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特困生》 1. 第 1 章 恋爱特困生 盛誉x冬宁 第一章 谁跟这祖宗坐同桌? 盛夏的午后,灼灼烈日悬在天空正中。 蝉鸣聒噪,气温热烫到隔着窗玻璃扭曲了空气,隐约像能看到光线的纹路。 宜城第十五中学,高二年级的班主任办公室里,盛仙云被学校的教导主任,同时也是自己的老同学乔治元领着,给她儿子盛誉办转学手续。 宜城十五中的升学率平平,但也不免俗,照样分了重点班和普通班。 在十五中,每个年级的19班、20班,就是该年级的重中之重。 虽然已经十多年没有在宜城生活,但有老同学在十五中当教导主任,让盛誉转进高二19班,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19班的班主任田春林跟盛仙云一行人前后脚进办公室,是个四十岁出头的男人,精瘦,光头,加一副黑框眼镜,有点不文不武,总之说不清楚的江湖气质。 满脸堆笑时,倒也不吓人。 他侧身坐,一条胳膊肘支在办公桌上,可能也是因为瘦,手臂内侧的青色血管非常明显。 他的另一只手捏着一沓成绩单,没多看,就抬起头,面对贵妇模样的转学生家长。 “我听说,老乔已经跟奥赛班的文老师打过招呼,说星期五晚自习,正好奥赛班那边儿有小测验,到时候让他过去。” 田春林继续道:“这么安排,挺好的,盛誉刚转学过来,先让他适应两天环境,回头跟着一起小测,一方面熟悉下这边奥赛班的进度,也让老师们对他多点了解。” 这都是之前定好的,田春林讲完,盛仙云跟着点点头。 田春林又道:“是这样,乔主任肯定也都提前跟你们说过了,咱们学校的奥赛班,都是大班上课,三个老师轮流来,主讲内容各有分工,这点上跟其他学校不太一样……” 大多数高中,奥赛班都是小班,没有特殊情况不换老师,三年下来,固定一个老师带。 盛仙云点头道:“是,之前在宁一中,他是在王晓晖老师的班上,高一一年的化学奥赛,也是王老师带的。” 宁城距离宜城几百公里,对很多学生来说,都算一个陌生的城市。 可要是说起宁城一中,却是不知道的人占少数。 王晓晖这个人,在学校和社会面上,也都很出名。 要是田春林没记错,去年的化学金牌,就是王晓晖带出来的。 再加上,近几年来,宁一中都稳居周边市县高中里头的升学率、一本率双线第一,所以,多得是挤破了头要进去的。 高二开学已经十来天了,像盛誉这样,中途从宁一中往外转,还转到远没有宁城繁华、成绩远没有宁一中好的宜城十五中学,倒没见过几个。 学生转学总有原因,但对田春林来说,这不是什么要紧的问题。 就像家长带过来的盛誉的成绩单一样,可看可不看。 要紧的是,十五中的教导处主任乔治元就等在一边,盛誉的转学材料也都齐全。 田春林不啰嗦,大笔一挥,痛快地在接收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大名。 盛誉就算他19班的学生了。 天气太热,老旧的教学楼里,只有吱呀作响的电扇,对暑气没几分作用。 进屋没几分钟,盛仙云的双颊就免不了发红。 但她本人的长相实在出色,米白色的七分阔腿裤,和香槟色的真丝衬衣,最简单的搭配,最低调的配色,可穿在她身上,看上去就是很贵。 她接过田春林签过字的那页纸,十指纤细,莹白温润。 乔治元笑着咳嗽一声,盛仙云一愣,才恭敬又客气道:“以后,盛誉就劳烦田老师多多费心了,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您尽管说,这小子话不多,表面上看着闷,但其实很尊敬老师……盛誉,快谢谢田老师。” 盛仙云温声和气,侧过身,握住旁边高出她多半颗头的男孩儿的手腕的力道却利落,不动声色将他向前推出半步。 田春林先看见他迈步出来脚上的那双鞋。 田老师本人酷爱老北京牛筋底布鞋,可扛不住家里有一个进入青春期刚被激发出强烈攀比欲的好大儿。 这双鞋的图片,没往他眼前摆十次,也得有八次。 牌子名字不记得,但价格忘不了,两万八。 田春林连“抢劫啊”的话都懒得说了。 他去年一年下来,杂七杂八的考核绩效加起来,才三万二。 真就离谱。 “谢谢田老师。” 半晌,散漫带懒的男声才从头顶传来。 田春林掀起眼皮,再瞅一眼身高好险要戳破房梁的转学生那一头剃得发青的发茬,少见多怪地乐了声,心道这小子脑袋还挺圆。 他喝了口热茶,激出一脑门的汗,对盛仙云道:“行了,我这儿完事了,哪儿领书、哪儿办饭卡,老乔都知道,19班教室就在出门斜对面,让孩子自己进去找座儿。” 说着,他又补了一句:“盛誉是男孩子,跟同学们打打闹闹就熟了,我知道,他们这年纪,都不爱做自我介绍,就免了,家长看可以吧?” 盛誉保持着进门开始的游离状态,盛仙云连声附和,原样被乔治元带着,出了办公室的门。 门关上,坐在田春林对面办公的隔壁班班主任李文珍竖起根大拇指:“田老师,你班明年要飞。” 田春林道:“飞哪?别撅屁股一头扎粪坑里。” 李文珍道:“胡咧咧。宁一中的高材生,到底为什么来你们班?暑假蹲人家里挖角去了?给什么好处了你?” 田春林道:“我本事真大。” 李文珍的食指和中指之间夹一支红色水笔,故意将信将疑道:“乔治元对你真够可以的,咱两个班不是同一个类型吗,怎么有好学生转过来,提都不提,直接就往你那儿塞?把我20班放在哪?” 田春林道:“得了便宜还卖乖是吧?你愿意要,我这就去跟乔治元说,今晚就全须全尾送你20班去,一根头发丝都不少……进。” 冬宁站在门外,“报告”刚起个头,就被班主任田春林召唤进办公室。 可算被她给逮着了。 他都两天没露面了。 田春林跟平时一样,黑色运动裤,一件宽大的衬衫样式的短袖,模样懒散,但眼冒精光,光头格外显眼。 黑框眼镜搁在小腹位置,朝后靠在办公椅的椅背上。 冬宁往里走的时候,他正翘着二郎腿,在跟20班的班主任,同时兼他们19班物理的李老师抬杠。 冬宁边走,边听李文珍道:“行啊,你不就嫌弃他特困生么?给我送过来,明年我多上一个,超额完成指标。” 田春林嗤笑一声,暂时没功夫继续搭理,转向走近的冬宁。 他的坐姿,或者说仰姿没变,先问:“家搬完了?” 冬宁点头:“搬完了。” 田春林道:“那房子虽然小,但常年往外租着,水电应该都没问题,可也破,要是哪儿少个灯泡、坏了家具,都大胆跟房东说,那是我亲外甥,好说话。” 冬宁又点点头。 田春林就不愿意唠叨,把要紧的事三言两语讲完,摸了把光头,抬手指指桌面:“这两份儿随堂测都批过了,答案在茶叶盒那儿,你翻翻,诶对,就那个,自习课抄黑板上给对对……明儿上什么?” 冬宁道:“明天上神经调节第二节。” “噢。”田春林阖着眼顿了顿,“那今天把步步高预习部分写完,作业本上写一个知识点归纳,画内环境稳态知识网络。” “好的田老师。” 田春林扫一眼办公桌:“作业本呢?” 冬宁道:“发下去了。” 田春林回忆道:“我是不是还没批呢?” 冬宁道:“是,有两次没批,但昨天要写作业,我就先发下去了,因为您下午没有课,我以为您明天过来……” “是。”田春林道,“原本不打算过来。这天,热成这样。” “昨天作业写的什么?” “整理了一下开学统考和两次小测的错题。” “好,”田春林慢悠悠道,“挺好。” 冬宁抿嘴一笑,把校服衣袖稍稍往上挽一小截,抱起桌上那两摞只在卷尾批了个日期的卷子,乖乖道:“那我先走了,田老师。” 大概是刚看过盛誉踩着那双两万八的板鞋,这会儿,冬宁校服袖口的磨白痕迹,就比以往扎眼。 见她没拿桌上那页卷了毛边的答案,田春林移开眼神,戴上眼镜,瞥一眼被冬宁抱在手上的试卷,纸张上零零碎碎很多红色的笔迹—— “你给对过答案了?” “今天上午自习对的,顺便把大家错的几道题讲了一下,然后收起来给您看一眼。” 田春林抬抬下巴:“去吧。” 办公室的门第二次被关上,坐在田春林对面的李文珍又憋不住了。 “田春林,你说你,要不要脸了还,为人师表,就是这么表的?作业不记得批,卷子不记得讲,更过分的,你连你课上哪都不记得,别说学生受不受得了,连我都看不下去,你……” 田春林靠在椅背上晃晃悠悠:“嫉妒,直说。” 李文珍提了口气,半晌,又松开。 是嫉妒。 过两天开会,非得问问教导处主任乔治元,当初分班到底怎么分的,凭什么把冬宁分到19班? 想着想着,李文珍又长舒一口气。 幸亏乔治元还有点良心,没把刚那困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的主分到他班上。 “他还要上奥赛班?” 田春林道:“不然呢?” 本校的学生,甭管有多大能耐,想进奥赛班,不知道要过几关、综合多少次考试的成绩才行,可现在转进来一个,直接就可以塞进去。 人是乔治元亲自带过来的,谁站出来说不同意他上?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外面的和尚会念经。 可就算它是宁一中,也不可能全是好学生。 再看刚那小子站办公室里都没精打采那样,长得还花里胡哨,脸比小姑娘都白,弄进19班,大概率是根搅屎棍。 田春林道:“话别说那么难听。他是搅屎棍,我们是什么?” 李文珍满脸的复杂。 李文珍:“刚听你说让他自己找座儿,班里有空桌椅?谁能跟这祖宗坐同桌?” 田春林慢悠悠道:“路一韦学美术去了,文化课也在外边上。别说你没发现他这学期没来,这可都开学十天了啊李老师。” 半晌,作为19班的物理老师,李文珍的脑海中闪过19班的座位排布。 身边有空桌的,好像是冬宁。 他跟冬宁坐同桌? “……”李文珍用丧心病狂的眼神扫射田春林,“合着你就可着一个人使劲儿霍霍是吧???” 2. 第 2 章 第二章 “小区大门常年开着,门房坐一圈大爷大妈嗑瓜子儿,谁爱进谁进,楼门密码锁也早坏了,同样常年畅通无阻,附近就是棚户区,往来人口有多乱可想而知,别人可以眼不见心不烦,可你让我怎么把盛誉留在这儿?” “老小区,我也知道这是老小区……家政怎么搞的,玻璃擦成,衣柜里头一股霉味儿……盛誉,小刘没帮你收拾衣服?长裤怎么只带这么几条?” 挂断电话以后,满室皆静,整个房间里只剩下盛仙云的高跟鞋敲在老旧的瓷砖地面上的声音。 她站在盛誉的卧室门口,眼神扫过摊开在地板上的三个行李箱,再扫过整套房的里里外外,脸上找不出一丁点的满意。 下午领完书以后,因为还要安顿生活琐事,盛誉没有上课,先跟盛仙云回来。 这会儿,她本来在田春林办公室里温和的表情,全被满满的“我不开心”取代。 不出意外的话,这套盛誉的爷爷几年前留下来的两室一厅,就是接下来的两年,盛誉独居的小家。 不过很显然,在盛仙云看来,这就是个狗窝。 宜城不大,可总感觉十五中这偏的鸟不拉屎的位置格外得热。 盛誉刚冲过冷水澡,因为有盛仙云在,所以短袖短裤穿得还算齐全,这会儿正仰在卧室窗边的懒人沙发上。 别说,他的新班主任这仰姿,还真挺舒服。 “衣服够穿、回头换个楼门锁就行,没那么多不满意,饿了,去吃饭。” “你想吃什么?”盛仙云道,“妈给你……” 盛誉看着她,等她犹豫了会儿,说:“妈带你去。” 盛女士的上一次下厨,还是在去年,盛誉中考完的暑假。 他在挪威待了十来天,回程在伦敦和盛仙云碰面,第二天的机票一起回宜城。 当晚,可能是太久没见到儿子,盛仙云女士母爱泛滥,亲自走进厨房。 可惜,没过二十分钟,别墅三层楼的烟雾报警器就全都开始了疯狂的嚎叫。 此时此刻,盛誉非常平淡——既没有期待,也没有失落。 不需要期待,更不需要失落,因为,有没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做饭这事儿,它其实并不一定非要跟“母亲”这个身份绑定在一起? 可盛誉的想法,显然并不能影响盛仙云作为当事人,还是产生了一点自惭。 “卡呢?昨天晚上给你那张,带上没有?” 盛誉正弯腰从行李箱里找干净袜子,青春期疯狂窜个子的一点重要特征,就是吃多少都瘦。 垂头时,一节节脊骨在纯黑色的棉质短袖下鼓起清晰的形状。 闻言,盛誉暂时停下手里的动作,回头道:“十五中的食堂菜价您也见过,照最奢侈的来,我一个月都花不掉五千块,带那么多卡,干嘛,我把学校买下来?” 盛誉有回有应,盛仙云平直的肩膀才微微松弛,那股一直紧绷的劲儿,也开始慢慢散掉。 她打量着随手戴上鸭舌帽的盛誉,想从他脸上看出哪怕一丝消极的情绪,可惜并没有。 “脸怎么这么白?是不是不舒服?我就说……” 盛誉拿食指和大拇指捏了把鼻梁,盛仙云已经不间断地唠叨数落了一下午,但他的语气依然没有不耐烦。 过去的十几年,亲子独处的时光全加起来都太短,她手足无措不算奇怪。 “熬夜熬的,睡一觉就好了。” 粗略算一算,他已经二十多个小时没睡觉,但可能因为这个年纪正是最有精力的时候,所以盛誉只觉得没精神,并没有更坏的感觉。 “儿子,你知道,妈一开始就不同意你来……” “这事儿不是已经说好了么?” 盛誉在鸭舌帽下微微扬起下巴,露出一层浅浅的青茬,不遮不掩地与她的眼神接触,语气温和,甚至又笑了一下:“去吃饭?” 盛仙云也下意识跟着他笑了一下,然后在眨眼间收拾好了情绪。 “去吃饭。” “冬宁!发什么呆!吃饭去!” “哦哦……”冬宁狠狠哆嗦了一下,用手摸了摸被林佳乐拍过的手臂,“下课了?” “快走,刚还看你在刻苦,突然想什么呢?” 说话间,冬宁从桌兜里摸出饭卡,和林佳乐牵着手跑出教室。 宜城盛夏的六点钟,天还大亮,甚至太阳依然是灼热的。 林佳乐边喘边说:“路一韦走得可太及时了,换新来的帅哥坐我前桌。” 冬宁:“啊?” 林佳乐道:“武媛媛她们都看到了,新同学是个男生,跟家长一起,被乔主任领着,进的田老师办公室。” 说着,林佳乐又道:“本来她们还想着,也有可能是进20班,毕竟李老师也在那个办公室。” 刚才最后一节课上自习,班主任田春林进来说了几句话。 先讲从下周开始,就不上文科的课了,又说,班里来一个转学生,安排在冬宁旁边的空座上。 冬宁只听了一耳朵,这会儿才认真想起来,下午她去办公室抱作业时,好像是听到有这么回事。 要来一个特困生。 林佳乐还沉浸在激动的情绪中,抱着冬宁的胳膊晃了好几下,“武媛媛说,新同学可帅了!又高又瘦又白,跟从漫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冬宁哈哈哈笑了一阵,说:“你上次还说,丁老师像从漫画里走出来的一样呢。” 丁老师是十五中有名的背影杀手,身高、腿长、茂密的黑发,可以说构成一个中年帅男必备的因素他全都有,还酷爱穿风衣,远看谁都觉得是帅哥。 可实在是五官过于不协调,不光大小眼,连两个鼻孔似乎都不在同一条水平线,给刚入校时的林佳乐狠狠上了一课。 “哎呀!”林佳乐道,“真的特别帅!武媛媛还说,他妈妈也特别特别漂亮,看着超级年轻。” 冬宁道:“你见过?” 林佳乐道:“没有。但真的很帅。” 冬宁道:“好好好,很帅很帅。” 两个人端着餐盘在一张空桌上坐下,这晚的炸鸡腿特别香,林佳乐豪买两个,很热情地要分给按惯例吃素菜的冬宁。 不过,由于冬宁坚持不吃油炸,最终才作罢。 注意力被晚餐吸引走大半,对于新同学到底帅不帅,有多帅,林佳乐只再咕哝了两句:“等人来了你就知道了。” 吃完晚饭,天色开始发暗,气温也才渐渐降下来。 依然热得人脸发红。 冬宁陪着林佳乐去了趟小卖部。 她一买雪糕也是两支,一支拿着吃,一支回去放保温杯里,晚自习慢慢吃。 “冬宁,年纪轻轻的,你怎么就跟个老年人一样?不吃油炸、不吃零食,比我奶奶都养生。” 冬宁帮她拿着放学回家路上要吃的零食,温吞道:“我妈也老这么说我。” 林佳乐咬了一大口冰激淋奶油,被冻得牙帮子直打架,乱七八糟地嘟囔,说自己这么爱吃,这辈子都不可能像冬宁那么瘦了。 这天晚自习的跟班老师,是物理李文珍老师,没人拖拖拉拉地进教室。 自习铃响以后,教室里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李文珍也来得很准时。 跟以往一样,他拿着一本厚厚的《力学》,在教室里转了一圈,就坐在讲台上开始做题。 两个小时的晚自习过得很快,还剩七八分钟下课的时候,李文珍走出了教室。 大家都知道,李老师找地方抽烟去了。 不过教室里依然保持着原样的安静。 身后的林佳乐戳了戳冬宁。 她递过来的纸条上已经写满了,应该是跟武媛媛她们几个人聊的,冬宁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高”“瘦”“白”这三个被林佳乐用红笔圈起来的字。 不过,冬宁想的方向,跟她们不太一样。 李文珍当时说得很清楚,转进来的是一个特困生,冬宁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瘦削、苍白,是因为营养不良吧? 不过她刚才并没有告诉林佳乐这件事。 怎么看,这事儿也挺隐私的,这不是冬宁应该到处去宣扬的事情。 