倒。 叶灵身受致命重伤,话虽已经说不出,却兀自双手紧抓顾名思握刀的右手,死死不放。也不知她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忽地挺深站起,双臂张开,死死抱住顾名思,发一声喊,生命最后一刻的力量爆发,死命地把顾名思推向了望台边缘,抱着顾名思纵身一跃,便跳下高! 跃在半空一刻,叶灵回转头颈,对着韩大胆儿残然一笑,口唇微动,似是在说: “大哥哥!再见了!” 韩大胆儿踩在铜片上,向下用力,身子疾坠向叶灵方向,但却哪里来得及。 只见叶灵死死抱着顾名思,落入了高台下的地缝之中,一股烈焰喷起,转眼便消失不见了! 韩大胆儿身子落在了望台上,这一下撞得不清,但却顾不上疼痛,飞身扑到台边,一边向下张望,一边高声呼喊,可烟尘滚滚,烈焰腾腾,却哪里还有伊人影踪! 梅若鸿也趴在台边,望着地上裂缝,恸哭失声! 韩大胆儿耳畔不停回荡着“大哥哥!大哥哥!” 叶灵娇俏可人的脸庞,仿佛就在眼前,那看着韩大胆儿的一颦一笑,均透出款款深情!可忽然,被火光气浪一冲,叶灵的身影便赛烟尘一般,消散无踪。 韩大胆儿胸中伤痛无处发泄,口中竟然喊不出一丝声音。 就在此时,地面突然一阵摇晃,二人所处的这摇摇欲坠的了望台,眼看便要向着熔岩塌落! 三百九十六 真镜 韩大胆儿、梅若鸿见到叶灵惨死,心中均自伤痛,浑然未觉了望台已经倾斜欲倒,待得地面震动两人察觉时,平台已经向着地上的裂缝熔岩塌落。 两人正要夺路而逃,却听“咔嚓”一声,了望台却已骤然倒塌,二人身子随着平台地面,一起朝下摔去,眼看落下去就要被熔岩吞没。 忽然,原本从地面裂缝中,涌出的炙热岩浆,便像有生命赛的,尽数朝着原本涌出的裂缝中流回。原本在古城中奔腾的水流浪涛,竟然同时反向回卷起,犹似一张铺开的巨毯,自行向回卷缩收起。 一道道被水流熔岩激起的蒸汽,竟在空中停滞,接着瞬间化成水珠,一颗颗飞灰熔岩水流交激之处,接着竟然随着水流反重力地,从地层下岩浆表面,向着裂缝上方的地面流去,就好似被人从碗里吸溜起来的面条赛的,全向着水流喷涌出的青铜大殿缩回。 地上的裂缝瞬间合拢,铺在地面上的方石,一块块都自行扭转,回到原本最初的位置。空气中不断聚集起大量尘埃,飞扬的尘土颗粒汇聚在一起,像一层轻纱般,重新罩在城中的方石路面上,如同众人刚进入古城的时候一样。 无数倒塌的房屋砖石,也在同一时间,纷纷从地上跃起,回到原本搭建房屋所在的位置,瞬间便砖石垒砌,恢复如常,就连一颗石子的位置都和原先一般无二。 在古城中,四条街道交汇处,围着中央台榭神殿的了望台,在烟尘回卷的同时,也都有拔地而起恢复原状,依旧笔直耸立。就连韩大胆儿和梅若鸿所在的了望台,也从倾斜倒塌的颓势中,傲然仰首而立。 可韩大胆儿和梅若鸿,却并没随着重新立起的了望台,回到台上,而是从塌落的半空跌落。 韩大胆儿身在半空,一把抱住梅若鸿,抖手甩出飞爪钢,勾住平台边缘,借力一提,减缓下坠之势,在刚刚竖立的了望台石墙上连等数下,借力重新翻回台上。 二人重新站回了望台,见台榭神殿的殿顶,范统、陆松涛和大友目睹如此诡异奇景,也不觉都立在当场,惊得目瞪口呆。 只见无数水流从四面八方缩回三间神殿中央的青铜内殿,殿顶檐脊上,砸落的青铜碎片,都有各自飞回远处,破裂的青铜地面如拼图般一块块拼合恢复如常。 内殿边上那倒塌的二十一尊巨像,不论是头颈断裂,还是臂膀断折,那些断手断头,全都自行飞回远处接合,歪倒的身子,也被一股力量拉扯着重新耸立而起,稳稳地立回原位。 这时,一块青铜片,从韩大胆儿身旁掠过,那是青铜内殿崩坏时,飞出的一小块碎片。韩大胆儿见碎片掠过,不假思索地出手,将其随手捏住。 碎片只有银元大小,但那碎片上却传出一种奇怪的力道,并非有力量在拉扯着碎片向内殿飞去,而是整块碎片像有生命赛的,好似包裹在一层看不见的薄膜中,自行向内殿而汇合,就如同一个孩子要重回母亲的怀抱。 韩大胆儿手上力道一松,那碎片便即飞回,轻轻地合在青铜台的边角上,接合处的缝隙则瞬间消弭无形。 不过转瞬之间,原本已经分崩离析的整座古城,又恢复如初甚至城中房屋殿宇,砖石光亮,显得远比众人刚入古城是还是新了许多,就连城中一些氧化发黑的黄金纹饰和生满铜绿的青铜器物,也都变得光亮如新。 台榭殿宇中央,原本生满铜绿的青铜树,员峤仙镜和青铜台等等,也都变得乌黑发亮,铜绿尽去变得焕然一新。 整座古城,便如不久前还有百姓居民在此居住赛的。只是现在崭新的房舍街道却都空荡荡的,别说居民,就连街上原本随处可见的尸骨,还有那大批疯狂的怪物镰魇,都一同消失无踪。 