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我家太子幼崽为何这样》 1、第一章 作者有话要说:</br>一个唐突的开坑,因为我又被封。 * 【11.29日补充】 我有段时间没有写衍生了,所以在跟编辑沟通了之后才知道已经不可以写著名历史人物的那些,为了避免麻烦,前面提及到系统,皇帝年号和名讳都做出了一定的修改,世界观也有了点调整,集中在2.3章。 (如果改动不通过的话后续可能会再修改一次) 文名估计后续也会换,因为不能这么直接提及清了。 如果大家愿意的话可以再看一下,如果不能接受这个改动也很抱歉到此为止,有缘再见(捂脸) * 感谢“苍山白雪”的1个地雷,感谢“ヾ(=?▽?=)?”灌溉的182瓶营养液,感谢“jliu4”灌溉40瓶营养液,感谢“小小”灌溉1瓶营养液,感谢“不才如橘”灌溉8瓶营养液 <hrsize=1/> 清晨,一处大宅院里,一个年岁尚小的小公子神色茫然被抱了出来。 门外大雪,小公子戴着厚实帽子,穿着银红哆罗呢狐皮袄子,靸著沙棠屐,小小的身子几乎被袄子淹没,只露出半张小脸。他看上去脸色苍白,小手紧张地抓着侍卫的衣襟,带着一丝病弱。 这位小公子,名为贾珠。 为荣国府二房的长子。 年仅六岁的贾珠被带出来的时候,心中甚是茫然。 他在家学读书,贾代儒只来得及掏出书本,还没开始讲授的时候,就有几个凶神恶煞的带刀侍卫闯入了家学,亮出牌子后将贾珠给带走了。 贾代儒不敢阻止,贾珠就已经被塞上一辆马车,两眼一抹黑,压根不知自己要去何方。 他试图撩开车帘往外看,却被马车外的侍卫逼了回去。 到底年纪不大,贾珠的眼圈微红,憋住小情绪。 他记得贾代儒看到侍卫令牌后的恐慌,这些人的身份或许不同,贾珠不想给荣国府惹事。 马车走得很急,停下的时候,贾珠一个猝不及防,险些摔倒,被侍卫从车厢里抱了出来。 平心而论,侍卫的动作不算粗鲁,这么大的马车,对刚六岁的贾珠来说,的确是太过高大。 待下了马车,才将他放下。 小公子踉跄着在马车边上停下,眼角的余光瞥到,除了他这辆马车外,这偌大的地方还停着其他的马车,而且,从马车上,分别下来了好些个岁数不一的孩童少年,有的看起来神色淡定,有的瞧着紧张害怕,贾珠身处他们其中,反倒是不太起眼的那一波了。 等贾珠被侍卫领着加入队伍中,走了好一道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们刚才停着的地方看起来…… 贾珠下意识往边上一看,整个人的情绪都空白起来。 是皇宫。 肃穆的皇城跟脚下,好些个小公子看着那宫门,嗫嚅不敢言,神态放松的是少数。只有几个小小声说话,传入贾珠的耳中,隐约听到什么“生病”“看望”“玩伴”云云的细语,很快就被走过来的侍卫们打断。 他们为什么会被带到皇宫里来? 小贾珠很快收回眼神,不再外看,从刚才寥寥几眼中,他能看得出来,有些人是知道自己为何会被带过来的,从他们的衣服和言行来看,多是权贵之家。荣国府的名头在这其中,怕是不高也不低。那些侍卫对待他的态度虽然强硬,但也没失了礼数。 荣国府应该知道发生了何事,只他在家学里来不及通知。 约莫一数,少说二三十人。 贾珠跟着大队伍进入了宫门,走了不知多久,他们才突然停了下来,他有些吃力地吐息,小脸泛红,却是累的。 贾珠的身体并不太好。 直到停下,这大队伍方才有些轻响,贾珠跟着人群抬头,蓦然发现,他们停在的宫殿外,上书毓庆宫。 毓庆宫……这可是皇太子的正宫,他们为何会来东宫? 他们等候在外面,有位瘦高的內侍出来看了一眼,对为首的侍卫说了什么,又转身进去,不多时,就看到侍卫一个个叫人。 一个接着一个被叫进去。 进去的人诚惶诚恐,出来的也满脸茫然,似乎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等轮到贾珠的时候,已经过去大半个时辰。 当他听到自己的名字时,贾珠动了动酸涩的脚,跟着那个高大的侍卫进去了。在这么多个大小伙里,贾珠算是个头比较娇小的,到底是有些茫然无措,他走路的时候险些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从后面传来几声轻笑,这让贾珠小脸微红,有些羞愧,忙迈着小短腿跟着侍卫进去了。 穿过两进宫殿,方才抵达正殿。 贾珠就听到侍卫说,“顾总管,荣国府贾小公子到。” “让他进来吧。” 侍卫示意贾珠进去,尽管贾珠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在侍卫挪开步伐后,贾珠最先闻到的就是浓重的药味。 这个味道,于贾珠而言并不陌生。 贾珠的身体不算好,刚出生至今,就苦尝了不少药汁。到了去岁,才勉强不必再喝,一闻到这药味,这令小公子立刻从舌根泛起了苦涩,仿佛又回到了王夫人亲自端来药水的时候。 贾珠进去后,最先看到的就是站在门边上一个瘦高的男人,他就是方才出来的內侍,而在里面,还有好些服饰不同的宫人。这內侍领着他往里面走,缓声说道:“贾小公子,请你进去那个房间小坐一会,时辰到了就会有人请你出来。” 贾珠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就迈着小短腿进去了。 这间屋子的药味更浓了,或许别人闻不出差别,但在贾珠的感觉里,这里的主人肯定与他一般是个药罐子。屋内摆着一架高大的屏风,将房间隔开来,而屏风的前面有着一架单独的椅子,贾珠在那里坐下了。 他乖乖坐着,湿漉漉的黑眼懵懂地看着屏风,带着一点天真的可怜,小手小脚,像是什么都不知道就被引诱到陷阱的小动物。 “咳咳……” 房间内,响起了一声轻咳。 这叫游魂的小公子一下子回神,下意识往屏风的右边看去。 “咳咳咳……咳咳咳咳……” 咳嗽声越来越响,只听得屏风后传来一个男人低沉的嗓音,“顾太监,叫太医过来。”那声音听起来虽然沉稳,却透着几丝焦急。 “万岁,已经……”顾问行的话还未说完,身后的太医已经跟着他进来,只是打断他们的话与动作的,却是另外一道更为细微,也更为病弱的声音,“……阿玛,疼,保成疼……” 这声音奶声奶气,岁数听着比贾珠还小,带着小奶音哭腔哼唧着的时候,叫那个男人心都要焦急化了,可比起焦急,他的声音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狂喜,“保成,你总算是醒了,太医——” 他的声音远比之前还要昂扬,似乎带着莫名的喜悦。 一大群人哗啦啦地涌进来,忙前忙后,无人能顾得上贾珠。碍事的屏风被搬走,露出了屏风后的画面,明黄色的寝床里,坐着一个高大的男人,他抱着个三四岁的小娃,粉雕玉琢的小脸烧红,正哭唧哭唧地蹭着男人的胳膊,好似难受得紧。 几个太医围在床边,正在给小娃诊脉。 贾珠抿着嘴,小身子缩了缩,又强迫自己坐正。 顾问行在百忙中看了一眼,见那荣国府的小公子茫然又可怜的模样,低声叫了个小內侍进来,先领着小公子去偏殿待着。眼下皇帝焦心小太子的身体,也未必顾得上他,这里乱糟糟的,也怕泄了些不该外露的事情。 小內侍领命而去,将那荣国府小公子带走。 只是,他们的身影刚从殿门前消失,就听得康煦帝的声音骤然变得紧绷,“保成,保成——” 顾问行猛地回头,就见刚醒来的小太子又失去了意识。 一种模模糊糊的想法在顾问行的心里浮现,只是他来不及多想,便亲自跑了出去,将刚才那两人带了回来。 荣国府的小公子懵懵地跟着他回来,刚一踏进殿内,就听到小太子放声大哭的声音,他似乎不知刚发生了什么,哭声里带着无比的恐慌,叫康煦帝闹不明白,却也小心翼翼地护着孩子。 顾问行心里只觉骇然,看了眼他身边只到他大腿高度的贾珠。荣国府的小公子懵懂地站在他的身边,抿着嘴,似是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 夜半时分,小太子的高烧才退了些,太医最近日夜不停地看顾,直到今天才能稍微松了口气,而康煦帝更是眼底发青,站起来的时候,身子摇晃了一下,得亏是顾问行扶了一下,才没有摔倒。 康煦帝连着几日照顾病中的太子殿下,又看顾着国事,已经是操劳过度,顾问行忙让太医也过来给万岁诊脉,却被康煦帝挥了挥手,“无碍,只是累了些,等太子好后,多歇歇便是。”他的声音听着疲倦,但中气是足的。 顾问行轻声说道:“万岁,太子殿下的烧已经退了。那您之前梦中所见……” 康煦帝的脸色一沉,背着手看向寝床上安睡的太子,小娃的两颊烧得通红,眼角红肿,正是刚才哭闹过。 太子这病来势冲冲,无法根治。 前日更是晕厥过去,醒都无法醒来,这让阖宫上下的人都担惊受怕,唯恐帝王一怒之下牵连甚广。 康煦帝心急如焚,亲自照料,昨夜累极睡去,却是做了个怪异的梦。 惊醒后,思及梦中事,康煦帝稍作犹豫,便饶人去做了。 这方才有今日这一出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戏码。 谁成想,那梦……居然是真的。 康煦帝沉声说道:“那荣国府的,的确是五月初三的生辰?” 顾问行欠身,“正是,都按着万岁的吩咐,寻来的都是五月初三的生辰,与太子正是一个日子。” “那孩子呢?” “年纪尚小,这时辰早支撑不住,已安排他在偏殿睡下。” 康煦帝原要往外走,顿了顿,回头看着呼吸犹有些不畅的太子,再思及这怪异乱神之事,猛地说道:“将他带来。” “万岁?” “今夜让他们住一块,让人加一张小床。”康煦帝的脸色仍然不好看,“顾太监,你过来。” 顾问行走近,被康煦帝如是如是吩咐了一番,悄然去办了。 … 贾珠醒来时,正热得慌。 小孩总是体热,但贾珠不同,他体虚,身体总是冷的,这种冬日,如果没有几个暖手炉塞被子里,贾珠的小手小腿都是冷的。 昨夜他没能离开皇宫,尽管宫人在安排的时候,早就烤过被褥,但这对贾珠而言仍是不够。 他的手脚发冷,最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的。 可他现在很暖。 暖到感觉身体都要烧起来了。 他的眼睛微微颤动了两下,总算睁开,就一眼对上躺在他怀里的小娃。 小娃醒着。 那孩子很小,粉雕玉琢又精致可爱,漆黑的眼珠子直勾勾盯着贾珠,似是好奇,神情带着一丝娇蛮慵懒。 依稀能品尝到这孩子的出身,该是在多么娇宠的环境,果然是天之骄子。 ……经过昨天的事,贾珠要是认不出他的身份,那才叫奇怪。 “你是谁?”小太子似乎不觉得现在这个姿势如何,窝在比他大不了几岁的贾珠怀里,理所当然地问道,“为何会在东宫?” 贾珠缓缓瘪嘴,看着小太子,有点委屈。 他也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带到皇宫来,小太子,又为什么会躺在他的床上? ……咦,贾小公子抱着热乎乎的小娃,茫然从被褥里探出小脑袋,环顾四周……这里……不对呀,昨夜他不是在这里歇息的。 2、第二章 荣国府上。 荣庆堂内,一位圆脸姑娘穿着半旧袄子,扶着一位上了年纪,但风韵犹存的年长妇,人在这正堂中,除却她们外,还有几个年轻妇人与丫鬟跟着。 “还未得消息,老祖宗莫要着急。”那圆脸姑娘劝着,面上带着焦急,“大爷已经去请隔壁府上的几位,待他们回来再一起商议,您且坐坐。” 那年长妇人便是荣国府贾母,扶着她的是珍珠。 这珍珠虽然叫珍珠,但已经不是第一任珍珠,而是第四任了,贾母身边的丫鬟到了年纪就会放出去,而每任新补替上来的丫鬟都会被改名叫做珍珠,鸳鸯等,方便老太太记住。 而身后的妇人,便是王氏和张氏,正是荣国府两房的夫人。 张氏和王氏也都劝说贾母,令贾母摸着拐杖,叹息着说道:“焉能不知焦急无用,只是万岁这一次命令来得怪异,你们二爷出去探知的消息,那些小儿分明已被放归,唯独珠儿未回,虽宫中传信说是万岁留人,可珠儿不过六岁,究竟有哪里值得陛下看重,不弄清楚这其中因果,我这心里焉可安心?” 这让贾母坐不安稳的事情,还得从昨日说起。 贾代善在数年前去世后,贾母已经从荣国府的太太成为下人口中的老太太、老祖宗,虽然张氏在生了贾琏后接过了贾母手中的管家权,实则她还是那个说一不二的当家人。 昨日的事情,自然也率先到了她的耳朵。 宫中太子发烧数日,一直没听闻好消息,昨日宫内突然来人,说是陛下打算为皇太子挑选伴读,满皇城的勋贵大臣子弟都有被挑选中的,无论汉蒙满皆有之,且岁数上下不等。 这听着像是这么一回事,可康煦帝做事从来不会这么突兀莽撞,还正赶在太子身体不适的当口上,此事必定还有别的古怪。 各家正有各家的猜想,但子弟们平安归来,这些后话都待夜间去分说。可是偏偏,在这去了皇宫的二三十人里,荣国府的小公子没回来。 偏这,就成了旁人眼中的怪异。 荣宁两府上,当初随着开国帝王闯下了赫赫功绩,但到了贾敬贾赦这一代,就已经有些不太行了。他们早就不复当初的荣光,在京城人家,也算不上非常惹眼,但昨日这一出,就将满京城的视线都拉到他们身上。 就算荣国府不派人去请宁国府的人,他们也是会主动过来的。 … “嫂子莫要惊慌,侄子已经出去探了一探,昨夜皇宫无忧,珠儿是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贾敬长发俊秀,端得是仙风道骨,说话也不拖拉,坐下便道出了自己得知的消息。 “有几位同僚今日来问,都被我含糊过去了。万岁的心思谁都猜不透,但以我们两家之低调,万岁总不可能单单腾出手来对我们作甚。” 贾敬在朝为官好些年,这点东西总能看透。 荣宁两府的生活对于外头的百姓来说自然算得上奢靡,但贾代善去后,这两家一直很是低调也是实情。如果康煦帝真的想作甚,不会是这样的手段,还留下这么多摸不着头脑的痕迹。 贾母缓声说道:“事关太子,容不得轻忽。”即便康煦帝假借的名头为伴读,可是在太子殿下重病的时候,谁家父母会有闲心思给病中孩童找伴读? 贾母看了眼坐在贾赦边上的贾政,又看了眼贾敬,“我是怕,万岁要的,不仅是如此。” 他们这些人家,总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不会摆在面上,但谁家里没养着几个道婆道童? 贾母今日已经知晓,昨夜入宫的大臣子弟,不论年岁如何,生辰都是五月初三。 太子殿下的生辰,也正在五月初三! … “哈湫——” 小太子被包成个团子,被好几个太医围着诊脉,这令小娃很是不耐,伸胳膊拽腿,露出几分娇养出来的蛮横,“人多,走。” 他抬起被衣服包裹得胖如藕节的小手,“要他。” “哈湫——” 乖乖坐在床边的贾小公子被太子指着,冷不丁又打了个软软的喷嚏。边上的太医转过来,轻声说道:“小公子,劳烦伸手。” 贾珠缓缓眨了眨眼,将手递了出去。 太医给贾珠诊脉后,唰唰给他开了张药方子,嘱咐殿前內侍说道:“切记,要三碗熬成一碗,熬好就端来,需趁热喝。” 怎么……又要喝药了? 贾珠抿了抿嘴角,茫然地盯着自己的靴子尖尖。 床尾的小太子凑了过来,小家伙的岁数不大,之前发烧吓坏了一宫的人,现在醒了,恢复了,却是活力十足,脸上的婴儿肥一鼓一鼓,趴在床边伸手去勾贾珠,贾珠生怕他从床上摔下来,连忙从椅子下来,踮脚让小太子抓住胳膊。 小太子抓住贾珠的胳膊犹为不够,还要硬拉他上床。 小家伙之前试图下床去,但是太医和內侍怎么敢让太子殿下在刚恢复的时候乱来,只得用各种办法转移他的注意力,这叫小太子殿下知道自己出不去,但他出不去,总能让贾珠上来。 內侍有些危难,但看着小太子殿下的坚持,没人敢继续拦住。 贾珠稀里糊涂被拉上了寝床。 太医中有人嘴角动了动,到底是没开口。 其实,依着贾小公子的体虚,其实是不能和太子殿下过分接触的。毕竟太子高烧刚退,现在身上怕不是也有病情,若是传染了贾小公子,以他的身体,未必能熬过去几日高烧。 不管昨夜万岁究竟是为何让贾珠入住太子寝宫,但也是另行安置了小床,想必是考虑到了这点。 可谁也没想到,次日清晨,小太子殿下居然是窝在贾小公子的怀里醒来的。 康煦帝早晨去上朝前来过一回,看到此情此景虽然惊讶,但也没有叫醒两小儿。 而等小太子醒了,问起他,他也只道醒来迷迷糊糊,觉得那里舒服就往那里钻了。 伺候的宫人倒是看到了全过程。 昨夜太子殿下迷糊起夜,宫人伺候着后,刚想领着小太子回寝床,可殿下却是摇摇晃晃地朝着贾小公子的小床爬去。 以殿下三岁的个子,想要爬上小床说难也不难,小太子努努力,连藕节般的小手都绷直了,总算给他蹬上去了。 许是这样累得慌,他连小脑袋也不抬,迷迷糊糊闭眼趴着,一拱一拱,总算拱开了贾小公子的被子滚了进去。 贾小公子被太子殿下拱得好似要醒来,小手小腿挣扎了一会,不知为何又安静下来,抱着拱进去的小太子不动弹了。 等宫人们悄声过去看,小太子早已经一个小脑袋扎进贾小公子的怀里,睡得七仰八叉。 康煦帝听完全过程面无表情,挥手让毓庆宫的人下去。 他瞥了眼顾问行,冷冷地说道:“顾太监,想笑就笑,憋着身体可不好。”这话听着阴森森的,摆明了是反话。 顾问行憋不住笑出来,摸着眼角摇头,“万岁爷,看来太子殿下倒是真的喜欢这贾小公子。” 康煦帝:“太子的身体能恢复,倒是好事。” 他只说了这句话,可顾问行知道,康煦帝担心的,却不仅仅是这件事。 昨夜康煦帝已经嘱咐顾问行去查荣国府,而除了顾问行这里,万岁爷肯定也让前朝的人去探查了。只是顾问行将荣国府过去这几年的事情捋了一遍,切切实实找不到半点关乎此事的痕迹。 毕竟…… 顾问行低声说道:“万岁爷怀疑,是有人动的手脚?” 针对太子殿下? 康煦帝沉默许久,抚着额角的手点了点,“算计到太子头上尚有可能,但这世间,难道已经多出了能操控梦境的奇药?” 正因为不存在,所以康煦帝在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只能将之当做天注定。 他那日做梦,于梦中,梦到了一个癞头僧和跛道人。 正是在他们的指点下,醒来的康煦帝方才冒然决定,广招与太子同个生辰的子弟入宫,那原本只作是病急乱投医,却没曾想成了事实。 太子的确因这举动而醒。 难道真的是神仙预警? … 毓庆宫内,贾珠看着好不容易睡着了的小太子松了口气,小步小步地挪回去椅子坐着。刚放松了点,他的脑子里就突然出现些莫名其妙的声音。 【系统加载中……】 【系统已启动……】 贾小公子抬起茫然小脸。 ……什么? 【该文字世界产生时空乱流,部分未来记忆遗失在当前时间线,已尝试抹除存在未来记忆,清除中……】 【有目标记忆清除失败,确认目标:允礽】 什么,什么? 贾珠更加茫然。 【再次启动程序,该目标年纪较小,第一次失败后,再次清除记忆,存在死亡可能。】 【滴答——】 ……贾珠惶然地看向床上的小太子。 难道之前太子殿下的高烧不退,和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他耳边的声音有关吗?就是因为这个叫什么……统的东西打算清除太子殿下的记忆,所以,他才会一直无法恢复? 那现在,再次启动是什么意思? 一种无名的恐慌,让贾珠猛地抬头,他看向四周,不明白自己的脑子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样的声音,他从椅子滑溜下来,试探着朝寝床走去。一位面善的宫人带笑着拦住他,轻声说道:“贾小公子,太子殿下已经睡下,可莫要惊扰到他。” 他说话还算温柔,毕竟之前太子殿下对他的喜欢有目共睹。谁也不知道这位贾小公子以后会不会得了太子殿下青眼,可不敢在这个时候得罪了他。 贾珠红了脸,踮着脚尖看着宫人身后的寝床。 他不知道,如果不是万岁爷有令,再加上太子对他的莫名喜爱,他是根本不可能留在东宫里头。 对他有所戒备,那也正常。 贾珠想说点什么,但对上宫人不容进一步的动作,清楚他是不可能让他过去的。只是几步的距离,贾珠心里莫名的恐慌却越来越严重,因为那滴滴声不绝如缕,就不断地在贾珠的耳边回荡。 “啊啊——” 原本安睡下去的小家伙突然发出一声惊喘,尖叫了起来。 整个毓庆宫的宫人都紧张起来,尤其是刚刚还拦在贾珠身前的內侍更是一个转身,立刻扑到太子殿下的床前,根本顾不上趁着这个时候小跑着跟上的贾小公子。 就见躺在被褥里的小太子挣扎着露出胖如藕节的手——哪怕是这个时候,贾珠都不由得惊叹,原来真的是个小胖娃,不是因为衣服厚实——然后开始哇哇大哭。 小太子似乎是沉浸在某种噩梦里无法醒来,两只小手挥舞着,短短的时间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呼吸也变得急促而恐惧。 “太医,快叫太医——” 毓庆宫内的惊慌,借由着声音传递到了门外。 就连刚步入正殿的康煦帝都听了个正着,脸色骤然就沉了下来,帝王大步往前走,就见到伺候太子的宫人着急忙慌地从里面出来,猛地撞上万岁爷,吓得直接跪倒在地上,“万岁爷,太子殿下……不好了!” 康煦帝的脸色更难看,理也不理他,径直往里面走。 顾问行忙里跟着康煦帝进里间,路过时看了一眼这內侍的模样,记下这种不稳重之人的模样,就已经听到了太子殿下的大哭声。 那哭声实在凄厉,仿佛是遭受了什么磨难痛苦。 好几个宫人围在寝床前,端水的擦汗的都有,但丝毫无法安抚住梦魇了的太子殿下。 就在那些忙乱的人里,那个娇小的身影就显得过分奇特。 贾小公子趁着忙乱之人不备,连靴子都没来得及蹬掉,就踩着昂贵的布料上了寝床。他身体小,又灵动,就算是宫人要抓,一时间竟也没捞住。 他动作灵活地钻进了厚重的被褥里,急忙握住小太子乱挥的藕节,不是,小胳膊,又将小脸痛苦的小家伙一把抱住。大抵是第一次做这样有辱斯文,不问自来的事情,他有些用力过头,一把将小太子的脑袋按在自己的心口,那狂乱跳动的心也一并被梦魇了的小家伙听去。 不行。 贾珠想,不可以。 这样的事情,让他眼睁睁看着有人在他眼前死去这样的事情……他做不到。 贾珠无法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就像是一只可怜彷徨的鸟雀,在风雨中仍要张开翅膀去护住自己身下更为娇弱的雏鸟,却也不知风险从何而来,带出了一丝无畏无惧。 宫人大怒,正要强行将这犯上作乱的贾珠给拖下来。 “……呜呜,呜呜呜……” 小太子惊恐的尖叫突地消去,变作可怜的呜呜声。 小家伙终于可以睁开眼,就仿佛在刚才,这样的动作也要消耗他无尽的力气,那是一场漫长又恐惧的噩梦,在梦中,无数怨毒与疯狂缠绕着允礽,让他无法理解为何这世间会有这样痛苦的仇恨。 好恨,好绝望…… 会死…… 小太子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这点。 直到……一个温暖,小,且颤抖的怀抱。 伴随着这温度,好似是梦里连环的痛苦与怨恨也随之消失,允礽总算得以睁开眼,被泪水打湿的黑眼睛如同黑珍珠,纤长的眼睫上满是碎水珠。 他一下子就看清楚抱着他的人是谁。 允礽被贾珠抓住的小胳膊也反过来攥紧了贾珠的手,小家伙的腮帮子上满是湿漉漉的痕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唯贾珠能听到小太子的喃喃。 “……恨……好恨……” 但连小太子似乎都不明白自己为何这么说,在几个难以理解的怨毒之词消散后,他抽噎地往上拱着小身子,直到整个小身子都压在贾珠的身上后,才恹恹地哼唧,带着鼻声的小奶音哽咽着,“哇呜——” 贾珠手忙脚乱抱住小太子的同时,他的耳边再度响起那个冰冷的声音。 【二次清除记忆失败,原因探寻中……】 【锁定目标:贾珠】 【判定中……】 【检测到风险,已将存在问题列入。】 【系统任务更改,需求更改,系统将在三秒倒计时后绑定宿主……】 【已绑定宿主贾珠】 【无法根除太子来自未来的记忆,作为打断该融合进程的宿主贾珠,请宿主担负起阻止允礽黑化的责任。】 一连串的声音已经将贾珠打蒙了,什么未来的记忆? 【宿主所在的世界是由红楼梦为范本,糅杂了各种史实所创造出来的小说文字世界,因出现时空乱流,而导致部分人物得到了小说未来的记忆。现已经抹除大部分拥有者的记忆(太子允礽除外)。】 贾珠沉默,什么红楼梦,什么小说? 为什么他还是不理解。 他在一片茫然中,听到了皇帝威严又带着怒意的声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3、第三章 小太子欲要起身,无果,被包成了一颗球。贾珠因着体弱,也被包成了一颗球,摆在了小太子的身边。 一大一小的两颗球排排坐,听着皇帝正在训斥那些宫人。 小太子很努力地试图突破球层去戳贾珠,但没成功,他龇着洁白的小牙恼怒地看着被子,露出了郁闷的小表情。 贾珠本该会注意到小太子的动作,只可惜他满脑子都在思考着刚才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他的耳边,或者说,他的脑袋里,出现了一把莫名的声音。 那声音说,因为贾珠妨碍了记忆的清除,所以导致他要阻止……允礽不黑化? 黑化是何意? 还有之前的两个世界又是何意? 贾珠只有六岁,尚不能明白这个系统的出现意味着什么。但他已经在系统的解释下,大致明白,原来他们生存的世界原本是一本书,还是一本涉及各种大杂烩的小说。 【宿主的任务只有一个,阻止允礽的黑化。】 贾珠瘪嘴,觉得这个叫系统的东西真是个坏东西。来来回回就这么两句话,也不能解释清楚他真正想知道的东西。 贾珠没注意到,他在脑子里想的东西,都会被这个自称为系统的东西自动捕捉到,并且给予回答。 【关乎未来的记忆,会令现在时的人物得知未来可能的发展。会令一些原本可能正常的人物产生痛苦,怨恨,毁灭的想法,走向极端。】 【假若宿主知道未来自己会被人背叛,这件事并未发生,但已经提前感知到这份痛苦,您会在痛苦中先行下手伤害对方吗?】 贾珠:“还没发生,我不知道。” 小孩诚恳地说道。 【但身为天之骄子,允礽会。】 贾珠:“……” 尽管不太理解系统的话,但莫名背负上某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但不论如何,这个声音在沉寂后,贾珠不得不思考另外一个问题。 ……他什么时候可以家去? 他已经在皇宫待了一天一夜,就算贾珠只有六岁,也清楚这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贾珠!” 猛地一个带着愤怒的小奶音,将贾珠从走神中拽回来。他挪了挪,看到左边的一张小脸已经憋出了火气,正怒气冲冲地看着他,“你不理人。”允礽如同一只暴躁的小兽,露出了郁闷的小脸。 太子漂亮的小脸上,刚才哭出来的泪痕早就被收拾干净,这是一位性情骄矜的天之骄子,脾气说来就来,说走也走。得了贾珠的注意,允礽球露出满意的表情,矜傲地点着小脑袋,“你在烦恼什么?” 太子岁数虽小,却非常敏感。 贾珠:“……抱歉,我有点想家。” 他小小声地说道,“我出来一天了,不知道家里人知不知道我……”贾小公子哽住,没继续说下去。 因为他发现投注在他身上的视线,无法忽视。 外头的训斥已经结束,那些宫人和太监全部都不见了,只留下两个男人看着他们。 其中一个,是昨天带着贾珠进来的高瘦內侍,而另外一个,虽然贾珠虽然从没和他说过话,但也见过,从宫人和太子对他的称呼,想必他就是皇帝陛下。 贾珠被包裹得厚实,想要挣扎出来也是难。 顾问行笑着说道:“贾小公子莫慌,太医说你身底子虚,且将养着莫要乱动。万岁爷不是那等苛礼之人,心意到了便可。”边上的允礽总算挣脱了他那一层被褥,要出来的时候,被康煦帝眼疾手快地一件厚袄子闷上去,发出委屈的声音。 “阿玛,你闷死保成了!” “胡言。” 康煦帝不轻不重地训了一声,用眼神示意顾问行给太子将衣服好好穿上后,这才看向旁边也在默默挣扎的贾珠,温和地说道:“贾珠,太子病中孤寂,总想寻个玩伴。他这般喜欢你,就在宫中多住几日。朕已经派人去荣国府,莫要担心家里的事情。” 贾珠抿住唇,茫茫然中知道,这位万岁爷说出来的话,也没想过听到拒绝的答复。 康煦帝已经派人去了荣国府,此事便已经是定局。 贾珠在毓庆宫继续住的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消息传到了后宫,贵妃修剪花草的动作一顿,看着已经被她修出了模样的插花,淡笑着说道:“这不是好事吗?万岁爷对太子殿下看得如宝如珠,身边只得那些个太监陪着,还是少了点趣味。多了个玩伴,说不定太子一高兴,这病就好得更快了呢?” 嬷嬷欠身,“娘娘说得极是。” 贵妃看着窗外明亮的正午阳光,随手将大剪子放在边上,又低头抚弄着这刚刚经过她精心修饰过的草木,“让下头的人谨言慎行。太子这一回得病,个中因果蹊跷,若是招了万岁爷的眼惹了麻烦,可别怪本宫没提点过。”贵妃说起话来异常温柔,嬷嬷却晓得这位主子是外柔内刚,不容得人忤逆的脾气。 “娘娘放心,这宫内上下,皆是与您一条心,不敢乱来。” “本宫怕的是他们与我不是一条心吗?”贵妃伸出手,在阳光下,女人的手指显得娇美漂亮,“本宫忧虑的是,总有些蠢娃,自以为是为本宫好,去做些太过多余的事情。” 纤细柔美的贵妃看向嬷嬷,“这样的蠢事,不会发生,对吗?” 嬷嬷背后一冷,忙低头应是。 … 荣国府上。 荣国府送走宫中天使,焚香桌案还未散去,贾母却已经看向刚才最靠近天使的张氏。这府内的年长男子皆不在,只有小儿担不得事,自然只有这些女儿家上。 张氏轻轻摇头,娇俏的脸上露出几分担忧,“母亲,方才那天使不肯收下。” 这些宫中內侍接下这些旨意往各家去,本就是个肥差。按照惯例,不管是好事坏事,为了探知宫中的口风,这塞过来的银两荷包不过是毛毛雨,早就是心知肚明的事情。 可不接,方才是大事。 贾母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困惑,“方才那天使的态度与言行,却并非坏事。” 这来人是御前的內侍,传来的还是万岁爷的口谕,荣国府按照礼数来,他丝毫不觉得耐烦,甚至这一道上还微笑连连,温和至极。这些人是无利不起早,倘若是坏事,定然不会给这般好脸色。 张氏:“媳妇也是这般想。那天使不肯接受钱财,却是说道珠儿在宫中得了太子殿下青眼,让家中莫要着急,安心便是。” 如此宽厚的态度,倒还是头一遭。 她可也听说过有些人家,甚至还会被什么王太监,张太监上门打秋风的。 贾母缓缓神,轻声细语地说道:“让家里头都安分点,阖府上下,在珠儿回来前,一丁点事情都不可闹出来。等老大老二回来,叫他们来见我。给隔壁府上也送去口信,别的不用多说,将今日的事情告诉他们当家的,他自省得怎么做。” “媳妇这便去办。” 不管是宫中各处,还是荣宁两府,都异常安分,仿佛看不见康煦帝这般命令下的暗流涌动。 … 但,贾珠安分不了。 他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有些睡不着。 为什么,不管万岁还是那个顾总管都看不出来他留宿毓庆宫的不合理之处? 他居然还拥有了自己的小床,和太子殿下十分靠近。 不说皇家的问题,端看去他人家里做客,总没有睡到主人家的寝房里去的道理…… 贾珠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因果。 在入宫这短短时日,六岁的小娃感觉自己的脑子似乎经过了一场风暴,晕乎乎的。 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他体虚,睡前刚被灌下去一碗汤药。 汤药虽苦,但贾珠已经习惯了,他一口闷下去的姿态,着实有些惊呆一直不肯喝苦汤的允礽。 小家伙茫然地看着他一碗没了的苦汤,又看向正端着碗苦苦守候太子殿下喝药的宫人,那传来的苦涩味道好似毒/药,令他露出嫌恶的小表情,“苦,不好喝,为何喜欢?” 贾珠不得不解释自己也不喜欢,但不得不喝。 “不得不?” 允礽拍拍自己的小肚子,示意他并不需要这份毒/药。 贾珠入宫以来一直紧绷着的情绪似乎松缓下来,令他不由得抿住嘴角,露出一个被逗笑般的表情,他有点开心,又有点无奈地摇头,“太子殿下的身体病了,就像是,”他想了想,“住进去一个敌人,光靠我们自己是无法驱逐这个敌人,而太医开出来的汤药,就是辅助我们驱除敌人的武器。” 允礽继续愁眉苦脸地盯着汤药,宫人微笑着不敢退。 这是今日距离成功最近的一次! “拿来吧。” 允礽犹犹豫豫地说,仇大苦深,皱着小脸,仿佛像是喝毒/药一样,学着贾珠一口闷。 大口喝完的小太子仰头倒了下去,惊得所有人以为殿下又晕倒了,结果贾珠扒拉上寝床一看,小太子捂着嘴巴露出绝望的小表情,好似是被药苦得要吐出来了。 贾珠连忙从荷包里掏出一颗糖果塞入小太子的嘴里,快得宫人都没反应过来,甚至来不及教导不该将宫外的东西喂给太子殿下。紧接着,贾珠低头看着自己的荷包,慢吞吞地摸出又一颗,小声地说道:“贾珠今日乖不乖?” 然后渴望地看向允礽。 小太子含着一颗大糖果,没理解贾珠是什么意思,歪着脑袋看了他一会,含含糊糊地说:“乖?” 贾珠将太子的单音字理解成赞同的意思,心满意足地给自己也塞了一颗。 他喜欢吃糖。 因为常喝苦药的原因,更喜欢吃糖了。 王氏生怕他坏了牙齿不许他多吃,这荷包里的两颗还是先前瞒下来的,每次得了王氏夸奖说乖,贾珠才能多吃一颗。 今天贾珠很乖,太子殿下也说了,所以贾珠可以吃。 宫人:……等会一定得请小祖宗漱口。 小太子吃完了糖果,被揉了肚子,漱完口,就该歇息了。贾珠也上了自己的小床,虽有些不适应,但他隐约知道,如果太子殿下好不了他也出不了宫,于是在躺下来的时候,贾珠衷心希望太子殿下明日就能好起来,然后让他回家。 这么想着的贾珠,却怎么都睡不着。 好冷。 贾珠在床上缩成一团,因为身体太小,也只是缩成了一个小鼓包。他不敢发出太大的响声,但身体太冷,实在是睡不着。 宫人仔细地暖过被褥了,但对贾珠来说,还是不够。 他搓了搓手,忍耐着数数。 挨到几时睡去算完。 夜半,他隐约听到了不远处的窸窸窣窣声,然后就是宫人的低声细语,点亮了的微光,以及一些更加轻微的响声。 小孩总是容易起夜,就连贾珠现在也偶尔会,他没有多想,小脑袋扎入被褥里,只待什么时候睡意找上门来再睡去。 不料,那窸窸窣窣回归后,离他越来越近,直到贾珠感觉自己的被褥被人拉扯。 ……难道? 贾珠缓缓地探出自己的小脑袋,对上正在试图爬床的允礽,他的两只小肉爪拽着厚实的被褥,也缓缓地对上贾珠的视线。 一瞬间,被抓了个正着的小太子丝毫没有被抓包的心虚,反而流露出兴奋与求救的小眼神。 贾珠很怀疑自己看错了。 毕竟这么黑,只有一点亮光,他应该是……看错了吧…… “阿珠,拉我上去!” 小太子兴致勃勃地说道。 贾珠:“……” 啊? 他懵懵地将小孩拉上来了。 尽管是以一种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的茫然。 允礽熟练地拱到了他的怀里,太子殿下这般理所当然,让贾珠失却了拒绝的先机,只能将求助的小眼神投向跟在太子身后的宫人,只见宫人冲着他露出一个微笑,“请好好休息。” 然后快速退下了。 还熄了灯盏。 贾珠:“……”呜。 怎么留他独自面对太子殿下? 说到底,贾珠对允礽并不熟悉。 他的父亲贾政清正而迂腐,只会压着贾珠读书,不到六岁就已经开蒙。对于这些朝堂之事,天家太子,想当然不会是贾政会讲的内容。 他所得知的只言片语,都不如昨夜今日所见。 他低头看着小胖娃,气声说道:“殿下,为什么不想自己一个人睡?” 太子殿下是天之骄子,不可能会无缘无故地喜欢上他一个普通的勋贵子弟。连着两夜太子主动靠近,这实在是太过奇怪。 人不会无缘无故对人好,就算有合眼缘这种可能,但太子殿下对贾珠这几次主动靠近,就连一直伺候太子殿下的宫人都觉得非常诧异。 纵然太子殿下会喜欢什么人或东西,却不似这般亲昵主动。 贾珠虽看得不甚清楚,却也感觉有些怪异。 他的身边有两个书童。 一个叫许畅,一个叫郎秋。 他们一个是被王氏挑出来的,一个是被贾母送来的。 虽然在贾珠的面前很是和善,但他仍然知道,他这两个书童的关系一般。直到有一天,许畅开始主动和郎秋搭话,甚至两人同进同出。 贾珠后来得知,许畅家里的妹子是通过郎秋家里的关系才在贾母的院子里谋了个三等丫鬟的缺,不管许畅家里头愿不愿意,王氏后头知道会不会生气,但许家不得不承了这个情。 这是贾珠从身边人里学到的通俗道理。 可这个道理,无法套用在允礽身上。 因为允礽无需这般。 他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还有什么所求呢? 贾珠不懂。 窝在贾珠怀里的允礽昏昏欲睡,困顿砸吧着小嘴,好像想找到一点睡前的糖果甜意,发出唔唔的闷闷声。 贾珠见允礽这么困,也就不说话了。 他拢着这么个小暖炉,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无比温暖,冰凉的脚趾都逐渐暖和过来后,迟迟不来的困意一下子笼罩了贾珠,让他都来不及听到太子殿下的回答,就沉沉睡去。 连允礽自己都不知,为何唯独睡在贾珠身边才能安心睡去。 或许,是在幽怖怪异的噩梦里用力抱住他的小小怀抱,驱散了可怕怨毒的恶意,令三岁的允礽摆脱了那些无法理解的记忆,也避开了强行剥夺记忆的系统。 尽管他也不知发生了何事,但大抵是人类幼崽藏在骨髓最深处趋利避害的本能,令他天然地意识到此时,此地,究竟哪里方才最安全。 4、第四章 作者有话要说:</br>抱歉这章更新前请大家看一下我的废话(不是) 我有段时间没有写衍生了,所以在跟编辑沟通了之后才知道已经不可以写著名历史人物的那些,为了避免麻烦,前面提及到系统,皇帝年号和名讳都做出了一定的修改,世界观也有了点调整,集中在2.3章。 (如果改动不通过的话后续可能会再修改一次) 文名估计后续也会换,因为不能这么直接提及清了。 如果大家愿意的话可以再看一下,如果不能接受这个改动也很抱歉到此为止,有缘再见(捂脸) * 感谢在2022-11-2803:21:20~2022-11-2905:06: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偷星星的猫100瓶;七步30瓶;丁卜萝15瓶;晚来天欲雪、云舒10瓶;陌上之人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hrsize=1/> 允礽是最早醒来的。 他醒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外头的光线都不甚明亮。小娃还没睡醒,翻了个身,远离了温暖的怀抱,下意识又转了回去,这拱来拱去的动作,让贾珠半睡半醒,抬手在允礽的身上拍了又拍,含含糊糊地说道:“……乖,不怕。” 贾珠未必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但允礽的动作一下停了。 小娃从贾珠的怀里钻出来,小包子脸超凶地压在他的胸膛上,但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灵动地盯着又睡过去的贾珠,不知在想些什么。 宫人见太子殿下已经醒了,就想把他抱走。 一来太子殿下的高烧虽然很神奇地退了,但毕竟是大病之后,两个体虚的小孩放在一处本来就不太合适,太医已经暗示过这件事。二来,太子殿下这岁数,就是觉多,但也容易早起,一宫的宫人都陪着殿下改了时间,还有值夜的人,就是生怕太子殿下醒来的时候没人守着。 每每小太子醒来,宫人都会拿来一系列有趣的物什让太子殿下把玩,玩着玩着,就该吃早膳了。 可是小太子还不想走。 那些玩具都是小家伙之前就已经玩过了的,对于现在的允礽来说,最为新鲜的还是贾珠这个人。 小胖手拽着贾珠的头发,扯着他的衣服,自娱自乐地玩了一个清晨,让贾珠不堪其扰地做了一个噩梦,挣扎着从梦里醒来,却发现只是因为被小太子压得瓷实,差点没喘过气来。 小太子的大半个身子都压在了贾珠的胳膊,正兴致勃勃地把玩着他的头发。 贾珠的头发都细细软软的,因为体虚,为了不叫这头发发黄,王氏都把压箱底的方子都掏出来了,有段时间就琢磨着给贾珠涂。尤其是在贾政还不满六岁就给贾珠开蒙后,王氏更忧心贾珠的身体,总算让一头长发不至于枯黄。 当贾珠被揪着毛毛,痛苦醒来的时候,他的头发已经被小太子非常有创造性地编织成了神仙都解救不了的……头发毡子。 他猛地坐起来,抱着砸在他怀里的小胖崽,抬手摸自己的头发。 入手都是毛毛刺刺的小疙瘩。 … 早膳,贾珠是瘪着嘴吃的。 吃完后,俩小孩被太医逐一检查过身体,而后太皇太后过来看她的小曾孙,那会贾珠已经在偏殿了。 贾珠这满头的毛毡子还没解决完,实在不适合见人。 一名叫小顺子的小内侍跪坐在贾珠的身后,正用一把小剪子一点点剪开那些纠缠在一起的毛毛毡子,一边劝道:“贾小公子,太子殿下只是好奇心起,你待会再见到太子殿下,可莫要委屈着脸了。” 平心而论,这小内侍宽慰贾珠的话,也是为了他好。 别说是太子殿下玩闹心起,给贾小公子弄出了这么一脑袋毛毛毡子,就算真的给他头发都剪了,难道还可以朝着太子殿下发脾气?对这些小內侍来说,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说明太子殿下对他们的亲近,别的人还讨不来的。 但贾珠不同。 这宫里的人都是人精,从今早上太子殿下和贾珠说话时,这位小公子恹恹的反应,足以看得出来,小公子是有点生气太子殿下做的这件事。 或许是因为年纪太小,贾小公子还未明白,“太子”究竟意味着什么。 贾珠低头,眼圈看起来有点红红,显得有些可怜,“……会很丑。”而且这是王氏千辛万苦保养的。 小孩未必是多在乎,但母亲的看重,令贾珠也自然而然地在意。 贾政更是耳提面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连一根头发丝儿也是。 小内侍颤巍巍地说道:“奴才,奴才尽力给小公子剪一个,好看的样子出来。”其实谁都知道,好看不了了,最起码,这个小内侍能做到的最大努力,就是别给贾珠剪出来一个狗啃头出来。 一听到小内侍那没什么底气的话,贾珠觉得眼泪要不争气地掉下来了。 不许哭。 小内侍不知这位贾小公子正在这么对自己说。 这其实不是什么大事。 或许是因为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系统,也或许是因为贾珠从未离开过荣国府这么长久的时间……如果这事是发生在荣国府上,贾珠顶多是有点委屈,然后带着帽子过几个月就结束了。 毕竟贾珠乖巧懂事,好伺候,不闹腾,这阖府上下,就没有谁讨厌二房的这位小主子。 可这是皇宫。 贾珠抿了抿嘴角,这里的人处处强调着尊卑,也无时无刻不在告诫着他和太子殿下的身份差距,就连这小内侍的善意,年纪尚小的贾珠却也看得出来,是因为太子对他的亲近。 这一切似乎都和太子有关。 好的如此,坏的也是如此。 贾珠摸了摸被清理了一小半的毛毛毡子,软声说道:“不用麻烦了,小顺子,我自己来。” 小顺子可不敢给这么小的孩子碰剪子,连忙抬高胳膊,哎呦哟地说道:“贾小公子,这可不行,还是等奴才给你好好修剪。” 就在这当口,偏殿来人了。 原是太皇太后身边的老嬷嬷过来。 不知正殿里太子和太皇太后说了什么,原本对贾珠没什么兴趣的老人家突然要见他,这就非常尴尬,因为小孩的头发散下来正在逐一清理那些麻烦的毡子,只清理了一半的结果就是贾珠这满头凌乱,压根不能见人。 小顺子简直头皮发麻,以为这小公子肯定要真的哭出来了。 却没想到,贾珠只是吸了吸红通通的小鼻子,闷闷不乐地说道:“还请嬷嬷稍等,贾珠这般模样不适合见人。”小顺子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想要上手给贾小公子整理一下以便更能见人。 那位老嬷嬷眼皮一抬,就大致清楚出了什么事。 她身上穿着一件淡绿色碎花锦衣,看起来并不多么名贵,却足够舒适,就连流露出来的气势也并不紧迫盯人,而是带着一些长辈的宽厚。老嬷嬷走了进来,淡笑着说道:“贾小公子,不如让奴婢试试。” 被一位年纪这么大的老人家收拾着头发,还是叫贾珠有些不太习惯。 但也不得不承认,老嬷嬷动起手来可比小顺子得心应手得多,她苍老的手指灵活地拆解开打结凌乱的头发,对于该如何下剪子也比內侍更加精通,很快就将贾珠一头乱糟糟的毛发弄得顺眼起来。 已经被剪掉的部分还是有些明显,但等老嬷嬷束起发髻后,那点痕迹可以修饰过去,不再引人注目。 贾珠看着铜镜内的自己,眼睛湿漉漉地看向老嬷嬷,小声表达了感激之情。 老嬷嬷摸了摸贾珠的小脑袋。 … 毓庆宫正殿。 太皇太后搂着小孙孙,好笑地说道:“就那么喜欢他,只是一会不见,怎这般上心?”老人家抱着太子不撒手,就连劝的人也不爱听。 “他好看。” 太子深思熟虑,奶声奶气地说道。 “这算是个什么理由。”太皇太后笑了,“我记得,之前谁家的小孙子也长得好看,你怎么就不喜欢?” 太皇太后故意不说是谁,惹得太子皱巴着小脸。 年仅三岁的太子喜好分明。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初见没让他喜欢上,那想要再讨他喜欢可就难了。 “他,生气。”太子拍拍自己的小肚皮,“保成惹的。” 太皇太后惊讶地挑眉,揉着太子的小肚子,“哦呀,你这小家伙什么时候意识到过这点?” 太子觉得不对,太子眯起大眼睛,太子觉得太皇太后在偷偷骂他! “难道不是?”太皇太后揉着太子的肚肚,感觉着小娃的暖烘烘,“毓庆宫里都换过几次人了?” 太子的脾气可不算好。 “两次。” 记忆里超好的太子迅速说道,“一次是坏,另一次也坏。” 太皇太后可不想和小胖崽争执这个,迅速进入正题,“那保成说说,为什么这一次那个叫贾珠的孩子生气了,保成会在意?”令这小胖娃意识到别人生气不难,最起码,他对康煦帝与长辈的情绪,还是有点小敏感的。 可是别个?那就不用想了。 康煦帝娇养出来的太子殿下,可不是为了给人赔礼道歉的,只有别人跪着的份。 今儿从太子嘴里得了这么一句,可足够太皇太后吃惊。 这小娃什么时候改了性? 太子奶里奶气地哼哼,“去偏殿前,哭了,不给保成看,可保成看到了!”他病中曾在贾珠的怀里哭得唏哩呼噜,莫名有了一点依赖,但看着比他没大几岁的男孩红着眼,低着头抹眼泪的样子,又有点奇怪。 他明显避开了太子的视线,却还是不慎被看到了。 贾珠被太子弄得毛毛躁躁的头发垂下来几缕,黏在他白里透红的脸颊,小步小步地跟着小顺子离开,远远传来他和內侍的对话,带着一点软软的鼻音,“……劳烦……修剪头发……” 明显带着哭腔,又憋回去了。 奇怪。 但说不出来哪里奇怪,小太子就是在床上坐不住,就像是小屁股痒得不行,坐哪里都坐不住,哼哼唧唧蹭来蹭去。如果不是太皇太后来,太子都要叫人带着他去偏殿,或者将贾珠从偏殿带回来。 太皇太后听完前因后果,好笑又无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保成弄坏了他的头发,自然是要伤心的。” 一个玩伴,太皇太后当然没太在意,但康煦帝将贾珠放在毓庆宫的用意,太皇太后还是掂量过的。 她摸着小太子的小脑袋,“那保成想怎么做?” 5、第五章 贾珠在老嬷嬷的帮助下,重拾了一点信心,去拜见太皇太后时,就已经收拾得妥当,只残余眼角那一点点鲜红看得出来隐约是哭过的。 太皇太后将贾珠叫到身前,仔细端详着这孩子,笑着说道:“果然是个漂亮的好孩子。” 漂亮? 贾珠莫名感觉,这是一个有些奇怪的称赞。 他怎么知道这其中有多少太子在背后偷偷的努力呢! 小太子坐在太皇太后的身边玩着鲁班锁,但圆碌碌的眼睛正偷偷看着贾珠。贾小公子刚坐下,正在回答老祖宗的提问,都是些家里的情况,开蒙了没,平日里喜欢做些什么诸如此类的问话。 贾珠老实回答,无害无辜,就像是一团白绵绵的馒头。 谁都能揉搓几下。 见贾珠没有看他,小太子果断抛弃了手里的鲁班锁,主动出击,“阿珠的发髻很好看!” 正在回答太皇太后的贾珠微愣,抿着嘴角说道,“是嬷嬷的手艺好。” 贾珠甫一进来,太皇太后就看得出来,这小孩的头发正是出自她身边这嬷嬷的技巧,眼下见太子主动和贾珠搭话,便也只在一旁看着。 小太子见贾珠的情绪好似比之前好很多,立刻乘胜追击,“阿珠不生气了?” 贾珠为难地说道:“还是有一点。”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点软软的委屈。他迟钝的、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眼,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子尖尖。 像是有些不好意思。 贾珠难得闹脾气,就有些羞赧,但诚实得很。 贾珠这话一出,跟着他一起进来的小顺子大吃一惊,敢情自己之前说的那些话,贾小公子一句都没听进去?而且还是当着太皇太后的面说出这样的话,也未免太过有胆子了?就不怕太皇太后降罪下来、或者太子殿下发火吗? 太子很小,这没错。 但他的脾气主见很大,并不喜欢被人诱哄。 最开始的总管就是因此被赶走的。 正因为脾气大,又换过两次人,现在东宫的宫人对待太子殿下的态度战战兢兢,甚少有人敢于多嘴什么。 小太子歪着小脑袋看贾珠,他想了一会,主动朝着贾珠伸手。 贾珠盯着小太子的动作看了一会,才慢吞吞地反应过来,太子殿下这意思是要抱抱,他有点为难地看了眼太皇太后,却发现她只是笑着看着他们的交流,丝毫都没有插手的打算。 可,他现在是在生气吧? 生气的时候,还会有这么亲昵的接触吗? 像这样发小脾气的事情,贾珠甚少做。 不够熟练。 在太子的小眼神催促下,贾珠一边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的样子,一边下了椅子,去将坐在太皇太后附近的小太子抱起来了。 他虽然比小太子大几岁,但要抱起太子殿下,还是费了不少劲儿,最起码,太皇太后身边那两个嬷嬷都小心翼翼地跟着他们俩,生怕贾珠一个松劲就给允礽摔了。贾珠几乎是半挪着回到自己的椅子上,费力坐下来后,小脸已经憋得通红。 允礽看着贾珠那气喘吁吁的模样,奇怪地说道:“阿珠很累?” 贾珠:“太子殿下的肉多多,所以比较沉。” 允礽惊呆了,他从来都没听人这么和他说过,也从来都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小胖崽缓缓地低头看着自己,弱气地说道,“保成没有……” 贾珠掐了掐小太子如藕节般的小胳膊,露出一点困惑。 尽管是冬日,太子殿下穿的衣服很厚实,可是东宫内自然是铺着地暖,宫殿烧得慌,再多的衣服也是不够多,至少还能让贾珠透过几层衣物,摸到了允礽的小肉肉。 平心而论,小太子也没有很胖乎乎。 就是,有点,肉多。 贾珠的手指缓缓下移,又堂而皇之地当着太子殿下圆溜溜的大眼睛紧迫盯人下,揉了揉允礽的小肚肚,然后轻轻一掐,一层小肉肉就被掐了出来。 贾珠认认真真地说道:“肉肉。” 没有任何一丝偏见,诚恳,甚至带着一点高兴的意味。 这小身板可真好。 允礽盯着那一层肉肉,用力往后一靠,整个小胖崽都滑溜在了贾珠的怀里,委屈吧啦地说道,“保成很小,小,没有吃很多。” 贾珠似乎是觉得手感很好,又不自觉揉了揉太子的肥肚肚。 他反应过来,有点不好意思,将手抽回来,然后有点心虚地作为回报,更用力地抱住了小太子,轻声细语地说道:“太太说过,小孩就是这样,所以太子很好。” 允礽还是躺在贾珠的怀里哼哼唧唧。 但少了刚才那一丝丝的脾气。 “阿珠大,三岁,不多。”他抽了抽小鼻子,“也不大。” 贾珠抿着嘴角笑出小米牙,“好哦。” 贾珠给允礽的感觉很奇怪。 再一次的。 他很诚实,坦白得如同一张白纸,不管他说什么,小太子都感觉得到,他说的是真心话。不管是刚才的生气和恼怒,或者是说太子肉多,又很好的那一段,都是如此。允礽的岁数虽然小,但身处皇宫这样的地方,他对人心异常敏感,贾珠这种有什么、就反应出来什么的纯然,令允礽很喜欢。 尽管小娃不知道为何喜欢。 他伸出小胖手拽了拽贾珠的衣服,贾珠顺着他的力道弯下腰,靠近太子殿下,就听到一个奶声奶气,带着一点气声和奶味的道歉,“头发很重要,下次不这么做了。”有点别扭,不太正面,但贾珠能感觉到太子殿下的意思。 湿漉漉的黑眼睛惊讶地看着太子殿下,骤然,弯成了一轮小小的月牙。 “太子殿下好好哦。” 贾珠真心实意地称赞着。 他觉得小顺子说的东西不太对,太子殿下是非常好的,他还会和贾珠道歉,并不是小顺子眼里那么可怕的存在。 贾珠的称赞平平无奇,小太子对这样的夸赞已经听得耳朵老茧都要出来了,可是他偏有一种奇怪的能力,将这么一句话说得异常真诚又发自肺腑,允礽莫名其妙就红了小耳朵,高高兴兴拍了拍小肚子。 太子当然好,这不就哄好阿珠了嘛! 太皇太后饶有趣味地看着两小儿互动,直到康煦帝下朝而至东宫后,才转移了注意力。 … “祖母似乎对贾珠很是好奇?” 御撵上,年轻力壮的康熙帝收回看向外头的视线,好笑地看着太皇太后,“您方才盯着那贾珠的视线,都将小孩吓成什么样子了?” 太皇太后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怎么说得这般难听,我不过是好奇,他究竟有什么魅力,居然能够让保成喜欢上?”倒不是埋汰自己的小孙孙,但太皇太后还是知道太子的性格如何,至少称不上十分好。 不过这在他们的眼中算不得什么。 身为太子,本来就无需那般好性。如贾珠这般被人喜爱的性格,在处事上就容易被人看轻,因为太过软乎。 而一朝太子,本就有其尊贵独特。 “而你,又是为何将贾珠这么一个孩子,放在太子身边?” 太皇太后有此质疑,正在康煦帝的预料中。 而此事,一开始时,因为其不确定和荒谬,康煦帝并没有告知太皇太后,如今被提及,他看了一眼正在外头走的顾问行,“回去再说?” 太皇太后自无不可。 但在康煦帝将一切告知于她,并且着实表露出对此的踌躇时,哪怕是历经了数朝的太皇太后,仍然压不住心里的惊异。 “皇帝,你信这一切?” “信,也不信。” 康煦帝坐在软塌上,闻着淡淡茶香,平静地说道:“这听起来是无稽之谈,但因为是朕亲身梦到,所以朕会信。可要是全盘相信,那也未免太过小觑自己。” 太皇太后:“那在皇帝的梦里,除却贾珠的存在,你还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 康煦帝的眼神有些遥远。 实际上,康煦帝也说不准自己究竟梦到了什么,毕竟在那场瑰丽怪异的梦境里,帝王记得最深刻的便是那个跛道人和癞头僧。然后,就是一些断断续续的记忆碎片,其实康煦帝确信自己在醒来之前,所看到的东西绝对不只是他现在记得的这些,仿佛有一种奇怪的力量将那些画面悉数抹去。 但记得的,就已经足够了。 … 康煦帝和太皇太后离开后,小太子还赖在贾珠的身上不肯下来。一双漂亮的黑眼睛直瞅着贾珠的头发,含含糊糊地说看不出来。 贾珠:“是刚才那个老嬷嬷的手艺好。” 虽然现在不生气了,但是想想那满头的小疙瘩,他还是露出皱巴巴的小脸。 “阿珠头发软。” 太子殿下给出了他把玩的原因。 贾珠闷闷不乐,掐了掐太子的软肚子,“我从前总是生病,说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所以连头发都是枯黄的。太太为此操心非常,总是给我涂各种汁液,真的给养出了黑色。”但到底是身子骨的毛病,摸起来还是细细软软的。 “太太?” “便是我的母亲。” “为何这么称呼?” 贾珠闻言,眼神有些迷茫。 他偶尔会称呼王氏为太太,当然也会称娘亲和母亲,但多数时候是叫太太的。至于究竟是为什么,贾珠还从来都没考虑过这个问题,被太子殿下这么一问,一时间,贾珠也不知如何回答。 “……一直都是如此,也从未细思过其中的缘由。” 太子:“阿珠与母亲并不亲厚。”小娃赖在贾珠的怀里把玩着鲁班锁,奶里奶气地说道。 贾珠抿着嘴,似乎是不高兴。 仔细想来,贾政和王氏都对贾珠寄以厚望,贾珠从来都不怀疑这两位对自己的关爱,但与此同时他们对贾珠的期待也造就了他们的关系里带着过多的毕恭毕敬。 可就算是事实如此,被指出来这一点的贾珠还是有点小脾气的。 作为生气的代价,他凶巴巴地夺走了太子殿下手里的鲁班锁。 失去了鲁班锁,允礽茫然地看了眼贾珠,无所谓地翻了个身,将小脸埋在贾珠的怀里,“保成困……” 以太子这个岁数,虽然精力非常旺盛,但也说睡就睡。 他自顾自说完后就啪叽在贾珠身上睡着了。 贾珠:“……”呜,麻了。 小太子是真的瓷实,在贾珠身上压得非常沉甸甸,他抱着的胳膊就已经有点麻了,更别说是他撑着小孩的两条腿。 现在直接睡着了,他生怕给小孩摔了。 贾珠将求救的眼神看向几位宫人,为首的太监总管立刻反应过来,和一位宫女对视了一眼,那位大宫女往前走了几步,小心翼翼地从贾珠的怀里接过小太子。 小太子一眨眼就睡得沉,软倒在大宫女的怀里,但是远离了贾珠的怀抱后,又有点哼哼,最终是在大宫女的拍背下缓缓安静了。 贾珠很想忍住不龇牙咧嘴,但是奈何他的胳膊和小腿儿实在是算被小顺子搀扶下来,差点没软在地上。 小顺子赶紧跪下来给贾珠捏捏腿,贾珠摇摇头,避开了他,自己来回走了好几趟,总算排解了那种酸麻感。 太子睡着后,整个东宫就安静下来。 这就让现在还在东宫的贾珠有些无所事事,身为现在的东宫总管,一位看起来有些胖乎乎的太监问过贾珠的意见后,就让两个宫人带着贾珠去御花园逛逛了。 这两位宫人一个是之前的小顺子,一位却是宫女,叫桃柳。 桃柳的话不多,一路上,倒是小顺子说的话多了一些。要从东宫到御花园去,一路上要经过的路途可不算近,贾珠在小顺子的介绍下,迷迷糊糊记住了要穿过东六宫,再经过绛雪轩边上的小门才可以去往御花园。 贾珠看着狭长的宫道,再听得小顺子还有一半的路途,不由得望而生畏。 桃柳看着贾珠微红的小脸,以及额头的薄汗,转头对小顺子说道:“且停下,小公子的身体虚。” 小顺子急忙住了脚,回头看着贾珠。 只见贾珠精致的小脸泛着红,小胸/脯上下起伏了几下,捂着嘴巴轻声说道:“抱歉,我好像有点不舒服。”在离开东宫之前,或许是因为宫殿内太过温暖,所以让贾珠忘记了,他在太医的眼中,也是个还需要喝药进补的人。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低着头,“我缓一会就好了。” 小孩可能忘了。 而东宫总管未必是忘记了,他只是没那么在意。 桃柳眨眼间想通这点,露出有些头痛的表情。 那个总是乐呵呵的死胖子,他这般行事,未必是对贾小公子有什么坏心眼。他可不蠢,谋害贾珠对他没好处。 可太子殿下对贾珠的这份亲厚,在太监总管的眼中的确算不得什么。 太子时常如此。 轻易喜欢上什么东西,有好几日把玩着,但转眼间,有更加新奇的东西吸引了太子殿下的注意,他就将原本珍爱的玩物抛在脑后。东西如此,人的差距也不大。太子殿下并没有特别喜欢的宫人,就算有表现得喜爱的,过几日,这喜好也会消失。 毕竟,对太子而言,有更多好看、有趣的东西。 只要他想要,没什么是得不到的。 故而,太子殿下对贾珠的这份另眼相待,能维持的时间也不会长久。 桃柳也清楚这点。 所以,她看着围着贾珠团团转讨好的小顺子,才会觉得他有些好笑。 但是,贾小公子看着精致可爱,脾气也软乎温和,连有点生硬的桃柳,都忍不住稍稍柔和了声音,“贾小公子,可是忘了太医说过的话?你身子不适,还是该好生休息。这御花园往后想看再看成吗?可别累坏了。” 贾珠轻声,“只是劳烦两位来回折腾了。” 小顺子大咧咧笑着,“就一会的路,小公子莫记挂了。”到底是因为外头太冷,贾小公子穿的衣服虽够多,可甫一从暖和的宫殿里出来,这一冷一热相撞,这才叫小孩不适起来。 虽说荣国府在贾代善去世后,这几年显得低调了不少,可要是他家公子在宫内出了事……虽说这是皇宫,但万岁爷也是好面的,怎可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伺候的宫人肯定要吃挂落。 两人提起劲,小顺子甚至将贾珠给抱了起来,匆匆地将他带回了东宫。 东宫总管得知此事,像是想到了什么,嘱咐了一句,“去请太医过来看看。” 他是不在意,可也不想贾珠出事。 这些门门道道,贾珠不甚清楚,他在回到东宫后没多久,似乎就睡着了。睡得自己无知无觉,连发了烧都不知道。 因为,他在梦中,第一次看到了系统的模样。 最开始,贾珠原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梦到了很多泡泡。 大大的,小小的泡泡们碰撞在一起,然后又创造出更多的泡泡,就在贾珠为梦境中这么绚烂多彩的泡泡感到高兴的时候,一个黑黢黢的泡泡(奇怪,为什么泡泡会是黑色的)吞没了其他的泡泡,并且降临到了贾珠的面前。 然后,泡泡说话了。 【宿主的身体状态不佳,请宿主保重身体。】 “系统?” 贾珠并非真的知道这两个字,只是根据之前的系统自称的音节强行记住,“你长这样?” 【系统并没有固定形状,会呈现出什么状态,全都依赖于宿主的想象。在宿主的眼中,系统是什么模样?】 “一颗黑黢黢,很可怕的泡泡。”贾珠如实说,并补充,“还吃了其他的泡泡。” 系统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检索人类幼崽的奇思妙想。 然后系统放弃,系统说话。 【宿主和允礽的友好接触,已经打好了完成任务的地基。还请宿主多多努力,劝导允礽向善。】 贾珠:“我有点喜欢太子殿下,但这不是因为你。” 被允礽所喜爱的坦诚,此时此刻也落在系统上。 “太子殿下看起来活泼可爱,并没有如你,还是小顺子说的那么可怕。” 【允礽现在的岁数小,他的身体无法承受记忆碎片,但在他的梦境里,在他的身体骨髓内部,仍会潜藏着这部分的记忆。他会时不时梦到这些,也可能不会。如果是后者,当然是最好,但如果存在万一,宿主的任务便是阻止它。】 或许是因为系统总算明白,它所选中的宿主才六岁。 这一次它对贾珠讲解的时候不再那么晦涩难懂,而是用了比较简单的字句来帮助宿主理解。 贾珠沉默了一小会,才苦恼地皱着小眉头。 允礽有未来的记忆。 允礽可能会变坏。 但未来的记忆为什么会让允礽变坏?是因为未来很可怕?那阻止的办法,就是让允礽的未来不那么可怕……对吧? 贾珠用自己的办法理解了。 系统也满意了。 然后贾珠就在梦境里开始沉浸在戳泡泡的小游戏里,完全不知道外界正因为他的发烧引起了多大的变故。 6、第六章 太医来的时候,还不知道情况的严重性,直到他开始诊脉的时候,才发现贾珠已经高烧不退,身体一阵阵发烫。李太医严肃着脸色看着东宫的宫人,带着怒气说道:“没发现小公子已经发了高烧吗?还不快去打水来?” 这位李太医说话的时候,小顺子刚打了水急匆匆赶来,立刻说道:“水来了,水来了——” 李太医斜了他一眼,抓着贾珠的手腕诊脉,“这孩子体寒,往后衣服再添一些。每天夜里被褥里可以带一个暖手炉。之前的药方需要继续吃,但得改改剂量……”虽是有些恼怒,但是太医仍然有条不紊地吩咐下去。 等到开完药方,他看到小顺子跪坐在床边,正在擦拭着贾珠后背的汗渍,不由得摇了摇头。 这是身体太虚发出来的汗。 果然,之前就不能让贾小公子和刚病好的太子殿下接触太多,他的身体毕竟是弱。 李太医到底是有资历的老太医了,他这么说话,东宫的人也不敢不听从。 所以,等到太子殿下醒来,还想找贾珠玩的时候,却发现已经找不到人了。 醒来的太子殿下坐在寝床上发脾气,“阿珠呢?” 大宫女轻声细语解释,“贾小公子的身体不适,太医说他要好好休息。太子殿下的身体刚好,不能和贾小公子过多接触,免得传染了病气。” “病气?” 小太子皱着小眉头,“这是什么意思?生病的人,的气?” “贾小公子的身体弱,刚才去外头走了走就害病了。太子殿下也刚好,怕您又病了。”大宫女微笑着说道,但听起来并没有给出允礽要的答案。 允礽拧着小眉头看了眼大宫女,“梁必成?” 他突然叫起了太监总管的名字。 “殿下,奴才在。”胖乎乎的梁必成连忙上前,“殿下有何吩咐?” “阿珠的身体弱,而孤刚病好,他的病,是不是孤传染的?”一个只有三岁的幼童,生气的时候,梁必成却不敢敷衍他,轻声说道,“太子殿下所言,也或许是有可能。只是这还是要看太医怎么说。” 梁必成滑不溜手,还将这问题丢给了太医。 当李太医发现自己被叫过来就是为了给太子殿下解释这个时,何尝不知道自己是被甩锅了。但是对待太子殿下,李太医也有自己的一套法子。 他先是赞许了太子殿下的思考,然后才说道,“太子殿下可曾听过,如果宫内的宫人患病,就必须得离开岗位去养着,如果得的是一些严重的病,就基本不能再回来。” 见小太子点头,李太医才继续,“这就是避免病气过人身体,尤其是小孩和老人。贾小公子和太子殿下关系好,喜欢和殿下亲近,这自然是好事。可贾小公子也忘了自己身子弱,又在今儿这么冷的雪天出去走了走,吹了寒风,这几个原因交错下,才会有今日之病情。” 李太医的解释,比起梁必成来说就好上不少。 至少说清楚了太子在意的事。 太子殿下沉思着,过了好一会,才恹恹地说,“阿珠是从宫外来的,等孤病好了,他就要离开吗?”他的小奶音慢吞吞的,含含糊糊的,似乎有点苦恼。 李太医下意识看了眼太子殿下,斟酌着说道:“贾小公子是荣国府的公子,他既非伴读,也不是皇亲国戚,虽然万岁爷当初是给您找玩伴,但贾小公子的确没有在宫里久待的理由。” 事实上,太子殿下提及的此事,正是前朝大臣们惊讶之事 最近荣宁两府前去打听的人,都已经叫人不堪其扰。但有些却是没办法拒绝的客人,只得强笑着接待。可问题是,那些语言的机锋和刺探里,荣宁两府都给不出他们想要的答案,因为就连荣国府本身都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贾母的心中倒是有些猜测,可是这些猜测都是不能够为外人道也。就算是贾赦还是贾政,贾母一个字都没说,全都烂在了肚子里。 不管她的猜测究竟是什么,她都得等到贾珠回来之后才能够一清二楚。 现在,就是在等。 等康煦帝,到底什么时候放人。 … 贾珠晕乎乎醒过来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身体软绵绵地发疼,想说话,却发现开不了口,喉咙特别疼,挤出来的声音也非常嘶哑,异常难受。 虽然看起来很严重,但是贾珠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自己到底是什么情况。毕竟贾珠常年生病,虽然最近一年已经好了很多,但实际上这种病痛缠身的感觉他非常熟悉。 他应该是发了烧,不过从身上的感觉来看,应该有人帮他擦过汗了。 贾珠试图爬起来,现在像是傍晚时分,天光很昏暗,他有点口渴想要喝水。努力了一把,贾珠才勉强爬了起来,他想一点一点蹭下去找水喝的时候,就看到窗外边上有一个特别奇怪的剪影。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干巴巴地说:“太子殿下?” 允礽的声音从窗外传过来,“阿珠怎么知道是我?” 小奶音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困惑。 贾珠:“……”想想看不出来也很难吧。 毕竟剪影的小圆脑袋,还有那扒拉着窗户的小胖手,怎么看都应该是太子殿下吧? “太子殿下为什么不直接进来?” “阿珠生病了。” “那为什么还要来?” “想看阿珠。” 就小太子这样的身高,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扒拉上窗户的,在他的身子底下,肯定还有内侍支持着小太子这动作。一想到那会是怎样的画面,贾珠就忍不住笑了起来,紧接着,他想起今天外面的寒意,连忙说道:“我身上带病,太子刚好,就不要进来,免得过了病气。外面又很冷,还是回去吧。” 小太子喃喃:“阿珠想家吗?” 贾珠:“……”咦? 小太子的思维跳脱,就算同为人类幼崽,贾珠一时间也跟不上太子跳跃的速度。 “想。” 但贾珠还是老实地回答。 虽然进宫没多久,但是贾珠当然想家。 “哦。”小太子委屈唧唧地应了一声,“那阿珠好好养病,我回去了。” 不知为什么,就算贾珠没看到允礽的脸,但还是能感觉到那种扑面而来的可怜感……可怜?太子殿下怎么会可怜?但莫名的,贾珠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小小声说道,“就算我回家,以后我也会努力,争取和太子殿下见面的机会。” 允礽茫然,“争取?” 看起来还没走。 “我今年六岁,正在家学里读书,父亲打算给我请先生来教导学业,等我十四五岁,应该就可以尝试下场考试攒一攒历练,希望能够在二十岁前努力考上秀才。不过秀才应该还是和太子殿下没法接触吧?那就等我再努力一段时间。” 允礽已经听愣了,“还要,那要,多长的时间?” 贾珠非常认真开始思索,就算他发奋苦读,钻研科举,考上举人。然后从举人再考,再做官,再开始从小官爬起,逐渐到能接触太子的地位…… “大概,要等最起码二三十年吧?”贾珠对于自己计算出来的时间也没有很大的把握,毕竟他现在才六岁,对很多事情都只是从贾政的教导下得知的。二三十年,只是凭借着贾珠简单粗暴的理解。 “二三十年!” 小太子虚弱地重复着贾珠刚才说的话,似乎根本无法理解贾珠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要知道,现在太子殿下才三岁。 二三十年?! 小太子殿下数不过来了! 震惊之下,太子殿下似乎还蹦跶了一下,贾珠依稀听到从窗外传来的一声闷哼,忍不住偏过小脑袋,他怎么感觉那一声痛呼听起来有点耳熟。 但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那是谁的声音。 “大概吧。”贾珠和太子殿下聊了一会,已经缓过劲来,有余力观察周围,就发现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就放着已经温好的水,他立刻小手抓住水碗喝了几口,缓解口干舌燥的痛苦,“太子殿下肯定没办法离开皇宫吧,那我要努力来见太子殿下的话,总得考取功名才可以进宫。” 不然,普通的勋贵子弟也不可能随便入宫吧。 小太子殿下光是遥想这期间需花费的精力,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整只小胖崽都恹恹了。 等到贾珠很礼貌地将太子殿下劝走了,原本安静的偏殿一下子涌进来好几个宫人。 他们都是被调来伺候贾珠的。 小孩发烧的时候,身边怎么可能会没人盯着,只不过太子殿下偷偷爬窗的时候,其他宫人都在主子的暗示下退下来。 主子——刚刚被自己亲儿子踩了一脚的康煦帝恶狠狠地拍了允礽的小屁股,“你刚才倒是狠心,就这么踩在朕的脑袋上,保成,你觉得你有几只脚可以砍的?” 小太子骑在康煦帝的肩膀上,两只手抓着皇帝的冠冕,苦兮兮地说道:“那阿玛把保成另一只脚也砍了。” “为何?” “这样就不会一长一短。” 小太子挺起胸膛。 康煦帝对此的回应就是恶狠狠地又拍了一下小太子的屁/股。 这倒霉孩子就骑在他的肩膀上,任由着小孩怎么扭,都逃不出康煦帝的手掌心。 挣扎了几次都逃不开的允礽放弃了,他揪着皇帝的冠冕,小胖手抠着上头的装饰,愁眉苦脸地说道:“阿玛,真的要二三十年吗?”小娃可怜,又生气地拖长着声音,“这也太久啦——保成不要——”他奶呼呼地发着小脾气。 康煦帝故意逗他,“之前的那些玩伴,保成不是一个都不喜欢吗?” “阿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允礽理直气壮地说道:“他说保成很好,我喜欢乖阿珠。” 乖阿珠会主动朝他走过来耶! 而且,他居然还说要花二三十年的时间和允礽见面,那是比保成要大上好多,还要好多的时间。 多多的时间,就代表着多多的上心。 这怎么不叫小太子喜欢! “二三十年看起来是久了一点,”康煦帝如是说道,其实,他都没想到贾珠会给出这么一个回答,的确非常特别,“可你难道不想看着贾珠努力后和你见面的高兴吗?” “当然要!”小胖手一个激动,就用力抠紧冠冕的四周,“但保成也要早点见到阿珠!” 乖乖的阿珠,认真的阿珠,这么一个阿珠,允礽可不愿意花上二三十年。 那可是,整整二三十年! 允礽的小肚皮都激动得颤抖了起来。 康煦帝若有所思。 他倒是没想到保成和贾珠居然这么投缘。 太皇太后说的时候,康煦帝虽然是记得的,但这段时间政务繁忙,每天抽时间来陪保成,就已经是挤出来的,自然没有如同太皇太后更清楚。 “荣国府家……” 太子殿下被皇帝颠着,就这么扛回去正殿。 回去的路上,康煦帝还给允礽讲解了荣国府和前朝的局势变化,听得太子直皱眉,他才只有三岁,但坐在皇帝的怀里,却也有一副威严的小模样,“保成喜欢阿珠,和他们又有什么干系?” “只要你是太子,就会有许多莫名其妙的事情和你有关系。”康煦帝淡淡说道,“即使如此,保成还是要让贾珠留在你身边吗?” 三岁的小太子陷入了沉思。 … 贾珠的病情好得很快,或许是因为他总是每天乖乖喝药,等到李太医说他已经完全大好了的时候,就算是一直很听话的贾珠,还是忍不住露出了高兴的小表情。 李太医摸了摸贾珠的小脑袋,淡笑着说道:“小公子可莫要贪玩了。” 贾珠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角。 他在休养的这几天,小太子殿下总是会过来,虽然进不来,但每次都会带来自己喜欢的玩具送给贾珠。 太子殿下真是个小好人。 为什么不是大好人呢? 贾珠:因为太子殿下实在是太小个了。 等李太医走了后,东宫总管梁必成就过来了,胖乎乎的太监弯着腰,轻笑着说道:“贾小公子的身体已经恢复,在宫中也待了好些天,想必是很记挂家里的情况,万岁爷怜小公子离家甚久,已经命奴才已经安排了车马,小公子今日便可家去了。” 贾珠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湿/漉漉的黑眼睛盯着梁必成看了好一会,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尖尖,好一会,“好哦,谢过万岁恩典。” 他有点不伦不类地领了这旨意。 梁必成做事很迅速,车马和人手早就安排好了,他甚至亲自送贾珠到了马车上。 贾珠有些奇怪地看着另外跟着他的内侍和他们手里捧着的东西,“梁公公,他们是?” 梁必成淡定地说道:“小公子这些时日在宫中,有功劳也有苦劳,为了照顾太子殿下甚至还累病了,万岁爷当然要奖赏于小公子。时辰不早了,还请小公子快快上路。” 他将似乎还要说些什么的贾小公子给塞进了马车里。 坐在马车内的贾珠小小声说道:“……我没照顾到太子殿下。” 对于他在皇宫这段时间的日子,贾珠是有些小茫然的。 除了莫名其妙得到一个系统外,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何入宫。而且大部分时间是在生病中度过,虽然每天太子殿下都会来找他……啊,要离开了哦。 贾珠后知后觉地抿了抿嘴,那就看不到太子殿下了。 好吧。 贾珠坐在马车内给自己打气,就是二三十年的时间,他可以的。 吧? 梁必成目送着贾珠的马车以及赏赐的队伍跟着离开了皇宫,总算松了口气。 他最近心里总是绷着一口气,太子殿下似乎对他有些……冷淡了? 那种感觉不是十分明显,但梁必成隐隐约约感觉到了危险的来临。 在宫中,一个奴才就算爬到了再高的位置都没用,只要不讨主子的喜欢,朝夕间就能跌落回原来,甚至会比最开始还不如。 梁必成是万万不想自己落到那个地步。 问题究竟出现在哪里? … 荣国府,阍室。 轮值的门房精神抖擞,不敢有任何松懈之处。 最近上门来的各路神仙,可比从前要多上太多了,他们根本不敢放松,生怕堕了荣国府的名头。家中老祖宗已经多次三令五申,在珠大爷回来之前绝对不许掉链子,他们平时闲散惯了是一回事,可要是出了麻烦,那就不只是训斥那么简单了事的。 在这清晨,门房刚打了个哈欠,就隐隐约约听到了马蹄声,还有马车声。他拍了拍身边的几个小子,“别眯着了,来人了。” 有人好奇地说道:“不应该啊,就算是来人拜访,但也应该先下拜贴才是。” 但是昨日他们并没有收到新的拜贴。 门房沉着脸说道:“真是从前让你们慵懒惯了,谁给你们这些脸皮子来讨论主子们的事情?再这么胡言乱语,赶紧给我离开了这地头,我可不敢和你们这般共事下去。”他又快又急发作了一回,就起身整理着自己的衣裳出去了。 身后几个小子忙跟上去,赔礼作揖不说,也是为了那远来的客人。 却不料,那马车看起来,却不是任何一个熟悉的人家里头的。 身为门房,他们这点眼力还是有的,一般的人家都会在马车上有做标记,但是这辆马车上却是一点都没有,完全认不出来是哪一家。看起来朴素低调,但门房却不敢掉以轻心,待马车在阍室外停下,就听到一把熟悉的小脆音从马车内传出来,“柳大!” 柳大瞪大了眼,是珠大爷! 贾珠回来了! 这个好消息,一下子传遍了整个荣国府。 贾母得知这消息的时候正在吃早饭,闻言就是连一点想吃的心都没了,看了眼在身后伺候的王氏,也看到了她眼底激动的泪光,“好了,珠儿回来可是好事一桩,莫要闹出笑话。” 王氏用帕子擦了擦,笑着点头,“是,老太太说得是,该高兴才是。” “老祖宗,珠大爷不单单是自己回来的,好像还带回来了宫中的赏赐。” 这传来的消息,又让女眷好一通忙乱。 等接了赏赐,送走了这些宫中人后,荣国府女眷才松了口气,看向站在一边上正笑吟吟看着她们的贾珠。王氏虽说方才忍住了泪意,但现在看着贾珠站在她面前,还是忍不住抱着小孩哭了一场。 贾珠也眼圈红红,任由着王氏抱着。 虽然有点不舍得小太子,但他第一次离开家这么久,也非常想念家里人。一见到王氏这般泪目,他也忍不住掉了几颗金豆豆。 他们一行人总算回到了荣庆堂,贾母搂着贾珠,上下打量着他的模样,忍不住说道:“珠儿,瘦了。” 这话是不该说,但是贾母看着贾珠仍然有点苍白的脸色,如何看不出来这是大病初愈后的模样。她心里忧愁起来,难不成她的猜想,竟然是真的? 贾珠立刻说道:“老祖宗,珠儿在宫中并没有吃苦。只是有些贪玩,在外头着了凉,故而才发了病,非是谁苛责之过。”担心家里头对他在皇宫内的遭遇有了胡思乱想,贾珠连忙将自己在宫中的事情一一和她们说了。 提到太子的时候,王氏的眼睛微亮,“珠儿,你是说,太子殿下对你很是另眼相待?” 贾珠迟疑地说道:“……太子殿下,应当是有些喜欢孩儿。” 贾母瞪了一眼王氏,抱着贾珠说道:“且不说这些,万岁可曾说过别的?” 万岁? 贾珠摇头,“珠儿和万岁爷并没怎么接触过,这一回出宫,也是万岁吩咐东宫的总管安排的。” 闻言,贾母松了口气。 毕竟刚才贾珠带回来的大批赏赐,的确是有些吓到贾母了,倘若康煦帝有着另外的想法,那贾珠,整个荣国府,都未必讨得了好去。 见贾珠小脸苍白,贾母疼惜地摸了摸他,就让他回去休息,顺带让他的书童将赏赐里专门提及是给贾珠的那部分带回去。 那些已经让库房登记在册了。 等贾珠离开,贾母沉下脸来,看了眼有些喜行于外的王氏,“王氏,珠儿这一回的事情,是飞来横祸,切记不可将其当做是什么意外之喜,也决不可去谋求不该求之物。” 对于贾母能看穿自己的心思,王氏并不意外。 但她意外的是贾母的看法,“母亲,这分明是好事,又怎么可能是坏事?” 她看了眼张氏,又继续开口。 “太子年纪小,纵然是想要几个喜欢的玩伴,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难不成那些个外臣,还要盯着这些个不成?” 贾母摸着光滑的木头扶手,摇头说道:“如果没有前头的事情,那这一切都好说。可是,莫忘了万岁爷找这一群孩子入宫的缘由!难道你真的以为,这一切都是偶然?”她用力一拍桌子,发出刺耳的敲击声,“难道你要为了荣华富贵,将你的亲生子送去挡灾不成!” 王氏登时心惊肉跳,猛地跪下来。 挡灾? 她之前竟然从未想过这些。 贾珠是她的第一个孩子,王氏对他寄予厚望,看得如同掌上珠宝。刚才被太子一事冲昏了脑袋,竟然忘记了此事背后另有深意。 纵然是有泼天富贵,可是要拿贾珠的命去换,王氏自然是不肯的。 她看了眼贾母,眼神惶恐。 贾母叹了口气,看了眼这屋内除了她们三人并无其他,这才缓缓地将自己心中猜测说了出来。 王氏整个脸色煞白,抓着帕子的手都要揉皱了。 她赌咒发誓:“珠儿是媳妇身上掉下来的肉,媳妇怎么可能会拿珠儿去换虚无缥缈的前程富贵。母亲信我,若是我不依,就让我……” “好了,老大媳妇,把你妯娌扶起来,这些个话就不用说了。” 贾母疲倦地摇头,看着张氏将王氏给扶起来,“这些事,你知我知,除了家里这几个,且不可再传出去!” 倘若传出去,于贾珠的名声有碍。 … 【宿主的家人似乎误会了。】 一直很安静的系统突然开腔,让贾珠不免好奇,“误会什么了?”他已经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如今正在叫人将那些赏赐搬进来。 【误会康煦帝招宿主这批孩子入宫,是为了给允礽挡灾。】 “为何?” 【和宿主一批入宫的孩子们,都是五月初三。允礽的生日,也是五月初三。】 “长辈是因为我生病了,所以才误以为此吗?”贾珠喃喃说道。 “万岁为何要找和太子殿下同岁的孩子入宫?” 他抱着一个鲁班锁坐到了椅子上,拧着小眉头盯着这个鲁班锁,这看起来怎么那么眼熟? 【康煦帝在时空乱流中,不仅得到了来自未来的记忆,同时也和不该接触的隐秘存在见过面。所以哪怕系统已经清除了康煦帝的记忆,但他的潜意识与梦境里,还是保留着一点断断续续的印象。】 “你把万岁爷的记忆也抹除了?” 贾珠不得不惊讶,毕竟康煦帝是万岁爷,听起来,把康煦帝的记忆抹除了,可比起系统想要抹除一个三岁的小太子要来得惊奇得多。 【宿主为何要感到诧异?系统已经成功清理了康煦帝来自未来的记忆,但却没有成功清除允礽的记忆。相较于这一点,宿主是唯一成功阻止系统的人,宿主的存在更为令人惊奇。】 这听起来是在夸贾珠,贾珠的大眼睛微微弯成月牙。 “不过,为什么我可以阻止你?” 【系统暂时也无法确定。】 难得的,系统表现出来一点人性化的费解。 【不过应该和那两位隐秘存在有关,系统正在分析收集来的记忆,等分析确定后,会和宿主分享结果。】 贾珠:“哦。” 他的小尾音拖得长长的,他一直都听得有点半心半意,因为他还在把玩着手上的这个鲁班锁。 太子一家听起来是有些倒霉,但是,但是! 贾珠沉默地看着鲁班锁上赤/裸裸的小牙印,这个就是小太子一直抱在手上爱不释手的那个鲁班锁吧,是吧?是吧! 但是这个牙印是怎么回事? 这么一枚小牙印,还是新鲜的。很难不让人怀疑是太子殿下刚烙上的。 贾珠沉默,然后开始好奇。 以太子殿下的小米牙,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给这鲁班锁啃出这么个牙印? 他抱着鲁班锁走出去,叫院子里正在收拾的人停下来,自己一个个去翻那些小箱子,发现那里面有很多都是之前太子殿下非常喜欢的玩具,但依着这里的数量,最起码已经掏空一半送给贾珠了。 怪不得有这么多个小箱子。 原来这里头,装着都是太子殿下的玩具。 太子殿下的玩具有很多,喜欢的也有很多,贾珠粗粗一看,就发现好多个眼熟的,时常被太子殿下抱在怀里的。 当然,最为喜欢的,还是要属贾珠手里这个烙着小米牙印的鲁班锁。 因为这个是康煦帝出宫的时候,亲自给允礽买的。 贾珠检查的时候,还发现这些玩具的上面都盖着一个红色的章子。 那好像是太子殿下的印章。 每一个,每一个的上面都盖了堂堂太子殿下允礽的印章。 贾珠根本不知道,太子殿下为了给他的乖阿珠送出最“珍贵”,最“独一无二”的礼物,究竟付出了多少! 而东宫的宫人又是费尽了怎样的心思,才总算叫太子放弃了他给每一个礼物都烙下“独一无二的痕迹”的想法,最终改成用私印一个个盖章。 盖到最后,允礽已经快记不得自己的名字了。 当然,尽管贾珠不知道这些礼物背后的故事,但他还是非常感动,他抱着鲁班锁回了房间,决定从明天开始就更加奋发读书。 争取将二三十年的时间缩短,再缩短,以求能早日再见到太子殿下! 7、第七章 “贾珠是个好学生。” 午后,在贾政的书房,一位穿着普通长袍的中年男人坐在里侧,正在和贾政下棋。在他们的右手边,摆着刚刚被丫鬟端上来的茶水。 在茶香四溢中,长袍男人毫不留情地将贾政棋盘上最后一线生机都吃光了。 贾政:“朔方先生,珠儿不过苦读尔。”言辞中,听起来对贾珠还是不大满意。 朔方先生淡笑着摇头,抬手捡起棋盘中的棋子,“存周,他才九岁,寻常孩子都无法如他这般苦读,莫要太过苛责。” “朔方先生,他是我儿,我自是希望他好。可用功读书这样的事,本就是他该尽之本分。”贾政叹了口气,丢在棋盒的棋子发出一声重重的啪嗒声,“虽然有荣国府在,但未来还是要靠他自己的本事,他的性子……” 想起长子,贾政喜忧参半。 贾珠读书认真,学业不错,行事落落大方,做事得体。这些,贾政当然看在眼里,可是,贾珠的脾气,贾政是有些不太喜欢的。 他欣赏儿子的才能,却觉得他太过弱质。或许是因为身子骨虚的原因,贾珠总比旁人显得要柔和许多,守礼却也不够有锐气。 他生怕贾珠这样的脾气,将来在官场上走不远。 朔方先生见贾政当真忧心此事,却觉得他对贾珠还是太过刻薄。 他教了贾珠几年,在读书这一道上,这位学生已经算是通透,常常能勘破晦涩文字背后的关键,一点就透。 平日里,对待师长更是一腔热诚,有礼端方。这般贴心与得体的行事作风,更是叫朔方先生喜欢,令他教导也多了几分真诚。 但这些好,在贾存周眼里,是不存在的。 这无疑让朔方先生对主家有些失望。 贾存周为工部员外郎,家中豢养了不少清客,多是沽名钓誉之辈,整日里只会喝酒吟诗,算不上多正直的举止,在而今现在的京城,却非常常见。 贾存周清客虽多,却也不是不明这些。 在众多清客里,他颇为欣赏朔方先生,这位先生也是某些缘故,方才会做了贾存周数年的门客。 贾存周心知朔方先生的能耐,在贾珠开蒙后,请来朔方先生教导贾珠。 朔方先生在这数年的接触下,隐约窥见了荣国府上一些不可言说的问题。而这些问题,又与坐在他眼前的这位贾存周息息相关,也叫朔方先生连意见都提不出口,只得将教养学生贾珠,当做是回报主家的方式。 只是今日和贾政这场对话,令朔方先生加剧了要离开的念头之外,却也有几分好奇,“存周,可是有了什么由头?难道是他犯了什么过错,这才叫你不喜?” 贾珠有过错? 这却是没有的。 但贾政的确心梗。 而这原因过于微妙而不能为外人道也,所以他才只能借题发挥生闷气。 这原因,出在贾母身上。 … 荣庆堂内,贾母犹然气恼,鸳鸯和珍珠正绕着贾母团团转,一个摸着心口,一个给老祖宗捏捏脚,生怕老太太气坏了。 鸳鸯机灵地说道:“老祖宗,二老爷也是为了珠大爷好,您可别气坏了身子,消消气,消消气。” 贾母失望地摇头,“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短视的儿子,连这点事情都看不透。他是什么排面上的人?一个区区工部员外郎的身份,就想叫珠儿去挣太子伴读的身份!” 她一想到早些时候贾政在他面前振振有词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 荣国府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如今贾家还勉强是金陵四大家之一,可是王家与史家也就罢了,贾家和薛家却是看着有些断代了。 荣宁两府,唯独贾敬走科举考上了进士,其余人等要么承袭爵位,要么捐官或被贵人所点,根本不值一提。 偏偏贾敬这两年迷上了修仙炼丹,眼瞅着恨不得人就扎根在道观里不出来,贾母一想到他的荒唐就头疼。 好不容易有了个贾珠,性子好,又会读书,贾母对他是有期待的。 可老二不知是被谁灌了迷魂汤,在外头风传康煦帝要为太子殿下寻找伴读的时候,突然有了异想天开的念头——他想给贾珠搏一搏太子伴读的名头! 而起因,居然是为着数年前,贾珠入宫那一遭的境遇。 那已经是整整三年前的事情了! 这几年虽然太子殿下偶尔会从宫中捎来点东西给贾珠,但在最近这一年里却再也没有过。 贾政这般念想虽好,却是在害了贾珠。 “老二想怎么发疯我不管,但绝不能让他毁了珠儿。”贾母发狠说道,“他既然想挣,我就让他看个明白,他那员外郎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这几年被清客吹捧多了,当真以为自己是文曲星下凡了!” 假若没有荣国府的名头撑着,那些清客难不成还是为了一个工部员外郎来的吗?! 珍珠跪坐着给贾母捏脚,轻声说道:“老祖宗,别个不说,荣国府在外头,还是受人尊敬的。虽然太子伴读的事情显得有些飘渺,但二老爷会惦记,倒也还算适宜。” 贾母是不讨厌手底下的丫鬟会思考的,她看了眼珍珠,叹息着说道,“这些年,每到年关,宫中会送来年菜的赏赐已经不易,好歹说明贵人还记着咱家。但从万岁爷对太子殿下的宠爱来看,他定会给太子挑选身家才华都出众的子弟担任。” 而这几点,近年来的荣国府都捞不着。 这些伴读的岁数只会比太子年长一些,但也不会多,正是处在能够慢慢培养信任关系的时候。 而这正是万岁爷为太子挑选的左膀右臂。贵精,不贵多。 这顶多一二的名额,怎么可能落在普通勋贵的头上? … “哈秋——” 一间古朴清雅的书屋内,一个坐在书桌前,腰板挺直的男孩突然打了个软软的喷嚏,有点茫然地从读书入定的状态里脱离出来。 他还带有一点病气,皮肤透白,瞧着仿佛是易碎的瓷器,漂亮精致的同时,又令人担忧苍白中透着的无力。 郎秋忙给他加了件衣服,忧愁地说道:“大爷,您都苦读了一个多时辰了,还是先歇歇吧。”他这半个下午,就听着贾珠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生怕主子又生病了。 贾珠摸了摸脖子,确实有点僵硬,这才放下手中书,揉了揉酸涩的眼,“我不冷。”他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身上的外衫。 书童可不信贾珠的话。 眼下正夏秋交际,秋风扫落叶,吹得人身体发凉。这对常人来说些许微凉的冷意,对贾珠而言却是冰了些,两个书童天天带着厚衣裳,生怕一个不慎,贾珠又挨冻了。 贾珠哭笑不得,却无法阻止他们。 诶,也怪他身子弱。 郎秋若是知道贾珠心里的想法,还要再多加一句——读书认真过头了! 贾珠自打开始跟从先生读书,小小年纪就常夜灯伴读,在桌案前一坐就是大半天,虽身子弱,可依着贾政吩咐,每天悬腕练字也不曾落下。 读,读,读,读得书童们都担心。 即便如此,二老爷有时会觉得不够,时不时会考问贾珠,一旦不满意还要加训,实在是叫他们这些书童害怕。 许畅入了房来,扬声说道:“大爷,你都读了这么多日的书了,再读下去,眼睛都要坏了。我刚去垂花门打听了,二老爷刚出去,大爷要不也出去走走,好歹散散心。”这对书童来说,无疑是顶风作案了,毕竟贾政对贾珠的功课抓得牢,要是被发现他们撺掇贾珠外出,肯定要挨板子。 可贾珠待他们两个极好,软乎又真诚,实在叫他们无法忽略主子苍白的脸色。 贾珠犹豫了一会,“好哦。” 其实他也想出去的,毕竟岁数还小,谁也不是天生就喜欢闷在屋子里读书。一听到书童的劝说,贾珠到底是有点意动。 当然,贾珠才九岁,他想外出,是不可能不将此事报给王夫人的。 正在和妯娌张氏说话的王氏,听到此事叹了口气,却露出了欣喜的微笑,“他整天都闷在屋子里,想出去走走,自然是好的,快快让他去,回头要是老爷那里有话说,自有我顶着。” 等到书童回去,张夫人见王夫人红了眼睛,叹了口气,“珠儿小小年纪,这般好学,也是好事。莫哭了。” 她拍着王夫人的胳膊轻声安慰。 虽然妯娌间也有矛盾,尤其是在贾政搬进荣禧堂之后,更是如此。 不过家中的管家权,贾母却是全盘交给了张氏,这种平衡,也让两房不至于真的闹掰。 王夫人啜泣着,圆脸上满是焦虑,“我知他心里是想着珠儿好,可是这般逼迫,珠儿的身子又不大好,我总怕亏空了他的精血。这才多大呀……” 张夫人想起自家那个调皮捣蛋的贾琏,再想起自己滑胎的头生子,眼神黯淡了一分,却是庆幸小二身体康健。 虽然在读书上的天赋不如贾珠,但好歹能顺顺遂遂,无病无灾。 那厢,得了王夫人的允许,贾珠院子里的人就开始准备起来。 马车,糕点,出行的衣裳,笔墨纸砚(贾珠偶尔会在车上用到),谁跟着一起外出等等这般琐碎的事情很快安排下去。 等贾珠上了马车,出了门,看着外头逐渐热闹起来的景象时,苍白的小脸上也露出了笑意。 迎着外头的凉风,他吸了吸通红的小鼻子,喃喃说道,“好香。” 外头街道上,正有各种各样的味道,许是刚经过酒家,从里头传来饭菜的香味,实在诱人。 真不能怪小孩嘴馋,他常年吃得清淡,甚少闻过如此香味,一时间竟有了几分意动。 但要忍耐。 要乖,要听话,不能这么胡来。 小孩抿着嘴这么想。 等贾珠听到激烈的争吵声,吵得无法忍受,下意识抬头去看窗外的时候,贾府的马车正在缓慢经过一段热闹的街市。 车夫小心翼翼操控着马车,生怕闹出事来。而外头的声音,也一句句跟着砸过来。 “这东西本来就值那个价,你们砸坏了我的东西,难道不应该赔吗?”粗粝的男声响起来,听着异常暴躁,就连距离有点远的贾珠听着都刺耳,更别说在现场的那对主仆了。 那对主仆一老一小,旁人一眼就看得出来那小娃娃估计出身富贵,光是那么站,就透着一种别有不同的气质。 接口的是身后的仆人。 “照价赔偿要多少?” 摊主的眼珠子动了两下,笑嘻嘻地说道:“少说这个数。” 他比划了个“八”。 “八两?” 那摊主却露出一种被羞辱的神情。 “八两,你是在说笑吗?八百两!” 摊主贪婪地看着他们,粗声粗气地叫嚷着要去报官。 贾珠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间露出来的些许碎瓦,“……应该不至于这个价吧?”他有些迟疑地说道。 坐在马车内陪着贾珠的郎秋瞥了一眼,飞快地说道:“大爷,那是在敲竹杠呢!” 那东西显然不值这个价。 但他也没理会的想法,催促着车夫快点经过这里。 人实在是太多了。 贾珠抿了抿嘴角,小身子突然探出车窗外,大声说道:“让他报官去,既然这器物这般昂贵,总得让官府掌掌眼,以免耽误了摊主将来的生意。免得随便一件就是上百两,在这人来人往的道上,可真是耽搁不起。”他的声音软绵,听着没什么力气,却因为马车恰巧就在对面边上,令争执和看热闹的人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谁也没发现,那热闹中的小娃娃听到这声音,下意识就想转头,却又停住。 这摊主眼见半途突然有人出来搅局,眼底闪过一丝厉色,却发现那马车上出头的小孩家世不凡,而那马车上的标记看来非常熟悉,该是他曾经记得不能得罪的人家。 他讪讪退了一步,却依旧非常粗暴,“……报官就不用了,太麻烦官家的人。你不必赔我八百两,但折半四百两总得要吧?” 坐回马车的贾珠:“这人可真烦。”他生气地拧着小眉头。 他不会骂人。 这就是他能说得出来最讨厌的话了。 郎秋眼疾手快抱住还要出去的小主子,急切地说道:“哎哟喂我的好大爷,要是那粗人伤到你可就不好了。不如让知秋拿着府上的牌子去官府走一趟,大爷可不能再露面了!”那粗人一看就是有点身手,可别伤了贾珠。 贾珠扒着车窗,却被郎秋死死抱住,只能可怜巴巴地勉强看到外头一点。 “哇——” 听着看热闹的人这齐齐惊愕的叫声,外层的百姓还以为摊主动手了。 “倒是伶牙俐齿。”一道突然响起的、慢吞吞拖长的小奶音里透着娇蛮慵懒,“却不知道是你这张嘴硬,还是孤……我的长鞭更硬?” “咻咻——”的破空声骤然响起,听着好似是鞭子抽开空气的声音。 贾珠听得那小奶音,眼神惊愕,猛地一挣扎,郎秋猝不及防,让得他小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正对上那鞭子狠狠抽打在摊主身上的一瞬。 那小娃娃穿着华贵的衣裳,滚边也看不出是何图式,手腕一抽,便是重重一鞭子抽打在摊主的身上。 小娃娃能有多大力气,看热闹的百姓都以为那摊主肯定会暴怒,继而抓住那小娃娃,却没想到那摊主居然就这么直勾勾地倒了下去,眼底满是惊愕。 恭敬站在小主子身后的老仆慢吞吞地收回了手指,弹出去的银针正扎在摊主身上,令他动弹不得。 那小娃娃下手极狠,不过三两下就把那人抽得满地打滚,鞭鞭见血,摊主连连嚎叫的惨痛声不绝于耳。 小娃娃的力气当然比不得大人,可是那鞭子仿佛是特制,每一下抽在身上都疼得要命,完全无法忍耐。 贾珠本该害怕的。 别说是见血,平日里连打架都少,他什么时候看过这种仗势? 但反而因为这种不实在的感觉,让贾珠到现在都没有感知到应有的危险。 不是梦。 他怔怔地看着,“……太,”还没说完的话被他强行一声咳嗽呛住,生生吞在喉咙里。 按理说这么嘈杂的街道上,到处都是看热闹的人群,他这么一点小动静,根本不会引起别人的关注。 可那凶残的小娃娃似乎听到了。 他慢吞吞停下动作,将一看就非常昂贵的、渗满了血的长鞭抽了回来,脸上那种兴致缺缺的散漫一下子消失,倏地看向贾珠。 有那么一瞬,小孩有种自己被凶残怪物盯上的错觉。 下一刻,那只凶残的小娃娃丢开鞭子,嗷呜嗷呜地委屈起来,“阿珠,呜呜阿珠,阿珠阿珠阿珠……” 哇哦,连金豆豆都掉下来了的,好委屈。 听着这可怜巴巴的小奶音,哎呀,都哭得破声儿了,贾珠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奔下车,憋得小脸通红地将太子殿下抱回马车上,而那老奴顺理成章地与车夫坐在一起后,小孩盯着坐在他怀里,扒拉着衣服的小娃,不由得露出茫然的小眼神,“……太子殿下,还害怕吗?” 他迟钝地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当然害怕……阿珠我好怕呜呜呜……” 已经六岁了的太子殿下呜呜着,一拱一拱钻进贾珠的怀里,小身子还一颤一颤,可可怜,可委屈,可害怕了! 贾珠将那些怪异抛到脑后,忙抱住委屈唧唧的太子殿下,但下意识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却是,“……原来不用二三十年……” 听得这句,已经钻进贾珠怀里的太子殿下又猛抬起小脑袋,露出红彤彤的大眼睛,委屈吧唧地哼哼,“阿珠真想等个二三十年呀?” “当然不是,”贾珠连忙说道,“我只是……” 小孩露出个有点羞怯的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好高兴。” 他记得呢,和小太子的承诺。 8、第八章 贾府的马车绕着街市走了一圈又一圈,像是没有目的地。 而马车上的两个小孩抱在一起,偶尔听到几句奶声奶气的抽噎声从那边传来。可郎秋连头都不敢转过去,就跪坐在车门处面壁。 真是遭大霉。 谁知道今儿出门,居然会撞到这样的狗/屎运……可这后续的事情究竟是狗/屎,还是好运,也着实难讲。 郎秋忘不掉刚才的破空声,让他总有一种骨头都在痛的错觉。这位太子殿下,绝对没有他在珠大爷面前表露出来的乖巧和善! 珠大爷,切莫被这位殿下骗了嗷嗷啊! 贾珠自然没听到郎秋的撕心裂肺,他搂着小太子,惊讶地发现几年不见,太子殿下在长高的同时……还是颇具肉感。 大概,是因为,小肚肚摸上去还是软波波的。 小孩忍不住又揉了揉,小小声地说道:“太子殿下怎么会在宫外?” 贾珠开始读书后,朔方先生除了教书育人,偶尔也会提起朝廷。 也是在朔方先生的讲解下,贾珠才知道,小太子其实排行第二,在他的上面还有一个皇子与皇女,而在其下,包括刚出生的皇五子允祺,这么多个皇子里头,康煦帝唯独偏爱太子。 如珍如宝的太子殿下,康煦帝怎么可能让他就这么带着一个老奴出宫来?就算这个老奴的武艺高强,也绝无可能。 太子暖烘烘的小身体挤在贾珠的怀里,蹭得他冰凉的手指都开始暖和起来。小娃娃就跟个火炉一样,热得人发烫。他理所当然地抬起小脸,露出带有哭痕的脸蛋子,“还有别的人跟着。” 贾珠用帕子给太子擦脸,“只有太子殿下一个人出来吗?” 太子仰躺在贾珠怀里,任由着他擦脸,还有揉肚肚,一副坦然的小表情。 在宫里已经被康煦帝揉习惯了! 保成就是喜欢被揉肚肚! 当然,这取决于动手的人是谁。 不过听到贾珠的问话,小太子一骨碌爬了起来,长大了一点,但还是个小胖崽的太子趴在贾珠的肩膀上,抓着他细软的头发,气声说道:“和阿玛打了个赌,保成赢了。”就好像在说什么小秘密,“所以保成可以出来。” 那种有点臭屁,有点得意的小表情看不到,但贾珠从耳边小太子带着奶音的笑声里也能听得出来。 贾珠抿住嘴角,但还是笑出声。 太子殿下有点可爱。 不过,怀里揣着这么个小暖炉,贾珠也体会到某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太子殿下出宫在外,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可不好。 “殿下可要回去了?” 贾珠轻声说。 “不回。” 可想而知,出宫的小太子就如同脱了缰的马儿,怎可能愿意就这么随便回去。 “阿珠不想念保成吗?” “当然想,”贾珠小声碎碎念,“我可认真读书,可认真学习了。” 听到这句话,本来出于规矩不该说话的郎秋忍不住插嘴,痛苦地说道:“我的珠大爷哟,你那是认真读书学习吗?那是太刻苦读书,太刻苦学习了!哪有人一天花那么多时辰读书写字的?身体都要坏掉啦!”书童的诉苦带着无奈与心酸,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允礽眯起了大眼睛,“阿珠坏掉了?” 贾珠抿住嘴角,尴尬地说道:“没有,是郎秋太夸张。” 允礽在贾珠的怀里直起小身子,两只肉嘟嘟的小手摸着贾珠的脸蛋,黑溜溜的眼睛仔细端详着他的脸色。 好一会,超大声说道:“阿珠又变白了!” 很明显,是带着指控的语气。 ……贾珠有点心虚,有点气弱。 开始拼命回想最近这几年他生的病……应该也没那么多,吧? “没有,我本来就这么白。”他非常无力地反驳。 “才没有!”允礽气呼呼,“以前阿珠很白,但没白得惨惨的,阿珠家里没好好养阿珠,坏。” 小太子不乐意了,小太子生气了。 贾珠连忙说道:“没有的事,是我太,太不知克制了,我错了。”他软乎乎地抱着太子殿下。 “是我错啦……”贾珠道,“我只是……再认真一点,可能就能早点见到太子殿下了。” 他低头蹭蹭太子的小脑袋,突然有点小小的酸涩。 这几年他在贾府读书,基本上不可能接触到太子殿下,几年前出现的那个系统也一直没什么声音,这让贾珠有点惆怅,他和太子殿下恐怕真的要二三十年之后才能见面了。 没想到这一次出府有意外之喜。 贾政对他盯得太紧,贾珠几乎没几个同龄的朋友。 兄弟里,他和贾琏倒是能说几句,可是对于母亲和张夫人间的暗流涌动,他不说能看透多少,但也是有所感觉。 妹妹贾元春倒是很可爱,被养在了贾母膝下,每次见他都笑得可甜,但母亲一提这事就很伤心。 仔细想来,倒是当初在皇宫那些日子,小太子每次费劲来找他的时候,让贾珠难得可以感受到放松愉悦。 但,允礽是太子。 以前贾珠或许没想那么多,但是他毕竟又大了三岁,对于太子究竟意味着什么?还是有了模糊的概念。 这意外之喜,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毕竟太子殿下最近这一年都没联系过他,想必已经把贾珠忘记了。 想到这里,贾珠有点难过,也有点丢脸。 他刚刚说的为太子学习的话,尽管只是原因之一,但的确是他所思所想,但在小太子听来应该是有些荒唐好笑。 “……太子殿下把我刚才说的话忘了吧?”他羞怯又尴尬地唔唔着,一边别开视线,“我就是……太久没见到殿下有些激动……” 太子的小胖手摸着贾珠的小脸,把他要转过去的脑袋又按回来。 允礽歪着小脑袋,“阿珠为什么眼睛红红?” “被迷了眼睛。”贾珠辩白,“一会就……” “阿珠骗人。”小太子小气吧啦地揉了揉贾珠的脸,“和保成说话的时候不要看其他的地方嘛!” 贾珠的嘴唇颤抖了几下,最终叹了口气,摸着鼻子难为情地说道:“因为太子殿下已经不记得贾珠了吧,再提这些,就显得我很没有男子气概……” 他嘟嘟哝哝,羞怯得耳朵尖都红了起来。 他都九岁了! 为这种事情胡思乱想,就是很丢脸嘛! 太子殿下还要追根究底,让不太会撒谎的贾珠连眼神都躲躲闪闪,黑润的眼眸都变得湿漉漉起来。 他干脆将脸埋在了太子殿下的背后,双手抱着小娃娃,气馁地将自己和小太子缩着抱成一团。 “明明是保成更想念阿珠,”小太子不乐意了,“保成多多,更多。” 他气,“保成都和阿珠说想念,让阿珠进宫来,可阿珠都不理,都不听话,不是乖阿珠……” 小太子一想到这事就闹小性子,想要在贾珠怀里嗷嗷打滚。 什么? 眼睛红红(羞的),鼻子也红红(蹭的)的贾珠抬头,茫然迷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允礽的小身子在贾珠身上乱蹭,气得嗷呜嗷呜,“一年前给阿珠送的信!” 一年前? 信? 一年前是东宫最后一次送东西来贾府,贾珠自然对那天送来的东西十分清楚,但完全没有信这一回事呀……啊! 贾珠蓦然想起,在一年前的那批东西里面,的确有一封书信般的东西夹在其中。但贾珠打开来后,里面全都是鬼画符,就好像是小孩胡乱玩的涂鸦,压根看不出写的是什么。 贾珠:“……”啊。 原来,那是,太子殿下的,亲笔信吗? 贾珠看着正在打滚的小太子,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说自己没收到好,还是说收到了但完全没意识到那是一封信更好? 小太子敏锐地昂起小脑袋。 “没收到?” “……收到了。”贾珠羞愧地低头认错,“但太子殿下的字迹有些狂放,没认出来。” 却没想到,这话说完后,小太子整个僵掉,虚弱地开口:“不对,保成让人写了新的了……”怎么送过去的还是保成的鬼画符! 允礽对自己的字好不好看还是有点数的。 至少一年前肯定不能入眼。 贾珠:“……呃,殿下的墨宝,还好……的,再练练就好。” 允礽躺倒在贾珠的怀里一顿呜呜。 这是怎么回事? 是谁在谋害堂堂太子殿下,让保成在乖阿珠面前丢脸,还差点以为乖阿珠变不乖阿珠了! 他气呼呼,又恼怒地哼着小奶音,“江成,回宫。” “是。” 一道苍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紧接着就是车夫惊讶的叫声,听起来似乎在争夺什么,然后车夫就没声了。 郎秋背后一抖,忙趴在门缝往外看了一眼,发现车夫已经被敲晕放在一边,而那个一直跟着太子的老奴接过了缰绳,正操控着马车往截然不同的方向走。 郎秋茫然地回头看着贾珠。 贾珠以更加茫然的眼神看向允礽,“太子殿下想回宫了?” “不。” 小太子严肃地绷着小脸,“要把阿珠偷回宫。” 他要,洗刷耻辱。 关于一年前的“墨宝”事件! 而且,还要把阿珠藏在宫里。 小胖崽开始激动起来,这可是他想了很久的事! 贾珠:“……” 刚才殿下说的是偷吗?是偷吧! 9、第九章 康煦帝抬头的时候,并没想到顾问行会给他带来这么一个惊喜。他停下毛笔,捏了捏鼻梁。 “你说,保成从宫外强掳了贾珠回宫?” “万岁爷,从字面意义上来说,是这样的。据东宫的宫人说,贾小公子言行间略有挣扎,但还是被太子殿下强行带回正殿了。” 康煦帝:“……”他又捏了捏鼻梁。 “今儿跟着太子出去的人呢?叫来。”康煦帝听得连奏折也不批了,只想知道他的保成又干了什么鸡飞狗跳的事情。 江成低眉顺眼地进来了。 “回万岁爷,太子殿下这一次出行,掀了两个摊子,砸了三千两银票,给万岁爷,太皇太后和太后都买了礼物,打了一人,抢了贾小公子回宫。” 江成以一种非常简短的方式,将今天太子殿下做的事情一一告知。 康煦帝感觉头更疼了。 听着有点离谱。 但是落在保成的身上,似乎又显得不那么离谱。 在问过事情的缘由后,康煦帝没有把那些事情放在心上。 这都算不上乱子,不如说,康煦帝还挺赞许太子说动手就动手的脾气。 在皇帝的心里,保成,是不会错的。 况且,康煦帝焉能不知,这都是自己娇惯出来的? 太子已经六岁,是时候开蒙了。 不过早在私下,康煦帝就已经亲手教会了保成如何读书写字,也让他最开始狗爬的“墨宝”能入目。 就算是宫中有将妃与子分开教养的习惯,可是康煦帝还是一直坚持将保成带在自己身边,而不是听从某些大臣的劝说送到贵妃膝下。 太子,乃国之栋梁。 在康煦帝的眼中,只得自己有资格教养。 太子殿下受尽陛下的万般宠爱,性子自然无比娇蛮任性。 他的身上,有万岁爷赐给他的鞭子。 殿下年纪虽小,力气不大,但这根鞭子却已经抽打过不少人,惹得闻鞭色变。 康煦帝疼爱他,从不苛责。 这一次太子殿下得以出宫去,还是小太子和康煦帝打了一个赌,结果太子果真废寝忘食完成了自家阿玛的要求,高高兴兴地带着人出宫了。 这个小没良心的。 康煦帝在心里骂了一句,看向跪在地上的老太监。 “江成,贾珠和太子的相遇,是偶然?” “依老奴所见,乃是偶然。回宫的路上,那位贾小公子一直在劝说太子殿下。”江成不偏不倚地说道。 马车要进宫门的时候,贾小公子急得都差点跳车了。 奈何小太子这胖崽凶狠地压在贾小公子的膝盖上,根本起不来身。然后便是窃窃私语,不过江成耳力再好,也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只知道俩小孩抱在一起,小太子不知对贾珠说了什么,好半晌,那贾小公子才呆呆地被小太子拖进宫殿里去。 应该说,贾小公子生怕走得太快的殿下摔倒,还跟着快跑了几步。 康煦帝挥退江成,纳闷地看向顾问行,“顾太监,你说都过去三年了,怎么保成还是那么惦记着贾珠?” 当初才三岁的允礽在认真思考过强留贾珠在宫里的后果后,难过地放他回去了。 贾珠回去前几天,允礽一直都在忙活“盖章”大业,预备着送他离开的礼物。 这让康煦帝觉得好笑的同时,也有些惊讶贾珠对允礽的影响。 太子从小就备受娇宠,康煦帝对他任何要求,几乎无一不应。 像是喜欢上什么无神再放手这样的事情,根本就不存在。 虽然此一事,或许有康煦帝夸大了危害的缘故,但也说明允礽是真的听进去了。这是允礽有意识以来,第一次学会放手。 但居然是在这种小小的事情上。 这无疑触动到康煦帝那根敏感的神经。 “这些年,盯梢的人都没有传来特别的消息,”顾问行道,“除了一些权贵之家会有的毛病外,荣国府从上到下都没什么异样。 “万岁爷,这问题或许不出在贾珠身上,而是在别处。” 那个梦为什么会和贾珠有关?贾珠的身上是不是有什么特别?和太子又有什么关系? 冥冥之中,皇帝总觉得这其中另有蹊跷。 在没查出因果前,康煦帝的多疑和猜忌,令他根本不会让还没有排除的危险出现在太子殿下的周围。 这是过去几年,令康煦帝不能将贾珠放在太子身边的原因。 可是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康煦帝沉吟,“既没危险,就把人撤回来罢。”皇帝日理万机,总不可能一直惦记着还未弄清楚的麻烦,这些自有下头的人去查。 只是这几年,康煦帝都从未收到关于两个僧道的反馈。而荣国府这里摆明了又查不出什么,自然,就不用浪费时间了。 顾问行:“太子那头……” 康煦帝一想到这个就开始头疼,“随他去,不过晚间,人还是要送走的。” 顾问行苦笑,纵然他在太子殿下的面前有几分薄面,但是轻易一句话,可不能改变太子的主意。 康煦帝没好气地说道:“顾太监不必如此,朕亲自去。” … 东宫。 贾珠被太子殿下的被褥围了起来。 字面意义上。 包围着,非常艰难的,连胳膊肘子都伸不开的那种。 他一边记挂着被宫人带走的车夫与郎秋,一边看着小太子盘膝坐在他身前,好笑又无奈,“殿下,围着我做什么?” “等太医。” 允礽严肃着一张小脸,挺胸,收胖肚肚,一本正经的模样惹得贾珠想笑,但又不敢。 他有点摸清楚太子殿下的性格。 如果贾珠笑出来,想必太子殿下也会啪叽倒在床上嗷呜嗷呜耍脾气吧。 但贾珠不讨厌。 他不讨厌那种有人在面前撒娇的感觉。 是的,尽管小太子发脾气的时候好凶(打人的时候),但软在贾珠怀里气呼呼的时候又非常可爱。 他并没有感觉到恐惧,只是觉得……好想戳戳太子殿下的肥肚肚哦。 这太不得体了。 贾珠想,要忍耐。 目光炯炯盯着贾珠的允礽压根没想到眼前的乖阿珠已经把主意打到他的小肚皮上,正一心一意地等着人。 比如说,李太医。 这位也算是老熟人了。 贾珠愕然地看着李太医带着药童进来,不过或许可以请他帮帮忙,让贾珠脱离被褥苦海,免受太子殿下这份“沉重”的爱。 夏秋之际,就算贾珠的身体再虚,把冬天厚被子叠上来都热得不行,救命呜呜…… 李太医目不斜视,严肃正经,无视了贾珠堂而皇之坐在寝床上的事实(当然也无视了他被裹成球的绑架事件),镇定自若地说道,“殿下,诊脉得需要病人的胳膊伸出来。” 贾珠求救的小眼神瞬间变得沉痛,李太医,怎么可以这样儿? 小太子沉思了一会,总算让步。 贾珠被剥了出来。 小太子也顺理成章坐在阿珠怀里和他贴贴。 李太医啥也不说,就只是诊脉。 然后,他眉头皱了起来。 “小公子的身体亏空,怎么瞧着,比从前还严重些?” 贾珠心虚地捂住允礽的一只小耳朵,微一用力,又将太子殿下的小脑袋按在胸前,令另外一只小耳朵也被堵住。 试图杜绝任何让太子殿下听到的可能! “这几年并无大病,只是偶尔换季有些难过。”贾珠弱弱地说道。 李太医摇头,“非是如此。小公子的身子骨本就不好,如今瞧着有气血两亏之态。长此以往,怕是……”他想起贾珠现今的年岁,把最后那句话吞下去。 长此以往,怕是有碍寿数! “阿珠不乖!” 突然响起的小奶音愤怒极了。 吓得贾珠连忙低头,才发现怀里的小胖崽已经偷偷扒拉着贾珠的衣服,让小耳朵光明正大地听到了李太医后半截的话。 纵然太子岁数小,可是李太医语气里的沉重与不满总归听得出来。 贾珠心虚,气弱,无助,可怜地面对着小胖崽个头虽小却高涨的气势,小小声说道:“……家里说我好乖的。”不对,他都九岁了,说这话也太奇怪了! 他的小脸一下子羞得臊红,连带着脖颈和耳朵也红彤彤的。 他被太子殿下总爱说的“乖”“不乖”诱导了! 小太子不听阿珠的。 阿珠已经用他的实际行动证明了不乖,不乖的阿珠要被偷偷关起来喝药。 “李太医,开药方吧。” 小胖崽一脸沉痛。 要让阿珠吃药,保成也于心不忍,但是这是给阿珠的惩罚。 要,要一口气喝七天才行! 贾珠:“……”这算惩罚? 好吧,对于不喜欢喝药的贾珠来说,的确算得上吧。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其中的好意? 他们回宫的第一件事,太子就找了太医过来,这说明车上郎秋那会说的话,还是被殿下记在心里了。 “太子殿下真好。” 贾珠亮晶晶地看着允礽,语气真挚极了。 ……阿珠惯会哄人。 总是说些好听话。 六岁的小太子自认机智地戳破了贾珠的阴谋,然后悄呼呼抓住贾珠的大拇指,高兴地晃着小脑袋。 哄怎么啦? 听着好开心哦。 两小孩正贴在一起说话的时候,宫人来禀,“太子殿下,大皇子求见。” 小太子的脸色垮下来,变得臭臭的。 “他来做什么?” 【宿主请注意,当允礽和其兄弟见面时,一切接触都是重点关注。】 正此时,某个仿佛死了三年的系统突然活了过来,吐出来的话,让贾珠露出懵懂的脸色。 ……和兄弟的接触,为什么需要重点关注? 10、第十章 贾珠的亲人关系非常简单。 王夫人生下了他和贾元春后,他只被养在膝下几年,就在贾政的命令下搬出去住,而贾元春则是被贾母抱过去养了。 至于兄弟,大房的贾琏和他关系还算可以,就是兴趣爱好不尽相同。隔壁府上,贾珠倒是有点相处不来,但彼此关系也还可以。 荣国府和宁国府两家倘若是有哪一家出事,另一家必定是会倾力相助。 这是从父辈延续下来的血缘至亲。 当系统提醒贾珠时,他的确是难以置信。 允褆比太子大两岁,今年已经八岁了,长得虎头虎脑,是个强壮小子。因而,在他被内侍请进来的时候,贾珠就先羡慕起他的体格。 那憨实的胳膊一看就能顶贾珠两个,这怎么能不叫身体一直偏弱的贾珠眼馋呢? 小太子还没发现贾珠的小眼神,正皱着眉头看着他大哥。 太子和允褆的关系面上不好不坏,但私下相遇,多少会别苗头。 虽然都是皇子,也是小孩,可一个是皇长子,为长,一个是太子,为嫡。 这嫡长间,天然地拥有着某种隔阂。 从允褆回宫后,更是如此。 故而,允褆甚少会来东宫,这毕竟是太子的地盘。 然这一回,他会来,与康煦帝倒有些关系。 方才,这位帝王去允褆的母妃殿里稍坐了坐,提到了他们的兄弟关系,在康煦帝走后,惠嫔思索了片刻,怀疑万岁爷是特意提点他们母子两个,希望允禔和太子殿下的关系更亲近一些。 正是为了这事,原本好端端在延禧宫呆着的允禔就被自家母妃赶了出来,耳提面命,让他一定要去东宫一趟。 这无疑是要了他的小命。 允禔不喜欢太子。 这份讨厌和孩童间纯粹的嫉妒有关。 康煦帝并非只有允礽这一个孩子,但这位帝皇对太子的宠爱,几乎占据了他对所有孩子关心的大部分。 允禔虽然不至于非常直白表露出自己的心思,但嫉妒总归是有的。 怎可能不嫉妒呢? 康煦帝对太子几乎是要月亮不给星星,对待他与其他的皇子却是有些敷衍;太子的开蒙是被阿玛亲自带着,而他却只是师傅教的。 这种亲疏之间的差距,会让小孩在意识到的瞬间,就产生一种难忍的落差。 这一次,允禔虽然被母妃强逼着一定要来东宫,可是两个孩子之间本来就没什么话聊,呆坐着,也是非常尴尬。 而贾珠,就成了一个非常好的切入点。 允禔在坐下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今日的奇怪,以及这殿内多出来的人。 首先,这一次太子见他,居然没有在他惯常在的后殿东次间——那里是书房——一般他们兄弟见面都会在那里,而是在寝殿内。 其次,除了他们两人之外,还有一个陌生面孔,堂而皇之地坐在了太子的床上。 身为兄长,在这么尴尬的时候,要主动打破气氛,允禔自以为这一点度量还是有的。 “他是谁?”允禔主动开口。 母妃说了,这一次要是还和太子殿下吵起来,回去就克扣掉他所有的小饼干。 允礽:要!忍!耐! 他是大哥,要包容弟弟的坏脾气。 允礽凶巴巴地说道:“阿珠是孤的。” 允禔:“?” 谁问你这个? 贾珠:“……” 怎么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 允禔试图掰正话题:“殿下,我是问他是谁?怎么会出现在东宫?” 允礽非常警惕:“大哥别问,不许你抢阿珠。” 贾珠有点茫然地看着小胖崽鸡同鸭讲,下意识起身。 其实他本来就早想起来了,毕竟在大皇子进来的时候,他本就理所当然应该起身行礼。 结果因为小胖崽不允许他下床,就导致了这尴尬的局面,实在是太失礼。 他怎么也想不到,太子殿下不愿意他下场的原因……是觉得,阿珠已经脆弱到要死掉了。 李太医说什么血什么亏,都缺血了,难道不是要死了吗? 如此弱小的阿珠要好好养着。 不可以乱跑。 不过贾珠并不知道太子殿下的所思所想,因而下了床后便立刻行礼,“大皇子,草民姓贾名珠,是荣国府工部员外郎贾政之子。” 允禔挑眉,工部……员外郎? 毫无印象。 不过,他倒是对荣国府有点印象,但也是因为前些年贾代善去世的时候,母妃曾提过一次。不过那会他年纪太小了,也不记得其他的了。 “你怎么会在太子宫里?”允禔好奇。 难道这就是阿玛给太子选的伴读? 可就算荣国府前些年还算排得上号,可这几年已经有些落寞了。康煦帝要是选这样的人家,允禔都要怀疑是不是阿玛出了什么问题。 贾珠刚要回答,就看到小胖崽已经幽幽拦在他的身前,“大哥来孤这里,不该是为孤而来吗?怎么总是和阿珠说话?” 然后小太子又看向贾珠,气呼呼地赶他,“阿珠不是身体缺血,下来做什么?快去床上休息。” 允禔没听完允礽对贾珠说的话,就忍不住辩白:“是太子殿下不喜欢和我说话吧。”就算已经八岁,到底是小孩,也压不住自己小暴脾气。 虽然这么多孩子里,康煦帝最看重允礽,可是允禔毕竟是皇长子,在回到宫中后的待遇也是不差的。 纵然他因宫中规矩,多数时候被嬷嬷太监包围着,许多事情惠嫔未必插得上手,但是以她在宫中的根基,也没有谁敢欺负得了允禔。 都是皇祖皇孙,谁没有自己的脾气? 眼见着大皇子和太子殿下险些发起火来,贾珠连忙在心中问系统,“为什么他们两位关系这么不好?” 他并不是不想阻止这场争吵,只是一来他的身份不合适。 二来两位年纪虽小,说话倒是文绉绉的,一个一个挺阴阳怪气小嘴叭叭叭。 【宿主应该心里有数。】 贾珠默。 一个是长子,一个是嫡子,会闹出什么矛盾可想而知。 尤其这或许还是将来一国之君的位置。 但他还是觉得在现在这个年龄,就算真的有再大的矛盾也论不上,恨之入骨。 毕竟他们真正相处的时间才只有短暂的三年,碰面的时间尤为少,是哪来的仇恨? 【宿主猜得没错。】 系统回答。 【允礽如今对允禔的过于戒备,正是源自于之前那些来自于未来的记忆。虽然允礽尚未知晓内情,却天然地对人或事物存在应激。】 贾珠:“……” 也就是意味着,即便太子殿下没想起来未来的记忆,但他还是本能会作出反应。 这可真的是个无解的难题。 看着吵架的趋势有扩张的可能,贾珠上前一步,想阻止,又觉得不好开口,眼角余光看到药童站在殿前要进来不是,不进来也不是,突然眼前一亮。 “啊……” 一声轻轻的痛呼,让刚刚还在吵嘴的小太子立刻转头,就看到贾珠正捂着心口蹲下来,一副非常虚弱的模样。 这吓得小太子完全失去了和允禔吵架的心思,小短腿啪嗒啪嗒跑到贾珠身边蹲下,紧张兮兮地说道:“阿珠怎么了?” 贾珠小脸煞白,声音好弱好弱,“……突然……心口有点疼,没事的,太子殿下,我缓一会就好了……” 他第一次干骗人的事情,连说话都结结巴巴,也不敢说大声,耳朵和后脖颈都是红的,结果反倒是衬得更像是发病。 小太子急得蹦跶了起来,“李太医呢?” 刚刚给贾珠诊完脉之后,李太医就避到偏殿去开药方。 而且正如小太子说的,最起码要喝七天。然后再行诊脉,再调整药方,这是个长期调养身体的活儿。 当时贾珠听到那话,小脸就垮了。 虽然对于苦药他能够一口闷,可不代表他喜欢吃苦药呀。 有宫人急忙要去叫人,却看到允禔走上前来,大声说道:“都这般严重了,去叫人再跑回来岂不是浪费时间,给爷在前头指路。” 他一个弯腰,就将蹲在地上的贾珠给抱起来了。 贾珠:啊! 他猝不及防,差点叫出声。 允禔是真的一身蛮劲,虽然比贾珠小了一岁,但他的力气是大了很多,抱着贾珠居然走得还算稳当。 ……就是脸憋红了。 大抵是如贾珠抱小胖……小太子那样。 贾珠:“……大皇子,你抱不动的,还是放草民下来……”他设想的时候,可完全没想到这一出呜呜,他不会累死大皇子吧? “都缺血要死的人了,就,别给爷说这话。”允禔额头蹦出青筋,“爷当然行!” 男子汉不能说不行! 贾珠:“……” 他什么时候缺血要死了?恍恍惚惚想起来,似乎是发生在大皇子和太子即将吵嘴之前,太子殿下说的话。 殿下,气血两亏,真的不是缺血要死了的意思! 一把小奶音气急败坏地从背后嗷呜嗷呜,透着难过委屈。 “啊啊啊大哥你给我放下阿珠!” 小太子气得连“孤”都不说了,一个冲刺猛扑,就像是一头莽撞的小兽,一下子扑上了允禔的后背。 又是一个“甜蜜”的负担,允禔活生生矮了一截。 ……该死,这个臭弟弟真的好重啊啊啊啊! 允禔:爷,要,忍,耐! 以区区八岁之躯,允禔前抱贾珠,后背允礽,憋着一股劲活生生走到偏殿。 就是在跨过高高的门槛时,他到底没绷住,仨小孩差点滚做一团,是几个宫人急忙扑过去,这才没闹出麻烦来。 允禔:“……”可恶,为什么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啊呜! 都怪太子这个臭小胖子! 11、第十一章 允礽,允褆,贾珠三人被李太医逐一检查,前两个小孩身上都有点擦伤,轮到贾珠的时候,因着李太医已经听过宫女的说法,故而严肃着脸给贾珠诊脉,好半会才说道:“需要好好静养,尤其是在安静的环境里静养。” 贾珠松了口气,又有点羞愧。 他知道李太医肯定清楚自己没有病,这是为了给他圆谎。 允礽晕乎乎地靠在贾珠的胳膊上,“都怪大哥。” 允褆不满了,顶着额角的擦伤雷霆震怒,“如果不是我抱着贾珠过来,他就要死了!就你这小胖胳膊小胖腿,可抱不动贾珠。” 刚闭上眼的允礽缓缓睁开了大眼睛,死死地盯着允褆,然后,又幽幽地看向贾珠,目光极其犀利! 贾珠都觉得自己要被扎穿了。 他感觉到太子殿下打量着自己的意味,生怕他因为一时意气,争着说也想抱起人,连忙说道:“太子殿下,大皇子只比我小一岁,但身体强壮,故才可以勉强抱起来。但殿下可不行,还是得再长大一些。” “没有勉强。” 允褆恼羞成怒,如果没有允礽搅局的话,他绝对不会给人摔了的。 允礽忧伤地将小脑袋埋在贾珠的怀里,“大哥坏,他摔了保成,还说没有勉强。保成膝盖痛痛,阿珠不要理骗子大哥。” 允褆从座椅跳下来,气势汹汹地走到贾珠的面前,硬生生地将小太子的脑袋给拔/出/来,然后将自己的额头塞到他的眼前,“如果只有贾珠,我肯定可以抱着他走到偏殿,偏偏你要跳上我的后背,我扛着你个小胖子,才会摔的。”他额头的擦伤,比起太子膝盖上的伤势肯定要严重一些,甚至有点红肿。 允礽默默看了眼自己膝盖上的小划痕,再盯着允褆脑门的红肿。 大概是年纪还小,学不会强词夺理的那一套,他重重地哼了一声,两只小胖手更加用力地抓住贾珠的前襟,力求将自己整个塞进去,嘟嘟哝哝地说道:“以后,我要长得比大哥还要更高大威武。” 允褆站直身体,扫了一眼软乎乎的胖团子,得意地亮出了自己的胳膊,“看到没有,殿下,我六岁的时候,胳膊肉捏起来可是硬的,你呢?”他堂而皇之地掐了掐小太子软胖胖的胳膊肘子,“就你这么软,怎么可能追得上我?” 平心而论,太子殿下还是有过锻炼的。 不然,他就挥不动自己那根长鞭——虽说是长鞭,可那也是相较于小孩的长鞭,实际长度还是比较短的——也不可能真的将人打痛。 他还是有力气的,只是这个力气,还是符合年龄阶段,即,一个六岁小孩。 允礽严肃着小脸,“骗子大哥别说话。” “我不是骗子!” 如此循环。 夹在中间的贾珠恍惚,这哥俩是不是能继续这么打口水仗下去? 最终,这场斗争以允褆阴险(允礽语)地展露了武艺,将小太子强行镇压(指的是用“温暖的怀抱”将其抱住)为结局。 允礽直接炸毛,在允褆的胳膊上留下了一个牙印。 允褆倒是没生气,一手托住允礽的小屁股,好奇又得意地说道:“感觉到了吗?这硬邦邦的胳膊肉,只有我这样的人,才可以在以后成为强壮的……” “呜呜……” 一声小小的呜咽响起来,贾珠警惕地抬头。 就见刚刚咬了允褆的小太子捂着嘴巴,一只手拽着大哥的衣服,呜呜地找贾珠的身影。 见贾珠急忙走过来,立刻松开小胖手要贾珠抱。 贾珠把小太子抱过来,发现他捂着嘴巴,眼圈都红了,更加担心了,“太子,这是怎么了?嘴巴出血了吗?” “牙,掉了。” 允礽含含糊糊地呜呜,还是捂着小嘴巴不给看。 牙掉了? 贾珠一下子想起刚刚允礽啃在允褆胳膊上的壮举,一下子想笑又不能笑,“……殿下给我看看可好?” 被贾珠哄了小半天,小太子才抽抽噎噎地给贾珠看他的小米牙。 果然,下边的门牙,有一颗已经掉出来了,正吐在贾珠的手心,看起来有点血淋淋的。 再看小太子霍开的门洞黑魆魆,有点小小的滑稽。但小孩哭得实在是可怜,贾珠立刻什么想法都丢在脑后,着急着请李太医给看看。 李太医实在是想不到就只是这半天的时间,他还能给看病这么多次。 允礽死活都不愿意从贾珠的身上下来,李太医只能将就着这个姿势给太子殿下看牙。 ……其实,这不是他擅长的领域。李太医的心里有点淡淡的忧伤。 但他还是尽责尽职地说道:“这只是普通的换牙,许是已经有些松动,再经过外力,这才直接脱落。消痛了后就无大碍,只是进食的时候需要小心些。” 刚才仨小孩摔下来的时候,虽然没有砸得结实,但肯定也受到了一点冲击。 允礽哼唧唧:“都怪大哥……变丑了……” 允褆有点心虚,有点气短,干巴巴地说道:“是你自己咬上来的,这才啃掉了自己的牙齿。” 允礽一想到刚才两人吵着关于允褆的体魄,再想到自己啃出来的丑门洞,登时悲从中来,真的哭成个小喷壶。 允褆第一次真的见到允礽这模样。 别说允褆了,就连东宫的宫人,其实也甚少看到太子殿下如此。 允礽的性格娇蛮任性,只有他理直气壮的时候,哪可能在别人的面前示弱?纵然是在娇宠他的康煦帝跟前,允礽依旧是个气人的小宝贝。 如此时此刻,小太子这般哭得可怜又可爱的模样,几乎从未见过。 贾珠安慰不及,额头都冒了薄汗。 只因太子墩实,也不让别人碰,只肯在他身上趴着,着实有些沉重。 允褆也有点手忙脚乱。 他不喜欢允礽是一回事,可是给人弄哭是另一回事。好歹是做哥哥的,怎么可能真的给人弄哭成这倒霉德行? “我错了还不成吗?我回头把阿玛赏给我的那匹小马送给你,你之前不是说想要骑马吗?咱背着阿玛偷偷去。”允褆抓耳挠腮,总算挤出了个解决办法。 允礽的哭声小了点。 说明他听进去了! 贾珠立刻用求救的小眼神看着允褆,希望大皇子再说一点。 可是面对贾珠渴望的眼睛,允褆是真的挤不出更多的办法了。 他急得额头也冒汗。 贾珠一手托着太子殿下,另一只手环抱在背后,蜷缩的手心里是刚才那颗掉下来的小米牙。 他想起自己从前牙齿掉下来的惊慌,抿了抿嘴角,轻声说道:“殿下,我第一次换牙的时候,是在半夜。醒来的时候,嘴巴里含着一颗掉下来的门牙。 “我不知那是什么,趴在床边吐了出来,发现是牙齿的时候,我以为自己要死了,哭得郎秋奔进来,差点吓没了半条命。” 允礽抽噎着,“阿粗,也掉牙?” 还哭了? 他含含糊糊地说话,一边说,一边还在漏风。 “谁都会掉牙,就连大皇子也肯定是换过牙的。”贾珠看向允褆。 敏锐接收到求助意味的允褆犹豫了一会,摸着鼻子,不太好意思地说道,“我第一次换牙,是跑路的时候没注意,撞到了柱子上,把门牙给磕掉了。当时我以为这辈子都要顶着缺着门牙的牙齿过,说话还漏风,差点把房顶都哭倒了。” “可素,漏魂,索话,难修……” 允礽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发现都漏风走音,小嘴一瘪,抽噎着将小脸埋在贾珠的肩头,恹恹得像是一株倒下来的娇贵花蕾没有新鲜的泉水浇灌,就要死去。 “这是每个人的必经之路。”经过刚才一连串的偶发事件,允褆已经没有他来东宫前那么讨厌允礽了,趁着小孩生闷气趴在贾珠肩膀上的时候,他大咧咧地拍了拍允礽的后背,“我敢说,就连阿玛也曾有过这个阶段。” 允礽霍然坐了起来,不知想到什么,一双泪眼婆娑的大眼猛地看向允褆。 “大哥,我瀑要小马,换一个,里答应不?” 允褆:“只要不是坏事,我都答应。”允礽说话奶里奶气的,还漏风,如果不是这事跟他有关系,他保准要笑出声来。 不过允禔可喜欢那匹小马,能换一个条件,他当然答应。 就看到,允礽的眼神微微闪烁,“大哥,里去问阿玛,他以前掉牙的时候,索话漏风不?” 允褆:“……” 个臭小胖子还是这么焉坏! … 乾清宫,正在批改奏章的康煦帝得知大皇子求见,挑眉看向顾问行。 “保清不会和保成吵起来吧?” “……应该,不会。” 康煦帝自然更喜欢保成,但作为他存活下来的孩子里最年长的保清,他当然也是有几分喜爱的。 康煦帝或许有一些想法,但在看着他们稚嫩的脸庞时,那些可怕的想法又会压下去,不至于浮现出来。 说到底,他们都是康煦帝的孩子。 不管怎么说,康煦帝让允褆进来了。 毕竟,这还是允褆第一次主动到乾清宫求见,这让康煦帝有点想知道,他想做什么。 允褆进来时的模样有些不对劲。 他的小脸很红,眼神有点慌张,在行礼后,也不敢抬头看着康煦帝,而是瞥到了顾问行又猛地收回来,这些琐碎的小动作惹得康煦帝有点不大喜欢,故意重着声音说道:“保清,你来乾清宫是为了何事?” 允禔憋红了脸,犹豫了一会,才结结巴巴地说道:“……阿玛,你……以前是什么时候,换牙的?” 康煦帝听着这奇怪的问题,挑眉,“什么?” 既然话已经说出口,允禔索性闭着眼睛大声说道:“还有,阿玛换牙齿的时候,说话漏风吗!” 超大声。 超勇敢的! ……尽管,允禔心里哭成宽面泪。 阴险,太阴险。 允礽真是个小坏东西。 12、第十二章。 贾珠回家的时候,府里头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几个女眷都在荣庆堂,听闻贾珠回来的消息,忙让他过来。王夫人一见他就搂着他,上下打量:“怎么去了那么久,可是遇到点什么?” 贾珠依偎在王夫人怀里,对上贾母和张夫人的视线,有点羞赧地说道:“在路上偶遇了太子殿下。” “太子?” 王夫人不相信般地重复。 贾母的眼神却是微眯,一下子就想到了更多。她抚摸着拐杖,轻声说道:“好孩子,别怕,将遇到的事情说上一说,让祖母和你母亲伯母听听。” 贾珠一五一十说了。 不曾想,贾珠这经历不仅和太子有关,还遇上了大皇子。如果不是康煦帝阻止了太子殿下骄纵的行为,贾珠都未必回得来。 贾母在心中轻嗤了声,别的不说,若太子真心找个伴,那说不定真如了老二的心思。 只她心思深,并未露在面上。 看着王氏又惊又喜,搂着贾珠说了不少话。直到贾母看贾珠眉间流露出倦怠,这才阻止了王氏,让孩子回去休息了。 只是没想到,在众人散了后,没多久,贾珠居然又重新回到荣庆堂来求见。 贾母得知时,诧异了一番。 她看着去而复返的贾珠,抬手将大孙儿也抱在怀中,亲昵地说道:“是想你大妹妹了吗?元春可还在睡觉。” 小孩抿着嘴摇了摇头,鼓起勇气轻声说道:“老祖宗,殿下……”他在贾母的耳边说了些什么,令她露出了些许诧异。 但那神情转瞬即逝,旋即她看着贾珠,“做得好。”贾母拍着小孩稚嫩柔软的后背,“这才是我贾府的骨气。” 她很高兴。 这么多年了,她是真的头一回这么高兴。 等贾珠离开后,鸳鸯跪坐在贾母的身后给她通头发,轻声说道:“您今儿很高兴。” 方才贾珠说的话很小声,只有贾母才能听到。但贾母说的话,其他几个伺候的丫鬟是清楚的。 贾母闭着眼,感受着鸳鸯的力道一下一下通着头发,淡笑着说道:“自然是高兴的。” 一来太子对珠儿的友善绵延至今,居然还有几分真心;二来,是为了珠儿的坚韧与骨气。 荣国府如今缺的是什么? 缺的就是能撑起门楣的人。 她的儿子里,不管是哪个,贾母都是不满意的。 这思绪又落到那才六岁的太子殿下。 ……有些事,还太早。 但岁数小,有岁数小的好处。珠儿如今和太子这般关系就不错。这天下人都是有求于皇家的,可是,能越纯粹,自有纯粹的好处。 一件东西越是纯净洁白,想砸碎它的时候,便越得狠得下心。 如今,她那珠儿,便是这纯白。 那听着天真童稚之语,最可信人,也最可打动人。 越纯粹,越干净,才越能牵起这份联系。 毕竟,天家最缺的,便是纯粹之物。 … 秋风飒飒,这份薄凉的冷意,令宫中落叶纷纷,尽管已经扫过,但再有凉风,便又落下几许。 有步履声起。 是康煦帝与太子殿下。 顾问行落后几步,并着内侍宫女,正在宫道上穿行。 康煦帝抱着保成,拍了拍他的小屁股,“生气了?” 允礽不说话,也不看康煦帝,娇蛮的性子就算是撒在他阿玛的身上,康煦帝也是不恼怒的,只觉得很有趣。 “贾珠的身份不适合久待在宫里。”康煦帝慢悠悠地说道。 他们现在正走在去见太皇太后的路上,这位老人家听说小孩缺了牙,乐坏了,康煦帝这不就抱着这小东西去见祖母。 允礽哼了一声。 康煦帝乐了,“你整你大哥的事情,可没说清楚呢,还在这给我闹脾气呢?” “大哥自己,乐意,不素保蹭的撮。” 自从换了牙后,允礽就不爱说话了,但这是阿玛对他的侮辱,他一定要反驳。 这是大哥自己答应的。 “那你可不就是抱着我罚他的念头?”康煦帝状似疑惑地看着他。 允礽:“没有。” 就算有,也会说没有。 而且,他是真的想知道这回事。 康煦帝斩钉截铁:“那你就是想看阿玛笑话。” “想。” 允礽老实点头,总算愿意从康煦帝的肩膀上抬头,看着康煦帝整齐洁白的牙齿,“阿玛漏魂?” 康煦帝狠狠掐了允礽的小屁股,这臭小子就这么促狭想看他笑话? 允礽趴在康煦帝的肩膀上,小胖手揉揉自己小肉屁股,觉得自己亏了。大哥没被阿玛惩罚,阿玛还打他,阿珠也被阿玛送走了。 这还不如要小马呢。 再想到昨日阿珠被送走的事情,允礽一下子恹恹了。 康煦帝想也知道他在惦记着什么,“你冒然留着贾珠在宫里,岂不是和几年前一样?” “可阿粗家里,对阿粗不好。”允礽扭着自己的小胖手,如果阿珠家里的人对他好,他当然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康煦帝想起李太医呈上来的医案。 贾珠的年纪不大,据下头的人禀报,的确算得上是个聪明之人,小小年纪,就已经通读了许多诗书经义。这靠的是他的天赋,也靠的是他的苦读。 不到十岁的孩子,天天苦读到月上中梢。 这在许多人的眼中,是值得称赞的行为,是努力,是奋发。但在允礽的眼中,却是赤/裸裸的刻薄与虐待。 昨日,康煦帝在听完允褆的问话,再问完前因后果后大笑不止,摸着允褆的小脑袋,问他可会不高兴? 允褆摸着自己的鼻子,“是我让他掉了牙齿,被他耍一耍,也是应该的。”然后,他也偷偷捂嘴笑了,踮脚在康煦帝的耳边偷偷说,“阿玛,二弟说话漏风,可好玩了。” 他以前从来不叫允礽二弟,也不会用这么轻松的口吻说起太子。 康煦帝随着允褆一起大笑,送走了大皇子后,便带着顾问行去了毓庆宫,进了二进,还未踏入正殿,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道有些细软的声音,“……太子问我,为何要这么苦读?” “不好。”允礽的小奶音冒出来。 为了避免自己说话漏风,他已经开始尽可能地简短要说的话。 贾珠似乎是沉默了一会,才低声说道:“殿下,荣国府比起外头许多的平民百姓要好上许多,吃喝不愁,生活无忧。但我们这份安逸,是靠着祖辈拼杀才争下来的面子里子,它不是永远都会存在。”他没那么多想法,只希望在他还活着的时候,祖母,父亲,母亲,兄弟,姐妹们,都能好好过活。 尽管只有九岁,贾珠却仿佛已经感觉到了某些不祥。 他希望自己考出功名来,不只是因为这是父亲的期待,也不只是为了允礽,更也是他心中所愿。 可恨的是他这身体拖累…… 贾珠收住后头那些如同苦诉的话语,背着允礽这小娃继续走来走去,“所以我想继续读下去,殿下,这是我喜欢,并且愿意做下去的事情。” “那我,可以帮阿粗。” 允礽趴在贾珠的肩头,晃晃悠悠,小身子伏在贾珠的背上,感觉摇啊摇,像是一艘小小的船,他觉得安心,但也害怕有的时候,这艘小船会因为自身的伤痛而翻倒。 康煦帝敛眉,外头的阳光正好,可打在他的身上,却是透出几分阴晴不定。 顾问行微叹,这小公子可千万别犯了忌讳。 “不可。” 殿内的贾珠,正认认真真地和允礽说话,“殿下,这不可以。如果我有这样的本领,有这样的本事,将来我自可以走到那位置上去。可倘若我没有这本领,也没有这本事,你帮了我,让我坐到不该坐稳的位置上,岂非害了那些人。” “哪些人?”允礽追问。 “百姓,官员,天下。”贾珠的许多大道理,都是从朔方先生身上学到的,他非常尊敬朔方先生,也喜欢他在教习中所传授的那些学问知识,那不仅是书本上的东西,也是生活中的学问,“殿下将来会是非常有能为之人,殿下的一个念头,会影响到千千万的人,可不要因为怜悯于我,便污了你的名誉。” 允礽讨厌大道理,什么名誉不名誉,依着他现在在宫中鬼见愁的名号,也不值当什么。 但他趴在贾珠的肩膀上,听着他晕乎乎地说着那些大道理,竟也噘着嘴,小小声说道:“那,那我看着阿粗也不行?” 贾珠笑了,“好啊,殿下就看着我,能不能做到我想做的。” 那话听着天真,却干净直白,毫无欺瞒,更带着几分羞怯。 似是从未与外人说过这份心思。 后来,康煦帝入了殿,笑话了允礽的门洞,又强行送走了贾珠,以至于现在这小孩还跟着他闹小脾气呢。 “好了,”康煦帝将允礽顶在肩膀上,一晃一晃地走,“阿玛给你找了个办法,保准你可以见到你的阿珠,行了吧?” 允礽揪住康煦帝的毛毛,“尊的?” 康煦帝大笑出声,“你这牙呀,可真是坏事。” 气得允礽又揪住更多的毛毛。 势必要给他阿玛薅秃! 13、第十三章 浓浓的药味,在郎秋端来药碗时,达到了巅峰。 坐在屋内的贾珠闻着那味道,小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挣扎了一会,才转身看向书童,“今儿这味道,怎么闻起来更加……”他可怜兮兮地看着郎秋。 这味道闻着无法入口。 对贾珠而言,能让他都落败的药味,那得是多臭多难闻。 郎秋淡定:“大爷,这是照着李太医新开的方子。”这药是他亲自去煎的,在厨房待着的时候,这煮开的药味,已经足够让郎秋的鼻子彻底失灵了。 贾珠看着自己的鞋子尖尖,小大人地叹了口气。他捏着鼻子一口闷,苦得几乎要吐出来,小脸涨红。 郎秋连忙捡了块糖塞给小主子。 小孩珍惜地舔着那块糖,眼睛亮晶晶地,软乎乎和郎秋说话。 鞋子尖尖晃了晃,想必是有些高兴。 他这嗜甜的小毛病还是在,王夫人知道他的喜好,他在的屋子里,各种他喜欢的糕点糖果都必备着。 只因贾珠自己吃起来也非常克制,并不曾贪多,故王夫人才会这么放心。 贾珠含着糖,含含糊糊地说道:“待会你们直接歇了就是,先生晚几日才会回来。”那颗糖有些大,被他顶到左边,又顶到右边,腮帮子都鼓鼓了起来,看得人手痒痒想戳。 尤其小主子的脸软乎乎的。 郎秋:“谢大爷。” 朔方先生有事出城去了,贾珠这几日都是自己温习。而朔方先生在听说他的身体状态后,也严厉训斥过这个学生,令贾珠不敢再贪多。 贾政那边,据说被贾母叫进去半个时辰,出来的时候脸色极其难看,但其后叫贾珠去的时候,却也是忍着怒气,让他不可过于勤奋忽视了身体。 这让贾珠这几日都闲散了许多。 毕竟王夫人在李太医的药方被送到府上的时候,才知道贾珠的身体如此亏虚,吓得让人锁上了贾珠的书房,强迫他必须好好休养一段时日。 这几方合力之下,贾珠乖乖地软下去,没再乱来。 “大爷要是继续再这么坐下去,怕是连骨头都要软了,不若出去走走?”许畅建议,“隔壁府上,说是办了一场秋日宴。” 贾珠没什么精神,半眯着眼,“前些日子,不就是出去后才闹出来这么多事情?”虽然遇到太子是意外之喜,可是他看得出来,不管是老祖宗,父亲亦或是母亲,他们近些时日来的微妙变化,都与此事有关。 “那我去回绝了?”许畅道。 贾珠想起隔壁珍大哥的性格,不免苦了脸色,为难地皱着小脸,过了好一会才说道:“下的是哪日?” “三日后。” “罢了,去便去吧。同太太说一声。” … 贾珠坐在宴会上,有些坐立不安。 他开始觉得,来这里,似乎是一个坏主意。 贾珍这一次宴席比他想象中还要大。 他带着书童过来时,贾珍搂着他的肩膀,拉着他见了很多人。 贾珠怀疑宁国府的门都要被人踏破了。 这真的只是一次简单的秋日宴? 许畅大气都不敢出一个,站在贾珠的身后打量着每一个经过的人,将自家大爷护得紧。 而郎秋则是快步从角落里轻巧地钻出来,立在贾珠的身后轻声说话,那声音宛如蚊蚋,只有贾珠和许畅能够听到:“大爷,珍大爷这宴请的客人中,除开几个往日熟悉的郎君,多了不少陌生面孔。衣裳华贵,仪态端庄,说话做事的风格都不是俗人,听着,更像是……” 郎秋没有说得很大声,但贾珠的眼神已经从远处的贾珍身上扫过。 说是秋日宴,自然是来赏秋。 这秋日菊花烂漫,再加上秋蟹膏肥,九月团脐十月尖,这时候吃起来正合适。但这都是些矜贵的小姐公子们,又不是家宴,若是团团围坐着吃秋蟹,那姿态未免不雅,宁国府上的厨子为了能让主客满意,使出了浑身解数。 那菊香与蟹味并作一处,衬得这秋日暖熏。 贾珠叫住了从他身前跑过的贾琏,比他岁数小了些的孩子住脚看他,脆生生说道:“大哥站在这里作甚?” 贾珠轻声:“琏儿,待会若是珍大哥找我,你便说我身体不适,去院内歇息了。” 贾琏漂亮的小脸变得忧愁起来,“需要叫大夫吗?” 在他的心目中,这位二房的大哥可是个娇弱的身体,他还记得几年前,每次去他屋中都能闻到缠绕不去的苦涩药味,时至今日,都令贾琏无法忘记那年,那个苍白的小孩坐在二婶的怀里,冲着他露出淡淡的微笑,“琏儿过来了。” 他软软地说道。 看起来柔弱得很,连岁数都仿佛比他还要小一些。 贾珠说话的声音一直软绵绵的,哪怕现在都是如此,带着与生俱来的柔软,听着让人十分喜欢。 贾珠朝着贾琏笑着摇头,说着自己没事。 然后又看向贾琏身后的婢女连珠,让她看好琏儿,待安排妥当后,这才带着两个书童缓缓地朝后院走去了。 在不经意间,好几道视线从贾珠的身上移开,好似那只是不起眼的打量。 宁国府上的下人自然是认得隔壁府上的主子们,听闻贾珠身体不适,忙叫人准备了休息之处,又要去请贾珍与其他主子,被贾珠给拦住了,“眼下府上这般多客人,莫要乱了珍大哥的要事。我且在这里稍坐一会便回去宴席,无须声张。” 下人应了,这屋内只剩下他们主仆三人。 “许畅,你去外面看看有没有人盯着?” 书童点了点头,钻出去查看。 好一会,他轻敲了敲窗户,“大爷,没人盯着。” 贾珠点了点头,轻叹,“走吧。” 许畅和郎秋对视了一眼,没有问主子为何突然又要回去,而是带着贾珠离开了此处,七拐八弯地绕到了两府相邻的门,穿过巷子回到了荣国府。 郎秋忙着给贾珠擦汗,竟不知为何小孩的额头都是薄汗。 贾珠缓缓抓住郎秋的手,低声说道:“珍大哥此番设宴,怕是别有目的。”贾珍当然不会害他,东府与西府的关系相依,根本容不下任何的背弃。 可是这一回的宴席,他怎么都觉得……有些人,是冲着他来的。 “大爷,咱们直接这么回来,可会惹得东府不满?” 贾珠脚步匆匆,穿过门廊。 他的声音虽软绵,却透着淡淡的凉意,“就说我出门遇了凉风,又身体不适了。拿我的牌子去请苏大夫,并去药房抓药。”他声音微顿,叹了口气,“顺便,郎秋,去荣庆堂与太太那里一趟,就说我身体不适,这几日都无法拜见长辈。” “是。” 郎秋走后,许畅跟着贾珠回去,帮着弄乱床上物品,看着小主子换了衣服,站在床边整理衣裳,忍不住说道:“大爷,东府设宴,未必是冲着你来的。咱如此避开,可是有些隆重了?” 贾珠揉了揉眼,掀开被褥,“许畅,是与不是,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些人想在他身上得到什么?是和东宫太子有关? 但也不至于如此吧? 贾珠带着这样的困惑上床,系统突然响起。 【宿主猜想不错,当有异变发生,才令他们盯上了你。来往之人或有比荣宁两府更贵重的人物,但身份也是适宜,只是略做试探。】 或是高门庶出,或是相仿门第的嫡出,并无不当之处。 宫中的消息,外传的速度很快。毕竟,有些事情,也称不上秘密。 好奇的人,也不在少数。 不过一次聚会尔,想来,自然是来了。 若是荣国府真得了势,这便是先埋的伏手。 磨砺以须,方能谋定而后动。 贾珠:“异变?” 小孩拽了拽被子,有些迷茫。 … “……” 允礽猛睁开眼,漆黑一片的寝宫内悄无声息,好似连呼吸声都淹没在夜色中。 但他知道,自己的贴身内侍肯定就在不远处守夜。 他的呼吸算不上粗重,但小孩抓着被子的手,已经生生揉皱了被面。 那是个非常怪异的梦。 允礽梦到一个异常凶残的自己。 无法控制的愤怒还在小孩的胸腔里徘徊,令他情绪异常激荡,恨不得砸碎些什么东西发泄。 可他不喜欢梦中的自己。 失控,狼狈,如同一只困兽。 他蜷缩身体,在被褥中鼓起一个小包。他的眼睛有点湿漉漉的红,抓着自己的小肉胳膊,“……不会的……”小小的孩子喃喃。 阿玛不会这么对他的。 但他还是花了很久很久才又睡着。 翌日,允礽醒来,半坐着被内侍擦着小脸,完全没清醒过来,软在床头迷瞪着,然后又栽倒在床上,毫无形象,撅着小屁股还想睡,恼得来看他的康煦帝揍了小屁股。 被康煦帝挖出来的允礽撅着小嘴,都能挂油瓶。 不过一会,他又高兴起来。再过几日,允礽就要得偿所愿。 他乐得拍了拍自己的小肚皮,而昨夜的梦也彻底忘得一干二净。 但那个阴森,恐怖的梦,就好似一滴溅落墨水滋染了白纸,不多。 却异常刺目。 14、第十四章 贾珠晕头转向地睁开了眼,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周遭的环境,他的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疯狂的鸣叫起来。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听到一声刺耳的尖叫,“太子此举,于理不合!臣这就去奏请万岁三思而后行,莫要乱了国法朝纲。” 贾珠总算能睁开眼了,才发现自己是跪趴在地上。 “哟,大人这嘴巴倒是挺厉害的。”慢吞吞的嗓音带慵懒玩味。 咻咻—— 谁也不曾想到,他会突然暴起。 那厚重的破空声,惊得贾珠抬头,正好对上一位俊美的男人。手腕一抽,便将个站在前头的干瘦中年抽倒在地。 他嘴角含笑,下手却极狠,眨眼就把那人抽得满地打滚,这每一道鞭都见血,让贾珠满耳都灌满了嚎叫的惨痛声。 这场景……很熟悉。 好似在什么时候,见到过。 贾珠眼睁睁看着那人被抽成了血人,不知道为什么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仿佛刚才那个抬头,就已经花费了全部的力气。 一看就非常昂贵的长鞭渗满了血,而动手的男人……不,按那话来说可能是太子,却兴致缺缺,仿佛这只不过是某种无聊的玩乐。 随后他的视线看向贾珠,似笑非笑地勾唇说道:“新来的?” 那面容果然俊美非常,只是眉间掺着阴狠戾气,叫人见之发寒。 他拖着长长带血的鞭子踱步到贾珠的身旁来,蹲下的时候,血腥味扑面而来,令他忍不住屏息。 “啊——” 隔壁传来一声小小尖叫的声音,即使牢牢锁在了喉咙里,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异常明显。贾珠几乎是看着那太子扭过头去,趣味的眼神也落在了一旁。 之后的事情…… 小孩猛地从床上滚下来,满头大汗,连带着嘴唇有些发白,呼吸急促。 他的眼睛黑得发亮,却仿佛蒙着一层水雾,又焦急地四处打量,仿佛是想寻找谁的踪迹。 这剧烈的声音把门外的书童给引了过来,急忙冲入了屋内,这才发现小主子摔倒在地。 贾珠不过是小睡片刻,许畅怎料会有这么大的变故! 他从床下将小主子扶起来的时候,甚至能感觉到小孩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贾珠本来就瘦弱,这浑身冷汗,吓得许畅连忙为他换下湿透的衣服,又急急打发人去外头请大夫。这一连串的反应下来,总算将贾珠的神智唤回来。 他按住许畅焦急的动作,哑着声音说道:“无碍,不必请大夫,只是做了个噩梦。” 真的只是个普通的噩梦吗? 许畅能够看到贾珠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小脸上又有两坨烧红,根本不相信他的话。小孩本来就长得好看,如今这般模样,脆弱得像是要破碎的瓷器,让许畅围着他团团转,放不下心。 但贾珠态度难得强硬起来,将许畅给赶了出去,独自一人呆在屋内。 他抿住嘴角,发出一声宛如呜咽的抽气声。 像是只无措闯入密林的幼兽。 已经隐约察觉到了危险,却不知道危险在哪里。 他很冷。 明明只是冬天,却有透骨的寒意的。 “那是,什么?” 【允礽今日之梦。】 “为什么会有我?” 小孩的声音惊甫未定。 【宿主是书中世界的一部分,当然会有您的存在。】 ……他想起来了。 最开始在遇到这个系统的时候,它说过的那些胡言乱语如同世外天书。但有一个声音会在脑子里蹦跶,显然不是一件容易接受的事情。 当时在皇宫中,贾珠之所以能暂时压制那种恐慌,那是因为皇宫对他来说乃是陌生的世界,他顾及宫中事就已经很吃力,不敢妄论鬼怪神异。 等到他离开皇宫的时候,再想惊恐,却已经离得太远,被迫熟悉了这个声音。 过去三年这个系统几乎没有发声,除了在贾珠和太子的重新见面之后,才隐约说了几句话。 可如今日这般神异的手段,却是他从未见过的。 倘若从前小孩只是觉得这份神异过分古怪,而如今他才是真正感觉到,这系统的可怕。 “你想要我做什么?” 系统的声音平平无奇,【宿主,允礽已经偶有梦到不该记得的记忆,已逐渐影响到他本性发展。】 “……” 贾珠有些倦怠地坐下,抱住自己的膝盖,“我没法入皇宫。” 【您会有办法的。】 这言外之意,贾珠还未察觉出来,就已经听到门外许畅焦急的声音,“大爷,大爷,太太派人过来,说是前头来人了!” … 贾珠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只感觉这一切都变化如此之快。 一刻钟前,他还在自己的屋中,而现如今,他却已经领旨,要往皇宫去。 领的是,被指派给太子殿下侍读的旨意。 这对于荣国府来说,就像是一块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得人头晕目眩,不知所以然。 可不管这馅儿饼为什么会砸下来,他们都必须去接着。 而后,贾珠就被宫中派来的大臣与天使带走,说是万岁爷口谕,要一同带回宫去面见圣上。 ……贾珠是有些怀疑的。 毕竟据说这侍读一共有三位,而荣国府是最后宣旨的一家。 如今这车上却只有他一人。 怎不见其他两位? 只是眼下他的心思不在这里。 【系统的杀伐之力已经消耗,无力再杀允礽。倘若宿主无法阻止允礽黑化,那系统将会启动自毁程序。】 “程序?” 【与允礽同归于尽。】 “你说太子殿下有可能黑化,但这黑化,又会带来什么后果?”贾珠忍不住开口,“纵然往后太子会历经苦难,可是我相信太子不是不讲道理的人,难不成会变成什么……残暴之徒吗?” 【宿主,您所在的世界诞生自书中,一切癫狂与灾难皆有可能,请勿要按照常理去猜测。】 系统这是在暗指,或许未来比贾珠猜想的更可怕。 但在九岁的贾珠心里,梦中那个暴戾的男人,居然会是现在这个胖乎乎的小太子,就已经足够可怕了! 马车一路入了宫,到了地方停下,大臣去乾清宫回禀,可内侍却带着他往另外一个方向去。 “太皇太后要见贾小公子。” 贾珠:“……”呜。 带路的宫人许是知道贾珠的身体不适,并未走太快。等到他们抵达时,小孩还是不免有些微喘。就在他趁着宫人进去回禀,平复自己的吐息时,一道比他更小的身影猛地从门内扑了出来,就像是颗小炮弹般砸入了贾珠的怀里。 他的小身板怎么撑得住,险些两人一同从台阶滚下去。 “殿下!” 贾珠急得叫了一声,抱着怀里沉甸甸的小炮弹踉跄站稳了脚步,正想看看太子殿下可有事情,却发现比他还要娇小(但胖)的孩子死命抓着他的衣襟不肯下来。 伺候太子的宫人追出来,看着此情此景,忙说道:“贾小公子,殿下今日起身便心情不佳,你可总算来了。” 贾珠感觉自己入宫一事或许没之前那么简单,但还是低头看着小太子埋在他怀里的小脑袋,“殿下?” 好一会,才听到一点窸窸窣窣的声响,小太子恹恹地说道:“阿粗,保蹭想困觉。” 这声音听起来,居然有几分累极。 这可给贾珠吓坏了。 他正要强行把太子殿下的小脑袋拔/出/来,就感觉到小孩彻底栽倒在他身上的力道。 沉得很咧。 小太子睡觉了。 15、第十五章 贾珠所不知道的是,今日的太子殿下异常难缠。 从晨起的第一刻,就让整个毓庆宫不得安宁,大宫女来回跑动,内侍各种逗弄,太子殿下都不得欢颜,甚至还发了几次脾气。 尽管太子殿下发的脾气有理有据,但很明显动了怒,这叫毓庆宫的人更加绷紧了皮。 毓庆宫之前的太监总管,是梁必成。 可是梁必成早就在几年前被发作走了,不过顷刻,一个高高在上的太监总管就沦落到了掖庭。对于这毓庆宫中的人来说,没什么是能长久。太子殿下的喜好变幻莫测,宫人换了又换,唯独几个大宫女维持长久一点。 这一次,也是大宫女静雨提起太皇太后,将太子殿下引去了慈宁宫。 太皇太后心疼小孙孙,午后抱着他小睡了一会,但醒来的太子殿下还是神情倦倦,抱着太皇太后不撒手。 这可叫太皇太后心都软了,到康煦帝来的时候都不撒手。 康煦帝有点吃味。 但不知道要吃哪个的醋。 是太皇太后太对保成的心疼,还是保成对太皇太后的亲近? 总而言之,醋醋的康煦帝走了,留下要点名贾珠为伴读的事情,这总算让允礽恢复了一点活力。 太皇太后便着人,顺带将人给带进宫来。 这对太皇太后而言,也不过是一句话。 只是她没想到,保成这孩子,对自己的状态掩饰得这般好,怕是午后那小睡,也是没真的睡着罢。 她看着门外,正帮着贾珠将保成这小胖崽子搬进来的宫人,宛如自言自语地说道:“保成究竟是做了什么噩梦?” 俩小孩都被送去歇息,太皇太后则是将毓庆宫的宫人都叫了来,这认真审问之下,方才知道,近些时日,太子殿下时常夜半惊醒,偶有几次的梦魇声将内侍给叫醒,但更多时候,他们也不确定太子殿下是不是夜半做梦,只能从翌日殿下的状态里分辨一二。 “荒谬!” 太皇太后已经甚久没这般发过脾气。 “太子殿下何其尊贵,这般事情,怎可不上报!“ 这阖宫的宫人,被太皇太后的怒气吓得悉数下跪,唯独站在太皇太后身后的老嬷嬷轻声说道:“想必,是太子殿下心疼您几位,这才不许他们来说。” 太皇太后压着怒火,“去乾清宫一趟,若是皇帝无事,便将他请来。” “是。” … 贾珠尚不知道,因着太子殿下此事,究竟惹出了多大的变故。 只他抱着小小的孩子,在上了床榻后,温暖和舒适的感觉不知何时也牵绕着他,叫贾珠无法挣脱这种散漫的感觉,不知不觉,竟也抱着小太子睡着了。 等他醒来,便是在一种沉闷的压力下。 好似有什么重物沉甸甸地压在他胸口,令贾珠蹙着小眉头,小脸也开始挣扎起来,好一会,才朦胧胧睁开眼,迷茫地看向上方。 一只胖乎乎的小手探出来,摸了摸贾珠的小脸,含糊着说道:“阿粗,怎么在这里?”声音软绵绵的,奶奶的,似乎也没清醒。 贾珠缓过劲,低头一看。 嚯! 怪不得压得这般难过,原来这小胖崽大半个小身子都压在了贾珠的胸膛上,以这肉肉的身体,怎么可能不将人压出个好歹来? 贾珠:“……” 好重,呜。 他艰难地摸了摸小胖崽的肉胳膊,然后费劲地抱着小太子一个转身,好不容易才将两人面对面地搂在一起。 俩小孩小小声地说着话。 “今儿有人去我家,说是我要成为殿下的侍读,然后我就被带进宫里来啦。太皇太后要见我,我来慈宁宫,还没进门就看到殿下出来,然后殿下抱着我睡着啦。” “阿粗,为什么这么高兴?” “咩有呀。” “有呢,阿粗每一句话都带着高兴的尾音。” “……好久没见殿下,有点高兴。” “也没有很久啦……” 贾珠和允礽面对面,都是红通通的脸蛋子。 都害羞啦! “阿粗,想起来了,保蹭最近,一直搓可怕的梦。”允礽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蔫头耷脑地说道,“好讨厌呜呜呜……” 贾珠抱住允礽贴过来的小肉身子,轻声细语,“殿下怎么不和长辈说?” “不好索嘛,怕他们担心,又不记得梦了什么。”允礽可怜兮兮地撅着小嘴,“好坏,好烦。” 到底只是个六岁的小孩,遇到喜欢的小伙伴,一被问,就什么都秃噜出来了。 “这样不好呢,殿下。”贾珠也刚睡醒,声音也模糊着,软软地说道,“太皇太后和万岁肯定很担心殿下,要是知道殿下遇到了事情不同他们说,肯定也会难过。” “难过?” “是呀,殿下今年才六岁,好小呢,如果是十五岁,那太子殿下一定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子,无须长辈也能自己解决问题。但是六岁,”贾珠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六岁的时候,我偶尔也会哭鼻子呢。” 好吧。允礽窝在贾珠的怀里,鼓着脸,连乖阿珠都这么说,那保成是不是,也不用一个人背地里哭鼻子? 猛地,床帐被一双大手给撩开。 康煦帝立在床边,看着两个惊恐地盯着他的小孩。 ……贾珠吓到了也就算了,保成,你是怎么回事?! 康煦帝试图用威严的视线喝住那只抖抖抖的小胖崽。 结果,保成颤巍巍地伸出了小肉胳膊,“阿玛,你偷听!” 实在是振聋发聩的回答。 叫康煦帝实在是想狠狠揍上他的小屁股。 康煦帝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太子,“保成啊,太皇太后同朕说了一桩事,说是有人接连梦魇,却偷摸着不说,也不肯和长辈求助,却偷偷地和朋友倾诉,你说,这是不是很奇怪呢?” 允礽捂住缺牙的嘴巴,很委屈地哼哼唧唧,“……哼,肯定是不舍得长辈担心,所以自己一个人偷偷哭。” 康煦帝的脸色微动,眉间的怒气也柔和下来。 “保成偷偷哭了?” 允礽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羞恼地一撅起小屁股,整个身子都埋在贾珠的怀里,奶声奶气地大喊,“没有!” 然后小小声,“阿粗,不要笑话保蹭。” 贾珠下意识地搂住了怀中的倒霉小孩。 笑话是不会笑话的,但是殿下……贾珠对上康煦帝的视线,留他一个人面对万岁爷真的好吗? 贾珠:“……”呜。 16、第十六章 允礽趴在贾珠身上,默默揉着自己的小屁股,气呼呼地和贾珠咬耳朵。 “阿玛实在是太坏了,打得保蹭好痛。” 贾珠理智发言:“殿下和太皇太后知道殿下连续噩梦好些天,殿下还瞒着不说,他们不生气才比较奇怪。” 允礽恼羞成怒:“阿粗不对保蹭好了!” 贾珠看着小太子撅着小屁股的模样,实在是忍不住笑,眉眼弯弯,“是我之过。” 允礽看了眼贾珠的笑脸,转头埋在贾珠的膝盖上,闷闷地说道:“还要喝药吗?”小孩的声音里透露出了几分难过,他是真的不喜欢吃药。 贾珠:“太医都说殿下夜间多梦,梦魇不断,的确该调理身体。” 允礽打滚。 最终将小脸埋在了贾珠怀里。 贾珠任由着允礽在自己身上乱蹭,薅着太子殿下的头发,“不过……”他看着外面的天色,都已经到这个时候了,可这宫里的人似乎都忘记了让贾珠离开皇宫的事情。 康煦帝在狠揍了一顿小太子后,提溜着他去见太医了。 也顺便将贾珠也带过去。 最终便是贾珠的药方调整了一二,而太子殿下又要过上喝药的日子,这如何不让允礽忧伤? 太皇太后将小太子好一通训斥,训得他整个人都蔫巴了,可怜兮兮被皇帝提溜回了毓庆宫,而后康煦帝冷脸去训人,徒留着贾珠和允礽两个窝床上,只有两个内侍守在外面。 允礽昂着小脑袋,”不过什么?“他等着贾珠的“不过”,已经等了好久啦。 贾珠:“……我是不是该走了?”他有点迟疑,说话就有点温吞。 允礽:“不可以。”他一把抓住贾珠,好不容易贾珠入宫,让他跑了,保成岂不是亏大了! 贾珠为难地拧着小眉头。 允礽耍赖地压着贾珠不给走,贾珠偷偷伸手挠允礽的痒痒肉! 俩小孩正在床上打滚玩闹的时候,康煦帝骤然从宫外进来,惊得寝宫内的俩小孩猛然坐了起来。 康煦帝:他到底哪里可怕! 康煦帝皮笑肉不笑,那熟悉的感觉让允礽警惕地将自己藏在了被子里,然后把贾珠也给拉进去,就只露出一颗小脑袋。 “阿玛是来叫阿粗回去的吗?阿粗不回去,阿粗和保蹭一起困觉。” “外臣之子,留在宫内成何体统?” “阿粗是保蹭的四读!” 康煦帝:“……” 康煦帝捏了捏鼻子,他怎么有这么个倒霉孩子?刚才是不是揍少了点?再胖揍两顿能不能更听话一点? 康煦帝刚见了太医。 不管是哪个太医,说出来的话都是那几句,什么夜间多梦,小儿夜啼,梦魇云云之类的话语,尽管力图将此症渲染得严重,可是康煦帝看得出来不管哪个,心里怕是都觉得这不是什么严重的大事。 可康煦帝不是这般想。 毓庆宫的宫人都吃了点排头,不过康煦帝只训斥了他们,倒也没罚,毕竟此症结还是出在太子身上。 保成的噩梦,到底是什么? 皇帝心中隐约有着猜想,打算和太子好好聊一聊。 只是这贾珠…… 允礽这倒霉孩子一旦喜欢上什么东西,就忍不住生出独占欲,轻易不给别人碰。 从前只是些东西也就罢了,但没想到他对贾珠的喜欢好几年如一日,这种独占欲落到人身上,可就不怎么美妙。 康煦帝把太子从被褥里挖出来抱住,自个儿在床头坐下,对刚从被子里钻出来的贾珠倒是温和,“这小子脾气坏,可是欺负你了?” 贾珠刚才和太子一通玩闹,脸上都是红通通的,闻言连忙摇头,“殿下是极好的。”虽然看起来像是在欺负他,但实际上小太子并没有对他做什么。 允礽觉得自己被污蔑了:“保蹭不欺负阿粗!” 康煦帝抱着允礽热乎乎的小身子,“为什么不和阿玛说?” 这骤变的话题,让放松下来的小孩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过了好一会才说道:“不记得了。” “不记得梦里的内容?” “很可怕,但醒来就不记得。” “从什么时候开始?” 小太子掰着自己的胖手指。 “十几天。” 康熙帝气恼拍了一记允礽的小屁股,“十几天了都不和阿玛说,你是不是要气死阿玛?” 允礽挂在康煦帝的胳膊上,可怜兮兮地看着贾珠。 贾珠:“……” 殿下,他也救不了呀。 康煦帝不理这倒霉孩子,看向贾珠,语气平和地说道:“贾珠,太子可曾和你说过什么?他这脾气就是倔,该说的总是不爱说。” 康煦帝这般宽厚的态度,自然也是因为允礽对贾珠的喜爱,皇帝这才爱屋及乌。 贾珠却没想那么多,软绵地说道:“太子殿下说,那些梦似乎和从前的梦魇很相似,让他非常难受痛苦,每次醒来心情都很糟糕。” 这就是小孩子的悄悄话了。 允礽挂在康煦帝的胳膊上,悄咪咪捂住了自己的小耳朵,不想听到自己的丢人事迹。 他也不在乎阿珠说给阿玛听,就是太丢人了。 “从前的梦魇?”康煦帝挑眉。 允礽捂着小耳朵恹恹地说道:“上次生病的时候。”呜呜为什么就算捂着耳朵,还是能听到阿玛的声音? 允礽上次生病,都可以追溯到三年前了。 康熙帝看着贾珠的眼神微微一沉,只是那片刻的反应过分之快,就连一贯敏感的贾珠都没发现,只是觉得康煦帝看着他的眼神略微奇怪。 而在那之后,康熙帝不仅允许了太子想要留贾珠在宫中住宿的想法,甚至还叫人来给他做几身衣服,说是以后用得上。 贾珠茫然地被宫人请去摆弄量尺寸,又被全乎地送回来。 只感觉这一切就和数年前一样茫然。 允礽才不管那么多,他憋着劲儿可高兴了,拉着贾珠疯玩了一晚上,直到要睡前都还压着贾珠絮絮叨叨地说话,就连自己漏风的牙齿也顾不上了,宫内都是两个孩子的嬉笑声。 贾珠本是个性格内向的,被太子这个小胖崽哄着哄着,也露出了活泼的模样,小脸红扑扑,也耍出了一身汗。 两人上床前,都被宫人逮着去擦身,换了衣服才上了寝床。 许是因为玩得太累,他们脑袋一碰到枕头就睡得香甜,都不知道宫内的光是什么时候熄灭的。 夜半时分,毓庆宫内。 昏暗寝宫里,贾珠睡得很沉。 ……如果不是他被一个小脑袋拱醒的话。 可他实在太困,连眼睛都睁不开。 只迷糊着应着软绵不清的话。 他没发现,黑夜里骤然睁开眼的小太子看起来有些怪异,在这片漆黑中,那眼神不似一个孩童。 然在静谧的诡异里,小太子也满头大汗,他咬牙,小身子哆嗦着,好像辨不清眼前的东西,都是朦胧胧的一片。 一种无法倾泻的情绪令他呜咽出声。 太复杂,以至于这般小的孩子无法理解。 贾珠听着声音,迷瞪着乱摸,一手先摸上他的眉毛,又摸到鼻子和眼睛,最后才越过去,落在肩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小胖崽的后背。 含糊着安慰:“殿下……阿珠在这里……唔呜……没事……” 他的胳膊并不有力,肩膀也不够宽厚,但小胖崽哆嗦的小身体好似放松了些。 “阿珠在这里……” “……没事……” “乖乖殿下……” 黏糊软绵的安慰一句句响着,很轻,也好久。 直到外头的烛光亮起时,小太子恰一头栽倒在贾珠的肩头处,拱着拱着,才精疲力尽地团成小蜗牛睡着了。 贾珠声音都哑了,也累极,一下子睡死过去。 一起软软打着小呼噜。 听着吧,还挺此起彼伏的。 17、第十七章 允禔大清早就出现在毓庆宫外。 耳朵红彤彤,是在来之前,被惠嫔拧的。 不过仔细一想,也是允禔该的。 惠嫔看着他大清早起来的第一桩事情居然不是去上蹿下跳,而是往外跑的时候,可真是稀罕坏了。她叫人拦住大皇子,发现他的怀里居然还揣着一只木头小马,好笑地说道:“你不是很喜欢它,说它和你的踏雪很像吗?怎么现在又抱着它乱跑?” 允禔支支吾吾:“诶呀,额娘,你就别管了。” 惠嫔上下打量着允禔,硬生生给他看得缩了水,觉得额娘怪怪的,有一种撒腿就跑的冲动。 大皇子回到惠嫔的身边不久,就又被康煦帝送到乾西五所居住,每次惠嫔要和他见面都麻烦了些。 结果今儿惠嫔来了,允禔就想着往外跑。 这叫这位看着温柔大方的美人恶狠狠地拧着允禔的耳朵,恨不得将这个臭小子的魂儿给拧回来。 “疼疼疼,额娘好疼……” 允禔和惠嫔算不上十分亲近。 早年他被送出去寄养在外臣家中,待回来后,又去乾西五所,早已经有了与母妃的隔阂。但这隔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惠嫔的刻意亲近下放松了许多,如今被惠嫔拧着耳朵,也会哎呀呀直叫唤,眼巴巴地看着母妃,“额娘,我只是,不是说太子昨儿病了吗?我去看看他。” 惠嫔撒开手,看着他怀里珍惜的小木马,饶有趣味地说道:“前些日子,我叫你去见太子殿下,保清你气得跟什么似的,还和额娘急眼了。现在却是主动与人家亲近,在额娘不知道的时候,你和太子殿下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允禔的嘴巴闭得紧紧,什么也不说。 当然是太子殿下和大皇子的第不知道多少次大战! 至于战绩如何,只有大皇子和太子两人知晓,旁个是谁也不知道。 他连自己亲近的侍从都没说。 “额娘,您就别问了。”允褆臊得脸都红了,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他和太子的关系就是得偷偷摸摸的,要是被谁明着问你们是不是关系好,那他肯定得跳脚,“我走了。” 他带着小太监急匆匆走了。 惠嫔看着儿子急匆匆离开的背影,倒是没再叫人拦着,而是将允禔身边的宫人唤来,“保清最近和太子殿下经常接触?” “惠嫔娘娘,最近一二月里头,大皇子和太子殿下见了十来次,不过每每都有吵嘴,不到被人阻止不罢休的地步、奴心中也甚是惶恐,怕大皇子和太子殿下生了间隙,让贵人担忧。” “间隙?” 惠嫔听着宫女的话,倒是一晒。 允禔尚武。 他骑马射箭无一不喜,那匹小木马仿造踏雪,最近可是他的得意玩物,这时候带过去,惠嫔可不觉得他是去惹人眼馋的。 允褆到底是她生的,尽管他遮遮掩掩,但这臭小子要是真的讨厌太子,可不会在这个时辰眼巴巴地带着自己喜欢的小玩具去哄人。 惠嫔暂时掂量不出此事的好坏,毕竟和太子殿下交好也算不得坏事,更远些的事情……现在还说不好。 … 可惠嫔没想到的是,允禔和允礽的相处模式当真这般古怪又别扭。 大皇子被毓庆宫的宫人请进去不多时,刚起身的太子殿下就和允禔吵得不可开交,就像是两头暴躁的小兽。 允礽丝毫没有昨夜噩梦的痕迹,挺着小肚子,站在床榻上,试图居高临下地怒视大皇子——可惜的是,也只勉强能看到允禔的脑袋——但这也足够了,要的就是这个气势。 他凶巴巴地看着允禔,“大哥出去,烦人。” “我就不出去,二弟有能耐自己来赶我走呀。” “来人,快点将他丢粗去!” “殿下——” 这天翻地覆之下,床里面的被子里,慢吞吞地拱出了一颗脑袋,他头发乱糟糟的,正迷瞪瞪地看着这场闹剧。 背对着他的允礽还没有看到贾珠醒来,允禔却看得一清二楚,大吃一惊。 “二弟,贾珠怎么在你床上!” 允礽顾不上跳脚大哥,立刻转头看贾珠,就见原本还在睡觉的人已经被他们吵醒了。 可恶! 他明明就是担心允禔吵醒阿珠,这才要赶坏大哥走,结果反倒是把阿珠给吵醒了! 贾珠冷不丁看着寝床边上这么多人,那一点迷糊劲儿早就被吓跑了。 他一下子坐起来,没想到自己会睡那么久。 瞧着人多的,还有这天色,已经远远超过了贾珠寻常晨起的时间。 许是因为昨夜他顾着安抚太子,累极后睡得非常沉,如今醒来,贾珠这胳膊肘子都发酸。 他忍住龇牙咧嘴的欲/望,看向这床前的闹剧。 几个宫人围着两位贵人,不敢听从太子殿下的话将大皇子赶出去,却也不能让大皇子真的碰到太子殿下。这拦在中间的太监苦命地感受着两边小主子的夹击,这实在是要命。 贾珠本想起身行礼——他理所当然该如此,但他衣衫不整,只穿着里衣非常失礼。他迟疑了一会,抿着嘴,小声说道:“……大皇子,缘何在殿下还未起来的时候,闯入殿下的寝宫?” 允礽这一看也是衣裳没穿好的,腰带都晃荡着,露出了里面质地柔软的衣衫。 允禔露出了一点点心虚,“……你俩睡太久了,爷在外头都坐得脚都麻了还不起,我还以为太子……”他说话吞吞独独的,略显尴尬又不太好意思。 虽然从允禔别扭的态度中难以看出来,但贾珠还是从他微红的脸蛋上感觉到他藏在吵嘴下对允礽的关切。 虽然,这也太别扭了吧大皇子! 哪有靠吵架来关心的? 贾珠收拾收拾起来后,大皇子和太子殿下的战场已经转移到了外头,除了允礽吃朝食的时候安静了一点,其余时间,贾珠总觉得自己的耳边像是嗡嗡嗡的好些虫子在飞舞。 他们是怎么做到这般精力十足的? 贾珠纳闷不解。 不过,他心中有事惦记着,在吃朝食的时候便问起了系统。 昨晚的事情,是贾珠第一次真正经历了太子的梦魇,而那个时候的太子殿下给人的感觉大为古怪——尽管那个时候的贾珠半睡半醒,只残余着少许意识。 这也怪不得贾珠,实在是困得乏,又难得有个温暖的小身子拱在他的怀里,叫一直身体发寒的贾珠难得睡得这般安稳,连那片刻的清明都是死命挣扎出来,半睡半醒地哄着惊醒的小孩。 那个时候…… 贾珠隐隐有种感觉,仿佛太子不再是这般可爱娇嫩的模样,而是一只可怕的怪物。 【既然如此害怕,昨夜宿主为何不醒?】 系统的话切中了那时候贾珠片刻清明时的犹豫,他到底不可能完全没意识。 贾珠抿了抿嘴角,微微睁大双眼看着正在和大皇子吵架的小胖崽,犹豫了一会,才盯着鞋子尖尖说——在心里说,“我觉得,那样更好。” 小孩的声音软得像是踩在棉花上。 他便是觉得,半睡半醒,任由着身体去反应就好啦。 如果是清醒的贾珠,会害怕那样的太子殿下吗?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自己是有点点害怕梦里那个暴戾的男人。 因为,贾珠终于想起来那熟悉的感觉究竟是为何而来。 当初,贾珠和小太子那条大街上,欢喜而高兴地重逢了。 但背景音,是那个惹事摊主的哀嚎声。 贾珠不认为允礽的做法是错的,因为那个摊主也的确过分。 只是有那么一瞬。 他终于有那么一点相信,系统说的话了。 这对小孩来说,无疑是一个打击。 贾珠是当真喜欢太子,自然也不希望他后来变得难过。 他盯着自己晃动的小短腿,不知道自己露出了多么仇大苦深的小表情,正襟危坐的小身板挺得直直的,却细瘦得可怕。 “阿粗……” “阿粗!” 贾珠下意识看向声音的来源。 就见原本正在和大皇子吵嘴的小太子正蹲在他的面前,小胖身子团成肉团子,一双黑眼珠子直盯着他瞧,认认真真地问:“阿粗怎么了?” 小太子敏锐地觉察到了贾珠心情的低落。 贾珠看着已经顺理成章被小太子抱在怀里的小木马,以及丝毫没对这件事表现出任何异样的大皇子,这对兄弟古怪别扭的关系,叫他压抑的心情好了一些。 “我只是在想,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宫。” 在太子殿下表达自己气愤高涨的情绪前,贾珠又软乎乎地说道,“然后,什么时候可以作为殿下的伴读来陪你读书呢?” 小太子琢磨了一会,喜滋滋地拍了拍自己的小胖腿,得意洋洋地看着大皇子,“保蹭有阿粗,大哥没有。” 大皇子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又看着坐在椅子上乖巧漂亮的小男孩,本想说自己也有伴读,也想说自己根本不喜欢贾珠这种软不拉几的小身板,但是在太子得意的目光下,允禔仿佛有一种自己输了的感觉,可恶啊! “……得意什么呀,爷也有伴读!”允禔撅着嘴。 允礽更得意了,嘿嘿地笑,甚至忘记了自己的牙洞,“可素,阿粗是保蹭喜欢的,是保蹭选的,大哥的不素!” 允禔憋气了片刻,仔细想了想,还真是这样。 可恨,可恼,可坏! “但你还没有门牙!” 允禔羞恼之下,祭出了单调,重复,但最有用的攻击。 18、第十八章 太子殿下的伴读数量比大皇子要多,朝臣们虽然对康煦帝的人选有些争议,但其数量上并未多言。 毕竟这两位,到底身份不同。 惠嫔还担心记挂某些风言风语会让允禔生气,却没想到,他压根就没将这事放在心上,每天上课的时候仍然是文的不咋读,倒是拼命往演武场跑。 嘴里还嘟哝着什么要好好练武不能被允礽打掉牙齿什么的。 这给她气得。 这将来要是文不成,连皇帝考校的时候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岂不是丢脸到后宫去了? 惠嫔别的不说,还是要脸的。 倒不说与谁人比较,可是这功课该做好的还是得做好,不然天天让自家伴读挨揍,这说出去都不好听。 她决意要将允禔这坏毛病给掰回来。 允禔尚未知道他苦难的日子要来了,而那头,允礽的身体在梦魇少了些后,也开始正式上课了。 他的开蒙是在康煦帝的教导下进行的,再正式拜见师长前,康煦帝甚至还动过让教授学问的大臣需给允礽跪着上课的打算。 只是这想法,只暂时在康煦帝心里酝酿,尚未成行。 但是上课的师傅在与允礽说话时,仍是需要跪着,这种做派于这些大臣而言也是有些羞辱。 这场景,自然也让几个伴读的看到了。 贾珠抿住唇:“……他们不是教导殿下的师长吗?” 他在心里这么问。 他不该。 因为贾珠其实并不信任这个系统。 他之所以在过去数年都不曾和家里人提及过这个系统,是因为系统曾经说他生活的世界,曾经是个书中世界。 贾珠在闲暇之余看过一些杂书,也曾听过几个说书人的讲古。 这种如同天方夜谭的故事只会出现在仙人传说里,但谁也不会当真。 ……贾珠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 这是他瞒住的第一个秘密。 但这个时候,除了这个系统,贾珠也找不到别的可以聊天的人。 【是的,他们几位都是康煦帝选中教导允礽的大臣。此番是为了让太子殿下明了尊卑。】 贾珠沉默了一会,没再言语。 而康煦帝在上头的这一番敲打,也令底下三个小侍读各有心思。 太子殿下的伴读一共是三人,除开贾珠外,一位是索额图的孙子,另一位却是不大熟悉,乃是康煦帝宠幸的曹家子弟。 第一日上课,太子殿下还算听话,老老实实地坐足了一日。 几位伴读都是陪同他读书的伙伴,而不是奴才,自也有自己的座位,只是距离太子殿下较远,反倒是与教授的师傅距离更近些,这是为了尊卑之分。 可是小太子这上课的一日,都对这份距离耿耿于怀。 阿珠离他也太远了! 几个伴读的身份各不相同,有的是实权,有的是得皇帝宠幸,而唯独贾珠的出身较为普通,最初接触时,几人的态度各有不同,一日下来,也就勉强说了几句话。贾珠的性情内敛安静,不会主动挑起话题,但也能感觉到其他两位伴读的试探。 他好不容易挨到了下午,低头收拾东西的时候,就感觉隔壁那位已经站起身来,主动走向太子殿下。 曹珍看了眼格图肯,又看了眼正安静收拾东西的贾珠,主动说道:“贾珠,可要顺道一起出去?听说府上的梅花甚好,不知往后可有观赏的福分?” 曹珍的岁数与太子相仿,比贾珠还小,但说起话来,却是非常得体。 贾珠何尝感觉不到,这是曹珍抛出来的示好。 府上冬日的梅花的确是异常美艳,可是这份美景落到整个京城中,却是不怎么起眼了。曹珍的父亲曹寅是打小就得康煦帝宠爱的,这什么好花样没见过? 贾珠:“若是梅花开了,自当邀请贤弟去赏景。”他看了眼不远处正在和格图肯说话的允礽,倒是有些踌躇要不要应了曹珍一同离开的话。 今儿一日,对贾珠不算轻松。 贾珠不是第一回入宫,但之前每回都算得上意外,而从今日起,便是担着责任的。 贾政在前一夜就把贾珠叫去训了又训,让他切莫丢了贾家的颜面,待到晚间,贾母又找他去说话,说话倒是比贾政温和了一些,但他也听得出来老祖宗言下之意的担忧。 王夫人更是不必说,又惊又喜之下,她准备的东西,几乎都要将马车压垮,还得是贾珠劝阻了又劝阻,方才止住了母亲的过分狂热。 那既是担心,也是某种过分的狂喜。 贾珠摩挲着腰间佩戴的荷包,那是妹妹元春稚嫩的作品,被他珍惜地挂在了身上。从晨起到现在,贾珠便是时不时靠着摩挲这小物件来摆脱心里的紧张。 皇子的课程有些吃紧,太子更不用说。 休息的时间很少,上课却很早,贾珠这些伴读天不亮就要起身。待这一日课读完后,已经疲倦万分。且因为休息的时间几乎只有中午吃饭的时候,贾珠和太子殿下也没说上话。 他犹豫的便是这事。 倘若他就这么走了,贾珠总觉得太子殿下会不高兴。 ……或许,也是他想多了? 贾珠再一次看向房间的另一头,小太子与格图肯看起来相谈甚欢。 “好哦。” 贾珠轻轻地应了。 曹珍高兴起来,快速地将自己的东西胡乱地扫了进去,“我们去和殿下说一声,便走吧。”授课的师傅已经走了,他们这些伴读要离开,当然也得和太子殿下知会一声。 他们两人背着书袋主动朝着房间另一头走去,曹珍露齿而笑,“殿下,时辰不早了,我与贾珠便先行离开罢,待明日再来领略殿下的风采。” 他顽皮地咧了咧嘴。 正在和格图肯说话的小太子猛地看向贾珠。 漆黑如墨的眼珠子望着他,令贾珠有一种被野兽盯上的错觉。 莫名的,他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那几乎是身体不受控制的动作,就在允礽望向曹珍的同时,贾珠轻声说道:“殿下,我想早些回家看看,家里元春病了,今儿心中一直惦记着她的病情。” 允礽脸上严肃的表情缓和了些,变得有些委屈,但那表情也只是转瞬即逝,他慢吞吞点了点头,“就一次。” 小胖崽认认真真地说道。 他知道贾元春。 是贾珠唯一的妹妹。 他也知道阿珠不会骗他。 所以,贾元春的确生病了。 所以,阿珠拿着贾元春当借口的事情,只能有这么一次。 贾珠莫名地明了了小太子的意思。 他低头和曹珍一起退了出来。 走在路上的时候,曹珍有些羡慕地说道:“殿下待你亲厚,连你离宫都舍不得。” 贾珠:“只是殿下恋旧。” 曹珍不以为意,摇头说道:“不管是恋旧,还是喜欢,只消殿下惦记着,便是好事一桩。” 曹家是深有体会,一路平步青云到了今日。 曹珍这话,也甚是符合心境。 贾珠这一路都很安静,回到家中的时候,先去荣庆堂看了还在病中的小元春,然后就是被贾母,贾政,王夫人连番慰问,等回到自己小院时,小孩莫名觉得很累。 不管是身体累,还是心累。 今日的所见所闻,的确是让贾珠有些茫然。 寻日里,在贾珠的面前异常宽厚的康煦帝,今儿露出居高临下残忍的一面。而学堂内,不过三位伴读,倒是各别苗头。 最起码,曹珍和格图肯看起来便只是面上过得去。 而这贾府上下,因着贾珠成为伴读一事,又悄然起了微妙的变化,让贾珠并不欢喜。 系统难得主动出声。 【宿主不必在意,宿主成为允礽伴读,对贾家乃是好事。至于其他,宿主现在并无力改变。】 小孩叹了口气,托着小下巴,软软地说道:“可还是很烦躁呢。”今儿他不是不想和允礽说话,可不管是围着太子的师傅,还是格图肯他们,似乎都比贾珠更有上前的理由。 贾珠不至于因为这样难过,加上今日零零碎碎的事情,到底有点烦闷,才会顺着曹珍的话先行离开。 但殿下那会的反应,是不是让小太子有些不高兴呢? 他揉了揉小鼻子,又揉了揉小脸。 好吧,明日趁着师傅还未来,第一桩事情,便将今日纠结之事告知太子殿下罢。 小孩打定了主意,总算卸下了不快的事情,高高兴兴地上床了。 … 翌日,下了雪。 贾府的马车到了宫门外,贾珠出来时,就跟裹了球似的,狐皮袄子将他的小脸掩没一半。 他实在是怕冷,光是出来马车的这一小会,已经从脚底冻到膝盖骨。 呼吸间都是大团大团的白雾。 天冷,贾珠的小脸很白。 那是一种如同瓷器般的冷白,带着病弱之气。 在细细碎碎的小雪里,他靸著沙棠屐,踩着雪,在小太监提着灯笼的接引下,正慢吞吞地往宫道走。 贾珠做什么事情都很认真,读书如此,就连走路也如此。 在到了上课的地方时,小太监已经打扫好了内里,弄得暖暖的,让得贾珠刚进来,脚趾便一阵发痒。被冻得难受的地方到了温暖的室内,便有些受不住了。 贾珠苦着小脸跺了跺脚,缓了缓,这才迈进去。 他原本以为自己是第一人,却没想到,那里头已经有了另外一个小身影。 ——堂堂太子殿下是也。 他正蹲在窗边,身边一个伺候的人也无,小胖团不知在捣鼓些什么东西。 “殿下?” 贾珠唤了一声。 允礽下意识回头,看到贾珠,大惊,回头又左右扭着,似乎捣鼓得更快。 贾珠心生疑窦,几步上前,就看到允礽正在抢救的是昨日的功课。不知怎的这些纸张沾了水,已经晕成一团,不能看了。 “殿下?” 贾珠又叫了一声,允礽的小身子猛地僵住,委屈地转过来,“保蹭完成了的。” 都怪大风,都怪这里的一滩水。 贾珠也跟着蹲下来,看着已经没法抢救的功课,认真地说道:“我相信太子殿下。”他抿着嘴角,异常真挚。 然后。 他伸出胳膊,用力抱住小胖崽,再搂紧,好一会,才软糯地叹。 “昨日便想这么做了。” 哼哼,就算是贾珠,也是有点小私心的。能这么抱着太子的伴读,也只有他一个呢! 允礽瞬间高兴起来,哼哼地蹭着贾珠的脸,冰冰的,软软的,“阿粗昨日好坏。” “是啊,好坏呢。”贾珠也跟着一起小声谴责,还是抱着太子不撒手。 允礽哼哼得更大声了。 看吧,就知道阿珠离不开他,真愁人。一边想着,允礽一边扭着小身子和好阿珠贴贴。 贾珠碎碎念昨儿就想说的事。 等曹珍出现到殿前时,便是看到太子殿下和贾珠这俩小孩抱在一起,正在咬耳朵说小话,挨挨蹭蹭,小脑袋碰小脑袋,膝盖碰着膝盖,亲密得很。 曹珍:“……” 可恶啊,嫉妒! 19、第十九章 在曹珍来之前,贾珠已经和小太子说了许久的话。 允礽抢救功课无果,便将这问题丢在脑后,窝在贾珠的怀里拽着他的毛毛,听着贾珠说话的时候都皱着小脸。 但贾珠抱着他,就好似抱了个小火炉,还挺舒服的。 “阿粗为什么想那么多?”小太子困惑,奶乎乎地问道。 贾珠:“许是因为身体不好,长久在家,便多了些胡思乱想的时间。”他认认真真地说道,那声音软软的,听得小太子直拧着小眉头。 “不过,保蹭也不喜欢他们常跪着说话。”允礽坐在贾珠的膝盖上晃悠着小短腿,哼声说道,“一个个跪得摇摇晃晃,保不准明儿就病了。” 贾珠回想起昨日那位含笑观摩着这一出的康煦帝……或许,即便发生这样的事情,万岁也不会怪罪太子的。 “阿粗,不要担心家里的事情,阿粗要一直在保蹭身边。”小孩肉乎乎的手捏了捏贾珠的脸蛋子,忽而惊讶,“阿粗的脸好软!” 贾珠傻乎乎地笑起来,也捏了捏允礽的小脸蛋子,“殿下也好软。” 两个小孩嘿嘿地对笑,就是在这个时候,曹珍来了,后脚,格图肯也来了。再紧接着,今日授课师傅也来了,在众人坐下,而授课师傅开始讲课的时候,允礽随意地瞥了眼跪在地上的大臣,“师傅便坐下罢。” 汤斌看了眼太子殿下,也不推辞,老神在在地便坐了下来。 今日授课,先行是背诵,而后是检查昨日的功课。 几个伴读自是完成了,但他们完成与否算不上重要,要紧的是太子殿下。面对授课师傅的眼神,允礽略带气恼地说道:“昨儿已经做完了,今来时,被水糊了。”小太监取来那些抢救无果的纸张。 汤斌依稀能从上面看出原来的模样,从这字迹来看,的确是做了。可是这最终的成果并未完成,却也是事情。 这位老大人的目光从几个伴读的身上掠过,随手选中了贾珠,“殿下虽完成了,但也没有完成,便稍作惩罚。” 伴读便是这个作用,陪伴皇子读书的同时,倘若皇子功课出了差错,被师傅教训,那自然是轮到伴读来惩罚。 贾珠从晨起听到太子那般说时,便已经有了心里准备,这伴读怕是有人要挨打,听得授课师傅点了他的名,也不觉得奇怪。 他将手中的毛笔放下,站起身来,而汤斌已经从小太监端着的盘子里取来板子。 允礽的小脸露出怒意,“孤分明完成,只是落了水,为何还要责罚伴读?” 汤斌似乎早就猜到了太子殿下会开口,平静地说道:“殿下,其上字迹确有痕迹,却非完全,按理做不得数。只是臣信任殿下已经完成全部,然这信任也是担有风险,臣罚伴读,是因为太子的功课。而其他失责的宫人,臣无权处置,但也会禀报万岁。” 贾珠黑溜溜的大眼睛望着汤斌,没想到这位老大臣一眼猜出来这起因过程。 那毕竟是太子殿下的功课,倘若太子殿下在时,这殿内有人伺候,当然不至于落到这个下场。又或者窗边花瓶换水的时候更仔细些,而不是落了些水,也不会有今日之灾。 贾珠欠身行礼:“师傅教训得是。” 他主动伸出了小手。 允礽见状,小脸怒意更甚,“汤斌,你敢!” 他说话前,汤斌已经一板子敲在了贾珠的掌心。 而这时候,允礽已经气势冲冲地走了过来,一把抓住了贾珠的左手,看着上面的红痕气得像是一头炸毛的小兽,凶恶地看向汤斌。 有那么一瞬,贾珠仿佛从允礽的身上看到未来那个暴戾男人的身影。 ——他怒视着汤斌的眼神无比恐怖。 若是争吵起来,皇帝压根不会认为是自家儿子的错。他只会将这些责任怪罪到汤斌身上,继而诱发更大的矛盾。 可贾珠认为汤斌没错。 万岁爷一开始就将太子殿下架到高高在上的地位,高处不胜寒,环绕之人皆为仆奴,毫无亲近之人,那将来的允礽会变成什么模样? ……会是系统说的,可怕的未来吗? 贾珠尚小,还不明白这种森冷的寒意是为何,却仍然因为那一刻的冷意又颤抖了起来。 贾珠反手握住小太子的肉手,“殿下!”他的力道很大,捏得很紧,两只不同的手几乎要捏到一起去。 那很疼。 允礽一惊,那可是阿珠受伤的左手。 当他回头的那瞬间,那戾气也随之一散,小胖崽心疼地看着贾珠的伤痕,气得鼓起了脸。 贾珠欠身说道:“殿下,师傅说得有理,还望殿下莫要担忧。”然后,他快速又小声地说了一句,“阿珠没事,不疼的。” 他觉得汤斌做得对。 清晨他来时,看到太子孤身一人,便已经心生担忧。若非如此,也不会有后面太子那一连串的小麻烦。自然,也不会有功课的问题。 不管是什么原因,在贾府,都不会让几岁的小主子一个人呆着。 只是汤斌无权处置宫人,这才先惩处了功课的问题。 在贾珠的安慰以及其他两位伴读你一嘴我一嘴的劝慰下,允礽的怒火勉强压制了下去,只是接下来对汤斌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挑刺。 汤斌前头遭过万岁爷的指教,已经清楚这位帝王对太子出阁读书的态度。 他并不希望这些授课师傅将来当真对太子殿下产生什么影响,甚至希望太子只将他们当做是教书的工具。 一旦清楚这些,汤斌就没打算让自己涉及其中太深。 汤斌是皇帝从京外调回来的大臣,当地百姓得知此事,连着数日拦下汤斌的马车哭求他莫要离开,足以见得此人的秉性高洁,独具才干。他只打算本分教书,可偏这疏忽之事撞到了他手里,他也不能装作看不着。 等今日结束,他也会面见万岁爷把今日的事说个清楚,重重责罚太子身边疏忽的宫人。 不过,允礽的挑刺却是屡屡切中要害,倒是让汤斌生出几分感慨。 当年康煦帝要将允礽立为太子,许多朝臣皆有担忧,生怕小小年纪便定了位,往后若是个昏庸无能的,那便是天大的麻烦。 而现在的小太子殿下所表现出来的优秀,倒是宽慰了汤斌的心。 这位殿下的这悟性与天赋,却是罕见的。 ……就是小孩脾气大了点。 想到这里,汤斌这位老大人忍不住笑了笑。 允礽:“……”这白发须须的老头儿怎么还冲他笑? 捏紧拳头! 晌午歇息的时候,小太子不顾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拉着贾珠就跑了。 允礽:“阿粗还说不疼!” 他盯着贾珠手心淡淡的红痕,超大声。 贾珠的小脸白得好似瓷玉,黑得出奇的眼眸雾蒙蒙的,好似有一层淡淡的水雾。他抿着嘴角,软软地说道:“现在不疼。” 允礽瘪着嘴,还说不疼,都快掉泪豆子了。他让人取药,又亲自给贾珠上药。 冰冰凉凉的,非常舒服。 贾珠犹豫了一会,慢吞吞地说道:“殿下别生气。” 如果今日惩罚的人是格图肯或者曹珍,允礽虽然会觉得丢面子,但绝不会像这般生气。 允礽当然清楚,“坏老头!” 但生气需要理由吗?不需要! 贾珠忍不住笑,“我觉得授课师傅还挺厉害的,一下子就猜出来了。”他瞄了一眼小太子,“殿下还小,就算是不喜欢他们,身边还是得跟着人的。” 像今晨那般,独自一人在殿内,贾珠也是有些担忧的。 “其实我不生气,也不觉得有问题。”贾珠道,“殿下本就不该自己一个人。那太危险了。汤大人是担心殿下,换做是我父亲,只会打得更狠。” 允礽眯起大眼睛:“阿粗的爹?” 什么时候的事! … 贾珠顺毛撸了一会小太子,允礽总算消了消气,正要一同回去的时候,便听闻万岁爷召见太子,乾清宫的人来接走太子殿下,而贾珠则是自己回去。 在殿前,贾珠正看到汤斌背着手看着远处,忙欠身行礼。 汤斌看了眼贾珠,“可上药了?” “殿下赐了药物,已经无碍。” 事实上,小胖崽帮着上药的时候,给老头儿一顿骂。 贾珠心虚,贾珠小小声。 汤斌乐呵呵地说道:“殿下不背后骂我,便是我烧了高香了。” 贾珠顿了顿,轻声说道:“学生多谢先生今日的教诲。” 这对殿下来说,是好事。 汤斌讶异地看了眼贾珠,倒是没想到他能说出这番话。 他想起这伴读和太子殿下的亲近,已经近些时日来的一些风言风语,若有所思。 他心里叹了口气,看着贾珠温和地说道:“快些进去,免得误了时辰进食。”这般看着,却没有上课时的严肃,反倒是和蔼许多。 贾珠匆匆行了一礼,这才进去。 … 乾清宫。 允礽刚踏足殿门,就卯着劲儿大喊:“阿玛啊啊啊啊——” 康煦帝觉得自己的耳朵聋了。 他看着自己手一抖留下的墨痕,叹了口气,揉了揉眼睛。 得了,这小讨债鬼! “怎么,被汤斌气到了?”康煦帝好笑地看着允礽朝着他奔来,一鼓作气爬上他的膝盖,推开那些挡路的奏折,又一屁股坐上了桌案。 小胖崽苦大仇深地盯着康煦帝:“阿玛都知道了?” 好嘛,他就说阿玛突然叫他来,原来是看保成的笑话。 保成要闹了! 20、第二十章 作者有话要说:</br>小修了一下上一章的一点情节和词措,谢谢大家的评论,都很有裨益。 这章也会发小红包,么么。 * 感谢在2022-12-1403:01:42~2022-12-1422:38: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概是个夏天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郑清文107瓶;鲸落30瓶;精神補給17瓶;6,然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hrsize=1/> 乾清宫,康煦帝抱着允礽,揉着他的小脑袋。 “阿玛帮你教训一下汤斌?你今儿怜惜他,他倒是不长记性。”他说的是允礽让汤斌坐着上课的事情。 允礽早就忘了这茬,也并不在意。 “保蹭让他坐,是因为保蹭不喜欢他是因为阿玛才跪保蹭。”允礽昂着小脑袋,“保蹭要让这些师傅们将来是理所当然臣服于孤,心甘情愿地服从。” 康煦帝神色微动,笑得越发温和,“保成的想法很好。可你是太子,他们跪你,是理所应当的。” 允礽小手一挥,“不,保蹭要自己来!” 康煦帝当然明白小孩执着的事什么,不过犹豫了一会,便随保成去了。 若有出格,再敲打便是。 康煦帝掐了掐胖儿子的小脸,笑眯眯地说道:“保成啊,喜欢一个东西,就别展露得太明显。” 今日这事,也算是个教训。 汤斌这人的脾性,康煦帝倒是清楚,他未必是故意选中贾珠。可那又如何?康煦帝借此来教导允礽,这是早晚的事情。 太子三番两次让贾珠在宫中暂住,这消息早就为人所知。他喜欢这个伴读,往后有人针对允礽,最先被人蹉跎的,自然也会是贾珠。 弱点若是露出来,便会被人瞧见,被人攻讦。 康煦帝从前就心知肚明此事,却一直没有说个分明。 允礽:“保蹭要闹了。”他认认真真地说道。 康煦帝觉得有趣,“怎么闹?” 允礽撅着小嘴,“阿粗是保蹭喜欢的,保蹭不喜欢阿玛的意思。如果保蹭自己喜欢的人都不能护好,那保蹭做太子做什么? “保蹭怎么不去一头撞在棉花上闷死?” 他说话还有点漏风,声音也脱不了奶气,但小脸却是严肃的。 “可今儿的事,汤斌看起来可没错。”康煦帝故意和他说反话,“你要怎么保护好贾珠啊?” 伴读挨打,本来就是该的。 而且还是为保成挨的打,这可要怎么报仇? 允礽狐疑地看着康煦帝,一扭屁股就想跑,“不告素阿玛,阿玛也不许擦手。” 他灵活得要命,一晃小短腿,飞速地朝门外跑了。 “阿玛等保蹭凯旋——” “这臭小子!” 康煦帝看着允礽飞速跑了,吹胡子瞪眼。 “贾珠这么好,就这么喜欢?”皇帝酸溜溜地说道。 一直在边上不说话的顾问行笑了,“万岁爷不也挺喜欢贾小公子的吗?”他看了眼康煦帝桌上的礼单,那是刚才皇帝听到贾珠受罚,随手拟定的。 虽然未必多上心,可是以康煦帝日理万机的繁忙程度,能做此事,已经算是留意了。 康煦帝含笑,“保成喜欢他,保清对他印象也可以。朕嘛,倒是觉得保成刚才的话不错。” 要是连做太子,喜欢的东西,喜欢的人,都不能护好,那的确也没什么滋味意思。 他乜了眼顾问行,“待结束了,叫汤斌过来一趟。” … 下午,轮到曹珍挨了板子。 是因为太子回来晚了,已经超过了原定上课的时间。 汤斌是个有点古板较真的人,待曹珍忍痛退下后,他方才打算上课。 允礽忽而说道:“先生你先贾珠,后曹珍,为何不打格图肯?” 被莫名点中的格图肯抬头,有种为什么关我事的懵逼。 但他也认为理所当然,他是索额图的孙子,在这几个伴读里,他自当是尊贵的那个。 汤斌将板子交给小太监,皱眉说道:“贾珠在右,曹珍在中,格图肯在左。臣先右后左,以此顺序而已。” 允礽:“焉不是你先挑家世弱小,后中,再则索额图之孙,只是欺软怕硬。” 汤斌的面色微沉:“臣绝无此意,自当一视同仁。” 允礽:“人自来以左为尊,排序也习惯以左到右。就连这殿内的排序座位,也自是如此。师傅如何解释,这心中当真一点念想都没有?” 小太子说话的速度很慢。 他似乎是在思索,语气放得很缓。 但其实,小太子只是为了避免自己说话漏风的事情被外人知晓,故说起话来,都力求精准,不露出任何一点破绽。 贾珠微愣,他没想到太子殿下还在较真这件事,好似突然有什么东西在悄然绽开,一团团簇拥在一块。 汤斌沉声:“不论是何等身份,他们如今出现在这,便都是殿下的伴读,他们应做之事便是陪伴太子读书,为其分忧。臣绝不会因他们的家世如何,便有亲疏远近,态度不同。” “然先生为尊长,却叫学生有了这般想法分歧,难道不是先生之过?” 汤斌沉默了片刻。 曹珍悄悄看了眼坐在自己边上的格图肯,他正面无表情地坐着,眼睛在太子和汤斌身上徘徊,不知在想些什么。 殿下这是拿格图肯作伐,来引汤斌的话头呢、 早在来读书前,曹家就已经查清楚了这几位授课师傅的性格,汤斌算得上古板,但他在外的名声很好,是个清官,当地的百姓甚是爱戴,学问才识也不错。但若是真的和太子殿下僵持起来,结果如何,可未必… 这殿内静悄悄的,都在看着这场无声的对峙。 “殿下所言,倒也有理。”汤斌思量着,语气甚是平缓,“不论此是否臣之想法,但论迹不论心,那合该是臣之过。” 他看了眼格图肯,又看向身旁那个已经僵硬了的小太监,“小木子,过来。” 小木子僵着身体走了过去,汤斌取过他盘中的板子,朝着自己的左手敲了三下。他的力道不轻,砸得很重,刺耳的拍打声响起,令格图肯忍不住皱着脸色,好似这是敲打在他身上一般。 格图肯心里安抚着自己,却又觉得倒霉。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汤斌将板子交还给小木子,受伤的手垂下,“那殿下认为,此事该如何解决?” 允礽自来有自己的脾性。 他虽觉得这规矩算不得错,但他也不是那种喜欢将责罚推到其他人身上的性格。允礽慢吞吞地说道:“倘若真的不得不动板子,自然是见者有份。寻常的小事,罚抄写也便是了。读书百遍,其义自见。多抄抄,许还能更懂文章真意呢?” 汤斌含笑:“这般太子殿下便会满意?” “先生以为孤是在针对你?” “倒也不是。”汤斌捋着胡子,但因为习惯用左手,一动,也疼了下,险些扯了胡子,“臣还以为,殿下会更生气。” 这便有些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 “孤当然生气,”允礽昂着小肉脸,“孤说不气了吗?” 他理直气壮地说道。 如果不是阿珠认可了汤斌,还一直说汤斌好话,允礽才不止这样呢。 汤斌微愣,忽而哈哈大笑。 此番事了,待到下课,甚是安静。 汤斌离开的时候,正看到两个人架着个小太监往后头去了,他一边哭喊着并非故意,一边被捂住了嘴巴。 老大人驻足看了眼,这才缓缓看向乾清宫殿前的宫人。 看来万岁爷对这里的盯梢,倒是时时刻刻。 乾清宫的殿前太监欠身:“汤大人,请吧。” … 这一回授课师傅走后,伴读们没什么动静,允礽就跳下椅子,蹭蹭蹭地走到贾珠的面前,“给我看看。” 曹珍和格图肯的视线都悄然滑了过来。 贾珠有些尴尬,耳尖微红,“殿下,真的没事了。先生虽然严苛,但手下留情了。” 他是挨过打的,因为贾政下手只会更狠,所以他知道,汤斌动手的时候并没用全力。 曹珍揉了揉自己的手心,哀哀说道:“这是真的吗?我怎么觉得他打我的时候,下了死力气?” 格图肯长得敦实,有点像大皇子般高壮,他嘟囔了一句,“太子殿下对贾珠可真好。”下午那会,允礽对汤斌那般咄咄逼人,不便是为了贾珠! 允礽理所当然地说道:“孤喜欢阿珠。” 这无什么不可说的。 纵然阿玛说要收敛,可他何须收敛? 他便是要让人都知道,他中意的人是谁! 允礽似模似样地宽慰了几句曹珍,又挥挥手让他们先离开。等到这殿内就剩下几个伺候的人之外,这才一个虎跃冲向贾珠,“阿粗,你说清楚,谁打你!” 下午的话题,可还没说完呢! 这个问题在下午的时候被贾珠避开了,现在无事,贾珠又不可能真的跑路,只能背着这身上的重担,连忙转移话题,“我很感激殿下对我的维护,不过,汤大人其实,也挺好的。” 允礽扒着贾珠的肩膀生气:“干嘛一直给他说好话?” 贾珠摸了摸鼻子,小小声说道:“其实殿下离开之后,我与大人碰面的时候,他让我快些进去歇息,然后我经过大人身边的时候,他给我塞了颗糖。” 很甜。 小孩惊讶回头,却看到老大人偷偷朝着他摆摆手。那笑呵呵的模样很是慈祥和蔼,有点像是贾母抱着他的时候。 他含着糖回去,还被曹珍问了偷吃什么好东西,只得连连摆手,然后将小脸藏了起来。 贾珠小小声地说道:“他还说,早知道就先揍格图肯。” 当然,汤斌的原话不是这么说的。 他说的是,早知道就先揍索额图的小孙子! 允礽挂在贾珠的肩头,皱着小眉头,“这汤斌……好吧,那我以后不骂他行了吧。”他嘟嘟哝哝地在阿珠耳边嘀咕,然后也学着贾珠小小声说道:“格图肯的性情是有点傲,大哥也说想打他。” 贾珠抿紧嘴角,耳朵尖尖红了。 殿下那气声吹到他耳朵里,好痒呀。 “但是……” 允礽拖长声音,就像是个挂在后背的小冤魂,“阿粗和阿粗的父亲是怎么回事!” 哼哼,他可没忘呢! 21、第二十一章 晨光微熹,落了几日的雪恰停,寒意不散。 城门外,一辆简朴的马车停着,一位中年文人正欠身朝着贾政行礼,像是在辞别。 贾政:“朔方先生此去一别,不知何时还能回来。这数年,小儿劳先生伤神,本该亲自过来,可惜宫中之事放不得人,还望先生海涵。” “存周兄言重,自当是宫中事要紧。且珠儿是存周兄亲自带着启蒙,又多得存周兄教诲,某实在是当不得此话。” 贾政听了朔方先生的话,也颇为自得。 他自认是个严父,长子贾珠能有此殊荣,合该是他教养的本事。 今日朔方先生要离开京城,贾政能抽空前来相送,已经是对这个门客的高看。他在贾府这几年,的确让贾政受益不少,再加上朔方先生还是贾珠曾经的老师,这份情谊,贾政是惦记着的。 除了贾政来外,荣国府也派了人来。 贾母更是以她的名义赠送了白银百两,另有绸缎若干,说是感谢朔方先生这数年对贾珠的教导。 贾珠此时正在宫内读书,无法赶来相送。他的书童许畅也送来了贾珠准备的礼物并书信。 朔方先生没立刻拆开,在让书童接过后,踌躇了片刻,还是与贾政轻声说话。 “存周兄,”他道,“珠儿入宫读书,伴读太子,自然是好事。不过相比较其他两位,珠儿的根基弱了些。倘若有小人生了别的心思,怕是……还望存周兄谨慎。” 贾政春风得意,遭人如此劝诫,如同当头泼了冷水,自然不喜。但朔方先生情深意切,并非故意,他也不能发火,只是僵硬着脸色说道:“这是万岁爷恩典,哪个会这般胡来。不过朔方先生说得也是,我自会盯着。” 朔方先生想叹气,到底是忍住了不再言语,再次辞别后,便与书童一齐上了马车。 车夫握紧缰绳用力一抽,马车缓缓离开此地。在马车内,朔方先生总算拆开了贾珠的书信,看了又看,片刻后,他叹了口气。 书童:“先生何以情绪低迷?” 朔方先生:“我只是叹,存周兄的远见,有时还不如他的儿子。” 他摩挲着书信上的文字,心中有些惋惜。 … 贾珠揉了揉小脸,看着抱着他腿不动的团子。 可怜,弱小,又无助。 他把求救的小眼神投向远处的顾问行,这位顾太监原本是奉万岁爷旨意前来,赏赐了这几位陪读的小孩。 毕竟将至年关,康煦帝为人也大方,自上而下都有了赏赐。 只是允礽听到那些宫人会去贾府,登时有了别的主意,“保蹭要跟着一起去。”他一个激动,整个人都从位置上站起来。 贾珠并没有答应。 太子出宫,也不算小事。若是不得皇帝的答应,就算贾珠再想,也不可能将人给带回去。 他原本以为等晚点,太子这突发奇想便会消失,没想到,允礽一路跟着他到了宫门处,在他要上马车的时候撒泼抱住了他的小腿呜呜不给贾珠走。 顾问行上前一步,无奈笑道:“太子殿下,何不等万岁知道此事后,寻个更合适的机会,眼下是晚了些,不太合适。” “日日读书,天天读书,何时有更恰当的机会?”允礽却是不傻,“今儿不能跟着阿粗出门,保蹭就在地上冻死吧,你们都不喜欢保蹭了。” 贾珠和允礽对上视线,登时哭笑不得。 他索性也蹲下来,和允礽一同对视:“如果万岁爷不答应,就算殿下混上马车与我一起离开,宫人也是不会放行的。” 允礽的小脸臭臭的。 贾珠摸了摸小太子的圆乎脑袋:“殿下,一件事倘若没有太多成事的可能,便不要随便提起来。不然只会让人早早知了你的想法,而生出其他更多对策。” 允礽:“……好嘛。” 小太子垂头丧气地被贾珠提溜起来,抱着送还给了顾问行。 顾问行抱着肉肉的小太子,对贾珠的态度很是友善,“贾小公子,多谢你宽慰殿下。” 贾珠笑了笑,和太子道别后才上了马车。 翌日,下课后,贾珠的身后照旧跟着条小尾巴,其他两个伴读看得眼热,却也没办法将太子的注意从贾珠的身上抢过来。 这一回,顾问行也在。 贾珠看着允礽,又看着顾问行,再看着他们身后熟悉的老者,露出了有点绝望的小眼神:“……真的要如此?” 允礽大力点头:“真的真的!” 顾问行:“殿下昨夜甚是缠人。”这位顾大监含蓄地点出了原因。 不应该是缠人,而应该是恼人了。 差点没给康煦帝给烦死。 康煦帝甚至还对顾问行头痛,“朕现在倒是更想要贾珠这么个乖巧的孩子,听话,也让人放心。” 顾问行:“太子殿下要是真这么乖巧,万岁爷怕是要更担心了。” 康煦帝这么一想,也有理。 贾珠那小孩看着久了,也怪让人心疼。小小年纪就这般懂事,也不知到底经历了什么。 虽然性格内敛了些,却能够管教住太子调皮的性子,对着外人耀武扬威的臭小子,在贾珠的面前却是个会露肚皮的团子,这可实在是稀罕。 “昨儿不是送进来些稀罕的西洋物件,你挑一些,明日顺道一起送去罢。” 说是一道,这自然说明康煦帝被太子磨得答应了。 顾问行:“是单贾珠一份,还是……” 康煦帝似笑非笑地看着顾问行:“顾太监怎么变得滑头了?朕喜欢谁,难道还要雨露均沾吗?” 须知,允礽的性情,是颇肖康煦帝的。 他中意贾珠,倒不是为着太子对他的喜爱,反倒是因为他与太子的相处中所表露出来的言行。 此子颇有意思。 不管太子殿下究竟是怎么撒泼的,反正皇帝已经答应了,他自然屁颠儿屁颠儿地跟着贾珠跑了。 贾珠去上课时独自一人,回来的时候又多带了三个人,自然惊得门房连忙去荣庆堂回报。 贾珠:“……” 三个人怕是不够的,这私底下怕还是有人跟着。 荣庆堂内得知此事的,贾母和王张两位夫人也紧张了起来。 这可是太子! 怎么事先一点苗头也没透出来? 甭管是为什么,太子殿下亲临,王夫人紧张又激动地攥着手帕,“快,快让人去接,还有,快去请二老爷回来!” 贾母:“着急做什么?”她皱眉,“老大老二在外都有事,难道巴巴为着太子殿下赶回来?到时候他们的上官怎么看他们?” “是,是媳妇着急失了分寸。”王夫人摸了摸心口,“那老祖宗的意思?” “让下人精神点儿,莫出了乱子。”贾母沉声,“恭敬,但不要失了分寸,莫要丢了珠儿的脸面。” 说到底,贾母更心疼自家孙子。他在宫中生活,怕也是不那么容易。 上次挨打回来,尽管贾珠说了不少别人家的好话,可是贾母抱着这小孩上下揉搓,心肝儿都疼了。 “就当做是珠儿的朋友来了,好生给珠儿做脸,莫要让珠儿难过。” “是。” 说话间,人已经到了垂花门。 而后,便往荣庆堂来了。 小太子老老实实地跟着贾珠前来见过几位贾府的女眷长辈,做足了礼数。 即便做足了心理准备,张氏和王氏还是有些激动,不过两位到底是世家出身,很端得住。而贾母更是不动声色,只做出一副稳重的模样。 贾母摸了摸贾珠的小脸,轻笑着说道:“快带着殿下去玩罢,莫要累着,再带个手炉暖暖手。” 贾珠腼腆笑了笑,应了,又带着允礽出去了。 “谢谢殿下。”贾珠轻声说。 方才入屋中本该是几位长辈跪下拜见殿下,但是小太子刚进屋就阻止了。 允礽没放在心上:“那是阿粗的家人。” 顿了顿,小孩露出一点放心,“她们很疼阿粗。” 贾珠步伐稍滞,转头看向允礽,轻声说道:“殿下执意要来我家中,难道是……”还在担心他前头无意说的话吗? 小太子露齿而笑,他的门牙已经长了一半,快不漏风了。他神气地挺着小胸膛,“来看阿粗的家。” 方才荣庆堂内,几位女眷长辈的态度虽有些僵硬,也更多是与太子说话,算得上恭敬。可是不论是哪个,她们的目光多是落在阿珠的身上,那种担忧又温暖的目光,是十分牵挂才会有的暖色。 贾珠好笑,牵着小太子的手慢吞吞地走着,“家里人没有苛责我,殿下想太多啦。” “哼。” 小太子软软哼了一声,他才不信,阿珠太乖了,一些事情总是忍让着不说。 如果保成不盯着,说不定阿珠都吃苦了,还说是为他好。 怎么,怎么会有这么善解人意的小孩子!这让总是四处捣蛋的太子殿下非常苦恼。 正说话间,拐弯处,一个清秀的小公子带着个年岁相仿的小娘子经过。 贾珠:“元春,琏儿。” 然后又与太子介绍,“这是我的妹妹与堂弟。” 圆脸的贾元春眼前一亮,松开与贾琏牵着的手,小步小步地走着,一下子扑入了贾珠的怀里,红扑扑地笑着,“大哥哥!” 贾珠:“元春,这位是太子殿下。”又冲着琏儿招手,让他快些过来见礼。 太子? 贾元春和贾琏看了一眼,生涩地想起那些规矩,正要拜见,又被无所谓的允礽摆了摆手,都免去了。 他有些好奇地看了眼躲在贾珠怀里的贾元春,以及落后一步守在贾珠身边的贾琏,“阿粗有几个兄弟姐妹?” 贾珠:“这府上只有琏儿与元春。东府上还有,不过与我岁数差别太大了。” 听起来有点少。 允礽摸了摸自己的小肉下巴,“我倒是有不少兄弟姐妹……”说到这里,小太子突然哽住。 但是除了允禔,居然一个也没怎么见过! ……不成,阿珠都带着他来见兄弟姐妹了,他怎么可以一个都没见过! 他也要像阿珠这么神气,兄弟姐妹都乖乖地站在一处。 到时候允礽一挥手介绍,就说这个是坏大哥,这个是小三,这个是小四,这个是小五…… 贾珠听完小太子的畅想,犹犹豫豫地说道:“……五皇子,好像还不满一岁?” 应该是,站不起来的,吧? 小太子愣住,晴天霹雳! 嗷呜! 孤的兄弟姐妹,怎么都这么小!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贾珠带着允礽在荣国府溜达了一圈,期间顾问行和那个老奴一句话都没说过,就是不紧不慢地跟着。 他们在园子里逛了逛,允礽倒是非常喜欢园里的景致,待了一会才又回到贾珠的院子里,此时已经是晚了些,天都黑了。 俩小孩肚子都饿了。 因着贾珠读书,他的吃食并不与府内的人一处,是王夫人拿着分例单独给他辟了个小厨房,因为是王夫人的体己钱,走的不是公中的账簿,张夫人并没有为难,每日贾珠若是贪嘴了想要吃点什么,都会使唤大厨房的人送过去。 这回太子登门,王张夫人都不敢大意,挑着府上厨子拿手的厨艺,按着他们的食量预备了饭菜,等贾珠带着允礽回到院中,便恰好能吃上。 到了贾珠院中,顾问行与那位老仆便没再跟着。 他们两位被院中下人请到偏房,那里有给他们准备的膳食。 允礽:“阿粗,你的妹妹不与你一起吃吗?” 小太子与手足的相处和寻常人家不太一样,他自然明白皇家的不同。但是贾珠也是独自吃食,就让他有些奇怪了。 贾珠:“原是家里人一起的,不过后来我搬到前院来,再加上要读书,便一直都是自己吃。大妹妹养在祖母的膝下,寻常是与祖母一起的。” 允礽挑眉,看着贾珠夹给他的肉块到了一半,又突然转了回来,犹豫地说道,“我听说宫中有验毒的规矩?” 允礽:“有倒是有,”他昂了昂小脑袋,看着今儿的饭菜,“要凑出来这一套碗筷,也不容易罢。” 贾珠看了眼今日的菜肴,也忍不住一笑。 临时取来这一套精致漂亮的银碗筷,也不知是太太或是老祖宗谁想到的主意。这的确是简单明了,怨不得顾太监离开得这般利索。 他们本该食不言寝不语,可是此间只有他们两个小孩,伺候的下人一概不在。 两人的椅子原本分开很远。 然后,一点点挪近,到了最终,小胖崽跳下来把椅子用力推了过去,推到了贾珠的身边,又嘿咻地爬了起来,笑嘻嘻地给贾珠夹菜。 贾珠看着自己已经被堆到尖尖的饭菜沉默了。 “……我的食量,大概没这么大。” “阿粗该多次点。” 允礽认真地说道:“阿粗身体好虚。” 贾珠……好吧,贾珠放弃了抵抗,贾珠埋头苦吃。 吃到最后,贾珠的小肚子浑圆,实在是吃不下去了,看着小太子美滋滋还想投喂的模样,连忙摆手说道:“殿下,我实在是吃不下了。” 他着急之下,拉过允礽的小肉手放在小肚子上。 允礽的小胖手摸了摸,然后又忍不住摸了摸,惊讶地说道:“阿粗摸起来好软。” 贾珠:“……已经很硬了。” 肚子里已经塞满了,一点多余的地方都没有了! 这根本就不软! 允礽恋恋不舍地又摸了几下,这才勉强认可贾珠已经吃饱了。 允礽的食量不小,备着的膳食吃了个七七八八。 而贾珠实在是撑得不得了了,拖着小太子去散步,直接从自己的院子走到了贾政的外书房。他住着的地方与贾政外书房很近,可以说,贾政最初就是打着方便教养贾珠的打算,才会让他住在附近。 贾珠的小书房,也正是在这里。 郎秋连忙轻手轻脚地打开了小书房。 允礽饶有趣味地打量着这里,发现这里算不上十分整洁。在案首与坐席附近,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卷轴与书籍,墨香甚浓,又带着淡淡的冷意。书柜边上放着把梯子,再远些,便是靠墙而立的书柜。 此 番看过去,这书籍远不如宫中卷宗多,但允礽立刻一个转身,紧张兮兮地说道:“阿粗最近不会又经常熬夜读书吧?” 贾珠慢吞吞地说道:“虽喜好读书,但我也不是笨蛋。太医都一再叮嘱要休养身体,这份医嘱,我还是有遵守的。” 允礽拧着小眉头,“阿粗每日回来,时辰就很晚,等吃过膳食,还要再来这里刻苦读书。”他看着这些墨水的痕迹,自然是这几日内的。 贾珠或许不再苦熬,但于读书上一途,却是非常刻苦。 允礽虽有不解,但也将当初贾珠说过的话记在心里。 他记着呢,阿珠说他要考取功名。 俩小孩在贾珠的房间里溜达了一会,走动了这一会,贾珠撑得不行的小肚子才好了些,这叫他心有余悸,往后要是太子殿下再这般苦塞,他是定然不会这么听话吃完了。 他可不知道,小太子已经盯上了贾珠每日在宫里的那一顿。 门外,顾问行轻轻敲了敲门,欠身说道:“太子爷,时辰不早了,该回宫了。” 允礽闻言,下意识便撅起了小嘴。 他怎么感觉刚到阿珠家里不久,这不一会就要回去了? 贾珠弯腰,在允礽的耳边小小声,“殿下若是这一回闹着不回去,万岁爷往后肯定也不乐意再让殿下出来。回去罢,往后还长着呢。”他扶着小太子肉肉的小肩膀,“明日也会再见的。” 允礽软软哼了一声。 那也不一样嘛。 今日的阿珠是今日的,明日的阿珠是明日的。今日多和阿珠在一起一点点,就多赚一点点嘛。 笨阿珠,这个道理都不明白。 但是没关系,太子殿下还是很喜欢笨阿珠。 小太子顺利地完成了自我说服,侧过头咬了一口贾珠的耳朵尖尖,然后转身就跑,一下子就跳上了顾问行的后背,“快快快,顾太监,快走快走——” 小太子大笑,可坏心眼。 顾问行背着小太子回头一瞧,贾小公子直起身子,望着他们的方向要追不追,捂着耳朵,整张漂亮的小脸都羞红了起来。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贾小公子如此气恼的表情。 顾问行背着捣乱完就落跑的小太子一路出去,贾珠身为府上的主人,自然也不得不一路跟着相送,就是搁着远远的,也不靠近。 经过穿堂的时候,贾珠让郎秋去和贾母与两位夫人说一声。 从贾政的外书房出来,往右拐弯,正走不久,便是荣国府的正门。寻常这正门是不开的,但太子亲临,这门房自然是开了这正门走动。 这离开当也是如此。 只是如此巧,小太子要离开时,荣国府外正有马车停下,从马车内走出来两位相貌不同的男子,仪表倒是不错,看起来有些相似,该是有些血缘关系。 允礽身处其他人家中,一路被顾问行背出来,本该是失礼的。可他性格本就娇蛮任性,而能劝说他的贾珠又因为刚才的举止而不愿靠近,方才导致这猛一撞上的怪异景象。 后下马车的男人看着这洞开的正门,再看着立在三扇大门中,那几位陌生的来客,便先微蹙眉头,有些不喜。 这小儿放荡形骸的模样,实在是没规矩! 他前头站着那个年长些的男人却大笑着朝着门内招手,“珠侄儿,怎走在后头,这几位稀客是哪位,怎不介绍一二?” 贾珠已从后头走来,忙欠身说道:“伯父,父亲,这位是宫中太子殿下,今儿因为好奇府中景致,特来相看。如今时辰已晚,该是回宫中去的时候了。” 贾母早就打发了人去通知这两个在外的儿子。 虽人不至于赶回来,但最起码要知道家中出了何种大事。可是千 算万算,算不到这两位今儿都出了城,回来的时候倒是一路回来的,皆是错过了报信的小厮,这才会当面撞上。 贾赦和贾政脸色微变,贾赦扑通就跪下来了,贾政虽不至于如此动作,但也身体僵硬地跪倒下来。 两位长辈正对着的是荣国府大门,是太子殿下,而贾珠正与他们站在一处,当即就要侧身避开,却被骤然伸过来的一只小胖手给揪住。 不许跑! 允礽一只手攥着贾珠的衣服,另一只手艰难地勒着顾问行的脖子,得亏这位顾太监敏锐地感觉到了太子殿下想看什么,交叉在身后的双手往上托了一下,令允礽得以越过肩头看清楚那底下跪着的两人。 ……都低着头怎么看嘛! 允礽兴致缺缺,“起来罢。” 然后转头看向贾珠,又用力扯了扯。 贾珠会意地走了过去,就看到小太子得意地露出豁口的小门牙,“阿粗的耳朵是红的!”这么黑,只有这么近的距离,才能借着灯笼的些许光芒看清一些。 那个坏呀! 贾珠抿住嘴角,飞快地伸手拧住小太子的耳朵掐了一下,然后立刻后退一步,恭敬地说道:“恭送太子殿下——” 小孩说得字正腔圆,底气十足。 其他下人也下意识跟着如此,就连刚刚目睹了自家孩子做了大不韪之事的贾政等人,都不得不跟着欠身行礼。 允礽捂着耳朵,嘿嘿偷笑。 阿珠拧他的耳朵,一点都不痛! 等这娇娇的小太子总算上了马车,那辆低调的马车又突然掀开了车帘,趴在车窗上的允礽仔细打量了贾政的模样,好半晌,才小小哼了一声,将车帘丢了下来。 阿珠的爹,也不怎么样嘛。 以后可别被他发现偷偷欺负阿珠! 那位沉默的老仆充当车夫,看似只有三人的马车缓缓驶动。 等到这辆马车离开了荣宁街后,这正门前稍显凝滞的气氛才算是松缓了些。 贾政看了眼贾珠:“珠儿,去外书房等我。” 他们平时是不走正门的,但既然正门已经开了,贾赦贾政便一同入了正门。他们两人刚回来,自然是要去荣庆堂拜见贾母。 他们两人是一同去的,也是一同回来的。 回来的时候,贾政的脸色并不好看,贾赦倒是一如既往笑嘻嘻的,看到贾珠的时候,还去摸他的小脑袋。 贾政原本是想和贾珠说些体己话,可是大哥死命要跟上来,这叫他也无法摆脱,只得冷着脸色看向袖手站着的贾珠,“珠儿,你方才和太子殿下的玩闹是怎么回事?他是太子爷,你只有尊着,敬着,方才是正理。怎可如此散漫,不成体统?” 贾珠小脸微白,“父亲教训得是。” 贾赦打岔,“诶,太子爷看着极喜欢侄儿,不然也不会来荣国府上,这是贾府的荣光,没见母亲也打发了人去东府吗?二弟,莫要太过死板,我瞧侄儿这样便是极好。不然这般多的选择,为何偏生选中了珠儿?” 那格图肯和曹珍是什么身份? 荣国府到底是不能相比的。 可这几个伴读里,太子殿下偏只喜欢贾珠,这看中的不是贾珠的性格,难道还是他的学问不成? 贾政和贾赦本就合不来,被他这么一打岔,登时就失去了说话的兴致。他懒得在贾赦的面前教育儿子,摆摆手就让小孩走了,“老太太让你过去,且去荣庆堂一趟。” 贾珠低头应是,出门的时候,到底是松了口气。 他和父亲的关系不好不坏。 贾珠尊敬自己的父亲,但与此同时,他和他的关系也并不亲近。 郎秋跟着他,两人沿着南院一路穿过穿堂,继而路过垂 花门,珍珠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衣裳,罩着件七八分旧的罩衣,忙上来捉住贾珠的小手,皱着眉头说道:“我就知道你们这群小子总是不上心,照顾小爷的时候,这不惦记着多备几个手炉?”这话却是对郎秋说的。 郎秋连忙说道:“是小的不是,姐姐莫要生气。” 贾珠:“珍珠姐姐,不必怪他。是我不用的。”刚才他刚刚吃饱,浑身都是暖的,行走在雪色中倒也不觉得冷,只是现在走了这么一道,手脚才开始发寒。 吃了这么多苦药,到底是有点用的。 不过贾珠夜间还是容易睡不着,尤其是在这样的天气里。 “快些进来。”珍珠怜惜地摸了摸贾珠的小脑袋,带着他入了贾母的正院。几个小丫鬟嘻嘻哈哈地在廊下说话,看到珍珠的时候立刻都跳起来,再看到身后的珠大爷,有几个眼熟的丫鬟都凑了上来,“大爷怎么穿得这么少,这天寒了,这手脚怕是要冷。” 这个说大雪又来,景色虽好却不能贪多,那个叫,“大爷这身子弱,别吵闹得慌。” 贾母内的下人是整个荣国府内最好的差事,不仅是贾母对待下人宽厚,也容得这些莺莺燕燕活泼可爱,并不太拘束她们。来往主子们看在她们出身,也会态度端正些,不会轻慢。 而这府上的主子们,她们有又敬又怕的,却也有喜欢的小主子。 自然是贾珠。 和整个宫内恐惧的太子殿下不同,贾珠却是得了整个贾府下人的喜爱,谁不喜欢这般性情好的小主子呢? 贾珠每次入了荣庆堂,总是会有几个漂亮姐妹总是嬉笑着给他塞糖果。 珍珠笑着护住了小孩,“你们这般上前来,知道的是清楚你们心疼珠大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香饽饽。还不快快散去,快些让珠大爷入内,老太太可还等着呢。” 一提到老太太,这把银铃般的笑声方才散去,送着贾珠入了门。 过了一道门,贾珠便听到门内的笑声,“大老远就听到外面的吵闹声,那又是在闹腾什么?” 珍珠便笑,“都在等着拦截珠大爷,好给他送糖果呢。” 贾母也笑出了声,“这是什么促狭的主意?偏珠儿喜欢这个,就拿这个来哄他。” 贾珠兜着一兜糖果,看到贾母时,便冲着她乖巧地笑了笑,令她忍不住心都化了,将这孙儿抱进怀里,搂着他有点瘦弱的身体,叹息着说道:“你父亲可是责骂你了?” 贾珠抿唇,犹豫了一会,小声说道:“伯父一起过去的,父亲并没有多说什么。” 贾母:“你父亲的性格是迂腐了些,你有时候也太过乖巧,真若是出了什么事,尽可使唤人往我这儿来便是。” 听得这话,贾珠扑哧一笑,身体笑得抖了抖,“老祖宗,您这可是教孙儿做泼猴了。” “泼猴没什么不好的。”贾母摸了摸贾珠的小脸,疼惜地说道,“这混世魔王别人做得,难道珠儿做不得吗?” 贾母每次想起贾珠这脾性,就忍不住想叹气。也不知是不是贾政刻板迂腐的缘故,令得贾珠的性格如此乖巧,有时候看着他这般,真怪叫人心疼的。 一想到这里,贾母抱着小孩又揉搓了好一会,这才放他回去。她本也无事,更不打算因为今日太子前来一事说上什么,那是长辈该思考的事情。 她只是担心贾政训他,方才添了那么一句,叫贾政不敢留着孙儿太久。 贾珠一路上抱着那兜糖,连回到屋里的时候心都是暖的。 … 翌日,大雪。 这落雪的时候,天气倒是晴朗,便是走起路来有些麻烦。整座宫殿都在皑皑的白雪里中变得银装素裹,煞是好看。 乾清宫内。 康煦帝正在埋头苦干,对着一堆奏章看得眉头直抽抽,便听到顾问行来报。 “万岁爷,太子与贾珠来了。” 康煦帝停下动作,看了眼角落里的西洋种,“这俩小子又想做什么?”顿了顿,皇帝又换了句话,“保成又拖着贾珠想做什么?”这个时辰难道不应该是刚下课吗? 贾珠那乖性,可不是会拖着太子乱来的。 顾问行笑:“万岁爷这话若是让殿下听了,可是会伤心的。” “顾太监乱说,保蹭才不伤心。” 一颗小脑袋从殿门外探进来,允礽气呼呼地说道,“阿粗就是很乖。” 贾珠在他身后,被允礽紧握着小手,脸都红了。 康煦帝看着自己的事务,将毛笔丢到一边去,朝着殿门外的太子与贾珠招了招手,“进来罢,保成,你拖着阿珠四处乱跑,想作甚?” “阿玛,保蹭想去看弟弟们。”允礽露出兴奋的小表情。 贾珠露出眼神死的绝望。 今天入宫,太子殿下就对这件事十分感兴趣。 而且他不是自己一个人感兴趣。 他还对带上贾珠一起去看,非常感兴趣。 贾珠:“……” 呜呜救命! 贾珠试图劝说太子殿下,关于自己去看皇子这件事有多离谱,但太子殿下信誓旦旦地说道:“这有什么的?阿粗你放心,绝对不会叫人说闲话。” 贾珠:担心的不是这个昂! 好吧,这个也是担心的要点,但问题难道不在于为什么要带伴读去看兄弟吗? “看弟弟?” 康煦帝露出个有点奇怪的表情来,“怎么突然有了这个想法?” 允礽理直气壮地说道:“保蹭接触的兄弟里,就只有大哥一个人,可是大哥总是爱与我吵架,保蹭想见弟弟们,与他们好生培养感情。” 康煦帝听着允礽的话,顶多能相信三分,剩下的全不可信。毕竟这个太子的骄纵他心里清楚,“想去见他们倒也不是不行,不过他们岁数都还小,怕是不能够陪保成玩耍。” 允礽立刻摇了摇头,证明自己并不是奔着这个去的。 康煦帝笑骂了他几句,到底是答应了。 得了康煦帝的允许后,允礽兴致勃勃地带着贾珠就要往外跑,康煦帝忙叫身边的赵昌跟上,待那两个小身影在殿前消失时,他才头疼地对顾问行说道:“这臭小子怎么总是想一出是一出的,平日里也没见他对这些兄弟有多大的兴趣,突然又惦记上了?” 顾问行:“许是昨日去了贾家,见了贾小公子与手足的接触,自然而然产生了兴趣。” “这倒是有趣。”康煦帝挑眉。 他倒是没有刻意隔绝开太子与其他几个兄弟手足的接触,只是允礽从不曾提及过,康煦帝也没有主动往上面引。 毕竟这些孩子岁数还算小,除了在年节上的接触,平日里也不外出走动。 康煦帝的孩子里活下来的多,但死去的也不少,生下了孩子的宫妃,倘若能自己抚养的便小心再小心,不能自己抚养的便日夜担心着孩子的安全。这宫内,如今一共有七位皇子,公主也有三位,都是目前还活得住的。 太子这一回要去,怕是有些庶妃得知消息,都要担忧起来。 … 贾珠跟在允礽的身后,看着他头也不回地绕过了乾西五所,不由得说道:“太子殿下不打算去看大皇子吗?” 允礽奶乎乎地哼哼,“才不,我才不去见大哥,天天见都烦湿了。” 想起太子和大皇子每日的争辩,贾珠的眉眼弯弯。 赵昌也是康煦帝身边的大太监,有他跟在两个小孩的身边,再加上 几个跟从的小太监,便足以看得出来这是康煦帝允许过的事情。 允礽第一个兴冲冲去的宫殿,便是小三允祉在的钟粹宫。 允祉是康煦十六年生人,现在方才三岁。 在半年前,允祉还是在宫外生活,直到立得住了,才在荣嫔的恳求下回到了宫中。因为荣嫔是一宫主位,所以她有资格将允祉养在自己膝下。 但这也是碍于允祉曾经出宫被抚养过,不然回来未必能回到荣嫔的身旁。毕竟哪怕是能抚养子嗣的嫔妃,其子嗣也偶有交换抚养一事。 不过等允祉再大几岁,他便要搬到乾西五所去住了。 钟粹宫的荣嫔得知太子殿下来的消息时,正在给小儿咳的允祉喂药,闻言差点没将药碗洒了,惊讶地说道:“太子殿下?他的身边还有谁?” “还有乾清宫殿前的大太监赵昌,并一名伴读。” 嬷嬷轻声说道。 “快请人进来。”荣嫔到底是宫中多年的老人了,她抱着允祉站了起来,“那伴读可是贾姓贾珠?” “奴看不出来,不过看太子殿下待他的亲昵,应当是这位。” “若不是他,那才叫稀奇。” 荣嫔轻笑了一声,倒也来不及想那么多,毕竟待这屋内的乱糟糟收拾好时,太子殿下便带着贾珠他们一同进来。 小太子脸上红扑扑的,倒还算是规矩地行了礼,而后才问道:“荣嫔娘娘,今儿在乾清宫被阿玛考问功课时,被问及手足之事,方才晓得孤对这几位兄弟的了解甚少,故而想要与他们多多接触。孤来得有些急促,还望荣嫔娘娘见谅。” 在康煦帝面前痴缠的允礽,在旁人面前,便自然而然露出了几分矜贵仪态,眨眼间便编织出了适当的言语。 荣嫔看着有些清秀,笑起来的时候却满是岁月的韵味,“太子殿下亲自前来,本该是让允祉出来的。可是这几日,他偏偏患了病,正是犯着咳嗽的时候。妾身怕他给太子殿下过了病气……”她的话还未说完,就听到后头轻轻咳嗽的声音,那咳嗽声刚起便接连不断,仿佛要喘不过气来。 荣嫔露出忧愁的神情,忙让嬷嬷去抱来那又偷跑出来的允祉。 允祉才三岁,长得贼是鲜嫩,小小的脸蛋上满是好奇,正软软地倚靠在嬷嬷的怀里看着太子殿下,以及他身后的贾珠。 荣嫔见这小孩都出来了,只能让他们相见。 不过允礽一看允祉咳得小脸发红的模样,也不好意思久待,留下礼物后就走了。倒是在离开前,允礽轻轻地掐了允祉的一把小脸。 掐到后,似乎是惊叹于允祉小脸的柔软,他转头去找贾珠的身影。 贾珠一看就知道这太子殿下是想要让他也来感受一番,拼命地朝着殿下摇头。殿下这是没看到荣嫔娘娘在边上盯着的模样吗? 待到出来后,允礽仍然对贾珠没有掐到允祉的小脸感到遗憾,“阿粗,三弟的脸摸起来好软。” 贾珠笑:“三皇子才三岁。但是,殿下现在的小脸也软乎乎的。” 允礽对自己的脸软不软倒是没什么感觉,但他的大眼睛蹭地亮了,兴致勃勃地看向阿珠的小脸蛋,“但阿珠比他们更软乎,更好捏!” 贾珠:“……” 这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总而言之,钟粹宫之旅结束,允礽又愉悦地拖着贾珠往贵妃的承乾宫,皇四子允禛就被养在她的膝下。 允禛的生母是德嫔,但德嫔生下允禛的时候,还没有抚养自己孩子的地位。康煦帝便将允禛交给至今膝下无子的贵妃抚养。 他们到承乾宫的时候,早早得到消息的宫人已经在殿门外候着了。 贵妃正抱着小小的允禛在庭中漫步。 允 禛现在方才两岁,看起来就是个奶娃娃,被贵妃抱着,一张小脸满是湿漉漉的痕迹,好似刚才哭过。贵妃抱着他轻哄,看起来非常有耐心。 允礽好奇地说道:“贵妃娘娘,四弟为何哭得这般难受?” 贵妃美丽的脸上露出无奈的神色,轻轻拍着小孩的后背,轻声说道:“方才吃东西的时候呛到了,便哭得甚是可怜,谁哄都没用,只得我来了。” 允禛早不哭了,就是眼睛还湿漉漉地带着一点水光。 侧头看着太子殿下,好半晌,才含含糊糊地说道:“爱哥?” 贵妃扑哧笑出来,“不是爱哥,是二哥,还有,也得叫太子殿下。” 允礽一喜,刚才允祉比较害羞,一直躲在嬷嬷的怀里也不说话,现在太子殿下还是第一回被人叫上哥哥,登时通心舒畅,然后又骗允禛说话,“好弟弟,乖弟弟,快叫阿珠,阿珠会叫吗?” 允禛的小脸白净,一双干净的眼睛盯着这两个陌生小哥哥瞧,好半晌,才更含糊地呢道:“爱粗……” 允礽:“不是爱粗,是阿珠啦!” 他现在说话还有点漏风,为了给弟弟以身作则,小太子可是非常努力地让自己字正腔圆,免得教坏了四弟。 “爱粗……” “爱猪……” “阿柱……” 允礽失落地看着贵妃,“娘娘,四弟好像笨笨的。” 贾珠悄悄地扯了扯太子的袖子,悄声说道:“太子,小孩得到一或者一岁半左右才会开始说话。”四皇子这可才两岁呢! 贵妃抱着允禛都笑出声来,“允礽要是不嫌弃的话,往后得空就来承乾宫坐坐,教教你这四弟罢。” 允礽应承了下来,待离开承乾宫的时候,还在严肃地和阿珠说话,“不,我两岁的时候,就会很清楚地说话了。” 贾珠不紧不慢地跟在太子的身旁,直视着前方,半晌,才溜出来一句,“阿粗?”那小小的揶揄被允礽捕捉到,小太子登时恼羞成怒,追着贾珠跑。 贾珠一溜烟地小跑到了前头拐弯处停着,忙转移话题,“殿下,时辰不早了,已是走了两处,还要继续吗?” 他看了下天色,这冬日本来就黑得快,现在已经只剩下淡淡的夕阳残红了。 允礽犹豫了一会,他数了下自己还有几个兄弟,掐指一算居然还有小五小六小七,登时决定先去看看小五,剩下的几位明日再看。 贾珠:“公主那里不去吗?” 当然,如果太子要去的时候不带上他,那就更好了。 允礽摸了摸小脸,“不合适去嘛,礼物送到便是。” 他思量着小五在何处,小五允祺养在皇太后的膝下,按理说应该是在慈仁宫。不过现在时辰确是有些尴尬,允礽特特派人去过问了一下,方才知道皇太后眼下正带着允祺在慈宁宫。 诶嘿,那是太皇太后的宫里。 允礽当即就兴奋起来,带着贾珠就杀了过去。 贾珠:“……” 他看着自己被小太子走到哪里都攥紧的手,感觉到掌心已经有些湿乎乎的。 他的身体太容易发冷,今儿出来走动的时候,太子殿下不仅叫人给他多添了一件厚厚的披风,还戴上了帽子。 眼下贾珠的耳朵被帽子压得暖呼呼,手指也被小暖炉般的太子殿下一直握得紧紧的,好似也一同暖到了贾珠的心里。 贾珠跟上小太子的步伐,“殿下何意这般坚持要将兄弟介绍给我?”他顿了顿,将后半句话藏了进去。 小孩对玩伴的喜爱是常有的事情,但允礽实在是太喜欢贾珠了,在这几个伴读里,他对贾珠的偏宠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原本格图肯在贾珠的面前还会保持着矜傲的态度,但最 近,他甚至会主动和贾珠打招呼,再也不敢端着架子。 贾珠自然觉得自己没什么不好,但太子的喜爱又实在太过鲜明,到了无法忽略的地步。 小太子放慢了速度,小肉手握紧了阿珠的手指。 阿珠的手掌比太子要长一些,哪怕小太子用力抓住,也没办法将这只冰冷的手彻底温暖。他看着眼前宫道的素白,好似这一道雪路铺往了遥远不可见的深处。小太监提着的灯笼散发着淡淡的光芒,但也照不清楚前头的路。 赵昌自然而然地令小太监们退后,而自己也站到了听不到两位说话的地方。 尽管,他也好奇殿下的答案。 但他更是个识相的人。 “和阿粗在一起,保蹭很素服。”允礽踢着雪,闷声闷气地说道,“阿粗很好,很乖,对保蹭很好,那为什么保蹭不能对阿粗好?” 这小崽子实在是敏锐。 贾珠没说出来的话,小太子仿佛都洞悉了。 有那么一刻,贾珠都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声,缓缓地,轻轻地,他说道:“我对太子好,也可能是,别有目的呢?”比如那个系统。 “哈哈,”小太子敷衍地笑了笑,然后猛地砸入了贾珠的怀里,抱抱熊般夹住了贾珠的腰,“那阿粗的目的在哪里?” 他挠痒痒,挠痒痒肉,“在这里吗?” 贾珠还从未被人挠过那里,惊得身子都抖了好几下,抱着允礽又生怕给他摔了,只能忍着笑意狂颤,边求饶:“别挠了……我错了……哈哈哈哈殿下,我错了,别挠了呜呜呜呜……” 他的小脸都憋出了红。 允礽气呼呼地将小胖脸塞在贾珠的肩膀边上,温热的气息拍打在小孩的耳边,“不许阿粗自暴自弃。” “阿珠没有自暴自弃。”贾珠反手抱住太子殿下,另一只手艰难地给自己抹泪,他刚才都笑出了泪花,险些要以为将太子给摔了,“殿下不要多想。” 他远没到自暴自弃,只是在父亲的斥责下,多想了些罢。 “是阿珠不要多想!” 小太子在贾珠的身上扭来扭去,蹭得贾珠都快抱不住这个小胖崽了。 “就算那些奶娃娃的脸再好捏,但阿珠的脸是最好捏的,”小胖崽信誓旦旦地说道,“我最喜欢的也会是阿珠!” 贾珠很想感动,也很想表达出来。 但是,这嘴,下意识就吧嗒出来了别的,“脸不好捏,太子便不喜欢了吗?” 小太子雷霆震怒! 他又不是笨蛋,谁是真的对他好,谁是毫无目的,谁是真挚热忱,难道允礽一点都感觉不到吗? “阿粗好笨!” 他嗷呜咬上了阿珠的耳朵,哼哼,怎么能听不出堂堂太子的言外之意? 他当然是会一直喜欢阿珠啦!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太皇太后早就知道小太子今儿在整个皇宫乱晃的事情,待这混世小魔王主动上门的时候,她正哄着允祺说话。 皇太后吃斋念佛,对一些事情都很是随缘。 允祺养在她的宫内,到现在连正经话都不怎么会说。但也非是皇太后不上心,实在是顺心而为。 太皇太后看在眼里,倒也没有不高兴。 康煦帝将五皇子送到皇太后膝下的时候,就几乎断绝了这个孩子将来的可能。但这对允祺来说,也未必是坏事。 有皇太后作为他将来的倚靠,可比什么都好说。 太皇太后正和皇太后说到允礽,听到太子殿下已经杀了过来,登时笑出了声。太皇太后笑着对皇太后说道:“刚说这混世魔王,他便来了,保不准这孩子其实长了顺风耳,生怕咱说他坏话呢。” 皇太后笑得险些坐不稳。 小太子带着贾珠像是一阵旋风一样卷进来了。 他兴冲冲地给两位长辈行礼,然后看向太皇太后怀里的允祺,小五已经快被太皇太后与皇太后哄睡着了。结果因为太子殿下进门,他惊得在太皇太后的怀里翻了个身,一下子就醒了。 这小小的孩子揉了揉眼睛,含含糊糊地说着连别人都听不清楚的呓语。 太皇太后哄了几声,把将哭未哭的允祺给哄安静了,这才看向允礽,没好气地说道:“你个小赖皮,小五睡得好好的,你一来,差点没哭了。” 允礽厚脸皮地带着贾珠挤在边上,盯着允祺缓缓又睡着的小模样,惊叹地说道:“他的脸看起来好胖!” 小五皱着小脸,好似在睡梦中都要抗议兄长对他的诽谤,将整个脸蛋子皱得更加圆乎乎。 小太子这感叹的语气,令得贾珠都下意识看了眼允礽。这位太子殿下的小脸看起来不也是……咳。 小太子显然注意到了其他人的视线,羞恼地说道:“保蹭也没有很胖,对吧,阿粗?”他寻求赞同地看向贾珠。 贾珠沉默了一会,似乎是在顺着太子,还是在说实话里面徘徊。 “……还是有一点点。”他弱弱地说道,“不过,就真的是一点点。” 比起三岁的时候,六岁的小太子已经抽条了, 小太子气恼地抱着小胳膊。 那头,皇太后朝着贾珠招了招手,示意小孩过去。 贾珠犹豫了片刻,便小步小步地走到皇太后的身前。 皇太后的岁数并不太大,约莫四十上下,不施粉黛,身上有着淡淡的檀香。她的手掌有些粗糙,抚摸着贾珠的小脸时,摩擦得有些生疼,但动作是轻柔的,“是个好孩子。”她用着口音很是浓重的话说道,“看着实在叫人喜欢。” 太皇太后有些惊异地看了眼皇太后。 自从当年先帝的一些事情后,皇太后的心境就如同一潭死水,平日里别说对什么东西表露出自己的喜欢,便是一心向佛,不理外头的事情。直到小五被送到慈仁宫后,皇太后的宫内才算是有了点人气,毕竟允祺这小胖子哭起来的声音的确是响彻宫殿,实在是无法忽略。 皇太后拢着贾珠,手指捏着他单薄的肩膀,淡笑着说道:“瘦了些,该多吃些肉。”尽管她说话带着浓重的口音,但奇怪的是,贾珠被她搂着的时候并不反感,他闻着皇太后身上淡淡的檀香,这是他在家中长辈的身上偶尔也会闻到的气息。 有些熟悉,有些怀念。 允礽可不在意长辈的目光都落在贾珠的身上,反倒是兴致勃勃地说道:“保蹭也让阿粗多次一些肉,可是阿粗都不听话。” 一说起这事,贾珠就有些羞愧。 今日进食时,太子殿下全程都盯着他们这一桌。 原本太 子殿下与他们吃食是不在一处的,可是后来允礽不愿意,便改在了一起,但也不坐在一处。 然,贾珠坐在厅边,只觉得自己的后背灼烧得可怕。 坐在贾珠对面的格图肯干巴巴地说道:“太子殿下好像一直都在盯着贾珠。” 他默念了十遍食不言寝不语,到底还是忍不住开口。 曹珍见格图肯都开口了,便也低声说道:“是不是昨儿你得罪了太子殿下,可莫要生了分。” 贾珠看着自己的碗底,再看着显然还没吃完的格图肯和曹珍,艰难地给自己又夹了几筷子饭菜,直到第三筷子时,那背后灼灼的目光才总算移开了。 小太子总算是满意了。 贾珠只能慢吞吞地啃着。 可是真的吃不完。 格图肯皱眉,“就你这小小的胃口,将来骑射可怎么办?”到底还是小孩,都已经说上话了,倒也憋不住话头。 贾珠又啃了一口,待吃下后,才软着声音说道:“自然是按照师傅的要求来。” 格图肯:“哼,别是刚上了马就被摔下来,到时候可要被其他人笑话。” “其他人?”曹珍难免好奇,“不就我们这几个?” 他怀疑的目光看向格图肯。 格图肯哽住,怎么,难道还怀疑他是笑话的那个人? 如果是之前或许还有可能,可是在这些时日的接触中,太子殿下对贾珠的偏爱展露无遗,格图肯是得脑子进水了这才会去排挤贾珠。 “骑射这些课程是会与大皇子一起的,大皇子也有两位伴读,到时候一起训练,如果我们跟不上,便会堕了太子殿下的名头!”格图肯严肃地说道,“我们非得拿出十足的实力,决不能逊了他们一头。” 曹珍:“原是与大皇子他们一处,那的确不可给太子殿下丢脸。” 大皇子? 贾珠和大皇子见过几次面,每次都能感觉到两位之间战火的燃烧。可要说他们的关系不好……贾珠却不是这么觉得,这仿佛是这两位皇子奇怪的相处方式。 贾珠又艰难地啃了一小口,慢吞吞地说道:“大皇子年长太子两岁,他身边的伴读也多年长于我们,在骑射上会强于我等,本是常理。”他看向身体强壮的格图肯,露出羡慕的眼神,“或许只有格图肯,方才有这个可能。” 他一直非常羡慕那些身体强壮的人,如同大皇子,那个头究竟是怎么长的呢? 瘦弱的贾珠有些羡慕。 格图肯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是吗?” 他深褐色的皮肤似乎变得更加暗红了一点,默默吃饭不说话了。 饭后,曹珍避开格图肯的视线,小小声地和贾珠说道,他觉得那会的格图肯肯定是脸红了。 贾珠沉思了一会,思考不出格图肯脸红的原因是为何。 但那些都是后话,让贾珠开始忧愁起来的是,太子殿下似乎真的开始贯彻落实他的想法。 ——喂贾珠。 而当太子殿下想要做到一件事情的时候,是非常难以阻止他的。 贾珠不想变成小胖子啊! 如今在这慈宁宫内,听到太子殿下就好像找到了同盟那样快乐,贾珠就忍不住弱气地开口,“殿下,其实我的饭量也还可以,吃不下那般多的。” 允礽:“可阿粗吃得下。” “那是殿下盯着。” “吃多多,吃多了就能继续吃更多,阿粗要乖,要听太医话。” “太医开的苦药都吃了,殿下都还没吃完呢。” 被阿珠掀了老底,小太子有那么一瞬间气虚,然后理直气壮地说道:“可是保蹭的身体好,阿粗的身体不好!” 皇太后含笑地看着贾 珠不自觉地依偎在她的怀里和太子殿下斗嘴,这小孩看着软绵绵的,时不时蹦出来的几句话倒是将允礽说得没话。 太皇太后招来嬷嬷,让她们把睡着的小五带了下去。 允祺含着大拇指睡得安稳极了,就算耳边有这般聒噪的吵吵声都没醒,反倒是撅着小屁股睡得异常沉。 “好了,莫要吵了,今儿就陪哀家吃饭。”太皇太后拍了拍允礽的小脑袋。 允礽压根忘记自己来慈宁宫是为了看小五的事情,还是与他拌嘴的贾珠看到允祺被宫人抱走了,才连忙提醒了一声。允礽后知后觉想起来,叫跟来的小太监把礼物送上,便也一起被宫人带走了。 叫膳时,允礽又不知道带着贾珠跑到哪里去了,两个小孩就在这慈宁宫内,太皇太后也不担心他们会出事。 她看向身旁的皇太后,轻笑着说道:“之前将小五送去你那里的时候,倒也不见你这般喜欢。倒是一眼瞧上那贾珠了?” “小五是万岁心善,怜我孤家寡人,这才送来陪伴。您也知道,这对他未必是好事。”皇太后缓缓说道,“我教不了他什么。” 太皇太后板起脸色,“小五能在你膝下教养,已是幸事,哪有什么坏不坏的。”自打从前那些旧事后,皇太后便有些大彻大悟,性情过于淡泊了。 皇太后笑了笑,“您是为我好,皇帝也是为我好,我心里头都记着呢。”她听着殿外太子殿下的笑声,似是有些出神,缓了一会,才轻声说道,“贾珠那小孩,倒不是喜欢不喜欢,只是瞧着有些面善,不知怎的,便有些亲近之意。” 瞧着瞧着,便想揉搓一番。 太皇太后:“这世上也有合眼缘一说。贾珠当年不过入宫一回,允礽便惦记了数年,后来在宫外遇到,便巴巴求着他阿玛想要贾珠相伴,这便是合了允礽的眼缘。他身边那么多人,偏只喜爱这个,谁能劝说得了呢?”她说起允礽的时候,嘴角便是带着淡淡的笑意,仿佛当真只是个和蔼的老人。 皇太后瞧着她,却总是想起当初康煦帝刚登基时的事情,那时候的太皇太后锋芒毕露,一力抗住了前朝的压力,那会的她,可不是现在这般和煦的模样。 她叹了一声,“合眼缘也好,喜欢也罢。那孩子瞧着体虚,还是得多养养。”皇太后并没有生育过子嗣,却也知道这宫内的孩子,许多是养不住的。 像是贾珠那样瘦瘦弱弱的模样,瞧着便有些小可怜。 会让她想起福全小时候。 福全那会,也是这样安静的性子,叫人怜惜又心疼。 … 贾珠虽然料到和太子殿下一起进食时,必然会面对小太子的咄咄逼人,却没有想到,加上太皇太后与皇太后之后,便从一份变成了三份。 两位老人家虽然身份尊贵,但也没什么架子。看着岁数小的孩子,便仿佛天然有着喂食的喜好。 太皇太后:“苏晴,给保成与阿珠夹下这道菜。” 皇太后:“这个倒也不错。” 允礽:“阿粗,吃!” 小太子非常言简意赅。 贾珠抿着嘴唇,看着碗内的饭菜只见多不见少,湿漉漉的大眼睛里透着几分绝望,呜呜,吃不下,是真的吃不完。 但他又不擅长拒绝,尤其是这几位有带着好意,小太子更是眼巴巴地盯着,贾珠不知不觉真的吃下去许多,真的撑得几乎走不道了,挺着个小肚子瘫坐在椅子上,累得不行。 呜呜,好撑好撑。 饶是这小孩能忍,皇太后也发现了端倪,瞧着不太对劲,叫他过来。 贾珠慢腾腾地挪下去,小步走到皇太后身前,被她伸手往小肚子上摸了一把,登时吃了一惊,将小孩搂抱住,“快去太医院叫太医来。” 小孩整张小脸猛地爆红僵硬尴尬地说道:“您,您……我……”怎么就到叫太医的地步了? 皇太后操着一把口音甚浓的声音说道:“阿珠,吃不下便是吃不下,莫要为难自己。这吃坏了肚子,可是得不偿失。”她心中也是后悔,方才瞧着太子投喂贾珠实在有趣,便也掺和其中,怕是小孩不敢拒绝,才强行吃下太多东西。 这要是积食无法消化,可要疼坏了。 正腻歪在太皇太后身边的允礽猛地弹了起来,“阿粗疼?” 贾珠羞耻到耳朵和后脖颈都是通红,嗫嚅地说道:“只是有一点难受,不严重。” 皇太后:“不严重也得开点消食的法子。”她抱着贾珠,顺手给小孩揉着肚子。 揉着揉着,贾珠哎哟了一声。 摸到痒痒肉了。 他小脸羞红到想在地上钻个缝进去。 后来是一位黄太医给贾珠诊脉,断定是积食,开的药方居然是山楂。 从小厨房端来的山楂糖热乎乎的,还甜滋滋的,原本还愁眉苦脸要继续吃东西的贾珠吃完了后,忍不住舔了舔嘴。 皇太后了然,小孩嗜甜。 不过被皇太后揉了一会儿,又吃了消化的山楂,缓了一会儿之后,贾珠那撑得难受的胀痛感总算消退了。 允礽像是被雨打了的植株,整棵都凋谢在贾珠的身边,恹恹地给阿珠揉肚子,眼圈还红红的咧。 “阿粗还疼吗?” “不疼。” “真的?” “真的。” 小孩们稚嫩的对话一来一往,不一会又抱到一起去。 皇太后看着忧心忡忡还蹲在贾珠身边给他揉肚子的允礽,那小太子正在和贾珠咬耳朵,“都这么晚了,今儿不如就让阿粗留住宫中一夜。” 贾珠大惊失色,按住太子的小胖手。 今儿怎么就从会见太子的几位手足快进到在慈宁宫吃饭,又快进到留宿宫中的? 小太子抬着小脑袋,眼圈微红,“阿粗生保蹭的气?” 贾珠对上太子雾蒙蒙的眼睛,只得投降,嘴里含着的不合规矩最终没说出来,软软地叹,“没有不喜欢。”也没有生气。 太子殿下惯会撒娇。 那一双红红的眼睛委屈巴拉地看着,要怎么拒绝嘛? “好耶!” 刚才还装可怜的小太子一个翻身,高高兴兴地蹿起来,又滚到太皇太后的身边,抱着曾祖母直乐呵。 皇太后促狭地笑了起来,眉眼间依稀有着当年模样,“阿珠,你要是再被这混世魔王骗了去,可别说是哀家没提醒,太子肚子里的水憋坏得很,可不是个乖乖的性子。” 他担心是真担心,但憋坏的能耐也是一流。 贾珠蔫巴巴地点头。 皇太后说得对。 他可真是被骗了一回又一回。 好惨,好可怜。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允礽对贾珠留宿这件事表现得异常热衷,那快乐的小模样实在叫人啼笑皆非。 太皇太后派人将他们两个送回毓庆宫的时候,对着皇太后说道:“依着保成的性格,再看着阿珠对他的纵容,往后怕是时不时就要看到这般有趣的场景了。” 皇太后笑,“保成去了一趟贾府,就对兄弟上了心。阿珠对他的影响,倒是不错。” “这时候瞧着是不错,就是不知道保成这喜欢,能维持多久。”太皇太后道。 其实喜新厌旧,她倒不觉得是什么问题,毕竟允礽是太子,倘若太过偏重什么,将来可未必是好事。 皇太后看了眼太皇太后,轻声说道:“那难不成,您是打算分开这两个孩子吗?”她是觉得,这有些兴师动众了。 太子如今带着贾珠满宫乱跑的模样,可比别的时候捣蛋要顺心得多。 太皇太后淡声说道:“皇帝很纵容保成,他几乎是将可以给的都给了保成。但也对保成身边的人非常盯着,毓庆宫的人换了好几回了,你以为只是保成不喜欢?皇帝怕是觉得这般能够让底下的人警惕些,便也常这么做了。” 既如此,一个莫名得了太子喜欢的贾珠,康煦帝怎么可能不会将其里外都筛查了又筛查? 皇太后:“您的意思是……” “皇帝啊,他到底是怎样的想法?”太皇太后从前能看透康煦帝,但时至今日,她这个好孙儿已经成长到了她都有些看不透的时候了,“但甭管他是什么想法,阿珠瞧着也可怜可爱,想那么多作甚呢。” 这位老祖宗信手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就权当多了个孙儿。” 皇太后诧异,太皇太后这言下之意…… … 乾清宫内。 “保成又带着阿珠回毓庆宫了?” “正是。” 赵昌欠身说道,方才便是他亲自将两位小孩送到东宫后,这才重新折返乾清宫来禀报。 “就随他去罢,令毓庆宫的人晚上多盯着些。”康煦帝随意地吩咐下去。 待赵昌退出去后,顾问行才轻声说道:“万岁爷在担忧些什么?” 康煦帝的脸色在灯盏的掩映下看不分明,光与影的交错间,仿佛皇帝正在沉思些什么。 他缓缓地说道:“还没有消息吗?” 顾问行显然知道康煦帝在问什么,他欠身,“没有。” 康煦帝闭上眼,伸手揉着自己的额头。 他都快将自己当初的梦境当做是虚妄了,子不语怪力乱神,他身为帝王却在意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显得多么荒诞可笑。 他坐拥天下,手握这般国土,区区一个梦,何以在意这么久? 康煦帝自然也是将其忘记在脑后,并不时时刻刻记得。但总在某些时候,康煦帝过分敏锐的神经就会被轻轻触动,好像在预示着些什么。 这种分明曾经记得,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的感觉,实在是让这位帝王恼怒。 “不过万岁爷,这些年太子殿下平平安安,或许那的确只是个普通的梦呢?”顾问行道。 康煦帝闭上眼,好似还能想起跛道人和赖和尚的模样。 “无碍,继续找。”康煦帝缓缓地说道,“真的也好,假的也罢,顺手罢了。” 皇帝总有种预感,他或许丢失了什么重要的记忆。 … 【康煦帝真敏锐。】 毓庆宫内,刚和太子殿下沐浴完了的贾珠甫一听到系统开口,便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身边也白溜溜的小太子见贾珠一哆嗦,还以为他冷了,举着比他大了不少的巾子将贾珠狠狠包裹了起来,“阿粗快穿衣服。” 贾珠不好意思叫人伺候自己,裹着就别别扭扭地到屏风后去换了。 如果不是小太子吵闹着要和贾珠一起沐浴,贾珠可不好意思和人一起下水了。显然东宫的大宫女也并不赞成,但是在太子的命令下,有谁能够违背他的意愿呢? 贾珠和太子泡澡的时候,或许不叫沐浴,那更能叫做水仗。 两个小孩在偏殿内的嘻闹声差点吵翻天了,爬出来的时候一个个连头发都湿哒哒的,贾珠用小巾子包扎住自己的头发,又快速地穿上了衣服,“万岁爷怎么了?” 然后,他才有心思来问系统是怎么回事。 不早早把衣服换上的话,贾珠也担心自己又着凉了。 虽说良药苦口,但也实在太苦了。 【康煦帝迄今还抓着当初的记忆碎片,试图找到突破口。】 贾珠一边听着系统说的话,一边往外走。 【不过系统切割得很彻底,他不会再想起来的。】 贾珠刚出门,就被一个叫东原的大宫女给抓住了,然后带到了刚被侍弄着穿好衣裳的太子身边。 小太监帮着他们缓缓弄干头发。 “那找到了吗?” 贾珠在心里小小声问道。 这里头实在有些温暖过头了,他已经看到小太子的眼睛正要眯上。而他也感觉到了难以控制的困意,正缓缓地涌现上来。 【没有。】 “好哦。” 小孩慢吞吞地在心里说道。 贾珠已经打定主意,不要思虑那么多,就只担心着眼前事就够了,只要时常盯着太子殿下,总不会走到最糟糕的地步。 汤婆子的确暖和,到了后半会,贾珠都快被这温暖弄得要睡着了,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头发干没干。 直到被允礽给摇晃醒来,这才迷迷瞪瞪地软在太子殿下的后背上,声音软呢,“好困哦殿下。” 允礽也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转过身抱住贾珠,“是哦,好困。”他差点也要睡着了,但还是坚强地爬起来,拖着快要睡着的阿珠一枚。 想着从这里回寝宫的遥远路途,小太子犹豫了一会还是选择了放弃,让宫人将他们两个给抱回去了。 寝床早就暖烘烘的,两人一躺下就迷糊着就抱成一团,已经是睡得一塌糊涂,就连边上的宫人熄灭灯盏,悄声退出去的动作都毫无印象。 贾珠难得一觉睡到自然醒。 醒来的时候,小孩迷茫地看着有些不同的床帐,再看着外头昏暗的天光,好似日头还未升起,只有远处留着摇摇晃晃的一盏光芒。 他缓了缓,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才想起来昨夜他留宿在东宫。 而小太子殿下正拱在他的后腰处,整个小身子就好像是暖暖的小太阳,烘得贾珠几乎热出了一身汗。 这还是贾珠从未有过之事。 睡得好舒服。 小孩心满意足地往下蹭了蹭,将大半的小脸都缩在了被褥下,打算等来人叫起的时候,再起床。 不过,身后的小太子似乎是在梦里。 他抱着贾珠的动作不太/安稳,有时候猛地挣动几下,又用力抱紧,猝不及防一勒,贾珠这残余的困意都猛地被带走了。 呜呜啊啊了一会后,贾珠听到允礽长长地叹了口气,所有的小动作一下子都停住了。 太子殿下听起来,应该是清醒了? 贾珠想。 但小太子并没有撒开手,反倒是将小脸贴在贾珠的后腰处蹭了蹭,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半睡半醒的话,“阿粗在呢……是梦……”他的声音又渐渐低了下去,消失了,好似只是清醒了这么一会,又立刻睡着了。 梦? “殿下 还是时常会做梦吗?” 【系统无法时时刻刻检测允礽记忆碎片的恢复程度。不过从上次后,允礽并不曾因为梦魇惊醒了。】 ……那就是不严重的意思? 小孩模模糊糊地揣测着。 待宫人来叫起他们的时候,允礽丝毫没有想起这个小插曲,反倒是挑剔起了昨夜的被褥,“阿粗本来就怕冷,怎么不多塞几个汤婆子?” 贾珠想起自己闷出来的一身汗,连忙说道:“殿下,我与你在一处歇息,就不必汤婆子了。”最后那句话他说得小小声的。 因为贾珠觉得有些丢脸,很没有男子气概的模样。 如果是大皇子那样的身体,想必就不会这么随便就生病了。 贾珠叹气。 太子殿下到现在都还没有发现贾珠对大皇子这奇怪的羡慕,如果知道的话,肯定是要嗷呜嗷呜生气了。 允礽:“可是阿粗不舒服。” 贾珠的声音变得更加小小声,很羞怯地说道:“殿下很暖和。”抱着殿下睡觉,可比抱着十个汤婆子都管用。 但依赖比他还要小的小孩,这件事让贾珠觉得很害羞。 但太子殿下得意得每一根毛发都要翘起来了! 允礽在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如果阿珠天天都能留下来就好了! 贾珠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却不知道为何。 … 日子过得飞快,一下子就到了年关,就连这些伴读也要放假了,直到年后再回。 这对这些伴读来说,或许是好事。 格图肯就说等他回去这几天,他要好好睡觉。显然,对他来说,每日早起是个非常艰难的事情。 而曹珍则是说到他可能会趁着这些日子练习下自己的骑射武艺,以免在开春后的课程跟不上。 陪伴太子读书听起来是件非常光荣的事情,但在那之后,盯着他们的人也不在少数。 格图肯就警告过贾珠:“你成了太子殿下的伴读,你和你的家族都会成为旁人衡量的对象,贾珠,你可莫要以为这并非小事。” 格图肯是索额图的孙子,这话他说起来,也有几分道理。 格图肯已经很久没再用那高高在上的姿势与他们相处,而软化下来的大个子的性格还算不错,虽然还带着点傲慢,最起码说话不会膈应人了。 吃过饭后,趁着师傅还没来,贾珠溜达溜达去找了太子殿下。 明儿就不来宫中,贾珠想趁着节前将预先就准备好的礼物送给小太子。只是在太子殿下原本该在的地方,贾珠却没有找到人。 这也不太奇怪,有的时候,太子殿下也会被想见儿子的康煦帝给带走,到了时辰才又送回来。 贾珠没找见人,就又慢吞吞回来了。 那两位刚吃完的伴读,正躲在边上说小话。 曹珍:“今年可真是冷,我感觉我的手指都要冻掉了。”他有颗牙齿要掉了,最近说话都非常小心,生怕舌头一个不注意就把牙齿给扫掉了。 曹珍以为用这样的办法就能够阻止换牙,可这是注定的命运,就如同小太子那颗已经快长出来的门牙。 格图肯瞥了他们一眼,叹气地说道:“你们俩怎么这般小胳膊小腿?” 那声音听起来可真是愁啊。 他伸出胳膊炫耀自己的身体强壮,“看到没有,这才是你们要吃出来的健硕。” 贾珠:“……” 格图肯虽然强壮,但也还不至于健硕吧? 但也捏了捏自己软软的小胳膊,惆怅地说道:“这不是能吃出来的体魄吧。” 就跟琏儿一般,他看起来也是瘦瘦的,但捏起来就挺有肉的,大伯母根 本不担心琏儿会生病,有时候反倒是会因为衣服穿太多而烧得慌。 格图肯信誓旦旦,“等回去你们每天都吃肉奶,肯定也会如此。” 曹珍半信半疑,思量着以后是不是要去试试看,而贾珠相信格图肯的前半句,却也不相信后半句。肉奶可以多吃,但东西不能吃太多,那种撑胀的感觉,小孩是再也不想体会了。 允礽现在投喂贾珠,都会时不时摸摸他的小肚子,以确定阿珠是不是真的吃饱了。这番殷殷切切之下,贾珠的胃口到底是变大了点,能吃得下比之前更多些的东西,如此,就已经叫太子异常自得。 听说太子殿下的投喂计划已经做到了十岁后,真是恐怖如斯。 贾珠想想就觉得异常可怕。 … 贾珠遍寻不到的太子殿下,此时正在乾清宫。 康煦帝想儿子了,叫人“强撸”过来,抱着这些天都不爱来乾清宫蹭的允礽吃味地说道:“读书就这么有趣,连阿玛都不想见?” 允礽义正言辞地说道:“阿玛,不是您索得要好生读书吗?保蹭每日嘴皮子都要说干了。” 康煦帝慢悠悠地抱着允礽晃悠,“这书嘛,是要读的,但是阿玛,也是要见的。”他狠狠地掐了掐保成的小肚子,忽然发现这捏起来的肉感都不尽相同。 “保成,你是不是瘦了?”康煦帝惊讶地说道,又将小孩抱起来掂量了一下,这重量倒是没多大变化。 小太子得意地拍了拍小肚子,哼哼笑,“太皇太后嫌弃保蹭胖,阿粗也说保蹭胖,保蹭才不胖呢!” 虽然明年才上骑射,但是小太子一直都是有武师傅的。 他近来可是好好锻炼过了! 太子殿下时辰快到的时候,就嫌弃地推着他阿玛的脑袋,“阿玛,让我走啦,待会师傅又要罚伴读,保蹭不想阿粗挨板子。” 康煦帝佯装生气地说道:“就只惦记着阿珠,不惦记着你阿玛。” “可素阿玛又不会挨板子。”允礽认真地说道,“而且规矩还是阿玛定下的呢。” 康煦帝:“从前可没见你这么听话。” “没有听话的必要呀。”允礽笑嘻嘻地说道,“保蹭就喜欢闹着阿玛,难道不行吗?” 小孩得意地昂着小脑袋,那神气十足的模样,实在是叫康煦帝喜欢。 趁着还没惹到阿玛发火,允礽立刻溜走了。 像是一条滑不溜秋的小鱼。 唉,这倒霉的臭小子! 他抱怨地说道:“跑得这般快,朕还能真揍他不成?” 顾问行轻咳了一声。 康煦帝恼羞成怒,“揍他小屁股的事,那是他自己活该。” 这小子就欠揍。 顾问行抿着嘴笑,万岁爷要是骂人的时候,不要笑得这么开心便好了。 或许,还能多一点可信度。 这瞧着,可是喜欢得紧呀…… 乾清宫外, 允礽愉快地离开阿玛的魔爪后,都快乐极了,康煦帝总爱偷偷吸保成肚子,实在是给他蹭得特别丢脸,保成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可以被人这么蹭? 唉,阿玛真让人发愁。 乾清宫内,康煦帝正忧愁这混世魔王该如何;乾清宫外,允礽同样在忧愁他阿玛这些症状到底能不能解决……请太医,会不会有用? 贴身太监道:“殿下,距离上课,还有约莫半炷香的时间。” 一听这话,小太子一下子就急上了。 若是别的师傅也就罢了,今儿可是汤斌这个坏老头。 就算汤斌一直偷偷给阿珠塞糖,在允礽的心里,他也是个彻头彻尾的坏老头。 这几位师傅里面,就数汤斌 最是手硬。 虽说小太子不是没有办法,可是每一回都要这跟着臭老头斗智斗勇,他也着实是累了。 不过从乾清宫到毓庆宫,这中间的距离也不长。 允礽无论如何都没想过自己会来不及。 直到—— “大皇子每日都往毓庆宫跑,这是巴结上太子殿下了?” “你小点声,说的什么话呢?” “难道你不是这么想?” “大皇子与太子殿下整日里争吵,怎么会像你说的那般。” “可是太子殿下要是真不愿意的话,肯定会将大皇子赶出去,怕是已经吵出了感情。” “说到这,前些日子大皇子不还和那位贾伴读说过话,依你这意思,这也是要讨好殿下?” “那当然是了,谁不知道太子殿下的心尖儿尖儿就是那位贾珠,和他关系要好了,往后怎么样那可不好说。” “可是太子殿下惯来喜新厌旧,怎么就对那贾珠上心那么久?” “谁晓得?说不定大皇子就是在趁机拉拢贾珠,要我说大皇子就是居心叵测,整天都寻思着与太子殿下碰面,这是为了让太子爷惦记着呢……” 允礽身后的贴身太监脸色已经铁青,他上前一步,猛地喝道:“住口,说的什么胡言!” 两个正在洒扫的小太监大惊失色,猛地跪倒在地。等他们看清楚出现在他们身后的人到底是谁的时候,他们的眼底露出了绝望,整个身体哆嗦得就如同鹌鹑一样。 怎么会是太子殿下! 允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几个,“这不是洒扫的时辰,尔等怎会在这里?” 愚蠢。 小太子想。 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计谋? 方才先说话的小太监拼命磕头,“太子爷饶命,这,午后下了雪,总管方才令我们来清扫这里。” “他叫你们来清扫这里,没叫你们在这里嚼舌根。”允礽冷冷地说道,“是孤最近太/安分了,所以才叫尔等在孤面前耍这样的小心思?” 太子抽/出了腰间的鞭子。 在和贾珠重逢之后他很少动手。 这鞭子拿着手里,缠绕在腰间,就仿佛成了随身的习惯。 “太子爷饶命,太子爷饶命——” 痛苦的求饶声在这宫道内响起。 康煦帝的确没想到,出去不多久的允礽,又倒转了回来。 入了殿门来的太子带着淡淡的血气,他神情平静到过分。 康煦帝半蹲下来,握住他攥着鞭子的手,“保成?”皇帝在这片刻,已经看清楚那根染血的鞭子。 允礽冷静地说道:“阿玛,他们都该死。” 在身后,被拖到乾清宫前的两个小太监衣服破烂,看起来浑身血迹,颤抖着跪在地上。被押着低头唔唔着,想说话,却因为嘴巴里塞着他们自己的衣服破布,什么都说不出来。 康煦帝抱着保成,同样幽冷地看向他们。 … 到了时辰,太子殿下还没有回来。 这件事就显得有些奇怪了。 今日的值班师傅是汤斌,他老神在在地坐在座位上,见几位伴读有些坐立不安,轻笑着说道:“一个个怎么坐不住?” 格图肯大胆点,“殿下还未回来,我等心中担忧。” 汤斌声音淡淡:“太子爷被乾清宫的人请走的,且安心坐着,今儿不打你们。”听到这话,曹珍憋不住笑出了气声。 这位汤大人虽然有点古板,但算不得坏人,还听得进去小儿的意见,并不会自持身份觉得丢了脸面。尽管他是这几个师傅里面打过他们们对汤斌也生不起气。 格图肯不服气地说道:“就算打,我也不是叫疼的那个。” 曹珍生气地瞪了他一眼,背过身去。 曹珍的唯一痛点就是太怕疼了,上回差点没掉眼泪,眼圈红红的,等下了课还被格图肯笑话,气得曹珍每次想起此事都牙狠狠,偏偏格图肯还总是爱拿这个取笑。 太子还未回来,贾珠觉得有些奇怪,但又不知道这种怪异是从何而来。 等了小半个时辰,太子殿下才被乾清宫的太监送来,只是这位平日里娇蛮矜贵的小太子,此时此刻却是阴沉着一张小脸,一看就是非常不高兴的模样,哪怕入了殿门,也只有在看到贾珠的时候才稍微勾起个笑脸,然后转身就立刻臭得难看,那小眉头间的丘壑,足以看得出来他正压抑着心头的怒气。 汤斌虽有些吃惊,却是一句话也没说,继续上课。 等到挨过这诡异的下午,又送走了汤斌后,几个伴读对视了一眼,明显能感觉到太子殿下还在生气。 今儿是年前最后一天读书了,本来几个伴读就应该和太子殿下道别,但碰上这般尴尬的时候,格图肯和曹珍都用眼神示意贾珠。 这个时候贾珠不上的话,谁还能上呢? 贾珠沉默了一会,小步小步地挪到还坐在位置上的太子殿下面前。 他总算能看清楚太子殿下的脸色,哪怕已经过去一段时间,可是太子殿下的脸色还是看起来非常阴沉,好似有什么事情在触犯着他,令他到现在这个时候,仍然带着挥之不去的怒火。 贾珠蹲下来,低头在腰间的荷包里摸索了一回,然后掏出来一个小小的油纸包,从里面捡起来一颗糖塞入自己的嘴里,然后又取了一颗,抬头塞给太子殿下吃。 允礽虽然生气,但还是啊呜一口吃了。 贾珠含着糖,满嘴都是甜的,连说出来的话,都带着软糯的甜蜜,“殿下,明儿就放假,我给殿下准备了礼物。” 一直不说话的太子殿下这才开口,“礼物?” 贾珠又在怀里掏了掏,然后犹豫了一会,“殿下不要嫌弃就好。” 允礽总算露出了一点感兴趣的表情。 并非是他之前不在意,只是这压抑的情绪到底是让小太子的心情不太美妙,直到这个时候,才表露出了不同的模样。 “前些日子,郎秋将小书房内的东西都搬出来晒太阳,殿下当年曾经赠送给我的礼物,也一并在其中。”贾珠慢吞吞地说道,“我也因此,突然萌生了想送点什么给殿下的想法。” 贾珠将一枚小小的印章放到太子殿下的手心。 允礽端详着这枚印章。 这枚长印章的四周都打了蜡油,摸起来光不溜秋的,其上雕刻着小小的“保成”二字。 “阿粗自己做的?” 太子殿下总算愿意开口,去捉贾珠的手。 贾珠下意识回避了一下,奈何小太子的手劲也不小,捉着贾珠的手拖过去检查的时候,那严峻的神情,令贾珠也不好再躲。 他会有这样的念头,也是突然想起了当初允礽盖章的习惯,这才萌生了要给太子殿下送印章的想法。 起初,贾珠是想寻个合适的玉匠来做,但琏儿却给了他启发。 琏儿得知贾珠想给朋友送礼,便坦然地说道:“大哥何不如自己亲自做?咱们这样的人家,要什么东西没有?自己做的东西,反倒是更显诚意。”在贾珠诧异琏儿怎么这么会的时候,晚上,他便从王夫人那里知道琏儿因为给人小姑娘送东西,被张夫人捉到了好一顿训。 在王夫人絮絮叨叨说着琏儿过于轻佻的话里,贾珠却沉默,原来琏儿小小年纪就已经这般了吗? 尽管琏儿的确是欠教训,但他提的建议却是不错。 贾 珠抛却了自己原本的念头,求王夫人寻了府上的一个木匠,每日无事时便去木匠先生屋外一起做工,学了一段时间,总算敢于自己上手。 最终做出来的东西,便是太子殿下掌心这枚小小的印章。 因着贾珠年纪小,又是第一次做这个,木匠不敢教他玩花的,这枚印章做得有些朴素,不过上头的刻字还是花费了贾珠好一番功夫,废掉了不少木料。 太子殿下的名讳,贾珠不敢真的用上,便只用了殿下的小名。 允礽摩挲着这枚印章,又看着贾珠原本细嫩的手心与指尖的细小伤痕,喃喃说道:“怨不得之前,阿粗一直不给保蹭看手……”最近就算是靠近,贾珠也不肯和殿下手牵手,他还以为是阿珠想与他保持距离,还有些生气,没想到阿珠私底下一直在给他做这个。 小太子的脸上总算浮现出了一点笑意,有生气,但已经不多,“阿粗怎不给自己上药?” 贾珠:“都是些大不了的伤势,晚些就会好了。” “不行。”允礽严肃着小脸说道,“要上药。” 阿珠的手指很漂亮,摸上去也是异常柔软,除了练字的茧子外,在允礽看来这是一双近乎无暇的手,但是现在这上头的细小伤痕,叫太子殿下怎么看怎么刺眼。 太子殿下像是一下子恢复了活力,从椅子跳下来,叫贴身的小太监去取药膏,然后对其他两位伴读说道,“孤这些时日,有两位相伴,实在是不胜欢喜。孤已经命人备了两份薄礼,莫要推辞。”允礽说话时,那种高高在上的矜贵并不叫人讨厌,反而有一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倘若他说话的时候,手里不抓着贾珠的手就好了。 格图肯和曹珍自然不敢说什么。 送走这两位伴读后,太子殿下对外的冷酷面具啪嗒就掉下来,仿佛是火烧屁股一般着急忙慌地扯着阿珠的手指翻来覆去地看,等小太监取来了膏药后,他就一边涂药一边凶巴巴地说道:“以后不许阿粗做这个。” 贾珠抿着唇,漂亮皙白的小脸上带着忧郁的神情,略显失落地说道;“殿下难道不喜欢吗?” 允礽盯着贾珠的耳朵尖尖,红红的,很想揉几下,然后撅着小嘴,“喜欢是喜欢,但不要阿粗这种。”他用力地捏着贾珠的手腕,几乎捏出了红痕,好一会,才泄气地说道,“乖阿粗,你今晚不回去好不好?” 收到礼物的小太子的确是很高兴,但那件让小太子生气的事情,直到现在还叫他满腔怒火,压不下糟糕的情绪。 贾珠毫不犹豫地点头,“好呀。” 如此利索果断的模样,让还以为要再次劝说的允礽都愣住了。 贾珠:“殿下看起来不高兴嘛。” 他轻轻地,抬起手抱住了小胖崽,拍了拍太子殿下的后背。 “这个时候,是阿珠愿意的。” 小胖崽趴在贾珠的怀里,除了贾珠,以及衣裳上小小的痕迹,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待他们出来时,小太监惊讶地说道:“您的衣裳怎么湿了一小块?” 允礽能够感觉贾珠和他牵在一起的手下意识攥紧,湿漉漉的,阿珠的掌心好像是出汗了,然后,阿珠慢吞吞地开口,“……因为,不小心将茶水,打翻了些。” 茶水要怎么打湿那个尴尬的位置? 小太监不敢问,撒谎了的贾珠也低着小脑袋,被太子殿下牵着走。 昏暗的夜色里,摇曳的灯笼晃悠出狭长的影子,跟在两位身后的宫人一言不发,只能隐隐绰绰听到两位的声音。 “……阿珠……可以告诉……” “不。” “可以说嘛,又没什么……我没关系……” “就不,要保密。” “嘿嘿,嘿嘿嘿……” “太子殿下在笑什么?” “阿粗真好~” 允礽美滋滋地颤着小尾音,好想把阿珠一直关在身边哦。 小太子可惜地想,但阿珠该是要不愿意呢。 他紧紧攥着阿珠的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好热。 贾珠挣扎着睁开了眼,觉得自己好像要被烧死了。他浑身大汗,连额头都沁着薄汗,本是苍白的小脸满是嫣红,好似渲染开的胭脂。 他的眼睛雾蒙蒙的,长而漆黑的睫毛轻颤,一点点水汽亮晶晶的。 小孩以为自己发了高烧。 但一抹额头,又是冰凉凉的。 他一愣,下意识看向本该在他身边的小太子,却根本没发现太子殿下的身影。 贾珠看向一片漆黑的殿内,除了生怕有人起夜时燃着的灯盏外,并没有其他的光亮。如果太子不在床上的话,那肯定应该是燃起了其他的光亮才能行走,可眼下却仍然是这般黑暗。 贾珠在床上摸索了一下,确定太子真的不在,反倒是摸到了三四五个汤婆子,这叫他热得醒来的原因总算是找到了。 这么多的汤婆子,就算贾珠再畏寒,也受不住呀。 他现下汗意已经湿透了衣裳,在这暖意犹在的殿内仍然觉得有些凉。他四下打量,最终还是藏在被褥里将就着换下了内里的衣裳,披上了外衣后,这才掀开了被子。 在看到汤婆子后,贾珠确信无疑,太子的确是醒了。 不然这么多个是怎么塞进来的? 可是大半夜,太子殿下怎会不在寝宫? 其他的侍从又去了哪里? 贾珠刚睡醒,身体还有些软绵绵,扶着床沿下了床,赤/裸的脚趾踩在软绵的地毯上,他犹豫了一会,轻轻叫了一声,“小顺子?” 他记得,今天晚上轮值的人,应当就有这个小太监。 半晌,贾珠没听到任何回应。 这更奇怪了。 在毓庆宫,怎么会有人不在? 这是太子东宫,是不会容许任何疏忽。 觉察出异样的贾珠不再说话,而是在漆黑中巡视着四周,发现了一些与别时不同的模样。尽管在阴影中难以觉察,可贾珠仍能够感觉到桌椅的位置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仿佛是经过了碰撞与冲突后,又被重新恢复了原样,与贾珠记忆里的位置产生了一些偏差。 他往外走。 在经过那盏灯时,贾珠踮起脚尖取下它,借着其暗淡的光芒,打量着这个视似乎安静过了头的内殿。 再往外走,依着贾珠现在的身体状况,就真的受不住了。 他可只是穿着一件单薄的衣裳。 正在他犹豫着是要回头,还是要继续往外走的时候,贾珠听到了一声熟悉又莫名的咻咻声。 那鞭子破空声有些遥远,却仍叫贾珠好似一瞬间清醒过来。 他的步伐不自觉变快,推开了门,跨过了门槛,沿着寒冷的宫道一直走,直到他的眉头也染上素白的雪,这冬风几乎带走了贾珠所有的热气。 他小步小步地走着,直到那声音所在。 贾珠探头。 殿前,几乎跪满了人。 如此奇特的场景,叫贾珠有些反应不过来,这到底是……还未等他看清楚,便有个中年太监走出来,拖长着嗓音说道:“遵万岁爷的旨意,尔等蛊惑太子,令太子殿下犯下诸多错事,今儿全都带走,莫要再留在毓庆宫迷惑太子爷。” 这人看起来有些面熟,却并非是康煦帝带在身边的大太监。 贾珠辨认了好一会,才恍惚想起他的名字,他应当是叫梁九功。 梁九功的话还未说完,听着他的意思,他是要将整个毓庆宫的人全部都带走。而且这遵从的还是康煦帝的命令,可这……是怎么可能呢? 康煦帝对允礽的疼爱是有目众睹的,太子殿下要月亮,皇帝都不可能给月亮。这样的娇宠之下,怎么还会有这样荒唐的事情? 纵然是这些宫人犯了错,这种越过了太子殿下,直接由康煦帝派人处置了这些侍宫人的行为,尤其还只是一个殿前太监,这无疑是在狠狠地打太子的颜面。 “梁总管,梁总管,求您让奴才见见太子殿下,就只是最后一面……” “……总管……” “殿下——” “荒唐!怎可能还让尔等去蛊惑太子殿下,来人啊,还在等什么呢?还不快点将他们都拿下!” “蛊惑什么?” 一道缓慢,阴冷的声音骤然响起。 此一刻,这冰冷的殿前,好似所有人都按下了休止符,他们的动作变得僵硬了起来,梁九功的脸色也微微一变,却是半点都没有露出异样。 他转身看向身后的台阶。 立在台阶之上的男人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梁九功,万岁爷令孤在毓庆宫内思过,结果,就轮到你个狗奴才在孤面前耀武扬威吗?” 梁九功欠身,不卑不亢地说道:“太子殿下,奴才是奉万岁爷的命令,还请太子爷莫要为难奴才。” “命令?”那个男人总算是走出阴影,露出了那张俊美冷漠的脸,“他叫孤闭门思过,孤照做了吗?” 他拾级而下。 手中,居然握着一柄冰冷的长剑。 “而你,站在孤的地盘,冲着孤叫嚣犬吠,可有想过?”那把剑猛地横在梁九功的脖子上,男人露出了森冷的微笑,“你会死在这里?” 梁九功到底是惜命的,他瞪大双眼看着已经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长剑,四周的侍卫虽哗然,可眼前到底是东宫太子,哪怕梁九功是康煦帝身前的第一人,可只要康煦帝还没废太子一日,他们就不可能为了个奴才去忤逆太子。 剑锋往下压了一寸。 “今儿,这宫内一个人都不许带走。” “太子爷,您难道要违抗万岁的旨意吗?” 梁九功颤声道。 “那就让万岁爷亲自来孤的东宫,向孤宣布这旨意罢。”男人桀骜地望着梁九功,那冰冷恶毒的笑意在他的脸上绽放,“倒是你,可想过会死在这里吗?” 剑光亮起,血气冲天。 贾珠在看到男人动作的那一瞬,僵硬的身体好像在这一瞬间突破了极限,猛地穿透过什么奇怪的障碍物般穿了过去。 怎么回事呢? 这不可以是他的太子。 这绝对不可以。 “……” “不可,什么不可?” “阿珠醒醒,阿珠……” 耳边似乎有着无比聒噪的声音,叫他有些痛苦,但又好似是被什么拉了回来,一瞬间连灵魂都归位的错觉,叫他猛然醒了过来。 ……醒? 他模模糊糊意识到不对。 贾珠艰难地睁开眼,疲倦的感觉几乎是在一瞬间席卷了他的身体,叫他好似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这种症状熟悉又陌生,他想要张开嘴巴,却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一双温暖的小手抓住贾珠的手指,“阿珠,你可醒了!” 贾珠侧头看去,方才看到太子殿下。他趴在床头,小脸上满是严肃的表情。远处的灯光晃得贾珠的眼睛非常难受,他有些畏光地闭上眼。 “……我,是,生病了吗?” 贾珠的声音本来就软,染了病后更加有气无力。 小太子认真地说道:“阿粗后半夜的时候突然发了高烧,一直说很冷,就算给阿粗加了很多汤婆子都说没用。” 李太医也来了,可是在诊脉的时候,却觉得贾珠的症结很是不对。 这身体的情况正如上一次诊断的一般在好好康复,可为何贾珠却会骤然发病? 这种奇特被李太医压在心里,但在开药的时候就有些迟疑。 好在这烧好的药物端来被贾珠服下后,他总算是清醒了。 李太医狐疑地守在床头,决意接下来要好好盯着贾珠的医案,瞧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贾珠的嘴巴很苦。 这是刚才灌下去的药汁味道。 允礽取着帕子小心地擦拭着阿珠的嘴巴,阿珠的眼睛微亮,抿了抿,似乎已经发现这其中的端倪。 清甜清甜的。 允礽冲着贾珠眨了眨眼睛,在李太医的眼皮子底下浑水摸鱼。 角落里的小顺子把自己缩得不能再小,希望任何一个都别发现这其中有他的踪影,求求了太子爷可别是想一出是一出了,他偷摸着去搞一碗糖水不难,但是要在顶头的大太监大宫女的视线下可不容易。 但小顺子清楚,这也是他的机会。 让太子殿下记住他的机会。 那头,贾珠在抿了抿几次后,总算明白自己是突然发烧,把允礽给吓得惊醒过来后,才叫整个毓庆宫的人都醒了过来。 贾珠哑着声音说道:“早知道今儿就不留下来了。” 允礽可不这么认为,“阿粗要是不留下来的话,那肯定要到明天早上才被人发现自己发烧了吧。” 贾珠无法反驳。 毕竟他不太喜欢有人给自己守夜,总是将郎秋许畅他们赶回去睡觉。 允礽哼哼了两声,给贾珠劳心劳力地擦汗,“阿粗的皮肤好滑哦,”在李太医保证贾珠明儿就能退烧后,太子才算是放心,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去,他摸了摸趴着的贾珠后背,“好白。” 贾珠闷闷地说道:“所以才总是生病。” 允礽皱着小眉头,“这也不是阿粗愿意的,但阿粗可好看了。” 贾珠:“好看,和身体好,我想要身体好。”他情绪有些低落,慢吞吞地说道,“殿下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允礽:“我都要!” 小太子的声音振聋发聩。 他当然是既要也要。 贾珠趴在被窝里闷闷地笑,笑了一会,又猛地咳嗽了起来,整个小脸都烧得通红,额头还贴着刚换上来的湿巾子。凉凉的湿润,叫贾珠的思绪似乎也变得更清楚了些,他捂着额头湿润的巾子转了个身,又慢悠悠躺了回去。 都这时候了,他们也睡不着了。 贾珠原本想让太子殿下去别的地方,免得过了病气,可是太子殿下不乐意,就想挨着贾珠,他也只能由他去。 “……殿下,这宫里头,万岁爷身边最要好的太监,是不是顾总管?” “顾问行?他算吧,不过自打他负责敬事房后,他在阿玛身边的时间就少了些,近来都是赵昌那几个,还有梁九功。”允礽把玩着贾珠的头发,给有些潮湿的头发梳理了下,又擦了擦,“阿粗,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太子殿下是个敏感的小孩。 贾珠无时无刻不记得这点。 他轻声说道:“我做了个梦,”他沉默了一会,“梦里出现了他。” 允礽的所有动作都停下了,显然贾珠刚才说的话,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小太子惊讶地看着他,然后变得有些委屈,“我天天和阿粗在一起,结果阿粗却梦到了一个可能在你眼前出现不到两次的内侍?” 允礽真的是有点小难过了。 贾珠一边觉得好笑,做梦这种事情又不是人可以控制的,一边又小小声解释,“也梦到了你。” 这也差很多! 贾珠从小太子的脸上看出这情绪。 贾珠缓缓说道:“……我梦到,他在殿前,和殿下说话,然后,殿下似乎很生气,用…… ”他顿了顿,“用鞭子抽了他。” 他感到心虚。 怎么感觉和太子殿下相处的时间久了,总会面对这种无法将所有的实情说出来的场景? 贾珠不可能说出梦里的所有内容,他有一种预感。 这一切,或许和系统有关。 允礽歪着小脑袋,慢慢地,慢慢地说道:“阿粗在害怕?” 因为这个噩梦,所以吓到高烧了? 贾珠后知后觉意识到允礽误会了什么,摇着头,又抽了抽鼻子,红通通的,看起来有些可怜,“不是这样的。” 他也委屈地说,“殿下,阿珠没有害怕。”他也学着太子殿下对他的称呼,轻声说道。 允礽趴下来,又翻了个身,小身子贴着热乎乎的贾珠。 贾珠的身体一直都是冰凉凉的,像是今天这么高热的时候几乎不曾有过,连眼睛也时时都是水汽,小脸烧红起来,不管怎么看都是小可怜。 允礽伸手捏了捏贾珠的耳朵尖尖,“阿珠不可以怕我。” 贾珠软软地答应了。 直到阿珠真的答应了后,小太子才露出了烦恼的小表情,沉默了一会,才气恼地说道:“好吧,今天,我没及时回来,是因为在路上遇到有小太监在说大哥和阿粗的坏话,我惩罚了他们,带他们去见阿玛。” 贾珠瞪大了眼,似是有些不解。 “说我的坏话,也正常,”阿珠一边咳嗽一边软声说道,“可为何还与大皇子有关?” 允礽气得嗷呜翻了个身坐起来,小胖崽灵活得很呢,“为什么骂阿粗就正常!” 贾珠也沉默了。 他想了想,湿乎乎地说道:“可能,因为殿下,对我很好,又太好了?” 总会嫉妒。 为何是贾珠?怎么是贾珠? 那些声音从未传达到贾珠的耳朵里,可今日的事情,多少也是猜得出来。 “哼!” 小太子重重地哼了一声。 他抱着小胳膊:“都是一群蠢物。” 允礽的声音没有往日的可爱纯良,反倒是透着一股骨子里散发出来的狠厉。他想,白日里下手果然还是太轻了些,就应该更重一些,更狠一些。 他还是太小。 这力气不足,达不到他想要的效果,就更让允礽生气。 他摸了摸贾珠的小脸,软软的,热热的,因为温度,阿珠甚至无意识地蹭了蹭允礽的手指,似乎觉得有些舒服。 这让允礽感觉心口暖暖的。 他嗷呜一声扑过来,压在贾珠的身上用力地咬着人家的耳朵,含含糊糊地说道:“阿粗不要当好人啦,和保蹭一起变凶起来!” 贾珠茫然地看着他,“凶?” 又犹犹豫豫地看着太子殿下的小身板,“学,大皇子吗?” 这里为什么会有大皇子? 允礽警惕地眯起了大眼睛,突然说道:“阿粗觉得大哥怎么样?” “……大皇子,挺好的,就是功课能再上心些,就好了。”贾珠慢吞吞地说道。 允礽满意地点了点小脑袋。 “不过……” 还有不过? “不过,大皇子的身体康健,身材魁梧,我有些羡慕。”躺在床上发着烧的阿珠软绵绵地说道,露出一点点神往,“我的身体太弱了。” 话罢,贾珠许久没听到太子说话,有些担忧地偏了偏脑袋。 就见小太子早就扑通栽倒在他的身边,脸朝下地闷在被子里,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殿下?” 贾珠试探性地问道。 “不要理保蹭,就让保蹭在这里闷死吧!” 保 蹭明天就去把大哥的脑袋打掉! … 直到整个宫殿都安静下来。直到闹腾的太子殿下也在身边睡着了。 【宿主刚才的行为非常危险。】 好不容易从茫然里挣脱出来的贾珠听闻系统这话,“我做了什么?”他是当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是那个真实的梦境却让贾珠很难将其真的当做是一个普通的噩梦。 如果是噩梦,他为什么会梦到梁九功? 他根本不熟。 【那不是梦。】 系统残酷,冰冷地说道。 【那是曾经,未来,会发生的事情。】 贾珠被这个消息砸得一时失语。 太子会和康煦帝反目?以至于如此矛盾相对? 【系统曾说过,宿主所存在的世界在融合了各类创作后,各方面都呈现出了偏激,冲动的负面情绪,而身为康煦帝的接班人的允礽,当然也在其中。】 贾珠:“……” 从前系统为何什么都不说? 【当初附身时,宿主只有六岁。六岁的孩子根本无力理解,而眼下宿主在宫中伴读,度过了一段时日,应当能理解一二皇家的残酷。再则,系统的确未预料到宿主居然可以进入到允礽的记忆里。】 【宿主虽然特殊,但这般奇特,也叫宿主的身体有些受损,这才引发了此番病情。】 “那是记忆?” 小孩瞪大了眼。 他对自己的身体心里有数,就算没有这一回,冬日里他生病也是常有的事,贾珠并没有太在意。 【当然如此。】 贾珠皱起了小眉头,嫣红的小脸上露出几分不虞。 他不喜欢记忆里梁九功对待允礽的态度。 贾珠对梁九功没什么感觉,只是从记忆里的态度中,他可以深刻感觉到康煦帝和殿下这对天家父子的裂缝到底有多重,这种沉疴定然由来已久,不是一时便能出现的。 可是为什么呢? 【允礽是康煦帝活下来的第二个儿子,而此时康煦帝正年轻,自然疼宠非常。可若时间长久呢?】 一个长长久久的皇帝,一个长长久久的太子。 这并非轻易就能解决的问题。 贾珠犹豫了一会,才轻声说道:“所以,那本书,或者这个世界,最后殿下的结局是什么?” 他从前一直不曾问过这个问题。 不想问。 但此时,他却想知道了。 【宿主觉得呢?】 贾珠闭了闭眼,又将自己翻了个身,脑袋藏在了枕头底下。 他甚少做出这种小儿之态。 特意为他搬来的枕头软乎乎的,不是那种坚硬的玉枕。贾珠将小脸埋在这底下,颇有种要学着之前太子殿下说要将自己闷死的姿态。 “我不要这样。” 贾珠轻声地说道。 【宿主可知道为何在这么多人中唯独您如此与众不同?】 “我并没有什么神异。” 【您能听到系统说话本身就是一种奇迹。】 【您是这本书的主角。】 万中无一之人。 … 因着贾珠生病,原本打算第二天便离宫的事情便无法成行了。他只得在毓庆宫内老实养着,同时无法阻止小太子气呼呼去找大皇子算账的事。 贾珠:“……” 真是抱歉,大皇子。 他在心里默默地担忧,不知这两位会不会闹出什么矛盾来。 贾珠带着这样的担忧睡了一会,醒来的时候,迷迷糊糊意识到,在他的身边似乎有人坐着在看他。 那种感觉有些奇特,令贾珠一下子清醒过来。 一只略显粗糙的大手抚上贾珠的额头,轻声说道:“吓到你了?”这般浓重的口音,令贾珠一下子反应过来这是谁。 他惊讶地抬起小脑袋,正看到皇太后就坐在床边,略带笑意地看着他。 殿内静悄悄的,除了他们两人外,还有伺候的宫人在,但仍然静谧得不像话。贾珠莫名觉得这样的气氛很舒服,但又有些好奇。 怎么会是太后娘娘? 皇太后:“在惊讶为何是哀家过来?” 贾珠羞怯地抿了抿嘴角。 皇太后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轻声说道:“你有时候,总会令哀家想起过去的事情。”那些陈年旧事,那些故人故梦,在沉寂了不知多少年后,总也会在午夜梦回,叫人心绪不宁。 贾珠不知皇太后的感伤为何,但也想要从被褥里面钻出来。 今日他的感觉已经好了许多,如果不是太子殿下不肯让贾珠起身的话,其实他早就出来了。 可是皇太后按住了他,淡淡说道:“还是躺着继续歇息罢,方才太医来回话,说是你的身体还是有些虚弱。家里头的事情,就不必担心了。”她笑了起来,“保成都已经安排好了。” 皇太后想起保成今晨得意洋洋地坐在他阿玛的肩膀上,抓着皇帝的肩膀要人去贾府传话,说是要让阿珠多多休息的模样,就为可怜的皇帝而感叹,这头发都要给保成给薅光了。 想到此处,皇太后抚弄贾珠额头的动作更加温柔了,“莫要思虑过多。”她似乎看透了贾珠心里的想法,缓缓地说道,“阿珠,这宫里头的人,有时也是这般,就算是皇帝,就算是太子,也到底是人。” 是人,就会有爱恨分明的情绪。 人对自己偏爱的存在总是会有所不同,哪怕是康煦帝也是这般。 “现在之所以你可以站在这个位置上,只因为是你,因为你值得。”皇太后轻声细语地说道,“旁人,旁事,那些杂言,就让他们见鬼去。” 小孩微张着嘴巴,似乎没想到皇太后会对他说出这番话来。 他们也就见过一两次面,何以…… 皇太后似乎能够感觉到小孩身上呼之欲出的困惑,最后,他吞下那些或许不合时宜的疑窦,软绵绵地说道,“好哦,记得了。”他的眼睛看着皇太后,漆黑的眼眸里亮晶晶的,带着一些信赖。 这种似乎被小兽亲近的感觉,叫皇太后的神情也变得更加柔软。 她拍着小孩。 那一下又一下适中的力道,将贾珠重新哄得睡着了。 皇太后看着小孩红扑扑的脸蛋,过了好一会,才起身离开了这内殿。 宫外有些冷,可是皇太后不愿意坐轿子,便在雪中落下了一连串脚印,不紧不慢地烙印在宫道上。 “桃酥,哀家几乎都能听到你的声音了。”皇太后半心半意地说道,身后跟随的宫女忙低下了头,“怎么不直接问?” “奴婢不敢。” 张嬷嬷笑骂了一声,“太后娘娘,您就爱说笑,可莫要惯着桃酥了,回头这小妮子怕是真的要变成慈仁宫内最大嘴的姑娘家,到时候可便麻烦了。” 大宫女桃酥微红了脸,“嬷嬷莫要笑话奴婢了,从前的坏习惯,奴婢已经都改了。”桃酥入慈仁宫前,最爱同人说话,也因为一手药膳的本领,才得以入了慈仁宫。但慈仁宫向来安静,久之,桃酥的性格便也逐渐变得沉稳了起来,也一步步走到了大宫女的位置。 皇太后笑,“这也没什么不好。” 她缓缓地走着,“张荷,你不也是有着一肚子的想法?” 张嬷嬷张了张嘴,到底也说不出来自己不好奇的话。这没有必要欺瞒 皇太后,张嬷嬷在皇太后的身边待了这么多年,清楚这位最不需要的便是无意义的欺瞒。 张嬷嬷索性道:“太后娘娘,老奴的确是有些不解,您似乎非常喜欢那贾珠?” 喜欢也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毕竟那位贾小公子的确看起来让人怜惜,可是皇太后与贾珠没多少见面的机会,又怎么会因为贾珠生病了的消息,便将一直几乎隐居在慈仁宫的皇太后给请动了呢? 皇太后淡淡地说道:“哀家有些心疼他,就如同心疼当初曾经发生过的一些事情。”她不紧不慢地走过一座殿宇,看着远处的日头,眼底的阴霾却不见稀少,“整座皇宫皆是囚牢,张荷,他进来了,就未必能出去了。” 张嬷嬷的脑中一下子想起当年许多事,想要张开的嘴巴也合上了。在听完太后娘娘这一番话后,她多少猜到了主子的心思。 难得除了五皇子之外还有能让皇太后上心的人,纵然这个人是外臣之子,可张嬷嬷又会在意什么呢? 说到底,这对贾小公子而言,也算是好事一桩。 … 乾清宫内,康煦帝看着这呈上来的医案,眉间露出些许沉闷。 良久,方才开口。 “李太医,这脉案上所说并无奇怪之处,指的又是什么?” “万岁爷,小公子的身体仔细查来并无异常,只是不知为何呈现了发烧的状况,服下药物之后也能缓解一二,这的确让臣纳闷不解。” 李太医没想到自己随手书写在医案上的文字竟然会引起万岁爷的注意,连忙拱手说话。 他还以为康煦帝唤他过来,是担忧太子殿下被小公子过了病气的事情,没想到却是为了这桩。 “没有症状……” 康煦帝看了眼李太医,脸上看不出喜怒,“依你来看,阿珠的身体该是如何呀?” 听着皇帝对小公子亲昵的称呼,李太医总算放了点心,应该不是他想的那些糟糕的事情。 “小公子的身体仔细来说,便是打娘胎里落下的病根,需要仔细调养,不可疏忽。前头开了药方,想来小公子一直是按时服用,近来已经康健了许多。” 康煦帝颔首,又随意的问起了太子殿下的问题,李太医逐一回答之后,才被帝王随意挥手,让退了出去。 “顾问行,如果让你来看,你会觉得这是什么?” “万岁爷,您是说,贾小公子……” 顾问行欲言又止,却并非是说不出来,而是为着其背后重大的意义。 康煦帝默然地坐在位置上,屈指敲了敲桌面。 “此前查过的贾府情况,再调出来看看。”皇帝揉了揉额角,不紧不慢地说道,“贾府,贾家,阿珠……” 这一切,肯定与之有关。 顾问行欠身应是,而后又说道:“如此看来,殿下真乃有真龙护体,小公子与太子爷,实在是有缘。” 提起太子,康煦帝脸上的笑意更加浓郁了些。 “阿珠与保成有缘,自当,重赏。” 顾问行笑着,“是极。” 贾珠并不知这因果,等到他可以回家的时候,已经是三日后,太子殿下和大皇子正因为大干一架而闹得宫内鸡飞狗跳。 贾珠心虚。 贾珠非常心虚。 他没想到太子真的去找大皇子了,这叫他心中实在不安。得亏那日回来的太子殿下并没有哪里受伤的样子,可惜的是,他上下检查允礽的姿态,似乎又伤了小胖崽的心,伤心失落地又去找了武师傅。 贾珠:“……” 怎么,怎么这样嘛,他瘪着嘴。 小太子比大皇子岁数少了那么多,他心中担忧,也并不奇怪吧? 哪有小孩 子和大孩子打架的嘛! 好在允礽只失落了一天,第二天就已经彻底昂扬了斗志,每天大清早就出来锤炼自己,直到第三天贾珠要走的时候,允礽将回礼塞给了贾珠。 那同样是太子亲手做的印章。 上面只烙着“珠”。 不知太子殿下是怎么做的,惊得贾珠也想去看小胖崽的手,可太子蹭蹭蹭躲到了毓庆宫大太监的身后,探着小脑袋笑嘻嘻地说道,“阿粗且家去,来日再见。” 毓庆宫的太监宫女们总算松了口气,他们险些以为太子殿下还要闹着,结果这一遭如此顺利,实在是老天保佑。 殊不知其实是昨夜贾珠已经做过太子殿下的思想工作了。 他晓得太子殿下的确是有些娇蛮,可并非说不通道理,只要多说说,太子殿下总是愿意听的。 贾珠颇为苦恼,拧着小眉头,深感大家对太子殿下的误解。 马车离了宫,送走了贾珠后,毓庆宫就变得安静了许多。太子殿下连着安分了几日,除了醉心武艺外,就是每天都被爱子心切的康煦帝薅着去乾清宫。 被薅到第五日,允礽彻底爆发了,抱着康煦帝的腿坐在地上,“阿玛不答应,保蹭不起来!” 康煦帝好气又好笑地瞪着胡闹的允礽,“你这是作甚?还不快快起来。” “阿玛先答应保蹭。” “阿玛先打你。” 康煦帝撸起袖子,将允礽追得上蹿下跳。 这到底是哪路菩萨佛祖送来的倒霉孩子,皇帝的头发都要被气秃了! … 荣国府上,荣庆堂内。 众人正在说话。 除了贾赦贾政,府上一大家子都在此处,原是王夫人的娘家来了人,女眷们正坐在一处说话,小孩则是在底下作陪。 见王仁,贾琏等几个小儿坐不住,贾母笑着说道:“珠儿,你做大哥的,就带他们几个小子姑娘去外头耍耍,无需在这里陪着我们说这些话头了。” 王家女眷微红着脸,怒视了眼自家坐不住的孩子,“老祖宗千万别这么说,能听您说上几句话,就足够叫这小子将来受用了。” 贾母笑着摇头,“就让孩子们都出去走走吧,这府中景致还算不错,打发打发时间也可。” 说到这里,便不好再推辞了。 贾珠带着元春贾琏,并着王仁几个人出去,这外头正下着雪,冷是冷了些,可是对这些半大小子来说,却是正好。贾珠带着他们往花园去,到了暖房,又请厨房送来了吃食,正好一边赏雪,一边吃饮,好不舒畅。 趁着他们正在为玩闹时,贾元春缓步走到兄长的身边。“哥哥,你的身体还好吗?”她语气担忧地问道。 兄长的身体并不好,自从贾元春记事以来,便一直都是如此。 故而王夫人特别偏宠大哥,贾元春也没放在心上,虽然她养在贾母膝下,可祖母对他好,母亲对她也好,而贾珠这位做大哥的,更是每日都会去见她,元春从未感觉到被忽略。 她与兄长关系好,便更加关切兄长的身体。 一路走来,几个小子身体倒是不错,还想着出去玩雪,可是贾元春却已经隐隐留意到兄长忍住咳嗽的动作了。 贾珠微笑:“莫要担忧。” 他揉了揉元春的小脑袋,“已经是大好,只是来时冷了点,这屋中已经叫我暖和过来了。” 安抚了元春,叫她不要那么担心与其他人一起出去玩后,贾珠才缓缓坐下,捂着嘴咳嗽了几声。 郎秋忧心:“大爷,可要叫大夫来?” 贾珠慢吞吞从荷包里翻出一颗糖,含了进去,“莫要乱来。”他含糊地说道,“我这身体如何,你也知道,左不过轻咳几声 。” “可大爷在宫中可是将将好了一回,我心里可牵挂得狠,就怕大爷再来一回。”郎秋叹息着说道,“太太打知道这事,就一直惦记着,将我与许畅都敲打了几次。” “这便是你们几个近来一定要守夜的缘由?” 贾珠瘪了瘪嘴,露出了一丝孩子气。 郎秋叫屈:“这本来就是我们该做的,是大爷一直体谅我们,这才免了。可是大爷这身体,本就需要有人时刻盯着。” 贾珠惆怅了一会,好吧,郎秋说得也是。 都是他的身子弱。 他从宫里回来后可有好一段时日出不了门,太太盯着他,贾母担忧他,就连父亲贾政也多了几分柔情,特地来看了他几回。 家里人疼贾珠,就连门都不肯他出。 贾珠郁闷得和自己生气,第二天偷偷地爬窗去了小书房,王夫人收到消息的时候都惊了一惊,差点以为周瑞家的说错了,说的是隔壁的贾琏。 可偏偏真的是贾珠。 那会,王夫人正在荣庆堂陪着贾母,老祖宗闻言笑得前俯后仰,拍着王氏的胳膊说道,“莫急莫急,这可是好事。” 珠儿从前内敛羞怯,别说是这样的事情,往往什么话都藏在心里头不说。这般小小出格的事情,对琏儿来说是家常便饭,可对珠儿来说,却是从未有过之举。 贾母的眼里满是笑意,“王氏,珠儿比起从前,可是活泼了许多。” 王夫人好气又好笑,思来想去,倒也觉得贾母说得不错。珠儿从前实在太/安静,静得叫人心疼,哪有今日之活泼有趣? 贾珠在小书房坐了半日,没人来捉他,到了晚间,他又悄悄溜了回去。 王夫人就在他院子里守着他,捉着他上下打量,见小孩没事,便也一话不说,就随他去了。 反倒是贾珠做下这样的事来,有些羞怯难当,见到太太时连脸都是红的,还被太太好一顿揉在怀里,心肝地叫着。 贾珠惯来不习惯这般亲昵,但与母亲亲近也心中高兴,便安静地抿着嘴笑。 郎秋想起这前些日子的事情,也是好笑,但也不提。 生怕珠大爷想起来又羞红了脸。 窗外,王仁嫌弃自己岁数小的妹妹王熙凤,想要和贾琏一起出园子玩。偏生王熙凤是个泼辣的性格,再加上他长得好看,贾琏小小年纪又怜香惜玉,看见王熙凤便走不动道,叫王仁气恼得自己走了。 贾珠看了眼有小厮跟着,而妹妹贾元春并未牵涉其中,就没放在心上。 过不多时,许畅突然急匆匆地跑来,脸色特别古怪。 “大爷,仁大爷和人吵起来了,快去看看吧。” 正在闭眼假寐的贾珠睁开眸子,诧异地思考了一下这府内的主子,“他和谁吵上了?”琏儿还在外头逗王熙凤,元春看不过眼他的浪荡,正压着琏儿背诗,已经没有别的小主子了。 难道是和府上的丫鬟或小厮闹将起来了? 贾珠坐起身来,这可就不妥。 王仁毕竟是客人,这府上的人若是与他生事,怕是要吃挂落的。 许畅急得脸都红了,俯在贾珠的耳边说了什么,惊得小孩瞪大了眼,连忙掀开盖着膝盖的毯子往外跑。 这个时辰,怎么会…… 但许畅他是知道的,他不可能在这样的事情上哄骗他。 贾珠说不清楚心中是怎么个滋味,他的朋友算不得少,也有几个,但如同这位这般黏糊又缠人的,实在是少见。 不仅是少见,还连带着一堆的麻烦事,叫人平静的生活都难以恢复。 可是贾珠并不讨厌。 他急匆匆地出门。 ……由始至终,贾珠从来都不讨 厌如此。 正在廊下的贾元春惊讶地看着一向端庄安静的兄长一溜烟就跑没影了,那活泼的背影叫她诧异得扯住了帕子,差点以为还在梦中。 贾琏更是直接跳起来,满眼都是吃惊。 “珠大哥哥什么时候这般活泼了?” 哎呀这矫健的身姿,给二太太看到,怕不是得急得晕倒了?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王仁长得一般,相貌只能说周正,但因为眼睛太小,总是没什么精气神。但因着他是现在王家几个兄弟里面唯一的一根独苗苗,所以不管是在本家还是在京城,他都颇受宠爱。 平日里王子腾夫人就算去拜访亲戚,也总是会带上王仁与王熙凤他们两个。 这一回,王子腾夫人自己的女儿染病在家,她便索性只带了身边这几个侄女侄子。 王仁是因为男丁,所以才得了看重。 而王熙凤则是因为自身的性格,所以才叫王子腾夫妇喜欢。可惜的是这孩子没投生成男胎,不然可真是比他大哥王仁不知要好上多少。 也正是因为这一份独特的宠爱,造就了王仁的性格蛮横。譬如这一次来到贾府,他分明应该按着礼节与主人家在一处,却是大咧咧地带着人就自己跑了。 这府中景色不错,错落有致。 王仁循着雪路走了一道,遇上几个正穿行过此间的丫鬟。 这几个是王夫人院里头的二等丫鬟,虽然比不上大丫鬟那样有头有脸,却也是漂亮好看。她们奉了王夫人的命令,正要去暖房看看贾珠。 见王仁在此,便也停下说了几句话。 王仁面色微红,得意洋洋地与她们说话,心中有几分小九九不为外人所知。 就在这个时候,画眉随意地看了眼王仁的身后,就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出现在拐弯处,她的眼眸瞪大,一瞬间露出惶恐的神色。 这…… 难道是她眼花了? 王仁本是在借着自己的嘴皮子逗得几位漂亮姐姐笑意连连,画眉是其中之一长得最是好看的丫鬟,见她的注意力转移到他处,王仁便也下意识跟着看去,却没想到,在他身后那处站着一个漂亮骄矜的小孩。 他的岁数不大,看起来只有六七岁,戴着厚实的小帽子,神气得很。 他身上穿着一袭排穗褂,戴着各种佩饰荷包等物,虽是名贵,可在他的身上,却也只是陪衬。这一身贵气,不管相貌还是举止,这小孩都远胜于他。 这叫王仁有了一种被无形碾压的不爽感。 这里是荣国府,王仁不便像是在家里一般直接发火,却也是带着怒气,气冲冲地朝着那小孩问道:“喂,你一个人都不带,就在荣国府内乱闯,知道什么叫规矩吗?” 如果不是王仁开口,那小孩未必能注意到这里这么多人。 应当说,这好几个人站在此处,是绝对不可能不叫人知道的,可是王仁偏偏有一种感觉,在那个小孩的眼中,此一刻,他们几个才算是真的因为他的呼喊而入了他的眼,那双大眼睛看过来,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冷漠。 轻轻一眨,那小孩露出一分矜贵与傲慢的神情,慢条斯理地说道:“你在与我说话?” 王仁从本家来京城的时候,最开始几个月,就时常感觉到这种言语的轻慢,这叫他的脾气一下子就控制不住,从廊下走到了抄手游廊,拦在了那小孩的去路,“怎么?难道我说错了?你又是哪个门路上的人,偏在这胡来!” 画眉急促地说道:“王大公子,莫要说了。” 她的语气焦急,恨不得直接给王仁的嘴巴堵上。而王仁偏早就看上了画眉的容貌,听得她给这来人说话,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不叫你的小厮出来,今儿就不给你走了。”王仁耍横地说道,在他身后跟着的两个横肉小子也跟着跨了上来,形成了包围之势。 小孩似乎是觉得有趣,又像是无聊。 淡漠的视线在这几个人身上扫过,便也话也不说,转身便要走。 他原本还想抓个丫鬟问路,现在又直接连问路的心思都没有了。这个人实在是聒噪, 比清晨的麻雀还要烦人。 王仁气歪了嘴,只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便将那撒泼的性子撩开,伸手去抓人。 许畅端着甜汤从这里走过,原本只是无意间地瞥上一眼。 正看到了王仁伸手去抓太子的一幕。 他的眼睛都快瞪下来了。 这里为什么会有太子?! 是他还在做梦? 这种混乱的场景,叫许畅差点都反应不过来,但眼见着那王大公子还想拧过太子殿下的胳膊,他吓得将手中的甜汤都摔了,几步跑上前去,“王大公子,莫要如此!”他的声音仓促,又是突然而发,直叫这角落的数人都惊讶地回头。 许畅急匆匆地拦在王大公子和太子殿下的中间,赔笑地说道:“王大公子,这位是府上珠大爷的朋友,本是在院中歇息,怕是醒来后寻不到珠大爷,这才四处走动来寻。”许畅不知道太子殿下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是三言两语就给了太子殿下一个合适的理由,毕竟他也不清楚这位到底想不想要暴露身份。 ……从他是偷摸着来荣国府一事来看,怕是不愿意的。 王仁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他是你荣国府上珠大爷的客人,我便不是了?”他怎会看不出来这书童对身后人莫名的维护,这如何不让王仁更加不爽利? 许畅弯腰,赔罪般地说道:“王大公子说得极是,不过……” 他的不过还没说完,就感觉自己的后腰被戳了戳。 “直起腰来。” 允礽不满地蹙眉。 许畅反射性地挺直腰板,就看到小太子从他的身边走了出来,抬头端详着许畅的模样,“你是阿珠身边的书童?” 许畅恭敬地说道:“正是。” “阿珠在何处,带我过去罢。” “是是。” 许畅的声音有点激动,却克制着自己莫要流露出来。 就在许畅要带走允礽的时候,被忽视的王仁当真坐不住了,他抬手指着他们两个,“给我围住他们。” 好啊,这小子也罢了,这书童算是哪根葱,还跟这般无视他?! 两个小厮立刻走上前来。 画眉几个见势不妙,忙也跟着围了过来,拦着他们不给靠近。这一堆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叫允礽小脸上一直挂着的淡淡笑意消失了,。 冰冷地注视着王仁,忽而说道:“书童,去请你家主子。” 许畅立刻反应过来,面露焦急,“这不……” 他眼睁睁地看着太子殿下从腰间抽/出了鞭子。 “小的这就去!” 许畅的态度立刻大转弯,转身就跑。 救命啊啊珠大爷,王大公子待会不会被太子殿下打死了吧?! 贾珠得了消息,从暖房一路赶过来,跑得呼吸急促。 直到这处小花园的门口,正听到里头允礽跟没事人一般的声音,“你这身皮肉当垫子还不错,就是软了些。” 他猛然松了口气,大口吸入冰冷的空气,一时间刺激到了喉咙,开始咳嗽起来。 这剧烈的咳嗽声一下子闯入小花园内,内里说话的声音一下子就安静了,紧接着是脚步声,允礽从门内探出小脑袋,就见他的好阿珠正靠在门外,捂着嘴巴咳嗽,像是要将声音闷下去一般,但胸/脯却还在剧烈的起伏。 允礽面露懊恼之色,“我叫人去告知你,却不是让你这般着急的。” 许畅方才也急冲冲地跟着珠大爷过来,听到太子殿下这话的语气。 却是比刚才的任何一句话都要温柔了许多,好似泡在了糖水里说出来的话,带着无比的耐心。 贾珠好不容易才停下了咳嗽,冰凉的手指握住了小太子热乎乎的掌 心,哑着声音说道:“谁叫殿下这个时辰过来,也不叫阍室那头报备,难道是走了哪些不寻常的门路进来?” 允礽露出了古怪的微笑,“我是跟着阿珠的父亲进来的。” 他可没走不寻常的路! 贾珠大吃一惊,却没想到这事还和自己父亲牵扯上关系,本想接下去询问,却想起小花园内正唔唔作响的声音,便往前又走了几步,一下子就看到跪倒在园子里的三个人。 王仁和他的两个小厮都被不知什么东西捆在了一起,手脚更是束缚在一处,连脑袋都抬不起来。 方才,允礽就是坐在他们的背上同他们说话的。 殿下没被欺负,这显然叫贾珠放松。 但紧接着,他又有些羞愧。 毕竟王仁是荣国府的客人,闹成这般,对贾家来说,也是丢脸的。 贾珠看向允礽,轻声说道:“殿下,王仁是做了什么吗?” 他上下打量着允礽,生怕在哪里有自己没发现的伤势。 允礽低头看着那几个跪倒在雪地里,浑身泥泞的人,无所谓地说道:“他们嘴上不干净,抽了几鞭子罢了。我没下死手,就是教训教训。” 贾珠:“那殿下消气了吗?” 允礽笑嘻嘻地捏着贾珠的手指,“阿珠想叫他们起来,就叫他们起来罢。” 听到允礽的话,贾珠的心里也算是松了口气,不论如何,殿下看来是真的没将此事,此人放在眼中,这或许对王仁来说是侮辱,但也说明此事终了后,在太子殿下的心中甚至不会记得这件事。 这对王仁,对王家,才是好事。 贾珠看了眼听到他们对话、还在挣扎着抬头,露出愤恨表情的王仁,原本要叫人给他们松绑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许畅,郎秋,你再去叫几个人,将王大公子与他的侍从送到屋里去,再行松绑。” 而后,他又看向画眉。 “去荣庆堂说一声,如果太太不在老祖宗那里,也与太太说一声,”贾珠顿了顿,“当然,伯母那里,也是要知会一下的。” 画眉漂亮的脸上犹有惊恐,轻声说道:“珠大爷,可要……” 贾珠看了眼还在挣扎蠕动的王仁,白净的小脸也淡了下来,“如实说。” “是。” 贾珠话罢,这处园子里的下人便都动了起来。 而他牵着小太子离开了这处繁忙的地方,又看向一直不说话的允礽,“殿下怎么这么看我?” 小太子这一路上,都带盯着他看。 “因为阿珠好看。” 允礽笑嘻嘻,反倒是将贾珠闹了个大红脸。 直到他们走到暖房,两个小孩的手都是一直牵着的。 元春,贾琏,并着王熙凤听到声音看来,见到方才还急匆匆出去的贾珠又回来,手里还牵着一位漂亮小孩,脸上都流露出了诧异。而贾琏与贾元春更是立刻认出来这个人是谁,轻松的表情一下子就消失了。 贾珠看向王熙凤,轻声说道:“熙凤妹妹,王仁出了些事端,眼下正在小花园外休息,你与元春妹妹一起去看看吧。”他的视线在贾元春的身上停留,她一下子便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有些惊慌地看了眼太子,又立刻压下了流露出来的神情,露出镇定之色,“好的,大哥。” 王熙凤同样意识到了出事,只是她尚且不知道是为何,只是由于天生的敏锐。她利索地欠身与诸位告别,便快步地带着婢女往外走。 贾元春陪着她一起去,贾琏更是不想自己一个人独自呆在这里,掺和在大哥与太子殿下的中间,直喊着让两位好妹妹等着他,便急匆匆地走了。 等到他们都离开后,贾珠才露出些许放松的表情。 不然, 也的确不好解释刚才的这些事情。 “阿珠在家里,似是有些不同。” 太子殿下的声音,一下子将贾珠拉回了现实。 他看向允礽,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殿下为何这么说?” 允礽把玩着贾珠的手指头,好似这是什么有趣的玩具,也可以看得不亦乐乎,“阿珠在这里,很安心。”小太子似乎也有些说不清楚自己的想法,拧着小眉头沉思了一会,慢吞吞地又说道,“很自在,很舒服。” 他道:“我更喜欢这样的阿珠。” 允礽喜欢阿珠在家里的模样。 贾珠的鼻头莫名酸涩了起来,小小声地说道:“这里是我家。”他抿着嘴角,想着自己刚才那一连串的命令,也忍不住笑出声,“我方才,是不是有种,出了事后,就将一切麻烦都丢给长辈的坏小孩?” 还叫画眉去荣庆堂。 老祖宗知道后,也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那不是很好吗?”允礽挑眉,“阿珠要坏一点,阿珠要凶一点。” 更坏,更凶,更得意一些,那才好呢。 贾珠扑哧笑出声来,咬着下唇忍了忍,到底是没忍住,“那我岂不是成了恃宠而骄的……”他微蹙眉,似是在想着形容词。 允礽反客为主,拖着贾珠往暖房走,直到了屋中温暖的环境,又寻了个汤婆子塞在贾珠的手里,这才略松快地说道:“但是,阿珠这辈子,怕是也成不了什么坏人。”他这失落的语气,听起来还以为他要贾珠做的不是什么坏人,而是什么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贾珠:“殿下怎么能叫人做坏事?” “哼,什么叫坏事?”小孩跳上贾珠的怀里,令得他反射性地抱住小胖崽,而小胖崽依偎在贾珠的身前,不屑地说道,“对阿珠来说,怕是做了寻常不会做的事情,那就叫坏事吧?” 贾珠气虚,贾珠的眼神乱瞄。 他前些日子爬窗去小书房,此事如今他再想起来,的确也总认为是坏事。 允礽抓了抓贾珠的头发,委委屈屈地说道:“我求了阿玛好久,阿玛才应了我今儿来和阿珠玩耍,却撞上了那讨厌鬼,阿珠要怎么赔我?” 贾珠好声好气地说道:“那殿下想要什么,只要我有的,无一不应。” 允礽当即露出大大的笑容,这变量速度之快,也堪称是奇迹。 他露出完美的小牙齿。 直到此时此刻,贾珠才惊叹地说道:“啊,殿下的牙齿长好了。” 没错没错。 允礽美滋滋地点着小脑袋。 他总算可以说话不漏风了! … 荣庆堂内,收到风声的贾母眼皮子跳了跳,看向还不知出事,坐在王夫人身旁说话的王子腾夫人。 这算不上麻烦事,只是这位太子爷是微服出宫的,看起来也没打算叫人知道,那这桩事情……她想起丫鬟说到的贾政,叫人去前头外书房将人请了过来。 罢了,罢了。 有王氏突军异起在,这些年四大家才算是安稳。而王氏与他们又算是姻亲,一些阴私法子便算了,到底也要拉扯一把,别在这种小事上栽了跟头。 贾母眨眼便拿定了主意,微笑着看向王子腾夫人。 说到底,王仁又并非王子腾之子。 孰轻孰重,他们分清楚的。 … 荣国府阍室外,一辆马车缓缓地离开了正门。 外头驾车的车夫是贾珠早就熟悉的老奴,而这马车外头看着低调朴素,却是内有乾坤,吃的玩的塞满了各种小箱子,随手一拉就是满满当当的吃食。 贾珠留了口信,偷偷跟着小太子出来了。 他长出了口气,允 礽小身子就压在他的身上,故意拖长声音,哎呀呀地奶声奶气:“阿珠不会是后悔了吧?” 方才殿下只说了要出来玩,却也没说要去哪里,贾珠得知之前那个一直跟着太子殿下的老奴也在门外后,也就答应了。原本按照贾珠的习惯,在离开贾府前肯定是要和府内长辈说一声,但这一回由于殿下在,再加上王仁的事情,他便做了一回“先斩后奏”。 贾珠努了努嘴,啃了一口太子递过来的甜饼子,含糊不清地说道:“别的后悔便罢了,不过是和殿下出来,有什么可后悔的?” 允礽撅着小嘴,“谁知道阿珠心里想着什么,保蹭都不知道。” “保蹭?” 贾珠学着太子叫了一声。 允礽露出了凶巴巴的小表情,抓着贾珠的手指嗷呜地啃了一口。 旋即,小太子露出了好似是偷吃到油的得意表情,神气地说道:“我想到阿珠要补偿我什么了,阿珠快叫我保成。” 这一次,小太子字正腔圆地念道。 绝对不会让阿珠再笑话他。 贾珠犹犹豫豫地说道:“……这样,不好吧?” 就连大皇子,顶多也就是叫太子殿下一声二弟。 允礽瘪嘴,“阿珠不喜欢我。” 他垂头丧气,耷拉着小脑袋,就好像是刚刚被雨水打过的小草,可怜兮兮。 贾珠也瘪着嘴,“保成,保成就总会这招……”他难得小气吧唧地哼哼。 明明知道他是在装委屈。 可恶,但贾珠还是每一次都会被装到。 “谁叫阿珠喜欢保成呢!” 贾珠微红着脸蛋子,侧头不去看太子殿下。 ……殿下说这么大声要做什么呢? 他到底是内敛羞怯的,表达起来,总是不如小太子浓烈。 允礽看着阿珠红得发热的耳朵尖尖,像是一只得意洋洋的小孔雀般抖擞起来。 哼哼,哼哼哼。 他更加骄傲地翘起了小尾巴。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允礽想带贾珠出来玩,不过是嫌弃府中无聊。虽和阿珠在一起,哪里都可以待着,可这也不过是从皇宫转移到了荣国府,倒是没什么乐趣。 马车出了荣国府,外头街道上,便是热闹的年味。 虽已经是过了年,可是元宵还未至。 到处都是张灯结彩,满目通红。 街道上来往行人吵闹,或是买卖,或是嗔怒,或是争执,这些嘈杂的人声,俱是在宫内,府中,甚少能感觉到的气息。 允礽饶有趣味地掀开车帘看向外头,这掠过的景致,在他看来都算是有趣。 “阿珠平日里喜欢去哪里?” 贾珠:“甚少出门,不过偶尔书店与,”他顿了顿,“糕点铺子会去一去。” 允礽回头看着他,揶揄的笑意让贾珠瘪了瘪嘴。 他就喜欢吃糖,吃甜,怎么了嘛! 太子翻年就是七岁,年纪小小,却是鬼灵精。 他早就知道贾珠总是觉得自己喜欢吃糖太小孩子气,不愿意在外面流露,便道:“不如就去糕点铺子?” 康煦帝再疼太子,都不可能让他随便出宫,这寥寥数次的外出,允礽根本没看够这繁华的京城。 “去哪里作甚?”贾珠不太自然地说道,“会碰到许多小娘子去买东西,倒是不适合入内。” 他心有戚戚,显然是已经遇过几次了。 小太子有心要笑话他,又觉得喜欢吃糖果的阿珠实在是可爱。 贾珠微蹙小眉头,似乎在思索着要去哪里比较合适。 倒是门外的老太监这般岁数了,还是耳聪眼明,听到了马车内两位小主子说话,不紧不慢地说道:“若小主子愿意,玉泉山中的澄心园刚刚落成,此去约莫一个时辰,晚上可在澄心园稍作歇息,待明日后日再回。” 允礽的眼睛登时就亮了,“江成,是不是阿玛叫你说的?” 那苍老的老仆略带笑意地说道:“正是,主子还说,若是小主子玩得尽兴,他得了空也会过来。” 允礽当即看向贾珠,可怜兮兮地说道:“阿珠,阿珠你就陪我过去吧,澄心园是阿玛新建的园林,我可还没去过呢!” 贾珠:“……我原先只以为晚上能回去,这说的时间可就不够了。” 往常在宫中,还能叫人去告知府中一声,而现在这明面上看起来也就只有这几个人,难道要等一个多时辰到玉泉山后,再叫人来送信? 江成淡笑着说道:“贾小公子不必担心,待会去往城门,便可叫人去往荣国府送信。” 贾珠见此事已经可以成行,便没有拒绝。 俩小孩难得如此无事,都趴在马车底躺着聊天,时不时的,江成就能听到从身后传来的笑闹声,这可实在是叫人觉得有趣。 小太子的笑声一阵接着一阵,就几乎没有停下来的时候,听着可开心了。 这马车不知不觉地驶出了城门,等到离开时,这辆低调朴素的马车周边已是围着五百士兵跟随,这一支队伍是早就预备着留给太子殿下的。声势虽然算不得浩荡,却也让宵小不敢进犯。 一路上甚是安静。 贾珠猛然惊醒的时候,正是这辆马车骤然停下,令他的身体微微移动,下意识便醒了过来。 ……他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怎么连自己都不知道? 贾珠发觉自己的身上盖着厚实的毯子,几乎盖住了他大半的脸,等他努力地钻出小脑袋时,正听到允礽和外头在说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关上车窗的允礽转过身来,看着半睡半醒的阿珠,有些懊恼地说道,“吵醒你了?” 贾珠有些不好意思地捏了捏手指,轻声说道:“我睡着的时候,殿……保成怎 么不将我叫醒?”他还是有些不太习惯叫殿下的小名,总是要舌头打架一会,才能撸直念出来。 允礽:“我也睡着啦~” 小孩的尾音上扬。 毯子大概是江成发觉这马车内没了声音,这才进来给他俩盖上了。 小太子也只比贾珠早醒了一会。 醒来的时候,他躺在阿珠的怀里,可舒服极了。 如果不是外头的声音越来越大,允礽担心把贾珠给吵醒了,根本不会一拱一拱地挪出这毯子。 原来他们已经到了玉泉山脚下。 但在路上,这队伍撞见了裕亲王,王爷知道太子殿下在内,便也一路跟随护送。 裕亲王福全是独自出来的,除了几个侍从,并未带着其他人。 他原本是打算将太子护送到玉泉山后便离开,谁成想允礽在这时候醒了过来。 他从窗户探出小脑袋,正巧看到了他的阿牟其(伯父),便兴高采烈地叫住了裕亲王。 裕亲王与太子也甚是熟悉,与他闲聊了几句。 却不曾想,这位小太子捉着他不肯放,阿牟其来阿牟其去,就定要裕亲王陪着他去澄心园。 澄心园是皇家园林,即便裕亲王再受宠,可是没有皇帝的允许,寻常也是不许入内的。可是太子殿下在,这就成为了一道空线。 没人能逃得过太子殿下的痴缠功夫,几招之下,裕亲王苦笑着答应了,狠狠地揉了揉允礽的小脑袋,“真不知道万岁爷是怎么受得了你这个臭小子的。” 允礽摸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逃了回来,重重地哼了声。 见贾珠醒了,他就顶着一头乱毛窝在贾珠的身旁假哭。 贾珠只得在马车内摸索了好一会,找到了一把牛角梳,压着太子殿下坐下,给他重新梳理头发。 “保成是故意叫裕亲王留下的?” 他听着殿下刚才的说辞,却是有些奇怪。 允礽:“裕亲王年前刚没了一个儿子。”他还记得这个消息,阿玛说起来的时候,脸色也有些沉重。 就算是宫中也时常养不住皇子皇女,王府更是如此。 算下来,裕亲王前头的那三个孩子全没了,而这小儿子正是在年节前后没的,纵然是裕亲王那阔达的性格,也是有些受不住。 方才小太子与他说话时,能感觉到裕亲王话里的沉郁。 他在这个时候没带几个人来京郊,与太子撞见,怕也是为了散心。 贾珠觉得殿下做得极好,轻声说道:“想必王爷也是知道保成的心意,这才答应了。” 允礽摸了摸自己刚刚被贾珠梳理好的头发,软软地哼了一声。 坏阿牟其,他的头发都差点揉没了。 士兵护卫着马车与裕亲王等人上了玉泉山,这澄心园就依着玉泉山而建立,占地面积甚广,光是园内景致便不知有多少。纵然允礽从前去过不少园林,可这澄心园到底是新奇的地方,他逛起来也有几分兴趣。 裕亲王当真不知道他出来一趟,还得给两小孩作伴。 可偏是允礽缠着他不给走,他只得叹了口气,带着这两个小孩在澄心园内逛。他们俩的岁数也不大,要是放着他们两个自己乱走,裕亲王也不免担心。 玉泉山中的景致无数,裕亲王只不过带着他们走了半个下午,俩小孩就走不动了。 福全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允礽抱着树干不肯走的模样,只觉得他这一回出来真是给自己找罪受,叹气着蹲下来,“小祖宗,我背你罢,快上来。” 要是以往,允礽肯定是一顿虎跃就扑了上去。 可他看了眼站在身边,也是微微喘气的贾珠,咬牙挺着小胸/脯说道:“我不,阿牟其起来,我还能走 。” 福全惊讶地看着这娇贵的小太子,就见那个年长些的少年,或者应当说,还是个小孩,他走到小太子的身前半跪下来,不知说了什么,小太子就爱娇地蹭到他的肩头,笑嘻嘻地和他咬耳朵。 那孩子的身份在下午交谈的时候,他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毕竟是太子殿下喜欢的伴读,他也有所耳闻。 只是百闻不如一见。 真的见面的时候才能感觉得到,小太子对这个玩伴喜欢,确实超出常人。 裕亲王看着这天色,让大家停下来休息。此处正是半山腰,景色正好。 “阿牟其,能吃烤肉吗?” 允礽一眨一眨着眼,眼巴巴地看着裕亲王。 裕亲王看了下天色也不算晚,就应了太子的想法,叫侍卫四散去打些野味,这山中虽然寒冷,一路走来却也能看到动物出没的痕迹。 允礽跃跃欲试,他也想去一起打猎。 但被裕亲王和贾珠联手镇压了。 