夜晚的这个时分,不只是蝉,蟋蟀和油葫芦,都在草丛里鸣叫。 白炽灯的温度,还有被四面墙体围拢起来的气息,形成一层隐形的纱帘,笼罩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可大多数人的长袖校服又都穿得特别严实,为了防止各式各样趋光小昆虫的干扰。 冬宁也不例外。 她拢了拢自己的长袖校服,袖口盖过手背,在纸条下写了“哈哈”两个字。 为免显得敷衍,又画了一个花痴的表情,准备递回给林佳乐。 从头顶打下一片阴影的时候,冬宁后脖子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一动不敢动——笔尖还没离开纸条,怎么也不可能在李文珍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地藏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 直到那个人在她身边坐下。 不是老师啊。 ? 冬宁转头,最先注意到的,是男生明显高出她一小截的,单薄清瘦的肩膀。 视线往上,看见他没有任何表情的侧脸。 冬宁的第一反应是:武媛媛没有夸张,他真的很白。 冬宁紧接着注意到,和很多男生“爱发如命”不一样,他的头发是贴着头皮剃的,只留下一层短硬的发茬,加上他那么高的个子,有点不太好惹的感觉。 不太好惹中,带着点奇怪的熟悉。 冬宁猜测,刚才,他站在自己身边短暂的停顿,应该只是为了确认他的座位的确在这里。 没看到纸条上的内容吧? 这会儿,他垂眼从书包里往外拿东西,只留给冬宁一个侧脸,嘴角平直,上面也没有任何表情。 与此同时,坐在身后的林佳乐,已经马上要把冬宁的凳子踢散架了。 动静不小,至少新同学不可能听不到。 下一秒,不太好惹的特困生转过脸来,还没说话,冬宁呆住了。 这不是昨天半夜在她搬的新家附近捡废品的男生吗? 3. 第 3 章 第三章 这么一打岔,七八分钟过得很快。 下课铃打响的第一秒,就有早收拾好书包的走读生冲出教室。 十五中的校规规定,住校生都要上晚自习,走读生可上可不上。 但在19、20班,大家都还是有一颗想要好好读书的心的,住得近一些的同学,几乎都会选择上完晚自习再回家。 冬宁也一样。 她收拾书包的动作比往常慢,林佳乐靠在她桌边等,换成以前,早就不耐烦,要抓起笔袋塞进她的书包了。 但今天,她嘴上跟冬宁说着话,内容前言不搭后语,但是一点没催,视线疯狂朝着冬宁的身旁瞟。 冬宁也有些困惑。 想想昨天晚上的场景,新同学应该也是走读吧? 距离下课只剩几分钟,为什么还要来一趟? 她把笔袋塞进书包之前,新同学站了起来。 他没带书包,看着只迈了几步,但扛不住人家腿长,很快,人就出了教室,没影了。 还真是来上这几分钟自习的。 真好学。真刻苦。 冬宁和林佳乐也没再磨蹭,沿着新的路线回家——冬宁搬家不久,现在两个人只能同行一半的路了。 今晚的林佳乐激动得像打了肾上腺素,走路都比平时快,在冬宁看来,精神状态实在堪忧。 林佳乐恨铁不成钢:“算了,你就是块木头。” 毕竟,在学校出尽风头的12班班长,苦追冬宁半年多,她硬是用同一句话拒绝了人家四五次——要好好学习,希望可以做朋友。 冬宁不反驳,还跟着点头,林佳乐对着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他没跟你说话?” “没。” “哎,我也看到了……感觉好冷淡的样子,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呢,冬宁,你说,他有没有一米九?” 大家都说12班班长杨硕有186,新同学看上去比他还要高一点。 林佳乐自问自答:“也有可能是因为他比杨硕瘦一些。” 很快就到了分开的路口,林佳乐的爸爸已经等在了那里。 冬宁对林佳乐和她爸爸分别说过再见,转身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路遇一个大垃圾箱,正前方就是她和妈妈新搬的家。 冬宁想起,昨天大概就是这个时候,她出来倒垃圾,碰上了在旁边挑挑拣拣的新同学。 当时天色暗,冬宁又没有多看,只把自己手里的垃圾扔进去,就转身走了。 所以,今天晚上刚见到新同学时,才没有马上认出来。 冬宁自己也穷,但还没穷到去翻垃圾箱的地步。 诚然,她没觉得捡废品是一件丢脸的事情。 但是,想到他们还在上学,白天没时间,只能晚上出来挑挑拣拣,还不一定能捡到多少,这种情况之下,日子过得该有多艰难,冬宁就感觉有些难受。 ——他今晚还会来吗? 回家后,看了会儿书,洗完澡,打扫完卫生,出来扔垃圾时,时间将近十一点。 棚户区周围四下无人,冬宁的脑袋里晃过这个想法。 她没像往常一样,心不在焉地扔完就走,而是仔细打量了一遍这一片的大垃圾箱。 跟棚户区的破败相匹配,名为“卫生区”的角落实则并不卫生,散发着浓浓的异味,与此同时,夏天的高温也为它增色不少。 肉眼可见的地方,到处都是腐败变质的食物、不明液体和经过充分使用的生活用品。 要在其中翻捡出有价值的物品,即便是借助工具,看上也有不低的难度。 过了好一会儿,冬宁才把分类过的垃圾一一扔好。 装着碎了的罐头瓶的袋子外面,贴上写着“内有碎玻璃”大字的白纸,几个小纸箱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垃圾箱旁边还算干净的空地上。 * 李淑琴还没睡,在窗边坐着。 冬宁进门后,先把门反锁,然后拉好窗帘。 拿药、倒水。 “刚才吃过了。” “好,那就睡吧。” 李淑琴重新低下头,对着自己绣到三分之一的十字绣,不动也不说话。 冬宁把十字绣拿走,握着她的手站起来:“十一点多了,明天再绣,听话啊。” “宁宁,你饿不饿?” “不饿,在学校吃过。” “妈饿了。” “好,想吃什么?” “鸡蛋面。” 冬宁去灶台看了眼,哄道:“鸡蛋没有了,葱油面好不好?也香的,明天我去买鸡蛋。” 李淑琴抿了抿嘴,最后说:“好吧。” 等李淑琴吃完面,冬宁去刷锅洗碗。 最后,在上床之前,确认了一遍,李淑琴的卧室门反锁好了。 每一天的日程都是一样的。 第二天早上,冬宁五点半起床,等包子蒸好的时间,她洗漱、准备李淑琴中午吃的菜。 六点十分,冬宁准时出门。 田春林老师帮忙找的新家距离学校还要近一些,六点四十上早读,冬宁六点二十就进了教室。 最近几天,冬宁都是第一个到的,但是今天,教室里已经坐了一个人。 是新同学。 他正静静地趴在桌上,不知道有没有睡着。 不过,冬宁在他身边坐下,他也保持着原样,一动没动。 冬宁放好书包,接了杯热水,拿出早餐来吃。 一次性包好以后放在冰柜冷冻的蘑菇油菜馅儿,每天早上热四个,李淑琴吃两个,冬宁带两个。 今天份的热得刚刚好,表皮松软,同时还没有被水蒸气打得太湿。 冬宁一口咬下去,包子的香味飘出来,新同桌跟着动了一下。 他还是那个枕着手趴着的姿势,不过换了一边,面向冬宁。 “哪买的?” “……不是买的。” 男生睡眼惺忪,清浅地皱了皱眉。 冬宁也觉得自己没说到点子上,补充道:“是自己做的。” 好吧。 盛誉又换到刚才那边,继续睡。 他来得早,去食堂转了一圈,才第一次感觉自己有点公主病。 看上去没什么让人有食欲的东西。 倒也不是很饿。 不是非吃不可。 “你吃一个吗?” 盛誉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身边这女生还会主动跟他说话。 毕竟,刚才他开口的时候,她的两只眼睛下意识瞪得很圆。 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像某种容易受惊的、警惕的小动物,呆在原地,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不过,在确认过对方无害以后,倒也不算非常胆小。 甚至,她还又问了第二遍:“同学,要不要吃一个?” “不用。” “……吃一个吧。”冬宁说,“不要钱。” ? 盛誉感觉自己像一张煎饼,翻来过再翻过去。 他又一次面向冬宁,看她脸上挺不好意思的表情。 不要钱。盛誉倒没往这个方向想。 包子已经被放在了他的课桌上,不够他的掌心大,油菜和蘑菇的汁水没来得及充盈口腔,盛誉的进食就宣告结束。 刚刚还觉得可以忍耐的饥饿铺天盖地而来。 “……” “谢谢。”盛誉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血盆大口吓到了同学,客气道,“阿姨的手艺很好。” 是冬宁自己做的,不过这不重要。 “很简单的,我可以教你。” “?” 冬宁往他面前凑了凑,声音小小的。 “一小袋面粉几十块,能吃好几个月,挑超市搞活动的时候买,价格更低,日期稍微近一些没关系的。肉馅成本大一点,包素馅的最便宜,上次放学之后去菜市场,刚好蘑菇和油菜卖得有剩,阿姨们都打包给我了,包二十天份包子的菜量,只花了不到二十块。” “对了,你家里几个人呀,我是我和妈妈两个人一起吃。” “就我自己。” 孤儿啊…… 冬宁顿了顿。 心里的感觉更复杂。 新同学真的比她困难多了。 说了几句话,冬宁就感觉,新同学好像是习惯性没有太多的表情。 他愿意听自己说这么多,还有问有答,应该确实没有表面上那么凶。 于是,她继续传授自己的省钱妙招:“你家里有没有冰柜呀,没有的话可以买一个,还是挺有用的,可以多看看有人卖二手的,便宜很多,不过要挑耗能低的那种,一级最好,三级太费电,买不好电费差别也很大的。” 见他不说话,冬宁问:“有吗?冰柜。” “没有。” 爷爷留下的那套房子里,家具大都非常古老。 盛誉住进去之前,盛仙云安排过来大扫除的团队照着她的意思,清理掉了大多数的电器。 新的空调、洗衣机这些,昨天都上门装好了,冰箱好像还没有。 也是在盛仙云的坚持下,之前在宁城负责他起居的两个保姆跟过来一个,盛誉自己不用做饭,确实没注意。 冬宁不太意外地点点头。 穷到要去捡垃圾,没有余钱买冰柜,是很正常的。 看他长得那么高,穿衣打扮也清爽干净,不知道的人真是想不到,会那么困难。 她或许不应该多刺激人家。 “在你买冰柜之前,我可以先帮你带早餐。” 盛誉很少有觉得自己很笨的时候,现在绝对算其中一次。 他好像不太能跟得上这个自说自话的同桌的脑回路。 “我不多收你的钱,不过,买菜的费用要给我,你看行不行。” 盛誉顺着她的话问:“多少钱?” 冬宁在心里仔细算了一遍,试着道:“四毛钱一个……可以吗?” 见盛誉不说话,表情更是难以捉摸,冬宁有些忐忑。 四毛钱,真的很贵吗? 她包得挺大的,用的面粉也不算差,真没多收他钱。 4. 第 4 章 第四章 “……学校怎么样,还习惯吗?” 手机开着免提搁在书桌上,盛誉手里那份限时训练做到了最后一题,一边验算一边回答盛仙云的关心:“习惯。” “同学呢?都认识了没有?” 盛誉算得快,笔尖在纸上划过不间断的唰唰声。 半晌,盛仙云又问了遍,他“嗯”了一声。 盛仙云对他的这声“嗯”不是很能拿得准。 在她看来,盛誉是特别话少的那类男孩子。 但又不能说是内向。 他只是习惯自己解决问题,所以才表现出来和大人的沟通特别少。 像这次转学,看似她走在盛誉前面,安排这,安排那,实际上,主要决定,全是盛誉自己做的。 而且,他在宁城上学这么多年,和其他男孩儿一样,是有朋友的。 虽然盛仙云不经常在家,但也知道几个和盛誉来往比较多的同学的名字,课余时间打篮球、到外地参加竞赛,假期一起出去旅游。 他这种性格,应该叫慢热。 所以说,要是他想交朋友的时候,盛仙云不怀疑他有这个能力。 但今年升高二,冷不丁转学到人生地不熟的宜城去,要跟新同学熟悉起来,有没有那么简单? 盛誉表现得再成熟,盛仙云作为当妈的,还是会下意识操心这些事。 但又没办法多说。 毕竟这是她解决不了的问题。 “听姚阿姨说,你最近不在家吃早饭,一上午会饿吧?” “在学校吃。” “哦……学校的早餐还可以哦。”盛仙云道,“上次跟你乔叔叔进去看,妈妈记得只有包子馒头之类的,好像汤类只有一个小米粥,吃得饱吗?” 昨天,盛誉刚给冬宁交了六十块钱早餐费。 管三十天。 让冬宁每天早上带五个包子给他。 他现在都能清晰地回忆起冬宁听到“五个”时的表情。 呆呆的。 不太聪明的样子。 盛仙云道:“你笑什么?” “没笑。”盛誉道,“今天不忙?” 闻言,盛仙云叹了口气:“忙,这会儿还没回家,开个会,晚上还要去一趟园区。” 盛誉把演算过程一步步誊到卷子上,顿了顿,道:“什么事这么急?” 盛家工厂集中的园区从几年前开始就过度成了全自动,生产是昼夜不停的,供应量大,工人还少,一般来说,不用晚上专门过去。 “上周生产线上有三个工人连续受伤,总控室显示没问题,派了工程师过去检查,我也去看一眼。” 工人本来就少,一下子受伤三个,确实可能有大隐患。 盛誉道:“好,注意休息,按时吃饭。” 盛仙云道:“妈知道,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对了,你爸联系过你没有?” “联系了。” “他联系你干什么?有什么好说的?!” “让我好好学习。” “他也有脸说……”盛仙云意识到自己又激动了,也知道总在盛誉面前这样不好,短暂地收了声,嘟囔道,“他说有打钱给你,打了多少?” 盛誉道:“没注意。” 盛仙云又忍不住讽刺:“也不用注意,他那工资总共能有几个钱?不够他请客吃饭的……” 一周两次的固定电话结束,盛誉的限时训练也刚好做完了。 他爷爷留下来的这套房子面积不大,格局也是三十多年前的老样子。 一大一小两个卧室,共用一个卫生间,也没有隔出书房,盛誉搬进来以后,书桌就放在主卧的窗边。 好在房子的朝向没问题,不说现在是夏天,即便是冬天,从早到晚也都能照到太阳。 这会儿将近晚上十点钟,阳光是一丝都没有,不过有漫天密密麻麻的星星。 盛誉收好纸笔,站起身,抻直胳膊舒展腰身。 顺手推开窗户,暖热的晚风从窗缝钻进来,裹覆在人的发肤上。 宜城的温度确实比宁城高出不少,潮湿的程度更像南方。 盛誉站了两分钟,姚阿姨敲门,送了杯温热的牛奶。 从学校回来以后,他先洗了个澡,这会儿头发还没完全干。 姚阿姨等他喝完收杯子,顺嘴叮嘱:“头发还是吹干再睡觉,怕头疼,知道吧?” 盛誉点点头。 姚阿姨帮他带上门,自言自语:“读书辛苦坏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么晚还要用功。” 才刚十点钟,对盛誉来说倒不算晚,他自己没觉得这样十分用功,而且也打算要睡了。 只不过,伸手去关窗的动作稍有停顿。 远处正在倒垃圾的那个女生,好像是他的新同桌。 第二天早上,冬宁在卫生区附近遇见盛誉的表情非常熟悉——呆呆的,不太聪明的样子。 盛誉没说话,拿过她左手里看上去比较多的那份早餐,继续往前走。 冬宁也没多愣着,抬腿跟上去,磕磕绊绊道:“好巧啊,你家也住这附近?” “不巧,我等你五分钟了。” “啊?”冬宁道,“你怎么知道我家住这儿。” 盛誉回手指了指身后:“昨晚看见你了。” 冬宁顺着他的动作看了眼卫生区的大垃圾箱们,心里有个线条做的小人留下宽面条眼泪。 他昨晚又出来工作了? 她怎么没看见他? 他可真坦率。 没多大功夫,盛誉的那份早餐就没了。 他吃东西的速度很快,不过他一点都没有吧唧嘴的动作,看上去也没有显得很急,反而可以说让看的人也挺有食欲的。 冬宁忍不住问:“盛誉,你吃这么快不噎吗?” 盛誉两手揣进黑色运动外套的兜里朝前走,跟平时一样,不怎么搭理人。 不过冬宁也不尴尬。 她在盛誉面前确实有一点超出正常水准的自来熟。 虽然只认识了两三天,但就是感觉跟他已经挺熟悉了。 可能就是因为盛誉和她一样,都很穷吧。 这还是冬宁第一次遇到和她情况差不多的同学,怎么说呢,特别容易产生亲切感。 盛誉不说话的时候,可能就是在计划晚上去哪里捡垃圾。 所以,她甚至觉得,盛誉沉默寡言的样子都有点小可怜。 嗯嗯没错,一米八几的小可怜。 盛誉的个子高,腿也长,吃完自己的早餐以后,以正常的迈步频率,比冬宁早到学校七八分钟。 这天,等冬宁进了教室,多半的同学都到了。 教室里乱哄哄的,作业本和试卷满天飞,各科课代表到处乱窜。 冬宁一露面,场面更热闹了三分。 田春林从来没发过什么火,但可能是班主任身份自带的血统压制,所以生物作业向来都收得最快最全。 林佳乐帮冬宁抱一半作业本,两个人一起送去办公室。 “冬宁,你知不知道,盛誉要进化学奥赛班呀?” “不知道,谁说的?” “奥赛班班长。刚盛誉没来,他过来说文老师通知,让盛誉今天晚自习过去一趟。不是进奥赛班,还能干什么?” “哦。”冬宁道,“好厉害啊。” 林佳乐道:“怎么会这样,看他上课总那么困,我觉得笨蛋帅哥也挺好的,原来学习也好啊……” 想了想,冬宁说:“奥赛班不是要交培训费吗?” “啊?”