忽在此时,韩大胆儿听到两声呼救。这呼救生是从了望台便传来的,声音熟悉,竟然像是早前被顾名思提下台边的李环! 他忙在台边低头向下寻找,果然见李环正分离扣着了望台一块凸起的砖石上,身子挂在离地第五丈高的地方,出声呼救。 韩大胆儿赶紧抛下飞爪,让李环抓住,然后用力将他拉回了望台上,便急忙在台边左右张望,希望可以看到叶灵的身影。 梅若鸿见李环在生,也想到叶灵,跟着韩大胆儿同在台边寻找,可两人找了一圈,却哪里有叶灵的身影。 原来,适才在了望台上,顾名思突施偷袭,将李环一脚提下平台,然后限制住叶灵,接着刀顶颈项挟持了梅若鸿。可李环摔下了望台,却并未落入熔岩裂缝,或是奔腾的水流,而是幸运地钩挂在了望台一块石檐上。 片刻前,古城中忽然又生巨变,一切景物竟然恢复如常,原本来随着塌下的了望台,掉入熔岩裂隙的李环,也突然随着半途耸立而起的了望台,挂在了半空。 但叶灵却不同,她是真真实实地跌落熔岩裂隙,眼睁睁地和顾名思同归于尽了,所以即便周围景物已经回复如常,叶灵也不可能再次出现! 这时,那台榭殿宇中央的青铜内殿,青铜鸟和青铜树,忽然向下沉降,整座被翁仲巨像围着的青铜内殿,无声无息地快速向下沉去。 韩大胆儿一瞥眼,望见另一侧殿顶屋脊上的尤非。他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嗦,口中竟不断涌出鲜血,但脸上神情亢奋双眼放光,竟大有欣喜若狂之态。 他之前被韩大胆儿和尤非联手重伤,后来又遭到严本真暗算,在加上变成镰魇的黄袍老祖疯狂攻击,又受了极重外伤。 青铜树机括损毁时,上方的员峤仙镜和铜鸟塌落,他受了伤动作不灵,一块塌下的青铜鸟头,正好撞向他背上的箱子,他拼命护住箱中爱子,背后被铜鸟头撞击,断折的肋骨插进了脏器,已然命不久矣。 他大喜若狂,从殿顶屋脊,朝修复如新的青铜内殿飞身跃下! 另一边的陆松涛和范统,见尤非跃下,也夹起大友,跟着跳上自行下降的青铜内殿。 韩大胆儿忙道: “我咱们快过去看看!” 说着用飞爪抓住了望台边,单臂抱着梅若鸿,飞身朝台下跃落。李环不本就受了伤,他轻身功夫平平,有没有飞爪这种攀爬用具在手,所以只能从台边梯子趴下。 韩大胆儿脚一落地,便和梅若鸿一起朝台榭奔去,没几步已经从台阶飞身窜上台榭,李环下了梯子,也紧随其后,三人奔到大殿门前,径直朝殿门中跑去。 甬道中,石兽蹲坐,头顶萤石依旧闪着阴冷的蓝光,将整条甬道照得蓝莹莹发亮。 三人快步穿过甬道,此时原本已经升到殿顶的三角形内殿,已经下降落回原位,内殿中的一切,就如同用韩大胆儿之前第一次进来时一样,只是这青铜内殿中,铜色青黑油亮,镶嵌的金玉,金光闪烁玉色莹润,看起来大殿就如同刚刚修造竣工赛的。 三瓣开合的殿顶也已经完全闭合,顶上没了铜绿遮挡,那些萤石平嵌的满天星斗,更加闪烁耀目,便如真正的夜空繁星一般璀璨。 中间的青铜台依旧是节节分开,像一个个三角形,中间被层层铜柱相连,最下方的棱柱上,却是三个凹坑,不光是之前嵌着的镜芯的地方,虽然另外两侧棱柱,从韩大胆儿的角度看不清楚,但隐约可见,上面也仅是个凹洞,上面原本嵌着的和镜芯一模一样的小铜镜,都不见了。 大殿中,陆松涛和尤非相互对峙,范统则将大友藏在身后。只见尤非手中握着半截断刀,他不知什么时候,捡起了韩大胆儿掷出去,用来击碎晶石的半截露陌刀。 尤非手持韩大胆儿给他的镔铁短刀,两人缓缓移动脚步,似乎随时都会出手相斗。 陆松涛的武艺本就和尤非平分秋色,就算胜不了他,也不至于落败,更何况尤非此时身受重伤,就算有半截利器在手,也是强弩之末。此时韩大胆儿赶到,加上尤非李环,胜负形势已经不言自明。 尤非移动脚步,向着这内殿地面上的一幅图刻挪去。这青铜地面的内殿中,中央是那可以组合成阶梯的青铜台,三角形地面上围着青铜台各自阴刻着一个巨大圆圈,三圈一般大小,阴刻中嵌着黄金。 每个圈中都是一幅图刻,镶嵌着黄金白玉,其中央更有一块微微凸起的黑色晶石,晶石外表光滑,微光透入犹如玻璃。之前员峤仙镜开启之时,这些黑石都同时升起,远远高出地面,犹如一各石墩,此时三块黑石却只各自微微突出地面。 突然,尤非一阵咳嗦,哇的喷出一大口鲜血,接着身子一软,单膝跪地,用半截短刀拄地,支撑着身子。 韩大胆儿走近两步,冷冷地道: “你投降吧!” 尤非苦笑一声,抬头看着韩大胆儿,说道: “我命不久矣,但我要救我儿子!” 韩大胆儿道: “刚才开启所谓的员峤仙镜,结果你也知道,这东西根本就不是什么神物,没有起死回生的能力,只是种通过眼睛传播变异病毒的东西!” 