允礽噘着嘴去烤火,贾珠坐在边上,轻轻捶着自己的小腿。 正在拨弄着火堆的裕亲王看到了,起身走了过来,“让我看看。”话罢,他又蹲下来,直接就上手捏住了贾珠腿上的脉络。 当下,就疼得贾珠下意识往后一缩。 允礽急急走了过来,扶住贾珠的肩膀,“阿牟其,怎么来欺负阿珠了!” 裕亲王弹了弹允礽的额头,“说什么呢?你也不瞧瞧你是什么身体,你这小胖崽能撑到现在,你这大朋友看着可比你弱气多了,现在不松活松活,回去再泡泡脚,明儿有他疼得。”他一边说,一边循着经脉往上按,他本就是习武之人,下手也重,捏得贾珠的身体直抽抽。 只是贾珠到底能忍,虽然疼得浑身哆嗦,但一声不吭,只是整个身子软倒在允礽这小胖崽身上,叫他好一番支撑。 允礽虽比贾珠小上一圈,然这吨位在,有些胖乎乎的身体顽强支撑住了阿珠的倚靠,等裕亲王总算松手的时候,贾珠和允礽都出了一声汗。 小胖崽松了口气,好险好险,没摔了阿珠。 裕亲王:“这便好些,晚间回去,切记要泡泡热水才可睡觉。” 贾珠疼得眼睛都是水汽,眨了眨,长而浓密的睫毛便沾染了些碎珠,眼圈又微红着,看着可怜极了。 他吸了吸鼻子,“多谢王爷。” “这有什么。” 裕亲王一点架子都没有,爽朗一笑,又去洗手,这冬日寒意叫他冻得一哆嗦。他自觉这里还是太冷,便叫侍卫扎起营帐,又布置了暖炉,将两小孩都赶了进去。 帐篷内。 允礽盯着贾珠的脚,盯得贾珠都下意识缩了缩,才闷闷地说道:“阿珠觉得难受,为何不说?” 贾珠:“不是故意不说,是真的没有感觉。” 他又解释了一句。 “今儿有些冷了,若非王爷捏上来,我都没发觉腿脚的僵硬。” 允礽:“若是什么感觉都没有,阿珠怎么会无意识捶着呢?” 贾珠哽住,一时间倒也无法给自己结束。 ……但他真的,没发现呜呜。 那是下意识的动作。 坐在帐篷内,他们的身体逐渐暖和了过来,从帐篷口看出去,外面的雪景甚美,蜿蜒而下似有些许水声,在这冬日着实神奇,怕是有几口温泉在,才有这冬日的奇景。 待到侍卫回来,猎了几头鹿并好些锦鸡,一并去水流处动手了。 等到处理得差不多了,裕亲王才叫他们出来。 此时夜色暗沉,唯独这篝火明灭,甚是分明。那架在篝火上的鹿肉正在转圈,油水滴落下来,篝火滋滋作响,散发着淡淡的焦香。 允礽惊喜地说道:“阿牟其带了佐料?” 裕亲王拍了拍允礽的小脑袋,“感谢你阿玛罢,这些侍卫什么都带全了,这是得多备着你异想天开。”他们到澄心园的时候,这里的总管早就迎了过来,若非有裕亲王在,他是决计不敢让太子殿下独自上山的。 可即便是裕亲王在,他也点了数百名侍卫跟着去,再加上他自己亲领,就是担心太子殿下出事。 烤好的第一盘鹿肉被裕亲王递给了允礽,侍从已经支起了小桌子,令得他们能够坐着吃食,甚至在篝火燃烧的气息里,还能隐约闻到淡淡的酒味。 这是裕亲王让的,这寒冬腊月,喝点酒才能叫侍卫暖和身子。但也不许多喝,一人就分了一点,免得耽误了要紧事。 允礽把鹿肉朝着贾珠推了推,兴奋地说道:“阿珠先尝尝看。” 贾珠也不推辞,夹了一块来吃,烫得微微蹙眉,但旋即朝着小太子笑,“别有一番趣味。” “是吧。”去过围场狩猎的小太子嘿嘿笑,“虽然未必多鲜嫩,到底别有不同。” 裕亲王向来喜欢亲力亲为,此时正在篝火边给自己奋斗,听着身后两个孩子的对话,倒是忍不住好奇回头看了一看。 他和允礽这个太子侄子的关系还算不错,毕竟这些年,康煦帝对裕亲王一直亲厚有加,逢年过节的时候总是有各种赏赐,年节时也常能在宫中见到。 可他何尝看过他这太子侄子如此乖顺的时候? 哪怕他远离朝堂,都时常能听到皇帝过于娇宠太子的传闻,如果不是太子殿下出阁读书后的确天赋卓越,才思敏捷,不然这风言风语肯定要多上不少。 甭管这传闻如何,允礽也的确不是个好相与的脾气。 可此时此刻,听着身后叽叽喳喳的对话,裕亲王都差点以为自己听到的不过是一场家常对话。 ……看来,允礽是真真喜欢他这位小伙伴。 “阿牟其,阿牟其!” 小太子猛地扑到他的后背,这小胖崽沉重的一击,差点没将裕亲王砸出毛病来,可还没等裕亲王说话,小太子的声音就已经在他的耳边叫嚷开了,“你——的——鹿——肉——烤——焦——啦——” 裕亲王木然。 这臭小子,他的耳朵快聋了! … 直到月上树梢,这一行人才举着火把下了山,回到了温暖的行宫。这内中安排,行宫总管早早就布置妥当,不管是裕亲王还是太子,住宿的地方都安排好了。 就偏是在贾珠的安置上,出了些小小的麻烦。 他们一路回来,正要去歇息时,允礽看着贾珠朝着他欠身,就要往另一处去,当即伸手拽住贾珠的衣袍,奇怪地歪着小脑袋,“阿珠要往哪里去?” 贾珠:“既是回来,自当去沐浴一番。” 说到这里,他有些羞赧。 这一路出来,他什么都没带,是来了这澄心园后,总管知道后才布置妥当的,这叫他着实不太好意思。 “那里有浴池?”允礽问,好奇地踮脚。 贾珠摇头,“非也,只是我的落脚处在那里。” 总管忙欠身,将自己的安排说了出来。 太子殿下所住的自然是最好的住处,裕 裕亲王稍近些,贾珠的还要再远些。 允礽一听到要将他和贾珠给分开,当即就不乐意了,他站定不动,看向总管,“不可将阿珠安排到他处,与孤一处便是了。” 总管惊了一惊,但也不敢反驳,连忙叫人再将为贾珠准备的物什送到太子的院落去。 贾珠被允礽拖着踉跄行走,只得匆匆和裕亲王行了礼,话也来不及说,就被气呼呼的小太子拽走了。 裕亲王好笑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得,这臭小子。” 需要的时候就拖着不放,这会又给他忘了。 弄了一身篝火烤肉味道的裕亲王看向总管,“罢了罢了,本王的住处在何方,快些叫本王换了一身衣裳。” 他脸上带着笑,原本沉郁的情绪似乎也因着这一出淡去了不少。 … 就在贾珠与允礽在浴池内嬉闹的时候,荣国府上,荣庆堂内,贾政正在房中跪着,小心地看着他的母亲发火。 这天色昏暗,院中除了贾母与其心腹,就只有跪在地上的贾政一人。 贾母的确是恼怒的。 若非下午贾政有急事外出,顾不得说话,她早那会就发作起来,绝不会拖到现在。 她道:“殿下来了府中,就只是因为殿下说了不许泄露,你就当真一个字,一句话都不说?”她愤怒地拄了拄拐杖,“这得亏是今儿王仁闯下的祸事不大,不然,这王仁要是折在了太子爷的手中,你是想要和王家决裂吗?!” 今日午后发生的事情,在贾母的周旋下自然妥当解决了。 可这也叫贾母对贾政异常不满。 贾政连忙说道:“母亲,儿子今日在外,被太子殿下直接找上门来,说是想要入府内与珠儿见面,又说他微服出宫,不愿意被外人知道,故而,儿子才会……” 如今想想,他也果真是猪油蒙了心。 就算太子殿下真要如此,贾政也应该推辞再三,方才将人正经从大门迎进来,哪有偷摸的道理?又或者真的将人这么带进来了,也该好生盯着人,怎可失去殿下对踪迹? 这人要是在府上丢了,可怎生是好? 此事纵有千百种解决的办法,偏贾政选择了最不知变通的一种。 怎么这做父亲的,都没有儿子光明正大。 “然后你便真什么都不说,就任由着太子殿下在府中乱逛?”贾母气得想砸他脑袋,“虽太子年纪小,可这阖府上下的命,你是真的不放在眼中,若是今儿真出了什么事情,老二你是想家里头都为此陪葬吗!” 贾政惊出了一身冷汗,却有苦说不出。 他自当清楚贾母说的那些话,也晓得任由太子殿下独自在府内闲逛到底有多大的风险,可他,可他当真没想过这么做啊! 贾政依言将太子爷带入荣国府,这才往南院走,正在叫人去将贾珠请来,再去荣庆堂告知贾母,只是这吩咐说话的空当,他一转身,那太子殿下就没了踪影,惊得他魂都没了一半,叫人苦寻不得。 如果不是贾母派人去叫他,恐怕贾政都要急得心病犯了! 这是非因果说与贾母知道,才叫这老祖宗不那么恼怒。 太子殿下的脾气看着温和,但那也只是在贾珠的面前,对于许多人来说,他们所熟知的太子殿下可绝对不是这个脾气。 虽听了贾政的解释,贾母却仍然带着淡淡的怒气,“太子爷喜欢珠儿,这是珠儿的福分,可纵然是你,也该知道,这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情。珠儿这般得了贵人青眼,行事作风就该更加小心谨慎。你以为外头等着看我等笑话的人,难道还少吗?” 贾史王薛这四大家,除了王家的王子腾还在朝为官,颇得万岁爷青眼,除此之外,其余三家,却是基本没落了。史家和贾家还算勉力支撑,可是薛家是彻底落入末流,成为商人之家。 他们这些所谓的泼天富贵,落在从前,也不过是毛毛雨。 如今还能撑得住场子,多少也是因为王子腾。 这也叫这四大家内还有这些底蕴和气派,能够与人说道。 自打贾珠成为了太子伴读后,王家与他们走动的次数也便多了,为的还能是什么? 这些话不 必说透,其实各个心中都清楚。 贾母苦口婆心地说道:“太子爷那是什么人?是万岁爷的掌中宝,是宫中贵子,你端看他在珠儿面前的和善,便真的以为他没脾气?你可知道王仁被他抽了几鞭子,回家里头就得躺上大半月。殿下下手如此,还是看在珠儿的颜面上,你又是几斤几两,能在殿下与万岁面前做派?” 此番如果不是贾政托大,便不会闹出这麻烦来。 得亏王家也是知根知底的人,王子腾夫人在迁出事情的经过之后虽变了脸色,却立刻就教训了王仁,将此事给按了下来。 贾母将贾政训斥得汗津津,万万不敢再如此托大。 贾母见贾政是真的记在心里,这才叹了口气,让人将他搀扶起来。她这一回训斥儿子,除了心腹外,就连王氏也不在。毕竟此事事关王家,她也担忧王氏听了心中另有想法。 贾政颤颤站稳,勉力说道:“母亲,儿子以后会更加谨言慎行,不再叫母亲担忧。” 贾母叹了口气,露出少许疲倦的姿态,“莫要以为我太过多事,敏儿来了书信,说是就连这江南官场,也是清楚此事的。眼下风口浪尖的可不是旁人,是咱贾家。” 贾家根基在是在,却已经是日落西山。 从贾代善时期走过来的贾母如何不知道? 眼下这孙子辈总算是出了一个有能为,也可能叫贾家再起的贾珠,贾母是决计不会让任何人毁掉他的前途。 她隐晦地看了贾政,心下叹了口气。 不管是老大还是老二,距离撑起门楣实在是远之又远,但也胜在听话。老大自打贾母让他莫要闹事后,就整日待在自己院中,甚少出去耍横。老二每日需要去工部行走,反倒是他需要更上心些。 毕竟…… 贾母闭了闭眼,贾政看着清正,却也实在是迂腐不知变通。 正在贾母思量时,外头传来了鸳鸯小心翼翼的声音。 “老祖宗,阍室外有人送来帖子,说是要送给二老爷的。” … 玉泉山外,浩浩荡荡的队伍将阵仗铺陈开来,惊起了山涧鸟雀无数。帝王御驾,前往离宫,自当是要有足够的侍卫守备。这声势浩大的人马一路从山脚蜿蜒而上,霎时间将这清冷空寂的澄心圆拉入了另一番世界。 这几日,贾珠都一直陪着太子殿下住在这里。原本说好住一两日就要走的小太子,显然乐不思蜀,根本不想回去。 原定说好回去的日子一拖再拖。 而裕亲王也与贾珠熟悉了起来。 这位王爷瞧着他有趣,总会猝不及防将小孩举高逗趣,倒是没惊了贾珠,反而惹了允礽好一顿小拳头。 伯侄俩满山乱跑,丝毫看不出是皇家出身,反而像是…… 贾珠抿住嘴角,轻笑了起来。 像是一只大猴子带着只小猴子上蹿下跳。 原以为裕亲王是个内敛的性格,没想到却是和太子殿下玩得这般投缘。 后来,允礽才偷摸着和他说,裕亲王也只在不熟悉的人面前端着架子,可在这些亲人面前,却是十分亲善,讨人喜欢。 今儿万岁亲至,整个玉泉山都好似活了过来。 太子需要去迎接康煦帝,连带着贾珠也被薅起来,待打理整齐后,他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略微不安地说道:“这般是不是太……” 他惯来素净,佩饰除了荷包外,都少有穿戴别的。 可现下,他看着镜中的自己,甭管是紫金冠、抹额还是身上这些零零散散的佩饰,只见多不见少,站起来叮当作响,叫贾珠颇为不适应。 他正要寻着方才帮他打扮的大宫女,转身却已经见允礽进来。 允礽已经穿上了明黄色的太子服 饰,走起路来虎虎生风,眨眼间就到了贾珠的面前,又停下来打量着他的模样,那眼神莫名叫贾珠有些不太自在。 贾珠尴尬地说道:“殿下莫要看了,实在有些奇怪,等我让人换下……” “为何,这很好看。” 允礽立刻打断贾珠的话,眼巴巴地看着他,“阿珠这样,很好。” 很漂亮。 漂亮这个词来形容一个男子,或许不太合适,但落在贾珠这小孩的身上,却又十分相宜。他的相貌本就出色,白净的小脸上略涂了点胭脂,便越发昳丽秀美。再加上这一身大红哆罗呢箭袖,外罩着一件色彩艳丽的排穗褂,着实将往日素颜的贾珠打扮得十分夺目。 允礽本就爱极了贾珠的容颜,如今再瞧这般他打扮起来好看,怎么愿意贾珠去卸下?他简直是撒泼打滚地不给他去,贾珠被闹得无法,只得应下,却是怎么都觉得不太得劲。 可小太子牵着他的手,却是神气十足地走了出去。一路走一路夸,夸得阿珠的脸彻底羞红起来,连耳根与后脖子都是红的。 “……别,别说了……” 贾珠羞耻得想要找个地洞钻进去。 太子殿下那张小嘴可实在是太厉害了,已经让贾珠听得异常虚弱,恨不得想给这位把嘴巴堵上。 呜呜,别再说了!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不知羞,不加收敛,肆无忌惮到这般极致的人呀? 是个夸夸怪! 这位太子殿下可从未有过藏拙的想法,在他看来,阿珠这般好看,自然是要叫所有人都知道他这般好看。 让大家都知道,让大家都喜欢。 然后,叫他们都嫉妒死。 因为阿珠只能是他的。 太子殿下年纪小小,独占欲可是强烈异常,压根容不得旁人染指自己喜欢的存在。偏又极坏心眼,恨不得叫所有人都知道,这么网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伴随康煦帝前往玉泉山的,除了必不可免的士兵外,还有一些大臣。 当然,还有大皇子。 这也就让太子殿下在宴席上遇到大皇子后,又开始摆出一副臭臭脸。 大皇子对太子殿下的脸色也很臭,两个人针尖对麦芒,相隔坐着,实在是让任何能够看到他们的人都颇感气氛古怪。 尤其是夹在中间的贾珠。 或者说,是原本夹在中间的贾珠。 康煦帝到了澄心园设宴,宴请皇亲国戚与大臣,这席位上的安排,在他的右手边座下,自然有着两位皇子。贾珠的席位在下面,但可想而知,有允礽在,他怎么乐意叫贾珠离开,他一直紧攥着阿珠的手直到了坐下,已成定局方才松手。 而在贾珠的隔壁,就是大皇子的席位。 大皇子虽然对上太子殿下没给好脸色,但对贾珠的态度却是不错,并没有因为他不该出现在这里就横眉冷对,反倒是笑着说道:“阿珠,你跟着太子爷坐着,可未必能得了什么趣味,不如过来我这边,吃些酒水暖暖身子。” 他的语气爽朗,越过席位伸手拍了拍贾珠的肩膀。 贾珠:“多谢大皇子好意,不过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太子殿下就已经趴在了贾珠的肩头,小脑袋蹭着贾珠的紫金冠,紧绷着小脸说道:“大哥莫要来诱惑阿珠,阿珠才不会听你的话。” 而后,太子殿下气恼地爬起来,硬生生地挤在了贾珠和大皇子的中间。 贾珠哭笑不得地让出了位置,往边上挪了挪。 大皇子挑眉,不满地说道:“我和阿珠说话,又不是和你说话。” 允礽哼哼了一声,“你与阿珠说话,就是与我说话。大哥烦死了,大哥不许叫阿珠阿珠。” 大皇子的眉头怕是要挑高到了天际,故意地说道:“我偏不,我就要叫他阿珠,阿珠阿珠阿珠阿珠阿珠……” “啊啊啊大哥烦死了!” 小太子如果不是被贾珠死命薅住,怕是要现在扑倒在大皇子的身上。而在大皇子的身后,很显然,他的伴读也非常痛苦地揪住了他,生怕这两位皇子殿下就在这大庭广众下闹出什么不可挽回的矛盾来。 贾珠倒是没那么担心。 没听着太子殿下再生气的时候,都没有冲着大皇子自称“孤”吗? 殿下就只是嘴上倔强,他如果真的很讨厌大皇子的话,压根不会跟他说这么多,只会冷冰冰地自称孤然后就让人滚。 好不容易将大皇子和太子殿下各自安抚下来后,贾珠无奈地说道:“殿下,这底下可是有许多人在看着呢。” 允礽无所谓地说道:“看着又能如何?我与大哥吵嘴,哪有他们插嘴的余地?” 瞧瞧,这还是天然地分出了你我。 和大皇子还是属于“我”这个部分的。 这两位皇子的言行,轻易就落入了其他人的眼中。这虽然看起来只是一场普通的宴席,可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本来就不普通。 太子殿下和大皇子的争吵落在有心人的眼中,就成为了这两位年长皇子关系不好的象征。传闻中本就有着两位不合的消息,可是皇子的岁数都小,很少出现在外界,对于不少朝臣而言,怕也是第一回看到这两位皇子一起出现。 贾珠很想笑,但他的笑意一被允礽发现,他就撅着嘴巴,委屈吧啦地说道:“阿珠就只会向着大哥,是不是还在嫌弃保成的身体没有大哥那么强壮?可是保成会努力练习的,呜呜……”太子殿下说着说着,还假哭呜呜了几声,吧唧一声栽倒在贾珠的身上,这生动鲜活的模样,叫座上的康煦帝见了,忍不住还是生出了一点醋味来。 这小胖崽来了后,也就 是在他的面前爱娇痴缠了一会,回头老大来了,就又拖着阿珠去吵嘴,徒留他这个老父亲一人坐在上头,这怎么能行? 醋味满满的皇帝眨眼就将太子殿下给叫走了。 允礽临走前还给大皇子与贾珠划了一道线,宣称允禔绝对不可以跨越这里一步。 允禔闻言,朝着太子的背影翻了个大大白眼。 贾珠看见了,闷闷地发笑。 允禔无语地说道:“真不知道我是哪里得罪了他,最近见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时不时走到我的身边就来拉我的胳膊,看了一会又自己生气,他是不是被武师傅折磨疯了?”他一吐槽起太子,那真是有一肚子的火气想说。 就算是他伴读在后面拽了他不知道多少下的袖子,但大皇子还是坚定地说完了。 贾珠犹犹豫豫地说道:“……大概是因为,” 他搔了搔脸,又摸了摸鼻子。 “大概是,因为我有些羡慕大皇子的体魄。” 他有点不好意思,毕竟这件事真的要说起来,也是因为贾珠之过。 大皇子身强力壮,一看就是很少生病的样子,他做梦都想要个健康的身体,就不用看到家里人每次因为他生病的时候难过的表情。 所以,贾珠一直对身体强壮的人颇有好感。 大皇子是一个,格图肯也是一个。 贾珠其实并不怎么讨厌格图肯,尤其是他后来的态度也正常了后,更是如此。 大皇子沉默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贾珠说的话是何意,但下一刻,他猛然理解了贾珠的意思,整个人的脸上露出了某种洋洋得意的表情,“原来是这样,哈,我说呢,原来太子殿下是嫉妒了呀” 他连尾音都带着小小的颤音,足以看得出来他的高兴。 大皇子甚至美美地喝了一口小酒,还劝说贾珠也多喝几杯。 贾珠委婉拒绝了大皇子的好意,怨不得允礽和允禔是兄弟呢,这两人高兴起来的模样都十分相似。 这还不如期待一下待会大皇子别在太子殿下的面前说漏嘴。 贾珠只是不希望大皇子以为太子殿下对他有什么怨气,说到底,太子殿下也是个拉不下脸的人,肯定不肯承认自己是出于某种古怪的心思,才会眼馋大皇子。 而叫这两位天家兄弟误会,往后要解释麻烦就大了。 大皇子拍了拍胸脯,自然做足了保证,绝对不会给太子说漏嘴。 等太子殿下回来后,大皇子就朝着他笑。 他刚才答应贾珠,不会故意用这话来吵架,但他一想到就想笑,而且非常高兴。那得意快活的样子,叫太子怎么看都怎么奇怪。 允礽:“大哥你终于疯了?” 为何看着他直笑,笑得小胖崽的背后发寒。 老渗人了。 大皇子一点都不生气,甚至还想去摸小太子的脑袋,被允礽躲开后,一边哼着奇奇怪怪的歌曲,又想要给太子倒酒,那酒杯还没碰到酒,就被贾珠默默收回去了。 就大皇子这伪装的功夫,这还真不如不伪装。 依着允礽那般机敏,怕不是一下子就要猜出来允禔这反应不对劲。 贾珠心里呜呜,果然是高估了大皇子的定性。 因着贾珠夺过酒杯的动作,大皇子和太子都一并看了过来,面对众人的视线,贾珠敛下心头的呜呜,面上正色地说道:“太子殿下的岁数太小了,还不可以吃酒。” 大皇子刚想说,太子五岁的时候就开始喝酒了,就看到他那好二弟迅速回头看了他一眼,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从言行举止都充满了暗示。 然后,这小胖崽虚弱地依靠在贾珠的身上,可怜唧唧地说道:“是哦阿珠,保成 不喜欢酒味,大哥真讨厌。” 大皇子:“……” 这小子是彻底黑心的吧? 是吧?是吧! 这一场宴席到了最后,由康煦帝带着俩儿子先退场了,余下参与宴席的人就变得自在了起来。 索额图正独自一人在吃酒。 吃着吃着,就看到明珠的身边有好几个人凑了过去,他低头轻哼了一声。明珠长袖善舞,在朝中的人缘一直不错。 半晌,有与他亲近的大臣凑近,悄声说道:“索相,太子殿下看着与大皇子的关系,正如传闻那般,倘若是……” 他的视线有意无意地瞄着明珠,又快速地收了回来。 索额图慢腾腾地说道:“我等想这般作甚,是万岁爷怎么想,那才是要紧的。” “是,是,您说得是。” 待人散了,索额图才微眯着眼,与遥遥对面的明珠对视了一眼。 明珠看着他,举起酒杯遥敬了一杯。 索额图也回了一杯,缓缓地吃下肚。 他想什么要紧吗?重要的是,皇帝想要他们怎么做。 纵然索额图之前心里有千万豪情,可是在被康煦帝敲打过一次后,暂时便连一分力气也不敢乱使。如今他的孙子格图肯在宫中伴读太子,借由格图肯的感觉,索额图也能察觉得到太子殿下对他索额图似乎也没有过分亲近的意思。 这宫里内外,谁不知道太子对贾珠的宠爱? 其他两个伴读,也只作是寻常。 平时赏赐虽然是有,但也是不冷不热,压根比不上贾珠。 在这等情况下,索额图压根不敢乱来。 方才那人的话或许不错,可是在索额图看来也着实是蠢。不管到底有什么想法,这些皇子的年纪都太小。而索额图支持的太子殿下地位仍是稳固,瞧着康煦帝今日特特将小太子叫去抱在膝上说话的娇宠姿态,便不会叫索额图担忧。 而纳兰明珠…… 如果他没发疯,就知道这个时候可不是提前下注的时候,当然……索额图的眼睛里透着精光,倘若他真的犯蠢,让明珠先蹚一蹚浑水也不错。 … 康煦帝预备在澄心园多住几日,除了要紧的事务会送往玉泉山来,在这时节也并无太多繁忙之事。 允禔和允礽两个皇子便时常跟在康煦帝身旁。 且因为太子殿下对狩猎有着非一般的热情,康煦帝到底是满足了他,带着大皇子和太子两人去狩猎。 皇帝还提了若干的要求,两小儿自然是答应,看着彼此露出不服的表情。 在进入放狠话环节之前,就被康煦帝残忍打断,只许他们骑着小马,被侍卫牵着走。一时间两个有雄心壮志的小皇子都耷拉了脑袋。 彼时,贾珠并没有跟从,而是独自在营帐里。 虽然太子喜欢时时刻刻将贾珠抓在身旁,可这狩猎的事情,贾珠的身体虚弱,本就不合适剧烈运动。跟随而来的李太医在诊断过贾珠的情况后,也果断告知殿下贾珠不可参与的答案。 允礽虽然失落,将阿珠在营帐内的事情安排妥当,又叮嘱了身旁的小太监要时刻盯着阿珠的安稳后,这才依依不舍地跟着大皇子出去了。 到底狩猎是第一回,足以叫允礽兴奋不已。 对比太子殿下,贾珠并不失落。 他本来就是个喜欢安静的性格,如果不是和太子殿下在一处,想必他也甚少出门。 送走了殿下后,贾珠在营帐内温读从前的功课,然后又将还没读过的部分捡起,细细读了起来——这些书籍,是太子特地叫人送来给他解闷的——贾珠读得很认真,不知不觉就忘记了外头的时间。 待营帐外传来了一道熟悉 的声音时,贾珠才略动了动,发觉脖子有些酸痛。 “贾小公子——” 顾问行道了句失礼,掀开营帐进来,面带笑意地说道:“万岁爷刚回来,想起小公子一人在此处,怕是有些寂寞,便请小公子过去。” 身为康煦帝身旁最受重视的太监之一,顾问行对贾珠的态度温和过头,惊得贾珠起身,“顾总管打发人过来说一声便是,何须亲自过来?” 顾问行笑:“这是应有的规矩,还请小公子往这边请。” 他做足了姿态,叫贾珠不好拒绝。 但康煦帝的请求,或者说命令,谁又能拒绝呢? 贾珠顺手将看了一半的书籍收拾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放好,这才起身跟着顾问行离去。 顾问行看到贾珠离开前顺手的那一为之,眼中的笑意更加深浓。 喜不喜欢这一事,想要伪装出来,甚是容易,可是这下意识的行为,方能看得出来这人究竟是如何作想。 顾问行本也好读书,见到贾珠这行径,自也有好感。 康煦帝所在,正是望湖亭。 纵然是这般冰冷,可是望湖亭的附近却布置得十分妥当,甚至叫人感觉不到冷意。从望湖亭的位置看去,隐隐绰绰能看到一处耸立的高塔。冰湖蓝天,甚是清澈,连呼吸都是冷冽纯净的气息,令人再想不起京城内的喧嚣。 远离京城这繁华严肃之地,好似连康煦帝也变得无比温和。 他坐在亭边赏雪,见贾珠被顾问行引进来,便笑着说道:“方才陪着保成保清他们狩猎了一回,他俩却是上头了,至今不肯归来。朕索性就留了裕亲王在那盯着他们。” 裕亲王? 贾珠想起自己从前大小猴子的想法,不由得眉眼微弯。 可他并未忽略康煦帝的怪异。 这般亲厚过头的态度,叫贾珠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回应,便只是照着往常的规矩先行了礼,然后被康煦帝叫到了身边。 这亭子面积甚大,除了一面留着观赏外,其他三面都落着上等的缎子隔开了寒意,这望湖亭的四处都摆放着燃烧的炭盆,无烟的炭火烘得此处异常暖熏,便是唯独一面开阔,也驱不散这暖意。 而望湖亭的中间则放着几个蒲团,突突燃烧的小火炉,以及正在茶香中翻滚的茶叶,伴着袅袅飘来的酒香,一时间,贾珠就连神经也无法绷紧,只觉得放松无比。 贾珠脱去靴子,踩着温热的地板走到康煦帝的对面,先是欠身,再是依着皇帝的话语在对面坐下。 彼此间的距离也不算远,这也不是贾珠第一回和康煦帝这般靠近。 只是从第一回开始,就一直有允礽在场,而今还是贾珠第一回和皇帝独自相处,心中也的确是有些古怪。 康煦帝喝了口酒暖了暖身体,倒是把茶盏推了过去。 “太医说,阿珠的身体不适合喝酒,那就吃茶罢。” 贾珠微怔,从这望湖亭的摆设来看,这不管是茶水还是酒水,看起来都是康煦帝自己动手煮着的。 原来这茶水是为他预备着的吗? 贾珠:“谢万岁爷。” 他说话的声音还是这般软绵绵的,康煦帝听了好几年,就感觉这小孩没怎么长大过。他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眼,就见贾珠的小身子猛地绷紧,像是意识到了皇帝这过分的关注。 他本是在低头吃茶,既如此,吞下一口后,又慢吞吞地抬起脑袋来,直面着康煦帝的注视。 这小孩抬起头来更好,叫康煦帝看得更加清楚。 贾珠长得漂亮干净,只可惜小脸总是没多少血色,瞧着有些病弱。有时,他就像是只敏锐的小兽,探头探脑,异常敏捷;可有时,他带着过分的天真与懵懂,就好像 是山林小鹿,丝毫不懂得世俗的情理。 就好似是现在,这小孩坦然地回应着康煦帝的注视,好似半点都没有意识到在他面前的到底是怎样身份的存在。 贾珠抿了抿唇,小脸浮现了犹豫之色。 好半会,才算是憋不住一般,小孩慢吞吞地说道:“万岁爷,可是我的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不然,怎叫万岁爷看了这么久? 康煦帝没回答贾珠的话,却问起了另外一个问题,“阿珠,方才朕提及到裕亲王的时候,做什么笑了?”他的语气宽厚温和,好似是在拉家常,贾珠便也没有任何戒心地说道,“殿下这几日与裕亲王在一处玩闹,两位甚是投缘,时常在这玉泉山中乱跑,有点像是……” 他软绵绵说到这里,有点后知后觉他的比喻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声音变得越发小了一些,“……有点像是大猴子带着小猴子。” 山林中的动物万千,往山上跑的时候,也是偶有看到大猴子的尾巴勾着小猴子在树梢上一呼而过,这实在是像极了裕亲王拉扯着小太子的时候。 康煦帝听完贾珠的话愣了一愣,旋即哈哈大笑,“怎会如此精准!”他时常也觉得允礽就像是个恼人烦的小猴精,要骗过他可真不容易。 “朕听说,你们是在路上遇到裕亲王的?” “正是,裕亲王在路上遇到殿下的队伍,本是打算护送到山脚下,正巧太子殿下醒来看到裕亲王,便让王爷留下来散心。” 贾珠尽可能修饰掉太子殿下“较为活泼”的一面。 “散心?” “殿下说,他瞧着王爷面上似郁结不解,又在此时独自在京郊外,这才想起万岁爷曾与殿下说过裕亲王的丧子之痛,故太子殿下这些日子常缠着裕亲王,面得王爷还为此难过。” 这并非是贾珠胡言。 每日晚上睡觉前,两个小孩都会抱在一起说悄悄话。 允礽便说过好几次裕亲王的情绪,尤其是昨天晚上,太子殿下带着点小自得地说道:“阿牟其今日多笑了八次,他肯定不难过了。” 贾珠一想起太子殿下那古灵精怪,高兴得连不存在的小尾巴都要翘起来的模样,嘴角的笑怎么都瞒不住。 康煦帝听完贾珠说的话,再想起允礽那小胖崽平日里古灵精的模样,笑得弯了腰,抚着桌案说道:“朕说这小子平日里也没这么烦人,怎么昨儿朕来了后,裕亲王还来找朕哭诉,说是被太子缠得实在是受不住了。原是为了这桩。” 皇帝看起来甚是高兴,话罢,又饮了一杯酒。 贾珠着实不知道康煦帝寻他是为了作甚,但从方才来看,也应当不是什么坏事。小孩在心里斟酌了片刻,这才放松了些,抱着茶盏小口小口地吃茶。 这望湖亭外,皆是被冻结的湖面。 好似冰封千里,白雪皑皑。 素雪从天上飘落,有时迎着风,又吹进来几许。 贾珠的鼻头微红,忍住了打喷嚏的欲/望。 康煦帝看了他一眼,抬手招来了太监,过一会,这太监便取来了汤婆子与厚毯子送予贾珠,甚至还帮着他弄好了后才悄然退去。 贾珠面色微红,轻声道谢。 康煦帝饶有趣味地看着贾珠,“阿珠每一回都要这般客套吗?” 贾珠正色:“这是万岁爷的心意,本就该有谢意。既是自己受益,更该心怀感恩。” “阿珠啊,在你看来,太子是个怎样的人?” 康煦帝这个问题,说是突如其来,却也在意料之中。贾珠甚至有几分终于来了的放松感,因着今日皇帝见他,本就有几分不同寻常。 贾珠不假思索,又或者他从来都不曾怀疑过这个答案,“太子殿下性情独 特,虽常人看来娇蛮任性,实则也是娇蛮任性,但对记挂之人,却细心体贴,总是别扭地关怀对方。不论是万岁爷,裕亲王,大皇子,乃至于皇宫内的两位太后,殿下是时时牵挂。于经文读书一道上,几位师傅也对殿下赞不绝口,汤大人曾说过,殿下虽有些傲慢,却是灵心慧性,如同一块璞玉。万岁爷,贾珠以为,太子殿下说不得完美,但也有八分好。” 康煦帝扬眉,有趣地问道:“那余下的二分,坏在哪里?” 贾珠老实地说道:“大抵是殿下所见所闻都在宫中,与百姓民生少了些见闻。”但他的眼界同样困于此,贾珠身处荣国府中,他所见所闻也是这方寸天地,难以看到别的。 他看不到的东西,允礽身处宫中,也未必能够看到。 而只要站在高处太久,未必能着眼脚底下的渺小,这是人之根本的毛病。 顾问行下意识看了眼贾珠,那两句重复的娇蛮任性着实好笑。 可……这位贾小公子还真敢说。 细思他说的其他,以贾小公子这般小的年纪,居然能想到这一层,也的确出乎人的意料。 如果从前康煦帝记得贾珠,是因为允礽喜欢他,那从今日起,皇帝倒是真的觉得这小孩有趣。他笑呵呵地说道:“阿珠便不怕说大实话,会让朕生气?” 贾珠缓缓眨了眨眼,长而森密的睫毛轻颤了两下,声音软得像是一团棉花,愣愣呢喃:“……难道,要打板子吗?”小孩试探地抬头,有些犯愁。 他已经好久没挨过板子了,如果再挨一回的话,回头老祖宗会不会生气难过啊? 康煦帝敛眉,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挨过板子?” 小孩有些可怜地说道:“是痛的。万岁真的要打板子的话,能不能……打少一点。” 这不免叫康煦帝心生好奇,再看小孩紧张看他的模样,倒没有将他当做是皇帝,反倒像是个可以说话的长辈一般,一时间,皇帝也觉得有几分可怜可爱。 顾问行看在眼中,便叹,也笑。 莫说小太子喜欢上谁人,便是一门心思不顾旁人,岂非一开始便肖了康煦帝?于万岁爷而言,难道不也是看中了谁,便觉得谁样样都好。 非是贾小公子不好,但如他这般说话,到底是天真纯粹。若要较真起来,便会斥责其言语无状,不够礼数。 可眼下帝王觉得他可爱有趣,自然是这也好,那也好。 莫说之前的大实话,就连现在听着一小儿谈及家中杂事,也会觉得有意思。 “朕可从未说过打板子这样的话,”康煦帝佯装恼怒地说道,“阿珠这可是胡言,这可如何是好?” 贾珠想了想,又使劲想了想,最后垂头丧气,连每一根头毛都耷拉下来,“那,那万岁爷还是打板子吧。” 贾珠心有戚戚,还是逃不开板子。 正此时,一颗小炮弹猛地从门外发射进来。 “阿玛干嘛要打阿珠的板子?” 站在望湖亭外,看着那原本还被允礽爱惜得要命、谁也不给碰的猎物被随便丢在地上的允禔啧啧摇了摇头,弯腰将东西捡了起来,昂首挺胸地走过侍从撩起的帘子,几步开外就看到小胖崽赖在阿玛后背的姿态。 “保成!”大皇子听着阿玛呵责。 可怜。 曾遭受过小太子袭击的允禔又摇了摇头。可怜的阿玛哟,听听这咬牙切齿的声音,怕不是气都没喘过来吧? 小胖崽从康煦帝的后背顺利滑落下来,软绵绵地栽倒在地上,然后一个圆润打滚,又麻溜爬了起来,气呼呼地说道:“阿玛怎么趁着保成不在偷偷打阿珠的板子!” 康煦帝这辈子怕是第一回受到这样的污蔑,威严的脸色差点绷不住,抬手掐住允礽的 小胖脸,危险地说道:“保成,下午你离开前,对阿玛的态度可还不是这样的。”也不知道小太子到底听没听出来皇帝陛下威胁之意。 就见允礽嗷呜了一声,猛地挂在康煦帝伸出来的那条胳膊上,跟荡秋千般地晃悠着,小短腿在半空中乱晃,但异常坚定地从喉咙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阿,玛,难,道,不,是,偷,偷,借,此,支,开,保,成,和,阿,珠,谈,话?” 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小太子这口气可真足。 康煦帝啧了一声,果然是个小猴精。 怎就这么机灵? 他对贾珠感兴趣又并非一时,今儿找他来问话,聊的还只是些表皮。内里康煦帝想看的东西,倒是在贾珠的身上没发现太多的端倪。 皇帝看得更多,也想得更深。 为何偏是贾珠? 皇帝深思的不只是太子对其的喜爱,更有一些不可言说之事。 贾珠优秀,内敛,谨慎,坦率,有着非一般的纯粹。但对比康煦帝想知道的,还是普通。 可此时此刻,普通是个好词,是件好事。 这正说明,允礽和贾珠的关系并没有掺杂算计。 而贾珠这孩子,也的确出乎康煦帝的意料。 当然,允礽回来得这么快,更是出乎皇帝的预料,他瞄了眼保清手里提着的两份猎物,看来是侍卫太过给力,叫他们这么早达成了猎杀的目的。 但保成话不听全可不成! 康煦帝捞起挂在他胳膊上的允礽,狠狠地拍了几下屁股。 看着动作挺大,实则落下就是毛毛雨。 可惜的是在允礽的嗷呜嗷呜与在大皇子震惊的眼神下,皇帝威严的面具差点没维持住,康煦帝到底停了手。 他略心虚地咳嗽了一声,用胳膊夹着允礽扭动的小身子——不得不说,这还挺滑手的,怨不得总是落跑那么快——康煦帝正了正脸色。 “说什么胡话,朕不过是惦记着阿珠的身体,叫他一起过来烤烤火,赏赏景。再聊一聊你平日里的言行,可有需要精进之处。至于板子……”康煦帝拖长着声音,慢悠悠地说道,他的眼神在贾珠的身上停留了一瞬,见小孩的神色怯怯,挑眉。 “保成若是真的上心,怎么不去问问阿珠到底是怎么回事。朕想,阿珠怕是没和你说过,他曾在家中挨过板子罢?” 允礽:啊哈?! 小胖崽满脸震惊之色,总算不去折腾他阿玛,挣扎着在康煦帝的胳膊夹带之下,扭头看着贾珠:“阿珠的父亲又打你了?” 他都不用想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毕竟上次阿珠就曾说漏嘴过一次。 如果不是贾珠多次解释他的确是犯了错需要被教训云云的,上次去荣国府的时候,允礽对贾政就不只是逗弄那么简单了。 咳,想当然,上回小太子在贾政面前失踪一事,自是故意的。 怎么那会没给吓死呢?允礽危险地想着。 大皇子则是不美妙地眯起双眼,这个“又”又是怎么回事? 贾珠:“……” 小孩欲哭无泪。 救命呜呜呜呜万岁爷怎么能这样嘛…… 贾珠紧张地面对太子和大皇子炯炯有神的视线,只觉得要被两位的眼神烤焦了。 他往后慢吞吞地挪了挪,又挪了挪,最终,像是只怯生生的小蜗牛一般消失在了顾问行的身后。 面带微笑的顾问行:“……”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贾珠小步小步地挪开,允礽一步一步地追上来。 一进一退,走得非常绕。 被他们秦王绕珠的那根“柱”——允禔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一手抓住了贾珠的领子,叫他跑也跑不走。 贾珠无法,只得坐下来说话。 得亏的是皇帝刚刚临时有军务,人已经走了,如今留下赵昌等人看着几位小主子,再没有之前的拘谨,但也叫贾珠失去了他的遮挡物——顾总管,差点被太子殿下一击必中,可惜的是给贾珠溜走了。 然,贾珠选错了绕柱对象。 允禔和允礽在这件事上难得是一伙的。 三个人对面坐着,其中两个虎视眈眈地看着贾珠。 贾珠小小声地说道:“殿下,大皇子,你们俩的反应太大了些。”直到现在,贾珠都觉得自己好像是要被他们的视线点燃了一般。 允礽一拍桌子,“大哥,你来说!” 这时候又叫大哥了? 允禔不满地白了允礽一眼,但还是当仁不让,“阿珠,我也不是不知道有些父亲过于严苛,但你……”他上下打量着贾珠这瘦弱的小身板,不解地说道,“你的性格和善,也不像是二弟那么调皮捣蛋,再加上学业也甚是不错,阿珠的父亲是瞎了眼吗?” 也不怕依着贾珠这身子,一板子下去人就没了。 允礽虎视眈眈地横了允禔一眼,这臭大哥怎么还夹带私货! 堂堂太子殿下想要震怒。 小胖崽狠狠又拍了一下桌子,“莫说是瞎了眼,这心肝也不能要了,都是黑的!” 允禔嘀咕着:“这心肝黑的不是你自己嘛?” 两人又怒视彼此。 贾珠怯生生地打断他们两人一触即发的战争:“……只是从前的事情,现在父亲也不会如此了。” 不怯生生也没办法,坐在他们中间的贾珠觉得自己被误伤了。 贾政的确打过贾珠几次,都是为着读书上的事情。 王夫人本来是不说话的,可小孩的身体到底是弱,有一回贾政教训了贾珠后,回头人直接发了高热,连着大半月才好。贾母震怒,将贾政好一顿训斥,又严令外书房的小厮再见二老爷打儿子不拦着,全部都赶出家门去。 如此过后,贾政便收敛了,再不曾碰过贾珠。 毕竟他动起手来,说是考虑过珠儿的身体,倒也没真的下过狠手——当然,前提是,贾珠也从来不曾给过他气狠了的机会——可谁能想到,在贾政看起来轻飘飘的几板子,能够给人打出毛病来呢? 说到底,以贾珠这样的性格,允礽很难想象他会惹到谁生气,是他自己还差不多。 小太子对自己的性子还是有着一定的认知。 贾珠搔了搔脸,“父亲只是希望我可以做得更好。” 贾政原本是打算靠科举入官场,结果最终被御赐了个官位,直到现在,都还只是在工部员外郎上不温不火地坐着。肉眼可见,或许到未来,贾政的位置都不会挪动多少。这如何叫原本有着宏大念头的贾政能甘愿呢? 除非家世出身再高些,不然,唯独走科举对他们来说,才是一条正道。而贾政,也是把这样的希望放在了贾珠的身上。 他希望贾珠能够考取个好功名,也希望贾珠能够勤恳上心,自然行事作风就显得略微强硬了些。 允礽没好气地说道:“他那么希望,怎么自己不考出个结果来?不过是个废物,将自己的希望压在小辈的身上,还敢在阿珠的面前摆谱!” 小太子的脾气暴躁,说出的话自然不好听。 允禔在边上给了他一脚。 贾珠就算和他的父亲关系不好,可是贾政到底是他父亲。 听到这种贬低贾政的言论肯定会不开心。 允禔的脾气也不咋的,不过对比起娇生惯养的小太子还是好一点,但也只是一点。 他说出的话也非常不客气,“他自己做不到,看起来也不过如此。阿珠,你要不搬出来住吧?我看二弟这么喜欢你,长住毓庆宫也不是不行。” 赵昌这位御前大太监在边上听着,大皇子哟,这可不行。 小太子本来就对贾珠有着非一般的喜爱,听到大皇子这馊主意,说不得真的要琢磨起这件事来。 果不其然,赵昌悄悄看了眼太子殿下的脸色,已经是一张沉思的小脸。 贾珠如何看不出来呢? 他忙说道:“殿下,这可万万不可。虽然父亲是苛责了些,但不管是祖母还是太太,都对我非常关心。若是我离开家中,想必他们会很是难过。”搬去别的地方也就算了,毓庆宫这可不是什么靠谱的主意。 这可是东宫啊! 贾珠都想薅住大皇子的肩膀晃悠两下,他这完全不靠谱的建议,叫贾珠根本无心去思考刚才这两位皇子对他父亲的诋毁,只一心想要阻止这个荒唐之事。 允礽撇撇嘴,很不满意地说道:“毓庆宫不好吗?可大,可舒服了。阿珠还可以和我一起在床上打滚。” 听完大皇子的话,小太子的确是心动了一会,但也深知此事不可行,这才故意夸张说了起来。 贾珠忍不住笑了笑。 这一笑,仿佛刚才的紧张也没了。 他摸着温热的茶盏,认认真真地说道:“殿下,大皇子,莫要担心我。其实自从我入宫成为殿下的伴读后,父亲对我的态度也好了许多。”至于家里其他长辈,对他一直都一如既往,让贾珠并未感觉到不同。 允禔轻哼了一声,斜看了眼允礽的脸色,到底没说什么。 在大皇子看来,贾珠的父亲当真是不太相配的。 但想起荣国府没落的现今,倘若这一代男子中真的有人很有能为的话,也不至于走到今日这步。 多余的话他也不多说,反正看二弟这小气吧啦的脾气,阿珠已经是被看做是他的人了,他能忍得下这种事情,那才叫奇了怪了。 他且等着。 此事了了,仿佛像掀篇过去。 康煦帝在玉泉山中很是游玩了几日,直到临近开朝那日,这才带着澄心园内的人浩浩荡荡又回去了。 贾珠自然在被捎带回去的行列里,除了当初第一回入宫时,他还从未在外头如此之久。回去的时候,王夫人抱着他的心肝香疼了好久才舍得松手, 贾珠的小脸从王夫人的手中又被揉搓到贾母的手里,到最后恍惚坐下的时候,他的小脸都是通红的。他揉了揉自己的耳朵,“老祖宗,今儿是有什么好事吗?”他刚才回来的时候,就看到阖府的人都带着喜色,应当是出了什么好事。 刚从门外进来的张夫人笑着说道:“你的姨母怀上了,这岂非是好事一桩?” 这说的是王夫人的妹妹,她出阁后嫁给了薛家人,但迄今为止一直没有怀上,这成了王夫人的一块心病。今儿恰好收到消息,是去岁年末时节送来的书信,如今算算,也有四五个月了。 收到这个消息,王夫人自然高兴不已。 贾母也记得她,眼见她出嫁后总算有了好消息,也为她高兴,赏了府内的下人为她祈福。这般给王夫人做脸的事情,如今管家的张夫人并没有阻止,反倒是做得更加大手笔。就算妯娌间有矛盾,但张夫人如此,王夫人还是高兴的。 这当然是个好消息。 贾珠坐在边上,含笑地听着祖母与母亲等人说话,眼角余光看到妹妹元春一直坐在贾母的身旁,一双漂亮的眼睛时不时望着他 ,便心中了然。 等晚些离开的时候,贾珠并未随着王夫人离开,而是在垂花门外稍作等待,就看到贾元春的侍女抱琴匆匆走来,见珠大爷果真在这里等候,便展颜笑道:“珠大爷果真在这里等候,姑娘正盼着你呢。” 贾珠便笑,“方才她一直望着我,若是我都看不出来,这也太过疏忽了。” 他跟着抱琴走了一段,到了一处僻静地方,元春正在那里等着他。 抱琴只走到廊下,便行了一礼。 看来是元春特地吩咐过了。 贾珠拾级而上,走到元春的身旁坐下,看着他这位大妹妹说道:“元春,这般神神秘秘地将我叫到这里,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元春微咬下唇,轻声说道:“兄长,前几日,母亲与父亲吵起来了。” 贾珠微愣,从刚才王夫人脸上的笑意,贾珠丝毫看不出来母亲的情绪,虽然他的确感觉到她有些低落,却也只是以为是累到了。 原还是有着内种缘由。 贾珠:“出了何事?” 他重复,这一次的语气听起来严肃了许多。 元春抹了抹眼睛,带着哭腔轻声说道:“我也不知,只是前几日,祖母把之前在母亲身旁的一个大丫鬟给父亲,提成了姨娘。” 贾珠闭了闭眼,拍着元春的肩膀,大致知道出了何事。 元春未尝不知道,到底情绪难过,才会寻贾珠来说这些事情。贾珠陪着她坐了一会,缓声说道:“元春莫哭,长辈之事,我们或许管顾不得。但我为你的兄长,你将来的事情,我总是能说得上话的。” 他取出帕子,擦拭着贾元春的泪痕,动作甚是温柔。 “莫怕,将来兄长定为你寻一个与你情投意合,绝不纳妾的丈夫。” 他们这般年纪,说起这样的事情,似乎有些早了。元春破涕而笑,捂着眼说道:“兄长在说些什么呢?” 贾珠不是在说笑,语气郑重地说道:“今日我这般说,将来,我定会这般做。你既是我的妹子,我不护着你,岂不是枉为长兄?” 元春沉默了,明眸皓齿的小姑娘咬着下唇,看着庭院中寂寥的景色,好半晌才叹气道:“阿兄,若是遇不到喜欢的呢?” “遇不到,那便不嫁了。”贾珠一边说一边笑,似乎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我的妹子,自当是我来宠着,还能养不起不成?” 元春大眼睛弯了弯,似是高兴。 尽管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倘若她不嫁,也会影响到贾家其他姊妹的婚姻——尽管现在只有她一个女儿家——可贾珠方才的话,极大地安慰了元春心中莫名的惶恐,心中的不安被大哥抚平了后,元春的心思才变得活跃了些。 兄妹两个不说这些难过的事情,聊着聊着,便聊起了贾珠在宫中的事情。 “大哥与太子殿下非常要好吗?”元春有些好奇地说道,“我听抱琴说,太子殿下特地是为了带你去玉泉山,才会来府上的。” 贾珠摇头,“殿下来府上并不是为了玉泉山的事情,只是离开了荣国府后,突然有了心思,这才又去的……至于要好……” 他沉默了一会,摸着鼻子有些尴尬地说道,“至少应当关系不错罢。”贾珠迟疑地道出这句话。 毕竟谁要是自认和太子殿下关系好,总归是有些脸大。 可光从他们最近这几日的接触,贾珠要是说个“不好”,又显得谦逊过了头,不合时宜。说不得太子殿下听了,都要雷霆震怒了。 贾珠想起太子殿下那娇蛮的模样,忍不住嘴角含笑。 元春歪着小脑袋,“我有几个后,总是对大哥很感兴趣。” 贾珠平静地说道:“他们不是对 我感兴趣,是对太子爷感兴趣。” 元春皱了皱小鼻子,摇头晃脑地说道:“虽然太子殿下有些难以接近,不过他教训了王仁,倒是有些痛快。”她小声说着,因这话的确是不合适,她说到最后面色微红。 可元春的确不喜欢王仁。 王夫人身旁几个二等丫鬟时常与她往来,那日的事情,元春也是知道个因果的,一想到王仁在贾府上调戏自家的女孩子,元春想想就要皱眉。 贾珠刚说了几句“或许以后就会改进”的话,忽而顿住,侧头看向元春,“元春,你方才说太子殿下难以接近?” 元春理所当然地颔首:“那是自然,殿下来咱府上两回,这第二回就不必说了,但是头一回,他待我与琏儿虽然友善,可我总感觉,殿下只是因为我们与大哥的关系,这才态度温和。”事实上,在接触到太子殿下时,元春有一种被明显隔阂开来的感觉。 太子并未故意如此,这只是某种与生俱来的尊贵划分开的界限。或许贾珠越过了界限走到了太子殿下的身旁,但显然其他人并没有如此。 贾珠从前的确是从曹珍与格图肯的嘴里得到了类似的说法,可再度从元春的口中听到了类似的语句,这才叫他萌发了一种古怪的感觉。 【系统曾说过,宿主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您并非随便一人可以取代之。】 系统突然开口。 贾珠摸着元春的小脑袋,望着寂寥素白的庭院,小脸浸着沉思的情绪。一时间,兄妹俩坐在此处无话,但也不觉尴尬。 直到王夫人寻了过来,发现他们俱是一身寒意,气得将他们好一顿训,又叫厨房熬了浓浓的姜汤送予他们,直叫他们定要一口气灌下去,连小脸都皱起来方才算完。 … 年节一过,太子殿下便要重新上课。 他的伴读们自当也要跟着一起日日读书,一日不落。 隔了好些天,重新见到格图肯和曹珍,贾珠一眼看得出来格图肯又胖了些。 格图肯显然也看得出其他两个同伴打量的视线,胀红了脸说道:“是我母亲一直给我塞各种吃食。”他小声嘀咕,“都说吃不下了吃不下了还要给我塞,果然又胖了一圈。” 曹珍的脸其实也圆了点,但是对比格图肯仍是不明白,还留给他足够的空间可以嘲笑格图肯。 “你不说是回家后要锤炼自身?”曹珍绕着格图肯走了一圈,“这怎么看起来事与愿违呀?” 格图肯看贾珠并未嘲弄他,表情也变得放松了起来,“若真的要上骑射课,你还比不得我。” 曹珍看着格图肯那一身的腱子肉,哼了一声。 休假一过,太子便要上骑射课了。 虽然平时太子殿下和大皇子并不是在一处上课,但骑射还是一起的。大皇子显然对此已经等候多时,在看着太子殿下一行人到了的时候,他早早骑着自己的小马驹在场中走了一圈。 大皇子利索地下马,笑嘻嘻地拍着自己的宝贝马驹,“二弟,阿玛可是早就给你选好了马驹,快叫人给你牵出来。” 允礽闻言,气恼地皱着小脸,“都说让保成自己选了!” 在玉泉山时,太子曾就骑射发表了一番言论,志得意满地挺着小胸膛,说是要驯服马场上最烈的马匹。康煦帝听闻时的确是赞不绝口,这私下紧急叫人物色了性格温和的小马驹送来,万不可叫太子胡来。 不止如此,就在几个太监将六匹小马驹牵进来的时候,康煦帝也亲自到了现场。 马场挑选出来的小马驹都品种优良,性格较为温和,多是小母马。只有后头的那两匹是小公马,虽然性情有点暴躁,可到底是血统优秀,还是列入了备选项,只是放在了后头。 贾珠站在太子殿下的身后,看着小胖崽一匹匹地看过去,最终在看到后面那两匹小公马的时候骤然眼前一亮。 无他,这两匹小公马的确是比小母马要强壮些。 在太子殿下看来,自然是比前头的小马驹要高大。他本来就奔着要驯服最烈的马的念想来的,当即毫不犹豫地选中了其中一匹小公马。 马场的人一看到殿下的这个选择,就嘴巴有点苦涩。 怎么太子殿下这么一选,就真的选中了这其中最难驯服的一匹?还未等马场的人开口劝说,就见太子已经决定了此事,已经叫人去套缰绳等物。 康煦帝:“保成,你可有信心驯服它?” 他低头看着小胖崽。 小太子自信地说道:“阿玛,就交给保成罢!” 既然太子殿下如此坚持,康煦帝也不可能真的一直将太子庇护在自己的翅膀下。纵然是鹰,在幼崽时期,身为长辈也应该对他们更狠厉些,将来才可以成长为在天上翱翔的雄鹰。 康煦帝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一昧宠爱也不是好事。 允礽换了一身箭袖骑装,在小太监的牵引下上了马。 这匹小公马果然如先前马场的人所说,性情较为暴躁。在感觉身上有人时,动作就开始稍显粗鲁起来,不管是行走还是口令,都呈现出了不太服从的姿态。然,太子殿下骑在马上,却是自信从容,紧攥着缰绳压着马,在马场上绕着圈。 马蹄撩起的声音越来越急躁,小公马咻咻声大了起来,忽而,它撩起马蹄,朝着远处疯狂奔去。 猛一下失控,拖得马场的小太监都踉跄跟了几步,差点栽倒在地上。 方才太子叫他松手的时候,他或是因为担心,或是因为忘记,竟是忘了松开牵着的缰绳。 小公马奋力疾驰,好似彻底脱离了掌控。 康煦帝的面色微沉,听着四周呼喊着救驾之时,他的眼角余光瞄到贾珠还是淡定地站在原来的位置上,只是微微垫着脚,从周围熙然的人群里看着那掠过的影子。 那影子已经渐行渐远,几乎看不清楚了。 “阿珠不担心?” 贾珠正全神贯注地寻找着太子殿下骑马的身影,听到自己名字开头的问话,想也不想地说道:“不担心,殿下已经……”他的话还没说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把声音的主人是谁。 他仰头一看,嚯! 不知何时,康煦帝已经站在他的身后。 贾珠抿了抿唇,将未说话的话说出来,语气很平静:“殿下在骑马跑走前,是带着笑的,所以我想殿下应该是已经控制了马驹,并不是真的失控。” 果不其然,就在贾珠说话的时候,那些追赶上去的侍卫已经回了头。在他们的后面,有一匹小马驹正慢吞吞地回来,其上坐着的允礽满脸兴奋,完全没半点后怕的情绪,甚至到了近处,还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康煦帝,“阿玛,这小马真好,保成喜欢。”方才骤然跑起来的爆发力,足以叫这喜欢刺激的小太子兴奋不已。 康煦帝微笑地点了点头,危险地说道:“保成,你是不是还忘记了些什么呀?”皇帝暗示,语气听起来很温柔,却叫人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小太子自然如此。 他警惕地看了眼脸色明显不对的阿玛,又猛地低头看着站在康煦帝身旁的阿珠,他正在偷偷地给允礽比划比划,然后俩小孩一起对上了康煦帝沉默的视线。 贾珠将小手背在身后,安静地垂下了小脑袋。 允礽从小马驹上滑下来,爱娇地蹭到了康煦帝的身边,“阿玛,莫要生气,保成只是太喜欢阿玛这份礼物了,所以有些高兴过头,不是故意要吓唬阿玛的。”尽管阿珠的暗示有点仓促,但小太子看着他一直摸着心口 的位置,还是能反应过来他的小伙伴在暗示什么。 康煦帝被小太子刚才危险的动作惊到了。 康煦帝板着脸:“不是头也不回地跑了吗?”完全不顾老父亲在场的小心脏,跑得还挺美挺快乐的。 允礽:“没有!” 他攥着康煦帝的龙袍,看着胖崽,实则灵活地爬上了皇帝的后背,挂在了他背后就跟个大团子一样,“虽然保成的确是有一点点的激动,但是还没跑到马场边上,就又想到阿玛还在看着我,立刻就回来了。阿玛不信的话,可以问那些侍卫!” 康煦帝反手托住保成的屁股,真佩服这小泼猴还能这般灵活,看来这身上的肉肉丝毫没影响到他的行动。 皇帝看向方才反应极快追出去的那些侍卫和武师傅,为首的武师傅立刻跪下说话,“回万岁爷,太子殿下的速度虽快,但没有超出这匹马的极限速度。且也是在中场时,殿下便主动回转,并非是我等追上的。” 听了武师傅的解释,康煦帝这才勉强带过这件事,没将这小胖崽立刻提溜回去。 不过这也倒是这个小插曲,原本打算看看就走的康煦帝在演武场待了一个下午。 贾珠在被小太监扶着上马的时候,康煦帝还在和太子殿下说话。在他们的不远处,大皇子正独自一人在拨弄着他座下小马驹的缰绳,看起来背影有些寂寥。 康煦帝同样喜欢保清这个长子,但这一切都要为保成让道。 即便允禔从前就知道这事实,并且实际上也与太子相处得不错,可每一次面对这个落差时,并不是那么容易承受。 贾珠原来是不打算靠近的,可惜的是他刚刚学会在马背上握紧缰绳,还没足够能操控得了马匹的方向。他胯/下的这匹小母马一直在匀速地漫步,所以马场的小太监也没立刻跟上来,只是不紧不慢地跟着。因而这小马带着贾珠朝大皇子走去的时候,贾珠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允禔听到动静,抬头看了过来,就看到坐在马上束手无策的贾珠,脸上些许沉郁之色一扫而光,大笑着说道:“阿珠,就你这僵硬的姿势,待会要是这马突然发了疯,你是肯定要摔下来的。” 太子殿下的其余两个伴读在家中早就苦练过,自然不可能真的等到这宫中教习的时候再来学习。毕竟他们的岁数都比太子殿下略大,家里早就有了准备。 反倒是贾珠因为身体一直不算好,从来都不曾接触过这些。 允禔让小太监过来伺候好他的宝贝马,然后走到贾珠的身边,为他指出骑马的关键。这些其实武师傅也可以教导好贾珠,但允禔主动说话,那几个师傅也只能退到一旁,看着允禔手把手地教贾珠如何操控马匹。 允禔很擅长这个,贾珠在他的指点下,很快地适应了这种感觉。 贾珠真心实意地说道:“若非大皇子,我怕是要下不来了。” 允禔无所谓地摆摆手,“就算我不过来,那些武师傅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如果是从前也就算了,现在的贾珠可无人会忽略。 贾珠:“我为何要去想象并未发生过的事情。”纤细的手指缠绕着缰绳,缓缓地让小马驹往前走,这个速度,完全足够允禔一步步跟着,面对真的发生人仰马翻的倒霉事。 就见骑在小马驹上的小孩露出浅浅的笑意,“眼下帮了我的是大皇子,我该感谢的也是大皇子。” 允禔摸了摸鼻子。 然后,又摸了摸鼻子。 贾珠是不是不知道,他在称赞人时所说出来每一句话都无比真挚,叫人好似耳朵都要烧起来。 奇了怪了,怎么这样寻常的赞誉,他每天听到要生茧子,偏生贾珠说起来就非常顺耳,只觉得他是真心实意这般说着,令人舒心不已。 “可恶。” 就在此时,他们都听到了一声嘟哝。 不知何时,贾珠骑着的小马饿了,正在低头吃草,而他们也不知不觉停了下来。他们说话时,也完全不知道康煦帝和小太子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只见一大一小站着,小的那个小肚鸡肠地看着允禔和贾珠亲密的模样,心里酸酸的泡泡一个接着一个冒起来。 可恶呜呜呜保成原本是想要自己来教阿珠学骑马的,他都安排得好好的,等驯服完自己的小马后就去找阿珠,他知道阿珠一直都没有学过的呜呜呜现在一切都没了! 康煦帝还站着,贾珠可不好坐着,他忙下了马。 康煦帝摸了摸允礽的小脑袋,淡笑着说道:“今儿是你与保清的骑射课,快些去罢。” 允礽却没有动,站在原地想了一会,不情不愿地走到了允禔的面前,莫名其妙地拽住了他的袖子,又将他给拖到了康煦帝的面前。这奇怪的举动不只是大皇子觉得纳闷,就连康煦帝也是好奇。 允礽捉住康煦帝的大手,踮起脚尖将掌心压在允禔的脑袋上。 生怕压得不够实在,他又用力地往下压了下。 允禔差点没被允礽的动作压得一个踉跄,但顶着阿玛的大手,只能挺着腰板,心里满是匪夷所思,这小胖子在作甚? 岂料小太子做完这些,什么都不说,转身以冲刺的速度从康煦帝与大皇子的身边溜走了,猛地窜到贾珠的面前,抓着那小孩飞奔而去。 康煦帝:“……” 顶着阿玛大手的允禔:“……” 康煦帝揉了揉允禔的后脑勺,幽幽地说道:“保清啊,保成这是一物换一物,把你给换过来了。” 允禔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怎么觉得,保成这是拿阿玛来换阿珠? 俩小孩风一般跑向远处。 贾珠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说话都断断续续:“还,还跑吗?殿下,我们跑,这么快,做什么?” 允礽抓着贾珠的手猛停下来,呜呜委屈着说道:“阿珠不可以跟大哥更好。” 不。哼哼。 小太子小气吧啦地想,是只能和保成一个人好。 第30章 第三十章 夏日暑气,热得每一个在演武场上的人都大汗淋漓,除了贾珠。 尽管半大小子都喜欢骑射超过困在屋内读书,但在这般炎热高温下要重复数十次拉弓射箭,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煎熬了。 一旦到了休息的时候,在烈日下暴晒的半大小子会一瞬间如乌云散,投入阴影的怀抱。 也不知道是贾珠的身体虚弱,还是因为别的原因。就算是夏天,他的身体摸起来还是冰凉凉的,甚至连汗意都没有。 这叫允礽比寻常的时候更喜欢呆在他的身边腻歪,贴上去的时候很舒服。就算是在这样的时节,也总爱和贾珠凑在一块。 只是贾珠这样的身体,这在李太医看来并不是什么好事,他被抓着又喝了不少苦药。 最近贾珠已经闻药色变,小太子偷摸着给贾珠的荷包塞了不少糖。 允禔下了马,身旁的小太监递过来水,他仰头咕噜咕噜喝了大半,又擦了擦汗,注意到不远处小太子和贾珠的亲密,他不满地撇了撇嘴。 这么热乎的天,他俩居然还能凑在一起,实在是惊人。 允礽对允禔投过来的视线毫无感觉,甚至还有点洋洋得意,“我觉得大哥是在嫉妒我。” 他悄悄地和贾珠咬耳朵。 在某些事情上,大皇子和太子殿下的态度是一致的。 尽管他们的关系看起来不太好——指的是每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但接触久了,他们身边的伴读都清楚他们的关系并非明面上所表露出来的矛盾,相反,他们的关系或许比“普通”还要更好一点。 这从允礽会不遗余力地嘲弄大皇子,并且在大皇子朝他挥起拳头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将小脑袋塞入贾珠的怀里,并营造出一种可怜兮兮的模样中可以看得出来。 哈,太子殿下,楚楚可怜,这几个词放在一起,就已经足够叫人毛骨悚然。 “保成,”贾珠也和小太子咬耳朵,“大皇子看我们的眼神不对劲。” 允礽随意地看了一眼,然后继续在贾珠身上挨挨蹭蹭,“他就是嫉妒!” 小太子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 贾珠继续咬耳朵:“或许是我们不该这么不得体?” 他有点犹豫。 因为现在小太子可以说是将整个身体都趴在了贾珠的身上,那的确有些热乎,也有些不成体统。 如果允禔能听到他们的对话,肯定要大声嚷嚷是非常、非常地不成体统。 “不可以。”允礽实在喜欢这种赖在贾珠身上的感觉,“阿珠的身上好凉。” 贾珠揉了揉允礽的小脑袋,刚想说什么,就看到允禔朝他们走了过来。大皇子走路的速度不慢,带着一点雷霆般的严肃,叫允礽难得也坐直了身体,仰头看着靠近的大皇子。 允禔盘腿在他们两人的面前坐下。 “我听说……” 允禔本来想单刀直入,但不知为何又采取了一种较为温和的口吻,“阿玛打算在几日后考我们的学业?” 允礽:“……” 大哥你露出这么严肃的表情,就为了这点破事? 小太子露出一副大哥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的表情,又重新趴下去,懒得抬头。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小太子闷闷地说道——当然,不是因为情绪问题,而是他将小脸埋在了贾珠的怀里,所以声音不够清晰,“阿玛总会这么做。” 允禔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又搔了搔脸,看起来总有哪里不对劲。 贾珠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之前的一场对话。 大皇子和太子的伴读们关系一开始并不好,在他们意识到这两位皇子之间的关系并不如他们所想象的针尖对麦芒 之前,伴读们之间也是剑拔弩张。 有一小段时间,他们在骑射上总是争先恐后地表现自己。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比较各种挨打的次数。 在这一点上,大皇子是远逊于太子的。因为,大皇子的功课问题有点糟糕。这就让他的伴读总是奔赴在挨打的路上。 这听起来似乎是一件非常惨绝人寰的事。 贾珠曾经听过他们这么说。 “……什么,你们只挨过几次?” “除了汤大人较为严苛外,其余时候基本没没有过。” 格图肯这么说的时候,贾珠明显看到了对方悲痛的神情。 不管怎么说,允禔的学业肯定存在着一定的问题。 贾珠在回忆起这点后,对允禔的为难就有了猜测。 他沉默了一会,轻声说道:“大皇子,这个时候,或许你应该回去温习。”临时抱佛脚也比不抱要好得多。 允禔:“问题不在这里,”他迟疑了一会,“问题在于,如果这一次,在阿玛面前再不过关的话,阿玛就要换掉我这两个伴读了。我不想换掉他们。”大皇子坦诚说道。 毕竟他也清楚这问题其实并不在伴读身上,而是在他自己身上。 对比起读书,大皇子的确更喜欢骑马射箭。他可以每天在演武场泡上七八个时辰,却不愿意在书房坐上一炷香。 允礽谨慎地抬起小脑袋瓜,“大哥找保成做什么?”就算是堂堂太子殿下,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到的。 比如,把学问塞进他大哥的脑瓜子里。 允禔露出一个完美的假笑:“二弟,帮帮你大哥。” 小太子狐疑:“那你求我。” 允禔毫不犹豫:“我求你。” … “保成后悔了。” 允礽这个小胖崽痛苦哀嚎,躺在贾珠的身边仰躺着,露出了自己肉乎乎的肚子给贾珠摸。 “大皇子不是很认真吗?”贾珠老实地说道。 至少看起来很认真。 大皇子甚至会来毓庆宫请教,这可以算得上不耻下问了。允禔之前的师傅要是知道了,怕不是得感动落泪? “可他就是,”小太子搜肠刮肚地想形容词,“就是一根木头!” 木头好歹还会生根发芽,可是大哥的脑子就是不开窍! 贾珠抿紧了唇,不然他有可能会在小太子绝望的时候笑出声来。 这可就有些失礼了。 “殿下,保成,大皇子是一点都读不懂,还是他不想懂?” “都有。”允礽皱着小眉头,“时间太紧也补不了多少,可是大哥连兵书都读得懂,为什么读不懂四书五经?” 贾珠:“……这其实是两个东西。”比如,他就未必读得懂兵书。 将心比心,大皇子要是不想学四书五经,那也可以理解。 “可他要是再学不会的话,阿玛就会对他不客气了。”小太子严肃着小脸说道,“我也会。” 这会叫小太子也非常,非常丢脸。 在他的指点下,臭大哥居然一点长进都没有! 贾珠迟疑地说道:“那保成想怎么做?” 半晌,允礽露出一个危险的小表情,嘀咕着说道:“这是大哥自找的。” 贾珠并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因为小太子已经将全身心投入到了调/教大哥读书这一件事上。 为此他甚至屈尊跑了好几次乾西五所。 贾珠的空闲时间多了,和格图肯他们接触的时间也变多了——不得不承认,在太子殿下过多霸占了贾珠后,格图肯和曹珍两个人被迫变得熟悉。 这或许并不是他们最开始想要的 ,但曹珍在意识到贾珠落单后,还是下意识捅了捅格图肯。 现在是午后歇息的时辰,一般太子殿下都会在这个时候来找贾珠,然后直到上课他们才会一起回来。 可是眼下,贾珠正一个人坐在不远处读书,而身边空无一人。 “那是因为殿下不在。”格图肯随意说道,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你知道的,只要殿下在这里的话,他是不可能会放着贾珠一人。” 他说着说着,脸色微变。 “难道你想说殿下与贾珠有矛盾?” 曹珍:“不,当然不。我只是好奇发生了什么。” 格图肯白了他一眼,起身走了过去在贾珠的身边坐下,“贾珠,殿下最近是有什么要事吗?”想知道的话,直接问不就好了? 贾珠伸手按住书页,“殿下与大皇子有约。” 大皇子? 走过来的曹珍好奇地说道:“但为何不带上你?” “为何要带上我?”贾珠略显惊讶地说道,“这是殿下与大皇子的事情。” 曹珍和格图肯陷入了沉默,或许是因为贾珠一直都和太子殿下形影不离,走到哪里都要把贾珠揣到哪里,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曹珍感慨:“我从前从未想过太子殿下会如此喜欢一个人。” 他早在进宫之前就已经有幸见过几次太子,毕竟他的父亲也深受康煦帝宠信。只是那个时候,太子殿下给他留下的印象便只有一个矜贵冷漠。 是的,冷漠。 允礽绝不是一个热情外向的人,殿下所有一切热烈的情绪,都只会朝着最亲近的人表露出来。如他当初看到小小的太子殿下朝着康煦帝撒娇,也看到康煦帝无奈又好笑地托着小孩,任由他挂在自己身上。 但太子殿下对贾珠也流露出来这种热烈时,曹珍是有过片刻的嫉妒。 没有一个人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在他们入宫前,他们也曾背负着这种期待,可是贾珠看似轻松地取得了这一切,却又安静、淡然处之地接受了这一切。 听着曹珍的话,贾珠眨了眨眼,缓缓地,平静地笑了起来,“因为是我。”他的声音有些疲倦又不失笑意。 ——“我从前从未想过太子殿下会如此喜欢一个人。” ——“因为是我。” 格图肯惊讶地看向贾珠,想说什么,但又没说出来。 这听起来不太贾珠,不太符合他温和内敛的性格,也不太像他会说出来的话。 不知为何,格图肯仿佛听出来一丝丝难以言喻的独占欲。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延禧宫内,几位丽装宫人进进出出,不多时就被宫殿的主人挥退,只留下自己的心腹。 惠嫔头疼。 她不断地揉着额头,似乎是想逃避接下来的麻烦。但有时候,人就是不得不面对事实——比如,她儿子刚刚勉强从康煦帝的考校下存活下来,并且保住了他的两个伴读。 但是。 凡事总归有但是。 康煦帝还是对允禔的学业甚是不满,惠嫔收到消息的时候,都巴不得给允禔揍一顿。明明都知道万岁爷在意的是什么,允禔怎么就不能多上心些? 不管怎么说,一个九岁的皇子,还要小自己两三岁的弟弟去指教,这件事不管从哪里看都非常离谱。 不过也许是因为兄友弟恭的关系,所以康煦帝也没有表现出太多的不满。只是点了几句,就放过了允禔。 只是惠嫔不得不留意到康煦帝所表露出来的言外之意。 允禔今年九岁。 这个年龄,尚是一切不可知之时。 惠嫔没有想象太多遥远的未来,或者想到了,却没有去深想。但允禔绝不可以是遥遥就被康煦帝放弃的存在。 他虽然是长子,可是除了他之外,宫中已经有好几位皇子,倘若他不足够优秀,往后万岁爷眼中能看到的允禔只会越来越少。单单一个长子的身份,并不能为他带来什么,反而是麻烦。而惠嫔恰恰知道,允禔是在意康煦帝的。 撇去那些利益问题,允禔对康煦帝的孺慕之情,就会带来很多隐患。 在意不是坏事,但在意会带来落差。 皇帝偏爱太子已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但他对保清这个长子也并非不在乎。可倘若允禔因为冥顽不灵惹来皇帝失望的话,惠嫔担心这个“落差”会叫允禔陷入某种可怕的误区。 这并非危言耸听。 惠嫔决定不能让事情走到这一步。 “娘娘,大皇子到了。”延禧宫大宫女走了进来,轻声说道。 惠嫔回过神来,“今儿怎么这般尊礼,快些叫他进来。” 大皇子大步走了进来,脸上还带着来不及收敛的笑意。他的身上看不出半点阴霾,甚至在看到惠嫔时,还露出更大的笑容,“额娘,今儿阿玛夸我了。” 惠嫔的指尖落在滚烫的茶杯边,不着痕迹地说道:“额娘不是听到说,你被万岁爷训斥了一顿?” 大皇子尴尬摸了摸鼻子,讪笑地说道:“最开始的确如此,阿玛还知道是二弟帮我的,差点连二弟一起骂。” 这倒是惠嫔不知道的事情,她挑眉笑道:“殿下不生气?”太子的脾气可不怎么好,就算是皇帝也敢尥蹶子。 一说到这里,大皇子又露出了笑容。 没错,小太子直接尥蹶子了。 “阿玛,”太子超大声地说道,“大哥虽然不擅长读书,可是他不论骑射还是读兵书都非常乐意,这就说明这才是大哥所擅之道。他非圣贤,天赋不高,您又何必刻薄他?您若不信直接考他这些,若他连‘好’都达不到,阿玛便直接连孤也一起罚了。” “殿下当真这么说?”惠嫔讶异地说道,“万岁没生气?” 大皇子在惠嫔的左手边坐下,拿着额娘早就给他准备好的茶水咕噜噜喝下去解渴,而后才摇头,“应是没有,阿玛听完了二弟说的话后哈哈大笑,然后就考问了我别的。” 而这些的确是允禔所擅长的,轻易就得了康煦帝的赞许。只是在最后,皇帝仍是老神在在地要求允禔一定要好生读书,就算是不擅长,也必须在学堂里坐着,将四书五经中的学问嚼烂了。 尽管允禔并不喜欢,可他也清楚这是皇帝为他好,利落地应下后,就被康煦帝 挥手给送走了。 “太子还与万岁在一处?”惠嫔又道。 “大概吧。”允禔伸手去抓糕点,他已经够饿了,半大小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时不时就腹中打鼓,“我离开时,阿玛还没考问二弟,怕是要花好一阵功夫了。” 惠嫔凝视着允禔,生怕他的脸上流露出不甘痛苦的神情,只是在他注视下的大皇子却高高兴兴地吃起了糕点,完全没有她想象的那些愤懑。 . 她想了想,摸着允禔的脑勺轻声说道:“允禔,你觉得太子如何?” 这是一个有些危险的问题。 但此时殿内只有惠嫔与大皇子,就连心腹也在方才被遣散了。 只有他们两人。 允禔慢腾腾地嚼着,吞下去才道:“我最初有些厌恶他。”孩子的话语总是直白,“我也……嫉妒他。” 惠嫔等待着。 “但现在,”允禔露出一种像是恼怒,又像是好笑的表情,但那又不是全然的心烦。 “我不……不再一直那么想了。” 那是一种近乎喜爱的,带着孩子气的愉悦。 惠嫔心口的大石,也似被无声无息地搬开了些。 … 此事落在太子那一头,就是截然不同的反应了。 原本因为康煦帝这场意外而特殊的考问,故提前下课的几个伴读并没有立刻走。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贾珠。 格图肯对此摇头,却无可奈何。 谁能想到,他们这些进宫只是为了陪伴太子与皇子的伴读里,居然有人是真心想要读书的——好吧,这或许也是可以理解的范畴,但是连不懂的学问都要趁机留下来询问师傅,就未免勤学得过分了。 曹珍听着前头不远处的一问一答,捂着自己的嘴巴打了个哈欠,“我们为何不走来着?” 他有点困顿,迷迷糊糊间都快忘了自己的初衷。 格图肯冷笑了一声,“都是伴读,都是提前下课,结果贾珠留下来问汤斌了,我俩却巴巴走了,可算是什么事?” 曹珍想起来了,但曹珍也痛苦了。 他没想到贾珠如此认真。 读书学问这自然是要的,但伴读伴读,伴在前读在后。尽管他一直都知道贾珠喜欢读书,可看着他与汤斌的问答,他还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贾珠是不是要考科举?” 曹珍挠了挠下巴,奇怪地问道。 “阿珠不可以考科举?” 一道声音问。 “我们这样的人家,哪里需要……格图肯你干嘛?你什么时候叫上阿珠……”曹珍一回头,对上小太子。 曹珍:“……” 您进来怎么悄没声的啊! 外头的宫人早就被太子噤声了,小太子溜达进来,发现三个伴读都没走,奇怪地说道,“你们都呆在这里作甚?不是早就说可以走了吗?” 格图肯机智地回答:“贾珠在问师傅学业上的困惑,我们留在这里陪他。”很好,很完美的回答。 小太子颔首,复道:“不过你们走罢,孤和阿珠有话要说。”想了想,他又看着两个伴读,“阿玛说你们最近陪孤读书也辛苦了,对你们各有赏赐。” 格图肯和曹珍脸上露出喜意,扑通跪了下来,齐齐说道:“谢万岁厚爱,这是我等该做的。” 这等喧闹,就算太子是悄声进来,也很难不引起前头贾珠和汤斌的注意,两人一齐回头,就看到两个伴读从地上爬起来的模样。 汤斌捋着胡子淡笑起来,他拍了拍贾珠的肩膀,“太子殿下既回来了,今儿便到这吧。” 贾珠:“谢过汤大人教诲。” 汤斌捏了捏贾珠的肩膀 ,笑着说道:“往后若是还有什么文章上的问题,也可到我府上去。”他这话说出来,更非随意客套。 贾珠苍白的小脸上浮现淡淡的红晕,高兴地应下。 就在匆匆对话间,太子已然走到了他们身旁,汤斌与其他两位伴读行礼后退下,贾珠这膝盖还没弯下去呢,人就被太子拖到了边上的椅子扑通坐下。 说起来…… 贾珠有些恍惚,他是不是从来都没怎么跪过小太子? “保成不高兴?” 贾珠敏锐地感觉到了太子情绪上的问题,下意识就拉住要往另一边去的小太子,然后将其拖到了自己身上坐着。 ……好吧,允礽的确是存在着一定的重量问题,贾珠在被压得半死的时候这么想。 提醒他以后不要这么做。 允礽闷闷不乐地抠着贾珠衣服上的扣子,“我觉得阿玛似乎对大哥有些……”他想了想,“刻薄。” 这是一个不合时宜的对话。 贾珠想,尤其是这个对话是太子跟他的。康煦帝不会高兴他在太子殿下心中是可以聊这件事的存在。 谨慎的,敏锐的,贾珠意识到了这点。 “或许是因为万岁爷很看重保成,除了保成之外的,万岁爷并不想知道。” 但贾珠还是回应了。 瞧,“不想”知道和“不”知道,那就是两个问题了。 于是允礽又继续闷闷不乐了。 毕竟,他才是那个最终受益者。 而太子对这件事有任何的情绪,似乎都会让允禔在某种情况下的处境变得更尴尬。 允礽软软哼了一声,“我讨厌这种感觉。” 不管是阿玛有意无意地将皇子当做是他的磨刀石,还是今日考问显示出来的问题,都让小太子莫名其妙的不得劲。 那是一种危险的征兆。 不得劲的小胖崽在贾珠的身上乱蹭,发出呜呜的委屈声。 理智告诉贾珠,允礽已经是七岁的大孩子了,不可以这么乱撒娇,而他也不能听下去了。 这太危险。 可…… 贾珠还是下意识抱住允礽的后背,轻声说道:“保成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好似觉得,殿下在说的,不是此时此地的事情。 就比如……眼下,小太子不可能会发现万岁爷将其他皇子当做磨刀石的心思。 这个时间太快,也太早了些,也太敏锐。 这不该。 允礽:“不知道。” 他恹恹地蹭在阿珠的怀里。 贾珠顺着他的后背,“最近,保成会做梦吗?” 这是一个奇怪的问题。 允礽昂起小脑袋,“阿珠怎么知道?” 贾珠小小声地说道:“因为大宫女说保成最近总爱说梦话。”尽管都是些古古怪怪的呢喃呓语,听也听不清楚。 允礽这个小胖崽的脸瞬间爆红了起来。这么丢脸的事情,怎么可以和阿珠说! 小太子色厉内荏,小太子雷霆震怒:“保成要干掉她!” 半夜梦话什么的,太不男子汉了!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贾珠阻止了允礽想要立刻挖出来是谁泄密的冲动——尽管他对这件事泄密给了贾珠并非真的生气,可是泄密这件事本身就足够让他不快,但小胖崽暂时没纠结这个,而是挠了挠小肚子。 贾珠顺着他的动作看了眼他的小肚子,他不是故意的,可还是不小心顺口说了一句,“殿下最近是不是……” “没有!” 小太子机敏地在贾珠说出那句不该说的话之前阻止了阿珠,他没有胖! 小胖崽如此坚定地认为。 罢了。贾珠看小胖崽这般坚毅忽视了小肚腩,也就说服了自己也视而不见。 他们总算开始谈起了正事。 ——而正事就是,允礽不记得了。 “我记得自己做了梦,但我不记得梦到了什么。”允礽认认真真地把玩着贾珠的发饰,不得不说,今天贾珠的头发是编成了一串串的小辫子又坠着金珠串,看起来的确是好看,“不是之前的那些噩梦。” 小太子似乎知道贾珠在担心什么。 “那些偶尔会叫我发烧的噩梦。”允礽重复地说了一次。 当贾珠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并没有忽略这些异常。 因为允礽是个不会重复,也不喜欢重复的人。当他重复着自己的话时,这或许代表着小太子重视,或者别的什么。 贾珠沉默了一会,才将下巴抵在允礽的小脑袋上,“殿下还记得那个时候的事情?” 小太子为这明显质疑了自己记忆的问句表示不满,然后闷闷不乐地说道:“记得一些,保成讨厌那些噩梦。” 小太子不完全记得那些梦中的内容。 但他记得恨。 恨意。 无法化解的恨意,滔天的怒火几乎叫这个娇小的孩子承受不住。 他的身体,他的魂魄仿佛都被浓重不甘的怨恨所吞噬。允礽不明白这种情感从何而来,他还不到会懂的岁数,但小太子永远都忘不掉被焚烧过的痛苦。 他这辈子第一次品尝到的种种负面情绪,皆由此而来。 允礽当然会记得这些噩梦,也会记得噩梦后康煦帝的脸,以及在这其中,往往会出现的阿珠。 小太子当然不会觉得,这些噩梦是因为贾珠才来的。 可他清楚阿玛对自己的疼爱。 在知道贾珠和自己生辰相同时,允礽或许明白了更多——尽管他认为这是无稽之谈,不过允礽还是有过一些不太妙的想法。 但。 阿珠被允礽视同囊中物,他是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用任何原因夺走,哪怕是阿玛也不例外。 “但最近和那些噩梦不一样。”贾珠从允礽刚才的话里品尝出了这味道。 允礽的小胖手又摸了摸小肚腩,这纯粹是无意识的举动。 然后他点了点头。 可太子殿下不该在这个时候体会到康煦帝的意图,因为这个时候的皇帝,也的确尚未真正动过这个念头。 太早。 哪怕是允禔,不过才九岁。 这个时间不管要做什么,都不合时宜,康煦帝都不能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这么做。 毕竟,康煦帝可也非常之年轻。 就连贾珠,也是有了系统的存在后,才知道康煦帝会这在后来这么做。 系统没有泄露太多,但通过那个梦,贾珠总能猜到一点什么。 然,太子殿下呢? 殿下在绝对不可能知道的情况下,仍然感觉到了这个意图,那只能说明…… 梦。 贾珠无意识抚摸着殿下对后背,平静地说道:“保成,万岁在这个时候是不会这么做的。” “那以后呢?” 允礽敏锐地抬起小脑袋。 现在不会,不代表以后不会。 贾珠沉默。 而他的沉默,已经是个回答。 小太子的脸上流露出某种压抑的暴怒,他不知道为何自己在这一瞬会生气,可他就是生气了。他一言不发地从贾珠的身上跳下来,在殿内疾步走了两圈,仍是心口发闷,抬起一脚狠狠揣在了椅子上。 纵然椅子再沉重,允礽暴怒之下的抬腿依旧让它被踹倒在地,发出了沉闷的巨响。 殿外守着的宫人一下子冲进来,在看清楚殿内的模样时,心中更是骇然。 允礽脾气本来就不好。 他只在贾珠面前好,便也叫贾珠无从看过那些充满戾气的瞬间。 小太子一直都藏得可好了。 可眼下太子爷发怒了,还是在贾珠的面前发火,这是不是意味着他那种有些独特的地位被打破了——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稳坐在位置上的贾珠,以及正在恼怒中朝着他们抬起小脑袋的太子殿下。 太子爷冲着他们露出一口洁白的小牙齿,“孤叫你们进来了吗?” 宫人们跪倒在地,颤声解释只是怕太子出事。 太子殿下的声音虽然轻,可他们毕竟伺候东宫好些年了,如何品尝不出殿下心中滔天的怒火? 可这火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在上一刻他们还以为这是贾珠所引起来的,可倘若真的是贾珠,他绝不可能还那么悠哉地坐着。 被他们觉得是悠哉的贾珠却是有些冤枉。 “殿下,”他道,“宫人唯恐有人对殿下不测,这才会这般焦急擅闯。殿下便饶了他们罢。” “阿珠总是要给他们说好话。”允礽烦躁地摆手,“都滚!” 宫人们一溜烟滚走了。 贾珠:“保成,保成……” 他锲而不舍地叫着太子殿下的名字,最终收获了一枚从远处发射过来的小炮弹,猛的冲入了他的怀里。 “现在担心这个还为时太早。” “我怕太晚。” 允礽闷闷不快。 太子足够敏锐地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哪怕现在阿玛并没有这么做。 “但保成可以解决它。” 允礽从贾珠的怀里抬起小脑袋,就见阿珠有些犹豫地咬住下唇,苍白的小脸上露出几分迟疑、但坚定的神色,“我会帮保成的。” 这对小孩来说的确需要下定决心,因为这不仅关系到他自身,也关系到他身后的荣国府。 允礽那种烦躁易怒的情绪好似一瞬间被压了下去。仿佛一盆冷水浇了下来,将那些痛苦不甘的怒火剥离了开来,他一下子变得清明,又纯粹。 他眨了眨眼,灵活扭动着自己的小胖身子一下子钻了上来,又抱住了阿珠漂亮的脸蛋子,凶巴巴地在侧脸上吧唧了一口。 那气势不像是在亲,仿佛是在啃。 “阿珠是保蹭的!” 允礽气势冲冲地盖章。 贾珠摸了摸脸蛋子上的小牙印,扑哧笑了出来,他的身体一颤一颤,抱着小太子在闷笑。 允礽撅起嘴,“阿珠不要这样嘛,难道阿珠也不想亲亲保成吗?”他朝着贾珠昂起了小脸,这可是太子殿下无往不利的大杀器,每次用在阿玛和祖母他们面前,就没有失败的时候。 贾珠看着肉乎乎的可爱小脸,谨慎地戳了戳,“保成很好看。” 小太子欣然接受了赞美,但仍然不满足。 贾珠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会会,才低头在小太子的脸上也亲了一口。 轻轻的,软软的,贴了一会就走。 允礽摸了摸刚才和阿珠贴过的地方,不晓得那是什么感觉,却晕乎乎地说道:“阿珠不好,这完全没用力。” 他露出一口小白牙,兴奋地扑了上来,在阿珠的另一边小脸上也湿乎乎地啃了一口。 凑了一对。 贾珠觉得有哪里怪怪的,却感觉到小太子趴在他的肩头上,悄声说:“阿珠,与你说的那个宫人是谁?”小胖崽的语气严肃。 贾珠侧过头,也学着太子悄咪咪的姿态,轻声说道:“桃柳。” 将太子夜间多梦的消息告诉他的宫女,叫桃柳。 他当然记得这个宫女。 是贾珠在毓庆宫最开始接触到的宫人之一,另外一个是小顺子——顺带一提,虽然他还是小太监,但最起码不是负责洒扫这种或许一辈子都不可能引起主子关注的位置——由桃柳来告诉贾珠这一件事虽然显得合情合理,但又不那么合情合理。 允礽对贾珠很好。 超乎寻常。 他们两人几乎没有太多可以称之为秘密的东西。 当然,在一个七岁,一个十岁这个年纪,要拥有什么可怕的秘密也实在太难。 ——除了贾珠的系统。 然,这是属于允礽和贾珠的关系。 贾珠对桃柳印象尚可,甚至于她可能就凭借此才杀出重围,成为新的大宫女。 可她仍然不应该将允礽这种事情告诉贾珠。 这听起来只是普通的小事,却非一件会随口向外人吐露的琐碎。 这事关太子殿下的隐秘。 或许以贾珠和太子这样的关系,他来发问也并无什么要紧,可偏偏,贾珠从来不会是那个开口询问的人。 这就让桃柳的主动显得更加奇怪。 她是太子的人。 允礽在贾珠身上翻了个身,发出长长的一声“唔”后,一动不动了。 小胖崽似乎在沉思。 就在这个时候,贾珠看着小太子几乎暴露在他面前的肥肚肚,也同样沉思了一会,最终缓缓伸出了邪恶之手。 掐住。 一层肉肉。 捏了捏。 没以前软乎。 但,它到底还是肉肉。 “很好捏吗?” 一个有点奶声,但已经不那么奶的小嗓音问道。 贾珠下意识回答:“不够软。” 还是以前软乎的手感摸起来更好,不过太子殿下总是不喜欢别人说他胖,所以这一圈…… “哼!” 贾珠猛地回神,就看到小胖崽气呼呼地冲着他哼了一声,尽管那声音很软。 “阿珠总是这么嫌弃保成的小肚子,那就让保成看看,阿珠的小肚子,是不是也这么,这么肉,这么软乎!” 小太子恼羞成怒地伸出小肉手。 贾珠刚被戳到腰,就颤抖着呻/吟了一声,拼命摇头,“不成保成,我……”他瞬间羞红了脸,小小声说,“很怕痒。” 允礽狐疑地看了一眼,又悄悄戳了一下,阿珠的身体又猛地颤抖了两下,差点把小胖崽给甩飞出去。 好吧。 亲身体验了一波空中运动的小胖崽讪讪收回了邪恶之手,半晌又觉得不对,“那,那阿珠要补偿保成。” 贾珠瘫软在椅子上,捂着小脸点头。 可即便他捂住了自己的脸,那艳红的色彩却仍然从他的脸颊蔓延到了他的后脖颈,就连小孩的耳朵都是鲜红欲滴。 那淡淡的粉色在皙白的皮肤上涂抹着,叫允礽蠢蠢欲动,很想摸摸,可惜的是他刚刚答应了阿珠,不能够再乱动了。 允礽觉得自己亏了。 乘胜追击,“要两 个!” 贾珠:“……” 可恼。 但别说是补偿两个,就算补偿一百个也行。 别挠他痒痒了呜呜…… 这可能是贾珠全身上下唯一的一个弱点。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毓庆宫内有八个大宫女与八个大太监,上一任太监总管梁必成当了没几年就换成了诸华,他是个比梁必成还要谨慎的人,直到今日,他都做得很好。 桃柳是大宫女之一,她负责掌管太子殿下的衣物等,这是个需要精细,但又算不上十分要紧的事情。不过对桃柳来说已经足够,她做事向来细心。 今儿殿下去读书,陪同去的两位大宫女与大太监仍然是那几位。 毓庆宫内,就算同为大宫女,还是有其地位差距。 太子殿下越喜欢,越记得的,当也是这毓庆宫内的重要人物。 便是如此随意,也是如此简单。 桃柳顶多是能被允礽记得,偶尔指挥做点事,但轮到陪伴太子读书出行这般的要紧活,可是没有她的份。 盯着的人可多了去了。 桃柳着毓庆宫一个小太监去辛者库跑一趟腿,回头,就看到与她住一屋的冬雪正站在她的身后。 大宫女冬雪面容姣好,性情活泼,即便是比桃柳更年长些,看起来也像是比她岁数还小。冬雪笑嘻嘻地走上前来,粉桃色的宫裙摇曳着,带出淡淡的香气,“桃柳,今儿不是你上值?” 桃柳平静地说道:“我身体不适,春红与我换了。” 冬雪上下打量了一番,又靠近了些,轻笑道:“桃柳,别说这般糊弄我的话,倘若你身体不适,早就被挪了出去。又是春红仗着殿下喜欢她,强行与你换的罢?” 桃柳斜睨她一眼,两人不紧不慢地往回走,“你既知道这内中缘由,作甚来问我?” 冬雪轻笑了声,“我不过是想告诉你,桃柳,这宫内不争不抢,可不是什么好事。你什么都不做,那别人就会帮你做了。你退一步,旁人便会觉得你软弱。”而这宫内,最要不得的,便是软弱。 两人一同回了屋,待午后,桃柳是真的躺下去歇息时,冬雪又出去了一趟。 背对着门躺着的桃柳在听得一切动静都消失后,慢悠悠地睁开了眼。她看起来不像是刚才与冬雪说话那么平静,但也绝非恼怒。 她只是有些出神,不知在盯着虚空的哪个方向,直到门外传来了更为细碎的声音,桃柳才从床上一跃而起,匆匆地走到了门口。 门外等着的正是刚才的那个小太监。 小德子将厚袄塞给了桃柳,小声说道:“桃柳姐姐,我帮你看过了,你妹妹在那里过得不错,前儿送过去的膏药惯用,这是她给你做的。” 桃柳的姐妹在辛者库。 桃柳收下了衣服,又塞了一角碎银给小太监。 小太监喜笑颜开地走了,桃柳则是带着衣服回了屋。她看了眼关上的门窗,这才去绣棚处取了把剪子。她回到放着衣裳的床边,一只手摸着厚袄,指尖一点一点感受着其中的厚度,最终发现了一点与众不同。 桃柳取着剪子,将那个地方细细剪开,取出藏在里面的东西,又先行缝上了刚才剪开的布料。 她的手艺不错,等缝好后,看不出一点痕迹。 桃柳松了口气,这短短的一会,她的额头因为紧张,已经渗了些许薄汗。她将一切都归整,这才仔细打量着方才取出来的东西。 而后,桃柳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 晚间,荣国府。 小书房内,贾珠弯腰捡起滚落在地上的毛笔,还未直起来,就听到细碎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紧接着是贾琏爽朗的大笑声,“珠大哥,你在何处?” 郎秋跟在贾琏的身后,绝望地说道:“琏二爷,担心脚下,担心脚下——” 贾琏走得快,就像是滚进来般,给人吓出个好歹。 贾珠坐直了身,看向窗外 ,正瞧着琏儿笑嘻嘻地站在窗外看他,“珠大哥,怎还在读书?二太太不是叫你莫要空耗身子,晚上不可熬夜。” 贾珠淡笑着摇头,“我可没这么做,就只是背书罢了。” 贾琏可不信。但贾琏不说。 珠大哥看着内敛安静,可是骨子里也是有点倔脾气的。 贾珠:“琏儿,你晚上特意过来一趟,便只是为了这个?” 贾琏这才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又忙在窗外跳脚,“我此番来,是有要事的。”看着个岁数比自己还小的孩子站在面前说出“要事”这两字,贾珠莫名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但他并没有将这种情绪流露出来,而是冲着贾琏招了招手,让他从门口进来。 扒着窗说话像什么话呀? 贾琏进来后,郎秋与许畅进来送了茶水和糕点,然后就全都退了出去,只留下这兄弟两个说话。 贾琏兴致勃勃地跪坐在贾珠的对面,正在观察着桌案上的东西。 贾珠从贾琏的反应看得出来,纵然真的有“要事”,这件事定也不是大事,便放下了心,端起放在手边的茶盏。 就在贾珠低头饮茶时,贾琏后知后觉想起自己是来干嘛的,连忙将自己的视线从桌案上的物品拔/出/来,“珠大哥,我这回来,可是带着任务来的。” 贾珠:“什么任务不任务,是珍大哥叫你来的?” 贾琏:“珠大哥怎会知道?”小孩的脸上满是讶异。 贾珠:“……” 因为先前已经拒绝过几回了。 贾珠:“我自上次后,便不怎么去东府。珍大哥怕是以为我生气了罢。” 贾琏想起上次东府的宴席,距现在已经快大半年,贾珠的确不怎么去宁国府了。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叫道:“难道两位兄长有误会?” 贾珠摇了摇头,示意贾琏吃茶,“不是什么误会,只是我不喜欢那些,便也少去了。” 贾琏还记得上次的事情,毕竟贾珠中途落跑,还叫珍大哥好一番找,还是后来王夫人派人去了宁国府,说是贾珠发了烧,这才免去了一番误会。贾珠也自此没怎么去过东府,这中间要是真没闹出来什么问题,贾琏可都不信。 不过这却是贾琏误会了。 贾珠和贾珍的确没闹出什么问题来。 他不愿去宁国府的原因很简单,贾珍喜欢玩闹,喜欢宴席,喜欢热闹的事情。他好面子,也好酒,与贾珠正是截然不同的脾气,上一回宁国府的宴会就足以看得出来,他和贾珠走的是不同的路。 他也不是完全不去宁国府,至少在两府间正式邀约还是常去的,只是推辞了几次贾珍下的拜帖。 可这一回,贾珍都辗转寻了贾琏过来,贾珠要是再不去,就实在是太不给脸了。 贾珠:“此事我知了,晚些时候,我会叫郎秋去送口信。” 贾琏试探地说道:“那珠大哥是去还是不去?” 他看着贾珠有些严肃的表情,生怕贾珠这就不去了。 贾珠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好堂弟,“你记挂这个作甚?难道大太太的意思是,如果我去了,你才可去?” 贾琏这小孩尬笑了起来,不敢再看他。 贾珠想起之前王家来人那一回,贾琏与王熙凤的来往,多少也能明了张夫人的担忧。她对这个儿子的管教很是严厉,虽然贾琏在读书上并没有什么天赋,可她还是给儿子请来了先生,并且时刻提点他身旁的书童,就是生怕贾琏学歪了。 如今看来,贾琏的性情倒是不错,唯一的问题就是特别爱口花花。 这点是张夫人最不喜的。 到底贾琏机敏,这才屡屡逃过了母亲的责罚。 贾珠叹了口气,声音软乎乎地说道: “我倒是去,可你要是随我同去,便只能在我跟前,不可去往旁处。” 听着虽软,却带着强硬。 这意思便是说贾琏要在贾珠的眼皮子底下做人。 这对贾琏来说,无疑是个噩耗。 可是不去,那才是惨上加惨。 最近贾琏真的是在府内憋坏了,好不容易才盼到东府办了宴席,这般近的距离,他要是再不去,可不得是浪费了这大好韶光? 贾琏瘪嘴,还是应了。 等贾琏离开小书房,贾珠叫来了许畅,“去探探东府办的是什么宴席,琏儿说得不清不楚,没头没脑的。” “是。” 许畅应了声,就出去办事。 两府的距离不远,都是自家人,想要探点消息,那也不是什么难事。不到两炷香的时辰,许畅便回来了。 “珍大爷花钱捐了个官职,过些天就要去任职了。东府这是趁着还未上任前来宴请……”许畅的声音压低了些,在贾珠的耳边说道,“听说这事,老爷也参与其中。” 父亲也参与其中? 贾珠微微蹙眉,倘若此事是和两府都有关系,那就是过了明路,连老太太也是晓得的。 摇曳的烛光中,贾珠抚摸着他读得泛起了毛边的书页,过了半晌才说道:“明儿东府要是来下帖,便应了罢。” “小的记住了。” 翌日,不到天明,贾珠人就已在宫内。 春光烂漫,花香阵阵。 借着昏暗的灯笼摇晃,即便这宫宇森严交错,愣是叫这花香柔和了这肃穆。 贾珠往往是最早到的那一个。 宫人行礼,与贾珠说话,“殿下昨夜已经吩咐下来,倘若公子来了,便请您先去毓庆宫一趟。” 贾珠微讶,认出这宫人的确是毓庆宫的小德子,迟疑了片刻,“殿下当真这般说?” 宫人笑了,“公子这话说得,倘不是殿下有令,奴才哪有这胆子来请公子呀?” 贾珠抿唇,小脸微红,那是方才行走间带出的热意。 他慢吞吞地说道:“既是殿下的命令,那便请在前头带路罢。” 那宫人应诺,便带着贾珠往东宫去。 往东宫的路,贾珠不知走了多少回,这往往是被太子殿下带着去的。 允礽总是喜欢把贾珠往毓庆宫拖,就好似小兽把猎物往巢穴里叼似的,还曾经被大皇子给笑话过。 贾珠不紧不慢地走在熟悉的道路上,看着宫墙上跳跃的鸟雀,然后露出一个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 他没想到…… 好吧,他大概应该想到这个的。 从道路的尽头,从拐弯的角度,从倒映出来的人影,贾珠发现了某些端倪。 “我记得,你叫小德子,对吧?” 毓庆宫宫人笑了笑,“公子还记得?” “我不知道你背后是谁派来的,也不知道你打算做什么,不过,我劝你尽早坦白。” 小德子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会,变得有些淡淡。 “公子,奴才不知你在说什么。” 贾珠站定了脚步,注视着拐弯处的影子,他看起来像是个小大人般叹了口气,“小德子,”他的声音听起来软绵绵的,没多少威慑力,“别把我当傻子。” “公子,奴才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小德子重复了自己之前的回答,硬邦邦地说道,“难道公子想要违抗太子殿下的命令吗?”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威胁。 “阿珠想要违抗谁的命令?” 拐弯处的影子动了动,允礽哗啦啦带着一群宫人走来,小胖脸上满是清晰可见的怒容。 小德子惊慌失措,猛地 跪倒在地。 “殿下,您,您怎么……”小德子本不应该这么惶恐,因为太子的确是下了命令,叫小德子去宫门口将贾珠先行请去毓庆宫。 他唯一与太子命令不同的是,他不是去宫门口迎接的贾珠,而是在贾珠入了宫后,都要走到了,这才拦下的人。 这或许可以治个办事不利,却也不是什么大罪过,何以要这般诚惶诚恐,好似他…… 当真做错了什么事呢? 贾珠看向另一端的太子殿下,有些冰冷的手指头捏了捏袖子,缓声说道:“殿下怎么这么快出来?” “是阿珠不好,阿珠为何要停下问话。”小胖崽理直气壮地将锅甩回去。 他们原先的计划不是这般的。 是的,今儿不过是俩小孩提前算好的事情,只是被太子殿下的骤然出现打乱了节奏。当然,在小太子看来,是阿珠提前问话,他才会跳出来的。 贾珠叹,指了指允礽的脚下,“方才殿下的影子,都落了出来。” 再往前走,小德子怕是要发现了。 允礽雷霆震怒,回头瞪着身后的宫人。 他都叫他们要藏好灯笼,怎么还是泄露了痕迹。 贾珠往前走了几步,走到跪着的小德子身前。他半跪下来,凑近这个身体已经哆嗦得不成样子的小太监,轻声说道:“看来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太子殿下是什么脾性,在他面前耍花招,岂非从一开始就已经想到会是这个结局?” 小德子嘴唇惨白,事已至此,他哪里猜不出来,殿下早就知道他了。 “孤打小就聪明,偏是猜不透,你这心眼到底是怎么长的?”小太子盯着这个太监,倒还真的有些不明白,“这可是孤宫里头,第一个这么吃里扒外的。” “殿下,奴才只是,奴才只是一时没有接到贾公子,耽误了一点时辰……” 事到如今,眼瞅着小德子还要狡辩,站在太子殿下身后的太监总管诸华,已经铁青着脸,上前一脚踹开了这个妄图扒拉殿下的狗奴才。 诸华可不在乎这个狗奴才的背后是谁,也不在乎他到底是什么心思,可他在乎自己的命。这几年他在太子殿下的身旁伺候,已经吸取了之前那几个白痴的教训,从来都恪守本分,也算是得太子赏脸。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是做得最久的一个,谁能想到,今日或许要被小德子这个该死的狗奴才给害死啊! 一想到这个,诸华就恨刚才那一脚没踹得更用力。 贾珠温声细语地说道:“纵然你一句话不说,小德子,不如想想为何今日殿下偏偏派了你过来。咬紧牙关是没有用的,倘若殿下手里没有证据,又怎会如此呢?” 他说话的时候,小太子偷偷瞄了他一眼。 阿珠认真的时候好严肃哦。 小德子跪伏在地,颤抖着说道:“奴才,奴才也是被逼的……” 小太子也学着刚才贾珠那般蹲下来,盯着小德子的眼睛,“孤乃是东宫。”谁能逼迫得了东宫的人? 偌大个宫内,这听来,的的确确像是个笑话。 小太子已经不想再纠结这事儿,为了挥手让太监总管去处理,这本来就是他该做的事情,出了这档子事儿,这乃是极大的失职。 诸华露出阴森的微笑,应诺,“奴才会好好问出个究竟的。” … 毓庆宫,贾珠跟着小太子一齐坐下。 刚才这事儿被报去乾清宫后,乾清宫殿前轮值的大太监就已经匆匆赶来,说是让太子殿下好好休息一天,今儿就莫要上课。 允礽倒在软榻上,坐没坐相,撅着个小屁股。 “保成可是困了?” 毕竟他方才这么早赶到,确实出乎贾珠的预 料。 贾珠原本以为太子会等到小德子把他引入该去的地方后才出现,没想到他却早早就到了场。 这与两小孩原定的计划不太相符。 小太子侧过脸,“我于殿内思忖过,倘若叫阿珠一人独去,我不放心。”纵然没有人证物证俱在,可要从小德子的嘴巴里挖出实情,却不难。 真正难的问题就交给阿玛好了,允礽心安理得地任性起来。 只要不叫阿珠冒险。 尽管这个引蛇出动的计划是他们一起定下了,可是临到头了,小太子发现他不愿意叫贾珠去冒险。 所以这个计划被终止了。 起初,他们查的不是小德子。 毕竟叫允礽不舒服的是桃柳,要查的自然也是她。可是当小太子查到与她联系的人是辛者库那边的宫人之后,允礽却突然叫停。 那时候,还未查出小德子的事情。 或者说还未有足够的证据说明他也有问题,毕竟他看起来只是个跑腿的。 允礽那日去了乾清宫一趟。 小太子只是敏锐地觉察到,此事或许与阿玛有关。 噩梦,大宫女,梦呓,贾珠……这几点串联起来是不是就与当初的事情有些相似? 一旦小太子捕捉到这其中的要点,便自然奔着康煦帝去了。 当然这个猜想有可能是错误的,可是问问又不麻烦。 “殿下那日去了乾清宫,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吗?” 小德子有问题,是太子殿下从乾清宫回来后,自个儿确定的。 他和贾珠两人嘀嘀咕咕了半个下午,又叫人查了小德子最近的行动轨迹,便大胆地制定了这个计谋,打算诱虎出山。 结果虎还没诱到,小太子先跳出来打草惊蛇。 小胖崽不舍得拿阿珠这块肉去诱虎。 允礽瘪嘴,“保成觉得,阿玛可能知道桃柳是谁的人。” 贾珠微愣,他下意识想要阻止太子殿下继续往下说,但是想要说出来的话却哽在喉咙里,犹豫了片刻,始终没有吐露出来。 ……他只是觉得,这或许和宫内的哪位娘娘有关。 没有觉察到的小太子自然继续。 “她提及到的隐秘,说严重其实也琐碎,但又与保成的梦有关,总让保成想起些奇怪的事情。”小太子没有说得很明白。 因为他不想让贾珠知道阿玛之前对他存在坏心思。 是的,在允礽看来,的的确确是坏心思。 小太子实在是太聪明了,有些事情想瞒住他比登天还难,纵然是之前从未泄露过的事情,可只要让他有了猜想,有了一点点蛛丝马迹可循,他就能追根究底,想出个七八分。 阿珠与他生辰相同,不是个巧合。 从一开始这个巧合就是康煦帝一手为之。 小太子会和贾珠认识,也是因着这些不能摆在明面上的原因。 唯一的例外,怕是小太子对贾珠的喜爱居然是如此浓烈。纵然皇帝能够再给小太子找来一百个一千个比贾珠更合适的人选,可终究不是贾珠。 他不是毓庆宫内那些可以随随便便被更替的太监宫女。 允礽不会容许如此。 所以,允礽才会在感觉到这微妙后,一口气直冲乾清宫,狠狠地蹦上了康煦帝的案首。 那虎跃之姿颇为矫健,倒是能看得出来近来被武师傅磨砺得不错,可给皇帝吓了一跳。 “阿玛!”允礽凶巴巴地叫道,“是不是又偷偷欺负阿珠了?” 康煦帝原本是想把小胖崽端下来,听闻这话,饶有趣味地说道:“谁?” “阿珠!” 允礽字正腔圆,气出小奶音。 康煦帝懒洋洋地笑起来,“别个便罢了,阿珠,我可是疼惜都来不及,怎可能舍得欺负他呢?”他慢条斯理地说道,“瞧瞧,除了他以外,哪个能在毓庆宫内行走自如?” 皇帝倒是说的有几分真心实意,他还挺喜欢贾珠这个小崽子。 小胖崽一边听一边吐舌头偷偷做鬼脸,“阿玛的话实在太恶心坏人了。” 阿珠听了都得肉麻得直哆嗦,受不了啦! 康煦帝:“……” 微笑。 这小胖子一天不打,上房揭瓦了是吧?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允礽没挨揍,却也差不离。 他揉了揉自己被蹂/躏过的小肚腩,嘀咕着,“怎么好乱摸保成的肚子,要是肉肉少了怎么办?” “你的确该减一减了。”身为阿玛的康煦帝毫不留情地打击小太子的信心,“捏起来可多。” 小太子如遭雷劈,“……保成很,很努力了!” 色厉内荏。色厉内荏啊! 康煦帝毫不留情地嘲笑了一番。 允礽一把掀开了这对话,假装说起正经话,小太子冲着康煦帝挑眉,嘀嘀咕咕了起来。 “我不知是何人,”康煦帝听完了保成的话,不疾不徐地说道,“不过,我的确知道可能是谁,在毓庆宫内安排了人手。” 允礽沉默一会,不情不愿地说道:“皇贵妃娘娘。” 康煦帝笑了起来。 保成这不是知道得很清楚嘛。 年初的时候,皇帝就将后宫妃嫔又升了一次分位,贵妃也因此被晋为皇贵妃,因着后宫没有皇后的缘故,皇贵妃更加名正言顺地掌管着后宫。 能有办法在东宫埋伏人手,还是从数年前开始的,也就只有皇贵妃有这个能耐了。 “可这听起来不像是皇贵妃娘娘会有的手笔,”小太子为此皱了皱眉头,声音虽然还有点奶气,却透着认真,“太蠢。” 允礽毫不留情地说道。 康煦帝呼噜着允礽的小脑袋,大笑了起来。 “确是如此,可她为何还要这么做?” 皇帝循循善诱。 小太子的视线缓缓落到康煦帝的身上,那自然是因为…… 此事做了,更有利。 “阿玛,”小太子软乎乎的,奶里奶气的,却带着不解的口吻,“当年为何要选阿珠,以及那些人入宫?” 允礽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乱局或许是从当初开始。 顾问行欠身说道:“殿下,当初您高烧不退,万岁爷忧心忡忡,不只是广招大夫,更也求助了神道,祈求上天保佑。当年,正是有一位道士与万岁爷提及,或可请来与殿下同日生辰的孩童入宫为殿下祈福。贾小公子便是为此,方才入宫。” 允礽皱巴着小脸,狐疑地说道:“阿玛会信这个?”就算是那些萨满喇嘛,也从来不见皇帝多在意他,只是遵循着从前的习惯供奉而已。 允礽可不相信阿玛会突然相信起哪个和尚道士的。 康煦帝没好气地看着他说道:“当你阿玛是铁石心肠?那时,哪里还顾得上这个。”皇帝的声音透着淡淡后怕。 小胖崽僵住了身体。 扭捏了一会,小太子往康煦帝的身旁挪了挪,靠近了皇帝,软声说道:“保成知道阿玛最最喜欢保成了。” 康煦帝假意嫌弃地掐住了允礽的小脸蛋,“不管信还是不信,当初令贾珠这一批人入宫的时候,到底是明目张胆了些,有些人留意到这其中的微妙之处,也是自然。” 允礽皱着小眉头,“可是,皇贵妃娘娘纵然对阿珠好奇,却也不该冒险让桃柳去暗示此事,除非,此事利大于弊。阿玛,保成想不通。”小太子垂着脑袋,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顾问行悄然看了眼康煦帝,轻声说道:“殿下,不论皇贵妃娘娘究竟有没有理由做下此事,既殿下猜测是娘娘的人手,那殿下可要……” 允礽斜睨了眼顾问行,哼哼地说道:“保成才不想做事呢,就让阿玛来……等等,”小胖崽的脸色突然变得兴奋起来,拍着小肚腩说道,“阿玛,保成要自己来,阿玛不要插手。” 康煦帝饶有趣味地说道:“保成想怎么做?” 允礽嘿嘿直笑,趴在皇帝的耳边悄声说道:“等回去, 保成要和阿珠引蛇出洞!” 康煦帝掐住允礽的小屁股,“做什么危险的事呢?回头小心太皇太后骂你。” 小太子气恼地揉了揉自己的肉屁股,转身背对着皇帝不肯说话。 等到皇帝总算哄好了这个小祖宗,又着赵昌将太子殿下送回毓庆宫后,康煦帝愉悦轻松的脸色也随之收敛了起来。 他屈指敲了敲桌面,不紧不慢地说道:“顾总管,可有什么要说的?” 顾问行欠身,“万岁爷,殿下实在是聪慧,只是知道一点痕迹,便几乎猜出了全部的过程。老奴是怕,倘若此事殿下打算亲自查处,未必也查不出来。” 康煦帝哼笑了声,“那臭小子,查出来了又如何?皇贵妃可真是个可心人儿,这般善解人意,实在是叫朕心欢。” 顾问行不必抬头看皇帝现在是什么表情,都心知那必定是带着恼怒之色。 皇贵妃自然也是个不叫人省心的角色,从当初毓庆宫的异动,再到这些年,康煦帝的纵容和允礽的喜好,再加上康煦帝曾经数次召唤过李太医查阅贾珠的医案……这般零零散散的证据,多少也拼凑出来当初皇帝的用意。 各宫都试图朝毓庆宫安插人手,泰半是不成功的,可皇贵妃想要安排人进去,难,也是不难。 桃柳便是这般成为毓庆宫的一份子。 然这后续里,皇贵妃冒然在此刻动用了这枚棋子意欲为何,便是小太子始终想不明白的事端。 这自是因为康煦帝瞒住了一桩事。 少了这点因果,就难以看透。 “走罢,去承乾宫一趟。” 承乾宫内,皇贵妃正在逗弄着允禛,奶声奶气的小孩正试图抓住女人柔美的手指,一大一小正在说话间,皇贵妃听得门外的禀报声,脸上并未流露出讶异之色,只是抱着小四站起身来,在皇帝入内时,朝着他轻轻福礼,“万岁爷吉祥,妾身失礼了。” 皇贵妃苍白的脸色带着淡淡的微笑,仿佛是一朵盈盈绽放的娇花,却已经到了花期之末,好似随时随地都可能凋谢。 她的身体一直不大好,近些年来常吃药,看着实在娇弱。 康煦帝扶住了皇贵妃的动作,“爱妃身体不适,就莫要抱着禛儿了,叫奶娘照看便是。” 皇贵妃轻笑着摇头,“妾身的身体不好,好不容易有了禛儿,自然是要与他多多说话才是,万岁爷可真是不懂妾身的心呀。”她嗔怒地斜飞了眼皇帝,眼角染着淡淡的红晕。 康煦帝微微一笑,牵着皇贵妃在软塌坐下。 他低头与小四说话,不时逗弄两下,惹得小小的孩子咯咯直笑,“爱妃可莫要妄自菲薄,有些事情,谁也说不准,这不是已经怀上了吗?”允禛的笑声在承乾宫内荡开,听着可爱极了。 可这阖宫的气氛,却再不复之前的轻松,只余下冰冷的寒意。 皇贵妃脸上的笑意收敛,“万岁爷,当真是什么事都瞒不住您。” “爱妃都用那样的法子来提醒朕,朕若是再猜不出来,那朕也太蠢了些。”康煦帝含笑,那淡淡的笑意不曾消失,好似他的心情真如他表现得这般愉悦。 皇贵妃捂住了允禛的耳朵,“万岁爷说笑了,妾身从未想过任何对太子不利的事情。” 康煦帝看向皇贵妃捂着小四的手掌,“爱妃都用上了威胁利诱这般的招数,不便是想与朕商榷此事,既有这般心思,在禛儿面前,怎就不敢袒露了?” 皇贵妃看着眼前这位天子,她能感觉到心中的不甘与愤怒在燃烧。 她为何如此苦心孤诣,为何如此步步惊魂,不便是康煦帝不愿令她诞下孩子,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康煦帝都不愿意见任何一个子嗣真正从出身上动摇到允礽的地位。 她又怎可能松开手,令允禛听到他们此番的算计? 康煦帝的声音温柔,好似真的是在给皇贵妃排忧解难,“爱妃手中的牌实在是少了些,桃柳不过是抛出来的棋子。你原是想要从毓庆宫,从阿珠的身上逐渐旁敲侧击,令朕注意到那些端倪,好教朕发觉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将其当做是交易的把柄。 “为了太子的名誉着想,为了不沾染上巫蛊那些脏事,说不得,朕真就松口了。而等到那时候,在爱妃的猜想中,大抵是已经坐好了胎,总是更好养着,偏偏,那桃柳采取的方式太过莽撞,叫阿珠一下子发现了端倪……”他细细的,轻轻地说着,“这时机,当真是不合时宜,对吧?” 皇贵妃的脸上一片木然,一动也不动。 是她栽了。 可,却是谁害了她? … 毓庆宫内的小太子自然不知,那天在自己离开乾清宫后,康煦帝还与皇贵妃有过这么一番对话,这可丝毫阻挡不了小太子将这个结论告知贾珠。 这是一个贾珠从未有过的猜想。 居然会是皇贵妃娘娘? 这,图什么呢? 贾珠紧蹙小眉头,坐在小太子的身旁思忖了许久,迟疑地说道:“殿下,我忽而想到,在我们看来,皇贵妃娘娘做事不该这般莽撞,也不当这么冲动。即便她真的命令桃柳来做事,来蛊惑,方法也不会这么粗暴。那么,会不会问题,并非出在皇贵妃身上,而是出在了桃柳身上呢?” 允礽猛地看向贾珠,猛地一拍小手。 俩小孩齐声道:“小德子!” 允礽一改之前对小德子毫无兴趣的模样,一个打滚从软塌坐了起来,揪着贾珠的衣袍说道,“阿珠走走走,快点走。” 他们会怀疑到小德子,也是理所当然的。 桃柳在毓庆宫内数年,是梁必成的上一任总管被换掉的时候——那一次几乎整个东宫的人都被换了一回——她才入了毓庆宫,一直以来都非常安分。她接触比较多的太监是小德子与小顺子,而宫女则较多,一一排查过后,才确认了小德子身份的异常。 小德子经常帮着桃柳跑腿,为她在辛者库的姊妹送东西。 桃柳很是疼爱她这姊妹,每月都要去给她送几次东西,经过诸华总管的查探下,这个姊妹是真的存在,并且对桃柳的事情都不知情。 那能叫桃柳和外头接应上的人,便只剩下了小德子。 而将小德子好一番彻查后,他的行踪的确是存在问题。小太子叫停了诸华想要逮住小德子的想法,兴致勃勃地和贾珠商议起了引蛇出洞的计划。 而贾珠身为被桃柳接触到的人,自然也成为最佳的诱饵。 所以这些天,其实小德子有许多机会可以与贾珠接触,而等到他真的要动弹的时候,却又被小太子的“出尔反尔”给打断了计划。 小太子难得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自己的小胖脸,嘀咕着说道:“那我担心阿珠的安全嘛。” 虽然被阿珠劝过后答应了,可是越到最后,小太子越担心可怜可爱的阿珠会不会出什么事情,都差点要呜呼出来。 贾珠:“……” 有时候吧,小太子满脑子在想什么,他还是跟不上的。 就是这宫内几步路的距离,怎可能出事呢? 允礽见贾珠不信,就趴在他的耳边,嘀嘀咕咕地讲了好些宫内的秘事,给贾珠吓唬得一惊一乍,小脸发白。 “真的?” 贾珠小小声说道。 “真的真的!” 小太子点着自己圆乎乎的脑袋,小手一挥,当然是真的! … “小德子,还是不肯说吗?” 诸华不耐烦地踩着 地板,光滑的脸上挤出几道皱纹,他的耐心都要被这狗奴才给耗光了。 小德子哆嗦地跪在地上,拼命磕头,“诸总管,奴才真的是,真的只是听从桃柳姐姐的命令做事,今儿晚了些,的确也是有着命令,但奴才只知道,桃柳姐姐叫奴才把贾小公子引到奉先门去,其余的事情,奴才是真的不知道啊!”他的脑袋都磕出血来,瞧着可怜极了。 “奉先门?再往里头,那便是奉先殿,那是什么地方,你心里不清楚?”诸华阴冷地笑了起来,“小德子,你将这一切都推给桃柳,咱家也不是不清楚。可是呢,你替她跑腿的时候,去见了什么不该见的人,总也得说个清楚,说个明白罢?” 小德子哭嚎着说道:“奴才是真的没有!” “冥顽不灵!” 诸华的脸色骤然沉下来,看了下左右站着的太监,“还愣着做什么,把他给咱家提起来,动刑。” 窗外踮着脚的小太子立刻转过身来,转头伸手捂住了贾珠的眼睛,“阿珠不要看。” 贾珠听着里面的鞭子抽打声,露出了一点奇怪的表情。他被允礽捂着眼睛,也没有阻止他的动作,就着这般眼前漆黑的模样,轻声说道:“小德子不愿意招供,要么他是真的不知情,要么,他才是这个关键。” 宫女的身份总是不如太监便利,尤其是小德子这种小太监,他们借着这种便利总能出入宫闱,能接触到的人远比桃柳要多得多。 桃柳甚少出毓庆宫,寥寥数次还都是去看顾自己的姊妹,她能收到的信息也都是借由小德子传递进来。 在这其中,倘若小德子动了什么手脚,又或者,小德子背后的人,从一开始就不是承乾宫的皇贵妃呢? “话又说回来,如不是皇贵妃,那娘娘岂非是被人坑了?”小太子惊奇地说道,不过从他的话里,贾珠品尝不出任何的味道,他索性直接问,“保成不喜欢……?”他没有直白地说出来是谁,但允礽知道阿珠说的是皇贵妃。 “保成谁都不喜欢。”小胖崽以一种稍显傲慢的姿态说道,“她们都不是皇额娘。” 也谁都替代不了他的额娘。 这宫中上下,谁不盯着皇后的位置? 可在贵妃晋升到皇贵妃后,大抵是明了了皇帝的主意,许多暗流这才被按了下去。有皇贵妃在,这后宫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再出一个皇后的。 就连皇贵妃自己,距离那个位置只有一步之遥,可是走不上去便是走不上去。 康煦帝是不会在这个时候立后的。 贾珠默默地点了点头,就在这个时候,屋内传来了一阵鬼哭狼嚎声,小德子在诸华总管的酷刑下,到底是招认了他背后的主子究竟是谁。 ——顾嫔。 贾珠微微皱眉,后宫妃嫔里,除了高分位那几位他有些印象,这位所谓的顾嫔,他是全然不认识。 顾嫔又缘何算计他?而且,为何称号居然是“顾”? 允礽见贾珠不懂,便说道:“顾不是她的称号,她的本姓就是顾。”到了嫔这个分位,不管是什么出身,都会被赐称号。 思及此处,允礽也不免皱了皱眉,说起来,这顾嫔当初为何没有称号来着? 【宿主可还记得,您所在的世界,原本是为一篇杂文。】 系统在此时此刻出声,是贾珠完全没想到的,他有些惊讶地在心里回应,“记得,可是……这和现在有何关系?” 【杂文融合了各种流行的元素,不仅有衍生黑化,也有穿越时空,更有混合各种兄弟狗血争斗,你死我活的阴谋等等多种新奇元素。】 系统在这一句话内蹦跶出了好几个贾珠不能理解的词句。 “……穿越时空?” 【是的,顾嫔是一位穿 书者,却以为自己是位穿越者。】 系统又花费了一点时间和贾珠解释了穿越和穿书各自是什么意思。 “那为何盯上我?” 贾珠百思不得其解。 【顾嫔以为自己是穿越到历史存在的朝代,可实际上她是穿越到了以宿主为主角的,当她以为宿主的存在会改变她所知的历史时,她选择对宿主动手。】 “……为了不改变既定历史,所以她想害了我?”贾珠的口吻里满是讶然,他从未想过动机会是这般离谱,“我是说,如果我消失,对她有什么好处?” 【穿越历史的人唯一的资本,就是对历史的笃定。历史改动越大,顾嫔手中的剧本就越无用。尤其改变还是在诸位皇子幼年时期,这影响会更大。】 ……罢了。 贾珠掩面,只觉得这一出便是闹剧。 他还在这头和小太子两人琢磨着到底是哪来的阴谋诡计,结果却是如此简单粗暴,怪异离奇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现实远比离谱。】 “你其实知道所有的历史剧情?” 【是的。】 “为何不告诉我?” 【系统无法这么做。系统原本就是为了阻止此事的发生,即便现在任务对象发生了转变,仍然无法改动此条束缚。】 “所以你只能在关键点提示一二?” 【是的。】 贾珠并不失望。 这已经好上不少。 最起码,他知道了原来顾嫔行的是一石二鸟之计。 她谋算的不只是贾珠,也是皇贵妃。 她将屎盆子顺手扣在了皇贵妃的身上,就算被查,只要小德子不说,就不会连累到顾嫔自身。 而顾嫔之所以认定小德子不会背叛自己,是因着小德子的姊妹在顾嫔的手里。只不过此事已经被诸华查出了一点苗头,拿来威胁区区一个小德子还是够用的。 允礽沉默了一会,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怎么是个人都有个妹妹?” 桃柳那里有个,小德子这里也有个。 小太子回头数起自己现存的几个大妹妹,数来数去,也就两个,这一扒拉完,允礽鼻子都气歪了,怎么妹妹比弟弟少那老多。 而姐姐嘛,倒是和哥哥一样,都只有一个。 贾珠听着小太子在那边嘀咕着,轻叹了口气。 这宫里头的妃嫔多的是想生儿子的。 倒也不是不疼闺女,只是从先帝开始便总是有些规矩,这生下来的公主多数是要去和亲安抚的。 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又怎么舍得呢? 随着小德子供出了顾嫔,桃柳那边的口供也已经差不多问完了。 两边一对,发现都能对上,小太子便小手一挥,叫诸华将这件事呈给康煦帝。而他,则是拖着脚也蹲麻了的贾珠回去毓庆宫躺着。 至少这一趟没白跑,贾珠和允礽都印证了心中猜想。 午觉时分,小太子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 他悄咪地伸出手,在被褥下乱抓了一把,一把薅住了阿珠的手。 贾珠的手指纤细软乎,捏起来跟没有骨似的。 允礽捏着捏着,都忘记自己要作甚,玩得不亦乐乎。 “……殿下,不睡吗?” 软糯的声音从边上传来,带着无奈的叹气。 是同样也没睡着的贾珠。 贾珠原是闭着眼睛在酝酿睡意,但现在被小太子这么捏着,是怎么都睡不着了。 贾珠睁开眼,感觉到小太子的胖手指——咦,为什么连手指都是胖的——正在循着他的手背一点点地戳,并不疼,相反,还有点痒痒的。 “阿珠,对自己当初为何会入宫,有过猜想吗?” 允礽仍在捏着阿珠的手,却是有一搭没一搭。 “有。”贾珠软乎乎地说道,“家人其实曾有过一些不太好的猜测。” 小孩坦率得过分。 尽管两个小孩都没有明白说出来,但贾珠还是能感觉到小太子的身体僵硬了起来。贾珠什么都不说,一点一点挪了过去,然后将肥团子拢在了怀里,“可是我不在意。” 允礽趴在阿珠的怀里小小声地说道:“阿珠应该在意。” 今日的事情,可以说,也是为此才引发的,尽管尚不知道奉先殿布置了什么,但想必也是些怪力乱神之物,为的就是要害了贾珠。 若没有当初之事,就没有今日之变。 纵然什么都没有真正发生过,可七岁的大孩子,太子殿下还是心有余悸,闷闷不乐。 “为何要在意?”贾珠轻轻地,软软地说道,“自打我认识保成后,我所遇到的皆是好事,缘何要担心这一点小小的波折?” “但保成的确怪怪的。”肥团子一边哼哼着,一边往贾珠的身上摊,“令人讨厌的梦。” “保成真的什么都记不得吗?” “……也有一些,好像是阿玛在骂我,或者是,和兄弟吵架的画面,”小太子的声音低落了些,“不过都是假的啦,阿玛都没白胡子的。” 现在的康煦帝还那么年轻,别说是白胡子,就是连白衣法都是没有的。 贾珠顿了顿,将肥团子抱得更紧,挨挨蹭蹭着他的小脸蛋,“嗯,那些都是假的。保成已经是大皇子的师傅了,倘若大皇子和保成再吵嘴的话……” 小孩冥思苦想了一会,振奋地说道,“那就是欺负师长!” 小太子的眼神蹭地就亮了。 他激动而小声地说道:“保成是大哥的师傅?” 贾珠煞有其事地点着小脑袋,“如果不是保成帮忙,大皇子应当是无法通过万岁爷的考核的,如此,保成又怎能不算师傅呢?” 有理有据。 有理有据啊! 允礽激动得无形的小尾巴都要翘起来了。 “明天,保成要让大哥准备谢师宴!”肥团子大声哼哼,“我要让汤斌那个糟老头子看看,保成,是个比他仁慈一百倍的好师傅!” 他都不打大哥手板心! 保成那么纠结,痛苦,那么绝望,都没打人呢! 延禧宫内,逼得太子殿下“可怜”,“倒霉”,“绝望”又“无助”的大皇子莫名其妙地狠打了个喷嚏,背后莫名发寒。 大皇子:“……” 这种背后恶寒的感觉,难道他的好二弟又在算计他什么? 这种熟悉到令人心酸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正趁着中午逃回来见额娘的大皇子忧郁着看着惠嫔,“额娘,你说明儿我能不能不去上课?孩儿总觉得明日会发生不详之事。” 惠嫔露出个温婉柔和的笑容,“若是保清再继续说下去,那今日保清身上定会发生不详之事。” 面对额娘的温柔,允禔抖了抖。 真正弱小,可怜,又无助地缩成了一团——尽可能地缩小了一圈。 啊呜额娘看起来好可怕!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今儿是个好天,不仅阳光明媚,鸟雀在墙头蹦蹦跳跳,时不时婉转地鸣叫几声。这般时辰,便是到了午后都不算炽热,薄薄一层暖阳,只叫人舒坦。 这天好,人好的事情,偏偏允禔不是很好。 他刚被师傅的授课折磨得欲死欲仙,好不容易出来,就看到殿外的太子一行人。且看起来,明显是来蹲守他的。 允禔很沉默。 在听完了允礽的来意后,他更加沉默。 他看着左边的允礽,再看着右边的贾珠,最终看向站在他俩身后的格图肯和曹珍,“你俩不劝劝太子吗?” 格图肯心里腹诽,这里整整三个伴读,为什么偏偏问后头的两个,却还是不得不笑着说道:“大皇子,太子殿下的做法也……”他哽住,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曹珍连忙补了一句,“无可厚非。” 他们也只得这般说。 这是太子殿下的主意,他们身为太子殿下的伴读,难不成还可以对着干吗? 没看贾珠都顺着太子的心意说话。 格图肯和曹珍完全没想过,这是一开始便是贾珠提出来的。在他们眼中内敛安静的贾珠,可不是这般促狭的人。 “无可厚非?”大皇子大为吃惊地重复了一遍,“你们叫本皇子给二弟这小崽子办谢师宴,这叫无可厚非?” 允礽不满意地看着允禔,“大哥你这就叫不尊师长!” 允禔想跳脚,“什么叫不尊师长?就算我想尊,但也不是尊你这小胖子吧?”他的眼神在允礽的小脑袋上来回逡巡,又比划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身材,暗示了两人的身高差是一道多么难以逾越的鸿沟。 倒不是说大皇子不感激当日二弟对自己的帮助,他本来也打算送份谢礼什么的,可是谢师宴那可就大大的不同。 小孩子总是看重些奇奇怪怪的尊严问题。 在大皇子看来,要是办了这个谢师宴的话,允礽岂非又要更得意了? 贾珠忍住笑意,轻声说道:“大皇子,端看一个人是否能成为师傅,并非是看他们的外貌长相,也不是看他们的年龄身高,而是要看他们对自己是否有益处,是否当真教导了什么。太子殿下当初为大皇子悉心指点,若要从这点来说,大皇子的确应当谢过太子殿下的帮助。” 允禔听完贾珠的话,觉得合理,又很不合理。 允禔继续跳脚。 允禔指着贾珠说道:“不成。阿珠说的话不算数,你惯来是站在二弟那头的,只会给他说好话。” “哪有的事,阿珠是站在道理的一方说话。” 允礽甜滋滋地说道。 而他,就是最大的道理。 大皇子已经不想给允礽眼神了,以自己强壮的身材从他们几个人的包围圈中迅速溜走,那狼狈的身影看起来真像是被什么追堵了般。 他才一点都不会相信阿珠的意见呢,阿珠肯定是给臭弟弟说话的! 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允禔思索着允礽可能会追去乾西五所,索性就不回这里,而是一路冲到了延禧宫,抱着正在插花的惠嫔哀嚎,“额娘啊,儿子昨日就说有不祥之兆,可是额娘都不信我,今儿我可是惨了……” 他抱着额娘嘟嘟囔囔,实在是可怜极了。 他就说为何昨日会感觉到那股恶寒,原来就是从允礽这臭小子那里来的! “咔嚓——” 惠嫔剪断枝叶,端详着手里头的这朵花,半晌,才把剪子放下,看向一直在制造噪音的允禔,“额娘倒是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允禔瞪大了眼,一脸额娘为何要害我的表情。 惠嫔一颗暴栗敲在了允禔的脑门上,“太子是不 是帮过你?” 允禔不情不愿地说道:“是。” “既然太子真的帮过你,你便热热闹闹地请他一回又如何?”惠嫔不疾不徐地说道,“不说是不是师傅的问题,就当做是回礼。顺带将几个兄弟姐妹也请来热闹热闹。” 允禔吃惊地说道:“额娘,小三小四这几个都离不开奶娘,往下的更不用说了,请了他们也未必来。” 惠嫔淡笑着说道:“担心这个做什么?你请你的,想来的,自然会来。不想来的,也便罢了。听话。” 允禔听到惠嫔这句听话,搔了搔脸,知道额娘不会害自己,也就认了。 就还是忍不住嘀咕了起来,“这么一来,二弟肯定会以为我服输了,以后都要骑在我的头上装师傅呢。” 惠嫔无所谓地摸了摸允禔的脑袋,摇了摇头,“倘若是太子真的能认这一辈子,对你可大有好处。” 允禔皱着小脸,就好似是吃到了什么苦涩的东西那般皱巴巴的,“我才不要。”哼,允礽那小家伙惯来自信得意,若是真有这层关系,怕是要得意一辈子! 他每次看到允礽翘尾巴的时候,就很想拽一拽他那根不存在的尾巴。 看能不能把臭小子扯下来。 此时此刻,大皇子心里涌现了和康煦帝一样的冲动。 哪可能兄友弟恭? 他想把允礽按着揍小肉屁股。 狠狠地,大大地揍。 … 毓庆宫收到乾西五所送来的拜帖时,荣国府自然也是收到了。 这对贾珠而言,便是难得有趣。 在大皇子的眼中,好似觉得贾珠跟随允礽出席也是理所应当的。 贾珠看着这帖里大皇子飞舞的字迹,其中的咬牙切齿都要泄露出来了,他摸了摸鼻子,此前给太子殿下说话,怕是给大皇子惦记上了。 他将帖子收起来,面对着铜镜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裳。 “珠大爷,太太着人来问,快要出发了。” 贾珠捋了捋袖子,淡笑着说道:“这便来。” 难得的一日休息,遇上了贾珍的宴请,再加之之前这位兄长的多次邀约,贾珠自然不可能再婉拒。 除却贾珠外,这回贾母,王夫人与张夫人也一起同去。 这叫原本兴奋的贾琏一下子就恹恹了。 从荣国府去东府,他们先是上了轿子,到了门外,再换做是马车,这一路上换过几回,这才真正入了宁国府的大门。 这回除却贾府来的人,宁国府还宴请了交情甚密的亲戚朋友。 宁国府的门前来客络绎不绝,贾珠都能感觉到那热闹的氛围。逃离了张夫人,躲在贾珠马车上的贾琏按捺不住,掀开车帘往外看了几眼,兴致勃勃地说道:“珠大哥,这看起来可真是热闹,东府真是大手笔。” 他说这话,满是调侃。 元春斜睨了他一眼,点了点他的小脸蛋,“这话在这马车内说得,出去了可莫要说了,别让珍大哥听了心里不高兴。” 贾琏笑嘻嘻地点头,“莫要担心,我这嘴巴可牢固呢,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心里头清楚得很。” 这小孩坐在马车的角落里摇头晃脑,真真是得意可爱。 元春被他逗笑了,捂着嘴轻笑了起来。 待一系列繁杂的礼数过后,他们被邀入了宁国府。 因着荣国府与宁国府本就是一家,王夫人与张夫人来到后,自然被宁国府上忙碌的景象抓去帮忙,只贾母一路带着几个小孩被迎去了正堂。 这偌大的堂内,坐着好些个太太夫人,贾母在这其中的身份也算不得低,众人纷纷起身问候,重新落座后,贾珠元春等几个小孩,便落入了众夫人太太的眼 中。贾珠沉稳内敛,元春落落大方,贾琏活泼聪慧,三小儿各有各的长处,落在他们的眼中,自是赞叹不已。 贾珠被王老夫人抱在怀里揉搓,“乖孙都这般大了,怎还是这般害羞?”老太太在外孙的耳边笑话,这声音轻轻的,只有贾珠能听到。 他有些羞怯地同王老夫人说话,“外祖母,珠儿好久没见到您了,想外祖母。” 王老夫人对贾珠这个乖外孙惯来是疼爱的,闻言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元春笑眯眯地坐在贾母的边上看他笑话,刚才外祖母也将她好一番揉搓,元春好不容易才逃到祖母的身旁咧。 除开他们几个外,堂中另有几个孩子,或是王家,或是各皇亲国戚,沾亲带故,多少是有些来头。 贾珠囫囵记住他们的名字,只觉得许多人的视线都落在他的身上。 这并非贾珠乱想,而是事实。 此刻元春已经和她的手帕交坐在一处,但她们几个也是嘀嘀咕咕,说着自己的体己话,一边又偷偷地看着贾珠。 对贾珠好奇的人可是不少。 在座的人都知道贾家是靠着出了个好孩子得了太子殿下的青眼,这才一转颓势,忽有了新生。正如贾珍走门路得了官位后,要大肆宴请宾客,为的不是打脸充胖子,而是要叫外头的人知道贾家已经重新起复,这是为了往后造势,也是为了和各种故交重新走动起来。 自然,贾珠也因此惹来不少好奇的眼光。 偏生贾珠不是那爱凑热闹的性格,甚少出现在外人的眼中,自从外界知道这桩事情后,基本没在各家宴席上看到贾珠这个人。 纵然是想下帖子邀约,可好歹也得有个由头。 最起码,得是与贾珠关系好的友人方才能开这个口,而贾珠开蒙后,是一直跟着先生读书,并非去院学,故而,也就这么寥寥几个。 因着这种种原因,直到现在,许多人方才见到贾珠究竟是什么模样。 他今儿头上戴着束发紫金冠,额间勒着抹额,又穿着一件大红箭袖,身上穿着,戴着,一应俱全,衬得小孩粉妆玉琢,白嫩漂亮。 纵然贾珠不喜欢,但这般正经的场合,本该是如此。 元春的手帕交陈家姑娘小声说道:“元春,你的兄长真是好看,不过,看起来瘦削了些。” 元春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他一贯如此,看着苍白,但身体还算不错。前头家里买了小马驹,便是预备着大哥练习的。”便是自己的朋友,元春也可不能如在家里那般随意说出大哥的身体问题,毕竟这事关以后的嫁娶。 贾珠现在虽然才十岁,但十二三开始,像是他们这样的人家,就会开始相看了。 元春可不想害了自己大哥。 陈家姑娘笑嘻嘻地说道:“贾大哥长得漂亮,瞧瞧这屋中,究竟有多少人在偷看他?” 元春心里清楚,这不过是因为兄长很少参与这些宴席,甫一出现,从前感兴趣的人家自然会好生打量他的模样。但手帕交这般说,她自然也是高兴的,几个姑娘坐在边上说着自己的体己话,殊不知贾珠已经有些坐立不安。 好半晌,他的朋友秦少尚才从远处挤了过来,露出惆怅的表情,“我母亲拧着我的耳朵问了我半天关于你的事情,可真是将我烦死了。” 贾珠:“问我作甚?” 秦少尚与贾珠认识,是源于一次意外。 他俩是在糕点铺遇到的。 两个喜欢吃甜食的公子哥,偷偷摸摸地背着家里人来糕点铺子,还不想叫其他人知道,这怎么不叫他们惺惺相惜呢? 秦少尚的父亲秦放乃是户部侍郎,秦少尚是他的小儿子。 秦放和荣国府并无往来,与宁国府倒是还有点走动, 故而两家并不太熟悉。秦夫人这也是第一回看到贾珠的模样,这才好奇起来。 秦少尚:“瞧上你的好相貌了呗。” 他在贾珠的身旁坐下,弹了弹自己的衣服,坐没坐相。 “我家又没有适龄的姐妹,我母亲也就是多嘴几句,不过,我看旁人,怕是已经开始惦记上你了。” 贾珠微蹙眉,拍了拍他的腿,秦少尚只得坐正了起来。他是幼子,一贯得家里人宠爱,所以行事作风总是有点放诞不羁,没个正行。 不过秦少尚的岁数比贾珠还要大了两岁,在他的面前总是莫名端着兄长的架子,没法浪荡得彻底。 他摸了摸鼻子,转移了话题,“可有小半年没见着你了。自从你去陪太子读书,你连府门都不怎么出了。年后那几日我本要去你家中,结果你家小厮却说你去玉泉山了。”而等贾珠回来,秦少尚便没了空,这又错过了。 贾珠:“我听说你去景山读书了?” 那里是许多官宦子弟读书的学院,但入学条件非常刻薄,就算是荣国府也未必能去。秦少尚能去,他的父亲是使了不少力的。 秦少尚很想翻个白眼,但这里这般多人,他也不好没个形象,偷摸着和自己的小伙伴哭诉,“我爹真是发了疯,我是那种爱读书的人吗?好端端的给我塞那里头去了,可不是得折磨死我?” 贾珠软绵绵地劝慰,“这或许也是一桩好事,读书总不会错。” 秦少尚哀嚎,“可那些文章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们啊!” 贾珠看着欲哭无泪的秦少尚,莫名觉得他和大皇子肯定有话聊。 热闹闹的宴席中,宁国府还请来了两个戏班子,一个在后院,一个在前头,男子女子各分开来,安排得妥妥当当。 若非贾珠等人岁数小了点,也是要去前头的。 至于秦少尚是自己不乐见去,死皮赖脸地跟着贾珠蹭座。 这戏折子转了好几处,最终贾母点了一出,另一位老太君也点了一出,再加上王府的老封君,这戏台上的戏子们就热热闹闹地唱了起来。 贾珠跟着作陪了一会,便看到门口贾珍的小厮在那探头探脑,而后一会,郎秋蹑手蹑脚地走来,在贾珠的耳边说话,“大爷,珍大爷说是请你过去说说话。” 他起身,和秦少尚歉意地笑笑,然后起身往门外走去。 郎秋跟在贾珠的身后,沿着走廊走了一道,拐了几道弯,在一处小园子看到了贾珍。贾珍长得浓眉大眼,相貌虽是寻常,精气神倒是足。 许是今日阖府都是为他而来,他志得意满之下,看起来满面红光,“珠儿,你可真是难请得动。若非知道你的脾气,怕是要以为你与大哥闹脾气。” 贾珠笑笑:“大哥说笑了,我怎会生大哥的气?” 贾珠的年纪比贾珍小了不少,说话也软糯温柔,听起来可人疼。贾珍哈哈大笑,扶着贾珠的肩膀入了园子,那里早就设好了一桌,叫人一看便是贾珍早就预备着的好的。 贾珠陪着贾珍坐下,意识到除了他之外,这处园子便没有外人。 究竟是何事,叫现在本该在外头得人祝贺的贾珍将贾珠叫出来,在这僻静的园子里重新又设了一桌宴? 贾珠思忖了一会,却是找不出来贾珍有这般郑重其事的可能。 却不料,贾珍却没有坐下,而是对着不远处的亭子恭敬地跪下行礼,“太子殿下,珠儿已经过来了。” 贾珠霍然站起,看向那在绿意掩映下看不清楚的亭子。 只见一个六七岁大的孩童身影从那处站起来,越过了遮挡的植株,露出了他的真面容。 当真是小太子。 小太子穿着一身藕荷色常服袍,蹬着小朝靴,除了戴在头上 的冠帽与腰间佩戴的玉环,瞧着很是素雅干净,白净可爱。 允礽自然也瞧见了贾珠这一身隆重的服饰,对比起贾珠的不喜欢,他却是高兴。他从来都喜欢贾珠这般盛大的装扮,总觉得这样打扮起来的阿珠漂亮极了。 小太子站在原地,面上带着笑容。 那在贾珠看起来有些假,却带着威严与正经的面具,“孤很满意,你退下罢。” 贾珍丝毫没有为殿下这用过就丢的姿态表示出任何的不满,相反,他脸上有些激动,恭敬地说道:“臣遵旨。” 他低着头起身,在和贾珠擦肩而过的时候,伸手拍了拍贾珠的肩膀,示意要好好伺候好太子殿下,这才离开。 待这园中只剩下他们两人后,小太子脸上的冷漠一下子都收了起来,三两下蹦跶下了台阶,朝着贾珠冲了过来。贾珠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猛地抱住小炮弹。 “……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叫什么殿下?” 小太子非常不满意地将自己的小脑袋从贾珠的怀里拔/出/来,用眼神示意贾珠自己改。 贾珠好声好气地改了,“保成怎么会在这里?不会是偷偷跑出来的吧?”说到后半截,他的脸上露出一点担忧的表情,好似踩在棉花上软绵绵地抱怨,“我方才还以为是珍大哥要与我说话,让我好是担心。” 允礽哼哼,“我撒泼打滚,阿玛松口了。” 贾珠:“……” 他从未见过太子殿下这般如此将自己“撒泼打滚”说得理直气壮的人。 好……不做作。 “一堆人跟着我呢,一些藏在宁国府内,一些在府外。”允礽无所谓地说道。 他出宫的时候别看明面上一直只有个老奴跟着,实际上暗地里跟着的人手数不胜数,康煦帝怎可能会让小太子孤身? “……这话听起来有点像是要抄了宁国府。”贾珠眨了眨眼,慢吞吞地说道,“珍大哥听了肯定要害怕。” 允礽正忙着拉贾珠给他揉小肚子,闻言撇撇嘴,“我观宁国府这造势,不远了。不过这种事,惯来只看阿玛在不在意。”小太子奶声奶气地说道,上一句话他不过是说笑,毕竟贾珠在,宁荣两府又不是什么要紧的朝臣,“如曹家如日中天,旁人弹劾了多少次,可谁见曹家受损了?” 小太子说得漫不经心,贾珠却有些谨慎。 ……虽然家里人未必能听得进去他的话,但等今儿回了荣国府,贾珠还是打算将小太子今儿说的话与祖母说上一说。 每次听着小胖崽偶尔提起这些与他的形象不太相符的话,贾珠便会忧愁地揉揉允礽的小胖肚子。 这么个英明神武的小胖太子,将来真的会成为贾珠梦到的那个狼狈的男人吗?且不说梦里的场景,光是男人高大的身材,眼前这小胖崽不会永远都抽条不了吧? 如果他真的能改变未来,让太子殿下不黑化,不出现那些可怕的事情……难道这代价,就是让太子殿下成为胖太子吗? 【……】 系统似乎传达了一阵无语的情绪。 贾珠心里的这番嘀咕是小太子一点都不知情的。 小胖崽要是知道,肯定要气得跳脚。 “阿珠,阿珠?” 小胖崽正和阿珠说话,说着说着,贾珠却失去了回应,这叫小胖崽略微不满,气呼呼地晃着阿珠的胳膊。 贾珠回过神,尴尬地说道:“我只是在想……”他一边说着,一边还在揉着小太子的胖肚肚,“保成这肚上的肉肉,捏起来手感真好。珍大哥备下了这一桌好菜,保成饿了吗?不若多吃几口,免得饿坏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允礽在桌边坐下。 就在贾珠给允礽夹菜的 时候,小太子正给他嘀嘀咕咕着自己是怎么进来的。想要入府内并不难,难的是,允礽只想和贾珠乐呵,其他的人一概也不想见。 如果不是怕惹出麻烦,允礽连贾珍也是不耐烦见的。 这口信是直接传给了贾珍的父亲,惊得贾敬鞋子都没穿就跑出来,还得是被人提醒了才回去换。 贾敬悄没声地带进来一枚小太子,这桌菜肴也是他设下的。 若非贾敬的人去找贾珠实在是太过奇怪,贾敬会顺手连这事都包办了。 只可惜太子殿下的脾气大,并不乐见任何人,待小园子布置好了,便将人都赶走,只坐在亭子里自娱自乐,直等到贾珠过来。 食不言寝不语,在两个小孩私下相处的时候,这规矩仿佛是不存在的。 允礽一边说一边吃,吃啊吃啊,吃到他故事都说完了,他小碗里头的菜尖尖还是没吃完。 小太子默默地看着自己的菜尖尖,又看向贾珠空空如也的小碗,幽幽地说道:“阿珠难道是要报复保成吗?” 他喜欢给贾珠塞东西吃。 这叫贾珠很多时候都不太敢和太子殿下在一起吃食,毕竟这肚中的容量多少他心里是有数的,可是太子殿下没数啊! 贾珠被撑过几回后,着实是不敢了呜呜。 贾珠轻轻咳嗽了一下,“保成乱说,我没有。” “可是,保成的菜这么,这么多,”允礽比划了一下,“阿珠一点都没吃。” 贾珠心虚,声音也更加软,软得好像能掐出水来,糯糯地,轻轻地,“方才过来前,陪着长辈已经吃了点。” “一点点,就说明,不够多。” 允礽黑溜溜的大眼睛直盯着贾珠。 贾珠低下小脑袋,气虚地说道:“那我就吃一点点。” 允礽气势冲冲地给贾珠同样堆起了小山尖尖,然后摆出自己最严肃的表情,“阿珠要,全部都吃光光!” 贾珠:“……” 失策。 他埋头啃,听到小胖崽在咕噜噜喝汤。 而后,便又一声。 “顾嫔死了。” 贾珠一惊,这刚要咽下去的东西呛了一呛,忙避开桌面,抚着胸口咳嗽起来。这剧烈的咳嗽吓坏了允礽,他猛地从椅子蹦跶了下来,绕着走到了贾珠的面前,蹲着担忧地看他,“阿珠怎么了?” 贾珠捂着自己的嘴巴,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只是刚才不小心被呛到了,“我,没事,咳咳咳……保成,顾嫔娘娘是怎么,回事?” 他一边咳嗽一边问,怎么好端端的人死了? 这事查到了皇贵妃与顾嫔身上的时候,贾珠就知道最后背负一切罪名的肯定是顾嫔。一则是她本来就是真正的主谋,二来是皇贵妃的身份并不一般,佟国维与佟家,在朝中可是有佟半天的说法。尽管不如传闻这般夸张,但也的确如此。 不然,这偌大的后宫,为何偏生是她走到了皇贵妃的位置上? 允礽直到贾珠没咳嗽那么厉害后,才说道:“我们查到是顾嫔的时候,其实阿玛早就抓到顾嫔了。但人还没被带出住着的宫殿,人就死了。” 这事暂时还压着,并没有传出去。 再过一两日,宫中才会发丧,届时,便是个急病暴毙的说辞。 贾珠的小脸露出狐疑之色,“难道,顾嫔是……自裁了吗?”小孩左思右想,也只得了这个可能。 “保成也好奇。”允礽托着小胖脸说道,“所以,我去磨了阿玛,阿玛说,顾嫔似乎知道什么奇怪的秘密,可面对阿玛的威胁,她一时激愤之下,就触柱死了。” 贾珠沉默了一会,“那,奉先殿安排了什么?” 提及此,允礽的小胖脸才露出真 正的怒色,“是夹带了阿珠荷包的小人偶。” 小人偶? 贾珠露出茫然之色,他对这种事情的确不足够敏感。 而这也是今儿允礽在得知查出来的东西后,在乾清宫跳脚要出来看他的小伙伴是否安好的缘由,“阿珠怎这么笨呢,夹带着阿珠贴身物品的人偶,你觉得会是什么好东西?” 允礽怒而伸出小胖手,用力地掐住阿珠的脸。 小太子此前蹭蹭贾珠的小脸,从来都不舍得这么用力,这一回怕是真的气狠了,生生掐出了一点点红晕来,“是巫蛊啊巫蛊啊,阿珠差点就被人害了!” 贾珠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原本就苍白的小脸变得毫无血色。 手指也变得冰冰凉凉,一点温度都没有。 给人真的吓到了,允礽反倒是心疼坏了,只觉得阿珠就像是只懵懂可怜的小鹿,忙又用小胖爪安抚阿珠,“阿珠莫怕,你还没来得及去奉先殿,顾嫔又没有你的生辰八字,害不到你的。” 之前系统说顾嫔想害他的时候,小孩还没有多大的感觉,现在小太子将其中内情告知,贾珠才真正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 但凡是家中生了幼童,多半是将生辰八字瞒得好好的,不叫外人知道。这个中内里,总是有些忌讳在。 犯了忌讳,家里的孩子轻则生病,重则夭折。 贾珠的手脚冰冷,在这明媚三月,却好似冬日般僵冷。纤细苍白的手指伸了出来,冰凉凉地摸上允礽的小脸,他软软地,带着点湿润的凉意问道,“那保成呢?” 允礽宽慰着他,“阿玛将奉先殿翻了个底朝天,再没别的。不过从顾嫔的屋里,倒是翻出了几个不带其他东西的小人偶,多少能确认真是她干的。” 贾珠:“她有这般……邪门的法子,这应该不是第一回做下。” 允礽赞同地点了点小脑袋,“阿玛也不告诉我更多,大抵这法门是叫人昏厥呓语,这样就能抹去小德子引诱你过去的行踪。”一个疯子,或者是一个傻子,说出来的话,是做不得数的。更何况,都未必能记得曾发生的事情。 贾珠见不得允礽继续蹲着,将他给拉扯起来后,方才说道:“既然顾嫔死了,往后的事情,就与保成无关。保成切记要平平安安,就好。” 允礽的眉眼藏着一点怒意,嘴唇抿得紧紧,恼怒地说道:“分明是阿珠差点出事,为何总是要惦记着无关的人?” 此事说到底顾嫔是要对贾珠动手。可是这动手的原因,就连阿玛都查不出来,甚是奇怪,这般地步下,怎么阿珠还有闲情逸致关心旁人? 他一想到在乾清宫听到阿玛说完那些事时,只觉得一股邪火就直冲脑门,险些没压下来。 到底是气愤难忍,心中怒气冲冲。 许是为此,康煦帝才在允礽大闹乾清宫后,答应了允礽出宫的要求。 贾珠因着系统的原因,是知道顾嫔为何要除掉自己的。 他不是不理解允礽的气急,可这还是殿下第一次冲他发火,眉间还透着无法掩饰的戾气。 他缓缓瘪嘴,有些委屈,眼神湿漉漉地看着允礽,带着一点无辜的软糯,自顾自地问道,“保成是别人吗?” 然后,他又回答自己,“不是别人。” 漆黑的眼眸澄澈干净,漂亮的苍白小脸透着一抹病气,只眼角透着一抹难过的红,“那为何不可以关心保成?” 小太子看着阿珠眼角淡淡的粉红,心里暴躁的小火苗一下子熄火了,蔫巴了。 他抓耳挠腮,总觉得有些尴尬。 最后干巴巴地说道:“可是……阿珠都答应过保成了,以后要更加顾自己一点,”他越说越顺溜,越说越自信,“可是阿珠都没做到。” “那保成也不好这样子发火嘛。”贾珠可怜地捏着自己的手指头,刚掐出红痕,就被小太子一下子捞住了手指。 允礽皱着小眉头检查了一下,见红痕渐渐淡去,才松了口气,“保成没发火,”他顿了顿,“我就是担心阿珠。” 也不知道阿珠到底是怎么做的,怎么脾气软绵得像水,轻易一句话,就叫允礽分外暴戾的小脾气压了下去。 最终小太子低头亲了亲阿珠的手指头,叹了口气,像是个小大人般坐在阿珠的身旁,不知想了什么,最终才说道:“阿珠不是要陪我几天,几月,几年,而是要陪我长长久久。 “保成要阿珠一直好好的。” 对孩童来说,几年似乎就算得上长久了。 他们的岁数本也没多大。 可对有远见的小太子而言,几年那可是远远不足够的。 他贪心。 可身为太子,为何不可以贪心? 他不要几日,几月,几年,他喜爱阿珠,他希望的长久,是可以一辈子的那种长久。 “一辈子那么久吗?”贾珠歪着小脑袋,刚才的那些酸涩难过,好似被小太子的亲亲带走了,他有些羞怯地想要抽回手指,却被小太子牢牢抓住,“那好久哦。” 他软软地说道。 小太子非常用力地点了点头。 久才好呢。 越久,越是好。 小孩冥思苦想了一会,最终慢吞吞地说道:“那我尽量,活久一点。” 殿下说的长久是多久呢? 贾珠不知道。 那就久一点,再久一点吧。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乾清宫内,康煦帝的脸色并不好看。 顾氏在他面前撞柱而死,如此荒谬之事,令皇帝心中郁愤难忍,不彻查个究竟,心中到底难安。 顾氏的家人都以别的缘由下了牢狱——当然,也是因为他们持身不正——康煦帝并不想暴露太快出巫蛊的事情,倘若沾染其事,日后宫中动荡,又是一场麻烦。 可对外是如此,宫中多少是听闻了风声。 那日康煦帝刚去了顾嫔那处,人就死了,这又怎可能与万岁爷无关呢? 这些藏着掖着的话不过是不敢流露在外,多数人心中都清楚得很,顾嫔定是做出了什么。有消息灵通者许已经猜了出来,再愚笨者,都能从皇贵妃闭门不出再到顾嫔暴毙此事看出端倪。 皇贵妃手中的凤印被罢,大权旁落,康煦帝命其思过三月,一应大事暂都交由几位妃位上的人来处置。而刚刚上任成为惠妃等几位娘娘,便在有些手忙脚乱中接过了权势。 可皇贵妃的事虽大,却并非要紧的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顾嫔的暴毙,方才是莫名其妙。 赵昌想起那日康煦帝的暴怒,仍是心有余悸。 “万岁爷,太子殿下已经平安回宫。”他欠身说道,“一应如常。” “哼,这臭小子倒是可以出宫快活!”康煦帝冷哼了声,按着额角说道,“就尽是会给朕找事。” 赵昌看得出来,皇帝虽然很是埋汰太子殿下,可脸上却丝毫看不出真正的怨气,反倒是一副好笑又无奈的模样,便知道不管是太子殿下做了什么,落在康煦帝的心中,也便只剩下高兴了。 “顾氏的家人呢?” “还在牢中。” 康煦帝并不在乎顾氏一家的性命,但是顾氏在死亡之前说的话,却让康煦帝很在意。 五日前,在允礽查到顾嫔时,康煦帝已经带人出现在了顾嫔的宫殿。 顾嫔的长相很有江南水乡的气息,温婉漂亮,笑起来的时候异常清纯。康煦帝有些忘记她是什么时候入宫的,但在去岁晋升的时候,顾嫔跟着那些老资格的妃嫔一起晋升后,就成为一宫之主。 “万岁,您今儿怎么来了?”顾嫔的确高兴,她已经好些天没看到过康煦帝,不过宫内其他人也没怎么见到御驾,故而她心里虽然担忧,却也不太着急。 顾嫔着急的是另一桩事情。 康煦帝扶着顾嫔的手,轻笑着说道:“爱妃难道不想见朕?” 顾嫔勾唇一笑,羞怯地说道:“万岁爷怎么这般笑话妾身,妾身怎可能不想见万岁?”她一边说着,一边贴着康煦帝坐了下来。 她从来是个大胆的性格,与她干净纯洁的外表不太相同,顾嫔是个爱笑爱闹的,在康煦帝的面前也从不曾露出胆怯之色,或许正是这一点,才叫她在后宫晋升的速度如此之快。 康煦帝抚弄着顾嫔的后背,“顾嫔,方才在做什么?” 顾嫔去边上取来方才在做的活计,笑着说道:“只是些无聊的小东西,做着有趣罢了。” 康煦帝一眼看到了顾嫔正在刺绣的布料,饶有趣味地伸手去碰,“这是,人偶吗?” 顾嫔忙说道:“万岁,是这些抱枕。” 她伸手指了指软塌上摆放着几个新奇的抱枕,上面的纹路看着着实与众不同。与眼下顾嫔在做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康煦帝还要再说,却看到殿外,顾问行带着两个被捆住的宫人进来。宫人猛地跪倒在地上,脸上满是惊恐,而顾问行却严肃着脸,从怀中掏出了两个奇怪的东西,“万岁爷,在顾嫔娘娘的主殿内搜出了这两个物什,眼下排查还未结束,但这两个宫人在外面探头探脑,老奴便捉了回来。” 康煦帝的 脸色在看到那两个东西时,手指还在拨弄着顾嫔的布料,冰凉的视线缓缓地从布料转移到那两个人偶身上,最终看向顾嫔,“爱妃,可有什么想说的?” 顾嫔哑口无言。 她在看到底下两个心腹跪倒在地的时候,惊恐几乎挤满了顾嫔的心。 顾嫔在康煦帝来的时候,一直都不喜欢有人在旁边伺候,若是有人看着,一些闺中情趣她也使唤不出来。可这两个心腹从来都是最谨慎的,万万不可能做出偷窥之事……除非,他们发觉了皇帝的人在搜查,又或者,康煦帝从一开始就盯着他们。 难道,今日皇帝过来是发现了什么吗? 顾嫔的脸色惨白,却还是扯出一抹微笑,“万岁,您这是做什么?这些人偶,又是什么东西?” “这并非是爱妃做的吗?”康煦帝不紧不慢地问道。 顾嫔:“万岁爷冤枉啊,妾身从来都没见过这个东西。肯定是有人藏在妾身这里,污蔑妾身的。” 康煦帝勾唇笑了起来,“是吗?顾问行。” 顾问行让门外的人进来,那个小太监手中端着的盘子里,正躺着另外一个小人偶,这个人偶可比刚才顾问行拿出来的那两个人偶要精密得多,也饱满得多。 顾嫔的脸色一点,一点变得更加难看。 顾问行将三个人偶摆放到一处,然后对着其中一个宫人说道,“方才你们在外头与咱家说了什么,与万岁爷和娘娘,再说一遍罢。” 这位宫人是个岁数大的嬷嬷,嘴唇颤抖着,眼神里满是绝望。她的视线在顾嫔和康煦帝的脸上逡巡了片刻,颓然地说道:“这个,人偶,是顾嫔娘娘叫我,去放在奉先殿的,为的是,要诅咒太子殿下的伴读贾珠。” “荒谬!”尽管顾嫔的脸色难看得很,却还是倔强地说道,“万岁!妾身和贾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他又是太子殿下的伴读,更是和我从不可能接触,妾身为何要去谋害一个小孩子!” “朕也觉得奇怪呀,”康煦帝笑着,伸手勾住顾嫔的下巴,迫使着她不得不抬头,“顾嫔,阿珠哪里碍了你的眼,让你需得费劲千辛万苦都要害了他?” 一句是背叛,两句也是背叛。 此一事从未有可以左右逢源之处。 老嬷嬷在被迫吐露出一句后,其他的更也是瞒不住的。 她哭丧着脸说道:“顾嫔娘娘一直都很关注贾珠,暗地里叫我们查了不少关于贾珠与贾家的消息。在贾珠成为太子殿下的伴读后,顾嫔娘娘开始打算……打算对贾珠动手。” 顾嫔猛然张开嘴吧,想要阻止老嬷嬷继续说下去,可是康煦帝似乎是意识到她想做甚,猛地一眼看过去,顾嫔竟然是连话也说不了,颤抖着坐在那里。 皇帝的眼底满是杀意。 老嬷嬷浑然不觉,继续说下去,“小德子早年在宫内认了个姐妹,正好被分配到顾嫔娘娘的宫里。她一直将这份关系藏得很好,可惜被顾嫔娘娘发现后,娘娘就以此威胁小德子帮她做事。 “这一次动手,除了蛊惑桃柳外,也为了坑害皇贵妃娘娘。但顾嫔娘娘最终的目的,还是想杀了贾珠。所以,小德子只需要将贾珠引诱到奉先殿去,就会,就会……” 她的声音哆嗦着,似乎是不敢继续说下去。 顾问行冷冰冰地说道:“为何是奉先殿?” “奉先殿的方位在东,又曾被用来祭祀先祖,按照娘娘的说法,是最合适的地方。” 听完老嬷嬷的话,康煦帝淡笑着看向顾嫔,他的眼底虽然满是寒冷,可脸上却是截然不同的神情。他爱怜地抚摸着顾嫔的脸颊,“爱妃,可还有什么话要说?为何有这般咒术,偏偏选择的人,却是贾珠?” 贾珠,到底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顾嫔猛地从自己的位置站了起来,避开了皇帝的肢体接触,她铁青着脸色斜看了眼软倒在地的两个心腹,冷冰冰地说道:“万岁既不信任妾身,那妾身多说也无用。” 康煦帝扫了眼那几个娃娃,“那爱妃解释下这几个人偶娃娃到底是从何而来,就算是真的有谁偷偷藏在你的主殿,那总有可以怀疑的对象罢?爱妃说出来,一个个问下去,朕总会得到答案。” 顾嫔能感觉到皇帝注视着自己的眼神就像是个死物。 他根本不相信自己的狡辩。 顾嫔从未想过自己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明明在这之前,一切都还好好的,而最大的问题就出现在…… 贾珠身上。 果然,从一开始,贾珠的存在就是乱数! 他根本不该存在。 “谁不该存在?” 顾嫔愤恨之下,将心中所想吐露了出来,可她没有回答康煦帝的问话,反倒是愤怒地往后又倒退了几步,“万岁爷真的以为这世上的事情都能如愿吗?你以为现在这般珍爱太子,可你又以后会对太子做什么?别在这假惺惺地表达你对太子的宠爱,你爱的不是任何一个皇子,你爱的不过是皇权!” 顾嫔骤然的爆发虽然在意料之外,可康煦帝却没有动怒,反而是立刻说道:“未来?顾嫔,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会说。” 顾嫔在骤然的发泄结束后,又立刻冷静下来。 她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是古代任何一个皇帝都不可能忍受的巫蛊,康煦帝肯定不会留她活口,更甚之会为了挖出她为何要杀了贾珠这件事而追根究底,可这,偏偏是顾嫔无论如何都给不出答案的。 她难道要告诉康煦帝,她是穿越者? 她知道未来的一切,她可以借此为自己讨得活命的机会? 康煦帝似乎意识到顾嫔的动摇,不紧不慢地说道:“顾嫔,尽管此事的确罪不容诛,但倘若你能说出抵罪的东西,那功过相抵,也不会有事,你说,对吗?” 顾嫔僵硬地看着康煦帝,好似之前的柔情蜜意全部消失,她和他之间只剩下赤/裸裸的交易。她知道自己应该答应……或许,这才是留下她性命唯一的办法…… 就在顾嫔迟疑着想要开口的时候,她眼角的余光好似瞥到了那个躺倒在其他人偶娃娃中间的胖人偶。 她是知道为何这个人偶与众不同。 因为顾嫔在那其中塞进去了贾珠的荷包,以及荷包里面的东西。 想要诅咒,想要扎小人,最要紧的是知道对方的生辰八字。如果不知道,那取得他的贴身物品或者头发指甲血液,也是一个替代的办法。 小德子费尽心思给顾嫔取来了荷包,而顾嫔则是把荷包和荷包里面的东西都缝进去人偶里面,在布置过咒术后,又让心腹将这东西藏在了奉先殿。按照她的推算,奉先殿的确是近期最合适的布局之处。 而小德子要做的,便是引诱贾珠去奉先殿走一趟。 只要他走进去,哪怕不用接触到,巫蛊也会发作。因着人偶娃娃的里面缝着的不是生辰八字而是贴身物品,的确没办法直接咒死贾珠,但让他发疯或者发傻还是很容易的。 顾嫔并不觉得自己这般做有什么错误。 她能从一个普通的小官之女,一步步走到现在这个位置,除却她穿越女的远见外,靠得不就是她的心狠手辣? 在后宫,善良是活不下来的。 顾嫔最大的倚仗,便是她熟知历史。而靠着这些历史,她可以提前布局很多东西。 可这一切,都在贾珠出现后全部都乱了套。 不仅是大皇子和太子殿下的交好,远的还包括各种人与事的调动,都和顾嫔所记得的不太 相同。 这如何不叫她恐慌? 在距离乱象丛生的未来还有少说几十年的时候,在一切都还没有发现的时候,历史就已经开始乱套,那她手中捏着的剧本又有什么用处呢? 顾嫔不容许如此。 她既然入了宫,就一定要笑到最后。 所以,一个不该存在的人,一个不该出现的伴读,一个本该只在书本里的早夭的角色,如今趁早死了,也是理所当然。 所以…… 顾嫔的眼角余光一直盯着那个人偶娃娃。 所以………… 那个人偶娃娃,是顾嫔亲手缝制出来的,不管是脸庞还是四肢,都是她一针一线做到最后的。如果有谁对此非常熟悉的话,那个人只有可能是他。 ……所以,所以,为什么那个该死的人偶娃娃,会笑呢? 顾嫔直勾勾盯着人偶娃娃的眼神,自然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康煦帝似是想到了什么,立刻起身。 只是皇帝反应过来的速度太慢,顾嫔突然扯着自己的头发哈哈大笑,似疯似傻,一边嘻嘻哈哈笑着,一边呜呜哭嚎着,旋即转身朝着殿内的柱子疯狂地撞了上去。 其力气之大,几乎连脑浆都碰了出来。血色溅落了一地,血腥味令人作呕。顾嫔的身体软倒在地,完全失去了动作。 康煦帝连叫太医的动作都没有,僵硬地看着顾嫔的尸体,脸上满是阴郁之色。 这剧烈咔嚓的一声,叫整个殿内都沉寂下来。 谁也想不到顾嫔会突然自裁! 康煦帝和顾问行的眼神同时落在那个小太监端着的木盘上,那几个人偶娃娃都还胡乱躺在托盘里。 顾问行的呼吸急促了起来,猛然跪下,“万岁爷,老奴深知这是重要的物证。可是方才顾嫔娘娘的异样,或许与其有关。还是……烧了吧。” 顾问行儒雅,甚少有这般仓皇之举。 康煦帝的呼吸似也停顿了一瞬,半晌,才低沉地说道:“烧了。” “谢万岁!” 顾问行甚至不敢假借人手,立刻叫人端来一处炭盆,当着皇帝与众宫人的面燃起火焰,率先将那个最胖的人偶娃娃丢进去炭盆里。火焰霍然高涨,舔舐着这怪异之物,燃烧出来的颜色带着淡淡的绿意,直叫殿内的宫人都发出惊恐之声。 顾问行的脸色虽也是惨白,却面无表情地继续焚烧其他的人偶。 索性的是,其他的人偶娃娃并没有显露出刚才的怪异。 过了一刻钟,再加上最后又找出来的两个人偶娃娃,顾问行一共烧掉了四个,只留下一个没有多大问题的普通人偶娃娃留作证据。 为了避免这个人偶娃娃也是内有乾坤,顾问行还谨慎地找来了绣娘拆除了整个人偶娃娃,确定内部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塞着纸条或者其他的东西,才又重新缝制了回去。 做完这一切后,顾问行莫名地感觉到自己的后背都是汗意。 他有些后怕。 而直到此刻,顾嫔娘娘的死亡才总算有了实在的感觉。殿内死了人,而且还是如此荒诞的死法,皇帝却没有叫来任何一个人,而是沉默地坐在那里注视着顾氏的尸体,眼神冷漠到了可怕的地步。 等到顾问行处理好了一切,小心翼翼地走近康煦帝,皇帝这才回过神来,淡淡斜他一眼,“全部都处理完毕了?” 顾问行谨慎地说道:“加上奉先殿的,一共搜出来五个,老奴方才烧掉了四个,还剩下一个检查后没有问题的。” 康熙帝好像是听到了,又好像是没听到,好一会,皇帝缓缓说道:“顾太监,你说顾氏方才说的话,可真,可假?” 顾问行掀开下摆,在康熙帝的面前跪下,“万岁 爷对太子殿下的心,日月可鉴,老奴以为,顾嫔娘娘的话,怕是被迷了心窍。” “哼,可不是被迷了心窍了吗?”康煦帝幽幽地说道,“朕竟不知道,在后宫之中,倒是藏了这样的邪门好手。” 顾问行也是后怕。 “……万岁爷,顾嫔娘娘在最后关头,应当是被您所劝动,为何又……” “顾太监这便狡猾了,”康煦帝似乎是恢复了心情,半心半意地说道,“你还猜不到吗?” 顾问行苦笑着说道:“老奴宁愿猜不着。” 他心里的猜想可的确是不能为外人道也。 在那最后的关头,顾嫔分明是被皇帝所劝说,可最终却骤然疯癫,撞柱而死,而在那一瞬间的改动,只因为她看了一眼——那个胖胖的人偶娃娃。 这不免叫顾问行想到一些神秘的事件中去。 或许,顾嫔是被反噬了。 许多玄之又玄的秘术并非是没有代价,一旦失败,是会遭受反噬的。 顾嫔借用了奉先殿的地势之便,又试图谋划贾珠,一旦失败,这反噬就直接要了她的命,叫她在疯狂癫乱中死去。 康煦帝斜睨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是觉得自己膝盖太软了要多跪几次吗?还不快些起来?” 顾问行笑了笑,在康煦帝的奚落中起身。 赵昌尽管经过刚才这一串事件惊甫未定,可听着康煦帝和顾问行的对话,心中却是有些羡慕。赵昌和梁九功这些从小跟在康煦帝身旁的太监自然是得万岁爷看重的,可是顾问行的地位还是与他们别有不同。 皇帝在称呼顾问行的时候就看得出来,旁的太监都是直呼其名,偏偏只有顾问行是亲昵的顾太监,或是有些调侃的顾总管,其他人可没这样的福气。 好福气的顾问行正在与康煦帝说话,“万岁,顾嫔已死,线索便再次数断了。太皇太后那里……” 康煦帝摆摆手,“太皇太后那里自有朕去说,顾问行,拟旨,将顾氏在京的族人悉数下狱,追问一切顾氏曾经的踪迹。朕要知道她究竟是什么人,意欲为何。” 而在这之后,又是五天,刑部的记录已经放在了康煦帝的案头。 康煦帝却不着急,按着这份东西沉默了一会,看向顾问行。 跟在他身边的人里头,就只有顾问行是从头到尾都知道详情的,皇帝不疾不徐地说道:“顾太监,你说,阿珠究竟有什么奇特,能叫顾嫔不顾一切,都要杀了他呢?” 康煦帝,允礽,允禔,皇贵妃…… 这宫里的人,谁不比杀了一个贾珠更有意义,为何,偏偏是贾珠? 顾问行迟疑了片刻,缓缓说道:“万岁爷,老奴不知。不过,顾嫔娘娘似乎有着某些偏门歪道,或许……她是觉得,贾小公子的存在,会影响她的未来呢?”他隐晦地暗示着。 顾嫔死后,他们才知道,她已经怀孕两个多月了。 论时间,倒是和皇贵妃差不多。 康煦帝沉默了片刻,颔首,这才掀开了底下送来的文书。 顾嫔的原名叫顾惜,原本是一个五品小官的女儿,因缘被送入宫后,她的父亲才走到礼部侍郎的位置。而顾惜打小就是个非常有自己主意的人,不管是读书还是入宫,这些都是她自己做出来的选择。 从审问中看得出来,顾惜似乎从小就喜欢做各种有趣的小东西,大到娃娃,小到荷包,她的手艺的确不错。 值得一提的是,顾惜曾送出去两个娃娃,而收到礼物的人,一个在半个月后急病去世,另一个则是失足落水而死。 康煦帝盯着那几行字,这足以说明,顾惜从入宫前就拥有这样的本领。但不管是顾家人还是顾家的下人,他们俱不知道顾惜有这样的能力。 “顾太监,这世上有生而知之的人吗?” “老奴觉得,或许有,但老奴从未遇到过。” 康煦帝的眼神阴沉得可怕,十目一行地将全部的东西看过,略显烦躁地丢到一旁去,“一点有用的东西都没有。” 顾家除开顾惜犯下的这个罪恶外,平日里小罪小恶不是没有,还不足以让顾家抄家,而皇帝现在还拿捏不准要不要将顾惜的事情公布,即便顾家人不知情,顾惜犯下如此大罪,却偏偏就这么死了,皇帝心中这口气怎可能忍下来? 顾问行轻声说道:“万岁,越是有人针对贾小公子,老奴倒是觉得,贾小公子的存在,越是需要被保护起来。” 这是一个最简单的道理。 敌人所不希望的,便是他们所渴望的。 … 漱芳斋前,花香四溢,鸟雀虫鸣的声音渐起,恰是一副好景。 贾珠一路被人引着走来,背后似乎仍然有些发凉。 那是方才他被宫人接走时,格图肯和曹珍传递过来的小眼神。 贾珠没想到,大皇子的主意来得这般快,也这般迅猛。前头的帖子刚下,后头就已经备好了,而且还比原定的时辰又早了几日。 为此,大皇子还特地跑了一趟。 面对小太子的质疑,允禔无所谓地说道:“都是自家兄弟,一起吃吃喝喝罢了,难道还要多正式?这时辰改了便改了罢。” 小太子的眼睛一眯起,顿时就发现了不对。 “大哥还请了谁?” “弟弟妹妹都请了,不过来不来都不一定呢。” 有些皇子皇女的岁数还小,请了也未必能来。 小太子跳脚,心痛地说道:“大哥难道不是只请我一个吗?” “你最重要的客人没错啊,”允禔得意洋洋地说道,“我只是不嫌浪费,让大家伙都趁这个时间聚一聚罢了。哦,我还叫了阿珠,你明天可莫要忘记将阿珠带来。” 贾珠:“……” 其实他还瞒着这件事没和小太子说。 因为贾珠是打算拒绝的。 皇子皇女的宴席,想必不管是伴读还是他们各自的朋友,都不可能带到席面上来,那贾珠过去又成什么样子呢? 只是贾珠这几日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间拒绝,而大皇子一上来就奔着提前时间来的,打得贾珠措手不及。 允礽没时间盯着允禔生气了,转头狐疑地看着贾珠,“阿珠,如实交代!” 小太子凶巴巴地说道。 贾珠慢吞吞地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复道:“这对保成不好。” 允禔抱着胳膊,略带怜悯地说道:“可是保成不会在乎这个。你之前没这么说也就罢了,这个理由,他便是拖也是要拖你过去的。” 不得不说,允禔有时候还真是了解允礽。 允礽恶狠狠地瞪了眼大皇子,更加凶巴巴地说道:“保成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吗?” 允禔大大地冷哼了一声,“你难道不是?” 允礽踩了大哥一脚,然后迅速看向贾珠,小脸上的怒容瞬间消失,换做是一种可怜可爱的模样,嘤嘤嘤地说道:“阿珠难道舍得保成一人过去?且不说大哥这个坏蛋都把谢师宴改成手足的聚会,我与他们都不熟,如是吵起来,保成定是要吃亏呜呜……” “胡扯!” 允禔大声。 从贾珠这个角度可以看得出来,允禔原本是要骂一声更加粗鄙的言论,但到底在那话说出口之前,强迫着自己吞下去了,可他仍然超大声地又重复了一遍,“胡扯!论排行,你是老二;论尊贵,你是太子,谁能欺负得你去?” 允禔打量着允礽的小胖胳膊和小胖肚子, “你压都能给小三小四压死了。” “大哥是笨牛,保成作甚要压死弟弟们?”允礽毫不留情地回嘴,“保成在和阿珠说话,大哥不要插嘴。” 他给搅局的坏大哥推远了,然后转身看着贾珠又是一只委屈吧啦的小可怜,眼眸湿漉漉地看着贾珠,“阿珠真的不跟保成一起去吗?真的吗?真的吗?”小太子的痴缠功夫,真的能叫人骨头都软了。 贾珠被折腾得没法,还是勉强答应了。 说是勉强,乃是因为贾珠横看还是竖看,都觉得自己若去着实尴尬。不管是发帖的大皇子还是痴缠的小太子……他们的思路,怨不得他俩是弟兄。 贾珠在心中叹了口气,如同小大人般笑。 也怨不得他们时时都会吵嘴。 他走着。 耳边已经能听到前头热闹的声响。 小太子原是应该和贾珠一起出行,但他偏生在下课后就被乾清宫的梁九功给请走了,说是太子殿下有请,这就叫贾珠只得孤身独去。 说来,允禔选择午后的时辰也是不得已。 他和允礽已经开始出阁读书,休息的时间甚少,不年不节的要碰上个合适的时间着实少。允禔一合计,得,大家伙还是一起在午后聚聚便算了。 “贾小公子,已是到了。” 这次为贾珠引路的是叫一个玉柱儿的太监,他是毓庆宫的大太监之一,贾珠与他也算熟悉。玉柱儿时常跟在允礽的身旁进出,小太子在离去前特地将这个大太监留给贾珠,也正是生怕有人不长眼欺负了他。 “阿珠来了,快快快,快进来——” 允禔的声音从漱芳斋里头传来,甚至还带着一点焦头烂额。 贾珠心生好奇,隐秘的担忧被压下,他小步小步地走了进去,一眼正能看得清楚漱芳斋内的景致。显然今儿这里已经被被好一番布置过,殿内的陈设都异常精美,两边各摆着几条横桌,看来大皇子是想让大家分着坐下。 眼下,大皇子就在漱芳斋正中,只是他的模样看起来有几分可怜,又有几分好笑。他的背上趴着一个小孩,贾珠认得出来那是允祉,而在允禔的怀里,又提着个更小一点的小小孩,那是允禛。 更边上,允祺趴在乳母的怀里,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漱芳斋内的闹剧。似乎觉得非常有趣,又挥舞着小手,咯咯咯笑起来。 几个太监宫女正围在允禔的身旁,生怕那两个小主子从大皇子身上摔落下来。 允禔也怕啊! 这两个小崽子轻得不像话,也就三四岁,要是真的出事,不管是他们的生母还是养母都得将他视同为眼中钉肉中刺。 得亏这两个小家伙的乳母对他们还是有点引诱作用,到底是被劝了下来,乖乖地躺在乳母的怀里,看着大皇子气急败坏地摸着自己脸上的口水,发出嫌恶的表情。 贾珠忍俊不禁,不敢笑出声来,竭力咳嗽了几下,方才压低声音说道:“见过大皇子。”他掀开衣服下摆,按头要拜。 允禔一个箭步冲上来,一下扶住了贾珠,奇怪地问道;“保成愿意让你跪着说话?” 贾珠哽住,那自然是,不太喜欢。 允禔从贾珠的脸色就能看出来他在想什么,没好气地摆摆手,“他不乐意你跪他,难道就乐意你跪我?往后别这般多礼数了,不然他那小气吧啦的性子,又得惦记我。” “大哥怎在保成背后埋汰人呢?” 门外走进来一行人,为首的是一个穿着淡粉色宫裙的女孩。她的相貌明艳大方,脸上带着揶揄的笑意,手里头还牵着两个跟小岁数的女孩。 二公主牵着五公主和六公主进来,朗笑着说道,“主要是给太子弟弟知道,难道不也会生气?” 二公 主只比允禔小一岁,五六公主的岁数更小些,其中六公主说话都不太清楚,就是个小奶团子。 贾珠看着这漱芳斋内一屋子的小孩,心中略微惶恐,他有些担心。 就连大皇子也不过才九岁,贾珠十岁就已经算是这里最大的人了。 这漱芳斋连一个真正能够管事的人都没有,又有这么多孩童,实在是危险。 那头大皇子已经回答:“二妹妹,我便是当着保成的面也这般说。” 二公主的性情爽朗大方,她好奇地看了眼贾珠,笑着说道:“这便是太子弟弟爱若珍宝的伴读?” 贾珠原还在记挂着这一屋子的皇子皇女,倒被二公主这话弄得脸上一红,连忙说道:“某实愧不敢当。” 允禔听不了这些文绉绉的话,大咧咧地说道:“依着保成对阿珠的喜爱,珍宝二字怕是无法形容。二妹,你还是将五妹妹和六妹妹交给乳母罢,我看六妹妹要哭了。” 二公主看着自己右边牵着的小奶团子,果然是要哭不哭的样子,她有些头疼地带着她俩到边上去哄着,一副长姐的模样。 也的确是如此。 大公主在数年前夭折,眼下二公主便是整个宫内最年长的公主。 贾珠趁这个时候在大皇子的身后轻声说道:“大皇子,这殿内的小主子们都只带了乳母过来,却一个年长之人都不曾有,若是……”他后头的话有些含糊不清,但大皇子还是能明白贾珠的意思。 允禔:“额娘说莫要担心,保成会解决这个问题。” 贾珠微愣,太子殿下吗? 他刚想说什么,就听到外头唱道:“万岁爷驾到——太子殿下驾到——” ……来的是康煦帝。 这下贾珠明白刚才允禔的话是何意了。 这宫中人的智慧,着实不容小觑。 不管皇帝究竟是太子殿下起来的,还是主动跟过来的……按照惠妃所言,其实并没有差别。 要么就是小太子提出来,要么便是因为太子的身份,所以皇帝才会选择亲自前往前往。 左不过都是因为对太子的爱重。 贾珠随着众人跪倒在地,听着以大皇子为首皇子皇女们朗声迎接皇父,而他在这一切的嘈杂声中,听到了一道沙沙作响的声音。 那是鞋底在地板上摩擦不可避免会发出来的脆响。 一双漂亮的小黑靴在贾珠的面前停下,就在康煦帝还未叫起众人之前,他就被一双小手理所当然地拉了起来,“原来阿珠在这里,保成差点找不着了。” 允礽这意外之举,叫贾珠一瞬间成为了众矢之的。 毕竟,康煦帝可还没有任何动作呢。 而小太子在将贾珠拉起来后,反倒是回头和阿玛抱怨,“都怪阿玛慢吞吞的,保成都快要饿坏了。” 贾珠明显能看得出来康煦帝瞪了允礽一眼,这才叫起了自己这些皇子皇女们,“毛毛躁躁的,不像话。”然后,皇帝这才不紧不慢地训斥了小太子。 小太子嘿嘿一笑,一点都不在意。 他拖着阿珠走到康煦帝的身旁,又一只手拽着阿玛的袖口往前走,“走走走,大哥,二姐,三弟,四弟,五弟,五妹,六妹,快些来。”他的小尾音还往上轻颤,听着便是个高兴的音节。 这一连串叫下来,却是一个都没落下。 这场宴席本来只是手足间的宴会,但多了一个康煦帝后,这意义便不尽相同了。皇帝叫众人坐下,环顾了一圈,在几个自己还坐不住,需要乳母陪同的小皇子小皇女身上多停留了一会,这才笑意盈盈地说道:“朕很高兴,看到你们手足情深,亲密无间,朕心甚慰。允禔啊,回头阿玛可是要好好地赏你。” 允禔坐在下首,高 高兴兴地说道:“谢过阿玛。” 康煦帝一个个孩子问过去,就连贾珠也没落下,被问了一两句功课,等问完后,小孩们也都饥肠辘辘,眼巴巴地看着康煦帝。 皇帝失笑,“看朕作甚,饿了吃便是。” 许是意识到他还没动手,其他人便也不敢动的缘由,皇帝便温和笑了笑,率先动了筷子,见状,其他皇子皇女便也动作起来。 那些长条桌案上,都是一人,偶有需要人看护的小皇子皇女,那便是乳母跟在一处。 而贾珠,却是坐在允礽的身旁。 他的座位,原本应该是被安排在殿门口。 这是惠妃安排的。 允禔看到的时候便摇头,“保成肯定是不愿的。” 惠妃却笑着说道,“保清,太子不愿意,那是太子殿下的问题。他自然会对此作出应对,可你,决不能将贾珠安排在太子的身旁。” 那是东宫的位置,是仅次于康熙帝的尊贵。如果太子想要拉着谁坐下,那是太子的意愿,可他们不能替代太子亵渎这份尊荣。 皇帝未必乐见。 允禔叹了口气,“额娘,这也忒是麻烦。” 惠嫔顺手又敲了敲他的大脑门,“多思,多虑,这才是安稳的根本。” 她其实也看不透皇帝对贾珠到底是什么想法,可从他们的接触中来看,万岁爷仿佛是真的喜爱贾珠一般。 这可,真是稀罕。 允禔坐在允礽的右手边,心想额娘说得可真是有道理。 即便是在那些眼花缭乱中,太子也毫不犹豫地寻到了阿珠的身影,带着他理所当然地走上台阶,坐在康煦帝最近处。 小太子的坦然与底气,是被康煦帝这些年一点点娇惯出来的。 而贾珠…… 允礽那个胖崽子,也是这样纵容他的。 牢牢地,紧抓不放地,连一场普通吃食都不愿意叫他受半点委屈。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春日去了又来,来了又去。 在这一年六月中,王夫人怀孕了。 这算是府中一桩大事。 这几年,荣国府内可再没有这样的好消息了。 大房那头,贾赦虽是个喜欢玩闹的,惯来喜欢招惹女子,可在张夫人的把持下,除了去岁一个妾室曾经生下来一个女孩子,被取名叫迎春后,就再没有新的消息。迎春的母亲也在这一次难产里去世,张夫人犹豫了数日,将迎春抱到了自己膝下抚养。 贾赦根本不在乎这个,既然张夫人接受了,他更加乐意当一个撒手掌柜。 不过从那次后,他的行事也收敛了许多。 而贾政是个自持清贵的脾性,一般是不会叫妾室留下这般大的麻烦。但在王夫人第三次怀上后,他似也颇为高兴得意,连着几日都吃了小酒,而后又在其中一房妾室的屋内歇息。 王夫人虽知道这些,却没有放在心上。 她和贾政已经是老夫老妻了,就算现在贾政真的有了庶出子女,在她拥有贾珠和元春这一对儿女的前提下,再不会动摇到她的地位。 当然,如果给王夫人选择的话,她肯定不希望有庶出的孩子,但眼下她的岁数已经算是高龄,在乎自己还来不及,再没有别的心思去管顾贾政。 元春在得知母亲又怀孕了后,天天就往王夫人的房间里跑,就生怕母亲出点什么事。贾珠虽比不得元春那般便利,但也时时看顾着,生怕出了什么麻烦。 大半年过去,到了来年, 就在阖府的小心翼翼之下,到了发动的那天,仍然是一片混乱。 因为,这一天,太子殿下也在。 这似乎已经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贾珠在家的时候,便偶尔会引来一枚小太子,而在次数多了后,贾家人也开始变得麻木,不再像之前那样觉得震撼——并非是他们已经接受了,只是不得不承认人的情绪在多次的扯动下,到底是会变得再无感觉。 贾母是欢喜的,但也是担忧的。 太子殿下亲近贾家,对荣国府来说自然是一件好事。只是这样一来,贾府也便需要更加耳提面命地小心起来。 一旦太子会出宫来贾家这个消息成为了许多人心中的定论,那便会产生许多危险。 贾母和张夫人一合计,俏没声地增加了贾府的许多人手,渐渐地,贾家也不得不适应这种戒备森严的状态,不再如之前那样懒散。 话题扯远,又回前头。 王夫人发动的这一日,太子殿下也在府上。 因为,贾珠告了假。 尽管女子生育一事,贾珠是完全帮不上忙。可是在母亲即将可能要发动的前几日,要叫贾珠这般安心读书,他却是怎么都无法静下心来。 汤斌看出来贾珠的思绪不宁,在明白了他是何遭遇后,淡笑着说道:“倘若是坐不住,心中难安,便告假回去罢。” 伴读家中倘若是有事,也不是不能请假。 皇家也不是这么没人情味的。 只是甚少会有人告假,也少有人告假的这个理由会是为了自己的母亲。 虽然贾珠的理由有些奇特,但是报上去后,宫内自然是答应了——尤其是小太子,毕竟贾珠是太子殿下的伴读,太子都答应了,谁又能强行扣着贾珠不放呢? 贾珠回去后,王夫人一边担忧生气,一边又忍不住动容。 不管是女儿还是儿子,都和她不太亲近,毕竟一个当初被贾母抱去养,一个又早早就去了前院。可不管是这半年多来元春的悉心陪伴,还是贾珠这一次毅然回来,都叫王夫人的心中熨帖,只感到高兴。 只是奇怪的是,预计的日子都到了,连稳婆都在贾府住了好几天,王夫人却没有一点动静。 就好像是她肚中的孩子觉得时辰未到。 王夫人倒是吃好喝好,没什么感觉,每日都会被稳婆搀扶起来走动。 贾珠计算着时辰,心中虽有些担忧,但见母亲无事,也只将这些忧虑压在心头。 只是……如果再拖下去的话,他怕是要回去了。 贾珠毕竟是告了假的,等时辰到了,总不能一拖再拖。 又过去了四五天后,一直左看右看没等到贾珠回来的太子殿下不高兴了。太子要是发起脾气来,这阖宫的人都不乐见,康煦帝一脚将这个臭儿子踹出宫去,免得在自己眼前晃悠得叫人心烦。 允礽气恼地哼唧起来,“阿玛这是岁数大了,人就暴躁了吗?” 玉柱儿无奈地说道:“太子爷,可莫要这么说。前头就到荣国府了,咱们是直接进去呢?还是请贾公子出来?” 允礽摸了摸下巴,无所谓地说道:“他母亲最近要发动,这时候叫阿珠出来,怕也是心中不安,还是进去罢。” 太子顺顺利利见到了贾珠。 在不许任何人通报的前提下。 他在贾府,当真是自在得如同自己家般。 贾珠在小书房。 他坐在窗户旁,手中正按着一张白纸,像是要练习书法,只是右手提着的毛笔却悬在半空,许久都不曾动弹。这墨点都将白纸糟蹋得不成样子,甚至连袖口都染上了黑色,可这站立在书桌前的 本站网站:et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我不记得了。” 允礽摊成大饼。 贾珠坐在边上虎视眈眈,“当真一点都记不得了吗?” “当真是一点都记不得了。” 允礽信誓旦旦。 在贾珠情绪恢复了后,他们两人都换了衣裳——贾珠在毓庆宫内,是有着自己备用的服饰的,而且数量还不少——然后,他们才趁着下午上课前,思忖起了这中午的噩梦。 只是,允礽完全不记得自己梦到了什么。 他清楚地记得,在自己刚刚醒过来的时候,他是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噩梦的;可是他也同样记得,在真正清醒过来后,梦里面的内容就好像是如梦幻影,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种奇妙的感觉叫允礽实在是好奇。 这脑袋这记忆是自己的,可是允礽扒拉了半天,实在是毫无印象。 贾珠沉默了一会,吞吞/吐吐地说道:“可是保成为何总是做这些梦……还是说,在这之前,其实保成也做噩梦了,只是没有告诉我?”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犀利了起来。 允礽委屈:“真没有,我若是真的再做噩梦了,肯定会告诉阿珠的。”他自己也想想起来好伐,可就是死活都想不起来这梦里倒是个什么东西。 贾珠提出了合理的质疑:“可如果保成醒来后都会忘记自己做过的梦,那要怎样保证保成是真的没做过?” 小太子难得被贾珠给哽住。 他翻了个身。 继续烙大饼。 大饼太子嘟嘟哝哝地说道:“那在保成的记忆里,那就是没有嘛。”他的声音拖得长长的,可怜极了。 一只委委屈屈的大饼。 贾珠无奈地抹了把脸,悄声说道:“保成说的梦话,有时候实在是吓人,现在是我听到了到没什么干系。可要是被其他人知道了,对殿下的颜面有损。” 允礽刚才已经从贾珠那里知道了自己偶尔梦呓时到底在说什么胡话,也异常纳闷地翘着小脚丫,闷闷不乐地说道:“虽然我不太喜欢三弟四弟他们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憨憨,但也没到死仇的地步吧?” 常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可他白日里想的是贾珠和阿玛,怎么梦里总是梦不到阿珠呢? 还都是一些看起来就非常糟糕的梦境。 难道他其实一直都很讨厌阿玛和兄弟手足? 那也不可能啊。 虽然阿玛是有些粘人,虽然大哥是有些烦人,虽然几个弟弟是有些笨蛋,可他不至于怨恨他们……吧? 怨恨吗? 太子继续摊开成大饼状,若有所思。 他为何在刚才这一瞬,会想到怨恨这个词呢? 贾珠听着太子殿下的抱怨,笑了起来,“是保成没梦到我,怎变成了我的措?”他的声音软绵绵的,带着趣味与笑意。 小太子哼哼唧唧,“是阿珠不肯入我梦中来,那就是阿珠的错。” 他撒娇地说道,声音带着软乎的湿润。 贾珠无可奈何,只得揉了揉小太子撅着的屁股,“好了,保成,既然想不起来,那还是等往后再思考这个问题。眼下快要上课了,快些起来。” 大饼又翻了过来,面朝上地发表了自己的宣言,“不成,想不起来,保成就不走。”这种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梦中记忆的感觉,叫小太子非常不爽。 他的眉头皱皱的,小脸也臭臭的。 “……倘若一直都想不起来,保成难道还要逃课不成?” “那就逃了。” “……”贾珠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我看殿下本来就不想去。” 允礽哼哼,阿珠果然是最了解他。 小太子不喜欢新来的师傅,虽说不至于和他作对,但寻常总是要给他增添些麻烦。那是皇帝新找来的,比起之前的几个师傅,对太子殿下的态度更为圆滑,哪怕是太子已经不叫那些师傅跪着上课,但唯独他还是如此行事。 这看起来对太子殿下还是毕恭毕敬,异常敬重。 可偏生,太子殿下并不喜欢这种谄媚的做派。 这还不如汤斌。 正在这时候,门外的玉柱儿恭敬地入内,连头也没抬起来,直跪下说道:“太子爷,皇太后身体不适,正召了御医过去。” 这宫里头,毓庆宫的消息一直很灵通。 大饼翻起来……啊不是,太子殿下猛地从床榻坐起来,那动作可实在是麻利,就跟个肉团子似的,“祖母怎么了?” 玉柱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知道前几日允祺差点落水,受惊后夜间发烧了好几天,皇太后可能是为了照顾孩子,方才折腾累了。眼下皇帝安抚了太皇太后后,人已经去了慈仁宫,其余的妃嫔如皇贵妃等,也已经在了慈仁宫内。 若不是皇帝劝说,太皇太后怕也是要移驾慈仁宫的。 允礽皱着小眉头,五弟的岁数小,之前身体不适的时候,他也是特地去看过的。只是康煦帝担心他被过了病气,所以太子去过一次后,就不许他再去了。 可眼下皇太后也身体不适,允礽自然不会不去。 允礽:“去和师傅告假,说孤晚些时候再去,且先去看看皇太后。” 本站网站:et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毓庆宫有八个大宫女。 为首的四个,分别用春命名。 春华,春花,春红,春丽。 她们的名字很是相近,允礽也懒得改。 每次想起谁,就叫谁的名字。 春华将太子殿下的短鞭取走,又悄然地带人去布置四皇子暂住的居所。 允礽正站在铜盆边洗脸,声音含糊不清,还带着一点紧张。 “……阿珠不会,觉得害怕吧?” 贾珠抱着正在玩鲁班锁的四皇子,无奈地说道:“殿下,洗脸的时候,就莫要说话了。小心将脏水吃进去。” 有时贾珠都不知说些什么好。 殿下是在试探他吗? 纵然将这一切掩饰得再好,连血迹都囫囵擦过,又为何留下短鞭这么大的破绽? 允礽抬头,嗷呜嗷呜地用帕子擦了脸,随手丢到一边,又赶忙回到了软塌,眼瞅着已经情绪安定下来的小孩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允礽,“太子哥哥”小孩的声音就是甜,允礽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但还是将允禛给推了出去,自己抱住了贾珠。 在软塌上打了个滚的允禛也不生气,躺在软塌上,抱着鲁班锁玩得起劲。 贾珠刚想吐槽太子殿下怎这般欺负小孩的时候,允礽盯着允禛玩着的那个鲁班锁,突然说道:“我从前,也曾有个非常喜欢的鲁班锁。” 贾珠一顿,神色变得柔和了起来,“是,保成将那个送给了我。” 太子饶有趣味地说道:“还在吗?” 贾珠失笑,“你送给我的东西,怎么会不在?不过,当初你送给我这般多东西,却是每一个都盖满了章子,那会,我就该知道殿下可真是个……”他歪着脑袋想了想,笑得更加开心,“是个容易嫉妒的人。” 太子刚想给自己辩解,又低头看着刚刚被自己推走的四弟。 论岁数,四弟比他还要小几岁呢。 ……容易嫉妒就容易嫉妒罢,阿珠总是要说些叫人难堪的大实话,可坏。 太子一边嘟嘟哝哝的抱怨,一边将贾珠抱得更紧。 勒得贾珠有些难受。 贾珠挣扎地看向窗外,外头的天色已经全黑了。 夏日本就是白日长,夜幕短。 贾珠一看到外头的黑色,便晓得他因为这突发的事故,已经在宫内多待了许久,忙说道:“殿下,这时辰这般晚了,我可得回去了。”自从他们的岁数逐渐增长后,贾珠留宿毓庆宫的次数就越来越少。 尤其是今年上来,贾珠一次都没留过,这实在是叫允礽郁郁。 他抱着阿珠的胳膊,惆怅地说道:“阿珠啊阿珠,你就不能留在这吗?” 贾珠耐心地说道:“从前岁数小,也便罢了。可我已经上了十岁,再留在后宫,就不合时宜了。”毓庆宫所在的区域,与真正意义上的后宫虽有一段距离,可本质上,也的确是不合适。 允礽自己是不在乎,却不能叫贾珠处境麻烦,到底是蔫吧地将人送走了。 且还因为时辰太晚了,贾珠都不肯太子殿下亲自来送他,故而,太子只能更加郁闷地抱着允禛站在殿门口,目送着贾珠一行人离去。 贾珠一走,这毓庆宫内好似安静下来。 允禛似乎也感觉到了不一般的气息,连玩着手中的鲁班锁都不太/安心,趴在软塌边坐了一会,又小心翼翼地蹭到了太子殿下的身旁,“太子哥哥,不高兴,吗?”小孩现在说话不会抽噎了,但这声音还是堵堵的,带着鼻音。 允礽斜睨着他,伸手将这小孩勾到自己的怀里,恶趣味地说道:“你知道孤方才出去,做了什么吗?” 允禛疑惑地摇着小脑袋。 允礽:“那老奴才过来,想要将你带走,话里话外说我不告知承乾宫一趟就擅自带走四皇子,是不合礼数,不够周全。孤呢,听着心里不高兴,就抽了她一顿。”他说这话的时候,小脚丫还一晃一晃,略带着恶意的嘲弄。 允禛坐在允礽的怀里,吃惊得张大了嘴巴。 允礽见状,撇了撇嘴,“你不会觉得孤做得太狠了罢?” 允禛有点紧张地抓着自己的袖子,不知道为何,在方才那个好看的大哥哥走了后,太子哥哥给允禛的感觉,却好像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就好像……就好像,那个大哥哥在的时候,太子哥哥是安全的。 可一旦他离去了,太子哥哥就不再……那么安全了。 小孩是敏感的,对危险的气息,总是能敏锐地捕捉到。 “……太子哥哥的手,会不会痛啊?”允禛嘟哝着说道,“打人,可疼了,打了,自己也痛……” 他心疼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肉手,好似是之前也有过这样的遭遇。 允礽微愣,嗤笑了声,嘲讽地说道:“谁像你这个小傻子,你打人用东西打,作甚用自己的手?果然是这样的小笨蛋,才会将自己弄得这么尴尬。” 允禛生气啦。 允禛嘟着嘴,背过身去,就留着个小背影给允礽。 允礽哎嘿了声,伸手戳了戳允禛,“你这小家伙还会生气?方才不还是哭唧唧的吗?怎么眼下不哭了,胆子还这么大,敢朝着孤发脾气了 本站网站:et 第40章 第四十章 乾清宫内,氛围甚是冷凝。 纵是康煦帝,都忍不住想再瞪一眼允礽。 奈何允礽拉着允禛爬上了康煦帝的背后,将这把宽大的椅子挤得满满当当,将不想见人表现得淋漓尽致。 皇贵妃与德妃是一齐进来的,只见两位宫妃的表情不一。 皇贵妃非常严肃,嘴角抿紧,像是异常愤怒。而德妃却是带着轻松愉悦的表情,不紧不慢地站在皇贵妃的身后。 康煦帝免去了两个宫妃的行礼,“两位爱妃,可有要事啊?” 皇贵妃神情冷漠地说道:“万岁爷,太子殿下似是对妾身有些误解,不愿见妾身。为了与太子殿下解开误会,妾这才叨扰万岁,还望太子莫要带着禛儿避开妾身。” 康煦帝挑眉,看来皇贵妃是真的气狠了,不然是说不出这样的话。 这直接得不像是她的性格。 “皇贵妃娘娘所言误会,是怎样的误会?”立在边上,本是看着安静的德妃却突然出声,她微微欠身,脸上带着恬静的微笑,“太子向来周全有礼,若是产生什么误会,怕也不是太子殿下的错。” 皇贵妃傲然,“德妃言下之意,便是本宫的错了?” 德妃:“妾身不敢。” 康煦帝适时开口,“误会何意?” 皇贵妃欠身:“万岁,禛儿身旁伺候的一位嬷嬷近来急病得了失心疯,总是胡言乱语,疯疯癫癫。原本看在她是允禛身旁的老嬷嬷,禛儿又过分喜欢她,妾身这才给了她足够的机会。却没想到,她在毓庆宫接禛儿时,竟说了些不合时宜的话,被太子责罚,本也是应该的。只是,太子强行带走禛儿,不叫我们母子见面,实在是叫妾身心中焦灼,无法心安。”话到最后,皇贵妃的眼睛含泪,柔弱的模样着实惹人怜惜,叫人恨不得以身代之。 允礽探头,幽幽地说道:“娘娘不如问问你的好奴才到底说了什么?” 皇贵妃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昨儿她回来后,已是彻底发疯,再没有神智。本宫纵是要问她,却也是无路可寻。只能从太子只言片语中品出几分,却是无法还原全貌。”话到这里,她看向太子,轻声,“太子殿下要是知道,不如与本宫说说,本宫也想要个证据。” 证据? 不管那个李嬷嬷到底是真的疯了还是假的疯了,可在皇贵妃说完这话后,她必定是真的“疯”了。而余下的证据,自然是那个叫秀河的,以及允禛。 这最大的证据,自然是允禛本人。 可即便是太子这样的脾性,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把允禛给推出去的。 总不可能叫允禛来真的对上皇贵妃。 至于那个叫秀河的,允礽都怀疑,她也同样活不过今日。 允礽清楚皇贵妃为何会这般说,因为她拿定主意,此一事是没有绝对的证据。 毕竟除非是康煦帝亲耳听到了那些污言秽语。 小太子昂起脑袋,那微微紧绷的身子,好似带出了本能的应对。他看着皇贵妃的眼神透着寒意。 康煦帝或许察觉到了,他微微侧头,看向挤在他身后的允礽。太子这般看起来没什么形象,可允礽那眼神,却好似是要捕猎的野兽,带着呼之欲出的凶戾。 皇帝朝着允礽微微摇了摇头,这才叫允礽吞下了要说出来的话。 “万岁爷,殿下,”德妃打断了这场对峙,捂着嘴轻笑着说道,“皇贵妃娘娘所说的话,倒也是凑巧。这个老奴才已经疯了,甭管她之前说过什么话,也是拿不出证据来。既如此,不如将眼光放在这事情上。昨儿太子殿下在夹道发现了四皇子,可四皇子是一路哭着回毓庆宫的。这是否说明,四皇子在承乾宫内生活得有些不太快乐呢?” 德妃这说起话来是绵里藏针,脸上微笑的面具都没脱落下来,甚至还笑吟吟地看向皇贵妃,似乎是真的好奇她的答案。 皇贵妃用帕子擦拭了下眼角,“德妃这话就有些偏颇了,不过是小儿一时岔神。禛儿,这些年,额娘对你,难道有过半分不是吗?” 皇贵妃说话的对象突然抛向了四皇子。 允禛微愣,小嘴张开,刚想说什么。允礽一股脑捂住了允禛的嘴巴,用眼神示意他绝对不可以讲话。 允禛唔唔了两下,就恹恹地放弃了。 二哥的手好用力哦,要憋坏禛儿了……其实,皇贵妃娘娘对禛儿是真的蛮好的,所以,那天允禛听到李嬷嬷的话,才会好似天崩地裂。 他从未想过,他眼中的额娘,一直对他很好的嬷嬷,心里竟然是这么想他的。 太子当然不可能认为皇贵妃会虐待允禛,如果真发生这样的事情,那阿玛也不可能叫允禛在承乾宫待上那么久的时间。可是,承乾宫内,自从皇贵妃生下小公主后,对待允禛的态度肯定有落差。 如李嬷嬷那样的想法,倘若有一,就不可能没二。 李嬷嬷可是跟在允禛身旁数年的教养嬷嬷,如若不是切中了皇贵妃心中所念所忧,又怎可能会这般肆无忌惮?皇贵妃或许不打算这么做,或许又有别的想法,可允禛在承乾宫里外不是人,也是能逐渐看得出来的。 允禛看不出来,那是他傻 本站网站:et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咳咳……” 贾珠咳嗽了几声,用帕子捂着嘴,示意郎秋暂时不要过来。等他缓了缓,他才哑着声音,“东西已经送了进去了吗?” 郎秋小心翼翼地端来药碗,“许畅已经送去,算算时辰,应当是送了进去。” 贾珠看着药碗,脸色惆怅了一会,还是将药汁给吞服了下去。郎秋见大爷吃完,忙又取来蜜饯掰给他吃。 贾珠含了一块在嘴巴里,含含糊糊地说道:“这药太苦了。” 郎秋无奈地说道:“谁叫大爷的病情这么吓唬人,那日阖府的人可是被大爷吓坏了。大爷此前,分明看着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发病了?”他百思不得其解,而贾珠却是知道答案,也不能说。 毕竟,他也无法控制自己做梦。 如果梦到那些东西,贾珠就会不由自主地发热。系统说,那是贾珠的身体承受不住,才会有这样的反应。系统警告贾珠要减少窥探的次数,因为那样会过度危及宿主的身体。 可贾珠也是无可奈何。 他压根不知道自己怎么又会做梦。 只他醒来后,意识到自己已经昏厥好几天了,心中莫名不安,思忖了片刻,还是叫许畅郎秋送来笔墨纸砚,他要给太子殿下写信。 郎秋知道的时候,看着贾珠的眼神,还以为大爷还在梦里。许畅虽然是老实端来了东西,却也是忍不住问道:“大爷,你的身体刚好,怎又要这般折腾?等你身体好了,再去和太子殿下赔罪,也是不迟。” 在他们看来,贾珠和太子殿下的关系还算是不错,就算是这一次殿下不高兴,可听闻大爷生病后,肯定也不至于追究下来,何以在这个时候人才刚醒,就要巴巴地给人写信呢? 可贾珠却下意识觉得不能再等。 虽他不知道这预感究竟是从何而来,可贾珠既如此决定了,还是不管书童的劝说,俯下/身就这床上的软绵,匆匆地写下几行字,又将信纸放进信封交给许畅,“带着我的腰牌,送去宫内一趟,看能不能送到毓庆宫。” 贾珠从前也甚少往宫内送东西,虽知道要走的流程麻烦,此时也只能是强行一试。 耳边,郎秋还在絮絮叨叨,带着些无奈与担忧,“……可是大爷的身体,着实叫人担心。虽然太医来过两回,都说是没事,可就是醒不过来。太太在外头哭过几回,叫小的撞见了……” 就连贾政,也曾在门外站了许久。 他虽不是个好父亲,可他心中,也并非是不惦记着贾珠好。 贾珠抿唇,苍白的小脸上带着恬静的笑意,“我知道你们也担心,如今不是好了吗?”他轻声说道,“莫要怕了。” 郎秋的身体一僵,也默默地住了口。 之所以无意识絮絮叨叨说了那么多,自然也因为郎秋担心,不然,他平时话没这般多。 他们难得遇到一个这么好的主子,这院子里头可是荣国府里最好的去处之一,谁不想往大爷这边来呢? 贾珠待他们也非常温和,从不叫他们做为难之事,也日日提点着他们注意自己身体无需过度操劳,不过将心比心,希望主子平安罢了。 等郎秋悄然退了出去,留给贾珠一室安静后,一直在外面表现得无事的小少年这才捂着嘴,又闷闷咳嗽起来,直到咳嗽得眼角发红,带着泪意,才算是缓解了喉咙的瘙痒,整个人靠坐在了床头。 贾珠闭上眼,露出些许疲倦。 他其实今日才算是彻底清醒,在轮番见过了家人后,又赶着给太子送信,等忙完了这一切后,贾珠其实已经有些累了。 可他不想睡。 之前睡的时间已经够长了,他睡不着。 贾珠闭目养神,心里却是惦记着梦里的事情。说是梦,按照系统的说法,那其实是关乎允礽的记忆。梦里的太子殿下……似乎和兄弟手足,甚至是君父的关系都不是很好。 瞧着眼下大皇子,四皇子与太子殿下的关系,贾珠实难想象,在未来他们会反复成仇。 那个看起来爽朗大方,大大咧咧的大皇子?那个看起来粉雕玉琢,可爱,也爱哭的四皇子? 贾珠揉着额角,当然,最让他想不到的人,当然还是太子殿下。 或许是这一次有“正面”感觉到他到底是怎样的人,贾珠总算能迟钝地觉察到太子殿下的另一面……或许,正如系统所说,太子殿下并不总是将自己真实的一面袒露在他的面前。 贾珠并不为此感到难过。 人总有自己的秘密。 只是他不希望走到梦中那一步罢。 贾珠正思忖着,门外传来了脚步声。郎秋急匆匆地带着许畅回来,笑着说道:“大爷,许畅当真将书信给大爷送进去了。” 贾珠睁开眼,笑,“如此甚好。” 许畅从门外进来,笑嘻嘻地将一份书信转交给贾珠,“大爷,这是太子殿下给你的回信。”一想到他曾经是摸过太子殿下墨宝的人,许畅就满脸红光,甚是高兴。 贾珠接过信封,一边拆一边说道,“这一趟劳累你了,快去歇息吧。” 许畅抖擞着精神说道:“这不算是什么,只是骑骑马,跑跑腿, 本站网站:et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允礽带着贾珠回到慈仁宫时,皇太后并不意外。 她看着哭得不成模样的贾珠、以及红着眼圈的允礽,叫宫女去打了两盆水,叫这两个小孩擦了擦脸,又指了个房间给他俩,叫他们能坐下来好好说话。 贾珠非常羞赧,他被允礽拖进来的时候,整个脖子都是红的。 他怕是没脸再见到皇太后了。 如此丢人的事情,还得再走回来,若非允礽威胁他不回来,就得这样一脸泪痕地回去上课,一路上知道的人更多,贾珠是万万不肯再回到慈仁宫的。 贾珠用巾子捂住脸,尴尬至极,闷闷地说道:“我再也不来太后娘娘这了。” 允礽站在贾珠的身后戳了戳他的后腰眼,摇头晃脑地说道:“这可不行,祖母知道了,可是要难过的。” 皇太后可喜欢贾珠了。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特地出声提点太子。 贾珠幽幽地说道:“不觉得丢脸吗?” 允礽沉默了一会,大胆指出,“可是她都看过我更小的时候光屁股乱跑的模样,为何要担心区区一次掉眼泪?” 贾珠:“……” 仔细想了想家中长辈,他竟然被允礽这话微妙说服了。 说到底,这些长辈们什么时候没见过他们更小时的混乱——只是长大了,人就要脸了,不会把爷们姐们小时候的糗事往外头说罢了。 贾珠净脸后,允礽拖着贾珠去软塌坐下,不假人手,自己又去拧了帕子,叫贾珠躺下来后,小心翼翼地敷在眼睛上。 阿珠的眼睛,一看就是哭肿了。 皇太后是长辈也就算了,回去后那两个伴读可是同龄人,阿珠要是被他们知道痛哭过一顿,肯定会更不自在。 贾珠的眼前一片漆黑,只觉得冰凉凉的很舒服。耳边能听到一点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知道太子殿下在做什么,好一会后,贾珠感觉自己的头被轻轻抬起来,然后放在了一处柔软的地方上。 他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那是允礽的腿。 想了想,贾珠到底没爬起来,就假装自己不知道。允礽也假装不知道贾珠在假装不知道,调侃地说道:“我还从未看到阿珠哭得这么凄惨呢。” 贾珠顿时耳朵爆红,别别扭扭地说道:“……保成别说了。” 他哭的次数不多,但寥寥两三次哭泣,都是在允礽的面前。上回还是因为担忧后放松时宣泄情绪的哭,这会可倒是好,尴尬得贾珠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允礽笑嘻嘻地说道:“可是我喜欢阿珠哭。” 贾珠顿时无奈,顶着眼前的一片黑暗,犹犹豫豫地挪了下头,似乎是在分辨太子声音的来源,“这可不是君子所为。” “我不是君子,我是太子。”允礽用小胖爪摸了摸阿珠的脸,“可能是因为阿珠长得好看吧。” 贾珠:“……” 这话有什么关系吗? 允礽想,那可太有关系了。 贾珠哭起来,整个人都是红的。 甭管是脸,耳朵,还是整个脖子,都羞得红通通,眼角更是染着嫣红,叫人心痒痒的 而且,他根本不知道他多适合红色。 允礽不会告诉贾珠,每次看到他哭的时候,小太子的心中都会有一种莫名的焦躁和喜悦。那种躁动,总是在驱使着允礽想……做点什么。 这不好。允礽很清楚。 哪怕他面对贾珠的时候几乎无话不说,却也只能憋出一句,“他喜欢阿珠哭”来。 他或许,想做的,远不只是喜欢阿珠哭。 “阿珠以后要是有什么想法,不要再瞒着我啦。”小太子不满地抱怨着,扯了扯贾珠的头发。 贾珠嘟哝,“……也没瞒着,这不是很久之前,就和殿下说过的吗?” 允礽哽住,羞恼地说道:“可是,可是这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我还以为阿珠的想法,已经发生变化了呢!” 谁能想到,阿珠是这么,这么坚定哦。 ……不,允礽在贾珠看不到的地方噘嘴。 这是对他自己的不满。 他早该想到的。 阿珠是一个非常坚定的人。 他小时候提出来的想法,并不能因为年纪小就忽略了,或许,阿珠未来所做出的努力,都是为了能让此事能成。 而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当然是太子殿下啦! 允礽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放在了重要的位置上,并且发出了满意的哼哼。只是除了这之外,贾珠很看重他的家里人,他所做出来的努力,所希望的方向,都是为了能延续贾府。 阿玛曾调查过贾府,并且把贾府的情况告诉过他。允礽多次出入贾府后,更加清楚贾府究竟是个怎样的世家。 ——摇摇欲坠。 如果没有更优秀的子孙,在贾母去世后,贾府必定会分崩离析。 这是小太子能做出来的判断。 贾府自从贾代善去世后,就再没有什么有能为的人,而唯一一个还算有远见的人,却是贾母。被困于后院的她并无什么能力改变前院这些爷们的做法,她所能控制的也就是荣国府这一亩站:et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康煦帝收到消息的时候,心中难免有一种“迟早的事”这种感觉。年长的皇子愈来愈多,便愈有产生矛盾的可能。 而这几个孩子里头,可不都是脾气好的。 纵皇帝早就做足了准备,却也没做好要面对这样一种……缘由。 荒唐。好笑。 康煦帝看着众皇子。 众皇子看着地,看着天,就是不敢看他。 康煦帝从尊,看着太子。 允礽皱了皱鼻子,率先发言,“是大哥的错。大哥戳孤的肚子,可疼。” 大皇子按捺不住,勇敢反驳,“儿臣没有!儿臣只是轻轻揉了几下,阿玛不信的话问问阿珠!是保成斤斤计较,小肚鸡肠!” 允礽用力踩了一脚允禔的靴子,雷霆震怒,“那是可以随便乱摸的地方吗!” 他就小气吧啦! 他就不乐意! 来打他啊! 太子殿下愤怒地露出一口小白牙。 康煦帝缓缓地说道:“保清,你为何要偷摸允礽的肚子?”这是皇帝从贾珠的嘴巴里得知了由来后,百思不得其解的原因。 这肚子有什么好摸的? 以至于兄弟几个都打起来了。 允禔偷偷地看了眼阿玛,憨声说道:“阿玛,您现在可错过了最好摸的时候,保成更胖呼的时候,他的肉肚子摸起来可软乎了,您就该多摸摸,现在再想摸,可就摸不到了。” 康煦帝语塞,一时间想骂允禔,都不知从何骂起。 允祺微张小口,吃惊地看着允禔,然后,偷偷摸摸地看向允礽。 小太子敏锐地捕捉到了五弟的动作,没好气地说道:“祺儿,你在偷摸着看什么呢?” 允祺傻乎乎地说道:“想摸太子二哥的肚子。” 他说话含糊不清,亏得是站在身旁的允禛给翻译了一些,这才知道在说什么。 允礽的脸色骤然沉下来,凶巴巴地说道:“不许!”怎么一个两个都觊觎他的肚子?堂堂太子殿下,怎好给人乱摸? 允祺哦了一声,歪着脑袋想了想,小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嘿嘿一笑,“祺儿,也有。” 允祉不忍直视地闭上眼,五弟笨得有些可爱。 耳边大哥还在比叨逼叨,“祺儿,这不一样,咱自己的肚子摸起来没感觉,就得去摸太子的。懂吧?那是尊贵太子殿下的小肚腩,摸起来的手感就是不一样,很爽的……” 一道死亡的视线幽幽地落在允禔的身上。 太子殿下想要咬死他这个臭大哥。 一道轻轻的笑声在殿内响起。 太子敏锐地抬头看向上首,康煦帝看起来非常严肃,还在怒视着他们。允礽将怀疑的视线落在了顾问行和梁九功身上,到底是没发现,他又快速地掠过了贾珠,看向了几个兄弟,干巴巴地说道:“谁在偷笑?” 太子殿下超生气。 没人承认。 从贾珠的这个角度看去,刚刚一不小心叫笑声溜出来的康煦帝正死死地握住拳头,身体一抖一抖,似是在强忍着笑意,连脸皮都有些颤动。 就在又一次破功前,康煦帝非常刻意地咳嗽起来,淡定地说道:“保成啊,你过来。” 没找出偷笑者的太子愤愤不平地走到了康煦帝的身旁,皇帝若有所思地看着太子,然后,他伸出手。 允礽幽幽地注视着阿玛的胳膊。 顶着这个死亡视线,皇帝还是摸向太子的小肚子。 康煦帝的神情非常严肃,用着一张非常严肃的脸,他迅速地将允礽的肚子揉了揉,又捏了捏,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末了,还下了个评价,“的确是不如从前好摸了。” 允禔眼前一亮,阿玛这听起来就是个偷摸老手啊! 以前太子年纪还小的时候,还喜欢拍着自己的小肚腩,听着啪啪的声音就可乐,给皇帝逗坏了。 允礽:“……” 小太子一个迅猛飞扑,一下子窜到了皇帝的身上,抓着康煦帝的肩头生气地嚷嚷,“阿玛你怎么也偷偷做下这等事情!” 康煦帝正经地说道:“朕偷了吗?朕光明正大地当着保成的面摸的,这哪里算是偷?” 底下的允禔灵机一动,忙大声说道:“阿玛,我也是光天化日之下,当着允祉、允禛和允祺的面摸的保成,我可没偷,我光明正大!” 如果不是太子太灵活,一下子扭过身来嗷呜一下咬住了允禔的胳膊肘子,他还想多捏几个的。 捏一次少一次,来之不易嘛。 贾珠在下头看着允礽的小脸通红,那可不是害羞,那是被气得。 允礽:“保成要和太皇太后告状!” 康煦帝的笑意一敛,“保成,你可想好了。你方才和几个兄弟打架,闹到太皇太后那里,可也是要挨训的。” 允礽一字一顿地说道:“保成要和太皇太后告状,说阿玛欺负我!” 康煦帝:“何来欺负一说?阿玛不就捏了捏保成的肚子吗?” 允礽转身就跑:“保成要和太皇太后说,阿玛不仅不以身作则,还当着几个兄弟的面掐保成的肚子,是不要脸的臭阿玛!” 康煦帝抬手一 本站网站:et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乾清宫内,康煦帝对着一月一报的情报皱眉,放下手里的文书时,顾问行适时地说道,“皇上,太子爷回宫了。据说看起来,似是哭过。” 康煦帝停笔,皱眉,“阿珠病得那么重?” 顾问行温声说道:“便是不重,怕也是煎熬。” 贾珠也算是宫里看着长大,每年总会生几次病。虽说李太医那里一直留着脉案,可磕磕碰碰走到现在,也不得不说是运气好。 他的身体因着锻炼,已经好上许多,却时常有着无法解释的发热,李太医已经对贾珠这顽固的脉象头疼不已,然在皇帝的心中,这份奇异已经有了另外的解释。 康煦帝叹息一声,“好孩子。” 皇帝对贾珠倒是真的喜欢,不全是为着那个缘故。 他这么多个孩子里,从未有贾珠这般软绵体贴的小孩,且太子甚是喜欢他,时时带着贾珠进出宫闱,丝毫不避讳着。这也导致宫内的人已经对太子与贾珠同行习以为常,要是哪日,太子的身边不跟着贾珠,反倒是会叫人好奇。 顾问行笑着应和,“是呀,当初为太子殿下挑选的这几个伴读,倒是贾小公子的话,太子爷总是能听进去。” 康煦帝斜睨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顾太监,你倒是给朕再找一个能叫保成这般喜欢的人出来。”这跟身份不身份的压根没关系,还得是看人。 允礽喜欢的,自然愿意听。 不喜欢的,说烂舌头都没用。 顾问行揣着手笑,心想着万岁不也如是? 不过是儿子随了父亲。 康煦帝提笔欲写,过了一会,“阿珠的父亲,眼下是在哪里任职?” 顾问行道:“为工部员外郎。” “工部员外郎?”康煦帝哼了一声,淡淡说道,“罢了,提一提也是无妨。”他随口说了这句话,便又埋头看着奏章去了。 顾问行眨了眨眼,微笑。 皇上是为了贾珠着想。 贾政的位置实在是太低了些,拿不出手,这也叫贾珠和太子出入不太相配。从前皇帝赏赐贾珠都是些身外物,可再多的赏赐,都比不得皇帝开始为其惦记着处境上来。 贾政,怕是要沾了贾珠的光了。 … 三月,贾府骤接到旨意,贾政被点为学政,即刻起便要赶往外省巡查。 这虽辛苦,可对多年没有动静的贾政来说,却是天大的好事。 尤其是这学政之名,虽未有阶等,从二品到五六品的官员都曾被授予过,可往往只有两榜进士才能有这样的殊荣。 贾政本就对科考之事有着莫大的执念,如今得了学政喜不胜收,压根顾不得这外头的艰苦,几日内便收拾好东西,带着康煦帝的旨意赴任。 贾政离开京城前,唯一担心的便是贾珠四月份的府试。 贾珠眼下只有十四岁,贾政暗地里对他的要求就也只到了府试,府试能过自然是好,倘若是不能过,能感受下氛围那也是好的。 他板着脸将贾珠训了一回,又取了自己的拜帖,列了几位和他平日里交好的官员,这其中就有国子监祭酒李守中。 贾珠记下后,亲自将贾政送往城门,待他离开京城后,除了贾母和王夫人难受了几日,到底也将此事抛开了。 皇上开始记得他们家,会令他们做事,已经是个好兆头。而眼下,他们最是担心记挂着的,乃是贾珠的府试。 府试要考帖经、杂文、策论共三场,只取五十人。 比起县试要严格许多。 有许多童生在考上后,却在此道蹉跎多年,始终未能考过。毕竟这最少要通三经,五经为上上。 贾珠的身体刚恢复,便又要下场考试,让允礽郁闷了两天,然后将一贯给贾珠看病的李太医给指了出去,令他守在贾府盯着贾珠的身体。 这对李太医来说算不得什么,权当是外出歇息,只贾珠心中略有愧疚,叫府上的人好生安排了李太医住下。 李太医笑着说道:“若非太子不能出宫,想必殿下恨不得换而代之。” 贾珠尴尬地抿唇,轻声说道:“殿下只是过分担忧了罢。” 李太医回想着他记录的医案,摇头道,“以贾小公子的身体,还是得细细盯着,更加小心才是。太子爷的担忧正是有理,还望贾小公子莫要忽视自己的身体。” 贾珠记得,又因着李太医在,便日日吃药膳,吃得他食欲全无,但这些时日的精神却也不错。 待到四月里,府试来的那日,整个贾府比之贾珠还要紧张。 贾珠下场考试时,总算不再是雨天,四月里,天气闷热,在考房内考试也有些沉闷。但贾珠因着是之前案首的缘故,与其他前十名的考生一起,得以进入大堂内考试,那是坐在考官眼皮子底下作考。 这是荣耀,却也是负担。 在考官眼皮子底下考试,有些学生的胆量不足够,就会影响其考试发挥。 府试一共三场,前两天都只考一天,除了考引外什么都不能带。帖经与杂文对贾珠而言不算难,尤其是帖经,该朗诵背下的内容,贾珠滚瓜烂熟。 他考试一旦开始,便头也不抬地提 本站网站:et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到承德的热河行宫时,这一路上看着新鲜的景色已然变得无趣。不管是皇家还是大臣,在下马车时,都透出了几分得救的感觉来。 避暑山庄本质上是为了木兰围场所建立,乃是在通往木兰围场的路上,除此外,还正在陆续修建不少行宫。 这座热河行宫不过是最早落实的行宫之一,行宫甫一落地,便成了康煦帝常去的地方。 太子被康煦帝安排在清舒山馆的承庆堂。 临湖,景静,有山馆,更有竹林。 太子刚入住,就带贾珠四处乱跑了一圈,将住的地方看了个遍。他随行带来的几个伴读也被安排到了这里,不过曹珍和格图肯的距离远些,而贾珠几乎是住在了允礽的隔壁,一出门就能碰到。 来到热河行宫后,皇帝并不会整日拘束着几个皇子,事实上,康煦帝对他们很是放纵——除了大皇子,因为他苦命地还没抄写完。 尽管他在路途中偶尔几次离开马车,因为事出有因,康煦帝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没有责罚他。可是到了热河行宫之后,这还没有抄写完的惩罚,让大皇子依旧不能够出住处一步。 得亏大皇子住的地方也是别有一番风趣,就算不能够出去,在自家这一亩三分地也能放松一把,才叫大皇子没憋出病来。 三皇子和四皇子住的地方比较近,在第一天他们两个就串门了,本来两个兄弟关系没有多好,但是这一路上走来,他们的关系比从前更加亲近。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大皇子被关禁闭,到现在都还不能够随意出行,而太子殿下更喜欢跟自己的伴读在一起。 他们这两个年纪小的皇子,在这等情况下,可不就只能自己凑作堆了吗? 三皇子和四皇子玩了几天之后,终于良心发现想去探望他们的大哥。 大皇子的住处,可以走水路,也可以走陆路。对于出来游玩的两位皇子而言,自然是选择了走水路。 三皇子风风火火地叫人去安排,等游船到了之后,他们两人带着太监上了船,船上已经布置妥当,船舱都垂落着薄薄的纱。 他们坐在船舱往外看的景色影影绰绰,异常优美,带着在岸上看时不一样的感觉,四皇子忍不住扑在窗边看。 “禛儿,小心些,莫要掉下水了。”三皇子看着四皇子危险的举动,不由得提起做兄长的威严,喊了一声。 四皇子意犹未尽地退了回来,抿着嘴对三哥说,“我刚才看到底下有鱼。” 小孩的眼亮晶晶的。 那些浮动的痕迹,叫从未下过水的允禛很是意动。 三皇子敏锐地觉察到危险,紧张地说道:“你不可以下水。” 头天过来时,三皇子看着湖泊的景致波光艳艳,也的确有一番下水游玩的心情。可在听到侍从说湖泊里有水蛇后,就放弃了。 谁知道湖泊里面还有什么危险? 四皇子高高兴兴地说道:“三锅,我想钓鱼。” 垂钓? 三皇子思忖了一下垂钓时的模样,颇为优雅洒脱,倒是满意地点了点脑袋,赞同了四皇子的话。 但是三锅可真是太不好听了! 就在三皇子让人去安排的时候,船上伺候的太监们也忍不住松了口气,好在三皇子提出来的东西,这游舟早就都准备好了,不会由于一时间掏不出来而惹得皇子动怒。 太监们正在做准备,便眼瞅着宽大的湖泊对面,也远远地荡来一艘游舟。 那艘游舟看着规格就比他们现在的这一艘还要宽敞许多,上面走动的宫女太监也数量不少,一看就是太子殿下的御座。 而就在船的另一侧,有两个一高一低的小少年,正坐在那里垂钓。 不是只有三皇子和四皇子看中了垂钓的趣味,带着友人出来游玩的太子也看中了。 三皇子和四皇子这边的游船能够看到对面,自然对面也能够看到他们。 一个小太监快步走到太子的身后,低头说了些话,太子不知吩咐了什么,就看到那艘游船上放下了一艘小舟,以极快速度朝他们荡了过来。 这一看就是太子殿下有话说。 三皇子让人上了船,只见那个小太监毕恭毕敬说道,“奴才拜见三皇子,四皇子,太子爷想请两位一同过去,也好互相照顾。”互相照顾,这句话不过是托词,但两位皇子也没什么好拒绝的。 尤其是四皇子,他对见到太子似乎非常高兴。刚上了对面的船,便高兴地扑到贾珠的身旁,“太子二哥,珠哥哥,你们也在钓鱼吗?” 也这个字,叫允礽看了他一眼,“你和允祉想钓鱼?” 在后面登船上来的三皇子说道,“刚叫人去准备,禛儿说想尝试一下。” 允礽召了他们过来,随手将自己手里的钓竿给了允祉,然后自个儿到了贾珠的边上去。他们两人说是垂钓,其实压根没上心,要是真打算钓鱼的话,早就叫船只停下来了,如这般一直在航行,怎可能真的钓上来什么东西? 眼瞅着允祉和允禛兴致勃勃,允礽索性叫这艘船只停下来,让他们好生感受一番垂钓是个什么滋味。 允祉允禛的身后 本站网站:et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康煦帝最终没将这几个小崽子踹下去,可一个个都被罚了,就连最小的允禛也不例外。几个皇子垂头丧气,被顾问行盯着去沐浴再换过新的衣裳,这才勉强算是收拾妥当。 皇帝今儿就在此处吃了,如流水的菜肴送来,皇子们依着位置不同坐下,这个时候,贾珠自觉地走到后头去。却被康煦帝叫住,沉声说道:“阿珠,你就坐在太子的身旁。”他斜睨了其他几个皇子,“朕倒乐意阿珠是朕的孩子,瞧瞧你们这几个泼猴,真真是要给朕气死。” 大皇子心虚地低头。 三皇子和四皇子紧随其后。 被康煦帝训斥后,他们总算老实了些,吃饭的时候一句话都不多说,可惜的是跟在阿玛的身旁,又刚刚被他训斥过,这吃饭都吃得有些艰难,生怕康煦帝随时捉他们的毛病。 好在康煦帝在训完他们后,并无说话的欲/望,慢条斯理地吃完后,方才看着几个吃得差不多的小崽子,“这些天叫你们太放纵了,这才这般肆无忌惮。保成做得对,就给让你们多泡泡水,方能叫你们清醒一点。堂堂皇子金躯,去做这等危险之事,都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吗?”皇帝这回说起话来,总算没有之前的冰冷。 大皇子扭捏地说道:“阿玛说得是。保成,是我之过。” 两个弟弟都是以他的态度为准,因为他爱玩,自然也是跟着他的。可太子的担心是为了他们好,而方才允禔为了和允礽置气,故意不理会太子的劝告。 允禔如今想来,的确是自己的过错。 太子矜傲地哼了一声。 保成是个脾气矜贵的,若得罪了他,要哄好可不容易。 允禔盘算着以后要怎么去安抚太子时,允祉和允禛也有样学样地跟允礽道歉了。虽说都是孩子,尤其是四皇子说出话来都听不清楚,也没什么逻辑。 可贾珠就是知道,太子殿下的情绪悄然变好了。 莫要看太子殿下倔强的小模样,实际上,这几个弟兄里,他倒也不是不在意关怀。 被他们这么一哄,方才的恼怒便消退了些。 康煦帝敲了敲桌子,不紧不慢地说道:“尔等且记着,莫要再出现这般胡闹之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听话。” 几个皇子齐齐朝着康煦帝行礼。 连贾珠也低着头。 待康煦帝离开时,他顺手就将太子给薅走了。 小太子临走前死命扒拉着贾珠的手不放,皇帝一瞧,连带着贾珠都一并端走。 几个皇子丝毫没有觉得太子殿下和阿玛多接触是件值得嫉妒的事情,眼下他们巴不得康煦帝赶紧走。 被阿玛训过后,他们暂时成了惊弓之鸟。 但凡康煦帝的视线扫射过来,他们就无意识地身体紧绷起来,生怕阿玛会盯着他们训。 等御驾离开,大皇子方才松了口气。 允祉瘫软在椅子上,捂着脸说道:“完了,真是完了。” 小孩沮丧的模样叫允禔有些好奇,他拖着椅子说道:“有什么可完了的?阿玛这惩罚也不算重,就是回头费点笔墨,而且也宽恕了可以回宫后再说。”这对皮实,经常挨训的大皇子而言,的确算不得什么。 允祉哀怨地看了眼允禔,垂头丧气地说道:“我额娘知道了,会很生气的。”这小孩满脸都写着郁闷。 荣妃一直对允祉的教育很上心,不管是读书写字,都是时常盯着的。而允祉也不叫她失望,与大皇子不同,他对读书很感兴趣,无需旁人逼迫就会自发地学习,尤为喜欢诗文,平日里时不时就爱拽词。 荣妃对允祉的要求高,除了功课外,自然也有与皇帝的相处里。 若是荣妃知道允祉挨了皇帝的责罚,等回宫后被她知道了,荣妃必定要大发雷霆。 允禔搔了搔脸,这就是一个他无法解决的问题了。毕竟惠妃对他的功课已经死心了,她很清楚自己的儿子的长处,尤其是在他对骑射方面表现出来的非一般喜爱后,惠妃就已经做足了准备,或许有朝一日,她这个孩子就可能上战场。 这并非没有先例,且允禔心里也怀有这样的志向。 倘若真的有这么一日,那允禔眼下看似胡闹的行为,或许反倒是在未来能救他一命。 故而,惠妃从来不在意允禔在演武场多耗费的时间。 所以允禔一时间,也不知道要怎么劝慰允祉。 他从未遇到过这种问题。 在他回宫的那小半年或许有,但都被惠妃的水磨工夫给磨灭了。 这时候,反倒是年纪最小的允禛抬起了小脑袋,好奇地说道:“可素,荣妃娘娘,为何要骂三锅,阿玛愿意和我们索话,虽有惩罚,但也不重,骂人也轻轻的,不正似索,阿玛很在乎我们吗?” 小孩的逻辑就是没有逻辑。 他天然能感受到身旁大人的情绪,这或许是因为允禛的特殊环境。 康煦帝在训斥他们时,并没有带着焦躁不满,反倒是隐藏在表情底下的担忧。允禛在敏锐地觉察到阿玛训斥是出于担忧后,这小奶团子一点都不难过。 反而是非常高兴,就算是被三哥拍了一巴掌也乐呵呵的。 允禛的 本站网站:et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清晨,玉柱儿和王良带着几个小太监端来各种物什,轻盈的脚步声踩在厚实的地毯上,连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来。 太医就跟在他们的身后,乃是预备着清晨来换药的。 玉柱儿先比划了两下,叫身后的宫人莫要发出声音,在门外站了一会听着内里的动静,直到隐约能感觉些许窸窣声后,玉柱儿才说道,“太子爷,奴才带来了太医为您换药。” 半晌,才传来太子殿下懒洋洋的声音,“进来。” 玉柱儿松了口气,昨夜他们离开时,殿下一看便是不高兴的。康煦帝命他们守在殿下的身旁,可那会太子殿下看谁都不顺眼,倘若不是顾问行顾总管及时送来了贾珠,他们都不知道自己还得面临多悲惨的处境。 一边是皇上的命令,一边是殿下的抗拒。 玉柱儿和王良带着太医和小太监们鱼贯而入。 贾小公子坐在床边,正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而小太子正躺在他的背上,整个身形都软倒着,发出唔唔的呓语不知是在说什么。贾小公子打了个哈欠,两颊睡得红红,露出一点顽皮的表情,侧过头去和太子殿下说话。 近了,他们也能听到贾珠说了什么。 “保成,你最近的睡姿是不是不太好?” 太子殿下含糊不清地说道:“保成,没有!” 贾珠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总感觉昨天晚上有一段时间像是被人压着般。在这种感觉有时候在夜半时分也会有,老人说这叫鬼压床。可昨夜他是和太子殿下一起睡的,那压着他的人也只有可能是太子罢? 小太子拒不承认。 贾珠将疑将信,听到脚步声,转头看了过来,就见王良冲着他欠身,微笑着说道,“小公子,奴才为您洗漱。” 贾珠连忙摇头,轻声说道:“我自己来便是,不劳烦了。” 王良同样是太子殿下的大太监之一,平日里算是老实,只低头做事。见贾珠拒绝了,王良轻轻一笑,拍手叫小太监将热水和洗漱的工具送了过来。 贾珠身上的衣物已经胡乱穿好,又寻了鞋——昨夜他穿来的鞋子已经被带走,宫人又送来一双适合在里面穿的软底鞋——他换上后,出了外间去洗漱,等一切处理妥当,再回来后,太子殿下的肩膀已经换好了药,正在重新包扎。 正此时,康煦帝弯腰从门外走来,身后跟着好些人,还有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 饶是这里再是宽大,可是容纳了这么多人后,还是叫这蒙古包显得窄小了起来,皇帝一想,转身吩咐了几声,除了太医,顾问行与一个陌生的男人外,其他的太监宫女也全都退了下去,包括太子殿下/身边的宫人。 贾珠跟在玉柱儿的身后一起离开,可走了没两步,太子找不着他,登时叫了起来,“阿珠,阿珠,你要去哪儿?” 霎时间,不管是往里面走的康煦帝,还是往外走的宫人们,他们的视线都齐齐落在了贾珠身上,叫贾珠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贾珠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出去吃饭?” 那软乎乎的尾音上扬,带着一丝连自己都不确定的迷糊。 允礽摸着自己刚包扎好的肩膀,露出一副好似被欺负了的小可怜模样,小胖爪子扒拉着自己的衣服,自言自语地说道:“哼哼,阿玛一来,阿珠就走了。阿珠对保成的喜欢,就只有这么一点点。保成难过,保成说的……” “咳咳咳咳——” 康煦帝疯狂地咳嗽起来。 在皇帝这咳嗽的背景音下,贾珠尴尬地停下脚步,这往前走不是,退回去更不是。他捏了捏自己的指尖,犹豫着说道:“……殿下,要不我还是……” 太子殿下忽然砸在了铺盖上,假装已经被贾珠的话气晕过去。 贾珠:“……” 他试探着,往前挪了一小步。 默默躺着的小太子立刻弹了起来,委屈吧啦地瞪着贾珠,“昨儿阿珠还不是这么说的,说好陪保成的,这是……始乱终弃!” 康煦帝咳嗽的声音变得更大,也变得更加刻意。 这词不是这么用的啊!! 贾珠有些绝望。 他感觉自己这脚都几乎被瞪穿了,最终还是蔫吧地垂下小脑袋,顶着康煦帝的视线默默地走回到太子殿下的身边坐下,将自己缩得小小的,希望所有人都发现不了这里其实还有一颗贾珠豆子。 允礽紧张兮兮地抓住了贾珠的手指,然后挪着小屁股将被褥扯过来,盖在了贾珠的身上。 贾珠:“……” 康煦帝:“……” 皇帝刚才一直任由着允礽折腾,可是看到这臭小子将被褥都卷到贾珠身上,到底是忍不住开口,“你是想闷死阿珠?” 允礽一边认真地将贾珠卷起来,一边继续紧张兮兮地说道:“阿玛在保成把阿珠藏起来之前不要说话。” 康煦帝更加纳闷地说道:“藏起来又能如何?” 允礽理所当然地说道:“藏起来后,阿珠就不会紧张了。” 被闷在被褥里听着太子殿下这一席话的贾珠:“……” 殿下,你可曾听过掩耳盗铃? 贾珠沉默。 本站网站:et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允礽跟着贾珠出现在荣国府,已经是常事。 阍室门房的心颤抖了几下,颤抖着颤抖着就习惯了,笑着将几位贵主子迎了进去,又忙叫人去通知老太太和两位太太。 太子拽着贾珠的袖子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道:“阿珠的眼皮子底下又有青黑,难道是昨夜睡不好?” 贾珠摇头,笑着说道:“我怕是昨日府中歇息最好的人,睡得很是舒适。殿下怕不是看错了?” “看错了?”太子直接上手,摸了摸贾珠的眼角,“旁的我会看错,这个倒是不可能。” 贾珠闻言,摸了摸自己的眼角,下意识看向身后的郎秋。 郎秋板正地点头,“大爷的确是累到了。” 太子爷和大爷这过分亲近的姿态,郎秋等人已经看得麻木,压根没有反应。 直到入了贾珠院子,将各院派来问询的人都打发了后,贾珠才轻舒了口气。想着今儿怕是得早些休息,连殿下都看得出来他的疲态,今儿怕是撑不了多久。 允礽除了第一回来之外,便再没有去见过贾府其他人。 每次来到贾府,都是直奔着贾珠这里。 府上各人可没那个胆子等太子去拜见他们,每回收到消息,贾珠与太子一同入宫后,便会默认贾珠不会过来了。 “大爷,厨房已经备好了,是打算现在吃,还是再等等?”许畅方才进府就与他们分开,便是奔着厨房去的,“厨房说,已是特地做了大爷喜欢的甜食。” 饶是允礽知道贾珠的喜好,他听到这话,还是勾起一个揶揄的笑。 贾珠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角,软声说道:“就现在罢,记得吩咐他们,殿下来了。” 许畅心中有数,这便是那套银碗筷可以端来用的意思了。 他们吃过晚食,贾珠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太子坐在软塌上,便自然地牵着贾珠的袖子往房间里面走——都这么些年,贾珠这房间里的摆设,允礽闭着眼睛都能走——他将贾珠推到床上去,“你本就该休息了,还强撑着作甚?” 方才吃到一半的时候,贾珠就犯困了,实在是因为殿下在,所以贾珠才又撑了撑。可允礽未必没感觉到,又嘀咕着,“这人都要睡倒了。” 贾珠困顿地倚在床边,自己蹬掉了鞋子,软乎乎地爬进了被褥里。 允礽站在床边,将被褥一点点地掩好。 他从未干过这些伺候人的活计,做起来有点生疏,但也弄得有模有样。 贾珠迷糊着说道:“殿下呢?” 允礽便道:“我看一会阿珠,就走了。” 许是对殿下很是信任,即便没亲眼看着殿下离开,贾珠的意识挣扎了一瞬,又立刻沉沦。他的确很困,困到几乎睁不开眼,人躺到床上时,已是直接被睡意吞没。 太子坐在床边。 他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看着贾珠沉睡的模样,眼眸幽深,沉静的小脸上露出一种有别于平日的深沉,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半晌,太子探身,手指轻轻地落在了贾珠的脸颊。 一按,软下去了。 太子不知道想到了哪里,总算露出一丝笑意。 他又轻轻地掐了掐贾珠的脸,末了,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他来时坐的是贾珠的马车,去时,到了门口,自然是有人来迎接他。 允礽上了那辆极其低调的马车,王良跪坐在车厢的边上,轻声说道:“太子爷,万岁爷已经知道了您出宫的消息。” 是的,这一回,允礽出宫,是没有经过康煦帝允许的。 宫门口的侍卫也不敢真的阻拦太子殿下,再加上之前每一次都是顺利,由此也是放松了些。 可倘若康煦帝真的不知道,那太子的马车也不可能真的出得了皇宫。 因而,王良这里说的“知道”,意为皇上想要让太子知道的“知道”。 王良不知道这对天家父子到底是在打什么哑谜,将宫内传递出来的消息告知太子殿下后,他便安静地坐在角落里不动了。 良久,允礽不紧不慢地说道:“王良,你在孤身边几年了?” 王良轻声说道:“已经是三年有余。” 三年有余,在毓庆宫待着的时间还算是长。 可太子如今已是十一。 这毓庆宫,从来是宫内最喜欢,也是最害怕的去处。 万岁宠爱太子,对毓庆宫的赏赐从来都是最高等,不曾落下。而太子不是个刻薄的,虽然脾气不怎么好,可是为人大方,出手,阔绰,这本该是个好去处。 可偏偏,康煦帝对太子殿下的过分宠爱,叫殿下/身旁的人换了又换,能一直跟着太子的人毕竟是少数。在见识过了毓庆宫的更新换代速度后,想要谋求东宫内的空缺之人便越来越少。 可是再少,那也是多的。 谁不想,富贵险中求呢? 只是谁也不清楚万岁爷心中究竟是怎么个章程,这频繁的更换宫人,难道就能叫太子殿下舒适吗?可殿下也不在意,这身旁的人换了又换,能有几年的便算长久。 王良总觉得,万岁爷对殿下爱是爱。 却有时,爱得不太 本站网站:et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皇贵妃听闻了这一片的狼藉,好气又好笑。正巧太子殿下召见了李太医,便请着这位擅长治小儿病的太医也一并给其他几位皇子检查。 幸亏的是,那两个吃醉的皇子,顶多醒来的时候会有些眩晕,吃点醒酒汤也就没事了。 大皇子和三皇子的酒量不错,七皇子压根没喝。 皇贵妃看了这么一圈,总算心中有数。 至于太子殿下和贾珠…… 皇贵妃瞥了一眼还在殿宇内安然坐着的两个小孩。露出淡淡的微笑,“太子,可是要将贾珠移到偏殿歇息?他看起来,已经是醉倒了。” 太子护着贾珠侧睡在他的肩头上,闻言看了过来,缓缓笑了起来,“劳皇贵妃娘娘费心,孤自然是要带他回去的。” 话音落下,门外就有宫人进来禀报,已是抬了撵车过来。不知在什么时候,太子就已经叫人去抬了撵车,如今过来正是合适,也压根无需皇贵妃开口,就处理得非常周到。 太子严肃着小脸吩咐他们将贾珠搬到了撵车上。 一路上因为有着太子殿下的盯梢,这些宫人都非常小心,生怕一个不小点颠簸到了这位伴读,叫太子殿下不高兴。 太子与皇贵妃行礼,带人离开了承乾宫。 皇贵妃的眼眸落着这一幕,与身后的刘嬷嬷说道:“厨房熬着的醒酒汤好了没有?快些去看看,给四皇子与五皇子灌一碗。” 幸亏四皇子是在她膝下,五皇子暂时也是皇贵妃管教的,不然这两个醉醺醺的回去,实在是叫皇贵妃没脸。 七皇子方才已经被皇贵妃派人送走,大皇子和三皇子正在眼前乐颠颠地与她们告辞。皇贵妃派人跟着他们,确保几位吃了酒的皇子能顺利回宫后,这才是松了口气。 皇贵妃按着额角,头疼地说道:“大皇子也的确是有些肆意妄为了。”她这声音不轻不重,闻着身后殿宇内的酒意,到底是有些不喜,叫人赶忙都置换了。 她养着的小公主,最是不能闻到这些东西。 身子弱,今儿甚至连殿门都出不来,只能在殿内和四皇子奶声奶气地说了句生辰贺喜,直叫皇贵妃心中酸涩难受。 张嬷嬷轻声说道:“娘娘,方才听过了,永和宫内,六皇子的病情瞧着,似是有些不好。”她知道皇贵妃的心病是什么,也自然知道,在这个时候,要说些什么,才能叫皇贵妃立刻开怀。 皇贵妃这才露出微笑,轻声说道:“是吗?那真是不巧。” 承乾宫内的对话自然不被外人所知,而承乾宫外,大皇子在回到乾西五所那处,已然是被听到了前因后果的惠妃娘娘拧着耳朵。 大皇子惨叫:“啊啊疼,额娘,你怎么会在这里等着我?” 他的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酒气,自然无法反驳惠妃的质问。 惠妃不紧不慢地说道:“在这后宫中,有什么事情算得上是秘密?” 从承乾宫中出来几个身上带着酒气的皇子,这消息霎时间就能够叫整个宫廷都知道。除非是承乾宫下了死力气去瞒着……可皇贵妃又为何要瞒着? 瞧着这清晰的前因后果,惠妃便知道,皇贵妃的心中是有些不喜的。 可惠妃也无法说些什么,倘若做出这种不当之事的人不是允禔,而是别的皇子,那惠妃肯定也要不高兴。 惠妃看着大皇子,头疼地说道:“你就不曾想过,将酒水偷偷带到宴席上有些不妥?”哪怕不是自己偷偷夹带,而是叫宫人送来酒水,都好过大皇子带进去。 这期间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情,大皇子都说不清楚。 面对着惠妃的责备,大皇子的眼珠子一转,顿时哎呀一声软倒在了母妃的身上,可怜兮兮地说道:“额娘,儿子困 了,儿子醉了。” 然后啪叽地不说话,好似真的睡着了。 惠妃搂着这倒霉孩子,哭笑不得。 若说惠妃这里还算是和风细雨,那荣妃那处,就显得有些惊涛骇浪了。 钟粹宫内。 荣妃怒极之下,用力拍了拍桌面,叫阖宫的太监宫女都颤抖了一下。她一双美艳的眼睛牢牢地盯着三皇子,幽幽地说道:“在你去之前,额娘与你说过什么?” 允祉的嘴巴动了动,“不要闹出事情来。” “那你这是在做什么?” “……大哥相邀,儿子不好拒绝。” “荒唐!” 荣妃的确是生气,她气允祉不知轻重,胡乱饮酒;也气允祉和允礽允禔走得亲近,不知艰辛。 她从前生下三四个孩子,留到现在的就只有允祉一个,她自然看重允祉,却也对他有着莫大的期待。 “娘娘,三皇子的岁数还小呢,这对酒好奇,也没什么。像是咱这宫内的皇子们,都是极尊贵的主子,难道连一口好酒都吃不得吗?”荣妃身边的大宫女轻声安抚着荣妃,又忙用眼神示意允祉上前来说话。 允祉的嘴巴扯动了下,到底是欠身,“额娘,儿子错了。” 荣妃气性大,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见允祉认错了,她这心里的疙瘩就没了不少。 荣妃叹了口气,将允祉拉到身前,摸着他的眉角说道:“……刚才,委屈坏了吧?额娘不是不许你吃酒,只你也看了,像四皇子和五皇子那般醉倒了也就算了,要是你也当着太子和大皇子的面那般,你可喜欢?” 允祉的脸扭曲了一下,“儿子定不会如此。”要他在大哥和二哥的面前跳舞,那还不如一掌劈晕他。 毓庆宫内,允礽揉了揉鼻子,只觉得有些痒痒。 他抱不动贾珠,故而只能叫侍从将贾珠抱进自己的寝宫,而后,又吩咐小厨房的人熬一碗醒酒汤送来。 贾珠躺倒床榻上,半睡半醒地合着眼,听闻有人走动的脚步声,便慢吞吞地抬起一只眼。 眼瞅着来到身边坐下的人是太子,他就吃吃笑了起来。 允礽摩挲着贾珠热乎乎的小脸,“看到我,就这么高兴?” “看到保成,就,很高兴。”贾珠翻了个身,将小脸埋在了温凉的被褥里,声音闷闷地从布料里传出来,“……殿下,贾珠,好像醉了……”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点。 允礽忍住笑,戳了戳贾珠的胳膊,“阿珠,你可知,你只吃了一杯酒。” 贾珠费力地听着允礽的话,末了,含糊不清地说道:“一杯醉了,也是,醉了的。”他软乎乎地给自己辩解,“不吃过,所以,厉害。” 允礽听着贾珠颠三倒四,费劲地给自己解释的模样,就觉得这样的阿珠真是哪里都可爱。 等到小厨房端来了醒酒汤,贾珠的眼睛都快要合上了。允礽轻轻拍了拍贾珠的肩膀,试图将他叫醒,可贾珠却是翻了个身,就一动不动,看起来浑是困顿。 “阿珠,不吃这些就睡着,明日起来,可是要头疼的。” 贾珠咕噜着,“就,疼。” 允礽可是不乐意,叫来玉柱儿端着醒酒汤,亲自上了床榻,将阿珠给扶着起来。 贾珠被太子殿下这么搬动,到底是清醒了一会,倚靠在太子的身上迷迷糊糊,就听到太子殿下认真地说道:“阿珠如果自己喝下去,那此事就结束了。可阿珠要是不喝,那我就自己给阿珠喂了。” 贾珠慢吞吞地在太子的肩头乱蹭,才总算是抬头,看见了醒酒汤的样子,他又慢吞吞地挪回去,露出一脸嫌恶的表情,“不喝,不喝。” 他软软地抱怨,想必 在他看来,这一碗醒酒汤大概是如同他吃下去的酒水,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很好。允礽点了点头,叫玉柱儿将醒酒汤端了过来。 玉柱儿不明所以,递了过来,允礽低头喝了一口,面不改色地转过头去,一下子啃住贾珠的嘴,嘴对嘴地将醒酒汤给他灌下去。 贾珠懵懵懂懂地睁开眼,就只觉得苦涩的感觉从唇边传来,喉咙不自觉一动,就吞咽了下去。 允礽的眉眼近在咫尺,旋即温热的触感从唇上离开,允礽往后招了招手,“再来。” 太子的声音淡淡,仿佛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贾珠混沌的脑子总算开始转动,在盯着允礽的嘴巴看了好一会后,一个念头猛地窜进去他的脑袋里,叫他惊愕得开始扑腾。可是扑腾了两下后,贾珠意识到自己这手软脚软的模样,着实不像是能起来的模样,便倦倦地倚靠在太子的肩头,艰难地扯着了太子的袖子—— “殿下,我自己……来就好。”贾珠的声音透着软糯,好似刚才被欺负了一般。 太子侧头看他,“愿意喝了?” 贾珠委屈地点头。 太子这才将醒酒汤递给贾珠,小心地叫他喝了下去。 等贾珠喝完后,太子没再拘束着贾珠,任由着他这么滚落到床上,一下子卷到了床里面,连头也不肯抬起来。 太子却好像完全没觉得自己做了一件什么叫人惊骇的事情,而是自顾自地整理贾珠身上的被褥,确定真的叫贾珠舒适后,这才从床上下来。 好叫内侍替他更换衣物。 方才贾珠身上的外衫已经是叫内侍给他除去了,免得睡觉的时候都不太舒坦。 允礽站在屏风后,张开胳膊任由着王良给他除去腰带,而玉柱儿则是在他的身后将外裳脱下。太子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们几个是怎么回事?” 从方才开始,他们的动作就带着一丝不走心。 好似是有什么事情在困扰着他们。 玉柱儿和王良对视了一眼,又看着其他几个站得比较远的小太监,这才轻声说道:“太子爷,您方才和小公子,是……在作甚?” 太子理所当然地说道:“给阿珠喂药。” 王良将新的衣物递给玉柱儿,“太子爷,用小调羹也可以给小公子喂药的。” 允礽摇了摇头,随意地说道:“阿珠的脾气很好,可一旦想撒娇,就是不爱听话了。这时候需得叫阿珠出其不意,才能叫他真的喝下去。” 别说是调羹了,就算是一碗汤递到了嘴边,贾珠都有可能将汤碗给推倒,这未必能够喝下去。 听了太子殿下,不管是玉柱儿还是王良,都忍不住在心中松了口气。方才太子殿下那一幕,真正看到的人,就只有他们两个。玉柱儿甚至在第一时间就检查过了殿内的其他人,确保没有其他太监宫女看到这一幕。 他们怕啊。 不仅是害怕其他的宫女太监看到,也是害怕被总管和嬷嬷知道。他们日常跟在太子殿下的身旁伺候,颇得一些薄面。可这完全是依赖于太子殿下,方才能够得到。 如果太子出了事,他们这些人也很难逃命。 尤其是…… 玉柱儿看了眼波澜不惊的王良,心口狂跳。 太子殿下待贾珠总是与众不同,眼下是小儿心性也算是好了。虽然是虚晃一槍,并不如他们想象中的那样,却也叫他们绷紧了心神,生怕再出什么麻烦。 在将太子殿下重新送回到寝宫后,太子也不叫别人伺候,自己将鞋袜脱了,利索地上了床榻。 在里侧,贾珠已经睡得不知日月,软软的呼吸声带着节奏感,叫允礽听了也有些困顿。 他扯了扯被角,将自己滑入了床 榻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示意这些宫人们退下去。 直到玉柱儿从寝宫退出来,他都在细细观察着太子的动静,可殿下从躺下去后就没什么反应,也没有去搂着贾珠的动作,这总算是叫他松了口气。 王良捅了捅他,示意他回神。 玉柱儿思来想去,叫小太监们看好门,这才拖着王良往远处走去,“王良,方才殿下和小公子……”玉柱儿说得隐晦,暗示了一下,王良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王良大笑出声,拍着玉柱儿的肩膀说道:“你家中是不是没什么兄弟,又或者只有姐妹多些?” 玉柱儿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点头。 像是他们这样的人家,都很少问起外头家人的事情。毕竟能进宫来,哪个不是遭遇了苦楚,叫人问不出,也说不出。 不过王良这个猜测,到底是没错的。 王良继续说道:“幼时的事情,我也记不得了。可是偶尔与兄长们玩耍,拥抱,或是抢夺食物,或者亲昵,这些都是常有的事情,这算得上什么。” 当然,在王良看来,殿下和贾珠的关系的确是超出了一般臣子的干系,可是他们一块长大,殿下更加亲近小公子,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刚才的事情……正如殿下所说,也不过是喂药。 当年少时,他在家中发了病,也是家人这般喂药的,这在王良看来,的确是没什么。 玉柱儿松了口气,看起来的确是他小题大做。 殿内,方才闭上眼了的太子殿下,如今已是重新睁开,有些趣味地看着外侧的方向,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半晌,他转过身去,将面朝着里面睡着了的贾珠轻轻地挪过来,露出一张布满红色的小脸。 允礽的手指在贾珠的眼角摩擦了几下,自言自语般地说道:“他们在害怕什么?” 殿下的声音如此轻,哪怕现在贾珠醒了,也未必能听得清楚。 允礽想不明白,暂时将这疑点记了下来,旋即往下钻了钻,拱进了贾珠的怀里。他方才吃了酒,两人的身子都暖呼呼的,允礽心满意足地贴着贾珠,也闭上眼睡得一塌糊涂。 … 贾珠朦胧间,意识到怀里似是有东西。 他勉强睁开一只眼。 外头是一片漆黑,叫他暂时分不出来现在是什么时辰。 但应该是晚上了。 贾珠睡得肩膀疼,又慢吞吞地往下一看,才发现躺在他怀里的允礽。 殿下的呼吸很平稳,看起来应该是还没醒。 贾珠刚醒时,整个人都呆呆的,视线茫然又平静地在太子殿下的脸上逡巡,过了好一会,睡着前的事情,这才一点一点地重新出现在了贾珠的脑海里,他在花费了一点时间意识到那是什么画面后,原本眼睛都要阖上的他猛地睁开了眼。 这……这! 困意都被吓跑了,贾珠拼命地眨了眨眼。 在无人知处,大片大片的红色从贾珠的脖颈蔓延到了耳后,紧接着他都能感觉到脸颊的滚烫与发红。 ……尽管殿下是好心,可是眼下贾珠都想将自己埋在沙子里了呜呜。 好丢脸。 贾珠往下蹭,将下颚抵住允礽的小脑袋。 好丢脸啊…… 他只是吃了一杯酒,怎么能发昏到那个地步。不肯吃醒酒汤也就罢了,还得殿下来哄,殿下来喂。 到底是他岁数大,还是殿下岁数大呀…… 贾珠被羞愤搞得清醒,如果不是允礽还贴在他怀里呼呼大睡的话,他早就要坐起来拍着自己的小脸了。 他有些欲哭无泪地盯着床帐外朦胧的月光,想了想,又叹了口气。 罢了,这也没什么 。 贾珠并没有什么感觉,许是这么做的人是允礽,他也没多想。紧了紧他抱着殿下的动作,贾珠在犹豫是不是要把殿下给叫起来。 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他该家去了。 “……阿珠……” 允礽困顿地叫了一声,“你醒了?” 贾珠自觉自己也没怎么动作,不知怎么就吵醒了太子,“殿下醒了?” “……阿珠的心跳声,好吵。”允礽的声音里带着还未醒来的软乎,“跳得好厉害。” 贾珠一愣,这才发现,原来太子殿下,是贴着他的心口睡着的。 可不就是听着他的心跳声睡着的吗? 方才贾珠在想一些……事情时,这心跳声自然是有了一点变化。 允礽对贾珠的心跳声极其熟悉,一旦发生了变化,自然也是醒了。 贾珠意识到这点,不知为何,比刚才还要尴尬羞赧,手脚都有些不知道要往哪里放。 好在是这一片漆黑,谁也看不到他。 贾珠强行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保成,这时辰看起来不早,该进膳了。” 他也该走了。 贾珠隐着这句话没说,但允礽也知道。 允礽懒洋洋地往外看了一眼,带着困意的声音便说道,“宫中已落钥了,纵然阿珠要走,也是走不得的。” 原是中间,允礽就已经起来了一会,听到动静的太监进来,提及了时辰的事情,太子转头看着还未醒来的贾珠,浑然没将人叫起来的打算,转身又上床歇息了。 贴着贾珠的心口,太子又很快睡去。 这点小插曲,贾珠不知道,允礽自然不会说。 贾珠听到允礽说这时辰的问题,登时是有些头疼。且不说他们睡到了这个时辰,今晚还能不能睡着,眼下这宫中落钥,他想出宫都出不去,便只能歇在宫内了。 可贾珠这一二年间,几乎再不曾在毓庆宫内留宿了。 允礽不管贾珠心中复杂的想法,既是清醒了,就扬声将外面的太监叫了进来,“孤饿了,去准备些吃食,不必多,清淡些。” 太监行礼离开,而这宫内的灯盏也接连被点了起来。 贾珠抱着被坐在里头呆了一会,也慢吞吞地下了床来。太子殿下正站在不远处任由着人伺候着穿衣服,又有两个大太监朝贾珠走来,奉上一套与贾珠正合适的衣裳。 这两年,就算贾珠不怎么在宫中歇息,可是太子每季做衣裳时,总是会叫人给贾珠也量衣做上几套,就一直放在殿内以别不时之需。 贾珠换好衣裳服饰,已经凌乱了的头发也有人帮着重新梳理,待整理妥当时,小厨房那边已经将膳食送了过来。 虽太子殿下一直没醒,可他们这些伺候的宫人也不敢懈怠,估摸着时辰就已经开始做着准备,备的都是些能在炉上慢慢温煮的东西,待得了命令,就能立刻送过来。 贾珠没什么胃口,不过看着殿下吃东西,也勉强跟着吃了一些,不多时就停下动作。 允礽知道他第一次吃酒,眼下或许是真的吃不下,就没有如同往常一样逼着他多吃。等到他吃完后,贾珠已经将自己衣物上的暗纹都数出来了。 允礽瞧着阿珠这模样,当即就笑起来,“阿珠觉得这般无聊吗?” 贾珠有些不好意思地捂住嘴,摇头说道:“只是活动活动,方才睡得骨头都酥了。”他也的确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够从下午睡到了眼下,这都快睡了三个多时辰了。 允礽无所谓地说道:“下回阿珠就会惦记着,自己不能多吃酒这回事了。” 从前没吃过,在太子眼皮子底下尝试些,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贾珠心有戚戚地点头, 决定以后再也不吃了。 允礽似是猜到了他想什么,便忍不住笑,“阿珠莫要这想,或许也是做不到的。”总的来说,太子也有些坏心眼,还是有点想看到阿珠这般醉醺醺的模样。 阿珠吃醉后那可怜又可爱的样子,允礽自当舍不得只看一回。 贾珠虽未料到太子的邪恶心肠,但也觉得允礽的模样怪怪的。他下意识转移话题,“眼下我们要做什么?” 这个时间真的有些尴尬。 他们两个刚刚睡醒,想要继续睡,却也是睡不着的。可要是不睡,明天清晨,他们两个肯定是起不来读书。 这叫贾珠有些轻微的懊恼,果然还是不能碰酒,这玩意带来的麻烦,的确是叫人不喜。 贾珠正在嘀嘀咕咕地吐槽着吃酒后的麻烦事,允礽却已经是站了起来,朝着贾珠伸出了手,“去外面走走?” 虽然不能够离开毓庆宫,但毓庆宫本身也不算小。 太监在前面提着灯笼,摇曳的灯火,照亮了他们前行的道路。贾珠看着自己脚下的暗影,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允礽:“阿珠,不高兴?” 贾珠的动作很轻微,他甚至没有真的将这口气叹出来,他轻笑着说道,“有时候,我会觉得殿下似乎太过敏锐了。” 小太子软软地哼了一声,“那也看是谁。” 难不成随便哪个阿猫阿狗,都能得到太子殿下的关切? 能叫太子费心,这本就是一种殊荣。 贾珠轻轻地说道:“倒不是不高兴,只是觉得,好似有些累。”这种感觉,并非是真的要寻到个由头,而是真切地从骨髓里泛出来,冷不丁地抽打一记,却又不知从何而来的疲倦,“但仔细想想,如我这般的人,已经比寻常人都容易太多,若是还叫累,叫麻烦,好似也显得身在福中不知福。” 允礽漫不经心地说道:“可存在便是存在,疲倦便是疲倦。这与你是何身份没有关系,不过是从心而来。阿珠,你总是将一些事,看得太重。” 他说的是什么,阿珠想必很清楚。 贾珠沉默了会,“那也是应该的。” 贾家养育了他,他自当是要回报些什么。 只是这些事情,总归不是眼下就能做到的,需要贾珠殚精竭虑,一步步走来,留待日后才能见分晓。 “你爹又训斥你了?” “……什么,没有。”贾珠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太子殿下说什么,便笑,“保成,父亲虽是严厉,可也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就要训斥人的。” “那可未必。”允礽态度轻慢,“我并非是歧视你阿父,可他配不上你。” 允礽尤为不喜贾政待贾珠的态度。 贾珠哑口无言,沉默了些许,到底是说道:“父亲只是对我有些过高的期待,刚考了秀才的功名,纵然是还要下场,也得一二年后,父亲总不是那么着急的人。” 可贾珠的避重就轻,本也是一种回答。 允礽皱眉,看了眼站在自己半步后的贾珠,到底没再说什么。虽然他的脾气不好,但也知道,在和朋友交往之时,不能过分贬低朋友看重的东西。 贾珠纵是不喜欢贾政的一些举措,可贾政到底是他的父亲,除非他叫贾珠彻底失望,不然贾珠心中肯定还有一二孺慕之情谊,见不得旁人的责骂。 两人又不说话,不紧不慢地沿着宫殿内走了两圈,这是这初冬,虽还未下雪,却已是冷意不断。贾珠的脸被冷风吹得红通通,被允礽一碰,迟缓地才往后退开。 允礽不满地皱眉,伸手又去摸着贾珠的手指,那更是冰凉不已。 他本来就体虚,吹了一会风,似乎连身体都冰冷起来。 “回去。” 太 子面含薄怒地说道:“都这么冷,为何不直说?” 贾珠动了动手指,其实并不怎么觉得难受,可也看得出来太子的不高兴,便软软地说道,“殿下莫要生气,只是有一点点冷,却是没什么感觉的。” 允礽抓着贾珠的手往回走,冷冰冰地说道:“有时我真想听听阿珠的心声,若是能知道阿珠在想些什么,那才叫好。我要日日夜夜叫阿珠连一句谎话都说不出。” 贾珠被太子的话说得有些下意识地蜷缩了手脚,却不知自己为何有这样的反应。便是下意识地觉得太子所的话是不知羞,不应当的。 可仔细思索着太子殿下说的话,贾珠却又看不出有哪里不合适,就这般茫然地被太子带了回去。 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呢? 这合适与不合适,听的,也未必是语句,而是说话的口吻与语气。 殿下那话,便是带着过分亲昵的训诫。 便是亲人,也是少有。 入了殿中,到底是比外面暖和。 贾珠方才有点冻到的地方开始酥酥/麻麻地恢复起来,那痒痒的感觉,叫贾珠面露苦色,忍不住跺了跺脚。 允礽看了一眼,吩咐下去,“准备热水泡脚。” 不多时,几个太监便准备好了物什,搬到了软塌旁边。允礽示意贾珠坐下,然后又支了个小太监去伺候。而他在外面嘱咐了几句玉柱儿后,这才折步回来,不紧不慢地走到贾珠的身旁。 只见刚才被他点来伺候人的小太监站在边上,一脸欲哭无泪地看着他。 贾珠则是自己弯腰,一手护着卷起来的裤腿,正将两条白皙的腿放入热水中。 许是因为刚才真的冻到了,就听得贾珠“嘶嘶”了两声,脚趾微弯,犹犹豫豫地蜷缩着,似是在思考要不要真的放下去。 太子淡淡地看了眼那小太监,他惊恐地跪下来,轻声说道:“公子,就叫奴才伺候你罢。” 贾珠低着头,没留意到太子看向小太监的一眼,摇着头说道,“不必,我自来便可。” 贾珠不喜欢旁人伺候,就算是郎秋与许畅,也甚少近身做些什么。 允礽见贾珠真的不喜,到底是冲着小太监摇了摇头。这太监总算舒了口气,轻声细语地说道:“那奴才去被公子准备茶水。”便悄然退了下去。 贾珠犹豫了一会,脚底在水面试探了一下,蒸腾的水汽将脚趾熏得通红,他缓缓地下放,水面没过脚背时,贾珠下意识倒抽一口气,但强忍着没抽起来,而是忍了一会,这才发出一声快慰的叹息。 允礽笑了笑,“我方才在想,要是阿珠还是这般犹豫,那我便要亲自给阿珠洗脚了。” 贾珠吓了一跳,方才没仔细留神,太子殿下已然悄无声息地靠近了。再听得太子的话,贾珠的脸上飞起红晕,尴尬地说道:”怎可叫你来帮我,快些坐下罢。“ 在贾珠边上空出来的座位,自然是允礽的位置。 太子在贾珠的身边坐下,不假人手,自己利索地除去了鞋袜,然后一脚踩进了木盆里。 贾珠忍不住眉头抽抽,为殿下的脚板丫感到刺痛。 眼下这过于滚烫的刺痛还在贾珠的脚底下蔓延,可到底是舒服的,也叫他忍耐了下来。就是脚趾忍不住动来动去,动来动去,将木盆里踩出哗啦啦的声音。 他的身上,很快就闷出一层薄薄的汗,这热意,总算是驱走了方才在外面的寒意。 允礽见状,总算是有些满意,这时候,太监们端来了茶水和姜汤。 这茶水是放在太子殿下这边的,而贾珠的那边,则是放着热腾腾的姜汤。 贾珠看着这姜汤,就不由得笑了起来。 “殿下只惦记着我吃,却没给自己留一份? ” 允礽淡定地说道:“我的身体可不是阿珠这样的虚软,当然是阿珠该吃。” 贾珠笑,也不与殿下争辩,喝完了姜汤后,这身子是越发热了,这直叫贾珠的身上汗意更多,待到内衣都快湿透的时候,太子总算说可以了。 贾珠忙不迭地去换掉了衣裳,再重新坐回软塌。 泡完了脚,贾珠只觉得身体都软绵绵的,坐着,就想往下栽倒。站在软塌边上的允礽朝着贾珠伸出手,贾珠慢吞吞地也将自己的手伸过去,被太子一把拉了起来。 “回床上躺着。” 贾珠想说自己不困,但是被推着在床上坐下的时候,他又感觉出来几分困意,便抿着嘴,看着太子坐在床边,正在弯腰动作的模样,“殿下……困了吗?” 允礽听着贾珠的声音,便忍不住笑,“你自己困了,怎还来问我?” 贾珠捂着嘴,忍住一个哈欠,有些羞怯地说道:“分明睡了这么久,这才不一会,就又困了。” “阿珠是小猪崽。”太子殿下一本正经地说道,“只有猪崽子才会一直睡觉。” “不要做猪崽,”贾珠软绵绵地说道,“猪崽将来是要被宰去吃的。” 寻常人家是不怎么吃猪肉,嫌弃其荤腥。 但贾珠是知道的,普通的百姓能吃上猪肉就已经非常满足,他当年跟着朔方先生学习的时候,也曾去外面转悠过,晓得一些生物到底是什么模样,不至于只能凭借着书上的三言两语来辨认。 太子笑话贾珠方才那句,“怕什么,阿珠要是真的猪崽,那我便买下阿珠,以后给保成吃。”他揶揄地看着贾珠,漆黑的眼眸亮晶晶地,挨挨蹭蹭地靠近贾珠,将暖烘烘的小脚丫塞到贾珠的脚肚子上。 哪怕是都泡过脚,太子的身体,可比贾珠要温暖许多。 那脚丫子塞过来时,贾珠都有一种好似被烫到了的错觉,他不自觉地动了动,到底还是安静地半靠在床头,看着允礽自顾自地找到了胸膛躺下来。 “……殿下听着心跳声,不会觉得吵闹吗?” “当然不会。”小太子惊讶地说道,“阿珠的心跳听起来很催眠。” 每次听到时,允礽总是会睡个好觉。 贾珠觉得怪怪的,可是小太子趴在他的身上,他又没有推开,只是摸着殿下的小脑瓜,想了想,轻轻说道:“保成,最近不开心吗?”这句话或许憋在贾珠的心里不是一时,只不过到了现在,才被贾珠提了出来。 许是看着现在气氛如此柔和的缘故。 允礽拖长着小嗓音说道,“这难道不是之前我问阿珠的话?” 贾珠闷闷笑起来,连带着牵动趴在他身上的小太子也颤动起来,“那我回答了,殿下也要回答。” 小太子使劲地哼了一声。 在贾珠的身上乱滚,将整张床榻弄得乱糟糟的,这才慢吞吞地说道:“阿珠怎么知道?” 贾珠抿着唇,软乎地说道:“近些时候,殿下的脾气,似乎有些急躁。”他说不好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却是知道这些变化是几乎悄声的,一点点侵蚀的。 允礽半心半意地抓着贾珠的头发,轻轻扯了扯,又松开,一点点梳理着,“我也不知,就是做事时也显得冲动了些,许是因为季节变化罢。” 贾珠无奈地说道:“那也合该是在夏日。” 这可是大冬天。 夏日能因为暑气焦躁,这冬日难道能因为气温更低所以脾气暴躁吗? ……殿下许是对自己的情况心中有数的。 贾珠心里蓦然闪过这个念头。 他踌躇了一会,戳了戳系统,“殿下的黑化程度有何改变吗?” 【有些波动。】 “何意 ?” 【偶尔会涨起来,又很快跌落下去,整体保持在稳定的状态。】 所以系统没有通知宿主。 贾珠眉头微蹙。 可对他而言,有波动,本身也意味着殿下的变化。 “阿珠,告诉你一个秘密。” 赖在贾珠身上的小太子歪着头,从下往上看着阿珠,他的头发因为在刚才的滚动中变得十分凌乱,两只脚丫子从被褥里探了出来,还扭来扭去,整一副小孩模样,半点都不矜持风度,只红扑扑的好看小脸上,带着一点奇怪的笑意。 贾珠依言往下蹭了蹭,试图听着殿下的悄悄话。 允礽气声说道:“在热河行宫,我杀了那匹马,不管是阿玛还是太医们,都生怕我受惊。毕竟从前说是打猎,可也从未叫我如此直接地割开猎物的喉咙。 “可是我不害怕,我很兴奋。”他悄悄地,说着叫人害怕的秘密,声音却是淡淡的平静。 “……我很兴奋,杀了它,看着血,我并无他们所担心的那些情绪,却有一种畅快……” 他的话还没说完,贾珠就一把捂住了太子的嘴。 允礽能看到贾珠的脸色。 在暗淡的灯火中,贾珠的小脸显得有些难看。说不出那究竟是怎样一种情绪,可到底是紧张的,带着紧绷和犹豫的青涩。 “唔呜呜——” 太子这模样,显然是要说话的。 贾珠迟疑了一会,缓缓地说道:“殿下,不许再说了。” 他轻轻地,软软的声音响起。 “不可以再与其他人这么说,保成,你也不该告诉我。” 他松开捂着太子的手,捏着自己的指尖,慢慢地说着。 长而微卷的睫毛轻轻颤着,不知是仓皇,亦或是难以流露的恐惧。 “那,阿珠会害怕吗?” 允礽小脸上的神情也是淡淡,并没有因为自己刚才说的话,就露出多么奇怪的模样。他表现得……好似刚才自己说出来的话,是多么寻常平淡的话语。 他所关切,所在乎的,似乎只有贾珠会不会害怕。 贾珠蓦地升起一股无名火,却不能发出来,只忍着,勉强着说道:“殿下,你是在骗我?” 允礽眨了眨眼,轻笑了起来,“那怎么可能?” 他轻声说着冷冽的话语,温柔,却毫不留情地打碎贾珠的幻想,“不信,阿珠听听看。” 太子将贾珠的手掌扯了过来,按在了自己的心口上。 掌心下的心跳得发狂。 那非是害怕,而是兴奋的颤栗。 仅仅只是因为回忆,太子便仿佛有着同样的喜悦。 贾珠的脸色苍白,注视着小太子如同鬼魅的蛇爬行到他的身上,压在他的肩头看着他,轻轻地,柔柔地问道,“阿珠知道了,会害怕吗?” 太子的体温分明比贾珠要高上许多,可贾珠却表现得好像触碰到了什么严寒之物,叫身体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他恍惚间,好似听到了系统在说什么。 可是贾珠听不清。 也没打算细听。 他的身体僵硬着,但缓缓地,抬起了双手,轻轻地拥住了允礽比他略小一圈的小身子,仍然是那软乎乎的声音,带着冰凉的湿冷,“殿下,往后这样的秘密,要藏在心中,不可与任何人说。无论是皇上,太后,还是我。” 秘密之所以是秘密,就必须谁都不知。 “……而我,殿下觉得,我会害怕吗?” “阿珠在害怕。”允礽端详着他,以一种奇异的目光,但旋即,他满足地抿着嘴,微微笑起来,“可阿珠没有逃跑。” 那是一种怪异的喟叹。 贾珠的心蜷/缩成一团,好似被这声轻叹紧紧攥住了心脏,那只手紧握着,不知何时就会将贾珠这颗倒霉可怜的心狠狠掐碎。但他的手,他环抱着允礽的那只手仍然十分稳定,甚至连一分轻颤也无,“我为何要逃跑?”他用另外一只手,轻轻摸着允礽如画的眉眼,“不是说好了,要做长长久久的朋友?” 朋友倘若出了什么问题,那留下来帮忙,也是理所应当的事罢? 贾珠这么想。 呼吸却仍有些急促。 系统的声音迟钝、缓慢地撞入他的耳郭。 【……持续降低中……】 什么降低? 贾珠只来得及意识到这点,就感觉到太子又扯了扯他的手——那只还压在允礽小胸膛上的手,然后听到允礽湿乎乎,有些委屈的声音,“阿珠,阿珠,保成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保成以后会变成一个杀人如麻的坏人吗?” 就好似是一直紧绷着的气氛也总算放松了下来,小太子也忍不住朝他倾诉般,吐露了心里的惶恐与担忧。 贾珠闻言,连忙说道:“自然不会。” 他复道,“殿下会觉得不该,会觉得愧疚,会反思,会主动寻求帮助,”贾珠将眼下太子选择与他诉说,当做是一种寻求帮助的方式——这也叫他压下某种奇怪的预感,“那殿下便不会走到那一步。” “……是吗?”允礽恹恹地缩在贾珠的怀里,自言自语嘀咕着,“可是保成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贾珠紧蹙眉头,是啊,为何? 毓庆宫内也不是没养过什么小猫小狗,甚至还养过一段时间的鸟雀,太子闲着无事时,也曾逗弄过几回,可是到底没那么喜欢,这些猫猫狗狗养在身边,过些时日,就会被送回去。 可那个时候,贾珠从未见过太子殿下对这些小生命多感兴趣。 他不会去伤害它们,也从不曾触碰它们的要害。 就当做是个寻常的物件,从不在意。 究竟是什么,引发了太子殿下的变化? 贾珠心口的紧张化为一种莫名的忧愁,难道那些记忆,那些梦境,对太子殿下的影响已到了这般地步? 一想到这,贾珠就抿紧了嘴角。 他抱着委屈成一团,可怜又倒霉的小太子,轻轻地说道:“保成莫怕,我会一直在保成身边?” “真的真的?” 即便是这时候,听到允礽追问的小尾音,贾珠仍是忍不住弯了弯眉眼,“真的真的。” “好罢。”躺在贾珠暖呼呼的怀里,允礽小大人般地叹了口气,带着一点蔫吧与喜悦,“那保成就相信阿珠一回。” 贾珠低头,佯装气恼地戳了戳小太子的小鼻子,“我什么时候骗过殿下?” 允礽将自己的小脸蛋子藏在阿珠的怀里,看起来似乎是要躲避贾珠紧随而来的戳戳,闷闷地说道:“那可,不一定呀”他微微扬起来的声音,不知高兴,还是不高兴,带着一点紧绷的颤动,“或许,有朝一日,阿珠会后悔呢?” 他轻轻地,冰凉地说道。 小太子听着阿珠安抚地说道,“不会的。” ……就如同注视着一头探头探脑、毫不知情跳入了陷阱里的小兽,却连半点预警也无,甚至是欢喜雀跃地享受着这个结果。 允礽弯了弯眉眼。 藏在贾珠怀里的小脸上,何尝有过半点不安和害怕? 眉眼间流淌的,赫然是难以言喻的餍足。 第50章 第五十章 又一年,康煦二十五年。 广州开设十三行。 京城根下的老百姓们,总会比他处多了点闲情逸致。还会来思忖朝中究竟是什么想法,皇上又是如何斟酌云云。 但这些闲言碎语,得是那些能吃得饱饭,家中有余粮的人方才有这样的闲心。 而在深水巷里,一处不大不小的宅子里,有一位上了年纪,有些苍老的美妇人坐在院中,正手也不停地做着刺绣。家中小女就在庭院中咿咿呀呀地玩耍,妇人偶尔听到声音,时不时就看上一眼,发现女娃正自娱自乐,便忍不住微笑。 此人便是甄夫人。 庭院中这三四岁大的小女孩,便是甄英莲。 自打甄夫人跟着那一行人上了京城后,起初她的心中充满不安。 除了身旁一个婢女外,她只带了些许钱财,这其中大部分还是甄夫人的母亲私下给她的,这实在叫甄夫人心中甚是愧疚。 到了京城后,这种不安的情绪就疯狂地蔓延滋长,尤其是那说要与他们见面的主家迟迟不肯出现,这让带着孤女的甄夫人开始后悔起当日的选择。 她自己倒是没什么,可她担忧的是英莲还有那个婢女。 都是好孩子。 甄夫人自然是希望她们能平平安安。 好在,过了两月,这些侍从带来了甄士隐的消息,说他是随同道人出家去了,在京中有一处宅子是当初他的友人所赠,他愧不敢当,一直收着地契却不肯使。 如今已是家徒四壁,这颜面无用,还不如将宅子留待给妻子儿女使唤,也是应当的。 又有碎银子五十两,是甄士隐最后的钱财,当年留在他处,如今一并送了回来。 甄夫人听了侍从的话,原是不信。 可这地契上所写,的确又是她丈夫的名讳,且也是他的字迹。 她垂下泪来,抱着英莲哭了许久。 对一直相夫教子的甄夫人而言,这无疑是彻底失去了顶梁柱,但哭过后,这留下来的地契与银两,却是暂时帮了她们的大忙。 甄夫人谢过了那些侍从,便从那豪华的宅院里搬了出来,住到了深水巷的宅子里。 这是一处两进的小宅,对她们来说正是合适。 而五十两碎银,能叫她们较为拮据地生活上几年,至少解决了燃眉之急。而后,那些带他们上京的侍从在离去前,也给她们留下了五十两,说是主家所赠。 甄夫人虽然一力推辞,可他们是在帮着她们搬家,又离开后,方才叫她们在大堂中再度发现了这五十两纹银,要还也没处还去。 这另外的五十两,甄夫人并不打算动用。 一方面她收之有愧,也有想着倘若有一日再遇到他们,定要归还给他们;另一方面,也是想着假如有不得不动用钱财的时候,这五十两也可以作为一点退路。 用了多少,以后记得补上便是。 娇桃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对正在做工的甄夫人行了一礼,轻笑着说道:“夫人前头做的,也都卖了出去。那主家还问夫人哪里的手艺,想要请您过去呢。” 这话若是在数年前,说给甄夫人听,那着实是逾距。一个富贵人家,何以要去做这绣娘的活计? 可眼下,偏是甄夫人与娇桃两人不断做刺绣来弥补家用。亏得是她们两人有这样的手艺,才能每月挣出她们的口粮。 甄夫人看着小跑着去找娇桃的英莲,叹息着说道:“若是过去,定然是会赚得更多些。可是英莲不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心中实在是不放心。”许是从前英莲被遗失过一次,这小姑娘总是特别爱粘着甄夫人,不仅是如此,连甄夫人也是如此。 失而复得的惶恐,也叫她 要时时刻刻盯着自己女儿,方才放心。 娇桃轻声说道:“夫人说得极是,下次那主家再问,奴便回绝了他。” 甄夫人看着娇桃已是走得满头大汗的模样,忙叫她去厨房喝水,莫要再站在这日头底下。娇桃欠身去了,甄夫人看着娇桃的背影,也忍不住思忖着是否要再请一个婆子过来。 然到底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甄夫人现下对外来的奴仆总是不放心,除了娇桃外,许多事情都恨不得亲力亲为,尤其是在英莲的事情上。 甄夫人叹了口气,又见娇桃回转过来,“夫人,瞧我这记性,桥头的绣坊最近接了一桩大活,说是庄上的绣娘缺了一位,想问问您愿不愿意接下这活,要的比较紧,但若是能赶出来,多给这个数。”她比划了一下。 甄夫人惊讶地说道:“这钱数也过于宽厚了,这是谁家的单子?” 娇桃想了想,有些不太确定地说道:“大抵是荣国府上的?” 荣国府啊…… 甄夫人闻言,陷入了片刻的沉默,只一瞬,她又轻笑开,“接,为何不接?我手头的活计也快好了。这活若是咱俩赶工,倒也能及时完成。” 娇桃轻声说道:“夫人,要是再这么熬下去,您的眼睛……” 甄夫人的身子本就有些孱弱,再这般日以夜继地做活,娇桃真是怕极伤了她的眼睛。至于娇桃自个儿,她还算是年轻,有底子可耗。 甄夫人正想说什么,就见一团小奶团子踉踉跄跄地走来,举着一朵小花踮起脚,“阿娘……”她奶乎乎地说道,“花,给。” 甄夫人笑了起来,低下头来,任由着英莲糟蹋她的头发。 等英莲心满意足地走开,又摇摇晃晃地走向娇桃时,娇桃忍不住惊讶,却也在英莲软声的呼唤下矮下/身,让小姑娘把花花插上去。 “好,好。” 英莲高高兴兴地鼓掌。 甄夫人望着小英莲高兴的模样,轻声说道:“娇桃啊,我身边只剩下英莲和你,我这把老骨头算不得什么,但总要为你们打算。”能多做些,便多做一些,趁着身体还好的时候,总不能叫她们活不下去。 娇桃的鼻头一酸,低下头来,“是。” 她心想着,今日那主家还说,贾府上还有些零碎的活计,正是缺人的时候,说不得她也能趁着这时候多接一下,也好为家里头多攒点银子。 不过,这荣国府上,到底是什么热闹事? … 荣国府上,正是姹紫嫣红之时,这晚春时节,怒放的鲜花灿烂,赶着这暖春的末尾来争奇斗艳,便是从廊上经过时,都好似能闻到淡淡的芳香。 贾珠从绿墙下经过,桃粉的花瓣落了下来,徐徐地砸向他的肩膀。 郎秋和许畅跟在他的身后,两个书童的身材已是高大起来,再不是之前瘦弱的模样。他们两人原本就比贾珠的岁数要大一些,眼下已经比贾珠都高了一个脑袋。 许畅轻声:“大爷,老祖宗想让你过去一趟。” 贾珠随口说道,“出了何事?” 许畅:“应当是和大爷的生辰有关。” 贾珠微讶,想了想,眼下快到四月,距离他的生辰还有一月有余,“这有什么要紧的?”他无奈,看向两个书童,“莫要与我说,最近这府中这般忙乱,就是为了这事?” 许畅搔了搔脸,“大爷,你都要十五,前几年都没怎么办,今岁府上想要为大爷操持一二,也是正常的。” 贾珠:“不过是个普通的生辰,论要紧,应当是太太更加受累,没什么好庆祝的。”他不紧不慢地说道。 可他虽不在意,但贾母相邀,他还是得过去。 荣庆堂内,元春抱着宝玉,正在陪着贾母说话。 几个丫鬟正在屋内伺候,还有只狸奴在屋内外跑进跑出,正是一副悠哉之景。 宝玉原是坐在元春的怀里,一听到通报进来的人是贾珠,立刻就撅着屁股往元春的身后躲。这粉雕玉琢的小宝贝做出这样的行为,好叫整个屋内的人都笑倒了。 贾珠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屋内这般笑闹。 贾母抹着眼泪,笑得脸都红了。元春抱着宝玉的小身子,不叫他往后爬,鸳鸯和珍珠皆是上来,帮着扶住小二爷,俱是笑意盈盈。 贾母眼见贾珠进来,大笑着朝他招手,“珠儿,快些过来,你的好弟弟可是不想见你。” “没有,大哥哥,想。” 宝玉像是知道,自己已经跑不了那般,立刻又乖巧地坐回了元春的怀里,还非常主动地朝着贾珠伸出肉乎乎的小胳膊,撒娇着说道,“大哥哥,抱。” 宝玉今年已是三岁。 他长得可爱非常,这府上的主子就没有一个不喜欢他的。自从他开始会说话后,便总爱撒娇,叫几个长辈都舍不得让他吃苦。而一贯端正的元春,到了宝玉的面前,也是端不起架子,无法责骂他。 这时候,合该是贾政来做这个黑脸,可偏生二老爷在之前就被调去做学政,至少说也得三年才能回来,如今方才第二年。 贾珠就自然而然成为了这黑脸的人选。 且不说,这阖府上下,唯独贾珠可以撑得住宝玉的撒娇——太子殿下的痴缠功夫,当真是将贾珠给磨砺出来了。 另一处,却是碍于系统的提醒。 宝玉的出生本就奇异,贾珠一旦清楚这点,更不可能让宝玉行差踏错。 便是为此,宝玉见了贾珠,总是想躲。撅着小屁股能从软榻爬到床边,又咕噜着滚走。可惜的是,贾珠总是能敏锐发现他在何处,而在教育弟弟这件事上,许是因为贾政不在,家里头都默认贾珠是可以管教,也能管得好宝玉的——尽管有时看着有些可怜,但还是不插手。 有贾珠扮黑脸,好歹还有人能管得住宝玉。 不过贾珠的脾气本来就好,说话也软绵,长得又忒是好看,对于宝玉这么一个贪爱好颜色的小人儿来说,大哥哥又便是他心尖尖的那种喜好。 这就导致宝玉虽然看着贾珠就想跑,可是当真正看到兄长的时候,却又忍不住喜欢朝着他撒娇,要人抱抱。 贾珠看着宝玉高高举起的小胳膊,无奈弯腰将小娃娃抱了起来,转身在元春的身旁坐下,“方才在屋外,就听到你们的笑闹声了,老太太,可是宝玉又做了什么有趣的事儿?” 元春看了眼还笑个不停的贾母,自己嘴角的笑意也是强行压不住,揉着肚子软倒在身后的鸳鸯身上,“大哥哥,方才宝玉听到你要来,撒着小短腿就想跑,撅着屁股往身后躲呢。” 贾珠闻言,挑眉看着安稳坐在他怀里的小弟弟,“宝玉,元春说的话可是真的?” 宝玉的年纪虽然小,可是聪慧非常。 说话时,只要语速慢一些,总是能听明白是何意。 眼下,小宝玉便有一种屁屁要挨打的恐慌感,忙轻轻捉住贾珠的手,“大哥哥,想,喜欢,不跑。”他爱娇地蹭着贾珠,发出“咿呀”的可爱声音。 贾珠心里笑着,面上却装作非常严肃,“宝玉不是不想见我,大哥听了有些难过。”旋即,他垂下眉眼,做出一副伤心的模样。 宝玉愣愣地坐在贾珠的怀里“啊”了一声,软乎乎的,像是在惊奇,然后,又是两声“咿呀”的声音,宝玉的小手摸了摸贾珠的肚子,作势拍了拍,嘟着嘴说道:“不哭不哭,大哥哥,哭,别,哭……”呜呜呜,他一面说一面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擦下来几颗金豆豆。 贾珠将宝玉抱得更亲近些,小脸贴着自己,“宝玉好 乖对不对?” 宝玉认真地点点小脑袋,“乖,听话。” 贾珠便笑起来,摸着宝玉的小脑袋说道:“那就莫哭了,大哥又没训你。” 宝玉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是大哥哥摸着他脑袋的力道很舒服,他就一边被大哥哥摸着小脑袋,一边开始迷糊着,攥着贾珠的衣襟趴在他的身上,眼角带泪地听着大哥哥与老祖宗开始说起话来。 “珠儿,你之前的生辰因着撞上殿下,一直都不好大办。然这一回,你已是十五,家中想趁着这时候,给你热闹热闹,也补上先前几次的。”贾母抹了抹先前眼角笑出来的泪意,“你的母亲已经去操办了,此事她甚是上心,就连家中奴仆的新衣她都是盯着,务必叫那日顺顺利利。” 不过一个生辰,贾珠没想到贾母和王夫人都这般重视,按他来看,只要在家中吃碗长寿面,再与几位长辈磕个头,与同辈说说话,也就结束了,怎要这般隆重? 然贾母搬出王夫人,就叫贾珠无话可说。 他与王夫人总是不太亲近,可王夫人对他的疼爱,贾珠不是毫无感觉,一想到如此,他便无法拒绝王夫人的心意,只得头疼着回自个儿院子。 路上,许畅见贾珠还是蹙着眉头,便道,“大爷,家中许是惦记着从前,想弥补一二,大爷就莫要担忧了。” 贾珠摇头,淡淡说道:“只我看来,未必只是如此。” 许畅歪着脑袋,“不过正撞上太子的生辰,那日,大爷还是得入宫去罢?” 康煦帝对众位皇子的读书抓得很紧,除了寥寥的节日,与短暂的休沐外,倒是生辰可以歇一歇。然其他皇子也就罢了,太子的生辰向来是会办一场小小的宫宴。 贾珠不是每一次都会参加。 有时候他送完礼物便会出宫。 纵然太子想要叫阿珠与自己在一处,却也知道这生辰之事,贾府上必定有不少人在等着他,便也只能委屈地让他离开。 “合该如此。”郎秋还不等贾珠回答,便笑嘻嘻地说道,“每年太子殿下可都会给大爷送上礼物,那大手笔,可着实是叫人吃惊。” 那些贺礼如同流水般涌入贾府,的确叫人难以忘记。 贾珠斜睨了眼郎秋,“晚些时候,你带几个人,去外头的明桥街走走,查一查是否有位甄夫人在附近住着。”这般无聊,不如出去做事。 郎秋惊讶地说道:“甄夫人,可是那甄家?” 甄家与贾家交好,甄家从前比贾家更胜之,一听到这个姓氏,郎秋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边去。 贾珠自也是如此。 他抿了抿嘴,轻声说道:“方才与少尚一起回来,在明桥街略坐了坐,听闻隔壁有人在说些什么话,言语间提及到了甄夫人……” 贾珠今儿回来前,正与秦少尚在一处。 自从那一次宴席上,贾珠和秦少尚交谈后,他便开始奋发图强,活似与从前不是一个人。这简直震惊了整个秦府,都以为这位秦二爷是撞了邪,听说府上还曾经偷摸着想给秦少尚驱邪,这着实叫他哭笑不得。 那时,贾珠是被秦少尚叫去诉苦的。 虽然人是开始奋发向上了,可是这遇到磨砺的时候,也是会忍不住吐槽。他倒是不吃酒,带着贾珠去明桥街的茶楼,就哭丧着和贾珠抱怨,说上几句话罢了。 贾珠知道他压力大,便只是安静地听着他说。 秦少尚毕竟是家中幼子,许多事情,他一旦想要开始奋发,便只能靠着自己争取。好在家中还算疼宠他,做大哥的也希望秦少尚能认真起来,从不曾打压过他,这才叫秦少尚这一年来,有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变化。 只是这变化,相较于秦少尚想要的,怕是有些不够。 这才有 些郁郁寡欢,借茶当酒。 贾珠慢吞吞地陪了他一会,直到秦少尚吃茶水吃得肚子胀饱,这才结伴从茶楼离开,上了马车。 也正是在这时候,贾珠听到了街边的对话。 “今儿的,还是甄夫人做的?” “约莫是的,这样的针脚,也只有她能做得出来。” “瞧着是个大家闺秀的好出身,怎会来做这些捏针线的活计?”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听闻她似乎是从南方来的,本来家里头可富裕了,现在可倒好,一个人带着个女娃,也的确是……” 声音渐渐远去了,可贾珠却下意识掀开了车帘,想要寻找方才那对话的人。只是街道上熙熙攘攘,哪里还有刚才说话的声音。 许是已经混在人群里走远了。 贾珠听了这话,心中便惦记着这事,这才会叫郎秋去查。 “不知她与甄家是否有关,查一查罢,叫我心安些。”贾珠脚步不停,已是入了院子,“倘若有关系,还得问过是否要与甄家联系,若是没关系,要是看着可怜,也就帮衬上一把。” 郎秋得了贾珠的嘱咐,忙笑着说道:“都记得了,大爷就莫要担心小的了,保准办得妥妥的。” 贾珠对他身边这两个人的办事能力倒是不担心的,只是心中有些惦记,到底是多嘱咐了几句,这才回屋歇息了。 郎秋记挂着贾珠的嘱咐,待大爷歇下,便点了几个小厮,跟着他一同出府去了。 … 四月里,天气开始炎热起来。 这热气上头,人便有些开始苦夏,贾珠于吃食上的胃口便小了一些。每年到了夏日,他都会变成小鸟胃,最热的时节,他几乎什么都吃不下。 这倒不是贾珠不饿,当真是连一点胃口都没有。 这时候,贾府的厨子都会费尽心思做些酸口的,好叫大爷胃口开一开,也能吃上少许。 今年的夏日,似乎比往常还要燥热。 贾珠清晨勉强吃下了半碗粥,到了宫内,上午的课程结束,中午垫肚子的吃食,他就只略碰了几下,便不再动了。 曹珍看着摇头,“你这样可不成,往常你还能碰多几筷子,现在几乎都不吃,殿下知道了,必定是要不乐意。” 贾珠苦笑,“的确是没什么胃口。” 曹珍倒也不是不明白贾珠的意思,今年的确是往常热了一些,连他自己也没什么欲/望吃东西。不过这腹中打鼓,他还能费劲吃一些,瞧着贾珠这般怕是连胃口都没,强行往下塞东西便是一种痛苦。 格图肯粗声粗气地说道:“不叫殿下知道不就好了?” 曹珍:“你是当这屋里内外的内侍都是不长眼睛的?”今日太子殿下的确是被皇上召去陪同,怕是得到下午才能回来,可是这殿内的太监宫女可还是在的。 贾珠吃了多少,吃得多与不多,保准晚上的时候,太子殿下一定会知道个一清二楚。 格图肯停下看着贾珠有些苍白的脸色,也是摇了摇头,“贾珠,你这可不成。” 往年贾珠虽然有些苦夏,可是这该吃的东西也还是能吃些,但这两日,却是筷子都没怎么动。这胃口虽无,可身体仍是会消耗的,长此以往,对贾珠的身体可不合适。 贾珠在两位伴读朋友——是的,他们的关系在如今来看,已经勉强能算得上朋友——的劝说下,到底还是又扒拉了几口,勉强填了下肚子,便怎么都不再碰了。 贾珠揉了把脸,有些犯困。 正打算起身去屋内坐着眯一会的时候,一个小太监便端着一碗温热的汤汁摆在了贾珠的面前,欠身说道:“贾公子,此乃殿下临走前嘱咐的,为你准备的物什。” 贾珠微讶,低头看了一 眼,犹豫了一下看向其他两人,却见他们冲着贾珠挤眉弄眼,倒是半点都不在意这额外的赏赐。 曹珍:“殿下在意你不是一日两日的,若是天天都要醋上一醋,那我眼下可不是个醋坛子?” “合眼缘的事情本就没法强求,”格图肯利索地吃完,“有人得殿下喜欢也是好事,至少有时劝说起来,事半功倍。”需知这伴读也是带着劝诫殿下的责任,多了一个贾珠,便意味着大部分的事情都能安然度过,而不是等着受罪。 贾珠抿唇一笑,压着心口的不舒服吃了一口,却是酸酸甜甜,带着些许温热,却没那么焦躁。 小太监笑着,“殿下特地要做的酸口。” 酸甜的东西开胃,又放到只有温热的时候,也叫贾珠能勉强入口,竟也能将这酸甜汤吃了大半碗,以至于能觉察出些许肚中的饱腹感。 贾珠抿唇,用帕子擦拭了嘴角,不由得惦记起了被皇上叫去的太子。 而乾清宫中,被贾珠惦记着的太子瞧来,的确是有些不好。 他恹恹地坐在康煦帝的对面,瞧着便好似是被大雨打过的芭蕉,不管是从何处看,都透着些委屈可怜。 康煦帝看着允礽,好气又无奈地说道:“你在朕面前摆出这样一幅可怜的模样,是想糊弄谁去?” 允礽乖巧地说道:“自然是要糊弄阿玛。” “朕会当真吗?” “不会,”允礽仍是乖乖地说道,“可是阿玛会心软。” ……这臭小子,明谋啊! 康煦帝下意识就想踹他两脚,不知想起了什么,到底是忍住,拧着这小泼猴的耳朵说道,“甭管你乐意还是不乐意,这一回,都得听朕的。” 允礽嘀嘀咕咕,“保成什么时候不听阿玛的了?阿玛欺负保成,保成不说。” 康煦帝阴测测地说道:“怎么,又惦记着给太皇太后告状呢?” 太子先是笑起来,“怎么说呢,阿玛都知道,何必又问。” 这天家父子商谈之事,却是为了今年秋的出行一事。太皇太后的年纪渐渐大了,这人到了一定的岁数,便会开始回忆起从前一些旧事,身体上自然也有着些许反应,总是会生些小病小灾。 谁都知道,太皇太后如今这岁数,已经是高寿。 康煦帝便是打算趁着太皇太后的身体还算康健,想带着祖母外出走走,巡幸五台山。只是允礽和康煦帝的看法有些微妙的不同,两人争执了一番后,允礽惜败,便只能委屈着听康煦帝安排。 皇帝瞧着他这装模作样,看着心烦,故意侧着身不看他,不紧不慢地说道:“我知你说那些江南好风光,太皇太后想必是愿意的。只是此去江南,路透遥远,太皇太后的身体怕是受不住,还是近些好。” 提到这位老人家的身体,皇帝和太子忍不住默了一默,又都同时不再提起。 允礽打了个哈欠,像是有些困顿。 康煦帝嘲笑地说道:“这般犯困,难道是读书累了?我像是你这么大的时候,可从不为读书叫屈的。” 允礽哼哼唧唧地在座位上扭来扭去,像是条虫子,叫康煦帝看着碍眼,挥了挥手,“走走走,不要留着在我面前晃动。”他一猜太子就是有话要说,赶忙将人往外赶。 允礽不乐意了,他大声地说道:“阿玛,保成要出宫!” 康煦帝哼了一声,“你的好阿珠不是还在宫内,你作甚要出宫?” 允礽:“阿玛,我出宫是我乐意,又不是每一次都和阿珠挂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为阿珠辩驳。 康煦帝半心半意地说道:“是,是,你不是每次都为阿珠出宫,你是出宫都为了阿珠。” 允礽恼羞成怒,允礽大声逼逼,“阿玛你再这样, 保成就不理你了!” 好严重的威胁哦。 康煦帝用这样的眼神暗示,“得了,到底是什么事,这般神神秘秘。” “哪有神秘?”允礽不满地嘀咕着,“是汤斌啦汤斌,他想带我们几个出宫,叫我们认识认识外头的作物与一些农地里的事情。前几日曹珍问了个愚蠢的问题,叫汤斌大发雷霆,这才有了这念头。” 其实这话,本该是汤斌来求。 可是允礽在听得此事,觉得有趣,就大包大揽地将这事给挡住,说是他去找阿玛说上一说。而前头几日,太子的事情一多,就差点将此事给忘了,得亏贾珠还记得,又提点了一句。 康煦帝想了一想,倒是觉得有意思。 虽这宫内每年都会有一次盛典祭祀农田,可这些都是皇帝与朝臣的事情,后宫的皇子皇女倒是甚少参与。康煦帝微微颔首,“此事我记得了,保成,回去与汤斌说,就叫他莫要插手了,朕自有安排。” 寻个有空的时间,带着这些在皇宫内娇生惯养的小皇子们外出走走,见识下这乡间的模样,好叫他们知道,这食物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百姓辛辛苦苦耕作出来的! 小太子盯着康煦帝看了一会,嘟哝着说道:“保成后悔,又要和笨弟弟们一起去?” 皇帝并不奇怪太子能猜透自己的想法,只是听到他的埋怨,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话说得,到底是哪个又得罪你了?” 允礽可只有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这般吐槽底下的皇子们。 允礽忧愁地说道:“每一个,阿玛,是不是在生下保成的时候已经用完了智慧,余下几个都没分到?”不然,有时候他们做出来的蠢事,也叫英明神武的小太子直犯愁。 别的不说,就说最近眼前的。 四皇子喜欢动物,偏爱犬类。允礽知道的时候,去岁的生辰就给他送了一条小狗,喜得允禛回宫的时候,都要抱着小狗睡觉。 老大允禔看着有趣,就去偷偷剪了一些小狗的毛发,想要装出一副小狗掉毛的景象来吓唬允禛。结果允禛摸着小狗奇奇怪怪的毛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差点哭抽抽了过去,将允禔急得上房揭瓦,废了老大劲才将允禛给安抚下来。 这其中允祉,允祺,甚至允祐这几个到底插了几脚,那就更不必说了。 允礽听到这事的表情,就和现在听到转述后康煦帝的表情是一样一样的嫌弃。 ——愚蠢的兄弟/皇子们! 在送走太子殿下后,顾问行看着仍在摇头的皇帝,便笑着说道:“皇上分明心中高兴,怎么还这般模样?”顾问行有时也会和皇帝开开玩笑,这些与康煦帝亲近的老人说上这样的话,皇帝是不会生气的。 康煦帝瞥了眼顾问行,幽幽地说道:“顾太监,保成孤傲纵然是好,免得叫这底下的人不知尊卑。可眼下这娇蛮矜贵的模样,好似也不错,倒是与底下的手足兄弟关系亲密了起来。” 皇帝对太子的教养,从来都是精心的。 甚至有时,是精心过了头。 如太子师傅在太子说话时必须跪下说话,如长幼尊卑都要深深地刻入皇子们的心中,如东宫的太监宫女只要犯了一点过错都要彻底更换,这些看似小题大做,却也叫前朝后宫都深深记得,究竟谁才是皇帝心中得宠的孩子。 在康煦帝的设想中,他要的是保成高高在上,无人可伤他。 可这么几年下来,保成非但没有如此,反倒是与兄弟几个走得还算近,在他这个做阿玛的面前,也仍是一副小儿姿态。如此说来,皇帝本该是担心的……可偏生,太子在朝臣的面前,又是另外一副模样。 这两年,康煦帝总是要提溜着太子去前朝,虽还未正式参政,可是这时不时来上几回,已经足够 叫朝臣们心中晓得,或许什么时候开始,太子殿下就要真的参政了。 这在皇帝的心中,也是迟早的事。 允礽在前朝,那是仪态端方,君子如玉,进退大方,说话温和,浑然是一副谦谦君子,叫人喜欢。 这可与太子殿下在后宫,是浑然不同的模样。 当然,一下朝,允礽就挂在康煦帝的胳膊上蔫吧了,嘀嘀咕咕地想要叫阿玛背着他走,这成何体统! 那日背着允礽一边走,康煦帝一边板正着脸训斥,“以后再不许如此,这成何体统啊?” 趴在阿玛的肩膀上昏昏欲睡的太子冒出一句话,“我现在趴在阿玛的背上体统。” 康熙帝:“……” 想把这倒霉孩子丢下来。 太子许是感觉到了皇帝的邪恶心思,立马抱紧了康煦帝的脖颈,幽幽地说道:“阿玛,保成在朝上太累,下朝没力气。” 康煦帝纳闷,“你甚至还有个座儿,你累在何处?” 小太子理直气壮,“当个人,好累。阿玛,难道我做得不好吗?” “……何不日常也如此?” 这要是寻常也是这么个谦谦君子如玉的模样,那康煦帝就不用担心什么了。 “啊,保成晕倒了,保成睡着了。”允礽啪叽地瘫软在康煦帝的背上装死。 康煦帝一回忆起保成曾做过的事情,便是好气又无奈。要说生气到底是没有,可他到底是怎么养出这么个皮实,撒娇鬼,爱捣蛋,偏又如此叫人疼的倒霉东西? 皇帝一边埋怨,一边笑吟吟地去处理政务。 只是这样的好心情,却是到了下午时,便失却了。连日来一直在发高热的允祚惊厥,太医给六皇子灌下去吊命的参汤,却还是救不回来六皇子的命。 康煦帝听到这个消息时,便立刻赶往了永和宫。 皇帝虽然最是偏爱太子,可对余下的子嗣倒也不是不关心,只是这其中又会分出个不同来,然允祚这孩子他的确喜欢,却不曾想…… 到了晚些时候,整个宫闱都知道了此事。 欲要出宫的贾珠稍稍住了脚,看着正在蹙眉的太子殿下,想了想,还是轻声说道:“四皇子怕是要有些日子不好过了。” 小太子烦躁地捏了捏眉心,“这些蠢……”他的话还没说完,贾珠便捏住允礽的肩膀,摇着头,“不是说好,莫要这么乱发脾气了吗?” 从那一次,太子与贾珠坦白自己的小秘密后,贾珠便时时刻刻惦记着太子殿下这个“毛病”,每每焦躁发作时,便会在身旁劝说。 大多数时候,太子殿下是能听进去的。 允礽叹了口气,捉着贾珠的手说道:“别的事情也便罢了,我不会叫那两个女人的争执波及到他的。”他说得这么直接,贾珠也不好接茬。 毕竟在太子的口中,这可是承乾宫与永和宫那两位。 但也怨不得太子的口吻里带着少许怨气。 着实是这承乾宫与永和宫的别苗头,总是会隐隐牵连到四皇子。 德妃虽算是被动防御,却也说不得在什么时候就拿允禛狠狠地刺皇贵妃一下;而皇贵妃更是将允禛用得得心应手,好叫他的生母从来都不好受。 偏生允禛因着从前与太子结缘,故而允礽对自己难得有几分喜欢的小兄弟被架在中间左右为难的戏码,总是瞧着碍眼。 不过这样的争执,伴随着六皇子的去世,消停了很长一段时间。 毕竟在德妃失去了允祚后,康煦帝或许是因为心疼,已有许多日一直都留宿在永和宫,大把大把的赏赐也如同流水涌入了永和宫,叫这宫里头的人甚是羡慕。 康煦帝最近几年,踏入后宫的次数少了些,寻常也只在几位妃 子/宫内坐坐,偶尔再去看看些新鲜美人,可也不如从前来得勤快,这就叫永和宫显得过于明显。 再加上德妃没了六皇子,对一些人来说,就暂时失去了威胁,遇到这样的荣宠,也就聪明地暂避锋芒。 这宫里头的暗流,贾珠并不十分清楚。 就算他与太子殿下交好,却也不是那等喜好问来问去的人。 这眨眼间,就已然到了五月。 五月初三,太子生辰。 康煦帝从来都是大办,便是今年遇到了允祚去世,他也不可能叫一个逝去的皇子影响到了太子的尊荣。 贾珠晨起的时候便入了宫,见到了太子。 那会的允礽正是愁眉苦脸,抓着贾珠就不想他走,“阿珠,我不想去那什劳子家宴,你带我走罢!”太子这蔫吧的模样,叫贾珠忍不住偷笑。 他摇了摇头,看似认真地说道:“倘若我将太子殿下带走离开皇宫,那要藏在哪里才能带出去呢?保不准宫门口的侍卫搜查出来了,要治我一个偷太子的罪名。” 允礽被贾珠这么一说,还当真思考起来,“别的不说,马车上是肯定不行的。不然叫我藏在你的马车底下,以我的身体,倒是能够承受得住颠簸。而阿珠的马车来来往往,他们都习惯了,未必会仔细搜查马车底下。” 贾珠无奈地看着允礽,“殿下说得这么头头是道,难不成还真的打算这么做?” 允礽软倒在贾珠的肩头,噫呜呜地闹着,“那些个皇亲国戚,一个两个眼底都是算计,阿珠,我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贾珠轻叹了口气,“家里头也在设宴,回去,我怕也是逃不掉的。” 这本就是为他设下的宴席,贾珠身为主人,自当是要守到最后的。 允礽听着贾珠说的话,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眉眼一挑起便要说话,但想了想,不知怎的,又压了下来,眉梢却满是喜意,“好罢,那阿珠回去,快些走。” 贾珠的确是要走,可是看着太子殿下这般欢喜的模样,却心中有着隐秘的担忧,忍不住问,“……殿下,可有什么高兴的事?” 允礽笑眯眯地说道:“没有,阿珠快走。” ……这明显就是有! 贾珠更加忧愁起来。 可殿下不肯说,贾珠也不能逼着太子开口,便也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在贾珠离开后,允礽立刻就叫来玉柱儿和王良等几个大太监,开始嘀嘀咕咕了起来。 半晌,这几个大太监的脸色如丧考妣,恨不得将刚才送走的贾小公子再回来。 呜呜呜呜,贾珠贾公子,带奴才们走罢…… … 荣国府上,到了时辰,宾客就络绎不绝。 贾珠自当跟着一同迎接。 他这一日笑起来的次数,或许比从前半年加起来还要多,这嘴巴都笑得僵硬了。贾政不在,贾赦便带着贾珠和贾琏这两个男丁,与外头的人一同认识过去,这转悠一圈下来,不记得的人比记得的多。 贾琏中途想跑,却被贾珠给强力镇压。 贾琏扑腾,“大哥哥,大哥哥,今日的主人公是你,琏儿当真是不配与你相等。” 贾珠漫不经心地说道:“什么配与不配,你是贾府上的人,你就配。你不好读书,将来无法走科举。那这外头的人你多认识认识,叫人记得你是何人,对你将来也有好处。” 他不喜钻营,可不代表他不懂。 贾琏是大房的人,按理说贾珠无需管教他如此。可是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贾琏又是从小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贾珠自然总是要多惦记着他一些。 贾琏不是不知感恩,听了贾珠的话,也晓得他是为自己好,便只能耐着性子跟 着贾珠一处处走。 果不其然,就算是贾琏再不喜欢——毕竟小儿天性,还是更喜欢后院那么多好颜色——可是在于人交谈上,贾琏这小小年纪,却已经能哄得不少老油条,这样的能耐,宛若天生。 直到宴席后半段,热热闹闹的氛围才稍稍退去,贾母身边的珍珠便来请,说是贾母请他过去一趟。 贾珠没想那么多,便与身旁在说话的几家公子又说上几句,这就跟着珍珠去了。 “你瞧这贾珠如何?” “翩翩君子,性情温和,便是有点柔弱,但也是不错。” “门楣低了些。” “有太子看重,不算什么。” “太子看重,又并非是皇上看重,这可是天差地别。” “……未必。” “谁不知道他在殿下身旁,那可是荣宠非常?你不稀罕……可有的是人稀罕。” 这些闲言碎语的交谈,并未落入贾珠的耳朵。他跟着珍珠绕了一圈,比平时多花了一点时间,这才抵达了荣庆堂。 荣庆堂内,正坐着几位夫人,亲亲密密地与贾母说话。 贾母见贾珠进来,一身大红色的服饰衬得他灿若桃花,漂亮非常。也叫这屋内的夫人们看了,不由得眼前一亮。 贾母笑吟吟地与他介绍这屋中的夫人们,当贾珠听闻其中有一位甄夫人时,便不由得看上一眼。 这位,应当是,甄应嘉的夫人。 甄应嘉便是如今甄家的领头人,正在金陵处做官,甄夫人为何入京倒是有些不知内情,可如今坐在这上头笑吟吟地看着贾珠的模样,浑不可能是贾珠当初在外头听闻的那位“甄夫人”。 或许真的是巧合? 贾珠心中所想,不为外人所知。 这屋里头都是些尊贵夫人,贾珠只在院内稍稍坐了坐,便起身出来了。 没出来前还没感觉,一旦出来,贾珠便意识到那屋里头的暗香浮动,的确叫鼻子有些不舒服。他拾级而下,身后的许畅安静地跟着,待出了荣庆堂往垂花门走,走了几步,贾珠忽而停下来。 许畅不由得问道:“大爷,可是落下了什么?” 贾珠有些心绪不宁地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又缓缓步了几步,看着出了垂花门后的路。 方才珍珠带着贾珠过来时,走的不是常走的路,需要穿过几个小园子。贾珠原是以为,珍珠姐姐是为了避开那些热闹的地方带着他早些赶往荣庆堂,可是在入了荣庆堂后,偏生屋内又坐了好几位夫人…… 她们看着贾珠的眼神…… 贾珠沉默,半晌,自言自语地说道:“怎会现在才发现?” 怨不得要大办,这其实是场相看人家的宴席! 而贾珠直到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也的确是有些迟钝了。 贾珠略微无奈地搔了搔脸,怨不得珍珠姐姐要带着他绕道,说不得那路上,便有几位小姐人家。 这婚姻大事,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他们这样的人家,也不是完全流行盲婚哑嫁,到底还是得叫双方见上一面,好让他们心中有数。 不然皆是不喜,可不是要成为怨侣? 许畅听得贾珠这番话,这才回过神来,惊讶地说道:“哎呀,这是为何如此着急?我且记得,府上的意思不是说,不必这么快为大爷订婚吗?” 贾珠思忖了片刻,缓缓说道:“三年一次的大选快到了。” 许畅不是傻子,听到贾珠这么说,自然就明白过来是何意。 康煦每三年一次大选,适龄的女子会被选入宫中,这对一些人家来说,无疑是殊荣。可在皇帝已经立下太子,宫中又有好些个皇子的情况下 ,不是所有官宦权贵人家都愿意再把女儿给赔进去。 或许,后妃得了康煦帝的宠爱,能够提拔下前朝的家人。可这是对那些品阶不高的出身来说,方才会如此。那些本就出身太高的人家,纵然是将姐妹或是女子送入后宫,康煦帝再是宠爱也不能影响到朝纲。 这位皇帝虽然有些好美色,却从来都不曾叫后宫影响到前朝,想要吹枕头风,却是有些难度。 故而,入宫是个好选择,却并非唯一的选择。 只要在大选开始前,各家儿女订了婚,将这消息往上一报,那这自家的名字,便会从面上被划去,免去了入宫一事。 “这不完全是为了我,我应当是顺带的。”贾珠慢吞吞地说道,“这合该是为了元春。” 但这事又不能摆在明面上,因为太早了,故只能借着贾珠的名头来,而既都来了,自是男女不论,皆是要好生看看。 元春今年十二了。 这个岁数恰是尴尬,等到开始甄选时,元春刚好符合最小的年纪,需要报上去选。而眼下看府上这般,应该是不想叫元春入宫。 一想到这,贾珠也忍不住松了口气。 他是时常进出宫闱,哪怕很少去交谈这些,却也时常听闻一二后宫之事。那些腌臜手段有的是与允礽与他说的,有些是贾珠自己猜出来的,他当然不想让自家妹子踏入那个染缸。 刚到十三岁的姑娘,想要撂牌子还是有办法。 贾珠一边思忖,一边往外踱步,走着走着,便撞上一个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他捂着头,惊讶地看着眼前的玉柱儿,茫然地看向四周,这是贾府没错……可玉柱儿在这里…… 难不成,太子也在这里? 玉柱儿瞧见贾珠,那可不知有多高兴呢。 他忙朝着贾珠行了个礼,苦恼地说道:“公子,那位,出宫了。”因着是在外头,所以,玉柱儿说得含糊不清,不敢直言。 贾珠喃喃:“……今日是宫宴,皇上肯定看着他,他……那位是怎么跑出来的?”他也不用问玉柱儿是怎么进来的,总归这宫里的人想要进来贾府,总是容易得很。 毕竟府上的人皆知道,太子时时皆有可能入府门来,多数都将宫内的令牌背得滚瓜烂熟,免得人来不相识。 玉柱儿痛苦地说道:“殿下是藏在……裕亲王的马车出来的。” 贾珠瞠目结舌,“裕亲王,也跟着殿下一起胡闹?” 玉柱儿忙摇头,似是要解释,但看向外头——这处是角门——又回过头来,“公子,来不及了,你且与奴才一路走,奴才在路上为你解释罢。” 贾珠下意识跟着玉柱儿走了几步,又顿住,“如今家中府上正是宾客俱在,我不好就这么离开。” 玉柱儿笑了笑,躬身说道:“公子不必担心,已经有人去府门前,保准会将此事办得妥妥帖帖,不叫公子为难。” 许畅在贾珠身后,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般先斩后奏,已经是叫他家大爷为难了…… 这几年,许是和这些宫中侍人接触多了,许畅也有点明白他们的做派。许是因为大爷与太子的关系甚好,许多时候,本该是由这些宫人去劝说发怒中的太子,他们却总是爱请来贾珠去碰这麻烦。 次数多了,许畅难免担忧。 要是有朝一日,太子殿下不再如之前那般喜爱大爷,那从前的冒犯,可会成为大爷的麻烦? 只是许畅这心里的计较,贾珠不清楚,他在听得了玉柱儿的话后,心中好笑又好气,殿下分明在宫中时答应得好好的,怎么转眼便又如何…… 想必裕亲王在知道此事时,要被吓了个半死。 贾珠所猜没错。 此时此刻,明桥 街上某处茶楼,裕亲王福全瞪着坐在他对面的太子侄子,真是恨不得将他的脸拧成肉饼。 直到现在,他都要以为自己的心跳出来了。 天晓得有朝一日,他居然会被迫与这个太子侄儿胡闹!要是康煦帝知道太子是坐着他的马车出来的,怕是要连带他这倒霉蛋也要一起罚。 坐在福全对面的允礽却笑嘻嘻地与阿牟其说话,“阿牟其,晚些时候,我的人便会去乾清宫与阿玛说清楚此事,绝对不会叫阿牟其为难。” 福全:“……” 那宫人,会不会没命? 这都敢应? 不应也是没办法,谁叫太子殿下执意如此呢。 更加荒唐的事,太子也不是没做过。 允礽托着下颚看向窗外,“阿牟其为何不让我直接去贾府?” “贾府眼下正在举办宴席,鱼龙混杂,你过去太危险。”福全下意识说道,“而且,人家是要相看,你过去算什么事呀?” 府上都是些适龄男子女子,倘若太子去了,将不少姑娘的目光吸引过来,岂非是叫这原本的目的达不到?裕亲王虽这些事情不上心,但还是不想破坏别人那有可能成事的姻缘。 毕竟他这位太子侄儿,可也十二岁了。 虽然岁数小了些,可盯着的人,也不在少数。 允礽歪着小脑袋,笑眯眯地说道:“阿牟其,相看什么?谁与谁相看?” “自然是贾府上适龄的孩子罢,应当便是那个贾珠,还有他的胞妹?”福全皱着眉头,似是在回忆。 这本来就是他的福晋与他说的,但这些小事,裕亲王能记住个大概,已经是不容易了。 “毕竟快大选了,贾府此举,应当是不想叫府中的姑娘入宫。” 在裕亲王看来,此举是应当的。 不然家中兄弟在宫内行走,为太子伴读,姊妹却是入宫侍奉君上,将来若是诞下龙子,这其中的麻烦……那可真是三言两语说不清的。 滋啦—— 裕亲王正说着,一道脆响,从对面传来。 福全下意识抬头看去,登时皱眉。 太子捏碎了一个精致的杯盏。 那碎片扎到他的大拇指指腹,却叫允礽连蹙眉都无,正面无表情地松开,任由着碎片跌落在地。 “保成!”福全立刻起身,正要为允礽检查这伤口如何,却看到太子摇了摇头,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扎到肉里的伤口,“不是什么大事,阿牟其莫要担心。” 他这动作,看得叫人心中发毛。 血珠连串滴落下来,将他的衣物染得有些刺目,屋内有着淡淡的血腥味。 就仿佛,方才还笑吟吟的小太子,一瞬便翻了脸。 裕亲王闻言皱眉,正想说什么,却看到门外守着的侍从敲了敲门,“公子到了。” 福全恍惚记起贾珠,压着担忧,“进来。” 于是侍从便推开了门,让跟在他身后的贾珠入内。 那的确是一位漂亮好看的少年,今儿许是宴席,穿得一袭大红的正装,连带着容貌也衬托得愈发艳丽,眉如墨画。 这少年方要欠身行礼,却不知闻到了什么,有些冒犯地抬头,一眼见到太子那手上正淅淅沥沥滴下来的血红,当即面上露出焦急之色,竟是顾不得礼数,几步走上前来,探身抓住太子那只受伤的手查看起来,“怎会受伤至此?” 贾珠一眼看到扎到肉里的碎片,当即连声音都艰涩了起来。 他的面色苍白,从怀里取出帕子,想要包住,却又盯着那碎片无处下手。 被他挡住了视线的允礽缓缓低头,旋即,小太子委屈地靠在阿珠的腰间,啜泣地说道:“阿珠,扎得我可疼可疼了,阿 珠再不来,保成都要死掉了……” 贾珠又气又笑,“只是这样的伤口,何以至此?” 忙又请玉柱儿去请大夫过来。 这伤势可需要清理,这手边可没工具。 裕亲王喃喃地说道:“……不必叫大夫,本王的马车里有外伤药和工具。” 这道小小的伤口怎就需要找大夫了? 不对,保成你是怎么回事! 裕亲王一下怒视太子侄子,这变脸术是上哪里学的?! 说好的,“不是什么大事”呢? 这眼前哭哭啼啼,可怜唧唧的又是谁啊! 简直,简直发指! 令人发指!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裕亲王本来是要走的。 他从家宴上提前离开,本就是有要事。但现下,他觉得这要紧的事情,比不上他留在这里盯着小太子要紧。 他看着那个唇红齿白的小少年细心地挑出来太子拇指的碎片,清洗过后又小心翼翼地涂抹上药膏,最后缠绕包扎起来。 “……没必要包扎。”裕亲王木木地说道,“这点小伤,包扎起来会影响恢复。” 贾珠盯着血肉模糊的伤口,想了想,还是听从了裕亲王的话,但轻声嘱咐着,“殿下,这只手可要小心些,莫要碰到水与脏污。” 太子委屈吧啦地点着小脑袋,然后与贾珠挨挨蹭蹭,看起来眼角还有点水光,好似当真有点哭唧唧。 裕亲王只感觉一股恶寒。 “保成,方才这伤口本没这么严重,怎能碎片没挑出来,就胡乱去动伤口呢?”裕亲王决定不叫允礽这么好过,“就这都是你自找的。” 允礽并没有因为听到裕亲王这么说就跳起来,反倒是瘪着嘴,恹恹地说道:“因为听到阿珠要完婚了。”他认下了裕亲王的指指点点,还很可怜,很委屈地垂下头,“所以才没在意伤口。” 裕亲王:? 谁说贾珠要完婚了? 不对,就算贾珠要结婚了,可这跟太子又有什么关系? 关系再好的伴读,也不能够管到人家的婚姻大事吧! 贾珠眨了眨眼,奇怪地说道:“我都还未有定亲的人家,怎么就完婚了?” 裕亲王忍不住说道:“本王方才分明不是这么说的,只说了贾府上似是在相看让人家。”怎么这么快就快进到完婚了? 允礽理所当然地哼唧着,“阿珠要相看人家,不就是为了结缔良缘?这般说来,不就是奔着完婚去的?”然后又很可怜,很倒霉地说道:“这样一来,阿珠岂非很快就要抛弃保成了?是不是满心满眼都没有保成,只有自己的娘子了?” 裕亲王只想胖揍太子一顿。 这完全是他自己想出来的鬼把戏。 歪理! 贾珠失笑,摇头说道:“这是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殿下怎会想到那里去。不过家中确是有这个意思,但主要不是为了我,是为了我家妹子。” 他点到即止,没再说下去。 毕竟这屋内坐着的其他人,甭管是太子还是裕亲王,都是皇家的人。有些心思纵是彼此都知道,却还是不好直接说出来。 允礽皱了皱眉,“阿珠不想让元春入宫?” 贾珠软声说道,“正是。殿下也知道元春的性格,我只希望她能活得简单自在些,这便足够了。” 裕亲王闻言挑眉,前头的话倒还能算是隐晦,这回答太子的话,却是直白得有些过分。 贾珠也是清楚,可是允礽既问了,除了着实无法吐露之言,他从来是不会瞒着允礽的。 太子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的手掌,伤口看着鲜明,但看他翻来覆去的模样,又好似真的不放在心上,“阿珠在意这个做什么?不想便是不想,旁的事你不许我相助,难道连这点小事,我都做不得吗?” 贾珠微愣,抿着嘴笑了笑,“这不是觉得,此事太过尴尬了些?” 毕竟这大选,牵扯到的是为皇室挑选女眷,若是让太子来帮忙,贾珠有些开不了这个口。 太子嘟哝着说道:“有什么大不了的,阿珠真是笨蛋,这份关系都摆在面前,你都不想着利用利用。” 太子殿下可一点都不介意阿珠利用他呀! 贾珠只得讨饶,小小声地与殿下说着话。 裕亲王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他们两个。 数年前第一回见到贾珠时,他虽也看过太子和贾 珠的相处,可那到底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记忆都略显模糊。 尤其他们那会还都是小小的孩童。 可眼下,再重新看着长大了些的太子殿下,裕亲王却又觉得,他待阿珠,是难得的真诚。 福全了解自己的侄子,虽不那么多,但也不远矣。 他这些年,在康煦帝的娇纵下,着实做出了不少荒唐事,但这些,都往往是在年幼时,方才得以扬名。 到了六七岁后,尽管小太子依旧娇纵,却是少有这样的传闻。 而至于现在,康煦帝偶尔会带着太子上朝,允礽落落大方,进退得当的模样,着实叫朝臣们心中赞叹不已,似是都忽略了从前的担忧。 福全恍惚记得,贾珠似是在太子六七岁时,才到他的身边。 这个时间…… 一想到这,裕亲王就忍不住挑眉。 他可还记得,六岁的保成,是拿了鞭子便能抽人的坏脾气,哪里是眼下这个坐在少年身旁,气呼呼地攥着人家袖子,生气对方不找自己帮忙,娇蛮又可爱的模样? 裕亲王越看越有趣,越看越想嗑瓜子。 允礽被裕亲王的视线盯得受不了了,忍不住说道:“阿牟其,您快些走罢,不是说有急事才要出宫?你都陪着孤在这里坐了小半个时辰,难道不在意家中事吗?” 裕亲王慢条斯理地说道:“家里头的事情的确是要紧,可再要紧的是,也比不过殿下的安全要紧。 “保成啊,你可是背着皇帝偷偷跑出来的,等万岁爷回头发现你不在,又得知原来你是借着本王的马车出宫的,你猜万岁爷会怎么做?” 说到最后,裕亲王的表情非常和善,听着是友好,可贾珠敏锐地发觉,太子殿下蔫吧了一丢丢。 想来还是有点心虚。 允礽嘀咕着说道:“这个时辰,阿玛早就知道了。等回宫,保成去找阿玛负荆请罪还不成?” 裕亲王忍不住想翻白眼,到底是这里还有个贾珠,身为王爷之尊,他要惦记着自己的形象,狠狠咳嗽了几声,方才说道:“就万岁爷这般宠爱你,顶多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倒霉的可是本王!” 允礽冥思苦想了一会,想雷霆震怒。 但发现阿牟其说得有理。 小太子又默默挠了挠下巴,摸了摸鼻子。 ……这也是他在那么多的马车里,挑中了裕亲王马车的缘故。 因为其他人扛不住康煦帝的责罚。 这或许也是阿珠潜移默化的影响。 要在从前,允礽是不会想这般多,只会挑选最合自己的心意,不会管其他人的死活。他理所当然,能够如此。 可理所当然本身,便是一种残酷。 思及此处,允礽刚要说什么,却听到身边的贾珠不紧不慢地说道:“王爷,殿下擅自出宫,的确是他的过错。不过,太子也是担忧宁悫妃的身体,这才执意要与王爷出宫,如此,只是殿下的一片孝心,与王爷的好意相助,两者都是出于好意,本不该得到责罚才是。” 方才在来这的路上,玉柱儿就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 裕亲王的母亲乃是宁悫妃,自从福全封了王爷后,康煦帝就特许福全能够将自己的母亲接回王府中赡养。 方才裕亲王急着出宫,便是为着有人传信,说是宁悫妃的身体抱恙,言辞里满是急切,这才叫裕亲王匆匆出宫。 谁曾想到,到了半路,正好又撞上裕亲王府的第二波报信,这一回说的是经过太医的重新诊治,宁悫妃只是前些日子肠胃不适,遇到夏日有些苦夏,这才会时常吃了作呕,并非什么大事,这才安抚了裕亲王。 而也正是在这时,心情激荡之下的王爷发现了藏在马车上的允 礽等。 纵然贾珠知道这前因后果,可在这短时间编出来这段话,还是叫福全忍不住侧目。 ……他原本以为,贾珠这般模样,看着是个纯良的脾性才是。 当然。 小太子在心里点头。 ……阿珠就是不会骗人! 从允礽这个角度看去,能看到贾珠的耳根发红,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纠缠在一处,正不自觉地捏着指尖。 窸窸窣窣的声响并不明显,可太子却敏锐地觉察了出来。 允礽是知道的。 贾珠只要是为难、羞怯、亦或是不安的时候,往往会下意识地捏捏指尖。又因着他的肤色白嫩,一旦面有红霞,便十分明显。 好在往往只有耳朵暴露了他,若是不熟悉的,还能叫贾珠隐藏一二。 允礽得了贾珠那番话,理直气壮地挺起小胸膛,“阿牟其便不要担心了,倘若阿玛责罚你,我肯定叫阿玛撤回来。” “君无戏言。”裕亲王慢条斯理地说道,“谈何容易?” 太子殿下昂起小下巴,露出个理所当然的微笑,“那是旁人。他们非孤,何以有这般殊荣,能与孤做比?” 这般傲慢的姿态,落在允礽的身上,却又当真透着理之当然。 裕亲王愣了愣,哈哈大笑起来。 他许是因为太子殿下这话,不知为何非常高兴,拍着允礽的肩膀只是笑,而后,便爽快地留下了几个侍卫跟从,便打算离开了。 允礽嫌弃地说道:“阿牟其,不必留下这么多人。” 裕亲王却是不肯,“你出宫的事情,你阿玛事先不知道,跟着你出来的这个压根是无用的废物。不留下这几个侍卫,你就别想叫本王走了。” 被骂做是废物的玉柱儿不敢说话。 他或许也有在害怕现在自己回宫,焉能有命在? 允礽犹豫了一会,瘪着嘴答应了。 裕亲王没好气地揉着他的小脑袋,“你这是作甚?本王担心你都不成?” 允礽慢吞吞地说道:“成,当然是成,阿牟其快走罢!” 他一边应着,一边又连忙赶人。 裕亲王拍了允礽一下,又看向贾珠,语气温和地说道:“贾珠,好生看着保成,莫要在外头待太久,晚些回去,皇上怕是要不高兴。叫太子这臭小子去挡着便是,你莫要出面。” 裕亲王喜欢贾珠这种乖巧的小孩,就难得多说了几句,免得他被欺负了。 在允礽的对比下,贾珠这般脾性真是越看越顺眼。 裕亲王一边嘀咕着,一边将大半的人手都留了下来侍卫着太子的安全,方才匆匆离开。 贾珠望着裕亲王离开的背影,轻声说道:“王爷看着好像是洒脱,可实际上应当还是非常担忧宁悫妃的身体。” 允礽站起身,从靠窗的方向,能够看到裕亲王正好翻身上马。 王爷回头看着,发现了太子,便朝着站在窗边的太子招了招手,示意他不要靠近街边危险,等到允礽依言退后,他这才骑着马,带着人回去了。 太子淡淡说道:“他是因为我出宫了,放心不下,这才一直盯着。” 莫看裕亲王说话时轻描淡写,可是能急得赶出宫来,心中对宁悫妃定是非常惦记的。 贾珠轻笑:“所以殿下才一直要赶王爷走。” “也或许是因着我心里愧疚呢?”允礽回身,歪着头,“毕竟他是被我连累。” 贾珠慢条斯理地说道:“话说到这,殿下,今儿我入宫时,殿下那未尽之语,难道便是为了这个?” 在离开前,贾珠就觉得太子那暧昧的微笑看起来有些奇怪,只那个时候,殿下什么都不肯说,贾珠便也只能作罢。 却没想到,殿下居然是偷偷出宫! 这就叫人有些头疼了。 允礽不紧不慢地说道:“阿珠,我这是在给皇宫寻找漏洞,既我能够这般出来,那保不准,还有旁人也能够这样骗过侍卫出宫。” 贾珠:“……” 殿下这可是歪理! 允礽本来就做好了两手准备。 找上裕亲王,是以福全谨慎的习惯,他身边肯定带足了侍卫,在发现太子的存在时,也会立刻禀报给康煦帝;而宫内的人自然会在应该的时辰,将这件事告诉康煦帝。 贾珠想要说什么,又停下,看了眼这屋内还守着的其他人。 宫中大太监非常机灵,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冲着他们两位欠了欠身,就带着其他人迅速退了出去,守在外间。 安静下来后,贾珠方才开口。 “保成是与万岁爷起了争执?”他试探着说道,“若是从前,殿下应当不会这么做。”这种甩开太监宫女独自出宫来的行为非常危险,毕竟太子为一国的储君,如果出了什么意外,也会叫朝政动荡。 允礽慢吞吞地说道:“也算不得矛盾。” 他摇头。 “阿玛想要将太子太傅,与毓庆宫的太监宫女换掉一些,我不乐意。” 贾珠微讶,这是他还未听说过的事情。 “这是为何?”他的声音放软了一些——尽管无需如此,那已就足够温柔,“近日来,毓庆宫内外,并未出过什么差错。” 纵然皇帝不喜欢,那也得有个由头。 允礽哼了哼,不紧不慢地说道:“阿珠,你这话问错了。”他的语气淡淡,“你应该问,阿玛给他们找了什么理由。” 贾珠愣住,太子这话,也便是说明,没有理由。 这的确是太子与康煦帝生闷气的原因。 皇帝似乎总是对太子身旁伺候的宫人看不上眼,这东宫伺候的宫人来而又去,去而又来,有时候,允礽自己都不记得换掉了多少个。身旁伺候的面孔刚熟悉没多久,便又换了人。 他习惯了,便也总是如此。 “但现在我不想习惯,”允礽平静地说道,“甭说是换掉一个,便是一个,我也不稀得换。” 如果阿玛喜欢没理由换掉毓庆宫的人,那他就给阿玛送个真实点的理由罢。 ……协同太子出宫之罪。 如何? … 慈宁宫内,正坐着几位全天下最尊贵的主儿,太皇太后,皇太后与康煦帝齐聚这里,两位太后的脸上虽有焦急之色,但都比不上康煦帝眉眼间的冰冷。 半晌,宫外总算传来了少许消息。 “回皇上,太皇太后,太后娘娘,裕亲王派人入宫送来口信,说是殿下担忧记挂宁悫妃的身体,一片孝心,请求王爷带他出宫,晚些时候便会赶回来。” 话罢,康煦帝就狠狠地砸了手里的茶杯。 太皇太后并没有被皇帝这突然的发作吓到,不紧不慢地说道:“皇帝,保成这般做,不正是他的仁孝吗?” “太皇太后说得极是。”康煦帝有些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太皇太后盯着康煦帝看了好一会,挥退了身边的人,殿内只有皇太后与皇帝他们这三人。 太皇太后:“玄烨,可是你对保成说了什么?” 康煦帝颇为不满地说道:“祖母怎么只觉得是朕的问题?” 皇太后看了眼太皇太后,便笑,“保成甚是喜欢你这位皇父,能叫他气得出宫的事,哀家倒是觉得太皇太后说得有理。” 这普天之下,也就唯独这两位能够这么说康煦帝。 康煦帝摸了摸鼻子,“朕,只是在几日前,提到过想 要撤换毓庆宫的宫人,并且更换一部分太子师傅罢。” 太皇太后闻言微顿,缓缓说道:“太子师傅的事,算是前朝的事务,哀家便不说什么了。只是这毓庆宫的人为何要换?玄烨,可是他们做了什么,叫你不喜?” 康煦帝不说话。 皇太后摇了摇头,叹息着说道:“皇帝,保成已经十二岁,不是从前被皇帝看护在膝下的两三岁。倘若他身边的人并无问题,那这般随意撤换他身旁的人,从亲近角度而言,许还可以说是皇上为了太子好,可在太子看来,又何尝不是皇帝在掌控他身旁的人呢?” “朕,是天子。” “但保成,是你的儿子。”一向温和的皇太后说起话来,却比太皇太后还要强硬,“皇上,就连身份低微些的八皇子身旁的宫人,你都晓得不可随意撤换,免得叫年幼的八皇子惶恐而命他们一同被送往惠妃的宫里,眼下对这毓庆宫的事情,怎就看不明白?” 倘若皇太后还是温和与康煦帝说话,皇帝未必听得进去,可当皇太后如此严肃时,一贯不发脾气的老实人严厉起来,再加上又是皇帝一贯敬重的皇太后,他到底是听进去了些。 在皇太后说话时,太皇太后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康煦帝。 她的声音慢悠悠,苍老的声音透着岁月的变迁,“玄烨,保成是你一手抚养,亲自看长大。哀家知你心中疼宠保成,保成也对你这个阿玛十分敬重。在外得体大方的太子,在你这位阿玛身前从来都能无所顾忌地放下一切与你痴缠。 “可你既立他为太子,许多事上,便需要选择放手。倘若叫朝臣知道,太子是一个连身边人都需要皇帝日夜看着的东宫,那这样的太子,还算合适吗?” 太皇太后的话说得重了些,叫康煦帝勃然大怒,“他们敢!” “他们为何不敢,这是皇帝亲自送给他们的印象,不正是吗?”太皇太后微微一笑,将茶盏放到手边,“玄烨对保成的慈爱之心,不该害了保成才是。” 两位太后都同时这般说,哪怕康煦帝起初并不这般认为,但还是勉强意识到他这份慈爱之心,有时反倒会给保成递刀。 康煦帝叹了口气,他今儿的确是有些伤心。 太子特特在宫宴这当口上离开皇宫,何尝不是在与他置气?皇帝明明在第一时间便意识到这点,却独独在被太后点出来后,才流露出几分为难和犹豫来。 皇太后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却还是忍不住点了点,“皇帝喜爱保成,保成也从来都是惦记着皇帝的,然这行事该有度,当年你十来岁时,辅政大臣仍认为你身旁的侍从无所用,随意便杀了时,皇帝是何想法?” 康煦帝只觉得极愤怒,那些辅政大臣不过是为了警告年幼的皇帝,而如今他待保成,难道能与当初那些辅政大臣作比? 