林佳乐愣了下,“没上过,没注意……好像是吧,好像听20班的章若宁说过,忘了。” 哎。 冬宁叹了口气。 有些学校的奥赛班免费,只为了学生能出成绩。 但十五中本身升学率不高,教育局拨的款也有限,没有专职老师,都是科任们额外带的,所以参加的学生都要交培训费给老师发工资。 一学期要两千五。 不知道盛誉知不知道这件事。 抱完作业,回教室没几分钟,早读课就开始了。 冬宁背了会儿高考三千五百词,发现身边的盛誉又睡着了。 可能他学习也并不是特别好吧。 也许只是让他去试试,毕竟他刚刚才转进来,错过了之前奥赛班的选拔考试。 考不考得上也两说。 所以……考不上算好结果吗? 冬宁被自己逼到了逻辑的角落,最后选择继续背单词。 一上午上了两节数学,一节英语,一节物理。 三位老师的教学风格各有不同,一个共同点是都叫了冬宁回答问题。 冬宁受老师们喜欢还是挺明显的。 她跟同学的关系也不错,对谁都笑眯眯的,是那种很经典的好学生。 差两分钟六点半的时候,该走的人基本上都走了,冬宁不紧不慢地拿出英文字帖开始描。 盛誉刚好起身,见状微微皱眉道:“你还不走?” 冬宁的侧脸被笔头抵着,戳出一个浅浅的小窝,显得那点头特别软,眼神有些迷茫,仰头道:“去哪?” “奥赛班。” 理化生三个科目加起来,19班有超过一半的人要去上课,不是都要参加竞赛,有些只是为了拔高一下,基础更牢固。 冬宁道:“我不去啊。” 等盛誉一言不发地拿着笔走出教室,冬宁还在思考,到底他考上好,还是考不上比较好。 当天晚上见不到,第二天一早,盛誉在相同的地方等他的早餐。 冬宁试探道:“没考上吧?” 5. 第 5 章 第五章 “没考上吧?” 非常别具一格的清晨问候。 如果不听内容,只看表情,大概没人会猜到她讲的这个意思。 可她又实在不像是有什么坏心眼的样子。 面对她这个坦诚的眼神,盛誉发觉,自己的耐心都比往常好了那么几分。 “奥赛班怎么了?” “没怎么。” “那我怎么觉得,你希望我考不上?” 冬宁点点头:“是的。” 果然真诚是最大的必杀技。 盛誉闭了闭眼,才说:“能问问为什么吗?” 冬宁道:“文老师是不是没有提前跟你说过呀,奥赛班不是免费的,两千五,每个学期都要交一次。” 盛誉没说话。 这样挑明了讲,冬宁也不是很好受,声音低了许多:“像这种班,只上一学期也没什么用,肯定不够水平去参加竞赛,所以我感觉,其实上课认真听也差不多,相当于省了一大笔补课的费用。” 盛誉没有自恋的毛病,也没那么迟钝。 这两天下来,他看出这个热心的同学,确实只是在方方面面为他考虑省钱。 没有别的意思。 还挺有意思的。 他甚至没有问原因。 “你说得对。” 冬宁刚松一口气,盛誉又说:“但我还挺想参加竞赛的。” 他保持着平淡的语调道:“走保送会轻松很多,你说呢?” 冬宁嗫喏了个“是”。 盛誉等着她的“可是”,可惜她什么都没再说。 冬宁也不是不知道自己有点多管闲事。 现在再去替人家考虑没钱的事,真的管的太宽了。 她帮不了,还招人嫌。 况且,归根结底,上奥赛班,其实是一件好事。 周六晚上,不用上晚自习。 五点半放学以后,学生和教师就都可以回家了。 冬宁和林佳乐一路,半路上,林佳乐拽拽冬宁的衣袖。 “你看,前面是不是盛誉?” 距离挺远的,只能看到男孩儿个子挺高的,因为瘦,所以穿的白T感觉有点空荡。 走近几步,看清楚他后脑短短的发茬,林佳乐低声道:“真是他。” “他怎么往这边走,难道跟我们一条路?冬宁,你争点气,在学校多说说话,熟了以后,说不定还能一起回家呢。” 最近几天,因为盛誉,其他班女生有多躁动,林佳乐再清楚不过,要是可以顺路回家,该说不说的,总觉得挺有面子的。 “好。” “你怎么不奇怪啊?” “他家应该住这边。”冬宁感觉这个没什么不能说的,“早上遇见过几次。” 只不过林佳乐听完,又激动了好一会儿。 没想到,浑身名牌的人,也会住这一区的老房子。 两个人边走边说,林佳乐想起来,那边小吃摊还挺多的。 周六下午时间多,也不着急回家。 她索性多跟冬宁走了一段,买了冰粉、糍粑和麻辣烫,坐在冰粉的摊位边吃。 冬宁说自己什么都不喜欢,只打包了一份糍粑,带回去给李淑琴。 钥匙拧了好几圈,打开反锁得严严实实的门,李淑琴坐在一地狼藉的中间。 早晨冬宁出门前帮她梳好的头发散着,眼下潮湿,见到冬宁,马上又流出眼泪来。 冬宁放下书包,顺手再次将门反锁,把李淑琴扶起来,一边带她到窗边的塑料凳子上坐下,一边轻声哄她:“菜掉到地上了是不是?肯定饿坏了,没事啊,我重新做,马上就好,你先吃好吃的,没事啊。” 李淑琴气得不轻,还在抽噎。 不过,等冬宁把装糍粑的一次性饭盒打开,她就忘了流眼泪,眼睛只记得盯着冬宁的手看。 冬宁先去拿了双筷子,才和餐盒一起放进她手里。 “水在这里,慢慢吃,小心烫。” “宁宁吃一个。” “好。”冬宁说,“给我吃哪个?” 一共五个,李淑琴选了好一会儿,把第二大的那个给了冬宁。 “谢谢妈妈。” “没关系。” 李淑琴被安抚好了,认认真真地吃起来。 冬宁问:“今天的药吃掉没有?” 李淑琴道:“吃掉了。” 冬宁道:“真的吗?” 李淑琴张大嘴给她看:“咽下去了,妈不骗人。” “好,我知道。” 冬宁先把被她生起气来推倒的桌椅扶起来摆好,然后收拾倒了一地的芹菜炒肉。 旁边好几个油腻的脚印,是李淑琴在上面乱七八糟地踩过。 完全吃不了了。 买来一斤肉吃了一周还多,最后剩的一点都炒了这份菜,都是瘦肉。 倒进垃圾袋的时候,冬宁就算习惯,也心痛得有点想像李淑琴一样哭鼻子。 晚餐吃炒小白菜和紫菜鸡蛋汤。 用猪油渣炒的小白菜很香,蛋汤出锅后,还加了两滴香油,放了一小撮虾米,李淑琴吃了一大碗饭。 没有肉,换做平时,李淑琴肯定不高兴。 但今天冬宁买了糍粑回来,她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被冬宁带出去散步。 “今天吃不吃雪糕?” “吃。” “那我们出去妈妈怎么做?” “和宁宁牵手走,不乱跑。” “乖的。” 冬宁重新帮她梳好头发,擦了脸和手,最后抹一点润肤露。 李淑琴笑着说:“香啊,妈妈喜欢香香的。” 冬宁就握着她的手,往自己的脸上也贴了两下。 “宁宁也香。”李淑琴说。 可能要下雨了,气温有点低,还刮着风,冬宁又找了件薄的碎花衬衣给她穿上。 两个人贴着马路边走了一段,折回来的时候,冬宁惯例在家附近的杂货店给李淑琴买雪糕。 她趴在透明盖的冰箱上挑选,杂货店的老板娘跟站在一边的冬宁搭话。 “带妈妈出来散步啊?” 搬来十多天了,冬宁家的情况特殊,一个未成年的小女孩,带一个没什么自理能力的妈,这种消息传得最快,周围的邻居大多都了解了。 “嗯,她自己待一天太无聊,出来转转,对身体和情绪都好。” “是这样。哎,宁宁,你过来。” 经过两三分钟的挑选,李淑琴万年不变地拿了小布丁。 冬宁拿出一块现金去柜台付钱,老板娘从柜子底下提起来两桶色拉油。 “你不要着急,先听我说啊,这是昨天我们点货点出来的,剩下一个多月过期,里面是没问题的,但不好再卖给顾客。” “而且,只有这两桶,退给厂家也太麻烦,所以你拿回去,能用多少用多少,到过期那天扔了就行。” 李淑琴跟着冬宁不停地说“谢谢”,脸上也兴高采烈的,出杂货店门的时候,就说了好几遍要吃炸薯条。 平时冬宁不同意炸薯条给她吃,就是因为舍不得油,李淑琴知道。 店里还有客人,冬宁带着李淑琴走远了,叹气道:“造孽呀,这么小的孩子,就要撑起一个家,真是,苦命人哪里都有。” 老板娘也说:“是啊,刚搬来那天,也是小姑娘带她妈过来买雪糕,我看当大人的模样长得挺周正的嘛,穿衣服什么的也都干干净净的,根本没看出来这里有问题。” 她指指脑袋。 “非要买两个,小姑娘不同意,我还当是母女两个开玩笑,对女儿撒娇呢。” “他们住老刘的房子?” “嗯,就对面那间,最便宜。厨房什么的都没有,支个锅灶做饭,老刘老婆来买菜时说过,她妈睡一间,小姑娘就支一张床睡外面。” “哎……” “长那么个好模样,脸蛋白白净净,眼睛大,牙齿白,嘴巴小,头发油亮,光看长相,真是个娇生惯养的样子,你别笑话我,昨天还跟我们家那口子说,要是我的女儿多好啊,现在这样,真是太受罪了。” 顾客再叹一口气。 买完雪糕,也该回家了。 冬宁拎着两桶油,没空手去牵李淑琴,其实心里很没底。 好在李淑琴满心记挂着炸薯条,非常老实,跟在冬宁身边,亦步亦趋,甚至催着她快点走。 家里没有交有线电视费,也没接无线网。 冬宁做家务的时候,就给李淑琴放影碟看。 影碟机是很多年前就有的,搬了好多次家,每次都带着。 乱七八糟的盗版光碟有一个小鞋盒那么多,内容量惊人,李淑琴又从来不嫌弃看重复的东西。 实际上,她不只是不嫌弃,还挺喜欢看重复的东西。 最近几个月,就一直在看还珠格格。 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冬宁说给她换个情深深雨蒙蒙,她不愿意。 李淑琴捧着塑料盘子,边吃薯条边看电视。 刚才说要番茄酱,冬宁哪有番茄酱,捏了一点颜色偏红的花椒粉撒上去。 李淑琴倒也没有闹。 冬宁洗锅、擦桌子,扫地、拖地,在卫生间洗这两天换下来的衣服,最后把她和李淑琴的两双外穿的鞋和拖鞋刷干净。 一直没歇过,就这样,时间还是很快就到了十一点。 李淑琴该睡了。 星期天不上课,也是冬宁唯一可以睡懒觉的日子。 她先没上床,从米袋里掏出这个月的生活费点了点。 九月刚过半,加上盛誉给的那六十,生活费只剩下不到三百块。 李淑琴还得去复查一次,最重要的是,她吃的药也该买了。 星期一上午,第四节课刚下,大家都忙着往外跑,去食堂吃饭。 林佳乐再三确认:“午饭啊,真不吃?可你下午肯定会饿啊!” 冬宁道:“真不饿,早上没注意,吃得太多,现在吃不下,佳佳你快去吧,一会儿该没有空座了。” “好吧。”林佳乐还是有些犹豫,“你这样可以吗?本来就吃得少,现在直接不吃,饭量小成这样也不正常吧?” “我饿了会去吃的,真的,你快去吧。” 林佳乐叫不动她,只好走了。 其他人也陆续走得差不多,教室里只剩下冬宁,和个别两个减肥的女生。 她做了一会儿作业,去吃饭的同学陆续回来了,趴在桌上开始午睡,冬宁也放下笔,枕着手闭上了眼睛。 盛誉是掐着下午第一节课来的,刚到位子上,铃声就响了。 物理老师在他身后进来,班长喊“起立”,大家跟着起身,问“老师好”。 等屁股第二次刚挨着凳子,李文珍又叫他和其他几个大个子男生下楼去搬新回来的资料。 盛誉又站起来。 这一连串的坐下起立坐下再起立,盛誉本来就受其他人的格外关注多一些,座位又靠前,大家哄一声笑了。 他也没别的表情,利索地下楼去搬书。 加上李文珍也很严肃,所以教室里很快安静下来。 李文珍在黑板上板书“匀速圆周运动”几个大字,他们在底下翻开书准备好笔记本。 冬宁感觉,盛誉好像比他们班其他的很多男生都成熟一样。 很少见缝插针地搞个怪什么的,对出风头这种事没什么兴趣。 但也没有刻意装出沉默寡言的迹象。 冬宁觉得,他就是本身性格话少。 下了物理课,该去上体育课了。 刚下课的时候,大家没急着走,林佳乐问冬宁:“现在饿不饿?” 冬宁笑嘻嘻的:“不饿。” “真搞不懂你,是不是光合作用就能活啊?” 冬宁仰头吸了口气,认真道:“等我实验一下,说不定是真的呢。” 林佳乐撇撇嘴:“水杯给我,我去接水。” 第二天,第三天,冬宁不吃午饭,林佳乐比冬宁先崩溃。 她本人减肥再二再三再四次不成功,实在是对冬宁这种喝露水就能饱的行为无法理解。 冬宁耐心地解释完自己真的不饿,安抚林佳乐去了食堂,才发现今天的盛誉没有一放学就夺门而去。 “还有事吗?” “你这周都没吃午饭?” 冬宁点点头。 “不饿?” 每次跟他在一起,说起做饭或者与食物有关的话题,冬宁都头头是道,看上去不是对吃饭不感兴趣的样子。 “没钱了。”冬宁老老实实道,“只能从嘴里省。” 盛誉不太理解她这种做法:“那也不能不吃饭吧。” 冬宁道:“你不也是吗,我都想像你一样,一放学就走了,不然再过几天,要给老师都知道我不吃饭了。” “?” 冬宁说:“被他们知道怪丢脸的,你每天中午躲在哪里?我也想去。” 6. 第 6 章 第六章 盛誉定定地看了冬宁两眼,她赶忙说:“我不是卖惨啊,而且,如果我真要吃,也不是没有那个钱,是我自己要这么省的。” 她又郑重地说了一遍:“你不用觉得要帮助我什么的,我不是那个意思,也不会接受。” 盛誉当然知道她不是卖惨。 毕竟,后座那个姓林的女生,作为跟她来往最密切的人,每一次拉她去买零食、约她周末逛街逛书店、提议买闺蜜发卡,都被她以不喜欢、不能吃和不实用拒绝。 实际上,都是一些较为拙劣的掩饰手段。 可不知为何,放在冬宁身上,她笑眯眯轻松说出来的话,可信度就直线上升。 课间她从教室前排走去后面的空地接水,一路上要与四五个同学打招呼,期间停下来讲小话也要有一两次。 她很开朗,身上没有缺钱带来的阴郁和紧张,更没有对其他可以支配零花钱的同学的行为产生什么防备的心理——“ta是否在故意使我羡慕”,在盛誉看来,是没有的。 她维系着和睦的人际关系,应该成绩也非常不错,加上自然的亲和力,所以这个班的老师们,也肉眼可见地对她偏爱。 可以说大家都很喜欢她。 如果她意图卖惨,不会只对盛誉一个人坦白。 盛誉感觉到,她是在“惺惺相惜”。 因为某个不知名的原因,冬宁认为,盛誉也是一个非常缺钱的人,因此被她划成了同类。 这样的话,刚认识的时候,冬宁的言行都有了解释。 不过盛誉不打算将这个无厘头的误会继续下去。 “我没有躲在哪里。”盛誉说,“我中午回家吃饭。” 冬宁继续做她的成语辨析,漫不经心地:“哦哦。” 想了想,盛誉又说:“奥赛班的钱,也已经交了。” “真的吗?!” 这一次,冬宁有了反应。 她转过来,眼睛亮晶晶的。 盛誉是站着,斜倚在课桌上低头的姿势。 她大概是占了头小脸小的优势,手脚也长,又因为瘦,所以平时的冬宁看上去个子并不矮。 但现在,盛誉从这个角度看下去,才发现冬宁实际上可以用娇小这个词来形容。 她的肩膀窄,又薄,皮肤也过于白,马尾中的几绺黑发弯曲在校服领口内,戳着后颈薄薄的皮肤,其余的则随着她刚才转头的动作散在肩上和后背。 “恭喜你!”冬宁说,“不要在意我之前说的话,其实我最近都有点后悔的,能考上是很好的事,加油,我也真心希望你的成绩越来越好。” 她的嘴是挺甜的。 这种带着一点“正式”意味的话,再有甚者,听起来有点打官腔的话,可以被她讲得很真心。 不只是成绩好,情商也高。 所以才能在高中阶段做到老师与同学通吃。 盛誉这么想。 不过,她的这个反应,不是他的目的。 “我是说,”盛誉斟酌道,“我没有那么缺钱。” 冬宁想想也是。 上次,听他说过,他是一个人。 孤单是一方面,但如果只考虑支出的话,确实比她带着妈妈生活轻松很多。 不过,在冬宁看来,这绝对不算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 “桌上的盒子是陆阿姨过来的时候留下来的,里面杂七杂八一大堆,说你们小孩子喜欢,我先整理了一下,你看看。” 阿姨边说,边把空调调高一度。 吃完午饭准备午休的盛誉答应了一声。 手机也放在桌上,盛仙云的例行来电。 “哪个陆阿姨?” “我爸以前的同学。” “……”盛仙云道,“他自己在宁城断了腿,要同学去看你?” “没待多久,来的时候我也不在,姚阿姨给倒了杯水喝。” “刚才阿姨说,她带了什么东西?” 盛誉没从躺椅上起身,伸长胳膊把牛皮纸盒够到身上,单手掀开盖子。 里头除了一些连锁火锅店、韩餐之类的充值卡,还有好几家快餐店的兑换券,厚厚的几大叠,阿姨按照门店不同给分了类。 宜城没有开麦当劳和必胜客,所以常见的只有肯德基、德克士,剩下就是一些地方性的小店。 盛誉见过这东西,自己没用过,但知道是节日搞活动的时候充会员会送的。 新店开业,也会赠给熟人。 在宁二中的时候,跟他来往比较多的一个男生,宁城的几家麦当劳都是他家加盟的,当时他就经常拿着送同学。 一张换麦香鸡、可乐和鸡翅的券,可以让他同桌帮忙抄两天的英语作业。 这种交换你情我愿,参与的人也并不少这一顿吃的,所以都比较乐呵,经常管他“小麦小麦”的叫。 这些东西看着琐碎,不值什么钱,但用来送高中生,尤其是一个人住的高中生,挺合适。 比之前直接逮着盛誉塞金条的靠谱。 不管心里怎么想的,至少表面上看着像是来看看小孩的。 对上有关于盛誉他爸的事,盛仙云总要找空子讥讽几句,但这回没说什么。 盛誉没提他爸那个姓陆的同学还留下一张卡,当天被他退回去的事。 盛仙云和周骏儒十年夫妻,也曾经有过感情,加上离婚后,虽说一个开工厂,一个在政府加班,但同在宁城,对他的同学圈和朋友圈不算一无所知。 “陆茗桦真是长了几只手,什么都掺和,以前跟她老公跟着城投揽工程,现在又跑去开饭店了?” 盛誉闭着眼睛,无可无不可:“是吧。” 盛仙云又问了几句生活琐事,道:“你休息,妈先挂了,过两天给你买的衣服该到了,记得穿。” “谢谢妈。” 