尤非拄着断刀站起身来,身躯晃动摇摇欲倒,喘着粗气道: “刚才发生的一切,你不是都亲眼目睹了吗?一切能在瞬间恢复原状,这远超常人的认知,你现在还认为所有迷信都是欺神骗鬼吗?” 接着又不住咳嗦,缓了很久才接着道: “刚才所有人看到的才是员峤仙镜的力量!” 韩大胆儿道: “刚才发生的,用目前的科学的确难以解释,但我绝不相信这是什么鬼神之力,你一意孤行要再次开启员峤仙镜,只会把你儿子变成和黄袍老祖一样的怪物!” 尤非发出两声冷笑,手指身后的青铜台,说道: “你以为这就是员峤仙镜?你错了!黄袍老祖和那些东洋鬼子都错了,员峤仙镜指的根本不是这东西!”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不觉同时一怔,范统抢着问道: “那员峤仙镜在哪?” 韩大胆儿却道: “在哪都好,这与我无关,我压根不想知道,我只想拿你归案,明正典刑,为无辜枉死的人报仇雪恨!” 尤非咳嗦两声,有气无力地看着韩大胆儿,说道: “我只求能救我儿子,只要救了我儿子,我甘愿伏法!” 他不待韩大胆儿说话,接着又道: “难道!你不想就刚才死的那姑娘?” 韩大胆儿闻言心头一震,旁边的梅若鸿,瞧着韩大胆儿的表情,直到他听了此言心中有些犹豫。便抢着道: “你说吧,要怎么才能救叶灵!” 梅若鸿虽然崇尚科学,但却不像韩大胆儿一样,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她抱持的是一种开放的态度,对一切未证实的事情,都是存疑状态,并不一口否决。 她这句话,其实也问出了韩大胆儿的心声。 尤非道: “只要我打开通往员峤仙镜的机关,找到真正的员峤仙镜,不光我儿子有救,就连刚才那个姑娘都可以重新复生!” 陆松涛见故交之女突然殒命,心中也万分伤痛,此时见韩大胆儿扔在犹豫,似乎疑心尤非想借机脱身,便对韩大胆儿道: “咱们就看看,他说的是真是假,反正他现在重伤在身,咱们这么多人,他稍有异动,咱们随时可以置其死地!” 韩大胆儿其实并不担心他逃脱,只是不信这世间能有起死回生之事,此时听陆松涛这么说,自己耳畔似乎又听到了叶灵那轻柔娇俏的声音,在一声声呼唤自己“大哥哥!大哥哥!”,不禁黯然神伤,点了点头。 尤非见众人允可,手中的断刀却并不放下,而是依旧紧紧握着。 他缓缓朝着地上图刻走去,走到其中一幅图刻中心,指着图刻中一个略微凸起的圆形说道: “之前,我阻止黄袍老祖将镜芯放进棱柱……咳咳咳……是因为,其实这镜芯应该嵌在这里!” 韩大胆儿这才留意到,原奔图刻上,有一个巴掌大小,圆形的阴刻凹痕。韩大胆儿之前看图时,以为只是个阴刻标志,现在看见那凹痕中,竟然嵌着镜芯,这才明白,原来那凹痕竟然是用来嵌入镜芯的。地面上三个圆形图刻,可有一个阴刻凹痕,此刻正嵌着那三面镜芯。 尤非走到图刻中央,却不动那镜芯,而是一口鲜血,朝着图刻中央的黑石喷去。 韩大胆儿之前,见到大友断指的鲜血滴在黑石上,便像是失了魂一样,口中喃喃自语,当时就知道这黑石一定有古怪,却想不到原来也是个机关! 大友看着尤非一口血喷在黑石上,不禁道: “这石头古怪!刚才我一模,看见好多人,好多事情,就跟……就跟……就跟拉洋片赛的!” 其实他想说的是跟电影赛的,他在周二爷家里的时候,曾经陪着少爷去过一次电影院,看过电影,但总忘了这会动的画叫电影。所以只脱口而出说像是拉洋片。 岂料尤非听罢,却很郑重地道: “你和我都是这无终国人后裔,所以黑石对咱们俩的血才有反应……” 说着并不伸手去摁那黑石,反而是蹒跚着,走向另一图刻,再次将血滴在中央黑石上,最后又在第三块黑石上低了鲜血,这才退后几步静静等着。 范统陆松涛几人,怕尤非突施诡计,所以严阵以待,死死盯着他。 只见鲜血喷过,那三块黑石竟然再次缓缓升起,直到升起一尺来搞,忽然发出“咯噔”一声,随即在中央青铜台下棱柱旁,青铜地面上,一个缸口大小的地面,往下一塌,随即“喀拉拉”向一旁转动,露出地上一个洞穴来…… 三百九十七 石头 青铜台下的洞口显现,就像青铜地面上忽然出现一个马路上的地沟,只是圆圆的洞口远比马路上的地沟要大出好几圈。这洞口幽深黑暗,也不知会通向哪里。 尤非咳嗦几声,嘴边留下岑岑血迹,他用袖子随便一擦,喘了几口粗气,才道: “就在这下面!” 范统当先一步跑到洞口边,探头探脑朝着下面张望,只见洞口下方冒出幽蓝色的光晕,原来洞穴下面,不知何处也嵌着许多发光萤石,荧光将洞穴照得一片淡蓝。 洞口处,一级级青铜台阶,向着青铜台方向弯曲而下,一直朝斜下方弯曲延伸,也不知会通向哪里。 