他们恨不得康煦帝死,而康煦帝却恨不得将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送给太子! “玄烨!”太皇太后沉声开口,强行压住了皇帝心里的愤怒,“倘若皇帝觉得不适,那合该想想,为何这本是截然不同,却偏殊途同归。” 太皇太后说话少了些,可每次开口,都能巧妙地堵住康煦帝的怒意。 康煦帝沉默了半晌。 就在慈宁宫陷入寂静时,皇太后正在心里轻轻叹息。 她并不后悔刚才出声的话严厉了些,可皇帝的溺爱走错了道时,对太子从来都不是好事。 康煦帝喜爱太子,一心一意觉得太子身旁的人与其不相配。不论是师傅还是身旁伺候的宫人,一不如他的心意便要换掉。 皇帝或许认为,这样是为了将最好的东西送给保成,却从未想过,这些动荡对太子而言是必要的吗? 太子师傅都是皇帝从前选出来最合适的,在长期为太子教导的前提下,这些人已经自然而然成为太子的势力之一。毓庆宫的人自也是如此,能为太子出生入死。 可重新置换过的太子师傅与宫人,能如从前那般叫保成指挥得当,顺手得用吗? 这好与不好,可万不是皇帝一人之意,便是合理。 皇帝的宠爱是有失偏颇的,可偏生他为皇上,这天下能说出他的错误者,唯独眼前这两位太后。 如若皇太后也不出声,那将来太子会如何偏激,她不敢细想。 不能一步错,步步错。 这样的父子关系,便太过逼仄痛苦了。 就在慈宁宫内的冷寂叫人一时间都无法破开这气氛时,宫外有太监急着入内禀报,并且送进来一封书信与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 康煦帝的脸上犹带着怒气,扫了眼亲自送进来的顾问行,冷冰冰地说道:“这是何物?” 顾问行轻声说道:“万岁,这是方才裕亲王近卫送来的物什,说是太子殿下给万岁的亲笔书信,这荷包,也是给万岁的。” 哪怕康煦帝在气恼中,仍是不由自主地挑了挑眉,沉默了半晌,还是接了过来。他捏了捏荷包,猜不出来里面到底是放了什么,且先放下荷包,打开了保成的亲笔书信。 有了之前两位太后的话,康煦帝难得认真地读起了保成送来的信,好一会,他似乎只能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站在他身前的顾问行都差点要闻不到康煦帝身上的吐息,好似皇帝就连呼吸也一起屏住了似的。 不知道太子究竟在书信中写了什么内容,竟是叫康煦帝读得这么入神,似乎都忘记了眼下正坐在慈宁宫内。他的脸色有时带着恼怒,有时又透着柔和,末了,竟是有些动情,露出了几分难以压抑的鼻酸。 良久,康煦帝方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将信纸合上时,旋即一颗眼泪滚落了下来。 面对康煦帝的泪眼,两位太后并没有无视,也不觉得奇怪。 皇帝虽然对外是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可对内,不管是在哪位太后的面前,的确也曾数次真情流露,动情哭泣过。 太皇太后无奈地说道:“方才还这般生气,眼下又如此,哀家真是好奇,保成给皇帝的信,到底是写了什么。” 康煦帝将书信仔细地收了起来,哪怕眼睛微红,说起话来却是带着一丝笑意,“皇祖母,这可是保成给我的亲笔书信,自然是不能给您看的。”这话里话外,分明还有一丝丝炫耀。 这反倒是真叫这两位太后好奇起来,保成究竟是在其中写了什么。 怎会叫之前还愤怒非常的康煦帝一下子就冷静下来,冷静且不说,甚至还带着少许美滋滋之意。 将书信贴身收起来,康煦帝心情大好,这才有心思去看这荷包。荷包鼓鼓囊囊,不知里面究竟藏了什么东西,皇帝伸手捏了捏,似乎是硬物。他抽开系着的绸带,荷包里面就滚出来七八丸糖丸,在糖纸外,似乎还用小字写着什么。 康煦帝捏起一枚糖丸来看,只见上面写着“快乐丸”,而后又用更加细小的小字写着:在被保成气到后服用,一枚即可叫人通心舒畅,忘掉保成惹出来的小麻烦。 专人专用:只许阿玛一人使用。 皇帝看着这小儿玩闹之物,一时真是好气又好笑。 “就只会玩弄这些小把戏,怎不亲自回来好叫朕舒心?”康煦帝笑骂了一句,到底是笑了出来。 皇帝方才心里隐隐的刺痛与伤心,被这两个把戏拿捏住了,非但没有继续生气,眼下想再找回之前的愤怒之意,却也是无从下手。 只能有些干巴巴地与两位太后对视。 两位太后有多少年没看过康煦帝这 般有些拘束的模样,两位对视了一眼,纷纷忍不住笑了起来。 皇太后打趣着说道:“皇帝方才不还在生气保成偷溜出宫的事,怎眼下又不气了呢?哀家原本还想着,等保成回来后,可得将他好好捉住,好好训斥一顿才是,眼下来看,纵然哀家如此,最心疼最不想的,怕是皇帝才是罢?” 康煦帝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太皇太后笑了笑,“方才咱们两个又说又辩,皇帝都未必能听得进去一二分,这都不如保成有用。人都被阿玛给气出宫外了,却还眼巴巴地惦记着在宫内会生气的老父亲,还忙不迭地叫人送书信与礼物回来,”她看向皇太后,“哀家与你,可还是没有的呢。” 康煦帝想说点什么,又没说出来,于是更加尴尬地换了个姿势摸了摸鼻子。 但不得不说,太皇太后是最知道康煦帝心思的一个。 纵然是皇太后都比不得她。 康煦帝有时候并不在乎底下孩子对他意志的违背,除了对太子偏爱外,皇帝对底下的皇子们也都是各有喜爱。在立下皇位的继承人后,康煦帝也是真心想要培养其他的皇子,想要自个的孩子个个都好。 不然,康煦帝没必要那么抓着大皇子的功课,只要太子足够好不便成了? 皇帝的心思,还是带着从前草原未曾入关时的想法,想要儿子个个成才。 然这与太子的地位是有冲突的。 想要太子的地位稳固,康煦帝眼下的做法,本就是一种矛盾。 皇帝是想做个好父亲,可有时未必得当。 这便是太皇太后看到的危险,却还未在这个时候提起。她清楚这时候说给康煦帝听,哪怕他记挂着,也未必能真的听进去。 这得是留到后来,在最适合的时机再言。 而当下,康煦帝与太子的矛盾…… 不过是皇帝有些走偏的疼爱,与太子逐渐长成后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 这么多个孩子里,哪怕皇帝个个都喜欢。 可最在意,最捧在手心里,自然是太子,不可能有其他人。 太皇太后一度担心皇帝与太子会升起愈发多的冲突,因着这两位的脾气与性格,都是有些一脉相承。 皇帝这尴尬时就会摸摸鼻子的动作,太子可是与他一模一样的。 然现下,看着康煦帝正笑吟吟地与皇太后说话的模样,太皇太后又有些放下心来,这般一瞧,保成还是抓住了与皇帝来往时最要紧之事。 皇帝最是在意,保成是否关心他这个老父亲。 皇帝的做法虽有偏颇,可他又的确是真心疼爱太子,只要保成牢记着一点,不与皇帝离心,那往后有再大的波澜,都不会再叫这天家父子两人争吵起来。 … 时间回到三刻钟前。 【康煦帝就是个】 贾珠面带着微笑,正撑着下颚在看着太子低头写信。 “你很吵。” 他在心里和系统说道。 这可真是太吵闹了,贾珠简直觉得自己的脑子里是不是住进了好几只麻雀在叽叽喳喳,吵得要命。 可贾珠也不是不能理解系统的愤怒。 因为,就在太子那句话落下之时,贾珠非常清楚地听到系统发出的一声脆响。 【检测到数值波动。】 这不仅是系统的心结,同样也叫贾珠吓了一跳,立刻伸手抓住了允礽的小手。 贾珠的手一直都是温凉的,在触碰到太子时,那手上的热度便不断地传递过来,“保成……很伤心罢?” 小太子愣了愣,然后低着头,看着他们两人交握到一处的手。贾珠还特地避开了他受伤的右手,在这只手上,只是轻轻地捉住了 允礽的手腕。 过了一会,允礽垂头丧气地说道:“我不明白阿玛究竟在想什么?阿玛是讨厌保成?还是喜欢保成?” 贾珠缓声说道:“保成,皇上自然是爱你的。” 【康煦帝当然是爱允礽的,只不过他是个失败的教育家。】 贾珠还是第一回听到系统在脑海里响起来的声音带着波动——毕竟都差点将太子的黑化数值逼得飙升,这怎不叫系统后怕? “……如果皇上不爱太子的话,他又何必时时刻刻惦记着保成,将保成带在身旁教养,为保成扫除障碍,哪怕是朝务繁忙,保成生病时他都会停朝来照顾……” “大哥生病时,阿玛也停朝了。”允礽小小声地说道。 贾珠哽住。 “……这更说明,皇上对自己的孩子只有喜欢,没有憎恶讨厌一说。”贾珠重整旗鼓,“殿下,你可还记得,你曾说过我或许是为了……而进宫的事吗?” 他没有说得十分清楚,但这一带而过的话语是何意,允礽也听得分明,便随之抬起了头。 贾珠和允礽已是凑得十分近,只听得唇红齿白的少年轻轻地说道:“换做是其他人,换做是其他皇子,保成当真认为,万岁会冒着这般大不韪,做出这样的事吗?” ……不会。 贾珠并不认为自己真的被当做了替身,可显然皇帝与太子都是这般认为,在此时将此事拿出来说,也不过是为了佐证他说的话。 康煦帝当然不会这么做。 便是要冒风险,也得看是为了何人。 而太子,显然就是康煦帝愿意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就兴师动众,追查至今的人。 或许康煦帝在教育亲子关系上,有些拿捏不当,可这份心意,到底还是真的。 对保成而言,真与假,也的确是最要紧的一环。 见保成低头默然,似是在思忖着什么,贾珠又道:“保成为何不将此时的想法告知皇上呢?纵不是亲口所言,但也可以写作书信,好生将心中的困恼告诉皇上?” 允礽认真思考了贾珠的话,半晌,小太子点了点头,委屈吧啦地说道:“好吧,看在阿珠的份上,看在笨蛋阿玛的份上。” 贾珠忍不住笑,起身去叫人送来了笔墨纸砚。 方才他们两人的交谈不为人所知,可从打开房门时屋内的气氛,这些太监侍卫还是非常敏锐地觉察到了有所不同,低眉顺眼地送来了笔墨纸砚后,又快/手快脚地关上了屋门。 就在小太子奋笔疾书时,贾珠就坐在边上注视着他。 但心里,是在和系统说话。 系统看起来好像是劫后逃生般,【正在下降。】 贾珠忍不住说道:“我不问你细节,但是皇上对允礽未来,或者说,在这本书中的未来走向,是不是影响深重?” 【自然,宿主曾梦到过的内容,不也正是昭示着这一点吗?】 贾珠再一次回忆起当初梦里那个空荡荡的毓庆宫。 康煦帝似乎觉得,太子会与他起矛盾,自然都是身旁教养的太傅,那些伺候的宫人的问题。这或许不是在后来才显示出来的苗头,而是在现在就已经流露出来的迹象。 皇帝的确是真的宠爱太子,也想做个好父亲…… 只是有时候,总是容易,事与愿违。 允礽显然有许多想要和康煦帝说的话,在奋笔疾书了好一会,换过两张信纸后,小太子方才矜持地放下毛笔,待晾干后又装进去。 小太子一边招来了人,欲将这书信送入宫内,一边也想早些离开茶楼,便带着贾珠下了楼,待要上马车时,允礽看着街对面的店面,忽而又犹豫了一下,大步走了过去,去买了七八丸硕大的糖丸,又买了个荷 包,回来在马车上一顿捣鼓,方才将书信与荷包一同递给了其中一个侍卫,叫他快马加鞭,一定要早些送入宫内。 做完这些后,允礽拖着贾珠瘫软在马车上,不高兴地说道:“本来出宫是想要与阿珠找些乐子,却只是困于这些无趣的事情。” 贾珠与太子一同躺在马车的底部,淡笑着说道:“殿下,这可不算是无聊的事,这是非常要紧的事。” 他可不能无视殿下的愤懑。 允礽纳闷地说道:“可我都藏得这么好,阿珠是怎么发现我不高兴的?” 就连裕亲王,也只隐约察觉到一点奇怪,却没意识到是为何。 贾珠慢吞吞地抓住允礽的一根手指,懒懒打了个哈欠,“保成,我们在一起多久了。”他软软地说道,“我要是连你的想法都猜不透,那我可真是太没心了。” 这话要是旁人说来,太子怕是要不高兴。 像他们这样的人,从来都最是忌讳被人猜出来自己的心思。 可当阿珠慢悠悠地这般说时,允礽又有一种不可言喻的欢喜。他美滋滋地反握住阿珠的手指,摸着小肚子在想要去何处。 正此时,车窗外被轻轻敲了两下。 方才他们上了马车后,这辆马车就已经沿着明桥街在缓缓走动。 贾珠睁开眼,看向车帘外,他还记得这是贾府的马车,“何人?” 如果是许畅或是郎秋在时,本来是他们来问。但贾珠在出来时,并没有叫许畅跟随,而是让他去府中解释。 贾珠自然不能叫他身边的小太子出声。 “大爷,是我。” 这是郎秋的声音。 贾珠坐起来,撩开车帘,小心翼翼不露出还躺在车厢底部的太子身影,“你怎还在这?” 他看着站在车厢外的郎秋,一时间好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你今儿告假,便是为了这个?”这里是明桥街,郎秋会出现在这里,显然是和他之前吩咐下去的事情有关。 郎秋笑嘻嘻地点头,“是的,大爷,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让小的进马车去罢。”这街上人来人往,也不好说话。 他原本得了消息,是要赶回去贾府的。却没想到,在路上居然能看到自家的马车,尤其是在远处看到大爷上马车的身影,这才兴高采烈地赶了过来。 贾珠还未应答,从他的身后就传来一句不紧不慢的话,“那就上来吧。” 郎秋高高兴兴地绕到前面去——府上什么时候有这样的车夫了?他心里开始嘀咕,然后掀开车帘时,再看清楚那马车内还跪坐着谁,郎秋的身体就险些软倒到一边——他就该想到,这个时辰,大爷分明应该是在府上才是,能叫大爷在这时候出府的人,除了太子殿下,不做他想。 郎秋顶着太子殿下的视线跪坐在最角落里的位置,干巴巴地磕头行了个礼,“小的拜见太子殿下。” 小太子没在意郎秋这不伦不类的行礼,好奇地说道:“阿珠让你去作甚?” 郎秋下意识看了眼贾珠,贾珠慢吞吞地说道:“无可不对人言。” 这便是有话直说的意思了。 郎秋整理了下思绪,声音虽还有点僵硬,但勉强还是流畅的,“之前大爷命小的去查一查那位甄夫人,不过明桥街不算小,小的从她擅长刺绣入手,在这里的绣坊走了几日,总算得到了一点消息。然大家对甄夫人的来历也不甚清楚,只知道她们住在深水巷那头,生活有些拮据,这才靠着卖刺绣过活……” 在郎秋开始说话时,太子就一直幽幽地盯着他,让他坐也不自在,看也不自在。 就算郎秋万分不想和太子有语言上的接触,还是忍不住问道:“太子殿下为何这般看着小的?是小的方才所说的话有哪里不对,还是小 的脸上有什么东西?” 允礽没理会郎秋,而是看向贾珠,“阿珠为何会想到去找这位甄夫人的踪迹?” 贾珠的声音软绵温和,“因为她姓甄。甄家与贾家交好,而姓甄的人又少,偏那日我听闻她乃是从南面来的,以为她与甄家有些关系。” 不过从刚才郎秋的讲述,哪怕他还没说完全,可贾珠也知道,这位甄夫人怕是和甄家没有关系。 毕竟贾珠清楚,如果有关系的话,郎秋会在开头将此事告诉贾珠。 “你是偶然听到名讳,所以才派人去找?”允礽确认般地又问了一次。 贾珠:“有何不对?殿下认识她们?” 允礽在颔首的同时,看向郎秋,示意他早点滚下去。 郎秋立刻就滚了。 等马车上只剩下他们两个后,太子敲了敲车厢,沉声说道,“去深水巷。” “嗻。” 外头响起一声小小的应答。 而后,允礽方才看向贾珠,“她们两人的身份其实并没有什么要紧。”他将在甄士隐甄家身上发生的事情与贾珠说了一遍,“阿玛觉得她们身上存在着疑点,就将她们带到了京城来。可而后,却没盘查出什么问题,也就暂时叫她们在京城安置下来。” 贾珠眨了眨眼。 太子在讲述的时候,避开了许多敏感的东西,也并未全部说出来。可那些没说的内容都与僧道有关,那是康煦帝严令不许与旁人提及的事情,尤其是事关太子的命数。 可说是避开,允礽又非常“耿直”跳开,留下了许多空缺。这些空缺,以贾珠对太子的熟悉,想要填不上并不难,允礽甚至还留下了不少暗示。 贾珠无奈看了眼太子殿下,却也的确如允礽所料的那般,基本上知道得差不多。 毕竟,为康煦帝与太子所不知道的是,贾珠其实是知道僧道的存在的。 这可得感谢系统。 总而言之,贾珠在得知甄家也是曾经与僧道接触过的人后,霎时间也陷入了沉默。 他有些不安地想着允礽的事,又惦记着贾府上的宝玉,说出的话便更加慎重,“既是如此,那眼下去深水巷,又不太合适了。” 甄夫人母女已经没了嫌疑,再过去一趟,除了叫她们心中不安,令她们平静的生活又起波澜外,又不能带来什么帮助。 贾珠从前想的是,要是甄夫人与金陵甄家有关系,便要帮着联系一二;若不是,她们有难,看在这样的缘分上也得相助。 可沾染上了皇家与僧道,那又是不同的看法了。 偏生贾府上,也算不得完全撇开。贾珠一想到他身上有着这个怪异的系统,而在宝玉身上,却又有天生的通灵宝石,一时间,竟也是分不清,到底是哪个显得更为离奇? 大抵还是宝玉身上的通灵宝玉罢,贾珠在心里嘀咕着,毕竟打娘胎里一同伴生出来的玉石,可是天下未曾有过的奇闻。 允礽不紧不慢地说道:“阿珠说得也是。” 不过纵然小太子这么说,深水巷距离又不远,眨眼间便已经走到了。就在贾珠打算吩咐人离开时,马车外响起了隐隐绰绰的声音,“英莲,英莲——” 这声音带着焦急与恐惧,还夹杂着少许喧哗。 贾珠微蹙眉头,反倒是率先下了马车,而后挡在马车前,不叫太子下车。 马车停下来的位置,正好是在深水巷口,从巷子口,能看到巷子中间围着好些个人。 其中,贾珠还能听到一个男人尖锐的声音,“臭婆娘,不过是几年不见,就不记得自己的相公是谁了?这不是我的女儿,你又是从哪里偷生的野种?” 听到这污秽之语,贾珠的脸色已是不好看。 随后 响起的小女啼哭声,更叫他眉间浮现出淡淡的怒意。 英莲,这个名字方才在马车上,贾珠就已经听到允礽说过一回,而眼下听着那女人的哭喊,再加上这男人有些下三滥的话语,贾珠当即就猜出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总有些人,带着恶意,瞧不得别人好。 更是想要欺辱人家孤儿寡女,欺压这些自立女户的人家。 听闻这巷子内的男人不依不饶,贾珠的眉间已是布满寒霜。他回头与马车上说了点什么,顺手又抄了个东西揣在袖子里以备不时之需,便大步朝着巷内走去。 在人群围着的中间,一个贼眉鼠眼的瘦小男子手里抱着个哭泣不止的小女娃。 她哭得鼻子红红,小脸红红,都要抽噎过去了。 一个苍白却美貌的妇人被一个双十年纪的婢女搀扶着,正泪眼婆娑地看着哇哇大哭的小女儿,“……你与我分明没有关系,快快放了我女英莲。” 那男人笑嘻嘻地说道:“你说的是哪里的话,你与我不正是做了好几年夫妻……”那双眼珠子直朝着美妇人身上瞧,着实叫人恶心坏了。 街坊里也有人忍不住,正要高声劝阻。 还未等他说完,便从不远处飞来重物,正狠狠地掼在男人的额头,将他砸得头破血流,抱着小娃娃的动作也松开,险些摔了小英莲。 那地上滚动的,是看不出形状的手炉。 甄夫人见状,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踉跄着上前,要与那男人夺过自己的女儿。 那额头流血的男人一把攥紧了小孩,露出戾气,“凭你?是哪个狗东西竟敢伤了我?”这男人是明桥街附近的地痞,总是爱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如今脾气一发,这些看热闹的街坊就忍不住散开了些。 却也有明眼人看不过去的,“勾三,这位夫人是最近才搬过来的,你怎可能与她有干系?还不快快放下人家的女儿!” “你这……”勾三怒气冲冲的话还没说出来,又一块东西砸了过来,这一回力气甚重,直接将勾三整个拍倒在地上。 英莲跌倒在地,发现禁锢着她的力道已经松开,她一边哭着一边冲进了甄夫人的怀里,母女两个哭成一团。 娇桃一边害怕,一边拦在她们两人的身前。 众人一瞧,这被丢出来砸的,是好大的一块玉石,砸在地上成了废品,直叫人心疼不已。而勾三已经疼得在地上打滚,哭嚎着捂住了后脑勺,那里大片大片的濡湿,一碰都是湿红。 “哎呦呦,这可是我店内的宝物,你们,你们……” 远处传来玉器店老板的大呼小叫,一个守在马车旁的内侍缓缓走了过去,将足额的银票掏了出来。 玉器店的老板一顿,看了看银票,忙抢了又回到自己店内,远远看戏。 方才将玉石砸过去的允礽慢吞吞地踱步跟在贾珠的身后,声音不高不低,“阿珠总是太心软,那手炉这般轻,砸过去也没几分力气,要寻那些重的,心狠一些。” 贾珠:“当真可恶!” 他气恼地说道。 允礽觉得这样的贾珠可爱极了,他总是君子端方,连骂人的话都想不出来,只是这样气呼呼地说上几句,便是骂人了。 这两个少年一出现,他俩的对话,就让围观的百姓意识到,刚才的那两板砖就是他们丢的。 虽然那物什也珍贵得不似板砖了。 勾三勉强忍住了剧痛,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怒极地看着这闯进来的少年,尤其是拦在太子身前的贾珠,他狠狠地瞪着他,似是要将贾珠的模样描绘下来,“你给我等着,从哪里来的狗东西,不知道我在这里是什么……” 咻—— 他的狠话还没说完,一道鞭子就狠狠地朝着勾三 抽了过去。 “啊!!” 勾三疼得大叫。 一道又是不够,一鞭又一鞭,动手的那个小少年脸上还带着淡淡恬静的笑意,动手时的狠厉却好似是在鞭打着死物,活生生将他抽得皮开肉绽,满地打滚。 直到他滚到墙角,一下子撞了上去,昏厥了过去。 允礽一脚踩上勾三的伤口,脚底微微用力,碾压外露的皮肉。这骤一下,又活活将勾三给疼醒了过来。他听着勾三的惨叫时,反倒是笑得更加高兴,“你当着我的面说阿珠什么呢?”他的声音好生温柔,好生体贴,在勾三狼狈的嚎叫下,却叫人赤/裸裸地感受到寒意。 “保……好了,莫要再打了。” 贾珠皱眉,倒不是为了勾三,而是不想殿下沾太多血。 “你这小后生动手也未免太狠厉了些,难道不怕去见官府吗?”从人群中乍然也显出了一句话。 允礽手腕一勾,反手抽了过去,愣是在避开的人群里,硬是勾住了一个中年男人拖了过来。轻轻一颤,鞭子顺服地撒开,又狠厉地舔舐上中年男人的面孔,抽/出一道皮开肉绽的血色来。 小太子略显兴奋地舔了舔唇,眼里却带着压抑不住的暴怒,“想为你的好兄弟辩不服?你兄弟欺辱了我兄弟,他如今已受不住晕厥过去,是不是该轮到你受过?”方才在吵闹的时候,这勾三和人群中的中年男人眉来眼去,权当他是瞎吗? 允礽踩着中年男人的手指,硬是脆响出几声扭曲声。 “不可!” 贾珠情急抓住了太子的手指,握住那只染血的手,“他们都晕过去了。”这里的人太多,尤其是都听到热闹出来的街坊。 若是太子在大庭广众下做得太狠,传出去,总是有碍殿下的名声。 眼下做到这里,就已经够了。 凶戾的小少年回眸,眼底都是红的,他软乎乎,委屈地说道,“可是他骂你。他们当着我的面骂你。”不将他们抽得半死,着实是解不了允礽心头之怒。 太子方才分明是狠厉得要命,只不过这转头的瞬间,看着贾珠的眉眼又是乖巧可怜的了。 “玉柱儿,报官了没?” 贾珠勾着太子的手不给他再动,又牵着太子从人的肉/体下来,站在边上。 “两位爷,已经派人去了。” 玉柱儿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方才在这两位主儿动起来时,这位机灵的大太监就都吩咐好了,而裕亲王留下来的侍从也都混入了人群中,时时刻刻盯梢着,莫叫宵小之辈伤害了这两位。 玉柱儿现下,正护着甄夫人几位避入了院子里,躲开这些血腥之事。 真真是……这两人也是发了疯,怎能当着太子殿下的面欺辱贾小公子? 当真是不要命了! 贾珠松了口气,又去碰太子握着鞭子的手指,被他摩挲了好几下,小太子总算是不情不愿地撒开手,任由着贾珠把血淋淋的长鞭接过去。 贾珠屏息忽视了那血气,转身看向脸上带着惧色的百姓,露出一贯温和的微笑,欠身说道:“这位甄夫人,乃是与小生有远亲关系。只甄夫人品性高洁,也不愿叫小生家中知道来了京城。但近来,小生辗转得知夫人家中情况,这才带着朋友匆匆赶来,却不想见到了这两个地痞欺辱远亲的一幕。我等心中着实气愤,这才冲动之下打了人,还望诸位见谅。”他一边说着,一边又朝各处作揖行礼,尽管搭配上贾珠手里的长鞭有些不像话,可他说出的话,却也有几分可信。 毕竟如贾珠这样的模样,本就是极其容易引起旁人信任的相貌,当他彬彬有礼,而他带来的下人方才在打人时,也急忙去安抚甄夫人来看,也好似是实话。 说到底许多人都是看个热闹,也有义 愤填膺者本要出头,如今得了贾珠这番能够叫他们安心,痛快的后续,自然也不再纠缠,纷纷都散去了。 只有几个碎嘴的想要留着看看官府是不是真的来了,也有的关心甄夫人,又大着胆子与贾珠嘱咐几句的好街坊。 贾珠便一直都温和听着,时不时点头。 那街坊一边说话,一边忍不住看着站在这少年身后的小少年。两人都长得极其好看,却是不同的韵味。 前头这位大点的少年瞧着便是秀美的温柔,叫人如沐春风。而后头的那位相貌出众是出众,最先叫人感受到的却是那种不可直视的锋芒。 而眼下,叫“阿珠”的少年在说话时,小少年便垂着头站在他的身后,有些无聊无趣地扯着身前之人的袖子,不说话,也不走动,就安安分分地待着。 方才暴戾的怒火已经消失无踪。 就好似…… 一头还未长成的凶兽,一头得到了安抚的恶兽,正懒洋洋地舔舐着自己的饲主。 透出一种“好吧如果是你的话那就这样随便了”的纵容。 不那么高兴,但也气呼呼地挨着他。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两进小院内,娇桃忙前忙后,端来了茶水。 屋内,英莲紧紧抱着甄夫人不肯下来,这小女娃换过衣服后,攥着阿娘的小手冰凉凉的,实在是叫甄夫人心疼。 她摩挲着英莲的小手,看向坐在屋内的两个少年,与他们身后的侍从。 甄夫人不是那等没眼界的人,她看得出来,跟从在这两个少年身后的侍卫,并非是普通的下仆。 以方才那个小少年出手的狠厉,怕不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少爷公子,只是…… 缘何会到这处来呢? 贾珠抿着嘴,望着甄夫人感激却又困惑的眼神,便苦笑着将之前的缘由告诉甄夫人,歉意地说道:“小生着实自大,本应该登门拜访,却是派了家中奴仆先行探查,实在是没什么礼数,还望夫人见谅。” 甄夫人露出个恬静的微笑,轻声说道:“若非两位小公子出手,这一回,我儿英莲怕是又要遭受苦难,我与英莲应当给两位道谢才是。” 她摸着英莲的小脑袋,将她放下地面,牵着小姑娘的小手,朝着贾珠和允礽行了个大礼。 贾珠惊得从座位上起来,几步抢上来,忙扶住甄夫人下跪的动作。身边的小英莲哭得眼红红,正一抽一抽,学着阿娘的动作拜下去。却是一个不小心,膝盖往前一软,这小孩就险些栽倒在地上——说是险些,乃是一双胳膊从边上伸了出来,将小女娃提溜了起来。 小英莲呆呆地看着眼前冷脸的小少年,允礽也冷冷地看着她。 好一会,小英莲的眼睛蓄起眼泪,小小的身体也开始一抽一抽,咿呀呀地抽泣着,却不敢大声哭,小手小心翼翼地搭在允礽的胳膊上,啪嗒啪嗒地掉着眼泪。 允礽:“……” 他有些无语,看向贾珠。 “我很可怕?” 贾珠有些尴尬地上前,忙从允礽的手中接过抽泣的小姑娘,爱怜地抚弄着她的后背,同时快而轻声地说道:“你可是忘了方才在外面的事……可是没避着小英莲呀。” 允礽听着贾珠提起方才的事情,饶是有着怒气。 但他也不至于冲着个小姑娘发泄,便又冷着脸坐了回去。 英莲在贾珠的安抚下,很快就安静下来,只是轻轻抽噎着,将小脑袋靠在了贾珠的肩头,咿咿呀呀地,也不知道在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只是听起来有些可怜。 甄夫人有些惊讶,她原本已经做好了准备接过孩子了,“贾公子,似乎很熟练?”不管是方才抱着小孩的姿态,还是哄小孩的语气,都带着本不该有的熟悉。 贾珠:“晚辈家中有几个弟弟妹妹,平日也常与他们相处,便有些习惯了。”小英莲安静下来,除了时不时的抽气外,好似都快睡着了。 娇桃轻手轻脚地走过来,贾珠便将小英莲交给了娇桃。 小姑娘贴着熟悉的人,睡得更加深沉,除了眼角可怜兮兮的红肿,倒也算是脱离了方才那场闹剧。 门外瘫着的两个流氓地痞,早已经被官府来人拖走了。不说他们得知王爷的侍从登门拜访时是何心情,反正这两个流氓地痞,包括他们身后那一群走街串巷闹事的游手好闲之辈,怕是要被一网打尽。 在这过程中,尽管闹出最大风波的人乃是允礽,可最终处理时,却丝毫都没波及到,裕亲王留下来的这批人也是聪明,哪怕将这名头往裕亲王府上拦,都不会牵扯到太子的。 贾珠道:“夫人莫要担心,我这朋友在京中颇有些能耐,往后不会再有人来骚扰。平日无事时,晚辈也会让家中的下人过来走走,免得有别的不长眼。” 甄夫人叹息着说道:“小公子与我等无亲无故,怎好这么劳烦呢?” 贾珠微笑,“夫人,从初 识起,何尝不是一种缘分?此非大事,不过是举手之劳,夫人莫要推辞。” 此事对甄夫人,对她们这几位女眷,乃是有利之事。若只有自己,甄夫人定然是要婉拒,可偏生有了今日英莲之事,甄夫人实在是无法承受住再一次失去英莲的痛苦,便应下了此事。 眼瞅着流/氓地痞被带走,英莲歇息下,他们与甄夫人的误会也都解开了,贾珠便不打算久留,带着太子殿下与甄夫人道别后,便乘着马车离开了深水巷。 深水巷内,亲自送走两位小公子的甄夫人阖上门,看向从内院出来的娇桃。娇桃急急地走来,手中取着膏药,“方才夫人是伤到了罢?还不快让奴看看。” 甄夫人被娇桃这么一说,方才察觉到了手腕的刺痛,她撸起袖子一看,乃是大片的擦红,落在娇桃的眼中,险些落下泪来,“究竟是从何而来的浪荡子,夫人受苦了。” 甄夫人摸着娇桃的侧脸,轻笑着说道:“你身上的伤势可比我多,方才被打到胳膊了罢?若是严重,可莫要藏着掖着,咱不是没钱请大夫。” 娇桃破涕而笑,咬着唇,“夫人就别惦记着奴了,让奴给您擦擦。”她将甄夫人按着坐在了椅子上,蹲下来给伤口清洗上药,哪怕动作再轻微,到底还是疼的。 甄夫人半心半意地想着今日这事,正听到娇桃说话,“要不是正巧碰上那两个好心的小公子,真不知道今日会出什么事。夫人,咱要不要买个粗实婆子?别的倒还好说,这院中没有个强壮的人,到底是叫人看轻了。” 甄夫人缓缓说道:“买人倒是真的要买,不过,得仔细挑选,尤其是看着品性,咱们是再经不起动荡了。” 娇桃点头,“正是。” 待上完药,娇桃正要将污水端出去,就被甄夫人按住,她温柔略显强硬地说道:“你身上的伤势,给我看看。” “奴,奴自己处理便好了。” 甄夫人不许娇桃起身,亲自检查过了她身上,发现了好几处擦伤,正细细给她上药。 娇桃哪哪都不适应,手脚都不知怎么放。 娇桃从前是伺候英莲的下人,与娇杏一处,都是英莲小姐身前的大丫鬟。但甄家落败后,娇杏被贾雨村看中,那时甄士隐与甄夫人都觉得自家如此,贾雨村若是能好生对待娇杏,也好过跟在他们身旁,就将娇杏给了贾雨村。 娇杏被贾雨村纳妾后,甄夫人的身边就只剩下了娇桃一个。 娇桃跟着甄夫人回了娘家,又跟着她进京,在甄夫人的心中,娇桃就好似半个女儿,已经不再将她看做普通的奴婢丫鬟。只是娇桃仍无法适应这种转变,总是诚惶诚恐。 她尴尬之下,便又扯起了今日那两位少爷,“……瞧着也是一身雍容华贵的气质,也不知是哪家府上的公子哥……不过那位小少爷动手时,可将奴吓死了。” 那时,看着满地的血色,英莲小姐哭得更大声了,也无怪乎后来那位小公子抱住小姐时,会叫小姐哭得那么大声。 那是无法抹去的恐惧呢。 而娇桃只要想起那一刻小公子流露出来的暴戾,这心中也是带着难以掩饰的畏惧。 “那位年岁稍长的公子自称姓贾,你近日不是与其有过接触吗?”甄夫人不紧不慢地说道,“怎么现在就不记得了?” 娇桃困惑地皱皱眉头,好一会,方才想起来,“……荣国府?”她们最近做活计的主家供应的那些货物,便是直送往荣国府的。 “这京城中的贾姓,大概便是那家罢。这般年岁,又彬彬有礼,他或许是贾府上那位出名的郎君贾珠。”甄夫人帮着给娇桃最后一处伤口上完药,又给她提了提衣服,“而他身边跟着的那位……” 甄夫人的脸上流露出某种深沉的敬畏,“那或许,是太 子殿下。” 她这话说得轻轻,轻得就好似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娇桃吓得抬起头,甄夫人缓缓地摸着她的后脑勺,心中翻涌起的惊涛骇浪,只有她自己才清楚。 能如此在京城地界肆无忌惮的权贵子弟也有不少,可时常与贾珠在一处的却没几个。 贾珠此人,哪怕甄夫人只是搬来京城数月,都曾在市井间听闻过关于他的传闻。毕竟当初他成为太子殿下的伴读,也是洋洋洒洒闹了一段时日的各种说法,也隐隐听说这是一位不喜张扬的公子。 而这样一个人的身边,却跟着一位有些娇蛮的小公子,这很难不叫甄夫人想起一些…… 传闻。 娇桃惊恐的脸色落入甄夫人的眼中,让她忍不住笑了出来,伸手掩了掩娇桃的衣襟,轻声说道:“娇桃,你怕什么呢?我们身上,有什么值得他们惦记的东西吗?” “……没有。” “正是,我们连被算计的资格都没有,便不要思考这般多了。”甄夫人淡淡地说道,“就将今日,当做是一次意外罢。” … “那位甄夫人很敏感。” 遥遥走远的马车上,跪坐在一边的贾珠忽而说道。 小太子混没有形象地软倒在马车的底部,懒洋洋地说道:“阿珠想说什么?” 贾珠轻轻地说道:“或许,她已经从方才的接触里,推测出了保成的身份。” 允礽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平静地说道:“猜出来又如何,她是能和谁说呢?” 贾珠想想也是。 他在太子的身边坐下,伸手去捉允礽的手,尽管太子是给他捉住了,却还是流露出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 贾珠就知道小太子还是气闷的。 今个儿太子殿下本就足够不高兴,眼下出了这回,贾珠忍不住摸了摸允礽的小脑袋,轻声说道:“我知保成惦记着我呢,但他们还是不配叫殿下动怒至此。” 允礽冷冷地说道:“不过是两只蝼蚁,死了便死了,有谁会在意?” 太子甚少露出这种冰冷的恶意。 贾珠:“殿下,他们罪不至死,不过……”尽管他想忍住,但还是没压住轻轻的笑声,“其实方才,保成动手的时候,我瞧着也非常畅快。” 允礽扬眉,“阿珠分明第一时间就来劝我。” 贾珠撞了撞允礽的肩膀,无奈地说道:“那也总不能叫殿下当着这么多人打死人罢?” 贾珠心中是气愤的。 若非气急,最初他也不会动手。 这勾三与其同谋怕是瞧上了甄夫人这一家子的孱弱,又得知她们或是有些钱财伴身。这是要侮了她的名声,更要抢夺她们的钱财……更甚之,一想起那勾三紧抱着小英莲不放的动作,贾珠就生出一种欲要作呕的反胃感。 他当真不想知道那等邪恶之徒的想法。 若非那么多人看着,贾珠非得再踹上几脚才是。 太子听了阿珠的话,这才提起了一点兴趣,想象着他打人的模样,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人一旦笑出了声,再想要板着脸,那可就难了。 “这要是在无人处就好了。”太子不满这场地问题。 “这要是在无人处,那也不会叫我们看到了。”贾珠笑了起来,他不紧不慢地说道,“殿下,还有些时辰,你可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他不想允礽在离开前,还惦记着这些不高兴的事情。 允礽歪着头想了想,忽而说道:“阿珠,你之前,喜欢去的店铺是哪里?” 贾珠似是一时间无法理解允礽这句话,有点迷糊地说道:“哪一种店铺?”他平时就甚少出来。 允礽带 着一种奇怪的表情,笑吟吟地说道:“自然是……” 他趴在贾珠的耳边悄声说道。 … “这家。” 贾珠略显尴尬地和允礽在大堂坐下,允礽打量着这简朴的店面,四下一扫,复看向贾珠。 这店铺装扮异常简单,除了大堂竟也是没有包间,非常热闹。贾珠他们到的时候,这大堂也几乎没什么位置。 从这倒是可以看得出来,这店面的客人不少。 大多是回头客。 贾珠看着允礽打量的视线,有些尴尬地说道:“这里的确是简陋了些,你要是觉得不喜欢,那咱们离开便是。” 允礽收回打量的视线,摇头笑道:“为何要走,我还想尝试尝试呢。” ……尝试什么? 贾珠在心里嘀咕着说道,眼瞅着殿下真是不打算走,这才招手叫来了小二,开始熟练地点起了吃食。 等小二退下后,允礽方才狐疑地说道:“阿珠是来过多少次?”怎么张口就是这么流畅? 贾珠淡定地说道:“没来过多少次,每次都是叫书童过来买。” 这间店面属于物美价廉的糕点铺,贾珠纵是想吃,也甚少真的进来坐下。一个是他不喜欢出门闲逛,一个是这里只有大堂,在这里吃食难免会遇到自己不想打交道的时候。 每次贾珠都基本上叫人买了后带走,真正进来吃的次数还是少有。 这一次亏得是允礽执意要进来坐坐,方才会进来。但这店面内的桌子数量不够多,贾珠他们进来时已是最后一张,正好在角落里。 他们进来后,侍从和书童不能跟着入内一起坐下,便有几个悄然往后院潜伏去了。 贾珠一边和允礽说话,一边漫不经心地看向外头,“……不过,这里的东西,味道还是不错的……” “阿珠在看什么?” 允礽敏锐地捕捉到了贾珠视线的游离。 贾珠微蹙眉头,“我方才好似看到了一个朋友……不过,那许是我的错觉。” 方才一闪而过的人影,看起来好像是秦少尚。 不过他身边跟着的那个瘦弱男子,看起来又不像是……总之是有点奇怪。 贾珠心里惦记着这件事,等往后要问问。 回过头来,这糕点已是一盘盘端上来,将桌面都摆满了。贾珠顾忌着允礽的喜欢,这甜口和咸口都点了一半。允礽原是不太喜欢,不过是为了带贾珠过来,方才开口罢了。但这热腾娇软的糕点摆上来,竟是有一点腹中饥饿。 贾珠笑,“殿下尝尝看罢。” 允礽率先吃了一小块,微微挑眉,“这味道竟是不错。”他口中这块咸中带甜,但奇异的是,两种口感很好地混合到了一处,并不叫人不喜。 贾珠也捡了一小块,淡笑着说道,“的确如此,这店看着一般,但是前来采买的人络绎不绝。这店中的老板几次都险些被挖走。” “险些?”允礽挑眉。 贾珠小小声说道:“……自然也是出了份力气的。” 这样的手艺,肯定会成为某些人家追求的厨艺,可是就这样没入某户人家的厨房内,便肯定吃不到这样的味道。而贾珠又曾经差人去问过,这店里头,不管是开店还是做糕点的都是一家,他们都想凭借着自己的手艺过活,并不想投入哪家门户。 贾珠既是知道了他们的想法,在为了保证自己也能时常吃上几口喜欢的味道时,当也是在其中帮了几把。 允礽若有所思,“阿珠在宫外的生活,也很是多姿多彩。” 有一些,是一直在宫内的允礽很少能发现的事情,唯独出来,方才能看到阿珠原也是有这样促狭的模样。 贾珠搔了搔脸, 嘟哝着说道:“这本也不是什么好提上来的事。” 可允礽哪怕听着这些都觉得很高兴,被他磨着,贾珠不由自主地就多讲了一些。 到了下午时分,他们两个扶着肚子出了门。 ……不知不觉吃的有点太多了。 不管是允礽还是贾珠都被撑到,就连说话都生怕一张口就吐出来。贾珠爬上马车,在车厢里翻了一会,总算翻出来消食的东西,塞给殿下一丸,贾珠自己又吞服了一丸,这才说道:“殿下,时辰不早,可要回去?” 允礽沉思了一会,“这附近可有什么新奇玩物的店面?” 殿下这么一问,贾珠便知道他在想什么,思忖了一下,又将郎秋叫过来问,马车当即就奔赴隔壁的街道。 两人在这里停留了两刻钟,这才离开。 马车一路将太子殿下送到了宫门口,而在那里,他们见到了不知等候了多久的梁九功。这位殿前太监看到了东宫时,惊喜得连眉角都是舒展开来,欠身说道:“太子爷,您可算是回来了。” 允礽下了马车,本还皱着眉头看着马车上的东西,听到梁九功开口,当即露出“正合适”的表情。 半晌,梁九功和玉柱儿的身上就挂满了大的小的东西,看起来琳琅满目,就好似他们是移动的架子。 贾珠想笑又不能笑,低头轻轻咳嗽了几声,“殿下,快些进去罢。皇上肯定在乾清宫内等候许久了。” 允礽等太监们将马车内的东西搬空后,这才翩翩然地朝着贾珠招了招手,贾珠下意识地俯身过去,就听到太子殿下踮着脚尖,在他耳边轻声说道:“阿珠生辰快乐。” 然后将一枚东西塞给了他。 贾珠微愣,看向太子,却已经看到允礽大步朝前走的背影,“回去罢!” 贾珠怔怔地看着太子与身后太监们的身影逐渐没入了宫门中,复缓缓地看向了手里的东西。 那是刚才太子殿下塞过来的玉佩,看起来不管是形状,还是模样,都和宝玉身上的那一枚相差无几。 ……只除了上面没有雕刻着“通灵宝玉”这几个字。 贾珠的脸色骤然一变,猛地看向宫门口。 宫门处太过昏暗,即便是有灯笼高挂,但没凑近了看,谁也不知道贾珠这一瞬间的变脸。 他有些恍惚地上了马车,揉着额角颇为头痛。 马车缓缓地离开宫廷,贾珠却是思绪万千。 太子将这个东西给他…… 是因为,他已经发现了宝玉的问题?又或者是……康煦帝发现了宝玉的问题?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叫贾珠毛骨悚然。 【宿主不必担心。】 系统忽而开口。 【康煦帝的确派人查过几次,系统都做出了一定的回护,顶多会认为通灵宝玉太过稀罕,怀疑你们家中是不是收受了贿赂,倒是没联系上其他。】 这都幸亏是贾母的措施做得还算完善,系统想做出一定的遮蔽还算是容易。 贾珠松了口气,靠着车厢,难得真心实意地说道:“多谢。” 系统不解风情地回应。 【这都是宿主表露出了自己的能力,在克制允礽黑化的道上做得很好,这是系统本该做的。】 贾珠揉了揉脸,打起精神看着手里头的玉石。 如果康煦帝的查探被系统给遮盖了过去,那允礽给的这枚又算什么……还是说,太子与皇帝不同,其实是发觉了什么? 而太子所意料到的不同,并不是派人查探,而是因着与贾珠的关系好,时常来贾府才觉察出来的,所以无法被系统的遮蔽所迷惑? 那殿下送来这枚玉石,便是提醒着他们收敛的意思? 贾珠一路思忖到了贾府,在阍室下了马车就一路奔到了荣庆堂,与贾母交谈了许久方才离开。 翌日,宝玉那枚通灵宝玉就不再是放到身外,而是藏在荷包里面,仔细地遮掩了起来。且贾母也有意无意地散播出去,先前的通灵宝玉被她无意间摔碎了的消息,一时间,府中的人也信以为然。 而宫内,不知康煦帝和太子究竟交谈了什么,这两位天家父子丝毫没有因为之前的争吵而出现任何的感情问题,反倒是更加亲昵,着实是叫宫中一些后妃烧红了眼。 本来以为太子在生辰这日闹出来的事情,虽不足够康熙帝厌弃太子,但至少也得训斥一二。却万没想到,落到最后,不仅连训斥都没有,还被康煦帝假模假样地找了理由奖赏毓庆宫! 康煦帝这未免太偏心了! 奈何,这是宫中贵人喜闻乐见的,此一事,伴随着康煦帝赏赐毓庆宫上下,便随之翻篇,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而允礽和贾珠的相处也甚是自然,贾珠甚至大大方方地将那枚玉石挂在了腰间,有人问起,便说是太子殿下赠送的生辰礼物。 小太子第一次见的时候,高深莫测地打量了半天,这才满意地哼哼起来,揪住阿珠的袖子,慢条斯理地说道:“阿珠既挂上了,那就得时时刻刻戴着,可莫要摘下来。” 贾珠自是应下。 时间眨眼而过,从五月,一下就到了入秋时节。 而这秋日,康煦帝已是计划巡幸五台山,他只带上了太子和大皇子,在六月初就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这一次出发,不管是太子还是大皇子的伴读都没有跟从,允礽私下与贾珠说过,最近太皇太后的精神头不太好,但提起去五台山的事情又兴致勃勃,康煦帝最终还是没改行程,便是为了满足祖母心中所愿。 可是太子和大皇子不约而同没带上平日里最喜欢带着的人,无形中也透露出他们两人的想法趋于相同。 贾珠轻轻叹了口气,他倒是希望这是假的。 倘若太皇太后能多留几年,或许也未必是坏事。 只,这是谁都无法改变的事情。 贾珠无法得知未来的事情,系统知道是知道,可它本来就是为了不叫未来变得太疯狂而来,自是不想造出第二个疯子。且,纵然贾珠能知道又如何? 倘若是受伤遇袭之事,贾珠或许还能做点什么,可是这等生老病死,却是天力不可改,纵是知道也是无用。 太子和大皇子离开了京城,他们的伴读就相当于暂时放了假。 贾珠不进宫时,便一直在书房内苦读。 如今他有秀才的功名在身,贾府并不着急叫贾珠立刻下场,只有贾政每三月一封回家的书信时,会顺带在书信上提醒贾珠,好叫他莫要忘记正事外,整个六月里,贾珠都过得很安逸。 到了七月,各府上的赏秋宴便开始多了起来。 贾珠也不免被邀请了几次,除了不得不去之外,他皆是推辞了。不过元春倒是跟着王夫人走动得频繁许多,回来时便累到不想说话,在荣庆堂见到贾珠时,便依赖在他的肩头,恹恹的模样叫他不由得放软了声音。 “元春这是怎么了?” 跟着元春进来的抱琴轻声说道:“今儿去的府上,出了件稀罕的事情,说是有个爱慕那府上公子的小姐试图给人下药,结果反倒是自己受了苦,险些丢了名誉。”闹出这么大的事情,眼下这荣庆堂内的主子们都在,王夫人与张夫人看着元春的眼神也甚是牵挂。 元春勉强打起精神,轻声说道:“大哥哥,我倒是无碍,不过是想到今日之事,觉得有些凄凉罢了。” 贾珠摸了摸元春的小脑袋,“你出去时,身边不管何时都一定要跟着抱琴她们,知道吗?” 元春有点委屈地点点头,方才在回来的路上,受惊了的王夫人将她抱在怀里,便一直叮嘱着这般事。 原本只到这里,便也算是结束。 可不知为何,元春的情绪一直不高,贾珠想了想,起身带着小姑娘到了荣庆堂外去。他们沿着垂花门走,身后跟着的侍从都远远地坠着,并不在主子们明显打算交谈时凑上前去。 贾珠陪着元春走了一道,这才开口,“元春,可是除了今日之事,又发生了别的?” 元春的小脸紧绷,似是在犹豫,半晌,心烦意乱地说道:“大哥哥,进宫真的就是那么好的事吗?” 贾珠敛眉,背在身后的手摩挲了两下,“这好与不好,还是要分情况来看。如元春你若是不想入宫,那进宫之事,对你而言自是不好。可要是家中困苦,婚事许是不如人意,嫁出去了也是受苦,那入宫对她来说,自是好事。” 元春怔然,好像并未想到后者。 “可她……” 那人或许是元春的朋友,也或许是她心怜遇到的姑娘家,贾珠并不需要知道她是谁,只要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便是。 他缓缓说道:“元春,莫要何不食肉糜。谁都不知他人苦,或许你的朋友,那位姑娘只是面上光,家里头母亲待她其实不好,或是父亲打算拿她的婚姻去博,嫁给一个她完全不喜欢的人家,甚至是一个老头儿做继室,这也是偶尔有过的事。 “虽说不可妄言父母之事,可世间的确也有不配为人父母者。元春,当什么都不知道时,莫要去责怪旁人的选择。” 元春的脸色苍白了起来,“……我有得选,她没得选,对吗?” 贾珠怜爱地摸了摸大妹妹的脑袋,“她既是你的朋友,若你真的关心,这便是需要去问及的事。可这可未必有解决的办法,倘若如此,便莫要太偏执了。” 元春眨了眨眼,忽而笑了起来,“大哥哥,倘若遇到这样事的人是我,或者是宝玉琏儿,你便不是这般模样了。” 贾珠驻足想了想,并没有因为元春的这番话生气,他只是笑了笑,“元春说得也没错,毕竟你们是我的家人。但也正是因为你们是我的家人, “所以,永远都不会没得选。” 贾珠不会叫他们落入这样的困境。 元春动容,攥着贾珠衣袖的力道绷紧,这才缓缓松开,“大哥哥,有你在真好。” 贾珠扫了眼自己皱巴巴的衣裳,笑着说道:“好在哪里?好在有一个哭泣时,能给大妹妹依靠的肩膀吗?” 元春的脸上微热,忙移开视线不看贾珠臂膀上的泪痕,方才也不知怎么地,说着说着便有些落泪。 “其实今日,差点出事的那位,本也在入宫的名单上。”元春轻声说道,“但是经过了这么一回,怕是要撤去了。” 贾珠并没有太过谈及此事,只是问道:“除了这两桩事外,元春可还有旁的事瞒着没说?” 元春嗔怒地看了眼兄长,“难道连其他女儿家的事情,都要和大哥哥说个清楚吗?” 贾珠大笑起来,“要是元春愿意,倒也是无妨。” 见元春总算是有心力开玩笑,贾珠这才放下心来。就在他们沿着这条走廊,正打算再慢吞吞绕回去的时候,就看到在下午温凉的日头下,一道小小的身影藏在了草间,蹑手蹑脚地走动。 或许在他看起来,这掩盖已经是无比有用,可在两个能居高临下打量着他的贾珠和元春眼里,却好似是小儿把戏。 元春忍不住叫道:“宝玉,你在这里作甚?” 被元春这话吓得跌倒在地,宝玉又慢吞吞地爬起来,揉了揉自己肉乎乎的屁股,看着大哥哥和大姐姐站在不远处,宝玉吓得转身就要跑。 “站住。 ” 贾珠轻轻叫了一声,宝玉就好似被定住般,垂头丧气地立在那里,慢慢地转过来。 小孩的脸上带着一点惶恐和害怕。 贾珠紧皱眉头,大步走上前来,弯腰检查了宝玉身上,除了身上在草丛里打滚出来的脏污,他的头上,脸上,身上都没有伤痕,这才叫他放下心来。他将宝玉抱了起来,小孩便立刻贴在他的身上,还有些发颤。 “这是怎么了?”元春担忧地说道,难得看到家里这个混世魔王害怕的模样,“这身边怎么一个小厮丫鬟都不在?” 不论宝玉是不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的,可这么小的孩子能给跑出来,本就是宝玉院子里的失责。 宝玉咿呀呀,断断续续地说道:“大哥哥,怕。宝玉,怕。” 贾珠叫来许畅,将宝玉刚才藏过的地方检查了一下,确保没有什么奇怪的小动物后,这才抱着他往回走,一边走一边说道:“宝玉怎么怕了?是做梦啦,还是有人欺负你了?” 贾珠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无比温柔,循循善诱起来。 “梦,害怕。”宝玉可怜兮兮地趴在贾珠的肩头,将小脸整个都贴在脖颈上,湿乎乎的眼泪都在啪嗒啪嗒地往下滴,看起来可怜极了,“大哥哥,好怕。” 这看起来是做了噩梦跑出来的。 贾珠的脸色不太好看,带着宝玉一路回到了他的院子。 这院中已是彻底乱了,丢了宝玉的事情可叫他们安稳不下来,整个院中院外,都是乱糟糟的迹象。 当贾珠抱着宝玉回来时,他们一个个的脸上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可再看到大爷难看的脸色,一个两个又噤若寒蝉,就连刚刚上前一步,想要将宝玉抱过来的乳母都僵硬在原地,不敢在贾珠面前倚老卖老。 贾珠冷冰冰地说道:“宝玉这般小,纵是要出了院子,但凡这院中的人稍稍上心,都绝不至此。你们竟是让小主子独自跑了出去,他方才三岁,这府中又这般大,要是磕了碰了,或是再找不着了,你们方才敢报给太太吗?” 方才贾珠已经派人去了荣庆堂,这府上的主子是一个都不知道宝玉跑出去了。可再看这院中乱糟糟的模样,摆明已经是找了一段时间,却是不敢说出去罢了。 贾珠甚少发脾气,可一旦发脾气,谁都不敢说话。 就连元春,都偷摸摸地打量着贾珠,只觉得大哥眼下的气势好吓人。宝玉被贾珠吓得打出了一个哭嗝,这才叫贾珠稍稍柔和了眉眼。 正此时,王夫人匆匆从门外赶来。 方才贾珠派人去荣庆堂的时候,王夫人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心中有些烦乱,到底还是辞别了贾母匆匆赶了过来,却正巧在门外听到了贾珠说话的声音。 这如何不叫王夫人大怒。 她从门外跨进来,就见着宝玉恹恹地趴在贾珠的怀里,而这小院里的下人站得跟呆头鹅一般,不说话,也不敢抬头看着贾珠,这模样,已经是叫王夫人知道了来龙去脉。 贾珠见太太怒气冲冲地进来,想了想,将宝玉递给了她,轻声说道;“太太还是好生安抚下宝玉罢,方才他可是掉了好多眼泪。” 宝玉闻言,委屈屈地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宝玉,乖。宝玉,没有。” 王夫人心疼坏了,忙抱着宝玉哄。 贾珠转身看向这院中的下人,“尔等从前侍奉宝玉有功,倒也不能只看这一回就罚你们出去,可是再无下回。若是再看不好小主子,下次便直接出府去罢,府中无需这般无用的下仆。 “这一回就罚院中上下三个月的月钱,大太太那里自有我去说。若是叫我知道有谁因着这次惩处反倒是懈怠了小主子,便阖家都发卖出去!”他着实是气到了,便连说话时也不带笑意,冷冰冰得像是往 下掉冰渣子。 听得了贾珠的话,为首的乳母忙说道,“自是不敢,大爷说得极是,这本就是我等的过错,大爷已经是仁慈心肠了。” 乳母不敢去看那怒视着她的王夫人,心里晓得如果是太太来的话,或许不会明面上罚这么多,却会将这院子里头不少人都驱逐出去,未必会落得个多么好的下场。 王夫人原本是想说些什么,可看着贾珠已经开口,不想驳回了贾珠的面子,这才压着怒气,“既珠儿已经重重罚过你们,那我也不说什么。可要是再有下回……”她如鹰钩般的视线幽幽地注视着他们,“就休怪我无情了。” 待处理了这院中的下人,又将宝玉交给太太后,贾珠这才走了。 大哥哥离开后,元春并未立刻跟着离开,而是留下来跟着母亲一起安抚宝玉。 软塌上,宝玉躺在王夫人和元春的中间,两只小手一边攥着一个,委委屈屈地又睡着了。王夫人看着宝玉可爱的模样,轻声说道:“方才,珠儿可是安慰过你了?” 元春微愣,抿着嘴说道:“母亲也知道了?” 王夫人笑了笑,“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心里难过,难道我不知?只是珠儿总是能安慰你,便由着你们去了。” 元春轻声说道:“大哥告诉我,有些事情是谁都无法替对方决定的,如果她觉得好的话,我也应该祝福。倘若她是不愿……那我若是能帮,自也可以相帮。” “这话倒是没错。”王夫人道,“不过做人做事,还是得给自身留几分,莫要连累自己。” 王夫人并没有指责她,只是这般温柔地说道。 元春的鼻头有点酸涩,不想掉下泪来,立刻眨了眨眼,又提起贾珠,“大哥哥方才发火时,我瞧着都有些害怕。”她轻轻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大哥哥从前都不曾在我面前发过火的。” 王夫人叹了口气,“他时常出入宫闱,那是什么地方,咱家也是够不着的。他一个人跟在太子爷的身旁,许是连脾气都不能发。” 元春歪着小脑袋听着太太的担忧,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是殿下不是时常来找大哥哥吗?” 王夫人轻描淡写地说道:“瞧着是荣宠,但也是眼下没出事,要是出事了,这罪名可都是在你大哥哥身上。” “哦。”元春闷闷地点头。 母亲这份上的担忧,倒也是实情。 不过…… 元春还是觉得,大哥哥入宫后,对他来说,倒也不如母亲说得那般受苦。 因为,她总算是想起刚才大哥哥发怒时,叫她想起来是谁! 是太子殿下。 能够亲密到日常都潜移默化着对方,好叫连这般神态都带着彼此的韵味,那元春倒是觉得,大哥哥跟在太子殿下的身旁,想必也是有些他们不知道的乐趣与欢喜在的。 … 许是今日宝玉趴在贾珠耳边一直嘀咕着梦境,他没想到自己这夜躺下,倒也是真真切切地做了个梦。 一个有些云里雾里的梦。 贾珠好似是梦到了太子殿下,他们似乎是在草原上跑马,跑着跑着,马匹突然就长了翅膀飞起来。骑着飞马在空中转悠了两圈,这飞马又突然变成了云朵将坠落的他们接住。 可这坠落的感觉,还是叫贾珠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过来。 他摸着自己的额头,怎么想都觉得自己这梦稀里糊涂。 贾珠都不必去问系统,都知道这个梦铁定和太子殿下无关,只是寻常的做梦。 只是他做梦,为何会梦到太子殿下? 贾珠已经有些记不起梦中的画面,就只有淡淡的欢喜感。那种喜悦的感觉直到他醒来后,都暖暖地栖息在贾珠的心头,着实叫他难以纾解。 他面露古怪之色,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坐在桌边口干舌燥地连吃了几杯水,这才一头雾水地又回去躺下了。 但这倒霉事就是一茬接着一茬。 贾珠都重新睡下了,却又开始堕入浑噩的梦境。 这一回…… 太子在杀人。 他肆意地割开了某个人的喉咙,任由着鲜血流淌了一地,这看起来异常癫狂姿态,却因着地上各种尸体,反倒是叫这个疯狂的男人显得不再那么独特。 脚步匆匆,大批侍卫赶了过来。 彼时,太子正坐在几个尸体堆成的堆堆上,正面无表情地擦拭着他的剑。一条软鞭被随意地丢弃在了远处,上面沾染着的血肉,叫人无法忽视之前发生的问题。 地上躺着的尸体何其多,着实叫领头的侍卫都忍不住身体僵硬,咳嗽了一回,方才低声说道:“太子爷,这些是……” 这个俊秀,漂亮,脸上却沾染着血红的男人笑了笑,露出森白的牙齿,“原来统领的眼睛是瞎了,看不清楚这眼前的东西了吗?”他站起身来,脚尖踢了踢身前的尸体,“这些都是刺客。” 太子懒洋洋的动作,叫统领的身体紧绷,更加恭敬地说道:“是,是,那太子爷身旁的守卫……” 太子的笑容越发大了起来,可不知为何,他笑得愈发浓烈,这统领的身体就愈发地打颤起来。 “孤也很想知道,那些笨拙,无用的侍卫,究竟去了哪里?”太子殿下傲慢、冰冷地扫过四周,眼睛突地朝着贾珠的方向看了过来,疯狂的杀意涌现而出,他手里提着的长剑好似飞一般地投了过来。 贾珠的双目瞪大,眼睁睁地看着长剑贯心而过。 他猛然惊醒,头疼欲裂。 【系统将宿主强行唤醒了。】 贾珠捂着头,另一只手猛地去摸自己的心口,狂跳的心脏仍然在胸腔内,叫他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仿佛那真的只是梦。 贾珠一手捂着心口,迟疑地说道:“……殿下梦到了那些记忆碎片,而我看到的时候……殿下,也会发现我吗?” 【理论上不会。】 不会……吗? 这心跳声都快如雷,贾珠无法停下自己急促的呼吸。他颤抖着手抱住了头,大抵是刚才梦中的惊魂,叫贾珠有些头疼欲裂。 他缓了缓,还是叫起了在外面歇息的许畅。 许畅听到贾珠不舒服,忙去取了牌子,叫人出府大半夜去请了大夫过来。 贾珠原不想惊动这么多人,只是欲叫许畅去厨房弄完姜汤过来。可是许畅在听闻贾珠难受时,便有些自作主张。 贾珠身体疲倦极了,也懒得去训斥许畅,只等日后再说,便闭着眼任由着大夫诊断。 半晌,大夫有些狐疑地看着贾珠。 如若不是知道这位小公子不是那等胡来的人,他肯定会以为这位是在骗人。从脉搏上来说,贾珠的身体一点问题都没有,但他眉头紧皱,呼吸急促,脸色苍白却又不是假的。 大夫探头去摸了摸贾珠的额头,得,这温度也算是个低烧。 这是怎么回事?大夫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医术,难道是他的医术不精,没瞧出来这位病人的身体脉象吗? 尽管心里是这般疯狂吐槽,但大夫还是给贾珠开了药方,凭着这个药方,最起码能压下大部分的症状——如果真如他猜测的是那几种病症的话。 这也不能怪大夫抓瞎,实在是这种因着梦境而引起来的过激反应,从脉象上的确是看不出缘由。 贾珠在得了系统的提点后也知道这点,纵是请了大夫过来,也不过是徒留惊吓罢了。 待熬了药,叫贾珠吃下后,这微微 发热的身体出了些汗,病情总算是好了些。 大夫到天明时,又装模作样地给贾珠诊脉。 ……还是什么都没看出来啊! 这实在是叫大夫费解。 贾珠彼时身体已经好上太多,和大夫对视了一眼,觉察出他眼里的懵懂,诧异,与困惑时,连忙请许畅送人走。 他困顿地趴在床上,懒洋洋地叫许畅告知其他人他还没起,便打算再睡一觉。 但大概是连着两个古怪的梦,也叫贾珠心有余悸。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都睡不着。 “系统。” 贾珠在心里戳了戳系统,“太子的黑化值有变化吗?”他谨慎地问道。 【略有波动,但不严重。】 “真的不严重吗?”贾珠忧心忡忡,又发觉了系统的不同,“你从前不是一点都不喜欢黑化值的出现吗?为何最近的态度,却和从前有所不同?” 【系统寄宿在宿主的身上,经过一段时间归纳吸收,明白了人类不像是系统,只要一个删除指令,就能够将所有的情感和记忆完全删除。】 【发生过的事情便是发生过,诞生过的情绪仍会存在,一旦产生了偏差,叫允礽留存了那些记忆,待他被那些记忆同化时,允礽的变化不可避免。】 【既然人类无法和系统一样彻底根除情感记忆,那只要能保持在一定的波值,不叫这个世界奔溃,那系统觉得,这也是一个可以接受的结果。】 贾珠沉默地听着系统的长篇大论,忽而指出,“你有没有发现,‘觉得’这个词,是人才会使用的。如果是之前的你,只会用‘判断’这样的词汇。” 【大概是吧。】 系统这么说。 大概是在这个人类的身体中寄宿久了,连它也稍微被人类的感情给同化了。 贾珠不知系统的情绪,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揉着自己的眼,到底是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厢贾珠还能勉强睡着,那厢,太子的情绪却是有所不同。 五台山, 他们下榻的地方,乃是一座寺庙。 这寺庙便是连皇帝都有所闻名,这一次巡幸五台山,便是为了参拜来的。这皇室众人也并未矫情,尤其是在这世俗之外的地界,也算是收敛了些许气势。 可围在太子身旁的太监侍从,却是非常地战战兢兢。 从昨夜殿下突然惊醒开始,他的脸色就一直非常不好看,纵算是大皇子过来,也只是恹恹地抬眸看他一眼,连一句话也不说,倒将大皇子给气走了。 允礽冷冰冰地跟着太皇太后去参拜,面无表情地坐在佛堂前,这满心满眼的却是与这佛祖禁地毫无相干、甚至与之违背的疯狂。 他愤怒。 那是一种不知怎么宣泄的愤怒,就藏在允礽的心里。 昨天他做了梦。 惊醒来,却是大部分都不记得了。 只清楚记得,他用一把长剑贯穿了阿珠的心口。 这叫他醒来之后一夜无眠。 允礽并不讨厌血。 那种血红缓缓流淌下来,带着血腥味的气息,每每会叫他畅快不已。 这好似是被一场刺杀无形勾起的恶念,又仿佛是本就伴随着天外来的噩梦时刻藏在他骨髓里的疯狂……不论原因为何,他总归是享受的。 这世上除了阿珠外,他连阿玛都没告诉。 有时,就连允礽也觉得奇怪,分明阿玛爱他,兄弟手足敬他,身为太子的生活再是寻常不过,又怎会有着些无法排遣的怨毒与愤懑? 但他开始喜欢这种极致的兴奋。 那或许会是一种满足。 满足允礽好似永 远都填不满的欲/望沟壑。 他更开始喜欢打猎。 ……那种猎物死在手中,割开骨骼喉咙、滴滴答答的血液溅落下来的满足感,能叫他勉强平息那种狂躁的恶意。 但昨夜不同。 允礽面无表情地目视着佛像,非但没有任何的满足,只有扭曲压抑的暴怒。 怎么能…… 怎么允许! 哪怕只在梦里,哪怕那是虚幻。 允礽都止不住那种要砍碎一切的暴戾。 他平生头一回感觉到害怕。 从那种无边的满足感惊醒过来,他感到了由衷的恐惧。 正在佛堂内念经的一位僧人缓缓地睁开了眼,双目炯炯地目视着一脸冷漠的小太子。 尽管这一行人并没有表露出自己的身份,但寺庙众人大抵能猜得出来他们的来头。能被请到佛堂来的僧人,自然都是寺庙中的高僧。 这位中年僧人注视着太子的动作,叫允礽察觉到了,微挑眉地看来。 凌厉的杀意旋即外露。 心中本有杀气,便连眉梢都止不住杀。 中年僧人双手合十,轻声道了句“阿弥陀佛”,像是在祈求佛祖的原谅。 太子漠然移开视线,阴冷地注视着佛像。 倘若这世间真有佛祖,可能叫他安心,能救他出苦海的,却绝不是这虚无缥缈的神。 昨夜在梦中仿若杀了阿珠的惊怒,今日始终无法压抑的戾气,此般种种,都如同摧枯拉朽的攻势疯狂地勾起太子对贾珠的想念。 如此肆虐,如此暴躁。 他恨不得飞到千里之外,就为了知道阿珠究竟好与不好。 允礽想见他。 想见阿珠。 发了疯地想见他。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中年僧人在寺庙中拦住太子时,允礽的身边只跟着王良。王良面有不善地看着僧人,他认得出来,这个僧人就是之前在殿中一直盯着太子殿下看的人。 他们这些伺候主子的最是敏感,生怕这其中掺杂着什么问题。 中年僧人淡笑着说道:“贫僧只是有些话,想同这位小施主说,还望见谅。” 王良更加谨慎,“禅师,我家小主子性格内敛,并不好与外人交谈,禅师莫要纠缠才是。” 允礽漫不经心地扫过眼前的僧人,懒洋洋地说道:“不知这位禅师找上我是有个什么说法,不过我今儿已经听够了经文,今日怕是不能够与禅师再说上几句了。” 中年僧人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平静说话,“这位公子面相尊贵,气质独特,本不该由贫僧来说这样的话,只是贫僧观公子眉间似有郁结之气,还望小施主能放宽心,莫要将这股郁结之气化为灾劫。” “玄戒,你在胡说些什么!” 中年僧人的话音落下,便有另外一道声音急急说道。随之看去,原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和尚。老和尚披着袈裟瞧着垂垂老矣,说话间却带着一种强有力的威严。 中年僧人双手合十,“住持方丈。” 住持方丈走了过来,双手合十,朝着允礽的方向作揖,又看向中年僧人,板着脸说道,“玄戒,今天的功课都念完了吗?怎还来骚扰外客,小施主乃是寺庙中的贵客,再不可有这样的冒犯之举。” 中年僧人的嘴巴蠕动了两下,好似是要说出什么话来,住持方丈却高声叫道:“够了,回去!” 中年僧人脸上的表情收敛了些,“是。” 允礽似笑非笑地看着住持方丈赶走了中年僧人,“方丈这是为了我好,还是为了保护你寺中的僧人?”这位小公子意有所指的话,叫老和尚笑了起来。 他道:“小施主说得没错,合该是两者皆有。” 两者皆有? 允礽凝神看着那个中年僧人离开的背影,淡淡说道:“他叫玄戒?能进入大殿里,他应该是你们寺庙中颇得看重的僧人罢?” “小施主说得不错,玄戒虽然今年只有三十,却已经堪透不少,为我寺中难得一见的天才。” “那这样的天才说出来的话,好似也不得不听了?” “小施主说笑了,这话从来都是信便是信,不信便是不信,强求无用,苦思无果,人此一生能成怎般模样,靠的还是自己。” 就在住持方丈与允礽在打玄机时,中年僧人被一个小沙弥带走,又出现在了康煦帝的跟前。 他老老实实地坐下,面朝着眼前的帝王,阿弥陀佛了一声,“施主,敢问有何要事?” 康煦帝不紧不慢地说道:“听闻,禅师方才寻了我的二子,为其解说了一番面相。不知禅师岂能看得出,我的面相来?” “不敢。” 玄戒这般说道。 “为何不敢?” “不敢直视真龙。” 倏地,满室俱静。 顾问行沉默地站在康煦帝的身后,蓦地意识到眼前这位中年僧人似是个癞头,瞧着无意识有些犯恶。 … 八月中,天气秋凉。 荣国府内,各色菊花争芳斗艳,瞧着甚是漂亮。下人们穿行在走廊间,发出嬉笑声,边是观赏,边是交谈,大抵因着今日府上与隔壁东府举办了宴席,便都少了几分拘束。 贾珠方才被拖着去作诗,只得盯着这府上黄花吟了一首。眼瞅着大家犹是不满,还要再说,贾珠早已经一溜烟地逃跑了。 他自来是不习惯这样的氛围,在宴席上要捉到他可是麻烦。贾珠带着郎秋和许畅在廊下 慢吞吞地走着,面对这韶光,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许畅便道:“昨夜大爷可是又背着我们读书?这屋中灯火,瞧着是三更才熄的。” 贾珠这哈顿时是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郎秋不紧不慢地说道:“大爷当然是不会这般虚耗着,当然是忘记熄灯了,是吧?大爷?” 贾珠搔了搔脸,轻咳了几声,下意识地移开眼去。 两个书童无比熟悉自己的小主子,这一唱一和,不过是希望贾珠莫要太过刻苦。倒不是为了别的,只为了贾珠的身体。 贾珠只能好脾气地应下。 就在此时,贾珠收到了一份帖子。 是秦府。 贾珠挑眉看了一下,乃是秦少尚。 尽管以他们的关系,秦少尚想要这么直接上门不是不行,但是如这般拜帖与人一起到的情形,还是少之。 难不成有什么急事? 贾珠一边思忖,一边叫人忙将秦少尚请进来,就直接带到他的小书房去。 这无疑也叫贾珠松了口气,“去和老太太与两位太太说上一声,便说我有客人,暂时无法过去了。” 许畅欠身去了。 贾珠慢悠悠地回到小书房,叫人准备茶水糕点,在等秦少尚过来时,贾珠还研磨了墨,正铺上一张白纸。 “珠儿,珠儿——” 秦少尚还没进来,就扯着嗓子说道。 贾珠皱眉,“什么珠儿,端正些。” 秦少尚今儿穿着一套浅紫色的衣裳,抬脚便走了进来,流露出几分委屈,“珠儿啊珠儿,咱这般的关系,难不成还要顾及这些?那我可真的要伤心了。” 贾珠懒得理他,用眼神示意郎秋出去。 郎秋退出去的时候,替他们将门给关上了。 贾珠则是提笔开始写字。 等他练习完一张大字,秦少尚早就没了声音,贾珠侧目看去,秦少尚正慢吞吞地给自己塞着糕点,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这嘴巴里都塞得满满,也不记得要嚼一嚼。 贾珠皱眉,将一支毛笔丢了过去。 秦少尚看也不看地抬手一接,这才反应过来,嚼嚼嚼,又拼命吞了下去,含糊地说道:“不会噎死的,你快些过来。” 贾珠有点嫌弃秦少尚这模样,缓缓踱步过来,无奈地说道:“你这是要作甚?平日里也没见你巴巴这么着急,难道是你的婚事出了什么问题?” 秦少尚的身体一僵。 贾珠挑眉,“还真的出了问题。” 他在秦少尚的身边坐下。 秦少尚苦涩着脸,“出问题的不是我。” 贾珠了然,“所以是你的心上人?” 秦少尚:“她家里想要让她入宫。” 贾珠轻轻“啊”了一声,没想到秦少尚也遇到了相同的事情。他微微蹙眉,认真地说道:“且不管她家里是怎么想,她是怎么想的?” 秦少尚有些尴尬地转头,“这我怎么知道?” “莫要骗我,你既能知道这么多,你和那位姑娘最起码,关系还算不错。”贾珠慢吞吞地说道,眼皮子一抬,发现秦少尚吃掉了所有的糕点,更加不高兴地说道,“她家里的看法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看法。” 秦少尚沉默了一会,“她听家里的。” “那你没戏了。”贾珠毫不留情地说道,“放弃罢。” 秦少尚有些激动地说道:“可是,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给贾珠按住,他有点冷脸地看着秦少尚,“你不希望你的家里因为你莽撞的举动被牵扯到不该有的事端里去罢?秦少尚,你不是五岁,十岁了,如果那姑娘对你无心,如果她想要入宫,你知道你是 没办法阻止的……当然,也不是没有歪门邪道,可你该知道,这会给你家里带来怎样的麻烦!” 秦少尚颓然地坐下。 他不是不明白贾珠的言外之意。 秦家这一二年间,因为秦少尚的奋发向上,已经高兴了许久,不仅是母亲嘘寒问暖,父亲和他大哥也对他态度温和了许多,秦少尚自然不愿意见家里因自己而出差错。 秦少尚抹了把脸,沉闷地坐着。 贾珠沉默了一会,还是没问出那个问题——那到底是谁家的姑娘。他怕自己这么一问,会叫秦少尚以为还有别的机会……这自然是有。 方才贾珠在问及那位姑娘的意见时,便是在衡量要不要帮他,可连这最基本的答案都无法得到回馈,那只说明此事是秦少尚一头热。 又或者,那姑娘真的与秦少尚两情相悦,可是她连反抗父辈的想法都没有,哪怕秦家真的如愿去提亲,当然也会被她家所拒绝。 为此,贾珠都不能再叫秦少尚升起这样的念头。 “贾珠,我知这不过是个妄想,但这妄想却叫我撑过了这几年,只是如今妄想破碎,叫我实在有些难受。”秦少尚捂着脸的手轻轻/颤抖,“你说得对,我不能叫我家里一起受辱。” 受辱? 贾珠微微蹙眉,这朝中有哪些朝臣是脾气火爆,家中又有适龄的女儿的? 他一边这般想着,一边安抚着秦少尚,“……或许,再过一二年,你会有其他喜欢的姑娘。” 秦少尚轻笑出声,露出有点微红的眼睛,“贾珠啊贾珠,你这话一说出来,便叫人知道,你没喜欢过什么人。” “我自然是喜欢我的家人,朋友。” “不是这个喜欢。”秦少尚摇头,“我说的,是恋慕之情。” 贾珠微顿,恋慕? ……是这种酸涩到会叫秦少尚痛苦的情感? 贾珠从前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按部就班地读书,考试科举,将来或许得以做官,再往后的计划里,倒也只有太子与家人被他罗列其中,对于娶妻生子的事,贾珠不曾思忖过。 许是不曾接触,便从未思及。 秦少尚的情绪已经稍稍缓和过来,虽然看着还是有些难过,“这娶妻,还是要娶一个自己喜欢的姑娘家,便是见到她都心中高兴,每日只想着快些见她,与她相处,这样的日子才算是快活。” 贾珠蓦地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贾政和王夫人相敬如宾,除了日常的交谈,平日里便无别的接触。在宝玉后,偶尔歇息,也都是在几个姨娘的房间。 贾政好舞文弄墨,喜欢红袖添香。可是王家出来的姑娘,除了一些常用字词,对管家还算是擅长,然这些诗词歌画却是一窍不通。两人的喜好不同,并无共通语言,便连情感也是淡淡。 王夫人时常恼怒贾政,却未必是真喜欢他,而是不喜欢他给那几个姨娘长脸。自从贾政外出做学政去,王夫人也对那几个姨娘淡淡的,不曾再有过激的言行。这足以说明,太太在意的是自己的地位,并非真正在意的是贾政这个人。 大房那边就更不消说了。 贾珠是有些不喜大伯父的言行举止,只觉得他与大太太真不相配。 再说那东府…… 罢了,贾珠的思绪在自家人身上转悠了一圈,倒是连一个好的例子都没找到。 许是秦少尚也是这般,他挠着脸憋了一会,到底是没憋出来个什么好鸟,尴尬地说道:“……总而言之,我听说你家里人开始给你相看人家了,你需得记住,一定要选自己喜欢的。” 贾珠淡淡说道:“都是盲婚哑嫁,怎会知道对方的脾性?” “哎哎呀,这种事肯定不会只看一次 ,是得互相接触下来,两家才可能真的将事情定下来。这期间你只要找上一二次机会去探探便可,最起码要知道人家长什么模样罢?” 贾珠顿了顿,“只想相貌?” 他透出几分狐疑。 “……那你还想看什么?” 秦少尚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顶多也就只能看个相貌,至于人家姑娘家的性格与言行,难道你还想打探出来?那都是深闺里的女子,怎可能知道得那么清楚?” “你不就与你喜欢的姑娘家见过面吗?” 贾珠突如其来这话,叫秦少尚哽住。 “……我那是意外。”他嘀咕着,立刻将话题给转移开来,“反正,等你遇到后就知道了。” 秦少尚算是知道他提起这个话题是多不该了,毕竟贾珠这小子根本还没开窍。 与他聊这个无疑是对牛弹琴! 秦少尚在心里狠狠地将贾珠给吐槽了一遍,吃光了贾珠的糕点后拍拍屁股走人了,好似刚才的伤心再不见,利索地告辞离开。 贾珠将人送到阍室,目送着他乘车离开。 郎秋有些好奇地说道:“秦少爷怎么来去匆匆?今儿可还没坐上两盏茶的功夫罢?” 贾珠淡淡说道:“他心里有事,想找人倾吐罢。” 若不是心中着实郁闷,他也不会来找贾珠。 贾珠叹,转身回去。 路上,他忽而问道:“郎秋,你可有喜欢的女子?” 郎秋被贾珠这么一问,脸上突然飞起红霞,支支吾吾地说道:“大爷,你,你怎么突然问起此事?” 贾珠原本是随口一问,却没想到能得了郎秋这样的反应,当即就好奇起来,“果真是有?” 郎秋忍着压着,到底是羞红着脸,低低地说道:“大抵是有的。” 贾珠好笑:“有便是有,没有便是没有。什么叫大抵是有?” 一直不说话的许畅总算是憋不住,大笑着说道:“大爷,他自然是不敢说,他喜欢的是大姑娘院子里的人,他怎敢说话呢?” 郎秋气急,狠狠踩了许畅一脚。 贾珠神色微动,“是哪个?” 见贾珠追问,即便郎秋再不好意思,也只得回答,“是白术。” 贾珠记得白术,她是元春院子里的二等丫鬟,为人很机灵,与大丫鬟相比也是不错。不过因着不是家生子,所以比不得元春身前那几个。 贾珠笑道:“她可也喜欢你?” 许畅笑得更大声,忍不住与贾珠说道:“大爷这话却是问对了。白术从前可不喜欢他了,因他这二傻子,每次到了人家面前,便连话也不会说,直叫人以为大爷身旁的书童都是锯嘴葫芦。这不还是等到了那一日白术落水,郎秋二话不说就跳下去救人咯,这才叫人刮目相看。” 郎秋恨不得撕了许畅的嘴巴,要是不在贾珠的面前,他肯定要好好打许畅一顿,可对上贾珠带笑的视线,郎秋便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尴尬地说道:“大爷,白术……家里头已经答应再过半年为我提亲,小的本打算,到那个时候,再来和大爷讨个恩典。” 这底下人的婚事,虽说可以自己决定,但他们两个都在少爷小姐的手底下做事,还是需得谨慎些。 “既然你们两人有情,家中又答应了,我自无什么不可。”贾珠道。 元春身边的丫鬟不少,将来也会有别的丫鬟会随同她出嫁。但这些是关乎大丫鬟的事情,二等丫鬟一般是无甚关系。且碍于白术不是家生子,这样的事情不会落到她头上,贾珠横看竖看,都还没看出来这婚事的不妥当。 郎秋的脸色浮现出高兴的神色,快活地说道:“多谢大爷。” 贾珠点了点头,刚想走,想起方才 秦少尚的失魂落魄,还是忍不住说道:“喜欢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郎秋微愣,他没想过大爷会这般认真地提出这么一个看起来如同儿戏的话题。 他想了想,便也认真答道:“见到时会欢喜,不见时会想念,希望时时刻刻都在她的身边,想要叫她一生平安顺遂。大爷,我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一想到她,便如同心口开了花,只想娶她为妻。” 许畅酸不溜秋地说道:“就你这样一套一套的,还说你不知道什么大道理。”这嘴巴说出来的话不是道理一套一套的吗? 贾珠茫然点了点头,还是有些不解。 但看着郎秋那高兴的模样,大抵这是一件叫人又是喜欢,又是欢快的无上美事。 然这就与秦少尚给他的感觉截然不同。 贾珠闷头往前走,难道喜欢,是这般复杂之事? 又叫人痛,又叫人喜? … 八月底,康煦帝回京。 这路上舟车疲劳,哪怕说是身强力壮的年轻男子,也只觉得疲倦不已。 皇帝特许几个皇子休息三日,再开始恢复读书之事。 可太子刚回宫,就想像是坐不住那般,直接带上侍卫和太监直接出门,离开了皇庭。 康煦帝听到这个消息,只是摇了摇头,“随他去罢。”他有些困顿地摆了摆手,哪怕是他,也是深感疲倦,在送了太皇太后回慈宁宫,又叫宫内的宫女嬷嬷多盯着些后,康煦帝这才回到乾清宫的。 他靠着椅子,一手撑着额角,不知不觉便有些睡意。 恍惚间,康煦帝似乎能再想起那日,于五台山上那一场简短的交谈。 康煦帝对那场谈话并不满意。 可旋即那人就再找不到踪迹,就连寺庙中的僧人,都不知道他们称之为玄戒的那个中年僧人究竟去了哪里,皇帝只记得…… 他所说的一句话。 “顺其自然,莫要干涉。” 一在梦中想起这话,康煦帝便猛然惊醒,露出一双锐利的双目。 ——这说的是太子。 康煦帝缓缓地坐正了身体,微蹙眉头。 顾问行欠身说道:“万岁,可要回去寝宫歇息?” 康煦帝揉着额间,摇头说道:“不必,方才不是说索额图和明珠来了吗?叫他们进来。” “嗻。” 顾问行欠身。 偏殿苦苦等候的两位大臣总算是得到了帝王的召见,立刻起身整理了官袍,跟着顾问行进去。 … 京城郊外,秋高气爽。 贾珠守在马车旁,看着外头的日头,无奈地说道:“你可知这外头这般热闹,还想下来?” 元春在马车内抱着迎春,笑嘻嘻地说道:“合该如此。大哥哥平日里总是在书房里待着,若是不外出走走,都不晓得这外头究竟是哪年光景了罢?” 恰今日圣上回京,不少人家来城门口。待御驾离去,此处也有许多人,又在京郊外,倒是不少姑娘公子将这当做是踏青之处,这熙熙攘攘的人群,倒是非常热闹。 贾珠今儿也是出来城门口的,他原是想亲眼看看这回京的车马,可元春和迎春说是想出来游玩,贾珠也不能不顾她们,便换做了马车,只看了一眼。 眼下热闹过了,此处人潮这般多,贾珠担心家中姐妹被旁人惊了,便是不许她们下来。 元春倒是听话不下来,却是撩开了车帘,偷偷摸摸地给迎春看着外头。 迎春的性子娴静,跟在张夫人的身旁被教养得很好,哪怕很喜欢外头,也只是安静地看着,露出欣喜之色。 元春瞧着迎春高兴的模样,自是不忍这么快就回去。 她看着还站在外头的兄长,“大哥哥不如上来,眼下人这般多,纵是要回去,那也不这么容易。”这般熙熙攘攘,就算是要回去,这马车暂时也是挤不动的。 贾珠无奈,在人群中许是看到了秦少尚。 但这么远的距离,他就算是要叫一声,也基本是听不到,便也懒得动弹。 他站在马车旁,“不必了,我且在外头站站,你们两个在里头好生歇息。”迎春不知为何,总是莫名有些害怕他,贾珠察觉到这点,自然不会在马车这样狭窄的地方多待着。 他想叫迎春放松些。 这人来人往,总有几个是认识贾珠的,便时常会有人挤过来与他说上几句。 贾珠一一应下,待人总算散了些,见家里两位姑娘还是念念不舍,贾珠到底是让她们下了马车,寻了一处合适的地方让她们稍作歇息,又有丫鬟婢女们将车马上的东西带上,掇拾出能叫姑娘们落脚的地方。 这城外虽是入秋,却有遍地野趣娇嫩的花朵来,那缕缕花香顺着清风飘散开来,沁入心扉,端得是一副好风景。 元春抱着迎春,两人在一处嘀嘀咕咕。 贾珠手中虽是拿着书,却也是没什么心思看。这人来人往这般多,他也不是圣贤,能完全不被这些吵闹所动摇。 待到秋风起,贾珠微蹙眉。 果见两位妹子打了个寒颤,而她们身旁的丫鬟赶忙给她们两位披上外裳,免得她们着了凉。 贾珠起身,本是打算叫她们回去。 却见到远处,似是起了些波澜。 这隐隐约约的声音从那处传来,贾珠听着,像是有哪个公子人家来了此处,该是相貌出众,才会引起这样的喧哗罢? 贾珠一边这么想,一边走到元春身旁,“这里风寒,稍坐坐也便好,莫要太久。还是早些回去吧。” 元春方才感觉到冷意,再看迎春小手的微凉,立刻点头,“大哥哥说得不错。” 她站起身来,许是抱着迎春久了,这身子微微一晃,差点栽倒在地。贾珠就在她的身旁,顺手扶住了大妹妹,又抱住了迎春。 “我来抱着迎春吧。”贾珠说道,他转头看着小堂妹,“莫要怕,只是这段路。” 迎春抿紧了嘴,小小声地说道:“不怕的。” 贾珠微讶,原是不怕他的吗? 那为何总是躲着他? 元春不知贾珠的想法,正在抱琴的搀扶下微微跺脚,见贾珠和迎春说话,便忍不住笑,“大哥哥是不知道,迎春最是喜欢你了,说是见过的人里头,她觉得大哥哥最是漂亮。” 贾珠失笑,“对男儿,怎好用漂亮这个词?” 元春不以为意,“漂亮便是好看,这有什么。不过迎春总是性子软,不好意思在大哥哥面前走动。”她朝着贾珠大大方方笑起来,“那岂不是只得我来帮忙了吗?” 贾珠已经能感觉得到,迎春被元春说得小脸羞红,呜呜地压在他的肩头,将整张红通通的小脸都埋了起来。 贾珠笑了笑,“那可好,我一直担心,迎春会不太喜欢我呢。” 迎春嗫嚅地说道:“不会的。” 贾珠抱着迎春上了马车,又牵着元春的手上去。他们三人在马车上落座,其余人等都已经围了上来,正打算回荣国府去。 只听着外面的喧哗越来越近,贾珠吩咐了声,“且避开些,晚点再走。” “是。” 马车外的车夫应了一声。 但旋即响起了郎秋有些惊慌的声音,“大爷,这——”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似乎被什么止住了。 旋即,一只漂亮干净的手伸了进来。 连带着手中握着的马鞭。 贾珠愣住,再看向这窗外握着马鞭的人,当即露出欢喜的笑容,“保成!” 他的声音里满是高兴,是难得的快活。 元春和迎春原本已经在马车上坐定,闻言便忍不住看了过去,正看到车窗外有一位骑着黑马的小公子靠了过来。 这小公子长得可好生俊,昳丽张扬的小脸上带着天生的矜贵气质,他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马车内的人,看着娇蛮傲气,开口却是,“阿珠,你是不是故意的?我分明都来了,你却转身便要走?” 身后的玉柱儿适时说道:“公子先是去了贾府,发现您不在,这才又往城外来。” 贾珠闻言,便有些不好意思,捏着指尖,慢吞吞地说道:“今儿恰巧是我带两位妹子来外头踏青,便与你错过了。” “可是阿珠都知道我今日回来,肯定是要来看你的。”小太子委委屈屈地说道。 贾珠哑口无言。 这,却是何处说理去? 前头那句,贾珠是认的,可后半句……好吧,以他们两人的情谊,要是太子殿下这么做,也不是不能理解。 贾珠更加心虚地低头,软着声音解释着:“那我错了,我不该这时候出来。” 元春是知道外面的人是谁,也清楚这大抵是他们的来往方式,瞧着外头太子委屈的模样,元春一时间不知道这到底是要觉得谁可怜了。 可被元春抱在怀里的迎春却是不知的,她方与喜欢的大哥哥说过话,便瞅着他低眉顺眼的模样,小小的女伢子只以为是大哥哥被欺负了,便忙给大哥哥解释,可她说话也小声,还慢,硬是张开了嘴巴,总算挤出几个字,“……大哥哥,是,带着我们来看,皇上回宫的……不是故意……” 迎春的声音轻轻打着颤,是害怕,也是羞怯。 张夫人虽然对她很好,可是迎春知道自己是妾室所出,又清楚自己那个父亲压根不可能管顾她,从小就是小心翼翼,内敛安静的性格。要她这么大声说话,可能还算是头一回。 即便是如此,这声音仍是小的。 如果不是允礽有些不耐,靠近了些要去捉贾珠的手腕,大抵还是听不到的。 来看皇上? 那便是来看他的。 小太子下意识看向贾珠,只见阿珠垂头看着马车上的装潢,似乎此处有什么值得他好生研究的东西,故而他细细地看上好几遍,看了又看,怎么都舍不得移开眼。 可他的耳根却是红了一大片,连带着后脖颈往下,一路蔓延到领子里去的衣裳,都好似被这红晕给染开,烧红了起来。 允礽心里头那点焦躁被眼前的阿珠骤然拂去,笑了起来,“原是如此,那是我的不是,原来阿珠是特地来看我的。” 迎春懵懂,想说不是来看你的,是来看皇上的。只是大姐姐却悄声捂住了迎春的嘴巴,轻轻地说道:“迎春,莫要出声。” 迎春便也是乖巧地不说话了。 贾珠强撑着羞赧,面上正经地说道:“……你许久不曾回来,我想来城门口看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小太子胡乱地点头,“阿珠说得不错,但眼下,阿珠是要回去了?” 允礽看着他们一行人这个架势,明知故问。 贾珠回头看了眼马车内的两个姑娘家。 元春抿着嘴笑起来,歪着脑袋说道,“大哥哥不必看着我们,这身旁的下仆这般多,又有这么多人看着呢,不会有人胡来的。大哥哥便快些去吧。” 迎春也茫然地感觉到,外头那个大抵是大哥哥的朋友,便也软乎乎地说道:“大哥哥,去。”她转头看着元春,乖巧地笑起来,“大姐姐,在。” 元春笑出声来,“正是呢,我有家仆在,迎春妹妹有我在 ,大哥哥便放心罢!” 贾珠被两位妹妹联手赶下马车,站在边上还有点茫然,转头允礽的黑马便缓缓地走到他的身旁,小太子朝着他伸手,“阿珠,快上来。” 贾珠微讶,“这不合规矩。” 允礽拧着眉头,“哪里来的规矩,说两人不能合骑一匹马?” 贾珠:“……” 倒是没这样荒唐的规矩。 可是两个男子,一起骑马算是什么事呢? 贾珠有些犹豫,可是允礽已是不耐烦,身子往下一探,便抓住了贾珠的腰带。贾珠被这猛然的外力带起,心下一惊,忙卸掉了部分力气,一脚蹬住边上的马车车厢,再翻身跟着小太子的力道上了马,坐在太子的身前。 他们座下的小黑马一动不动,甚至有些疲懒地甩了甩尾巴。 贾珠无奈又生气,“倘若一个不小心,你提我不动,与我一起摔下去呢?” 小太子甩了甩手,平静地说道:“那就与阿珠一起摔下去。” 贾珠骤觉不对,殿下似乎是有些不高兴? 即便是在马上,仍是试图回头看着允礽的脸色,可小太子却是不给,而将一张昳丽好看的小脸压在了贾珠的后背上,“……阿珠没事。” 这呢喃到轻微的话,纵是贾珠感觉到太子说了什么,却是一点都听不见,只觉得后背发麻,有些奇怪。 他尴尬地说道:“……那,总归是可以避免的事。”贾珠软下声音,也去抓着缰绳。 小太子正靠在贾珠的后背上,盯着他瘦削背脊上,那动作时微微突起的蝴蝶骨。 却是牙狠狠地想咬上一口,也好消除心中这股从五台山蔓延至今的邪火。 但这般依偎里,允礽也能感觉得到,贾珠的后心口处没有任何伤势。 ……不会有如梦里那样的事情发生。 梦,到底是假的。 “保成,保成……” “殿下?” 贾珠叫了几声,允礽总是不应,便只能低低地叫了声殿下。 小太子恹恹地说道:“不要叫保成,保成死掉了。” “莫要这般轻易提及生死。”贾珠叹了口气,总算是接受了自己不得不和殿下共骑的事实,“保成……” 贾珠的话还没说完,小太子就一夹马腹,黑马霎时间冲了出去。身前的少年惊讶中死死地抓着缰绳——也连带着缰绳上,属于小太子的那只手。 “死”这个字从阿珠的嘴巴里说出来,叫小太子尤为不喜,纵是允礽自己先提起这个话头…… 他不想听。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两位少年共骑一马,看着虽有些奇怪,到底年纪不算大,再加上身后跟着侍卫风驰电掣,一时间闪避开的人无数。 贾珠在风声中无奈说道:“保成,莫惊了人。”这速度够快,他只觉得自己一张开嘴,便灌满了风。 允礽放缓了马速,冷冰冰地说道:“这道上本就不该有人。” 这附近是官道,太子带人直冲到这里时,还挤在道上的人纷纷闪开,不过因着速度不算快,到底也没碰到人。 不过,倒是有不少人随着声音看来,发觉了马背上的人。 贾珠遥想着方才传来的喧哗声,怕也是这位殿下赶来的缘故。太子天性张扬,少有收敛之时,今日出宫在外,怕是过些时候,消息便会传回宫中。 他不知殿下打算去何处,但见太子径直带马往前走,到底是一句话都不说,挺直了背坐在马上。 半晌,太子一手攥着缰绳,一手松了松,往后抓住贾珠的背脊,“这般僵硬作甚?难不成我还能吃了你?” 贾珠的后背猛地一僵,只会比之前还要发麻,他含含糊糊地说道:“殿下莫要乱来,我只是怕累到殿下。” “乱来什么?”允礽好似是听不清楚,又仿佛是故意,又在贾珠瘦削的侧腰上抓了两下,“阿珠绷得这般紧,不正是很僵硬吗?” 贾珠的身子忍不住抖了抖,一声尖叫差点就跑出来,得亏是他拼命忍住,这才没彻底丢脸。 他微微仰着脖颈,硬是将声音吞下,颤抖着说道:“……殿下,保成,我,我怕痒……别闹了……”他一边说,一边忍不住话里的笑意,那都是被逼出来的颤声。 允礽是知道的。 贾珠怕痒。 从前允礽与他玩闹,便发现了阿珠这个小秘密。 按理说,阿珠都这么可怜,他理应松手。 可是允礽不想这么做。 他一只手搂过贾珠身前,攥住边上的缰绳,几乎是一个将身前少年拥抱在怀里的姿势,而后,那只松开的手,依旧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在阿珠的腰间。 小太子慢吞吞地说道:“阿珠是真的怕痒吗?我瞧着,或许阿珠只是不想与我亲近,刻意隔开这距离吧?” 贾珠呜咽着,喘息了起来。 他的脖颈纤长漂亮,白皙的皮肤绷紧,隐忍地吐息,“……殿,殿下……这别,要是都,摔下了……哈哈哈……殿下,求你了呜,不要再……”贾珠是真的怕痒,就连寻常有人为他更换衣服,取着腰带在他腰间围上,都会叫他瑟缩起来,浑身都泛起鸡皮疙瘩。 这便是他不喜欢旁人近身伺候,万事亲力亲为的原因之一。 眼下被太子突然来这么一出,当真是恨不得滚下马去,喘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贾珠的身体细细密密地颤抖起来,发出难以压抑的笑喘声,显然已经是怕痒怕得没办法。 这昂起的脑袋在某一刻卸了力气,往后软倒在允礽的肩膀上,一手轻颤着捂住嘴巴,另一只手往后,死死地攥住太子的手腕。 可笑得乏力,已是叫贾珠的手指都泛着软,根本没有力气去拉开允礽的手。 只消太子这么轻轻一抖,便能轻而易举地将试图阻止的手指给挥开。 半晌,那只肆无忌惮的手总算停歇下来,缓缓地蛰伏在后腰眼处,热乎乎的暖意从秋衣还算轻薄的布料里传来,叫贾珠原本都随着动作软化下来的腰身又忍不住绷紧。 “阿珠很难受吗?”允礽轻轻地笑起来,“可我也没做什么呀。” 贾珠气得恶从胆边生,转头狠狠在允礽的肩膀上咬了一口。小太子微微挑眉,似乎根本不将这个放在心上,放手一甩鞭子,直叫黑马冲了出去。 贾珠因着这提速猛地撞到了允礽的胸膛上,后脑勺闷闷发疼,到底是不再动弹,就像是一团软软的液体般软了下来,权当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这一路也不知道允礽疾驰到了那里,等他勒住缰绳停下来时,贾珠发现这外面有些不太熟悉,认真看起来,方才发现这是送别的十里亭。 允礽任由着黑马走动起来,笑眯眯地说道:“阿珠,是不是在好奇为为何要带你过来这里?” 贾珠:“殿下,你不是刚才回来,又来这里作甚?”这里距离方才的地方,可是离京城更远了。 允礽翻身下马,站在马匹的边上朝着贾珠伸出一只手,“阿珠?” 贾珠抿着唇,看着殿下的动作,却是没从他那边下来,而是从另外一边跳了下去。 他还是忘不掉刚才那浑身酥/麻的感觉,叫贾珠怎么都适应不了,再看到殿下的手,贾珠只想远远避开。 允礽没生气,背着手牵着缰绳,慢悠悠地走到贾珠的身后,“方才那地方人多嘴杂,我又不想回城内,便带阿珠来这里。” 十里亭外,人烟稀少。 许是皇帝的御驾今日方从这里经过,没什么人在这个时候聚集在此处,贾珠看着四下无人,除了他们与侍从外,倒是真的安静了许多。 贾珠都没留神自己的神经不自觉放松了下来。 允礽敏锐地意识到了这点,微微笑了起来。 阿珠从来都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既不喜宴席,也不太乐意被人触碰,就算是家中的兄弟姐妹,唯独年纪小的可以近身,再大些,也不复从前亲密。 应当说,在这么多人里头,贾珠与允礽的关系,算是尤为亲密的一部分。 允礽背在身后的手微微地握住,不知怎么回事,他好似仍有些蠢蠢欲动,好像对方才与贾珠的嘻闹念念不舍。 但不能再闹了,再闹下去,阿珠就真的要生气了。好可惜。 要是贾珠知道允礽在想什么,怕是要气得转身离开。 他收回打量四周的视线,回头看着允礽,脸上的微红许是被风吹拂,又或者是方才在隐忍里渗出来的红晕,贾珠并没意识到自己眼角的些许泪痕,反倒是看着允礽,有些担忧地说道:“保成,此次巡幸,是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吗?” 亦或是,在回程的路上,又出了什么事? 贾珠总觉得允礽在不高兴。 太子的确是不高兴。 他撒开缰绳,任由着玉柱儿等人牵走了马匹,带着黑马去进食,其他侍卫又四散开来,确保没有任何人能听到他们两位说话——包括这些侍卫太监本身。 允礽慢吞吞地说道:“太皇太后的身体不太好。” 一路上去往五台山,太皇太后的情绪一直很高涨,不管是上山,还是在山中暂歇的那些日子,他们陪伴在太皇太后的身边,都不曾见她的身体抱恙。 可这山寺中也有医术高超的老和尚,在被康煦帝听闻名声请来时,却道出了太皇太后的寿数。 这位老和尚并非当着太皇太后的面前说的,而是在私下又被康煦帝请了过去,将脉象与自己所探的一一道来。 康煦帝的脸色很难看,陪同而来的太子如是。 可他们没有对老和尚发火,只是颓然地叫他离开,便在房间内相对沉默。 太子自觉很伤心,可是这份伤心,大抵无论如何都比不上阿玛。太皇太后在阿玛的皇帝生涯里占据了太多的分量,以至于在想起康煦帝的同时,也无人不知太皇太后的存在。可以说,若不是有太皇太后在,也没有眼下的康煦帝。 太子犹豫了好一会,他觉得这会阿玛应当是想要安静坐着的。可他的心中,似乎还有另外一个声音,正在不断地叫他…… 去做点什么。 允礽慢吞吞地朝着康煦帝挪过去,一点,又是一点。 最终,他蛮横地、强硬地将自己塞入了康煦帝的怀里,有点别扭,有些干巴巴地说道:“……阿玛要是哭出来的话,别和保成说。” “……为何不能?” 康煦帝的声音听起来涩涩的,倒是听不出来哭了还是没哭。 许是没哭! 允礽松了口气,继续干巴巴地说道:“……阿玛要是哭了,保成就想不到安慰的办法了。”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下巴,然后嘀咕着,“实在不行,阿玛要是真的,想哭的话,那就埋在保成的肚子上哭。” 这样,或许连声音都不会传出来,也不叫人知道。 康煦帝轻笑了声,尽管很急促,也很简短。 但他到底是笑了一下。 “……朕为何要哭?还有一二年的时间,广招天下名医,寻救命良药,未尝不能再给祖母延续寿数。”康煦帝收紧了胳膊,将怀里的小太子抱住,“不过,朕倒是有些好奇,保成这是上哪里的招数?” 这可不太像是允礽会做出来的动作。 这臭小子傲娇得很,这样体贴人的动作,倒是少有。 允礽凶巴巴地说道:“阿玛觉得保成不能安慰人吗?”他试图用狂猛的凶气刹住康煦帝的追问。 可是皇帝是一个执着的人。 康煦帝慢悠悠地说道:“保成要是不说的话,那阿玛就不给你起来了。” 允礽:“……” 什么臭阿玛! 方才的心软全都被吃掉了! 小太子换了个姿势摸鼻子,哼哼唧唧地说道:“……是阿珠……” 康煦帝大为诧异,“阿珠教你的?” “不是,”允礽彻底摆烂了,自暴自弃地说道,“阿珠的弟弟宝玉每次觉得阿珠生气或是难过的时候,就会爬到阿珠的怀里坐着,蹭来蹭去,每次宝玉这样,阿珠就会很快高兴起来。” 他撅着小嘴,凶巴巴地说着,小眉头都紧蹙着。 瞧来是有点生气的。 但藏在允礽生气的表面下,康煦帝又隐约看出来他的难为情来。 小少年板着个脸,冷冷地抱着胳膊坐在阿玛的怀里,看起来非常臭脾气的一个孩子,却又不自觉地带着几分别扭的亲昵。叫康煦帝这一刻都忍不住心软了下来。 他轻笑着:“保成几岁?宝玉又是几岁?” 允礽大怒,气得要爬走,被阿玛一把给按住了,笑眯眯地说道:“不过,阿玛倒是很喜欢。” 康煦帝笑着,不自觉地摩挲着太子的肩膀。 太子这般与他亲近,为他着想,康煦帝如何不动容? 太子到底不是个这般性格的人,撒娇有之,可如这般亲密接触却是少有,康煦帝忍不住会想,或许阿珠对太子的影响也太深远了些,可此时此刻,看着允礽气呼呼与他大声辩驳的模样,却也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了的。 太皇太后的事,便被他们悄然不谈了。 但此事并非避而不谈,它就不复存在。只要稍稍触及,曾有过的情绪仍然会排山倒海而来。 贾珠看着气息不稳的太子,轻声说道:“殿下,太皇太后……知道吗?” “许是知道,许是不知道。”那老和尚并没有当着她的面说什么,太皇太后那时候都是笑眯眯的,“只是,我想她大抵是猜到了。” 太皇太后见识过太多的人心,想要瞒着她什么,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是近些年来威严深重的康煦帝,可这祖孙两人的关系从来都不错,也挨不着如此。 她会有所知……再正常不过。 贾珠抿着唇,太皇太后的事情会叫殿下不高兴,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 贾珠捏着指尖,忍不住觉得有点奇怪。 殿下郁闷寡欢的缘由,当真只有这个吗?当真,只是为了太皇太后的病情? 贾珠并非是怀疑太子对太皇太后的感情,只是殿下有时候很是洒脱,在看待这些事上非常的淡漠。许是因为太子的生母早早去了的缘故,殿下对待死亡总有些置身局外的冷淡。 贾珠总觉得…… 他还没理清楚思绪,就感觉腰间被轻轻触碰了一下,霎时间满脑海的想法全部都消失不再,贾珠差点没跳起来,捂着腰往前大步跑了几下,远离了捣蛋的太子殿下。 贾珠干巴巴地说道:“殿下不要玩了。” 允礽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手,“阿珠为何这般怕痒?” 贾珠嘀咕着,“我要是知道,早早就将这毛病给根除了。”年幼时,纵然是轻手轻脚给他换上衣服,可只要外人的手从贾珠的腰上晃过,都会叫小小的贾珠哆嗦成一团,笑得满地乱窜。 这毛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又颇不能入眼。 是以,除了贾珠身边的书童外,便只有从前曾伸出邪恶之手的太子殿下知道。 允礽看似认真地提出一个建议,“说不得,叫人刺激刺激就好了。” 贾珠:“……” 什么叫刺激刺激就好了? 许是阿珠脸上震惊之色太过明显,太子进一步解释,“就是阿珠多担待忍耐些,叫人来挠痒,只需忍耐过最开始的恐惧,说不定就能被刺激好了。” 这被太子殿下自己命名为刺激疗法。 贾珠往后又倒退了一大步,尴尬地说道:“……哈哈,殿下,方才还不是在聊你是不是不高兴的事吗?除了,除了太皇太后外,殿下肯定还有别的事情,叫殿下心中不高兴吧?”他有些结巴地转移了话题。 生硬。 非常之生硬。 要是太子真的能被贾珠这蹩脚的话题给转移走的话,那只能说太子待他可真的是…… “的确是有。”太子定定地盯着贾珠看了一会,缓缓地说道:“自然,还有别的事情。” 他歪着小脑袋。 “阿珠想知道吗?” 眼下只要不聊起贾珠的小毛病,他自然什么都可以。贾珠顺从地点了点头,“……是我不能知道的事情吗?” 太子笑了起来。 这笑声,满是爽朗。 就好似,太子殿下的情绪当真如这笑声般,毫无阴霾。 “阿珠想知道,自然是可以的。” 太子勾着唇,笑意稍微收敛些,一只手摸上了贾珠的心口,那动作算不得十分暧昧,只是稍显亲近,叫贾珠有些不适应地皱了皱眉,却没有避开。 因为是允礽,因为是太子殿下。 “孤梦到,阿珠于梦中,被孤贯穿了心口。”手指慢吞吞地抠着贾珠的衣裳,好似想要将这昂贵的布料抠出个洞来,“此后,我便日日记得那个场景,那个模样,阿珠,你说可笑,不可笑?” 小太子好像是在讲一个笑话。 他脸上仍是带着笑容,却叫贾珠的身体都僵硬起来。 允礽自是能够感觉到手掌底下的皮肤紧绷起来,他略微不喜,便用力地用手掌重重地揉开。 贾珠受惊,往后倒退了几步,踉跄着栽倒在十里亭的围栏上,小太子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阿珠,有些惊讶地说道:“阿珠这是怎么了?身体也这般紧绷。” 掌心还在慢吞吞地揉/捏着,仿佛是打算将贾珠僵硬的皮肉给揉开,就与之前每一次锻炼后,武师傅都要叫他们活动筋骨,将僵痛的皮肉给揉开,不然翌日总会绷紧到叫人痛苦的地步……殿下,是为 了他好,对吗? 贾珠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危机感,可叫他仔细思考,却不知这预警从何而来。 就像是已经掉进了恶兽的嘴巴里,可是倒霉可怜的猎物却还不知环境的变化,就小心翼翼地在恶兽嘴巴里探头探脑,将瘦弱的蹄子搭在锋锐的牙齿上,却赫然寻不到危险的踪迹。 ……不论如何,纵是殿下为了他好,这般也着实太尴尬。 贾珠往后缩了缩,避开太子殿下的手掌,脸上都羞红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道:“不,不必了,殿下,我只是……我只是有些惊讶,对,殿下怎么会梦到……” 他的话骤然顿住。 倘若不是现在贾珠的耳根羞红,眼下他的脸色必定要惨白起来。 ……是啊,殿下怎么会梦到,贾珠出现在他的梦中,更甚之,被太子所杀? 这个梦境,不正是那一次贾珠在太子梦里出现过的意外吗? 贾珠在心里疯狂地戳了戳系统。 “你说的话,是不是做不得数?” 【稍等。】 系统回答听起来也带着淡淡的困惑。 “阿珠在想什么?”太子殿下的声音一眨眼出现在贾珠的身旁,亲昵得不像话,湿热的气息扑过来,叫贾珠忍不住身体都酥了一半,他捂着耳朵,可怜兮兮地说道,“殿下……不要这样。” 太子与贾珠并肩坐下,略带笑意地说道:“可是阿珠,我什么也没做呀。” 贾珠气恼,殿下看似什么都没做,可是拿捏着他怕痒的小毛病,却是什么都做了。 贾珠往边上挪了挪,气闷地低着脑袋,“我还没问殿下,为何会梦到杀了我呢。”他有些故意地问道。 太子沉默了一会。 贾珠久久没等到殿下的回答,下意识看了过来,就看到太子一直盯着他瞧。 那目光看起来有些怪异,贾珠忍住身体颤栗的反应,顿了顿,主动伸出手抓住太子的手——奇怪的是,一贯身体比贾珠热乎得多的殿下,这一回的手指却是带着寒意,“不过殿下……那梦,毕竟是梦,梦里的东西,与现实是相反的。” 贾珠到底不忍叫太子难受,又主动劝慰了起来。 允礽慢吞吞地说道:“阿珠知道吗?你总是太心软。”就好比方才,分明他已经有点生气,可是看到太子仿佛有些难过的模样,便又将方才的脾气抛开,亲昵地安慰着他。 这应该叫允礽高兴。 毕竟阿珠是这么在乎他。 可是允礽又不高兴。 他一只手掐着贾珠的小脸,声音冰冷地说道:“什么时候阿珠才能记得,自己也是重要的。” 贾珠茫然,不知太子殿下这突然的怒火从何而来。 “……是‘我’在梦中,做了什么吗?”贾珠的语气懵懂又不解,他分明只是入了殿下一次梦境,也差点被殿下所杀——尽管那是在梦里,但显然给他和殿下都留下了深刻印象,“如果殿下不高兴,那在梦里,再杀了……” “阿珠。” 允礽一下子反扣住贾珠的手腕,打断他的话头,冰冷地说道:“阿珠是觉得,我在梦里杀了你,会叫我高兴吗?” 贾珠惊了一下,“我并不是……” “可阿珠方才不就是这个意思?”太子猛地说道,叫贾珠无言以对。 可那毕竟是……梦,梦都是假的,梦都是不存在的。 贾珠当时的确是受惊,可是醒来后,心口安然无恙,除了梦中惊魂外,倒是没留下什么伤痕来。 不过…… 设身处地想想,倘若是贾珠在梦到他在梦里杀了太子这一幕,怕是醒来连着几日都要惊慌不已罢。 毕竟,是怎样的念头,才会叫人 梦中都要杀了自己的朋友呢…… 贾珠一想到这里,便有些坐立不安,捏着指尖犹豫了好一会,方才主动靠近允礽。 允礽闷闷地往边上挪了挪。 贾珠不好意思地又靠近了些,允礽又挪了挪,直到他们两人在这十里亭僵持不下,贾珠一股脑搂住了小太子,有点生涩地摸着他的后脑勺,“抱歉,是我没思考清楚,殿下在梦中梦到这一幕,该是很难过,很害怕的吧。” 撇去贾珠心中的惊慌——为何殿下会记得,会知道他入过梦这一回事——他到底是明白殿下的情感。 允礽趴在贾珠的身前,“……阿珠抱着我这个姿势,也太丢脸了些。” 他都不必想象底下那一群侍卫太监会是怎样的表情。 贾珠的视线都不敢往那边去,嘟哝着说道:“殿下不难过了?” 允礽抿着嘴,气愤地说道:“怎会不难过,我对阿珠那么好,怎么可能会想杀了阿珠呢?”这叫小太子郁闷,不解,又难过,又生气。 贾珠心虚。 尽管,他不知道为何心虚。 那是太子未来的记忆,也未必是会发生之事。 可贾珠到底是知道因果的。 眼下小太子的难过,却又与贾珠有关,这叫他也良心难安。 “……殿下还记得,那会做了什么,梦吗?” 贾珠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知道,允礽其实不太喜欢被人问及这些。 “……杀人,孤在杀人。”允礽兴意阑珊,“孤很快活,很高兴,直到梦中的孤好似感觉窥探,便下意识将剑丢了出去——” 而后,长剑贯穿了阿珠的心口。 他不知那梦里阿珠是什么模样,也不知他是否如同梦里的尸体般呈现出僵冷的姿态,只在亲眼目睹了这一瞬后,便从梦中惊醒,好似一场大梦,叫允礽连衣裳都湿透了。 他冷冰冰地坐在秋夜里,感觉有冰冷的寒意逐渐钻进他的骨髓,叫太子咬紧牙关,都驱不走这莫名的惶恐。 思及此处,小太子凶狠地咬住了贾珠的胸口,用力之大,叫贾珠下意识都发出一声闷哼。 他紧张得身体都紧绷起来,抚摸着太子后脑勺的力道都下意识收紧,却又好似是在将太子的脑袋往自己身上压,又慌里慌张地撒开,两只手按在允礽的肩膀上,推开也不是,不推开也不是。 “保成,保成……” 贾珠哀声叫道,“你不能……” 贾珠当真是有些受不住了,今儿的太子殿下是怎么回事?总是喜欢这等亲昵的动作不说,又是各种肆意胡来,弄得贾珠总是坐立不安。 眼下殿下还咬着他,不肯松开。 贾珠试探着想推开,殿下就发了狠地用力,疼得贾珠的眼角一红,登时不敢再动。 ……好痛,好丢脸。 贾珠泄去力气,两条胳膊却没有移开,只僵硬地撑住殿下的肩膀。一点点濡湿的感觉从身前传来。 他在意识到那是什么后,霎时间脸上泛起不争气的潮红,额头也好似浮现出细密的汗意,这羞恼之意似乎也爬进了他的身体,逼得少年的眼睛一片潮湿的水光,轻轻一眨,便好似要晃开破碎的光泽。 “……你怎么能……”贾珠声音渗了些委屈难堪来,“……好痛……” 他不知道。 在听到阿珠委委屈屈喊痛时,允礽的心中腾升了某种扭曲恶意的畅快。 他想…… 太子的眼神有瞬间的癫狂,他想…… 贾珠感觉到殿下似乎缓缓地退开了,只是在湿热远去的瞬间,似乎又有什么亲昵湿滑地舔/舐过方才的咬痕,很快,却很重,叫贾珠弹也似地撞到身后的柱子上,疼得他 微微弯了腰,却也正叫贾珠看到了这到底是怎样……荒唐的画面。 身前湿漉漉地染了一小片,好似直透出内里的模样,又有少许突起,似乎迎着秋风有些薄凉的冷意,叫贾珠的身体都泛起了寒意,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太子眼神微动,解开了自己的披风,递给了贾珠。 贾珠看着太子那只干净优美的手,沉默了好一会,才接过了太子的披风,搭在自己的肩头,也顺带盖住了那片狼狈不堪。 两人坐在那里,吹着风,都有些默然。 半晌,太子才开口。 “阿珠,我很生气,也很恼怒。”允礽的声音轻轻的,不带半点情绪,“我与你说过,我喜欢那种感觉,我甚至是……享受着这样的杀戮。” 他近乎是冷漠地吐露。 “可那一夜后,我拥有了从未出现过的恐惧。” 贾珠原是打定主意不要理会太子的,那实在是太过分了,哪怕殿下真的不高兴,那也不能……那样,折辱他呀。 可是允礽开始说话时,贾珠又忍不住去看他。 小太子很面无表情,双手交叉在身前,目光幽冷地盯着右手,正是那只在梦中动手的手。 “……我不明白。”他道,“我不明白,为何偏偏是你。” 他纵想发泄,都不可能杀了阿珠。 为何偏偏会是,阿珠? 允礽的身体轻颤着,“难道我以后,会成为一个,连对阿珠下手,都毫不留情的人吗?” 年少的友人,关系亲密至此,允礽甚至将贾珠视同为自己的半身,有此一梦,的确叫小太子怎么都无法承受。 贾珠心口一痛,他怎么都想不到,那一次偶然的入梦,居然给太子带来这般深沉的痛苦,哪怕过去月半,都无法忘记。 那只是梦。 那只是……梦里曾出现在过去的残酷太子下意识的反应……那并不能代表着什么。 可偏偏这是贾珠无法解释的问题。 贾珠看着太子低垂着小脑袋,好似要哭出来的模样,犹豫了好一会,才一边嘀咕着“你这回可不能咬我了”一边又软软地挨过去,复软绵绵地说道:“那殿下,是想要梦里那个阿珠,还是想看着身边这个阿珠?” 允礽慢慢地抬起小脑袋。 果然眼前红红。 贾珠攥着殿下的披风,“我在这里。” 不是吗? 少年歪着脑袋,眉角眼梢还有方才被允礽吓出来的湿红,却又仿佛忘记了方才的惊恐,又主动靠近。 好似是,从来都记吃不记打的笨蛋小兽。 阿珠怎么这么好…… 允礽轻轻地,怜爱地想。 太乖,着实是容易,被骗呀。 远处,踌躇不前的玉柱儿看着天色,到底是忍不住上前,僵硬地说道:“殿下,贾公子,这天色不早,该是回去了。” 贾珠这才惊觉,天色已快黑了。 允礽看着阿珠披着自己披风的模样,像是想起了什么般,“阿珠可要更换衣物,玉柱儿该是带了的。” 玉柱儿有些不解,但欠身说道:“是,是,奴才带了的。” 贾珠原本已经忘记身前被咬的事情——或者说,是强迫自己忘记——可是太子这随口的一句话,又叫贾珠登时响了起来,满心满眼都是苦闷:殿下不会是故意的罢! 贾珠看向太子,横看竖看都看不出来,只看得出了小脸真挚,这才闷闷地说道:“不必了,这荒郊野外的,也没什么地方好遮挡。我回去换便是。” 说来也是奇怪,允礽想。 阿珠分明每回都能看得出来他是不是心情不好,是不是高兴,是不是郁闷,阿珠对他这些情绪 都知之甚微,为何偏生看不透这些蓄意的……伪装? 只要允礽可怜兮兮地撒娇,露出几分倒霉的委屈来,贾珠便总是忍不住心软。 软。 阿珠这个人,真是不管哪里都是软的。 直叫太子喜欢得恨不得揣在怀里带走,捧在手心里看着才是。 玉柱儿似是有些奇怪,“公子是打湿了什么东西吗?” 方才太子示意他们不可靠近,他们便连眼睛都没往这里瞧,只一心一意地观察着四周,以免有不长眼的人冒犯了两位。 可这里也没茶水什么的,怎么会弄湿呢? 贾珠听得大太监的话,眼神瞬间像是惊慌的小兽般飞开,被太子捕捉到的瞬间,允礽的解答也随之而来,“孤哭了。”殿下理所当然,好似这不是什么丢脸之事,“孤趴在阿珠的身前哭了,叫他的身前湿了一大片。” 原来…… 玉柱儿僵硬。 哦,原来太子殿下哭了啊。 哈哈,这还真是少见。 在这有些昏暗的天色里,玉柱儿的确能隐约看到殿下眼角的红,再看太子都将自己的披风给了贾珠,而贾公子则是将自己整个人都闷在了披风内的模样…… 原是如此。 以贾珠那般端庄稳重的性格,怕也是不喜这种尴尬之状。 玉柱儿忙热情地说道:“公子不必担心,我等出行在外,都是带了帐子方便主家,且等等,奴才立刻就叫他们支起来,好叫公子能够换衣。” 太子满意地点了点头,玉柱儿立刻就去办了。 贾珠阻止不及,只得抱紧了披风,又缩成一小团。 “……保成以后,不可以这样了。”阿珠软乎乎地抱怨,“这太,亲密,也太不,得体,不该这样的。” 允礽眨了眨眼,将阴霾藏了起来,“那应该和谁做?” “和……” 贾珠一时语塞,也抓不出个所以然来。 “阿玛?” “不!” 贾珠几乎是脱口而出。 他可不敢想象太子殿下……嗯,那大概会是毁天灭地的程度,还是不要有这样的想象。 “曹珍,格图肯,还是大哥,四弟……”允礽一个个列过去,复摇头,“我可不想和他们这般亲密。” 太子与那些人是亲密的。 但与阿珠,是另外一种“亲密”。 好似这种亲昵是排他的,是独此一人的。 除了阿珠外,允礽找不出第二人。 贾珠又气鼓鼓地将披风攥得更紧,“就不能不这么做吗!” 他哪怕生气,都带着柔软的潮湿。 是可怜,又可爱的。 允礽的手指有些蠢蠢欲动,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就感觉一股无名的火气在体内乱窜。 “殿下,公子,已经好了。” 玉柱儿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他们两人好似是烫到了似地移开视线,贾珠立刻从原来的位置站了起来,快步地离开殿下,“我,先去换衣裳。” 耳边系统轻轻地说道。 【五台山上,出现了那位僧人,有‘他’在,的确是干扰了一些进程,让允礽的梦境受到了影响。】 那僧道…… 贾珠蹙眉,方才还乱着的心思一下子就沉稳下来,反倒是开始担心起来。 允礽的眼睛好似蒙着一层阴霾。 注视着阿珠一步步远去。 他摩挲着腰间的荷包,在那里面,藏着阿珠赠予太子的印章。 允礽坐了很久,直到贾珠换好衣裳,从帐子里出来后,他方才缓缓站起身。 背在身后的手,滚烫似火。 好似是体内燃烧着无尽的火焰不知从何排解,叫他连指尖都微微颤抖起来。 这一把火烧得允礽都不知为何而来,却令他满心满眼都是阿珠。 日暮下,贾珠恍然不绝,似是在经过刚才的更换衣裳后,他杂乱的心绪也冷静了下来,朝着允礽伸出了手。 “殿下,该回去了。” 允礽笑了起来,朝着他的阿珠一步步走去。 … 许是因着太皇太后的身体不适,康煦二十四年的后几个月,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都显得无比的安静。 这一次出行尽管是太皇太后坚持的,到底也是空耗了她的精气,在这年冬天又大病了一场,直到来年来春,这身体才逐渐好转。不管是康煦帝还是后宫嫔妃都前来侍疾,还曾有妃嫔打算将孩子带来,却给那时还清醒的太皇太后训斥了一顿,不许众皇子皇女侍疾,这才压下了一股邪风。 到了二十五年的三月里,太皇太后的身体才算是康复,总算能够下地走动了。只是这一场大病,到底是夺去了太皇太后从前的精力,每日里总是爱睡上半日。 康煦帝心里多少是后悔,或许去岁他不该带着太皇太后出宫。 许是这位老人家看透了皇帝孙儿的想法,在康煦帝过来时,笑着对他说:“玄烨,哀家已经是这般岁数,活一岁呢,便少一岁。这身子骨,能撑到什么时候,谁也不清楚。何不趁着还能走动的时候,外出走走呢?哀家在这宫里太多太多年了,早就忘记了外面是怎样的风光。” 她缓缓地拍着康煦帝的手,“身为皇帝,有时候外出走动也是好的,困于室内,能看到的便只有这么方寸大的地方,可皇帝是真龙,本就该看遍山河与百姓,知晓他们的苦难,忧百姓之忧,懂家国之痛……”太皇太后这话虽是对康煦帝说的,却也笑吟吟地看向跟在皇帝身边的太子。 允礽沉默不语,半晌点了点头。 康煦帝轻声说道:“祖母,孙儿知道的,您莫要……” 太皇太后看了眼太子,忽而说道:“允礽,哀家想见见太后,你替哀家去走一趟吧。” 允礽起身,无奈笑起来,“您直接说想要与阿玛说悄悄话便是,怎还用这般明显的借口?” 太皇太后笑,“是借口,却也不是借口。快去罢。” 允礽朝着康煦帝和太皇太后欠身,这才优雅转身,带着几个侍从翩然出去了。 太皇太后凝视着太子出去的背影,轻声说道:“保成长大了。” 康煦帝低头将太皇太后膝盖上的毯子给掩实,“您从前不是想要看到这些孩子娶妻生子吗?再过一二年,就能看到了。” 太皇太后淡淡笑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到那个年岁。” 康煦帝的鼻子微微酸涩,“当然是可以的。” “玄烨,哀家有些话,想与你说。”太皇太后的声音带着疲倦,那是岁月悠久后无法抹去的痕迹,“你觉得保成这个太子,做得如何?” “聪慧伶俐,闻一知十,文韬武略莫不精通。”康煦帝缓缓说道,“朕没选错太子。” “很好。”太皇太后轻笑起来,“哀家也这么认为。” 谈及允礽,康煦帝总算露出淡淡的微笑。 “那玄烨对其他几个皇子,又是什么想法?”太皇太后循循善诱,“除开太子之外,其余的皇子也逐渐成长,皇帝对他们的将来,合该也是有着成算罢?” 康煦帝脸上的笑意并没有收敛,声音却低沉了些,“皇祖母想要说什么?” “哀家想要说什么?”太皇太后轻轻拍了拍康煦帝的手,“皇帝,你该是知道的。” 康煦帝沉默。 太皇太后却不肯再说了。 有 些事情,提点几句,对皇帝来说,已经足够。 既皇帝很满意这个太子,并不觉得其他皇子比其优秀,那对其他皇子的考虑,就总得衡量清楚。 就在外头通报皇太后与太子到来的时候,好似昏昏欲睡的太皇太后又乍然清醒过来,笑眯眯地说道:“保成都十三岁了,皇帝,这该安排的,总得安排上。” 康煦帝幽幽地看着太皇太后,这醒来的时机也拿捏得太好,活生生叫皇帝说不出什么。 不过他看着从殿外走来的太子,又忍不住跟着点头。 太皇太后所言倒是不错。 保成毕竟已经十三岁…… … “十三岁怎么了,十三岁的保成,在阿玛的眼里,难道就不是孩子了吗!” 乾清宫内,听闻阿玛打算给他宫里多放几个人,小太子露出一副惆怅的模样,“阿玛又要换掉保成身边的人,那保成要闹了!” 康煦帝头疼地看着眼前的臭小子,有些后悔他之前在太皇太后面前的评价。他那会是吃了猪油蒙了心罢?怎会觉得这臭小子聪明? 皇帝没好气地说道:“不是换人,是给你多派几个人。这是太皇太后的命令,说是你身边的宫女太少,也没几个亮眼漂亮的,便多指了几个给你。”康煦帝巧妙地将这件事融合了太皇太后的建议,又提点了一下。 奈何允礽半点都不开窍,无所谓地说道:“要长得那么好看作甚?能干活不就成了。阿玛,人来是可以来,但可不能做大宫女,我之前那几个用惯了。”他原本宫里那几个长得也不丑啊,都是光鲜亮丽的漂亮女子。 太子小气吧啦地伸出一根小指头。 康煦帝气得想踹他。 太子笑嘻嘻地避开,“这可不能怪我,阿玛,我要与你约法三章,省得阿玛总是哄我!” 康煦帝无语,不就是有一回控制欲强了些,不仅被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联手说了,还被太子这记仇的臭小子时刻记着,啧。 坐在上首的康煦帝就一个砚台丢了过来。 小太子抱头逃跑,声音一下子就远了,“阿玛这是恼羞成怒!” 门外带着好几个娇滴滴宫女等候的梁九功看着太子殿下如同一道风蹿了出去,连忙带着人跟上,“殿下,殿下——” 殿内的顾问行笑得连眼睛都微眯着,“皇上,太子殿下这还是不开窍呢。” 康煦帝想板着脸,但一想起太子方才那句“脸有什么用”的迷茫,还是忍不住大笑出声,扶着桌面说道,“朕看他以后后不后悔去!” … 毓庆宫内多出了几个娇滴滴的漂亮宫女,对几个大太监倒是没什么影响,而几个大宫女如临大敌过了半个月后,似乎明白了这几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宫女是来做甚,立刻心中一松,开始安排她们在太子跟前做事。 也不是多么要紧的事情,只是穿一穿衣服,佩戴服饰,或者侍弄下发冠,平日里伺候沐浴等,可这么折腾了一个月后,太子不说惦记多少,甚至都不记得她们的名字。 这叫几个大宫女虽然高兴,到底也是害怕会完不成皇上的暗示,会叫乾清宫降罪,便偶尔连殿前的伺候,都会叫她们过来。 这一来二去,晃悠得贾珠对这几个新来的宫女都有些面熟。 这日,下了课,贾珠正要出宫,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看向窗外时,便看到了除了几个大太监外,还有两个不太熟悉、却有点面善的宫女站在外面。 贾珠顺口说道:“殿下的身旁换了宫女?” 他和太子之前在十里亭后,很是过了几天尴尬的日子。 但两人都对这僵持的气氛很是不喜欢,也不习惯远离彼此,不知不觉又和解了。而太子从那后,也没再做出那么过分的事情 ,叫贾珠逐渐放下了心,已经忘记曾经发生过的事。 正如太子所说,贾珠对待亲近之人,着实是软绵了些。 正在揪着贾珠袖子玩的太子茫然地抬头,随着贾珠的视线看了出去,“那是太皇太后赐下来的宫女,说是我身边没几个好颜色,让我带在身边。” 说到这里,太子忍不住又抱怨。 “她们几个看着是漂亮好看,可是一个两个笨手笨脚,不是差点摔倒崴了脚,就是轻飘飘地容易被撞到,还有的差点跌进我沐浴的池子里,阿珠,你说太皇太后是不是指派的时候选错人了,怎选了几个这么笨的?” “扑哧——” 一声压不住的笑声溜出来。 太子殿下严肃地板着小脸看了过去。 不管是曹珍还是格图肯,亦或是几个伺候的宫人,都没表现出任何的异样。 他方才听错了? 太子转回头,继续和贾珠埋怨,“这也就算了,我也不知这身边几个本来总是爱争先恐后的大宫女是怎么回事?平日里都是挺识相的,可现在居然都不争不抢,任由着这几个在前面出头?怎么,我毓庆宫内的宫人,难道就比那几个新来的逊色,甚至完全不敢抢她们的风头?” 太子殿下这着实是满心满眼都是抱怨。 这几个新来的漂亮宫女要是基本功做得好,那允礽也懒得计较,可她们怎么能这么笨手笨脚! 允礽其实也喜欢漂亮好看的人,这毓庆宫内的宫女太监,也的确没几个是丑的。只是没有像是这些新来的这般美丽,好似是专门培育出来的娇花。 可再好看的娇花,不会伺候人又有什么用! 太子气恼。 “哈哈……” 小太子猛地转头,就看到格图肯尴尬地捂住嘴巴,然后打出一个大大的哈欠,“……殿下?” 允礽狐疑地转过来。 “尔等笑了?” 尔等。尔等! 曹珍和格图肯立刻摇头,尤其是刚刚被殿下抓了个正着的格图肯,更是非常认真地说道:“太子爷,我方才只是想打个哈欠,绝对不是想笑的意思。” 允礽拧着小眉头,“方才孤说的话,很好笑?” “没有没有。”曹珍的脑袋摇晃得就像是拨浪鼓,“真的没有,殿下,我们怎么可能会嘲笑殿下呢?” “嘲笑?” 太子殿下幽幽地重复着,差点叫他们两个跳起来。 是时,贾珠从后拍了拍允礽的肩膀,“殿下,我该走了。” 允礽凶巴巴地犹豫了一会,还是转身和阿珠走了,一边走,一边允礽还遥遥地冲着他们两人点了点,示意他们皮绷紧点。 待太子和贾珠先走一步,两个伴读才猛地松了口气。 曹珍不满地瞪向格图肯,“你方才笑这么大声作甚?” “分明是你先笑出来的。”格图肯不甘示弱,猛地瞪了回去,“是你先引起殿下注意的!” 太子何其聪慧,只是一次,就能叫他抓住破绽。 曹珍想了想,格图肯说得有道理,就有点心不甘情不愿地熄火了。 “没开窍啊……” “殿下不开窍呀……” 他们两人对视了一眼,齐齐感慨了一声。 格图肯和曹珍家里头,已经给他们都放了房里人,他们多少知道了一点这些男女之事。这些漂亮的宫女被送来是为了什么,他们大抵是能猜到一些。 只是从太子的反应来看,这是一点都没意会到啊。 半晌,在他们一起离开时,曹珍玩味地说道:“殿下这般年岁,不知道也就罢了,可贾珠都一十六了,怎么也不懂?” 格图肯随口说道:“ 他的身子弱,从前就说过家里最起码十八岁后才会考虑嫁娶之事,想必家里头也还没放人罢?” 他们自顾自嘀嘀咕咕着,倒是颇有种过来人的心理,想要看他俩笑话。 这日,允礽将阿珠送走后,就吧嗒吧嗒回来。 毓庆宫内的春华跟了上来,小心地问着太子可要传晚膳? 允礽想了想,“清淡些,一刻钟后送来,叫春花和春丽伺候。”本来太子平时是不用再加上这一句的。 可现在如果不加这一句,就会换成那几个笨手笨脚的过来,真是叫太子心中抱怨,想着再忍耐一月,若还是这样,哪怕是太皇太后送来的人,太子也要发脾气了! 春华忍不住笑了笑,“奴婢会吩咐下去的。” 允礽吃过晚膳,去用功读书了一会,这才又传了水,去舒舒服服地后泡着。这一连串下来,守着的都是原本的太监宫女,总算叫允礽不那么郁闷。 待他回来时,这宫内伺候的就换做是两个最是漂亮的宫女。 她们眉目含情,颤巍巍地朝着太子行了一礼。 允礽目不斜视地走过,半晌,又倒了回来,有些奇怪地打量着她们。 一仪与一芬两人心中一喜,更是使出了浑身解数。 她们几个自然是知道自己被送来的目的,可是殿下不知道,或者是根本不懂,就只能靠她们自己。 这毓庆宫内的总管与嬷嬷倒也是不拦着她们,偶尔还会给她们机会,正如今日……今日,她们的穿着打扮无一不精,连姿势都是精心准备过的。 而殿下,也总算为她们停下了脚步! 那厢,小太子沉思了许久,方才缓缓说道:“你们两个的眼睛,是不是有点问题?怎么什么时候看起来,都是带着水光?得了眼疾?身体出了毛病就赶快去找太医问诊,就说是孤允许的。” 太子说完,转身就走了。 一边走,一边还嘀咕着想,可不能叫这几个坏在毓庆宫,不然都不好和太皇太后交代。 两个宫女:“……” 她们对视了一眼,纷纷苦笑了起来。 这位可真是油盐不进,一点都不开窍啊…… 允礽上了床,摸了摸鼻子,只觉得今日殿内的香味有些浓郁过头,明儿得叫他们换掉,他不喜欢这个气味。 伴随着这样的想法,允礽很快就睡着了。 月色如水,沉默地掩盖了整座殿宇,连带着最阴暗的角落,都披着月光薄薄的纱雾,顺着门窗,流淌的月色之雾平铺在地板上,将毛绒绒的毯子都渲染出几分暗影来。一道狭长纤细的人影,悄悄地、缓缓地从殿门外滑了进去。 寝宫内,太子还在睡梦中。 只他微蹙着眉,呼吸略显急促,时不时身体翻转,似乎是睡得不太/安稳。额头和脸上正布满细细密密的汗意,蒸腾出几分潮/湿的热气。 那道纤细的人影大胆地走到了床前,她的脚步声非常细微,基本不发出任何的声。她轻轻喘了口气,挑开床帐,从床尾膝行上去。 这轻微的动静,叫太子仿佛有所感,眉头下意识皱得更紧,却没法彻底醒来。 她缓缓地靠近,正打算掀开被褥时,就听到漆黑深夜里喃喃的几句呓语,“……阿……阿珠……” 女子听不清楚,下意识靠前,正打算听得更加仔细些。 “……阿珠……”太子绷紧了声线,喘息了起来,似是有些难耐。 阿朱? 这是哪个女子的名讳? 那人惊讶之下,呼吸粗重了些,没及时压住那一分诧异,就猛地对上黑夜中睁开的一双眸子。 那眸子起初是有些茫然潮/湿,带着方才从梦里挣脱出来的热意。 可在意识到身前有人时,允礽下意识踢开了那人,旋即从枕头底下抽/出了匕首,又快又狠地割开了她的喉咙。 这几乎是身体本能的反应。 那女子的惨叫声刚发出了几下,便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喉咙,软倒在床上嗬嗬抽气。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整个毓庆宫都醒了过来。 守夜的一仪急匆匆地赶来,她竟是最快到的一个,而后便是外头的侍卫,再者才是诸华总管,嬷嬷,连带着玉柱儿春华他们。 一仪在看清楚殿内的血腥时,早就软倒了在地。 侍卫们纷纷上前,将床上的一芬拖了下来。 她还没死,只是看起来也快死了。 太子的身边丢开一把匕首,显然方才便是用它割开了一芬的喉咙。他扯过被褥盖住自己下半身,冷冰冰地注视着一仪与随后赶来的宫女太监,“孤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昨夜安排了这两个宫女守夜的诸华脸色难看起来,抬脚踢了踢软倒在地上的一仪,“快回答殿下啊!今儿不是你们守夜吗?” 一仪颤抖着,苍白着脸,跪着说道:“奴婢今夜与一芬一起守夜,本来是很清醒的。只是莫名的,不知为何就睡了过去,方才听到惨叫声,这才猛地惊醒,发现正坐在座椅上睡着了……”她尽管害怕,声音却还算是能听得清楚。 “……香炉。” 允礽捏着额角,面露隐忍地说道:“去看。” 诸华总管立刻亲自过去查看,当他打开香炉的盖子,从里面取出绝对不该存在的一小截香料时,负责殿内事务的春华立刻跪倒在地,“殿下,奴婢今夜离开前,绝无这个东西!” 太子又气又怒,眼底一片猩红。 体内却有邪火乱窜,直叫他想将这眼前的一片聒噪都撕开。 在殿下的暴怒里,东宫众人跪倒在地。 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竟叫这宫女偷偷放了不该的东西,还叫她潜入了殿下的寝宫,让殿下误以为她是刺客,这简直是要命! “去叫太医,给孤解药性。”半晌,太子的声音冰冷地响起,“待天明后再将此事禀报乾清宫。” 而后,他厌恶地盯着床底下气息孱弱的女子。 “也叫人给她医治,看能不能活过来,孤要知道,她究竟是自己属意,还是被人指使!” “嗻——” 在太子的命令下,毓庆宫内的宫人总算松了口气,却不敢真的放松。 殿下这意思,不过是……明日再议。 这场祸事,不知会牵连多少人。 太子独自坐在床边,谁也不敢靠近,悄声熄灭了香,又开了窗户,也有人端来了冷水放在边上,却叫太子冰冷的视线望得扑通跪下,不敢冒进。 允礽急促地喘息,藏在被褥下的手指紧握成拳。 他的身体微微抖着。 不是愤怒,却是兴奋。 他方才…… 在睁眼看到那个女子时,已然一瞬间明白过来她不是刺客。 可是允礽还是毫不犹豫地下手。 他毁掉了她的喉咙,也掰断了她右手的手指。 叫她说不出,也写不出。 饮血的畅快,甚至叫他的手指都微微颤抖着。 ……因为,她听到了。 太子眼底的寒意更深。 赤条条纠缠,拥抱的身影再度在允礽的眼前浮现,梦中的一切都是雾蒙蒙的,仿佛透着一层纱雾,叫人看不分明,头重脚轻,好似是悬浮踩踏在棉花上。 可他叫着他的名字。 他喜悦地、快活地念叨着阿珠的名讳。 直到他意识到自己在渴求什么。 …… 直到他醒来。 秘密之所以是秘密,便是只能被一人知道的隐秘。 他该如此。 他不会叫阿珠,被任何风波侵扰。 倘若方才听到的不止一人。 是五人,十人。 那允礽也只能一个个杀过去。 一个不留。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砰! 深夜时分,永和宫骤然响起的剧烈震动,叫整个宫殿的人都扑通跪了下去,深深地匍匐在地,不敢抬头。 康煦帝动怒,谁都生怕这怒意发泄到自己身上。 这一切的一切都源自于毓庆宫的深夜来访。 是时,正是夜深人静。 宫中落钥,哪怕是东宫的人,本也不该在宫廷中四处走动。 可是玉柱儿取了太子爷的腰牌,出入时只需要给侍卫检查,便带着两个小内侍匆匆赶往了永和宫——这夜里,康煦帝是在德妃处留宿的。 永和宫守夜的宫人看到来人时,也嘴巴发苦。 ……这样勾人的手段,是各个宫妃常用的,哪怕康煦帝在某一处歇息下了,也未必真的能留在这里过夜。说不准就有哪个妃子皇女染病痛苦,一定要叫皇帝过去方才能舒适呢? 这不过是最常见的手段。 可永和宫从未想到过,毓庆宫也会用这样的手腕。 然永和宫这些守夜的宫人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将他们迎进来后,又忙派人去主殿请人。如果是旁个,以德妃的受宠,或许还能不加理会。可是太子殿下,这是整个宫廷,不论是谁都不可忽视的存在。 里面的贵人很快惊醒,守夜宫女能听到德妃与皇帝说话的声音,便悄声进去,片刻后,屋里头便亮起了灯。 而后,立在殿门外,如同一道幽魂的玉柱儿就被带了进去,僵硬地跪倒在康煦帝的身前。 皇帝刚醒,正坐在床榻上,身后跪坐着德妃娘娘。 两位贵人都是被毓庆宫这一出突然弄醒,身上的衣物都还是里衣。这春凉的夜晚里,分明屋内还燃着暖香,却叫玉柱儿四肢发寒,颤抖地跪倒在地上。 “何事?” 康煦帝自然认得玉柱儿。 毕竟他时常跟在太子的身边,那几个内侍,皇帝都多少认得出来。 玉柱儿的牙齿打颤,头颅深深低了下去,“回禀万岁爷,昨夜,宫女一芬在太子寝宫的香炉里下了特殊香料,又趁着守夜的便利……眼下,太医正在毓庆宫内守着,为殿下诊脉。” 因着是在永和宫内,玉柱儿省略了一部分要情,尤其是事关太子割喉一事。尽管这事出有因,可要不要传出去,还是看皇帝与殿下的想法,更何况,在这些东宫侍从的心中,别说是割喉,纵是太子杀了那爬床的宫女,也是理所应当的。 “太医?” 康煦帝似乎是刚醒,跟着玉柱儿的话头重复了一遍。 玉柱儿更加吞吞/吐吐地说道:“奴才离开东宫时,太医还未说什么,只殿下的身体,怕是……” 他还没说完,皇帝突然将一个玉枕狠狠地砸到玉柱儿身上。 玉枕掼到玉柱儿的身上,疼得他一个哆嗦,却不敢躲,任由着枕头滚落到地上,发出砰的一声。 康煦帝阴森地看着他们,“太子待尔等如何,尔等心中有数。便是这样偿还太子,这样看着太子的?” 皇帝的暴起,叫宫内的人都胆颤心惊。 玉柱儿连忙磕头,皇帝却是看都不看他一眼,翻身下了床,德妃娘娘跟着下了床,轻手轻脚地给康煦帝穿戴起来。 半晌,康煦帝和德妃一同赶往毓庆宫。 而这一切忙乱到了半个时辰后,允礽方才服了药,缓解了药性,颇为痛苦地躺在床上,浑身隐隐的燥热叫他压根睡不着。 康煦帝坐在他的身旁,德妃站在后头,都有些忧心忡忡地看着太子。 允礽无奈地勾起一个苍白的微笑,“阿玛,德妃娘娘,你们两位这般直勾勾地看着孤,孤怕是要给两位的视线都烧穿了。” 德妃温柔地 说道:“皇上可担心殿下,方才出来的时候,皇上险些连鞋子都忘了穿。” 小太子惊讶地斜了一眼,笑着说道:“那德妃娘娘可真不该提醒阿玛,好叫孤也看看,阿玛那有趣的模样。” 康煦帝总是非常注重自己的仪态,如是这般匆匆忙忙的姿态,出现在他的身上,的确是少有。太子许是想到这点,眼底忍不住流露出了笑意。 “身体感觉如何?”康煦帝打断他们两人说话,沉声问道。 允礽老实地说道:“还是有点热,但好许多了。” 太子这话没叫康煦帝脸色好转,反而更加阴沉,露出几分狠厉。这位皇帝的心中正不知多少愤怒,根本不可能随着太子的好转而放松。 允礽似是知道康煦帝的想法,从被窝里伸手拽了拽皇帝的袖子,“阿玛,这毓庆宫的宫人,若是想罚便罚了,可别给保成都弄走……”他对这事,可算是坚持。 “你与朕想说的就这个?”康煦帝气极反笑,呵呵地问道。 太子的眼神茫然了一瞬,有些懵懂地说道:“难道是孤……不应该对那个宫女动手? 康煦帝和德妃到了毓庆宫,方才知道全部的前因后果。 在德妃有些惊讶太子动手的狠厉时,皇帝却恼怒这人怎么不直接死了。尽管他心里再清楚不过,这宫女需得留下命来,这才或许能够指认出什么,但在知道了她的伤势在喉咙和右手后,又清楚这大概是问不出什么来。 既然无用,不如死了。 “一个宫女,还是这般品性,死了便死了,有何要紧?” 只是这样的愤怒,康煦帝并没有展露在太子面前,只是冷冷地瞪了眼允礽,“你这宫内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却没想着第一时间来通知朕,还想着什么天明之后……如果不是玉柱儿去告知,你还真的想到天明再叫我知道不成?” 允礽嘀嘀咕咕:“那有什么不好?” 这大半夜将人闹起来,睡也睡不安宁。 不过后来玉柱儿去,太子不可能不知,不过是默许罢了。 到底是思考了一下若是太晚告诉阿玛的代价,担心吃皮炒肉丝。 太医过来后,检查过后,总算是稍稍安心,这毕竟只是吸入的香料,分量又浅。 主要是太子还小,未经人事,猛地一遭,才反应过大。 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叫太子殿下去泡个冷水澡,这才是最方便快捷。然太子夜半方才……又受了惊吓,此时万不可有外寒入体,便只能开了药煎着,早些将药性压下去。 康煦帝恼怒地拧着他的小脸,“朕真是要给你气死!” 允礽砸吧砸吧嘴,有些委屈地说道:“分明倒霉的是我,阿玛这说的是哪里的话,我哪里吓唬阿玛了?” 德妃无奈地说道:“太子,你出这么大的事,却不想着立刻与皇上说,若是皇上明日醒来,方才知道你受了惊吓,那皇上这心中自然是要担心害怕的。” 允礽撅了噘嘴,到底这事有些难为情,便忍下辩驳的打算。 康煦帝瞧着太子的眉间露出倦怠,为他掩了下被角,皱眉说道:“好生歇息,阿玛就在这里守着你。” “……不用,阿玛与德妃娘娘快些回去罢。”太子的声音有点缓,像是困意上涌。 康煦帝转头似乎是和德妃说了什么,德妃欠了欠身,悄然退了出去。而皇帝依旧是坐在太子的身边,半晌,方才要去摸一摸太子的额头。 却不想皇帝稍一动作,寝床上的允礽便猛地睁开眼,待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谁后,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戾气方才散去,换做是懒洋洋的抱怨,“阿玛别乱动……”他发着小脾气。 皇帝心中大痛,面上却是不显。 “我摸摸你发热了没。” 康煦帝缓声说道,“你睡你的。” 太子含含糊糊地应了下,许是的确太累,在挣扎片刻后,到底是真的睡着了。 康煦帝的脸色极其难看,太子何尝有过这般应激的时刻,就连睡觉也不得安心! 待允礽的呼吸平稳许多,连身上的发热都褪下后,康煦帝这才起身出了殿门,缓缓地看向门外跪倒了一地的宫人。 从方才康煦帝踏足毓庆宫开始,他们便都跪在了这里。 康煦帝不紧不慢地走到今夜毓庆宫的守夜宫女身前,“你叫一仪,对吧?” 一仪的唇色惨白,颤抖着磕头,“是……奴婢。” … 荣国府,四下寂静时,唯独一处刚刚挑灯。 贾珠半睡半醒地爬起来,慢吞吞地走到架子前,先给自己净脸,这人才清醒了些。又去屏风后穿戴衣裳,但这接连的哈欠,还是一个跟着一个,叫他的眼角都忍不住沁出了些许水光。 郎秋立在屏风外,略显奇怪地说道:“大爷,宫中方才派人,说是太子殿下/身体有恙,无需入宫。” 贾珠的动作一顿,反倒是清醒过来。 “可曾说了什么?是谁来告知的?” “瞧着依稀不是东宫的人。” 郎秋迟疑地说道,毕竟来者是趁着黑天,手里的印记的确是宫里头的,但这人却不太相熟。 不是东宫的人? 贾珠皱眉,缓步走了出来,那就是乾清宫的人。 往常来贾府传消息的,总归是那几个大太监。因为太子和贾珠的关系,这些在宫内颇为受宠的太监也很喜欢走这么一趟,就算落不着几个子,可好歹能拉近一些自己和贾珠的关系。 这是老习惯了。 如果来的是东宫的人,那情况还不太严重,可要是乾清宫的人……那麻烦可就大了。要么是太子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要么是……宫内出事了。 许畅入内,打断了贾珠的思索,“大爷,可要吃点东西?” 纵是不必入宫,但这厨房的东西是早就备好了的。 贾珠并无进食的欲/望,到底是到了时辰,还是叫人呈了上来。在漱口后,他缓缓在屋内踱步,“系统,殿下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这系统总是颇有神异,哪怕是在贾珠身上,却也能遥遥知道康煦帝和允礽身上发生的事情。 【允礽被人下了药一时情迷昏睡,险些被宫女袭击,将她伤后,又延请太医诊断,此时还未醒来。】 贾珠听了系统的话,一时间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昨日,他还听得太子在埋怨太皇太后和阿玛给东宫塞了几个笨手笨脚的宫女,转头,殿下就差点被人爬了床…… 这二者结合到了一处,贾珠总算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几个宫女被赏赐给太子是为何。 许是因为太子殿下实在是如榆木疙瘩般不开窍,这才叫宫女出此下策。 可,允礽的岁数那般小,想出这等下作的戏码,却也容易叫太子坏了身体,这一时间,贾珠也是又气又恼。 真真可恨。 “大爷,大爷,你都在屋内兜了七八圈了,可是有什么焦心之事?”郎秋看着贾珠从左边走到右边,再从右边走到左边,还是忍不住问了。 贾珠幽幽地坐下,“可恼!” 郎秋正洗耳恭听,却发现大爷不说下文了! 贾珠坐着,心下叹了口气。 这事听起来是宫内的丑闻,或许根本不可能传出来。可他又担心太子的身体……犹豫了片刻,他心中还是有了主意,这才有了些许胃口吃早点。 等到下午,就在郎秋他们以为贾珠要整整一日都不出去时,他却突然吩咐备马车。两个书童还 以为贾珠要外出逛逛,立刻喜笑颜开地去准备,却没想到上了马车后,贾珠却吩咐车夫一路朝着宫闱去。 听到这话,许畅当即是没了脾气。 郎秋试探着说道:“大爷,咱待会能进得去宫内吗?” 贾珠慢吞吞地说道:“我能不能进得去,不好说,但你肯定是进不去的。” 郎秋挠了挠脸,看着外头的热闹,哀哀地说道:“大爷哦,小的还以为你是想出来走走。” 贾珠慢条斯理地说道:“什么时候想出来都行,你要是乐意,现在就下车自己出去耍耍。” 郎秋立刻疯狂摇头,笑话,他怎可能抛弃大爷不管,这要是被家里头知道,肯定是饶不了他。既是劝说大爷无望,郎秋便说起别的,“大爷之前让我时常去深水巷走走,如今,那位甄夫人买了个粗使婆子,又请个附近的一个嫂子帮忙厨房做工,瞧着生活顺遂,还算是不错。” 自打太子和贾珠在那里闹过一场,就再没有流氓地痞敢去那里闹事了。衙门来这里巡视了好几次,而郎秋也时常过去,也叫他们的生活不受影响。 “……说是靠着绣工过活。”郎秋道,“甄夫人对大爷很是感谢,如果不是我跑得快,怕是还要给大爷送礼。” 贾珠淡淡一笑,“做得很好,甄夫人的东西,可不能收下。”她家本就过得不容易,贾珠可不想叫她们为了这所谓的恩情,反倒是更加困难。 一主两仆说着说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宫门外。 贾珠挑开帘子下去,许畅和郎秋在马车边等着,要是宫里头不许大爷入宫的话,他们还得接了大爷回去。 却不料,那侍卫在看到贾珠时,便笑了起来,而后说了些什么,立刻点点头,稍作检查就让开了道,好叫贾珠进去。 贾珠回头看了眼,示意他们等候,这才沿着熟悉的宫道入内。 … 一路走来,贾珠意识到皇宫内的戒备森严,似乎比从前更甚。这种感觉,叫贾珠忍不住蹙起眉头,心中难免有些不安。 只是一路走到毓庆宫来,待看到外头比往常还要多上许多的侍卫,贾珠蹙起眉头,这……难道太子这一事,远比他猜测的还要严重? 毓庆宫外的侍卫仔仔细细地检查过贾珠的身体,这才恭敬地将人请了进去。 他们奉皇上旨意,要仔细搜查每一个进出的人,可是贾珠颇受太子殿下重视,他们也不愿意真的和贾珠闹出什么矛盾来,故而虽做出了合理的应对,但也小意对待,免得贾珠心中不喜。 贾珠却是没在意这个,匆忙对着侍卫颔首,便转身入了殿内。 毓庆宫内大部分的宫人似乎都不在,皆是换做一些不太熟悉的面孔,这叫贾珠愈发心慌,只在眉梢流露出少许,面上却是不显。 “贾公子,请往这边走。” 春丽苍白着脸出现在他的面前,轻声细语地说道。 春丽昨日轮值时,身体突有不适应,便在屋中歇息,也为此,她避开了昨日这场祸事,竟然成了这么多个宫人里硕果仅存的几个之一。 康煦帝在拖走了那么多人后,倒是没叫春丽如何,只让她继续伺候太子殿下,又拨来不少新的宫人填充。 这如何不叫春丽心中惶恐? 也不知道那些被带走的人,最终还能不能回来…… 春丽心中想着这些事,走出来的每一步却非常沉稳,小心翼翼地将贾珠带到了殿前,她轻声说道:“太子爷要是醒来,得知公子过来,定是会非常高兴呢。” 贾珠勉强笑了笑,“我也是担心殿下的身体。” 春丽朝着贾珠行了一礼,推开了殿门。 她停在门外,似是不打算入内。 贾珠留意到这个细节,却没 有多想,大步走入,正巧看到允礽试图从床上爬起来的模样,当即是小跑过去,一把搀扶住了太子,“殿下,你想作甚?” 允礽看到贾珠,露出惊喜的神色,“阿珠,我想喝水!”刚醒来的太子殿下可渴得半死,结果身边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着实是叫他懊恼。 贾珠扶着太子坐好,又去给他倒水,返身递给太子殿下。 允礽果真是渴了,一口气喝了两杯,这才露出得救的表情。 贾珠坐在床边上,看着允礽有些苍白的脸色,轻声说道:“殿下可还好?” “我没事。”允礽随口说道,“你特地赶来,那是阿玛取消了上课,叫你担心出了什么问题,对吧?” 贾珠苦笑,“一路进来,整个皇庭戒备森严,殿下若是想说自己没事,那我的确无法相信。” 允礽琢磨了一会昨夜发生的事情,掐头去尾,将大部分的事情都告诉了阿珠。 或许在别人的面前,允礽会觉得羞耻难堪,可在贾珠面前,小太子却从未有过这样的情绪,末了,他委屈吧啦地看着贾珠,“阿珠,我觉得我好倒霉哦……” 贾珠又气又笑。 气的是那宫女的孟浪,笑的是允礽此刻的委屈。 这也难怪。 昨日还在埋怨这些宫女不会做事,晚上却又是太会来事。 贾珠拍了拍允礽的肩膀,轻声说道:“那太医是怎么说?” 允礽恹恹地说道:“就让好生休养,吃些药汤罢。” 那太医翻来覆去,也说不出什么话。昨夜睡前,他还看到阿玛拉着太医嘀嘀咕咕,就知道这内里肯定还有别的问题,只是太子到底是没想那么多,毕竟对他而言,有问题……或许比没问题,还要更好一些。 允礽的小眼神落在贾珠的身上,只一瞬,又立刻移开。 贾珠没留神太子殿下这细微的反应,而是沉着脸色说道:“保成的岁数这般小,太皇太后和皇上也未免……太着急了些。”他最后的几个字说得轻轻,毕竟这是埋怨贵人,他也没说得太大声。 可允礽听了,便笑眯眯。 阿珠是非常循规蹈矩的人,要叫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定然是太过担心,太过气恼,方才会如此。 “是啊,”允礽非常赞同,“我方才这个岁数,阿玛作甚这么着急!” 贾珠闻言,狐疑地看向太子,“殿下……是真的生气吗?”别的就罢了,方才这句话,他听来,不知为何,就感觉殿下或许不如面上这么不高兴。 允礽挑眉,鼓着小脸说道:“难道阿珠会觉得我很享受?” 贾珠:“……” 半夜被人摸上来,不管怎样都不会享受吧! 贾珠尴尬地移开眼睛。 小太子的笑意收敛,佯装生气地说道:“阿珠坏。” 然后啪叽倒在床上用被褥盖住脸。 贾珠连忙凑过去,在太子殿下的耳边说话,希望殿下能够原谅他的一时失言。 ……其实,太子的确没那么不高兴。 应当说,对于那宫女的行为,允礽自然是恼怒恶心,全然不喜。可对此事出现的时机与后果,又的的确确叫太子并没有不高兴。 相反,太子甚至是有些喜闻乐见的。 允礽方才因着此事得知了自己对阿珠的情感,尽管朦胧暧昧,可他总不会连梦中人是何模样都会认错。 然他更清楚这是多么忌讳的想法。 纵然先前康煦帝对阿珠甚是宠爱,还默许了太子给予阿珠随意出入宫闱的权力,可一旦涉及到太子的安危未来,阿玛定然会毫不犹豫地除去阿珠。 而允礽决不允许如此。 他要叫阿珠好好地,平平安安地活 着。 而此事带来的另外一个问题,便是允礽可以顺理成章地推迟……一些想法。 纵然这些年小太子从未想过这些,到底也知道,成婚生子是许多人心中的念想,可昨夜的事情再度浮现上来,却叫允礽连半点欢喜都无。 喜欢是一种怎样的滋味,眼下的允礽或许还不清楚。 可有些事,他只想与喜欢的人一起做。 这太天真。 允礽眯起眼,冷冰冰地想。 可那如何? 小太子听着贾珠一句接着一句的哄骗,慢吞吞地想,这不是还有时间吗? … 等康煦帝匆匆赶来时,贾珠正在陪着太子吃饭。 皇帝今日罢免了早朝,说法是太子殿下受了寒身体不适,但大朝可以不去,这有几桩要紧的朝事还是得处理。为了不惊扰太子的歇息,康煦帝在午后去了一趟乾清宫,待处理完后,这才又赶了回来。 彼时,小太子正嘟哝着抱怨,“怎我醒来时,身旁连一个宫人都没有,要不是阿珠过来,我便要渴死了!” 康煦帝进来,正巧听到这话,视线一扫,就落在身旁的宫人身上。 清晨皇帝大发雷霆,是叫阖宫的人都晓得的,如今再看皇上露出薄怒,一个个都战战兢兢,生怕皇上发火。 好在允礽看到康煦帝,便高兴地说道:“阿玛!” 康煦帝听着允礽中气十足的声音,心中总算是松了口气,缓步走来。见贾珠因着他的出现起身,要跪下行礼时,康煦帝随意地摆了摆手,“诶,站着罢,阿珠不是陪着保成吃饭吗?快坐下。” “谢皇上。”贾珠抿着嘴,轻声说道。 允礽将贾珠重新拉着坐下,又看着坐在他身边的康煦帝,笑嘻嘻地说道:“听说阿玛昨晚守了我一夜?” “是啊,还被某个没良心的臭小子一顿好打。”康煦帝半真半假地说道。 允礽惊讶地瞪大了眼,“哎呀,是哪个臭小子敢打阿玛,我去给他揍一顿。”他信誓旦旦地说道,就好似这事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康煦帝一巴掌拍在允礽的后脑勺,“说得可不就是你这个臭小子,昨夜但凡是有人靠近你,都得给你拳头一顿打,你说谁还能去伺候你呀?” 小太子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地说道:“可我也不是故意的。” 他嘀嘀咕咕,瘪着嘴。 康煦帝当然知道太子不是故意的。 更甚之,他在意识到太子哪怕在睡梦中都心怀戒备,难以卸下心防时,可是痛极怒极,恨不得将昨夜之人千刀万剐,才能消除心头之恨。 许是提起了昨夜的事,允礽看了眼贾珠,这才慢吞吞地说道:“阿玛,昨夜的宫女呢?” “死了。”康煦帝冷冰冰地说道。 见太子诧异地看着他,皇帝放缓了语气,“这与保成无关,是朕下令杀了她。” 允礽端着碗想了想,撇嘴说道:“我昨夜动手没留情,大抵也是废了,问不出来什么。”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早知道,留点余地,说不定……” “不可。” 本该是安分听着的贾珠下意识说道,见皇帝和太子一起看来,有些涨红了脸,捏着指尖说道,“皇上,殿下,昨夜侥幸不是刺客,可要是真的刺客,殿下留情,反倒是伤了自个儿。” 康煦帝并没有因为贾珠的插话而生气,反而很是赞许地点头,“纵然是当场死了,太子的安全最是要紧。要查,多的是办法往别处查去,万不可拿自己的命冒险!”话到最后,康煦帝的脸色严肃起来,叫太子恹恹地应了。 皇帝看着允礽还有些苍白的小脸,心中甚是后悔。 保成的岁数也算不得大,早知道就 不必这么快给他赐人,这还没开窍呢,就差点被坏了身体。得亏昨夜太医说,只是略微亏空了身体,只待日后好生调理,倒还是能恢复,并无大碍。 可别个也就罢了,太子自昨夜,总是容易惊魂。 身旁的一点动静,都能叫睡梦中的允礽反应过度,这才是他的身边无一人伺候的缘故。因为殿下压在枕头下的匕首,是会真的伤人。 允礽惊讶地说道:“我这般厉害?” 康煦帝面无表情又是一巴掌甩在允礽的后脑勺。 小太子生气了,噘着嘴跳下来,挪到贾珠的后面去坐着。 康煦帝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贾珠身上。 贾珠:“……” 殿下你可真能耐! 贾珠略微尴尬地和康煦帝对视,有种自己正被皇帝一分一寸看透的错觉。 半晌,康煦帝忽而语气温和地说道,“阿珠啊,保成对你甚是信任,连这样的话都与你说,你也知道,保成眼下神经紧绷,便是连休息也睡不安稳,不如这几日,你就在宫中陪他。” 贾珠微愣,许是没想到皇上会这么说,片刻后,他有些缓慢地点头,“皇上,那是贾珠的荣幸。” 康煦帝忽略了小太子在贾珠身后的拼命摇头,宽慰地笑道:“那是正好,晚些朕叫人送你回去收拾些东西,便来宫中住几日。” 贾珠迷迷糊糊被送走了,直到殿内剩下皇帝和太子时,允礽气呼呼地将椅子拖回来,横刀阔斧地坐下。 “阿玛,干嘛叫阿珠入宫来?” 康煦帝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从前不总是爱撒泼叫阿珠留下来?” “是撒娇!” 允礽恼羞成怒,红着小脸说道。 “那从前喜欢,眼下怎么不喜欢了?”康煦帝好暇以整。 允礽嘟哝着:“倒不是不喜欢,可阿玛方才说,我受不得刺激,要是半夜对阿珠动手可怎么办?” “那朕来?”康煦帝挑眉。 允礽更加郁闷,抱着自己的胳膊生闷气,“那更不行。” 康煦帝看着小太子郁闷的模样,忍不住想起了太医的说辞。 昨夜,康煦帝在殿外发完了火,又将太医叫了过来,问起太子的身体。太医便道:“回皇上,殿下的身体略有亏空,但碍于岁数小,年轻易补,只要调理一月,便可恢复。不过,也因着殿下岁数还小,这半夜惊魂,总归是容易叫人紧张。接下来半月,殿下或许会半夜呓语,梦魇,出现各种症状,这都是有可能的。” 毕竟,常人在夜半突然看到有人站在床头,都有可能被吓得猝死。 康煦帝闻言,便露出一副怒容。 太医守在边上,不敢再言。 片刻,康煦帝才又道:“倘若叫保成熟悉的人与他一同歇息,同吃同住,可能安抚?” “那自然是可以的。”太医轻声说道,“只是皇上,您不是合适的人选。” 这位太医果然聪明,一听皇帝这么说,就猜到了八/九分。 康熙帝挑眉,淡淡地说道:“为何朕不可以?难道朕不该是太子最熟悉的人?” 太医苦笑着说道:“皇上自然是如此,可皇上可曾想过,若是太子真的半夜梦魇,而后伤了万岁,那对殿下而言,又是一桩受刺激的事。可您日理万机,也不能彻夜守着,不得入眠。以太子对皇上的关切,怕是会太过自责,反倒是加重病情。” 康煦帝蹙眉,太医这般说或许有理,可一时间要找出一个合适的,有点武艺,又能叫允礽喜欢的…… 啊,康煦帝露出个微笑。 他怎么忘了?那自然是有的。 ——阿珠。 故而,这才是叫贾珠入宫的前因后果 。 允礽狐疑地说道:“阿玛,如果我伤了阿珠,难道就不会愧疚,不会难过吗?” 康煦帝漫不经心地说道:“所以阿珠是来守着你。” 小太子一下反应过来,阿玛这是叫阿珠来给他守夜呢。允礽露出一副嫌弃的小表情,“阿玛真是坏。” 康煦帝叹了口气,“阿玛的确是坏,不然也不叫你平白受这一场苦。” 皇帝摸了摸允礽的小脑袋。 一提到这里,太子脸上的神情便化作嫌恶,仿佛是有点恶心。 康煦帝看了一眼,心中又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好生守着允礽直到贾珠过来,这才起身离开了毓庆宫。 皇帝离开东宫后,也没回乾清宫,而是缓步到了慈宁宫。 当初康煦帝赏下来的人,是借着慈宁宫的名义,但也的确是有两个与慈宁宫有关。不过那两个的嫌疑不大,可到底是要查的,正因为要查,所以此事瞒不住太皇太后。自清晨起,就已经惊动了老人家,原本她还要亲自去毓庆宫探望太子,是康煦帝好生劝了又劝,这才叫太皇太后没有妄动。 慈宁宫内,几个嬷嬷正守在老祖宗的身边,太皇太后趁撑着额头,半睡半醒的模样,叫康煦帝忍不住心中发酸。 太皇太后的确是老了,这精气神也总是撑不住。 “万岁?” 一位嬷嬷留意到了康煦帝悄声进来,正打算说话,却被皇帝竖起一根手指止住。半晌,康煦帝蹑手蹑脚地坐在太皇太后的身旁,安静地守着。 过了两刻钟,小睡醒来的太皇太后看着坐在身旁的皇帝,不自觉笑了起来,“玄烨啊……” 康煦帝捉着太皇太后的手,“皇祖母,保成没事。” 太皇太后借着他的力气坐起来,轻轻咳嗽了两声,“哀家知道,只是他到底是因着哀家才受过,这叫哀家不多看看,不多问问,怎能安心?” 康煦帝无奈地说道:“那是小人借着此事乱来,和皇祖母又有何干系?朕招来了阿珠,这几日在宫内陪着他,不会再叫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太皇太后的声音淡淡,“既如此,查出来什么了吗?” 康煦帝的声音骤冷了些,缓缓说道:“……是这宫女贪慕荣华。”这是叫皇帝愤怒,却又不得不承认或许是最终答案。 蠢人,蠢事,总归是太多。 叫人厌烦。 “是吗?”太皇太后轻声地说道,“那买香的渠道,经手的人,与她有关的干系,就一并都铲了罢。” 混不在乎,这一句话下来,要死多少人。 惹了这两位的心尖子,怎能就此平静度过? 康煦帝露出冷极的微笑,“皇祖母所言,极是。” … 甭看太子在康煦帝的面前百般推辞,可贾珠当真入了宫,最是高兴的人也是他。只可惜殿内熟悉的宫人少了一大半,不然太子早就将一半的宫女内侍都拨给阿珠。 不过趁着这时间,允礽也问过了自己夜半时的举动。 说是歇息时,倘若身旁有别的动静,就会惹来允礽下意识的反应,或是攻击,或是别的,总之听起来不是什么好的反应。 待贾珠来了后,小太子就一头委屈地扎进阿珠的怀里,可怜唧唧地说道:“那我岂非‘曹公喜好梦中杀人’?” 贾珠一愣,继而一笑,“那从此,殿下/身边还真是一个人都留不住啊。” 允礽有些气恼,揪着阿珠的袖子胡搅蛮缠,最终将其蹂/躏成皱巴巴的布料,方才不太高兴地说道,“本来阿玛是想要叫阿珠守夜,我思来想去,觉得不妥。” 贾珠好笑地说道:“殿下觉得不妥,那打算如何?” 他本也是这么打算的。 允礽拖着阿珠的袖子到了寝床前,翘着不存在的小尾巴说道,“我一床被,阿珠一床被,睡前多卷一卷,好叫半夜的我动不了手。” 贾珠:“……不必这么麻烦,我可以给殿下守夜。” 而且最近也不必上学,守夜完了,白日里贾珠再小睡便是。 允礽诧异地说道:“难道在阿珠的心里,保成是一个可坏可坏的人?特地叫阿珠来宫里,便是为了伺候我?” 那是怎样的坏心肠哦。 堂堂太子可不是这样的人咧! “伺候保成这也没什么。”贾珠软绵绵地说道,“说不得我睡下,保成更加睡不着。” 他们可也有段时间没在一处歇息了。 小太子哼了声,“我说不行,便是不许。” 贾珠见允礽真的不想,那也就罢了,将带来的行礼交给东宫的下人,方才倚靠在太子的身边,轻声说道:“殿下这宫内的人,全都换了?” “全”这个词或许有些偏颇,但也大差不差。 允礽漫不经心地说道:“阿玛说他们都有错,全都拖下去罚了。不过等他们歇息后就会回来。” 阿玛或许是打着这一次换人的主意,可允礽不喜如此。 康煦帝是为了太子好,可太子也无法接受这每一次撤换都要重新培养亲信的过程,这一批人他用得顺手,再换岂非又得花费一二年的时间。 有时候太子的确分不清楚康煦帝究竟是爱他还是害他,大抵就如同阿珠说的,阿玛也是第一回做父亲,尤其偏宠他,总是拿捏不清楚这度罢。 到了夜深,允礽早早就困了。 他吃下的药里,便有安眠的效果。 纵不是贾珠歇息的时间,但允礽困了,贾珠自然是陪着他安歇。 两人睡下,正是按照着允礽的想法,一人卷着一张被,将自己弄得严实,好叫自己挣脱不出来。 贾珠几次欲要开口,劝阻殿下,可是看在保成兴致勃勃的份上,到底是没说什么。这姿势有些古怪僵硬,他躺了好一会都没睡着。 转头一看,允礽可倒是好,早已经躺着呼呼大睡。 贾珠颇为无奈,睁着眼睛望着床帐,数了许久,这才勉强有了困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许是这几日太子心神震荡,叫那些深埋意识骨髓里的冷意翻涌了上来。 一时间,贾珠都不曾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他只恍惚觉得,耳边似乎甚是吵闹,仿佛置身闹市,又好似是身处战场,耳边之纷杂,叫贾珠挣扎着欲要醒来。 ……可等他睁开眼,贾珠却有些后悔。 这还不如不看。 耳边破空的咻咻声,到底是叫他想起了这熟悉感……从何而来。 贾珠僵硬地转头,看着那个狠厉的男人。 许是因着之前被他一剑穿心的缘故,他下意识地往后倒退了几步。 只这动作,并未引起梦中男人的在意,他仅仅是用脚尖踢了踢倒在地上的人,“不是说,要劝诫孤吗?怎么不爬起来说话了?”这底下的人被太子打得皮开肉绽,浑身是血,也不知道是活着还是死了。 有面孔模糊的人大叫:“殿下,您此举,难道不怕惹得皇上不高兴,叫万岁爷二废太子吗!”那尖锐的高声实在刺耳,哪怕是贾珠这样的脾气,都恨不得将帕子堵住他的嘴巴,更别说是一贯暴躁的男人。 自打一废太子,再立太子后,男人的脾气就越来越不好,闻言露出了少许阴鸷,却是大笑,“好好好,你说的却是不错。若是阿玛知道,会不会重新废弃孤的太子之位,孤确实不知,可你在知道结果前,却是要死了啊。” 他的笑声充斥着满满当当的恶意,抬手便扭住了他 的脖颈,当真是要杀了他。 其动手的狠厉,甚至叫许多人都没反应过来。 这肆无忌惮的狠厉,叫许多人说不出话来。 贾珠却感觉很冷,好冷,分明站在这里,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这只是梦,只是不会存在的未来,可是他的骨髓却好似如同这一幕一切被冻结,连呼吸都变得迟缓起来。 “太子殴打朝臣,于理不合!臣这就去奏请万岁,责罚太子,还望您莫要乱了国法朝纲。” “太子,莫要伤人……” “可曾忘记过去之祸乎?” “兄长,莫要糊涂啊!” “允礽,你可知罪?” “二哥啊二哥,事还未到这般地步……” 繁杂的声音纷至沓来,一瞬间几乎挤爆了贾珠的耳朵,到了最后,他只能听到一句冰冷的恶语。 “若他在乎什么国法朝纲,便不会到今日之地步!” 他猛地惊醒,只觉满头大汗,呼吸急促。 贾珠抓着被子缓缓地转过头去,他已是看不见身旁的太子,只能依稀感觉到被褥鼓起来一个小包。 他半睡半醒间,已经忘记了白日里,春丽对他的警告。 忘记了此刻的太子殿下不能擅动,不然恐有危险…… 贾珠摸索着,缓缓地掀开了被褥,然后,一点点地从隔壁的被褥里头挖出了睡在里头的太子殿下。小太子并未出汗,只除了冰冷至极的身躯,与偶尔微微颤抖的眼皮,也没有半点梦魇的迹象。 只是冷。 好冷。 贾珠咽了咽喉咙,只觉得异常干涩。 他将两床被褥盖在了两人的身上,将太子殿下抱进了怀里。许是这动作太大,允礽挣动了一下,贾珠下意识抱得更紧,一下子将太子的小脸压在了身前。 “唔呜……” 一声轻轻的呓语,太子在梦中气恼地磨牙,嗷呜一口咬了下来。 贾珠身体一颤,怎么…… 他低低轻呼了一声,低头想要将太子的脑袋移开,可也不知太子在梦中哪来的力气,越是这样,越是紧咬着不肯松开。 贾珠难受得很,睡意都没了。 可不知怎的,方才浑身紧绷的太子殿下,身体竟是真的缓缓放松下来,一直冷冰冰的手指,也开始逐渐回暖。他的神态轻松,连方才的僵硬都无,好似从冰天雪地的困境脱离,含糊着呓语了几句。 痒。 贾珠用手背捂着嘴,忍过那奇怪的瘙痒。 太子却已经是彻底放松下来,好似脱离了可怕的梦,重新睡得安稳,就是死活都不肯松口。 贾珠:“……” 他不想承认这和自己有关。 可恼! ……太子殿下是不是咬人怪呀! 贾珠欲哭无泪,为了不叫自己更疼,只得更加侧着身子,保持着这个有些尴尬僵硬的姿势。他原本是打算等太子殿下更加放松,而后再悄悄后退,叫这个秘密彻底掩藏下来。 他总觉得…… 这是不能被殿下所知道的。 也太过亲密的事。 尽管贾珠是这么想,可是这睡意来势汹汹,他都不知自己到底是何时睡着的。他一只胳膊搂着允礽,另一只胳膊垫在自己的额头下,就这么不太舒服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月色都悄悄偏移了少许。 睡梦中的允礽微蹙着眉头,长而微卷的睫毛颤抖了几下,好似轻盈的蝴蝶上下晃动,继而缓缓地睁开了眼。 他浑噩中,只觉得有些不对。 牙齿微动了动,好像咬着什么东西。迟缓的舌头舔了舔,细腻的布料叫允礽皱眉,半晌,眼皮再抬起一些,他 才缓缓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何模样。 ……他在作甚? 他正躺在阿珠的怀里,咬着阿珠…… 从嘴巴这僵硬的感觉……该是过了许久? 允礽后退,许是这濡湿的感觉总叫人不适应,阿珠拧着眉头呜呜了两声,又忙被太子拍着后背安抚了下来。 他可不想把阿珠给吵醒了。 尤其是在眼下。 小太子一点困意都无,似乎连梦中的阴冷都别驱散,只一心一意地打量着那块湿透的地方。 他方才咬了多久? 是一直咬着睡着的吗? 允礽试探着用指腹摩/挲了下,许是那处皮肉紧绷了太久,实在是敏/感,被碰了碰,阿珠就颤抖着往后退,梦中都要抬手捂住,似是有些可怜得紧。 太子的眼睛亮得惊人,就宛如兽瞳盯住猎物,死死凝视着阿珠的一举一动。 这……不能怪他,是吧? 是谁叫阿珠把他挖出来的? 昨夜睡前,允礽为了不叫自己真的会在梦中伤了阿珠,可是苦心孤诣,折腾了又折腾,就是为了确保这被褥只能被人从外打开。 他自己是突破不了的。 眼下他和阿珠会睡在一处,只可能是半夜阿珠看他难受,将他带出来的…… 阿珠,倒霉、可怜的阿珠,怎么这般心软? … 呜! 贾珠再一次睁眼时,已经是清晨。 他看着外头浅浅的日光,叫外面好似覆盖了一层毛绒绒的暖色……他们好似睡过了。好在今日不必早起读书,这倒不是什么罪过。 贾珠困顿地闭上眼,刚要转身,却嘶地倒抽了口气。 胸口吃痛得很。 昨夜的记忆纷至沓来,叫贾珠当即整个都僵住,他一顿一顿地低下头来,正发现一个毛绒绒的脑袋压在他的胸口,那潮/湿温热的感觉,叫贾珠只想惨叫出声。 啊啊呜呜呜呜……这怎么回事! 他昨夜怎么就睡着了!他们居然保持这个姿势到了早上吗? 贾珠面红耳赤,手忙脚乱地想要抢救自己那可怜倒霉的皮肉,只是这动作许是粗鲁了些,焦急了些,惹得闭着眼的小太子也懵懵懂懂地睁开眼,正巧与阿珠的视线对上。 “啊呜……” 太子含含糊糊地说道,只可惜声音隔着一层皮肉,混沌得听不清楚。 隐约是在叫阿珠的名讳。 许是允礽也觉得哪里不对,他原本叫完就要阖上的眼皮再度睁开,困惑地扫了一眼,继而落在他们眼下的姿势上。 贾珠:“……” 允礽:“……” 小太子谨慎,迟疑地后退,让咬了一夜的那块倒霉皮肉拔出去。 他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已经红肿起来,道:“阿珠,你昨夜是……用这法子来安抚我的……吗?” 太子刚醒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困惑,而阿珠已经捂着脸趴在床上,一句话都不想说。 他这会只想学着从前允礽娇蛮的一句“保成听不到了,保成死掉了”来说。 阿珠什么都听不到,阿珠睡着了! ……他的名誉呜呜。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康煦帝敏锐地发现,允礽和贾珠似乎闹了别扭。 今儿皇帝罢朝,特地过来毓庆宫守着。可这两个在吃早膳的少年,正对着面坐,默不作声地吃着。 而非之前挨着坐的亲密。 康煦帝挑眉,笑眯眯免去了贾珠的行礼,坐在太子的身边先是问过他的身体,诸如“身体可还好”“太医怎么说”云云,太子也一边答着,听起来已经大好。 康煦帝放下心里,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保成,你与阿珠,可是生了别扭?” 允礽的动作顿了顿,慢腾腾说道:“阿玛,食不言,寝不语。”他一本正经地说着,好似方才在答话的人不是他。 康煦帝挑眉,看向贾珠。 “阿珠,保成昨夜闹你了?” 皇帝这话,却是歪打正着。 话音刚落下,贾珠的小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尴尴尬尬地捏着勺子,“殿下……还好,就是有点喜好……乱动。” 贾珠说出最后这几个字时,颇为咬牙切齿。 康煦帝显然听出了少许言外之意,似笑非笑地看向允礽,笑眯眯地说道:“看来,保成昨夜是狠闹了一场。” 允礽撅着嘴,嘀嘀咕咕,“我又没打阿珠……” 康煦帝看着那头正软乎乎生气的贾珠,又看着身边难得有些别扭的小太子,对昨夜发生的事情实在好奇。 以允礽对阿珠的喜爱,应当是不会伤了他才是。可阿珠这般反应,显然允礽也是做了些什么,才叫阿珠这般懊恼。 “你是没打阿珠,但你气到阿珠了呀。”康煦帝摇了摇头,那声音听着还带了点看好戏的意味,叫太子殿下气恼地踹了阿玛一脚。 轻轻的,力道不重。 康煦帝看了眼袍子上的小小痕迹,也不恼怒,悠哉地说道:“你纵然是踹了朕,又能如何?惹了阿珠生气的人又不是朕。” 贾珠气弱地说道:“皇上,我没有生气……” 康煦帝宛若惊讶地摇头,“阿珠要是不气,保成可不会这般心虚。” 贾珠羞赧得耳根都红了,嘴巴动了动,不知要说什么。如果是旁的事情也就罢了,可一旦想到昨夜今晨究竟发生了什么,贾珠就很想捂着耳朵,将脑袋压在枕头底下,权当是逃避了。 允礽虚张声势地鼓着小脸,“阿玛说胡话,保成没有心虚,保成只是想看着阿珠的脸下饭!” 贾珠:“……” ? 他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康煦帝扬眉,“保成觉得阿珠好看?” “难道阿玛觉得阿珠难看?”小太子理直气壮地说道,“阿玛不觉得,看着好看的阿珠,连吃饭都多了一些趣味吗?” 胡搅蛮缠。 康煦帝瞪了眼允礽,到底是顺着允礽的话,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下贾珠的模样。 或许是因为贾珠从小就入宫,在皇帝的心目中,他依然还是当初那个小小的模样,如今真正打量起他的相貌方才发现,原来他已经长成这般俊秀好看的少年。 贾珠面如冠玉,目若流星,长得那叫一个齿白唇红,这般品性相貌,着实少有。要说太子会将他的容貌当做是下饭菜,倒也说得上几分合适。 康煦帝一时兴起,笑着说道:“阿珠可曾有了婚配?” 贾珠还未说话,允礽就急匆匆地说道:“阿玛,太医说过,阿珠的身体需要好好养着,他家里在他一十八岁之前并不打算考虑婚事。”太子说完这话,又有些天真的看向皇帝,“大哥已经十五,阿玛是不是打算给他指婚?” 这话正切中了皇帝的心思。 大皇子年满十五,在皇室中看来已经算是成人,虽 说今年未必需要定下婚事,但也的确可以相看起来。 前些日子贵皇妃便与皇帝说过此事。 后宫没有皇后,皇贵妃便是最高的分位。她负责着后宫一应事务,自然也要负责皇子们的婚姻大事。不过她并非大皇子的亲生母亲,只是惦记着他的岁数,又是头一个皇子,这才重视了些。 在这些事上,皇贵妃只会稍作提点,并不会真正插手。 她知道康煦帝忌讳些什么。 康煦帝想着皇贵妃的话,不紧不慢地说道:“人小鬼大,就这般惦记着给你大哥找个嫂子?” “不关我事。”允礽嘟哝,“男女之事也没什么好的。” 康煦帝知道先前的事情,叫保成对此事产生了抵触,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反倒是话题一转,又回到了先前的对话,“保成,阿珠是为了你特地入宫,可莫要欺负阿珠,叫他为难。” 允礽原本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没想到阿玛又转头说起这个,气恼地说道:“我何尝真的欺负了阿珠去?不过是昨夜好动,不小心咬了阿珠,巧的是那位置丢人,叫阿珠恼怒罢了。 “这梦中的我如何动作,难道保成还能控制不成?”说到这里,小太子气红了脸,索性连饭都不吃了。 贾珠抿着唇,软绵绵地抱怨,“可我很疼。” “……那我也不是愿意咬阿珠的嘛。”允礽嚣张的小脾气被压了下来,嘟哝着说道,“我都叫阿珠咬回来了……” “才不要。”贾珠嘀嘀咕咕,捏着勺子不抬头。 康煦帝听着两个少年一来一往的对话,忍俊不禁,倒是真想知道咬在哪里了。但能叫阿珠这般着恼的模样,许是当真在非常尴尬的位置。 他轻咳了声,“保成啊,纵然你没伤了阿珠,的确是幸甚。可这胡乱咬人的习惯可不好。” 允礽面对贾珠的时候委委屈屈,听了康煦帝的话,更加嗷呜嗷呜憋屈了起来,“……那今夜睡前,将保成捆起来总能行了吧?” 贾珠心里颇为赞同,可面上却是犹豫着摇头。 然后被允礽一语道破。 “哼,阿珠说着不要,实际上就是这么想的!” 贾珠红着脸,悄声说道:“……我没有。” 太子殿下磨牙。 阿珠的眼神闪闪躲躲,看起来便是有! 皇帝作壁上观,看着两个少年嬉嬉闹闹,仿佛将之前发生的事情全部都掠过。康煦帝心中的郁闷之气消散了些,待离开时,脸上都止不住带着淡淡的笑意。 毓庆宫内,允礽目送着阿玛离开,转头看着正在慢条斯理擦拭着嘴角的贾珠,“阿珠……” “不行。” 贾珠知道太子要说什么,断然拒绝。 他是知道太子殿下痴缠的能力,要是给了殿下说话的机会,说不定贾珠又会被太子说服。 自从发生了昨夜的事情后,贾珠就不打算和殿下同床睡觉了。 贾珠决定,他今天要守着太子睡! 他就坐在脚踏上,任由是谁都挪不动他! 允礽气死。 一个合格的太子不应该被区区一个伴读所束缚!太子重重地将自己抛在贾珠的身边表达了自己的愤怒,又重重地哼了三声。 贾珠熟视无睹,慢条斯理地打理好自己。 “殿下,该吃药了。” “不吃。” 允礽耍着小脾气。 “那我今晚也绝对不会上床!” 贾珠干巴巴回应。 立在边上的春丽一边觉得这两位的对话有些暧昧奇怪,另一方面,又在清楚这前因后果的时候觉得好笑。 贾公子和太子从未发生争吵,也叫他们对昨夜到底发 生了什么感到无比好奇。 但哪怕是康煦帝也只能挖出少许真相,想必他们是不可能知道了。 贾珠对这件事非常坚持。 许是今晨醒来时,着实叫贾珠羞愤不已,他势必要将此事灭杀在萌芽,绝不叫此事再次发生。 眼下那地方虽是不疼,可仍然是肿胀着,难受得很。 他只要想到这,对着太子可怜兮兮的小脸也能硬起心肠来,不再轻易就屈服。 到了午后,大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与五皇子都一起过来探望太子。 皇帝并未将此事的缘由宣传出去,知道前因后果的也只有德妃一个。 而她是个识相的人,自然不会将真相宣传出去。于是乎整个皇宫只知道毓庆宫有宫女犯了过错,被康煦帝给处死,整个毓庆宫的人都受到了责罚。 再加上皇贵妃这两日对后宫的彻查,无疑是叫人绷紧着皮,生怕此事会祸及自身。 这几个皇子还算是年长,便亲自过来,余下的皇子皇女,也都纷纷送来了自己的关切,毓庆宫甚至还收到一位小皇子送来的糕点——看起来许是他最喜爱的东西。春丽嘴角抽搐,也将这东西给整理了进来。 太子已经吩咐过她,这些天整个毓庆宫的事务都由着她负责,等其他人恢复回来后,再会接手各自的部分。 春丽闻言安心,这至少说明皇上没有大动毓庆宫的打算。 几个皇子入内时,便感觉到了太子如狂风暴雨的怒意。 他坐在床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着经文。陪同的贾珠坐在不远处,同样是拿着一本书,正在温吞地读着。 正常来说,贾珠在太子身旁,太子不该有这般反常的情绪。可眼下他们一个两个身上泛起的寒意,却是怎么都止不住。 好似正在主动走入一场危险的狩猎里,他们是倒霉的猎物,而太子殿下则是凶神恶煞的猎手,正巴不得给他们一个个都击杀。 大皇子还能横刀阔斧地坐下,三皇子只敢挨个边,四皇子和五皇子倒是有些傻大胆,齐齐凑上前去,看起来甚是担心。 太子却是板着一张小脸不说话。 一直假装在看书,不理太子的贾珠不得已撒开手,看向两位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太子殿下昨夜休息不好,所以,才会……” “孤只是不想说话。” 太子蓦地说话。 贾珠蹙眉,看向捣乱的太子。 太子殿下微微昂着小脑袋,露出不合作的态度。 贾珠注视了一会,慢吞吞地说道:“殿下因为昨夜休息不好,所以不想说话。” 太子哽了一会,发现这也不是没道理,气虚地闭上了嘴巴。 五皇子愣愣地听着,然后口音浓重地问起了另一个问题,“你是怎么知道的?” 贾珠险些没听清楚,四皇子便好心地解释翻译了一下。 贾珠:“……因为昨夜我守着殿下,故而……” “昨夜我们是一起睡的。” 再一次。 当然,再一次的,太子殿下娇蛮地打断了贾珠的话。 这一下,就算是再不熟悉他们的三皇子都察觉出来太子和贾珠在闹脾气,更别说是大皇子了。 允禔的眉头挑高得几乎要飞出去,他狐疑地在允礽和贾珠的身上来回打量,试探着说道:“保成,你的身体没事了罢?” 允礽扫了允禔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 但不说话。 这种冷暴力不合作的态度,叫允禔一下子就想起了当初在五台山上,太子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连着几天都处在某种怪异的郁闷里。 除了太皇太后和康煦帝外, 其他人他压根不肯屈尊应答。 就好像最开始的允礽。 允礽可不是一直都是这么娇蛮任性——是的,眼下这般傲娇的脾气,也顶多算是简单程度,在那过去,从前,太子是当真叫整个皇庭都会觉得害怕的存在。 谁都不敢得罪太子,而康煦帝又将太子殿下捧到一个至高无上的地位,由此而来的冷漠和高傲,是叫人感到冰冷的寒意。 那一次,五台山上,允礽再一次感觉到的便是如此寒冷。 可那时候,太子在过去几日,脾气恢复了后,还会别别扭扭地来找他。 没提起之前的事情,然从这奇奇怪怪的态度里,还是能看得出来太子的转变——他会感到少许歉意,会别扭来说话。 这在从前的太子身上,是绝无可能的。 所以,允禔一直觉得贾珠对允礽的影响是有的,在他出现后,允禔已经不知多久没想起从前冰冷高傲的二弟。 在意识到太子和贾珠两人正在闹别扭,还是开天辟地的第一回时,允禔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惊慌,他可不想再面对当初在五台山上的感受。但紧接着,是趣味。 贾珠对太子殿下几乎是无底线的纵容,允礽究竟是做了什么,才会叫贾珠这么生气。 大皇子这么想,也是这么问。 他问的话还不是太子——毕竟允礽显然不会理会他,大皇子搬动自己的椅子,朝着贾珠的位置挪了挪,“阿珠,可是太子欺负你了,不要藏着掖着,倘若是真的,就算他是殿下,本皇子也会给你出头报复回去的。”大皇子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露出几分“我真的会给你撑腰”的感觉。 三皇子:“……” 他紧张地看了眼允礽,又看了眼允禔。 大哥啊,你回头看看! 太子看起来像是要暗杀掉你啊! 贾珠淡笑着摇头,“大皇子不必担心,殿下是不会欺负我的。” “欺负了的。” 太子凶巴巴地说道,一边说着,还一边将手里头的书丢了出去。大皇子就算背后没长眼睛,但是听着这风声,也下意识就避开了。 噗通! 巨响一声。 “保成你在暗杀啊!”大皇子看着地上的大块头几乎要散架,露出了惊恐又庆幸的表情,“这可是《左传》!”之一。 这样的大部头,允礽是想杀了他吗? “大哥不是躲开了?”允礽平静地说道,“这样的动静,如果大哥都听不到,那岂非骑射白练了?” 允禔觉得太子说得好像是对的,但又像是哪里不对劲。 贾珠却好像是烫到一般看向太子。 太子殿下这话,似是带着难以觉察的恶意。 小太子微微避开了贾珠的视线,执拗地盯着床帐上的某处,好似上面的暗纹多么美丽漂亮,盯得非常入神。 大皇子这一次说话是正对着太子。 一边盯着允礽的一举一动,一边与贾珠说话,“既然保成没事,看起来也不像是哪里生病的模样,不如阿珠跟着本皇子去读书算了,你不是想考科举吗?这上学读书的事情,一日都不可落下。” 贾珠笑了笑,“功课与文章我都一并带到皇宫里来了,多谢大皇子好意,不过殿下难受,我想陪在他的身边。” “我不难受,也不用人陪。” 头也不抬的小太子猛地丢出来这句话,直白,又透着冰冷。 四皇子有些惶恐的视线在贾珠和太子的身上来回转,五皇子什么都听不明白,便仍是笑嘻嘻的。可是大皇子脸上浮现出来的惊讶与三皇子坐立不安的模样,都应当会叫贾珠难堪。 谁都知道,贾珠能在皇庭内进出,甚至于拥有这样的地位,全都取 决于太子殿下对贾珠的偏爱。 可倘若有朝一日,这样的偏宠消失后,贾珠的待遇只会一落千丈,甚至任人踩踏。 因为,看他不喜的人,实在是太多。 贾珠行事低调,从不借着太子的名头闹事。可是身份地位,出身高贵,这家世远超于他的人,从来都不曾少过……偏偏太子殿下从来都不给他们好脸色看,却硬是对一个落拓门第出身的人感兴趣。 这于他们而言,从最初便是在践踏他们那高傲的自尊。 一旦贾珠失势,那些他从前甚至都不认识的人,都会纷纷出现在他的面前,好展露自己高高在上的尊荣。 然大皇子心中的种种想法,并没有流露在外,只是有些紧张地看着贾珠。 贾珠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他似乎没有生气,但也没有对太子这话表露出什么情绪,他只是缓缓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一个看着有些轻飘,但还算温柔的微笑,“殿下说得,极是。” 允礽有些惊慌地抬头,对上贾珠平静的表情,却一时间说不出话。 大皇子想说什么,又觉得很奇怪。 他挠了挠自己的脑袋,看了眼贾珠,又看了眼太子。闷头地说道:“你俩吵架,我不理你们了。” 大皇子起身,将几个小的皇子一起带走。 三皇子落在最后面,慢腾腾地走着,许是方才太子表露出来的生气,叫他有点心神不宁。允祉犹豫了一会,还是转头看了眼。 “啊!” 他小声地尖叫了声。 陪同在允祉身旁,要送几个皇子出去的贾珠疑惑地侧头。 在太子身体不适时,他替代太子陪同客人出去,也是应有之礼。 不过允祉这反应,却叫贾珠有些惊讶。 允祉有些支支吾吾,不知要怎么说,下意识地将手搭在贾珠的肩膀上,将一直刻意不回头看的他掰了回去。 贾珠顿住。 允祉都仿佛以为,手掌下的身体都要绷紧成石块。 “大皇子,我,殿下,叫我回去,还望见谅……”贾珠显然有些语无伦次,转身朝着大皇子等人行了一礼,匆匆地朝着殿内跑去。 刚出门的大皇子等人惊讶地回头,就只看到贾珠被毓庆宫吞没的背影。 允禔好奇地挑眉,正想说什么,但三皇子允祉已经匆忙走上来,推着他们几个离开。 “走走走,快些走……” 允祉的声音很紧张,好像背后是什么洪水猛兽。 允禔:“你是看到了什么?居然这般着急?”他哭笑不得,却被三皇子骤然爆发的力气推着,根本无法回头去查看,只得顺着允祉的力道走。 允祉低头往前走,压根不去细想。 糟糕,糟糕…… 他觉得,这简直是要命的麻烦。 这么多人里头,怎么偏偏就只有他看到了那倒霉的一幕? … 毓庆宫内,静悄悄的。 贾珠一步,两步,缓步地走到寝床边上。 允礽低垂着脑袋,分明听到了贾珠的脚步声,却是没有任何的动静。在这过分的安静里,那抽泣声,就显得非常明显。 贾珠:“……分明是殿下先说不需要人陪着,怎么眼下,又自顾自生着闷气?” 他的声音软绵绵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啪嗒—— 啪嗒啪嗒—— 非常细微的水珠砸在背面上,渲染开一点点的水渍。 “你叫我殿下……”允礽总算开口,带着哭腔的嗓子沙哑,“阿珠讨厌我了。” 贾珠真的是哭笑不得,他平日里也总是“殿下”“保成”混着叫,此刻不过是太子太过敏 感,硬要挑刺。 “保成,你为何哭?” 贾珠站在床边,没有走开,也没有安慰允礽。 允礽抽噎着说道:“阿珠跟他们走了。” 贾珠叹气,“因为大皇子他们要离开,出于礼数,我本来就需要去送送他们。” “……呜,但是,阿珠生气了……” 贾珠耐心地说道:“我的确是生气了,可是就算我在生气,也不会抛下保成不管的。” 允礽一边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眼泪,一边委委屈屈地抹着眼睛,发出呜呜的声音。 贾珠的声音轻柔,甚至带着淡淡的笑意,“保成为何就不可以坦率地与我说,说你觉得很抱歉,方才的话太伤人了?” “道歉,就会叫阿珠,不难过,不走,不生气吗?” “不一定会立刻消气,但只要保成道歉,我总会原谅保成的。”贾珠总算愿意坐下来,软软地说道,“所以呢,保成想要和我说什么?” 允礽呜呜地靠近贾珠,抬起两只胳膊勾住少年的肩膀,将湿漉漉的小脸贴在脖颈处,一滴滴往下滑的眼泪很快将贾珠的衣襟给打湿。 太子湿乎乎,甚至有点抽噎地说道:“阿珠,我方才不该故意那样,阿珠不要生气……”允礽这般模样实在是可怜得紧,就算贾珠强撑到现在,假装自己很心硬,到底还是被那一声声“阿珠”给叫得泄了心防,软乎乎地抱住了允礽。 允礽恹恹地,难受地贴着阿珠哼哼唧唧。 “保成就是生气……阿珠为何不肯和我一处歇息……阿珠要是真的不高兴,保成给阿珠咬回来……”允礽一边说,一边将自己的胳膊可怜兮兮地递给贾珠,“多咬几口!” 贾珠头疼。 头疼之余,又觉得好笑。 “我不咬保成,”贾珠拒绝,“可要是再发生那样的事……” 尽管今日贾珠已经拒绝了许多次,可眼下允礽听着阿珠这句话,便知道他严重地动摇了起来,当即亮晶晶地说道:“今天阿珠给我捆起来,不要我乱动!” 贾珠:“……那还是算了。” “阿珠阿珠阿珠阿珠……”允礽哭唧唧地抱着贾珠撒娇,娇蛮的小模样叫贾珠很想捂住他的嘴巴,这喋喋不休的声音着实是魔音灌耳,他痛苦地闭上了眼。 贾珠真的意识到,心软是个坏毛病。 明明知道太子有时候会故意用自己这张好看的小脸蛋来谋取好处,可贾珠总是记不得教训。 待贾珠叫来春丽,取了沾水的帕子,给太子好好地擦拭了小脸,将允礽可怜唧唧的模样给抹去,好歹恢复了整洁的面容,“为何这般在意此事?” 贾珠看得清楚,今日引发太子这般反应的最根本原因,正是为了这“睡”与“不睡”的别扭。 也正为着这别扭,才会叫他们两人间险些发生了有史以来第一次争吵。 在大皇子等人以为贾珠会难过的时候,贾珠其实超乎常人的冷静。 他听得出来太子屡次打断下的不安,所以要论生气,他的确是生气,但也不会自觉严重。 他板着脸,不过是觉得,殿下在众位皇子面前这般肆意放纵自然有其资本,可也不能叫兄弟间产生矛盾。 他并不赞同殿下如此——更何况,太子砸书时,的确是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恶意。 或许大皇子没有感觉,可贾珠却是清清楚楚。 相比较生气,贾珠更多是害怕。 他害怕太子的脾气,会一点一点地变成梦中那个男人。所以,贾珠才会强忍着害怕,没有第一时间安慰殿下,而是耐心地与他绕了一圈说话。 可一切之事结束后,贾珠着实不懂。 允礽为何会这么在意他要睡在脚 踏上的事情,甚至到了一种过分偏执的地步。 眼下,贾珠正靠坐在床头,一边膝盖屈起,而允礽的小脑袋正躺在他的另一边膝盖上。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太子殿下尊贵的头颅,还忍不住掐了掐耳朵。 哼,生气。 贾珠也是有点小脾气的。 允礽闭着眼,用湿冷的帕子捂住自己的眼,好叫有点发肿的眼睛快速消肿。 他闷闷不乐地说道:“阿珠是孤喜爱的朋友,是要陪伴在孤身旁的人,而非伺候的下人。孤不想亏待你,也不想叫阿珠觉得,与孤在一处……便会低人一等。”太子说话还带着哭腔,一抽一抽的,着实是委屈。 贾珠听着太子这一长段话,难得不知如何作答。 就好像有一团棉花堵在他的喉咙,想说话,却堵得慌。一种酸酸的,涩涩的感觉,叫贾珠忙捂着红通通的鼻头,猛地看向外侧。 得亏是允礽还蒙着眼,不知阿珠的反应。 贾珠:“……是保成想得太多,我从来……都没有那么想过……”他说得有点断断续续,声音可能还有点哽咽,但许是速度缓慢,殿下应当也是没有发现的。 “阿珠当真,从都没有这么想过?” 太子哼哼,并不相信。 “阿珠可还记得,我六岁,你九岁时,那一年再次见面,你说了什么?” 贾珠茫然,漆黑的眼睛湿漉漉,好似透着一层朦胧的水光。他一时间有些懵懂,不知允礽在说的是什么。 但好一会,他那的究竟是什么。 ——“我就是……太久没见到殿下有些激动……” ——“因为太子殿下已经不记得贾珠了吧,再提这些,就显得我很没有男子气概……” 该说是卑微,还是羞怯? 那些丢脸,难为情,甚至连贾珠都记不住的画面,允礽却始终小心翼翼地惦记着。 太子在意喜欢时,便连一丝一缕都慎之重之。 “我不想叫阿珠以为,自己是可有可无的人。不想叫阿珠觉得,你入宫是为了伺候孤。不想叫阿珠认定,将来总有一日,孤会将你抛弃。” 他刻意自称孤,叫贾珠清楚这份尊卑差别的同时,每一句话,却都与之相反,是要叫阿珠安心,放心。 哪怕说话时,太子还一边说,一边抽噎着。 可谁也不能说现在的他不够认真。 贾珠的眼睛湿漉漉得很,眼角的潮红是他掩盖不了的印记,他低垂着眉眼,软乎乎地说道:“……好哦。” 他又道,“阿珠会记得,的。” 到底最后一声哽咽,差点叫那个字眼说不出来。 贾珠从未想到,允礽想过这么多,这么复杂细微的情绪,甚至连贾珠自己都未必能意识到,他或许曾经有过这份卑微的心理。 允礽总算是将心里话说完,又叫阿珠知道了自己的想法,看着阿珠彻底不生气,不难过的时候,才丢开湿帕子,扯着贾珠的袖子盖在了自己的脸上。 “……所以,阿珠晚上到底还陪不陪我睡嘛。”他撒娇着,拖长着声音道。 非常,非常锲而不舍的一只太子殿下啊! 贾珠手掌拍在了允礽的脑门上,没好气地说道:“睡,我今夜肯定将保成捆起来睡!” 允礽嘿嘿地笑起来。 可算是揭过,和好如初。 … 月色寂寥,雾蒙蒙的暧昧月光铺陈了一地,连屋檐都仿佛被这清冷的银白色所吞没,叫这寂静的宫宇都显得过分寒冷。 分明还是三月天,浮风叫人凉。 寝床上,两个被卷,正睡着两人。 其中一个安安静静,少年漂亮的眉眼甚是静谧,睡得非常安稳。另外一个,却是频频蹙眉,带着一分隐忍与难受。 他身上的被褥捆得紧,可是在一分一寸的挣扎里,他那有些异于常人的力气,就在此时显出了几分魄力。紧绷鼓胀的被面在太子沉闷的梦境里被不断破坏,直到一只胳膊真的挣脱了出来。 太子猛地惊醒。 这一夜的水月丝毫无法阻挡眼眸里的压抑,将将醒来的允礽情绪非常糟糕,他甚至有些分不清楚现实与虚妄,在意识到身旁有人时,他的下意识反应就是去摸枕头底下—— 没有匕首。 允礽猛地僵住。 他缓缓地将手抽/出来,阴沉冰冷的视线落在身旁之人的脸上。 允礽仔细描绘着那人的眉眼,半晌,又将破裂的被褥抛开,撑起上半身靠近他,又低垂着头,轻轻嗅闻着气味。 阿珠不喜欢用香料,他的身上,并没有任何味道。 可允礽却好似是一只正在标记地盘的恶兽,慢吞吞的,一点一点的,闻了个遍,仿佛是在确认他的身份,又仿佛是在贪婪地汲取着某些暧昧的气息。 过了许久,允礽方才缓缓压下来。 压在了他的肩头。 试探着蹭了蹭阿珠冰凉的耳朵,又轻轻咬了咬,没下狠力气,似是不想叫阿珠不高兴。 ……不高兴。 如同今天白日。 阿珠是在生气,阿珠也是在害怕。 白日里,允礽是故意发脾气吗? 是,也不是。 而最后那一番剖析…… 自然也是真的。 每一字每一句,都算得上是太子的心里所念。 可他会在那时,那刻说出来,也是故意。 阿珠会先生气,然后再难过,为了允礽的话而高兴,最终……再心软。 阿珠明明都感觉到不对劲了,可在允礽哭得稀里哗啦的时候,再多的防备都会被击垮,都会溃不成军。 七年相伴,岂能只有允礽被阿珠钻研得透透的? 在不经意间,阿珠的每一分、每一寸,也被无意识的允礽剖释着,一点一滴地掰碎了品尝。 眼泪也是一种武器。 允礽并不觉得哭泣是一桩丢脸的事,这把柔软的武器总是这般好用,这般…… 他舔舐着阿珠的眼角,细嫩的皮肤被舔得发红,叫贾珠微微蹙眉,在梦中有些不安地动了动。 ——锐利。 允礽躺了回去。 他没有重新盖上被褥,就着这有些奇怪的姿势,蜷缩在贾珠的身旁,眨眼间又睡着了。 翌日。 悠悠转醒的贾珠感觉到左边胳膊被难受,半睡半醒地睁开眼,却蓦地发现,太子正穿着一身单薄的里衣压在他的身边睡着。 再看那床被子,已经被睡梦中的太子弄得七零八落,着实不能入眼。 贾珠:“……” 他有些郁闷,有些生气。 默不作声地将太子给卷了进来。 第三夜。 允礽老老实实地爬床,老老实实地钻进自己的被窝,老老实实地闭上眼睛,乖巧听话得很。 半晌,允礽没听到贾珠睡下的声音,方才有些迷糊地抬起眼皮,“阿珠,为何不睡?” 他动了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贾珠犹豫着,迟疑地说道:“……今夜,不如保成就与我一起睡吧?” 允礽瘪嘴,“可我又要伤了阿珠该怎么办?” 太子这么说后,贾珠反倒是坚定了些,嘟哝着将太子身上的被子扯开,凶巴巴地说道:“我压着保成睡!” 他就不信了,今夜这般,允礽还能那么肆意乱来! ……顶多就是再被咬几口! 贾珠给心里打鼓,壮士断腕地扯着太子啪叽躺下,卷成一块,就闭眼睡了。 允礽:“……好吧。” 他有点可怜,有点委屈地被阿珠压着,好似是被欺负了般。 然后。 他安静地笑了起来。 是有点恶意,有些餍足的笑。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贾珠在宫内一连待了七八天,到了第八日,爱子心切的康煦帝让太医将太子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总算放松了些,不再强求太子呆在毓庆宫内休养。 太医被皇帝盯了这么多天,总算能放松下来。 却突然意识到,小太子盯着他的眼神,也非常之幽幽。 太医本是要走,但还是莫名其妙地问出了一句,“……殿下,可还有什么事?是臣还落下了什么?” 不然不足以说明,为何太子殿下盯着他的眼神这么可怕。 康煦帝的眼神随之投来,太子不情不愿地说道:“……没有。” 贾珠眨了眨眼,假装此事跟自己没关系。 早在康煦帝带着太医来之前,太子就有预感,他将要“康复”了。其实他根本就没什么毛病,只是半夜不能受到刺激不然就有可能会攻击人。 这叫毓庆宫内的宫人都不能留在殿内伺候,只能用古法安装了一个提醒的铃铛,只要太子在床头扯一扯流苏穗儿,就会提醒在一墙之隔的宫人。 既然太子本来没什么病,康煦帝想叫允礽休养,便只为了他这夜间的小问题。不过太医已在一二日前说过,殿下这个问题不是一时一时就能康复的,所以,那会允礽就有预感,或许再过些时日,他就不能再继续躺下去。 允礽抱着贾珠哀嚎,呜呜着要阿珠陪他。 贾珠幽幽地说道:“这也是好事一桩。” 不如说,他一边担心着允礽这个小毛病,一边也苦恼着每夜的陪/睡。 贾珠睡在允礽的身旁,倒是没受到什么伤害,只除了偶尔会被太子殿下的梦魇惊醒外,并无其他的问题。 可,太子殿下虽不会伤害贾珠,却总会用另外一种办法袭击他。 贾珠已经有些受够了每日起来,要么面对自己胸口湿漉漉,要么是胳膊受苦的可怜样子了。 殿下真真是变成了一个咬人怪! 贾珠气恼,但贾珠没办法。 心软。 心软是大忌。 贾珠决定回去后,就将这句话狠狠抄写上百遍,然后贴遍书房上下,好叫自己涨涨记性,万不可再被允礽轻易被哄骗了去。 这厢贾珠痛定思痛,自然不会把清晨的对话说出来,而那头,允礽更不可能为了留下贾珠,而引起阿玛的怀疑。 允礽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软倒在床上,“阿玛,毓庆宫那些人什么时候能回来?” 康煦帝没好气地说道:“你就只惦记着那些不尽心尽力的奴才,新的不合适吗?” 太子不满地爬起来,揪着康煦帝的袖子,“我不管,阿玛是答应过我的。” “说不得,只是你幻听。” 太子露出一番匪夷所思的表情,震惊地看向康煦帝身后的顾问行。 顾太监做出一副无能为力的模样,摊开手,笑吟吟地看着太子殿下。 “新来的孤不喜欢,若是阿玛执意要留下他们,那保成只能去慈仁宫住了。”允礽唉声叹息地摇着小脑袋,“太皇太后的身体不适,我便不去叨扰。但祖母仁善,肯定是愿意接纳保成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适时露出一副被欺负了的可怜模样,叫康煦帝看了眉头直抽抽。 康煦帝苦口婆心地说道:“保成啊,你是一十三岁,不是三岁了。” 允礽换做一张严肃的小脸,冷冰冰地说道:“好的,阿玛,孤晚些时候去慈仁宫暂住。” 康煦帝被允礽的话哽住。 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贾珠站在边上,低头忍了又忍,方才没一不留神轻笑出声。 允礽继续冷冰冰地说道:“阿玛,孤该歇息了, 不如您和顾太监一起离去罢,待孤恢复后,自会去乾清宫拜谢阿玛的悉心关照。” 康煦帝面无表情地按住了允礽的小脸,“保成,闭嘴。” “阿玛,是您想要如此。”依旧是一个冷冰冰的太子,“孤只是听从您的命令。” 康煦帝疲倦的,长长叹了口气,“行,朕会照做,行了吧。答应你的事,朕什么时候骗过你?” 他都能感觉到允礽在掌心下露出一个得意的、小小的微笑。 允礽很想假装自己不那么得意,但是好吧,好吧,他在康煦帝和贾珠的面前,还能瞒得了什么呢? 允礽笑嘻嘻地说道:“阿玛明知道会如此,还故意逗我,是阿玛的错。”他总算是将那冷脸撤换下来,换做是平日里的表情。 康煦帝佯装生气地说道:“你便是这般吓唬阿玛的?” 允礽:“反正阿玛也能看出来。” 小太子脸上那得意洋洋的小表情,真真是叫康煦帝可恼,又是好笑。 皇帝与太子好一顿说,待临走时,又看向贾珠,“阿珠,这些时日,你陪伴在太子的身边有功,该赏。今日再歇息一晚,明儿就回家与亲人团聚罢。太子过两日才会开始读书,届时阿珠也好生在家里歇息。” 康煦帝对贾珠也算是惦记,语气温和地说了好些话,好好嘱咐了一会,方才离开。 允礽早就软倒在床上,哼唧着说道:“阿玛好唠叨哦。” 贾珠在方才片刻间,已经被康煦帝的赏赐砸得有些无奈,“殿下莫要这般说……不过,我入宫来也不曾做过什么,皇上的赏赐太重了。” 贾珠方才便要推辞,可康煦帝看起来有些行色匆匆,说话便走了,贾珠也只得吞下那话。 允礽慢吞吞地说道:“阿玛本来就喜欢你,从前给你的赏赐,也都是比别个的分例多上五成,这也不是头一回的事了。” 贾珠在太子的床边坐下,“受之有愧。” “哪里有愧?”允礽又翻了个身,就好似是给自己烙馅饼似的,“就该是你受着。不是阿珠,难道是谁家阿猫阿狗,自觉身份尊贵,想要在你面前耀武扬威的某些人吗?” 贾珠:“……没有那些人。” 允礽抬起一只眼,不紧不慢地说道:“有没有,不是阿珠说了算。” 贾珠有点心虚,温吞地眨了眨眼,“殿下说什么呢。”他软乎乎地问着,好似真的什么都不知。 允礽冷笑了一声,从床上爬起来,混不吝地坐着,面无表情地说道:“阿珠可知道,昨儿,大哥为了你来过一回。” 贾珠疑惑,他是知道大皇子又来探望一事。 只是殿下说起此事,为何是这般模样? “大皇子是与殿下,吵起来了吗?” 他回来时,并未听说过呀。 那时候贾珠去了一趟慈仁宫,说是皇太后忧心太子的身体,这才叫了他过去问。只是贾珠在慈仁宫坐了半个时辰,皇太后除了开头问起太子的问话外,却是没再表露出半点忧心忡忡——想来,也是知道太子这次“休养”的内情。 允礽一看贾珠的神情,立刻想起慈仁宫这一出,小脸更加耷拉起来,“就连慈仁宫也去掺了一脚,铁定是大哥去皇祖母那里说了什么。” 贾珠茫茫然,不知太子说的是何物。 大皇子昨日来时,贾珠已是不在。 他被慈仁宫的人请了过去,前脚刚走没多久。 大皇子登门时,还提着一套文房四宝,说是要给太子殿下探望的礼物——且不说这礼物不合时宜,就说这是大皇子送来的,便带了几分好笑。 大皇子可是与这些半点都不沾边的。 允禔登门时,允礽正在殿内无聊地叫人踢 蹴鞠,那小球就在殿内乱飞,也不怕砸到什么东西。 ……好吧,允禔看着那些太监欲哭无泪的表情,显然他们是害怕的。 可太子爷有令,他们也不得不从。 故而,在听闻大皇子来时,他们一个两个看着允禔的表情,就好似在看什么天神降临。 允礽坐在软塌上,手指正把玩着一颗浑圆的东珠。 东珠甚是难得,在太子指尖的这一颗硕大饱满,浑圆可爱,着实是东珠中的珍品。可是这般,落在太子的手中,也不过是个把玩的物件。 允礽兴趣淡淡,显然对眼前的蹴鞠闹剧并不感兴趣,只是刻意为难这些宫人,叫他们脸上露出害怕担忧的表情。 他不喜欢这些新人,自也不在意他们死活。 允禔撇了撇嘴,非常草率地给太子行了礼,还没等允礽叫起,就自顾自地在太子的身边坐下。 那几个太监险些要叫出声来,但见太子什么话都不说,这才勉强将声音囫囵吞下,抱着滚落的蹴鞠悄然退去。 太子果然没对允禔这般妄为生气,尽管这宫中规矩刻薄,可这几年太子并不与兄弟们计较这些规矩。从前四五六七那几个小的跪在他面前就跟个粉团一样,跪都跪不利索。到现在长大了些,那些小的又来了,太子只要看到他们软绵绵的小身子就头疼,远远就叫起了。 不过如允禔这般没被人叫起,没被赐座,就自己坐下的,还是少有。 如果是毓庆宫从前的那些宫人,就不会为此感到诧异。 太子殿下和大皇子颇有些欢喜冤家,吵吵闹闹乃是寻常,虽时有针锋相对,但也并非不关心彼此,是一对有些别扭的兄弟。 允禔不喜欢拐弯抹角,坐下来便单刀直入,“保成,你与阿珠和好了吗?” 允礽把玩着手里的东珠,就想丢到大哥身上,“你问的什么胡话?” 这都是几日前的事情,过去三四日才上门来问是不是和好了,要是真的还在吵闹中,他怎可能给大皇子登门的机会,早叫人给打出去了——允礽可一点都没忘记几日前大哥的撺掇。 真的要有个什么,这个时辰来,黄花菜都凉了。 允禔当然知道,所以他是故意的。 在假惺惺地问完一句话后,允禔立刻紧接着跟上一句,“你可知道,早几年,阿珠的名声可不怎么好。” 允礽厌倦了那颗东珠,随手丢到了软塌内侧,他坐起身来,一只手搭在膝盖上,懒洋洋地说道:“然后呢?” 对贾珠口出不逊的人自然没有,但瞧不起贾珠的,自然也有几个。 荣国府因着贾珠的缘故重新进入京城权贵的眼里,在重新开始展开交际时,最先接纳他们的是北静王府。 北静王府祖上和贾家有过来往,现任的小北静王也曾去过几回贾府,这从来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有了北静王撑腰,再加上贾家的姻亲王家在朝中也算是得势,这本也是顺风顺水,不会再起波澜的事情。 偏生有几个不长眼的,如格图肯那样的权贵出身,自诩甚高,瞧不起贾府这样的破落户。如只是这般,倒也没什么,这本就是要往上走的必经之路。 奈何,他们言辞中还波及到了贾珠。 贾珠言辞平淡,将他们给撅了过去。 他不是多么爱惹事的人,只要寻常无人惹他,贾珠就是再安静不过的。 可是太子知道此事后,却是不依不饶。 半个月后,那些曾经在贾珠面前出言不逊的公子哥们一个个要么折了腿,要么摔了马,最严重的那个人怕是得在床上躺个好几年才能爬起来。 这件事,太子做得还算是隐秘,最起码,不是连着犯下的。 故而,贾珠虽知道那些人的下 场,只觉得是他们应得的,却没想过,这其中却是与太子有关。因为贾珠并不怎么出入宴席,也少有关注那些来往的人。 而关注的秦少尚却是恨极那些人,根本不在贾珠的面前太多嘀咕他们。 太子乐得如此,他可不想听阿珠念叨。 可是贾珠有所不知,大皇子却是有所感觉,不只是他,就连那些接连出事的人家,都隐约猜得出来是太子殿下动的手。 自此后,这些人就在贾珠的面前夹着尾巴做人,纵然有再多的心思,也从来都不曾在贾珠的面前显露出来。 大皇子从这件事切入,提及贾珠从前的名声,太子未必不知道他是为何而来,可仍旧是懒洋洋地丢出“然后呢”这几个字。 允禔皱眉,“阿珠在你身边七八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纵你将来不喜了他,也莫要糟蹋他。实在不行,就将他送到我那处,不在你面前碍你眼睛行了吧。” 太子用脚尖去勾着刚才那颗丢在一边的东珠。 太子决定要把这颗东珠恶狠狠地砸在大哥的脑门上。 “孤何时说过要送走阿珠?”他的声音冷下来。 允禔丝毫不相让,“那你近来这奇怪的态度是为何?”不管谁试探阿珠,还是故意欺负阿珠,都叫大皇子有些摸不着头脑。 从前允礽是最护着贾珠的,那日的话,允禔怎么都觉得不太对劲。 允礽将东珠重新扒拉了回来,砸人的动作却是缓了下来,狐疑地说道:“真的很奇怪?会叫太皇太后,阿玛都在意的奇怪?” “和他们两位有何干系?”允禔茫然地反问,“当然不会,我说的是你对阿珠的态度,我还以为……” 大皇子搔了搔脸,“我还以为你对贾珠的喜欢不再。” 太子冷冰冰地接了下去,“然后大哥就想来挖孤的墙角。” 大皇子咧了咧嘴,“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嘛,你从前总是爱在我面前炫耀阿珠有多好,我真惦记上了你又生气。倒也不是一定要挖去我身旁,只你那性格,如果真的厌弃了阿珠,那还不如叫阿珠早早离开你眼前。” “绝无可能。”允礽断然,“孤的东西,孤的人,纵是毁了,死了,也绝不可能拱手让出去。” 允禔微微眯起眼,“你这恼人的地盘占有欲!阿珠是人,不是器物。” “那你何必登门来与孤讨要?”太子的声音好似蕴含着冬日不化的冰雪,“难道你是想与孤说,你其实只是为了阿珠来试探孤的?” 允禔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他自然是为了贾珠好。 或许是贾珠在太子的身边太多年了,所以也叫从前的人忘记了,那些曾经得了太子喜欢,后来又不叫他喜欢的那些东西器物,到底落得了什么下场。 正如太子所言,不是毁掉了,便是被藏在匣盒深处,谁也不曾再见过一眼。 东西是如此,人也是这样。 毓庆宫内太监宫女总是竭尽全力地讨他的欢心,有些时候,太子也的确会特别喜爱谁,点名叫人来陪伴。有些人会以为自己飞上墙头,成为太子殿下的心头好。在成为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后,太子又一朝厌弃了他/她,再不曾看他/她一眼,却不许叫人挪出去,必须呆在毓庆宫内。 这叫大皇子来说,太子分明是个心狠的。 他喜欢时自然是什么都好,不喜欢的时候,也便弃之如履。 偏生对自己曾看过几眼的人都有着某种地盘的扒拉欲,没看到之前太子都曾经为了毓庆宫的人和康煦帝起了争执,便足以说明这点。 ……那阿珠呢? 贾珠是特例。 是这么多中唯一到今日,都叫太子在意喜欢的人。 允禔甚至能掰 着手指算出来,有了阿珠在太子身边后,太子那恶趣味的脾气,那臭臭的性格,到底有了多少改进。 而这样品性高洁,低调沉稳的贾珠,若是有朝一日成为那些人的下场,允禔的确是于心不忍。 另一方面…… 好吧,另一方面,也纯粹是出于允禔对贾珠的兴趣。 这些与太子玩得还算不错的皇子们都曾见过太子和贾珠的相处,允禔当真无比好奇,贾珠究竟是怎么驯服了太子那臭脾气,甚至于,他对贾珠这个人的兴趣,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允礽才引起,继而关注到他这个人本身。 贾珠很有趣。 这么多年进出宫闱,还能这般纯粹干净的人,都是少有。 允禔和贾珠相处的时候很舒服,为了这个,允禔都不介意在贾珠落难的时候捞他一把。要是太子那会还发疯,大不了他将贾珠送出京城便是。 不过这样的盘算,就不能在太子面前显露了。 可太子似是敏锐地意识到大皇子在打什么坏主意,他坐正了身子,小脸上布满寒霜,“允禔,孤再说一次,不要打贾珠的主意。他是孤的。也只可能是孤的……伴读。纵然是你要碰他,孤也绝不会留情。”太子拧着眉,小脸是白的,白到有些森冷的脸上,逡巡在允禔身上的视线如同尖钩,好似要在他身上撕下来无数的肉块。 允礽并不是真的变了。 他只是将那些凶残的本性不自觉藏在了血肉骨髓里,从不曾远去。 允禔的脸皮抽动了一下,皱着眉,他不至于被太子刚才的话吓到。可这心口疯狂跳动起来,却是他无法控制的本能反应,似乎甚是在此时此刻,他感觉到了某种极致的危险。 他不知,是杀意。 是允礽隐而不发的杀意。 允禔觉得有哪里不对,挠了挠自己的后脖颈,这才发现他们的话题已经偏了。明明他在这之前,想说的不是这些来着。 允禔整理了下自己的思路。 他特地弄这一出,又来毓庆宫,一则的确是想捞贾珠一把,二嘛,自然也有自己的目的。 “本皇子来这,的确是为了提醒你与阿珠的事,不管你们怎么折腾,都最好不要闹出什么大事。”允禔匆匆说完,“你是知道的,你待阿珠与别个不同,是真真将他当做朋友,可是后宫,有些人却并非这么认为。 “倘若叫他们以为贾珠恃宠而骄,与你置气,会闹出来什么事,保成,你心中清楚。” 太子心中有几许厌烦,却知道允禔说得不错。 这宫中秘密是传播最快的存在。 他心中暴躁,面上却是不显,以手撑着额头,缓缓说道:“大哥说了这般多,是为了展现你的能耐,还是要卖孤个人情来提点孤?说吧,你不只是为了这个而来吧?” 允禔一听太子到现在还自称孤,就知道他的心中不痛快。 但他得了允礽这话,还是腆着肚子说道:“保成是最懂我的。”——他完全忽视了允礽听到这话后作出来的要呕吐的模样,真是可恼,这臭小子哪怕做出来这般行径还是显得优雅洒脱——“你快教教我,你是怎么叫阿玛打消给你赐婚的念头?” 这话题跳转之快,着实一个急刹车。 太子已经不玩东珠了,他正在扯着腰间上的荷包,闻言呵呵笑,“你可还记得孤才一十三岁?” 赐婚关他何事? “那又如何,我额娘在半个多月前,还曾说过,阿玛欲要给你与我挑选合适的人选。虽说了太子的事不必着急,反正时间还长得很,可是眨眼间,昨日,额娘又说,最起码三年内无需记挂太子的婚事,因为皇上不许。” 允禔露出羡慕的表情,“我也想与你一般。” 允礽:“…… ” 怎么,大哥也想被夜半惊魂一场? 只他觉得此事有些丢脸,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大皇子的面前和盘托出的。 “阿玛怎么什么事都与惠妃娘娘说,也叫你知道了这些平白无故的事。”太子不咸不淡地说道,“这样的事,你来问孤,孤怎么知道?” “不,保成一定知道。” 大皇子笃定地说道:“前头阿玛才打算给你挑选,虽然岁数小,也保不准要挑选上一二年,肯定是我更早些。可是,这才多久,阿玛就换了个主意。你若是与我说,你在这其中什么都没做,我是不信的。” 康煦帝的主意一旦拿定了,要更改谈何容易? 可这话偏偏是惠妃说的,大皇子不得不信。 他额娘向来稳重,如果这话不是皇帝说的,她是绝对不会拿出来讲的。 这些时日,因着康煦帝与惠妃提起了婚事,也叫她看看几个合适的人选,虽然最终决定的人是康煦帝,但惠妃也急着给大皇子选起来。因着今年便是大选,各路的贵女都会被送到宫中来,在这一次的大选里面挑选合适的人家,是最好的法子。 惠妃有了想法,自然会和大皇子说。 那会大皇子虽不乐意,但是想着还有保成与他一起倒霉,自然也就罢了。可是眨眼间,保成就脱离了苦海,只剩下他一个人受苦! 那允禔可不乐意了。 太子知道阿玛改变主意的原因,懒洋洋地说道:“就算阿玛打算给我们选人,可孤这岁数,本就不可能选什么,只待下一次大选便是。你可不一样,阿玛大抵是要给你精心挑选。” 大皇子哭嚎出声,痛苦面具,“可我不想啊!” 他还想着建功立业呢,这连战场都还没上,就娶妻生子,这叫什么事情!在允禔看来,这的确是奇耻大辱。 太子不耐烦地说道:“那你就将你的所思所想告诉阿玛。” “阿玛会生气吧?”允禔狐疑地看向允礽。 太子总算将腰间的荷包扯开,倒出放在里面的东西,居然还挺多,除了两枚印章外,还有几颗糖果,甚至还有几文钱。 允礽挑出一颗糖塞到了自己的嘴巴里,剥开的油纸被丢开,“然后呢?” 啧,阿珠喜欢的口味总是这么重,甜腻得叫人不喜。 允礽一边这么想,一边却嘎吱嘎吱咬碎,任由着甜味蔓延在嘴里。 “什么然后?” “你什么都不打算争取,什么都不打算说,难道要叫阿玛去猜测你的想法吗?”太子含糊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允禔,“大哥,你十五了,不是五岁。若想要的东西不自觉去争取,那就只会被孤踩在脚下。” 他骤然凑前,一双漆黑的眸子凝视着允禔。 “难道大哥只想安分地做孤的磨刀石吗?” 允禔的脸上骤然闪过一丝怒气,纵然是强忍,却也不可能消失不见。 太子漫不经心地,慵懒地说道:“大哥有一句话却是说对了,的确是应该感谢阿珠,不然……” 以他从前的脾气,可不会想着什么兄友弟恭! … “殿下与大皇子聊了……这么多?” 允礽自然不会将后续的争吵告诉贾珠,却也说了个七七八八。 贾珠尬笑。 他不得不如此,因为太子殿下还在找他说理,质问他,为何大皇子为了给他说好话都要特地登门,他私底下是不是通“大皇子”卖“太子”了? 这可实在是让人叫屈。 贾珠听完了太子和允禔的对话,只觉得大皇子昨日登门,是为了摆脱婚事吧! 什么为了他,应当只是借口! 可端看太子复述完,还冷冷 哼了一声的模样,他显然不是这么认为的。 太子殿下一双冰冷的眼看了过来,带着彻骨的寒意。 这寒气不是朝着贾珠所发,但也看得出来,太子的确是不高兴。 贾珠还要说什么,却听到太子一边冷着脸,一边委屈地说道:“旁的也就罢了,为何慈仁宫会叫你过去,阿珠当真一点都不知道吗?” 纵然太子是在发脾气。 却偏是这等,一边冷冰冰,一边却是委屈地发脾气,叫贾珠想低头认错吧,却又觉得好笑。 贾珠自是没有笑出声,只是轻轻咳嗽了几声,低低说道:“殿下这话,却是叫我茫然。太后召我过去,是为了问过殿下的病情,这是为了殿下着想。” 太子半睁着眼,冷哼一声,“阿珠只会哄骗我,皇太后喜欢你,生怕你在我这里受了什么委屈,不然,何必在大哥的三言两语下,巴巴地给你召过去。”他下了床榻,几步走到贾珠的身前。 太子的身量已经长大,比起贾珠的身高,却也是不差什么。肉眼可见,在将来,太子殿下定然会追上贾珠的身高,甚至要长得比他还要高上一些。此时,贾珠尚还坐在椅子上,太子站在他的身前,便足以看到他的发旋儿。 允礽止住蠢蠢欲动的手指,“大哥喜欢阿珠,皇太后也惦记着你,他们都要与孤争夺阿珠……”堂堂太子殿下的话还没说完,就给贾珠忍不住打断,“殿下,大皇子是殿下的兄弟,太后是殿下的祖母,他们会关注我,不过是因为在乎太子罢。” 太子生气,但生气之余,他发觉贾珠误会了他的意思,便又干巴巴地解释,“阿珠是觉得,孤在为了你比孤更讨他们喜欢而生气?” “……感觉好像不是。” 贾珠打了个哈哈,讪讪地挠了挠脸。 纵然他之前有可能这么认为,可眼下太子这么反问,那铁定不是了。 贾珠冥思苦想。 贾珠皱眉。 贾珠想不出来。 贾珠湿漉漉地看着允礽,软软地说道:“殿下可不可以提醒我一下呀?” 太子哼哼地将自己塞在贾珠的身边,硬是要和他坐在一张椅子上,“阿珠真笨!” 他挨着软绵乖巧的贾珠,半晌才慢吞吞地说道:“我不喜欢有人在我面前……表现得好像比我更在乎阿珠,更喜欢阿珠一般。” 允礽侧过头,漂亮好看的小脸上,一双漆黑如玉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贾珠,晦涩幽暗的阴影里好似翻涌着怪异滚烫的情感,只是在贾珠触及到前,一切又终归于平静。太子的手指摩挲着贾珠的眼角,指腹一下又一下地擦着,好似在一笔一划地描绘上胭脂的艳红。 “无人会比孤更在意,更喜欢你。” … 贾珠直到出宫的时候,脑子里都还是太子那句话。 昨日太子说完那话后,就拖着贾珠去踢蹴鞠,毓庆宫的太监宫女陆陆续续回来了,太子也表现得愈发自在,在玩蹴鞠的情绪很不错,比起有些恍神的贾珠可好太多。 贾珠揉了把脸,心里有些着恼。 殿下轻飘飘地丢下这句话,又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高高兴兴地带着贾珠四处玩耍,直到今日送他出宫前,又连带着康煦帝的赏赐、又给贾珠送了一车的东西,害得他出宫的时候甚是招摇,马车后还跟着一堆车马,总像是入宫去抢劫似的。 他不自觉地捏着自己的指尖,又觉得自己很奇怪。 平日里,殿下总是爱说一些娇软的话,什么喜欢,在意,我的人,你是我的云云,都是张口就来。 贾珠起初很不适应太子这般直白赤/裸。 可后来发现,太子殿下在康煦帝,在太皇太后等几位长辈的面前,似乎也是这般后,贾珠到底 是叫自己一点一点适应了。 许是殿下,对亲近的人,便是如此? 贾珠本该习惯。 太子昨日的话,如同他之前一应的甜言蜜语,也不过是殿下的秉性,贾珠只需要听听就过,不需放在心上才是。 可偏偏…… 贾珠到现在都时不时会想起允礽说那话时的眼神。 那一双眼,总叫贾珠恍神。 难道是因为最近,他在宫中这八/九日,和太子殿下太过亲昵,这才叫他不太适应了吗? 贾珠半心半意地思忖,毕竟不是每一日入宫,殿下都会变成可怕的咬人怪。 一想到这,贾珠的眉头就忍不住微颤。 他乘坐的马车乃是宫中的车马,外头驾驶马车的乃是宫中侍卫,这辆宽敞的马车内唯独只有他一人,却是连暖手炉与各式糕点都布置妥当,叫贾珠坐得舒舒服服。 坐在这样的地方里,叫贾珠一旦想起那些……事,都像是流露于人前的羞赧不安。 贾珠眨了眨眼,想要将脸上的热意逼退。 只除了这件事外,贾珠的心中,还盘旋着另外一桩要事,而一旦想起那件事,贾珠的心便一点点冷下来,叫眉宇也好似落满了雪。 “公子,已是到了。” “多谢。” 贾珠应了一声,弯腰下了马车。 纵是贾府的人早就习惯了宫中时常有赏赐,可是这一回却又比之之前厚重不少,那太监唱名时,东西已经陆陆续续摆满了两个院子。 贾府中,对待贾珠这些赏赐另有安排。 由着贾母做主,特地给贾珠辟了个地方做小库房,这些东西虽会归于公中库房记录,但最终都会全部挪去小库房里,公中其他人不能动用。 张夫人默许了此事。 只是贾珠惯来也不会独享,那些布料首饰他又用不上,每次得了都会散给家里的女眷,是后来被贾母按下,方才不再那么大手笔。 待送走了宫中的侍卫太监,贾珠院子里的人又开始团团转清点起东西。 尽管方才只是皇上口谕,但贾府的女眷也都出来了,眼瞅着事情已了,元春带着迎春笑吟吟地迎了上来,歪着头笑道,“可算是回来了,迎春这天天想着见大哥哥,日日问我何时回来,我倒也是想知道,可去哪里寻呢?” 迎春羞得躲在了元春的身后。 贾珠与他们说上几句话,又去拜见了贾母与几位长辈。正在说话间,母亲王夫人身边有个小小的女娃引起了贾珠的注意,他盯着看了一会,便笑了笑,“是探春吧?” 探春是赵姨娘在贾政离开后,方才生下来的女娃子。 因着赵姨娘在孕中病了一场,生下来的探春也有些病恹恹,一直出不了院子。贾珠与她也不曾见过几面,只知道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王夫人看了眼自己身旁的探春,笑吟吟地说道:“探春的身子骨总算是大好,我瞧着她养在赵姨娘的身边也不太像话,便挪到了我膝下养着,总归是精细些,免得这娇滴滴的姑娘家吃苦。” 贾珠微顿,在这片刻中已经尝出了王夫人的机锋。 他心下叹了口气,权当是不知,叫人取来一个匣子,淡笑着说道:“原是不知妹妹也在,这权当是见面礼。既是养在太太的膝下,可莫要拘束着,有什么需要,便着人来寻大哥。” 探春有些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王夫人的脸色,见太太没有不满,这才轻轻笑了一下,很仓促,但也很好看,“多谢大哥。” 贾珠揉了揉探春的小脑袋,便又转身与宝玉说话。 宝玉原本以为大哥的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身上了,正高兴着想要和探春妹妹咿呀上几句,转头看到大哥清隽漂亮的脸蛋子,这心一下 子就冷了,呜呜着盖住了自己的小脸。 贾珠将他抱起来,“跑什么呢?琏儿见到我,都会记得与我说功课,宝玉呢?” 宝玉揉着小脸,爱娇地说道:“嘿嘿,嘿嘿,大哥哥……” 贾珠好气又好笑地戳着他的鼻子,“你啊……” 王夫人坐在张夫人的下首,笑吟吟地看着这一幕。她并不在意探春得了贾珠给的什么东西——或许平日里她会有些生气,可是眼下,王夫人只觉吐气扬眉。贾珠是她的好儿子,不管是在宫中得皇帝太子的青眼,还是在这家里是浑然一片大哥的气派。纵然是大房的贾琏迎春,都不自觉以贾珠为首。 哪怕她得不了贾府的管家大权,哪怕她嫁给的是二房,那又如何? 只要贾珠在,大房永远都压不倒二房。 贾母同样很高兴。 高兴的是在这一代,总算出了贾珠这么一个好孙子。她笑看着家中这些孙子辈团团乐乐地围坐在贾珠的身旁,心中甚是舒畅。 不过贾母到底是看得出来贾珠眉宇间的疲倦,开口叫这些小泼猴儿回去,好叫贾珠得了歇息的时候。等老祖宗离开,其他人自也是一一离开,等到王夫人想带着探春也走时,贾珠却叫住了母亲,“太太,我有些话想要与你说。” 王夫人的脸上带着抹不去的笑意,见贾珠出声,更是高兴,便叫丫鬟带着探春出去玩耍,自己与贾珠在屋内坐下。 她到底是看得出来,贾珠是想与她悄悄说几句的。 王夫人捉着贾珠的手,轻轻拍了拍,“珠儿,你在宫中如何,我也不问了。只在家中,便莫要想那些为难之事,要是你爹训你什么,你就当做不知。左不过他眼下远在千里之外,想要罚,也罚不到你。” 贾珠没想到太太会说出这般促狭的话,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摇了摇头,轻咳说道,“太太,父亲……也没那么严厉。不过我今日,是想与太太说说元春的事。” 听到元春,王夫人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些,“元春?元春一直在家中,可有什么缘故?” 贾珠轻声说道:“老祖宗与我说过,家中的意见,是不想叫元春入宫去,父亲与我的来信,也是这般主意。所以府中一直在寻着撂牌子的法子,这说难也不难,只偏生府中之前也算是得了宫中看重,所以宗人府拿捏着不肯松口。” 他说着的,都是王夫人早就知道的事。 “纵是想撂牌子,这初选也是要去的,咱家元春长得好看明艳,但这京城天下,娇娇的娘子何其多,宫中也未必能看得上元春,你啊,就别担心这些了。”王夫人以为贾珠提起此事,是担心元春,便宽慰道。 贾珠摇头,坦白地说道:“其实孩儿有一事,一直都不曾与家中说过。殿下已经答应帮我,不会叫元春入宫。”当然,此事其实算得上是太子亲自提出来的,但哪怕是他们这般亲昵的关系,贾珠也知道不能这么直接说,所以只说是自己请来的,“所以,在宫中那头,一直是不必担心的。” 但今日出宫前,太子在送贾珠出宫时,有意无意地提了一句。 “听说宗人府那头,好似有人在走动,想要将你妹子送入宫里。”太子说得漫不经心,“孤知你不喜欢,已经叫人敲打过了。” 贾珠闭了闭眼,将太子说起这话时的似笑非笑丢开,重新睁开眸子时,满眼都是冷静,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是王家的人。” 王夫人的脸色微变,一下子也没回答贾珠。 贾珠没等到王夫人的回答,便也知道了她的想法。 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如果王家会这般活动,贾珠也的确不信自己的母亲会不知道。他只是有一点期待,或许……王夫人也是真的被瞒在鼓里呢? “太太知道, 元春并不愿意入宫吗?” “入宫有什么不好?”王夫人的语气有点硬邦邦,“元春是生在正月初一,是有福气的孩子。这天底下,又有哪里比皇宫更加有福呢?” 贾珠掩住失望的神情,摇头说道,“太太,孩儿在宫中行走这么多年,难道我的看法,都不足以叫太太知道,宫中是个多么可怕冰冷的去处吗?” 若非贾珠得太子看重,他本也是那种随意叫人处置的棋子罢了。 王夫人拧着眉,扯着帕子说道,“珠儿,咱家家中是何情况,你不是不知。虽然从前的旧交都还在,也还能走动走动。可是再往上,这数年间却是不能了,那些个泼天富贵人家,怎可能看得上我们?元春的岁数,就算挨到三年下一届大选,这家中变化也不大,难道你愿意叫元春嫁给那些家世平平的人吗?” 荣国府出了个贾珠,对贾家自然是好事。 可贾珠能给贾府带来的美好愿景,直到他能撑起贾府的门楣,能叫贾府的名声传扬出去,少说也还有数年的时间。 而眼下,元春纵是谈论嫁娶,那些不过四五品官的,或是哪家求娶继室的,都叫王夫人不喜。 在她眼中,元春千好万好,这些人家与她并不相配。 若是能挨到贾珠出人头地,那自然是有合适的人纷至沓来,可偏生元春也就这几年的时间。而贾母以为好的人家,王夫人看来却是“这也不好”,“那也不好”,这般弄下来,王夫人便觉得,入宫是个万分好的选择了。 王夫人眼中含着泪意,“咱们这样的人家,虽然是有些落寞,可到底也是钟鸣鼎食,从来不曾委屈了元春。可你祖母居然想要叫元春嫁给那些小官之子,这不是要害了元春吗?” “可太太瞒着家里人做下这样的事,如果叫元春知道……如果元春真的入宫了,您觉得,元春不会记恨您吗?” 恨这个字,贾珠或许说得重了些。 然元春自打得了家里的允诺,便从未想过入宫的事,贾珠甚至知道,她是很抗拒的。别的不说,元春是亲眼看过大哥与太子相处的人—— 她知道大哥哥很喜欢太子殿下。 并非只是出于地位的仰慕。 倘若她入宫,那叫大哥哥与太子殿下如何相处?叫她和太子如何相处? 年轻,可爱的姑娘家,不会思考那么复杂的事情,只这简单的两桩烦恼事,就足以叫元春撇除了这个想法,更勿论入宫后再无法与家人相见的痛苦,就更叫元春不愿了。 “我是为了她好,等她知道这点,她就不可能记恨我!” 王夫人有些倔强地说道。 贾珠抿唇,收敛了脸上的表情。他哪怕生气的时候,也是软的,带着一丝浅浅的潮气,“只要元春不愿,她就进不了宫。” 也因着他的性子向来如此,于是连重话,都说得好像是软绵水乡里的潮湿,“只要有我在,母亲的想法,绝无可能成功。” 贾珠从未和王夫人说过这般不敬的话,叫王夫人都瞪圆了眼,胸口上下喘气,好似是被气到了。 她一巴掌拍在了桌面上,几乎震碎了桌上的摆设,气急了说道,“我难道是要害了元春不成?珠儿,你竟与我这般说话!” 贾珠起身,直直地跪倒在王夫人的身前,低着头。 “太太,女子嫁人,是一生的事。您知其苦,何尝叫元春,也尝到这苦?”贾珠的声音不高,却不疾不徐,“孩儿想叫元春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想要叫她快乐。您是爱她的,何以要叫她痛苦呢?” “为娘还能错了不成?她是咱们贾府娇养出来的姑娘,珠儿,你难道舍得送她去那些破落户,去那些家里头都未必有几个子的人家,这难道不是叫元春去吃苦吗!” 贾珠从未想 到王夫人对此事这么执着,哪怕是苦劝,也是听不进去的。 贾珠心下叹息,却是倔强地跪着。 他不起来,王夫人便知道,这孩子是不会改了他的注意。 贾珠寻的是太子殿下,是宫中最受宠的贵人,纵然王家有千般手段,可只要贾珠不松口,也是无法将元春送进去的。 王夫人一想到自己这半年来的盘算付之东流,就忍不住垂泪。 贾珠与王夫人不欢而散,送走太太后,元春去而复返,正巧看到大哥哥有些恹恹的模样,惊讶地说道:“大哥哥,这可是怎么了?你的眼睛……” 贾珠这才意识到,许是方才与太太说话情绪有些激动,便微红了眼。 他轻笑着摇头,摸着元春的小脑袋,“没什么,只是被风迷了眼。倒是你,偷偷摸摸又回来,是有什么事情要与我说?” 他与王夫人的对话,贾珠是不会叫元春知道的。 他当然也不愿意元春真的记恨上自己的母亲,只打算自己将此事拦下来,也莫叫母亲与老祖宗生起矛盾来。 元春偷偷看了眼贾珠,只觉得大哥方才这话言不由衷。 当真只是被风迷了眼吗? 不过贾珠不愿意说,元春也没追问。 “大哥哥,昨儿北静王府派人来信,说过些时日是老王妃的寿辰。那时还不知大哥哥回来不,但家中已是应下了。就在明日。” 贾珠还能有几日休息的时间,这时间正合适,北静王府也帮了他们家不少,他自然是该去的。 此事方才本就该和贾珠说,只是大家见得贾珠回来,都高兴坏了,反倒是忘记了这件要紧的事情。元春走到半道,突想起此事,便急匆匆回来。 贾珠轻笑着,“那可就多谢大妹妹的提点。” 元春面色微红,嗔怒地说道:“作甚这般客套,叫人听了奇奇怪怪。” 贾珠看着元春明艳大方的模样,忽而说道,“我听说,府中的人正在给元春相看,可有喜欢的?” 听到贾珠这么说,元春的脸蓦地更红了些,捂着脸说道:“老祖宗的意思,现在只是看看,我岁数还小呢……”她嘟嘟哝哝,虽然有些羞涩,却还是落落大方地将这一切与贾珠说个分明。 王夫人和元春说的话有些对不上,贾珠的眼神微动,轻笑着说道:“这就好,我可是希望咱家元春在家里多留几年,可莫要这么快就出嫁。” 到底是和贾珠说话,元春很快就放下了心中的羞涩,小小声说道:“其实母亲也问过我,似乎是想将我高嫁,但我其实……不是很喜欢那样的人家。”她靠近了些,在贾珠的耳边小声说道,“北静王很不错,据说对王妃也很好,可是这样的人家里,也有几个侍妾在。咱这家里头也……” 贾珠听了元春这话,便明了大妹妹的心思。 元春年少,自然是对将来嫁娶的男子有过期待,可这份期待很浅薄,她更多的是考虑到将来。她希望将来的丈夫不纳妾,没那么多奇怪的规矩,也想活得自在些。为此,什么皇家,王爷,从来都不在元春的考虑中。 眼下贾府蒸蒸日上,前途无忧。 元春自然也无了那些要将自己当做筹码,给家里搏一场富贵的念头。 且元春也觉得有些奇怪,以贾府眼下的身份,顶多也就是侧妃,怎可能是去做正室? 大概,是她理解错母亲的意思了。 元春是这般想,贾珠也乐意引导她这般继续想下去。 总好过叫她知道王夫人的想法。 “元春还小,不必担心,大哥会帮你。”贾珠轻轻拍了拍元春的肩膀,“纵然将来家里相看的人家,是你不喜欢的,与大哥直接说便是。 “不喜欢的,没必要将就。 我会替你除去这些麻烦的。” 元春稍稍愣了愣,旋即笑了起来。 “大哥哥,你方才那话,说起来可真像是太子殿下。” 尤其是尾音不自觉带上的冷意。 更带出了那种韵味。 贾珠微怔,“是吗?” 元春笑嘻嘻地说道:“大哥哥的性子软糯,对下人也太好,从前老祖宗说过,生怕大哥哥什么时候就要给人欺负了去,入宫后,也是一直担心。但眼下看来,与殿下一处,倒是叫大哥哥变得冷硬了些。” 贾珠的身体孱弱,天性如此。 纵然再硬,也是硬不起来的,可是眉眼一敛,却也生出了几分冷意,也叫人能打个颤。 好不威风呀! 贾珠抿着唇,“这暗地里腹诽我不少罢?” 元春站在贾珠的身前,矮他一个头,从下往上看着贾珠,摇着头笑,“我知大哥待我好,从不曾如此的。”若非她一边笑,一边将脑袋埋在贾珠的身前,贾珠大抵还会信上几分。 元春的小脑袋在贾珠的身上蹭了蹭,还要再说话,却感觉这掌心下的皮肉冷不丁打了个颤。 元春抬头,下意识想问大哥哥是不是受寒了,却看到贾珠如同受惊般往后退了一步,端方好看的脸上染着淡淡的红,“元春,我有些累了,该回去歇息,你也早些回去罢。” 贾珠赶人。 元春歪着头,觉得大哥哥的动作略显僵硬。 到底想了想这几日贾珠的劳累,便当做不知,点着头优雅地行礼,“那大哥哥好生歇息,妹妹晚些再来。” 贾珠忍着那奇怪的酥/麻,等元春离开后,便忙不迭地回到屋中。 如果不是元春这不经意的一碰,贾珠都差点忘记了自己身上这麻烦处。他有点心烦意乱地吩咐人去叫水,有些恼怒地按了按胸口,尤其是左胸口。 太子的牙口可真是好,也偏爱这心口跳动的声音,于是乎,贾珠凡是醒来发现太子殿下咬人,往往就啃在左心处。 这种口欲的纠缠,说不得大事,也不能说小。 总之是叫贾珠坐立不安,因为……这碰的时间久了,就会叫原本无甚感觉的皮肉都变得敏/感起来。 分明就只是一块肉! 可是贾珠沐浴时擦过,却会痒得叫他直颤,就好像之前太子殿下压着他挠痒痒那般,那种诡异暧/昧的感觉,叫贾珠好生着恼。 但在宫中,贾珠又不可能真的多仔细观察,如今回到了自己家中,他总算歇了口气,叫来水后,小心翼翼地脱去衣服,入了浴桶。 热腾腾的温度叫贾珠一时间有些失神,蒸腾的雾气也叫这沐浴的屋中都显得朦胧起来,贾珠勉强将神智收敛,隔着摇曳清澈的热水,他盯着自己的左胸看。 上面交错着几个齿痕,很深,好似野兽发泄时的啃咬。都几日过去,都还没恢复。且许是受到热水刺激,又有微微的鼓胀感。 贾珠咬牙切齿地拍了一记,将这热水拍得四处乱晃。 可恶,可恼! 臭殿下! 贾珠羞恼地蹙眉,仔细看完后,更想打人了。 他决定今日睡醒后,先罚自己抄写一百遍“不要心软”,然后张贴在各处。 得好生将之前这个想法贯彻落实,才能叫自己涨涨记性! … 毓庆宫内,太子接连打了个几个喷嚏。 他捂着鼻子,有些为难地皱眉。 在地上,正颤抖跪着几个人,一个个都都得如同蝼蚁,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矜傲漂亮的太子殿下压根没在乎他们,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拭了下手,有些嫌恶地丢到地上。 他倚靠在软塌上,一双 凤眼微眯,慵懒地说道:“春丽,孤这宫内,吃里扒外的人,该怎么算呢?” 春丽平静地说道:“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太子笑吟吟地竖起一根手指,“倒也不必,传出去,反倒是叫孤的名声显得更加暴戾。”他慢悠悠起身,踱步走到其中一人的跟前,捏着这人的下巴强迫着他抬头,“将说过的话,再说一遍给孤听听?” 这侍卫抖得更加厉害,嗫嚅不敢言。 他们怎能想到,那些话,会给太子听了去。一想到太子方才微笑着将将抽死一个说得最多的侍卫,他们的眼里就浮现出痛苦的绝望。 那只是……那不过是……一些捕风捉影,饭后闲谈的话。 谁会不八卦,不闲言碎语上几句呢? 只是偏生这一回,是说嘴到太子心尖尖上的人罢了,这样的倒霉事,怎就叫他们遇上? 侍卫越是害怕,这心里的想法就越是杂乱无章。 “不说吗?” 太子看似惊讶地挑眉,一抬手,匕首便递到他的手上。 他悠哉地踩着这侍卫的手,愉悦地听着那近乎碾碎的嘎吱声,不紧不慢地将刀尖捅进侍卫的嘴巴。 锋利的刀刃割开了皮肉舌头,在鲜血横流之时,太子高兴地说道:“那没了舌头,就说不出那些污言秽语。 “你也会很高兴吧?” 侍卫唔唔着,几近目眦尽裂。 他挣扎起来,却被两个人高马大的太监压着,死死不能动弹。 “殿下!” 跪在身边的侍卫,颇有兔死狐悲之感,忍不住叫了起来。 他们只不过是在交换时,闲聊了几句,却不曾想到,这随口的几句话,却几乎给他们招致了杀身之祸! “只是倒霉,闲言碎语几句,不过是闲聊,与捕风捉影……”太子一句句念过去,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 “孤都舍不得责骂的人,尔等倒是厉害,说得那叫一个高兴。 “那怎不叫孤,也高兴高兴呢?” … 乾清宫收到消息的时候,带着血气的太子也随之登门,手中还拎着那条康煦帝钦赐给他的长鞭。 整条长鞭都是珍贵材质所造,比一般的长鞭重,抽起人来,也非常疼,一鞭子就能叫人抽晕过去。 康煦帝微微皱眉,却不是为了方才的消息,“几个侍卫,犯得着你亲自动手?” 言语间,皇帝丝毫没有责罚太子的意思,反而是不满东宫为了此事亲自动手,实在是屈尊了些。 太子带着一身血气在康煦帝的身旁坐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孤倒是无所谓,可阿珠将来是要娶妻的,当着孤的面嚼舌根,侮了他清白的名声。 “不撕了他们的舌头,孤心中不爽利!” 康煦帝自是知道前因后果,晓得他多看重贾珠,自也不能接受那些闲言碎语。 “那你便不要将人捆在身边不放,这叫人作何感想啊?”皇帝漫不经心地说道。 太子骄矜地昂着脑袋,“凭什么?孤是太子,难道有个看着顺眼的人,都要因着这等小人的心思而疏远?这究竟是太子,还是囚徒?孤偏不许。” 他的眉间含着戾气,傲气不散,血气缠身。 “孤便是要叫那些蝼蚁知道,孤喜欢的,便是天上月。孤不喜欢的,便是脚下泥,纵然他们身份再尊贵,焉能尊贵过孤不成!” 如此狂妄,如此放肆。 康煦帝却抚掌大笑,高兴非常。 合该是这般,身为东宫太子,何须小心翼翼,为人所想? 此事本就掀不起浪花。 承乾宫内,皇贵妃压根没把这当作事,便烧掉了纸张,丢在了炭盆中。 刘嬷嬷轻声说道:“娘娘,太子这般矜傲恣意,可皇上……” “皇上高兴着呢,”皇贵妃轻轻地摇头,意有所指地说道,“咱这位太子殿下,可是越来越厉害。” 这般年轻,却有这般心思手腕。 甭管他闹得滔天,那又如何? “怪就只怪,有些人自己不长眼……”皇贵妃似笑非笑,“得罪了太子爷的好宝贝。” 青烟袅袅,炭盆发出噗呲一声,吞没着一切的痕迹。 悄然。 了无声。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贾珠安静地站在角落里,希冀着谁都没有发现他。 这热闹的宴席上,男客与女客虽是分开,却只是隔着一道画廊,倘若是抬头,便可看到对面的模样。便叫许多姑娘家,公子哥们挺直腰身,似是带着娇怯,又带着喜色。 那一条画廊上鲜花娇嫩,肆意的芬芳流淌,沁人心扉,也叫人流连忘返。 不知看的是人,还是景。 贾珠的身边跟着书童,又有几个面熟的人过来与他说话,他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不时点点头。 贾琏站在他的身后,与他露出来的微笑有些相似。 他一手攥着贾珠的袖子,虽然装得很严肃正经,但是乱瞄的眼神看起来很无聊。 两刻钟前,贾母带着府上的人抵达北静王府时,实乃小北静王亲自出来迎接,这的确是殊荣,也叫众人知道,在北静王府上,贾家仍然是与之相交的对象。他们被一路迎到了老王妃的跟前,众人与老王妃见过礼,贾珠被拉着说了会话,而后女眷留下,男客便退了出来。 有北静王一一介绍,宴上宾客无不认识贾珠贾琏二人。 而后,是有贵客到,北静王方才不得不离去,又留下了身边人跟着。 贾珠深感此举太过厚重,又看着府上忙碌,请那管家不必跟着,这才换得了一时的清净。只是方才北静王的一系列举动,已经叫不少人盯上了贾珠,自然不会容得他轻松多少。 这一来二去,纵是贾琏都生出了几分怜惜。 “大哥哥,”待前头几个人离去,贾珠长长吐了口气,就感觉袖子被扯了扯,贾琏说道,“你要不寻个清净的地方,免得又有人来寻。” 贾珠的面上仍是带着那淡淡的微笑,“不成,这毕竟是老王妃的寿宴,不可躲懒。” 贾琏摇头晃脑地说道:“可是大哥哥,这些来寻你的人,也未必都是喜欢你的。”闻言,贾珠脸上的笑意微微淡了些,叹了口气,“这倒也是的确。” 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喜欢贾珠,毕竟这世间有人连钱都不喜欢,贾珠倒也不会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如方才那几位公子哥,贾珠见过几次,自认也没有过矛盾,可是他们便是对贾珠说话带刺,那又能如何? 贾珠不紧不慢地说道:“有时,光是存在都会叫人憎恶,不必去介怀他们为何有这样的情绪。” 贾琏抬头,“可这样的讨厌也太过莫名其妙。” 贾珠的眉眼微弯,笑意更深,“是啊,可倘若他们无缘无故地憎恨我等,那岂非说明,我们身上定有他们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 贾琏眼珠子一亮,捂着嘴巴笑嘻嘻了起来。 不过嫉妒尔。 待安抚过贾琏,贾珠的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周围,他自是知道,每次宴席上,总有些人爱来挑衅。 这两年还少了点,前些年倒是很寻常,不管是骑射还是诗文,但凡是有那些个比试彩头,贾珠就很容易被拉下水。 他本就不是多么喜欢宴席的人,这样的次数一多,贾珠便连一般的宴请都不参与。 格图肯知道时,只嗤笑了一声。 “一群欺软怕硬的东西,怎不见他们来质疑我与曹珍?” 曹珍也蹙着眉,冷声说道:“邀你比试,倘若是输了,便有大把人会攻击你,甚至是攻讦太子殿下。这群狗东西不安好心,贾珠,不必与他们客气。” “你说得倒是轻松,”格图肯皱眉,“贾珠自然是千好万好,可那些人的家世,也不是贾家能轻易抵抗的。” 曹珍不耐烦地揉着自己的脸,不满地说道:“一些跳梁小丑,真真是叫人可恨。” 贾珠平静地说道:“无碍。他们仗着家世,但 在比试中,家世又无用。打得他们不敢再来便是。” 贾珠是这般说,也的确是这么做。 一旦在这上头讨不到彩头,会这么做的人自然就少了。 只余下偶尔遇到时会刺上几句,言语间的交锋,贾珠不痛不痒,权当是没听到,每次反倒是气得他们自己难受,贾珠也不知他们到底图什么? 贾琏若有所思,“大抵是觉得不公罢。” “不公?”贾珠正要带着贾琏往前头去,闻言忍不住挑眉,“你可知他们是何家底,他们会有不公?” 旁的不说,方才来的那几人,便有户部尚书余国柱之孙,也有纳兰家的人。他们要么是官运亨通,要么是权臣之子,这些个人里头,哪个不比贾府有权有势? 贾琏笑嘻嘻地说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大哥哥。在他们眼中,他们自己是千好万好的,可偏偏这么千好万好的自己,却比不上你,这如何叫他们甘心呢?” 这在他们看来,岂非便是不公。 贾珠平静地说道:“倘若琏儿说的是太子伴读一事,可伴读之位,还不足以叫他们如此在意。” 贾琏啧啧称奇,摇晃着小脑袋说道,“可怜,他们真是可怜。” 可怜的是,纵然他们妒忌大哥哥,可在贾珠的心中,却甚至连他们为何会在意的原因都不知,半点都不放在心上。 这对于针对的人而言,岂非是一种可怜? “因为他们愚蠢。” 贾琏瞪大了双眼,差点以为自己将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贾珠转身,看向身后笑吟吟的秦少尚。 方才这话便是他所说。 秦少尚今日穿着一身艳丽紫色的长袍,得亏他的容貌能压得住,不然就显得轻佻。他漫步走到贾珠的身边,先是摸了摸贾琏的小脑袋,这才看着贾珠说道,“贾珠,他们嫉妒的并非只是伴读之位,而是太子殿下对你的恩宠。” 区区一个伴读的确是不在他们的眼中,他们嫉恨的是太子对贾珠多年不改的倚重。哪怕是格图肯和曹珍都拍马比不上他。 或许在前几年,这样的宠幸并不会叫他们在意过多,毕竟那会的太子殿下也还只是一个孩童。可眼下太子已经开始频繁出入朝廷,他的参政已经成为朝臣的默许。那紧接着…… 对于想要追随太子的人来说,贾珠要么是一个需要巴结的对象,要么是一个需要拉下马的踏脚石。 自视甚高者,往往以后者待之。 贾珠缓缓地笑开,那笑意灿烂非凡,却莫名叫人打了个冷颤。 “若是旁事,自无不可应,但此事,想都不必想。” … 老王妃喜欢听戏,这寿宴上请了京城中几个出名的戏班子,从宴席开场后便不停地唱着,那婉转动听的腔调声,叫不少女眷听得如痴如醉。 贾珠坐在男客那头,倒是与小北静王距离不远。 那位北静王的脾气甚好,与贾珠相交时态度很是温和,时不时会与贾珠说上几句,免得叫旁人冷落了他。 有贾珠在前面顶着,贾琏只需要低头默默吃饭便好。 他瞧着大哥哥那不变的笑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觉得年纪不大也不是什么坏事。最起码被挑刺的时候,别人都会懒得找上他。 不过也碍于北静王的好意,贾珠不得不喝下了比预计还要多的酒水。 一来二去,就半壶酒下肚。 得亏的是这酒并不浓烈,贾珠只有微醺。 只他想起从前与太子殿下的对话,到底是无奈笑了起来。果然如殿下所说,有时候就是避免不了这些应酬,不可能一直不喝的。 一个不起眼的奴仆悄声地走到了北静王的身后,不知说了什么,叫这位 北静王的脸上露出了惊讶诧异的表情,忙起身往外走去。 贾珠有些困顿,低头与贾琏说了几句,吩咐郎秋要紧跟着贾琏后,自己偷溜出来吹风。 宴上的热意,叫贾珠的脸色微红,直到了外头被清风吹拂,这才好了些。他捂着头,往僻静的角落处走了走,等站定后,才长长吐了口气。 贾珠没想多待,舒服了些便打算转身回去,却不曾想,转头他就对上一个熟悉的人影。 正巧经过的朔方先生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会这般巧?” 贾珠的脸上也浮现了一个微笑,“我原本还想,来此不知可会遇到先生,想来这便是缘分。” 朔方先生是北静王幕僚,这种宴席他们能参与,但一般也靠不了太前。北静王府这么大,贾珠想要与朔方先生遇到,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朔方先生饶有趣味地说道:“这毕竟是我的主家,倘若是我使人来寻你的踪迹,故意与你碰上,也是说不定的事。” 贾珠大笑,“先生若是有事寻我,学生必定飞奔赶到,又何必如此麻烦?” 这几年,朔方先生在北静王府中,贾珠与他偶尔有书信往来,倒是很少提及到别的,都是学问上的事。 朔方先生在王府中并不如他所说的那般不受看重,最起码,他甚至知道半个时辰前,余国柱之孙余庆兰等人对他的为难。 朔方先生轻轻地说道:“余国柱和汤斌有旧怨。” 贾珠微讶,这是他不曾知道的事。 “汤斌在外为官时,余国柱曾与他起过龃龉,从此后,他们两人就有了旧怨。余国柱曾不遗余力地打压汤斌,但自从汤斌成为太子师傅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太子又算得上敬重汤斌,余国柱这才收敛了不少。” 可贾珠频繁出入汤斌府上,这是众人皆知的。 汤斌喜欢贾珠,也时常指点他。 闲暇时,贾珠也偶会去府上拜访,与老先生说话。 既有这份前因,余庆兰会不喜欢他,也是正常。 贾珠颔首,将此事记下。 … 北静王匆匆出去迎接的人,是他从来都没想过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太子允礽。 太子染病的消息,几乎传遍了整个前朝。康煦帝为此动怒,甚至处理了毓庆宫几个宫人的事,也并非隐秘,直到昨日,方才传出太子大好的消息。 北静王虽然不太参与朝政,可对这些事情还是心中有数。 眼下,这位太子殿下却突然出现在了贾府中,的确是叫北静王心中打鼓。 “太子殿下。” 北静王恭敬地行了大礼。 太子穿着一身淡黄色的服饰,头戴冠帽,面若桃李,俊秀的脸庞上带着懒散的笑意,那一身雍容华贵压得北静王不敢抬头。 他们这几个王算得上是皇室的旁支,但也没掌有什么实权,向来是远离朝政,一心安享富贵。 越是低调,才越容易在皇帝的手底下过活。故如忠顺王府那样嚣张的,还是少数。 北静王府与忠顺王府不太相同,一贯是避开纷争,行事也周到温和,故而太子的态度也尚可,亲自将北静王给扶了起来。 北静王谦卑地说道:“太子殿下驾临,当真是叫府上蓬荜生辉,小王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太子淡笑:“孤不过是想起今日乃是老王妃的寿辰,身为晚辈,自当前来贺寿。北静王不必多礼,权当孤是个寻常人罢。” 这个北静王喜好养士,各种享有清誉的名士都可以归于他的幕下。其名声在朝中还算是不错,但他有这样的爱好,便容易叫君上起疑。 故在两年前,北静王犯下几回错事,主动把把柄交到康煦帝 的手中。倘若帝王不喜,当真要惩处北静王,这把柄也足以叫北静王翻不了身。 北静王识相,也识趣。 康煦帝喜欢这样的明眼人,敲打过几回,便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北静王府并未受损多少,却也免除了日后的麻烦。 不过经此一事,北静王出入更低调了些,也不再和之前那样肆意养士,平日里只读书拽文,倒是和贾政有几分相似。 太子略带恶意地想,怕不是因为这趣味相投,北静王才这般照拂贾府罢? 他不讨厌北静王,但也不多么喜欢他。 北静王欠身,毕恭毕敬地说道:“小王给太子爷领路。” 这位小贵人要是在他府上出事,北静王便是将自己碎了也赔不起。 真不知太子殿下是为何而来? 北静王一边在心里发愁,一边引着太子殿下往里走。初闻太子驾到,整个男客席面上都有些骚动,不过碍于礼节,大多数人还没看到太子殿下就都已经跪下叩拜,只能依稀听到衣裳布料窸窣的摩擦声。 太子殿下出现在北静王府上,自然是为了老王妃的寿辰来的。 北静王在带着太子殿下小心翼翼地往里面走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了贾珠的位置——当然,现在在那里的人,只有贾琏。 但北静王的心口一下子跳起来,紧绷着的神经放松了些。 是了,他怎么会忘记? 在这里,还有一个人能够让他们安心。 … 贾珠听到骚动的时候,根本没想到来的人会是太子殿下。他和朔方先生在外面说话,险些忘记了时间,说得非常入神,正是这突然来的骚动声,叫他们反应过来这里是哪里,让得他们相视一笑。 朔方先生温和地说道:“珠儿,你眼下的学问与见解皆是不错,但若是有机会,你应当出去走走。这天下之大,并非一个京城便能概括,你所困惑的一些问题,或许等你离开时,会得到解决。” 贾珠恭敬地朝着朔方先生行了一礼。 朔方先生已非他的先生,却仍如从前一般悉心教导,这如何不叫贾珠感动。 是时,有两个小厮打扮的人匆匆地朝着这里走来,他们两个看似方向相同,却并非谁为了一桩事。 小厮一个是来找贾珠,一个是来找朔方先生的。 贾珠听闻北静王找他,不由得看了眼朔方先生。朔方先生淡笑着说道:“王爷是个好主子,定不是什么坏事。” 贾珠一笑,与朔方先生辞别,便往宴席的方向走去。 他们的速度并不慢,在其身后,朔方先生和另外一个小厮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可以,危险的是……” 待他们拐弯后,便是什么声音都听不清楚了。 来接引贾珠的小厮只说北静王请他早些回到席面上,其他的却是什么都没说,这叫贾珠有些疑窦,又想不出有什么缘由,会让王爷如此。 回到席上,贾珠明显感觉到方才他出去时有些平静的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就好似是一滴水溅落了油锅炸/开般的躁意。他已经看到了好几个原本一脸倨傲不怎么与人说话的青年都放下了架子,与身边的人交谈,如此言行,却是叫贾珠挑起了眉。 这倒是稀罕。 避开来往的下人,贾珠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却发现贾琏不见了。在原来位置上的许畅连忙说道,“还请大爷不必担心,是方才大老爷来带走了琏二爷,郎秋跟着他一起去了。” 贾珠颔首,四下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其他人的视线,正有意无意地在他身上打转。 方才发生了何事,与他有关? ……而这件事,也叫北静王知道,甚至还派人来找他? 贾珠:“许畅,方才可是发生了什么?” 他看向一直守着的许畅。 许畅刚想开口,这外头再一次变得喧哗起来,叫人忍不住看向外头。那声音由远及近,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中,贾珠率先看到了一脸笑意的太子殿下。 太子身处人群,却是最引人注目,叫人无法轻易移开眼的存在。 朗朗如月,笑如星辰,倘若只看这张脸,太子是当之无愧的君子,如美玉在世。他的身边除了北静王跟随外,又多了几位相貌或是明艳,或是秀美的娘子,她们的脸上带着粉淡的红霞,与太子时不时说上几句话,好似交谈甚欢。 贾珠远远看到这一幕,漫不经心地吃了杯酒。 太子殿下只要能忍住他的脾性,光是这张脸与这份儒雅的言行,谁能不被太子所折服? 许畅跪坐在贾珠的身后小小声地说道:“大爷,你吃几杯了?” 贾珠看了眼自己的杯盏,又想了想,“应当是不多的。”方才出去吹风后,贾珠脸上的热意就淡了些,也不再上头得难受。 只他们说话的这片刻,那一大群人便入了席。 北静王早就叫人将自己的席面撤到边上,在最上头给太子殿下挪出来了一处尊贵之位。 在座又有谁能够高居太子之上? 北静王不想犯了忌讳。 “太子爷亲至,小王此处粗茶淡饭,还望殿下莫要嫌弃。”北静王轻笑着说道。 “北静王言重了,这一米一粒皆是百姓所耕种,只要能饱腹,便是好物什,哪有什么高低之分。”太子淡笑着摇头,不经意间避开了一位贵女的倚靠,“倒是孤来得匆忙,有失礼数。” 北静王引着太子往前走,眼角余光瞄到贾珠,心下松了口气。 “殿下,这……” 北静王刚想将太子领到席位上,却看到太子的眼神落在贾珠的身上,登时,他脸上的笑意就变了,那是一种更加明显,放松,又愉悦的神情。原本一直不疾不徐地走在前头的太子殿下迈开了步子,将身后的鬓香衣影抛在身后。 “阿珠。” 太子无视了身旁一应跪倒的男男女女,大步地走到了贾珠身前。 他将已经跪下的贾珠扶了起来,似笑似恼地说道:“早知阿珠也来贺寿,那孤便与阿珠一起来了。” 被搀着起来的贾珠抿着嘴角,堪堪将下意识要说出来“这不太合礼数”的话吞下去,“殿下。”他叫了一声,眼神往外一扫,示意殿下那些跪下的人还未叫起。 太子懒洋洋地站在贾珠的身旁,“都起来罢,莫跪着了,这是老王妃的寿宴,还是多多为老王妃贺寿吧。”他三言两语地将话丢开,便拖着贾珠在他的席位坦然坐下,丝毫不看那高高在上的位置。 好似他来,便是为此。 北静王下意识说道:“太子殿下,此处与您,不太相配。” 太子昳丽的小脸上露出古怪的微笑,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搭在贾珠的肩膀上,宽大的袖袍垂落下来,纤长的手指落在贾珠的胸前,端得是一派写意风流,慵懒放肆。 他扯着贾珠垂下来的头发,半心半意地说道:“阿珠在这,有何不配?” 太子执意如此,纵是北静王也是无法。 于是这宴席便这般僵硬地重新开始。 偏生太子坐在贾珠的席面上,比他还要上位的客人纷纷不敢落座,哪怕是北静王也不敢落座上方,便只得一个个往下挪。 贾珠看着这场闹剧,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殿下,这样怕是不合适。” “有何不合适?”太子懒散地笑了起来,“阿珠,便是我再折腾一百回,他们也得忍着。” “殿下,不高兴?” 贾珠侧头,看着近乎倚靠在他肩头的太子。 他的几缕头发还落在太子的手里,被他捻着,细细把玩着。 允礽眨了眨眼,“我这看着不是挺乐呵的吗?” “殿下要是高兴,就不会平白无故折腾北静王了。”贾珠无奈地说道。 太子挑眉,摇头,“我折腾他,可不是平白无故。” 他笑吟吟地看向落座下首的北静王——因为太子不肯上座,所以连带着北静王与相邻的人只能全部挪开,哪怕看起来非常奇怪,叫原本布置妥当的席面空出了一小片,但他们还是不得不如此——北静王迎着太子殿下的视线,露出一个谨慎微小的微笑。 “北静王喜好养士,整个王府,他豢养的幕僚不少。但在五年前,这数量还可以翻上一番。” 太子的话懒洋洋,却叫贾珠的眼睛瞪大了起来。 “……他,有过……” 贾珠到底没将那句话说出来。 “未必。”允礽盯着指尖揉搓来去的发丝,有些蠢蠢欲动,但不好将贾珠的发饰在这里扯开,还是给忍住了,“他要是真的起了那样的念头,阿玛不会容他。” 不过,北静王这样的行径,肯定是叫人戒备的。 “不是有坏心思的,反倒是更麻烦,”太子趴在贾珠的肩头上轻轻地说道,“要除了吧,有些可惜。不除了吧,又碍事。” 好在,北静王到底是意识到自己的碍事。 贾珠听完这些陈年旧事,侧头看着还趴在自己肩头的太子,“殿下不觉得,这姿势看起来不太得体?” “我是得体的人吗?” “是。” 贾珠严肃地说道,然后将太子的胳膊从自己的肩头扯下来,捉在手心,“尤其是在这般多人的时候,殿下更应该在乎自己的言行。” “他们都不敢抬起头。”太子兴意阑珊地扫了一圈,胆敢往这里瞧的人都立刻低下头,不敢和太子对视。 故而,在贾珠看去,便一个个都如同鹌鹑低着头。 贾珠:“……” 今日来参加宴会的人,怕不是得后悔,被太子殿下这般折腾。 当然,这只是少部分人的想法,还是有许多人敢于在这个时候冒头,想着借这个机会与太子殿下说话,能混个脸熟更好。尤其是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与殿下饮了杯酒后,更能感觉到其他人的躁动。 于是乎,上赶着来找太子的人络绎不绝。 不知怎的,太子对吃酒这件事来者不拒,居然一连喝了七八杯,叫贾珠的脸色微白,忙拦住了太子的动作。 允礽吃多了酒,唇边带着淡淡水色,艳红得过分。 他拄着胳膊,抵着额头,笑吟吟地看着贾珠,“阿珠,怎么了?” 贾珠:“殿下的身体刚好,本就不该吃这么多酒。” 太子装模作样地思考起来。 ——的确是装模作样。 不管是太子还是贾珠,都非常清楚,太子的身体其实没问题。 这不过是贾珠在委婉地劝说太子殿下不要吃多了酒水伤身,尤其是方才这一杯杯往下灌,看着不似吃酒,反倒是在吃什么茶饮般。 还不等太子说话,站在前头的余庆兰便微微蹙眉,“贾珠,太子殿下想做什么,自然有殿下的理由。” 方才与太子说话的人,正是他。 贾珠不疾不徐地说道:“殿下自有自己的喜好,可是大病初愈,本就不该多食酒水,这是医嘱。乃是宫中太医所言,倘若余公子不信,便去问问太医院的李太医罢。” 太子脸上的笑意更大了些。 哪来的医嘱? 阿珠这张口就来的本领,倒是越发厉害。 这一本正经的严肃模样,看着还挺是那么回事。如果不是从太子这个角度,能看到贾珠不自觉掐着指尖的画面——怕是也要给阿珠骗了去。 余庆兰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捏紧手中的酒杯,冷冷地说道:“区区一个太医,殿下这般尊荣,何必听从?” 贾珠看着余庆兰的模样,就好似在看一个蠢货,慢吞吞地说道:“余公子这话便是有些奇怪,太子殿下大病初愈,倘若不听从医嘱,而是胡乱饮酒,这后果,难道府上,难道公子能够承担得起吗?” 余庆兰一时语塞,半晌,愤愤地说道:“你这般当着太子殿下的面指责东宫,岂非亵渎,岂非有罪?” 指责? 贾珠眨了眨眼,从方才那段话里扒拉出一句“胡乱饮酒”,硬要这般说,的确是言辞上不太稳重。 ……毕竟开喝的人是太子自个儿。 贾珠慢吞吞地说道:“殿下,方才我之言辞过激,亵渎殿下名誉,还望太子恕罪。” 从方才他们说话,太子手头上这杯酒就一直拿捏在手中,并未真正饮下,只是时不时转动一二。 待听到阿珠不含多少歉意的话,太子眼底终究是泛上了笑意。 只他对贾珠笑着,手里的酒杯却看也不看就甩了出去,狠厉的力道掼在了余庆兰的额头上,杯中酒立刻洒落了他一身。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叫余庆兰吓了一跳,额角红肿不说,也惨叫了一声。 酒水撒了他的眼睛里,涩疼得他眼睛都快睁不开。 太子的眸子望来,白的白,黑的黑,泾渭分明,透着森冷的戾气。 不过一瞬,便从面对贾珠的温和笑意转变成一脸的漠然冷酷,昳丽漂亮的小脸上露出傲慢之色,“你算是什么东西,敢在孤的面前大放厥词?” 余庆兰一惊,顾不上去擦拭脸上的酒水,猛地跪倒在地上。 太子眉间的戾气暴起,盯着余庆兰的眼神丝毫不复之前的和煦,那阴翳冰冷的压力,叫余庆兰连求饶的话都哽在喉咙,一句话也说不得。 “你在叫谁认错呢?”他勾唇,眼却冷,“阿珠吗?” 太子殿下此意,摆明了是嫌弃余庆兰。 北静王暗暗叫苦,可这场面已是闹成这样,他身为主人自然不好不出面。 “太子爷,余庆兰御前失礼,不过该是酒意上头,一时冲动……” 北静王小心翼翼地说道,嘴巴倒是有些苦涩。 果不然,太子的视线从余庆兰的身上平移到北静王,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透着十足的威慑。 殿下的年纪还小,可光是这么看着,就已经叫他们背后冷汗狂流。 北静王都生怕太子的下一句话便是“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砸在他身上,那届时跪倒在地上的人,便又多了一个。 太子不说话,其他人也不敢说话。 戏台上咿咿呀呀,戏子还在低低吟唱着昆曲,好似台下的纷扰,与他们所吟唱的故事没有半分关系。 贾珠站得久了,方才被压下去的酒意有些上涌。 他捏了捏鼻梁间,声音有些软绵地说道:“殿下,今日是老王妃的寿宴,还是莫要闹得这般难看。北静王的话倒也是不错,若您不喜见他,便叫他家去醒醒酒,不要在您眼前晃悠便是。” 贾珠开了口,便见得太子身上冷冽漠然的气势收敛了些。 太子信手取了贾珠的酒杯,将杯底的半口给吞了。 “阿珠说得在理,是孤纵性了。”太子牵唇一笑,竟是无比的温和,“这也不是什么值当的事,北静王,阿珠呢,我就带走了,余下的就交给王爷处置吧。” 他扯着贾珠站了起来,漫不经心地眨了眨眼。 “ 孤相信,王爷会给孤一个满意的交代。” 贾珠被扯着往前走了几步,端看太子的背影懒懒散散地摆手,“无需相送。” 一路步去,人潮跪倒在地,拜送太子。 贾珠落在身后半步,却似并肩,与殿下一路同行。 北静王叹了口气,目送着太子和贾珠离开,又看向还跪在地上,浑身僵硬的余庆兰,只得先叫来下人将他搀扶去换了衣服,而他则是在前头安抚好宾客的情绪后,又匆匆带着人回了书房。 余庆兰就在那处坐着,脸色铁青得很。 北静王刚一进门,头上的束发银冠都险些要因着他的摇头掉下来,“你说你作甚不好,偏是要去招惹贾珠。”还是当着太子的面,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余庆兰今日吃多了酒,一时上头,闻言也面有愧色。 只方才这一出着实难堪,余庆兰脸上的红肿一时间消不下去,而等出了这个门,这日的事情必定会广为流传。 余庆兰一想到那个时候整个京城都在议论纷纷,脸色越发难看。 北静王从前和余庆兰算是有些交情,偶有往来,若非如此,也不必刻意为他说上一句话。但眼下之事,太子将后续交给了北静王,就将北静王陷于尴尬的境地。 余庆兰的嘴巴蠕动,才挤出来几句话,“……我非是故意。平日里与那贾珠也少说什么,就是今日吃多了酒,一时冲动……” 北静王皱眉,王府与贾家素有交情,余庆兰这话他可不爱听。 说到底,便是从前心中有着旧怨,或是看不起贾珠,不然也不会搞成这般。叫北静王更不乐意的是,余庆兰这些人瞧不起贾珠,那一直与贾府相交的北静王,在他们心中又算是什么? 正在北静王思忖时,外头响起了敲门声,说是后院老王妃派人来传话。 北静王让余庆兰稍坐着,自己出去了一趟,却发现来的不是老王妃院子里的丫鬟,而是他的幕僚之一,朔方先生。 朔方先生拱手,“王爷,某方才已经听过前院的闹剧,不知王爷可曾想好善后的法子?” 北静王喜欢朔方先生这种有话直说的习惯,叹了口气摇头,“若是别的也就罢了,余国柱可是户部尚书,又和明珠交好。本王如何能惩处得了他?” 太子将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他,对北静王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朔方先生笑着说道:“王爷,您何须为此担忧呢?太子爷将这件事交给您,可这教子无方,本就不是您的责任,本就该刮骨去毒。” 北静王一下子明了朔方先生的意思,缓缓笑了起来,“先生说得不错。” 凡事应该追根溯源,对症下药。 归根究底,余庆兰不过余国柱之孙,得罪了便得罪了,那又如何? 毕竟,余国柱只会比他更害怕。 … “殿下,殿下!” 马车内,那淡淡的酒气叫贾珠自己都不适应。 开口叫了两句,便用袖子捂住了嘴。 方才一路大步出来,贾珠迎着凉风,面上却更加烧红,晕得很。 “阿珠对那些人这般心善作甚?”太子忍耐地皱眉,“人善被人欺,何必给他们好脸色?” 贾珠的双手交叠,正捂在嘴上。 宽大袖子落下,随着马车的晃动时不时摇曳。 他清亮的眸子微弯,染着笑意,“他们是为殿下而来的。” “阿珠是想说是我的错?”太子佯装恼怒地说道。 “招蜂引蝶的人,是殿下才是,非我之过。”贾珠软绵绵地笑着,“难道……不是吗?” 他软软地倚靠在太子的肩头上,又直愣愣地坐起来。 允礽好笑地看着贾珠 这反复折腾的动作,“你靠着便是,起来作甚。”话音又转回方才的话,“……阿珠所言,招蜂引蝶这几个字,未免也太过难听了些。” 话是这么说,可太子的声音却是带笑,连一点怒色也无。 “不理他们……”贾珠打了个嗝,藏在袖子里的双手更加用力地捂住嘴,就叫声音越发软糯,“都不是喜欢的人……不可以和殿下靠太近……” 贾珠说的话有些颠三倒四。 允礽看得出来,贾珠该是有些醉了。 贾珠的酒量本来一般,原以为这席面上的酒水不太烈,方才多吃了几杯。没想到酝酿这么久,醺醺然的醉意一点点爬了上来,让他的意识都朦胧了起来。 “为何不与我靠近,阿珠有什么为难的?” 太子危险地眯起了漂亮的眼。 “……心软……不可以心软……大忌,是大忌……远些好……”贾珠嘟嘟哝哝,带着酒气的吐息扑打在太子的耳边,叫允礽的耳朵痒痒的。 可贾珠说的话,更叫允礽心痒起来。 “阿珠对谁心软?” 贾珠原本要阖上的眼挣扎着睁开,定定地看着允礽,半晌露出个灿烂的微笑,“嘿嘿,保成……” 他嘀嘀咕咕,窸窸窣窣,在与允礽身旁扑腾。 又软绵绵,没啥力气。 太子看着他,忍不住也跟着笑起来。 “好傻……” 太子轻轻骂了一句,将醉醺醺的阿珠压在自己肩头。 ……嘿嘿!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阿珠喝醉了。” 王良被招进去的时候,还担心里面两位小主出了什么问题,一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笑,“太子爷,这马车内也是备着醒酒汤的,不若让贾公子喝一碗?” “太苦。” 太子将毯子披在贾珠身上,他正低垂着脑袋睡在太子的肩膀,软乎乎的热气打在太子的脖颈处,令那里的皮肤变得红彤彤起来。 “阿珠不喜欢。”太子好似并未察觉到这细腻的接触,微蹙眉说道。 王良抿着唇笑,“我的太子爷哦,公子从前喝药都是一口闷的,应当是不怕苦。” 太子嗤笑一声,不以为意。 “是你们太笨了。”他有点嫌弃地说道,声音很轻,像是害怕吵醒贾珠,“他从来都不喜欢那些苦涩的东西。” 哪怕当初的确是贾珠给小小的太子示范如何吃药,可这么多年过去,如果太子还看不出来贾珠不喜欢苦药,那他就是和王良一样的笨蛋。 而允礽向来不喜欢做笨蛋。 王良茫然,甚至想问哪里显而易见。 王良搜肠刮肚都想不出来一个贾珠抗拒吃药,讨厌苦味的瞬间。 他总是表现得……像是那些东西与寻常的汤水没有差别,甚至连眉头都不会皱起,就直接一口给闷了下去。 但王良选择了安静。 他不知道自己再说下去,会不会激发太子殿下寻求甜味的醒酒汤这一个倒霉的主意,而王良相信这不是那么容易能做到的事。 贾珠昏昏欲睡。 他不完全睡着了,只是趴在太子殿下的肩头闭目养神。 他用仅剩下的理智做出了这个决定。 再与殿下说话,贾珠可能要把自己的底牌都掀开了,不是说叫殿下知道有什么不好,但总有一些是不该为外人道也的小秘密。 哪怕是允礽也不可以。 马车摇摇晃晃,也不知走去了哪里。 太子并未带着贾珠回家去,而是带着他到了一处皇家院落的落脚处。这个常年在京城内部,故而少有获得皇室中人在意的地方有些简陋,但里里外外都布置得很干净利索。 允礽下了马车,将摇摇晃晃的贾珠带在了身旁,吩咐下去,“做一碗不会苦的醒酒汤。” 王良:“……” 他说什么来着? 虽说是不会苦,但殿下这意思摆明了是做一碗甜的! 如果不是如此他就不叫王良,把名字倒过来写! 贾珠慢吞吞地跟在太子殿下的身后,试图叫太子走得更慢一些,“殿下,慢慢,走,不着急……” 允礽沉默地看着他们每一步如同龟爬的速度挪着,等走到堂内都不知几时。 他叹了口气,“阿珠,这是你自找的。” 话音刚落,贾珠就感觉自己腾空而起,一道还算单薄的臂膀撑着他,抱着贾珠快步地走了进去。 贾珠迷糊了片刻,人已经到了床上。 他躺在床上迷茫地看着床帐,半晌,如同一条鱼般挣扎了起来,然后翻滚着,将自己的脸埋在了被褥里。 趴着,留出一个后脑勺给太子看。 太子戳了戳这颗后脑勺,“我都说了是阿珠自找的。” 贾珠呜呜了两声,“丢脸。” 他闷闷不乐。 然后似乎又觉得不够,他抬起脑袋,重重地丢下字,“丢脸!” 允礽摊手,“可是阿珠不好好走路。” 哪怕是醉酒的阿珠都是在乎自己言行举止的,这般被人抱着走,尤其是比他岁数还要小的太子殿下,在贾珠看来,无疑是非常不成体统的! 贾珠想了想。 贾珠瘪嘴。 贾珠试图将自己埋回去。 好吧,贾珠也无话可说,气虚地逃避开太子的注视。 太子殿下毫无欣赏这一处黄皇家院落的想法,催促着人赶紧将醒酒汤做好送过来,又吩咐宫人做些甜口的糕点。 方才在宴席上,太子凤眼一扫,就知贾珠其实没吃什么东西。 如这样的寿宴本来吃食就不是什么主要,贾珠没吃什么东西就喝了酒,这才叫他更为难受。 太子哼哼地戳着贾珠的后脑勺,“不要空腹喝酒的道理,难道阿珠不明白吗?” “没有空……着,吃了一点点。” 趴在床上的贾珠伸出一根手指,掐在了指头的位置上。 “啊!” 伸出去的那根手指遭到了惨无人道的袭击,疼得贾珠立刻抬起头,晕乎乎地盯着自己的手指,半晌,才发现上面崭新的牙印。 贾珠惊喜地说道:“啊,保成,我的手指上长出了牙印!” 允礽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椅子上。 他无语地看着正翻来覆去看着自己手指的贾珠,气笑了,“阿珠还想看到自己长出更多的牙印吗?” 贾珠谨慎地思考了一下——尽管以他现在的状态,也剩不下太多的理智——他以一种对于贾珠来说过分矜持傲慢的姿态点了点头,露出一点微笑,“你当然可以做你想做的……保成……” 清醒着的贾珠绝对会后悔他冲着太子说出这一番话。 因为在接下来一刻钟内,他接受了这个世界上最惨无人道的……嗯,刑讯逼供! 当王良头疼地端着“甜口”的醒酒汤回来时,他发现守在门外的太监看着他的眼神就好像是看到了救星。 他们的眼神疯狂地朝着房间内比划,好似是想告诉王良什么,可还没等王良问出口,他已经听到了屋内传来的声音。 “……呜呜救命……哈哈哈哈……不行……” “别咬了,我错了……殿下……” “……呜呜呜呜……” 王良的脸色微变,将醒酒汤递给了身边的小太监——笑话,知道这一碗醒酒汤花费了他多大的努力吗——然后,他绷紧着脸色,独自一人跨进了屋内。 假若屋内真的出现了什么,王良必须确保自己是唯一一个看到了的人。 只要非是亲眼所见,任何一切的声音都会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王良看到了…… 太子压在贾珠的身上。 糟糕。 太子在吻贾珠的脖子。 糟糕! 太子的手甚至还摸进去贾珠的衣襟。 糟糕!糟糕! 王良感觉自己的脑子除了糟糕这两个字就想不出别的词语,正当他不知道是清清喉咙,还是就这么僵硬退出去的时候,贾珠—— 当然,还得是贾珠。 贾珠一抬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王良,浑浑噩噩的他一个激灵,立刻挣扎起来,“王良,救命!” 他一边说,一边抓着床沿试图挣扎着爬下床。 贾珠整张脸上布满着潮红,那是一种有些奇异的瑰丽,叫他平日里克制守礼的模样更加纯美秀丽。两只根骨分明的手用力到发白,指头透着冰凉的冷,那是贾珠竭尽一切想要逃走的渴求。 “……不……” 就在王良感觉自己的脑子还都是一场浆糊时,床榻上的太子殿下显然是坐了起来,有些不耐烦地抓住了贾珠的脚腕,硬生生地将少年拖回床中央,“阿珠不是说,要任孤为所欲为……只是这样就受不住了?” 贾珠软绵绵的一记瞪视瞥向允礽,试图凶巴巴地说道:“可是我没有……我没允许,你 咬我这么多下!” “阿珠不是觉得牙印是自己长出来的吗?” 太子促狭地挑眉,手指按在贾珠的肩头,惊得他一个哆嗦。 因为那里就留下一个鲜明的齿痕。 允礽的指腹摩/挲了两下,不经意地看了眼呆若木鸡站在外头的王良,皱眉说道,“叫你去准备个醒酒汤,准备了这么久,醒酒汤呢?” 王良茫然地说道:“就在外头。” “还不端进来!” 王良嗫嚅着出去,站在外面片刻,难道是他刚才意会错了? 为何太子殿下表现得这般淡定从容? 王良端着醒酒汤进去,一眼看到太子啃上了贾珠的胸口,这端着药的手又开始微微颤抖。 果不然,贾珠仰头发出一声急促的尖叫声,原本抓在床上的手指用力绷紧,到底是忍不住一脚将太子给掀开,踉跄着跌下了床,扯着自己的衣服大声说道,“我分明只说,那根手指的事情……保成却肆意乱咬,这不一样!” 好暇以整坐起来的允礽摸了摸自己的嘴巴,理直气壮地说道:“哪里不一样,分明是阿珠自己说想要长出来更多的牙印的!” “牙印不会自己长出来!”贾珠羞恼地扯住衣襟,“是殿下下套。” “哈,就好像那句话是孤逼你说出来的。” 太子这句话似笑非笑,落在贾珠的身上,烫得他背脊轻轻/颤抖起来。 方才殿下抓着他的脚硬是给他扯回去,贾珠真的升起一种逃不掉的感觉,细细密密的刺痛从身上各处传来,叫他蓦然有一种自己要被吃掉,拆吃下肚的错觉。 他的意识还不清醒,却惶惶然地想要逃跑。 “……殿下借着我酒意,就在哄骗人……” 贾珠捂着自己的额头,发出低低的呻/吟。 太子还欲要说什么,在觉察到贾珠捂着头后,立刻变了脸色,“王良,傻站着作甚!还不把醒酒汤给阿珠!” 王良一句话一个动作,身体僵硬地将醒酒汤递给还跌坐在地上的贾珠。 贾珠没有接过来,干巴巴地说道:“殿下不会给它下药吧?” 允礽气乐了,揣着手坐在床面上,“王良从外面端进来到现在,你何尝看到我碰那东西?” 贾珠嘀嘀咕咕,“保成不是无所不能吗……” 允礽挑眉,这句话倒是深得他心,但可惜不是。 他漫不经心地摸着自己的唇,“至少我没无所不能到隔空给你的醒酒汤下药,快些喝,不然你晚些时候只会叫得更可怜。” 贾珠的身体哆嗦了下,抱着药碗盯着太子。 太子朝着贾珠露出一个阴森森的微笑,贾珠立刻移开视线,将醒酒汤给一口闷了。 “……咦?” 贾珠迷茫地看着一口喝干了的药碗,舔了舔自己的唇角,那甜腻腻的味道,叫他的眼睛亮了起来,“殿下,是甜的。” 允礽这才下了床榻,“可不得是甜的吗?就你这般嗜甜,一点苦味都能要了阿珠的命。” “没有。”贾珠义正言辞地摇头,“从来都是,一口闷。” 有点醉意的贾珠非常斤斤计较,就连一点点也不可以吃亏。 允礽将药碗扯出来丢给王良,视线在贾珠凌乱的衣物上逡巡,微笑着,露出森白的牙齿,“阿珠还想知道,牙印到底是怎么长出来的吗?” 贾珠立刻就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狸奴,一下子窜到了王良的身后瑟瑟发抖。 王良:“……” 他咽了咽口水,望向太子正冷冷看来的视线。 贾珠的声音从王良的身后飘过来,“走,走,不要。” “这分明是阿珠自己请求的。” 太子说得好像自己是被千求万恳才应下来。 贾珠羞恼地说道:“那殿下给我咬几口,就知道痛了。” 太子无所谓地撸起自己的袖子,“阿珠来呀。” 贾珠:“……” 真不知羞! 他气得脸都红了,眼角沁出少许潮气。 殿下怎么这样! 王良云里雾里地听了一圈,总算是有点明白过来,这的确是误会……了吧,他看着身前坐在地上恣意洒落的太子殿下,又听着背后公子气愤的碎碎念,这分明就是太子殿下借着公子酒意浑噩时,哄骗着他答应的无耻…… 咳,反正公子发现自己上当受骗后,就怎么也不肯往殿下/身边靠。 王良小心翼翼地往边上挪了挪,看着躲在他身后的贾珠衣裳凌乱,连脖颈处都烙着牙印的可怜模样,怜惜地说道:“殿下,您与公子玩闹,怎也闹出了血呢?” 他话是这么说,却是放下心来。 这并非儿女情爱时的爱/抚,而是两个少年的逗趣玩闹,只是显得亲密过头了些。 然太子和贾珠,何时不亲密过呢? 允礽起身,大步朝着贾珠走去。 贾珠惊慌失措,转身就往门外跑,还没等真的跑出去,就给人拦腰抱起来,端着回到了床上。 一触碰到床面,贾珠就地一滚,一下子钻进了被褥里,紧张地盯着太子看。 允礽无奈,“我不动你,我就是想看看你的伤口。” “没有伤口。” 贾珠警惕地捂住自己的脖子。 就像是一只探头探脑、察觉到危机的小兽,正在猎人面前瑟瑟发抖,却还是不肯将肚皮露出来。 “阿珠,给我看看脖子上的伤口。” 太子的舌头抵着牙齿,忍住一种怪异的冲动,耐心地将手递给贾珠,任由着阿珠好似是嗅闻般,轻轻用鼻子碰了碰他的手。 允礽无法形容那一瞬间心里的感觉。 好似心要爆裂开。 贾珠轻轻碰了碰,然后又闻了闻,半晌,似是确认真的无害后,他才犹豫着,狐疑着,有些别扭地移开了按在脖子上的手。 太子微微侧头,凝视着贾珠脖颈处的齿痕。 的确很深,深到了几乎渗出血的地步。 这不由得叫允礽回想起方才咬住那一瞬的触感,他的确有过……他的眼神暗沉,眉间透着些戾气,“王良,去取生肌膏来。” 王良立刻吩咐人去了,等他们回来后,贾珠已经趴在允礽的膝头,小心翼翼地任由着太子检查身上其他的地方。 方才他们玩闹间,太子咬过的地方可不止一处。 可其他的地方都好说,偏生是胸/前这块,贾珠无论如何都不肯给太子看,最终殿下无奈地说道:“那我不看,你自己检查,要是有问题,就必须得上药。” 贾珠委屈吧啦地点点头,推着太子转身后,自己才缓缓侧过身去,扯开衣襟胡乱看了一眼。 在淡淡的阴影下,只能看得出来好似是肿了,不过没见红。 贾珠立刻撒开手,拼命揉着自己的耳朵,别别扭扭地说道:“没,没事……” 太子从王良的手中接过擦拭的膏药,又拍了拍自己的膝盖,“阿珠过来,我给你上药。” 贾珠不情不愿地挪过来,他现在已经清醒了些,还会继续讨价还价,“要不,还是我自己来?” 太子微笑。 贾珠慢吞吞地挪了过来,趴下不说话了。 太子的手指一勾,露出贾珠皙白的皮肉,这就叫他脖颈处的咬痕更加明显了,他从玉瓶里倒出一些白色的膏状物,放在手掌暖和了一下,这才慢慢涂在了伤口上。 王良心疼得说道:“殿下纵是要与公子玩闹,也不用这般用力。” 太子噘嘴,难得有些气虚,“是阿珠一直挣扎。” 王良好笑,“这平白无故被咬,就算是公子吃醉酒了,也是要挣扎的。” 太子细心地给贾珠上好药,这才发现,他已经趴在太子的膝盖上晕乎乎睡着了。 贾珠保持的姿势有些蜷缩,看起来眼角还带着淡淡的红,活似是被人欺负得可怜。 ……可不是被太子给欺负了吗? 王良在太子的示意下,小心翼翼地将被褥盖在贾珠的肩膀上,又悄然退了出去。 王良守在门外,背着手看着外面的日头。 他不紧不慢地说道:“殿下方才与公子玩闹的事,回去后都给咱家闭上嘴,免得闹出什么风声。” 王良搓了搓指腹,露出个冰冷的微笑。 “要是叫殿下知道,是谁也救不了尔等,清楚的吧?” 随着王良的话,这些太监不期然想起的,皆是不久前被除去名的宫中侍卫,立刻颤抖着点头,嗫嚅不敢出声。 太子和贾珠太过亲密。 这份亲昵无间,甚至是太子任何一个兄弟手足都无法比拟得了。 也怨不得王良和其他太监会误会。 不过,太子在宫中发火的这一回,为的还是贾珠的声誉,太子殿下应当也不会有过那些不当的念头……吧? … 贾珠醒来时,正躺在自己的床上。 他是被外面的声音给吵醒的。 贾琏的声音叽叽喳喳,还伴随着宝玉与其他人的交谈声,让刚醒来的贾珠脑袋昏沉,他捂着额头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又将自己翻身埋进了被褥里。 管其他到底是谁,郎秋还是许畅,哪个快些给他们带走! 贾珠在半睡半醒间,不知有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去,但最终这些声音没有离开不说,反倒是逐渐变得更加清晰起来。 “大哥哥为何还在睡觉,这个时辰,他应该已经起身了!” “我知道,大哥哥吃酒了!” “……嘿嘿,宝玉也吃……” “不行,宝玉的岁数太小了,不可以碰这些东西。” “大哥哥,可以?” 贾珠捂着自己的脸。 不,大哥哥也不可以。 他现在隐约想起来自己为何会这个模样,不就是因为他吃多了酒吗? 他的脑子暂时还想不起来他们离开王府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他离开这消息肯定会很快传给贾府,而他是怎么回来的…… 贾珠爬起来,放弃了继续睡觉的打算。 而这屋内轻微的动静,当然不会引起外头那些人的惊觉。毕竟这些孩子自己的声音,就足以覆盖住贾珠所有的动静。 “大哥哥昨天被太子带走了!” “太子为何来?” “可能是为了老王妃吧。”贾琏说起这件事的态度就好像没人会关注太子殿下到底是为什么去了北静王府,“可是他把大哥哥带走了!” “听说,太子殿下是不是打了一个人?” “不算吧。” 贾琏出于公平地说道:“好像是摔了一个杯子,因为那个人当着太子殿下的面羞辱咱们大哥。” “打得好。” 贾珠一惊,这才听出来这不是元春的声音吗? 她怎么在外面跟着这群孩子在胡闹? 贾琏得到了元春的赞许,说话的声音更加得意大声了,“是啊,我也是会这么觉得。余庆兰真的是脑子进水,总是爱在大哥的面前显摆。他有一个做户部尚书的爷爷又如何,大哥可是有一个做太子的朋 友!” 贾琏说到最后声音实在是太大了,不由得被元春说了几句,又变得低了下去。 贾珠摸着自己的脖颈,有些奇怪地蹙眉。 怎么回事? 他看向自己的手掌,问到了一点淡淡的药味。 这一发现,引起了贾珠断断续续的记忆碎片,他好像是在离开了北静王府后,和殿下一起去了哪里……然后,两人在床上翻滚,最让贾珠脸色大变的就是……他居然有一幕是被太子抓着脚腕扯回去的。 那一瞬,贾珠的呼吸都停滞了。 贾珠拼命地开始搜索自己的记忆,试图叫自己回想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很快,更多破碎的画面出现在他的眼前,贾珠紧张地回忆着,半晌,总算是松了口气瘫软在床上,还好还好,不是什么大事…… 才奇怪啊! 殿下作甚又开始乱咬他哦! 贾珠气呼呼地撸起自己的袖子,果不其然在自己的胳膊上又发现了几个明显的齿痕。而后,他四处乱摸,将昨日被咬过的地方都检查了一遍,最终发现最严重的还是落在他脖颈的这一处。 贾珠赤/裸着脚下了床,悄无声息地走到铜镜前。 他的白色里衣有些凌乱,没有扎起的头发随意地落在肩头,他侧过头,露出自己皙白的脖颈,在隐秘的某处,的确是一个足以见血的咬痕。 贾珠并没有多生气,他只是有些心烦意乱太子殿下这过分的习惯。 现在只是真的乱咬,以后不会发展成想要吃人血罢? 贾珠古怪着脸色,竭尽全力思索着昨日发生的事情,当时的太子殿下应当是……没有表露出某种对血的渴望。 他叹了口气,慢吞吞地开始给自己穿戴衣裳。 许是郎秋对屋内的动静非常敏锐,尽管贾珠的动作再小心,可是外面说话的声音还是一下子停了下来。 紧接着,便是元春有些清晰的声音,“大哥哥,你可是醒了?” 贾珠扬声,有些无奈地说道:“这岂非是明知故问?” 如果还不是确定他醒来的话,元春肯定是不会说得这么大声。 “待我换好衣裳。” 贾珠及时的一句话,止住了院子里的小孩扑进来的动作。 等贾珠快/手快脚地将腰带给束缚住,这才叫了他们进来——嚯,这外头站着的人,可真是全乎。 贾珠一眼扫过去,就连迎春和探春都在。 贾珠让开道,让这些个公子小姐们都进来,然后又嘱咐郎秋去准备茶水糕点。 贾琏一蹦一跳地出现在贾珠的面前,仔细地打量着贾珠的脸色,断然说道:“大哥哥吃醉酒了!” 昨天他是看着贾珠在北静王的敬酒下一杯接着一杯喝下去的,而后来他就与贾珠分开没再看到,但太子殿下动手时,贾琏与他的父亲贾赦站在一块,还听到贾赦轻轻叫了一声“好”,这足以叫贾琏记得这是一个多特殊的动作。 太子殿下旗帜鲜明地维护贾珠,也相当于会福泽贾家。 这无疑是让贾府高兴的事。 贾珠的脸色苍白,眼皮子底下甚至还有点青色。他轻声说道:“你们且先在这里坐着,我出去洗漱。”不然他这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酒意。 元春自然是拘束其他人,莫要叫他们去干扰贾珠。 等贾珠一切都理顺,重新回来的时候,正在门口听到迎春轻轻的话,“大姐姐,大哥哥为何,总是要出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呢?” 元春笑着,可听不出多少的情绪,“这是为了我们。” 贾琏大咧咧地挥书,至少得认识几个大字, 知道怎么做文章吧?” “不喜欢,不能不做吗?” “不能不做。”元春残忍的,又温柔地说道,“因为我们生在贾家。” 贾珠在门外站定了一会,等到门内的交谈到了别处去后,他才迈开步伐,缓缓地走了进去。 贾珠刚坐下,迎春就亮晶晶地看了他好几眼,这才软软又倚靠在元春的身旁。 探春坐在离他们稍远的地方,好奇又谨慎地打量着贾珠。她和贾珠没什么接触的机会,从上次到现在,也只是见过两次。不过从宝玉高兴地坐在她身旁的模样,也能看得出来,探春的脾气应该是不错。 宝玉这孩子似乎天然就知道谁喜欢他,谁不喜欢他。 尽管贾母和王夫人很是娇纵他,可最起码到现在,贾珠都没看出来宝玉的秉性有变坏的趋势,就是喜欢呆在姑娘家的怀里这一事叫贾珠有些头疼。 那是一种不带淫/邪的喜欢和亲近,贾珠清楚。 可是宝玉现在岁数还小,这么做也就罢了,等他年纪大了若还是如此,那可就不合时宜。 贾珠一边思索着几年后才会担心的问题,一边从贾琏的嘴巴里挖出来他们几个聚在一起过来的缘故。 原是他们去贾母那里时,得知了贾珠直到现在还没清醒的消息。 昨日贾珠被太子带走后,直到傍晚才被送回来的,而且那时候的贾珠一直都在睡梦中,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挪回来的。 总之,他居然从昨日下午睡到了今天早上,那的确是非常漫长的时间。 元春想要来探望贾珠,好事的贾琏自然要跟上,迎春小心翼翼地表达了自己想要过去的想法,而宝玉更是兴高采烈地揪住探春妹妹的袖子举起来,以表示他们两个也要去。 贾母笑得合不拢嘴,特地叫身边的鸳鸯和珍珠送他们几个过来。 只是来时,贾珠还没醒。 原本郎秋这几个是想要请他们去偏屋稍坐坐,奈何几个孩子看着天色好,硬是要在院子中歇息,结果这交谈的吵闹声才将贾珠给叫醒。 “大哥哥,头还疼吗?” 宝玉好奇地抬起小脑袋。 “不疼。” 贾珠面不改色地撒谎。 不,这也算不得撒谎,就是脑袋有些昏沉发胀,这无论如何也算不得撒谎。 就在贾珠与他们说话间,门房送来两份帖子。 一份显而易见来自秦少尚,但另外一份居然是来自北静王府。 贾珠按下秦少尚那封,先把北静王府的拆开看了一会,半晌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元春观察入微,轻声问道:“大哥,怎么了?” 贾珠:“北静王因为昨日的事情深感歉意,送来了赔礼,还请我这个月十五前去赏花。” 元春了然,“你不会去。” 贾珠点头:“我不会去。” 赔礼他看过了名单,不算很重,他会叫库房的人收下,但也会给北静王府回礼。其他的事情便算了,贾珠捂着自己还在闷闷发胀的脑袋,短时间他是不想再出现在任何一场宴席上了。 元春自然发现得了贾珠的难受,她微蹙着眉,带着比较吵闹的几个手足离开,给贾珠留下休息的空间。 贾珠捏着眉心,好一会,应了许畅吃早点的话,这才去打开秦少尚送来的帖子——或许,那应该叫一封书信。 秦少尚在信中洋洋洒洒用百字表达了对昨天贾珠提前落跑的不满,剩下九百都在大肆嘲笑余庆兰的遭遇。 昨日,北静王派人将余庆兰送回户部尚书府上,同时将发生的事情与殿下的态度转达给了尚书府。 晚间,余国柱回府后得知此事,据说光是抽余庆兰的藤条就断了两根。 而余府连夜去请大夫的事,也是人尽皆知。 今日清晨,余国柱天不亮就进宫去了,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出来的时候还有些神情萎顿。 秦少尚对此事非常有八卦之心,将发生的事情描写得异常真实,就好像真的在他眼前发生过一般。 贾珠嘀咕着,总觉得秦少尚如果去写杂书该是非常出名。 不过,在听闻了余庆兰这件事后,贾珠发现自己的心情还算不错,甚是有些愉悦。 他将自己勾起来的嘴角扯下来,暗道不好不好,不该这般幸灾乐祸。 然后,贾珠高高兴兴地吃起了早点。 一口一个小软糕,嘿嘿。 … 乾清宫内,暗香袅袅。 又一次给太子擦屁/股的康煦帝抱着胳膊,幽幽地说道:“当初朕是怎么选中保成当太子的? 顾问行气定神闲地说道:“皇上喜欢。” 康煦帝:“朕这喜欢可真会找事。” 顾问行笑,“皇上,奴才可有好几年没看到余尚书这般惊慌失措的模样了。”他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康煦帝斜睨了他一眼,也摸着下巴颔首,“不过,之前在朝中早就看他欠些教训。” 余国柱前些年是不错,不然也不会一路被提拔到现在这个位置上。 可自从他和明珠靠近后,有些举动就叫康煦帝看了碍眼。 当初抬举明珠,除了康煦帝厚待他,也的确是因着他有才。 但最根本的,还是为了叫明珠和索额图旗鼓相当,免得叫东风压倒西风。 可半年前,索额图再度遭到康煦帝训斥后,被彻底罢免了军政大臣的位置,在朝中的地位受到了削弱。许是为此,明珠一派的官员便显得过分抖擞起来了。 太子在知道的时候,还曾嘲笑过索额图短视。 那明目张胆的揶揄叫康煦帝怒视了几眼,但心中也是忍不住笑了笑,赞同起太子的话。索额图一脉到底是与太子息息相关,只要太子在,有些事情就不必那么着急。 短视,的确是短视。 昨日太子闹出的这一场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允礽都没自己动手,在康煦帝的眼中更比不得侍卫那桩事。 不过余国柱自己将这件事闹大,又主动凑过来,那康煦帝顺手敲打一下,也不为过吧? 皇帝不喜余国柱自作主张的行为,他当然也不许任何人污了太子的声名。 就在这当口,慈宁宫突然来人,跪倒在殿前。 “皇上……太皇太后,昏厥了过去。” 康煦帝脸上的笑意僵住,霍然站了起来。 … 有关太皇太后的消息,一下子就飞入了各门各户,重新上课的贾珠等人自然也是知道。 太子每日清晨都会比平日晚些过来,太子师傅们都知道殿下是去了慈宁宫,就也对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曹珍叹了口气,看向格图肯,又看着贾珠。 他们这些时常出入宫闱的,更能感觉到这宫中气氛的变化。太皇太后的身体到二三月时才康复了些,不到几个月又重新陷入昏迷。 这种情形,对于太皇太后这样上了年纪的老人,本就是一桩非常危险的事。 纵然这皇宫内有再多的药材,可这生老病死的事情,并非那么简单就能挽回,哪怕是医术最高超的太医院院首,都没有办法能够救回太皇太后的寿数。 太皇太后时常在昏迷中,偶尔几次清醒,都非常短暂。 康煦帝几乎整日都呆在慈宁宫,皇贵妃带着后宫妃嫔轮守,后宫的气氛紧绷到了极致,倘若这时丢进去一把火,就会彻底燃爆。 贾珠看向太子的空位,不自觉地摩挲着脖颈处 ,敛眉沉默。 太子殿下对太皇太后还是有感情的,从前皇帝与太子闹脾气,殿下总是爱把“去和太皇太后告状”这句话挂在嘴边,倘若太皇太后真的去了…… 贾珠心中一寒。 汤斌进来,看着这几个伴读心慌意乱的模样,冷着声音说道:“太子殿下虽还未来,可一个两个都这般走神,还要怎么读得下去?” 汤斌发火,他们这几个伴读忙收敛了心神,一个个好好坐着。 这才叫这位老大人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漫步走到贾珠的身旁,不紧不慢地说道:“先前我叫你做的文章,如何了?” 贾珠从书袋里抽/出那篇文章交给了汤斌。 曹珍挤眉弄眼地朝着格图肯暗示汤斌这个人明目张胆地偏心,格图肯用两只手捏着自己的眉头,轻声说道:“如果太皇太后……” 曹珍的脸色也有点不好看。 太皇太后存在于太多年,历经了几任,不管前朝如何翻倒,这后宫有这位老祖宗坐镇,可有多少人会觉得心中能安? 一旦太皇太后去了,那种庞然大物却轰然倒塌的感觉,是叫人怎么都适应不了。 他们尚且如此,皇帝更不消说。 不多时,太子铁青着脸色从慈宁宫归来,他脸上的冷意好似能将一切吞没,猛然坐下来,桌椅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汤斌不紧不慢地看了太子一眼,将最后一句话说完,这才将文章还给了贾珠。 方才在汤斌的挑刺中,贾珠精疲力尽,压根没办法去细想其他的事情。等重新看到太子时,方才被压抑下去的忧愁再一次翻涌上来。 汤斌看起来好似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老神在在地将课程教导完了后,便在他们几个的桌前兜了一圈,这才慢悠悠地离开了。 贾珠看着自己桌前的糖,慢吞吞拆开吃了。 太子恹恹地将糖丢给贾珠,贾珠将糖给剥开,绕到太子跟前,反而又塞回到了他的嘴巴里。 允礽皱眉,“这么甜。” 汤斌这个老不修的肯定自己也喜欢吃糖,还是吃这么甜的糖,怎么不早点甜得将他的牙齿全部都掉光呢? 太子有些恶意地想。 曹珍和格图肯的眼角抽/搐,只觉得汤斌这个老顽童可真是的。他们一个两个埋怨汤斌,到底是将糖给慢慢吃了下去。 太子的脸上被糖鼓起了一个小包,尽管嘴里吃着甜,可是他的脸上并不是非常高兴,微蹙的眉头好似能一座小山丘。 太子没走,几个伴读自然也是没走。 允礽一脚踩在了椅背上,颇为心烦意乱地说道:“太皇太后身体不适,太医说,若是再过几日还是不能醒来的话……” 太子没有说完,但这后续的话,他们自然也都知道。 贾珠清楚,如果不是太子很烦躁,他是不会将这样的话说出来的。他站在太子的身后,一只手按在太子的肩膀上。 曹珍的嘴巴蠕动了下,似乎是想说什么,“……殿下,如果太皇太后真的很痛苦,那其实……” 他的话还没说完,猛地刺过来的寒意,就叫曹珍不敢再说。 太子阴冷地说道:“这话要是在阿玛面前吐露,纵是孤都救不了你。” 曹珍一巴掌抽在自己脸上,力气甚重,直接抽得红肿起来。 “是我失言。” 太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这才在贾珠的按捏下垂下眼。 贾珠其实并非不赞同曹珍的话,毕竟身为病人有时过于痛苦,或许他们心中是希望早些离去。可是对于留下的亲人而言,哪怕还有一丝希望,又怎可能愿意叫父母亲人离去? 康煦帝如此敬重太皇太后,此时可并非能忠言逆耳 的时候。 许是因为曹珍这话,太子失去了说话的兴趣,不多时就起身往外走。见贾珠没跟上,这才有些不耐烦地站定,“阿珠,怎不跟上?” 原本要留下来和曹珍说几句的贾珠不得已朝着他点点头,赶忙跟了上去。 格图肯怒视着曹珍,压低声音,“你是发什么疯?这会说这些话,你觉得你很理智吗?” 曹珍烦躁地说道:“我当然不是。我只是……我家中便有长辈如此,他临走前非常痛苦,一直想寻死,可是家里头非常难以接受失去的痛苦,又苦苦求了他多留了半个月。你觉得这样便是好的吗?” 他见过那种痛苦,为了寻求解脱而拼命哀求的模样,曹珍再也不想看到第二回。 格图肯沉默了一会,捂着脸叹了口气。 纵然是天家,纵然是皇室,也有人力所不能为的事。 … 夕阳下,两道几乎并肩的身影在残红里交叠到一处,拖出狭长的暗影。 寂静的宫闱处,连带着半分蝉鸣也无。 只有燥热的夏意在空气里浮动,却更能叫人心烦意乱。 贾珠看着去往毓庆宫的宫道上,扯了扯允礽的袖子。 允礽没有反应。 贾珠又扯了扯,允礽才堪堪停下。 贾珠叹了口气,几步走到了允礽的面前,果不其然看到了允礽冰冷眼底的红色,那甚至说不清是潮气还是旁的,但与其相反的是,太子眉尾轻挑,露出几分冰凉的寒意,“阿珠想说什么?” 那一寸红没叫太子的气息柔和,反令太子的气势更为冷冽。 “你走得太快,小心栽倒。” 贾珠说出来的话,听起来有些可笑。 人怎么会平地摔? “也摔不死。” 允礽到底是回了贾珠这句话。 “但会疼。”贾珠抿唇,“会难受。”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太子移开眼,如画的眉眼上满是寒冷。 贾珠平静地说道,“殿下难受,为何不与皇上说一说?” 太子只觉得奇怪,好笑地挑眉,“我为何要与阿玛说这些,他自己就够难受的了。” 贾珠:“殿下不正是因为看到皇上这么难受,方才更为煎熬?” 太子捏着自己的眉心,叹气着说道,“阿珠,太皇太后的情况很不好,假若她一直醒不来,太医也说就是这几日的事。眼下这后宫生怕惹怒阿玛,都是人人自危,他本就……” 贾珠打断太子的话,“那殿下为何不将这些话说给皇上听,也好叫皇上知道,太子殿下这般关心、在意他?” 太子愣了愣,似乎明了了贾珠的意思,有些别扭地摇头,“不必,阿玛眼下需要的不是这个。” “皇上眼下需要的,就是这个。” 贾珠沉稳地说道,“殿下,皇上眼下最需要的便是太子的关心,殿下也说了宫中内外都在害怕皇上发火,还能有谁能有殿下这般资格,能去宽慰皇上?”他甚至拽着太子的袖子晃了晃,轻笑起来。 “难道我关心殿下时,除了为难外,殿下不觉得高兴?” 太子忍不住笑骂了一句,“阿珠这是在见缝插针夸耀自己呢。” 贾珠不好意思地低头,软声说道:“……我没有。”他只是觉得,允礽若是坦白些,莫要别扭,只自己忍着,或许会更好些。 “阿珠说得不错。” 一道低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叫允礽和贾珠都吓了一跳,贾珠下意识想抽开手,却被太子反手从袖子底下攥住贾珠的手指,无语地说道:“我与阿珠牵个手怎么了?阿珠这般小惊大作,阿玛看了还以为我们不清白。” 贾珠:“……什 么不清白?” 允礽义正言辞地说道:“就那什么不清白。” 侍卫的事情,贾珠是没怎么听到风声的。康煦帝却是知道他在揶揄什么,没好气地瞪了允礽一眼,“太子在转移什么话题呢?” 太子哼哼了声,“才没有,保成就是……” “就是在关心皇上。”贾珠冷不丁地说道,“还忧愁得眉头耷拉,睡不着觉!” 太子猛地被贾珠掀开老底,恼羞成怒起来。 “保成没有!” “太子有!” 太子磨牙,“别给孤寻到是哪个走漏了风声!” 哼,毓庆宫那些个奴才,是真不知道哪个才是自己的主子了? 他却不想想,若非他的纵容,毓庆宫的宫女太监何曾会与贾珠说这些,换做是旁人,便是问了也不说的。 太子殿下就像是一只要四处喷火的恶兽,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按住了脑袋,猛地给按熄火了。 康煦帝语气温和地说道:“阿玛知道。” 他又摸摸贾珠的脑袋。 一边一个,都搂了过来。 “朕都知道。” 第60章 第六十章 贾珠的情绪不高,在院中读书时,时不时就会有些走神。 院子里的下人都知道贾珠心情不愉,少有来打扰他。 可到了快要歇息的时辰,郎秋还是脚步匆匆前来,低着头说道:“大爷,二老爷回来了!” 贾珠一愣,这才想起来,今年的确是父亲三年一届该回来的日子。 他看着自己身上常服,思考了一会,还是起身去换成一套更为隆重些的衣裳,便带着许畅和郎秋匆匆地往荣庆堂赶。 果不其然,他老爹这一次回来,根本没和贾府提前说过。 若是提及过,贾府肯定会派人去码头或是官道上迎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路到了府门口,方才知道人回来了。 还是这般晚的时辰。 这会子,人肯定已经被迎到贾母的荣庆堂去了。 荣庆堂外,贾珠刚靠近,便听到贾母哭着拍打贾政的肩头,“你个没良心地,出去这么久,回来的时候也不修书一封叫你家里头知道。你这般回来,可怜又倒霉的,连一个迎接的人都没有,这外派三年可不得是苦了你……” 贾政跪在贾母的身旁,看起来比三年前略微瘦削了些,而原本还算白皙的脸也变得黝黑了些,正在低声宽慰着贾母。 贾政还在地上跪着,贾珠自不可能站着。 他跪下说话,“珠儿见过老祖宗,父亲,太太,大伯母……”他一一叫了过去,让还沉浸在又喜又悲的情绪里的贾母回过神来。 贾母是个疼宠自己孙儿的,自然不想见贾珠跪在地上的模样,顿时心疼地说道:“珠儿,还不快起来。老二,你也快坐下说话罢。” 她推了推贾政的肩头,贾政顺从地站起身,在贾母的下首坐下。 眼下除了外出还没回来的大老爷贾赦外,这荣庆堂内挤满了贾府的主子。 贾政在众人的视线里,淡定平静地讲起了自己在外三年的学政生涯。说来,这对贾珠而言的确是件苦差事,却是他愿意咬牙坚持的苦差事。 他偶尔说起与考生的相处,与其他官员的应酬,再提及外任处的山水风光,都叫其他人听得如痴如醉。 贾政特特看了眼贾珠,见他听得认真,这才有些满意地颔首。 复看向女儿元春,她落落大方地回视父亲。 贾政也很满意嫡女出落得这般明艳。 坐在王夫人身边的小儿就显得有些娇纵怯懦了,贾政微微皱眉,“这便是宝玉罢?” 王夫人笑吟吟地点头,摸了摸宝玉的小脑袋,“快些,宝玉,可还记得他是谁?”贾政离开时,宝玉还不满一岁,自然是不可能记得的。 岂料,宝玉攥着王夫人的袖子,怯生生地说道:“……宝玉记得,是父亲。” 本来紧绷着脸色,不喜宝玉这般姿态的贾政一愣,有些别扭地哼了声,“倒是敏捷,还能记得我。” 贾母笑着说道:“可莫要看宝玉年纪这般小,珠儿偶尔教他读书时,宝玉可是都能记得的。他眼下都能认得百来个字了。”对于方才三四岁的小孩来说,这的确是了不得。 直到这个时候,贾政才满意地颔首。 贾珠在心里有些头疼。 宝玉的天赋很好,贾珠觉得他在读书上有不错的前程——可这前提是得好生读书,莫要荒废。可从宝玉的性格来看,不管是贾母还是王夫人都对他非常娇纵,出入不仅要有两个书童跟着,更是有四五个丫鬟陪同。 宝玉的性格也甚是娇蛮,不过脾气不坏,就是很疏懒。 眼下老太太这般说,若是叫父亲真以为宝玉是可塑之才,往后要蹉跎的时间可就少不了了。 贾珠心中正在思忖这件为难的事情,那 头,宝玉正小心翼翼地捉着探春的小胳膊,奶声奶气地说道:“父亲,这是探春。” “探春?” 贾政也不是没耐心和小孩说话,至少宝玉这样主动与他交谈,还是这般粉雕玉琢的模样,贾政自认还是有些耐性的。 “是赵姨娘给你生下的小女儿。”王夫人紧着宝玉说道,“可怜赵姨娘怀上身孕后大病了一场,生下探春后,叫这小娃娃一直病恹恹的。我着实看不过眼,就抱到我的膝下来养着了。” 贾政动容,温和地说道:“太太心善。” 这上头的几位长辈在说话,笑吟吟间不知说起多少,不过伴随着话题严肃,他们脸上的笑意也一并收敛,透出几分严重。 “这宫里头的消息,现在也说不好,太皇太后的身体若是……皇上怕是要伤心过度……” “生老病死,是无法更替的。”贾母淡淡地说道,“你们安守本分便是。” 一旦太皇太后真的驾鹤西去,这宫里头的女眷怕是都要为难起来,尤其是贾母和张夫人,或许要入宫去哭灵。 贾政轻声,“母亲,孩儿来时,还收到了妹婿的来信。” 他将一份书信递给了贾母。 趁着他们在交谈时,贾珠趁机站起身来,说是要几个孩子出去走走。 贾政心烦意乱地看了眼贾珠,便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他们在谈的也不是什么小事,本来就不能够被这些孩子知道得太多。 待出了荣庆堂,走到垂花门时,几个孩子对视了一眼,难得安静着。 方才家中长辈在屋内提起来的大事,叫他们似乎也没什么开口的欲/望。贾珠吩咐着他们的下人跟紧着主子后,这才皱着眉回去。 从方才贾母等人交谈中,贾珠听得紧蹙眉头,说不清楚自己是何感觉。 那是太皇太后,和贾珠倒是没什么干系,他虽说有些感伤,到底没那么难过。可一旦想起太子是以怎样的心思守在慈宁宫时,他又心情沉重。 … 两日后,慈宁宫。 苦涩的药味充斥着整个殿宇,来往伺候的宫人脚步轻轻,生怕惊扰了殿中的主子们。 康煦帝日日来此,亲自守夜。 皇贵妃更是带着后宫妃嫔轮换,从未让人离过眼。 整个太医院几乎是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做事,每日最是恐惧的便是与贵人们提及太皇太后的病情。 可这偏生又是每一个人最在乎的。 太皇太后醒来的时候,康煦帝正坐在床榻边昏昏欲睡。 他连日守在太皇太后的床边,已经累得眼底发青,脸颊瘦削。这额边的白发,似也多了几许。皇帝这是累极了,方才会倚靠着床头柱险些睡过去。 初听到含糊的呼唤,康煦帝还以为在梦中,直到他挣扎着睁开眼,方才发现叫他的人,当真是太皇太后。 守在边上的贵妃欢喜得几乎要跳起来,紧张地注视着太皇太后的神情,而更为激动的当然是皇帝。他猛地站起身,身后的椅子因着这震荡之下的反应,竟是一并摔倒在地。 “祖母!” 康煦帝的声音激动,半跪在床头望着太皇太后,就连声音都忍不住透着哽咽。纵然已经成为皇帝这么多年,可太皇太后似乎一直都在那里,他从未真正设想过,有朝一日会有这样的一天。 应当说,哪怕有这样的念头闪过,康煦帝也从未深思。 这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反应。 太皇太后的声音极其沙哑,慢慢地说道:“……怎么,看起来,皇帝……老了许多?” 贵妃忍住热泪,轻声说道:“太皇太后,您昏厥了六七日,皇上一直守在您的身边,日夜不停。这身子骨都熬得瘦削了……” “说这些作甚。” 康煦帝皱眉,打断了贵妃的话。 太皇太后醒来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后宫,原本正在慈宁宫偏殿休息的皇贵妃急匆匆赶来,但除了她和妃位上的几个宫妃能够踏足外,其他的妃嫔都被太监宫女拦在外面——这是康煦帝的旨意。 来的人太多,也惊扰了太皇太后的清净。 眼下,康煦帝正在伺候着太皇太后吃药,这位老人家比起去岁,已是苍老许多。从她瘦弱的身形与微弱的呼吸,任由是谁都能感觉得到那种生命不断逝去的冰冷。 太皇太后不时咳嗽几声,只她的脸色来看,怕是这阖宫内最是平静的人。 除了间或的碗与勺轻碰声,这慈宁宫安静得很。 直到慈宁宫外响起了通传的声音。 ——皇太后和皇太子到了。 原本一直很平静的太皇太后听到这两人,再问过现下的时辰,一边笑一边咳嗽着说道,“这个时辰,是太子读书的时候罢?” “太皇太后身体不适,怎能叫保成安心读书?” 太子殿下略带凌冽的声音从外头响起,而后,便是分开的人,任着太子殿下搀扶着皇太后走到了太皇太后的床前。 纵然是有皇帝的旨意,可是皇太后和太子驾到时,外头的太监宫女还是不敢拦着这两位。 皇太后的眼圈早就微红,看着太皇太后蜡黄的脸色,哽咽着说道:“您可算是醒了过来,着实是叫我心中难安,日夜为您祈祷,好叫您顺顺利利醒来。” 太皇太后:“哭什么呢,哀家可还没死呢。” 她轻描淡写地将这件事撕开了温情的假象,直叫康煦帝的动作也僵了一瞬。 太子的声音坚定地响起,“太皇太后已经醒来,自然会健康无忧。” 太皇太后体虚,有些艰难地伸手拍了拍康煦帝的胳膊,皇帝会意,起身抱着太皇太后,边轻轻搀着她,让太皇太后更加舒适地坐起来。 “保成,过来。” 太子缓步走到床前,利落地跪下来,好让太皇太后能方便看他。 太皇太后轻声说道:“……好孩子,保成是个好孩子。” 允礽低着头,任由着太皇太后抖着手摸上他的头。 “当初你刚出生时,落在皇帝的臂膀里,还那么小,哇哇大哭,令皇帝又是着急又是为难,竟然半夜抱着你闯到了慈宁宫来,来寻哀家问个办法。哀家笑话他,问他难道乾清宫内没有乳娘?皇帝这才惊觉已经紧张得忘记了……保成啊……多看着点你阿玛……” 她的身体已经很不好,说这般长篇大论,便忍不住咳嗽起来。 允礽抬头敛眉,“您还是多歇息,晚些时候再……” 太皇太后摆了摆手,笑得很是和蔼,“傻孩子,哀家没时间了。” 纵是一直很冷静的太子,听到这话,都忍不住攥紧拳头,压抑地说道:“您不会有事的……” 这些话在此时听起来,多少是有些空洞无力。 太皇太后捂着嘴咳嗽起来,好半晌,摇着头,“皇帝啊……” 站在允礽身后的康煦帝往前走了几步,同样半跪在床头,扶住太皇太后的胳膊。她的眉头舒展,笑着说道:“玄烨,哀家知道,哀家都知道……” 她缓缓拍着康煦帝的胳膊。 “叫那些孩子们过来罢,哀家也想看看他们。” 太皇太后这句话一出,康煦帝的声音真正地变得艰涩了起来,他长长地吐息,然后,叫顾问行去通知那些皇子皇女。 而后,除了皇太后,康煦帝,太子之外的人,都被太皇太后给轰出去。 贾珠站在慈宁宫的门口,看着那些步出来的宫妃与太监宫女,下意识往角 落里又走了走。只是殿前毕竟就这么些地方,纵然贾珠想要遮掩自己,却也是不那么容易做到。 不少视线诧异地在他的身上扫过,带着一种“他为何在这”的茫然感。 贾珠其实也有。 可他没法对那样的太子殿下说不。 太子在殿内收到消息时,不顾上头站着的太子师傅,起身抓着贾珠就往外跑。他们两人几乎是一路跑到慈宁宫前,正巧撞上了皇太后的御驾。 贾珠急促地喘息了两下,往后退了一步,对着太子摇头。 太子猛地转头看他,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他看起来像是咬住了牙,露出有些冰凉的微笑,“阿珠在这里等我。” 贾珠颔首,目视着太子搀扶着皇太后入内。 只除了在踏入慈宁宫前止步外,贾珠一路跟着他从慈仁宫到慈宁宫,清楚看似平静的太子殿下内里的悲痛。 贾珠不喜欢这些。 打探,怪异,狐疑的视线。 但他还是站在这里。 因为,这是太子希望的。 不多时,那些四散出去的太监宫女们很快就回来了,他们带着皇宫内所有的皇子皇女,哪怕是刚出生没几个月的幼儿都被带了过来。他们汇聚在此处,仿佛象征着一种斜阳西下的恐慌感。 没有人说话,却挡不住那种萧瑟。 允禔走在最前面,抿紧着嘴巴不说话。 在看到贾珠时,允禔的眼底闪过一丝诧异,而后大步走到了他的身旁。 然后就沉默地立着,紧紧地盯着殿门口。 贾珠留意到,允禔的大拇指正不安地摩挲着指腹,脸上看着面无表情,却时不时地扫过殿前的其他人。 殿内还没有召见,他们是不得入内的。 过了很久……过了不知多久,才总算听到殿内传来了轻缓的脚步声,贾珠下意识地看向那处,因为…… 是太子。 允礽眼角微红,昳丽漂亮的脸上毫无表情,只平静地站在那里。 “太皇太后想见你们。” 太子说出这话时,贾珠能感觉到殿下的视线在他的身上停留了一瞬,但贾珠只是跟随着众人行了一礼,然后就安静地站在原地,目视着众人鱼贯而入。 他仰头看着这燥热的夏天,眼睛受烈日的刺痛泛起了少许水光。 半晌,渐近的脚步声,叫贾珠重新低头,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太子殿下。还未真正进入慈宁宫的人还有许多,他们的眼神因着太子的举动看了过来,在他们的身上逡巡。 贾珠:“殿下……?” 他的声音轻轻的,软软的,带着一丝不确定。 “走罢,阿珠。” 太子淡淡说道:“太皇太后也想见你。” 贾珠惊讶,这份情绪只短暂停留了片刻,他就被太子拉上了台阶。 有些踉跄地跟上太子的步伐,贾珠甚是茫然地踏足稍显昏暗的殿内。太子的步伐走得很快,很仓促,似乎带着一种贾珠都不知道的一往无前。 当康煦帝看着太子拖着贾珠急匆匆地来到床前,一并跪倒在床前时,纵然皇帝再是悲伤,也忍不住挑眉,露出某种狐疑之色。 贾珠偶然瞥见康煦帝的神情,不由得在心里打鼓。 因为,他也不知道太子殿下要作甚。 太子跪在贾珠的身前,俯下/身,在太皇太后的耳边不知轻声呢喃了什么,旋即,那正在闭目养神的老人家缓缓睁开眼,精光顿现,仿佛她的意志根本不因她苍老年迈的身体而消失,反倒是带着一种难以磨灭的锐利。 “保成……” 贾珠听到太皇太后这般说,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这位老人家看穿了般,连皮肤 都无名刺痛起来。 太皇太后在注视着他。 “这是哀家……这辈子……最后一次袒护你了……” 太皇太后轻轻地,说出了一句叫康煦帝听不见,贾珠听见了却无法理解的话。 贾珠跪在太子的身后,其实看不到允礽的表情,可从他逐渐颤抖的身体来看,太子显然是绷不住自己的情绪。太子紧攥着自己的袖子,踉跄着爬起来,也连带着阿珠也一并带了起来,然后捂着脸让开了床前的位置,立在了康煦帝的身旁。 康煦帝沉默地站在床头。 太皇太后想要与他说的话,在方才就已经都说完了。皇帝的眼中冰冷地注视着那些皇子皇女们一个个过来叩首,可这沉闷的情绪却始终都无法扬起。 直到太子带着贾珠退到他的身边,低垂着脑袋,像是一头被大雨淋湿了的小狗,非常失魂落魄。 “……太皇太后与你说了什么,怎这般低沉?” 康煦帝开口,这才惊觉自己的声音是多么沙哑难听。 皇帝这句话就好像鞭子抽打在允礽的身上,让得太子殿下总算绷不住情绪,一一贯矜持骄傲的小太子死死地依着康煦帝,靠在他的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皇帝心中纵有什么情绪,也都被允礽这雨水般的眼泪浇得不剩下,一时间好笑又惊奇,紧接着便是无尽的悲哀。康煦帝抚摸着这个从来在他的眼前有过撒娇,有过放肆,却从未示弱过的孩子,一时间,也忍不住落了泪。 贾珠抿紧唇,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又看着太子殿下在这个时候还与他勾缠在一处的袖袍。 一种莫名、无法形容的感觉揪住了他的心。 低低的啜泣声从殿内响起,最后是被太皇太后一句“哀家还没死,现在哭是不是太早了些”给止住了。 “哀家要热热闹闹地走,哭成这般德性,叫人听了不喜。” 太皇太后不紧不慢地说道,她倚靠在床头,蜡黄的脸上勾起个淡淡的微笑。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太皇太后见过这些皇子皇女后,精力到底不济,很快又睡了过去。 这一回,不管是康煦帝还是太子,都一直守在慈宁宫内,从不曾离开。 而贾珠出宫后,回头望着这座宽敞冰冷的皇庭,仍是不明白太子殿下今日最后那一个举动是为何?太皇太后那句话,又是何含义? 可从这日起,各宫的伴读都无需再入皇庭,康煦帝也直接罢朝,叫隔壁东府的贾敬大老爷也无需去上值。 即便有许多人不期待这个结果,可在一日后,太皇太后还是在睡梦中长辞。 皇城皆听到了遥遥传来的钟鸣。 贾母的脸色微变,看着自家这几个孩子,有条不紊地安排了下去。太皇太后宾天,她们大抵是要入宫的。 这一回,或许连王夫人也要入宫。 那这贾府上下,就只能靠着几个姑娘家相扶持。 不过元春已经十来岁,早就在贾母的授意下跟着张夫人学习管家——自然,二房王夫人也可以自己教,可这玩意还未经过实操,到底是学不会的。 王夫人虽与张夫人有些矛盾,但什么是对自家孩子好,她心中有数,不会在这些事情上纠缠。 元春骤接了这样的重任,脸上浮现出坚毅之色,“元春会好生看顾家里,定不叫祖母为难。” 果不然,翌日起,五品官以上的夫人都要入宫哭灵。 贾母,张王夫人早就收拾妥当,早早就赶了过去,而这家里,也叫元春好生地管顾起来。 眼下的贾府,可不比数年前的贾府。 自从贾珠与太子有了联系后,贾母数次敲打过家中下仆,更是多次约束那些散漫的下人,只要是犯错的全都赶出去。这时日久了,也勉强将从前松散下来的家风给整顿起来,虽然还是有些管家拿乔,想要在账目上欺压元春,却反被她指了出来,好一顿责罚。 元春一旦严肃起来,便是一丝不苟,任是谁都不能欺瞒了她去。 她在管事时,就将迎春带在自己的身旁。 迎春是个性格内敛,非常谨慎的孩子。 她会时常和元春在一起,也有张夫人担心、授意的缘故。 别的且不说,至少元春的性格爽朗大方,颇能影响迎春,这日积月累下,最起码,不会连自己想要的东西都不敢说出来。 上个月,迎春的乳母犯了错,偷了二姑娘房里的首饰出去卖。 这已经不是一回两回的。 张夫人并没有因为迎春是庶出的就刻薄她,她房间里的首饰衣裳一应俱全,旁人有的,她也有。 看顾二姑娘的下人也非常周到,偏生是这个奶妈子…… 贾府上,这些曾奶过小姐公子的,多少是有些颜面,若是关系好的,算得了半个母亲。可是迎春的这个,显然就是不怎么样。 因知道迎春没有脾气,耳根子软,所以才会这么明目张胆。 她觉得迎春没胆子。 可岂料,那一日,就在这乳母又一次大摇大摆去了迎春房间,顺走了一对耳环与玉镯后,撞上了从门外进来的迎春。 乳母的脸上先是浮现了一丝惊慌,紧接着又变得从容起来,“二姑娘,你可算是回来了。这桌上的那碗甜汤,是我特地给你带来的,快尝尝罢。”她要来,总得是寻个由头。 迎春默不作声地走进来,也不说话,眼眸望了一眼梳妆台,便微蹙眉。 她小步小步地走到梳妆台前,想要看清楚那抽屉,却挨着身高的缘故,险些爬不上去,是丫鬟赶忙给她抱在座位上的。 迎春打开一看,再是怯懦的小脸上却浮现一丝怒气。 那是大哥哥送给她的礼物! 贾 珠偶尔出去,回来总是会给家里的孩子带礼物,不管岁数大小,全都是有的。上一次,贾珠送给迎春的便是一套可爱的首饰。 都是小兔的造型,异常圆润。 除了耳坠和镯子外,还有项链与戒指。可是前头,玉兔项链和玉兔戒指就已经丢失了,那时候院子里头就在怀疑有可能是奶妈子做的。可偏生迎春的胆子小,虽很气闷,但压一压也就过去了。 如今见自己经常戴着的耳坠和镯子也不再见,乳母如此明目张胆的行为,到底是叫迎春彻底难过起来。 这样……一整套就都没有了。 许是气愤,许是难过,迎春捏着裙角,从椅子跳下来,急匆匆地走到正要出去的奶妈子面前,“玉兔,呢?” 乳母心虚,大声说道:“二姑娘说什么玉兔?是想养兔子吗?” “我的玉兔,耳坠和镯子呢?” 迎春的声音几乎说不清楚,毕竟她的岁数也不大,却是非常坚持蹦出来一句话,“还给我。” 乳母立刻撒泼,拍着自己的脸说道:“二姑娘到底是被谁蛊惑?是这院子里这些下贱的皮子吗?我可是二姑娘的奶妈子,怎肯能会害二姑娘呢!这丢失的东西,说不得就是这院子里哪个多手多脚的给带走了,怎会冤枉到我身上?”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往外走。 迎春身旁的丫鬟从前早就被这个该死的婆子气狠了,可偏生迎春岁数小,又胆小怕事,从不肯闹起来,这才不得不压着火气。眼下见二姑娘都挺直腰板硬起来了,怎可能会放跑这婆子。 这院子里当即就有好几个女孩拦了上去,又有识相的往外跑。 该是要将此事告知张氏。 乳母大呼小叫,“你们这是要作甚?我奶了二姑娘好几年,怎么眼下不要我了,就敢对我这么放肆。我倒是要闹到老太太的跟前去,看看你们这群泼皮!” 一提及老太太,这些女孩家家的确是有些担心。 毕竟贾母的确是敬重这些曾经奶过府上少爷小姐的婆子。 迎春板着小脸,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有,我,在,呢,搜!老,祖,宗,生,气,也,只,罚,我!” 她是害怕的。 熟悉她的丫鬟果青看得出来,二姑娘背在身后的小手在颤抖,声音也不例外。 可这是二姑娘第一次提出自己的意见,还是如此激烈的意见,哪怕是挨罚,果青也认了。她是最先动手的,还是迎春身边的大丫鬟,她一把就撕开了奶妈子的外衣,哐当掉下来两小包用白布包起来的东西。 立刻就有那机灵的捡起来,呈到迎春的面前。 这两小包东西一打开,里头全都是迎春的各种首饰胭脂,气得负责此项的丫鬟胀红了脸,“我便说日日换锁,日日还是被人偷了去。结果居然是家贼,还是二姑娘的奶妈子,您这么做,怎对得起姑娘啊!” 正正好,在乳母想狡辩的时候,外头传来了脚步声。 张夫人带着元春出现在了门外。 张夫人做习惯了官家娘子,身上威严深重,一双美目扫过这院里的乱象,便叫那奶妈子软倒在地,嗫嚅不敢言。 元春没去管那吃里扒外的婆子,快步走到了迎春的身旁,看着她要掉不掉的眼泪,蹲下来与她的视线齐平,笑吟吟地说道:“迎春做得真好,好厉害的。” 迎春软软地贴在元春的脖子旁边,带着哭腔啜泣,“她,偷走了大哥哥,送给我的玉兔子……” 元春心疼坏了,抱着迎春小小的身子哄了起来。 经过这一次,张夫人将那奶妈子的一家都赶出了贾府,也不说那些所谓的恩典了。这府上的主子敬着在意着,才有这份颜面。 可是都欺辱了府上的主子, 就当真是自寻死路了! 经过这一件事后,迎春的性格有了悄然的变化,最起码不会再连说话都害怕,也有些敢于表达自己的想法。 故而,虽然迎春的岁数还很小,但元春也早早就将她带在了身边跟着看。就算不知这些管家如何,可能看一看这些场面,对迎春的性格也有潜移默化的影响。 这荣国府上有元春看顾着,隔壁的府上却是麻烦。 不过几日,就连贾珠也曾听到东府闹出来的事端,毕竟管家的太太入了宫,这家里头的事情可就没那么容易理顺了。 然这外头的事纷纷扰扰,皇庭却是一概萧瑟寂然。 康煦帝对太皇太后离去这一事倍感悲伤,不仅大肆操办,还将停灵的时间延长。皇帝更是多次哭倒在太皇太后的棺椁前,难以自已。 康煦帝和太皇太后的感情甚笃,皇上会如此悲痛,本就在朝臣的预料中。 贾府上几位女眷夫人日日天不亮就出门,而贾赦贾政等这几个,也是天天在外奔波,为着此事繁忙。那些个官宦人家,人人皆是如此,不敢有任何放松之态。 毕竟连那些身份贵重的皇嗣们,不也足足跪够了时辰,跪够了日子。 纵是谁,都不敢在康煦帝如此悲痛之时,挑战皇帝的神经。 整个盛夏,皇城都异常寂寥。 直到数月后,由着太皇太后宾天所带来的影响,才逐渐恢复了平静。可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仍然沉浸在这份悲痛带来的影响里。 康煦帝的心情不好,其他人焉能安心? 本来若是有人能够哄皇帝高兴,那也未尝不可。 