平时一分钟不耽误,午休时间能有半个小时。 今天,盛誉只睡了十几分钟,下午第一节课就不太清醒。 “……盛誉!” 盛誉睁开眼睛的时候,冬宁刚凑到他面前。 一双大眼睛挨得格外近,里头干干净净,像是只蓄着一湖水。 见他醒了,冬宁退开,转头看站在他们身边的两个男生。 在一个班上了这么多天课,盛誉没注意过这两个人叫什么,但在奥赛班也见过,所以有一点印象。 “哥们儿,晚上打球去?” “下晚自习?” “今天奥赛班早下课。”其中那个高个子说,“咱们不回来上自习,直接去操场,放心,没人查。” 最近学校在准备秋季运动会的开幕式,所有体育课都被用来练习千人舞。 办转学手续的时候,乔治元就主动提出帮盛誉以身体缘由免了这项活动,所以,别人排练的时候,他在教室待着看书就行。 这么算算,转学之后,盛誉是挺久没参与过这种活动了。 他“嗯”了声,矮一点的男生笑着说:“痛快人!” 冬宁也转过头来,笑眯眯地看着他。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是弯的,像个小月牙。 盛誉莫名想到了幼儿园细声细气的老师,极富爱心,你做了屁大一点事,都肯夸张至极表扬地表扬你。 这时候的冬宁就是那样。 仿佛看到了自闭儿童终于迈出了社交的第一步。 内心是欣慰的,也是欣喜的。 确实是的。 冬宁不是天生就习得了这套与自己的生活处境相处的方法,她尝过把自己封闭起来的滋味。 并不好受。 刚上小学时,因为她的衣服总是留着污渍,没有梳过整齐的辫子,参加六一儿童节舞蹈节目时的小白鞋也最脏,等等事情叫她成了异类,在班级里格格不入。 那时候,好像连老师都不怎么喜欢她。 因为是会带来麻烦的同学。 那种无孔不入的排挤和孤立叫她的头顶上笼盖着乌云,她羡慕过课本中有神笔的马良,但是羡慕的内容,不是随心所欲拥有全世界,而仅仅是想要画一个无人的小岛,将自己藏起。 她将那种交际带来的恐惧保留了好几年。 直到初三毕业的暑假,她在离家很远的一个水果店做临时工。 收钱时,一位买水果的阿姨夸她笑起来很好看,晚上回家,冬宁捧着镜子照了很久,回忆着当时的样子,练习笑了很多次。 从幼童进入青春期的女生,身体不停地发生着细微的变化,自理能力也在变强。 因为那一句随口但真心的夸奖,冬宁才猛然发觉,其实她已经很久没有穿过脏的衣服。 文胸每天都换,指甲修剪得及时干净,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帆布鞋的鞋带也总是白得簇新。 高一开学,她打直肩膀,扬起笑脸,在新的环境里,试着融入新的集体时,很轻松地做到了。 比以前开心很多。 所以,她希望盛誉也能开心一点。 他看上去是不怎么开心的。 盛誉的情绪不写在脸上,但冬宁作为同类人,好像总能察觉。 他的独来独往,沉默寡言,和过早的成熟。 “放心去吧。”冬宁为他通风报信,“今天田老师不在。” 一会儿就要去奥赛班,如果不回来的话,今天就见不到了。 想到这,盛誉从口袋里掏出出门前折回去带上的东西。 适度的帮助才不会叫别人感到不适,盛誉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没有带那么多。 五张券,每一张够一餐的量。 “还能捡到这种东西啊……” 冬宁将那几张连在一起的兑换券翻来翻去看了两遍,半晌,呆呆地说:“怎么办……被你搞得我也有点想去捡垃圾了……” 7. 第 7 章 第七章 预备铃响,深受老师们青睐的冬宁同学态度一向没得说,马上坐好,起立喊“老师好”时,也满含热情。 整节课,她的视线都追着老师的身影,时而附和,时而点头,时而埋头苦记,可以说十分投入。 盛誉的求知欲和好奇心生来就浅,对于冬宁说的捡垃圾这回事,当时没问,过后也就也没再提。 问就是懒得。 和他约好打篮球的两个男生,高个子叫郑涛,是冬宁的同事——物理课代表。 两个人服务的老师在同一间办公室,所以他经常帮冬宁抱过厚过重的步步高。 看起来就性格长相都与名字非常匹配,普通又友善的一个大男生。 矮一些,更瘦一点的那个,叫孟凡超,爱说笑,话也多。 吃过晚饭,三个人一起去奥赛班的路上,几乎都是他一个人在说。 “盛誉,你这个,”他冲着盛誉的球鞋扬扬下巴,“真的假的?” 他补充道:“别生气啊,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太好奇了,其实你刚转来那天,我就想问,没好意思……你不知道,高二多少男生讨论你这双鞋。” 盛誉笑了一下:“你看像真的还是假的?” “就算不真,也不是很假……我之前问过,高仿到这个程度,得三千多。” 盛誉道:“那还行。” 孟凡超道:“别卖关子啊。” 盛誉道:“没卖关子。我爸买的,我也不知道他花了多少钱。” 孟凡超“害”了声:“同一个世界不同的爸啊……去年过年,就让他给买双空军一号,不给买不说,念叨我一整个寒假,逢人就数落我爱慕虚荣……关键是他自己标榜只穿七匹狼,这不双标吗?” 他和郑涛两个人都笑,盛誉也笑。 走到奥赛班的教室门口,孟凡超扬声道:“大杨子!一会儿我们班加个人!” 他指指盛誉:“新同学。” 被叫“大杨子”的男生正叼着一支笔,被几个人围着。 闻言,抬起头打量了盛誉两眼,等周围的人也跟他一起看过来,才顿了顿,笑道:“行啊。” 奥赛班不固定座位,盛誉挑了个靠窗的空座,把手里拿的草稿纸和笔放在桌上。 孟凡超和郑涛坐他前面,之前一直没说过话,但今天过后,这就算熟了,回过头来翻他的卷子。 “作业兄弟,对一下答案。” 盛誉递给他,孟凡超正反面看了眼,震惊道:“你都做啦?” 他盯着最后两题:“老师不讲这种。” 盛誉知道。 奥赛班开始上课已经两周,来讲课的老师不一样,但上课流程固定: 老师来了以后,先抽讲前一天发下去的限时训练,然后做往年的竞赛真题。 上节课,做到一个非水溶剂中的电极电势与热力学的题,不仅底下的学生一窍不通,讲课老师显然也对标准摩尔Gibbs的自由能变的计算都不太清楚。 最后说了句“考频不高”,也就过去了。 同学们也都习以为常,没什么意见。 这跟之前教导主任乔治元说的不太一样。 他说的是,不同的内容,由不同的老师负责。 但眼下看起来,这流水线一样的工作,不像是要正经培养竞赛生,更像他同桌冬宁说的“补习”。 盛誉已经决定,跟班主任田春林说一声,从下节课开始,他就不来了。 他对老师没有任何负面看法。 专职人做专门的事,让从没接触过竞赛的教师兼职,应该是做决定安排这事儿的人问题比较大。 孟凡超和郑涛的消息很准确,今天轮值的奥赛老师,确实提前了将近四十分钟下课。 一群人答应得好好的,在教室安静自习。 不过,等老师前脚刚走,几个男生就抱着篮球从后门溜了。 一直打到晚自习下课,刚出了点汗,虽然没尽兴,但在操场边的水龙头底下冲了会儿剃得只剩发茬的脑袋,也挺舒服的。 往回走的路上,盛誉捏着一瓶矿泉水,边走边喝,盛仙云的生活助理给他发消息,说家教已经找好了,两个公办高中的特级教师,还有一个教培行业专门做竞赛辅导的,问他哪天合适,见面试一试。 盛誉一只手拿水,低着头单手回消息。 孟凡超比郑涛矮半头,比盛誉就低得更多,落在他后头半步,看他的时候,得抬头。 见盛誉回消息的中途拿手拨拉额角掉下来的水珠,孟凡超道:“发型挺帅。” 盛誉道:“你也剃一个。” “那还是别了。”孟凡超道,“没你那么圆的脑袋。” 他挤眉弄眼的:“你怎么想的啊?我可舍不得剪我这头发……还计划再长长点儿去烫呢,渣男锡纸烫,多帅。” 盛誉道:“是挺帅。” 孟凡超低头看看手机里的发型图片,再抬头看看盛誉,半晌,还是有些动心,感觉盛誉的路线也不错,自己也可以剑走偏锋,不做小鲜肉,当个酷酷的帅哥。 “好像我头也没那么扁,是不是?要不……” “算了吧你。”郑涛拦他,“你剃成这样,万一像刚出来的,怎么办?” 孟凡超觉得有点道理,关乎形象,不敢放手一搏,很快放弃。 郑涛走在盛誉的左手边,吞吞吐吐道:“盛誉,杨硕平时不那样儿,你别生气。” “杨硕?” “……就刚老挤你那个。” 盛誉没怎么在意,但也知道郑涛说的是谁了。 他顺着话问了句:“那今天是为什么?” 孟凡超道:“他吃你的醋,别理。” 盛誉:“?” 孟凡超憋了半天,就等着盛誉问呢。 “杨硕追冬宁,有半年多了,可冬宁一直不搭理他,这不是你刚转过来,冬宁就天天给你带早餐吗,还担心你孤单,委托我们喊你打篮球……” “人比人,比死人,他不痛快,好像也有点道理。” “不过,这哥们儿没坏心,不来阴的,不高兴也最多就是挤一下,你放心,咱们这群人里头,没有爱绊人摔跤的。” 冬宁委托他们带他打篮球? 盛誉对冬宁的热心肠又有了进一步的体会。 她真把自己当自闭儿童了? 可是,虽然她确实跟班里同学的关系都挺好的,但盛誉暂时没看出她对谁还有这种可以说是照顾的行为。 除了他。 孟凡超转头对郑涛说:“不过,我觉得,杨硕输给盛誉不难看,毕竟人家颜值摆在这儿,哈哈哈。” 郑涛跟着憨憨地笑了几声。 盛誉:“。” 孟凡超道:“又不说话了,诶我想问问你,是不是就是这种样子招女生喜欢啊?” 盛誉道:“什么样子?” 孟凡超绞尽脑汁,最后想出一个十分贴切的词语:“闷骚的样儿。一边闷,一边……骚。” 郑涛仿佛一个无情的哈哈哈机器。 孟凡超继续道:“可惜哥们儿天生有多动症,装深沉无能为力。” 贫了一路,等他们走回教室拿书包,多数同学都已经走了,冬宁的座位上也空了。 盛誉弯腰从课桌里扯出自己的书包,眼角余光扫过冬宁的课桌。 桌面上贴着犬夜叉的海报,四个桌角处折得整整齐齐,用胶带仔细缠了一遍,用了这么久,依然光洁如新。 笔袋是最简单的那种帆布款,米色,打开的拉链上挂着一个玉桂狗的pvc挂饰,里头的文具不多,常用的水笔、铅笔、记号笔,同样摆得整整齐齐。 橡皮是粉色的,用了很久,但是四周非常干净,用得很小心,外面最初的那层包装纸都还在。 桌兜内的课本和资料都在书脊处贴了小小的纸条,看样子,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不过撕得很整齐,和专门买来的标签效果没什么不同,上面写着科目。 靠外侧的一点空处,放了一堆小纸条。 有她的朋友上自习课的时候传过来的,有她自己记的每日作业。 是一看就知道,属于小女生的那种座位。 盛誉多看了一眼,注意到,其中还混着两封信,都是巴掌大,嫩绿和嫩黄色的信封包着。 想到今天一起打篮球的杨硕,不难看出这是两封情书。 成绩好,人缘佳,盛誉发现,他们认识的时间太短,冬宁好像比他认识到的更受欢迎得多。 今天晚上因为她拿肩膀挤了盛誉一晚上的男生,估计不会想到,冬宁对他好,只是因为出于某个不知名的原因,她认定了他是个小可怜。 半夜会出去捡垃圾的那种。 鬼使神差的,刚听到孟凡超说冬宁拜托他们叫他打篮球时,准备认真跟她解释清楚的打算,悄悄缩回了头。 盛誉少见地起了点促狭的心思。 想看看,这位品学兼优的同学,到底能助人为乐到什么地步。 8. 第 8 章 第八章 冬宁妈妈的手艺很好,盛誉出的虽然是包子的钱,但给带的早餐并不只有包子一种。 隔三差五,会有新花样。 发糕、香煎土豆饼、红薯糕、锅贴,吃着都比外面卖的好下肚。 不像姚阿姨做饭,第一要义是健康。 一看就没少用油。 带一些有可能会噎的食物时,冬宁还会额外用保温杯给盛誉加一杯小米粥。 保温杯是她提前要求盛誉提供的。 不过,这天早上,没有花样,还是素馅儿包子。 盛誉早上起得早,出门之前,被姚阿姨瞅准机会投喂了一份吐司滑蛋,血盆大口没有平时吓人,一口气只吃掉四个包子。 他去洗完手,冬宁和郑涛也交完了生物作业,回来了。 “凉了吗?”冬宁看着他剩的那个,担心道,“我是放书包里的,没有拎在手上。” 除了最开始的两天,盛誉不死心,还去卫生角的大垃圾箱旁边转了转,想着能不能遇到垃圾车司机,问一问有没有人看到他找的东西,后来,他就没再在半路上跟冬宁拿过早饭。 都是冬宁带到教室的。 每天坐到座位上的第一件事,就是从书包里拿盛誉的早饭出来。 仿佛是非常顺手的一件事。 她没讲过嫌麻烦。 甚至很多时候,跟盛誉都没有多余的话。 脸都不转过来,已经翻开古诗文小书,开始背了。 其他时间也不会提起。 今天这是反应最大的一次。 因为盛誉没吃完。 “待会儿吃。” “是不是不好吃了啊?这次确实包得有点多,我下次多买两种菜,包不一样的馅儿。” “你买菜?” “啊,我不是跟你说过吗?” “……你包的?” 冬宁点头:“是呀。” 又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吗?” 盛誉道:“没有。” 冬宁感觉他有点严肃,又想不到是为什么,也没多在意。 物理课代表郑涛开始收作业了,她埋头在课桌里找,一边说:“你想吃什么馅儿的?” 身后的林佳乐横插一脚,趴在桌上探头出来说:“北海道龙虾拌八爪鱼。” “什么奇怪的搭配。”冬宁道,“龙虾应该配蒜蓉。” 林佳乐笑个没完:“盛誉,听见没有,冬宁舍得给你吃龙虾,你知不知道这代表什么?” 挂在郑涛脖子上的孟凡超道:“真爱,绝对是真爱……我靠,你又换鞋?这鞋刚出那会儿就断售吧?好像炒到三……” 他扬声一喊,周围的目光都集中过来,落在盛誉的脚上。 冬宁找到了作业本和预习案,也跟着看。 盛誉穿衣服,大多是黑灰白,最常见白色短袖配黑色裤子,倒确实是挺经常换鞋的。 不过冬宁不太懂。 只听林佳乐说过两次,好像挺像大牌的款式。 林佳乐也不太懂。 冬宁就估计,和大街上到处可见的双c差不多。 老板带着小姨子跑路了的甩卖店里,卖三十一双,五十两双那种。 盛誉也从书包里抽出了自己的作业本,说话间,把他的和冬宁的放在一起,向郑涛扔过去。 郑涛就站在冬宁旁边的过道,距离那么近,下意识一躲,挂在他身上的孟凡超险些被砸了一脸,也止住了话头。 他也不恼,把作业本摆正,松开了郑涛,一手撑在冬宁桌上,歪七扭八地靠着。 “对了,你怎么不去奥赛班了?” 冬宁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呆呆地转过头。 她的眼睛很漂亮,略圆的杏仁眼,深栗色的瞳孔,有视力好的原因,所以看着总是非常有神,水亮。 是湿润的,温和的,吸引人亲近的,一双闪着“冬宁”两个字的眼睛。 她看着盛誉,本身形状就偏圆的眼睛睁到最大,嘴巴微张。 给出了一个非常卡通式的惊讶的表情。 她喜欢玉桂狗,但盛誉觉得,如果给她安个瘪嘴巴的话,大概率可以扮演小黄鸭。 盛誉随手转了两圈用来背古诗文的小册子,懒洋洋道:“不想去了。” “不想去了。”孟凡超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半晌,道:“兄弟,装逼这事儿,你是真在行……” 盛誉道:“还是你厉害,黑曼巴。” 体育运动里,孟凡超最爱打篮球。 篮球球星中,孟凡超最爱科比。 偶像的外号,当然自己也要拿来叫一叫。 不过,自从上次和盛誉打过以后,再被他这么叫,就难免脸红。 哪有老被人盖帽,别说没进过三分,一分球都难进的黑曼巴。 他大言不惭,说自己的新晋偶像是盛誉,当然没得到什么回应。 除了冬宁在整理错题本,其他几个人东扯一句,西扯一句,一直到上课。 冬宁一贯的认真,做笔记到下课。 课间,隔壁班的生物课代表来叫她,说田春林让她去生物备课组,拿新印好的卷子。 每人有五张,这周做完。 等冬宁和林佳乐数好19班同学的量抱回来,刚上课两分钟,李文珍正在讲昨天作业里比较难的一道题。 两个人喊报告,李文珍的表情不太满意,板着脸道:“快成半个生物老师了。下回数不完就放着,下课再去。” “好的老师。”冬宁乖乖答应,“下次不会了。” “进。” 冬宁和林佳乐一前一后进了教室,李文珍继续讲题,其他同学也收回了注意力。 盛誉……又睡着了。 冬宁看得出来,他对学习不怎么上心,也不怕老师。 不管是李文珍这种在学生面前严肃型的,还是田春林那种笑面虎,他都挺无所谓的。 不会顶撞,但就是……该睡则睡。 在这一点上,冬宁才从他身上感受到一些这个年纪的男生该有的样子。 其他大多数时候,他太沉默。 最近,郑涛和孟凡超找他多一些,打了几次篮球,连带着班里的其他男生也逐渐开始跟他有了来往,冬宁才觉得,他身边好歹热闹了一些。 虽然他本身看上去还是沉默。 一上午,冬宁表面上很正常,实则一直都惦记着孟凡超说的盛誉不去奥赛班的事。 中午放学,刚好盛誉没有老师一走就窜出教室,其他同学都往外走,冬宁才找到机会,想问问他怎么回事。 盛誉一开始没说话。 看在冬宁眼里,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仿佛写满了苦闷和为难。 “还有,你哪来这么多钱?”冬宁把笔袋里那几张一百块拿出来,“给我干什么?” 盛誉道:“下个月早餐费。” “三个你都吃不了这么多。” 