尤非咳了几声,向着洞口一伸手,示意大家从这里下去,范统道: “你少来这套,我们先下去你走后面,万一你把门关上我们就成了罐里的王八了!” 尤非露出一丝苦笑,迈步朝洞口走去,陆松涛当先抢上一步道: “还是我先下,把这老小子夹在中间,你们在后面也盯住他!” 韩大胆儿见尤非一边走,一边不住咳嗦,每咳嗦两声就呕出一口血来,接着便喘息如牛。他脸色也越来越苍白,显然伤势极重,只凭着一股意志力在强打精神支撑。心知他已经命不久矣,唯一心愿只是医好爱子,料想也不会再有什么诡诈奇变。于是便道: “不用了,让他先走,在前面带路吧!” 尤非点点头,先解下背后藤箱,打开箱子,见爱子虽然气息微弱,却仍在勉励支撑,温言安慰了孩子几句,让孩子坚持下去,很快就好,接着拿出药丸,给箱中的孩子吃了,又喝了些水,这才慢慢盖上箱盖,小心翼翼地重新背起藤箱,踩着阶梯朝下走去。 众人尤非对爱子却尽显慈父温柔,照顾爱子时温言软语,全不似那个出手猛恶,杀人不眨眼的凶顽恶徒,不禁慨叹无论何人,父母爱子之心却是天下一般无二。 这洞口甚大,下面的青铜阶梯也足以让三人并立,韩大胆儿紧跟在尤非身后,其余众人也紧随其后,范统背着大友,陆松涛则搀扶着李环,一起踩着阶梯走下洞穴。 只见,这阶梯靠近青铜台一侧,连接在一面铜壁上,铜壁呈弧形,台阶便顺着弧形弯曲向下延伸。 这铜壁上,平平嵌着血多发光萤石,如同青铜内殿的穹顶星罗赛的,幽蓝色的荧光将洞穴中一切都照得蓝荧荧一片。 这阶梯另一侧是许多立柱,柱上全是轮轴机括,相互咬合,现在都一动不动。有些机括深处一根根长长的横向铜柱,直通向连接阶梯的铜壁上的孔穴内。 这些横向铜柱有的是三棱,有的是四棱,有的则是八棱,深入铜壁上孔穴,跟铜壁内一些可转动的机括咬合。想来便是升起青铜台和青铜树的机关。 只是这些铜柱横在阶梯上方,有时候众人要弯腰低头才能穿过,有时候则要从铜柱上跨过。 阶梯有些地方延伸出一条条铜制平台,平台通往各处机括咬合处,却原来是给修缮机括之人的立足之处。 众人顺着阶梯朝下,阶梯一直绕着铜壁,盘旋向下,大家这才发觉,原来这弧形铜壁,是一根粗大的圆柱,阶梯一直是环绕圆柱,盘旋向下。 圆柱内部空心,藏有许多咬合机括,其中央内心应该就是收起的青铜树。周围机括轮轴咬合转动时,不但牵青铜内殿瓮中巨像的动作,更将旋转力经由横向多棱铜柱,带往中心圆柱内的机括,让青铜台组成楼梯,升起青铜树和其上的铜鸟。 范统和李环都不禁赞叹道: “这些古人实在太聪明了,竟然能造出这样的机关!” 尤非咳了几声,淡淡一笑道: “只可惜,都是徒劳……” 韩大胆儿问道: “你既然是无终国人后裔,为什么不自己回到算盘城,反而要跟黄袍老祖这些人合作呢?” 尤非道: “我们家祖上,虽然代代相传,祖先的无终国和员峤仙镜,但通往无终国的路径却早已遗失。除非找到标记路径的三件古器,而我势单力孤,寻找了十余年,都一无所获,这才……” 说着伸手指了指范统背上的大友,接着道: “其实这孩子的太爷爷,也就是黄袍老祖张九霄的哥哥,在清廷为官,任职钦天监灵台郎,也是为了寻找那三件失落的古器! 我也曾经翻阅典籍,朝招只言片语,后来机缘之下,才找到一册《津海异志》在其中找到了一些线索。只不过这抄本不全,线索也都支离破碎,那奔真本却早已无处寻踪!” 韩大胆儿听到《津海异志》,忽然想到蓝半尺手中那本,心想,估计蓝二伯手中的,应该就是津海异志的真本,但其中所记载的,也只是镇河石兽的一些传说往事,其中有牵连一批明代的东瀛浪人,想必程灵均,也就是假王维汉,或许也曾经在哪里得知了《津海异志》中部分传说,这才在日本找到了三件古器之一的环叠玉盏。 尤非道: “后来三阳教查知,三件古器被藏在天津卫的镇物石兽中,这才四处搜寻镇物石兽,连水西庄外的石狮子,都亲自眼看过。 后来一个三阳教中,一个法国教徒,叫什么让皮埃尔的,说是查到了关系古器的一面铜镜。 起初我还以为就是员峤仙镜的镜芯。早几年三阳教护法之一的灰袍僧,曾经为了找寻员峤仙镜的镜芯,死在了洛天合的徒弟手里,后来发现,这镜芯早已被陆松涛盗走!” 韩大胆儿心道,尤非所说的洛天合徒弟,指的应该就是狗少,只是他不知道,当时狗少还没拜师,而且那个虚日鼠的师父灰袍僧,其实是死在了捕人藤上,并不是狗少所为。 尤非接着道: “其实那镜芯原本不太重要,如果用镜芯开启之前的那个员峤仙镜机关,造成的后果你也看到了。只是要开启通往真正的员峤仙镜的路径,却少不了那块镜芯,所以我才跟张九霄说,那镜芯十分重要,只是他自己理解错了!” 