可偏生往往充当这样角色的太子殿下,也是与皇帝一脉相传的压抑阴沉,这沉甸甸的气氛,压得整个后宫异常沉寂。 直到皇子们开始重新读书,贾珠也得以入宫后,他才距离这么久,第一次见到太子殿下。 或许不是第一次。 贾珠在太皇太后的棺椁移驾清东陵的时候,也曾远远地看到一眼太子殿下。 那距离十分之遥远,可是贾珠知道,太子殿下看起来很不好。 贾珠这些时日很是烦躁,却又没有表露出来,家里头的人基本不知道他的心情不虞,除了郎秋和许畅能看少许。 他和允礽从未分开过这么漫长的时间,偏生还是这样一场漫长痛苦的丧事。 贾珠入宫时,已经入秋时节,皇庭看起来与数月前并没有什么变化,只除了更加孤寂冰冷了些。 贾珠到殿前时,那里已经有人了。 允礽孤身一人站在台阶上,背着手看着殿前的匾额。 他的身影,看起来比往时更瘦了。 贾珠微微蹙眉,太子的身边竟是一个侍从都没有,只有他一个人也便罢了。结果等贾珠走上前来时,方才发现允礽的肩膀上犹带着淡淡湿气,显然已经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才会在晨起的雾蒙蒙中留下这般痕迹。 贾珠有些生气,又有些难过。 和太子数月未见,允礽看起来似乎又长高了些。 可面无表情的时候,瞧着有些可怕。 贾珠一步步走到他的身旁,与太子并肩而站——这是极其逾距,可在他们之中,却又无比寻常的距离——他抿着唇,轻声说道:“保成,你何时过来的?” 允礽缓缓地转头看他,“半个时辰前。” 贾珠蹙眉,他们读书的时辰本就早,贾珠也总是提前入宫,可犹是如此,太子都能早半个时辰,是昨夜几乎没有入睡吗? 他没有将这话问出口,而是去碰了碰太子的手。 还是暖的。 比起贾珠一直微凉的手指,太子的身体总是暖的。 贾珠将 手指滑入太子的手掌握住,拖着一动不动的殿下往宫内走去,“纵是秋日,还是冷了些,保成需要多加一件衣裳。” 允礽闷闷地说道:“不冷,是阿珠冷。” “我身体一直如此。” 贾珠摇头。 两人入了殿内,贾珠发现也无其他人的踪影,不由得问道:“保成,跟着你的宫人呢?难道你是独自从毓庆宫过来的?” “被我赶走了。”允礽漫不经心地说道,“近来我的脾气不怎么好,不想留着他们在我眼前碍事。” 贾珠抿唇无奈,伸手摸了摸这殿内的茶水,到底还是烫的,忙给允礽倒了一杯。而后,他也没问允礽的情绪,只是在他的身边安静坐了下来。 允礽把玩着贾珠的手。 手指柔软,但指腹和掌心有着不少老茧,这都是难以避免的痕迹。 “真奇怪。” 允礽喃喃,“分明很暴躁,可是在阿珠身旁坐着,又不那么生气。” “可能太久不见,所以保成有些新奇?” “新奇?这是什么奇怪的说法。”允礽随意说道,“阿珠在我心中,一直都是一样的。” “是哪样的?”贾珠有些好奇。 允礽想了想,总算露出个小小的微笑,“不告诉你。” 贾珠不被告诉,也不生气,任由着太子把玩自己的手指,自己慢吞吞地说道:“我有些……” 他抿紧了唇,像是羞涩,又像是为难,非常不好意思地逼着自己说出来。 “……我有些,想念殿下。” 既开头最难的一句话已经憋出来了,后续想要再说,也就不难了。 “希望殿下……身体安康……但是现在看起来,殿下瘦了好多。”贾珠断断续续地,软绵绵地说道,“……都瘦下去了。” 他看着太子原本有些婴儿肥的小脸,眼下已经彻底清瘦下去,好像一下子长开、长大了般,眼前的太子殿下带着比从前锐利许多的锋芒。 那或许会叫人害怕。 可贾珠却觉得眼下的太子……方才更符合他的本性。 “阿玛心疼坏了,每日都盯着我吃食,”允礽恹恹地说道,“他可真叫人害怕。” “……殿下可还记得,从前是怎么逼着我吃的吗?” “那不一样!”允礽奋力地给自己开脱,“阿珠吃的着实太少。” 可他是长开了! 长开了懂吧,阿玛! 贾珠无言地看着太子。 太子气呼呼地看着贾珠。 半晌,两人一起笑起来。 太子的额头靠在贾珠的肩膀上,有些低沉地说道:“阿珠在真好。” 贾珠轻声说道:“我一直都惦记着保成的。”太子轻轻笑了起来,又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黏黏糊糊地表达了自己的想念之情。 不经意间,贾珠忽而想起一个问题,许是眼下还算和谐,他忍不住问了一句,“……保成,当日/你是不是与,太皇太后说了我,什么?” 他问得有些吞吞/吐吐。 这也因为贾政。 贾政听闻他曾经见过太皇太后最后一面——至少是对外人而言的最后一面后,就反复问过贾珠关乎此事的方方面面,可贾珠着实不知为何。 被问次数多了,贾珠不自觉就惦记着这事。 太子并没有露出悲伤的情绪,或许更多的压抑早在之前就已经袒露得彻底,变得无比死寂。 他轻轻咬了一口贾珠的耳朵。 力道不大,却是慢条斯理地研磨着,含糊说道,“……阿珠何不自己寻一寻缘由呢?” 他笑。 “就是不知,阿珠知道后,会不会 后悔?”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贾珠在发呆。 这对他来说算是一件最近常有,而从前不常有的事。 他看着正在写的文章发呆。 太子师傅正在上面授课——但那个人不是汤斌,真是太好了——贾珠的耳边快速掠过他在说话时的一些声音,并非真的听得清楚,他大多数时候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为着那些他到现在都没有解惑的答案。 贾珠觉得允礽有点奇怪。 当然,在经过亲人去世后的痛苦,任何人都会有所蜕变,可贾珠觉得太子的变化更多……或者说,并非是从此开始,而是从更早的时候。 在贾珠都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有了这样悄然的变化。 允礽更加亲近他,无时无刻想要和黏在一起——这当然很好,因为贾珠同样喜欢允礽,没有任何一个朋友能够比得上允礽——但是,他知道允礽所求的更多。 可问题就在于,贾珠想不出来还能有什么东西,是他能够给的? 能给允礽的,他都已经有了。 允礽几乎知道他所有的秘密,知道贾珠所有的习惯,他们从小时到现在,他和允礽呆在一起的时间,甚至远超过亲人,他猜不出来还能有什么…… 是他没给允礽的。 贾珠敏锐地感觉到哪里不对劲。 从允礽对他过度的亲昵开始,从他遗患了咬人症开始,从…… 贾珠头疼地揉着自己的额头。 “贾珠,你来说说这句话是何意?” 太子师傅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将走神的贾珠立刻拉了回来。他下意识听着这话站起身来,有些茫然地看着坐在位置上的老者。 贾珠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总算在那些从耳边掠过的声音里找到了提问的内容。 他慢吞吞地回答。 老者看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是平静地说道:“坐下罢,莫要走神。” 这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叫贾珠非常尴尬,坐立难安。 此后的课程他便老老实实地听讲,不许再让自己有一丝一毫地分神。 等到太子师傅悠哉悠哉地走了,日头西斜,残红如血,叫整个室内都昏暗起来时,曹珍才转身看着贾珠,挤眉弄眼。 “贾珠,你在课上走神,这可实在难得。” 贾珠苦笑,不经意地看了眼太子。 殿下正在漫不经心地将桌面上的东西收拾起来。 这么点小事,他还是会给自己做的。 而后,太子冲着贾珠露出个微笑,“我要去乾清宫一趟,阿珠今日早些回去,莫要再熬夜读书。”后者是清晨刚碰面的时候,太子从贾珠嘴巴里挖出来的事情,“不然再叫我知道,阿珠会后悔的。” 已经是叫贾珠后悔不已,早知不该把罪证主动呈上,果不其然被殿下拿捏住了。 贾珠慢慢颔首,看着太子大步出了宫门,带着人匆匆离去。 格图肯:“殿下最近和皇上的关系甚好。” 曹珍:“从前不就非常好了?” 格图肯摇摇头,“我是说,更加亲近了。父亲说,他们去议事时,还曾看到太子殿下主动宽慰皇上,也有别的一些举动。感觉是太子更会……”他歪着头想了想,“更会表达了。” 身为此事推动者的贾珠深藏功与名,站在殿门口若无其事地说道:“你们收拾好了吗?” 两个人急匆匆地赶上他。 外糙内细的格图肯不忘往贾珠的肩膀上一搭,混不在意自己的过分亲近——反正殿下又不在这里——他开口,“也不能怪曹珍这么好奇,贾珠,你平时是不会允许自己在学习的时候走神的,你知道的吧?” 曹珍和格图肯都或多或少因为这原因被师傅训斥过,可贾珠没有。 几乎从来没有——今天是第一次。 贾珠慢吞吞地捏着指尖,平静地说道:“我是人。” 是人,总会有失神的时候。 “是非常要紧的事?”曹珍插了一句,“说不得,我们可以给你解惑呢?” 贾珠拧着眉头犹豫了一会,缓缓点头。 “可能,毕竟你们的朋友许多。” 格图肯和曹珍都是擅长交友的,贾珠去过几次他们邀请的宴席,他们举办的诗文宴会上,簇拥在他们身旁的贵公子与小姐们可不少。 纵然有着他们家世的缘故,可如果不是他们擅长如此,也不会有这样的成效。 “是关乎朋友?” 曹珍和格图肯挑眉,肯定是太子! 贾珠颔首,“我有一个朋友,他,我们从前相处的时候很愉快,但近来我总觉得,他似乎不满足于此,他还想在我身上得到更多的东西……” “利益?”格图肯谨慎地说道。 贾珠摇头,否认了。 “他的家世比我好,我们两个在一起,要是朋友身边的人,或许,是许多人知道的话,只会以为是我高攀。” “在一起”与“高攀”这两个词,叫曹珍敏感的神经发动起来,他小心翼翼地说道:“你很喜欢她吗?” 贾珠觉得曹珍的语气怪怪的,但还是迟疑着点头。 “她有什么好的,叫你这般在意?” “我从前,算是帮过他。可他帮我的更多,是非常体贴的人。”贾珠说到这里时,忍不住弯了弯眉眼,“有许多人觉得他的脾气不好,但我觉得他那般娇蛮可爱,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可爱。 曹珍在心里重复这个词。 他现在开始好奇,贾珠到底是接触到了哪个贵女,还能这么频繁地接触,甚至还觉得人家可爱! 天啊,在他们都还不知道的时候,这个宣称自己要一十八岁后再考虑这些事情的贾珠居然已经偷偷摸摸给自己找了门婚事——虽然还八字没一撇。 一想到这个,曹珍说话的强烈了起来。 “你没见到她的时候想念她,见到她的时候又非常欢喜,没有她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只有她能充满你空虚的内心……”曹珍滔滔不绝,一下子长篇大论,差点给贾珠淹没了。 贾珠狐疑地皱起眉。 这对,也不对。 但他更加迟疑地点头,“……大概……不完全是你说的那般……” “马马虎虎就得了。”曹珍兴奋起来,“那你觉得,她想在你身上得到什么?” 提及这个话题,贾珠下意识将那些疑窦压了下来,也随之苦恼,“我不知。我已经将我可以给的都给了他,我不清楚他为何……” ——不满足。 贾珠惶然,是的,他能感觉得到,太子犹是不满足。 可还有什么,还能是什么! 曹珍都听得干着急起来。 哪里是都给了,这不是还没提亲,还没定下来吗! 都是贵女,怎可能等着贾珠这个毛头小子开窍,要是真的那么好,不早些抓住,人就跑了! “你就没觉得你有什么事没做好吗?”曹珍觉得自己已经在明示了,可贾珠还是睁着那双漆黑的眼眸懵懂地看着他。 ……这小子不会是真的还没开窍吧! 都十六七岁了! 难道府内真的连个通房都没给他放过吗?! 这倒是曹珍冤枉了贾府。 王夫人曾在贾珠十五岁时打算给他安排通房,但贾母并不答应。到了十六七后,贾母总算是默许 了此事,当天就有一个漂亮的大丫鬟被送到了贾珠的院子里。 贾珠甫一回来,刚进门,就看到一位陌生漂亮的丫鬟站在廊下,轻盈地朝着他行礼。 如果是半个月前,贾珠或许都不能理解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当做是母亲寻常的一次指派,可那个时候,毓庆宫太子已经遇到那件倒霉事了。 于是乎,贾珠在心里清楚,自己不过是遇到了相同的事。 贾珠朝着她颔首,记住了她的名字。 然后,转身又出去了。 第一夜他住在书房。 这没什么。 贾珠时常会这么做。在他熬夜读书时,在他犯懒不想回去时,在他一时兴起时,在他……会住上一两晚。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 当他在书房住了半个月时,郎秋总算绷不住来找他。 贾珠听到郎秋磕磕绊绊地问起是否对余香不满意时——余香是那个大丫鬟——他甚至想大笑出声。 这摆明了不是郎秋真正想说的。 “母亲找过你?” 郎秋露出个苦瓜脸,没敢回答。 可贾珠已经知道了。 他站在书房内,悬着书罢。” 郎秋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苦笑着摇头,“大爷,太太是不会相信的。从前大爷不会在书房待这么久,可余香来了后,大爷根本没在院子里歇息过。太太可能会以为……大爷是在对她不满。” 贾珠的确是在不满。 他不喜欢王夫人什么都没有与他说,便随意地将一个女子放进他的院子里;他也不喜欢这种暗示。 他有些时候不能理解,为何母亲曾遭受过这种痛苦,却要叫另外一个女子也承受这样的苦难。 贾珠一想到书童说的话也不错,就露出为难的表情。 “我不喜欢。也不会和她做什么。” 干脆地,贾珠这么说。 “你就这么直接告诉母亲吧。” 郎秋还想劝说什么,可是一看贾珠的表情,还是选择了闭嘴,回头去告知了王夫人。 王夫人果然大怒,直接杀来了书房。 那时,贾珠正准备歇息。 他穿着一身素白的里衣,平静地看着近乎闯进来的王夫人,顺从下了床,“见过母亲。” “我看你眼里已经没我这个母亲了!” 王夫人硬邦邦地说道。 她并没有忘记,贾珠在不久前与她的争吵。 不管是送元春入宫的事,还是眼下通房的事,贾珠都做得不叫王夫人痛快。 “孩儿的心中自然是有母亲的,只不过有些事情看法与母亲不尽相同,并非有意与母亲作对。”贾珠有些倦怠地说道。 他其实已经有些困了,就连声音都说得软绵绵的。 “什么叫不尽相同?好,元春的事情我不与你说,余香又有哪里做得不好,叫你看都不肯看一眼,她长得好看,也懂得经文,能伴你研墨,与你一起读书。她到底是哪里不够好!” 贾珠微讶,能选出余香这么个人选,也的确不能说王夫人不尽心。她可以说是考虑到了贾珠的脾气,从方方面面都力图让他喜欢。 贾珠抿紧唇。 “母亲,孩儿不想收通房。” “为何?你已经有了心仪的女子?” “不,仅仅只是不想。”贾珠平静地说道,“我不想叫我未来的妻子,还未过门,就先考虑起这房中事,想着要如何与妾室争宠,方能得到一丝的宠爱。” “难道等妻子过门之后你便会答应了?” “自然不是。孩儿的 身边,除了未来的妻子,不会再有其他的人。” “这天下人都是这般的道理,怎么落在你身上偏是不行?” “母亲,您吃过这样的苦。孩儿发誓不会再叫未来的妻子,也遭受这样的痛苦,您为何不能理解?” 贾珠沉沉叹息。 他原本不想把这样的话说出来,因为每一次重复都只会刺伤母亲的心,可是王夫人这样咄咄逼人,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他是王夫人的孩子,无法瞒得了她多少,而所谓的谎言扯出来也只会叫人可笑,不如和盘托出。 果不其然,在他说完这一番话之后,王夫人就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她有些缓慢地看着贾珠。 就好像从前不曾这么仔细看过他一样。 “你在可怜你的母亲?” “孩儿不是这个意思。”贾珠疲倦地跪下,腰板挺直,却垂下了头,“孩儿只是不想像父亲那样。” 王夫人的脸上浮现出又怒又怅然的表情。 她从不知,她与贾政的那些埋怨与争吵,竟会落在当初年纪尚小的贾珠心中,并且决定往后要杜绝此事。 王夫人的心中有些快慰,可与此同时又感到一种无法掌控的愤怒。 “你是执意不想收下余香了?” “她可以在孩儿的院子里待着,只不过她在一日,孩儿会在书房歇息一日。” 贾珠默然片刻,答道。 他并非怀疑那个丫鬟的秉性,但凡事不可无防人之心。他既然不想犯错,就要彻底断绝犯错的可能。 他不会忘记东宫的教训。 有些事并非是自己想躲,就不会送上门来。 “可你要知道咱们这样的人家若不这么做,只会落得人耻笑,说是家中不懂教人之道。” “母亲若往四周看,便只能看到那些与我们一处的人家。可往上看,往远处看,那些世家门第的清规,那些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又何尝少了去?”贾珠不紧不慢地说道,“假如有朝一日孩儿真的与余香发生了不该做的事情,那么往后我的身边也只会有余香一人。” 王夫人的脸色大变,若说前面贾珠所说种种,她未必能听得进去,可单是这一句话,就让她无法接受。 余香的确很好,但她的好,也只在丫鬟中显得出挑。 只要一想到将来贾珠身边相伴的会是余香,就叫王夫人铁青了脸色,恨不得就冲到他院子里把人拖出来。 “……罢了。” 王夫人无奈地说道,她站在那里,穿着青石色半旧服饰,看起来也不过是个普通妇人,摇着头,神情算不上多么好看,但也是无可奈何。 “你愿意怎样,那就怎样罢。” 王夫人道,“我管不了你,也没办法管你了。” 贾珠不是那些能够被人随意指挥的人,只要他真的坚定起来,纵然是贾母都改变不了他的意见。 王夫人还能说些什么呢。 翌日,余香就在贾府消失,不知被王夫人送往何处。 贾珠因着担心,还叫郎秋去查过一回,发现余香只是回到了庄子上,仍是过着正常日子,这才将此事放下,不再想起。 但也为此,贾珠的身边的确一直没人。 所以曹珍才会有些疑窦。 格图肯觉得,曹珍说的话似乎有些偏颇,虽然贾珠表现出来的态度很亲昵,可这样也不能说明他和那位姑娘…… 好吧,就算是格图肯,也觉得那应该是一位姑娘。 瞧,贾珠说她可爱,不是吗? 人不会赞赏一位男子可爱,那……不合时宜,也不相配。 如果在那之前,格图肯都以为是哪个朋友,甚至和曹珍在用眼 神暗示有可能是太子殿下的话,那现在,格图肯是真的觉得不知是哪家的贵女。 “你喜欢她,她对你也好,你为何不直接问她?” “你疯了吗?那样矜贵的人,你叫贾珠直接去问她的想法,是真的想要叫贾珠落下一个登徒子的名声吗?” 曹珍和格图肯吵起来,并且坚决不赞成格图肯的看法与意见。 贾珠:“……” 什么登徒子? 他怎么觉得,从刚才某个瞬间,他就参与不进去他们两人的对话了。 可紧接着,不知是他俩达成了什么一致的看法,曹珍又雄赳赳气昂昂地看向贾珠,“我问你……” 贾珠慌忙往前走几步,“这,我们已经到了宫门口,就,不聊了……” “不成。” 曹珍一个龙腾虎跃,爬上了贾府的马车,有些嫌弃这马车看起来太简朴,但还是朝着格图肯招手,“快上来,叫贾珠无路可退。” 许畅有些痴呆地看着这两位公子像强盗一样地窜过来,叫他根本来不及拦住他们。 贾珠站在马车边上,非常头疼。 其他两家的车夫对视了一眼,立刻缩回脑袋,决定不参与自家爷惹出来的事情。 贾珠捏着自己的额角,半天,这才无奈地上了马车。 等到郎秋晕乎乎地与车夫一同坐在外面——不好意思,马车内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了——曹珍这才兴致勃勃地扯着贾珠的袖子,“贾珠,我突然觉得,格图肯的话倒也是不错。如果她是那种大方得体,非常利索的性子,你有什么直接问什么,不是更好吗?不过,不过你切记要挑选一个四下无人的地方,纵是你问出这些叫她生气,也不会危害到你声名的地方。” 贾珠:“……” 这都是什么啊! “我去问他,为何会危害到我的声名?” “若是被旁人听到,会误会你们有私情啊!” 格图肯理所当然地说道。 这时候的确讲究盲婚哑嫁,可也的确有年少爱慕,互相许诺的,可不管是哪一种,都是不可直接摆在面上来说。除非是未婚夫妻,已经有了名义上的认可,才可以流露出额外的情愫。 他们两个是想帮着贾珠,却不是想毁掉他的声名,尤其是另外一个女子的名誉。 贾珠哭笑不得,开始坚定地怀疑他们是猜错方向了。 他和太子殿下…… 好吧,如果贾珠真的直接去问,或许能够得到一个答案。 殿下的确,也从不曾欺骗过他什么。 可贾珠只要仔细一想这个可能,就下意识会选择回避。 他似乎本能地不想面对这个选项。 至于说,他和太子殿下有私情什么的,那就更加不可能。他们不过是比一般的朋友更加…… 贾珠微愣,更加亲近一些……私情……这几个字眼在贾珠的眼前盘旋,一下子叫他彻底沉默。 不,这不会的。 贾珠在心里软软地反驳。 小小声。 这不会的。 那头,曹珍和格图肯还在嘀嘀咕咕。 还是当着贾珠的面嘀嘀咕咕,因为这原本就是要说给贾珠听的。 “如果真的喜欢,就不要犹豫,再晚一些,你们将来未必能够在一起……” “是啊,互相喜欢也不是什么坏事,人家都暗示这么明显了。” “什么暗示,贾珠什么都没说吧?” “你不懂那些姑娘家的,如果不是真的心有所属,难道会叫我们知道这种感觉吗?” 贾珠挑眉,“姑娘家”这几个字,让他彻底明白。 曹珍和格图肯的确是误会 了。 贾珠无奈地笑起来,摇头说道:“你们都说错了。” 正在争吵的两人猛地看过来,一个皱眉,一个摇头,“这不可能,我们错在何处?” 贾珠重复:“朋友。我说的是朋友,记得吗?” “我也有几个红颜知己的。”曹珍嘀咕着。 他显然明白了贾珠的暗示,却不肯相信。 “我说的是男的。” 贾珠实在是不想看他们继续猜测下去,果断地说道,“所以不管是什么,我多谢你们的好意,但是,是男的。” 贾珠似乎害怕他们继续误解,非常大声地将“男的”这个词加重音。 曹珍不满意地皱眉,“怎么可能呢?按照你说的,你们关系这么好,你已经做到你能做的事情,怎么可能还有不满足的地方?” 格图肯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说的是不是太子殿下?” 他非常果断,非常直接。 贾珠眨了眨眼,笑了起来,“不是,如果是殿下,你们觉得,殿下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吗?” “那可多了去了。”曹珍大咧咧地说道,“不过格图肯,你想什么,当然不可能是太子殿下。殿下想要什么都会自己得到,需要让贾珠这么傻乎乎地思考吗?” 贾珠:“……” 真是,多谢。 他可真是傻乎乎。 贾珠捏着自己的指尖,掐得有些发疼,不过面上却是毫无表情,这习惯性的动作,他掩藏得很好,不会叫敏锐的格图肯发现。 好吧,看来真的不是太子殿下。 观察了贾珠好一会的格图肯有点挫败,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他是真的想不出来,会有哪个是真的得了贾珠这么喜欢的朋友。 “……如果不是殿下,那你可小心点。”格图肯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你知道的,殿下对于自己人,自己的东西,都有着非一般的重视。” 曹珍听着格图肯的话,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手,“我知道了,你那个朋友,是和太子殿下一样占有欲强烈的人。” 格图肯面无表情地一巴掌甩在了曹珍的后脑勺。 他咬着牙,“什么话都能说?” 有朝一日,曹珍就会死在他那张嘴巴上。 什么占有欲不占有欲的,这心里想想就算了,怎么可以真的说出来! 曹珍的声音变得小小,低低地说道:“不是,你们懂我的意思吗?就,有些人是很喜欢嫉妒,喜欢比较的。你看,殿下在贾珠的心目中肯定是最重要的,次之大概就是你那个朋友罢,这朋友永远都比不上殿下,这虽是显而易见,可真的感觉到时,是不是就存在落差了!” 曹珍这长篇大论虽然对贾珠没用——很抱歉,殿下和朋友是一个人——但是格图肯却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朝着贾珠颔首。 “这很有道理。” 贾珠不得已感谢了他们两人对他的“帮助”,并且在送他们回去的路上被迫接受了他们填塞进来的无数叭叭叭的交友之道。 直到马车上只剩下自己时,贾珠猛地栽倒在床上,觉得困倦能将自己吞没。 他现在只要闭上眼,耳边就全都是他们两人的声音。 这可真是折磨。 贾珠惨痛地想。 一场无比难熬的折磨。 不过,曹珍和格图肯说出来的话,也并非没有借鉴的意义,最起码,就让贾珠有了一点思路。 或许,他们说的话…… 难道殿下是觉得,他们的关系,还不够独特,不够亲密吗? … “哈湫——” 允礽尴尬地用袖子捂住自己的脸。 好一会。 “哈湫——哈湫——” 一直在凝神批改奏章的康煦帝被太子这喷嚏接连打断,忍不住驻笔抬头,“保成,可是着了凉,叫太医来看看?” 他虽是这么问,可是已经让梁九功去叫人。 允礽摸了摸有点痒痒的鼻子,忍住了阻止的冲动。 他知道经过太皇太后那一回事后,康煦帝就有点草木皆兵,身旁若是看重的人有一点点伤病的痕迹,皇帝总是表现得比往常都要来得紧张。 等太医过来,为太子诊断后,确定太子殿下一点问题都没有后,康煦帝这才移开了眼,打算继续批改奏折。 允礽走过来,站在康煦帝的身旁,“阿玛,你已经忙了一个时辰,多歇息会罢。” 康煦帝平静地说道:“还不是保成不肯帮忙。” 允礽撇了撇嘴,盯着康煦帝看了又看,从头顶看到了脚底,这逡巡的视线,哪怕是康煦帝都有些忍受不了,“你在作甚?” “我在看阿玛。” 康煦帝狐疑地挑眉,“我有什么可看?” “看阿玛年轻,最起码能够在皇位上做个几十年。保成觉得吧,阿玛想要将朝事交给我,至少也得等我三十岁后,再开始教我处理罢。” 康煦帝的嘴角抽搐,“等你三十岁,我都五十几,保成就好意思看我前头几十年这般劳累?” 允礽笑嘻嘻地说道:“可是阿玛,您怎么不想想,自己是多年轻的时候就坐上皇位。我觉得,阿玛肯定能够坚持到七十岁,那保成只要在四五十岁的时候帮把手,然后就顺利等死……” 最后那两个字说出来时,皇帝把手里的笔丢到了允礽的脑袋上,甩了他一脸一衣服的墨水。 太子苦着脸看着自己的衣服,愤愤地叫梁九功去取水,转头羞恼地看着康煦帝,“阿玛,你做什么打我!” “朕在笑你痴心妄想!”康煦帝冷哼一声,“到时候朕都成了老头子,保成居然还奢望朕在做事,而你安享其成?!” 不得不说,在听到允礽美滋滋这么说的时候,康煦帝就只想将现在的朝务全都丢给太子好好处理,叫他知道知道什么叫朝务繁忙! 允礽噘嘴,抹了一把脸,看着爪子的黑墨,露出了嫌恶的表情,然后挪到了康煦帝的身旁,毫不在意地扯过龙袍开始擦爪子。 他做得非常心安理得,仿佛康煦帝的袖子真的擦手的帕子。 康煦帝幽幽地注视着太子。 允礽更加幽幽地回望着阿玛,露出一口小白牙。 康煦帝威胁地拿起又一只毛笔,太子愤怒地抓起笔架。 等梁九功转身,亲自将铜盆端进来的时候,他愕然地站在殿门口,看着堂堂皇帝,堂堂太子,正各自挥舞着毛笔——还都是沾满了墨水的毛笔——非常肆意地挥舞着,他们的身上,手上,身边倒霉的奏折,还有更加倒霉的桌面,看起来可真是非常之精彩。 梁九功的嘴巴颤抖了一下,倒退了出去。 他站在门外沉沉呼吸,只觉得他刚才看到的肯定是幻觉。 定然是昨夜没休息好,才会看到康煦帝和太子殿下居然会做出如此幼稚的事。他重重呼吸了几下,这才勉强着自己再度露出微笑,昂首走了进去。 果然,康煦帝和太子两人正襟危坐,正在交头接耳地说话。 梁九功端着微笑,将铜盆放到边上的架子。 “奴才伺候殿下梳洗。” 梁九功一边这么说,一边低下头去行礼。 一低头,就看到了躺在太子靴边的毛笔,其笔尖分叉着,好似是刚才经过了惨无人道的摧残。 许是梁九功僵持的时间久了一点,允礽低头看了下,若无其事地抬脚将那根毛笔也踢了进来,藏在 了衣袍底下。 就在脚微动的瞬间,梁九功顺着缝隙,同样看到了另外一只毛笔。 ……哈哈,那看起来好像是康煦帝方才捏在手中的那一柄呢。 允礽平静地说道:“孤自己便可,梁九功,你退出去罢。” 梁九功恍惚地倒退出去。 康煦帝不满地说道:“保成,你毁掉了朕的形象。” “阿玛有什么形象?爱玩吗?”允礽毫不留情地反诘,“那我觉得殿前的宫人已经习惯了。” 阿玛一年中都未必有一半的日子呆在皇宫里。 “好一个伶牙俐齿。” 康煦帝佯装生气地掐住允礽的小脸,“若非是你先动手……” “分明是阿玛先动手。” 允礽摸着自己的额头,嘟哝着说道。 他站起身来,先去给自己洗脸洗手,别的不说,这的确是闹得挺乱的。等处理完自己后,允礽才取着干净的水打湿了帕子,转头去给康煦帝清理那些沾染到身上的痕迹。 至于那些衣袍袖口,那就是没办法的事了。 康煦帝任由着太子擦拭自己的手,半晌,他忽而说道:“保成,长大了。” 允礽笑了起来,“阿玛,我是十来岁,不是几岁。如果还是没长进,那岂非是只长个子不长脑?” 康煦帝沉默着,他沉默着看着允礽弄完这一切,然后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允礽没有发现,他的动作,叫自己原本干干净净的脸上留下一点墨痕,让皇帝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微笑。 允礽怔怔地看着康煦帝的微笑。 他笑着说道:“我之前不知道,阿珠为何说,看着我笑起来,便觉得很高兴。眼下我看着阿玛能笑出来,心中的确很高兴。” “阿珠又与你说了什么?”康煦帝饶有趣味地挑眉,“太子总是见阿珠长,阿珠短挂在嘴边,有时候可真叫朕嫉妒呀。” “阿玛也会嫉妒?” 允礽又开始用那种古怪的眼神打量康煦帝。 康煦帝戳了戳允礽,“你的身边,要不要再放几个人?” “不。” 太子断然拒绝,“这几个就很好。阿玛,我将来是要做草包皇帝的,全倚仗您……”他的话还没说完,康煦帝就残忍地捏住他的小脸,气恼地说道,“朕这桌上的奏章,你今日不批改完,就不准睡。” 允礽扭头看着康煦帝桌面上那老多的奏章,立刻瞪大了双眼。 这看起来根本不是一天的事务! “我不!” 允礽同样字正腔圆地说道。 他转身就要跑,结果一脚踩在了打滚的毛笔杆上,冷不丁差点栽倒在地上,还亏得是康煦帝猛地揪住了他的腰带。 允礽:“……” 他怒视着脚边的毛笔。 真是可恼! 阿珠说的那什么平地摔,居然还能有真! 康煦帝残酷地将允礽拖回来干活。 允礽欲哭无泪地看着摆满了身前的奏章,愁眉苦脸地耷拉着小脑袋,有些不满地拨动着,“阿玛,我能不能叫大哥来帮忙?” 康煦帝慈祥地笑起来,“保成啊,你很聪明,要是再装蠢货,阿玛就要将你的小脑袋瓜给劈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不是浆糊!” 太子听得出来康煦帝有点生气。 他不是不知道阿玛为何带着薄怒,他托腮想了想,“阿玛,你知道我一直都很爱你的,对吧?” 康煦帝正气得在吃茶,刚吞下去的茶水被允礽这句话搞得喷了出来,连连咳嗽,呛得脸都发红,差点没给梗死。 允礽说的话太过直白,太过纯粹,甚至没有任何文绉绉的字句,就只是 单纯的一句话,却叫皇帝无奈地看着太子,“……你真是生下来讨债的。” 康煦帝这么说,脸上的笑意却非常明显。 他咳嗽着捂着嘴巴,像是要掩饰这无处安放的愉悦,可是间或的咳嗽声里,却掩盖不住天子的得意。 他最宠爱的孩子说出这样的话,叫他这个做父亲的非常安慰,怎可能还留下不虞? 太子确定康煦帝真的没之前的薄怒,这才慢吞吞地开始处理起奏章来。 ……阿珠的法子,倒是真的不错。 允礽一边哼哧哼哧干活,一边想。 对待阿玛,坦率直白些更好。 阿珠可真是他的福星。 允礽打下一个趾高气昂的大叉叉,无视了不远处康煦帝看到时露出来痛苦不堪的神情,兴致勃勃地给下一封画叉叉。 这的确也不难嘛。 他一边愉悦地欣赏着自己划掉的奏章上花团锦簇的文字,一边漫不经心地想着阿珠,嘴角露出喜滋滋的微笑。 ……刚离开,就有点想念。 阿珠为何不能住在宫里? 允礽唉声叹气。 康煦帝这下不只是嘴角抽搐,连带着眼角也抽抽。 保成这一会笑一会皱眉的,不会是哪里出了问题吧?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贾珠站在树荫下,浑身大汗淋漓,他刚刚把自己从马匹上弄下来。他手里头的巾子被他叠成两叠,正在擦拭着自己的脖颈。 大口大口的呼吸,已经不会扯得他的喉咙疼痛。 他的身体,远比从前好上许多。 他看着马场上还在奔跑的几个人,又看向不知不觉走过来的四皇子。 四皇子被抓包,朝着他露出个小小的微笑,“珠大哥。” 贾珠笑了笑,“四皇子,可是有什么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四皇子往前快跑几步,抓着他的手往深处走了走,像是要躲避谁的视线。 贾珠不明所以地被四皇子拉低了身,避开了外头可能有的注视。 “珠大哥,你有没有发觉,太子二哥最近看起来不太对劲?” 贾珠索性蹲下来,与四皇子平视,“四皇子说的,是何意?” 四皇子微微蹙眉,像是在很努力地思考,想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太子二哥一直都是一个很骄傲的人,不管是面对我们,还是面对外臣,皆是如此。” 贾珠颔首,因为太子殿下就是这么个人。 “可是,昨日,阿玛考校我们时,问及我们将来要做什么,可有什么远大抱负时,太子二哥居然说,他想混吃等死!” 四皇子说起这句话时,满脸都是惊恐。 在他看来,这太不像是……太子二哥会说出来的话! 贾珠沉默了一会,“还有其他的吗?四皇子,并非是我不相信你,只是殿下在我面前,并未流露出什么怪异之处。” 四皇子用力地点着小脑袋,“下午来时,大哥去找了二哥,似乎也对昨日他说的话感觉奇怪。” ——“你瞧见昨日阿玛的表情了吗?如果那底下几个小的不在,他肯定是要狠狠踹你的屁股!” ——“就算那几个小的在,阿玛也想踹孤。不过是给孤逃跑罢了,不然我匆匆出门作甚?” ——“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这般做?” ——“因为……孤乐意。” 四皇子当时就在不远处。 他不是故意偷听,却的确听完了他们简短的几句话。 四皇子焦急地抓住贾珠的胳膊,露出个愁容满脸的小表情来——不得不说,这倒霉小样出现在四皇子的小脸上,还是有些莫名好笑——他瘪着嘴,轻声细语地说道,“珠大哥,我不想看到二哥这般。” ……如果眼前的四皇子是他的弟弟,贾珠眼下是真的想抱抱他。 看起来怪可怜的。 贾珠听到自己平静地回应,“四皇子,我未必能做些什么。但如果我可以,我会去做的,请别担心。” 四皇子用手背擦了脸,委屈地点点头。 贾珠又安慰了他几句,见四皇子的情绪还是不高,想了想,便弯腰抱着他起来。 四皇子霍然视野开朗,眼瞅着自己比往常高出不少,趴在贾珠的肩膀上四处瞧,一眼看到了远处正目瞪口呆看着他们的七皇子。 七皇子的身体不适,腿脚不便,本来这骑射课是可以不上的。 而七皇子的确也经常没来。 但在那一次,四皇子的生辰广发帖子,而七皇子出其不意居然上门,又与他们闹过一场后,这哥几个的关系就莫名其妙变好起来。七皇子纵是不能经常上马,但也总会来演武场看他们。 四皇子赶忙朝着七皇子招手,“小七,快些过来!” 远处的七皇子慢吞吞地挪了过来,四皇子的眼圈虽然红红的,可高高兴兴地拍着贾珠的肩膀,说自己要下去的模样,再也没有之前的不愉快。 四皇子牵着七皇子的手,与他 说之前吩咐人做的小木马好了,待会就给他搬过来云云。 见两个小皇子在嘀嘀咕咕说着自己的小秘密,贾珠的视线便没有停留在他们身上,而是往外看去。 他看到了允礽和允禔还在场上奔跑的模样。 两人两马似乎是在较劲,咬得好狠,几乎是不相上下。以允禔在此事上的天赋,太子要追到这般地步,暗地里必定是下了苦功夫。 因他从来便是这般自傲、不服输的性格。 在贾珠的眼里,允礽的变化并不大。 甚至没有他头疼的那件事大。 毕竟贾珠思来想去,都没办法给出一份更加独特的关系。 然,大皇子和四皇子,都是在众皇子里,与太子关系较为亲密之人,倘若他们有所察觉,那必定说明,这其中有什么,是贾珠漏掉的。 “系统,殿下有何变化?” 【无,一直很稳定。】 黑化值没有变化,那就不是这个方面的问题? 贾珠刚这么想,立刻又摇了摇头。 太子殿下的问题都来自于此,不可能与其没有关系。难道是这些时日,太子殿下又做了“噩梦”,在梦里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可有什么东西,会叫太子殿下的转变如此之大? 贾珠思忖着,忽略了远处焦急的一声“闪开”。 等他听到破空声,猛地抬头时,一个蹴球已经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脑门上。 这过大的冲击力,叫贾珠一个踉跄栽倒在地,给后脑勺又增添了重创。他一时间都没觉察出疼来,只觉得头嗡嗡的,尚回不过神来。 等到几只手在贾珠的身上乱摸,又有什么声音从远处传来,让贾珠听不清楚,但足以拉扯他的意识回归,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痛。 他缓缓地摸上自己的额头,好像摸到了肿块,后脑勺栽倒时的剧烈疼痛,也在同一时间回归。 贾珠闷哼了一声,总算睁开眼。 眼前晃悠的人影许多,但最靠近的是允礽和允禔。 允禔的手指刚刚从贾珠的后脑勺移开,又按了按他的额角,松了口气,“没出血,估计没有太大问题。不过刚才摔倒时撞到了后面,还是请太医来看看。且他这一二日,可能会有点眩晕难受。” 武师傅从远处赶来,也得出了个允禔相同的结论。 允礽铁青着小脸,吩咐人赶忙将太医给带来。 太子殿下的低压,叫许多人不敢靠近。尤其是刚才在争夺蹴球的三皇子和五皇子,更是晴天霹雳的表情,他们谁也没想到刚才一记臭脚,居然能给蹴鞠踢出去那么远,还那么狠。 贾珠的头晕乎乎的,只要睁开眼,就感觉有些恶心,不得不一直闭着,免得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吐出来。 他侧着身体,任由着人拨弄,除了实在难受时,会有轻轻的闷哼——当然,这个时候,太子的眼神就很想杀人——他都一言不发,直到太医宣布说,“没什么大问题,这一二日最好卧床,好生歇息。等眩晕感过去,这些淤块都散开,人就会好些。” 太医开了药,按他的意思,是早日将贾珠送回贾府去歇息。 可太子听完太医的话,便叫人去抬了撵车,吩咐着要将人带回毓庆宫。 允禔皱眉,“你想叫阿珠在毓庆宫歇息两日?” 允礽反诘,“他被三弟和五弟害得起不来身,为何不能在宫中休养几日?马车颠簸,等他一路回去,岂非更严重?” 允禔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觉得允礽说的也没错,便讪讪不说话。 贾珠被先行带回去休息,可还未到课后时间,允礽并未跟着离开,而是一言不发地站在刚才的那个蹴球跟前,盯着它看了好一会,这才露出一个冰冷的 微笑,“老三,小五,你们两个给孤过来。” 太子殿下挲着腰间的长鞭,这下意识的动作,叫三皇子和五皇子都颇为害怕。 他们是知道允礽随身携带的鞭子,也知道他的习惯。 虽说这鞭子从未抽过他们,可要是万一呢! 允禔看着他们磨磨蹭蹭的样子,心头压抑的怒火就更加暴躁,“还不快些给孤滚过来!” 蹭地一声,他们两人就立在了允礽的跟前。 允礽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们两个不是很喜欢蹴鞠吗?眼下就来踢几场,不赢过孤,今晚就别回去。” 他们两人对视一眼。 皇子们几乎从未看到过允礽踢蹴鞠的模样,一时间觉得这难又不难。 三皇子露出一个悲惨的笑,嗫嚅地说道:“只要一场,都算数吗?” 允礽呵呵笑了起来,却是无比森冷。 “那当然,只要一场,都算数。” … 毓庆宫的偏殿内,光线昏暗。 不知不觉已是到了傍晚。 春丽小心翼翼地从里头退出来,春华见了,忍不住问道:“那位可还是没醒?” 春丽头疼地说道:“除了刚回来时吐过一回,眼下一直没醒呢。”她看着外头的时辰,又有些惊讶地挑眉,“不过这个时辰,太子爷还未回来?” 这时候,都少说过去两刻钟,往常这时候,太子殿下应当已是回来了。 春花不紧不慢地从远处走来,摇曳生风,“莫要想这般多,殿下虽是未回,但这宫中,还是得谨慎些。珠公子在这呢。” 一想起殿内还在昏睡的少年,春华也跟着叹了口气。 下午她们见着贾珠被送来时都吓了一跳,后来得知了因果,心中也是气闷此事,又担心贾珠的身体,小心地伺候起来。 不过贾珠除了吐过一回,昏睡到现在一直都没起。 春丽敛眉,看了眼殿内。 方才贾珠苍白的脸色还在她眼前晃。 毓庆宫内的宫人,都挺喜欢贾珠。 别的不说,能够止住殿下脾气的人,谁会不喜欢? 贾珠的存在,对于毓庆宫而言,无疑是天赐。 更何况,他的脾气也很好。 从未有过苛责的行为,便是一位谦谦公子,哪怕是对下人也以礼相待。 这或许可以伪装,可伪装上七八年,迄今都不曾变化过,那可实在是太难了些。在他们心中,贾珠自然是千好万好,而几个皇子的嬉闹弄得贾珠如此狼狈,自然叫他们心中不虞。 晚些时候,太子殿下总算是回来了。 允礽回宫的第一桩事情,便是去看了贾珠。 眼见他还在睡梦中,这才皱着眉起身,吩咐宫人准备,他要沐浴一番。 允礽身上的服饰已经变得有些脏污,这是每日从演武场回来时便会有的。本来可以冲洗完换过衣物再回来,可太子担心贾珠,便急匆匆地先赶回来查看他的情况。 春丽退出去,遇到守在外头的王良,“怎今儿这么晚回来?” 她一边吩咐下去,一边问道。 王良左看看右看看,等春丽吩咐完宫女后,这才凑近在她的耳边说道:“三皇子和五皇子得罪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将他们好好地罚了一场,这才叫他们回去。” “罚?” 春丽挑眉,“殿下难不成打了他们?” 这的确很解气,但对珠公子可不是好事。 这或许会叫人更加记恨他。 “哪里能啊。”王良摇头,“殿下说,三皇子和五皇子带人组一队,如果蹴鞠能胜过他的话,才可以回去。连比试了十场,这两位皇子都没赢过太 子爷,累得气喘吁吁差点没哭出来。得亏是大皇子和四皇子求情,这才让他们先回去。” “才”这个词甚妙。 这说明太子殿下的确是没想要放过他们。 等沐浴的池子准备好,允礽离开后,原本一片寂静的宫宇内,方才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这昏暗的殿里,躺在床榻上的人甫一睁开眼,却是什么都看不清,眩晕感与头疼随之而来,叫贾珠捂住眼,发出低低的痛呼。 贾珠缓了好一会,这才想起来,下午发生了什么。 头很痛,像是要裂开,但眩晕感比下午好了些,没再那么痛苦。贾珠忍着呕吐的欲/望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避开了自己额头上的伤口,将自己浅浅地埋进了枕头里。 他没有细想,但知道自己肯定不是在家。 不在家,那就只能在东宫。 贾珠闻着有些熟悉过头的气息,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尽管他觉得连这都可以扯动自己这敏感的脑袋,叫它闷闷地胀痛,但他还是忍不住笑着。 直到一双手摸上贾珠的后脑勺。 “在做什么?” “殿下,知道我,醒了?” 贾珠慢吞吞地说道。 他只是换了个姿势。 “你睡着的时候,不会这么翻身。” 允礽没敢拍他的后脑勺,换了个位置。 “嗷!” 贾珠叫了一声,立刻撑起身,却又因为太过快速的动作头晕目眩,差点摔倒下去。是太子往前走了一步,搀扶住他虚软的身体。 贾珠在太子的身上感觉到淡淡潮气,他方才去沐浴了? “着急做什么?” 太子薄怒。 贾珠闭着眼睛,将那种眩晕的感觉忍耐了过去,这才有气无力地软倒在允礽的怀里,难为情地说道:“……不要打我的……” 允礽淡定地说道:“我就是拍了一下你的屁股,旁的什么也没做。” “拍一下也不成!” 贾珠咬牙切齿。 这是不成体统,不得体的行为! 允礽应了一声,可过于含糊,也听不出来是真的答应,还是在敷衍他,不过紧接着,太子扶着贾珠坐起身,在床头捣鼓了一下,好让他躺靠着。 而随着这些动作,原本昏暗的殿内已经燃起了灯火,照亮了每一寸阴影。 允礽闷闷地说道:“你和小四躲在那里说什么悄悄话?” 这突然的问话,一下子跳跃太快。 贾珠恍惚了一下,勉强压住了再次走神的可能——他的注意力可能有些不太集中——半晌,他慢吞吞地说道:“殿下不是在和大皇子比试吗?怎会知道我们在做什么?”那样激烈的比赛里,太子居然还能分神看他们一眼? 允礽气鼓鼓地说道:“是孤在问。” “四皇子担心太子殿下,希望我可以帮忙。” 贾珠并没有隐瞒,既然被问起,便索性说了出来。 “担心孤?”允礽狐疑地挑眉,“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在四皇子的心中,太子殿下大抵是一个有着雄韬武略,文武双全,骄矜自傲,不肯让与人后的人……这样的太子殿下,为何会说出自己想要混吃等死,躺平不干的话?” 允礽的脸色没有变化。 贾珠说不清楚,是因为自己的头太痛没有看清楚,还是太子殿下真的毫无反应。 他只是将贾珠藏在袖子里的手指给勾出来,漫不经心地说道:“然后呢?” 贾珠犹豫了一下,慢吞吞地说道:“可能是怀疑殿下在太皇太后去世时受到了什么刺激,所以才会如此。” “呵呵。”允礽笑了一声, “可真能想。” 贾珠羞愧地底下脑袋,“……这是我的猜测。” 允礽盯着贾珠浑身散发着沮丧的气息,连带着整个人也显得小小的,可怜兮兮的,不由得将要说出来的换了个词,“……是,也不是。” 贾珠不敢太快抬头,可还是慢慢抬起来,露出惊讶的神情。 他的眼睛很清澈漂亮,漆黑如墨玉。 有时又湿漉漉,叫允礽总忍不住想欺负他,好知道阿珠眼泪落下时,会是什么模样。 可想想也就算了,允礽从来没想过要付诸行动。 他迎着贾珠那双漂亮的眼眸,一时间,那些本来不想谈的东西,到底还是翻了上来。他摆摆手,示意宫人们下去,而他自己则是掀开被褥滑了进去,牢牢地躺在里头,抱住了阿珠的腰。 允礽的脸贴过来,就叫贾珠有些痒痒地动了动。 “别动!” 贾珠委屈,“……我怕痒。” “我也没闹你。” 贾珠瘪瘪嘴,只能忍耐了下来。 他刚回来时,身上的衣物已经被换过,也被小心地擦拭过身体,故而贾珠的身上,也异常清爽。 不然允礽这么贴上来,爱干净的贾珠肯定受不住,定要爬去梳洗的。 “孤只是在想,孤这个位置,这个东宫,是甫一开始,阿玛就昭告天下,让天下人都知道此事,方才无转圜之地。可要是阿玛后悔了呢?” “……殿下,是在害怕?” “害怕?害怕阿玛收回这个太子之位?不,阿珠,我担心的并非这个。”允礽平静地说道,“我担忧的是,若是有朝一日真的发生这样的事,你觉得我会怎么做?” 会……怎么做? 贾珠抿唇。 会反击。 会怒不可遏。 会毫不留情地倾泻自己的怒意。 太子殿下不是一个甘于容忍的人。 “可殿下这般做派,又有何用?”贾珠轻轻地,却有些不留情面地说道,“保成,你从来都是知道的,有些事情不是你主动避开,主动忍让,就能真的不迎来危机。” “倘若这危机是来自于孤的皇父,孤的手足呢?” 贾珠哽住。 他无话可说。 因,的确如此。 自古以来,手足幼时关系好,长大后自相残杀的,又岂在少数? “那殿下,是想要,让出去?” 贾珠说得很小心。 一个是他现在的头胀痛得很,无法做出太复杂的思考,可另一方面,贾珠又本能地知道,他得抓住这个机会。 如果任由着这次谈心过去,下次想要撬开太子殿下的嘴,可就没那么容易。 贾珠甚至有些错觉,许是他眼下受伤,太子才会瞧着心软。 “让?” 允礽冷哼一声,“阿珠,孤让了,死的人,便会是孤。” 太子被架在东宫的位置上太久,久到他已经成为一个标志。想要将他的影响,他的地位从康煦帝,从朝臣的心里抹去,只把太子扯下皇位,是远远不够的。 非得叫允礽痛不欲生,非得叫他名誉尽毁,非得叫他一无是处! 这样,方才能让后来者顺理成章。 贾珠的脑袋是浆糊。 他晕乎乎的,听不明白允礽的暗示。 如果他还是清醒的时候,肯定能听得出来,可眼下叫他来思忖,却是为难他。 可允礽看着阿珠傻乎乎地眨着眼,然后小小声地说着“我听不懂”这样的话,又着实是显得太可怜可爱了些。 允礽慢吞吞地挪动着手指,在贾珠的腰带上勾了勾,漫不经心地说道:“甭 管孤说什么,要看孤做什么。” 嘴上说说的,都是无用之地;可行动,方才是正理。 贾珠冥思苦想,绞尽脑汁,非常认真地思考了好一会。 “……太子耍诈。”贾珠似乎是明白了什么,那视线落在太子殿下的身上,带着好些懵懂迷茫,“皇上难道不会发现?” “你现在头疼欲裂,就不要思考那么多闲杂的事情,这些往后,阿珠若是想听,我会一一说给你知道。” 太子掐了一下贾珠的腰,然后低声说道。 贾珠脸皱巴巴的,连说出的话也带着一点不情不愿的,“殿下,若是等待以后,您也可以编造出一个合适的借口。” “阿珠觉得我会骗你?” “不是殿下想不想骗我,而是殿下愿不愿意说,愿不愿意把我扯进旋涡。”贾珠平静地说道,他表现出来的模样,就好像他的身体一如既往,并没有因为方才的创伤变得虚弱,“我想知道关于殿下的事。” 允礽沉默了一瞬,不紧不慢地说道:“阿珠是以何身份来问出这话?” 贾珠不会觉得这是太子想羞辱他,但与此同时,太子这话又引起了贾珠本能的不安。 他微皱着眉头,迟疑地说道:“朋友?” “可以,但不够。” 允礽坦白地说道:“眼下我与阿玛,手足并无矛盾。小四关切的那些并非要事,不过是我的一点尝试,我有想知道,想确定的事情。” 所以那是试探,而非其他。 贾珠听完后,并没有高兴或者不高兴,他露出一个有点古怪的表情,“……殿下,你方才所说不够,又是什么意思?” “阿珠觉得呢?” 允礽挑眉,含笑说道:“朋友,阿珠的确是我的朋友。但阿珠也有许多朋友,所以我说,只是朋友,是远远不够的。” 贾珠小声嘀咕,“可我的朋友也没几个……” “但孤的朋友,只有阿珠。” 贾珠顿住,沉默了。 身为太子,允礽真正意义想要交往的人,是绝无可能不牵扯到他的身份。而一旦掺杂了利益,不管是怎样的感情都会变质。 纵然是他与贾珠的关系,也从来如此。 贾珠微微皱眉,想要说点什么,可是殿下的那句话,分量却过分沉重,压得贾珠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 殿下说得没错。 “殿下想要更多的朋友吗?” “我只要阿珠一个就够了。”太子不满地噘嘴,“我还要那么多个作甚?难道是学着阿珠来气我的吗?” “我没有。” 贾珠小小声说道。 他自认性格乖巧,从未胡来。 太子哼哼地瞪了眼贾珠,这般死活不开窍,就已经足够气人了。 可太子又不希望阿珠太早开窍,这对他而言,也未必是好事。纵然太子清楚自己对贾珠是何心意,可是阿珠未必也是如此。 他绝不会,也不能让阿珠有逃跑的可能。 既如此,便只能在阿珠意识到那些之前,就做好完全的准备。 他心里这般想,面上却是懒洋洋,抱着阿珠的腰身埋进去,“今儿就留下来歇息,等明日太医看过后,要是能走动,你才能家去。” 贾珠应了一声,也没有坚持要走。 他许是精力不济,聊着聊着便又睡着了,允礽看着软倒在他肩头上的贾珠,露出有点奇怪的表情。 他是知道的…… 知道阿珠真正想要问的是什么。 可直到最后,贾珠都没将那话问出来。 许是阿珠也不想面临那种纠结? ……太子到 底为什么突然对康煦帝和其他手足,升起了这般奇怪的感情? 又为何会莫名其妙地戒备起他们? 在这之前,太子与皇上,与其他的兄弟关系,不一直都很好吗? 显而易见的,阿珠最开始想要问的,绝不是那些轻飘飘,可以被一笔带过的问题。 可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 为何? 允礽描绘着贾珠的眉眼,昏睡着的少年看起来异常柔软,沉沉的呼吸声透着潮气,长而微卷的睫毛微颤,好似是在梦中遭到了什么惊吓,半晌,他的脸动了动,擦过了太子殿下的肩。 因为,这是大逆不道。 关乎兄弟手足的也就罢了。 可康煦帝…… 皇上这般宠爱太子,允礽却有了这样的心思,这无论如何都称得上有罪,对么? 允礽漫不经心地撩起贾珠的头发,是啊…… 他想,为何呢? 就连允礽自己都不清楚,为何有朝一日,他会在看到自己的骨肉至亲时,心中会有压抑不住的杀意。 那勃然的怨毒让他自己都茫然,又何况解释? 等允礽捋顺这其中的矛盾,想必,那个时候,他该是会清楚这其中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尤其是,这一切,或许都与那多年纠缠的梦魇有关。 允礽松开手,手指摩挲了一下贾珠的侧脸。 ……阿珠似乎从许多年前,就与梦魇息息相关。 … 贾珠咳嗽着,好像怎么都止不住喉咙的瘙痒。 他迷茫地看着眼前。 这就好像是一场梦,他隐约可以听到耳边暴怒的争吵,却不知这争吵究竟是为何而来。 待那些迷雾散开,他才发现自己站在一处荒废的府邸。 这府邸看起来不大不小,算不得圆整,处处都透着荒败颓废的气息,他下意识地沿着台阶往里面走。 他似乎本能地意识到,他可以去哪里。 在宅院的尽头,这座四处无人的院落,总算是有了一点人烟气息。 他听到了声音的动静。 “二皇子,您说您闹这么一出,究竟是为何?从前索额图挑拨您谋逆,就已经叫万岁难过。可他还是选择了将您当做是太子,又重新将您给立起来了。您说说,这么好的机会,怎又……” “说完了吗?” 那是一道极其冷漠,好像是从刀锋拖过冷血的嗓音,“说完了就滚出去。” “二皇子,臣这次来,可不是……” 哐当! 屋内骤然响起了惊天巨响,然后就是凶狠地砸在了人的脑袋上。 一声惨叫声起,紧接着便是剁肉般的声音。 “是想替谁来说客,老四?” 他道,“谋逆又如何,没多少几个,也没杀了你家主子,算是你主子幸运。怎么?替他扫除了登基路上的障碍,他还不高兴不成?” 他大笑着。 笑声里满是怪异的扭曲。 “还是说,杀了他家老十三老十四,叫他痛苦了?” 那暴戾的杀气,是挥之不去的冷锋。 好似刀子刺骨般,一下,又一下地切割着皮肉。 “嗬嗬——” 屋内不知到底是什么模样,但隐约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 “老四派你来时,就没想过你能活着出去。”漫不经心的话语里带着兴奋的血气,“难道你家主子没与你说,我可是见血就疯的……” ——怪物。 … 贾珠猛地睁开眼,汗水从额间流淌下来,酸得他的眼角无比难受。他的身体虚弱,费了一点力气,这才挣扎着 擦拭起额角的冷汗。 他这略微一动,就发现不仅是自己的额头,连带着衣裳也都彻底湿透了。 贾珠看着外头的夜色,意识到现在还是半夜。 但这似乎已成为习惯。 贾珠对这多次发生的事情,并未流露出异样的神情,只是轻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眼似乎还在平稳睡觉的太子殿下——果不然,他并没有回去自己的寝宫,而是在这偏殿跟着他一起歇息——年长些的少年鼓了鼓嘴,还是慢吞吞给他盖好了被褥,这才摇摇晃晃地下了床。 他从下午,到眼下睡了好长时间,肚中已是疯狂打鼓。 好饿。 贾珠甚至来不及思忖梦中的内容,赤脚走到桌边,捏了块糕点来吃。 甜的。 贾珠两口就吞下,稍微安抚了一下如绞肠般的胃,这才缓缓坐下来,低着头,开始啃糕点果腹。他两口一个,两口一个,没多久,就将整一盘糕点全都解决了。 他摸着总算是安静下来的肚子,这才慢吞吞地摸索着茶壶。 冰冷的茶倒出来,倒是有些解腻。 贾珠喝了半盏茶,抱着茶杯出神。 他赤/裸的脚趾踩在毛绒的毯子上,清浅的月光散落下来,缓缓地舔舐上少年的脚踝,露出那一节白得透光的血肉。 直到他冷得打了个寒颤,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或许需要一件衣裳。 一双手从后面的黑暗摸了过来,三两下触碰到贾珠那一身湿冷的里衣,发出一声重重的冷哼,旋即就亲自动手,在贾珠的挣扎里除去了他的衣服,叫他一身白皙的皮肤都裸/露了出来,瑟瑟发抖。 旋即,又一件微暖的外衫罩在贾珠身上,简单粗暴地给他穿起来。 贾珠停下挣扎,乖乖地任由着来人动作。 又一件厚实的披风盖在贾珠的肩头,一道冷冷的声音从后头传来,“阿珠就不怕给自己冻死?”别的也就罢了,这般湿冷的衣裳,居然连换也不换就这么穿着! 贾珠浅浅笑起来,“殿下这不是来救我吗?” 下一瞬,他的耳朵刺痛,竟是太子殿下狠狠咬了一口。 “别转移话题,醒便醒,为何要偷摸着来吃东西?”允礽借着稀薄的月光,看着已经被吃光了的糕点,“都是隔夜的东西,叫厨房再做一份便是。” 贾珠捂着已经六七分饱腹的肚子,软软地拽着太子的袖子,“保成,我已经吃饱,不用将他们吵醒。”另外一只手悄悄地揉着自己的耳朵。 已经是滚烫得要命。 贾珠迎着月光,有些看不清楚站在黑暗里,允礽究竟是何表情。 可他听得到太子轻叹一声。 “阿珠,不必这样。他们伺候是应当的,你免去他们的劳苦,他们并不会因此感激你半分。纵是这毓庆宫里的人,假如孤要他们背叛你,那也是一句吩咐的事,他们不会记得你之前的一点点好处。” 允礽说出这么一番话,贾珠也一直都在认真听着。 片刻后,贾珠摇头笑。 “殿下这话不对。”他道,“我平日里能顺手给他们做的,不过是些小恩小惠。可要他们为了我与保成对抗,这说不得会要了他们的性命。” 这根本就不是一桩公平的事。 因着不公平,所以贾珠不认为他们背弃自己,会是什么难以想象、难以接受的事情。 “按照阿珠的说法,就算平日里对某些人再是好,可这些好处没超过他们的利益,就算被他们所背弃捅刀,也要欣然接受?” 允礽的声音很温柔,如果不是在这样的夜晚,那就仿佛在说一个有趣的故事。 可贾珠的眼眸微睁,露出少许惊慌。 他意识到了 …… 允礽在说什么。 贾珠的呼吸变得沉闷,可他的眼神依旧注视着太子,并未挪开。 “殿下,那些事已经发生了吗?” “……没有。” “还未发生的事,可以防范于未然,却不能本末倒置,一心一意只想着这个。” “可是阿珠,我恨。”允礽缓缓地、平静地说道。那就好似是平静无涛的海面底下,谁也不知到底藏着多少狂暴的暗涌。 “不知从何而起,可孤当真恨得彻骨。” 【警告,警告——】 有时,他能感觉到血液的滚烫。 那潜伏在骨髓血肉的憎恶叫允礽几乎发狂,他的理智岌岌可危,却在白日露出矜持傲慢的微笑,一如往昔。 贾珠能看得到黑暗里的那条影子矮下了身,似乎是在靠近他,而后,一张冰冷的小脸贴上了贾珠的膝盖,太子殿下似乎是跪坐了下来,倚靠在贾珠的身上。 “阿珠,孤是出了什么问题?” 【警告,请宿主注意,允礽……】 贾珠的手指微微颤抖,却摸上了太子的头发。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太皇太后宾天时?又或者,从很久之前开始。” 允礽总是如此敏锐。 贾珠:“保成,这并非是你的问题。” “阿珠何以这般认为?”允礽声音淡淡,“我想杀了他们,这话并非虚假。” “可殿下一直没这么做,不是吗?”贾珠抿紧了唇,轻声说道,“直到保成露出马脚,被我捉到前,也一直藏得很好,不是吗?” 允礽趴在贾珠的膝头闷闷地笑起来。 “是啊,阿珠怎么会捉住孤的马脚呢?” 贾珠:“殿下喜欢我。” 然后,他又说。 “我也喜欢殿下。” 因为在意,因为亲近,所以会被发现。 允礽轻哼了声。 傻阿珠,你的喜欢,与孤的喜欢,可不一样。 “阿珠发现了孤的秘密,那为了不泄露出去,孤是不是应该杀了阿珠,免得叫你暴露出去?” 【警告——】 太子抬起头,盯着贾珠。 贾珠笑了笑,顺从地露出自己的脖颈,“那殿下来。”他无视了耳边聒噪的系统提示音。 看着那一节白皙的脖颈,太子的手指蠢蠢欲动了片刻,重新低下头,隐忍地抓住了贾珠的脚踝,压抑地说道:“为何不穿鞋?” “……不冷。” 他骤然转变的话题倒是没什么,可是滚烫的手指抓握上来,却叫贾珠惊了一下。他试探着想要将脚踝抽回来,可太子牢牢地抓住,令他挣扎不得。 这种怪异的掌控感,让他不太适应地动了动。 太子殿下丝毫没有松开手的打算,贾珠犹豫了片刻,只得将此事按下,然后,揉着眉心说道:“殿下可曾想过,或许,此事与皇上之前在查的事情,有些干系?” 允礽的嘴角扯动了下,“阿珠不是不信这些吗?” “我并非不信……”贾珠轻声嘟哝,“我又没什么事……那些梦魇,殿下不是一直说,醒来后人很不舒服,会被梦里的情绪干扰……或者,这就是那些梦魇的目的,叫殿下为此发狂。” “纵是如此,阿珠是想叫我与阿玛说?”允礽的小脸上,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毕竟,这不是与梦魇,是来自一处嘛。” 康煦帝在追查的,或许与此是一件事,想要将这告诉皇帝,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说不定,这联系,这变化,还能叫阿玛查得更加彻底。 ……对吗? 贾珠捏着指 尖。 他有些无名的紧张。 许是因为系统的声音还在耳边疯狂地提醒,也或许是因为他要说出来的话。 少年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透明。 他捏着指尖,眼睛却是又黑又亮,带着湿漉漉的潮意与无比的认真。 “殿下,”贾珠软乎说道,“此事,可不能告诉皇上。” 不管是暗示,明示,或者是其他任何一切办法。 允礽挑眉,“我还以为,阿珠定会劝我,定要将这般为难的事情告诉阿玛。” 贾珠听出了允礽的阴阳怪气,有些羞恼地横了太子一眼,嘀咕着说道,“也不是不能掐头去尾,将殿下这莫名而来的杀意告诉皇上。可告知皇上此事,便是送了一个把柄给皇上,这对殿下不利。” 把柄。 这是个不当的词。 这下允礽是真的惊讶了起来,心中翻滚的恶意被重新压下去,“你,阿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贾珠觉得允礽攥着自己脚踝的力道有些重,好像是要捏碎他的骨头,疼得他的眉头微蹙。 可他在这个时候并没有出声提醒太子,而是缓缓说道,“殿下,我自是仰慕皇上,也知道皇上与太子关系亲密。 “皇上喜爱,宠信着太子,我从未怀疑过这点。可他同时是这天下的皇帝,他着眼的是天下,是利益权衡,皇上对您的喜爱,同样也是可以权衡的一部分。” 康煦帝当然爱太子。 可他同样也是一位帝王。 允礽轻轻地,笑了起来。 是一种得意洋洋的,但不叫人讨厌的笑。 “阿珠,你在发疯。” ——在为了他。 贾珠的确觉得自己在发疯。 他居然敢说出如此胆大妄为的话。 倘若叫康煦帝知道,必定是要将他拖出去砍了。 ——他居然试图在分裂天家父子的情感! 可这些话,贾珠并非是突然想说。 他只是在那一次次的梦里,不仅发现了允礽身上存在的问题,也同样发现了皇帝,甚至是皇室存在的隐晦暗影。或许系统所描绘的,允礽所梦到的那些未来,那些被写定的文字,的确是无比悲惨,透着血腥杀戮。 也许,允礽也并非真的无辜良善。 他看过,也不止一次知道殿下是一个何等嚣张放肆的人。 他性情烈性,纵意而为,这天下,这皇宫内,便没有太子得不到的东西。 这是何等的尊贵,何等的荣华。 自然,随之而来的冷漠与残忍,便也相伴而生。 贾珠并非不知道,在他面前温和乖巧的保成,从来都是一张虚伪的面具。 真正的太子殿下,残忍又漠然,肆意又张狂。 可…… 他是保成。 贾珠想,是人,总是会自私些。 总是,爱为自己在意之人辩解。 总是,会有私情。 贾珠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坐在他身前的小少年。 他仰头看着贾珠,月光好似爱怜地抚弄着殿下的墨发,低垂下来的月色蜿蜒而下,流淌在贾珠的衣袍上,缠绕着冰冷的指尖。 直到,那双手,非常大逆不道地摸上允礽的脸蛋。 “保成,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大道理有许多,可我只在意你。” 贾珠抿紧了唇,轻声细语地说着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秘密。 “保成不可以将此事告诉任何人,是你的,谁都夺不走。”就算历史,就算现实,就算未来是这么说,“我会永远,站在保成这边。” ——可这是他的世 界。 他希望如此,便只能如此。 … 允礽望着贾珠的眼神,透着难以遏制的痴迷。 贾珠的声音软绵绵,没有半点力道,甚至透着少许羞怯。 这一直是少年不太喜欢的地方,因他这般,想要叫人服气,就得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更多的坚毅,方才能叫人折服,而不是小觑他的存在。 这便是这软绵,没力道,好似流淌的泉水般清澈的话语,却让允礽好像在某一个瞬间被狠狠贯穿了心脏。它将允礽心口的丑陋阴霾残忍地拽了出来,暴晒在大片大片的阳光之下,叫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哄骗的,引诱的到底是多么正直、无私,又可怜,倒霉的人…… 只有像是阿珠这样的人,才会在这个时候都责怪于自己的自私。 当然,当然……他总是能看穿阿珠在想什么。 因为…… 允礽抓着贾珠脚踝的手指不自觉用力,再缓缓松开。 他凝视着那倒霉脚踝上的红痕。 哈哈。 允礽捂住眼睛,颤抖着躬身,宛如是在啜泣。 贾珠吓得从座椅上滑落下来,披风因着他剧烈的动作丢弃在地上,他惶然地抱住太子的肩膀,急切又轻声地呢喃,“殿下,保成,你怎么了?是不是我方才说了什么,叫你……” “没有。”允礽抽气,深秋的凉意如刀子割开他的喉咙,叫他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艰难,却又无比的畅快,“我是在高兴。” 克制到几近痉挛的手指盖着的眼,自然是为了掩饰过于残忍的快意。 怨毒的恶意在思绪里翻涌,那依旧如同恶龙,时时刻刻期待着啃噬一切暴烈残忍的杀意一次次、一次次地冲击着年少太子的理智,可是不再…… 不再那么煎熬。 他忽略那些窃窃私语的怨恨,那些不明所以,不知从何而来的暴怒……他暂时抛却了他们,挣扎着脱开贾珠的怀抱,又重新抱紧了他。 “阿珠,记得你说的话。” 他小心翼翼得像是怕惊吓走了晕头晕脑地落在野兽鼻头的蝴蝶,好似再激烈一点的力道,便会叫脆弱的蝴蝶就此死去。 可话语却是束缚的绳索,一圈又一圈地缠绕在可怜的蝴蝶身上。 “孤可不会忘。” 【……滴。】 系统终于,在贾珠的耳边重归于平静。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你骗人。” 贾珠有些软绵地抱怨。 【系统没有欺骗宿主。】 “是你说的,允礽没有异常。” 【从数值上来看,的确是没有异常。系统只是一个系统,不是神仙,无法得知人物内心的想法。】 “……” 从理智上,贾珠明了系统说的话正当。 可他只要一想到,原来允礽已经到了那般地步,心里就有无名的郁闷。虽不至于摔盆砸锅,可心里到底是不舒服,总是有个东西膈在那里,好似时不时就会发作。 【系统观察过允礽在宿主面前,与在康煦众皇子面前的言行,可产生60以上的变量。允礽非常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与状态,还请宿主小心。】 面对系统的提醒,贾珠只是叹了口气。 若不是太子殿下主动袒露,光是凭借着白日允礽的言行,谁不会觉得他就像是被鬼怪附身般癫狂? 这骤然转变的姿态,着实叫人惊骇。 不过贾珠已经习惯。 他不得不习惯,毕竟在亲身经历过梦中那许多事情后,他倒是觉得,允礽可以强忍下来,已经实属不易。 思及此处,贾珠忍不住再问,“你莫要诓我,这一次殿下真的是冷静下来?” 【系统已经启用睡眠中的能量进行逐步分析,确定此次允礽是真正平静下来。系统曾说过,宿主是应对允礽危机爆发的最好途径。】 系统这一段话里,不太明白的词汇就有好几个,可这不妨碍贾珠理解,然后朝着系统翻了个白眼,什么叫做是应对危机的途径,允礽算是什么危机? 贾珠的沉默,换来了系统不讨喜的提问。 【宿主可曾后悔当初阻止系统的启动,如果当初任由系统完成任务,眼下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 “不会。” 贾珠果断地说道,“按照你的办法,保成根本撑不过去。” 小娃的岁数小,又连日高烧,能撑住就奇了怪了。 系统滴了一声,安静下来。 贾珠揉着脸,大早上坐在殿外,身上披着太子爷厚重的披风,洒扫的太监都特地避开了他那块地方,直到玉柱儿赔笑着上前,躬身说道:“珠公子,这外头凉,还是快进屋歇息罢?” 贾珠慢吞吞地说道:“我不能出宫,回府歇息吗?” 玉柱儿苦着脸,可怜地说道:“珠公子啊,太子爷走之前,已经特地嘱咐过我们,绝不能让你出宫的。珠公子就发发慈悲,可怜可怜我们,别叫殿下回来后发脾气了。” “太子爷心疼你们,纵是发脾气,也不会真的打你们。”贾珠小声嘀咕。 玉柱儿站得近,也听得清楚,闻言笑了起来,“是,殿下是不会打我们。可是殿下会蹉跎我等,不叫我们好过呀。” 贾珠幽幽地说道:“玉柱儿,你说的这话,可是在埋汰太子爷。” 玉柱儿笑眯眯地说道:“珠公子听错了,奴才是在感激殿下的恩情,将我们硬生生带了回来。” 若不是太子一意孤行,他们这宫里的人早就被康煦帝送去永巷或是掖庭了。受了伤,又被打回去,他们大部分都不可能活下来。 贾珠晃了晃自己的脚,看着鞋子尖尖沉默了一会,还是懒洋洋地站起来,跟着玉柱儿等人回到了殿内。 他因为昨日的事情,今儿不必跟着太子去读书。 纵他想读书,这阖宫的太监宫女也会为殿下的命令,而不敢叫贾珠费神,根本不会让他碰到书。 贾珠无聊,在殿内坐了一会,又开始四处闲逛。 毓庆宫内本就没有贾珠不能去的地方,他不紧不慢在前头踱步,玉柱儿和春丽跟在他的身后,又两个小太监默不作声地坠着,看起来多声势浩大,其实也不过是担心贾珠这时不时的眩晕。 睡了漫长的一觉,贾珠的状态其实恢复了不少,只是有时候还会有些晕得难受。 他一边走,一边看,一边漫不经心地在心里说话。 “殿下的情况,总不能每一次都,靠着偶然发现再行劝说,”贾珠头疼地说道,“说到底,这些都是你,或者你们引出来的麻烦,就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压住殿下那些记忆,或者驱散那些感情吗?” 【宿主像是那些在祈求驱邪神器的信众。】 “要是这世间当真有这么个东西,求来也无妨。” 【这世间确有神明,却不是那么简单就能见到,讲究的是一个缘分。幸运的是,贾家,的确与祂们有缘。】 “……宝玉?” 贾珠喃喃。 系统没再回答。 … 乾清宫内,太子面无表情地在批改奏折。 康煦帝慢悠悠地吃茶,左看看右看看,非常悠哉地和顾问行说道:“顾太监,你看太子这般模样,是不是赶鸭子上架,不高兴了?” “阿玛,我听得见。” 太子笔墨挥舞,非常用力地在奏章上写了个准。 康煦帝含笑,“这不就是要说给保成听的?” 太子疯狂吐槽,“阿玛还是别说了,不然我若是心中不忿,一时冲动将这些奏章全撕了,岂不是要叫这些老臣心中惶恐,”他皮笑肉不笑,“免得毁掉了阿玛的声名呀。” 康煦帝无甚所谓地摇头,“毁便毁了,不过一些繁文缛节的文字,朕有时也瞧着碍眼。” “阿玛分明知道,还来逗我?” 太子的声音高了一些,伴随着胳膊挥舞的动作,像是力道更重了。 “可保成这些日子不是心情不畅?朕这是给保成寻求发泄的办法。”康煦帝假惺惺地说着,就好似他说的话是真的一般。 允礽哼哼地丢开一本奏章,“我的确心情不虞,可都是给阿玛气出来的。” 康煦帝讶异,“怎么,朕最近可是老实得很。” 老实,这个词套在康煦帝的身上,就哪哪都不对劲。 允礽板着脸色,面无表情地说道:“阿玛从前不会这么着急想要我参政,也不会那么快就想叫大哥出宫建府。总感觉阿玛有哪里奇怪。” “那保成最近怪兮兮的模样,便与此有关吗?” 允礽缓缓露出一个微笑,“自然,与此有关。” 康煦帝摸了摸下巴,“你倒是机灵。” 皇帝露出一个更假的微笑。 “可朕不告诉你。” 允礽更加大声地哼了一下,不告诉他便不告诉他,当他不知道,这肯定与太皇太后有关吗? 不得不说,允礽的猜测很正确。 在临终前,太皇太后曾经连太后与太子都让退开,只与康煦帝说了一番话。 那时,太皇太后像是回光返照,甚至有力气自己坐起来。 “皇帝,纵你喜爱其他的皇子……可太子,便是太子……你既觉得他是最合适的人选,便不该叫其他的皇子……升起不该有的心思……” “倘若你叫他们沾染了太多的权势,便没有资格……让他们将野心压制回去……你我都知道……野心这东西,向来只能斩草除根……” “保成,是个好孩子……皇帝啊,你将他盯得如宝如珠,但有时也要舍得放手……他是你的儿子,会做得,比你想象更优秀……” 太皇太后的话断断续续地在康煦帝的耳边响起。 皇帝记得自己那时的应答。 祖母能看出来他的想法,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康煦帝的确是有过那么一些念头——当然,是在确保太子的利益与地位前提下的做法——允禔他们也都是自己的孩子,便多分一些给他们,也并非坏事。毕竟且看眼下,允禔允礽这几个孩子的关系也甚是亲密无间…… 然太皇太后的话,也的确给皇帝敲响了警钟。 人的野心总是无穷尽的。 眼下没生出野心,不过是没有滋润的土壤。 可一旦有适宜的土壤,便会叫这野心破土而出。 到那个时候,纵然是不想争,也不得不争。 皇帝心里想着,都是些狠厉残酷的事端,可面上却是带着淡淡的笑意,还在不紧不慢地与太子逗趣。 “不管太皇太后与阿玛说了什么,阿玛也不可以摧残保成!” 允礽愤愤不平地盯着好像是永远都批改不完的奏章,觉得自己小小年纪就受到了欺压,当真是十分困苦。 他揉了揉手腕,不情不愿地拖长声音说话,“阿玛,你且过来。” 康煦帝挑眉,“怎么?” 允礽忍无可忍,一下子蹦跶起来,举着手底下的这份奏章,“军机要务啊!您是想叫我一并批改了是吧?” 康煦帝慢悠悠地走到太子的身后,随意地扫了几眼,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倒也是未尝不可。” 允礽将奏章丢在了康煦帝的怀里,无可奈何地瞪了他一眼,“阿玛,您知道那些御史大夫不是吃干饭的,对吧?” 若他现在就朱笔一批,保准明日就会被参上一本。 或者,是很多本。 ——道太子年幼! 康煦帝大笑,摸着太子的小脑袋,“便是这样才对。”他似乎并不为保成的脾气而恼怒,反倒是非常高兴。 允礽挑眉,狐疑地盯着康煦帝,“阿玛是故意的?” “只要保成莫要端着那假惺惺的架子。”康煦帝笑着,“这不是挺好的吗?” 想笑便笑,不高兴了就发脾气,何必忍耐? 纵然康煦帝未必看得出来太子情绪不佳是为何,却也不喜欢那般压抑的隐忍。 身为太子,他本就无需忍受这些。 允礽微顿。 他的情绪在那一瞬间完全收敛,只余下完全感觉不到的冰凉。他沉默在那里,像是一座冰冻的雪山,好半晌,方才显露出融化的迹象。 “阿玛,纵然你是为了我好,但是……”允礽的脸上露出一个忧郁的表情,“这完全阻止不了保成想揍你的心思。” 他更加忧郁地摸了摸小脸。 可惜打不了。 康煦帝背着手想了想,低下头,将脸凑到允礽的面前,有些嫌弃地说道:“轻点打。” 允礽愣了半晌,抿着嘴。 一把掐住了康煦帝脸上的肉肉! “保成真下死手啊!” … 深水巷。 甄夫人的小院进进出出,有好几个绣坊做工的人在将之前送来的活计搬到车上。树荫下,站着个漂亮好看的小女娃,正歪着脑袋瞧着他们的动作。 常来的人都知道,这是甄夫人的女儿。 “英莲。” 从屋内传来甄夫人的呼唤,英莲便露出大大的笑容,转身朝着屋内小跑去。娇桃站在廊下,忙叫道,“小姐,可不能跑,小心些。” 英莲不想让娇桃不高兴,便缓下脚步,提着裙角缓缓地走入屋里。 甄夫人坐在屋内,笑吟吟地看着英莲,“怎还这般调皮,莫要吓了娇桃。” “没有,娇桃姐姐,好。”英莲笑嘻嘻地蹭在甄夫人的身旁,小小的个子依偎在娘亲的怀抱里,有些好奇地看着坐在对面的中年男人。 那中年男人微笑看着她,这才对甄夫人说道:“甄小姐粉雕玉琢,可爱得很,甄夫人有福气啊。” 甄夫人微微笑着,与他说上几句,这才亲自将人送了出去。 娇桃等他们都离开后,这才关上门。 她有些担忧地看着甄夫人,“夫人,方才那位主家……” 那位中年男人是绣庄的主人,几个月前,娇桃有事分不开身,甄夫人就自己将做好的活计送了过去,偏巧与这中年男人撞上。 他一见甄夫人,便觉惊为天人,这几月,他来这小院,便已经有四五次。 绣庄主人的夫人已经去世,膝下只有一个男孩。 他做派稳重,并未流露出什么,可这举止,倒也能叫人领悟到,他到底是什么心思。 “他的眼里没有淫/邪之色,的确是个好人。但我已经没有这个心思,且老爷不知生死,许是出家,也许是死在外头。我与他并未和离,不可耽误其他人。”甄夫人平静地说道,摸着英莲的小脑袋说道,“英莲,不是常说要出去走走?眼下阿娘有了时间,可还要出去玩?” 英莲不太明白大人们在说的严肃话题,可对“出去玩”这几个字还是反应灵敏,高高兴兴地惦念着小脑袋,“要!” 自从他们出来到现在,英莲都基本上不曾出去走动。 一来是因为甄夫人不放心,二来,也是因为英莲从前吃了苦头,对于外出的事情总是带着一些惶恐,尤其是不敢和男人接触,总是带着一些敬畏之心,这才叫甄夫人总是不敢让她出门。 可是这方小院实在是太小。 英莲以后也要靠自己走动方才能活下去,甄夫人不想将英莲养成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小姐。 毕竟眼下,她们只能靠自己。 索性,在过去好几个月后,英莲已经不太记得那些事情,也不忌惮出门了,甄夫人这才试探着问了几句。 见小孩是真的喜欢,甄夫人趁着闲暇,自然是要带她俩出门。 娇桃牵着小小姐回去准备,留下甄夫人站在院中,捂着帕子闷闷咳嗽了几声,压下少许艰难的喘息。 她这般苦熬,对身体本就为难。 不多时,娇桃牵着英莲出来,打扮得圆润可爱的英莲笑嘻嘻地提着裙角转悠了一圈,“阿娘,好看吗?” 甄夫人笑,“自然是好看的。” 她们人一同出去,附近的街坊多是认识她们两个年长的女人,时不时与她们打招呼,看到身后跟着的小姑娘,也不吝啬露出笑意,有的人家还给英莲塞糖。 小小的姑娘迷茫地捧着好一大堆糖,那望着甄夫人的迷惑,着实是叫这些个大人好一番笑话。 甄夫人摸着英莲的小脸,笑着说道:“你应当感谢他们。” “谢谢夫人们。” 英莲奶声奶气地说道。 又惹来其他街坊好一番欢喜。 走走停停,甄夫人给英莲和娇桃都买了一匹布,等回去给她俩做衣裳。她在店内买东西时,娇桃就带着英莲在外面玩耍,偶尔能听到英莲的笑声,就让她的脸上止不住笑意。 只等她出去,却没看到娇桃和英莲的身影时,甄夫人脸上的笑意顿时就僵住,心里头的惶恐一下子就流淌出来,叫她险些连布匹都丢了。 得亏是隔壁店面的老板探出头来,“这位夫人,你家小姑娘方才险些被马车撞了,刚被带到街尾的医馆去了,莫怕,瞧着不太严重。” 甄夫人这才松了口气,顿觉得手脚虚软,与他致谢后,踩着软绵绵的步伐去了街尾。 靠近街尾时,果不然,就看到常去的医馆前停着一辆还算低调的马车,有几个下仆站在附近,看起来人高马大,其中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望见她,脸上露出淡淡的惊讶,几步走了过来,“夫人,您这是……” 他下意识看向医馆内,“难道,那位小小姐是您的女儿?” 这位说话的小厮,乃是许畅。 尽管深水巷的事情多是郎秋在负责,可偶尔郎秋没空,许畅也会过来帮忙。他与甄夫人也是见过几次,只是从来都没见过娇桃和英莲。 赶巧那几次,娇桃外出做活,而英莲都在屋内小睡。 可纵然之前不知道,一见到甄夫人,许畅就猜出了大概。 甄夫人见到了熟悉的人,当即险些软下了身,低低说道:“原来是贾府上的人。”这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后怕。 许畅连忙说道:“甄夫人莫要担心,方才只是小小姐为了捡起掉下的朱钗,才会突然跑到马路中。家中的车夫及时刹车,不过这驽马还是惊吓到小小姐,这才摔倒在地。手掌和膝盖有些擦破皮,其他地方没有伤势。” 许畅说话的速度飞快,一边讲还一边带着她往里面走。 “大夫正在给小小姐上药,我家宝二爷也在里面。” “宝二爷?” 许畅和气地笑起来,“是珠大爷的亲弟弟。珠大爷和宝二爷是二房的,府上还有一大房的琏二爷。” 他大致说了一遍,两人已经到了屋内。 甄夫人就看到角落里,一位年迈的大夫正在慢条斯理地检查着英莲膝盖上的伤势,娇桃正站在英莲的身后,脸上带着担忧之色。在英莲的对面,一位年纪小小,与英莲岁数不相上下的小公子正皱眉盯着英莲的伤势,软乎乎的声音问着,“大夫,她的伤势,可会留下疤痕?若有法子,多贵的药方都无所谓。” “没真的伤到内里的皮肉,不用担心。” 年迈的大夫笑呵呵地说道。 被众人包围着的英莲挂着一大包眼泪,但没有掉下来,像是在强忍,小小声地说道:“……是我之错,不要你给钱,英莲不该,跑到路中间,去……” 那好生漂亮的小公子露出小米牙,“你没事便好,姑娘家总是该娇养些,这点钱银子不算什么,可不能留下伤痕来。”对这位小公子来说,要说出这么长的一段话,也不容易,尤其是看着他的岁数,能如此清晰流利,着实聪慧敏捷。 他们两小儿说话时,甄夫人已经走上前来。 娇桃险些跪下,却又给甄夫人拖起来,“我听到你留的口信了,是英莲太顽皮,你跪下作甚?” 英莲闻言,低着小脑袋,“阿娘,英莲错了。” 那宝二爷从矮小的凳子上蹦下来,朝着甄夫人行礼,“还望夫人莫要责怪她,是家里头没约束好驽马,这才冲撞了小小姐。” 甄夫人笑,朝着宝玉也回了一礼。 “便莫要这般来回多礼,这不过是一桩小事,就此了过便是。” 待大夫开了药,叮嘱甄夫人要两日来换一次药后,贾府的人已经悄悄结了钱。 甄夫人一看着屋内没了人,下意识追出去,就看到贾府的马车已经准备离开,站在马车边的许畅瞧见她,便笑着说道:“夫人还是回去罢,宝二爷向来是心疼女儿家的,若不叫他这么做,才是真叫宝二爷难受。” 许畅执意不肯收钱,且身后贾府的马车已经远去,甄夫人无法,只能看着许畅赶忙跟上,免得被马车落下。 过了好一会,马车内才响起宝玉的声音,“许畅,上来。” 马车稍微停下,许畅灵活地钻进马车,坐在马车的边上,“宝二爷,可是有什么要事?” 宝玉说话的速度不快,有些迟缓地说道:“许畅,大哥哥是不是,认识方才的那位,夫人和小小姐?” 宝玉的年纪小,却非常聪慧。 许畅见他只因为刚才的碰面与甄夫人的态度,就猜出了这点,心中也不免佩服。怪不得大爷常说,宝二爷是聪明的,只可惜这聪明劲儿或许用不到正途上。 “宝二爷猜得没错,大爷的确是认得方才那几位。” 宝玉的小脸皱巴巴的,满是纠结。 守在他身边的丫鬟忙不迭地用糕点茶水,想要转移宝玉的注意力。可他却是一门心思想着这件事,半晌,嗫嚅着说道:“难道,英莲是大哥的女儿?” “什么,不是!” 许畅几乎是脱口而出,心道这是哪门子的误会。 他忙不迭地将之前发生的事情精简了大半,将前因后果告诉了宝玉。 宝二爷听完生气,瘪着嘴摇头。 “这人贩子真真是可恶!” 许畅叹息着说道:“是啊,如果不是有好心人抓住了人贩子,又将那些可怜的女儿家家都被送了回去,也不知道她们会沦落到何处。” 话到这里,许畅又低声说道:“宝二爷,女儿家的清誉向来是要紧的,甄家的事情,可莫要说出去。要是连累了她们的声名,将来可是在婚事上会为难的。” 宝玉郑重其事地点头,还要求马车上的大丫鬟也不许说出去。 而后,宝玉方才拖着腮边叹息,“这世间总是女儿家受苦,偏是这浊物般的男儿能得到赞誉,可真是不公。” 听得一个小孩说出这样的话,许畅的第一反应是觉得好笑,紧接着便是故意问道:“宝二爷觉得这世间的男子多不得用,那大爷呢?宝二爷自己呢?” “我自己也当是浑浊之物,若是能救得这些姐姐妹妹,本就是我当做的。大哥哥……”宝玉冥思苦想,整个小脸都透着一种为难,“大哥哥不一样。” 他拍着小肉手说道。 “大哥哥虽也是满口酸儒之言,可他言之有物,从不曾将宝玉当做小儿。” 可他明明就是个小孩。 许畅在心里嘀咕,却知道宝二爷说的是什么意思。 大爷这个人看着严肃,可实际上最是心软,除了教训人的时候,也不端着架子。虽然因为出入宫闱,所以家里呆着的时间很少,可是不管是大房还是二房里的孩子,都甚是喜欢与他亲近。 “许畅,大哥哥很好。” 宝玉忽而紧张了起来,小手捉着许畅的衣襟,“你们可得好好保护大哥哥。” “大爷可是会武的,他的身手可比小的要好不少。”许畅没意会到宝玉的意思,笑着说道。 宝二爷觉得大哥哥身边的书童是个笨蛋。 他惆怅地松开手,托着自己的小脸。 像是大哥哥这样好,这样高洁的人,若是去了那污浊的官场,可不知要被吞吃成什么模样。 宝玉担心。 小宝玉可非常担心。 … “哈湫——” 贾珠尴尬地捂住脸,偷偷地忍住又一个喷嚏。 “去请太医。” “殿下,我无事。” “玉柱儿,还愣着作甚?” 太子殿下凶巴巴地说道,玉柱儿拔腿就跑。 这日,太子回来的时候,不只是他一人,他的身后,还跟着还不少跟屁虫。 甩不掉这些跟屁虫,叫太子的脸上也不咋痛快。 连与他们说话都是冷冰冰的,颇有想要开踹的怒意。 可是面对太子殿下的薄怒,四皇子却是高兴极了。他小心翼翼地挤开其他人的包围,成为第一个突破界限出现在贾珠身边的人。 “珠大哥,你好厉害!” 四皇子的夸赞,叫贾珠有些摸不着脑袋。 允禛紧张兮兮地看了下左右,发现其他人都被太子二哥的死亡视线瞪得压根没能靠近——是的,就连允禔也没成功,允禛能钻过来特别像是被放大水才给成的——他趴在贾珠的床边,一双黑色的眼眸亮晶晶,“二哥变回原来的样子了!” 贾珠捏了捏指尖,盯着那个如同喷火龙的太子殿下,露出一个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你更喜欢眼下这个,看起来率性的太子爷?” 允禛非常用力地点着小脑袋。 他喜欢这个说笑就笑,说怒就怒的二哥,不喜欢那个看着总是笑眯眯,却叫他总是不敢靠近的太子爷。 归根究底,其实都是一人。 可是允禛却不想靠近。 贾珠确定,太子的异样应当是没有流露出来,叫其他人发觉——这是经过系统的保证,尽管它的保证有些拉胯——可在这样的情况下,允禛却还是能觉察出微妙,不由得叫贾珠感慨,这皇室中的子弟,或许是因为环境的不同,瞧着比常人多出了一个心眼似的。 “哈哈哈哈哈,我就说你前段时间是苦夏,现在总算不那么娘们唧唧,笑得渗人。” 允禔的大嗓门传来,叫贾珠哽住。 ……好吧,也还是有笨蛋。 “春华,过来。” 太子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将大宫女叫了过来,然后手指点了点允禔。 春华朝着他们欠身,款款地走到大皇子的跟前,微微一笑,然后闪电般出手,一下子将允禔踢倒在地。这猝不及防的举动,叫大皇子摔了个七仰八叉。 “大哥,别瞧不起娘们。”太子漫不经心地说道,“孤身边这几个宫女,你可未必能打得过。” 允禛的嘴巴张开,半晌,往贾珠的身边缩了缩,“我不说二哥了,二哥不会打我吧?” 贾珠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多时,偷渡过来的允禛被允礽拧着耳朵带走了,“你以为偷摸着过来,孤便看不到?你私下总爱和阿珠嘀咕着什么?嗯,不如叫孤也听听看?” “二哥,二哥,耳朵要掉了。” 允禛哭唧唧地叫。 五皇子和七皇子一人一边抱住了允礽的腿,给允禛求情。 允礽非常不满意地抖着左边的腿,“小五,你还杵在孤这里作甚?” 这两个小累赘也是不轻,扒拉着腿还挺沉的。 太子这暗含威胁的话,叫允祺立刻想起自己还自身难保。他的小眼睛连忙四处扫射,从殿宇的角落里找到了一直躲在那里的允祉,并且不顾他哥露出来的挣扎,飞扑到了他那里。 被倒霉暴露了藏身地,只打算战战兢兢龟缩到最后离开的皇子不得不面对太子的死亡视线。 他尴尬不失礼貌地扯出一抹惨白的笑,拖着五皇子这个倒霉崽子的后领,像是龟速爬地挪到了太子的跟前,并且将五皇子挡在了最前面。 “二哥。” 他颤巍巍地叫道。 太子却不看他,正从自己身上撕下来又一个皇子,他郁郁地盯着乐呵呵的七皇子,简直不能理解这些小豆丁这么前仆后继是完全不怕死吗? 怎么,难道是他的脾气太好,所以这一个两个都爬到他头上来了? “你要找的人不是孤。” 太子一边抖着七皇子,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 皇子微颤,下意识地看向不远处正坐在床边的少年。贾珠的脸色苍白,身上穿的服饰看起来有些宽大,反倒是让他的腰身过分瘦削,空荡荡的,好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走。 他当然明白太子的意思。 允祉抿紧了嘴,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说是屈辱也算不上,可要叫他心甘情愿去道歉,皇子又觉得拉不下脸。 然太子的眼睛虽然不曾看着他,那句话却好似鞭子狠狠抽打着他,让允祉不得不小步小步地走着,一步步靠近贾珠。 在贾珠的身边,还站着允禔。 允禔是趁着太子和几个小皇子“搏斗”时才偷偷靠近的。 允祉和允祺走得更近些,正好能听到他们说话。 允禔大咧咧地说道:“……你是没看到保成那时的脸色,我都差点以为他要杀人了。” 贾珠的声音温和无奈,“大皇子,这怎么可能?殿下只是偶尔气恼了些,可不会像是你说的那般可怖。” 允禔无语,粗声粗气地说道:“你对太子是不是有些太好的印象?你难道还觉得他是什么小可怜不成?阿珠,我是与他一起狩猎过的,我敢保证,他那会肯定是气得想要杀人。” 那铁青的脸色,啧啧,可多久没见过。 贾珠:“……” 皇子:“……” 他寒毛耸立。 五皇子还乐呵呵地抱着哥的腰,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好吧,倘若殿下真的很生气,那又如何?”那个苍白少年低头笑起来,“他是太子,纵是生气,难道不应该吗?” 大皇子啧啧称奇地看着贾珠,“没想到你也是这么个纵容的性子,没看出来啊。” 贾珠收敛了些笑意,看了眼允禔,“大皇子,太子爷无需我纵容,他本来就是东宫,想做什么,想说什么,我人言轻微,怎可能与我有关?” “阿珠这话就真是不如不说了。”大皇子慵懒地笑起来,“除了阿玛外,谁不知道,想要劝说太子最好的法子,便是从你这里入手。” 贾珠有些茫然地歪着小脑袋。 “……你不知道?” 贾珠摇了摇头,“我从未和其他人接触过。” 他有些明白大皇子的暗示,却更加觉得和自己没有关系。 直到今日,贾珠那些所谓的劝说,都只在安抚太子的情绪上,他不觉得,自己在其他的大事上可曾插过手。 大皇子似是有些目瞪口呆,半晌,他捂着脸笑了起来,“我说呢……原来那臭小子将这些都拦了下来,我还以为……” 贾珠见大皇子这话说得断断续续,不由得追问,“大皇子到底想说什么?” 允禔喜欢直来直往,见贾珠真的不知道,就坦白地说道:“前头朝事上,太子因为赈灾一事,与不少人起了冲突,重新启用了索额图派系的官员。阿玛也纵容着太子如此,不少人觉得,太子此举是任人唯亲,也有些人瞧着这件事以为有了机会,正一门心思想要钻营。 “可太子的年纪还不到真正参政的时候,外臣未必能接触到东宫,于是不少人看上了太子身旁的伴读,你也是其中之一。” 不,应当说,贾珠是他们看中最合适的人选。 要大皇子说,这听起来像是想找人吹枕边风,的确是有点可笑。 尤其是这风声能传出来,究竟有几分故意…… 哼,阿玛这是在放长线,钓大鱼罢? 允禔知道此事时,且不说朝事上的事,他本以为贾珠这段时日会不堪其扰,正打算问过他的感受,却没想到,贾珠连此事都不知道。 贾珠慢吞吞地说道:“你要说索额图的事,我倒是知道一点,格图肯与我说过,但后者,我一概不知。” 说到底,太子殿下启用的那个人,乃是索额图派系的官员都头疼的臭石头,又冷又硬,要是真的遇上事,说不定连自己人也可以扯下马。 但这样的人,来赈灾做事,是再好不过。 贾珠并不觉得太子这么做有错。 他微眯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倒是觉得,这件事,未必没人推波助澜,是为了抹黑太子的声誉。” “你要这么说,倒也是没错。”允禔的声音淡淡,“可他既然选择这么做,合该承担这样的后果。不过,他对阿珠倒是呵护得很,倒叫你一点事都没沾上。” “此事,本就与阿珠没关系。” 允礽的声音冷不丁从他们身后响起,“倒是大哥的废话可真多,特特来阿珠面前说这些,难道是觉得皮太痒了?” 允禔回头看了一眼,意识到太子的手指正危险地摩/挲着腰间的长鞭。他嘿嘿傻笑,往后面倒退了两步,伸长脖子将停留在两步开外的允祉和允祺扯了进来。 “你们两个,不是有话要和阿珠说吗?” 允祉:!大哥这个坏东西! 允禔用眼神沉痛地回应:死道友不死贫道! 允祺没发现这两个兄长的眼神交流,见大哥这般说,就哒哒哒地跑过来,啪叽摔在床铺旁,嗫嚅着说道:“珠大锅,是允祺搓啦!” 那一脚是他踹出去的。 他还使出了吃奶的劲头。 “和锅没有关系,都是我一个人的搓!” 五皇子的口音时至今日还是有些浓重,可在近来和四皇子厮混——呸,凑在一起玩闹后,到底是给掰回来一些,大家伙还能勉强听清楚他到底是在说什么,就是有些字词还是不太准确。 允祉微愣,冷着脸往前走了两步,“允祺,你说的什么胡话。你哥难道还需要你来承担责任?”他看向贾珠,有些硬邦邦地说道:“贾珠,是我没看好,这才叫你受了伤。待会本皇子会叫宫里头的人送来赔礼,连带着小五的那份一起。” 他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允祺要说话的嘴巴。 这宫里允祉排行老,也算是众皇子里面岁数大的,要是这会真的叫允祺代替他道歉,还将所有责任全部都拦下来,叫他以后的脸面往哪里搁啊! 允礽皱眉,似是对允祉的态度不太满意。 贾珠下意识攥住了太子的袖子,微微晃动了两下,太子便轻轻哼了一声,到底是不说话。 将此事掀开后,自觉丢脸的皇子迅速地抱着五皇子离开了,徒留下旁观了一切的大皇子朝着贾珠挤眉弄眼,“阿珠,你不是说你劝说是没用的吗?那方才又是怎么回事?” 贾珠淡定地说道:“太子殿下喜欢兄友弟恭,喜欢兄弟手足,自然不会过分苛责。” 允禔做出一个呕吐的动作,捂着嘴巴苍白着说道,“一想到阿珠方才的话,我就感觉一股恶心感从胃部升起来……” 太子阴测测地盯着装模作样的允禔,猛地抽/出了腰间的长鞭,啪一声甩在地上。 “无事,大哥想必是缺少锻炼,孤眼下就好好锤炼一番,好叫大哥知道,什么是兄友弟恭!” 允禔刷地跑路。 太子面色狰狞地追了上去,一时间,整个毓庆宫都充满了“欢声笑语”,一瞬间变成了你追我赶。 贾珠慢吞吞,慢吞吞将自己重新塞进了被窝里。 这乱糟糟的局面,还是留给皇子们收拾得了,左不过也就是…… 咳咳,挨打。 在上蹿下跳的尖叫声里,贾珠闭上了眼。 却止不住笑意。 ……允禛说得没错。 这般恣意妄为的太子殿下,的确叫人更加喜欢。 … 贾珠在宫内养了两天才得以出宫。 躺在自家的马车上,许畅将之前宝二爷出府,并且遇到了甄夫人一家的事情告诉了贾珠。 郎秋的视线时不时地落在了贾珠的额头上,等对话结束,忙不迭地说道:“大爷,你这额角的淤肿,怎看起来这般严重?当真恢复了吗?” 贾珠摸了摸淤青,“只是散开瞧着恐怖罢了,已经没事。” 接连睡了两日,贾珠根本不觉得难受了。 不过,宝玉出府,却遇到甄夫人一事,却叫贾珠有些上心。 宝玉那一次出门,本是跟着王夫人一起去王家做客,却没想到王老夫人病重,这才急急留下探望,叫宝玉自己家去。 却是这般凑巧吗? 贾珠惦记着王老夫人的病,先是问了几句,而后才问起甄夫人那边。 郎秋便答,“宝二爷那事后,我又去过一回。那小小姐没事,反倒是那甄夫人有些忧心。” 贾珠轻声说道:“甄夫人一人撑起门楣,担心的事情自然是多了些。不过此事并非是谁之过,所幸无大事,这便好。” 许畅摸着自己的头,“得亏跟着出来的都不是那些野蛮的性,要是隔壁府上焦大那几个,可不得闹翻了。” “焦大?” 贾珠挑眉,这名头他可记得。 那是东府的人。 郎秋叹息着说道:“话不能这么说,焦大是和前头的宁国公有过命的交情,对公爷有救命之恩。不过自从敬大老爷不怎么管事后,珍大爷这几个,并不怎么敬着他。” 贾珠平静地说道:“东府的事情,咱也管不到。却不可学他们那般放肆,老祖宗这些年管教下仆,也是为了预防生事。” “啊,对了,大爷……”说到生事,郎秋忽而想起一事,“门房说过好几次,也将此事呈给大太太,说是外头总有些人送来贵重之礼,前几回都给家里头拒回去了。可这瞧着总是有些难为,大太太说是要与大爷说一声,免得外头有什么事,是家里头不知道的。” 贾珠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拒绝得好,待我回去,会与大伯母说上一声。” 郎秋和许畅见贾珠的脸色不好,就都闭上了嘴不说话,安静地跪坐在边上守着。 送礼的事情,太子后来与贾珠解释过,贾珠也并没有在意,可宝玉和甄夫人的碰面,是真的凑巧,还是…… 他可没有忘记,甄夫人家里的遭遇,与宝玉身上的奇异。 那枚通灵宝玉,还有甄家遇到的僧道,这二者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又或者,宝玉的本身,与僧道,有何瓜葛? 一想到英莲险些遭遇到何其痛苦之事,贾珠的脸色便有些难看。 他无法容忍这样的事情出现在宝玉身上。 待回了府中,见府上气氛怪异,许畅问起,方才知道,江南林家送来了书信,说是那位嫁出去的姑母身体不适。 贾母方才哭过一场,神情郁郁。 那荣庆堂内的丫鬟见得贾珠前来,忙喜得迎上来,“大爷好在回来,老祖宗最是喜欢你,定可叫她高兴起来。” 贾珠:“宝玉不在里头?” 丫鬟叹道:“在是在,可方才正被二老爷训过一回,暂是不敢说话。” 一想起贾政的严肃,贾珠也忍不住抿唇。 父亲的严厉,他自己是领教过的,他心中倒是有些懊恼,早知前头就不必那么早教宝玉读书,纵他真的聪慧,也没有四岁就要被压着读书的理。 他弯腰踏足荣庆堂,就看到几位长辈在上首,宝玉攥着贾母的袖子坐在边上,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的确是被训斥过的可怜。 贾珠一一拜见过众人,被贾母召了过去,看着他额头的伤势,又是一番垂泪。 贾珠忙安慰了几句,又戳了戳宝玉。 宝玉茫茫然被大哥哥戳了后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小心地看了眼贾政。 贾珠又捏了捏他的手,叫小孩大胆起来,一下子扑到在贾母的怀里,说起了喜庆的话。纵是贾母的心中难受,有着乖孙在前,到底是缓了过来。 张夫人松了口气,看了眼贾赦,忙说道:“母亲,敏儿身体不适,虽说那府上肯定是有药材,但我等也可送些过去,免得有些应急不够手。 “再说,也可派个信得过的管家去瞧瞧,好叫咱知道,敏儿的病情究竟如何。” 贾赦连连点头,他是个混不吝的,却有一腔担心母亲的孝心。 只要贾母能高兴,便是天上月也摘得去。 王夫人也是颔首,“虽说这信是姑爷写的,倒不是怀疑他的心性。只是怕姑爷和敏儿都报喜不报忧,只说些面上的话,那真正害怕的却不肯说。” 贾母觉得两个媳妇都是识大体,又懂分寸的,这心中熨帖了些,又吩咐鸳鸯去开自己的库房,取来人参等物。 张王夫人又一人一句,将单子给列了出来。 贾珠见贾母的情绪好转,这才松了口气。 这位嫁去林家的姑母身体一直都不太好,这一二年间,似是更严重了些,定是无法起身,才会叫那报喜不报忧的性子都送来了信。 一想到此,贾珠也不免叹息。 … 正此时,乾清宫内。 康煦帝按着传递到案头上的文书,面上的神情不显,似笑非笑,“……说是,出现在了扬州巡盐御史府上?” 他的手指敲了敲,挑起眉。 扬州的巡盐御史,皇帝记得,是叫林如海罢? ……乃是贾府的姻亲。 贾府,贾珠。 康煦帝自言自语地笑了起来。 这是巧合吗?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荣国府上,长成的公子哥便只有贾珠一人,原本他的身份,最适合前往扬州,可偏生他是太子伴读,一年到头,基本上没有休息的时候。 贾赦和贾政这两个在朝为官的就不消说了。 这么算来,张夫人的提议不算坏,她将自己的亲信管家派了出去,带上贾府准备的礼物与药材,一路走水路,赶到扬州的时候,刚刚入冬。 贾府的书信只比他们早到一二日,林如海收到岳母的消息后,便一直派人在码头盯着。 许管家刚到,就被林家下人迎了上来。 林如海的安排十分妥当,等到他们一行人入了林家时,许管家在心里赞叹,这位林姑爷的确是面面俱到。 林家的布局与贾府别有不同,颇有江南水乡之美,处处落着精细,许管家一路走着,心中不由得比较起贾府和林府的不同,最终发觉,贾府是荣华富贵之美,林府却是典雅秀美之景,两者是截然不同的。 听闻娘家来人,纵然贾敏身体不适,还是强撑着起来,靠坐在床头见了这位许管家。 许管家笑吟吟地将家里头的来信——是更为私人的信件,交给了贾敏,并恭敬地说道:“老太太知道姑娘身体难受,哭得成了泪人…… “两位太太点了各种药材送来,只盼着能有叫姑娘得用的,那就再好不过。 “……家里头一切都好,老太太说,只要姑娘能好好的,她在家里才能安生……” 许管家别的没有,就是会说话,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落在他的嘴巴里,就变得非常甜蜜好听,听到贾敏心中又是高兴,又是难过。 尤其是许管家还叫着“姑娘”,这是往日在家里的称呼,叫贾敏甚是感伤。 贾敏本就是相貌极其出众的女子,垂泪时,那苍白的脸上泪水盈盈,那病弱的美丽,却是动人心魄。 一个小小的女童从外头进来,颤声叫道:“妈,可是哪里难受?” 这位林家的小小姐,便是已经岁了的林黛玉。 贾敏用帕子擦了擦眼角,轻声细语地说道:“没事,就是娘家来人了,我心里头高兴。” 许管家往那头一瞧,当即就惊叹起来。 这位小小姐的容貌可当真是娉婷婀娜,自有一派风流。这才这般年岁,便已经叫人移不开眼,许管家真真想不到未来,这位小小姐会出落成何等模样。 林黛玉是个孝顺的孩子,虽母亲说无事,她还是紧紧地跟在贾敏的身旁守着。贾敏见她实在担忧,便也破例让她看着——她的病情有些重,以往防止过了病气,总是不怎么让黛玉进来的——她咳嗽两声,对许管家说道:“我这身子,都是些老毛病,叫家里头不必担忧,一切都还好。” 许管家虽是应着,心里却是叹息一声。 他可不这么想。 甭管是从方才一路操持接引他们的人都是林姑爷安排来看,还是小小姐与家中下仆对贾敏的小心翼翼,都足以看得出来贾敏的身体沉疴,已经并非书信所说的轻微。 可许管家什么都不说,温和笑着,将带来的东西一并奉上,而后才在林府下人的带领下去休息。 贾敏待娘家的来人离开后,这才倚靠在床头咳嗽起来,黛玉紧张兮兮地望着娘亲,眼里的泪花打滚,亲自去端来茶水给贾敏,好叫她能压下瘙痒的难受。 贾敏低头就着黛玉端来的茶水喝了几口,轻声说道:“为娘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玉儿,别担心。” 黛玉如此聪慧绝,她都是不肯回去。 便一直到了林如海归家,这才从妻子的床边发现了趴着睡着了的黛玉。小小的孩童缩起来的模样,真是叫人可怜可爱。 林如海与夫人对视了一眼,他轻手轻脚地将黛玉给抱出去,亲自安置妥当后,这才重新回来。借着屋内的灯光,林如海看清楚了夫人垂泪的模样,尤其是她手中捏着的,更是好几封书信,瞧一瞧,都落满了泪水。 林如海轻声说道:“夫人,家里头也是担忧记挂你的身体,你这般落泪,却是适得其反了。”他温柔地擦拭着贾敏的眼角。 贾敏说话带着少许鼻音,呢喃着说道:“……母亲是知道的,像她那样的人,若不是猜到了,不会这么着急忙慌地动作,是我……我是这做女儿的,叫她担心了……” 林如海抱着妻子瘦弱的肩膀,忍不住抿住了唇角。 贾敏这般痛苦,他不可能毫无感觉。 半晌,贾敏才算是停下了啜泣,靠在林如海的肩头说道:“夫君,我的身体,若是往后……” 她的话还未说完,林如海似乎是猜到了她要说什么,断然说道:“我不会再娶妻,也不会再纳妾,夫人,此事不必再提。” 贾敏沉默了一瞬,笑了出来,“我说的不是这个。” 这几日他们的争执,的确是有这个原因,但难得的,贾敏今日想到的,却是她的好女儿。 “你可还记得,之前那个来咱府上的那个和尚?” “这倒是记得,他说的话,我若是能忘,那才真是奇了怪了。”在林如海的嘴里,能说出这样的话,足以见得当日那个和尚,到底给他留下了多么深刻的印象。 贾敏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在生下黛玉后,更是逐渐消瘦下去。从娘胎里出生的黛玉,自然也带着先天不足之症。林府上为了这位小小姐,可是请来了不少大夫,便也是开着人参养荣丸吃着罢。 到了黛玉岁,也就是前些日子,府上来了一个和尚,见了黛玉便哭,说是不如将孩子舍了他去,往后日子才不会那般经历磨难。再者,若是家中父母不应,便一辈子不许见外姓人,只养在自家府中,方才能无忧顺遂。 那和尚的一些话,让任何一个做父母的人都只以为是诅咒,倘若不是林如海的涵养功夫足够,说不得这和尚就得被赶出去了。 林如海见夫人重提此事,俊美的脸上带出几分无奈,“难道你还惦记着他那件事?” “不要,他的说法,纵然是真的,玉儿将来这一生,与古寺青灯相伴又有何差别?”贾敏轻轻地摇头,“我只是突然想到,她未来,倒是还有个别的去处……” 她捂着嘴角咳嗽起来,撕心裂肺。 … 大冬天,风雪交加。 素白的雪落满了街道,马车滚动时碾压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就连再老道的车夫,在这时候都不敢放松戒备,毕竟这路上着实难走,时不时就得担心滚动的车轮会不会遇到阻碍。 贾珠哈着气,感觉手炉还不足以温暖他的手指。 每年到了冬天,是贾珠最难熬的时候。 尽管他的身体好转不少,可是冬日畏寒,似乎已经成为了本能。 他几乎不能靠着自己的体温变暖,连睡觉时,都得好几个手炉相伴,不然铁定睡不着,又或者是在半夜惊醒。 “大爷,车轮坏了。” 车夫在外面扯着嗓子说道,“出来的时候明明检查过了,真是,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抱怨,叫贾珠的眉微挑,不过还是掀开车帘,“距离皇宫的位置也差不了多少,我自己一个人走着去便是。郎秋,你不用跟着下车,帮车夫看看如何修一下车轮。” 贾珠带着书袋与手炉从马车下来,那寒风刮得他哆嗦了起来,这可真是太冷了些。 郎秋到底还是下来了。 他抓着一件厚实的披风跟着跳下来,追了上去,将披风给贾珠穿戴上,“大爷好歹穿上这个再走。” 贾珠的手指冰凉得几乎抓不住手炉,在披风的掩盖下,他双手握着手炉抵住心口,感觉那一阵阵传递开来的温暖,总算是哈出了一口气。 风雪很大,郎秋几个眨眼间,就看着贾珠的身影消失在了眼前。 等他返回去,跟着检查车轮的时候,却觉得有些奇怪。 郎秋摸来摸去,皱着脸说道:“这看起来像是,自然磨损的痕迹吗?” 车夫提着一盏灯——这实在是太暗了,每日要去读书的日子,都是天不亮的时辰——他低头看了几眼,“这看起来真不像是磨损出来的痕迹,你看这,这像是被人砍出来的,还是别的痕迹,总之不是磨损……” 他那头还在叭叭说话,郎秋却猛地直起了身。 糟糕! 大爷! 郎秋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抢过了车夫手里的那盏灯拼命跑了起来。 风雪实在是大,郎秋能隐约看清楚前路就不错了,要在这样的可视范围下找人真是天方夜谭。得亏是这只有一条路,郎秋确定自己用跑的速度肯定能追得上贾珠,除非—— 郎秋大口大口喘气,撑着膝盖,看着前头戒备森严的皇城。 那些守着城门的侍卫,视线也沉沉地落在他的身上。 郎秋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心慌。 他一咬牙,还是提着灯过去了。 这些侍卫虽然一直都会轮换,可是郎秋身为书童,也总是会来送贾珠,这日积月累之下,尽管他们从未说过话,但是守卫里面认识郎秋的人不在少数。 他的问话,倒是得了回应。 “贾公子?没见过他。” “他应当还没来。” 郎秋的脸色煞白,哆嗦着说道:“不可能,来皇城也就一条路,我还是一路跑来的。可方才从马车坏掉的地方到这里,我却根本没见到过大爷的踪影……” 如果贾珠没到皇宫,那他,去了哪里? 郎秋只觉得这寒风不是在吹着他的脸,而是在刮开他的血肉,叫他的骨头都颤抖起来。 … 贾珠半睡半醒,晕沉沉的。 刚恢复没多久的后脑勺再次遭受重创,让他连皱眉都觉得神经突突发疼。 他这是…… 被人敲晕了? 在离开了马车后,贾珠眯着眼往前走,多走了几步,就意识到没有光亮的麻烦。好在虽然昏暗,可皇庭那处却是通明得很,贾珠借着那稀薄的光芒,还是可以辨认出正确的道路。 就在他埋汰这冬日的寒冷时,他隐约感觉到身后似有脚步声。 贾珠敏锐地回头,的确是看到了举着木棍的男人,下意识就闪避开他的袭击。 可在他原本转身的地方,同样也出现了翘首以待的木棍。 ……他们本就做好了两手埋伏。 贾珠被敲晕后,便不知发生了何事,直到眼下,他艰难地醒来。 他虽然醒来,已经累到睁不开眼,连呼吸都没有任何变化,故而,绑架他的人,也并未发现贾珠的苏醒。 他感觉自己好像是…… 躺在一辆板车上,因为这轱辘轱辘滚动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相似。偶尔贾珠去深水巷的时候,就会看到那里的百姓用那种板车来拖动东西。 他好像是被卷在类似棉被,或者其他类似的东西里头。 中途有几次人掀开来看,贾珠都一动不动,让自己显得很像是一具尸体。 【宿主正在缓慢出血,请及时自救。】 “这看起来就不只一个人,怎么自救?” 贾珠晕乎乎地说道。 系统还在。 不得不说,在这样的情况下,这的确算得上是一种安慰。 【已经扫描过绑架者的身份,为白莲教支部,信奉无生老母,但也掺杂着部分佛教信仰。】 板车一个滚动,像是硌到了石头,这轻微的振动,叫贾珠差点想吐出来。 白莲教…… 贾珠记得,这个教派在最开始兴起的时候,还算是不错的。毕竟他们总是为百姓出头,又只是个单纯的教派,并不为掌权者所忌讳。可直到后来,踏足明清后,白莲教开始逐渐转变,从明至今,爆发了多次的动乱。 如果是他们…… 那和贾珠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总不至于觉得,绑架了我,就可以威胁太子殿下罢?纵是可以威胁到,可威胁太子又能做什么?” 说句难听话,太子是太子,可是太子又还不是皇帝。 这桩买卖不值当,甚至还会暴露自己的底牌。 贾珠相信,想要在京城这样的地方埋下人手,肯定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就在贾珠和系统交流的时候,板车的速度总算是停歇下来——他们似乎被抬着进入了一座宅院,反正应当是经过一个类似门槛的地方——而后,谢天谢地,这板车总算是停了下来。 贾珠闭着眼躺尸,有人去揭开这棉被。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听到一声刺耳的尖叫,“疯了,你们怎么将他给绑过来了?” 棉被已经被拨弄开,勉强能露出里面昏睡的一张脸。 “你们不是说,最合适的人,便是贾府的贾珠?” 这声音粗狂,就出现在贾珠的耳边。 听起来应该是动手绑架他的人。 “是如何?”阴沉古怪的嗓音透着气急败坏,“先前说的是怎么回事,难道你们心中不清楚?不经过我同意,就擅自去将人绑了过来,你们是疯了吗!” “噤声!” 那两道声音低了下去。 可贾珠身边这个人的声音还是太粗犷,就算是压低了声音,贾珠也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贾珠的确是最合适的人没错,可是你们是不是忘记了贾珠的身份?你们现在将贾珠带了过来,信不信不到中午,官兵就会冲破我们这!” “那就在官府来之前,先行举行仪式。” “你在说什么胡话?等举行了仪式,我们想跑都来不及!” 贾珠有些痛苦地皱了皱脸,听着他们两边的争执,贾珠大概知道,就算是这派系的内部,也是存在着不同的意见。 有一部分是不希望绑架贾珠的,而另一派系,也就是动手的人听起来特别像是狂人的信徒。 他们坚持要将贾珠用在仪式上。 ……什么仪式? 这是个好问题。 当贾珠被拍着脸,不得不装作刚刚醒来的样子时,他抽着气,意识到自己的头的确是在缓慢流血,湿哒哒的冰冷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衣襟,叫他非常难受。 手炉已经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贾珠的手脚冰冷,僵硬得几乎感觉不到肢体的存在。他哆嗦着——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过度的寒冷——但在这些贼人的眼中,便是贾珠在害怕,这不由得让他们浮现出鄙夷的神情。 贾珠连牙齿都在打颤,“你们,绑架我是,为了什么?”他的声音软绵,是与生俱来的柔软,可这也被视同为惧怕。 贾珠越是如此,他们就越是放松戒备。 “给他洗个澡,再擦上香料。” 那道粗犷的声音——那个看起来粗壮的男人的确是胡子拉碴,一双眼睛凶狠地盯着他,然后吩咐起来院子里的其他人。 他没有回答贾珠的话,把他当做是空气。 ……看起来是屠夫打扮。 而院子里看起来最起码七八个人,除开屠夫外,还有一个看起来瘦长的老人,就站在不远处皱眉地盯着他。除了他们之外,其他的几个人应该都是底下的信众。 而他们全部都没有蒙脸。 不管这仪式到底是什么,他们都没打算在结束后让贾珠活下来。 等贾珠被拖着带走后,瘦长老人才气急败坏地说道,“你现在就要杀了他不成,仙师不是说,贾珠是有大命运的人,他留着有用,将来不管是我们的反攻,还是他处,用这贾珠的命数都大有可为。你眼下就要拿来举行仪式,你是想浪费掉他的……” “慎言!”胡子屠夫再一次恶声恶语,“难道如贾珠这样大命运的人,不正该献祭给无生老母吗?” 他是一位狂热的信众。 老人看着他眼底狂热的神情,气恼地甩手离去。 愚蠢,愚不可及! 挑着贾珠去宫里的时间动手,的确是能不叫人发现,毕竟这么早的时辰,路上也没几个人。可与此同时,贾珠若是没及时到皇宫去,难道宫里头不会发现异样吗! 老人当真觉得自己与屠夫一起到京城驻守,是个天大的倒霉事。 他空有武力没有脑子,做出来的事情着实荒唐可笑! 后路…… 老人眯着眼,他需要准备好后路。 不然,总不能叫这疯子断送了他们在京城全部的人脉。 不知他们争吵内容的贾珠被扯着带到了厨房……至少看起来像是厨房。就在厨房的外间,摆着一个大木桶,显然他们就打算在这里给贾珠洗漱。 在经历过贾珠一番口舌的折腾,他总算换来了给自己清洗的可能——只是有两个人在对着他虎视眈眈——许是也害怕真的给贾珠冻死了,这洗澡水还是热的,等贾珠洗好出来后,他们就给贾珠穿上一件轻薄的纱袍。 然后七手八脚地给贾珠涂抹上各种奇怪味道的香料,贾珠很难想象那到底是怎样的气味,却是嫌弃得想晕过去。 再是好闻的气息,当浑身上下都是这个味道时,他都快被自己给熏晕了。 当贾珠被处理完后,他们还将贾珠的两手捆在身后,然后拖着他去了后面。 这院子在前面看着很小,可实际上在后院的面积却是很大,甚至还供奉着一座小小的神像。 在看到那座神像的时候,贾珠微垂着眉,大抵是猜到了这所谓的仪式是为了什么。不过他在后院停留的时间不长,很快就被拽到左边的一处房间里去了。 贾珠被关在里头,外面上了锁。 同样寒冷的小房间,他只简单看了一下,就知道这是柴房,散发着阴暗腐朽的气息。 【宿主的体温正在急速下降,请快速采取措施。】 贾珠何尝不知道? 他赤/裸着脚,身上穿着一件还不如不穿的衣服,在这柴房看了一圈,才勉强在角落里发现一床湿冷的破棉絮。 “他们是想在仪式举办之前,就先把我给弄死。” 贾珠无奈吐槽。 【宿主,从这处柴房的后面,有一道小门通往巷子。那条巷子的尽头连通着明桥街,如果能跑到街道上去,有40的可能获救。】 这个成功的概率可真是低。 贾珠眨了眨眼,随着轻轻一声咔哒,他的大拇指脱臼,身后的绳索已经散落下来。他勉强兜住,不叫它们彻底散落,又检查起这处小柴房。 柴房虽然看着湿冷,可打扫得很干净。 不然也不会将穿着白色的贾珠丢到这里来,而这个小房间,只有一个门和一个窗户。窗户的大小实在是太小,只能挤过去半个身子。 如果想要从这柴房出去,就只能等他们打开门的一瞬。 “你对我的期待未免太大,如果从正门走,就算我能打上几个,可是,那个屠夫过来,我肯定是打不过。” 贾珠会点身手,方才进出时,他也看得出来,好些人是不会武的。 可人多势众,贾珠不是那等以一当百的武艺。 且会武的人也不少。 就在他们说话间,屠夫出现在了门口。 贾珠面色微冷,他不可能对这个人有好印象,再者,这个男人出现,也意味着他比想象中的还要警惕。 他根本就没打算让贾珠落单。 屠夫将贾珠带了出来,发现他手上被解开的绳子时,也没什么表情,冷冷地说道:“你是跑不出去的。” 屠夫没给贾珠重新捆住,而是直接将他带到了后院最后面那一排屋子去。 他对自己的力量非常自信,不认为贾珠能够逃走。 贾珠微微皱眉,在走路时,给自己脱臼的大拇指重新咔哒了回去。那疼得他眉心皱起,这细微的动作,也叫其他跟着屠夫的人下意识地看了过来,脸色微白。 贾珠面无表情,仿佛没有意识到其他人的注视。 这一排屋子是被完全打通,从左贯穿到右,面积稍大些,却非常空荡荡,除了地上横七竖八的线条外,几乎什么东西都没有。 可贾珠却敏锐地觉得,这个位置似乎有点奇怪,像是太狭长了些。 屠夫缓步走到最里面的墙壁,不知从哪一按,这面前的墙壁缓缓地移动开,露出了藏在墙壁后的神像。 那是一座比后院更庞大的神像,几乎和墙壁齐高,这神像刻画的应当是一位女神,却看不清楚祂的容貌,只能隐约透着一种朦胧的感觉。 贾珠就被带到那团杂乱的线条中,注视着他们点燃蜡烛。 贾珠在心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系统说话。 “如果我真的死了,他们的献祭会成功吗?” 【系统缺少关键数据,无法做出判断。但献祭从非一件简单之事,绝大部分的献祭只是虚有其表,根本无用。】 贾珠感觉自己的身体要冻得僵掉了,他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有人看了他一眼,但什么也没说。 “是啊,看起来根本无用,可是相信的人,还是会前仆后继。如果我真的死了,任务怎么办?” 贾珠说出这话时,还是非常冷静。 【系统会自爆。】 贾珠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自爆,是连带着殿下的份?” 【连带着这些贼人的份。】 贾珠沉默了一会,笑得更加愉悦。 信众不明所以地看着坐在阵法中间,还能大笑出声的少年,只觉得他要不是疯癫了,要不就真的受到刺激,变得…… 少年站了起来。 他有些不满地扯了扯身上的衣物,看着轻薄毫无御寒的作用不说,还非常阻碍人的动作。 贾珠将袖口卷了起来,幽幽叹息着说道,“这怎么看,都是我不划算啊。”不管是脑后的剧痛,还是这冷到他反应迟钝的严寒。 贾珠微笑起来,“但总不能就这么等死,对吧?” … 消息传到宫里的时候,太子正在乾清宫。他正在陪着康煦帝吃早膳,父子两人正一边说话一边吵嘴,非常不亦乐乎。 御前侍卫匆忙忙赶来求见。 “皇上,太子爷,太子伴读贾珠失踪。其书童郎秋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而后,从皇宫到其马车损坏的地方,都寻不到他的踪影。初步判断,贾府的马车,有故意毁坏的嫌疑。” 御前侍卫这一长串话说出来,就叫整个乾清宫无比寂静。 这样的小事——或许在贾府看起来是大事,可在皇宫内,还是小事一桩,毕竟人又不是在皇宫内失踪的——如果失踪的人不叫贾珠的话,也不可能上达天听。 允礽将调羹丢回碗里,面无表情地看着殿前侍卫。 那殿前侍卫应当能够感觉到太子的寒意,却也只能更加低下头去。 “阿珠,失踪了?” 允礽的尾音上扬,似是带着某种不可思议。而后,他勾起一个冰冷的笑意,看向康煦帝,“阿玛,今日的课,保成怕是不能上了。” 康煦帝扬眉,“你要去找他?” 紧接着,他又道。 “保成知道阿珠在何处不成?” 允礽淡淡地说道:“阿玛何必在这里逗我,我在阿珠的身边放了人,难道阿玛就没在他的身边放人?” 康煦帝慢悠悠地说道:“朕还想着,保成什么时候,才会与朕主动提起此事。” “提起作甚?”允礽的声音平静,“就算我不说,阿玛也会知道。况且,我放人,预防着的,不就是阿玛吗?” 这对天家父子都明知对方所想。 都心知肚明。 康煦帝叹息一声,像是被允礽的话伤了心,“保成这么说,朕当真是难过。” “阿玛,不管阿珠和什么有关系,他就是阿珠。”允礽起身,已经抬脚往外走,”纵然是漫天神佛,也不能夺他!“ 康煦帝微微挑眉,总觉得太子这话听起来,话里有话呀。 “来人,点五百人马跟随太子,务必要将贼人彻底铲除!” 康煦帝和太子虽在打机锋,却也清楚刻不容缓。 在他们分别于贾珠的身旁放人的前提下,他们都没有冒然动手,救下贾珠的话,那只能说明,动手的劫匪非一般人。 太子出宫,在宫外见到了报信人。 地点,人数,包括院里的情况,已经被摸得差不多。 康煦帝和太子的人马碰头后,先由一个人去探地形,而后再来告知另一人,由另一人前去报信,余下的那人则是继续坚守。 但他们的确没想到,贾珠会是如此冒进的人。 冒进。 要是贾珠知道他们的评价,肯定会不以为意。 他可不是什么冒进之人。 他险而又险地避开了屠夫的袭击,而后一个矮身躲过了另一个的拳头,感觉身体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尽管,这只是假象。 系统为了配合贾珠逃跑,特地调动了部分能量,让贾珠能够在交手里看清楚对手的袭击轨迹,哪怕贾珠的身体跟不上,但也能做出最合适的对应。 在屋内打起来的时候,外头戒备的人犹豫了一会,正想冲进去,就被一个从屋顶跳下来的高大男人袭击了。这个人拖住了增援,让屋内的贾珠不至于相形见绌。 但这种叠加,是有时间期限的。 一刻钟。 贾珠的身体,只能承受一刻钟。 一刻钟结束后,不管贾珠身处什么状态,他都会失去抵抗力。 【警告,宿主,你的身体比预期更难以承受,请立刻离开。】 贾珠也听到了外面的声音,但他已经无暇去管顾那么多。在灵活地避开了其他人的袭击后,贾珠一个箭步冲向了门口。 尖锐的哨声响起,贾珠分明看不到,却猛地意识到身后的危机。他不得已刹住步伐,就地一滚,避开了身后的吹箭。 那吹箭狠狠地钉在了院子木门上,屠夫的手里已经握住了一把大砍刀,显然已经生出了火气。 “还有援手,他有援手!” 躲在边上的老人尖锐叫道,“来不及了,快杀了他们,然后立刻撤离!” 屠夫的脸上露出了残忍的微笑,不管刚才这个贾珠到底是为何如此敏锐地避开他们的攻击,可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他们束手束脚,不敢真的对他下手。 可其实,他们没必要留着一个完整的躯体,对吧? 只要他在上祭台的那瞬间,还活着,不就行了? 至于身体是什么样子,纵是人棍,也没有关系呀! 屠夫高高地举起了大砍刀。 轰—— 非常剧烈的一声响,院子的大门被踹开了,紧接着,便是如同潮水的官兵涌了进来,他们的数量是如此之多,甚至连敬畏的情绪还没升起,便直接跳到了恐慌。 老人在看到这么多侍卫的瞬间就苍白了脸,转身敏捷地逃跑了。他的动作如此之快,好像是嗖的一声,就直接在原地消失。 有官兵发现了这点,立刻带了好几个人围过去。 可更多的,却是包围住了每一个信众。尤其是这个看起来凶残可怖的粗壮大胡子。 “殿下,殿下,您不可以进去啊——” “殿下,这里头危险!” “不可以啊殿下——” 外头的声音嘈杂,在贾珠还没听清楚外面是何时,拥挤的门口处,就进来一道熟悉的身影。 屠夫在看到太子的瞬间,原本已经垂下来的大砍刀立刻抬起来,“啊啊啊啊——”他大吼着,想要冲上前去。 一个官兵眼疾手快地砍向他的手腕。 好几把刀同时砍向他,硬生生将这个粗壮男人的暴起给压制了下来。站在他身后的官兵用力踹着他的膝盖,将他整个人踹倒在地上,两个人从背后压住他,叫他再也没有起来的空间。 贾珠在剧烈地喘息。 一刻钟很快就要过去,但他的精神负担已经到了极致。在人数还少的时候,系统给他分析的线路是在帮助他,可人数一旦多了起来,所有摇晃的线条齐聚在他眼前,叫贾珠忍不住作呕的欲/望。 他清楚地意识到,救兵的确是来了。 可他也无法对此作出反应。 贾珠卸掉力气,倒退几步,软倒在地上。手背破开大片皮肉的手颤抖地捂住了眼,像是要挡住那些四处乱晃的线条。 他恹恹地说道:“不可以提前关掉吗?” 【还有两分钟。】 贾珠的呼吸沉重起来,在剧烈的运动后,逐渐平复下来的身体再度感觉到了寒冷。他还没忘记自己这份狼狈,他身上穿着的衣服可相当于没穿,那是献祭仪式上所要使用的纱衣。 一道急急的,却又熟悉的脚步声在贾珠的耳边响起,紧接着是停下,一件厚实的披风落了下来,带着熟悉的气息将贾珠彻底包裹住。 那人半跪在他的身前,声音冰冷,却带着细不可查的颤抖,“阿珠?” 蒙住眼的少年轻轻笑了一声,“……是保成啊。” 允礽的双手落在贾珠的肩头,那手劲大得出奇,就好像下一刻,他就要捏碎这肩膀骨肉般。 可紧接着,太子像是才意识到自己的崩溃,立刻放松了力气,霍然站了起来。 “殿下——” 一只手攥住了太子的袖口,依旧闭着眼,并未看向四周的少年猛地叫住了他,苍白的脸上带着异样的潮红,睫毛颤颤,却说出了坚定的话,“别看那些……” 他感觉到力气在逐渐散去,那种交织在他眼前,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他的线条也在逐渐消失。 “别动。” 少年喃喃。 他已经没有足够的力气可以抓住允礽,却依旧坚持着这么说。 他不用看,都知道自己多么狼狈。不用闻,都知道院内的血腥味多么浓郁。 太子心中的暴怒可想而知,但不可以。 贾珠竭力地想要抓得更紧,在系统附加的效果失去的那瞬间总算睁开了眼,身体却骤然软倒了下去。 后遗症。 他的心里骤然想起系统说的话。 允礽本是不想听话。 那种熊熊燃烧的暴戾在太子的心中冲撞,他恨不得生撕这些贼人。 当他看到…… 看到那么狼狈,凄惨的少年时,他无法遏制那种扭曲的愤怒。 他想杀人。 他要让所有人葬身此间,一个不留。 可是…… “阿珠,阿珠!”太子在贾珠摔倒前及时抱住了他,紧张得不断呼唤,“你哪里难受?” 贾珠张开嘴,想说什么,却连一个字都挤不出来,下一瞬便昏迷在无边的黑暗里。 【滴滴滴……】 【为了宿主的身体着想,强迫宿主进入休眠状态。】 【请宿主……】 【正在检查剩余能量……】 贾珠迷迷糊糊好像听到了系统滴答答的声音,可再之后的事,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 贾珠被一路送往皇宫时,惊动了太医院院首,就连在乾清宫议事的康煦帝也收到了消息。 皇帝的脸上露出某种奇怪的表情,在议事的大臣离开后,康煦帝看向顾问行,“顾太监,你说阿珠近来,是不是有些倒霉过头?” 他方才在皇宫休养了两日,然后才出宫,这没多久,又遭遇了这样的事情。 贾珠遇袭的事情,已经整理成文出现在了康煦帝的案头,那些白莲教的信众想要做什么,包括他们后来的争吵也都被康煦帝派去的探子看在眼里。 皇帝派去盯着贾珠的人未必武力高强,却是身轻如燕,擅长做这些刺探的事情,想要窃听而不叫人发现,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白莲教中,分出来的派系实在是太多,这外界不甚清楚他们到底是如何划分,可从文书上所刊记的内容,却是明显地表露出在他们的教派内有所谓的仙师,而他们对贾珠动手的原因…… 顾问行轻声细语地说道:“万岁爷,老奴觉得,他们选中珠公子的原因,与万岁爷当初选中他的原因,应当是一致的。” “他们想叫阿珠死。” 康煦帝缓缓地说道,“那问题,便不在阿珠身上。” “皇上,从甄夫人,到五台山,再到林家,这些事看似与贾府有关,可实际上,或许不是贾府,而是与贾珠有关呢?”顾问行道,“这也是殿下担心的缘故。” 太子殿下生怕康煦帝在意识到这点后,会对贾珠动手。 康煦帝没好气地说道:“朕宁愿他是为了别的原因戒备,结果居然是为了这个?怎么,难道朕还会觉得阿珠是天命所归之人,生怕他来夺了朕的皇位不成?” 顾问行不敢答。 毕竟这话康熙帝能说得,其他人,却是说不得的。 康煦帝敛眉,阿珠的性格,几乎是他从小看到大的,皇帝根本不担心他会有别的心思。 可这命数,却是叫他从年幼,到此时,都被纠缠到这些麻烦里,且这一桩桩看下去,这孩子也的确是倒霉了些。 康煦帝此人,喜欢谁,便也会宽待谁。贾珠几乎是他从小看到大,更是喜欢他的性情,跟在太子身边多年,对太子的潜移默化,更是叫康煦帝看在眼中。 皇帝虽是不喜太子的身旁有能影响深远的人,可阿珠带来的好处,却远超过了弊端。 康煦帝起身,顾问行忙说道:“皇上是要去探望珠公子?” “那是自然,”康煦帝漫不经心地说道,“朕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遭了这倒霉事,不去看一眼,怎能心安?” 正在皇帝要动身前,侍卫小心翼翼地送来又一份审讯的结果。 康煦帝看了半晌,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来。 “顾太监啊,这样怪异乱神之事,有可能是真的?” 顾问行恭敬地接过康煦帝递过来的审问结果看了几眼,轻声说道,“万岁,信不信在人。不过,如此看来,珠公子倒是,的确是为了太子殿下,付出良多啊。” 康煦帝叹了口气,这倒霉孩子。 … 倒霉的贾珠一连睡了日,方才在极度的饥饿中,被系统给唤醒。 【唤醒程序……】 【宿主在深度睡眠中修复了脑部的损伤……】 【恭喜宿主逃出生天。】 贾珠迷迷瞪瞪,还没清醒过来自己到底是在梦中,还是身在何处,“要是没逃出来呢……” 他说的是最后力竭,看起来或许在一刻钟内离不开院子。 【不会,宿主当时已经闯出院子,门外有康煦的探子帮忙,能有80的概率让宿主逃出院落。】 【这种吵闹足以叫附近的人发觉不对,贼人追出来后便会意识到如果他们不立刻逃跑,就无后路,他们有70的可能性会选择放弃。】 这是系统经过精密计算,能让贾珠最大可能逃出生天的计划。 就是不管成不成功,贾珠都在事后会昏迷。 因为系统需要修补贾珠在极度环境下过度用脑后的代价。 这是赋予那个能力必须承受的后遗症。 “什么逃不出来?” 一道冷冰冰的嗓音在贾珠的耳边响起,他惊得睁开了眼,下意识想要坐起来,却发现自己居然连一点力气都没有,仅有的力气,都只是叫手指在床被上抓了几下。 允礽在贾珠来得及紧张之前,就抓住了他的手指,轻轻捏了捏,叫贾珠能感觉到那轻轻的刺痛,“你的四肢没问题,就是在冬日里冻得太过,你睡了这么几天,太医说,如果能醒来,还得过两日,才能逐渐恢复。” “过,两日……” 贾珠沙哑着声音,勉强地挤出话来,“……我,睡了……” “天。” 允礽的脸色淡淡,“太医说,你差点就醒不过来。” 贾珠顿了顿,挣扎着用指尖在太子的掌心抠了扣,“……我,没事。” 他没力气说话了,就气声呢喃。 太子在床边坐下来,抓着贾珠的手揉搓了一会,忽而说道:“孤给你拨了人,以后这些侍卫在你外出时,都会跟着你,阿珠不许不带他们就随意外出。” 贾珠迷糊地眨了眨眼,“……让,家丁……跟着……就还好……” 允礽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阿珠不答应,就别想出宫了。”他慢吞吞地,反过来抠了抠少年的手心,痒痒得很。 “孤说真的。” 贾珠:“……” 他的确感觉得到,太子殿下此时此刻,的确没在开玩笑。 就像是隐而不发的山火岩浆正在地脉里窜动,时时刻刻等待着喷发爆/炸的那一瞬。 危险。 贾珠感觉得到…… 这个平静、甚至脸上带着淡淡微笑的太子殿下,异常危险。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白莲教。 允礽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当初他在热河行宫遇袭,便与其有关。 尽管后来康煦帝顺藤摸瓜,连根拔起,可这也不过是众多分部里的一支。 白莲教造反的根子都能追溯到明代,乃跨越两个朝代都无法彻底拔起的遗留问题。 允礽起初,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可他没想到的是,贾珠居然也会牵扯其中。 当他看着交上来的口供时,允礽只感到啼笑皆非。他盯着这份文书,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居然是为了如此荒唐可笑的理由? “便是为了这么荒唐可笑的理由。” 康煦帝平静地说道,“保成,人便是如此愚昧。”皇帝的这句话,不知是在说此事,还是在暗指自己。 太子抿紧唇,“阿玛,孤说过……” “保成,”康煦帝轻轻打断了太子的话,“这世间,或许真的有些奇异之事,可这些都是身外之事,不可当做捷径,也绝非窍门。” 皇帝并非不赞成允礽的看法。 只不过,偶尔也有,不得已的私心。 可落在贾珠这一次的事上,就的确是荒唐可笑了些。他们强掳走贾珠,是为了他们的神祗献祭。可在其内部,也有不同的意见与看法,最终形成撕裂的局面。 若非一者有谋,一者有勇,却偏生意见不同,这才有了今日的闹剧。 不然叫他们谋而后定,说不定,这一回贾珠便真的出事了。 太子屈指敲了敲这份口供,“他们说,是在热河行宫那一次,才开始盯上阿珠的?” “不错,按照他们内部的说法,认定保成在热河行宫那一回,定是要出大事的。至少是命悬一线,可保成也只是受了些普通的伤势,算不得非常严重。”康煦帝慢悠悠地说道,“而他们教派内的仙师进行了推演,认定太子的身边定有能人。” “而他们认为,这个人,是阿珠。” 允礽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可康煦帝看了他一眼。 “朕本来以为,保成会气得动手。”康煦帝不紧不慢地说道:“毕竟这一回,应当比之前还严重。” 只是言语的冒犯,太子便直接废了那几个侍卫。 这一次是真真切切对贾珠造成了危害,太子真的能忍得住? 皇帝本来都做好了那些人不能全须全尾地被押回来的打算,却没想到一个两个都还四肢俱全。 允礽轻笑起来,“阿玛,在你的眼中,难道保成是那种总爱撒脾气的性格?” 康煦帝若有所思,郑重颔首。 “保成不是,那谁还是呢?” “保成不管,纵保成有错,也是阿玛惯出来的。”允礽理所当然地说道,那眉宇间的娇蛮任性,这话里的天经地义,将康煦帝忍不住横了他一眼。 “讨债鬼。” “娇纵狂。” 允礽浑然不惧,还朝着康煦帝挤眉弄眼。 康煦帝不轻不重地敲了他的脑袋,缓缓说道:“阿珠的事情,不管原因为何,朕总是要给他找回场子。别看朕这般,到底还是疼他的。”他的语气流露出少许薄怒,“选这个时辰来犯事,是当真不把朕放在眼里。” 允礽摸了摸鼻子。 康煦帝自然是喜欢贾珠的。 若非喜爱,他是不可能任由着太子一次次将贾珠留在毓庆宫。 且不说这后宫能不能留着外男的事,便说这东宫,也从不是合适放纵的地盘。 可康煦帝对贾珠的进出,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说限制,便是偶尔有人弹劾,也都被皇帝按下不理,就当做没这回事。 允礽忽而说道:“阿玛,这些人,都还活着吧?” 康煦帝:“你想作甚?” 允礽微笑:“去走走。” 康煦帝挑眉。 “阿玛,别担心。”允礽漫不经心地说道,“肯定,还会留一口气的。” … 贾珠醒来的一刻钟前,允礽正从宫外回来。 他的身上带着一丝血腥味,可很淡。 这足以说明,这并非是他自己亲自动手。他挽着袖口,那一点血色被遮掩。 王良急匆匆从殿内走来,“殿下,方才珠公子的手指动弹了几下,太医说,公子或许快醒来了。” 允礽闻言,脸上骤然闪过一丝喜意,大步朝着殿内走。 待他出现在偏殿时,围在边上的太医已经跪下行礼,只是太子没那么多心思听那些复杂的脉案,简单粗暴地问道:“他能醒来?” 太医道:“殿下,公子对外界的刺激有了一些反应,比起前两日好上许多,臣……” “要是没逃出来呢……” 这宛如呓语,含糊不清的话,叫允礽一直还算冷静的脸色微变,立刻抛下还未说完的太医往前走。 那几个太医也根本不在意,反倒是喜得跪着转身,探头探脑试图看着眼下躺在床上好几天的少年是否真的醒来。 直到太子与贾珠交谈了几句,顺带还威胁了一波他们的病人——太医很想说,殿下,公子方才醒来,身体真是虚弱的时候,可莫要将人吓得又晕厥回去——贾珠方才勉强越过太子的身影,发现后头还跪着的几个太医。 贾珠竭力挠了挠太子的手心,“……太医……”他气声说道。 允礽压下满心的狂躁,冷声说道:“都起来罢,来看看阿珠的情况。” 几个太医虽要面对太子情绪的狂暴,可顶着这样的压力,却一个两个都将贾珠摸了两遍不止,啧啧称奇。 无他,此前贾珠的身体症状实在是太差。 脉搏时有时无,险些以为人就要这么没了。且送入宫时,心跳速度尤为缓慢,外伤也还不少,摸着该是有些骨裂,再加上受寒严重,四肢都有冻伤,他们忙前忙后,光是参汤都不知灌下去多少,能将人吊回来命,且第三天脉象就没太大问题,的确是有些颠覆了他们的推测。 这几个太医里头,有一个是李太医。 李太医和贾珠是旧相识了,最后一个给他诊脉的人便是他,贾珠瞧见他,便勉力笑了笑。 李太医也朝着他笑笑,轻声说道:“公子现在虚弱,不必着急有别的动作,无需勉强,能自然能动了,再被人扶着走走就好,切莫着急。” 贾珠将李太医的劝听进去了。 李太医自然也察觉到这几日的脉案或是有些问题,可他不是第一次负责贾珠,更清楚康煦帝对贾珠的关注。 这其中或许有什么他们不该知道的事,等离开后,为了几个同僚的安全,还是得提醒一二…… “只要醒来,就没什么大碍。往后这几天,多多按/摩四肢,会加快恢复。” 李太医留下这句话后,就站起身来,和其他的太医一起去商量这药方要怎么开。 等太医们退出去后,贾珠的精力也没多少,和太子呢喃了几句,就又昏睡过去。 直到第二天下午,贾珠才算是真正清醒过来。 那时,贾珠听到了不轻不重的读书声。 那声音听来如此熟悉,还短暂入了贾珠的梦。他就是在那样的声音里醒来,缓缓睁开眼时,太子就坐在他的床边,拿着一卷书正在朗诵。 贾珠怔然听了好一会,太子才发现他已经醒了。 他拍了拍手,殿门口的太监宫女立刻意会,不多时,各种汤汤水水,还有汤药都被端了过来。 允礽淡淡说道:“不知你现在能吃得下什么,就都叫人准备了些。” 贾珠声音沙哑地说道:“……这,也太多。” “你能吃得下一碗就不错了,”太子冷冷地说道,“太医可说,你一点荤腥都受不得。” 这放眼望去,也不知有没有能叫贾珠真的能吃下去的。 太子亲自动手,扶着贾珠的后腰,让他靠坐在床头。 而后,他端来一碗汤水,作势是要给贾珠喂食。 不知为何,看着面无表情的允礽,贾珠莫名觉得难堪,软声说道:“我,保成,不如我自己……” “你现在举起手给孤看看。” 太子冷声道。 贾珠往下缩了缩,挣扎着想要提起胳膊,但也的确还未真正抬起就软了下去。 没足够的力气。 还没等贾珠说话,调羹就塞到了他的嘴巴里,“吃。” 允礽的动作虽然粗暴,却没有弄疼过贾珠,他一口一口接着,给贾珠灌下去半碗。 只是半碗,贾珠就再吃不下去。 贾珠有些茫然自己的食量,本不该这般小,可眼下的确有了饱腹感。 允礽没说什么,也没和之前一样逼着他多吃,将手中的碗递给身后的内侍后,他又端来了一碗药汤。 贾珠闻着那个味道就露出了惆怅的表情,略显痛苦地说道:“……殿下,不要一口,一口喝……”喝汤一口一口喝就算了,要是连吃药也是这么一口一口,就实在是太折腾人。 允礽哼了一声,“这时候才知道怕?” 贾珠瘪嘴。 在他以为殿下无论如何都要给他一口口品尝“美味”时,太子自己忽而将一碗药全都自己喝了下去,转头捏着贾珠的下巴,强迫他微微抬起脑袋,吻住了他的嘴。 贾珠瞪大了眼,虚弱的身体开始挣扎起来。 可他没有力气,连手指也只能虚软地抓着允礽的衣裳布料,却使不出劲,“唔呜呜……” 苦涩的药汁灌入他的嘴巴里,叫贾珠的眉头紧蹙,为着这些难以接受的、连舌头都发麻的味道,喉咙不得不拼命吞咽下去。 这一连串的挣扎在太子的眼中视若无物。 等贾珠被迫“喝完”药后,他的眼角早已经挣扎出了一片红色。 太子这才利索地站了起来,若无其事地拿着手帕擦拭着自己嘴角的药汁。 贾珠气恼地瞪着太子,却是气喘吁吁。 是刚才挣扎出来的。 “你,这,不得体,”他着恼,脸色发红,“怎可以这般……” “阿珠不是喝不下去吗?”太子淡定地说道,“我这是在帮阿珠。” 这是哪门子的帮忙! 贾珠心中痛苦嗷呜一声,得亏刚才太子动作的时候,那些太监宫女的距离都很远,纵然觉得太子起身的动作奇怪,但也无法联想到那些…… 那些…… 贾珠一旦回想起来,就忍不住面红耳赤。 “殿下,那是,不能与我,做的事情。”贾珠思来想去,还是费尽地劝说,“那是将来,与太子妃才能,做的事情。” “阿珠以为孤是笨蛋吗?”太子并没有坐回去,而是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贾珠,“这事还需要阿珠来教孤?” 贾珠忍无可忍,“殿下竟不是笨蛋,哈哈,那可真是稀奇……那为何要这么做!” 上一次也就算了,那是他……喝醉了,可这一次…… 允礽理所当然地说道:“阿珠说不想一口一口喝,你又没体力扶着碗口自己喝下去,可不得是我来帮你。” 贾珠:“……” 他一双漆黑的眸子盯着太子。 “……只是这个原因?” “当然也有别的。”允礽假笑起来,”如果你是曹珍或者格图肯等其他人,就等着自己爬起来喝药罢,想都别想。“ 贾珠气闷,难道他还应该高兴这特别的殊荣? 话虽如此,他没有从太子的身上看到哪怕心虚的情绪,那至少……这理由……太子是没有欺骗他的吧? 贾珠周身竖起的尖刺,又慢慢软了回去,小声说道:“可殿下这样的行为,要是给别人看到了,还是对殿下不太好的。” 允礽弯腰,用力地掐了一把贾珠的脸。 力气重,还挺疼。 太子面无表情地说道:“你怎么能到了这个地步,还能想这些有的没的。阿珠不是答应过孤,会更加在意自己的安危?这一回,又是怎么回事?” 一说到这,贾珠就忍不住叫屈, “我没,我是被人袭击敲闷棍,这才被带走的。”他现在说话能连成句了,“就是没想到,居然是白莲教。” “阿珠知道他们想找你作甚吗?” “他们想拿我去献祭给神明。”贾珠说到这里时,也忍不住皱眉,“无稽之谈。” 太子观察着贾珠的脸色,“阿珠不信鬼神?” “我信。”贾珠敛眉,“可我信善有善报,我非恶人,却为了所谓命数而被拿去献祭,那只能说明,白莲教众都是些疯子,又或者,他们所信仰的神,也不是多正统的神。” 他说得坦坦荡荡,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掺和的是一件多麻烦的事。 “他们会找上阿珠……是因为,热河行宫的事。”允礽慢吞吞地说道,“据说,他们觉得热河行宫的行刺很成功,我本不该受伤那么轻。” 贾珠狠狠皱眉,一下子忘记了刚才接吻时的局促,满心满眼都是这句话,“‘那么轻’,当时伤势那般严重,还叫轻?” 允礽直到这个时候,脸上才露出淡淡笑意。 “在关心孤的人眼里,这自然算是重,可在意图行刺的人眼中,自然得是起不来身,走不动道,才能算严重。”他不紧不慢地说道,“比如阿珠这一回。” 贾珠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太子平静表面下的怒火,糟糕,他许是睡糊涂了,都快忘记昨儿起来时,殿下这隐而不发的怒意。 贾珠讪讪地低下头。 允礽:“据审问出来的结果,当日负责行刺的是白莲教的信仰弥勒佛的分部,他们认定结果与必经之路不同,所以宣称在孤身边,必定有人在给孤挡灾。” 贾珠:“……” 他想说什么,但还是忍住了,继续听太子说。 “为此,他们觉得这个人,毕竟就埋伏在孤的身旁。而经过他们仙师的推演,这个人显然就是阿珠。” “且不说太子当时遇险的时候,我根本就不曾跟随,纵然此事真的与我有关,可是在热河行宫里救人的那些个侍卫不是更有由头吗?” 贾珠的话,让允礽笑了起来。 “你想要和这些狂热的教众争执这个?” 贾珠无奈,沉默了会。 他在心里和系统嘀嘀咕咕起来。 “保成在原来的历史里,可曾有过这劫难?” 【有过。】 “伤势多严重?” 【躺了三个月,康煦震怒,连杀了三万白莲教众。】 贾珠:“……” 他有些尴尬地捂住脸。 这世间难道真的有这样奇异的事? 【奇人异士自来有之,会看面相的也未必都是骗子,宿主何必在意。】 贾珠心里喃喃,只是每一次被告知这些事时,总觉得自己的世界观摇摇欲坠。 在多年和系统的接触下,贾珠至少学会了一些古怪的名次,比如这世界观。 不过这些都是不能在外界交谈时流露的,所以贾珠总是很小心。 手心露出一点缝隙,他能看到太子殿下还在注视着他。 贾珠抿唇,“眼下那些人都被抓了,总不会又惹来别的麻烦罢?” “总是会有的。”太子意有所指地说道,“所以,阿珠听话,以后出行,身边一定要带着人。” 贾珠:“……” 绕来绕去,这话题又重新回到这上面。 可偏生贾珠又说不出什么。 毕竟这一次的确是无妄之灾,且从太子的话里,贾珠也能猜得出来,如果所谓的白莲教仙师真这么认为,那以后贾珠的麻烦的确也不少。 允礽说完这番话,才缓缓坐下来,凝神看着贾珠,片刻后说道:“有人说,阿珠这一次,也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挑眉,“孤呢,听到的时候,赏了他一顿鞭子。” 他歪着头,笑吟吟地说话,“这岂非也是一种,焉知非福?” 贾珠哽住,不知太子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阿珠,这一次阿玛的确愧疚,尤其他这些年看着你长大,对你感情自然不比其他外臣之子。”允礽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些感情日积月累之下,将来对阿珠定然大有好处。可孤不希望阿珠一而再,再而三得到这所谓的‘好处’。” 贾珠抿唇,轻声说道:“殿下何必担心,我从来都是个爱躲懒的,遇到什么麻烦事,肯定躲得远远的,不叫麻烦找上我。” “阿珠说什么胡话?”允礽似笑非笑,“自己先前做了什么,难道什么都忘了?” 贾珠茫然,一时间不知道太子在说什么。 太子索性直接动手,撸起了贾珠的衣袖,看着还没有消肿的大拇指,“你可曾想过,若是激怒了他们呢?” 贾珠这才想起来,他的身旁,似乎还跟着太子,或者皇上的探子。 不然,系统那天不会那么说。 那贾珠所做的事情,在太子的眼中,也的确是算不得隐秘。 就算贾珠想瞒着,太子也还是会知道那时的凶险。 “他们需要我活着。”贾珠老实地说道,“如果成功逃跑自然是好,可要是失败了,也不过是挨一顿打。” “也不过是?” 允礽将这几个字重复了一遍,猛地踹开了床头摆放着的桌子,轰然一声撞击到地上,叫整个殿内都猛地看了过来,可紧接着,一个个都低下脑袋,不敢去看。 “阿珠可曾知道,那些贼人已经做好了将阿珠剁掉四肢带回去的打算,如果孤带人再晚一些赶到——”太子的声音充斥着扭曲的暴戾,“也不过是?阿珠是想让孤看着你被碎尸万段吗!” 贾珠愣住,“我,殿下……” 他伸手要去碰太子,却叫殿下倒退两步,避开了贾珠的接触,“别碰我!” 太子咬牙,“孤很生气,阿珠不可以在这时候劝我。” 他知道的,他从来都知道贾珠对他的影响力。 如果此时他将阿珠的话听进去,想必又是一个温和纯良的太子殿下罢? 可允礽不是。 他从来都不是。 他不想在此时听阿珠那些话,不想叫自己平静,不想当一个好人,他只想撒火,只恨不得将那些人剁成肉泥! 允礽残忍地说道:“阿珠知道孤对他们做了什么吗?是,孤很听话,孤没有对他们亲自动手。孤只是在他们每一个人被拷问的时候,叫其他人也一并前去听一听,他们不是将每一个教众都当做是亲人吗?那就听清楚自己亲人的惨叫声。”尤其是那个屠夫,他被梳洗时的惨叫声,吓得好几个人连连失/禁,差点都被吓疯了。 那种压抑的疯狂,压迫得他们几乎失却了理智,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可太子在那里,看着他们狼狈不堪的模样,却只觉得不够。 当然不够。 阿珠昏厥的那一瞬,他心中品尝到的滋味,何止如此! 当贾珠触及太子的眼神时,再多劝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一贯矜贵傲慢的太子殿下就立在不远处,正冰冷怨毒地吐露着残暴的话语,可他的眼睛…… 贾珠抿紧了唇。 允礽的眼是红的,是颤抖的。 或许他也发了疯? 怎么会觉得这样的太子殿下可怜又可爱呢? 殿下分明,也是个上了头的残忍之人。 贾珠闭了闭眼,捏着眉间,忽而说道:“所以,殿下是在我的身边放了人,所以才能够那么快就找到我的位置?” 正在喷洒毒汁恶意的太子殿下哽住,他怒视着贾珠,过了好一会才干巴巴地说道:“……不只是孤,还有阿玛。他原意是要盯着屡屡和僧道扯上关系的贾府到底是为何,而孤派人是……担心阿玛会对你下手。” 贾珠好笑地重复,“对我下手?我自认到现在为止,可还没做过会让皇上恼怒至此的事。” 太子嘀咕,“是,他心里对阿珠的愧疚还在叠加又叠加呢,你要是现在考科举,他当场就给你点状元。” “不必!”贾珠几乎是脱口而出,担惊受怕,“我自己来便是。” 若真是如此,他这辈子怕是要羞愧而死。 太子幽幽地注视着贾珠。 贾珠尴尬地捏捏指尖。 他们先前还在争吵什么来着? 这话题好像偏移了。 太子想生气,可是过了刚才那一刹,还想再继续生气下去,显得很蠢,然不生气,太子心中又膈应得难受,好似是一团暴躁的火苗团聚在他的心口,不论如何都无法安静下来。 贾珠轻声说道:“殿下,我仰头看得难受,不可以过来坐坐吗?” 僵持半晌,太子慢吞吞地走到床边坐下,看起来别别扭扭的。 贾珠在刚才太子动怒时,也认真思考了一会这其中的矛盾。对于太子来说,他不知道贾珠的举动是有着一定的把握,是有系统辅助下试图挣扎的一次举动。 在允礽看来,就是贾珠在毫无优势的情况下,以一敌十,甚至更多,当时的贾珠甚至不会知道他在外面还有个探子帮手,也不知道会有太子点兵来救他,这种前提下…… 贾珠的举动,的确无异于自寻死路。 “可是殿下,如果没有援军的时候,难道我要坐以待毙吗?”贾珠轻笑着说道,“毕竟,我那时并不知道,殿下会来救我。” 他顿了顿。 “不,我知道殿下会来救我。但是,我并不知道会在几时。”贾珠修改了方才的话,“他们的动作很快,生怕被皇家发现,要趁着午时前动手,留给我的时间并不够多。如果我什么都不做……” 那死亡的,或许也会是他。 因为他们的仪式,是需要割开贾珠的脖颈与四肢血脉,任由血液流淌干净。 以大出血的速度,纵然太子真的及时赶到,也未必能救得了这样残破的身体。 太子不说话。 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看着贾珠,片刻后,“孤知道,正是因为知道……” 所以才更加无法容忍阿珠在挣扎着活下来时,他的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哪怕是探子,也并非全心全意地为贾珠着想,而是为了尽可能地收集情报。 “阿珠,孤只是在后悔。” 太子的声音颤抖着,“孤应该从一开始,就派人去跟着阿珠。哪怕阿珠不愿意,也要强迫阿珠接受。不,不只是出行,就连贾府内,也应该埋伏几个钉子,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都要立刻回禀。从贾府到皇宫,或者任何一处阿珠常去的地方,都要……” 贾珠原本听着太子说话,还只当做是太子受到了刺激,可是后面越说越离谱,越说越叫人胆颤心惊,他连忙打断了太子的话,“按照殿下这样的说法,难道是想把我囚禁起来吗?” 贾珠半开玩笑地说道。 这样日夜的盯梢,和监视又有何差别? 太子一动不动地盯着贾珠。 良久。 “孤倒是想。” 他巴不得将贾珠关起来。 打造一处漂亮的宅院,装饰着各种他喜欢的花草树木,让无数的书籍充斥着书房,叫贾珠的喜好有去处,再封锁住所有向外的门窗,只留下内部同行的走道。 等一起都准备妥当后,再将昏迷的阿珠送入那里,他的衣食住行,他的起居卧睡,都要依赖着允礽的供给。 他只能生活在那里,而那里也会是最安全的堡垒。 太子的心中,这个计划已经进行到了第七十八次完善,甚至已经思考起了康煦帝发现后的第十三个解决办法。 贾珠虽不知道太子心中的所思所想,却油然地感觉到一种幽深的恐怖。 他沉默地注视着太子。 “……我……” 到了说话时,贾珠才发现声音多么干巴巴。 “保成,你可以派人跟着我。”贾珠叹了口气,“你也可以在贾府安排人手。但仅限于跟着我的部分,我的家人,就莫要去打扰他们。至于街道与常去的地方……这实在是太过火,不可以。” 他的声音软绵绵,没什么力气。 可这淡淡的话,太子似是听进去了,半晌,嘟哝着说道,“不放就不放。” 允礽露出奇怪的微笑,“阿珠可曾知道,不管是贾府,还是林家,都是阿玛极为在意的。” 太子并不忌惮将自己从康煦帝那里知道的消息告诉阿珠,又或者,他其实根本就是故意转述给阿珠知道。 “在你家那个小表妹三岁之时,有个和尚找上门去,说你的小表妹要么跟着出家避世,要么此生不见外姓人,才能养好那娘胎里的病,叫她这一生顺遂。“ “……是吗?” 贾珠敛眉,“可这与青灯古佛又有何差别?” 而后,他又道。 “皇上是觉得贾家频繁与僧道扯上关系?可甄夫人,我乃后来才遇到的,这难道也算得?”贾珠困惑不解。 当然,他小心地没提五台山的事。 也没提起康煦帝为何会开始搜寻僧道的事情。 按理说,他不该知道太多关于五台山的事,因为太子没说太详细。包括僧道的起因,也是如此。 真正会叫康煦帝盯上贾府,乃是因为,在皇帝的记忆里,他真是因为梦到了僧道,才会广招与太子同个生辰的外臣之子入宫,最终大网捞鱼捞到了贾珠。 有着这样的联系,但凡贾珠后来与谁有接触,都会在康煦帝的重点关注里。 更别说,林家还出现了疑似的对象。 贾珠无奈叹息了一声,“要按照这样的说法,这位禅师不知是为了什么,总是爱叫人出家。难道他出山,就是为了广招僧徒吗?” 允礽没好气地横了眼贾珠,但也忍不住笑起来。 尽管贾珠已经逐渐康复,可是短时间内和太子说了这么多话,到底还是疲累的,不知不觉,和太子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太子起身,将昏昏睡去的贾珠扶着躺了下去,又将被褥扯了上来,将被角掩好,这才又重新坐了下来。 半晌,玉柱儿悄声走来,“殿下,大皇子,四皇子求见,说是想探望公子。” 太子微微蹙眉,“阿珠睡着了,叫他们回去。” 玉柱儿应是。 可走了几步,太子又叫住了他。 “算了,叫王良他们进来守着阿珠,孤出去看看。” 玉柱儿什么都没说,老实地照着殿下的意思去办。 贾珠是住在偏殿休息的,虽从前太子总爱叫阿珠与他在一块,可是这般休养的时候,他是不会执意胡来的。 大皇子和四皇子都在正殿候着,太子进去时,大皇子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霍然起身,“保成,阿珠的身体如何,听说昨儿醒来了。” 贾珠一直昏迷不醒,这几个关系好的皇子心里当然也焦急。 五皇子更是惆怅地觉得这位珠大哥太倒霉了,这几天回到慈仁宫去住,说是要与皇太后一起给贾珠去去霉运。 不得不说,大皇子听到这个说法时,是忍不住嘴角抽/搐的。 不管怎么说,前些天贾珠一直不醒,太子就跟一头护犊子的兽般不肯叫人靠近,除了康煦帝去看过几次,其他人倒是一次都没见着。 好不容易昨儿听到了贾珠短暂醒来的消息,今儿大皇子就带着四皇子匆匆赶来——带着四皇子的原因是因为这胖小子不知哪里来的神机妙算挡在了允禔的去路,硬是要叫允禔一起带上他。 允禔纳闷了,“你就算不跟着我一起,你二哥也总不会拦着不给你进门啊!” 允禛诚实地摇头,“可是太子二哥会生气,如果我跟着大哥一起去的话,二哥就只会朝着大哥一个人生气啦。” 允禔:“……” 这好好一个倒霉小子,是真会拿捏。 就看着太子可劲儿冲着他一个人发脾气是吧? 话虽如此,四皇子说得这么坦白,允禔不带着这臭小子也不行,就一路给他提过来了。 “大哥和四弟,是想来见阿珠的?”允礽慢吞吞地说道,“可真是不巧,阿珠与孤聊了一会,堪堪睡着。” 允禔狐疑地看着允礽,“你不会是想将阿珠藏起来,偷偷不给别人看吧?” 允礽呵呵笑了一声,“大哥想这么认为,就真的这么认为吧,反正也与我没有干系。” 允禔往前走了一步,压低着声音说道:“你以为你在牢狱中做的事情,就瞒得很好吗?这风声都传到我这里来了,说是你行事动手太过狠厉。”他的声音又快又轻,纵然是跟在后头的允禛也未必能听得清楚。 允禔又道:“我知你暴躁,可凡事也该谨慎些。” 允礽忽而说道:“孤记得,大理寺里头,有几个,是明珠的人吧?” 允禔忍不住吐槽的欲/望,“你说这话,就好像在说大理寺内都是纳兰明珠的小妾。” 纵是太子,都被允禔这话给弄得无语,“……那是你自己想的,可与我没关系。” 允禔慢悠悠地说道:“这消息嘛,的确是与他有关。不过,太子难道也觉得外面的人说得有道理?” “什么道理,明珠支持你的道理?”太子嫌弃地说道,“若是纳兰明珠,应该是没这么傻呼。”索额图支持太子,又与太子同为一脉,明珠与索额图乃是对立,就不可能旗帜鲜明地选择太子。然这些个皇子里头,纵然他和大皇子有着遥远的血亲关系,明珠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做出选择,顶多只是与大皇子稍微交好,旁的一概不可能。 允禔纵然和太子是一个想法,毕竟他和明珠的确是没什么往来。可是听着太子的话,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说的话,你到底听没听进去。” “听了,又如何?” 太子臭着脸色说道,“孤不高兴,还要在意那些人在说的狗屁?” 大皇子插着腰,半晌,“阿珠伤得很重?” 眼下贾珠醒来,他总算能问出这句话。 太子斜睨了眼允禔,冷冷地说道:“差点醒不来。” 大皇子摸了摸下巴,唉声叹气地说道:“那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从他听闻到风声,知道太子动手的残酷开始,允禔就隐隐感觉贾珠这一次怕是很严重。 只那时,不管是乾清宫还是毓庆宫的消息全都封锁起来,他们纵能知道一些,却也不够完全。 允禔看着一脸怒色的太子,倏地胡搅蛮缠了起来,“如果今儿你不叫我看一眼阿珠,我就不走了。” 四皇子怯生生地从大皇子的身后探出个小脑袋,“禛儿也不走。” 太子的手指摩挲着腰间的长鞭。 “除非你真的舍得抽我十鞭子,不然我就是不走!”允禔看着允礽这动作,态度更加嚣张了起来。 太子沉默了一会,“来人!” 一声暴喝之下,外头的侍卫猛地冲了进来。太子站在他们身前,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将大皇子和四皇子都送回他们自己宫里去。” 大皇子转身举着四皇子就往后殿冲。 “保成,你耍诈!” 太子轻哼了声,他有别的帮手,何必要自己动手?就只能怪大哥什么准备都不做,自己来了他的地盘。 … 贾珠昏昏沉沉睡了几日,有时醒来,会是太医在给他捏着四肢,那酥酥/麻麻的感觉,总是叫他不太习惯。 但是在太医的推拿下,贾珠的身体的确是在逐步恢复。 又一日,他和殿下在说话,不知不觉,贾珠就软倒睡着了。这在这几日都是寻常的事,他也不知道自己一觉睡到什么时候,在将要醒来时,依稀感觉到有人在给他捏着胳膊。 这力道与往常不同,更重,也更加粗了些,似乎是一个新手。 贾珠还以为是哪个药童,还未睁开眼,就含糊地说道:“……轻一些,疼……”他刚醒,这声音还透着少许湿漉漉的委屈。 “这样呢?” 力道果然是放缓了些,贾珠还听到对方这么问。 这的确是合适了。 可这把声音,贾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却也从未在这种情况下听过,惊得他一下子睁开了眼,茫然无措地盯着就坐在他床边的康煦帝。 康煦帝的身后站着顾问行,除此外,殿内静悄悄的。 这静谧得贾珠以为自己在做梦。 皇帝坐在他身边在给他捏着胳膊! 尽管贾珠知道,康煦帝此举应该是知道他的肢体不太协调的缘故,但还是吓得猛坐起来,一时间,他的腰发出了一声悲惨的呻/吟,似是因为这太过剧烈的动作扯到筋了。 贾珠哀声。 康煦帝看着贾珠这苦兮兮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平日里瞧着甚是稳重,怎现在又这般激动?”他一边说着,一边动手,将贾珠刚才扭到的地方按住。 揉捏的第一下,贾珠就发出一声闷闷的惨叫声。 皇帝动手,可比太医好不了多少。 而且一边揉还一边打趣说道:“阿珠啊,你这可不行。放松些,这扭到的时候,就是得这样给化开,越是化开彻底了,待会才不那么痛。” 贾珠被揉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疼疼疼疼疼……” 他的声音本来就软绵,这般哭唧唧的时候,听起来甚像是在撒娇。 康煦帝心软了一瞬。 但感觉着指尖的力道,犹觉得不够,还叫顾问行去取了药酒,给贾珠好好地又捏了一下。 这一套下来,贾珠整个人都软倒在了床榻上,就跟是一团软绵绵的棉花,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康煦帝擦拭着手,大笑着说道:“阿珠还是得好生锤炼,方才不会这般。” 贾珠挣扎着爬起来,委屈地说道:“那,皇上,这腰的位置,要怎么锻炼啊?” 康煦帝沉默了一会,盯着贾珠纯净正直的眼神&ap;……阿珠都这般年纪了,居然还没开窍? 皇帝忽而说道:“阿珠,可曾有过意中人?” 啊? 这话题骤变,贾珠也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说道:“没有。近几年都没有这个心思。” 然后,他的声音变得更低,小小声说道:“太医说不能过早。” 好吧,也不是完全没开窍。 康煦帝高深莫测地盯着贾珠微红的耳朵,“那也可以先订婚,再说其他。” 贾珠慢吞吞地说道:“皇上,我想等考到功名后,再考虑这样的事。不然也要叫姑娘苦等,这样不好。” “都各自定亲,便是夫妻,等是理所当然的事。”康煦帝挑眉。 贾珠抬眸看了眼康煦帝,慢吞吞地说道:“皇上,将来的妻子是要与我相伴一生的人,我自当为她多考虑一些。左不过我这身体也不太好,总不能叫人嫁过来就伺候个病秧子。还是得等养好了些,再说这个。” 在康煦帝看来,贾珠说的这般多,都不过是借口。 但唯独身体不好这个,却切中了要害。 这一次贾珠受冻,的确是有些亏空,更别说他的身子骨本来就不怎么好。 康煦帝敛眉,“阿珠,你此次,也算是被太子所连累。可有什么喜欢的物件,或是想要的东西,朕可以允诺你一件事。”皇帝不紧不慢地说着。 贾珠认真思考了一会,“皇上,我并无需要的东西。” “财富,前途,未来,妻妾,权势,”康煦帝慢悠悠地念着,“阿珠就真的没什么想要的吗?” 贾珠笑起来,小脸明媚,“皇上,您说的这些,的确非常重要。可我觉得,这些都是能够靠我自己做到的事。当然,若是将来做得不够好,那也只能说是我能力不足,无法承担重任。” “哪怕朕与你说,此次定是要赏?” 贾珠愁眉苦脸地思考起来,半晌,“不然,皇上能不能让殿下不要那么生气?” 他嘀咕着,“殿下最近看我总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到底还是生气的。 康煦帝也要给贾珠的话给气乐了。 阿珠不是无欲无求。 可哪有将送上门来的东西轻松往外推的? 说句难听话,纵是今日贾珠为自己,为家中要个官职,康煦帝也会随手给了。 没道理这朝中的几个权臣能够明里暗里地卖官,而他身为帝王,连个区区官职都给不起。 “傻子。” 康煦帝叹了口气,“怨不得太子这般担心你,阿珠,你就是个傻子。” 无缘无故被皇上训斥了一顿的贾珠瘪嘴,不敢大声,就小小声,“哪有,汤大人都说我聪明。” 康煦帝一巴掌拍在贾珠的胳膊上——倘若不是他后脑勺受伤,这肯定是拍在后脑勺上的——“你听汤斌的话?那汤斌也是个油盐不进的大傻子!” 康煦帝说得振聋发聩。 “阿玛说得极是。” 太子的声音骤然响起来,而后,缓缓地从顾问行的身后踱步出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 允礽一双漂亮的眼眸盯着阿珠,眼底是燃烧的火焰,“阿珠当然是个笨蛋。” 一会笨蛋,一会傻子,贾珠软软地哼了一声,打算将太子的话当做是耳旁风。 康煦帝捏了捏太子的肩头,叹息着说道:“朕当初就不该选汤斌这块臭石头。好端端的一个阿珠,给教成什么模样了?” 允礽跟着皇帝一唱一和,“他还不听话,还觉得自己逞英雄说是对的,甚至还想违背阿玛的要求,偷偷出宫回府!” 贾珠瞪大了双眼,湿漉漉地控诉着太子。 他没有! 最起码,这一次他没想着出宫回府。 贾珠知道自己的身体如何,不会在这个时候开玩笑,也不想叫家里人知道自己伤得这么重。 说起来,贾珠这些年受伤时,多是在皇宫养伤,多数时候,也是为了太子的坚持。 康煦帝一双利目看了过来,沉稳地说道:“阿珠啊,你的身子还没完全康复之前,不许出宫。这是朕的命令,记住了?” 贾珠蔫吧地应是。 而后,康煦帝才摸了摸贾珠的小脑袋,“阿珠,”皇帝平静地说道,“朕说出的话,不会改。你拥有朕的一个承诺,若是将来想到要什么东西,再来与朕说罢。” 这并非只是为了今日之事,这也是为了从前之事。能让康煦帝在日积月累下说出这样的话,其实不甚容易。 只是有时,一些天真纯粹的人,总是更容易得到人之心软怜惜。总觉得自己或许做不得,却也不忍叫那样的人破碎。 康煦帝盯着贾珠吃完药后,方才离开。 而贾珠挨到皇上离开后,才整个人都软倒子啊了床上,捂着腰哀哀叫着,“保成,你怎可叫我一个人面对皇上?”他说得可怜兮兮,太子却是挑着眉,矜傲地说道,“我都说了阿玛喜欢你,你可知道他给出的怎样的承诺?” 贾珠犹犹豫豫地说道:“……我觉得我好像,也没做什么……“ 太子微笑。 呼气。吸气。呼气。吸气。 到底没绷住。 他膝行上/床,扯着贾珠的衣襟过来,凶狠地在他的嘴边咬了老大一口,他的力气不小,虽没破皮,但肯定是落下牙印了。 贾珠捂着脸嗷呜了一声,泪汪汪地看着太子。 允礽居高临下地看着贾珠,面无表情地说道:“以后阿珠再说这样的言论,孤就咬你。有一次,便咬一次,不拘地方。”他勾起古怪的笑意,“孤倒是要看看,阿珠到底有几块好皮肉,能够给孤咬。” 贾珠默默地缩了缩脖子。 ……殿下说得那般凶狠,听起来不似是咬,反倒是要活吃了他血肉那般凶残。一双冰冷的眼在他身上逡巡,叫贾珠哪哪都觉得不太适应,就仿佛…… 哪一处,都是砧板上的肉。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是夜,允礽抱着一大堆奏折,守在偏殿里批改。 贾珠侧着身子,躺在床上装睡。 一双漆黑的眼睛望着内侧,不知在想些什么。 允礽的动作很轻,偶尔会吩咐太监做点什么,可都惊扰不了不远处床榻上的人,如果不是贾珠自己醒来的话,他都意识不到偏殿内还有其他人。 可也在意识到允礽在的时候,贾珠下意识一动不动,背对着床边。 他微微睁着眼睛在想事。 近来,他总觉得太子对他的态度,有些奇怪。 可贾珠又说不上是哪里奇怪。 是他们的关系太亲密了吗? “你觉不觉得……“ 贾珠在心里自言自语,想和系统说点什么,却又吞下。 ……觉不觉得,允礽看起来,似乎有些奇怪? 贾珠不自觉摩挲着自己的嘴唇。 如果是一般的朋友,应该是不会有这样亲密的举措,太子也说过,自己绝对不会对格图肯和曹珍这么做…… 为何他就可以? 他本能地觉得这样不好。 然一看太子那坦然淡定的模样,贾珠又总会被说服是自己想多了。 等到这夜深人静,他这沉静许久的思绪又开始活跃起来。 贾珠还是觉得不对。 【宿主想问,允礽是不是喜欢宿主?】 系统的声音骤然蹦出来,吓得贾珠一个哆嗦,险些没反应过来。 他无声地噘嘴,“你太吓人了。” 方才没有及时回答,眼下却突然跳出来。 【抱歉宿主。】 “殿下喜欢我,不正常吗?” 贾珠有些困惑。 或许是因为每日里都是和允礽黏黏糊糊,喜欢来喜欢去,这行为不只是让他们身边的人习惯了他们的接触,也叫贾珠表露出了某种程度上的天真纯粹。 喜欢,在他看来,是和朋友可以挂钩的。 【系统所说的喜欢,和宿主所认为的喜欢,不是一个喜欢。】 不是一个喜欢? 贾珠懵懂地意识到区别,本能要深思的瞬间,一双温热的胳膊从背后抱了上来,一下子将躺在床上的贾珠给半抱起来。 允礽的声音在贾珠的耳后响起,靠得很近,就像是贴在耳根处说话。 “阿珠做噩梦了?” 贾珠方才被系统吓得一抖的动作,竟是被太子看在了眼里。 贾珠半睡半醒地说道:“不知梦到了什么……”他的声音没露出破绽,允礽也没有细想。 “你这个时辰醒来,今夜是不用睡了。” 太子的手在贾珠的额头上摸了摸,确定没有发热后,这才移开了自己的胳膊,让贾珠能够坐起来。 在多日的按/摩下,贾珠的四肢不再酸软,至少自己能够撑起来,也可以走动做活,但太医还是叫他不要太过劳累,多多休养。 太子也甚至放纵贾珠,这才造就了他最近这紊乱的作息。 许是身体本就孱弱,他时不时睡去已经是常态,更有一次是在吃饭时睡着的,手里头拿着的调羹险些掉下来,还得是太子将贾珠抱回去的。 贾珠叹了口气,对自己的身体也是心知肚明,他无奈地说道:“近来总是这样,感觉要是恢复过来,怕是有几天不能适应了。” 太子漫不经心地说道:“不能适应,就不用那么着急出宫。肚子饿不饿,我叫厨房做点东西过来。” 贾珠摸了摸自己的腹部,有些腼腆地说饿。 太子笑了笑,吩咐人去做。 贾珠打着哈欠,爬起来自己穿好衣裳,正要下去时,就看到太子跪下来,抓住他一只脚。温热的感觉,反把贾珠吓得往后一滚,迅速地藏在了里侧的被褥里,警惕地注视着太子。 他这灵敏的反应,看起来就好像是一只机敏的小兽。 这冷不丁的动作,让太子惊呆了,下一瞬就扶着床沿哈哈大笑。 贾珠本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笑的,可是太子越笑越大声,甚至还笑出了眼泪,这就叫贾珠羞恼,闷闷地说道:“这有什么好笑的?是殿下过分。” 允礽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哪里,有,之前不也是……给阿珠穿鞋子……的吗?怎么之前就坦然受了,现在……就不敢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笑看贾珠,好像是在看什么有趣的东西。 贾珠的眉头都快挑出天际,带着一丝丝迷茫,“我什么时候……“ 他什么时候让太子给他穿鞋了? 贾珠百思不得其解。 纵然是他意识再朦胧的时候,他也应该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吧? 可太子却没有给贾珠太多的思考时间,而是起身,一个箭步走了过来,从层叠的被褥中精准地捉住了贾珠的脚腕,微弯的手指一个发力,就把贾珠给扯到了床边,利索地给他穿上了靴。 贾珠被太子这三两下异常熟练的动作给糊弄住,等被拉起来的时候还迷迷糊糊的在想这到底是哪里的事。 在旁边看完了全过程的大太监木然。 公子,你这纠结的方向错了吧? 不应该质疑太子殿下这么熟练的动作吗? 只是太子殿下对于公子的过分亲近,在这几年内已经逐渐突破了底线,叫人变得越发发麻木,原本会惹得他们大呼小叫的行为,如今已经见怪不怪。 若是有朝一日,太子殿下居然学会了克制,学会了端庄,不再那么不稳重,这才会叫他们大惊失色。 毕竟…… 太子殿下的矜持,贵重,傲慢在公子的身上,从来是算不得数的。 太子在批的奏章还没搞完,贾珠被拉着走近一看,就发现太子殿下的笔墨可真是非一般的洒脱,不管是那个巨大的叉叉,还是龙飞凤舞的已阅,都是非常…… 凶残。 贾珠不由得说道,“这些大臣们要是看到自己送上来的奏章被这么对待,未必会高兴。” “然后呢?”太子无所谓地说道,“他们能打我吗?不能,那就忍着。” 贾珠忍不住笑,“他们未必能忍着,说不定会弹劾殿下呢。” “那就叫他们弹劾去。”太子耸耸肩,将其中一份随便地抽/出来,丢给了贾珠,“阿珠觉得,这样的文章,该给多大的耐心对待?” 贾珠接住那奏章,犹豫这到底是看还是不看,可是东西到他怀里的时候,就已经掀开了里侧,叫他能清楚地看清楚里面到底是在说什么。 贾珠看了一会,无语凝噎。 “这些全都是?“ 贾珠惊叹地看着太子手边的这堆奏章。 “还有一两成是言之有物的罢。”太子淡淡地说道,“不过这里面也没有太要紧的事情,不然我是不会带到毓庆宫来。” 太子不太喜欢这些花团锦簇的文章,在他看来全都是废话。 贾珠跟着看下去,便越发感觉到太子在批奏章时的越发暴躁,这从线条也能够看出来。 半晌,贾珠忍不住笑,捂着嘴说道,“殿下这看起来,像不像是汤大人在给我们批改文章时的样子,那可真是……一模一样。” 到底是不是师傅在给学生批改文章的时候,都会是这样? 批到最后就忍不住动作地迅猛起来,巴不得将这文章丢回学生的脸上。 太子想起汤斌那会的暴躁,不由得撇了撇嘴,“那还是有所不同的,最起码,他要面对的只是我等四人,可是孤要看的,却是这么多。” 太子的眼神凶残地落在那些奏章上面,视线仿佛是要将这些愚蠢的东西全烧咯! 贾珠认得出来太子眼底的冲动,连忙将殿下扯开。 就在贾珠绞尽脑汁想要叫太子不要去想那堆东西时,厨房那边送来了宵夜。 碍于是晚上,生怕主子们积食,最终送来的东西份额不大,但样样都很美味。 原本贾珠只是有点饿,在看到厨房送来的东西后,就变成非常饿了。 贾珠拉着太子坐下吃饭,远离那堆奏章。 太子微微皱眉,但还是跟着贾珠坐下。 贾珠的确是饿了,直到他们吃得半饱后,他睡懵了的脑子才开始运转起来。 ……太子殿下,似乎不那么生气了? 他含着调羹看了眼坐在他身边,还在皱着眉头,与碗里面的菜汤作对的太子殿下,比起前两天,现在的允礽看着可没那么凶巴巴。 前头太子对贾珠的态度,总是带着点别扭。 让贾珠知道他生气的同时,又默不作声地出现在他身边,照看着他的一切。 这让贾珠也很别扭。 他想和太子殿下谈谈,可是允礽又不想。 就只能僵持着。 眼看着这气氛还算是不错,贾珠含含糊糊地说道:“殿下不生气了?” 太子漫不经心地将调羹丢开,“孤只是想通了。” 贾珠挑眉,“想通了什么?” “想通了阿珠就是一个笨蛋傻瓜,希冀你能够自己想明白,猜透彻,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太子一本正经,非常严谨地说道,“反正孤给过阿珠机会了,是阿珠自己没抓好,以后,也怨不得孤了。” 贾珠更加懵懂茫然,不知太子到底在说什么。 太子斜睨了眼贾珠,知道他是不会懂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在贾珠出生时,少给了他一根筋,叫他聪慧过人的同时,在一些事情上,却是无论如何都理解不了其中的暗示。 俗称不开窍。 可不开窍又如何? 反正阿珠的身边也只能有他一个人,不开就不开罢。 允礽反倒是有些期待,当日后阿珠真正意识到他们在做什么时,那会是怎样的表情? … 一连在宫中住了一个多月,贾珠才算是好全乎了起来。 在这期间,他也将宫里头的皇子都见了个遍。 如果说皇子们来探望他,是因为与贾珠有过交情,可是连带着几个皇女都送来了礼物,就叫贾珠有些惊疑不定。 太子却道:“她们送来便送来,阿珠拿着便是。” “我与她们并不相熟……” “阿珠,这人情往来的事情,你不喜欢,但也没法。”太子懒洋洋地说道,“她们是知道阿玛在意你,这才会送来。反正你拿着也是得拿着,不拿着也不能丢了,有何差别?” 贾珠哽住。 谁能想到他入宫一趟,等回去后,还要带着一车车东西呢? 这都快过年了,康煦帝索性大手一挥,让贾珠一直休息到年后再回来。 这对阿珠来说是好事,对太子而言,却又是坏事。 阿珠出宫,太子想见他就不那么容易。 不过,太子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一不如意,就要撒泼的性子,他非常得体稳重地接受了这件事,然后转身就疯狂写信骚扰阿珠,每日里送去贾府的书信,最多的时候可多达三封,搞得这些刚刚入住贾府的侍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往送信。 贾府对于这批到来的侍卫很是接纳,特地清出一个院子来接待他们。 只是这样的待遇,也叫他们紧张。 毕竟从前可不曾有过这样的隆重,让他们怀疑起贾珠的受伤到底是为何。 贾珠便只能掐头去尾,将能说的部分告诉家里人,至于那些所谓的命数乱七八糟的事情,贾珠并没有现在就说出来的打算。 贾母听完后,脸色并不好看。 贾赦和贾政对视了一眼,而后皱着眉看着贾珠,“侄儿,你方才说的,可是白莲教?” “的确是白莲教。” 贾赦为官,素日不怎么上心,但也知道前些天,康煦帝大肆彻查的便是这个。 这由来,居然是与珠儿有关吗? 王夫人已经抱着贾珠默默垂泪,恨不得将他给揉到怀里去。 贾母叹息一声,“好在平安无事。” 她看了眼贾珠,知道这孩子的话肯定没说完。 能让康煦帝封锁消息,将人留在皇宫内休养的伤势肯定不是那么简单,尤其是贾珠这走动的姿势,看起来总是有些不对。 贾母猜得没错。 贾珠被绑走后,与人交手时,落下来的伤势不算重,也绝不可能轻。他的肋骨裂了几根,是系统修复他的脑域时顺手修补的,不然他现在还下不来床。 这也导致太医们啧啧称奇,将之前自己的判断当做是误判,毕竟谁也不认为短短几日这骨裂就能好全。 贾珠的四肢都有冻伤,尤其是脚底,走起路来便疼痛瘙痒,这些皮肉上的伤势,就需得时间慢慢恢复。 这番大事聊完后,众人离开,贾珠落在后头,犹豫着回头望了眼贾母。 贾母福灵心至,扬声说道:“珠儿,且留下。我这么多日不曾见你,让祖母好好看看你,疼疼你。” 贾珠脚步一顿,便转身走了回去,“是珠儿该陪着祖母才是。” 王夫人下意识要站定。 这个宝贝儿子她也是多日不见,再加上方才贾珠所说的事情,王夫人巴不得要在私下好好与他说上几句。 岂料贾政却是在边上推着她的肩膀,朝着她缓缓摇头。 王夫人不知为何,但下意识还是听从了丈夫的话。等他们出了门,落在贾赦和张夫人的身后,王夫人这才忍不住压低声音说道:“老爷,你为何要拦我?” 贾政平静地说道:“母亲一看便是要和珠儿单独说话,你留下来做什么?” “有什么事,是珠儿能与老太太说得,却是与我说不得的?”王夫人有些不满地说道,“我这个做母亲的,难道会害了他不成?” 贾政冷哼一声,意义不明地说道:“说不得,真的会害了他呢。” 王夫人微愣,不知贾政这莫名其妙的脾气从何而来,当即被气到。 贾政却是理也不理她,摔袖离去。 王夫人虽是生气,却也忍不住攥着帕子思考,她这些时日,与贾政并没有起过冲突,就算是他一直歇息在赵姨娘的房间里,她也不曾说过什么,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思考起贾政的事来,王夫人就忘记了还在荣庆堂的贾珠的事,倒也不是真的不在意,可就像是贾政所说的,人都出来了,她也不能闯回去。 荣庆堂内,贾珠坐在贾母的边上,被老人家搂着,就像是在抱小孩似的。 面对贾珠的难为情,贾母大笑着说道:“这有什么可害羞的?祖母疼你们,就算是一十岁,三十岁,都是如此。” 贾珠一想到自己三十岁的时候还要被贾母这么抱着,就不寒而栗。 这个,还是算了…… 贾珠捏着指尖,连忙转移话题,轻声细语地说道:“祖母,有一桩事情,怕是得告诉您。” 他压低声音,在贾母的耳边,将林家的事情告诉了贾母。 纵然贾母早就知道贾敏身体不适,以及黛玉打娘胎里带出来的病,还是不由得蹙起眉头,露出惆怅之色。 “……你是说,此事,是皇上一直在查的?” 贾珠也是头一回和贾母说起这事,轻声说道:“您知道的,太子早年间的病情,一直是有些奇怪。皇上探寻这些,也是为了太子。似乎是在五台山遇到了什么,又一路查到了林家,说是也曾遇到这么个和尚。” 贾母露出凝重之色,摇头说道:“皇上不是那种迷信僧道之人,如果真的在查,那就肯定有什么真本事。难不成我那可怜的黛玉,真真要如此?” 贾珠平静地说道:“祖母,我信,也不信。如果真按照那些说法,那我合该死了不止一次,何以活到现在?” “贾珠!” 贾母听着贾珠这话,就老大不高兴,“你平安着呢,不许说这话。” 贾珠朝着贾母露出宽慰的笑,“老祖宗,您也知道孙儿在说什么。或许那些说法是对的,或许那些说法是错的,可是孙儿觉得,可信,却也不能全信。人还是要靠着自己,若是真的由几句箴言,就那样迷茫过一辈子,孙儿不愿。”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拍着贾母的胳膊。 “说得好。” 贾母露出赞赏之色。 “纵然是真的,也要争出自己那口气。”她轻声说道,“此事我知了,咱家里头上下,祖母也会好好整顿。珠儿,你就安心些。” 贾珠缓缓点头。 他知道的,只要与贾母透出这个口风,祖母便会知道他的另外一层意思。 宝玉。 还有宝玉身上那枚玉石。 如今贾母庆幸的是,当初处理的首尾够快够果断,不然到今日,便会留下后患。 … 夜色深沉,皇宫内尤为寂静。 月色舔舐着殿宇,落下淡淡的银白,将一切都笼罩在冷月下。 毓庆宫内,寝床里,太子睡得眉头微皱。 时不时,被褥下的身体就挣动下,等猛然醒来时,允礽的额头都是汗意。 他浑身湿冷,抬手捂住自己的眼。 只觉得浑身没哪里不难受。 允礽扯了扯床边的绳索,将一墙之隔的宫人给叫了起来,“准备沐浴。” 玉柱儿进来后,听着殿下的吩咐,又默不作声就退了下去。 允礽的脸色说不上好看还是难看,直到浸泡在热水里,将身体都暖和过来后,他才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滴滴答答的热水溅落。 他的耳根发红,不知是热气蒸腾,还是因为梦中的内容。 玉柱儿以为他是做噩梦。 连伺候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 可允礽却是清楚,这跟噩梦无关。 他梦到了贾珠。 梦里的阿珠穿着那一日的纱袍,那一身素白透明的衣裳,分明应当是耻辱,却偏会入了允礽的梦中来。 藏在那一日暴戾,愤怒的压抑下,本不该被发现的欲/望,却在梦中再一次流露,叫允礽醒来后沉默不语,却不得不承认,那一日的阿珠…… 当真好看。 允礽握拳,一只手重重地拍打在水面上,低低嘟哝,“可恶。” 他怎会觉得那样的阿珠同样叫人…… 想让人……碾碎他的脊梁,胆量,傲气,将他彻底揉碎成娇弱的金丝雀,却又折断他的翅膀,令他永远都不可能展翅高飞…… 又一声清脆的响。 玉柱儿在外面听到心惊肉跳,不知内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不知过了多久,太子总算从里面出来,玉柱儿惊恐地发现允礽的脸上居然挂着巴掌印,还贼红肿。 这不由得叫他想起刚才屋内那清脆的声响。 太子殿下打了自己? 允礽淡漠地看了眼玉柱儿,“怎么?” 玉柱儿嗫嚅不敢应,低着头。 允礽大步朝前走,就好像不知道自己脸上留了个印记。回去躺下,便直接睡着了。 翌日,起来时,春华看着太子脸上的微红,正打算用胭脂将其涂抹开时,却被太子淡淡地推开。 “不必。” 春华纠结了起来,“殿下,这看起来……”就算已经淡了些,可只要细看,还是能发现这是个巴掌印。 “不用。” 太子已是重复了两次,春华不敢再说。 允礽就顶着这么个印记去读书。 格图肯和曹珍来读书时,看到太子脸上那个印痕当即就哽住,两个人朝着彼此疯狂挤眉弄眼,也没能叫彼此去送死问出个究竟。 这个时候,他们就无比怀念没来的贾珠。 贾珠的存在对他们来说可真是好用,这个时候,不用他们多废心思,贾珠便会主动上前去问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而后他们就能在太子殿下埋怨又生气的吐槽下知道前因后果,还不用承受任何的训斥。 太子是不会对贾珠生气的。 可谁能抽殿下一巴掌呢? 就连康煦帝也不舍的吧! 带着这样的困惑,曹珍和格图肯在离开皇宫后,并没有立刻回家,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出现在了贾府门前。 阍室处,门房认出来这两辆马车,忙叫人去里面送信。 这两位虽然少有来贾府,可是偶尔也会邀约大爷,甚至会来贾府门前接送,有过这几次,门房自然也是认得这马车的标志。 贾珠赶到书房时,这两人正在盯着贾珠的书桌嘀嘀咕咕。 “我这书桌上,可是摆了什么东西,叫你们这般喜欢看了又看?”贾珠狐疑地说道,几步走了过来,就看到曹珍倏地转身,“贾珠,你这几日又在苦读?” 贾珠的眼神可疑地往边上飘了一会,嘟哝着说道:“只是略看一会,略看一会……” 格图肯老实地说道:“太子知道后,会不高兴的。” 贾珠板着脸,“你俩特地挑这时候过来见我,总不会只是为了说这个罢?” 曹珍:“我本以为,我俩来了,是看着你在床上可怜兮兮的样子,可没想过,你会是这么个德性,还在偷摸着读书!” 贾珠更加心虚了些,尴尬地捏了捏指尖。 就在曹珍想要乘胜追击,说得贾珠再也不敢的时候,格图肯拍了拍曹珍的胳膊,叫他不情不愿地想起来,他们来贾府是有事在身。 “殿下的脸上有巴掌印?” 贾珠听完前因后果,语气狐疑起来,“你们确定没认错?” “不可能认错,再怎么样,总不会连四五根手指都认错吧?”曹珍信誓旦旦,“难道是太子身边出现了连我们都不知道的女子?还是说这东宫里,太子有了喜欢的人?” “不可能。”贾珠耐心地说道,“你的猜测全都不可能。毓庆宫内没有人敢喜欢太子,也不可能存在有人敢冒犯太子的情况。” 格图肯倒是没怀疑贾珠说的话,却是紧蹙眉头,“这也不可能,那也不可能,那总不会太子殿下自己打自己吧?” 贾珠叹了口气。 ……这当然是太子自己打自己! 可是允礽为何要抽自己一巴掌? 这同样叫贾珠百思不得其解,他倒也是想写信去问太子,可这问题还不如直接当面问,不然免生尴尬,于是贾珠先忍下来这份困惑,等日后再说。 … 乾清宫内,一场对话也在进行。 康煦帝颇为无奈地看着太子,他正吊儿郎当地丢着奏章,地上已经被他丢了七八本,“你脸上的,是怎么回事?” “这宫里,除了阿玛,没人敢打我。”允礽笑吟吟地说道。 康煦帝没好气地说道:“朕当然知道,所以你打自己作甚?” 允礽清了清嗓子,脸色严肃起来,“因为保成在梦里,梦到了脸上有一只贼大的蚊子正在吸血,这看起来实在是太让人害怕了。所以保成一巴掌甩在了自己的脸上,把自己给抽醒了。” 康煦帝:“……” 康煦帝幽幽地说道,“你觉得朕会信?” “不会。”允礽果断地说道,“但的确是梦到了不该梦的东西,保成自己气自己罢了。” 康煦帝看着允礽什么都不打算说的模样,微微皱眉,他又看着地上那些被丢弃的奏章,忽而说道:“这么不高兴,难道还是在和阿珠闹别扭?” 允礽丢奏章的动作顿了顿,从被他捏成牌的奏章上面越过来看着康煦帝,“阿玛怎么知道?” “保成不如问问自己,到底是做了什么,才叫阿珠连朕的许诺,都要用来让你高兴。” 允礽不轻不重地哼了声,“他自己心里清楚。” 康煦帝不得不说一句公道话,“朕也知道你在气什么,可阿珠那会若是不给自己寻条出路,可未必能撑过来。” 允礽白了康煦帝一眼,“阿玛,难道保成会是纠结这些有的没的吗?阿珠能活下来,我自然是高兴。” “那你在生气什么?” 允礽抿紧了唇。 气自己在那一瞬的无能为力罢了。 阿珠以为他生气是因为这一次的受伤,那这样也好,能够让阿珠涨涨记性,以后出行的时候都要记得带人。 “阿玛,您打算怎么处置纳兰明珠?” 允扯开了话题,将事转移到正事上。 “怎么处置?”康煦帝扬眉,“保成以为呢?” 他不是不知道太子的小把戏,不过正事要紧,太子一看又是锯嘴葫芦,不肯在这件事上说些什么,皇帝就懒得计较了。 毕竟太子年纪都这么大,有自己的小秘密,也是应该的。 “我以为?保成觉得,他会以进为退,让索额图一脉疯狂攻击他,甚至给明珠罗列更多的罪名,做出一副要将明珠一派彻底一网打尽的姿势。届时,阿玛为了不叫这朝中两派失衡,便不会对明珠痛下杀手。” 允礽说得明明白白,还顺带鄙夷了一番明珠的做派。 “阿玛,别的不说,纵然想对他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可也不能太轻了。” 太子嘀嘀咕咕的,显得尤为不满。 康煦帝笑,“这是为何?” 太子嫌弃地说道:“买卖官位,且不说他收敛钱财的事。若是继续让他这样下去,将来阿玛想用什么人,难道还得看他的脸色不成?” 再则说,阿珠将来也是要考官的。 如果不现在就根除了这个风气,以阿珠那个执拗的性格,怎可能愿意去买卖官位? 说不得要是让他知道了,他还会是那个揭露这一切的人。 想要将这个障碍抹平,就需要先把明珠给扳倒了。明珠买卖官位,已经成为了朝中心照不宣的秘密。 当初皇帝虽然知道这件事却没有捅破,不过是因为那时候他用得上明珠,也需要他跟索额图争锋相对。 可人总是容易贪心,过分不知足。 皇帝不可能真的眼睁睁看着明珠将整个朝政都拢在自己的谋算下,这算盘敲得那叫一个响,钱财全都搂自己怀中去了,却留下一个烂摊子给康煦帝…… 允礽笑了笑,“阿玛要是太手下留情,孤便要动手了。” … 这些天,许是贾珠这心里存了事,就有些读不进去。 当然,王夫人生怕他劳累过度,每过一段时间就派人来叫他,也是原因之一。 贾政虽然不满,可是贾珠的身体不适,他也不敢强逼着他作甚,只能将这心力朝着宝玉使劲,将这倒霉崽子折腾得只要看到贾政就转身跑。 这可给贾珠气坏了。 偏生贾母又非常宠爱宝玉,不肯叫贾政训斥他,于是这些天,宝玉都是跟着贾母一起住在荣庆堂,轻易是不敢出来的。 王夫人觉得好笑又无奈,毕竟贾政也只有在遇到老祖宗的时候,才会不得不放弃,这为了宝玉的安全着想,她也不得不捏着鼻子忍下了此事。 但也为着这个,贾政和王夫人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可等元春来寻贾珠,他才知道,原来不只是为了这个。 这日,他捏着眉心,深感自己读不进去书,正打算出去走走时,元春就来书房找他。 元春已经是十三四岁的大姑娘,笑起来的时候异常大方明艳。她的长相颇得一些夫人的喜爱,听着贾母说,已经有几个在相看的合适人家。 因着太皇太后去世的缘故,下一任的大选也被罢了,符合年纪的姑娘都可自行嫁娶。 皇宫内,除了给大皇子指了个嫡福晋外,并未有其他人入选。 “元春,怎是这般模样?”贾珠将眼角微红的大姑娘叫进来,“谁欺负了你不成?” 他的声音淡淡,却透着怒意。 元春看了眼角落里的郎秋,郎秋就非常识趣地退了下去。 等屋内只有他们两人时,元春才颤声说道:“父亲和母亲吵起来了,吵得很凶。我午后本是打算去看母亲,却正巧撞见了。” 贾珠给元春擦眼泪,“他们院中,没有人?” 居然一路让姑娘进去了。 “应当都是给母亲遣走了,只有我,和我身边的抱琴听到。”元春啜泣了一声,“父亲说,母亲想把我嫁入皇宫,这是真的吗?” 贾珠微愣,没想到此事会被父亲知道,“家里头的主意一直没有改变过,纵然母亲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可最近母亲一直在为你相看,元春觉得,母亲还有那样的想法吗?” 元春抿紧了嘴角,她正是因为知道母亲的劳心劳力,所以才更加不能接受王夫人想将她嫁去那样吃人的地方。 只要一想到一直对她笑眯眯的母亲,其实心里藏过那样的想法,她就觉得非常失落。 元春紧紧攥着袖子,半晌,方才又说道:“还有一桩事,是赵姨娘。父亲说,赵姨娘已经有了身子,叫母亲好好看顾她。” 或者说,正是因为赵姨娘,他们才会彻底吵起来。 贾珠对赵姨娘的印象不深,只知道她是探春的生母,颇得父亲的宠爱。 不过,在元春的感觉里,赵姨娘也是个会生事端的。 只是这些都是长辈的事情,元春纵是知道,也不可能说些什么。只是猝不及防被入宫的事情激得情绪难受,这才来寻了贾珠。 “我也知道这些,母亲未必痛快,只是听着他们在吵,我实在是……”元春叹了口气,“不知该从何说起。” 贾珠:“母亲既然遣散了其他人,便是不打算叫人知道。就当做不知此事,莫要想太多,母亲到底还是疼你的。” 他不想将自己之前和王夫人的争执让元春知道,毕竟最近王夫人显然是死了这条心,并不打算再想。也不想叫元春跟王夫人,真的起了矛盾,毕竟他们母女两个人的感情从来都是不错。 便是不知父亲到底是从哪里,知道了母亲这份心思的? 父亲从来都敬重老祖宗,对贾母说的话也甚是听从,如王夫人这样的举动,贾政的确会恼火非常。 “我在想,这件事,或许是赵姨娘告诉父亲的。”元春皱眉,“不然最近父亲为何时常宿在她那里?” 贾珠:“这倒是有些牵强,不过我会叫人查查看的。” 安抚了元春后,她在里间整理了下自己的仪容,正打算告辞时,贾琏便兴匆匆赶来,高兴地叫道:“大哥哥,大姐姐,林家的回信到了!” 这恰巧赶在年关前。 贾敏的书信中,提及到了自己的身体,也谢过了家里头对自己的珍重云云,这写来的话,与上一封又有不同,不再瞒着自己的身体情况,倒也将大夫所说告知了贾母,却也劝慰贾母放心。 贾母读完,虽然情绪不佳,但有了上一回的铺垫,不至于那么难忍。 贾珠想着那个名为黛玉的表妹,又惦记着家里头的宝玉,感慨了一声。 不过这么多人齐聚荣庆堂时,也给了贾珠足够的时间观察王夫人和贾政。果不其然,他们两人的确还能看得出来吵架后的痕迹,王夫人的眼角微红尚且能掩饰,可贾政身上明显的怒气,却是挥之不去的。 宝玉就非常敏锐地往角落里缩了缩,试图让自己从父亲的眼里消失。 林家姑母的事情虽然叫人挂念,可眨眼间已经到了年关,贾府上忙碌起来,一时间也无法惦记旁的事情。 贾珠的身体大好,虽还能用这个借口推辞场外的事情,可自家人就没那么容易寻到借口。过了年,贾珠到底还是不得不跟着东府的贾珍他们外出赴宴。 贾珍包了天香楼的上好房间,请了十来个人,全都是相熟的朋友。 说是朋友,和狐朋狗友差别也不算大。都是差不多身份的人,这宴会也不过是联络感情。 贾珠原本只是安静地跟着曹珍坐着,可当那些个娇媚的女子蒙着脸走进来的时候,贾珠便下意识地看向贾珍。 ……不是吧? 瞧着贾珍脸上的惊讶,这显然不是贾珍安排的。 可是珍大哥脸上的喜色又全然不是作假。 一个坐在角落里的公子哥大笑着说道:“良辰美景,只有美酒却没有美人相伴,岂不是浪费?珍兄,我可是废了老大的劲,才给你请来了这么多位漂亮姑娘。” 这人张嘴就是酒气,显然已经喝得半醉。 贾珠盯着自己只喝了一口的酒,露出惆怅之色。 他想走。 听了那人的话,贾珍自是高兴,乐呵呵地叫这些女子自行落座。 当贾珠瞧着一人朝着他走来时,浑身寒毛耸立,低声对贾珍说道:“大哥,你是知道我家里头的规矩,要是老太太知道你带着我来见识这个,你怕是半年甭想踏入府门了。” 喝得正高兴的贾珍打了个激灵,立刻反应过来荣国府上的那位老太太可不是省油的灯,他朝着那个姑娘招手,“来,来我这边坐下,我这位好弟弟不胜酒力,可不能陪你们吃那么多。” 两位姑娘贴着贾珍左右坐下,其中一个就在贾珠的身旁,虽看出来贾珠的抗拒,却也笑吟吟地给他倒酒。 贾珠苦笑着摇头,“好姐姐,我是真的不会。” 他的声音带着些软,叫那位姑娘眨了眨眼,低声笑着说道,“你不会这些,还跟着来这里?方才那酒,你的确是喝了吧?” 贾珠看一眼自己的杯底,他虽然喝得不多,但也是喝了一两口的。 姑娘用袖子捂着嘴,轻笑着说,“这天香楼虽不是那些玩闹的地盘,可是你们这些酒里面,可也下了助兴的东西。”而且都能叫这些院里的姑娘过来,也足以说明,这天香楼也不那么正经。 贾珠的脸色微变,头疼地看了眼酒杯。 他轻声说道:“多谢姐姐,我省得。” “菡萏姑娘,在与我这个好弟弟说什么呢?”贾珍凑过来,张开就是酒气。 菡萏姑娘笑嘻嘻地说道:“在给珍大爷的好弟弟劝酒,可惜的是,他说自己有些醉了,怕是要早点走。” 贾珍便下意识看向贾珠。 贾珠感激地看了眼菡萏姑娘,顺着她的话头说道:“我的确是得出去透透风,大哥。” 贾珍知道贾珠的身体刚恢复,也的确不适合在这样的环境下多待,反倒是劝慰他早些回去,甚至还给他送到楼下。 贾珍拍了拍贾珠的肩膀,“是大哥之前没想好,你本来就清贵,这种宴席不适合你,以后我自记得,莫要怪大哥。” 贾珠笑了起来,摇头说道:“大哥不必放在心上,是小弟不胜酒量,反倒是耽误了大家的雅兴。” 这面上的话多说了几句,贾珠这才上了马车。 郎秋闻着贾珠身上的酒意,就不由得皱眉,“大爷,你这是吃了多少?” 贾珠揉着额头,“我就吃了两口酒,这酒味都不是我的。”马车外,正在驾车的并非是贾府的车夫,而是当初太子派来的那些侍卫之一。 就在马车的周边,也有好几个人跟着,不再和从前那样简单就出行。 贾珠虽不适应,可这是自己答应过太子的,便只能说服自己习惯。 “要不要喝口醒酒汤?”郎秋有些担心地说道,大爷这看起来可不像是只喝了一两口的样子。 贾珠摆了摆手,撑着下颚昏昏欲睡。 等回到家里,只勉强换掉了自己身上的衣物,便挣扎地爬了床,倒下便睡。 他只要喝了酒就容易犯困。 不管多少。 原本郎秋和许畅以为贾珠会一觉睡到大天亮——这也是贾珠吃了酒后一贯如是的反应——可谁曾想,到了半夜,屋内却响起了沉闷的撞击声。 这吓得守夜的许畅连忙爬起来,小跑着进了屋。 “大爷,大爷?” 许畅抹黑看到地上正坐着个人,床榻上的被褥似乎也被卷着带下来,正一半在地上,一半在床上。 贾珠卷着地上的那一半,惊甫未定。 听到许畅的声音,也只是压抑着喘息着说道:“没事,我只是……刚刚做了个噩梦,所以才摔下来。去……帮我准备热茶,我口渴了。” 许畅不疑有他,立刻去做。 只在离开屋内前,给漆黑的屋里燃起了灯。 贾珠额头布满薄汗,喘息的时候,连吐息都是炽热。他甚少有过这种感觉,捏着自己颤抖的指尖,有些不明白。 贾珠并没有欺骗许畅。 他的确是做了梦。 只是,并非噩梦。 贾珠梦到自己在宫内和允礽说话,他们两人都站在窗边欣赏着湖景——他在这个时候就应该意识到不对劲,毓庆宫哪里能够看到湖面——总之,他们两人在说话,而后,允礽便一边说笑着,一边抚上他的肩膀。 奇异的是,在梦里,允礽所触碰到的每一处地方,都滚烫得好像要着火。 贾珠不清楚…… 他记不清梦中的片段,只记得自己软得好似站不住般,一头栽倒在了湖里。 冰冷的湖水几乎将贾珠彻底吞没,却丝毫无法浇灭这骤然而生的火焰,他只听到耳边扑通一声,允礽也跳了下来,跟随着缓缓落到他的面前。 贾珠从他漆黑如墨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一个渺小的,却眼眸亮得发烫的自己……恍惚叫他想起那一日太子闯入白莲教据地时,是同样燃烧的滚烫。 而他就是在那样几乎要溺毙的感觉里醒来。 贾珠颓然地捂着自己的眼,连指尖都带着梦中的热意,这到底是曾艳胡乱的思绪,是多么怪异的梦境! 他怎么会梦到太子……不,就算梦到允礽也就罢了,可是梦中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又是什么? 贾珠心烦意乱,就算是许畅送来了热茶,将他的手指烫红了,他也没放在心上,只是面露懊恼之色。 “郎秋呢?” 贾珠有些没话找话,因为他记得昨日守夜的人也是许畅,一般来说,他们不会连着两夜如此。 虽然贾珠的习惯很好,基本不会起夜。 可是他们守夜在外头到底睡不安稳,排班也不会这么弄。 许畅笑着说道:“他家里头正在给他说亲呢,这不是还没说清楚,才巴巴地赶回去呢。” 贾珠恍然想起此事,笑着说道:“已经要置办了?” “还没这么快,不过该是明年。”许畅老实地说道,“先挑个良辰吉日去下聘,将亲事定下来再说。” 白术的父亲见钱眼开,又好赌,偏偏白术长得又好看,保不准什么时候,白术就又给她卖了。毕竟不是家生子,这婚姻的事情,府内的主子们也不好说什么。 原本郎秋还没想着那么快,一旦知道白术那边的困境后,便赶忙催着家里人去白术家提亲。 “我记得白术是死契?” 贾珠蹙眉,“她的父亲也管不到府内的事。” “虽是如此,白术到底惦记着她的母亲,又得大姑娘喜欢,时常得以出府去见她母亲。”许畅道,“这一来一去,可不就容易被人惦记着。” 贾珠颔首,“这事你盯着,要是需要帮忙,就尽管来找我。” 许畅笑嘻嘻地说道:“小的可记住了,明儿必定压着郎秋来谢过大爷。” 贾珠笑着摆手,抱着已经放温了的茶水喝了几大口,总算是安抚了些许暴躁的心思。 这聊完,好似方才的躁意没了,贾珠长出了口气,又回去躺着了。 半个时辰后,就连许畅都躺下呼呼大睡了,可贾珠又猛地惊醒,攥着床被连连喘息。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顶上的床帐。 ……他居然,又做梦了。 这一次,贾珠梦到他昏倒那时。 他的耳边分明应该听不到任何的声音,也留不下半点记忆,却莫名地在梦中重塑了部分画面。 他梦到…… 允礽铁青着脸色用披风将他层层包住,他梦到,太子抱着他大步出了院门,他梦到,一路上,允礽紧攥着他手腕的模样,盯着他的眼神,望着他的视线…… 贾珠感觉身体被放了一把火。 不管怎样都熄灭不了那种怪异的燥热,叫他狼狈地在床上蜷/缩成一团,恨不得将自己丢到冰冷的湖水里。 他这到底是…… 贾珠狼狈地遮住自己的眼,湿/漉/漉的黑色被手掌盖住,像是过了好久,才默不作声地瘫软在床榻上。 想死。 贾珠咬住唇,羞愧得眼睛都红了起来。 他将自己缩得更小,攥紧着被褥,那用力到绷紧发白的指尖,宛如要真的撕裂整张被面。 他恨不得就这么晕过去,翻了个身,将脸闷在了被面上,丢脸,好丢脸…… 他在心里无声无息地惨叫,从耳根到后脖颈,甚至蔓延到整个后背都是羞愧出来的淡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初尝欲/望的贾珠茫然无措,像是一头懵懂无知的可怜小兽,哆嗦着抱成了一团。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贾珠神情恹恹地坐在贾琏的身旁,兴意阑珊的模样,让贾琏想玩雪的心思都没了。他挠了挠脸,又摸了摸鼻子,到底还是没忍住。 “大哥哥,听你院里头说,昨儿你睡得不好?” 贾珠的脸色又黑了一点。 “谁与你说的?” “你院子里的丫鬟说的呀,昨儿少说都醒来两回了。”贾琏忧心忡忡地说道,“大哥哥,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贾珠揉着贾琏的小脸,有些痛苦地说道,“算是吧,做了个非常、非常难以接受的噩梦。”他咬牙切齿的话,叫贾琏爱怜地摸摸他的兄长。 宝玉就在门口玩雪。 他身上的衣物穿得贼多,就像是个圆碌碌的团子。倒是五光十色,各种靓丽色彩落在他的身上,却丝毫不艳俗,反倒是透出几分漂亮可爱。他戴着手套,用力地捏了捏一个雪团出来,高高兴兴地朝着屋内的贾珠举起来。 贾珠扯了扯嘴角,勾出一个微笑,“太冷了记得进来。” 屋内的地暖烧着,可比外面暖和多了。 宝玉应了,然后又带着探春跑远了些,迎春笑眯眯地坐在廊下看着,这叫贾琏蠢蠢欲动想要出去,却碍于贾珠没出去,只能板正着腰身坐在那里。 贾珠淡淡说道:“没必要守着我,没看元春有事也没来。你就自行跟着他们玩儿去,我本就怕冷,不好出去的。” 贾琏就摸摸贾珠的手。 的确是冷冰冰的。 贾琏皱眉,“大哥的身体,怎么比从前还要冷?” 这还是贾珠抱着暖手炉的前提下。 贾珠无奈地说道:“前头不是受了点伤?大病初愈,总是要养一养的。” 贾琏的小眉头越来越皱起,瞧着还是不高兴。 他嘀嘀咕咕地说道:“大哥怎么总是受伤?真的不是谁欺负了你?” “就算在很多有谁欺负了我,我也会报复回去的。”贾珠笑了起来,“没必要担心。” “大哥真的会报复吗?”贾琏的眉宇都是狐疑,“不是不相信大哥的能力,可是大哥都好心软的,说不定只是那种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贾珠发出可疑的唔唔声,掐住贾琏的小脸,“谁教你这么说话的?”他假装生气,冷冷地问。 贾琏抢回自己小脸上的肉肉,揉着说道:“是母亲说的,说你哪里都好,就算太心软。将来若是遇到事情,只会害了你自己。”他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母亲张夫人给卖了,然后又想了想,“哦,还有,说我们府上这些人这些事,有些时候也着实拖后腿,反倒是阻了你。” 他竖起一根小手指点了点自己。 示意张夫人说的阻碍就有琏一爷一枚呀! 贾珠一巴掌将贾琏的手指给拍了下来,“说这些胡话作甚?还不快点滚出去玩,再呆在这屋内,我就罚抄写了。” 贾琏立刻像是坐不住那样蹿了出去。 看着贾琏快活加入宝玉他们的背影,贾珠这才捏了捏眉心,微凉的手指让他凝神了片刻,到底还是叹了口气。 郎秋小步小步地挪到他的身后,悄声说道:“大爷,隔壁府上的珍大爷,直到清晨才回府。回来的时候,府上还带着一位姑娘。” 贾珠挑眉,“直接带回去了?” 郎秋颔首:“是的,直接带回来了。说是花了赎金要安置在府上,叫府里准备。” 贾珠抿唇,“昨日,我们去的酒席上,酒里面都下了东西。”他淡淡地说道,“还得是一位姑娘提醒了我,方才叫我及时出来。” 郎秋的脸色骤变。 “可,大爷昨儿去的不是天香楼吗?” 贾珠的眉间门有些倦怠,“是啊,不是天香楼嘛……你待会去查查看,昨日跟着珍大哥回来的,到底是哪个姑娘。再去查一查天香楼。” “是。” 郎秋记住,却又担忧地说道:“那昨夜大爷一直频频醒来,便是……” 贾珠将帕子丢在他的脸上,恼羞成怒地说道:“还问?!” 郎秋将刚才的话在自己的脑子里转了一下,立刻明白过来贾珠现在的羞恼是为了什么,连忙笑着说道:“小的不问,小的不问,是小的多嘴,嘿嘿……”他忍不住笑,在笑声偷溜出来的时候,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跳远了。 贾珠斜睨他一眼,到底是懒得追。 他倚靠在椅背上,有些沉默。 昨夜的事情,贾珠一直克制自己不要去想。 可这人的思绪若是这么简单,能想什么,不想什么,就不会叫人这么麻烦了。 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梦里的一双眼睛。 滚烫如火。 贾珠只要一想到这与太子有关,就忍不住烧得慌。 他不知这到底是真的,还是自己梦里罪恶的想法,可不论是哪个,都折磨得昨夜的贾珠再也睡不着,枯坐到天明。 贾珠百思不得其解,他为何会梦到太子殿下,还是那样的场景,而自己又为什么会对太子…… 他喜欢允礽? 贾珠晕乎乎地想。 “啊!” 他的肩膀猝不及防地被人拍了一下,贾珠猛叫了一声。 “阿珠怎么了?” 一道本存在于梦里,存在于思绪里的声音黏糊糊地从贾珠的身后流淌过来,带着好奇之色,“怎是这般反应?” 贾珠简直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他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到,允礽居然就这么出现在他的面前。 贾珠干巴巴地说道:“殿下,你怎么又偷偷出宫了?” 一身明黄色服饰的太子殿下大摇大摆地从窗外跳进来,拍了贾珠的肩膀,又坐在他的身边,一路上根本不在乎他的高调到底吸引了多少人的注意。他舒展着腰身,然后将自己的脑袋整个都压在了贾珠的肩头,“我想阿珠,所以来见阿珠。” 而后,太子不满地噘嘴,“我可没有偷跑。” 是当着康煦帝的面大摇大摆地离开的。 贾珠耳根微红,如果是之前,太子说出这样的话,他只会感动于太子会说出这样的话,不会有其他任何的感受。可眼下他却是紧张得手脚僵硬,连说话都带着一点艰涩,“……我,我也想念殿下。” 一句普普通通的话,贾珠几乎是把舌头都扯直了,才能挤出来。 允礽似乎是觉得有点奇怪,脑袋挪了一下,还是懒得,又安然地躺了回去,漫不经心地说道:“阿珠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因为昨夜没睡好。” 这一句,贾珠倒是能正常点说出来。 “巧了,我昨夜也没睡好。” 太子哼哼着说道,“睡得我可头疼。” 贾珠不由自主地抬手给太子按着额角,“难道又是做噩梦了?” “不是噩梦。”允礽倒是摇头,“是美梦。” 贾珠奇怪,“是美梦,为何会觉得头疼?” 允礽笑起来,“美梦也未必能够成真,且这美梦,或许又与真实相反,醒来后,就更加叫自己为难。” “与现实相反?” 贾珠下意识喃喃。 允礽随意地说道:“是啊,比如我在梦里梦到一个完全不喜欢我的人喜欢上了我,那岂非是梦里为了我方才缔造出来的虚假?”他的声音不紧不慢,没有任何的躁意,“那梦里那个人再爱我又怎样?虚假的东西,难道要沉溺其中吗?” 假的…… 梦的东西,都是假的? 贾珠不由得回忆起太子的眼。 他记得最深刻的,其实便是梦里那一双眼。 贾珠忽而将太子压在他身上的脑袋给推开,然后捧着殿下的小脸仔细观察起来。 允礽的眼睛漆黑如墨,清澈漂亮,注视着他的时候,带着一种懵懵的茫然,像是不知道贾珠这突然的举动是为了什么。 贾珠看着殿下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的模样,忽然感觉到喉咙有点渴得慌。 他惊慌失措地松开手,差点连累殿下摔倒。 又忙里去扶着允礽。 允礽撑在椅子的扶手上,气势冲冲地盯着他,“阿珠这是为什么!” 贾珠气虚地说道:“我就只是……突然好奇。” “好奇什么,好奇我的眼睛?” 允礽奇怪地看着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忽而凑近贾珠,那距离近得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够感觉得到,“现在呢?” 太子的声音清晰得就像是在贾珠的耳边。 “看得清楚吗?” 贾珠一把将太子的小脸推开,竭力忍住那种面红耳赤的冲动。 “看得够清楚了。” 不行,绝对不能红成那样! 以太子的敏锐,他肯定能够发现毛病的。 贾珠可不想将自己都还没有理清楚的东西让太子殿下知道。 他本能地知道不妥。 贾珠霍然起身,牵着太子的手往外走,“殿下,外面是这般好的景色,就不要枯坐在屋内,不如出去打雪仗……”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个雪球从外面以弧线的方式抛摔到门口,一下子砸在了太子的靴子上。 刚捏完又一个雪球兴奋得嗷嗷的贾琏猛地哽住:“……“ 太子面无表情地抖了抖自己脚上的罪证,露出一个叫人发凉的微笑。 “阿珠说得没错,这的确是得好好玩一玩。” … 贾琏委屈地躲在贾珠的怀里呜呜。 “大哥哥,殿下打得我好疼。” 贾珠费力地抱着贾琏这个大小伙,无奈地说道:“你岁数比殿下小那么多,再怎么样也不可能真的打得过呀?作甚去逞强?” 贾琏的呜呜声更大了。 “大哥哥都不给我说话,大哥哥就只喜欢殿下!” “阿珠只喜欢我,有什么问题?” 太子拎着贾琏的后脖颈把他拖出来,嫌弃地说道:“不惦记着我,难道惦记着你这个连四书五经都背不下来的人吗?” “我,我能背千字文!!” 贾琏胀红了脸。 太子嗤笑了声,抬眸看了一眼,“那个,叫什么来着,宝玉,过来。” 正躲在探春后面一心一意捏雪球的宝玉被突然一叫,茫然地抬头。就在他们两个的身边,一个快要成形的雪人就只差一点了。 宝玉将捏好的雪球小心翼翼地交给探春,“妹妹,你且弄着。” 他软乎乎地说道,然后一溜烟爬起来,跟个团子似地跑过来,然后眼巴巴地站在他们跟前,“太子殿下,大哥哥,琏一哥。” 他倒是很有礼貌,挨个叫了过来。 “宝玉,你会背千字文吗?”允礽背着手问道。 宝玉更加小心地看了眼允礽,然后偷偷摸摸地去看贾珠。 被太子抓住视线,不满地说道:“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你看你大哥作甚?” 贾珠却知道宝玉在担心什么,笑着说道:“殿下,这可不能怪宝玉。我的父亲,对学习一事过于苛责,殿下也是知情的。前头我闲着无事,就教着宝玉略背了些诗文,谁曾想我父亲知道后,便觉得宝玉是块璞玉,硬是要在他不到四五岁时,就给他开蒙。” 平时在读书上的事情,贾母是从来不管的。 可那一次却是大发雷霆,将贾政好一顿训,这才给压下来的。 “宝玉纯善天真,并不好读书,如此一来,就算再有天赋,也被父亲这一番弄得心有余悸,不肯再读了。” 太子啧了一声,待宝玉的态度温和了些,“你若会就只背你的,难道孤还会天天来你家捉着你学习?” 宝玉一想,这也是。 这位面生的太子哥哥很少见到。 他便奶乎乎地将千字文给背了一遍。 “好!” 太子高兴地说道。 这情绪的流露,甚至超出了一般的情形。 贾珠便知道允礽是故意的。 果不其然,在宝玉背完了后,允礽不怀好意地看向贾琏,笑眯眯地说道:“你是什么年纪,宝玉是什么年纪,你和他却是站在一处的,不觉得羞愧吗?” 贾琏生气。 贾琏非常生气。 可是贾琏不说,他委屈地抹着眼睛,“可是人就是不会嘛!” 他也知道读书好,可是贾琏又不会读书。 “所以说你笨。”允礽白了他一眼,“你不会读书,难道不会在别处使劲?孤瞧着你这身板子,去练武上战场,也说不定不错。” 贾琏的胳膊肘子被太子掐了掐。 贾琏大惊失色,连连后退,一下子躲在了贾珠的身后,颤声地说道:“我不想上战场!” “废物。” 太子嫌弃地训斥一声。 贾珠拦着贾琏的动作,别再拽了,再拽下去,他的腰带都要给扯掉了。他抓着贾琏的手,无奈地说道:“殿下,大房也就琏儿和迎春这么两个孩子,怎可能舍得叫其中一个去上战场?” “成家立业,不外乎文成武就。他两样都不行,就休怪别人看轻他。”太子傲慢地说道,“如大哥那样的笨蛋,都知道读书不成,就往武功上使。” “殿下,这世上也的确是有两者皆不成的。”贾珠循循善诱,“可这并非说明他们无用。” 他摸了摸贾琏的小脑袋。 “就说琏儿,他的确是文不成武不就,从这般角度来说,算得上无用。”他笑了笑,“可不管是待人接物,还是人情世故上,他才这般年纪,就已经比我好上许多。” 像是贾琏这样的性格,甚是活络,自有其出路。 “若是摈弃这些旁的物什,怕是愿意与我相处者十之一三,余下的多与琏儿为友。” 前头贾琏还被贾珠的话打击得脑袋都抬不起来,可是后面贾珠越说,他越是亮晶晶着眼看着贾珠,兴高采烈地说道:“我果真如此?” 贾珠笑了起来,“自然是如此。” 贾琏得了贾珠的赞誉,高高兴兴地走了。 他带走宝玉,继续跑去堆雪人。 允礽站在贾珠的身边,沉默地看着小孩玩耍,过了好一会,忽而说道:“阿珠今日是怎么回事?” 贾珠嘴角带笑,“怎么?” “为何,一直都不敢看我?” 贾珠猛一个激灵,意识到殿下一直都在默不作声地观察着他。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贾珠根本没意识到这点。 他自诩和太子说话还算正常,怎会被发现破绽? 可贾珠到底是心虚的。 他假装若无其事地说道:“殿下看错了罢?我不是一直都与殿下在一块吗?” “正因为阿珠一直都与我在一块,所以才更容易叫人发现。”太子微眯着眼,细细打量着贾珠,“瞧,眼下阿珠又不敢看我!” 太子说得信誓旦旦,而贾珠在他这么说后,也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正盯着太子的眉心看……就这么敏感吗? 他在心里小声嘀咕。 “我只是……” “昨夜阿珠梦到什么了吗?” “什么?” 贾珠心里一跳,殿下这是猜到了什么? “阿珠昨日给我的书信里还甚是自然,今日就变了。那定然是与昨夜,或者今日的事情有关。”太子说得理所当然,叫贾珠哽住。 太子是怎么做到,这整个过程的推算大部分都是错的,但是结论居然是对的? 贾珠:“我只是有些睡不好。” 他慢吞吞地说道。 “撒谎。”太子果断地摇头,步步紧逼,“阿珠不是说过,不会欺瞒我的吗?” 贾珠被太子逼得往后倒退了几步,尴尬地说道:“可……”可这梦中的内容,当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啊! 迫不得已,贾珠只能吞吞/吐吐地说道:“……好吧,殿下说的,的确有几分正确。我昨夜的确是做了噩梦,不过……” “不过这噩梦与我有关。” 允礽盯着贾珠的视线非常专注,好像要把他任何细微的动作都铭刻下来,这种过分专注让贾珠寒毛耸立。 奇怪…… 许是从前贾珠不曾往那个方面细想,如今想来,太子殿下会不会太过靠近他了?他们两人间的距离,一直都是这般肆无忌惮的吗? 他们近得几乎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 “……我,我只是梦到了,当初殿下来救我的时候……”贾珠有点忙乱地移开视线,仓皇地说道,“就是觉得太过狼狈……如果不是殿下过来……” 允礽狐疑地说道:“阿珠应当是没骗我,可是为何这么紧张?” 贾珠这时候才知道,有个与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是一件多么叫人高兴,又让人懊恼的事情。在他的面前,自己几乎从来都没有隐秘,因为他不仅敏锐,还熟知自己的一切……不管是喜怒哀乐,还是幽暗的想法。 贾珠悚然一惊。 不管自己对太子到底是什么想法,不管他是误会了还是……那真是存在,可眼下,他都绝对不能叫允礽知道一星半点。 时人未必多么忌讳此事,甚至还有引以为美的趣闻。 从珍大哥他们那些交际圈子来看,或许有不少人为了寻求刺激,还会故意去招惹这些,可别人是别人,此事落在太子身上,那就不尽相同。 “殿下觉得,我还有什么可欺骗你的?” 贾珠定了定心神,望着太子笑了起来,“难道还要我说得更清楚些,是我觉得那一日的模样的确太过羞耻,偏生还叫殿下看到了,故而一时心中羞愤,这才不想看着殿下。”说完,他有些恼怒地横了眼太子,“保成非要逼着我说出来这些?” 允礽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嘀咕着说道:“那都要怪阿珠自己嘛,我特地来寻阿珠,阿珠却一直不肯看我……” 贾珠主动牵着太子的手往前走,“殿下都到这来,还想那么多,方才与琏儿置气的幼稚,倒是又看不出来了。“ “孤何时幼稚!” 贾珠挑眉,“保成不一直都是这般幼稚?” 他笑吟吟地看着太子。 太子瘪瘪嘴,更加幼稚地捉住贾珠的手指,“孤还可以做更加幼稚的事情。” 他拖着贾珠走到了贾琏宝玉的面前,露出一副古怪的微笑,“你们知道,阿珠最喜欢的人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贾珠就一把捂住了允礽的嘴巴。 贾珠用眼神疯狂暗示。 ——殿下你怎么可以这般稚气?! 允礽笑吟吟地看回来。 ——孤从不虚言。 贾珠奋力地给允礽拖回来,尬笑地对两个弟弟说道:“无事,无事,你们自玩去,不必理会我们。” 然后就拖着太子殿下往外走了。 贾琏和宝玉目送着两位离去。 宝玉:“大哥哥好喜欢太子殿下哦。” 贾琏:“你怎么看出来的?” 宝玉:“大哥哥很在乎自己的言行仪态,平日里连衣裳都不会凌乱。可他和殿下在一起时,你何尝见他在乎过这个?” 贾琏:“可能他们在一起的时间长吧?” 宝玉:“琏二哥和大哥哥在一起的时间不够长吗?我们还是兄弟。” 可是贾珠在他们面前,还是那个温和得体的兄长。 贾琏揉着雪团的动作慢了下来,“可我还是觉得……” 他悄悄地说道。 “大哥哥想教训我的时候,还是有那么一点不顾形象的。” 宝玉:“……” 这小孩悄咪咪瞪了眼琏二哥。 “能不生气者,为圣人!” 宝玉小声。 他可是看过贾琏文章的,虽然他看不懂,可宝玉还是认得字的! 琏二哥的字真的好丑! … 下午的胆颤心惊后,贾珠总算顺顺利利将太子给送走。 他顺带从太子的嘴里问出了那个巴掌的事。 结果太子说,那是他在梦里梦见自己的意中人后,高兴极了,醒来时又觉得浑浑噩噩,便给了自己一个巴掌清醒清醒。 贾珠:“……” 还不如不问。 这话听起来像是个谎言。 可有些,也听着是真的。 正如同太子能够判断出贾珠什么时候在撒谎,什么时候在说实话,贾珠对太子,同样有这个本事。 ……或许意中人的部分是真的。 只是太子说他记不得梦中人的容貌,醒来后全是空白。听着他砸吧着回味,还甚是可惜的模样,贾珠便不由得微微蹙眉,好似有种莫名的酸涩。 ……等下,酸涩? 贾珠微愣,不由得回想起太子的话。 “……孤大概有些喜欢梦中那人,不然,怎会到现在还念念不忘?” “……是吗?那殿下可还记得那人的模样?” “倒是不记得。阿珠可记得自己梦里的内容,为何会梦到我呢?” “……因为殿下是拯救噩梦的人?” 允礽高兴,捉着贾珠又让他说了不少好话,当真和从前的脾气一般好笑又无奈。 话题就此转开,可是贾珠不知为何总是会想起殿下那句“喜欢梦中人”的话,那种酸酸涩涩的感觉…… 是因为殿下对梦里的人表露出了喜欢的情绪…… 还是因为太子喜欢的人不是他? 贾珠的脸色红了又白。 这略微怪异的变化,引起了郎秋和许畅的担忧。 许畅朝着郎秋挤眉弄眼,暗示自己休息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可郎秋的确是想不到,会是何事叫大爷这般为难。 除了太子殿下来过外,今日都非常正常呀! 郎秋没话找话地说道:“……大爷,我家里头已经打算去下聘,就在下个月,到时怕是要告假回家一趟。” 贾珠回过神来,淡淡说道:“这是应该的。我库房钥匙在你手上,你自己去支一百两白银,算是我给你的贺礼。” 郎秋一惊,忙说道:“大爷,这可使不得。” “有什么不行的?”贾珠一只手拄着下颚,散漫地说道,“你在我身边这几年,难道还不值当这点?更何况,你和白术互相喜欢,情投意合。这样的好事,更该喜上加喜。” 贾珠的态度坚决,郎秋不好推辞,便笑着应了。 许畅喜气洋洋地说道:“大爷,你是没看到早上郎秋来与我交接时,那得意洋洋的小模样哟,可真是碍眼。” 郎秋气不过,狠踩了许畅一脚。 贾珠看着郎秋和许畅的笑闹,一时间却有点出神,半晌,他才略下定决心,“郎秋,当初你是怎么确认自己喜欢上白术的?” 贾珠曾问过类似问题,如今不过是更加详细。 郎秋以为贾珠只是好奇,挠了挠头,略显羞涩地说道:“其实那会小的也什么都不懂,就是有一日看到,角门那个守着的奎子在给她献殷勤,白术笑着与他说话时,我心里突然很不好受,一下子就冲出去打断他们的对话。” 在那之前,郎秋虽然时常见到白术,却从未想到自己会有这么冲动的时候。 也因此,最开始白术对郎秋没什么好印象。 实在是太孟浪了些。 直到后来救人后,这才陆陆续续有了更多的接触。 ……不舒服,贾珠微蹙眉,这种不舒服,与他听到太子说起梦中人时的情绪,何其相似? “是嫉妒。” 贾珠轻声说道。 他在嫉妒。 这种从未有过的感情,原来是嫉妒。 郎秋微愣,继而满脸爆红,嗫嚅着说道:“……是,是这样没错。”他结结巴巴,羞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他如今再想起那时候的画面,还是觉得太年轻太冲动了。 贾珠听着郎秋在那里的碎碎念,却不由抿紧了唇角,原来,他是真的喜欢允礽啊。 这可真是……绝不该有的逾越之举。 他轻轻叹息。 瞧着有些惆怅。 半晌,贾珠低头捂住大半张脸,又浅浅笑了起来。 喜欢上太子,虽是他意料之外,但喜欢本不是件错事。 他不过是喜欢上一个值得喜欢的人。 第70章 第七十章 允礽觉得贾珠有些奇怪。 可又说不出,是在哪里奇怪,这只是一种感觉。 他手里把玩着那个蹴球,一下又一下地丢在地板上。 玉柱儿一看到殿下把那个蹴球拿出来,就觉得大事不妙。每每看到殿下如此时,便说明殿下有什么烦心事。 他们两个大太监严阵以待,战战兢兢。 视线跟着那个蹴球一上一下,这心,也跟着摇摆不定。 “王良,今年桃花开了吗?” 太子问得很没来由。 玉柱儿小心地说道:“殿下,开是开了,不过,还未到最美的时候。” 太子没有反应,玉柱儿也没再说。 蹴球继续一上,一下。 啪——啪—— 声音持续不断。 此时已是三月春暖花开,贾珠早回到宫中读书。 不过太子都十四五的年岁,这读书虽上心,但也不再是最重要之事。 康煦帝开始正式让太子临朝参政。 难道是朝上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情? 玉柱儿和王良面面相觑。 “别杵在那里互相看了,当着孤眉来眼去,孤又不瞎。”太子面无表情地说道。 玉柱儿赔笑,“殿下,奴才只是担心您。” “担心孤作甚?”太子的眉间微蹙,带着寒意,“孤的情绪都摆在脸上?” 这话他们怎么敢接呢? 王良忙跟着说道:“殿下,玉柱儿的意思是,都到这个时辰了,您还不传膳,奴才们担心您的身体。” 太子似笑非笑地看去一眼,“是嘛,原来是这么关切孤。” 那一阵一阵的啪啪声还在持续不断,叫人胆颤心惊。 “最近,贾府可有什么异常?” 又过了许久,太子总算是说了句话。 玉柱儿:“除了与林家的接触更甚,并无其他的联系。那位林夫人的身体,怕是要不好了。”约莫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 这些太子都知道。 他问起贾府,原是为了问贾珠。 只是话到了嘴边,却还是下意识换做了贾府。 他对贾珠的记挂虽是宫内皆知,却还不到时候。 允礽既喜欢阿珠,就不能叫他落入危险的境地。哪怕玉柱儿这些大太监都是忠诚于他,可有时候,也未必能够贯彻到底。 而这一切,都源自于那位疼爱他的阿玛。 允礽漫不经心地想,若是现在的阿玛知道了这桩事,怕是舍不得杀了阿珠,可也定会采取措施。 他不想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便需要慎之再慎之,切不能叫任何人发现破绽。 哪怕是自己人,也不得行。 近了不行,疏远更不可能…… 疏远? 允礽眨了眨眼,忽而坐直起来。 原本垂落在扶手边上的蹴球猛地弹了出去,不再按照着原来的弧度,而是朝着宫内的另一端飞了过去,猛地砸在一个花瓶上,砰地发出碎裂的声响。 这骤然的响声,叫殿内外都吓了一跳。 可更叫他们害怕的却是太子猛然阴沉下来的脸色,他握紧扶手,手背青筋暴起,足以见力气之大。 太子殿下满脸皆是暴怒,透着怒不可遏的躁意。 他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了…… 疏远。 阿珠在默不作声地疏远着他。 这是一种非常巧妙,几乎不留下任何痕迹的方式,就算太子感觉到了微妙的变化,可苦于贾珠的细致,以至于他无法立刻寻到那破绽…… 若非方才这一刹那的乍然,太子都未必能抓住那一瞬的闪光。 贾珠想要远离允礽? 太子铁青着脸色站起来,蓦然看向宫门口—— 他想都不要想! … 马车摇摇晃晃,坐在车内的贾珠感到困顿。 他昨夜看书太晚,又被贾政考校了一番,等到歇下时,已经是夜里三更。 清晨醒来,困得连喝了两盏茶,还是睁不开眼。 郎秋在马车内寻着提神的参片边小声埋怨,“老爷也真是,明知道大爷每日都要去宫里,怎还弄得这么晚?” 贾珠昏昏欲睡,听到郎秋的抱怨,半睁着眼笑道:“你这话要是被父亲知道,可是要被打的。” 郎秋缩了缩脖子。 他是曾见识过贾政动手的。 那看起来如君子的人物骤然动手,露出的凶残暴力,显得非常狰狞可怕。如果不是被王夫人和贾母拦住的话,也不知那会软绵的大爷该怎么办。 “便是老爷要打小的,小的这话说得也没错。” 贾珠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 他这一顿是替宝玉挨的。 昨夜,宝玉被身边的大丫鬟抱着回去歇息时,正巧被贾政撞见小孩笑嘻嘻地与小姑娘说话,一见到他却是噤若寒蝉,战战兢兢,连半点骨气都没有。 贾政本来就恨极了宝玉这模样,气得将他带回书房教训。 贾珠本要睡下,宝玉身边的大丫鬟哭着来求,他得知此事,只能重新换了衣服匆匆赶往前头书房,将被狂风暴雨唾骂的宝玉救了出来。 可纵是面对贾珠,贾政也并非没有怒气。 “为父离开这三年间,你竟是半点长进都没有。跟在太子的身旁,可不能一言一行都学着殿下,而是要警惕着殿下的举止,劝慰殿下出格的言行,而不是将自己当做无用的附庸,那样殿下为何需要你?” 贾珠从贾政的话里,感觉到一些引而不发的野心。 野心不是坏事。 只是贾珠有些不喜欢父亲那种委婉的野心。 不过在和贾政漫长的相处里,贾珠早就总结出了一套和父亲的相处之道。只要父亲说的话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他就会当做是耳旁风。 ……这非常不得体,贾珠羞赧地想。 可是不这么做,他觉得自己总有一日会忍不住与父亲大吵一架。 贾珠开始理解贾母那时的担忧。 那是在非常久远,甚至在贾珠刚刚入宫的时候。 贾母曾经再三与贾珠说过,在宫内与太子相处时,凡事以自身为要,无需出头,最为要紧的是自保,再说其他。 贾珠当时不太明白为何贾母会这么紧张。 直到昨夜。 贾政背着手在书房来回踱步,情绪有些激动,“珠儿,你既已经比寻常人更接近太子,就莫要忘了,这是个远胜于其他人的位置。想当初,老太太一直觉得为父的想法太过冒进,可偏生只有如何,才是挽救贾府,让家族复兴的大计!” ——贾母是不赞成贾家卷入太子储君的争端。 贾珠从贾政的话里意识到这点后,也明白了为何当年贾母会有那样殷殷切切的告诫。 那的确是来自于长辈的忠言。 早在太子撞见贾珠,记得这个童年玩伴,想要将他调入宫内前,贾政就有过这样的想法——他想将贾珠送入宫,成为太子的伴读。 哪怕这个想法在当时看起来是多么荒唐可笑,可贾政却执意如此。 尽管贾珠深陷多年,却也仍然赞同贾母的看法。 靠近太子的确是一条途径,可太子的身旁更是危险重重。就连索额图和明珠那样的存在,都会轻易落下马——就在年初,明珠因着数项罪名请辞,虽被康煦帝留中不发,可是这朝廷的局面已经焕然一新,有了天大的变化——区区一个贾府,怎能抵抗那样的风暴? 走到现在,不过摇摇欲坠。 不然东府那个总想着要去寺里出家的敬大老爷,为何迟迟不能去? 不便是感觉到荣宁两府的危险。 这些都是贾珠看在眼里。 只可惜贾敬能看得明白,可是贾珍却是看不透。 他这一二年因着两府的兴起,更是放肆恣意,可与荣国府上的贾赦大老爷全然无二。 这些荒唐可笑的东西,有时贾珠纵览整个府邸,却发现几乎无什么人可说,到底是对父辈产生了少许失望的情感。 他知道这不应当。 却是无法忍住。 昨夜贾政说的话还不至于此,甚至也提及了贾珠的婚事。 他原是看中李祭酒的女儿李纨,想要给他们两个定亲。 倒不拘泥于身份,贾政不过是看中李家的清贵。 再说提前定亲,再晚几年结婚也是可以的,却是给贾母拦住了,说是贾珠的岁数还小,没必要提早定亲云云。 贾母为此,和贾政闹了一些不愉快。 毕竟贾珠是贾政的儿子,身为父亲想要给自己的孩子定亲,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贾母虽然是祖母,却也少了几分说话的余地。 可此番贾母如此抗拒,贾政也不能勉力为之。 贾珠只要想起昨夜贾政说的那一堆,就有些头疼地揉着眉心。 不知父亲这一顿训斥与谈话是憋了多久,这才能一连说上一个半时辰,贾珠的脚趾都冻僵了,清晨起来,便有些瘙痒难忍。 再听郎秋的絮絮叨叨。 “大爷,小的也知道,大爷的性子软,可宝二爷的丫鬟都能来寻大爷,为何不让小的去寻太太呢?”郎秋将泡好的参片水递给贾珠,“好歹也能帮一帮大爷呀。” 贾珠哀哀叹了口气。 还是因为贾政和王夫人自从上次吵架后,两人的关系降至冰点,叫贾珠根本不愿意让他们再起争端。 在赵姨娘那个孩子生下来之前,二房怕是不得安宁的。 贾珠将苦涩的汤水连带着参片吃下,咀嚼了几下,眉头微蹙,含糊着说道,“莫要说了。” 郎秋知道,贾珠到底还是敬重父亲贾政,不愿他多嘴,便打了下自己的嘴巴,“是小的多嘴了。” 贾珠一个轻轻的暴栗敲在他的脑门上,笑骂道:“从哪里学来这种稀奇古怪的做派?” 郎秋笑嘻嘻地说道:“是从太子爷身旁那几个大太监身上学来的。” 贾珠的笑容淡了些,还是笑着,“殿下/身边那几个可不一般,十个你,都比不上人家的心眼转得快。” 郎秋深以为然,点头说道,“小的可不敢与他们走得太近,怕是连祖宗三代都要给人套出来了。” 贾珠笑,“那也没那么夸张。” “大爷,快到了。” 郎秋撩开车帘出去看了一会,缩回来说道。 虽是春日,可贾珠的手里还抱着暖手炉,自打之前受伤,他的身体又虚了些,到这暖春三月,还是容易手脚冰冷。 他穿戴的衣裳,也总是比常人要多一二件。那熨帖的衣领贴合到脖颈处,将白皙的皮肤严严实实地遮盖起来。 贾珠嗯了一声,后半段这么聊过来,他总算有些清醒。 郎秋检查着贾珠的书袋,便说道,“不过大爷最近起来的时辰,也一直都是晚了些,当是休息得不够好。”也不只是昨夜被老爷抓着考问的缘故,“大爷可是夜间有些失眠?” 贾珠每日起身,歇下的时辰都几乎是固定的。 可这一二月却总是比往常晚了一刻钟左右,也便连早点,入宫的时辰都晚了些。 虽是晚了些,但也是比其他人早。 贾珠时常还是第一个到的。 贾珠正在检查衣襟的动作微顿,旋即笑了笑,“晚一些也好,之前总是觉得有些困,多睡一刻钟,人便精神些。” 郎秋恍然大悟,便没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小心地将大爷送到宫门口,亲自看着他踏入皇宫,这才松了口气。 在郎秋身后,还跟着两个貌不惊人的男人。 他们是每逢贾珠出门,都必定会跟随在身后的侍卫。 不得不说,有他们在,郎秋倍感安心。 ……当然,贾珠赞成百分之八十。 剩下的百分之二十,落在他们同时也是太子的监视上。 他们在既是安全,也是麻烦。 贾珠走在宫道内,看着天际微微亮,身前的小太监毕恭毕敬地引路,摇晃的灯笼照亮着他们前行的路,在这样安静的时刻,贾珠心里想的却是一些无法成形,碎片的东西。 这摇晃的灯光,狭长的暗影,清新的花香味,暗淡的星子…… 以及殿下。殿下。还是殿下。 贾珠的脸上浮现惆怅之色。 自打贾珠意识到自己喜欢上太子后,这麻烦事也纷至沓来。 有些事从未意识到还好,可一旦清楚地认知到这点后,便会过分在意自己的言行。 允礽是个喜欢动手动脚的人,他甚是喜欢清亲近贾珠,不管是身体的接触,还是偶尔亲昵的耳边对话,都是信手拈来的小事。 从前问题不大。 因为贾珠也是这样。 他伸手去牵允礽的手时,从来不会担心会被挥开,也从不害怕会被训斥。他甚至会和允礽打闹成一团,他们一直都是如此亲密无间。 也便让觉醒的贾珠非常尴尬。 他的肤色很白。 一旦泛起红,便会被立刻发现。 可和心上人接触,以贾珠的性格,总是难免羞赧,这无法控制的反应,便尤为不讨喜。 这样的次数多起来,总会引起太子的怀疑。 可要是贾珠冒然减少与太子的接触,又会显得非常突兀,更会直接让允礽抓住马脚,于是乎,贾珠只能苦心孤诣,一点点地谋划着。 他需要将自己和太子的距离摆正。 放在一个既不会让自己暴露,又不会让太子觉察到的位置。 贾珠喜欢允礽。 可这喜欢,是不能为外人道也的存在。 太子是要成家立业的,贾珠不会让他知道这份心思。可他也不觉得自己喜欢上太子有什么错,喜欢又不是自己可以操控的事情。 他不以为耻。 只将之当做是另外一个需要隐藏起来的秘密。 故在经过前段时间的兵荒马乱后,贾珠重新变得沉稳下来。 保持自己和太子的距离,是为了不让太子发现自己的端倪。 尽管这挺难,毕竟考虑到太子的敏锐。 说不定何时就被发现了。 另一则,则是家里的事。 贾珠尚未确定自己对太子的喜欢是一种怎样的浓烈,可在他心有所属的前提下,他便不好定亲。 这对将来与他结亲的女子不公平。 这两桩事情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好在贾珠的心态平稳,按部就班,总能够完成的。 不急。 贾珠垂眸,望着近在咫尺的殿宇。 太子背着手站在那里。 “殿下今日怎么这么早?”贾珠笑道。 太子也笑着,“因为想见阿珠。” 藏在袖子里的手指略微紧张地纠在一处。 贾珠缓缓走了上来,“可殿下看起来,似乎不太高兴?” 太子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笑意,挑眉说道:“阿珠这话说得,好像我不该高兴一般。” 贾珠摇了摇头,“可殿下见到我,不该高兴吗?” 他还是笑着。 带着浅浅的微笑。 可是那话,却是自信到了极致。 纵然是此刻的允礽,都忍不住愣了愣,笑了起来,“阿珠这话可真是有些厚脸皮了,怎会这么夸耀自己?” 贾珠眉眼弯弯,笑眯眯着说道:“这可不是我在夸耀,是殿下每一次都叫我如此认为,倘若这是错觉,那殿下可得早些打醒我。”这话听起来便有些坏心眼了。 允礽看着贾珠,看着他带笑的眉眼,与自己谈笑时的从容…… 如果不是他昨日灵光一闪,允礽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觉得,这样的阿珠会离他远去。 可当允礽意识到这点,再回头看时,便发现这样的端倪,是出现在细微、出现在无知无觉处。 这非常仔细,非得是阿珠苦心孤诣,才能一点点算出来的。 贾珠比从前还要大方,说起这些打趣时,也是非常淡定,甚至还会主动与太子逗趣,将从前那些羞耻于说出来的话无所谓地带过…… 可与此同时,他几乎不再和允礽亲密接触。 言语上的亲密增多,取而代之的是肢体接触的减少。 除非允礽主动去触碰贾珠,不然贾珠基本不会靠近他。 这种差距的增补,由于言语上的亲昵,所以容易麻痹人的意识。 正如允礽。 两人并肩步入殿内,伺候的宫人很快就端来了茶水糕点,而后小心地侍立在边上。 允礽吃了口热茶,随口说道,“阿珠对自己有什么打算?” 他问得漫不经心。 贾珠将书袋摘下来,有些随意地问着,“殿下说的是哪种?科举么,父亲希望我今年就下场考试,但汤大人是希望明年再说。我目前是不太着急入场考试,稳扎稳打再说。” 以科举这样的难度,贾珠也不可能这么自信完全不会落榜,可不管是谁,这考试失败的次数自然是越少越好,这一旦多了,便容易影响信心,束手束脚。 贾珠自然是希望在自己准备充足的时候,再参与考试。 “那阿珠对将来考完试后,有什么打算?” 太子殿下这两个“打算”,让贾珠微微提起了心。 他记得太子从前对他想要离开的不满。 “一切听从安排。”贾珠斟酌着说道,“若是侥得中,会被分配到何处,我也不知,到时候自然是怎么安排,就怎么走。” 他知道自己这话,肯定会引起殿下的不满。 可素来考完能不被外放的进士甚少,多数是被分配到外地去做小小县官,再一步步爬起来。能留在京城的从来是少数,而贾珠对朔方先生曾提及过的大千世界也有向往,外出走走未必是坏事。 “怎么安排,就怎么走。”太子咀嚼着贾珠这句话,似笑非笑,“阿珠,你不会以为,这外头这么多的官位,真的能按照吏部的想法,一板一眼地进行?” 不,纵然是吏部,都有着自己的私心。 自然是自己的人填到最合适的位置上,君不见之前的明珠都以买卖官位为荣? 贾珠总算挑选了自己最喜欢的糕点,然后满足地塞了一个,黏糊糊地说道,“我的起点已经比寻常人好了不少,该知足了。” 知足? 允礽挑眉,幽幽地注视着阿珠。 他可从来都不知道知足两个字怎么写。 … 贾珠觉得奇怪。 他看了眼坐在前头的太子殿下,殿下正在回答着师傅的提问,那朗朗而言的姿态,叫师傅不由得点了点头,甚是满意。 今日,已经是太子第十三日早到。 年幼时,太子性格娇纵,纵然是读书,也总是带着桀骜的脾性,与几个师傅都曾经闹过矛盾。可是年纪渐长后,太子的做事风格圆润了些,便也少了许多非议。 可不管是什么时候的太子殿下,都少有连着小半个月都提前到的时候。 这并非说太子不会早到,可往往最早过来的人是贾珠,可这小半个月贾珠一进宫就能看到太子在殿内的身影,就像是…… 来捉他。 贾珠心口一跳,难道是殿下发现了什么? “阿珠,阿珠,回神了……” 太子的声音在贾珠的跟前晃着,好笑地说道:“你是怎么走神到这般地步,师傅居然也不罚你。”他一边说着,一边亲昵地摸上贾珠的耳朵。 贾珠的身体微颤,下意识挺直了腰板。 太子的手没有挪开,一边和贾珠说话,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阿珠,阿玛与我说,你父亲在外学政做得还算不错,打算往上提一提。” 贾珠觉得耳朵那一小块肉都要给太子搓下来了,“……那也是父亲该做的。” 允礽笑嘻嘻地搓了搓耳垂,“什么该做不该做的,反正事就这么个事,也快了。”他又把玩了几下,“阿珠的耳垂好软。” 贾珠总算忍不住将自己的耳朵抢回来,捂着自己的耳朵说道:“殿下觉得有趣的话,为何不揉着自己的?” 谁的耳朵不是软的? 太子理直气壮地说道:“阿珠的摸起来比较舒服。” 曹珍大笑,拍着桌子说道:“那殿下为何不来捏捏我的,保准也是软的。” 允礽嫌弃地看了他一眼,“阿珠就连味道也是香的,你们这两个粗苯汉子就算了。” 贾珠大窘,有些绝望地说道:“殿下……” 谁能说出殿下这么直接的话! 他的话还没说完,格图肯就义正言辞地点头,“殿下,刚才分明只有曹珍说话,可与我半点关系都没有。” 曹珍叫屈,大声说道:“可我身上也是香的,不然殿下来闻闻看!” 太子微笑。 曹珍缩了缩脑袋,瘪嘴说道:“这年头还有人不用香料就出门的吗?谁还不是香的,殿下就是偏心。” 允礽将自己整个身子都倚靠在贾珠的身上,笑嘻嘻地说道:“孤便是偏心,便是只喜欢阿珠一个。” 他们的对话,浑然不知这个话题多难为情。 因为贾珠不怎么用熏香。 如果真的闻到了什么味道…… 贾珠一想到那个局面,就忍不住想要掩面的欲/望。 太子还有一搭没一搭地勾着贾珠的手指把玩,人又靠在他的身上,这种过分亲昵的接触,让贾珠感觉有些…… 他开始念清净经。 太子原本还没发现。 毕竟默念是没声的,贾珠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当着太子的面将这念出来。 只是贾珠沉默的时间太长,允礽不由得转头去看他。 “……阿珠在念什么?” 允礽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又快又猛,贾珠下意识回答:“清净……” “清静经?” 允礽一双凤眼危险地眯了起来。 “阿珠与我在一起的时候,为何要念清静经?” 贾珠哽住,只能倔强着说道,“是殿下听错了,我说的是在想些清净的事情。” 他扫了眼正咋咋呼呼的其他两人,违心地说道:“他们很吵。” 贾珠心虚。 允礽盯着贾珠看了好一会,不知道他是信了还是没信。 总之,他带着那种锐利的眼神又转了回去,只是将贾珠的手指抓得更紧,紧得贾珠几乎无法挣脱开。 贾珠不着痕迹,小小地吐了口气。 除了太子更喜欢这些亲昵的动作外,便是体现在他的粘人上。 天知道,很久之前的太子殿下就已经非常粘人,可现在的殿下比之前有过之而不及。 曹珍和格图肯看着前面如同连体婴的两人,就连骑射课上也都是跟着紧紧,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我觉得贾珠快受不了了。” 格图肯诚恳地说道。 曹珍茫然:“你在说什么?贾珠不是一直很包容殿下的吗?” “我和你说的不是一个意思。”格图肯指了指他们那两匹马,“你看清楚,贾珠的骑术比不上太子,可是殿下一直吊着他,他的身体本就一般,再继续强行提速,他的身体会受不了。” 曹珍看着他们飞出去的速度,心有余悸地点头。 “你说得不错。” 最终他们回来的时候,太子骑着自己的黑马,牵着贾珠那批马的缰绳,而贾珠则是坐在太子的身后,靠着他的肩膀昏昏欲睡。 武师傅对他们这样的行为没有说什么,只是指点了贾珠几句,暗示他的身体不要再做这些剧烈的动作,便不再说些什么。 太子有些歉意地说道:“是孤太高兴了。” 贾珠有些累,声音带着困意,笑着说道:“这马也是我自己骑着的,怎算账的时候,便没我的事了?我多休息一会便是。” 大皇子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阿珠,你就是一直纵容他,才会到这个地步。保成他就是故意的,我与你说,他方才但凡是真的不想跑,早就停下来了。” 大皇子和三皇子骑着马过来。 他们两个也长高不少,尤其是大皇子,他的身材在众皇子中是最魁梧的一个。眼下属于他的府邸正在修建,等到建造好后,大皇子就会成为第一个搬出皇宫的皇子。 太子看着拆他台的大皇子,凶巴巴地说道:“阿珠就是喜欢宠孤,大哥别多话。” 大皇子耸肩,“我这可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在太子和大皇子打机锋时,贾珠困顿得又打了个哈欠,小声地说道:“殿下,我困了。” 他知道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睡觉,可是昨夜他真的没怎么睡,经过早晨的读书,再加上下午的课程,他感觉现在自己要是不坐在太子的身后,人都能从马背上摔下去了。 贾珠克制不住地捂住嘴,生怕自己露出更多的疲态。 大皇子:“那就去休息,人不舒服,少上点也没什么。阿玛要是训斥你,就说都是保成的主意。” 太子一鞭子抽过去,大皇子灵敏地操控马躲开。 “虽然大哥说的话都可以当做是耳旁风,不过阿珠还是先行休息去罢。” 太子看也不看躲开后乐呵呵的大皇子,转头对贾珠说道。 贾珠到底是挣扎不能,被两位东宫太监送去歇息。 三皇子跟着大皇子下了马,有些不满地说道:“大哥,你作甚对那个贾珠那么好?他再好,也不过区区一个小官之子,二哥也那么抬举他,能有何用?”他说话的声音不大,显然也是害怕被太子听到。 大皇子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三弟,你这依身份来判断人,便不大合适。说句不好听的,在这世间,我们需要去求谁?谁都在我等之下,便也人人相同。我们为何不能喜欢一个更叫我们觉得有趣的人?“ 若是连喜欢的人,喜欢的东西,都要衡量的话,那他们活得也太没滋没味了罢? 三皇子不服气,“可我也没看出来贾珠有多好呀?” 大皇子牵着马的动作微顿,转头看着那边还在和五皇子玩耍的其他几个小皇子,“你不会因着之前的事情,在记恨阿珠吧?” 三皇子皱眉,“怎么会?” 允禔拍着马,笑着说道:“最好是真的不会。允祉,你或许觉得给阿珠道个歉很丢脸,可那事主要犯错的是五弟。五弟踢的蹴球,你在边上看着,顺带罢了。保成那是没真的生气,要是真生气了,你以为此事会这么轻拿轻放?” “这还叫轻拿轻放?” 允祉原本是打定主意,不管允禔说什么都不说话,免得将自己带进去。可是听到大哥说到这份上,他还是忍不住开口。 “我堂堂一个皇子,居然还要去给他道歉?要我说赏点什么东西也就罢了……” “好了。”允禔冷下脸色,“别管我不提醒你,之前贾珠遇袭的事,你知道那些贼人都没活下来吗?” 允祉愣住。 大皇子看着他,压着声音说道:“全都自/杀了。” 又怎么可能真的全部都自/杀了呢? 允禔伸手拍了拍允祉的肩膀,让他自己去猜。 反正允礽压根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甚至就没打算压下来过。 允禔漫不经意地笑起来,“在阿玛的心里,贾珠也算是半子,一件事,若是看不清楚苗头,就别胡思乱想,到时候给自己惹来找补不回的麻烦,可就乐子大了。” 允祉的脸色微变。 … 贾珠感觉自己的确小睡了片刻。 朦朦胧胧间,他的身旁似乎多了一具温热的身体,让他不自觉地蹙眉,翻身,像是要重新躲回巢穴里去。 他挣扎了一会,勉强睁开眼,发现睡倒在他身旁的是允礽。 ……他为什么一身酒气? 贾珠本以为自己还在梦里,还寻思着怎么会梦到允礽喝酒,没想到抬眼一瞧,玉柱儿和王良站在门口,做出一副求爷爷告奶奶的模样。 “殿下喝醉了!” 贾珠一下子清醒了。 他就睡了这么一会,允礽就吃醉了? 殿下的酒量不是很好吗? “怎么回事?” 贾珠压低声音说道。 玉柱儿苦笑着比划,说实话,贾珠没看懂。 但大概猜得出来和大皇子有关系。 贾珠爬了起来,给昏迷的太子拖上来,那醉醺醺的模样难得一见,两颊都是通红的,还难受着哼哼唧唧,一翻身就压住贾珠的半个身子。 贾珠艰难地动了动,又躺平。 殿下现在还真有些重……不比小时候。 一想到幼时那个还会拍着自己肚皮的太子殿下,贾珠没忍住笑了起来,伴随着耳边嘟嘟哝哝的阿珠阿珠,他无奈地应着,“阿珠在呢。” 不知是不是这话激起了醉鬼的反应,醉鬼撇着嘴呜呜,“阿珠不喜欢我了……” 贾珠:“哪有。” “就有!” 在幼稚地来回了十几次“哪有”和“就有”后,醉鬼又不动了。 “阿珠……” 过了一会,他又开始扑腾起来,嗷呜着抱怨。 “阿珠为什么,不喜欢我了,都想和我保持距离了!”醉鬼一个竭力翻身,彻彻底底地栽倒在贾珠的身上,压得半死,一双朦胧的凤眼四处望着,好不容易抓住一个朦胧的人影就嘿嘿笑,“我知道,你肯定是阿珠……” 贾珠看着正对着玉枕嘿嘿笑的太子无奈扶额。 “我不是……算了……我没有不喜欢保成,也没有想着……”贾珠抿住嘴角,好吧,他的确是想着和太子保持距离。 醉鬼这下有话说了,“你看,阿珠都心虚了!” 贾珠:“……” 如果殿下说话的时候别对着枕头就好了那真的不是人! “我没心虚,”他耐心地说道,“就是有些……不能说的原因。” 醉鬼茫茫然地转过头来,软倒在贾珠的肩膀上,噫呜呜地哭,“什么,原因?”他炽热的呼吸滚落在贾珠的脖颈,叫他冷不丁打了个哆嗦,一下子被那热意连带着也红了起来。两片唇又在他的耳边蹭来蹭去,痒得贾珠几乎颤叫出声。 他有些痛苦地咬牙,这是真的醉了,还是故意的啊! 怎么尽往他的弱点上钻!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允礽的头疼得像是要炸裂般,抚着额头呻/吟了一声,他又将脸埋在身旁那人赤/裸的肩头,不自觉地蹭了蹭。 湿腻的触感,让他本能觉得哪里不对劲。 ……赤/裸的皮肤? 允礽猛地睁开眼,正看到一片皙白的皮肤,上面布满咬痕,若非这是在人的身上,他更觉得这是野兽的撕咬。 他往上看,阿珠的脸庞落入他的眼里。 贾珠睡得很不安稳,他的脸色苍白,哪怕是在梦中,眉头都是紧蹙。允礽下意识摸了摸他的眼角,那微微湿/润的光泽,叫允礽不由自控地屏住呼吸。 他往下看,就发现他方才是倚靠在阿珠的怀里睡着的。 太子的脑袋突突发疼,可他的视线却凝固在那赤/裸可怜的皮肉上。 他定然是非常、非常用力地咬过某处…… 他盯着微翘的可怜皮肉沉默,他做了什么? 允礽晕乎乎得很,这对几乎从来都没醉过的太子来说,实在是难得。 他在吃醉后,把阿珠弄成这德性? 允礽的记忆里满是空白,他茫然捂着额头,挣扎着爬了起来。 他本能想再回到贾珠的身边,可眼下允礽更想找回自己空白的记忆,他低骂了一声,将被褥给贾珠盖了回去。 这些细微的动作虽叫贾珠有些感知,可他的确是太困太累,只朦胧意识到一会,就又转身睡去。 允礽下了床,发现自己也是赤/裸着上身,下头倒是还穿着裤子。 视线在地上逡巡了一圈,很好,不管是自己的衣服还是阿珠的衣服,都被同等待遇地撕碎成条状。 太子赤/裸着脚站在微凉的空气里,纳闷起自己酒后的德性。 他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都这个时候,都没有人来叫他们,阿玛已经知道了? 不然可不会任由他们睡到这个时候。 允礽给自己倒了杯水,捧着茶杯喝了两口,开始在几乎扒拉不出任何记忆的脑袋里寻找着最开始的起源。 ……允禔。 当然,和酒有关的事情,只会和这位大皇子有关。 在回忆起这个罪魁祸首后,允礽总算想起一些片段。 在昨日下午,他送走贾珠去休息,并打算再打一会靶的时候,允禔神神秘秘地凑了过来,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瓶小东西。 太子在看到这东西时,就忍不住翻白眼,“你到底是多……罢了,你自己的事,孤不掺和。” 太子旗帜鲜明地摆明了自己的态度。 允禔一把抓住了允礽,笑嘻嘻地说道:“保成啊,你这话就不对了。咱们可是兄弟,你知道兄弟姐妹是做什么的吗?有福同享,有难同担!我这是惦记着你,在宫外侥幸得了这美酒,这不就来找你了?” 允礽无语凝噎,“你要在这个时候和孤有难同担?” 允禔假意听不懂地拍了拍允礽的肩膀,“说反了,是有福同享!” 允礽连瞪他的动作都直接省略了,毕竟瞪人还要浪费自己的体力。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表示与自己无关。 什么有福同享? 他保准这个臭大哥就是觉得只有他自己,要是被阿玛抓住后,无法承受住康煦帝的狂风暴雨,这才一定要找允礽来分担压力! 允禔的大手压在允礽的肩膀上,微笑着说道:“不成,做大哥的怎么能不让做弟弟的也感受到其中的美味呢?” 回忆到这里的时候,允礽的脸色已经不怎么好看。 虽然他想不出来自己是怎么被允禔绑架走的,但他那粗蛮力气肯定是其中一个原因! 允礽头疼地看了眼还在床上安睡的贾珠,将最后一口冷茶水吃下。 门外响起了非常轻微的敲门声,似乎是在试探。 允礽面无表情地打开了门。 太子的脚步几乎无声,哪怕是将耳朵贴到门边的大太监都没有发觉,门打开的时候,这几个一个赛一个都差点栽倒在地上。 好不容易稳住了自己的身体,一抬头看见冷脸的太子,他们扑通就跪下了。 允礽压着声音,“去给孤和阿珠准备换洗的衣裳,还有……” 他的视线敏锐地在这几个大太监的身上徘徊。 他们下意识绷紧了皮。 “玉柱儿,你跟孤进来。” 被选中的玉柱儿没有往常会有的高兴,反倒是战战兢兢,在跟着太子去了次间后,更是如此。 允礽慢条斯理地穿着衣裳,平静地说道:“这么害怕?看来孤昨日做的事情,还不止如此。” 玉柱儿语气艰涩地说道:“殿下,您昨儿,喝醉了。” “说点孤不知道的。” 允礽冷声,“我和允禔喝醉后,发生了什么?” 玉柱儿嗫嚅着,轻声说道:“殿下不只是和大皇子吃酒,也与几位小皇子一起。最先喝醉的人,是大皇子。” 这很稀奇。 毕竟大皇子的酒量是真的不错。 但这一回的酒是烈酒,其他几个都不敢多喝,唯独他吃得最多,自然这醉意起来时,也是大皇子最先。 毕竟大皇子偷偷摸摸带进宫里的,何止在太子面前晃悠的那一小瓶? “大皇子在外头打了一套醉拳,正巧踹烂了一堵门,那时候殿下还保留着一点理智,就让宫人们带着自己的主子都散了。”玉柱儿低着头,“然后奴才就和王良那几个一起将殿下带了回来。” 本来他们是想让太子回寝宫休息,却没想到,殿下压着的酒意也逐渐散开,一直嘀咕着要找阿珠,在没看到贾珠之前,太子根本就没安分过。 他的身手让这些太监们都搀扶不住他,只能勉强拖着他往偏殿去。 在看到偏殿休息的贾珠后,太子才安分了一会,还非常乖巧地自己扒了外裳,在贾珠的身边面朝下地躺了下来。 允礽沉默了一会,“那这如何解释,这地上的衣服碎片?” 最起码,从玉柱儿讲述到这里的情形来看,虽是有些离谱,但也还不算过分。 玉柱儿悲愤地想,这些都是后来的事了。 “后来,珠公子醒了……” 贾珠醒了,从他们的示意中得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后,还没怎样,太子也跟着醒来了,狠狠闹了一场。 当太子从玉柱儿的嘴里得知,醉鬼的自己一直追问着贾珠喜不喜欢自己时,眼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然后呢?这跟我撕毁了衣服有什么关系?” 太子开始担心,莫不是自己昏了头,在喝醉的时候强行把贾珠给…… 可他也没猴急到这个地步吧? 他忍不住想去看一眼阿珠的模样,但再一想他身上斑驳的痕迹,又带着莫名的气虚。 玉柱儿低着头,没看到太子脸色的变化。 他低声说道:“就在这个时候,万岁爷来了。” 康煦帝是听闻了大皇子闹出的这一桩事,这才闻讯赶来。在来毓庆宫之前,他还先去了乾西五所一趟。 因为,事情就是从乾西五所闹出来的。 那时,乾清宫收到消息,说是大皇子在乾西五所大闹,把窗户都打烂了。康煦帝气急,却又觉得奇怪,御驾抵达乾西五所,就发现其他几个皇子也凑在外头看热闹,一个个萝卜头看过去,他们身上全部都带着浓烈的酒意。 这就让康煦帝的脸色不太好看。 几个萝卜头还没发现皇帝来了,正嘀嘀咕咕地看着允禔四处威风。 “啊!大哥把他最喜欢的花瓶给砸碎了,等他清醒过来,会不会生气啊?” “我的天,最后一面窗户也没了,这下四处漏风……” “哈哈哈大哥怎么还惦记着这个时候爬屋顶啊,他就不怕摔下来吗?” “你们快看,大哥爬上去了!” 一声惊呼,几个皇子都在门口挤来挤去,就是为了看清楚发生了什么。 八皇子软绵绵地顺着他们的力道软化下来,一下子栽倒在地上。 康煦帝的眉头微跳,身旁的梁九功连忙亲自上前,将昏睡过去的八皇子给抱起来。 八皇子是这里面岁数最小的皇子,其他的皇子还没搬迁到乾西五所过来。 梁九功刚把小皇子抱起来,也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气。 当是喝了酒后,睡了过去。 梁九功的突然出现,吸引了这些小皇子的全部注意。他们一个两个都呆呆地站着,跑也不敢跑,有些害怕地一个个杵在那里。 康煦帝沉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几个皇子面面相觑,脸上都是红扑扑的,全是酒气,他们互相对视了几眼,嗫嚅着不敢回答。 是不敢,还是不想? 康煦帝微眯着眼,又问了一遍,“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是没有声音。 皇帝的脸色变得高深莫测起来,几个不敢说话的皇子颤巍巍地害怕阿玛生气,却见他平静地说道:“既然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就一起承担罪名。在宫中饮酒作乱,还闹出这样的麻烦来,就罚你们抄写宫规百遍。” 三皇子的脸色古怪,哼哧了一会,憋出一句话,“阿玛,八弟的岁数太小,还不能写那么多。” 他倒不是真喜欢八皇子。 那个跟屁虫的小不点才几岁,还是养在惠妃的宫里,他根本懒得记挂。 可方才的饮酒里,小孩本是不想吃的,吃上头了的大皇子自己兴冲冲地拿筷子沾了一点给八弟,后来又稀奇古怪地让他喝了小半杯,这才倒霉地卷入这件事。 要他抄写百遍,怕是半年都不能出门。 允祉这么说完,允禛也点着小脑袋说道:“阿玛,八弟真的和此事没关系,他是被大哥灌的。” 别的不能泄露,但这件事总可以吧? 允禛开始打算盘。 见允禛这么说,其他几个小崽子也继而两三地说道此事和八弟没关系。 康煦帝摸着下巴,耳边还是那个爬上屋道:“很好,既然与保清有关,那九十遍由他来,剩下十遍,还是得允禩自己抄写。” 允禩不知自己的悲惨命运在几个兄长你一嘴我一嘴下,总算有了些许变化,他眼下正躺在梁九功的怀里呼呼大睡。 而乾西五所的人,都还能听得到大皇子那狂放的歌喉。 康煦帝冷着脸说道:“愣着作甚?还不快些将允禔给朕提下来!” 皇帝一声令下,身后的侍卫立刻融入了乾西五所。 就算大皇子的身手不错,可他到底是一个醉鬼,被人提着下来时,疯的劲头已经过了,差点软倒在地上,花了好一会才认出来站在他前面的人是他的阿玛。 允禔愣了好一会,幽幽地说道:“阿玛是不是要来罚我?” 康煦帝淡淡说道:“你说呢?” 允禔打了个酒嗝,捂住自己的嘴巴,免得打出来的酒意熏人。这好歹还是有点意识,可惜的是他这身上的酒气这么重,可不是这样就能挡得住的。 允禔嘟哝着说道:“阿玛……只罚我一个便是了。其他人都是……都是……都是被我逼的。” 康煦帝看着醉得站不稳的大皇子,头疼地揉着额角,“罢了,将他送回去醒醒酒,等睡醒了再说。” 就在这个当口,康煦帝已经派人查出来,这都是源自于大皇子从宫外带进来的烈酒。 这养在宫闱内的皇子们从来不曾吃过这等劣质,但后劲又非常大的烈酒,结果全部都醉倒了。 康煦帝没好气地让乾西五所的人赶紧将这些酒鬼都带走,再看着大皇子这住处的一片狼藉,嘴角抽/搐了一会,“将保清未来半年的俸禄都扣了,拿来修缮他弄出来的祸事。” “嗻。” 康煦帝处理了这里的事情,这才想起了太子。 据他所知,太子也是参与其中的。 几个小的喝的数量倒是不多,可是连大皇子都醉醺醺成这个模样,与大皇子从来都是别苗头的太子会是如何? 皇帝心中可想而知。 想起这里的闹剧,康煦帝头疼地带人往毓庆宫赶,这一路上虽是沉默,可到了东宫门外,他却瞥见自己的殿前太监梁九功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康煦帝冷着脸,“怎么?瞧着还挺美的。” 梁九功忙说道:“皇上,奴才只是觉得,皇上其实还挺高兴的。” 他谨慎地说着。 有些上位者是不喜欢别人猜测他的想法,即便是带着笑,梁九功也生怕自己一朝踏错,说错了话,做错了事。 顾问行的身体已经逐渐不行,等他退下来后,康煦帝的身旁必定有新的上位者。 眼前乾清宫的殿前太监都虎视眈眈,就盯着这一场变化呢。 康煦帝轻哼了声。 梁九功说得对,他的确是没生气。 他虽是不喜欢这底下的皇子们凑在一起瞒着他,可是也高兴于他们的关系不错,居然还会为了彼此打掩护——尽管事实就如黑暗中的灯火一样明显——可他们到底还是这么做了,甚至连被处罚也毫无怨言。 皇子们关系好,他这做皇父的,又怎可能不高兴? 康煦帝淡笑起来。 不过康煦帝的好心情,止步于踏入毓庆宫后,等踏足毓庆宫时,他远远地听到了宫人们焦急的声音。 “殿下,殿下,您快撒口,快撒口呀!” “珠公子,我们拦着殿下,你快走——” “砰——” 像是人体被踢出去的声音。 发出一声闷响,而后便是一个宫人的痛呼。 康煦帝听着这声音不对劲,大抵是知道了他这个太子也是喝醉了。 纵然康煦帝已经做足了准备,可是当他走进偏殿时,却发现这殿内其实不如他想象的那么凌乱。 偏殿内团团围着好几个太监,有一个正在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其他的几个围在床前,正试图把连体婴般的两人分开。 床边正坐着两个人黏糊得紧,太子的脸上红彤彤,一看就是醉了,正死命抱着另一个人。贾珠被他拽着一只手,边上的几个太监似乎是要把贾珠从太子的怀里捞出来。 ……等下。 仔细一看,阿珠几乎被允礽搂在了怀里,露出来的手腕上好几个咬痕,看起来像是被人刚刚咬出来一样。而醉醺醺的太子正目光炯炯地盯着这只胳膊,像是在寻找更好下嘴的地方。 其他的太监要么拦着,要么扒拉着,试图把贾珠从太子的怀里抢救出来。 虽然看起来远不如皇帝之前想象的那么热闹,却远比想象中还要奇怪。 贾珠在看到康煦帝时,第一反应是要从太子的怀里挣脱出来,可他的动作快,太子的反应更快,一下子就抓住了他的腰带,撕拉一声活生生扯开了。 贾珠:“……” 因着这个意外,他的衣衫凌乱,直接耷拉下来,但也为此,他能够逃离开太子的掌控。 他连忙往边上快走几步,有些狼狈地扯住自己的衣服,尴尬看向皇帝。 “皇上……” 康煦帝:“太子喝醉了?” 他看着太子和阿珠的相处,不由得微眯起双眼,沉声说道。 贾珠狼狈地低头,“殿下和大皇子他们喝醉之后,回来小睡了一会。但是是又被人吵醒了,这才又发起了……”他把酒疯这两个字吞了下去。 可是皇帝看着太子摇摇晃晃从床上爬起来的模样,又怎么能看不出来呢? 更何况他刚才那句话,就是在明知故问。 太子摇摇晃晃地朝着贾珠靠近,在还没碰到贾珠之前,他就已经闪身避开,接连几步退到了皇帝身后。 允礽似乎才发现,这里站着其他人。 醉醺醺的太子微眯起眼,从下而上打量着这个人,当目光落到皇帝的脸上,他依稀辨认了片刻,骤然眼底流露出喜悦的光芒,“阿玛!” 太子这说话的声音可真够劲儿。 够大声。 康煦帝虽然恼怒太子醉成这样,可当太子兴高采烈地看着他,然后踉踉跄跄朝他扑过来的时候,纵然是心中有气的皇帝,也不由得脸上露出的笑意。 他伸出自己的双手,想要将醉醺醺的太子抱住。 然后—— “啊!” 听到这里的时候,太子已经不由得捂住了自己的脸。 他冷静了片刻,重新抬起头。 “你刚刚说我在醉醺醺的时候,朝着阿玛的脸上狠狠咬了一口?” 玉柱儿欲哭无泪,“是的,殿下。” 太子沉默。 太子有些不能接受。 这事儿听起来怎么都很离谱。 “……然后呢?” 玉柱儿气弱地说道:“万岁爷被殿下咬了一口之后,还没反应过来,就又朝着皇上的鼻子又咬了一口,想接着咬第三次的时候,珠公子从身后扑了过来,将您给拦住了。”当时贾珠的动作,可真是算得上舍己为人。 毕竟在倒霉的皇上被咬之前,遭受这样苦难的人就是贾珠自己。 当贾珠从皇上的身后扑出来拦住太子后,太子就闷闷不乐地埋在他的怀里,时不时抬头看着皇帝,似乎还有些蠢蠢欲动。 “阿玛……” 允礽委屈地瘪嘴。 纵然皇帝再怎么英明神武,气势宏伟,可是接连被太子咬了两口之后,已经是略显狼狈,正拿帕子擦着自己的脸。 “保成你这是什么毛病?” 皇帝大为震惊。 在这之前,他看到太子和贾珠两人太过亲近,就觉得有些不妥,只是这不妥的火苗在太子咬上他之后就已经噗嗤被熄灭了。 这什么毛病! 太子从来就没有吃醉酒过,顶多就是有些微醺,皇帝竟然从不知道太子喝醉酒之后的癖好竟是……如此不雅。 贾珠拦着太子好一会,已经安静下来的殿下趴在他的肩头,慢悠悠看着康煦帝,“什么,毛病?”他有些晕乎乎,跟着皇帝的话重复了一遍。 “喜欢阿玛?” 殿下歪着脑袋,在贾珠的肩膀上滚来滚去。说出来的话,有些能够让人听清楚,有些却是不能,嘀嘀咕咕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就算是说好话,也不能够掩饰他这荒唐的行为! 皇帝看着太子这样,有些心累,但是回想起大皇子在大庭广众之下爬了屋顶,还站在屋顶上高声大唱的模样,突然又觉得允礽这样还算不错。 最起码这事儿能压得住,不至于让满个宫廷都知道发生了什么愚蠢的事儿。 康煦帝只要一想起大皇子就头疼。 “没喂保成喝醒酒汤吗?” 他有意想要靠近太子检查一下他的情况,可是一靠近,太子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就抬起来盯着他,好像在盯着什么美味的肉块。 康煦帝:“……” 可怕。 这位一贯宠爱太子的皇帝,居然有朝一日会升起一种不想靠近自己这个儿子的想法。 方才太子兴高采烈扑过来啃上一口的动作,永远难忘。 王良无奈说道:“回皇上,奴才们在带着太子殿下回来的时候,就曾试图给太子殿下喂,可是殿下不愿,都打翻了好几次,奴才实在无法强行给太子殿下灌下去,只能如此。”他们不是没想过别的办法,可是又不敢伤了太子殿下,就只能僵持着。 在贾珠醒来之后,倒是有些可能。 可偏偏太子又因为喝醉酒而有了这个咬人的坏毛病,将公子咬得生疼。 他们顾着将公子抢救出来都来不及,暂时还未想到醒酒汤去。 “太子现在是见人就咬吗?” 皇帝打量着靠在贾珠肩膀上的允礽,他的两只手正抱着阿珠的腰,迷迷糊糊地趴在他的肩,湿漉漉的凤眼半眯着,像是有些困顿。 可是时不时的,太子就会在贾珠的肩膀上磨蹭两下,咬来咬去,虽然动作幅度不大,但还是不忍直视。 毓庆宫总管轻声说道:“回皇上,太子殿下并非见人就咬,从殿下醒来到现在,他只碰过您和公子两人,许是在殿下心目中,只会与自己亲近的人如此接触。” 一想到自己居然和贾珠一个地位,皇帝心中就好笑又无奈。 但再想到自己脸上两个牙印是免不了了,等出去之后任谁都能看到他脸上的痕迹时,皇帝又忍不住白了一眼太子,这“亲近”还不如不要。 “阿珠,真是苦了你了。” 皇帝叹息了一声,看着贾珠牢牢抱着太子的动作,再看向他露出来的手腕上的咬痕,皱着眉头,“不能就这么任由太子继续放肆下去。” 这毛病是在喝醉酒后出现,倒也算不上什么严重的事情,可总不能让他这么咬下去。 喝醉酒的人没法控制自己,要是真给阿珠咬出个好歹来,明日允礽起来可不得自己后悔死。 “来人,给太子灌醒酒汤。” 毓庆宫内的人担心弄伤太子,不敢乱来。有了康煦帝的命令,再加上几个侍卫,总算将扑腾的太子给摁住了,喂他灌下去半碗醒酒汤,另外半碗却已经洒了出来。 喝了醒酒汤之后,太子的意识似乎清醒了一小会儿,捂着自己的额头呻/吟。 “阿玛?” 太子勉强辨认出了眼前的人是谁,这一次他叫起来的声音就显得清楚了一点,不再带着模模糊糊的晃悠。 康煦帝“嗯”了一声,不紧不慢地问道:“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儿吗?” “被大哥……灌了不少……” 太子的声音又含糊起来,捂着额头痛苦说道。 皇帝没好气地看他一眼。 太子眼下这个模样就跟允褆一样,压根没法说话,就算醒酒汤喝下去了,也只能保持一点儿理智,并不能正常沟通。 他吩咐东宫的太监将太子扭送回去休息,这才看向身边安安静静站着的贾珠,“方才……可有伤到?” 贾珠有些难为情地将袖子往下扯了扯,盖住了袖口上的痕迹,尴尬说道,“皇上,我并没有什么伤势,只是留了些痕迹,过两日就会消失。”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康煦帝,忍了又忍,还是没憋住。 “……可是万岁爷,您或许需要看一下您脸上的……” 贾珠比划了一下,声音更软了些,“看起来有些太过明显了。” 皇帝这才想起自己脸上也烙着的痕迹,转头让太监取来铜镜,好瞧上一瞧。 嚯! 只见铜镜中的人,右脸上好一块明显的牙痕,再看鼻头红肿,又是一圈明显的痕迹,这可不是明日就能消退得了的! 康煦帝很想将那个喝了醒酒汤就沉沉睡去的太子给扯出来再打一顿。 梁九功低声说道:“皇上这两个牙痕实在是消不了了,不如用胭脂稍微掩饰一下,免得丢了龙体的颜面。” 皇帝闻言,重重冷哼了一声。 “丢了谁的颜面,朕就这么走出去,到时候丢的也不是朕的脸!” 康煦帝重重这么一说,梁九功自然也不敢再劝。 皇帝随手将铜镜丢还给太监,不想再看这让他无语之事。 “阿珠,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不要再纵容他。”皇帝无奈笑起来,叫人给贾珠送来衣裳,“他愿意撒酒疯就让他对着墙撒去。” 贾珠拢着衣服:“殿下也只是有些……有些酒后胡来,倒也没什么。就是这咬人的习惯……”说到这个他似乎有些难为情,说得有些吞吞/吐吐,“不知道能不能让殿下改过来。” 皇帝叹了口气,也觉得确实不太行,便找人去太医院叫了个太医过来。 在贾珠换完衣服,与皇帝说了一会话之后,那太医才匆匆赶来为太子殿下诊脉。 太子那时已经睡着了,脸颊到耳朵脖颈都是红彤彤的,一看就知道喝醉了酒。 “皇上,殿下的身体并无大碍,至于这喝醉酒后的德行,有些人是安然睡着,有些人确实会打醉拳,微臣甚至听说过曾经有人喝醉酒之后的怪癖是出去垂钓。这些并非吃药所能改变,人人皆有不同。” 这太一说话已经足够婉转,但言外之意也非常清楚,不管太子殿下这喝醉酒后的癖好到底是什么,那都无法改变。 康煦帝冷声说道:“从此以后,不许叫太子殿下喝醉酒!” 这在东宫也就罢了,如果太子喝醉酒的时候正是在外头,肆意对着自己亲近的人啃来啃去,皇帝只要一想到那幅画面就忍不住窒息。 能叫太子放下戒备心靠近的人也就那么寥寥几个,一想到太子有可能追着允褆咬那个画面,皇帝脸上的表情就有些古怪。 “罢了,阿珠,你且先回去,不必管保成这个臭小子了。” … 太子殿下听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再一次出声打断。 他听着大太监讲了这么多,有些事情已经能够模模糊糊有个印象,有些事情却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可如果阿珠是被阿玛送出宫的话,那他刚刚醒来看到的那个人又是谁? “因为……” 玉柱儿的嘴角抽了抽,小小声说道:“就在公子想要离开时,殿下突然从殿内又跑了出来,当着皇上的面,把公子给拖走了。” 太子揉了揉眉心,“孤怎么那么能折腾……酒里面有东西?” 玉柱儿惊讶,“殿下是怎么知道?” 他分明还没有说到那里。 “孤虽不知自己的酒量多好,但也不至于很差。昨日孤与大皇子拼了几杯,虽然量是有些大,按照常理也不该喝的那么烂醉,那只能是酒里有了别的东西。”太子冷着脸,“……醉鬼也不至于那么有活力,都睡了几回,还能再重新醒来。” 说到最后,太子的声音有些轻,脸色却是难看。 “太医仔细为您检查了又检查,又将您与皇子们所喝的酒坛取了过来,经过仔细的甄别之后,方才发现这烈酒中的确是下了一位能够叫人亢奋的药,几位小皇子吃的比较少,还没有那么严重,但殿下与大皇子喝的较多,所以才会效用明显。” 若是普通的酒水,皇帝或许不会上心,可这酒中涉及到了这种药材,就足以让皇帝在意,又派人去查。 也碍于当时半睡不醒的太子殿下死命纠缠着公子,所以最终皇帝也没有派人将珠公子送出去,而是任由着他留在皇宫过夜。 毕竟想起太子那个癖好,纵然是皇帝,也不放心。 说到这里,太子关于昨日的大部分困惑已经彻底解除,可唯独有一个问题他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孤与阿珠的衣服又是怎么回事儿?” 再一次的,殿下又问起这个问题。 大太监迎着太子殿下狐疑的眼神,连忙叫屈。 “殿下,殿下,这可真的不关奴才的事。”玉柱儿委屈,“昨夜在皇上和公子的帮助下,又叫殿下喝了一碗醒酒汤,然后才躺下休息,到那之前,都是安然无恙的。” 只是到了后半夜,他们的确听到了殿内有些许动静,正想赶来时,却被一个枕头狠狠丢到门上。 “滚出去——” 那声音冰冷残忍,带着某种恐怖的气息。 以至于他们这一些贴身伺候的人都险些认不出来这是太子殿下的声音。 殿下不允许他们靠近。 “……所以你想说是孤半夜发了疯,把我们两人的衣服都撕碎了?” 玉柱儿也有些崩溃。 他看得出来,太子殿下真不相信是自己做了这样的事情,可他们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殿下纵然是奴才们,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去动您和公子呀,难道您是怀疑我们如此胆大妄为……”玉柱儿连连磕头,叫太子没好气地踢了一脚,力道不大,但也将他踢歪了过去。 “好了,别这幅作态,瞧着叫人心烦。”允礽皱着眉头说道,“要是你们干的,昨夜孤早就将你们杀了。” 他说的尤为冷冰冰,可是大太监连忙顺藤摸瓜,“正是,正是,给了奴才天大的胆子,奴才也绝对不敢这么做的!” 太子冷着脸又坐着想了一会儿,将昨天能想起来的事情大致回忆了一遍,这才站起来叫玉柱儿滚出去准备膳食,自己则是抬脚朝寝床走去。 其实太子并不如他表露出来的那样恼怒。 虽说他暂时想不起来他昨夜到底做了什么,但他清楚自己做得出来。 问题就在于…… 昨夜他受了什么刺激? 阿珠身上的痕迹,摆明了不只是玉柱儿说的那样。 当太子走到床边时,正是贾珠悠悠转醒的时候,他长长的睫毛微颤,一团浅浅的阴影盖下,好一会,他才闭着眼,含糊呓语,“殿下,别乱动……” 他的胳膊微动,像是要抓住谁般,在床上摸了一会,才抓住一只手。 又困倦地往自己怀里拖,似乎是想将人抱过来安抚他。 “阿珠,你已经抓住我了。” 贾珠半眯着眼,猛地听到这话,好似有哪里不对劲,下一瞬睁开了眼,猛看向声音的来源。 允礽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他的手里抓着贾珠的胳膊,弯腰靠近床榻的模样看起来甚是得体,衣裳整洁。 而贾珠自己呢……他那条裸/露的胳膊上到处都是斑斑点点的痕迹,虽说并不鲜明却异常刺眼。 昨夜的记忆在贾珠的头脑中如同狂风暴雨地盘旋起来,叫他飞快抽回了自己的手,然后将整个人都缩回了被褥里面。 这应激的反应叫太子茫然,“阿珠,我……” “殿下,昨夜的事,你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全忘了更好,我……” 贾珠闷在被子里的声音急促仓皇,嘈嘈切切而下,似是有着莫大的委屈。 允礽忍不住说道:“阿珠,我不记得了!” 贾珠的声音猛地顿住,半晌,他悄摸摸地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闷声闷气地说道:“不是骗我?是当真忘记了?” 他的声音略带潮气,忐忑地问。 “当真,不记得了。” 太子喃喃。 他看着阿珠那一双漂亮眼睛,脑中一闪而过一些残缺的记忆,可那呼啸而过的碎片,实在太难抓住。 他有种预感,他一定要想起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或许很重要! 贾珠吸了吸鼻子,慢慢地说道:“好吧……”他的声音软绵含糊,带着还未醒来的困顿,“说好了不骗我……”他一边嘟哝着,一边才卷着被子慢吞吞爬起来。 他非常小心,满脸绯红。 似乎从一开始就知道被褥下的皮肉,到底有着怎样的糜/烂瑰丽。 “可是阿珠,昨夜到底发生什么了?” 贾珠的身子猛地一颤,猛抿紧了嘴。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贾珠缩在被子里,和太子面面相觑。 沉默一会,他干巴巴地说道:“你最起码,让我起身穿衣。”这种太子得体,而他却是尴尬狼狈的模样,着实叫贾珠什么都说不出口。 太子往后倒退了一步,将玉柱儿准备好的衣服递给贾珠,而后又背过身去。他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动作,脸上的神情有些怪异,像是在思考什么。 半晌,贾珠方才说道:“殿下……” 太子回过头去,贾珠已经穿戴整齐,将浑身皮肉都掩盖在厚实的衣裳下。 他有些神经质地摩挲着袖口的位置,重复确认是不是真的熨帖,那在往常或许会让人以为这是贾珠看重仪态,可在此时此刻这个略显微妙的境地下,却增生出了另外一种暧昧的感觉……如果贾珠这一遍遍确认,是为了确保那些痕迹不再露出来呢? 太子竟是有些后悔,方才贾珠还未醒来时,他为何不多看看…… 再看看那些出现在阿珠身上的痕迹。 他到底是怎么一枚枚弄上的? 贾珠的手指摩挲着袖口,有些忐忑地看向太子,太子的模样看起来很正经寻常,并不像是知道了些什么。 可他仍是有些紧绷,试探着说道:“……殿下,昨日的事情……你记得什么?” 允礽老实地说道:“大部分不记得。方才玉柱儿与我解释了大概,我只记得,我是与保清吃酒,但回到毓庆宫后的记忆,基本上不记得。” 说来还是可惜,他还想知道自己咬了阿玛后,阿玛是怎样的表情呢! 贾珠微妙地松了口气,但不敢完全放心。 因为太子的眼神炯炯地落在他的身上,又同时逡巡着周围的一切,贾珠也随着太子的目光,同样看向了地上的布料碎片。 甫一看见这些东西,贾珠的面色微变,红了又白,白了又青,在太子的注视下着实是尴尬。 “阿珠,先吃饭吧。” 就在贾珠挣扎着要怎么解释昨天的事情前,允礽听着外面的声音,轻声说道:“都闹了这么一场,不先填填肚子,可没什么力气说话。” 这只是一句寻常普通的话,可贾珠听了却反射性地看向太子,眼里透着少许仓皇惊讶。 “……我这句话,怎么了?”允礽眼神微眯,顿觉不对劲,“阿珠,你是不是……” “没什么。”贾珠立刻站起身来,“保成,先吃朝食罢。” 允礽被贾珠打断,也就此作罢。只是时不时地看过去一眼,让贾珠敏锐得身体紧绷,暗暗叫苦。 太子让将膳食放在隔壁,并吩咐下去不许任何人去收拾寝宫,说是要等他弄清楚之后再说。 贾珠听闻这话,手里的调羹都差点掉下来。 他有些心神不宁地给自己塞东西,肚中虽然的确是饿得打鼓,可是贾珠吃得没滋没味。 他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大皇子送过来的东西,绝对不能再让太子下肚了! 这都是些什么绝望的事。 他头疼地叹了口气,余光看到自己的手指,有些惊恐地发现,右手尾指的根部,烙着一圈牙印。 贾珠的身体僵住,不由得回想起昨夜的事情。 昨夜,就如玉柱儿所说,在吃完又一碗醒酒汤后,太子就老老实实地睡下了,贾珠担心太子的身体,虽然同住一处,但其实是在软塌歇息,倒也算不得什么。 软塌虽是窄短了些,贾珠还是勉强睡着了。 他做了梦。 换句话说,也是允礽做了梦。 现在,贾珠已经能够明显地分辨出哪个是自己的梦,哪个是属于允礽的梦。 如果是他自己的梦,贾珠不会有太多的自我意识。可进入保成的梦,他便会有一种“我醒着”的感觉。 他站在一处看起来宛如塞外之地,帐篷林立,各种嘈杂的声音在耳边回荡,这些纷至沓来的视觉影响,让贾珠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这是哪里。 耳边是惨叫的声音。 贾珠下意识看了过去,正看到一个貌美的女子被士兵粗暴地拖着头发往外走,士兵一边走还一边骂,“如你这般都想要引诱太子殿下,当真是不要命!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瞧瞧这里都是些什么尊贵主子……”他将女人拖到空旷的地方,非常利索地手起刀落,了断了她的脖子。 来往巡逻的士兵只是冷漠地看了一眼。 贾珠沉默了会,转身朝着士兵来时的营帐去。 他如入无人之境地走在了帐篷内,帐内或是站着,或是坐着好几个人,看着都不怎么认识。 “殿下,您现在杀了四王爷送给你的人,怕是四王爷知道后,会不高兴。” “不高兴又如何?” 听着这劝诫,坐在上首的男人漫不经心地说道:“他要是觉得不喜,可以来找孤算账。” 座下幕僚不赞成地说道:“殿下,此次是皇上特地给您的一次机会,若是这么白白地任由着溜走,那或许……” “当真是蠢。”男人俊美的脸上流淌出怪异的恶意,“怎么就看不透呢?阿玛,可从来都不吃回头草。” 康煦帝重新把废太子扶持上来,不过为了稳定局面。皇帝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思考更为合适的人选。可不管这个人选是谁,都不可能会是允礽。 他不过是个靶子。 座下众人何尝不知这是个陷阱。 只不过有时明知前方是陷阱,可是看着挂在陷阱上的诱饵,又忍不住想吃罢了。 太子慢悠悠地说道:“阿玛想搅浑这场水,让人都看不透他心里的想法。那正好,孤就送他一份大礼,足以叫他后悔的大礼。” 后悔将他释放出来,后悔将他重新立为太子,后悔当初没杀了他! “都已经安排妥当,贝勒府上都做足了万全的准备。”另一个坐在下首的男人轻声说道,“纵我们在千里之外,也定能将两位贝勒彻底击杀。” “妙。” 贾珠听到遍体发寒,之前梦中或许隐约听了一嘴,现下真正听到了密谋的现场,仍让他感觉到彻骨的寒意。 他的太子已经十四五岁,与梦中的男人眉目越来越相似。 贾珠只要一想到他们将来会是同一个人,便压不住胆颤的感觉。他无法想象这巨大的变化出现在太子身上时,那到底是得经历多少剧变,可一旦思及此…… “什么人!” 一声暴喝声起。 有过一次经验的贾珠还以为自己被发现,却没想到,他们之中一个掠出去的侍卫,真的抓住了一个瘦小男人,又拖了进来。 高坐上首的男人笑吟吟地看着他,手里把玩着的茶杯转悠来去,带着几分趣味,“有趣,你是谁的人?” “奴才,奴才只是在搬运的时候不小心……” “和裕,割了他的舌头。”男人恹恹地说道,“孤听了嫌弃。” 谎言,那就不必说了。 肉红的舌头掉下来,瘦小的男人疼得几乎两个人都压不住他的挣扎。 “孤来问,要是对呢,就眨两下眼,不对,就眨一下,如何?” “……” “……眨得太慢了,和裕,挖了他的眼睛。” 男人饶有趣味地注视着眼前的血腥,好似将这当做是什么有趣的画面。 等这探子被折腾得只剩下一口气,他才淡淡说道,“将人丢出去喂狗。 “孤虽然快要死了,但也不是谁都能踩着上位。” 那平静淡然的话里,却透出一种森凉的寒意。 … 这一次贾珠醒来,是缓缓的,不带一丝急促的,如果不是他恍然睁开眼,盯着那黢黑的屋檐半晌,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醒了。 他的手指微凉,下意识蜷缩到心口的位置。 贾珠一遍遍回忆着梦里的内容。 不知为何,分明这一次梦里的记忆并非过去任何一次血腥,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让贾珠感到颤栗。 梦里的太子似乎已经全然褪去了感情,就活似一头濒死却还嗜杀的怪物,那种能拉一个是一个的冰冷癫狂,让贾珠直到醒来,满心满眼都是担忧。 系统在贾珠的耳边提醒着他有可能会着凉,贾珠这才恹恹地将被褥又扯了扯,免得彻底掉下去。 ……不对,他该去看看殿下的情况。 贾珠想起之前每一次做梦时的场景,不由得蹙起眉头。 随着殿下逐渐长大,频繁梦到这些画面似乎对他的身体影响不大,不会每一次都反应严重。但问题也来了,贾珠并非每一次允礽做梦的时候都能入梦,所以,他也不清楚,殿下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到底梦到了多少。 然从允礽偶尔吐露的心声来看,想必,也是不少。 不然也不会将殿下的心性影响至此。 思及此处,贾珠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在边上摸索了好一会,擦黑将衣服给穿上,赤/裸着脚踩在地毯上,摸去了太子的寝床。 要贾珠来说,这一夜他最后悔的莫过于此。 他要是不想着去查看殿下的情况,或许就不会引发后来的那些…… 总之,贾珠摸到寝床边,刚撩开床帘时,允礽已经醒来了。 当然这么黑的情况下,他也只能隐约有所感觉,不能看得很清楚。 贾珠有些惊讶,轻声说道:“殿下,怎么醒了?是不是头还疼?”他自然不能问起梦里的事,只能这样旁敲侧击。 借着外头稀薄的月光,贾珠感觉到太子似乎看了他一眼,然后朝着贾珠伸出一只手。 贾珠不疑有他,抓住了允礽伸出来的胳膊。 贾珠没想到的是,床上的允礽骤然发力,将他硬生生拖上了床。猝不及防之下,贾珠的腿脚砸到床沿,疼得险些叫出声来,下一瞬却因为他们两人的姿势大吃一惊。 贾珠躺在床榻上,太子就翻身压在他的身上。 这种暧昧怪异的姿势,让贾珠不由得挣扎起来,“殿下,你在作甚,让我起来……” 他以为保成可以沟通。 毕竟他已经“醒”了,不是吗? 岂料下一瞬,压在他身上的太子却俯下身,狠狠地咬住贾珠的脖子。 要害被尖锐的异物抵住的瞬间,贾珠的后腰眼爬上怪异难受的感觉,他的手握成拳,用力砸在允礽的肩头,却被无所谓地压下,咬得更深。 太子根本毫无反应。 贾珠被迫昂起脖颈,细细密密地发抖。 就好似落入虎口的猎物,挣扎不得。 只他没想到,那并非结束,而只是开始。 “当——” 清脆的撞击声,将贾珠从走神中唤醒。 太子坐在贾珠的对面,用调羹敲了敲碗边缘,慢吞吞地说道:“阿珠当真不饿吗?看起来,并没有怎么吃。” 贾珠抿住唇,“不太饿。” “是真的不饿,还是,吃不下?” 贾珠尬笑,“真的不饿。” 刚才他也不知道吃了什么鬼,到底是吃了点东西,免得腹中打鼓。 太子若有所思地看着贾珠这死撑着的模样,点头说道,“既然都吃好了,阿珠就跟我走罢。” “走?” 贾珠茫然,走去哪里? 太子微微一笑,“自然是回去刚才的地方。” 贾珠虽跟着太子起身,动作却非常迟疑,“殿下,要不就在,这里说吧?” 他本能有些抗拒,不想回到昨夜的地方。 允礽摇头,“这可不行,我有许多的疑问,还在等着阿珠给我解答呢。”他微微一笑,背着手站在门口,像是在等着阿珠靠近一般。 贾珠不情不愿地跟着太子走了。 … 贾珠的确是不想回来。 他有些尴尬地站在殿内,虽面色不显,可实际上,熟悉他的太子已经能感觉得到贾珠略显焦躁的情绪。 太子背着手在殿内来回踱步,“阿珠,昨日我自吃了酒后,就不记得发生了什么。虽玉柱儿给我解惑,但我仍有一个疑问。”太子屈尊蹲下,手指捏着一块碎布,略有困惑地说道,“这后半夜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贾珠干巴巴地说道:“总的来说,就是殿下半夜梦呓醒来后,再次发了酒疯。” “是吗?” 允礽挑眉,自下而上地注视着贾珠的眉眼。 “不是说给我灌了足够的醒酒汤吗?”他笑,“为何孤半夜还会发疯?” 分明是太子身居下位,可立在他身前的贾珠却恍然觉得被缓缓剥开的人是自己。 贾珠忍着后退的欲/望,抿着嘴角说道:“殿下,这应该问你,不是吗?”他定了定心神,平静地拆解太子的问话,“殿下不记得昨夜的事情,这不足以说明,当时的殿下,也还在酒意的控制下吗?” 允礽挑眉,“的确是这个理。” 贾珠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看到太子继续问,“既是如此,阿珠不如告诉我,昨夜发生的事情罢。既然我忘了,阿珠却记得,那将这方方面面的事情,都详细地告知于我……阿珠是做得到的吧?”允礽笑眯眯地看着他,瞧着的确是俊美漂亮。 可是贾珠在看着太子的笑意时,真的恨不得将殿下狠狠敲晕。 ……分明,分明昨日他都……今日居然还来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贾珠欲哭无泪,却也知道和不记得的人纠缠这个是没用的。 正如贾珠所说,昨夜在梦中惊醒的允礽仿佛陷入了魇住的状态,不管贾珠怎么呼唤,太子都没有回过神。 他将贾珠当做是猎物,又啃又咬,将那酒醉的坏毛病贯彻落实不说,还带着一种异样的吮吸癖好…… 他就该猜到,这早在一开始,就是太子的怪癖! 他从前不该纵容,白日不该从容,今夜,也不该纵容……可这也并非是贾珠纵容的问题,实在是太子殿下的力气实在太大,贾珠在他的面前以武力相抗,根本就没有胜算。 滋啦一声—— 在两人的挣扎中,允礽随手撕裂了贾珠的袖口,这突如其来的一声,的确是叫他们两人都愣住。 随即,门外响起了太监的声音。 “……殿下,公子?” 这轻轻的两句,让贾珠羞愧得头发发麻,要是他现在的模样被人所知道,那他恨不得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死死地攥着自己的衣襟,不肯叫太子乱来。梦魇住的太子越发暴躁,再听着外面太监的叫嚷,随手抓起床头的玉枕狠狠地甩了出去。 他的力气极大,猛地贯在门上碎开的声音何其响亮,“滚出去——” 太子的声音冰冷可怕,好似透着怨毒。 外头的声音立刻就安静下来,噤若寒蝉。 贾珠趁着太子走神的瞬间,试图逃走。可人刚爬到床边,就被太子捉住了脚腕。殿下半坐在床尾,藏于黑暗的脸庞看不出神采,贾珠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清没清醒,只隐约听到一声古怪的轻笑声,而后他就被狠狠地拽了回去。 贾珠的两只手分明已经抓住了床沿,拼命挣扎了好一会,却被背脊俯下的重量惊得一颤,紧抓着床边的手指再被一根一根地掰开,再无挣扎的余地。 贾珠很难猜测出那个时候的太子到底是想一逞欲/望,还是真的只是陷入某种酒醉后的疯狂。 他几乎毁掉了两人的衣服,那些羞耻的撕拉声,每一次都仿佛化为鞭子抽打着贾珠的背脊,令他羞耻到恨不得晕厥过去。 贾珠焦虑地攥紧自己的袖口,有些强迫地摩挲着布料,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叫他从昨夜的噩梦里抽离。 他干巴巴地说道:“玉柱儿应该已经和殿下说过了,你吃醉酒后,会有个坏毛病是见人就咬。” “不是见人就咬。”允礽打断贾珠的话,“是和亲近的人才会如此。” 贾珠咧开一个更难看的微笑,“……成,殿下喝醉酒后,会有个坏毛病是见到亲近的人就咬!所以昨夜,太子殿下醒来后,似乎是魔怔了,也是如此。大概是觉得隔着衣服咬的感觉不痛快,所以才将我的衣服都撕烂了。” 太子明显感觉到,贾珠在说出“撕烂”这两字时,眼角抽搐了一下,似乎是想发火,到底是给忍下来了。 “玉柱儿他们察觉来问的时辰,大概就是那个时候。”贾珠拼命将那些情绪给压下去,试图平静地说完这段话,“殿下肆意撒欢后,等满意了就睡着了。” 从阿珠的言行来看,对昨夜发生的事情,应当是没有太多的隐瞒……或许有细节上的出入,但问题应该不是很大…… 那贾珠如此羞愤的情绪,就唯有…… 太子的视线很难不落在贾珠的身前,他还记得想来时,那倒霉的皮肉是怎么在他的呼吸间颤抖的…… 贾珠此时非常敏/感,怎能没发现太子的视线落在何处。 他强行压住的怒火到底是爆发了,随手揣着一个抱枕就狠狠地丢在太子的脑门上,凶巴巴地说道:“殿下在看什么?” 站在门外的大太监虽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却是看到了公子暴打太子的一幕。 玉柱儿哽了一下,装作没看到的移开了视线。 他们瞎掺和什么呢? 没看太子殿下笑得那么高兴,再看着那地上还没有收拾的一片狼藉,玉柱儿光是猜都能猜得出来,昨天太子醒来后肯定又是狠狠发作了一场,说不定眼下公子的皮肉都不堪入目了。 啧啧,不然依着公子那绵软的性格,怎么可能会突然冲着太子发火? 玉柱儿的猜测虽不中,亦不远。 贾珠拎着软软的抱枕暴打了太子好几下,才愤愤地说道:“我再也不要在毓庆宫留宿了。”这话听起来有点小儿戏,可太子的反应却是大。 太子霍然站起来,“不成。” 贾珠倔强地说道:“就不。” 太子着急地走到贾珠的身边,眼巴巴地说道:“阿珠,我错啦,可是,我都不知道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阿珠就要叫我为昨日的事情承担,是不是太过分了?”他说得委屈可怜,可怜唧唧,像是真正受欺负的人是他一般。 太子本就长得昳丽漂亮,挨挨蹭蹭地跟在贾珠身旁,小脸委屈吧啦,的确是让贾珠心软的利器。 他是懂得怎么让贾珠包容的。 也的确是如此。 贾珠的心习惯性地软了一下,可是在想起昨夜的事情后,又立刻硬起来,“分明可怜的是我,殿下哪里可怜了?”他软软地反驳,根本不相信太子的话。 允礽在心里腹诽,这长大了后可真是没用。越是小的时候,他装可怜的样子越能让阿珠心软,现在都长大了,阿珠都不好骗了! 太子还要说什么,贾珠往后倒退了几步,然后拉开自己的袖子,露出自己的胳膊,“殿下,就你这个坏毛病,我要是再与保成住一块,怕不是真的得给殿下咬出毛病来。” 贾珠本意并非抱怨,只是吐槽太子昨夜的行为。 可太子在看清楚贾珠胳膊上的伤口时,却是微微蹙眉,趁着贾珠还没来得及将衣袖往下拉,就几步走到他的身边,抓住了他的胳膊,“你且等等。” 贾珠应激得一抖,用力往回缩的胳膊还是被太子用力攥紧。 他捉着贾珠的手腕,盯着胳膊的咬痕,好一会,脸色逐渐难看起来,“玉柱儿,拿白玉膏来。” 殿门口的玉柱儿得了话,立刻亲自去取了白玉膏回来。 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太子已经拉着贾珠在软塌坐下,正扒拉着贾珠的两只胳膊看。 珠公子摆明是拒绝的,可是太子的态度强硬,贾珠被他压着没法动弹,还是只能僵硬地任由着太子检查。 玉柱儿将白玉膏递给了太子殿下,悄声说道:“殿下,那这屋内的……”他的视线往地上一瞅。 太子不耐烦地说道:“叫人进来收拾。叫他们都管好的嘴巴,要是叫孤听到任何一点不该听到的话,自己省得。” “嗻。” 贾珠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随着那些进来收拾的太监看来看去。 能贴身伺候的太监都是机灵的,被叫进来后连视线都不敢乱看,就只是一门心思地整理。当贾珠看到,他们将床头的那盆水连带着里面的手帕都一起端走时,他的脸色变了变,到底是没忍住。 太子正在给贾珠上药,感觉到他原本因为有外人在的而放松下来的皮肉又突然绷紧,阿珠,放松。” 贾珠茫然地回头,发现太子已经给其中一条胳膊上完药了。 贾珠:“……” 殿下这手速也未免太快。 “……保成是故意叫他们进来?” 太子随意地说道:“我不知昨夜我到底是怎么胡来,可是以阿珠的性格,肯定是挣扎过的。我认真想了下,倘若是那个局面,我或许会变得有些可怕。”他看了眼贾珠,“不然阿珠也不会怕我了。” “……我不是怕。”贾珠小小声,“就是有些……” 别扭。 还有一点放松。 最起码,殿下不记得昨夜发生的事情了。 太子软软哼了声,没好气地说道:“行,阿珠不是怕我,反正你不想与我独处,我算是知道了。”他在察觉到这点后,示意玉柱儿叫人进来收拾,果不其然,原本应该不喜欢别人看着他衣衫不整的阿珠在意识到殿内还有其他人后,这身体不由自主就放松了下来! 太子一想到这个就生气。 主要是生昨夜自己的。 毕竟他一点都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只有个隐隐的印象。而现在,阿珠却连和他的接触都产生了下意识的抗拒。 贾珠这下是真的能感觉到太子的憋屈。 毕竟在允礽看来,只是一夜之间,之后突然发生了他无法理解的变化。 贾珠有些为难,过了一会,才软乎乎地说道:“那总得给我一点时间吧,就连从马上摔下来,都得害怕马儿好几日呢,殿下昨夜胡来,今天就要我放松,这也太为难我啦。” 允礽又哼了声,给贾珠的两条胳膊都上完了药。 “脱衣服。” 他硬邦邦地说道。 贾珠懵懵地看着他,“作甚?” “胳膊上的伤口弄好了,你身上其他地方的呢?” 太子淡定地问。 如果胳膊上有那么好几处都被咬破皮,那贾珠藏在衣裳下的身体只会更多。 守在边上的玉柱儿一个踉跄,惊恐地看着太子殿下。 允礽本就憋气,看着玉柱儿那傻愣的模样,冷冰冰地说道:“你看什么呢?” 玉柱儿结结巴巴地说道:“……殿下,你这也,这也太凶残了罢!昨日咬了公子一脖子,又啃了皇上,怎么昨夜还借着咬公子啊……” 这听起来,特别像是个饥不择食的怪物。 太子恼羞成怒,“孤怎么知道!” 他要知道为何的话,就不会让阿珠与他置气了。 大太监被太子骂得委屈,转过身去又嘟嘟囔囔说着,“殿下啊殿下,会这么老实得任由着殿下欺负的也就公子一个了,你可别把公子欺负过头了……” 太子面无表情地把抱枕丢过去砸了他的脑袋。 贾珠忍不住笑起来:“快别这么说,太子也不是真的故意的,只是昨夜身不由己罢。” 玉柱儿听了公子的话,忍不住在心里摇头。 就依着珠公子这个性格,怪不得会被太子殿下吃得死死的。 这前头还生气着呢,转头就要给殿下说话。 太子的注意力却不在他们刚才说的这件事上,反而有些郁闷,“孤要欺负人,哪个不是被孤老实欺负的?”可偏偏这么多人里面,他唯一一个没有欺负过的人就是阿珠,怎能说他故意欺负阿珠呢? 太子和贾珠两个人的视线一起落到了阿珠身上的伤口,太子顿住,忍不住又毛手毛脚去扯他的衣服,想要把他腰腹的痕迹给扒拉出来。 两个人在软榻上滚成一团闹着,贾珠慢慢放松下来,不再紧绷着难受。 太子尽管是在与他玩闹,却在动作中非常敏锐发现,阿珠对于太子任何居高临下看着他的动作,包括双手撑在他的身体左右,从上往下看着他…… 都会让阿珠忍不住哆嗦一下。 他将这些奇怪的地方记住,然后抱住阿珠,两个人一翻身,就变成了他躺在软榻上,与阿珠压在他的胸膛的姿势。 贾珠一惊,下意识想要从太子的身上起来。可是支撑了两次,手腕都被太子拽开,忍不住又滑倒了下去。 “阿珠这是在做什么?” 贾珠扑腾的动作实在是有趣,太子忍不住含着笑意,笑盈盈看着他。 贾珠气呼呼:“殿下分明是故意的。” “是。” 太子非常淡定从容承认了,甚至还贱嗖嗖地搂住阿珠的脖子,故意地在他脸上蹭了蹭。 “好啦,”眼瞅着阿珠真的要生气,太子又冷不丁撒开了手,“阿珠不想就不想罢,眼下时辰不早,若是想出宫自然也是可以的,但阿珠必须上完药之后才能走。” 他看向玉柱儿。 玉柱儿闻弦知雅意,立刻也帮着太子说道,“公子,太子殿下说得不错,昨日闹了这么一出,皇上已经下令,今日可以暂时休息。”又欠身,“只是昨儿殿下失了神智,宫内又伺候得不太妥当,亏得是公子在,方才能摁得住殿下,如今公子为此受伤,若是我们连帮着上药都做不成,那实在是太没用了。” 大太监轻描淡写就将这有些暧昧怪异的事情归结成了普普通通的受伤。 贾珠蹙眉,半晌,泄愤般松开力气砸在了太子的胸膛上,“那我自己来。” 他小声嘀咕,“不用帮忙。” “好。” 太子将手中的白玉膏递给了阿珠,然后就抱着贾珠翻了个身,自己利索地趁这股劲儿,下了软榻。 刚才那些进进出出收拾的宫人,已经处理妥当,这座宫殿就仿佛从不曾凌乱过一般整整齐齐。 太子带着人出去了,给贾珠留下一室寂静。 他有些警惕地看着安静的门口,又慢慢起身走到了屏风后面,咬牙犹豫了好一会儿,这才重新解开腰带,露出了布满斑驳痕迹的身体。 ……他应该庆幸的。 太子殿下什么都不记得了。 要是他记得的话,就不会将昨夜的事情归结于一次受伤冲突,而是会变成更加无法形容的、糜/烂怪丽的梦。 倘若太子醒来之后,曾经认真打量过贾珠身上的痕迹,就会发现,除开那些赤/裸裸的咬痕之外,还有许多是无法用牙痕来形容的印记,那更像是……某些事后的暧/昧。 不不不,他们什么没有没做。 或者说,根本没做到那个地步。 贾珠本就不是那样的人,他根本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纵然真的有个意外,他也会拼死阻止这场意外。 ……只是,昨夜的事态,有些太过微妙。 贾珠的确没有欺骗允礽。 正如同他所说的那样,昨天大部分的情况下,都是他在和梦魇住的允礽挣扎搏斗。只是殿下的力气实在太大了,贾珠根本无法抵抗,挨了不少疼。 到了后来,也不知道太子是不是逐渐恢复了神智,或是有了一点清醒,就逐步变成另外一副尴尬的模样。 允礽咬了两口,又会觉得不太合适,就在边上或者相同的地方,又舔上两口。 就仿佛是两只挨挨蹭蹭的小兽凑在一起互相舔毛,力气大一点的那只压住力气小的那一只,粗粝的舌头在小兽的身上胡乱舔着,将它的毛发舔得乱七八糟,留下湿哒哒的痕迹。 贾珠绝望地躺在床上,非常煎熬。 如果只是痛的话,那还能够忍受,可是这种又痛又痒的感觉就会变成另外一种非常难以忍受的尴尬。 别忘记他是一个对太子殿下另有想法的……少年郎,两人都已经到了该知晓人事的岁数了。 虽然贾珠不曾放纵过自己,可也正是因为他从不曾放纵过,所以当他意识到自己居然是那么轻易被挑起了欲/望的时候,他整个人是极其崩溃的。 身体的触碰,最容易引起不该有的反应。 贾珠头疼地屈指敲了敲自己的额头,让自己不要再想那些画面了。 他匆匆忙忙的看了一眼铜镜内的自己,为那一眼扫过去的斑斑点点而差点咬到舌头,紧紧抿着嘴巴,默不作声给自己上药。 说实在的,他也是第一次看清楚自己身上的痕迹,着实不堪入目,方才要是真的让太子看到了,保不准闹个天翻地覆。 他哀怨地叹了口气,早知方才他醒来的时候就该直接出宫,至少保持着那股郁气躲躲太子殿下。 现在可倒是好,他想生气都气不起来。 … 阿珠不会生气的。 太子这么笃定地想。 这并非是贾珠真的不生气郁闷,而是因为允礽从方才醒来到现在就一直执意纠缠着阿珠,不叫他立刻想起要出宫这回事儿。 太子最是清楚他的性格。 阿珠看着软绵绵的,可实际上却是内里方正。倘若他真的为一件事动了气,是不可能那么轻易就软服下来。 偏偏昨夜允礽根本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可纵然他想不起来自己做的事情,却从太监一一讲述的内容来看,轻易就能判断出个六七分。 如果就这么任由阿珠出宫,等他回过神来,那气头更旺,那好歹得有半个月没法儿好好说话。 这可是允礽不能接受之事。 在事态还没有严重起来,在阿珠还来不及仔细思考的时候,就将这件事拖到明面上来说个清楚好好解决掉,等回头,阿珠纵然觉得有些气不过,却也不会故意躲着他了。 陈一方欠身,“殿下,方才奴才已经打听过了。万岁爷罚了参与的皇子们抄写宫规,除了大皇子要抄写一百九十遍,八皇子抄写十遍之外,其余皇子都必须抄写百遍宫规,方能解禁。”这位也是大太监之一,只是平日里过于憨厚,不怎么说话,跑腿做事倒是挺勤快。 “阿玛居然没有罚孤?” 太子的凤眼微挑,似是有些难以置信。 倒也不是允礽上赶着找罚,只是听着玉柱儿说的那番话,他也能够想象得出来昨日阿玛的懵逼,也不知道那牙印到底还在不在? 咔哒—— 身后的门开了。 贾珠已经将痕迹重新掩盖好,出了殿门。许是他刚刚上了药,身上有一股非常明显的香味,太子不由得看了他几眼。 “保成,我应当回去了。” 贾珠有些为难地说道,现在都日上三竿。再不走,怕是要被留下吃午膳了。 太子摸了摸下巴,感觉得到贾珠想要离开的迫切,不免啧舌,到底还是让了。并且叫人塞了好几支疗伤的膏药,硬是要让贾珠带回去。 那一边塞还一边委屈的模样,到底是叫贾珠笑了起来。 贾珠无奈,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往前蹭了蹭,抬起双手抱住了殿下,只是轻轻一瞬间的接触,就立刻放下手来后退一步,“我没生气,殿下。”他朝着太子笑了笑,这才转身就走了。 太子派了几个太监将贾珠送出宫去后,这才又去了打理了一下自己,至少沐浴了一番,不再那么酒气冲天,便直接朝着乾清宫去了。 … 乾清宫内,皇帝接到贾珠离开,而太子前来的消息时,人都已经快到殿门口了。 皇帝一想到此事就有些可气。 昨日被保成咬的那两口,的确是没有办法那么快就消肿。 以至于他今天上朝的时候,居然真的得涂胭脂掩盖一下方才能出去,不然他真的要顶着那两个痕迹去上朝,怕不是得被底下的言官质问怎可与后宫如此嬉闹? 谁能想到皇帝脸上的痕迹,居然是自己儿子给咬出来的! 太子刚进门的时候,一个沉重笔洗就轰然的从殿内砸了出来。 允礽警惕地闪身避开,“阿玛,你怎么下手如此凶残?”这玩意儿可真是重,是要砸在脑袋上可不得就这么晕过去。 身后哐当一声的动静,可算不上小。 康煦帝幽幽地说道:“你倒是有脸说这话,瞧瞧你在朕脸上留了什么痕迹?” 太子笑嘻嘻的进来,远远地就看到康煦帝脸上那非常突出的印记,忍不住啧啧摇头,“阿玛,您昨儿要是再陪我一会儿,怕不是得多几个漂亮的对称。” 皇帝呵呵冷笑,“朕可不像阿珠那么心软。他就舍不得打你,不然直接把你拍晕不就完了?” 一想到这事儿,太子就有点郁闷。 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掀开衣服下摆就直接在康煦帝身旁的脚踏坐下,就连个礼都不行,期期艾艾地看着皇帝。 康煦帝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警惕地问,“保成这么看着朕作甚?” 昨天太子也是这样,乖巧地看着他,看着看着就扑过来,吧唧啃了两口! 太子幽幽地说道:“既然阿玛都见识过保成喝醉酒后那德行……那我也不瞒了……昨天半夜我似乎又发疯了一回,把阿珠给咬了。”说到这里他显得好委屈好可怜,漂亮的小脸儿都皱巴巴的,嘀嘀咕咕起来,“然后阿珠给生气了,不理我了……呜呜……” “哈哈哈哈哈哈哈——” 皇帝毫不留情大声嘲笑了起来。 “这是你应得的。”康煦帝不仅没有安慰太子,反而颇为赞同,“要我说就按照你昨日那个劲头,别说生气了,把你暴打一顿都是应该的。” 太子更委屈了。 “都怪大哥!” 他连现在脑袋都在疼,“这酒他到底是从哪儿扒拉来的?” 虽说是从宫外买来的,可是普通的酒,怎么会在酒水里面加那点儿乱七八糟的东西啊? 说到这里,皇帝脸上的笑意就淡了一些。 “总有些人,总是乱动心思。” 太子听了这话,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康煦帝,“那大哥,岂不是被算计了?” “被算计了也好,不是算计也罢,总该杀杀他的性子,别总是整天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康煦帝慢悠悠说道,“再过一段时日,他就要搬出宫去,到时候还是这般德行,岂不就等着被人下套呢?” 太子深感阿玛说得有道理,他甚至觉得这宫规应该罚三百遍! 一想到这里,太子兴匆匆地捉着康煦帝的手,“阿玛,不如咱们去瞧瞧大哥是不是在鬼哭狼……咳咳,是什么模样,儿子可真是记挂大哥的身体,不知他现在是否还难受着。” 皇帝瞪了一眼幸灾乐祸的太子,但他自己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康熙帝慢悠悠站起身。 “走便是。” 他也很好奇,昨日那个一展歌喉的保清,醒来后是什么表情。 且不说宫内,太子因为大皇子昨日的坑害,正兴高采烈地赶在去看允褆笑话的路上,宫外,贾珠一路回了家后,勉强打起精神来和几个长辈见了一面,就忍不住叫人准备了热水。 好在这个时间虽然尴尬,可是他一身酒气又稍微解释了一下昨日发生的事情之后,院子里面的人也没有怀疑,就立刻准备起来。 贾珠直到整个人都泡在热水里后,这才感觉自己整个人活了过来。他浑身的痕迹都埋在热水下,散落的头发就微微漂浮着,整个人靠坐在木桶壁上怔愣出神。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右手,看着尾指上的咬痕。 贾珠有些神经质地搓了搓那圈不太明显,却难以掩盖的痕迹。 身上任何一处印记都可以掩盖在一身衣裳之下,再不叫人看出半点痕迹,可偏偏只有这一小点裸/露在外,却仿佛将他彻底扒开,再无法掩饰。 贾珠知道这些不过是他心里的想法,纵然是他院里的下人,也没人发现这一点小小的痕迹,可他就仿佛做了贼一般,因为昨日的经历而怯怯不安。 贾珠无奈地叹了口气,嘀咕着说道:“喜欢可真是……” 一件叫人为难的事情。 如果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喜欢太子,昨夜发生的事情他肯定会直接与殿下说个分明,再暴打一顿殿下……现在便是束手束脚,稀奇古怪。 好在都过去了。 贾珠将自己埋在水里咕噜咕噜了好一会儿,仿佛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留在了水里面,等他重新从木桶里爬出来的时候,又是那个安静乖巧的小公子了。 好不容易得了一日休息的时间,他难得没有想学习的想法,直接睡死了过去。 接下来半个月,贾珠并未惴惴不安,行走坐卧间,言行举止一概正常,仿佛那些事并没有给他留下太多的影响。 淡定得很! 除了他之外,最大的影响便是几位皇子不能随意出自己的宫殿,只能苦闷地抄写宫规,直到全部抄完方才能自由行走。 最倒霉的还属大皇子。 等到其他皇子陆陆续续都抄写完的时候,他还剩下一小半儿。 其他几个小皇子在年纪到了之后,都陆陆续续搬来乾西五所与大皇子作伴儿,他们的院子靠在一处,自然也时常能听到几个弟弟从他门前走过的声音,甚至于还会有几个热心肠的弟弟趴在他的门口给他打劲儿。 允褆:“……” 扼腕! 他就无需重复那天午后、醒来之后得知这个噩耗后的痛苦了,还没痛苦上一时半会儿,允礽又匆匆忙忙带着阿玛来嘲笑他,更是叫他痛上加痛。 这些没良心的家伙里面,唯独贾珠还算得上人,来探望他的时候还送了不少糕点给他,总算宽慰了一下他这可怜的小心脏。 他想出去!啊! 这都第二回了! 他恨禁闭! 只是允褆不知道的是,就在贾珠送完礼物给他之后,他的好二弟就在他的宫门外捉着阿珠的袖子,缠着他要出宫去,顺带还带上了其他几个小皇子,在第二天高高兴兴地出门玩儿去了。 ——当然这事先征求过皇上的许诺,还带了一批侍卫,方才真的出门。 而大皇子是直到那天晚上他们回来之后才收到消息的——因为太子故意拦截了消息——等到他们一股脑的涌入他的院子,将他们在宫外买到的礼物高高兴兴送给大哥时,允褆这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 在一群兄弟的包围下,允褆遥遥地伸手朝着袖手站在门外的太子点了点,好气地摇了摇头。 这是故意来气他的吧,分明知道他出不去。 可恨!可恼! 允礽矜贵傲慢地昂起小脸,微笑,“不用谢。” 太子高高兴兴地又气了大皇子一把,得意地回到了东宫。 虽那一次醉酒,允褆也算是倒霉蛋之一,可如果不是因为大哥那愚蠢的行为,又怎么会危害到他和阿珠的关系? 太子:必须严惩! 他的鞭子蠢蠢欲动,看在允褆是他的亲大哥份上,允礽捏着鼻子忍了,又换了个办法。 只要能够膈应到大哥,那就是极好的。 因着这一天又是和阿珠出去玩儿,又是气到了他的“好”大哥,太子的心情一直非常愉悦,甚至早早就睡下,整个东宫也随之安静下来。 … 夜深人静,整个毓庆宫静谧得很,除了微微的亮光摇曳,灯笼在风中轻轻动荡之外,便再无其他的声音。 月色如水,流淌到整个宫殿。 就仿佛涂抹上了银白。 寝宫内,光暗交错处,隐约得见床帐内的人,似乎是在微微翻动着身,那动作有些急躁,不知是怎生回事。 只是窸窸窣窣,并不明显,也未惊扰到外面守夜的宫人。 过了好一会,床帐内的人醒了过来。 他坐起来盯着角落里的阴影看了好一会儿,呼吸有些急促。 不知何时,他方才回过神来,伸出手一把掀开了床帐,破开了光与暗的交错,踏入了如水月光之中。 允礽站在窗前,沐浴在浅淡的月色下,小脸有些微红,眼神却是含着阴霾。 他梦到了阿珠。 他当然会梦到贾珠,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他梦到喜欢之人。 可他分得清楚梦与现实的差别。 从前做梦的时候,他纵然是梦到阿珠,却也清楚地意识到,梦中的那个他,并非是真正的阿珠。 这只不过是人的思绪想法在作怪罢了。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梦中之事,也不过是妄想。 可这一次,他却恍惚有种感觉,他所梦之事,却是实在发生过的。 他强行将阿珠压在自己的身下,毁了他的衣服,又非常姿意妄为地舔舐着他身上的任何一处,就连……也不例外……阿珠可怜绝望地捂着嘴,连一声闷哼不敢发出,那可怜兮兮的模样,叫他血脉贲张,差点以为…… 是梦? 他从未做过如此真实的梦。 就好似,他真的曾这么一点、一点折磨过阿珠,然后说,“……阿珠是没力气说话吗?” 梦中的一句话,猛地回响。 ——“都闹了这么一场,不先填填肚子,可没什么力气说话。” 多日之前不经意的一句话,也在这一刻再次撞入太子的心里。 当时……阿珠的反应,是如何来着? 允礽眼角泛着红,用力到指尖发白的手指抓住窗沿,低垂着头,神情莫测。 半晌,他低低笑起来。 啊…… 那或许,不是梦呀。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乾西五所,允禔屏息凝神,站在桌前,提笔认真地在白纸上泼洒,速度之快,是半个月前的允禔无法想象得到的。 凡事,唯熟尔。 在半个月前,允禔也绝对想不到自己居然会对宫规背得滚瓜烂熟,已经到了提笔就写的地步。 允禔的自信心开始膨胀起来,要是有人当场考问他的话,他不说对答如流,也必定能脱口而出! 等到他终于停笔时,允禔看着自己默写完毕的最后一遍,将毛笔往窗口一丢,整个人跟着飞扑而出,兴奋得吼叫了一声。 他终于!终于!终于抄完了! 方才他写的,就是最后一遍! 允禔实在是难以忍住心中的高兴,快活地在院子里蹦跶了几下,这才意气风发地转身看着宫人,“将这些抄写好的宫规全部都收起来,爷现在就要去送给阿玛!” 早些将这些该死的宫规送出去,他就能早些解禁。 天见可怜的,允禔都快要憋坏了。 大太监忍不住笑着说道:“大皇子,现在这时辰,可是晚了些,还要送去吗?” 大皇子看着雾蒙蒙的天色,再看眼下的时辰,的确是有点晚了。 这傍晚时分,夕阳残红,正在地上拖出瑰丽的残影。 允禔义正言辞地说道:“爷这是为了完成阿玛的惩罚,夜以继日地认真抄写,这都写完了,及时给阿玛送去,也是一种责任感。” 大太监就闭着眼听着大皇子胡诌,心里清楚得很他们这位皇子殿下就是为了趁着这个时间门光明正大地出去走走。 反正主子爷都这么说了,他们这底下的人也不再劝说,将之前就已经收拾好的部分找出来,弄得整整齐齐的。 这可得花费好几个人搬运,方才能全部收拾妥当。而后,允禔就雄赳赳气昂昂地去乾清宫了。 而这个时辰,太子也正好带着贾珠出现在慈仁宫。 自从太皇太后去世后,太后也跟着病了一场,直到近来才大好,几个皇子也时常回去探望太后。 这一回也是因着五皇子在慈仁宫时,听到太后提及过贾珠,这才有些好奇,在骑射课后,期期艾艾找上太子二哥,不知嘀嘀咕咕了什么,转头太子就问过贾珠这事。 贾珠一直感激太后对他的关怀,听闻太后大病初愈,自是希望去探望一二。 待下了课,太子就带着贾珠去了慈仁宫。 一路上,贾珠不由得问道:“殿下,五皇子不回去?” “皇贵妃的身体不太好,他既然暂时养在她的膝下,必要时也得守着。”太子漫不经心地说道,听起来并没有对这位皇贵妃多么上心,“自从八妹去世后,她的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 八公主在皇贵妃的细心照料下,还是没养住几年,便去世了。 自从没了八公主后,皇贵妃的身体便时好时坏,不过她惯来会做人做事,这后宫在她的掌管下井井有条,也从不曾耽误过事,康煦帝也不曾动过要转移宫权的念头。 “怨不得方才禛儿与五皇子回去时,倒是有些心事重重。”贾珠不由得说道。 他对后宫的事情虽然有所耳闻,却从不曾真正放在心上,倒不是不在乎,而是刻意让自己远离。 掺和上皇家的事情对自己并没有好处。 “你对禛儿,倒是别有不同。”太子微眯起眼,“不,是老大和禛儿。” 贾珠笑起来,“保成,这人的心总是肉长的。我与大皇子,四皇子的接触更多些,自然会对他们更熟悉。” 这些个皇子里,也不是所有人都对贾珠心怀善意。 有的和大皇子那般洒脱随意,便不放在心上;有的从前与贾珠有过接触,更是从不理会身份差距;但也有皇子不喜太子对待贾珠的态度,时而略有挑刺,可在太子的面前,谁也不敢真正将自己的恶意表露出来。 贾珠虽有感觉,却从不曾与太子说过。 毕竟他人不过略有想法,并未真正做过什么,贾珠自然不会为此动怒伤心。能叫他在意的人,必定也是在意他的人。 他们一路到慈仁宫时,守门的太监得见,忙派出一人去了内殿禀报。 片刻后,太后身边的老嬷嬷亲自出来迎接,将太子和贾珠给迎了进去。 柳嬷嬷笑着说道:“太后娘娘知道太子爷和公子过来,可是高兴极了。” 允礽笑吟吟地说道:“这本就是我们应该做的,太后身体不适,阿珠听闻后也甚是担心,说是要与孤一起过来探望。”太子顺手就给贾珠拉了波人缘,柳嬷嬷看着贾珠的眼神更加柔和了。 这着实叫贾珠愧疚,决意日后若是有机会,要时常来探望太后才是。 皇太后在病中时,太子时常来探望,自然熟门熟路。 进入内殿后,一股淡淡的药味顺着帘子飘了出来。皇太后正倚坐在窗边的软塌上,笑吟吟地看向他们,“倒是会挑时候过来,桃酥正给哀家做了口新的吃食,你们两个也过来尝尝看罢。” 在边上的桌子上正摆着两盘形状新奇,精致漂亮的糕点,看起来颜色各有不同,有绿的也有紫,更有桃红湛蓝,模样小巧可爱,瞧着也是用心,正散发着清甜的香味。 而在边上又有一个小火炉正在咕噜咕噜的煮着水,茶香四溢,竟是皇太后自己泡起了茶。 这闲情趣味,让太子见了,总算有点安心。 太后有这样的心思,足以见得已经缓缓脱离了过分悲痛的情绪。 皇太后朝着他们招手,太子便顺手将要跪下行礼的贾珠给拖了过来,笑嘻嘻地挨着坐下,“祖母,我可是将阿珠给您带来啦。” 皇太后闻言,便细细打量着贾珠的眉眼,半晌才笑着说道:“不错不错,阿珠的气色看起来很好。看来,最近你们两个,可是没闹什么矛盾。”她不紧不慢地说着,声音慢悠悠的。 