哦,她今天不做小黄鸭了,打算做个股满了气的气球。 冬宁又问一遍:“为什么不去奥赛班了呀?” 知道冬宁带的早餐都是自己做的以后,盛誉其实已经决定不再让她带了。 瞎话也准备少编一点,比如说,他单独在外面找老师辅导竞赛的事,应该给冬宁说一声。 不然她能操心两个月。 但就是这会儿,12班的杨硕出现在了19班的教室门口。 听别人嘴里说的话,都是杨硕热脸贴冬宁冷屁股,当冬宁的舔狗。 但这会儿,亲眼看见冬宁对杨硕的态度,盛誉感觉不是那么回事儿。 “哎呀,你腿这是怎么了?” 盛誉心道,有那么惊讶吗?和知道他吃不起早饭的时候的语气都差不多了。 杨硕道:“没事,就摔了一下,是我妈大惊小怪,非让我拄拐……这是郑涛的物理笔记,麻烦你帮我还给他行吗?” 盛誉心道,是啊,这不没事吗……找什么借口,郑涛一笔狗爬字,借什么笔记。 冬宁道:“好,我放他桌上。你这样就不要上楼来了呀,疼不疼啊?” 杨硕笑了一下,盛誉看着也呲牙咧嘴的。 丑得像他昨天路过美术教室,里头那几个没成型的石膏像。 又听杨硕道:“有点疼,不过我是男生,能忍。” 盛誉心道,忍者啊?那得先脱个国籍,当日本人。 冬宁道:“哎……要小心一点,伤筋动骨一百天呐。” “好,我听你的。” 盛誉:。 打球时酷爱挤人,却在平地摔了狗吃屎的杨硕,还个笔记本还了将近五分钟。 等冬宁回到座位,脸上还挂着担心。 “盛誉啊,你去打篮球跑步也要小心点,咱们现在还在长个子,伤到了好危险的……” “我缺钱。” “啊?” “不去奥赛班,为了退钱。”盛誉说,“你能教教我吗?两千五怎么过一年?” 9. 第 9 章 第九章 两千五怎么过一年,冬宁不知道,但她知道,明明考上了奥赛班,却没有钱读,肯定挺难受的。 这就像不同的人对待昂贵的商品的不同态度。 有人不喜欢。 有人喜欢,但因为能力不足,所以不会花钱去买。 还有的人,喜欢到花钱买来,但因为自己无法承受,最终还是选择了退货。 肯定是最后一种心态最复杂。 尤其是之前,他说要去奥赛班的时候,语气还很笃定。 不过,说再多,冬宁自己也过着紧巴巴的日子,对盛誉的帮助,只能是口头上多于行动。 她没有能力。 下午自习,田春林叫冬宁去办公室。 这个时候,他难得在学校,冬宁抓住机会,带上最近在用的一套课时测验卷和步步高,跟他确认后面几天的生物作业。 “在这儿,这儿,这儿,签名字,签完都摁手印。” 冬宁前脚迈进办公室,田春林就拿出一张申请表来,印泥也在一边放好了。 是特困生的名额。 冬宁的情况,刚进十五中时,当时的社区就跟学校反应过。 田春林作为她的班主任,非常清楚。 这是她进校以来的第三个学期,每个学期的名额都有她一个。 十五中的这项工作做得很人性化,没什么强行煽情和感恩的流程。 一般来说,学生自己写申请交给班主任,班主任确定以后,等着卡里打钱就行。 像19、20班这种成绩拔尖的班级,学校的政策倾斜很大,普通贫困生的名额也多。 偶尔出现申请人数不够的情况,多出几份,就当成奖学金发。 冬宁的特困名额比较少,比其他人多五百块钱,一共给两千,两个学期就是四千块。 这在她的入账中占比很大。 田春林正在埋头批攒了两三天的作业,提醒了一句:“晚自习写一份儿申请,明天早上给我。” “算了。”他又改主意,“表你拿走,写好申请自己交到行政办公室,给李明艳老师。” 这套流程,冬宁已经很熟悉了。 她边说“谢谢田老师”,边在办公桌后弯腰签字。 “冬宁啊,”田春林随口道,“最近学习怎么样?这快期中考试了。” 冬宁道:“挺好的,跟以前差不多。” 田春林抬头看了她一眼。 冬宁签完了字,手印也摁好了,把田春林的印泥盖好,摆在他的笔筒旁边。 “该布置作业了?” “嗯,后天开始的,您看看。” 田春林手里的红色水笔蘸了蘸墨水,刷拉拉翻书,划好了范围。 冬宁又拿出一张便签纸。 “这是上周轮流讲测验卷的名单。” 记录有郑涛、林佳乐、郝舒雨、孟凡超。 冬宁是学习委员兼任生物课代表,其他科目老师没时间讲的卷子,她也要安排同学尽量过一遍。 田春林知道,讲错题这活儿没什么人愿意干,所以总是跟冬宁关系近一些的学生在帮忙。 上上周是汪海澄他们几个。 开班会的时候,田春林拿三好学生的奖状诱惑过好几次,但来来回回,一直总是这些人的循环。 “放那吧。” “你同桌没讲讲?”李文珍插话道,“外面来的高材生,天天睡大觉,咱们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水平。” 冬宁明白,这种话不用回答,站在原地傻笑,田春林大手一挥:“去吧。” “诶,老田,小心点吧,我可听说,你班林佳乐,最近跟盛誉走得挺近。” 门关上,李文珍道:“我去上课也见过几次,他们俩还坐前后排,老看见林佳乐在他跟前杵着,不知道说什么,笑那么高兴。” “又不是只有他们俩。” “那能一样吗?我带过多少学生?谁心里有事儿,看一眼就知道。” 田春林道:“她跟谁都走得近,我们班学生没别的,就是随和,像我。” 李文珍道:“……你跟谁走得近?” 田春林想不出来,道:“教案补完了?明天可有教学督查。” “我提醒你,认真的。”李文珍道,“那小子跟郑涛和孟凡超那些可不是一种人,看着悄没声的,容易干大事,不声不响,把第一名给你带成恋爱脑。” “后年高考,林佳乐可算一个有希望的,早恋影响有多大,你比我清楚。” 田春林合上最后一本作业:“嗯。” “……”李文珍被他敷衍的态度气到,“行,你就高高挂起吧。” 田春林虽然老跟他斗嘴,但不是实心让他生气。 想了想,道:“去年老师们不还都说,冬宁要跟杨硕谈恋爱?最后也没有。” “小姑娘们心里比男生拎得清,再说了,这种事只有自己不想做,没有被管住的。” 他越说越来劲:“王母娘娘都管不住仙女儿要嫁种地的,我田春林有多大本事?” 李文珍长长地叹一口气:“好啊,好,你说得对。” 冬宁回教室没几分钟,田春林后脚跟着进来。 他说了这学期贫困生名额开始申请的事,让有意向的同学在明天上午放学之前,把申请书交到他办公室。 盛誉睡了半节英语课,刚好很清醒。 等田春林出去,冬宁递了张纸条过来。 “你也写个申请书吧?信纸写满三分之二就可以,咱们班的名额之前每次都有多的,很好申请的。” 盛誉思考了下,回:“给多少钱?” 冬宁:“一千五。” 他没再回,可能是没看到他写“好”,冬宁就不放心,又重新拿了张纸。 “你申请吗?” 哎。 盛誉捏着那张纸条,怀疑如果他不答应,冬宁就要替他写申请书了。 他冲满脸期待的冬宁点了点头。 冬宁立刻抿着嘴唇笑了一下。 然后转回去,专心致志地做她的化学卷子。 放学后,冬宁和林佳乐一起去食堂。 林佳乐最近在追一个韩剧,对男二疯狂上头,一顿饭的功夫,给冬宁讲完了该美男子的各类小道消息。 冬宁很捧场,该嗯的时候嗯,该哇的时候哇。 林佳乐美滋滋道:“他只比我大七岁,我感觉我还有机会。” 冬宁第一次说完整的句子:“七岁很小吗?” “你不懂,这叫年龄差。”林佳乐道,“跟咱们同岁的男生多没意思啊,有的比咱俩都幼稚……还是年上魅力大,成熟稳重,我不喜欢那种需要我照顾的,我喜欢被别人照顾。” “有道理。”冬宁复述道,“那我以后也找成熟稳重照顾我的年上男朋友。” 林佳乐扑哧笑了:“你怎么那么可爱啊?” 冬宁摸了摸脸,笑眯眯道:“有吗?” “有。”林佳乐道,“十五中第一小可爱。” 冬宁点点头道:“那你是第一美丽。” “再瘦十五斤,说不定能跟美丽沾点边。” “我觉得你不胖。”冬宁认真道,“但如果你真想减,等高考完我陪你,现在还是学习重要。” 她补充道:“饿得发晕肯定不会做题,对吧?” 每次说这种话都要遭到无数反驳的林佳乐看着冬宁,一瞬间很想对她发射爱心光波。 “冬宁……” “吃饭吧。”冬宁说,“汤都凉了。” 林佳乐:“……” 最近这几天,晚自习盛誉都不在。 冬宁倒没问他干嘛去了,他自己说,要去捡垃圾。 当时冬宁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那你加油”。 当晚,在练习册里又一次看到随手夹进去的冬宁写的纸条,盛誉挑了挑眉。 一边的家教顿了顿,轻声问:“怎么了?” “没事。” “那我们继续。所以说,你这儿写的是对的,改卷老师应该看错了,因为团簇化合物制备纳米硅的反应条件……” 盛誉的家教上一节课六百块,写一封申请,发一千五,不够三节课。 第二天,冬宁又提醒了盛誉两次。 盛誉几句话就糊弄过去了,大概她也不想着盛誉真的不申请。 名单出来得很快,全校几百人的名字贴出来公示,大家都找到自己就好,没什么兴趣关心别人。 正是下午第二节课下了以后的活动时间,林佳乐在教室听歌,冬宁专门下楼去看名单。 她在19班的范围内看了好几遍,没有盛誉的名字。 好半天,她才想起来数了数,发现今年的申请人数是够的,19班的十二个名额,都满了。 这种情况下,因为盛誉表现不好,上课老睡觉,所以田春林不想给他通过,是很合理的。 很合理。 冬宁想,很合理。 “冬宁?”看见走进教室的冬宁,林佳乐愣了愣神,连忙起身道,“怎么了?” 冬宁快步走到座位上,掩饰性地低着头。 “没事。” “什么没事,眼睛这么红,谁欺负你了?” 冬宁不知道自己的眼睛红了,紧张道:“没有,我,我……” 林佳乐这么说,周围同学听到的都来看冬宁。 孟凡超拨开人群凑过来,也是一脸的紧张:“谁?林佳乐,谁欺负她?” “我不知道,我也是在问她。” “她刚去哪了?” “不知道,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出去的……你干嘛去了?” “真的没事……我……” “田老师说你什么了?”林佳乐看她抱回来的生物作业,“因为我上自习课跟你传纸条?” “哎呀,都怪我,没事,我去跟田老师解释,跟他说每次都是我先给你传的,我拍你让你回头,你……” 孟凡超嚷嚷道:“那走吧,快走,待会儿就这么说,我去见证一下。” “孟凡超你烦死了。” 说着,林佳乐也反应过来,围的人有点多,冬宁很尴尬,就开始疏散人流。 大家跟冬宁的关系都挺好的,从没见过她跟谁生气,一直也都是笑笑的,这种样子是第一次见,走开之前都七嘴八舌地安慰冬宁,说她是不习惯挨骂,被骂得多了,一天不犯错都难受。 冬宁忍不住红着眼笑了出来。 盛誉是踩着上课铃进的教室,他平时又很少跟谁闲聊,所以可能是班里唯一一个不知道这事的人。 不过,让冬宁没想到的是,这场闹剧到第二天还没完。 杨硕不知道听谁说的,有人把她给欺负哭了,拄着拐气势汹汹地来了19班。 “真没有?”杨硕道,“你别怕,有事就告诉我,我会处理好的。” 冬宁无可奈何道:“真没有,大家越传越可怕……我没事。” 杨硕其实也知道,不是有人欺负冬宁。 但他知道,冬宁哭了是真的。 平时找那么多蹩脚的借口,都要上楼来看看,听到这种事情,他怎么可能还忍得住。 昨天晚上就抓心挠肺一晚上,差点把郑涛骂得狗血喷头,嫌他上晚自习之前不说。 面对冬宁,他的态度迥然不同,比郑涛都憨厚老实:“我舅出差回来带的巧克力,家里小孩都有份,就是份心意,很便宜,可惜我不爱吃甜的,给你吧。” “我也不喜欢甜食,不用啦,谢谢你。” 杨硕道:“客气什么?我真不吃这个,平时都不喝饮料那些,控糖,为了长肌肉。” 他咧嘴笑着,屈起手臂,做了个鼓肌肉的动作,另一只手把巧克力塞给冬宁:“拿着吧,放我这儿真浪费了。” “真不贵。”杨硕道,“不信你回去上淘宝搜一下,就几块钱。” 冬宁就又说了一遍:“那谢谢你。” 杨硕“嘿嘿”笑了声:“下礼拜我过生日,弄了个民宿,好多同学都来,你也来吧,千万别带礼物,我给大家都说了,不送礼物,人来就可以,就玩一玩,放松一下。” 冬宁说:“我下周有事……” 杨硕还是那么笑着:“我还没说星期几呢。” 冬宁垂了垂眼睛,杨硕道:“星期四,下午放假,中午放学一起去吧,我爸朋友的房子,不用钱。” 下周省教育厅要来地方学校检查,为了迎检,学校专门请了保洁公司来擦教学楼的玻璃,所以准备在星期四给学生放半天假。 这个消息一出,全校沸腾。 上着自习课,冬宁的凳子再一次快要被林佳乐给踢散架了。 “杨硕让我务必带上你。”林佳乐道,“不然不让我进门。” “啊?”冬宁犹豫道,“不会吧?” “怎么不会?你不知道那狗东西有多狗,他对我们可不像对你那么……温柔……” 说到温柔,林佳乐哆嗦了一下,起了点鸡皮疙瘩,学杨硕的语气:“冬宁,麻烦你帮我叫一下郑涛,冬宁,麻烦你帮我叫一下王海澄,冬宁,麻烦你……” “……” 冬宁转了回去,正襟危坐。 “盛誉,杨硕也叫你了吧?快劝劝冬宁,星期四放假,还有地方白吃白喝,百年难遇,不去多亏啊!” 是叫了。 他们整天在一起打球,时间久了,大概从别的男生那里确认,冬宁对盛誉的友好,也只是她一贯的好脾气和博爱性格,没有其他意味。 对于这一点,冬宁的同学们都很习惯。 所以,她顺手给盛誉带早饭的事,都不比隔壁班一男一女只是放学顺路一起走了三分钟激起的水花大。 之前孟凡超嘴了两次,也纯属是专门在盛誉面前嘴贱。 并不是真的觉得冬宁喜欢盛誉。 “不去。” 林佳乐失望道:“别吧……” 因为杨硕总和盛誉在一起打球,不熟的人难免认为他们是朋友。 他在学校太沉默,除了打球的男生,也没有跟什么走得近。 给他送情书送礼物的女生那么多,没见他收过谁的。 有人求到他的同桌冬宁面前,一向好说话的冬宁都说“我不敢”,可想而知这人有多难接近。 这一次,难说别的班有多少女生是冲着盛誉,林佳乐感觉,要是冬宁不去,这场子的意思少了一半,盛誉不去,另一半也岌岌可危。 “为什么啊?” “我也过生日。”盛誉的两条长腿蜷在课桌底下不太舒服,换了个交叠的方式,听着云淡风轻道,“好几年没过了。” 他自我感觉,这话听着应该很可怜。 以冬宁先入为主的脑回路,选谁不言而喻吧? 10. 第 10 章 第十章 周四上午,最后一节是语文课。 语文老师蔺晚秋对教室里的躁动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很清楚这不是能学得进去的时间,所以也不强求。 她简单讲了两页诗词鉴赏,就在讲桌后坐下,让大家上自习。 因为保洁员要挨个教室都进来,房顶也要清扫,所以,学校要求,学生回家时,尽量把课本带回去,方便课桌集中摆放。 冬宁的大部分书都已经和住宿的同学一起搬到了宿舍楼那边放着,该整理的,只有周末回家需要带的作业。 开始自习后,她顺便开始订正手里的诗词鉴赏。 这类型题目她的得分率还不错,平时做得也更认真。 把几个不常见的意象整理到笔记本上以后,时间也差不多了。 还有五分钟放学。 楼上楼下都开始躁动。 桌脚摩擦地板的声音,不断穿过天花板和墙壁,加上自己班教室里的,此起彼伏。 这个突如其来的假期,让整个十五中的学生比放寒暑假都激动。 几乎是刚打下课铃,整栋楼就瞬间喧哗起来。 冬宁还在整理作业,就听林佳乐说:“快,快,冬宁,杨硕他们已经上来了。” 杨硕是12班的班长,平时又爱打篮球,在整个年级广交朋友,走到哪里都有人可以称兄道弟。 这次过生日,直接认识的,间接认识的,去的人估计有大几十个。 人多,不容易凑到一块,也就没有一起走的必要,杨硕通知过地点,大家各自结伴过去。 这会儿,他正站在19班的门口。 往外走的人,就算不熟,没有要去他的聚会,也会顺便跟他说一句“生日快乐”。 杨硕一边乐呵呵地说着“谢谢”,一边朝教室里看。 看冬宁。 “我不去,作业还有好多没写。” 冬宁并不想引来太多注目,免得大家都尴尬,借着整理书包的动作,低头用林佳乐能听清的声音说。 “也没跟家里说,这会儿必须得回家。” “不着急嘛,反正有一下午,我可以陪你回去说一声……杨硕带了手机,要不,你给叔叔阿姨打个电话?” 冬宁沉默了下,摇摇头,很认真地又一遍说:“真不去,你们去吧,玩得开心点。” 看得出来,林佳乐很受打击,表情一度挂不住。 坚持了几秒钟,脸还是垮了下来。 可是她也清楚,冬宁并没有做错什么。 ——冬宁没给过模棱两可的答复,一直说的都是不去。 是林佳乐每次听到都打哈哈。 估计杨硕也是这个意思,打算事到临头,靠着冬宁应该不好意思拒绝得太彻底,半推半就地一起走。 可冬宁平常的性格好,不代表她没有自己的主意。 对这一点,其实林佳乐心底里也很清楚。 林佳乐沉默地收拾自己的桌子。 看冬宁收拾好了要带的书,准备把课桌搬到教室的最后面,她刚要过去帮忙一起搬,冬宁身边的盛誉站了起来。 林佳乐的手就没来得及伸出去。 教室里吵吵嚷嚷的,林佳乐自己愣了一下。 她突然意识到,盛誉待人冷淡,这个态度,好像不包括冬宁。 冬宁给很多人都带过早饭,所有看到她吃东西说想尝尝阿姨手艺的,她第二天都真的给带了。 给盛誉带的最多,但以冬宁的性格来看,也不值得过于奇怪。 可盛誉对冬宁,是不是有一些特殊? 不过,她这么想,也只是一瞬间。 因为站起来的盛誉还是惜字如金的样子,一句话没说,只拿胳膊挡开冬宁,用动作示意她退后。 同桌之间,还是男生对女生,这种做法好像也正常。 