韩大胆儿道: “你跟三阳教合作这么久,认识刚才掉下地缝的陈飞扬么?” 他提到陈飞扬,不禁又想起叶灵的惨死,心中忽地一阵悲苦伤痛。 尤非不住咳嗦一阵,又想了想才道: “张九霄身边有个智囊,说是年纪很轻,但是智谋过人心狠手辣,而且也用黄袍老祖的名号,有个别称叫山长,姓什么我不知道,也没见过,只知道张九霄管他叫“名思”,或许就是刚才掉下地缝那个年轻人!” 既然已经料定陈飞扬身份,韩大胆儿便不再多问,以免自己再想起叶灵惨死的一幕,他顿了顿又道: “我一直有个疑问,究竟是谁把三件古器和镜芯,从这里带走的?” 尤非道: “应该就是道衍和尚姚广孝! 这些事情,是三阳教探查得知,我也没能证实真假,你就只当是个传说吧! 当年元朝天下,兴起海运,有个洋人,跟着商船,辗转来到大都,后来还得见了元朝皇帝忽必烈,并且得到了忽必烈的特许,让他可以四处游历不受关卡阻碍。 这个洋人在天津卫这地方,发现了一个隐秘之处,当时天津卫还叫海津镇。 这洋人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失足落入永定河,在河道下发现了一个洞穴,并且顺着洞穴找到找到了这个地下世界。 当时还没有地洞中的青玉门,那个风气托举的深穴上,还长着一层厚厚的云母,将深穴洞口封住。 这洋人想采集云母,敲击之下,云母破碎,他才经由深穴来到这个地下世界。也不知道他后来是如何返回地面的,回到地上之后,他将在地下见到的古城称为天城,后来还写进了他讲述东方奇遇的一本游记里。 到了明朝建文年间,朱棣起兵谋反,道衍和尚姚广孝就留在燕京镇守。有一次他巡视城防,结果在一处元代留下的古迹中,找到一幅残断石刻壁画。 壁画中有座古城,形似算盘,这也是算盘城名字的由来。城中还有一面古镜,古镜中神殿琼楼,金碧辉煌,仙山袅袅,云雾缥缈,却是个神仙去处。 姚广孝这个人虽然好战,但对什么神仙鬼怪的传说野史却并不相信,只是这石刻旁的一片古怪文字一起了他的兴趣。 姚广孝虽然不认得些文字,但却觉得这些文字和西域一些国家的文字有些相似,所以就遍寻识得这种文字的人,后来几经辗转才得知那些文字,是海外西罗马帝国文字。姚广孝费劲心力,终于找到一个识得这种文字的落魄诗人——“韩启”。 据韩启所说,他的老师师承前朝诗人“萨都剌”,萨都剌精通这种文字,当年一个叫西罗马帝国的洋人,远渡中土,并且华夏游历多年,萨都剌正是这洋人当时的通译。而石刻旁的文字,便是在当年这位洋人,游历中土时留下的。 之后,韩启译出了整篇文章,这原来是一篇描述探秘见闻,文中还记录了供奉员峤仙镜的之处的位置。姚广孝为防止译文外泄,韩启译文后便将其秘密处决。 后来姚广孝按照文中记载,带人找到了供奉员峤仙镜的算盘城,并且从城中带出了员峤仙镜的镜芯。 估计当年他带来的兵卒,在地下世界,接连遭遇危险,后来又和大批镰魇开展,费劲心里死伤惨重,最后才将镜芯和古器带回地上。 靖难之役后,朱棣登基称帝,姚广孝深知探古城损兵折将这件事,早晚会被朱棣知晓,他了解朱家人知道历来猜忌心甚重,所以只能率先将此简略禀告,并且将镜芯呈献朱棣。 朱棣当时刚刚登基,已经掌握天下大权,况且国家经历数年征战,满目疮痍百废待兴,他实在对什么算盘城和员峤仙镜提不起兴趣。 多年后姚广孝寿终前,寄望再入古城探秘一偿夙愿,便带了弟子亲兵,私自又下地穴,可姚广孝还没入城就死在了门口。而这次,他的弟子,却将三枚古器带回。 这位弟子将返回地上,将事情如实禀告朱棣,朱棣却深知此地凶险异常,于是便派人在石祠洞穴中,种下郑和下西洋带回来的植捕人藤种子看守甬道,并且凿壁为门,封闭入口。 嘉靖年间,嘉靖皇帝朱厚熜,羡仙慕道,一心得道成仙,在内廷找到了算盘城和员峤仙镜的记载,便想入地穴求的员峤仙镜,登仙入圣。怎知此时员峤仙镜和三件古器都不在大内,而是早被被姚广孝的弟子带走妥善收藏,朱厚熜命人四处寻访最终不得。 后来万历年间,姚广孝这位弟子的传人和当时工部尚书余懋学相识,这位传人怕有人寻得地下古城贻祸无穷,于是求助余懋学将古器和镜芯妥善收藏。 当时正在修缮天津卫稽古寺,并且兴建铃铛阁,并且将发现的唐代地宫一并修葺。余懋学便命亲信在修葺地宫时,暗中加修了密室收藏镜芯。 之后因为天津卫要造石兽镇河,更将三件古器放在三个乌木盒中,收藏在其中三尊石兽体内。只是运送石兽过程中,其中一尊石兽体内的环叠玉盏,被一伙儿东南沿海流窜来到恶浪人夺走,带回了东瀛扶桑。 当年负责修造尸首的徐匠人,曾经留下三面铜镜,记录了三个藏着乌木盒子的石兽位置。” 