一提起这个,贾珠就想起小半月前的事情,他心头闪过一丝不明的尴尬,没有去看太子,而是轻笑着说道:“太后娘娘,殿下的脾气其实很好,不会生我的气的。” 允礽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嘀咕着,“也不知道阿珠这话是在挤兑我,还是在说真话。” 贾珠笑眯眯地说道:“自然是真话。” 而后,贾珠便与皇太后说起了话。 能看得出来,贾珠对于这种与年长之人的交谈不甚熟练,就算是在贾府,也往往是贾母主动问他说话,甚少由贾珠挑起话题。在度过最初艰难的话题展开后,皇太后和贾珠的交流逐渐变得正常,也聊得入神。 太后的确喜欢贾珠,与他说话总是言笑晏晏,甚至总是忍不住摸摸他的脑袋,叫贾珠有些羞怯。 允礽没去打扰他们两人谈话,而是自顾自地吃起了这桌上的新品。 平心而论,这糕点做得还算不错,可这里头有些也太甜了。 允礽皱着眉,将吃过的最甜的一个塞给了贾珠。然后连忙去寻刚才刚刚冲泡过的茶,一口吞下去,将这齁甜齁甜的味道冲入喉咙。 贾珠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口甜食,下意识嚼嚼嚼,“……还挺好吃的。” 允礽露出嫌恶的表情,“也就只有你会喜欢这么甜的。”然后又看了一眼正笑盈盈看着他俩的皇太后,不由得噘嘴,“祖母,你不会也喜欢这么甜的罢?” 皇太后慢条斯理地说道:“闲着没事时,吃两口甜滋滋的,不觉得这心里头也舒坦吗?” 太子皱着眉思考这其中得加多少糖,忍不住说道:“这要是叫太医知道,怕是得劝告您了。” 皇太后笑得像是个小孩,“所以,莫要叫外头知道,只我们几个,悄悄的。”她眉眼舒展开笑着时,那种温婉秀丽的气质,着实叫人安心。 允礽也学着皇太后的模样压低了声音,“阿珠也喜欢吃超甜的糕点,家里头不许他多吃,他还背着家里偷偷吃。” 贾珠坐得一本正经,但脸上不自在的表情足以看得出来,他还是听到了太子的悄悄话,难为情地说道:“我没偷偷吃,我……我是光明正大在糕点铺买的。”他说到最后时,声音也变得小小的。 柳嬷嬷站在皇太后的身后,笑着看了眼张嬷嬷。 张嬷嬷也笑得快合不拢嘴。 这三位分明就坐在慈仁宫殿内,却不知为何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越坐越靠近,就仿佛在说的真的是什么不能为人所知道的隐秘。 这种藏着小秘密的感觉,让贾珠不自觉压低了声音说话,过了好一会,他方才觉得不对,下意识清了清喉咙,“……我们,为何要这么偷摸着说话?” 他这句话的声音略微有些大,一下子就打破了殿内的寂静。 皇太后微愣,忽而大笑起来。 “是啊,怎么不知不觉就这般了呢?” … 大皇子从乾清宫出来的时候,垂头耷脑,与方才雄赳赳气昂昂进去,别有不同。 皇帝得了他要来的原因之后,不紧不慢看了他一眼,眼神中也看不出阿玛究竟在想些什么。可就莫名的让大皇子双脚一软,差点就跪下去。 “保清啊,你瞧,你都这么大岁数了,身为长兄怎么一点儿榜样都没有?” 果不其然,皇帝第一句话就让大皇子开始后悔,为什么上赶着在这时候来康煦帝的晦气?阿玛这一看就是心里不爽快,他恰巧撞他手里了。 皇帝心中本来就憋气。 允褆这一上门,就又让皇上想起了他之前曾经做过的荒唐事,可不得抓着他一顿骂吗? 允褆吞吞/吐吐地说道:“阿玛,虽然我是长兄,但是保成方才是太子之尊,由他来引领诸位弟弟才是应当的,我就不太相配了。”为了不让阿玛继续给他戴高帽子,他连自己都辱上了。 康煦帝:“……” 在皇帝的死亡视线下,大皇子觉得自己的膝盖更软了。 “太子的确正如你所说,乃是众人之首,可你作为他们的亲大哥,这么吊儿郎当的让底下的兄弟们怎么看你?”康煦帝气一上来,手头的奏折就丢了出去,一下子拍上大皇子的脑门,倒是不重,“你可知前两日,禛儿见了朕,便高高兴兴地问朕能不能学你上屋檐,他觉得屋顶上风光甚好,能与几个兄弟一起把酒言欢!” 大皇子原本对阿玛揍他有些难过,可是随着皇帝说话,他的身体越缩越小,越缩越小,到最后缩成了一个小团团。 ……苍了个天啊,他怎会想到四弟小小的身子,居然藏着这么大宏伟的心思! 这短短的一句话里面竟然踩爆了康煦帝好几个雷点。 怎么能提喝酒呢? 大皇子在心里面哀嚎。 “错了错了错了,”允褆抱头,“儿子真的知道错了!” 别的且先不说,要是哪天真的哪个弟弟学着他去爬屋檐,从皇宫顶上摔下来,这可怎生是好? 七弟的腿脚不便就已经够让他受折磨,大皇子是万万不想再来一个。 皇帝见允褆还算真心认错,心里这股气才勉强压了下来,屈起手指敲了敲着桌面,示意让大皇子走来。 允褆小心翼翼走了过去,那畏畏缩缩的样子,让康煦帝没好气地说道:“自己做的事情倒是没胆子承受了,你这德性,瞧瞧你,连身子骨都站不直。” 大皇子感觉得到皇帝的情绪似乎没有之前糟糕,这才嬉皮笑脸地站直了身子,笑嘻嘻说道,“儿子这不是害怕阿玛又打我嘛,本来儿子这脑袋就不太聪明,要是打坏了,以后变得更笨了可怎么办?” 康煦帝一巴掌拍上允褆的脑门,恨恨说道:“笨死你算了!” 正好大皇子来了这里,皇帝也有一桩事情要与他说。 在太皇太后还未离去之前,惠妃娘娘就已经给大皇子选好了一门婚事,她看中的户部尚书科尔坤之女,这也在康煦帝允许的名单之上。 在太皇太后深感自己身子不好之后,她就曾暗示康煦帝,若在她走之前,有什么事情该定的便先定下来,于是那个时候皇帝就已经为大皇子赐婚,并开始为他在宫外修建府邸。 如今太皇太后走了快一年,他们这些孙子辈按例也不需要守那么久。等到了时日,这该操办的事情,自然也该操办起来。 康煦帝虽然对太皇太后的离去非常感伤,但也不会为此忘记了还活着的人,耽搁了他们的事儿。 大皇子对出宫建府自然是高兴的,毕竟他是这一代皇子里面第一个出宫的人。可是出宫,也就意味着他要成婚了。 大皇子略微有些扭捏,“阿玛,儿子年纪才这么小,就要成家了吗?” 康煦帝听了允褆的话,高深莫测地看了他一眼,“你觉得你现在岁数小?” 大皇子听着阿玛的话,不像是不高兴的样子,便进一步得寸进尺,说道,“阿玛,您想想看,儿子现在方才一十六岁,可阿珠他都十七岁了,他家里头都没给他订婚,怎么放在儿子身上就要这么早了!” “这话你早不说,晚不说,婚事都定了大半年了,你现在方才来给朕说这番话……”康煦帝不急不慢地说道,“难道你是想悔婚不成?” 皇帝说起这话自然是半真半假,可大皇子听了连连摇头,“儿子不是这个意思。” 他虽然不想那么早成婚,但也清楚那位女子都与自己定了亲,如果他胆敢做出这样的举动,那对她将来是毁灭的打击,他可不能做出这样的事。 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而害了别人,他不至于这么无耻。 “阿珠那是因着身体原因,你自己的身体自己不清楚,都比熊还壮了。”皇帝有些嫌弃地看着大皇子的身材,“再说,你这话为何只敢与朕说,不敢与你母妃说?” 大皇子一想起惠妃那温温柔柔笑起来的模样,就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他垂头丧气地低下了脑袋。 从乾清宫出来之后,他虽然得到了阿玛解除禁足的口谕,可是一想里出宫结婚的事儿,大皇子就有些不太自在。 他身后的大太监揣着手,小心劝诫,“您这不管是出宫建府还是娶妻,这样的事情您都是头一份的,这都比太子还要荣耀了,怎您还是不愿意呢?” “这出宫建府和娶妻能是一回事儿吗?”大皇子嘟嘟囔囔,“这样的荣耀,若是保成想要,我就赶紧送他去。” “孤?”一把矜傲的嗓音响起,“孤可不要这种,还是让大哥自己享受吧。” 太子原是要送贾珠出宫,就在离去的路上,正巧撞到了大皇子一行人,听到了他的话。 大皇子也不在意自己刚才说的话被人听了去,反倒是摊开手,“我倒是羡慕你们两个,现在都没有婚事在身,也没有别的束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虽允褆并未真正细想过那些事,可他最起码也知道,当他成婚之后便从人子走到了人夫,再不能与从前那样任性。 说来也是有趣,当年他方才几岁从宫外回到宫内的时候,可从未想过他这成长于其中的十来年,竟然甚少有他当年担心的矛盾,反倒活得如鱼似水,非常自在。 归根究底,他这位太子二弟也没他想象中的那么难相处。 这也让他们兄弟几个关系都还算是不错,也没有寻常会有的矛盾。 大皇子感慨地拍了拍太子的肩膀,也不知是故意呢,还是无意,那下手的力道可真重。 允礽忽而突然一拳揍上他的肚子,大皇子及时察觉到了这动作闪避开来,只堪堪挨了半个。太子却不依不饶,两个人竟然就在这夹道处交起手来。 大皇子身后的太监虽有些焦躁,但看向东宫那边,发现了包括公子在内的几个人都是淡定,便也强压下心头的担忧,看了起来。 毕竟像是太子与大皇子这样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时候,可实在是太多了。 如果每一次都担心的话,那实在是担心不过来。 他们两人打得虎虎生风,贾珠甚至都和玉柱儿开始说起话来,只用眼角余光关注了一会儿。 前头太子和大皇子两人交手并没有留情,可也没打多久。毕竟是从小就在一起练习起来的,真的打来打去也没什么趣味,反倒因为太过熟悉彼此而招招都能勘破。 不一会,大皇子就撤了回去,有些无趣地说道:“这也太过无聊,和你打真是没意思。” 太子冰冷地说道:“你当孤乐意与你打?” 贾珠笑着说道:“大皇子,这成婚之事,是在去岁就已经定下了。你怎在这个时候觉得为难?” 在康煦帝面前,大皇子不好直说,但在贾珠面前,允禔倒是觉得没什么不好说的。 便摸着后脑勺说道:“母妃与我说过一两回,说是成家后,便要担负起责任云云。你们也知我这人瞻前不顾后,也不知能做成个什么样。” 他是有些担心,却也不知道要担心个什么劲儿。 【简单来说,允禔婚前抑郁症了。】 “这是什么意思?” 贾珠茫然地问道。 系统突然蹦出来说了句他完全不理解的话。 【顾名思义,便是多思多虑,容易瞻前顾后,心情忧郁。会不自觉思考起事态的负面情绪,直接让允礽多揍几顿便可,以允禔的心理承受能力,会在最短时间门恢复的。】 虽然系统胡诌的那些,贾珠未必都能听得明白,但他也大概理解了允禔是什么想法,大概便是一种忧虑罢。 贾珠俯在太子耳边嘀嘀咕咕,允礽有些惊讶地看着贾珠,而后不情不愿地对允禔说道,“等你成婚的时候,做弟弟的都会去给你祝贺。七弟为了这个事,可是殷殷切切的,你要是到了最后突然来悔婚,难道是要叫我们这些做弟弟的失望吗?”他说到最后那句话时,颇有些咬牙切齿。 “谁说我要悔婚了?” 大皇子超大声。 他觉得自己被侮辱了,在乾清宫的时候被康煦帝这么说,结果出来遇到太子也被他这么说,他看起来是那么没有承担的人吗! “你回头告诉七弟,大哥一定让他吃上婚宴!” 大皇子丢下这句话,转身带人就走了。 等到大皇子的身影逐渐远去之后,太子这才转身看着贾珠。 “阿珠为何要让我故意提起七弟的事情?” “大皇子对出宫建府满是兴奋,但是婚姻大事,的确会令人的身份发生转变,大皇子正处在这个阶段上,自然是有所不安。 “但他又是个富有责任心的兄长,只要给大皇子一个小小的刺激,不论多小,只要有所触动,这态度就会有所转变。” 说到底,大皇子这只不过是又兴奋,又紧张罢了。 太子盯着侃侃而谈的贾珠若有所思,“阿珠说得这么头头是道,难道是颇有感悟?” 贾珠:“……殿下,我连婚约都没有。” 他这是上哪里去感悟? 太子嘿嘿笑,撞了撞贾珠的肩膀,“这不是在想,阿珠看着大哥这般,是不是也羡慕了?” 贾珠淡定地说道:“这话却是不该和我说,殿下是得与自己说,毕竟,我可是没有意中人的。” 太子微愣,“我何时说过我有意中人?” 倒是真的有,还就在眼前。 可他应当没流露出破绽罢? 贾珠眉眼微弯,无奈笑看他,“之前不是殿下自己说过,你对梦中人甚是喜欢?怎么,那不是殿下的意中人?” 他说起这话时,不自觉去打量太子的神情。 倒不是酸涩,左不过贾珠从不曾想用这份感情去影响太子。 他总得学着去熟悉这种感觉。 太子摸了摸鼻子,“哦……你说的是这个,但这是梦里的人,我也记不得他的模样,这也不能算是意中人罢。” 他嘀嘀咕咕不敢说太大声,毕竟真正的意中人就在这里。 贾珠微微一笑,“算得上与算不上,这不是得看殿下是怎么想的吗?不过,等大皇子的婚事尘埃落定后,怕就是会轮到保成了,可别只顾着笑话大皇子。”他便笑着便摇头。 就在不知不觉谈话间门,他们已经快走到宫门口的位置,贾珠正打算和殿下告辞,却被太子一下捉住了手腕。 贾珠微讶,回头看着允礽。 “殿下?” 允礽捉着贾珠的手指不自觉摩挲着他的手腕,过了好一会才说道:“若是孤完婚,阿珠会觉得失落吗?” 贾珠侧头想了想,笑了起来,“会有一点吧。毕竟从前我与殿下如此亲密无间门,可殿下成婚后,自然该对自己娘子更上心些,到那时候,殿下莫要嫌弃我叨扰便好。” 少年笑起来时,不知想起了什么,眉梢透露出的温柔,叫太子一时间门各种莫名的情绪堵在心口,半晌方才说道:“不会。” 他这话说得有些暧昧。 不会…… 是不会将妻子看得比贾珠更重,还是不会嫌弃贾珠叨扰? 贾珠没去细想,与太子辞别后,便转身出了宫门。贾府的马车正在外面等候,见着自家大爷出来,赶忙将贾珠迎上马车。 贾珠在马车内安坐,不自觉地捉住自己的手腕,“家里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郎秋笑着说道:“当真是什么都瞒不住大爷,家里的确算是来了喜事,二老爷升官啦!” 贾珠的嘴角微微勾起,像是扯出一个微笑,“你笑得这般高兴,我要是再看不出来,那是瞎子。” 郎秋被贾珠埋汰了也笑嘻嘻的,“大爷,府上知道消息后,老太太都洒了不知多少筐铜钱了,对咱这府里,这可是难得的喜事。” 贾府和其他苟延残喘的权贵没有任何差别,逐渐落寞的世家门第没有了能支撑门楣的子弟,总是要走向末路。 可贾府苟到这一代,又有了新的希望,对他们而言,这无疑是激动的。 纵是之前郎秋再不喜欢二老爷,可贾政一旦得了势,他也会高兴。毕竟他们这些家生子都是与府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只是他乐呵了一会,却发现贾珠的情绪,却不如他想象中那般,不由得小心问道:“大爷,难道老爷这升官,存有问题吗?” 贾珠正怔愣着,回过神来,便笑,“怎会?此事,是宫内便提前与我知会过,眼下不过尘埃落定,这才没什么感觉。” 郎秋惊讶地说道:“宫里头连这样的事都会提前与大爷说过,那可真是……还挺看重大爷的。” 贾珠倚靠在车壁上,不由得点了点头。 康煦帝待他的确不错,有些待遇甚至直逼皇子。 他摩挲着手腕,紧绷的神经直到这个时候才缓缓放松下来,像是确认了安心之所,总算可以逃离那种危险的凝视。 即便过去这么久,贾珠与太子接触时,那种酥麻的感觉还会时常困扰他。 系统曾说过,这是贾珠心理的问题。 可贾珠便是知道又能如何? 人要是能轻易改变自己的念想,就会总是做一些蠢事。 贾珠用后脑勺磕了磕车壁,叹息着想,“殿下可真是个恼人的大/麻烦……”可恼的是,经过这一番事,他所想的“逐渐远离太子”计划宣告破灭。 许是殿下觉得愧疚,闲着没事时,他就会绕着贾珠转悠,时不时拉着他说话,更是比从前还要亲密——殿下似乎担忧贾珠会因此远离,比从前盯得还要紧——一方面,贾珠能理解太子不愿失去友人的想法,可另一方面,他自己也煎熬得甚是痛苦。 贾珠轻轻撞了几下,看向窗外。 还是等太子恢复正常后,再说罢。 等贾珠回到贾府后,府上自然还是一片喜悦,不管是管家还是下人,脸上都带着笑意,还有贾母跟前几个能说得上话的大丫鬟笑吟吟地与他说话。 贾珠得知贾政刚回来,还未回到自己院子,便先行去了贾政的书房拜见。 正看到好些个被贾政养着的清客幕僚正在齐齐祝贺,带看到主家的长子归来,更是笑着与贾政说道,“政公,大公子可真是人中龙凤,您实在是后继有人啊。” 贾政正是志得意满之时,对从前之事,也少了几分怨气,捋着胡子大笑道:“珠儿的确是样样都好,唯独一桩,便是性格也太软绵了些。” 边上的清客幕僚便又劝说起来,看起来颇为其乐融融,反倒是贾珠显得有些突兀。 正在这时,宝玉也来了。 对比起贾珠在贾政这能得到的温和,宝玉便是另外一种狂风暴雨。 贾珠眼瞅着贾政的脸色微变,瞧着便是要发作的时候,便忙说道:“父亲,宝玉此番前来,正是想与儿子一起,祝贺父亲此次升职。父亲的才干,皇上自然看在眼中,想必往后也当是一帆风顺,平步青云。” 听得了贾珠这话,贾政心中大喜,原本想要训斥宝玉的心思也歇息了下来。 有那明目识相的清客幕僚也顺着贾珠的话头往下说,莫要叫他们这位主家再想起他那小儿子来。 贾珠牵着宝玉在书房待了一会,便寻了个合适的时间门提起告辞,这才将宝玉顺利带了出来。 宝玉一出书房,就几乎挂在了贾珠的身上。 贾珠无奈,弯腰抱起了宝玉,“你前头不是刚惹父亲生气?怎这个时候,又自己上赶着来寻父亲?” 宝玉可怜兮兮地倚在贾珠的怀里,抱着大哥的肩膀说道,“太太说,父亲现在正是高兴的时候,叫我趁着这个时候来给父亲赔个不是,顺便祝父亲高升。” 贾珠淡淡说道:“宝玉,父亲的性格执拗,甚是喜欢读书人。你若是不喜读书,不喜科举,往后便是有千般好,在父亲的心中也是不好的。” 宝玉揉了揉自己的小鼻子,嘟哝着,“宝玉不喜欢……”他抬头看了眼贾珠,“除了大哥之外的男子,倒也没什么好的,我看大姐姐那样有才华的女子,却还是得困在后院……” 他尚不能弄清楚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却也能笨拙着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想法。 贾珠沉默了一会,微笑着说道:“那宝玉想为此做些什么吗?” “做点什么?”宝玉不太理解贾珠的意思,便看清润好看的大哥哥俯在他的耳边,与他说着些什么。 小宝玉的眼睛微亮,小嘴微微张开,像是茫然,又像是兴奋。 “能,行吗?” 宝玉怯怯地说道。 贾珠淡笑着,“不成也没什么关系,最起码宝玉努力过,不是吗?要是从一开始就宣布放弃,那宝玉再见到那些可怜人可怜事时,就莫要轻飘飘地说上‘担心’‘可怜’的话语,因为言语总是无用,那帮不了什么。”他抱着宝玉,另一只手轻轻地拍着后背,“只要去做,也方才可以说,尽力了。” 便是失败,也是无妨。 宝玉揪着贾珠肩头的衣裳,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想得很出神,黑漆漆的眼睛越来越明亮。 “大哥哥,宝玉知道了。” 小孩奶声奶气地说着,小脸上浮现从未有过的兴奋,“我会,我会努力的,我会,然后……” 他最后几个字压得很低,但贾珠听到了。 他笑起来。 如果贾政知道,他劝说宝玉读书的理由是为何,将来得知后,怕是要打死贾珠。 可贾珠却觉得,宝玉这样的想法,也算不得稚嫩。 贾珠将宝玉送回院子,打算离开时,宝玉顺手揪住贾珠的袖子,盯着他的右手看了又看,有些惊讶地说道:“啊,大哥哥手上的花纹没有了。” 贾珠笑,“我手上何时有过花纹?” 宝玉便捉着尾指,高高兴兴地说道:“就在这里,曾有一圈漂亮的纹路。” 贾珠的身体微僵,立刻意识到宝玉在说的到底是什么。他脸色微白,强笑着说道,“宝玉,人的手指,是不会有那样的纹路,你说的是扳指吗?” 宝玉的小脑瓜转动起来,诶,是吗? 可是大哥哥是不戴扳指的呀! 等宝玉想清楚这点,大哥哥的身影已经消失无踪了。 宝玉抱着小脸嘀嘀咕咕,“大哥哥怎么跑得这般快?” 都叫宝玉追不上啦! 贾珠那走得何止叫快,他甚至是有些落荒而逃。 他匆匆地往外走,左手好似做贼般盖住右手,直走到自己院落时,方才猛地刹住脚步。 身后的郎秋和许畅都快追不上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大爷,大爷,你,你怎么走得这般快?” 贾珠闭了闭眼,待睁开时,便勉强平复了心绪,“郎秋,去叫厨房准备热水。” 就这么一打岔的功夫,贾珠步入院子的动作已经变得平缓。 等热水备好,贾珠去沐浴后,就更是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在偏房,贾珠坐在热腾腾的热水里,漫不经意地擦洗着自己。根骨分明的手指捏着巾子,他的视线缓缓地落在右手上。 那根尾指。 小半个月前的痕迹,大部分都消退了。 除了一些咬得非常深的痕迹,还残留着淡淡的疤痕外,其他皆是褪去。 但也有始终根深蒂固的。 过了半晌,贾珠倚靠在桶壁上,整个人微微后仰,将一只脚搁在通边缘上,他有些出神地打量着上头五指分明的淤青……总算是淡了。 那日回来后,贾珠只在意身上的痕迹,其他都管顾不了那么多。 毕竟浑身上下哪里都刺痛,便也无法关注到底是哪里更为难受,直到翌日,贾珠正在迷迷瞪瞪地换衣裳时,许畅进门却是一声惊呼,“大爷,你的脚是什么回事?” 贾珠原本半睡不醒,都没回过神来,被许畅这么一声尖叫,立刻就彻底清醒。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腕处,白皙的皮肤上,一点点红与淤青的痕迹都会非常显眼,更何况这看起来都带着青黑的印记。 贾珠下意识缩了缩,将那只脚藏在了袍子下,“没什么,只是之前在宫内撞上的。” 许畅担忧不解,“可,大爷,那看起来真的好严重?不需要请大夫来看看吗?” “不用!” 贾珠仓促地拒绝了许畅的意见,并有些尴尬地请他出去,说是要自己上药。 而在那个时候,有些羞愤的贾珠才不得不解开浑身的衣裳,仔细打量着身体上遍布的痕迹。 那会,贾珠发现,原来他的脚腕上,的确残留着非常显目的痕迹,一眼便能看得出来,是有人非常用力地捉住过那里,用劲之大……方可以留下这样的痕迹。 贾珠咬牙去碰了碰,脚腕处肿了一小圈。 这有些疼。 好吧,其实是很疼。 不知道他之前到底是怎么忽略过去的…… 他将放在床头的白玉膏取来,有些泄气地给两只脚腕都涂抹上。一边涂抹着一边咬牙切齿太子殿下的“暴行”。 而在过去小半月后,这淤青总算是散开了些,只留下淡淡的痕迹。 贾珠盯着指痕看了好一会,又哗啦地将腿收回来,闷闷不乐地泡在水里咕噜咕噜。 可恶,殿下的力气怎么这么大! 他可从未想过这痕迹到现在都没退,每日许畅忧心忡忡看来的视线,都要叫贾珠心虚愧疚。 他狠狠地拍了水面一掌,到底是爬了出来。 慢吞吞地擦拭着自己的头发。 好在这些痕迹也快散去,贾珠不再那么担忧。 不管怎么说,沐浴到底是一张好事,往往能叫贾珠不太舒畅的心情变好。 他软软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将擦得半干的头发卷起来,漫不经心地回想着之前师傅安排的文章,决定今日睡前多写上两篇,再去休息。 … ……有时,也未必是好事。 “殿下,不必了。” 贾珠抹了把脸,又拧了拧自己的袖子,那湿哒哒的感觉贴在贾珠的身上可不太美妙。 他一边动作,一边希望殿下别大张旗鼓。 方才一盆热水突然浇到他的脑门上,将贾珠弄得颇为狼狈,他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慢吞吞地用袖子擦拭着脸。 只是连袖子也是湿漉漉的,自然不能擦干什么。 太子离他就几步之遥,几乎是眼睁睁看着这个事态发生,自然恼怒非常。 那个做错事的小太监跪在地上,不住磕头,看着非常害怕。 太子态度强硬地说道:“不成,纵是夏日,也有着凉的风险,冬雪,去盯着人安排,让阿珠沐浴。” 贾珠用帕子擦拭着脸上的水珠,无奈地说道:“这热水不烫,又不是用过的,一点小疏忽倒也没什么。先起来罢。”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太监,摇了摇头。 这是午后的骑射课,贾珠原是站在武器架边上稍作准备的,可没想到几个准备杂物的小太监从他身后经过时,其中一个踉跄了一下,不知是被什么绊到了脚,一整盆热水都浇在了贾珠的身上。 得亏是这天气,水也算不上多热,贾珠看着地上湿哒哒的痕迹,也只能自觉倒霉。 贾珠原是打算去换件衣服便是,可太子却不是这么想,他先是瞪了一眼地上这个哆嗦着的小太监,这才说道:“罢了,既然阿珠给你求情,罚半个月的俸禄。” 小太监得了这话,拼命磕头,像是非常感激,太子忍不住又瞪了一眼,“还不快滚。”他的声音有些难听,手指摩挲着腰间门的鞭子,仿佛是蠢蠢欲动。 小太监连滚带爬地退下去。 其他几个皇子也靠了过来,看着贾珠难得狼狈的模样,大皇子随之哈哈大笑,用力拍着他的肩膀。 “我还从未见过阿珠这般模样。”他饶有趣味打量了起来。 素日里,贾珠总是那些人里面最遵守礼数的。 别说是这么狼狈的时候,平时里就连衣服都是整整齐齐,从未见到皱褶的。 太子帮着贾珠勉强擦拭了头发,只可惜他从前不曾做过这些事,反倒有些手忙脚乱,把贾珠原本还算整洁的头发弄得更加凌乱。 贾珠都不用看自己那头乱毛,只听着其他几个皇子的窃笑,便能猜得出来自己眼下是什么模样。 他无奈说道:“殿下,还是让我自己来罢。” 太子殿下有些气馁,看着远处冬雪匆忙的手势,撅着嘴说道:“大哥先带着他们几个训练吧,我领阿珠回去一趟。” 话音落下,太子就扯着浑身湿漉漉的贾珠走了。 “诶,你怎么回事?”允褆干瞪眼看着太子转身就走,“你是想趁机逃课罢?” 阿珠这么大一个人了,有手有脚的,就算去换衣服也能自己去,做甚要允礽亲自领着他去? 太子理也不理他,只是背对着他,挥了挥手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大皇子回头找武师傅,正要叫他们记住太子偷溜的行为,八皇子的声音,软乎乎的,奶声奶气地响起来,“可能是,因为,大哥刚才嘲笑人了吧?” 大皇子就可不乐意了,他什么时候嘲笑? 他就是……咳,高兴的时候多笑了几声,这有毛病吗? 四皇子也跟着帮腔,叹息着摇了摇头。 “谁叫大哥刚才看珠大哥笑话了,二哥最疼珠大哥了,若是不走,怕是要把大哥揍一顿。” 大皇子被两个弟弟无意间门挤兑了,直道人心不古,转头就去抓这两个臭弟弟。 四皇子和八皇子撒腿就跑。 如此行径,看起来像是一只硕大的老鹰在捉小鸡。 三皇子觉得有些无趣,单独站在了边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太子一行人远去的方向。 纵然二哥真的很喜欢贾珠,但是这份关切也未免有些太过分了。 只允祉虽觉得哪里奇怪,却一时间门也找不到端倪在何处,便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只是在心里嘀咕几声,不做他想。 那头,贾珠原本以为,太子是想让他就近沐浴,却没想到,殿下居然是一路带着他回到了毓庆宫。 这湿漉漉着回到了东宫,这还不如就近啊! 他回头看着地上的水痕,忍不住摇头。 “殿下,这可不成……” 贾珠一看着毓庆宫,便知道太子要作甚。 贾珠没想到太子带他去的是东宫的浴池,那是皇帝特地开辟给太子的汤池,自然是舒适的。可是他的身份就不太适合了。 太子无所谓地说道:“为何不成,池子都备着了,阿珠快些进去。” 贾珠的身子绷紧,犹豫再三。 太子可见不得贾珠这么犹豫,当即将阿珠拦腰抱了起来,夹着他的双腿抱着人就进了殿门。 贾珠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的视野都高出了许多,旋即惊慌抓住殿下的肩膀,“殿下,小心摔了!” 进了殿门,绕过两道帘子,太子熟门熟路地将贾珠丢进了浴池里。 贾珠猛然入水,那热气便一下拂走了身上的凉意。 他两只手在水里挥了几下,挣扎着让自己浮出了水面,刚抹了把脸,就看到太子慢条斯理地下水,“阿珠莫不是忘了,我俩的个子,可快要一样高了,怎还担心我抱不动你?” 那声音穿透蒙蒙雾气而来,叫贾珠有些听不分明。 太子见缝插针地提及他们的差距不再如从前那般分明,生怕阿珠继续将他当做从前稚嫩的孩童。 毕竟他们朝夕相处,有时反倒是会辨认不出彼此的成长。 贾珠散开自己的发束,捋着自己的头发无奈地说道:“是,我焉能不知殿下的臂力多强硬?” 他随意地解开自己的扣子。 将厚重的衣服给脱下来,不然吸了水后尤为碍事。 “只是殿下为何也要下水?”贾珠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困惑。 太子眨了眨眼,“谁让阿珠不肯自己下来。我送阿珠下来的时候,被阿珠的衣服沾湿了,索性便也下来洗一洗。”他的声音透着漫不经心。 “好哦。” 贾珠软软地说。 两人看着都非常淡定,非常漫不经心,非常不将这事放在心上。 可这背过去各自清洗的人,在这热气腾腾的雾气里,却是彼此都耳根发红。 也不知究竟是被这池子水泡得发热,还是羞的。 过了好一会,贾珠快/手快脚地清理了自己,便寻到了台阶打算上去。 不得不说那个动作甚是迫不及待。 他一脚已经踩了上去。 “阿珠……” 太子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困惑,他没听到那淡淡的水声,原来殿下已经默不作声地游到了身后。 那一瞬贾珠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却是得亏他用巾子围住了腰间门。 紧接着炙热滚烫的手掌贴上脚腕,惊得他哆嗦了一下。 贾珠下意识一抽,却是没能抽/出来。 那只手缓缓用力,仿佛是要遵循着上面的痕迹握紧。 “阿珠的脚腕上,为何会有……这样的痕迹?” 太子的声音在这热气中,暧昧不清。 两处脚腕上,都透着同样的淤青。 指痕勾成的印记,却好像是束缚的绳索,牢牢地分扣在左右。 太子的声音变得沙哑低沉,“谁干的?” 贾珠的呼吸紧绷,抓着玉制扶手的手指用力到指尖发白。 正要说什么,却听到殿下笃定的喃喃。 “是我。”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扑通一声落入水里的巨响,在内殿回荡起来。 守在外面伺候的太监,宫女也听到了那声响,忍不住上前来,但是王良阻止了他们的动作,自己守在前面听了一会儿,冲着他们摇了摇头。 里面没有任何动静,便是贵主们不打算叫他们进去打扰。 甭管里面在吵得天翻地覆,他们这些伺候的也只能听着。 贾珠真不知道应当庆幸自己凫水的技术算好,还是该尴尬于他们眼下这微妙暧昧的对峙。 他在意识到太子殿下不肯松手的那一瞬间,本能感觉到了危险的预兆,身体便下意识往后栽倒,滑入了水池里面,纵然是殿下追寻而上,可方才动作间已经迫使太子松开了束缚,贾珠得以在热腾腾的池子里面游开,躲到了池子的另一面。 这不是个好选择。 贾珠在动手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后悔了。 身体的反应总是快过思考。 就像是在面临绝境,在面对咄咄逼人的猎人时,猎物所做出来的最反射性的动作,往往也是最鲁莽无为的。 他方才要是直面太子,或许还不会如眼下这么被动。 可他逃了。 这一逃,便将贾珠的心虚展露无遗。 这一件事里受苦受难的本来就是他,可他如此动作反倒将形势逆转。 贾珠心里暗暗叫苦,在意识到自己做错事情后便猛然停下动作,可是太子已经追了上来,他灵活地纠缠住了贾珠,不让他有其他逃跑的可能。 他们两人都在水下,除了那一层薄薄的布料之外,再无其他的阻碍。 如此肉/体接触摩擦,叫贾珠着实无法接受。 他本就在避免着这些接触,尤其是他的天性端方,如此羞耻,简直是红了脸,又忍不住开始拼命挣扎。 他的胳膊肘往后狠狠一捅,抵住了太子的胸膛,太子深深受了他这一肘击,却抬手抓住了他的胳膊,不肯叫贾珠就这么避让开。 “阿珠!” 太子的声音就在贾珠的耳边响起,透着一些难以理解的困惑,“阿珠,究竟我是做了什么让你这般惊慌失措,这都不像往时的你。” ……这的确有些不像是他。 贾珠意识到,就算自己理智劝说要停下来,可身体下意识的反应却是骗不了人的。 ——他还是想要远离太子。 越是靠近,有些反应便是越骗不了人。 贾珠心里叹气,他还是太年轻,太急躁了些。 就算是再理智的人,遇到情感的事,也总是容易乱了手脚。 尤其这还是贾珠第一回喜欢上的人。 便是如此难缠,如此难搞的存在。 “殿下,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偶然醉酒做出来的行为,我并不会将其当真,可太子要是追根究底,便不太合适了。” 贾珠闭上眼,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才平稳着将这段话说出来。 他强迫自己转过身来,直面太子殿下。 太子看着贾珠的眼神有些奇妙,他仔仔细细打量了他一番,然后才说道,“阿珠,倘若我真的做了些什么,那些是我的罪责,阿珠何必将这些事都揽到自己身上?” “什么罪责不罪责的,那不过是一场意外。”贾珠无奈,他平复着心绪,“殿下,我刚才着实是有些一时意气上头,这才会……莫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允礽真真要气笑了。 “阿珠要是真的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那方才被我发现之时为何要跑?”他毫不留情指出了这点,“如果是我一直没有发现,一直不知此事,是否在阿珠心里就此留下无法根除的芥蒂?” 贾珠这般大的反应,还要让他当做什么都不知道,那未免也太难为允礽! 他又不是笨蛋! 贾珠:“……” 他要怎么跟殿下解释清楚,他心中的芥蒂,和殿下所以为的芥蒂,应当不是一件事。 “殿下,我只是……”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太子打断,殿下漆黑的眼眸紧紧盯着贾珠,“阿珠若是心中没有任何介意,刚才为何要逃,而眼下又为何不敢直视于我?” 贾珠:“……” 他有些闪躲的眼神慢吞吞回到了太子的身上,又从那一片赤/裸的皮肤快速略过,紧紧落在了允礽的脸上,“保成,我们两人都不着片缕,这番不得体的时候,若我直视保成的身体,不是有些失礼吗?” 他说话软绵的同时,又带着些许紧绷。 像是当真如他所说只是出于礼仪的退让。 允礽:“当真如此?” 贾珠:“当真如此。” “好。” 太子忽而这般说,他抓着贾珠的手腕往前走了几步,重新回到了刚才他正要上去的台阶处,将贾珠按倒坐在台阶上,然后在那浅水处跪下来。 贾珠惊得要站起来,“殿下!” 他如何能不觉得害怕? 他们眼下只有那一层薄薄的布料挡在这腰间的位置,除此之外两人皆是浑身赤/裸。 而他坐在台阶之上,而殿下却跪在台阶之下,正抚摸着他的小腿! 如此暧昧怪异,贾珠没反射性踢出去,已经是强行克制。 “坐着!” 太子皱眉,重新捉住贾珠的脚腕,将自己的手掌摁在上面比对那指痕。 贾珠的身体绷紧,尴尬又绝望。 他越是避免什么,太子便越是做些什么。 允礽却是仔细看着这些痕迹,都过去这么些天了,在贾珠的身上还能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那只能说明当初他失控时动起手来真不留情。 “除了之前阿珠与我说的那些,我究竟还做了什么?”太子将两边都比对完,看着贾珠脚腕上的痕迹,脸色有些难看,“不许再瞒我,也不许欺骗我。” 贾珠很想提醒允礽,还抓着他的脚腕呢,可看着太子憋气郁闷的模样,他到底吞下了这句说出来后不知太子会更生气还是郁闷的话,为难地说道:“真的没有别的了,如果说难为情那自然是有的,但为此生出芥蒂本就不会。” “可是阿珠都想远离孤了不是吗?”太子缓缓地注视着贾珠的眉眼,“就在此事发生之前,阿珠不就已经逐渐与我疏远,不想与我亲近?” 焉能知道在此事之后,阿珠是否戒备怀疑更深,更想与他分开呢? 贾珠的身体微僵。 他有想过太子发现的可能,但没想到会是这么快。 他抿着唇,“殿下何以这么说?” 允礽的眼神凶狠,愤怒得像是一头暴躁的小兽,“阿珠是在问孤要证据?可孤有所怀疑,不需要证据。 “阿珠,我们相处这么多年,当你问出这话的时候,不就已经在印证孤的说辞?” 半晌,贾珠垂下头。 看起来有些可怜,却又沉默着。 这在太子看来,无疑是默认了他说的事情,允礽的脸色冷了下来。 半晌,贾珠抹了把脸。 随着他动作之时,那些热水从他的胳膊滑落下来,滴滴嗒嗒溅入水面。 “保成,你可曾想过,我们的关系太过亲密了些,已经到了会影响太子声誉的地步?” 听了这第一句话,太子就忍不住想皱眉。 少年的声音带着少许无奈,“尽管殿下并不在乎这些,但我会为殿下在乎。”贾珠抬起头,眼底的真诚,不含半点虚假,“我不愿殿下遭受任何人的诋毁。” 允礽沉默好一会,方才说道:“是谁在阿珠的面前嚼舌根的?” “那殿下又为何不与我说曾有人在殿下面前说过什么,方才惹得殿下发怒?”贾珠冷静反问。 他知道这件事已经有一段时间,却一直没有与殿下提起来,那个时候他是觉得没有必要与殿下提起来,可现在它却成了贾珠最好的借口和理由。 他不得不如此。 如果贾珠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对此事如此敏感,也无法解释他为何在一开始就试图远离太子殿下。 喜欢并不是一件错事,可贾珠并不能坦然相告。 这或许是他做过最自私的选择。 他想要留在太子身边,想要再看着他一步步成长,想要看着他登上九五至尊之位。 他不会让任何可能去动摇他们之间的感情。 哪怕是他的“喜欢”。 “你知道了……罢了,”太子挑眉,“这并没有什么所谓,他们身为皇宫侍卫却不能管住自己的舌头,孤都没有砍他们的脑袋,已经算是饶恕。” 他看着还要再说的贾珠,摇头。 “阿珠,此事孤本已经下了封口令,孤不知道你是从何得知,但也不愿此事就此影响我们。世人看法,又能奈何?” 贾珠敛眉,“殿下,你可是太子。” “太子又如何?”允礽似笑非笑,“难道阿珠还想劝说我身为太子之尊,要承担起所谓的责任与榜样?叫底下的人看个分明?” 过了一会,贾珠苦笑着摇头。 “这不是保成。” 殿下不是这样的人。 他不会在意,更不可能为此改变自己。 “这不是孤。” 允礽赞同地颔首。 他不在乎。 “那看来我与殿下的看法不能够完全一致。”贾珠叹息着说道,“还有这一桩旧事……真的无需再重谈起,我只有一个想法,”他看了一眼太子,“殿下,离完后还是莫要再喝醉酒了。” 如果贾珠是在从前任何一个时候说起此话,太子都不会这么心虚,可眼下他还握着贾珠的脚腕,不自觉搓了两下,那上面诡异的痕迹仿佛有些烫手。 太子略微尴尬,愤愤说道,“为着此事,叫孤与阿珠差点生分,着实可恨。” 挨到这个时候,贾珠总算能动动脚腕,试图抽回来未果。 他无奈说道,“殿下,别的且先不论,你要抓着我到什么时候,不觉得咱们这个姿势太奇怪了些,要是外头谁闯进来,又要传出不该有的传闻了。” 太子撒开手,嘀嘀咕咕站起身来,露出自己赤/裸光洁的胸膛,“看几眼又不会掉块肉,阿珠逃避这个做什么?” 他将贾珠不自觉地转开的脸又捏着下巴转了回来,大声逼逼。 “阿珠还说没有任何芥蒂,那往常也不会这么避开!” 贾珠很是煎熬。 太子殿下这纯洁至极的行为,却从未想过如此强迫贾珠看着自己心上人的身体这种行为简直就是惨无人道! 贾珠不自觉看了一眼,又猛地闭上,羞恼地叫道:“殿下!” 他恼怒地朝着太子泼了水。 太子见贾珠真的要生气了,这才讪讪松开手,让阿珠能够上了台阶去。 贾珠仓皇而逃,速速地躲入屏风后,换起了自己的衣服。 太子虽然松开手让贾珠离开,可是看着他逃去屏风后的身影,眼神却逐渐变得幽深。 他并非不相信方才贾珠说的话,却也不能完全认可。 贾珠必定还有什么瞒着他,没有说清楚。 而这个事情,方是他想要远离太子的真正原因。 可阿珠既然不说,太子就无法从他的嘴中撬出答案。 阿珠的嘴巴实在是太严密了。 这些年里,他虽不曾欺瞒过他什么,可太子也偶尔有所觉,贾珠是存有自己的小秘密。人活于世间,心中有秘密也正常。可贾珠牢靠得很,许多事情入了他的耳朵,便不可能从嘴巴里说出来。 至少从方才的试探中,太子能够感觉得到,阿珠不可能是厌恶了太子,那只能说明,令他后退一步的原因还有待再查。 另外一桩事……却叫太子有些惊讶。 不知是否因为那个醉酒的意外,现在阿珠对他的接触非常敏感。 方才他不过是抓住阿珠的胳膊,就感觉到他的身体一僵,在触碰脚腕时,更是细细密密颤抖着。 这种反应…… 等太子慢吞吞从浴池里爬出来的时候,贾珠已经手忙脚乱穿戴好了衣服,正在打理着腰带。 太子拍拍手,叫来外面那些等候的太监宫女,鱼贯而入的宫人们为他们侍弄起来,顺便快手快脚穿戴好服饰冠帽。 等到两人都变得人模人样之后,方才离开了东宫,重新回到课中去。 可不管是太子还是贾珠,浴池中的事情多少还是影响到了他们。 贾珠频频走神。 太子则是在与大皇子的交手中差点被挑落马下,叫允禔非常不高兴,一长枪挑到他的眼前,叫嚣着让他专心致志。 允礽慢吞吞地抓住缰绳,勾起个冷冷的微笑,“大哥,孤正想着放你一马,你却特地找上门来。” 允禔:? 在放什么屁? 大皇子完全想不到太子这句话说的不是眼下,而是在那他以为原本已经了结了的醉酒之事。 他怎么能够想到都过去小半个月了,还能够又翻出来个没解决的后续,叫他这个小肚鸡肠的太子二弟又开始翻涌起坏水来了。 贾珠察觉到自己不够专心,索性就放弃了练习射箭。 四皇子今日的射箭要求已经达到,正巴拉着靶子算自己的结果,最后有些心满意足的啪嗒啪嗒走回来。路上顺手揉了一把正在摆弄着弓箭的八弟,笑嘻嘻与五皇子炫耀。 贾珠跟在武师傅的身旁,将他今日所流露出来的缺陷默默记了下来。 他到底是不太擅长武道的。 只做强身健体之用,就已经足够。 这些演武场上的武师傅,也不会太过苛责于他。 “练了这么久,还是这么废物。” 三皇子骑着马,从他身边擦身而过,勒住缰绳没忍住嘲讽了他一句。 贾珠神色淡淡,就好像没听到一样。 三皇子声音更大了一些,“贾珠,没听到我和你说话吗?” 少年这才慢吞吞抬起头,笑了起来。 “我自认并非废物,自然不知道三皇子究竟在与谁说话。若三皇子这话是与我说的,那我只能说声抱歉,我并不赞同。” 贾珠说话的声音不紧不慢,非常随意,但那种自信的感觉刺痛了三皇子。 没有人…… 在这后宫之中没有多少人能有他那样的底气,就算是皇子之中,看那七皇子八皇子孱弱的模样,就知道身体的残缺与母妃的卑微就足以成为他们的拖累。 就算贵为皇子之尊,那又如何?他们所遇到的困难险阻,也绝不比常人更少。 倘若都是兄弟手足也就罢了,偏偏在这其中,闯出了一个一点家世都没有的贾珠! 三皇子的心头是有怨气的,只是他还记得大皇子对他的提点,虽忍不住出言嘲讽了一句,到底是将更多难听的话吞了下来,恨恨不平地瞪了贾珠一眼,转身就走。 贾珠慢吞吞下了马,摸着他的坐骑。 “陈师傅,今日发生的事,就莫要与他人提起了。”贾珠略带歉意,笑了起来,“这天气燥热,人总是容易有些火气。” 武师傅笑着与他说道:“公子说得有理,您往这看,方才您射箭的时候……” 这位陈师傅非常识相,一看贾珠这么说就知道他没打算将这事闹起来,便笑着直接将话题转走了。 贾珠和三皇子之间并没有什么矛盾,但若要说不对劲,那的确是从他被蹴球砸了脑袋后开始……三皇子难道是在记恨那个时候,太子要求他给贾珠赔礼道歉的事儿? 贾珠的记忆力非常好,如今还能想得起来那个时候,三皇子脸上那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 若三皇子是为此羞恼…… 贾珠笑着摇了摇头,那只能说明他太过狭隘。 分明强求他道歉的人是太子,可是他却连太子也不敢记恨,反倒是将满腔的怨气都发泄在贾珠的身上,浑然不觉得自己先前做错的事情,更自持身份贵重,觉得贾珠不能与他相配。 论起度量,三皇子还是比不上五皇子。 五皇子从那天到现在遇到贾珠,都是乐呵乐呵。 根本没有将那事放在心上。 对比两个皇子的态度,贾珠忍不住摇了摇头,也没再说什么。 他这边不将此事放在心上,三皇子回去后,却是心气不顺。 三皇子身旁的太监忙劝说道:“您与那贾珠置气做什么?他不过是太子喜欢的小玩意,眼下宠着喜欢着,将来如何,那也未可知呢。” 三皇子嗤笑了声,冷冰冰地说道:“说什么胡话?没看太子一如既往地喜欢着,就算是养了七八年的狗也都有感情了,更何况是个人。” 他越是清楚这点,心里便越有不甘。 三天前,康煦帝去检查几个皇子的功课,一一考校过去,对大部分皇子皇女的回答还算满意,只在老大允禔的功课上略苦恼了一阵,到底看在他的偏门上放过了。轮到允祉的时候,他做足了准备,不论阿玛的任何提问,允祉都是对答如流,叫康煦帝很是高兴,当即奖赏了他。 能得到皇帝的赏赐,而其他的皇子没有,允祉的心中自然高兴。 就在他高兴坐下时,就听到康煦帝笑吟吟地与身旁的梁九功说道,“祉儿看起来,倒是与阿珠有些相似,都是爱读书的性子,好,挺好。” 梁九功躬身,笑了起来,“公子可是预备考科举的呢,这些年来,公子可从不忘了这想法。” “阿珠这孩子,可真是……”康煦帝一边笑,一边摇头,“明明捷径就放在他的手边,偏他这么多年连看也是不看,保成一问,他还要恼呢。” “这也是公子心性坚定,不然,怎会叫太子殿下这般中意?” 允祉就听着康煦帝和梁九功聊得高兴,坐在下首却是心如寒冰,如坠深渊。 方才康煦帝的夸赞就成了一文不值,这前后的对比,足以看得出来,皇帝是真的很喜欢贾珠,方才会有那样随性又自然地提起,而殿前总管这几个鬼滑头,也方才会那样吹捧贾珠。 允祉在嫉妒。 他嫉妒贾珠如此得阿玛青眼,他厌恶拿他和贾珠相比。 在他心中贾珠的身家地位一概不是,可在阿玛的心中,却是能够拿来比较的东西,那岂非说明,他在阿玛心中也不过如此? 允祉钻了牛角尖。 他知道,可他出不来。 他郁闷得很,在乾西五所待不住,索性出门去拜见母妃。 大皇子回来时看着三皇子一行人行色匆匆,原本是想叫住他们,想了一会,还是没动作。 最近老三好像情绪总是不佳,许是心情不好,那还是不要打扰。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开始挠头。 哎呀,方才演武场上,保成那么针对他,难道是他之前和阿珠偷摸着说话的事情,被太子知道了吗? 若是知道了…… 那岂不是得去“赔礼道歉”? 大皇子不情不愿地想,这事他可是纯纯出于好心,最好这臭小子别再小气吧啦地想着报复他啦! … 自从贾珠和太子说开之后,太子陆陆续续又给他塞了不少滋补的药材与膏药,弄得其他两个伴读,还以为贾珠又遭了什么倒霉事儿。 贾珠看他们先后来问过他的身体,都不忍笑了出来,解释了好几遍,曹珍和格图肯才半信半疑。 而这几天的水磨功夫,也足够贾珠冷静下来和太子的相处,再无尴尬。 太子观察了好几日,才总算放下心来。 那问题来了,当初允礽处罚御前侍卫的事儿,阿珠是怎么知道的? 那些人嚼舌根,处置了就处置了,后来康煦帝将消息压了下来,除了寥寥数人之外根本无人知道原因,只大概清楚殿下处罚了一批人。 太子找来了东宫总管,命他将这事儿查个清楚,看看是哪里走漏了消息。 他不在意贾珠知道这件事,但他在意是如何知道的。 尽管…… 太子已经有所猜测。 而事实,也的确不出太子所料。 这个多嘴饶舌之人,是大皇子。 而就在太子知道这事不久后,大皇子就主动找上门来,还带着一壶小酒。 不得不说,在看到那壶酒的时候,毓庆宫总管诸华的脸都是绿的。 允禔知道这是为何,连忙说道:“这是上次阿玛赏赐给本皇子的美酒,诸华,你要是不放心,就拿去检查看看。” 诸华当然不敢真的去检查。 只是略看过那壶酒的模样,的确是宫中的样式,也顶多是放下了一半的心。 这另外的一半,还得到真正确定这酒水是什么后,才能安心。 毕竟,这样式归样式,要是大皇子偷摸着将里面的酒水给换掉了,他们根本分辨不出来。 太子看到大皇子这幅做派出现,也忍不住挑眉,“大哥,你是之前的教训还没记住,想着再来一回?你猜这一次阿玛会不会手下留情?” 允禔讪笑,为自己叫屈,“我这一回真的没用之前从宫外带来的玩意了,这都是阿玛给赏的。上回,保成不也刚得了一批吗?” 太子幽幽说道:“孤不记得。” 也不想记得。 这醉酒让他讨得了阿珠的便宜,却是连半点都没记住! 可恼! 大皇子气急,偏生太子坚决不喝,只愿意以茶代酒,他只能捏着鼻子应下,气呼呼地坐在了太子的对面。 这两位,一个正在慢条斯理地红泥小火炉,用蒲扇摇着炭火,咕噜噜煮开的热水正沸腾着;那头另一个则是臂力十足,胡乱地挥舞着扇子,硬是将自己带来的美酒给煮开,散发出淡淡的酒气。 太子斜睨了一眼,懒散地说道:“这般炎热,偏要温酒作甚?” 而且温酒温酒,也没叫将这酒水都给煮开吧? 这真真是牛嚼牡丹。 大皇子顶着太子嫌弃的眼神,偏是要这么搞,等到他在大夏日煮开了酒水,开始痛饮的时候,允礽已经开始自顾自看着书,完全不在乎他在作甚。 “你是被阿珠染上了坏毛病不成?怎也这么好学,这书再看下去,我的眼睛都要瞎掉了。”大皇子不喜欢读书,自然看到这些东西也会心生反感。 但他读兵书的时候又不会,还看得津津有味,这也的确是脑子全长偏门了。 太子慢吞吞地说道:“孤看书,也爱书。这和阿珠有什么关系?”他微眯起眼,“大哥似乎很喜欢将孤与阿珠联系到一起?” “这不正是保成和阿珠给人的感觉吗?”大皇子轻笑起来,抿了一口热酒,“若这其中存有什么问题,那绝也不是看客的错,而是保成的错。” “看客?”太子重复了一遍允禔说的话,森冷地笑了一声,“大哥说的是哪种?配看孤的乐子吗?” “是是是,都不配,都不敢,”允禔哼哼,要是谁敢明目张胆地看太子的笑话,怕不是得给他挖了眼睛,“保成,前段时间,我曾与阿珠说过话。” “你一日里不和阿珠说上十句话也有五句话,与他曾说过话是怎么了不得的事么?”太子冷嘲热讽。 “……你就是故意找茬是吧?” “大哥既知道自己做的事,孤找茬又如何?” 大皇子吹胡子瞪眼——哦,他没胡子,他气得挠了挠脸,“我就是与他说说。” 他一听太子说这话,就知道允礽的确是知道了。 “大哥这‘说说’,总该有个缘由罢。” 允禔又挠了挠脸,声音压得更低了些,“你知道,之前明珠还在朝中时,他提拔了一大批人手,全都是只附庸于他的官员。后来阿玛不是嫌弃他买卖官位,且做得过分明目张胆给他撤了,他手底下倒是有不少人,来试探过我的意思。” 这话说着,倒是隐约能看得出,允禔何以要巴巴上门一趟,且还算得上隆重正经。 ——虽然所谓的隆重,也即是大皇子的态度。 “在这个时候找上你的,也都是蠢货。”太子毫不留情地训斥道,“明珠刚被处置,正是上下都盯着的时候,此时突然一个动作,岂非是将所有视线都聚焦于己身?” 允禔没好气地瞪了眼允礽,幽怨地说道:“我也并非蠢货,你这是趁机埋汰我呢?”这是别人找上门,又不是他去找别人! 太子假笑,“孤是光明正大埋汰你。” 允禔强行掠过有可能会有的争吵,将话题强行导入了正轨。 “总之,有人私下来找我,除了想要依附于我外,也曾献策攻讦过东宫。”他一边说着,一边有些漫不经心倒了酒,“这些年,弹劾你的不知有多少,可从来都不曾让阿玛在乎过。可这一回,我倒是怕你栽跟头。” 那是故意挑拨。 允禔清楚这点,因为没谁比他更知道,太子和贾珠的关系是从年幼时一步步走出来,以太子对阿珠的在意,若是有人故意挑阿珠动手,这兴许真的能叫太子一时情急着了道。 话不必道尽,允礽已是知道允禔何意。 太子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于是大哥就背着孤偷摸着去找了阿珠?孤是不是还得对大哥说声谢谢?”他面色虽冷,声音却是笑着。 然这笑容,却透着冰凉的恶意。 大皇子皱了皱眉,“你冷静些,本皇子不是要插手你和阿珠的事情,我知你和阿珠的感情纯粹,乃是难得挚友。可你不在乎你自己,你总要在乎阿玛罢?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你是要害了他不成?” 他横了眼允礽,“我说,不是为了你,是为了阿珠。” 他是要阿珠警惕。 太子硬邦邦地说道:“大哥不过在孤面前是一套说辞,在阿珠的面前,又是另一套说辞!” 大皇子恼羞成怒,气呼呼地说道:“你说什么胡话?我在阿珠的面前也是这般说,你当我在乎你的名誉?你要怎样,阿玛是不忍心动你,可是阿珠能一样?” 太子狐疑地看着允禔,“大哥这么在意阿珠?” “阿珠又不像是你其他两个伴读,眼睛像是长在了天上,当初若不是有他在中间说话,你与我的关系,不可能有今日这般融洽。”大皇子许是不习惯讲这种温情的话,说得非常干巴巴,“再说了,又是一起长大,你当我愿意他出事?” 有时也不知太子是否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方才还一副要翻脸的模样,可一瞬间,他又变得非常平静,就好似刚才不过是虚伪假象。他甚至小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神情可比之前温和得多,“若是这般心肠,倒是该感激大哥,只可惜,这话说出来,我自己都要吐了。” 大皇子眯着眼,“你在套我的话?” 还故意装着生气? 允礽斜睨他,“孤是真气。” 哪来的假的! 他又慢吞吞地说道:“大哥是想让他知道,就算是这宫中,也会有人诋毁他,想要污蔑他的清白,以此来想让阿珠与孤适当保持距离,别叫这种传闻喧嚣至上。” “是,也不是。”大皇子痛快地说道,“不是的地方在于,我的确也觉得你俩太亲密了,这可不是件好事。” 允礽不知想到了什么,并未跟随着允禔严肃的语气变得紧张起来,反倒是嘴角微微抽搐,“大哥信不信,纵然是我们两个想要保持距离,阿玛也未必会答应。” 大皇子挑眉,“这和阿玛有什么干系?” “之所以,阿珠这些年可以在后宫畅通无阻,比一般的皇亲国戚还要自在,是有原因的。”太子不紧不慢地说道,“大哥不知这个缘由,所以担心阿珠,这件事,就算了。可是大哥,阿珠是我的。” 他一边这么说,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盯住大皇子。 “纵然是你,也不能再在我和阿珠的关系里挑拨,不论是打着‘为我们好’的名义还是其他,可一,不可再。再有下次,孤会做些什么,孤也不清楚。” 这不是威胁。 大皇子清楚地意识到这点。 太子不是以一种威慑的口吻吐露出这样的话,那仅仅只是……将会发生的现实。 大皇子有些颓废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感情我方才时候了这么多,保成你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太子散漫地倚靠在软垫上,许久没喝的茶水已经冷了,烧开的水在火炉上呼哧呼哧地喷着热气,唯独大皇子身前的酒杯已经空了。允礽的视线漫不经心地转悠了一圈,重新落在允禔的身上,“孤和阿珠是什么关系,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能离开,懂吗?” 大皇子的眉头紧蹙,仿佛太子说的话有言外之意。 “那你打算怎么做?” 良久,沉默的大皇子突然发声。 “什么,都不做。” 太子淡定地说道:“若是有言官打算弹劾这个,便叫他们弹劾去,说不定这还是好事一桩,孤会帮阿玛清理一下朝廷上的祸害,别只光占位置不干活,就会在没用处说一些闲话。”轻描淡写之中,允禔敏锐地察觉到森然的杀意。 太子不如他表面看起来这么平静,藏在他那一具皮囊下的,乃是惊涛骇浪的凶残。 大皇子微微皱眉,似是觉得不妥。 他怎么觉得方才和允礽这一番交谈,其实什么都没说,就给太子绕了圈子又给打发回去了。 尤其是提及皇帝的态度上…… 允礽看了眼允禔,似是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不由得撇了撇嘴说道,“阿玛是不会担心这个的。”顿了顿,不知他想到什么,太子的脸色扭曲了一瞬,“好吧,阿玛的确有可能担心我不近女色。” 毕竟经历过那一回宫女爬床之事后,太子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只专门使唤太监,不再怎么叫宫女伺候的。还是到了最近,方才偶尔会叫几个大宫女做事跑腿。 乾清宫那头自然是知道毓庆宫内的变化。 也因着这事情,纵然皇贵妃提起了几次要给太子相看的事情,熟知内情的康煦帝都没有正面回答过。 康煦帝心里也愁啊! 至于阿珠…… 太子没好气地说道:“在大哥看来,阿珠是那等会媚上的人?” 他气恼的是,这些外人就上赶着说“我知你们只是挚友,可总会被人误会”“你们两个关系好是好,可也不是那般”云云。 偏生太子就是要他俩在一起,可他们这边都还八字都没一撇! 一撇一捺都没! 大皇子仔细思考起来,倘若阿珠真的喜欢上保成的话…… 他看着太子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可怜。 贾珠那样的心性,怕是会连夜跑路不影响保成罢? 允礽:“……” 大哥你的眼睛要是不想要了他可以帮着挖出来! 太子雷霆震怒! … 贾珠惊醒的时候,正是夜半。 他有些受不了地在床上瑟缩了一会,脸色红了又白。弓着身子好似虾米般红通通的,过了好一会,贾珠才挣扎着下了床,换到了衣裳。 他愁苦地捂着脸,有些羞耻地问道:“……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阻止人的……情/欲?” 最后那两个字,哪怕是在心里说话,贾珠也是轻得不可思议。 好像一说出来,就会是什么惊天骇事。 【没有,任何可以遏制的药物,都对宿主本身有害。宿主如今身体素质较差,切莫私下乱吃药。】 【物理上还有一种解决办法——自宫。】 贾珠:“……” 他虽是觉得烦恼,但也没到了要彻底斩断烦恼根的凶残地步! 贾珠当然会为此感到羞耻。 他平日连自渎都不会去做,又怎么愿意接受自己频繁地在梦里与允礽相会? 他哀怨地揉着自己的头发,过了好一会,滚烫的身体总算在夜晚的凉意中恢复正常,这才恹恹地回去休息。 可贾珠在床上翻来覆去躺着,怎么都是睡不着,满心满眼想着都是前几日的事情…… 别想,别想…… 贾珠催眠自己,拼命找着其他的事情……比如,秦少尚…… 说道秦少尚,这个曾经为情所苦的少年郎,却在今年时来运转,与之前颓废的模样截然不同。 ——他娶了自己心爱的姑娘。 自从太皇太后去世后,康煦帝便免除了选秀。这对那些有心进入后宫,野心勃勃的贵人们自然是倒霉事,可对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入宫的人,或许有些大不敬,可的确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秦少尚便是如此。 他颓废了很长一段时日,虽在外人面前不曾显露,可私底下却是偷摸着找贾珠哭唧唧过几回。可没曾想,这件事最终峰回路转,他居然能抱得美人归,喜得他就跟个二傻子似的,直到交换八字当天,乐疯了来贾珠家里哭,喝得烂醉在地上睡得四仰八叉,时不时又嘿嘿偷笑。 这又哭又笑的模样,叫贾珠嫌弃非常,却又不能将人赶出去,只得无奈地将房间让给他,他跑去偏房睡了。 第二天秦少尚吐得半死,叫贾珠开始后悔。 早知该连夜打包送回去。 他拖着秦少尚的后衣领给人丢到木桶里冷静去了。 过了两天,秦少尚又人模狗样地上门来,给贾珠亲自递了请帖,他们两人的婚期,就定在两个月后。 一想到那会秦少尚脸上的笑意,贾珠便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真好。 两情相悦的人能在一起,怎么都好。 不过,大皇子的婚期是不是也快到了?他记得府邸快要落成了,等建筑完成后,大皇子便也要开始完婚……到那时候要如何随礼…… 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贾珠总算昏昏睡着了。 这回他睡得异常深沉,总算不再被梦境所扰。 可惜的是,他睡得香甜,可他的梦中人…… 便不是这样了。 … 毓庆宫内,灯火通明。 太监宫女急忙地来回走动,可声音却是非常轻缓,殿宇内静得不可思议。 允礽大汗淋漓,铁青着脸色坐在床边,那浑身的寒意叫人发颤,谁也不敢去打扰这位看起来犹在梦魇的殿下。 难得一见这位殿下如此暴怒,如同凶煞的玉面恶鬼。 过了好一会,太子才缓缓捂住脸,像是在发抖。 宫人一惊,想动,却又不敢。 他们看不透殿下的神情,便也不知,那不是畏惧,恰恰相反,那是难以遏制的颤栗快意。 他在忍耐。 于一种无名的疯狂里醒来,允礽止不住想要杀人的欲/望,这种想法莫名其妙,却又不是无法压制,因为这时常有之。 ——时常。 允礽逐渐意识到,他的梦,那些梦魇,有时未必只是梦。 那或许是某种预兆,又许是另一种可能…… 他在梦中所见之人,所看之事,未必不会发展成那般。 只是太子一直将那当做是梦。 因为梦里,没有贾珠。 不管这梦再是凶残,再是怪谲,没有阿珠的存在,便意味着这纯粹是个怪诞的梦。 因为允礽的身旁,不可能没有贾珠。 这是天经地义,也是理所当然。 这是允礽的“理”。 为此,允礽从来都没有于梦境迷失过,纵然再是疯狂怪异,可他始终知道那是假的。 但这一次,在梦里。 在一场杀戮之中。 脏污的黑暗里,滋长着妖异灿烂的花。 纵是怪诞,那个青年依旧在梦中牢牢地吸引住“他”的视线。 在血污晦暗的梦魇里,他第一次看见了阿珠。 ……那,也是假的吗?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秦家的婚事低调地举办了,正好是太皇太后离开一年后的月份。 他们只简单邀请了亲朋好友,但碍于女方的家世,来往的宾客还是众多。 贾珠身为秦少尚的朋友,自然也是需要挡酒的倒霉蛋。 秦少尚高兴,哪怕身边好几个朋友跟着拦,他还是喝了不少酒,整个人醉醺醺的。 还是贾珠看着不对劲,凑近他的耳边。“你难道想用这样的状态唐突了嫂子吗?” 秦少尚立刻清醒,找了个借口去喝了醒酒汤,往后的酒水都只管往衣服上倒,能喝进去的不过是十之二三。 贾珠与其他几个朋友就倒霉了些,为了给秦少尚挡酒都喝了不少。 其他人的酒量还算好,贾珠对自己心里有数,在来之前就吃了解酒的药,大部分递过来的酒都没吃下,饶是如此,到了后半段,新郎总算可以离开时,贾珠等人送着秦少尚回去的路上,他的脑袋已经发胀得难受。 拦住了要闹洞房的那些人,贾珠头疼地将他们往外赶,正巧秦家大哥也赶了过来,他是久居官场,威严深重的。 一站在那里,那几个起哄的秦家小子立刻做乌云散,跑得没影了。 秦家大哥一一和他们打过招呼,又看向脸色绯红的贾珠,“今儿时辰都不早,不然就在府上歇一歇罢,珠弟今日可是为了少尚挡了不少酒。” 熟悉贾珠的人都知道他酒量不好,秦少尚中途还一度让贾珠去休息,免得他这弟兄先喝死了。 贾珠揉了揉额角,勉强还留有神智,无奈地笑了起来,“秦大哥,今儿是府上的大喜日子,我留在这里作甚?我府上的车马一直都在候着,不过得麻烦秦大哥找个人帮忙扶着我了,怕是有些脚软。”他说话朗朗,没见半分迟缓,秦家大哥这才松了口,让身后的小厮搀扶着贾珠离开。 方才跟在秦家大哥身后、只与贾珠他们打过招呼的女子缓缓地走了上来,“这位贾公子,对二弟倒是十分之上心。” 秦少尚和贾珠的交好,是府上都知道的事。 “芸娘,今日/你也累了。”秦家大哥捉住这女子的手,轻笑了起来。他一旦笑起,便没有方才在那群小子面前的威严,反倒有些爽朗,“余下的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我们回去罢。” “你这避而不谈,可就让我心中打鼓,你难道是不喜欢二弟如此?”芸娘熟悉她这位夫君的脾气,忍不住打趣。 秦家大哥无奈,“我怎敢?只是贾珠与太子走得太近,往后,二弟不管做些什么,都容易打上太子的标记。” 甚至于,连带他们这一家,也是如此。 芸娘微蹙眉头,“……可,他们交往之时,怕是没想这般多。” “是,当然如此。” 他甚至从秦少尚那里听过他们交好之初,居然是为了一口嗜甜的共同爱好,便忍俊不禁,只觉得好笑。 或是为此,他们的交往确是纯粹。 然一旦涉及到朝纲,有太多太多的人不会这么想。他们可会有一肚子自己的“法子”帮忙“解释”,总会有逻辑通顺十倍百倍的说辞,每一样都比真相更为通透。 所谓百口莫辩。 … 贾珠上了马车时,已经快要撑不住,但还是与秦家的人说了几句话,这才彻底软倒在马车上。 守在马车边的郎秋急得团团转,立刻就爬上了马车搀扶住贾珠,“大爷,大爷?喝些醒酒汤如何?” 贾珠勉强捂住自己的嘴,朝着郎秋摇头。 只是这么个轻微的动作,却已经叫他头晕目眩。 “不用……我方才,喝过了。”秦府肯定早就备下这些,就在途中,贾珠也曾出去吐过一回,“就是……难受……” 郎秋还从未见过大爷这么哼哼唧唧地说话,想笑,可是看着他这般难受,却又笑不出来,“大爷哟,就算秦公子的婚事叫你欢喜,也不必将自己折腾成这样呀……” 贾珠费力地将胳膊抬起来,捂住自己的眼,“……谁知道,嫂子家,居然好几个兄弟,再加上宾客……一个个灌下去……” 他嘟哝着说话。 方才在马车外还能勉强伪装清醒,可是回到了自己人身边,贾珠就觉得之前强行压抑下去的酒气一下子翻腾起来,弄得他还想吐。 他慢吞吞地捂住自己的嘴。 不许吐。 哪怕这么晕乎乎时,贾珠也嫌弃。 郎秋无奈苦劝,“大爷哟,你不如吐出来,别憋着呀,这吐出来更好受些……” 贾珠慢吞吞地翻了个身,哼哼地将郎秋说的话当做是耳旁风。 郎秋实在是哭笑不得。 贾珠晕乎乎地躺着,过了好一会,被郎秋沾湿的帕子擦洗了脸和手,人稍微清醒了一点,“……真好。” 郎秋挑眉,靠近了些,“大爷说什么?” “我说……秦少尚能……和喜欢的人成婚……真好……” 贾珠酒后的声音软绵绵的,就好像是在水里面泡久了,带着一些湿漉漉的潮气。 郎秋听出了少许羡慕,当即笑着说道:“大爷难道也是想了?若是这般,太太可是要高兴极了……” “不成。” 贾珠晕乎乎地拒绝,“不成的……” “为何不成,难道是大爷有心上人了?”郎秋不解地说道,“纵是有了心上人,那不是更好?是哪家的姑娘,让太太去提亲不便是了?” “……他……不是姑娘……不行……” 贾珠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变得几不可闻。 他睡着了。 郎秋正欲擦拭的动作僵住,不是姑娘……不是姑娘……刚才贾珠说的话不住在他的耳边盘旋,如果不是姑娘……那是哪位人家府上的夫人不成? 一想到这,郎秋忽然一个哆嗦。 倘若真是这样,那大爷对秦公子的羡慕就可想而知了……这简直是…… 郎秋不敢再想下去,哆嗦着手忙帮贾珠擦拭起来。 只他做完这些后,郎秋又想到了守在外头的侍卫,方才他们说话的声音虽是小,可是那些侍卫都是耳聪目明之辈,以他们的能耐,想要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想必不难。 郎秋撩开帘子,看向马车边默不作声跟着的几个侍卫,他们在宫外,自然不是穿着那等侍卫服饰,而是与贾府的家丁一样,只换做简单的服饰,态度也非常温和。 尽管眼下入宫做侍卫也是一项官宦子弟的晋升之路,但太子派来保护贾珠的侍卫,自然不会是那等人,全都是踏踏实实靠着能力爬上来的。 贾珠也曾觉得他们在自己这里耽搁了,可他们却不是这么认为。 贾珠是太子的朋友,太子自会时常关注他。 而他们是被太子亲自点过来的人,也连带着会被太子记得。太子不是那等寡恩之人,只消被殿下记得,那往后晋升之路,可不知比其他人容易多少。 这宫中侍卫何其多,要让殿下记得,可不是什么容易事,眼下他们却得了这机会,这任务也算不得艰难,比起在宫中不知容易多少,他们怎可能会拒绝。 马车外的侍卫眼瞅着郎秋探出头来,平静地往前走了一步,“可是大爷有何要求?” 他们也按照贾府的称呼,熟练地叫起了贾珠。 郎秋尴尬地笑了笑,“没有,大爷睡着了。我只是看看距离贾府还有多远。” 那侍卫低头,“还有两条街。” 郎秋点点头,又缩了回去。 他看着已经昏睡过去的贾珠,叹息着摇头。 他可怜的大爷哟,怎会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家呢? 这是个应当隐藏的秘密,郎秋清楚这点,不管外头的侍卫到底听没听到,可他都不能泄露。 就算是许畅,也不能叫他知道。 … 秦府的婚事是真的让贾珠喝趴下了,纵是第二天去宫内,也能看得出来他面色苍白,脚步发虚,摇摇晃晃的模样,让格图肯在几步开外看到他就忍不住窜了过去,一下子扶住了他。 格图肯吃惊地说道:“你这是怎么了?怎是这般模样?” 贾珠无奈地笑笑,还没说话,身旁的曹珍就断然说道,“肯定是吃酒了。”他靠近了些,看着贾珠脸上的神采,继而说道,“还得喝大了,昨儿吐了吧?” 贾珠:“……” 看他默然的模样,曹珍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嘿嘿说道,“我就知道……我之前喝大了也是这样,不过你平时不是不喝酒的吗?怎今日这个德行?” 贾珠摆了摆手,在自己位置坐下,“昨儿秦少尚的婚事,我去帮着挡酒。” 格图肯也说,“我就知道,不过你也实诚,这种事给自己干成这般,你都不会喝酒,去凑什么热闹?” 贾珠趴在桌上,困顿地说道:“别说我了,殿下还未来……是又要上朝去了?” “没准的事。”曹珍耸肩。 他们之中,往往贾珠是第一个来的,今儿他们没见到贾珠,已经算是奇特了。 贾珠趴了一会才算是缓了过来,揉着自己的额头又坐起来。 “不过我听说这两□□上一直都在争吵,不知又要吵到什么时候。”说这话是消息比较灵通的格图肯。 “我自然也是听说了,湖北那边有人抗议罢兵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朝中正在议论此事,如果不趁着冬日之前将这气势压下来的话,会越发严重。”曹珍的嘴巴上说着严重,可他的脸上却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但这消息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了,如今快要结束,还吵这事儿,就有些太过了吧?” “自然不是为了这件。” 格图肯摇头,“记得吗?去年的时候湖北巡抚就遭了弹劾,说他贪污纳贿,查了不少人。” 贾珠慢吞吞地说道:“这两桩事情上下有所联系?” “到底有没有联系,我们自然是不知道的,但有些人心里清楚。”格图肯笑了起来,“再加上明相被罢的事情,从他手里走了多少人,谁也不知道,这两年算是最乱的时候了,还是得安分些。” 就不知道他这话到底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对贾珠他们说的。 贾珠若有所思看了眼格图肯。 要知道他的祖父可是索额图,索额图与太子的关系……再加上如今太子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贾珠抿唇,到底没继续想下去。 太子殿下没来,就算太子师傅来了,他们也没什么可干的,师傅就让他们将之前的经书朗读百遍,也就这三个人,说起话来都有点慢吞吞。 平时贾珠还算中气十足,念得非常认真,可是今天醉酒之后的早晨,他总归是身体疲软,说起话来也软绵绵,没什么力气,就叫他们的朗读声也变得有些软趴趴。 太子师傅也懒得叫他们提起精神,就连他自己也显得有些困顿,毕竟今儿这天气可不怎么好,外头阴沉沉的下起了小雨,潮湿之余,也带着外头吹进来的凉飕飕。 贾珠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这天气渐渐冷了下来,他摸了摸自己的胳膊,似乎是有些单薄了。 这殿内伺候的人可非常机灵,就看着贾珠这么个动作,就立刻去取了厚实衣裳递给贾珠。 贾珠轻声道谢,穿上后总算是好了些。 略到休息的时候,格图肯忍不住说道,“今儿这时辰,可是比往常还要晚。”雨越下越大,看起来越发暗沉。 可太子殿下还未来,也不知道前头出了什么事儿。 就在这个时候宫殿外有人冒雨前来,看着像是乾清宫的人。 几个小太监连忙将他迎接了进来,又是递帕子,又是帮忙擦拭。 几个伴读认真一看,这不是赵昌吗? 这位殿前大太监的身后跟着两位小太监,他们方才正在给赵昌撑伞,可是这途中骤然的雨势变大,连带着三个人都浇湿,着实狼狈。 这位殿前大太监顾不上自己的模样,冲着宫殿内的几位伴读笑着,拱手朗声说道,“诸位公子,皇上有令,欲要带几位皇子出宫视察,诸位也随同而去,即刻便走。” 这命令来得仓促,又突然。 格图肯等几个都没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儿,就一起被打包带走了。 等他们上了马车,而这车马又冒着雨往外走时,曹珍略撩开车帘,看向外面,马车前后除开他们之外,也有不少侍卫跟着,再往前头也有几辆马车,显然正如这位大太监所说,这一行人是要出宫去。 格图肯坐在马车内,大手拍了拍肩膀上沾到的雨水,有些纳闷。 皇帝从前也有过这样的闲情雅致,带着几位皇子出宫去皇庄上游玩,说是要指点他们熟知农生百态,但其实也就是父子游玩,可都跟他们这些伴读没有关系。 今日这行程一看就是皇帝突然定下的,这才叫这些宫人们显得有些忙乱仓促,而且这天气一看就不怎么好,大雨滂沱,也不知何时能够停下,这么匆忙忙的外出,定又多了几分麻烦。 熟知真相的,也就只有康煦帝发火时跟在身边的那几个。 包括允礽。 太子眼下就坐在皇帝的御驾里,正慢悠悠给他斟茶,他动作起来如行云流水非常优雅,给康煦帝倒了浓浓一杯之后,这才笑着开口,“阿玛何必为他们几个置气?都死到临头了,还不知悔改,死了就死了。” “你看朕像是生气的样子吗?”皇帝乐呵呵看着他。 “纵然不是生气也大差不远。”太子自得摇了摇头,“阿玛休想骗过我去。” 康煦帝笑了笑,“你倒是知道不少,朕倒不是为了朝廷的事在恼怒,不过是在想,当朕稳坐朝堂之时,四面八方的消息都是通过这底下层层往上递进,许多事情都是瞒上不瞒下,”话到这里,这位皇帝的眼神有些幽深,“焉能知道这些入了我耳的消息,是真是假?” 太子笑眯眯,“阿玛,我知你要作甚了。”皇帝不过泄露了一二口风,他就立刻知道了阿玛想要做什么。 南巡。 … 贾珠这一路坐得有些颠簸,毕竟他本就因为醉酒有些头疼,等到了皇庄上,人更是颓废。 他嚼了两口清凉的糖果,感觉一股凉气直冲脑门,人总算清醒了些。 等下了马车时,这一直不停的雨势,反倒是暂歇。 这雨过天晴,人走起来也就顺当。 贾珠在人群之中看到了太子,不由得笑了笑,而太子也远远看到了贾珠,本也是笑着的,只是在看清楚他的脸色之后,神色就为之一变。 太子低头与人说了些什么,便见他身旁的太监走了过来,越过其他人,将贾珠请了过去。 太子背着手,站在康煦帝的身旁凶巴巴地说道:“阿珠这是做了什么,才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模样?” 他甚少看到贾珠这个模样,一时之间竟没有曹珍反应的快。 皇帝笑着看了一眼,不紧不慢说道,“阿珠这不是明摆着宿醉了,方才会是这个模样。” 贾珠羞愧得想钻到地里去。 太子不信,“阿玛别插嘴,阿珠都不喜欢喝酒的。” 贾珠气虚,眨了眨眼,软声解释:“……我的确是……喝了……昨儿友人成婚,被邀请着过去,我便帮着新郎挡了些酒……” 这连说起的话都吞吞吐吐,带着尴尬和难为情。 太子呆住。 过一会,他反应过来。 可生气,可恼怒。 太子超大声! “阿珠都不许我多喝上几杯,自个儿却是喝醉了,这难道不是说一套做又是一套?” 贾珠干巴巴想说什么,转念一想,太子说的好像也有道理,便垂着脑袋,有些没精打采地说道,“那我错啦,殿下不要生气……” 他被太子殿下说得更加羞愧,就连声音都小小声的,像是雨打的芭蕉,蔫吧蔫吧的。 允礽瘪着嘴,正想乘胜追击,结果冷不丁转头一看,康煦帝居然在偷笑! 允礽雷霆震怒,大怒。 他一把揪住了皇帝的衣裳,“阿玛!” 他在前头这般,阿玛却在他的背后给他拆台子! 皇帝清了清喉咙,似模似样地咳嗽两声。 这能怪他么? 谁让方才那一瞬太子呆掉的样子,真的太傻,太懵! 他还少有看到保成这德性呢。 “朕帮着保成罚一罚阿珠罢,”康煦帝四下一看,笑了起来,“就罚阿珠待会去帮着抢收吧。” 皇帝的语气温和,慢悠悠地看着贾珠。 这反倒让贾珠更气虚,更愧疚。 呜呜更想掩面了。 这喝了一场酒,倒是闹得人尽皆知,着实是丢脸。 太子看着阿珠羞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的模样,哼哼了两声,“这算什么罚。”他嘴上这么梆硬梆硬的,心里却想着待会得找个借口一起下去。 他可舍不得阿珠一个人做苦活。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允禔用木棍拄着,只觉得腰酸痛不已。 他喃喃,“这原本不是阿珠要来做的事吗?为何我们都要一起下来?” 在他的边上,觉得有趣的允禛擦了擦额头的汗,爽朗地笑起来,“当然是因为二哥啦。” 允禔也跟着抹了把汗,回头望了眼这一望无际的麦田,在角落里找到了同样在干活的太子。 不仅是太子,这片麦田里还散落着好几个皇子,再往远处看,还能看到康煦帝坐在田埂上,正慢条斯理吃茶的模样。 “阿玛分明只罚了贾珠一个,却连累我们都要下来。”允祉的声音从远处飘过来,带着气恼和不满。 允禔顺着声音看去,正好看到他浑身泥泞的模样,忍不住扑哧笑出来,“你是因为摔倒了这才带着气罢?方才都与你说过,这下雨后都是湿泥,走路时要小心些。” 允祉恼羞成怒,嚷嚷着说道:“大哥你就只会说,再是注意,这都特别滑脚,怎可能站稳。” 允禛得意地挺着胸膛,“三哥,我便不会。” 允禛之前的性格有些谨慎,不管说话做事,都非常沉稳,少有流露出来的小儿姿态。可这几年,不知为何,他的性情却反倒越来越开朗了些,言行举止间,都带着几分大胆直率,却不叫人讨厌。 允祉瞪他,嫌弃地将脏泥擦在了衣服下摆。左不过这件衣裳也毁了,还不如拿来擦手。 等回去了这套衣裳肯定要一起丢掉。 他是万万不愿意留着的。 只闲聊几句,这几个皇子们又开始弯腰干活。 他们手中握着镰刀,当这些小麦被收割下来后,要将它们全部都捆起来,然后搬运到田埂上。这重复机械的动作,让再强壮的人都腰酸不已,更别说还得来回搬运。 粉尘落在身上,有时会发痒,再加上割下来的麦叶容易划伤人,这就让他们动手时更加小心翼翼。 而身为他们默念的贾珠,此时正在和太子一起合作,他们两人一人负责收割,一人负责将收割下来的小麦都堆在一处,捆绑,最后送回去。 这一来一回间,他们节省了不少力气。 可也累得不想说话。 这田间潮湿,走路都容易滑倒,便要多费力气注意脚下。 刚下了雨,虽雨势不大,可是眼瞅着这天气随时可能变天。如果真下了暴雨,这些收成就糟蹋了,所以要赶在下一波暴雨来之前,将所有的作物都收起来。 康煦帝或许最开始带这些皇子们过来不是为了这个,但在与皇庄的总管说过话,再加上那即兴的处罚后,倒觉得这也算是不错。 他慢悠悠地看着麦田里正在劳作的皇子们,笑着与顾问行说道:“顾太监,朕倒是觉得,平日里闲着无事,就该多叫他们参与劳作。非得如此,怕是不能够知道,这粒粒皆辛苦的缘由。” 顾问行被康煦帝特许坐在了下首,闻言笑呵呵地说道:“皇上说得极是。太子与诸位皇子们自是知道这个道理,可是这亲身体验过的,还是非同一般。” 康煦帝笑着摇头,“朕也不是不知道,他们娇生惯养的,也做不了什么。可吃点苦头,总是好的。”这位皇帝非但没觉得麦田里的鬼哭狼嚎怎么了,甚至觉得,还要更严厉些才是。 毕竟这些皇子们在皇宫内之奢靡,怕是从来没见过农田是何等艰辛。 从前与康煦帝出行,也,就已经是亲近民生。如这般参与劳作,更是少有。 康煦帝远远看着太子和贾珠在一块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说道:“保成这护短的性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顾问行闻言,不由得看了眼康煦帝,忍俊不禁,“万岁爷说这话,可就有意思了,您当真不知随了谁吗?” 康煦帝说这话时,未必是上了心,只是随口一说。 等顾问行一问,他回过神来,将自己说的话嚼了嚼,也哈哈大笑。 顾问行心细,留神到方才皇帝的视线,“万岁爷说的是方才太子在您面前,替公子揽罚一事?” 贾珠为着私事,参了宴席吃醉了酒,这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若非今日康煦帝突发奇想,皇帝都未必知道此事。 可偏偏康煦帝这一声令下,就让贾珠这略显疲懒的状态摆在了皇帝的跟前,若是那较真的性格,的确会心生不喜。 这高居上位的,有时也难以猜想这心里头的想法如何。 至少,若是换了个人,不是阿珠,康煦帝也或许当真会有些不高兴。 “可朕待阿珠如何,保成心里难道没数,就至于这么害怕朕不喜么?”皇帝老大不乐意,屈指敲了敲桌面,“朕,可将阿珠看做是半子,有做父亲的嫌弃儿子的?” 这可不好说。 站在康煦帝身后的梁九功下意识看了眼麦田里上上下下的身影。 就连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十指连心却也是长短不一,眼下觉得样样都好,却也说不准将来的事情。 半子半子,缺少了这点血脉,谁又能真的将这一切都视为理所当然? 康煦帝是喜欢贾珠,然以公子那谨慎的脾性,怕也是不敢放肆。 顾问行先是笑了笑,而后温声地劝说,“万岁爷,说不得,殿下就是怕您不高兴,这才故意往这边带呢。” 康煦帝点着顾问行,笑着说道:“你就惯爱给保成说好话,他这心都快偏得没道理了。” “这可说不准,”顾问行笑着摇头,“您瞧瞧,这么多皇子里头,唯独太子爷是真的瞧出来您心里不痛快的,还劝着您出来走走,这份贴心,若不是时刻记挂着万岁爷,又怎能发觉呢?” 今日的大朝其实并未花费太多的时间,到了朝会结束后,康煦帝将众位皇子叫到乾清宫去,欲要查问他们的功课时——就在这当口,有几位老臣求见,康煦帝没让皇子们退下,与他们约莫说了一刻钟的话,便又让他们下去。 打那时候,康煦帝的神色也没什么变化。 而便是在这当口,原本正坐在康煦帝下首的太子便忽而劝说康煦帝出门。 这话无厘头又非常突兀,连带着那时的顾问行也有些疑惑。 谁成想,康煦帝在听了太子的话头后,竟是当真颔首接纳了此事,将这一众皇子都带出了门。 临走时,太子想起自己在宫内的几个伴读,又与康煦帝提了一嘴,这才让贾珠他们几个也跟着出宫。 顾问行是到后头回味了一般,方觉察到皇帝是有些不高兴的。 可是能看出来的人,也不过太子,与殿前伺候的几个大太监,旁的却是一概没看出来。 康煦帝想起方才他们在马车上的对话,不紧不慢地颔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瞧来还是有些自得。 别的且先不说,保成这个太子,总是叫他满意的。 而这场下,已经连续干了一个多时辰活儿的皇子们有些受不住了。几个大的还好说,八皇子一个踉跄,面朝下摔倒在了田里,原本背着小麦往外走的贾珠刚好经过,连忙将东西卸下,然后飞奔着去将八皇子给扶起来。 “八皇子,切莫睁开眼,且等等。” 贾珠将腰间的竹筒接下来,又用力撕开还算干净的前襟,沾湿了后不住擦拭着八皇子的小脸,先将他口鼻处的污泥清洗掉后,又擦掉了眼皮上的污痕。 而到这个时候,原本该守着八皇子的太监才匆匆赶到。 八皇子皱着小脸,小手攥着贾珠的袖口,很是紧张,听着贾珠哄他慢慢睁开眼,犹豫了一会,才颤抖着睁开眸子,眨了眨,哇地哭起来。 八皇子啜泣的声音很小,但眼泪将他小脸上的泥块弄得更加斑驳,看起来可怜又倒霉。 贾珠将八皇子抱起来,站起身四处看了看,发现了远处大皇子的身影,便抱着八皇子往大皇子那处走去。 八皇子的娘亲是没有资格抚养他的,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八皇子是在惠妃的膝下长大。也因此,贾珠看得出来,八皇子在众多兄长里面,是比较亲近大哥的。 大皇子不是个喜欢养小孩的,玩也喜欢和大孩子玩,但对兄弟手足还算不错,至少在看到贾珠递过来一只哭唧唧的小八时,他下意识丢开镰刀,将小孩给抱了过来。 允禔都不必问,看着小八脸上的痕迹,再看看身前的脏污,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八皇子果然亲近大皇子,在被大哥抱住后,那呜咽的哭声就小了点。 贾珠朝着允禔笑了笑,“大皇子,八皇子的年纪小,这样的差事,略体验也就罢了,还是多劝劝八皇子莫要逞强。”他示意允禔看了眼小八的掌心,已是血肉模糊。 允禔当即就严肃了脸色,把小八举起来。 这两边的小手,自然也被他看到了。 大皇子眉头微皱,眼神不经意地落在伺候八弟的太监身上,又若有所思地看回来,盯着八皇子。 “都这样了为何不说?你岁数在这里最小,本就做不了那么多,何以这般倔强?” 八皇子怯怯地说道:“他们也在干。” 他举着小手,一胳膊指向了田埂上。 他们几个下意识看了过去,看到了个子高矮不一的人。 那些都是庄子上的小孩。 他们是皇家庄子的人,自然比外头的要活得好一些。只是这些岁数不一的孩子们,眼下也正在帮着做活。 年纪小的,看起来比八皇子还小,年纪大的,也不过约莫在大皇子之间。 他们动作起来可比几个皇子们灵活利索许多,穿插在大人们间帮忙,偶尔还会互相嬉闹,可速度都远超他们。 大皇子自有一番大道理可说,毕竟这些人都是做惯了的,而他们只是新手,自然略有不同。 可饶是这般,这话涌到了喉咙口,大皇子却又莫名说不出来,更觉得奇怪,只得恨恨地将小八夹在胳膊下,“那你听不听大哥的话?” 胳膊底下飘来八皇子弱弱的一句,“听话……” 大皇子满意地点点头,“既是听话,那就给我去休息。”他不仅是这么说,也是这么做。 大皇子亲自将小八夹走,一路送到了田埂上。 贾珠遥遥地看了眼,发现康煦帝捏着八皇子的小手看了一眼,又揉着他的小脑袋后,便不再看了,一路回去,将之前卸下的麦子又背起来,送到边上这才又折返。 这一耽搁,贾珠回去时,太子割下的作物,就比之前多了一倍不止。 “小八出事了?” 允礽听到了脚步声,背对着贾珠问道。 贾珠看着太子满头大汗,没急着去收拾东西,将太子腰间的帕子扯下来,又用最后一点水湿润了下,走到允礽跟前帮他擦了擦。 允礽顺势停下,昂起了脖子,“这也热得慌。” 贾珠耐心地擦了一遍,这才说道,“八皇子年纪小,皮肉嫩,两只手都磨破了。守着他的小太监也不上心,摔倒时,我赶过去可比那小太监还快呢。” 太子微蹙眉,看向康煦帝那处,那个坐在阿玛身边的小孩不是小八又是谁? “他身旁伺候的小太监,应当是惠妃指过去的。不过,以惠妃的为人,她应当不会做这样的事。” 太子不敢把话说死,毕竟他和惠妃不太熟悉,不过小八在她宫里养得还算精细,若是这些细节处都做了,也没必要在这一哆嗦上乱来。 贾珠淡定地说道:“甭管是什么原因,大皇子应当是知道了,若他在意,自然会帮着八皇子。” 太子挑眉,“阿珠似乎总爱做这样的事。” 贾珠闻言不解,将手帕塞回太子的腰间,奇怪地说道,“殿下说的是,哪种事?” “当初禛儿的事,眼下小八的事,说起来,孤与大哥的关系,阿珠似也非常记挂,更别说那些孤还未提及到的,”踩着湿腻的地面,允礽危险地靠近贾珠,“阿珠为何在意这些?” 贾珠平静地说道:“因为殿下在乎。” “我在乎?”允礽似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眉毛都要挑高到天上去,“阿珠是没听说过我从前的声名吗?” “什么声名?”贾珠笑起来,“是太子第一次学鞭子栽跟头的事,还是第一回与大皇子相见时,各自摔了屁股蹲的事?” 允礽脸色大变,一把捂住了贾珠的嘴,凶巴巴地说道:“阿珠是怎么知道的?” 这些丢脸的事情,现在已经没人敢在太子的面前提起来。 哪怕捂住贾珠的嘴,从少年微弯的眉眼里也能看得出来流淌的笑意。 太子想了一下,便羞恼地说道:“皇祖母!” 贾珠见太子已经猜到了,便只好上下点头。 又呜呜了两声,眨巴着眼,像是在恳求太子撒手。 允礽愤愤地撒开了手,看着贾珠皙白的脸上染着的脏污,又瘪着嘴擦了擦,可本就是他的手脏的,越弄越是乱,气得他嗷呜了声,让太监送来了干净的水与帕子,先是将就着冲洗了下手,这才仔仔细细给贾珠擦脸。 贾珠被热帕子擦了一脸,舒坦着叹了口气,又开始弯腰干活。 “殿下莫要气了,皇太后只是说了些从前的趣事,但也没多说什么的。” 重新弯腰收割的允礽小声逼逼,“这都还不算多?” 贾珠没听见。 或者他听见了,但还是当没听见,继续说下去。 “我会在意其他的皇子,自是因为殿下在意。”贾珠重复着这句话,“纵然殿下无所谓,可他们到底是殿下的手足,这世间无所谓之人的背弃不值一提,然亲近之人却是不同。” 少年的声音软绵,却透着难以言喻的凉意。 “我自是希望,其他皇子能与殿下一直兄友弟恭,不生任何矛盾。” 太子隐隐感觉,贾珠所说的话,似有言外之意。 他微蹙眉,正想说什么,却看到远处大皇子挥了挥手喊了几句,又指了指天空。 太子顺着往上看,发现原本还算晴朗的天色又变得昏暗起来,当即将聊天的欲/望压下,开始加快速度。 不多时,这浅浅的细雨又开始落下,浇得人一头一脸。 众皇子们跟着皇庄上的人一起抢收到了傍晚,才堪堪将那些麦田全部收割完毕,等最后一批被清点好后,三皇子直接坐倒在田里,累得没有力气。 其他几个皇子也是如此,那胳膊哆嗦的样子可怜得很,五皇子的腿肚子还抽了一次筋,被按得哇哇大叫。 他们着实是累极困极,就连吃饭的时候都快睡着过去,几个小的甚至需要太监帮忙喂饭,不然这手哆嗦得都没法吃。 贾珠这手自也是抖着,连吃饭的胃口都没有,只勉强吃了一两口。 这皇庄是在山脚下,他们横七竖八吃完后,就被马车拉到了山腰处的皇家园林暂歇,一个两个都是眯着眼飘进去的,恨不得倒头就睡。 可这也不成。 毕竟这身上实在是太脏了,流汗不说,还一身泥泞,便是再无所谓的人,都不可能忍受,只能扒了衣服去冲洗。 贾珠在沐浴时都差点睡着了,硬生生凭着毅力爬起来,抖着手将衣服穿上,便软着脚飘到了床榻上。 人还没躺下,就发现床上长出来一只也洗干净了的太子殿下。 贾珠已经累得不想说话,软倒在太子的身旁,闭着眼哼哼唧唧,“……殿下,好困……”他是一点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全是挤出来的。 太子殿下也很累,但太子殿下比贾珠好一点,最起码他的手没抖得那么难看,他费劲地从兜里掏出了一包东西,手指挑开,捏起其中一块塞进贾珠的嘴巴里。 贾珠唔唔了两声,刚要抱怨。 嚼嚼嚼。 甜的,香的。 他咽下去了。 “你都没吃多少,”太子抱怨,“昨天宿醉,今天抢收,累得如此,晚膳还不怎么吃,怎不饿死你算了!” 殿下嘀嘀咕咕,又给贾珠塞塞塞。 贾珠好累,殿下好烦,但糕点好吃。 他想睡,可又舍不得,就哼唧着嚼嚼嚼,等太子想掏出最后一块时,困得要死的贾珠总算挣扎着给了点反应,翻身搂住了太子殿下,将他的头抱着压在身前,略带哭腔,有点委屈地嘟哝,“……好困,睡,保成……好不好……” 他软着手摸太子的头发,话都说得颠倒,半句还含在嘴里,已是睡着了。 太子愣了愣,过了一会,将最后一块糕点塞给自己吃,然后挪了挪,挪出一个更舒服的位置,然后抱着阿珠脑袋一歪,也睡着了。 等到太子的宫人遍寻不到殿下的踪迹,一路找到贾珠这里来的时候,两个少年早就抱着彼此睡得昏天暗地。 那甜滋滋的糕点味还困在床帐间,一撩开,便扑入鼻息,闻了个正着。 当康煦帝知道太子偷摸着去给贾珠投喂,却把自己也喂睡着的事情后,哭笑不得,摇着头说道,“罢了,就让他们这般吧,今儿都累坏了。 “就叫他们好好休息,别再折腾啦。”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贾珠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午后,浑身僵硬,这才慢吞吞醒来。 他初醒时,朦胧不知前后,半睡半醒地舒展着身体,却遭了阻隔,这混沌的脑子思考了一会,才缓缓想起来昨夜的事。 他一个激灵,睁开眼时,太子正搂着他的腰还在睡。 头颅靠在他的胸前,沉沉地呼吸着。 很好,没有任何不该有的举动。 贾珠这猛然提起的心总算缓缓放下,实在是他和太子之间有过太多的巧合,要是再次出现,贾珠都说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在趁机占便宜。 他犹豫了一会,还是试图起来。 他们昨夜保持着这个姿势睡到醒来,身子骨都僵痛得要命,再加上昨日的辛勤劳作,眼下贾珠当真觉得自己的后腰眼阵阵发软。 他心里苦笑,平日里瞧着说锻炼,可实际上,他们根本比不上那些农庄上的半大小伙,当真是娇生惯养,就不知辛苦了。 可贾珠略一动,太子就醒了。 他含含糊糊地抓住阿珠的袖子口,揉着眼睛说道,“阿珠去哪?” 贾珠挣扎着撩开床帘,看了下外头的光亮,“我们睡过头了。” 太子搂紧贾珠的腰,嘀嘀咕咕地摇头,蹭来蹭去,弄得贾珠痒痒得躲来躲去,“昨日弄得那么累,阿玛肯定没期待过我们能起来……” 贾珠那残余的一点点困意都被太子这蹭来蹭去给弄没了,他不自觉颤抖了两下,赶忙将还在朦胧说话的允礽推开,转身就下了床。 身后传来允礽的大声抱怨,“阿珠,便是再睡上一刻钟也是无妨,这么着急着起身作甚?” 贾珠咬牙切齿地给自己捞衣服,“那殿下乱蹭做什么?” 允礽像是后知后觉想起贾珠的怕痒,打着哈欠爬起来,像是一头在发脾气的小懒狮子倚靠在贾珠的背上乱蹭,呜呼呼地说道,“可是保成好困……” 太子声音里的困顿浓浓,感觉随时都可能睡去。 贾珠有那么一瞬在想,不如让太子就这么继续睡下去? 可再看外头的天色,他还是硬起了心肠,硬是将太子给拖起来了。 “我是阿珠的背枕,抱枕,阿珠当我不存在。” 贾珠:“……” 哪有这么厚这么重的抱枕! 就在贾珠和太子拉扯间,外头的太监许是听到了屋内的动静,轻轻敲了敲门。力有不逮的贾珠忙扬声,“是玉柱儿,还是王良?快些进来!” 玉柱儿进门时,就见贾珠的背上粘着好大一坨殿下。 允礽就缠在贾珠的身上不肯动了,那死活赖着的模样叫人好笑又无奈,甚至还会哼哼唧唧发表对贾珠乱动的不满。 贾珠:“殿下不是说要当抱枕吗?抱枕是不会说话的。” 允礽理直气壮地说道:“那孤就是开天辟地第一个!” 最终是几个大太监和贾珠一起使力,方才将太子从贾珠的背上撕下来。 允礽非常不满,他张开手任由着几个太监伺候,一双漆黑的眼眸却只盯着贾珠瞧,那执着的眼神都几乎能在贾珠的背上开个洞。 贾珠装作不知道,换过衣裳,捋着袖口时,方才想起别的。 “殿下昨日可曾受伤?” 允礽不情不愿地说道:“没有,那些破皮也算不得伤势。” 贾珠颔首,正继续摆弄腰带时,太子却反应过来,“你受伤了?” 贾珠顿了顿,“没有,就是有些地方起了水泡。” 太子却是不放心,大步走了过来,捉着贾珠的手掌来看,果不其然,他的手心有些破破烂烂,瞧着颇为触目惊心。 昨日实在太困,贾珠根本无暇他顾就下了水,这就让今天的手心显得更为可怕。 贾珠将手抽回不得,无奈说道:“只是这点小伤,还不如八皇子严重呢,殿下不必在意。” “昨儿为何不说?” “太困。” 贾珠有些尴尬,实话实说,“我昨日困得连路都看不清,这点伤真的不算什么。” 就连落水时,也只隐约感到痛,却根本无暇他顾是哪里难受。 允礽生气,却是气自己昨日为何没有发现。他冷着脸将贾珠一把抱了起来,还没系上的腰带就这么散落开,让贾珠有些狼狈地扯住自己的衣襟,苦恼地叫道:“保成,你做什么?” 太子冷冰冰地说道:“阿珠为何不看看自己呢?你方才说生了些水泡,可你的两只手上都已经破了,还能是哪里有?” 贾珠这刚反应过来太子是什么意思,自己就已经被殿下丢上/床,太子在那头让人将膏药送来,贾珠却已经是习惯性地将脚掩盖在袍子下,却被允礽不满地抓住,恼怒地说道:“躲什么躲?以为躲了就能将这些伤势都藏起来吗?” 贾珠尴尬地说道:“这可,好吧,的确是脚底生了些水泡,可殿下,这我能自己处理,你别动手了。” “阿珠自己处理的意思,便是背着我偷偷摸摸地摧残自己,最好是能完全藏起来,好叫别人一概不知吧?” 太子居高临下地看着贾珠,就连玉柱儿和王良那几个大太监都有些不赞同地看着他。 王良忍不住说道:“公子昨日只需和奴才们知会一声,保准不会打扰到公子,可也能给这些伤势上药。公子什么都不说,只藏着掖着,这伤势要是溃烂了,岂不是更严重嘛?” 贾珠气虚,弱声弱气地说道:“这不是昨儿太困了么……” 他还得是醒来时,方才感觉到掌心脚底的刺痛,不然昨日是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太子冷硬地哼了一声,“昨日是可以拿困意当做借口,眼下呢?” 他在床前蹲下,将贾珠刚套上鞋袜的脚捉住,小心地将其脱下来。贾珠整个人都僵硬住,一只手仓皇地按住太子的肩膀,尴尬地说道:“殿下,我还是自己来……” “不成。” 太子淡淡否决了贾珠的请求,“阿珠这性格,如果不叫你觉得羞耻,不让你觉得为难,保准还有下一次。” 贾珠的脸色微白,忍不住将求救的小眼神看向四周。 这场景,和当年贾珠初到毓庆宫时何其相似,玉柱儿都要为这熟悉到发愣的场景笑出声来,却还是坚/挺地朝着公子摇头,无奈地说道:“公子都劝说不了殿下,奴才又怎有这样的脸面呢?” 就在这三两下间,太子已经将贾珠的鞋袜都脱下,露出了赤红的脚板,那几个簇拥到一起的水泡瞧着就让人忍不住皱眉,这可比太子想象中还要严重。 允礽瞪了眼贾珠,贾珠干巴巴地说道:“殿下不会就想这么直接挑破吧?” “挑破作甚?”太子盯着那肿胀的水泡,气汹汹地说道:“就这地方,挑破了后要是更严重了怎么办?” 他取着棉块,小心翼翼地擦拭着。 说来也是奇怪,太子从未做过这些,可唯独的例外便是贾珠。 他为贾珠破过太多的例,就如现在跪在他人身前,为他上药的事,哪怕都见过一二回,如今再见一次,还是感慨不已。 贾珠原是还要说什么,可从太子开始上药开始,他就忍不住捂住嘴,又过了些许,这坐着的身子彻底软倒在床上,只除了时不时颤抖一下,反倒是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允礽屏息凝神,小心地给贾珠上药,倒是没有去细想其他。 等他总算处理好两边,方才抬头,这才留意到贾珠整个人已经扑倒在床上。太子正觉疑惑,刚想呼唤贾珠,却发现被他握在掌心的脚腕一直都在颤抖。 允礽自来是知道贾珠怕痒的。 每一回他趴在贾珠的腰间睡觉,总是会感觉到那底下细腻的皮肉先是紧绷,再缓缓放松下来,就连一点点惊吓,都足以叫贾珠僵硬住。 可他没想到,只是这么一个上药的举动,也叫贾珠无法适应。 太子不自觉地动了动手指,抓握在脚腕上的手往上滑,落在了线条流畅,皮肉紧绷的小腿肚上。 那手掌下的身体绷紧了一瞬,贾珠便软声开口,“殿下,已经好了?” 鬼使神差的,太子说,“还没好。” 他道,“孤要再看看,方才能知道,阿珠是不是总是骗我。” 贾珠的声音随之发闷,像是手背捂着了脸,羞恼地说道,“我没有!都说是小伤……”他的声音逐渐变低,那是因为太子已经将贾珠的裤脚都撸了起来。 他的声音一下子卡在喉咙里。 ……差点就一脚踢出去了。 “殿下,那里没伤……” 贾珠的声音急切了点,似乎是害怕殿下再四处乱摸。 太子却以一种非常严谨的方式一寸寸摸过去,同时驳回了贾珠的话,“阿珠总是过分苛责自己,玉柱儿,你说孤说得,对不对?” 玉柱儿的声音随之响起,带着淡淡的笑意。 “公子,在这件事上,奴才可是要赞同太子殿下的说法。公子总是先他人后自己,完全不在乎自己身上的伤势,这方才会叫亲近的人痛苦难受呢。”大太监似乎是欠身,衣裳布料的摩擦声,与太子顺着裤腿往上磨蹭的轻微声交错在一处,令贾珠的意识都茫然了一瞬,“故而,太子殿下这可是为了公子好,免得公子总是藏着不说。” 贾珠一口咬住了自己的手背,压住一声惊喘,他的眼角微红,带着淡淡的潮气。 ……这算是什么为他好? 他心里忍不住大声抱怨,这是,这是骚扰! 生生感受着那诡异的感觉已经摸上了他的膝盖骨,那怪异的感觉让贾珠再也不能容忍,他一把将床上的枕子抓来,用力地丢到允礽的脑袋上,然后趁人受惊撒手之时,贾珠将他那饱受折磨的腿脚挽救了回来,气恼地坐在床上。 允礽慢悠悠地将枕头丢开,索性坐倒在地上,理直气壮地说道:“阿珠这两日都别出门了。” 贾珠正抓着第二个枕头,“出什么门?” 太子盯着贾珠随时有可能丢下来的东西,“你的手不是还没上药吗?” 贾珠哽住,“……我可以自己来。” 这一次允礽没有为难贾珠,将药膏递给他,贾珠犹豫了一会,把抱枕丢掉了,取过药物给自己上药。 “我们不是已经在宫外了吗?阿玛估计会在这里住上十天半个月,再说回宫的事。有什么要紧的朝务都会加紧送来,阿珠怕是得陪着孤在这里住上一些时日了。” 贾珠想起他们这一次仓促的出行,几个皇子倒是还好,他们这些伴读怕是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 诸华总管正从外面进来,笑笑说道:“殿下,已经安排下去了,方才换洗衣物与各位公子惯用的器具已经送到各处。皇上那已经叫过膳食,正让各处都便宜行事。大皇子和三皇子已经起身,其他几位皇子还未有动静。” 太子看了眼床上的贾珠,“就在这摆膳罢,别四处走动了。最近孤要和阿珠在一处歇息,去将孤的东西都搬来。” 这前一句话,贾珠还听着,后一句话就叫他下意识反对。 “殿下不是有自己的住处吗?为何要与我挤在一块?” 太子委屈地看着贾珠,“阿珠嫌弃我?” “……不是,只我们都这么大了……”贾珠绞尽脑汁地想要打消太子这个主意,却听到诸华总管欠身说道,“殿下,公子,昨夜皇上得知太子殿下与公子一处歇息后,便已经吩咐奴才们将东西全部都搬过来了。” 太子立刻从地上起身,志得意满地翘着不存在的小尾巴,“阿珠,这你可推辞不得了。” 贾珠气得牙痒痒,将第二个枕头也丢了出去。 正中红心。 太子捂着脑袋哎呦哟,贾珠用袖子挡着脸,气呼呼地躺下来了。 他在心里嘀咕着……皇上可别后悔。 要是他一时没忍住狂性大发把殿下给吃掉了……这可怪不得他了…… 太子可不知贾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可爱的东西,他只是慢吞吞地抹了把脸,有些赞许地朝着诸华颔首。 他这位总管非常完美地意会到昨日他的言外之意。 诸华微微欠身,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微笑。 … 康煦帝决意在这里住上些时日,这也叫这处皇家园林开始活过来。每日里都有来自京城的消息送往此处,太子时不时也会被康煦帝抓去陪同,但大多数时候,这日子是慢悠悠的,总是有各种闲暇有趣的事。 贾珠的心里思忖着还没写完的文章,人却是跟着康煦帝他们出行打猎。 皇帝已经有了主意,等雨水过去,怕是要去木兰围场,如今此处,不过给这些皇子们练练手。 贾珠骑着马,不紧不慢地跟在太子身后。 方才允礽已经射杀了两只鹿,正在身后随从的马匹上挂着。这淡淡的血腥味,令太子似是有些兴奋,跟在殿下/身旁的侍卫已经四散开来,正在追寻着其他猎物的踪迹。 康煦帝并未说过彩头,可是这些皇子们都想要在皇帝的面前争夺任何一点注意力。就让这场原本只是兴起的狩猎变得有些气氛紧绷。 贾珠原是不打算参与的。 他对围猎没兴趣,且不管他跟谁一组,怕是都要连累他们。谁曾想,就连年纪最小的八皇子都兴致勃勃,这就让打算留守的贾珠略微尴尬。 他倒是不在意这个,可是这位八皇子高高兴兴地站在他的身边,仰头和他说话,“珠大哥不想去打猎吗?”他的声音软软的,奶奶的,甚至开始和四皇子一起叫他珠大哥! 贾珠其实每次与这几个皇子接触时,总是有几分谨慎。他在允礽的梦里窥见过太多,尽管他也好奇那些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那的确是象征着某种可见的未来——可他眼下被八皇子的小手拉着,一步步朝坐骑走去时,还是忍不住困惑…… 人会有变化,但会有这般翻天覆地的改变吗? “阿珠在想什么?” 太子骑着黑马,重新回到贾珠的身边,“这里虽没什么野兽,可也不能太过放松。” 贾珠收住缰绳,粗粝的感觉摩得手掌有些刺痛。 他身上的擦伤已是愈合,脚板的水泡更是早早好了,根本不影响贾珠动作。他略动了动手,有些无奈地说道:“殿下,我只是在想,这天看起来像是要下雨了。” 太子仰头看了一会,突然抢走贾珠坐骑挂着的弓/弩,拉弓搭箭,凝神盯着天空的一角。 就在那小黑点降下的瞬间,太子松手,弓箭非一般地射出去。 好一会,贾珠方才看到那坠落的猎物。 身旁的侍卫早就拍马去捡。 贾珠赞叹地说道:“殿下好眼力。” 太子瞪了眼贾珠这毫不走心的赞许,“阿珠,你要是觉得无聊,不跟着我也没什么,好生去歇息罢。” 贾珠摇了摇头,淡笑着说道:“方才要是没出来也就罢了,眼下来都来了,不如看看这四处的风景。” 允礽自然不在乎贾珠的浑水摸鱼,得了阿珠这话,又确定他不是真的勉强后,他这才调转马头,继续去狩猎。 贾珠不紧不慢地坠在队伍的后面,眼神在四周打量了一圈,又落在了太子的身上。 他能隐约感觉到,伴随着狩猎的猎物愈发多,太子的情绪愈发兴奋,那嗜血的快意暗藏在表皮下,几乎难以觉察,可是从太子一次比一次猎杀越是残暴的手腕下,贾珠还是感觉到了这层层递进的变化。 太子喜欢杀戮。 那浓浓的血腥味,让再是擅长狩猎的侍卫都有些担忧,不由得劝说太子殿下且先回去。 他们的猎物实在多了些,又散落了这么多的血迹。 味道太过浓烈,伴随着风传开,便有可能招致无法抵挡的猛兽。 那些大型的野兽虽被驱赶到了深山,可保不准人类的活动不会将他们吸引出来。 太子虽在兴头上,但不是听不进去意见。 他回头看了眼在队伍后面坠着的贾珠,漆黑幽暗的眼神微变,缓缓颔首,“就照你说的做,先将这些猎物送回去。” 侍卫应是,分出一小只队伍将那些血淋淋的猎物送回去,余下的人暂时寻了个干燥避风的地方休整。 贾珠牵着马走了过去,从这里眺望,倒是能看到远处的风景。 贾珠驻足看了好一会,方才缓缓靠近,淡着说道:“殿下,偶尔出来走走,倒也未尝不可,这景色一览,便叫人心旷神怡。” 允礽正在洗手,湿哒哒的血红流淌下来,在地上蜿蜒成小道。 他不紧不慢地说道,“是阿珠平日不喜欢外出,总爱躲在屋内。”他的声音有些冷,仿佛透着寒冰,贾珠却不在乎,反倒是更靠近了些。 “若是心野了,这书就读不进去。”贾珠摇头,“殿下,放松容易,收敛难呀。” 太子斜睨他,“简单的路你不走,偏要去攀登难处,阿珠怪谁呢?” 允礽这话,是意有所指。 贾珠想了想,歪着头笑了起来,叹息着说道:“殿下焉能知,或许我方才是最狡猾的那个,知道自己能有退路,方才一意孤行。” 太子本想随口反驳什么,却突然顿住,将贾珠的话咀嚼了又咀嚼,原本眉间的戾气散去,换做是洋洋得意的自信。 “孤是阿珠的退路。” 贾珠忍不住笑,小声嘟哝,“没皮没脸……” 殿下可真是自信过头。 允礽没听到贾珠的埋汰,可纵是听到了又如何? 他便是没皮没脸,尽管他知道那话是阿珠说出来故意哄他的,然他就是高兴,就是快活。 待太子清洗完身上的血污,又坐下歇息不久后,回去的侍卫们便回来了,带来了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 五皇子意外落马,摔伤了胳膊,四皇子为了救五皇子,也一同摔下了马,扭伤了脚。 贾珠蹙眉,就听太子问起了伤势。 侍卫低头,“四皇子的崴脚不算严重,休养两日便好。五皇子落马时意外被树枝扎穿了皮肉,来时,太医正在给五皇子处理伤势。” 太子原是打算进去深入山林狩猎的,听了侍卫说的话,他犹豫了一会,有些烦躁地抽了一鞭子,“罢了,且先回去看看。”他将心头蠢蠢欲动的躁意压下,冷声叫身旁的侍卫起身,准备回去。 贾珠能看得出来太子眉间强行压下的暴躁,他几步走到殿下的身后,在衣袍交错间,伸手捉住太子的手指,轻声说道:“我很为殿下高兴。” “有什么可高兴的?”太子硬邦邦地说道,“因为孤少造杀孽了?” 贾珠晃了晃勾缠在一起的手指,声音变得更加轻柔,“是殿下想这么做,不是任何人的外力施加,这说明,殿下并未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可怕。” 太子顿住,蹙眉看向贾珠。 贾珠轻轻一笑,任由着允礽查看,好半晌,太子脸上狐疑晦涩之色淡去,换做是一种莫名的神情,“阿珠就不怕孤吗?” “有什么可怕的?” 贾珠笑着,挠了挠殿下的手心,“殿下是人,又不是鬼神。”顿了顿,他的笑意淡了些,“便是鬼神,又有何惧?” 太子凑近了些,靠在贾珠的耳边说道:“鬼神的确没什么可怕,怕的是这人心狡诈,阿珠还是怕些的好,免得以后后悔。” 允礽说完这话,便叫人去牵马。 贾珠有些奇怪地揉了揉耳朵,刚才那一闪而过的湿润,是他的错觉? 他将耳朵都揉得通红,也没找出来问题是在哪,只得放弃,顶着一只红通通的耳朵上了马。 他们一路回去,其他人也陆续回来了,贾珠甚至能看到康煦帝的身影。眼瞅着狩猎的贵主们都平安归来,这负责守备的统领也总算放心。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所站着的地面略有不稳,像是轻轻晃动了起来。 在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太子胯/下黑马突然昂起了上半身,不住嘶鸣起来。他那匹马本就是马中珍品,从不曾慌乱,此时所表现出来的反应,叫贾珠心中一沉。 他看向四周,但凡是活着的动物,都表现出了怪异的反应,好几只活着的锦鸡挣脱了束缚的绳索飞——滑翔了起来,咯咯咯地叫着,各种吵杂的声音在短暂的寂静后骤然乱成一团。 贾珠依稀听到有人在大吼,“地龙翻身——” ……什么? 【宿主请放心,这只是一次震级很小的地震,没有什么人员伤亡。】 系统的声音适时在贾珠的耳边响起。 “……为何你像是早就知道一样?” 贾珠急急走到太子的身旁,将他拉扯到空旷的地方,皇帝与其他皇子也都被侍卫宫人们护着从营地扯出来,避到空旷的地方。 【这是一处剧情。】 系统坦然承认了这一点。 剧情。 贾珠在系统这里,听过好几次这个说法,他不由得皱眉,“关乎什么的剧情?你不是说,这只是一处小地震吗?” 【的确只是轻微的地动,但在震级中心,还是会有少许地缝开裂,倘若有人就在震眼中,也容易出事。】 贾珠喃喃,“可这不对劲,如果这里容易有地龙翻身,这皇家园林根本不会建到这里。” 【在书中世界,为了剧情发展,一切皆有可能。作者想要这里有地震,就会有地震。】 贾珠一时无语凝噎,说不出个什么来。 过了一会,这地面再无摇晃感,一切又好像平复下来。 “可你方才说,如果有人在地龙翻身的震中,也会容易出事?”贾珠在心里喃喃重复着刚才系统说的话,一瞬间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尤为苍白。 ……倘若不是太子听闻四五皇子的伤势,在片刻犹豫后选择了回头,以他那会嗜杀的冲动,太子说不定还会继续深入山林。 到那时候,他所在的位置,又算不算得上震中呢? 系统的声音冰冷地在贾珠的耳边回荡。 【宿主,系统曾说过,你很聪明。】 贾珠如坠冰窟,若是殿下没有回头,那困在震中的他又会遭遇什么? 太子感觉到地动不再摇晃,便要去查看阿玛兄弟们的情况,岂料只走了两步,就让贾珠拦了下来。 阿珠不知怎么回事,两眼发红,手掌在允礽身上乱拍,一看便是在检查他是否受伤,叫允礽有些茫然,架住阿珠的动作,“怎么了?”允礽的脸上虽是严肃冰冷,说出来的话却非常温柔,“阿珠吓到了?” 他方才都和贾珠在一起,阿珠应当知道,他是没受伤才是呀。 太子轻轻捏了捏贾珠的指尖,暗示自己没事。 贾珠抿紧唇,看着允礽的眼神仍是有些不对,可旋即他深呼一口气,往后倒退,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只是怕殿下受伤,”他看向四周,好像是在检查环境,又收了回来,垂头说道,“殿下快去罢,不是要去慰问皇上与其他几位皇子吗?” 允礽下意识颔首,往前走了几步,却又转身,将贾珠也拉了过来。 “一起。” 太子道。 他不知阿珠是怎么了,却本能不想让现在的贾珠独自一人。 贾珠跟着太子走了几步,眼神只落在他们交握的双手上,心里却沉闷地与系统说话,“如果这一回太子没有及时回来,他会如何?” 【允礽会在地动中摔断了腿,花费了三年的时间才重新站起来。】 系统的每一句话都让贾珠忍不住皱眉。 “那这改变……是意味着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吗?” 【这当然是一个良性发展。】系统赞同贾珠的观点,【允礽与手足的关系,可比系统预计的要好上太多,这都有赖于宿主的影响。】 贾珠摇头,“这和我没什么关系,这纯粹是靠殿下自己。” 【请宿主不要妄自菲薄,允礽与宿主长期相处,有些行为自会考虑到宿主的承受能力,宿主从不是那等离经叛道的人,行事作风自有法度。允礽在意宿主,自也会顺之而变,这是理所当然。】 贾珠抿着唇,耳边听着系统的话,眼前看着太子挂着温和不失担忧的表情,在与康煦帝和众皇子说话。 这一次地动看着突如其来,可实际上,除了几头猎物跑了外,并无其他影响。 康煦帝在地动停歇后,没有立刻带着大队伍离开,且先在空旷之地暂歇,派人去检查可有其他的伤亡。 太子一直都忙前忙后,直到蓦然回头,方才发现贾珠一直安静地跟着他。 允礽心中难得有些疑窦,但也不适合在此时提起,只是握住贾珠的手捏了捏,转头又埋首处理事情。 贾珠退后一步,看着眼前如流水在他眼前晃动的人与事,过了好一会,那种不确定的茫然方才缓缓落下,变成某种稳固的基石。 他从来都是懵懂前行,不确定所作所为究竟是否有用,倘若他的言行反倒是让允礽陷入更为不堪的境地,那当如何? 可如今最起码有一事,能挽回少许,便已足够让贾珠快慰。 … 猎场地动,底下的人自是不敢让康煦帝久留,苦劝不已,方才让皇帝改了主意,带人离开了此处暂歇到另一处行宫去。 贾珠有了系统的保证,知道不会再有动荡后,这才老实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等太子想起今日的端倪,想要揪着贾珠谈一谈时,却发现遍寻不到贾珠的踪迹,玉柱儿忙上前说道,“殿下,公子说是困顿,已是歇下了。” 除了大皇子也在帮忙外,其余的皇子也都被一一送回了住处。 太子揉了揉眉心,和允禔对视了一眼,大皇子跨步过来,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保成,你今日看起来可比平时还要严肃得多,可是吓坏了?” 允礽拍掉允禔的胳膊,淡淡说道,“只是担心阿玛与你们的安全。” 他随口这么一说,大皇子的手却僵在了半空中,待太子狐疑地看回来,允禔方才反应过来,允礽这必定是心中揣着事,根本没发现自己说了什么。 允禔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猛地抱住了太子。 这难得一见的真心话要是让太子反应过来,必定要羞恼非常,他可不能让保成否认掉他方才说出来的话。 大皇子边是这么想着,边用力揉搓着太子的脸,笑嘻嘻地说道:“保成,大哥今晚上陪着你如何,别怕,我保管将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让你睡得安稳!” 允礽毛骨悚然,一巴掌拍在大皇子的脸上拼命将他推开,嫌弃得要命,“你在发什么癫,闲着没事就去守着阿玛,还不快滚!” 他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 康煦帝听着他们两个在外头闹出来的动静,踱步出来,正巧看到允礽在允禔的怀里挣扎,一脸救命的模样,当即挑眉,“保清,你这是在做什么?” 太子狠狠踹了允禔一脚,干巴巴地说道,“大哥在发癫。” 允禔笑嘻嘻地说道:“阿玛,我可是在和保成亲热。” 允礽闻言做出一副要呕吐的样子,倒退三步远,又收敛神色面无表情地说道:“阿玛,既然一切都已经无事,那恕孤告退。”太子丢下这话转身就走,那背影透着几分狼狈逃窜。 几个大太监的脚步飞快,都险些没跟上太子殿下的步伐。 康煦帝给了大皇子一颗暴栗,“你缠着保成做什么?他平时可不曾这般模样。” 大皇子笑着靠在皇帝的耳边,将方才允礽不经意说出来的话告知他,还感慨地说道:“我瞧着保成那摸不着头脑的模样,怕是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这种不过心里完全反射性说出来的话,方才叫人更加在意。 康煦帝笑骂,“没出息,就这点小事都乐成这样。” 大皇子不以为意,眼珠子一转,笑着说,“那阿玛为何也笑得这么高兴?” 康煦帝清了清嗓子,从容地说道:“朕,想笑便笑,用得着给你这小崽子解释吗?” 大皇子缩了缩脖子,嘀嘀咕咕。 仔细听着,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话被康煦帝听着,他又一巴掌拍在允禔的后脑勺。 一下又一下,拍得大皇子哀哀乱窜。 … 太子急急回去,知道贾珠当真歇下后,也没让人去打扰他,而是吩咐玉柱儿将守在外面的侍卫叫进来。 王良在太子的身后轻声说道:“这几个侍卫是先前就在下头等着,正巧遇到这次的事,奴才便让他们先充入轮换。” 太子颔首,“做得好。” 这些侍卫原是太子派去贾府的侍卫,原本是全负责贾珠的安全,但这一回离宫的事情仓促,一路跟来后便只在山脚下等着。偏出了这一回地动的事,离开皇家园林时,王良就顺便将他们给带上了。 他们平日每隔一段时间,也会将贾珠身旁发生的事情告知殿下,太子方才回来瞧见他们,便将此事记了一记。 几个皮肤黝黑的男子入内,跪倒在门边。 太子舒展着身子,任由着玉柱儿和王良两人忙前忙后,将骑服换做常袍,一边听着那些侍卫的回禀。 可他一边听着,一边也在走神。 除了刚才的正事,也有关乎贾珠的担忧。 今日地动后,阿珠的神情一看就有些不对,可那时来不及问上缘由,眼下阿珠睡去,反倒失却了最合适的时间。明日再来问话,便有些不合时宜,毕竟错过了那当口就…… “……心上人……” 允礽一边听着,一边半心半意地想着别的事,直到一字半句砸入他的耳中,他似是奇怪地偏了偏头,起初是怀疑自己听错,缓缓地看向门口的位置。 “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太子的声音不疾不徐,听不出半点异样。 侍卫不知所以然,重复地说道:“公子说,他已有了心上人。” 好一会,满室寂静。 “心上人?” 旋即,太子轻轻笑了起来。 只那笑声不知为何,听着却叫人遍体发寒。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贾珠这一觉睡得甚是舒坦。 尽管先是有了那地动的惊恐,可随后在和系统的对话里,贾珠得知了自己的存在对太子似是有着良性的帮助,且已经得到证实,这便叫他如释重负,好像免去了心中一块大石。 晨起时,天色刚蒙蒙亮,贾珠洗漱后,便坐下写文章。 昨日在外,贾珠已在心中打好草稿,如今一气呵成,落笔成文,自是畅快。 他将写好的文章放到一边去,这才看向窗外,本意是想要观赏那园中的各色菊花,却未想到,外头不知何时,已经是站着一位身形修长的少年郎。他着一身明黄服饰,头戴冠帽,正侧身欣赏着园中各色娇花。 日头散落下来的光晕在少年的身上荡开,那种暖煦的暧昧柔和了他的棱角,让这堂堂的太子殿下看来,与邻家儿郎别无二致。 可当他转过身来,露出那张昳丽漂亮的脸蛋,这浑然流露出来的矜贵让人根本不敢直视。 允礽微微笑起,道,“阿珠,你写得这般入神,孤可是在这站了一刻钟。” 太子只要愿意时,他光站在那里,一身尊荣便令人不敢抬头。 与他在贾珠面前表露出来的娇蛮痴缠别有不同。 倒不是说允礽在贾珠面前的模样便是虚假,可那到底是只在部分人面前流露,不为外人知晓的内在。 “我还未说过殿下这般偷偷摸摸吓我,殿下却反倒来说我的不是。”贾珠笑吟吟地走到窗前,将窗户又推开了些,语气温和地说道,“你知道你随时都可以出声提醒我的吧?” 允礽轻哼了一声,漫不经心地摇头,“你这般认真,若是惊了你,想要叫你再继续这么专注,那又得多久?” 便是贾珠比常人更加容易沉浸到那一种专注的状态里,可被人打扰了后,要重新再进入,也并不是言语说来那样简单。 贾珠顺手将太子肩膀上的落叶拍下,动作间,方才沾染上的墨香随之而动,“殿下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 “昨日的地动?今日已经没了动静,侍卫都上了山,除了一些动物摔死,还有部分人受伤外,没有死亡的例子。”允礽平静说道,“估摸只是一次意外。” 意外? 贾珠咀嚼着这个词语,看着眼前朗朗而立的太子在心中摇头,若是真的按照系统所说,这一次可不只是意外这么简单就能描述。 太子感受着贾珠过分热切的眼神,一下子想起了昨日他的失态,不由得问道:“阿珠,昨日地龙翻身,你分明就与我在一处,为何这般慌张?” 他没有遮掩,也不想试探,坦然地问了起来。 贾珠沉吟了片刻,同样不想欺瞒殿下,便只能暧昧地说道:“我曾做了个梦。”他的声音软绵,带着少许沉痛,“梦中的保成曾因为地动出过事,所以,昨日在那刻,我还以为是噩梦重现,一时间慌了神,才会拼命检查起保成的安危。” 贾珠是个说话做事都很是谨慎的人,可他方才用上“拼命”这个词,让允礽的眼神微动,“我在阿珠的梦魇中,难道受伤颇重?” 贾珠叹息,“殿下因地动伤了脚。” 允礽沉吟,缓缓说道:“若是昨日孤没有回头,一路往山林前行,依着队伍行进的步伐,或许就在震中。”说到这里,他笑了起来,不着半点阴霾,“说不得,还真的会如阿珠梦中所见呢。” 贾珠的脸色微变,原本要收回来的手掌反倒是落在太子的肩膀上,沉声说道:“慎言。” 太子不以为意,“阿珠,事情已然过去,并未有变,你不必记挂在心。” “然殿下,若是叫我梦中再见殿下受伤的模样,那无异于是在刀割我心,殿下如何忍心叫我再受这般苦楚?” 贾珠难得说出这般直白的话,叫允礽又是讶异,又是稀奇,忍不住上前一步,看着贾珠的眉眼说话,“阿珠,不过是一个梦……” “殿下再是厉害,难道还能操控这梦境不要再出现不成?” 贾珠不依不饶地看着允礽。 允礽顿住,他回想着自己过往的梦魇,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阿珠说得不错,这梦若是要纠缠阿珠,不如来纠缠我,索性我已是债多不压身,再来几个,也是不惧。” 贾珠这下真真是恼了,啪地一声将窗户关上。 这险些拍到太子的脸上。 守在身后的大太监一惊,连忙上前欲要查看,却被允礽无所谓地挥退,摸着脸上刚才拍到的凉风,自言自语着,“阿珠是真的生气了?” 他这下倒是稀奇,这到底是怎样的梦,才会叫阿珠如此芥蒂? 不论如何,阿珠这般关切允礽,总算叫这位太子殿下从昨夜别扭到今天的心情稍微好了些,他神清气爽地推开窗户翻进来,同时指指点点。 “阿珠要是真的不想见我,应当把窗户的插销都阖上才是,不然可不就是被我进来了吗?” 贾珠在书桌后落座,干巴巴地说道,“我若是把插销带上,殿下真的不会爬窗吗?” “这窗户纸糊一般,要推开也不难。” 太子顾左右而言其他,不正面回答贾珠的话,叫他气乐了,坐在原位上沉默了片刻,总觉得为这样的事情和太子置气总归不值得,自顾自又消了气,开始把笔洗内的毛笔起出来,预备清洗一番。 允礽敏锐地感觉到贾珠已经气消了,又乐呵呵地靠过来,“阿玛今日要处理昨日的乱事,午前应当是没心情顾忌到我们,方才我来前,去看过小四小五的伤势,都不算严重,现在就已经能够乱蹦跶了。” 贾珠听着殿下铺垫了那么一大段,忍不住打断了,“殿下不妨直说要做什么。” 允礽嘿嘿一笑,摇头晃脑地说道:“阿珠的确懂我,听说这里一处特别的去处,叫水中三月。今夜若是无事,阿珠陪我去一趟如何?”他看着贾珠的神色又道,“放心,孤还叫了老大老三这几个,总不会只有我们。” 贾珠先是顺口应下,方才发觉太子的用词怪怪的,“为何要让我放心?” 太子随口提起,“阿珠不是总担心我俩交往过密,会玷污我的名誉吗?”他忍不住皱着鼻子,像是非常不满,漫不经心地摇头,“如此,让大哥他们几个也来,总不至于我们聚众胡来吧?” 贾珠没忍住,将手边的废纸团丢了出去,“大皇子他们要是知道殿下这么腹诽他们,怕是要和殿下过不去。” 太子一想起昨日大皇子的搂搂抱抱,就嫌弃得要命,咬牙切齿地说道,“不说这个倒是忘了,大哥如此坑孤,孤总得找回场子才是!” 正在练武的大皇子:哈湫——哈湫哈湫—— 他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背,方才怎感觉有一股恶寒袭来,难道是今儿穿的衣服太少了? 他打着赤膊,浑身大汗,看着天上的日头,有些纳闷地嘀咕着,到底是随手擦了擦汗,将衣服披上了。 “大皇子,这是皇上方才派人送来的。” 允禔定睛一看,有些纳闷,又看了看,这脸色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允禔的婚事原是定在近期,可因着这地动的因素,昨儿康煦帝觉得不妥,让钦天监连夜算出来更为合适的日期,这便又延后到了明年,虽也只有几个月的时间,大皇子到底是觉得怪怪的。 可他又想不出来这到底是哪里奇怪,踱步了片刻,方才意识到,他之前在想起成亲的事,总是有些抗拒,只是不知何时,就已经不知不觉接受了此事,如今这婚事突然推迟,他反而有些不太适应。 大皇子想清楚这点后,嘿嘿笑了一声,看起来有些傻乐。 显然大太监也是这么觉得,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允禔。 允禔一巴掌拍在大太监的后背,乐呵呵地说道:“看什么看,保成邀请本皇子和老三一起去赴宴,走,给爷好好准备,看看这今夜穿什么出席。” 大太监忍不住说道:“大皇子,您从前可不是在乎这个的人。”这位爷之前哪里会思忖这种出行的事,不都是底下的人搭配完了他看上一眼,没有太大的问题便直接换上吗? 大皇子诶了一声,“这不一样,此前都是随便赴约,可这一回,想想看老二那德性,居然有朝一日会说……”大太监等着大皇子那后面的话,却没想到他不说了,而是又一巴掌拍了下来,“总之,太子对哥几个都怀着这般心肠,爷不好好准备,怎么能够回报呢,走走走——” 太监一脸茫然,不知道自家的主子到底是在发什么疯,可饶是如此,还是得精心准备起来。 这动静闹到隔壁的允祉都知道了,他听闻大哥是为了今晚上赴宴才这么大张旗鼓后,忍不住露出死鱼眼,喃喃说道:“大哥是疯了吗?” 作为今夜也被邀请了的人,允祉是一点都不高兴。 他可不像是大哥,觉得太子是为了和他们增进感情,相反,允祉只要想到今晚出席的人定然还有那个该死的贾珠,就一点都提不起劲。 允祉不想再听着隔壁的动静,索性起身,带着人出去探望受了伤的两个皇弟,可没想到,去小四的落脚处就先扑了个空,留着的小太监尴尬地说道:“三皇子,四皇子方才,已经去了五皇子那里探望。” 允祉微微挑眉,“禛儿不是崴了脚吗?怎还这么好动?” 就这都不好好歇着? 三皇子是长兄,他居高临下这么训斥,小太监也不敢说什么,只是低头赔笑,“我家主子也是担心五皇子昨儿的伤势,这才,这才……” 允祉懒得再听下去,转身就走。 他直接去了五皇子处。 却没想到,这居然也能扑了个空。 三皇子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五皇子处留守的小太监点头哈腰,似乎是看出了允祉心中的怒气,连忙解释,“三皇子,四皇子方才来探望我家主子,聊了没几句,就被太子殿下的人接走了。殿下说是……说是怕两位小主子在屋内待着无聊,特地让他们去看看新奇的东西。” 三皇子露出一个似笑非笑,“两个皇弟的身体都不太舒服,太子殿下在这个时候将他们带出去,不太好吧?” 小太监的脑袋几乎要低到胸前,怯懦不敢应。 三皇子听得出来自己话里流露出来的情绪,勉强将火气忍下来,甩手回去。这兜了两处都没有遇上正主,这让他的心头不怎么顺,等回到住处时,正看到允禔兴冲冲地出来,眼瞅着允祉正要回去,一把抓住了老三的袖子,大笑着说道:“你在这里正好,保成说他们正在钓鱼,问我们要不要一处去。” 三皇子心里的怒气猛地高涨,“大哥,你们去就好,我就不……” “……而且,阿玛也在,说是要叫我们知道知道什么是垂钓圣手!我就知道阿玛背地里也是偷偷摸摸喜欢过的……老三,你刚才说什么?” 大皇子那咋咋呼呼的一番话刚结束,这才想起来允祉刚刚似乎说了什么话,只是都被他这一段话都盖过去了。 允祉皮笑肉不笑地摇头,“没什么,我与大哥一起去。” 他咳嗽了一声,笑容变得真诚了些。 “方才我出去了一趟,没看到小四小五,没想到他们原是被二哥接去了。” 大皇子拍着三皇子的肩膀,笑嘻嘻地说道:“都是半大小子,这伤势说严重也根本不严重,算不上什么。” 两人一起同行,路上风景有笑。 等他们到了碧清园,越过那花草堆砌成的园门,更远处,便是一望无际的波涛碧绿。 他们两人被入口处的宫女接引,一路越过蜿蜒的小道,总算抵达皇帝垂钓之所。 那是一处藏于碧湖深处的临湖居所,瞧着异常秀丽,踏上木桥,再过两处蜿蜒之道,才总算能听到大笑交谈的声音。 康煦帝远远地看到大皇子和三皇子到来,笑着朝他们招手,“看看你们四弟钓上来的鱼苗,这真的能算是一尾鱼吗?” 崴伤的右脚被安置在边上,免得被水打湿的允禛不满地撅起嘴,“阿玛!纵然它是小了点,是幼嫩了些,可它还是一尾鱼!” 这可是允禛花费了两刻钟才钓上来,就算它再小,再只有半根手指那么长,允禛也会誓死捍卫它是一尾鱼的尊严! 大皇子探头一看,盯着那鱼苗看了一眼,朗声大笑,“说是鱼,倒也是无妨。可是,小四,你莫不是在人家刚出生的时候,就给它钓上来的吧?” 四皇子被他们嘲笑得生气,拔起来插在边上的鱼竿,决定要再钓起一尾让他们再无置喙之地的鱼儿! 大皇子和三皇子来到后,这底下伺候的人自然为他们两位也准备了位置和器具。 允祉坐下后,才下意识地观察起来周围的人。 康煦帝并没有厚此薄彼,这一次跟着他外出的皇子全部都被叫了过来。四皇子和五皇子两人凑在一处嘀嘀咕咕,想来还是对刚才的嘲笑非常气恼,而小七则是坐在边上,正在认真指导着小八要怎么坐好——八皇子的身量实在是太小,这小萝卜头一个不小心就容易滑落,他的身后正守着一个面生的小太监。 允祉许是看的时间久了,允禔也忍不住凑过来看,“你看什么?” “八弟身边的小太监似乎换人了?” 允禔低头摆弄着鱼竿,漫不经心地说道:“对,没错,是我换掉的。上一个伺候实在是太不尽心,我与阿玛说过后,将我身边的拨过去一个。” 允祉挑眉,看向他身边坐着虎头虎脑的大皇子,“你不像是会这么细心的人。” 大皇子没好气地看了自家三弟一眼,“你就是为了气我?我何时不能这么细心了?” “大哥有时候粗中有细。”允祉想了想,换了个词谨慎地说道,“可这种事,你应当不会发现,你没有这样细致。” 允禔想说点什么,但总的来说,允祉对他的评价的确没错,他就又低头继续和诱饵作战,费劲地想要弄上去,“你说得没错,的确不是我发现的,是阿珠。”他随口提及,“前些天下地,跟着小八伺候的人忒不上心,主子都伤了,一点都不尽心,我看着厌烦,就给换了。” 他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什么,下意识去看允祉。 允祉撇撇嘴,“又是贾珠。” 不过看起来并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允禔笑嘻嘻地说道:“我还以为,三弟要生气了呢。” “我是那等不分青红皂白的吗?”允祉硬邦邦地说道,“他是为了八弟好,我又不是傻的。” 允禔琢磨了一下,理智地说道:“我怎么听着有那么点酸溜溜呢?” 允祉面无表情地踹了允禔一脚。 允禔踹回去,拍着下摆的脏兮兮,“你不要总想着阿珠,他这人还算不错,和你也没什么矛头,老三,你要是总想着他,反倒是自寻苦吃了。” 就在大皇子苦口婆心,真要以为自己成了什么知心大哥哥时,不远处传来康煦帝朗声大笑。 “看来阿珠这回钓的,是一尾大鱼啊!” 大皇子和三皇子的视线不由得看了过去,就在康煦帝的身旁,一个站立着的身影瞧着非常熟悉,他两手持着鱼竿,像是在与水下的猎物较劲。但看得出来,他对这种事情不太熟练,手中的钓竿已经要脱手。 就在这个时候,康煦帝站了起来,一手帮着贾珠抓住了钓鱼竿,另一只手拍在贾珠的肩膀上,低声与他说着诀窍。 两人三手慢慢地与底下上钩的鱼盘旋。 钓上大鱼时,与其纠缠上半个时辰,都是有可能的,对于双方都是一次体力的较量。 得了康煦帝的帮助,贾珠定了定神,缓缓地熟练起来。 也不知到何时,康煦帝的手忽而在贾珠的肩膀上轻轻一拍,两人齐齐使劲,鱼竿绷得死紧,一尾胳膊长的大鱼被他们钓起来,一下子甩飞到了岸上胡乱扑腾,将几个近处的皇子与宫人都弄得满脸鱼腥味。 贾珠似是被这变故弄得愣住,皙白的脸上有些呆愣,可康煦帝却拍着他的肩膀大笑起来,“阿珠,你可是与朕一同钓起了大鱼啊。” 边上其他几个皇子也很是激动,太子还近前去瞧,笑着说道:“阿玛,看起来今夜的加餐是有了。” 康煦帝乐呵呵的,态度甚是温和,说话时还不住摩挲着贾珠的肩膀,瞧着甚是高兴。 三皇子慢吞吞地转过头来,默不作声地开始准备起自己的钓具。 允禔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要说什么。 其实方才他在来时,是听到了老三的抗拒,但他故意当做不知道,继续往下说提及了康煦帝,方才让允祉退后一步,应了下来。 允禔不是那么细心的人,可他要是察觉到了问题,当然也会尽力帮忙。就像是他对八皇子那样,在于老三和贾珠的问题上,他自然也是如此。 只是看起来收获甚微。 不知为何,允祉就是爱和贾珠较劲。 就在大皇子抓耳挠腮的时候,三皇子淡淡开口,“大哥是只与我谈过,还是与贾珠也谈过?” 他说这话本就不情不愿。 因为倘若允禔和贾珠也谈过,那就说明允禔是将他们两个放在平等的位置上交谈,这无疑会刺激到允祉。 允禔:“没有,只与你说过这些。” 可允祉听到这个,更不高兴了。 “这分明是两人的矛盾,大哥却只与我一个人说,未免太敬重贾珠了吧?” 他将鱼竿甩了一下,诱饵落入水面。 可三皇子的心情不如他面前这湖水这么沉稳,已经被压下去的怒气又一点点爬起来。 “这……”大皇子翻了个白眼,斜睨着三皇子,“我说实话,你觉得此事到底是谁引起来的?” 三皇子憋气,不说话。 允祉不说话,允禔就自顾自说下去,“阿珠的性格,我不说知道十分,但五分最起码是有的。他不是那种会主动得罪人的脾气,要是没人惹他,他就和五弟咬着的一样软和,根本就不是个会炸毛的脾性,软得也不像话,保成还经常为此生气来着……你要是说阿珠会主动与你生事,哪怕你是我弟兄,我也是不信。” “大哥不该帮亲不帮理吗?”允祉气得哼哼,“怎一直给外人说话。” “阿珠也算不得外人了吧,”大皇子摸了摸鼻子,“到底是一起长大的……” 他的声音低下来,“为何今夜的邀请,太子只叫了我与你,三弟,你还是仔细思量罢。” 大皇子说完这最后一句话,不再和三皇子细聊。 当然也有八皇子凑过来的缘故。 自从大皇子帮他换掉了身边伺候不尽心的小太监后,肉眼可见八皇子待大皇子比之前还要亲近,正结结巴巴地想让大哥帮他把纠缠起来的钓鱼绳解开。 允禔将自己的钓鱼竿插在边上,埋头帮八弟弄起来。 而在这个时候,允祉不由自主地往康煦帝的方向看,眼下,坐在皇帝身旁的是太子,而贾珠已不在他们身边,反倒是站在允禛的身后,四弟正高高兴兴地与他说着什么,让他不住点头。 三皇子沉默看了一会,扭头,开始真正沉下心来钓鱼。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收回视线后,贾珠的视线不经意间也扫了过来,在三皇子的身上停留片刻后,又缓缓地转开。 允禛留意到了贾珠这片刻的分神,轻声说道:“珠大哥,三哥怎么了吗?” 四皇子的敏锐,让贾珠微弯了眉眼。 “只是觉得,方才三皇子似乎在看我,所以有些在意。”贾珠并没有欺瞒,而是蹲下来与四皇子嘀嘀咕咕,“可能也是我想多了。” “没有。” 四皇子的声音也低下来,跟着贾珠一起嘀嘀咕咕。 “三哥来时,钓鱼时,还有刚才,都一直在看珠大哥。” 哇哦,四皇子比贾珠想象中还要敏锐。 贾珠沉思,“可能是我刚才太吵了,所以三皇子才会经常看我。” “珠大哥不吵,”四皇子重重地说道,“三哥不喜欢珠大哥,珠大哥以后不要单独出现在三哥的面前。” 允禛的坦率直言,叫贾珠一时间不知说什么。 贾珠犹豫了一会,低声说道:“就算三皇子不喜欢我,也没必要到这个地步。” 允禛有点奇怪地看了眼贾珠,露出一副有些为难的小表情,然后他的小手拍了拍贾珠的胳膊,又凑近了说话,“珠大哥,禛儿喜欢你,太子二哥也喜欢你,可三哥,或者别的皇子不喜欢你,想要针对珠大哥下套,是很容易的事情。” 顿了顿,四皇子又说。 “珠大哥,不要对皇城内的人抱有太好的看法,就算是太子二哥与我,说不定也会变,珠大哥要多多想着自己,不要总是惦记着他人。” 贾珠万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比自己岁数小上这么多的允禛教育。 而且四皇子看起来忧心忡忡的小模样,是真的在为他担忧。 贾珠失笑,“我没看出来我哪里可让人算计的,不过四皇子放心,我记得的。” 允禛仍然是用一双忧愁的小眼神看着贾珠,而后一言不发地跑开。 贾珠看着允禛离开的方向,居然是一路去找了太子。 四皇子先是扒拉了太子的衣袍,等得了殿下的注意后,又扯着他的袖子,半是强迫着太子低下头,趴在他的身边咬耳朵。 贾珠看着太子和四皇子时不时看过来的眼神,有些好笑又无奈,他没想到四皇子居然会觉得他这么信不过,直接一路去寻了太子殿下。 他慢吞吞站起身,打理着衣裳时,四皇子总算回来,站在贾珠的身旁仰头看着他,只是小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让贾珠觉得有些不妙,不由得问道:“四皇子,你是怎么与太子殿下说的?” 允禛理所当然地说道:“我与太子二哥说,珠大哥就像是一团滚落到炭火边上的棉花,任由是谁都能推进去烤,让太子二哥记得时不时往边上拨弄几下,免得棉花被烤了。” 贾珠:“……我不是棉花。” 他嘀嘀咕咕抱怨。 允禛“哈”了一声,笑着说道:“珠大哥这句话听起来就很棉花。” 贾珠生气了。 他的声音天生软绵,这能怪得了他吗! … 直到夜间,吃上了和康煦帝一起钓上来的大鱼后,贾珠还是有些郁闷。 鱼肉很鲜甜,菜肴很美味,阿珠很郁郁寡欢。 一路回去,太子留意到贾珠的情绪低落,忍不住问道:“阿珠,可是有人欺负你了?还是遇了什么事?” 贾珠道,“殿下,你不觉得这不太可能吗?” 又有谁能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欺负贾珠? 太子观察着贾珠的脸色,半心半意地说道,“那可说不准,阿珠是个喜欢瞒着自己的心思的人,被人欺负了不说这样的事,未尝不会发生在你身上。” 他想起下午四弟来找他的事,忍不住笑了起来。 贾珠笑着摇头,“我只是有些气馁我这把声音,听起来总是软绵没有气势。” 太子有些奇怪地看着贾珠,“阿珠居然也会担心这个?” 贾珠:“为何不会,”他看向太子,“人总是容易为这些外界的事情影响,若是高大些,便叫人看着威严,若是声音粗犷些,便不容易被人欺负。长得瘦小,便容易叫人看轻,如此种种,总是有的。” 太子慢吞吞地说道:“可我喜欢。” 他的手指抚上贾珠的喉结,笑了起来。 “我喜欢阿珠的声音。阿珠的一切,都很好。” 喉结不自觉震颤了一下,好似某种暧昧的摩擦。 贾珠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点细微的动作也会让太子发现,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有些结结巴巴地说道,“多谢殿下,但我,我先回去了。” 太子对贾珠的仓皇离开并未有反应,反而是将手指收回来背在身后,慢悠悠说道,“阿珠,别忘了,今夜的宴席。” 贾珠背着太子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听见了。 … 当然,有时候,贾珠更希望自己没听见。 他身体僵硬地坐在湖中亭,有些想掩面,当然,他更想跑路。 那淡淡的幽香飘来,贾珠总算忍不住往后挪了挪,用袖子捂住了脸,默不作声地吃酒压惊。 贾珠原本赴宴的时候,是绝对没想到眼下的局面——聚会要吃酒,这倒是在贾珠的预料中,可是眼前的这些载歌载舞的舞女又是怎么回事? 贾珠不忍直视,瞧着大皇子被那些舞女逼得后退,忍不住靠近太子殿下,迟疑地说道,“殿下,这些舞女……是从哪里来的?” 太子淡定地说道:“那这,阿珠就得问大哥了。”他的脸上露出幽冷的笑意,“这可是大哥原本打算为孤准备的。” 那头坐着的三皇子似乎也不忍直视,埋头吃酒。 唯独大皇子被那几位舞女纠缠得满脸通红,一个劲儿地往后窜。 贾珠半信半疑地说道:“……这些舞女,原本是大皇子为太子殿下准备的?” “错,这是大哥原本为你,我,老三准备的。” “你污蔑!” 大皇子在这个时候还从远处听到了太子的话,愤愤说道,“我可没你这邪恶心肠。” 他对这些姑娘家碰也不是,推也不是,索性一脚蹬上了旁边的墙壁,然后猛地一个转身跳了出来,然后大声将外头的侍卫叫进来,“快,将这些舞女们请下去!” 说到底人是他弄来的,虽然不知道为何最终全都反水了,但大皇子也不好粗声粗气,赶紧摆摆手让侍卫带人滚下去。 太子捏着酒杯,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些歌舞坊的舞女,被大哥叫来的时候,说是要叫我们这几个没见过世面的人好好知道什么叫怜香惜玉,什么叫美人风骨,所以呢,故意叫她们进来后,要好好缠缠我们……” 大皇子也没什么坏心思,就是想逗弄这几个弟兄,只是没想到太子事先知道了此事,反倒是将此事颠倒过来,险些让大皇子急得跳水。 贾珠忍不住低头笑,方才大皇子狼狈逃窜的模样,的确是有趣。 纵然对面的三皇子不喜欢贾珠与这宴会,可是看到老大这般德性,也是拍着桌子大笑,“大哥,你到底在想什么?怎么总是有这些奇思妙想,要是被阿玛知道了,以为你要让几个弟兄们……那你可算是完蛋。” 大皇子愤愤不平,“什么都没发生,被纠缠的还是我,要是还叫阿玛知道这么荒唐的事,那可是倒大霉。” “就该让你倒大霉。”太子淡定地说道,“孤请你们这两个兄弟过来,本是想着好好欣赏这月色,大哥要是不想来就算了,怎还弄这么一出,都给阿珠吓坏了。” 允禔是真的想一脚给允礽踢下水,这到底是谁坑害谁? 他面露狰狞之色,提起一坛子酒,“行,今儿的事,就算是大哥给你们赔个不是,这酒我先满上,你们随意。” 大皇子眼珠子一转,将之前的事压下,开始咕噜噜灌酒。 别的不说,当大皇子真的一口一口往下灌酒的时候,他们其他几个人也不可能真的一口都不喝。原本贾珠以为太子会用借口推辞,却没想到,殿下却好像酒性大发,居然也跟着大皇子拼酒。 贾珠恍惚地坐在原位上,和允祉对视了一眼。 被两个兄长灌酒的姿态吓到了的三皇子干巴巴地说道:“二哥这一次邀请我们过来,是为了赏月吧?” 贾珠木木点头,“是为了湖中三月的景色。” 三皇子的脑袋往边上的湖面看了一眼,在那遥远处,的确能隐隐绰绰看到几个月亮。可甭管是几个月亮,现在正在拼酒的太子和大皇子根本就没留神这所谓的美景,也就忘记了他们最开始来是为何。 允祉开始头痛。 贾珠的脑袋更痛。 两人尽管之前有过矛盾,可在这个时候,都不得不齐心协力地阻止他们两个吃酒。 三皇子拦住大皇子,贾珠上前拦住太子。 可这兴头一上来,想要压下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贾珠也不得不跟着多吃了几杯。 再加上大皇子的酒性极好,不知不觉,他们竟然将一开始准备的酒坛都吃光了。 贾珠醉醺醺地看了一眼,就连半飘的神智都猛地清醒了一瞬,忙一把勾住了太子还要举起的手,将那酒杯夺了下来。 可他也有些微醺,没拿稳,这酒杯就这么摔落下来。 砰的一声,叫这亭子内的几个人都停下动作看来,大皇子怔怔地看了一会,突然转身呜呜地趴在三皇子的肩膀上哭,“呜呜呜三弟,大哥成不了婚了,大哥不能结婚了呜呜呜呜……” 大皇子这突然一把哭,给三皇子弄懵了,下意识扶住大哥这虎背熊腰,有些茫然地看着太子他们。 贾珠眯着眼,摇晃了下脑袋,保持一丝清明说道,“……钦天监好像,将大皇子的婚事推迟到……明年了……” 这是下午大皇子和三皇子来之前,康煦帝与太子说过的事,当时贾珠就在身边,也跟着听了一嘴。 三皇子的脸色青白交加,很想把撒泼的大皇子踹下水。 而贾珠这头,被他架住的太子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大皇子的哭嚎,竭力地扒拉住贾珠的肩头,挂在他身上醉醺醺地说道,“阿珠,大哥,嘿嘿,肯定是想念准嫂子……” “是,是,太子殿下,能站稳吗?” 贾珠不敢松懈,他深感自己只要一放松,就会被酒意侵袭。 太子摇摇晃晃地站稳,却一条胳膊缠住贾珠的脖子,“阿珠,你有,心上人吗?”炽热的吐气靠近,带着浓浓的酒意。 允礽一看就是彻底醉了,在贾珠的耳边乱蹭。 “心上人?”贾珠眨了眨眼,费力地想,“怎么问,这个?” 他一边忍住酒气,一边费劲将太子拖出去。 在路过还和大皇子纠缠在一起的三皇子时,贾珠只给允祉留下一个同情的目光,又费力地拖着太子出去了。 最起码,太子殿下不像大皇子那么虎背熊腰,拖都拖不动。 三皇子被大皇子压在身下,绝望地挣扎起来,“该死,大哥你快给我起来——” 怎么贾珠扶着的太子就还有点意识,他这边的大哥就沉成死猪德性怎么都拖不动啊!! 大皇子:“呼呼——” 他死命扒拉着三皇子的肩头,呼呼大睡。 浑然不知三皇子的苦闷。 … 贾珠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回来的,总感觉路上好像有谁扶了他一把,大概是玉柱儿或者王良他们吧? 他和太子两个人滚落在床上,四肢都纠缠在一起,分也分不开。 贾珠朦胧地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可是他已经躺了下来,再想让他的意志清醒过来,或者爬下床,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今夜就算是发生天大的事情,贾珠也不会再动了,他挣扎着想。 就在他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他忽然感觉有什么冰凉的感觉贴上了额头。 ……耳边有人低声地说着什么。 贾珠非常努力听了好一会,有些软乎乎地笑起来,“保成……” 贾珠认得出来,那是保成的声音。 顿了顿,那声音小气吧啦地说道:“对,阿珠是保成的。” 贾珠想了想,闭着眼睛哼哼,“不对。” “哪里不对?” “就是不对。” 贾珠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慢吞吞想要翻身,背对这恼人的声音,却被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拦住,就像是一只翻过去的乌龟扑腾着四肢,可怎么都翻不过去。 “阿珠喜欢谁?阿珠的心上人是谁?阿珠,阿珠,阿珠……” 好吵。 贾珠都要被这声音骚扰哭了。 保成可不会这么烦人。 这一定是他在做梦。 “阿珠梦里的我一直很烦人吗?” 那把声音更加小气地发着脾气。 可恶!可恼! 贾珠倏地睁开眼,一把抓住在耳边絮絮叨叨的坏保成,非常用力地在他的嘴巴上吧唧了一下,然后又气呼呼地含着下唇啃着。 这是……报复…… 反正不过是个梦。 他朦胧地想。 肉乎乎的感觉真实得过分,他醉醺醺的脑子里尖叫着哪里不对,却连一点危险的预兆都没接收到。 毕竟在梦里,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只是从前的梦境,贾珠也非常克制,不可能会有这样的妄念。 可今日的梦境实在是太过缠人,就算是喜欢的幻象在眼前晃悠,可在人要睡着的时候多次这么徘徊,可真真是个折磨。 醉鬼生气。醉鬼做出了他从未想过的妄举。 他隐约觉得自己会后悔。 可意识已经彻底眩晕,再没有足够的理智能够阻止他的动作。 半晌,松开后的醉鬼还在非常认真地和眼前的幻影讲道理,“就算你要一直在我的梦里纠缠,但我真的好困,要乖乖的不要捣乱……”他的手胡乱呼噜着梦中人的脑袋,“喜欢……喜欢你的……” 醉鬼嘟嘟哝哝,“也只有在梦中我才敢如此……” 他的话还没说完,唇上的力道骤然加重。对方长驱直入,分开双唇一下子纠缠上湿软的舌头,以一种几乎要吞吃的力气扫荡。 他下意识唔呜起来,可人却被压了下去,醉倒的酒鬼根本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反倒是连最后一口空气都被挤占,发出少许痛苦的轻呼。 好一会,软倒的醉鬼才得了喘息的机会,整个人颤抖着起来。 鲜红的唇舌微张,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还未等醉鬼贪婪地感受到新鲜的空气,方才的力道又猛地欺压下来,让贾珠不由得发出闷哼,腰先一步感觉到怪异的酥软。 “……不,什么……” 他有过一瞬间的清明,却被眼前炽热的手掌盖住了眼皮,连带着最后一丝光亮也被剥夺。 在意识沉/沦的前一瞬,他隐约听到了什么。 “……管他该死的是谁……” 允礽捂着阿珠的眼,眼底满是幽深诡谲的神色。 他有一个,要是成真,会让他欣喜若狂……若是背道而驰,会让他如坠地狱的猜测。 可不管是哪种,这都是阿珠先引诱他的。 他甘愿为此沉沦。 可作为代价…… 他捂着眼睛的手掌克制到痉挛。 允礽俯身,凶恶地咬住贾珠的脖颈,将所有的欲/望强行忍下。 阿珠会知道的。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允礽没醉。 当然,允礽的原计划,也不是装醉这么简单粗暴。 这都要怪允禔。 允礽这么想的时候,坐在床头,一身酒气,眼底却是清明。 他看着昏睡过去的阿珠,眼角的潮红昭示着他在睡着前沁出来的泪意,允礽的指腹不自觉地摩挲着那里,总有种下一刻就要擦破的错觉。 他之前也曾吻过阿珠,可没有一次是和现在这般…… 太子望着外头的月色。 这么滚烫。 好像整个身体都要燃烧起来。 那不再只是皮肉的相贴,更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暧昧,分属不同人的躯体紧贴在一处的瞬间门,竟会给人如同电击的眩晕感。 在阿珠抬起手的时刻,允礽分明没有醉,却要迷醉在与他的亲昵里。 可越是如此,允礽就越是警惕阿珠口中所谓的“喜欢”。 他相信那些放出去的侍卫,不至于将这么重要的事情都搞错,哪怕那是在一个同样阿珠醉倒的夜里。 据侍卫所说,当时伺候贾珠的是他的书童郎秋。 允礽半心半意地抚弄着阿珠的耳朵,回忆着侍卫的话与阿珠喃喃细语,抽丝剥茧后,残留下来的可能性,让他的心不自觉加快了跳动。 纵览阿珠这么多年的社交圈,竟是如此之窄。 他不喜外出,不喜与人交际——当然,这有他不得不每日入宫伴读的缘故,身为太子伴读,贾珠几乎没有假期,唯独日日奔赴皇宫——在那之外,他仅有秦少尚寥寥几个好友,再加上秦府王家等亲戚往来外,他的交际少得可怜。 少得可怜这个词出现在贾珠身上时,会让允礽有一种微妙的不爽。 他心里的某一部分在为此颤栗。 那是兴奋的愉悦。 可另外一部分,更加理智的那部分却让他非常不满,仿佛这样的形容落在贾珠的身上是侮辱。 他或许能为此做点什么。 他的心分神着,可抚弄贾珠的手指却没有停下。 他从贾珠的耳朵摸到脖颈,在那个咬痕上盘旋许久,然后再继续下滑,肆无忌惮地越过衣服的包裹落在他的身前,细腻的皮肉触感让允礽微蹙的眉头缓缓松开,来回摩挲着那处微微的突起,让允礽的眼神越来越明亮,但最终,他还是微微撅起嘴,整个人轻轻地趴俯下来,将脑袋压在贾珠的肩膀上。 这样,允礽就能尽可能地听着阿珠的心跳声。 他们两人一起睡时,往往是这样的姿势。 贾珠清晨起来,就会发现他的怀里蜷缩着一团的太子,他的耳朵贴着阿珠的心口,好似只有这样才能够睡着。 而更加偶然,更加不怀好意的时刻,他醒来后,就会发现太子正含着他的皮肉沉睡,按照系统的话说,那是殿下陷入了某种口欲期,可不管是什么原因,总是会给贾珠气得满脸通红,凶巴巴地给太子殿下踹开。 扑通——扑通—— 贾珠的心跳平缓地在他耳边响着。 ……阿珠的心上人,究竟是谁呢? 他的手指划拉过小腹,小心翼翼地压在更下面的位置,那轻轻的骚动,让沉睡过去的醉鬼不自觉乱动起来,仿佛是察觉到危险的征兆。 “嘘……”允礽气声,“阿珠,是我呀。” 如同魔鬼低语,黑暗处,猩红的嘴巴一张一合。 焦躁不安的贾珠当真为了这么一句低低的轻语就浑然放松了下来,他不再微蹙着眉头,身体的紧绷松懈,好似无知无觉又陷入了某种沉睡。 贾珠对他是如此信任,以至于到了这般地步。 允礽在意识到的瞬间门心口狂跳了起来。 他巴不得将贾珠拆吃入腹,巴不得现在就把他唤醒,再从他的脖子一口口咬下去,让唇舌尝满属于肉香…… 但不能。 允礽的眼底幽深更重,带着一种诡谲的暧昧。 他必须…… 他一定要清楚地听到那个人的名字。 因为…… 倘若是他猜想的那般,自然是千好万好。 可如果不是呢? 不不不,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他都一定要挖出来。 允礽指尖狠狠一掐那突起,疼得身下的皮肉一绷。 他露出温柔到可怕的微笑…… 让那个人永远消失。 … 贾珠的清醒不是从触感开始,而是从一种甜滋滋的香味,它唤醒了贾珠的饥肠辘辘,而这饥饿又用更加疯狂的方式让他不得不睁开了眼,下意识地想要抱住肚子……可他没成功。 阻碍在他和肚子的,是还没醒来的太子。 允礽蜷缩在贾珠的怀里,用一种非常禁锢的方式紧抱着他,将脑袋埋在贾珠的身前,谢天谢地,贾珠在微微动弹后没有感觉到身前哪里不对劲,这一回殿下的口欲应当是没有发作。 但贾珠仍然浑身僵硬。 他们保持一个姿势太久,贾珠只要略微动弹就浑身骨头嘎嘣响,更别说他昨天被大皇子灌下的酒水,让贾珠对昨天晚上的记忆朦朦胧胧,总有些想不明白。 他试图坐起来,小心翼翼地让允礽抱住其他的东西。 可太子实在是敏感,贾珠只是略微动弹,就已经足够吵醒他,太子含含糊糊地趴在贾珠的皮肉上发问,“阿珠……什么时辰了……” 贾珠看着允礽一边问,一边却不自觉往黑暗处躲的样子,眉眼微弯笑了起来,“应当是辰时。”他大约估算了一下,发觉他们外出这些天,他实在是放纵,就连读书的时辰都少了些。 想到此处,贾珠的笑意就收敛了起来。 允礽在贾珠的怀里拱了拱,露出一头毛绒绒的脑袋,“阿珠不高兴了?” 贾珠没抵住这一头毛毛的诱惑,忍不住伸书。” “阿珠每日心里都想着读书,这书才是你的心上人吧。” 允礽利索地起身,下床去摸衣服,浑然不顾他这句话,让他身后的贾珠心口狂跳,下意识追问,“……什么,什么心上人?” 允礽勾住衣服,转过头来看着贾珠,似是发现了他有些紧张的模样,似笑非笑地勾唇,“这就应当问阿珠自己啦,昨日我们醉醺醺回来,阿珠到了夜半,一直嘀咕着什么心上人,莫不是被大哥的哭嚎刺激了?” 贾珠昨日吃醉了酒,对发生过的事印象模糊,可是太子随口提及的这些,他还是有点残余的记忆。他当即魂都要吓飞了,有些战战兢兢地问道,“殿下,我,我还说了什么其他的吗?” 允礽歪着脑袋,像是在回想。 “我也记不得,阿珠好似一直在念叨着谁的名字,还在我脸上啃来啃去,说起来,我还是被阿珠给弄醒的呢,”说到这里,太子的脸上带着一种顽皮的笑意,“阿珠啊阿珠,你看我昨日被你折腾得这么惨,不若与我说说,你那心上人是谁?说不得,孤也能帮帮你呢?” 在允礽略带笑意的视线下,贾珠无地自容。 他没想到昨夜…… 他以为那是梦! 贾珠的记忆再模糊,还是隐约记得他在梦里和允礽…… 结果那居然不算是梦! 他顿时脸上浮现出羞愧的表情,揪着袖口的模样,像是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太子可不想贾珠困在这种困境里太久,随口说道,“不过阿珠也不用介意,孤自然是还回去了。” 允礽冲着贾珠眨了眨眼,愉快地转身。 “阿珠不想说便不说,不过要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说便是。至少一个赐婚,我还是能给阿珠弄来的。” 贾珠:“……没有赐婚。” 他再是豁达通脱,听着心上人笑着与他说帮忙的话,也是高兴不起来的。贾珠搔了搔脸,正打算也起身换衣服,忽然觉得身前不太对劲,随意地扯开衣襟往里面看了一眼,骤然脸色大变。 “殿下!” 身后传来贾珠凶巴巴的呼喊。 正在系腰带的太子下意识就蹿了出去,声音还留在后头,“阿珠我这一身酒意实在是太难受了我先出去洗洗阿珠要是好了也出来——” 这声音几乎是没断气地一长串,叫贾珠看着太子狼狈逃窜的背影好笑又可气。 贾珠刚才惊愕之下,猛地扯开了自己的袖口,露出了他左心口的胸膛。 那上头的皮肉瞧着异常可怜,布满各种痕迹,好像是被人又掐又拧,不得不被迫挺着,丝毫没有收回去的可能。 这就是太子说的报复吗! 贾珠应该觉得恼怒,因为这是一种越矩的行为。 那更暧昧,更…… 他不知道该怎么定义。 但不对。 可贾珠也没有底气去指责允礽,他昨夜差点犯下了一个错误,他将真实存在的允礽当做了自己梦里的产物,对他又啃又亲又抱……一想到这个贾珠就很想惨叫,他呜咽一声倒在床上,用力地将脑袋闷在了被褥里。 他把自己闷死得了呜呜。 … 整一日,贾珠的情绪都很低落。 不过在大皇子大呼小叫的头疼里,这低落也算不得什么。 康煦帝自然知道他们昨夜的饮酒,也知道了他们昨日的闹剧,可看在出了皇宫较为兴奋的份上,皇帝并没有过多责罚他们——也或许是康煦帝已经倦了这种罚抄写的无谓事,总之,大皇子在缩着脑袋过了几天后,发现康煦帝根本没有责罚他的意思,就又开始抖擞着做人了。 康煦帝的计划都因为这次地龙翻身而打断,没过几日,就带着他们回去。 再不久后,皇帝又打算前往木兰围场。 这一次,贾府都在等待名单上的贾珠,可贾珠却是清楚,这里面不会再有自己的。 果然,待宣布后,康煦帝只点了为首的几个皇子,而在这其中,太子只带了格图肯一人去。 贾政收到消息时有些失望,对贾珠说道:“可是你哪里得罪了太子殿下,缘何他次次都会带你出行,唯独这次不同?” 贾珠老实地说道:“儿子要准备下场考试,太子是不会在这个时候再带我远行。”他顿了顿,将明年康煦帝打算南巡的话吞下来。 那个时候,正好是贾珠打算参与科考的时间门,他暂时不想再为这个问题与父亲起了争执。 秋日,皇帝率人浩浩荡荡前往了木兰围场。 太子不在皇宫,贾珠便可时常在家,偶尔外出前往汤斌与李祭酒的府上拜访,全神贯注地投入读书大计,贾政虽恼怒贾珠之前的态度,可见他认真读书,到底也是高兴的,便每隔几日也会叫他去,检查他的功课。 贾珠在家,便分担了贾政对宝玉的盯梢,可给宝玉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他自从和贾珠谈话后,对读书写字便上心了些,以他的天赋,本也不是读不进去的人,稍微认真些,就能给人惊喜。 不过,贾珠也在私下教导过他“瞒”字。 贾珠深知他们的父亲是没有满足的时候,若是见到宝玉小小年纪就能读书写字,那肯定不到六岁就开蒙,不到十岁就要人下场考试——这不是虚妄,而是切实发生过的事情,他深知宝玉的喜好不在这上头,本就需要循循善诱,若是强行逼迫必定如同昙花一现,再不肯用心。 故而,他的话,不仅叫宝玉高兴,还认定大哥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从此对贾珠的话服服帖帖,甚是听从。 就在这读书教弟的日子里,倏地时间门就到了来年夏日。 康煦帝已经决意南巡,此时公布的名单上仍然没有贾珠的名字,贾政在书房来回踱步的声音都几乎能传到贾珠的耳朵里。 但在五月初三时,属于太子与贾珠生辰那天,允礽在宫宴结束后偷溜出宫,在贾府都没防备的时候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他们的宴席上,以一种称得上华丽的姿势将贾珠带了出去。 他们两人大笑着上马车时,允礽还在说,“阿珠,你看到贾政那瞠目结舌的模样了没,桌上那个蟠桃包倒是能塞满他的嘴。” 贾珠故意板着脸说话,“殿下,那是我父亲。” 可他没撑住,刚说完这句话,就笑倒在了允礽的身上。 他敬重他的父亲,但有时候,也会有这样不敬的想法。 至少方才贾政看起来的确很好笑。 允礽一本正经地说道:“他早该想到的,他甚至都没我理解你,他怎么会觉得,我会将任何一切游乐之事置于阿珠之上?” 贾珠微愣,看向太子的眼神透着无比的温和,“殿下,你对我真好。”他黏糊糊地说道。 这样黏糊亲昵的话,往往只有允礽才能说出来。 他们已经有一段时间门没见面了,太子去木兰围场待了几个月,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晒黑了,而后康煦帝又在皇家园林住了一个多月,如果不是南巡的事情,都未必会回宫,而这期间门,贾珠除了每隔三四天会收到太子殿下的来信外,并不能时常与他见面。 殿下在书信中忒是烦人,事无巨细地说起在外的见闻,并平均三句话都有一句埋怨阿珠为何不能跟着他来,叫贾珠看了后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贾珠没有告诉太子的是,那些书信都被他妥善收藏起来,连一封都没丢。 那厚厚的一叠藏起来,都叫贾珠的匣子满了。 只可惜的是,自从太子知道贾珠有个心上人后,就非常沉迷于要挖掘这个人的存在,手段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 这些天不能相见,反而让贾珠轻松了些,虽然殿下还是会用书信骚扰他。 起初贾珠是有些苦恼。 但最终他处之淡然,将这当做是他和太子相处的日常。 殿下是不可能从他嘴巴里挖出答案,就算是谣传再多,那也不会是真实的答案,就任由太子殿下猜去罢。 反正也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阿珠既想我,那生辰礼呢?”太子嘀嘀咕咕,有些不满地说道,“今年要下场考试,如果乡试考完能中,居然还有会试,还有殿试!”不过他停了一会,想了想,“殿试还好,殿试我可以去看你。” 贾珠:“……那会很奇怪。” 他只要一想到自己坐在下面考试,太子殿下就在上面盯着,哪哪都觉得奇怪。 太子更加不满地看着贾珠,生气地说道:“你都有我了还要去考科举,这不是更加奇怪吗?”谁会不考虑太子的助力呢? 贾珠气虚地摸了摸鼻子,又摸了摸鼻子。 他期期艾艾地说道:“大抵是我总有些……自视清高,总觉得这般走,才是最合适的。但是,其实我与殿下站在一处时,殿下的影响便已经贯彻到方方面面,有时,的确是我过于较真。” 贾珠说这话时,是当真觉得歉意。 可那不是一种卑微,也并非是认输的打算。 那更像是……在与朋友闲聊起自己从前做过的蠢事,并且打算一直那么走下去时无奈的自嘲。 他清楚这顽固的麻烦,并甘愿如此。 允礽笑了起来。 “好吧,反正我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你。” 他不顾形象,在贾珠的身边盘膝而坐,“你没忘了刚才说的礼物罢?为了补偿我这接下来让渡出去的时间门,阿珠要是不能好好补偿我,在我跟着阿玛南巡之前,我可不会让阿珠好过的。”允礽朝着贾珠眨了眨眼,笑眯眯地说道。 这位殿下的笑意看起来可真可怕。 随着年纪增长,允礽身上的气势远比年幼时要深重,不笑的时候看着可真吓人,就连贾珠身边这些几乎可以看做是跟着贾珠一起长大的书童再不敢直视太子殿下,就仿佛他是什么可怕的存在。 “我当然记得。” 贾珠抿着嘴笑,不自觉抬手去摸着太子的脸,似是有些纳闷。 “怎么,总算发现本殿下长得非常好看?” 太子朝着贾珠眨了眨眼。 贾珠:“殿下一直都是好看的,我只是在纳闷,郎秋和许畅他们几乎与我一起长大,也从小与殿下相见,怎么他们眼下却是越来越害怕殿下了呢?” 太子又眨了眨眼,奇怪的不是郎秋他们,而是贾珠。 贾珠本应该害怕的。 就像是亲眼目睹一只猎食者从小长大,或许小的时候会被它毛绒可爱的模样欺骗,可越是大时,便越发发现那种血肉骨髓的恐惧是无法根除的。 可贾珠一点都不害怕。 他像是完全没有发现这头猎食者的长成,反倒是一心一意记着旧时的好,完全忘记这头可怕的兽是能够咬断他的脖颈,将他吞吃入腹的。 “阿珠,倘若一件事,是你与常人不同时,阿珠可曾考虑过,错的人,其实是你?” 太子缓缓地,用一种暧昧的口吻说道。 贾珠思考着,非常认真地思忖着方才允礽所说的话,但片刻后,他摇了摇头,“或许。但我不承认错的人是我。” 他明显知道允礽在暗示什么,轻笑了起来。 “又或许,殿下,我与他们所看到的,只是不同的一面。” 他们有他们的说辞,而贾珠,有属于贾珠的看法。 没有谁对谁错。 允礽嘀咕着:“你总是有道理。” 贾珠笑着倚靠在太子的身上,有些放松,他最近的确很久没看到太子,如今再见到他,总觉得允礽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 少年成长的速度极快,只是这些时日没见,贾珠就总觉得允礽似乎变了样,他想了想,摸着礼物还是没拿出来,反而说道:“殿下是不是长高了?” 一说到这个,允礽就有些得意起来。 “方才见你时,我就看过了,眼下我可是与阿珠一样高了。”太子翘起不存在的小尾巴,兴高采烈地说道。 噢。贾珠有些懊恼地皱着脸,他可不觉得高兴。 贾珠比允礽要大三岁,可在这年纪被太子追上来,总归是有哪里不太高兴,毕竟他的身高虽是不矮,可被一直矮着他的人超越,他还是不甘心。 太子伸手触碰贾珠的脸,笑嘻嘻说道:“阿珠,莫要不高兴……好吧,我知道你的确是不太高兴,可这是没有法子的事情,从我与阿珠相遇,我就一直在等今日,再往后,我总算能够在身高上超越阿珠,一想到这着实无法停下快怀的笑容。” 贾珠听着太子如同高歌朗诵般的口吻,没忍住捂住了他的嘴巴。 允礽的眉眼仍然是笑着的,唔唔着挤出他还未说完的话,“阿珠一直都在保护我。”贾珠微愣,捂住太子的动作放松了些,当然,这就给允礽找到了挣脱的机会,他得以明朗地说道,“阿珠自小一直看护着我,可我也想过,若是我这般抱着阿珠,会是什么样子。” 他一边这么说,一边将贾珠抱在怀里。 平心而论,以他们现在的岁数,这样的举动实在是太黏糊而暧昧,可贾珠在太子话语的引导下,却是想起了许久许久之前的事情。 贾珠喃喃:“……怎么可能,那时候殿下还记得?” 允礽朗声大笑,“怎会不记得?” 他那时病弱地躺在床上,痛苦不已的时候,他看见那个陌生乖巧的大孩子从床边冒出一颗脑袋,在任何人都来不及阻止他之前,就已经灵活地爬了上来,用他宽大——最起码那个时候在小保成的眼中是无比宽大的怀抱拥住了他,让仓皇害怕的小孩一瞬间门好似被笼罩在肚皮下。 他至今记得那个时候的触感。 太子的指尖触碰着贾珠的胳膊,“我记着呢。” 关于贾珠的一切。 眼下阿珠要备考,任何的事情都可以为之绕道,可在一切尘埃落定后,那些猜测,那些想法…… 这一切的忍耐,他定然要一一讨回来。 … 他们度过一个非常愉悦的生日宴,尽管只有他们两人。 在交换了礼物后,太子象征性地表达了不满,还是美滋滋地将东西收下,而后喝得半醉,再彼此醉醺醺地回去。 数日后,康煦帝南巡,呼啦啦带走了京城中一小半官员,并着年长的几个皇子。 可怜大皇子刚刚成婚,这新婚燕尔的,就要离开他的福晋。 贾珠都能想到大皇子是怎样的苦瓜脸。 然这些平日里能逗趣的事情,伴随着乡试时间门的靠近,贾珠便再无暇他顾,一心准备下场考试。 又到秋时,乡试临近。 贾府上再一次有了先前紧张的氛围,家里头的侍从凡是经过贾珠院子的,都是小心再小心,生怕一个不慎就惊扰到苦读的贾珠。 贾珠倒是没这么敏感,也曾多次让他们不必这么小心。 然王夫人却不敢懈怠。 她还记得几年前,贾珠考完试后,总是要倒下一段时日,纵然这几年已经瞧着大好,却也有过几次生病,这如何让王夫人不担心起贾珠的身体? 贾珠虽是无奈,可王夫人这一片好心,他也只能接受。 乡试也便是秋闱,考试一共分三场,而每一场,又需要三天的时间门。 这便是连着九日。 而这三场考试,每一场所考的内容又不尽相同。 考生需要在号房内待够这些时日,每次出来都是一场煎熬。可这秋闱,便是众多考生鲤鱼跃龙门前的最后一道路。 只要中了举人,哪怕将来无法考中进士,却还是有别的门路可以做官,这是身为秀才远不能及的事。若是不做官,只是归家去做个教书先生,靠着每年的束脩也能够过活,为此,无数考生都在这三年一回的秋闱里挣扎。 待到八月初八,贾珠跟着众多考生一起排队入场时,家中准备的食盒正沉甸甸地坠着,让他的心情也如同这密密麻麻的人群一般,略微紧张起来。 他还年轻。 贾珠如今不过一十八岁,纵然这一次考试不中,也没什么大不了。 即便是他那过于严苛的父亲贾政,也在昨日曾与贾珠说过此事,令他莫要太过紧张。不管是汤斌,再到朔方先生,他们对待贾珠的态度都如是,他也清楚这些长辈都是为了他好—— 可贾珠不愿意。 即便他从未显露过,可他何尝是个甘愿失败的人? 他走到今日,付出这么多,难道靠的是他看似平和柔软的性格吗? 贾珠其人瞧着温和,自有傲骨在身。 这藏在他的皮肉之下,几乎无人能窥见得到。 “请——” 衙役将一面令牌交到贾珠的手里,朝着他让开道路。 贾珠微微一笑,昂首步入号房。 … 南巡路上,有些人知道他们要途径泰山后,变得有些兴奋,但另外一些人,特指太子殿下,却表露出一种漫不经心。 其他人或许没有看透这一点,可是康煦帝却看透了。 皇帝饶有趣味地看着太子,“自打离开京城后,保成似乎总是有些焦虑。” “‘离开京城’与‘焦虑’这两个词不适合放在一处。我的确是焦虑,但不是从离开京城开始,而是从八月起。”太子站在船板上,露出个恰如其分的微笑,“阿玛,我在想着阿珠的考试呢。” 诚然,秋闱是一件对于考生来说非常重要的事。 可对于帝王而言,这只不过是每三年一次的科考,如果不是太子忽而提起来,他都忘记这个黄金八月,的确存在这么一桩考试。 当然,允礽的话,也就解释了另外一些东西。 康煦帝笑了起来,“怨不得去年起,你就不肯我叫阿珠外出,原是为了这个?” 太子淡淡微笑,“阿玛,不要装作你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今年阿珠的名字,可不是我划掉的。” 这底下罗列上来的名单,总归是一些看着合适的人选,可到底合不合上头人的眼缘,终究是需要再经过一番挑选。 这一次可是皇帝记着的。 康煦帝朝着允礽眨了眨眼,“我是有想过阿珠或许会在今年,但我可不是你俩肚子里的蛔虫,猜不透你们在想什么。” 允礽摊开手,笑着摇头,“阿玛这话可是错了,您不仅将我们猜得透透的,还总是盯着我们呢。”太子用一种轻松的语气将此事提起,“比如,昨儿送到我们床上的女人,说实在的,阿玛,您应该叫手底下的人更快点行动,我回去闻到还没散去的香味,可是作呕了一会儿。” 太子如此坦诚自己的感觉,让康煦帝心中升起一种不妙的感觉。 那不强烈。 只是隐约提醒着皇帝遗忘了什么。 康煦帝背着手看着外面的波涛,平静地说道:“保成,这当然是不合时宜的举动。不过,你似乎对她们抗拒过甚?” 皇帝南巡,自然是没有藏着掖着。这途经的官员想要谄媚献上,可想而知,除了皇帝之外,这些跟着的皇子自然也是选择的对象。 这一回投怀送抱的女子,甚至是被那些官员直接送到了房间门里,当然皇帝在知道此事之后,就已经直接将那些人都带走。 他并不在意一些事情,可几个皇子年纪都不算太大,皇帝可不想叫他们坏了身子,便敲打了一顿,令底下的官员不敢再肆意妄为。 “阿玛说什么?那些试图拦在我身前,用各种手段想成为第一个的那些……姑娘吗?”太子最后几个字吐出来时,略带一种怪异的嘲讽,“那恕孩儿无状,那的确是毫无兴趣。” 康煦帝略带薄怒地横了他一眼,“跟朕在这饶什么舌呢?” 太子大咧咧地当着皇帝的脸翻了个白眼,摊开手说道:“阿玛,您为何不直接说?我对女子没什么看法,当然对男子也没有。”他嫌弃地撇撇嘴,收回动作摩挲着下巴,陷入若有所思的状态,“眼下来看,我确实没看出这些事的趣味。” 允礽无所谓地耸肩。 康煦帝略皱眉看着太子。 皇帝和太子的感情深厚,便也意味着,许多时候,太子在康煦帝的面前是有些肆无忌惮,想到什么便会说上什么。 皇帝从前自然是高兴太子这份信任随意。 可眼下太子说的话,却叫康煦帝有些胃痛。 太子已经十五,已经是可以谈婚论嫁的年龄,说到这些皇子,年长的大皇子已经开始定下,不少朝臣多是在想这太子的婚事会是如何,可谁能想到,允礽此时此刻正在康煦帝的跟前埋怨着男女之事的无趣? 或者,应该换一个更加合适的词语。 不管是男还是女,保成看起来都没什么兴趣。 当然,康煦帝是不希望允礽染上什么特殊的癖好——毕竟说到底,子嗣后代总归是必要的——可要是男的女的一点兴趣都没有,这就让皇帝有些微妙的头疼。 “太后可是念叨着什么时候才能看见你成婚呢。” 允礽嗤笑了声,一只脚毫无形象地勾搭着皇帝的下摆,托腮摇头,“阿玛,皇祖母才不会在意这些小事呢,这么多年,她也就养了个五弟,后宫的事情,她可不会在乎。” 皇帝没好气地将太子的脚踢回去,佯装生气地说道,“没规没矩。” 太子没皮没脸地笑着,“这不都是阿玛纵容出来的吗?” 康煦帝到底没真的生气,这件事本就不是太子的缘故,他的眼神掠过太子,落在远处,“你倒是还小,阿珠的岁数可是到了,不如朕回去,给他赐婚如何?” “阿玛问我作甚,我倒是无所谓,可是阿珠嘛,未必会答应。”太子欣然说道,“别的不说,要是阿玛想提起此事,最好还是等阿珠殿试后,在那之前,阿玛可莫要拿这些无趣的事情去打扰他。” 康煦帝微眯着眼,“无趣?” 说到底太子都这个年纪了,对这种事还停留在有趣没趣上,着实叫皇帝有些纳闷。 怎么就死活不开窍呢? 旋即是好笑。 “你就那么笃定阿珠能考上?” 倒不是康煦帝看不起贾珠,实在是他这样的年纪太轻了些,在过去这么多年,考上举人的年轻才子有之,可要是在十几二十岁就考中进士的,可不是那么容易。 当然,蹭上同进士的也不是没有,可向来这些文人自诩同进士便是如夫人,总归是嫌弃的。 “阿珠自然会考上。” 不在贾珠面前,太子却展露了对他无比的自信。 “他若是真的要做什么,必定做好万全的准备。” 如果没有准备好,他是不会在今年就下场的。 康煦帝看着太子兴高采烈的模样,不咸不淡说道:“阿珠考个试,保成便这么在乎,这心怕是没从京城出来罢?” 太子笑嘻嘻地起身靠近康煦帝,揣着他的胳膊理直气壮地说道,“都怪阿玛勾起我的思念之心。”然后他怪声怪气,“孩儿怎么闻到酸不溜秋的味道?” 殿下这般娇蛮的德性,却偏是康煦帝喜欢的。 他瞪了保成一眼,“是是,全都是朕的过错。” 允礽耍赖皮地蹭在康煦帝的身旁,看着水面飞起的鸟类,听到皇帝嘀咕着,“朕的赐婚可是赏赐,还要不要,听着可真是……” 阿玛这嘟囔,可真叫太子瞪大了眼,大笑着说道,“那是因为阿珠有心上人了!”他乐不可支,在康煦帝的身上打滚。 康煦帝揪住乱滚的臭崽子,冷着脸说道:“站好!” 就好像刚才的吐槽不是皇帝说的一般。 等太子心不甘情不愿地站定后,皇帝这才流露出少许探究和好奇之色,“是哪家的姑娘?” 谁说皇帝不爱八卦? 就算是皇帝,那也是极爱八卦的。 一说起这个,太子可来劲了。 “之前是阿珠说漏嘴有个心上人,给我知道后,我灌醉他问过,可他嘀嘀咕咕了一晚上,一个名字也没说出来。后来我就让人去套话,只能知道是个不该喜欢的人,我寻思着这不是和他朋友秦少尚是一样一样的嘛,我拍着胸脯与他说,就算他喜欢上别人家的夫人,我都能让阿玛给他赐婚,结果阿珠看起来像是被我猜中般惊慌失措……”太子兴高采烈地说着,还没说完,就被康煦帝从后脑勺甩了一巴掌。 太子一个踉跄,差点滚下船板。 “阿玛,你作甚?” 允礽捂着后脑勺抱怨,他方才可是差点真的下水了。 康煦帝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当你阿玛是什么?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姻。这句古话没听说过?” 允礽嘀嘀咕咕,看起来是不服气。 旋即他眯着眼看向康煦帝,“阿玛,你将我方才说的话忘掉。” 康煦帝背着手往回走。 “你阿玛还没到老眼昏花听不清楚的时候。” 允礽在皇帝后面跳脚,气恼地说道:“不成,阿玛你快忘掉!您什么都没听到!我都和阿珠保证过了,肯定让他能娶心上人,肯定要阿玛赐婚的,您不能让保成丢这个脸啊!” 康煦帝走路的速度更快了,那叫一个嗖嗖。 可怕。 这些年轻人都在想些什么呢? 阿珠看着这么好一个孩子怎么就偏偏喜欢上了别家夫人,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再听允礽在身后不依不饶的话,康煦帝捏了捏鼻子,后悔方才提起这个话题了,他可不想到时候和哪个爱卿大眼瞪小眼,便是为了强拆他的婚姻。 荒唐啊! … “哈湫——” 第九日,从考场走出来的贾珠,几乎是软着脚被两个书童搀扶着上了马车。他接连打的两个喷嚏,叫郎秋他们担心得要命,不住地给他加衣服。 贾珠甚至没来得及探究这莫名其妙的恶寒,也没顾得上回府,就在归去中途睡着了。 他一连睡了一日半,醒来的时候饥肠辘辘,饿得几乎能吞得下一头牛。厨房的人早就时刻准备着,等院子里传声,便立刻都送了上来。 贾珠感觉自己吃下了比以往要多一倍的食物,方才有了饱腹感。 郎秋道:“大爷,府上已经派人盯着呢,保准有消息的话,第一时间门会送回来。”他看着贾珠停下动作,连忙伸手递过去帕子。 贾珠摇了摇头,感觉绷着的弦有些放松,倚靠在椅背上出神了一会,才喃喃说道,“殿下有书信来吗?” 郎秋这才一拍脑门,“啊”了一声,忙转身去边上的屋子取了什么,再递给贾珠,“大爷,这是昨日到的,不过那时你还睡着呢,便暂时收起来了。” 贾珠拿着书信起身,回到屋内。 他读允礽的书信,总是爱在私下读。 只是这一回,贾珠看着太子的开头,便有些不妙的预兆。 允礽写信从来都是提笔就写,这种在开头就染着少许墨渍,看着犹豫的时候可是少有。贾珠不由得坐正了腰板,仔细地看了起来。 半晌,贾珠将信纸捂住脸,绝望地呻/吟了一声。 老天爷…… 他没想到太子居然如此在意这件事,甚至都捅到康煦帝的面前去了! 自从贾珠在太子面前说漏嘴有过心上人后,他就小心谨慎,生怕自己再次泄露。可是太子殿下那般古灵精怪的性格,总是会想出一些难以形容的招数来。 贾珠见招拆招,为了保住这秘密,有段时间门连酒都不敢喝。 可没想到,有一天秦少尚居然会找上门来,气势汹汹地与他说,“阿珠,从前你帮我良多,若是你有什么心上人和为难处,自当要与我说,怎么能藏着掖着?” 贾珠彼时正在读书,被秦少尚唬得有些迷茫,半晌才说道:“……谁与你说的?” 秦少尚气势更甚,“你甭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你就说是不是这么回事吧?” “……是。” 贾珠向来不喜骗人。 “那是谁家的姑娘?”秦少尚乘胜追击。 “不是哪家的姑娘。”贾珠有些心烦意乱地避开他的视线。 “比你岁数大还是小?” “……小。” “是不是身份贵重?” “……对。” “是不是规矩多,不能时常相见,总是要避嫌的那种?” 贾珠听着秦少尚的问话越来越奇怪,狐疑着看了他半晌,勉强觉得他说的有理,“……对,不是,你问我这么多……” “天啊,你是喜欢上哪家的夫人,你是昏了头吗?” 秦少尚叹息着大喊,险些将外面的书童都引进来。 贾珠:“……” 他为何要和秦少尚说这些? 真就是自找麻烦。 他提起墙上的佩剑,将上蹿下跳的秦少尚横扫了出去,亲自将贾府的大门拍在他的脸上。 在赶走秦少尚后,下一封太子的来信上,“夫人”这个猜测就悄然出现了,这让贾珠差点揉皱了这信纸,堪堪花费了足够的忍耐,方才压住那爆笑的冲动。 他早该知道,若非有人故意,秦少尚怎可能知道这件事? 以贾珠的人际关系,能信得过的,也只有秦少尚了。 罢了,贾珠认为太子殿下似乎将这当做是一件有趣的事情,频繁地琢磨着贾珠的心上人是谁,反倒是让太子忽略掉贾珠对他的过分关注,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反正贾珠已然能淡定处置这份心思,总不会叫他影响到日常。 ……可他错了。 他不该。 他不该在明知道太子的兴致被引诱起来的时候,还将这当做是有趣的事情;他不该放纵太子的好奇心,让其肆无忌惮地蔓延,侵蚀着贾珠周身的一切;他更不应该在意识到事情有些乱套的时候没有阻止,反倒让这荒唐的猜测如脱缰野马,直接传到了康煦帝的面前! 别的也就罢了,可骗骗是这等猜想…… 贾珠捂着脸,万分后悔。 他怎么不从一开始就阻止太子殿下那些猜想? 贾珠不能说自己没乐在其中,可要是知道最终会是这般结果,他肯定会在第一时间门就阻止殿下的游戏。 就在他的手掌下,在那压在太子书信底下的、是属于康煦帝的字迹。 这一次的来信不只是太子的,还夹带了皇帝御笔。 贾珠回想着皇帝循循善诱,温和从容,却字字句句都在劝他回归正途的书信,简直想将这信件糊在允礽的脸上。 这可着实丢脸,难为情得要命! 他没想亵渎哪家的夫人…… 贾珠委屈吧啦,愁眉苦脸。 他喜欢的,想亵渎的,可是堂堂太子殿下。 第80章 第八十章 贾珠时常怀疑太子殿下这么滥用职权,会不会有朝一日被皇上发现继而生气? 但一想到这一次康煦帝夹带在里面送来的书信,贾珠又觉得,皇上这怕不是明知道却还是在纵容太子的行为。 他不知道要不要给皇上回信。 毕竟康煦帝通篇并未涉及到什么,除了几句劝慰外,贾珠捏着皇帝陛下的墨宝,一时间也拿捏不住皇上到底是什么看法。 但要是生气的话,也不至于写来这一封信。 贾珠叹了口气,打开太子的书信。 他刚才看到皇帝的书信吃了一惊,后半段还没看完就先去看了康煦帝的信。 希望太子殿下可别说什么话来吓唬他了。 ——糟糕。 贾珠瞪大双眼,看着上面属于太子的来信,那上头每一个字迹他都认识,可是组合起来,却是让贾珠头晕目眩的答案。 他几乎捏碎了这张纸。 赐什么婚? 他现在就想掐死太子殿下! 老天爷啊! … 秦少尚近来的日子过得可美。 娶了自己喜欢的媳妇,每日连去上值都非常兴奋,不再是之前颓废的模样。秦府上见秦少尚这前后的反应,如何不知道他这位新娇娘就是此前让他情绪起伏的缘由? 众人好气又好笑秦少尚居然瞒了这么久,好在是个好结果。 就在秦少尚志得意满要出门的时候,一封拜帖连带着一个人,守在了他家门外,给秦少尚硬生生绑架到了明桥街。 他堪堪落座时,茫然地盯着坐在对面的贾珠。 “……我要上值。” 他下意识从嘴巴里蹦出这句话。 贾珠的微笑犹在,“方才已经有人去给你请假,只休半日,午后你就回去。” “什么?不是,贾珠,你怎么突然,不对啊,这不是你平时的行事风格。”秦少尚二丈摸不着头脑。 贾珠慢悠悠说道:“是,要是我平日,肯定是不会将你带出来。可恰好今日,我非常、非常不高兴。” 秦少尚谨慎地观察起贾珠。 他知道贾珠最近为了秋闱埋头苦读,在前两日刚好参加完秋闱,难道是……他下场考试的结果不是很好? 尽管结果要在几天后才出来,可秦少尚知道,如贾珠这些有天赋读书的人其实在写完文章后就大致知道自己会获得什么评价。 他小心翼翼地说道:“贾珠,只是一次落第,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贾珠挑眉,“不是这事。” 他简单粗暴地打断了秦少尚接下来的安慰。 不是这件事? 秦少尚到底是茫然了,不是这桩事还能是哪来的事情? “我最近可也没得罪你吧?”秦少尚非常有自知之明,最近他新婚燕尔——好吧,其实他和妻子已经成婚一年还是你侬我侬,感情甚笃,根本无心去折腾贾珠,“还是旁人欺负到你头上来了?” 贾珠慢吞吞地说道:“你当初为何莫名其妙闯入我府上就为了问我心上人的事情?”他这么一口气说下来,语气虽是不紧不慢,可秦少尚却幽幽觉得自己背后布满了冷汗。 秦少尚难为地说道:“你不都知道是谁了吗?” 贾珠捏着鼻梁闭眼,咬牙切齿地说道:“可你当初的猜测,为何要与他说那么多?” 秦少尚开始叫屈,“太子爷命我去探听一二,我这心里也不是不好奇,都应了殿下的事,自然是得做到。我可不是你,在太子殿下面前可没有几分薄面,再说了,你们两个都是心知肚明的,作甚这时候找到我头上来?” 他倒是不在意在这中间搅混水——毕竟贾珠尴尬跳脚的模样也的确是有趣,可这背锅的罪名可不能甩到他的头上来! 贾珠头疼,“你可知……这谣传都传到了皇上的面前?” 秦少尚沉默了一会,他似乎是在思考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办到的,然后他很快想起了太子殿下。 一想到这个问题,他的胃部就忍不住抽搐了起来,露出一个有些惊恐的表情。就算他在家里再是无法无天,都不可能忽视贾珠这句话带来的影响。 “……皇上做了什么?” 贾珠倦怠地揉着眉心,“皇上……没做什么。他只是写了一封信对我循循善诱,希望我不要误入歧途。” 秦少尚的脸皮更加抽动了一下,“这听起来像是一位长辈对侄子的劝说,皇上对你的喜欢倒是远比外头那些人传闻的还要深。” “什么?” 贾珠有些茫然地抬头,“外面的人?” 秦少尚拍着桌,将放着倒是几乎无人动弹的茶壶都拍得跳了起来,“你难道从未关注……好吧,你就是这样一个人。你是太子伴读,你可以随意出入后宫,我听说你甚至常常去探望皇太后,你从未想过你的待遇,堪比那些王公贵族吗? “皇上对放一个外男入后宫浑然不在意……可眼下看来,哪怕他听到了如此荒唐的言论,最先做的不是训斥,居然是写信来与你说这些……足以看得出来万岁爷对你的喜爱!”这一长串话,哪怕是秦少尚要说完也是费劲。 可秦少尚好不容易吐槽完,便发现贾珠陷入一种奇怪的羞愧情绪。 怎会是羞愧? 秦少尚的脑筋一转,露出一个瞠目结舌的表情,“你不会……你难道是喜欢上后宫……” 他的话还没说完,贾珠将一个茶杯猛丢了出去,懊恼地说道:“你怎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祸从口出的道理,你怕是不知道。” 秦少尚看贾珠真的生气了,讪讪摸着脸,“我就是……是我错了。” 贾珠轻易不动怒,这一生气,秦少尚登时就怂了。 “皇上既然都这么说了,肯定也不会为难你……虽然,你说这是谣传,可都到了皇上的耳边,你再要去解释,除非说出你的心上人是谁……”秦少尚吞吞/吐吐地说道,“可依着你之前的做派,连太子都不能从你口中得知那是谁,那你肯定也不愿意当众说出来。” 秦少尚这猜测并没错。 贾珠当然不可能和康煦帝提及任何和心上人有关的事,他虽坦然接受此事,但也没闲得慌要让自己去送死。 然此事在康煦帝面前会被提起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太子故意的。 可允礽为何要这么做? 贾珠猜不透。 他猜不透的同时,还郁闷,再加上康煦帝来信这件事搅和得心情不畅,这才来找秦少尚这个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低着脑袋,诚恳地说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就差发誓就算以后被太子威逼利诱也不这么做。 结果贾珠看了他一眼,无情地说道:“那还是不用了。” “为何呀,难道你不相信我?”秦少尚反倒是着急了,“往后我肯定不……” “你做不到。”贾珠老老实实地说道,“你的弱点太明显了,除了你的家人外,便是嫂子。如果殿下真的利用你做什么,你是无法违抗的。” 太子不会把这样的手段用在贾珠身上不代表不会用在他的朋友身上,任何一切可以利用的人都会如此,贾珠并不希望走到这一步。 ……他并非只被太子的柔软糊弄了双眼,看不清楚他本质。 允礽从来都是如此。 秦少尚沉默了一会,叹息着说道:“那你也该知道,你在和多么可怕的人为伍。”他不得不用上可怕这个词语,那是源自于他和太子见面的那一次。 仅仅只是见过那一回面,秦少尚就断定他是个非常危险的人物。 他从前与太子爷见过数次,可那都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从未与太子私下碰面,直到那一回,而经过那一回后,秦少尚已经是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这话说得有些太晚了。” 沉默良久,贾珠摇头笑了笑,叹息着说出这话。 不管他和太子的关系如何,可眼下最起码,看不出半点太子愿意放手的可能。贾珠思忖着明年春闱后的道路——是的,哪怕他还没有知道结果,但贾珠在走出考场的时候,就已经有一种隐隐的预感,他这一次当是不会失望——到那个时候,允礽又会做什么呢? 贾珠心里叹息一声,面上却是一点都不显露。 “以后你和太子殿下定然还会有往来,这都是不可避免的。但,”贾珠的双手按住桌面,用一种非常强势的姿态说话,“我希望你不会再传出这么离谱的传闻。” 想来这一次给他带来的麻烦是无比巨大,不然贾珠不会用这样的口吻说话。 秦少尚在心里嘀咕着,面上可想而知答应了。 等他们一起离开茶楼的时候,秦少尚嘀咕着关于午后回去做事的麻烦,尤其是要解释请假的缘由,但贾珠都当做没听到——他默认为此发生的任何麻烦都是秦少尚活该。 秦少尚是被贾珠的侍卫绑架过来的。 他站在马车边上,打量着守在贾珠身后的侍卫,没好气地说道:“等我什么时候也去挑选几个身强力壮的侍从,免得再随便给人绑架了去。” 贾珠随口说道:“那我应当还是可以绑走你的。” 他目送着登上马车的秦少尚,微微一笑,“这些都是太子殿下的侍卫。” 秦少尚脸色大变,可贾珠已经大笑着将他推入了马车内,转身就走了。 贾珠将马车留给了秦少尚,自己则是在明桥街缓步走着。 深水巷就距离这里不远,他打算顺道过去看看。只是还未等他走到深水巷的巷口,一道柔软的声音就叫住了他,“贾大公子?” 贾珠看着对面,发现提着挎篮的娇桃正站在台阶上,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娇桃发现没认错人后,小心翼翼下了台阶走到贾珠的面前,“大公子是来看望夫人的吗?现在她和小小姐都不在家。” 在贾珠的问询下,娇桃才将近来发生的事情告知贾珠。 之前这条街道上的流/氓地痞因为有官府的出面,已经被彻底抓走了。她们在深水巷的日子过得很是安逸。 “只是街头的医馆大夫看中了小小姐的天赋,说她在读书写字上都很有能耐,将来或许可以成为一个合适的医女。”娇桃说着,“近来,夫人常带着小小姐过去,怕是在斟酌此事。” 娇桃说话时文绉绉的,语气轻柔,没有半点粗鲁之态。她是跟着甄夫人从甄家离开的,也足以看得出来甄家从前也算是个富贵人家,如今叫家中的姑娘去学习这等医术,虽不是鄙夷姿态,但也的确是弯下腰骨。 贾珠本欲说些什么,可想起甄夫人宁愿自己做工,也不愿意贪图别人钱财的秉性,到底是将想说的话吞下,与娇桃又说上几句,便要告辞。 娇桃忙说道:“夫人曾说过,若非有大公子的帮助,我等自立女户,实难支撑。这路过不暂歇歇脚,吃几杯茶,奴实在失礼。” 贾珠微笑着摇头,轻声说道:“这本没什么。夫人一家包括你都是勤劳之辈,若没有我也能靠着自己活下去,我并未多做什么,却得这样的赞誉,方才是无地自容。”他不肯留下,只是知道了她们的情况安好,就悄然离去。 贾珠这一行人都是男子,娇桃自然无法拦下真的要走的他们,只得朝着他们遥遥行了一礼。 贾珠看着街尾的医药馆,转身换了个方向走。他一边走,一边思考着甄夫人一家的生活。如今她们在京城中安定下来,过往的事情对他们应当不会造成什么伤害。 可甄家和林家,又有什么相似处呢? 他不期然想起远在苏州的林家。 ……听说,那位姑母,已经快支撑不下去了。 贾珠心中叹息,近来家中常走水路送信,便是为了尽早知道苏州的情况。 可想来也知道不会有什么好消息。 贾敏的身体似乎到了药石无医的地步,听说整个苏州的大夫都被找遍了,却是根本无用。 贾珠也曾问过系统类似的事情,却被系统给予了否定的回答。贾敏的身体是自然的衰竭,此乃无法挽救之疾,而她的丈夫林如海并不曾想过放弃—— 如今贾敏还能活多久,全靠那些奇珍异宝的药材吊着。 一旦到了无法延续之时,便是贾敏魂归之日。 贾珠对此感到失落。 【宿主难道觉得系统有拯救生命的力量?】 “或许。” 尽管系统曾经否认过。 贾珠在心里这么想着,一边看着明桥街的街坊,“但我不会要求你这么做。” 【为何?】 “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不管这世间是否存在神魔妖怪,都最好不要插手干涉。” 【如果将要死去的人是允礽,或者其他宿主在意的人呢?】 “那我的确会有所动摇。”贾珠坦然地说道,“我或许会希望你能给出一个能够挽救他们的办法,我到底是人,不可能约束这份贪婪。” 系统不说话了。 贾珠也没有在意,继续往前走着, 系统偶尔会问这些无厘头的话,有时甚至会直斥贾珠的内心,就像是它在乎人类是怎么想着的。 贾珠有时会警惕,但系统存在于他身上这么多年,如果真的能造成更严重的危害,那事到如今已经无法阻止,他索性将那些猜测都埋藏在心里,就仿佛从来都不曾出现过。 无所事事的时候是最麻烦的。 贾珠不想外出,因为一旦见到熟悉的人,他们便会迫不及待地问起贾珠考试的结果——天知道就算他心里有数,可他不是那种喜欢被人关注的性格,到底是困在贾府不出门。 只留在府上,却又有另外的麻烦。 王夫人特特带了周瑞家的过来。 这位属于二太太的陪房抱着好些卷宗,都是各家各门的姑娘小姐。 王夫人苦口婆心地说道:“阿珠,你都十八岁了,元春可是比你的岁数还小些,若是你不及早订婚,元春可该怎么办呢?” 这一二年间,王夫人总算挑选了合她心意的女婿人选,恰巧元春对那人也没什么抗拒,近来已经接触过几回。 贾珠陪同出去过一次,瞧着元春脸上的笑意,就知道她对那人也没什么恶感。 说不得,这位还真的有可能成为贾珠的妹婿。 可元春的婚事有了苗头,贾珠这边却是一点都没见影子。 王夫人也不是想特地挑着这时间来与贾珠说这事,实在是贾政也明里暗里暗示过她要给贾珠寻个合适的亲家,这还是他们自打贾环生下来后,难得融洽的一段时日,王夫人也不想叫贾政以为她对贾珠不上心。 可偏偏…… 贾珠对这些一点兴趣都没有。 他温和地笑着,手指只碰了碰那些卷宗,便朝着王夫人摇头,“母亲,在成为进士之前,我不会考虑这些事。” 王夫人当即就着急起来。 “纵然你今年秋闱能过,可是春闱进士,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珠儿,待你成为举人后,就此订婚也不是什么坏事,不然,真的要拖个好几年,纵你是男子,也再难找到一门好亲事。”王夫人苦闷地劝说起来,她甚至让周瑞家的离开,就只剩下他们两个,“珠儿,我现在能与你好声好气地说,是母亲尊重你的意见。可是你的父亲,若是真的想要为你订婚,你知道,就算是老太太也无法阻止他。” 贾珠知道王夫人并非是在威胁他,而是在阐述一件难事。 纵然贾母能够站在贾珠这边,可这世人总归是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约。贾母就算能说上几句,可最终能决定的人到底还是贾珠的父母。 不管贾珠喜欢不喜欢,要是贾政真的定下,那就再无回旋之地。 贾珠缓缓说道:“倘若我这次秋闱能中,父亲在来年春闱结果出来之前,不会再打扰儿子。”他看向王夫人,恭谨地垂下头,“至于在那之后,儿子自然还有别的法子。” 王夫人下意识站起身来,语气焦急地说道:“你为何……珠儿,不过是这人生嫁娶之事,来而又去,到底有什么不可的缘由?” 贾珠平静地说道:“因为儿子已经有了心上人。” 他这话一出,王夫人的脸上浮现出了然的神色,紧接着说道,“那是谁家的姑娘?” 贾珠抿紧了唇角,似乎是想起在这件事上闹出来的误会,他原本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但很快却意识到这其实是个不错的主意,“我不会告知母亲关于他的身份,因为我与他无法在一起。他已经……”贾珠的脸色扭曲了一瞬,只是速度太快,就连一直盯着他的王夫人也没有发现,“他已经嫁人了。” 王夫人倒退一步,摇摇晃晃地坐在位置上,“你,你竟然喜欢上了有夫之妇?”她的声音里满是震惊,似乎无法相信她这完美的儿子竟然出现了缺陷。 贾珠狠狠地捏了捏指尖,这是他平生对父母撒下第一个谎言,却也是弥天大谎,他不知道母亲会不会看透他的虚假,只能一边狠狠掐着自己的手指,一边低下头叹息,“是,儿子做了错事,且无法回头。” 王夫人的脸色变了又变,不论如何,她第一反应却还是要维护贾珠的颜面。她立刻说道,“这家中,除了我知道,还有谁知道此事?” 贾珠朝着王夫人摇了摇头,“这个秘密让儿子痛苦已久,怎会为外人所言?”他在说这话时,强行调动起自己第一次知道自己喜欢上太子时的心情,脸上不自觉浮现出一种又是欢喜,又是恐惧的神情来。 王夫人在触及那个眼神后,她的心都要碎了。 或许她能感觉得到贾珠说的话有不真不实的地方,可他最后这一刹那所流露出来的神情必定是真的。 唯独真的喜欢上谁,方才能有那样的眼神。 王夫人也曾经有过意中人,虽那未必是多么眷恋的情感,可是她记得那个时候的欢喜、雀跃,以及最后知道他娶妻时的心碎痛苦。 而这样的痛苦,也正在贾珠的眼中,这如何不让王夫人也为此感同身受。 她忍不住抱住贾珠,痛苦地说道:“你这坏孩子,你这坏孩子……”她一边说,一边拍着贾珠的后背,说是生气愤怒,却又下不了狠手,只是抱着他啜泣了一会。 奇异的是,贾珠此前从未真正意识到自己有过难受,可在王夫人这么紧密抱着他,在他耳边啜泣时,贾珠好似感觉到那份难过也被母亲的眼泪流淌出来,让他连呼吸都不自觉沉重下去。 “……太太,莫要哭了。”良久,贾珠才轻声说道,“您都快要把儿子的难过都哭没了。” 王夫人捂着眼,嗔怒地瞪着他,过了好一会,才略带鼻音说道:“就当真那么喜欢她,喜欢到宁愿不娶?” 贾珠微微闭眼,想象着允礽那娇蛮任性的模样,想象着他叫人难以忍受的时刻,可绝望的是,哪怕在这个时候,回忆着那些事情,他的脸上仍然带着温柔到令人心碎的快乐。 贾珠轻轻地说道:“正是如此,母亲,儿子不孝,但儿子……是真的非常喜欢他。” 如今这个年岁,贾珠深知太过年轻,他谨慎地让自己不轻易言说“爱”这个沉重的词语。 但喜欢。 喜欢。喜欢。喜欢。 非常喜欢。 哪怕挖空他的心思,刻满的也是允礽的名讳。 王夫人从未有过如此无力的时刻,她看着乖巧依偎在她怀里的贾珠,真正的,在这么一刻清楚地意识到他已经长大了。 “……你就不怕我告诉你父亲,而后得到你父亲重重的责罚?” “母亲,倘若我的喜爱不改,那父亲早晚会知道的。” 贾珠的声音平静而淡定。 “我已经有了意中人,若是他愿意长久住在我心,那我便不可能另娶他人,这对我不公平。” 贾珠道。 他没说对进门的妻子不公平,因为这是清晰可见的,也因为王夫人不会在乎。倘若是为了贾珠好,哪管什么公平不公平,只要贾珠高兴就好了。 可贾珠说,这对他不公平。 王夫人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有了心上人,有了能叫他倾注一腔爱意的女子,便再也无法将目光停留在其他人身上。若是强行叫他娶妻,只会令他痛苦不堪,无法接受自己必须长久与自己不爱之人相处。 是的,这对贾珠而言的确不公平。 可王夫人又滚下泪来。 “然你是贾家的子嗣,你该知道,你有你的责任。你的祖母,你的父亲,都不可能叫你如此荒唐下去。” 贾珠便缓缓笑起来,“母亲,”他道,“您觉得,儿子会听话吗?” 王夫人的手指抚摸着贾珠的鬓发,然后是他的脸。她已经好久没这么认真打量过贾珠的模样,或许是因为他常是昼出夜归,也或许是因为他与她几次争吵,可如今她抱着贾珠,却如同当年刚出生时拥抱着他一般,心里涌动着难以言喻的保护欲。 王夫人或许有着种种不堪,可她爱贾珠,爱元春,也爱着宝玉。她爱着她的孩子,尽管是以一种他们或许无法接受的方式。 她贴着贾珠的额头,轻声说道:“这个秘密,只许你与我知道。珠儿,就连你的祖母,你都不许告诉她。“ 王夫人的声音骤然冷静下来。 “你的祖母爱你,你的父亲也爱你,可他们更爱贾府,更爱‘贾’姓,在大是大非面前,你找老太太是没错的,可在这件事上,珠儿,你一定要听我的话。 “永远,永远埋葬这个秘密。” … 有时候,贾珠会感到抱歉。 但这一次的愧疚感,的确几乎淹没了他。 他对王夫人撒谎。 这是其一。 王夫人为他所吐露的事情痛苦不已。 这是其二。 王夫人选择为他遮掩此事,甚至不惜在贾珠的面前剖析开她从前憎恶的事——贾珠信任贾母远超过他的母亲。 这是其三。 自从谈话结束后,贾珠站在窗前已有一个时辰,却久久不曾从这个位置上移开。 他相信郎秋和许畅都分别有两次以上假装不经意地走来走去,可贾珠权当他们不存在,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院中的秋菊。 贾珠的院子里当然会有秋菊,还是最明艳漂亮的品种。 虽然贾府是大房管家,可张夫人是个性格宽和的人,从不会厚此薄彼。再加上她非常明智,根本不可能亏待贾珠。这府内的爷们小姐的院子里,这些四季花朵总是最早送来替换,也是最娇媚出彩的。 可贾珠看着那些花,这些形形色/色的娇嫩,却更加叫他心浮气躁。 【宿主,过于刻薄自己,并非好事。】 “闭嘴。” 贾珠难得粗暴地在心里说道。 【系统从严格的范畴来说,并没有嘴巴这个部位,所以无法闭嘴。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宿主的作为已经趋近普世意义上的好人,为何还要苛责自己?】 贾珠疲倦地闭上眼,知道他是没法叫这个奇怪的系统闭嘴了。 “母亲骂得没错,我的确没承担起应该的责任。” 【传宗接代?】 贾珠没有回答。 系统自动判定宿主的行为是默认。 【宿主有弟弟,他可以同样继承这个责任。以及,您若是继续处在允礽身边,能给贾府带来的利益,是整个贾府任何人都无法带来的巨大回报。系统从此判定,您的母亲并无资格这么说。没有您成为太子伴读,贾府在十数年后会走向末路。】 “这是你那些数据的统计?” 【是结果。】 贾珠的脸色微变,“我若在,怎可能让结果变成这样?”他没有忘记系统所说的故事,那个既定的结局。 他也没有忘记系统多次提及贾府的未来,然系统从未有过一次这么笃定地说出这些话。 用属于故事的答案。 【如果宿主没在幼年时成为太子的伴读,按部就班地读书,长大,成婚,并且在贾府的灾难来临时,宿主以为贾府有能耐抵挡那些困境吗?】 贾珠微愣,本能地计算起来。 但还没想清楚,系统就已经给出了答案。 【主人公出场时,贾府就已经覆灭了,这就是属于您这个故事的开始。】 贾珠的手指不自觉抓住窗框。 贾府的倒下,只是一个普通世家的覆灭,贾珠能够从系统的只言片语中得知,此事和朝廷有关,也就与康煦帝有关。 再加上王家…… 贾珠的思绪不自觉转动起来,一时间都忘记了方才自己是为何难过。 半晌,郎秋到底是没忍住,小心翼翼地走来,“大爷,你已经在这站了一个半时辰了,天都快黑了,还是快些去里面坐坐罢?” 贾珠听着郎秋的话,意识还有些朦胧,他花费了好一会的时间,方才察觉到有人和他说话。紧接着,郎秋说的那些话再缓缓地贯穿到他的耳朵里。 “……我……” 他想说话,声音却非常沙哑,动了动脚,身体僵硬得几乎要酥麻起来。 “我有些饿了。”贾珠看向郎秋,脸上露出很淡的笑意,“麻烦帮我和厨房说一声,便说今日要清淡些。” 郎秋的脸上露出惊喜之色,连连点头。 他看着郎秋离去的背影,心里却还是想着今日的事情。 过了好一会,贾珠喃喃,“多谢。” 这话他是在心里说的。 不管系统到底有没有这个意思,他方才说的那些话都将贾珠从沉闷的情绪里引开,甚至于启发了他更多关于未来的想法。 这毋庸置疑是非常宝贵的帮助。 【不客气_】 就在这个时候,许畅喜笑颜开地朝着贾珠跑了过来,脸上可以说是狂喜之色,激动得难以自已,“大爷,大爷,中了,您中了——” 贾珠闭了闭眼,终于有一种尘埃落定之感。 … 南巡路上,一处极其奢靡的宅院。 太子跟随在康煦帝的身后,缓步看着这四处不同的景致,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他们怎会觉得,献上这些奇珍异宝,就会叫孤忽视他们藏在底下的腌臜呢?” 康煦帝不紧不慢地说道:“因为他们总是这么做事,时间久了,便以为这是通行的法门。” 矜傲的太子殿下脸上满是嫌弃,正要吐出一系列不太中听的话,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侍卫急匆匆地走了过来,在发现康煦帝和太子的踪影时猛地跪倒了下去。 允礽看着侍卫手中的书信便知道那是谁的物什,他高兴地笑起来,越过了身旁大太监的动作,从侍卫的手中取走了一封……不,是两封书信。 太子殿下挑眉,意识到其中一封是给康煦帝的。 “阿玛,你先前在书信里,可没训斥阿珠吧?” 尽管太子知道康煦帝并未真的生气。 这位帝王对自己人总是护短的。 而,是的,贾珠也被归类于自己人。 康煦帝挑眉,毫不留情地从太子的手中抢走其中一封——尤其是在这臭小子抬手就拆信的时候,“这关太子什么事呢?”皇帝阴阳怪气地嘲弄,“这是朕与阿珠的事情。” 太子嘀嘀咕咕着关于“小气”“吝啬鬼”之类的话,拆开了阿珠的信。 康煦帝是笑着看完自己手中的书信。 可紧接着他意识到,看完书信时太子的小脸却是拉得老长。 皇帝揶揄地说道,“平日里不是高兴着能看到阿珠的回信吗?怎这一回,却是如此耷拉着脸?” 太子委屈吧啦地看着自己的书信,“他骂孤!” 阿珠不带脏字地连续骂了他整整三页纸! 三页纸! 之前给他写信,阿珠都没写这么长过! 皇帝站在太子的身后,理所当然地看完贾珠的书信,然后朗声大笑,吐出两个字,“活,该。” 康煦帝爽了。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他还是没出去?” “是的,太太,大爷一直在家中读书,并没有外出的举动。” 周瑞家的轻声说着,“太太,大爷的性子您不是不知道,怎近来却是日日盯着,难道是生怕大爷出去了?” 王夫人冷漠地看了眼周瑞家的,并没心思与她说话。 贾珠前几日说的话,一直在她的心里盘旋。 她又惊又怕。 贾珠所吐露的事情看起来不是多严重,喜欢上有夫之妇不过行差踏错一时,困扰王夫人的当然不是这么一件区区的小事。 她在意的,是贾珠的态度。 她怕的是他死不回头。 贾珠从来都是认真的性格,可那样执着地与她交谈,这是第三回。 第一回是与元春有关,第二回是通房…… 噢,王夫人的眼眸微微睁大,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吗? 每当贾珠这么执着时,王夫人就知道自己劝不动他。 她这个儿子向来自有主意。 一想到这个,就让王夫人烦躁起来。 贾府如今正处在一个微妙的阶段,她偶尔回娘家时,王子腾夫人也曾与她隐晦说过几回,都是让家里人要谨言慎行。 贾府正在缓慢起兴。 这个节骨眼上,一个合适的联姻是必须的。 不管是贾珠还是元春,他们的年纪都最合适,远比大房还差几岁的贾琏要好许多。 不管是贾母还是贾政,都希望他们两人的婚事能够带来助益,这是一种联合的手段。 家里拖延到现在一直没有动作,一则是因为贾珠从前的身体不好,二来是因为他要专心考试,方才没有过多提及。 可贾政如今已经频频给了她暗示,便说明他的心思又开始活络起来。 王夫人叹了口气,看着还站在那里的周瑞家的,“你继续叫人盯着,看看珠儿在做什么。” 周瑞家的觉得奇怪,但王夫人这么吩咐,她也不能当做不知道,就只能继续迷茫地听从。 贾珠院里,许畅有些纳闷地看向外头。 郎秋扯了他一把,没忍住说道:“你走什么神呢?” 许畅:“太太的人一直盯着院里,你不觉得奇怪吗?” 郎秋:“看着便看着,你难道还能和太太的人较劲?我可不想再被太太找过去说话了。”不管是贾政还是王夫人,都不是他喜欢的主子。 跟习惯了贾珠,再看这府中的其他人,郎秋私下可是有自己的一番看法。 甭管说这院子里有各自的去处,有人说贾母那里好,也有人觉得王夫人亦或者宝玉的房里去处最好,可要他看,再好都没好过贾珠这里。 珠大爷从来不苛责下面的人,前头他结婚时,不仅送了礼,还给他安排了七天的假日说是让他在家里和新婚妻子好好相处,这种礼待让郎秋心中温暖。 他喜欢在贾珠身旁。 他相信贾珠院子里的许多人,也都是这么想的。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许畅小声嘀咕着,“我方才出去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成了犯人。” “好了,大爷都没说什么,我们就当做不知道吧。”郎秋打断了许畅的抱怨,贾珠肯定是知道这原因,可他什么都没有和他们说,便说明此事是他们无需知道的。 而处在屋内的贾珠,当然,他在听到了这两个书童的交谈时,也清楚母亲的担忧。 他没有对此做些什么,如果太太觉得这样更好的话,贾珠自然是随着她去。 秋闱的成绩在前几日已经出来,贾珠名列前三。 这样的好成绩,让贾政在宴请的席面上喝得大醉,高兴得很 。 贾珠自是高兴,但按部就班取得的结果,没有他想想中那样愉悦。 他抹了把脸,无可奈何地意识到,他居然还是想念起太子殿下。 他现在分明应该好生温书,因为在来年春日,他还有一场春闱。 可眼下,贾珠却莫名其妙想念起了允礽的温度。 他敲了敲桌面,对自己无奈摇头。 郎秋小心翼翼地过来,“大爷,大姑娘过来了。” “直接请她进来便是。”贾珠扬唇笑了笑,“这般拘谨作甚?” 元春的声音伴随着清朗的笑声传来,“这不是担心大哥哥在温书,我们却是惊扰到了吗?” 我们。 贾珠为此挑眉,看到了藏在元春身后的宝玉。 贾珠看了眼宝玉泪汪汪的模样,“这是怎么了?” 他朝着宝玉张开胳膊,宝玉小步小步地走到贾珠的身旁,软乎乎依偎在他的怀里。元春有些恼怒地摇了摇头,“还能是什么,自己做噩梦给吓到了。”她觉得好笑,又是无奈。 贾珠好奇地看着宝玉,“是怎样的噩梦,怎叫宝玉哭成这样?” 宝玉抽噎着,委屈地说道,“不记得了,宝玉只记得,好难过好难过,像是被人抢走了最喜欢的小马……”他最近喜欢的玩具便是一座木匠雕刻好的精致小马,“但要更难受……” 可怜宝玉从来没吃过什么苦,以至于现在想要解释清楚自己的遭遇,都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贾珠抱着宝玉哄了一会,总算不再那么难受。 元春笑了起来,“方才在院子里哭闹了好一会,怎么说都不停。我说要带他过来,这才让宝玉没继续哭嚎下去。” 宝玉攥着贾珠的袖子,有些羞恼地将小脸埋在他的袖子上,擦得满袖子都是泪水。 贾珠任由他去,“若是一两次就罢了,要是时常多梦,倒是得警惕着点。”他摸着宝玉的后脖颈,发现已是哭得汗津津,便蹙眉让跟着的奶妈带宝玉去换衣服。 元春看着宝玉离开,忽而叹了口气。 “又有什么为难事?”贾珠挑眉,“怎么愁眉苦脸的。” 元春惆怅地托着小脸,有些茫然地说道:“大哥哥,等明年春闱后,你是不是就不在家中了?” 贾珠为难地摇头,“春闱那样的地方,可不是我说能中就能中的。保不准,我还得多考几次,纵是能侥幸考上,谁也不知是怎样的名次。”能不能外放,这还不好说呢,毕竟每年轮不到的进士可是大把。 朔方先生已经给贾珠送来最近几年考官喜好的风格,贾政也正在打探明年春闱的考官是何人…… 贾珠短暂想了一会那些事,就重新看向元春。 “你担心这些作甚?” 元春看起来更加惆怅,有些难为情地说道:“若是大哥离家,许多事情,就无法参与了,我只是……” 贾珠忽而笑起来,“就那么喜欢他?” 元春一下子被贾珠戳破了心思,脸颊蓦地烧红起来。 正巧这时候宝玉已经换好了衣裳回来,正看见元春一脸微红的模样,奇怪地说道:“大姐姐,你的脸色怎么这么红?” 元春有些尴尬地说道:“我这是被热到了,没事。” 宝玉好奇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脸,一点都不觉得热,就在他想要发问的时候,元春连忙起身,急急地抱走了宝玉,一边走一边说道:“既都不哭了,大哥要好生读书,我们还是莫要打扰他。” 宝玉嗷呜地趴在元春的肩膀上,可怜兮兮地看着大哥离自己越来越远。 ……可是,他还有话想和大哥哥说呢! 贾珠一句话吓跑了元春,自己也愣在了远处,没忍住笑了 起来,“看来好事将近了。”从元春方才无意间吐露出来的话,贾珠得以知道她的小女儿情态,眼下来看,最起码是不用担心元春的婚事了。 经过元春和宝玉的打岔,贾珠反倒可以静下心来,认真读起书来。 一晃眼到了冬日,第一场初雪来时,南巡的队伍回来了。 那日,城门热闹得很。 贾珠守在街边的酒楼,秦少尚就坐在他的身后,有些纳闷地说道:“你要来迎接太子,为何要躲在边上去?这里人这般多,能看到才是奇怪。” 贾珠不紧不慢地说道:“有些事,在乎的是心意。” 秦少尚咋舌,偷摸着将酒楼的糕点全吃了。等贾珠回头时,就发现秦少尚正满足地擦手。 贾珠:“……” 他没忍住瞪了眼秦少尚。 秦少尚讪笑,吩咐着人去让小二再重新准备。 “你至于这般吗?你家里可没限制你,我可是吃不着了。”秦少尚唉声叹气地说道,“我每日的配额可没这么多。” 贾珠哼了声,“怎么,嫂夫人不许你多吃?” 秦少尚的表情更加讪讪,尴尬地说道:“倒也不是,我前些时候牙疼,大夫说是吃太多甜食。” 他和夫人在一起后,夫人对他百依百顺,就连这吃食上的忌讳也放开了。而秦少尚已经结婚,秦夫人自然不会再管他这么多,也就导致了秦少尚每日有一半的主食都是甜点。 再是好吃的东西,吃多了便容易伤身。 更何况是这些甜食。 贾珠闻言,“是你活该。” 他毫不留情地说道。 如此过量,反倒是害了自己。 秦少尚哀怨地说道:“我也知道。可从前家里限制极多,一旦放开了,难道你能够忍住?” 贾珠淡定地摇头,“我是忍不住,可我也没像你这么过分。” 到底是秦少尚自己贪图口舌之欲,被贾珠埋汰也是应得的,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小二送来了新的糕点,而贾珠心狠得一块都不肯分给他。 秦少尚摸了摸自己的腮帮子,还是转移了话题。 “你方才看到太子殿下了吗?” 贾珠:“没有,只看到了大皇子。” 殿下与其他皇子应当是在御驾马车内,唯独大皇子闲得慌不愿意在马车内多待,所以才会骑着马入城。 秦少尚看着贾珠慢条斯理吃着糕点的模样,好奇地说道:“你这心意要怎么送到?殿下都不知道你来过了吧?” 贾珠含糊地将半块糕点吞下,摇着头嘟哝,“会知道的。” 他身边这些侍卫可都是向着太子的。 他要是不来,保准允礽知道后,得气得嗷呜嗷呜。 ……不,这是他小时候会做的事情,眼下太子殿下的报复,可是贾珠不愿意承受的。 贾珠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先前不是与我说有可能被外放,已经定下了吗?” 秦少尚点头,又摇了摇头,“说是定下,但也还不确定,不到最后一步都说不准。不过要是我离开京城,肯定是会拖家带口,倒是可得选个好时间。” “时间不时间,也得看地点多远。”贾珠敛眉,“要是遇到路况麻烦的,走个几个月也是正常。” 秦少尚皱了皱眉,显然不想体会这样的痛苦。 “你呢,你对你未来有什么打算?”秦少尚扬眉,“我可是听说了,媒婆快将你家的门槛踏破了吧?” “你现在有心思嘲讽我,看来是之前还不够苦。”贾珠幽幽地说道。 “我是想帮你。” 秦少尚义正言辞地说道。 “不用。”贾珠断然回绝 ,“我与他并无可能,我也从未妄想过,莫要再提起此事。” 秦少尚搔了搔脸,“你知道看着你这样,我不会真的感到高兴吧?” 贾珠的神色温和了些,“我知道,但真的不用担心。” 秦少尚叹了口气,见贾珠执意如此,便索性坐着与他多喝了几杯——尽管喝的是茶,待到了下午,这才一起下楼。 两人并肩走的时候,秦少尚还在说话。 “你最近时间多了些,我反倒觉得是好事。”他的声音不高,毕竟他说的也不是多么能为人所知的,“你常年绕着殿下转,之前这几月总算有自己的时间。” “倒也没什么。” “这有什么。”他们在马车边站定,秦少尚严肃起来,他郑重强调刚才说的几个字,“你知道你不能靠着这些存活下去,如果……太危险。” 贾珠听得出来秦少尚的担忧。 贾珠和太子走得太近,可除了太子之外,他并没有其他的倚仗。 因着这个太子伴读的身份,贾珠几乎只绕着太子殿下转,并没有其他更加……的关系,要是有朝一日他和太子殿下闹掰了呢? 对此,贾珠只是拍了拍秦少尚的肩膀。 将他推向自己的马车。 “任何人,要是与皇室闹了矛盾,都不能活。”贾珠言辞淡淡,“这是再多交际也是无用的。” 皇权肃穆,秦少尚的担忧既有道理,也是没用。 等秦少尚的马车走了后,贾珠这才转身看向自己的马车,他叹了口气方才上了马车,有些头疼地揉着自己的额角。 秦少尚哪里都好,便是有些时候总爱语不惊人死不休。 贾珠都担心,有朝一日,秦少尚会不会死在他这张嘴巴上。 他闭眼靠着马车养神,原是打算等到家中后,再回去休息。却没想到这马车一路往前,一直没有停下。 一道声音轻轻地在马车边响起来,“大爷,有人在跟着。” 贾珠缓缓睁开眼,“是贾府的人吗?” “不是,是生面孔。” 侍卫干脆利落地说道。 这大概可以解释马车为什么越过了贾府。 “你想……”贾珠的眉头微皱,“你们想去皇宫。” 他重新更改了量词。 马车外头的车夫也是侍卫。 走在车窗边的侍卫低声说道:“生面孔,从刚才下楼的时候跟到现在,已经有人去反向盯着了,不过鉴于安全,这是最好的办法。” 贾珠听得出来外面侍卫的劝说。 他们也都清楚他们这位新的主子不是那等喜欢麻烦的人,尤其是这种…… 贾珠叹了口气,“皇太后给我的令牌,我带在身上。既如此,就当做是要入宫探望太后娘娘罢。” 外头的侍卫松了口气,生怕贾珠强行要和那些人碰上。 待外头安静后,跪坐在马车内的许畅有些担忧地看着贾珠,“大爷,难道是之前的那些人吗?” 贾珠朝着许畅笑起来,“未必是,也可能是。” 许畅的脸色难看,他可没忘记上一回大爷出事的时候,那可叫整个贾府都担忧不已,尤其是大爷人在宫中,他们在宫外根本无从得知他的情况如何,只能日夜祈祷的时候……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马车在皇城外停下。 尽管自从康煦帝带人去南巡后,贾珠就再也没有踏足过皇宫,可当他带着人下了马车时,皇宫侍卫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他,并且凭借着他递过来的令牌让开了道路。 贾珠冲着那几个侍卫和许畅点点头,转身入了宫门。 这些侍卫是太子派来的,贾珠自然相信他们专人处理的能耐。 皇太后给贾珠的令牌是能够让他随时随地都能入宫探望,可像他这样提前而至的还是少有,眼下在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侍卫护送,贾珠一边走着,一边思忖着眼下允礽应当也是回来没多久时,眼前便出现了他正在念着的人。 贾珠微微讶异,瞪大了双眼看着前方。 他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不然那一脸笑意的少年,又是谁呢? “……” 那人走到了贾珠的面前,挑眉看着他,声音有些低沉,“半年多不见,难道阿珠认不出我来了?” 贾珠仰头看了一眼,忽而流露出少许不情不愿的神色。 “……殿下怎么这么高?” 之前允礽离开皇城时,贾珠和他还是一般的身高,虽然是稍微矮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点,可是眼下是怎么回事! 这半年的时间,太子殿下难道是吃了什么奇珍异宝吗? 为何突然比他高了半个脑袋! 贾珠因为过于吃惊,甚至都忘记了方才入宫的事情。 太子殿下骄傲自得地笑了起来,“我比阿珠高,这不是应当的吗?”他带着高兴的笑意靠近贾珠,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让贾珠下意识往后倒退了一步。 太子脸上的笑意当即就变得危险了起来。 “阿珠这是什么意思?” 贾珠干巴巴地说道:“大概是殿下比我高了些,所以我不太高兴吧。” 贾珠说得这么坦白,让允礽好笑又好气,他摸着自己的脑袋,“难道阿珠希望我一直长不高吗?” “可是,保成比我还小三岁呢!”贾珠羞恼地别开脑袋。 难道就不许他偷偷别扭一会吗? 太子面上看着是埋怨贾珠,实际上,对贾珠这般震惊的模样,他可是无比受用。 他在南巡时意识到自己还在长高的时候,就每天让玉柱儿给他量身高,直到了龟毛的地步,如今这日积月累攒下来的变化,回京后果然叫阿珠大吃一惊! 允礽志得意满的同时,也知道若是将阿珠气得太过,他可是会恼羞成怒的,连忙转移了话题,“阿珠怎会在这个时候入宫?” 太子知道贾珠肯定会去城门口迎接他,可也一定不会在这个时候入宫。 除非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这是太子在收到了宫门口的消息后,匆匆赶来时的猜测。 贾珠闻言,方才的神情掠去,变得有些羞赧,“方才在回去的路上,侍卫说是有人在盯梢。我有些担心,这才想着先入皇宫。” 太子挑眉。 尽管阿珠说话时,将这个主意完全归结于自己身上,可是允礽知道要是让贾珠选择的话,他是不会想出这样的主意来。 这必定是侍卫的建议——这对他们有利,至少不用担心防备不利的结果,另一方面,也是能够起到震慑和反追踪的作用。 “阿珠用的是慈仁宫的令牌,那就与孤一起去看看皇太后吧。” 太子平静地说道。 贾珠看着殿下淡定的姿态,便也笑了笑,两人一起去了慈仁宫。 … 乾清宫内,康煦帝刚回宫,就收到皇贵妃身体不好的消息。 许是今年冬日太冷,才叫皇贵妃的身体越发病弱,好在太医院的手段尽用,还是将人给拉了回来。 此一事,就已经足够刚回来的康煦帝心情不好,却没想到除此之外,还有其他。 “你说,阿珠被人跟踪了?” “正是毓庆宫传来的消息。”梁九功小心地说道。 康煦帝的手指动了动,眉间的皱痕足以看得出来他的焦躁不满,过了一会,他的神情平静了些,“梁九功,你过来。” 梁 九功靠近皇帝,听帝王嘱咐了片刻,露出诧异的神色。 “万岁爷,若是这般,怕是无法顺利揪出他们的尾巴。” “那就不查。”康煦帝冷冷地说道,“这都是阴沟里的老鼠,与他们纠缠,也不怕跌了身份。” 不如雷霆手段。 保成那臭小子便是看出这其中的麻烦,不然何以将消息巴巴送过来,不就是想让他出手吗? 真是个讨债鬼。 康煦帝生气地想,还有阿珠。 两个令人生气的讨债鬼! … “阿玛肯定在骂我。” 慈仁宫内,太子信誓旦旦地说道。 他突然觉得背后有些发麻。 皇太后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两个,慈仁宫内总是有一股甜甜的味道,这或许是因为他们的大宫女那一手不错的厨艺。 “说不定,是你惹出来的麻烦。”皇太后半心半意地说道,然后摸着贾珠的脑袋,低声让他吃掉送上来的软糕。 皇太后对待贾珠的方式,让他有些尴尬。 在她眼中,贾珠似乎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小孩。 允礽摸了摸鼻子,“阿玛早就该习惯了。” “就你这想法,皇上想要骂你,那也是应该的。”皇太后含笑看着他,上下打量了一会,“倒是瘦了,也高了。” 提及这个,太子便不怀好意地看了眼贾珠。 贾珠低头啃着软糕,避开了太子殿下的注视。 哼,他是不会夸赞任何一句。 贾珠悲哀地想摸摸自己的脑袋,又觉得是不是因为被人摸了太多次所以才会长不高,可他又不矮! 他又狠狠啃了一口软糕。 郁闷的心情被糕点所安慰。 太子看着贾珠哼哧哼哧吃着甜口糕点的模样,又偷偷摸摸地看着皇太后。 他怀疑皇祖母是不是知道贾珠喜欢吃甜的,所以才每次在阿珠来的时候都拿这一口诱引他? “南巡的路上,可有什么趣事?”皇太后随口问道,“你可是晒黑了些。” 允礽笑了起来,“趣味的事情倒是没有,不过老三掉下水两次,这算是有趣的事情吗?” “落水?”贾珠看向太子,“是意外?” “是意外。”太子笃定地说道,“河面上波涛大了些,他站在甲板上没有注意,摇晃的时候掉下去了。” 落水的时候自然是惊险万分,可是连着两次落水两次被救起来,这就变成了一件好笑的事情。 允祉最讨厌有人提起这件事,可偏生连康煦帝想起来都要拿这件事教训三皇子,也无怪乎太子第一桩想起来的就是这个。 一提起南巡的事情,太子就随意地给皇太后与贾珠讲起来在南巡遇到的一些趣事,当地风光,以及康煦帝查处的一些贪官污吏。 在听到太子第不知道多少次被投怀送抱的时候,贾珠到底是忍不住,偏过头去咳嗽。 原是他笑出了声,被喉咙的糕点呛到,尴尬得捂住了脸,咳嗽的声音接连不断。 允礽气得跳脚:“孤都这般可怜,阿珠居然笑话我?” 贾珠低头吃茶,用袖子掩住半张脸,难为情地说道:“可是殿下……一想到那画面,着实是好笑。”尤其是贾珠听到有一回都送上床了,他再一想太子殿下看见时的脸色,就忍不住这笑意。 允礽阴测测地说道:“这福分送给阿珠要不要啊?” 贾珠连连摆手,义正言辞地说道:“在事业未成之前,不应当考虑儿女情长。” 太子微眯着眼,“比如,阿珠花费了三页纸来骂我这件事吗?” 贾珠一本正经地摇头,“绝无此事,太子殿下怎可无端端地 将这样的罪名放在我之身上,可有证据?” 他可没带脏字。 允礽生气。 什么证据! 他被阿玛嘲笑了半个月就是最大的证据! 贾珠顶着太子殿下凶巴巴的眼神低眉顺眼往皇太后的身边又挪了挪,糟糕,忘记殿下小肚鸡肠了。 尽管贾珠觉得此事自己理所当然应该生气,可是在太子气势嚣张的眼神下,他莫名其妙地觉得气虚。 可恶。 顶着太子这样的视线,贾珠总觉得自己待会要是走出去,肯定要被殿下生吞活剥了! … 在通往承乾宫与永和宫的路上,贾珠正慢吞吞地走着。 夕阳的残红令整条宫道带着怪异的气息。 但更怪异的其实是太子。 尤其是他紧跟在贾珠的身后,不肯快走,偏生要在后面盯着他的时候。 贾珠觉得自己整个后背都要烧起来了。 他无奈停下来——这不是个好地方,但没有办法,贾珠的确是无法再顶着这样灼灼的目光走下去了——贾珠看向太子,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来,“保成,你再这么看下去,我的后背要着火了。” “不会。”允礽冷淡地说道,可他盯着贾珠的眼神绝对不能用冷淡来形容,“理智一点,阿珠,人的视线无法点燃肉/体。” 贾珠很想翻白眼,但是他的礼仪克制着他不要这么做,“我也没想过殿下会直接将我的话按照字面意义上去理解。” 他怀疑太子是故意的。 允礽慢慢地勾唇,“阿珠方才不是一直躲在皇祖母的身边吗?” “是,是,”贾珠半心半意地说道,“如果我知道殿下出来后肯定是要报复的话,那我在慈仁宫的时候就该闭上嘴巴。” “你肯定知道。”允礽的语气也随着眼神变得炽热起来,“那可是整整七个月,阿珠就只是这么做派,难道以为我会满足?” 甚至连一点亲近的反应都没有。 贾珠站在原地想了想,然后笑了起来。 他往前走了几步。 那可是好大的几步,看起来毫不得体,毫无形象地抱住了太子殿下。 贾珠抱得很用力。 他的头颅靠在太子的肩膀边上,然后颤抖着吐息了一会,那种近在咫尺的接触,让太子的眼神微微眯,似乎想要别过脑袋亲吻上贾珠的耳朵。 耳朵,在残阳下显得透明发红。 太子想了想,还是决定放过它,可取而代之的是,他在贾珠即将抽身离开的时候反手抱住他,将两人的身体贴得更紧。 贾珠面红耳赤。 他的心口狂跳,那扑通扑通的声音令他害怕会泄露出自己的情绪,他本应该现在就立刻撒开手,可他没有那么做,却反而将松懈的力道重新…… 他抱得更紧。 这亲密的接触说起来也不过是转瞬间的事情,可等太子总算满意松手时,贾珠却是气息有些不稳。 他不着痕迹的,顺应着松开时的动作往后退了一步。 太子露齿而笑,“阿珠,好久不见。” 他似乎是在暗示着什么,将这句本该在他们开头说出来的话,又在此刻补上。 贾珠眨了眨眼,缓缓笑起来。 “好久不见,保成。” … 躲在永和宫与承乾宫通道的允禛有些尴尬。 他带着一个小太监躲在阴影里。 他不是故意要偷听两个兄长——其中一个当然是贾珠——的交谈,可谁让他们刚好在这里停下呢? 允禛在心里腹诽,他应该在外面立着一个牌子。 上面写着——任何人 都应该在此处停下交谈,谨防存有被偷听的风险。 尽管太子和贾珠的交谈看起来都非常正常,包括之后的拥抱也非常正常,想想看两个许久不见的朋友,想要拥抱一下彼此尽管不是很得体但也是理所当然的行为,为什么他会觉得面红耳赤? 允禛摸着自己的小脸。 他的耳根莫名就滚烫起来,让他又忍不住捏了捏。 允禛还没搞懂这种奇怪暧昧的氛围到底是什么,脚步声,紧接着是交谈声,最后是两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了他跟前。 “……四皇子?” “禛儿?” 太子挑眉,他原本还以为偷听的小老鼠是谁,结果是四弟。 “你怎么躲在这里?” 允礽看向允禛身后的永和宫,又缓缓地看向承乾宫,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不,不用告诉孤了。” 听着太子的话,允禛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勇气,一下子抓住了允礽的袖子,倔强地说道:“不,二哥知道。” “孤不知道。” “二哥肯定知道!” 贾珠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四皇子,将想要辞别的话无奈吞下,然后说道:“……不如,殿下,四皇子,我们先回毓庆宫再说。” “是我们回毓庆宫。”太子的手指点了点贾珠,又指了指自己,“但没有他。” “或者是殿下,与四皇子一起回去,但没有我呢?” 贾珠似乎是看出了什么。 他本就打算直接出宫,如果没遇到四皇子,他根本不可能跟着太子去毓庆宫。毕竟他今天入宫来匆匆,根本算得上是一桩临时起意的出行,怎还能在宫中多留? 允禛听不清楚太子二哥嘀咕着什么,但从他不再言语的态度中,也能看得出来他的默认。 好一会,允禛泄气地说道:“算了,二哥说得对,这是我的事。” 允礽一巴掌拍在四皇子的脑门上,冷声哼道:“孤什么都没说,别再这里大放厥词。” 他拖着贾珠走在前头,懒洋洋地点了一个大太监。 “许默,将四弟拖回毓庆宫,他要是再多话,就给他打晕带走。” 贾珠哭笑不得,却被太子扯着在前头走,不许他回头看着允禛。 “殿下,”贾珠无奈地说道,“我看一眼又没什么干系。” 太子哼哼唧唧,“阿珠这一回入宫,就被皇祖母占了一半,现在要出宫,又被四弟占据了一半,那孤呢?” 他们可怜私下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贾珠摸了摸脸,软绵绵地说道:“那我明儿起日日入宫?” “等我开始读书,阿珠就要日日入宫,这根本算不得补偿。”太子摇头。 贾珠可乐坏了,“殿下这就顺着杆儿想要补偿了?” 太子理直气壮地说道:“阿珠骂我的事情,都还没与阿珠算账呢。” 贾珠一个不小心“失手”,就狠狠掐在了允礽的胳膊上,“那保成在暗地里毁我的名誉,这又算什么?”他一说到这个,就异常来气。 虽然贾珠和王夫人谈及此事时,到底还是借用了这个谎言,可打一开始,如果不是允礽在康煦帝面前乱说话,贾珠根本不会想到这上头去。 太子笑吟吟地看着贾珠,“难道不是吗?阿珠,我还以为你喜欢的人,真的是哪家的夫人,”他的声音压得极其低,不叫后面跟着的四皇子,以及那些侍从们听到,“毕竟阿珠一直都是个坦诚的人,偏偏此事却是千瞒万瞒,若非此事有非常之要紧的麻烦,不然你是不会如此的。” 贾珠默然。 太子说得没错。 “然殿下为何笃定是这个答案?”贾珠的声音也跟着低下来,那就让他原 本就软绵的声音变得更加柔软,仿佛是拉了丝的糖串,“若非有几成的把握,殿下不会在皇上的面前提及此事。” “其实孤没什么把握,”太子笑着摇头,“我只是知道,阿珠的心中的确是有人,且这个人无法与你在一起。” 贾珠的呼吸微沉,抿紧了嘴。 允礽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而那日,阿玛提及了要给你赐婚的事,我知道你不会愿意,可一时间又无法给出更合适的理由,便将此事当做是挡箭牌说了出去。” “皇上怎么会相信这么荒唐的事?” “阿玛当然只相信了五成。”允礽挑眉,似笑非笑地说道,“余下的,自然是阿珠帮着完成的。” 贾珠的脚步微顿,下意识看向太子。 他们两人靠得很近,袖子交叠在一处,贾珠能够感觉到太子的手指勾住了他的手指,将他被捏得发红的指尖挽救出来。 手指暧昧地摩挲着,让贾珠冷不丁打了个颤。 “殿下……” “阿珠与你的母亲说话时,应当声音再小些,再轻微些。”太子脸上的笑意好似是刻画出来般,“孤的人听到了,阿玛自然也知道了。” 于是,这谎言,也成了八/九分的真实。 “谁让阿珠过往的信誉着实太好,连阿玛都能欺瞒了去呢?”太子轻轻的,就好似在安抚地说着。 允礽猜到贾珠会利用——他性情周正,然也不刻板——他知道阿珠会很好地借着这个机会,却没想到他会对自己这么狠。 ……阿珠当真喜欢“某个人”,喜欢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 允礽笑起来时,贾珠能感觉到那种酥麻从后腰继续往上,令他的身体都感觉到那种异样。 ……他知道了。 太子知道那些话,那些痛苦,那些暧昧,那些怪异的字句……全部的一切,他知道的同时,他也知道那是谎言。 允礽熟悉他,如同自己的半身。 “所以……”太子娇蛮地拖长自己的声音,“孤帮阿珠瞒下这桩事,将赐婚也挡了下来……即便如此,阿珠也不愿意信任孤,告诉孤,阿珠的意中人到底是谁吗?” 谎言。 虚妄。欺骗。假象。 贾珠的眼神几乎是被烫到般从太子的身上移开,露出了少许隐忍的痛苦。 他没有回答太子的话。 而在这残留的阳光被昏暗吞噬的最后一刻,他更是没有看到,太子脸上那怪异的喜悦。 某种令人不安的癫狂掠夺性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贾珠的身上,就仿佛一寸一寸地舔舐过去,他似乎觉得冷,打了个寒颤,却不知道这怪异从何而来,只是更加低着头,仿佛这样就能避开侵/略的目光。 ……啊,那种美妙的、尘埃落定的感觉,让允礽想大笑,又几乎压不住那种冲动。 这恰恰组成了他声调里的异样。 “很好,阿珠还是不愿意说。” 太子偏过头去,注视着黑暗吞噬掉最后一片光亮。 “不过没关系。”他的手指灵活地抚摸上贾珠的腰身,令那敏感得微颤起来,“我会一直陪在阿珠的身边。” 一直。 贾珠似是觉得有些不安,可他不知那种危险的征兆从何而来,犹豫了一会,他似乎选择了放松。 就像是仓皇探出窝的小兽恍然不知脑袋上可怕的暗影,又慢吞吞地缩回安全的住处。 “直到你愿意说为止。”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一座低调却不失华丽的府邸里,一场看起来有些古怪的对话正在发生。 这或许应该从清晨大皇子的第一声哀嚎开始。 大福晋就坐在床边,无奈地给大皇子上药。 “您应当知道,让太医过来给您上药,会更好些。”大福晋看着大皇子的伤口,头疼地说道,她的声音轻柔,却也带着一点好笑的意味,“妾身只能做到这些。” 大皇子趴在床上嘟囔着说道:“不用太医,你来就好。” 虽然在大福晋又一次动手后,大皇子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惨叫声,但他很快将脑袋埋在被子里,将所有的声音都变作是闷响。 大福晋:“妾身听闻您受伤的时候,想过千百种可能,却唯独没想到会是这个。”她总算处理好了一切,让宫女将水盆给端走了。 大皇子有气无力地说道:“我也没想过,我居然能从马上摔下来。” 大福晋皱眉,回想着她方才看到的伤势,轻声细语地说道:“伤筋动骨一百天,您这伤势看起来可不像是几天就能好的。” 尽管大皇子不愿意让太医给他换药,但是昨日被送回来之前,太医定是进行了一番诊断,最终判定大皇子需要一个半月的时间。 这让允禔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像他这样的性格,根本不可能忍耐多久。 “福晋,从昨儿起,为何心情不好?” 允禔自己虽是郁郁寡欢,但对福晋的情绪还是有所感觉,他侧着头看向坐在身边的宫装女人,“是母妃说了什么?” 大福晋的脸色微变,低着头说道:“惠妃娘娘说,皇贵妃的身体,怕也就是这几年了。” 大皇子在心里盘算了一下,露出一个有些痛苦的表情,然后将脸继续埋在了被褥里面。大福晋原本还有些担忧,但在看到大皇子的反应后,她忍不住被允禔给逗乐了。她试图压抑自己的笑意,“看来,爷也知道,娘娘在担心什么。” “是,是,我怎会不知道娘娘在担心些什么,我现在最庆幸的是,我现在已经不在宫内,不然可真是麻烦。”大皇子费力地翻了个身——尽管是顶着大福晋非常不赞同的眼神,但他还是这么做了,“我记得,小十四刚刚出生。” 他的声音很轻,可大福晋还是立刻明白他在说什么。 她俯下/身来,捂住大皇子的嘴巴,无奈地摇头,“娘娘只是说了这么一嘴,爷可千万不要插手其中。” “那是爷的兄弟,”大皇子抱着大福晋,叹息着说道,“我猜容忍他们惹出来的麻烦,也是做兄长的倒霉责任。” 不过说到这里时,大皇子的脸上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表情。 “但我猜,保成肯定是最先倒霉的那一个。” … 当贾珠晕乎乎从太子寝宫的床上爬起来的时候,他感觉头疼欲裂。 不,他当然没有喝酒。 只是久违的熬夜对他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贾珠发现自己躺在床榻的最里面,几乎要被太子的拥抱给勒死。 他们两人的身上都没有任何的被子,若不是这宫内生着地暖,他们两个怕不是得被冻死。 这或许就是为何允礽和贾珠抱作堆的原因——而床榻的另一边,躺着昏睡的允禛,他整个人缩成一小团,看起来是没什么安全感的表现——可所有的被褥都堆在了他的身上,却恰恰露出了四皇子的腿脚。 贾珠除了头昏脑涨外,还觉得有点头疼。 怕是冻到了。 他推了推太子,声音沙哑地说道:“殿下,殿下……” 允礽几乎是在贾珠刚一动作的时候就醒了过来,一双漆黑的眼眸钉在贾珠的身上,而后又看向自己,再转 身看了眼身后的允禛。 他先是低低骂了一句,然后紧了紧自己的胳膊,勒得贾珠的小腹更紧绷得难受,“我们聊到什么时辰?” 贾珠不知道这个答案。 毕竟他连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知道。 他看了眼还在呼呼大睡的允禛,“殿下,还是先把四皇子叫起来吧。” 允礽不耐烦地将脸埋在贾珠的腰间,炙/热的吐息让贾珠的身体紧绷起来,太子似乎有所感觉,嘟哝着说了句抱歉,又懒洋洋地爬了起来,嫌弃地看了眼允禛,想也不想就直接给他踹下去。 四皇子连被子带人都滚了下去,发出狠狠砰地一声。 毓庆宫外守着的太监宫女听到动静立刻冲了进来,除了发现允禛捂着脑袋爬起来外,便是听着允礽一声接着一声打喷嚏。 贾珠揉着自己同样痒痒的鼻子,瓮声说道:“看来,我们还需要太医。” “不用。” 允礽气恼地坐在床边,将允禛身上的被褥给扯了起来,一股脑丢给了贾珠,“玉柱儿,王良,还不赶紧给孤将四皇子拖出去。” 允禛机灵地爬起来,一下子闪开了两个大太监的抓捕,“太子二哥,你不能因为恼羞成怒,就要把弟弟丢出去。”他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仿佛昨夜的熬夜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只是他捂着自己的额头,像是对自己居然就在东宫这么睡下的事情很是吃惊。 太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孤可不是因为什么恼羞成怒,你是昨儿卷走了孤和阿珠的被褥自己好生睡了一晚上,半点都不讲兄弟义气!” 他倒是无所谓,可是阿珠却是极怕冷的。 允禛挺起胸膛,犹豫了一会,又耷拉了回去,垂头丧气地说道:“可我又不知道我会这般……”他看了眼正慢吞吞裹在被褥里的贾珠,“珠大哥的身体单薄,可是难受了?” 太子回头看了眼贾珠的鼻头红红,立刻又变了主意,“王良,去请太医过来!” 他怎能忘了,从前阿珠可是没汤婆子便睡不着的人。 允礽这么想的同时,已经探出手去摸贾珠的手,一触及这冰冷,他的脸上露出淡淡的薄怒。 贾珠直到裹上被褥后,那种寒凉的感觉才缓缓散去,他搓了搓手脚,感受着那种挥之不去的冷意,嘀咕着说道,“我还好,就是有些冷。”他刚说完这话,就感觉喉咙止不住地瘙痒,忙别开了脑袋冲着旁边咳嗽了起来。 太子眼瞅着更加生气,却被贾珠一把抓住了胳膊。 他的手指摩挲着允礽的手掌,“殿下,没必要这么生气。”贾珠的脸上露出一个奇异的微笑,那劝阻了太子更多的怒气,“从前可不曾有过这样的经历,和自己的弟兄促夜长谈。” 说到这后面半句话时,贾珠看起来更像是被逗笑了,“我猜,在这件事上,我和殿下也有着应付的责任。” 毕竟,聊到这种昏睡过去的地步着实罕见。 允礽还是有些不满地嘀咕着,但最起码太子没再流露出那种勃然的怒气。 而后,贾珠看向方才差点因为太子的怒意而不敢乱动的大太监,“王良,正如殿下所说,我怕是得劳烦你去太医院请位太医过来。”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脑袋昏昏涨涨,连带着身体也酸痛着。 贾珠对自己的身体还是有些认知,就算是小小的迹象,他也不敢放松。 估计又得吃上几天的汤药了。 他心里叹气,久病成良医,他虽算不得什么大夫,但也能勉强判断出自己现在是什么情况。 王良领命而去,而允禛露出一个羞愧的表情,“珠大哥,是我连累了你……”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贾珠带着笑意打断了他的话,“四皇子,你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昨 夜的事情,其实太子殿下很高兴。” 太子在旁边发出大声的反对,但是贾珠忽略了他,还在继续说下去。 “太子殿下看着总是对这些事情无感,可实际上,他或许才是在乎的那个人。他很关心四皇子,也很关心其他的兄弟,只是有时殿下看起来矜持傲慢,不愿意主动开口罢了。”贾珠缓缓地说道,他能感觉到允礽正伴随着他说的话非常无礼地翻了白眼,“可力有所及之处,殿下不会吝啬自己的力量的。” 贾珠牢牢地抓着太子的手腕,在这藏于暗处无声的安抚下,太子终究没有出声打断贾珠的话,而是凶巴巴地坐在边上。 看起来就像是一头在生气的兽,郁闷地将贾珠的手塞在肚皮下。 四皇子沉吟了少许,像是有些默然。 在被宫女收拾的动静所惊扰后,他就像是一只逃窜的兔子猛地跳到了门外,“我先去洗漱……”他的话音未落,人就匆匆跑走了。 太子殿下大声抱怨,“阿珠,孤总觉得你在说的不是我,是哪个从书里走出来的圣人?孤可从不觉得孤会是个好人。” 贾珠用力吸了吸鼻子,闷闷地说道:“但保成也不是坏人。” “孤可以是。” “好吧,那最起码,保成在我的面前不是坏人。” 太子哽住,总觉得和贾珠争辩这个看起来太蠢了,可是面对着贾珠坦诚柔软的眼神,他又有些不自在地扭过头去,干巴巴说道:“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帮禛儿,你不觉得他的问题太愚蠢了吗?” “那些都不是四皇子的错。”贾珠叹了口气,“其实四皇子不需要谁的帮助,他只是……” 他想了想,歪着脑袋说道。 “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 不然,四皇子昨儿不会拉着太子唠唠叨叨在半夜。 允禛本来就不是多话的性格,他只是被憋得太久,太过难受罢了。 “那阿珠呢?” 允礽朝着贾珠挑眉,抬手捏了捏他的耳朵,“你有没有什么憋得太久,却无处可发泄的话?” 这话说来,与昨夜太子那句几乎相同。 ——“直到你愿意说为止。” 贾珠移开眼,抿着嘴角轻声说道,“当然有。” 然后,他笑了起来。 “殿下,我们都已经长大,自然有些秘密,不愿意为人所知。不过,殿下,其实……”贾珠扬眉,笑意渐浓,“我的大部分秘密,都与殿下有关。” 他能感觉到允礽下意识靠前来。 “阿珠应当知道,孤是那种好奇心旺盛的人,若我追根究底,都要挖出阿珠的秘密……那该如何?” 贾珠裹着被褥挪到床边,低头找自己的靴子,边漫不经心地笑着,“要是殿下能够挖出我的秘密……那只能说明我藏得不够好,又或者说……” 他看向允礽,眼底有着他自己都难以觉察的渴望。 那非常细微到毫末的情绪。 “我其实在希冀着谁发现呢?” 不能,不许,不该被发现。 不代表不愿意。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太子能隐隐感觉到那种似有似无的撩拨,如果他愿意的话,他更想将其定义为贾珠对他的诱惑,但实际上他知道阿珠是不会做这样的事。 他看着坐在太医身旁的贾珠,少年,或者近乎长成的青年,正坐着轻轻咳嗽着,苍白的脸上带着病态的红色。 太医老神在在地说道:“珠公子的身体,可容不得那些胡闹。”这位老太医说话有些严肃,“便是这殿内有着地暖,然对你的身体而言,可是不足够的。” 贾珠羞愧地说道:“以后不会如此了。” 允礽站在贾珠的身边,皱着眉看着太医,“阿珠的身体到底如何?” “需要喝上五天药,”老太医欠身说道,“殿下,以珠公子的身体,尤其到了冬日,还是要慎之再慎之。” 眼下贾珠的膝盖上放着个汤婆子,脚底下也压着一个——这是被太子殿下强迫的,这些热度烘得贾珠暖洋洋的,连精神也有些疲懒,只听着太子不知和太医又问了什么,这才让人去开药方。 贾珠昏昏欲睡地问道,“殿下问了什么?” 蹑手蹑脚走回来的太子发现贾珠没睡着,这动作幅度才大了一点,“问问他病情与开方的药理。” 贾珠睁开眼眸,盯着太子殿下看了半晌,轻笑了起来。 “保成无需如此。” “阿珠,你可是个大宝贝。”允礽拖长着嗓音说道,“君不见,你连出个门,都会被人跟踪。这根本就是个香饽饽呀。” 贾珠沉默了片刻,后知后觉地说道:“保成昨日突然改变了主意,将四皇子带回毓庆宫……难道便是打着这个主意吗?” 太子顾左右而言其他,“不知道今天阿珠的药会不会太苦,不要……”他的话还没说完,贾珠就已经伸手抓住了他。 眼下,贾珠的手掌可温暖得很,落在太子的皮肤上,烫得他微微一顿,眼神落在贾珠的身上。 ……便是这样。 有时,太子总归有些不明白之处。 阿珠既想与他拉开距离,可是这种亲昵的举动,却又是他无法克制的本能。这不是在折磨自己吗? 太子被贾珠用力攥紧了手腕,这才回神,慢悠悠说道,“阿珠,你不是说,孤乃是好人吗?那身为好人,想要和四弟好好交流,那也是正常的事。” 他假笑着,说着谁也不信的话。 “殿下的确是想帮四皇子,但也想借着四皇子拖延我出宫的打算。”贾珠慢吞吞地说道,“可殿下为何不愿我出宫?” “阿珠猜猜看?” 太子见贾珠已经有了想法,不由得坐下来,故意这么说着。 贾珠:“我昨日,是为了避开那些……殿下去料理了他们?”他微眯起眼,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不,昨日,从我入宫开始,殿下就一直在我眼皮底下,就算身边再有神出鬼没的人,也不可能……是皇上?” “的确如此。”太子高兴地颔首,“那些人,已经被阿玛料理了。不过我昨日留下阿珠,只因为我想念阿珠罢了。” 这可是和那些贼人一点关系都没有哇,允礽撇嘴。 贾珠抽回手,低着头说道:“……哦,是这样,那,殿下,那些人是什么人,已经有了苗头吗?” “我猜,还是那些教众?”太子漫不经心地说道,手指没忍住一直在勾搭着贾珠的手掌,“当然也有其他的可能,不过,最好还是停留在这罢。” 贾珠清楚太子的意思。 如果还是这些教众,那事情就不那么复杂,可要是这麻烦来自于其他,便说明,还有藏在暗处不知道的缘由。 而这,是最麻烦的。 “皇上是打算用雷霆手段……”贾珠的猜测只 说了个开头,就没再继续说下去,“那我便该出宫了。” 太子露出晴天霹雳的表情,委屈地看着他,“阿珠这是用过后就把我丢弃了吗?” 贾珠哭笑不得,正想解释。 却见太子根本不听他的解释,气愤地躺在了软塌上,他的四肢挤在那窄小的塌上,其实是有些不大相称的。 他在外出的大半年已经快速长成,不只是身高,还有宽厚的肩膀……硬生生挤在软榻上,他看起来,像是要随时掉下去,却又敏锐地保持着那种别扭的姿势,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别来惹我”的郁闷气息。 贾珠有些懊恼地挠了挠脸,看向殿内四周。 玉柱儿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然后无能为力地低下头。冬雪端来热茶,可是太子一点反应都不给,仍然是团在软塌上。 贾珠叹了口气,那声音听起来可有几分沮丧。 “保成,我不是这个意思。”贾珠知道,太子生气的并不是他的利用——更别说,贾珠一开始就没这个打算,他郁闷的大抵是贾珠想要出宫的话,“可我到底不是宫里的人。” 他走到软塌边,太子的身量已经把整个软塌都挤得满,再没有多余的位置,于是,贾珠便靠着太子的脊背坐了下来。 他席地而坐,头靠着允礽的后背,叹息着说道,“你瞧,昨日我在宫中留宿,待回去,便又得和家里人解释。而保成呢?或许敢于询问的人很少,可总会有人在保成面前说起这些。” 贾珠也曾知道,有言官当着太子的面弹劾过,言辞中对贾珠有所不满,当时的太子差点就抽鞭子,只不过被康煦帝四两拨千斤给拦下来。 他用后脑勺蹭蹭太子的背脊,令殿下不满地动了动,似乎想往里面缩得更深,可惜的是,这张软塌也就这么大,能容纳下一个太子已经是勉强,想要再往里面挤,那是丝毫都不能。 贾珠似乎觉得太子这反应很可爱,忍不住侧过身去看。 郁闷的脑袋被一只手揉了揉,贾珠的声音再度响起,“殿下,真的生气了?那我要怎么给殿下赔不是呢?”他的声音里带着无奈和轻轻的叹息。 过了一会,太子慢吞吞地转过身来,露出一双漆黑的眸子。 “阿珠觉得为难吗?” 贾珠微愣,似是有些不解。 “孤便是这般脾性,麻烦又胡来,会有无数难为的事,阿珠会觉得难受,不喜吗?” 贾珠还在揉着允礽的脑袋,只是因着他的动作,如今便是顺着鬓发的位置抚摸着,他没有立刻回答太子的话,仿佛是陷入沉思。 而后,就在允礽的脸色要变成黑锅底时,贾珠莫名其妙大笑起来。他的笑声几乎是止不住,扶着软塌的边缘,都几乎要笑弯了腰。他攥着边缘,笑声里甚至还夹杂着咳嗽,“天啊,保成,我没想到你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 愚蠢。 这是贾珠从未对允礽流露出来的评价。 太子本来应该生气,应该坐起来朝着贾珠发火。可他什么都没做,或许是因为贾珠还有一只手一直停留在他身上,似是安抚;又或者是因为,贾珠那句话里带着浓浓的喜爱。 太子干巴巴地说道:“阿珠,你最好给一个合理的解释。” “不给。”贾珠干脆利落地说道,“殿下问出这样的蠢话时,就该知道,我也是会生气的。” 他相信前面太子所表露出来的伤心委屈应当是真的,但是最后这一句话必定夹杂着试探的口吻。 他一边这么说,还一边用力拽了拽允礽的头发,然后撒开手站起身来。 随着贾珠温度的离去,太子蓦然坐起身来。 允礽舒展开的身量的确是要比贾珠再大上一些,而眼下,太子不过十五六岁,等他再长 大一些,贾珠怕是真的要追不上了。他有些无奈地意识到,这个被他一直看着的小孩是真的长大了。 就在贾珠短暂出神的瞬间,太子已然走到了他的面前。 “一个试探。”太子在贾珠的跟前站定,良久缓缓说道,“阿珠都猜到了。” “殿下是真的喜怒无常。” 贾珠叹了口气,并没有避开太子触碰过来的手。 那当然是一个试探,不然殿下的情绪不会那么明显,可他想不明白——贾珠任由着允礽勾住他的胳膊,将他重新拉回到软塌上,“为什么?” 他没搞懂,允礽的试探是为何。 那让太子看起来像是有些惴惴不安,带着一些扭曲的不自信。 可这根本不可能。 唯独允礽自己知道答案。 贾珠喜欢他。 这个从昨日开始就一直让允礽情绪激昂的字句在他的心中徘徊。 太子从一开始就有过这个猜想,毕竟这么多年,出现在贾珠身边的人只有那么寥寥几个,除去根本不可能的答案,剩下来的便只有屈指可数的选择。 而太子殿下如此骄傲,他又怎能接受得了自己是不可能的选项? 倘若真的存在这么一个姑娘让贾珠魂牵梦绕,心动不已,愿意为了他和家人对抗,甚至不惜拒绝婚娶之事…… 那太子为何不知道? 这么多年太子殿下几乎占据了贾珠任何空闲的时间,哪怕是他们没有读书的时候,太子爷时常出宫去贾府找他。 他们如此熟悉彼此就如同自己的半身,如果贾珠真的喜欢上了谁,太子不可能连一点苗头都不知道。 可偏偏就是在无声无息之间,他有了心上人,不仅如此,还到了魂牵梦绕的地步。 除非…… 这个人是允礽。 可太子没有百分百的把握,毕竟他的理智在提醒着他,这世上男子喜欢女子,方才是人间正道。 如果阿珠真的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喜欢上一个女子,那该怎么办呢? 在离开皇宫南巡的日日夜夜,太子总会想到这个问题。 哪怕现在猜到阿珠喜欢的人应当是他,可仍然有一些挥之不去的阴霾。 “因为……” 太子听到自己的声音,因为贾珠还在等待他的回答,回答关于刚才的那个试探。 “我们从小一块长大,亲密无间,我几乎知道你所有的秘密,阿珠也知道关于我的事情,可莫名其妙,阿珠就有了心上人,”太子说话的声音慢吞吞,似乎一边在说,一边还在思考着什么,“而且愿意为了这个心上人与家里人产生矛盾,那是不是说明,与阿珠最亲密的人,再也不是孤了?” 太子说话的时候微微歪着脑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可他的眼底却是幽深黑暗。 带着不可错认的冷意。 贾珠挑眉,他心中有一个奇怪的猜测,或许是错的,可是他脸上的笑意却忍不住扩大,一边笑着一边摇头。 “殿下,您难道是嫉妒了吗?” “不可以?”太子淡定自若,可他吐露出来的话是如同毒蛇喷溅的毒液,带着滋滋作响的恶意与浓稠的怪异,“阿珠应当只想着我才是。” 哪怕是莫须有的心上人,也不行。 旁人所思所念的,都是那个不存在的心上人,他们知道阿珠会为了那个人爱的死去活来,他们会为此感到诧异,他们会觉得奇怪,他们会有种种的猜测,可是那些都与太子没有关系。 这些围绕着心上人所迸发出来的想法都与他无关。 “我嫉妒呀,阿珠。” 太子甜甜蜜蜜地说着,他们俩人的身体接触是如此之近 ,几乎能够感觉到彼此的吐息,他们的腿暧昧的靠在一起,彼此身上的热意都能让他们都不自在起来,可即便是这样太子仍然牢牢地掌控住贾珠,不愿意让他就此起身。 “殿下……” 一时之间贾珠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他从来没有想过,太子殿下居然会嫉妒这个,可偏偏,太子所嫉妒的那个人,也是他自己呀。 贾珠简直是有苦难开口。 如果是别的事情也就罢了,可偏偏这件事贾珠却无法解释。 他难道要和太子殿下说…… 请千万不要为此动怒,因为我心中所思所念的人,从头到尾都唯独只有你吗? 他无法说出这样的话,但他也不愿意撒谎。 他当然知道太子想要听到怎样的答案。 可贾珠无法回答。 因为那个人也是太子,所以他不愿意有任何分毫的诋毁。 太子见贾珠沉默下来,自然清楚他心中的想法。 按理来说他应该为此感到高兴,因为他知道阿珠喜欢的人是他自己,可他又莫名陷入了一种怪异的妒忌。 就连太子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他郁闷的坐在那里,露出一副奇怪的模样。过了一会儿,就在贾珠想要靠近他的时候,太子又自顾自地往边上挪了挪,贾珠觉得有些,奇怪看向太子。 他都无意说话,太子就知道他想问什么。 “我现在觉得我莫名其妙,所以阿珠不要与我说话,不然就算是我,也不知道会说出怎样的话,说不定还会试探你,恐吓你,让阿珠不高兴。” 太子非常老大不高兴的说出了这番话,他甚至还呲了呲牙,以示自己的愤怒。 贾珠被太子这份莫名其妙给逗乐了。 之前心中有的一些郁闷早就不见了,相反还让贾珠的心里有些暖洋洋的,不管究竟是为何,可太子所表露出来的这份独占欲,都让贾珠非常受用。 他当然不会天真以为太子的喜欢是他所想要的那种喜欢,可太子,这份稚嫩的独占欲,到底是让他放松了下来。 所以,贾珠也非常真心实意地开口。 “殿下,你和他是不一样的,保成是我最好的朋友,而他是另外一个层面上的喜欢,这两者,不能一起比较,他们都同样重要。”他说这话的时候是直视着太子的眼睛,一字一顿说下去,“殿下根本没有必要担心我会为了他而抛弃你。” 贾珠自认为他这话已经说得掏心掏肺,非常诚恳认真,可是太子听了这话之后,却是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像是在对贾珠生气,又仿佛是在对自己生气,然后他郁闷地躺倒了下去,趴在软塌上嗷呜。 贾珠都要觉得自己的眉头挑高到了天际,因为太子已经很久不会露出这么稚嫩的反应。 但是在四皇子重新回来之后,太子仿佛将那些异常都收敛了起来,恢复到了平时的模样,害得贾珠觉得反常频频观察着太子,反而被太子揶揄嘲笑是不是看他贪图美色。 四皇子一板一眼说道:“二哥这话就有些没道理,珠大哥明明自己也长得很好看,为什么要贪图你的美色?”他抬头打量了一眼太子,似乎从来没有这么认真的欣赏过他的外貌,过了一会儿他又摇了摇头,认认真真评价,“我觉得珠大哥与太子二哥算是不分伯仲吧。” “四弟,你刚才说的这些话全是废话。”太子冷冷看了一眼四皇子,有些傲慢说道,“孤当然知道阿珠长得好看。” 贾珠汗颜,连忙打断这两位,不叫继续讨论他的容貌问题。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这已经快到了正午,他们几个方才吃过了膳食。而他伴着那顿饭,又喝了一碗浓浓的汤药,苦得他连舌根都麻了。 太子 被贾珠打断了之后,便有些无聊地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打量着四皇子。 “我从前便与你说过,你的问题虽难解决,但只要你狠得下心,也没有那么多麻烦,可你没忍住也没狠下心肠来,这才尾大不掉,麻烦不断。” 太子忽而说出了这番话,令四皇子低下了脑袋。 他知道二哥说的没错,皇贵妃和德妃娘娘之所以矛盾越来越大,有很大的原因都在于允镇。 如果他能够狠得下心来,彻底断绝了德妃娘娘那边的联系,那皇贵妃也不会对德妃那样敌视,德妃也不会忍不住争夺之心而与皇贵妃别苗头。 “殿下这话对四皇子有些刻薄。”贾珠轻轻开口,“在德妃娘娘生下十四皇子之前,她只有四皇子这位皇子,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可能,德妃娘娘都不会真的放弃。” 这是后宫的事情,贾珠原本不应该掺和。 可他对四皇子到底还是有些别与其他皇子不同的亲近,或许是因为当初他是被贾珠亲自抱到东宫来,结识下来与太子的亲密关系。 虽然德妃的膝下还有一位皇女,可这后宫之事想要真正站稳脚跟,必须有一位皇子巩固地位,虽然四皇子被皇帝命令抱去给了皇贵妃养着,可他到底还是德妃的亲生儿子,德妃从始至终也并不是真正想要放弃他,直到她生下了十四皇子。 四皇子揉了把自己的脸,轻声说道。 “德妃娘娘拥有十四弟对她来说不是一件坏事,最起码比起我这个无法在他膝下与她一起生活的儿子来说,十四弟更能安慰德妃娘娘的心……可是额娘似乎感觉到了威胁。” 皇贵妃和德妃的矛盾不知为何越来越大,他身为两人的儿子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这是昨天晚上颠三倒四已经说过的话,如今四皇子重新提起来不过是想坚定自己的想法。 “孤不喜欢这个制度。”太子坦然,“将皇子交换抚养的初衷是好的,可实际来看并没有成效。” 他看了一眼隐忍的四皇子。 “皇贵妃最好能及时停下她那些疯狂的举动,这只会让你越来越艰难。” 他没有说出残忍的话。 皇贵妃到底是要死的,以她的身体能拖过明年就是万幸,倘若皇贵妃如果真的去世,那四皇子就只有一个尴尬的选择,就是重新回到德妃的膝下,可是德妃已经有了十四皇子,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四皇子可未必有之前的欢喜。 眼下皇贵妃之举动,反倒像是故意。 她是要彻底的让德妃无法拥有四皇子,哪怕将来四皇子重新回到德妃的身边,也要叫德妃看清楚,四皇子从头到尾都烙印着她的痕迹,是属于她的孩子。 在这之前四皇子或许不知道皇贵妃是怎样的心理,可在昨夜今天之后,太子已经残酷地叫他清楚了这其中的关节。 皇贵妃不爱他这个,亲手抚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吗? 当然是喜欢的。 正是因为如此,她更不甘愿在自己死后将这个孩子重新推回到德妃的手中,她们已经为此较量这么多年,在临死前她更不可能心甘情愿放手。 贾珠目视着四皇子垂头丧气离开了东宫,有些无奈看向了太子。 “殿下可以不用说的那么过分。” “若是还让他残留着些许希望,便会沉迷在这其中,左右为难,他应当清楚,皇贵妃,自然是爱他,但她更爱自己,德妃自然也是希望他回到自己身边,但这么多年或许更成了一种胜利的成果。”太子用一种毛骨悚然的语气笑了起来,“只要他还在意纠结这件事一天,皇贵妃和德妃就永远都能伤害到他。” 贾珠似乎品出了太子的言外之意,朝着他摇了摇头。 或许是因为太子殿下在年幼时就失去了母亲 的关系,他对于亲人的感觉更加淡漠,若非皇帝一直宠爱他,也未必能将太子温养到如今这模样。 可是皇子与他不同,他到底是曾经历过,让他就此残酷断绝,肯定做不到。 太子却是转头看向贾珠,笑眯眯了起来。 允礽挑眉,“别管禛儿了。”他叹息着摸了摸贾珠的脸。 “若是要出宫,我便送你出去,但身边的侍卫还是得带着,不许叫他们离了半步。” 他们往常也会有这样的举动,虽然显得亲密过头,可已经算是他们寻常生活的习惯,贾珠本该没有任何反应才是。 可贾珠却反射性地往后退了一步,有些奇怪的摸着自己的脖子。 就在刚才,他感觉太子的手并未停留在他的脸侧,而是有些怪异的摩挲着他的脖颈,这让他敏感得有些难以忍受。 他忍不住看向太子,这是他多心了吗?为何总感觉……太子的小动作多了起来? 之前,殿下会这样吗? 他又忍不住回想着太子那句话。 ——“我嫉妒。” 不知为何,仿佛某种怪异的暗示。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整个冬天,允礽都比平常还要烦人。 为了贾珠即将到来的春闱,太子不再强求贾珠入宫伴读,这也是因为太子需要更多参与朝政,他上午时常追随在康煦帝的身边,不过师傅们还是时常入宫,为了太子有可能到来的请教。 可很多时候,在下午,或者其他的时间,太子并不在宫内。 他在贾府。 当然,他也会非常突兀出现在大皇子的府邸上。 这让这个冬天几乎要躺着过活的大皇子气得从床上爬起来,又在他真的能打到允礽之前,又让太子非常顺利地溜走了。 毕竟允礽出门的时候,总是会带上几个人。 他们会确保太子能及时离开。 但不管怎么说,太子最经常待着的地方,是在贾府上,贾珠的身边。他多数时候不怎么说话,除了盯着贾珠读书外,他称得上一言不发。 有时候贾珠回过神来,太子就已经消失不见。一问书童,便说是两刻钟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贾珠有时会觉得奇怪。 太子这份古怪的亲昵和飘忽不定,的确让贾珠泛起了一点为难,可是紧接着,那些都被熟悉的接触所覆灭。他能够隐约察觉到,太子似乎是在借此想要观察什么,所以,他就任由他去,反正再过一段时间,这种行为总会停止。 正如贾珠猜想的那样,到了年关前后,太子这种奇怪的行为就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他给贾珠写信。 哪怕是在这么近的距离,允礽还是频繁地给贾珠写信。 贾珠也经常回信,但他更多的还是被那些各类的题目折腾得毫无精力。这毕竟是春闱,这毕竟是科考,总不可能那么轻松。贾珠能在这么多年,这么年轻的时候就走到这个地步,付出的时间和精力可想而知。 直到今日,王夫人还总是会对他下禁令,不许他在晚上读书呢。 也或许是因为这额外的紧迫,贾珠难得做了梦。 其实他不怎么经常做梦。 往往做梦时,总是会和允礽联结到一处,但这一次与众不同。 他只记得自己躺下,然后…… 沉沉睡去,几乎再无任何其他的意识,猛地被睡梦所吞噬。 … 贾珠跑出来的时候,满头大汗。 他茫然地看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贾珠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出现在了陌生的地方。 这也就罢了,有个好看的小姑娘凑过来和他说话,嘴里叫着大爷,边要靠近床边扶他起来,吓得他猛地就爬下床,剧烈的反应让小姑娘也吓到了。 “大爷?” 小姑娘面露惊讶的神色:“您鞋袜还未穿上,婢子伺候您……” 贾珠话都没听完,就直接窜了出去。 屋外面的景象精美好看,让他彻底傻眼,贾珠如同无头苍蝇在这座宅院里乱窜,一路闻讯赶来的人吓得他脚步更快,误打误撞冲出了大门。 他离开了那地方,本以为或许会从梦里醒来,可街上的笑闹声,走过行人对他的指指点点……眼,鼻,耳,脚……这种种的触感,总不会是假的。 贾珠蹲在街角,丝毫不在意旁人对他的注视,喃喃自语说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头疼地揉了揉脑袋,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脚底的疼痛感。 估计是在刚才疯狂跑路的时候留下的伤痕。 贾珠把嘴巴抿成紧紧的一条线,透着愤怒与无措。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不剩下,除了自己叫贾珠之外,连一点残余的记忆都没有。 这……不对劲。 贾珠茫然地、赤/裸着脚站在 街道上,眼神有些懵懂仓皇地看着四周,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等贾珠听到激烈的争吵声,吵得无法忍受,下意识抬头去看事发现场的时候,他的脸、手、脚都已经冻得发红。 青年的身子骨瘦弱,看起来弱不禁风,不过是秋天节气,只穿着单薄的中衣就已经有些受不住了。 他看向吵闹的地方。 他看到那快速被压下来的嘈杂。 他看到了那从人流分潮中走出来的人…… 熟悉。 这是第一感觉,然后便是更加怪异的触感。 他下意识想逃跑。 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尖叫着离开的沸腾,贾珠甚至没来得及思考那到底是怎样的感觉,人就已经转身离开。他赤/裸着脚在热闹的街道上狂奔,好像身后是什么可怕的洪水猛兽,直到那清脆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仿佛就在咫尺间要追上贾珠—— … 贾珠猛地睁开眼,以一种喘息不止的方式。 他捂着脸,手指颤抖着。 那种异样的颤栗,让他飞快地跳下床,径直走到桌边去抓着茶壶,清脆的碰撞声足以看得出来贾珠动作的惶然。 他在黑暗中盯着茶壶看了好久,无视了外头郎秋的呼唤,直到书童几乎要破门而入时,贾珠才沙哑着声音拒绝,“无碍,不必担忧,我吃些茶水润润喉便是。” 郎秋这才停下,转而守在外面。 贾珠闭上眼,手指穿梭过自己散落的头发。 他的脸上流露出难以形容的脆弱和担忧,压抑着情绪又站立了一会,他才慢慢坐下来。 梦…… 梦对他来说并不陌生。 他总是会与殿下一起梦到属于他的记忆,尽管那些记忆残破不堪,带着各种负面的情绪。但那是一场特殊的境遇,也是独属于允礽才会有的……幸运,或者说倒霉的事。 在梦到那些事时,贾珠会清楚地意识到这与普通的梦有所不同。 余下的,属于贾珠自己的梦境少得可怜,除了那寥寥几次羞耻的春/梦外,他基本上没留下什么深刻记忆的梦。 然这一次…… 他梦到…… 不,那不只是梦,那更像是一个类似允礽那种运作模式的……记忆碎片……或者类似的其他什么东西…… 贾珠给自己灌了两杯水,才在心里问道。 “系统,我猜你有什么想说?” 【那的确不是梦。】 贾珠闭上眼。 他从来没问过,在那个未来里,自己和允礽到底是什么关系。尤其是在……他知道那所谓的书籍世界里,自己的出现是在贾府出事后,就更加失去了兴趣。 许多事情已经发生了改变。 再去追求一本书的故事情节,就会让这件事显得非常可笑。 然今夜的梦,却让贾珠不由自主地产生了好奇。 他不是第一次在梦里看到那个男人……那个变得残暴可怖的允礽,那个已经长成后的太子殿下,可贾珠还是第一次在梦中看到自己…… 他看起来,应当只有二十来岁。 身边伺候的人称呼他为“大爷”,这是一个与贾府下人类似的称谓,贾珠不能将其当做是偶然。 可梦里的贾珠看起来似乎失去了不少记忆,他是被谁救……或者关在那府邸里? “梦里,我和保成是什么关系?”贾珠情不自禁地喃喃,毕竟,那梦里的自己转身就跑的利索劲儿,的确震撼到了他。 【系统没判断出来,这个“梦”到底有什么值得宿主震惊的。】 “因为恐惧。” 贾珠坦然地抱着茶杯,轻声说道,“我从未恐惧过允礽 ,那种情感很陌生,以至于我醒来后……” 他抿了抿唇。 他在梦中所经历的,也会间接影响到醒来后的情绪。如果这就是每一次允礽梦醒来后都会有的感觉,那殿下…… 知道,与真正感同身受是不一样的。 贾珠叹了口气,知道自己今夜是睡不着觉了。 他决定去给允礽写信。 小院内燃起了灯。 郎秋懵懵地抬头,“大爷不是说不想起身吗?” 这灯是怎么回事? … 毓庆宫内,灯火通明。 这璀璨流转的烛光,令这座宫殿在黑夜中无比夺目。可这座漂亮殿宇的主人心情却不怎么样。 太子赤/裸着上半身在殿内踱步,不管玉柱儿和春华等人怎么劝说,可太子并不理会他们,反倒是立在铜镜前,用一种非常奇怪的眼神打量着自己的身体。 他摸着自己的肩膀。 反复摸索着左肩膀的位置,就在刚才,就在梦中,这里曾经被人狠狠贯穿了。 怪异的是,动手的人是阿珠。 这是叫太子醒来后,忍不住要去摩/挲这个位置的缘故。 自从第一次在“梦中”见到他起,极其偶尔的,他开始会梦到阿珠。 他无法准确地判断出梦里的彼此到底是什么关系,毕竟如此碎片化的梦境,又能揭露出什么呢? 可今夜,他“看到”了仓皇从府邸里出逃的青年。 狼狈,彷徨,不知所措,却有着非一般的灵敏。 头一回,允礽感觉到了有别于暴怒,怨毒,晦暗外的情绪,那是一种无法形容,却又充满暴力的强烈情绪。 “他”注视着逃窜的猎物,如同阴影般纠缠而去。那种疯狂的暴戾让梦里的“他”几乎压不住那种狂躁的欲/望。 撕毁,揉碎,践踏…… “他”想这么做。 “他”当然可以这么做。 令人呕吐的是,允礽在醒来后,那种暴戾疯狂的情绪同样在他的意识里徘徊。 他的确是有些阴暗的渴望。 他想要…… 完完全全地掌控阿珠。 就如同梦里的“他”。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马车在动。 贾珠将宝玉包好,将他玩闹扯开的衣领给掩好,无奈地说道:“你再乱动,我就只能让母亲抱着你了。”宝玉立刻就安分下来,坐在他的大腿上不动了。 他可不想和母亲在一块。 “你不是很喜欢二太太身边那几个丫鬟?”贾琏嘲弄着说道,“说起来,宝玉前两年,还喜欢吃人家唇上的胭脂呢!” 宝玉胀红了脸,生气地将小脸埋在了贾珠的怀里,嘀咕着说道,“人家都不会再这样了……” 宝玉的确曾做过,可每次被贾珠看到的时候都会被教训,再加上系统与贾珠说过那些卫生问题,都让贾珠发誓一定要让宝玉改掉这个习惯,而现在最起码略见成效。 宝玉已经不会再这么做了。 “你刚才在看什么。” 贾珠转移宝玉的注意力,方才他扑腾着要看外面的动作过于猛烈,不然也不会让贾珠一定得抱着他,免得他因为激动摔出去。 宝玉小声说道:“大哥哥,为何外面跟着那么多人?” 他刚才往外面看的时候,都被那乌泱泱的一群人吓坏了。 贾珠眨了眨眼,他或许知道宝玉在说什么,可他还是掩盖了过去,“我们每次出门的时候,不都是会带着家丁吗?” “家丁?”宝玉重复着贾珠的话,有些喃喃,“对,是家丁。可是,我们会带着这么多的家丁吗?” 贾琏闻言有些好奇,撩开了车帘看向外面。 半晌,他缩回脑袋,露出狐疑之色。 “的确是比之前要多好多。”贾琏的脸上带着好奇的神色,“我记得这两个人,这是珠大哥身边的侍卫吧。” 说是侍卫,可贾琏想起来,他们是之前太子派来的人。 说实在的,太子派来的人,可是让张氏好一番为难。这待遇少了不成,多了又反而像是谄媚。 贾琏还记得那段时间母亲的为难。 宝玉探头,“可是之前,也没那么多人。” 贾琏跟着点头。 即便那个时候太子派来了侍卫,可是这些侍卫只在贾珠出门的时候随行,而且数量也不会这么多,仿佛是……倾巢而出? 贾珠敛眉,淡淡说道:“或许是因为年关前后,防着一些贼人乱来。”他看向宝玉,“譬如像是你这样的孩子,若是被人捂着嘴巴抱走了,想要找回来可是几乎不成。” 宝玉的脸上露出某种痛苦的表情,“是像英莲那样吗?” 对于小小的孩子而言,他还能记得英莲,就足够让贾珠惊讶了。 “她与你说过?” 他知道,宝玉和英莲再没有见过,不然,他会从盯梢的人那里知道的。 宝玉缓缓点头,注意到琏二哥正在好奇地看着他,就奶声奶气地和他解释了英莲是什么人。就算贾琏从前也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可听到宝玉这么说时,还是流露出了愤怒的表情,“怎能这般?” 宝玉心有戚戚地点头,“英莲与我说,她已经不记得那时候发生的事情,就知道好害怕,好害怕。”他顿了顿,轻声说着,“如果是我,我也会好害怕。” 宝玉很佩服英莲,因为像是英莲这样的小姑娘,在经历了那样的事情后,还能如此坚毅快活,那真是令人钦佩。 他想着这个词语,是从大哥哥身上学来的,他觉得用在英莲身上这件事,最是合适。 贾琏:“人贩子真可恶。” 宝玉也跟着点头,“的确是可恶。” 贾珠见这话题被引开,有些松了口气。贾琏和宝玉都很敏锐,贾珠可是不想提起自己遇到的麻烦。 这些侍卫当然是来保护贾珠的。 在遭遇了那次跟踪后,后续的处理是康煦帝亲自插手,自然是将一切的痕迹都抹去,连带着人都消失殆尽。 可紧接着,这些侍卫像是得到了什么命令般,在贾珠出行的时候,他们几乎是倾巢而出,不会让贾珠有任何落单的时候。 不得不说,这让贾珠几乎不怎么愿意出门——虽然他之前就不太喜欢,但因着这个麻烦,那就是少上加少。 这样的异样,自然引起了贾母的关注。 贾珠犹豫过,还是将实情告知了贾母与家中长辈。 贾母闻言,大为吃惊,忍不住说道:“珠儿,此事发生已经有数日,怎能在这时候才与祖母说?”她的一双手摸着贾珠的肩膀到胳膊,那焦急的姿态,让贾珠忍不住连声音都柔软下来。 “老祖宗,此事可是有着皇上和太子殿下亲自处理,若是连这两位都无法处理干净的话,那还有何人能做到?” 贾珠的话虽是道理,可对于贾母来说,贾珠被人跟踪,差点遇袭的事情,无疑给她敲响了警钟。 她不仅默许了那些侍卫的行为,在贾珠行动时,还会让贾府的家丁也参与其中。这对贾珠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他要怎么带着那么多人浩浩荡荡出行? 唯独最近年关时节,王夫人偶尔要带着他们去探访亲戚,这个时候,几辆马车再加上那些随从之人,虽是数量众多,却也不再那么显眼,还算在忍受的范围内。 只是这些事,便只有贾府的长辈知道,贾珠是从不与平辈的兄弟姊妹提及的。 待到了王府上,王子腾夫人亲亲密密地将他们一行人迎接了进去。王仁和王熙凤站在王子腾夫人的身后,贾珠在进门的时候,看到了贾琏朝着王熙凤挤眉弄眼地笑。 贾珠微微挑眉,他不是那种完全不懂情爱的人,他当然看得出来贾琏和王熙凤的眉来眼去间,已然带上了些许喜爱之色。 这和从前那种调/戏,或者是年少时不知情爱的玩闹,而是真真切切带着点爱慕之情。 贾珠怀疑王夫人已经知道了这点,且张夫人未必会高兴。 虽然大房和二房的关系在最近几年变得融洽了许多,可这不代表着张夫人愿意王夫人在这其中对她儿子的婚事动什么手脚。 贾珠下意识看了眼张夫人,她正与王子腾夫人站在一处,那脸上的微笑看不出来她的神情变化,而王夫人正在与她们两位说着什么,众人的脸上都带着和煦的微笑,这好像完美的面具。 贾珠敛眉,他希望哪怕王夫人感觉到了什么,也最好不要插手。 ……如果这真的是自然形成的爱慕关系的话,还是让他们自然些更好。 入了王府,他们先是去拜访了王老太太,她瞧着年岁已高,人说话也是缓慢。可对几个外孙都惦记着呢,每人来了都被赠了礼物,就连贾琏那些也没有落下。 他们在屋内坐了一会,王仁就有些坐不住了。他不太喜欢贾府的人,尤其是看到贾珠的时候,更是有点坐立不安。 王子腾夫人许是看出了什么,叫他们莫要守在屋内,全都赶出去玩耍了。 王仁如临大赦,立刻就站了起来。 王熙凤跟在他的身后,慢腾腾地站起身,笑着朝着伯母行了礼。面对王熙凤这个侄女,王子腾夫人流露出来的笑意更加真诚了些,看得出来,她是真心喜欢这个侄女。 等这些孩子们都出去后,王子腾夫人才用帕子捂着嘴,笑吟吟地说道:“让你们见笑了,王仁那孩子便是贪玩,在屋内总是坐不住。” 王夫人微微一笑,“还是孩子呢。” 只她面上虽是这么说,心里对王仁有些鄙夷。倒不是她瞧不起娘家的人,可是王仁这性格,偏是给娘家这几个长辈娇宠坏了,就这 贼眉鼠眼的模样,上哪都是惹事的祸头子。 一想到王家还曾经派人与她暗示过联姻的成算,王夫人心里就一阵不痛快。 不过她也没犯蠢到在这时候露出来,带着淡淡的笑意与母亲说起话来,眼角余光瞥见她的妯娌张夫人正不经意看着外头。 她在看谁…… 熙凤吗? 王夫人心里思量着。 王家是希望和贾府联姻的。 不仅是因为贾府从前就与他们是姻亲,更是因为贾府的复兴,更是因为他们四大家一直都是同进同出的,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自然渴望一种更亲密的关系能够联系彼此。 元春的岁数到了后,王家就曾经暗示过,王家的嫡系仅有一个王仁,哪怕他们是舅表兄妹,可王夫人绝对不会让女儿嫁给王仁这样的人。 当然,贾珠和王熙凤倒也不是不行,可是王家还算是清楚,贾府是不可能将贾珠绑定在王家身上…… 毕竟,以贾珠眼下的情况,可真是个香饽饽,若是与王家联姻,反倒是不美。 正当王夫人思忖着有何方式能够拉近这种联系时,万万没想到,贾琏居然会对熙凤产生了别样的情愫…… 哪怕是王夫人,也是到了方才入门的时候方才发现的。 平心而论,王夫人并不高兴。 此前,贾府和王府的联姻有且只有她一人,有了她的存在,两家的关系才更加紧密。这也正是贾政分明不喜欢她,却也只能与她相敬如宾,不敢对她做什么。 一旦王熙凤嫁入贾府,还是和大房联姻,那未来,王家在大房和二房,未尝不会做出选择。 尽管肉眼可见贾珠的成就会更大,可大房是理所当然承袭府邸的,她唯恐这会造成两边的矛盾。 然,就在王夫人对上张夫人缓缓从门外收回来的视线时,她心里曾动过的种种念头,还是下意识压制下来。 王夫人朝着妯娌微微一笑,便又回头看着王老夫人,就仿佛她刚才的动作,不过是不经意的一瞥。 这么多年,王夫人清楚她这个妯娌的心计手段,能够在贾赦那样的人手里活到现在,还颇得对方敬重…… 这可全然不简单。 … 王家园子里,王仁在带着他们到了此处后,就匆匆地留下了妹妹王熙凤与贾家人一块,自己则是飞快地溜走了。 贾琏嗤笑了声,把玩着自己腰间的荷包,漫不经心地说道:“王兄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王熙凤嗔怒地瞪了贾琏一眼,只那眼波流转间的风情,让贾琏差点酥/麻了腰,笑嘻嘻地往她边上凑,“好了,你要是不喜欢,我便不说了。” 王熙凤的帕子往贾琏身上一丢,懒洋洋地说道:“可没什么不能说的。我这兄长,本也不是个简单人物。离了他远些,我反倒是自在。” 贾琏捞住了王熙凤的帕子,也不还给她,反倒是拿在手里把玩,歪着脑袋与她说话。 王熙凤长得明艳漂亮,一颦一笑皆是动人。贾琏会被她吸引,也是理所当然。只是近距离观赏着他们两人甜甜蜜蜜,到底还是让贾珠忍不住带着其他人远离了这么了他们。 迎春和探春亦步亦趋地跟着元春,宝玉坠在贾珠的身后,有些发愣地抬头,攥着大哥哥的袖口,“琏二哥和王姐姐,他们难道是……” 贾珠弯腰,手指按在宝玉的嘴巴上轻轻嘘了一声,无奈地说道:“心里知道便是,有些话还未到时候,可不能说出来。” 宝玉懵懵懂懂地点头,却是有些高兴。 他喜欢女孩子,在他眼里,世间一切的女孩子都是纯粹美好的。在他眼里,若是王熙凤能嫁给琏二哥的话,那就是一家人,自然是千好万好的。 贾珠摸着宝玉的小脑袋,有些无奈地看着这园林的景致。 想要让王仁有些待客之道几乎是不可能的,他巴不得不再见到贾珠,不然每一次看到他,都只能回忆起他犯下的蠢事,或是再想到太子…… 如果是其他人,他定要报复回去。 可偏偏是太子! 这是他连想都不敢想的人物,他不敢为此怨恨太子,但还是偷偷记恨着贾珠。 如果不是贾珠引来了太子,他根本不可能吃下那样的苦头,也不会叫王家上下都震怒,更不会让一贯疼爱他的伯父王子腾惩罚他。 从那一次后,王仁再不能肆意,走到哪里都有王子腾的人盯梢。 王仁天不怕地不怕,偏偏害怕他这位伯父,这几年只能夹着尾巴老实做人。直到最近一两年,许是王仁的表现还算合格,这才不再那么紧迫盯梢。 他在丢下贾府这些人后,也不敢在府上逗留,生怕又被伯母叫去招待贾家人,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地带着人离开了家里出去找乐子。 他虽然方才十岁出头,却已经是流连烟花酒楼之地,也认识了不少与他一般的狐朋狗友。 他只要一出门,总归能找到不少人陪着他一起胡闹。 只是刚过年,王仁不想让家里新年伊始就不高兴,到底是去了天香楼。 至少这里足够干净。 他原是打算让小厮去找几个熟悉的姑娘来,却没想到,刚上楼的时候,便看到一行人从二楼下来。 王仁原是不在意,但看了一眼那几个人的模样,微微一顿,往边上让开了。 为首的那个人看起来,像是北静王。 而跟在他身后脸色看着不太好的少年,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等与他们擦肩而过时,王仁才想起来,好像是余国柱之孙余庆兰。 余国柱在明珠被罢相后,也跟着一起被罢免了。整个余家都是靠着余国柱一人在支撑,其他人不过是小官,带余国柱后退一步之时,余家也跟着落寞了。 可康煦帝虽罢免了不少明珠提拔起来的官员,倒也没真的查抄他们,有些官员还是留着体面尊严,如余国柱等便是。 故而,这面上来往,也没谁真的去踩上几脚。 殊不知余国柱这暗地里的人脉门路还有多少,谁都不会做绝了此事。 这也是北静王还偶有和余庆兰联系的缘故。 这一次的组局,还是他主动提起,找了几个和余庆兰之前关系还算不错的朋友前来,是为了在余庆兰离去前,为他践行一番。 余国柱被罢后,虽在京城停留了一段时间,可到了最后,他还是决定要回到故乡旧址。在京城为官的子弟当然无需跟着他回去,可余庆兰这几个,却是余国柱点名要带回去的。 他无视了子孙的反对,决意要如此。 当初余国柱在朝为官,底下的人嚣张跋扈一些,他能够维护一二,不叫他们吃苦。可是他被罢免后,虽然也无人敢因此欺辱什么,可他清楚要是自家的子弟做了不该做的事情,这待遇可就与之前截然不同了——然人在养成了多年的习惯放肆后,又怎可能在朝夕间就收敛? 为了不让那几个不孝子弟闹出祸事来——或者说,闯出就连现在的余家都兜不住的祸事前,余国柱定要他们跟着一起返乡。 如余庆兰这样的孙子自是老大不愿意,可余家能立起来全靠着余国柱,这位严肃的祖父发话,他们当然不敢违抗。 这也是北静王组局时,余庆兰也笑不出来的缘故。 他根本就不想回那个不曾回去过的故土! 当然,北静王曾坑害过余庆兰,这也是他不高兴的原因。 可他不敢流露出来。 当初出事时,他 被祖父狠狠责罚了一顿,那时余国柱还曾经骂道得亏是北静王闹出了这么一场,不然余家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言外之意,祖父是支持北静王的。 余庆兰自然不敢搁脸。 他慢吞吞地跟着北静王他们下楼,在经过一个傻站着的少年时,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瞧着有点熟悉。 “你是何人?” 北静王听到余庆兰问了一嘴,他下意识回头看,就看到那个站在楼梯拐角处的少年诚惶诚恐地低头,“……王家,王仁。” 余庆兰微愣,忽而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王子腾的那个王家吗?” … 经了王家那一次做客后,贾珠又安生了几天,懒洋洋地在家里看书。 就算是再严苛的长辈,在这个时候,也不可能追问贾珠关于读书的事情,哪怕是贾政,也只会板着脸让他休息。 不过到正月中,元春接到了一封请柬。 那是来自大皇子府邸的邀约。 可想而知,贾珠同样收到了邀请,还是大皇子亲自写的。 贾珠看着这封与众不同的请帖,那上头就只寥寥写了几行字,划下道来就只有一句话——一定要来。 贾珠甚是无奈。 大皇子这么直来直往,贾珠不好推辞,尤其是这可以算是大皇子府上第一次的邀请——除开他们的婚宴外,这无疑是一种信号。 贾珠若有所思地看着拜帖。 他知道太子已经开始参与朝政,也知道,康煦帝虽然给了大皇子府邸,给了他一个闲暇的职位,但没有真正意义上地让大皇子上过朝。 这也让大皇子在出宫建府后无所事事。 不过,从大皇子摔下马后,宫内如潮水送来的慰问来看,康煦帝并没有厌弃他这位长子。如此来看,这便是帝王特有的思量。 皇帝似乎不想让任何人动摇太子的地位尊荣。 贾珠只思忖了片刻,便很快将这些事抛在脑后,转而看着眼前的请帖。 他这份拜帖上什么都没说清楚,他还是从妹妹元春那里知道,这一回说是赏梅宴,是大福晋提起的,而邀请的宾客也不算多,至少并非太过起眼的权臣之流。 大皇子看着粗狂,人却是仔细。 可想而知,除开这些宾客外,那几位皇宫内的手足兄弟,大皇子自然不会落下。 他在能起身后,亲自入宫了一趟,在康煦帝面前求了恩典,让几个弟弟能够出宫。 康煦帝应下的时候,都能看到几个小的在后面挤眉弄眼地欢呼。 只是不敢大声,都是低眉顺眼。 康煦帝好笑地说道:“你们这一个两个都只惦记着玩耍,可莫要落下功课。”他扫了眼大皇子,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莫要学习你们大哥,除非你们在骑射上,也能和他一较高下。” 对于康煦帝的揶揄,大皇子只是笑嘻嘻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并没放在心上。皇帝虽是埋怨他,却是带着喜爱之色,他当然不会感到恼怒,甚至会自得骄傲,毕竟在康煦帝这么多儿子里,他在这一道上,总归是独占鳌头,就算是太子也没办法强压他一头。 自然,允礽会将其训斥为蛮力。 可甭管是蛮力,还是其他的什么力,允禔似乎天然地适合练武,总会叫武师傅赞叹不已。 而他在回到府邸后,第一件事便是让大福晋给贾府下拜帖。 大福晋好笑地说道:“都让妾身来也便罢了,您何必自己动笔呢?” 她探身看着大皇子写下的文字,露出一副奇怪的表情,“您打算用这样的……爷,这未免太过直接。” 大皇子将写好的拜帖放在边上,笑着说道:“无碍,我只写这一份 ,其他的必定不会连累到福晋的声名。” 大福晋嗔怒地看了眼大皇子,“爷的声名便是妾身的声名。” 不过刚才看过去,大福晋已经知道,大皇子亲自提笔邀请的,乃是贾府上的贾珠。 想起贾珠在太子身旁的地位,大皇子如此倒也正常。只是看着大皇子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打量着拜帖的模样,大福晋福灵心至地说道:“爷似乎也很喜欢那位太子伴读?” “福晋说的是阿珠?” 大福晋笑着颔首,“自然是他。瞧,爷甚至不会用这样亲昵的称谓去唤您身旁的伴读。” 大皇子摸了摸下巴,坐在椅子上摊手,“有一部分是因为保成。你知道保成对贾珠的喜爱,当他随时随地都要把贾珠带在身边,很难忽视掉他的存在时,熟悉起来是必然的事。” “可三皇子,似乎不太喜欢贾珠。”大福晋试探着说道,她还记得那一日他们婚宴上的事情,尽管她戴着盖头,什么都没有看到,可是她带进来的侍女却都将大堂发生的事情看得清清楚楚。 谁与谁的关系好,谁与谁关系不好,身为皇家第一个媳妇,大福晋战战兢兢地收集着任何情报,生怕会落下一点蛛丝马迹。 大皇子哼了声,“别理三弟,他就是个笨蛋。以贾珠的性格,要讨厌他其实很困难。所以,会与他产生矛盾的人,要么本身利益和他有冲突,要么,便是与太子有冲突。”他兴意阑珊地摆了摆手。 大福晋若有所思地听着大皇子的讲述,对贾珠已然有了一定的了解。 她想,她知道该如何对待贾府的人。 以大福晋的身份,她自然无需屈尊去做些什么,只要她表露出善意,就已经足够了。 … 说是春日,可实际上,这飒飒寒风,还是挂得贾珠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有些后悔方才下马车的时候,没将马车上的汤婆子给顺下来。 一个侍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将热腾腾的汤婆子递给了贾珠,又转身离开。 贾珠站在大皇子府门前有些尴尬地眨了眨眼,但汤婆子的温度驱散了一切他想说的话。 他叹了口气,放松着胳膊软化下来,对着与他一起乘坐马车的元春摇头,“我总该意识到,这晨起的天气便有些不大好。” 元春披着一袭羽蓝色的妆缎狐肷褶子大氅,穿着小巧的锦鞋,跟在贾珠的身旁,明艳的小脸上露出少许担忧之色,“大哥,可是身体不适?” 她知道前段时日,大哥方才在宫内受了寒。 对贾珠来说,冬天得点小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贾珠朝元春摇头,鼻头有些红红,咬着唇笑,“我倒也没这么弱不禁风。” 就在他们说话间,贾珠的眼角余光瞥到大皇子的身影从门内大步流星而来,大笑着说道:“阿珠,你可是晚了,太子与其他人早便到了。” 他的动作非常粗犷,甚至没给人行礼的时间,便带着他们大步往里走。 贾珠笑了笑,颔首介绍了一下元春,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大皇子,我可是恪守你告知我的时间抵达,若是我晚了,便是你给的时间有误。” 大皇子耸肩,“好吧,是几个小的太兴奋了,大清早就去闯了毓庆宫的大门。不得不说,这非常有想法,可惜忘记了太子殿下多么小肚鸡肠,现在一个个正站在屋外背书呢。”他一边说着,一边带着他们往里面走,在众多宾客内,被大皇子亲自接引,也算是独一份了,“你来得正好,快劝殿下莫要发……如此,我可不想这宴席变成什么诗文歌词的宴!” 很显然,大皇子是硬生生吞下“发癫”或者“发疯”这样的词语,不过贾珠也很能理解大皇子的崩溃。 他让这些弟兄们出来,可不是为了听 他们拽文的! 天晓得,这可是大皇子最讨厌的事。 待被引到一处温暖舒适的庭院时,贾珠还未入门就已经听到了有气无力的背书声。再往前走几步,就看到五皇子,七皇子,还有八皇子等几个正欲哭无泪地背着手站在廊下。 这其中不见三四皇子。 大皇子偷偷泄露情报,“四弟狡猾得很,被拉着去的时候根本没进门。老三倒是不参与这些事。” 贾珠颔首,刚踏入庭院,就被好几双视线盯着,无不是充斥着求救的可怜小眼神。 他无奈笑了起来。 “阿珠可是来迟了。”贾珠方走到屋前,就听到太子懒洋洋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孤可是无聊得很。” “我看殿下倒是玩得很高兴。”贾珠道,“这不是让几位皇子都在背书吗?” “这是他们应得的。” 贾珠带着元春进门,便看到太子殿下,三皇子,四皇子分别坐在不同的位置。太子自然是坐在上首,却是坐没坐相,姿势异常慵懒。 贾珠叹了口气,带着元春正要行礼。 太子微蹙眉,一个茶杯就顺手丢在了贾珠面前的地面上,清脆的声响叫人吓了一跳,恰好屋内屋外的视线都看了过来。 大皇子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太子这是朝着贾珠发火不成? 就听着太子慵懒的声调抱怨着,“孤都让你莫要跪下行礼,这是不将孤的话放在心上?” 贾珠想瞪他,但人实在太多,忍住了。 “殿下,我不是跪你。” 除了太子外,这屋内,可还有其他两位皇子呢。 太子闻言更加不高兴,气恼地说道:“你连孤都不必跪,却要去跪他们,又将孤置于何地?” 贾珠哽住,太子殿下这歪理猛一听,还挺有道理。 太子殿下可不只是觉得自己有道理,他觉得自己才是唯一的道理! 三皇子觉得被叩拜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之前在皇宫之中能见到贾珠的时候,他往往是和太子在一起的,而太子身边的人自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拜其他人,相反的,三皇子反而要朝着太子叩拜。 难得有一回贾珠,需要对他跪下行礼,三皇子坦然受之。 更别说心中还有些暗爽。 谁能想到这人不过膝盖刚动了动,就被太子这突然来了一手,给吓住了。 四皇子从位置上跳了起来,摆着手说道,“珠大哥,也不瞧瞧咱们是怎样的关系,就如同二哥所说的,莫要这么客套。” 三皇子听了四弟这样的话,心中更加恼怒,只觉得四皇子就是个马屁精,凡事都紧跟着太子的脚步,说出来的话真叫人厌恶。 普天之下之人叩拜他们,难道不是应该的吗?怎么落在贾珠身上就偏偏不行了? 他皮笑肉不笑。 “殿下这话就有些没道理了,贾珠愿意拜就让他拜去,太子这样,反倒是让他没了礼数。” “礼数?” 太子冷哼了一声,抽出了腰间的鞭子狠狠抽在了地上,那啪的一声,叫屋内屋外的几个人忍不住皮一紧,说起来,这几个弟兄或多或少在演武场上都挨过太子的鞭子,那可疼得很。 “孤在这时,谁敢替孤教训阿珠,要他偿了这礼数?” 太子殿下一双凤眼扫过其他人,尤其落在三皇子身上,阴沉沉开口。 “孤说他不能跪,就不能跪。从今日开始,若是让孤知道阿珠跪了谁,孤就抽断那人的腿。”他的手指摩挲着坚硬的鞭根,“孤倒是要看看有几条腿,能够让孤打断的。” 其实太子声音虽然低沉,语气里倒也带着一些笑意,只是谁也不敢把他说的那句话当 做个笑话。 他们甚至有些恐惧。 因为当太子笑起来的时候,反倒叫人害怕。他的眼里一点笑意都没有,方才和兄弟嬉闹的温和已经收敛到骨子里,只余下无法掩饰的残酷冰冷。 尤其是三皇子。 太子说这话的时候,漆黑的眼珠子是盯着他的,他非常清楚这话是故意说给他听。 被贾珠挡在身后的元春从来都没有想过,刚进屋就会遭受这样的狂风暴雨。 这么多年她只跟太子接触过,寥寥几次,除此之外,皇宫的生活与她来说都非常遥远,只能偶尔从大哥的嘴里听出一些。 可方才那位三皇子的争锋相对足以看得出来,大哥在宫廷中的生活并非一帆风顺。 然与之相对的却是其他皇子的反应。 在三皇子说话的时候,大皇子下意识的朝着贾珠的方向走了一步,虽然动作很轻微,可元春看得出来那是一种无意识的维护。四皇子就更不用说了,他几乎是出声直言,在三皇子的面前袒护着贾珠。 而太子殿下…… 一想到这一位,元春的脑子就突然转不动了。 ……好吧,大抵是因为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太子居然能这么直接的威胁自己的兄弟手足。 还是为了她大哥。 一时间元春的思绪也有些错乱。 仿佛她大哥突然成了什么香饽饽,谁都想啃上一口。可这么多人里面,唯独太子殿下是最凶最狂的,牢牢将大哥护在了肚皮下。 “殿下……” 在那一片尴尬的寂静中,在屋内几位皇子隐隐的僵持下,元春听到贾珠开口打破了这片平静。 太子冰冷的眼视线落在了贾珠的身上。 旋即,软化了下来。 “阿珠又想说什么?”太子用一种夹杂着喜爱的恼怒语调说道,“要是劝说孤改变主意,那就免了。” 贾珠笑了起来,他朝着太子殿下走了过去,尽管这样会暴露出站在他身后的元春,可他相信如果三皇子想做些什么的话,大皇子总是能来得及阻止他。 他抚住太子的胳膊。 仅仅是这轻微的接触,就能感觉到这整个屋内充斥着的压抑氛围又融化了一些太子将他的注意力全部收回,完全落到了贾珠身上。 贾珠勾唇笑道:“殿下,臣民叩拜天子乃理所当然。可不能叫殿下连这也剥夺了去。”他轻描淡写的将太子方才在暴怒之下所吐露出来的漏洞弥补上,“对吗?” 太子嘟哝着,“阿玛不会在乎的。”在乾清宫的时候,大部分情况下贾珠面见皇上,的确是没有叩拜,因为太子总是坦坦荡荡的拉着他闯进去。 贾珠捏了捏太子的胳膊,这让他无奈地放松下来,两人无声无息地用眼神交流了片刻。 “得了,”太子的语调变得轻松随意,“外面那几个小崽子还不给孤滚进来,既然阿珠都给你们求情,就算了。” 他无视了还尴尬站在边上的三皇子,直接将先前的事情盖章定论,又撇到一边去,就如同抛开讨厌的杂物,直接跳转进了下一个话题。 虽然他们都感觉到了这跳跃性,可没有人想将话题重新转移回去,哪怕感觉自己就像被太子当做杂物而愤怒的三皇子,也是如此。 他们没人想成为引起太子怒气的那个对象,也不想再见证一次。 屋外的几位皇子连忙进来。 刚才他们背书的声音伴随着屋内的争执,就已经停了下来。 眼下重新进了屋内,方才感觉自己口干舌燥,难受得很。 贾珠注意到了五皇子紧张地舔着自己的下唇,意识到了什么,“殿下……”他又低声说了什么。 尽管没有人能听到他们 的交谈,可紧接着太子让人送了新的茶水上来,便也能猜得出他们到底交流了什么。 就在其他几个皇子欢喜之时,元春陷入了沉默。 她在一场短暂的交锋之中意识到了贾珠,为何会隐隐成为矛盾中心的原因。 ——因为贾珠对太子的影响。 他轻描淡写地就让太子方才的暴怒之火熄灭,他无需多强劲的语言就能说服太子听从。 这听起来多么可怕。 元春的呼吸颤抖起来,大哥意识到了吗? 这是一种多危险的处境。 就在这个时候,坐下来的元春意识到了太子正在看她。 那应该只是一场无意识的凝视才对,可是元春却觉得自己似乎被剖开连内脏都被看得清清楚楚,这种奇怪的感觉让她的身体打了个寒颤,下意识想要蜷缩起来。 太子慵懒地微笑,他的手随意抬起,搭在了贾珠的肩膀上。就在贾珠与四皇子说话的时候,他暧昧地朝着他侧了侧,头炽热的呼吸擦过了他的脖颈。 某一瞬,她察觉到那是多么可怕的怪物。 ——“我的。” 她似乎感觉到,太子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在宣誓着这一点。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大福晋不知道,就在宴席刚开场时,她丈夫的兄弟们正吵了一架。毕竟她身为府邸的主人之一,自然也承担着这一次宴会的安排,真忙得脚不沾地。 不过,等她看到大皇子,以及那几位性格不一的皇子时,大福晋会知道这点。 她敛下表情,微笑着迎接这几位皇子。 昨日大皇子强调,他这些兄弟必须他亲自来接待的时候,福晋还有些不以为意,只以为大皇子与他们的关系非常友好,可到了今日,她方才发现大皇子就是别有用意。 走在大皇子身后的是三皇子,他的脸色瞧起来不太对劲,可说实话,除了他之外,其他的皇子脸色看起来也不怎么好,尤其是那几个年纪小的看起来神色苍白,仿佛是受到什么刺激惊吓。 福晋看了一眼大皇子,什么都没有说,待将他们安置好之后,这热热闹闹的视线无不停留在他们几个人身上。 大皇子和福晋才是今日的主角,可是这些自皇宫而来的皇子们,同样也颇惹人注意。 毕竟皇帝膝下最年长的大皇子才刚出宫建府没多久,剩下的这些皇子们年纪也都不大,还不到和外头臣子接触的地步,时常没有见面的机会。 这一回倒是将几位皇子的面貌都看了个究竟。 再是身份高贵,在皇子们的面前也不值一提,所有人都谈笑生风,流露着最优雅的一面,这气氛仿佛就像是柔软蓬松的松饼,散发着可口香甜的气息,让众人的情绪都放松下来。 只不过有心人的目光却是倾寻了几遍,仿佛是在找什么人,只是看了又看到底是没发现太子的踪迹,就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又收了回去。 难道太子这一次没有前来吗? 大皇子邀请了自己这么多兄弟手足,却足足落下太子殿下? 自然没有人敢在他们的面前提出这话,可是福晋也能猜得出来,他们心中是怎么想的。她微微一笑,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身体朝着大皇子的方向微微倾斜,压低着声音说话。 “太子殿下可是心有不虞?” 大福晋的声音很低,几乎没有其他人能够听到,可是大皇子还是下意识地看了周围,毕竟他可不想闹出兄弟争吵的传闻。 “方才在院子里闹了些不愉快,几个小的被他训斥了一顿。”大皇子快速说道,“无碍,阿珠就在他身边。” 怪不得从方才开始,这连贾家人也不见踪影。 “元春那个小姑娘呢?”大皇子想起来,提了一嘴,这可是刚才贾珠好好交给他的家人。出来之后,他就把这位姑娘交给了他的福晋。 “我叫自家妹子看着呢,保准不让她出事儿。”福晋笑着说道。 方才大皇子亲自将这小姑娘交到她手里的时候,福晋就先为她的容貌感到诧异,紧接着心中就不由得一动,生怕这是大皇子看上的新人。 得亏这是贾府的人。 福晋嫁给大皇子的时候,一个侧福晋与两个侍妾也随同着在当日进了门,只不过大皇子给正妻颜面,大部分时候是在福晋房间里里休息的,也给足了福晋撑腰的底气。 虽然大皇子不贪图美色,没这么太看重身外之物,但夫妻间也不得不防。 嫁到皇家中,还是得生下一儿半女,才能巩固自己的地位,不然就算是福晋,就算是正妻,也未必能维持得住自己的尊容。 大皇子听了福晋的话满意点了点头,视线看了一圈,又缓缓落在他那几个不叫人安心的兄弟们身上。 回想起方才的事情,他只能无奈叹了口气。 … 太子其实没有大皇子想象中那么生气,他要是真的生气,早就甩袖离开了府邸,不会再逗留下去。但他必定也是有点 火气的,不然不会这般姿态留在庭院里。 贾珠立在允礽的身后,陪着他看着这庭院内的花草。他能感觉到,这庭院内的宫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恐惧气息,因为太子方才的发怒,他们未必能回得过神来。 他们在担心,太子殿下会不会将这样的怒火发泄到他们身上,届时,他们是必然无法承受的。 “殿下这火气,怕是吓坏了不少人。”贾珠有些无奈地说道,“可你其实没那么生气,对吗?” 允礽满意地轻哼了声,“阿珠,有时候,哪怕不那么生气,也该借此发一发火,不然谁都会将你当做儿戏。泥人都有三分火气呢。”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伸手捏了捏贾珠的胳膊,权当是安慰。 贾珠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里,当然是心里,他自然不能在表面上这么做,不然总会叫太子捉住了把柄,捏着来嘲笑——可他还是没能忍住让声音里渗透了这种无奈,“可何必去恐吓那些皇子们?殿下,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我。” 也不是所有人会在乎这一点轻微的差别。 “他们不在乎如何,这关我何事?”太子傲慢地宣布,“只要我在一日,这就是铁律。他们若不情愿,便来推翻我的地位再说。” 贾珠为太子言论里掺杂着的某些东西不快地皱眉。 ”我讨厌这种假设。”贾珠沉默了会,坦然说道,“我不喜欢任何人夺走保成的地位。” 允礽脸上的笑意变得更加真诚了些,他停留在贾珠胳膊上的手指往下抓住了手掌,然后带着喜爱意味地把玩了起来。 贾珠被太子扯动得与他并肩站立了一会,才又开口。 “但不管如何,眼下是时候离开了。”贾珠轻声说道,“要是殿下再不出去,那对你与大皇子的猜测,已不知要衍生出多少个版本。” 太子大笑起来,到底是应了贾珠的话。 … 当太子和贾珠并肩出现在府邸上时,那些灼/热的视线,令人几乎以为要被烫伤。 贾珠能够品尝出少许怪异的目光,可这夹杂在无数的眼神里,想要找出对象是谁那可不容易。 尽管大皇子最初想要举办的是个小小的宴会,可当这个宴会上出现了自家兄弟后,这件事就变得为难了起来。最终在大福晋的操持下,宴席上来往的宾客虽然众多,可第一次接受这样任务的宫人们却做得极好,最起码大福晋的手腕令来客们都有所感知,这是一位颇有能耐的福晋。 这当然是大福晋的目的之一,可即便如此,在她看到太子殿下出现时,她还是忍不住松了口气。 大皇子感觉到了妻子的放松,不忍笑了起来,“我不是与你说过,有阿珠在,没事的。” 大福晋无奈地摇头,似乎是想说什么,但看着已经被人围起来的太子与贾珠两人,还是吞下那些话,简明地说道:“但妾身想,太子爷应当也忍受不了多久。” 大皇子顺着大福晋的眼神看了过来,发出一声轻叹,点头说道:“你是对的,不止忍受不了多久,他怕是要杀人。” 话音落下,大皇子起身,大步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有了大皇子的迎接,再加上其他几位皇子也站了起来,一时间,更多的视线汇聚而来,交错在了此处。 在太子与其他几位皇子说话时,贾珠自然退后了一步,没有参与他们的对话。可与此同时,贾珠的视线却不断地在宴席上扫去,总算在角落里看到了正快活看着他的元春。 贾珠的心里放松了一会,就见元春的身边坐着两位仪态出众的姑娘家,而她们身后站着的嬷嬷们似乎昭示着她们的身份,而元春看起来与她们也甚是亲密。 这或许是大福晋的安排。 贾珠刚闪过这个念头,就听到太子呼唤他 ,“阿珠,你在走神什么呢?” 贾珠本能地反应,“看一下元春在何处。”而后才回神,看向太子。 随着太子中断了对话看向贾珠,其他几个皇子的眼神也随之变化,跟着一同看来。 太子的脸上流露出某种古怪的情绪,嘀咕着诸如“我知道”“果然”之类的话,然后他带着一种恼怒的喜爱说道,“孤知阿珠对家人总是看顾的,不过有大福晋在,最起码不会让你妹子落单,你还是快快将注意力转回来,不然,有的是你后悔的时候。” 他这话,令大皇子不满地捶了他一记,大声说道:“保成对本皇子的安排有什么不满吗?” 太子假笑,那种笑意的假惺惺,是几步开外都能感觉得到的。 “别怪孤没有提醒过你们,”太子懒洋洋地看向其他几个皇子,“大哥可是准备了不少好酒,就预备着将你们全部灌醉,好晕乎乎地回宫去。” 太子这话音刚落,允祉的脸上就流露出恐慌之色,尽管他不想如此,但还是不由自主回忆起之前大皇子受罚的种种。 这里可是连带着八弟好几个弟弟呢,如果出宫真的弄成这德性,待回去后,三皇子肯定是要受罚的。 当然,当然,这最年长的人不是他,这眼前还有大皇子和太子呢。 可是大皇子已经出宫,而太子……啊,以康煦帝对太子的纵容,定也不过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这跟直接责罚老三有什么差别吗? 允祉干巴巴地说道:“我不会叫大哥这么做的。” 除却三皇子外,其他几个皇子的眼神也带着一点谨慎,唯独八皇子柔软地抬起小脑袋,好奇地说道,“大哥,太子二哥说的是真的吗?” 大皇子看着八弟那一脸信赖的眼神,只得忍痛说道:“当然不是这样,你二哥就总爱陷害我呢。” 话虽如此,可他说完这话后,除了允禩外的皇子都忍不住往边上挪了挪。 都是兄弟,哪里不明白,大哥这话说得心不甘情不愿呢? 大皇子的计划被太子戳破了后,几个小的皇子就不愿意聚集在兄长的身边,皆是四散开了去,似乎是担心被大哥抓去陪酒。除却他们自己带来的宫人外,府邸上也有宫人跟随着他们。 大皇子确定过他们身边的人最少有两个以上后,这才回头继续与太子说话。 太子哼笑了声,“你要是这么不放心,就将他们都叫来便是。” 大皇子:“到底是出来玩的,总不能这么拘束。” 就在这时候,贾珠扯了扯太子的衣袖,太子自然地往后靠,贾珠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的眼神下意识往边上滑落了一会,然后又朝着贾珠点了点头,于是一直站在他身后的人退了一步,朝着边上走去。 目睹了这一场无声无息的交谈,大皇子的视线也不由得被贾珠的离去吸引。 而后发现,与贾珠交谈起来的人,乃是北静王。 大皇子喃喃地说道:“不过,你倒是将阿珠拘在了自己身边。” “说得这么难听?”太子漫不经心地说道,“阿珠除了我身边,还想去哪?” 大皇子品出少许不对,回头看他,“当然是去他能施展抱负的地方。” 太子笑了起来,“阿珠最想施展的抱负,怕就是振兴贾府,保护他的家人。以孤来看,他似乎做得不错。” 大皇子的思路被太子带偏了一会,然后叹息着说道,“他出身在贾府,倒是可惜了点。” “也没什么可惜的,”太子淡淡地说道,“像他这样的璞玉,不管出身何处,总会叫人发现的。” … 贾珠正在交谈的人的确是北静王,可吸引他过来的,却是站在北静王后笑吟吟看着他的朔 方先生。 没想到这一次宴上,北静王居然将朔方先生带了过来。 北静王原本和贾府就有交情,对贾珠也甚有好感,待他知道,朔方先生曾经是贾珠的师傅后,便大笑着说道:“朔方先生真有大才,本王还得感谢府上割爱才是。” 他这人还特别识趣得体,主动留下了空间让他们两人能说说话。 贾珠看着带人离开的北静王,听到朔方先生含笑地开口,“珠儿一切都好?” 他们同在京中,想要得知彼此的消息倒是不难,可是耳听不如眼见。 贾珠笑着应下,“自然是一切都好,朔方先生无需担忧。” 朔方先生轻声说道:“自打贾府上的戒备森严了些,想要探知你的消息便不容易。可这样也好,安全些。” 贾珠挑眉,“难以探知?” 朔方先生揣着手,慢悠悠地颔首,“的确如此,比起从前,可是难上许多。” 贾珠知道,贾府的一些手段,对于外人来说是没用的——尤其是那些故意要刺探的某些人,毕竟贾府再是经年的世家门第,可还是落寞了,许多的手段都比不过其他人。 故而,贾母才会让贾府自身要正,免得在那些地方落了马脚,翻了车。 可连刺探也是无法…… 那可供贾珠思忖的可能,便有无数种了。 贾珠的声音轻柔了下来,“这未必是好事。” “也未必是坏事。”朔方先生笑了笑,“这说明,有人在关注你,也有人想看护你。” 贾珠的眉头微蹙,片刻后,他放松下来,不再提起此事。 朔方先生的学识,叫贾珠至今都钦佩不已,他们谈话时,都险些忘记了时辰,直到宫人来请,这才发现时辰有些晚。 两人笑着一起入席,这女眷和男客虽是分开,但贾珠也能看到元春在何处。 倒不是他一心一意的想要将妹子拉在自己身边,只是这里到底众多视线,她的身边虽然跟着家中婢女,到底是不太安全的。 虽然在贾珠看来不至于有人犯蠢,真在大皇子第一次设宴上闹出什么动静来,可是谁也无法保证,毕竟人的愚蠢是没有下限的。 宴会上热热闹闹,大福晋甚至还请来了唱曲儿的,从他们坐的方向望去,远处一片娇嫩傲雪的梅花就在眼前,那浓烈似血的红色铺满了墙头,一眼望去确实美色无边。 在那乐器声中伴着眼前这梅花雪景,仿佛心中的多虑多思也随之消散,贾珠的心思轻松了一些,不知不觉就吃了两杯酒。 他对自己的酒量心中有数,不会吃上太多,略喝了两杯就暂停下,任由其他人来敬酒,怎么都不应,只用茶水与人对饮。 酒过三巡这氛围,就更加热闹起来,宴席上男客与女眷虽是分开却没有明确的禁止,等到后头那些各有情谊的男男女女凑在一块儿,便也成为了一种雪中美景。 虽然春日,却偶尔会飘下雪来,这淡淡的雪花,让人称奇,这也让人担忧起今年的气候。 贾珠心中思忖了片刻,思绪便被人打断。 他看向走到他跟前的几人,最前面的一位,居然还是他的老熟人余庆兰。而他的边上站着的人,竟是王仁。 贾珠忍不住挑眉,他们这两人是怎么凑到一块去的? 他与两人见礼,余庆兰的脸上也不见从前的记恨,有些硬邦邦说道,“再过些时日,我便要远离京城,从前与你有些误会,在离京之前,总要算个分明。算我赔个不是,还望贾兄谅解。” 贾珠也不是那等没度量的人,既然人都找上门来,又说出这样的话,他也没有将人推拒出去的道理。 他站起身来,平静开口。 “既然兄台已经要离京 远去,从前之事,不过过眼云烟,随之消散,也算不得什么。” 王仁殷勤要给贾珠倒酒。 却被他拒绝。 虽然说一笑泯恩仇,话都在酒里,可贾珠的酒量又不好,之前已经尝过,眼下是万不会再喝了,他举着自己的茶杯笑着说道,“在下的酒量并不好,方才吃过几杯已是有些微醺,若是再吃下去,便要出些丑态。”他虽然带着淡淡的笑意,可是吐露出来的话却是异常坚定,不会退让。 余庆兰和王仁对视了一眼。 王仁耸肩,往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唉声叹气。 “既然你不喝,那我作为你的表兄弟,替你喝上一杯也是应该的。”他且这么说着,便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几人碰了碰,又将自己杯中物什一口喝下。 余庆兰的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待他们一行人远去之后,贾珠忍不住把玩着自己的茶杯,从上面倒是没发现出什么端倪,又看向自己方才落于桌上的酒壶。 不论是这酒壶还是茶杯,都是原本就有的东西,王仁和余庆兰来了之后,唯一的差别就是王仁,碰过酒壶,但贾珠也没有喝过酒里面的东西。 他谨慎思考了片刻,确认这环节上没有任何差错之后,才微微放下心来。 倒不是贾珠想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余庆兰从前与他仇恨有些渊源,而王仁对他又总是避让,今日这两人居然结伴前来,叫贾珠有些吃惊。 就算余庆兰想要和他一笑泯恩仇,可是王仁又是怎么混进来的? 贾珠想了想,没再继续坐下去,反而是起身问过了身边的宫女,知道了元春在何处后,便请人带他过去。 那位宫女知道福晋和大皇子对贾珠的重视,自然不敢轻忽,走在前头,恭敬地引着他去了女眷的方向。 随着宴席到了中半段,许多人已经不在原来位置上,各寻朋友,各在一处,漫步在梅园之中欣赏着傲雪的梅花,那自有一番风趣。 而元春自然也与她新结识的朋友在了一起。 福晋将自己的姐妹指派了过来,岁数与元春相差也没有多少,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凑在一处,又引来了各自的朋友。她们一行人热热闹闹地在亭子中赏花,贾珠过来的时候,倒是引起了不少人的侧目相看。 他在来时的路上遇到了几个还算相熟的朋友,如今站在一处,也不算落单。 元春偷偷的看了一眼,大哥虽与她没有交谈,却知道大哥是为了来看她,便高兴的朝他笑了一笑。 贾珠在那些姑娘家们边上扫了一眼,确认家中带来的婢女正牢牢地站在元春的身后,这才轻轻颔首。 与贾珠一起过来的男客中,自然有人与这些姑娘家们相熟,两边便这般交谈起来,但也没有停留多久,男客们就沿着园子的小道往深处走。 元春身旁的圆脸姑娘朝着她笑了笑,低声说道:“贾家大哥是不是故意来看你的,生怕你出了什么事儿?” 元春的声音也低低的,带着少许笑意,“许是大哥知我莽撞,怕我出了乱子,惹得大家不快。” 那圆脸姑娘的笑容更大了一些。 “若你这般谨慎的性子都能算得上莽撞,那我可就是个疯姑娘啦。”她脸上的恣意,叫元春也忍不住笑做一团。 有些人不过刚刚认识,便能感觉到那种情投意合,便是连说话都非常舒坦,巴不得黏在一块儿。 如今元春便有这样的感觉,以那圆脸姑娘的笑容,怕也是如此。 这梅林之中,到处都能看到赏花的人。 贾珠漫不经心地走着,何时跟方才那些朋友们分散了,倒也不在意,毕竟来而又去,总归能够在遇上。 他的身后只跟 着一个书童和宫女,那宫女还是方才一直在他边上守着的。 郎秋看着他们逐渐走往深无人迹的园子深处,忍不住说道:“大爷再往里面走,可就不知会遇上些什么了。” 身后跟着的宫女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 “贾公子莫要担心,这深处只有一处小楼。那楼阁也是这园林中的一景,若是公子不弃,倒是可以看看。” 人都已经走到了此处,再往里头走走,倒也是无妨。 虽然天上飘着雪,但是也不过片刻就已经消融,春日下雪本就比较少,如今这冷意带着清凉落在发间林梢,也不过是沾染了少许湿润。 待不紧不慢走到了深处,果然能见一处小楼,那小楼与梅林相辉交映,确有其美。 仔细看来就能知道,这宅院中的布局是经过了大家手笔,皇帝对于这位大皇子还是颇为上心,这底下的人也不敢疏忽,自然处处都竭尽全力,因美尽美。 贾珠站在小楼下,悠悠望着远方。 直到身上的凉意更重,这才打算离开。 他刚才没想着出来这么久,倒是忘记带了汤婆子,只是这身子走了这么久,却也没有感觉到太凉,反倒是越来越热乎了些。 难道是方才吃了几杯酒起了作用? 贾珠边是这么想,却是在心里摇了摇头。不论这酒有天大的好处,他都不会让自己多喝的,他不会忘记从前醉酒的时候到底引发多少的麻烦。 而这其中又有多少,是他强行令自己忘记,莫要再提起的? 贾珠不知。 若是没有从前醉酒的种种,没有那些亲密的接触,那些滚烫的热意,他会发现自己对太子的心意吗? ……他有些出神。 “啊!” 一声娇弱的尖叫声,突然从小楼内传来,那声音饱含痛苦与难受,令贾珠下意识看了过去。 “小楼内住着人?” 他的声音低了下来。 那个一直跟着他们的陌生宫女连忙摇头,急切说道,“这不应当,此处小楼只做观景之用,并不能留宿,本不该有人才是。” 这位宫女许是担忧起家中主母的责罚,连忙推门而入。 贾珠微微皱眉,倒也不是不能理解这位宫女的惊慌,只是出于礼节,他并没有跟着闯进去。 不过他还是踏入了这小楼的内部。 从门口的位置望向里面,这处小楼的布置的确错落有致,非常精美,但也正如那个宫女所说,这看起来只做观景之用,并没有其他的布置,若是真要叫人留宿,怕是不能够的。 而这一楼也只有一个简单的房间。 从那大开的房门之中,能隐约听得里面的交谈。 过了片刻,这位宫女有些苍白着脸出来,嗫嚅着说道,“这位小姐不小心与自己的婢女走散,且又在林子中崴伤了脚,这才会落到里面。奴婢得去请大夫……”这宫女看起来有些为难。 贾珠也不是不能够理解她的担忧,毕竟她原本是跟着他而来,如今却是要分/身去请大夫,若是此中出了什么差错,她的罪责也是难免。 他平静说道:“我就在此处,你快去快回便是。” 