冬宁坐在林佳乐前面,没看到林佳乐试图帮忙的动作。 但她的桌子刚被盛誉搬走,就立刻转身,问:“收好了吗,一起搬。” 说话的功夫,孟凡超和郑涛出了手,带动其他男生,三下五除二,把前两排的桌凳都搬了个干净。 “走吧?”孟凡超大嗓门道,“别愣着啊,杨硕那儿有午饭,去晚了,黄花菜都凉了。” 门外的杨硕同样大声道:“放心吧!饿不着你!” 一群人一起往外走,慢冬宁两步的林佳乐冲杨硕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脸上的笑容还挂着,但看上去难免显得僵硬。 冬宁路过他的时候,没再跟他解释,微笑着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杨硕慢慢退了一步,尽力扯了扯嘴角,说:“谢谢。” 回到家,李淑琴早就在等着了。 冬宁昨晚说的,今天下午会带她出门,还要去坐车。 李淑琴从早上醒来就等着了。 “宁宁,妈妈戴这个发卡怎么样?” 冬宁认真地看了眼,点头道:“好看。” “黄色的呢?” “现在戴的这个更好看点。” 李淑琴考虑了好一会儿,犹豫道:“两个都戴着吧。” 冬宁说:“好,要不要我帮你?” 李淑琴的情绪很高涨,对着镜子照来照去,拒绝道:“不要,自己戴。” 冬宁去餐桌上看了眼,李淑琴的午饭也吃得干干净净。 看来是真的很期待今天出门。 去医院要带的证件和复查材料,昨天晚上也提前收拾好了。 没再多磨蹭,母女两个人一起朝着公交站去。 第二天周五,也不上学。 上午,冬宁拆洗四件套,把家里大扫除了一遍。 有她在家里,李淑琴的状态好很多。 一直很安静地吃东西,看电视。 冬宁忙自己的,没帮她做什么,也没发生打翻盘子和水杯的事情。 家里能收起来的易碎品,都收起来了,给她留饭用的,也都是塑料餐具。 但她身上的伤痕,总还是旧的没好,又有了新的。 医生也一直说,她不适合自己一个人待在家。 她需要专业的照顾。 “妈。” “嗯?”李淑琴的眼睛离不开电视,“宁宁不走。” 冬宁道:“不走。昨天好不好玩?” 李淑琴点点头。 去医院问诊,李淑琴已经习惯了。 虽然和医生谈话的时候,还是必须要冬宁在身边,但在冬宁的反复安抚下,抵抗的情绪基本没有了,对于可以出门这件事,她是期待的态度。 冬宁思考着措辞,李淑琴又伸手在她脸上摸了摸。 “宁宁不走。” 冬宁握住她的手捏了捏,扬起个笑脸:“不走,陪着你。” 门被敲响时,李淑琴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对这种不经常发生的事情,她总是容易受到惊吓。 冬宁也有些奇怪。 想不出有谁会上门。 是盛誉。 他敲的门,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最后是冬宁先开的口:“有事吗?” “捡垃圾路过。” 他抬起一只手,是一个纸杯蛋糕。 冬宁有些犹豫:“蛋糕也捡的?” “嗯。”盛誉说,“掉地上三秒之内还能吃。” 冬宁道:“能被你捡到,掉地上三分钟都不止。” 盛誉道:“那怎么办,重新扔了捡一次?” 冬宁忍不住笑了:“你真过生日?” “不过。”盛誉说,“不爱跟别人同年同月同日生。” 冬宁:“哈哈哈哈哈。” 盛誉面无表情。 李淑琴在房间里小声道:“谁呀?” 冬宁隔着门板安慰道:“我同学,没事,别害怕。” 说着话,盛誉把蛋糕往她手里一塞,转身说:“走了。” 冬宁没再来得及说什么,他已经几个大步走远了,与此同时,她也才有机会仔细打量。 他穿了件白得发光的短袖,踩的那双运动鞋也干干净净,说是去约会还差不多,哪像捡垃圾。 不过,说到底,只是一个纸杯蛋糕,用不了几块钱,虽然动机存疑,但冬宁也没再多想。 之前盛誉还给过她蛋糕店的代金券,只是她一直没舍得,想等到李淑琴过生日的时候再用。 今年的十二月份。 到时候,她估计刚好攒够送李淑琴住疗养院的费用,买了蛋糕哄她去。 冬宁在家待了几天,周一早上返校,出门之前,李淑琴的情绪意料之中的很不好。 冬宁只好带着手机,拜托街对面的小卖店老板娘两小时后过来看看,有事给她打电话,她中午就回来。 所幸,一上午都没消息。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课间,林佳乐把攒了两三天的话倒豆子一样得说给冬宁听。 “……我的妈呀,我发现,咱们自己班的女生,可能因为认识吧,还矜持一点,外班那些,那真是生扑,他就没有一个人的时候。” 冬宁道:“他去了?” 这会儿,林佳乐讲的主角一直是盛誉。 林佳乐“嗯”了声,忍不住又埋怨她。 “你个死脑筋,那么多人都去,就你会避嫌,怎么说都不肯。知不知道你错过多少热闹?” 冬宁挺奇怪的。 就算别人不知道,但至少她能感觉得到,盛誉不是很喜欢杨硕。 平时对什么都无所谓,恨不得把两口气合并成一口气出的人,突然哪来的耐心,去给杨硕过生日? “对了。”林佳乐道,“你什么时候跟盛誉那么熟了?” “怎么了?” “大家撺掇杨硕给你送蛋糕,盛誉说,跟你家住隔壁,可以帮忙。” 冬宁“啊”了声。 “不过我记得,你上次就跟我说住得近,没听你说是隔壁啊,那么巧?” 冬宁眨了眨眼睛。 确实不是隔壁呀。 林佳乐想着接下来要说的话,忍不住自己先笑了。 “你不知道杨硕那个表情,本来就是找的借口,想去找你吧,结果盛誉那么说了,语气还理所应当的,他可能当时想不到能说什么,脸都憋青了,真的很精彩。” 如果这件事跟冬宁没关系的话,确实挺精彩的。 “我算是见识到了,铁打直男的情商,真的感人。”林佳乐道,“我本来还觉得,他一直没什么兴致的样子,没想到,待了一个多小时,唯一说的一句话,就把寿星给噎了个够呛。” 过了会儿,林佳乐拿着她和冬宁的水杯去接水,盛誉刚好从外面回来。 冬宁问:“你帮我带的生日蛋糕呢?” 盛誉道:“不是给你了吗?” “谁过生日买纸杯蛋糕?” “路上想吃,没忍住,我感觉重新买的也一样。”盛誉道,“杨硕问你了?哎呀,他不会生气了吧?” 冬宁忍了忍,没忍住,一言难尽道:“你再绿茶……” 11. 第 11 章 第十一章 上个星期,十五中只上了三天半的课,就这三天半,19班有八个人迟到。 周四那天早上最严重,有四个人,早自习上了五分钟,才进的校门。 几个人在门房登记的时候,直接被巡查的值周副校长逮到。 副校长一看,同一个班这么多人,脸色已经很难看。 再翻前几天的值周记录,19班天天都榜上有名,更加恼火,当场给班主任田春林打了电话,让他亲自去门房接学生。 今天周一,早上开晨会,19班就因为这个,被点名道姓通报批评了三分钟。 看台上的音响效果绝对没得说,领导激动起来,声音能远远传到街对面的商场,班主任田春林的名字被吐字清晰地念了两三遍。 在宜城这个小地方,土生土长了四十多年,田春林已经能想象得到,骑着自行车下班回家的一路上,得听多少调侃。 开着晨会,学生在主席台下列队,各班班主任站在队尾。 19班和20班挨着,李文珍左手边就是田春林。 李文珍道:“我说田老师,要不办张信用卡吧?要不感觉你这工资不够扣的啊,我银行有熟人,什么材料都不要你的,发个身份证号就能办。” 田春林道:“行啊,办一张不够,先办二十张用着,扣完再说。” 田春林表面上永远都云淡风轻的,这种人说好听点,叫情绪稳定,难听点,叫油盐不进。 李文珍深感没意思,双手抱臂,往四周看了看。 主席台上,领导批评19班的话尾还没完全落地,操场入口处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李文珍定睛一看,乐了。 这个年纪的男生,窜个子都凶猛。 新来的转学生盛誉,在一众高个子里头,还更显得鹤立鸡群。 随便往人堆里一扎,看过去的视线,都保准第一个落在他身上。 李文珍看见他,值周老师只会比李文珍更早发现。 依林佳乐看,盛誉今天不走运,算撞在了枪口上。 要不然,迟到这种问题,放在平时,口头教育一下就完了,但盛誉自从晨会被值周老师带走以后,过了两节课,才被放回来。 林佳乐接水回来,见他坐在了座位上,眼睛一亮:“盛誉,没说要停你的课吧?” 盛誉道:“没。” “吓死我了。”林佳乐夸张地拍拍胸脯,“老田说你什么了?他好像没骂过人。” 盛誉没回头,手里拿着冬宁的一支自动铅笔,转了两下,才懒洋洋道:“没说什么。” 被林佳乐岔开话题,冬宁也就没再重提盛誉送的蛋糕货不对板的事情。 但冬宁不提,他自己会提。 “别想了,我尝过,不好吃。” “……哦。”冬宁道,“那我谢谢你啊。” 盛誉友善道:“客气了。” “盛誉。”冬宁突然转过脸,盯着他看了两眼,“你会不会唱国歌?” “?” “第一句是什么?” “。” “把我们的血肉,下一句是什么?” 盛誉道:“你正常点,我害怕。” 冬宁道:“我严重怀疑你是间谍伪装的中国人,要不然,不会听不懂那我谢谢你和谢谢你的区别。” 盛誉求知若渴道:“遇到这种情况要怎么办?” 冬宁不吝赐教道:“上学期,派出所的民警叔叔来做过科普讲座,当我们发现危害国家安全的可疑行为或其他破坏活动时,要拨打举报电话12339。” 盛誉赶紧说:“完了。” 后面的林佳乐快要被笑死了,她从背后搂住冬宁,下巴支在冬宁的肩上:“你俩打什么官司呢?” 冬宁刚要说话,隔壁班生物课代表站在门口喊:“冬宁,田老师找。” “来啦。” 林佳乐赶快放开冬宁:“要我和你一起去嘛?” “不用,嘿嘿,今天没有练习册要抱。” “好。” 办公室只有田春林一个人,冬宁喊完报告,他说:“进来,门开着吧。” “你那补助是不是下来了?” “是的。”冬宁说,“周末去取款机上查了一下,已经打到卡上了。” “是这样,咱们学校的考核通过了,教育局可能还要拨一笔钱下来,其中一部分,要用来发奖学金。” 田春林喝了口茶,继续说:“我听乔治元老师说,可能拿到的同学,钱还比较多,所以叫你来谈谈。” 十五中发钱很佛系,从贫困生补助上就能看得出来。 不搞仪式,因为地方比较偏远,总额比市区的学校多,学校也不以任何名目扣钱,上头拨下来多少,如数发给学生。 只不过,学校的升学率不高,教育局给的奖学金份额少,也没有其他来源,这样一来,这一项就很不够看。 之前都是一二三百,对生活起不到什么决定性的作用,所以,田春林也没把这个当成一回事。 今天听说了这事,他第一个想到冬宁。 田春林的意思,冬宁听得很明白。 她有些不好意思,又觉得惭愧,所以低着头。 冬宁的下巴杵在锁骨上,点了点头。 田春林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对了,你现在不是跟盛誉做同桌嘛,我相信,以你的为人,相处起来不会很困难,中小学生守则上还写着,好学多问肯钻研,所以说,学习上的问题,一定要多问。” “再努努力,好好想想自己的问题在哪里,然后,学会寻求帮助,总之,能解决问题的办法,都试一遍。” “他前两天刚参加完化学奥赛决赛,闲着也是闲着,你有不会的,尽管问他,不会不好意思吧?” 盛誉……奥赛决赛? 看着冬宁震惊的眼神和表情,田春林“噢”了一声。 “他三月份过了复试,我听乔治元说,成绩一直都不错,不出意外的话,决赛成绩一出,估计能拿保送。” 盛誉……成绩挺好的? 不,不是挺好。 是很好。 非常好。没有见过,也没有想过的好。 说实话,十五中的学生哪听过什么复赛、决赛啊。 学校是有奥赛班,但是,不说不参加的人,就是每周都去上课的同学,也少有真正了解赛程的。 大家从心底里就没想过走这条路。 冬宁的胸腔里翻江倒海,田春林还在说:“……其实你们俩挺互补的,不是,是他补你,你语文和英语,其实还有数学,我感觉都还可以,理化问盛誉,绝对没问题。” 他少有这么为一个学生操心的时候。 田春林对自己就一向都没什么要求,带班也讲究无为而治,什么大问题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是,今天他听见乔治元说,三等奖都能发两千块的时候,是真心动了。 想一想,冬宁新搬的家,就是租的他侄儿的,一年房租两千四,这不就有了? 不过,他说了一大堆,冬宁还是呆呆的,就让田春林也有些不确定了……难道这俩关系其实不太好? 没道理啊。 冬宁这样的性格,哪有她相处不来的人? 不然,田春林也不会把那么一尊大佛安排给她当同桌。 李文珍曾经问过他,周骏儒的儿子转学,直接捎句话给教育局长不就好了,怎么还需要弯弯绕绕地找个十五中的教务处主任乔治元。 当时田春林打哈哈,没说什么。 但其实这事儿是明摆着的,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教育局局长可管不到盛誉不参加千人舞、被抓迟到要罚站这种小事。 看看,找了乔治元,他过得多舒服。 他家里人的脑筋不少。 ——想想刚才在教务处,值周老师还没说话,乔治元就紧赶慢赶地过来,对盛誉一顿嘘寒问暖的场面,田春林觉得,他绝对当得起十五中的大佛称号。 和李文珍又爱又恨不一样,田春林本身对大佛没有坏的意见,也没有好的看法。 但今天,田春林不得不承认,对冬宁来说,盛誉就是行走的两千四啊。 “发什么愣?同学之间要和平相处、互帮互助,你问他几个题,是应该的,不要不好意思,知不知道?” 冬宁在走廊的拐角处站了两分钟,等打了预备铃才进教室。 语文老师蔺晚秋很快也来了,所有人一齐背诵《蜀道难》前两段。 冬宁的声音不大,机械性地背着,拿出课本和练习册,又打开笔袋找记号笔。 拉链拉开,露出一张小纸条。 上面用龙飞凤舞的字写着“筑成我们新的长城——铁血中国人盛誉”。 冬宁把纸条拨拉到角落,拿出笔来,重新拉好拉链。 盛誉背一句不背一句,一只手撑着下巴,用他惯常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坐着,微微向冬宁这边侧身,眼尾带着点要笑不笑的意思。 直到冬宁无视了那张纸条。 他眨了眨眼。 和平时一样,整整四十分钟,冬宁坐得很直,目不斜视。 一节语文课就这么过去了。 一上午也这么过去了。 中午,冬宁惦记着家里的李淑琴,一放学就往家里走。 下了教学楼,横穿两栋教学楼中间的小广场时,冬宁在公示栏上看到了还没撕掉的贫困生名单。 盛誉的成绩很好,田春林一直都知道。 盛誉根本就没有写申请。 12. 第 12 章 第十二章 盛誉进了小区,还没上楼,先看见停在楼下那两辆车。 一辆公车整顿后低调了很多的挂着宁城车牌的红旗H9,一辆烟粉色的帕拉梅拉。 老旧的居民楼下,停车位很有限,盛誉能想象得到这两个人只是把车停到一起,心里头都能有多不情愿。 红旗车的司机在楼门口蹲着抽烟,见了盛誉,起身笑着打招呼,说他爸在楼上。 进了门,玄关处摆着三双鞋。 两双黑色的男士商务皮鞋,一双尖头细高跟。 周骏儒和盛仙云同时出现的场面,实在是难得一见。 姚阿姨听见电子锁的开锁音乐,先迎了出来,招呼他:“快进来,换鞋洗手,周先生亲自下厨,都是你爱吃的菜。” 说完,她凑近盛誉,用气声说:“你妈不高兴,去哄哄。” 盛誉换了鞋,绕过入户衣柜,看见挺直腰背坐在沙发上的盛仙云。 “妈。” 盛仙云“嗯”了声,没说别的,脸色冷冰冰的。 她穿了件黑色的无袖修身缎面长裙,脖颈修长,妆容精致,放下脸来,周遭两米远都冒着寒气。 盛誉给她面前的茶杯里添了点水。 盛仙云再怎么不高兴,但儿子她是想的,动了动嘴唇,问:“好像瘦了,怎么回事?” “没瘦。”盛誉说,“可能又长高了吧。” 盛仙云的脸色缓和了不少:“还长,再长下去,我们都要被你衬托成小矮人。” “那我是白雪公主?” “妈看也行。” 盛誉笑了一下。 盛仙云也跟着笑了笑,但看向厨房的眼神依然僵硬。 “你爸也在,去打招呼。” 周骏儒在厨房炒菜,油烟机的声音很大,盛誉打开推拉门,叫了声爸,他才知道人回来了。 他的大秘书在一边打下手,笑着跟盛誉打招呼:“小誉又变帅了。” 周骏儒拿手背擦了把汗,示意秘书接过炒锅,自己走到盛誉面前,带着他一起出了厨房。 “刚放学?” “嗯。” 周骏儒整理着刚才挽起的白衬衣的衣袖,一边问:“前两天的考试怎么样?” 盛誉道:“还可以。” 周骏儒道:“什么时候出成绩?” 盛誉道:“可能两周左右吧,不确定。” 周骏儒道:“我问了,去年的成绩,好像过了两个月才公布。” 盛誉又“嗯”了声。 周骏儒道:“不着急,考完就放放松,你本来就应该明年才考,这次当作提前演练……” 坐在客厅的盛仙云实在忍不住了:“高中生每人只能考一次,周骏儒,你不关心就不要假装关心。” 周骏儒停顿了很短暂的时间,脸上没有尴尬的表情,冲盛誉笑了笑:“是爸爸的错,和你的沟通不够……那也不用紧张,不还有高考呢吗,爸爸相信你。” “再说了,人生不只有高考一条路,条条大路通罗马,你是我和你妈的孩子,该有经受失败的勇气,和尝试新路径的决心。” 这一套洗脑下属的口气,让盛仙云狂翻两三个白眼,又要反驳,但想到今天她是来给盛誉过生日的,最后堪堪忍住。 