韩大胆儿和陆松涛听到此处,同时心中一动,二人一齐想到了红堡血案中,那面让皮埃尔偷走,后来却被陆松涛夺去的铜镜。韩大胆儿正是靠着铜镜上的标记,才在枯井地洞中,寻到了塌毁的石兽,并找到了乌木盒子。 想到当时的情景,不禁又想起和叶灵初会的情景,心中一阵心酸。 尤非道: “三阳教双使之意的殷枭,偶然机会找到一尊镇河石兽,并在其中找到一个乌木盒子,后来还存在银行保管箱中。这也是三阳教策划救他逃狱的一大原因。 后来我带着徒弟小蚊子去银行门口盗取乌木盒子,但最终没有得手,盒子里的鬼工球还是落在你手里!” 尤非絮絮叨叨说一回,喘一会儿,走的其实很慢了。过了许久,旁边忽然出现几个水池,池中是向轮船浆叶一样的轮轴,中间竖着立柱连接上方高出咬合的机括。 池边中有许多排水口和水渠管道,池边更有许多封闭的出水口,此时出水口被封闭池中干涸无水。想来,此处就是利用水力带动机括的动力源,上面的青铜内殿机关,全仗这地下的水力带动。 这时青铜阶梯也已经走到了尽头,前方阶梯正对着中间的圆柱,尤非似乎也有点不解,便伸手在柱上轻推,“咯噔”一声,一道圆形暗门应声内陷,随即向一侧滚动,露出柱身上圆洞。 洞中有一挂锁链铜梯,尤非当先爬下梯子,众人也都随后爬下,没多高便来到一座巨大的石室。石室中央光亮照人,竟发着蓝绿色的光芒。 说是石室,其实并无石壁,远处似乎空间极大,但离着远了,中间的光照不及,远处都隐匿在一片黑暗之中,瞧不清楚。 石室顶上嵌着青铜,伸出一根铜柱朝下,直达石室中央,铜柱很细,是从石室上面的台阶圆柱中伸出的,就像是电线的铜芯。 这铜芯直抵在石室中央一块巨大的石头上,石室中蓝绿色的光芒便是石头发出的! 这石头和青铜台上,铜鸟背上球型笼中的晶石极为相似,只是并不如何光洁透亮,而且高有数丈,众人站在石头周围,都显得十分渺小。 陆松涛不禁道: “这是萤石吗,还是之前地穴中的石晶?” 这时,石头发出的光芒忽而时明时暗,便似人的呼吸节奏,不禁看得众人一惊! 韩大胆儿一靠近这巨石,就有种说不出的异样之感,只是不知道其他人是否都有同样的感觉。 尤非脸上神情亢奋,不禁一阵剧烈咳嗦,哇哇地接连吐出几口鲜血。想解下背后藤箱,却无力地瘫坐在地,大喘了一阵,才勉励将箱子打开,脸上尽是期盼的神色,口中喃喃自语道: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这才是……才是真正的,员峤仙镜!” 范统放下了背上的大友,也抬头凝视着发光巨石。 大友看着闪烁的巨石,不禁走上前去伸手抚摸。 韩大胆儿担心有异,急忙上前阻止,谁知一拉大友,自己的手却无意间触到了巨石表面,心头不由一震,脱口道: “这石头……是……活的!” 三百九十八 如愿 韩大胆儿意外触碰到了眼前的发光巨石,登时觉得这石头竟然像是活的。 说石头是活的,并不是因为石头有呼吸心跳,或是温度,而是石头上微微放射出一种感觉,是一种在有生命的活物上,才能感受到的独特感觉。 韩大胆儿这才脱口道,这石头是活的,岂料他话刚出口,突然石头发出一阵耀眼的绿光。众人一惊,都想起之前铜鸟背上古镜放出白光,将人变成了镰魇,于是急忙紧闭双眼。 可即便众人闭上双眼,黑暗中,周围一切景象也依旧展现在众人眼前,巨石的绿光将高有十余丈的石室,照得一片明亮。 突然间,周围的一切,被一股龙卷风般的力量挤压碾,如万花筒一样蜷曲收缩,在场众人不住后退,韩大胆儿忙将大友推向远处的范统,可自己却被这股骤然而起的飓风乱流,卷得身子腾空。这吸力带起无数尘埃,飞沙走石,似巨浪惊涛,狂风怒号! 韩大胆儿伸手乱抓,希望能抓到什么东西,定住身子,可四下里只有坚硬的石壁,却并无任何着力之处。 刹那间,韩大胆儿便被飓风吸进发光的巨石中。 他只觉眼前暴亮,照得他睁不开双眼,光照下心神为之一荡…… 一晃身,竟然置身台榭神殿的殿顶,此时,青铜内殿崩塌,地下水四处乱窜,喷涌翻腾,正在古城中肆虐,地上裂隙中冒出滚滚浓烟,炽热的熔岩与水流相激,立即蒸汽喷涌,一片迷茫。 韩大胆儿见范统背着大友和陆松涛一起站在自己身边,都各自看着古城中的巨变。他感觉好像被吸进巨石的瞬间,时间便即倒转,自己又回到了刚才城中巨变一刻。 他无暇多想,猛地回头,朝了望台上看去,却见陈飞扬正飞起一脚,朝李环踢去。 韩大胆儿不敢有丝毫犹豫,立即喊喝一声惊动李环,同时纵身而起,跃向了望台。不等陈飞扬踢中李环,便已经飞爪钢链出手,抓住台边,身子窜越上台。 李环被一声喊喝惊醒,发现陈飞扬一脚朝自己踢来,虽然心中莫名其妙,但心中不敢怠慢,忙挥单掌迎击,掌腿相交,陈飞扬却被李环掌力顶得连连后退三步,立足不稳差点掉下了望台。 