这宫女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得救了的表情,欣喜朝着贾珠行礼。 郎秋看着宫女离去的背影,有些无奈摇头。 “大爷就是心善,方才便是不答应,也没什么可指责的。” 贾珠慢悠悠说道:“我若是真的心善,方才就应该跟着一起进去慰问,查看情况,可你不也瞧着我,就在外头一动不动吗?”他这话的声音不大,至少不会叫房间内的女眷听到。 郎秋抿唇,大爷这般谨慎,方才不会出错。 就 在他们交谈之间,房间内的女子似乎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发出了一点轻响。 贾珠和郎秋同时看向了房间。 过了一会,房间里面没什么动静,显然那一位姑娘家也不愿与他们相对。得亏这个时候郎秋在,贾珠漫不经心想着,随意扯了扯自己的领口。 郎秋挑眉:“大爷难道是觉得太燥热了吗?这个时候您居然不怕冷?”他一边这么说一边却又觉得有些奇怪,大爷的身体他是心知肚明的,以今日这样的天气,方才离开之时并未带上汤婆子,本该冰凉才是。 这也是他对那个宫女有些恼怒的原因。 毕竟他们在这里停留的时间越久,大爷的身体就越受寒意侵蚀。 他一边这么想,一边忍不住想要去碰一碰大爷的手,这样的动作对他们来说不算逾矩,毕竟他身为贾珠的书童,总该时刻关切着主家的身体。 秋碰到贾珠的手指时却是大吃一惊,他竟没有想到,大爷的手指却是如此滚烫。 郎秋顿时觉得不对劲,抬头看向贾珠,仔细观察之下,方才发现大爷的眼神有些涣散,脸上也沁着薄薄的汗意,像是热得发汗,眼角那一抹潮红,好似带着湿润,“郎秋……”贾珠的声音也是软绵绵的,仿佛有气无力,“我这是怎么了?” 他连忙搀扶住贾珠,这才发现他的身体虚软无力,被他一扶,整个人就差点软倒下来。 郎秋差点跳起来,“大爷,你好像发烧了!” 他能做出来的判断也仅限于此,毕竟高热,身体微颤,虚软无力,这不正是高烧的症状吗? 贾珠的意识有些混沌,被郎秋搀扶着进去坐的时候也很是迟钝,没能反应过来。直到落座后,房间内响起一位女子担忧的声音,“你们……是何人”时,他才缓缓眨了眨眼,感觉无力的感觉更加泛起,带着一些难以忍受的煎熬。 贾珠强压下那种奇怪的感觉,抿着唇,缓过劲来,方才说道:“抱歉,我的身体似是有些不适,家里书童冒犯,引我进来了。小姐莫要担忧,我们现在便走。” 贾珠掐了掐郎秋扶着他的胳膊,像是一种暗示。 郎秋虽然有些不甘愿,但也知道贾珠说得在理,他们和这里面的姑娘也不认识,这孤男寡女的,总归不合适。 他搀扶着贾珠站起身来,便要往外走。 那房间内的姑娘却在这个时候发出一声惊呼,像是想要动作时,不小心摔落在地上。 这动静,让贾珠微眯起眼,捏了捏郎秋的手,“你去看看情况。” 郎秋点头,松开贾珠的手去查看了。 贾珠感觉那种燥热再度翻涌上来,叫人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那种煎熬。 这不是发热。 贾珠敏锐地意识到不同,如果这只是简单的发烧,他不会在这个时候感觉到……这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有着种种的热气,将那些热量再往下压。 贾珠的手指不自觉地紧握成拳,好似是在克制着某种冲动。他微微昂起脖颈,那皙白之处遍布汗意,就像是他的身体内有一处热量正在源源不断地往外辐射着热气,逼得他的身体都微微发起了红。 他焦躁地扯了扯衣领,再一次的,几乎要将领子给扯下来。 贾珠眨了眨眼,浓长的睫毛微颤,像是一团颤抖的暗影滚落在他的眉间,过了好一会,他沙哑着声音叫道,“郎秋?” 郎秋进去的时间,似乎久了些。 “郎秋。” 这一次,贾珠的声音重了些。 可是屋内一点动静都没有。 没有刚才那个惊呼的女子,没有刚进去的郎秋,就好像在贾珠短暂出神的瞬间,他被转移到了无人之处,只余下一片空寥的寂静。 贾珠知道, 他这个时候最好的选择,便是立刻转身离开。 他定然是…… 可是郎秋不见了。 郎秋是在他的命令下去查看房间内的变故,他此番无声无息,必定说是出了差错。 他不能…… 贾珠闭了闭眼,忍耐住又一次怪异的热意。 就在这个时候,一双柔弱无力的小手搀扶住了他,连吐息都带着柔媚,”公子,可是哪里不舒服?“ 贾珠缓缓睁开眸子,眼睫毛微微轻颤,皙白的脸上布满潮红。 眼前的女子瞧来有几分姿色,穿着的衣裳虽是华丽,却隐约有些不相称,仿佛有种怪异笼罩其上。 她正好奇地打量着贾珠。 注视着这个瞧来似是在痛苦的青年。 那种隐忍的痛苦,却令他愈发好看。 仿佛苦难加诸在他身上,却更能迸发出那种鲜活的力量。 这种异样夺目的昳丽,令他透着一种脆弱之感,叫人怜爱之时,又油然而生一种摧毁的渴望。 贾珠无力,大半身子都软倒在女子的身上,好似只能被她搀扶着走。 女子的脸上带笑,似乎是想将贾珠带到那屋里去。 他顺从着她走了就,却又轻轻抓住了她的手。 看起来虚软无力,却是牢固无法挣脱,女子一惊,下意识一甩,却没有甩开。 “小姐,你将郎秋,藏在了哪里?” 贾珠苍白着脸,微微笑了起来。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太子看不见贾珠的时候,就已经让人去找了。 大皇子听着太子理所当然命令自己府上的宫女,倒也没有不愉快,反倒是撑着自己的下巴,有些好奇,“真不知道阿珠是怎么受得了你的。” “孤这不是千好万好?”太子挑眉,不以为意。 大皇子听了太子的话,作出一副要呕吐出来的模样。 “就你时时刻刻想要将人绑在身边的状态,这独占欲可真是了不得,身为你的朋友尚且如此,我都无法想象你将来取其后的模样了。” 太子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手中把玩着一个酒杯,他方才和大皇子喝了几口,但都没有多喝。 “大哥这话就错了,我在乎阿珠,是因为他是我喜欢的朋友,将来我的妻子如何,那可未必。”他笑了笑,“难道大哥在看到福晋之前,能够确保就一定是自己喜欢的?” “以阿玛对你的重视,将来若是赐婚,也肯定是选你喜欢的。”大皇子试图公正给康煦帝说句话。 “大哥或许说的没错,只是相比较喜欢这个不重要的东西,身份,家世,方才是要紧。” 太子的脸上流露出某种奇怪的微笑,“只是对我们而言,这些东西又有什么用?” “你这话就偏颇了。”大皇子摇了摇头,“阿玛给你选人,自然还是要考虑身份家世的,不然难道你想要,给你选个身份平平的妃子,她的娘家,可没什么用处。” “普天之下都比不上孤,”太子傲慢地挑眉,“那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差别呢?” 再好的家世,都比不上皇宫的出身。 就在他们说话之间,有一位宫女快步走到了大福晋的身后。 大福晋的脸色微微一变。 她招来了身边的嬷嬷,低声嘱咐了几句,看着她带人快步离去之后,方才在宴席中找到了丈夫的身影。 尽管方才那个宫女来报的只是一件小事,可这件小事却让大福晋的心中有些坠坠不安,在派出了人去处理之后,她还是忍不住想要与大皇子说。 只是在大皇子的身边,太子殿下的身影却是让她有些犹豫。 片刻后,她还是缓步带人过去。 这在大福晋起身的时候,大皇子就已经察觉到了妻子的动作,他的眼神不自觉地被她所吸引。 太子饶有趣味地观察着大皇子的模样,片刻后下了结论。 “怨不得大哥有这样的看法,原来已经是这其中的俘虏。” 大皇子在桌椅的掩饰之下踹了他一脚,只不过没踹上就扑空了。太子跪坐的蒲团往后挪了一挪,可没挨上边儿。 大皇子和大福晋的感情看起来还算不错,只不过大皇子在被揭露的这件事情后,看起来有些恼羞成怒。 不过此时大福晋已经出现在他们的跟前。 诚然而言,大皇子这位妻子其实长得并不是十分好看。她的仪态自然是出众的,可并非那种令人眼前一亮的美人。然而在看着大皇子对待她时的温和态度,便足以看得出来夫妻两人的关系不错。 大福晋柔柔说道:“爷,有一桩事,原是不该打扰,只是想起太子殿下,又想着该说上一句。” “关乎阿珠?”太子的视线落在了大福晋的身上。 福晋突然有一种被猛兽盯上了的错觉,背后默然发凉。 “是,也不是。”大福晋抿着唇说道,“刚才有人看到,贾公子一路往梅林深处去。可她说,那位搀扶的宫女看起来有些面生。” 这是府上第一次设宴,自然不想出什么问题,大福晋在安排的时候,也安排了盯梢者的宫人。 府上任何一处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便得及时来报。 大福晋轻声,“这本来也算不得什么问题,只是……在贾公子,也有一人孤身进入……”她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太子霍然起身,“梅林深处?” 他轻轻说着,脸上却没有半点笑意。 “嫂嫂,给个指点?” 这席面上,大皇子夫妇与太子殿下一起离开了,这动静自然引发人之好奇。只是他们却不敢正大光明地跟上去,只能忍不住伸长脖子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暗自思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大福晋自是有些羞愧,大皇子却是淡定自若,搀扶着她的胳膊没有丝毫的抖动。 一行人堪堪踏足梅林深处,还未走到那栋小楼跟前时,就已经看到了漫天血梅之中,出现了两人的身影。 是贾珠。 与他身边的书童。 只是两个人的模样,看起来都有些狼狈。贾珠面色潮红,看起来仿佛在发热之中。而郎秋就更加明显,他的额头像是被人敲开了个洞,正缓缓往下流血,眼神也有些涣散。 不必话说,一看他们两人这个模样,便知道出事儿了。 太子面无表情地走到了他们两人身边,一把将贾珠给扯了过来。这动作令郎秋的身体微微一晃,不过没摔倒,被大皇子顺手扶了一下,打量着他脸上的痕迹。 “被人砸了脑袋,没晕过去?”大皇子的声音带着少许惊讶,“倒是有种。” 郎秋苦笑了起来。 在这个时候什么礼仪什么叩拜问题都已经被他抛在脑后,总算得救的庆幸在他心里晃荡。 “……本来已经是晕了过去,只不过被大爷给救醒了。” 回想着刚才发生的种种,郎秋只觉得荒谬。 大爷让他进去检查那女子的情况,他当时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想着快去快回,赶快带着大爷离开,却没有想到刚进门就看到了一位落在地上的女子。 他以为这位小姐摔倒在地上,便快步走到他的身边,想要将人扶起来。 却没有想到他刚靠近那个人就被她摔倒在地,然后一个被棉布包裹起来的重物就狠狠砸在他的脑袋上。 郎秋应当是昏迷了片刻,等他缓缓转醒的时候。他若隐若现听到了外头呼呼交手的声音。 那让他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在梦里还是真的醒来。 等他踉跄着想要爬起来的时候,外面的动静已然停下,而有人猛地推开了门。 “大爷……?” 郎秋甚至不知道他那声音根本不是说出来的,而是挤出来的,带着丝丝颤抖。 “能走吗?” 贾珠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可郎秋似乎意识到什么,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哑着声音说道,“能。” 贾珠点了点头,示意郎秋跟上。 郎秋脚下发软,走出那个房间的时候,方才发现外面的正厅已是凌乱不堪。 就在靠近门口的位置,躺着一个女子。她身上的宫袍有些凌乱,看起来像是晕到了过去。 郎秋此时正处在眩晕的状态,连震惊的情绪都没有,就下意识说道,“大爷打晕了她?” “她不也是打晕了你?” 郎秋愧疚,若不是他没有半点防备之心在方才也不会轻轻松松的被人放倒。 “大爷……”两人互相搀扶着往外走去,“这个女子难道是故意在这里等着的?” “算是吧,”贾珠舔了舔唇,眼角带着湿气,“方才她出来的时候,走路的模样有些不太对劲,如果是正经人家的姑娘,那样走路,肯定是要挨罚的。” 如果不是宁国府上的贾珍,总是爱带他去那样的地方,贾珠倒也不会发现这些细节。 当初在天香楼的时候,那些姑娘们被引了过来,那时贾珠 就发现,有些姑娘家的走路方式似乎是从小被刻意调/教出来,就是为了引人注目,所以连行走坐卧都带着一丝媚态。 方才那女人靠近之时,贾珠就感觉到一种熟悉的感觉。 不管这个女子到底是什么身份,他都绝对不可能是那个宫女所说的大家小姐。一个□□,一个宫女,再加上他身上的奇怪的热意…… 有趣。 郎秋万万没有想到,直到这个时候大爷居然还能笑得出来。他听到笑声的时候下意识往贾珠那边看,去就看到了爷脸上还未散去的微笑。 郎秋发出一声好像喉咙被掐住了的窒息声,有些绝望地说道:“大爷,你都被设计了,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想要找出来是谁并不难,难的是他们是怎么想到在大皇子府上做出这样的事的?”贾珠喃喃,“难道是蠢人与蠢人走到一处,愚蠢的结合会让他们的脑子更加失常吗?” 贾珠甚少说出这般犀利的嘲讽。 郎秋听到的时候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接连的笑声牵动了他额头上的伤势,疼得他又直直抽气。 可郎秋有些看不明白。 在小楼的深处安排一个女人,又把大爷给引诱到了这里,当然能想象出来背后之人到底想做什么。可问题就在于他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是觉得孤男寡女在一处就真的能发生点什么吗? 他郎秋可还在这儿呢。 就算那个女人再是貌美如花,可是贾珠又不是那种见色起意之人,这么多年,郎秋就没看他对谁动心过。 ——除了那个谁也不知道的心上人。 贾珠根本没有…… 郎秋愣住,突然意识到,他接触到的皮肤正是滚烫之极。 他下意识看向贾珠,这个时候在他一直有些混乱的视野中,他总算看到了更多被他忽略了的东西。 贾珠的情况其实很不好。 正如郎秋想的那样,就算把孤男寡女放到一处又能怎么样,贾珠又不是那种色令智昏的人,就算把他们剥光了丢在一起,也不可能让他产生什么欲/望。 那能让他们被迫接触的还能有什么办法? 一瞬间,郎秋毛骨悚然。 贾珠似乎能够感觉到他的身体僵硬,落在他胳膊上的手,轻轻用力拍了拍郎秋。 “没什么。” 郎秋愤怒地咬牙,“他们居然给大爷下药!” 回想着刚才种种事情,郎秋竟不知道到底是在哪个环节被动的手。 贾珠当然也猜不出来。 因为他现在正处在一个脑子混乱的情况下,虽然他刚才还有足够的力气打晕那个女人,可实际上那些高烧不退已经让他的意识都有些混沌。 他相信动手的人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他们觉得下的药力足够让贾珠整个人发了昏,能与其他人滚在一处。 正如贾珠最开始所猜想,他本以为没有人会蠢到这个地步,会在大皇子府符动手,可实际上,的确会有人这么愚蠢。 而他们的想法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也并非不可能。 毕竟,若是有谁在大皇子第一次设宴的时候,就闹出这样的乱子,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他的未来,前途肯定会被彻底瓦解。 哪怕是贾珠,在名誉受损之下,也将会不得不娶了那个女子,让此事成为自己一生的污点。 这就是他们想要的目的。 然,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在行动之中就必定会有一些过程显得过于明显。 比方说在宴会开始的时候,余庆兰和王仁两个人联袂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就已经埋下了第一个疑点。 当然如果事情如他们所猜想的顺利发展的话,假若真的被 他们成功闹出这样的乱子,届时所有的人的视线都会被贾珠所吸引,而贾府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后,自然无暇他顾。 贾珠到时会被这乱子缠身,根本分不出身去追查这件事,等到他有能力脱离那个环境再来纠察究竟是谁的时候,余庆兰早就离开了京城。 是的,余庆兰。 贾珠当然不能百分之百肯定,背后之人就一定是他。 可是在他脑子这么混乱的时候,揣测一下,具有极大可能的并且对他怀有恶意的对象并非一件很难的事情。 “郎秋……” 贾珠的声音有些轻飘飘的,甚至带着一些痛苦的呻/吟。 “如果待会我摔倒的话,最好不要让我脸朝下……”他软绵绵抱怨着,“我猜这会让我的脸很痛。” 如果是在别的时候,郎秋会为大爷居然会这么可爱嘟哝着想大笑出声,但这个时候他的心里却泛起无名的惶恐,因为这意味着大爷的脑子已经混乱了。 就在这个时候…… 他们听到了脚步声。 … 贾珠感觉自己砸在了某人的怀里,因为他的鼻子狠狠摔在了硬物的上面,疼得他几乎要掉下眼泪。 他试图让自己站起来却有些好奇,发现自己的四肢似乎已经失去了控制,软得不像话。 他…… 贾珠花了一点时间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些破碎的记忆很快回到了他的脑子里,令他勉强想起现在尴尬的情况。而他又花了更多的时间,比往常要多出一倍的迟缓,才认出来这个紧紧搂抱着他的人,是允礽。 他试图脱离太子的拥抱站起来,但是尝试了两次都没成功。最后贾珠只能以一种靠在他怀里的尴尬姿势,嘟囔了起来。 “保成……” “嗯。” 尽管贾珠的声音非常轻微,带着含糊咕哝。 但太子还是听到了。 “我觉得我需要一桶冷水,或者直接把我推到湖里面。” 在太子能回答他之前,大皇子的声音就强势插了过来。 “以你的身体状况,我建议最好不要这么做,太医已经在赶来的路上,还是等太医决定再说吧。” 贾珠觉得没什么力气,想要撑着脑子好重呀,便缓缓的将脑袋压在了太子的肩膀上,闷声说道,“怎么还有大皇子?除了大皇子之外还有谁……”他的声音软绵绵,像是觉得非常丢脸一样,大声抱怨了起来。 “除了福晋外,也没什么人知道你被下药了。” 贾珠:“……哦。” 听起来是很多人。 他朦朦胧胧想着,手指开始无力撕扯着自己的衣服,他还是觉得好热,和太子接触到的地方更是滚烫得不像话。 如果说刚才他还能够坚持走出来,保持住自己的清醒,可是眼下滚落到太子的怀里之后,这些坚持立刻溃不成军。 说到底,贾珠能够把持得住,甚至敲晕女人离开那里,只不过是因为他足够顽强。他不喜欢那个人,不在乎那个人,自然也不可能任由着自己放肆。 贾珠的坚毅和执拗,令他的意志无比坚定。 可太子不一样。 他本来就对太子怀有爱慕之情,而这药物本就极其容易动摇,在身体如此难受滚烫的时候,他偏偏又和允礽肌肤相贴,那种感觉令他差点软倒下来,跪在他的身前呻/吟。 绝不可放荡至此! 贾珠强迫自己站起身来,哪怕他的腿脚软得不像话。 他看清楚了四周到底是什么模样。 就在方才他们在梅林之中遇到了太子一行人之后,他们就被带到了这个距离梅园不远处的院子里。 对于那片刻发 生的事情,贾珠已经没有太多的印象了,可他眼下却能看得出来,不管是大皇子,福晋还是太子殿下,他们的视线都落在他的身上。 ……或是担忧,或是好奇,也有如允礽那般,让贾珠看不出半点情绪。 他慢吞吞试图让自己站直的尝试做得很好,最起码眼下他就已经能够保持一点清醒。 ——只要远离了太子。 说实话,他开始怀疑这个药物是不是能够跟人的心理想法产生一定的反应。又或者说人的意识其实真的可以控制身体? 在喜欢和不喜欢的人之间,人的反应竟然可以如此差别。 可纵然是如此,贾珠也不得不承认,当药力上来的时候,他能够这么站着就已经是一种煎熬,他迫切地需要一根拐杖或者手杖,能够让他支撑着身体,但他选择了打量四周,然后哑着声音说道:“郎秋呢?” 大福晋柔声说道:“他额头上的伤势看起来有些严重,还在往下渗血。我方才已经让人带他去上药,而且对于发生的事情也该有个人来回答。贾公子的情况看起来并不是很好,还是先坐下来说话吧。”大福晋说起话来温温柔柔,贾珠本来应当听从他的话坐下来,可他确实摇了摇头。 ……他只是不能。 要维持住站立这个动作,对贾珠来说已经非常艰难,他现在甚至不能够再往边上走上哪怕一步,不然必定会跪倒下来。他强迫着自己开口,“我需要……一些冷水。” “不行。” 这一次开口拒绝贾珠的人,是一直沉默不语的太子。 “大哥,你现在还是带嫂嫂出去吧,除了待会儿,我让太医进来之前不许任何人再进来。” 贾珠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意识已经有些不清醒,但他还是冷不丁看向了太子。 不知道太子和大皇子究竟用眼神达成了怎样的交易,很快大皇子就朝着他们两个人点了点头,带着大福晋出去,但在经过贾珠的时候,许是他为了出于某种想要安慰人的想法,伸出手,在贾珠的肩膀上拍了拍。 只是这么一下,就让贾珠的坚持彻底溃散。他一个踉跄,就往前摔倒下来,只是在摔到地上之前,就被太子一把捞住。 贾珠在他的呻/吟吐露出来之前,就狠狠咬住了自己的手腕,将那些狼狈羞耻的声音全部压了下去,身体却细细密密颤抖了起来。 ……燥热。 大皇子目瞪口呆的看着贾珠颤抖的身影,并且在同时得到了太子凶狠的瞪视。他想要给自己辩解什么,但是还没有开口就被大福晋拉了出去。 他们两个人尴尬站在院门之外,夫妻两人对视了一眼,大皇子干巴巴开口。 “我没想到阿珠已经……” “爷,贾珠被下了药。难道您在以为他能够制服动手的人,带着身边的书童逃离了那个陷阱,就以为他被下的药物没什么所谓吗?”大福晋无奈说道。 大福晋可比大皇子心细得多。 就算在刚才他们一路从梅林到这个院子的时候,她完全想象不出来贾珠究竟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他分明在他们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差点崩溃,可是他哪怕一步步跟着走到这个院子,也没有任何流露出来的迹象,这或许能够欺骗得了大皇子,但显然骗不了太子,不然他不会突然将他们赶出来。 在今日之前大福晋从未见过贾珠,或者应当说从未如此清楚的见过他,但只是这么一个照面,她就知道为什么太子和大皇子对这个人投以不一般的眼光。 这样的人,的确叫人钦佩不已。 她难以相信他是怎么走出来的,而不需要旁人施以援手。 “……当然,余下的事情,就该是我们的了。”大皇子叹了口气,脸上却露出一种阴 冷的表情。 他并不介意他的宴席上出些有趣的乱子,毕竟就连他自己有时候也总爱做些出格的事情,这往往会让皇帝有些恼怒。 可不是这样的事儿。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大福晋有些羞愧,“是妾身没做好。” 大福晋甚至有些惶恐,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故。如果贾珠真的被人蛊惑,做了些不该做的事情,以至于太子身边的人居然又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那除开贾珠的声誉必定一落千丈之外,更为人恐怖的是,这必定会影响到太子。 大皇子轻轻说道:“你说……动手的人想害的究竟是阿珠,还是保成呢?” 大福晋对上大皇子的眼神,手指僵硬。 不论是哪个猜测都未必会有好的结果。 大皇子不紧不慢开口,“先去查,将宴席上的人都排查一遍,当然谁与贾珠打过照面的方是重中之重,他吃过的所有东西,品尝过的所有食物,全部都让太医检查一下。”当他表露出平静淡定的态度时,大福晋的情绪也随之稳定下来。 她朝着大皇子微微一笑,便欠身去了。 很快,这细微的气氛转变,立刻就让这些身处宴会其中的人捕捉得到。 他们能够被邀请来自然不是傻子。 元春立在梅林下,有些焦急地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婢女。她感觉到了那些奇怪的变化,正试图寻找兄长的行踪,却发现自己似乎有一段时间没看到贾珠了。 站在她身边的元珠,那个圆脸姑娘轻声说道:“没事的,眼下还不算真的出了大事。” 尽管元春是在这样紧张的情况下,还是为了元珠说的话下意识看向她,“你说什么?” “我看到了大姐。”元珠抿着嘴角,轻声说道,“瞧瞧,在那里。她的神情看起来不太好,但还没到严重的地步。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也还没造成难堪的后果。” 都是自家姐妹,元珠再清楚不过福晋的表情。 如果是更严重,更加…… 那眼下,福晋会是微笑着的,而不是现在的面无表情。她越是笑得大方随意的时候,反倒是她怒极之时。 元春的声音轻轻的,带着少许紧张,“但也意味着,的确发生了什么,对么?” 元珠敛眉,叹气着说道:“是这样的。” 出了什么事? 这是宴席上众人都忍不住私下谈及的话,可当有人进来,将席面上几桌东西都搬走时,这种猜忌的想法到了顶端。 可他们不知道到底是谁出事了,只元春的脸色却蓦地惨白。 那里面,有着属于贾珠的东西。 … 贾珠觉得很热。 那是一种不一般的滚烫,令他整个人都轻飘飘地踩在云端,似乎是要让他去……做点什么,他想要撕开衣服,想要大喊大叫,想要和人肌肤相亲……这种种的冲动,在攀登到巅峰时,到底是被他强行压制了下来。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被人搬运过,如今正躺在一处柔软的地方上。他侧躺着,心跳的速度快得惊人。 “……水……” 他隐约记得,他身边的那个人,应当会帮忙才对…… 然后,冰凉的水递到了他的唇边。 不是,不是这个…… 贾珠挣扎了起来,他要的不是这个水,他要的是能够浇湿他,令他这燃烧着的欲/火熄灭的冷水。 他下意识将身体往被褥里藏起来,连吐息都带着渴求的味道。 “……不是,这个……” 他挣扎着说道。 贾珠想要……更多……他一瞬间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煞白,身体忍不住往被褥里藏了藏,好像这样就能够掩饰奇怪的反应。 “阿珠。” 一道冰冷的声音在贾珠的耳边响起,紧接着,他的胳膊似是被什么强劲的力道抓住,令贾珠根本无法动弹,“你怎么了? ” 明知故问。 蓦然,贾珠的心里腾升了这种想法,发出低低的威胁声,他很少有这种反应,尤其是在对着允礽的时候。 ……是的,允礽。 他知道此时此刻在他身边的人到底是谁,哪怕他的存在对于贾珠而言更是一种煎熬,可贾珠仍然无比渴望着他的触碰……但不是现在。 贾珠忍下又一声痛苦的呻/吟叹息,绝不是现在。 “殿下,你还是……出去吧……然后,我晚点,再请太医……进来……”贾珠颤抖着低着头,紧攥着被褥的手指克制到痉挛,他感觉自己要被身体内的这把火烧死了。 “阿珠为何不看看我?” 太子轻轻的,冰凉的声音在贾珠的耳边响起,却带着暧/昧的钩子,“阿珠,看看孤。” 贾珠痛苦地颤抖了一下,他……他睁开了湿/漉/漉的眼眸,漆黑的眸子有些混沌,花了片刻方才将视线聚焦到太子身上。 在贾珠看来,太子的身上似乎蒙着一层光晕,他闭上眼,再睁开,还是如此。 他嘟哝着:“殿下,你脑袋上有光。” “什么?不,阿珠,我没有。” “你有。” 贾珠固执地摇头,一边摇头,一边试图将自己埋在被子里面。 他本能意识到了危险,哪怕是在这个情况下。 他需要…… 将自己藏起来。 太子的任何动作,都让贾珠非常警惕,他看起来,更像是一只瑟瑟发抖的兔子,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反正在他的眼里都无比美味。 太子可以继续和贾珠兜圈子,甚至他可以用尽一切手段磨着他,让贾珠在情/欲中崩溃,最终不顾一切地哀求他。 他当然可以这么做。 任何一个太子现在还留在这里,而不是取着长剑去将某个人杀了的唯一理由,就是贾珠。 他渴望看到那样的画面。 可他到底不会这么做。 瞧瞧,可怜,倒霉的阿珠…… 允礽将手掌放在贾珠的胳膊上,肉眼可见他抖得更加厉害,并且更加希望将自己藏在什么都好的地方里,可是允礽阻止了他,压低声音说道:“阿珠,得了吧,不管你打算藏起来什么,你不觉得它就像是黑夜里的星星那样明显?” 他的手指灵活地滑动了下去。 ……贾珠宁愿将自己闷死,或者溺死在某个地方。 就算在这之前,他不得不面临许多麻烦,可他还是能坚持着离开,甚至还处理了这桩麻烦,不然自己沾染上危险——只除了身上这个小问题。 可眼下,那笔直的腰身在微微颤抖,顽强坚固的意志在允礽的手指下瓦解,他脸上的潮红,痛苦的呻/吟,以及无法自拔的扭动,都似乎在预示着贾珠的崩溃。 他的意志在药力的腐蚀下逐渐瓦解……不,不只是药力,更多的是允礽的存在。 哪怕在这个时候,贾珠都还残留着一点意识,他清楚地知道,太子想做什么…… “我不……” 但在拒绝声能吐露出来之前,贾珠的身体猛地一僵,整个人颤抖着弓起身来。 而允礽所需要做的,只是勾了勾手指。 … 郎秋坚持他要守在外面。 哪怕刚刚给他上药的太医坚持认为他需要躺下来休息,但他还是迈开了腿,机敏地守在了门外。 迫不得已,两位小太监也跟着他站在了外头,确保郎秋不会就这么摔倒下去。 他的视线紧张地注视着门外,在经历过刚才的事情后,不管是谁,都不能轻易取得郎秋的信任。 尤其是他们居然是被皇子府上的一个宫女给 引诱到那里去的! 郎秋只要一想到这个,就忍不住喉咙紧/窒,好像被人掐住一样。 可怕。 他看着给他看病的太医走了出去,另一个太医与他在一块说话……等下,另一个太医? 在郎秋来得及阻止自己之前,他听到自己问,“为什么……大人,您不应当在门内检查大爷的身体吗?” 两个太医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平静地说道:“就在方才,屋内已经传了水。大部分的药物,只要及时发泄,或是浸泡冷水,就能够压抑下去,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郎秋知道太医暗示的是催情的药物。 他有些焦急地说道:“可是……大爷看起来,并不像是……” 他犹豫了一会。 有些助兴的东西,他是曾经看到别人用过的。比如东府的贾珍,他们便时常用这些东西取乐,在他们身上,郎秋顶多觉得他们比平常更加亢奋。 可贾珠不是这样。 除了高热和颤抖,他看起来都没什么不同。然正是因为如此,郎秋才更加担忧……倘若没什么,那先前那一瞬,贾珠的反应不会这么大。 他唯恐之后贾珠的反应,都是隐忍之下方才能维持的正常。 正在郎秋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他们身后的屋门打开了。 伴随着一种隐晦的潮气,房间内似乎比外面还要温凉些。地上有些水渍,溢了出来,看起来乱糟糟的。 太子殿下站在门前,正在擦手。 他漫不经心地用手帕擦拭着指尖,一双锐利的凤眼看向外头,“太医,进去看看阿珠的情况,可还有别的疏漏。” 太医连忙提着药箱进去。 郎秋眼疾脚快也跟着进去,并无人阻拦着他们。他急匆匆地跟在太医的身后,看到了躺在床上的贾珠。 他似是昏睡了过去,身上的被子盖到了腰间,地上则是扯着一块乱糟糟的布料堆到一处,遍地都是凌乱,唯独贾珠躺着的地方还算整洁。 他闻到了…… 湿/润的潮气。 在看着太医扶起贾珠的手腕,细细诊断的时候,郎秋仿佛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眼神不自觉打量着这房间内的场景,最终落到了被掩盖在屏风后的木桶。 正有袅袅的热气蒸腾。 怨不得这室内带着这般潮气。 可为什么是热的? 郎秋有点惊吓到,下意识看向床上躺着的贾珠,昏昏欲睡的青年眼角带着艳红,仿佛晕染开的胭脂。 他被太医小心搀扶着的手腕上……郎秋似是看不清楚,无意间往前走了一步。 是一个完整的牙印。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死了。” 大皇子若有所思,看着身边的大福晋,微笑着说道,“这听起来不像是一个稀奇的答案,对吗?” 大福晋抿着唇,脸上虽然带着笑,可却丝毫不达眼底,“爷,家里头有这样吃里扒外的下人,的确应当好生整顿一番。” 所有的宫女太监,除开先前大皇子和福晋自己带来伺候的人之外,余下的全都是宗人府送来的。 大福晋暗地里的确清理过,但显然还不够彻底。 “理所当然。”大皇子看了眼上吊的宫女,“小楼里的人呢?” “已经捆起来了,不过贾珠下手够重,人还没醒。” “没醒就弄醒,总不能悠哉等着她醒来。”大皇子摇头,“保成的忍耐是有极限的。” 太子隐忍到现在还没有爆发,不过是为了贾珠。一旦贾珠的情况明了,他定然要不惜一切追查,到时候,大皇子能不能参与还一说,说不定事后连一条人命都留不下。 小楼的女人漂亮,精致,但不是大家闺秀。这不是肉眼看出来的——因为昏迷中的女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任何姿态上令人升起这样翩跹的感觉——这是太医在检查过女人的身体后得出来的结论,她的体内似乎常年服用某种……药物,足以让太医一下子辨认出她的身份。 一个扬州瘦马。 大福晋有些焦虑地说道:“那些唱曲儿的……” “好计谋,混在里面,的确是不太起眼。”大皇子闭上眼,喃喃地说道,“一个扬州瘦马,如果贾珠没有把持住,和她发生了关系,那接下来会是什么?” 贾珠被迫娶了这个扬州瘦马? 不,不一定。 她的身份不够格,不可能嫁给贾珠当正妻。但在大皇子府上出的事,想要大闹一场还是大有可为的。 到时候,贾珠的名誉会被彻底摧毁。 这种计谋看起来肮脏,但是足够有效。可如果只是为了陷害贾珠,在府上做出这样的事,未免太过大手笔。 大皇子睁开眼,有些困惑地说道:“陷害了贾珠,能够威胁到太子不错,可是这危险也是有限度的。”可动用这么一连串的人手,其精细程度堪比要在大皇子府上完成一次谋杀。 毕竟还动用到了埋藏在府上的暗棋——那个宫女,如果只是为了贾珠,未免得不偿失。 贾珠不是不重要,可他的价值在以后,而不是现在。 “大哥猜不出来吗?” 太子的声音幽冷地从门外传来,他漫不经心跨入这院中时,视线已然落到了地上昏厥的女子身上。 大皇子几乎在同时察觉到那无法遏制的杀意。 “那孤来告诉大哥罢。“太子笑了笑,在这女人的跟前站定,看着她的模样就如同在看一堆破烂,”她是方才柯尔坤被认回来的庶女。“ 大皇子大吃一惊,低头看着地上的女人,沉默了片刻后,几乎是从牙齿里挤出来的应答:“……这可真是一箭双雕啊。” … 贾珠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外头一片漆黑,仿佛所有的灯光都湮灭在黑夜里。那种隐隐的燥热还残留在他的身上,令贾珠的四肢和腰部有着怪异的酸软。 他半睡半醒地盯着床帐外的漆黑,一时间疲懒,什么都不去想,只这么安静地躺着。 过了许久,白日发生的事情才一点、又一点地重新回到他的脑海里,让贾珠原本平静放松的身体冷不丁一个紧绷,好似突然惊醒的猎物。 恐惧。 这是最先浮现的情绪。 贾珠被迫回忆起他,他们究竟做了什么……那些怪异的压制,难以辨认的帮助,以及不紧不慢的撸动……那可以说 是贾珠人生最煎熬的一小段时间。 竭尽全力逃脱,却如同砧板上的鱼只能扑腾着的感觉,的确不怎么好。 贾珠从未有过那种被赤/裸剥开的羞耻感,哪怕是从前他们……在殿下奇怪的口欲期时,他也不曾这么狼狈不堪过。 他慢慢地将身体弓起来,如同一只可怜倒霉的虾子,身体僵硬到了极致。 贾珠缓缓吐息。 他甚至有些感激。 若不是眼下的黑夜,贾珠的脸色必定会暴露出很多不能流露出来的情绪。 贾珠难堪地捂住脸,呆呆躺了一会,才慢慢爬起来。 “哗啦——” 蓦地,床帘被一把揭开。 这动作堪称粗暴,贾珠猛地看向床边,就听到一把清冷的声音响起,“阿珠醒了?” 贾珠的身体下意识一颤,就往被褥里一缩,可是还没成功,就被一只滚烫的手抓住了肩头。 “躲什么?” 少年亲昵地轻斥了一句。 贾珠感觉自己的喉咙艰涩干巴,连一句普通的话也挤不出来。他就像是炸了毛的动物,却被猎人强行按住了要害,一时间都失去了挣扎的力气,只能感觉那只手在肩头摩挲着,最终落了下来,扶住贾珠的肩膀。 “……殿下。” 贾珠艰难地,谢天谢地,总算从喉咙里挤出几个音节。 尽管听起来好像是破碎的呻/吟。 他不明白……太子怎么能在做了那样的事情后,却又淡定自若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他记得那些……完完整整地记得。 他的挣扎,他的呻/吟,他试图挣脱,却又被无助地拉回去,他不想要那样羞耻的“帮助”,他自己可以……只需要一些冷水,他记得自己的哀求,他苦苦希望允礽离开,让他不要做那样羞耻不堪的行为…… 可太子一句都没听。 他就像是一个残忍的暴君,哪怕囚徒已经在他的面前哀哀求饶,他却饶有趣味地观赏着他赤条条的狼狈,甚至还屈尊去嗅闻一番。 只要一想到那一刻的画面,贾珠既觉得变态,可最先生出来的还是对自己的厌恶。 ……他居然在想起那种可怕的画面时,心中无法涌现出任何一点畏惧憎恶的情绪,反倒是有种…… 微妙的刺激。 就在两人僵持间,听闻动静的宫女早就轻手轻脚地将屋内的灯都燃了起来。 这些额外的光亮,让贾珠好似被烫到般瑟缩了一下,立刻躲到了烛光照射不到的角落。 他声音沙哑地说道:“殿下,我大概需要一身衣裳。” 他的身上很干爽,一点奇怪的痕迹都没有。 贾珠不敢去想到底是谁给他收拾的,最好的结果当然是郎秋,最坏的…… ——“不……我自己……呜啊,没了……呜呜真的没有……” ——“嘘……阿珠,说不定还没排干净,我们只需要再来一次,最后一次……” 太子就是个骗子! 贾珠猛地将脑袋埋进被褥里,将那些破碎的挣扎,呻/吟与煎熬都甩开,只听到太子似是走开吩咐了些什么。 暂时没再听到太子靠近的声音,令贾珠的身体紧绷总算稍稍放松了一会。可只是一瞬,便有一只手从被褥下方探了进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抓住了贾珠的脚腕,硬生生将他从最后的温暖屏障里扯了出来。 而后便是一件大氅当头盖下。 “阿珠,躲着不肯见人,可不是个好习惯。” 太子的手掌隔着一层大氅拍了拍贾珠的腰肢,令他惊得一颤,可太子却好似没有什么感觉,平静地说道:“孤先出去,阿 珠好好梳洗下。” 待一切声音真的消失后,又过了好一会,贾珠才抓着大氅坐起身来。 太子将他从被褥里拖出来,就是为了给他罩一件大氅? 奇奇怪怪。 贾珠拎着这厚重的衣料,一时间眼神都有些迷茫。可这件大氅看起来,像是太子的东西,这精致的纹路和布料的质感……他将这件大氅丢到一边,赤/裸着脚下了床,往边上一瞧,总算找到了衣服,开始慢吞吞地给自己穿戴起来。 他克制住那种愚蠢的想要检查自己身体的冲动,他清楚地记得太子其实除了碰……之外,什么地方都没有碰,仅仅只是一只手就让他溃不成军。 愚蠢! 贾珠想抽自己一巴掌,可太子还在外面守着,他不能这么做。一旦动手留下来的痕迹,肯定会让太子追根究底,喋喋不休。 他换好衣物,站在铜镜的面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贾珠花了一点时间将情绪一点点收敛起来,到最后,几乎消失无踪。 他打开了门。 允礽正如他所说,背着手守在门外。 院子中看起来有不少下人,这戒备森严的模样,令贾珠微微挑眉,他不想费事和殿下围绕刚才的事情讨论,强迫着自己说出了第一句话,“所以……人没抓住?” 允礽转过身来,淡笑着说道:“嫂嫂听你这话,怕是要不高兴。” 贾珠有些尴尬地意识到,在他的面前,太子没有说大福晋,而是提及了嫂嫂这个词,这显得更加亲密了些,是一种关系上的……不,别这么想,贾珠强迫自己忘掉刚才的念头,口气平静地说道:“那就是抓住了小楼里的人,但没抓住宫女。” “这倒是对了。” 太子低语。 他看起来没有那么不高兴,说话时懒洋洋的,好似一只急需被人顺毛的狮子。 可贾珠犹豫了一会,还是主动说道:“殿下,这没什么。她……我在小楼时,就已经有过这样的猜想了。” 当郎秋寂静无声,没被他的呼唤叫出来时,贾珠的心里就已经闪过无数的猜测。但百分之九十的猜测,关乎刚才的宫女都是没有生机的。 她必须得死。 因为她的身份不仅来自大皇子府上,还关乎她被派来前,是谁的棋子。 “阿珠既什么都知道,为何还会掉入陷阱?”太子有些埋怨地,委屈地说道,“孤气疯了。” 贾珠敏锐地感觉到,太子说出这话时,庭院内的气氛为之一僵。 那些伺候的下人,尤其是常年跟在太子身旁的宫人,是贾珠尤为熟悉的存在。他们的气息在听到太子说话时,总是有着下意识的反应,那反应…… 贾珠微微瞪大了眼,“殿下,你做了什么?” 允礽好似无辜懵懂地歪着脑袋,黏糊糊地拖长了声音,“阿珠,这可是大哥府上,你觉得我会做什么呢?” 一直和太子保持距离的贾珠忍不住上前,有些压抑地说道,“正是因为在大皇子府上,有些事情才不能做。” “阿珠刚醒来,就要与孤吵架吗?可是孤很生气,如果和阿珠吵架的话,怕是控制不住脾气。” 太子淡淡地说道。 贾珠哽住。 太子生气……他当然知道太子会生气,只是,哪怕太子生气,贾珠仍有一个问题,他是怎么被下药的? 他眉头微皱,想问,又觉得太子这个时候,这个问题怕是火上浇油。 不知是太子看出了贾珠心里的困惑,还是他本来就打算提起这事。 太子慢吞吞地说道:“阿珠不是在酒水中被下药的,实际上,你被下药,是那个宫女无声无息地给你下的。”这或许解释了不少问题。 贾珠 敛眉,“难道真的与余庆兰和王仁无关?”他还真的错怪了那两人不成? “不,他们的到来,是一个信号。”太子慢悠悠的,视线在贾珠的身上打转,“一个……猎物上钩,可以拉网的信号。” 贾珠在太子炯炯的目光中,下意识想要转移自己的视线,在太子的眼中,似乎自己也是某只猎物。 “阿珠,在那个时候,你最好的选择,便是意识到不对直接离开。”太子的声音分明就在耳边响起,只是听起来却有些遥远,“你为何不这么做?” ……在郎秋的声音消失不见的时候,贾珠就已经知道出了差错。 为何不走? 贾珠抿着唇,平静地说道:“郎秋是因为我的命令涉险,我如何能不救他?” 不管是设计的人,还是参与其中的人,都万万没想到以贾珠意志之坚定,哪怕欲/火焚身,在那个时候,他仍然留有一定的行动能力,并非是任人宰割。 他只要想走,还是能走的。 并且是毫发无损地走。 可贾珠选择了留下来,与那女人相抗(在她身怀武艺的前提下),甚至坚持到了郎秋醒来……愚蠢,当真是愚蠢。 贾珠仿佛能听到太子正在训斥他,毕竟,在他刚刚醒来的时候,他也曾多次这样训斥过自己。 但。 贾珠并不认为他做的有什么问题。 他叹了口气。 “殿下,郎秋在我身边十几年,这些年,若不是有他在我身边,我也未必能活得好好的。”这是实话,这些年,如果不是这两个书童在他身边,贾珠可未必能活得这么顺畅,“更何况,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以郎秋当时的情况,若是我安全后再去救他,他未必能留下命来。” 当时的郎秋在出血,谁能知道,贾珠找到人再回去,还能坚持到几时? “任何一个人成为阿珠的书童,这些不过他们应当的本分。”太子硬邦邦地说道,“你就为了区区一个下人,差点给自己赔进去?” 太子的声音冰冷至极,正如同他所说,他非常,非常生气。 生气到了,哪怕是贾珠,都能感觉到他看似平静表面下的暴戾怒火。 贾珠闭了闭眼,缓声说道:“殿下,虽然那个女子身怀武艺,但也只是一些粗鄙功夫,并非……”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太子大步流星走到他的面前,伸手在贾珠的脖颈边毫不犹豫地擦过,留下一丝刺痛,“那阿珠可知,若是动手的人准头再好上几分,你眼下就没命了!” 脖颈处的刺痛,让贾珠后知后觉地回忆起当时的画面。 这似乎事关朱钗和瓷片之类的东西,也的确是有什么东西滑过了贾珠的脖颈,只是这点刺痛痕迹在紧张的时候,根本没留下半点的印象。 “我……” 贾珠顿了顿,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话。 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安然无恙吗? 这也不见然。 毕竟贾珠那时候所做出来的判断,全都是靠着几乎要被热气挤爆的脑袋,说不定那个时候,还能有些疏漏呢? 贾珠疲倦地叹了口气,他的身体仍有些酸软,可在这个时候,唯独在允礽的面前,他不想流露出这种虚弱的反应。 “殿下,那你想要我怎么做呢?”贾珠疲懒地摇头,“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发现有人计算我?不,就算我自认还是有点脑子,却也不是未卜先知。将一切靠近我的人都先行设想成为恶人,盘算出种种应对的办法?我可以,但我不是这样的性格。如殿下所说,在看到郎秋为我出事涉险的时候,毫不留情地抛弃他,转身离开?”说到这里时,贾珠忍不住大笑起来,“殿下,我若是这般人,怕是殿下都不敢将我留在身边。” “孤为何不敢?” 太子的脸上露出怒容,“孤只要你安全,只要你还活着,你管那些洪水滔天作甚?” 太子话里流露出来的某些情感,让贾珠微微顿住,半晌,刚刚竖起来的隐刺也随之软化,无可奈何地说道:“可保成知道,我不是……我做不到。” 啊,正因为他是贾珠,正因为他做不到…… 所以允礽才这么生气呀。 他恨不得将贾珠束缚起来,将他的四肢困在床榻方圆间,令他的每一处都只能被锁链给缠绕,叫他插翅也难飞,就连离开也成了奢望。 允礽知道他可以。 他做得到的。 只要他想,他随时随地都能让贾珠“死去”,从此世界上再没有贾珠这个人,也不会让他再被卷入计谋中,不会遇到任何危险,只要他一直生活在他的庇护下,令谁也不知道他的存在…… 太子的心口狂跳起来,带着难以忍耐的焦躁。 他可以,他当然可以…… 他越是这么想,脸上就越是面无表情,带着一种可怕的冰冷坚硬。 直到…… 直到贾珠冷不丁地触碰着他,温凉的手指在太子的脸上抚摸,这令允礽反射性地抓住贾珠的手掌,而与此同时,他也感受到了这手指的僵住。 允礽收拢用力,不让贾珠有逃跑的机会。 只是贾珠看起来也不像是要逃,他看起来更像是…… 有些为难。 贾珠抿着唇,“殿下,我……”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太子粗暴的声音打断。 “阿珠不是怕我吗?” 允礽直视着贾珠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道,“从醒来到现在,阿珠不是一直都在逃避我,不愿与我靠近,不愿看着我?” “……那不是怕。”贾珠的呼吸破碎了一瞬,带着隐忍的颤栗,“是羞耻。” 他的睫毛微颤,最终,视线缓缓抬起,落在太子的眉心。 “殿下,此事,我深以为耻。” 太子盯着贾珠的双眼,仿佛不能理解刚才听到的话,阿珠刚才说了什么?羞耻?他的视线下意识跟随着刚才的话就往下一看,贾珠在意识到他的眼神到底落在那里后,下意识就扯走了自己的手指,尴尬地避开了去。 太子沉吟了片刻,“孤不觉得哪里羞耻。” 贾珠干巴巴地哈了一声,“保成当然不知道,毕竟躺在那里任由人宰割的不是你。” 他说这话时,声音又急促又轻微,显然是害怕被人听了去。 可太子却满脸疑惑,他欲要发泄的火气被贾珠打断,可殿下看起来也没有真的恼怒,只是用一双漆黑的眸子困惑地看着贾珠,“任由人宰割?” 贾珠心头的火苗猛地腾升,他死死咬住牙,免得那种火气从牙齿里挤出来。他不该如此,允礽只是为了给他帮忙,方才……这件事上,真的倒霉的人应该太子,毕竟还连累到他必须施以援手,可贾珠几乎无法克制心中那种大喊大叫的欲/望。 羞耻,当然是羞耻。 哪怕是这般,他还是无法克制那种颤栗的痉挛。 他被剥开,被迫袒露,露出最丑陋的一面,独独在他喜欢的人面前,那该死的,愚蠢的欲/望……贾珠理所当然应该憎恶这一次的事情,他本应该……如果不是在回忆之时,又徒然而生那种快慰满足的喟叹! 贾珠不是对太子生气,他是对自己生气。 对那个屈服于本能,屈服于药物的自己憎恶不已。 太子微蹙眉头,似乎意识到贾珠的情绪不对劲。 心里那些咆哮的念头,因为贾珠的主动靠近,反倒是削弱了不少。 他在心里轻哼了一声,为自己没救 了的底线,而后反手扣住贾珠的手腕,就将他往房间里拖。 贾珠下意识与他僵持,却听到允礽淡淡的话,“难道阿珠还想站在门口和他们讨论这些吗?” 贾珠扫过庭院内的侍卫宫人,哪怕他们的声音压得再低,都或许会有人能听到。 贾珠松懈了力气,任由着太子将他拉了进去。 哐当一声,门被用力甩上。 眼瞅着贾珠和太子都消失不见,这庭院中的下人方才松了口气。就算是玉柱儿王良之辈,都露出一副得救了的表情。 他们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 如果要叫他们再面对太子的冷脸,他们怕是有人要开始瑟瑟发抖起来。 但这都没比得上玉柱儿和王良。 如果真的要评选出谁才是那个倒霉受害者的话,玉柱儿觉得他是排行第一。 毕竟,唯独他们这几个才真正参与了审问一事。 当然,这本应该是属于刑部官员,或者大理寺,管他的什么官员的权力,太子本不该参与其中。 可谁在乎呢? 在太子想杀人的时候,他没急着杀人,反倒是要先审问出个好歹来,已经是他们谢天谢地的结果。 而结果,就如同这个阴谋一样老套可笑。 这个女人,是柯尔坤在两个月前刚被认回来的庶女。身为索额图的弟弟,柯尔坤倒是比他的兄长要低调一些,认回个庶女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又不是个庶出的儿子的。 可那时候,大皇子和大福晋听着太子带来的消息,却是清楚为何这个消息被瞒得悄无声息。 这个女子的出身,怕是不干净。 不管柯尔坤到底是出于什么理由将人带回来的,他当然要瞒着她的身份,将这一切都处理干净。 柯尔坤家的庶女,荣国府的贾珠,这要在外头的人看来,或许是有些相称的,最起码,柯尔坤还是一等公不是吗? 他家里头出来的女儿,哪怕是个庶女,也是有人抢着求娶的。 大皇子头疼地揉着额角,“如果是这样,倒是能理解了。以这个身份,要是出了这样的事,柯尔坤必定会要求贾珠娶了她。” 太子在暴怒后,必定会站在贾珠的这一边,以贾珠的性格……他会娶。 大皇子打了个寒颤,脸色有些痛苦,贾珠的确会娶。 如果这个女子没参与其中,也是被算计过的话。 那到时候,太子和柯尔坤必定会闹得不愉快。 这会干涉到索额图吗? 大皇子敛眉,好吧,这只老狐狸倒是不一定。 如果利益要他牺牲掉自己的女儿,想必他会毫不犹豫地牺牲掉。他根本不可能在意,不然不会走到今日这个位置。 他为了维持住自己的地位,可是源源不断地往皇宫送人呢。 可随后,从柯尔坤庶女口中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后,她又得到了什么下场? 本来依着她的身份,理所当然得到一份赦免,毕竟也算是索额图家的人。 嘎吱—— 是的,就在那个时候,他们清楚地听到了一声胳膊拧断的声音,与此同时,他们也听到了太子殿下温柔暧/昧的话,“撒谎,你不是毫不知情,对吗?阿珠脖子上的伤痕,是你竭尽全力想要留下他的证明。” 伴随着太子的话,他的脚尖越发用力,更多可怕怪异的骨骼声摩擦着。 “是这只手?” 他废掉了女人的右手,又恍然大悟地笑了起来。 “噢,是孤错了。”太子的声音竟然带着淡淡的笑意,“你是左撇子呀。” 太子干脆利落地踩断了她的左手。 哪怕被堵住嘴巴,一 丝一毫的声音都发不出来,可他们的眼角余光还是能看到那个女人在地上痛苦打滚,悲惨得如同肉虫的模样。 哪怕是大皇子,都为太子那一瞬间的暴戾而震惊。 殿下却是漫不经心地用帕子擦了擦手,随意地丢到了地上,看向大皇子。 “大哥不是想知道,为何要选择你府上动手吗?原因很简单。如果阿珠在这里出事,我未必不会迁怒。这个女人,柯尔坤,阿珠,乃至于索额图,与你……” 太子冰冷地念出一连串的名字,恶意地笑起来。 “这不是一箭双雕,这是想一网打尽。” 啪—— 清脆的一声响,让玉柱儿猛地从思绪里回过神来,他反射性地看向屋内,只看到了刚才没阖上的窗户被风吹得拍打在框上。 他不敢再走神,站在冰冷的春风里,听到了庭院外的吵闹声。 老天,救命。 他在心里默念了几个数,才强迫自己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那就是在他希望一切都好,什么都不要发生的时候,却偏偏发生了最不想发生的事情。 其他皇子们过来了。 大皇子的宴会上出现了一些问题,就算什么都没有流露出来,可是参与其中的人还是能有所感觉。 可直到最后都没有人跳出来宣称这是一个怎样的问题,也没有人得知事情的发展,最后只能晕头转向回去了。 有些人则是得到了大福晋的邀请,留在了府中,这自然包括了贾家人。 而太子与几个皇子也热热闹闹地留了下来,一切就好像顺理成章。 这些皇子倒是知道出了什么事儿,因为大皇子行动的时候并没有避开他们。 三皇子在得知消息的时候,便第一时间嘲笑了贾珠,并宣称没看出来他哪里值得被算计。 四皇子听到他说的话之后,只是绷着脸色看了一眼三哥,冰冷开口。 “三哥最好一直保持这样的态度,好叫二哥,不要怀疑到你身上。” “四弟怎能如此放肆,你这话何意!” 三皇子勃然大怒,看着他的眼神就要冒出火来。 五皇子和七皇子连忙拦住他们两个,八皇子站在他们中间,有些茫然无措。 四皇子被七皇子拦住,看了一眼他有些跛的脚,到底是没再冲动挣开。 “在大哥府上出了这样的事儿,分明就是故意设计。这竟能坑害到珠大哥,便也意味着,若是落在我们身上也是逃不过的。”允禛冷冰冰说道,“我若是三哥,可不会在这个时候幸灾乐祸。” 三皇子似是想说什么,却被允禛的话堵得无话可说,恼怒地转过头去。 等宴席散去后,原本大皇子是想要让他们回去,可是允禛却是坚持不肯回去。而允禛不走,允祉也像是不肯认输一般不肯走,这几个兄长的不走,就更别说这些小的了。 这么一搞,大皇子只能派人去皇宫,顺便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告诉康煦帝。 允禔可丝毫没有家丑的感觉,尤其这是涉及到索额图后,他有一种微妙得像是吃了苍蝇的感觉。 只他在那头处理事情,倒是没想到这几个小的居然有那样的胆子,居然还偷偷摸摸去找太子。 允礽眼下,可在盛怒中。 允禔都有些担心,说不定他何时就要杀个人泄泄火气呢! 庭院外,几个大太监宫女拦在了皇子们的面前,春华为难地说道:“几位爷,奴婢也晓得诸位心急,可眼下珠公子刚刚醒来,太子爷正在与他说话,已经吩咐下来,谁也不能入内。” “就连我们,也不许?” 允祉皱眉,不耐烦地说道。 他可不稀罕来看什么贾珠 ,他不过是想来打量他落魄的模样,如今被这大宫女拦住,允祉的脸色就已经不好看了。 玉柱儿跟着欠身,赔笑说道:“三皇子,这真是使不得。殿下……”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声巨响,就在屋内响起,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猛地看向屋门。 就在大宫女太监分神的瞬间,允禛沉默地闪身进去,灵活的姿势滑不溜秋,一下子没捞住给过去了。 允禛的动作非常快速,眨眼间就已经到了屋门前,可在他推开门之前,一道重物狠狠地砸在门上。 “滚!” 是允礽冷厉的声音。 太子听到了外面的喧闹,也同样听到了脚步声。 允禛沉着小脸,“太子二哥,此事珠大哥乃是受害者,纵然二哥再是生气,也不该朝着珠大哥发火。” 屋内似是因为四皇子这番话安静了下来。 允禛微微蹙眉,侧耳想听清楚屋内的动静,却是真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过了好一会,贾珠有些疲软的声音软软响起,“四皇子,不必担心,太子殿下可是个讲道理的人,不会对我做什么的。” “可方才……” “禛儿,别犯蠢。”太子冷冰冰地丢了一句,“孤舍得打他?” 四皇子叹了口气,这个时候,侍卫宫人已经围了上来,允禛得了贾珠的话,有些勉勉强强的相信了。 而屋内的气氛不是允禛想象的那样剑拔弩张,但也带着一丝诡异。 太子站在门前,贾珠却尴尬地贴着墙壁,两人几乎形成了对峙的势头。 贾珠犹豫了好久,才试探着说道:“保成,我们……” “阿珠没说完,就不许走。” 眼下这屋内一片乱象,看起来好像有人在这里打斗过,床帐被褥乱丢,杯盏与茶饮翻倒,就连椅子也是乱七八糟摆放着…… 贾珠应该后悔的。 太子是个追根究底的人,一旦他想知道什么,便会用尽手段想从贾珠的嘴里得到答案。 比如,羞耻。 他想知道贾珠为了什么而羞耻。 可贾珠只会觉得太子当真匪夷所思,他怎么能为了这个答案,就去解他的腰带,差点把他的衣服给剥下来,而且距离他穿上外衫也不过堪堪一刻钟! “这不过是为了阿珠的身体着想,难不成你真的要孤把你丢在冷水中泡上半个时辰吗?” “未尝不可。” “荒唐!”太子暴怒,“为了区区颜面,阿珠竟然连命都不要了吗!” 贾珠看着太子那张漂亮的小脸上迸发出来鲜艳的怒火,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可殿下,那是……不当之罪。” 贾珠喃喃。 太子趁着贾珠闪神的瞬间再一次逼近他的周围,牢牢守在他退缩的方向,除了身后的墙壁,他再无路可逃。 “何罪之有?” 太子清冷的嗓音扬起,“我不过是帮着阿珠解决了些许人之常情的小麻烦,只为了区区这么一个问题,阿珠,就难道想远离我,疏远我,从此不再见我吗?” 贾珠抿唇,“这不是小问题。” 过了一会。 “我也没想远离殿下。” 太子雷霆震怒,“可是你一边说话一边背对着我!” 这都开始面壁了! 贾珠恼羞成怒,大声说道。 “就算太子殿下不知道人之羞耻,但也应当知道这事不是常态,突然出现,总该让人有个整理思绪的时间,殿下怎能奢求我一下子就冷静下来将那些事都当做没有发生过!” 他本来是能做到的,如果不是太子轻描淡写的将那件事重新再提起来,贾 珠甚至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太子却因为贾珠下意识的避让和退缩,硬生生将这件事又剖析了开来。 “倘若孤现在什么都不说,再过几日这件事处理完毕,尘埃落定之后,阿珠就会将自己的想法全都藏起来,只是敷衍于孤。” “我从未敷衍殿下。” “那阿珠就告诉我,真正令你为难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贾珠哽住,真正令他为难的事? 自然是这恼人的,痛苦的情感。 他喜欢允礽。 这种感情,就像他在大雪纷飞的冬日,总算在寒冷至极的时候,哆嗦着找到了最后一簇燃烧着的炭火。 他怕冷。 冷得至极。 这块炭火就是拯救他最后的良药,他迫不及待地用冻僵的双手抓住了它,为此遍体鳞伤,却甘愿守着这一小簇温暖的光亮。 他原本以为感情并不会困扰到他,可世上总有意外,而意外也来得如此之快。 他当然不能够靠近太子。 因为靠得太近,他就生怕自己发了疯,将他几乎无法隐藏得住的感情吐露出来! “阿珠。” 就在贾珠沉默着,不知要怎么回答太子的时候。他听到了背后窸窸窣窣的声音,那听起来像是在宽衣解带,布料摩擦的动静。 贾珠寒毛耸立,下意识望了回去,就看到太子刚解开腰带,任由着那些配饰和挂件猛的坠落在地上,发出轻轻一声脆响。 他倒抽了一口气,在太子显然要解开他的明黄色太子服饰时,贾珠几乎是飞扑了过去,一把按住了太子的手,“保成,你想做什么?” “让阿珠做回来。” 贾珠一瞬间有些迷茫,就听到太子淡定地说道:“阿珠不是介意我看过你的一切,让你倍感羞耻吗?” 贾珠迟疑,虽然是有点这么回事,但不完全是这么回事。 可太子还在继续说下去。 “那孤在阿珠身上做过的一切,阿珠一点一点地还回来,叫孤同样露出那种狼狈,羞耻,痛苦呻/吟的模样……”太子一边说着,一边贴近贾珠。 这吓得他手忙脚乱,扑腾着又贴回了墙壁边上,不敢大喘气地看着太子。 而太子仿佛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随手将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丢在了他们两人的中间,然后大步跨了过去,又贴近了贾珠的身体。 “而阿珠看着那样的孤,会觉得舒服一些,会不再逃避孤吗?” 贾珠的眼神乱瞄,就是不肯与太子对上,太子微恼伸出手,掐住了他的下巴,强迫他们两人四目相对。 蓦地,方才太子说的那些话如同弓箭扎穿了贾珠的耳朵,让他无法自控地面红耳赤了起来。 “……无耻。” 太,太无耻了! 第90章 第九十章 无耻之尤! 哪怕对象是太子,贾珠也不得不如此在心里如此怒斥。 就发生的事态而言,太子说出来的话仿佛是真理,一次换一次,非常公平公正。 可素来此事,只看双方感受。 太子坦坦荡荡,不以为然,贾珠却深感羞耻,难以为继,如此“偿还”,不过是叫贾珠更加羞耻难堪。 贾珠情急之下,竟是对太子动手,但也只为离开。他的武力当然比不过太子,为的不是真的伤害到殿下,而是为了给自己争夺一线逃脱的机会。 可是允礽非常难缠。 以他的底子,使出十分力气,想要拦住贾珠是轻轻松松的事情,这无疑叫他无奈。 贾珠看不出太子执意要拦着他的缘由。 “……殿下。” “阿珠不说清楚,我便不让你离开。” 贾珠哑口无言,猛地收回手,沉默了片刻。 “……我……” 他的脸色有些发白,方才分明激烈运动过,可贾珠的模样却有些失魂落魄。太子站在他三步开外,打量着他的眉眼,却蓦地从中品尝出几分隐忍的痛苦。 ……痛苦? 太子从来不认为喜欢是一件痛苦的事。 他看到阿珠就高兴,一想到他便笑,只想着日夜与阿珠在一块。他肆意惯了的人,为了阿珠一再忍耐……尤其是在阿玛的面前。 他喜爱阿珠,便不忍让他遭受任何蹂/躏。 哪怕来自康煦帝也是如此。 他珍之重之,已是骄矜少年能尽之全力,可阿珠为何还会痛苦? 他不舍得这种脸色出现在贾珠身上。 哪怕他想,可他也并未做过。 此时此刻,他注视着阿珠的神情,心里却从未有过这种复杂的感情,又是疑惑又是怪异,只觉得心口的位置酸涩得很。 就在贾珠颤抖着唇,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太子忽地走到他的跟前,一只手抚摸着他的脸,另一只手却擦过贾珠的眼角。 那亲密的接触,让贾珠下意识紧绷住身体,却僵硬着没有退缩,任由着允礽动作。 允礽看着指尖的泪渍,低头尝了一口。 目视着这一幕的贾珠愣住,眼睁睁地看着允礽也露出了一个难受的表情,小脸上带着些可怜委屈,“阿珠的眼泪为何是苦的?” 眼泪……不应当是苦的……是咸的吧? 他有些恍惚地说,“保成尝错了……吧……” 允礽深以为被阿珠鄙夷,猛地靠近他,在贾珠下意识后撤时,两手抓住他的胳膊,不肯叫他后撤的同时,又贴上去,轻轻地舔了一口。 贾珠只感觉到什么湿热粗粝的东西从自己的眼角擦过,那一瞬间,他差点就像是一只兔子跳起来。可迫于太子的压力,却是没法挣扎,紧接着太子就松开了他,仍旧是那副愁眉苦脸的小模样,认认真真地问道:“阿珠的眼泪为什么是苦的?” 贾珠也不知自己的脑子到底是怎么了,竟然就真的在太子的话语中,下意识地擦过了眼角,微微皱眉,“……我没哭。” 在众多的怪异中,贾珠脱口而出的居然是这点。 太子眼神一眯,危险地说道:“你哭了。” 贾珠倔强地说道:“我没哭。” 那顶多就是激动情绪之下,分泌出来的泪水,根本就不是他要哭出来的! 贾珠对此尤其执着,可偏偏太子也是个丝毫不退让的。 他大声地说道:“孤分明就在阿珠的眼角尝到了泪水的味道,阿珠要是不信,就让我再尝一口。” 贾珠闻言,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下意识想要后退。可他 的后背是墙壁,还能退到什么地方去? 他们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盯着很久,直到贾珠的眼睛酸痛,忍不住眨了眨眼——此一刻,太子露出个洋洋得意的表情,“阿珠,你输了。” 贾珠:“……” 啊,手痒。 哪怕知道打不过太子,但还是很想揍人。 贾珠忽而掀开了衣服下摆,就靠着墙壁坐下。他屈膝起来的膝盖,正好碰到了允礽的脚,让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点距离。 贾珠的声音幽幽地从下面传来,“我不和幼稚鬼说话。” 太子撇撇嘴。 他在方才那一瞬间撤去了所有紧迫盯人的姿态,只不过是无法任由那样的情绪吞噬贾珠。 ……贾珠不想说,那便不说。 尽管太子无比期待能听到贾珠吐露心声的时候,可他同样清楚,贾珠是不会说……最起码,在这个节骨眼上,是不可能感情用事。 或许是知道这点,太子明知道不该,却总想看到贾珠那冷静模样破碎的柔/软,他总是有着各种难以吐露的幻想,不管是哪一个都不适合被人所知,哪怕是再包容他的阿珠都或许无法接受,于是允礽便只得将这一切都深深掩藏在各种阴暗念头之下。 左不过也没有出土的一天。 允礽叹了口气,也跟着贾珠席地而坐。他没有紧贴着贾珠,只是定定看了他好一会,才慢吞吞地说道:“如果阿珠不愿意说,那也就算了,可我说的话,一直都是算数的。” 贾珠抿住嘴角,虽然打定主意不想理会太子,但还是不由得再骂一句,“无耻!” 无耻的太子露出更加无耻的微笑,“阿珠,这桩买卖可是划算极了。孤的身体,可是好生锤炼过的,定不会污了你的眼。” 贾珠:“……这是什么值得说道的事吗?” 太子就是总有能耐引得贾珠破功。 这话真是满是槽点! 太子看着贾珠的神情似是恢复正常,这才蓦地转向另外一个话题,“原来的宫女已经死了,有关她的事情,大哥还在查。至于小楼里的女人,是柯尔坤家的庶女,前几个月刚认回来的,上了名册,是个打小培养出来的扬州瘦马。” 贾珠微顿,才接上,“扬州瘦马?可她的身手,还算不错。” 允礽幽幽地说道:“阿珠不是说,她只能算是粗鄙功夫吗?” 贾珠心虚地低下头。 太子盯着贾珠这副模样,哼哼了一声,到底是隐忍下来,继续说道:“她看起来的确练过武,不过,目前还不知道,这件事和索额图到底有无关系。可他府上,倒是得好好查一查。” 贾珠敛眉,思考了一会,“此事,到底是冲着我来,还是冲着太子来的?” “阿珠怎么想?” “几乎可以说是天/衣无缝。”贾珠软绵绵地叹息了一声,“若不是这药效没发挥作用,倒是……不会折腾成这般模样。” “不,其实这□□,对你的影响颇大。”太子淡淡地说道,“太医在你身上诊出来的药性,足够让一个成年男子失控,可你居然能够强撑到出来,只在事后才崩溃,已是十分了不得。” 只太子虽是说着夸耀贾珠的话,脸上却是一点笑意都没有。 太子可还记得当时太医的话。 “珠公子的身体,本就较一般人更为病弱,这些药物对他而言,只会更加猛烈。珠公子何以能强撑到出来,确为奇迹。只是这次过后,可得好好休息。”太医极其隐晦地说道,直叫太子心中那把火直窜脑门,巴不得将人拆筋剥骨,碎尸万段。 贾珠在太子怒气冲冲的视线下越来越小只,到最后都不敢与其对视。 ……是不是有些不太对? 贾珠有些茫然地想到,先前不该是他在生太子的气么,怎么一时间又形势逆转了? 太子干巴巴地说道:“是,阿珠可还真是怜香惜玉,若不是你坚持得住,眼下你便要娶那庶女为妻!” “没有发生的事情,保成不要乱讲。”贾珠有些不满地抱怨。 “孤可没有乱说,倘若不是你识破了那女人也是计划的一部分,要你当真以为她是倒霉的棋子,难道你会不娶她吗?” 贾珠抿唇,事未到,他不能准确判断。 可他这片刻的迟疑,便叫太子勃然大怒,他猛地从地上跳起来,想要发火,又确觉得喜怒无常。 可他便是窝火得很。 允礽有些委屈,有些发狠地想,阿珠的心中不该只有他一个,既喜欢他,便该如他一样只想着,只惦记着他才是。 他都要为了贾珠,不考虑太子妃的事情,可阿珠要是为了区区一个意外,便开始考虑娶妻的事情,那允礽可是要气死了! 贾珠虽不知太子在生气什么,但他的确知道殿下在郁闷。他仍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并未跟着太子起身,有些犹豫地说道:“……可保成,我不认为,我会察觉不出她是同谋。” 她当时给贾珠的感觉,就跟当初天香楼的那些姑娘是一般的。 贾珠对自己的感觉,多少还算是有自信,总不会犯蠢至此。 “至于,若是我当真无法自控,那我在失去意识前,便会先废了自己。” 贾珠此话一出,就连还在胡乱发着脾气的太子都愣住,下意识地看向贾珠,然后,在某个时候,又非常不受控制地看向…… 贾珠有些羞恼,瞪了眼太子,克制住要抱膝的荒谬冲动,隐忍着说道,“人若是被药物控制,便与野兽无疑。若是野兽袭人,难道不该废了野兽么?” 太子无可奈何地看着贾珠,一时间就连脾气也发不出来,巴不得将他身上多余的残忍凶恶全部都割舍下来塞给贾珠,让他尝尝什么叫人之险恶,让他莫要再怀揣着这般仁善的念想。 气也气不起来,但要允礽就这么坐下说话,他又很是别扭,只能巴巴地说道:“我不管,阿珠只能以自己为先,若是做不到,我就杀了阿珠身边的人。” 贾珠猛地看向太子。 尽管允礽是在这般别扭,尴尬,烦恼的情况下说出来的话,可贾珠却清楚地听得出来他没有一丝一毫的虚妄。 太子所言,是切实的真话。 他慢吞吞地朝着贾珠露出一个怪异的微笑,“他们既是无法护着阿珠,却反倒是要阿珠来看顾他们,便只能说明是废物。一个跟随多年的废物,也当是无用。阿珠,孤觉得,再往后,你应当不会为了这几个废物,再贸贸然赴死吧?” 贾珠盯着太子看了一会,瘪瘪嘴,“保成在威胁我。” “错,孤是想保护阿珠。”太子不耐烦地说道,“他们在阿珠的心中很重要,可孤心里重要的人只有阿珠一个。” “殿下,你不可这般简单粗暴地定论,他们并非没有……” 贾珠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太子冷声打断。 “哪怕那个废物是我,你也要将我抛下。” 贾珠所有的话都哽在喉咙,一时间,什么都再说不出来。 太子在贾珠的跟前踱步,一来,又一回,“哪怕那个人不是郎秋,不是其他人,是我,是我在遇险时拖累了你,贾珠,你必须答应我,要毫不犹豫地抛弃我。”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低沉,乃至于连那双狡黠的眸子,也是一片严肃,“阿珠,答应我,你会这么做的。” “……不可能。” 贾珠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绝无这个可能。” … 乾清宫内,康煦帝收到消息 ,远比大皇子送来得还要快,而直到夜半时分,众皇子总算深夜而归时,康煦帝看着上门来的允礽,有些无奈地摇头。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要来找朕寻仇的。” 他知道太子会来,也知道太子会生气,但看着太子的这番模样,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站在康煦帝身后的梁九功瞥了眼太子的神情,嚯,那叫一个难看。 这的确看起来像是要找人寻仇的。 允礽冷冰冰地说道:“我若是要寻仇,便第一个刀了阿珠。” “你不舍得。”康煦帝漫不经心地说道,“说吧,阿珠这一次出事,保成生气很正常,只是这气,怎就朝着阿珠撒去了?” 太子干巴巴地说道:“这就要问阿珠,为什么会这么不辞辛苦,不怕出事地去救人,最后将自己落到差点出事的下场。” 太子三言两语,就将大皇子府上发生的事情告知康煦帝。 尽管皇帝已经知道了事情的起因经过,可是有了太子的讲述,也可更好补充那些落下的细节。康煦帝看着墨痕未干的奏章,瞧着上头朱笔批改的印痕,平静地说道:“保成不正是知道阿珠是这样的人,这么多年也一直维护着,看顾着,方才养出这么一个纯善的脾气,怎如今自己又不高兴了?” “阿玛觉得,阿珠那臭脾气是我能养出来的?”允礽阴阳怪气地说道,“我可没这个能耐!” 别说是他,还是贾府,贾珠这性格便是浑然天生。 生来气人的! 康煦帝看着允礽愤愤不平的样子,却是乐呵呵笑起来。 “朕猜,保成这么生气,应该是对动手的人,有了些猜测罢?” 太子敏锐地看了眼康煦帝,“阿玛这话,便也是有了线索?” 康煦帝轻笑了声,“保成啊保成,你猜猜看,在你的身边,到底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打算挖出你的弱点,而一旦成为你的弱点,便会被无数人攻讦。”皇帝的声音,甚至透着几分阴冷,“你当知道,有些事情,是会源源不断。” 太子沉默了一瞬,淡淡笑了起来,“阿玛,孤的确是太过温柔,以至于有些人,不知道孤究竟是什么脾气。” 康煦帝想翻白眼,太子这要算是温柔,母猪可都会上树! 然,如康煦帝这般看着平静,这心中倒是也有几分不耐。是了,的确也有人忘了,这皇帝,也一贯是护短的性格。 他可不了见有人这么肆意妄为。 对过的太子眉眼间油然流露出来的冰冷与嗜血,叫皇帝脸上的笑意更浓,这对天家父子对视了一眼,假惺惺地笑起来。 站在角落里的梁九功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愁眉苦脸了起来。 这两位的心情都不大好,眼下这宫里,怕是要有一段时日不大太平了。 … “珠儿是不是有一些霉运在身上?” 贾府内,王夫人忍不住这么说的,虽然被贾母瞪了一眼,有些不满地训斥了两句,可是贾母的心中也不由得有了这样的想法。 这两年发生在贾珠身上大大小小的事情,可的确叫贾府的人担心不已,如今不过是去参加了个宴会,就险些被人陷害,一想到贾珠所说的那些事情,众人心中便不由得噗噗直跳。 昨日贾珠晚回归,就已经叫府上的人升起担忧,可这孩子主意极大,竟然硬生生的将事情拖到了第二天,方才与众人说。 贾母一想到这里,就忍不住瞪了贾珠一眼,就连宝玉也坐在老祖宗的身边,有些难过说道:“昨日我竟是不知,让大哥险些遇了此事,早知我便与大哥一起去,总能帮大哥跑个腿,传个消息。” 而在那些人之中,元春的脸色是最是难看的,因为昨儿便是她与大哥一起去了大 皇子府上。 她那时就已经有些猜想,遇到事情的人是大哥,可是直到昨夜,他们一同回来的时候,元春的旁敲侧击,只得了贾珠有些无奈的摸头之后,她的心就凉了大半。 若只是猜想,那还可以安慰自己,兴许不是大哥呢? 可昨日大哥那默认般的反应,让元春夜半回去,辗转反侧,不能入眠。 就在她高兴着交到了几个朋友的时候,大哥却险些出事,不,那已经不能说是险些,而是将将要成。 一想到此事若是真的成功,大哥要沾染上如此恶心的罪名,就已经令她怒不可遏,叫这个大方温和的姑娘,难得有了这种强烈的心情。 在众人之中,贾政的说法,便显得有些严厉。 “既然已经被大皇子证实给你下药的人,其实乃是那个上吊的宫女,又为何要怀疑其他人?”他的口吻透着厉色,“这可是个不小的罪名。” 今日贾珠在与家里人提提昨日发生的事情时,并没有把他心中猜想的人选说出来,只是含糊不清提及到除了大宫女之外,还有其他人参与其中。 “这也是得了太子的肯定。”贾珠淡淡说道。 贾政狐疑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神中许是有些不信任。毕竟昨日发生的事情并没有闹大,而是被大皇子压了下来,如今只凭着贾珠的口述,就连元春也不能够作证。 毕竟昨日元春并没有参与其中,更不知道事情的发展。 大皇子当然不希望这件事闹出来,毕竟这还是有关他的颜面。 只是他也知道太子事后必定会追根究底,暴露出来,也是早晚的事儿。 贾赦的手中把玩着一把看起来非常名贵的扇子,笑嘻嘻看着贾政。 “我说二弟,你可不要一天到晚都板着个脸,你说说你儿子骗你有什么好处,这么大的丑事,如果是爆出来,大皇子也兜不住。”他那柄扇子的扇骨正坠着个挂坠,随着他的动作左右摇摆。 “要我说这事儿非但是真的,还真的有人想要陷害咱们珠儿,而且估摸着还是个有权势的。”贾赦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道,“不然他们又是怎么接触到柯尔坤家的人?” 贾赦这句话说完之后,一时之间府上的人都不说话了,贾母朝着王夫人使了个眼色,王夫人自然会意,看向自己的一双儿女。 元春立刻就明白了王夫人是什么意思,却是不想明白。她还想留下来,看清楚此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只是王夫人却不允许她如此,反倒是立刻起身,强硬地将元春和宝玉给带走了,张夫人看着这一幕,直庆幸贾琏此时不在这里,不然以他那个上蹿下跳的性格,想要把他骂出去,也没那么容易。 贾母在这个间隙,不由得看了贾珠一眼。 如果贾珠不想叫他们知道,就不会选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并没有丝毫回避。 只是此事毕竟事关重大,若是在议论下去必然会涉及朝政,当然不能够在孩子的面前说这些。 “倘若只是一个庶女,倒也没有什么,但是既然能够让那样的人家巴巴地接回来,怕是对柯尔坤有些影响力。”明面上自然不能够这么直接称呼一个一等公,不过在私下,倒也没什么,贾赦吊儿郎当地耸肩,“说不定她的母亲颇得人喜欢。” 贾政忍不住皱了皱眉,他一点都不喜欢他大哥在提及这些事情时语气中的淫/邪之气。 他向来是不喜欢他的大哥。 除了贾赦一出生就是长子,天然要继承爵位之外,他也憎恶他大哥言行举止的胡作非为。贾赦借着贾府的威名,从小到大不知闯了多少祸事,他游走在浪荡子中,当然也清楚那些人的口味。 贾母沉着脸色,拄着拐杖说道:“凡事也不能一再这么退让下去,”她 看向王夫人,平静说道,“待会儿你就与我一起去一等公府上,老身倒是要看看,他府上接来的到底是怎样一个狐媚,竟是要害了我孙儿!” 贾珠忍不住起身,正要劝阻,却看到贾母朝着他摇了摇头,缓缓说道:“珠儿,此事莫要插手,便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就在家中呆着。有些事情,是必定要闹上一闹,才能叫有些人收敛一番,暗自忍声吞气,可不足以叫人长长记性。”这位老人家重重地敲了一记拐杖,脸色越发冷静,“纵然此事天知地知,再无太多人知道。可他们府上,总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话的确没错,昨日事情发生之后,太子就没留半点情面,将事情全部甩在了他们脸上。此事当然是要查,但是在查之前,也狠狠抽了一巴掌。 就在今日,已经满京城都知道柯尔坤出了个不知廉耻的女儿,竟然在大皇子的府上闹出了勾引贵门公子的事情。 此事一出,那些昨日曾经有幸被邀请去参与大皇子宴席的客人们,便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昨日那惴惴不安的气氛,却是为了这个。 也有那好事者,开始去寻这其中谁是那个倒霉蛋,连带着索尔图这位高官,也频频出现在饭后的闲谈里,一瞬间成为了京城的趣闻。 贾政为难地说道:“母亲,要是我们去了,岂非是告知旁人,昨日出事时被连累的人,便是珠儿?这对府上的声名可是没半点好处。” 贾母淡淡说道:“你以为,你不出面,此事就不会牵连到珠儿吗?都有人陷害到你儿子的头上,你要是一门心思都只想着贾府的名声,那你的书就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老太太这一通骂,让贾政面露羞愧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贾珠原是想要说什么,可在贾母的暗示下,到底是住了嘴,有些不安地目送着几位长辈地离去。 贾政在离开前,面有不虞,可贾赦似乎觉得此事有趣,在走之前,还伸手拍了拍贾珠的肩膀,淡笑着说道:“不必担心,母亲说得没错。如果有人都为了这份上来陷害你,那就不可能坐着不动,定是要将这谣言中的另一人牵扯到你身上。这个时候主动出面,反倒是好事一桩。” 贾珠有些惊讶地看着贾赦,半晌,缓缓点头。 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他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有些不太适应家里人为他冲锋陷阵的感觉。 可方才几位长辈脸上的怒容,反倒是叫他有些开怀。 这般浓郁的关切,哪怕一直淡淡的贾珠,也不免感怀。 贾珠知道不该如此,便有些安静地坐了一会,方才压下那不合时宜的情绪,慢吞吞地转身。 他已是送走了家中长辈,正该回去。 正此时,一道声音由远及近,大笑着说道:“珠儿,你竟是在这。”这声音的确熟悉不已,贾珠看着贾珍笑着从阍室外走来,便停下脚步,看着这位堂兄大步地掠过了门外,一下子出现在了他的跟前,“怎站在此处,难道是我不赶巧,政叔父竟是不在吗?” 贾珠慢吞吞地说道:“父亲是在的,他正在书房。” 贾珍便笑嘻嘻地勾上贾珠的肩膀,带着他一同往书房走,“那可正好,我可有些话,要和叔父说上一说。” 贾珠并不是很愿意和贾珍一起过去,尤其他知道刚才贾政心里是有些不高兴的,自然不想去自找没趣。 就在他正在思忖着推辞的理由时,贾珠忽而闻到了贾珍身上淡淡的香味。 这香味的确有些淡,只有靠得这么近时,才能闻到少许。 这许是哪个女子身上胭脂水粉的味道,落在贾珍身上可是半点都不稀奇。毕竟谁也不知道,贾珍到底还会看上多少个女子,他仿佛是个天生的浪荡儿,与荣国府上的贾赦倒是应当有话说。 可会引起贾珠在意,自是因为这香味闻起来,有些熟悉。 他微蹙眉头,似是有些困惑。 贾珠和贾珍接触的时间并不多,怎会觉得他身上的气息熟悉? 贾珠不由得是思考起他们上次,再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除去他们基本上没怎么接触过的场合,再追溯到上一次单独碰面,那已经在许久前,在天香楼的事情了。 ……天香楼? 贾珠抿住嘴角,看着走向外书房的道路,忽而说道:“大哥,菡萏姑娘还在府上吗?” 贾珍一瞬间有些茫然,似乎是没想到,贾珠居然会问他这个。 他歪着脑袋看着贾珠,笑着说道:“你还记得菡萏姑娘?” 贾珠勾唇微笑,虽然这笑意没看出来几分真意,“大哥第一次带我去天香楼,我怎会忘记?” 贾珍吓唬得左右看了一眼,有点紧张兮兮。 别的就算了,他可不想和王夫人起矛盾。 这位二嫂子可不是那么好相与的性格。 贾珍叹了口气,“她之前,在东府待了一段时日,但最近一二日害了病,就又送了回去。”他有些尴尬地舔了舔唇,谨慎地选择着用词,“其他的,为兄也不知道。” 贾珍虽然好玩,可有些人能碰,有些人不能碰,他还是很清楚的。他或许会带勾栏里的姑娘家回来,可是真的要纳妾,定然是要纳良家子。 从一开始,贾珍就没打算来真的。 贾珠若有所思,直到去了外书房,方才找了个理由甩开了贾珍欲要带着他进去的想法,径直回了自己小院。 许畅急急地跟在贾珠的身后,他虽然能感觉得出大爷心情似是不太美妙,却猜不出是为何。 待回到院里,贾珠看到正在廊下走动的郎秋,先是一喜,继是板着脸,“不是叫你在床上好好歇息吗?怎还没躺着半日,就又起来了?” 郎秋讪讪地说道:“小的真的睡不住,大爷就饶了我吧。”他只是躺了半天,就觉得手脚要软掉了,是真的一点都不适应。 许畅埋怨,“谁想看着你顶着这个破脑袋四处晃悠,你也不怕吓到院子里的其他人?” 郎秋笑了笑,“我便当做你是关心我了,下次想要来送药的时候,记得不要偷偷摸摸地做,我听得出来你的脚步声。” 贾珠扫了眼郎秋许畅,不打算在他们两人的爱恨情仇里插上一句,眼瞅着郎秋看起来的确还算正常,这才说道:“如此,我倒是有一桩事,得过问下你的看法。” 郎秋急忙说道:“大爷请说。” “我从前,曾让你去查一查天香楼,并着大哥接进府中的菡萏姑娘。虽我知道你已经与我说过一回,但我还想再听听你的说辞。” 郎秋微愣,思考了片刻,像是在回忆,过了一会才说道,“我那时去查了天香楼,他家在京城中开了有些年头,不少富贵人家都爱去,应当是有些背景的。如菡萏姑娘这些瘦马,便和天香楼的掌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能进到天香楼的都是有点权势,再适时送上这些个……也算是一种时兴的趣味。”说到这里时,郎秋思考了一下,继续说道,“不过,天香楼只提供见面的机会,但不会在楼内,所以还算干净雅致,常去者众。” 他看了眼贾珠,声音低了些。 “至于菡萏姑娘,据说是从江南被送来的瘦马,在京城中待了半年,最终被珍大爷的朋友重金买下,然后赠给了他。” 贾珠猛地说道:“珍大哥的朋友是谁?” 郎秋微愣,这件事当初在追查的时候,他的重点放在了天香楼和菡萏姑娘身上,倒是没去多关注这些细节。 贾珠见他答不上来,也是心里有数,朝着他点点头,便叫许畅过来,“查一查当 初重金买下菡萏姑娘的人是谁,还有菡萏姑娘在东府时的作派,以及她现在的下落。” 事情看起来虽多,但其实是一脉承接的。 许畅领命而去,徒留郎秋有些震惊。他在电光石火间,一下子揣测出大爷此番是为了何,嗫嚅说道:“难道……大爷是怀疑,珍大爷与昨日的事情有关?” 贾珠半心半意地摇头,“他未必是真的有关,或许,也只不过是个跳板。”而且个中联系并不分明,更是如隐若现,贾珠不会在此时做出判断。 他一边思索一边低头,看着脚下的碎光,一时间有些出神 忽而一阵凉风吹过,郎秋立刻叫人送来了披风,令贾珠哭笑不得,“我倒也没这般脆弱。” 郎秋镇定自若地说道:“大爷,还是盖上罢。” 贾珠推辞不过,便也只得将披风盖上。 就在他低头整理时,郎秋的眼神笔直地望着贾珠的后脖颈,脸上流露出一种不知焦躁还是恐惧的神情,只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心口却是狂跳。 直到一切都被完美掩饰,他方才咬紧牙齿低下头,连带着手指都紧握成拳。 那个印记…… 郎秋知道,倘若不是如他这种早有猜想的人,是不会在一见之下将那半个印记认得出来,可他还是如坠冰窖,僵硬不已。 倘若当初大爷手腕上的牙印,是隐忍之下自己咬出来的痕迹……那后脖颈上的齿痕,总不可能是自己冒出来的吧! 那,那…… 郎秋的身体哆嗦了起来,他仿佛撞破了一件极其可怕的事。 ……大爷,知道吗? 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贾珠觉得最近郎秋的眼神怪怪的。 郎秋和许畅这两个书童,一个是贾母送过来的,一个是王夫人送来的。 两个人在最开始的时候非常不对付,各种别苗头。 可眼下,他们都是贾珠的人。 再无贾母,王夫人这样的争执。 或许是因为他们重新选了边站。 他们两人在贾珠的身边太多年,不仅他们熟悉贾珠,就连贾珠也对他们甚是熟悉。 一举一动的异样,都容易察觉。 比如,近来郎秋的眼神频频落在他的身上,以一种看似无人能知道的方式一而再,再而三如此,贾珠自然有些好奇。 可他知道,如果直接去问郎秋,是没有答案的,若这小子想跟他说,便不会如此纠结挣扎。 而郎秋的怪异自然也落在了许畅的眼中。 他们两个人说起话来,可就肆无忌惮。 “你这些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没看大爷都时常在关注你,要是再这么晃晃悠悠,怕是要闯下祸事,闹出问题来。” 许畅的话虽然听起来不太好听,可他也是发自内心为郎秋着想。 到底做的是伺候人的事儿,要是因为走神闹出问题来,可就不是小惩大诫能够饶恕得过。 “我……” 郎秋真的是有苦在心里,却是说不出。 他所看到的东西,只有他能知道,却是无法告诉其他人,倘若真的是那样,那只会害了贾珠,他是万万不能说出口。 可是在心里揣着这件事儿,到底让郎秋有些晃神。以至于让其他人都看出了痕迹来。 “唉,我就是家里头有些事儿,不能够为人所知。”最终,郎秋也只能这么含含糊糊地解释,“你就别管我了,过两日,我肯定能恢复过来。” 许畅撇嘴,“这话你与我说,可没什么道理,得让大爷知道呀。” “可万万使不得。”郎秋大惊,连忙说道,“此事可不能叫大爷担忧,近来,他的事情可是不少,要是惹得他伤神,就是罪过。” 一说到这个,两人就忍不住皱眉。 连带着对大皇子也有些埋怨,虽然对他们来说,这吐槽的心思只敢埋在心里,但也是带着一丝不满。 若不是因为大皇子邀请,眼下大爷根本不会参加宴席,毕竟考试在即,这不是给自己自找麻烦吗? 可偏偏因为参加了大皇子府上的宴席,惹出了这样的麻烦,再加上前两天,府上的老太太,带着大房二房的两位太太直接去了人家府上,虽然说了什么无人知道,可在那之后便有不少传闻陆陆续续传了出来。 这些流言蜚语,虽然没有点名道姓,却直向了贾府上,而这贾府中,那一日可唯独只有贾珠一个男丁去了。 他们两人只要一想到这事儿,心中便有些窝火。 “昨天,我都听太太在那边发火,将一个嚼舌根的祸头子给赶了出去。”两个人坐在一处便忍不住咬起了耳朵,许畅皱眉,“别的都还好说,要是连咱这府上都有这些人胡言乱语,外头就更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模样。” 虽然郎秋也异常讨厌那些人,不过他的态度还算平和。 “外头的人爱怎么说便怎么说去吧,咱自家人知道便好,毕竟你也知道大爷那个性格,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按理来说,以贾珠那样温柔可亲的脾气总该是个有些在乎世人看法的人。可偏偏他们这些在大爷身边多年的人,却知道大爷绝对不是这样的。 许多旁人会在乎的事情,大爷却根本不放在眼里。 他本来就不爱交际,朋友嘛,也只有寥寥几个。 外头的人有什么看法, 与他又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些不认识,不相识,往后也不会有任何来往的人,说嘴几句罢了。 他们这边自顾自来气,大爷根本都不晓得此事。 许畅虽然知道这样,可还是有些愤愤不平。 不过在得了郎秋安抚之后,到底是没再说什么,只是有些不太痛快地喝了杯茶,就起身去做事了。 而郎秋在原地坐了一会儿,脸色变了又变,到底是也跟着起来,却没有出去,反而朝着屋内走了几步,到了房门之前犹豫再三,还是大步迈了进去。 他们方才是在书房旁边的小房子里头说话。 如今郎秋手里面端着热腾腾的茶,便当做,他是为了来给大爷更换茶饮的。 正在看书的青年听到动静,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郎秋将手里头的东西放在了青年的手边,看他低头喝了一口,这才鼓足勇气看了一会儿贾珠的后脖颈。 ……没有了。 到底是个没多重的痕迹,如果那天不是赶巧了,郎秋也不会看到。 而过了这一两日内,痕迹早就消失不见了。 “大爷,”方才在房门外鼓足勇气想要说出来的话,等走到里头看着大爷的脸,郎秋一时之间又说不出来,“我……” “你有话想跟我说。”贾珠替着他把未竟之语补充完整,“可你又不知道要怎么说,所以非常犹豫。” 郎秋闻言拼命点头。 “所以,你想说什么?”贾珠朝着书童挑了挑眉,似笑非笑说道,“纵然我知道你的为难,可若你什么都不与我说,我总无法看得出来。” 能猜得出来书童的心中有所思,那是一回事儿,要看得出来他在想什么,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郎秋结结巴巴了一回,到底是一咬牙一跺脚,便把憋在嘴边的话给吐出来了。 “前几日,小的……偶然间在大爷的身上发现了一枚齿痕。”郎秋一旦决定要把话说出来,他就不再是那般吞吞吐吐的样子,而是一鼓作气就把话给说完,“那个位置正在大爷的后脖,若非特定方向,是无法看到。” 他这话说完,就低着头,不敢去看贾珠的脸色。 大爷出事的那一天,郎秋几乎是跟着他一路的,除了中间包扎的时候不在之外,若要问除当事人外有谁,是最清楚事情的发展便唯独有他。 所以他也最清楚那个药效对大爷的折磨。 在那时候,唯一一个有可能帮助贾珠的人便只有太子。 郎秋清楚记得,当时太医并没有进入屋子内,而是默默地守在了外面,直到太子叫人之后方才进去。 而且太医所说的话,也与郎秋亲自所看到的对不上。 太医与他说,送进去的都是冷水,能够抚慰贾珠药效发作后的身体,可后来他们进入房间的时候,郎秋所看到的全都是热水…… 这便说明从一开始就有人在故意模糊事情的发展。 而在场那么多人中,能有谁能指挥得动太医院呢? ……唯独太子。 这几日几夜,郎秋只要想到这个问题就辗转反侧,惴惴不安。 他唯恐事情真的如他想的那样,却又怎么都找不出更多的纰漏来反驳这个可能性。 他平时都是个非常稳重的性格,不然贾珠也不会把许多外出跑腿的事情交给他来做,可这件事毕竟事关太子殿下,而且关乎未来贾珠的前途,不论郎秋怎么重视,都是不为过的。 贾珠听了郎秋的话,那一个瞬间,他竟是觉得有些好笑。 ……有些事情,如今细想来竟然是有些正常,毕竟……他和太子殿下的确是过于亲密。 有些时候,甚至到了贾珠麻木的程度。 不论是太子殿下那所谓的帮忙,还是现在郎秋所说的这件事。 贾珠平静地说道:“这件事,我知道了。” 郎秋有些诧异地抬头看着贾珠,他有些不理解,这件在他看起来天大的事情,怎么在大爷的嘴中,却是如此平静。 贾珠看着郎秋,淡笑着摇头。 “郎秋,你觉得以太子殿下这样的身份,会做出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吗?” 郎秋犹豫了片刻,那可是太子……可,他亲眼看到的东西,难道还能有假? 贾珠淡淡地笑,“耳听都不一定是真,眼见也不能说是实。那日,你也看到了,太子本意是想要……帮忙的。”哪怕是到这个时候,贾珠提及此事,还是有点咬牙切齿,“所以,我与他之间是有过一番挣扎的,许是你将指痕看错了。” 那只是一刹那的错神,郎秋也无法确保自己真的能看得清楚。 可不得不说,郎秋这惴惴不安的心思,的确是因着贾珠的劝慰而安心了不少。他有些尴尬地说道,“大爷,若是这般,那……可你与太子殿下,似乎有时候也……” “亲密过头了?” 贾珠若有所思地说道。 郎秋搔了搔脸,有些不安地动了动,“的确是有些。”或许是太子与贾珠是一起成长的缘故,时至今日,他们也时常能看到两人黏糊在一起的模样,这让他们高兴的同时,也确有些难以言喻的不安。 从前,郎秋无法明确自己到底为何有这样的想法,可由着这一次的错认,他总算明白是为了什么。 贾珠沉默了片刻,又与郎秋说上几句,便打发了郎秋出去,自己则是看着书桌上的茶盏出神。 过了半晌,贾珠后知后觉地摸上自己的后脖颈。 他没看到过那里。 毕竟谁能看见自己的后脖颈? 然郎秋说的话……尽管没有亲眼所见,贾珠却能猜测出几分……其实郎秋说的话,应当有极大的可能是真的。 可贾珠不能让他成真。 最起码,不是在这个时候,不能叫任何人……直到此时此刻,贾珠冷静的表情才流露出了少许破碎,隐约能窥见情绪。 哪怕贾珠再是迟钝,他也知道,关系再好的朋友,都不可能帮助到这个份上。 那一日,太子的借口,虽然贾珠是被糊弄过去,可再过几日,冷静下来时,他总是会看出些许端倪。 将心比心,贾珠和秦少尚的关系算是不错,某种程度上,若是贾珠要为秦少尚涉险,他也是愿意的。 可要是让贾珠和秦少尚为了解开药效而……那贾珠必定会将秦少尚丢进任何能找到的水源里,绝对没可能帮助他的。 朋友是朋友,但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做。 可在太子的嘴巴里,似乎朋友这个词,就代表着一切可以接受的亲密关系。 不管是口欲期也好,肌肤相亲也罢,允礽都不以为意,坦坦荡荡,愣是将一件本该是难以启齿的事情,变成了理所当然。 贾珠当然羡慕太子的淡定,可也清楚,他们不能再这么下去。 ……如果太子只是误会了朋友的含义,将亲密关系都归属于其中,那贾珠自然要帮助太子理解清楚这差别。 然,要是…… 贾珠闭上眼,缓缓吐气。 他甚至勾起了无奈的笑意,仿佛是在嘲讽自己,怎会有这样的妄念? ……竟会去思考,倘若太子也喜欢他……这一件事。 他自是值得被人喜欢。 贾珠从不自艾自怜,只是殿下越是坦荡,存在的可能性便越少,不是吗? … “无耻之徒啊!” 大皇子忍不住唾 弃了一声,看着眼前吊儿郎当的太子,忍不住再骂了一句,“保成,你的脸皮这般厚,可有心虚过?怎能一直这般坦荡?” 此时此刻,大皇子正在毓庆宫内疯狂地唾弃太子。 太子懒洋洋地说道:“你够了啊,大哥,我可是让你了一刻钟,你要是再继续说下去,我这做弟弟的,可就有些忍不住了哈。” 允禔看起来丝毫没把太子的告诫放在心上,背着手在宫殿内来回踱步,“怎么明明这事情是我们一起犯下的,言官只弹劾我,却不敢弹劾你?” 太子歪着脑袋,笑嘻嘻地说道:“许是因为孤更加讨人喜欢?” 大皇子没好气地白了眼太子殿下,假装恼怒地说道:“就你这臭脾气,能有人喜欢你,都是上天恩赐!” “阿珠就很喜欢我。”太子殿下甜滋滋地说道,那说话的口吻吓得允禔一个哆嗦,差点没将浑身的鸡皮疙瘩都颤抖下来。 “你好好说话!” 太子的脸色骤变,面无表情地说道:“那你就快点给孤滚,阿玛不是还罚你禁足吗?大哥还是快回府上禁足去罢!”不仅没有表情,更说得冷冰冰,好像恶言恶语。 因着动了私刑的缘故,大皇子遭到了言官的弹劾,康煦帝就不痛不痒地罚了允禔禁足三日。 这点惩罚根本不值一提。 允禔在乾清宫领罚后,本应该立刻回去,可他还一路到了乾清宫,可没看出来宫人打算劝阻的模样,根本无人放在心上。 可允禔在这里故意跳脚,总归是有原因的。 “要我说,你不如将人直接抓出来算了,作甚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模样,是想放长线钓大鱼?” 大皇子挑眉,一个转身看向太子。 太子的唇瓣勾起,露出个冰冷的微笑,“大哥是真的担心,还是想来套话?” “两者都有吧。”大皇子耸肩,“这事毕竟是在我府上出的,我总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太子漫不经心地说道:“大哥不正是有些想法,方才要来试探孤嘛。” 允禔挑眉,太子这言下之意,便是不打算说了。 不然允礽的性子,想说什么可不怎么掩饰。允礽生来便是太子,或许没尝过隐忍的苦。 允禔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 允礽却是似笑非笑了起来。 允禔被允礽这个笑容弄得浑身发毛,想要从允礽的嘴里弄出答案,可太子却什么都不肯说,硬是将他给赶走了。 大皇子立在宫门外,忍不住皱眉。 方才允礽那个表情看起来甚是暧/昧,仿佛是在大声尖叫着这里存在着秘密,可允禔却怎么都挖不出来,这种感觉令人挫败。 再一想,他这一回出宫还要禁足,大皇子就更加恼。 他面露痛苦之色爬上了马车,懒洋洋地躺在了马车的底部,朝着外头的侍卫挥了挥手,略微低沉地说道:“去查查天香楼。” “嗻。” 而宫内,太子在赶走了大皇子后,便一跃而起,背着手在殿内来回踱步。 出了这样的事,太子除了每日慰问,却还是没有闯入贾府的唯一原因,就是因为贾珠正在准备春闱。 而此时此刻,任何打扰他春闱的事情,都应当尽量避免,这让能让允礽忍下冲动。 然眼下无法时时看到贾珠,却不代表允礽真的“见”不到他。 有时,太子会在“梦”里看到贾珠。 那个与现在截然不同的阿珠…… 不是保成的阿珠。 太子忽而站定,闭上了眼。 近来,他做梦的频率不断增加,可太子已经逐渐不认为那是梦。 说来可笑,有谁的梦是如此 连贯,又不连贯,时时刻刻影响着他的情绪,搅和得麻烦不断? 最起码,太医院给出来的医案,是没有任何相似的病人。 而太子本能地,将这件事瞒了下来。 除了贾珠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太子还在持续不断地做梦。 哪怕是阿珠,在意识到允礽不欲多言后,便再也没有主动问起过此事。 ……便也不知道,最近这半月,允礽便“梦”到了三回。 除去梦这个已经不可能的答案外,还有什么能够解释得了允礽身上发生的事情? 未来,或者是,另外一个允礽? 另一个他发出的预警? 允礽思忖着他在梦中品尝得最多的情绪——恨。 不知何时,太子的手中把玩着一个蹴球,那个小小的,可以放在手心的小物件随着太子的动作反复弹跳,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记得那些恨意。 熊熊燃烧的恨意,几乎如滔天的火焰,让“他”时刻沉浸在暴戾的情绪中,无时无刻都充斥着嗜血的杀意,倘若给“他”一把剑,“他”或许真的能杀得血流成河。 当然,“梦”里的“他”自然没有这么冲动,但也,做出了不少不可挽回的事。 最起码,允礽从来没想过谋反叛逆。 他才十五六岁,这么年轻的时刻,或许无法想象得到,他会在将来和无比宠爱他的康煦帝闹掰成那样。 然允礽清楚自己的脾性。 倘若他真的走到那一步,必定是玉石俱焚。 阿玛,兄弟手足,权势…… 允礽蹙眉,霍然转身,便在软塌坐下。那个蹴球跟随着他的动作,也乖巧地弹跳到合适的位置,再一个旋转,又在太子身旁不断跳动。 “梦”中的“他”,和现在的他,又有什么差别? 允礽喃喃自语,“……因为阿珠嘛?” 啪—— 啪—— 啪—— 清脆的鞭子拍打声,令贾珠恍然不知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他隐约记得…… 他方才应当还在看书。 是看着,看着,便不小心睡着了么? 那清脆的鞭子抽打声,令贾珠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看到雾蒙蒙的周遭。这是……属于允礽的梦……吗? 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贾珠在踏出第一步时,都有些迷茫。 渐渐的,那些雾蒙蒙从四处褪/去,变成了另外一种更加惨白的色彩,而后,眼前的画面总算在贾珠的面前显露,就如同渲染开的水墨,带着不甚清晰的模糊。 这一次的梦…… 似乎有些与众不同。 当贾珠这么想时,他看到了—— 太子。 更准确来说,正在用抽人的年长太子,地上那人已经痛得晕死过去,地上全都是血水横流,可立在太子身后的侍卫皆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好像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一道阴柔的声音从后传来,带着一丝扭曲,“太子爷,这太监要是有什么不当之处,让人惩处便是,何必自己动手?” 这位是……允祉。 这话倒是隐隐透出了几分不屑的态度。 二废后了的太子,有什么值当人在意?谁不知道,康煦帝正在考虑着真正太子的人选,将允礽给提起来,不过是为了缓冲那些争执矛盾。 眼下朝堂上争夺之势越来越疯狂,哪怕是允祉也感觉非常吃力。 毕竟这半朝里的官员,可都是对那廉亲王颇具好感,说不定在下一次朝会上,他们便会抬举八弟……一想到这里,允祉的脸色就更加难看。 也或许是 为此,他错过了迎面来的破空声。 狠厉的声响几乎是抽在允祉身上的同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惨叫起来。 允祉不善武,只会拽文。 根本无法与太子的长鞭作对,不一时便被抽得浑身红痕,惨叫不断。 太子冰冷地扯了扯嘴角,似是要勾起个不成形的微笑,“虽然孤平时知道你蠢,却没想到你是如此之蠢。”靴底踩在允祉的伤口上,他的笑声里充斥着狠厉的怪异,“你瞧,只要孤还是太子一日,就算当庭鞭打你,你也只能受着。” 怎么会有人蠢到,连隐忍两字,都学不会呢? 靴底碾压着允祉的伤口,迫得他发出更凄厉的叫声,远处已能见匆匆赶来的乾清宫大总管,可允祉已经疼得晕了过去。 如此暴戾…… 贾珠却说不出,“他”和允礽不是一人的话。 因为…… 前些日子,太子方才做过类似的事。 起初贾珠并不清楚被带走的庶女下场如何,哪怕他问过太子与大皇子,这两人却是难得一致,口风都很紧。 待到贾母去过一次柯尔坤家后,贾珠方才知道,原来那个庶女已经被废掉了两只手——在被转交到官府前。 这便意味着有人动了私刑。 被罚了的人虽是大皇子,可莫名其妙的,贾珠就是知道……其实真正动手的人,应当是太子。 这一次,不过是康煦帝有意偏袒,与大皇子的愧疚,方才压了下去。 贾珠还记得太子曾与他说过的嗜血冲动……他的视线落在眼前的景象,还未看清楚,那些画面就层层破碎,好像一瞬间跳入了另外的世界。 隐隐绰绰的景象隔了好一会,才重新稳定下来,却是比先前还要年轻的太子。 这些“梦”混乱无章,没有一个准确的时间线,也根本无法排列出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只可被动地观赏着。 而眼下,贾珠发现自己置身在一处大宅院里。 ……是贾府。 他蓦然打了个寒颤——梦中人也会感觉到如此之多的情绪吗——然后,贾珠无法控制地朝着庭院大步走,他越过了外院,紧接着,是贾政的外书房,而后,他到了内院,却是停下了脚步。 没有人。 贾珠皱眉,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显露出几分落败后的萧瑟。 这是被抄家后的贾府。 他虽从系统的口中得知了此事,然眼睁睁地看着这幅画面,还是更有不同。 “……” 外头,响起了喧闹声。 马车,人声。 细细的脚步声。 贾珠慢慢回头,看到了两个意料之外,却是情理之中的人。 两个已是青年长成的人并肩走来,那熟悉无比的模样,让贾珠不由得往前走了一步。只一步,他就听到了些许不妙的声音。 啪。哐当。 哐当。哐当。 好似是铁链晃动的声音,伴随着他们的脚步声看,正一点一点地回荡着。 那个与他面容极其相似的“贾珠”沉默地走在太子的身旁,眼神却是忍不住打量着四处的景致。 他那个神情,带着一丝怀念,仿佛他已经许久不曾走在这样的道路上,许久不曾看到这府中的模样,那怀念之色令人不由得痛苦起来。 而那个奇怪的声音,正是从他的身上发出来的。 “殿下……” 过了许久,总算能够听到他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似乎曾经在喉咙处受过什么伤。 “您既然答应了我的条件,那我也应当答应您的要求。” 青年说话的声音非常平静,仿佛一潭死水深不见底,他转身看着身旁的太子。 太子比他高出一个脑袋,低头看他时,那冷厉的眉眼总算稍微缓和。 年长后的太子长相俊美非常,应当是叫人非常喜欢,忍不住前仆后继的对象,可他背着手站在那里时,浑身上下又散发出一副不敢靠近的敬畏气势。 那就仿佛是一把已经出窍了的刀剑,逸散着凛冽的杀气,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他碰伤。 青年一边说话一边靠近太子,可旁观的贾珠却在这一瞬间心提了起来。 或许有人会看不懂自己,但是贾珠却是无比清楚自己的一举一动。 他清楚自己说话,是为了什么。 做事,又是为了什么。 正如同“他”此时分明一边朝着太子说话,一边靠近,透露着所谓亲近的姿态,可“他”心中必定不是如此,相反—— “他”想杀了太子! … 贾珠猛地醒来,呼吸急促。 他的脑袋有些胀痛。 可这一次他醒来却没有那种恍惚的感觉,他无比清楚记得梦中的一切,尤其是他最后将要动手的那一瞬间。 仿佛一下子就被从水中捞了出来。 贾珠竭尽全力想要看清楚,可太子似乎在同一时间被这梦境中的荒谬所惊扰,也随之醒来,让那最终一刻的画面层层破碎。 他为何想要杀了太子? 贾珠不解。 如果是因为贾府被抄家的事情,可当时在位的一定还是康煦帝,贾珠就算真的昏了头,不去思考贾府为何会落到抄家的地步,反而想要行刺杀之事,那他动手的对象,也必定会是皇帝,而不是太子。 没有道理都要做出这么疯狂的事情,却不针对直接动手的人,反倒去怨恨太子的。 他清楚自己的想法,如果他要对太子动手,那必然是太子做出了什么他无法忍受的事情。 贾珠一瞬间想到了梦境之中听到的铁锁链交错的声音。 那个声音听起来不太明显,可他确信自己听到了那个声音,伴随着梦中的贾珠的每一步都在微微颤动。 ……太子束缚了他? 又或者太子对他做出的事情,不止如此? 贾珠凝神,忍不住开始细思。 太子是将梦中的他当作了囚犯?是这样的话,那些铁链的声音或许有了印证,可带他来看看曾经被抄家的贾府,太子要他答应的条件又是什么? 这些错综复杂的问题纷至沓来,以至于贾珠的有些忘记了,在最初进入梦境时,他心中所泛起的奇怪疑问。 ……为何这一次的梦境看起来是朦朦胧胧的,不太清楚? 想不明白的问题,多思考也是无用。 贾珠并没有多费时间思考这些事情上,爬起来喝了杯冷茶之后,又躺下睡着了。 次日,读书的时候,他虽然有些心不在焉,可放在眼前的文章还是能读得进去。 他今日写了几篇文章都是根据汤大人送来的题目所写,等下午写完之后,他会派人送去汤大人府上,以便他能够进行检查。 到了最后这一两个月的时间,照常读书写文章,不过是为了锻炼手感,若是真有人在此时此刻才想着临时抱佛脚,那也只是徒劳的安慰。 不论读书做事,在乎的是日积月累的点滴。 就在贾珠埋头之时,他的窗外却是响起了有些奇怪的动静。 “郎秋,是不是雀儿又掉了进来?快些将它捡出去。” 青年头也不抬地说道。 “阿珠难道将我看作是小鸟吗?这世间可有我这么大的鸟?”有人并起手指敲了敲窗台,笑盈盈地说 着。 贾珠闻言有些惊讶抬起头来,却发现太子居然站在他的跟前,他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原本以为太子殿下会在出事之后接连来看他,却没想到愣是按兵不动。但仔细一想,太子的体贴也让贾珠忍不住一笑。 他知道殿下是担心影响到他,这才如此。 这份心思,他感受得到。 可换句话说,如果太子违背了常态,也要出现在他面前时,便也就意味着还有更多的事情发生。 片贾珠笑着说,“我还以为殿下想要躲着我,不敢与我相见呢。” 太子挑眉,“孤有什么不敢与你相见?” 贾珠慢悠悠,“或许太子殿下总算后知后觉知道什么叫羞耻。” 太子哼哼了一声,从窗台外翻了进来,动作非常利索,丝毫不顾身后几个侍从的阻拦,大摇大摆地进了屋。 贾珠打量着太子,只觉得今日的殿下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仔细想想昨天梦里的事情,要是太子还记得的话,会有如此反常也是正常。 “殿下转来转去,转得我头疼,不如先坐下说话?”贾珠出声,正要开口,叫外面的人准备茶与糕点,就看到太子猛一个转身看着他。 贾珠扬眉,仿佛是在问太子为何如此? 太子沉默了一会,慢吞吞说道:“阿珠有时,可会恨孤?” 他问出了这句话,有些莫名其妙,仿佛太子从皇宫大清早出来,便是为了问这一句话。 “当然不。” 贾珠断然说道。 “哪怕孤做出了一些叫阿珠不喜欢,甚至厌恶的事情?” 太子的声音有些冰冷,可细听下,又仿佛有一点点紧张。 “答案还是,不会。” 贾珠歪着脑袋,有些无奈叹气,心想昨天的梦境到底还是影响到了太子。 “殿下,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不论将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无论太子究竟会做出怎样的事情……我已经选边了。” 这一切的最初,在贾珠做出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要护住那个小小的奶团子时,他就将自己牢牢绑定在了太子身上,从此之后不论有任何的事情,都无法动摇他的选择。 太子沉默地看着贾珠,良久,他摇了摇头,叹息着说道:“阿珠说的不算。” 贾珠有些乐了,“我说出来的话,怎么就不算,难道只有殿下说出来的话才算数吗?” 太子敛眉,阴郁地说道:“那是因为阿珠不知道孤心中想做的是什么,方才会说得如此痛快。” 贾珠:“那殿下为何不与我说?” 再一步。 他认真看着太子,细细描绘允礽的眉眼,“倘若我知道之后,再做出来的答案,是否又能让太子相信呢?” 一下子,仿佛形势逆转。 回到了当初那一夜,在大皇子院落里的对峙。 只是此刻逼问的,是贾珠。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贾珠第一次看到太子落荒而逃。 当然,在他看来,那或许不能叫逃跑——在允礽的嘴巴里,他的意思是,日后再谈。 贾珠听到太子这么说时,难以遏制流露出少许失望的神情。 他并非是要强求太子将所有的事情告知他,可允礽不信他。他对太子所说的话,虽不能做到百分百真实,可也竭尽所能的诚恳。 也是自从他们长大之后,贾珠才逐渐对太子拥有了秘密。 可哪怕如此,只要他答应过太子的事情,就绝无妄言。 太子殿下不相信他。 这便是个该死的大问题。 不过,允礽在离开之前,他老老实实和贾珠解释,“阿珠不日便要春闱,在这之前,孤不想有其他事情动摇你,待一切结束后,孤会来寻阿珠的。” ……什么叫不要动摇! 贾珠一想到这个,都有些来气。 殿下来而又去,如一道风般来,又风卷般离去,这样不也在动摇他吗? 贾珠郁闷,几个书童摸不着头脑地看着太子跳了进来,又匆忙忙离开,试探着说道:“……大爷,可是殿下出了什么……” “不要提及他。” 贾珠干巴巴地说道,“既然他爱这么想,那就随便他去。” 他不是没脾气的人。 太子如此直接说他不信,就已经足够让贾珠生气啦! … 接下来的时间,贾珠正如允礽所说,根本没有时间再思考其他的事情。 他现在非常年轻,不过将将一十九岁,就算这一次春闱不中,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贾珠原本也是这么想的。 他对读书算不上十分喜欢,可这么多年下来,也早就熟悉这种感觉。 他习惯了墨水的气息,习惯了纸张的味道,也习惯了在漫长时光里那些晦涩的文字。 习惯,是一种可怕的力量。 然在那一次太子离开后,贾珠心中就莫名憋着一股气。他不会因为这件事就影响到自己的情绪,但不可避免有了一种强迫的动力。 他不再是那么随遇而安,不再是怀揣着可有可无的态度。 他要赢。 他要成功。 这种久违的斗志在燃烧起来后,令贾珠愈发认真刻苦起来。也偏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纵然家里的长辈与奴仆都希望贾珠莫要如此辛苦,却也无人敢与他说上什么。 直到春日末,贾珠几乎能闻到夏日的躁意,就在这无比清亮的早晨,他踏上了贾府的马车。 马车内已经准备好了一切物什可供贾珠取用,车轮碾压滚过石板路时,那嘎吱嘎吱的声音仿佛是带着节奏的韵律。 原本有些焦躁的贾珠情绪忽而在这个微凉的早晨平静下来,他撩开车帘,看着外头漆黑的天际,无数来自各地的学子或是马车,或是走着,缓缓地从京城的四面八方汇聚到考场前。 这是一种肃穆无声的洪流。 贾珠隐约感觉到似乎有人在街道上推开门窗在好奇地观察,仿佛这三年一回的盛事,怎么都看不腻味。 贾珠松开手,任由着车帘落下。 一道道好奇的目光从街道处瞥来,好奇与有趣组成了潮水,将学子们都浸泡在其中,如同在观赏着一场盛大趣味的出演。 … “保成有些紧张?” 乾清宫内,康煦帝蓦地出声。 出神的太子慢吞吞地看向康煦帝,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幻,可偏偏还是能够叫皇帝看出少许。 可恼的阿玛。 太子在心中腹诽几句,懒洋洋地将手头的奏章丢开。上 面花团锦簇的文章书写了不少废话,只将最重要的意图夹杂在其中,这种歪歪扭扭的官腔,太子早已经熟悉,更算不上讨厌。 以太子矜贵傲慢的脾性,世人歌颂他实乃理所当然,不痛不痒。他不排斥这些歌颂的文章,却不代表允礽能够容忍蠢货。 而刚才那奏章所属的大臣,正恰恰是个蠢货。 允礽会走神,那也是理所当然。 “阿玛,如果您每年每日都要容忍这些废物,那您的头发早晚都要掉没了。”允礽甜蜜蜜地开口,那要腻死人的口吻叫康煦帝挑眉。 皇帝自认为自己的头发还算浓密,至少五年内不必考虑这个问题。 啧,一想到仅仅五年这个数字,康煦帝的心理也微妙地不爽起来。 纵然是皇帝,如果真要面临脱发的危险,那还是挺可怕的烦恼。 康煦帝:“所以,保成为何还要紧张?”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窗外的天色,笃定地说道,“你是在担心阿珠的春闱?” 尽管是疑问,但听起来却是肯定的语气。 春闱每三年一次,对于康煦帝而言,已经逐渐成为某种习惯的日常。 毕竟一件大事每隔几年都要来一次,那纵然第一次时会有骄傲的情绪——毕竟这些出来的官员都能勉强称呼为天子门生——可当这样的事情每三年都要跳动一次,那第二次,第三次,这情绪就几乎趋于平稳。 康煦帝险些都要忘记是今日了。 “撒谎,阿玛说得好像一点都不在乎,可分明昨日/你还嘱咐过梁九功。”太子毫不犹豫地戳破了皇帝的谎言,“阿玛分明也在意。” “朕在意,有什么问题吗?”皇帝理直气壮地说道,“朕乃天子,在乎这场考试能给朕挑选出来什么样的好官员,实属正常。” 太子露出个假惺惺的微笑,双手交叉托着下巴,“放心,阿玛,就算这一次春闱真的跳出来什么天赋异禀的人才,也绝对无法超越索额图和纳兰明珠的。” 康煦帝没好气地瞪了眼太子,这臭小子故意拿这两个人来编排他呢? 他咳嗽了一声,淡淡说道,“莫说阿珠,你身边那其他两个伴读,也总该有个合适的去处。这时间,也该到了。” 太子清楚康煦帝这话是何意。 其实早在几年前,康煦帝就已经着手在给允礽安排太子属官。 身为太子,总不可能只有参与朝政这个特权,他更盖有自己身边的一批官员。皇帝会在接连不断的试炼中一次次培养太子,将他锤炼成一个合适的储君。 而一名储君,自然需要合适的东宫属官。 康煦帝宠爱允礽,又不打算让他当个没用的花架子,自然要趁早培养起属于允礽的班底。 太子皱了皱眉,假笑着说道:“阿玛,此事你都说过好几回,这般絮絮叨叨,会让我以为你变成忘事的老头子。” 康煦帝平静地说道:“这是应有之事。保成,你已经断断续续参与了一年多的朝政,可到底算不上正式。等属官到位后,此事方才算是正经。” 说到这里,康煦帝有些狐疑地看着太子。 “是朕错觉?保成似乎不太喜欢此事?” 早几年,太子不喜上朝,康煦帝还能理解。 毕竟允礽是个不爱受束缚的脾性,他不是做不到温文尔雅,可他不喜欢。肆意妄为惯了,他骨子里便不是循规蹈矩的人。 可权势是个迷人的物什,一旦沾染上了,拥有久了,便会叫人一点点沉迷进去,无法自控。 康煦帝便是如此。 他从年幼时便坐上了皇位,从此,那种独一无二的权势便选中了康煦帝,令他从此迷恋上这种高处不胜寒的滋味。 康煦帝闻得出来 ,允礽骨子里与他,也是一般人。 太子不可能会在能够掌握权势之时退缩,倘若真是这般,康煦帝会在更早的事情就强迫允礽品尝权势的味道——允礽是他最钟爱的孩子,哪是不喜,皇帝也不会选择其他人成为东宫。 踏上太子之位,再难,也是最好的路。 皇帝理所当然这么认为,因为在他前面十几年,他也是这么闯过来的。 哪怕再难,最后品尝结果,也会是无比甘甜。 允礽既是他的孩子,那也理应…… “孩儿在恐惧。” 太子平淡地说道。 康煦帝敏锐地看他一眼。 “阿玛,你正是壮年之时,孤也逐渐长成,这真的会是个合适的时机吗?” 康煦帝的眼神变得更加古怪,他注视着太子的模样,就好像他是一个难以解开的谜题。 “保成……”皇帝的声音带着某种难以捉摸的低沉,“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太子淡淡说道:“阿玛,孤没吃酒。” 这对天家父子对视了许久。 无需多言,太子清楚,康煦帝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康煦帝不紧不慢地说道:“若要叫一个小孩子来担心这个问题,朕会觉得,我这个做阿玛的,着实太失败了些。” 康煦帝有那么多个孩子,可唯独允礽算是他亲手养大的。他还记得,那个时候躺在他怀里嚎啕大哭的孩子,是那么娇小惹人疼爱。 小小的保成将小脸贴在康煦帝的胸膛,哭唧唧地和他说着梦,那全心全意依赖着康煦帝的感觉,令他头一次,真正拥有了为人父的感觉。 他小心翼翼地抱着那个娇小的孩子,发誓要将这世间一切最好的东西都赠予这个小小的孩子,让他此生不见阴霾。 这也无怪乎,康煦帝在听出了保成言外之意后,心口不免得有些一痛。 “这不是你该想的问题。” “阿玛,你我都知道,这是理应该想的问题。”太子虽然没有流露出什么神情,可是熟悉太子的康煦帝已经知道,允礽眼下定然是自顾自开始生气了。 就像是抱着胳膊团在靠椅上用后背对着他的小兽,毛绒绒的尾巴已经彻底炸/开了毛,从那疯狂摇晃的力道中也足以看得出来他的气恼。 康煦帝的心口除了那隐隐的酸疼外,又多了更多的柔软与温暖。他当然知道…… 如此僭越之语,竟是太子对他的告诫。 说来稀奇,自从太皇太后去世后,已经没有人敢于如此大胆。 或许皇太后拥有这个权力,可她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彻底回避了世俗的一切不再搭理。 康煦帝的确没想到,太子会这么说。 “保成不怕朕生气?” 太子似乎觉得奇怪,漆黑的眸子恼怒地看了眼康煦帝,仿佛觉得阿玛怎会思考不出这么简单的答案,“如果阿玛生气,不更加说明,孤所言甚是有理吗?” 很好,这还逻辑自洽起来。 康煦帝叹了口气,然后,又叹了口气。 他平静地说道:“动动你的屁股,现在就从乾清宫滚出去,等春闱结束后,在殿试开始时,朕要看到你站在大殿上正式参与朝政,听懂了吗?” 太子有些惊讶地看向皇帝,正要说什么,就见一个笔洗朝着他飞过来。 允礽一个灵活避开了这玩意的摔打,猛地窜了起来,大步地走到殿中,气恼地说道:“阿玛,你……”他的话还没说完,又一块镇石砸了过来——这看起来怎么那么像是虎符——太子不得不远离危险之地,快速逃往殿门,“阿玛,你这心也太狠了些!” 太子殿下大声抱怨。 康熙帝冷冷地举起了手 边置放毛笔的架子。 太子忙不迭地逃了出去,留下最后一句话,“阿玛可莫要后悔——” 皇帝将起死人不偿命的太子给赶出去后,这才将手里的东西放了下来,沉默地思考了片刻,心里那种微妙的不爽犹在。 ……他竟然被保成给提醒了。 哪怕是康煦帝,心里头也是老大不愿意。他倒不是生保成的气,只是身为一个父亲居然被自己的孩子提醒了此事,莫名感觉尊严有些受损。 康煦帝站起身,背着手在殿中来回踱步。 出于皇帝的立场,康煦帝应该训斥太子的优柔寡断,可身为父亲,皇帝却不免感到熨帖,甚是为之动容。 康煦帝身为父亲,宠爱自家孩子是理所当然的事,可一旦得了孩子别扭的反馈,这心里也如同普通父亲那样深感欢喜,连带着走路的姿势也大摇大摆了些,透着高兴。 太子是个好孩子。 而皇帝无论如何也不会因为太子这样的想法而动怒,他叹了口气,只是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 康煦帝的确有时会忽略某些问题,这不可避免,他也不是个完美的人,总会有些疏漏。 他还是年轻力壮之时,便不会升起这样的惶恐。也不会觉得太子的长成,对他来说会有什么威胁…… 然,是谁让太子有了这样的想法? 皇帝踱步的速度有些缓慢下来,透着难以言喻的恼怒。 在康煦帝看来,太子的担忧过早——尽管那是正确的,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可允礽会将其表露出来,则证明这最起码是有什么事情点醒了他。 毕竟,太子的岁数这般年轻,又怎么会思考起太皇太后这般年岁的人才会看出来的隐患? 是的,太子这别扭的提醒早在数年前,在太皇太后将去前,这位度过了几个皇帝的老人家就抓着皇帝的手,笑吟吟地与他说过。 康煦帝不得不承认,姜还是老的辣,太皇太后在生前提起来的某些问题,在众位皇子逐渐长大后,已经开始一一显露。 皇帝最喜欢的是太子,可对其他的孩子,他也不是不关切。 允禔已经十八岁,以他的年纪,如果参与朝政,也是合适的年纪。而且,康煦帝也看得出来,这种时常在家闲暇的日子,对大皇子而言非常无聊。 可康煦帝到现在都没有表露出要让大皇子参与朝事的念头。 或者说,他曾经想过,可最终康煦帝还是否定了这个想法。 允禔比允礽年长数岁,除去家世外,他在其他方面都还算不错——虽然文学才略上有着小小的缺陷,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一个还算不错的长子,一旦掌权后会带来什么后果,康煦帝的心中是有过较量的。 最起码,在太子站稳脚跟前——虽然现在太子做得已经远超康煦帝的期待——康煦帝只会牢牢压着其他皇子出头的可能。 康煦帝想,或许是从前他与福全的关系还算紧密,又是从小就登基为帝,对于某些事情失却了敏/感。皇帝并非不会自省,只要是正确的建议,他当然会听。 如太皇太后,如今日…… 不过,康煦帝朝着梁九功招了招手。 自从顾问行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后,梁九功就开始接过他手里不少事务,成为了康煦帝身边最亲近的内侍。 得了康煦帝的召唤,刚才还沉默得如同僵尸的梁九功立刻活了过来,轻手轻脚地走到了皇帝的跟前,恭敬地欠身行礼。 康煦帝漫不经心地说道:“查一查太子身旁可有什么新的变故。” 梁九功似乎是有些疑惑,毕竟康煦帝这个命令没有任何的指向,若真要这么查下去,这范围着实太广。 康煦帝却没有看到 梁九功的脸色,自顾自地说下去,“任何一切,和父子反目,兄弟成仇有关的事。” 梁九功的心头一跳,脸上却是半点表情都没变化,低头应是。 如果说,方才梁九功对康煦帝和太子到底是在打什么哑谜还不太清楚,可眼下听了康煦帝的命令,却是猛然明了这是怎么回事。 太子殿下也太胆大妄为了! 他居然敢剑指如此危险之事,倘若康煦帝误以为太子小小年纪便想着夺/权……哪怕只在自己的猜想里,梁九功还是飞快地将那些大逆不道的念头压了下去。 他不敢再深思。 不论如何,康煦帝说话时,眉间是带着淡淡的笑意。 显然太子说的那番话非但没有影响到皇帝的心情,反而是令康煦帝越发愉悦。 左不过梁九功猜不出康煦帝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最起码他能猜到——在皇上的心目中,太子仍是他最宠爱的孩子。 从前不会有,以后也不会再有。 因为,康煦帝此时的语气,便是梁九功最熟悉不过的那种“哦保成怕不是又惹出了什么麻烦算了还是早点帮他擦屁股得了”的溺爱。 … 春闱的考试并不容易,这几日连绵下着小雨,虽然不冷,可也带着凉意。 对于夜间在考场休息的考生来说,更是如此。 考场可不会那么大方准备厚厚的被褥,能有一床带着酸臭味的薄被便算是不错。 一场又一场过去,待到最后一场时,考场外已经汇聚着不少人。 这些人里,有的是各家考生的家人朋友,也有奴仆管家,更有不少好事者,每年都会在这个时候聚集过来,似乎是要观摩着人生百态……因为每一个出场的考生,从他们的脸上,身上,便仿佛能够品尝到酸甜苦辣的味道。 还没到最后的时辰,便陆陆续续有考生出来了。 那些昂首跨步,脚步轻快的人,瞧着便应该是心中有底的。 那些脸色苍白,身体颤抖,一出考场就垂头耷脑,躲闪着不敢见人的,想必就没几分成算,或许再三年,又能在这里见到他们。 也有人眼尖,看到了好几个熟悉的面孔——这便意味着他们在这三年又三年的考试中不知挣扎了多久,令这些旁观的人竟也是熟悉了起来。 在人群中,郎秋和许畅焦急地等待着。哪怕这连绵细雨并没有停下来的打算,也或许是这场雨,才叫他们心中更加担忧。 春雨贵如油,这场雨对于百姓而言该是无比重要,可眼下他们却是有些唾骂这场该死的雨。 毕竟还未到炎热的夏日,这晚春的雨水,同样会叫贾珠的身体难受。 毕竟前头的□□事件后,贾珠的身体便比往常要虚弱些。这也正是贾母如此动怒的缘故,不日便是春闱,这该死的事只会拖累贾珠。 这场雨又来得不是时候,更会叫贾珠手脚冰冷,虽是能带个汤婆子进去,可一旦温度冷下来,便是一个也无用。 郎秋也不知他到底等待到了何时,焦急的视线逡巡了许久,总算在某个瞬间,看到了从考场内走出来的青年。 他的神情淡淡,走路的速度也有些迟缓,不如往日平稳。青年苍白的脸色被日头晕染得微红,却丝毫掩盖不了眼底下的青色,他同样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几个熟悉面孔,朝着郎秋他们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郎秋和许畅两人快步地走了过来,搀扶住他的同时,又将贾珠与其他人分隔开来,有些急切地说道:“大爷,你的手……” 许畅刚搀上贾珠,便感觉到贾珠的身体微微颤抖。 贾珠有气无力地笑着,“这场雨,来得有些太急。” 许畅在心里气愤,却也知道朝着老天爷生气,本就 是一件没道理的事情。 可昨夜的雨,的确是太大,太吵了些。许畅还记得自己夜半爬起来关窗,便是因为雨声太大太吵,将他吵醒了。 如今这软绵绵的小雨,却又看不出昨夜的狂躁与湿冷了。 两人扶着贾珠到了马车边上。 贾珠的视线却先凝固在边上,看到了几个与众不同的脚印。 他有些疑惑地歪着头,看向右边撑伞的郎秋,“府上,还有谁……”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双从马车内探出来的手抓住了胳膊。 “阿珠。” 只一道听起来有点像是在撒娇,拖长着嗓音的称谓,贾珠便一下子知道这到底是谁。 他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 贾珠软着手脚爬着马车,心里还慢吞吞地在想,保成是为了什么来的呢?他连着几日没沐浴,身上可有什么异味?这雨可真是有些冷…… 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在贾珠的心头盘旋,马车内的客人等得有些不耐烦,手指用力将贾珠带入了马车内。 贾珠蹬掉了鞋,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了些,还没说话,就被塞到他手里,脚下的汤婆子给硌得说不出话来。紧接着,那坐在马车内的尊贵少年,又将解下来的披风盖在贾珠的膝盖上,一瞬间,他仿佛远离了外面的湿冷,一下子变得温暖了起来。 这暖意让贾珠的眼皮子往下耷拉,无法自控的困意几乎吞没了他。 太困……太困…… 昨夜几乎一宿没睡,因为考房的潮湿,也因为昨夜的雨,不似冬日那般难捱,却也叫贾珠难以入眠。 眼下离了那需要紧绷的环境,他最熟悉,最喜爱的人就在身旁,那舒适的安全感淹没了他,让贾珠不能再维持哪怕片刻的清醒,便昏睡在了太子的肩膀上。 允礽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贾珠,贪婪地描绘着他如画的眉眼,一遍又一遍,总算将这月余的空白补足后,这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好似在将刚才的记忆一点点地收藏起来。 好一会,才从马车内响起太子漫不经心的声音,“去贾府。” 这辆僵持在考场外的马车才缓缓动了起来。 太子原是要来与贾珠说上一桩事。 关于那一次陷害。 再是难缠的麻烦,若是皇帝和太子执意要查,一个多月的时间,早就什么都查了出来。 太子隐忍到今日,待贾珠结束要紧的事后,便兴高采烈地前来,想要将这件事与他一起分享。 可阿珠没有这个精力。 阿珠正安静在他的肩头沉睡。 太子瞧着青年那静谧的神情,连一丝一毫吵起他的念头都无,只觉得看着他这般,就是无比欢喜。 他忍不住伸手,一点又一点地抚摸着贾珠的眉毛。 这世间怎会有这般人呢? 不论相貌,性格,言行举止,任何一切,都如此合他的心意,允礽再找不出任何一个比贾珠更要叫他喜欢的人。 少年总是如此炽热,总觉得不过十几的年岁,撞见的便是一生一世的坚定。 可允礽不止于此。 他记得梦里的点点滴滴,他记得另外一个自己,与另外一个贾珠,他记得那些荒谬事,凶残事,嗜血事,自也记得那些情感。 喜欢。 太子的嘴角微微勾起。 喜欢。 喜欢。 喜欢。 这种浓烈的情绪几乎挤占满了允礽的心口,叫他一颗冰冷的心都滚烫起来,仿佛也要被热意同化。 他克制地低头,在贾珠的额头吻了吻。 便用力地拢住了怀里的大宝贝。 马车轱辘轱辘,在春雨中滚动。 蒙蒙细雨中,湿冷的凉意一点都浇不湿少年滚烫的情意。 反倒是愈发狂热,仿佛永不止息的焰火。 如此绚烂。 … 一个吻。 贾珠愣愣地爬起来,捂着额头有些出神。 他做了个梦。 他梦到,在回来的马车上,他昏睡在太子的身上,而殿下任由着他的身体压在自己肩头,却只是温柔地注视着他。 ……温柔。 一想到这个词语,贾珠都觉得有些好笑。 太子怎可能会有这样的神情……他是说,那自然会有,可不像是那种暧昧…… 贾珠呆坐在床上,抱着被子有些茫然。 他还记得梦里,那个轻轻的吻。 贾珠很少做梦。 除了允礽的“梦”,便是那些恼人的春/梦。 后者的次数其实很少,但每一次,贾珠醒来后都会羞愧不已。 可从来…… 没有这么温情柔软的梦。 就好像踩在一团棉花上,软绵绵,却叫贾珠唯恐在何时便一脚踏空,忍不住坠落。 “大爷,你醒了?” 郎秋探头,发现贾珠已经起身,便兴高采烈地说道:“殿下说你快要醒来,小的原以为说笑呢,没想到是真的。” 贾珠微愣,“殿下?保成在?” 郎秋把门推开些,让外头的日光落进来,叫有些昏暗的房间一下子变得无比明亮,他点着头说道,“昨日将大爷送回来后,殿下便走了。可今日殿下又登门拜访,估摸有一个多时辰了。” 贾珠愣愣地说道:“殿下对我,有些好过头了,是吗?” 不知不觉这句话就溜了出来。 郎秋有些紧张地看了眼门外,似乎是害怕贾珠这话被太子听到,快速地说道:“宝二爷正在外头缠着太子殿下说话。” 而后,郎秋犹豫了一下,声音更低了些。 “小的也的确有过几个关系不错的朋友,他们的确会很关心小的。”他尴尬地低头,“只是小的觉得,殿下对大爷,已经不能算是一般的好了。” 贾珠还记得自己那些想法。 保成或许是分不清楚朋友所代表的含义,所谓朋友,也无法将所有亲密的关系逐一包容……他应该……他本应该让太子分得更加清楚才对…… 但。 如果一个朋友会时时刻刻记挂着贾珠,如果一个朋友让他遇险时毫不犹豫地抛弃自己,如果一个朋友喜欢和贾珠有超过任何身体接触的亲昵…… 那是否,从一开始,判断错误的人,是贾珠自己呢? 贾珠摇摇晃晃地下了床,他的脸色无比苍白,叫郎秋一下子慌了神,“大爷,大爷,你一天没吃东西,现在可没力气……” 郎秋的话似是有些迟了,贾珠的确虚软得没力气,一下子软倒在地上。 他闭着眼躺了一会,感觉到有人试图搀扶着他,喃喃地说道:“郎秋,且莫要管我,让我在这里躺一会就好。” “那可不成。” 太子的声音淡淡响起来,“虽不知道阿珠为何这么喜欢地毯,可你要是喜欢这个质地,便让你的床榻都铺满这些好了。可想躺在地上?这个怪癖还是快点戒掉的好。” 太子的声音一连串地输出,让贾珠连抬起眼皮的动作都失去了一点动力,甚至想捂住耳朵避开这聒噪。 好一会,贾珠被太子搀着在床榻边坐下,挨过那一场眩晕后,才缓缓睁开眼。 彼时,太子正吩咐郎秋,“去叫厨房准备些东西,清淡点,一点荤腥都不行。” 郎秋有些担忧地看了眼贾珠,低头退了下去。 太子敏锐地眯起眼,看向坐在床边的青年,狐疑地说道:“方才在我进来前,你们在谈论关于我的事?” 贾珠慢吞吞地说道:“郎秋不该与我说起太子过来的消息吗?” 太子摇头,“若只是这么简单,你那书童郎秋为何要这么看我?” 贾珠假装不解,“我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太子大步走到贾珠的身边,手掌亲昵地搭在贾珠的肩头,抱怨地说道:“得了吧,阿珠,他早已经过了那个害怕我的时候,难道他在隔了好几年,又被重新点燃了关于我的畏惧?” 他的脸上带着假笑,“孤可没对他做什么吧?” 是,太子是没对郎秋做什么。 贾珠闭上眼,声音软绵,还带着少许疲倦,“殿下昨日,今天前来的原因,是为什么?”他轻声细语的,“正如月余前,太子匆忙而又去,又是为了什么?” 贾珠重新睁开眼,看着太子的眼神却是炯炯。 “殿下有答案了吗?” 太子漆黑的眼眸落在贾珠身上,眉间有些困惑,他似乎拿捏不住此番贾珠如此咄咄逼人的缘故。他可没想到,贾珠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却是问起这个…… 等下。 阿珠这个反应,难道是…… 发现了? 太子在知道贾珠喜欢他之后,却隐忍到今日,一直没有主动提起的原因,非常简单,一来他不想影响到贾珠的科考,二来是此事到底惊世骇俗,倘若他们说开,太子担忧他们无法掩饰得好。 他从未如此体谅人,怕是把这辈子所有的耐心都用在了贾珠身上。 ……可如果这是阿珠自己发现的,那也怪不得他主动了吧。 允礽的眼神如同捕猎的野兽般紧紧盯着贾珠,到他的嘴唇,再往下看贾珠的身体,四肢,那如同针扎般的感觉,令贾珠有些不自在地扭动身体。 他仍有些不习惯太子这种眼神。 好似要将什么东西生吞活剥,透着赤/裸裸的直白。 他怎么会…… 是了,太子殿下的眼神从来都带着别样的滚烫,他为什么一次都没感觉?贾珠有些恍惚,他怎么会一点都没发现呢? ……那些错误的猜想,如今来看竟显得他有些愚笨。 这种浓烈的眼神……太子每每看他时,总会最先落在他的嘴上,然后才是其他。 贾珠怎么能将这每一次掠夺的渴望,都一心一意当做是朋友的凝视? 那些细小的猜疑,在太子直白到赤/裸的注视下,几乎如潮水冲垮了高高的围墙,如同狂暴的潮水一瞬间席卷了贾珠,让他的理智岌岌可危。 他几乎在那一刻面容羞红,那艳丽的红色晕染开来,几乎霸道地挤占任何一处的皙白,好似某种张狂的情感在冲垮了戒备后,在新霸占得到的领土耀武扬威。 倏地,太子笑了。 那个笑容绚烂无比。 他的笑声越发疯狂,一边大笑着,一边一个脚步转过,硬生生挤入贾珠的双/腿间,一个低头,便狠狠地咬住了贾珠的嘴巴。 那的确称不上吻。 实乃血腥的啃咬。 如同两头领地被蓦地侵占的兽,下意识的反抗叫他们的唇间满是血味。 半晌,那总算变得暧昧,柔软了些。 却还是磕磕绊绊,充斥着暴力的碰撞与无意识的争夺。 毫无经验的两人倒在了床上,他们的鼻子挨挨蹭蹭到了一处,仿佛是在嗅闻着彼此的来意,而后,贾珠似是意识到了什么,缓缓地泄去了力道。 有些委屈地哼哼了起来,嘟哝着疼。 太子却是发了狠,疼才是好呢。 他的心中被各种情 绪挤占,好似毛球滚落一地纠缠在一起,痒痒得很,酸涩得很,却又高兴得发狂。 ——唯有痛苦。 他撕咬着。 ——方才记忆尤深。 却又被贾珠无意识地舔舐着。 喜欢…… 他没发现自己的眼角微红,却盖住了贾珠的眼。 太疯狂了。 就在刚刚那一瞬,他竟升起了一种要将阿珠吃下去的欲/望。 那种渴望如此强烈,几乎让他控制不住撕咬贾珠的冲动。 这无比丑陋,怪异的模样,当然不可落入青年的眼中,他盖住他的双眼,却又忍不住磨蹭着他带血的嘴角。 好喜欢。 真想,将他吃下去。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郎秋进来的时候,贾珠和太子刚刚坐起来,两人的脸上都满是通红,尤其是嘴角,都有不同程度的红肿。 贾珠低着头,用帕子擦着嘴角,嘶嘶吃痛了一下。 太子下嘴可真狠。 他感觉舌头都麻了,现在口腔里都满是血味。他甚至连郎秋进来时,都要低着头,不然他就会看到贾珠尴尬狼狈的一面。 太子比他稍微好一点。 但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的袖子明显皱巴着,像是被谁用手指狠狠蹂/躏过,贾珠知道郎秋是不会错过这个小细节。 太子平静地说道:“将东西放下,然后出去。” 他站在贾珠的房间,指挥起人来,却蛮横到了理所当然的地步。 郎秋的视线在太子的身上滑过,发觉贾珠没有任何反应,这才低头退了出去。 贾珠直到门关上,才有些无奈地抱怨,“殿下,你将我的嘴巴都咬破了。” “你也咬伤了我的舌头。”太子转过身来,沮丧地说道,“我差点说不出话来。” 贾珠仔细一听,的确能听得出来太子说话的含糊,该是咬到的地方已经肿胀起来,这才会影响到太子说话。 贾珠本想继续嘲笑太子,却灵光一闪,看着太子的眼神变得高深莫测起来,“你早就知道了。” 太子站在离着贾珠三步远的床边,他正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袖子,“阿珠在说什么?” 这声音听起来有些漫不经心,要贾珠来说,更有那些刻意的无辜。 贾珠霍然起身,尽管因为这过快的反应,他的脑袋昏沉得很,可他看着太子的眼神,却有如燃烧的焰火。 “保成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喜欢你。” 那些复杂的思绪在一瞬间远去,太子第一次听到贾珠吐露真心之语。 他看着眼前的青年,耳边是贾珠恼怒的质问,可他却什么都听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青年嘴巴的一张一合。 喜欢。 阿珠说他喜欢。 一种蓦然的热烈贯穿太子的四肢,叫他不管不顾地扑了过来,两人在床上再度滚作一团。他狠狠一口咬住贾珠的脖颈,就好似在叼着什么猎物,发出心满意足地闷哼。细碎而急躁的吻从脖子到脸上,将贾珠所有的怒气都压了下去,别别扭扭地躲闪起来。 太子咬住贾珠的耳朵,含含糊糊地说道:“我的。” 那些吐息,那些碎吻,都让贾珠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那有些痒,痒得他不住扭着,像是想逃开,却又被太子牢牢压在身下。 这一二年间,太子的身高疯长,已经超过了贾珠,再加上他的力气,想要将昏睡刚醒的贾珠压制住,倒也不算难事。 只别看太子的动作强硬,可他的脸也烧红了起来。 两人都没什么经验,这种粗糙直白的接触,令他们的呼吸都急促着,在生生磕碰到彼此疼痛的同时,却也不甘愿移开注目的眼与纠缠在一起的身体。 那种感觉…… 贾珠下意识昂起头,惊喘了一声。 “别……” 太子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溜进了贾珠的衣服,正在他紧致的腰腹处四处乱摸,这痒痒得他连连闪躲,发出难以控制的喘息声。 太子埋在贾珠的肩头,脑袋往下,一口咬住他胸/前的皮肉,含糊着说道,“我的……”他再一次喃喃,叫贾珠敏/感得直颤,两只手推着他的动作,微蹙着眉,“不是你的。” 太子抬起头,趴在贾珠身上,从下往上注视着他的眉眼。 只见贾珠微微蹙眉,漂亮好看的脸蛋上流露出少许隐忍的痛苦。可再细看,便会知道,那不仅仅只有痛 苦,更残留着某种深沉的渴望。 太子勾起微笑,在皮肉上用力一拧,高高兴兴地说道:“还是我的。” 贾珠很想把太子一脚踹下去,可他动作之前,不甘被忽视的肚子总算发出咕咕的叫唤。 两人的动作猛地停下,太子一寸寸看向贾珠的小/腹,嘀咕着说道:“总会忘记些什么。” 事关贾珠的身体,太子没有耽误,利索地从贾珠的身上翻滚下来,快得就好像刚才几乎要溺死在上面的人不是他,“阿珠,我喂你?” 贾珠气喘吁吁,却还是尽可能地瞪了眼太子,“那我会将殿下赶出去。” 太子熟练地瘪嘴,“阿珠不疼我了。” 贾珠痛苦地闭眼,“保成要是五岁说这话,就可爱多了。”现在这般大的年纪,再说这么撒娇的话,贾珠忍不住浑身鸡皮疙瘩都要掉了。 太子哼了声,“我现在这么对阿玛,阿玛也会心甘情愿地听我说话。” “可能在皇上的心目中,殿下永远是长不大的小孩。” 贾珠基于某种事实说道。 然后被太子生气地塞了一口白粥。 吞下第一口吃食,贾珠饥/渴了了许久的胃发出饥肠辘辘的叫唤,仿佛它就一直在等待着投喂。 在失却了先机后,贾珠不得不接受太子喂食的结局,尽管被当做一个孩子投喂,让他无比不自在。 可更加不自在的是他们两人这么靠近的距离。 太子就坐在床边,低垂着眉眼吹拂调羹时,那温润的眉眼令人心醉,贾珠怎么都看不够。 他有些害怕……为这种冲动的情绪。 在说开之前,贾珠纵然知道自己喜欢太子,可从未有这么激烈的感情。 贾珠无法克制自己的视线,正在一遍遍描绘着太子的眉眼。 他觉得……太子殿下哪里都好看,那只握着调羹的纤长手指,那俊美漂亮的面容,那似笑非笑的模样,以及他略带爱怜的呼唤。 “阿珠……” 贾珠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就好似太子每一次念出来“阿珠”的称呼,都有着某种如同束缚的铁链缠绕在他的脖子上,牢牢地牵扯着他的一举一动。 ……太子,一直都知道贾珠喜欢他。 在太子同样喜欢贾珠的前提下。 贾珠吃到半饱,就别开了头,“不能再吃。” 他刚醒来,吃太多,会吐。 太子皱眉看着碗底,“你吃得太少。” 贾珠叹了口气,“是真的会吐。” 太子点点头,就顺手将贾珠这余下的半碗也给吃了。贾珠微微瞪大眼,瞧着太子喝完后,就随随便便地用手帕给自己擦拭着嘴角,淡定地说道:“这样就不浪费了。” 贾珠:“……” 他原本想说府上剩下来的饭菜会有正当的去处,不会被浪费……可看着太子这么不芥蒂的模样,他也只好将话给吞下。 “殿下知道多久了?” 这一次,贾珠很谨慎,在言行上,绝不会流露出一星半点让太子误会他们还要胡来的意图。 太子慢吞吞地说道:“……也没多久。” “南巡之前?” 太子:“差不多。” “那就是更早。” 贾珠平静地说道。 太子偷偷地看了眼贾珠,有一个知根知底的心上人便是这样麻烦。贾珠能瞒得住允礽的事情寥寥,自然的,太子能瞒得住贾珠的事情也是如此。 “殿下为何不直接与我说?”贾珠的声音仍是平静的,不带任何情绪,“难道是觉得,瞧我一边为了隐瞒,一边却忍不住喜欢保成,此事,很有趣?” 他歪着脑袋,似是不解。 “孤不会拿你来逗趣。” 太子的脸色有点难看,摇头说道,“孤只是……” ——恐惧。 他身为太子,享有的一切荣华富贵,却偏偏会在此时刺伤贾珠。 “我原本打算在三月后提起此事。”太子的视线在贾珠的身上徘徊,带着某种莫名的情绪,“不会影响到你,也方便……做出一些对策。” 贾珠没有生气。 他只是平淡地摇头,“殿下,你知道,最好的对策,就是不要挑明此事,不要尝试与我在一起,不要……让自己踏足不该踏入的事。”贾珠仍然在用那种眼神注视着太子,那非常温柔,好似浸泡在温暖的热水里,“这才是最好的办法。” “孤从来都不爱走捷径。” 太子笑了笑,“阿珠不也是?” 贾珠如此认真勤奋的原因是为何? 他的身边岂非站着此世间最方便的捷径,可他从来都没想过要借势。 “保成,我喜欢你。” 贾珠叹了口气,有些疲倦地笑起来,“我当真喜欢你。”他重复着,伸手抓住了太子的胳膊,“可你或许不知道的是,我同样会嫉妒。” 轻巧的,温柔的语句,在还未阐述爱意前,便跳动着危险的气息。 “我已决意此生不娶妻,不纳妾。”青年淡然地看向太子,“我不奢望保成也能如此,可我从来不喜分享。” 再是喜欢,再是独一无二,贾珠不会令自己成为那个苦苦哀求,只能分得几分之一的可怜虫。 “我……” “阿珠是觉得,孤是那种为了安抚阿玛就娶妻生子,却又一边束缚着你,叫你不能离开的自大狂吗?” 太子反手抓住贾珠的手腕,力气之大,足以留下抓握的痕迹。 太子在生气。 可贾珠却是笑了起来。 “殿下,这不是试探,这只是一个告知。”贾珠看向太子,“如果你也喜欢我,想与我在一处,那殿下,这便是你需要割舍的东西,甚至会动摇到殿下的地位,这可不是……” “那阿珠怎么不说自己要遭遇的是什么?” 太子冷冰冰打断了贾珠的话。 “囚禁,甚至是死亡。”冰凉的手指抚摸上贾珠的脖子,紧接着是嘴角,眉眼,“因为你胆敢诱/惑堂堂太子殿下,或许,阿玛会看在你的重要性上留你一命,可也许会牵连到贾府,乃至于你的家族……” 太子冰冷的话并非是虚妄。 一场欢喜,或许会换来可怕的下场。 “你又为何不说,你的代价,只会远胜于我?” 太子的手指重重地擦过贾珠的眼角。 “人,总是喜欢自寻死路。”贾珠淡淡地说道,“正如我,确如殿下所说,总爱不走寻常路。” 他当然…… 知道。 可花蕊执意要绽放。 他又如何掩饰得了那沁人心扉的芳香? 藏匿于口中,却也会从手指残留的香味泄露。 贾珠从前不曾想过与太子在一处的可能,而到现在,他在明了太子的心意时,自然无比欢喜。 然一切将将要开始,贾珠却也会选择事先将要害排列开——他已经淡然、且主动地套上枷锁,却在踢掉垫脚的凳子时,还不忘让另一个还没上绞刑架的人抓紧最后的机会——快逃。 而这正是贾珠会做的事。 何其傲慢。 他胸腔里燃烧的情愫如此浓烈,几乎叫人窒息,便也为此无视了另一人的渴慕。 同样无法自拔。 太子为此而暴怒。 “阿珠,孤命人准 备了一处宅院。连阿玛都不知道在哪里,你可知孤曾想过要做什么?” 方才停下逡巡的手指再度滑动起来,暧/昧地停留在贾珠的锁骨上。 他想将贾珠囚禁在那处宅院,日夜不得见天光,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他的行踪。 他想将锁链加诸于贾珠的手脚,令他插翅也难飞。 他想剥光阿珠身上任何的衣物,叫他被迫不着片缕,只得与那丝滑的丝绸被褥为伍,令其皮肤的漂亮光泽时时可见。 他想扼住青年的喉咙,恣意掌控他的一切,令他连吐息,连生存都有赖于允礽…… 还有更多,以及更多,卑劣不堪的想法。 有一些,是允礽自己渴望的。 有更多的,是被“梦境”所启迪。 梦中的“他”在得到了贾珠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背叛他的太子妃——瞧,纵然是夫妻一体,想要勾引她背叛,也不过是轻松之事,只要些许利益,一点已经背道而驰的看法,再加上家族的要求,就能令她悄无声息地背后捅刀——而恰好,“他”在这件事上,倒是有些只属于自己的洁癖。 他身边的位置只得一人,他选择了贾珠,那她就无用了。 而“贾珠”呢,梦中另一个“阿珠”…… 哈,当然是不会答应。 他记得那些呻/吟,与痛苦的煎熬。 “他”在熬鹰。 试图碾碎“贾珠”的傲骨。 这样一来,才得以拥有其一切。 可允礽知道,“他”走错了路。 面对阿珠这样的人,与他硬碰硬是没用的。 他的矜傲骨气是藏于骨髓,遇强则强,或许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了他,却绝对不可能叫他屈服于某种力量。他永远会抗争,永远都不会失去希望,永远…… ——都会寻求报复。 正如梦中所见。 ——错误。 无数个错误,正是梦境教会太子的。 他应该隐藏著那些疯狂的念头。 不被知晓。 无人清楚。 他自然做得到。 哪怕是阿珠…… 因为阿珠总是不爱猜忌他。 ……为何,他要在这个时候,大肆喷洒着那些隐秘的毒液,好叫阿珠知道那是何其疯狂的欲/望? 贾珠微微瞪大了眼,为着太子吐露的话语。 那些淫/靡残忍,怪异暧/昧的话语,仿佛浸满了浓稠的恶意,却不失卑微的祈求。这如此复杂的情绪,到底是如何在同一时间展露? 贾珠歪着脑袋,慢吞吞地说道:“这个时候,殿下只需要说,是的,你也喜欢我,这就够了。” 太子喋喋不休的话语猛地中断,就好像有人突然掐住了他的喉咙。 贾珠催促,“快点,我很着急。” 他一边这么说,一边有些暧昧地磨蹭着太子的小腿。 好似那些扭曲的不安,怪异的偏执,都不像那么回事。 他身体任何一处都展露出接纳的意图。 那柔美,漂亮,纤长的身躯…… 太子无法克制手指落在他身上时的愉悦。我的。他的脑子在疯狂地呓语,恨不得将宿贾珠的每一寸都打满自己的标记。 太子的脸上流露出某种暗沉的渴望,漆黑的眸子紧盯着贾珠,缓缓说道,“阿珠如玉,我心慕之,怜之,爱之。” 那个恶意的微笑再度绽放。 “至死方休。” 在那一刻,他的模样,竟与贾珠在梦境中所见之人,是如此相似。 ……是了,他们本就是一人。 贾珠在主动抱住太子的时候这 么想,他有些恼怒于自己的身高,却在这个时候踮起脚——他吻住太子的眉心,含糊着嘀咕着,“这是还给你的偷吻。” 他就猜到,那个关于马车的梦,那个吻,的确是真的。 太子的心里仍然在喋喋不休着某种抱怨,仔细听那大抵说是“我的”与“喜欢”两种情绪,并着阴暗偏执的欲/望流淌其中。 可这些暴躁的呓语在贾珠主动靠近时,好像一下子变成了乖巧的小可爱,正软乎乎地蹭着贾珠的手指。 “我的。” 太子再一次,故意地,偏执地将嘀咕着。 他听到贾珠大声地叹息。 然后,是一声无奈的笑声,“你的。” 哼哼。 允礽心中的某处,蓦然地变得安静。 ——我的。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梦。 允礽厌恶地睁开眼。 有些时候,他会期待梦境的来临。 不是对那些暴戾的恶意,而是对那些梦境中显露出来的发展。 允礽已经逐渐接受这个“梦境”里的存在,或许有可能会发生——至少在某个世界。因为,普通的梦,不可能这么连贯,至少在逻辑上存在着相同的惯性。 可今天,至少此时此刻,太子的情绪无比暴躁。 他从床榻起身,无声无息得好似一个幽魂,赤/裸着脚走到门前,猛地打开了门。守在外面的两个太监宫女几乎弓起背——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动静,而后转身跪下,“殿下。” 太子冷冰冰地说道:“皇贵妃怎么样了?” 春华轻声细语地开口,“太医院已经去了两回,可是瞧着还是不大好,应该就是不久的事情了。” 她一边说着这话,一边将脑袋低了下去。 真是便宜她了。 太子厌恶地皱着脸,“孤的鞭子呢?” 他其实知道那东西在那里。 只是太子生气的时候,总是会故意折腾人。而毓庆宫里的宫人们无比喜欢这一点,如果太子在愤怒时不折腾人——那才是真的完蛋。 整个毓庆宫因为太子醒来彻底活了过来,太子取得了他的鞭子,那玩意在他的手上自如得好像他的臂膀,被殿下拿在手里把玩。 只是太子的脸色依旧不好看。 为了刚才春华说的话,也为了,梦。 就在躺下之前,太子的情绪依旧算得上十分之好,甚至是有些飘飘然。 贾珠说喜欢他。 他们接吻。 他们在床榻上暧/昧地纠缠。 当然,许多事情,对两个初哥来说都太早了,他们甚至尴尬得不知道要怎么进行下一步——太子将那件羞耻的事情删除了,不,他不会记得——他发誓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学会那些愚蠢的春/宫/图。 然后,便是这个破坏太子心情的梦。 当然当然,这个梦,自然还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只是远比之前的事情还要更加一步的,“梦”里的自己和康煦帝吵起来了——他从未见过如此年迈的阿玛,以至于他现在闭上眼,眼前还能再看到他的样子——老皇帝的头发花白,眉头满是皱痕,他站在高台之上,一身明黄色的服饰尊荣华贵,都刻印着挥之不去的权势腐朽。 他记得激烈的争吵。 愤怒。背叛。怨恨。 向来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够伤害到彼此。 倘若只是背叛“他”的太子妃,“他”自然会毫不犹豫地除掉她,可换做是康煦帝又如何? “他”敬爱的阿玛,父亲,唯一尊敬的长辈…… 皇帝亲手培养出了“他”的野心,又在年迈时倍感威胁,将“他”视同为洪水祸害—— 凭什么呢? 阿玛……他的好阿玛…… 允礽狠狠闭上眼。 那不是他。 只是个无谓的梦。 可正如每一次记得梦境时,与之而来的情绪,也会无可避免地侵吞着他,叫太子的神情愈发怪异。 哒。 他用鞭柄敲了敲扶手。 清脆的一声响,猛地在寂静的殿内回荡。 太子静默的视线在众人的身上扫过,面无表情地说道:“都滚出去。” 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质疑。 在太子说话的瞬间,他们立刻字面意义地滚了出去。 太子强怕自己闭上眼,缓缓吐息。 不能杀人。 阿珠,会不高兴的 。 … 乾清宫,难得的,康煦帝也没睡。 他是个在乎养生的帝王,这夜半时分,他本该睡去。若不是宫外突然有加急的军报吵醒了他,皇帝现在还在梦周公呢。 “你说毓庆宫出了何事?” 康煦帝刚刚将军务处理妥当,便听到梁九功提起东宫的事情,不由得微微皱眉。 梁九功斟酌着说道:“皇上,太子将毓庆宫把持得很好,眼下东宫内的事情,只能揣测着大概,应当是太子殿下醒了。” 他说这话时,是非常小心翼翼的。 在顾问行还在的时候,康煦帝对毓庆宫的事情几乎是无所不知。 他不希望皇帝因此认为他比不得先前的顾太监。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早些年,太子殿下不过是个小孩,更不在乎自己身旁的宫人交换,只在康煦帝过分的时候方才会生气。可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眼下太子已经十六,这个年纪,尤其是在皇帝逐渐放权时,太子自然会培养起属于自己的班底。 君不见,康煦帝都打算让太子挑选自己的东宫属官。 康煦帝的思绪并未停留在梁九功担忧的事情上,甚至于,他最先嘲弄的是梁九功的后半句话,“显而易见,如果不是太子醒了,毓庆宫也不敢如此放肆。”谁敢在主子还没醒的时候大肆胡来? 梁九功谦卑地说道:“皇上,太子殿下这个时辰醒来,或许是与旧疾有关?” 皇帝敏锐地看了眼梁九功。 在顾问行因为身体不适,不得不出宫养病后,康煦帝让梁九功顶替顾问行的位置实乃顺理成章,毕竟这人揣摩心思的能耐无人能出其右,偏又是个十分圆滑的。 而能站在皇帝身边第一人的位置,也便象征着他总会知道一些不该泄露的秘密。 是那种,一旦被外露,就会被顺利砍头的秘密。 梦魇嘛? 康煦帝垂下眸,默不作声地看着手指上不知何时染上的少许墨痕。这般不得体的行为,大抵也是因为睡没多久被惊醒,精力不济,这才会有这般疏漏。 皇帝不着急擦拭掉这个痕迹,反倒是用指腹摩挲了一下。 “圣旨已经拟定了吗?” 梁九功不知道康煦帝为何会突然提起此事,但还是恭敬地低下头,“是的,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准备好了,明日便可以去承乾宫宣布。” “……不,再等等。” 康煦帝改变了主意,不紧不慢地说道:“叫太医院每日都要与朕汇报承乾宫的情况,等到她拖不下去时,再宣旨罢。” 梁九功微愣,“皇上是打算……” 若是这般,可真是羞辱。 将后宫女子最渴望得到的地位分封下去,却偏生是在死亡来临前。 毫无用处的造势。 康煦帝笑了起来,和气地说道:“梁九功,你瞧,尽管有些事情是不得不做,但不代表赏赐的时候,不能顺手给一巴掌。” 梁九功脸色微变,低下头。 “嗻。” … “嗬嗬……” 承乾宫的深处,躺着一个正在挣扎的女人,她或许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之一,可此时此刻,她快要死了。 躺在这张床榻上,皇贵妃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死亡降临的声音。 ……原本没这么快。 皇贵妃瘦弱的身体微微起伏,如果不是因为这一点动静,守在床头的嬷嬷差点以为她要死了。等到她的视线看向前头,这才发现皇贵妃一直都睁着眼,这叫她有些惊喜地叫道:“娘娘,你可算是醒了。” 她的大手有力,将病弱的皇贵妃搀扶起来——因为女人的示 意。 皇贵妃有气无力地靠坐在床头,沙哑着声音说道:“本宫的药,和之前可有什么变化?” 她已经没什么力气,连说出这几句话,都有些断断续续。 嬷嬷听到皇贵妃这么问,立刻就知道她是何意,连忙说道:“不管是太医,取药,熬药,还是喂药的,全都是自己人。”她甚至连熬药和喂药都是自己亲手负责,便是害怕会被人下手。 这宫中,巴不得皇贵妃去死的人可不在少数。 永和宫那位可不就是? 皇贵妃喃喃说道:“是嘛……” 可她的病情,却在短短半个多月内,就骤转急下。 她的人,她的太医,在今年年初的时候,还信誓旦旦地和皇贵妃保证,以现在的情形来看,她最起码还能活到年尾,可瞧瞧她现在是怎样一副悲惨的模样? 她快要死了。 皇贵妃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这点。 就在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内。 哪怕皇贵妃没有半点证据,她也或许永远都找不到证据,可她能猜到,有谁想要她死,而她或许还能猜到,那个人,或者,那些人到底是谁。 ……一个报复。 一个,非常过当的报复。 只因为她动了他的在意的人,他便想要她死。 而皇帝纵容了他的行为。 甚至还饶有兴趣地观赏着这一幕。 就不必问年轻的太子到底是如何狡猾地逃避一切的侦查,将她将近一年的寿命折损到屈指可数的日头,皇贵妃只有些后悔,她应该更早些动手。 在她的精力更加足够的时候。 她是佟家的女儿,在她将要病逝时,总会有人盯着这个位置,如果宫内没有一个高位的佟家女儿,那佟国维必定还会再送来合适的人选。 正如同当初,先皇后去世时,不多时,索额图便送来了一个与她有些相似的姑娘。皇贵妃还记得,平妃总是安静地笑着,不怎么多话……其实她和先皇后不怎么像,如果真的相似,她不会到现在都只有个妃位。 她大口大口地喘气,好似呼吸不过来。 她总该知道的……这不怪她迟钝,毕竟皇贵妃已经病中有些年头了……康煦帝总是多情又无情,他擅长利用前朝和后宫的关系来平衡势力,正如同他无所谓地接纳一个又一个属于大姓的女人入宫,那些对他来说都无所谓。 真正有所谓的,是那个女人生下来的孩子,允礽。 不必有多爱,只要有过最初的悸动,就足以让皇帝在日后的淡漠中一次次想起那曾经的美好。这是如此难得可贵,是每个后宫妃嫔都渴望得到的……正因为如此,康煦帝会不惜一切地稳固太子的地位。 她怎么这么蠢,直到这一刻才明白过来? 皇帝最爱的人,当然是他自己。 他喜欢那段美好,便乐意维持住曾经的旧人旧事,作为那之中唯一诞生的太子,自然备受他钟爱。 很好。 这样残忍的君主,才会养育出如此手段毒辣的太子。 有些事……有些被她敏锐察觉到的事,她永远永远都不会叫康煦帝知道,她好生期待啊…… 她会抹掉一切痕迹。 再过些年,康煦帝知道他最宠爱的孩子做出什么事,届时,他会流露出何等震怒的神情? 她会等到的。 “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皇贵妃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喷出了一口血。 … “所以,保成是想说……” 又一日,在他们刚刚互诉衷肠后的一日,太子仍然不辞辛苦地来到贾府,再一次地打扰贾珠。 春闱成绩还没出来,贾珠暂时提不起劲读书,懒洋洋地躺在软塌上,任由着太子抱着他的腰——年轻人,总是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黏在一块。 贾珠并不在意这样,只是需要警惕些。 比如让他的书童在任何不被允许的情况下,都不可以打开房门。 他暂时还不想吓坏他们的心脏。 “皇贵妃娘娘是幕后者?” “之一。”太子修改了贾珠的结论,“她的手段,的确是比余庆兰和王仁高了些。” 好吧。 贾珠嘀咕着,“看来老太太倒是白费劲了。” 太子假惺惺地笑起来,“不,你家长辈做得倒是不错,在他们疲于将你的名声抹黑的时候,揪出他们的把柄变得容易了点。” 不是谁都能将手插/入宗人府,也不是谁都能随随便便地牵扯到柯尔坤的身上。再加上那干脆利索的自/杀…… 太子高深莫测地说道:“阿珠,这世间可不是什么高深的手段都可以随便乱用。有时候做得太干脆,太果断,反倒是个线索。” 因为不是谁都能办得到。 只要一想到这点,再排除能做到的人,想要查出来是谁,可比想象中要容易得多。 “那么,为什么是柯尔坤家的庶女?” 甭管这个庶女是什么来头,最起码,她是上了族谱的人,那在名义上就是真的。 “她快要死了,死之前,要么佟家送个人去接替她,不然其他人也会蠢蠢欲动。柯尔坤虽不如索额图,但都是一家人,坏了一个女儿的名声,也会牵连到其他,最起码,这一回索额图甭想插手此事。”太子懒洋洋地说道,“至于你,打击了你,就如同打击到了孤。 “真妙,孤给自己留下了这么一个把柄。” 贾珠窃笑,用手肘捅了捅太子,“这是殿下自己养出来的。” 太子抱怨地摸了摸自己被捅开的地方,“是了,孤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居然自己给自己养出了这么大,这么明显的一个弱点。” 他一边说,一边气呼呼地赖在贾珠的身上,用力咬了一口他的脖子。 贾珠无奈地说道,“殿下,你不要将痕迹弄得那么明显,不然我的两个书童可不是眼瞎的。” “告诉他们。”太子轻描淡写地说道,“他们是日夜伺候你的人,不要试图瞒过他们,这会徒增不少烦恼。” 他这么说话时,还在用鼻子磨蹭着贾珠的侧脸,这有点痒。 可这种亲密接触,也叫贾珠满足地哼哼起来。 “……殿下告诉自己身边的宫人了?” “什么?不,孤什么都没说,”太子假笑,“不过,玉柱儿应当猜到了。” “殿下就不担心,毓庆宫的人将这件事告诉皇上?” “不会。” 太子盯着贾珠的衣领,正在思考着用什么方式将其扒下来,他已经好好钻研过宫里的避火图,他相信自己已经掌握了诀窍,“如果他们泄露出去,也难逃一死,阿珠,能在孤身边跟着活到现在的人都不能是个蠢货,他们当然知道阿玛知道此事好,会落到什么下场。”他漫不经心地说着,好像根本不在乎他们的命。 太子做出不好的事,是谁之过呢? 当然是他身边人之过。 贾珠眨了眨眼,一瞬间好似回到了当初那个虚妄的梦。 男人站在台阶上,一把长剑抵在梁九功的脖子。 ”他“试图…… 最起码,在贾珠看到的那个画面,“他”救下了一宫的人。 允礽并不如他自认为的那样冰冷无心。 这是住在他的心里,被暖得不像话,几乎要被煮熟了的贾珠真心实意的想法 。他的唇角蹭了蹭太子,露出个软乎乎的微笑,“殿下不会致他们于不顾的。” 太子撑起身,“或许会呢?” “不会。”贾珠笃定地说道,“这事就好比你现在想和我……敦伦一样真实。” 话到最后,他的脸色还是无法忍耐地羞红起来。 太子微愣,正要说什么,就看到贾珠的睫毛微颤,带着有些狼狈羞耻,“殿下,你没发现你的……很兴奋吗?”贾珠破罐子破摔地说道。 那玩意,别再网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贾珠背对着太子躺在床内侧,他感觉热意几乎要挤爆他,让他现在都面红耳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至于背对着他,在窸窸窣窣不知搞什么的允礽,贾珠就更不可能转头去看了。 万一…… 他是在解决什么…… 那岂不是很尴尬?! “阿珠……” 太子幽幽地说道,“孤平日没有这么,孟浪。” 说到最后这个词,太子咬牙切齿。 贾珠尴尬地动了动,含糊地说道:“我知道了,殿下,你需不需要……”他迟疑了一会,结结巴巴摇头,“需要一点帮助?” 太子闷闷不乐地说道:“不用。” 贾珠听着这话,迟疑着撑起上半身看向身旁,太子正背对着他弓起了身,纤长瘦削的腰身带着少年的单薄,叫他的心不由得一软。 他的年龄,其实比太子也大不了多少,只他毕竟年长太子几岁,便总有一种需要好好看顾他的习惯。 时至今日,已经成了藏于骨髓的本能。 贾珠试探着去碰太子的肩头,却见他微微一颤,通红着眼转过头来,又气又急地说道:“阿珠,你不能这样……” 少年年轻气盛,火气十足,好不容易将冲动给压下少许,贾珠却偏要来撩拨他。 贾珠若是知道太子的想法,怕是要叫屈,他根本没做什么不是嘛? 他仅仅是碰了下太子的肩膀。 然,这对年少慕艾,已是足够。可不亚于燃烧起来的火。 贾珠看着太子眼底的微红,再看着额间的薄汗,不由得声音轻轻,“我帮保成。” 这一次,他的语气坚定了些。 没之前那么彷徨。 太子也听得出来贾珠语气的变化,有些狐疑地看着他。 “阿珠……” 他试探着,想要更加看清楚贾珠的模样。 可贾珠却低着头,摸索着要去解他的腰带。 ……他想要藏住那些不合时宜的欢愉。 他在兴奋。 贾珠抿紧嘴角,唯恐泄露出更多的情绪。 那太过羞耻,太过不堪。 他看着太子为了他忍耐,为了他冲动,难以压抑的模样,竟会觉得喜悦。 这种情绪实在不当,更显卑劣。 贾珠的呼吸微颤,用力眨了眨眼,仿佛这样便能眨走那些湿/润的潮气,坚定地解开了阻挡的物什。 太子闷哼一声,闭着眼微微喘气。 奇妙。 贾珠的脸色变得微红,好似涂抹上了胭脂,连带着眼角都有着挥之不去的潮红。 “……” 隐忍的喘息。 寂静的屋内,变得黏黏糊糊了起来。一切的声音都静下来,便也将那些窸窸窣窣声无比放大。 不知到了何时,寂静了许久的屋内,方才传了水。 郎秋拦住了要提水进去的许畅,他面无表情地弯腰将水送了进去。一进屋,那燃起来的香味,便叫他不经意地朝着角落里的香炉看上一眼。 贾珠不喜欢各种香料,就连衣物也很少熏香。 这香料虽摆放在这,然许久不曾用过。 究竟是怎样的事,才会叫这屋内的两个主子屈尊将其翻出来,自己点燃了香料? 这种困惑在郎秋的心中一闪而过,他听到了屏风另有奇怪的动静。 不管是太子殿下还是贾珠,都不在外间,很显然,郎秋该做的便是及时将水给送进去。 可当他动作时,郎秋却清楚地听到了一声砰的动静,狠狠撞在了屏风上,紧接着是黏糊的纠缠水声,那声音糜烂又潮/湿, 好似交换水液的动静,让郎秋的脸色苍白,血色尽褪。 他已经成亲,自然知道这声音代表着什么。 不多时,太子懒洋洋地从屏风后走出来,身上的衣物稍许凌乱,而他那冠帽更是歪斜,这俊美不羁的少年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将水放下便是。” “保成?” 屏风后几乎是同一时间传出了贾珠略带疑惑的声音。 太子淡定从容地说道:“我方才让他们送水进来。” 砰—— 又一声脆响声,郎秋都为大爷心疼。可他眼下精神恍惚,连思绪都变得迟缓了起来,一时间竟转不动脑子,只呆呆地站在那里。 太子的脸上带着餍/足的笑意——不,郎秋一点都不想知道那到底是为了什么——他耸了耸肩,这种不得体的行为在太子殿下的身上,却仍有一种别样的优雅,“是郎秋,莫担心。” 郎秋惨白着脸色,看着太子在温声细语地和大爷说完话后,就不紧不慢地看向他,微微笑了起来,“放下,出去。” 声音听起来很温柔,可是郎秋看着太子的眼神,却是下意识哆嗦起来,猛地低下头。 砰砰—— 哐—— 接连的几声响,贾珠尴尬地从屏风后探头,抱怨地说道:“殿下做什么要吓唬他?” 太子笑了起来,“阿珠这不是无法下了决心嘛?” 他走了回去,扯着贾珠还未系上的腰带,将人给拖了出来,“孤这不是在帮你?” 帮他? 贾珠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这是在害他吧? … “你怎么了?” 郎秋几乎是摔出了门外。 许畅一把将他给搀住,满脸困惑地看着他,而后看向紧闭的门,“可是在里头……” “没有!” 郎秋的声音尖锐,一把撑住了自己站起来,他有意无意地拦在了门前,生硬地说道:“只是我刚才笨手笨脚,弄得太子殿下不高兴,被瞪了一眼,所以我有些惶恐。” 许畅了然,并没有怀疑。 郎秋说得极有可能。 比毕竟这位太子殿下的确不怎么好伺候,这几年,他们也时常会受到些许惊吓。 他们不得不熟悉了太子殿下时常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也随之开始脱敏,不再那么诚惶诚恐,时刻流露出畏惧的神情。 可一旦惹怒了太子殿下,哪怕有大爷在,还是会叫他们忍不住惶恐。 贾珠护短,总是会拦着太子殿下。 可不代表他们不会害怕太子。 许畅拍了拍郎秋的肩膀,安慰地说道:“我们是大爷的书童,这可比那几个太监幸运多了,是吧。” 太监之一王良有些不满地瞪了一眼。 许畅大咧咧地无所谓,反正被瞪也不会少一块肉。倒是站在边上的玉柱儿有意无意地看了眼郎秋,眼底闪过一丝深思。 郎秋咽了咽口水,从他们中挤了出去,“我去洗把脸。”他嘟哝着,大步离开。 其他人也没拦着。 毕竟这外头守着的人,已经足够多了。一两个开小差,算不得什么。 郎秋仓皇地去洗了把脸,冷水不断地拍打在脸上,让他逐渐冷静下来。 的水声,奇怪的香料,掩盖味道……传水……凌乱的衣物…… 郎秋蓦然想到昨日太子殿下/身上的布料,也带着同样的皱褶,那时候郎秋原本以为太子是为了帮助贾珠起身这才…… 的确是帮助,可就未必是郎秋想象中的那种帮助。 这可是要了命的大事。 郎秋在想清楚这前因后果,下意识就要往门外走。可 是走了几步,他的动作又停下,沉默地站在原地。 不成,不能告诉老太太。 这件事,谁也不能知道。 郎秋狼狈地抹了把脸,湿哒哒的头发被他胡乱地掠过去,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怎么大爷就惯来不爱走寻常路呢? 这世间这么多简单的路径,他偏是哪一条都不爱,一心一意只闯死关不回头? … “哈湫——” 贾珠摸了摸鼻子,喃喃地说道:“郎秋是不是在背后偷偷骂我?” “那就割掉他的舌头。” 太子漫不经心地说道。 贾珠怒视太子以表不赞同。 太子便改了改,“那就把他的嘴巴塞满泥巴。” 贾珠:“……” 他将帕子丢在水盆里,然后下意识又擦了擦手,好像这样,才能把刚才那种黏糊微凉的感觉去掉。 太子看着贾珠心不在焉的模样,从后抱住了贾珠的腰,冷不丁吓唬他一跳。 太子不满地说道:“阿珠为何还是这么容易受惊?” 贾珠咬牙,“那殿下就不要抱着我的腰!” 不是知道他怕痒的吗? 太子振振有词,“阿珠与我这么熟悉,理应熟悉我的气息才是,怎可以与我这么生疏?” 贾珠灵活地从太子的怀抱退了出来,忍不住白了一眼殿下,羞恼地说道:“便是我的家人,我也是怕痒的,难道我与家里人便是生疏吗?” “可我是不同的。” 太子理所当然地眨了眨眼,漆黑的眼眸里满是无辜的笑意,“我有法子,能让阿珠适应下来的。” 贾珠看着太子的笑意,下意识一个哆嗦,退回了屏风后,自顾自地整理起了衣裳,“大可不必。” 他心里不由得想起一系列酷刑。 难道是要不断挠痒痒强迫习惯那种酥/麻痒意? 贾珠打了个寒颤。 这可真是个酷刑,他绝对会在动手的时候笑晕过去。 或者,哭晕过去。 太子刚尝了一点腥,正是贪吃的时候,这一整日下来,都跟在贾珠的背后绕,直到晚间,贾珠总算忍不得,将太子殿下给哄了回去。 再是黏糊糊的小情人,也没这天天腻在一起吧? 贾珠尴尬地摸了摸后脖颈,那被咬的刺痛犹在。 方才在离去前,太子不满贾珠赶人的举动,在他的后脖颈凶狠地咬了一口,也不知那位置到底漏没漏出来…… 贾珠又是恼怒,又是好笑。 殿下有时候生气起来,就像是一只炸毛的狸奴。还是那种特黑,特暴躁的,斯哈斯哈地发着脾气,自顾自地趴在墙头上缩成一团,毛绒绒的尾巴呢,却还是吊挂在墙边上来回晃悠着,好似是在对人说:快来哄我—— 贾珠为自己的想象忍不住笑出声来,眼角的余光瞥到郎秋正为难地站在那里,一下子想起白日的事情。 他到底不忍见郎秋为难,回去后,便特地将郎秋叫了进来。 贾珠自顾自地在软塌坐下,郎秋站在几步开外,有些进退两难,脸色看起来可不太好。 “我知你要说什么。”贾珠淡定地说道,“的确是郎秋想的那样。” 郎秋嘴唇嗫嚅,脸色一下就煞白了。 “那,当初……大爷是在骗我?” 贾珠微顿,沉默了片刻,叹息着说道:“也不算是骗,至少在那个时候,殿下与我还是清白的。” 郎秋的脸色越来越白,贾珠都生怕他就这么晕过去,“难道是那个时候,大爷,强迫了……”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贾珠茫 然了一瞬,这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登时耳根微红,“当然没有!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们什么都没做过。”他异常强调地在“什么都没”上,那重音叫郎秋显得迷茫了起来。 贾珠叹了口气,想起太子的劝说,还是开口解释,“我和殿下,是在昨日才说开的,只是一时……意/乱/情/迷,往后如何,尚不可知呢。” 郎秋原本还在震撼里,可听了贾珠这话,却猛地清醒过来,愤怒地说道,“难道殿下还想着让大爷当秘密情/人,然后自己左拥右抱?” 贾珠淡淡说道:“对你主子有点信心,我再是如何喜欢殿下,都不至于卑躬屈膝到这般地步。” 郎秋讪讪地摸了摸脸,不敢说话。 贾珠沉默了一会,敛眉说道:“我与殿下的关系,目前只有你,还有殿下的身边人知道……” “小的保证,不会再叫其他人知道。”郎秋连忙说道。 尽管郎秋不懂大爷为何偏偏会喜欢上太子,可这么多年,和贾珠关系最亲密的人,也就只有太子殿下……如若从这个角度来说,也未尝不能解释他们两人从一开始就过分的亲昵。 然这是不可泄露的隐秘。 郎秋脸色苍白,神情却坚定。 绝不可让其他人知道。 贾珠:“必要时,让许畅知道,也是无妨。”他淡淡地说道,“你们都是我身边人,瞒着你们,反倒是更累。但家里头,不可叫他们知道半分。” 郎秋的声音变得更轻,“就连府上的几位,也不能叫他们知道吗?” 贾珠微微一笑,“就连老太太,父亲,与太太,也不能让他们知道。” 郎秋微顿,低下头去。 “小的知道了。” … 就在放榜的当天,一直淅淅沥沥的春雨总算是停歇,天气放晴,正是个好天。 贾府早早派人去学院门前盯着,便是为了及早得知消息,贾珠被叫去荣庆堂坐着,甫一进门,就能感觉到那种挥之不去的紧张感缭绕。 贾珠之前或许有点紧张,可到了眼下,已经淡定自若,朝着长辈行礼后,就抱着宝玉坐下。 宝玉肉乎乎的,小肚子上还有层软肉,被掐了掐,就咯咯直笑。 “大哥哥,坏。” 贾珠笑眯眯地说道:“这是为了给宝玉揉揉肚子,这才方叫好呢。” 宝玉被贾珠揉得乱躲,呜呜地跑去贾母的身旁坐着。 贾母无奈地护着,“作甚要欺负小孩,他可还没你膝盖高呢。” 刚把脑袋扎入贾母怀里的宝玉气愤地将小脑袋抬起来,“有!” 王夫人跟着笑起来,正要笑话宝玉几句,就瞅着府上的管家急急地跑来,那压抑不住的笑意,叫王夫人跟着心怦怦跳了起来。 是不是…… 管家扶着门喘气,大笑着说道:“老太太,中了,大爷名列第九,中了!” 一时间,整个荣庆堂都安静下来。 紧接着,便是宝玉高兴得尖叫了一声,从贾母的身边窜下来,一下子冲到贾珠的怀里,“大哥哥考中了?是不是不用再读书了?”他略带天真的问话,令其他人总算反应过来。 贾母高兴得忘记去训斥宝玉说的那离谱的话,连连说道,“好,好,这是喜事,大喜事,该赏,快,鸳鸯——” 鸳鸯机灵地过来,听着贾母的吩咐赏赐了这报信的人。 贾府的人脚程比官府报信的人还要快,不多时,便又有官府的人来传话,贾家人也高兴地送了礼,将官府的人热热闹闹地送了出去。 一时间,这府上欢喜不已。 张夫人忙派人去与两位老爷传话,又赏了府上下人三个月的赏银,说是 一起同乐。 这时候王夫人就不心疼公中的钱了,甚至还觉得大房妯娌做得极是,朝她露出个有些僵硬的微笑。 实在是太过高兴,笑得脸都有些生疼。 放榜的日子,从来都是有人欢喜有人忧愁。 就在府上欢天喜地之时,一道消息自宫内传来,便一下子让贾府冷静了下来。 ——皇贵妃重病,康煦帝心怜多年辛苦,特晋其为皇后,望上天垂怜,能为皇后冲喜。 此圣旨内的深意,发人深思。 可不到半日,未到天黑时,又一道消息从宫内传了出来。 这位刚晋位不到半天的皇后,宾天了。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允禛呆呆跪在承乾宫内,那低垂的小脑袋埋了下去,隐隐颤抖的模样,叫跪在不远处的三皇子有些不忍。 他虽是与允禛起过不少矛盾,可此时此刻,也未尝不能感觉到他的痛苦。 他不着痕迹地挪了挪,抬手扶住了允禛,免得他哭虚脱了去。 这位刚晋升不到半天的皇后宾天得无声无息。 康煦帝中午还与她说了会话,皇后说她累了,打算小睡片刻。皇帝便扶着她躺下,而后又在外间守着。 皇后的身体瞧着没两天了,康煦帝怎么上心都不为过。只是没想到,过了一个时辰,嬷嬷去里面探时,便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叫声。 康煦帝霍然起身,大步走了进去。 就见皇后最是亲信的嬷嬷软倒在皇后的身上嚎啕大哭,“娘娘,娘娘,您快醒醒,你怎么就这么去了啊娘娘……” 老嬷嬷哭喊的声音尤为渗人,可她的哭声,却一下子叫整个承乾宫的人都知道这件大事。 康煦帝铁青着脸色,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过了好一会,方才哑声说道:“去将太子,众位皇子皇女全都叫来,还有那些嫔妃……” 不必康熙帝说得多清楚,梁九功就已经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很快,宫里内外,便再一次得到了关乎承乾宫的消息。 最快知道的,当然是一路之隔的永和宫。 德妃那个时候,正抱着胖乎乎的十四皇子在逗趣。这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她最小的孩子,康煦帝怜悯她之前的磨难,到底是默许了十四皇子养在她膝下的事情。 “娘娘,皇后去了。” 就在十四皇子嘿嘿直笑的时候,一位大宫女蹑手蹑脚地走进来,行了礼数,轻声说道。 德妃的动作微顿,温柔地说道:“皇后的身体熬了这么些年,也未必是件坏事。”大宫女瞥见,德妃娘娘嘴角的笑意不变,甚至还浓了些。 承乾宫和永和宫向来不对付。 承乾宫那位没了,永和宫不高兴才怪了,只是德妃做事总是稳妥,不叫人看出半点端倪来。 她温柔着吩咐下去,“将这宫里头喜庆的东西都换下,能多素净就多素净,别在这件事上犯了忌讳。还有,晚些时候,叫人将偏殿收拾出来,布置一下……”德妃说到这里时,下意识看了一眼坐在她怀里的十四皇子。 这小孩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抓着德妃的袖子,想要和额娘说话呢。 德妃的手指摸了摸十四皇子的小脸蛋,“就按照小十四的分例来。” 大宫女的脸色微变,一下子明了德妃说的是何意,应下后便悄声退了出来。 承乾宫和永和宫这场无声无息的战役关乎四皇子,可这一切都伴随着皇后的去世烟消云散了。 只是,大宫女也没看出来,德妃娘娘有多欢喜,甚至连神情都有些淡淡。 难道德妃娘娘不高兴吗? 承乾宫那头,伴随着康煦帝的命令,这阖宫上下的人自然是赶来了。纵是皇太后,也在收到消息后,出现在了承乾宫。 承乾宫的宫人自然是哭得最厉害的。 主子去世了,他们这些宫人,是亲信也好,不是亲信也罢,都要再寻出路。在这节骨眼上,是亲信反倒是一桩坏事,毕竟没有哪个宫的人敢于接手这样的麻烦。 而四皇子允禛在收到消息时就一直一言不发,待赶回承乾宫,看到那床榻上形容枯瘦的女人时,到底忍不住落下泪来,哭得难以自已。 不论皇后从前到底做过什么,可她在时,待四皇子总归是不错的。 皇太后瞧着这满宫的哭声,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对康煦帝说道:“皇后既是去了,皇帝 也莫要太过悲伤,这对她来说,也未必是桩坏事,拖着那样的身体……”她缓了缓,叹息着摇头,“皇后的身后事,便叫贵妃操持起来罢。” 康煦帝抿着唇,不怎么说话,过了一会,才点了点头。 皇太后拍了拍康煦帝的胳膊,安慰之意甚浓。 待到贵妃等人赶到后,从这位皇帝的神情与说话的声音,足以看得出来皇后的去世,对他的打击也是有些大。 几位妃嫔安慰了起来,只是在这哭声不断的承乾宫内,这些略有干巴的语句,到底也染上凄凉的气氛。 康煦帝背着手出了宫门,站在外头望着天,众人知道皇帝的心情不怎么好,便也不敢跟着上前,只在远处看着。 啪嗒—— 轻微的脚步声,康煦帝头也不回地说道:“保成,这时候出来,可不明智。” 太子平静地说道:“禛儿哭晕了过去。我是出来传太医,顺便来看看阿玛如何,阿玛可莫要与禛儿一样。” 康熙帝低低笑出声来,“保成这是埋汰朕呢?” 若是有人靠近,定要觉得惊奇,皇帝何以还能笑得出来? 太子不紧不慢地说道:“阿玛,这可不是我逗你笑的。” 皇帝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她是不错,有她在,后宫会更安稳些。只可惜……”对于皇后的去世,康煦帝当然是惋惜的。 他对于身边陪伴多年的人,总归有几分隐忍与纵容。 只是皇后千不该,万不该,动了不能动的念头。 皇后早该知道,以她的身份地位,早晚能够走到皇后的位置上。可也偏偏是她的身份地位,康煦帝是不可能让她再有皇子的。 一个允禛,已是足够。 再想更进一步,便是妄念。 佟家,止步于此,康煦帝或许还会手下留情,可有些时候,不敲打一番,总归是不成的。 康煦帝看了眼太子殿下,平静地说道:“就是太狠了些。” “狠?”太子有些困惑地歪着脑袋,“阿玛,尾大不掉,这是您教会保成的。” 一击必中,不留后患。 需斩草除根矣。 太子和四皇子的关系深厚,除却与大皇子相爱相杀的外,便属允禛与他最是要好。可太子在动手时,可丝毫都没想过要为了允禛手下留情。 这,很好。 康煦帝似笑非笑地说道:“当然。” 皇帝很满意。 … 皇后去世,众位官宦女眷都要入宫祭拜,就连殿试,也为此推移了少许,为了皇后的奠仪让道。 贾府上,有身份浩命的女眷都不得不早出晚归,每日回来,都累得困顿。 好在这是春日,不比冬日难捱。 贾珠去探望王夫人时,恰好听到她在说起四皇子的事。 王夫人道:“四皇子是个纯孝的孩子,每日都在灵前跪着,那单薄的模样,瞧着可有几分可怜。”她叹息着说道,周瑞家的正坐在脚蹬上,给她捏着脚。 贾珠微蹙眉头,“四皇子哭得很厉害?” 王夫人:“谁哭得不厉害?” 她一边说着,一边摸着自己的眼角,对周瑞家的说道,“再准备两条帕子,就跟之前一般,沾点蒜汁水。” 迎着贾珠有些震惊的眼神,王夫人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无奈地说道:“在那种场合,若是不哭出来,便会引人注目。前几年,太皇太后宾天的时候,有位夫人没哭出声,被皇上发作,连夫君都丢了官位。” 贾珠喃喃说道:“不过禛儿该是真的伤心了。” 王夫人有些敏锐地意识到贾珠的称呼有些不同,看了他一眼,才缓缓说道:“皇后是他的母亲,四 皇子难过也是正常。” 贾珠抿着嘴角,“眼下皇后去世,四皇子先前的养母是皇后,其他的妃嫔怕是不能养着他,这最合适的方式,便是将四皇子送回德妃娘娘的身边。” 王夫人皱眉,而后松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世事难料。” 贾珠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时候四皇子越是表现得悲伤,等到时候回到德妃身边,就越是处境尴尬。可四皇子也不能表现得不悲伤,不然不管是前朝后宫,都要唾弃四皇子的冷血。 这可当真是为难。 贾珠一心一意地想着这桩事,没瞧见王夫人的眼神一直在他的身上打转,过了好一会,王夫人将周瑞家的挥退了下去,这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王夫人皱眉说道:“有一桩事,别管做母亲的没提醒你。老爷,本来打算殿试后,给你议亲。” 可偏偏这个节骨眼上,出了皇后宾天的事,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触皇帝的霉头,这事应当会搁置一段时间。 “可你也知道,不能婚娶也顶多一年,两家若是有了默契,明面上不做什么,私底下想要商榷,也是不难。”王夫人担忧地说道,“珠儿,你……” 贾珠微微一笑,轻声说道:“母亲莫要担心,孩儿已经有了准备。” 王夫人自然记得,贾珠曾说他已经有了法子,然这事,总叫她的心里七上八下地打鼓。 王夫人看着贾珠微笑的模样,不复当初的苦涩,一时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最近珠儿的心情瞧着甚好,尤其是院子里伺候的人都说……是因为考上了的事…… 不对,好似还有什么地方遗漏了什么…… 可还没等王夫人想出来,贾珠便已经起身告退。 王夫人看着贾珠远去的背影,拄着脸叹了口气,珠儿这已经是一十九岁了……这么俊俏的模样,优雅得体的孩子,怎么偏偏就…… 冤孽啊! … 数日后,大行皇后的梓宫移至朝阳门外享殿,康煦帝仍罢朝未上。 朝臣们数次请求面见皇帝,都不得皇帝允诺,一时间众人交叹,康煦帝对大行皇后的感情至深。 又过一月,才诸事平息。 皇后的棺椁得到告慰太庙,祭奠祖宗后,方才会藏于景陵。 可康煦帝的情绪一直不大好,每次朝上,偶尔想起皇后之事,仍会精神恍惚,而到这时,礼部尚书思忖起一推再推,还未定下的殿试,到底是咬牙将此事往上递。 康煦帝仿佛才想起今年之殿试,到底是重振精神,将殿试的日子定在半月后。 此事一出,京城学子总算安心。 往年不曾有过这般凑巧之事,如今给他们赶上,在这节骨眼上,也没人敢说嘴什么,只能在心里叫苦自己流年不利。 而这时日定下,有人欢喜有人忧,对贾珠倒是没什么影响,毕竟到了最后这几日,再苦读用功,也是拍马赶不及,不如放松精神,不再多思。 以至于到了最后几日,一贯勤劳苦读的贾珠,反倒显得过分悠哉。 贾政偶然见了,想要训斥,却想起不日的殿试,不敢惊了贾珠的情绪,竟是活生生吞下了怒气,勉强露出个僵硬的微笑,好好安慰了贾珠一番。 那时,宝玉正巧和贾珠在一处,小身子僵硬地贴在贾珠的身上,待父亲总算离开后,这才小小声地说道:“大哥,父亲看起来好生奇怪。” 贾珠一本正经地点头,“我也觉得他好奇怪。” 兄弟两个对视了一眼,哄然大笑。 他们习惯了贾政板着脸的时候,反倒觉得方才父亲那模样好生滑稽。 贾珠一边笑一边颠着宝玉,擦着他的眼泪说道:“私底下偷偷笑就 算了,可莫要在面上给父亲抓住。” 宝玉揉着笑疼了的小肚子,呜呜地说道:“不敢。” 如果不是大哥在,宝玉才不敢笑话父亲呢。 贾珠顺着揉了揉宝玉的小肚子,许是觉得有趣,忍不住又多揉了几下,揉得宝玉咯咯笑,笑得小脸发红。 贾珠揉着宝玉的小肚腩时,一时间却是想起了很久之前的太子殿下。 这或许是一起长大的烦恼,太子殿下不管是好的坏的事情,贾珠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有段时间,小太子还喜欢拍着自己的小肚皮表达赞同。 那啪啪清脆的声响,仿佛就在耳边。 一双小手好奇地摸上贾珠的脸,让他回神看向宝玉,“怎么了?” 宝玉眨了眨眼,有些羞怯地说道:“大哥刚才笑起来,真好看。” 贾珠微愣,“我笑了?” 宝玉抿着嘴,艰难地对比着,“是和刚才,笑话父亲的模样不同,是很……舒服,很温柔的笑……” 他顿了顿,高兴地说道:“是想到喜欢的人的笑!” 贾珠笑眯眯地揉着宝玉的小肚子,“宝玉可要保密,谁都不可以说。” 小孩郑重其事地捂住自己的小嘴,以示自己什么都不说。 小宝玉或许有着别的坏毛病,可唯独一点,便是嘴巴牢靠。 打小到大,贾琏不知要他藏了多少个秘密,他便每一次都不说,哪怕每次贾琏都会被张夫人捉回来挨打,然后被琏儿怀疑是他泄了密——可贾珠知道,宝玉每次都没说的。 是贾琏隐藏痕迹的功夫太差,才每每都叫张夫人知道。 宝玉认认真真地和贾珠拉钩。 他记下一桩事。 ——大哥哥有了喜欢的人。 是个不能被人知道的秘密呢! … 四月十五日,天晴。 晨光微熹,在那稀薄的日头下,一众考生在太监的接引下鱼贯而入,踏足了他们渴望已久的殿宇。 在那处,帝王与众位大臣,正微笑地等待着他们。 这或许是他们这一辈子第一次,或者是最后一次面见君上。 他们在太监的引导下,齐齐跪拜下来,高声叫道:“见过万岁爷,吾皇万岁万万岁——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坐在康煦帝身旁的太子在那些攒动的脑袋里,一个个看过去,终于看到长身而立的青年。 贾珠的脸上带着淡淡笑意,不紧不慢的动作带着行云流水的话时,他抬起头望向殿堂之上,便也看到了皇帝身旁的太子殿下。 贾珠微愣,脸上的笑意愈发浓郁。 太子美滋滋地看着他,阿珠真好看。 “回神。”康煦帝低声说道,“傻笑什么,殿试都要开始了。” 太子眼也不眨地说道:“孤在为阿玛居然有这般多新的天子门生感到高兴呢!” 放屁! 康煦帝在心里翻了白眼。 他都看得一清二楚,刚才阿珠和太子对上眼时,保成那笑容就像是掉进油缸里的小老鼠,笑得可贼。 哼! 当着朕的面就眉来眼去呢? 康煦帝心里咕噜咕噜地冒着老陈醋,这两个臭小子的感情是越来越好了。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在殿试正式开始前,这一批学子本该还有一次应试,等这一次应试通过后,方才可以在保和殿参与殿试。 然这一回,因着皇后去世打乱了安排,一切从简之下,便省略了这一个步骤。 保和殿内,自从康煦帝口述了考题后,便已经是鸦雀无声,参与考试的学子们正低头思忖着题目。 ——当然,大多人也不敢抬头直视天威。 太子殿下坐在康煦帝的下首,时不时就往下打量一会。康煦帝着实是烦他动作明显,便瞪了他一眼。 太子嘀咕着说道:“若非可以看到阿珠,孤才不来呢。” “再说一遍?” 康煦帝微眯着眼,威胁地说道。 太子挺直胸膛,理直气壮地说道:“他们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就这点勇气,孤可不怎么喜欢。” 康煦帝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当谁都和阿珠一样,日日都能见你?”天知道皇帝听说这几日太子往外跑的次数,都颇有种想要揍人的冲动,“你该收敛一些。” 这都知道贾珠要参与殿试,还这么不加遮掩,这岂非是害了贾珠? 太子懒洋洋地说道:“便是阿珠不是孤的伴读,想来也不会这么唯唯诺诺。” 康煦帝摇头,“他就算不是你的伴读,也是贾府出身。”从前贾家,也可没少受宠,这家底可不算薄。 太子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阿玛说的是。不过,孤总觉得,阿珠便是阿珠,不管什么出身,都不会变的。” 梦里的“贾珠”,遇见“他”的时候,贾府似已经出事了。 “你这是因为喜欢阿珠,所以才偏心。”康煦帝不偏不倚地说道,“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他值得,为何不可?”太子哼哼唧唧,“总好过那些酒囊饭桶罢?” 允礽满是嫌弃地皱眉。 康煦帝知道太子埋怨的是内廷侍卫。这些向来是勋贵出路之一,也是最靠近帝皇太子的位置。再加上,皇帝特许侍卫可以改为文臣,所以也从这个位置走出了不少权臣。 既然这是勋贵世家的出路,便也免不了一些脏污事。 太子前些日子刚刚发作过一回,将几个人罢免到了四等侍卫——这不是个定职,只有被惩处者才会落到这个职位。 “若非阿珠执意要科考,还轮得上他们浪费?”太子蹙眉,“都怨他父亲。” 贾珠执意走科举,除开他本身的意愿外,也有部分原因是为了满足贾政的希望。 康煦帝懒洋洋地说道:“他爹是贾政,总好过是贾赦罢?” 太子听了皇帝的话,露出了一副绝望的表情,厌恶地说道:“这应当叫,出污泥而不染。” 康煦帝哼笑了声,视线不紧不慢地朝着下面扫了一圈。看到了好几个正在偷偷四处打量的考生,不由得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居高临下,便能看到许多不同的景色。 哪怕底下的人以为自己的动作足够谨慎,其实早已经被人看得一清二楚。 康煦帝:“你不是已经将格图肯和曹珍都安排好了?” “他们两个愿意走内廷侍卫,孤倒是无所谓。”太子漫不经心地说道,“反正磨砺几年,也就可以放出去了。” “朕倒是听说,你和老大起了些矛盾?” 太子假惺惺地微笑起来,“阿玛,我与大哥,什么时候没闹过矛盾?” 康煦帝忍住笑意,这话说起来倒是没错。 过了一会,允礽的笑意淡了些,平静地说道:“我劝大哥若是想要找些事情来做,便趁早提要随同阿玛出征的事情。” 康煦帝挑眉,“朕几时说要出征?” 允礽假笑得更加明显,“那阿玛之前几夜不休息,难道只是闲着没事和军机大臣们聊天吗?” 边关传来的消息,已经三番两次入朝。 即便康煦帝并未说起什么,可是允礽还是能猜得出来阿玛的心思。 康煦帝是想要打的。 还是狠狠地打。 太子淡淡说道:“大哥既然有这个想法,从前也有天赋,那想要做什么,倒也不必这么拘泥。” 不过太子这番话,大皇子想必是没听进去。 最起码,康煦帝知道,昨日太子是从大皇子府上被赶出来的。 “你铁定是理亏。”康煦帝笑了声,“不然以你的性子,怎可能会让保清这么做。” 太子打量着底下的考生,眼神落在贾珠身上,仔细看了好几眼,确认阿珠还在认真刻苦后,这才懒洋洋地说道,“我骂了他几句懦夫而已。” 康煦帝:“……” 而已? 允禔的脾气看着是好,但这也只是看起来。 康煦帝都能想象得到以允礽这个性子,必定是指着允禔的鼻子骂人的。 “孤又没说错。”太子嘟哝着说道,“他喜欢这个,也想要这个,那眼前有个机会,他为何不主动来争取?” “也许,保清只是担心呢?”康煦帝慢吞吞地说道。 太子总算将眼神从贾珠的身上挪开,黏在了康煦帝的身上,眯着眼睛说道,“阿玛这是话中有话啊。” “这可没有。”康煦帝笑眯眯地说道,“保成莫要污蔑朕。” 太子狐疑地看着皇帝,半晌,“他要是担心这个,那孤可真是得抽他几鞭子。” 他傲慢地笑了起来。 “孤可不需要他来相让。” 康煦帝思忖,太子这番话,倒是切中了皇帝的心思。边关被人侵/犯,皇帝自是恼怒,也的确动了御驾亲征的念头。 而这几个皇子里头,唯独大皇子与太子还算长成,其余的皇子便着实太小。 若康煦帝要御驾亲征,太子监国为理所当然。 那允禔呢? 康煦帝的确动过要带他的念头。 “允禔在兵马军事上,的确是小有能耐,可能与不能,不是靠嘴巴说的。” 太子闻言,便道:“那阿玛带他去遛一遛不就知道了?” 对于帝王和大皇子的担忧,允礽虽有所感,却嗤之以鼻。说到底一个人是否会滋生欲/望,难道压着他便不会有这样的冲动吗? 对权力的欲/望是无止境的。 允禔不过是怕了。 那是对他自己的恐惧。 … 就在保和殿内进行着殿试时,大皇子也递了牌子入宫探望惠妃娘娘。 自从皇后去了后,后宫的事务暂时就交给几位妃位上的妃嫔处理。 大皇子到殿前时,正看着几个宫人抱着一大堆账本离开。而入到延禧宫内,正巧看到良嫔起身,朝着大皇子行了一礼,便要退出去。 良嫔是八皇子的母妃,因着身份卑微,所以无法将八皇子养在膝下,不过她的性格温柔,与其他妃嫔,尤其是惠妃并无什么矛盾。 大皇子还了一礼,目送着良嫔出去。 惠妃坐在软塌上,无奈地说道:“你倒是会挑日子,良嫔可刚坐下一会。” 大皇子摸了摸鼻子,在惠妃的身旁坐下,“这可怪不了孩儿,我又不知道娘娘来拜见额娘。不过,她来的倒是有些勤。”他若有所思地说道。 惠妃淡淡地说道:“任由是谁的孩子在其他人膝下,出于思念之情,也总会走动走动的。”她将边上摆着的一套衣裳勾了勾,“以她的手艺,就算真的要做出来 ,也是费心了。” 大皇子微顿,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神情有些不大好看。 “你想到允禛了?” 惠妃冷不丁地问道。 大皇子尴尬地说道:“这都瞒不过额娘。” “皇后娘娘……膝下没有儿子,想要将四皇子牢牢抓在自己手中,也不是不能理解。”惠妃的声音温温柔柔,“只是手段过于残忍了些,说到底,这后宫哪里有不透风的墙呢?” 要惠妃来看,皇后从一开始,就做错了。 德妃那个时候身份卑微,要把她拿捏在手中,可不是个简单的事情?人在卑微低劣时的小恩小惠方才能记得住,谁会在乎锦上添花呢? 只可惜皇后那时不屑于在这件事上造势,也的确没想到德妃的肚子那么争气。 如今德妃稳坐永和宫,而皇后却是去了,这何必呢? 惠妃略微有些走神,大皇子那头还在说话,“……的意思,是让四弟回到永和宫,只是我瞧着,德妃娘娘,好像并不是那么在意。” 惠妃的心神微动,“你是怎么知道的?” 大皇子已经出宫建府,对于后宫的接触再不如之前那样紧密,他又是怎么知道,永和宫内的事情? 需知,永和宫那位,可是将自己的宫殿护得紧,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大皇子挑眉,有些奇怪地说道:”昨儿太子出宫前,可是将允禛身边的太监好一顿抽,这事,难道额娘不知道?” 惠妃没好气地说道:“本宫自是知道太子动手的事,可太子对哪个宫人动手,难道是什么稀罕事吗?” 太子殿下腰上缠着那根软鞭,可不是摆设。 而这骄矜傲慢的行径,也从未得到皇帝的训斥,虽不至于三天两头听到类似传闻,然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大皇子“哦”了一声,“反正,昨儿保成发火,就是因为太监伺候不上心,将人给抽了一顿。不过额娘既然不知情,那想必四弟回去将此事给瞒住了。” 惠妃慢悠悠地抚弄着漂亮的长指甲,“太子可以肆意妄为,但显然四皇子不能如此。德妃的身边已经有了十四皇子,对于失而复得的四皇子有些情绪复杂,那也是正常。” 大皇子无奈看了眼惠妃,“可是额娘,这样的话,保成是不在乎的。我知道后宫行事自有一番法度,可是太子要是发起火来,便是德妃,怕也是要被狠狠下一番面子。” 这些年德妃还算得宠,不然也不会有十四皇子。 可谁敢和太子比拟呢? 惠妃微蹙眉头,忽而说道:“你与太子,可是发生了什么?”不然大皇子为何突然由此感慨? 一思及此处,惠妃便也想起大皇子这一次入宫,也显得颇为蹊跷。 为何偏偏选在殿试这一天,怎么看起来像是故意要避开太子? 大皇子沉默,犹豫地说道:“昨日……” 允禔将昨日的事情告知了惠妃,并有些恼怒地说道:“这与他又有何干系?我说了这是我的事,他居然还指着我的鼻子骂……” “他的确应该指着你的鼻子骂。”惠妃冷冷打断了允禔的话头,叫大皇子愣住,看向那个坐起身来的宫装女人。 惠妃:“早几年前,皇上曾有意在你们出宫建府后,让你们入六部,或是其他位置锤炼,可为何直到现在,你都一十八岁,却还是什么动静都无,你可知这代表着什么?”她的神情严肃,“这说明皇上不打算让你们如上一辈那般参与朝政,甚至有可能将你们圈养在京城当个闲散皇子,你若是打算一辈子这般,额娘也不说什么。可你甘愿吗?” 惠妃这难得的长篇大论,叫允禔陷入沉思。 过了好一会,允禔才低低开口,“额娘说的这些 ,我不是不明白。可阿玛显然便是不打算我们碰这些事……” “所以太子,不是给了你一个机会吗?”惠妃斜睨他一眼,“馅饼都砸到脑袋上了,你这孩子还不会张嘴接呢!” 康煦帝不想其他皇子参政动摇太子的地位,然此次,乃是太子主动提及,这对大皇子来说,便是一个机会。 “还是你担心,你做不到?”惠妃皱眉说道。 她对大皇子可没那些争权夺位的想法,只要能够平平安安,那就是最好的结局。可大皇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当然知道大皇子渴望什么。 他想要上战场,想要浴血奋战。 他渴望这些,那惠妃怎会不帮他争取? 大皇子抹了把脸,颓废地窝在椅子里,嘟嘟哝哝地说道:“我不是怕这些,我就是……” 大皇子也很难描述,为何在听到太子开口时,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断然拒绝。 是惶恐吗? 他有些茫然地看向惠妃,眼底跳动着连他都不知道的野心。 惠妃的心口一跳,面上不显,缓缓说道:“你知道太子主动提起此事,对他自己是没半点好处的吧?” “不仅没有好处,说不定还会在将来培养出一个祸害。”大皇子兴意阑珊地说道,“所以我就搞不懂保成到底是怎么想的……” “或许,他是相信你们兄弟情深,情比金坚呢?” 惠妃这话一出,大皇子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人的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多谢额娘,别说了,我有点想吐。” 他和太子…… 允禔的脸色沉郁下来,不管怎么说,在这件事上,他欠了允礽一个天大的人情。 不管…… 不管允礽到底是怎么想的,最起码,他不会,也不能做那种背后捅刀子的蠢事。 “只是我觉得,”大皇子挠了挠头,“保成不该是这种善良过头的蠢娃子,难道是被阿珠给带坏了?” 惠妃一巴掌拍得大皇子一个踉跄,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再是这么口无遮拦,你就给我滚出去。” 大皇子讪讪地捂住了嘴,心里嘀咕着,他这话也没错嘛……谁知道太子居然这么好心好意,总让他觉得毛毛的。 想要相信,但也还是毛毛的。 连吃饼的时候,都疑神疑鬼,生怕他在其中下套。 大皇子一边埋头吃,一边觉得太子活该被人骗,一边觉得以后要好好保护太子,一边又疑神疑鬼,不知这饼吃下去是穿肠毒/药,还是真的绝世美味。 可他到底还是吃了。 正如惠妃所言,让他一辈子无所事事,允禔不甘心。 他还是想要有些作为的。 … 保和殿内,太子捂住了鼻子,险些有不雅之举。 他将帕子丢到一边,饶有趣味地看着下头的考生,丝毫不在意他的眼神已经将最前面两排的考生盯得瑟瑟发抖。 康煦帝问他,是否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允礽只是朝着康煦帝露出大大的微笑,皇帝便了然他的想法,不再言语。 是,当然的,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要将其他的皇子全都打压下去,令他们再无出头之路。 对于允礽不喜的兄弟,他自然会这么做。 然大皇子这几个…… 太子笑了起来,只那笑意看起来,却叫人有些恐惧。仿佛暴风雨来临的前夕,尽管天气晴朗,却是非常、非常压抑,透着虚伪的宁静。 他倒是要看看,他的好兄弟们,到底会怎么做?还会如“梦”那样发展? 太子有些迫不及待看到那个结论。 他霍然起身。 数级台阶下,埋首 案牍的学子们有的受惊抬头,也有的根本无暇他顾,更多的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根本不在乎外界的动静。 太子漫不经心地走着。 有时,他会在某个考生的后面突然停下,有时,他会大步掠过好几个人,好似有些不耐烦。可最终,当他停在贾珠的身旁,注视着阿珠旁若无物地书写文章时,太子的耳边仿佛响起康煦帝先前的话。 ——“你该收敛一些。” 收敛? 他只在心里冷冷一笑,只要阿珠与他关系亲密,避嫌与收敛,能够换来什么呢?换来某些人愚蠢的行为吗? 收敛,就不会被恶意揣测?避嫌,就能真正阻止流言蜚语? 不会的。 任何敢于伤害贾珠的人,就该碾碎他们的筋骨,撕开他们的皮囊,连半点余地都不给人留下,让他们知道,贾珠既是他在乎的弱点,却也是应激的雷点。 他的手段越是过激,于是…… 他们就越清楚,自己,究竟有没有那个能耐能够承受得住太子疯狂的报复。 想必,余国柱现在,会非常、非常后悔。 自己的管教不力罢。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余家的队伍离开京城的那一天, 看起来像是落荒而逃。就连他们的亲近之人,也不知道余家到底是出了什么毛病,就在他们即将离开京城的前几日, 先是家中的长子暴毙, 纠结着,是孙子摔断了脊椎,后半生怕是要躺在床榻上,如同一个废物那样过活。 这接连的打击, 叫余国柱苍老了许多。 可他是这家里的顶梁柱,虽然接连出了这么多的问题, 但家里的大事还是要靠着他来支撑。 余国柱强撑着身体, 将长子的丧事匆匆料理了一番。 他们是要离开京城的,自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大办, 再加上眼下许多人都要避嫌,不能在这个时候与他往来, 便也叫这场丧事显得更加的凄惨。 而处理完丧事, 将长子的尸骨收敛起来,预备着回到家乡的时候, 再行下葬的时候, 孙子余庆兰那头,又闹出了问题。 他在丧事后喝醉了酒,不知怎么回事, 爬上了屋顶, 从上面摔了下来,直接摔断了自己的脊椎。 这个消息出来后,余国柱都差点晕倒,几乎一夜白头。 他好不容易请来了太医, 给余国柱检查,可是那位老太医只朝着余国柱摇了摇头,叹息着说道“已是无能为力。”最好的结果,就是能保住余庆兰的命,可要他再起来走动,那是不可能了。 这个消息出来后,余庆兰几乎是发了疯。 他除了脖子几乎都没有能动弹的地方,整日在屋里发泄,各种辱骂折腾下人,简直像是得了失心疯。 好端端的一个孙儿突然变成了这样,余国柱心痛之余,却也觉得奇怪。 余家接连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倒霉,也太过一击必中,巧合得不像是意外。 余夫人先是失去了丈夫,眼下儿子又出了这个毛病,已经晕厥过好几回,又不得不拖着病体照顾儿子。 在离京前的一日,她靠坐在余庆兰的床头,正守着他昏昏欲睡的时候,梦中的余庆兰突然大喊大叫起来,好似被梦魇了。 “不是我,不是我救命” “我没有,不是我动手的,是王仁” “啊啊啊啊” 余庆兰惨叫着从梦中醒来。 余夫人那时候顾着安慰他,来不及多想,可是在事后,她却再度想起来余庆兰那时候的惶恐,以及询问时的一口否定,“母亲,我根本不认识什么王仁,您听错了吧” 可余夫人能肯定自己没有听错。 王仁,王仁 她觉得这其中或许有蹊跷,就将这件事报给了公爹余国柱。 余国柱收到这个消息,登时好似想起了什么,立刻派人去查。 可他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心中有数。 不多时,那心腹回报,说是王子腾家王府上,在最近也时常延请太医大夫上门,仿佛是家中侄子有了重疾。 那个侄子,名叫王仁。 余国柱的脸色登时阴沉下来,王家王仁,乃是贾府的姻亲,余庆兰早些时候,又和贾府的贾珠有过冲突恰巧两家都出事 他背着手去了余庆兰的房间。 那时,他站在门外,都能听到他那个本该是温文尔雅的好孙子破口大骂一个婢女,那声音之粗鄙疯狂,哪怕余国柱再是心疼他,都忍不住皱眉。 余国柱进去时,余庆兰才堪堪住了口,又是朝着他哭诉自己的痛苦。 正此时,余国柱慢慢地说道“那一次大皇子府上宴请宾客,本没有你的事,你却找了北静王带你进去,那时候,我记得,是贾府上的贾珠出了事故你还记得吧” 余庆兰的脸色微变,一下子沉默下来。 余国柱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却还是不疾不徐地说道“昨日,我命人去查王家那个王仁,你可知他出了什么问题” “什么问题” 哪怕余庆兰打定主意要闭嘴,却还是不由得问道。 余国柱悲哀地摇头,“他被人废了,王子腾府上,这亲近的几支就只有这么一个独苗苗,他被废了,就意味着断子绝孙。” 余庆兰的脸色煞白,额头忍不住沁出了汗水。 “我原本以为,你爹去世,只是个意外。可是,没想到却是你这个不肖子孙,连累了他。”余国柱苍老的声音里满是悲痛,“你到现在还是不肯说,你和那王仁,在大皇子府上,究竟做了什么吗” 其实不必再问,余国柱已经能猜到个七八成,可他还是执意要问。 余庆兰的嘴巴颤抖了几下,嗫嚅着说道“我我们只是想叫他出丑,让他名声扫地而已,可我们真的没安排人在小楼啊我们只是想让他在宴会上难以自制,露出丑陋的一面而已”他也不知道,这件事最终到底是怎么和柯尔坤家扯上关系的。 余国柱听着余庆兰的话,背在身后的手颤抖起来。 是了,除了贾府外,被卷入其中的还有柯尔坤家的庶女而出了这样的一桩事,连带着索额图一脉的女孩子都名誉受损。 虽然他们的家世在,想要求娶的人还是前赴后继,到底有人在乎这个,总有些流言蜚语。 若是连着他家,都晓得这隐秘,记恨上余家的话 余国柱当机立断,将离京的时间提前。 在他们离开的那一天,相送的十里亭毫无一人,只在他们车队启程时,有个不起眼的小厮悄悄地给余国柱送了份书信。 余国柱经过这一连串的打击,头发已经悉数花白,人也衰老了不少。 他打开那份书信。 上头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纳兰明珠。 余国柱盯着这份书信看了许久,脸上难掩痛苦之色。佟家和索额图的争斗,却连累他们至此不,还要加上那个愚蠢的孙儿 若非他心生邪念,纵是有千般手段,也不会首选他们 余国柱将书信撕碎,丢到了水杯里滑开。 朝中皇子还未有人双十,这暗地里的争斗却已经至此,这可当真是凶煞至极。余国柱的眼神看向身后,那一辆马车,正躺着他那个好孙儿。 哈,该活的出事了,不该活着的却还在。 这可真是不公。 余国柱的脸色愈发难看,紧握着拳头。 王夫人收到消息,匆匆赶往王府时,正是殿试这天,尽管贾珠参加考试本是要紧,王夫人正是紧张的时候,可是王仁出事,她这个做长辈的,却也不能完全不顾。 于是,她在与贾母说过后,便连忙赶往了王府。 方进门时,正巧看到一位大夫被请了出去。 光是看着那个大夫与管家的表情,王夫人便也跟着心中一沉,忍不住也皱了眉头。 王子腾夫人的神色苍白,眉间满是倦怠,瞧着也甚是难受,王夫人见了,忙去扶住她,“你怎至于如此,就算担心侄子的身体,可自己的身体怎能这般空耗,总得你撑得住,那底下的小辈才能安心。” 王子腾夫人本就满心苦闷,听了王夫人的劝说,更是险些掉下泪来。 她的心中自有苦楚,瞧见了王夫人,便也忍不住倒了出来。 王夫人待听清楚王仁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也是脸色大变,颤声说道“这可是可是真的” 王子腾夫人苦闷地说道“他是在天香楼的时候反正,请来的太医和大夫都说,已经是,没用了” 王子腾为此大发雷霆,将她训斥了好几次,言说她没有管教好王仁,这才出了这样的事。 王子腾夫人知道王子腾只是一时气愤上头,才会有这样的言行,到底还是伤了心。但她也知道,自己没给王子腾生下个儿子,他也从来都没给她下过脸,着实是这一回,王仁是王家这几支的独苗苗,不然王子腾何必这么宠爱一个没什么天赋的侄子 如今王仁出了事,对王家来说,却真真正正是个灾祸。 王夫人原以为是什么要紧的病症,结果却是这个,一时间也是无言。只是想到了家中长子贾珠,人虽是好的,可这心却一门想着南墙直撞,到底也没好到哪里去,一时间,劝着劝着,也就跟着王子腾夫人一起落泪。 待到了日暮时分,她不好再留下来,这才起身告辞。 王子腾夫人得了王夫人的劝慰,这情绪总算是好了些,亲自将王夫人送出了门。 王夫人坐在马车内,一边担心着贾珠的殿试,一边担心着王仁的身份,这脑袋着实是疼。 马车走了一道,摇摇晃晃地在贾府阍室外停下来。 车夫扬声叫道“二太太,大爷回来了” 王夫人一听这话,连忙将心里那些杂乱的想法全都抛开,立刻撩起了帘子,看向了另一辆马车。 那辆马车看起来,却不像是贾府的马车。 尽管王夫人不主持公中事务,但是自家的马车,难道他还认不出来吗 车夫所言的大爷,贾珠正站在马车的阴影处。 从王夫人这角度看去,她能隐约看到贾珠的身影,却看不到马车上的人,可贾珠那模样,应当是在和马车内的人对话。 忽地,贾珠的身体似乎往马车上靠了靠,不知有了什么争执,青年如同灵敏的兔子从马车便蹦跶开,捂着脸朝着马车内急切说了几句什么。 车窗内,总算伸出了一只手。 那纤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条素白的手帕,朝着贾珠晃了晃。 就见方才还窜出去的青年顿了顿,不情不愿地挪了回来,正要接过那条手帕,可还没真的拿到,那只手就猛地顺势扯住贾珠的胳膊,拉着他朝着马车结结实实地撞了过去。 王夫人吓了一跳,险些叫了出来。 等那辆奇怪的马车总算离开时,王夫人才发现,贾珠正气恼地看着那辆马车离开的方向,手背却是捂着自己的嘴,不知是不是刚才磕碰到了。 而他那只背在嘴上的手指,却是夹着刚刚那条手帕。 王夫人定了定神,扬声叫道“珠儿” 贾珠闻声看了过来。 他方才未必没发现这辆马车,只是来不及顾得上罢了。眼下发现马车上是自己母亲,这才挪了过来。 借着贾府外的灯笼,王夫人心疼地发现贾珠嘴角的红肿,“可怜见的,方才马车上的人是谁怎能与你这般玩闹,你的嘴边可是磕到了“ 贾珠有些含糊地说道“几个朋友,就是,秦少尚他们,知道我考完了,就想着寻我去放松放松,但我还是想回家休息,他们便有些不高兴。” 王夫人被下人搀扶着下来,将贾珠嘴边的红痕看得更清楚了,有些生气地说道“你这般累了,想要回来歇息,难道不是正经的” 贾珠不自然地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有些尴尬地说道“母亲,方才你是去了何处怎这么晚才回来”他走近搀扶着王夫人。 王夫人闻到贾珠身上有着淡淡的香味,怕是刚才和朋友玩闹时才染上的。她没放在心上,先是问过了贾珠考试的情况,再是问过他的身体,这才叹息着说起王家的事情。 “那王仁的身体,怕是”王夫人压低着声音说了几句,“此事,可莫要与旁人说。” 就连贾母和张夫人,她也是打算一句都不说的。 贾珠见王夫人如此忧心王仁,犹豫了一会,方才轻声说道“其实,当初陷害我的人中,也有王仁的手笔。” 正走往贾府的王夫人猛地站定,一下子看向贾珠,双目如炬,“你说什么” 贾珠抿着嘴,小声将这件事的其他内情告知王夫人。 自打贾母带着两位夫人去了柯尔坤家后,贾府与柯尔坤府上似乎有了一种奇怪的默契,当然,也就有了交情往来。 贾珠知道家里人还在查这件事,原本也打算在殿试结束后,便将结果告知家里人。 毕竟此事太子也插了一手,他们查不到幕后,也是正常。毕竟皇帝是不可能让这样的丑闻泄露出来。 王仁做了这样的事,贾珠也没那么宽容要替他遮掩,尤其还要劳累王夫人替他担忧。 王夫人听完贾珠的话,彻底停了脚步,面无表情地说道“我要回王府一趟。” 贾珠皱眉,知道王夫人果然气不过,想要去找王家算账,却还是拦下说道,“那我与母亲一起过去。” 王夫人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抚摸着贾珠的侧脸,轻声细语地说道“好孩子,我知道你不想告诉我,是不愿叫我伤心”如果不是听到她说起王仁的事,珠儿都未必会把真相告诉她,“但此事,只能我去,我倒是要看看,纵我是出嫁女,可王家就敢欺辱我儿如此吗” 她的态度强硬,不许贾珠跟从,独自上了马车。 贾珠站在贾府前,看着马车转身离去,心中有些担忧。不知母亲这一去,和王府会有怎样的矛盾 他背在身后的手无意识地蹂躏着手中的帕子,蹭了好几下,这才想起来这东西,低头将东西翻过来看。 其实,方才送贾珠回来的人,是太子。 他们在马车内接吻。 小心翼翼的,纯洁的蹭来蹭去。 贾珠从来不知道,这种无意义的行为做起来,却是如此舒服。每一次亲吻,都像是有酥酥麻麻的暖流在身体内乱窜,让他连手指都软绵绵的。 到了要下马车的时候,太子尤为不满足,拉着欲下去的贾珠挨挨蹭蹭,硬是夺了贾珠贴身的帕子,说是要那什么贴身之物去 该死,贾珠一想到太子那污言秽语,登时耳根就红了。这害得贾珠连今日殿试的紧张感全没了。 贾珠不肯要太子的帕子,方才他还硬要塞,说是贾珠不取,他就不回去。 结果又被太子骗了个吻。 可恼 这小骗子 要是,要是太子殿下真的拿他的帕子去做那什么,那什么的话 贾珠面红耳赤,咬牙切齿,巴不得将太子宫中的避火图全烧了。 怎么能教会太子如此羞耻之事,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太太,您消消气,快消消气,这事,大爷不也没和家里人说吗?”周瑞家的叠声安慰,“这是大爷对太太的关切,您可莫要为此,把自己的身体气坏了,想想大爷……” “我一想到珠儿,便只觉得心中火气,怎可能真的高兴起来?” 王夫人自打从王家回来,便是火冒三丈,如今过去一日,这瞧着,简直是火上浇油,这嘴边都起了一圈火燎的泡,疼得要命。 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心腹,自然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可偏是这事搞的,连劝也没法劝说,只能从贾珠身上旁敲侧击。 可王夫人一想到贾珠,这肝火更旺。 她从来都没想过,贾珠险些出事,居然有这自家人插了一脚,若不是贾珠与她说,而她又回去王家质问那王仁,那贼小子根本什么都不肯说。 亏得是被王夫人给诈出来了。 若非王子腾夫人在那时气得晕了过去,王夫人铁定是要大闹一场。 王仁居然愚蠢到了这个地步,这不免让王夫人开始怀疑起他那急病…… 她将心里的猜测按下,决定甭管到时候王家谁来问,就都只说不知道。 “我怎能不气?”王夫人忍了又忍,还是压不住苦楚,“别的也就算了,那王仁有什么能和珠儿相比的?若非他是个男丁,他可连熙凤都比不上。就仗着这点,总是游手好闲,眼下闯出这样的祸事,自身又得了这样的急病……哼,我倒是要看看,我那好哥哥还会护不护着他!” 话及王子腾,如今这王家,确实乱作一团。 王子腾昨日回家,王子腾夫人便已经将王夫人过来大闹的事情告知了他。王子腾起初听了这消息,脸色只是微变,还能沉得住气。 “他想要陷害贾珠,可除了他之外,还有谁?”王子腾抽动着嘴角说道,“他可没那个能耐,可以在大皇子府上动手脚。” 王子腾夫人苍白着脸色,艰涩地说道:“余家,余庆兰。” 待听到这个名字,王子腾的脸色到底出现了大的变化,便是再是忙碌的他,也曾听说过最近余家出现的倒霉事。不管是余国柱的长子,还是孙儿的祸事,或多或少都有些风声。 王子腾这久经官场的,一听到余庆兰的名字,便发觉不对。 余庆兰,王仁…… 就这么凑巧,两家人,两家都出了事? 王子腾大步去了王仁的房间,王子腾夫人紧随其后,他们夫妻两人进去时,王仁正闷闷地躺在床上。 自打出了那个变故后,他就再也不曾从房间里出来,昔日嚣张跋扈的气势也彻底消失不再,好似一瞬间被人抽走了筋骨。 哪怕王仁的年纪还不算非常大,可他还是清楚王家一直纵容他的原因是为何……一旦他变成了废物,变成了弃子,以他往日的那些做派,王子腾可未必能继续包容他。 “王仁,当日/你去天香楼,到底还做了什么?”王子腾沉声说道。 王仁在看到王子腾出现的时候,就已经老老实实地坐起身来,听着他说的话,思考了片刻,犹豫地说道:“我不知道……我就只是按着往常,去吃酒,喝醉了被带去包间休息,只隐约记得,房间内似乎还有个姑娘……别的事情,就再也记不清了。” 这些话,王仁都已经和家里人说过好多遍,就算现在再和王子腾再说上一遍,也没有其他的出入。 至少在王仁的记忆里,到这里时,一切都还好端端的,是到第二天起来时,他发现自己居然在天香楼睡着了——这样的事情少有,但也不是没有过,他的怀里还搂着个漂亮的姑娘——他一见那姑娘的模样,就忍不住想一亲芳泽,揉搓几番,正待他们情/浓我浓,正打算提枪就上的时候,王仁 蓦然发现,自己的好兄弟却一点反应都没了。 他原本以为只是醉酒后的状态,并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后来,他发现好兄弟彻底没用时,已经是几天后。 如今王家给他请了无数的大夫,王仁都深以为自己的名誉要彻底扫地时,王夫人却蓦然回了娘家,将他曾经做的事情全部都揭露出来,这吓得王仁惴惴不安,唯恐要遭到训斥。 王子腾问完了几件事的前因后果,就直接摔袖离开。 王子腾夫人顾不上去安慰呆愣的王仁,急忙跟着王子腾出去,急声说道:“老爷,老爷,你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 王子腾尽管什么都没说,可他的反应才是真正叫人害怕。当他什么反应都没有的时候,便意味着他的心中已是暴怒至极,才会强行压下怒火,免得因为暴躁的情绪反倒将事态弄得混乱。 王子腾走到廊下,冰冷地朝屋内看了一眼。 “将王仁送回去罢。” 王子腾夫人愣住,想当初,王子腾将王仁和王熙凤一起从金陵老家带过来,便是为了某些不为人知的想法,这些年,王子腾夫人对王仁不说如何,倒是真的将王熙凤当做了自己的女儿,“老爷,难道王仁做的那件事……犯了忌讳?” 王子腾很聪明地意识到,让王子腾的态度发生天差地别的,便是今日王夫人带来的消息。 王子腾的国字脸上,总算忍不住暴躁的情绪,强行压抑着说道,“再不将他送回去,如这般蠢货,只会将我们一家老小都害死!你以为王仁这愚蠢的行为,得罪的只有贾府这个姻亲吗?不,他是卷到不该有的争端里面去了!” 王子腾简直是要气疯了。 这朝中的暗流,他千方百计想要避开,结果王仁倒好,一个看起来不经意的举动,居然成为了推动阴谋的敲门石。 他还能活着,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不,王子腾想起余庆兰和王仁这两人的伤势,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这件事上,余庆兰参与的程度肯定比王仁要深入得多,于是他的父亲为此而死,可他自己却活着……余国柱的长子几乎是他这几个子嗣里,真正能够继承他能耐的人,偏偏死掉的人是他,余庆兰虽然摔断了腰,却侥幸活了下来。 一个废人,这辈子都站不起来的废人,甚至整个家族里都会怨恨他的废人…… 余庆兰往后活着,只会生不如死。 而王仁呢? 王仁文不成武不就,他能如此安逸,靠的不是他的能耐,也不是他多讨人喜欢,而是因为他是一根独苗苗……而现在,让他唯一有用的存在价值,被彻底抹去。 他活着,也没有任何用处。 王子腾一边思忖着这些,脸色尤为难看。 ……如此精准,如此巧妙,又如此肆意妄为,正大光明地将计谋摆在明面上…… 动手的人,不会是贾珠。 且不说做得到做不到的问题,王子腾见过他,是个品性高洁的孩子,做不出来这样的事。 ……是太子。 电光石火间想到这个答案时,王子腾在房间内都差点软了脚。 纵然他们现在没发现,可往后也会发现……尤其看着余家狼狈离开京城的模样,更像是在逃难……如此也看得出来…… 太子是正大光明,想要他们知道的。 知道什么…… 贾珠是他照看的人,任何对他动手的行径,都会惹来太子的报复吗? 当然…… 当然……若是太子如此肆意妄为,他们自当可以状告太子,当庭奏对。 可谁又敢这么做? 且不说他们自己的根脚都站不稳,本身就是理不直气不壮……王子腾再一 想皇后去得无声无息,便噤若寒蝉,再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他阴沉着脸色,“将他送走,明日就启程。我会让亲信盯着他,将他一路送回金陵。”王子腾夫人恐惧地意识到,王子腾望向屋内的眼神,蕴含着连他也不知道的杀意,“我会修信一封,到时候叫家里头严加管教,这辈子也不许再踏进京城一步!” 王子腾夫人急切地说道:“那,熙凤呢?” 王子腾犹豫了一会,对那个利索爽朗的侄女,也有些心疼,半晌才说道:“尽快给她定下婚事,别再拖延了。” 这就是默许能让她留下来了。 王子腾心里松了口气,对王仁倒是不多么在意。这孩子的性格她是不大喜欢的,如今这烫手山芋能送走自然是好的。 “你方才说,此事是妹妹回来说的?” 王子腾蓦地说道。 王子腾夫人尴尬地点头,轻声说道:“是的,她本是为了看望王仁而来,回去没多久,却又去而复返,好似是从谁口中得知了此事,气势冲冲地来找王仁对峙……” 结果王仁一看姑母发脾气,一下子就软了骨头,什么都招认了。 王子腾喃喃地说道:“这个时辰,正巧是殿试结束……贾珠一定是知道了因果,是他告诉了妹妹,夫人,你这两日寻个合适的时间,代我去贾府登门拜访,务必要将此事解释清楚。” 王子腾夫人有些不情愿。 这些年贾府势弱,王家在四大家里面逐渐受了重用,成为了佼佼者。其他三家都要仰仗王子腾的威势,这也让王子腾夫人被捧习惯了,如今王子腾这意思便是要去贾府负荆请罪,这乃是天差地别之事。 王子腾一见夫人的脸色,只得和她碾碎了来解释,“你和妹妹都以为,此事只有你们知道,而贾府不知道,将此事瞒下来就成了。可你们不知的是,妹妹是从贾珠的口中得知的,那贾珠,又是从谁那里知道这背后的腌臜事?” 王子腾夫人的脸色微变,“……太子殿下?” “不仅如此,贾珠险些被陷害的事,除了针对贾珠外,也是为了打击太子,这件事有了皇家的插手,就截然不同了!”王子腾咬牙,“你以为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可实际上,若我们什么动静都没有,那下一个暴毙的,可不定是我!” 王子腾夫人的脸色愈发苍白,身体摇摇欲坠,总算感觉得到夫君心里的惶恐。 她心里不由得想到…… 只是废了王仁,还真是便宜他了,他惹出来的祸事,眼下却要他们来收拾…… 而这些天,她为了王仁的伤势如此费心费力,这小子却一句话,一个字都憋着不说! 真真该死! … 咔哒—— 咔哒,咔哒,咔哒…… 车轮碾压着路上的碎石,令得车厢异常颠簸,就连坐在马车内的人也不得不扶着一边,这才避免了被甩飞出去的倒霉。 贾珠捂着被磕到的脑袋,无奈地说道:“作甚这么着急,还不快快将速度放缓一些。” 车夫默不作声,就将速度放缓下来。 贾珠这才好受了些。 今日是传胪大典,所有参与考试的考生都需要身着公服,前往太和殿。偏偏早晨出门时,刚到半路,马车便坏了。 这等侍卫赶回去,再将新的马车送来,到底是有些耽误了时辰,这车夫的动作这才焦急起来。 贾珠倒是淡定。 他们本就是提前出门,如今遭了这意外,也不过是再慢一些,但也不会慢到哪里去。 果然,待贾珠赶到皇庭前,考生们仍在门外等候,还未得到引领。 贾珠快速下了马车,不着痕迹地混入了这些考生里面,待站 定时,只觉得额头仍是微微刺痛,想必是方才撞击时,有些红肿。 他心中无奈,面上不显,只安静站着。 在多年之前,贾珠似乎也曾有过一回,几乎一模一样的等待。 那时年纪小小的贾珠站在皇庭外,注视着这肃穆的皇宫,心中满是茫然无措,不知发生了什么。 与今时今日,略有激动的心情,全然不同。 不多时,贾珠看到一位熟悉的殿前大太监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并着几位礼部的官员,登时,这有些窸窸窣窣的动静便一下子安歇下来。 他们并未点名,只让考生按照队列排好,便直接领着他们去了太和殿。 一路上,贾珠能感觉到身边人不安地打量着四周,也有人动作僵硬,险些同手同脚。哪怕走到了这最后一步,心中惴惴不安的人还是会惶恐不已。 一二甲进士和三甲进士,还是有些不同。 三甲进士被称之为同进士,他们的待遇和前两者天差地别,甚至将来在指派做官时,都有存在差别,他们自然希望自己会是前两者。 太和殿内,除开这些新进的考生外,还有着朝中大臣,康煦帝和太子殿下坐在殿宇上,与之前殿试几乎毫无差别。 伴随着传胪大典的开始,不少人都开始哆嗦起来。 最初宣布的自然是一甲的名字,贾珠听到了一个略微耳熟的名讳,状元,榜眼,探花……这三位被请上前去,一一得了康煦帝的询问。 肉眼可见,他们几个人都欣喜得不能自已,这其中最年长的有四五十岁,最年轻的也有三十来岁,在跪下叩拜时,贾珠几乎听到其中一位似乎略带哭腔。 一甲是最初,而后便是二甲。 贾珠站在那处,听着殿内的唱名。 “……人氏,贾姓贾珠,二甲传胪……”康煦帝跟前的大太监站在殿前,朗声叫道,“还请上前来。” 贾珠微顿,缓缓笑了起来。 他出列往前,走到了那个大太监的跟前,轻轻行了一礼。 大太监也朝着他微微一笑,便接着传唱接下来的名次。 贾珠站在那里,隐约感觉到一道视线,不由得朝着殿前看了一眼。只见康煦帝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不紧不慢地看了他一眼,便轻笑着颔首。 而太子坐在康煦帝的下首,脸上更是不掩喜爱之情,眉眼微弯,满是笑意。 贾珠年纪轻轻就能考出这样的名次,靠着的是他没日没夜的苦读。 太子正是因为亲眼见证过他的呕心沥血,方才能真正体悟每一个读书人走到这一步来,有多么的艰辛不易。 太子的嘴唇微动,无声无息地说道,这是你应得的。 第100章 第一百章 传胪大典结束后,有人欢喜有人忧。 还有荣恩宴,再加上去孔庙祭拜等事,贾珠忙得脚不沾地,而正此时,府上也接连接到了各处的拜帖,让人不停歇。 贾珠唯一庆幸的是,去游街这样的“美事”,只有一甲进士有福消受,和他是没什么关系的。在去完孔庙后,贾珠总算得以安静一二日。 二甲第一名是个比较特殊的名头,虽不及一甲,但也与前面三位几乎是明晃晃入翰林院的。时虽未明确要在翰林院待多久,但走过翰林院这个跳板,总归比其他的路数要容易得多。 眼下贾珠便处在待命的状态,本该要疲惫地来往于不同的应酬。 这是他不喜欢,但也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然就在这时,贾珠收到了太子殿下送来的拜帖,并在第二日,就直接被一干皇子给掳走了。 ——真·掳走。 贾珠不过是听到阍室门房说,有他不得不去接引的尊贵客人,去到大门口,就直接被几个皇子给带上了马车。 贾珠僵硬地看着坐在边上的四皇子,再看着里头的五皇子,再看着硬生生要挤进来的太子殿下,不由得有些头疼。 “殿下,你昨日送来的书信只说要邀我外出一趟,可从没说是这么……” 贾珠的视线逡巡了一圈,一时间也不知道到底要说什么。 太子硬邦邦地说道:“那是因为孤送信给你的时候,的确没猜到会是这么,”他显然是咬牙将一些不太美妙的词汇吞下,”这么盛大的出行。“ 大皇子爽朗的笑声从外头响起来,“阿珠,别介意,昨儿我偷听到太子想要和你出行,正好宫内的气氛郁郁,便想着将几个小的带出来走走也好,便顺口在阿玛的面前提了一句。” 贾珠:“……” 大皇子刚才是不是说了“偷听”? “顺口”? 这得是多顺口,才能顺利拉来这么多个皇子。 掐指一算,太子殿下,大皇子,四皇子,五皇子,以及八皇子,这个人数已经够多了! 七皇子是因为脚疾不合适,其他皇子又小了点,至于三皇子为何不来…… 这倒是非常明显。 这本就是太子和贾珠的出行,又被大皇子活生生掺了一脚,允祉只要一想到这个组合,就毛骨悚然,敬谢不敏。 好不容易靠着大皇子的三寸不烂之舌,让这些本该苦命读书的皇子们得了个喘息的机会,允禔自然要带他们去皇家园林走一走。 贾珠扶住摇摇晃晃的车厢,不由得说道:“为何这么多人,却只有一辆马车?” 在马车开始动了后,贾珠才发现,原来在角落里,还有个八皇子。 这么多个人挤在马车上,可当真是有些拥挤。 太子没好气地说道:“这是孤的马车,不然你以为能塞得下他们这几个……”太子的眼神圆溜溜地在贾珠的身上转悠了一眼,忽然叫道:“停车!” 太子殿下的声音,叫这队伍猛地停了下来。 他弯腰走了出来,一只手紧扣着贾珠的手腕不放,将他也连带着拖了出来,一起下了马车,去了后面空置的小马车。 这一次出行,除开骑马的大皇子外,还有三四辆马车以及一对护送的侍卫。 贾珠被太子带了上去,正巧这里看着窄是窄小了点,但对比起方才那么多人,总归是舒适一点。 贾珠忍不住说道:“方才那几位皇子,是故意的吗?” 不然这队伍里分明还有空置的马车,为什么偏偏要选择挤在一起,也不肯下来。 太子淡淡嗯了一声,“允禛的情绪不太好,其他人大 抵是想要看着他。” 贾珠想起去世的皇后,以及允禛回到德妃身边的事情……这的确是一团烂账。 还未等他深思,太子就迫不及待地凑过来,在贾珠的耳根亲了一口。 贾珠被他吓了一跳,耳根都酥/麻起来,猛地往后靠了一靠,“殿下!” 哪有这么孟浪的? 贾珠抿了抿嘴,竭力想要压下脸上的潮红。 太子有些委屈地说道:“阿珠,我们好不容易都见面了,怎么一心一意想着别的事情,难道阿珠不想我吗?” 贾珠无奈笑了起来,“哪有很久,之前的殿试,传胪大典,还有后来的荣恩宴,殿下不都一直在吗?” 太子理直气壮地说道:“可那个时候,孤不能与你说话,也不能牵着你的手,更不能亲吻你,这种见面,可是半点都没用!” 贾珠面色微红,瞪了眼太子,又忍不住笑起来,嘟哝着说道:“哪有太子殿下这样,总是说些臊人的话。” 太子歪着脑袋,“可这是孤的真心话。” ……别,别说了……贾珠在心里嘀咕着,没好意思对上太子滚烫的视线。过了一会,他方才靠近了些,有些结巴地说道,“我也,想见保成,就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太子猛地拉入怀里。 允礽用力吻住贾珠的嘴唇,两人滋滋作响的水声听起来在马车的滚动中虽不明显,可在贾珠听来却好像是在耳边炸/开一样,连带着心口的声音都拼命跳动起来。 心跳声是如此之大,如同雷霆。 叫贾珠整个人也好似眩晕了起来,晕乎乎地任由着太子磨蹭来磨蹭去,好在勉强留有一点理智,喃喃地说道,“不能……不能留下痕迹……” 太子有些急躁地抱住贾珠的后背,气恼地说道:“只要不让人发现就行,对吧?” 贾珠的脑袋有些昏沉。 总觉得太子这句话,似乎有哪里不对劲的样子。 可是太子一点一点地追问,贾珠还是下意识地点头,他们现在是在马车上,等到了目的地还是要出去地,自然不能在明显的地方留下痕迹,尤其是在脸上脖颈处…… “呜啊……” 贾珠惊得微颤,猛地低头,却看到太子的手已经溜进了衣裳内——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解开了贾珠的腰带,一只温热的手抚弄了进去。趴在贾珠腰腹上的允礽笑嘻嘻地朝着他眨了眨眼,“是阿珠说的,在不被人看到的地方留下痕迹,就没问题了吗?” 贾珠微怔,眼睁睁地看着太子殿下叼着贾珠的衣物,缓缓地撩开,露出了大片苍白的皮肤,而后,那颗脑袋就仿佛安札在那里,不论贾珠怎么挣扎,怎么呻/吟,怎么都不肯再移开了。 守在马车外的侍卫在某个瞬间,好似听到了有些奇怪的声音,下意识地看向马车。 他侧耳细听,却发现除了马车的声音,什么奇怪的动静都没有。 是他错觉? 侍卫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细细密密的呜咽声,混杂在滚动的车轮里,几近无声。 … 路上,队伍曾经停了一会。 让这些尊贵的主子们能下马车走动走动。 可大皇子去叫太子殿下他们时,却得了太子有些粗暴的回应,“不用管我们,你们自便。” 允禔挑眉,屈指敲了敲车厢,“你们在干嘛?” 太子气势冲冲地撩开了车帘,马车内的两人看起来脸色都有些发红,可是衣裳整齐,看起来也没有半点凌乱。允礽愤怒地说道,“阿珠莫名其妙想要考孤学问,怎么,大哥也想听一听不成?那你上来,好好听听这新进二甲传胪的教诲!” 大皇子一听,立刻连连摇头,猛地往后倒退了几步,面无表情地说道:“这种……特殊的兴趣,还是留给你们自己玩吧,我就不用了。” 他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下意识走回来,有些尴尬地盯着他们两人说道:“……你们知道,这一回是出来放松,而不是……瞎折腾的对吧?” 太子阴沉着脸色说道:“你敢嫌弃阿珠?” 大皇子呵呵,“不敢,不敢,你自己玩吧。” 允禔这回是真的走了。 马车内,贾珠和允礽的上半身看起来的确是毫无凌乱,可实际上,那被毛毯掩盖的下半身,却是藏有无数春/光暧/昧。 太子的一只手一直停在下头,方才和大皇子说话时,一直轻揉慢捏抹复挑。每一次动作,贾珠的身体就忍不住一僵,却只能死命压抑,绝不敢在这个时候闹出动静。 直到大皇子总算放弃离开,贾珠方才拼命地将车帘给放下来,而后一脚踹向太子,羞恼地说道,“还不住手!”只那动作,被太子眼疾手快地抓住脚腕。 这可真是,门户大开呀。 太子美滋滋地想着。 他甜蜜蜜地撒娇,“可是阿珠,我什么都没做呀?” 贾珠呜呜了一声,整个人软倒在了车厢上,气喘吁吁,闭着眼,再不想看到太子殿下的脸。 简直是,魔罗的考验。 真是要命。 … 到了皇家园林时,那里的总管早就收到了消息,将几位都安排得非常妥当,尤其是太子和贾珠,这两位的位置自然是安排在了一处。 ——很显然,这位总管早早吸取了从前的教训,不白费力气瞎折腾。 贾珠匆忙忙地跟着引领的太监离开,没打算参与他们接下来的娱乐。 大皇子若有所思地看着青年远去的身影,有些奇怪地看着太子,却见允礽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就那手帕擦来擦去,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擦的,偏偏他的脸上还露出略微微妙的笑容,让大皇子见了,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对阿珠做了什么?” 太子走近了些,闻到了太子身上浓郁的香味,皱了眉头,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太子微笑着说道:“大哥这话说得,孤舍得对阿珠做什么?下马车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马车上的香料,现在都还难闻得紧。阿珠惯来是不爱这些味道,不过是要回去洗漱罢了。” 大皇子半信半疑地看着太子,但他说的话也没什么破绽。再去马车内一看,的确是打翻了香料,整个车厢内各种奇怪的味道,让他一闻到就忍不住露出作呕的表情。 大皇子嫌弃地看了眼太子,大手一挥,还是将他给带了过去。 这还能怎么着? 是他破坏了太子原来的计划,允礽这处处瞎折腾,也是可以想象得到的事情。 这厢几位皇子去游园,贾珠到了住处,却是立刻叫了水洗漱一番。 他泡在热水里,忍不住将身体搓了又搓,还是盖不住那些斑斑点点的痕迹。 ……他说的是不要留下痕迹,但也,但也没说可以在衣服看不到的地方留下这么多痕迹吧! 贾珠羞愤地拍了一记热水,气得埋在了水里咕噜咕噜。 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贾珠才起身出来换衣裳,慢吞吞地用巾子擦拭头发。他这一次被“掳走”来得匆忙,什么衣服都没带,就连书童也没跟着,得亏这里的总管急忙地为他寻了一套合适的衣裳。 宫人悄声询问,“公子,可需要奴婢为您擦拭?” 贾珠摇头,道了声谢,自己慢吞吞地拧着,直到头发几近干了,这才稍微打理了一下,走出了这处殿宇。 他们到行宫的时候,已经 接近天黑,再加上贾珠这一番折腾,已经是日月更替,浅淡的月光散落庭院。 “公子,太子殿下设宴,请您过去一趟。”宫女欠身,“几位皇子,也已经到了。” 贾珠眨了眨眼,这才想起来还未进食。 便颔首应了因。 宫女在前头引路,贾珠不紧不慢地跟着走,此处园林陌生,可在夜间,灯火交错,也别有一番风趣。遥遥地,贾珠看到另一处道,几位宫人跟着四皇子,仿佛也要去往一处。 贾珠停下脚步,欠身道;“四皇子。” 允禛似是有些出神,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搀扶住贾珠,无奈地笑道:“珠大哥这般多礼是作甚?” 贾珠笑:“这是应有之理。” 四皇子勾唇摇头,笑着说道:“珠大哥可是忘记,从前太子二哥发火的事?” 贾珠微顿,抿着嘴角,缓缓说道:“殿下那时说的是叩拜……反正我们不说,殿下就不知道。”他软绵绵地说着,好似在说一个什么亮闪闪的秘密。 既是秘密,为何听起来这么高兴? 四皇子不由得看了眼贾珠,确定自己的确没有感觉错。 珠大哥看起来和平日并无差别,温润平和的模样,软绵得体的口吻,再加上这举手投足的优雅,当真是一点差别都没有……可他为何会觉得,珠大哥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了呢? 那是一种奇怪的,难以形容的微妙。 就仿佛贾珠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极致愉悦的情绪,那种情绪叫他整个人都显得尤为放松,比之以往都更带蛊惑。 ……蛊惑? 允禛奇怪地皱眉,他怎会觉得,这个词,可以放在珠大哥身上呢? 他们并肩走出昏暗处,远处亭台楼阁的光辉遍洒在贾珠身上,那张苍白的脸上被晕染开昳丽之色,仿佛一朵娇娇摇颤的花朵,一瞬间,那种怪异的感觉再度袭来。 允禛似乎一时间,总算找到了合适的形容词。 ……对,就好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却不知不觉绽放开来,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染上了艳丽的色彩。 是好看的,瑰丽的绚烂。 却也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糜烂气息。 然这些想法看似复杂,实则不过一瞬间,在贾珠含笑看过来,轻声道“四皇子”时,那些怪异的念头便被一齐压了下去,再不被察觉。 在他们的前方,太子殿下正有些不耐烦地站在那里,正屈尊等待着他们两个最后到的客人。那矜贵傲慢的声音里透着些许嫌弃,“阿珠,禛儿,可真是太慢吞吞了。” 那锐利的视线先是在允禛的身上滑过,这才缓慢地落在了贾珠的身上。 贾珠微蹙眉,他总有种错觉…… 殿下看来的不单是视线,更如纠缠噬人的兽……正饶有趣味地打量着猎物,寻着哪里更加美味可口…… 他一双清润的眼底满是羞恼,忍不住瞪了回去。 他发誓,今晚上太子殿下要是来再乱来,他定要叫他尝尝,什么叫做“节制”! 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大皇子晨起时,刚照着老习惯,打算让太监带着他去演武场练练身,可去到那里,却发现,太子殿下也在那里。 允禔惊讶地说道:“你怎么会这么勤奋苦练?” 太子刚一听到这话,就冷了脸色,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允禔,看起来巴不得将大皇子刚才说话的嘴巴给封起来。 大皇子也知道自己讨人嫌,嘿嘿笑了一声,摸着后脑勺说道:“诶,我就是说说,说说,你知道我就爱说老实话。” “你说你喜欢说老实话,那为什么不和阿玛直接说你心里的想法?”太子突如其来这一句话,让刚刚摸上手中长枪的大皇子停下动作,他背对着太子,也不知道他的表情如何。 大皇子平静开口,“我以为这件事已经结束了。” 太子将长鞭收起来,漫不经心地斜睨了他一眼。尽管大皇子背对着太子,并没有看到这个动作,却觉得后背如同火烧一样难受起来。 “大哥,我虽然常与你争吵,但我也觉得你有些能耐,不要让做弟弟的看不起你。” 太子冷冰冰,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大皇子下意识抓住了手中的长枪,忍不住回头看向太子。而太子在说完那句话之后,就仿佛觉得这场对话已经结束,完全没再理会他,径直走出了这片场地。 他有些郁闷地看着太子的背影,都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就故意在这里等着他,给他来这么一个暴击又不管不顾地离开了? 如果太子知道大皇子心里是怎么想的,肯定要大笑出声,好好嘲弄他一番。 太子大清早来这里也是有原因的。 虽然他时常锻炼武艺,也身手不错,可不代表他会在休息的时候无缘无故跑出来发泄精力。 是,发泄精力。 昨天晚上他跟贾珠住在一块儿,虽然在总管的安排下定然是太子住在主屋,而贾珠在偏房,可事情到了这般地步,他们两个人又是暗度陈仓,晚上自然还是滚到了一块。 有了隐约知道的玉柱儿遮掩,这本也没什么大事。 可问题就出在太子那无处发泄的精力。 年少爱慕,年轻气盛,火气十足。 他们都还年轻,从前也不曾有过其他人,心里想着眼中看着的,唯有彼此。这一旦在一起了,自然总爱做些不太适合的事儿。 两个人磨磨蹭蹭,这一段时间内也险些擦枪走火过几次,但也没实际操作过。 毕竟那会儿贾珠还要认真备考,太子再想成事儿,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胡乱来。 可如今贾珠有了不错的结果,贾府上下也都高兴,而且人被顺利拐了出来——虽然还有那么多个不识趣的兄弟,但最起码也是有了点基础。 这也不怪太子总爱动手动脚。 其实贾珠也有那么一点儿欢喜。 可再是怎么样,有些东西这还是要节制的,贾珠可从来没有想过像太子那样上头,一次又一次,做了一次,还想再来一次。 那玩意儿又不是铁杵,能拿在手里不住摩擦,久了不还是会不太舒服吗?尤其贾珠皮又嫩又白,这一旦用力,这颜色就显出来了。 昨天晚上贾珠忍无可忍,把太子给踢下了床,然后他伴随着那声巨响猛地站起身来,毅然决然地躲到了外间去睡觉,所以昨天尽管他们是在一处歇息,可是一个人在里面,一个在外面。 这让太子觉得得不偿失了。 他还是想要两个人在一起睡觉歇息的,不然巴巴那么费劲做什么? 所以这一大早上他一醒来,看外头贾珠还在歇息,就自个儿找了个地方浪费精力,好好地发泄了一下。 遇到大皇子,不过是个意外。 只是碍于大哥这两天弄得他心里不高兴,总觉得兄弟几个碍眼,那也别怪太子故意说上几句刺挠他。 埋汰完大皇子后,太子一路高高兴兴回去,就看到贾珠已经起身,正坐在软榻上读书。 青年漂亮好看的脸上带着淡淡笑意,不知正读到什么有趣的剧情,连眉眼也微弯了起来。 只是太子一看到贾珠书,这也没有办法,如今最后一哆嗦都走完了,怎么还在看书? 不过太子也知道,贾珠从前未必多喜欢学习读书这件事儿,但是都这么些年下来了,他也养成了习惯。 尤其是看他在汤斌的面前进进出出,就知道他对学识渊博的人非常尊敬,闲着没事儿,看点书,也就成了打发时间的事儿。 他没有打扰在看书的贾珠,顺口问了一下外面守着的太监,得知贾珠还没有吃饭,便知道他还在等他,便吩咐下去,让他们准备了膳食。 听到外面说话的声音,贾珠才回过神来。 “殿下?” 尽管他们说话的声音再小声,但也避免不了动静,贾珠虽然专注,但外头有些许变化还是能感觉到的。 毕竟,这只是在看一点闲杂的书籍,并不需要多费神。 “今天他们打算去山上,说是有一处美景。阿珠去不去?” 尽管以太子的身份,他想让贾珠跟着一起去,不需要如此废话,只需要一个命令就足够了。 可在他们两人相处的时候,太子从来都没有这样,他每一次都会问过阿珠的意见,直到他自己也愿意,方才会装模作样地吩咐下去。 贾珠抿着唇,“去吧,都出来玩儿了,难道还要躲在屋里看书吗?”他一边说一边忍不住笑了起来,因为这不正是他从前的模样吗? 太子看得出来贾珠是在嘲笑自己从前的德性,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随即在他的身边坐下。 他刚才离开演武场的时候,已经顺便清理了自己,身上倒是只剩下淡淡的水气,不过这一点儿潮气,也让贾珠知道太子早上去做什么了。 贾珠:“……明天,殿下可记得要叫起我。” 他其实心中是有些惊讶的。 昨儿他虽然是在外头歇息的,睡得也十分不错,可实际上他也是个有些警惕的性子。可太子今晨进进出出的动静,他居然一点都没听到。 他对殿下也太放心了。 太子漫不经心地说道:“叫你起来做什么?”他看了一眼阿珠,笑眯眯说道,“难道是再重复一下昨天的事情吗?” 贾珠一听这话,又忍不住瞪了一眼太子。 但他也没什么资格吐槽太子,毕竟他自己有时候也把持不住,轻易就被太子动摇了底线,忍不住一起投身热潮里面去。 可他毕竟…… 咳咳,需要节制。 尤其是前头,他刚刚有些亏空身体,大夫正是耳提面命,一定要好好休养的时候,他这里跟着太子殿下厮混在一起,就已经有点违背医嘱了,他都生怕再过些天家里旧例,有大夫来看的时候,都快瞒不过去。 太子倒也不是真的想做什么,毕竟眼下情浓意浓,两个人就算只坐在一处,他的心里也是高兴的,他忍不住抓住青年的手指,放在自己的手掌间把玩着。 “孤听说贾府上已经被媒婆踏平了门槛?”太子用一种看似不在意,实则非常在意的语气,酸溜溜问道。 贾珠幽幽说,“我听说太子妃的位置空悬已久,而殿下已经一十六岁,也有不少人,这寻着门路想要往空虚的东宫多塞上几个人。”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只觉得这就是在互相伤害。 贾珠摸了摸脸,率先败下阵来,“我已经与母亲说过,不会再娶妻纳妾。倘若家中执意要为我订婚,我也会有法子将其免去。” 太子狐疑地看向贾珠,有些纳闷地说道:“可你要怎么做?” 少年正是最霸道的时候,巴不得将属于自己的东西牢牢抓在手心里。他现在已经算是平静,前两天收到消息的时候,可是嫉妒得要发疯,然太子也知道自己的脾气有些暴躁,而且占有欲也太过强烈,生怕当着贾珠的面发起火来,他可是在毓庆宫内好好发泄了一番,方才能伪装得如此淡定。 贾珠抿了抿唇,其实要说法子也并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而是系统主动为他提供的。 早在他们两个人尚未知道彼此的感情,早在王夫人开始逼迫他相看姑娘,早在贾珠认定自己的心意时,系统就曾主动发问。 【宿主喜欢允礽?】 “你问的是哪一种喜欢?我喜欢家里人,也喜欢朋友,自然也会喜欢太子。” 【为了允礽,你打定主意不娶。】 贾珠了然,原来问的是这个喜欢,于是他就点了点脑袋。 【在宿主的朝代,结婚生子传宗接代非常重要,您打算为了心中这一份喜欢,就将这责任拒之在外吗?】 贾珠到底是深受这些教养,也清楚自己的离经叛道。 他更知道他所做出来的这个决定是得不偿失的。 因为他清楚太子并没有可能与他在一起,而他却为了这不为人知的感情,而决定放弃以后的康庄大道,这看起来似乎有些愚蠢。 “我向来总喜欢做些傻人傻事,你不是最清楚的吗?” 如果当初不是因为贾珠擅自动手,那系统现在也不会还留在这儿了。 【倘若宿主真的如此坚持,那系统可以帮宿主一个忙。】 “你为何突然如此好心?” 【宿主喜欢上任务对象,这对任务,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这意味着宿主会为了任务付出100的努力,难道系统不应该为此而留住宿主吗?】 那时,贾珠忍不住笑起来,“看来你是真的不太清楚,人的情感变化是非常复杂的,眼下我与你说我喜欢太子,可说不定,将来我又不喜欢了,又或者爱极转恨,变得憎恶起来,你到时候又要怎么办呢?” 【系统只看当下。再则,按照系统的推算,您的性格忠贞不二,若没有外力是变故,95的可能不会有更改。】 贾珠听完,喃喃说道:“这听起来也太过悲惨了一些。” 毕竟那个时候的他,可从来都没想过,他和太子其实是两情相悦,也从未设想过,他们有可能在一起。 抱着一种此生都不会为人所知的暗恋,还要被系统戳心窝,说他这辈子几乎都不会移情别恋……这怎么看也非常凄凉。 但他还是接受了系统给予的礼物。 虽然常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但是有些时候若是无能为力,那也没有办法。 系统给出来的,就是这样一种有些损但又非常直接的手段,它可以让贾珠的身体呈现出一种状态,而那个状态倘若让任何一个大夫来把脉,都会认定,他不会有后代。 当然这并非直接说他没法让人怀孕生子,而是说他的身体亏空至极,与子嗣无缘。 恰巧贾珠的身体一直都是磕磕碰碰,这些年走来大病小病不断,贾府的人最清楚。 若有这个结论,虽然家里人或许还会叫他结婚生子,但便无法强硬下去。 ……因为,他们知道,贾珠是不愿意让人受自己牵连的。 可这样的办法,贾珠自己心里清楚,却不可能直接告诉太子,所以听了太子的问话,他也只有简单粗暴地开口,“我手中有一种药物,是当初一个游方大夫给的,服下那种药物之后,可以让脉象呈现出一种虚弱的状态。”他看向太子,笑眯眯说道,“最起码是病弱到无能子嗣的地步。” 太子微眯起眼,“阿珠什么时候认识了这样神奇的游方大夫?怎么不与我说上一声?” “太子殿下那时候在南巡,怕不是玩得不亦乐乎?”贾珠慢吞吞说道,“至于这位游方大夫,是秦少尚给我推荐的。” 他这话可没有欺骗太子。 的确有这么一个游方大夫,也的确是秦少尚推荐给他,而他也真的从那个大夫的手中拿到了一味药。 他只是偷龙转凤,将系统起到的作用藏在了其中。 ……当然如果系统的办法没有用,那么他的备用方案也就可以启动了。 一想到如此兢兢业业,就是为了应付家里人,贾珠的心中有些愧疚,可人活一世,他无法事事迁就,总该为之努力一次。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在心里叹息,这几年下来,他瞒着太子的事情可真是越来越多了。 都是些不得不为之的事情。 太子打量着贾珠,半信半疑,冷不丁开口,“你不会身体状况真的如此,却不与我说吧?” 贾珠无奈笑起来,“别人或许不知道,可殿下难道不知吗?” 太子在贾府都安插了这么多的人手,如果连这个都不清楚的话,就也太不尽责了。 允礽哼哼,还是觉得贾珠刚才的话有不尽不实之处,只是他还没有揪住阿珠的小辫子罢了。 只是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他也不会再问下去,因为正如他质问贾珠的那样,他身上也有同样的难处。 贾珠已经给出了他的办法,不论是真是假,不论是否可行,太子也应当投桃报李。 “前头阿玛已经问过我一次了,我回绝了,直说觉得男女之事恶心。” 太子淡淡说道。 他的确觉得恶心。 对那些试图爬上他的床榻,对他极尽谄媚姿态的女子,他一想到那个画面就忍不住作呕。 康煦帝或许没想到影响如此之深,还是在与皇太后商量了之后,派了几个人去了东宫,眼下那个几个宫女还没有被处理掉,但她们的一言一行已经被看管起来。 太子没那么快动手,不过是给皇上面子。 等他回宫之后,定然不可能再留下来。 他想…… 他应该送阿玛一份大礼。 远在乾清宫的皇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却不知道这股寒意从何而来。 此时此刻太子和贾珠两个人吃完了早膳之后,便联袂去爬山。他们早前就已经约好了此事,爬到半山腰的时候,此处有已经扎好的营地,正好供他们休息。 好几个皇子都在这里休息,有精力十足的还在外头乱逛。 贾珠只觉燥热,就带了个人去溪边净脸。 只是擦拭了几下,就看到对面出现了四皇子的身影,可他却只有一个人,正往深处走去,身边却连一个侍从都没带着。 贾珠生怕出了危险,还是忍不住跟了上去,在离去之前,他也找了一个人回去营地通风报信。 “四皇子?”跟着四皇子走了一路,发现他走的方向越来越偏僻,贾珠还是忍不住开口叫住了他,“你可是故意往这里来的?” 四皇子走路的时候完全没有左顾右盼,仿佛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里有一条道路。 听到背后的呼唤,四皇子吓了一跳,猛然回头,显然他不知道背后有人跟着。 一旦发现是贾珠之后,他紧绷的神情有些放松,犹豫了一会儿,小小声回答。 “我听说……这里有一个龙神庙,很灵验。”他抿着唇,慢吞吞说道,“我想给额娘祈福。” 他没有说是哪一位,而贾珠也没有问。 他只是叹了一口气,“那我陪着四皇子去一趟,然后我们回来时,要去和太子殿下与大皇子负荆请罪。” 四皇子这偷偷摸摸的样子,显然是没有和其他人说。而他看起来肯定也找了当地人问过,也许就是总管。 允禛眼睛亮亮的,“多谢珠大哥。” 他很感激贾珠没有阻止他。 贾珠跟四皇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心中却有些不妙的预感。 虽说他已经派人回去告知了一声,可太子收到消息,未必会觉得安心。 而营地内正如贾珠猜测的那样,太子殿下正在大发雷霆。 简直不可理喻! 他不过一个转身,贾珠就消失不见了。 若是去溪边洗手也就罢了,他瞧瞧这是什么话! 什么只是“跟上去看看”,最好的办法难道不是直接抓住他不要让允禛乱跑吗?! 他那么大,那么软的阿珠,到底去哪儿了!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 贾珠在哪呢? 他现在,正跟在允禛的身后呢。 他一边走着,一边打量着允禛的神情,尽管他做得很细微,可是,允禛是个非常敏锐的人。 说来也是,他刚出生就被抱到承乾宫,长大后又知道自己的出身,两个母亲都曾经争夺过他,这种复杂的情况,便是再出身矜贵,也会在这些折腾下变得敏/感起来。 允禛:“珠大哥是想安慰我?” 五皇子就是这么做的。 他有一段时间也在承乾宫生活,和四皇子的关系还算不错,算是兄弟里较为好的了。允祺说话时虽有些磕磕巴巴——他的口音还是很重,一着急起来,甚至连人都听不清楚听说什么,只有和他在一起一段时间的四皇子才能听懂。但他听得出来,允祺是在安慰他的,用一种非常别扭的方式。 而这一回,贾珠没有立刻去和人提起,而是跟着允禛一起爬山,这无疑也看得出来他对允禛的担忧。 贾珠沉默了一会,摇头说道:“我并不想安慰四皇子。” 允禛微愣,原本有些冰冷的小脸松动,看向贾珠。 贾珠轻声细语地说道:“四皇子的确很吃了不少苦头,但这些苦,又岂非你自己选择的?” 允禛抿着嘴角,直视前方。 贾珠说的,没错。 他可以在皇后去世的时候不要表现得那么悲痛,也可以在祭拜的时候稍加收敛。这不是让允禛无动于衷的意思,可他但凡没有表现得那么过火,德妃娘娘都不会那么心寒。 允禛喃喃说道:“……可她对我,到底是好的。” 尽管怀揣利益,可是到了最后一刻,皇后还在为他算计,为了他以后的道路铺垫,虽然他有所感,也知道其中的风险,更不想皇后和太子对上…… 可允禛不是不知好歹。 “那这便是四皇子的选择了。”贾珠平静地说道,“如果再给你一个机会,重来一次,你会怎么做?” 四皇子垂下眼,“我还会这么做。” 他痛苦,是真的,难受,也是真的。 贾珠笑了起来,“那不就是了?四皇子,其实你从一开始就该知道,有些事情,既然做出了选择,就没有回头路了。你既然已经选择了一处,就莫要再回头看。” 他不能说允禛的选择是对是错,可是亲母和养母,这个选择,是个人都很难做。 贾珠不喜欢皇后,更不喜欢她的算计。可是站在四皇子的立场,她对四皇子是极好的。身为养母,她对四皇子几乎可以说毫无指责的余地,设身处地想之,贾珠的确也不可能完全抛弃这份恩情,就为了寻求亲母的欢喜。 只是正如贾珠所说,当四皇子选择了一处,在德妃看来,便也意味着四皇子与她真正不亲近。 当允祯在的时候,这种感觉会更加明显。 两人埋头走了一段,贾珠隐约听到方才山腰处好似有了动静。他想起自己曾经派去的人,想必他们已经找到了太子,而太子殿下……未必会高兴。 一想到这,贾珠忙对允禛说:“方才我虽未阻止四皇子,可是我离开的消息,以及四皇子失踪的事,营地里必定有所耳闻,四皇子若是想在他们发现前快去快回,那我们还是动作再快一些。” 允禛之所以会瞒着人偷偷摸摸过来,不就是不想被人知道吗? 一听贾珠的话,他们的速度便快了起来。 说来,这山上的龙神庙,那的确是有点说道。而在龙神庙的入口,也有几个太监守着,他们眼瞅着爬上来的两位主子,一看他们身上的服饰就非同一般,再加上他们出示的腰牌,两人得以顺利进去。 允禛进去叩拜的时候,贾珠并没动作,而是站在庭院里等着四皇子。 他的身上背负系统,也曾听闻那些僧道的传闻,贾珠自是相信这世上是有神明在世。可他眼下无所求,自然也想不出自己进去后要做什么。 过不多时,贾珠看着允禛从里面出来。 从允禛的小脸上,贾珠看不出半点的喜悦,或者其他的神情。 问起,允禛便摇了摇头。 直到他们两人出了龙神庙,又远离了一些后,允禛方才缓缓说道:“我只是觉得,我方才跪在那里时,心中并不为此感到宁静,也没有觉得不快,那就只是……跪着。”尽管允禛的确是为母亲祈福,可那一刻跪在那里,允禛知道自己其实是在逃避。 他在逃避自己做出的选择,逃避德妃对他的冷淡。 这些是他无法改变,却令他痛苦的事情。 “我倒是觉得,珠大哥那几句话,对我的启迪,反倒是更有用。”终于,允禛的脸上总算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贾珠挑眉,含笑说道:“四皇子,我可什么都没说。” 允禛半心半意地说道:“是,珠大哥什么都没说,可你只是……点醒了我。” 自从皇后去世后,允禛的日子就过得浑浑噩噩。 他回到了德妃的身边,可是德妃已经有了十四弟,并不需要他。而读书,学习,这样的事,对他而言,也只有重复的枯燥。兄弟们的确是在安慰他,可是到底都年纪不大,安慰也安慰不到点上。康煦帝倒是时常来看他,但也只让他要好好听德妃的话…… 有一段时间,允禛总觉得,他被困住了。 他愤怒,却也不知道愤怒什么。 可悲伤后,又是无尽的空虚。 这过去的三个多月,他的情绪越来越压抑。 可是刚才贾珠说的话,虽然不好听,却也让四皇子有些呆愣。他郁闷,愤怒,生气,难过的事……归根究底,也的确是他的选择。 有些,是他无法改变的,如抱养一事。 可有些,不也是他自己选择的吗? 他的视线掠过贾珠,看向方才他们来时的路,他听到了越来越吵杂的声音,可想而知,那些侍卫已经快找到这里,毕竟他们在路上留下的痕迹很容易被发现。 可在那些人群里,四皇子看到了八皇子。 说实话,四皇子并不怎么喜欢老八,那是一种奇怪的,与生俱来的针锋相对,就好像两个人天然气场不和。可他看到小脸红扑扑,跟在侍卫的边上来找他们的八皇子……那一刻,他想起的更是良嫔。 他一个皇子,对阿玛的后宫熟悉,但也不熟悉。 那些妃嫔他自然不可能交往过。 但他的确记得良嫔。 那是个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女子,空有容貌,却身份卑微,没有一旦脾气。而她生下来的皇子,也被交给了惠妃抚养,这在宫内是常有之的。 允禛这一出情况,只能说的确比寻常的事情复杂些,可谁不是这么走的? 他只是难了些,却也比别人享受了更多。 这宫里头除了皇后,哪个被交换抱养的孩子真正备受宠爱,被当做亲子对待? 就连到了延禧宫的八皇子,在惠妃的看顾下,那也不可能。 惠妃不会虐待八皇子,不会疏忽他,但也不可能真的对他多上心……说到底,那是别人的孩子。 那一刻很短,允禛不知自己到底思考了多少,可是等他回过神来,站在他跟前的,却已经是两位兄长。 允禔一只大手狠狠拍在了允禛的肩膀上,他都感觉自己的肩头要被拍断了,而太子则是站在他的跟前,冷冰冰地看着他。 太子偶尔会如此。 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某个人。 往往那个时候,他们会觉得很有压力。可是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毕竟被太子如此对待的人不是他们,大部分时候,太子的脾气虽然不太好,但对他们这些兄弟,尤其是关系还不错的这几个,总是有些散漫。 尤其是允禛。 他由于从前的经历,和太子接触总是少了几分敬畏。 允礽的确是有那种威慑,可他毕竟是他们的兄弟,对他们来说,允礽除了是太子之外,还是他们的手足,那种恐怖的威压,他们是较少直面的。 可这一刻,允禛却真切感觉到了太子的勃然大怒。 他的脸色还是很平静,可谁都能感觉得到太子的怒气,便如同风雨欲来的前夕,光是站在那里,都让人寒毛耸立。 旁人是如此,那被针对的允禛,更是如此。 允禛干脆地低头,“大哥,二哥,我错了。我不该抛下其他人,自己独自过来。如果不是珠大哥发现了我……这样的行为太危险了。” 允禔显然感觉到了太子非一般的怒意,趁着太子说话前也连忙打圆场,“这的确是不该的事,不过,这不是没事嘛,保成,你就不要……” 太子忽而往前,一拳重重砸在了允禛的颧骨上,把四皇子打倒在地上。 这突如其来的一拳,叫众人吃了一惊。 太子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狼狈的允禛,“闹够了吗?你想逃避到何时,那是你的事情。可你一心只想着自己,随便玩失踪,连一点消息都没留下,你想过被你连累的人吗?你想过阿玛会怎么责罚大哥吗?你想过搜索山林需要花费的力气吗?”他的声音冰冷得如同暴风雪,哪怕往前走了一步的贾珠也跟着停下,在心中忍不住叹息。 太子便是这样,对他不在意的人,他根本懒得计较,可不会这么花费力气去教训开化他。 四皇子捂着脸,半蹲在地上,低垂着头的模样看起来有点可怜。 过了好一会,才可怜兮兮地点头。 “还不起来?” 太子厉声说道,“等着谁去搀你不成!” 四皇子嗖地站起来,脸上那一片红肿看起来很是狼狈,可太子什么都没说,只是冷冷地吩咐人带四皇子去上药。 大皇子微微皱眉,“你对他,也太过刻薄。” 太子淡漠地看了他一眼,嗤笑道:“是你们过于把他当做是可怜可爱的小狗,太过呵护他,根本只会害了他!” 允禛根本就不需要那些细心呵护,太过将他包围在柔/软的棉花里,只会让他越来越迷失。他本来就需要尖锐的刺激,将他从迷雾里带出来,从前太子是懒得做,毕竟这或长或短,允禛自己总会走出来,可这一次胡闹,连贾珠也带上了,可就让太子有些着恼。 皇后的事,太子不会牵连到允禛的身上,甚至于这桩事,唯独康煦帝与他知道。 可要是再与贾珠联系,允礽怎么看都不对味。 找到了四皇子,这一场虚惊,也让他们失却了游玩的兴趣。 大皇子身为长兄,还是折腾了一把,将其他的皇子带走。 ——这里不包括太子。 当然,也不包括贾珠。 贾珠看到太子时,心中就一沉,太子远比他想象中还要生气。可那个时候,贾珠还有一点侥幸的心理,说不定,殿下只是因为四皇子的问题,所以才会这么憋气呢…… 可眼下,贾珠看着直勾勾看向他的太子,这一突一突的心跳,还是不免加快了起来。 太子殿下这一半的火气,自然也是朝着他的。 贾珠一点一点挪到了太子面前,有些尴尬地说道:“我没想不告诉保成……只是那时候情急,就追了上去。” 允礽硬邦邦地说道:“如果那时候允禛是自寻死路,你也要跟着上去?” 贾珠为难地说道:“那时候四皇子的状态就是不听劝的,哪怕我叫住了他,以那个距离,他也会很快逃离我的视线,那样就太危险……” “你只考虑他,可想没想过自己?”太子打断他的话,“阿珠,你与他的身边一个人都没带,倘若出事,全部的罪责便压在你身上!” 纵然太子是个肆意妄为的性格,可每一次他出宫,每一次他寻贾珠,他的身边明里暗里肯定会跟着人。 ——就算明面上看着没人,可暗地里定然是有的。 那是因为太子无比清楚,如果他们两人独处时,除了哪怕一点变故都会连累贾珠,哪怕那是他自己的问题,所以他才不肯留有任何破绽! 贾珠一听太子的话,更清楚他的言外之意,心中难免愧疚。他知道太子是担心他,思来想去,他咬了咬牙,踮起脚尖在太子的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太子的眼中原本饱含怒火,随时随地都可能发泄出来。可伴随着贾珠的话,他眼底的神色蜕变成另外一种可怕的欲/望,缓缓地落在了贾珠身上。 少年的喉结略微动弹,哑声说道:“阿珠,你这是耍诈。” 贾珠忍住那种要在太子视线下逃跑的欲/望,犹犹豫豫地说道:“可殿下……不生气了吧?”然后,他的声音更低了些,“……我以后不会再这么犯险了。” 太子的喉咙好似堵着一块硬物,那种艰涩的感觉并非难受,而是强行隐忍欲/望的流露,那种压抑,让他的声线越发低沉,“阿珠莫后悔便是。” 阿珠答应他的,是某个……太子之前想尝试,但被阿珠万般推辞的,“事情”。他觉得那件事非常的侮辱人,那种地方,怎么可能……吃下去呢? 尤其是太子想……吃,贾珠更是不肯答应。 前头不管太子怎么劝说都没能成功。 贾珠只要一想到这个就非常羞恼,只觉得怪变态的。 可眼下,为了能让太子消气,贾珠几乎是一下子想到了那个。 他也觉得这种交换怪怪的,可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话,想要再收回来,也几乎是覆水难收。光看着太子看似询问,实则虎视眈眈的视线,贾珠紧张地捏了捏指尖,僵硬地颔首。 只要保成能消消气,那他答应的事情,就……不会,那么得不偿失吧? 【宿主,您这是肉偿。】 “闭嘴。” 贾珠干巴巴地在心里说道。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 肉偿。 在系统没说出这个词前,贾珠还没有太多的感觉,至少,是不那么羞愤的。 可在系统点出来后,贾珠就非常不自在。 回去休息时,贾珠时不时就偷偷打量太子,尽管他做得很隐蔽,可是正常人被他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打量,不管怎样都会发现吧? 别说是太子,就连一同回去的其他皇子,都发现了贾珠的心不在焉。 大皇子就有些好奇地说道:“阿珠,难道是你方才和允禛离开时做了些什么吗?怎么看起来失魂落魄的?”他向来是单刀直入,有什么说什么。 贾珠尴尬地说道:“没有,四皇子只是想出去散散心,所以我就陪着他走了一段。”既然四皇子被揍了,都不想把自己来龙神庙的目的说出来,那贾珠自然没有替他张扬。 大皇子:“那你怎么看起来奇奇怪怪的?” 太子慢吞吞地说道:“大哥既然这么记挂阿珠,说明是闲着没事干,不然我们还是来讨论一下,有关你和阿玛的事吧。” 他朝着大皇子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看起来可关切,可好心了。 大皇子脸色微变,恼怒地看了眼允礽。 他就是有点纠结,至于这么戳着他的心窝子吗? 这早上也戳,现在也戳,就抓着他薅呢! 大皇子气呼呼地带着一干皇子走了,就连最小的也没落下。 贾珠不紧不慢地跟在太子的身后,他知道殿下是在给他解围呢,但是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他也显得有些不安。 然,他们回去后,太子什么都没做。 只是用一种非常温柔的语气,让贾珠去沐浴,等出来后,又带着他去吃东西,然后将他推倒在了床上。 还是什么都没做,太子只是让贾珠好好休息。 贾珠身体僵硬地躺在边上,总有种受刑前的惶恐。 这本来也还好,要是允礽利索做完了,贾珠羞耻归羞耻,这心中也会松一口气。 可是偏偏太子什么都没做,这种延迟死亡,却不知道镰刀什么时候会落下来的感觉非常不美妙。 贾珠瞪着眼睛看着昏暗的床帐,过了好一会,才酝酿出一点睡意。可还没等他睡着,一只手就从隔壁被褥里面钻了过来,灵活地找上了贾珠的手指。 他吓了一跳,险些像是只蹦跶起来的受惊兔子。 那只手的力道强劲,用力攥紧了他,不让贾珠给溜走,同时,太子声音沙哑地说道:“不着急,不是说要好好养身体吗?” 贾珠起初没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才意识到太子在说的是什么。哪怕是在黑暗中,贾珠的耳朵也猛地爆红起来,然后就是整张脸。 他僵硬地盯着床头帐,只觉得自己怕是要被体内的火焰烧死了。 太子慢悠悠地把玩着贾珠的手指,带出一丝轻笑。 “这不是阿珠说的吗?要好,好,休,养。” 允礽每一次加重音念出来那个字,贾珠的羞耻感就会更上一层楼,以至于到了最后,他巴不得在被褥里蜷缩成一团,好生绝望地说道:“别,别说了……保成……” 他的声音带着求饶的意味,按理说,太子也该在这时候收手了。只是,允礽勾起了一个无人能见的微笑,漫不经心地添上最后一句。 “毕竟,孤什么时候说过,只想吃一次了?” 轰然,贾珠感觉自己好似被无形的东西炮轰了,变傻了,整个人呆呆的,只能感觉对方的手指暧/昧地在自己的指间穿插着,极近温柔之色。 可他却想从这里跳出去。 救命! 好一个变态。 … 几位皇子们在这处行宫待了几日,也不长。 虽然是大皇子讨来的休假,可康煦帝对待皇子的课程问题,却是抓得很紧。这几日的放松已经足够,到了日子,他们便启程回宫。 那日,四皇子脸上的伤势也算是恢复得差不多,只留下一块淡淡的红痕。 这也足以看得出来,太子那动作看似狠厉,其实已经留手。 不然这恢复的速度是不可能这么快的。 等回去时,贾珠和太子还是一辆马车。 这一路上,允礽虽然没说什么,可那时不时看过来的眼神,到底是如同一匹饿坏了的狼,有些凶神恶煞,还有点可怕。 好几次贾珠被他盯得受不了,都险些要求饶,让太子殿下……那什么。 早早解决算了! 可一来他们在马车上,二来,贾珠也是要脸的。 答应是一回事,这主动求欢——这能算是求欢吗——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好歹硬撑到了他们回家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下了马车。几位皇子和贾珠的关系都不错,这时候还会探出头来,与他道别。 八皇子最是快言快语,“珠大哥,你的脸色怎么这么红?” 他这称呼,是学四皇子的。 贾珠眨了眨眼,还算平静地说道:“方才殿下担心我冷,所以给我多塞了几个汤婆子。” 他现在别的不说,这心里是火燎火燎地热。 被太子的眼神臊的。 八皇子奇怪地眨了眨眼,这个天气,还需要汤婆子吗? 这可不给珠大哥热坏了? 允礽老神在在地坐在马车内,连车帘子都没撩开,漫不经心地说道:“别忘了,阿玛可是说过,如果回去后,你们在考校中出了什么差错,这往后,可就没这样的出行机会了。” 几个皇子一听到这话,几张小脸上各自有惊恐,立刻又缩了回去。 再然后,高坐在坐骑上的大皇子这才看到,太子慢悠悠地撩开车帘,朝着贾珠笑了一笑。 只是这个在允禔看起来非常正常的微笑,落在贾珠的眼里,却表现得好似被烫到一般,立刻避开了去,逃避地将眼神垂下。 大皇子怀疑地皱起眉,不对劲,这两人,肯定有哪里不对劲。 只是英明神武的允禔现在还没想出来,这不对劲的地方到底在哪里! 等车马回到皇宫后,几个皇子如同放鸟归巢的鸟雀,急切地下了马车,各自归去。就连四皇子的脚步虽然迟缓,可看起来,也算是轻快,再没有之前的僵硬。 太子看了一眼大皇子,就什么都没说回去了。 允禔站在原地,手里拎着马鞭,犹豫了好一会,这才带着人去了乾清宫。 有时候…… 不争一把,的确是不甘心啊! … 康煦二十九年,康煦帝决意御驾亲征。 这个想法,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得到朝臣的赞同,毕竟征讨看起来虽然重要,可是万万没有皇帝的安全重要。 可是这件事,康煦帝不是想了一日,一月,而是从上一次被进犯时,就已经在考虑的事情,自然不会这么随便就被劝回去。 伴随着康煦帝的表态,越来越多的朝臣清楚这件事上,他们已经无了回旋的余地,便开始考虑另外一件事。 康煦帝打算御驾亲征,这留守监国的人,自然是太子殿下。 这正是考验太子的时候。 太子已经断断续续参与朝政许久,尽管正式参加只在今年,可实际上,他早已经有了好几年的长足经验,尽管在一些人看来还是稚嫩,可是他的手腕与大局观,已经颇为折服朝臣。 这正是一个试探的时机。 不过,更多的非议,还要在那之后。 ——康煦帝将大皇子点名列入队伍,一同出征。 这个消息一出,的确是惊奇了不少人。 康煦帝对这些皇子们的态度,从大皇子的身上,其实已经看得非常明显。皇帝并不打算让他们参与太多的事情,比起上一辈的福全他们,他看起来更希望他们做闲散皇子。 这倒也不能不说好,只是,到底是有些叫人为难。 毕竟…… 不是谁都支持太子。 尽管太子殿下的表现优越,可是,太子代表的又不是他们的利益。他们这所思所想,虽然不能摆在台面上,但总体而言,也还算正常。 故而,大皇子这一次被选中,被看做是康煦帝的一次尝试。 如今大皇子这一出,未尝不是下头皇子未来的出路。 一时间,这朝廷上下,暗流涌动,只是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也不能摆在明面上,所以,也只有少部分人敢于非议几句。 不论如何,此事已经定下,不到半月,康煦帝便已经点足兵马,粮草先行。而后,又十日,康煦帝亲率大军,并着几位亲王与大皇子们一起出发。 而,太子监国。 在康煦帝带走了不少文臣武将后,这让上朝成为了一件有些奇怪的事情。 毕竟他们已经习惯了上朝时,在抬头时会看到康煦帝,而现在,只剩下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幼的太子。 是,太子的手段在他们看来是足够,这聪明才智更是不用说,但是……这年纪摆在那里,到底还是容易让人轻视。 当然,这些轻忽的想法,在过去不到三日,就被太子彻底粉碎。 当他们站在朝廷上,耳边是同僚哀嚎的声音时,再是自持年纪,倚老卖老的人,都会忍不住掂量自己的皮肉。 当然,更多的人还是在心里嘀咕着太子是怎么知道的…… 刚才那个被拖下去的赵忠是怎么贪污受贿的? 这样的事情,如果是从下而上,被人举报,也不算稀奇。 可这一次是没有任何的预兆,纯粹靠着太子丢下来的一叠罪证,这才让那个赵忠一下子从吏部员外郎变成了阶下囚。 当然,这被拖走的吏部员外郎不过这般身份,本不该成为针对的对象。可千不该万不该,赵忠的长官吏部尚书,却是一个有些自持身份,倚老卖老之辈。 当然,吏部尚书的态度也顶多算得上是有些傲慢,再加上一点点好为人师,面对太子时,总想指教什么。 要说真的和太子对着干,吏部尚书也是一点都不敢的。 然看着这一出,太子刚一出手,就轻描淡写地在吏部尚书的脸上狠狠地抽了一巴掌。 瞧瞧那罪证上是怎么说的? 说赵忠贪污受贿,收敛大量的钱财,又利用这些钱财在吏部内贿赂同僚,为人铺路。 这听起来是不是有些熟悉? 相信不少人会第一时间想起之前的纳兰明珠。 而恰恰这件事,是康煦帝刚刚大力打压过,偏在这个时候,又被太子翻出来确凿的证据。 是,吏部员外郎在吏部内可算不上什么大官,可这问题,却算得上大事。 相信今日回去,整个吏部都要不安稳起来,更别说吏部尚书。 谁知道,太子手中捏着的,到底只有区区一个赵忠,还是有着别的更加…… 这些个人,可没多少是干净的。 可太子在丢出这件事砸了人一个头晕后,并没有其他的表态,而是慢条斯理地命人商议起接下来的事情。前面兵马调动,虽然粮草先行,可是紧接着的供应却是靠着朝廷的配给,这自然是重中之重。 而康煦帝御驾亲征,却也不意味着朝廷停摆,各地的事务还是会源源不断地汇往京城。 有些紧要处理的事,就最是考验人的应急反应。 而在最初的半个月内,朝臣们眼瞅着太子行事还略有艰涩,可是半个月过去后,那已经称得上圆滑老道,再没有之前的破绽。 再是不喜欢太子的人,都不得不叹息一声,深感此子的可怕。 身处太子这个位置,不是说不能犯错,可是有些时候一旦犯错,在许多人的眼中,便会有不太好的印记。 这样的印记要烙上去,是一件非常轻松的事,可要摘除,就非常麻烦。 那需要长年累月的时间。 可眼下,或许太子会在一些不熟练之处凝滞,可在大事上,他从来都没有犯过错。 监国的责任,落在太子的身上,却反倒成了他快速吸收经验的机会,这足以叫他迅速成长起来…… 这怎能算不上可怕呢? 不过,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的模样,私下,贾珠其实知道,太子是有些紧张的。这从他和太子殿下来往的书信中,便足以看出来几分端倪。 这些紧张并不是因为担心犯错,而是记挂出征的康煦帝与大皇子。 尽管太子不愿意表达出来,可有时候,几个大太监会发现太子殿下会望着宫门口的方向出神。 允礽担心父亲兄弟,记挂着出征的将士,当然伴随着第一次交手的旗开得胜,毓庆宫有些紧绷的气氛总算是放松了下来。 太子殿下的情绪松弛了一些,这些伺候的太监宫女的情绪也总算不那么紧绷。 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些不抬识趣的人,就上门了。 玉柱儿看着眼前端着甜汤的娇俏宫女,不得不露出了自己最和善的微笑,轻声细语地说道:“明佳,殿下现在正在与珠公子说话,怕是没得空闲。” 贾珠刚刚入宫,就已经被迎入了毓庆宫。 原本在处理朝事的太子也赶了回来,足以看得出来殿下的欢喜。 明佳是康煦帝派来的宫女之一,领的是大宫女的份额。这样的宫女,一共有四个,明眼的人都知道她们几个过来,是为了什么。 如果遵从康煦帝的旨意,玉柱儿是不能拦着她们的。 可偏偏他们这些近身伺候太子的人都清楚地知道,殿下对这些没兴趣。最起码眼下是没有,要太子和这些宫女接触,还不如让殿下出宫直奔贾府。 毕竟贾珠最起码是殿下不厌恶,相反,还是非常喜欢的人。 明佳的眼睛一眨,漂亮的小脸看起来有些楚楚可怜,“奴婢只是来给殿下送些吃的,您就让我进去瞧瞧,只是送进去,立刻就出来,定是不会再做别的。”她一边说着,一边借着这推拉的过程,欲给玉柱儿塞点东西。 玉柱儿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却是丝毫不让。 笑话,现在明佳说得好好的,可谁知道,她进去后,到底是不是真这么做? 如果还是别的时候,顶着太子殿下的压力,或许他们还会手头松一松,趁这个机会收点小钱,给她们机会——他们知道,太子面上会埋汰,可实际上也不会生气。 因为这是对皇上的应付。 可既然称之为应付,便足以说明,太子并不喜欢。 尤其是贾珠在的时候,更是万万不能! 尽管有时候,就连这些御前太监宫女也不知道为何会有这种铁律,可是无形之间,他们就是这么做的。 在贾珠出现时,任何一切干扰的因素都会被排除。 玉柱儿的态度坚决,远比从前,这叫宫女这一次的尝试铩羽而归。 明佳失望地离去。 玉柱儿看着宫女失落的背影,心里却惦记着殿内的那两位……当然,他也有一小部分的心理是在想着明佳。 他在想…… 殿下,怕是要动手了。 康煦帝御驾亲征,东宫太子监国。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对太子来说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康煦帝再是厉害,再是明察秋毫,可他到底是个人,在远离了京城后,有许多事他就鞭长莫及,待他回来后,也未必能查得出来。 太子在等。 玉柱儿知道,太子殿下一直在等待这样的机会。 殿下的耐性极好,一直等待到了今日,也从未有焦急。 而的确,也终于给太子等到了。 就像是雏鹰到成长时,必定经历波澜。 太子已经长成,便未必甘愿做康煦帝身前那个乖巧听话的孩子。 他总需要一些完完全全,只属于自己的势力。 如果是从前,太子殿下未必会这么着急,可要是真的如玉柱儿猜测的那般,太子殿下与珠公子当真是…… 那便是太子飞速成长起来的缘由。 再几年前,玉柱儿完全没想到,十六岁的太子殿下,竟会成熟到这般地步,有时候光是看着他,都足以叫人心中胆颤。 可若是殿下真要…… 那这还不够。 远远不够。 这,不过是个开始。 玉柱儿眨了眨眼,收敛下所有的担忧。 最可怕的是,玉柱儿觉得…… 殿下能做到。 第一百零四章 索要。 在康煦帝御驾亲征前,这一批刚刚考上的进士,有些,已经各自有了去路。 别的暂且不说,一甲三位,并着贾珠,已经在月前到了翰林院,其余,又择优挑选了好些位庶吉士一同入列。 除开他们外,其余的进士有门路的便走门路,没门路的就照着旧时的规矩,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毕竟每隔三年一次考试,取中的人数看起来不多,可算下来,却是不少了。 可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立刻找到合适的去处。 那就只能等。 贾珠花了一点时间适应翰林院的事宜,倒也算不上难。 一甲那三位算是好相处的,而其他人又不会闲着没事来讨晦气。这一来二去间,贾珠很快就熟悉了应有的事宜。 贾政为此非常高兴。 科考,无疑是贾政一个心结。 如今贾珠一举得中,顺顺利利地走上了他理想中的道理,这喜得他连喝了不少酒,弄得酩酊大醉。 王夫人虽有些埋汰,可心中也是高兴的。 如何不高兴呢? 他们是二房,尽管他们看来自己再有能耐,却还是不得不迫于辈分的缘故,将爵位和公中大权相让出去。不管对贾政,还是王夫人,这无疑都是一桩心事。 然他们的孩子有出息。 远远比大房的贾琏,还要出息得多。 他们无疑是兴奋的。 有些事,自来是东风压倒西风,他们扬眉吐气,自然看什么都高兴。 不过大房那头,可丝毫没感觉到难受。 最起码面上看来,是如此。 张夫人风风火火地置办宴席,这桩桩件件的事情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从未有疏漏之处。而贾赦呢?他看起来倒是有些郁郁,可是一问,根本就不是关乎贾珠的事,而是因为张夫人不许他纳妾。 说来这事,也的确尴尬。 张夫人貌美,又有手腕,这么多年,有她在,的确压制住了贾赦不少荒唐的行为。尽管贾赦再是放肆,有张夫人在,总归是收敛。 这一回夫妻闹矛盾,却也是逃不开那些琐碎无聊之事。 贾赦想要花八百两买个黄花闺女入门,张夫人知道后不仅没答应,还将丈夫给训斥了一顿。贾赦自觉没脸,气得去书房睡觉,胡天胡地作了一回,张夫人理也没理他。 左不过她现在已经有了一子,迎春又是个体贴的,便又有了一女,还管贾赦做什么? 贾赦胡闹的行为,传到了贾母的耳朵里,正巧赶上贾珠的喜事,贾母没当面做什么,却是私下将贾赦叫过来骂了一顿。贾赦再是无赖,可是在贾母的面前,还是听话的,只是更加郁郁,好些天都不怎么动弹。 王夫人听闻这消息,虽有些不满足。 可想了想,到底是不说话了。 她虽然一心想要压垮大房,可是大房和他们关系又还是不错,这其中还要数张夫人会做人,便叫有些事情,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了。 这头贾珠自己刚刚上任,有些手忙脚乱不说,再加上家里头的事,一时间也忘却了殿下那头。等贾珠回神,发现他和太子已经好几天没见面时,他方才意识到太子监国,对殿下来说,也是一件重任。 贾珠如今的官职,自然没资格上朝。 可有些传闻,又不是非得从太子的身上才能知晓。 秦少尚就知道得不少。 贾珠顺顺利利地入朝为官,还是这么清贵之路,秦少尚自然为他感到欢喜,非要给他设宴款待。 这宴席上,除了他们熟悉的人之外,秦少尚也没请几个人,便热热闹闹地坐了一桌。 贾珠不怎么吃酒,可在这样的场合上,到底还是喝了两杯,看起来脸颊有些微红。 秦少尚起初没拦着他们,不过后来还有人再要和贾珠敬酒,就都给他拦下来。他可是知道贾珠的酒量到底多差,可不想弄出个酒鬼来。 酒过三巡,这席面上就敞开了说话。 那头正在行酒令,贾珠没什么兴趣,就笑着坐在边上看,有些无奈地想到,只是这么几个人,都能闹出来行酒令,也亏得是他们喜欢。 秦少尚扯了扯贾珠的袖子,低声说道:“你近来在翰林院如何?” 贾珠挑眉,淡定地说道:“挺好的,里头的大人们都很好说话,没什么问题,适应了就好。” 秦少尚思来想去,能够欺负贾珠的人也几乎是没有,可是听到他这么说,也才放下心来,笑嘻嘻地说道:“我只要一想,咱们刚认识的时候,你还是苦命读书,这一眨眼,你就顺当走到了现在的位置,可当真是靠着你的劳苦努力。” 贾珠平静地说道:“只是我命好,生在了贾家。” 秦少尚“诶”了一声,“投胎也是一门学问,你是命好,可是贾琏就命不好吗?怎么你读得出来,贾琏读不出来?” 贾珠微顿,摇头说道:“琏儿读书是比不上我,可是待人处事的情商上,我却远不及他。”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 不能非得强求一致。 秦少尚笑了起来,“你瞧,我说贾琏时,你这道理是一套套的,落在自己身上,就只剩下命好两个字?就不能正视一下自己的努力?” 贾珠叹息了一声,笑了起来,“我只是公平公正地对待罢了。若非我生在贾府,以这同等的能耐,我少说也得将这时间推迟五年。” “五年,可有些人,给他十年都考不上。”秦少尚有些不耐烦地拍了一记贾珠,“别谦虚了,你看对面行酒令都快弄不下去了,就是给你气得。” 贾珠没好气地说道:“就三两只小猫还想弄行酒令,这不是非得给自己找事吗?” 秦少尚耸肩:“就让他们放松吧,你是不知道,近来朝上的气氛可不怎么好,一个个都夹着尾巴做人,别提多倒霉了。” 贾珠眨了眨眼,下意识问道:“可是太子出了什么问题?” 秦少尚翻了白眼,却是为了贾珠这话,“太子殿下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你不会第一时间知道?再说了,哪里可能是殿下出了问题,出问题的是我们还差不多。” 秦少尚知道贾珠还没到能随同上朝的官阶,便将近来朝上发生的一些事情说给了贾珠听。只他自己说完后,也忍不住摇头感慨,“太子殿下可当真是有能为,我还从未料到过,他能这么干脆利落地处理这件事。” 朝臣倚老卖老,或是不服管教,这都是正常。 毕竟这是太子第一次监国,也是康煦帝第一次放手让殿下去做什么,遇到几个刺头,或者是事情难为处理,都在预料中。 这当然不能说是,他们看不上,或者想要轻视太子……可这是人根深蒂固的心理,面对康煦帝,那是天子,是君上,是需要战战兢兢的皇帝,可这也是康煦帝稳坐皇位的威慑,用这二十来年换来的。 而太子殿下呢? 他到底年轻气盛。 年轻,就意味着不稳定。 容易受到刺激,容易遭受挑衅,也容易做错事。 秦少尚感慨地说道:“太子到底是怎么查的?这样的事,难道是盯上吏部尚书,才特地转为调查他的下属吗?” 贾珠淡淡说道:“光是你这话,你自己都觉得离谱。” 秦少尚微顿,的确也是这么认为的。 毕竟吏部尚书得罪太子殿下,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情,短短几日的时间内要查清楚吏部这隐秘之事,那怎么可能? 若真的能做到,太子殿下都可以直接改名为神仙了。 贾珠拄着下颚,垂着眼,淡淡说道:“或许是殿下早就有心收集呢?” 秦少尚微愣,继而哈哈大笑,“这不可能。要是殿下真的做到这般,那皇上知道了吗?再说,这可不是什么小事,这是敲山震虎呢,我都怀疑是不是早前皇帝知道,却故意按下来,就为了等太子殿下使唤呢。” 贾珠见秦少尚不信,便也笑笑,没再继续说下去。 从秦少尚的角度来说,他对待这件事的看法,也足以说明不少人心里是这么想的。 以皇帝对太子的溺爱,在他离开之前,康煦帝怎么可能没想到这些呢? 那么,这些把柄,这些看似轻描淡写丢出证据的举动,当然,也和康煦帝有关。 贾珠不能说他们的想法完全错误,然,至少在这件事上,康煦帝绝对没有要帮助太子的想法。 这是一次磨炼。 对康煦帝是,对太子同样也是。 当皇帝下定主意时,他是不可能会在这件事上多做些什么。 这都是太子需要自己闯出一个结果。 贾珠慢吞吞地吃着茶,思忖着他和殿下到底有几日没见面了……自从他们两人说开后,太子只要得空,都会挤出来时间找贾珠,可现在都连着好几日,两人不能相见,便说明殿下已经忙得不可开交。 贾珠敛眉,将杯底的茶水一饮而尽。 ……之前都是太子主动去找贾珠,那现在,换贾珠去找允礽,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所以这一次,趁着午时歇息时,贾珠便寻了个机会入了皇宫。 他还保留着皇太后给他的令牌,同时,太子也曾给了毓庆宫行走的牌子,不管靠着哪一个,贾珠想要入宫都是非常容易的事。 现在每月,贾珠都最起码会去慈仁宫拜见一次皇太后。 今日入宫,自然也是如此。 甭管他入宫的目的是为了什么,也总得去瞧瞧老人家。 等太子收到消息时,贾珠人已经到了慈仁宫。 允礽脸色微动,除此外谁也看不出来太子心里是何想法,只是淡淡颔首,便又开始与朝臣商议起军务。 康煦帝已经率大军亲入,眼下局面大好,可这粮草就得机动跟上,免得拖累了前面将士打仗的后腿。 等他们拟定完接下来的军务后,几位大臣已经腹中打鼓。太子笑了笑,吩咐他们留下吃饭,而厨房那边已经备好了诸位的膳食。 而太子却没有留下,脚步匆匆地往外走。 兵部尚书忙说道:“殿下,您可是还要急事?” 太子笑着说道:“尚书大人可是还有话要说?” 兵部尚书往前走了几步,站在太子身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太子若有所思地颔首。 这个小插曲过后,太子没有停留,让殿内的宫人伺候好这几个大臣,便径直去了毓庆宫。 贾珠正在那里等他。 青年的身上染了一身花香,手里头还捏着一株漂亮的兰花,正低头轻轻嗅着其中的芬芳。 太子刚进门,便瞧见了贾珠低头闻着花香的模样,忍不住心神一动,含笑说道:“阿珠是上哪里弄来这么一盆兰花?” 贾珠松开手站起身来,含笑说道:“太子殿下,这是皇太后赠予我的兰花。”方才去了慈仁宫时,皇太后在挑选花草,宫内花房的太监正守在那里为太后介绍。 皇太后见贾珠来了,很是高兴地叫他过来,问他一起来看。挑着挑着,又问贾珠最喜欢哪盆? 贾珠打量了一圈,瞧中一盆含苞待放的兰花,最是娇贵可爱,若是绽放开来,也定然是一处美景。 皇太后见贾珠喜欢,便将这盘兰花赠予了贾珠。 贾珠一惊,连忙推辞,可是皇太后却是不乐意,定要贾珠收下。 所以,方才贾珠是一路抱着这盆兰花过来的,这身上,自然也染着一身花香。 贾珠无奈地说道:“我虽喜欢这些东西,可我府上,哪有能侍弄这么矜贵花草的花匠?” 这么名贵的兰花,贾珠都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就给弄死了。 太子慢吞吞地走到贾珠的背后,一只手搭在贾珠的肩膀上,淡笑着说道:“这有什么难的,孤待会拨一个太监同你回去,叫他好生侍弄便是。” 贾珠好笑地摇头,“殿下先是往府上安排了侍卫,眼下又是为了一盆花草,又派了个太监?这可不太好。” 太子漫不经心地抚弄着贾珠的脖颈,“有什么不好,”他现在比贾珠高,故而站在他身后,也能越过贾珠的肩膀,看到那盆兰花,“皇祖母是当真喜欢阿珠,连这么名贵的兰花也给了你,阿珠难道舍得让它被随随便便养死掉吗?” 贾珠微愣,好似能感觉到从后背吹来的嗖嗖凉意。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说道,“我……殿下,我就将它留在毓庆宫罢。”他还没察觉到危险,反倒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将人带去贾府上,还不如将这盆兰花留在毓庆宫,劳烦殿下看顾一二,待我有空,便来……” 他的眼眸亮晶晶,只可惜这话还没说完,太子就低头在贾珠的肩膀上咬了一口,惊得贾珠猛地往殿门口的方向看去。 “无碍……” 太子含含糊糊地说道,“孤方才已经命令他们,非我命令,不得入内。” 那殿门自然也是关上了的。 贾珠身体微僵,“殿下……” 允礽那不只是咬,如果只是单纯的疼痛,那也就罢了。然除了疼痛外,还有更多怪异的感觉。 太子正一点一点地啄吻过去,令贾珠的身体忍不住发颤。 那,有些痒…… 可又不是真的痒,那种异样的亲密,叫贾珠的手指下意识紧握成拳,又克制着松开……放松……这只是太子殿下……无意识的亲近罢了…… 贾珠正在自我说服的时候,太子却抬起头舔了舔贾珠的耳根,吓得他往前蹿了两步,捂着耳朵窘迫地看了回来。 太子舔了舔唇,盯着贾珠的眼神好似一匹凶残的狼。 这头兽露出森白的牙齿,仿佛还要勉强着身上这层虚伪的人皮,于是连说话的声音都无比温柔,“阿珠,可还记得,你的承诺吧?” 贾珠愣住,随后,一股恶寒从后背爬起来,好似被什么东西盯上的异样感,让他的鞋后跟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却在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瞬间,又强迫自己站在原地。 ……他当然记得。 贾珠最初答应这件事时,还有些惶恐殿下到底要什么时候……做,然太子似乎讨得了一个承诺就还很是高兴,一直都没有索要的模样。 太子不给个痛快,就算贾珠想要紧张,可这紧张着紧张着,人的神经也就麻痹放松了下来……再久之,也就忘记了这件事。 最起码,贾珠不会在看到太子时,就冷不丁闪过这个念头。 然太子就擅长的就是在人放松的时候,猛地捅上一刀。 贾珠有种自投罗网的错觉,却还是只能在太子的紧迫盯人下,木着脸说道:“……我,当然记得。” 太子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要贾珠来说,那简直像是要拆皮拔骨,叫人战战兢兢。 少年欢喜,又从容地上前来,看似羞答答地牵着贾珠的袖子,带着他往殿内去。 贾珠更加木然了。 他看着太子羞答答的模样,看起来感觉像是被雷劈了。 贾珠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说道:“保成,你这是怎么回事?” 太子语气轻快地说道:“我一想到就欢喜,难道阿珠不是吗?” ……丧心病狂啊! 贾珠是半点都没瞧出来这件事到底有什么好处。 如果说,太子是想要贾珠给他……那什么,那从某个角度来说,也可以理解。 这毕竟是一种带有羞辱,占有性质的行为。可偏生太子要的却是全然相反,这在贾珠看来,便好生奇怪。 贾珠被太子推着坐倒在了床上,只觉得这柔/软的床铺布满了铁钉,怎么都是如坐针毡。 他盯着窗户,有种要拔腿就跑的冲动。 太子眼巴巴地看着贾珠,可怜兮兮地说道:“这难道不是阿珠答应过我的吗?难道阿珠想违约?” 贾珠:“……” 这是他主动答应的,这是他主动答应的…… 这句话在贾珠的耳边盘旋,只觉得就像是一个咒语,最终憋得贾珠满脸羞红,到底还是强迫着自己坐在了原地。 “阿珠,先岔开腿。” “……什么?” “你不岔开,我怎么蹲下来?” “……哦。” “阿珠的腰带呢?解开吧。” “……好。” 这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就已经让他想捂死自己。 贾珠原本以为,这种事情看起来这么奇怪,太子只要尝试一次,就会后悔。 当他气喘吁吁,满脸通红地看向远处,力图平静着呼吸说话,“好……了吧?” 太子自下而上奇怪地挑眉,舔了舔嘴角,好笑地说道:“阿珠怎么记性这么不好?” 那一双凤眼上挑,带着异样的蛊惑。 “孤何时,说过只要一次了?” 贾珠原本放松下来的皮肉再一次绷紧,连呼吸都变得愈发急促,惊恐地盯着低下头去的太子。 ……不,他错了…… 贾珠的眼睛湿/漉/漉了起来,连脸上都带着少许茫然懵懂的神情。 他……青年的身体愈发颤抖起来。 这简直是要命到了极致。 哪有喋喋不休的饕餮,品尝了一次又一次,却还是不肯罢休的? 贾珠终于意识到这行径的可怕之处。 在于那玩意落到别人的手里,就少有能逃跑的可能。 要不然这一咬,可不就是没了? 那种危险可怕的感觉,伴随着层叠而来的欲/望,当然叫人发疯。 那日下午,翰林院新上任的庶吉士贾珠,险些就迟到了。 听说他踏进门时,险些栽倒在地。被路过的小吏搀扶了一把,忧心忡忡地问道:“贾大人,可是身体不适?” 而那位贾大人,好似意识有些涣散,隔了一会,才僵硬着身体后退,软绵绵地说道:“……只是有些乏力,有劳了。” 他站定后,微微一笑,谢过了小吏的好意,便又自行离去。 小吏有些奇怪地立在原地,看着方才贾珠贾大人离去的背影,挠着头看向天上,最近不是一直下雨降温了吗? 怎那位大人的脸上,还是布满潮红? 瞧着,可真是要热坏了。 第一百零五章 病重。 这一次科举考试的状元名为徐柳青,他的年纪三四十岁,家中已经有发妻,膝下更有孩子,是个厚实老道的人。 这一次翰林院新进的那些庶吉士,大多都被他安排到不错的去处。虽说被选入翰林院,可比其他人的去处要好上太多,但是庶吉士,也不像前朝那么的皇帝重视。 前朝有非翰林不入内阁的潜规则,而如今倒是没有这么看重这一条,皇帝身边的权许多臣都是由内廷侍卫走出去的,这无疑是给勋贵的道路。 可这不代表皇帝不看重这些庶吉士。 要不然也不必坚持这些规则。 庶吉士在入翰林院后,过一段时间就有可能依据他们不同的表现,或是给皇帝讲经文或是送去给太子当老师,又或者整理卷宗当个编纂,总归是有的。 依据他们的职位不同,他们进出面见圣上的机会也比人比其他人要大得多。 有句老话说得好,近水楼台先得月。 他们这些人在皇帝的身边进进出出,总能有混个脸熟的时候能叫皇帝记住的人,可不是得比那些鞭长莫及的人要更加有机会? 别的不说,至少皇帝能叫得出这人的名字,想得起来他是个怎样的人,以后若是有个什么安排,随口便会嘱咐身边亲近的人去。 这种潜移默化的作用,方才是许多人挤破头想要成为庶吉士的原因。 纵然或许要在翰林馆内呆上一些时间,可这样的好处,任谁来都不愿意换。 当然这个前提,也得皇帝在才行。 眼下皇上御驾亲征,带着几位王爷将军以及大皇子奔赴边关,这时候只有太子殿下监国可就没了他们的用武之地,所以这些新进来的庶吉士就有些闲散。 正巧在这个时候又有了贾珠入宫面见太子一事,一下子就引发了众人的关注。 徐柳青倒是觉得这件事没什么要紧。 毕竟人从前就是太子身边的伴读,这么些年下来这感情摆在那里,是谁拍马都比不上的。太子殿下想念自己从前的伴读,叫人进去见上一面那也正常,有什么好问的? 可其他人却不是这么想。 这一次二甲里,有一个叫范茂的人,便有些嘴碎,在一日午后休息时,便忍不住问起此事。 “贾珠,都说太子殿下性情矜傲,你在殿下身边多年,可也是这么觉得的?” 这话一出,就惹了不少人皱眉。 这个范茂哪里都好,问题就出在他那张嘴巴上,有些人说起话来会叫人知道他只是心直口快,没带恶意,而范茂确实不同,不管什么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都带着一股阴阳怪气的味道。 尤其是这样的话,若是摆在明面下,跟自己的朋友说上几句,那实也难免。 可是这大庭广众之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上一句这样的话,就有些不识好歹了。 贾珠彼时正在思忖着公务上的事,听到范茂这么说也没什么表情,淡淡看了他一眼,勾起一个没什么意味的微笑。 “大家眼中的太子是什么模样,在某眼中便也是如此,没什么不同。” “诶,这话说的就有些谦卑了。这谁不知道,太子从前最看重的伴读就是你,在你面前太子自然会是不同的。”范茂摆了摆手,“没看这刚来翰林院没多久,殿下就先找了你去,这不是惦记着你,又会是什么呢?” 贾珠蹙眉,他没想到只是这么一次见面,也会惹来别人的妒恨。只是范茂这话确实有些说错了,这一次可不是太子要召见他,而是他自己巴巴地自投罗网,自找麻烦去了。 贾珠只要一想到那日的事,脸一下子就黑了。 那天的事情对他来说到底是一桩耻辱。 谁能想到太子殿下的欲/望根本填不拢,他就是个饕餮大王!这辈子都从未见他如此“贪吃”之人,吃了一次又一次,差点没把贾珠给吃虚脱了。 他现在只要一想到太子就有点腿软。 真,腿软。 太子还振振有词,说什么他知道贾珠的身体有些亏空,所以不能够放浪行骸,只能少量多吃。 这话说得贾珠好像什么猪猪,需要好好养一段时日,等养肥了再开宰! 难道他养好身体就是为了让太子殿下开吃的吗? 那玩意儿有什么好…… 贾珠越想这个,脸色就越黑,表情就越难看。 然而其他人并不知道他的心中想着什么,还都以为他是被刚才那个范茂的话,给真的冒犯到了。 徐柳青就连忙出来打圆场,三言两语就将范茂针对的话给岔开了过去,不让他们继续交谈。 而这午休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倏地又过去了,于是范茂也只能讪讪将此事放下,预备回头再说。 要说范茂真的有多大恶意,那也没有,只是有些妒忌,所以说起话来就夹枪带棒,有些难听。 事后,徐柳青还特地过来找过贾珠一回。 贾珠被找上时,还有些吃惊,以为徐柳青是为了刚才的事儿,又来打圆场的,不过徐柳青除了的确为此之外,也还有另外一桩事情。 他说:“我们这十来个人能在翰林院相聚,也算是一场幸事。几日后我做东,在天香楼设宴,还望贤弟莫要推辞。” 贾珠一听徐柳青这话,便知道这位状元郎虽然憨厚实在,但也不是个傻。 这种人情往来,笼络感情的交际,徐柳青也是做得头头是道。 贾珠对徐柳青没什么恶感,看他几次行事手段,人还算不错。 再加上他本来就是这一届的状元,由他来挑头,那是再正常不过。 贾珠想了想,便也就答应下来。 徐柳青高高兴兴地走了,留下贾珠来,想起刚才提及的地点,又是天香楼。 之前他派人去查天香楼的时候,只查出了一些端倪。 尤其事关宁国府送回去的那个菡萏姑娘。 按照当初贾珍的说法,这个姑娘是他的朋友,买下来送给他的,他自然非常高兴,就将人带回了宁国府。 府上养这个跟娇小姐似的人,当然不可能只是白养着她,跟贾珍到底是什么关系,这私底下的人都一清二楚。连那白日宣淫,弄得满府上下都知道的事儿,这也没少做。 就这样在府上呆了好些日子,这位姑娘就突然患了急病。 起初只是脸上长了一些疹子,后来就连身上也长满了红疹,到处都是,抹都抹不掉。宁国府上自然是请来了大夫给她查看,可是怎么也治不好。 这位姑娘本来就是靠着自己的美色方才能长留在附上,可眼下却是连立身之本都丢了,贾珍一看到她就觉得恶心。更别说他的媳妇儿尤氏,早就对这位菡萏姑娘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如今她害了病,又是个软倒在床上的腌臜模样,自然赶紧劝着自家爷,把她给挪出去。 贾珍这个时候已经对菡萏姑娘弃之如履,早不上心,反正这花的也不是他的钱,他自然也不心疼。一听到媳妇儿说的这话,便觉得有理。 可是挪,要挪出去哪里呢? 她脸上的疹子,看了就叫人害怕,也不知道会不会传染,可不能随意处置。 就在这个时候,这位病虚虚的菡萏姑娘,便苦跪在床上求情,让贾珍把她送回天香楼去。 说是送回天香楼去,其实也就是送回她的妈妈手中。这里说的妈妈,可就是那些管着扬州瘦马的老鸨。 贾珍虽然是个没人情味的,可眼前这姑娘到底是自己曾经享用过的,看她这么求情,便也就多了几分耐心,派人回去天香楼说了一声。 天香楼那回过来的消息是愿意把人接回去。如此一来此事便算了了,在谈妥的第二天,菡萏姑娘就被送了回去。 当时天香楼的消息还没传回来,贾珠一听到这个说法,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位菡萏姑娘,在病中大概也是看清楚自己没有后路,所以才会求贾珍把她送去天香楼,那里到底是她的安身立命之所,能够或许还能有别的办法。 这个道理,看起来好像也是那么回事儿。 然这个疹子…… 当时他就问过系统,系统表示,受朝代限制,有最少不下于十六种办法,能够让人在没有真正染病的情况下生出这些疹子,停止后,人其实是毫发无伤的。 贾珠猜测,菡萏姑娘从一开始,或许根本就没有染上那个可怕的疾病,她只是想借此从宁国府退出来。 或者…… 从一开始她进宁国府,就是别有目的。 退出宁国府,只不过是因为她的目的达成了。而那个时候又刚好发生什么事情了呢? 正好是贾珠出事。 这件事看起来可大可小,或许根本就没有联系,只是他多心了。可是人多想想,多折腾折腾,也没坏事儿,毕竟多个想法多条路。 几天后关于天香楼的事情,便有了反馈。 果不其然,他们从来都没有真正接到那位菡萏姑娘。 关乎这件事,在天香楼内也有不同的说法,有人觉得那位姑娘是跑了,也有人觉得是出事了。只不过不管是哪种原因,他们显然都没有对宁国府通报一声的打算。 因为这对他们来说并不光彩。 贾珠想想,或许就连这样的心理也被纳为菡萏姑娘给拿捏了,所以才能顺利跑了。 而就在他查出天香楼有问题,还想着继续往下挖的时候,背后的拥有者,悄无声息换了一个人。 这还是郎秋嗅觉灵敏给发觉的。 那天他本来还要继续去天香楼那边踩点检查,却正好看到了大清早的有马车,停在了天香楼的前头。而那些从前趾高气扬的掌柜小厮全都谦卑地在马车面前低下了头。 郎秋觉得有些奇怪,特地装作普通的路人从边上经过,正巧听到掌柜谄媚的声音,“是,是,您说得极是。既然您买下了天香楼,又不打算大动里面的布置,那只要给小的两天时间,就一定能够让天香楼重新……” 买下! 尽管那一段话郎秋并不听得非常清楚,可只要听到这个关键词就足够了。 天香楼已经重新被人买下来了! 这就说明不管之前贾珠有什么想法,都不能够付之于动了。 天香楼背后的人溜得贼快,也不知到底是因为察觉到了别人的刺探,还是发现了行踪暴露了? 而后来贾珠才从太子的口中得知,同一时间,皇帝,太子,大皇子,以及贾府都同时在查天香楼,如此层层叠叠的压力,也无怪乎背后的人紧急撤走。 贾珠记得那时太子曾说:“我对背后的人到底是谁已经心中有数,阿珠莫要担心,他们总会有应得的惩罚。” 如今想来,贾珠已经能隐约猜得到,天香楼背后的前一批拥有者到底是谁了? 或许是佟家。 他知道,先皇后曾针对他的事情,也知道这件事跟太子有关,更是清楚,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有人只是想隔山打牛…… 可这件事想要真的对贾珠动手,有个前提条件,便是要详细清楚知道他身边的情况。余庆兰和他有矛盾,这是众所周知,想要查出来并不难,可是王仁和他的摩擦,就只在自家人里才能知道。 而且王仁和余庆兰能搭上边儿,肯定也不是很久的事儿。想必王仁身边,当初也有人时刻盯着。 从贾府再到王家,这间接的跳跃足以说明贾珠的身边一定有什么渠道,在不知不觉地泄露出消息。 荣国府上虽然不算固若金汤,但是想要轻易刺探点消息,也不如前几年那么容易了。而贾珠的身边有那些侍卫,将他保护得非常周到,也不会轻易叫人近身。 唯独宁国府。 荣宁两府,向来是携手共进,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荣国府对哪一家再戒备,也从来不会对宁国府戒备。自家人,哪有可能防备自家人呢? 贾家的确没有想到最大的疏漏,不在外部,而在内部。 自然这件事的真相,伴随着王子腾夫人亲自登门拜访,才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都说了个究竟。 又有贾珠从旁补充,将最后的真相彻底揭露出来,彼时荣宁两府上下,并着王家都是心惊不已。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在众位皇子如此年轻的时候,有些残酷事,就已经开始发生碰撞。 而他们几家人因着贾珠的缘故,已经被彻底绑定在了太子这条船上。 谁让他们四大家都是共同进退的呢? 当然王子腾对这个事实也并没有感到失落。 他从来都是个坚定的保皇党,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转头另一方。 而眼下皇上重视太子,他自然也会拥护太子,这与他的利益不谋而合。 荣宁两府在这个时候才知道余庆兰和王仁的下场,顿时不寒而栗,甚至都没来得及去听王家对王仁的惩罚。 是的,惩罚。 他们几家这样的关系,王仁却居然要帮着外头的人来陷害贾珠,纵然是在其他的时候,王子腾要收到这个消息,必然也是要责罚他的。 如今他看起来虽然可怜,可该罚的还是要罚,王子腾不仅罚他抄写千遍家规,同时还把他狠狠揍了一顿,打了三十板子,还是亲自动手。 王仁眼下还躺在床上,没能下来呢。 王子腾夫人又道:“等他能够走动了,我便让他来府上亲自赔罪。” 贾珠那时只是摇头,不急不慢说道:“赔礼道歉倒是不必了,他遭受的惩罚已经足够,只不过,我想,他还是别留在京城为好。” 贾政当时敏锐看了他一眼,或许是觉得他这样对王子腾夫人说话的态度,不太尊重。 然贾珠说的是实话。 皇后已经死了,余庆兰离开了京城,如今摆在明面上的,就只剩下一个王仁。 太子向来睚眦必报,小肚鸡肠。 别以为他报复完了之后,就会收手。说不定哪一天太子又想起这憋屈的事儿,回头又将人揍了一顿。 王子腾打自己的侄子,再是痛恨,也不可能真的给人打坏了。 要是太子授意,那可就不同。 可能一棍子,就将人的腿都打断了。 王子腾夫人虽然没能理解他的意思,也以为贾珠是不愿意再看到王仁,心中厌恶,方才想要把他赶出去。 然而要将王仁送回金陵老家的决定,是早就已经做出来的。等他的伤势稍微恢复之后,人就会立刻被打包送回去,所以这个想法,王子腾夫人自然连忙答应了。 两家本来就是姻亲,再看王子腾夫人与他们说话时任人提的态度,心中虽有些不快,但碍于贾珠说出的话,到底也就捏着鼻子,不再说什么。 毕竟王家的赔罪,还是有诚意的。 他们府上可不看重什么赔罪礼,他们要的是对王仁的惩处,如今看他们能拿得出来这个结果,也还算满意。 毕竟他们是知道之前王家是怎么疼这个男丁的。 只是当这件事儿摆在明面上的时候,人就不由得讨论起来里面一些奇怪之处。从余庆兰和王仁这两个人来看,足以看得出来太子的狠厉果断。 当然,不管是太子还是贾珠,从来都没有承认过做下此事的人是太子殿下。 可是这件事的真相却是从太子的口中说给贾珠听,又有贾珠说给自家人听,便清楚此事是不能够上三堂会审的,毕竟这勉强也算是皇家的丑闻。 走不了明面上的惩罚,而私底下这两个人又接连出了倒霉事儿,还是如此残酷的结果,如何叫他们不想到那位一贯娇蛮任性的太子呢? 猜测。 可猜测,才最为可怕。 如果这两个人只是作为参与者,就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那皇后……呢? 他们没有谈。 不敢谈。更不敢认为。 有些时候一些事情只停留在朦胧的状态就已经足够,未必需要追根究底,查个清楚。 毕竟皇后的身体一直不好,在床上躺着也有大半年的时间了。就连宫里传出来的消息也隐约说那时候的皇后娘娘,差不多也就在今年内…… 既然人注定是要去的,身体突然恶化,早了点,也是常有之事。 这件事在贾家引起的波澜就这么结束了,宁国府回去之后,头一次悄然加强了府中人的约束。 据说,贾敬从庙里回来,将贾珍喷了个狗血淋头,同时又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他紧急给支了出去,离开了京城。 因为…… 贾珍的朋友死了。 要和贾珍交上朋友可不是一件难事,只要手头有大把的钱,又或者有足够多漂亮的姑娘,就足够吸引贾珍,走不动道。 他所谓的那些朋友眉来眼去,好多个可能都只是场面上的来往,私下要有什么交情就不能够了,平时也有人看在他的出身巴结他,给他塞钱,又或者送一些古玩器具,送人也不是没有,可是将斥巨资送来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却是少的。 贾敬知道了荣国府上的事情后,便立刻派人去查贾珍的那位朋友。 却发现,他那位所谓的朋友,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暴毙身亡,身家财产都在一场火灾中烧得一干二净,连一点残痕都没留下。 