周骏儒自认为跟儿子推心置腹,好一会儿后,才发觉盛誉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学校有什么事?” 盛誉顿了顿,道:“没有。” 菜都已经差不多了,等最后一个汤上桌,距离盛誉到家也就不到十分钟。 摆完碗筷,周骏儒的秘书就提出,自己还有事,先一步离开了。 刚做完饭就走,这让姚阿姨有些无措,但她不是主人,没法说什么,真正的主人又都理所应当的样子,尤其是这位秘书的直属领导周骏儒。 姚阿姨满脸堆笑地把姓李的秘书送出了门。 门关上,盛仙云冷哼了声:“官没当多大,架子摆得比天高,出门还得带两个奴才。” 周骏儒温声道:“当着孩子,说的什么话?小誉,吃菜,粉蒸排骨和白灼菜心全程都是爸做的,尝尝。” 说着,他又问姚阿姨:“蛋糕是在冰箱里吧?差点忘了,先吹蜡烛,吹完再吃饭。” 八寸的冰激淋蛋糕上桌,音乐盒播了一遍生日快乐,小烟花自动熄灭。 周骏儒满脸笑容地拍拍手:“儿子,祝你生日快乐。” 盛仙云白了他一眼,给盛誉夹了块鱼。 今天,姚阿姨也自动回了卧室,不参与这种场面。 周骏儒说一句,盛仙云冷哼一声,盛誉一向又话少,这时候更沉默。 桌上没人再开口,一顿饭吃得比盛誉一个人在家的时候都沉默。 盛誉的午休时间有限,从来都忙得没空回家的周骏儒的时间只会更有限。 吃完饭,周骏儒从玄关的鞋柜上拿过来一个扁平的礼盒。 盛誉说了句谢谢爸,周骏儒脸上还笑着,道:“拆开看看。” 里头是一幅裱好的字,大字题了八个:青松不老,江海长存。 左下角署名:启功书。 盛仙云翻了本月以来最大的一个白眼。 “别太荒唐,这到底是你儿子,还是你领导?”盛仙云讽刺道,“话又说回来,周骏儒,你还真舍得下本。” “你也说了,这是我儿子,我的什么舍不得给他?对了,你那新园区最近怎么没动静了?我听说,菀城开发区区长不是举双手欢迎你们进驻?” “你从哪听说的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少问。” “没操心,我也操不了心。”周骏儒道,“我的手伸不了那么长,就是给你提个醒,他们那区,书记和区长来来去去,只有副书记在位子上,七八年没动过了,别不放在心上。” 盛仙云没说话。 他走到玄关换鞋,在鞋柜上留下一张卡。 盛仙云扬声道:“拿走!” “不是给你的。”周骏儒道,“就算对你,当年法院判的我还有抚养义务呢,怎么,让我知法犯法?” 周骏儒道:“那行,小誉,爸走了。好好照顾自己,听你姚阿姨的话。” 电子锁再一次自动合上。 姚阿姨看着场面,适时开始收拾餐桌。 盛仙云在餐桌旁坐了好一会儿,还是咽不下那口气。 起身走到玄关,拿起那张卡,折了两下。 可惜手上没劲儿,还细皮嫩肉,硬是没能折断。 “好了。”盛誉拿过那张卡,让她去客厅坐,“人都走了,白生气。” “□□戴久了,就摘不下来了,对着自己的儿子,也不说一句人话。他是不是觉得,你不提,他不提,这事儿就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盛誉没话说的时候,就笑一笑。 盛仙云找不到认同,沉默片刻,道:“儿子,你是不是也觉得妈发神经。” “没有。” 盛仙云做出一副冷冰冰的,什么都不在乎的表情,但在同时不错眼地审视着盛誉。 “这是你们俩的事,跟我没关系。” 这话听上去没什么温度,但其实在最大程度上给盛仙云定了心。 当年,她铁了心的要跟周骏儒离婚的时候,周骏儒正在经历第二次提拔。 眼见的政途一片光明,前途无量。 除了她爸,所有人都不理解她的做法。 最让她动摇的是,有人问过她,要是盛誉长大了,明明有位高权重的父亲,就因为她离婚而疏远了关系,怪她怎么办。 当时盛仙云说,离不离婚是我自己的事,他要是怪我这个,那他就不配做我的儿子。 狠话人人都能说,很多未知的后果,却也不可能不引起人的恐惧。 所幸,盛誉没有让她的恐惧成真。 盛誉如她期待的一般长大了,比她想象中更独立,更清醒。 也更远离亲密关系。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再也没有向她撒过娇? 盛仙云的母爱开始泛滥的时候,总习惯做一些明明自己从来不做的事情。 比如给盛誉收拾房间。 “他平时都自己打扫的。”姚阿姨也不愿看到惨案发生,劝道,“床单被套昨天也刚换过,很干净,不用怎么收拾。” “这屋里是不是需要一个空气净化器?” 姚阿姨道:“房间不大,本来就放了张书桌,怕再没地方放。” 盛仙云只好作罢。 左看右看,拿起盛誉翻开的两本书。 书脊向下,夹在里面的两页纸掉出来。 标题很显眼,贫困生补助申请。 想也不可能是盛誉要申请,盛仙云弯腰捡起,看了眼第二页的署名:冬宁。 字写得非常整齐,看名字,应该是个女孩儿。 盛仙云挑挑眉,冲盛誉扬了扬手里的两页信纸。 盛誉一手接过书,一手拿过那两页纸,重新夹进书里,推着盛仙云往外走。 “宜城庙小,别待着了,早点走,早点到。” “冬宁是谁?你让我再看看……” 盛誉想起她放学后一言不发起身就走的架势。 冬宁是急了也会咬人的兔子。 “给你买的衣服都试过没有?大小怎么样?” 盛誉道:“都可以。” 盛仙云还有话想说,问问他今天好像总心不在焉是怎么回事。 连周骏儒都看出来了,她怎么会看不出来。 但盛誉赶着出门,也没意向对她倾诉。 盛仙云的母爱无处宣泄,只能打电话给基金管理经理,让他再往盛誉的账户上转了两成。 出了门的盛誉,手机上收到两条消息。 一条是周骏儒的秘书发来的,告诉他银行卡的密码和活期余额。 另一条来自冬宁。 “盛誉,我考虑了一上午,还是决定不跟你平分补助了,因为……是你自己偷懒,没写申请,所以这可不算我说话不算话。” 这条刚看完,叮的一声,又来一条。 “你不会生气吧?” 盛誉收起手机,也收住朝着冬宁家去的脚步,掉了个头,往学校去。 走出老远,平直的唇角还是没忍住,稍稍扬了扬。 原来这人压根不是伤心他没表现出成绩的好坏来,只是想撕毁约定,不做热心市民了。 还把他贫瘠的路数学了个一干二净。 在学校见了面,因为没收到盛誉的消息,冬宁还是有些心虚。 一直到盛誉去操场打篮球,她才正常一点。 林佳乐也察觉到了,审问道:“怎么回事冬宁同学,做了什么亏心事?” 冬宁想了半天,说:“你听说过,困了正好有人给递枕头吗?” 林佳乐道:“这是好事啊。” 冬宁吞吞吐吐道:“我就是感觉……好像不该困……” 13. 第 13 章 第十三章 下了晚自习,和林佳乐分开以后,冬宁顺便买了一个加大版的小布丁——好吧,它叫大布丁。 因为李淑琴的心情明显不好,但还是答应冬宁,下午冬宁不在家,她也会乖乖待着,不去拧窗户的把手,也不撞门。 冬宁就承诺,放学回家的时候,会带个雪糕给她。 不用等到出门散步的日子,就可以吃雪糕,李淑琴非常开心。 今天的晚饭,是芦笋炒肉和清炒西芹。 菜是前一天晚上提前备好的,冬宁放下书包就是一顿爆炒。 李淑琴坐在电视机前面,边看情深深雨蒙蒙,边小口小口地吃大布丁。 等到菜一上桌,李淑琴首先把盘子里的肉全部挑出来,放到自己的碗里。 就像教育孩子一样,冬宁曾经试过去纠正李淑琴的这个吃饭的坏习惯。 但是,一则,她不像起先没规矩的幼童,会随着心智的成熟而习得经验、尽量克服以自我为中心的人类本能,反而时常有退步的危险; 二则,她和冬宁以外的第三人吃饭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会造成的“伤害性”并不大。 所以,久而久之,冬宁也就不再勉强。 眼下,冬宁说,自己也很想吃,李淑琴犹豫了一会儿,像往常那样,捡了块比较小,但又不是最小的肉给冬宁。 冬宁鼓励地看着她,道:“”做得好,要学会分享,才是好妈妈。 李淑琴点点头:“我做好妈妈。” 两个人吃完晚饭,冬宁做好卫生,把晒出去的衣服收回来,带李淑琴出门散步。 沿着既定的路线,路过两个小超市,其中一个的门口就摆着显眼的大冰柜,旁边还立着拍子,用黑色记号笔写着大大的“雪糕”两个字。 冬宁面向李淑琴,倒退着走,跟她说着话,吸引她的注意力。 等到走远以后,冬宁刚松了口气,就听到有人叫她。 “冬宁。” 放学后的盛誉换了条短裤,正沿着马路牙子在跑步。 都十一点多了,初秋的气温还没有降下来,草丛里的虫鸣也依然很响亮。 走在这种偏僻的区域,远离市中心,空气中到处都是青草混着泥土的味道——可能又要下雨了。 叫了冬宁一声以后,盛誉在树下由跑改为大步走,向她靠近。 天色已经暗了,天空是暗蓝色的。 路灯的灯光从树叶的缝隙间穿过,打在地面上时,留下斑驳的光影。 盛誉从树下走过来,那些细碎的灯光照亮他一半侧脸,另一半轮廓则隐在阴影当中。 冬宁从有些远的一段距离开始,最先注意到的,是他颜色深沉的眉眼。 ——盛誉的脸部轮廓较一般人更深一些,不至于偏向异域感,有种挺括得刚刚好的程度,让他就算顶着贴头皮剃过的发型,也能在转学的第一天,就吸引来大量的目光。 李淑琴比较害怕陌生人,站在冬宁的身后不说话,但她的年龄摆在那里,乍看一眼,就是个略显严肃的家长。 冬宁介绍道:“这是我妈妈。妈,这是我同学,他叫盛誉,蛋糕券就是他给我的,我跟你说过。” 盛誉道:“”阿姨好。 李淑琴脸上没做什么表情,点了点头。 冬宁道:“你出来跑步?” “嗯。”盛誉的表情也很严肃,“吃了没?” 冬宁道:“吃了。” 顿了顿,她觉得需要反问一句。 “你呢?” 盛誉认真道:“吃过了。” 两个人静对无言地站了片刻,冬宁试探道:“那……再见?” 盛誉“嗯”了声,转过脸对李淑琴说:“阿姨再见。” 李淑琴又点了点头。 盛誉沿着原本的方向开始跑,背影很快就远了。 冬宁长长地舒了口气。 在校外碰到怎么会这么尴尬啊。 明明在学校那么正常。 是因为有李淑琴在的原因吗? 冬宁回忆了下,感觉盛誉说“阿姨好”时候的态度,是她从来没见过的。 好像……特别的乖。 哈哈哈哈。 冬宁又不觉得尴尬了,在心里爆笑。 等盛誉跑远,李淑琴也解除了警戒状态。 她拉着冬宁的手,问:“你的三百块,给了他?” 冬宁点点头:“我和你说过的,他一个人住,像我们一样,也没有钱。” 李淑琴做出深有同感的样子:“还没有妈妈,好可怜。” 冬宁忍不住大笑。 她像个离不开树枝的树獭一样,拿两只胳膊环住李淑琴的肩膀,保持着挂在李淑琴身上的姿势,往前走了好一段。 “宁宁。”李淑琴缩了缩身体,“妈妈累的呀。” “好,好,我们各走各的。”冬宁松开她,故意抿着嘴唇,斜眼看她,“真是的,我都没有真的拖着你好吗。” 李淑琴道:“那也累的呀。” “知道啦。” 李淑琴自言自语,肯定自己:“真的累。” 冬宁和盛誉之间小小的尴尬随风而去,第二天在学校碰面,肩挨肩坐在靠窗的第二排,没有谁再感觉故意被谁忽略。 冬宁把盛誉写的小纸条叠好,放进了笔袋的夹层,跟林佳乐写给她画了粉色爱心的“宝贝爱你”放在一起。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周五。 期中考试安排在周六、周日。 还有几分钟就上晚自习的时间,班长开始发写了每个人考号的考试条。 考号一共十位数,由学号、考场和座位号组成。 林佳乐拍拍桌面,探头探脑:“诶,盛誉,你在哪个考场?” 这是盛誉第一次参加十五中的考试,自然被安排在最后一个考场。 冬宁就着盛誉的手看他的考试条,道:“1班呀,你走靠操场那边,最边上的楼梯下去,面对操场,在你的左手边,过去转个弯就是。” “他们班特别不好找,平时我们又不会经过,那个拐弯里,就他们一个教室。” 盛誉点点头,收起考试条,低头翻书,随口道:“南面是吧。” “……” 盛誉抬头:“怎么了?” “靠操场那边。”冬宁纠结了好一会儿,还是没能分清东南西北,“你往操场的方向走,其他的我不确定。” 盛誉道:“那是南边儿。” “你怎么知道?” “看见太阳了吧?正往下落,这是西。” 冬宁点头,表示懂了,又重复了一遍:“操场那边。” 林佳乐哈哈大笑。 盛誉重新低下头,找到了他塞书签的那一页,继续看下去,半晌,嘴角弯了弯。 “盛誉啊。” 这回,盛誉没转头:“嗯?” 冬宁道:“我明白了,那边确实是南。” 盛誉“哦”了声。 林佳乐坐在冬宁的身后,想揉弄她的时候非常方便。 这会儿,她的两只手就捏着冬宁的脸蛋。 “星期天只考半天,下午出去玩?” 冬宁没来得及拒绝,林佳乐就说:“这回是我过生日,你敢不来。” 去年的这个时候,高一开学不久,两个女孩子的座位离得又远,还没有这么熟,冬宁不记得她什么时候过过生日。 这次,冬宁确实不敢不去。 “提前告诉你,杨硕他们也来啊,上次我去人家那里白吃白喝,这次不好不叫他。你不想跟他走得近,就躲远一点,反正不可以因为别人,就不来给我过生日。” 冬宁认真地点了点头:“好。” “盛誉也来吧?”林佳乐转头道,“刚好考完试,放松一下。” 盛誉的拇指在书页上滑了两下,片刻后,道:“到时候说吧。” “别呀。” 林佳乐戳戳冬宁的脸颊,当着盛誉的面大声密谋:“快,帮我邀请你同桌一起去,我的姐妹们可都盼着呢,不然……到时候大家起哄你和杨硕,别怪我不帮你解围啊。” 冬宁被赶鸭子上架,没办法,只能干巴巴地,又问了盛誉一遍:“考完试一起去吧?” 盛誉看她一眼,表情有点似笑非笑的,没说话,低头继续看书。 星期五是田春林的生物晚自习。 他一向晚来二十分钟,早走半个小时,中途要出去抽三四次烟,连头带尾,在教室待不了一小时。 但他今天来得很准时。 田春林刚坐下,教室里静悄悄的,少数几个同学心有灵犀,互相交换目光。 果不其然,没过几分钟,校长领头,教务处主任乔治元和一众副校长断后,来查教学常规了。 一节安静得过分的晚自习过去,田春林踩着下课铃离开教室。 他一走,教室里马上热闹起来。 孟凡超嚷嚷道:“我就说吧!老田绝对在领导里边儿有卧底,每回!每回查,他都提前知道!” “废话。”林佳乐道,“要我说,那不叫卧底,那叫给面子。” 旁边有同学问:“谁给谁面子?” 林佳乐道:“互相给面子。” “老田迟到早退又不是一天两天,就算领导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他给查到了,能怎么样?” 林佳乐总结道:“没打算怎么样,那就不如查不到,还省了校长尴尬。” 郑涛恍然大悟地“啊”了声,背起书包道:“走了走了,别班都走光了,回家。” 有人长吁短叹:“我爸从前天就开始问我这回考试有没有底,我有底,我能有什么底,想想明天考试……就真不想回家。” “哎哎哎,冬宁,田老师跟你说没,这回题难不难?” 冬宁着急回家,已经拉着林佳乐出了教室门。 被叫住以后,她回头道:“田老师没说,我听李老师说很简单,都是基础题。” 李文珍的话要是能信,母猪真就能上树了。 教室里一片哀嚎。 下课以后,盛誉先到教室后面的饮水机接了杯水喝。 冬宁在门口说话的功夫,他一手抓着书包走了过去。 出门时,因为距离有限,所以虽然侧过了身体,但他的下巴还是似有若无地擦过了冬宁的头发。 他身上的洗衣液味道有点橘子的甜味,和冬宁家里新换的一样。 家附近的家乐福打折买的,单价非常便宜,冬宁一次性囤了大半年的量。 只不过之前的还有一小半没用完,这两天也没有洗衣服,所以,只来得及在周末用新的洗衣液洗了四件套。 冬宁的衣服上还没有这个味道。 她去买洗衣液的当天,有发短信给盛誉,现在看来,盛誉还是会选择性地听她一些建议的。 那为什么没有写申请呢? 哎。 就算没有十五中这样轻松的大环境,没有多到申请就能拿的名额,冬宁也不觉得拿贫困补助是什么丢脸的事情。 ……可能,盛誉的自尊心要强过她吧。 最近,他主动提出不用冬宁再带早餐给他,也依然不去学校食堂吃饭。 冬宁远远地看一眼他的背影,深色短袖下面,看着空荡荡的,太瘦了。 操心着特困生,冬宁如常参加了期中考试,给林佳乐庆祝了十七岁生日。 当天,盛誉没到,林佳乐用冬宁的手机给他打电话,提示对方已关机。 在场的女生大都挺失落的,尤其是几个外班的,还有林佳乐的初中同学,和她们不在一个学校,一直说要看帅哥,就更失望。 好在,杨硕也没去,免除了冬宁的很多尴尬。 十五中的改卷效率还可以,周一早上,成绩就出来了。 班里同学的成绩大多是正常发挥,冬宁也是。 不光田春林气得不轻,把她叫到办公室,吹胡子瞪眼,问她这段时间有没有努力,有没有跟盛誉搞好关系让他帮忙补补理化。 还有盛誉。 而且,他看上去,比田春林的反应更大。 “这是你的成绩?” 冬宁在整理数学笔记,字迹非常整齐,还用不同颜色的记号笔圈出各种重点,在忙碌中点点头:“是啊。” “你在几考场考试?” “三考场。” 没有之前的成绩的转学生盛誉在一考场。 一直被他认为是优生的冬宁,原来在第三考场。 一共有二十个考场。 14. 第 14 章 第十四章 盛誉细看冬宁的各科得分。 英语好一点,考了106。 语文也差不多,108分。 数学41分。 