他身子刚一站定,便拔刀要制住叶灵,再挟持梅若鸿,岂料这时候,韩大胆儿已经登上平台,飞步上前,一脚踢掉陈飞扬手中尖刀,双手一翻拉起叶灵和梅若鸿护在自己身后。 陈飞扬见韩大胆儿骤然而至,心中大惊,再想抢上进攻却已然不及。 韩大胆儿怒不可遏,一招阎王三点手,外加立地通天炮,登时将陈飞扬打得口喷鲜血,身子飞起,朝了望台下裂开的地缝摔去。 一道火光亮起,陈飞扬摔在裂缝熔岩上,浑身浑身登时燃起熊熊烈焰,人的身子叫熔岩密度更小,并不能沉入岩浆,但炽热的岩浆依旧在顷刻间将陈飞扬烧得化成一堆焦炭。 韩大胆儿忙回身看看梅若鸿和叶灵,见二人好端端的,心中一喜,竟然流下泪来。 叶灵笑靥如花,对韩大胆儿含情脉脉地道: “大哥哥!我就知道有你在一定没事的!” 忽然,韩大胆儿眼前绿光乍现…… 他只觉自己浑身一怔,就似从梦中醒来,却见自己正坐在南市大爆肚摊子上,小犹太刚把用筷子挑起一大串水爆肚,沾满了酱料塞进嘴里,一边咯吱吱大嚼,一边满口酱料地问道: “咱俩晚上哪吃?咱永元德涮锅子吧!” 老白坐在一边,喝了口伏特加,说道: “你是饿死鬼托生的?这顿还没吃完呢,就想下顿!” 小犹太被爆肚噎住了,忙灌了一口酒,顺了顺,这才道: “我们家最近斋期,吃得太素了,我都快馋死了!” 韩大胆儿举着筷子愣在当场,刚才还在地下古城和叶灵说话,可怎么一瞬间,就像从梦中惊醒,竟然在南市和老白小犹太吃水爆肚。 他紧忙拥有狠命拧了一下嘴巴子,感觉一阵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却并不是在做梦。 小犹太看韩大胆儿不动筷子不喝酒,还用手拧自己嘴巴子,就道: “您了干嘛了,不吃不喝还拧自己?戒饭了?” 韩大胆儿楞楞地道: “我好想在做梦,刚才……” 小犹太道: “你就是做梦了,你自己拧自己不疼,来,我给你拧!” 说着就嬉皮笑脸的动手要,拧韩大胆儿的脸。 韩大胆儿本想和小犹太、老白说说地下世界的经历,却不知道,哪个是幻觉哪个是真实。 这时,老白忽然道: “对了你和小梅也订完婚了,结婚日子挑好了吗?” 韩大胆儿乍闻此言,心头一惊,反问道: “挑什么日子,订婚?和谁订婚?” 老白一脸茫然道: “小梅!梅若鸿啊!大前天你们在大华饭店摆的订婚宴,你是病了还是怎么的?” 说着伸手往韩大胆儿额头搭来。 小犹太笑嘻嘻地道: “我听以前学校,教课的老执事将,他这种叫什么……什么结婚应激……还是恐惧症什的么。 要我说中国人什么都好,就是婚丧嫁娶,还得调什么黄道吉日,真是干饽饽——粒儿(例儿)多!” 韩大胆儿脑中一片混乱,什么订婚,自己和梅若鸿订了婚,什么时候,自己刚才还在地下古城,怎么突然就订婚结婚的。自己的思维记忆就像一团乱麻,各种记忆全都搅在一起,感觉十分不合理,但却不知为什么有感觉好像顺理成章! 他抓起桌上的酒杯,猛地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一瞥眼,见小摊棚子外日光强烈,只是那黄白色的日光,忽然变得一片碧绿,莹莹绿光照得他一阵眩晕…… …… 韩大胆儿回过神来,自己正置身家中小厅里,桌上留声机在滋啦啦地放着交响乐唱片。 他倚靠在厅里一张横塌上,天气炎热,他身穿缎子小褂,旁边坐着个年轻女人,这女人相貌娇俏,穿着居家便服也难掩其靓丽,竟然是叶灵! 她身正坐在韩大胆儿旁边,一边扇扇子,一边把剥好的橘子瓣送到韩大胆儿嘴边,笑吟吟地道: “咱爸下月摆大寿,是中式还是西式,要是中式就登瀛楼,咱爸也爱吃鲁菜,要是西式,就大华饭店或者dd西餐厅,可别去西湖别墅,咱爸可看不了那外国歌舞!” 韩大胆儿一头雾水,还没搞清楚状况,看叶灵言谈话语,和自己的亲昵动作,显然是两人已经结婚成了夫妻一般,叶灵父亲早逝,她所说的咱爸,指的自然是自己的爹。 韩大胆儿心中五味杂陈,茫然不知深处合境地,忙伸手又在脸上掐了一下,只觉脸上疼痛感却极为真实。 叶灵见他行为有异,眼神中有些不解,又看涂鸦伸手掐脸,忙道: “是不是有蚊子?别拿手掐,我去给你拿清凉油,擦点就不痒了!” 韩大胆儿脑子已经被搅成一团浆子,根本分不清孰真孰假,但是只觉和叶灵在一起的感觉,无比温馨舒适,即便这是梦,也希望这梦不要醒来。 这时,忽然想起了梅若鸿,不禁脱口道: “小梅!……” 叶灵看着韩大胆儿,接口道: “咱爸大寿,梅姐姐在美利坚,恐怕来不了吧?” “小梅去美利坚了?” 叶灵忙伸手搭在韩大胆儿额头,说道: “你是病了还是怎么的?