这种感觉让贾敬敏锐地觉察到了不对劲,当机立断就把贾珍给送了出去。 虽然离开京城也算不上非常安全,可是贾珍到底只是个不起眼的棋子,总不会有人为了一颗无谓的棋子派人特地去追杀吧? 再则,留在京城,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遭到太子殿下的报复。 ……虽然贾珍是无心之师,可是许多消息是从宁国府那走漏的,也是不争的事实。 这让原本以为回府只是件小事的贾敬不得已留了下来,他需要将宁国府好好清理一番,让底下的下人都皮紧着点儿,莫要再出现如之前那样的疏漏了。 “……大人,大人?” 陷入沉思的贾珠被小吏叫回了神,就看到眼前的人脸色焦急,颇为为难地说道:“大人,太子殿下有请,马车已经在翰林院外停着了。” 贾珠脸色一僵。 自从上次那什么的事情之后,他就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去皇宫了。 ……当然很长一段的时间,也没有超过十天。 太子应该知道贾珠就是那样端庄自持的脾气,如果有些事儿超出了他接受的范围,他便需要一点时间来整理自己的情绪,因为以后见面的时候太过尴尬……如今殿下派人来找他,是因为有要事呢?还是觉得贾珠冷静的时间已经足够了? “大人,莫要让太子等着急了。” 小吏眼瞅着贾珠听完后还是不动,这就有些焦虑起来。毕竟这些小官小吏平日里没有可能见到太子,这或许是他最靠近的一次。 贾珠朝着他歉意笑了笑,站起身来,“我这就去。” 等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有收到消息的好事者便来看了一眼,只是还没来得及跟贾珠说话,便看着他大步匆匆地走了。 范茂也是其中一员。 他站在拐弯处看着贾珠离去的背影,眼底的神情莫测,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而那头贾珠在上了马车之后,便被疯狂赶路的车夫吓了一跳。 也不知道车夫到底是得了太子怎样的指示,竟然硬生生缩短了一半的时间,代价就是贾珠差点在马车上吐出来。 他脚步虚软地从马车上下来,发誓以后再也不要坐这个车夫的马车。 贾珠被这一番颠簸弄得脸色发白,就连见到太子的时候,也顾不上纠结之前的事情,便先摆了摆手,扶着太子软坐了下来。 太子反手抓住贾珠的胳膊,一搀着就知道他脚底下没力气,惊讶说道:“阿珠这是怎么了?” 贾珠:“……” 这不还是要怪太子? 想必太子肯定是吩咐下去,说要尽快将贾珠带过来。 这命令经过层层传递再落在车夫的耳朵里,就变成了以“最快的速度”将人带过来,可不得将马抽得狂奔? 贾珠没说什么,免得给那个车夫找麻烦。 他轻描淡写说了一句头晕,便将话题转入正事。 “殿下突然找我入宫,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然后,又干巴巴补充。 “任何与床不搭边的事儿。” 太子有些怜悯看着阿珠,看来阿珠是不知道,这世界上有得是不在床上做事儿的办法。 不管是窗台还是树下,又或者是墙壁,也许是镜面前,这些办法都能做得尽兴。 只是太子悄悄将这些想法藏在心里,预备等日后,有机会时,再一件件提出来。 那时……肯定很有趣。 贾珠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觉得心里毛毛。 太子立刻说道:“不,今天找阿珠来,的确是有一桩重要的事。”他拍了拍手,玉柱儿立刻端上来一个信封,交到了贾珠的手里。 贾珠有些好奇看了一眼,到底接了过来,慢吞吞地拆着。 “这是一封,阿玛写给我的信。” 贾珠拆信的动作一顿,下意识看向太子。 只见仗在他身前的殿下看起来还是从前的模样,只是对他笑了一下,“我想请阿珠一起参谋参谋,这封信应该怎么回。” 贾珠微愣,有些想不明白,只不过是一封信,太子为何要让他一起来回? 这毕竟是皇上与太子的私事儿,哪怕他们两人的关系再好,甚至有了私情。可正事儿归正事儿,私事归私事儿,那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贾珠面有犹豫,自然让太子看了出来。 而太子叹了口气,在贾珠的身边坐下,拍着他的膝盖说道,“阿玛病倒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许异样。 贾珠微怔然。 “病得有些重。” 第一百零六章 梦魇阴霾。 康煦帝病了。 是在御驾亲征的路上感染了风寒。 起初只是小病小灾, 不管是皇帝还是随行的人,都没有放在心上。可伴随着行军队伍的前进,康煦帝的病情却没有好转, 反倒是日渐严重。 这无疑让随军的人开始担忧。 皇帝是一国之本, 万万不能在这时候出差错。便不断有人劝说皇上及时折返,以身体为重。 可康煦帝并不想在这个时候离开军营。 哪怕在病中, 康煦帝也时而会写信回朝, 除开要务外, 自然还有不少是给太子的亲笔信。 掐指一算,康煦帝离去不到一月,太子已经收到了好几封书信,有的是抱怨, 有的是唠叨,更有皇帝的思念之情, 这无疑让太子有些嫌弃。 “阿玛都一把年纪的人, 还这么黏糊, 着实叫人害怕。” 太子这么吐槽时,贾珠可完全没从太子的身上真正看到厌恶嫌弃的表情。便知道,太子这不过是假意抱怨罢了。 既然这来往的书信,太子已经回复过不少次,为何偏偏是这一封, 太子要来问贾珠的意见 这让贾珠想起某一件事。 或者, 某一个“梦”。 这些年, 太子做梦的频率没有那么多, 却也没那么少。 一个月可能会有一二回,有时会让贾珠梦中惊醒,有时也或许什么都没发生, 就这么继续睡下去。而依照系统的说法,不是每一次允礽做梦的时候,贾珠都会同步接收到梦境,所以,在太子那头,或许每月做梦的次数要更多些 如此复杂幽暗的梦境,贾珠不说全部都记得,可至少大部分,都是留有印象的。 正如他眼下想起来的这一个 贾珠记得,那是在半年前,将将要过年时,外头张灯结彩,非常热闹。贾珠却躲着,偷偷在书房读书,末了,他就一个不小心在书房睡着过去。 他没想到,那一日太子早早就休息,而他“梦到”了 梦中的康煦帝一废太子时。 贾珠有些怔然地站在台阶下,看着坐在皇位上的老者气喘吁吁,扶着梁九功的胳膊,正对着台阶下跪着的一个男人竭力唾骂。 那勃然的怒意,让朝臣骇得接连跪下,不敢直视天子怒容。 在那众多人中,最前头的那个男人却跪得笔直。 康煦帝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抽打在他背上的鞭子,可他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那种冷漠,却足以叫任何一个人都为之更加暴怒。 皇帝的气急败坏根本打不散太子身上的漠然,好似他说出来的话,根本伤及不到他半分。 这人都知道,纵然关系再好,可到愤怒上头,怒火直冲脑门,只会让人彻底失去理智,更想将所有恶毒的语言喷洒出来,用尽一切的力量将对方压垮 康煦帝推开梁九功,几步走到了殿台的边缘,“太子,早在二十九年,朕御驾亲征,却在途中重病那日,太子来探望朕,却毫无担忧之色时,朕就该知道,你是个不孝不悌,不忠不义之徒” “阿玛” 此前一直任由着皇帝唾骂,好似根本都无所谓的男人,却在那一刻猛然抬头,在没有任何命令的前提下,硬生生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缓慢,根本没有人压着他的腿脚,可太子动作时的沉重,却好似那些语言的重量层层束缚在了他身上,叫他连行动也是难。可向来破局最为难,一旦抛却了一切,无拘无束时,最是肆无忌惮,太子的动作由慢到快,仿佛那些压力顾虑,在太子站起来时,已经被他全部抛却在了脑后。 显然太子站起来这个举动,让康煦帝异常愤怒,他怒视着太子,正要再骂,却听到太子又低低叫了一声。 “阿玛,”男人的声音带着晦涩,好似从幽暗处爬出来的怪物,却勉强维持着理智,“如果我想要你死,早在康煦十一年时,我就不会救你。阿玛要是死在了那个时候,我焉会有今日的下场” “你,逆子”康煦帝大怒,“这本就是你应当做的,如今却是挟恩不成” 男人兴意阑珊地摇头,任凭康煦帝再怎么说,都不再开口,只是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就像是一根石柱。 贾珠陪着太子经历过许多的梦境,可唯独这个记忆最为深切。 他不知太子和康煦帝为何在“梦中”会走到那个地步,可太子话里的悲哀,却是能感受到一二。当康煦帝将太子的一切作为都当做恶意时,不管他如何辩解都是错。 诚如太子所说,若他对康煦帝怀有恶意,那年康煦帝身怀疟疾时,太子已经将要二十,他放任康煦帝死去,岂不是将一切都收入怀中 也或许 康煦帝是知道的。 可有些事情走到头,就不得不做。 便是皇帝,也是如此。 一回想起此事,贾珠就有些明白,太子要找他入宫的原因是为何。既然贾珠都能记得这个“梦”,那没理由太子不记得 毕竟,伴随着太子的长大,他对那些碎片化的“梦”的记忆只会越来越深刻,自然就会意识到,那梦中有些事情太过奇怪,也太过连续。 没有谁的梦境会是如此连贯,也跳跃。人与事务的变化都如此清晰,好似历历在目,好似真的曾经这么发生过 有时贾珠都有一瞬间门的恍惚,当初他做出来的选择,到底是对,还是错 当然,贾珠从来不后悔,毕竟这意味着一条命。 可这代价,却是如此漫长折磨。 “阿珠,你瞧着我这么久,可看出来什么” 太子打趣,拍了拍贾珠的胳膊,“孤怎么觉得,阿珠好似要哭出来似的” 贾珠的喉咙微动,平静地说道“殿下看错了,我只是在想,皇上既然病重,那自然是要撤回来休养,再不济,保成也该去瞧瞧皇上。” “阿珠觉得,我该去” 贾珠颔首,“保成自然该去。别的且不说,皇上决意御驾亲征,自然是怀有雄心壮志。可这半道上却是重病在身,这种落差定然会叫皇上心中难受。身体并着心里的两处为难,自当由人子去宽慰。”他娓娓道来,为太子分析其中的问题。 允礽敛眉,若有所思,“可大哥也在阿玛的身边。” 贾珠笑了起来,叹息着说道“可皇上最喜欢,最疼爱,最放在心上的,是太子殿下才是。” 允礽颔首,那眼神却有些飘忽,不知在思忖着什么,过了半晌,贾珠才听到太子叹了口气,淡淡说道,“阿珠,是不是越喜欢,越在乎,便越是会刻薄对待,越是无法容忍一点瑕疵” 贾珠心中一凛,隐约猜到了太子这话的言外之意。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思考了好一会,才慢吞吞地说道,“保成,如果不在意,便无所谓,不是吗就好比说,我喜欢太子,在意太子,所以,若保成背着我沾花惹草,只需要一次,我便会主动退出这段关系,”许是因为贾珠是一边想,一边说,所以他说话有些断断续续,当然,碍于他这段话的含义,也叫太子气得牙狠狠,“可如果这个人是其他人,比如大皇子,或是贾琏,虽然我也不喜欢他们的行为,可我不会因此疏远,或是影响到与他们的关系。” 当然,若是那种特别恶性,如贾赦亦或贾珍那类,贾珠自然会默不作声地远离。 顶着太子凶巴巴的眼神,贾珠继续说道,“又或者,父亲对待我和宝玉两人,许是因为我年长些的缘故,他的确偏宠我几分,可若是我做出了与宝玉一样的荒唐事,那父亲的愤怒,也会比对着宝玉时,要更旺上几分。” 世人从来如此,对自己喜欢,在意,关切的人投以更多的情谊,而不知不觉间门,也会更加刻薄,以更高的要求对待彼此。 康煦帝纵容喜爱太子,那相对于,他希望从太子身上得到的孺慕与关切,也会远胜于其他皇子。 太子沉吟了半晌,“别的我都理解,为何方才阿珠举例,要拿我和大哥贾琏比较” 贾珠扑哧一声,眉眼微弯地笑着,“如果我与太子没有这层关系,那殿下,大皇子,贾琏,又有什么不同那我对殿下,与对比其他人,自然也无不同。” 太子沉默了一会,蓦然说道“要是那时孤没觉察到自己的感情,等到娶妻生子后,方才醒悟过来,那” “那我与殿下,也再没有任何可能了。”贾珠轻轻地说道,“殿下有自己应当肩负的责任。” 责任,情爱。 在贾珠看来,是没有办法完全为了某一桩而彻底抛弃另一面的。 太子微蹙眉,过了一会,方才慢吞吞地说道“阿珠说得极是,孤应当去看望阿玛,还得是担惊受怕地去。”说到最后一句话,允礽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贾珠摇了摇头,抚摸着太子放在他膝盖上的手掌,“殿下只要做自己便好。” 太子冷冷嗤笑了一声。 骤然一下的声响,叫贾珠的心口也跟着跳动了一瞬。 显然,那急促笑声里的不以为意,夹杂着少许难以察觉的恶意与怒气。 贾珠犹豫了一会,轻声说道“那我能与殿下一起去吗” 其实他本不该提出这个要求。 贾珠刚入翰林院,正是需要和其他人熟悉的时候,如果匆匆离开,尤其还是跟着太子,等再回来,或许又有无形的隔阂。 如范茂那样的人虽然不多,却也未必会少。 然贾珠却不敢让太子独自去。 从殿下突然叫他入宫一事来看,显然梦境里的情绪已经影响到了现在的太子,若是太子面对此情此景,贾珠也不敢保证事态会是如何发展毕竟保成的脾气从来都不怎么好。 如果让太子率人前去,是依照历史。 那再加上一个他,怎么都算得上是崭新的变化吧 太子挑眉,似笑非笑地说道“阿珠不是最在乎规矩,礼数等事吗” 贾珠平静地说道“我是在意。可是我更在意保成。”他看向太子,声音里略带淡淡笑意,“难道殿下是打算拒绝吗” 太子笑了笑,上前蹭了蹭贾珠的嘴角,笑眯眯地说道“阿珠既然这么在乎我,我怎么会不答应呢” 他的心情骤然大好,拍着贾珠的肩膀说道“那就再带上一个状元郎吧,孤可是听说,他在翰林院里的关系还算不错。” 再带上一个人,许多事情就不会显得那么明显。 太子是喜欢展现贾珠的独特地位,但也不是为了给他树敌去的。 将这桩事情了结后,贾珠和太子又黏黏糊糊了一会,在他们差点擦枪走火时,贾珠的理智猛地回来,坚持住了底线,没真的滚到床上去。 尽管他们有些事情都做了,可是一直都没做到最后。 贾珠不知太子是怎么想的,但对他来说,是因为系统曾经在他的耳边逼逼赖赖,说是他们现在的岁数还小不能多做伤身。 “年纪还小”贾珠记得自己那时还有些诧异,“秦少尚的夫人都已经有孕在身了。” 宿主的岁数,对系统而言,也只是刚刚成年,到身体完全发育成熟,最起码还要几年的时间门。 有了系统这话,再加上贾珠本身也不是个重欲的人,便一直都没怎么涉及到此事。 至于太子是怎么想的 贾珠就不知了。 可从太子有时的变态程度来看,殿下应当不只是有一点点想法而已,怕是有着许多想法。只是不知为何,一直都压抑着没有真正做到最后。 这对贾珠而言当然是好事。 一旦真的 咳,他觉得他们会食髓知味,好些日都想着裤腰带上的事,这简直是不知廉耻 反正贾珠在捍卫住自己最后一件衣裳的存在后,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好自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逃走了。 太子哼哼地看着阿珠逃走的身影,嘀咕着说道“孤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明明都好几日没碰阿珠了,怎么还是这么敏感 他分明很克制了 太子殿下一边哼哼唧唧,一边叫人进来研磨墨水,站在书桌前盯着康煦帝的来信,思忖着要怎么回。 其实回信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在于 允礽记得的那些“事”。 允礽必须承认,在贾珠入宫前,他的情绪非常暴躁,根本算不上一个“好”字。在看到书信前的好心情一瞬间门被撕毁得彻底,好似埋藏在骨髓里的暴戾都在一瞬间门冲上了太子的脑门,叫他几乎要发作出来。 太子身边的太监宫女都不知为何殿下的情绪骤转急下,更别说是还在商议朝事的大臣们。 等到他们从太子的口中得到皇帝病重的消息,一边为皇上担心的同时,也一边感慨着太子对皇帝的情谊之深,不愧是皇上亲自教养出来的 允礽光是看着他们脸上的神情,就能猜到他们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可越是如此,允礽就越是暴怒。 好似原本燃烧殆尽后的焰火并未真正熄灭,只是潜藏在幽暗处,冷不丁在要紧的时刻突然冒了出来,以无法阻挡之势燃烧成了大火,烧得他的双眼发红,回到毓庆宫后就砸了半个宫殿。 太子已经少有这么冲动。 玉柱儿和冬雪他们看着太子如此暴怒,谁都不敢劝,毕竟都以为殿下是因为担忧皇帝的身体,方才会如此。 事实上,的确也是如此。 只是伴随着允礽能够感觉得到的担忧,那狂躁的恶意如影随形,根本毫无休止。 他越是担心皇帝,就越是感觉到那股怒气。 几个太监宫女们看来看去,最终还是冬雪硬着头皮去劝说,“殿下,皇上有上天保佑,肯定是不会出事的。殿下若是心中难受不如,请珠大人入宫一叙” 真贼。 玉柱儿和王良听了都不由得在心里竖起大拇指。 这可的确是个好办法。 其实他们方才也想到了贾珠。 应当说,在太子殿下发火的时候,很难不想到贾珠。没看他们称呼贾珠时,都是不那么得体,却更加亲近的珠大人这其实是不应当的。 伴随着贾珠的成长,他们应该称呼他为贾大人才是,可是这东宫上下,不知不觉就继承了从前的称呼,没人纠正,太子也不在意,便一直这么叫下去。 贾珠在的时候可好了,尤其是当伴读那会。 只要太子殿下生气,有贾珠在,保管什么事情都没有。 这让他们不由得怀念起贾珠还在宫内的时候,现在呢,珠大人已经入了翰林院,成了庶吉士。想要入宫虽不麻烦,但也少了时时能入宫的随性。 可恨 那厢,冬雪在劝说了太子殿下后,总算让殿下稍微冷静了些,看着宫内的狼藉,烦躁地叫人上来收拾,带着人去就去演武场。 当然,他的确叫人去请了贾珠。 在贾珠刚回来前,通身烦躁的太子刚刚从演武场回来,又浇了一身的冷水,总算好受了些。 而现在 玉柱儿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正站在书桌前的太子殿下,只见少年垂下眼,正凝神回信,提笔写就时一气呵成,丝毫不见刚才的烦躁。 玉柱儿再一次在心里感慨 要是贾珠能时时刻刻跟着太子殿下就好了或者给他们每个人都批发一个珠大人,遇到太子发火时,就将珠大人给举起来保管太子殿下看了就消火。 “玉柱儿,你发什么疯”太子拧眉看了眼在闷笑的大太监,“去将六部尚书,并着这几个人,都叫进宫来。” 太子随手地将一张纸丢给玉柱儿,同时又将一封信交给王良,让他派人去送信。 “阿玛身体不适,孤心中担忧不已,决意亲自过去一趟。”太子淡淡说道,“传他们进宫来,孤要与他们一同商议孤离京后的事。” “嗻。” 玉柱儿和王良欠身,领命而去。 翰林院,贾珠归来时,想起太子殿下的暗示,犹豫了一会,还是去找了徐柳青。 徐柳青听了贾珠的话,起初一愣,继而一喜,“贤弟,你说的可是真的” 贾珠敛眉,轻声说道“殿下此番传我入宫,的确是透露出了少许意思,若是那自然是真的。” 徐柳青憨厚的脸上露出欣喜之色,拍着贾珠的肩膀,笑着说道“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愚兄都谢过贤弟这番心意。” 徐柳青似乎将这件事都归功于贾珠。 贾珠含笑说道“这可是太子殿下主动提及的,与我倒是没什么干系。” 徐柳青只是笑着,看起来却是不信。 他自诩身为状元郎,总是有几分独到之处。可是这些在皇帝太子的眼中,根本也算不得什么。 这春闱每年一回,状元年也有一个,值钱,但也不那么值钱。如果不靠着在翰林院的时间门早早地给自己争出一条门路,那状元郎和普通的同进士也没什么差别。 不管差旅多累,可要是能在太子的面前混个脸熟,到底是好的。 更别说,这一出是为了慰问军队。 徐柳青不知道皇上重病的消息,贾珠提及时,也只说太子殿下是为了前往慰问,其他的事情并未多说。 而这件事,伴随着宫里传下来的命令,很快传遍了翰林院。 因为太子决定明日动身。 这命令来得仓促又突然,贾珠和徐柳青收到命令时,已经是要下值的时候,好些同僚听闻这事,正要问及他们,却发现贾珠已经早早走了。 徐柳青倒是慢了一步,被好几个同僚围住。 有的问“徐大人,此事,可是与贾大人下午入宫有关” 也有人问,“此次出行,徐兄竟在名单上,这正说明太子殿下对徐兄的重视。” 还有的说,“实乃幸事,徐兄若是飞黄腾达,可莫要忘了我们。” 徐柳青憨厚笑着,一一应着,心里倒是发苦,方才他怎么不警惕些,跟着贾珠一起早早离开。 但这怨不得这些人在乎。 毕竟他们刚入翰林院没多久,大家原本是一样的,可突然有人被挑出来,便显得打头刺眼了。 能入翰林院做庶吉士的,要么出身好,要么排名前,两者都是的也不少,当然说起话来,便更为直接。 范茂酸不溜秋地说道“贾珠能被选中,那是人家从前和太子殿下十来年的关系;徐兄能被挑选上,是因为他是这一届的状元郎,我们有什么” 徐柳青哽住,花了一点时间门,总算摆脱了他们,脚步匆匆地走了。 他那个态度,就好像背后跟着一堆饿狼。 当然,他尽可能地掩饰了自己离开时的如释重负,但还是脚步轻快地离开。 毕竟,这的确是一件好事。 但很快,就变成了一件坏事。 因为这些随行的人总算知道,为何太子殿下要这么快就决定启程,乃是因为康煦帝病重了。 这的确是个坏消息。 他们在离开了京城后没多久,便开始赶路,纵然大部分人都有马车可坐,可是这一路颠簸下去,人都快没了,有些人一下了马车,就忍不住吐了一地。 可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提出异议,毕竟没看太子每日都是在外骑马,跟着一路疾驰,直到夜间门才回去休息的吗 也有不少人看得出来,太子殿下的心情不怎么好。也不敢在这时候,触怒太子的霉头。 贾珠的马车就依照官位,被安排到了队伍的后面。 可贾珠大多数时候,都在太子的马车上。 太子累时,才会回马车休息。 贾珠知道太子是在趁机宣泄自己的情绪,每次跑完马后,他回来时就能冷静一点。 “殿下还是心情不好吗” 这日,太子躺倒在贾珠的膝盖上,将整张脸都埋在了贾珠的小腹处,这吐息弄得贾珠身体有些僵硬,毕竟这闹起来有些痒痒,但贾珠还是任由殿下去了,只是手指穿插在太子的头发里,将冠帽取下来后,梳理着有些凌乱的头发。 太子含含糊糊地说道“阿珠将我的头发弄乱了。” 贾珠“太子的头发本来就是乱的。” 太子哼唧了一声,过了一会,才又说道“真奇怪,阿珠,我又觉得难过,又觉得担忧,可是愤怒的情绪还是挥之不去。” 贾珠挑了挑眉,殿下这话,就让他不知道怎么接。 他知道殿下为何愤怒。 可贾珠不应该“知道”这一点。 如果不是他可以入梦,贾珠是不会知道缘由的。他的手指在太子的脑袋上拽了拽,有些好笑地说道“其他的我都可以理解,可是愤怒” 太子委屈地说道“就是愤怒。” 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太子这些天浑身充满戾气。 这让贾珠看了,都很是心疼。 那些陈年旧事的压力,落在年纪小小的太子身上,这是多倒霉的事呀。 一时间门,贾珠对太子的态度更加温柔,有时都到了千依百顺的地步。 太子一边得寸进尺,一边指出,“阿珠,你再这样下去,只会叫我越来越过分。” 贾珠仰面躺倒在床榻上,含糊着咬着自己的头发,“我不如此,保成就不会过分吗” 太子两只手撑在贾珠的左右,认真思考了片刻,“不。” 他笑了笑。 “的确是,欲望难平。” 这可是快速行进的马车,这么颠簸的时候,也不可能做点什么。太子也不喜欢将情绪发泄在贾珠的身上,只是两人显得更加腻歪便是。 又过了几日,太子好似突然自己想清楚了,又或者将那些负面的情绪都压了下去,这才一点点好转起来。 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快赶到目的地,而舟车劳累,每个人都疲倦不已。 太子眼看快到了,便令队伍的速度放慢了些,又多给了半日休息的时间门。 不仅是为了人,也是为了马。 在驻扎休息的营地里,贾珠从太子的马车下来,与玉柱儿说了几句话,这才迈步回到了自己的马车。 徐柳青和贾珠是一起的,对于贾珠每日都出去,只有在夜间门才回来的事,徐柳青一直都没说什么,更是什么都不问。 他总觉得自己这一次能够入选,是沾了贾珠的光。 太子和贾珠的关系一直都很好,殿下时常召见贾珠也是正常的事,他从来都不曾多想。 而太子那处,等贾珠离开后,允礽召来了王良,吩咐了几句,这大太监立刻领命下去,过了好一会,回来时,他的身后跟着两个侍卫。 太子撩开车帘,侍卫便低声禀报着什么。 太子半心半意地听着,待听到其中一句,微挑眉说道“大夫” “是的,在离开京城前,贾府多次延请大夫,说是为了府上的主子们诊脉,但据卑职观察,许多时候,应当只是为了大人。” 太子若有所思,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说下去。 于是这两个侍卫,便将近期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了出来。等到他们禀报结束后,太子漫不经心地叫人赏赐了他们两个,自个儿琢磨了好一会,方才看向王良。 方才那些侍卫说的话,王良也基本听了去。 太子淡淡说道“王良,你瞧着阿珠的身体,可看出来什么不妥” 王良小心翼翼地说道“恕奴才愚钝,并未看出来。” 如果贾珠的身体不适,王良自认为不说看出十分,那最起码也能看出五分吧 毕竟贾珠从前的身体孱弱,生病是常有之事,而且他常在太子身边,这朝夕相处,伺候的宫人要是连这个都看不出来,那也白干了。 可方才那侍卫说的话,又不可能是虚假。 为何贾府要频频请来大夫 这或许是他们心中的疑窦,可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毕竟贾珠看起来身体健康,更是没瞧出来哪里有问题。 而再过一二日,他们就已经赶到了康煦帝所在的营地,此事更是被掩在角落,暂时不被提及。 康煦帝病得很重,但也没重到危及生命。 不管是皇帝,还是随军的大臣们,都清楚这点,但多数人还是请求皇帝回到城镇休息的缘故,自是非常鲜明。 是为了皇帝的安全,也是为了军中的士气。 康煦帝御驾亲征,是为了鼓舞士气,也是打着要将这件事一鼓作气解决的目的。若是皇帝在军中病恹恹的,哪怕只是小病小灾,也会影响到队伍的士气。 康熙帝便是为此,犹豫再,还是后撤。 也是在那个时候,写信回了朝廷。 太子的书信,只比他们出发的队伍早了一日,而他们这一路上日夜兼程,倒是没比书信慢了多少,康煦帝堪堪收到信件的两日后,太子亲率的队伍便也抵达了这里。 康煦帝收到消息时,正披着衣裳坐在床头看着军报,闻言都吓了一跳,“太子到了” 梁九功的脸上总算露出少许笑意,高兴地说道“是啊,皇上,这还能有假太子之前送来的书信,不也与您说过此事吗” 康煦帝将手里的军报阖上,嘀咕着说道“这送信的速度,和队伍行进的速度,怎能合在一起比较”只要算上马车这些,行进的速度就不可能快上多少。尤其是一路上那些保护的侍卫,总不可能一个个都是骑马 康煦帝想到这里,突然脸色一沉。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已经响起了太子熟悉的声音,“等你这个奴才通报,孤自己喊一声的时间门都有了,阿玛” 康煦帝闻言,好气又好笑地说道“罢了,还不快让那混小子滚进来。” 梁九功连忙去请。 “阿玛,我带阿珠来看您啦。” 太子的声音刚进门时,就已经响起,“您信中也说得不清不楚,叫人看了也是难受担心,怎么不多写一些。”允礽抱怨着,又看向梁九功,“最起码,也应当让太医将脉案给附上。” 太子这话直截了当的,仿佛之前那些时日的距离不在,连一声招呼都不怎么打,便直接问起了皇帝的身体。 康煦帝咳嗽了一声,哑着声音说道“朕竟是不知,保成还会看病,这医案给了你又有什么用” 太子快步走到康煦帝的床边,贾珠紧跟在他身后,两人行了礼,又好生将康煦帝打量了一番,这才松了口气。 皇帝的神色的确是病恹恹,可最起码没有到严重的境地,好好将养,该是能够康复的。 太子哼唧着说道“我看不懂,可我能叫太医院的看,不然就这书信那几行字,阿玛是想叫我自己猜出来这严重的程度吗” 康煦帝瞪了眼太子,这才看向太子身后的贾珠,淡笑着说道“阿珠怎么跟着太子过来了”他打量着贾珠眼底的青痕,忽而说道,“你们一路赶来的” 太子不紧不慢地说道“收到阿玛的来信后,次日,我便点了些人过来。” 太子说得轻描淡写,还抢在贾珠的跟前,让康煦帝微蹙眉,“我问的是阿珠,又不是你。阿珠,你来说。” 贾珠似乎觉察到康煦帝要问的是什么,犹豫了一会,看了眼太子。 康煦帝沉声,“阿珠,有什么说什么,可别想着瞒朕。” 贾珠抿着唇,轻声说道“太子担心皇上的身体,又嫌弃朝臣的建议,不肯多带侍卫随行。一路来时,只点了两百骑兵护卫,一路疾驰赶来的。” “荒唐” 康煦帝闻言,便有些动怒。 一时气愤上头,便猛地咳嗽了起来。太子蹙眉,也有些生气,僵着站了一会,才跨步过去,拍着康煦帝的后背,“阿玛连自己都顾不好,眼下生了病的人,可不是我。” “你乃堂堂太子,此番出行,身边就只跟着两百骑兵,保成,你是嫌弃自己的目标不够大,不够叫那些狼子野心的人盯呢” 皇帝又气又急,恨不得将允礽骂的狗血淋头。 可瞧着太子那模样,便知道他半点都听不进去。虽然低垂着眉眼,好似真的多乖巧那样,可康煦帝都被太子骗了这么多年,哪里瞧不出来他的想法。 尽管皇帝知道太子是担心记挂自己,本该高兴。 可是一想到太子只点了两百骑兵,如此数目,实在太过少,若是路上出了什么问题,可当真叫人悔之。 康煦帝捂着嘴闷闷咳嗽了几声,又看向跟前的贾珠,电光石火间门,想起来方才看到贾珠时有些微妙的念头。 阿珠是个在乎规矩的,随同太子赶来这事,算是合乎情理,也是有些逾距。 这可有,可不有的事,阿珠却做了,眼下还一路跟着太子 康煦帝沉声说道“阿珠,保成还做了什么,叫你担忧成这样,连离开京城都一定要跟着他” 贾珠微讶,看向康煦帝。 皇帝如此敏锐,只从细节处,就推断出不少事情。贾珠看了眼太子,复低头,“太子殿下在得知皇上重病后,便有些伤心过度,我只是有些担心殿下”贾珠斟酌着说道,毕竟他知道太子砸了毓庆宫的事,是整个宫内都知道的事,这早晚都瞒不过去,也只得说出来的,但他生怕康煦帝想到别的上去,便只得润色了些,“不过眼下想来,的确是我多虑殿下一直很成熟” 康煦帝不满意地皱眉,感觉贾珠说的话怕是有些隐瞒。 太子在此时打断了他们两人的对话,硬邦邦地说道“我只是砸了毓庆宫罢了。” 康煦帝一顿,挑眉看着太子。 太子阴测测地说道“阿玛要是不介意的话,其实我也砸了乾清宫,就是没我那东宫那么严重便是。” 康煦帝“” 保成这么理直气壮的态度,竟让皇帝有一种做错了事情的人是他自己似的。 太子似乎觉察到了康煦帝的想法,理不直气不壮地说道“分明就是阿玛的错,如果不是阿玛生病,我就不会砸了毓庆宫,阿珠就不会出于担心阿玛和我要跟着,我也不会为了赶路只带了两百侍卫这归根究底,难道不是阿玛生病的错吗” 康煦帝闻言,踹了太子一脚。 这话到了最后,他反倒是成了万恶之首了是吧 太子拍了拍衣裳下摆上的脚印,小脸郁闷,那小眼神还溜溜转着看向康煦帝,叫皇帝的脸色板着好一会,到底是没撑住,无奈笑了出来,“成,都是朕的错,成了吧。” 他朝着太子拍了拍身边的床沿,“过来。” 太子在原地站了好一会,这才挪到了康煦帝的身旁坐下。皇帝叹了口气,将这臭小子抱在怀里,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 “朕知道,保成有心了。” 他的声音有宽慰,也有叹息。 好似是在感慨从前瞧着还娇蛮任性的太子,已经长成这般模样。 康煦帝似能感觉到太子的身体僵住,后背抚摸起来,还有些紧绷。过了好一会,太子才慢吞吞地将小脸埋在皇帝的衣裳上左右擦了擦,又非常响亮地吸了吸鼻子。 康煦帝的额头青筋直跳,“保成,别得寸进尺” 允礽的回应就是更加大声地吸了吸鼻子,哼哼地说道“阿玛活该” 几步开外的贾珠,总算缓缓放下了一颗提着的心。 贾珠一直有些担心这场见面。 尽管太子应该非常清楚这两者的不同,也能意识到,许多事情的发展早就不太一样,然从前几日太子的情绪里,贾珠还是隐约能感觉得到那挥之不去的阴霾。 直到此时此刻,康煦帝脸上的动容是真,太子担忧的情绪也是真,那些不堪的事应当不会再按照那样发展,这让让贾珠放松了些。 这一旦放松,贾珠才意识到自己的后背其实在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爬满了汗意。 康煦帝虽然高兴他们的抵达,可是皇帝的身体毕竟孱弱,与他们说了会话后,脸上便流露出疲态。 太子皱眉,“阿玛,给您看病的是哪几个庸医” 康煦帝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朕带出来的,可都是太医院的佼佼者。” 太子殿下嘀咕着,“一直都没见起色,不就是庸医” 眼瞅着康煦帝当真是累了,太子这才带着贾珠退了出来。是梁九功亲自相送的,可太子却不着急去休息,而是皱眉看向梁九功,“阿玛的病情,为何如此反复” 梁九功轻声说道“太子殿下,这的确怪不得太医院的太医,实乃皇上有些操劳过度,总是不肯按照医嘱好好休息,这才拖到有些严重起来。好在这些日子好好歇息,已在好转了。” 太子皱眉,“孤从宫内带了些药材来,你待会让太医去瞧瞧,可有什么用得上的。” “嗻。” 梁九功忙应下。 等到送走这两位后,梁九功这才轻手轻脚地回去,眼瞅着答应了太子要休息的康煦帝竟还坐在床头看军务,这叫梁九功无奈说道,“万岁爷哟,太子刚刚走之前,还让您莫要再乱来,您怎么答应得好好的,眨眼间门又是这般” 康煦帝瞪了眼梁九功,“到底他是皇帝,还是朕是皇帝” 梁九功知道康煦帝不是真的生气,便也跟着说道“可太子殿下是担心您,皇上是该好好休息。” 康煦帝叹了口气,将军务阖上,沉默了一会,才说道“连阿珠都担心他,硬要跟来这臭小子,无端端发那么大的火气作甚。” 早在贾珠说话时,康煦帝其实已经知道了太子砸了毓庆宫的事。 毕竟太子的回信是比他们的出行更早,此事又瞒不住什么,送信的侍卫自然将此事也回禀给了康煦帝。 梁九功笑着说道“那是殿下记挂皇上呢。” 康煦帝埋怨地说道“那也不该这般失控。” 梁九功嘿嘿笑,“可是皇上看起来,可是高兴得很呢。”毕竟,康煦帝脸上可还挂着笑意。 康煦帝又瞪了眼梁九功,将手里的军务丢了过去,“你不说话,没人将你当哑巴” 康煦帝知道这一回随行的人舟车劳累,也就省去了接风洗尘这个俗套的流程,命他们好好洗个澡,歇息歇息,待到明日,再说他话。 而贾珠回到自己的房间门,也的确在沐浴后就躺下去睡着了。 他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快被颠簸散架了,一旦真的躺在了舒适的床榻上,就立刻睡得沉,连侍从悄声进来熄灭灯烛都不知。 他原以为能一觉睡到天明,却没想到,到了后半夜,他还是昏昏沉沉地醒来,酸涩的眼睛睁开,只觉得后背都是冷汗。 过了好一会,他挣扎着爬起来,捂住了额头。 殿下的梦,可真是一天,比一天都来得凶残。 这让他无疑是有些担心。 难道殿下的情绪,其实一直没好转 只是因为太会伪装,方才连他也险些骗了过去,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一百零七章 “你的身体,当真一点毛…… 这一次的梦,贾珠做的有些模模糊糊。 那种感觉就像是他上一次见到的那个梦一样,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可是他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出来这种异样感从何而来。 然这一次,呈现在他眼前的,就是毫无止境的杀戮。 贾珠都要以为他做的并非是和太子有关的梦,而是当真实实在在的噩梦了。梦中血肉横飞,七零八落的肢体随处乱抛,肉眼可见的碎屑胡乱被踩在地下,放眼望去都是鲜红。 他不知这是哪个场景,却在梦中也有作呕的感觉。 就算他曾经看过再多太子梦中胡作非为的场景,可那些都没有这一次来得持久,正当他头晕目眩,难受至极时,眼前的场景骤然一换—— 就从漫天的血红跳到了一处宅院。 就在梦境转化的时候,他隐约有种眼前的一切景色又变得朦胧起来,仿佛与他隔着镜面对望。 “……皇上总归是喜欢爷,方才会对太子爷如此。至于那几个王爷贝勒,他们再怎么样拍马也是比不上太子的。” “这一些饶舌的话就少说,贾珠如何了?” “回太子爷的话,那位公子前些时日袭击了府上的侍卫,险些逃了出去。” “他还是这么冥顽不灵。” “太子爷,可要……” “不用,对待他那样的手段是没有用的,过些时日我再去看他。让底下的人伺候精心点儿,让他好好养伤。” 那人……贾珠已经听得出来,那是玉柱儿的声音,这位大太监应下之后又忍不住说道。 “那位公子身上的伤势好的已经七七八八,不过太医说,公子身上的伤势,若是没落在太子爷的手中,怕是人命都要没了。” 毕竟可不是谁都有这样的运气,能够得到太医的诊治。 “当年贾府衰落,被抄家之后,男丁都被送去流放。以他当时的身体能侥幸活下来,已经不容易。”太子不紧不慢说道,“但孤有些好奇,他后来……遭遇了些什么?” 这一段对话结束之后,贾珠就朦朦胧胧醒了。 若非有着这一段记忆的缓冲,贾珠醒来之后必定要趴在床边吐出来。可即便如此,他也觉得脑袋昏胀,非常难受,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又软着脚下来,摸索着找到了茶壶,给自己灌了两杯茶水。 今日醒来前,他隐约记得太子曾说了一句话。 梦中的太子想知道,后来的贾珠被抄家后,到底遭遇了什么?对于这点,贾珠也很想知道。 他更想知道梦中的自己,和太子到底是怎么相识的? 光是听着太子和玉柱儿的对话,就有些不太对劲,他好像是被太子给囚禁起来了……当然对于这点,贾珠的心中已经有些底了,毕竟之前的梦中,也曾出现类似的画面。 ——比如那个到现在都忘不了的铁链声,比如他在梦中差点杀了太子的那一匕首。 话要说回来,今日梦到的内容都没什么好分析的,前半段就是杀杀杀,而且太子也参与其中,或者应该说里面有大部分人都是太子所杀。而后半又没头没尾的,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然而他醒来之后,坐在这里,却莫名有种透心凉的感觉。 贾珠不知道,太子今夜之所以做梦,是本该梦到,还是因为受到了刺激,方才做了如此残忍的梦。 他坐在桌边,有些沉默。 门外守夜的太监似乎察觉到了屋内有些动静,轻轻敲了敲门,贾珠扬声开口,“无碍,我只是觉得有些口渴,便起来喝点水,这就歇了。”等打发了门外的太监,贾珠才有些惴惴不安地对系统说。 “太子殿下现在的黑化值是多少?” 【接近满额。】 系统这句话,可差点没把贾珠吓出个好歹,他原本还有些浑噩,一听这话,人立刻就清醒了。 “接近满额,可你又为什么不提醒?” 【因为按照系统判断,如今光是评价允礽的黑化值,并不能准确衡量事态的发展,还要从允礽的行动,以及宿主的应对综合计算。根据系统判断,只要宿主发挥正常,就能够平息黑化太子的影响。】 贾珠:“……” 他怎么从系统的话中感觉出一种摆烂的姿态? 从前系统可不是这样的,它对一点黑化值的变动都非常敏感,可现在别说是敏感了,系统连提醒都不提醒。 【宿主,人会与时俱变,系统也会适时进化。】 听系统说出这样的话,贾珠皱了皱眉。 “若有下次,你应该早些提醒我。” 不论系统说起来再怎么轻描淡写,可人毕竟是人,而不是可以量化的机器。 贾珠虽然感觉到了太子的异样,可他要藏起自己的心思,总比从前容易得多。毕竟太子已经逐渐经历过了朝务的锻炼,在皇帝离开京城的那一个多月,飞速成长了起来。 他重新躺回床上也没什么睡意,半睡半醒地将剩下的时间撑过去,等第二天起来,果然眼睛底下还有青痕。 贾珠叹了口气,这时候若是在家里就好了,他还能叫书童给他弄些胭脂来,隐藏那个痕迹。 果不其然,等他出去后,见到太子时,殿下便嘲笑他,“难道阿珠躺在舒适的床上,也能睡不着吗?”这对他来说可是一件稀奇事儿,因为贾珠从不曾失眠过。 就算在赶路的时候,那样艰苦的环境,他若倒下就直接睡着了。那时候眼底下的青痕不是困出来的,是累出来的。 贾珠反唇相讥,“那太子殿下眼皮子底下的那又是什么?” 太子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轻描淡写地说道:“就是有些没睡好。” 贾珠顿了顿,想到昨夜的事情,又有些后悔。 他别扭地说道:“若是殿下有什么烦心事儿,便与我说说,莫要自己憋着。” 太子不紧不慢走在前头,视线在那两个引路的太监身上扫了一圈,又回到了贾珠身上,“倒是没什么,只是有一桩我思考了许久的事儿,得到了答案。” 昨夜,太子再一次印证了,就算他陷入那场诡异的梦境中,可只要他在梦里能够保持意识,就能够对梦境进行一定程度的操控。 比如昨夜前半段,是那血腥残酷的屠杀,太子都能感觉得到,他好似就在不断的厮杀中陷入了怪异的情绪里,他变得越来越残暴,颇有种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冲动。 他在那种古怪的情绪中挣扎出来,拼命思忖着一个念头。 ——他要见阿珠。 诡异的是,在太子不断强化那个意念之后,那梦境当真产生了变化。 而后,太子又接连做了几个尝试,但最终也没有再成功,反倒是自己醒来之后,头疼欲裂,躺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方才下了床,那个时候已经天快亮了。 太子的脸色不好,贾珠的脸色也不好,两个人一起去见康煦帝的时候,可给皇帝愣住了,这两个大小伙子的脸色,看起来可比他这个病中人还要难看。 太子根本不在乎自己是什么模样,自顾自坐下来,把皇帝的身体好一顿问,确定当真没什么问题了,这才捂着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瞧起来当真有些困了。 皇帝刚刚被太子跟问嫌犯似的好一通盘问身体倒,也没生气,反倒是瞧着他们两个人神情倦怠的模样,叫人去叫了太医。 梁九功也是吓了一跳,忙说道:“太子殿下,贾大人,可是这房间,或者伺候的人哪里不好?”其他人自然无需这位太监总管安排,可这两位却是他亲手安置的,若是他们休息不好,他自然也有罪责。 太子摇了摇头,“只是做了个梦,有些睡不好。” 皇帝一听这话,便忍不住皱起了眉,只是碍于贾珠在场,没有直接问。 而贾珠则是老老实实说道:“夜半醒来口渴,吃了茶水之后,就莫名睡不着了。” 这听起来很像那么回事儿,两人都有各自的说法,而且底下伺候的人都盯着呢。 皇帝也知道他们两个昨天晚上都安分在自己房间里休息,没有夜半出行的事儿。可他们两个的脸色看起来,还是叫皇帝有些担心,趁着太医来给自己请脉的时候,便着人也给他们两个看看。 太子倒是无所谓,太医过来,他就伸出了手,任由这老者诊断。 贾珠倒是有些迟疑,眼瞅着太医已经走了过来,到底是坐下。 给皇上诊断的那位老太医心中已经有数,皇帝的身体说到底就是水土不服,再加上从前过于劳累埋下的隐患一次性爆发了,这才显得来势汹汹。 只待对症下药,好好歇歇,总归会没事儿的。 而太子那边就更不用说,他的身体向来健康,顶多就是有些疲劳,可对半大小子而言,这些劳累,再睡一觉,便什么都不算了。 唯独贾珠那边的太医,起初被叫来诊断,也只当做是按部就班的任务,可人坐下了,手摁上了,却是越脉越不对劲,到了后面,整个人都有些紧张起来。 这位太医擦了擦汗,有些忧郁地看着贾珠,“这位大人,您从前是不是身体孱弱了些,总是容易发病?” 贾珠还未说话,就听康煦帝说道:“这话确实没错,他打小就身子虚,总是容易发烧受凉,遇到冬天,不抱着几个汤婆子,都睡不安稳。” 太子不满地说道:“阿玛,那些都是过去的事儿了。阿珠现在的身子骨,可好了不少。”他这话刚说完,就看那位太医的神情瑟缩了一下。 太子的眼神微动,沉沉看向太医。 太医舔了舔嘴角,有些艰涩地说道:“……那,在最近几年,可是又受过大伤,或是中了什么强劲的药物……” “是。” 贾珠还不等太医说完,便回答了他的话。他语气温和地说道:“您有话不妨直说,您刚才所说的都是对的。” 太医露出苦笑,“贾大人,依着你这脉象,瞧着可有些不大好。” 康煦帝一听这太医吞吞/吐吐的话,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最是知道这些太医院的人是怎么说话的了,这要真的没什么事儿,那还好说,要遇上事儿了,这嘴巴子总得想出些招来,好叫这上头的主子莫要生气。 而如刚才这个太医就没受过历练,说起话来就有些磕巴,但也正是因为他的态度,足以叫皇帝看出真实的想法。 贾珠的身体,怕是真的有哪里不好,才叫他如此惶恐。 “许太医,你过去瞧瞧。” 皇帝看向身边那个老太医,指使着他去给贾珠重新诊断。这术业有专攻,不同的太医也有不同的针对方向,但是不管是哪个方向,这大夫,总归是越老越吃香。 许太医虽然未必专针贾珠那个病情,但好歹从脉相上也能看出些什么。 那位老太医去到贾珠跟前,两人互相行了个颔首礼,便在他边上坐下来,给他诊脉。 过不多时,许太医的脸色,也微微变化。 他有些奇怪打量着贾珠的脸色,问道:“大人可有在脸上涂抹些胭脂?” 此话一出,就叫屋内几人面面相觑。 贾珠有些尴尬地说道:“自然是没有,我并未有这样的爱好。” 他极其偶尔会在脸上涂抹的时候,是出于掩盖脸上的痕迹。多数是因为他读书熬过头了,脸色有些苍白,生怕家里人担心,这才会稍加掩饰,但也不过分。 如今出门在外,就更别说了。 许太医有些困惑地说道:“若是按照大人的 脉象,您眼下的神色,不该这么好才对。” 太子沉声说道:“阿珠现在的脸色,可算不上好。” 如果这样的脸色,都能称得上好的话,那就真不知道这位老太医所说的,究竟得有多不好了。 许太医看向太子,朝着他欠身,又看向康煦帝,“皇上,虚脉迟大而软,按之不足,隐指豁豁然空。这已经见虚,然仔细再诊,又气浮于外,有如浮散神消,心脉衰弱。”他这一长串说下来,已经叫略懂病理的皇帝太子脸色一变,“这位大人的身体,本就亏空,或是曾经将养过,然接连遭受两场灾祸,直叫气脉一蹶不振……如这脉相所见,或许也会影响子嗣……” 太子粗暴打断了这个老太医的话,“可对寿数有亏?” 许太医叹了口气,苍老的声音响起,“这自然是有的。以微臣所见,这位大人,可莫要再行苦熬之事,得好好将养身体。” 太子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康煦帝瞧着也不大好看。他打量着贾珠的模样,这一位安静的青年听到这些话也只是眉头紧皱,不声不语地听着。 “阿珠,是早就知道此事了?” 康煦帝的话,引得太子的视线也看了过去。 贾珠苦笑一声,“只是有些猜测,但并未知道详细。”他似乎是有些不敢对上太子的眼神,便低下头继续说,“在来之前,家中正巧有好几个人都病倒了,祖母担忧其余人的身体,便请了大夫给众人一一诊脉。那时大夫的脸色,就有些异样。” 后来又接连请了好几个大夫连番过来,虽然府上是说要多多比对几个大夫的医术,可实际上每一次大夫给贾珠诊脉后,都会去荣庆堂一趟,这次数多了,贾珠自然有些察觉。 太子冷冷说道:“只是有些察觉吗?依着阿珠的敏锐,最早知道的人应该是你自己才是。” 贾珠抿唇,轻声细语地说道:“殿下,我并非大夫,可不能清楚身体,究竟怎么回事儿。” “可阿珠不是挺能耐的吗?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就一路考上了进士,又入了翰林院,为了你阿父可算是头悬梁锥刺股,如今却落了这么一个下场,你可满意了?” “太子!” 皇帝见太子,越说越不像话,连忙喝止住他。 太子铁青着脸色,直气得甩袖离去。 随着太子愤而离场,屋内一时有些尴尬。康煦帝揉着额角,看向贾珠,宽慰道:“莫要将太子刚才的话放在心上,那孩子就是心直口快,怕是太过担忧你的身体,方才如此气愤。” 贾珠苦笑了一声,抿着唇说道:“前些日子太子收到皇上病中的消息时,可比眼下还厉害得多。” 康煦帝忍不住摇头,“也不知道太子是打哪学来的习惯,为人担忧之时,却是用这般态度表示,若非亲近之人,哪里可以理解?” 皇帝这句话,却一下子切中了贾珠心里的隐患。 他轻声说道:“皇上,向来是最理解太子殿下的。”他朝着康煦帝笑了笑,“不然,您也不会一眼就看出来,太子的所思所想。” 康煦帝忍不住又揉了揉额角,有些头疼地说道:“朕有他,可是老了将将十岁。”复看向许太医,“阿珠的身体,可当真如此严重?可有法子调理?” 这老太医又让贾珠换了一只手,诊了半天,方才犹豫说道:“微臣不是专精这一科的,只有五六分的把握。或许得等回到京城之后,叫陈科来,他应该有些头绪。” 倒不是他想推却责任,而是这的确不是他专精的方向,唯有他口中说的那位太医,或许还能有些法子。 皇帝就让太医先去开药方,而后看向贾珠。 “太子的话虽有些着急了,但说的也不错,阿珠,可莫要学朕,不把身体当回事,这年纪轻轻就落下病根来,对将来可大有不好。” 刚才听那两个太医吞吞/吐吐的话,皇帝就有些知道贾珠这身体可不单单对子嗣有碍这么简单,怕是有些油尽灯枯。 不然太子不会这么气愤,几个太医也不会这么战战兢兢。 皇帝只要一想到贾珠这身体受伤如此,也有他与太子的缘故,心中不免有几分怜惜。 这些年来,他也亲眼看着贾珠长大,自然不希望他身体有损。 “阿珠不会没几年好活了吧?” 太子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干巴巴说道。 太子这话说起来虽然有些难听,可实际上光看他虎视眈眈的模样,便知道这说的是反话,那锐利的视线扫向几个太医,被他盯着的几个太医汗毛耸立,仿佛自己被什么猛兽盯上了一般,哪哪都不自在。 “当然不是……只是……若是不加调理,也或许可能英年……” 见其他几个老油条都不肯开口,还是刚才那个年轻太医,不得不硬着头皮说话。 这说得就有些结结巴巴。 太子的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阿玛,”他勉强说道,“我想带阿珠出去说几句话。” 他一边说话一边看向贾珠,贾珠则是低着脑袋,不敢看向太子,瞧着有些可怜巴巴。 皇帝自然不会不答应。 尤其瞧着太子眼下这暴躁的模样,再加上眉眼流露出来的戾气……他巴不得他们两个小年轻的私下去解决。 贾珠慢吞吞起身,跟着他一起去了。 等到青年的身影跟着太子消失在门外,康煦帝怜惜地叹了口气,“这么好一个孩子,怎就这么多灾多难呢?” 梁九功也跟着感慨,“或许是因为贾大人福薄了些,有着皇上和太子殿下的恩宠,这对旁人是多大的荣耀,结果这悉数落在贾大人身上,就有些……” 康煦帝摇了摇头,并没有将梁九功说的话放在心上。 他身为皇帝,看中的人哪有福气薄这一说? 只是梁九功说的话,却让皇帝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想当初他为什么会挑中贾珠放在太子身边,是有原因的,而这些年贾珠也的确过得磕磕绊绊…… 这其中…… 或许当真是当年的想法,埋下的因果。 一想到这,皇帝心中的怜惜又多了几分。 这厢康煦帝的想法,门外的两人可是半点都不知。 太子既然说了,只是带着贾珠出去说几句话,就不会走得太远。 他只是选了一个方便说话,又不会被人听到的地方,就猛然停下。 他这一停,身后的贾珠也就跟着停下,远远跟着的一连串侍从们更是猛然刹住了脚步。 “殿下,此事我应当与你说过……”贾珠声音软绵绵,还有些轻,仿佛是害怕他们的对话被其他人听了去,“我……” 为何殿下还会这么生气? 那不是作态,而是真的暴怒。 允礽冷冷一笑,咬牙切齿地说道:“孤为何生气?孤当然生气,孤现在简直要被气得燃烧成灰!”话罢,他往前走了一步,两人的距离近到仿佛能够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阿珠,告诉孤,你的身体,当真一点毛病都没有吗?” 太子一字一顿地说道。 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 尝尝甜。 太子的话, 叫贾珠有些哑口无言。 他的身体,正如太医所说,从面色来看, 是没什么问题,如果不是亲自诊脉, 根本不知道,他的身体已经亏空至此。 然, 这是系统的帮助。 贾珠性格端正如玉,瞧着软绵, 实则坚韧。一旦打定主意的事, 纵然是谁, 都无法改变他的想法。他既已经决定和太子走下去,便早就开始了布局。 家里人从几次大夫的诊断中, 已经逐渐知道这个“可怕”的消息,虽然大夫一直瞒着他,不敢与他这个事主说什么。然从他们来来去去的神情,贾珠也能猜测出少许。 家里人不敢告诉他,是生怕贾珠担忧, 也是心有不甘, 许是认为 或许,是诊断错了呢 毕竟他人看着好好的, 进进出出,怎能设想到大夫说的那样 只是还未等家中做些什么,贾珠便被选中跟着太子离京,反倒打了贾府一个措手不及。 这一回,康煦帝突然叫了太医,乃是在贾珠的预料外, 可他没有推拒的理由。相反,贾珠要是流露出抗拒,以康煦帝的敏锐,说不定会发现些什么,故贾珠什么都没说,默然接受了。 然,另外一件叫贾珠诧异的是,太子殿下的态度。 贾珠早早与太子说过此事,如今见太子发怒,他着实有些茫然担忧。 直到此刻听到太子的问话,贾珠才有些好笑,轻声说道“殿下,难道你是忘了我从前与你说过的话” 太子硬邦邦地说道“孤是没忘。你知道刚才那个给阿玛,给你诊断的许太医,是谁吗” 贾珠不解地摇头。 “他是太医院首下第一人,阿玛的身体,多是由他来看顾。”太子的眼眸阴沉地盯着贾珠,“别说是游方大夫的药方,就是这京城中闻名的大夫,也几乎没有他不能脉出来的。” 贾珠一愣,缓缓看向自己的手。 方才许太医按在他手腕上的力道,他现在都还记得。 没想到那位老人家,居然是这么厉害的人物。 可贾珠还是坚持自己的态度,“保成,如果我真的如他们说的那般,那以我的身体,这一路还能跟得上吗我难道不会在半道就晕厥过去” 太子皱眉,打量着贾珠,半晌才说道“你说的那个游方大夫是谁” 贾珠毫不犹豫地说道“秦少尚请来的。” 太子颔首,“好,阿珠执意要说自己的身体没问题,而许太医诊断出来的结果是如此,那接下来的药汤,你吃,还是不吃” 贾珠敛眉,这倒是一个问题。 宿主可以吃。 系统的话蓦然在贾珠的心里响起。 贾珠一愣,他没想到系统会在这个时候打岔。 系统甚少如此,因为人的交谈,注意力在不在彼此身上,是非常容易发觉的。只要交谈时一个不留心地走神,与其交谈的人就容易发觉。 “为何” 贾珠还是尽可能快地丢下这句话,而后看向太子殿下,“吃几口,吐几口。殿下,难道这种把戏,不是小时候你教会我的吗” 这对宿主的身体有益。 贾珠心里的疑问已经几乎凝聚成实体冒出来,这是什么道理难道他的身体,真的如脉象所说,太子说对了 贾珠心里虽有猜测,面上却是一点都不显露,好声好气哄好允礽后,两个人这才一起回去。而在这时,许太医就已经给贾珠开好了药方,交给皇帝过目后,这就让药童下去熬药了。 康煦帝看着贾珠的眼神更加温和,问了他好半天,这才看向太子。只太子看着仍是一副郁结的模样,叫康煦帝看了无奈又好笑。 他也知道太子不过是担心,然这小儿姿态叫皇帝的心也软了下来,虽然成熟,可有时候却又有些稚气,然这份关心体贴的心,是好的。 太子带来的人不多,头一天能见到康煦帝的,只有太子和贾珠。 等翌日,他们歇息好后,康煦帝这才召见了他们。 这其中也包括了徐柳青。 科考结束后,徐柳青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康煦帝,如今在这么一个时机下,他居然和皇帝又说上了话,哪怕只是康煦帝的几句慰问,徐柳青都觉得这一次的辛苦值当了。 退出去后,他原本是想找贾珠好好说上话,却看到太子和贾珠并肩离去的身影,身后还跟着不少侍卫浩浩荡荡,叫他驻足瞧着,确有些羡慕。 只除了这样的想法外,徐柳青便没再多想,老实地回去了。 而贾珠那边,却是因着这一次的诊断,摊上了麻烦。 太子看起来并不太相信贾珠的话,将那位游方大夫的身份背景问了又问,再听闻药散已经都被贾珠吃下后,太子阴测测地看了眼贾珠,那眼神瞧着像是要将他给生吞活剥了。 贾珠心中难免不安,当初系统给予这个帮助时,他之所以会答应,是因为这样神奇的手段,的确会叫人无处查探。 只有这样,才不是“虚假”,才不怕被人诊断。 然太子却也为此成了担忧的一员,这却不是贾珠的本意。 贾珠坐在靠椅上,看着太子转身出去的身影,在心里和系统说道。 “你方才说,让我将汤药都吃了,这对我的身体有益。这话,是何意” 系统采取的方式,无人可以发觉。但是宿主的身体的确需要滋补,那些汤药对宿主的身体有益。 贾珠“你应当知道,太医诊断后,都是对症下药的吧我的身体并非那样的症结,就算吃了药,也是无用。” 系统在宿主的身体里,自然可以帮助宿主抽取有用的成分,将无用的剔除。 贾珠“” 他想起太子方才脸上狠厉之色,喃喃说道“若是你没欺骗我,为何要对这件事如此上心” 宿主今年十九岁,在书中的历史,本就会有一场关乎你身体的大劫。 书中的贾珠熬了几年,方才度过,但也为此错过了贾府后来许多事情,毕竟缠绕病榻的贾珠并无能为力。 贾府快要出事时,书中贾珠的身体才逐渐好转,直到落败时,贾珠欲要再挽救,已是无力回天。 系统很少会和贾珠说关乎历史,关于那本书,关于那些或许会发生的事。 贾珠闻言挑眉,有些惊奇地说道“我在十九岁这年,会有一场大劫” 他的身体一直不好,这是贾珠心中有数的。 然听到系统这么直白地说出,他在曾经,或者未来的那本书里,险些因此丧命,那种感觉还是不太一样。 贾珠凝神片刻,忽而说道“你让我身体呈现出来的状态,难道就是那些所谓历史中,我本该会有的模样吗” 正是。 贾珠慢吞吞吃茶,想着那时几个太医的表情,他们看起来,就像是贾珠真的要死了或者快死了,反正也没什么差别。 “他的身体,也太差了点” 若真是如此,那个贾珠能坚持着走到后来,可真是个坚韧不拔的性格。 宿主应当知道,他也是你吧 “至少,不完全是我。”贾珠平静地说道,“我不是否认我们的相似性,当然,我们也是一个人。” 可他到底没经过那些苦难,不是吗 贾珠揉了揉脸,叹息了一声。 要这么说,岂非他也得感谢这个倒霉的系统如果不是这如同精怪的东西出现了,他的命运,贾府的命运,或许会如同系统所言,当真走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而这系统,时间久了,倒也不像是它最初表露出来那样冷酷无情,反倒在偶尔间,还会透着一丝温情 稀罕,它可不是人。 系统虽未明确地提及贾珠的身体问题,可交谈中,贾珠也感觉得到它的言外之意哈,系统也学会了人类的狡猾他的身体不至于太医说的那么严重,但静心养着,总归是必要的。 等太子回来时,就发现贾珠的态度,远比他出去时要更加乖巧。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一点都没打算反驳。 这大大满足了太子的掌控欲,可也叫他危险地眯起了眼睛,“阿珠在谋划着什么” 贾珠为自己叫屈,“殿下不是担忧我的身体我真打算什么都不做,只安心听着殿下的话呢” 太子断然说道“这听起来不对。” 贾珠没忍住挑眉。 太子摩挲着贾珠的眼角,此时在外,允礽一直很克制自己,少有对贾珠做出亲昵的动作,此时这么一碰,已然能看得出来他的情绪激荡。 允礽抽回手,背在身后,缓缓说道“阿珠,莫要让孤抓到你在骗孤。” 贾珠知道,太子肯定是去查那个游方大夫了。 他隐约记得,当初秦少尚说那个人离开京城后,就打算一路南下,去江南水乡。那贾珠只能希望太子找到他的时间越晚越好 毕竟那药散虽然类似,可游方大夫肯定不认为自己有那个能耐能够瞒过医术高超的太医 此事看着了了,然贾珠从自己身边紧跟着的人看得出来,太子并没有真的放心。 那些侍从看着他的模样,就好像贾珠一个转身都能晕倒似的。 康煦帝听到贾珠抱怨时,忍不住哈哈大笑。 这位皇帝看起来也没比贾珠好上多少,瞧着太子每日紧迫盯人的姿态,康煦帝都快被允礽看得浑身发毛了。 康煦帝评价,“他盯着朕的模样,仿佛朕才是那个孩子。” 贾珠看了眼康煦帝是手里还捏着的军务,迟疑地说道“从皇上不遵医嘱的次数来看太子殿下会担心皇上,也是理所当然。” 康煦帝佯装生气,瞪了眼贾珠,“好歹给朕留些颜面。” 他方才可是替着阿珠将太子给赶走了 贾珠捂着嘴轻笑。 康煦帝和太子两位,可真是冤家父子。 他们一行人在此处待到七月,康煦帝的身体大好后,方才打算离开。 而七月,连续几个消息传来,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康煦帝脸上时常挂着的笑意也消失不再,变得非常严肃。原本将要离开的太子也留了下来,一起参与商议。 然到了七月中,康煦帝还是让太子先行回去。 国不可一日无君,既然康煦帝还不打算回去,自然要让太子先行归去监国。 而至于八月,福全总算传来好消息。 美中不足的是,贼首并未拿下,然这利好的消息,已经足够鼓舞士气。 等到了九、十月,事情将将处置完了,大军方才回朝。 而这时,太子监国了好几月,朝中上下已是习惯了这位储君的手腕,端得是服服帖帖,并未再闹出什么事故。 这些朝面上的事,暂且都和贾珠这个小官毫无干系。 他自打和徐柳青回来后,就能悄然感觉得到一些同僚的观察,只面上无人说他们,贾珠就只当做不知。 后来,在给他们接风洗尘的宴席上,徐柳青曾私下找过贾珠,说是那些范茂私下拉拢了好几个同期的庶吉士,让贾珠小心些。 贾珠闻言,有些好笑,“大家不过是同僚,各有机会,各有机遇,自行争取便是。他这又是想做什么” 徐柳青也有些为难。 他的人缘不错,出身也还可以,然他的性格较为憨厚老实,听着这些,也认为不雅。 “反正,你往后小心些,莫要给他们中伤的机会。” 贾珠摇头,“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徐大人,我们做好自己便是。若有人真的要设计你,是怎么都防不住的。” 徐柳青听着贾珠的话,一下子想起他曾经的那些遭遇。尤其是那些流言蜚语,再加上贾珠到现在都一十九岁都还未嫁娶,便以为也是受了这些事情的影响,心中更有不忿。 在还未见到贾珠前,徐柳青对此子的印象确实淡薄,可实际接触下来,徐柳青却非常喜欢贾珠的性情,这心自然也偏向于他。 他们两人交谈时的模样,落入范茂的眼中,便觉得有些刺眼。 范茂除了偶尔说话不好听之外,人长得不错,家世也不错,成绩也还可以,出手又大方,自然在翰林院混得不错。 这就让翰林院这些新进的庶吉士不知不觉,就隐隐成了两个派系。 有些老翰林似乎觉察到了,可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说到底,除了状元那几个是定数外,那些庶吉士们在翰林院待着的时间也不过二年,等散馆了若是没被分配到好去处,这些闹事自然就散了。 现在争来争去,又有什么用 谁不都是盯着散馆时的成绩 除开这一点小小的糟心事外,贾珠每日上值,倒是没别的麻烦。 真正的麻烦,在于回家。 这日下了值,贾珠一想到要回府上,就有些头疼。 可是不回去又不成。 他默默上了马车,就见郎秋快手快脚地给贾珠塞了一个汤婆子。然后,又是毯子盖住了膝盖,旋即,还取着厚实的大氅要给贾珠盖上。 贾珠无可奈何地说道“这刚入冬,也还没到这个地步吧” 郎秋认认真真地说道“大爷,这可是太太吩咐的,她说只要大爷出来,便需要如此。” 贾珠想说什么,又都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只得痛苦地闭上眼。 他不是不知道王夫人担心他,可这也太过了些。 郎秋一边小心翼翼地将毯子给贾珠掩好,一边说道,“大爷可是不知,上一次你晕倒的时候,可是将府上的人都吓了一跳。” 贾珠“我没晕倒。” 郎秋幽幽地看着倔强的青年,可真是不知道说什么,便只得顺着他的话头哄骗着他,“是,是,大爷没有晕倒,是素云看错了。” 贾珠头疼。 郎秋说的素云,是他院子里的大丫鬟。 虽然贾珠喜欢用书童,可院子里也还是有大丫鬟与二等丫鬟的。 郎秋说的事,贾珠是记得的。 可那一日的确是误会。 那时,贾珠刚跟着太子回京城,经过贾珠的一通努力,尽管太子的情绪还是不高,可是那黑化值总算是降低下来。 而他回到京城后,总有些堆积的事务,贾珠一时忙上头,每次下值都很晚,回到家里,有时只吃了饭就睡下。 这日子过了好几天,正巧一日,贾珠累极,便靠在软塌上睡了过去。 不知为何,在这个节骨眼上,远在毓庆宫的太子殿下居然也眠了。 这本该是个有些太早的时间,可偏生就是这么巧,太子殿下做了“梦”,贾珠也跟着入了“梦”,而梦里自然又是一片残酷的厮杀。 贾珠都想不通哪来这么多人可以杀,难道太子在历史里真的谋反了 然这些都是事后的思忖,最要紧的是,贾珠沉浸在那“梦境”时,是很难被外力叫醒的。 他每一次要么是自己承受不住醒来,又或者是被梦境给弹出来,故而那时在屋外守着的素云久久没听到动静,就着急着入了屋,却发觉大爷“晕”在软塌上。 她叫了几声,贾珠却毫无反应,她吓得要命,恰巧院里两个贾珠惯用的小厮郎秋和许畅都不在,素云就急头白脸叫人去求王夫人。 等王夫人带着周瑞家的赶过来,看着是晕倒的贾珠,又是抱着他哭,又是喊人去请大夫,整个屋里一团乱糟糟的景象,直到贾府老太君亲自过来坐镇才好了些。 而贾珠,就是在那个时候醒来的。 那梦中的场景叫人难忍,这一回又没有别的场景缓冲,贾珠将将醒来,就脸色苍白得难看,捂着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他隐约感觉得到,屋内似乎好多人。 然贾珠那时的五感都蒙蔽在那滔天的血红中,根本无暇他顾。他的视线掠过那些人,只照着那时的想法走,摇摇晃晃地绕到了屏风后吐了出来。 他本来就没吃东西睡着的,自然也吐不出什么,只干呕得难受。 贾珠直吐得身体软弱无力,花了好一些功夫,才强撑着自己站起身来。 他的意识逐渐回笼,下意识去扯下巾子擦拭嘴边,又去漱口,直到做完这一切,贾珠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在醒过来时,好似在身边看到了些什么人 而到了此刻,贾珠那好似被屏蔽了的五感才逐一回来,他立刻察觉到了屏风之外的窃窃私语,还夹杂着担忧的啜泣声。 那听起来,似乎是王夫人。 贾珠吓了一跳,连忙走出来一看,却发现整个屋内都是人。他的父亲母亲,大伯母,就连几个兄弟姐妹,甚至连老祖宗都在,这齐聚一堂的模样,叫贾珠愈发茫然,“老祖宗,父亲,母亲,大伯母”他叫了一圈,“你们怎么都过来了” 被周瑞家搀扶着的王夫人扑了过来,哭着说道“你这倒霉孩子,你这倒霉孩子,你方才晕过去了,你可知道我们这么多人叫你,你却是毫无反应素云与我说,你最近院子里总是在熬药,为何不与我说” 方才怎么都叫不醒贾珠,他醒来后却又去呕吐的行为,当真是将王夫人给吓坏了。 贾珠下意识搀扶住王夫人,便要解释,“我没有晕倒我只是睡着了。近来有些累,就睡得有些沉。” 贾母拄着手杖,沉声说道“那你方才的呕吐是怎么回事这屋内的药味,又是怎么回事” 贾珠是个孝顺孩子。 每次回来时,都会去几个长辈屋里拜访,根本少有需要让长辈亲自到他屋里来的事情。而他御下又不错,这院子里的消息也不会见天地往外漏。 所以,他们在贾珠回来后,还是到今日,方才知道贾珠院子里一直在熬药。 贾珠沉默了,这两个问题,都不那么好回答。 他为何会吐 这自然是受了梦里的刺激。 允礽的梦可不只是梦那么简单,那就好似是亲眼经历的事情,看似朦朦胧胧却是身临其境,血肉模糊的模样,哪怕是神经再坚韧的人瞧了也容易崩溃,贾珠却一直坚持到今日 只是吐一吐,都不算严重。 至于那药 贾珠小心翼翼地说道“前些日子,太子殿下带我一起去探望皇上时,皇上怜我们舟车劳累,就让太医也给我们瞧了瞧,那是太医开的药方。” “药方呢,还有开的药,都拿过来瞧瞧。”贾母的语气不紧不慢,却透着一股劲,“刚好,大夫也请来了。” 贾珠望着贾母的坚毅神情,不由得叹息了一声,到底是叫人去了。 自从系统暗示了贾珠的身子骨也的确不怎么好后,贾珠当然也想过要好好养着,不管是吃食上,还是汤药上,他连最喜欢的甜点都戒掉了不少。 而太子更是端庄正直了起来,这几个月根本没再碰过贾珠,两人瞧着亲昵,偶尔也会擦枪走火,但太子每次都非常克制地避到一边自己去解决,更别说试图挑起贾珠的火气 可以说,太子一瞬间成为了克制的代名词。 贾珠好笑又无奈,但也默认了此事。 只是,贾珠这些克制,这些举动,再算上这药方,以及太医的诊断,无疑是让贾府的人更加确信贾珠的身体出了问题。 贾母和王夫人原本在贾珠回来时,就准备让大夫再看一看,偏生贾珠忙得脚不沾地,这才暂时推迟。如今又碰上贾珠“晕倒”这件事,更是立刻让大夫给贾珠诊断。 而那大夫的医术虽然比不得宫内的太医,却也得出了几乎相同的判断。 而这,已经是第五个大夫了。 贾母听闻这消息时,闭了闭眼。而王夫人再次哭出声来,将贾珠往自己的怀里拢着,就连贾政,也闭了闭眼,捏着鼻梁不说话。 大夫看了眼许太医开的药方,轻声说道“这开药方的圣手,我远不如也。要我来,怕也是不能比的。就照着这药方继续吃便是。” 贾珠的嘴唇动了动,半晌,还是没说话。 宿主愧疚了 系统蓦然说道。 它近来似乎越来越喜欢和贾珠交谈。 贾珠在平静地说道“不管是与太子在一起,还是这身体的事,总归会有一桩会让他们难受。不是前者,就是后者罢了。我不是为了这个愧疚我内疚的是,我的欺瞒。”有些事情可以说,有些事情,却不能说。 如果只是关乎贾珠也就罢了,事关太子的名誉,贾珠是不可能会泄露分毫。 他是个卑劣之徒。 宿主对自己太刻薄了。系统公正地说道,系统已经说过,宿主的身体的确需要调理,这顶多只能算是经过润色的事实。 贾珠心里摇头,却不再言。 他抱住王夫人的肩膀,轻声说道“母亲,别难过。”他擦拭着太太的眼角,笑了笑,“我不会有事的。” 经过这一次,贾家人对贾珠的身体甚是担忧,就连贾珠身边这几个小厮丫鬟都被责罚过。贾珠暗地里给他们都补齐了被罚的月钱,没想到素云却直接哭了出来,叫贾珠有些为难。 素云忙避到外头去,郎秋这才小声说道“素云对大爷,一直有些,仰慕之情。” 贾珠顿了顿,“我记得,她不是下月要成亲了” 郎秋哂笑了声,“大爷,这有什么。你是不知道,家中喜欢大爷的,哪只一二个,只是大爷一直不开窍,也不喜欢这事,就从来没有人敢在你面前提过。” 这仰慕,未必是多深刻的喜欢,然年少时,总归会有这样淡淡的爱慕。 一想到仰慕之人的身体却是如此,自然会感伤难过。 贾珠敛眉,后来在素云出嫁时,又给她添了点钱。好叫她在夫家那边,有些颜面。 马车轱辘轱辘,贾珠揣着汤婆子,盖着毯子,披着大氅,缓缓回过神来。 风雪飒飒,刮着车厢。 素白的雪色铺满了街道,车轮碾压而过,留下几道深刻的印痕。 “素云后来找过我。”贾珠忽而说道,“她问我,你是不是将她的心事告诉我了。” 郎秋尴尬地搔了搔脸,小心地看着贾珠,“那大爷,是怎么说的” 怎素云能直接找到大爷那里去呢,这可得多难为情。当然想来想去,也该怪他自己嘴贱。 贾珠慢悠悠地说道“我说是。” 他记得,那时的素云有些倔强地摇头,“那是婢子的事,大爷无需为此多添钱财,这会叫婢子” 贾珠从未想过,素云会来找他说这些。 他轻轻摇了摇头,“你以为这是怜悯,或者施舍素云,我不是为着这些,方才如此。”青年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温柔了些,“是因为你是院子里的人,是我的人,从我这里走出去的,该有的,自然都要有。” 更不用说素云的关切,甭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这都是真心的。 自来真心难得。 素云不知从贾珠的脸上看出了什么,她的眼睛微红,却是跟着笑了起来,有些释然地说道“既是如此,那婢子,就收下了。” 过了一会,她又轻声说,“婢子也祝愿大爷,能够和心上人结缔良缘。” “心上人”贾珠怔然。 这家里,知道这件事的人,应当也就只有王夫人与身边的小厮罢了。 素云的笑意更浓,点了点自己的眼角,与唇边,“大爷如果不想叫人知道,就莫要再这般笑了。” 想起喜欢之人时,那笑,是瞒不住人的。那种温柔欢喜,素云从未见过。 康煦二十九年的冬日,没有几个月前皇帝御驾亲征、讨伐噶尔丹的风起雨涌,就连风雪都好似变得温柔起来。 畅春园内,偶有各色衣裳的宫人走动,间或窸窸窣窣声,在悠闲的午后透着一番别致趣味。 自从畅春园建成后,康煦常在此居住,就连太子允礽也常于畅春园西路的无逸斋读书。 不过这闲暇的日子,康煦爷也有了别样的兴趣,在这午后,把太子和几个年长的阿哥都叫到了畅春园,就在这无逸斋考校起他们的学问来。 这是难得在皇帝面前表现的机会,几位皇子自然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只是这静谧和谐的氛围,很快就被一连串“嗷呜嗷呜”的声音打破。 坐在上头的康煦帝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梁九功就暗道不好,他用眼神去示意门外守着的那几个内侍,立马就有人点头去处置。 只是没想到,外面的动静非但没有安静下来,反而越来越喧哗,期间还能听到几句“哎哟”“往那边去了”“快拦住它”“不可以进去”云云的话。 就见在下一刻,一只雪白的小奶狗从门外扑了进来,似乎是被门外的宫人吓坏了,慌不择路地窜进几位皇子的桌肚底下。 它几个愣冲,最终选择了皇太子的位置,一个闪身趴到了允礽的脚背上,小小的雪团子可怜兮兮地哼唧了几声,尾巴疯狂地甩动起开,带着别样的委屈和可怜。 允礽倒不是避不开,只是猝不及防之下,总不能当着皇父和一干手足大臣的面把奶狗踢出去,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小东西扑了过来,霸占着了脚背。 那小奶狗看起来不过二月大,通身雪白,毛发蓬松光滑,瞧着便知在养狗处得了精心的侍弄,方才有这样柔顺的毛发。 可这小狗虽然可人,却不该出现在这里,立于康煦身旁的梁九功眼见那几位皇子都去看那莽撞小狗,而万岁的脸色却高深莫测起来的时候,心下不免一突。 今儿上驷院、养狗处、鹰院等过来人,梁九功是知道的。但养狗处竟还带来了这么胡来的畜生,就直接大祸临头了啊 一只手提溜着小狗的脖子,将他从胡乱趴着的靴子拎了起来,“这狗倒是长得别致,就是活泼了些。”那人一边说着,一边还晃悠了两下。 这动手的人,当然是喜欢狗的四皇子。 允禛看着这小狗,可是喜欢得很,只他也没忘记这狗胡来的行为,下意识看向上头坐着的阿玛。 康煦帝记得上半年允禛的情绪低落,如今见这只小狗讨得了他的欢喜,自然也就熄了发火的念头,含笑说道“禛儿想要养它,倒也不是不成。若是今日的考问能过,朕就将它赏给你。” 原本只打算撑过这次考问的允禛立刻精神抖擞起来,抱着那只小狗,有些兴奋地说道“阿玛可要说话算话。” 康煦帝扬眉,笑吟吟说道“朕何时说话不算数” 大皇子懒洋洋地坐在边上,笑了起来,“那可多了去了,阿玛,您之前分明说,只要我能背下来,您就让我过关的。可我都背下来了,您可不还是生气了” 皇帝听到大皇子这么说,那看向大皇子的眼神,可就有些微妙。 这一次大皇子跟着皇帝御驾亲征,跟随在队伍里面,倒是也闯出了一些名气。只不过皇帝当然不可能把大儿子放在军队里面,最起码现在不会,在例行嘉奖之后就将人带了回来。 如今大皇子在见识过了沙场上的气息,就更坐不得学堂。 当然他虽然不喜欢读书,可不代表他不知道该做的事。他既然一心想要去军队,那自然总该做出点什么表率。康煦帝可是听说,大皇子闲着没事儿,就在读兵书。 大皇子想做什么,皇帝并没有阻止,只是他说的这句话却叫康煦帝挑起了眉头,似笑非笑地说道“就你背的那一篇,也好意思在众位兄弟的面前说。怎么不说你背得磕磕巴巴,不顾前后,如果不是有人给你偷摸着暗示,你都未必能背得下来,就这样的结果,你想叫朕认可” 偷摸着暗示的八皇子心虚低下头。 皇帝就坐在上面底下,底下的人动些什么手脚,做什么功夫,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不说,只不过是懒得说,可又不是真的看不出来。 大皇子脸皮厚,已经是滚刀肉了,就算被皇帝这么似笑非笑地骂,他也笑嘻嘻的。 康煦帝闷闷咳了几声,倒是觉得大皇子历练了起来。 允禔看了一眼刚刚被小狗直接扑上去的太子,“要说缘分,这狗其实跟太子的缘分才深吧,毕竟刚才慌不着路直接就扑了过来,谁都不找,偏偏就找太子呢。” 太子懒洋洋地说道“大哥可别想祸水东引,我可不喜欢这些小生物。你若是看上了,就和四弟说,瞧瞧是不是脸皮子真这么厚。”他随口贬了一下大皇子,又看向皇帝,“阿玛的身体如何方才可是咳嗽了几声若是太累了些,就让这些小的们散了吧。” 听了太子这么一说,几个皇子纷纷看向皇帝。他们都知道之前皇帝可算是大病了一场,如今听了自然忍不住担忧。 康煦帝大笑着说道“太子,朕不过小病了一场,莫要再将朕看作柔弱病人了。” 太子轻哼了声,“不论是阿玛还是阿珠,这说的话都不算数。听听就罢了,要是真信了,可要被骗得血本无归。” 康煦帝饶有趣味地说道“那太子说说,朕骗了什么了” 太子黑着脸,“前头阿玛说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让孤离开,可回头太医又是怎么说的您又病了半个月,方才真正好起来,这说的话,就相当于白说了。” 太子旧事重提,到底让皇帝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 这件事说起来也的确是皇帝有些不妥,被太子抓住了把柄,此后一提他就总爱说这事儿。 康煦帝苦笑了声,“就只这么一回,太子还要挂在嘴边说多久。” “说到阿玛下次也不敢。” “那阿珠呢”大皇子在旁边看戏,看着看着,发现太子少说了一人,便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挑了起来,“阿珠那乖巧的性格,总不会骗人吧” 太子冷哼了一声,“他要真的不会骗人,孤就不会被他险些气死。” 允祉清了清嗓子,忽而说道“阿玛,还是让人将这只狗带出去罢。若是四弟待会真的得了赏,再将这小动物给他。不然总是有些吵闹。” 允禛抱着小狗的动作紧了紧,刚才小狗根本没怎么叫唤的 康煦帝怜爱地看了眼允禛抱着小狗的欢喜模样,淡笑着说道“罢了,瞧着允禛这么喜欢,不管过与不过,待会都可以带回去。” 允禛高兴坏了,抱着小狗蹭了蹭。 允禛一直都喜欢狗,可是当时他的养母身体并不好,养着小狗也不合适,到了后来去了乾西五所,来去都是兄弟,若只有他自己养着,就显得有些特异独行了,再加上后来德妃的事情,允禛就再也没想过这事。 如今得了康煦帝的允许,这件事自然是光明正大。 就算离开了无逸斋,允禛也是高兴的。 几个小的跟在允禛身后,探头探脑地看着小狗。甭管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可是看到这么个活物,总归是喜欢逗弄的。允禔和允礽两个,倒还在他们的后面,正不知说什么。 唯独允祉单独走。 他和其他个兄弟的关系并没那么不好,只是他知道,要是凑过去,肯定还是会听到他们说一堆和贾珠有关的事,可他现在并不想听着些,就自己一个人走在前面。 后头的允禔突然抬头,看了眼允祉,若有所思地说道“他的性格,要是再这么下去,可容易偏激。” “偏激的人,还少了他一个”允礽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些兄弟,难道个个都是好的” 允禔微顿,眯起眼睛看向太子,“我怎么觉得你这句话,听着有些夹枪带棒呢” 允礽微微一笑,“不用怀疑,的确是故意的。” “嘿,保成你怎么回事” 砰 砰砰 小狗吓得嗷呜嗷呜叫了两声,瑟缩着躲在了允禛的怀里。允禛心疼地抱着小狗,回头看着那两个打起来的兄长,露出有些绝望的表情。 小九好奇地抓着四哥和八哥的裤子,从他们两个的中间挤出个小脑袋,“大哥和太子二哥,在打架” 那咻咻过来的鞭子,叫他们都缩了缩脖子。 允禛犹豫了一会,抱着小狗转身,“我想,我们还是当做没看到吧。” 允禩心有戚戚地赞同。 哇,那一鞭子都抽到假山上了,硬生生抽出一条白痕。哇,大哥从哪里掏出来武器 允祉脚步匆匆地走回来,捂住几个小的眼睛,着恼地说道“大哥,二哥,你们在做什么呢” 当着几个小的面就内斗,岂不是让他们小小年纪就不学好 允禔爽朗地说道“弟,你要不要一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呀” 活动个屁 自认谦谦君子的允祉到底破功,狠狠骂了一顿,带着几个小的就走了。 允礽蓦然住了手,眼瞅着允禔差点要打到太子身上,他下意识卸掉了自己的力气,弄得自己差点受伤。允禔揉着肩膀,没好气地说道“你突然停下来作甚” “没趣。”允礽神情散漫地说道,“还有,他不是回来了吗” 允禔愣了一会,差点没反应过来太子说的是什么,而后,他才想起了允祉。 “你这不是也挺关心他的嘛。” “关心” 允礽嗤笑了声,有些冷漠地摇头,“孤可不在乎他,大哥,别多事。不然,可是自找麻烦。” 允禔看着太子离去的背影,有些奇怪地嘀咕。 太子最近看来怎么比以前还要冷了些 不过 这话谁都有资格说,偏偏太子却是最没理说这话的人罢。 如果不是太子,康煦帝可未必会改变主意。 大皇子摇了摇头,背着手踩着皑皑白雪,沿着那些散乱的脚步走,不知不觉想起了最近经常登门拜访的一些人 大皇子的神情稍稍冷了些,看着这逐渐脏污的白雪,不知思绪去了何方。 天寒地冻,红泥小火炉。 咕嘟咕嘟的声音,伴随着嘎吱嘎吱的燃烧声,秦少尚手持蒲扇,颇有意境地煮水。 脚步声自门外响起。 “是贾珠快些进来。” 跪在门外的奴仆打开了门,贾珠低声道谢,换过了鞋,这才进来。 这屋内燃烧着地热,叫贾珠的身体都变得暖和了起来。他走到秦少尚的对面坐下,好笑地说道“你可不擅长做这个。” 秦少尚得意洋洋地笑起来,“我怎么不适合瞧瞧,这可是我亲手泡出来的茶,喝喝看。” 贾珠看了他一眼,笑着摇了摇头,便依着他的话吃了一口。 他微眯着眼,似乎是在品尝着其中的味道。 半晌,贾珠不紧不慢地说道“时间久了点。” “你这舌头可真挑剔。”秦少尚自己尝了一口,可吃不出什么差别。 贾珠淡笑着说道“父亲喜欢这些,少时便钻研了一段时日。” 秦少尚白了他一眼,“你现在的年纪就很大吗说什么少时,听着就耳朵疼。” 贾珠的眉眼微弯,“不说这个了,还没祝贺嫂子生下个小闺女,满月酒我没喝上,这礼物可是要送到的。”家中自然用着他的名义送了一份礼物,但贾珠还是又选了一份亲自送来。 秦少尚喜笑颜开,接过了匣子,却也说道“你那时跟着长官离京,也是公务。”而后,他打量了几眼贾珠,皱眉说道,“怎看着又清瘦了些。” 贾珠好笑地说道“冬日不正是养膘的时候,哪里瘦了” 秦少尚却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说瘦了,那就是瘦了,你要是不信,回头自己瞧瞧。” 贾珠刚回来没几日,就赶来见秦少尚,可不只是为了送礼。 他微蹙眉,“你之前说太子透过你,要走了那游方大夫的情报,如今,可还有别的消息” 秦少尚有些为难地说道“他居无定所,我也不知他到底有没有照着之前的说法去了江南。不过天下之大,太子想要找到他,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他看了眼贾珠,“你不会真的将那东西吃了吧” 贾珠“” 他叹了口气,“是,你怎么又问” 秦少尚护着茶盏,像是做贼一般地靠过来,小心翼翼地说道“我娘子本打算给你做媒,别打岔,听我说完,她原本有个娘家姊妹喜欢上你,想要磨着家里人去你家里探探口风,结果有听到传闻,说是” 贾珠平静地说道“我的身体不大好,是吧” 秦少尚上下打量着贾珠,从他白净漂亮的脸上,愣是看不出哪里难受。 他知道贾珠有个心上人。 还知道,他和他的心上人不能在一处。 更知道,贾珠为了避免嫁娶,做出了何等事。 他当年没有贾珠这样的勇气,如今见他这般痴情,自然不可能走漏消息。 “不过,太子是知道内情的” 贾珠看了他一眼,颔首说道“太子不信药效如此好用,担心我的身体,所以愣是要找到那游方大夫。”他身边关系能好到聊及这些事的人,也只有秦少尚。 秦少尚看着混不吝,实则口风紧。 太子之所以能从他这里拿走消息,不过是贾珠暗示过,若是太子想问无需隐瞒。 可要是他人,秦少尚是半个字都不会吐露。 秦少尚啧啧称奇,“太子怕是也没想到,自己身边出了个痴情种。”他将糕点推给贾珠,“他就没说什么” 他也没想到太子和贾珠的关系好到这个地步,居然连这种事情都知道。 贾珠珍惜地,犹豫地挑了好久,才选了一个,心满意足地啃了一小角。 “殿下能说什么”他道,“查游方大夫,那是因为殿下在意我的身体。至于其他,那不过是我的私事。” 秦少尚叹了口气,“好在你和太子的关系甚笃,不然,你要是一直不娶,也影响你日后的仕途发展。” 贾珠无奈地说道“你怎么想到那么遥远的事。” “不想可不成,”秦少尚吐槽,“我近来可快是被我大哥逼疯了,逮住我就问我对将来仕途有什么筹谋我能有什么筹谋,按部就班地走呗。” 贾珠慢吞吞地听着秦少尚抱怨他大哥,手里的糕点啃了半天,都只啃了一半,这让秦少尚都好奇了起来。 “你怎么回事,吃个东西都磨磨蹭蹭的” 贾珠幽幽叹气,“虽然生病是假的,但养身体是真的,甜糕不能多吃。” 秦少尚看着贾珠可怜的小眼神,嘿嘿一笑,当着他的面把糕点全给吃了。 贾珠也不恼,慢吞吞地啃。 “担心日后肥得嫂子嫌弃。” 秦少尚捏了捏自己的肚子,嘀咕着,“我这也没多少肉吧” 贾珠“呵呵,脸已经圆了一圈。” 秦少尚看似不在意,实则有些担忧地又掐了掐。 待到他们离开时,秦少尚已经决定每天晨起,都要起来打套拳法。 甜食割舍不下,娘子也不能叫她生厌。 只能苦了秦少尚自个儿。 贾珠先行下了楼,走到马车停放处时,脸上还带着笑,听着后头秦少尚的嘀嘀咕咕,正想和他说其实都是骗他的,骤然一股外力,将他硬生生拖上了马车。 秦少尚眼睁睁看着贾珠倏地没了,一瞧那不是贾府的马车吗 他几步上前,正要问,却听到马车内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退下。” 秦少尚的脸色一变,听出来这是太子的声音。 太子怎会在这里 秦少尚的心一突,心里有些狐疑,他瞧着马车边上守着的侍从他恍惚有种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的错觉。 贾珠的身边,一直跟着太子的人 太子对贾珠就这么上心,上心到了连他的行踪都要一直盯梢的地步 秦少尚隐约觉得哪里不妥,可一时间,又想不到别处去。 毕竟在他看来,贾珠已经有了心上人,他更是从未想过男子也可以喜欢男子,这一贯敏捷的思路就受了限制,怎也想不出缘由。 他的心里思绪万千,动作却不慢,恭敬地欠下身来,“臣遵旨。” 秦少尚丝毫想象不到马车内的场景。 青年被少年压在车厢墙壁上,正暧昧地舔舐着贾珠的唇,含糊咕哝着,“甜味” 少年凶狠地咬了一口。 “阿珠破戒了。” 贾珠气虚,小小声说道“就吃了一块。” 允礽蹭了蹭贾珠的鼻子,“是吗”他在贾珠的唇上气声说着,“那叫我尝尝看。” 他轻轻磨蹭着,然后又下意识地舔了舔贾珠的上唇。 少年从前都是横冲直撞,带着一股凶悍之气,今日却不知怎么,虽然许久未见,却动作轻柔了起来,带着些难耐的柔情。 贾珠往后躲了躲,咕哝着“痒” 允礽在唇间闷闷发笑,黏糊糊说道“怕不是痒,是阿珠心痒吧” 贾珠怔然,微微红了脸。 他看着太子,却不说话,眼眸清亮得很。 允礽也跟着愣住,好似才反应过来他是何意。 那是羞赧,也是默认。,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章 两个人唇齿相遇的时候, 就会有一种异样的满足感。就算什么都不做,只是皮肉紧贴着, 都仿佛有种彼此的气息融入到骨髓的错觉。太子黏黏糊糊地缠着贾珠, 浓烈的气息叫贾珠有些不太适应地动了动身子。 太子的身上总是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贾珠和太子太过靠近,久而久之,就连他的身上也会染上相同的气息。 这无疑是个小小的麻烦。 毕竟他们以前一同进出的时候, 会有相同的味道, 还能解释得过去,如今他们两个人一人在宫内, 一人在翰林院,再怎么说那时间不长的见面,总不会染上这么相似的气息。 所以在前些时候太子在陪着皇帝去畅春园时, 就假模假样地在康煦帝的面前抱怨了这件事。 “阿珠总是不爱香料,前些时候孤赠了他一些梅花脑,他竟然说无功不受禄!” 康煦帝哈哈大笑,饶有趣味地说道:“那得是怎样的功劳, 才能让阿珠愿意?” 梅花脑就是龙脑香, 向来只有皇室中人能用,和龙涎香的珍贵倒也不相上下,太子常用的香料中便有此物。贾珠的话,某种程度来说也算不错。 毕竟昂贵的香料, 其实价值千金。 太子没好气地说道:“如果是我塞点东西给他, 都得找个由头,那成什么了?”他的眼珠子一转就落在了皇帝的身上,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突然嘿嘿一笑, 转怒为喜。 康煦帝警惕地说道:“你打什么坏主意呢?可别落在朕头上。” 太子笑眯眯摇头, “这怎么能说是坏主意呢?阿玛你想想看,您动一动嘴,我送个东西,这不就两相结合,强强联手了吗?” 康煦帝:“……” 这算哪门子的强强联手? 只是那天皇帝的心情不错,见太子苦闷,便也依着他的意思下了个口谕。 有了皇帝的命令,再加上东西已经送到府上,贾珠便也只能用了。他最初不太适应,身上有其他的味道,总是有些不太自在。过了好几日,这才慢慢习惯了。 如今他们两个人腻歪在一处,纵然有着相同的气息,也算不得奇怪。 只是太子却有些不太满意。 他趴在贾珠的肩膀处,仔细嗅了嗅,懊恼地说道:“还是阿珠原来的味道好闻,如今这气息,却是掩盖了你原本的味道。” 贾珠:“我身上本来也没什么味道,是殿下总爱乱说。” 太子:“阿珠自己闻不到自己的味道罢了,我却是总能闻到那淡淡的肉香。” 贾珠:“……” 肉香? 这是什么奇怪的形容? 仿佛有种自己是砧板上的肉的错觉。 他听到太子这么说,就忍不住低头闻闻自己的味道,可是他身上就只有那淡淡的梅花脑,若想再找出其他的气息,那可就难了。 可太子不知道是真的想念得很,还是想要找出个证据,就一门心思地拱在贾珠的胸前。贾珠被太子顶得痒痒的,就连那口气也泄了,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一笑就连方才的气氛都没有了,他拦住太子的脑袋,“殿下,我的身上真的没什么气息,你纵然是想找……”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突然被吞掉了话尾。 允礽覆着贾珠的唇,气恼地在他唇间喃喃,“阿珠就是不信我!” 贾珠启唇,任由着允礽轻吮,却还是想笑。 呜咽了一会儿,直到他们唇齿纠缠的时候,才含含糊糊地说,“我隐约记得,你从前也曾说过,可我当真闻不出来……” 那会儿被太子一说,他还仿佛以为自己的身上有异味,很是担忧了一番。 太子往后退了退,“找个时日,我必 定要证明给你瞧瞧。” 贾珠:“……那就不了。” 他总觉得太子这么狂烈的姿态,叫他有些心神震颤,生怕又是一场勾起了,就没法熄灭的纠缠。 他们两人已经有段时间没见面了。 贾珠跟着长官出京了一段时间,而太子又跟着皇帝去了畅春园。两人分隔两地,也有小个把月的时间,如今再见面,多黏糊都不为过。 只是不能总在这唇舌间打转。 毕竟贾珠的皮肤白,唇色淡,只要稍微一红,就容易引起他人的注意。一旦蹂/躏到充血,那就不必消说,那潮红的模样,只会叫人以为他上火发热了。 马车还在走。 在这风雪不断,素白银装,遍地都是寒意的冬日,许多声音都仿佛被这皑皑的白雪所吸收,一切都变得寂静,就街道两侧的声音,也少了不少。 他们两人不知何时已经滚到了马车的底部,那上面铺着毯子倒也不冷,几个汤婆子被随意丢在边上,散发着热度。 太子压在贾珠的肩头,舔舐着他的脖子,那有些凶悍的力气,仿佛当真叼着一块肉。 贾珠用手背捂着嘴,有时太子的力气大了,便哼哼了声。 不用真的做上些什么,只是这些身体上略微亲密的接触,就足以让贾珠身体发红。其实对欲望淡薄的贾珠来说,这些黏糊糊的磨蹭,身体的亲昵,有时就已经足够。 太子也喜欢听这个时候贾珠的声音。 他的头发散落在毯子上,纤细瘦削的胸膛布着红,眼神有些迷离,什么也没落入眼里,那有些轻哼的声音,好似柔弱无骨,可实际上不管是这个时候软黏到模糊的声音,还是贾珠平时的软绵绵,都叫他喜欢。 他知道贾珠有些嫌弃自己的嗓音,没男子气概。 可太子每次听到的时候,心神都忍不住为之一荡。他就是觉得贾珠哪里都好,从头发丝儿到相貌,从嗓音再到性格,就连一根手指头都叫他喜欢。 他咬了咬贾珠的手指尖儿,留下一个印记。 贾珠:“殿下,你留下那么明显的痕迹,到时候可要怎么说?”别的要掩饰那还容易,可是牙印这种东西却是赤裸裸摆着的,他总不能说自己给自己咬出个印记来。 太子嘿嘿一笑,“我咬的不重,明日便会消了。” 贾珠软软瞪了一眼太子。 太子在贾珠的小腹响亮亲了一口,痒得他有些瑟缩起来,将身体弓成虾子,别扭地转移话题,“这马车要走到什么时候?” 太子懒洋洋地说道:“我方才吩咐车夫,让他在京城随便乱逛,至少挨个半个时辰再说。” 贾珠忍不住笑出声来,“那咱们就无所事事地在车上呆上半个时辰?” 今日正巧赶上他休沐,不然可没这样的闲工夫。 “无所事事可不是那么容易,”太子忍不住在贾珠的腰间又啃了两口,让他痒痒得乱滚,又一把抱住,“阿玛的意思,是打算查一查吏部,他将这事儿交给了我。” 贾珠:“是说上一次员外郎的事儿?” 他的记忆很好,一下子就想起了几个月前发生过的事儿。 太子:“与那件事倒也是有些关系。” 前些年朝廷内颇有些买卖官位的风气,这归根究底都和纳兰明珠有些往来,后来皇帝对此深恶痛绝,大力打击,又将明珠官位革除,这才杀了杀这股邪风。 可是有些事儿一旦有了开端,就刹不住车。 “不过这事儿说到底,也查不出什么个由来。”太子漫不经心地说道,“阿玛只是想找些事儿让我练练手罢了,至于最终能出个什么成果,他并不在意。” 贾珠失笑,“皇上对保成这么看重,怎可能不在意?” “诶,阿珠,我要是能随时将你揣兜里就好了。”太子感慨,“等遇到那马齐,佟国维,瞧他们不顺,我就把你掏出来。” 贾珠:“……” 这是个什么道理? 太子嘿嘿,“我一见阿珠,心情就好。” 贾珠登时心都化了,身子骨也化了,软着声音同太子说,“保成莫要再说这样的话。” 允礽:“为何不行?” 他一边说一边就在贾珠的身上啃,留下一个又一个牙印。可别说,他俩黏糊了这么久,半点儿情热都没消退的。 贾珠忧愁地说道:“你说我本就这么喜欢你,偏离总爱说这些话,让我心中更加欢喜。”他听着像是在抱怨,可是眉眼弯弯满是笑意,“心就这么点儿大的地方,却愣是被你给占没了,这可怎生是好?” 太子眼神逐渐变得凶残起来,他看着贾珠的眼神,活似要吞了他。他的眼神瞧着都有些癫狂,隐约透着红。他磨了磨牙,到底是忍住了,掩面叹息。 “阿珠,你都知道你身体如此,就莫要逗弄我了。”年轻气盛,这身体内火力可是十足,他光是靠着刚才那些接触,一点儿都不尽兴。 可他这边忍耐着,偏偏贾珠又在那头挑逗他。 贾珠似笑非笑地抚摸着太子的侧脸,“可殿下不是再清楚不过,那些只是幌子吗?”他一边说着,一边又有些羞地敛眉。 说到底,如果不是方才那一瞬,他感觉到太子的隐忍,贾珠或许不会这么做。 于他而言,主动做这桩事,总归是要拼尽全力,方才能压住那些耻意。 太子撑在贾珠的身上,怔怔盯着他看了一会,只觉躺在身下的阿珠神态慵懒,那张秀美漂亮的脸上,因着眼角飞起的红色,而显得艳丽绝伦。 每次贾珠这么含羞看着他时,总会让允礽从心里燃烧出一簇火焰,那里头藏着最深最浓稠的偏执,以至于叫他都有些不敢放肆,生怕自己一旦上了头,就真的将阿珠给揉碎了。 他有时都会觉得自己的欲/望有些可怕。 不论是狂躁的情绪,亦或是浓郁的恶意。 然贾珠熟视无睹,将那些一切全都包容了下来。他的两条胳膊缠绕上了太子的肩头,将人拉了下来。 于是,那马车嘎吱嘎吱的声响中,便又多了些难以觉察的暧/昧声。 细细,碎碎,溶于雪中。 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章 郎秋下马车时, 扶住了有些脚软的贾珠。 青年除了脸色微红外,并无异样。 只是不知为何,在这样的雪夜, 竟是连指尖都是滚烫, 对于贾珠来说, 这确是稀罕。 贾珠看了眼郎秋, 沉默了一会,还是慢吞吞说道:“往后,你就莫要跟着一道。” 郎秋知道贾珠说的是何意。 下午太子去寻贾珠,两人在马车上待了许久,那马车摇摇晃晃几乎走了大半个城, 而他们这些侍从自然也跟着走了一路。 侍卫身体强壮, 还算耐/操, 但郎秋也跟着一路这么走, 贾珠便是有些疼惜。 大爷面上不说, 其实对自己人一直都是护短的。 郎秋低头, “小的还是跟着罢。” 他扶着贾珠往里面走。 声音变得更低了些,“小的跟着, 也好, 帮衬着些。不然, 那便都是太子的人。” 贾珠挑眉,看向郎秋, 似笑非笑地说道:“都是太子的人, 那又如何?” 郎秋憋了好一会, 才有些尴尬地说道:“大爷, 你身边, 总不能一个自己人都没有。那些侍卫, 的确是保护你的,可是,也都是太子的人。”他说起这段话,总有些吞吞/吐吐,像是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 贾珠淡淡地说道:“你话都说了一半,这剩下的一半,总不会要吞回去罢?” 郎秋:“大爷和那位,小的自然也没资格说什么。可小的担心大爷罢了,若是往后……他又能不能护得住大爷?”他声如蚊蚋,险些叫贾珠听不清。 此时,他们已经入了贾府,走在空寂的廊上,哪怕没有人,郎秋说这话时,仍然带着好似做贼般的畏缩。 世人常有这般事,可顶多也就是玩玩,可是郎秋知道,大爷可不是冲着玩儿去的。 他是真的放在了心上。 贾珠的脚步微顿,不是不能理解郎秋的担忧。 “郎秋,可我也没觉得,我需要他来保护?”贾珠轻轻说道,“这是一同做出的选择,何来谁,保护谁一说?” 郎秋辩白,“然,他可是……那位。大爷,我不懂那些大道理,可好比这世道对女子总归艰难些,那我保护我媳妇,就是理所当然。而大爷与他……便算是为人知道,被牺牲的,抛弃的,定然也是……大爷,那他保护大爷,可不也是理所当然吗?”他的声音微微提高了些,可还是只有贾珠和他能够听到。 贾珠听了郎秋的话,心中忍不住一暖。 郎秋度过了最初那惴惴不安的阶段后,满心满眼都是担忧着贾珠的安危,其余的事,他反倒是丝毫不在意。 贾珠并未在他的身上感觉到异样的眼光。 “郎秋,许多事情未曾经过,我不好说。”贾珠微微笑起来,“当然,最好是不要经历那些,但若真的……我也做足了准备。” 郎秋的脸色更为忧愁。 准备? 他自然相信贾珠做事,总是会做足完全的准备。然在这件事上,大爷所说的准备,又是什么? 牺牲自己保全太子,保全贾府? 未尝不是这般。 大爷的心中,排在最前的,永远不会是自己的安危。 郎秋无法解释得清,在听到贾珠那话时,他根本连一丝一毫的安慰感都无,反倒是涌起了更深沉的担忧。 他生怕贾珠会为此受伤。 对大爷而言,这么多条路,怎就偏偏选了这么一条艰难的途径? 郎秋将贾珠送回小院,命人准备热水,又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后,这才守在外头坐着。 贾珠原是让他去泡泡脚,可郎秋没什么心情,就还是守着大爷。正巧许畅从外 头走来,眼瞅着郎秋在这,总算松了口气。 “大爷这是去了哪?方才老祖宗和太太都打发人来问过,你们若是再不回来,府上都要派人出去找了。” 郎秋恹恹地说道:“大爷出去时,都带了那么多人,怎可能会不见?” 许畅挑眉,走到郎秋的跟前半蹲下,惊讶地说道:“你的心情不好?” 他们朝夕相处,对彼此熟悉万分。 郎秋现在看着,便是一脸愁色。 郎秋看着什么都不知道的许畅,只觉得无知是福啊。如果现在他什么都不知道,那也能跟许畅这么无所谓。 他幽幽地说道:“我只是在担心大爷的身体。” 许畅狐疑地看他,“真的就是为了这个?我怎么觉得,近来大爷外出时,总是带着你。” 郎秋心口一跳。 贾珠从前外出,带许畅还是郎秋,都有些随性。想到谁就点谁,这两者的次数大抵是差不多的。 许是近来郎秋知道了太子和贾珠的干系,贾珠外出时,便更经常会叫郎秋。 这对贾珠而言并无差别,可是底下做事的人,就会细心发现其中的不同。 郎秋尽可能平静地说道:“我怎么知道,许是我说话更好听,做事更敏捷,所以大爷更喜欢我?”他做出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 许畅一巴掌拍在郎秋的后背上,没好气地说道:“就得意罢。不说这个了,你可知自从府上知道大爷的身体后,原本在谈的婚约,好似就被压下了。”他说到后半段话时,声音就变得低了些。 郎秋惊讶地看向许畅,“还有这事?” 许畅勾起嘴,“谁让你最近总是在外跑,肯定也没回你父母家罢?” 许畅和郎秋都是家生子,他们往上几代人都是在贾府内做下人,虽不比赖家那些得势,可也总归有些人脉,消息灵通些。 郎秋摸了摸鼻子,他最近的确是没怎么回去过。 许畅的声音压得更低,“我瞧着,老爷原本是瞧中了一个户部侍郎的姑娘家,老祖宗看上的没说是谁,但那两家原本都有意,可是近来都停了动静。” 郎秋听着许畅的话,若有所思,“这事,说不成,那也正常。你瞧着咱大爷这样的秉性,如果自己的身体不好,怎可能会愿意祸害其他家的姑娘?” 许畅拍着大腿说道:“要怪,也得怪之前家里太激动,请了太多的大夫。纵是封了口,可这般数量,再加上这频率,心细的人家,可不就是猜出来了?” 郎秋斜睨了眼许畅,“你这话就有些奇怪了,难道还打算要瞒着这事娶妻不成?” “郎秋,你这话说得,那难道大爷就不娶妻了吗?这身体不好是可以调养的,可要是一直不娶,这对大爷的名声可不好。”许畅低声说道,“再说了,大爷的相貌人品,无一不佳,怎就……” “倒是多谢你的赞誉。” 一道微凉的声音,从悄然打开的门内传来,贾珠站在里头,悠悠地说道,“不过不必了。” 许畅和郎秋眼见贾珠出来,两人连忙站起身,尤其是许畅低下头来。 他似乎隐约感觉到了大爷心中的不高兴,可一时间,许畅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贾珠方才只听到他们的后半段话,也知道许畅说的话,的确是世人所以为的常态。 纵然贾珠这面上的身体看着不怎么样,可还是有许多如他这样的人家,仍然是会娶妻,甚至瞒着,将这罪名怪罪到女子身上。 贾珠从打定主意开始,就没想过要祸害其他的人家。故而许畅的话,他听了自然不大高兴。然他也知道,许畅也是为了他着想,方才会说这般话,故而这气闷也只有一小会,倒也就散了。 他不轻不重 地说了许畅几句,这才说道:“既然老祖宗和太太都问过,我便先去她们二位那里走走。” 许畅忙说道:“大爷可还没吃晚膳呢。” 贾珠摇了摇头,迈开腿往外走,“回来前,已经是吃了。” 他们两人连忙跟上,郎秋一边走一边恶狠狠地捅了一下许畅,压低着声音说道:“叫你以后话不要乱说。” 许畅有些委屈地摸了摸后脑勺,到底知道了大爷的忌讳,往后是再不说了。 只是……要是当时太太莫要心急,不要请那么多大夫就好了。 许畅在心里轻轻叹息。 … 皇城内,乾西五所处,尽管天色暗沉,但仍是有些热闹。 隐约,还能听到几声狗叫。 在四皇子的院子里,除开他外,另还有几个小皇子在。他们聚集在这里,就是为了瞧一瞧四皇子最近特宝贝的那只小狗。 原本养狗放在养狗处也是应当的,可是允禛着实喜欢,还是偷摸着养在了乾西五所。 这左右的兄弟虽是知道,可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没谁无聊到去说这事。 自打允禛养了小狗后,这心情肉眼可见变得好了起来。 他原本是个有些谨慎严肃的小孩,平日里纵是没事,也总爱板着个脸。可现在,每天看到四皇子,就能看着他乐呵呵的,有时候还能看到他抱着小狗高兴地跑来跑去。 伺候的太监宫女倒是有些崩溃。 小狗掉毛虽不多,可四皇子会纵容狗狗四处乱窜,尤其是床榻与皇子身上的衣物,那些白色的绒毛要清/理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允禛还算是体谅下人,后来若是要和小狗玩闹,就会专门挑着一件衣裳来穿。 而这小狗也的确是聪明,就这么几次的更换,它似乎已经知道,但凡是允禛换了那套衣裳便是要与它玩闹,兴奋得直嗷呜嗷呜。 “四哥,你快点儿——” 趴在外头的五皇子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他蹲在地上,扯了扯老八的裤腿,“允禩,你的裤子是怎么回事?” 小孩低着头,盯着看了好一会,咧开嘴笑道:“下午滚到御花园里,被勾破了。” 五皇子的口音虽然重,可允禩要是认真听,还是勉强能听出来他在说什么。 允祺皱眉,又扯了扯,“别是被人给欺负了吧?” 这好端端地,怎么会在御花园摔了一跤? 允禩又不是几岁的小娃娃。 允禩正要说什么,就看到允禛从里面走出来,“谁欺负谁了?” 八皇子连忙摇头,小声说道:“没谁欺负。” 五皇子盯着允禩看了好一会,确定他的身上真的没什么伤痕后,这才半是怀疑,半是相信地点头,“那你往后小心些。” 允禩咧开嘴,“五哥莫要担心了。” 就在他们说话间,好几个小皇子已经围住了允禛。 一只雪白的小奶狗就趴在他的臂弯处,正兴奋地甩着尾巴。 小狗狗奶白奶白,正咧着嘴,好似一个笑脸,两只小爪子按着衣服,垂下来的尾巴正在摇晃。 不知怎的,让人见了就心情愉悦。 “四哥,它好软!” 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这种动物,有远远站着的,当然也有喜欢上前去捏捏的。 七皇子掐了掐小奶狗的软垫,眼睛也跟着兴奋亮起来。 允禛笑着说道:“这是还没长大呢。不过它现在很么兴奋,是饿了。”他转头吩咐自己的贴身太监,叫他们将准备好的肉条送来。 允禛喜欢狗,养狗的时候自然也上心,尤其是每日的加餐,都是自己亲自喂的。 这样久了,狗就只会认一个主 子。 太监很快就将准备好的东西送了过来,雪白的小狗一闻到肉香,便忍不住嗷呜了一声。 允禛的声音稍微严肃了些,“不许乱叫。” 小狗低低呜了一声,尾巴垂落了下来。 八皇子惊奇地说道:“它能听得懂!” 允禛蹲下/身来,将小狗放下,又将肉条挪了过来,一边说道:“训练久了,就能听得懂一些简单的命令。” 他点了点盘子,低声不知和狗说了什么,这才慢悠悠地说道:“吃吧。” 小狗在饥肠辘辘的时候看到肉条,还是忍了好久,直到听到了命令,这才忍不住嗷呜一声扑过去埋头吃。 吃得屁/股乱翘,小狗尾巴也兴高采烈地弯起来。 允禩还趁机摸了一把小狗尾巴。 的确如七皇子所说,软乎乎的。小狗才不在乎谁在摸自己的尾巴,满心满眼都只有肉肉吃,吃的那叫一个欢快。 允禛那里的动静到底明显,一院之隔的允祉有些不耐烦地停下了动作,“去叫他们安静些。” 三皇子随口丢下这句话,门外的太监立刻应下。 过了好一会 ,外头的动静总算是歇了些,不再那么喧哗后,允祉这才打算继续看书。 只是这书,在被惊了后,到底还是读不进去,过了一会,他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身来,踱步走到窗前。 夜色暗沉,纵是庭院白雪皑皑,也只能隐约看到少许雪色的反光。 东风刮过时,好似冷得深入骨髓,此刻他站在窗前,反倒是将有些暗沉的思绪刮得清晰了些。 荣妃与他说过,阿玛正打算为他挑选福晋。 在大皇子成婚后,允祉就知道早晚会轮到自己,只他没想到,康煦帝居然会跳过太子,直接给他选福晋。 有了福晋,并不是什么坏事。 等他们成婚后,他就可以搬出乾西五所,如同大哥那样拥有自己的府邸,那样的日子总比住在这逼仄的宅院要宽松得多。 他原本是很期待离开皇宫的日子。 然这些时日,允祉看着允禔那样,原本的兴奋却也是不复存在。 大哥一门心思想要上战场,今年,阿玛御驾亲征的时候,倒也是真的带了他过去。 然若非赶巧了,大哥这个机会,又得苦等到什么时候? 允祉原本以为出宫建府后,自己就有了大展手脚的机会,可从大皇子的身上,允祉却隐约察觉到了康煦帝的打算。 阿玛并没有让他们参与朝务的想法,最起码,在他们这个年岁并没有。允祉只要一想到这件事,就有些沮丧无力。 他清楚康煦帝这么做是为何,可正因为如此,心里反倒是有一股难忍的怒意。 他闭着眼,缓缓吐息。 不急。 不能着急。 他总能等到合适的机会。 就如允禔那般。 允祉扶着窗边,视线不自觉看向东边,仿佛穿透无数的宫墙,落在了毓庆宫上。 他眼底的晦涩,无人能知。 … “啪嗒——” 冬日的寒风,将半开的窗户猛地吹上,这骤然地一声,叫殿内的康煦帝和太子都微微一惊。 这两位主子,原正在谈话。 显然,正有些话不投机半步多,聊得不太顺利。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反倒是让他们在停顿后,又有了些说话的欲/望。 太子拖长着声音,好似撒娇般地说道:“阿玛哟,若是您今日来,却只是为了与我说这些,那孩儿可就要心碎了。”他一双漂亮的眼望着康煦帝,好似沉满了无数的委屈。 康煦帝早就对 太子这般姿态习惯了,然这人吧,一旦纵容习惯了,再看到时,还是会有些动容。他无奈地看了眼太子,悠悠地说道:“朕倒是理解你的不喜,然保成,此事纵是再拖,又能拖上几年?” 他此时此刻和太子说话的声音,不再是个皇父,而是个简简单单的父亲,只纯粹头疼、担忧着自己孩子婚事的父亲。 太子笑了笑,歪着脑袋看向康熙帝,“前朝都有太子二十成婚,我不过十六,阿玛也太过着急了些。”他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扶手,声音更加沉了些,“且,我希望我娶的,是我喜欢之人。” 康煦帝微微挑眉,诧异地看着允礽。 从前皇帝和太子聊起这个话题,太子总归不太乐意,今日这倒还是他第一回主动提起自己要的是什么。 “你说说,你喜欢的是哪样的姑娘?”康煦帝的脸上露出好奇,“让朕给你好好挑一挑。” 此事原本应该交给太后,或者是贵妃来挑选,可是从康煦帝这大包大揽的态度来看,足以看得出来皇帝到底多看重太子的婚事。 太子懒洋洋地说道:“孤眼下可不知道,然当初父皇喜爱母后,孤可不能逊色几分,总该要选一个也叫孤喜欢的,她也喜欢孤的。” 康煦帝闻言,看了眼太子,似笑非笑地说道:“你莫不是说来敷衍我的?”莫名提起元后,可不是保成的风格。 皇帝知道太子虽然时有惦记,可他对元后的印象还是不太深刻。 太子坐直了身,略有严肃地说道:“阿玛,你觉得我在糊弄你?” 康煦帝过了一会,方才说道:“保成有这样的想法,倒是叫朕有些稀奇。从前可不曾瞧你对这情爱之事,有什么看法。” 太子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原本也是没有,可惜瞧见了阿珠,便有了。” 皇帝脸上的微笑不变,上下打量着他,好似要将太子的表情都瞧个清楚,“朕倒是好奇了,阿珠到底做了什么,叫保成居然萌生了这样的念头?” 太子脸上的笑意更浓,有些兴奋地搓了搓手,“阿玛也该知道,阿珠……是有心上人的。”那八卦的模样,让皇帝忍不住无奈笑了起来,他颔首,倒是记得。 此前,康煦帝从太子这里听说过此事,尽管太子只是含糊不清地带过,可皇帝还是心中有数。 而那时,他也曾半是逗趣,半是认真地给贾珠写了一封书信。 太子的手指抚弄着袖口,半心半意地说道:“他的心上人是谁,他不肯告诉孤。然自打他的身体……后,他便与孤说,此生不打算再娶了。” 康煦帝闻言,微微蹙眉,“朕记得,太医已说过,这病虽有可能妨碍寿数与子嗣,可到底也不算完全……不成,为此不娶,便是有些偏颇了。” 太子笑着摇头,“阿玛,他是为了此,也是为了他的心上人。他与孤说,心有一人,便是再有美色在前,也是毫无所感。既身体不好,刚好无需祸害其他姑娘,所以,他并不打算娶妻生子。”他摸了摸鼻子,又道,“孤就是瞧着他那一门心思不回头的样子,有些好奇,这情爱究竟又是个什么滋味儿?” 康煦帝听着太子的话,倒也相信太子为何有了这般态度的转变。 这是好事…… 却也未必是好事。 阿珠的事,让太子对这些事有些兴趣,最起码不再和从前那样抗拒;可相对应的,阿珠却是个痴情种,愿意为了喜欢之人不娶,太子要是也如此,那可就麻烦大了。 皇帝也曾有那样的年岁,知道少年感情一旦燃起,可不是那么容易便能被熄灭。瞧瞧阿珠那样的脾性,不也在其中栽了个跟头? 这让皇帝倒是真的好奇,他的心上人究竟是谁? 康煦帝心中思绪万千,面上却只带淡淡的微 笑,“若是这般,朕倒是要看看,太子将来选中的太子妃,到底是何模样。” 皇帝这么一说,便是默许了太子的说法。 当然,皇帝也不可能任由着太子胡乱选择,只能说,认可了太子的想法罢了。 太子笑嘻嘻地说道,“说不定,会叫阿玛大吃一惊。” 康煦帝懒洋洋地说道:“再是大吃一惊,也不会如阿珠这般,”他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些,叹息着说道,“他如此痴情,贾府怕是要着急了。” 太子忙看向康煦帝,竖起一根手指抵住了自己的唇,“阿玛,这可是阿珠的秘密,切不可和其他人说。” 康煦帝瞧着太子这般荒唐,终于忍不住踹了他一脚。 “你这是不信朕?” 太子摇头晃脑,“阿玛,知人知面,不知心呐!谁知道阿玛私底下是不是个大嘴巴?” 康煦帝露出个狰狞的微笑,随手抄起个茶杯丢了过去,“保成说得是,就好比朕现在突然想揍你,当真是猝不及防啊。” 允礽撒腿就跑。 跑了几步,突然忽觉不对,转头说道,“这是东宫。” 要跑也不是他跑呀。 结果一回头,康煦帝已经将袖子给撸起来了,嚯,这是动真格! 梁九功背着手站在殿外,听着殿内的嗷呜嗷呜,心中感慨一声。 这对天家父子都这把岁数,还能如此胡闹,当真再难见了。 还得是太子,嘿! 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慈仁宫内, 淡淡的茶香味缭绕。 贾珠坐在皇太后的对面,正在陪着她下棋。贾珠的棋艺不错,碍于贾政没事总会叫他手谈几句, 或许应当说是十分不错。 可皇太后也是个中高手。 贾珠陪着皇太后下棋时, 两人有赢有输, 不知不觉, 反倒成为棋友。 太后含笑说道:“这一回,可是哀家赢了。” 贾珠笑着将手中棋子放下,“太后厉害,是我不如也。” 太后摇头,将糕点推到贾珠的身旁, “小孩子家家, 说话莫要这么客套。” 贾珠喜欢吃甜的东西, 几乎和他亲近的人, 都知道这点。不过皇太后自打从皇帝那里知道, 贾珠的身体如何后, 再加上贾珠自然而然减少了吃甜食的次数,也就知道他在吃食上的避讳。 不知不觉, 贾珠来慈仁宫时, 宫人就会端来一小盘甜食。 它们的分量都做得极少。 几乎只有半口, 尝个味道就没了。 六个,或者八个各色不同的糕点放在一处, 就悄然地安置在贾珠的手边。 贾珠初见时, 就有些惊讶, 抿紧唇说道:“太后娘娘, 您不必……这些都是小事……” 太后摸了摸贾珠的脸, 轻笑着说道:“费劲的可不是哀家, 是哀家这大宫女。不过,该赏的,哀家已经赏了,别的可是与你无关。”她笑眯眯地看着青年,“快些趁热吃罢,这分量,太医也不会说什么的。” 也就是说,太后还特地着人去太医院问过了。 太后的这份关切,叫贾珠低了低头,轻声笑道:“若我再说下去,可就有些不知好歹了。”他净了手,尝了一小块。 那软糯的糕点刚入口,就能感觉得到那香浓的口感。 瞧着,便是喜欢的。 太后笑起来,“若是吃着喜欢,下回还做便是。” 贾珠忍不住笑,“那我来您这,可就成了个吃货。” “能吃是福啊。”太后感慨地说道,“哀家倒是盼着你多吃些。” 皇太后那略带口音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关切。 贾珠每次来慈仁宫时,皇太后的态度总是一如往昔。他至今都不知自己到底哪里入了太后的眼,可这位贵人待他却是极好,也叫贾珠当真将她当做自己的至亲长辈,两人相处更如祖孙。 待时辰晚了些,贾珠方才告辞。 每月假只有三日,他趁着休沐方才有时间。 今日在皇宫内待了小半天,再加上落了场雪,天气看着有些暗沉。 慈仁宫的太监机灵地走在前头,“大人,您且小心,这方才落了雪,还没清扫干净。” 贾珠颔首,不紧不慢地走着他的后面。 路过御花园时,贾珠隐约听到了狗叫声。他有些稀奇地看了过去,太监连忙说道:“自从四皇子养了滚球后,就偶尔会让人带着遛遛。” 狗不是猫,它们需要活动的空间。 贾珠自是知道这点,闻言便知道四皇子的闲暇倒是充实,淡笑着说道:“看来四皇子很喜欢它。” 太监笑着说道:“正是呢。” 御花园内,一只已经比之前长成的小狗正愉快地在花丛里钻来钻去,可把遛狗的小太监吓坏了。 它通体纯白,毛发蓬松,蹲在花丛里的模样呆萌可爱,一歪小脑袋,两只尖耳朵不断拍打着,真是软萌到心里去了。 但见它尾巴在身后疯狂甩动,都足以看得出来它的激动。 他哀哀叫道:“我的小祖宗啊,你别乱跑了,快些出来。” 他拽了拽狗绳。 这条绳子瞧着可真是名贵,链子都是黄金打造,他每次拎 着,都有些害怕。 滚球可不听话。 它只听四皇子的话。 每天出来撒欢时,小狗虽没有乱跑,但一股冲劲,也是小太监几乎拉不住的。不过,他到底有些技巧,能让滚球安静些。 在御花园玩闹了一会,小太监便想带着滚球回去。 他咬着哨子吹了吹,滚球再是不愿意,还是从花丛里钻了出来——这是被四皇子训练出来的习惯,一人一狗都全神贯注,甚至都没看到,他们蹲着的那处草丛,何时多出了个粉雕玉琢的胖娃娃。 滚球从里面钻出来,猛地冒出来一颗狗头,让胖娃娃吓了一跳,摔了个屁/股蹲。 他慢吞吞哎哟了一声,没立刻哭起来。 滚球的狗头凑了过去,在胖娃娃的身上闻了闻,然后有些兴奋地舔了舔胖娃娃的脸。胖娃娃愣了一会,突然咯咯笑起来。 小太监瞪着眼,感觉魂都要飞了。 那胖娃娃,可不是十四皇子吗! 他吓得跳起来,哆嗦着去抱滚球,动作都比平时粗暴了些。滚球吃了痛,嗷嗷叫了两声。这近距离的狗叫,让胖娃娃也瞪大了眼,清亮的大眼睛慢慢湿润了起来。 “哇呜——” 好大一声哭。 叫一墙之隔的贾珠都住了脚。 好有力气的哭声哦。 贾珠犹豫了一会,还是带着人走回御花园的入口,就看到乌泱泱一大批人冲了过去,抱的抱,擦的擦,另有两个嬷嬷打扮的人凶恶地敲着那抱着狗的小太监,“你是哪来的奴才,竟敢纵狗伤及十四皇子!” 小太监的脚都麻了,扑通就跪下来,颤抖着说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滚球并未伤及十四皇子……” 嬷嬷厉声说道:“还说没有!我们方才都看得一清二楚,这狗都要去咬十四皇子了,难道我们亲眼看到的,还有错吗?” 小太监有苦难言。 方才十四皇子分明还是高兴的,只是他害怕去抱狗,吓到了狗,狗叫声又吓到了十四皇子罢了。十四皇子年纪小,被惊到会哭,也是正常。 可是他这些话说出来,就是辩解。 他是四皇子的人,眼前这些都是伺候十四皇子的,小太监知道自家主子和德妃娘娘的尴尬关系,便咬牙不再言,顶多是遭受些惩罚罢了。 为首的嬷嬷冷冷地说道:“既然冒犯了十四皇子,就下去领罚十板子。至于这恶犬,还是打死了事,免得日后继续伤人。” 小太监猛地抬头,脱口而出,“这万万不可。” 嬷嬷一张严肃的脸瞪着他,“恶犬伤人,为何不可杀了?” 小太监嗫嚅着,“这是四皇子的狗。” “既然是四皇子的狗,那四皇子乃十四皇子的亲兄长,定然也会爱护弟弟,礼让一二的。”嬷嬷轻描淡写地说道,“想必,也不会怪罪些什么。” 小太监的身体颤抖起来。 他是亲眼见过四皇子喜欢滚球的模样,有段时间,连睡觉时都要抱着他。如果现在任由着嬷嬷将滚球给打死了,他都不敢想象四皇子知道这个消息后,会是什么神情。 滚球似乎也知道闯了祸,呜呜地躲在小太监的身后,渐变成可怜巴巴的委屈,“呜呜……” 嬷嬷:“你们还等什么呢?还不将够拖下去?” 这话一落,她身后站着的人便要动手。 “慢着。” 突如其来的一道声响,插/入了这场闹剧。 嬷嬷和小太监一齐看向御花园的入口,便见一位身穿绛红色长袍的青年站在那里,身后立着位太监。 嬷嬷的眼神微眯,那青年面生,瞧着俊,却是没见过。 然站在青年身后的太监服 饰,倒是与别处不同,看着应当是慈仁宫的人。 嬷嬷的声音稍微柔和了些,欠身说道:“奴婢教训恶奴,惊了贵主,实在失礼。”她眼角余光扫了眼这青年的打扮,只见他腰间挂着的腰牌,却是带着毓庆宫的印记,一时间,立刻想起了眼前的人是谁,更加恭敬地说道,“还望贾大人海涵。” 慈仁宫,毓庆宫,这两处结合在一起,能叫她想起来的,也唯独那位贾珠。 八/九不离十,不会有错。 皇太后对贾珠莫名其妙的喜欢,在后宫是众人皆知。 而太子对这位伴读出身的庶吉士更是喜爱非常,迄今闲着没事都还会将他叫入宫,只是东宫到底还是属于前朝,少有和后宫牵扯,这才会叫这位嬷嬷在最初时没认出来是谁。 贾珠微微一笑,轻声细语地说道:“当说失礼的人,该是某才是。冒然出声,乃是想阻止一场憾事。” 嬷嬷似是有些警觉,“难道贾大人,是想给这个小太监出头?” 贾珠摇头,看向嬷嬷身后那堆人,不紧不慢地说道:“十四皇子已经平静下来,方才的哭叫,显然也是突然受惊所致。可以某之见,十四皇子可不是讨厌这只狗才是。” 嬷嬷的声音逐渐变得硬邦邦起来,“贾大人,这话说得便有些没理。这恶犬惊扰了十四皇子,本就该死,怎……” “十四皇子。” 贾珠不理她,扬声叫了一声。 在一堆侍从包围中的胖娃娃就机敏地抬起小脑袋,将视线从小狗狗的身上移开,落在了贾珠的身上。 贾珠轻笑,“十四皇子可还记得我?” 十四皇子方才三岁,只参与过几次宴席,贾珠自然是见过他,却没什么把握小孩能记住他。不过这胖娃娃甚是聪明,盯着贾珠瞧了好一会,露出小米牙,“珠珠。” 十四皇子含含糊糊地拍着小手,显然是记起来了。 贾珠往前走了几步,纵然有人拦在他的身前,可在十四皇子要与贾珠说话时,他们这些伺候的人也不敢真的拦住他。 贾珠的声音愈发温柔下来,“十四皇子喜欢滚球吗?” “滚,啾?” 胖娃娃歪着小脑袋,不明白贾珠说的是何意。 贾珠:“就是那只小狗。” 他伸出胳膊,指了指那只在小太监身后探头探脑的雪白小狗。 胖娃娃的眼睛登时就亮了,用力点着小脑袋,“喜方,滚啾。”他还记得刚才湿哒哒的接触。 “滚球是四皇子的狗,就是你四哥的。”贾珠说话的声音慢慢的,就是为了让小孩能理解,“十四皇子想要和滚球玩的话,可以去找四皇子。” 这一长串话就有些难以理解了。 胖娃娃绷着小脸,也只能理解出“滚球”“四哥”“去玩”等词语,但这也足够叫他点着小脑袋,露出小米牙,“找,四哥,玩,滚啾!” 他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 嬷嬷的脸色有些难看,然在主子表示喜欢的情况下,纵然她再想发作,也不可能在这会说什么。 贾珠不紧不慢地说道:“这小太监是四皇子的人,按理说,嬷嬷身为十四皇子的看护宫人,不当责罚才是。这事报给四皇子,交予四皇子处置,会更好些,嬷嬷觉得如何呢?”他轻笑着,声音悠悠,“毕竟,这疏于看管,没将小皇子看住的罪名,也不小……对吧。” 嬷嬷惊慌地看了眼贾珠,片刻后稳住情绪,勉强笑着说道:“贾大人说得极是,方才是奴婢失礼了。” 贾珠往后退了几步,远离了十四皇子,淡笑着颔首,不再说话。 嬷嬷可不想再停留下去,匆匆行礼,就带着十四皇子离去,那乌泱泱一大片人走后,养狗的小太监整个 软倒在原地,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他方才险些以为要滚球要死定了。 贾珠微蹙眉,看向那瘫软的小太监,沉声说道:“你既身担这责任,便该知道,若滚球闯出了什么事,定会加罪于四皇子身上。为何不寻片安静的地方,也可叫滚球肆意玩耍?此处人来人往,再不警惕些,再冲撞了哪位贵主,可就没今日这般运气。” 小太监连连磕头,“奴才谨记,再不会犯这样错误。” 贾珠之所以插手,乃是记得太子说过,允禛尤为喜欢这条小狗,连带着人也开朗不少。自不希望为着一桩小事,叫他失去心爱之物。 “回去后,定要将此事告知四皇子。”贾珠嘱咐道,“切不可瞒着,不然,还有后患。” 小太监被贾珠的话惊得脸色一白,立刻明白为何,颤声说道:“奴才这就回去!” 他费劲爬起来,滚球垂头丧气地跟着小太监的身后。 一人一狗离开后,贾珠在原地站定了一会,方才转身看向那位太监,轻声说道:“方才多谢你了。” 慈仁宫这位太监连连摆手,“奴才可什么都没做,大人折煞奴才了。” 贾珠轻笑道:“你光是站在那里,就已经是帮忙了。” 毕竟他和后宫没什么接触,若非这位慈仁宫太监在,未必能止住嬷嬷稍显恶劣的态度。 慈仁宫太监微微笑着,“太后娘娘可是说了,叫奴才要平平安安地将大人送到宫门口的。”他瞧着,可当真平静。 自从太皇太后去后,慈仁宫在这后宫就是独一份。慈仁宫内的人走出去,纵是后妃都是敬着的,他自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贾珠一路顺利出了皇宫,直到上了马车时,才轻叹了口气。 郎秋紧张地说道:“大爷可是出了什么事?” 贾珠无奈地将郎秋给推开,“什么都没发生,我只是想起些事,有些感伤罢了。” 其实王夫人在三个孩子里,最骄傲的是贾珠,最怜爱的是元春,可最宠最喜欢的,便是幼子宝玉。 元春从小养在贾母院子里,贾珠小小年纪就被贾政挪到前院住,唯独宝玉是一直跟着她长大,哪怕后来挪到贾母院子里,可有了前头那几年的相处,宝玉和王夫人的感情深厚,总是娇宠来娇宠去。 贾珠倒是不会吃醋。 不过由自身类比,贾珠未尝不能理解四皇子此时的处境。 毕竟这可要糟糕十倍不止。 贾珠揣着汤婆子,靠在车厢上,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后, “郎秋,且先别回去。” 郎秋看向他。 “叫车夫,先去大皇子府上一趟。” 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郎秋有些不解, 但还是去吩咐了一声,然后跪坐在车门处,偷偷瞧着贾珠。 青年依偎在车厢的软绵处, 皙白的脸上因着汤婆子的热气而带着淡红, 眼神虽是瞧着窗外,可思绪早不知飘到何处。 过了好一会, 才听到他唔了声, 嘀咕着什么“自找麻烦”, 又瘫着不动了。 【的确是自找麻烦。】 贾珠在心里咕哝了一声,“那你怎么不阻?” 【这对允礽的手足关系有益。】 贾珠在心里轻哼了声, “只要是对太子有用的事, 你就不会再考虑其他了。” 【宿主说错了。系统还会考虑宿主的身体安全。】 贾珠:“……” 那可真是多谢了。 马车到了大皇子府上时, 贾珠已经做好了大皇子不在的准备。毕竟他这一回仓促前来,本就是随意为之, 这时间上也很不凑巧。 若非贾珠和大皇子还算相熟,这可算是有些失礼。 然, 门房在看到贾珠时,脸上却露出惊喜的神色,不仅没有任何推辞,还连连请着贾珠快往里头去。 贾珠微怔, 驻足说道:“……这是否, 有些不合礼数。” 门房的脸上露出奇怪的神色,悄声说道:“贾大人,太子殿下, 也正在府上。” 太子也在? 这让贾珠有些好奇, 可这门房的态度才更加奇怪。 正此时, 听闻贾珠前来, 从府内急急出来一位面熟的太监,他正是大皇子身边的大太监之一,他眼瞅着贾珠的模样,就好似他是天神降临,急急说道:“还请贾大人快随奴才进去。” 直见了这位大太监,贾珠这才放下了困惑之情,可随着他们入内时,却还有困惑,“这般着急,可是府上有些……若我打扰了什么……” 大太监连连说道:“不,不,贾大人来得可正正好。”他的声音压低了些,“太子殿下和我家主子,打起来了。” 贾珠的脸色古怪,“福晋不在吗?” 按理说,这到底是大皇子府上,太子和大皇子闹起来,太子也不会在福晋在场的时候做出这样的事。 大太监苦着脸,“这可不呢,福晋回娘家去了,晚些才回来。” 他们总不能为着这事,派人去将福晋请回来吧? 要是叫人知道了,岂不是笑话? 贾珠想笑,他闷闷咳嗽了一声,勉强将笑声吞了下去,“殿下和大皇子这一次闹起来的原因……是为何?” 大太监的脸色变得更加委屈,“奴才也不知道呀,殿下是半个时辰前来的,两位主子在屋内说话,奴才都守在外头,岂料屋内一声巨响,这就……” 说话间,他们已经将到了一片宽敞的地方。 在稍显昏暗的天色下,贾珠能看到那场边摆放着的武器架,更别说那些靶子与器具,应当是大皇子平日练武的地方。 他们还未看清楚人,就已经听到了拳拳到肉的声音,毫无收势。 贾珠摇了摇头,不管他们之前到底谈的是什么,定然都动了真火。 贾珠犹豫了一会,看向大太监。 这大太监也眼巴巴地看着贾珠,似乎是希望他拿一个解决的办法。 贾珠:“……” 若他不来呢? 他们就眼睁睁看着这两位主子打得不可开交? 贾珠往前走了几步,就看到了守在边上的玉柱儿与大皇子的随侍,他们正紧张地瞧着场上的动静。 贾珠负手站了一会,忽而说道:“那就让他们继续打下去吧。” 那场中两条人影翻滚如龙,气势如虹,瞧着就不是那么容易分开的。 大太监震惊地看着贾珠。 那小眼神似乎从没想到过居然会有这么个答案。 贾珠说话温吞,脸上还带着淡笑,“我没瞧出不妥。两位心中有火气,纵是拦着,能有何用?不如让他们打个痛快。” 憋着,可未必是好事。 贾珠倒是觉得这不错。 他们这些细碎的交谈,场中的人其实听得一清二楚。 习武之人,总是耳聪目明。 允礽矮身避开允禔的横扫,漆黑浓郁的眼眸往边上看了一眼,只那一瞬就叫允禔抓住了破绽,险些将允礽给放倒。 允禔冷冷道:“看来不管到什么时候,阿珠都是你的破绽。” “那又如何?”允礽说话的同时,已然揍上允禔的腰腹,“孤的弱点就这么一二处,可你呢?” 这兄弟两人冰冷地注视着彼此,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叫他们闹得这般严重。 可贾珠说得没错。 不要理会他们,让他们自己打一架,总比压着他们的情绪,要好得多。 所以当他们两人分开时,就见到贾珠正优哉游哉地坐在边上吃茶。 他的膝盖上,甚至还放着本书! 哪怕是刚干架得非常激烈的太子和大皇子,在看到贾珠时,都莫名有种被噎的错觉。 贾珠慢吞吞地抬头,似乎才发现他们已经停下了,面带微笑地说道:“原来殿下和大皇子已经停手了吗?那正正好,是时候休息一下。”他看向身边的几个太监,“尤其是,这茶点,瞧着还算不错 。” 贾珠淡定的模样,就好似他们两人刚才的动手根本算不得什么,连问的打算都没有。 沉默了一会,太子抽身,朝着贾珠的方向走来。 他一边走,一边用大拇指擦着嘴角的红痕。 允礽的嘴边带着血,颧骨上有淤青红肿的痕迹,身上那就不说了。至于允禔,瞧着没允礽这么严重,可是他的一只眼睛,应当是被正中打中,明日起来,怕是要一圈黑青色。 瞧着,就有些滑稽。 可除贾珠外,也没谁真的敢当着他们两人的面笑出声来。 贾珠不是故意的,可是看着大皇子那模样,能忍得住的人,也实属厉害。 贾珠迎着大皇子犀利的眼神,咳嗽了一声,轻声细语地说道:“大皇子明日若是要出去,还是得好好,整理一下,不然,可就有些明显了。” 大皇子蹙眉,这轻微的动作,牵连到了脸上的皮肉,这点刺痛对他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他自然是有些没明白,贾珠是何意。 允礽原本一门心思不在这上面,如今听了贾珠的话,顺势瞧了眼允禔的模样,那左边眼圈淤青的模样,突然叫他的心情愉悦起来。 他拖长着声音,慢悠悠地说道:“大哥,阿珠说得可没错,你这眼睛,可得好好治一治,不雅。” 大皇子狐疑地看着他们两个,尤其是脸上带着笑意的太子。 刚才还打生打死的,现在居然对着他嘻嘻哈哈。他摸着自己的眼圈,朝着身边的太监说道:“去取面镜子过来。” 允礽嘲弄地说道:“何须镜子呢?这不就有一盆水,大哥怎么不照照呢?” 大皇子半信半疑地看了眼允礽,那眼神里满是怀疑。身边太监机灵地将水盆给挪了过来,让大皇子能瞧上一眼。 当太子和大皇子说话时,贾珠正在观察着允礽脸上的痕迹,除了颧骨上的红肿与嘴角破了外,其他的倒是还好,反正藏在衣裳底下,也看不清楚。 都是年轻气盛的半大小伙,有时候气上头来,想动手,也是正常,贾珠并没有放在心上。 允礽心满意足地看着允禔在看清楚自己眼角的黑青后发出的怒 吼,这才看向贾珠,“阿珠怎会来大哥这里?” 贾珠慢吞吞地说道:“今日,我去了皇宫拜见太后,出来时,遇到了些事。我本是想来找大皇子请教一二。不过,现在想来倒是有些莽撞。” 允禔在那边发着脾气,叫人去取热鸡蛋过来,这边听到了贾珠的话,登时挑眉看向他,“这可真是稀罕事,阿珠居然会有事想要找我指教?”他连这气都不发了,推开了太监,走到贾珠的身边。 贾珠犹豫了一会,还是说道:“我本意是想问,德妃娘娘对四皇子是个什么态度,毕竟我也算是插手其中,若是一个不好,反倒是害了四皇子,可便是不美。” 他就将今日的事说了一番。 大皇子“哦”了一声,“我猜你是以为太子今天回不了京城,所以才来问我的。” 太子今日不在皇城,不然贾珠入宫时,定然会顺道去毓庆宫一趟的。 允礽理所当然地说道:“阿珠既然有了我,何必来问你。” 允禔没好气地瞪了眼允礽,“整日里阿珠长,阿珠短,你就从小炫耀到大,可烦人不烦人?” 允礽抓着毛巾擦拭着脸,呵呵笑道:“大哥若是不嫉妒,那压根就不会放在心上,听听就过了,何必说这些酸话?” 大皇子白了眼允礽,他那是嫉妒吗?他是……好吧,要说嫉妒,算不上,可也的确是有些想要一个像是贾珠这样的玩伴,该怎么说呢,瞧着他,就有一种笃定的感觉。 贾珠在太子的身边十来年了,时至今日,要是他俩不在一起,大皇子甚至还会觉得有些奇怪。而且,有些时候,允禔总有种错觉,若是没有贾珠,允礽眼下这脾气,可未必会这么好。 “德妃娘娘对四弟是怎么想的,我倒是不清楚,”允禔无视了允礽的跳脚,坚定地说下去——既然阿珠是来找他,那自然是他来讲,他定要挤兑得允礽无话可说,“不过,她对四弟的态度很模糊,不然,十四弟身边的侍从就不会那么嚣张。” 两个亲生兄弟身边的侍从态度完全不同,这足以看得出来,他们的母妃到底是怎样的感觉。 大皇子说到这里,狐疑地挑眉,“这不对啊,阿珠,你这么聪明,怎么可能登门拜访,就只是为了问这些你早就能猜得出来的事?” 允礽冷冷笑道:“因为大哥笨,阿珠这是另有目的呢。” 贾珠:“……” 他语气幽幽地说道:“殿下,你怎么将我说得好像满怀恶意似的。” 允禔这么一琢磨,也就回过味来,捋着汗津津的头发笑道,“阿珠,你这可太精了些。你其实不是为了这些问题来的,你其实是想提醒我……多在意些四弟?” 贾珠抿唇,轻声说道:“是,也不是。我毕竟没资格插手这些事,太子又不在皇城,若是有个做长兄的盯着些,大抵,会好些。” 允禔捋着头发的动作微顿,纳闷地看着贾珠,“怎么这样的事,你去找保成就是理所当然,来找我就需要接连赔不是,说一些客套话。阿珠,你虽是保成的伴读,可我也没将你当外人呀。” 大皇子这话说得可怜,好似自己真的被排斥了一样。 贾珠面色微红,有些事他若是与太子说,自是随意惯了。然和大皇子说话,当然不可如此。 这细微的差别,让大皇子给品了出来。 太子一把搂住了贾珠,将他往远离大皇子的方向拖,哼哼地说道:“大哥说得这么可怜作甚?当着孤的面,想要挖孤墙角?” 大皇子接过一颗滚烫的鸡蛋捂住自己的眼,没好气地抓住两颗丢给允礽,叫贾珠给接住了。 允禔心梗,罢罢罢,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贾珠那一颗心就只朝着允礽的。 他憋屈地说道:“我到底出宫了 ,这宫里头的事不好管。你让保成盯着,倒是容易些。不过,要我说,这桩事,交给老三可更容易些。” 贾珠微微一笑,“三皇子,大概对我有些误会。” 太子嗤笑一声,“那可不止一点。” 大皇子大包大揽地说道:“这事你们来办都不合适,我来说罢。” 聊到这里,大皇子已然饥肠辘辘,再加上天色不早。他索性将太子和贾珠都留下来一起进膳。 太子原是有些不情不愿,见贾珠一口答应,倒也是留下来了。 等太子去更换衣物时,大皇子寻了个时机与贾珠说话,“你不问问我们今日说是为何打起来的吗?” 贾珠不紧不慢地说道:“那大皇子,不也没问我,为何要插手四皇子的事,自找麻烦不是吗?” 大皇子嘿嘿一笑,“我倒是觉得不必问。”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贾珠,摇头说道,“阿珠,当初你牵着老八过来时,我就知道,你这人,容易心软。” 贾珠若有所思地说道:“要我是个心狠手辣,蛇蝎心肠,那皇上,也未必允我留在太子身旁罢。” 大皇子哈哈大笑,“阿玛当初要是知道阿珠和保成的关系会这么要好,可未必会选你。”他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贾珠的肩膀。 贾珠的心口微紧,轻笑地说道:“大皇子这话是何意?” 大皇子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自己的头发,“阿珠,你轻易就能动摇保成的看法,只消你一句话,能造成的影响,其实远比你想象的还要深远。 “阿玛虽然都看着,可他少有和你接触,未必真的认识到这分量。” 可大皇子时常和太子贾珠相交,就将一些不经意的事看在眼底。平日或是没想太多,此时提起,便当做一桩要紧的事来说。 “这对阿珠来说,可未必是好事。” “那大哥说,什么才是好呢?” 太子的声音慢吞吞地从身后传来,带着淡淡的冷意,“竖个靶子,委屈阿珠,或是,再给他寻几个替身?” 大皇子打了个寒颤,“你这话听起来,怎像是阿珠是你女人一般。” 还找替身,这听起来可真是可怕。 允礽阴郁地说道:“大哥何不想想自己刚才那一通话在胡说什么?” 大皇子皱着眉翻检了一下,理直气壮地说道:“我觉得我说得没错啊,阿珠对你的影响,不正是很大?” 允礽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允禔,“孤觉得大哥对孤的影响也很大。你一句话,就能气得孤呕血。” 他蓦地抽/出了腰间的长鞭。 那破空声,听着异常刺耳。 允禔暗道不好。 刚才他俩动手时,允礽都没抽/出这玩意。 这可真是动气了? 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允礽打小对自己的东西就有占有欲。 他喜欢的东西,就不肯让人夺了去,宁愿碾碎了,都不肯落到别人的手里。 允禔最初和他,就因此爆发过几次冲突。 允禔根本无法理解怎会有这样极端的人,哪怕这人是他的弟弟,是太子,更是加剧了他心里的奇怪。可那个时候,允禔就已经明白一件事,争夺允礽的心爱之物是几乎不可能的。 因为他这人的性子古怪,根本不可能让它完整地落到其他人的手上。 再后来,允禔就很少看到太子这一面。 ……不是因为太子的脾气改了,而是因为他的心爱之物变了。 不再是物,而是人。 他对贾珠的兴趣日益浓重,以至于到了后来,宫里内外都知道,他甚是宠爱贾珠,已经到了人皆知晓的地步。 而贾珠呢? 允禔只能说,允礽那家伙会喜欢阿珠,也是理所当然。因为阿珠这样天真的笨蛋,可当真是世间少有,见一个没一个,若不赶紧拢到自己的翅膀下,不知什么时候,就容易害了命去。 这是允禔在闪避太子袭击时,脑子里一闪而过的事。 毕竟那是真的痛耶。 允礽这臭小子的鞭子,可不是白摆弄的。 “殿下……” 贾珠的声音由远及近,透着少许无奈。 “好了,保成,大皇子也是一片好意。莫要如此生气,左不过,保成也不会听他的,不是吗?” “一片好意?” 太子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孤可无需他这样多余的好意,他怎不多惦记着点自己的破事!” 允礽这话,显然和他们刚才的争执有关。 但贾珠开口后,他的手腕一动,还是将长鞭收了回来。他眉宇间的暴戾并未跟着收回,那不满弥散着,叫太子半点都不想再待下去。 他扯过贾珠的手腕,带着他大步往外走。 “吃饭就不必了,大哥还是留着自个儿吃罢。”太子冷冷地丢下这句话,带着贾珠离开了。 大皇子啐了一口血沫,摸着嘴角,“这无赖。” 可不是无赖吗? 自己发泄好了就跑,可真真无赖。 允禔叹了口气,不过,允礽会动怒,也是正常。他方才那话,也的确是无厘头了些。 太子看重贾珠,是好事,也是坏事。 坏事正如他所言,一旦这份影响力太过严重,有如此能左右太子意见的人,康煦帝定然不喜。可这个人是贾珠,总好过是千千万其他人,最起码以阿珠的性格,若是真的动摇了什么,那大抵也是为了好的一面。 大福晋回来时,府上的人匆匆与她说了今日发生之事,险些给她吓坏了。她急急去见大皇子,正见他赤/裸着上半身,叫人给他上药。 大福晋一眼就看到了后背上的鞭痕,差点落下泪来,“他纵是太子,怎可这般胡来?”她进了门,接过了下人手上的膏药,正要替大皇子上药,还没动作,就被允禔捉住了手。 “这话可在我面前说,却不可在外头胡说。”允禔的脸上虽还带着笑意,却是朝着大福晋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少许警告,“不要不当回事。” “可他将你伤成这样!” “他的伤,可未必比我少。”大皇子神色古怪,嘿嘿笑了一声,“他又打不过我。” … “嘶——” 允礽哀哀倒抽一口气。 贾珠清/理了他嘴角的破损,这才给他上药,慢悠悠地说道,“这不都是殿下自己乐意的吗?那就莫要这般了。” 允礽委屈地说道:“阿珠一点都不疼我 了。” “疼,怎会不疼?”贾珠挑眉,“我若是不疼,现在就是将殿下丢给玉柱儿去侍弄了。” 屋内的玉柱儿听了,颤了下/身体,连忙说道:“奴才可没这福气,只有大人才行呀。” 允礽没好气地瞪了眼玉柱儿,就他屁话多,有他什么事? 玉柱儿委屈地住了口。 太子身上的伤势看着严重,其实都是淤青。大皇子下手并没有留情,也不知道他们两个人吵的到底是什么架,闹成这个德性。 而太子的身上又很白,轻易一点痕迹就弄得很明显,所以方才贾珠在给太子上药时,一看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就有些吓到,不过后来仔细拨弄开后,也知道只是些皮肉伤了。 脸上这两块伤就没有办法了,颧骨上已经有点儿红肿,而嘴边的破损,不论怎么藏,都看得出来是被人揍了。 太子在往镜子中看了几眼脸色就有些阴沉,不发一言,站起身来,最后被贾珠给拦住。 “殿下,这是要往哪儿去?” “去揍人。”太子冷冷说道,“孤突然觉得刚才手下留情了。” 贾珠拉着太子给坐下,无奈摇头。 “殿下可别再去了。你的身手原就比不过大皇子,就算再去,受伤多的也是你。” 这毫不留情的话,让太子捂着心口哎悠了一声。 “我被阿珠给伤到了。” 贾珠:“我才是给太子伤到了,殿下觉得自己弄出这么一身伤,我瞧着心里会很好受吗?” 这冷不丁一声叫太子微微讶异,转身看着他。 玉柱儿见识不好,连忙带着人退了出去,连带着郎秋一起守在了屋外,而屋门,自然是给他们关上了。 方才太子拖着贾珠离开了大皇子府上后,他们并没有去其他地方,而是径直回到了贾府。 然后贾珠就张罗着给太子上药了。 毕竟这青青肿肿的,总不能回到皇宫后再处理。 郎秋有些不太自在的,往边上躲了躲。 玉柱儿是怎样的人精哟,他看了一眼就立刻明白,这人怕是也知道了。 他嘿嘿一笑,也不说话 而屋内的场景,倒是没有他们想象的暧昧。 不过太子厚脸皮,硬是将贾珠拉到了他的腿上坐着。这姿势着实有些奇怪,贾珠刚刚挨了一个边儿,就忍不住扑腾地想要起来。 太子抱着贾珠的腰,却是不肯让他动。 “刚才我都受了这么重的伤,阿珠的大实话又伤我,怎么连抱都不肯让我抱一抱?” 太子小气巴拉的计较着。 贾珠:“……” 既然是实话,那就有什么伤不伤人的? 他可还有一把又一把呢。 贾珠哼了一声,“殿下还是好好想着回去要怎么解释吧。” 这些都是藏不住的,大皇子也就算了,人明日压根不用上朝,太子可就不一样了,顶着这张脸出现在朝臣面前,怎么都得解释一番。 “解释什么?”太子道,“除了阿玛,谁敢要个解释?至于阿玛,他看一眼也就知道了,根本懒得多问。” 贾珠笑了笑,“我怎么瞧着,殿下这情绪还是不怎么好。”他侧过头去看太子,蹭了蹭他的脸。 这种小动作他做起来,便带着几分柔情。 太子黏黏糊糊地亲着他的耳根,“没有,”而后,声音就低了下去,“我想阿珠了。” 他深深叹了口气。 贾珠笑起来,“我不就在保成怀中?” “可我们都有小半个月没见。” 太子更加小气巴拉计算起来。 自从他忙起来,有时甚至要 离开皇宫京城,自然就减少了和贾珠能相处的机会。 贾珠温声说道:“等殿下了了此事,自然就有时间了。” 可太子也知道,这只不过是贾珠安慰人的话,因为伴随着他们的成长,他们身上的责任与事情只会越来越多,就不说太子,贾珠自己不也是日渐忙碌起来? 一想到这里,太子就忍不住将贾珠抱了起来。 贾珠蓦然腾空,还有些吓了一跳,回头去看太子。殿下却是抱着他大步到了床边,两个人一起滚到了软绵绵的塌上。 贾珠捂住有些磕碰到的后脑勺,就见太子啪叽一声软倒在他的胸前,蹭来蹭去,“阿珠……阿珠……阿珠……” 太子一声又一声叫着他。 贾珠就耐心一声又一声应着他。 过了好一会,太子轻声说道:“好生奇怪。” 贾珠也轻轻回,“哪里奇怪?” 太子抱着他的力气越来越用力,就仿佛要钻到他的身体里面,他软乎乎地说道,“方才原本很生气,可是抱着你,又好像什么气都没了。” 贾珠不知道自己脸上带着傻笑,那也是极大的笑容啦,他在太子的背上抚摸着,轻声细语地说道,“那不是好事吗?” “唔唔……” 其实太子没有说,在那一刻,他意识到的并非欢愉,而是一种近乎深沉的恐惧。 大皇子说的,在某种程度上并没有错。 太子无法想象,如果有朝一日真的失去贾珠的话,他会如何? 他一边这么想,一边脸上却没流出半点痕迹,反而是毛手毛脚解开了贾珠的腰带,一只手便溜了进去贴在了他的皮肉上。 太子的温度总比贾珠的身体温度高上一些,那只热乎乎的手就贴在了腰腹处,虽然有些痒,却有点舒服。 贾珠不自在地动了动,太子那只手就有点惩罚意味地抓挠了一下,痒得他颤抖起来,闷闷发笑。 “殿下……”贾珠也黏糊糊地在太子耳边说话,“我有些想吻你。” 太子抬眸,眼眸微亮地瞧着他。 贾珠便低头在他眉心贴了贴。 闷闷笑着。 太子或许不知道,方才那一瞬抬起的眼神是如此的……贾珠不知要如何形容,毕竟言语有时太过单薄无力。 他只知道自己的心口满了起来,被太子的存在完全填充着,叫他都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一种软乎乎的满足感,叫他止不住笑意。 “阿珠好傻。”太子埋怨地说道,而后,他将阿珠扯下来,咬住他的下唇,含糊地说道,“这才是吻。” 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贾珠的手很纤长。 指腹上,带着少许茧子,那是日积月累用笔留下的痕迹。 那双手抚摸抚摸在他的侧脸上,然后慢慢往下滑,最终顺着脖颈落到了胸膛上。 他的动作很轻,仿佛是在抚弄着什么细腻的瓷器;那双眼看得很仔细,流连忘返的程度让允礽恍惚以为自己是某种贾珠异常喜爱的小甜饼。 尽管贾珠已经不能再那么疯狂地纳入甜食,可他对甜品的热爱依旧无与伦比。 有些时候太子甚至会有些嫉妒,因为贾珠每一次看着那浓郁香甜的糕点时,那珍惜的眼神,渴望的视线,都仿佛以为他倾注了许多爱意…… 可他此时此刻在贾珠身上感觉到的,却是更加浓烈万倍的情感。 贾珠的情绪,总是淡淡的。 不论是起走坐卧,举手投足,他都是优雅从容。从来不曾急躁过,那种慢悠悠软绵绵的感觉,叫人看了总是舒心。 可是这样一个看似温和,从未有过急切的人,如今望着他的眼神却是非同一般……像是一个渴水的人望见了汪泉,仿佛惧怕黑夜的人看到了光明,那让太子的胃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扭曲。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恐惧的蝴蝶在振翅。 太子清楚自己是个什么脾气,他并没有阿珠眼中那么良善,也从不是一个好人。 他就像梦里的“他”。 他其实与“他”并没有什么差别,只在于某些事情的发展不同,才叫他还不至于表露出那么残忍的一面。 可太子到底知道那晦涩黑暗是存在的,奇怪的是……贾珠对于允礽究竟是怎样的存在,或许比他还要清楚。 太子不知道,这为什么没有吓走他? 如果是其他人,那么他会有千万种办法可说。 为了钱,为了权利,为了地位,为了可以牺牲掉的一切。 以他身为太子的身份,想要叫人喜欢上他并不是什么难事,甚至无需他动动手指头,都会有人前仆后继,为了他的身份巴结他。有千万种可以选择的人,可是唯独摆在他眼前的这个……人,或者谜团,是允礽时至今日都还未腻味的存在。 腻味……甚至将这个词吐露出来时,允礽都怀有一种隐秘的阴郁不快。 这样的词又怎能落在贾珠身上? 他想描绘他。 用他的眼神,用他的声音,用他的手,用他的一切,尝试着一遍又一遍的触碰,他将那些触碰得到的反馈在心里,飞快勾勒着属于他的图像……一次又一次,一种可以称之为柔软的东西,在允礽的胸腔里跳跃着。 那是如此明亮轻快,将那些堆积在太子心头的阴郁挤占而去。 他试图…… 允礽停下动作,注视着两颊微红,正在轻轻仰头叹息的贾珠。 美。 他的心口轻轻这么说。 我的。 允礽低下头。 他虔诚地在贾珠的额头贴了贴,然后是鼻子,紧接着是唇,最后落在了他的脖颈处。 肌肤相贴。 ——太子无法描述他究竟有多想念这种触感,但他感觉到了一种隐秘的窒息感。 他想要触碰,毫无阻碍,肆无忌惮地与贾珠纠缠在一起,他想要描绘那样的阿珠,看他大笑,害羞,快乐,尖叫,任何一幅画卷都会潜藏在他的心里。 允礽闭了闭眼。 “怎么了?” 他能够听到阿珠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地问,有一双手落在他的身上,从他的后脖梗抚摸到了背脊上。 “没有。” 允礽忍下着那眼角奇怪的热意,将人抱得更紧,总算从这么近的距离,嗅闻到了那独属于阿珠的气味。 被藏在浮动的香气之下,极难寻找的气息。 ——我的。 他听到心里的恶兽低低咆 哮。 … 四皇子看到滚球时,脸上带着喜悦的微笑。 雪白的小狗以一种非常莽撞的姿态扑入他的怀里,连呜呜叫的声音都比平时要低。四皇子有些奇怪地看着怀里像是在寻求安慰的小狗,眼神犀利看向了身后看守的小太监。 这个小太监脸色非常苍白,而从他的神情上四皇子也看得出来,似乎有什么事情出乎他的意料。 四皇子的神情淡了一些,“苏培盛,带他下去。” 四皇子看起来好似轻描淡写,但是苏培盛已经知道,四皇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上前一步拦住了,似乎要说话的小太监,低低开口,“四皇子现在心情好,不管有什么事儿,都莫要打扰他,与咱家说说看吧。”他不着痕迹,将人带了下去。 苏培盛得说,他在看到这个小太监的时候,心中就有不妙的感觉,可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儿会是这么麻烦。 毕竟在四皇子身边的宫人都应该知道,总有一些事儿是不可触碰的,德妃娘娘和十四皇子应该也算是其中之一。 他在听完那个小太监说的话之后,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宫中有无数个偏僻无人的地方,你偏就要带滚球去御花园。若非遇到了贾大人,你要怎么回禀四皇子?” 在苏培盛的目光之下,那个小太监瑟瑟发抖。 他竟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 若非贾大人突然出现那一刻,他的脑子全是空白。 可他是知道的,如果他任由着十四皇子身边的人打死了滚球,那四皇子必定会非常、非常不高兴。 小太监颤抖着身体说道:“奴才,奴才只是想着滚球,喜欢那里,便常带着它过去……只是没想到十四皇子身边的人如此……” 没想到? 苏培盛在心里冷冷哼了一声,这可不是想到没想到的事儿。在那位德妃娘娘的心中,十四皇子自然是比四皇子要重要一些,不然十四皇子身边的人必定不敢这么嚣张。只是这些事儿藏在心里也就罢了,苏培盛自然不敢放在面上这么说。 他叫人看住了这个小太监,而后急忙回去,将他知道的事儿说与四皇子听。 这时,四皇子的手中拿着一个类似圆盘的东西,远远丢了出去,而滚球活蹦乱跳地,甩着尾巴朝着圆盘飞去。 那翘着尾巴的小狗狗可高兴极了,再没有刚才的情绪低落。 “我想也是。” 听完了苏培盛的话,四皇子面无表情地挽着袖口,“珠大哥让他一定要回来说一声?” “正是。” 四皇子微微蹙眉,似乎有些不解,贾珠这一声吩咐是为了什么? “嗷呜——” 滚球叼着圆盘,非常兴奋又回来了。 他蹲坐在四皇子的跟前,那颗小狗脑袋抬头看着四韩子,圆溜溜的大眼睛,满是对他的信赖。 四皇子看了滚球一眼就忍不住笑起来。 他蹲下来,揉着小狗脑袋,有些喃喃说道:“怎么会有人想要欺负你这样的小狗?” 这话一出,四皇子突然陷入了沉思,不知想到了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站起身来看向苏培盛。 “那个小太监在哪儿,带上他。” 苏培盛:“爷,您要去哪儿?” 四皇子吹了个口哨,滚球立刻就跳上他的膝盖,被他抱在怀里。他大步朝着门口走去,摆摆手,“去乾清宫。” 苏培盛有些明白,却又有些不太明白,但还是急忙忙跟了上去,然后又将那个出了事儿的小太监一起带了过去。 到了乾清宫前,听到消息的殿前太监赵昌,出来瞧了一眼,看着四皇子这又是带人又是带狗的模样,惊了一下,赔笑说道:“四皇子,您这是……” 四皇子就好像是雨打的芭蕉一样,垂下了小脑袋,有些紧张说道,“阿玛在吗?” “ 万岁爷正在批改奏章。” 今日皇上的心情还算不错,也没有其他的吩咐,面对还算得宠的四皇子,赵昌自然没有拦着。 四皇子有些扭捏地点了点头。 乾清宫内,皇帝听说四皇子求见,倒是有些好奇。 他这个四儿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年的变故,总是有些沉默寡言。在他的面前不怎么爱说话,不过功课上倒是没什么问题,师傅也偶尔赞叹几句。 这种主动求见的事儿倒是少有。 康煦帝既然有了几分在意,自然不会把他拒之门外。只他的确没想到,四皇子除了自己之外,还带了一条狗。 皇帝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那个站在门边上的小太监,而后看向已经跪下行礼的四皇子抬了抬手,“起来罢,禛儿,今日你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雪白小狗紧紧贴在四皇子的腿边儿,不敢叫,也低着脑袋。还有一条大尾巴夹在了屁股底下,看起来,竟像是个有些做错事了的小孩。 四皇子有些尴尬地说道:“阿玛,孩儿做错了件事儿,正不知怎么解决,故才想求救于阿玛。还望阿玛父王,能指点明路。”他说这话时有些吞吞/吐吐,脸上还飞着羞愧的红。 皇帝听了心中,有几分好笑。 在他看来,四皇子小小年纪,又不是那种爱惹事的,平时除了有些沉默寡言之外,也没什么毛病。最近得了滚球这条小狗之后,听说性情开朗了不少,也叫他这个做父亲的放宽了心。 如今他听到四皇子这么说,便笑了笑。 “那你可得先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皇帝甚至放下了手中的奏章,打算仔细听他怎么说。 这是因为四皇子从前就不曾主动找过他,也因为他刚才说的那番话,就像是个犯了错事儿的小孩不知怎么解决,晕头转向地来找长辈投靠,这自然让皇帝这个做父亲的心生怜爱。 不过在四皇子将发生的事儿告诉皇帝之后,纵然是康煦帝也有些头疼了起来。 他看着四皇子可怜巴巴的模样,有些心疼也有些好笑。 他总算知道,为何刚才四皇子进来的时候,是这个模样,如今说话,又为什么犹犹豫豫,不敢放开了说……这事儿关系到德妃和十四皇子,那对四皇子而言,的确大不相同。 康煦帝自然知道永和宫的小问题。 不管是德妃对十四皇子的偏重,还是四皇子在永和宫的为难,皇帝不说知道个十成十,但也是八/九不离十。 只是在皇帝看来,凡事有得必有失。 四皇子既然在承乾宫长大,得了半个正统的名头,那自然,也该遭受些磨砺。所以有些事儿皇帝虽然知道,却不打算做什么。 只不过方才四皇子说话时,却有一桩事儿,让皇帝听了微妙不喜。只康煦帝不曾在四皇子面前表露,严肃着脸色说道:“那你可知错?” 四皇子神情恹恹,“孩儿知道错了,以后定不会叫他们这么放肆。”他小心翼翼看着皇帝,有些卑微说道,“阿玛,您责罚我也好,责罚我身边人也罢,可莫要杀了滚球,可好?” 康煦帝有些无语,“这狗还是朕赏赐给你的,朕若杀了它,又成什么话?” 四皇子阴郁的小脸猛地一亮,欣喜地说道:“阿玛说的可是真的?” 康煦帝瞧着允禛兴奋的小模样,心里有些发酸,脸上却是一点都没流露,仍然板着张脸。 “你要罚,身边的人要罚,这滚球自然也要罚。”康煦帝老神在在地说道,“将那小太监拖出去打五板子,罚三个月俸禄,你呢,回去禁足三天,好好反省反省。” 皇帝的眼神落到小狗上。 四皇子眼巴巴看着小狗,又看向皇帝。似乎生怕皇帝一句话,就让这小狗没了命。 “至于这小狗就罚它半个月,不许吃肉。” 四皇子顿时为难起来,“阿玛,滚球 不吃肉,又能吃什么呢?” 康煦帝没好气地说道:“朕怎么知道,滚滚滚,赶紧回去关你的紧闭,回头自个儿问养狗处的人。” 皇帝将四皇子给轰走之后,却不着急,立刻批改奏折,而是若有所思地出神了一会儿。 梁九功小心翼翼看了一眼皇帝,发现皇帝也不像是生气的样子。但是他不知为什么就有一种背后发毛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他再看时,皇帝已经低头办事儿,瞧着并没有将方才的事放在心上。 梁九功在心里一琢磨,也不知琢磨出了个什么味道。 过了几日,康煦帝去后宫时,先去探望了一下皇太后,在慈仁宫坐了一会儿,出来时便径直去了永和宫,这让许多收到风声的后宫妃嫔几乎咬碎了牙。 皇帝这些天有些忙,几乎不怎么踏入后宫,如今总算歇息下来走动,却又去了永和宫那里。 如果换做是别的人,他们或许还敢拦上一狼,可是德妃这两年势头正旺,她们也不想碰这个霉头。 永和宫收到消息时,皇帝已经快到了,德妃也没怎么收拾,便见了皇上。 他们这些在皇帝身边许多年的妃嫔,已经不再是靠着容貌够拉拢皇上,许多时候更是靠着子嗣,靠着从前的那些情谊,方才撑下去的。 皇帝见了德妃有些素颜的模样,也不怎么在意。只是嘱咐了几句,让她莫要太操劳,免得神色如此苍白,便也就过了。 而十四皇子就抱在德妃的手中,正在把玩着一个鲁班锁。 皇帝见到十四皇子手中的鲁班锁,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德妃含笑说道:“皇上笑什么呢?” 康煦帝:“我瞧着十四这样,倒是想起了太子小时候,我记得他曾有一段时间非常喜欢一个鲁班锁,就连睡觉的时候都要抱着它。”说到这里皇帝忍不住叹息,太子小时候多可爱呀,真是男大十八变,越变越不像话。 瞧着以前那个鬼精灵的可爱小孩,再想想现在的太子,皇帝有些不忍直视。 德妃笑着说道:“十四有些像太子,那是他的福气。” “这不正好?”皇帝从德妃的手中接过这大胖小子,拍了拍他的小屁股,只见十四皇子压根不怕生,看了一眼康煦帝,朝着他露齿一笑,然后又咿咿呀呀,继续开始玩起来。 德妃笑着,看着两人开始玩起来,脸上的神情变得更加温柔。过了好一会儿,德妃才仿佛像是想起了什么,不经意开口,“皇上,禛儿身边自打养了那条狗之后,性情倒是活泼了一些,不再像从前那样内敛寡言。妾身正在想,不如给十四也挑一只陪着。” 康煦帝摇头,“小十四的年纪还太小了一点儿,等他长大了一些再说吧。” “皇上说的也是,十四现在年纪太小了,就算是养了,也怕是养不好。”德妃慢慢说道,“毕竟猫狗也是一条生命,有时候毛毛躁躁的,容易惊了孩子。” 皇帝闻言,若有所思,看了一眼德妃,“朕听说前两日在御花园的时候,禛儿的滚球,差点惊了十四?” 德妃摇头,“也是十四爱玩,偷偷跑去看了一眼,这才险些闹出事儿来,怪不得禛儿。” 康煦帝颔首,笑眯眯说道:“朕就知道爱妃通情达理,这个滚球是禛儿的心爱之物,难得他有个这么喜欢的物件,就让他好好养着吧。” “皇上说的极是。” 德妃也笑眯眯着说。 皇帝一边逗弄着十四皇子,一边跟他说着话,一旦和小孩说话,声音就变得温柔了一些。 德妃的意识有些飘远,等回神的时候,就听到父子两个人,不知什么的就聊起了老四。 皇帝惊讶地说,“哎呀,小十四也喜欢滚球啊。” 胖娃娃高高兴兴拍着,小手拍一边点着小脑袋。 “滚啾,喜欢。” 皇帝没有去纠正孩子说错的话,反而笑眯眯 的揉了揉他的小脸儿。 “可是滚球是你四哥的狗呀。” 胖娃娃抱着小脸儿冥思苦想了起来,想了半天,没想明白这里面的因果,有些闹脾气的蹬着小腿儿。 “去见,四哥,滚啾!” 胖娃娃知道自己有好几个兄长,这个四哥也是其中之一,如果想要见那条雪白的小狗,就要去见四哥的话,那去见不就完了? 小孩的思想就是这么简单粗暴,为了见狗狗,他要去四哥那里! 一旦这个思路被串起来,胖娃娃就有些坐不住了,他一边拍着皇帝的胳膊,一边急切将小脸朝向德妃那边。 “娘,四哥,滚啾,见!” 胖娃娃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有些着急了起来。 皇帝看着他这样,笑得前俯后仰,德妃却是有些无奈,叹息了一声。 “皇上将他的兴趣给勾了起来,这可倒好,接下来,他可要闹个不停了。” 康煦帝一边笑着,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他既然想要去,你就让他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朕瞧着,那条小狗,也的确可爱活泼。” 德妃抿唇,“是。” 一刻钟后将胖娃娃蹂/躏得差点哭出来的皇帝,心满意思地走了。 德妃抱着欲哭无泪的小孩,有些无奈笑了起来。 她拍了拍有些闹脾气的小十四,神色淡漠,看向了身边的嬷嬷,“那一日跟着十四出去的人,都给本宫找出来。” 那嬷嬷脸色微变,轻声细语地说道:“那些都是知根知底的……” “没听见皇上说什么了吗?”德妃捂住小孩的耳朵,冷冷打断了嬷嬷的话,“那是禛儿的心爱之物,难道你连这言外之意都听不出来?” 康煦帝是有些不高兴的。 只是他的情绪变化很微妙,不是德妃这种跟在身边久了的老人,都险些认不出来。 皇帝不满意德妃对这两个孩子的态度,也是满意十四皇子身边人对四皇子的态度。 甚至于就连皇上这一次前来,也或许是一个试探。 他逗弄十四皇子的每一句话,在德妃的眼中,都仿佛变做了别有用心。 倘若小十四真的在旁人的教养下,流露出了对四皇子的厌恶之情,那想必皇上就不会再将十四留在永和宫了吧? 德妃正是感觉到了这一丝恐惧,方才如此严肃。刚才她在皇帝面前的每一丝微笑,都是强撑出来的。 她原本…… 是想借着皇上的口,处置处置那妄自插手的贾珠。这后宫的事,本来哪有他干涉的份……再加上老四这个做兄长的……可如今德妃却是连半点心思也不敢动了。 她摸了摸小十四的小脸,若有所思,“皇上,这么在意禛儿的吗?” 甚至还为了他来这么一趟。 … 东宫收到这个消息时,到了下午就将贾珠请进了皇宫。 贾珠进宫的时候,急匆匆,误以为有什么大事儿,可来到了毓庆宫之后,方才发现是他想多了。 贾珠:“……” 他无奈。 “殿下下一回想通知我入宫的时候,照着正常吩咐就好了,莫要加上什么‘速来’的词语,瞧着可真叫人惊慌。” 太子挑眉,“难道这事儿不足以叫你速速入宫一趟?要知道四弟可是照着你的建议去找了阿玛。” 贾珠挑眉,“殿下可莫要诬陷我,我可什么都没说。” “阿珠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暗示,甚至没说留有后患,全都是允禛自己琢磨出来的。”太子一边敷衍一边说道。 他手持着一钢笔在白纸上涂抹着,那动作叫贾珠有些好奇,歪着脑袋看着那还未成形的,犹如蜘蛛丝爬行的墨痕。 “殿下,在做什么?” ——画你。 “没什么。” 太子轻描淡写地说道。 “我还以为太子 殿下有着闲情逸致画像呢。”贾珠笑眯眯说道。 是的没错,孤在画你。 黑色的痕迹涂满整张白纸,很快就将原本的轮廓彻底覆盖。 不知为什么,允礽不想让贾珠看到他的尝试。 那些还未成形的,凌乱的复杂的线条,仿佛透露着太子阴暗的心思。 允礽笑眯眯地朝着贾珠伸出手,“来,再靠近些。” 贾珠心思微动,犹豫了一会儿,他总觉得最近的太子似乎比从前更黏人了一些。在他们两人相处时,就仿佛连空气都变得粘稠了起来,叫人如意有微微窒息感。 他注视着太子,而太子也回以沉默的视线。只那无声无息间,却如同点燃着炽热的焰火。 贾珠轻叹,他会搞明白太子在想什么。 但不是现在。 他走向允礽。 一如既往,从未变更。 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 十四皇子是一个有点儿执拗的孩子。 如果他想做一件事他忘了,那还一说,可要是他记得,那就麻烦大了,因为他会鼔劲儿,用尽一切办法想去做。 正如皇帝来探望他的时候,随手提起了那只叫滚球的狗,让这个原本已经忘记了那条小狗狗的小孩又想起了这件事儿。 这胖娃娃便开始了自己见狗之旅。 首先他用尽一切办法与额娘,表达了自己想要去四哥那里的想法。 德妃娘娘微笑着与他说:“你现在岁数还小,不知道你四哥每天都要读书,非常辛苦,就莫要去打扰他了。” 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可惜胖娃娃只是胖娃娃,他又不是善解人意的大孩子,而是非常偏执的小孩子。 他从额娘那里得不到办法,就开始自找办法。 比如他会试图自己偷溜出去。 就像他上一次在众多侍从的看护下,居然还能偷偷溜出去撞到那条雪白小狗一样,他也想故技重施。 可是经过了上一次的惊慌,德妃已经将他身边的人都敲打了,并且将之前的两个嬷嬷全部都换掉了。新来的人对十四皇子盯得非常紧张,根本没有漏洞。 那就剩下最后一个办法。 哭。 小孩要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那还能怎么办呢?自然是哭。 哭得昏天暗地,可怜兮兮。 哭得肝肠寸断,死去活来。 而且十四皇子还有一个别的孩子没有的技能,他虽然能够哭得惊天动地,可他也能哭得无声无息,就坐在那儿,一个人自个儿掉着眼泪,不断用手背擦着眼,好像被谁丢弃了一样,可怜得要命。 纵然德妃有千万种办法能够阻止他,可瞧着他哭得那样凄惨,到底心软了。 德妃娘娘把十四皇子抱了起来,用帕子擦了擦他的小脸上的泪痕,看着他那双哭得像兔子一样通红的眼睛,无奈说道:“这可真是怕了你了。” 胖娃娃将小脸埋在额娘的肩头上,一边哭一边抽泣,还忍不住用小手抓住了她的衣服。 “想,去。” 这可真执着。 德妃忍不住在心里埋怨了皇帝,如果不是他来永和宫一趟,又把小孩忘记的事情勾出来的话,根本不会这么麻烦。 ……德妃并不是讨厌四皇子。 有些时候德妃更像是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孩子。 她没法做到心无芥蒂地对待他,可也没有办法真的将他不管抛弃在一边,每次看到他的时候心里都会非常难受,可要是将他推得远远的,那就更加不舒服。 下意识的将两个孩子分割开来,更像是德妃的一种习惯。她不愿意十四皇子和四皇子接触太多,其实未必是有什么想法,只不过是她一种本能的反应。 如今想来,皇帝已经看透了她,这才会来永和宫敲打了一番。 罢了。 德妃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既然你想去,那就去吧。” 德妃淡淡说道,“可要是不如意的话,可就莫要责怪额娘了。” 毕竟,谁也不知道,四皇子在面对他这个亲弟弟时,会有怎样的态度? … 十四皇子到的时候,贾珠也在这。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一个翰林院的官员,怎么天天往皇宫跑? 不过这一回他是随同教导皇子的师傅们一起入宫。 皇帝有意在翰林院为几个皇子再挑选几个师傅,而先前教导的那些官员们,自然就推荐了几个翰林院的人选。皇帝就索性让他们将人带进宫来,挑着几个为皇子们演讲了一番。 贾珠虽然在内,不过他只是在旁观看,并没有说话。 然他在那,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毕竟宫里内的许多皇子都是认识他的。 谁能不认识他呢? 从前他天天跟在太子的身边进出,任何皇子能去的地方他也能去,这要是不认识那才叫奇怪。 贾珠能感觉到那些皇子频频看来的视线,忍不住心中苦笑。 他其实能够感觉得到,他的长官是不愿意让他入宫的,只不过被点到的人也有他,这才让他进宫一趟。 不过贾珠也觉得,纵然他在点到的人选里,但最终康煦帝应该不会选择他。 贾珠的年纪尚轻,从过往皇帝挑选的人选来看,他更偏好那些年长的学识渊博的人,就如同汤大人。 而年轻的官员有才识渊博的,可是年轻就意味着不可控,也意味着不稳定,这样的人拿来教导皇子们,或许容易产生一些不好的影响。 教导皇子要考虑的事情方方面面。 贾珠心态平和,认为这跟自己无关之后就更加平静,老神在在地守在边上听着同僚讲课。 从许多皇子注意力偏移来看,也能瞧得出来,这讲课的人,虽才学好,也不意味着能够教书育人。 毕竟有些人,他读得懂就是读得懂,他看到文章题目的一瞬间,就自然而然能够解构其中的因果,如他这样的速度,如他这样的人,是根本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不能明白的。 这样的人就不适合教导学生,就如同刚刚在讲课的那个同僚。 贾珠一边在心里嘀咕着,一边安静地站在那里,任由是谁看着他,都想不出他在腹诽着什么。 总算挨到了结束,不管是讲课的人,还是听课的人,都感觉到了解脱。 这时候已经到了正午,是歇息的时间。 贾珠自然要和其他人一同离开,毕竟他们暂歇的地方,是不可能和皇子们在一起的。 但是在他离开之前,四皇子就叫住了他。 “贾大人,我有几个问题不解,还望贾大人暂留一步,不吝赐教。” 四皇子既然这么说,他自然只能留下来,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同僚抛弃了他。 眼瞅着那些碍眼的人离开了,其他几个小皇子哗啦啦围了上来,有些好奇地扯了扯贾珠身上的官服。 他们还从来没有见过贾珠穿成这个模样。 四皇子有些歉意地将动手动脚的七皇子给拽下来,看着贾珠说道:“珠大哥,我有些话想与你说。” 贾珠自无不可。 三皇子看着贾珠与四皇子出去的背影,在心里冷冷哼了一声,不去看他们。 他想起了大哥的叮嘱。 前些日子大皇子找到了他的头上,让他有事没事就帮忙盯着四皇子,免得他和十四皇子在再起冲突。 尽管三皇子很想吐槽,为什么这件事落到了他的头上,只是大皇子这么一说,让他下意识也观察起了四皇子。 平时或许没有多在意,就没有发现,如今仔细观察起来,才发现,其实四皇子在回到永和宫之后,与德妃的关系并没有亲近起来。 许是他伪装得还行,不细看压根没发现,可实际上那种疏远却是能够觉察得到的。 这让三皇子有些心有戚戚。 毕竟他当初可也是有一段时间是在宫外生活的。 除了幸运的太子之外,打前头出生的皇子都曾经被送去大臣的家中。 康煦帝或许会说,这是为了避免他们遭受宫中流行的天花侵袭,然而对当时还是小孩的他们来说,他们根本不懂这个原因,只会有一种若隐若现被抛弃的感觉。 ……四皇子就更不用说了。 他从德妃的身边被带到了承乾宫,生活了那么多年,在皇后去世后又被永和宫带了回去。如今他明面上看起来有两个母亲,可一个已经去世,一个还在世,与他关系又不好……三皇子只要想起这个,就有一种古怪的别扭。 他并不情愿大皇子的吩咐,不过平时的确会稍微看顾。 然瞧着四皇子和贾珠走近,三皇子又满心不痛快 。 他是真的不喜欢贾珠。 不论当初让他心生不快的事情有多么微小,时至今日,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已经就像在滚雪球越滚越大,早已经忘了当初到底是怎样的原因,只记得那种厌恶的感觉。 他瞧着贾珠,就会有一种本能的不喜。 … 四皇子带着贾珠一路回到乾西五所。 刚进去院落,就听到一声兴奋的狗叫。但也只有一声,然后就是啪啪的跑动声,一条雪白的小狗飞扑了过来,堪堪在扑入四皇子怀中之前刹住了脚,猛地在他的面前蹲坐下来,兴奋甩着雪白的大尾巴。 贾珠瞧着这条小狗,含笑说道:“果然就像小孩一样,几日不见就又长大了一些。” 允禛轻快笑了起来,“它现在岁数还小,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再过些时日,长大了,就不会这么明显了。” 贾珠能够看得出来,四皇子在提及这条狗时脸上忍不住的微笑,那是他几乎不怎么在四皇子身上看到的放松愉悦。 他心里轻叹了口气,就为着这一个,他当初的选择倒也没有错。 四皇子难得在这个时候回来。 乾西五所虽然没有准备,可也赶忙在他们坐下的时候吩咐了小厨房,尽快在最短的时间内为他们端上膳食。 吃饭的时候,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可四皇子请贾珠跟他一起回来,本就是为了说话。 “珠大哥,这一次若非有你出手,滚球便活不成了。”四皇子轻声说道,“我欠你一次。” 贾珠含笑摇头,“四皇子,我之所以能救下来它,只不过是因为,那些人做得也不在理。是滚球本就命不该绝,和我倒是没什么关系。” “可若非珠大哥开了口,它也等不到了。”四皇子淡淡说道,那条小狗就蹲在他的脚边,高高兴兴地趴着。 “且若非有你的提醒,怕是也有些麻烦。” 贾珠当时之所以会提醒四皇子,或许还有后患,那是因为他的出面可能会叫德妃,心生不快。 他相信当时德妃若是在现场,必然不会允许十四皇子身边的人如此作态。 毕竟德妃能够走到今天的位置,靠的是她的谨慎与冷静,这么冲动残酷的事情她是不会做的。 更别说滚球是四皇子的心爱之物,但凡德妃有那么一点想法,想要拉近她与四皇子的关系,就绝不会如此。 可贾珠就不同了。 他在这件事上是个外人。 外人压下了十四皇子的侍从,尽管那件事,十四皇子身边的侍从的确做得不太在理,可这也驳回了皇子的颜面。 德妃纵然不为了御花园的事情恼怒,许是也会为着贾珠插手而不快。 这件事一旦被翻出来,四皇子也会被卷入其中。 说到底,那养狗的小太监就不应该将滚球带到御花园去,那里人来人往,轻易就冲撞了哪个贵主。 而他放纵小狗乱跑,没有牵上绳子也就容易控制不住,一旦滚球真的兴奋起来,谁又能保证它真的不会伤人? 这么说来两边其实都有错。 倘若德妃真的气不顺,想做点什么是轻轻松松的事儿。 贾珠当时,不过是在看到隐患之后,便嘱咐小太监回去必定要提醒四皇子。如果他没有这么说,小太监回去当然也会告诉主子,可四皇子未必会想到太多。 可倘若四皇子知道,贾珠是特特叮嘱过小太监,那他就会忍不住往深处去细思……到底会有几种后果? 一旦四皇子真的放在心上,那贾珠相信,以他的聪慧,能够知道怎么做。 如今看来,四皇子自然听懂了他的暗示。 既如此,那就更加没有贾珠什么事儿。 这都是四皇子自己做的。 “但是如果没有你提醒我,我不会想到那么深。”四皇子说起这句话的时候,心情并不怎么好。 毕竟 这事关他的亲母德妃娘娘。 贾珠不好说什么,只是轻轻的用茶杯碰了碰他的手边茶盏 四皇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珠大哥,你这是想喝酒了?” “倒是有些想,不过殿下不许我喝。”贾珠无奈,“你们也知道我的酒量不怎么好,就这一杯的量,喝下去,怕是下午就走不动道了。” 他顺着四皇子的话说下去。 实际上如果是真的把酒端到他面前来,贾珠怕是一口也不敢喝的。 他生怕在这里撒酒疯。 喝醉后的他可是连自己都有些害怕。 就在他们说话间,院落外,来了乌泱泱一群人。 门外守着的小太监机灵地叫起来,“十四皇子,您怎么来了?” 院内正坐在庭院外吃喝的两人,顺着声音看向了门口。贾珠注意到,四皇子原本还算轻松的神色,一下子就变做了面无表情。 他心中叹了口气,跟着四皇子一起站了起来,迎接着刚刚从门外进来的十四皇子一行人。 十四皇子是被人抱在怀中一路走来的。 这胖娃娃可真实心,肉眼可见那个抱着他的太监脸都微红了。 他眼瞅着贾珠和四皇子,眼睛都亮了起来。 有劲的小腿蹬了蹬,就想要下来。 抱着他那个太监松了手,将小孩放在地上。 胖娃娃在地上走了几步,才似模似样地朝着四皇子行了个礼。 “四哥。” 四皇子淡淡说道:“不必多礼,祯儿,你怎么过来了?” 十四皇子小脸红扑扑,有些兴奋,有些害羞地说道:“四哥,想,滚啾。” 贾珠在旁边帮着“翻译”,“上一回十四皇子,其实是看到滚球可爱方才走过去的,他并不怕它,反倒有些喜欢。” 四皇子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有点儿生气。 一个是若不是十四皇子偷溜去见狗,根本就不会闹出这个问题,一方面他又知道,如果不是身边的小太监没约束好滚球,也本不该闹出这样的麻烦。 心中烦恼的同时,他又有自己的所有物被人觊觎的不快感。 如果是其他人,四皇子或许没有这么强烈的危机感,可这个人是他的亲弟弟,是十四皇子,那感觉又截然不同。 “你喜欢滚球?” 四皇子挑眉问道。 他往前走了几步,伴随着他的走动,那只原本一直趴在四黄子脚边的雪白小狗也就跟着站了起来,摇晃着大尾巴轻巧地走在四皇子的身边。 胖娃娃的眼睛都亮了起来,眼巴巴地盯着那条就围在四哥身边晃悠着的小狗狗。 四皇子:“你想摸摸它吗?” 胖娃娃渴望的小眼神就飘向了四皇子,“四哥,可以,吗?” 也许是因为胖娃娃没有贸然动手,而是听话地看着他。也许是因为贾珠在这里,他不想当着珠大哥的面发脾气。 四皇子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朝着十四皇子点了点头。 十四皇子雀跃地欢呼了一声,然后小步小步挪了过来。 他蹲下来看着小狗。 试探着伸出了小手,站在他身后守着的太监宫女都忍不住叫了起来,想要阻止他。 四皇子原本还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呢。 结果看着十四弟身后那些侍从,就产生了逆反的心理,反而跟着十四皇子蹲了下来,一本正经地说道:“你要摸狗的时候记得要顺毛摸,顺毛摸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就是从狗的脑袋摸下来,摸到背部尾巴,而不是从背部尾巴摸上去,那就叫逆毛……”他一边说一边给十四弟演示了一番。 胖娃娃揣着小手蹲着,瞧着四哥从头到尾把那条小狗摸了个遍,小狗摸得舒服了,整个都软倒在地上。 尤其是看着小奶白被四哥揉得四条小短腿朝天时,自己也蠢蠢欲动。 “四哥,我,摸摸, 好?” 十四弟那渴望的小眼神都几乎快冲破天际了。 经过刚才简单的交谈,四皇子也清楚,十四弟现在说话就是一个字儿,一个字儿,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 他认真理解了一下十四皇子的意思,严肃地点了点头。 “但你要轻轻的,不可以用力。” 四皇子一边说,一边顺手就掐住了胖娃娃的小脸儿,轻轻捏了捏。 这个动作让十四皇子身后的侍从瞪大了双眼,一个个有怒不敢开口。他们在来之前就已经得到了德妃的嘱咐,绝对不能够与四皇子在一起争执,也绝对不能冒犯冲撞了四皇子。 这就让他们憋屈。 毕竟之前他们在永和宫,可是横着走的。 四皇子看着十四弟那些人的嘴脸儿,再看着蹲在地上,软乎乎让他捏着脸的胖娃娃,心中突然大快。 他甚至露出个小小的微笑,教他怎么摸。 小狗在被陌生人摸的时候,气得嗷嗷叫,但小奶白的叫声软绵绵的,半点凶巴巴的气势都没有。 别说是凶了,就跟个毛团似的。 好几只手上下乱揉,硬生生把小奶白揉成了小炸毛。 最终小狗软趴趴地上,如同一条雪白的小毯。小狗的大尾巴甩来甩去,那快乐的弧度也足以看得出来,其实小狗被人揉得是很高兴的。 只是滚球是一条矜持的小狗,它就这么瘫成一团,让人揉来揉去,舒服的时候就呜呜嗷叫了两声,不舒服的时候就狠狠地抽动着小腿儿。 早已经熟悉至极的四皇子,就一边将这些细节告诉十四弟。 让胖娃娃微张的小口就再也没有合上过,满眼都是惊叹,他看着四皇子的眼神也逐渐从不熟悉,变成了一种钦佩仰慕。 就算四皇子之前心中对十四皇子有些疙瘩在,可是看这个三四岁的小孩蹲在地上,眼神满是亲近地望着他,那再多的架子也是摆不起来的。 贾珠在边上看得闷笑。 他自然没有让笑声偷溜出来,要是被四皇子听到了,可就要恼羞成怒,反倒不美。可他这肩膀忍耐着一抽一抽,已经算是压制到了极致。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往后倒退了两步。 眼瞅着四皇子和十四皇子,两个人沉迷撸狗,压根不在乎周围,贾珠便也只好替他们来看。 从十四皇子身边的侍从,足以看得出来他们对两兄弟的接触是不怀正面的看法。 不过这也能理解。 毕竟从前他们两个人没有接触的基础,从他们刚才进门时的陌生,就能够感觉得到兄弟两个之间的生疏,平时怕是除了见面打个招呼之外,就没有私下来往过。 这还是平生头一回。 滚球被两个人摸得舒服了,又摸得四脚朝天,露出了自己的白肚皮。 小狗的脑袋蹭着四阿哥的手,尾巴,却缠缠绵绵在十四皇子的小手上甩来甩去。 十四皇子的声音都激动了。 “毛,软!” 毕竟是小狗,身上哪里不软呢? 等到休息的时间差不多要过去,四皇子和贾珠都必须离开时,十四皇子才不情不愿地站起来。 许是蹲在地上的时间太久了,他的脚都有些麻了,站起来的时候一个不稳险些栽倒在地。四皇子就在他的跟前,顺手将胖娃娃给捞起来,抱在胳膊上掂量了两下,突然皱眉。 “你怎么这么重?” 胖娃娃挂在四皇子的胳膊上,轻轻扭了扭小短腿,“没有!” 他从嘴巴里蹦出来两个抗拒的字眼。 “没有?” 四皇子也是个爱较真的,他把胖娃娃放下来,然后两只手插在他的腋下,又将他给举了起来。 胖娃娃任由着四皇子举着,从上往下盯着他四哥瞧。 四皇子上上下下举了两遍,又左右晃了晃,胖娃娃就任由他动。 这要 是换做其他人,胖娃娃可就要发脾气了,毕竟小小人儿还有三分火。可是作为刚刚带着他撸狗的四哥,十四皇子还是有一点忍耐心的。 “重了。” 四皇子吐出这个坚定的事实。 作为一个方才三四岁的小孩来说,十四皇子的体重,还是比一般的孩子要重得多。 胖娃娃着急了,他试图给自己的重量辩解,但是四皇子已经反手把他夹在了腋下,一边往外走。 “我现在要去上课,你若是不信我的话,就跟我一起过去。待会儿,我就让你其他兄长瞧瞧,你到底是不是太重了!” 十四皇子挂着想了想,“好。” 胖娃娃决定给自己拉更多的人手。 他才不相信自己胖呢! … “呜呜呜……呜呜呜……” 下午,贾珠看着十四皇子趴在太监的肩头,呜呜呜着离开时,眼神不自觉,就停留在了四皇子的身上。 四皇子有点心虚,“我没欺负他。” 贾珠悠悠说道:“四皇子的确没欺负他,只不过非常坚定的把十四皇子带到每一位皇子跟前,让他们亲口说出那个凄惨的事实。” 四皇子咳嗽了一声。 “是他认不清楚自己已经胖得没边儿的事实,要是再这样下去,将来我们之中怕不是要出现一个大胖子。”四皇子只要一想到那个可怕的画面,就忍不住一个哆嗦,“那可坚决不行。” 贾珠想说,就在昨天之前,四皇子又怎可能去关心十四皇子,将来会不会变成一个大胖子呢? 别说是关心了,想必在四皇子心中,对十四皇子连高矮胖瘦是怎样都不知道。 这倒不是说四皇子对十四皇子的模样就没个清晰的认识,而是他不在意。 真正的不在意是,哪怕视线扫过这个存在,都会熟视无睹。 之前他和十四皇子,便是这样的一种关系。 可是莫名其妙因为一条狗,却是有了崭新的进展。 贾珠眨了眨眼,背着手站在四皇子的身旁笑。 小小的少年听到珠大哥的笑声,有些羞恼,有些尴尬。他不看贾珠,闷闷说道:“这两天都不断有新的人来讲课,为什么没有你?” “我的上官并不希望我入宫,当皇子的讲师,毕竟他更希望我在翰林院做事。另一方面我也不觉得皇上会真的叫我们入宫授课,我们还是太年轻了些,经验学识都不足。” 贾珠慢悠悠说道,“我想再过几日便会结束了。” 四皇子有些可惜地说道:“我原本以为以后,就时常能在宫中见到你了。” “之前都见了那么多次了,难道还没看厌烦吗?”三皇子的声音慢吞吞从后面传了过来,带着一点刺耳。 “对于喜欢的人,自然多看几眼都不觉得厌烦。”四皇子不紧不慢回了一句,转身看向三皇子,“三哥,你怎么还在这里?” 三皇子的脸色有些难看,瞪了一眼四皇子。 “你就拦在门口,问我为何不走?” 他还真以为四弟和十四弟要闹出个什么问题来,结果这看着不也兄弟情深?可真是白费了他之前的心思。 三皇子甩袖离去。 贾珠看着三皇子带人离开,轻声对四皇子说道:“四皇子,切莫因为我与三皇子起了争执,其实你三哥心里对你很是惦记。”他顿了顿,笑笑,“我听大皇子说,三皇子在私下总是会看顾着你。” 他压低声音说了什么,四皇子浮现出惊讶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他匆匆与贾珠道别,带着人追上了三皇子。其余的小皇子也走的走,散的散,转眼间就没剩下什么人了。 贾珠不紧不慢地走在宫道上。 其他的同僚本是要等他的,只是发现他在和皇子说话后,也没有再等。 他们生怕打扰到了谈话,惹得皇子恶感。 今日事了,还 瞅见了四皇子和十四皇子兄弟两人关系的转变,贾珠心中自然有些高兴。 他原本想直接出宫,可是还没等他真的离去时,就被一位脸熟的太监给叫住了。他看起来应当是东宫的一位大太监,只不过平时里不怎么在人面前露面。 贾珠记得太子曾说过,有些人是跟在他身边专门伺候的,可有些人是拿来做事的。 这个人应当就是其中之一。 “贾大人,请您暂且留步。”这位大太监毕恭毕敬说。 “太子殿下,请您去东宫等他一等,他眼下被一些琐事绊住了手脚,但很快就会回来。” 贾珠觉得有趣。 一般来说,太子会更倾向于玉柱儿或者王良来找他。 因为他对这两个人更为熟悉。 贾珠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事情绊住了允礽的手脚,连带着身边的两个大太监也挪不出来? 但贾珠并没有怀疑眼前这个人骗他。 不敢。 至少这如今后宫内,再没有人敢这样了。 “当然。” 他轻轻笑了起来,便跟着这位太监回到了东宫。 “回到了”东宫。 当贾珠站在门口之时,他不自觉地重复起了自己刚才在心里想过的话。 什么时候开始,他居然将某一个地方也当做了自己的家? 他的家应该是贾府,应当是那些叫他为难却又不可割舍的亲人。 可不知不觉中,他居然将允礽所在的地方,也当做了如家一般的存在。 尽管他们两个人相处的时间,远超过贾珠和家人相处的时日……可这样一种不知不觉的变化,还是让贾珠感到了震撼。 他喜欢太子,这是某种更为浓烈,更为不可控的情感。 可家,那是不同的。 贾珠有那么一瞬,感觉到了少许惊慌,但他很快将这情绪压了下去,跟着大太监入了宫殿。 他将贾珠带到了一处非常熟悉的地方。 这是太子殿下的寝宫,贾珠有一段时间没来这了。前些日子他来东宫的时候就只在外殿匆匆停留了一会儿,便立刻离开了,并没有真正的踏足这里。 贾珠背着手打量了过去,寝宫内低调奢靡的陈设并没有多少变化,只是窗边的花瓶似乎换了一个,床帐也换做了更为厚重的一层。 殿内温暖的温度,让贾珠的手脚有些发痒。 他总是不太适应冬天。 冬日的寒冷,容易叫他冻伤了手指。 很快宫人们就送来了热腾腾的茶水和浓香的糕点,不过贾珠并没有坐下来,而是继续在寝宫内慢悠悠地走动,太监宫女并没有阻拦他的想法,而是轻手轻脚地退到了门外。 他们知道,不管贾珠做了什么,太子都不会不高兴的。 贾珠不知不觉走到了书桌前。 在太子的寝宫当然会有这样一张书桌,书桌上整齐的摆放着,异常整洁,只除了一些凌乱的物什,并没有搬走。 那就意味着那是太子不愿意让人清理的。 不然那些太监宫女,不可能留下这样明显的杂乱。 贾珠发誓,他并非故意想要去看。 只是那一刻他的眼神扫过桌面时,眼角的余光就不自觉留意到了那张还未完成的画像。 那应当是一幅简单的画。 贾珠能够看得出来,那幅画并没有完成。 画像中人除其轮廓之外,他的五官,尤其是眼睛并没有被画上去。 贾珠有些好奇地往前走了几步,停留在了书桌前,打量着这个还未完成的画中人。 起初,他并没有发现那个人究竟是谁,他只是觉得有些好笑,太子居然会有这样的趣味。 不过,为什么不画上眼睛呢? “因为我做不到。” 有那么一瞬,贾珠差点以为他自己将问话吐露了出来,吓得转身时,却看到允 礽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站在他的身后。 允礽一身明黄色的长袍,将他衬托得有些华贵。然少年的眼神轻飘飘落在贾珠身上,继而望着桌面,他似乎是在跟贾珠解释,也似乎是在与自己说话。 “……我觉得他很陌生。” “谁?” “你。” 允礽又看向贾珠,“画里的你。” 于是贾珠这才明白过来,太子所描绘的人正是他。 “我……” “我做不到为他添上眼睛。”允礽慢吞吞,拉长着声音说道,“每一次我试图这样做时,我总会觉得不对。” 是哪里不对? 是身形轮廓遗漏了什么细节?还是脸上的线条有哪里不好? 太子曾经尝试了一遍又一遍,试图将记忆中的人画下来。 但不行。 做不到。 每一次都卡在,最终要为他画上眼睛的瞬间。 “我不该,试图创造一个你。” 贾珠皱眉,“画像是假的,殿下纵然在画中描绘了无数个我,那也是假的,并没有什么关系。” 允礽摇了摇头,不紧不慢地走到贾珠身边,他有些贪婪地呼吸着,仿佛能够嗅闻得到贾珠身上淡淡的气息。 “那不一样。” 是的,在太子的心目中,那是完全相反的。 当他在短时间内开始沉迷上作画时,他每一次所描绘的,都只有那一个人。 以他的聪慧,再加上他从前就有的功底,想要轻轻松松的将贾珠描绘出来,令其跃然纸上,这不过是一桩简单无比之事。 那或许只是太子想要克制,将贾珠时时刻刻锁在身边的欲/望,所以方才将其转化为涂抹的渴望。 最开始他的确有些愉悦。 可伴随着一张又一张没有眼睛的图像出现后,太子陷入了某种程度的郁结。 他没有办法画出完整的贾珠。 他阴郁不快地看着那张即将完成的画,可太子知道这就是最后了。 他不会再往画纸涂抹上再多任何一笔。 “为何这般?” 贾珠轻轻地抱住允礽,如今太子已经比他高出了许多,他再想轻轻松松的将人抱进怀里,已经有些为难了。 “阿珠,只得一个。”允礽的声音有些阴森古怪,这是个可怕的错误,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尝试,“孤不喜欢将你画入画中的想法,这会让孤觉得……” 被抢走了什么。 贾珠好笑地看着太子,“殿下该知道,哪怕是你,这独占欲,也有些古怪得过头了吧?” 太子小气巴拉地将贾珠抱得更紧。 那又怎样? 他就是个吝啬鬼。 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吝啬鬼最喜欢做什么? 当然是抱着自己的财宝坚决不肯退让。 属于自己的,吃了,就不可能吐出去。 允礽颇有这种特质,他咬着贾珠的后脖颈缓慢研磨的模样,就好似真的要把那块皮肉给吃下去。 不过贾珠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就好似太子这样的举动是稀疏平常的,他只会在有时过于粗重的力道,轻轻闷哼一声,却从来没有阻止的打算。 他正在打量着太子给他的画像。 哪怕在允礽多次抗议,说这些东西不值一提的时候,贾珠还是忽视了他的声音,并且一张张看了过去。 ……贾珠不得不说,这里存有的画像数量,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他原以为,这要是能有个十来张,就已经显得很惊奇。 可实际上,是比十来张还要翻上几番。 这个数量,再加上那些摊开的画纸,看着一张张没有面孔的画中人一起朝向他的模样,看起来的确有些恐怖。 贾珠沉默,在允礽的啃咬中挣扎着说道:“保成,你这些时日不是很忙?哪里来的这么多时间……” 允礽哼哼了声,“这很难?” 他越过贾珠的肩膀,将脑袋压在贾珠的肩头上,“这些只能算是勾勒出轮廓,根本花不了多少时间。” 不。 不是这样的。 允礽说得轻描淡写,可贾珠也学过画画。毕竟琴棋书画,他不能说样样精通,可到底都会一点。 要画出这么多张图像,允礽要花费的时间,定然也是不少。 贾珠试图回头,可因为允礽压在他身上的动作,让他很难转身。 贾珠无奈地说道:“殿下,可是近来,又有什么事,叫你不高兴?” 允礽含糊地说道,“什么……没有……” ——含糊是因为,他还在贾珠后脖颈那块皮肉上“努力”。 其实贾珠很想让太子停下,因为这个部位实在是危险,然允礽每一次都非常克制地落在领口能够遮挡得住的地方,就让贾珠无法拒绝。 这是一件在危险边缘徘徊的事。 他总有一天要为这无止境的退让吃尽苦头,他在心里无奈叹息。 不过,此时此刻,他揪着那些图纸,压住声音里的颤抖,低声说道:“殿下,别动了。我都要……揉皱这些……” 他的手里揉着这些画纸,都险些要因为那颤抖的力道而揉皱。 “都丢了罢。”允礽漫不经心地松开口,然后在另一边又咬了一口,满意地发出闷哼声,“反正也要烧了。” 贾珠犹豫地看着这些东西,这是太子画出来的,他当然不舍得烧掉。 然看着一张又一张相似的画面,贾珠不得不说,这的确会有种异样的恶心感。 “嘶……” 他吃痛地挣扎了一下,原本隐忍着的力道变大了些。贾珠捂着后脖颈往边上避开,“殿下,你咬得太用力了。” 这是什么坏毛病? 允礽:“我再轻些?” “不成。”贾珠看着时辰,天色已经昏暗下来,他再不走,就显得有些怪异了,“我该出宫了。” 允礽哀哀叹息了一声,“阿珠要是能时刻在宫内,那就好了。” 贾珠无奈地斜睨他一眼,整理着自己的衣裳,“日日在宫内,被殿下咬吗?” “阿珠若是想要尝一尝另外一种风趣,孤又不是不能做到。”允礽挑眉,暧/昧地说道,“只可惜,阿珠总是不愿意如此。” 他舔了舔自己的下唇,暗示着。 贾珠:“……” 他的脸色猛地爆红。 他应该唾弃自己,为何会第一时间理解了太子的言外之意。 他下意识别开脑袋,不敢直视太子滚烫的视线,干巴巴地说道,“殿下,我先走了 。” 贾珠急急绕开太子,想要往外走。 可是刚走没两步,就被太子扣住手腕留了下来,允礽的声音在贾珠的耳边响起,笑眯眯地说道:“阿珠怎走得这么快?” 贾珠:“不走,难道是要留下来听殿下的俏皮话吗?” 他故意在那最后几个字,重重地咬牙。 允礽的嗓音满是揶揄,“阿珠这话可是委屈我了,我可从未想过要挑/逗阿珠。” 他一边这么说,手指一边明目张胆地滑落下去,顺着贾珠的胳膊最终强硬地插/入他的手指间。两人的手指暧/昧地纠缠在一起,那轻柔,细密地磨蹭,叫贾珠的背脊不自觉窜上一股酥/麻的颤意。 贾珠闭了闭眼,在太子的拥抱里转身,双手主动搭上了允礽的肩头,认真地打量着太子的眉眼,“殿下,不许骗我,你这些时日,到底是怎么了?” 这黏糊人的劲头,虽然叫人喜欢,这也越来越有些过分了。 太子殿下看起来比平日里还要缠人得多,那恼人的亲昵一点点磨蹭着,带着若隐若现的诱/惑。哪怕贾珠再是清心寡欲,也不可能对喜欢之人散发的蛊惑熟视无睹。 更别说,允礽俊美漂亮,从来都是视线的焦点,他更不可能忽视得了这种强大的吸引。 贾珠原本是想等到太子主动开口,然允礽愈发肆无忌惮,却迟迟没有谈及的打算。 这让贾珠不想再忍下去。 “殿下……” 贾珠的双手抚上允礽的脖颈,纤长、漂亮、根骨分明的手指落在少年的肩膀,脸颊,轻柔地抚弄着,将允礽的头颅摆正,叫他的眼睛里只容得下自己。 他眉眼微弯,清亮的眼眸仅仅只注视着允礽。 便也要求他以同样的专注。 “你看到了什么?又在烦恼什么?” “阿珠知道,这是在刺探太子行踪吗?” 于是,那落在允礽脸颊上的手指,就将他的脸上肉肉捏了捏,捏出小鸭嘴。 贾珠微笑,“那又如何?殿下想要惩罚我吗?” 他歪着脑袋,笑吟吟地看着允礽。 允礽盯着贾珠,真想将他一口给吞下去。 过了好一会,太子才慢吞吞地说道:“孤近来,什么事也没有。就只是做梦频繁了些,梦到了一些不合时宜的事,所以心情不大愉快。” 贾珠微怔,近来吗? 可他最近,除了寥寥几次外,甚少踏足允礽的梦境。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其实太子又多次接触到那些充满恶意的梦魇吗? 贾珠没有松开手,于是允礽还是小鸭嘴。 小鸭嘴叭叭叭。 “孤心情不好,便总是想折腾旁人。但阿珠不喜欢,便只能多多折腾阿珠了,不是吗?” 说到这里时,允礽的眼底竟是浓浓的笑意。 贾珠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太子说话时的异样,这才松开了手,过了一会,方才说道:“殿下后来做的梦,有与,皇上聊过吗?” “阿珠觉得,这些都是当年困扰孤的梦魇?”太子拖长着声音说道,那嗓音里,似乎带着一种莫名的意味。 “……我不能判断,”贾珠违心地说道,“这种旷日持久的梦魇,有时看来,好似有和梦没有多大的关系了。” 允礽平静地说道:“孤觉得,那更像是,记忆。” 贾珠猛地看向太子。 太子朝着贾珠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阿珠,倘若在梦中,所见到的人,所遇到的事,所发生的惨剧,其实都是符合逻辑的。那这样的梦,还只是梦吗?”他的眼神飘远了些,“孤有时会觉得,这听起来,更像是某种警告。” 贾珠的喉咙艰涩,花了好一会,方才说道:“殿下要是这么觉得,那或许也没错。只是梦,到底只是梦。梦中的内容都是虚假的,要是殿下太过执着于梦里的内容,反倒是不美。” “阿珠听起来,也有过类似的经验?” 贾珠心口一跳,摇着头说道:“我并未有过太子这般古怪的梦魇,只是偶尔也会做梦。可梦里的内容无论多么真实,殿下,那都是假的。” “阿珠不认为,那是一种警告?” “将其当做是告诫,或许也是一种办法。然殿下要是沉溺其中,反倒是会忘记现在的存在。”贾珠抓住允礽的手指,将其贴上了自己的脸颊,那温热的气息,让他有些眷恋,“保成,在梦中,可有我?梦里的我,可会和保成这般接触?” ……梦里,自然是有贾珠的。 只不过梦里的贾珠,对梦里的允礽可谓是深恶痛绝,巴不得要杀了他。 太子低低笑出声来,是了,若是要选择,他当然不可能选择梦中那个倒霉蛋。 那个倒霉蛋有他这般幸运吗? 阿珠就在他的眼前,担忧地,温柔地看着他。 这可是梦中从未有过的福气。 允礽抱住贾珠,叹息着说道:“阿珠啊阿珠,孤倒是不会错认真实与虚假,只是这梦持续不断,总是叫孤心情不虞。要不然,阿珠就在宫内住上一宿……” 贾珠默默地从太子的怀里抬起头,瞪了眼太子。 太子摸了摸鼻子,气呼呼地说道:“好了好了,孤不说了还不成。” 他们岁数小的时候,太子说这话,还不算突兀。贾珠就算留下来,也未尝不可。 然现在,自然是不可以跟从前那样肆意。 太子嘟嘟哝哝地抱怨,“可我也想和阿珠抵足而眠呢。” 贾珠:“……” 这抵足而眠的次数都不知道多少了好嘛! 他心中叹息,却是微微踮起脚,亲了亲允礽。 “殿下听话吗?” “……不要将孤当成小孩。” “那殿下就是会听话了。”贾珠笑眯眯地从太子的怀里挣脱出来,他是真的得走了,再不走这时间可就尴尬了,“明日我还会入宫拜见太子,要是叫我知道,殿下仍为了那些虚幻的梦如此费心,那我可要生气了。” 太子挑眉,阿珠生气? 他倒是想瞧瞧,阿珠生气时,会是怎样艳丽的模样。 那愤怒的潮红布满青年的眉眼,有一瞬间,叫太子一闪而过梦中那个凛冽如刀的贾珠。 允礽的眼底一闪而过阴霾之色。 他拦住了贾珠想要询问出口的话,将其亲亲亲了回去。 亲得贾珠着恼,转身就走。 太子闷闷发笑,将人送了出去,等这毓庆宫又恢复寂静时,太子挥手退下了那些请求太子进膳的宫人,踱步走到了书桌前。 贾珠翻出来了几十张未完成的画像。 可他不知道,这样的匣子,至少还有几个。 太子伸手摆弄着这些画纸,脸上浮现阴沉的暗色。 良久,他将这些抄起来,叫人取来一个炭盆,将每一张都撕得烂碎,一点、一点丢入了炭盆里。 他注视着焰火舔舐着碎末,将墨痕都彻底吞吃,再不存半点痕迹。 等允礽将整整几个匣子的画纸都烧掉后,他的脚都快蹲得麻木了。他站起身来,不紧不慢地吩咐道,“将这些全拿出去丢了。” 玉柱儿低头,“嗻。” 方才太子在燃烧东西时,殿内静悄悄的。 几个殿前的太监宫女都知道殿下的情绪不好,生怕热闹了太子,连动作都异常轻巧,生怕闹出一点动静。 太子在刚才阿珠站着的位置前坐下来,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撑着下颚,脸上若有所思的神情,却不知在想着什么。 “阿珠……” 过了好一会,太子喃喃道了一声。 阿珠对于他的梦,到底知道多少呢? 有时,太子总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阿珠似乎能够与他感同身受。他所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无比熨帖,就好似真 的说到了太子的心坎里去。 阿珠知道他的所思所想,似乎知道他的愤怒焦灼,知道他的怨恨根源从何而来。 这种感觉…… 很美妙,却也很荒诞。 几乎从小时起,阿珠就给予他这种非一般的感受,他喜欢贾珠,更喜欢在他身旁如鱼得水的愉悦。 如果这一切,都和贾珠的独特有关呢? 当年为什么这么多年,就偏偏选中了贾珠?是否贾珠的身上,其实有着某种独到之处……比如,其实阿珠,是知道太子的那些梦境? 这不怪允礽多疑。 实在是阿珠有时候表露得太过担忧,那眉头紧皱的模样,瞧着他的眼神,都好像允礽是一个急需人保护的可怜宝宝,轻易就摔了碰了……这种感觉,在偶尔太子梦魇后,更为清晰。 允礽已经若有所感许多年了。 只他从来都不曾肯定过这这一点。 毕竟那个时候的梦境里,没有贾珠的存在。 然在这一二年的梦魇里,贾珠却是频频出现在那些稀奇古怪的梦境里,而这,就足以让允礽的心中产生千万种可能的猜想。 近些时候,允礽隐隐感觉到,他不再是被动地梦到那些事情,极其偶尔的时候,他也能够操控梦境,跳转到他想看的画面里去。 这种尝试,十次里可能就只成功一两次,次数稀少到让人以为是假的。 然太子在尝试过几次后,还是确定了这一点。 那更加说明了这种梦魇的古怪。 这不可能是梦。 从年幼时不断的发烧,持续十来年的梦魇,从那时就出现在身边的贾珠,再到预示的挡灾,阿玛在天下寻找着僧道的踪迹,甄家,贾家,通灵宝玉…… 这些事情抽丝剥茧,在允礽的心中不断盘旋。 ……如果,阿珠从一开始出现在他的身边,就是因为这该死的梦魇,那岂非…… 是好事? 太子古怪地笑了一声。 那阴冷的笑意,叫玉柱儿和王良等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险些没将脑袋低得更深了些。 按理来说,太子一旦想清楚他们最初的碰面,或许不是上天注定,而是某种目的,巧合之下才促成的,他本应该会愤怒才是。 可他不是这样。 太子是高兴。 他是真的,高兴。 没有这梦魇,阿珠就不会走到他的身边,等真的想见时,就会是梦中那场初见。 太子清楚,贾珠是个多么重情的家伙。 倘若贾府真的被抄家,家人流离失所,死散难寻,依着贾珠的秉性,就算知道家里人活该,不至于为此记恨官家,却也不可能会对太子有任何情感。 这便是梦中纠结的开始。 因为梦里的贾珠根本不可能爱上梦里的允礽。 太子屈指敲了敲桌面,垂下眸盯着昏暗的室内。 他没有吩咐,其他宫人自然也不敢动,只能眼睁睁地瞧着室内越来越昏暗。 逐渐阴暗下来的殿宇内,太子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奇怪的是,他根本没为这个事实发愁。 就算贾珠真的知道这一切…… 那对允礽而言,如果他真的要使用一个词语来形容。 ——兴奋。 那是一种畅快的颤栗感。 这个事实,只会让贾珠更加抽不开身。 他无法……也不能舍弃允礽。 出于责任感也好,出于同情怜悯也罢,在那缠缠/绵绵的情爱里,又掺杂了不少复杂的情绪。 而这些扭曲奇怪的情感,无疑,会如同沼泽一般吞没着贾珠的出路,任何能让他得到解脱的办法,都会被这场怪异一并吞下,连带着这属于他们两人的秘密…… 毕竟,阿珠总是这么心软。 只要太子装得委屈一点,可怜一点,他就忍不住防线崩溃。 允礽从不曾打算将这件事告知康煦帝。 哪怕康煦帝对太子宠爱无比,可有些事,不能说,便不能说。 正如贾珠最开始的告诫。 哈,他怎么会忘记这件事呢? 阿珠当时那忧心忡忡的模样,无疑又是另外一个鲜明的证据。 康煦帝可以为了太子的命数而无视其他,也可以为了太子的安全而倾尽全力去寻找虚无缥缈的僧道,可到了现在,皇帝的行动已经成为更加……不可言说的秘密。 一旦得知了这天底下其实当真有所谓神明,那心态自然会发生微妙的转变。 那僧道或许不至于到这般地步,可从过去的几次事情来看,如果不是装神弄鬼,那就只能说明在他们的身上的确有神异之处。 这也是康煦帝一直派人盯着甄家和贾家的缘故。 既然多数的事情都发生在他们两家人身上,那许是说明,这僧道和贾家有缘。 比起在天下四处撒网,不如集中经精力蹲守一处会更好。 故,太子才更不可能将他知道的事情告诉皇帝。 康煦帝是他的阿玛,也是天下的皇帝。 允礽不会赌。 更不可能让贾珠陷入危险的漩涡。 然…… 这么多年,阿珠一直瞒着他,这可是个不小的秘密。 允礽蓦然说道:“点灯。” 这猛地一声响打破了屋内的寂静,立刻就有人亲轻手轻脚地将殿内燃起了灯火,登时,这明亮充斥着整个殿宇,叫原本阴暗的毓庆宫变得通透明亮了起来。 而太子的脸色,也伴随着这明亮而逐渐愉悦起来。 那神情更像是狩猎前的快意,带着某种残忍的兴味,深邃幽黑的瞳孔里充斥着怪异的兴奋感,这让太子在某个瞬间更像是一头可怖的怪物。 冬雪在心里疯狂摇头,将这奇怪的想法给丢了出去。 她轻声细语地说道:“太子殿下,皇上请您过去一趟。” 太子勾唇,“孤这便去。” 他起身,顺手捋了捋身上的袖口,只这么一个动作间,刚才所有狰狞凶残的感觉尽数收敛,就好似在那一瞬间,太子又重变回优雅从容的姿态。 那雍容华贵的模样,叫任何一人都不敢直视,恭敬地弯下/身去,目送着太子远去。 就仿佛刚才那一瞬阴森的扭曲不复存在。 太子,还是那位太子殿下。 … “哈湫——” 贾珠接连几个喷嚏,叫他用帕子捂住了,只这突然的举动,却叫王夫人有些担忧地说道,“可是太医开的药方没用?你都吃了这么久,却还是老样子。” 贾珠:“母亲,没有变化,那才是好事。” 他看了眼门外。 那皑皑白雪,正带着冬日的严寒。 方才他们正从荣庆堂回来。 老太太收到了林姑爷送来的书信,那信中说道,贾敏一病不起,已经到了药石无医的地步,她甚是想念家中旧事,却是苦于身体无法归家,便将旧时的物品送回贾家,也算是借此了却一桩心事。 贾母收到信和东西时,就已经哭成了泪人。 贾家上下一起出动,直到贾珠回来时,才堪堪劝住了贾母。贾母毕竟是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这般悲痛,身体多少承受不住。他们刚刚离开时,老太太正沉沉睡去。 纵然是在贾敏出嫁前,和她不怎么对付的王夫人,在知道这件事后,心中也颇为感伤。 贾敏的岁数只比她小几岁,都是这般年纪,可如今,这人却是要去了。就算从前有再多的矛盾,在世事无常面前,就好像也算不了什么了。 王夫人叹息着说道:“这些天,你若是下值得了空,就多陪陪你祖母。她老人家,从前最是心疼你姑母,如今……怕是要难过好些天。” 贾母若是再年轻上些岁数,怕是拼了命也 要去林家探一探。然这遥远的距离,别说是贾母自己想去,哪怕是这贾府里的人,都不可能会让贾母如此冒动。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贾母的存在,对于此时的贾府来说,便是定海神针。 哪怕是宁国府,也是这般认为的。 他们是不可能会让贾母奔赴苏州。 贾母就是知道这一点,方才没有提出来。可这样一来就叫她的心情更加郁郁寡欢,在情绪上头的时候,贾母甚至有种自己为了贾家的大橘,抛弃了自己女儿的心痛感。 她已经有许多年没再见过贾敏,自从贾敏跟着林如海去了南方上任,这么多年,就再也没见过一面。 如今女儿都要撒手人寰,她却苦于其他事情无法脱身,这如何叫贾母能够开怀? 贾珠叹了口气,轻声说道:“以姑母的身体,若是沉疴已久,或许……也未必是件坏事。” 他隐晦地说道。 王夫人用帕子擦了擦眼角,“谁说不是呢?只这样的话,你可在我面前说,却不许在老太太跟前说。”这大道理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 若是此时贾母听了这些道理,别说听进去,怕是要登时发火。 王夫人可不希望贾珠去触霉头。 贾珠:“母亲不必担心,我不会刺激祖母。不过,这家中一些事,也该停一停,免得让老太太看了不高兴。”他暗示。 王夫人颔首,预备着明日去提醒下妯娌。不过张夫人也是个谨慎的性子,说不得早已经吩咐了下去。 此话了了,王夫人就不自觉开始观察起了贾珠。 贾珠不可能没感觉到王夫人这若有若无的注视,无奈说道:“母亲,你这般瞧着我作甚?” 王夫人迟疑地说道:“元春的婚事,要定下来了。” 虽然卡在贾敏这件事情上有些尴尬,但家中儿女的婚事该定的也该定下,自然不会因为这位姑母的缘故而推迟。 贾珠镇定地笑了起来,“总算定下来的,那可是好。母亲,这是好事才对,怎这般为难?” 他知道,元春和之前那位郎君已是暗生情愫,再加上两家都还算门当户对,郎君家中的门第虽高一些,却也不是高不可攀。 两家都已然有了默契,前些时候还相看过八字,那时候,贾珠就已经猜到差不多要定下来了。 王夫人:“元春是你妹妹,本该在你之后……” “母亲,说是这么说,可也从来都没这明文的规矩,说一定要长兄结婚后,做妹子的才能结缔婚事。”贾珠打断了王夫人的话,摇头说道,“元春的婚事定要照常,不必顾忌我。” 其实这个隐晦担忧,也是男方家里提出来的。 他们很是通情达理,说是如果要让长男先娶,他们家中也是能再等一等的。 只元春的未婚夫也是家中长子,再拖延下去,也是不美。 贾珠这话,便是要彻底打消王夫人的顾虑。 王夫人听着贾珠的话,却是叹了口气。 她一来是为了元春的婚事,二来,其实也是想试探着贾珠的态度,然他这般坚定,便说明了此事没有回旋的余地。那王夫人也不打算再费力气,而是直接说道,“那元春的婚事,应当会定在来年六月,三月太赶,九月虽然秋高气爽却又太晚了些,所以六月最为合适。” 贾珠轻笑起来,“到时候,我定会给元春添妆的。” 王夫人在他的肩膀上捶了一记,苦笑着说道:“这还轮得上你,这些年,我给你们攒的嫁妆和聘礼,早就都准备好了。不会少了元春一分的,她可是为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早几年,王夫人打算将元春送入宫内,虽说也是为了自家的利益,可实际上,她也的确认为自己是为了元春着想。而到了今日,王夫人看着元春和其未婚夫在一起相处的模样,也不得不承认,如果当初元春真 的入宫去,未必会有现在的快活。 荣华富贵是好事,可也得看是不是人心中所想。 元春从未设想过那一场泼天富贵,那王夫人再一头使劲,也是无用,倒不如罢了,不再想那些无谓的事。 王夫人叹息着拍了拍贾珠的肩膀,轻声说道:“为娘没别的想法,就只希望你们都能好好的。” 贾珠抿着唇,露出个小小的微笑,“母亲,我现在很好。” 王夫人险些落下泪来,在她看来,贾珠的身体如此,又有着无望的心上人,不管从哪里来看,都是最凄惨倒霉的事,哪里算得上好? 只贾珠脸上的笑意是真心实感,王夫人便不忍当真贾珠的面落泪罢了。 她自然不信,现在的贾珠,会有什么好的。 ……当然,贾政也不信。 今日,贾政在外院迎接一个久违的熟人。 他的神情倦倦,哪怕在老熟人的面前,也强撑不出半点笑意。应当说,这面前是自己的老熟人,方才叫贾政露出这般神情来。 “朔方先生,来,吃酒。” 朔方先生连忙拦住贾政,“存周兄,你已经吃了两壶酒了,切不可再喝下去了。” 贾政的酒量虽然还算不错,可也不是能够喝上三四壶酒的人。这要再继续喝下去可就真的要烂醉如泥,如今的贾政看起来已经是半醉。 “朔方先生,你是不知我心中的苦。”贾政拎着手里的酒壶,有些苦恼地皱着眉。 有些事情能说,有些事情不能说,哪怕朔方先生是他的老熟人,贾政也不会将所有的事情告诉他。 可是这心里的郁闷又无人可说。 就只能借酒消愁。 朔方先生的声音压得低了一些,仿佛是在说着,只有两个人才能知道的秘密。 “存周兄,担心的难道是珠儿的婚事吗?” 尽管朔方先生这一番话说的有些隐晦,可是贾政如何不能听出来他的实际是什么意思? 他抬头看了一眼朔方先生。 朔方先生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意有所指,“当初府上的动静还是闹得大了一些,这进进出出,总会有人闲言碎语。”该知道的人总会知道的。 贾政听了朔方先生这一番话,脸色尤为难看。 一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在心里骂着无知妇人。如果不是当初王夫人太过担心,又找了那么多的大夫进进出出,整个府上,就算想要瞒住消息,也没那么难。 可如今这么多个大夫,纵然是封住他们的嘴,他们身边进出的人也会带上一些言行,若是有些人仔细打探,那岂不就叫她们知道了个一清二楚? 而这些天,贾政也隐约能感觉得到,自从贾珠的身体情况得了实情后,原本还在商谈的婚事,就直接停摆了下来。 贾政自然也不好去问对方。 “朔方先生,你说珠儿这身体,应该怎么办?” 既然朔方先生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那他说出来倒也没什么所谓。贾政抱着酒坛大吐苦水,从他的眉间,足以见得他最近的确不怎么好过。 朔方先生摇了摇头。 “当务之急还是先让珠儿好好养身体,等他的身体好转了一些,这倒也是不急,他毕竟是男子而非女子,就算耽误几年也没什么所谓。” 朔方先生说的话也是有道理,可是贾政心中怎可能不着急? 他是知道官场上这些潜规则的。 虽然明面上不说,可实际上那些没有结婚的男人,在上官的眼中瞧着,就是嘴上没毛,性子不牢,总归还是不稳重的。而贾珠本也是个联姻的好对象,他能够为现在有些势弱的贾府,带来更多的助益。 可现在偏偏…… 他都要听得出来,他那大哥躲在房里偷偷的笑声。 纵然他的儿子千好万好有什么用呢? 若是不能传宗接代,在有些人的眼中就是 一点用都没有。 只不过后面的话就更像是抱怨,也更关乎家里面的旧怨,贾政到底忍着没有开口。 朔方先生陪着他,叹了口气。 “若是实在心中难安,就不若在城外寺庙,为他求个平安符。”他摆了摆手,“虽然这个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只是求个心安罢了。” 贾政挑眉,“我记得你从前可是不喜欢这些东西的。” 朔方先生无奈。 “我虽是不喜欢,可我的主家喜欢,那也没有办法。” 贾政想起来,朔方先生这几年的新主家,可是北静王。北静王从前喜欢交际,他的府上清客可比贾府要多得多。 只是在某一年,突然他就遣散了门客,只留下了少部分幕僚,就再也不曾豢养过那么多人数。而后又迷上了求神问道,虽然只是平日里的闲散兴趣,但身为王爷这听起来也有些吊儿郎当,所以也就传入了贾政的耳朵里。 “其实喜欢求神问道的人乃是北静王妃,王爷只是陪着王妃罢了。”朔方先生还是给自己的主家解释了几句,“不过在外人的眼中也没什么不同,托这个的福,我倒是将京城附近,哪些寺庙比较灵验,哪些是道听胡说,都弄了个究竟。” 贾政总算被朔方先生这话逗得脸上有些笑意,拍着桌面说道:“好,倘若是真的,那就去走一走,也是无妨。” 家中近来就没什么好消息,再加上贾敏那身体,贾政的心思是郁结难安。 他被朔方先生说的有些意动,便匆匆定下来这个月十五要去拜一拜,正好卡在年关之前,也好求个心安。 王夫人收到消息后,犹豫了一会,也打算一起前去。 其实,王夫人心中一直有场隐秘的担忧。 可她从不曾与外头的人说。 ……当初,在所有人都以为大夫误诊的时候,是王夫人做主,邀请更多的大夫前来的。 一则,是王夫人自己也不信。 二来……是她想起了贾珠的话。 她的珠儿…… 她还记得他跪在他身前,腰板挺直的模样,他说他只愿意与自己的意中人在一起,他说他此生都无望,所以不愿娶妻生子,宁愿一生孤寂。 王夫人纵是有千般不愿,都在那一瞬间有了少许动摇。 她不知道自己那些作为到底有多少是刻意,有多少是无心,可她的确没有非常认真瞒着这件事…… 事到如今,王夫人只希望贾珠莫要后悔。 … “后悔?” 贾珠有些惊讶地看着元春,好笑地说道,“我会后悔什么?” 灯影摇曳下,兄妹两人的身影拖得有些狭长怪异,好似是蠕动的暗影在黑夜里起伏,实际来看,其实只不过是风吹衣动。 贾珠刚从王夫人屋内出来,在外头撞上了一脸忧郁的元春,紧接着就被这大姑娘拉到了一处偏僻角落说话。 当贾珠听到元春问莫要后悔时,他险些笑出来。 元春轻轻跺了跺脚,羞恼地说道:“大哥哥,你且认真些。” 贾珠抿着嘴笑,半真半假地摇头。 “元春,不论你问我何事,不论你暗示的,想问的是什么…… “我都只能说,我此生做事,绝不后悔。” 青年温柔地看着她,却又说着有些绝情笃定的话。 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元春不知道,为什么一个简单的上香,为何这么多人。这倒不是说,她不喜欢这种户外的活动,可加上贾珠? 这就显得有些隆重。 贾珠骑着马,走在他们的边上。 护送他们的是一队八人的侍卫,当然,是除去贾府家丁外的八人。 元春记得这些人,因为他们时常跟在贾珠的身边出入。他们原是为了保护兄长而来,是太子殿下拨给贾珠的。不过时间久了,有时候,他们也会跟随在其他贾家人身旁,仅限于要紧的时刻。 但不会超过三人。 总有半数以上的人会跟着贾珠。 这才是他们唯一的任务。 贾政和宝玉一辆马车,元春抱着探春,和母亲王夫人一辆马车,后面那辆马车内还有张夫人和贾琏迎春,这几辆马车,再加上骑着马的贾珠,以及护卫的侍从家丁,就显得有些浩浩荡荡。 不过出了门后,再往城门去,一路上的官道,人也不算少。 探春趴在元春的怀里,微微张开嘴巴盯着外面。 探春很少出来,寥寥的几次都是跟着他们,所以,元春特地给她挑开了车帘,好让她能看到外面。 元春和家里的姐妹关系一直都算不错,所以,对她这样的举动,王夫人也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别的什么都没说。 探春心满意足地说道:“好多人在看大哥哥。” 她脆生生的。 元春轻声笑道:“因为大哥哥长得好看。” 探春跟着点了点小脑袋。 元春不由得又往外面看了一眼,穿着大红色骑装的贾珠比好看还要过头。他很少穿这种鲜艳的衣裳,如今这一身打扮,让人瞧着都忍不住惊叹。 直到他们到了寺庙外,他翻车下马时,又牵着马匹走过来,一双清亮的双目看向了马车,又回头望着这寺门口。 络绎不绝的马车与人流,倒是看得出来这寺庙的闻名遐迩。 今日听闻是寺庙中一位出名的大师要讲经,再加上是十五,来往的信众才会这么多。 贾珠护着家人往寺庙中去时,他确定自己的脸色上流露着人怎么会喜欢这些的表情。 因为元春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笑着指了出来。 他无奈地放松了肩膀,低声说道:“人比我想象中还要多。” 元春颔首:“母亲说过,最近几年这里的确很灵验,所以她一直想来的。” 贾珠看着身边护卫他们的侍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呻/吟,“从这里的人数,倒是可以看得出来。” 元春忍不住笑起来。 她总算笑出来。 贾珠有意无意地看着她,自打他们前几天聊过那个话题后,元春看起来情绪一直很失落。 元春似乎有些猜到,贾珠身上发生的这一系列的事情,或许有着他自己的意愿。 他喜欢…… 或者说,是他想要的。 元春不知这是为何,却忍不住想要和兄长谈一谈。 可惜的是,和贾珠的交谈,显然没得到元春想要的结果。 她知道贾珠很坚定,可那天听到贾珠的回答时,元春还是不可避免地感觉到了悲伤。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感觉,就好似那一瞬间有什么冻结在元春的心口,叫她说不出话来。 其后,贾珠拍着她的肩膀,说话的声音算得上温柔。 “元春,不必为我担忧。”他笑着,或者说,他从未笑得如此畅快,带着一丝隐秘的愉悦,“你为我担心,这……很好,但这没关系的。” 于是,元春连更多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她看不懂大哥。 但她知道,他说的话都是真的。 他并没有为此感到不快,难受,甚至是更多的,其他的一些东西。 所以,元春也只能选择接受。 直到 今日,她感觉得到贾珠总是在若有若无地观察着她时,元春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看向贾珠,得到了他微微勾起的微笑。 兄妹两人总算是和解。 回到眼下汹涌的人潮,带来的侍卫,显然发挥了一定的作用。等踏入寺庙后,那就简单得多,有一位面善的僧人来接引他们,一路上,贾珠只要跟着家人们,其他的事,就无需他来担心了。 贾珠只需要做的就是在母亲决定点长明灯时,在旁边默默地点头,亦或是父亲要去听经时,顺手把宝玉给抢救下来。 宝玉窝在贾珠的怀里,可怜兮兮地朝着他眨眼。 看起来像是逃出生天了的庆幸。 等到王夫人和张夫人也都带着几个女孩去听经,贾珠身边就只剩下了宝玉。 “大哥哥,琏二哥看起来好惨。”宝玉窝在贾珠的怀里窃窃私语,“你怎么不救他?” 贾珠漫不经心地说道:“拿你去换他,要不要?” 宝玉疯狂摇头,他可不要去听那些晦涩难懂的经文。 贾珠抱着他在寺庙里溜达。 家里人都知道他不太相信这些,尤其是他更不爱人多的地方,也就没有勉强他。 贾珠:“大伯母带贾琏过来,就是特地要带他来听经文的。想要把他给带出来,可不容易。”但宝玉就不同了,这么小的年纪,生怕他移了性,贾政其实也不怎么想他去。 要是真的培养出了贾敬那样的爱好,那贾政哭都不知道去哪里哭去。 宝玉嘿嘿一笑,小手揪着贾珠的衣裳,大眼睛四处瞧着,“今日人好多。” 贾珠:“你不是喜欢热闹?” 宝玉慢吞吞缩回贾珠的怀里,就像是个大团子,“可吵。” 贾珠笑了笑,将宝玉抱得更紧,漫无目的地在寺庙内闲逛。这里瞧着深山老林,带着森凉的气息,虽然人来人往,但也别有野趣。偶尔有一些生灵在寺中跑动,看得出来不怕人,来往的客人也不曾惊扰了它们。 不知是不是因为山上太冷,所以下来的。 也或许是这里当真给了动物们一种安心的感觉,它们自在得好似这山林中的一部分。 不管这寺庙是不是真的灵验,最起码…… 这里的僧人看起来还不错。 言语会欺骗人,动物却不会。 “大哥哥会外派出去做官吗?” “谁告诉你的?” “我在外书房,听到父亲和他的门客说话。” “告诉我,他没打你。” “没,父亲似乎对我最近的成绩感到高兴。” “我说过你很聪明。” “这是大哥告诉我的,不是吗?要做我真正想做的事情前,我总得付出点什么。”对于宝玉来说,这样的话也算是成熟过头了。 贾珠沉默了一会,“我不知道会不会被外派出去。”他平静地说道,“等散馆,还得一年到一年半的时间。但,对于自己的去向,谁又说得准呢?” “父亲希望你和太子谈谈。” 宝玉蹦出来的这句话,让贾珠微微挑眉,发出不赞同的声响,“那我希望父亲不要与我聊这些。” 他慢吞吞,带着一些无奈的摇头,“我大概会不高兴。” 宝玉偷偷地说道:“其实我觉得,父亲有时候似乎有点怕你。” 贾珠有些惊讶地看着宝玉,沉思着,“你怎会这么说?” “不知道,一种感觉?” 宝玉坐在贾珠的怀里,晃荡着小脚丫,他瘪着嘴说道:“父亲在大哥哥的面前,总是会气势收敛些。”他很是敏/感,能够区分出贾政在自己,和在贾珠跟前的差别。 贾珠:“许是因为,在父亲的心中,我已经是可以与他平起平坐说话的人,而你还小了点。” 宝玉歪着小脑袋思考了一会,就将这个难题给抛弃了。 不论如何,有 贾珠在,宝玉倒是不太担心父亲的压迫。相比较贾政,他更喜欢听贾珠的话。 兄弟两人在寺庙里闲逛,不知不觉就走到后山去。 后山有僧人守着,见他们带着家丁侍从,双手合十地说道:“施主,后山只有一条路,只要沿着山道走,别去旁的地方,就不会走错。” 贾珠漫不经心地笑道:“有许多人走错吗?” 小沙弥苦笑着说道:“有许多施主总喜欢,另辟蹊径。” 贾珠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在带着人越过了守山的小沙弥后,宝玉好奇地说道:“大哥哥方才为何点头?” 贾珠:“你瞧,上下山就只有一条道,闭着眼都不会走错,为何还要派一个小沙弥守着这里?” 宝玉顺着贾珠指着的方向看去,过了一会,皱着眉说道:“他们喜欢钻草丛?因为……自诩自己不会出事?” “宝玉,这世上自认为自己有能耐,自以为是的人着实太多。他们许是被山间景色吸引了目光,也或许是想要一场冒险。”贾珠慢吞吞地说道,“这倒也不能认为是错,只这里是别人的地盘,若是出事,寺庙自然要负责,这便是不负责任的行为了。” 宝玉仰着头看着贾珠,过了好一会说道:“所以大哥也遇到这种不负责任的人?” 贾珠微笑:“那可实在是太多了。” 宝玉晃悠着贾珠的胳膊,“和我说说,大哥哥,和我说说嘛。”宝玉一旦想要撒娇,那痴缠的功夫可真是厉害得要命,也无怪乎贾母和王夫人被他哄得服服帖帖。 贾珠只好说道:“我有一个同僚,可能是有些……喜欢和我对着干。有时宁愿自己吃亏,都要拖我后腿。” 宝玉冥思苦想了一会。 不得不说一个小孩在自己跟前皱巴巴着脸,瞧着可真是有意思。 “他是不是喜欢你?” 贾珠哽住。 “……这还真是一个,从未想过的念头,为何会有这样的看法?” 宝玉振振有词,“琏二哥上回给王姐姐欺负哭了,他说他是因为喜欢王姐姐才欺负她的,然后又抓着脸去道歉了。不过大姐姐说,王姐姐根本没哭是逗琏二哥的,是琏二哥活该。”他口齿清晰地将事情复述完毕后,点着小脑袋说道,“所以欺负,是喜欢?” “不是,贾琏的做法完全错误。” 贾珠捏着宝玉的小脸,决定回去后要好好“教导”贾琏什么是真正的喜欢,免得教坏了宝玉。 不过,看起来,贾琏是真的喜欢王熙凤? 贾珠若有所思,但不妨碍他和宝玉说话,“不管是哪种意义的喜欢,都和欺负伤害对方没有关系。宝玉,日后若你喜欢谁,要记得保护她,而不是伤害她,倘若做错了,就去道歉,真诚地挽回,而不是像贾琏那样拈花惹草。” 宝玉咯咯笑,“只可以和一个人要好吗?” “那是自然,宝玉会有很多喜欢吃的东西,但总会有最喜欢的那个。” 宝玉又开始皱巴着小脸,不过这一次,他很快理解了贾珠的意思,然后点了点小脑袋。 他们说话间,不知不觉已经爬到了半道。 宝玉还好,一直是被贾珠抱着的,而贾珠抱着他,一路爬到半山腰时,后背已经布满汗意。 他有些不满地叹了口气,捏了捏自己的胳膊,瞧着还是有些虚弱。 不过这冬日,走动起来后,甚至不再那么发冷,呼出的雾气在嘴边打成团。 宝玉乖巧地想下来,踉跄着在地上走了几步后,被赶上来的侍卫牵着。他也不排斥,扭着头看着山下,发出一声惊叹,“哇哦,好漂亮。” 漫山遍野都是银装素裹,好似一切都只剩下寂静的素白,宝玉连小脸都变得兴奋起来。 贾珠笑了笑,揉着宝玉的小脑袋。 他出来前还带着虎头帽,看着虎头虎脑的。 宝玉高 兴地顶着小脑袋,“大哥哥,我喜欢……” 轰—— 他的话还没说完,有什么东西从上面滚了下来。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贾珠和宝玉就被几个侍卫给扑到在地,然后,伴随着刚才那股巨响,紧接着是重物砸落在地上的声音。 贾珠在这动静消失后,扭头看向刚才声音的来源地,却看到一个仰面倒在地上的人。他的身边,还散落着不少石块,看起来就好像是一时失足从山上摔下来。 贾珠下意识捂住宝玉的眼睛,不叫他看到那尸体的模样。其中一个侍卫等了又等,确定没其他的动静后,这才猫着腰走了过去。 不多时,他回来。 “已经死了。” 贾珠皱眉:“这人……” “是范茂,范大人。” 贾珠微怔,猛地看向那具尸体,他的头朝里边,后脑勺还在不断渗血。他的肢体扭曲成古怪的模样,可身体还有反射性的抽搐,不管怎么看,都是刚刚陨命的。 这人是范茂? 贾珠抱着宝玉缓缓地站起身,抬头盯着山上,“派两个人上去瞧瞧,他摔下来的地方,除了他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人的脚印。” “是!” 被捂住眼睛的宝玉奇怪地呜呜了声,不自觉地靠近贾珠,悄悄地说道:“大哥哥,是……死人了吗?” 贾珠沉默了一会,轻声说道:“是啊。” 而且,还是个老熟人。 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贾珠抱着宝玉坐在道边上,那里有几块零散的石头,他仍然要求宝玉不可以看向尸体的方向。宝玉的好奇心再重,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去看尸体,因为他也害怕。 贾珠的身边跟着四个人,两个被他派出去搜查踪迹,一个被他派下山去报官,他的身边就只跟着一个人。 那人牢牢地守在贾珠的身边,轻声说道:“太子殿下知道了,怕是要不高兴。” 他们本来应该牢牢守在他身边才对。 这些侍卫在贾珠的身边已经很久了,他记得现在说话的人的名字,他叫江九,性格稳重老辣,做事沉稳,不知不觉已经成为贾珠身边这队侍卫的头头。 贾珠:“现在我们坐的地方,可以纵观四面八方,要是有人来袭,总能看得一清二楚。如果是自上头有人埋伏射击,那他们全留下也没用,该死还是要死的。” 江九知道贾珠说的话没错,可是危机感还是让他坐不住。 他摸着随身的佩刀:“贾大人,不如早些下山?” 贾珠盯着范茂的尸体,答非所问,“江九,你说,范茂死在这里,就在我的面前,会有人说,是我下的手吗?”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可江九的脸色却变得难看起来。 “贾大人,莫要说笑。你是如何在我们这些人的看顾下杀了他的呢?” “大哥哥,人不是你杀的!” 宝玉尽管没有看到范茂的尸体,可他能听到贾珠和江九的对话,他的声音立刻变得大了起来,转头看着贾珠,小脸胀红起来,“这不可能,这是污蔑!” 贾珠轻笑起来,“是的,我拥有你,还有,江九他们的证词。但你们都是我的人。” 江九的声音变得阴沉了些,“贾大人,你在暗示些什么?” 贾珠摇头,喃喃说道:“我只是有些好奇,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过了不多时,去山上的人就回来了。 他们很小心,没有靠近事发地点,尤其是那看起来乃是滑落地带的地盘——小心谨慎地搜罗过周围的一切,没有发现第二人的踪迹。 没有脚印。 贾珠颔首,神情却更加若有所思起来。 而下山去的人,最先带来的是寺庙中的和尚,他在看到尸体时,脸色就变得非常苍白。哪怕这是一处有名的寺庙,然出现了命案,达官贵人总是会避嫌。 毕竟,有的是可以选择的地方。 贾珠叹了口气,“如果这能让你更好过的话,方才我的人去检查了一下,在不破坏现场的前提下,他摔下来的地方,应该没有第二人的踪迹。他有可能是不小心摔下来,意外摔死的。” 和尚的身后跟着看守山道的小沙弥,他也佐证,今日这山上,除了范茂和贾珠一行人外,就再没有其他人上山了。 贾珠能感觉到,和尚看过来的眼神里掺杂着什么,他权当不知,平静地说道:“报官了吗?” 和尚语气艰涩地说道:“施主身边的那个护卫在通知了我们后,就一路去了大殿,然后又抢出了寺门。” 贾珠颔首,看来他的家里人也收到消息,并且,侍卫根本不顾任何人的阻拦,就立刻动身赶往京城了。 贾珠能理解寺中人的担忧。 在消息传出去之前,他们肯定是想内部安排一下,最起码,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贾珠刚才说的话,的确是让和尚的表情放松了些。 他叹了口气,走到尸体旁边,刚要蹲下来,却被江九冷冷打断,“虽然大概率是意外,可你现在还不能触碰尸体。在你来之前,没有任何人碰过他。最好也保持这个状态,直到仵作过来。” 和尚被江九的话哽住,却也没生气。 这位大和尚朝着江九双手合十,就掀开衣服下摆,在范茂的尸体边上坐下来,闭着眼睛念着金刚经。 过了 一会儿,那个情绪平复下来的小沙弥也跟着走了过来,坐在大和尚的身后,跟着他一起念起了金刚经,超度这个可怜的死者。 宝玉好奇地看了他几眼,但这样的好奇心有限,毕竟不远处就是一具尸体,对于还不满十岁的他来说,还是有些太过了。 过了一会,或者说,比较长一段时间,贾珠最先看到的是自己的父亲,然后是张夫人和王夫人,除了他们这几个大人外,他们不会让孩子们过来,包括元春。而跟在他们身后的家丁,以及看似寺庙中的武僧,将这个现场包围了起来。 贾政在看到那具尸体时,脸色更加苍白起来。 他越过尸体,走向贾珠和宝玉,语气有些冰冷,却带着难得的温柔,“你们两个,都没事?” 贾珠站起身来,沉静地说道:“没有,他就只是……摔下来。” 他扫了眼宝玉。 “大概会有几天的噩梦。” 宝玉抗议地说道:“大哥哥,不要小看我。” 贾政快速扫了眼贾珠,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没错。宝玉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可他的身体不自觉地靠近贾珠,还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 很显然,小孩是害怕的。 贾政长长出了口气,“发生了什么?” 贾珠感觉得到,在场所有人,包括母亲,他们的视线都不自觉地看了过来。 “我带着宝玉,和江九他们走到这里时,听到一声奇怪的声响,那听起来有些沉闷。江九以为是一次袭击,带着他们的下属扑倒了我们。但直到听到重物坠/落声,我们才反应过来,那其实是有东西摔下来。”贾珠的脸色有些白,可说话的声音不紧不慢,“然后江九带人去检查,发现人已经死了。” 江九补充了一句,“不是当场死亡。我过去时,他还有一口气,眼底满是惊慌。然后就死了。”他相信,那男人体内的断骨扎入了他的身体脏器,这才加速了他的死亡。 但这是一件好事。 这种伤势几乎没有挽回的余地,多存活片刻就是令人绝望的折磨。 他们等来了官府,尽管这花费了他们不少时间,但总算盼来了衙门的人手,以及仵作。而他们做的第一件事不只是检查尸体,同时也带人去排查了山崖上的踪迹。正如侍卫所说,除了范茂的脚步外,最起码山崖前,再没有其他人的脚印了。 这看起来就像是他自己在爬山的途中,不小心滑落下来。 这就让紧张的气氛松弛了些。 如果这只是一桩意外——当然,范茂是个可怜的倒霉蛋——但也好过这是一场谋杀。 在场的人,就只有贾珠这一行人,而倒霉透顶的是,除了他们之外就没有其他的目击证人。上到贾珠,下到江九等人,在官府看来都是一伙的。他们的证词可以采取,但不能全信,更别说宝玉不满十岁。 如果这是一场合伙作案,他们甚至应该怀疑将所有人都怀疑上。 但同样的,也正是因为宝玉在,将贾珠的嫌疑大大降低了。 毕竟贾宝玉不过是个小孩,而且是个能看得出恐惧害怕的孩子。 他对这样的事别说是适应,在被问起来都带着难以克制的惊慌,经验老到的人在问过几次后,就该知道不可能和宝玉有关。 自然,贾珠也不太可能在带着宝玉的情况下去进行一场谋杀。 仵作的验尸还没好,可在问过了周遭的人,从贾珠到宝玉,从江九到大和尚,从小沙弥到后来赶来的贾家一行人与武僧等,最终官府得出来的结论让大家都轻松了许多,他们更倾向于这是一场意外。 这无疑让贾政等人松了口气。 他们心知这一场事件多么尴尬,正好没有任何人证,如果先入为主认为贾珠他们有杀人嫌疑,那后续可就麻烦了。 在等他们都一一问完后,贾政作为贾府的人去前往交涉,过了好一会,他冷着脸色走回来 ,“回府,如果有任何需要,他们会派人去府上请人的。” 王夫人松了口气,立刻走到贾珠的身边搂紧他。 贾珠勉强笑了笑,“母亲,更害怕的人,应该是宝玉。” “我相信你将宝玉保护得很好,什么都没让他看到。”王夫人低声地说道,“但代价也是,你什么都看到了,对吗?” 贾珠闭着眼,轻轻吐气,“这没什么。” 这的确没什么。 贾珠在梦中曾看过无数次杀人的场景,他看过太子的癫狂,以及血海滔天,他应该已经习惯了。但的确,第一次在现实中看到这一幕,贾珠还是会有一点难受。 尽管只有一点点。 他忍着胸口的恶心,轻声说道:“我看我们还是早些回去,不然,宝玉可都要睡着了。”他勉强地开了一句不算有趣的玩笑,然后看着宝玉抱紧了贾政的小腿。 贾政微张了嘴巴,过了会,又闭上,弯腰将宝玉给抱了起来,硬邦邦说道:“走吧。” 想下山,可是还有好一段路呢。 这可是在半山腰。 他们下山时,夜幕已经黑了。 贾珠原本想骑马,可家里不管是谁都不愿意他独自一人骑马,他只能跟着贾政挤着一个马车。宝玉也不怕贾政的冷气了,一头埋在了贾政的怀里睡着了。 过了好一会,可能是在马车的滚动中,连贾珠也昏昏欲睡时,他才听到贾政含糊不清地问道:“害怕吗?” 贾珠:“……那是个意外。所以,只是有些惊讶。” 他闭着眼说。 这听起来,就近乎是贾政的一个慰问了。 他们父子的关系从来都不好。 连贾政也能感觉到其中的别扭,这就让关心成为了一件比较难为的事情。 正当这尴尬让贾珠在怀疑自己能不能继续装睡下去时,一声尖锐的哭泣声猛地传来,马车内的两个成年人猛地看向贾政怀里的宝玉,只见睡梦中的孩子哭闹着蹬腿,含含糊糊地说着一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胡话。 贾政忙抱住他,哄着他,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让吓到了的宝玉放松下来。 这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回到贾府的路上,宝玉惊醒了两次,然后说什么都不肯睡觉,闷闷不乐地从贾政的怀里爬到了贾珠的怀里窝着。 面对宝玉毁掉了自己一件衣裳这个事实,贾政难得连一句批评的话都没说,只贾珠看得出来,父亲不断扫向他们两人的视线里带着一种奇怪的暗沉。 贾府阍室的门房不知为何家中主子回来都带着一种惊甫未定的感觉,而他们在回来后,将各院里头的小姐哥们全都送了回去,除了贾珠宝玉外。 元春冷着脸,与王夫人争执,“母亲,我都快出嫁了,难道这种事情,您还要瞒着我们不说吗?如果是大事,早晚都要知道的。” 王夫人厉声说道:“我说了,回去,元春,不要……” “她说得没错。”贾政的声音蓦然响起,声音难得带着疲倦,“她的岁数足够大了,让她过来吧。到时候,元春或许会知道,该怎么和家中姐妹解释这件事。” 贾政用眼神暗示王夫人,她绝不会希望自己来做这件事。 王夫人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让步了。 于是,荣庆堂内,包括贾赦在内,坐得满满当当的。 贾母似乎为这场别开生面的聚会感到惊惑,她近来的身体不太好,但已经在逐渐好转。贾珠感到一种朦胧的歉意,如果不是这一场意外,贾母或许还可以继续休养下去。 在贾赦可以发问之前,贾政就用坚定的语气将今日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起初,贾母还有些担忧,尤其是在知道现场是怎么回事后,但在听完了整个过程,她放松了下来。 “确定没有其他人的踪迹?” “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 王夫人愤怒地说道,“他们竟敢将珠儿当做犯人审问!” 贾珠倦怠地劝道;“母亲,他们没将我当做犯人,他们甚至没把我带回官府衙门。”他不得不说,顺天府已经足够礼待他。 连问话的人都刻意拿捏了语气,如果换做是其他人,可不能这么顺利回来。 贾母的视线敏锐地落在他们身上,沉声问道:“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贾珠想了想,承认道;“死去的人,叫范茂。我和他不太对付,前些天,在翰林院还起过一次矛盾。” 贾母的脸色登时有些难看,她在看向其他人,“这就是为何你们会紧张的原因,你们怀疑你们的孩子,贾珠,犯下了这个罪名?”她捏着拐杖,用力地顿了顿。 那声音听起来有些发笃。 在贾母厉声责问下,最先回答的人居然是宝玉。 宝玉尖叫着说道:“不是大哥哥,大哥哥从上山开始一直都抱着我。一直,一直!他怎么可能会去杀了那个,那个人……” 他说话中断,乃是因为他突然想起在上山的时候,贾珠曾和他说过一个讨厌的坏人,这个人听起来,就和大哥哥刚刚说起的范茂一模一样,那个时候,大哥哥说的就是范茂吗? 可无论如何,宝玉,这个小小的孩子在短暂的停歇后,大声说道:“大哥哥从未做过这样的事。如果你们怀疑大哥哥,那我从此就不再和你们一起了!” 他从王夫人的怀里跳下来,匆匆地走到贾珠的跟前,非常用力地捏着贾珠的手指。 那只小手,紧紧抓住了贾珠的手指。 这对于一个小孩来说,已经是付出了全部。 贾珠仍然感觉到一些疲倦,可那些骨髓里翻涌出来的寒意,很快被宝玉的维护给温暖起来。他轻声说道:“宝玉,这可让我真高兴。” 贾珠真心实意的感谢,让小宝玉整张脸都烧红起来。 他有些害羞,有些结巴地说道:“大哥哥,我会一直站在你这边的。” 贾母欣慰地看着贾珠和宝玉的对话,而后扫向其他人的眼神,又带着难以掩饰的失望,“你们连自己的孩子,晚辈都无法信任?” 王夫人叠声说道:“母亲,我们绝不是这样想的。” “那为何要惊慌!”贾母的声音更加发沉,“珠儿是第一见证人,是证人,不是犯人。全都给我抬起头来,这般瑟缩是作甚?与自己无关的事,就莫要给自己揽罪上身,听到了吗!” 贾赦饶有趣地看着其他人说话,过了好一会,才插口说道,“那个范茂的来头可不小,范家和忠顺王府的关系可是不错。他家要是不肯忍,这要如何?” 贾母的眼中露出寒芒,“那就看他敢不敢登门了。” … 贾珠不得不说,有时候贾母的强硬态度,才是引领贾府最合适的人。 但那些荒唐的事情此刻都离他远去,他将自己彻底地浸泡在热水里,好似这样,就能把那些多余的疲劳给排挤出去。 他实在是太累了。 今日抱着宝玉爬山,后来又遇到范茂意外坠亡的事,再加上后续的等待和盘问,以及回来路上若隐若现的怀疑,都让贾珠有些身心俱疲。 他靠在木桶边上,感觉皮肉有些绷紧。 他叹息了一声,试图在水下捏一捏那有些难受的地方。 就在他费力的时候,一道声音在贾珠的脑海里响起。 【范茂不是意外身亡。】 贾珠所有的动作都在同一时间僵住,“你说什么?” 他喃喃出声。 这不能怪贾珠吃惊。 他有过种种的猜测,包括为何范茂偏偏在这个时候,死在他的跟前,可是那些怀疑,伴随着他的侍卫以及官府的人筛查过两遍后,得出的确是意外。 既然如此,贾珠自然就只能将那些怀疑压了下来。 不管他曾有过什么 想法,伴随着这个结论尘埃落定,都成为了虚妄。 再则,这对贾珠来说也确是一件好事。 如果范茂被判定是他杀,那不管贾珠有再多的证人,可那小沙弥说得好,当天可是除了贾珠他们与范茂外,再无上山的人。 他们身上的嫌疑可会变得无比的大。 “你在和谁说话?” 可在系统回答贾珠之前,一道略显古怪的嗓音响起。 贾珠吓得坐正了身体,这哗啦的声音,将那个站在窗前的人也吓了一跳。允礽有些不满地弹了弹自己的衣服,抱怨地说道:“阿珠,你作甚这么大的反应?我都差点要被你浇湿了。” 贾珠瞠目结舌看着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太子,“……你为何,皇上知道你偷跑出来的消息吗?” 允礽嗤之以鼻,嘲弄地说道:“你今天遭了这样的事,在见到我时,想起来的第一件事,是问我会不会被人发现?” 贾珠干巴巴地说道:“那个人是你的父亲。” 允礽翻了个白眼,往前走了几步,声音懒散地说道:“不必担心。我今晚本该,最起码,在明面上,是在大皇子府上歇息的。” 至于他落跑出来的消息,大皇子会不会知道那可不好说,但皇帝肯定是不会知道的。 康煦帝虽然神通广大,可他到底不是全知全能的神。 在太子逐渐长大的当下,他总有些瞒人的手段。 “……大皇子要是知道,不会告发你?” 贾珠狐疑地说道。 允礽已经走到了贾珠跟前,也便是木桶边上,锐利的视线在贾珠的身上徘徊,不放过任何一点可疑的踪迹,嘴边漫不经心地说道:“这是最不需要担心的事情,他欠我的。” 贾珠眨了眨眼,他怎么不知道太子和大皇子之间的关系,已经发展到了欠债不欠债上了? 而这个时候,震惊中的贾珠总算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太子殿下对他的打量。 那眼神称得上邪恶。 贾珠都要怀疑,允礽是不是试图将他剖开? 这视线看起来可当真可怕、 贾珠不自觉地往水面藏了藏,有些尴尬地说道:“保成,我一点伤势都没受,好吗?你别这么盯着我,我真的没事。” 范茂掉下来的时候,离他都十来步,这样的距离连溅起的灰尘都未必会落在他的身上,更别说有可能会伤害到他了。 这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 允礽低吼一声,“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他靠前,两只手撑住木桶的边缘,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贾珠。 “光是范茂死亡这件事,孤都有最少一十八种方式让他和你扯上关系,想要害你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你说没什么大不了?” 贾珠知道,允礽会来,肯定是侍卫和他报告了这件事。 太子的关心是意料之中的事,可贾珠还是有种奇怪的疲惫,好似刚才浸泡在热水中被带去的冷意仍然存在,就藏在贾珠的骨髓里。让他花了好一会,才开始回答太子的话。 “最起码,殿下没怀疑我杀了他。” 允礽发出更加不满的哼哼声,开始解起自己的腰带,无视了贾珠突然变得惊恐的眼神开口,“你杀了他?你只要动动你的小指头和我抱怨一声,我都有无数种办法能让他死得无声无息,和你一点关系都扯不上,你何必自己动手?” 贾珠:“……” 他又是惊恐又是怀疑地注视着允礽明显要跨进来的动作,更加令人可怖的是,他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 贾珠艰难地说道:“保成,正常人不会这么说。” 允礽这时候已经脱得只剩下里衣,正狐疑地挑眉,“正常人怎么说?” “只要一句我相信你就够了。” 而不是……那些听起来透着暧/昧血腥的话。 贾珠从来不曾……不,他 知道自己对太子总是有一些诱/惑力,也能感觉得到,若他想做什么,太子怕也是会听从……可当这样的话真的从太子的嘴巴里说出来,却叫贾珠克制不住那种奇怪的颤栗。 太子愿意为了他杀人,只要他一句话,只要他一个念头,他就可以掌控太子,让他轻松为自己做些什么。 曾经在大皇子嘴里说出来的话,突然又被太子以另外的味道描绘而出,不知为什么,后者带给他的冷意,却比前者还要强烈得多。 让他毛骨悚然,却又能感觉得到话语的情感。 如此复杂。 允礽花了一点时间,决定只除去自己的上衣,最终他就这样坦然地挤进了木桶里,让原本水量适合的热水涌了出来。 哗啦啦的水声,外面肯定是能听到的,可是贾珠没感觉到任何半点打扰……或者说,眼前这个赤/裸着上半身的允礽,才是叫他困扰的重点。 允礽抬眸看了眼贾珠,而后嗤笑了声,“阿珠,别与我说,刚才我说的那么句话,都讨得了你的欢心?在那么多孤可以为你做的事情里,这不过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点。” 不过是为贾珠杀人,不过是一条命,在允礽的嘴巴里就好像轻飘飘的线条,随便扯断,就能丢在地上。 贾珠知道他应该因为殿下轻贱生命而生气,但可能因为那个人是范茂,也可能因为此刻他太累,他仅仅只是挪动了一下,让开一点空间让允礽挤过来。 在热水面下,他们两人的身体亲密无间地紧贴在一起。 贾珠叹息着说道:“这,不太得体。” 允礽倒是分不清楚贾珠说的是他们两人现在的行为,还是在轻轻嘲弄着他刚才的杀人发言,可他还有更为要紧的事情要抓着不放。 “阿珠,你刚才在和谁说话?” 皮肤紧绷,微妙的紧张,那细腻的皮肤变作坚硬的抵抗。 一个无法诉说的秘密? 贾珠在心里唾骂自己。 他不应该因为独处一人时,就这么放肆。 虽然太子在这个时候来偷偷爬墙,也不是贾珠可以控制的问题,可到底这还是他不小心说出口,才会引来太子的怀疑。 毕竟空无一人的房间内,贾珠冷不丁说出这么一句话,的确瞧着是有些吓人。 贾珠舔了舔唇,“我在和自己说话。”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没错。 系统存在于贾珠的身体内,和系统说话,当然也是和贾珠自己说话。 他趁着太子能说出反驳的话之前,连忙说道:“因为我怀疑,范茂的死亡,可能不是意外。” “不是意外?” 允礽挑眉。 “可你刚才分明的是‘你说什么’,这是一句明显只能对别人说的话。” “所以我说,我在和自己说话。” “你听到了心里有人这么和你说,所以才这么脱口而出?” “是、”贾珠艰涩,但坚定地说道,“我听到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范茂不是意外,而是他杀。” “证据呢?” 允礽若有所思地看着贾珠。 有趣。 他能感觉到,贾珠说的话,都是真的。 可是,在真实中,又掺杂着一些看不透的意味。 这点异样,和刚才他在窗外听到那句话时,是一模一样的。 阿珠没有骗他。 可也没有完全说实话。 “时间。”贾珠吐了口气,“这个时间真的太奇怪,就在我们刚走到那里,停在那里休息时,范茂就从上面摔下来。就好像,要让他正好在那个时间,死在我们的面前。其次,是声音,范茂摔下来前,我们先听到的是一声响,然后才是他摔落的重物坠/落声。那一声响到现在还无从解释。” “那声响听起来像是什么声音?” 贾珠犹豫了一会,“有点发闷?听起来有些奇怪,我 不确定,那时候江九将我们都压在了下面。” 侍卫的动作太快了。 允礽微蹙眉头,他再聪明,眼下能得到的只有侍卫的回禀,以及他在来之前,从顺天府那里得到的消息。 顺天府的记录里,倒是有关于一些碎石。 石头砸在范茂的身体上,将他给推下去了? 贾珠的话,让允礽开启了新的思路,可他没有那么快下判断,而是挑眉说道:“阿珠,那为何要在你的面前杀了范茂,为了陷害你?” 贾珠犹豫了一会,迟疑地说道:“假定之前的判断是真的,比方说,范茂是真的被人所杀,这的确是会怀疑到我身上。可从现场来看,似乎是竭力像是意外的方向掩饰,那看起来不像是要陷害的模样……” “更像是一场……”允礽随口说道,说到一半,他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坐正了起来,那哗啦啦的水声,带动得贾珠也紧张了起来,“殿下,怎么了?” “阿珠,知道你和范茂矛盾的人,有多少?” 贾珠苦恼地说道:“整个翰林院怕是都知道,尤其是一同进入的庶吉士。范茂说话比较尖酸刻薄,很多人都对他有印象,所以连带着我……”他苦笑着摇头。 范茂是个喜欢引人注目的性格。 他家世不错,相貌不错,除去他那张嘴的说话方式,他还是有些讨人喜欢的。 这样一个众人的焦点,他所针锋相对的人,自然也会成为旁人的目光。更别说,贾珠自己本来也是个发光体,总会叫人移不开视线。 “范围太广了,不好确定。” 太子喃喃地说道。 贾珠微眯着眼,湿/漉/漉的手指摸上允礽的胸口,声音带着一点蛊惑,“保成,你想到了什么?” “动手的人或许是想要……”太子下意识的话还没说完,就猛地看向贾珠,带着一丝懊恼和惊喜,“阿珠,你是故意的!” 贾珠失落地说道:“看来没成功。” 允礽咬牙,“差点就成功了。你居然,你居然用这种办法和我套话!”无耻之尤! 贾珠有点羞耻,又有点理所当然,“可谁让殿下似乎猜到了什么,却不肯和我说。”而且分明他才是经历的那个人,为什么偏偏殿下会比他更快发现端倪? 允礽嘲弄地说道:“因为孤已经拿到了顺天府的消息,再加上,孤是绝世大恶人,而阿珠是天下第一心软笨蛋,这才不可能猜到。” 贾珠眨了眨眼,从允礽的话里感觉到他的言外之意,不满地说道:“殿下是打算什么都不说吗?” “还不确定的事,不能和你说。”太子趾高气扬地说道,“你不也是什么都不肯说?” 贾珠被太子这么说,一时间有些气虚。 他清楚自己刚刚应该是瞒得住太子的……吧? 可有些时候,他们两人想要欺瞒得住彼此,本来就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情,非常费劲。 正好比,现在允礽说完那些话,手指已经在水底下捣蛋。 贾珠分辨得出来,这是允礽想要分散他的注意力,但……不可否认,这很快成为次要的目的,因为允礽开始痴迷在细腻的皮肤上,以非一般的热情希望在贾珠的大/腿内侧留下鲜红的指印。 贾珠:“……你不能因为这里没人能看到,就越来越肆无忌惮。” 刚才那一下捏得他有点痛。 允礽恼怒地看了眼贾珠,“你不都不肯让我做?” 同时,他的手指捏着那东西又掐了掐。 贾珠猛地往后撞,如果不是木桶就这么大点地方的话,贾珠可以一下子撞到门上去。他非常尴尬地咬着下唇,支支吾吾地想要捂住那里,却又觉得那个姿势非常古怪,这导致贾珠的动作也很别扭,“这不是能拿来玩的东西。” 他不知道允礽是怎么能在做出那么……淫/邪的事情的同时,却还保持着那种矜贵傲慢 的姿态,这不公平,就好像只有他才沉溺在这种古怪的暧/昧里,这种不服输的情绪,让贾珠一个冲动,也跟着伸出手去。 不太一样的是,太子还穿着裤子呢。 摸起来有点粗糙。 允礽瞪大了眼看着贾珠。 贾珠哪怕羞耻得想要找个洞钻进去,却还是倔强着点头,“你可以这么肆意,我不行?” 允礽看着贾珠,充满着喜爱的趣味。 他低低说道:“阿珠,你没忘记……是你一直不肯让我做到最后一步的吧?”他恬不知耻地说着直白的话,盯着贾珠的眼神充满着掠夺的气息。 ……他真的小他三岁吗? 贾珠有时候总觉得,允礽像是个贪得无厌的坏家伙。 他忍不住也学着允礽的动作轻轻捏了捏。 在那地方,不管是任何轻微的动作,都显得像是雷霆般炸/开的敏/感。 贾珠能注意得到,允礽的耳根稍微红了些。 这让他有种莫名的安心感。 他抿着唇,迟疑了一会,才在这尴尬暧/昧的处境下,吞吞/吐吐地说道:“你的年纪太小……不,世俗通常认为可以做,不代表我不认为你很小,事实上,你可小我三岁呢。” 允礽气恼地动了起来。 这猝不及防之下,贾珠闷哼了几声,水声哗啦啦。 “然后呢?”允礽冷淡地逼问,“除了这区区我小你几岁的理由外,还有别的吧?” 允礽总是很不喜欢和贾珠的岁数差。 似乎小了这么几岁,允礽在贾珠的心中就成了什么需要保护的脆弱东西,这真是可笑。 和允礽在一起,羞耻总是最多迸发出来的情绪。 然后是快乐,为难,喜悦,紧张…… 交错的花火迸射着,让人难以应付。 他当然想要保护那样的太子。 这对他们来说,实在是一种太过特殊的体验,他从来不曾这么喜欢过一个人,自然会不顾一切想要保护他,这样的感情来的浓烈而自然,他从不曾觉得有任何的不快。 只不过太子未必乐意这种保护。 他总是不满贾珠把自己当做小孩,尤其是在他俩,已经走到今日这步的时候。 贾珠猛地睁开了眼。 允礽在那个时候适时地吻了上来。 贾珠在那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也还在……然后,允礽在那一刻咬痛了贾珠的舌头。 真好,血的味道。 允礽小口小口吮吸着,在贾珠吃痛的闷哼声中总算高兴了些。 他从来都喜欢这些血气的味道。 如果不是怕伤害到眼前这个人,他真想…… 噢,不行,他是阿珠。 他没让贾珠知道的是——尽管他感觉阿珠还是猜出来了一些——他的确是很不高兴。 但现在,这一切都可以稍微推迟些。 阿珠就在他怀里。 浴室,木桶,这些湿/漉/漉,总归是有点用的。 在这种坦诚相见之下,阿珠更容易被动摇。 允礽想起贾珠那该死的倔强,总是不肯陪着他……他总爱说一些年纪太小的胡言乱语,可偶尔也会说出刚才“还没学会”这样可怜又可爱的话,这让他心中的不快又散去了些。 他几乎要把阿珠的舌头吞吃下去,直到贾珠受不了,拍打着他的肩膀,这才缓缓后退,看着贾珠微微红肿的唇/瓣,他的声音粗哑起来,“正事不可以办,但总还能有些别的趣事吧?” 贾珠原本还在微微喘息的秀美脸庞看向他,一闪而过的惊慌就落在他的声音里,“这不是刚刚才……” 噢。 该死,他的确能感觉到那活力的玩意。 真有活力! 贾珠咬牙切齿。 允礽不怀好意地朝着贾珠逼近,强硬的力气就像是铁壁压着他,让贾珠没法滑溜溜地逃出 去。 他之前说过他恨木桶吗? 如果没说过,那记得他恨木桶。 贾珠在心里痛苦的呻/吟,他的舌头现在还肿痛着呢! 允礽无耻地笑起来,舔着自己的下唇说道:“没关系,我知道你不能,可这样不是正好吗?”他的声音里带着下流的诱/惑,那种湿哒哒的,黏糊糊的气息,又重新回到了允礽的声线里,“我们可以尝试一点别的……阿珠从来没试过的那种。” 大拇指灵活地挪了挪位置,最后愉快地停下。 瞧,这是个非常合适的地方。 这不是正正好,能堵住吗? 忍耐……也是一种美味,不是吗? 尚不知苦难降临的贾珠听着允礽的话,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危险的预兆提醒着他转身就跑。 奈何另一具身体已经压了过来,将所有的出路都堵住了。 救命—— 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贾珠去上值的时候,周遭同僚的神情都不太对。经过一天的时间,他们或多或少都知道了范茂死亡的消息,再不济,从他今天没来上值,也能看得出来他出事了。 有些异样的眼光打量得很明显。 贾珠没有将这些放在心上,不过午后,徐柳青来找过他一次。 两人站在廊下说话。 徐柳青:“我知道这件事和你没关系。” 贾珠没有看他,反倒是注意到了外面的喧闹,“因为我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后患?” 徐柳青愣了一下,笑着说道:“这也是原因之一,如果是你对他动手的话,也太明显了些。再加上,范茂得罪的人也不少……” “……我记得,不管是顺天府,还是传出来的消息,都说这是一件意外吧?” 徐柳青叹气着摇头,“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我从刘平那里得到一个消息,范茂这一次休沐时去城外,是被人约了过去的。” 刘平是范茂关系不错的朋友,从他嘴里得到的消息,倒是比较可靠。 贾珠忍不住皱眉,“可我记得,那间寺庙的小沙弥曾说过,范茂是在我们上山前的半个时辰进去的,在此之外的时间,根本没有其他人出没。” 而且,贾珠会上山,也是随意的举动。 他是非常随性地走到那里,所以才想着上山的,这期间定然没有其他人的操控。 徐柳青耸肩,“这我不知为何,但刘平说,他也不知道约他去的人是谁。” 贾珠舔了舔牙齿,不小心扯到肿痛的地方,发出了嘶嘶的声响。 徐柳青下意识看过来,就见贾珠捂着嘴,面色有点古怪。 “你怎么了?” 徐柳青不由得问道。 贾珠摇了摇头,他忘记了昨日允礽咬破的舌尖,刚才撞到牙齿,反倒是勾起了片刻的刺痛。 他强行压下昨日稍显淫/邪的记忆,平静地说道:“不管范茂倒是意外,还是他杀,近些时候,你还是莫要和我走得太近了。” 徐柳青的脸色微动,摇头说道:“你要我为了这些风言风语远离你?”他大笑着拍了拍贾珠的肩膀,这个憨厚的男人难得笑得这么肆意,“贾珠,那你可太小瞧我了。” 徐柳青根本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贾珠无奈,他只是不想将这个已经算作是朋友的男人扯进来。 不过这一整天,顺天府的人都没来翰林院打扰他,而到了下午,那些奇怪的视线已经收敛了不少。尽管人们有着种种怀疑,可是当官府什么都没做时,这一切又变作了平静下的暗流。 没谁会傻瓜到当着面说出不该说的话。 到了晚上,秦少尚邀请贾珠外出,徐柳青也在邀请名单上。 他们几个人,再加上贾珠之前的老熟人凑在一起吃了个席,贾珠的朋友根本没将那些无稽之谈放在心上,更有人嘲弄着说道:“以贾珠这身板,被人推下来还差不多,怎可能是他动的手?” 贾珠平静地转动着杯中酒,微笑着说道:”你是想和我练练手吗?“ 面对着青年暗含威胁的笑意,对面那人僵硬了身体,尴尬地搔了搔头,“哈哈,那就算了。” 虽然贾珠的身体不好,可是他之前练习的武艺可不会跟着他的身体衰弱而消失不见,好歹还是有点根底在的。 这件事不过是他们酒席上的一点交谈,很快就淹没在更多的言论下。 等到了散席时,他们分别下楼。 正撞上另外一伙也要离开酒楼的人。 他们之中似乎有来客喝醉了酒,正挂在了下人身上。他迷迷糊糊的视线抓到了贾珠的身影,原本迷醉的眼神变得清醒了一些,推开了身边搀扶着自己的人,踉跄着脚步走到了贾珠的跟前。 那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让刚才席面上只吃了茶水的贾珠微微皱 眉。 他已经认出来对面的人是谁,刘平大概是为了哀悼自己的朋友,这才会在这个时候喝得烂醉。 贾珠不想和醉鬼发生冲突,朝着他点了点头,就绕着他走,可惜他的动作虽快,但醉鬼也不慢,刘平一把扯住了贾珠的胳膊,醉醺醺地说道:“他是被你害死的。” 那声音虽然含糊,却不是听不清楚。 徐柳青本来就拦着他,一听这话,脸色就变了,他用力扯开刘平的胳膊,“你这是吃醉了,赶快走!” 刘平却是不依不饶,“不,他是被,贾珠给害惨了,他是为了你,才去那里的,”他打了个酒嗝,又咕哝着摇头,“不是,不是你杀的,却是你害的……” 一个醉鬼说出来的话颠三倒四,根本不能放在心上。 可贾珠那一瞬间却好似抓住了什么,原本避开的动作为之一变,一把抓住了刘平的胳膊,将他扯了过来,双目紧盯着他,“你刚才说,范茂是因为我才要去那间寺庙的,他什么时候知道我要过去的?” 贾珠记得,去寺庙的主意,一开始是父亲提出来的。 是贾政要去,然后王夫人也有了兴趣。 这才不知不觉,发展成了这拖家带口的事情。 贾珠在休沐的前一日,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要参与其中。 “不是,知道你去,是有人,约他去……”刘平晃了晃自己的脑袋,似乎也清醒了一点,捂着自己的头呻/吟,“我没怀疑你杀了他。” 他粗鲁地扯开自己的手,怒视着贾珠。 “可你的事,的确是害了他,有人约了他在那里,要说你的事情,所以他才会赴约。” 贾珠冷冷地说道:“会吸引他赴约的事情,大概也是有关于我的负/面/消/息。他会这么欣然赴约,而后出事,难道不该怪他自己?” 刘平的嘴唇蠕动了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要走。 贾珠没有拦着他,只是声音微微扬起,带着居高临下的矜傲,“他只是个跳梁小丑,如果不是出于无用的嫉妒,他就不会死。” 刘平本来就是个醉鬼。 而醉鬼,是最没有掌握自己情绪的可能。 贾珠的讽刺和傲慢,让他气得几乎冲昏了脑袋,猛地转回来,一拳几乎要打到贾珠的脸上。 他当然没能成功。 一左一右被秦少尚和徐柳青给架起来了。 然刘平还在扑腾着,试图打贾珠,他的语气透着外强中干,色厉内荏地喊叫道:“你懂什么?贾珠,你懂什么!你不过凭借着爬到太子身边这份谄媚的功夫,所以才能取得现在这个名次,走到今日。怎么偏是你……不然靠着区区一个贾府,你凭什么和我们斗?” 徐柳青的脸色有些难看。 刘平这种自持身份高贵就肆意侮辱的口吻,让他想起了自己从前的遭遇。只他的涵养功夫到底是好,没发作出来。 只他没动,秦少尚却是没忍住。 他一拳揍在刘平的脸上,将他揍翻在地,流里流气地说道:“家世,背景?怎么,你是觉得自己多高贵,你的身家,和我比,又如何?废物一个。” 秦少尚一边说,一边踹着他的腰腹。 动作不大,侮辱性却很强。 “秦大哥。”贾珠在外人面前,还是很给秦少尚面子的,“不用如此。” 青年缓缓地走了过来,盯着地上的刘平,就好像是在看着一滩烂泥。他的面色沉稳,可刘平就是觉得他的眼睛里满是傲慢,那种冷冰冰的俯视,带着居高临下的孤傲,让刘平心中的火气一下子就被挑起来。 贾珠却是没理会他这些无用的尊严,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这对于一贯看重礼仪的他来说,可是有些失礼了。然他这么笑起来时,便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势,好似一瞬间,他从那个温和优雅的贾珠,变作是……另外一个人。 那种威严和气势,是他 们从不曾在贾珠身上看到的,他残酷又并冰冷地勾着唇角,“刘平,那自然是因为你们都是废物呀。废物如你们,出身门第这般不错,却偏偏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输给我。我总算是想起来了,范茂,范茂,当年一起入宫时,他正在其中。” 如果不是刘平给出来的刺激,贾珠甚至都要忘记这件事。 毕竟那已经存在于记忆里太久远,他根本记不得曾经一起入宫的那些小孩到底有谁。可记不清,不代表完全没有记忆,只需要一点刺激,他还是能想起来一些片段,比如…… 小时候的范茂。 贾珠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傲慢的姿态却愈发令人生畏,“他是个输家,从一开始就输了。刘平,还是趁早收敛这无用的愤怒,从我面前滚。 “你既知道我的身后站着谁,那就无需我再提点你一次,对吗?” 这一瞬,他又重新变得温柔了起来。 看着瑟缩爬起来的男人,带着淡淡的温和。 仿佛恐吓,惊吓,话语里的残酷,全都是假的。 刘平一下子变成了哑巴,惊慌失措地看了眼贾珠,就匆忙忙地跑走下楼了。他甚至忘记了自己那一堆站在边上的朋友。他们几个面面相觑,连忙追赶着刘平的身影跑走了。 过了好一会,贾珠才冷静地说道:“你们几个能收敛一下打量的目光吗?” “不能。”秦少尚惊叹地说道,“刚才那一瞬,我还以为……” 他差点以为太子亲临了。 从贾珠的脸上看到那傲慢的姿态时,再加上那犀利的讽刺,秦少尚差点连眼睛都瞪掉下来了。 那实在是太像了。 无怪乎会吓得刘平逃跑,别说是最后那威胁的话,就光贾珠刚才表露出来的冷漠与残酷,就已经足够把他吓破胆。 贾珠平静地说道:“我只是突然觉得,有时候一些蠢人,的确不能太温和。” 太子的手段,不能说不合适,可在此刻却很好。 站在不远处守着楼梯口的人回头,“贾珠,你方才说,范茂当初跟着一起入宫,那是什么事情?” 贾珠:“宋静,多谢你,不过别守着。你这搞得好像这里发生了什么凶杀案。我是凶手,而你们是放风的。”顿了顿,他笑起来,“多谢。” 宋静慢悠悠地走到他们身边,他看起来是个瘦高的青年,“这没什么。” 刚才闹出来的动静,已经惹来了酒楼的注意,不过他们没有多留,而是一起下了楼,回到了马车上。为了听八卦……咳,事情,他们几个都挤在了一辆马车上,这就让车厢内显得有些狭窄。 贾珠瞧着他们的求知的眼神,无奈地说道:“你们可还记得,我当初为何会入宫?” “……呃,太子年幼时身体不好,皇上想要给他挑选玩伴?”徐柳青的记忆力不错,一下子找到了最初的根源。 贾珠点了点头,“范茂也是其中之一。” 宋静的声音变得有些兴奋,“你的意思是,其实他是记恨着当初的落选,所以才会时时刻刻针对你?” “只是猜测。”贾珠只是继续说下去,“如果不是刚才刘平的话让我想起来,我都忘了当初那些入宫的人……毕竟那时的年纪太小,我已经快忘了。” 他从当初就觉得范茂对他的针对莫名其妙,没想到根源是在这。 秦少尚没劲地靠坐在车厢上,无语地说道:“居然是为了这么愚蠢的理由,他怎么不看看自己哪里配和你比?就算当初太子不选你,也绝对不会选择他,不然我就要怀疑太子的眼神是不是出了问题。” 贾珠轻轻踹了秦少尚一脚,“你这嘴巴。” 秦少尚嘿嘿一笑,“你知道你刚才在酒楼上,和那个刘平说话时,特别像是那种仗势欺人的坏蛋。” 尤其是最后那几句话。 他总觉得,要是太子知道,怕是要高兴得跳起来。 贾珠抿着嘴,有些恼怒地说道:“到底还是冲动了些。” 他还是年轻了些,不然刚才就能真的克制住自己的脾气,而不是说出那种……他回想起刚才自己的话,后知后觉的尴尬才翻涌了上来。 秦少尚带着笑意按住了他,笑着说道:“没有,我说真的,那样真的很好。”他上下打量着贾珠,而后看向徐柳青。 “徐兄,你也觉得,贾珠要是发发脾气,总比之前温吞吃苦要好得多吧?” 徐柳青捂着嘴闷笑,“咳,是有些,要是贾珠从一开始,便是这般模样,我打包票,别说什么范茂刘平,那是一个都不敢往他身前靠。” 他这么说着,却有些轻轻叹息。 然而正是因为贾珠不会,甚至于被他们调侃到面色微红,有些羞恼地和他们辩解起来,眼底却带着轻快笑意的模样…… 有时,徐柳青不是不能理解太子对贾珠的喜爱。 人被腐化,是悄无声息的。 他很难相信,贾珠是怎么这么多年一如既往,从未改变。 怕是坚定到一往直前。 这样的秉性,可当真叫人钦佩。 又羡慕。 第120章 第一百二十章 思考太多关于范茂的事情,对贾珠来说是无益的。 刘平那里能问出来的答案就只有这么多,连他也不知道,范茂被谁约去了寺庙。 而从顺天府对范茂身边人的追查来看,他们对此也一无所知。寺庙沙弥的证词,又让他们陷入了困境。 很显然,顺天府想将这件事以意外结果,可是这些多余出来的证据,似乎又多出了不少痕迹……最起码是他杀的可能性。 不是没人为此将怀疑的目光投射到贾珠的身上,最终是刘平站出来解释,不管最终是什么结果,可是约范茂出去的人绝对不是贾珠。 他说这话时,避开了贾珠的视线。 徐柳青好奇地说道:“你发现了吗?他似乎有些害怕你。” 贾珠抿着唇摇头,“这跟害怕可能没什么关系。” 徐柳青的声音充斥着好笑,“不,他就是害怕你。你那天对他的恐吓,显然发生了作用。他甚至不敢看你的眼睛。” 贾珠忍不住笑,尽管他觉得这样不是个好习惯。 不过他还是咳嗽了一声,力求平静地说道:“那看起来可不太明显。” 不过关于范茂的事情,在引起了一小阵风波后,就逐渐变成了遗忘之事,毕竟人总是往前看,而某些人臆想中关于顺天府上门的事情迟迟没有发生,自然再也引不起其他的注目。 不过几天后,贾珠入宫时,倒是从太子的口中得到了新的进展。 “他的确是被杀的。” 贾珠此时刚坐下吃茶,险些呛到。他咳嗽了几声,默默地将茶盏放了回去。 “尸体检查出了问题?” 刚才装了一把的太子猛然转身,快活地看着贾珠,“的确如此,顺天府换了三个仵作才检查出来,范茂的背部有异样的伤口,看起来不像是摔下来的伤痕。” 贾珠:“可是约他的人还没找到。” “这的确是个麻烦。”允礽在贾珠的跟前踱步,慢吞吞地说道,“那天去寺庙上香的人太多,想要找出他们的踪迹的确麻烦。不过,你还记得那个沙弥的话吗?” 贾珠喃喃:“那天上山的人,只有两拨。一波是我们,一波是范茂。” “所以,当天的确只有你们上山。可在那之前呢?” 贾珠微讶,看着允礽脸上鲜活的神采,“殿下的意思是,有人约了范茂,然后提前埋伏在山上杀了他?”毕竟寺庙不会每天都派人在后山守着,只有香客太多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举动,只是为了预防他们上山后,却没有被人及时发现。 允礽摇头晃脑,笑眯眯地说道:“可能性不小。” “这可真是大费周章。” “的确如此。”允礽赞同地颔首,“而且,这无法解释巧合的问题。” 贾珠望了眼太子,感觉到他的态度似乎有些异样。 他知道太子会对这件事上心。 这事关贾珠的安全,太子绝不可能忽视。 可允礽表露出来的上心程度,又让贾珠存有一种隐隐的担忧。 他试探着说道:“保成,你对这件事,是不是太过关心了?” 允礽正在思忖着什么,被贾珠蓦然打断了思绪,含糊地说道:“不,没有……这件事我有些苗头。” 这话听起来,和那天他们两人在浴桶里听到的差不多。贾珠缓缓皱眉,想问他,可是又想起那天太子的回应。 在他身上还肩负着系统这个秘密时,他似乎无法对太子的隐瞒表达出什么,尤其是太子看似忘记了那件事,可贾珠到现在都不可能忘却那天太子说出来的话。 太子已经有些怀疑他身上的问题,可他又不能把系统说出来 。 那可真是叫人胆颤心惊。 系统从不曾正面提过,这件事若是暴露了会怎么样,可是子不语怪力乱神。 康煦帝和太子追查那几个僧道,不代表他们能接受这件事就发生在他们身边亲近的人身上……太子,当然是不同的,尤其他自己也正在承受着那些稀奇古怪的梦境,可除非贾珠无法支撑,不然他不会主动将系统的事情告诉太子。 这或许是一种自我保护。 在这件事上,无关他和太子的情感,而是任何一人,哪怕是他的家人,贾珠也绝没有吐露的打算。 此时,毓庆宫内,因为贾珠的沉默,便也让气氛沉浸入某种怪异的安静。 贾珠看着太子,这位殿下甚至是享受的。 他根本没在乎这些身外的东西,只要贾珠还在他的身边,这一切看起来就好像没什么不同。他喜欢和贾珠在一起的时候。 贾珠抿唇,过了一会,才找到一个比较安全的话题,“保成,你和大皇子,是怎么回事?” 允礽懒洋洋地说道:“阿珠想问的是什么?我之前为何会和他打一场?我为何会在皇子府上休息?还是想问我,和他的关系怎么古古怪怪?” 贾珠无所谓地笑了笑,“你想说什么,我就听什么。” 太子嗔怪地看了眼贾珠,用脚尖拨弄着贾珠的衣裳下摆,“阿珠可真是精。” 他有些刻薄、又喜爱地评价了一句,然后才说道,“他想要去边关,想上战场。” 贾珠眨了眨眼,这并不奇怪。 大皇子时常表露出这种倾向。 “我不认为,皇上会同意此事。”他有点谨慎地说道。 他意识到太子所说的不是那种遇到战事后,跟随着将军出征的那种说法,而是切切实实在边关驻扎的方式。 太子赞同地颔首,“阿玛不会答应。” 别看康煦帝的确压着他们不愿意让他们参与太多朝政,可实际上他不是个多坏的父亲。除了过于偏宠太子外,对于其他的皇子皇女,康煦帝在能力范围内也尽量做得不错。 如果皇子们的爱好是周游天下或者是舞枪弄棒,那皇帝自然会纵容他们。 可边关不同。 战场不同。 涉及到兵权,那更不相同。 “大皇子想要去,然后,殿下阻止了他?”贾珠将之前发生的事情抽丝剥茧,得到了问题的答案。 太子舔了舔下唇,意识到贾珠不自觉地注意到他这个细微的动作,满意地轻哼了声,“差不多。他想提出这件事,被我阻止了。他很生气,然后打了一架。” 刚好就是被贾珠撞上的那一次。 “保成,不是支持他做这件事吗?”贾珠挑眉。 至少之前那一次,如果没有太子的支持,大皇子根本不可能随军出征。 允礽摇了摇头,“这不一样。上次,阿玛想要御驾亲征,那带上几个皇子随军锻炼一下,情有可原,这对大哥来说,也算是个锻炼的好机会。”他看着贾珠,声音变得轻柔了些,“可这不能和兵权扯上关系。” 纵然是太子,这个话题,对于皇帝与他来说,都是个禁/忌点。 贾珠敛眉,“这也太早了些。” 他含糊地暗示。 “总会有这一天,最起码,现在阿玛并不希望他这么做。”太子漫不经心地摩擦着贾珠的脚踝,“阿玛已经回避过几次,我想这个暗示已经足够。希望大哥不要犯蠢去提出这件事。” 康煦帝自然会感觉到。 大皇子对于战场上的事情有些太过痴迷了。 贾珠不想掺和这些麻烦事,转而说起了别的,“我听说可能会提前散馆。”他刚才提起这个话题 的时候,可没想到这个话题会涉及到兵权这个点。 “听说?” 太子露出个古怪的微笑。 贾珠瞥了眼,老实地说道:“好吧,是徐柳青说的。他总是有一些特殊的门路。” “你也有我。”允礽不满地噘嘴,“只是你总是学不会利用。” 贾珠无奈地说道:“这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听说皇上打算提前散馆,明年三四月大概会决定我们的去向。” 太子颔首,这件事他当然知道。 这提前到了一年的时间。 “所以你父亲想让你去一个富饶之地?” 贾珠已经懒得去问太子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他只是平静地说道:“我不打算干涉。”他看了眼太子,旋即笑了出来,又叹了口气,“我父亲似乎不明白,只要殿下在一日,甚至根本无需自己使劲,有些事情就会主动送到门前来。” 允礽颔首:“你花了十来年的时间,才意识到这点。” 贾珠恼怒地瞪了眼太子。 这话听起来可有几分嘲讽的意味。 允礽摊开手,笑眯眯地说道:“我又没说错,你的确是如此。” 贾珠嘟哝着说道:“我当然知道顺天府一次都没登门的原因是因为殿下。”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允礽道,“我说的是你根本就没想过要借用这份影响,搞得我有时候好像很没用。” 贾珠狐疑地看了眼太子,似乎不相信这样的话是从他的口中说出,“这听起来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 贾珠坦诚地说道:“我以为的保成不会说这些话,这听起来有点……” “不像我?” “而且还是故意的。” 太子这话让贾珠无奈摇了摇头。 但不可否认,这的确是他心里存在的某个念头,因为太子这话听起来的确不太像他。 允礽:“说不得,我就是故意用这样的态度来蛊惑你?” “蛊惑我什么?” “好叫你心软。” 他认认真真回想了近些时候发生的事情,除了那件意外还是他杀的麻烦,就没有其他异样的事,每日的事情平凡而普通,根本没有值得记住的。 “……殿下想做何事?” 太子竖起了一根手指,来回摆动了一下。 “只要阿珠一日没有做到出事的时候立刻来找我,这就会显得我很无用功。” 贾珠犹豫了一下,叹息着说道:“殿下,你不能要求我事事都要寻求你的帮助,纵然有你的帮助,的确会让事情更简单一些,可这样也就失去了本身努力的用意。”如果他事事都找太子,很快就会成为一个让人恼怒的存在。 一个软弱的废物,就连他自己也瞧不起。 “这会让事情变得更加方便。” 贾珠颔首:“方便,但麻烦。” “阿珠……”允礽叹息了一声,“就连阿玛也经常在给他那些喜欢的大臣收拾烂摊子,说实话,你根本没有他们一成会闹事儿。” 贾珠忍不住闷笑起来,“殿下应该知道这话不能够在外面乱说吧?” 太子严肃着脸色:“胡言乱语,我说的分明是实话。”但是他们两人都不能够忽视太子眼底的笑意。 贾珠压抑住那种大笑的冲动,尤其是在讨论这种事实,有些不太得体。 他装模作样地用帕子掩盖住了嘴角,其实是在压抑那爆笑出声的念头,他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喉咙,做出一幅镇定自若的样子。 贾珠刚抬头要说话,却看见太子已经出现在他的跟前,然后从他的唇上偷了一个吻。 “别让我担心。” 太子低低说道。 贾珠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太子低垂着眉眼的模样,看起来就像精致破碎的脸蛋可怜可爱,叫人忍不住生起怜惜的心情,压根不舍得伤害他。纵然他知道这不过是太子殿下虚伪的假象,可还是每次都容易被他所糊弄。 贾珠第一万次在心里唾弃自己,“……这一次根本与我无关。”他首先强调了这一点,然后像是被打败一样,点了点头,“我会记得的。” 太子瞧着贾珠,忍不住磨了磨牙。 不。 他是不会记得的。 有时候人是需要一个教训,才会记得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那件案子已经从顺天府转手到了皇帝的手中。 阿玛不会随便这么做,除非这件事有什么值得他关注。 太子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毫不犹豫的把青年拉入自己怀里,又在他的嘴边咬了一口,虽然没有咬破,但已经有点红肿起来。 他有些愤愤。 可那只是表面的情绪。 更加深层次的,无法窥探到的,却是正在翻涌的暴躁与阴鸷。 皇帝的做法,正和太子心中的猜测不谋而合。 “唔……你咬痛我了……” 贾珠含含糊糊抱怨。 嘴巴也就算了,刚才那个力气不会留下太深的痕迹。可是太子刚刚又一次咬破了他的舌头,那血腥纠缠的味道,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知道太子喜欢血。 可是连唇齿相依的时候都要充满血腥的气味,就显得有些过分了吧? 太子有些贪得无厌的搂着他的腰,两人的距离太近,近得他仿佛能够感觉到太子身上那种猎食者的凶残。 就好像悄无声息的张开了一张大网,细细密密把青年笼罩了起来。 近些时候来,太子的蠢蠢欲动,似乎比以往更加严重? 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贾珠离开皇宫后,回到翰林院待了一段时间。 毕竟他入宫还是有缘由的。 至少明面上如此。 上官已经不会再为太子召见他有任何的疑问了。 ……或许曾经有,但现在也没有了。 贾珠不去想这背后到底有没有太子插手的原因。 反正翰林院的事情也不算累。 比如从前读书时背负的压力,翰林院的公务着实算不上什么。 挨到下值时,贾珠在门外等到了自己的马车。 他看了眼许畅,这才上了马车。 “出什么事了?” 许畅吓了一跳,有些惊讶地看着贾珠这,这才跟着他爬上了马车,嗫嚅地说道:“大爷,明桥街出事了。” 贾珠猛地皱眉,“受伤,还是失踪?” “受伤?”许畅有些犹豫地说道,“下午出门时,郎秋已经赶去处理了。最起码,人应该是没事,不过,暂时不知道情况。” “去明桥街。” 许畅不意外贾珠会这么说。 他探出头去和车夫嘱咐了一声,然后又看着马车内的青年,将自己知道的消息说出来,“大爷一直派人盯着那里,出事的时候,咱的家丁帮了点忙。甄小姐差点被抢走,甄夫人和娇桃受了点伤。” 郎秋收到消息时立刻就赶去了,直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许畅是有点担心,不过郎秋出门时,带了不少人,至少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贾珠紧皱眉头,在接下来一直没说话。 等马车在昏暗的巷子外停了下来,贾珠这才弯腰出了马车,他大步朝着巷子里走了几步,非常明显地看到甄家门外守着的人。 他松了口气,那些家丁看到他,连忙叫起来,“大爷,您怎么来了?” 贾珠脚步不停,“人怎么样?” “都没事,大夫刚走。甄小姐受了点惊吓,其他的都还好。” 贾珠颔首,快步进了院子。 郎秋正站在院子里,大发雷霆,他挥舞着手,厉色说道:“我说了,这里任何情况都要通知我,你们是怎么干的?你们任由她们被人盯了半个月还傻愣愣什么都没说,你们的脑子是被狗吃了吗?!” 郎秋甚少这么生气。 他跟在贾珠身边这么多年,一步步走过来,如今见识多了,自觉自己的脾气也渐长了。可从来没有一件事让他这么暴跳如雷,他甚至都没压抑自己的声音,那已经算得上七窍生烟了。 贾珠拍了拍他的肩膀,给郎秋吓得一个转身,就看到大爷站在他身后,平静地看着这一幕。他羞愧地低下了头,声音一下子变了回来,“大爷,是小的没做好,没管教他们……” 贾珠又拍了拍,盯着他们看了一眼,“甄夫人她们呢?” 郎秋恶狠狠瞪了眼低头挨训的家丁,这才请着大爷往里面走,“甄夫人和娇桃都受了点伤。甄小姐被吓到了,小的请家里的几个老婆子过来帮忙。”他有些懊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毕竟我们都是男子,怕是会让她们更害怕。” 尽管他们是来帮忙的,可毕竟不熟悉。 在又一次经历了这样的事情后,郎秋觉得她们或许会愿意和同为女人的婆子们在一块。 事实上,郎秋这个做法是对的。 最起码婆子守在门口,轻声细语地去回禀后,这种客气得体的来往,让受惊的甄家人更能接受。 那几个婆子做出这事时,还有些惊恐。 因为她们是贾府的人,她们生怕这样的行为,会惹得贾珠不快。但贾珠在进去前,轻声说道:“你们做得很好,继续下去。”然后就 越过她们匆匆入内。 贾珠看到了甄夫人脸上的红肿,娇桃胳膊的包扎,还有坐在她俩中间,哭得睡着过去的甄英莲。那孩子看起来可真是凄惨,两只手腕上还有着拉扯的指痕,应当是曾经被人用力拽过。 “我很抱歉。” 贾珠低头,“没能做得更好。” 甄夫人仓促地笑了一声,声音里透着透支精力的疲倦,“贾大人,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甚至更多。我们本不是你的责任,是你太将这些事当做是自己的事情了。”她说得有些缓慢刻薄,却不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是为了把贾珠从那种愧疚的情绪里拉出来。 说到底,甄家和他根本就没有关系。 如果不是因为意外,贾珠根本无需如此负担。 贾珠勉力笑了声,“夫人,我们就省去那些互相客套的话罢,我想知道为何,府上的厨娘婆子不在。” 不管是许畅说的话,还是贾珠眼下看到的东西,都能看得出来,甄家之前雇佣的婆子不在这里。 他真不希望是他猜想的那样。 娇桃摸着甄小姐的脸,带着恐惧之色说道:“她……被买来一年多,一直都做得很好。小姐很喜欢她,因为她会做很多糕点……然后,今天,我在出门前,想起小姐说她想放风筝,便想着去问问她要什么样式……” 那真的算得上突发奇想。 不然娇桃也不会在那个时候走到后院。 然后她就发现小姐喜欢的那个厨娘婆子正在往外走。她的怀里好像抱着什么东西,出于敏锐,娇桃叫住了她,可是厨娘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加快了速度往外跑。 娇桃几乎是在那一瞬冲了出去。 甄夫人紧紧地抓住娇桃的手,轻声细语地说道:“如果不是娇桃,英莲就要被她带走了。” 而娇桃看起来更加愧疚。 “那个厨娘是我挑选的,如果不是我,就不会有今天的祸事……” 贾珠大致了解了这件事的经过。 他看向郎秋,“你方才在外面骂的又是怎么回事?” 郎秋白着脸,低头说道:“那个厨娘是内应,她还有两个接应的对象。直到他们出现时,家丁才发现他们已经在这条街上晃荡最起码半个月了。”实在是太愚蠢了,他们根本没发现那是在盯梢甄家的。 贾珠闭了闭眼,沉声说道:“夫人,您觉得,厨娘是一开始就怀有目的来的,还是,中途被收买的?”他缓缓看向甄夫人。 甄夫人回想起那个厨娘的模样,她笑着给英莲送东西,每天勤勤恳恳地收拾家里,与她们关系逐渐好起来,上个月,甄夫人还给她涨了月钱…… 甄夫人轻声说道:“大概是一开始就怀有目的罢。” 娇桃惊恐地看向甄夫人。 她根本没预料到这个,她还以为小姐会被带走,是和之前一样的目的。比如说拐卖,或者勒索什么的。 甄夫人叹了口气,“如果她是被收买了,那现在我们回头推断,肯定会有什么不对劲的迹象,心神不宁,或者出手突然阔绰,亦或是找上门来的家人……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没有任何的迹象,那我只能倾向于,她如此镇定,是因为一开始,她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来的。” 而她的身手,也比一般的普通人要好上太多了。这也是他们能逃脱的原因,毕竟家丁也只有一人,他身材魁梧能拦下接应的两个男人,而甄夫人和娇桃又发了狠地和厨娘拦着,最终他们还是乘乱逃走了。 贾珠环顾四周,过了一会,他转头看向甄夫人,面露微笑,“夫人,晚辈有个不情之请……” … 荣庆堂内,贾母听了贾珠的话,丝毫没有芥蒂他的先斩后奏,反而是满意地点头。 “珠儿,你做得极好,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甄夫人她们眼下,正是需要这样的帮助。”方才,贾母已经在荣庆堂见过甄夫人她们,而很快,她又安排了一处合适的院子让她们落脚。 贾珠保证过,这只是个短期的帮助,等确定安全后,肯定会让她们自由来去。 但这样,最起码在贾府内,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当时,甄夫人在听完贾珠的话后,请所有人都出去了——是的,还包括她在昏睡中的小女儿。 等到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后,甄夫人才轻声说道:“贾大人,你应该知道,一件事,如果一而再,再而三发生,它就未必是巧合,对吗?”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却带着力量,“我们不应该拖累你、” 这位夫人显然意识到什么。 贾珠眨了眨眼,轻笑着说道:“夫人,我敢保证,不管你担心的是什么事,那都无芥蒂。我相信,我也深陷其中。” 甄夫人怕是不太理解贾珠的意思,可从他的话中,她也隐约得出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半晌,她还是答应了贾珠的请求。 ……这说起来,还是有些挫伤甄夫人的信心,到头来,她还是差点失去英莲。 可没什么比她更重要了,如果保住她的代价是这点微不足道的刺痛,那甄夫人不惜一切代价会去做。 英莲,还有娇桃,是她仅剩下的两个家人。 … 将一切的事情都处置好后,贾珠才容许自己露出片刻的疲倦。 他招来了郎秋,还有派去看顾的人,将来龙去脉听得一清二楚。 郎秋忍不住叹息,“大爷,我不懂。甄家到底是有什么值得被这样……甄夫人当然值得尊敬,可是除此之外,她们略有薄产但不多,而且两次的袭击都是朝着甄小姐来的,她有什么特殊之处?” 贾珠喃喃地说道:“是啊,两次都是朝着甄英莲来的,这意味着……” 什么呢? 他低下头,过了好一会,意识到,他将甄家带来贾府的行为,只会让康煦帝留意到。 ……但是,他不信皇帝没在甄家附近放人。 什么都不做,是为了隐忍身份,还是为了观察甄英莲再次被抢走后会遇到什么? 大概后者居多。 贾珠让自己再次谨记帝王的无情冷酷,一边随意吩咐江九,“怕是得劳烦你跑下腿,告知殿下……” 贾珠突然顿住,脸色微变。 电光石火间,他突然意识到太子那些藏藏掖掖是为何什么。 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乾清宫内,康煦帝背着手缓缓踱步。 “甄家人搬去了贾府?” “正是。” “人呢,查到了吗?” “已他们在当天就立刻出了城,现在还在追查中。” 皇帝一声冷哼,叫殿内的人都有些惊慌。 可到底不是发怒。 不多时,太子的身影出现在乾清宫前,他的神色带着薄怒,几乎是怒气冲冲地砸进乾清宫的。 康煦帝叹息了一声,感觉自己的头发又要掉不老少。 太子有时,就像是一场飓风。 看着他,康煦帝都要觉得自己老了。 太子进来时,将手里带着的东西递给康煦帝,皇帝接过来看了几眼,然后按在桌上。 “那问题就来了,为何他们会在这个时候重新出动?” “谁知道,可能就是一群疯子。” 太子随口说道,可从他布满阴鸷的脸上,这看起来可不成功。 皇帝知道,太子非常愤怒。 就像是一头炸毛的小兽,正在他的面前来回踱步。 康煦帝朝着他招了招手,太子瞧了一眼,踱步走到皇帝的跟前,“用眼看,别跟朕说,你猜不出来他们的目的?” “甄英莲,贾珠,他们都曾是他们的目标。可共同点呢?甄家之所以入京,和他家的遭遇有关,贾珠则是和当年的事有关。这是他们身上的共同点,再加上贾珠曾经被袭击过,阿玛认为那和白莲教有关?” 毕竟不管是甄家,还是和贾珠有关,他们两者若追寻起来只有一个共同点,便是跟僧道有关。 而后者曾经遭受的袭击,几乎危害生命的,只有那一桩。 太子每每想起都要发怒。 当年那个妃嫔谋害,最起码没真出什么事。可那一次贾珠却差点死了,太子自然会为此暴怒。 “未必是白莲教,”康煦帝淡定地说道:“虽是有些相似,不过瞧瞧这一次的手段,最起码他们针对贾珠的手段产生了变化。” 之前是恨不得他死,可这一次杀了那个人,却未必是要陷害。 太子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幽幽地说道:“将人当面杀了,也不是多良善。” 康煦帝哈哈大笑,拍着允礽的肩膀,“保成,你明明看出来了。” 不然,不会这么不高兴。 太子怒视了眼康煦帝,哼了一声,转身在皇帝身边坐下。 他的声音带着冷漠,“阿珠一直怀疑,如果真的是他杀,该是谁要陷害他。可他不知道这些背后的事,所以也猜不到,那手段不是……要害他,而是为了讨他欢心。” 将与他有矛盾的人杀死,某种程度上的确是在讨人喜欢。 康煦帝颔首,漫不经心地说道:“好在和阿珠有矛盾的就这么两三个,不然朕这满朝文武岂不是要被杀了个遍?” 太子冰冷地说道:“那是范茂愚蠢。” 蠢人蠢事不要紧,可在贾珠的心中留下印象,这可这是蠢上加蠢了。 “的确如此。”康煦帝如此颔首,对于自己挑选出来的新进士一点都没放在心上,“不过,他的死亡,倒是给指出了一条新路。” 他看了眼太子。 “保成,你觉得,此世间有神吗?” “有如何,没有如何?”允礽挑眉看向康煦帝,懒散地说道:“阿玛,这是和人有关的事。而凡是人,便归吾等所辖。” 那声音的自信,叫康煦帝哈哈大笑起来。 他喜欢保成这种从不变更的笃定。 不过这臭小子倨傲的模样还是叫康煦帝假笑起来,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我猜,你派去盯着阿珠的人,都快将贾府给围起几圈了。” “算上阿玛的人,差不多了罢。” 如果之前康煦帝已经撤掉了关注,但现在是绝不可能。 允礽 随口说道,“不过,他们对甄英莲在乎的原因是?” 康煦帝慢吞吞说道:“再过几日,不便知道了吗?” 然几日后,便是二十五。 对于满朝文武来说,那已经是歇息之日。官府已经封上大印,一月后再开。 贾珠在彻底休假的那一日,就被秦少尚拖出去喝酒,最终醉得脑袋发疼回来,在床上躺了半天。 醒来后,太子给他的信里愤愤不平。 那笔锋几乎能擦破信纸。 贾珠几乎能看到太子就站在他的跟前,气恼地问他为什么要跟着秦少尚去喝酒! 贾珠揉着自己发胀的脑袋,他去之前可不知道还有这毛病。 他原就头疼。 看着贾珠的书信后更头疼。 他决定等吃完饭再来思考回信的事。 贾珠从来没把太子盯着他的事情放在心上,毕竟除开太子的人外,未必没有其他人。 贾珠从来都知道这点。 却淡定自若。 他甚至曾和江九说过,“我不在乎你们怎么盯梢,或者暗地里的人怎么跟着,但唯独一点,如果你们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那想必就不太愉快了,对吧。” 当时江九僵着脸色点了点头,那贾珠就当做他知道自己的意思了。 别的就算了,要是连沐浴等事都跟着人,那贾珠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想杀人。 至于私密……自打跟太子认识之后,他就没在奢望过。 他慢吞吞吃掉了饭,然后坐在书桌前琢磨着要怎么给太子回信。 他之前还曾经想过要挖出太子近来奇怪言行的原因,可现在贾珠猜了出来,那就没别的意思了。 甄英莲和他遇到的,应该是同一桩事。 在贾珠猜出来的同时,系统也不情不愿地给出了答复。 对此,贾珠的回答时,“我讨厌这些怪力乱神之事。” 这让一些事情变得麻烦起来。 【宿主应该庆幸,这是个几乎不存在怪力乱神的世界。】 贾珠还记得系统是这么回答的。 当时他怎么说来着? “难道还有其他更加奇怪的世界?” 【遍地都是,低武世界,高武世界,低魔世界,高魔世界,修仙世界……像宿主所在的世界这么平静,可是少有。】 贾珠的嘴角抽/搐了下,他后悔了。 他完全不该问这些愚蠢的事。 他一点都不想知道会有什么奇怪的世界。 可系统反倒是不依不饶。 【宿主的好奇心很少,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会将任何可以探知的事情挖个清楚。】 “知道了后,能穿越过去吗?”贾珠学着系统的一些词语,说道。 【没有能量,当然不能。】 “那些能量,能为我所用吗?” 【不在授权内,无法使用。】 说到这里时,贾珠已经翻了个白眼,无可奈何地说道:“那不就完了?知道那些东西,我无法用,无法穿越,也仍然在这个世界。那我为何需要知道?正如你所说,我在乎的事情不多,只要那些按部就班,于我来说就没有其他的期盼。” 贾珠当然不是没有好奇,在乎的东西。 可这些事,是无用之物。 他在意并不能改变什么,便索性不在乎。 这不能说好与不好,有些人会觉得无趣。 【这样,很好。】 贾珠挑眉,出奇的,他好像感觉到这个奇怪的造物在安慰他。 【人的精力有时穷。宿主是靠着这样的专注才走到今日,而且到现在都很好地进行着任务。】 贾珠笑了起来,“我不知道我说过没有,但你现在听起来真的像是个人类。” 【学习怎么做人,也是一门学问。】 贾珠摆了摆手,“我对允礽好,不是为了任务。” 【根据统计,真情交换真情,总比虚假的欺骗要容易成功。】 话到这里,贾珠倒是忍不住问起了一个长久的疑惑。 “保成现在看起来……真的没问题?” 他知道那些梦,还在纠缠着太子。 可贾珠不能问。 他不能再和之前那样肆无忌惮的过问,因为允礽已经开始怀疑贾珠的身边是否存在着奇怪的人,或者东西。他若是对此表露出太过的兴趣,肯定会被太子发现端倪。 所以,他只能更多的询问系统。 【没有任何变化。系统判断依旧一如往日,只要宿主在允礽身边,他所造成的危害就不大。】 贾珠苦笑,“你这话听起来,仿佛说得太子是个戏台上的木偶。” 【不,倘若他是这样,那对系统来更方便。想要操控一个木偶并不难,人,才难。】系统承认,【宿主有时太过轻忽自己的重要性,不可否认,有你的存在,允礽在做事方式上所采取的手段柔和了许多,也更多倾向于正面的情绪,这无疑是个好结果。】 系统巴拉巴拉还说了一大堆,但这都比不过接下来收到的消息。 贾敏去世了。 这让贾珠失去了再谈下去的兴趣。 贾府对此早有所料,或早或晚的事情罢了,可这消息,让贾母病倒了。 正值过年时刻本就忙得团团转,再加上这场祸事,让荣宁两府的贾家人匆匆碰了个头,因为贾母的悲痛,再加上贾敏死前来信,最终他们决定要派人去林家一趟。 想当然的,林家出事,贾府肯定会派人。 但他们原本定下的人选,乃是贾政。 可偏生贾政那天坐马车回来,驽马却突然发了疯,将贾政从马车甩了出来,以至于他现在的一条腿还是一瘸一拐。 所以,这合适的人选,就变成了贾珠。 正好在这春假时间,快去快回,在假日内倒是足以。 贾珠得知此事后,没有多停留,写了书信匆匆交给江九,去荣庆堂拜访了家人,第二天就出发了。 几辆马车带着不少东西,他们会走水路,那样更快些。 贾珠的心情低落,马车上的其他人也不敢打扰,不过,就在出城后不久,马车却停了下来。 贾珠微怔,挑开车帘,果不其然在马车外看到了骑着黑马的太子,他穿着一身大红色的骑服,昳丽漂亮的脸上满是薄怒,“你就只是丢下那一封书信给我,就这么直接走了?” 贾珠抹了把脸,意识到太子这说话的动静,还是惹来了路上其他人的关注,他从车窗探出头去,拽住了他的袖子,“先上来,好吗?” 他没有太多的时间。 从昨天得到换人消息到今天要走,这时间太过匆忙,如果不是贾政摔到了腿,昨儿队伍就应该已经出发了。 他顶多只能写信告知太子,关于此事。 他有预料到太子有可能会生气,但没有想到他会追着过来。 太子朝着贾珠摇了摇头,反手抓住他的胳膊,将他从车窗内拖了出来——这不得不说有赖于贾珠的功底还在,不然可无法就坐上太子的黑马。 他感觉刚才那一瞬间,自己就像个杂耍的。 贾珠心里叹了口气。 而下一刻,他微睁着眼,猛地抱住太子的腰。 就见允礽一夹马腹,黑马滋溜地狂奔出去,将身后一堆贾家人给抛下。 第123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 “保成,你不能就这么直接把我带出来。” 贾珠抱着允礽的腰,颇为无奈地说道。 “为何不能?” 飒飒风声中,贾珠听到了允礽飘回来的回应。 贾珠叹气,他环在允礽腰上的胳膊用力掐了一下允礽的肚子。这让骑手猛地抖了一下,胯/下黑马发出了抱怨的嘶鸣声。 这匹黑马可娇贵了。 主人任何一点过分的举动,都会让它表露不满。 贾珠尴尬地看了一眼,他在这匹通人性的黑马前,总是会有不必要的道德。 允礽抱怨:“阿珠,我虽不怕痒,可你不能这么掐我。” 贾珠:“可你更不能就这么跑出来。” 甚至连一个人都没跟来。 “实际上,如果你回头看的话,会发现远处,应该会有不少人跟上来。” 贾珠试图回头,可太子在这个时候选择加速。 他一下子撞上允礽的后背。 “保成——” 青年略带无奈的声音在空中飘过。 … 他们跑了一段,然后才停下来。 贾珠一边在心里庆幸,得亏他们提早出发,就算现在晚到了,也不会拖延时间。可这时间也不能太晚,不然家里会收不到消息。 “保成,你有任何想说的话,都可以在马车内谈,为何要来这里?” 贾珠看得出来这里远离官道,但也不是什么人烟罕至的地方。 他们只是避让到了路边的野林里。 那些紧跟而来的侍从只是吊在后面,过了一会也跟了上来。 他们四散开来守卫在太子的身边。 一个不会让他们听到交谈,却也能够看清楚他们的动作保护的地方。 允礽淡淡说道:“自从你将甄家人接入自己府上后,阿玛就加强了对贾府的盯梢。” 贾珠愣了一会,揉着自己的脸,“我还以为……好吧,皇上还一直盯着他们。” “我想在谜底解开前,阿玛会盯着一切人。” 贾珠笑了笑,“他们入了贾府后,皇上盯梢的人也随之而来。” “如果在那里交谈的话,总会让人盯着,孤不舒服。”太子温吞地解释。 贾珠:“所以保成就故意表露出生气的模样?”好让皇上以为太子是怒气冲冲把他给带走的,以避免接下来的怀疑? 太子似笑非笑地看着贾珠。 “那可不是故意表露出来的。” 贾珠:“……” 好吧,所以保成的确很生气、 贾珠有点尴尬地舔了舔唇,这不难理解。 毕竟他在离开京城前,甚至都没来得及和太子见上一面,只留下一封信就匆匆离开,这任由是谁,都会觉得愤怒。 这对于“伴儿”来说,肯定更不高兴。 贾珠:“只是太匆忙了。父亲意外受伤,去的人就换做是我。祖母连一刻都没考虑过伯父这个事实,显然让他很生气。” 太子冷漠刻薄地说道:“这不是他应得的?” 贾珠闷笑了声,“别逗我笑。他可是我伯父。”他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一只手似模似样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看起来好像真的是在指责太子一样。 允礽拖着贾珠走了一段,过了一会,他突然尖锐地叫道:“都背过身去,孤若是看到有一双眼落在孤身上,就将尔等的眼睛全挖出来。” 刷地,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声响,贾珠眼角余光留意到所有侍从都猛地背过身去。 那过快的动作略显惊恐。 贾珠:“殿下恐吓他们 ……”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太子就猛地亲了上来。 那动作很快,其实都没留下多少痕迹。 太子就已然后退了一步,恶狠狠地瞪着贾珠,“你给孤记住,你欠我的。” 贾珠二丈摸不着头脑,他欠下了什么? 不过他意识到了太子的不满,轻声细语地说道:“我会用最快的速度回来,我保证。” 允礽冷声:“那倒是不必,你是为了去世的姑母,纵你答应了我,总也该走些习俗。”过了一会,他将一个东西塞给了贾珠。 贾珠微愣,摸着那坚硬的器具,露出古怪的表情,“殿下,你给我这个……” “阿珠猜到了不是吗?”太子淡淡说道,“那些加强的人手,对甄家的袭击……这已经不安全了。” 他不愿意贾珠离开京城,他自然可以用一切手段留下贾珠,可是阿珠不会高兴。他不会预见了困难,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逃走。这既然是贾珠该做的事,他就不可能回避。 正是知道贾珠的性格,所以,太子最终没有做什么,只是硬邦邦地将一个器具交给了他,“任何看起来有危险的人,就射击他。不要有丝毫的犹豫。” 贾珠无奈,“我总不能看到一个可疑的人就杀了他们。” 太子给他的这把小小的弓/弩拥有的强大杀伤力是如此可怕,哪怕他每一次填充只能使用几次,可这已经足够。贾珠都有些头疼,这东西要是每日随身带着,那可是多笨重。 “你可以。”太子哼了声,“你当然可以。” 他的脸上露出嗜血的微笑。 “哪怕你杀了一个当朝官员,只要有合适的借口。”他的手在贾珠的心口上用力抓挠了一下,“那么,他就该死。” 贾珠蹙眉,正想说什么,却被太子推了一下。 “走罢。” 他扯着贾珠重新回到黑马身边,仿佛他带着贾珠过来,就是为了这么简短的几句话。 以及一个吻。 他们重新上马,这一次,他执意要贾珠坐在身前,以一种非常别扭的姿势将他抱在怀里。 他们回到马车的路上,贾珠低声说道:“所以,你是担心,我外出时会遭遇什么危险?” “不是猜测,是真的。” 太子的声音在风声中听不太清楚。 他们其实不该在这样的情况下说话,非常容易咬到舌头。 “你一直觉得范茂的死亡和你有关,这的确,但不是为了陷害。记得吗?他是当着你的面死的,而且虽然找不到凶手,可你在场时,也有好几个人可以为你开解。这会给你带来一些风言风语,却绝不会真的谋害到你。这是一场取悦,他,或者他们,杀了使你不快的人,是为了让你高兴。” 贾珠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不知是为了太子说的内容,还是他说话的方式。 他用那种诡异得温柔的声音在贾珠的耳边说话,让他不由得怀疑起太子故意将这段话放在此刻说,就是为了贴着他的耳根说话——他分明知道贾珠对此非常敏/感。 贾珠的声音没有任何颤抖,“殿下没想过类似的事情吧?” 太子的声音又掺杂着古怪的咕哝,“阿珠从来都不喜欢这事。” 贾珠严肃地点头,面朝前方,“非常、非常不喜欢。我不得不说,他们采取错了方式,用这样的方式取悦我,不亚于当着我的面抽了我一巴掌。” 青年的皮肉似乎紧绷了起来,带着某种攻击性的不满,“如果他们现在出现在我面前,那显然我怀中的武器就有了用武之地。” 过了一会,太子轻笑了下。 那轻轻的震颤感从他们皮肤的接触传递来,让贾珠总算稍微放松了些。 可旋即,太子原本把着缰绳的一只手松开了些,漫不经心地在贾珠的腰间磨蹭,“你说得对,想要讨好一个人,是需要遵从对方的喜好。阿珠,孤让你出京,可不要辜负孤对你的信任。” 贾珠苦笑了声,“我肯定会安全回来的。” “你保证?” “我当然保证。” 过了好一会,看着近在眼前的马车队伍,在贾珠刚要松了一口气之际,他感觉身后的身躯猛地贴近,在贾珠的耳根边喃喃,“这是第一次,但最好不是最后一次。” 贾珠当然知道太子是何意。 允礽是个掌控欲极其强烈的人,让他看着贾珠离开京城本来就是一桩非常难为的事。 这是第一次,不是几天的短暂出行,而是近乎一月的长久时间。 倘若这一次离开真的出了什么事,那可真的是会成为最后一次了。 贾珠在心里叹息。 明明之前太子自己跟着南巡去了小半年,他可什么都没说。 但贾珠也知道,太子南巡时,他一直在京城,那里可谓是最安全的地方,有足够的人手盯着贾珠,甚至于他都不爱出府,这定然比在外出行安全得多。 贾珠虽有吐槽,却也并非不能理解太子的焦急。 出行在外,总是会比在家里容易出事。 而后,就在他们到了目的地,贾珠下马,再到太子离开后,他一直一言不发,只是偶尔盯着贾珠瞧,待他上了马车后,这才带着黑马转身离开。 贾珠刚坐下,就听到外面一声低叫。 而后,江九敲了敲车厢,“大爷。” 贾珠有些无奈地说道:“又出什么事了?” “太子离开时,将自己的一半侍卫留了下来。” 贾珠:“……” 他摩/挲着怀里的武器,叹了口气,“就这样罢,去和领队打声招呼,我们现在就离开。” 江九听了贾珠的命令,这才放下心来,点齐了新来的人,这才带着他们去领队那里报备。 然后,这队停滞了些的队伍才缓缓开始走动起来。 贾珠都要怀疑,太子这一次来除了留下这个武器,便是外面那些新增的侍卫。 郎秋在刚才短暂的对话中,已经知道了外面发生的事情。眼下他正在给贾珠泡茶,一边含笑说道:“太子殿下能来可真好。” 贾珠:“你这般高兴作甚?” “大爷总算没那么不高兴了。”郎秋沉静地说道:“在太子来之前,大爷瞧着可真低落。现在,却是好很多了。” 贾珠抿着唇,收到姑母去世的消息,而后贾母病倒,这任由是谁都高兴不起来,更别说后来贾政又摔伤了腿…… 事情发生很仓促,不然贾珠不可能只给太子留下一封书信,就这样匆匆离开。 他们晨起很早,哪怕是经过了一场意外的交谈,可现在的天只是蒙蒙亮,雾气还未散去,太子一路从皇宫赶来,还这么及时,贾珠都要怀疑,太子是不是一宿没睡。 他抚摸着怀中的武器。 那冰冷的家伙过了这么一段时间,已经逐渐被皮肤给温暖了起来。他怀揣着这么一个沉甸甸的东西,似乎也能想起来刚才太子说话的声音。 允礽在暗示。 他知道贾珠已经知道了甄家人这件事上的不对劲,不然他不会让甄家挪进来贾府——毕竟家族是多么清楚甄夫人是位顽强的女子。 也正因为他这个动作,太子也看得出来,贾珠或许也看透了范茂这件事和甄家的关系。 谁让他们身上,其实存在着难以捉摸的共同点呢? 这接连发生的事,简直就像是把证据摆在了贾珠的面前摊开。 可 如果不是太子瞒着贾珠,贾珠会更快知道这点。 太子为何不高兴,让贾珠知道范茂这件事的真正意义呢? 贾珠也曾猜测过。 然今日得知原因后,贾珠却是心下一沉。 他能理解太子说的一切,可是太子为何那么快就知道这种方式,其实是为了取悦呢? 或许太子有更多的消息渠道,或许是太子比贾珠还要聪明,或许是…… 有千万种可能。 可贾珠在那一刻却是有些毛骨悚然。 允礽会那么快发现,会在那一日不快,会不想让贾珠知道,是因为—— 糟糕透了。 他想过。 或者,更糟糕的,他做过。 贾珠闭着眼,想着之前在他身边发生过的事情。那个狼狈逃走的余家,被赶出京城的王仁…… 记得吗? 那些细微的、无处不在的痕迹。 他的确这么做过。 尽管那是没伤害到性命的,却异常冷酷的惩处。那是发泄,可也无法否认,那也是一种取悦的手段。 为了让贾珠高兴。 太子之所以还没发展到那么残酷血腥的地步——真的吗?这看起来,难道不足够残酷,不足够血腥吗——是因为,贾珠不喜欢。 他不喜欢那样的方式,允礽自然不做。 但是。 与此同时,在意识到有人采取这种方式时,太子只会纯然的暴怒。 他憎恶任何人试图在贾珠面前留下记痕的手段。 不管那些人的目的是为什么,想必在这些天,太子已经报复了回去。 不然贾珠都未必能在这个时候离开京城。 他叹息了一声,看向郎秋,“我真的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对吧。” 郎秋正在边上给他冲泡茶水,笑眯眯说道:“大爷,不就是这样的性格吗?总是迎难而上。” 贾珠抱着茶水暖手,低低叹气,“或者,是主动走进陷阱。” 允礽,瞧着多么俊美网 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砰—— 屋内一声巨响。 贾琏有些受到惊吓,站在屋门外看着张夫人。张夫人只是冲着他轻笑,双手推在他的背脊上,平静地说道:“无事,去罢。” 贾琏害怕他的父亲。 因为贾赦的贪婪好/色,因为他时不时暴起的脾气。平时贾赦从不管教他,可偶尔撞到了他的槍口上,贾赦曾把他往死里揍。 不管贾赦、贾政这两兄弟再如何不喜彼此,可他们不愧是兄弟。 “母亲,我,还是留下吧。”贾琏弓起身,像是一只害怕的狐狸夹起了尾巴,却还是伸手拽着张夫人的衣服下摆。 张夫人有些惊讶地看着贾琏。 她知道贾琏一直害怕贾赦,就算是平时也很少和他单独呆在一起,更别说现在贾赦看着异常暴怒的时候。 贾琏站在张夫人身后低着头,轻声说道:“或者,别进去,他会,他或许会伤害……” 他记得他曾经看到过的画面,他看到父亲在打一个丫鬟,地上都是血,他甚至不知道那个丫鬟是生是死。 虽然后来张夫人收拾了一切,保护了那个丫鬟并且将她送到父亲不知道的地方,同时,和贾赦大吵了一架,可那个记忆还是残留在贾琏的记忆里。 贾赦会打女人。 那他有没有可能会打他母亲? 张夫人不知道贾琏心里在想什么,可她能看到贾琏眼底的担忧,张夫人的眼神柔/软了一些,轻声细语地说道:“不必担心,你若是真的想要留下来,那就在门外待着。” 她用眼神示意了自己的陪房过来,守在贾琏的身边,然后才转身进去。 贾赦一看到张夫人的脸,一个茶杯就摔到了她的脚边。 张夫人丝毫没被吓了一跳,反倒是平静地往里面走了过去,“老爷要是再这样放肆下去,纵然老太太现在没精力管你,可要是太过分,却还是绕不得你。” “老太太老太太,你的眼底就只有老太太,就没有我这个丈夫吗?”贾赦的声音暴怒,猛地从桌椅上跳起来。 张夫人昂首看着贾赦,冷淡地说道:“你?老爷,你看看自己的模样,也怪不得老太太会选择贾珠,而不是你。” 贾赦未必乐意去,可是被张夫人这么说,便更加愤怒。 “他不过是个病秧子……” “老爷,我劝你慎言。” 张夫人猛地打断他的话,露出个淡淡的微笑,“你可别忘记了,府上除了自己人呢,可还有太子殿下的侍卫。虽然人数不多,可要是这话传到了太子的耳朵里,你觉得……殿下会做什么呢?” 贾府中人都知道,太子对贾珠甚是关怀,根本容不得有人侮辱他。 张夫人一边说话,一边眼神漫不经心地落在了贾赦的下半身。 贾赦猛地夹住了腿。 这个姿势看起来非常尴尬,可他知道张夫人在暗示什么。他梗着脖子说道:“我可是,我可是贾珠的伯父。” “连二叔,太子殿下都未必放在眼里,区区一个伯父,又算什么?”张夫人笑意更浓,“老爷,难道你以为,太子殿下是那等爱屋及乌的人吗?” 贾赦臭着一张脸,冷冷地看着张夫人。 “那你现在来给他说话,难道不是冲着他摇尾乞怜?” 他不讨厌张夫人,因为他知道张夫人在,能为他讨得多少利益。可他虽能听得见张夫人的话,不代表他不会乱发脾气。 张夫人:“我只是在做一个掌家人该做的事,老爷,只要与贾府有利的事,你想做多少,我都不拦着你,可要是和贾府无益,那还是算了。”她眼看着贾赦已是有些冷静下来,便不打算再留,转身走了出去,“别忘了,这一亩三分地,珠儿是不在乎,可是有些人在乎。” 贾赦独自坐了一会,满地的狼藉都不在他的眼里。 他下意识地看 向外书房的位置,纵然这家里瞧着是二房势大,可不管是这爵位,还是这管家的人,都是大房的人占着。 贾珠的确不在乎,也不计较这个。 可贾政,王夫人在乎,也计较。 贾赦琢磨了一下,到底是泄了气,转眼一想,昨日贾政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摔了个大马趴,顿时给自己乐坏了,他大笑了几下,朝着外面招了招手,“找个人进来,将这地上收拾一下。” 他跳起来,背着手来回踱步,心思早就不在这上面,飞快地转移到了其他地方去。 … “贾政的马车被破坏过?” 太子的脸色微冷,看着眼前的侍卫。 他低着头,恭敬地说道:“那痕迹很细微,轻易难以发觉。不过,车轮的确是动了点手脚。而我们派人去查过了,贾政经过的道上虽没有什么奇怪的碎片,可那匹发疯的驽马存有割裂伤,不明显,是在马蹄子处。” 毓庆宫内,正是灯火通明的时刻。 然太子的心情却是不太美妙。 他早有预料。 在听到贾府出事时,他便立刻派人去查,然贾政出事是夜间回来,贾珠收到消息,次日清晨就出发。 这时间太着急,太子只来得及追上他。 他背着手来回踱步。 贾珠身边的人,再加上他留下的队伍,最起码也有几十人,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侍卫,不是那些酒囊饭桶,以一敌三是没什么问题。 然还是烦躁。 如果那人不是贾珠,太子早就将他拖回来的,可偏偏因为他是贾珠,他也才会这么在意。 太子紧蹙眉头,过了一会,便带人又出了宫。 乾清宫内,康煦帝虽收到消息,挑了挑眉,就随他去了。 梁九功轻声说道:“皇上,太子殿下要去的是牢……” “梁九功,既然人是他抓住的,那让他查,也是应当的。”康煦帝漫不经心地说道,“最近吏部的事情,太子做得倒是不错,只是手段太凶戾了些,如今暂且收敛,能叫他分散注意力,也是好事一桩。” 年初康煦帝将彻查吏部的事情交给了太子,那时可没预料到太子会查得那么狠,尽管他最后还是留了一线,可早就将那些肥肠大肚者狠狠刮了一层皮。 皇帝饶有趣味地观察着,只待最后时刻让太子收手。 然他却非常机敏,还未皇帝发话,就踩在边界上收了手。 太子这次练手,让康煦帝十分满意,更别说,他在这一次追查白莲教的事情上,嗅觉也非常灵敏。 不论动手的人是不是白莲教,可一旦做事就必定会留下痕迹。 近来,六部的忧心忡忡总算放下些,以为太子已经转移了注意力,不再盯着他们这屁/股底下的座位瞧,却完全没想到,太子只不过是将精力发泄到其他地方去。 … 阴森血腥的囚牢内,寂静的走道里传来了脚步声的回响,摇曳的烛光瞧着非常压抑,散发着腐臭的气息。 除了靠外的地方外,囚牢的内侧根本没有光亮。 只有在人走过时,才会带过摇晃的光斑。 就连牢头走习惯了这里,都会显得有些害怕。可是大步走在前头的太子殿下却好似完全熟悉了这里,根本没将这血腥腐朽的味道放在心上。 他只是不知,允礽有时,甚至会有些怀念这个气味。 那些自梦里而来的腐朽时刻涌现,并没有因为太子素日里的光鲜亮丽就消失不再。它只是潜藏在皮肉骨髓底下,蠢蠢欲动,伴随着太子的长成,逐渐盘踞成一头阴暗暴躁的怪物。 允礽的脚步声猛地停下,牢头的心一跳。 他记得这里最开始关押了几人,然后是几十人,直到今日,又慢慢地回到十来人。 而这个数量的递增到递减,也只花费了不到半月的时间。 每一次,都和太子有关 。 他们守着这个牢狱的都知道,有些事情知道,烂在心里,就决不能外泄出去。然一想到太子的手腕,他又忍不住心寒,只觉得自己的皮肉似乎也疼得颤抖起来。 他一言不发,低着头快速解开了锁链,然后后退几步,让开道路让太子进去。 太子慢吞吞地走到囚牢内。 