最惨烈的是理化生,三门课加起来,没到一百。 总分336,年级排名第420名。 理科班是8到20,一共13个班。 十五中的班级大多是每个班四十个人,上了高二,陆续有转到别的地方的,也有转进来的,基本持平。 也就是说,这届的理科生,就是五百二十几个学生。 冬宁排四百名。 盛誉回想起冬宁履行学习委员的职责,天天给几个平时表现还可以的同学安排讲错题的事。 这活儿天天都要干,平时关系再好,时间久了,难免有人不耐烦,所以她说过的好话不少。 她自己从来没讲过。 还以为她是害羞。 原来单纯是水平不够,不能误人子弟。 除了少数几个摆烂的,其余多数同学都参加了至少一门奥赛培优班,冬宁大概是唯一一个一科都没参加的。 盛誉只当她是心疼钱。 估计也没能考上。 现在不讲差生,那么,冬宁就是一个实打实的学困生。 这么明显的事实,为什么盛誉误解了这么久? 实在是冬宁的表现太过于具有欺骗性。 从她上课的积极,到她做作业的认真,再到老师同学对她的态度。 “化学,27分?” 冬宁做了这么久的学渣,不光是她,周围同学也一样,早就习惯了。 但盛誉拿这种单纯意外惊讶的表情看着她的成绩条,冬宁还是有些脸红。 她的眼睛大,睫毛长,垂下去时,卷曲的弧度看得更明显。 教室里吵吵嚷嚷的,没人注意到他们俩。 半晌,盛誉问:“怎么回事?” 冬宁低着头,十根手指缠在一起,绕来绕去,就是不出声。 盛誉屈起食指,敲了敲桌面:“说话。” “不会做。” “我看你上课挺认真啊。” 至少,比盛誉认真多了。 他的性格完全不是像他爸周骏儒那么严谨的人,反而从小到大都带着股懒散的劲儿。 对什么都不太在乎。 定了走竞赛上大学以后,对其他几门课的重视程度就大打折扣,想法是应付应付,分数看得过去就行。 冬宁显然不是这样的态度。 她的书和笔记本完全可以拿到橱窗里去展览。 想了想,冬宁说:“没办法,我成绩一直都这么差,跟不上。” 19班和20班是十五中每个年级的理科重点班。 盛誉注意到,冬宁作为19班的最后一名,考到年级四百多名,她前面的倒数第二,年级排名就一跃到了二百多名。 断层之严重,绝不是能用“跟得上”或“跟不上”来简单解释的。 盛誉还想说句什么,上课铃响了。 第二节课和第三节课中间,是一节自习课。 应该是因为成绩刚出来,隔壁20班还在喧哗,19班的秩序一向比较好,正式铃响后,就很快安静下来。 语文和英语课代表在发大家的答题卡,其余没人讲话。 只能听到沙沙的翻书和写字声音。 冬宁刚拿到自己的英语答题卡,就被盛誉从手里抽了出去。 这没什么不能给他看的。 盛誉先翻到作文的部分。 冬宁的笔迹整齐,再刻意去写圆圆的印刷体时,单词字母就像是被印上去的,内容一目了然。 她的作文很好,从好句的使用,还有过度、衔接,都很流畅,也没几个语法错误,写出了材料的要求。 盛誉估计了一下,三十分的作文,她这篇应该能拿到二十五分以上。 单词填空错了一个,听力也做得可以,单项选择是重灾区,完形填空和短文改错都马马虎虎。 这里扣一些,那里扣一些,最后只拿到一百分出头。 这是什么原因? 没过多一会儿,数理化的答题卡也陆续被抱了回来。 每个人的桌面上,都摆着一小摞。 课代表们发答题卡的发答题卡,发完以后,再到一体机上去放答案,方便大家在老师上课之前完成改错。 冬宁的改错工作做得一样认真,红笔蓝笔齐上阵,标注得密密麻麻。 盛誉的眼角余光瞥见,这回,有些不是滋味。 但是,除了盛誉,班上其他同学对冬宁的成绩都表现得见怪不怪,包括林佳乐。 她这次考了班里的第六名,年级第十三,心情很不错,趴在桌子上,对着前座的冬宁叽叽咕咕。 声音很低,盛誉也没有注意去听。 他只在想一件事,这种态度,怎么会考出这种分数? 下节课就是英语课。 英语老师姓杨,叫杨阳,是个矮胖的中年男人。 平时上完课就走,上课时间也只讲知识,很少说题外话,不像李文珍,和班里学生的距离挺远的。 他先读了几个高分作文的同学名单,冬宁在里面,盛誉估计的没错,阅卷老师给她打了27分。 “课代表,下课以后,你负责把这几位同学的作文贴到后面展示板,其他同学都去好好看看,除了内容,我们还要借鉴那些东西,考试都是有技巧的,它并不是你……” “……像盛誉,我看了,你其他科都是第一名,英语的选择题部分也答得很好,但你看看你的作文,21分。” “对很多普通班的同学来说,这也算一个高分,可对你来说,它就是一个严重的拉分项,来,大家看……” 说着,他在一体机上展示出了盛誉的作文。 “take a positive view of,it goes without saying that,都是非常高级,非常抓人眼球的句子,可大家看一下盛誉的字,龙飞凤舞,要飞出来,能看到重点吗?改作文的老师要在那么短的时间改那么多份试卷,能不能看到是一回事,卷面分也是一个重要的组成。” “说实话,这次是我们学校自己老师改卷,高考的时候这么写,很有可能连20分都拿不到。” 一向惜字如金的英语老师滔滔不绝,专场□□了盛誉五分钟,才终于顺了顺自己地方支援中央的地中海发型,开始讲选择题。 冬宁没想到,盛誉会是被开刀的对象。 不过,盛誉本人好像没什么所谓,刚才杨老师说到激动处,冬宁还看到他配合地点了两次头。 这人真是…… 冬宁第三次转头看盛誉的时候,对上了盛誉的视线,并且接收到了他“看什么”的信号。 看什么?当然是看学霸。 上次,冬宁在田春林那里听到盛誉去参加化学奥赛决赛的消息,确实有“原来他的成绩很好”的感觉。 但是,因为奥赛离她的生活太远,所以这种感觉并不接地气。 今天,成绩出来,盛誉轻轻松松超过隔壁班已经蝉联年级第一不知多少次的林淼二十多分,才实实在在地惊到了她。 也惊到了所有的同学。 周一一整天,在这几个重点班里,云淡风轻的人,估计只有盛誉一个。 其他人,都或多或少地把他的名字讨论了几遍。 上午的时间比较紧凑,除了课间操,就是上课,课间只够喝口水、上个卫生间,没多少留给学生活动的时间。 等到下午放学,晚饭时间,班里的男生开始起哄盛誉,让他请客吃东西。 盛誉侧过身坐,面对被一下课就围过来的男生挡住,所以没能及时离开的冬宁,两条胳膊分别搭在自己和后座同学的桌上,抬了抬下巴,道:“行啊,想吃什么?” 孟凡超问:“随便点?” 盛誉道:“随便点。” “那这样。”孟凡超道,“知道你要回家,饭卡直接给我们,我们自己去买,敢不敢?” 盛誉道:“去外面吃吧,五十分钟,够用。” 区域特点,在十五中上学的学生,家庭条件大多一般。 说这种话,大家开玩笑的成分居多,并不是真要盛誉花那么多。 这么多人吃晚饭,那得多少钱? 孟凡超“害”了一声,道:“都是自家人,不宰那么狠,去食堂买两瓶冰红茶就行。” 盛誉只好说:“我卡里好像没充钱,一起去吧。” 一大群男生簇拥着盛誉,热热闹闹地走了,到了楼下,冬宁在教室里都能听到他们的动静。 今天,19班确实士气高涨。 年级第一已经很久没有落在他们班了,盛誉这次确实给了很多人一个猝不及防。 剩五分钟上晚自习时,班里的男生才一起回来。 应该是去打篮球了,盛誉脸上的水珠还没干。 冬宁听见,好几个男生喊盛誉“誉哥”。 吃完晚饭到这会儿,半小时的功夫,来19班探头探脑的女生也明显比前一阵子多。 除了她们年级的,还有高一和高三的。 冬宁想,好像现在大家还挺理智的,智商高的比会打架的受欢迎。 她的想法天马行空,盛誉在她身边坐下时,飘过来一股橘子的清香。 然后,一瓶冰糖雪梨出现在了冬宁的桌上。 “你真请他们喝饮料了?” 盛誉“嗯”了声。 冬宁努力不让自己露出心痛的表情。 他们出去的时候,她数过,足足十一个人,一瓶饮料两块五到三块,得…… 冬宁专门列了个竖式,精确计算一共需要多少钱,心疼得看到林佳乐吃鸡腿都不香了。 她把下巴支在冰糖雪梨的瓶盖上,嘟囔:“你钱真多啊,还给我买。” “我卡里的钱,是你充的?” 冬宁没想到要说这个,支支吾吾,一手撑着冰糖雪梨,一边低下头,在草稿纸上没什么头绪地涂抹。 “冬宁。” “不想跟你平分补助,所以只充了三百。” 盛誉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数了三张。 他平时也不带现金,这还是那天他过生日,周骏儒的秘书塞进他口袋里的。 刚好从那天下午开始,他没穿校服外套,直到今天,到了学校才发现。 他把钱递到冬宁眼前。 冬宁推开他的手:“不要,你拿着。” 盛誉的眼角带着一点点笑意,只不过冬宁没转头,所以看不到。 “我有钱,不用你跟我分。” 冬宁摇摇头,声音虽然低,也心疼,但也坚定:“给你就是给你了,当时是我自己承诺过的,也算一个教训吧。” 盛誉道:“什么教训?” 冬宁这时候才转过脸,两只圆溜溜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他,巴掌大的脸上写满了舍不得,低声道:“不试图去做超过自己能力范围的事。” 盛誉心里逗弄的乐趣慢慢消失了。 他甚至感觉脸上有点火辣辣的。 冬宁确实有些冒傻气,无论是四毛钱一个的包子,还是频繁问他捡垃圾捡到了哪些好东西,抑或是对他很穷过得很可怜的坚持。 可她做出的反应,是非常想帮助他。 不是嘲笑,不是可怜,她就是想帮帮他。 在此之前,盛誉没意识到,对于帮不到他这件事,冬宁竟然是有愧疚在的。 林佳乐接水回来,把水杯放在冬宁桌上,同时发现了她的冰糖雪梨。 林佳乐大呼小叫:“哪来的?刚去小卖部,你不是什么都没买吗?杨硕上来过?” 孟凡超笑着大声说:“肯定是盛誉给的!今天食堂可乐和雪碧都卖完了,只剩冰糖雪梨!” “啊?!”林佳乐声音更大,但语气其实很软,“这不公平!为什么没有我的份,盛誉,你好不好意思啊?” 盛誉回手把饭卡放在她桌上。 “我不要。”林佳乐道,“明天你给我买。” 盛誉道:“我回家。你要不要?不要把卡给我。” 林佳乐收起他的卡:“哼,偏要占你这个便宜,让你再只记得冬宁,不记得我。” 冬宁去饮水机的柜子里找了个一次性水杯,给自己倒了一杯,把剩下的给了林佳乐,哄她:“喝吧喝吧,快坐好,要上课了。” 语文老师蔺晚秋请假了,今天,她的课是田春林来帮忙看的,学生上自习。 晚自习也是她的,估计还是田春林替她跟。 林佳乐也知道,先老老实实地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 然后拿两条胳膊去圈冬宁的脖子。 她刚碰到冬宁的肩膀,就被冬宁反应很大地躲开。 “你老躲我!”林佳乐抱怨道,“都是女生,抱一下怎么了?” 冬宁冲她撒娇:“没反应过来,来,重新抱。” 林佳乐没动。 她本来就有点不高兴。 她还觉得盛誉也算她的朋友,结果,周末她过生日,邀请了那么多次,他都没来。 今天,他给那么多人都买了水,没跟他一起去食堂的冬宁都有份,唯独她没有。 她又没有离得特别远,怎么就忘的这么干净? 唯一的解释是盛誉根本没把她放在心上。 现在细想想,不像对冬宁,他老爱犯个贱什么的。 其实,盛誉从来没有主动跟她说过什么,一般都是她逗乐子,先跟盛誉搭话。 而且,那也得看情况,不是每次盛誉都给反应的。 现在被冬宁一躲,短时间内雪上加霜,林佳乐更不高兴,直接板起脸,一句话都不说了。 “我错了。”冬宁极尽低三下四的本领,“你骂我,要么你打我吧,好不好?我真错了,乐乐大美女,能被你抱,属实是我的荣幸,我这种人何德何能……” 林佳乐没憋住,笑了一下。 冬宁一鼓作气:“不生气啦,啊,不气不气,生气会变丑,你也不想的。” 林佳乐冷着声音道:“成绩出来了,该换座位了。” 冬宁点点头:“是的。” 田春林每学期只排一次座位表,那就是期中考试以后。 林佳乐道:“我刚才是想说,要不去跟老田说说,让他把我们排成同桌吧?你去说,他肯定答应。” 这倒不算过分的要求。 还是两个女生,林佳乐的成绩好,冬宁上自习乖。 肯定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冬宁道:“行,明天去交作业的时候,我试一下。” 林佳乐的不高兴来得快,去得也快。 说完这个,她又开心起来。 跟冬宁坐同桌,想想就开心。 最好离盛誉再远一点。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妈说,奖励我这次进步,答应给我换个手机。” “哇。”冬宁很捧场,“太棒了吧。” 林佳乐笑得牙不见眼。 正说着,林佳乐的同桌干咳几声,两个人赶忙坐好。 田春林背对教室门口,跟隔壁班来看自习的李文珍贫了几句,不紧不慢地进了教室。 比他自己的晚自习准时得多。 19班的学生早已经摸清了他这个习惯:对顶课这件事,田春林还挺有底线。 他先没坐下,在教室里来回踱步。 所有人都下意识坐得笔直,做题的表情,也一个赛一个认真。 冬宁低头,同样奋笔疾书。 人就是这样,装着装着,就真投入进去了。 冬宁平时也认真,但肯定不比班主任在面前看着的时候。 今天她一入神,连盛誉是什么时候被田春林叫走的都不知道。 等她抬头的时候,才发现旁边是空的,田春林也不在教室里。 冬宁回头看林佳乐,林佳乐指了指外面,又低头撕了张纸条,写了半天,递给冬宁。 “我怀疑田老师他们也不知道盛誉的成绩好,之前老师们都不怎么关注他,上课睡觉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再看光今天一天,他被多少老师点过?” 那倒不会。 盛誉成绩好,还是田春林先跟冬宁说的。 冬宁给她回了一句:“别生气啦,明天我们去找田老师,跟他说调座位的事。” 办公室里。 盛誉拿着一页纸,是周三准备开的表彰奖励大会的议程。 第三项,给优秀学生颁发奖学金。 奖学金分三个档次,卓越奖,优秀奖,和进步奖。 分别是两千八、两千和一千。 前两个档次,冬宁差得太远,根本没可能。 本来,田春林是想,让冬宁努努力,拿个进步奖也行。 蚊子肉也是肉。 况且,一千块对完全没有收入的冬宁来说,已经不是蚊子肉了。 可她的成绩,可以说是不动如山。 今天上午,早读课的时候,田春林把她叫到办公室,好话也说过,歹话也说过。 但怎么看,她都不怎么接让盛誉帮帮她的话茬。 没办法,只能叫盛誉过来了。 田春林先喝了口热茶,问了句适应得怎么样。 盛誉说挺好。 田春林还在酝酿,怎么开这个口,让盛誉帮冬宁拯救一下她那个悲催的成绩。 就算不看钱,也要看高考。 考不上大学,毕业干嘛去? 冬宁自己回答过这个问题,她想好了,就打算到疗养院打工,还能顺带照顾她妈妈,挺好的。 ……想到这儿,田春林的额角跳了跳。 但没等田春林酝酿好,盛誉先问:“田老师,我想问问,冬宁的成绩是怎么回事?” 田春林不动声色:“你问这个干什么?” 盛誉道:“您叫我过来,不是为了分析我的成绩吧。” 田春林撇了撇嘴:“我都不想跟你说了。” 盛誉耸耸肩,脸上的表情没多大变化,但站得挺有样子。 看在田春林眼里,对老师没有唯唯诺诺,但家教很足。 以现在小孩儿的眼光来看,这样的就很抢手? “我先问问你。”田春林说,“冬宁为什么不愿意让你给她补补课?” 这事儿应该先问问他愿不愿意吧? 盛誉又想,冬宁不愿意? 他怎么着她了? 还大张旗鼓地计划要换同桌。 田春林倒不是要个答案,接着道:“她中考考得很好,才能分进19班,但她高一一年落得太多,经常一周一周请假,才导致现在怎么学都吃力。” 盛誉道:“请假干什么?” 冬宁看上去挺健康的,整个人虽然瘦,但气色很好,皮肤白皙,但也是健康的白,脸上透着红,嘴唇也有血色。 盛誉想过这个可能性,可她看着实在不像刚生过重病的样子。 田春林事先已经考虑了很久,认定盛誉会把这事牢牢压进肚子里,也明白,冬宁的成绩如果要在高考之前救一救,没条件各科一对一,身边的同学里,也只有盛誉有这个本事,才决定跟他说明白:“她妈……生活自理能力不是很强,情绪上,也有一些问题,你也看见了,天再热,她总穿着外套……有时候家长控制不住情绪,难免磕磕碰碰。” “去年一整年,是最严重的时候,每次犯病,她只能在家里照顾,到上学期末,才慢慢好了点。” 冬宁被她妈妈家暴? 上次夜跑遇见,盛誉只觉得,对方家长防备心很强。 但是只有三言两语,根本没表现出特别明显的不正常。 他抓住田春林话里的重点,很快推出了正确的答案。 自理能力不强,可能与智力有关。 控制不好情绪……某种狂躁的精神疾病? 盛誉不记得在哪里看过,这两者之间没有必然的关系,但确实是适应社会能力越差的人,患上躁狂的概率越大。 两个人都沉默。 半晌,盛誉只再问了一句:“她单亲?” 田春林点了点头。 Debuff叠加效果拉满。 盛誉又想起,很多次,林佳乐冒冒失失地扑过去抱冬宁、拽她的胳膊、拉她的手腕时,她下意识躲躲闪闪的样子。 还想起四毛钱一个的包子,也想去捡垃圾的提议,知道他不要所以悄没声充到他卡上的三百块钱。 冬宁每天都是怎么笑得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