咱俩结婚前,梅姐姐不就去美利坚读博士了么?还带着我弟弟一块,去美利坚念大学了!都走了一年了……” 说着伸手一指留声机上的唱片,接着道: “这唱片不就是梅姐姐从美利坚给咱们寄回来的吗?” 韩大胆儿眼神空洞茫然,这时,忽然感觉一个呼唤的声音传入脑中,随着这声音,韩大胆儿慢慢睁开双眼…… …… 周围莹莹绿光,巨石耸立,他仍旧身处地下世界,青铜内殿下的石室中。身边却哪里有叶灵的踪影,适才温馨甜蜜,霎时间转为悲苦伤痛,适才的一切骤然消失,等于再一次失去了叶灵。只觉胸中如被钢刀剜心,痛彻心肺。 他心里清楚,这个对自己充满爱意,曾舍命相救的姑娘,却再也回不来了,心中凄苦再也无法抑制,忍不住黯然落泪,失声悲泣。 韩大胆儿对梅若鸿向来是尊敬多过爱慕,甚至内心中有一丝敬畏,虽然二人之间也颇有情义,却始终若即若离。 可叶灵这姑娘,虽然精灵古怪,但对韩大胆儿却是一往情深,她性格全不似梅若鸿清冷中带着傲气,事事从不肯有半分低头。所以经过这些时日相处,韩大胆儿虽然不愿意承认,心中却已然对这个姑娘生出了深厚的情义,可直到永远失去她的时候,他才幡然醒悟,但一切却为时已晚。 韩大胆儿伤心不能自制,过了良久才渐渐平复情绪。这时,才见周围他人,也都一个个呆立在巨石边,双眼空洞地望着这块发着绿光的巨石。 尤非抱着自己儿子,眼神空洞,死死盯着巨石,脸上满是喜色,仿佛有无比美好的事,正发生在他身上。 尤非儿子,虚弱的身子被捧在尤非怀中,眼神恍惚迷离,也在痴痴望着发光的巨石。 梅若鸿同样是痴痴地望着巨石,神色喜悦,连带娇羞红晕,她平时气质清冷,这样的神色展露在她脸上,却极为少见,将她衬得有另有一番娇美。 范统、陆松涛和大友,也都一样,全都面带喜容,像是正置身于无比美好之中,身子却一动不动,僵直呆立当场。 整个石室被笼在绿光中,韩大胆儿这才发现,原来石室极为宽大,在巨石的四周,却有许多人影,韩大胆儿心中一惊,不知道什么时候石室中竟然站了这许多人。 这些人影都是抬头望着巨石呆立不动,走近一看,不由得更是讶异。只见周围站立的这些人影,竟然全都不是活人,而是死去许久的干尸,有些干尸身上衣衫已经破败腐朽,但从其粗布麻衣和服装样式上看,全都不像现代人。 干尸脸上皮肉干瘪,眼眶塌陷,已经成了两个黑洞,显得无比可怖。但这些干尸脸上僵硬的干皮,竟现出无比欢愉的神情,让人观之更觉诡异非常。 韩大胆儿伸手在一具干尸上轻轻一触,那干尸身子忽然崩溃碎裂,登时就化成了一堆灰烬,想来这些干尸死去已久,少说也有一两千年了,是以一触外力,立即溃碎化灰。 韩大胆儿不敢在看巨石绿光,急忙伸手去推梅若鸿等人,想把她们从梦中唤醒,可是无论韩大胆儿如何呼喝,其他人却始终站在原地,呆呆望着巨石一动不动。 最后韩大胆儿无法可施,只能用力摇晃他们的身子,甚至用手指点戳个人身上的穴位,却始终不见效用。 这时,韩大胆儿一个恍惚,突然想到,自己是真的醒了么,还是说自己仍旧在梦中,不禁有伸手想去拧自己的脸,可刚才在梦中拧掐自己,明明也感觉到火辣辣的痛楚。 想到此处他忽然心头茫然,现在根本无法验证眼前的一切是现实还是梦境。正在他毫无计策心头焦急的时候,其他人却都渐渐醒转,各自从恍惚迷离的痴态中恢复了神志。 梅若鸿从迷茫中缓醒过来,看看周围环境,又看看韩大胆儿,脸上表情似乎怅然若失,带着一阵无名悲伤。 其他人醒来后,脸上表情也都有些古怪,却像是被从什么美好的事物中强行抽离,竟显得闷闷不乐神情黯然。 唯独尤非醒转后,看着怀中爱子,面如金纸气若游丝,眼看便要不活了,竟然愕然癫狂,口中反复高呼道: “不对啊!不对啊!我儿子已经好了,已经长大成人,娶妻生子了,我刚刚还在抱孙子,不对!不对!这不是我儿子,这是谁,我这是在哪……不可能……不……” 癫狂中,他竟然将爱子抛出,还好韩大胆儿眼疾手快,一把将孩子稳稳接住。 尤非口中不住高呼,一口气上不来,哇的又喷出一大口鲜血,接着身子一歪颓然倒地,眼见便要一命归西。 最后一刻,他身子瘫软在地,望着韩大胆儿抱着的爱子,似乎神志有些恢复,抬起手想要去摸摸儿子的脸,接着便不住捯气儿,口中断续呢喃道: “帮……帮我……救……我……儿……” 话没说完,身子一挺登时气绝身亡。 就在此时,忽然从石室角落里,传来一个声音道: “把孩子给我吧!我能救他!” 众人以为除了周围干尸之外,石室中只有他们几人,谁知这时却突然又另一个人说话,不禁心中一惊,都朝声音传来处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