这里的血腥气息比外面还要浓重,扑面而来的味道让正常人都要呕吐,然太子却是面无表情,相反,若是贾珠在这里,怕是要觉得他好似…… 放松了下来。 如同回到了令人愉悦的场所。 “……怪物……” 从囚牢的内部,发出一声低低的嘶叫,那声音里透着深入骨髓的畏惧,也不知道之前太子到底做了什么,才让人能发出这样声音。 太子微笑。 他的确是在笑,更是发自内心。 他慢慢悠悠地踱步,连声音里都带着愉悦的傲慢,“孤是怪物,可好,那你们又是什么呢?” 他歪着脑袋,不紧不慢地念了出来。 好些名字,包括范茂,也连带着甄英莲。 “对无辜之人动手,按律当斩,孤还没杀了你们,已经算是不错了吧?” 范茂很讨人嫌。 的确。 可他没做过什么恶事,更别说太子念出来名单上的其他人。 他是怪物,那这些绞杀无辜之人的又算什么? “……那只是……” “那只是为了你们的大义。” 太子踩着嘎吱嘎吱的粘稠液/体,不疾不徐地走到了深处,接上了他们未完的话。那张昳丽漂亮的脸上带着令人生畏的笑意,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还笑得出来呢? 这里曾死去那么多人,那么多鲜血,那么多湿漉漉的液体就踩在他的脚下,而他却—— “我还有些想法,得尝试尝试。” 记忆,梦,碎片,是不靠谱的。 那些技巧,那些人体的弱点,他得一点、一点熟悉回来才行。 而这需要足够的练习。 刚刚好。 太子漫不经心地想,注定要死的囚犯…… 阿珠不会怪他的吧。 第125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贾珠惊醒时,郎秋很快点燃了蜡烛。 船舱内有些摇曳,青年半睡半醒间,听到郎秋担忧问道:“大爷,可是哪里不适?” 这一回出行,并非没有阻力。 贾珠虽合适,可他的身体不好,本不该长途跋涉。然派出贾赦,贾母又不太放心,这才和贾珠商议过后,才决定下来。 郎秋出门前,就被王夫人抓去叮嘱了又叮嘱,就是害怕贾珠在路上出事。 贾珠喝了郎秋递过来的水,含糊着声音说道:“只是个噩梦。我不是与你说,不必守着吗?” 郎秋讪笑,“可自打上船来,大爷都做了几回噩梦了。如今快要到,要是再如此,大爷的身体定是遭不住的。”他有些后悔,早知大爷身体不适,定要早早调头回去。 贾珠淡淡说道:“无碍,大概是有些水土不服。”他的脸色哪怕在烛光的照耀下,都显得有些苍白。 郎秋并不相信他说的话。 可他也没有办法。 毕竟青年并不会将他做的噩梦告知于他,只是有时候会在惊醒之后,在窗前坐上大半夜,安静看着外面黑暗的灯火。 这时候会让郎秋很是担心。 然第二天,贾珠又表现得很正常,好像半夜流露出来的异样,都是假的。 他们已经快到扬州了。 因为是白事,所以一路上他们都非常低调,并未惹人注目。水路比陆路要好一些,但是每日一成不变的模样,又很是枯燥。 郎秋原本担心,大爷会憋出毛病来,可现在他又担心那持续不断的梦,让贾珠身体变得更差。 这几天他已经能隐隐听到咳嗽声了。 贾珠将唠叨的郎秋赶出船舱,不过在让他出去之前,又把江九给找了过来。这一次出门,这个侍卫头领肩负着保护的职责,每日都勤勤恳恳地巡逻整艘船。 “大爷,近日来没有发现异常,不日就抵达扬州,到时候这么多人无,法和林姑爷交代。”江九在贾府待的时间久了,自然而然也就用贾家人的称呼,去称呼刘海。 “到时候化整为零,不必所有人都跟着去。”贾珠吩咐道,/.52g.g,d./“不过也不能带太少人,到时候你看着安排。” “是。” 贾珠看着江九严肃的模样,笑着说道:“不必这么担心。也快平安到扬州了,这水面上人来人往,他们不敢如此大胆。” 对于底下的人,要让他们知道会遇到什么麻烦,遭受什么袭击,才会让他们更好地应对,所以在上船之后,贾珠就把江九找了过来。而在得知了他们有可能会遇到袭击之后,他也很快就将手下的人组织了起来,每日巡逻,将整艘船都防卫得水泄不通。 江九严谨摇头,“正是因为戒备森严,所以他们才不敢来犯,而当我们踏上扬州的地盘,我们或许会因为那里是林姑爷的御下,所以疏于防备。” 贾珠颔首,这位侍卫首领说的并没有错。 他没有阻止江九更加严厉的态度,在商议好之后,才让他退下。 等船舱内只剩下他一个人之后,贾珠才流露出疲倦的神情,抬手捏了捏鼻梁。 他近日来的睡眠的确不怎么好。 可难得,这和太子没有关系,他就纯粹只是做噩梦。 梦里梦到的东西他已经想不起来了,只是每次半夜惊醒的时候,他总会有一种惶恐的感觉。他不知道那种奇怪的情感从何而来,但叫他的情绪压抑。 好在明日就要到扬州了,不管怎么样能踏上土地,总归是件好事。 再这样在船舱内摇摇晃晃,贾珠的确要被晃动麻木了。他又揉了揉眉心,决定趁着这个时间再躺一会儿。 或许白日补眠,就不会再做梦了呢? … 当贾珠踏上扬州的土地时,他一眼就看到了码头边 上等待着的林家人,毕竟他们实在看起来太过明显。周遭的人都对他们有所礼让,而从管家到奴仆都是温文有礼,一看便能知道林家的教养很好。 贾珠身边带着的侍卫,并没有全部跟着上岸。他只带了二十来个人,再加上贾府的家丁管家等,便显得队伍有些浩浩荡荡。 林管家有些惊讶,贾珠温和道。 “这些侍卫,是太子殿下担心我在路上遇到麻烦,这才特意指派过来稍加看顾的。”他一边说着,一边露出歉意的神情,“倒是劳烦府上安置了。” 林管家轻声说道:“您说的这是哪里的话,快快请。” 林管家早就准备好了轿子。 两边的人合在一处,队伍显得有些庞大,可一路抵达林家时,也是平平安安。贾珠不是个好奇的人,不过一路上走过扬州的街头巷尾,他也曾经撂开帘子,欣赏了一番。 江南的水乡柔情和北方的粗犷截然不同,每一处都透着精致细腻,那是揉入骨髓的脉脉。 不过他也就看了几眼,就随手放了下来,毕竟情绪一旦踏上了扬州的土壤,那些忧郁悲伤就卷土重来。 贾敏的去世,对林家打击也很大,从林管家的疲倦来看,他们已经劳累有些时日了。 不过等到了府上,贾珠被接引去见林如海的时候,他方才发现,这位林姑父看起来虽是中年,却仍是俊美清丽,哪怕眉间的隐痛仍在,却是使得他更加风姿卓越。 他将请安的贾珠给扶了起来。 贾珠在林如海书房并没有停留多久,很快就被他带去祭拜了姑母。碍于贾敏的丧事正要走到末尾,他也没来得及和林如海再叙什么,便匆匆帮起了忙。 林如海这一脉都是几代单传,到了他和贾敏,两人只有林黛玉这么一个女儿。 他也曾与侍妾有过一个孩子,但那个男孩在他三岁的时候,就不幸染病去世,如今瞧着林如海,这模样悲痛无比,短时间内怕也是没有再娶的心思。 府上人丁稀少,自然下人也没有太多,贾敏的丧事办得虽是得体,可仔细瞧来也有些细微的不足。 正巧贾珠带来的管家还算得用,在稍加熟悉了后,便很快将自己带来的人安排在合适的位置上,顺顺利利地将贾敏的丧事给办妥了。 而这时,贾珠已经在林府上呆了好些天,也见到了他们那位表妹。 贾珠曾见过许多美人。 不论是家中元春,迎春,探春,都是各色不同的美丽,在宫中他也曾经见过各位凉凉能被送入皇宫,自然也是绝世的美女。 可黛玉…… 她是不同的。 贾珠第一次看见她是,那个可怜的小姑娘正从门外进来。身边的丫鬟搀扶着他,正如她是一块即将破碎的美玉,如此怜惜,如此小心。她的眉头微蹙,眼里含泪,一瞧她哭,便好似连心头都发酸起来。 林如海当然有类似的感受,所以正在和人交谈的他连忙停下了说话,伸手抱住了小女儿。 父女之间的接触,随着年纪的增长就,应该越发避嫌,然从林黛玉和林如海的接触来看,他们父女两人的关系很好。小姑娘依偎在父亲的怀里,喃喃寻找着母亲的踪迹。林如海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然后拍着她的后背。 贾珠什么都没说,就悄然退了出去。 他不想破坏这个气氛,且他也觉得留在那里太过尴尬。 过了两天,他又一次遇到林黛玉,那是在一处院子里。 那时小姑娘已经记住他是谁,有些羞怯地和他打了招呼。贾珠朝着她颔首,并打算离开时,听到她有些软糯的问话,“表哥,是来带我入京吗?” 贾珠微顿,缓步走到小黛玉的跟前蹲下。 他的目光与黛玉齐平,声音非常温暖。 “那取决于林姑父,还有你是怎么想的。只有你们愿意才会如此,老太太对于姑母去世的消息非常悲痛,但 他绝不会罔顾你的意愿。” 这一次贾府上,之所以这么重视,也是别有原因。 贾敏在去世之前的最后一封书信上,曾经写到她想把小女儿送到母亲的身边教养,而贾母在得知了贾敏的死讯后,也将这件事记挂在心上,巴不得她的小外孙女儿能立刻入京。 然再是急切,这自然不能依着贾府的意见。 从贾珠来扬州后,他就从来没有提过这事儿,至少在此时不行,可小黛玉,却不知为何自己察觉到了,是林姑父曾经说过什么吗? 林黛玉泪汪汪的眼睛,瞧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总算露出个小小的微笑,朝他点了点头,然后就安静被丫鬟带走了。 郎秋到这时,才轻声叹息,“可真是位好看的小小姐。”然后他压低了自己的声音,“要是这位小小姐真的入京。,那以宝二爷的性格,怕是要爱重得如宝如珠。” 贾珠拍了他一记,“别说这么不得体的话。” 郎秋闭上嘴巴,不敢再说。 前两日姑母下葬,林如海强撑到结束就病倒在床,贾珠白日去他床头侍奉,晚上回来时,已经有些劳累。 他简单吃了点东西就上床睡觉。 只是人躺下却没什么困意,翻来覆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总算入睡。 可他刚一睡着在睁开眼的时候,却是在梦中。 他头疼的揉着自己的耳朵,感觉最近做梦的频率实在太高了,让他有些无法适应。 若说船上做梦,只是一些噩梦,那如今他在做的,自然是和太子有关的“梦”。 而且他逐渐感觉自己……好像在梦境中,有时会融入到那个自己的身上。 ……比如现在。 贾珠是躺在林如海府上的客房睡着的,而重新睁开眼的时候,他却“回”到了贾府中。 梦中的贾府。 一张冷若冰霜的脸,就在床边安静地盯着他看,不知看了他多久。 第126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 贾珠躺在床上。 尽管他知道这是个梦,可是身为第三人看到这些,和自己成为其中一份子来瞧着,那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他说服自己忽视了身边的那张脸。 ——不得不说,那是有些惊悚。 可他想沉默下去,那梦,或者说,身边的这个人却不想持续下去,反倒是伸出了手。 下意识,贾珠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动了起来。 那不是贾珠的想法。 他不会回避太子的接触。 这是梦中贾珠的回避。 意识到这点时,贾珠是有些放松下来,毕竟如果真的他附身在了梦里还要和梦中人对话,那他会开始怀疑这其实并非梦,而是某种可怕的穿梭…… 然在下一瞬,贾珠后悔了。 梦中贾珠的回避,显然激怒了身边的这个人,男人猛地攥住了什么,就将逃避的人拖回了他的面前,那铁壁般的胳膊搂住了贾珠的腰,然后凶狠地咬住了他的唇舌。 ……救命! 贾珠,或者梦中的贾珠当然挣扎了起来。 贾珠瞪大了眼瞧着跟前的这个男人,阴鸷凶狠的神色浮现在他的眉宇,他盯着贾珠的眼神透着难以捉摸的寒意,而他的动作更是让人难以专注,直接就朝着下三路去了。 “太子殿下!” 贾珠听到“自己”这么说,“住手!” “你总算乐意说话了?” 太子偏着头,在唇间含糊不清地说话。 难以克制的厌恶感浮现出来,贾珠分辨了好一会,才发现这是梦中的贾珠的情绪。 ……很好,他现在不仅是困在“贾珠”的身体内,甚至还会感觉到他的情绪。 还有感觉! 好!痛! 眼前这个太下可不像是贾珠那位小太子会非常温柔地磨蹭,他动作时,更像是一头野兽在盯着肉块狼吞虎咽,恨不得将唇舌都咬烂咀嚼吞下去。 这种可怕的压力,是他之前从未体会过的。 允礽不会这么对阿珠。 他舍不得。 然梦中这两人的碰撞时充斥着血腥暴戾的,贾珠能感觉到“他”在听到太子的话后更加愤怒,几乎是反口将太子咬得鲜血淋漓。 这可真是…… 贾珠试图说话。 ……很好,没有办法,这的确还是梦。 只除了贾珠这么倒霉,还得跟着共感之外,并没有什么差别。 男人并不在乎“贾珠”的反击,他只是笑了笑,愣是到自己满意时,方才往后退开。他的大拇指擦拭着自己嘴角的红色,冷笑地说道:“你就算想跑,又能跑到哪里去?” “我奉劝太子殿下还是杀了我为是,不然,这可未必是个好结果。” “你觉得杀了你容易,叫你屈服难?贾珠,你觉得自己的骨头多硬朗呢?” “太子殿下何不尝试一下?” 他们之间的火气,几乎是一点即燃。 贾珠在心里腹诽,要是太子想要杀了“贾珠”,他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 他难道要困在“贾珠”的身体内听着他们“打情骂俏”吗? 但是…… 伴随着“贾珠”的动作,他听到了少许哗啦啦的声音,下意识地看向了某个角落。而后,不管是贾珠还是“贾珠”的脸色都微变。 一条锁链将“贾珠”的脚踝给囚禁在了床榻上,那短短的距离,顶多只够他下床,除此之外,他根本接触不到其他的东西,甚至连屋中的桌椅都碰不到。 “贾珠”冷冷地说道:“你不如杀了我。” “杀了你?”男人挑眉,冷硬的脸上带着怪异的微笑,“那就不够有趣了。” 他的大手摸上贾珠的侧脸,被他厌恶地避开,然男人不依不饶,仍是要碰,强硬地捏着他的下巴转过来,“贾珠,若是想成事, 你就不该留下这么多的弱点,想想看……你的身边,还有谁呢……那些贪婪,无知的同伴……” 惊悚,可怕的念头,在“贾珠”的心里一闪而过。 然后,贾珠就猛地从睡梦中醒来。 他捂着有些发胀的脑袋,大口大口地喘息。 刚才醒来最后那一刹的情绪是惶恐。 可“贾珠”为何会惶恐? “他”在害怕什么? 贾珠闭着眼,他记得系统曾经说过的话。 那本书中的世界,在故事的开头,贾家就已经出事。 贾珠身为男丁之一,必然也是被流放。 流放后,贾珠去往了哪里,又是怎么遇到了太子……这些都是模糊不清的片段,无法得知内情。但最起码,贾珠能离开流放地,肯定是凭借了某些人的帮助。 而今日梦中的对话,更是进一步让贾珠勾勒出故事里的经历。 很显然“贾珠”的身边聚拢了一帮同伴,或许谁靠着他们才离开了流放地。 然后呢? 那些人是谁? 他们后来被太子抓了? 贾珠闭着眼,回忆着梦中那些古怪的情绪,梦中的“贾珠”在听到太子那么说时,除了感到惶恐——当然,对于失去同伴的惊慌,却还有难以觉察的放松——为什么会放松? 贾珠设身处地想之,若是他的朋友,比如秦少尚被人抓了,他的性命被拿来要挟贾珠,他会感觉到放松吗? 绝无可能。 除非,他已经与这些同伴背道而驰。 ……很好,所以故事里他有一帮曾经很好,但在未来又分裂的朋友,他既在乎他们却也想逃离他们,如果他们死亡他甚至会非常卑劣地感觉到少许放松…… 【宿主,建议您换件衣物。】 系统的话猛地打断了贾珠的思路,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自己身上的衣服还是汗津津的。许是刚才在梦中盗汗。 当他开始意识到这点时,贾珠总算感觉到了冷意。 他抹了把汗,慢吞吞地爬起来。 “这太折腾人了。”他轻声抱怨,“如果……” 贾珠突然顿住,过了一会,他的声音变得更轻,好似自言自语,“所以,他也一直是这样吗?” 【正是。】 贾珠闭了闭眼,又慢慢动作起来。 怨不得这梦对允礽总是个负担。 他不喜欢这种被外来的情绪挤占的感觉,非常、非常不舒服。 他明知道这种情绪不属于自己,却仍然会被牵扯到心绪。 正如此刻梦中被威胁的惊恐犹在,这导致贾珠在用帕子擦拭自己时,察觉到手指的微颤。 他吐气,然后坐了下来。 贾珠摸黑换好了衣裳,过了一会,才又慢吞吞地说道,“这倒是有些麻烦。” 【宿主,这总会发生。】系统冷冰冰地说道,【您和允礽的关系太过紧密,总会出现些偏差。】 贾珠若有若无地笑了笑,“怎样的偏差?” 【系统若是知道,当初就不会被宿主所阻止。】 贾珠颔首,不紧不慢地说道:“这说明是什么?”他的声音里甚至还带着少许逗弄,“人定胜天啊。” 他一边说,一边笑着拍了拍腿。 系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被他所阻止的,也无法判断现在的情况,这说明系统也不是万能的。 … 林如海在身体好转后,便立刻抓紧时间处理府上的事。他虽然病倒了,可是事务并没有停下,时不时就能看到他咳嗽着工作的模样。 贾珠劝说过几次,林如海只都是笑笑,却没听进去。 贾珠看得出来,林如海是靠着忙碌在转移自己的注意,也无法再劝说什么。贾敏去世后,林府就显得空寂下来,这种冷漠的寒意,让这位林姑父似乎更不喜面对。 然他主动与贾珠说起 小黛玉的事,也叫贾珠吃了一惊。 贾珠轻声说道:“您是打算让晚辈现在就带黛玉去京城?这当然是老太太心中所愿,然这未免太赶了些。”他下意识看了眼门外,仿佛能看到那刚刚离去的小姑娘的身影,“黛玉怕是更希望呆在姑父身边。” 在失去了母亲之后,黛玉显然更加黏着林如海。 林如海咳嗽了几声,哪怕在病中,他的风骨仍叫人惊叹,一举一动都透着优雅。 “你姑母去后,我也没再娶的打算。让黛玉呆在我的身边,未必是一桩好事。”林如海温和地说道,“如果岳母愿意教养她,总比她呆在我的身边,要好上许多。” 贾珠不得不承认林如海说的话是对的,毕竟,如果林如海不打算再娶,那此时旁人的确会在意将来黛玉丧母无人教养的缺陷。 尽管在贾珠看来,小黛玉是处处都好,而以林如海的才学与秉性,自然足够教养自己的女儿。 “那何须现在就走?” “贤侄,便不要明知故问了。” 林如海的袖子捂住嘴巴,咳嗽了几声,可咳嗽声里的笑意,却叫贾珠听了去。 贾珠哪怕只在扬州待了一段时日,从每日进出林府的人来看,却也觉察出此刻扬州的局势,怕是有些紧张。 他不知这紧张为何而来,然这一切都压在了贾敏的丧事之下,只有暗流涌动。 贾珠的心中虽然有不少猜测,然他从未表露出来。 只是,林如海却是看了出来。 他看向林如海,苦笑着说道:“我宁愿什么都不知道。” 林如海淡淡说道:“皇上既然命我来此,自然总该要做些什么。趁人病要人命的确是好手段,然我自不可能坐以待毙。让黛玉去京城,是为了免了我的顾虑。” 一处官场,总会有明争暗斗。 而在扬州这个地盘上,能出的事情,自然和盐政有关。 贾珠只要一想到这点,便有些心惊肉跳。然这并非他在乎的,他担忧的是林如海话里流露出来的意念。 贾珠谨慎地说道:“我自会保护好黛玉,也会带着她平安入京。只是姑父,您也知道,女子在世艰难,失去母亲已是悲痛,若是双亲不在,哪怕有人庇护,不管是将来生活,亦或亲事,财物,都容易遭人算计。”他说到这里时,长长吐了口气,“哪怕是至亲至信之人,都未必不会改变,您不觉得,爱之珍之的存在,还是要自己好生看顾,方才不叫人恐惧吗?” 林如海抬眸,缓缓地看着贾珠。 过了好一会,林如海低笑出声,“以我看来,贤侄不该怀有这样的想法才是。” 贾珠笑了笑,“那在姑父看来,我应当是什么模样。” 林如海悠悠地说道:“虽不至于会轻信他人,然贤侄定也有信任在意之人,可从方才的话看来,却是有些悲观极端。” 贾珠摇头,“我只是觉得,在最要紧的事上,一旦产生了可托付的想法,便容易出事。因为,最为在意的人,只有自己,不是吗?”他看向林如海,“正如黛玉,眼下也只有姑父你了。” 林如海瞧着贾珠那双清润的眼,倒是有些苦笑。 敏儿的这位好侄子,倒是敏锐过头了。 “如此说来,倒也是不错。”良久,林如海方才这么说,叹息着道,“不过,黛玉入京,是你姑母去世前的心愿,让她在岳母膝下教养几年,对她没坏处。” “合该如此。” 贾珠的笑意,总算是多了几分真心。 而他也悄然松了口气。 尽管,只是放了一半的心,可最起码,没再那么吓唬人。 方才林如海的话叫他的心跳动起来,那是一种潜意识感觉到危险的反应,他这位姑父似乎存着些拼个鱼死网破的毅然。 似乎在姑母去世之后,他就存有这份心思。 贾珠的三言两语未必能说服林 如海,可若是能叫他惦记着唯一的小女儿,哪怕只在片刻,也或许能稍稍改变他的心意。 让黛玉接受这件事,也花了一二日的功夫,或许是之前贾敏曾经与她说过什么,小姑娘虽是情绪低落,最终自是接受了。 林府本来就做好了准备,一旦决定下此事,便很快将该收拾的收拾起来。 林如海则是建议贾珠在临走前,可以去扬州走走。 “这些天你都困在府上,临走前瞧瞧这扬州的风光,却也是不错。”林如海说这话时,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别到头来,只是一路忙碌,倒叫你太过操劳。” 贾珠接受了林如海的好意。 彼时他的身边倒是跟着不少人,出行虽是有些明显,可林家人知道这些侍卫都是太子拨给贾珠的,自然不会有任何的意见。 那位跟着出行的管家虽瞧着有些奇怪,却什么都没说。 这年节,林家因为贾敏的去世非常低调,可扬州的街头却满是热闹,那熙熙攘攘的人群,充满着各色的声响。偶尔炸/开的鞭炮声,为这年节增添了几分趣味。 管家解释:“这几日有庙会,所以瞧着才这般热闹。” 贾珠在摊位上扫过,含笑说道:“瞧着倒是与京城不同。” 街道上的人实在是太多,那些原本散开的侍卫们已经回到了贾珠的身边,那团团围住的模样,让管家不由得在心里腹诽,这位贾府上的公子哥也未免太过娇贵了些。 他们走了一道,不知不觉就往热闹中去。 来往的人几乎肩挤着肩,难以转身。 江九靠近贾珠,低声说道。 他说话的时候手已经抓住了刀柄。 “似乎有些不对。” 那些叫卖的摊位和各种来往的人群/交织在一处,根本辨别不出任何的苗头。然贾珠信任江九,毕竟他跟在自己身边已经好几年,一直都非常稳重。 贾珠:“那就回去。” 江九四处打量了一眼,然后朝着周围比划了一下手势,顿时,便有更多的人围上来。 这远比之前管家所知道的数量还要多上不少,一时间,那个管家的脸色看起来都有些古怪。 贾珠歉意地朝着他笑了笑,便去与江九说话。 在这样的人潮中,来往的人的确太多,便容易出现疏漏。然江九将之前那些散落在各处远远跟着的人全部都调了过来,这个数目超过了当初带去林府的数量,看起来是有些隆重,却也叫他们离开了刚才那处拥挤的路段。 在离开了庙会繁华之处后,他们立刻租了一辆马车,将贾珠送上了马车,然后其余人跟随在马车的周围。 管家有些愣愣地跟在马车的身边,听着贾珠和江九的对话。 “您今日就不该出来。” “但结果不算坏,不是吗?” 贾珠笑了笑,让江九的脸色更为不满,可是他又不能说什么。 因为贾珠说得的确没错。 今日的事情证明了的确有什么人在跟踪着贾珠。 就在刚才的街道上,江九敏锐地留意到那些杂乱的人群里,有一些视线古怪地停留在他们的队列中。 如果只是普通的来往人群,不会这么细致,持久地打量。 在意识到这点时,江九直接将之前没送入贾府的那些潜伏的侍卫叫了出来——当然,在他们踏足扬州的第一天,就已经让他们各自化整为零,潜伏在各处了。 这超乎预料的侍从数量,或许打消了盯梢者的目的,让他们顺顺利利离开了。 “这也打草惊蛇了。”江九舔了舔唇,敏锐地观察着四周。 贾珠叹了口气,“我倒是觉得,早就已经打草惊蛇了。”他点了点周围马车的那些人,声音低了些,“这些可都是太子殿下加派的人,如果殿下什么都没发现的话,那这些人是为何而来?” 江九一瞬间明白了。 太子殿下定然是有了行动,察觉到了什么,这才会将更多的人送到贾珠的身边。 过了好一会,江九叹息着说道:“当初卑职被派来大爷身边时,可从来没想到过,会比从前还要刺激。” 贾珠抚掌大笑,“那可真是连累你了。” 江九抿着唇,却还是压不住那淡淡的笑意。 到底不是件坏事。 如当初那种守着皇宫一成不变的日子,也未必有现在快活。 … 贾珠回到贾府后,这发生的事,很快就传到了林如海的耳朵里。 那个管家自然不可能什么都不说。 林如海派人来请贾珠,待到了书房,省略了那些无谓的客套话,直接进入了主题。 林如海拧着眉,温声说道:“贤侄的身边,似是有人在盯梢?” 贾珠没多少犹豫,便将自己身边发生过的事告知了林如海。 除了那些不合适说的事情之外。 林如海沉默了片刻,像是没想到,贾珠为何会和白莲教扯上关系。 过了好一会,他方才轻声说道:“我也曾听说过他们的一些作为。倒也不完全是错的。”这话说来有些危险。 贾珠看了眼林如海,轻笑了起来,“姑父说得是。” 白莲教早些时候的一些教义,自然不完全是错地。 不然他们是怎么生生不息,存在至今? 为了百姓不被欺压而抗议,甚至更早一些时期,他们的出发点也是为了那些遭灾的农民。所以,贾珠在想起这个教派时,也是深感世事变迁,人心易变。 发展至今,从反清复明,再到后期暴动,就不只是为了农民百姓,更多的是为了争夺/权力的斗争。 就像是好的东西容易被腐化一般,白莲教自然也是如此。 当一件事不再为了他人,而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就失去了所谓大义的立场。 林如海平静地说道:“扬州内,自然也曾有过这些教义的流传,虽然后来朝廷打击过又少了些,但还是存在的。贤侄,早知如此……”他忽而顿了顿,看向贾珠,半晌,苦笑着摇了摇头,“是了,你不应该不知道才是。” 贾珠略带歉意地说道:“姑父,请切莫认为这是您的失误,此番乃是我有意为之。正如您所说,我的确猜不透这件事,本会与我到底有什么关系。”他的声音变得更加轻柔了些,“所以,趁着这个时候,我想知道这个答案是为何。” 林如海笑了笑,瞧着贾珠说道:“你这是想反客为主,主动引君入瓮呀。” 贾珠:“我也只是个猜测,没想到真的会惹来……”他吞下话尾,“请姑父莫要担心,这定不会牵连到表妹。” 林如海“唔”了一声,“我在意的倒不是这个。” 他一双漂亮漆黑的眼眸注视着贾珠,好半晌才说道。 “贤侄倒是要多在乎自己才是,这么随意便将自己当做是诱饵,老太太知道,怕是要不高兴的。” … 不高兴。 贾珠在意识到不只是老太太会不高兴时,江九那已经传来了好消息。 那一日的引蛇出洞,的确有所收获。 那些盯梢的人在意识到他们或许是被诱骗之后,他们不止撤离得很快,就连据点也立刻就撤了,似乎是害怕被人顺藤摸瓜。 可有一个人还是在逃离的过程中,被侍卫给抓住。 尽管只有一人,却也不失为一个好消息。 毕竟他们才是地头蛇,贾珠原本还以为不会奏效。 他没有在林府上见这人,而是让他们寻了一处住店,翌日才带人过去。 然在见到那人时,贾珠却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他盯着那个被捆起来的瘦小男人,过了好一会,方才露出个奇怪的表情。 “你是个小沙弥。” 尽管只有几分相似,可是贾 珠还是认了出来。 如此,许多事情,突然在那一瞬间得到了解释。 比如证词,比如那个凑巧的时机。 第127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 “我很好奇。” 贾珠找了把椅子坐下,然后示意江九也这么做。 江九的脸色很难看。 他认出来这是谁了,毕竟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人。 指的是,这个男人被抓到后的第一次。 贾珠继续说道:“你是怎么从京城逃脱的。” 这个小沙弥……好吧,从他现在的模样来看,他不可能只有十来岁。当初在寺庙里看起来年轻的模样可能是经过了一定程度的伪装。 他戴着帽子,以伪装他还没长出来的头发。那些短短的发茬,还有这几分相似的容貌,是贾珠认出他的根本原因。 这光头男人低着头,不说话。 贾珠看了眼他脸上的淤青,站起来,看向江九,“对于刑讯这样的事,我的确是一窍不通。我假设你比我懂一些。” 光头男人因他说出来的话而颤抖了一下,猛地抬头看向他们。 江九跟着贾珠站了起来。 “非常擅长。”他假笑,“甚至能保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贾珠朝着他点了点头,然后就出门去。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贾珠被重新请了回来,而光头男人身上的绳索已经被解开,只是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被暴力摧残了一遍,鼻涕眼泪都快流出来,他不住低头用袖子擦拭自己,止不住地颤抖。 贾珠无视了这些,重新坐了下来,“为什么要杀了范茂。” “……不是我杀的。” “我没说是你杀的,”贾珠平静地说道,“我只想知道为什么杀了他?” 光头男人的声音沙哑,比起当初听到的时候更加低沉,像是个男人,而不是少年,“他说,这样会让你高兴。” “他是谁?” 贾珠挑眉,他确信自己从未认识过这样的人。 “仙师。” 再次听到这个人,贾珠唯一的反应就点了点头,“那好,你们的仙师错了,范茂死了,但我并不为此高兴。” 光头男人奇怪地看着他,无神的眼睛逐渐聚焦,带着一丝惊恐,“为什么……你厌恶的人死了,为什么你会不高兴?” “我厌恶他,可他没对我做出实质伤害。不可能每一个我讨厌的人,都该死吧。” 贾珠淡淡说道。 “那对你做出伤害的人就可以死吗?王仁,或者是余庆兰他们?” 贾珠:“你们知道的事情倒是不少。” “那都是仙师厉害。”光头男人似乎想到了什么,低头瑟缩了起来,“他知道会杀了我的。” 贾珠捏着鼻梁,没打算在这里和一个嫌疑人纠结什么叫适当惩罚,“你们之前打算杀了我,现在又打算取悦我,这种态度的转变,是意味着你们的矛盾?为什么是我?” 光头男人的声音变得更加有气无力,“……有很多的……不同的支部,有的听从仙师,有的不,总有些愚蠢的人自以为能比仙师更加靠近神……你是拥有大命运者,得到你,能叫神明更加垂怜于我们……”他的眼睛越来越亮,不自觉地看向贾珠,“不,态度其实是一致的……他们都想得到你……” 贾珠看向江九,“我看起来像是一块香饽饽吗?” 江九淡定地说道:“您的皮相不错,不少姑娘很喜欢。” 贾珠:“……” 不是这个方面的! 他揉了把脸。 在白莲教曾袭击过他后,贾珠也思考过这个问题。既然这个世界有神明,那么存在于一些奇怪的能耐人也不足为奇。 比如僧道,比如这个仙师。 既然他们能看得出各种怪异,那么,能算计出贾珠的身份也未尝不可。 毕竟,系统不是说过吗? 贾珠是这个故事的主人公。 一个故事总会存在一个主角,他便是这个主角,那么,所谓大命 运者,就和当初那位后宫妃嫔试图谋害贾珠是一个道理。 他是半点没看出来这有什么好处,全是霉运! “你是怎么从京城逃出来的?” 只是几个问题,就已经解答了贾珠大部分的疑惑。哪怕他知道身边的江九其实还不明白——毕竟他不清楚这其中的怪异,只觉得白莲教的确都是一帮疯子,都是在装神弄鬼。 “我在那里做了几年,来往的贵客很多,总能收集到一些其他地方察觉不到的消息。足够偏僻,落脚也不会被人发现。”光头男人喃喃地说道,“不过在帮着完成了范茂的事情后,我就得到命令立刻撤出了京城,回到了扬州的据点。” 他看了眼贾珠,低着头,盯着地板说话。 “从之前,有分部试图袭击你后,京城的教众就被打压得彻底,很难扎根下来,接到命令时,我本来还很不情愿……” 光头男人的声音越来越小。 “可没几天,就收到消息,所有还留在京城的人全部……都失去了消息……”他打了个寒颤,似乎是非常惊恐,“这不可能,我们,藏得很隐秘,怎么会……” 贾珠往后靠了靠,淡淡说道:“你应该去怪你们的仙师。” 光头男人猛地抬头怒视着贾珠,“不!” 贾珠笑了笑,眼底却毫无笑意,冰冷地注视着他,“凡事有动,必会留下蛛丝马迹。你们杀了范茂,抹去了杀人的痕迹,又做了伪证。没人教你们,动静越多越复杂,就越容易留下痕迹?” 他的声音变得更轻,好似一场无声无息的蛊惑。 “瞧,如果不是你们执意要做出这么愚蠢的事,就不会害得京城的据点被连根拔起。毕竟你们会出事,全都是因为动手杀人留下了痕迹,不然谁也不知道你们重新试图扎根京城,对吧?” 贾珠只要愿意时,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仿佛包裹着甜蜜的毒液,那些接连而来的话语让光头男人连连摇头,却根本无法抵抗其中的逻辑。 “我说我不会喜欢这个主意,我不喜欢范茂被杀的事。可你又说,仙师不会出错,仙师认为我会喜欢……这是否意味着,仙师故意欺骗了你们……他想要让你们的分部也跟着覆灭在京城?再一次的,如同上一次愚蠢的分部。” “不可能,这不可能!” 光头男人发了狂狠狠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像是一头狼狈的犬低低哀嚎。他焦躁不安地啃着自己的手指,过了好一会猛地跳起来朝着贾珠冲了过去。 “都是你,都怪你,我要杀了你——” 还没等他靠近贾珠,江九就给他敲晕了。 贾珠看着躺尸在地上的男人若有所思,好半晌看向江九,“只抓住了这么一个?” 江九有些羞愧地说道:“大爷,跟着他们的弟兄不少都被甩开了。这是唯一一个被抓住的,不过,他们撤离得虽然快,可这里是扬州,是林姑爷的地盘。”说到这里时,他总算露出个小小的微笑,“在这点上,他们倒是比我们要好一些。” 很显然,林家帮了一点忙。 贾珠漫不经心地说道:“毕竟,这是林家的地盘。” 他站起来,无谓地扫过地上的男人,“等他醒来后,再审问一次,把该知道的都挖出来,然后要怎么处理,就看你罢。” 他缓步下了楼梯。 身后的房间自然有人看守,也有人会在男人醒来后审问。江九亦步亦趋地跟着贾珠,轻声说道:“大爷,那些怪异的话,您莫要放在心上。” 贾珠自从刚才的审问后,似乎情绪一直有点奇怪。 贾珠摇头,“那些胡言乱语,又不是第一次经历了。”他看向江九,含笑说道,“你们正是在那个时候被派来我身边的。” 江九自然记得这件事。 那时候的贾珠刚刚遭遇过一次袭击,那次袭击让太子殿下大发雷霆,最终将身边的殿前侍卫拨过去给了贾 府,命令他们日夜都要监视着贾珠。 是的,除了保护之外,也包括着监视这个命令。 事无巨细。 贾珠身边发生的任何事,无论大小,只要发生了的,全部都得回禀到毓庆宫。 尽管江九做这件事已经有几年了,可还是觉得这件事略微……变态。 他总觉得贾珠是知道的。 然他默许了。 这显得这件事更加奇怪了。 到底是多奇怪的关系,才会有这样扭曲的做派?然从平日里太子殿下和贾珠的来往,江九又看不出半点奇怪之处。 太子和贾珠就像是任何一对正常的挚友。 江九百思不得其解,便懒得去思考。反正他们是太子殿下的人,哪怕康煦帝出现在面前,他们也要贯彻太子的命令。 ——哪怕是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 毕竟,忠诚,有用,这才是太子选中他们的原因。 … 林如海的动作很快,在一日后,就已经将光头男人的同伙抓了几个回来。这让他们捣毁了另外一个据点,不过留下的还是尸体居多。 而那些人知道的东西,都和光头男人差不多。 这件事在明面上贾珠不能插手太多,所以最终对他们的处置,都是由林如海走了官府的门路。 而彼时,贾珠也该启程了。 带着小黛玉。 对于这个小女儿,林如海爱得如宝如珠,各方面都安排得妥当,然在她随身跟着的侍从上,却是有些为难。 在贾珠意识到,林如海打算让小黛玉只带着个老嬷嬷和小丫鬟时,忍不住提出了一点建议,最终是由着两个教养嬷嬷和两个丫鬟跟着一起出发的。 林如海只是为了让黛玉在入府时,不会太过叫亲家感到不快。 他对这个小女儿的关心是方方面面,甚至考虑到了人情世故。不过有贾珠在,他自然不会让这些事情发生,有更多黛玉熟悉的人跟从,小姑娘才会更加安心,除此之外的礼节倒是不必多加考虑。 跟着小黛玉一起跟从他们出发的,还有黛玉的一个教习师傅,名为贾雨村。 林如海为他写了一份介绍书信,为着他入京做了铺垫。 贾珠起初并没有在意这位和他同姓的男人,而贾雨村也识趣地没有凑上跟前来,而是呆在自己的小船上,跟着贾府的大船一起前行。 过了一二日,贾珠才从小黛玉的口中得知,贾雨村的夫人曾经是甄家的丫鬟。 贾雨村在失势后,给不少人家坐馆,金陵甄家,扬州林家,都算是他的落脚处。他身为黛玉的师长,林家自然将他查了个彻底。 关于贾雨村是怎么将妾室娇杏扶为正妻的过程,贾珠并不怎么在乎。然娇杏曾经是甄家丫鬟这件事,让贾珠不期然想起了甄家曾经的遭遇。 贾珠看向与他一起在舱室内待着的黛玉。 离开了扬州后,黛玉的情绪一直不怎么好,不过,或许是因为贾珠在林府上呆了好些天,黛玉对他的态度还算亲近。 而身边熟悉的人还算多,黛玉除了情绪低落外,并未有其他的反应。这叫原本担心黛玉会身体不适的贾珠总算是放下心来。 黛玉似乎是察觉到了贾珠的目光,好奇地转过头来。每当看到那张小脸时,贾珠总是忍不住放轻了声音,含笑说道:“怎么?” 黛玉抿着唇,“大哥哥为何这般瞧着我?” 贾珠:“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他并没有敷衍黛玉,“你方才提及到的贾雨村夫人,或许应当是我曾认识的一户人家。” 于是,贾珠便将甄家的事情告知黛玉。 黛玉的眉头微蹙,露出清愁之色。 “那僧人当真这般说?” 贾珠:“许有出入,但确是甄夫人所言。” 黛玉怔怔出神,过了好一会,方才轻声说道:“娘亲曾说过,在我五岁时,也 曾有个大和尚来到府上……他说,我的身体如此,乃是打娘胎便带来的毛病,合该养在家中,不叫外人惹得落泪,方才能平平安安。”她一双泪目带着盈盈水光,乃是想起了贾敏,方才克制不住,“大哥哥,我想阿娘了。” 贾珠叹息着拢住小黛玉的肩膀。 黛玉并未将那大和尚说的话放在心上,起码此刻没有,然贾珠知道皇上曾经查过此事,林家所遇到的那个大和尚,十之八/九也是那位颇有深意的僧人。 他所说的话,倒是不能不放在心上。 然按照当初僧人对英莲的描述,贾珠虽不能猜测出更多,却也隐隐知道那不是好结局。 如果皇上没有找到甄英莲,她继续沦落在人贩子手中,那她的未来会是多么凄惨,也是能够想象得到的。 如今英莲重新回到甄夫人的怀中,再不济,结果也不会比之前更惨。 这是否意味着,那个所谓仙师几次想要抢夺甄英莲,是与此有关? 可惜的是,之前抓住的那些人,包括那个沙弥,都不知道仙师为何要让他们抓甄英莲。在众多任务中,这不过是最不起眼的一个,却也是这接连的任务,让他们损失惨重。 僧人对英莲的箴言如此,那对黛玉的…… 贾珠的神色不变,将哭累了的小姑娘牵起来,用帕子小心翼翼擦拭着她的眼泪,轻声安慰着小黛玉。 好似刚才他的脑子里没想着一些危险的事情。 这一路回去京城,虽然累了些,可是路途顺利,可比先前担忧的感觉好上许多。 贾珠总觉得江九巡逻的时候非常上心,也比之前更加快活。 郎秋悄悄和贾珠说,“大爷,我觉得江九就是个喜欢刺激冒险的人。” 贾珠:“你从哪里发现的?” 郎秋:“他每天晚上都会思考出明日的布防,然后逐一调整,还乐在其中!” 尤其是从扬州回来后,回京的路上,江九看起来更加兴致勃勃了。 在扬州的事情丝毫没有打击到江九,相反让他更加兴奋了起来。 贾珠笑眯眯地说道:“这不是正好,一个喜欢迎接冒险的人,总比讨厌的要好得多。” 不管怎么说,尽管在扬州时遇到些麻烦,可这一路来回却是非常顺畅,等贾珠回到京城时,更是看到了两拨迎接的人。 ……没错,是两拨。 除了贾府的人,另一波,自然是东宫太子的人。 贾珠脸上的微笑都差点没维持住。 他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器具,自从那天太子在临别前要求他一定要将那玩意带上后,他当真是日夜不离身。 贾珠叹了口气,和贾府的人打了声招呼,然后看着那乔装打扮过,却还是一眼被看出来的王良,“殿下出宫了?” 王良微笑,“殿下跟随皇上去了行宫。” 贾珠的眉头微蹙,“那你来是……” 王良继续微笑:“殿下命令奴才在这里等候珠大人,待回京后,就请珠大人去行宫一叙。” 贾珠:“……” 这可真是连轴转。 正当他要开口时,郎秋却贸贸然地插嘴。 这不应当,可他还是说话了。 “王公公,大爷的身体这些天都不太舒适,连日的颠簸叫他总是难以入睡,而且回来的路上,我们的药吃完了,大爷也咳嗽了好几天……” 他了下去,“小的觉得,大爷还是得多多休息……才好些,如果强行再奔波去行宫的话……” 此去行宫,路途当然不算遥远,顶多是半日的距离。 然贾珠再过两日就要上值,这来回奔波,根本没有休息的时间。郎秋只要一想到这个,根本没法站得住。 他硬着头皮说这话时,都有些担心那王良会露出怒容。 然王良并未打断郎秋的话,在听完他的说辞后 ,看向贾珠的眼神带着不赞同——他当然知道,刚才贾珠是打算应下。 “珠大人,自然要以你的身体为重。太子殿下收到消息,也会这般想的。可莫要这般随意,伤了自己。” 贾珠苦笑,“莫要如此,其实没郎秋所说那么严重。” “但是大哥哥,的确时常咳嗽。” 王良一惊,看向贾珠的身后,方才留意到那位娇娇的小小姐。只这么一瞧,王良忍不住惊叹,连声音也变得更温柔了些,“林姑娘,那珠大人所说,可是谎言?” 黛玉自不想这么说贾珠,抿着唇,轻声细语地说道:“大哥哥该休息的。” 她看向贾珠苍白的脸色。 青年一贯是肤白的人,然这一月过去,他显得更加苍白脆弱了些。偶尔,黛玉也曾听闻他细细密密的咳嗽。那声音不如贾敏当初那般可怕,却也听得出病弱之气。 王良面带笑意,“珠大人,就连林姑娘也这般说,难道大人连表妹的话都不听吗?” 贾珠无奈,到底是颔首。 不过在王良去前,还是写了一封书信交给他,请他转交给太子。 得了这书信,王良的神情也松快了些。 他自是知道,没完成任务,太子殿下肯定要不高兴。然哪怕太子在此,得知贾珠的身体这般,肯定也不会让贾珠随意再动。 只是知道归知道,在没看到人时,殿下定是不喜。此时得了贾珠的书信,总归比空手而归要好上许多。 等太子的人离开后,贾府的人已然等了许久。 只他们却是一点都不敢有异,待贾珠处理完这些事后,方才看向他们。 贾府已经备好了轿子只待来接应他们,贾珠盯着那轿子看了一会,淡淡吩咐下去,“不用轿子,换马车过来,再来些人帮忙,将船上的东西卸下来。” 家仆忙去做。 贾雨村上了岸后,并未往他们身边凑,只是远远行了一礼,便带着家眷辞别离开。 小黛玉虽有些怅然若失,但这些天和贾珠在一块,已是对他有了些信赖感,所以也便跟着贾珠上了马车。 马车内除了贾珠与黛玉外,还有郎秋和一个叫雪雁的小丫鬟。 虽有一个更为年长的大丫鬟,许是黛玉更喜欢雪雁的陪伴,所以时常还是她跟在黛玉的身旁。 郎秋一上马车就讨饶,“大爷,小的知道刚才是多嘴了。只爷这身体来回颠簸,本就该好好养着,小的只是……” “好了,”贾珠打断他的话,“我是那种刻薄之人吗?” 郎秋这才松了口气,讪笑着说道:“大爷自不是这种人。” 小黛玉则是有些好奇地问道:“方才那位……”她不知来人的身份,对他们最初涉及到身份的交谈也听不分明,犹豫了一会跳过了称呼,“为何知道我的来历?” 贾珠低头看她,“他是太子身边的人,对于我这次去林府的目的,自是清楚的。” 太子? 小黛玉眨了眨眼,这对她来说,并没有太明确的感觉。 她只是慢慢点了点小脑袋。 贾珠温柔地说道:“有些紧张吗?” “有点。”黛玉羞怯地承认。 贾珠有些惭愧,方才王良来请,他的第一反应的确是要答应。然这对黛玉来说,只会徒增惶恐。他怜爱地摸了摸黛玉的小脑袋,“莫要担心,祖母非常记挂你,家中兄弟姐妹都性情温柔,少有浪荡儿。” 他掠过了荒唐的长辈,以及有些花/心的贾琏。不过后者和王熙凤的婚事快要定下,这是经过他自己的一番争夺的,如今瞧来,贾琏花/心归花/心,可对王熙凤倒是有些喜爱在里头,不然张夫人是不可能让贾琏娶王熙凤的。 一个贾家,本来有一个王姓就够了。 马车缓缓滚动,就在贾珠慢吞吞将府上之人的消息一一告诉中度过,待到了阍室前,贾珠率先下来 ,牵着黛玉下了马车。 而府门处,却是有一张小脸往外瞧。 在看到贾珠时,登时眼睛一亮。 “大哥哥!” 这猝不及防的声响,倒叫贾珠吓了一跳。他转头一看,却是发现宝玉正俏生生地站在台阶上,兴高采烈地瞧着他。 “宝玉?”贾珠挑眉,“你怎在这,没去读书?” 黛玉闻声望去,瞧见了那个名为宝玉的小公子哥。 那小公子戴着抹额,漂亮的小辫子一层层地编织起来,束于脑后,又是一条漂亮的大辫子连带着各色金环扣住。身上穿着银红撒花半旧大袄,腰间戴着荷包,正随着他的动作晃动。小公子哥三步连着两步下来,笑吟吟地说道:“老祖宗知道妹妹要来,却是嘱咐我今日早些归来。左不过教书师傅今日身体不适,我便早早退了。” 他一双漂亮的黑目望向贾珠身旁的黛玉,高兴地说道:“这个妹妹,我好像是见过的。” 贾珠一巴掌拍在宝玉的后脑勺,无奈地说道:“可别将你的坏习惯给带出来了。” 黛玉站在贾珠的身后,侧着小脑袋望着宝玉,心中倒是和宝玉一个想法。 眼前这小公子哥,瞧着倒是有些面熟,好似是在哪里见过呢。 贾珠为宝玉和黛玉相互介绍了一番,而后便带着两人入了府上。这一路到了垂花门,荣庆堂的丫鬟早就在那里等着,再加上一路上宝玉那说话的功夫,倒是让黛玉散去那些紧张之情,小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被带入了荣庆堂。 然之前的欢笑,在见到贾母后,还是在老人家忍不住落泪中变得悲痛起来。黛玉的身上本就带着孝,那素色的衣裳再加上她本就孱弱的身体,弱柳扶风,娇喘微微之态,更加贾母心生怜惜,心痛不已。 好不容易哭过一场,搂着这心肝肉抱在怀里,恨不得将黛玉时刻揣在怀中,日日带着才是。 张夫人和王夫人好一番劝,又是说,又是求,这才让贾母止住了哭,而后,才不舍地让黛玉去各处见长辈。 宝玉自告奋勇地带着黛玉去了。 贾母用帕子擦拭了下眼角,轻笑着说道:“看来他们两个相处得很好。” 张夫人正在让人去将元春迎春他们给请来,闻言,笑吟吟说道,“老太太说的极是,我还从未见到宝玉那般小心翼翼的模样。” 王夫人笑了笑,“宝玉就是个玩心重的。我可得叮嘱着他,莫要惊扰了黛玉,可怜她这般小小的岁数……” 贾珠敏锐地看了眼母亲,他总感觉,王夫人对黛玉的喜欢并不像是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多,不过最起码在面上,王夫人并未显露出来。 他在荣庆堂只多待了一会,就被贾母给赶出去,让他回屋好好休息。 至于黛玉? 有贾母在,早就安排好了她的一切事务。 张夫人已经为黛玉收拾好了一处小院,距离贾母的荣庆堂极近,再加上方才在院内贾母指过来的人,定不会让黛玉感到不适。 贾珠回到自己院中,直到沐浴过,换过衣服,又在床上躺下后,这才感觉到了久违的疲倦。 那倦怠其实深埋骨髓,只是面上瞧着不显,一旦他真的躺下时,便如潮水用来,一下子席卷了贾珠,叫他立刻昏睡了过去。 直到傍晚,他才被叫起来。 与家人们一起吃过饭,贾珠欣慰地发现黛玉适应得还不错,面上瞧着略带笑意,也没有勉强。家中其他几个姑娘都很喜欢她,正在她的周边与她说话,更别说宝玉,就像是一只小小狗一般总是围着黛玉转悠,瞧着就让贾珠忍不住笑起来。 在饭后,贾珠自是去拜见了回来的贾政。 贾政的摔伤早就好了,看着神色还算不错。他将贾珠上下打量了一番,也没多话就让他回去了。 贾珠在回去的路上,探望了一下王夫人,并且从她那里,当真得到了她不怎么喜欢黛 玉的消息。 面对贾珠时,王夫人难得诚实,叹了口气说道:“我是不怎么喜欢她。不过和她没什么关系,我和你姑母的关系,从那个时候开始就不怎么好,你不能奢望我做到爱屋及乌。” 王夫人会为了贾敏的去世感同身受伤心,不代表她真的能忘记过去的那些摩擦。 贾珠无奈笑了笑,“可母亲还是为她准备了那些东西。” 王夫人嗔怒地看着眼贾珠,“我再怎么不喜欢她的母亲,与她也没关系。”她这话说得,好像忘记了自己刚才说的什么,“这才几岁,就得离开自己唯一的亲人,瞧着也是有些可怜。” 不过聊了几句黛玉,王夫人的注意力又回到了贾珠身上,忧愁地说道:“郎秋说你感觉不适,还是叫大夫来看看罢。” 贾珠没有拒绝,尤其是王夫人这般担忧地望着她,便顺从着她的意思让她去请了。 而大夫来的速度那么快,叫他都以为母亲是专门请人等着。 大夫花费了一点功夫,又重新给贾珠开了个药方,并且严肃地表示他需要卧床休息几日,这让王夫人原本轻松的态度一变,立刻将贾珠押送回去屋里,亲自盯着贾珠躺下,又厉声训斥了一顿郎秋,这才不太甘愿地离开。 贾珠:“……” 他默默地看了眼屋门。 决定明日要给郎秋加月钱。 人都躺到床上,而且也不被允许看书,贾珠不想挑战王夫人敏/感的神经,不知不觉也就真的睡着了。 只是没睡着多久,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时,他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因为这床,不是他的床。 他该死地又入梦了。 这倒霉催的事。 近来入梦的频率多到贾珠开始担忧太子的身体——这也是在码头被王良邀请时,他不顾身体想答应的原因。 这一次,屋内没有太子,只有“贾珠”一个人。 贾珠待在“贾珠”的身体内,不知他在做什么,只是安静地看着床帐。 怨恨,难受,酸涩,恐慌…… 种种情绪缭绕在“贾珠”的心里,不多时,那道门从外被打开,一身常服的太子从外面走来。 他每走一步,床上的“贾珠”身体都微微颤抖了一下,而后,在太子当真要靠近时,“他”猛地坐了起来,冷冷地看着那个高大的男人。 “你身上的血腥味很重。” “刚刚杀了人。” 男人轻描淡写地说道。 “贾珠”厌恶地皱着眉,隔了好一会,才说道,“所以呢?” “来说给你听。”太子笑了笑,“你的朋友,骨头倒是挺硬。” 他的手指,还带着血迹,抚摸上“贾珠”的手指,“他痴迷的大义,你难道从来都没告诉过他们,都是被欺瞒的谎言吗?” “贾珠”猛地收回手,发出厌恶的声音,“那和你没关系。” “的确。”太子懒洋洋地坐在床边,“我猜他们的暴动失败,你也不想听了?” 贾珠躲在“贾珠”的身体内,感受到那一瞬间古怪的情绪,紧接着,眼前的画面开始变得扭曲了起来,好似是朦胧的跳跃,所有的人和景色都变得怪异,好似隔着一层镜面…… 过了好一会,方才的场景被完全擦去,如今,贾珠发现这出现的地方,却是和之前截然不同。 他的手中…… 好吧,他握着一把刀,很显然,它捅进了另外一个人的身体。 “为什么……” 那个人的模样,贾珠看不清楚,只记得他血淋淋的手试图抓住贾珠,而他们都听到了那把声音,那是“贾珠”的嗓音,有点软绵,带着他少许不喜却从未改变过的声音,温柔,却又冰冷地重复,“因为你们走错了路。” “你……” “贾珠”抽/出了刀,与此同时,那人软倒了下去,已经抽/搐着, 却说不出话。 贾珠能够感觉到那些古怪的情绪,带着微妙的复杂,却很平静。 事实上,“他”在杀了这个追杀“他”的人后,快速掩盖了尸体,将这一切都藏在了暗处,“他”洗干净了手上的血迹,然后回到了一处宅院里。 路上每个遇到的年轻人都会高兴地称呼他为师傅,不管是男女老少…… 女孩? 贾珠在心里眨了眨眼,看来当初他建议宝玉做的事情,另一个“自己”也做到了。 正如他和系统说过的话,不同经历的人不完全是一个人,然他们在某种程度上,也的确本质相同。 回到书院里,“贾珠”照常给人上课,他听到学生们雀跃地提问,也有着对时局的担忧。他们谈到了四处的乱象,也谈到了前太子的死,更谈论了新皇上位,同时,也叽叽喳喳地问起了“贾珠”真要出海云云的话。 贾珠被迫塞了一耳朵关于先太子到底是怎么惹起腥风血雨的事,又听闻他是死在一场刺杀里,各种乱七八糟的杂事被这些学生们说出来,又汇聚成了这场有些奇怪的交谈。 这当然奇怪。 首先,女学生,其次,他们谈到了先太子的死亡,那就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老皇帝在太子死亡后没多久也去世了,听说是被太子给气死的。 ……听说,听说,又是一场听说。 贾珠只觉得脑袋胀痛得要命。 他想更加听清楚这场对话,却发现他的意识逐渐模糊,在远离了“梦境”后,他猛地沉入周公的邀约,没再醒过来。 然后,第二日,也没醒来。 他半夜发了高烧,是在凌晨时入内的许畅检查才发现的,吓得他连滚带爬去找了王夫人。 让贾珠的高烧降下来,花了大夫不少功夫,毕竟烧得有些反反复复,他第二日根本没什么神智,直到第三天才稍微清醒些,但也时常在睡觉。 连着上值的日子,都给贾珠睡过去。 直到某一天,他的骨头总算不再烧得慌,连躺着都不那么难受时,贾珠的病才算是好转了些。 他半睡半醒地躺在床上。 这张床在过去这些天,都仿佛成为了他的巢穴,就连初来乍到的黛玉都曾忧心忡忡地来探望他。 这叫贾珠有些惭愧。 他心知这场突如其来的高烧与夜半的梦有关,可是每一个人都以为他是因为长途跋涉才高烧不止。 这叫贾珠有口难开。 那个梦好生古怪。 后半段……根本不可能是太子的记忆,他是说……太子那时候已经死了,不是吗?就连那时候的贾珠也都年纪不小了,怎可能会“看到”这些? 系统什么屁话都不说。 安静得古怪。 不过,身体恢复的感觉,总好过那几日一直烧得难受。 贾珠在被褥下舒展着身体,好几个汤婆子还放在四周,哪怕是春日,他的脚趾仍是冰凉,总需要这些外力的帮助。 他翻了个身,含含糊糊说了什么。 “没门。” 贾珠愣住,他睁开一只眼,又猛地闭上。 继续嘟哝。 “孤说没门,阿珠听到了吗?” 一个娇蛮任性的嗓音再度响起,贾珠感觉自己的被子被扯了扯,这才不情不愿地彻底睁开眼。 床边站着一个人。 “……殿下怎么在这?” 贾珠露出一个完美的假笑。 太子朝着他露出更加完美的笑容,尽管那笑意看起来非常虚假,“阿珠不如和孤说说,‘希望保成不要知道’这话是怎么回事?” 贾珠见躲不开,只得小心翼翼地说道:“……就,字面上的意思?希望你别发现我生病了。” 太子气呼呼地在贾珠的床边坐下。 贾珠的心不由自主地快了一拍。 这也不能怪他。 谁 让太子坐下来的姿态,和梦中的男人有七八分相似的。虽然他们的年纪大不相同,可到底还是同一个人。 贾珠干巴巴地说道:“太子从行宫回来了?” “有趣。”太子冷冷地说道,“是谁和孤说,这身体虚弱只是个假象?” 贾珠更加小心翼翼地补充着,“我,来回颠簸了些,累到了。”说到最后几个字,他自觉有些屈辱。 贾珠到底是捏着鼻子认了这个理由。 “顺带忘记了和孤说起扬州发生的事。” 贾珠眨了眨眼,才想起来太子说的是在码头写的书信。 ……这倒是真的忘记了。 贾珠有些气虚,却又理直气壮地说道:“太子安排在我身边的人,难道没将事情一一回禀吗?” “自然是有。”太子理不直气不壮地说道:“可是孤想听到阿珠亲自说。” 那气势看起来更加嚣张。 贾珠叹息了声,刚想说什么,却被太子猛地凑过来时一个亲吻打断。 他藏在被褥下的手指微微弹动了一瞬,却被贾珠猛地压下退缩的欲/望。 再一次的,贾珠感觉到那种被梦境影响的不耐。 他喜欢和太子的接触,他厌恶被梦中所影响。 贾珠在太子轻轻一吻便打算退去时,反手抱住了太子的肩头,将他扯了下来,主动地咬住允礽的舌头,舔舐着他柔/软的唇,他表现得从未有过的急切与渴望,好似之前压抑的情绪突然流露得叫人…… 压不住癫狂。 太子猛地闭上眼,那一瞬,只有这个动作,他才可以压抑住眼底流露出来的疯狂渴望。 新鲜的血气就在周遭,那纤长脆弱的脖颈微微后仰,露出了致命的要害。那喉结的肉块微微颤动,就好似滑动的玩物…… 允礽蠢蠢欲动地咬上去,却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这是不能留印的地方。 贾珠抚摸着允礽的头发,侧着头,露出狡黠的微笑,“但这里可以。” 允礽的眼眸亮得惊人,好似勃发的兽。 任何被衣物遮盖住的地方,自无不可之处。 第128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 贾珠和允礽黏糊糊地躺在一起,他暂时失去了对自己两条胳膊的使用权,因为那被允礽抓得牢牢,两人几乎字面意义上地黏着。 贾珠咕哝着说道:“要是现在有人进来……” “没有人。”允礽傲慢地说道,“玉柱儿守着呢。” 贾珠哼哼了声,“是,有殿下这个坏性子在,谁敢冒着这个风险进来呢?” 允礽:“我脾气很好。” 贾珠哈了一声,使劲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指,试图给太子挠痒痒,因为他刚才的那句话逗笑了贾珠。 允礽脸不红心不跳地任由着贾珠动作,还提出了一点宝贵的建议。 “你其实知道我不怕挠痒痒,不如往下?” 贾珠顺理成章往下掐住了允礽的肚皮,疼得他嗷呜了一声。 “捏起来感觉的确不错。” 太子委屈吧啦地看着贾珠,“阿珠,你欺负我。” 贾珠呵呵一笑,“我哪敢欺负太子殿下,刚才不是太子殿下在欺负我吗?” 允礽回味了一下方才仗着自己地势道:“那只是,补偿!” 贾珠默默又拧了一下。 这一次,允礽克制住了自己的声音,不过取而代之,他愤愤不平地将自己埋在了贾珠的肚子上。 贾珠也不知道太子是什么滑下去的,他也不是真的很关心。他只是懒洋洋地躺在那里,然后才想起来问,“你们从行宫回来了?” “那是在半个时辰前要问的问题。” “将它挪到现在来问,好似也不存在问题。” “阿玛在享受够温泉的温暖后,就回了皇宫。不过我预计再过些天,阿玛还会移居畅春园。”太子慢吞吞地说道,“相比较皇宫,我想他更喜欢那里。” 贾珠动了动有点麻木的胳膊,然后说道:“相比较冰冷的天气,热乎乎的温泉的确不错。” 太子的脸埋在了他的肚子上,那种感觉很痒,但他还是摸着太子的头发,不自觉地滑下去,抚摸着他的背脊。当他开口说话的时候,那种湿热的感觉让贾珠忍不住笑了起来。 “倘若你没有这么贸然后离开的话,我会让你体会到什么才叫舒服。”太子的话带着一点暧昧,手指,在他紧致的腰腹边上胡乱摸着。 这种感觉就不是他能接受的了。 贾珠怕痒。 他一边哆嗦着一边往后躲,可是太子的手却牢牢地抓着他的腰。 “殿下,你可以找任何一种方式惩罚我,但不是这一种……”贾珠记得他们离开京城前,太子那些胡言乱语的话,一般他是无所谓,也不放在心上,所谓惩罚什么的,有时候更像是玩闹的性质,“如果太子殿下打算用挠痒痒来惩罚人,那我宁愿现在就去跳河。” “现在这天气如果去跳河,那孤应该派人在水下先放一张大网,好随时把你捞起来。”太子漫不经心地将手指贴在细腻的皮肤上,“所以……你从林家带回来一个小姑娘?” 太子说话如此跳跃,已非一次两次。 贾珠平静点了点头。 “姑母与老太太都是这么希望的,姑父尊重父母的意愿,也觉得将孩子放在自己身边太过危险。” 听到这番话,太子挑起了眉头,总算屈尊从贾珠的肚子上抬起了脸。 “扬州的事态还没紧张到这个地步吧?”太子从贾珠刚才那番话里面品尝出了别的味道,“托孤?” “或许没有严重到这个地步。”贾珠点了点头,毕竟他对扬州的事态也没有太子那么清楚,“姑母的去世,对姑父还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他慢吞吞补充了一句。 “心中悲痛,手段更为激进些,也是情有可原。” “这是注定发生的事情,他早 该知道。” 林家的消息,虽然太子没太关注,但是皇帝倒是常有观察,自然知道,他家里头是什么个情况。 “殿下,有些事情,并非知道,就能接受。”贾珠继续揉着太子的头发,致力于将他的头发揉成一团毛毛躁躁的毛线球,“就好比太子殿下知道不该和我在一起,却还是沉迷于爱欲之中,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早该知道这几个字并不能阻止您的选择。” 太子抱怨地蹭了蹭贾珠的腰。 “孤讨厌阿珠将我与他人相提并论。” 贾珠闷闷笑起来,他的动作连带着他的身体震动,“我还挺喜欢林姑父的。” 太子咬牙切齿在贾珠的腰间咬了一口。 贾珠压制住了一声惊喘,好吧,有时候有些话,总会给自己惹来一点小麻烦。 “那孤就更加不喜欢了。” 在这个时候,贾珠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另外一个问题。 太子原本是防备着阿珠要报复回来,却没有想到他却停下了动作,不知想起了什么。 这让太子也从他的身上抬起了头。 望着太子殿下那双眼,贾珠开始缓慢挣扎起来,“……我还在病中。” 太子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殿下应该从我身上下去,然后去边上坐着。”贾珠含糊说道,“我还未好,若是让殿下过了病气……” 好了,现在太子连他另外一边的眉毛都挑了起来。 不得不说,那个场面看起来有些好笑。 不过贾珠还没愚蠢到这个地步,在太子面前犯下笑出声这个错。 “你在我们厮混了这么久之后,才想起了这个问题。” 贾珠慢吞吞说道:“很显然,殿下刚才激烈的动作,让我遗忘了某些不该忘却的事情。” 太子:“我就当阿珠是在夸赞我了。” 再一次,太子将贾珠刚才的话都当做了耳旁风。 “林如海做得还算不错,扬州的许多据点都被他连根拔起。” 太子说话的时候还赖在他的身上,一动不动,表达了自己不想转移根据地的想法。 这倒是贾珠不知道的事了。 毕竟林如海做的每一桩事,都不可能和他这个当侄子说个究竟,更别说在那之后,他们离开了扬州。 “那我应该感谢姑父。” “感谢他做什么,身为朝廷命官,这本就是他该做的事情。” “这的确是该做之事,但这与我想感谢他又有什么干系呢?” 贾珠第不知道多少次挣扎想要爬起来的动作,被太子所阻拦,再一次失败了。 他有些气喘吁吁,躺在床上仰头看着床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放弃,而紧绷着的皮肉也逐渐放松了下来。 太子饶有趣味地趴在青年的身上打量着他,尤其是他刚才轻轻喘气,双唇微启的时候,太子有点儿想咬一口的冲动。 “知道自己成为香饽饽之后,阿珠是怎么个想法?” “多穿几件衣服。” 这回答牛头不对马嘴。 太子听了这话之后,冥思苦想了一会儿,突然趴在青年身上哈哈大笑,差点整个人笑得滚了下来,捧着肚子有些为难。 贾珠无奈扶着身上大笑的人,嘟哝着说道:“若是时刻被人盯上,只要一想起这个事实,总觉得背后发毛,我说多穿几件衣服,难道说错了吗?” 太子一边闷闷发笑,一边抓住贾珠的胳膊,以免自己真得笑得滚下去,“对……哈哈哈哈……说得很对……我应该……再多派点人给你。” 贾珠立刻摇头,“这一次扬州,若非有保成派来的人,无法阻止那些人的妄动,但人已经足够,再多加几个,怕不是要引起皇上怀疑。”他很少这么直接把话头引到皇帝身上,可他清楚太子说的话不是无的放矢。 如果不能及时想出个合适的理由阻止他,那贾珠真的要 成为出门浩浩荡荡、前呼后拥的人了。 这架子可摆得比谁都大。 “阿玛知道你在扬州遇到袭击的事儿。”太子懒洋洋的,“若是我再做点什么,也不为过。” 贾珠并不怎么高兴听到康煦帝对自己的重视。 他身边跟着的人越多,事情就越复杂起来。 而且还有他与太子殿下的私情。 私情…… 一想到这个词,贾珠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其实笑得很安静,甚至没有半点声响,如果不是太子无意间抬头,他甚至不知道贾珠笑得如此好看。 “阿珠,在想什么?” 太子有些痴迷地看着贾珠的笑意,那是一种有点乖,有点羞怯,却心满意足的笑容。 一看到那个笑,他的心中就痒痒起来,好像有无数只小手在抓挠他的心,变得膨胀又酥软,他有些急切地抓着贾珠的胳膊,然后把他的头拉下来。 太子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有些太过着急,两个人的鼻子不小心撞在了一起。 贾珠哎哟了一声,太子也觉得有些酸胀。 可他根本没有将这点反应放在心上,而是在咬住贾珠的下唇之后,紧接着又开始掠夺他嘴中的空气。 贾珠含糊不清地说道:“我本以为……已经结束……”他破碎的话语还没有说完,就被太子整个儿吞了下去。 的确本该停下。 毕竟如果太过痴迷于这种亲密的接触,只会让两人身上出现不该有的红肿,这对于隐瞒可没有半点用处。 可怎么样都不够。 他刚才与阿珠说的那些话,其实在手底下的人交上来的情报里面,该有的还是会有,纵然他跟贾珠再问上一遍,也出不了太大的差错。 但是和阿珠交谈的感觉是不同的。 他喜欢这样。 “嗯哼……” 哪怕什么事都不做,两个人只在一起,也是好的。 可怎么能什么都不做呢? 他是如此渴慕着青年。 在日复一日之中,他并没有感觉到那种炽热的情感冷却反,反而像是一壶永远在燃烧的热水沸腾着,不曾停歇过。 他感觉到了贾珠有些挣扎的动作。 于是停下来,有些哀怨地看着他,“只是浅尝即止,又怎够?” 贾珠的脸颊泛红,视线不自觉移开,又慢慢移了回来。 “你的……那个……” 他吞吞/吐吐说着,带着一点为难。 过了一会儿,太子才明白他暗示的是什么。他的确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有点兴奋了。而作为被他抵着的那个人,贾珠的表现更加明显。 “不去管它。” 太子粗暴地留下这句话,然后拖着贾珠进入下一场浪潮。 在青年的身体没有好转之前,他当然什么都不会做,只是讨一点嘴上的甜头。 至于阿珠说的那些病气,抑或者胡乱的嘟哝他半点儿都没往心里去。 他心里甚至有些阴暗地想着,若是让他真的染上病,那才叫好呢。 一种病从青年的身上传染到他的身上,这一种亲密无间的交换,就好像他们的骨髓、皮肉里也混入了相同的东西。 只是这么一想,他都兴奋到有些颤栗。 不过这样的想法,可千万不能够叫阿珠知道,倘若他意识到这一点,就不会让太子这么肆意妄为了。 毕竟阿珠再怎么样知道太子那些黑暗的想法,可那并不代表全部。 有些念头,哪怕只是说出来都是亵渎。 贾珠花了一点功夫,才把太子这一次的冲动给摁了下去。 虽然代价是他牺牲了自己的耳朵。 他不断揉搓着有些红肿起来的耳朵,那烧开的热意让他怎么都有些不对劲,他刚才已经卷走了自己所有的被子,裹着被褥躲到了床的内侧,这才避开了有些躁动的太子 。 而太子殿下已经起了身,坐到了椅子上。 很好,合该如此。 太子的视线一遍又一遍地落在贾珠的身上,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就仿佛他整个人都被剖了开来。 贾珠清了清嗓子,似模似样,咳嗽了一声。 “……最近这些天,太子身体如何?” “不错。”太子言简意赅地说道。 “没有哪里不舒服?” “你才是那个现在躺在床上的人。” 贾珠:“可太子进来时脸色不太好。” “又一个应该在最开头就问出来的问题。”太子带着一点喜爱的恼怒,翻了个白眼儿,这肆无忌惮的动作做起来却有些洒脱,“今日刚从行宫回来,我就赶来见你。行色匆匆,心中忧虑,自然脸色不好。” “其实殿下知道我在问的是什么,又为何避而不谈呢?”贾珠动了动,将整张脸从被褥里露了出来,“如果殿下不愿意说,那我也可以去问玉柱儿,我想他总是愿意提供一点微不足道的帮忙。” 他没有在最开始就提出来的原因,非常简单。 在太子心中那个小小的怒气被平息之前,他自然不好问些什么。 毕竟正如太子所说,他现在才是那个躺在床上的人。 他都能想象得出来,若是在太子气头上问起,殿下会阴阳怪气地说些什么,然后再将他堵得水泄不通。 ……用嘴巴堵。 那个时候想要从太子的嘴里挖出点什么就难上加难了。 有些时候,也该用一点小计谋。 太子嗤笑,“孤若让他闭嘴,他可连一个字儿都不敢说。” “他无需说话,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 太子怒气冲冲,或者说他假装怒气冲冲地瞪着贾珠,好一会,才闷闷不乐地说道:“偶尔会有梦魇,睡不好。” 贾珠:“我在去扬州的路上也时常做噩梦。” 这是只有郎秋才知道的秘密。 其实现在青年已经想不起在船舱内接连不断醒来,又因为太过困反而又睡去的反复折腾。可是他虽记不清楚底梦到了什么,可不代表,他不能理解太子那种郁闷。 毕竟当贾珠踏上扬州的土地,那些噩梦随之消失之后,他又开始与太子的梦境共感起来。 也就是这种如同心意相通般的共感,才叫他知道,或者更加明白,太子这些年的遭遇。 “糟糕的噩梦总会叫人难以忘记情绪。”贾珠往边上蹭了蹭,然后又往边上蹭了蹭,直到他抬手就能够抓住太子的胳膊,“我就说殿下眼底的青痕不像是奔波劳累的,上来睡一会儿吧。” 他没有去问那些梦。 有些他已经清楚,有些他问了之后也是没法。 太子看着这一张他刚刚下来的床,慢吞吞地说道:“你在须臾前,刚刚赶走我。” “我赶走殿下,是因为殿下的胡来,我想让殿下上来,是因为我想和你躺在一块。”贾珠软绵绵地抱怨,“你上不上来?” 好呀,这还催上了。 太子一边爬上了贾珠的床,一边恨恨自己的没底线。 怎么就让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了呢? 只不过这样的想法在他们两人又黏乎到一块之后,就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甚至能够感觉那种从心里蔓延起来的满足感。 不过片刻,太子就睡着了。 贾珠摸着他的头发。 轻轻的。 过了好一会儿,他在确保太子真的睡熟之后,才轻轻用唇蹭了蹭太子的眼角。 好一会,他也靠在太子的肩头睡着了。 … 他睁开眼时,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床帐。 外边是黑的。 青年就靠在他的身边。 湿热的气息扑打在他的耳边,稳定的呼吸,代表着他还没有醒过来。 太子这一次醒来,并非被梦所惊扰,而是睡饱之后的自然醒。 他已经有些天没享受过这个了。 正如贾珠的担忧,他近一个月来做梦的频率直线上升,几乎每天入睡之后都会被梦境所惊醒。 这不是一个好消息。 太子虽然年轻气盛,活力十足,可不代表他在将近一个月的睡眠不足之后,还能保持多好的状态。 更加麻烦的是,皇帝也发现了太子的睡眠出了点小问题。 毕竟太子从来没有过,在陪同用膳时险些睡过去的失误。 在康煦帝问起的时候,太子含糊不清地用睡不好搪塞了过去,但过没两天,皇帝就突然决定回皇宫,这或多或少是和太子有一定关系。 太子不能说,完全没有感觉到。 不过皇帝也并没有简单粗暴地要求太医查看他的身体,自从太子长大之后,皇帝那种独断专行的行为就少了一些,虽然还是将太子看得很紧,但是一定程度上也是放手了。 但是太子也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在阿珠身边睡得这么舒服。 这可能是他这最近一个月来睡得最舒坦的一次。 他侧过头去看着,趴在他的肩头睡着了的阿珠,虽然这压得他的胳膊有些酸痛,可是太子丝毫不想打扰他。 他能看得出来贾珠脸上的病气。 他对于贾珠去扬州这件事还是有些恼怒。 本不该是他。 有那么一瞬,太子的脸色显得尤为可怕。 他讨厌青年病怏怏躺在床上的样子,尤其是每次都会将他的医案送到太子的桌头,看着太医或者大夫重复的观点,都会让太子产生一些怀疑——倘若阿珠是在骗他呢? 他派出去的人找了这么久,都没有找到曾经那个游方大夫的踪影。尽管秦少尚和秦府都确定了存有这么个人的存在,然而一种药散当真如此神奇,能够叫人的身体呈现出这般状态吗? 太子注视着贾珠,手指轻轻地抚摸着他的侧脸。 这轻微的举动让贾珠忍不住动了动,好像是有些清醒,但是又在太子的安抚之下闭上了眼。 他清楚意识到他现在的情绪,不能叫贾珠发现。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感觉到贾珠意识不清地抬了手,在太子的身上胡乱拍动,那个动作有些迟缓,像是人还困在睡意里,他一下又一下轻拍着,咕哝着低语,“没事……我在呢……别怕……”他蹭了蹭太子的肩头,像是终于被周公给打败,又睡着了。 太子沉默地看着他,双眼有些失神。 那些黑暗里滋溜出来的小火苗,被这随意的动作给拍灭了。 这并非说那些情绪就不复存在,只是莫名其妙不那么阴郁。 他叹了口气。 然后,又叹了口气。 太子将他身边这个大宝贝用力地抱在了怀里,不顾这个动作会不会让刚刚被他安抚着要睡着的阿珠又醒过来……这不能怪他不是吗? 要怪的话也该怪青年自己,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动作来扰乱他? 真是糟糕。 每一次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对他多么重要时,都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浮上心头。 不够…… 允礽坐起身,他该…… 他看向屋门外,好似这样,就能看透遥远的黑暗。 … 林黛玉在贾府适应得还算不错。 兄弟姐妹们,正如大哥哥所说,都是些性情温和之人,相处起来也不难。元春迎春探春,这几个姐妹都带来了自己的礼物,更别说宝玉了。 对于宝玉,黛玉总有一些困惑。 她从前不曾见过这么肆意的少年,特别黏糊,又带着随性。他们两人的关系倒是远比旁人预期的要好上太多,不多时就同进同出。 两个玉儿坐在贾母身边,总会叫老祖宗笑呵呵的。 王夫人并没有来得及 阻止,因为她此时并没有关注到这些细节,她的整副心思都落在了她的大女儿身上。 元春今年六月就要出嫁了。 这是府上难得的喜事。 尽管期间遭到了贾敏去世的打击,但她绝不会让自己大女儿的婚事受到任何干扰,这件事上她亲自操劳起来,各种木材布料都如流水般地涌入贾府。而元春也不再参加其他的宴席,而是一心一意做起了自己的嫁衣。 像他们这样的人家未必真的要自己把嫁衣做好,但是元春想这么做,自然是因为她的意中人叫她欢喜。 而王家和贾府两边,对于贾琏与王熙凤的婚事,也有了默认。 大房那边在确定贾琏的心意之后,并没有阻止这桩事。 其实王夫人对这桩婚事,并不是十分满意。 假如是她掌权,又或者说张夫人不在,那王夫人对王熙凤嫁入贾家这件事儿,自然是欢喜的。 贾琏是大房唯一的儿子,把王熙凤嫁给他,自然而然也就笼络了大房,这对于王夫人来说,当然是一件好事。 可是现在贾府虽然看着二房势大,可大房还是贾府正正经经的管家人,王熙凤嫁入贾府之后,未必会听她这位姑母的话。 毕竟在她的上头有着正儿八经的婆家。 张夫人颇有手段,王熙凤一旦嫁过去,王家的态度,如何就不可知了。 至少他们对于王夫人所说的话,就不会再如从前一样那么一心一意听着了。 毕竟他们还有另外的选择。 但如果张夫人都没有阻止这件事,那王夫人身为二房的人,自然更加没有资格阻止,尤其是王府对于把王熙凤嫁进来这件事儿还带有着热情的时候…… 她就更不可能劝说得了王子腾夫人了。 左不过这件事儿暂时没有成行,王夫人就劝说自己,莫要再想这件事儿。 “母亲。” 屋外响起了元春的声音。 漂亮端庄的大姑娘出现在了门口,脸上带着淡淡笑意。 “父亲说,他来了。” 她有些羞怯地望着母亲,“我想去见见他。” 王夫人朗声笑起来,“你们已经定过亲,自然想见就见,何必来与我说?” 元春笑吟吟地说道:“自然是要说给母亲知道的。”她朝着王夫人欠了欠身,“那女儿便去了。” 目送着元春离开之后,王夫人的眼神不经意地扫过门外,发现了赵姨娘的身影。她探头探脑不知在看什么,很快又消失在别处。 王夫人重重哼了一声。 在贾政那么多个侍妾里,她最不喜的自然是赵姨娘。 别的姨娘再怎么样都没有生下过子嗣,而偏偏赵姨娘却先后生下了两个孩子,还出了一个男丁。 一想到贾环,王夫人的脸色就变绿了。 “太太,可要给她立立规矩?”周瑞家的试探着说道。 想要为难个侍妾,那还不容易? 这立规矩就是最简单,也是最蹉跎人的办法。 王夫人厌恶地摇头,“如今还是元春的事情要紧,多盯着些她,莫要叫她闹出什么问题来。”她把探春带到身边养,却把庶子留给赵姨娘,可是有原因的。 当王夫人把庶女留在了身边,却把庶子留给了赵姨娘时,纵然是贾府内在刻薄的人,都只会称赞她的大度。 有的是把庶出的子女留在自己身边教养,完全不给妾室的正房太太。 可王夫人这么做,纯粹只是因为她知道赵姨娘是绝对教养不好孩子的。 就她那个德性,没养出个鼠目寸光的蠢货,就已经不错,更别说想要将人养得多么出落,探春已经是她额外开恩带在身边,贾环?那是想都不要想! “周瑞家的,去瞧瞧,珠儿的身体如何了。”王夫人盯着还没处理完的账本,揉着额间说道,“他刚刚上值,可别没轻没重的,又熬坏了身 体。” 贾珠的身体恢复后,又去翰林院上值。 虽然翰林院知道他的身体,免去他一些繁重的公务,可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这一连两个月过去,风平浪静,贾珠就连进宫的次数也少了,与太子殿下见面的时间也就更少了。 除了偶尔还会送到府上来的书信,就再找不出半点儿交往的痕迹。 王夫人顿了顿,“还有,叫他莫要太操劳。” 周瑞家的忙去了。 这大爷可是贾府上下的心头肉,这每一次身体不好都叫府上的人,操碎了心。这可不只有这些主子们才担忧,就连这些做下人的也很是紧张。 毕竟谁会讨厌贾珠呢? 这么个性格好的主子,从来不苛责下人,他的院子可是谁都想去的。 路上,周瑞家的遇到许畅,眼见他手里抱着一大堆东西,忍不住拦下了他,“你不在大爷的身边伺候,弄这些是做什么?” 许畅看见了她,忙停下动作,乐呵呵叫了一声,又道,“大爷叫我等将书房里的书都拿出来晒一晒,这不是瞧着地方不够,正去借了宝二爷的地盘吗?” 这是早上的嘱托了。 晒到下午,他们正一趟一趟的,将书都搬回书房。 周瑞家的瞧着许畅身后的人,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鼻子真长。”许畅身后,一个小厮抱怨着。 许畅不轻不重地说道:“别这么说,她可是太太身边的人。” “我说的是周瑞家的,又不是太太。”那小厮缩了缩脖子。 这周瑞家的总是鼻子朝天看人,每次与她打交道,总叫人不快。 许畅:“别说了,快搬吧,还有几趟呢。”他转移大家伙儿的注意力,“可别忘了,搬完之后,大爷可是有赏赐的。” 如果是别的主子,吩咐人做事,也就做了。 但贾珠总是会添点儿赏钱。 这就让大家伙儿都愿意往他身边凑。 “好咧,走着!” 周瑞家的走在他们前头,到书房时,正瞧见贾珠站在庭院里,手里卷着一卷破落开的卷轴。书房外的空地,那些书籍自然早就被收起来了,他就在那里借着夕阳的余光,一点一点检查着断裂的地方。 “大爷,”周瑞家露出个谄媚的微笑,这是她习惯性的动作,只她的神情一段刻薄,纵然做出这种刻意柔情的表情,还是显得有些奇怪,“太太可担心你的身体……” 贾珠平静地说道:“我待会儿便会去拜见母亲。” 在夕阳的残红下,周瑞家的总觉得,大爷的心情似乎不怎么好。 “大爷,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贾珠略带歉意打断,“我有事要出去一趟,晚些再回来。” 他拿着手中的那残卷出去。 郎秋匆匆跟在他身后,一主一仆径直去了府门外,已经有一辆马车在等着他。 这可就出乎贾珠的预料。 他可没想过,这时候会有一辆马车等在外头。 “阿珠,上车吧。”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来,叫贾珠的疑惑几乎倾泻而出。 “大皇子?” 这的确是个出乎意料的人。 他和大皇子的关系的确是不错,可两人从未有过私交。这私下见面的事儿,更是从未有过,大皇子如何会直接找上贾府? “我有要事,要与你说。” 大房子有些不耐烦地挑开车帘,一只手敲在边缘上,动了动。 贾珠忍不住笑了,对大皇子来说,屈尊坐在马车内,的确是一种忍让。不然依着他的习惯,他早就骑马过来了。 只是那样就会引发一些麻烦。 最起码,是难以解释的麻烦。 贾珠叹了口气,看了眼郎秋,他立刻摇了摇头,而后江九很快跟了上来。 在贾珠上了大 皇子的马车后,于昏暗的车厢内,他看到了贾珠手里的东西,“你原本是要去哪?” “去见徐柳青。”贾珠并未隐瞒,“想去请教他一些事儿。” 大皇子漫不经心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他便单刀直入。 “你知道……你觉得,最近太子,可有问题?” 贾珠谨慎地回答。 “大皇子是想暗示什么?” 大皇子暴躁地捋过自己的头发,“你都回来快两个月了,难道就没发现太子比起寻常的时候,更为过激了吗?” 贾珠平静地摇头,“这两个来月的时间我与太子殿下就只见过四回,我又并非上朝官员,并不知朝廷上发生了什么。” 大皇子严肃地说道:“我觉得保成中邪了。” 贾珠:“……” 他吐了吐气。 刚才真的有些紧张的他,简直就是个傻瓜,从大皇子的嘴巴里,能吐出来什么正经的东西? 哪怕是车厢昏暗的光线,大皇子都能感觉到贾珠的无语。 “我说的是真的。”大皇子的声音愈发严肃,“你可知,他身上的杀气越来越重,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贾珠调整了一下姿势,皱眉说道:“据我所知,太子殿下应该没有……” “他骗你。” 贾珠心中一沉,飞快说道:“大皇子何意?” “记得月余前,阿玛曾经去过畅春园,但是住没多久,又回来了吗?” 贾珠点头,这已经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了。 他就是在那个时候,再也没怎么见过太子。 偶尔入宫时,不是正巧碰到太子在乾清宫议事,就是遇到太子出宫。 不凑巧的事情变多了之后,他也隐约能感觉太子是在回避他。 可贾珠没有将这件事儿放在心上。 他知道太子并非在趁机疏远他。 自从上次他病倒之后,那一次见面中,贾珠就能隐隐约约感觉到太子似乎有事在瞒着他。 可他既然不说,贾珠也就没问。 就好比太子,也从来都没有再次追问过,贾珠身上出现的那些小问题。 “其实那时,阿玛遇刺了。” 贾珠猛地看向大皇子,“太子受了伤?” 这话有些不合时宜。 皇帝遇刺的消息定是被重重保护起来,可他听到的第一反应却完全无关乎皇帝,反倒是去关心太子,但这也怪不了他。 毕竟他们刚才交谈的重心,那是太子啊。 “不,没有。”大皇子淡定地说道,“没有什么阴谋,也不是白莲教或者王爷叛乱之类的由头,就只是一次简单的刺杀,就连我也曾遇到过几次,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其实也挺……算了,所以,这个与大皇子要说的事,有什么关系?”贾珠抿唇,“大皇子什么时候染上这种吞吞/吐吐的毛病了?” ……遇刺哪里是简单的事了! “太子当场就把那个刺杀者给杀了,”大皇子淡淡说道,“然后在排查防守之时,他又连续杀了几十来人……” 他的声音慢吞吞,古怪而暗哑。 “因为他们交接不利。” 贾珠蹙眉。 “遇袭后,阿玛带着一干皇子回了皇宫,保成又因为有人试图引诱他,杀了几个宫女不说,连带她们身边的人也受到了牵连……” 贾珠:“大皇子,够了。” 他打断了允禔说下去的打算。 “你想与我说什么?” “去和他谈谈。”大皇子严肃着脸说道,“我不管你说服他,揍他,或是用任何一切办法都行,杀气太重,对他并非是好事。” 如果太子只是吩咐下去让人动手,他未必会在乎。保护不力,本就该杀。 可这不只是这样的。 允礽是一个一个,亲手杀了他们,扼断了他们的喉咙。 这无疑又是另一个问题了。 贾珠有些古怪地看着大皇子,“我从未想过,大皇子会与我说这些。” 大皇子和太子殿下相爱相杀。 但重点从来都是放在后面的“相杀”上。 大皇子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干巴巴说道:“不只是你没想过,我也从来都没想过。”他的眼神有些闪烁,带着奇异的光芒,“然保成帮过我,那礼尚往来,我也总得为他找一找良药。” 贾珠笑出声来,“我可不是太子的良药。” “你不是。”大皇子颔首,坏笑了起来,“你更像是……火上浇油的柴木……” 他的笑声淡下去。 “我有时还真不明白,是好事,还是坏事?” 第129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 “这马车,要去何处?” 昏暗的马车内,这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允禔下意识看向刚才一直无话的贾珠。 “没有目的地。” 允禔坦然说道:“我此次前来,是为私事。” 贾珠看向大皇子,尽管在黑夜中,他看不清楚他的模样,可仿佛在此时能够看得到大皇子脸上的兴味盎然。 “以我之见,若是大皇子亲自去找太子殿下,也未必没有效用。”贾珠淡淡说道,“如此绕了一圈,不怕反倒没有效果吗?” “对其他人,或许。对你,不会。” 允禔笑着摇头,“何必再来无用功?我去找保成,他若能听得进去也就罢了,倘若不,那岂非是自找麻烦?”他摸着自己的下巴,带着少许无奈,“太子可从来都不喜欢旁人关注太多。“ 贾珠犹豫了片刻,不自觉地摩/挲着手里的残卷。 他方才去拜见徐柳青,是为了手中的残卷,也是为了别的目的。 然被大皇子说的话一打岔,就已经全然忘了。 “……大皇子,我并非不信你的话。”贾珠抿着唇,“然,这事你都发现了,皇上,与太子殿下,难道对这般言行没有任何察觉吗?” 大皇子似乎不自在地挪动了下/身子,迟疑着说道:“保成是怎么看待自己的行为,我倒是不怎么知道。不过阿玛……” 允禔的确和康煦帝聊过此事。 这是在数日前。 允禔入宫拜见惠妃,正巧,康煦帝也在惠妃的宫内,父子两人既是相见,惠妃也乐得给他们说话的空间,便说要去亲自下厨,为父子两人做膳食。 允禔再是清楚不过,额娘的手艺顶多只能算得上还行,到时候去了小厨房,真正动手的定然还是厨娘。 惠妃出去,不过是为了让他们能说说话。 康煦帝懒洋洋地笑道:“保清,你这些天瞧着,倒是瘦了一些。” 允禔:“阿玛,我都瞧着我有些发胖了。福晋总说我吃得少,天天变着花样给我做东西,我着实吃不下了。”他看着虽是埋怨,却也是欢喜,康煦帝自然是看出来了。 皇帝笑骂了一句,“既是不喜欢,何必笑得如此高兴。” 允禔轻轻咳嗽了声,严肃了脸色说道:“孩儿没有。” “福晋担心记挂,也是应该的。”康煦帝不紧不慢地说道,“毕竟,你之前险些受伤,有媳妇把你一直记挂在心,你就偷着乐吧。” 允禔无奈,险些要捂住自己的脸,“阿玛,就别说了。险些受伤,那便是没有受伤,再说了,真正需要在意的人,可不是我,而是保成。” 康煦帝端起茶盏,不紧不慢喝了一口。那袅袅茶香微微飘散着,叫人好似被这茶香味给洗涤了般,“说什么呢?保成这不是好端端的嘛?” 皇帝说到这里,还笑了起来。 “那日他英勇杀敌,朕倒是不知道,他的身手已经如此不错。” 康煦帝所遇到的刺杀,在事后掘地三尺,再没有找出半点阴谋诡计,纯粹只是一个发了疯的人,再加上交接不力之事。 这在过去很少见,但并非没有。 康煦帝根本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哪怕和允禔提起来时,都带着少许漫不经心。 “阿玛,保成似乎有些,操之过急?”大皇子含糊地说。 他不可能当着康煦帝的面说觉得太子杀性太重,这岂非是当面质疑皇帝的重要? 若是为了君父,自然是杀了多少人也不为过。 允禔可不想让自己陷入这般逻辑怪圈。 康煦帝看了眼允禔,并非不明白他的意思,他悠悠说道,“太子有时,对在意 的人或事,的确是有些过分。然就这么看来,他也并没有逾距。” 康煦帝这话,确实叫允禔有些心里发毛。 什么叫不算逾距? 允禔是曾跟着康煦帝去过战场,也见过杀戮的,他自己甚至曾经亲手杀了几个敌人,并且也非常希望能够再次出现在前线。 可饶是如此,那天他从太子身上感觉到的,分明是强烈到离谱的杀意。 难道…… 他不解,却不敢流露出来。 伴随着长大成人,允禔不再冒然离谱地说出心里话,有些事情当着皇帝的面说出来,哪怕他是皇父,也的确是自寻死路。 所以,允禔只能微笑。 微笑的同时,还是忍不住提了一嘴这两日听说的事,“阿玛说的是。不过,后宫内的传闻,若是真的,那太子还是该收敛些。” 康熙帝叹息了声,揉着额头说道:“他若是能像你,朕就放心了。” 允禔惊愕,继而哈哈大笑,“像我?阿玛,要是保成真的像我一样,那你可就头疼了。” “他现在也没让朕多放心,要是好好听话早些成婚,哪有这些麻烦。”康煦帝不满地说道,“就他这般脾气,朕可真是受不得他。” 一看康煦帝的神情,大皇子就有种感觉,他说的和皇帝说的,肯定不是一回事。 然,皇帝的态度非常鲜明。 康煦帝并没有将太子所作所为放在心里,至少,在明面上,皇帝甚至是有些高兴的。 “……大皇子,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贾珠迟疑着打断了大皇子的回忆,从他的语气,听得出来他的某些情绪,“你是在质疑……不,没什么。” 哪怕贾珠没有说完这段话,大皇子也听得出来他的言外之意。 是了,康煦帝为何没有将太子这件事放在心上,那自然是因为皇帝认为太子这一次大发雷霆,杀气过重是担忧皇帝的安全。 记挂父亲,悲愤交加,这样的情绪交杂在一起,那太子一时杀性,也是可以理解。 然大皇子说出的话,吐露出的意思,便是截然相反,甚至否定了皇帝的想法。 允禔当然不敢当着康煦帝的面这般说。 他只敢敲边鼓,甚至是曲/线来找贾珠的原因,就是在于允禔知道自己的荒唐。 一旦康煦帝真的理解了他的意思,那大皇子定是要给自己揽祸上身。 要么,康煦帝相信了,那太子遭殃;更糟糕的是,康煦帝不信,以为他是在挑拨皇帝和太子的关系,那他肯定要吃挂落。 允禔咬牙,“我没有……至少不完全是这么想的。” 贾珠抿着唇,好一会才低声说道:“我以为,大皇子是想帮太子,而不是想害他?” “我当然不想害他。” “可大皇子刚才说出的话,却并非这个意思。” “那只是愚蠢的冲动。”大皇子懊恼地说道,“阿玛并没有听出我的言外之意,最起码,是当着我的面没有。” 贾珠沉默了好一会,似乎是在思忖着这件事是不是能交付信任,毕竟大皇子有时的确是莽撞了些,然如果他真的要害太子,那现在他就不该来找贾珠,甚至不该暴露出他的想法——一旦贾珠也不相信大皇子,将这个消息泄露给皇帝,那大皇子也是自找麻烦。 过了好一会,贾珠缓缓说道:“大皇子所说,我不知作何表态。”他很谨慎,不愿意留下半点能够让大皇子做出判断的字句,“但我会和太子殿下见一面。” 他的手指卷着残卷的绳索,不自然地摇头。 大皇子松了口气,他能听得出来贾珠的回避,但只是这个,就已经足够了。 他朝着贾珠点了点头,不在乎他能 不能看到,“你需要我送你回去,还是去徐柳青家?” 他不至于连去岁的状元都不记得。 虽然那只是一个无名小卒,大皇子会记得只是因为他和贾珠是一届的考生。 贾珠头疼地说道:“大皇子还是送我回去罢。”他敛了敛手里的东西,叹息着摇头,“碍于方才说的事,怕是再心大的人,都不会熟视无睹。” 大皇子乐了,许是因为贾珠话里的哀怨。 到了下马车时,贾珠站在马车边上,本是要回府,可在转身时,又看回来,瞧着那并没有掀开的车帘,笑了笑。 “大皇子,虽然你和太子殿下的关系瞧着一直不好不坏,甚至伴随着许多争吵。可依我来看,我怎么觉得,大皇子其实挺喜欢殿下的?” 他说完这话后,就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徒留大皇子坐在马车内,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他捏着自己的脸,自言自语地说道:“我很喜欢保成吗?” 随即而来,在他的面前浮现的,是太子那张娇蛮昳丽的脸蛋,一想到这,允禔就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还是算了。 他可不想和太子扯上这种关系。 谁想和允礽这等任性妄为的变态在一处?只要一想到过去这些年他所吃的苦,允禔就一边寒毛耸立,一边要求车夫立刻离开贾府。 他要是再在这待下去,只要一想到阿珠的话,就浑身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 允禔严肃地对自己说,他只是在回报太子之前的援手罢了,这很公平。 贾府内,郎秋跟在贾珠的身后,几乎瞅着贾珠要入院子,这才忍不住说道。 “大爷,你之前不是说,晚上会去太太那里吗?” 贾珠在院门口驻足,好似才想起来这件事,颔首说道:“你提醒得没错。” 他一个转身,往王夫人的院子走去。 郎秋笑了笑:“大爷要是忙着其他要紧事,让小的去跑腿一趟,太太想必也不会芥蒂。” 贾珠随口说道:“既是答应过的事,除非无法成形,那自然要去做的。” 他方才只是因为大皇子说出的话有些叫人震惊,这才险些忘记。 ……大皇子。 贾珠在心里思考着允禔方才的行为,过了好一会,方才低低和系统说道,“要是这位大皇子当真是梦中的那位,那我可真是要怀疑,太子和大皇子究竟起了什么矛盾,才会决裂成那样。” 【宿主改变了许多。】 “是吗?” 贾珠自言自语地在心里说道。 他想象不出来。 他觉得现在,大皇子和太子的关系,挺好的。 … “有点冷,不觉得吗?” 毓庆宫内,原本正在处理朝务的太子幽幽抬头,又幽幽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王良欠身说道:“太子殿下,奴才为殿下再加一件衣裳如何?” 他自不敢自作主张。 “不必。“太子摇头,蹙眉瞧着手里还没看完的奏章,又揉了揉额头,”去将冬雪叫来。“ 王良便退了出去,不多时,大宫女冬雪跟着他入内,两人小心朝着太子行礼。 太子看也不看,随手叫他们起来,“孤吩咐你做的事情,做得如何了?” 冬雪谨慎地欠身,“殿下,已经问得差不多了,奴婢这就将……” “先不用。”直到这个时候,太子才抬眸看了她一眼,摇头说道,“孤要你去办另一件事。” 他朝着冬雪招了招手。 冬雪小步小步走到了太子的跟前,听完太子小声的嘱咐,脸上虽流露出惊讶的神色,但很快应下。 直到冬 雪出去,王良也不知道,太子殿下究竟让她去做了什么。 可王良也不在乎。 在太子身边待得更久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少点好奇心。 前几日,玉柱儿只是稍微多嘴了几句,就被太子殿下惩处了一顿,眼下人还趴在床上没起来呢。 虽比之之前几个丧命的宫女要好上太多,可谁都看得出来,最近太子殿下的情绪可不怎么好。 一想到那几个没了性命的宫女,王良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某种程度上,那几个可真是冤。 然这也怪不了太子殿下,她们出现的时机,实在是太不妙了。 康煦帝并没有放弃在毓庆宫安人的想法,一茬又一茬漂亮的宫女送到东宫来,又一次次被送走,从这个频率来看,皇上始终是不肯放弃。 他并非真的要强迫太子什么,只这已经成为一个趣味。 康煦帝似乎非常想知道,太子究竟什么时候才会破例。 而太子找各种办法,让她们离开东宫,已经成为太常见的事。这常见到,毓庆宫的人已经熟视无睹,每次有新人来,都会安排她们洒扫。 这不是在害她们,而是在帮她们。 累活重活做得多了,和太子殿下接触的可能就少了。只要不冒犯到太子跟前,殿下一般不会做得太狠,挑一点小错就让她们离开,有时心情好,还会赏赐她们不少东西,叫她们大包小包地走。 只可惜,这一回这一批新人,有些不太懂事,也有些倒霉。 正巧撞上了太子心情不好的时候。 也偏偏她们进了不该进的地方。 毓庆宫内的书房,每次都是玉柱儿亲自打扫的,极其偶尔,会有其他人来处理,大太监也会时常在边上。 可偏生就是那一回,那么不凑巧,玉柱儿在盯着他们的时候,被康煦帝给叫走,问了些许和太子有关的事——这时常有之,王良也被问话过几次——而玉柱儿回来时,太子殿下已经在书房内。 那可是一场勃然大怒。 王良所知道的就是那几个宫女冲撞了太子,然后被拖下去廷杖各十。 偏偏就是这么巧,这几个被廷杖的宫女回去全死了。 而后,玉柱儿不知犯了什么错误,也被太子殿下责罚,同样是廷杖十下,可他却活着。 王良问过他,说是自己多嘴,说了不该说的话。 王良在这宫里待久了,知道这廷杖和廷杖之前,可从来都是不同的。 好比一根工具瞧着都是相同,可实际上,或许那里头掺杂着重物,不到五下就能给人打烂,也可能里头空心轻飘飘,打上二十来下都只是轻伤。 这端看上头的人这脾气怎么发。 在王良看来,这几个宫女倒霉就倒霉在太子这些天的脾气一直不怎么好,当他大发雷霆,处在暴怒之中,那些行刑的太监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这些个娇滴滴的宫女可不就是给打死了? 而玉柱儿? 哪怕玉柱儿真的再怎么得罪了太子,可在这最初一次两次里,那些行刑的太监可不敢真的下死手。 这万一要是真的给太子跟前的红人打出毛病来,或是打坏了一条腿,这可怎生是好? 王良这心里盘算着有的没的,直到晚上,这才回去。 毕竟太子跟前的大太监一共八个人,可不需要他时时跟在前头。玉柱儿和王良跟着的时间多,只是代表着太子较为看得顺眼,然哪怕是这样,他们也不敢放肆。 王良和玉柱儿住在一间,今夜回去时,他原本以为玉柱儿已经歇息下了,却没想到,屋内还燃着烛光。 王良脚步轻快地进去,吩咐小太监去准备些热水,这才叹息着坐下来,看着趴在床上 的玉柱儿不说话。 他有些累,自然想泡泡腿。 只是这脑子也没停下转动,还在瞧着对面的玉柱儿。 玉柱儿被他盯着有些不耐烦,略动了动身体,抱怨地说道:“你这么瞧着我,好似我的背上插满了箭,好生难受。” 王良慢吞吞地说道:“太医给你的药物里有安眠的效用,你现在为何醒着?” 玉柱儿哽住,过了好一会,才幽幽地说道:“我只是想问问……太子殿下/身边……” “殿下不是那么不念旧情的人,你就放心好了。”王良打断了他的话,“你居然在担心这个?” 他怎么不信呢? 能在太子身边走到大太监地位的人都不蠢,能维持得住的人,更加不可能是个蠢货。 如果太子真的厌弃了玉柱儿,那他现在根本不可能躺在这里,他们更不可能在太子的默许下,给他请了太医。 “我不是……好吧,我就是在担心这个。”玉柱儿苦着脸色,看着王良的眼神,就好像他是个蠢货,这让王良微眯起眼,“是你蠢到让那些人进去打扰了书房的清净,可你现在却用这种眼神来看我?” 这到底是谁蠢? 当然是王良蠢。 玉柱儿在心里愤愤不平地说道。 他是万万没想到,王良他就是个睁眼瞎啊! 这么多证据摆在他的跟前,平日里,太子身边就唯独他们两个人最得宠,总是能时刻跟在太子身旁,就连外出,带得最多的人也便是他们两个,可王良到底是怎么做到对那些蛛丝马迹熟视无睹的? 当然,当然…… 玉柱儿必须得承认,那两位当事人瞒得非常好,面上看着亲密,然也就是如此,瞧着还算得体。 可这不一样! 他们是太子的贴身太监,是殿下跟前的第一人,他们时刻跟随在太子的身旁,那些痕迹,那些变化,本就该如黑夜中的萤火一样明显! 可王良真的瞎了,什么都没发现。 他完全不知道太子殿下和珠大人的私情! 玉柱儿悲哀地看了王良一眼,不知道这个秘密算起来是一件好事,可在这后宫里眼瞎了可就是大坏事。 “玉柱儿,我警告你,不要再用那种眼神瞧着我!” 玉柱儿兴意阑珊地说道:“什么眼神?” “我好像眼瞎了的眼神!” “你不是眼瞎了,你是心瞎了!” 玉柱儿恶狠狠地丢下这句话,就转过头不去看王良。 刚才怒气冲冲时,玉柱儿差点崩裂自己的伤口。 那些行刑的太监下手的确是轻了些,可那也是相较而言,这本就是个惩罚,玉柱儿的屁/股蛋还是肿得透血,需要好些天的休养。 其实王良骂得对。 玉柱儿知道,如果不是他在太子跟前有几分薄面,又或者……他是唯一一个知道太子和贾珠关系的人。 所以,殿下才让他侥幸活了下来。 不然,他就会和那几个宫女一样,因为“挨不过”廷杖的惩罚,所以没了。 哪怕是王良都这么想,就更别说宫内其他人。 可玉柱儿清楚,那并非是行刑的太监无意间下手重了,而是他暗示了。 是玉柱儿亲自暗示了这一点。 确保她们每一个,都不能活过当天晚上。 他犯下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在康煦帝召见他时匆匆赶去,他应该将那些还在书房内走动的宫女全都带走,哪怕那个时候她们已经将近尾声,那也是极大的疏漏。 康煦帝的召见并没有持续多久,来回不到一刻钟,玉柱儿就赶了回来,然在这时,太子已经先行一步,走入了书房。 130. 第一百三十章 扑通一声往下跳,哎呀,…… 太子一跃而起,那矫健敏捷的动作,丝毫没引来贾珠的侧目,他恭顺谦卑地垂着头颅,直待太子走到他的跟前。 他的动作,神情,无不透露出某种刻意的顺从。 这本该…… 这能满足部分膨胀的控制欲。 然允礽瞧见了,却丝毫不觉得高兴。他紧蹙眉头,沉声说道:“阿珠。” “臣在。” 这声恭顺的应答,叫允礽更加不耐烦。 他不知梦中的“太子”为何总要见到“贾珠”屈服的模样,然他是半点都不喜欢贾珠在他面前毕恭毕敬。 他要的是那个鲜活,灵动,会朝着他发脾气,会大笑,会与他腻歪,与他窃窃私语的阿珠,而不是一个毕恭毕敬的假人。 允礽在心里把允禔给大卸八块,恨不得将他的嘴巴给缝上。 阿珠什么都没说,可不代表允礽想不出来到底是谁。 更别说,昨天傍晚,大皇子还去了贾府门前带走了贾珠,太子早就将此事记下,若不是阿珠来信说他翌日要入宫,他早就去找允禔算账。 然现在,太子后悔了。 他应该早些去。 早点从允禔的嘴巴里挖出他说的事,才好叫太子留有后手,这猝不及防…… 太子沉下声音,“阿珠,我并未受伤。假若允禔真的当着你的面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那全都是他在添油加醋,绝非真实。” “那敢问太子殿下,皇上遇刺,你险些受伤却奋力杀了刺客,而后又因为护卫不利的事连杀了几十个侍卫,此事是真的,还是假的。”贾珠没有抬头,恭敬地欠身说道,“臣所言,哪一句,是大皇子添油加醋?” 太子哽住。 “我的确没有受伤。”允礽道,“此事也不是瞒着你,就只是……” “没有必要与臣说,对嘛?” 贾珠毕恭毕敬地打断了太子的话,看似尊敬,实则又是不敬。 允礽反倒是松了口气。 要是贾珠真的一板一眼,将距离拉开,那才是麻烦大了。他往前走了几步,欺身靠近贾珠戒备的范围,不顾他下意识后退的举动,双手牢牢抓住他的胳膊,“阿珠,你在担心我?” “殿下,臣竟是不知,您怎会总说些无聊的废话。” 贾珠断然道。 允礽觉得自己也是上赶着找骂,贾珠这么一句,他非但没生气,反而是笑出声来,“因为我就喜欢上赶着找骂,想听阿珠的训斥。” 贾珠怒而甩开了太子的手掌,总算抬头看他,眼里满是燃烧的怒火,“倘若太子要求臣身边进出这么多人,那又凭什么对自己遭遇的事情遮遮掩掩?殿下若是觉得,臣是需要殿下一心一意庇护的弱者,那臣怕是消受不起,无这福分。” 太子见贾珠当真动气,收敛了脸上的笑意。 他看着眼前的青年。 阿珠从来都不认为他的要求是过分的,更从未思考过他的身份来提出这样的事情又是否逾越了本分,每一次,他仅仅只是因为想,所以这么做。 太子爱极了阿珠这份自然笃定。 他小心翼翼地注视到了贾珠脸上的担忧,那是再多的怒色都无法掩盖的。 太子背着手,犹豫了少许,方才说道:“我不想叫你知道。” “太子不是说,并未受伤?” “和受伤没有干系。” 太子漆黑如墨的眼神牢牢地盯着贾珠,声音逐渐低了下去,“阿珠喜欢孤,不是吗?” 贾珠眯着眼,“殿下,我们现在不是在说此事。” “回答我,阿珠。”太子摇了摇头,望着贾珠的眼神带着古怪。 贾珠蹙眉,他的声音轻缓而温柔,并未有他脸上神情的焦躁,“我自是喜爱你的。” 他这声音听着软绵绵,就好似是一团棉花。 允礽垂下头去,好似被贾珠这简单的一句话给打败。 “孤不该与你说,阿珠要是知道孤在想什么,便不会如这般喜爱孤了。” 贾珠简直是要被太子这话给气乐了。 他盯着太子。 这位殿下低垂着脑袋,看起来失魂落魄,可怜兮兮。然看看他说的到底是什么话,这听了谁不七窍生烟? 分明是太子的缘故,却好似一瞬间成了贾珠的错。 这般娇蛮的话,只让人想暴打太子殿下的脑袋,贾珠压制住那种蠢蠢欲动的念头,“是不是想这么做,应当是听了后,由臣来判断。” 允礽轻嗤了声,“阿珠,你我在一起这么多年,你会怎么想,难道孤不知道?” “那殿下觉得,臣是一个会因为殿下行差踏错,就毅然离开的人吗?” “谁说孤行差踏错了?” “既然根本没有做错事,那殿下为何不说?” “难道孤所作所为,都要说与你知?” “倘若殿下正在向臣索求这样苛责之事,那臣理所当然也能知道殿下的一切。” 允礽厌恶至极贾珠一口一个臣,然他说出来的话,却好似是倾倒出来的蜜汁,连怒气冲冲的话尾都散发着甜美的香味,仿佛叫人都要相信了那一番话。 而那厢,贾珠的话还未说完。 “……殿下今日若是不将此事说个清楚,那臣现在就告退。” “站住!” 太子几乎是脱口而出,他语气飞快地说道:“阿珠若是敢跨出这道门,孤现在就拿锁链给你锁起来!” 贾珠的动作微僵,拧着眉看着太子。 太子看着贾珠清亮的眼,只觉得哪哪都异常糟糕,他背着手,将颤抖——不是出于恐惧,而是亢奋的怪异隐藏下来,“阿珠这般瞧着孤作甚?” “臣只是在想……”贾珠慢吞吞地说道,“近来,臣应当没得罪过太子殿下。” 太子露出个干巴巴的微笑。 “这和你做了什么有关系吗?” 贾珠没有移动自己。 他没有转身,也没有移开眼睛,他看着太子的眼神仍然是那种淡淡的平静,没有被太子刚才的话吓到,但也没有主动的姿态。 仅仅只是,注视。 允礽犹豫的情绪只出现过一瞬,最终还是没压制住,快速尖锐地说道:“既是你自己想听的,那阿珠就需承担这个后果,可莫要有任何退缩!” … 畅春园内的景致和皇庭总是不同的,哪怕这宫人换来换去都是那些熟悉的面孔,可是换了个地盘,一切好像显得更加舒适了起来。 这也是康煦帝更喜欢留在畅春园的缘故。 初春时刻,到底还是冷的。 皇帝身居畅春园内,来自各地的情报都会汇聚到此处,再被分发给各处,和康煦帝在皇庭时没有半点差别,只是多了几道步骤。 也许是因为太过安逸,也许是因为这些年,畅春园的防备都是一如既往,几班轮换,不曾出事过,所以才叫他们一时疏忽…… 出了差错。 事情发生时,康煦帝正在书屋内独酌。 正巧太子碍于一桩事要前往拜见康煦帝,这才正巧撞上了那个刺客,也撞见了他刺杀的意图。 太子并没有详细描述他到底是什么发现的,贾珠所知道的,就是他们搏斗了一番,再加上当时刺客心慌意乱,恐惧顿生,被太子击中了要害,失去了抵抗的力气。 而那个时候,刺客知道自己已经无力为继,便立刻咬牙自尽。 太子平静地说道:“在他咬牙自尽的时候,孤虽发现了他的意图,却不能及时阻止他。所以孤在气愤之下,割下了他的脑袋。” 贾珠微微蹙眉,但什么话都没说。 太子瞥了眼贾珠,见他神色不变,这才继续说下去。 康煦帝险些遇到刺杀,尽管此事根本就没成功,可如果不是侥幸遇到太子,这刺客还真的有可能出现在康煦帝的身边,这如何不叫人心生担忧? 皇帝在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将负责此事的官员招来,而那时候,背着手站在康煦帝身后的太子并没有怎么将康煦帝和官员的话听在耳边。 “孤觉得,非常好。”允礽淡淡说道,“在孤杀了他的时候,孤只觉得非常非常畅快,那就像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 只杀了一人是不够的。 他还想,动手扼杀更多性命。 太子从来都知道梦境对自己的影响,他嗜血,喜好血气的弥漫,也隐约知道,自己或许会渴望…… 然因为从未尝试过,所以太子能够克制住那种冲动。 一国太子,要是个滥杀的疯子,那也实在是太耸人听闻。 允礽缓缓踱步,他说话时的神情,甚至都毫无波动,好像那一刻沉迷其中的人不是自己。 “孤觉得奇怪,可又不奇怪。那仅仅只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感觉。”少年随意挥了挥手,从前有些单薄的身体已经逐渐强壮起来,他的个头超过了贾珠,连身材也不再是瘦弱的模样,光是这么瞧着,有时都不知到底是他年长,还是贾珠岁数更大些,“如同当初,孤亲手割开那匹马的喉咙。” 是人,还是动物,是没有分别的。 他割开人的喉咙,就好像是在扼杀一只动物。 贾珠听着太子平静的描述,那寂静的殿宇内好似藏着一只可怕的怪兽,随时随地都会冒出来将人吞没。 那种可怕阴郁的感觉,充斥在太子的话语里。 贾珠花了点功夫听完太子提起那些侍卫是怎么死去的……好吧,大皇子说的话的确是存在一些夸大其词。 纵然康煦帝认为太子是关切他,可要是太子真的无缘由连杀了几十个人,那纵然是皇帝再宠爱偏心太子,都不可能没发现任何问题。 实际上,太子只是命令那些侍卫一个个和自己对役,只要能胜得过他的人就可以活下来,不成者,死。 这个看似有点儿戏的事没叫康煦帝心生怀疑,在接连十几个人都输了后,就被康煦帝叫停。皇帝深感太子对自己的关切,自然也愤怒于保卫不力的侍卫,将那天负责的人全都拉出去砍了。 而这件事,自然也遮掩了太子先前连杀十来人的事情。 谁也想不到,年纪轻轻的太子殿下为何会对人体的弱点知之甚详? 他动手时,每一个人都好似是砧板上的肉。 仿佛是一个熟练于心的刽子手。 不知不觉已经屠杀了不知多少人的性命,才得以在那时那刻,叫他的动作流畅得叫人心惊肉跳。 贾珠沉默了片刻,歪着头提起了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太子殿下,你既是知道,当初在扬州时,臣曾经抓到过几个探子,从他们的口中,也知道了些许内容,这些细节,江九应该已经告知于殿下。而我想说的是,京城中那些据点,都是太子殿下动手的吗?” 太子挑眉看着贾珠,好似觉得他被自己带坏了。 连话题都要扯开。 可他缓缓点头。 “没费什么功夫,毕竟这里是京城。”太子淡淡说道,那种矜傲的态度,叫贾珠失笑着摇了摇头,他叹息着说,“那么,那些人,现在还活着吗?” 太子:“阿珠想暗示什么?” “臣什么都没暗示,臣只是这么问。”贾珠敛眉,“想不想说,是殿下自己的事。” 太子很想撇嘴。 如果真的是这般,那为什么阿珠现在还是自称臣? 这听着就还在生气。 太子干巴巴地说道:“他们都被关押了起来。对,没错,他们的确是被严刑拷打过,这其中,我或许曾经施加了一点点小小的帮助,但没有,我没有杀了他们任何一个。” 这算是在偷换意思吗? 贾珠蹙眉,太子刚才的话,仅仅只是表达了他没有亲手扼杀了任何一个人的性命。可想要一个人的命,除了自己动手之外,可还有千万种办法可以尝试。 有的是让人伤痕累累即将死去,最终死于那些伤口带来的并发作用。 不过贾珠过了一会,就明白过来太子的言外之意。 在这一次意外的刺杀之前,太子从来都没有因为某些事情,亲自动手杀过谁。 让谁险些死去? 或许是有。 但彻底杀了某个人? 从未。 尽管太子的性情娇纵傲慢,然在某些事情上,不知是他在克制着什么,他并未真的动手涉及这些,哪怕有时他的鞭子蠢蠢欲动,也的确将人重伤过,然他始终隐忍的原因…… 此时此刻,贾珠明白了。 便是在太子的心中,也隐约清楚自己的不对劲,他试图克制过这嗜血疯狂的欲/望。 然在那之后,再度尝过鲜血的气息后,太子便显得有些不太相同。 更加暴戾,更加冲动,或者是更加偏激? 贾珠说不清楚,摆在他眼前的太子,瞧着和往常还是没什么不同。 可他看得出来太子的紧张。 那是隐藏在面无表情之下,冰冷的面孔之后,在那双漆黑的眼眸里,透着太子殿下的蠢蠢欲动。 贾珠犹豫了片刻,叹息着说道:“殿下,你该知道,便是你与我说这些,我也不可能会因此远离你。” “可孤不想你知道。”太子的表情有些崩裂,那冰冷残酷的面/具下,因为贾珠是和他无比亲近的人,所以才可以触碰到那少得可怜的柔软,“世人不是常说,应当将最好的一面展露在喜欢之人的面前,纵然阿珠不会在意,可孤怎么能……” ……更何况,他想做的事,又何至于此? 在那些嗜血的渴望外,曾经潜伏在太子皮肉骨髓里的怨恨恶毒好似得到了倾泻的口子,几乎是不顾一切地咆哮着。 那些愤恨的情绪日夜不停地叫嚣,太子仿佛都能品尝到另外一个“自己”的不甘。 何其愚蠢。 允礽根本不会同情自己。 沦落到那个地步,只能是自己无能。他用何其恶毒的语气鄙夷着自己,他对自己都是这般态度,更别说和他接触的其他皇子。 允禔会有所感觉,太子也不觉得奇怪。 毕竟这些年,他们走得有些太近了些。然他去找贾珠这件事,却还是不可原谅。 他最不想要的就是将贾珠卷入其中。 然不知是大皇子觉得有趣,还是清楚这才是太子的弱点,这些年总是一次又一次地主动和贾珠接触。 厌恶。 在昨日收到消息时,太子无法克制地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他想要将贾珠束缚起来……不,这不是将将才有的想法,而是已经存在了许久。 如同梦里那个残暴可怕的“太子”,他会给贾珠打造一个最完美的庭院——贾府根本配不上他的万分。 他会让所有人都找不到贾珠的踪迹。 这个念头在浮现出来的那一瞬,便让允礽的喉咙忍不住发出某种压抑的呻/吟。 是的,他的确是在渴望着这些。 他甚至能预感到,如果再下一步,他会做什么? 他希望贾珠的身上挂满锁链。 不只是脚链。 那条小小的东西能够做什么呢? 哪怕阿珠的身体有些虚弱,可他到底还是有武艺在身,如果只是一条脚链,那对阿珠的束缚也没有多少,说不定,有朝一日,阿珠还是可能会从中逃跑……那还有什么呢? 自然是更多,更多的链条。 一条短短的铁链,就束缚在阿珠的两个脚腕间,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束缚住阿珠离开的可能,因为那样简短的距离是根本不可能迈开腿离开。 然后呢? 是又一条,长一些的,能够束缚在两条胳膊之间的小小链条。不,不,在这一层上,手腕的束缚就不只是为了困住贾珠离开的可能,更是一种隐秘的占有和束缚,那种连四肢都被捆起来的感觉,是如此的美妙舒畅,好似只要一想到这,都会叫人发自内心地愉悦起来。 在这几条空荡荡的链条外,可以再增添一条漂亮的金链子,从两手之前蜿蜒地攀爬而上,缠绕在贾珠的脖颈处,而后再顺着脊背垂落而下,最终又扣回去脚腕上的链条。 如此,只要允礽微微一勾起手指头,就能牵动贾珠浑身上下的束缚,不论是四肢,亦或是身体,头颅,脖颈,任何一处,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允礽只要一想到这点,那种可怕黑暗的欲念就好似要腾空而起,将他的理智彻底蒙蔽。 无时无刻,这样的念头,在太子有些失控后,总是时不时冒出来,叫太子都怀疑,这到底是来自梦境的影响,还是他当真…… 也想这么做。 然这样的困惑,在某个无法描述的梦境——真正的,不带任何神奇力量,只属于年少爱慕的人总会做出来的梦,给打破了。 那些黏糊糊的,记不清楚的画面里,允礽清楚地记得,他将绳索运用得很好。 他记得那些呻/吟,记得那些颤抖,记得那些炙/热的痛苦,更加记得,梦里满足到叫他醒来都觉得害怕的快乐。 太子面无表情。 自打他开始说话时,他大多数时候都保持着这样的表情,就好像他根本没有感情,好似是个赤/裸裸的冰人。 然贾珠知道,不是如此。 在允礽的讲述下,那些平静到可怕的话语中流淌着的是属于他的紧绷和担忧,哪怕几乎无法察觉,却还是叫熟悉他的贾珠捕捉到。 ……毕竟,这些天,太子为何要避开他? 贾珠冷不丁,在太子还没说完时,往前走了一步。而太子却像是一只被惊吓住了的兽猛地往后弹跳了起来,几乎要撞上身后的书桌。 贾珠看着太子这般,忍不住笑了。 他不该笑。 贾珠知道的。 尤其是在太子如此正经说话时,他要是真的笑出来,就显得他太过不尊重太子殿下了。尤其是,太子是几乎在剖析他心中的阴暗——在贾珠的强迫下。 可他还是压制不住那种笑意。 贾珠一边闷笑,一边去抓明显有点受伤的太子,前几次都被太子给避开,可他还是坚持着,直到他真的碰到太子的胳膊,并且手指立刻用力地抓着他,让太子根本没有退缩的余地。 好了,现在他们两人的立场又好似调换过来。 太子尖锐地说道:“阿珠觉得孤刚才说的话很可笑?” “不,绝不是这样。”贾珠的声音还带着笑意,却坚定地说道:“我的确是在笑话你,可绝不是在笑话这件事。” 现在又是“我”了? 太子愤愤不平地想着,他锐利地瞪着贾珠,而且他刚才说的那句话有什么差别? 这不还是在嘲笑他? 贾珠叹了口气,然后,他又叹了口气。 他感觉自己和太子在一起时,叹气是无法避免的事情。他都不知道,自己将来会不会少白头呀? 贾珠一边在心里思索着这些漫无边际的话,一边也是在拖延时间…… 不得不说,太子说出来的话,对他…… 并非没有冲击力。 贾珠曾见过许多癫狂之物,而这大多数,都和太子的梦境有关。如果不是曾经在梦境里见识过太多的阴暗,刚才太子说话时,贾珠或许无法表现得这么平静。 毕竟直面幽暗可怖的残暴,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这影响,远比他想象得更加深刻。 一想到这里,贾珠拽着太子的手指更加用力,已经到了可以捏出淤痕的地步,可他还是没有撒开手,而是看向太子,“我方才笑,只是觉得,太子殿下是认为,说出这些话,就能让我退缩吗?” 太子的眼神瑟缩了一瞬,可贾珠知道那不是害怕。 这个糟糕,坏透了的允礽根本不是为了贾珠说出的话在后怕,那反倒是无形间的亢奋。 贾珠微眯起眼,在要发作和忍耐间,到底还是选择了后者。 看在……看在保成刚才那么袒露的情况下。 贾珠忽视了太子刚才坏透了的反应,继续往下说,“我当然要笑话太子,因为这愚蠢的看法,我并不同意。” 太子的眼前微亮,语气也带着微微凉意,“阿珠,能接受?” “那也不可能。”贾珠无语地说道,“不觉得害怕,不代表保成的念头不变态,按照你的想法,我晚上怎么睡?” “什么?”太子难得有些迷茫。 在他刚才充满恶意,咄咄逼人地倾泻了心中的负面想法,关于那些嗜血杀人的冲动,关于他对贾珠的可怕念想,关于他那几乎压制不住的残酷……贾珠最关心的,居然是这么微不足道的一点? 贾珠理直气壮地说道:“太子殿下,你在构思这些狗/屎……” “……阿珠,你说脏话了。” 贾珠充耳不闻,他觉得在太子说了那么多不该说的话之后,他只是小小的,学习了一些脏话,已经是非常得体的表现。 至少他没有大喊大叫,没有暴起揍太子一顿,或者转身离开不是吗? 贾珠坚定地,忽视了太子的小声逼逼继续说下去。 “……有没有思考过,按照你的想法,那锁链是从背脊垂落下去捆住下面的脚链,那我夜间休息时,那锁链岂不是要硌得慌?” 贾珠从一个神奇的角度提出了抗议,让太子也忍不住陷入了沉思。 贾珠说的话,好似真的有那么一点道理。 太子非常听劝,“阿珠说得不错,我会重新思考清楚。” 贾珠忍耐到现在的冲动总算是真的实现了。 他往前一步,一个巴掌狠狠地甩在太子的后脑勺,将人拍了一个踉跄后,又一拳揍在了太子的腰腹,将他砸得嗷了一声。 太子捂着肚子踉跄了几步,望着贾珠的眼神湿/漉/漉的,浸满了水汽,昳丽漂亮的脸上飞着红晕和可怜,“阿珠,为何打我?” 贾珠微笑,“我忍很久了。” 他活动了下手指,笑眯眯地点着太子。 “你觉得我身边需要人保护,就给我派来了那么多人,丝毫不顾这个行为会带来什么麻烦。你不希望我的身边有其他女人存在,所以,你纵容了那些传闻的流传。”贾珠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些,我都可以当做是无所谓,因为你不做,我也会做。可我既然默认,也便意味着,保成也该这么做。” 他拽着太子的衣领,因为贾珠现在的身高略低于太子,这么动作,就猛地将太子的脑袋往下扯,两人的视线撞在一处,几乎能瞧见贾珠眼底熊熊燃烧的火焰。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贾珠平静得,好似他的眼里没有那么多怒气般,连攥着太子的手指,都是平稳得过分,“太子殿下,要是再有下一次,你瞒着我,或是将这些本该与我说的话避而不谈,你会知道我能做些什么。” “……离开?” 贾珠的眼神似是有些惊讶,片刻后他笑了笑,又一拳将太子给揍翻在地。 他下手没有留情,所以接下来,太子的颧骨肯定会红肿好几天。 太子坐倒在地上,人还有些迷茫时,他的怀里就挤进来一具温热的身体,叫他忍不住挑眉——尽管这个动作,会让他的皮肉更加刺痛,“你刚刚打了我,然后又来……“ 他的话还没说完,贾珠就捧着他的脸,吻上了他刚才打的地方。他暧/昧地舔舐,亲吻着那里,那黏糊糊的渴望,让允礽的喉咙发出一声低低的吼叫,双手用力地抓住了贾珠的腰。 贾珠低头,又细细密密地吻住他的唇,然后是其他更多的地方。 那像是安抚,又仿佛是欲念。 太子花了一点功夫,才将四处点火的贾珠给重新抓住,“谁说我喜怒无常的?” 他的声音带着恼怒的喜爱,“你才是喜怒无常的那一个。” 将人揍翻在地上,后脚又几乎将人的衣服剥下来,这前后的差距,都让太子有些怀疑,贾珠是不是在刚才的那瞬间被人偷换了? 贾珠任由着太子抓着他的手,将自己的上半身靠在允礽的怀里,慢吞吞地说道:“这是你应得的。” 他其实更想说太子活该。 贾珠的怒气,只是靠着这几下就轻飘飘消散了,那可是一个了不得的壮举。 如果不是太子后面坦诚的那些事情太有冲击力,贾珠根本不会这么快消气。 “我现在还是怀疑太子殿下是不是个笨蛋。”贾珠嘟嘟哝哝地说道,“也不知道是谁在小时候经常骂我笨蛋,可我现在觉得,太子殿下有时候可真是傻乎过头了。” 允礽不满地咬住贾珠的耳朵,含糊地说道:“笨蛋会做这个?傻瓜会对你做这个吗?” 贾珠气得牙狠狠,伸手往下一捏。 “就算是笨蛋,傻瓜,这玩意又不是不能用了。” 太子的眼睛一红,猛地看向贾珠。 那可是猛地蔓延上来的欲/望。 贾珠的动作如此之快,就像是矫健的鹿从太子的怀里窜了出来,险之又险地避开到了远处。 太子暴躁地说道:“阿珠,回来。” 贾珠要是回头,那才是太子话里的笨蛋傻瓜了。他笑眯眯地看着太子殿下,“殿下,你老实交代,那些念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太子冷哼了声,看着已经逃出去的贾珠,索性席地而坐,懒洋洋地说道:“阿珠说的是前者,还是后者?” “两者都是。” 太子漫不经心地说道:“前者嘛,大概是与生俱来。孤当初杀了那匹马时,就有过猜想。后来,不管是在审问,还是遇袭时,孤都从未真的动手。”直到近来康煦帝遇袭,太子在愤怒之下杀了那人,从那个时候开始,他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猜想是不错的。 还未品尝过那感觉,是无法了解动手时流淌下来的鲜热是何等的快活。 他喜好那种热感。 黏糊糊的,鲜红的血液流淌下来时,是何等的快意。 太子没有说上太多,从阿珠有些坐立不安的姿态来看,哪怕贾珠表现得无所谓,他们都清楚这件事是如何怪异,“……至于,后者……” 允礽望着贾珠的眼神,掺杂了奇怪的情绪,“若要推卸责任,孤也可以说,是那些奇怪的梦境影响到了孤的判断,让这欲念变得愈发疯狂偏激……然,是阿珠说要对你诚实,那无论孤说了什么,阿珠都不能害怕才是。”说到这里时,太子冰冷的语调显然是有些兴奋,那种古怪的沙哑,让他的声音变得危险而温柔,“那自然是,从孤喜欢上阿珠的那一天开始。” 甚至是更早。 早在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喜欢阿珠,早在他情窦未开,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贾珠的身上打满了标记,任何人都知道,贾珠是他的人,也没有谁敢当着他的面挑战所有权。 太子在无知无觉时,就已经牢牢地握住了贾珠的手。 所以,公平些来说,这和梦,或者其他人与事,根本没有关系。 允礽从一开始就不算是个正常人。 正常人不会想这样的事。 他知道贾珠是个怎样的人,也清楚贾珠根本不会逃跑…… 可知道,和想做,有什么干系吗? 他就是想将贾珠束缚在自己身边。 他就是想要锁着他。 允礽在如此鄙夷着梦中“自己”的同时,却清楚地知道他们本就是一个人。那个人会做出来的选择,自然也是允礽想要的。 贾珠能够感觉得到,太子的眼神逐渐变得诡异起来,那双漆黑的眼眸充斥着难以辨明的情绪,深不见底,透着病态的喜悦。 他深深地知道,这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解决得了的麻烦。 而这其实,也本不是什么麻烦。 贾珠慢吞吞地,慢吞吞地挪到太子的跟前,就像是一头主动走回陷阱前面的小兽,他抬起脑袋盯着太子,好似是在辨认着什么,好一会之后,他轻轻地将头靠在太子的肩膀上,就仿佛…… 他跳了下去。 当着兴奋的猎人眼前,跳进了深不见底,病态怪异的黑洞里面去。 他没有看到,太子那一瞬眼底爆发出来的暴烈情绪,好似一瞬间,就能彻底将他吞没。 他的呼吸粗重,隐隐约约,好似能感觉到一头恶兽正挣扎着喘息,喉咙快速滑动了几下,才刚才压住那癫狂的冲动。 ……阿珠的每一个反应,可真叫人出乎意料。 131. 第一百三十一章 抓周宴。 不是谁在看到太子脸上的伤痕时,都有胆子问上一问,可是像允禔这样看到后,愣了一下,又笑得满地打滚的,却是少有。 当着康煦帝的面,太子殿下和大皇子扭打在一起,哪怕那是比较私人的场合,目击者只有皇帝还有几个小皇子,还是硬生生把康煦帝给气笑了。 皇帝还未命人将他们分开,太子便利落地跳起来,嫌弃地退开几步,那表情让翻身坐起来的大皇子着实气愤。 他支撑着腿,嚷嚷着说道:“你先揍人,现在又嫌弃,你可真是好大的本事。” 太子矜持地弹了弹袖子上的灰尘,“这是你应得的。” 他将昨日从贾珠那里得到的话,转送给了允禔。 “成何体统!” 哪怕康煦帝并不是真的不高兴,可当皇帝这么说时,其他几个皇子也只得低下脑袋认错。 康煦帝缓缓地打量着太子和大皇子,沉声说道:“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 大皇子爬了起来,看了眼太子,决定将事情随口带过,“阿玛,只是之前的口角之争,太子这行为……也是正常。”最后那几个字,允禔说出来几乎是咬牙切齿。 允礽假笑,“大哥能意识到这点,可真是不容易。” “若非我让着你,你以为你可以打伤我?” “那何不再试试看?” “别闹了!”康煦帝再次说道,怒视着两个长子,“当着几个弟弟的面,你们两个毫无为长兄的意识!” 太子哼笑了声,“阿玛,孤敢保证,这几个弟弟,没一个和我相似的。” 也根本不必担心他们会学习。 康煦帝没好气地看了眼太子,“这要是和你相似的脾气,朕早给你们气死了。” 太子的笑容变得更加假惺惺,“阿玛,怎能随便将这样的字句挂在嘴边呢?要是吓坏几个弟弟可就不好了。” 身为弟弟之一,允禛只是将脑袋低下来,不想卷入皇父和几个兄长的麻烦事,最好是完全不要再想起他。 奈何康煦帝这次找他们过来就是为了他们的功课,当然不可能会忘记其余几个皇子。 在被一一询问时,允禛只允许自己有片刻的走神,然后很快就在皇父的问询中回过神来,毕恭毕敬地回答后,待康煦帝满意地点头,他这才打算退下。 “禛儿,听说这些天,小十四总是往你那里跑?” 允禛的微笑微僵,只是一瞬,几乎不被觉察到的,他就低头,恭敬地说道:“回阿玛,的确如此。十四很喜欢滚球,所以总是会去看看。” 康煦帝颔首,他分明看得出来允禛表情的僵硬,却恍若不闻,继续问道:“那滚球如何了?” 虽然对皇帝居然会问起一只狗感到有些好奇,不过允禛还是老实地将养滚球时发生的一些趣事告诉皇帝,康煦帝一边听一边颔首,像是真的觉得有趣,直到允禛说完后,他方才说道:“这听起来不错,不过,还是别让滚球上你的床,以后小心些。” 皇帝轻描淡写地留下这句话,甚至带着善意的嘲笑,却是带着喜爱的意味。 这让允禛的脸色猛地红起来,他有些羞愧地低下头。 阿玛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他方才根本没有提起这件事才对。 等到这些年纪小些的皇子们都被问过,他们才得以离开,可这没包括允禔和允礽。 允禛早就意识到这点,在刚才两人爆发了冲突时,他就意识到了这点,皇帝总会让他们留下来询问的。 毕竟大哥找的那个借口实在太烂了。 允禛走在前头,允禩等几个年纪小的皇子跟在后面,他能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 “二哥为何要打大哥?” “大哥和二哥的关系真不好。” “胡说,他们的关系明明很好,这叫相爱相杀。” “这是谁告诉你的,以后不可以这么说。”七皇子一板一眼地教训……谁来着,算了,无所谓,四皇子在心里打发了自己。 “可是阿玛没有不高兴。” “阿玛觉得有趣。” “阿玛还笑了。” 真敏锐的关注力。 允禛半心半意地点头,迈开脚步想要回去时,却在走道上遇到一个小小的身影。 四皇子在心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不是吧,难道还是十四那家伙? 以他淘皮捣蛋的功夫,的确有可能甩开身边跟着的那群人。但再一次做出这样的事,尤其是瞒着其他人来找他,对四皇子的处境并没有任何帮助。 他不知道自己该是怎样的情绪,毕竟自从上一次的狗勾见面后,十四似乎对这个小活动产生了无比的热情,总是会找尽一切的可能来乾西五所看狗,以及,看他这个哥哥。 允禛确定自己没有把前后的顺序放错,因为那个臭小子就是如此喜欢他的狗,他,的,狗! 允禛该高兴,最起码十四还知道什么是不夺人所爱吗? 他叹了口气。 允禛叹气的原因是他看到了那个小家伙动了动的影子,如果他什么都没看到的话,四皇子还能说服自己目不斜视地走开。 可下午下了雨,他确定那个小家伙躲着的地方肯定很不舒服,哪怕他是那个让允禛感情复杂的十四弟,他也不可能将他丢在这里不管。 “好了……” 允禛烦躁地叹息,带着侍从走了过去,“十四,你到底是……” 四皇子的话哽在了喉咙,瞪着眼看着躲在那里的小家伙。 那的确是他的弟弟。 却不是十四。 那肉乎乎,有些熟悉,又陌生的小脸蛋,是小十三。 … “好了,现在告诉朕,到底发生了什么?” 康煦帝锐利的视线在太子和大皇子的身上打转,当然,更多的是落在太子的脸上,毕竟他颧骨上的那块红痕,可是非常明显。 “保清,你把保成打成这样?” 允禔猛地跳起来,“阿玛,我发誓他脸上的伤痕可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太子阴测测地说道:“你确定和你没关系?” 允禔迟疑了一瞬,改口说道:“好吧,最起码,这总不是我打的吧?” “算是你打的,那也没差别。” “这差别可大了!” 允禔大声说道。 这要是他打的,就算被康煦帝惩罚也是无所谓,最起码他爽到了,然这根本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平白无故担了罪名还没爽到,那根本不可能。 “别装了,隔着几步远,孤都能听到你心里的偷笑声。”太子厌恶地说道,“别再去找阿珠,他是孤的人,如果大哥记不得这点的话,就别怪孤报复回去。” 康煦帝若有所思地点头,阿珠,当然,和他扯上关系,发生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毕竟前几年还有人想要将贾珠拿去献祭,他的身上,再有什么古怪,皇帝都能相信,有时候,康煦帝甚至还有些期待。 “保清。” 康煦帝的视线落在大皇子的身上,这自然是想要个合理的解释。 允禔其实很想问康煦帝为何不去问太子,明明当事人是他才对。 不过,道:“阿玛,之前刺杀的事情,算是保成第一次直面这些……较为残酷血腥的事,而我担忧这是否对保成产生了什么影响,这才去寻了阿珠一趟。”他说到最后,对着自己点头,笑眯眯地说,“便是我,都没想到我居然是如此好心善良,阿玛,你觉得呢?” 康煦帝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缓缓看向允礽,“保成?” “大哥说得大差不差,只除了他在这件事上的添油加醋。”太子面无表情地说道,“他让阿珠误以为孤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狂魔!” 他猛地瞪了眼大皇子。 允禔朝着他摊手,“是阿珠记挂心切,这才没听出来嘛。” 康煦帝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额角,看着底下这两人差点又要闹起来的样子,只得强行压下他们的冲突,严肃着脸色说道:“保清,你才是太子的兄弟手足,这样的事本该你来做,假借他人手也就罢了,怎可这般胡言乱语?” 允禔皱巴着脸,别扭地说道:“阿玛,我和太子可相处不来。”该死,他现在的肚子都在疼,刚才允礽那两拳头的力气可不轻。 太子露出个假笑,“孤很赞同。” 康煦帝将两个不省心的儿子都赶了出去,全都是惹人嫌弃的麻烦蛋。 皇帝看了眼边上的梁九功,他连忙欠身说道:“皇上,昨日贾大人的确是入了毓庆宫,待了约莫一个时辰后才离开。” 至于毓庆宫内发生了什么,梁九功没说。 康煦帝知道不是他隐瞒,而是他也不知道。在太子逐渐长大后,他对毓庆宫的掌控越发强,如今到了现在,除非康煦帝想要惊动他,不然,是不可能在悄无声息的情况下探知到关于毓庆宫的消息。 不过今日之事,都不必猜,也知道揍了太子的人是贾珠。 一想到这,康煦帝非但没有不高兴,反而觉得非常有趣。 “梁九功,你看过阿珠发脾气的时候吗?”康煦帝饶有趣味地问道。 梁九功微笑着欠身,“奴才还从未见过贾大人发这么大的脾气。” 康煦帝哈哈大笑,“不错。” 皇帝乐于看戏。 他可不会为了太子脸上的痕迹就大动干戈,既然不管大皇子还是太子的争执中都不曾提及这点,那只能说明,他俩都知道太子挨揍是他应该的。 再则,看到大皇子主动……或者,是类似主动挂心太子的行为,让康煦帝心情大好。 哪怕他对这些皇子们各有自己的盘算看法,可身为父亲,他总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关系更好些。 哪怕是皇帝,这也是人之常情。 太子和皇帝的谈话显然并没有引起什么怀疑,自从太子意识到他跟贾珠在一起的行为,必然会引发他跟自己皇父的冲突之后,许多伏笔就已经被埋下了。 太子清楚世人会有什么看法,可他不在乎。 然他可以不在乎任何一切人的看法,却唯独不能无视皇帝的想法。纵然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然康煦帝可还在呢,太子做出的大部分事,皇帝都只会笑盈盈地当做是小事儿,但有些事儿不行。 他必须谨慎再谨慎。 将一些迹象藏起来,至少在这件事上,太子无人能出其右。 毕竟这些年来,皇帝从来都没有想过在太子身上那件关乎梦魇的事情,其实还在持续不断地发生着,并且迄今已有十来年。 太子将这件事藏得很好。 哪怕是皇帝,也并未真正察觉到。 唯一一个频繁注视到这些迹象的人,只有贾珠。 太子摸了摸颧骨,龇牙咧嘴。 阿珠下手时,可一点都不留情,这肿痛的痕迹,还要在他的身上停留好些天。 大皇子不紧不慢地跟在太子的身后,可也看得出来,无形间还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害怕太子出其不意的袭击。 “所以,你们的麻烦解决了?” “你该庆幸,孤刚刚当着阿玛的面保证了不会再乱来,最起码,是今天。”太子扫了一眼大皇子,那一瞬间的眼神,好似要将允禔给剖开。 大皇子微微皱眉,过了一会,贼眉鼠眼……说真的,这对他来说,还是有些难,毕竟大皇子其实长得还算浓眉大眼,可这个动作着实有些猥琐。 从他的动作来看,太子真是说不出除此之外的形容。 大皇子蹑手蹑脚地靠近太子,声音压得有些低沉,“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你现在的眼神,瞧着有些过分。” 太子冷哼了一声,“孤还没去找你的麻烦,大哥却来说孤?” “我没和你开玩笑。”大皇子的态度更加严肃,“你知道,我上过战场,我见过那些士兵的眼睛,我也知道,当一个人杀了数十人,百人,甚至已经杀到麻木时,会是什么眼神。” 康煦帝御驾亲征时,哪怕要参与军务,可是那些将军当然不可能真的让皇帝和那些士兵们接触。哪怕与兵同乐,也顶多是几次热闹的宴会外,就再无其他的近距离来往。 谁敢让皇帝冒这么大的风险呢? 然大皇子不同,他是软磨硬泡,这才在亲王福全的默许下能够和底层的士兵接触,也曾看过几个爬到中层的将士。 他们的眼睛看起来…… 不尽相同。 哪怕是在边关军营,能够往上爬的人,要么是身份,要么是能力。很遗憾的是,在允禔看来,哪怕是他那几个皇叔皇伯,他们能成为指挥的将军靠的不是他们的能力,自然是因为他们的出身。 而更多有能为,更加适应军队的人,自然是那些一步步爬上来的将士。 有手段,有谋略。 允禔花了一段时间观察他们。 而在他们身上,大皇子倒是发现了一些共性,更多发生在那些身经百战的将士身上。 他们在观察人时,反射性会观察对方的身体弱点,眼神锐利得好似一瞬能将人四分五裂,彻底剖析开,那种眼神总归叫人不舒服,带着隐隐的刺痛感。 这不是他们故意,却是本能。 允禔曾确认过其他人并未有他这么敏锐的感应,也许这算是他与生俱来的本领? 而近来,他在太子的身上感觉到了相同的刺痛感时,天晓得允禔多震惊。 太子是个残酷冷血之人,与他真的杀过那么多人,是两回事。 而允禔仔细回想过往,也根本找不到任何关乎太子会这么做的踪迹——再不济,他没能发现,难道康煦帝会什么都没发现吗? 那这就只能和那一次的刺杀有关。 据大皇子所知,这是太子第一次杀人。他开始担忧,或许太子曾在这次杀戮中有了什么负面的影响? 他不知道。 而允禔也知道,自己不是那个适合和太子交谈的人。 他的脾气不好,允礽的脾气不好,前几次太子“为了他好”的做法,就是将大皇子的尊严踩在脚下碾碎,让他们两人朝着彼此大喊大叫,甚至打得鼻青脸肿。 为了福晋肚子里的孩子,允禔决定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第二回。 要是再吓到福晋可就不好了。 所以他找上了贾珠。 而现在,看起来效果似乎是有的。 可,太子看着他的眼神,仍然带着那些怪异的刺痛。 那非常,非常奇怪。 允禔皱着眉,打量着太子。站在他眼前的人,分明还是那个娇蛮任性的太子,可为何他总有一种奇怪隐秘的担忧…… 他确定自己的脚后跟还是牢牢地抵在原地,没有后退。 他不该,也不允许自己产生畏惧感。 ——如果他愿意承认的话,某一瞬间,允禔心里的确冒出了转身就走的冲动。 太子漫不经心地看了眼允禔,似乎没有将他的发问放在心上,半心半意地说道:“大哥,你知道,孤想将你大卸八块的冲动,不是现在才有的。” 他丢下这句话后,大步朝前走。 似乎根本无法忍耐自己再和大皇子呆在一起了。 大皇子恍惚了一会,方才反应过来太子的意思。他捂着脸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拍着自己的腿,让身后跟着的小太监有些吓了一跳。 “大皇子……” 那太监凑前来,却被大皇子无谓地摆了摆手。 太子的脾性的确叫人头疼,可有些时候,却也是不赖。 等大皇子笑累了,他一边揉着肚子一边想,焉知这不是阿珠带来的影响? 一如既往。 这是太子的言外之意。 不管他有何改变,太子对大皇子的态度又不是从今日才如此。 那些锐利锋芒不过是伴随着太子的改变而变得更加叫人刺痛,从此来说,太子的改变岂非也少到可怜? 大皇子提起的心放下了一半。 他又不是整日都要跟在太子的身边转悠,对他来说能分出这样的精力就足够了—— 毕竟,会时时刻刻盯着太子的,另有其人。 … 贾珠揉了揉头,感觉方才那一瞬,他的后背爬满了寒意,然不知这恶寒从何而来,只叫他无意识地扯了扯衣襟。 同僚抬起头,“是不是冷了?” 贾珠摇头,“这天都热了,哪会再冷?” 入了翰林院后,他们这些庶吉士如果没有事做,便也是要学习的。 此外,除了长官会带着他们四处奔忙,也可能会被皇帝叫进宫中起草诏书,或是给皇子们讲经。 就在过去几个月,就有几个庶吉士被陆陆续续地挑选入宫去。 这最初在他们看来是好事,不过后来,他们发现他们除了给皇子们讲课外,根本没有半点权力后,便会有些失望了。 贾珠清楚康煦帝不允许皇子师傅们对皇子们有任何洗脑——这是根据系统的说法——的行为,只允许他们传授知识。 就好比当年在给太子挑选师傅时,康煦帝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了他们下马威,让他们知道尊卑教训。 这也导致后来汤斌和太子的关系有些紧张。 不过这些年过去,太子除了偶尔骂一骂汤斌是个怪老头之外,也从不曾对汤斌做什么。 逢年过节时,给汤府送一堆看起来昂贵无比偏生又是汤斌讨厌的东西,这已经成了太子每年固定的习惯。 他们自有一套交流的办法。 贾珠捏了捏自己的后脖颈,除了偶尔可能的入宫,学习外,他们在翰林院内也会做些杂事,近来就被派来帮忙抄写经文。 编纂史书不论对谁来说,都算是一件大事。哪怕只是参与抄写,也只有部分内容,对于这些本就觉得自己无事可做的庶吉士来说,只会觉得高兴。 贾珠懒洋洋地干完自己今日的活计,回去的时候,让马车特地绕了个道路,买了一些糕点回去。 眼下府上除开元春,迎春,探春,黛玉外,还有个偶尔会来暂住的小惜春。再加上留住着的英莲,女儿家家可不少。 贾珠听宝玉说过,他们还曾办了诗会。 一想到这,贾珠就忍不住笑。 元春也就罢了,其他几个可都是小孩,一想到几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似模似样地举办着诗会,想想便是有趣。 他往后靠在马车上,轻轻叹息了声。 郎秋小心翼翼地说道:“大爷,可是哪里不舒服?” 贾珠闭着眼,“没有,近来的药不错,别再去折腾那些大夫了。” 郎秋的脸色扭曲了一下,“要不是大爷的脉象瞧着这般吓人,小的也不会这么担忧。” 贾珠笑了笑,“从小都是如此,你该习惯了。” 郎秋装模作样地捂着自己的心口,“那可不成,小的这颗心总还是扑通扑通跳得吓人呢。” 贾珠闭着眼都能踹了他一脚。 待马车停下,回到贾府时,贾珠提着那些东西,还没回到后院送给那些小家伙,就先被贾政身边的小厮拦下,“大爷,老爷请你过去书房一趟。” 贾珠眨了眨眼,将糕点交给了郎秋。 郎秋清楚大爷是什么意思,他这是让他先行去将这小玩意分送给那些兄弟姐妹,尤其是这些糕点,若是趁热吃会好些。 可郎秋只是在路上随便抓了个人,将这个任务吩咐下去后,脚底一转,就又回到了外书房。 方才去叫人的小厮已经守在了外面。 郎秋也默不作声地并列站着。 “……你不必……” 当他说话时,郎秋差点被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贾政身边的小厮会主动和他搭话。 在其他地方,这自然是有的。 可这是外书房。 郎秋听着他未完的话,“你似乎并未说完。” 那小厮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屋门,压低声音说道:“老爷是大爷的父亲,尽管有些时候刻薄了些,可不代表老爷不关心大爷。” 哦…… 郎秋大概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他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唇,下意识也跟着回头看着屋门。 “不,我不会和老爷说什么。” 撒谎。 郎秋知道他肯定会。 郎秋的眉头好似是拧起来,他盯着这个小厮,他跟在贾政的身边许多年,他记得有一次,宝玉差点被打的时候,就是这个男人偷溜出去找人,这才拦住了贾政暴虐的行为。 郎秋:“我只是觉得……大爷一直做得很好。”他飞快地看了眼对面的男人,看到他缓缓地点头,这才继续说道,“这么多年,不管老爷要大爷做什么,大爷一直做得很好。不论是读书,出人头地,亦或是做官……” 说到这里时,郎秋的语气微沉,“大爷很少说,可他非常敬爱老爷,不然他不会这么刻苦勤奋。” “他喜欢读书。”小厮说道。 “大爷喜欢,但大爷不喜欢为了目的去读。”郎秋先是点头,然后摇头,“闲暇时看书打发时间,是的,大爷是喜欢这样的。可他绝不会喜欢到夜半三更还在苦读的地步,这全都是为了老爷喜欢。” “所以……” “所以我不懂,为何老爷还是不满意。”郎秋咬紧自己的牙齿,他想阻止的,可有些话就是自己想要溜出来,“大爷还有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就在对面的小厮若有所思,想要说点什么说时,紧闭的屋门已经打开,贾珠平静地从里面走出来。 然后挑眉。 他注意到了屋门外这两人的古怪气氛,青年谨慎地留神了一会,便淡定地说道:“郎秋,该走了。” “是。” 郎秋没再去看对面那个人,连忙赶上了贾珠的步伐。 过了好一会,他才低落地说道:“大爷,小的方才对老爷身边的小厮说了不该说的话。” 贾珠拧着眉听完了郎秋说的话,半晌,“你是故意的。” 郎秋抬头看着贾珠,脸上那种惊恐的表情不是作假。 “你的确担心父亲会为此惩罚你,可是他问起时,你说的那些话,是故意说给他听的。”贾珠叹息着摇头,“因为你知道,他有可能会说给父亲听。” “大爷,我……” “我很感激你。” 贾珠这话,吓得郎秋差点窜起来,他抓着自己的耳朵,面红耳赤地摇头。 贾珠还在笑,但坚定地说道:“我很感激你维护的心意,可不必,也不要再这么做了。我无意让你们卷入这些事,下一次,不要再自作主张。” “小的记住了。” 郎秋羞愧地低下头,生怕反倒是给贾珠惹了麻烦。 而方才他们离开的外书房内,贾政正坐在椅子上,皱眉听着方才门外那男人的说话。 他冷冷哼了一声,“他真是这么说的?” 小厮恭敬地说道:“的确如此。不过依着小的来看,郎秋对大爷忠心耿耿,绝不会背弃主子,只是有些愚忠,看不透老爷对大爷的栽培……” “好了,”贾珠有些不耐烦地打断小厮的说话,端正的脸上露出怒色。 他方才叫贾珠过来,不过是因为北静王设宴,拜帖上也有贾珠的名讳,这才与他提了一句,顺便问过他这些时日的情况。 本来贾政的心情还算是不错,可郎秋的话却是让他抹了一层阴霾。 这样嚼舌根的蠢仆! 贾政的心里正计较着要怎么惩处他,便听到外面又传来了别的动静。待小厮出去后,不多时又回来,“赵姨娘来给老爷送宵夜。” 贾政看了眼时辰,这时候送宵夜,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太太不是叫她们不许往前头来吗?”贾政心头有火气,赵姨娘刚好撞上,“还不叫她快滚,再有下次,就让太太好好惩治一番了!” 小厮下去传达了贾政的意见,而他则是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踱步。 除去郎秋这件蠢事外,贾政所烦恼的,自然不只是这么小的一件事。 只能说,这是导火线。 一下子将贾政心里思虑的其他事都翻了出来。 东府自打贾敬沉迷炼丹后,就已经少了不少门路,余下的那些侄子辈,哪怕贾政想要说几句好话,却也清楚他们没什么能耐。 荣国府看起来虽是不错,然要真的振作复兴,却还需要更多…… 贾珠做得虽然不错,可要得贾政赞誉,却还是缺了点手段。 他知道贾珠是清高的。 读书人自来如此,他曾经也是差不多,哪怕是眼下,豢养着那些请客,每日与他们交谈,贾政也知道清高这两个字埋在他的骨子里。 可除了清高外,贾政又是知道变通的。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贾府,自然,也就不喜欢贾珠明明还有可为,却还是什么都不做的态度。 贾珠拥有太子的宠爱。 便意味着许多事。 然贾珠却将这巨大的财富当做虚无,置之不理,这可的确是愚蠢了些。 … 北静王府上,来往的客人纷纷。 这是一场抓周宴,能被请来的人,自然都算是北静王较为亲近的人家。 宴上的氛围,在太子和大皇子亲至时,攀到了巅峰。 北静王红光满面,亲自去迎接了太子殿下,然后就连脚底下都踩着棉花似的,走路都有些摇摆。 除了太子殿下外,当然还有大皇子。 这两位年长的皇子才拥有自由出入宫闱,或者是在宫外居住的权力,其他的皇子如今都还没到岁数呢。 不过很快,等三皇子也结婚后,他也会搬出皇宫,属于他的府邸眼下正在翻新,很快就能完工。 贾珠站在角落里,看着太子和大皇子笑吟吟与北静王交流的模样,丝毫没有上前去打扰的打算。 毕竟他刚才已经被连番的慰问弄得有些精疲力尽,北静王带着他走的时候,贾珠都感觉到四面八方看来的眼神。 当时北静王还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着说道:“你就是太不喜欢这些事,总是藏在贾府内不出来走动。旁人越不能看到你,便越会对你感兴趣。相信本王,若是你多参与几次,保准没人再关心你。” 贾珠苦笑,他知道北静王说的的确不错,只他的确是做不到。贾琏倒是无比适应这样的环境,如鱼入水般与与人交谈。 贾珠的身后跟着郎秋和江九。 他们两人几乎寸步不移地跟着他,没有叫他落下的可能。 等贾珠回神,再看向场中,就发现太子和大皇子已经失去了踪影。 想必是去看他们的小侄子了? 抓周宴开始时,贾珠才再一次看到了两位皇子,他们的确是在北静王的身边,当王妃抱着小小的孩子出来,将他放在那些被摆出来,象征着各种不同祝福的物什边上时,许多宾客的注意力都落在了抓周仪式上。 而在这时,太子的眼神对上贾珠的视线后,朝着他露出一个隐秘的微笑。 贾珠微愣。 太子朝着身边的大皇子说了点什么,在他要抓住他之前,就翩然离开了。 贾珠看了眼小孩抓住的玉佩,没去细想那是什么东西,就动作细微地跟着挪了开来,那的确非常不得体,也不太正经,怎么能够在其他人的宴席上…… 他装作不经意地往外走,任何其他宾客填补着他的位置,能听到场中有人大笑着祝福,而后续尾音的话,他已经听不清楚,正被一双手带离了这里。 他的肩头被太子拢住,而少年笑眯眯的声音也紧跟着传来,“孤就知道,你明白孤的暗示。” 贾珠忍不住笑出声,“什么暗示?难道是殿下朝着我眨了眨眼吗?” 那可真是好大一个暗示啊。 一个不经意就能错过。 太子不满地噘嘴,“阿珠,孤可是非常努力地摆脱了大哥那个烦人的家伙,才来找你。” “大皇子只是在做他该做的事。”贾珠心虚地说道,“我们的确不该跑出来。” 允礽漫不经心地抓着贾珠的肩膀,“你没发现筵席上所有的东西,全部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吗?这样的抓周宴有什么趣味?”确保了没出现什么可怕的东西,比如胭脂水粉,这就显得太没趣味了。 “这不是有趣,是为了祝福。”贾珠无奈,“当初难道太子没有做过?” 太子琢磨了片刻,“并无印象。”他转而看向贾珠,“那你当时抓了什么?” “一套文房四宝。”贾珠道,“被藏在了库房里,说是要好生纪念着。” 太子眼前一亮,“孤想好今年的生辰礼物。” 贾珠有些奇怪地看着太子,电光石火间想到了什么,“殿下,你难道是……” 太子露出个古怪的微笑,“当然是给孤的生辰礼。”他的手指在贾珠的肩头点了点,是一种暧昧的暗示,“孤要那些笔墨纸砚。” 只不过是区区一套文房四宝,自然算算不得什么。太子想要,自然有无数人会奉上珍贵材料所打造的文房四宝。 贾珠沉默了片刻:“我早该在开口提到的时候,就想到这个可能。”他看了眼太子,“殿下不是知道,那只是一些不一定有用的祝福。” “孤要那个。” 太子就像是个执拗的小孩般重复。 贾珠总是会答应。 他叹气,“殿下,你知道你不能总是这样,想要将一些与我有关的事情打上标记吧?” 太子想要那套文房四宝的缘由,再清楚不过。 那是贾珠的抓周宴上抓到的东西。 是他周岁时最好的代表。 以太子前些时日宣称的可怕念头来看,他想要拥有这样的东西,再自然不过。 太子还站在这里,就站在他咫尺的距离,抬手就能碰到,他歪着头,笑得有些童真,带着得意洋洋的高兴。 好似这真的是多么快活,在无视掉那其中纠缠着的阴郁怪异,当真像是那么回事。 贾珠又叹了口气。 太妙了,这些天他都不想细数自己叹了多少次。 好像这样就能够拍走心头的阴霾。 可哪怕如此,他的脸上仍然带着淡淡的笑意,并不曾真的将这当作多么可怖的事。 “好。” 是的,他总会答应。 132. 第一百三十二章 吃掉了。 大皇子的目光在众多宾客中逡巡,总算找到了太子和贾珠的踪迹。 太子会那么快和贾珠混到一起,在允禔的预料中。 不然允礽为何要出宫? 给北静王庆贺? 这虽是合理,却非太子所喜。 大皇子参与其中,主要是闲着没事干。 那厢,北静王还在说话。 他当然发现了太子消失的身影,可他非常识相,什么话都没说,表现得好像这事从未发生过。 不过,忠顺王府也派人过来,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忠顺王的性情嚣张跋扈,自来是眼睛朝天,他和北静王的关系不好不坏,偶尔会起些冲突。从前洗三时,忠顺王只是派了人过来贺寿,根本没有亲临。 此事,大皇子也有所耳闻。 大皇子眼含深意地看向贾珠。 太子此番出宫,又是为何? 为了,阿珠吗? 那头,太子在敷衍完应有的场面话后,早早地带着贾珠离开了热闹的场地。北静王府上的其他奴仆根本不敢拦着太子,任由着他们深入其中。 贾珠抓住太子的袖子,有些无奈地说道:“太子殿下,我们这是要去哪?” 太子:“留在场中,不觉得无趣?” “是有些无趣,可今日的主场是北静王,殿下要是置之不理,反倒是有些失礼。” 太子无所谓地摆了摆手,“阿珠就不要在意这些了,方才孤来时,北静王已经足够高兴。其余的事,他会闭嘴的。”还没等贾珠说上什么,太子就将贾珠带走,最终他们竟是从偏门出来,而门外早就有马车在等候。 这顺利的程度,叫人开始怀疑太子,是否在一开始,就做好了准备? 贾珠迷糊地被带上马车,看着这周全的布置,有些纳闷地挑眉,“殿下何意?” 太子懒洋洋地在马车内舒展着手脚,“阿珠知道,范家和忠顺王的关系吗?”他那淡定的模样,就像在拉扯家常。 贾珠若有所思地颔首,“范家与忠顺王府来往甚密,除了这些,倒是不曾听闻过其他。” “忠顺王喜欢看戏,也喜欢柔美的小戏子。范茂的父亲范曾沙是靠着给王府送过几个可人的戏子,这才逐渐讨了忠顺王的欢喜。”太子不紧不慢地说道,“后来,范曾沙借由忠顺王府的门路,在江南讨了一个官职,后来,又凭借着自己的手腕,开始逐渐发家。范家的几个子弟都陆续考官,范茂是他最得意的小儿子。” 贾珠知道,太子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范家。 “难道范曾沙打算为了范茂的死亡,去找忠顺王来报复我?” “是,也不是。”太子摇了摇头,“忠顺王不蠢。他是不可能答应范家这么出格的行为。” 在舍弃一个有用的臂膀和得罪太子这两个选项权衡,忠顺王肯定会选择前者。 他再嚣张跋扈也不可能和太子相比。 “如果范曾沙真的靠着这般能耐走到今日的地步,那不管他的手段究竟为何,也不该做出这么冒进的事。”贾珠淡淡说道。 范茂的死亡,在半月前已经有了定论。 是他杀。 而凶手,也被抓到了。 只可惜人在牢狱里自裁死亡。 虽然这听起来有些可疑但,这就是官府给出来的答案。 旁人猜忌的是,这人究竟是不是罪魁祸首,而贾珠怀疑的是这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范曾沙的确不会。”太子赞同地点头,“但范家人未必。忠顺王虽不会对你出手,可这一回他参与北静王的抓周宴席,多少和你有关。“ 贾珠挑眉,“方才只有忠顺王妃出现。” “足够了。”太子好似将这当做是什么证据,“阿珠,他前些时候和北静王闹出来的小矛盾,会让他在这件事上保持倨傲的态度,除非,还有什么事情让他产生了别的兴趣,所以,他才会让王妃参与其中。” 贾珠感觉马车内的温度有些高了,他有些困顿地眯了眯眼,“所以,殿下怀疑他是冲着我来的。” “不是怀疑。” 贾珠睁开眼,重新打量了一下太子,然后继续恢复昏昏欲睡的状态。 “我猜,这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太子疑惑地朝着贾珠挑眉,可碍于贾珠闭着眼,这个动作,他并没有看到。 贾珠闭着眼,自顾自地说道:“忠顺王对我似乎有什么兴趣,可这都改变不了,他不会对我下手的事实,除非他想冒然和太子殿下产生冲突。这个事实已经明确,那殿下何必为了这件事出宫?” 贾珠笑了。 尽管他的眼睛并没有注视着太子,可太子却觉得自己好像被嘲笑了。 “阿珠笑话我。” 贾珠轻轻咳嗽了一声,严谨地说道:“所以,殿下说话时,就不能直白一些吗?”他抬起一只眼皮,似模似样地打量着太子。 “有话直说。” 他能感觉到太子的情绪似乎紧绷了一瞬,然后,才缓缓放松了下来,带着不确定的尖锐,“这可未必。” “为何不?” 贾珠的声音有些轻柔,“太子知道,我一贯是想听你说实话。” “可这实话,未必是你喜欢的。” “殿下不说说看,又怎么知道呢?” “我吓到你。”太子蓦地说道,“上一次,我说的话,吓到你了。” 允礽将那句话重复了两遍,他盯着贾珠,好像要把他脸上出现的所有表情都记住,炽热的目光叫贾珠有一瞬感觉到刺痛。 何其古怪。贾珠想,太子说的话,对,也是不对。 “所以,实话。” 贾珠坚持。 他没有去理会太子那话里的阴郁,直到允礽叹息着捋过自己的头发,丝毫不顾那会让冠帽变得多么凌乱,过了好一会,太子才干巴巴地开口,“孤想见你。在宫内待着很无聊,阿玛总是叫孤去帮忙,可有时孤看着阿玛的脸,却莫名其妙想揍他。孤想,在乾清宫内发生这样的骚乱,总不是一件好事。和允禔也是同理,一切事情都很不顺心。”他的语气之快,之厌烦,让贾珠几乎要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除了你。” 太子的呼吸急促,脸色却变得更阴沉。 他能说什么? 那些暴力的幻想? 说他想手持一把刀具,在阿珠的后背何下痕迹,那狭长猩红的刀口,是无法磨灭的印痕。或者,更好的是,强迫阿珠在允礽的身上留下更多不可掩饰的伤口? 他喜欢这种感觉,也不介意阿珠创造的伤口,如同互相标记着地盘。 或是更加冲动,暴躁的欲/望,他想要掐住阿珠的喉咙,在窒息的前一刻仍然持续不断地舔舐着他的周身,让他的每一寸皮肤上都带着渴望的湿/润,直到最后,他会咬着那尖尖处好似要扯下来般,他会在阿珠将要喘不过气时松开手,听着他咳嗽时急促的呼吸声,那狂躁的心跳声昭示着他还活着的证明。 ……跟更多,以及更多…… 那些不可言喻的,不能述之于口的黑暗念头,在他的脑海里咆哮。 或许是因为太子的脸色太难看,所以贾珠忍不住去碰了碰他的胳膊,可这却换来太子过大的反应,他整个人将贾珠的手挥开,可下一刻他又猛地抓住贾珠,眼神有些狂乱,“你不能……” 贾珠歪着脑袋,神情中带着有些好笑与困惑。 “我不能什么?”他的动作非常轻柔,一下又一下拍打着太子的胳膊,“记得吗?殿下,我可什么都没做过。” 太子的声音微微颤抖,眼神委屈地看着青年,好似他真的多么罪大恶极,“可是阿珠总是在我心里走来走去,说着让我不高兴的话,时时刻刻都跳出来吸引我的注意,让我无法好好做事。” 这话听起来可就像是莫名其妙的指控了。 贾珠又怎么能够钻进太子的心里呢? “说不定,那是太子想要心里的贾珠这么做的。”贾珠缓缓说道,“这些天来太子又做梦了吗?” 太子克制地摇了摇头。 自从那一天跟贾珠说开之后,虽然是挨了揍,可是莫名其妙的,太子的心情却有些不错,睡眠也从未被梦魇所惊扰。 只是他想起青年的次数却一天比一天多。 这就有些叫人困扰了。 毕竟从前太子想起贾珠的次数,就已经多得数不胜数。现在却还要比之前频繁,这就仿佛在说,他的整颗心都已经被贾珠所占据。 贾珠意识到了某些不同。 他的神情变得较为严肃起来。 “保成,这不对。”贾珠眼含焦虑地望着他,“只要殿下想要,随时随地都能见到我,不管是我入宫,还是你出宫来,虽是有些麻烦,却并未有阻碍。” 究竟是怎样的事情,能让太子一而再再而三的陷入这一般焦虑的状态? 贾珠意识到了不对劲。 如果说前些天在东宫太子那一次的爆发与吐露出来的事情,虽然叫贾珠有些震惊,可那并不会吓坏他。充其量只是将太子心中的所思所想,揭露了一小部分。 是的,哪怕那个时候太子说的如此激进,但是贾珠也认为太子只是说出了心中一小部分想法,还有更多藏在深渊之中的念头不曾吐露,但只是如此,也已经足够。 做事应当循循渐进。 然此刻太子坐在马车内,神情,言语所表露出来的姿态,却是透着一些不协调。 纵然他们感情再是亲厚,可殿下也不该有这种……仿佛贾珠是他的唯一……这般偏激的想法。 除了青年之外,太子的身边还有许多人,不论是一直非常喜爱偏宠他的皇帝,还是那些与他虽有别扭,却还会时时惦记着他的几个皇子,又或者是那些忠心耿耿的奴仆侍卫……更别说皇太后虽然从不参与朝政,也不在乎后宫,可对太子这个孙子却从来都是上心的。 纵然太子性情偏激,也不该会有这般孤注一掷的疯狂。 这不由得让贾珠怀疑起太子是否受了什么影响? 可是刚才太子否认了贾珠心里的想法。 然,贾珠却并未放下担忧。 他环顾了四周,发现这辆马车还在继续往前走,忽而问道,“太子殿下,你打算带我去何处?” “只是随便走走。” 贾珠的声音变得轻柔了一些,“殿下想要去贾府坐坐吗?” 太子朝着他摇头。 “我记得殿下曾经说过,在京城有过一处非常隐蔽的宅院,是自行安置的,如今你想要去那里吗?” 太子还是摇头,不过这一次他加上了解释。 “想要瞒住阿玛的人,不是那么件容易的事情,若是贸然前往,只会引起他的关注。” 片刻后,马车朝着明桥街而去。 这是个超出了太子预料的选择,他听着青年撩开了车帘,朝着外面的人吩咐了几声,然后马车就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走去。 在他回过身来与太子解释的时候,贾珠的脸上带着笑意,“在深水巷接连出事之后,我就将甄家人接到了府上,作为保管,她们将深水巷的钥匙交给了我。” 贾珠迎着太子的目光拍了拍自己的荷包。 很显然,钥匙他随身带在身上。 “既然太子殿下不想要去贾府,也没有其他目的地,那想来想去,去一处我们都认识,但也没有其他人的地方,”他看了一眼太子,“或许能够让太子冷静下来。” “孤很好。”太子尖锐说道。 “是,很好。” 贾珠的视线看向他处,可是他还是紧紧抓着太子的胳膊。 “或者你不想去那里,就找另外一处能让你高兴些的地方。” 青年强调了那几个重音,让太子嗤之以鼻。 “高兴些的地方”? 他倒是觉得他现在挺高兴的。 不过太子非常识相,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他只是盯着晃动的车厢想了一会儿,最终他命令马车重新换了个方向。 回宫。 不论太子心中有什么想法,毓庆宫,毕竟是他这么多年来待的最久的地方,会觉得舒服也是正常。 贾珠没有犹豫,只是缓缓点了点头。 … 毓庆宫内。 青年不紧不慢打量着寝宫内的布置,随手拿起了放在边上的蹴球,那看起来非常小巧精致,比一般的球要小上不少,可以轻松拿在手里。 这个小球看起来有过使用的痕迹。 能被随手摆放在这边上,可以想象得出主人是多么随意取用,根据上面的划痕,贾珠甚至可以判断出太子是怎么抛甩着的。 就在青年打量着其他地方的时候,太子整个人躺在了软榻上。他背对着青年,仿佛像是要回避他的注视。 在将整个寝宫都看得差不多之后,贾珠总算将视线重新挪回太子身上,背着手,“殿下,你不能将我带入宫后,却什么都不说。” “不是孤要带你入宫的,是阿珠强迫孤带你进来。” 贾珠摊手。 “这在我看来并没有差别。” 青年踱步走到了太子的身后,伸手要去碰他,却得到了太子高声的拒绝。 “阿珠,你真是喜欢自找麻烦。” “太子难道是第一天认识我的?”贾珠的声音里甚至带着浓浓笑意,“早在你我相识的第一日起,我便是个自找麻烦的人了。” 太子或许未必能够意识到贾珠的感慨究竟是为何,却能够听得出话语里浓重的情感。 他的背部僵硬了一瞬。 而后太子慢吞吞地转过身来。 以他的动作,贾珠担心他有可能就这么摔下来,可是太子灵活的反应与身体,令他仍然保持着平衡,以一个非常奇怪的动作抬头看着贾珠。 当真奇怪。 ……仍然能够感觉得到太子那举手投足的从容,那些猖狂与暴躁根本没有残留下太多的印记,如同流水哗啦而去,最终冲刷干净掉掉到都是渣滓,能留下来的皆是沉底的漂亮精粹。 “你该离开。” 太子气呼呼说道。 贾珠挑眉,“殿下知道这话听起来有些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出尔反尔……”他这一串话还没说完,就被太子粗鲁打断。 “阿珠气我。” 贾珠盯着太子哼了声,慢吞吞转动着自己的手腕。 “若是太子没有很好的理由解释方才那一番话,那我不仅要气你,我还要打你。” 太子那话,听起来甚至有些好笑。 在这之前,是谁不许贾珠离开,是谁在听到青年提及要外放做官的事情暴跳如雷,是谁时时刻刻紧盯着贾珠,几乎将眼线安插在他生活的方方面面? 当太子做到这些之后,他突然又说出这种古怪的话,贾珠没一拳揍上去,已经是忍耐了。 “孤想伤害你。”太子暴躁地蹂/躏自己的头发,“你难道没发现孤变得越来越……不可控?” “没有。” 贾珠平静地说道:“不管殿下想暗示什么,我的回答都是没有。” “我没有暗示。”太子翻身坐了起来,“方才在王府上,在那该死的臭小鬼抓到玉佩的时候,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青年背着手,站在一步之遥的位置,盯着太子的双眼,漆黑幽暗的眼神里带着暴戾的情绪,可这对青年来说,似乎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请,”贾珠侧耳,“我在听。” “孤在想,若是这玉佩的碎片划在你的身上,该是如何绝妙的场景……去深思那血迹蜿蜒而下……会叫人多么兴奋……” 他想要撕裂他,挖出他藏在皮肉下的鲜活,那颗心脏,那些温暖的鲜血铺撒开,沐浴在他身上,仿佛也融化在一起。 那种欲/望突然翻涌上来时,让太子都感觉到一丝恐惧。 什么都好,但绝对不该是这样。 他不该想象着伤害青年的愉悦,他不该拥有那种可怕的念头……太子甚至不知道自己还会有多么残酷的念头。 若有朝一日,他真控制不住自己,去实践了,又该如何? 从未有过的恐惧,在方才那一瞬间,令太子如坠深窟。 他想起了梦中的青年。 被他折磨得支离破碎,清亮的眼眸里充满着恨意。 恨意的确是能够让人永恒记住的办法。 他清楚以青年这样的为人,一旦他真的恨上什么人,那必定是他做了无比残酷可怕之事。 可是让青年恨他的这个念头,同样让太子拥有着愉悦的畅快。 那将是矢志不渝,不可改变的情感。 太子的双手握紧拳头,放在了膝盖上。好像这样,就能够克制他的冲动。 在他紧闭着双眼,不愿意去看贾珠的时候。一双温柔的手,从他的脸颊抚摸到他的肩膀,然后不轻不重地捏了两下,好像是示意他放松下来。 “我有时在想……” 贾珠轻柔地说,“殿下到底是否真的,如自己所说真是那么坏心眼的人?” 坏心眼? 太子只想大笑出声。 不管用怎样的形容都好,可这般普通的话,可完全不足以概括那些残暴的念头。 那只手还在继续往下,最终落到了太子的胳膊上,青年的力气施加,而后用力将太子从软榻上拖起来。而后贾珠走到太子的身后,推着他的后背,以一种轻柔又坚定的力道,把他带到了寝宫内,床就在他们两人的跟前。 “阿珠?” 贾珠没有理会太子的困惑,将太子推到床上之后语气平静开口,“在这坐着。” 太子茫然地听着贾珠又走出去,隐隐约约听到他似乎在和门外的大太监吩咐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重新走回来。 “我告知玉柱儿,除非皇上召见,不然天塌下来都不许理会,这寝宫内发生的任何事。” 太子本该为贾珠那笃定的语气感到奇怪,可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另外一副,让他恍惚在梦中的场景。 青年正在宽衣解带。 当他的手要解开腰带的时候,太子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这是在做什么?” 贾珠漫不经心地说道:“太子难道看不出来吗?我在脱衣服。” 太子口干舌燥,“不……你……对,为何要脱衣?” 贾珠飞来一个无奈的眼神,根本没有理会太子的话,在他除去了身上的外衫,只剩下素白的里衣时,他的手摁在太子的肩膀上,将他往后推,倒在了床上。 青年上了床,岔开双腿,坐在了太子的腰腹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让我猜猜,殿下更喜欢哪种?” 贾珠歪着脑袋冥思苦想了一会,他试图回忆在梦中曾经见到的某些画面,“好吧,你更喜欢做上面那个。” “什么?” “也不是不行。” 贾珠皱了皱眉,哪怕他们两人已经吐露了心声,可他也的确从未细思过这些事。如今走到这一步,贾珠倒是有些后悔之前的回避,要是在闲暇之余多多钻研一下,也不至于到这个时候有些手忙脚乱。 可他绝不能够让太子瞧出来他心里的慌张。 因为那破系统,直到方才才在他的脑子里尖锐地哔哔哔起来。 “如果太子的黑化值一直保持在百分百的状态,能否劳烦你提前告知我,存有危险,而不是在如此仓皇的状态下叫我知道?” 就在须臾前,贾珠咬牙切齿对系统开口。 当然。 太子的情绪如此暴躁奇怪,又怎不是受到了影响呢? 呵。 贾珠不仅是对太子生气,更是对系统愤怒。 既然这系统本该有所作为,却没有做到,险些让太子长期处在这个状态下,那这系统又有什么用? 【是系统失误。】系统呆板的话,似乎还透着一丝歉意,【系统判断的标准有些刻板,由于从前太子受到影响时并未失控过,这令系统在综合以往的评价时出现了差错。】 贾珠不想听系统这样的废话。 尤其是在现在的处境下。 太子的双手抓住了贾珠的腰,相比较他刚才比比叨叨的那些话,少年紧握住他的力气大得惊人,好像是要将他强行压制在身上,不叫他有离开的可能。 “阿珠,你在做什么?” 那目光逡巡着,就好似一把尖锐的刀在剖开任何阻碍物,叫他的皮肤都感觉到了尖锐的痛意,不由自主紧绷了起来。 贾珠分开在两边的腿也动了动,好似是感觉到了危险,想要并起来,可是这样反倒是更用力夹住了太子的侧腰。 “太子觉得我在做什么?” 贾珠皱着眉,在心里认真的思考完下一步要怎么做之后,手已经挪到了后面去。 “你不能……”太子苦恼地叹息。 可是从他的眼神里,却半点都看不出他困扰的模样,硬要说,那更像是贪婪的怪物在舔食着每一寸皮肤。 “为何不能?”贾珠的眼神冷飕飕地刮过太子,“我从前不问你那些梦,可眼下来看太子似乎有些偏颇。处理完这件事之后,太子可该好好将没说完的那些事,好好说上一说。” 太子喉咙干燥,他只觉得好像浑身都要烧起来,尽管他没有看到贾珠的动作,却从衣料的窸窸窣窣声中感觉到了什么。 “你不能这么做。”太子感觉自己的声音好像是从天外来,隔着一层朦朦胧胧,都不知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这并不能解决问题。” 贾珠的眼角微红,这或许是因为他在进行的动作,也许是因为他们如今的姿势,他闷哼了一声,有些微微喘气。 “这的确不能解决什么。”可是他的声音还是有些冷冰冰,因为贾珠还在生气,“但我想这么做。” 贾珠原本撑在身边的那只手往上挪,摁住了太子想要起来的动作,那猛地发力将人牢牢压在了床上。 “在我做完之前,允礽唯一能做的,就是躺在这里。” 青年道,“然后,看着我。” … 水声。 黏黏糊糊的,有些奇怪的,透着暧/昧的响声在寂静的殿内回荡着。 这些古怪的声音还未冲破墙体而出,又被牢牢地锁住。 守在外头的人,丝毫听不到里面的动静。 他们只知道这一次,太子与贾大人的交谈,持续了很久很久。除了极其偶尔猛然的响动会叫他们吓了一跳,可以过头来看着紧闭的殿门,却又是什么声响都没有。 王良似乎是有些担心。 刚才太子殿下和贾大人气冲冲回来的模样,他们这些常年在身边伺候的人,就已经看得出来有些不妥。 尤其是太子殿下。 这些天,太子殿下定然是有些不对。 可他们左思右想,却是猜不出来究竟为何?只隐约觉得太子的情绪非常暴躁,宫内的人只得更加小心翼翼,却不知这阴郁从何而来。 玉柱儿拦住了贸然想要敲门的王良。 “不要忘记刚才大人说了什么。”玉柱儿暗示着摇头,“无论里面发生什么动静,都莫要去惊扰两位主子。” 王良有些僵硬地笑了笑,扯着嘴角。 “什么时候开始,贾大人,也是咱家的主子了?” 玉柱儿不紧不慢回过头,甩着拂尘看着数级台阶下,淅淅沥沥下着的小雨。 这小雨的凉意渗入人的骨髓,叫王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玉柱儿没有回答他刚才的话。 可不知为何却叫他头皮发麻。 听贾珠的话,并不意味着将贾珠当做自己的主子,他们的主子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东宫太子。 方才玉柱儿说的话,分明就是逾矩。 然而不知为何,王良却不敢大声驳斥,反而是心中有种越来越古怪的预感。 那些不妙的念头纠结在一起,变成了一块硕大的石头,沉甸甸地压着他的心口,叫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雨水竟是越来越大。天空闪过爆响一声,雷鸣炸/开了天幕,将这漆黑的四周照亮了一瞬。 王良吓了一跳,猛地哆嗦了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紧闭许久的大门总算打开了。 王良有些激动地回过头去,看到站在门后的是太子殿下。 此时此刻守在门前的,有且只有两个大太监。 其余的人都被玉柱儿叫走了。 这个举动有些不合规矩,但是王良并没有阻止他,有些时候在太子想要一场隐秘的交谈时,时常会有如此,并不是谁都有资格跟在太子的身旁,哪怕是一墙之隔,以太子的警惕心也会如此。 可这不是王良觉得害怕的缘故。 在昏暗的雨幕之下,四周的轮廓都变得模糊起来,可王良却清楚地看着太子的服饰……因为又一声雷鸣之下,那爆闪而过的光芒,叫人看清楚了太子只穿着一身纯白的里衣。 那张苍白俊美的脸蛋上,带着怪异的潮红。他那双漆黑漂亮的眼珠子就好像得偿所愿,尝满了血肉的野兽,带着古怪的锐利。 “去准备御池,备水。”太子冷冰冰吩咐了一声,正要退回去阴暗的宫殿时,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看向玉柱儿。 这位大太监冷不丁哆嗦了一下,而后低头,苍白着脸色,“殿下?” 他恭敬地说道。 “还有,药膏。” 就在太子说出这一话的瞬间,王良总算清楚心里的惴惴不安究竟是什么。 老天爷…… 原来如此。 竟然如此! 他仓皇急促地低下了头,生怕自己的双眼泄露出什么情绪。 然这过快的动作,引来了太子的注意。 哪怕王良低着头,他都能够感觉得到,太子的目光正冷冰冰地落在他的身上,仿佛要剖开他的胸膛挖出他的心。 那种可怕冰凉的感觉,叫他的喉咙几乎要挣扎出求饶的话。 “殿下……” 就在那一瞬间,仿佛从漆黑幽暗的宫殿之内传来了一声轻响。 那声音实在是太过含糊不清,叫人无法确定。 可那声音却仿佛像是在太子的耳边炸/开,令他停下了一切动作,冷不丁回头。 “看着他。” 太子丢下这一句话,就将殿门重新关上,仿佛也是关上了泄露出邪恶恐惧的深渊。 王良盯着那道门,软倒在地上。 他大口大口喘气,丝毫不怀疑,若是刚才没有那一声呼唤,他怕是要死在这儿了。 玉柱儿粗暴将他拉了起来,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清醒了吗?” 王良仓皇着捂住自己的脸,过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多谢。” “你该知道,没有下次了。”玉柱儿脸色难看,“不是每一次都那么凑巧,大人都能救你。” 方才王良的表现,定然让太子非常不满。 “你早就知道……” “是你太蠢。” 王良的眼前不断回放着从前两位的接触,再一想不久之前玉柱儿曾经对他说的话,便忍不住掩面叹息。 他的确是瞎了眼。 怎能一点儿都没发现?! 就在两个大太监絮絮叨叨,小声议论,却不敢泄露半点踪迹,理清了思绪又去吩咐人各自办事的时候,他们身后的宫殿,也发生着一场对话。 “……殿下?” 就在刚才那一小段时间,贾珠昏睡了片刻。 可太子抽身而去之后,他又立刻醒了过来。方才两人黏糊糊躺在床上,那时候的感觉非常舒适,然允礽离开后,那又显得不太一样了。 太大,太冷。 “阿珠,我只是吩咐他们去准备热水。”太子轻巧越过地上那堆胡乱的衣物,上了床,长手长脚抱住了贾珠。 那力道有些太紧了。 贾珠呻/吟了一声,“你快把我勒死了……” “而你要把我吓死。”允礽闷闷地说道,“这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贾珠懒洋洋,不去理会他的臭脾气。 “阿珠,阿珠,阿珠……” 太子可怜巴巴地叫着。 他还能够听到那些声音,还能感觉到那些情绪,亦然那些不满怪异的暴戾,仍然挥之不去。可是奇怪的是,在他们两人赤/身/裸/体躺在一起,闻着他们彼此相容的味道,他的心突然变得暖烘烘了起来。 这种事有什么魅力? 竟然能够让人的情绪如此平静。 从未享受过这个,第一次做,便做得磕磕绊绊,差点弄出血来的太子想,当然在后续那几次他又做得非常好。 毕竟太子在学习上,从来不落于人下。 仿佛如鱼得水。 ……不,和是不是这件事,并没有干系,最重要的是,那个人究竟是谁。 那种贪婪咆哮的欲/望,在得到了一点满足之后,总算稍稍平复下来,他嗅闻着贾珠身上的味道,在那些散去的香料之下,那扑入鼻中的是熟悉的肉香。 他想舔。 太子走神地想,任何一处,他还想尝一尝……隔着薄薄的一层皮,他能感受到那鲜活的心。 他蹭在贾珠的心口处,听着那有力的跳动。 真想吃掉。 吞进腹。 “……你想象的是怎样?” “在一个非常恰当的时候,一个完美的时机,在你,都高兴的时刻,我一点一点剥下阿珠的衣服,将你全身上下都舔个遍……” “……就好像你刚才没这么做一样。” 贾珠冷冷地说道。 那个紧紧抓着他腰的人是谁?那个把他当做是一块香喷喷的糕点舔来舔去的人又是谁?那个说好不动却最后欺身而上的人又是谁? 他最开始所想所念的,可从未有这般刺激。 到了最后,那般难堪羞耻,逼到绝境,叫他险些掐住太子的脖子,就是为了让他不再那么失控……可那个时候,贾珠已经没了力气,只能任由人摆弄。 说到底是谁吃亏? 太子居然能摆出这张可怜的脸儿? 贾珠将脸埋在了太子的肩头,半睡半醒地哼唧着道,“……别得寸进尺。”他听到太子说话,就知道他恢复正常了。 尽管他的做法是有些冲动,但显然很有用。 不论殿下的怪异从何而来,归根究底,都源自于允礽过于强烈的占有欲。 贾珠想满足其扭曲的欲念。 哪怕只有一瞬,一臾。 也能缓解些。 只要能清醒过来,那余下的事情便可再谈。总能找得出解决的办法,一如他们走到今日。 他困得不行,含糊着睡去。 太子怜爱地摸着累极的贾珠,好乖,好心,好倒霉的阿珠……他兴奋地咬住牙,不想吵醒困得又睡去的青年。 可是…… 难道阿珠不知道吗? 他这个人向来最懂的,就是得寸进尺。 133. 第一百三十三章 真假的锚。 贾珠并没有休息太久。 他小睡了片刻,醒来的时候已经闻到了淡淡的香味。 那味道是从殿宇的角落里传来的。 好似是安神的香。 他忍着困顿,爬起来时不自觉拽住了肩头滑落的被子。丝滑的触感让他才意识到,自己一副赤/裸的模样。 慢吞吞地,他被迫回忆起了发生的一切。 青年白皙无瑕的脸蛋飞起了红霞,好似一瞬间那些冲击才撞进他的脑子。贾珠捂着脸哀哀叹息了一声,似是懊恼,也似是无奈。 他没想到太子会那么过分。 ……最起码,不都答应不乱动了吗? 这是食言而肥! 他有些恼怒地在心里抱怨了一通,却是慢吞吞地坐正了身体。 刚才没打量这宫殿内的情况,贾珠清醒之后,这才仔细又看了一遍,这殿宇并没有人,只在边上燃着烛光,照亮了一小块地方。 不过那阴暗的角落倒是看不清楚,这么安静,也该是没人。 许是怕打扰了贾珠,可这般安逸却叫他心里一突。 这个时辰却是晚了。 太子怎会不叫醒他? 他转念一想,便意识到,太子殿下此时不在毓庆宫内。 贾珠微微皱眉。 他随手取过放在床边上的衣服,随着他的动作,贾珠能清楚感觉到身体已经被清/理过了,那些黏糊糊的暧/昧液/体早就消失不再。 一想到这是谁做的,他的脸色又有些奇怪。 好在这光亮足够暗淡,他也看不清楚自己身上斑驳的痕迹,咬着牙就把衣服给换了,等到那些暧/昧都被隐藏在衣裳底下,他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纵然先前贾珠表现非常淡定,甚至还强迫了太子——最起码在开头时看起来是这个样子的——可到底从未尝试过这种事情,真正做了之后,回过头来总有忍耐不住的羞怯。 他咳嗽了一声,并没有出声叫人,打算摸黑去洗漱,就在这个时候,屏风处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把他吓了一跳。 “保成,你既然在,为何要吓唬人?” 虽然只是这么一声,可贾珠已经听出来这是太子的声音。 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回过身去把那烛台给取过来,然后就着将周边的都一一点上,让周围变得明亮起来。 只见太子原本就站在那里。 他穿着一身寻常的服饰,靠在屏风上,那模样瞧着是有些洒脱利落,可怎么看都不对。 “看你。” 这话听起来似乎有些甜蜜。 可贾珠还是忍不住瞪了太子一眼。 从太子那个角度,要是身边没有那淡淡的光芒,他醒来必定会由于身处黑暗的缘故,也能瞥见那角落里站立的人影,怕不是得吓个一跳。 ……所以这才是太子把烛台放在边上的原因? 贾珠腹诽,刚要举着烛台走向太子,却突然想到,如果太子从一开始就在这里,那岂非他醒来的一切种种,全都落入太子的眼中,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贾珠瞬间很想将烛台丢在太子的脸上。 “阿珠为何气恼?”太子先是说了这一句,而后才问道,“你不是累了吗?若是靠你太近,孤怕,又有些冲动。” 贾珠匪夷所思地看着太子。 他没能理解太子这个冲动是什么意思,又或者,他根本就不想理解。 他们明明什么都做了,而且又不只有一次。都做到这个份上了,哪怕是初次,也着实有些过分。 至少贾珠是品尝得够够了。 可瞧瞧太子说的是什么胡话? “不可纵欲。” 贾珠咬牙切齿说道。 “没有纵欲。”太子乖巧地说道,“孤很克制,只让阿珠舒服了两次。” ……厚颜无耻! 太厚颜无耻了啊! 太子究竟是怎样的厚脸皮才能说出这般话? 什么叫只舒服了两次……明明……是他堵住了……可恨,可恼…… 那种无论如何都发泄不出来的感觉叫人酥麻到惊恐,他绝不愿意再体验一次。 他都能感觉到,伴随着太子无耻的话,他的身体仿佛也酥麻起来,尤其是腿脚软得有些可怕……就好像还能感觉得到,太子牢牢掌控时的炽热…… 罢了。 贾珠有些狼狈地转移了话题。 “我该离开了。” 贾珠借着方才点亮的光芒,看了一眼角落的计时器具。 “阿珠先前不是还很激动?”太子往前走了几步,挡在了贾珠的身前,不叫他转身。他笑眯眯着,娇蛮任性地拉扯住他,“怎么现在却又避而不谈?” 他舔了舔下唇。 “阿珠要忘了,是你先欺负孤的。” 他娇滴滴地抱怨了起来。 贾珠一个踉跄,咬牙决定,要是太子再这么叭叭下去,他可就忍不住要动拳头了。 太子仿佛能够感觉到贾珠所思所想,哼哼了声,“阿珠怎么变得这么暴力了?” 他一边说着,眼睛却不自觉落在了贾珠的脖颈处。 起初贾珠并没有留意到这一点,他只是在寻思着,到底,是要贯彻刚才心里的想法揍他,还是在忍太子几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发现,太子变得无声无息了。 青年转头看了太子一眼,却发现他的眼神有些不太对劲。 贾珠下意识摸住了自己的喉咙。 当手指抚弄过喉结上细细密密的红痕时,太子的眼神变得更加奇怪。他似乎是想要上前,可是脚步不过刚刚挪动了一分,又猛地停在了原地。 贾珠留意到这个有些奇怪的细节,歪着头看了太子一会儿,然后忍不住叹气。 他丢开了心中那些奇怪的想法,而后主动走了过来。 贾珠拉起了太子的手,将他的手指放在他的喉结上,丝毫不在乎这是敏感要害的部位。 在周遭那些烛光的照耀下,青年的轮廓显得非常柔和。那是一种温润的美,带上他眼里清浅的笑意,任何人看到他时,都不可能不被他所吸引。 一想到这个,太子心里,就有着小火苗噗嗤噗嗤地燃烧着。 但这些只能分散得了他少许的注意,允礽绝大部分的心神都落在了贾珠的动作上。 他在引导着太子触碰自己的隐秘处。 ……比如喉结处有些难以觉察的凹凸,那是被啃咬出来的痕迹。 尽管太子已经有些克制,然而在激动之下,却还是不免留下了一些痕迹。 这些痕迹等到明天就会散去,稍加掩饰便不会被发现,然此时此刻,光看着这些痕迹遍布在贾珠的身上,都叫太子有一种隐秘的快乐。 “阿珠。”太子叹息说道,“莫要太纵容我了。” “我倒不这么觉得。”贾珠慢吞吞说道,“太子殿下的脾气只需要这小小之事便能够安抚,难道不该觉得是我占了便宜?” “可这本该和阿珠无关。” “和太子有关的事情,便与我有关。” 太子露出个小小的微笑。 他像是终于满足,又进一步将贾珠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双手收紧了一瞬间,才慢慢松开。 贾珠抿唇,为自己没有猜错感到高兴,又是不高兴。 他心中自有小小希望,他们醒来时是一同躺在床上肌肤相贴,自然醒来。 然太子离开却是害怕贪欲而无法克制,却叫他不知要说什么…… 贾珠又看了眼时辰,到底是自暴自弃,拖着太子又重新坐了回去,理直气壮说道。 “我饿了。” “孤早已经叫人准备好,若你再是不起,就该叫你起来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了。”太子漫不经心地说道,旋即扬声叫来外头伺候的太监。 贾珠不经意看了一眼,却发现守在门外的只有玉柱儿,原本一起轮值的王良却是失去了踪影。 人多嘴杂,他并没有说什么,等到那些太监宫女鱼贯而入,将菜肴一一摆放完毕,又退下去之后,贾珠才看着太子挑眉。 “王良是发现了什么?” 他敏锐地说道。 “他有些眼瞎,玉柱儿都发现了他,却始终没有发现。”太子淡淡说道,“孤让他回去好好醒悟醒悟。” 贾珠耐不住笑了笑,被太子拉了起来,走到桌边要坐下时,可那动作却是停顿了一会儿,这才缓缓落座。 太子挑了挑眉,似乎有着暧/昧暗示,却被贾珠拍了回去。 允礽故意嗷呜了声,被贾珠眼疾手快塞了点东西堵住。 贾珠面无表情,仿佛那都是错觉。 他们两人熬过饭点,原先还没什么感觉,现在却觉得饥肠辘辘,异常难受,一吃起来就停不住。 贾珠嚼嚼嚼。 却发现他不管怎么吃,都感觉好像吃不完。 他不由自主看了一眼坐在他身边的太子,就见太子殿下非常淡定地用公筷夹起了一道菜,放在了贾珠那已经不堪重负的饭碗上。 贾珠:“够了,再多也吃不下了,殿下。” “阿珠应该多吃一点儿,下午捏着,都能见骨了。”太子不满地摇头,“除了屁股上有些肉肉,这都瘦得……” 贾珠又一次,眼疾手快,将他原本要塞进自己嘴里的肉块,塞到了太子的嘴巴里。 太子也开始嚼嚼嚼。 贾珠:“殿下莫要再说这么羞耻的……”他捏紧了筷子,并不想从太子的嘴里听出那样的话。 太子吃完咽下去,理直气壮,绝不认错。 “可我说的都是实话,若阿珠不信,可以自己摸。” 贾珠咬牙切齿:“……我并没有这个古怪趣味。” 这不就是左手摸右手,哪怕是那样尴尬的地方,摸起来又有什么古怪的差别? 他一点儿也不想知道自己身上哪里肉肉多! “要说肉多,那谁能比得上小时候的太子殿下?那时候的殿下才是一个小圆球,走到哪里都怕殿下摔倒滚下来。不知道殿下是否还记得有段时日,殿下非常喜欢当自己的肚皮当做皮鼔来拍……”贾珠抑扬顿挫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太子非常顺滑地抓住了他另外一只手,放在了自己肚皮上,“若是阿珠,想摸现在也可以。” 贾珠:“……” 他有时是真羡慕太子殿下的厚脸皮。 简直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这一顿饭吃得有些艰难。 总算吃完后,贾珠找了个借口想开溜,却被太子牢牢抓住,根本不愿意让他走。 “我早已经与阿玛说过,你身体劳累,不小心在宫内睡着。”太子不紧不慢,说完这句话后还朝着阿珠眨了眨眼,“而在你睡着之后,我已经去见过皇祖母与阿玛。” 言下之意就是让贾珠不要担心。 可贾珠怎么能不担心? 他急着离开,可不只是生怕引起别人的注意,更是因为他总有种感觉,太子殿下现在就是像刚放出炸的野兽,正是欲/望充沛之时……他可是真的不能陪太子再来一回了。 谁能够像太子那么激烈? 贾珠咬牙。 可是除去这火烧眉头的麻烦外,贾珠也的确担心记挂着太子的情绪。 在他睡去之前,他隐约能感觉到太子已经恢复了正常,交谈时也并无怪异之感。 可有些事不坐下来认真聊一聊,便总是心中没底,尤其是涉及到这些怪力乱神之事。 在他感觉到太子的认真后,贾珠只得叹了口气,任由着太子把他推到了床上。 就好像他们两个人又颠倒了一样。 “殿下为何去找太后?” “错了,不是我去找皇祖母,而是皇祖母派人来找我。”太子漫不经心地说道,“只是说了些话又回来了。” “……殿下到底为何精力十足?” 青年琢磨了一下太子在他睡着之后做的事情,去见了一趟皇上,又去面见了一回太后娘娘,之后回来更不曾休息,人便在那坐着看他。 虽说这最后的行为,瞧起来有些古怪可怕,却是当真精力十足。 太子神清气爽地看着贾珠:“阿珠这就错了,这本也不是什么耗费体力的事。” 贾珠面无表情地将太子的脑袋挪回去了。 太子又一点一点挪回来。 贾珠过的事?” “阿珠说过的事情着实太多,叫我如何知道是哪一句。不过幸好我都记在心中,不敢忘记。”太子挑眉笑,“你是想问进来孤又怎会那般奇怪?” 贾珠叹了口气:“原来太子殿下也清楚自己的毛病。” “这可算不得毛病。”太子哼哼,“充其量,只是有些冲动。” “只是有些?” 贾珠阴森森地朝着太子比划了小小的一点距离,见太子点头时他又毫不留情地分开,几乎将两根手指绷直,“是非常严重之事。” 显然,之前只是东宫交谈并不足以抚平。 太子叹了口气,将贾珠这个大宝贝抱在怀里,两个人滚倒在床上翻来覆去,不一会儿就将原本打理好的头发又弄得乱糟糟。 贾珠挣扎了几下,发现没挣扎开,只能被太子苦命地压在了身下。 好在太子也并没打算做些什么,只是掐住贾珠的脸,轻轻扯了两下,“孤必须承认,的确是有些小瞧那些梦魇。” 果不其然,贾珠一听到太子这么说,别说挣扎,就连呼吸都变得缓慢,“殿下……” “我从未与你说过,后来我的梦中,也逐渐出现阿珠的身影。” “好的,还是坏的?” “有些不好。”太子笑着说道,“可有阿珠在,会更好。” ……那是因为在梦中受苦受难的人是“贾珠”吧! 虽然最后“贾珠”还是顺利逃脱,可是他也记得梦里最后有那个古怪画面,昭示着“太子”的死亡有些奇怪。 也不知道在那个世界,太子究竟是被谁所杀? “梦里的我对阿珠并不好。”太子慢悠悠承认,“不过,至少对他来说,那已经算是最好的陪伴了。” 贾珠挑眉,挣扎了一下,到底是从太子的身体下爬了出来,然后将死活要赖在他身上的太子推了推,两个人平躺在床上,他微微喘气,“若是殿下近来梦到的都是这些,又怎会突然这么严重?” “那可不是突然。”太子淡定地说道,“日积月累的情绪蔓延上来会有这样的变化,不是正常的吗?” 贾珠踹了一脚太子,轻轻地,“我不喜欢这样的正常。” 太子改口,“孤会好好抑制住。” 贾珠又踹了太子一脚。 “我也不喜欢你压抑。” “阿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究竟要让我如何做?”太子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殿下下次再遇到这些事,感到不适,必须来找我。”贾珠干巴巴地说道,“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只要能影响到殿下,那都是大事,纵然无法立刻相见,哪怕写封书信与我说,也是好的。” “阿珠就不怕,把自己也牵扯到那些鬼力乱神里去?” “心中无愧,无怨,无恨,又何须惧怕鬼神?” 贾珠平静地说道,“纵然他们找上门来,他们也杀不得我。” 太子摸了摸贾珠的脸,“那若是找上门来的怨鬼,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呢?” 贾珠的眼睫毛微颤了一瞬,“太子殿下相信此世间,还会有另外一个世界?” “相信如何,不相信又如何?”太子冷冷说道,“那事实不正摆在孤的眼前?” 他自然可以不相信。 可有些东西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面前捣鬼,他如果什么都无法察觉,那才叫奇怪。 “殿下……” 当初阿玛所梦到的事情,当真是上天自有安排,还是有人捣鬼? 太子敛眉,顺从着贾珠的呼唤看向他,他侧过身,右手停在贾珠的心口处,仿佛能够感觉到那一下又一下的跳动。 允礽的手指不自觉抚弄着垂落下来的头发,拖长了声音。 “最开始的梦与曾经发生过的有些相似,若说服自己,只不过是一些臆想出来的古怪噩梦,也算有理。”太子微蹙眉,声音有些沙哑,“可当那些梦变得古怪离奇,更甚至是孤绝不会幻想出来的画面时,那就有些奇怪了。” 太子的声音如同阴暗滑动的蛇,好像从贾珠的耳朵慢悠悠地钻进他的脑子里,冷得叫人忍不住颤抖。 他听着太子描述着那些画面。 有些,是贾珠曾经陪同着太子殿下一起见过的。 可还有很多,是他从来都不曾知道的。 太子殿下描述那些事情,从不是用复杂的字句去描绘,有时只是简单带过一整夜的煎熬。那些叫人辗转反侧,无法入睡的可怕梦境,说起来也不过三言两语。 然贾珠却仿佛跟随着太子的讲述览读了一番,那本书的剧情。 这叫贾珠有些气愤,有些恼怒,只是在他的隐忍之下并未被太子发现。 他凶巴巴地在心里踹了系统一脚。 系统委屈地咕叽了一声。 贾珠没搭理它。 “所以在太子的梦中,就不曾有过好的一面?” “大抵是有好的。”太子懒洋洋说道,“阿珠,孤从来不自认为是个好人。不论这些记忆是真是假,可依照那些事情的发展,起初孤与阿玛关系自也是不错。” 究竟是怎么崩溃到那一步的,猜想也不是个难事。 光是看着梦中的对话,也能隐约知道一些。 “纵然阿玛背弃我,纵然大哥与其他兄弟都想要争夺皇位,纵然这一切都仿佛是要与孤作对……然会走到那一步,岂非,也是我无能?” “绝非如此。”贾珠沉声说道,“保成,不许骂我。” 太子一愣,奇怪地揉了揉贾珠的心口,“我可没有骂你。” 他哪里舍得,他恨不得将贾珠揣在兜里随身带着。 这话可是冤枉他了。 贾珠一本正经地说道:“在世间那么多人里,我唯独看上了太子,喜欢上了太子。倘若太子如此贬低自己,岂非说明我的眼光不好,这难道不是在骂我吗?” 允礽:“……” 太子殿下向来伶牙俐齿,从未被噎到如此说不出话来。 贾珠舒展着身体,“我知太子殿下想说,殿下所说的,乃是梦中的自己,可殊途同归,那也与你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说到这时,他的声音已经有些硬邦邦,“自然,如殿下所说,殿下也不是天真良善之人,也曾做过不该做之事,行不该行之举,可是你的错便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便莫要揽罪上身。” “阿珠,这是在给我打抱不平?” 太子的声音里,流露出一丝愉悦之情。 “太子殿下说错了,我并非是在给殿下打抱不平,我是在给我自己打抱不平。” 贾珠又又又踹了一脚太子。 太子感觉自己好可怜,好委屈,然后咕叽咕叽的手又开始乱摸,被贾珠给拍下去。 太子锲而不舍地试图翻身,又几次三番被贾珠给推下去,奈何他非常坚持,最终还是给他成功了。 他一转身,总算得以趴在贾珠的身上,就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表情。 那眼神给贾珠看得浑身发毛。 “孤自然是知道,那些不过不相干的事,只是这梦古怪就古怪在,他总是叫人无法挣脱梦里的情绪。” 太子一边说着,眼神却从来没离开贾珠。 梦总会引起人藏于幽暗的情绪。 或许在清醒的时候,根本不知什么叫害怕,什么叫畏惧,可实际上梦会将那些人都没有意识到的瑟缩全都翻涌出来。 可总不该这么奇怪。 就仿佛太子真正成为了梦中人,不然何以解释那些情绪总是挥之不去,仿若真实? 青年在听到太子的猜测时,心口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太子说的话,又何尝不是真的呢? 按照系统所说,这些记忆是被时空长河所激发的混乱诞生的结果,虽将其归之为噩梦,可实际上,不过是太子不断在回忆起那些过往。 记忆之所以为记忆,自然是人曾经历过的事情。 所说的话,所做的事,所遗留的情绪,都会重现。 这也正是太子,为何会感同身受的缘故。 因为本该如此。 可许多事情又发生了改变。 至少目前来看,太子殿下与大皇子的关系,其实相当不错,面上的相爱相杀,不过是他们的趣味,而其他几个皇子如今这年岁瞧着有些小,也看不出个好歹,可最起码从不曾闹出什么大矛盾。 关键的是,皇帝时至今日都还没有松口,让除太子之外的皇子参与朝政。 他们切实经历的事情,与历史的记忆,并不相符。 这真与假的差别,叫人能分得清楚,不容易沉迷。 好一会,寝宫内寂静无声。 或许是因为太子刚刚说的话实在太惊人,许是因为那两个世界的猜测,也或许是他们需要时间沉淀心中的激荡……太子并没有将这漫长到有些过分的寂静放在心上。 此时此刻,他正慢吞吞的在青年身上摸来摸去。 他一只手搂着贾珠纤细的腰,头又压在了青年的肩,然后一条腿横跨在他的腰下,让他动弹不得。 当然青年也没有动。 他的眼神有些迷离,似乎是在思考。 想得有些入神了,青年就没有发现太子在慢吞吞地吻他。 太子也不在意。 他的眼神如同漆黑深渊,藏着阴郁狂暴,动作却是缓慢,从阿珠的额头再到耳朵,又从耳朵落到侧脸,再从侧脸慢吞吞地又埋入脖颈处。 他用力吸了一口气。 属于贾珠身上的气息,便被他吸入心肺。 若是其他的动作,贾珠没能发现也就情有可原。可这如同啜泣般抽气之声,叫青年一个机灵,下意识就要将肩头的人推下去。 “阿珠。” 太子含含糊糊磨蹭起来。 “好闻。” 贾珠:“……” 他身上什么味道都没有! 罢了。 青年没纠结这件事儿,抬手揉了揉太子的头发,似乎是想发泄情绪,硬是将他搓到整个脑袋的头发都炸起来,方才心满意足地松开。 “殿下,有一桩事情,叫我有些好奇。” “阿珠,说。” 太子一动不动地趴在贾珠的肩头,说话时吐息就拍打在他的耳边,让他总是忍不住颤抖。 这也怪不了他,这可着实太痒了。 他好不容易将太子的脸挪了挪,才勉强说话。 “当年我入宫之时,太子每次做噩梦,便总会高烧不止。这件事直到您逐渐长大,方才不再有。可从太子方才的话也足以说明,哪怕在您长成之后,您也持续不断梦到这些古怪之事,可身体已经不再有这样的反应,或许是因为小孩的身体总比大人难熬一些。” “阿珠说得有理。” “倘若随着年龄的增长,梦境对太子的影响逐步加深,这也说得通殿下最近的变化。”贾珠皱眉,“可那个时候,太子殿下一贯能控制住自己,哪怕情绪偶有暴躁也不会失控。” 他蹭了蹭太子的脸。 “所以……” “所以,太子所说,日积月累之下才引发了失控,的确是一个解释,可除此之外殿下是否知道什么,却又瞒着我不说?” 贾珠咕哝一声,“比如……和我有关?” “阿珠为何这么说?” “保成,你很喜欢我。”贾珠的耳根有些发热,他知道,趴在他脖颈边的太子,肯定能够感觉到那古怪的烫热,“这些年我们一直形影不离,甚至已经两心相悦……殿下不觉得您的情绪来得有些古怪?” 太子本来就埋在贾珠的肩头,在听到青年说了这话,他哼了声开始乱嗅,舌头舔过细腻的皮肤,连牙齿也要叼着小处皮肉,用力磨着,好似恨不得咬断他的脖子,吮吸他的鲜血。 这动作可比先前粗暴了许多,贾珠耐不住闷哼了几声,小腿下意识就要踢开。 太子浑身的力气猛地收紧,气呼呼说道:“阿珠,你这是在质疑我。” “殿下,我质疑的并非是你的喜爱,我……” 青年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太子堵了回去,被太子那根舌头横冲直撞地冲入嘴里,原本在内湿/软的舌头叼住□□,让他忍不住哼哼起来,耐不住那些声音。 太子有点生气。 又没表现出来的那么生气。 他生气的是,阿珠怎么就这么厉害? 总是一眼就看透关键所在。 从前太子自然不会将梦中的事当做是真的,哪怕曾有些画面让他觉得熟悉,亦或是那些情绪让他快压不住暴躁,但终究都会被重新压制下去。 因为那个梦中没有贾珠。 纵然有康煦帝,有太皇太后,有皇太后,也有大皇子与其他各个兄弟,更别说那些勾心斗角时所出现的熟悉身影,那些朝臣,那些尔虞我诈…… 只要贾珠不在,太子就坚定认为那都是假的。 然,这个坚定的信念在梦中出现阿珠的身影后,便逐渐破碎。 当太子意识到那果真不是梦,便也在那一瞬,更加共感了梦中的暴戾不甘。 这的确是与贾珠有关。 却的的确确不关他的事。 毕竟是太子擅自把贾珠当做了他确认真假的锚,便也应该自行承担这个结果。 即便太子什么都不说,可是从他这有些粗暴又温柔的动作里,贾珠已经清楚明了他的猜测……并没有错。 “晤……” 太子闷哼了一声。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青年气势汹汹地咬破了他的舌头,动作也变得凶残了起来,反客为主抱住了太子的脖子,将他们的身体贴得更紧。 他们的亲吻充满了血腥的气息。 就像是两头剧烈碰撞的猛兽,他们正在争夺着属于自己的地盘,毫不退让。 贾珠睁开了眼,眼底闪动的情绪,叫太子甚想大笑。 然不是现在。 那血腥的气息叫他更加兴奋了起来。 直到贾珠后知后觉,意识到他们再这样下去,明日肯定不能见人的时候,才不由得拍打起了太子的后背,拼命挣扎起来。这会就不像两人浓情蜜意时的打闹,在明白太子真的不打算让开之后,他们两人险些在床上大打出手。 贾珠也不愿如此,可若非这样,他感觉自己的舌头都快被太子吃掉了。 “殿下!” 贾珠猛地叫住了他,气势汹汹地说道:“殿下在意,喜爱的,只可是我。”只可惜气喘吁吁,有些破坏了这个势头。 太子擦了擦贾珠嘴角的血痕,困惑挑眉,“我心中自然只有你一人。” 还要他想着谁? 太子都巴不得将自己那颗心挖出来给贾珠瞧瞧,如果不是挖出来会死的话,太子还真想这么试试看。 也不知道他那颗心,到底是什么颜色。 说不定黑透了。 “哪怕是梦。” “……哪怕是梦?” 太子语气古怪,跟着青年重复了一遍,脸上逐渐流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 “阿珠在……吃醋?” “不论梦中人是谁,不论梦中究竟经历过什么,那只是梦中之记忆,殿下若只关注梦中……”贾珠扯着太子的衣领往下,“我自然会嫉妒。” 那是梦。 贾珠很清楚。 然他也意识到了太子的心结是什么。 当务之急,是让太子意识到这其中最大的不同。 在知道太子将他当做区分的锚时,除了翻涌起来的感动之外,却也有些无奈。 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起脚?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太子居然会选择他来当做区分的可能。 可贾珠又怎会不存在呢? “我在这。” 贾珠仰头,在太子耳边轻声说道:“梦中的阿珠,会对保成如此吗?” 别说是这么做了…… 不想杀了他,已经算好。 太子想嘲弄阿珠这做法,却不由自主的抱紧了他,他们身上的气息暖洋洋的重叠在一处,好似不分你我。 “可坏。” 太子咕哝着。 还想杀他。 虽然那太子也该死。 允礽可从来都没有对自己要手下留情,对上自己,他反倒会更刻薄,更阴狠。仿佛要竭尽一切毁掉相似之物,容不得其在贾珠的心中有半点儿美好。 他轻声喃喃:“可你好。” 他的阿珠,从来,都不会对他如此。 134.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不孝顺! 与太子在一起的时日久了,贾珠总能感觉得到太子的真实情绪,这未必时时可用,然这么些年下来,总有八/九成是真的。 当他步出毓庆宫时,贾珠有过一瞬的怀疑。 允礽在他面前所袒露的话,所展露的柔/软,究竟有几分是真? 话说出口,允礽自是不会骗他。 可不会欺骗贾珠,与说出百分百的实话,那是两回事。 撒娇任性,说一半藏一半,也不是没做过。 贾珠隐约怀有这样的猜测,然到底没有深思,不论太子到底是不是……然贾珠说的话,做的事,最终的选择,并无差别。 便是允礽恼人得要命,奈何贾珠纵容惯了。 大清早出宫,这天色却是雾沉沉。毓庆宫的玉柱儿带着几个小太监在跟前引路,时不时回首,生怕这湿漉的路面,叫贾珠摔出个好歹。 贾珠好笑:“难道我是手脚不便不成?这路,怎就走不得,需这般时时看护?” 玉柱儿讪笑着说道:“这不是担心,这路面太过湿滑,叫大人不适……” 正他们说话时,两个身影出现在了道路尽头。 贾珠一瞧,那身上的服饰,却是有些熟悉。玉柱儿脸色微变,那是御前太监的衣裳。 那两位乾清宫太监毕恭毕敬地拦下了他们,言说皇上有请,让贾珠往乾清宫去一趟。 贾珠捏了捏指尖,平静地说道:“臣这便去。” 自打贾珠开始为官后,他甚少见到康煦帝。 不如跟在太子身边担任伴读时的亲昵,他出宫后,在外自然有些不太方便。 皇帝日理万机,更不可能闲着无事将贾珠找来。 玉柱儿原本是要跟上去,却被乾清宫太监拦下来,他们态度有些坚决,玉柱儿也不敢冒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贾珠跟着他们离去,转身便赶忙回毓庆宫禀报。 别的时候也就罢了,玉柱儿可是知道这两位主子……要是让康煦帝看出个好歹来,更甚之皇帝便是为了这个才找贾珠过去…… 玉柱儿心惊肉跳,各种可怕的猜想层出不穷。 贾珠却是淡定,跟着那两太监离去时,他毫无波动,身上的配饰跟着他的动作微微摇曳。 待他们脚步匆匆到了殿门外,正看到梁九功出来,撞见贾珠,便笑了一笑,“贾大人,皇上吩咐了,大人来了,便请直接入内。” 梁九功拂尘一扫,做出一派恭敬的姿态。 贾珠回以颔首,便跟着他入内。 乾清宫内,燃着淡淡的冷香,几个宫女进进出出,倒是在准备膳食。 贾珠微微挑眉,皇上今日倒是起得有些迟了。 见贾珠的目光落在那上面,梁九功笑着说道:“皇上晨起时,听闻太后身体不适,便赶着去看了,方才回来呢。” 贾珠淡笑着,候到康煦帝更衣出来。 康熙帝瞧着神情稍显倦怠,不过看着贾珠的眼神含着温情,抬手朝着他招了招手,“阿珠自打为官后,却是少有看到,如今瞧着,怎比从前还瘦削?” 贾珠行了礼,顺从着皇帝的示意往前走了走,淡笑着说道:“皇上,臣自认在吃食上,可不曾亏待过自己。” 康煦帝扬眉:“这倒是。嗜甜到这个地步,也是少有。” 他揶揄着说道。 被康煦帝这般揶揄,贾珠也有些不好意思,垂眸说道:“这甜食近来倒是吃得少了,大夫说需要克制,不可多吃。” 听贾珠这般说,康煦帝倒是想起来他的身体。 也怨不得神色这么苍白。 康煦帝心里叹息了声,“阿珠可在毓庆宫吃了?” 贾珠摇头:“本是赶着出宫,便谢过了太子的好意。” 康煦帝不赞同地说道:“这翰林院的事务清闲,别为了这些熬坏身体。”他点了点方才准备好的膳食,“且先与朕吃过一些再走。” 贾珠恭敬不如从命,也没有推辞。 他与康煦帝一同入座,偶有被皇帝问话,就也一一答了,直到腹中半饱,余光瞥见康煦帝停下动作,心里知道这正事总算要来了。 康煦帝不可能无缘无故要见贾珠。 “阿珠,你觉得太子近来,可是有些烦躁?” “臣与殿下几次碰面,倒是没有这般感觉。”贾珠恭敬地说道,“不过,臣隐约有所察觉,太子殿下当是有心事。” “心事?”康煦帝挑眉。 贾珠一本正经地说道:“臣觉得,太子殿下的心事,或许还与皇上有关。” 皇帝眼底的趣味更浓,“阿珠为何这么说?” 贾珠跟着停下动作,认真说道:“皇上,臣与殿下几乎是一起长大,无话不谈。唯独与皇上有关的事,殿下才会什么都不说。” 顿了顿,复道,“盖因太子殿下敬重万岁爷,但凡与您有关之事,更愿意一个人琢磨。” 贾珠这话半真半假。 康煦帝:“阿珠倒是滑头。”他笑着点了点青年。 贾珠眉眼微弯,“皇上这般说臣,臣可要担忧了。” “朕倒是觉得,阿珠胆大得很,”康煦帝大笑着摇头,“可不是谁都有这般能耐,当着朕的面胡说八道。” 寻常人听到康煦帝这话,怕是要惊得跪下,然贾珠淡定自若,神情不变,“皇上,臣方才说的话,哪里有错?” 康煦帝饶有趣性地道:“若是之前,阿珠说半点不知,那朕倒是有些相信。然昨日阿珠自己做了什么,难道半点都不知?”皇帝的话,听着饱有深意。 若是换了其他人来保准已经是心口狂跳,紧张非常。尤其是那些心虚的,已经要软倒下来。 贾珠望向康煦帝。 他与皇帝对视了片刻,无奈叹息了一声。 “皇上,您光凭着昨日与太子殿下的一面,便已经看了出来,真叫臣无地自容。” 他语气淡淡,带着感慨。 康煦帝并不在意贾珠的隐瞒,挥手说道:“这臭小子前些天毛毛躁躁,真以为朕看不出来?” 皇帝极其宠爱太子,怎可能会发觉不了太子身上的问题。 尽管有些难以觉察,可康煦帝早已经知晓。 更在大皇子隐晦的提醒前。 可那时,康煦帝决定按兵不动,什么都不说。 他自己也曾有过十七八岁,知晓这个岁数就是容易钻牛角尖。倘若太子愿意来找他,皇帝自也是欣然,可瞧着没有危害时,他便打算按兵不动。 康煦帝这般决定时,并没想过太子会越来越偏激,于行事上,令皇帝感觉到了异样。 正在康煦帝打算插手时,昨夜太子来拜见他时,那久违轻松愉悦的神情,让皇帝放下心来的同时,却更加感兴趣。 康煦帝有些扼腕,在意识到这件事前没有去管,如今太子看似恢复,他这好奇,却是无处满足。 不怪康煦帝这看似幼稚的做法,实乃皇帝对太子关切太过,自然巴不得方方面面都看顾在眼底下。 究竟是什么,让太子在一日见发生了改变? 大概又是与贾珠有关。 康煦帝很喜欢贾珠,他的性情温和沉稳,努力勤奋,这些年跟在太子的身边,对太子的影响可不少,多数是让康煦帝满意的。 然问题,也出现在贾珠对太子的影响上。 康煦帝隐隐知道,太子这一回的毛病可不小,可这样的麻烦,允礽却听到进去贾珠的话,这样重的分量…… 皇帝微笑,“阿珠替太子瞒着,却叫朕更为好奇,保成到底揣着什么心事?” 贾珠低头,正打算开口时,却听到梁九功的声音。 “万岁爷,太子殿下求见。” 殿中的两人一同看向梁九功。 一道温和。一道冰冷。 梁九功缩了缩脖子,仿佛能感觉到康煦帝的冷意,可他也没法子呀! 太子殿下气势冲冲地来到殿外,以皇帝对太子殿下的宠爱,纵然他拦着,太子肯定还是有无数种办法入内,而事后,皇上说不定还会纵容着太子殿下的脾气…… 康煦帝知道梁九功是拦不住太子的,然听到殿前太监的回禀,还是耐不住瞪了眼梁九功,这才道:“让他进来罢。” 贾珠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康煦帝却是回头,饱含深意地说道:“阿珠,太子这是担心你呢。” 这时间可是赶得刚刚好。 贾珠扯了扯嘴角,“皇上说笑了,太子殿下是来给您请安的才是。” “阿玛,孤来请安,什么时候也需要奴才通报了!”太子殿下的声音后发先至,清冽的嗓音里透着骄矜傲慢,“难道阿玛嫌弃孤了?” “朕自然嫌弃你。”康煦帝没好气地说道,“你说说,阿珠出宫前,你都不会留人吃些早膳,任由着人空腹出去,这便是你说的要好生照顾他?” 康煦帝将昨日太子说的话驳了回去。 允礽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太子服饰,头戴冠帽,瞧着俊美漂亮,一双漆黑的眼珠子里满是笑意。 他缓步走来,“阿玛可不能怪我,谁能知道,晨起与孤说要赶着时辰的阿珠,如今却坐在阿玛跟前说话呢?” 他撇了撇嘴,“到底还是阿玛说话管用,阿珠可不愿听孤的话。” 康煦帝见太子利索地在身边坐下,瞧着好像要一起吃的模样,“怎么,你殿内的宫人亏待了你,都没给你口吃的?” 刚坐下的太子愕然地看向康煦帝,“阿玛,不会连一口吃的都不给吧?” 康煦帝没忍住笑了声,一巴掌拍向太子的后脑勺,无奈地吩咐宫人去准备一副新的碗筷。 太子得意地挂着坏笑,留神到另一边的贾珠停下动作,“阿珠看什么看?继续吃啊。” 康煦帝漫不经心地说道:“方才朕正在问阿珠话呢。” “关于孤的?”太子一语道破,“肯定是,不然阿玛也不会大清早地绑人。” “朕可是光明正大地将人给请来的。”康煦帝不满地说道。 哪能说那么难听。 “在阿珠要出宫的路上把人给带过来,便像是绑人。”太子大声说道,“明明阿玛有什么就来问孤嘛,为何要通过阿珠来转达?” 贾珠留意到,太子和康煦帝说话时的态度,仍带着年幼时的痴缠,那娇蛮撒娇的德性,可没什么变化。而康煦帝瞧着也是非常受用,半点都不觉得有毛病,只是有些头疼地揉着额角,无奈地叹息了声。 “问你,就你那个德行,会愿意说?。”康煦帝道,“阿珠都与朕说了,说你揣着心事,为了给你掩饰,连阿珠这般乖巧的性子都险些在朕面前撒谎。既然保成自己都过来,便索性说个清楚,也叫朕听一听,到底是什么麻烦。” 太子微愣,下意识看了眼康煦帝另一边的贾珠。 贾珠朝着太子微微一笑。 梁九功不动神色地观察着他们两人,不论是太子亦或是贾珠,并无多余的动作,只是这么看了一眼,太子殿下便望回康煦帝,慢吞吞地叹气。 这天家父子两人叹气时的动作,却是有些相似。 “阿玛当真要在吃饭时这么说?” 康煦帝:“朕可不是吓大的。” 太子嘟哝:“可孤还想多吃两口呢。” 他比划了两下,点了点梁九功。 “阿玛,除了梁九功外,其余的人都叫他们退下罢。” 康煦帝挑眉,示意梁九功。 梁九功将其余人等清退,亲自守在了门边上。 就听到太子殿下不紧不慢地说道:“孤的心事,与阿玛,也算是有关。若非阿玛来问,孤自是不愿说的。” 梁九功诧异,这与贾珠说的,很是相似。 难道方才贾大人所言,都是真的? 康煦帝面上带笑,“朕猜也是这样。” 太子又叹了口气,摸了摸鼻子,尴尬地说道:“这事说起来,有几分儿戏。阿玛要是听了,可切不能笑话孤。” “你从小到大闯出来的乱子,难道朕还少给你收拾了?”康煦帝嗤笑道。 “阿玛!”太子羞恼地瞪了眼康煦帝,逼得康煦帝将揭短的话吞回去,这才将炸起的毛毛放松,舔了舔嘴唇说道。 “孤,偶尔会做梦。” 太子这话一出,贾珠便知道,殿下是彻底地将那些梦境抛开……最起码,也是将他说的话听进去了。 太子当然不会将梦中所发生的事情全盘告知。 总有些事情,是本该成为秘密。 然只凭那些可以吐露的,仍叫梁九功听得心惊肉跳。他有那么一瞬,有点怀念顾问行。 自打顾问行的身体不适,康煦帝便恩赐他离开皇宫。如果是那位在,眼下顶在前头的可就不是他了。 梁九功清楚地意识到,方才太子所言,必定和康煦帝曾在乎的事有关。 过去数年,皇帝想要寻找的人再无消息。 除了白莲教偶尔在这件事上的反应外,梁九功都要以为那只是他们臆想中的人物。 然太子说的话,却让梁九功背后发毛。 那是梦吗? 为何桩桩件件,都与现在相反? 贾珠垂眸,听着太子的话,有些想笑,然更多却是无奈。哪怕太子殿下再喜欢康煦帝,可有些事情,便是不可能和盘托出。 倘若皇上真的知道那些记忆,是会相信太子,还是会认为,太子殿下有所隐瞒? 哪怕他们是父子,然出身皇家,最为忌讳的,不便是关乎皇位之事。 这是禁/忌。 太子提及了那些与如今截然相反,却又有些相似的事件,每一桩每一件,都透着离奇古怪。倘若这话不是太子在说,康煦帝定要训斥那人莫要胡言乱语。 然恰恰是因为说这话的人是太子,才让康煦帝眉头紧蹙。 允礽言道,那是梦。 然这些梦内的内容,无疑是揭露了噩梦的本质。 康煦帝缓声说道:“倘若保成一直梦魇,为何不说?” 太子笑了声,“阿玛,那也太丢脸了罢?” 他朝着康煦帝挤了挤眉眼。 “孤乃太子,却被梦境吓破了胆,这横竖瞧着,都实在太蠢了。” 太子的声音淡淡,带着对自己的嘲弄。 若是康煦帝先前没见过太子那古怪的模样,或能被他骗过去。然那一瞬间展露无遗的阴鸷压抑,却让康煦帝的眉头紧蹙,再未松开。 “阿玛,孤自是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太子揉了揉额角,叹气着说道,“然次数太多,总会被影响。” “保成觉得,那众叛亲离的下场,也会落到你头上?” “那怎可能。”太子抱怨地说道,“阿玛要埋汰孤,也不必选这种方式。” 贾珠及时插/入这对父子的对话,“皇上,臣起初也不能理解殿下是何意,不过后来,臣总算明白,殿下的梦魇会叫他亲身经历梦中事,醒来时浑浑噩噩,自然连情绪也会受梦魇影响。”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太子所梦内容,桩桩件件,都是截然相反,若非世间无鬼力乱神之事,臣都要以为,殿下受了谁的诅咒。” 他奇怪地摇了摇头,“不然,怎会有这般针对的梦魇,来扰乱人的心境呢?” 康煦帝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贾珠,过了好一会方才说道:“这般大事,为何不与朕说?” 太子所言,定不是一时一时,怕是要几个月,甚至半年,一年,一想到允礽一直都不言不语,康煦帝的眼神便沉了沉。 太子恼怒地说道:“阿玛,这般事,怎可叫孤主动说出?旁人问,太子得了什么毛病,孤说,做梦?” 康煦帝被太子这故意捣乱的话气笑了,“你这张嘴啊……” 太子继续嘀咕,“反正也没什么影响,顶多是脾气暴躁了些。孤不至于将梦魇当做真实,阿珠昨日已经劝过孤了,阿玛就别再念叨了。” 康煦帝:“阿珠是怎么劝的?” 太子干巴巴地说道:“……他揍了孤一顿。” 太子朝着康煦帝扬起自己昳丽的脸蛋,气恼地说道:“阿玛都没发现吗?孤的嘴角裂了呀!” 康煦帝一惊,凑过去看了一会,的确发现伤痕。皇帝眼角抽/搐,缓缓说道:“活该。” 他看向贾珠,颔首:“阿珠做得好。” 贾珠一本正经地欠身,“多谢皇上赞誉。” 太子气得跳起来。 康煦帝:“坐下!” 太子非但不坐下,反倒是挪开了几个位置,坐在他俩的对面,气恼地说道:“阿玛和阿珠是一伙的,孤才不与你们一起。” 康煦帝:“……” 他叹了口气。 神情瞧着沧桑了些。 太子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声音也软化了下来,“阿玛,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吗?” 康煦帝恶狠狠地瞪了眼太子,心里可恨不得将这臭小子打一顿。 不,是顿! 这样的大事,居然硬生生藏了这么久,什么都不说,他倒是有些后悔之前分明有所察觉,却是没有插手的行径。 若是让太子继续沉迷梦魇,可真不知会堕/落成什么德性。 至于这梦到底是真,还是假…… 康煦帝在心中自有一番计较。 在太子的梦魇里,康煦帝会废掉太子,兄弟手足会背弃他,太子脾气暴虐,滥杀无数,再加上朝堂纷争,这断断续续的噩梦,初初听来,就好似是太子恐惧的噩梦,也无怪乎,太子宁愿自己憋着,也不愿意和人说。 着实听来,就好似太子恐惧着什么。 然康煦帝已经明了这症结。 这梦魇,怕是在贾珠离开太子身边后,才频繁出现。 这不正是当初康煦帝选择贾珠的缘由吗? 康煦帝的心中还存有疑窦,可贾珠察觉后数次入宫,缓解了太子的暴躁,这也是摆在眼前的事实。 这就让康煦帝有些为难。 其实皇帝本是打算在今年散馆后,将贾珠指派到外地去做官。身为庶吉士,在散馆后会得到任职,乃是惯例。一般都是一年的时间,只今年已然告知会在年内散馆。 太子和贾珠私交甚笃,后者的一言一行,轻易就能影响到太子,康煦帝虽喜爱贾珠不假,然也不能坐视这种能耐增长下去。 将贾珠调到外地,既是为了历练他,也是为了分开太子和贾珠。 康煦帝虽未察觉到太子与贾珠的情愫,却已经天然意识到不妥。 可今日之事,却给康煦帝敲响了警钟。 在太子的身上,可仍然存在着这么个隐患。 这是个麻烦。 当然也可以不再是个麻烦。 康熙帝有那么多子嗣,只要康煦帝再选一个合适的皇子,便可废掉太子,再立便是。 然康煦帝怎么舍得? 允礽是康煦帝亲手带大的孩子,这么多皇子中,唯独允礽备受宠爱,皇帝此生不会再对其他皇子倾注这样的关切,舍弃最疼爱的儿子——尤其还是在那梦魇之后,康煦帝怎可能愿意? 这岂非告知太子那梦是真的。 更别说,在遇到刺客时,太子为了阻拦他竟是奋不顾身,迎头而上。 在杀了敌人后顾不上休息,急匆匆一身血闯入皇帝落脚的屋舍,焦虑地将他检查了好几遍方才放下心来的模样,叫康熙帝轻易不能忘记。 允礽血淋淋冲来的模样,那时都叫皇帝吓坏了,然太子根本没将自己的伤势放在心上,只一心一意关心皇帝,直到侍卫首领搜查了一遍,确定了畅春园的安全后,太子方才放松下来,愿意被人检查伤口。 皇帝只要一想起那时的事,看着太子的眼神便更加柔和。 “保成,你的事,从来都不可笑。”康煦帝拍了拍太子的肩头,沉声说道,“朕往后,可不想再听到这种荒唐事发生。” 他用力捏了捏。 “你知道朕是何意。” 康煦帝说的荒唐,乃是太子刻意隐瞒之事。 皇帝甚至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若是太子一直不肯言说,最终真被梦魇蛊惑,那可就万劫不复了! 那厢,天家父子正在说话,这边,贾珠总算松了口气。 他的背后都是冷汗。 不管是康煦帝先前不着痕迹的施压,还是后来太子的讲述,都让贾珠担忧发生意料外的变化,如今见事情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紧绷着的神经总算能松缓些。 ……这一场对话,或早或晚,都会发生。 贾珠清楚,康煦帝时时刻刻都关注着太子,他身上的变化,皇帝肯定看在眼中。 只是他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康煦帝的果断,的确让人有些担忧,好在太子来时,与他心意相通,两人说的话并无出入,而后太子提及梦魇,也是巧妙地经过了伪装,九分真一分假,这便让那小小的虚假融入其中,不被觉察。 太子所提及到的,都是真的。 唯一的问题是,他“看到”的其实是属于未来的记忆,至少太子是有所感的,而他将这梦魇变作了“与现实截然相反的残忍怪梦”,如此,便削弱了怪异的成分。 无论如何,预知未来的事,哪怕是另一个世界,都是极大的隐秘。 【然允礽与宿主提及了。】 太子对贾珠的信任非常。 贾珠这口气还没出去,系统就在他的耳边哔哔。 贾珠不想理他。 如果不是系统没用,就不会让太子险些失控。 说好的时时刻刻监控呢? 根本不靠谱。 系统似乎也知道自己讨人嫌,呆板的声音更小了些,【系统还是帮了点忙的。】 贾珠挑眉。 它帮什么忙了都? 【康煦非常警惕,对允礽所说的话半信半疑,系统分出一小部分能量加强了允礽话里的说服力,让康煦完全信服。】 贾珠语塞,“你这能力,对任何人都可以使用?” 【可以。】 “那你想要蛊惑多几个人来帮手,岂不是很容易?” 【只能在标记过的人身上使用,也就是允礽与宿主。康煦原本也可以,但在系统抹除了他不该有的记忆后,就无法了。】系统道,【能让康煦这么快相信,也是因为系统虽及时抹除了记忆,可还有熟悉感,加以挑动,便事半功倍。】 系统的邀功,至少稍微打消了贾珠的不满。 那厢康煦帝已经寻来了太医给太子殿下检查身体,这本来是不关贾珠的事。可是太子殿下十分不满一堆人围着自己转,眼瞅着贾珠看起来像是要告辞,连忙下令让人拦住他,然后硬是要几个太医去给贾珠诊脉。 这让贾珠莫名其妙也成为被围着的人。 几个太医朝着贾珠长吁短叹,仿佛下一瞬他就要晕倒在地上。 这让贾珠有些毛毛。 太子听到太医在提及他身体的病症时,眼底的阴郁非常清晰,就连康煦帝也不是很满意这个结果,下令让太医要好好调理贾珠的身体。 贾珠有口说不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太医又刷刷刷开了一堆药方。还有太医让贾珠好好休息,最好是辞官回家,这主意可就被贾珠好声好气地拒绝了。 等到贾珠终于能从皇宫离开后,那已经是一个半时辰后的事情。 他匆匆赶往翰林院,因着宫内早有人打过招呼,自然无人为难,等贾珠落座后,那酸痛的身体总算可以彻底放松下来。 在宫内哪怕无人察觉,可时时刻刻还是要紧绷着在意,如今直到出宫来,贾珠才能按住自己的胳膊活动几下。 康煦帝这突如其来的传唤,本也是打着措不及手的主意,而太子告知的事,应当会让康煦帝将注意力转向他遍寻不到的奇人异事。 好在康煦帝早年已经见识过这些,不会将太子身上发生的事当做偶然。 早在他们今日晨起时,允礽和贾珠便提及过康煦帝会发现的可能。 此事怕是无法再瞒下去。 毕竟谎言是最容易戳破,尤其面对的人可是康煦帝,不是随便就可以糊弄得过去。 那就索性釜底抽薪,玩一把大的。 … 就在康煦帝得知了太子身上的病症后,虽然皇帝非常记挂,然接下来这数年间,边关频繁发生的骚乱,让皇帝不得不将注意力放在军务上。 而后数年,太子不再有那般偏激之态,也让康煦帝有些放心。 又一年,康煦帝再一次选择御驾亲征。 而这时,皇帝几番犹豫后,到底选择带上了大皇子。 允禔抓住这个机会,在这一次的战役上大放光彩,让康煦帝甚是高兴。而便是在这一年,皇子也迎娶了福晋,搬出了皇宫。 朝臣们虽然对跳过了太子这件事存有困惑,可谁也没敢当着皇帝的面质疑这点。 贾府上,在这数年,也有喜事发生。 元春的婚事风风光光,成为贾府这一代第一个嫁出去的女孩,她和夫君的感情甚好,哪怕是在婚后,也非常亲密。 刚嫁过去半年,就有了好消息,让王夫人高兴得跟什么似的,最后生下了一个女孩。 原本王夫人还有些担心夫家那边会说些什么,可听说女婿天天逗弄女儿,喜不胜收,便也将心中的担忧放下。 贾琏和王熙凤的婚事也敲定下来,到了来年月,他们两人的婚事也置办了起来。 这接连的两件喜事,让贾母非常喜悦。 人的岁数到了,就喜欢看着子孙热热闹闹在一块,尤其是人越多,就越是好。 如今这一代里头,孙子孙女辈,已经开始成家立业,这如何不叫她心中高兴呢? 只是在那之外,却还是有让老太太纠结不已的事。 那就是关于贾珠。 贾珠的身体,已经是府上众所周知,再加上他自己不愿意,那其他人也没办法劝说他去改变什么。 然贾母肯定不能坐视贾珠这么下去。 如今,贾珠已经是一十出头的年纪,在翰林院散馆后,贾珠被指派到了京城做官。 这个调动,让贾府的人异常高兴。 毕竟京城附近的去处,可也是肥差,想要被调动过去不那么容易。 贾政以为是贾珠与太子提及过的,还赞赏了几句,说贾珠知道变通了,这让贾珠好笑又无奈。 贾政到底是他的父亲,贾珠便也只能将心里的话藏着,不与他一般计较。 踏踏实实开始为官后,对贾珠而言,自是有些磨炼。 从前许多事情,不曾做过,经历过,所思所想的,都是过于天真烂漫,非得是自己经历过,才知道什么叫为难,什么叫麻烦。 贾珠在这一年间,也飞速成长了起来。 原本身上温润的气质也变得坚毅了些,更有一番风骨在。 与从前相比,也成熟了不少,如同脱胎换骨。 而伴随着他年纪的增长,这几年,想要给他介绍婚事的媒婆,几乎踏破了贾府的大门。 虽然他的风言风语在外,总有些珍惜女儿的人家不愿意将孩子嫁给他,可是贾珠的前途大好,总有人不在乎这个,只想和贾珠结亲。 尽管贾珠的态度坚决,然来的人多了,府上的人总会动摇。 这日,贾珠好不容易休沐回来,刚踏足贾府,就被贾政派人请了过去。 这夏日炎炎,热汗不止。 贾珠看起来却清清朗朗,半点汗意都无。 他不紧不慢的跟着人去了外书房,才发现不只是贾政在,就连王夫人也在。 王夫人是很少来前院的,尤其是外书房这里。 他们夫妻两人泾渭分明,很少打扰彼此。出现在这里的次数寥寥可数。 贾珠一见父母两人都在,心中便有预感,与他们见礼,坐下后,果不然,就听到贾政提起。 “……你也已经老大不小了,这该办的事情,自然还是要办的。”贾政沉声说道,“这些是你母亲挑选出来合适的人家,你瞧瞧,这其中可有你喜欢的女子?” 贾珠:“父亲,孩儿不想成亲。” 贾政的脸色一沉,厉声说道:“你听听自己说的是什么话?” “孩儿的身体不好,就算成亲,也是连累妻子。”贾珠摇头,“成亲与否,对孩儿并无影响。” “分明大夫都说了,这病只是子嗣上稍微艰难了些,你若因噎废食,彻底不管不顾,那才是荒唐。”贾政脸色难看,“你今日,必定要挑选出个合适的人选来!” 贾珠叹了口气,“哪怕是孩儿不愿?” “你若是不听,便是不孝!” 135. 第一百三十五章 谁在厚脸皮? 王夫人夹在父子两人中间异常为难,他们大吵了一架,吵得外头的小厮丫鬟都听得一清二楚,知道这位从来都不跟人红脸的大爷,居然和贾政吵起来的时候,许多人心中吃惊不已。 在他们记忆里,大爷一直是孝顺的。 不管贾政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一概听从。 宝二爷,才是那个胡作非为让老爷生气的人。 不曾想有朝一日,居然是大爷给贾政气出个好歹,甚至说出不孝之词。 贾政可不知道仆人是怎么想的,他被贾珠气得手指哆嗦,整个人站在书桌后面怒视着大儿子,语气异常尖锐,口不择言,“既然如此,你就给我滚出去,不要再让我看到你一眼!” 贾珠深深看了一眼贾政,扭头就走。 这果断的反应,让贾政气得脸色发青,随手抓起桌上的笔架子就摔了出去。贾珠没有避让,任由笔架狠狠摔在他的后背,闷哼了一声。 王夫人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发生,急得拦在了贾政的跟前。 先前贾政想做什么,她并没有阻拦,那是因为她心中自然也是希望贾珠能够听话。 可贾政气得动手,就不在王夫人预料中。 大儿子身体本来就弱,要是被砸出个好歹,那可怎么办? 王夫人虽然没有追上去,却也拦在贾政的面前埋怨。 “老爷,先前你说,珠儿到这个岁数,成家立业,乃是人之常情,纵然身体有些小毛病小缺陷,可外头总有人家不在乎这个,我思来想去,您说的对,方才答应一起劝说珠儿。”王夫人说到这里时都急头白脸,“可您怎么能动手呢?” “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 “老爷要是将珠儿打出个好歹来,后悔的不是自己吗?” “后悔?谁与你说我会后悔?我恨不得打死他!”贾政厉声说道,“你听没听他刚才说些什么,那是该和父亲说的话吗!就他那语气,我刚才就应该把他拦下,打他个十杖八杖!” 王夫人一听贾政越说越离谱,越说越上火,这心中也是气恼,语气变得硬邦邦。 “老爷也只能在这嘴上说说,要是真的去,难道您敢吗?” “什么?” 王夫人咬牙,“老爷要是真将珠儿打出个好歹,到时候怎么跟太子交代?” “我是他父亲!” “那又如何?太子天之骄子,难道他会在乎老爷动手的原因,是为什么吗?要知道,太子殿下自己,可也是单着呢!” 劝说贾政却得搬出太子,对王夫人来说还是有些古怪的,毕竟这是家事,怎能由外人插手? 然这些年太子插手贾珠身边的事还少吗? 他现在身边晃悠的人,还全都是太子的侍卫呢。 王夫人这话,总算是让贾政有些气愤过头的理智,冷静下来。 别的且先不说,这几年贾珠在京城附近做官,能回来的时间有限。而这里面,一半的时间回家,另一半的时间,却是与太子相见。 这是从来都不曾改变过的。 贾珠和太子殿下关系好,自然就是贾府中人乐意见到的,有着这份关系在,他们做事,行走总是方便,许多人都会给个面子,不会特地为难。 可也就是因为如此,如果贾珠出事,甭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太子可不会因为贾政是贾珠父亲,就饶了他。 这几年过去,太子也将要二十。 他随同皇上参与政事,已经有好些年了。 这几年来,太子殿下的作为都在朝臣的心目中,身为一国储君,也是优秀非常。 除了这脾气不怎么好,偶尔手段残酷了些,平时倒也没有那么阴晴不定。 唯一的麻烦就是,太子殿下如今还没有选好太子妃。 在他底下的三皇子早就已经娶妻,离开皇宫,有了自己的府邸。四皇子的岁数还小了些,但后宫也开始操持关于他的福晋人选。 就在最近半年朝堂上,频频提起关乎太子妃人选的事,这无疑是有些人蠢蠢欲动,想要在此事上谋得利益。 可也正说明了储君没有成家立业所带来的麻烦与隐患。 太子尚且如此,贾珠又怎可避免? 一想到这里,贾政刚才有些担忧的心情又一下子消失,反倒是愈来愈烈,只是看着王夫人在他眼前掉眼泪,勉强压住了脾气。 太子与贾珠交好自然是有利的。 可若是贾珠凭借与太子的关系,在贾政面前居高临下,不听劝说,这自然挑战了贾政古板的一面。 他自然是不能接受。 尤其是贾珠刚才那态度,翅膀可真是硬了! “先前你看好的那些人家,再挑上一挑,选出几家最合适的,到时候交给老太太看一看。” 王夫人用手帕擦了擦自己的眼泪,一听贾政这话就明白他想做什么,忧虑地说道,“不和珠儿通气,就这么冒然决定吗?” “你听听他刚才说的话,那是想和我们好商好量的吗?”贾政阴沉地说道,“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 … 贾珠从外书房直接走到大门口,门房看着他刚进去没多久又出来,吓了一跳。 大爷连身上的官服都没来得及换下,脸上仍然带着薄怒。 “大爷,您……” “备马车,我要去城外一趟。” “大爷不是刚从城外回来吗?怎又要出去?”门房倒抽了口气,一边让人去准备,一边劝说。 贾珠只是冷着脸,摇了摇头。 他的背上还有些疼痛,刚才父亲盛怒之下,力气可不小。 门房看了一眼,大爷见他不说话,便也只能歇下说话的打算。 想当年大爷被分配到京城附近当知县的时候,府上的人是高兴,也是不高兴。 进了翰林院,本来应该待个三年,再考试出来,他们这一批却因皇帝的恩典提前了两年,先行考试就分配了 一般来说最好的自然是留在朝廷做官,而不是派往外地,如果留在六部之内,那就好上加好。 六部做官是最优的选择,其次才是派往外地。而派去外地做官,那又有些讲究,留在京城附近亦或是那些富硕之地,便是上乘。而派去那些贫瘠寒冷没什么肥水的地方就麻烦大了,想要重新再调回来,可没那么容易。 有些人就这么苦熬下去。 同样是一批进士出身,有人能够一步登天,有人却需要从泥土里挣扎出来,境遇各有不同。 贾政高兴于贾珠指派的地点,却有些失望于他没有被留在京中做官,虽然距离相差不远,可这一内一外可就不同。 京官可比外头,瞧着尊贵些。 不过这几年贾珠没什么不满,踏踏实实在那做着,晃眼三年一过,已经快到述职的时间。 今日他回来本就是有事在身,想着先回家与家里人见上一面,说说话,却没想到刚进门就和父亲大吵一架,闹得如此僵硬,索性不再搭理。 等马车备好,他上了马车之后,七八个侍卫跟在边上,那气势可拿捏得足足的。 唯独这件事,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劝说太子停下。 当年得知贾珠要去京师附近做官时,太子是有些不高兴的,他原本已经打算好让贾珠留在京城。 可贾珠却摁下了太子。 “殿下,你难道是要去找皇上吗?” “阿珠何意?”太子没说是,也没说不是,盯着他的眼神有些古怪。 “太子殿下,我只是觉得这份安排大概是皇上有意做下的。”贾珠轻声说道,“别忘了几个月前太子的病情被皇上所知后,皇上说的那些话大有深意。” “孤不是生病。” 太子有些恼怒说着。 贾珠不理会太子的膈应,继续往下说。 “虽然当时皇上担心太子殿下的身体,也记挂着那些神异之事。或许没有立刻深思,然事后,皇上只要多思考,片刻便会觉得太子殿下对我太过放心了。” 那样的事不管对谁说都是难以说出口,更别说那是一份极其隐秘之事。 可太子没和皇上说,也没和任何亲人说,找的人反倒是贾珠。 这怎能让皇上高兴? 康煦帝没大发雷霆,就已经是万幸了。 “阿珠是觉得,阿玛会觉得你对孤的影响过重?” “皇上已经这么觉得了。” 太子还是不高兴,可是贾珠的劝说他还是听得进去的。 他不可能为了让贾珠留下来,就让皇帝更加在乎这个事儿。 而在那之后,最开始因为刚奔赴上任,贾珠实在太过忙碌,得有几个月的时间没有回京城,贾府不断派人送东西过去,也将他的情况往回送。 私底下太子和贾珠的信却从未停过。 有段时间贾珠都觉得,自己身边的侍卫做得最多的事就是送信。 沉九却很高兴。 只是普普通通的送信,当然要比打打杀杀安全得多了。 虽然他离开皇宫跟在贾珠的身边,也是为了寻求升职与刺激,可这刺激来上几回就够了,总不能整日生活在危险中。 等到贾珠情况稳定,选了个空闲的时间回家一趟,又匆匆入宫拜见太子,那一会儿,已经是上任半年后。 相隔半年不曾相见,对于他们两人来说的确难捱。 然太子的变化也是巨大的。 他从以前懒得过多参与朝政,到如鱼得水,手握大权,也不过一年。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皇帝已经放心地将一部分事交给他来办。 这是何等殊荣? 贾珠甚至得在东宫等上半个时辰才能见到他。 那会儿守在东宫的大太监,生怕他不高兴还陪笑着与他低头哈腰说着话。 贾珠只觉得有些好笑。 难道他还会因为这等待而不快不成? 相见之前,连等待也是高兴的。 正当有一搭没一搭吃着茶食,宫门外脚步匆匆,有人来了。 太子的身影骤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他又高了。 那时候的贾珠在心里这么想。 可真叫人生气啊。 最初他们相见时太子就那么小一团子,可以抱在手里揣着走。那样的小孩,怎么眨眼间就长得如此高大? 贾珠可比太子要大上几岁呢。 明明岁数比他小,可却长得比他高,这男子气概稍微有些受损。贾珠默默摸了自己受伤的心,露出了惊喜的微笑,站起身来行礼,“太子殿下……” 还没等他的腰弯下去,太子就已经跨步走入了宫殿之内,抬手抓住了他的胳膊,让他这腰怎么也弯不下去。 “阿珠,难道是忘记孤曾经说些什么了吗?” 太子的声音似乎比从前低沉了一些。 “自不敢忘。”贾珠抿着唇,“只是许久不曾相见,臣心中有些欢喜。” 太子这眉头挑得比天还高,纵然原来是一副严肃矜傲的模样,如今却逐渐露出了只有贾珠才知道的内里。 见太子如此反应,贾珠总算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好呀,阿珠原来是作怪呢。” 太子挑起了眉头,上前就搂住了他的腰,这手可不是为了抱他,而是冲着挠痒痒来的。 贾珠入宫之前,也从没想过他和太子殿下半年后第一次相见,居然连句叙旧的话都没说,就被挠起了痒痒。 这都多大岁数了呀? 他一边在心里吐槽着太子,一边却是竭力地躲开。 “黑了。” 太子神情严肃,见招拆招,愣是要逼近他。 “没黑。” 贾珠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望。 他其实是想让自己更黝黑一点,毕竟太过白净的人下到田地里去和那些百姓们说话,农夫都未必听他说上几句,总有些拘束。 他能将手指弄得粗粝,却没办法让皮肤变得黝黑粗糙,尽管这是他想要的,可他天生似乎皮肤就是如此,这么细腻白敬的样,一看就是哪个人家养出来的娇贵皮子,想要和那些老百姓们产生些共同的语言,都只能拼命往自己脸上抹点儿粉末泥,至少显得粗糙些,才好叫他们不那么谨慎害怕。 太子严肃:“的确是黑了一点。” 整日在太阳底下晒着,怎么能不黑呢? 他可是听说了,贾珠做事的时候从来都是亲力亲为,把整个县都跑遍了。 只是贾珠从来就比别人白净些,就算晒黑了也还是比别人白。 “还瘦了。” 太子继续观察。 这就凭借着蛮力了。 他愣是将贾珠抱在了怀里,双手就往腰上这么一掐,之前记得的感觉与现在对比,可不就瘦了吗? 贾珠挣扎:“我一直都按时吃。” 太子的手停留在他的腰间,漫不经心地滑动了几下,圆润的指甲划过后背时的惊悚与暧/昧,让他忍不住打了几个寒颤。 “孤想阿珠了。” 太子不再作怪,将脑袋压在了贾珠的肩头上,用力蹭了蹭,然后发出一声深深叹息。 贾珠再是觉得难为情,在太子说话的一瞬间停下了所有动作,有些僵硬地伸出手,反过来抱住了太子,在他的后背拍了拍。 贾珠当然会觉得难为情。 毕竟已经半年没见过,之前一些习以为常的亲密举动,在过去这么久之后,已经成为了记忆中的色彩。虽然习惯还在,可是抬起手时,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这种不自然是因为时间的缘故,若再给几日,总会熟悉这些已经深入骨髓的动作。 然太子还是感觉到了贾珠的不熟练。 太子幽幽地看着贾珠。 贾珠小心翼翼地看着太子。 片刻后,贾珠撒腿就跑。 “阿珠!!!” 一回想起过去的趣事,贾珠在马车内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虽然他自认为,也是能够解释得通。 毕竟……咳,他除了和太子在一起之外,从未有过这么亲密的接触,也从来没有人能够近身,毕竟如果不是曾经亲眼见过他和太子接触的人,也从来都想不到以贾珠这样的性格会那么黏黏糊糊。 他可是个正经人。 只不过这个正经人在每次和太子见面之后,都会变得不那么正经。 他们年轻气盛,正是精力没处使的时候,喜欢的人就在不远处,却不能相见,好不容易等到回来了,却又只能见上那么几次,这对太子来说永远是不能够的。 所以每次贾珠都会有些头疼太子的欲/望难平。 不过这一回太子殿下却不在京城,而是在畅春园,他陪着皇上去那住了几个月还不曾回来呢。 康煦帝每年在皇宫能住上半年时间,这算不错,平时不是在畅春园,就是在别的行宫,有时候去塞外围猎,再加上巡视,这零零碎碎的时间加起来,大半的时间都在外头。 这一回贾珠回到京城,除了回家之外,首要的事情还是要办个案子。 这也是他入京的原因。 马车正朝城门走着,其实他并非要去城外,只不过他要找的人就在城门附近。 他在马车内闭眼休息,全然没有将刚才的争吵放在心上。 突然间马车却停了下来。 他刚睁开眼,就看到一道高大的人影挤进了马车之内。贾珠微微一愣,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儿?” “孤怎么觉得,阿珠不想见孤?” 来人挑着眉头,有些不高兴地在他的对面坐下来。 贾珠失笑:“保成,我怎么会不高兴见到你?只不过你不是陪着皇上去了畅春园吗?” 这上了马车的人,不是太子又会是谁呢? 太子今年刚满二十,在马车坐下时存在感极高,任由是谁都不会忽略这么个人。俊美的脸上带着高傲的气势,怎么看都不是好相处的。 可贾珠却忽视了太子身上的尖刺,慢吞吞挪了过去,和太子坐在一块儿。 太子瞧着有些不高兴,可是贾珠过来贴贴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放软了身子让阿珠靠过来。他的大手一挥就抱住了他,将脑袋靠在他的肩头上叹息一声。 “孤把阿玛气着了。” 贾珠扬眉,没想到他和太子倒是做了一样的事情。 “殿下和皇上吵了什么?” 太子抱着贾珠的胳膊,左右晃了晃。 这看起来就是有些不想说了。 见太子不想说,他也没有强求。 他抱着太子晃动来晃动去,好笑地说道:“太子殿下和皇上闹了脾气,我刚才,也是与我父亲闹了脾气。” 太子从贾珠的肩头抬起脑袋,看起来神情严肃,“他和你闹什么?” “怎么不是我和父亲闹呢?”贾珠笑笑,“殿下就这么相信我?” “孤在意的人是你,又不是你爹。如果是阿珠闹的,那更是好,孤一直瞧着他不顺眼。”太子神情乖戾,“而且阿珠一直都这么乖,怎么可能会和其他人闹起来呢?” 更别说这个人是贾政了。 那简直就是在脑门打着不可能这几个字。 如果不是贾政没事找事,那贾珠肯定不会和贾政生事。 贾珠抿着唇,神情有些无奈,“父亲想要我成婚。而且看起来,这一次来势汹汹,哪怕我与他大吵了一架,也会要求我强行履约。” 太子缓缓说道:“什么叫做强行履约?” 贾珠皱眉,“我看他们已经准备了不少卷轴,那大概是那些姑娘家的画像。母亲知道我的脾气,却还是跟着父亲一起,那只能说明他们这一回的决心坚定。等我处理完手头的事回去后,定然要和他们说个清楚。” 他怀疑贾政会找上贾母。 如果是老太太出面,贾珠的态度肯定不会像对上贾政那样强硬。 太子:“这事好办,待孤下令,你的婚事,由孤来处理便是。” 贾珠忍不住笑,“殿下用上了处理这个词?” “有何不对?”太子哼唧着说道,“孤最厌恶的便是这些鼻子老长的蠢货,自己的事情都做不好,又总是爱朝着别处瞧,是觉得不这样就活不下去了吗?” 贾珠一听太子这怒气,“太子殿下,不会也是因为婚事和皇上闹脾气罢?” “不。” 太子大手一挥,啪叽一声又重新躺在了贾珠的肩头,磨牙说道:“是阿玛还想御驾亲征。” 贾珠微愣,想起前头那两次,的确是险象环生,不由得低低叹了口气。 “太子殿下应当是能理解皇上的不是吗?” “他想御驾亲征那倒是没什么,”太子恼怒地说道,“可阿玛每次闹出来的都是什么事?” 不得不说,康煦帝每次上前线的运气都不怎么好。 不是生病就是受伤。 太子会担心皇上的安全,那也是应当的。 太子索性赖在了贾珠的身上,整个人都软倒下来,懒洋洋地打着哈欠,“左不过只是拌嘴,孤在畅春园也待得烦了,回来住上些时日。”他睁眼看着贾珠,微微噘嘴,“孤本来还想顺道去找你。” 结果自前些日子,贾珠就已经不在府衙了。 贾珠笑笑,“我早些时候就出来办事。” 太子饶有趣味地说道:“阿珠遇到了什么麻烦,与孤说说?” 贾珠捏住太子的嘴巴,笑眯眯地摇头,“我能自己来办的事情,自然还是我自己来办。保成就莫要插手了。” 这说的不完全是,他们现在在讨论的事,更是暗指了贾府纷争。 太子将贾珠的手指扯下来,严谨地说道:“按照你以往的习惯,阿珠肯定也不希望自己家里的事有孤插手,然你都和你父亲吵起来,也能看得出来这一次的严峻,当真不愿意孤帮忙?” 贾珠正想说什么,就看到太子微微眨了眨眼。 那双漆黑幽暗的眸子瞧着,竟是有些失落。 贾珠微愣。 “殿下失落什么?” 他坦然地问道,“这的确不是什么大事,如果要让太子殿下帮忙,那岂非是我处理得不够好?” “然这几年,阿珠在外头也就罢了,不管什么事都不让孤帮忙,这让孤觉得孤好没用呀。”他委屈吧啦地说道。 堂堂一个太子殿下,在外面生杀予夺,好不威武,现在却躺在贾珠的膝盖上,可怜兮兮地说着自己没用。 贾珠都险些笑出声来。 他捏了捏太子的脸皮,轻声说道:“殿下可总是会说出些让人高兴的话。” 太子歪着脑袋,也不知道刚才那句话怎么就让阿珠高兴了。 有时候许多动听的话,贾珠听了只是淡淡,可一些寻常普通得过分的语言,却会让阿珠高兴,这可真难伺候。 偏偏他就是喜欢伺候贾珠。 绞尽脑汁想出什么是贾珠喜欢什么,才是他不喜欢,这其中所谓的功夫不亚于朝政上的尔虞我诈,可太子却做得不亦乐乎。 太子漫不经心地说道:“这有什么可高兴的?” “因为殿下说得好听。” 太子可真的纳闷起来。 他有时会抱着贾珠亲亲密密地说着些黏糊的话,那会的贾珠听是听了,高兴也是高兴,却没有现在这般舒心,好似是从内到外,都真的高兴不已。 他方要说些什么,忽而微眯着眼。 “……阿珠受伤了?” 太子原本想说的话都在这一瞬间都吞下,敏捷地抓住贾珠的胳膊,硬生生扯到自己眼前打量。 贾珠下意识要抽动,可是太子的力气极大,让他丝毫挣脱不能,只能任由着太子殿下撸起他的袖子,看到了衣裳底下藏着的伤口。 那伤口已经将被妥善包扎起来,光是从贾珠刚才的动作和这衣服的掩饰来看,太子根本没可能发现。 “殿下是刚才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碰到了吗?” 如果没有碰到胳膊,捏到那厚厚的一层,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贾珠低头看着太子,他正认真触碰着伤口的包扎,好像是在确认伤势的严重程度。‘ “是过去几天受的伤?” 太子阴沉地说道。 贾珠身边的一概消息都会用最快的速度传到太子的耳边,可是消息的传递也是需要时间的,尤其是在他们距离没那么近的时候,也不可能为了送信就用上八百里加急的速度,故而总是会有几天的滞后性。 据太子上一次收到的消息来看,贾珠还在官府衙门待着,踏踏实实地做着他的知县老爷,结果这一见面,便是人不在衙门,更是受了伤! 贾珠:“是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一些毛贼,这真的只是一次意外。” 最起码,他受伤的确是个意外。 太子却根本没将贾珠的解释听进去,在听到阿珠说那只是个小小的伤口,快要痊愈时,更是坐起身来,在马车内翻箱倒柜,翻出了剪子和新的纱布与药膏,拧着眉头将原来的包扎给拆下来,盯着那伤口外翻的鲜肉狠狠皱眉。 “这就是阿珠说的小小伤口?” 被划拉开了最起码一指的伤口,能用“小”来形容? 贾珠有些心虚地移开眼。 他这一次受伤的确是个意外,就是遇到拦路抢劫的强盗时,被拍开的刀剑误伤了,他那时候被众多侍卫保护在中间,根本没有遭遇危险的可能。 不过现在,太子也听不进去。 既然都解开了外面的包扎,太子索性将这一切都扯开,然后耐着性子重新给贾珠上药。 贾珠没话找话,有些尴尬地说道:“太子殿下是怎么知道我受伤了的?” 贾珠的伤口看着严重,可是已经好几天过去,早上在回家前,贾珠还特地换了药,还用了无味的膏药,就是生怕家里人察觉自己的受伤。 结果,这家里人倒是的确没发现,却被突然出现的太子殿下给一探究竟了。 太子硬邦邦地说道:“谁说没有血腥味?孤闻着可是明显得很。” 贾珠敛眉,想起太子殿下嗜血的冲动,倒是有些相信,却还是忍不住说道:“保成,这伤势真的快好了,其实不用包扎也好,你不用上那么多……” “闭嘴。” 太子暴躁地怒视了眼贾珠。 贾珠乖巧地安静下来。 太子看起来暴躁,可是给贾珠包扎,却是非常温柔,等到重新绕了一圈时,贾珠根本没感觉到哪里刺痛。 一是因为的确快好了,二来是太子的动作太过轻柔,让他一点苦头都没吃上。 贾珠的声音温柔了些,“太子殿下不该这么柔和,要让人长记性,光是这样可不够。” 太子冷冰冰地说道:“阿珠不是说,自己的受伤只是个意外,伤口又不大,这既然都不是阿珠的责任,那孤要怎么让阿珠长记性?” 左也不行,右也不行。 糟糕,这听起来真的像是生气了。 贾珠嘴巴微张,就看到太子的手指抚弄着刚包扎好的胳膊,语气幽幽地说道:“阿珠流了那么多血,都浪费了。” 光是看着贾珠的伤口,允礽都能想象得出来是何模样,大概会流出多少血量。 毕竟这几年,太子可也是见识过不少。 然正是因为见识过,所以他才对这件事更加愤愤不平,愈发生气。 贾珠:“……浪费?” 他狐疑地看着自己的胳膊。 太子慢吞吞磨牙,这难道不是浪费? 这些血液原本在阿珠的身体内流动,象征着他蓬勃的生命力,也即是意味着阿珠的性命所在。 没有人能够脱离血而存在。 他曾见过失血而死的人,他们的皮肤变得干瘪苍白,那画面瞧着异常可怕。然太子初见时,却是想起了阿珠。 倘若那些流淌于躯壳的血红被吸/干后,阿珠的身体是否也会存有这样的干瘪? 若是再将他的血液灌入阿珠的身体,又会不会被滋润…… “你说,将你的血灌到我的身体里?” 在朦胧的思绪里,一道迟疑的嗓音打断了太子的思考,他猛然看向贾珠,漆黑阴暗的眼眸一动不动。 贾珠蹙眉,缓缓说道:“太子是想吸/干我的血,然后……将你的血,再送回来给我?” 太子的声音危险丝滑,“阿珠在说什么呢?” 他刚才说出声了? 他要是真说出来,阿珠为何还这么平静地问他?正常人不应该吓得窜起来,然后连滚带爬地离开吗? 贾珠抬眸,认真严肃地说道:“保成,不要逃避我的问话,你刚才一直盯着我的胳膊,我原本以为你是担心,可你那句浪费……其实是在伤心这些血没洒在你眼前?” “当然不,”太子的脸上浮现出厌恶的表情,“孤要的不是刻意伤害,阿珠的身体完美无瑕,不该出现一丝一毫的伤口。” 那直白赤/裸的夸赞,让贾珠忍不住瞪他一眼。 不过从他的耳朵微红来看,贾珠没面上这么不高兴。 “那太子想要什么?”贾珠轻柔地伸出手,将太子的下巴捏住,亦是将他的注视重新挪回到自己身上,“告诉我。” 允礽干巴巴地说道:“如果,阿珠受了伤,孤想,收下阿珠的血,如果可以的话,如果阿珠也能,收下孤的血……”太子说得艰涩,好似是在忍耐压抑。 “你为何不觉得害怕?” “殿下想兽性大发,将我吸/干吗?”贾珠开了个玩笑,“如果不想的话,我为何要害怕?” 他上下打量了眼太子,笑眯眯地说道:“而且,就算殿下真的有这个冲动,想要将一个人的血吸/干,也没那么容易。想要逃跑,总会有办法的。” 允礽忍不住说道:“阿珠,你身边的侍卫大多是孤的人。你的身手比不上孤,若是有朝一日孤真的这么做,你是叫天不应入地无门!” 就算想跑,可太子一声令下,那些原本保护他的人就会成为他的阻碍。 贾珠收敛了笑意,严肃地思考起来。 允礽总算有些满意地颔首。 至少是知道危险了。 片刻,贾珠又很是随便地说道:“既然保成都这么说,那岂非证明多想无用?要是那一天保成突然有了兴趣,麻烦提前知会一声,找个偏僻的角落,可别当着旁人的面,吓破了他们的胆。” 太子语气古怪地说道:“应该吓破胆的人不是你吗?” 贾珠摸着自己刚刚才被上过药的胳膊,无所谓地说道:“为什么要吓破胆?” 他的脸上,再一次,露出了方才真心愉悦的笑意,“而且保成说的话,不都很好听,听了就叫人高兴吗?” 太子:“……” 好气。 太子很想雷霆震怒,总觉得阿珠把他的话当做是耳旁风。 可还没等雷霆怒起来,一双手便又穿过他们的距离抱住了太子,压得太子的脑袋不得不靠在贾珠的心口,听着持续不断的扑通声,以及,贾珠含笑的话语。 “我知道。” 他侧过头去,吻了吻太子的鬓发,“保成最喜爱我了。” 贾珠笑眯眯着说道。 太子木然了一会,忽而动起来,硬是将自己整个都塞到了贾珠的怀里。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的,愣是像是一只炸了毛的大大猫,蓬松的毛发都炸成了球,可在阿珠的话语,手指抚弄下,又心不甘情不愿地乖顺下来。 不多时,太子闷闷地说道。 “阿珠越来越厚脸皮了。” 谁说他脸皮厚? 阿珠这脸皮,也不逞多让。 136. 第一百三十六章 害怕太子。 送走贾珠时,侍卫不知从何处牵来一匹马,允礽翻身而上,看向周遭十数人,冷声说道:“其他几人在何处?” “殿下,已经先行做足了准备。”侍卫毕恭毕敬地说道,“徐统领担心殿下的安全……” “到底谁才是你的主子?”太子冷冰冰地说道。 侍卫噤声,不敢再言。 一行人径直出了东门,离开了京城。 直到后半夜,方才回来。 有着东宫的腰牌,守城门的将士也不敢阻拦,打开门任由着他们进出。 太子回到毓庆宫时,换掉了身上带着血迹的衣裳,懒洋洋地对玉柱儿说道:“吩咐你做的事情如何了?” 玉柱儿恭敬欠身,“太子殿下,那几位世家小姐都各有难处,不会列入娘娘的考虑范围。” 太子勾唇一笑,“你做得倒是不错。” 玉柱儿带着淡淡的微笑,又忙上前给太子递上湿/润的帕子。 直到坐下后,今日在贾府发生的事,才被汇聚成字,送到了太子手上。允礽吃着茶,瞥见最后那行字,神情骤然阴沉下来。 玉柱儿一见太子的神情,便知不好。 太子殿下这是不高兴了。 今日和阿珠见面时,他自始至终都不曾流露出半点痕迹。 除了他胳膊上的伤势。 允礽将手里的东西揉皱,丢到铜盆里去,那些墨痕被晕染开,旋即消失在了纸上。可太子恼怒的情绪,却没有跟随着这些痕迹的消失而变得更好。 贾政,贾政…… 太子蹙眉,对这个男人的厌恶上升到了巅峰。 贾府上的人,除开贾珠外,太子都不怎么在意。然在外行走的几个人之荒唐,他也略有耳闻。 宁国府的贾敬辞官不做,跑去修仙炼丹也就罢了,余下的长子贾珍却是荒唐可笑,将整个府邸都作乱得令人生厌。 荣国府看着好些,贾赦虽也有毛病,然顶上压着贾母,总不敢太过荒诞。 而贾政面上瞧着,还算是个正经人,对妻儿也算是尽到了关心的责任。 只是有些古板刻薄,对贾珠宝玉等人稍微暴戾了些,然放眼望去,似乎也比贾赦的漠然好上不少。 因为贾珠在,故贾府不少隐秘,在太子看来都亮亮堂堂,毫无遮掩。 谁让他明里暗里都着人盯梢呢? 就连康煦帝这一年间,都放松了些。 毕竟薛家人在贾府上暂住了一年多,后来又搬到了贾珠名下的一处宅院住着,还有几个丫鬟奴仆帮衬着,再没有其他波澜。 然偏生,就是这么一个贾珠在,贾政在太子看来,自然是哪里都不够好。 他的稍加暴戾,便是会对孩子动手。 打骂宝玉便算了,对阿珠动手,贾政是冲昏了脑吗? 允礽朝着玉柱儿勾了勾手,“叫梁宇进来。” 不多时,一个看着干练的男人便跟着玉柱儿进来,这已是大半夜,他却精神抖擞,恭敬地跪下行礼。 太子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让他靠近些。 听完太子的吩咐,梁宇的脸上毫无表情,仍然带着笑意,“属下明白。” 玉柱儿站得近,自是听到了太子的话,他的嘴角抽/搐了一瞬,等到梁宇出去后,方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太子殿下,这要是被珠大人知道了……” “那么,谁会让他知道呢?” 太子笑眯眯地看向玉柱儿。 然眼底却毫无笑意。 玉柱儿:“珠大人着实聪明,定是知道太子会生气,这要是刚好在这当口出了问题……” 允礽漫不经心地说道:“所以,梁宇就该将此事处理妥当。” 见太子殿下的眉间依旧阴郁,玉柱儿索性不再言。 就算贾政出事了,和他又有什么干系? 这也是他活该。 太子殿下高兴就好了。 待翌日,歇息了半宿后,太子殿下的心情仍是不太美妙。 昨夜回来的愉悦,就好像昙花一现。 康煦帝在畅春园时,大事都会送往畅春园交给皇帝处置,而太子坐镇皇庭时,不少繁琐之事,也会直接由着太子殿下处置。 自打去岁严查京仓储米与赈灾银两事,已有数位官员落马,今岁,夏日大暑,亦是非常炎热,连日不下雨。预防着各处旱灾,太子已经命令各处确认仓米,警惕蝗灾之事。 等料理完朝事,已近午时。 太子想了想,径直去了慈仁宫。 慈仁宫内,皇太后收到消息时,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命人去小厨房多加了几道菜。五皇子允祺有些尴尬地看着皇祖母,犹豫地说道:“皇祖母,不然,我便先回乾西五所。” “回去作甚?这巴巴赶回去,还没坐多久,便又要回去读书。”皇太后不紧不慢地说道,“且坐着,吃完直接读书去。” 光是听着这两位的说话声,就能看得出来,允祺的口音问题,到底是从何而来。 直到现在,五皇子的口音都不太能掰好。 也碍于这个原因,五皇子和身体不好的七皇子一起,在这后宫内不惹人注目,人缘也还算不错。 盖因他们两人都有着这样那样的残缺,从一开始就没有竞争力。 皇太后看着允祺有些坐立不安的模样,淡笑着说道:“你打小与太子总是没大没小,怎越是大了,反倒越是害怕他?” 允祺哭丧着脸说道:“除了大哥外,谁不怕太子二哥呢?” “哀家看,允禛就不怎么怕。” 允祺瘪嘴:“皇祖母,他那是憋在心里,您又不是不知道他喜欢藏着话不说,看着冷冰冰一块疙瘩,其实想法那可多了。” 允祺和允禛的关系还算不错,所以也知道他的脾气。 “他的话是少些。”皇太后赞同地颔首,“不过,允禛要是知道你背后这么说他,怕是要不高兴了。” 允祺偷偷笑了,“允祯可天天当着他的面这么说。” “所以他们兄弟关系不好。” 太子的声音由远及近,猛这么一句,吓得允祺差点跳起来。 得亏他刚才什么都没说关于太子的话! 见太子来了,允祺老老实实站起来,避开到一边给太子见礼,太子随手将他跟拔萝卜似地拔起来,“老实坐着便是,那么多规矩。” 允祺一句话一个动作,当真挪过去又坐下。 皇太后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们的互动,心里也是感慨,允礽岁数越大,身上就越有气势,十来岁时,身边这些兄弟还敢在他面前打打闹闹,可现在却是不太敢了。 这种变化似乎是不知不觉的,到了皇太后留意到时,已经成了这般模样。 可太子在长辈的面前,和从前一般无二,娇蛮任性的模样从不收敛,让皇太后也有些恍惚。这其中的差距,究竟是从何而来? 这午膳吃食,太子淡定自若,皇太后言笑晏晏,唯独允祺坐立不安。 太子不满地蹙眉,“和孤一起就这么害怕?孤是打你了,还是骂你了?” “没有。”允祺立刻说道。 “什么都没有,还能这慈仁宫的椅子会咬人,叫你如坐针毡不成?” 允祺的脑袋都要埋到碗里头去,讨饶地说道:“二哥,你就莫要管我了。我就是,深感二哥威严,不敢直视。都是我的错。” 太子一巴掌将五皇子的脑袋拍到饭碗里去,恼怒地说道:“不是你的错,还能是孤的错?” 允祺嗷呜了一声,揉着脸可怜兮兮地坐正。 他要是再不坐正,二哥的下一巴掌就拍到他的后背上了。 好不容易挨到这顿饭结束,太子高兴地走了,允祺瘫软在椅子上,摆出一派咸鱼的模样。 皇太后吃着解腻的茶,乐呵呵地说道:“就允祺方才的模样,太子瞧着不高兴,那也是正常的。” 允祺哭丧着脸说道:“我也不想的,可我往二哥跟前一站,这腿肚子就忍不住哆嗦。” “你不害怕允禔,反倒是害怕允礽?” 皇太后若有所思。 允禔上过几次战场,手底下也有不少人命,据说他回来时,好些天孩子都不敢往他面前钻,气得老大总是抱怨家里头的孩子都跟他不亲近。 后来倒是好些了。 现在大皇子虽还是光杆,不过,皇帝已经心中有数,对几个年长的皇子自有安排。保不准再过些时候,就会公布出来。 皇太后虽然不管前朝后宫的事,但对这些事儿却是门清。 那厢,允祺揉着自己的头,纳闷地说道:“大哥刚回来时,的确是有些害怕。可后来也就罢了,然对着二哥,总有种……” 五皇子从来都没细思过这个问题,冥思苦想了好一会,才总算找到个合适的形容,“每次站在二哥跟前,总觉得不论什么事,都会被一眼看透。我都不太敢和二哥的眼神对上,凉飕飕得很。” 这后背总是有些冷,带着无名的恐惧。 按理说,太子对他们兄弟还算不错,也时时关切,不至于出什么矛盾,然五皇子就是打从心底里怕他。 皇太后幽幽说道:“你瞧,你都说不出太子有哪里做得不够好,这岂非是你做得不对?” 允祺这么一琢磨,皇祖母说得好像也是。 不过没等允祺思考太久,皇太后看了眼时辰,便将五皇子给赶走了。 允祺稀里糊涂回去上课。 这些年,几个年长的皇子在离开后,陆陆续续,又多了不少小皇子,最起码,十三皇子和十四皇子也已经进学了。 五皇子的目光扫过那几个小的,就在四皇子的身边坐下。 然后捅了捅允禛。 允禛转头看他,随着年纪增长,允禛看起来的确是块大冰块,瞧着不爱说话,也很是冷冰冰。不过,允祺知道,其实四皇子只是面上看着冷,私底下,还是很好说话。 只要不触犯了他的底线。 “四哥,你瞧见没,允祯和允禩的关系,倒是不错。”他昂着头,示意允禛看着后面。 那边凑着几个人正在嬉戏打闹,声音源源不断传来,叫人忍不住看过去,五皇子也是这样被吸引了注意力。 允禛连头也不转,不紧不慢地说道:“那说明,八弟的性格一定很好。” 允祺挑眉:“这是何意?” 允禛没说话。 允祺也不在意,趁着师傅还没来,继续嘀嘀咕咕,“刚才我去皇祖母那里,正好撞上了二哥来探望皇祖母,可给我吓坏了。” 他说话的速度有点快,嘟嘟囔囔,就连四皇子都差点没听清楚。 “二哥的脾气还行。” 允禛总算听明白了他在说什么后,意有所指地说道。 五皇子叹了口气,摸着自己的脸说道:“可这也不能怪我……谁让二哥看起来气势着实太足,可真真吓人。” 允禛刚想驳他的话,可是仔细一想,允祺说的好像也没错。 大概是因为太子已经不再只是和他们这些兄弟一样,早早地踏上不同的路,如今瞧着他,允禛心中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那是不一样的世界。 太子越来越威严深重,有时候在他面前,那些倚老卖老的大臣,也不敢随意开口,这气势与威压,更叫人抬不起头。 这一些稚嫩的皇子们,自然是有些害怕的。 但他们也说不清楚,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从前,他们或许清楚,东宫太子和皇子是不太一样。可在他们年纪还小的时候,这样的差距并不会被赤/裸地摆在面上,又或者,是因为他们还体会不到这种感觉。 可现在,允禛却或多或少,感觉到了那种落差。 那落差,不只是从他自己体会,更是从大皇子和三皇子这两位兄长身上察觉到的。 大皇子是最早出宫建府的人。 他颇得康煦帝喜欢,作为长大成年的第一个孩子,康煦帝对他的恩典,从奢靡的宅邸到后来的频繁入宫,也是能看得出来。 可即便如此,大皇子还是花了好几年的功夫,才逐渐为自己挣得一点颜面,不再是个闲散皇子。 而三皇子呢? 他出宫已经两年多,可现在还没做上什么事儿。 允禛偶尔见到三皇子,也能察觉到三哥那种郁郁寡欢。 难道是三哥的能力完全比不上大哥,连发光发热的余地都没有吗? 那自然不是。 允禛想。 那是康煦帝压着的。 皇父不希望他们产生不该有的念头,若是年幼时,允禛或许还未察觉到这点,可伴随着年龄的增长,允禛能看透的事情也越来越多。 康煦帝无疑是在乎每一个皇子,可他最看重的,唯独太子殿下。 这种鲜明的落差,会烙印在每一个皇子的身上,哪怕他们长大成人,都不会忘记这种感觉。 储君,那可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允禛垂下眼眸,他也不敢保证,自己完全没有过类似的妄念,只能说,最起码眼下,允禛还能克制着自己,莫要多想。 毕竟不管是康煦帝还是太子殿下,都对他们不错。 这些年,和太子走得最近的皇子,除了大皇子外,就是四皇子了。 他还蛮喜欢太子二哥的。 师傅来了,他讲话的声音,惊扰了允禛,他不着痕迹地侧了侧头,发现五皇子早已经忘记了刚才的对话,正高兴地看着前头的师傅。 五弟的心态倒是最好的。 就算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也能眨眼就忘记,总是乐呵呵的。 允禛一边琢磨着,一边开始半心半意地读书。 到了傍晚离开时,允禛的身后,跟上了一条小尾巴。允禛看了眼允祯,默不作声地往前走。 自打允祯开始读书,他也从德妃的身边搬到了乾西五所。这是每个皇子都要经历的事情,允祯早就知道这点,也没哭没闹,就带着人搬过来了。 允禛和允祯这两兄弟的关系总是有些微妙。 要说关系好,可是基本上没看到允禛和允祯两人在私下交谈,总能看到允祯跟在允禩身边,而允禛的身边跟着五皇子和十三皇子;要说关系不好,他们每天倒是一同回去,允禛不和他说话,也从来不赶允祯走。 回到乾西五所后,允祯照例蹲在允禛的院子前,将滚球把玩了几下。 滚球已经长大了,是一条威风凛凛的大狗狗。 它端坐在门前,任由着小孩抓来抓去,尾巴却是甩着,瞧着有些高兴。 允禛没管。 等到他准备给滚球喂食时,允禛瞥了眼门口,十四弟的身影已经不在了。 “滚球,回来。” 一道雪白的影子飞扑了回来,高高兴兴地落在了允禛的跟前。 允禛将滚球被弄乱的头发给打理了一遍,又给它喂食,等到它吃饱后,才叫人带它出去散步。 “四皇子,德妃娘娘请皇子过去一趟。” 他正打算回屋时,永和宫来人,让允禛的脸色微变。他犹豫了一会,回去换了一身衣裳,这才带着宫人去了永和宫。 不到两刻钟,四皇子沉着脸色回来。 看得出来,他有些不高兴。 除了跟着去的太监外,其他人其实也知道,四皇子每次去永和宫时,回来总会是这样。 允禛闷闷地做完了睡前要做之事,闷闷地上了床,闷闷地看着窗口。 他该睡了。 然四皇子还是盯着那窗口的位置。 那里打开着一道缝隙。 以前,允禛总是喜欢将窗门都关上,但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却是命人将窗口的位置留出来。 不知到了何时,窗外响起了一点古怪的动静,像是有什么窸窸窣窣的嘎吱声。 允禛默默盯着。 直到一个小小的身影从窗户冒头,然后非常费劲地爬了起来。他蹑手蹑脚,生怕吵醒了床上睡着的允禛,动作就跟做贼似的。 小身影犹豫了一会,确定床上的人真的睡着后,这才奔向床边,努力地爬上了床,钻进了允禛的怀里。 天知道,这小孩怎么会觉得这么用力的拱动会不被人察觉? 就算睡着了跟死猪一样,可是允禛不至于连胳膊被人挪开,有人钻到自己的怀里都没感觉吧? 允禛闭着眼,在心里默默腹诽。 总算折腾得满意了,允祯将自己的小脸贴在允禛的脖子处,高高兴兴叫了声哥,虽然声音很低,可还是亲亲密密地贴着,不多时就睡了。 允禛感觉着那沉甸甸的分量,半心半意地想到,也不知道允祯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自打他第一回偷偷钻来他的屋子后,窗前的桌子就换成了软塌……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然允禛还记得第一天晚上,允祯一边哭一边默默地钻他被子,呜咽着害怕,一边毫无顾忌地将鼻涕眼泪擦在他身上的时候…… ……算了,想起来可真脏兮兮一小孩。 允禛继续腹诽。 腹诽着腹诽着,他睡着了。 翌日清晨,允祯在敲门声中醒来,立刻警惕地看向四哥,发现他还闭着眼睛不醒,小孩心中窃喜。 幸好四哥总是睡得很沉,要被人叫好几次才能醒来。 他飞快地钻了出去,又悄咪/咪地爬回去,顺便将作案的工具给带走。 等允祯离开后,允禛才慢吞吞睁开了眼。 他揉着自己酸痛的胳膊,却一手摸上了湿/漉/漉的痕迹,允禛的脸色微僵,低头一看,那里正是好大一片湿痕。 “……” 臭小子,睡觉就睡觉,还这么不老实! 苏培盛进门时,就看到四皇子怒气极大地将衣服给扒下来甩到床边。 “丢了!” 苏培盛压下一声窃笑。 这可不是第一回。 十四皇子年纪还小呢。 他忍得好辛苦,才能让脸色正常地应下,“奴才这就拿去丢了。” 他令人进来,伺候着四皇子的梳洗,待苏培盛回来时,四皇子的神情已经恢复正常,正摊开手让人系腰带。 苏培盛自然而然地接手了这件事,边低头说道:“皇上明日回宫。” 四皇子眉头微动,轻一颔首。 太子殿下离了畅春园,他们那位皇父大抵也是觉得在畅春园待够了,打算回皇庭。 四皇子看向窗外,忽而微顿,觉得不太对劲。 这其中,或许还有他不知道的缘由。 而再过半月,四皇子就知道,皇帝此番回来是为了军务,而从康煦帝的态度来看,这一次这位皇帝陛下,想必还是要御驾亲征。 朝堂上的纷争,已经连带着远在京城附近的贾珠都知晓了。 不过贾珠知道得要更早。 除了太子和他抱怨之外,在写来的书信中,也提及过此事。 然是一笔匆匆带过,只说了康煦帝心意已决。 贾珠心中叹了口气,知道这语气来看,太子想必还是有些生气。 毕竟太子虽不怎么说,却还是非常重视康煦帝的。 午后,贾珠刚刚审了一桩案子,回到大堂后,忍不住揉了揉眼。 昨日看卷宗时,那烛光瞧着,还是暗淡了些。 这当了县官后,方才知道,也不是什么时候,都会和话本里面说的那样,总是会遇上什么无头公案,难以决断的大事。 就算是在京城附近比较富裕的地方,贾珠最经常遇到的,还是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就好比他刚才审问的一件,是为了两头牛闹起来的。 贾珠刚坐下,想要喝一口茶水,就看到郎秋急匆匆从门外进来,他的脸上带着焦急和担心,让贾珠忍不住扬眉。 “这是遇上了什么事?” 郎秋一直非常沉稳,少有这样变脸的时候。 郎秋:“大人,老爷似乎受了伤,颇有些严重。” 贾珠惊得站了起来,“出了何事?” 郎秋焦急地说道:“那家丁说话也不清楚,含含糊糊的,只知道老爷受了伤,可是为何受伤,在哪里,严不严重,却是说得不清楚。” 贾珠脸色微变,当机立断叫来了手下和幕僚,将事情交代给他们后,就跟着回了京城。 贾珠来往出门总是乘坐马车,然这一次为了赶路,他带着几个侍从骑马回去,待到京城时,正好赶上他们关城门前。 等他赶回贾府后,才发现贾政的伤势说严重不严重,说不严重却也很严重。 他这一回,是从马背上摔下来了。 贾珠一听家中人这个说法,就想到某些事里去,然在家里人的面前,他表现得还算稳重,只是沉声追问,“到底严重不严重?” 王夫人在收到消息时已经哭了一次,如今在贾珠的跟前,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大夫说,其他的都是皮肉伤,就是摔断了脚趾。” 贾珠回来时,贾政已经睡着了,只在外头粗粗看了一眼,隐约看到他的头上包扎着一圈。 这伤势的确不算太严重。 脚趾伤了,总好过是摔断了脚。 然这地方却是折磨人了,想要好起来可不容易。 贾珠在问过贾政的伤势后,这才问起了他是怎么受伤。这时候,王夫人就将跟着贾政的小厮找来,只见他俩的身上也是各处擦伤,瞧着刚上了药。 “大爷,今日是老爷休沐,正好约了其他几位大人到城外去,我等也跟着。只是回来的路上,老爷忽而有了兴致想要骑马,便换了马。只是快到城门口时,那马不知为何突然发狂,我等勒着缰绳都无法阻止,老爷……就从上面摔下来了。” 听起来没什么问题,除了那只突然发狂的马。 “那马呢?” 小厮一听贾珠这话,就知道大爷在怀疑什么,连忙说道,“那马已经检查过了,没被下药,出事后,已经被关起来了。” 王夫人的声音带着愤怒,“都怪这疯马,还是快些将这畜生给杀了!” 她恼怒这一回的严重,这要是不小心,贾政的脖子都要摔断了。 贾珠仍然觉得有些不太对劲,特地派人去查过,发现还真是一场意外。 那马会发疯的原因也很简单,它马蹄上钉着的马蹄掌,负责的人不上心,没发现它不知何时脱落了些许,在奔跑的过程中反复摩擦受了伤,这才应激发狂。 查清楚了原因后,贾珠阻止了家人杀了它的念头,只叫人将那马发卖了。 疏忽的仆人自然也被卖了。 毕竟他平日里游手好闲,在底下的人口也是个懒汉。 贾政自打受伤了后,脾气暴躁了不少。 正处夏日,他身上擦破皮的地方后容易化脓,总是得时时刻刻盯着,每回上药时,贾政总会忍不住发作。 王夫人伺候了好几回,就不愿意往前凑了,反倒是将几个姨娘给叫了过来,轮流盯着贾政。 贾珠这一次回来也算是匆忙,确定贾政没事后,第二天就赶了回去。 再一次回来,也是下个月。 那时,康煦帝已经率大军出发,这留守宫内监国的人,还是太子殿下。 在皇帝刚离开京城的那天,太子刚刚写信给贾珠抱怨。 如果他不是太子,早就跟着皇帝一起去了,便不会每次都被留下来。 这看起来,太子殿下也曾经提出要随同的想法,可看来是被康煦帝给驳回了。 毕竟一个皇帝,一个储君,要是都在前线,这文武百官怕是要闹腾起来。 贾珠这次回来,也是担心贾政的身体。 在养了一个多月后,贾政身上其他的伤势已经好差不多,就唯独断了的脚趾很是麻烦。 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还不能下地走呢。 贾珠请来了太医检查过,贾政断掉的脚趾虽可以愈合,但将来还是会有些不便。好在只是一根脚趾,最起码明面上看着不会影响走动,那细微的差距,一般人也看不出来。 然别人看不出来,贾政自己难道没有感觉? 他本来就困苦于躺在床上,如今得了这个说法,心中郁闷,更是时常大发雷霆。 宝玉除了去慰问的时候,压根不敢往贾政的跟前凑,奈何贾政闲着没事,总是抓着宝玉询问功课,这可给宝玉郁闷坏了。 这狂风暴雨偶尔为之也就算了,要是时时刻刻都得遭遇,那任由是谁都无法承受啊! 好不容易挨到了贾珠回来,正巧是宝玉被贾政训斥的第不知道多少回。 他一听到贾珠回来,可高兴坏了,眼角余光看了眼贾政,见他的脸上也露出了淡淡的高兴,这才松了口气。 贾珠进门时,就看到低着脑袋如同鹌鹑的宝玉,心知他这个月怕是要倒霉坏了。 贾珠低头说道:“父亲,您身上可好?儿子担心父亲的身体,特特赶回来。” 贾政咳嗽了声,淡淡说道:“这次能留多久?” 贾珠:“儿子不能丢下事情太久,明日便要回去。” 贾政这么一听,就知道,贾珠是特地为了他赶回来的,心中倒也是高兴,脸色就不再那么绷着了。 今日父子的交谈还算正常,等贾珠离开时顺便将宝玉给捞出来。 他们兄弟两个一前一后地走着,宝玉清醒地说道:“大哥哥,好在你回来了,不然我这一回,怕是又要惨了。” 贾珠淡笑着说道:“你的学习不还是不错,怎在父亲的面前,总是这么害怕?” 宝玉虽然不爱读书,但自从几年前跟大哥谈过话之后,也勉强学着,以他的聪慧,这点心思,已经足够应付平时的功课了。 宝玉摇了摇头,“这不是一回事。我怕父亲打我。”他可老实了,这话说的,叫贾珠忍不住又笑出声来。 可怜见的,宝玉,从小到大没挨过几次打,可每一次挨打都是被贾政给打的。 这就让他如同老鼠见到猫,根本不敢往父亲的跟前凑。贾政偏偏讨厌他那瑟瑟缩缩,不敢往前的样子,越看越生气,便总是要找他麻烦。 贾珠也劝过宝玉几回,但他从前也曾有过那种心情,倒也理解宝玉为何会如此。 这也只能等宝玉自己走出来。 贾珠难得回来,虽然是为了贾政的身体,可几个长辈也该拜见一回。 他和宝玉一起去了荣庆堂,还未踏进去,便听到了里头的笑声。 丫鬟一看到两位爷来,立刻进去通报。 随着这声音,里头的动静就小了。 等到他俩进去,就看到荣庆堂内,除了几个府上的姑娘外,还有两个陌生的姑娘,年纪相差几岁,一个圆脸一个瓜子脸,瞧着都是肤白貌美。 许是没想到贾珠会在这个时候回来,她们正笑闹得高兴。 宝玉高高兴兴地说道:“老太太,您总是惦记着大哥哥,我可算是给您带回来了。” 贾母方才正被王熙凤逗笑,看到贾珠和宝玉一起进来,更是高兴,眼底都是亮的。她朝着贾珠招了招手,贾珠也顺势走到老人家的跟前,弯腰说道:“老太太,孙儿回来了。” “去看过你父亲了吗?”贾母笑得合不拢嘴,打量着他,“瘦了。” 宝玉嚷嚷着:“我和大哥哥是从外书房一起回来的。” 贾母听着宝玉话里的死里逃脱,忍不住挑眉,但也没在这个时候埋汰他,而是牵着贾珠的手,和他介绍了这屋中那两个陌生的姑娘家是谁。 她们两个似乎是没想到这一次会见到外男,忍着羞怯和贾珠一一行礼。 贾珠微笑着回礼,因着这荣庆堂内有女客,他没待多久,就把宝玉也带走了。 宝玉不情不愿,可是碍于贾珠在,不敢多说。 他有些纳闷地跟在贾珠的身后,“大哥哥,你只和老太太见了一回,就这么着急离开是作甚?”而后又嘀咕着说道,“好不容易见到林妹妹,我还想同她说说话呢。” 贾珠看似不经意地问道:“方才那两位姑娘,时常来府上?” 宝玉:“她们两位的母亲和太太是手帕交,近来总是会来府上做客,咱府上也有几个姑娘家,两位夫人来时,自然会带上自家的小姐。” 宝玉说得天真懵懂,让贾珠听到直摇头,他叹了口气,“没看到那两位小姐,一个比你年长几岁,一个的岁数,却是与你相仿吗?” 宝玉微愣,“大哥哥说的是何意?” 贾珠淡淡说道:“说你的婚事呢。” 宝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猛地跳起来,“不成不成,什么婚事,我这般岁数,怎这么快就谈论婚事了,大哥哥都还没成呢!” 他这话猛地说出口后,又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立刻就回去。 贾珠一把抓住了宝玉的胳膊,“我问你,是不是那两位姑娘来时,尤其是岁数小的那位,太太总是会叫你作陪?” 宝玉认真思忖了一会,脸色逐渐苍白,“……是。” 贾珠抿唇,许是因为在他身上碰壁,让贾政和王夫人吸取了教训,想要早早将宝玉的婚事给顺势定下。 一来,宝玉十岁出头,年纪是小点,可是订婚却是可行的;二来,如今贾府这势头,总会有合适的人选。 “不行,我还是要回去。” 宝玉转身就要走,被贾珠给拦住,“你这么急切地回去作甚?你不喜欢那个姑娘?” “喜欢呀。”宝玉脱口而出,对上贾珠含笑的眼神,又了摇头,“我是喜欢她,可这喜欢,就和对元春姐姐,对迎春,探春,惜春她们是没什么差别的。” 对这世间女子,不论何人,只要不是那些鱼目疙瘩,他一贯是喜欢。 “但是,但是……” 宝玉“但是”了半天,没说完下半句话。, 贾珠留意到,宝玉刚才说的话,却是漏下了一个人。 ——黛玉。 137. 第一百三十七章 “他胆敢威胁我!”…… 黛玉在贾府待了好几年,和府上姊妹兄弟关系甚是亲近,每月也会和远在江南的父亲通信。 贾珠和黛玉少有接触,可或许当初是他护送黛玉入京的缘故,黛玉待他也算亲厚。 贾珠倒是从未想过宝玉和黛玉两人,毕竟他俩同进同出,所以…… 贾珠微顿,忽而想起,他和太子不也是如此? 正在贾珠沉思时,宝玉在贾珠跟前踱步来踱步去,瞧着很是焦虑。粉雕玉琢的小脸上,眉头都皱皱着,让贾珠没忍住笑着问,“你便这么在意?” “我怎能不在意?” 宝玉险些跳起来,若不是贾珠提及此事,他根本就没往自己身上想。 一来他的岁数还小,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就算王夫人有意往他身边塞几个丫鬟,可在宝玉眼里都是姐姐妹妹,并无不同;再则,他的心里已经有了旁人,纵是连宝玉自己都不清楚这份朦胧的情感,是方才受到此事刺激,才有了些许感觉。 贾珠揉了把他的脑袋,感到了为难。 他喜欢黛玉那个小姑娘,可他知道,贾政和王夫人肯定根本没将人小姑娘列入选项,且不说别的,他们定是将黛玉当做自家府上的姑娘,哪会想到宝玉这小子暗生情愫? 贾珠带着宝玉回到自己院子,哪怕他时时不在,这府上也时时清扫,不染尘埃。 “你和黛玉是怎么回事?” 贾珠直到屋内无人,方才将这话问出来。 刚才外头,哪怕无人,他都不愿提及,便是生怕坏了两个玉儿的名誉。 宝玉坐在贾珠的对面,神情低落地说道:“大哥哥,你这般问我,我也不知……但我不愿意娶那位姑娘。” 贾珠一巴掌拍在宝玉的后脑勺,“那也只是我的猜测,要是我的猜测是假的呢?这话藏在心里,不许胡说。可别连累了人姑娘的清誉。” 宝玉恹恹地说道:“大哥不就是觉得是真的,这才带我出来吗?”不然,贾母定然会把他留在那里。 贾珠:“毕竟有女眷在,你岁数也到了,不能总和她们在一块。” 宝玉想说什么,又憋了回去。 经过一小会的思忖,他总算恢复了理智,看着贾珠的眼神也带着少许好奇,“大哥哥,别只说我的事了。难道太太和老爷,是在预备你的婚事?” 不仅是预备,怕是连老太太那里也说服了。 贾珠淡淡说道:“你话怎这么多?” “弟弟这也是关心,大哥哥就与我说上一说罢!”宝玉古灵精怪地朝着他眨了眨眼。 这情绪一下子就恢复了,也着实厉害。 贾珠:“我不愿嫁娶,也不想连累其他女子。这世道女子艰难,总不能叫她们嫁进来守活寡。” 宝玉瞪大了双眼,上下打量着贾珠的身体,眼底的好奇呼之欲出。 “别瞧了,这事和你没关系,父亲那边,我会帮你推掉,其他的……” “大哥哥,我也可以帮你啊!”宝玉脱口而出。 “帮我?你想怎么帮我?”贾珠好笑地说道,“这可是老爷的意思。” 宝玉一想到贾政那模样,立刻就收敛了神情,咳嗽着说道:“老太太那头,就由着我去说。” “老太太虽是宠爱你,却也将你们都当做孩子。”贾珠摇头,“你想说服她,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宝玉颔首:“我知这不容易,可便是如此,才要去做,不是吗?与不喜欢的姑娘在一起,既会让大哥哥痛苦,也会让她艰难,还不如从一开始就莫要结缔婚事。” 贾珠笑了笑,“怎这时候,就能说会道?当着老爷的面,就什么都说不出来。” 宝玉皱了皱鼻子,哀怨地说道:“父亲太叫人害怕了。” 贾政:“可你要是心有所属,想要达成所愿,你还是要面对太太和老爷。” 宝玉一想到这件事,脸色便煞白起来。 贾珠还在不紧不慢地讲述。 “这也不是最要紧的,你焉能保证,你喜欢的姑娘,也喜欢你?”贾珠轻笑,“若她不喜欢你,你也不过是一厢情愿。” 宝玉稍显茫然,对于他来说,从未想过这些。 他生活在贾府,所接触到的便是这样的生活,盲婚哑嫁才是正常,如大姐姐元春那样和夫婿互相喜欢的也是少有,多的是如父亲和太太那样看着相敬如宾的。 他坐在那里沉默了很久,小脸上浮现犹豫之色。 正当贾珠不忍,想要打断他的胡思乱想时,宝玉蓦然开口。 “大哥哥,我不知……我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可方才你说,太太有意为我定亲时,我最先想起的便是黛……那位姑娘,”宝玉面露愁苦之色,“什么叫欢喜,什么叫在意,大哥哥,那算是吗?” 贾珠叹息着摸了摸宝玉的小脸,“不够,你还没想清楚。” 这可也难怪,他们这才多大呀? 茫然莽撞,酸涩吵闹,不过少时常态,如何就能断定将来的喜欢在乎? 若不是这神来之笔,贾珠倒是没猜到父亲与母亲打算如此行事。 贾珠送走宝玉时,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微微挑眉,回头看向跟在自己身边的郎秋,“你去查查,近来这府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 郎秋欠身。 贾珠回来一趟,临走前将事情暂时交给了县丞、主簿他们,不过这么近的距离,一般也少有能出上大事。 临近京师的好处,便是这流寇盗贼的数量少有,若是遇到灾祸,就近也能得到支援,算得上顺风顺水。 不过贾珠不满足于此,这过往数年,几乎走遍了县内每一寸土地,丈量了田地的数量,查处了不少侵占农田的麻烦事。他知道私下不少人骂他没事找事,不过百姓们高兴,他自然也是高兴。 县丞倒是隐晦劝说过贾珠,毕竟这地方靠近京城,也就代表着不少庄子背后其实是有人撑腰,说不得谁的后面就站着个难以抗衡的大官呢? 贾珠皱眉承认他说得对,然后困惑地说道:“再大,能大得过太子殿下吗?” 县丞哽住,而后又听到贾珠笑了笑。 “当然,除了皇上。” 太子后来知道这事时乐不可支,还特地跑去见了他一面,捏着贾珠的脸感慨,“孤可是得养了多少年哟,总算将阿珠养得会仗势欺人了。” 贾珠挑眉,“太子殿下养我?” 他心中腹诽,他才是年长的那个吧? 一想到太子,贾珠便有些头疼,他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按理说是得入宫一趟。可他要是入宫,说不定今晚上就回不来了。 他预备着明日离开前,要与父亲谈上一谈。 正此时,许畅蹑手蹑脚地回来。 “大人,先前的猜想不错,那两个人,果真不是本地人。”他咬牙切齿地说道,“小的按照大人的吩咐,找了几个不常在外行走的去探了探,发现那两个人虽然说是咱县的人,可实际上,除了身份文书外,相貌和口音都对不上。” 贾珠下意识摩/挲着自己的胳膊,笑了起来,“这就有趣了。” 上几个月,贾珠在回京城时,手头正捏着件案子。 这几年在贾珠的治理下,所管辖的县不说路不拾遗,但也少有盗窃事发生,然一连半个月,都有人家丢了东西,而且东南西北都有,瞧着倒是团伙作案。 贾珠亲自带人查了查后,略施小计,找到了窃贼的行踪,也是在那一次抓捕时,他的胳膊受了伤。 后来清点人数,却发现,被抓住的人中少了几个。 那群盗贼的嘴巴很硬,撬不开,但从他们被抓的落脚处、以及从他们身上搜出来的身份文书来看,全都是版不对货。 伪造身份。 顺着这个思路,贾珠又派人走访了街头巷尾,拼凑出了这伙人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而附近的街坊,也在偶然间曾听说,他们打算去京城卖货,所以有时也会入京。 包括这对不上的人数也是在这儿,查了个清楚。 贾珠抓住这条线索,一路才追查到了京城。 可入了京城,想要查清楚人去了何处,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这也是贾珠花费了这么久的原因。 “上次我就不该过去,”贾珠扼腕,“免得打草惊蛇。” 说不得,他们都认得他的脸。 许畅困惑地说道:“大人,我只是猜不透,他们为何要这么做。” “说说看,有哪里不对劲?” “他们在县内待了好几个月,才开始行窃。这可以说,是他们在踩点,将所有地方都确认后才开始作案。可他们偷走的东西,也没那么值钱。” 只是陆陆续续被盗窃的人家实在太多,这才引起了衙门的注意,不然这种小偷小摸,一般人自己也就忍了,很少闹大到官府去。 “偷窃的次数多,地点分散,东西不值钱,”贾珠慢吞吞地说道,“这的确很奇怪。” 许畅得了贾珠的肯定,语气稍显自信,“还有,我们当时抓捕他们,肯定没有走漏消息。那两人,是怎么走脱的呢?” 被抓的盗贼还算坦白,问了就说,可除了那逃走几个人的身份,始终咬牙不承认,就说只有他们。 如果不是衙役和街坊确认过,不然还真要给他们骗了。当时贾珠就推测过,那逃走的几个人,看着更像是头头。 “你带上几个人,继续盯着。”贾珠敛眉,“必要时,和顺天府联络。” 许畅哭丧着脸,“啊,要找他们?” 贾珠笑了起来,“这里是京城,找他们不是正常吗?” “可一旦牵扯到他们,说不定这事就变成他们的功劳了。”许畅嘟嘟哝哝,“还让大人白跑。” “顺天府怎么会瞧得上蚊子肉?”贾珠道,“瞧上了也就瞧上了,事情反倒少了些。” 他拍了拍许畅的肩膀,将小厮推了出去。 贾珠在屋内犹豫了片刻,原本是打算歇息一会,然人手里拿着书,却还是怎么都沉不下心来看,片刻后,他还是投降站了起来。 两个小厮都被贾珠派出去办事,守在门外的人是沉九。 贾珠出来时,沉九默默地将一封书信递给了他。 贾珠微愣,“你什么时候收到的?” “方才,不过送信来的人说,等大人想见太子殿下时,才能将这份书信交给大人。” 贾珠挑眉,好笑地说道:“这话说得,你怎么就知道,我是打算去见太子殿下?” 沉九淡定自若地说道:“大人已经将手头要紧之事都处理完了,也打算歇息。可只坐下一刻钟,又骤然改变了主意。这期间没有旁人打扰大人,大人也不是那等会不提前下拜帖,就去朋友府上的性子,那就只剩下入宫了。” 贾珠:“……” 沉九可还记得,他不是刚刚才说了,贾珠不是那种会不提前下拜帖就去朋友府上的人? 难道太子殿下不算是贾珠的朋友吗? 贾珠没问,默默拆开了信。 他只是瞄了几眼,就露出某个古怪的表情,抬手勾了勾沉九,等他凑过来后吩咐了几句。 两刻钟后,贾珠坐上了一辆不属于贾府的马车。 这马车是要往哪里去,贾珠心里也没数,不过他上了马车后,倒是很快睡着了。等马车停下时,他都有些吓了一跳,耳边一点吵闹的人声都无,甚是寂静。 贾珠下了马车,被人迎进一处陌生的宅院。 而太子,正背着手站在庭院中欣赏着一派绿意。 “阿珠,你喜欢这里吗?” 这处宅院其实不大,看起来就是三进的宅院,如果不是太子殿下在这,贾珠从未想过太子会如此朴素无华。 毕竟以殿下的喜好,总是更中意奢靡张扬的物什。 贾珠:“很是雅致,不过殿下何以这么神神秘秘?” 允礽笑着说道:“阿珠出来时,连去往何处,都没有与人说,要是此去,便不再回呢?谁能找得到你?” 贾珠扬眉,“方才我来时困顿,不会也是保成安排的吧?” “这倒是在我预料之外,阿珠以为呢?” “只是我困了。”贾珠承认,“不过,这马车是在府门前接走我的,阍室门房总归会记得样式。” 他这几年做官做多了,知道走街串巷问来的证据,有时是会模糊不准确。 人笃定记住的东西,在事实翻出来后,更会产生一种恍惚感,故记忆有时也不靠谱。然一个人的记忆不靠谱,但多人的证词交汇在一处,总能提取出重要的证据与矛盾所在。 太子这辆马车低调是低调,然一路从贾府再到此处落脚,未必人人都能记得住偶然所见的车马,可总会有一二证词能用。 “说不得,马车在来时,趁着阿珠不注意,已经换过几次外观,只是阿珠没察觉?” 贾珠:“……” 他幽幽地注视着太子殿下。 怎有种随时要犯病的感觉? 可太子左看右看,姑且还是个正常模样,贾珠没觉得危险,更是狠狠戳了系统,确定现在太子的黑化值也没那么高后,他才回答。 “那也不成,我明日要回去。若是晚了,便是失约。” 允礽抬手勾住贾珠的肩膀,气恼地说道:“阿珠在外三年,将那些庶务时刻惦记着,倒是不爱惦记孤了。” 贾珠笑眯眯地说道:“要是太子殿下不来信,我也是要入宫见殿下的,这怎能说我不惦记着殿下?” 他从允礽的拥抱里挣脱出来,盯着他看,“我倒是有个困惑,保成为何要给这封来信下那么奇怪的规矩?” 太子俊美的脸上飞过一丝阴霾,“孤打算离开京城一趟。” 贾珠心中一惊,“为何?” “有一件事,孤想去确认一下。”太子笑了笑。 贾珠微微蹙眉,不管太子是为了什么原因离开京城,可那缘由必定让他不快。 “如果殿下,是用这样的办法来与我说,那便说明,若错过这一次碰面,殿下便要离开。”贾珠笃定地说道,“你不打算告诉我?” “孤不是正说给阿珠听吗?” “若我今日不打算入宫呢?” “那孤会写信告诉阿珠。” “这不一样。”贾珠摇了摇头,“保成,你是在明知我回来时,还这么做……那说明,你要做的事情,怕是有些严重。” 太子勾唇一笑,“阿珠,自来孤想做的事,哪件叫人觉得轻松?” 他伸手摩/挲着贾珠的眼角。 “孤听说了府上的事,阿珠打算怎么做?” 贾珠扬眉,暂且放过了太子的转移话题,“我打算和父亲说,若是他执意要我娶妻生子,那他将会后悔这个选择。” “你打算威胁你父亲?” 太子好笑又惊奇地看着贾珠。 “不论是老太太还是我父亲,要与他们交谈说服,的确有用。然这期限也是有限,说不定也就是半年,一年的时间。”贾珠平静地说道,“那何不如一劳永逸,让他们彻底清楚我的想法?” 他已经厌倦了这来回拉扯。 一个借口,两个借口,能让他们退缩,犹豫,徘徊到几时? 贾珠不打算再这样下去。 “阿珠可想好了?”太子扬眉,“你选择这般,可是不愿孤插手?” 贾珠:“自然是等待殿下来救我。” 他朝着太子眨眼笑了笑。 允礽那一瞬,明白了贾珠的言外之意,忍不住大笑出声,“他们总说,你才是那个温润乖巧的,可孤怎么觉得,阿珠才是那个疯的?” 贾珠不紧不慢地说道:“太子殿下莫要诬陷于我,”清润的眼底却带着浓浓的笑意,“真正疯狂的人,岂非太子殿下?” 他的手指落在太子的耳边,“毕竟,我可还得靠着殿下兜底父亲的怨气呢。” 贾珠一边说着,一边暧/昧地摸上了允礽的脖颈,又贴上他的心口,似笑非笑地说道。 “不过,我的事情既都说完了,殿下,该轮到你了。” 太子磨牙:“你是故意的。” 贾珠缓慢地眨了眨眼,那睫毛微颤,就好似是栖息的蝴蝶,他脸上的微笑变作是某种诱/惑,那雾蒙蒙的眼底透着狡黠之色,“殿下在说什么?我可听不明白。” 他们两人的身影往后踉跄倒退几步,直入了屋舍,那宽敞明亮的房间,却挡不住他们两人鲜明的存在感,哪怕视线移开,都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允礽恼怒地将贾珠一把抱住,低低说道,“孤要印证的猜测,与阿玛有关。” 他咬住贾珠的耳朵,嘟哝着,气恼地吹气。 怕痒,几乎是贾珠最鲜明的弱点。 “其实阿珠喜欢这个。”太子含糊地嘟囔,“这会让你更加敏锐……” 贾珠下意识昂起脖颈,任由着那些细细密密的吻落在了侧边,他忍不住颤抖哆嗦的欲/望,压抑地说道:“殿下是希望,还是不希望其发生?” 只是这么一句话,太子就已经猜到,贾珠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他们对彼此实在太熟悉了。 允礽埋在贾珠的肩头狠狠咬了一口。 贾珠倒抽了一口气,身上的衣服几乎要被揉皱,他半心半意地想着待会他还能不能走出这里,就听到太子低低说道:“时间不对,事情不完全相似,可有些大事,却是一致的。” 他们都知道,太子在说的是何事。 关乎他的梦。 这过去数年,太子做梦的次数少了很多,就好像之前存在的困扰消失不再。 然贾珠知道,康煦帝和太子曾交谈过多次。 “殿下很在意?” 允礽低笑出声,“孤更想知道,我会做到何等地步。” 贾珠挑眉,回想着近来发生的大事,在那一瞬间意识到了太子所指的是何事。 那的确危险。 非常非常危险。 允礽自然感觉到了贾珠身体的微僵。 “孤有时总觉得……” 太子这话让人提心吊胆,可过不多时,允礽却只专注地在贾珠脖颈处乱来,叫他忍不住躲了躲。 这愈发用力的啃咬,都快留下痕迹了。 “阿珠,去床上。” 允礽刚说完,就将贾珠给抱起来。 方才的废话已经够多,他现在满心满眼只想死在阿珠的床上。 贾珠被太子丢上/床时顺势滚入深处,他大概永远都无法明白殿下对这件事的喜爱。 那的确很舒服。 然舒服之外,却也累得慌。 不过,贾珠怕是耻于承认,其实他也喜欢肌肤相贴的触感,那会有一种消磨了距离,无比贴近的亲密。 无论何时,何地。 … 今日是知县回来的日子。 县丞上午就将衙门的琐事处理得差不多,按照知县之前的吩咐审问犯人,再将巡逻的队伍重新安排。 他做得慢悠悠的。 近来无甚大事,除了前两月抓住的那伙盗贼,县内最大的一件事怕就是关乎那两头牛的案子。 这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吃过午饭,悠哉悠哉地沿着街道往回走,便听到了急促的马蹄声。 他回头,正看到一行人骑马朝着衙门赶来。 队伍最前头的人,居然是知县大人。 县丞可惊讶坏了,他看着现在的时辰,就算两地的距离不远,可在这时辰赶到,那知县大人肯定是大清早就出发了。 县丞赶忙带着主簿赶了过去,就看到知县大人站在衙门前说话,手里头还牵着马,其他跟随着的侍从还未散去。 县丞是知道,知县大人出门时,他的身边总是带着许多人。 最开始本地不少人都觉得贾珠的架子大,出入随侍的人也实在是太多了些,而到后来,他们和贾珠熟悉了后,方才知道他的为人和善,这身边的人只是因为之前几次遇险,方才不得不随身带着。 尽管不知道为何一个知县都可能遇险,可这几年过去,县里的人也不在乎这个。 “大人,您怎这么早回来,下官还以为,怕是要下午才能到呢。” 县丞赶忙往前走了几步,就看到贾珠转头来看他,县丞哽住,一下子看清楚了贾珠脸上的伤痕。 那看起来像是被打了一巴掌。 红肿的指痕还在,动手的人肯定非常气愤。 县丞和主簿哑口无言,不知要说些什么。 贾珠却非常淡定,“父亲瞧着已经大好,既是如此,那还不如早些回来。” 如县丞这样机灵的,一下子就听得出来,贾珠这提早回来,怕是和家里有关,可是主簿却有不长眼的忍不住问:“大人,您脸上的巴掌是怎么回事?” 县丞用力踩了主簿一脚,扯开笑容说道:“大人,您不必管他的胡言乱语……” 贾珠摸了摸脸上的巴掌印,无所谓地说道:“我说了些话怕是这个,这两日可曾出什么事?” 县丞连忙摇头,“一直都很安静,大人吩咐盯着的那些犯人也没闹出麻烦。” 贾珠颔首,又回头去和侍从吩咐了几句,那些人就牵着马匹去了后院,只剩下两三个人跟在贾珠的身后。 县丞留意到,贾珠的身边不管是许畅还是郎秋都不见了踪影。 贾珠回来后,便去牢狱见那几个犯人。 衙门虽是有囚牢,可一直也很少用。自打关了那些盗贼后,每天还得负责他们吃喝,牢头却是有些不耐烦了。 不过知县老爷很在意这件事,他们也不敢躲懒。 一看到贾珠亲自过来,就赶忙迎了上来。 “知县,他们这几日都很安分,不吵不闹,只是偶尔会问他们的处罚是什么。”牢头跟在贾珠的身后,“也有几个说以后会悔改,只是一时冲动云云。” 贾珠笑了笑,如果只是一时冲动,可不能拿到那种锐利的刀剑。 贾珠过来时,并没有掩饰他们的脚步声,好些人朝着牢房外看过来,一个离得近些的中年男人扑了过来,“知县,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 牢头不满地用木棍敲了敲门,“胡言乱语什么呢!你们可都是犯了盗窃罪,还伤了知县大人,做什么离开的春秋大梦呢!” 男人粗声粗气地说道:“刀剑不长眼,又不是故意要害大人的。就算我们犯了盗窃罪,可都是小偷小摸,又……” “正因为都是小偷小摸,”贾珠蓦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所以我很好奇,你们所求为何?” “自然是为了钱财。” “不像。”贾珠盯着他,视线挪到其他人身上,那些犯人有的会直视着他,有的会回避,还有的躲在角落里,然,他还是能感觉到各种各样的视线凝视着他——当他出现在牢狱内时,“我有个想法,你听听如何?” 贾珠往前走了一大步,和中年男人一栏杆之隔。 牢头紧张地往前凑,生怕贾珠猝不及防被男人伸出囚牢的手拽过去。 贾珠朝着他笑了笑,“你们是故意落入陷阱,故意来到囚牢。你觉得这个猜想如何?” 中年男人默默地盯着贾珠,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大人这猜想,可真是吓坏我了……我们只是图一口饭吃,怎么会呢?” “是啊,怎么会呢,”贾珠淡笑着,“大概,是我想多了。” … 几个时辰之前,贾府。 “荒唐!” 贾政怒骂的声音传到外头,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声响,满地都是被他砸坏的东西,如果不是贾政腿脚不便,他怕是要将整间屋子都摔个稀巴烂。 王夫人收到消息赶来时,正巧一个镇纸摔在了她的脚边,把她吓了一跳。 她扶着门,小心地问道:“老爷,您这是怎么了?谁惹您不痛快?” “还能是谁!”贾政大发雷霆,“都是你的好儿子,你知道他刚才说什么了?他竟然敢威胁我!你到底是怎么教养他的!” 王夫人委屈,贾珠从小就被贾政挪到前院去,论起教养,难道不是贾政管教得多吗? 可她知道这时候这么说,贾政肯定是听不进去。 王夫人看着贾政哈摇摇晃晃站着,忍不住说道:“老爷,纵是再气,您的身体要紧。还不快快坐下?太医都说了……” “太医,太医,太医说的话,我已经听够了!”贾政叫喊着,“你的好儿子与我说,若你我强行逼他成婚,他便要自毁声誉!” 王夫人怔住,扯了扯嘴角,“老爷……您是在说笑吧?” “什么说笑?这可是贾珠刚刚才说的话!”贾政气得脸色胀红,连说话都气喘吁吁,“反了天了他,他还真以为他是个什么东西,吃着贾府,用着贾府,却做出如此猪狗不如之事……” “老爷!”王夫人护犊子,不愿意贾政这么谩骂贾珠,“珠儿一直都是个听话的,他那话,或许也不是他的本意……” “怎么可能不是他的本意!”贾政气得坐下,赤红着眼看她,“你,现在就将合适的人选与我列一列,我今日就将婚事定下,我倒是要看看,他听,还是不听。” 王夫人攥着手帕,忽而想起了许久之前,远在贾珠还没有离开府上的时候,他们母子两人曾有过的对话。 那时,贾珠的字字句句都在她的耳边回荡。 贾珠不想成婚。贾珠有心上人。贾珠外柔内方。贾珠其实很偏执。 他一旦决定了什么事,就不可能更改。 哪怕是他的父亲,母亲,也动摇不了他的决定。 王夫人一直有些摇摆,哪怕她清楚贾珠的想法,可在贾政劝说时,还是忍不住动摇。 然眼下她看着屋内一片狼藉,再想起周瑞家的刚才的传话。 “太太,不好了,不好了!老爷和大爷吵起来了,还打了大爷一巴掌……” 王夫人闭了闭眼,鲜红的指甲忍不住攥紧手帕,复睁开眼,缓缓说道:“老爷,我想,珠儿说的话,应当不是在威胁你。” 贾政猛地看向她,“你想给那个孽畜说话?” 王夫人仓皇笑了笑,摇头说道:“不,老爷,只是,珠儿这些年,说出来的话,哪一件没做到?” 她的声音沙哑,似是带着颤抖。 “他年幼时,老爷让他勤奋读书,他当着你的面说,他会考科举做官,于是,这十来年,他辛勤的程度,连你都不能说他半分。” 王夫人这话,贾政却是不能反驳。 “后来,珠儿答应了元春,说一定会让她平安顺遂,嫁给一个端庄,正直,不纳妾的男子。于是他几次三番阻止了我想要将元春送入宫里的想法,明里暗里护着元春,直到她真正有了喜欢的人,又提前扫除了婚事的障碍……” 元春是高嫁,可不纳妾的承诺,是贾珠亲手讨来,并写在婚书上的。 对自己如此,对他人也是如此。 贾珠既给出了承诺,那他就一定会做到。 从不会无的放矢。 一想到此,王夫人的心里就不免惊悚,“老爷将他的话当做儿戏,焉能知道,珠儿其实说的不是威胁,而是决定?” 贾政脸色微变,“那个孽畜,由始至终,不还说着要为贾家起兴而为,他若是这么做,岂非违背自己?” “那也未必。”王夫人低低说道,“说到底,太子是储君,除了珠儿外,谁能与他如此交好?” 只要这份关系在,那贾珠在不在朝为官…… 其实,也并没有那么重要。 说到底,贾珠当初会选择入朝为官,有几分是为了安抚贾政的心,有几分是为了贾家,想必…… 贾政自己心里清楚。 这些年他们可从来都没有想过,贾珠是怎么想的。 贾政一口气憋在喉咙里,一时间,脑子里都是关乎过去这几年的变化,那些踩高捧低之人,逐渐回转过来的面孔…… 硬要说和长子没有关系的话,那是不可能的。 如果不是碍于这个,贾府也不会逐渐起复。 正在他们相对无言时,门外,忽而响起了下人急促的声音,“老爷,太太,宫中来人了!” 138. 第一百三十八章 “孤,来担保。”…… 贾政觉得有什么事,超出了他的掌控。 他怔然地被搀扶起来,恍恍惚惚地听着贾母吩咐人将宫中太监给送走,耳边的话窃窃私语,可都听不分明。 他感觉断掉的小脚趾剧烈疼痛着。 原本平息的痛苦,随着他呼吸,一顿顿刺痛着。 鸳鸯扶着贾母,低声说道:“老太太,二老爷怕是要站不住了。” 这才将老太太唤了过来。 别说贾政茫然,这府中其他人,也是惊愕不已。 方才宫中来者,乃是乾清宫殿前的大太监,传的乃是康煦帝的口谕。 这圣旨不圣旨的可没那么容易下达,往往皇帝有何吩咐,又不涉及危险,这一两句口谕传达下去,府上的人接着便是。 然康煦帝可不在这。 这位,现在还在御驾亲征呢! 这突如其来的口谕,自然叫贾府的人百思不得其解,可更叫人看不懂的是,康煦帝这口谕的意思。 好在今日,几个公子哥要么去读书,要么出门去,而姑娘家家,都被邀请去东府,并不在府内。 所以宫中来人时必须出面的,也就这几个人。 不妙的是……王夫人下意识看了眼张夫人,她自然也是在的。 贾母拍了拍鸳鸯的手,独自撑着拐杖,“看起来,老二,你对这事是心中有底?” 王夫人语气艰涩地说道:“老祖宗,老爷怎会知道这件事呢?” “若不是提前知道,老二这一二个月,何必急哄哄地给珠儿寻一门婚事?” 贾母的语气锐利,那眼神像是能穿透他们的心底。 贾政在小厮的搀扶下坐了下来,“母亲,儿子真不知道为何皇上会……这么做。” 张夫人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来,“或许是因为皇上喜爱阿珠,才会有这样的口谕。” 可就连张夫人,也还是觉得这口谕奇奇怪怪。 方才乾清宫的太监到了府上,说是有圣上口谕时,府中人着急忙慌出来迎接,就见那位大太监客客气气地说道。 ——万岁爷甚是喜欢贾珠,对他的婚事另有安排。 贾政听到这话时,脑门就是嗡嗡响。 他怎么都想不到这事,居然会牵扯到康煦帝身上,尤其还是在这个时间上……皇帝都不在京城! 贾母淡淡说道:“是这样吗?那为何,清晨你和珠儿大吵一架,如今人都不在府上。” 以贾珠的性格,要离开前,肯定会和几位长辈道别。如今却是不在,一问,人却是早早就走了,还是被贾政给赶走的。 这已经是第二回了。 上一次贾珠被赶走后,贾母收到消息,把贾政骂了一顿,然后又亲自写信给贾珠,让他回来,这父子两人再相见的时候,才没那么别扭。 贾母没想到,贾政居然还能来第二回。 贾政的脸色阴沉,“母亲,着实是那孽畜太不像话,他都这岁数,儿子想要给他寻一门婚事,哪里有错?然我这番苦心,他听不进去也就罢了,居然还反过来威胁我!” 贾母摩/挲着拐杖头,平静地说道:“他威胁你什么了?” “他说,若是我执意要他成婚,他就要自毁声誉,更甚之,说若是我强行订婚,他便会去人家府上负荆请罪,还说……”贾政说到这里时,脸色尤为不好看,气急败坏地抹了把脸,“还说,不如出家当和尚去,您瞧瞧,这不是在气我吗?” 贾母微眯着眼,出家当和尚定然是气话,然别的,可就未必。 她知道贾珠的性格,从来都不会无的放矢。 有些事说出来荒唐,然贾珠要是真敢说,也意味着他真敢做。 她看向王夫人,眼含深意,“珠儿这些事,你是知道的?” 贾母的话,让王夫人的眉头狂跳,“老祖宗,您说的是何意……” “我之前就觉得,在珠儿的婚事上,你显得太过平静。此前,你还和我说过几回,要给珠儿挑选什么人家,可在他的身体不好后,你就基本上不曾再说。”贾母垂着眼,淡淡说道,“你对几个孩子,都一直很上心。哪怕珠儿的身体如此,可要真的舍弃他,不再思考婚娶之事……这不是你的脾气。除非,珠儿私下曾与你说过什么。” 贾母这话,就将王夫人的退路都堵住了。 片刻后,王夫人才无可奈何地说道:“数年前,珠儿曾经找过我,说他已经有了心上人,而那人已经……与他并无缘分。碍于此,他已然心死,不愿再和其他女子成亲。” 她说话时,贾政的脸色青一片白一片,似乎难以置信,气得要跳起来。 贾珠和王夫人说的话,更为深刻些。 她怀疑,贾政说的话,其实并未说得完全,因为他话里提及到贾珠威胁的那些话,瞧着也太过儿戏了些。 自毁名誉,出家,这的确是一个办法,然这听起来也不太靠谱,真正想要让自己脱离父亲的掌控的办法…… 有什么呢? 王夫人其实很害怕。 这样难以言喻的恐惧也融入了她的话语里,王夫人的声音紧绷着,“他很早时,就因为这个心上人拒绝了通房的事,后来,又为此拒绝了我想要给他安排婚事的打算。” “蠢妇,他说这些愚不可及的话,为何不与我说!” 贾政厉声说道。 “你倒是会朝着媳妇逞能,贾珠打小就在你的管教下,你怎么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贾母凉凉打断了贾政的怒骂,仿佛掐住了他的脖子,让他后半段话完全说不出来。 王夫人感激地看了眼贾母,继续说道:“当时,我只觉得,年少爱慕,自以为深刻,难以决断也是正常。再过几年忘记了,想要再谈,也是容易。毕竟珠儿是男子,总归容易些。却没曾想,后来他的身体……” 尽管这些年,贾珠一直都在调理身体,然不论是请来的大夫还是太医都曾说过,这病情于子嗣上有碍,往后怕是麻烦。 这些,府上长辈都是心中有数的。 王夫人未尽之语,其他人也听出来了。 以贾珠的秉性,在知道自己的身体如此后,就更不可能去祸害其他女子,在婚事上的态度就更加坚决了。 张夫人有些尴尬,却还是问道:“他的心上人是谁?” “不知,珠儿从未透露过。”王夫人摇头,忽而想起,元春曾有一次,似乎曾提及过这事。 那时,应当是元春生下孩子不久后,王夫人过府去看她。 那时元春的神色苍白,却很是满足,听得出来,丈夫与亲家都待她很好,这对女子来说,便是幸事。而那时,他们聊着聊着,不知怎么就聊到了贾珠的身上去。 “……原来母亲,也早就知道,大哥哥的心中有人了?” “我怎能不知?他可是当着我的面跪下,执意要我收回成命,不要为他安排婚事呢!” “原来……那么早的时候……” “元春,你知道他的心上人是谁?” 她记得,那时的元春犹豫了一会后,浅笑着摇了摇头,“……不,母亲,我不知道那人是谁,但我觉得,大哥哥应当是非常喜欢他,所以才能一连喜欢了这么多年。他是个认死理的,想要让他改变主意,那可不容易。” “不容易,可也不得不做。”王夫人叹息着说道,“宝玉是不错,可珠儿在前,老爷怎么可能会放过珠儿?再拖到二十出头,就肯定还会吵起来,不信,你等着瞧罢。” “母亲不如和大哥哥聊聊?”元春的神情里带着深思,“父亲态度强硬,肯定说话不好听。然大哥哥吃软不吃硬,他们要是对上,肯定会闹得不可开交。” 那时,王夫人也是这么想的。 只是贾珠已经在外赴任,每次回来时间匆匆,也就过年能够久待,平日还是在外头。再加上王夫人杂事缠身,有时想起来,这时间总是凑不够手,久而久之,这事也就忘了。 直到今日,再度被王夫人想起来。 听完王夫人说的话,贾母的心中已然有了决断,然她的心中还有疑窦,她看向妯娌两人,“我有话要和老二说,你们几个,先回去罢。” 张夫人最快反应过来,欠了欠身,就带着王夫人离开了。王夫人回头看了眼贾政,眼底似有担忧,却也很快离开。 不只是这两位太太,就连伺候的下人也全都离开了,一时间这屋内就只剩下母子两人。 贾政看着贾母走动,就想站起来搀扶她,被她顿了顿拐杖,“自己的伤势还没好,就别随意走动了。这要是再出了什么差错,难道还要在床上再躺着一个月吗?” 贾政坐在原位上,一动也不敢动。 贾母坐了下来,声音里带着少许疲倦,“老二,你和我说实话。你清晨和珠儿闹出来的这一场,他说的话,真的只有那些吗?” “……母亲……” “我要听实话。” 贾政干巴巴地说道:“那孽畜言道,他已经发誓要么娶意中人,要么终身不娶。因他无法与意中人在一处,故此生绝不会娶妻,也不想因为自己的身体拖累他人。如果家中决意要逼迫他成亲,那他……” 他顿了顿。 “那他希望我将他逐出贾家。” “荒谬!” 贾母厉声骂了一声。 贾政咬牙,“母亲说的是,儿子也不知道这孽畜的想法是从何而来,这可太过荒唐……” “我说的是你们两个。” 贾母一拍桌面,显然怒不可遏。 “珠儿说的话荒谬,你的做法也甚是荒谬。他都能说出这种话,你居然半点都没当一回事,还想着强行为他安排,贾政啊贾政,你是真的想闹得荣国府成为一场笑话吗?” “儿子没有……” “你没有,那我怎么听说,你让你的好媳妇去安排这件事呢?”贾母沉下脸,“我是老了,不管事了,可我没聋,也还没瞎!” 贾政:“母亲,贾珠这般作态,就分明没将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难道您是想要我顺着他的话去做不成?” “那他真要你驱逐他,又该如何?” “这不可能。” 贾政断然说道。 自古将落叶归根看得如此重要,离开家乡的游子到死都想要回归故土。而姓名姓名,姓氏归属于世家,又是何等重要的事,世家门第能够靠着一代代传承,可不就是姓,可不就是血脉? 贾珠要是被剥夺了贾姓,他哪怕死了都是个孤魂野鬼,谁给他供奉,谁给他祭祀? 这是一桩极其可怕的惩罚。 这才是贾政听到后勃然大怒的原因,他认定贾珠在威胁他。 “都这么多年了,你还看不懂你的儿子吗?”贾母斜睨了眼贾政,失望地说道,“你听到他这么说时,第一反应却居然是他在威胁你?那他怎么不用其他的威胁你,偏偏是用这个?” “母亲,您怎么……”贾政显然没想到贾母是这个态度,“我要是真的给他定亲,他还能反了不成?” 贾政就好像陷入了一场执拗的怪圈,翻来覆去都只会说这么几句话。 贾母没再理会他,反倒陷入了沉思。 贾珠不喜婚娶这件事,可不是新鲜事。府上好几次打算为他相看,都被他避开了去,那时候,贾母就已经有所感觉。 可直到她听到贾政说的话,才有些奇怪的恍然。 贾政认为贾珠是在威胁他,可这不见得是威胁。贾珠说的,或许是真的。 然正如贾母所说,为什么不是别的,偏偏又是这个? 一旦脱离了贾府,贾珠会失去贾府的庇护,可他和太子交好,也无人能欺负了他。 贾珠是为着这个态度嚣张的吗? 不,他不是这样的人。 哪怕他真的脱离了贾府,可贾珠的性格也毅然会帮助家人,不可能弃之不顾。 这看起来对贾家没什么影响,对贾珠的影响也不大。可仔细神思,当真,对贾珠没影响吗? 失去了姓氏,失去了家族的庇护,成为一个无姓之人,不论是官家还是百姓,都会议论纷纷,引以为耻。哪怕有太子,这对贾珠也是煎熬。而百年后,贾珠也不会有人供奉祭祀,也不能葬于故土,那这场脱离,对他定然是亏大于利。 自然,这可以杜绝贾府为他安排嫁娶,可当真只为了这件事,就要做出如此之牺牲? 贾母左思右想,总觉得不对。 贾珠这话,更像是在提前划分贾府和他的关系。 一旦断绝了关系,抛弃了姓氏,如此,贾珠这个人的所作所为一旦出了差错,自然不会牵连到贾府。 一想到这,贾母耸然一惊。 贾母对自己心中蹦出来的猜想有些担忧,这可不是无的放矢。 这几年随着众位皇子的长大,尤其是大皇子沙场征战,已经有不少朝臣议论纷纷,深感大皇子还是个光杆皇子,身上连个爵位都没有,确实有些不大相配。 宫中妃嫔在为自个儿皇子挑选福晋的事情上来看,也是各门有各门的心思。 皇子们的岁数大了,心思也就活络了。 不管皇帝是怎么想的,如今看着对太子殿下仍然看重,不为所动。 听说皇帝在外出征时会与太子殿下书信来往,甚是亲密,这独特,是别的皇子比不上的。 皇子们之间看着也兄友弟恭,不曾闹出什么矛盾来。 只是面上看着是如此,实际上是怎么想,谁又知道呢? 最起码这暗流涌动,总是有所觉察的。 贾母怕就怕在,贾珠虽然这几年没跟在太子身边,可谁都知道太子殿下闲着没事的时候,偶尔会溜去看他。他们自家人也知道,两人总是有来往,不曾断过这份联系。 这自然是好。 可坏也坏在太子是太子,他的独特身份让他总归是漩涡的中心。 如果太子想做什么,又或是出了什么事,那贾珠必定会受到牵连。 ……倘若珠儿这一番话,其实更是在暗指一些将来有可能发生的事呢。 贾母的目光看得更为遥远。 “你打算怎么做?” 屋内安静了许久,贾政不知道贾母怎么想,所以也不敢贸然开口打断母亲的思考,可他坐在那里,情绪却是阴晴不定,只觉得脚趾的疼痛仍然不曾散去,叫他心烦得不行。 “……” 贾母突然开口说的这句话,又让他一时沉默。 不管是母亲还是太太,他们两个都觉得贾珠说的话不是威胁,而是实话,可在贾政看来这又怎么可能? 将心比心,贾政是绝不会这么做的。 然而在这接连的劝告之中,难道他真能将她们的劝说置之不顾强行去做吗? 这一旦,贾珠真是这么想的,那怎生是好? 无形间,他所感受到的那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这让他异常愤怒。 “……母亲又是怎么看的?” 他干巴巴开口。 贾珠是贾政的儿子,如果贾政不表态,贾母总不好越过他去处置,这也是为什么关贾珠的婚事,贾母并没有干预的原因。 如果不是后来二房来找贾母,她也不会做些什么。 如今贾政憋出来的这句话,就是向母亲服软了。 贾母平静说道:“那此事,就先待我来和珠儿谈一谈。” 只不过她虽然这么说,对这结局,却已经有了隐隐约约的猜想,怕是不如人意。 … 贾珠接连几个哈湫,让刚回来的郎秋异常担忧,生怕是他着凉,巴不得将他带去看病。 贾珠甚是无奈,将他给推开。 这日头这么猛烈,怎可能会着凉? 中了暑气还差不离。 贾珠看着日头,身边的人都是大汗淋漓,唯独他看起来异常干净,少有汗意。 “查出点什么了?” 郎秋不情不愿地跟在贾珠的身后,“正如大人所猜测的,除了那两位外,府中陆陆续续几次宴席,都请了不少适龄女子,大概是为了您的婚事着想。”他说着话时,是背着沉九说的。 那模样似乎是生怕被沉九给听了去。 贾珠也懒得告诉他沉九的听力绝非常人。 “还有呢?” “林姑爷的身体好好坏坏,似乎有可能被调回京城。”郎秋道,“其他的,倒是没出什么事情,都是些琐事。” “琐事也无所谓,说来听听。” 郎秋便只能继续说下去,从几个丫鬟的吵架,再到宝玉身边的袭人是王夫人打算给宝玉的通房,从大房的争吵再到迎春的婚事,郎秋这一手功夫却是不错,将家里头的事情都翻了个底朝天。 贾珠时不时颔首,手中捏着一卷书在看。 “……然后,出城的时候,我遇上了朔方先生,他说……” “你遇到了朔方先生?”贾珠挑眉,第一次抬头看向郎秋。 郎秋说得口干舌燥,总算得到贾珠的反应,表情更加夸张了些,连连点头,“朔方先生说是奉北静王的命令出城,我和他在城门口遇上,一起出来的。不过还没到县外,就分开了。” 贾珠颔首,对郎秋说道:“你一路来回,怕是累了,先去休息吧。” 郎秋摇了摇头,“大人,我不累。哦对了,离开京城前,我和许畅碰了面,他说已经有了眉目,过几天就回来。” 贾珠笑着说道:“行了,我知道了。还不快滚去休息,管你累不累,再不去,我就让沉九压着你去了。” 他这话说完,门外的沉九适时看了过来。 郎秋嘀咕着:“小的怎么觉得,沉九像是听到了?” 贾珠平静地说道:“你说得没错,他的确是听到了。” 郎秋:! 沉九露出洁白的牙齿微微一笑,“郎秋,我的耳朵,还是挺灵敏的。” 郎秋同手同脚地出去了。 贾珠闷闷一笑,低头往下看。 … 炎炎夏日,蝉鸣不断。 躁意顺着街头巷尾四处乱钻,挖得人心烦意乱。 贾珠清晨起来,出去外面寻觅早点时,刚支起摊子的小老头便忙朝着他招手,“知县大人,今日可有最新鲜的馅儿。” 贾珠笑了,带着人走了过去,“老刘,你的腿好了吗?这才几日,就出来摆摊了?” 刘老头笑眯眯地说道:“好了,好了,要不是大人,我的腿可没那么快好。” 他招呼着贾珠一行人坐下。 贾珠身边总是会带着好几个人,呼啦啦坐下,一桌半就没了。 他不在意什么规矩,也喜欢出没在这些小摊小贩边上,这样的地方可没有什么包间,而且就在街边,他坐下吃饭时,也总让侍从跟着一同坐下拼桌。 这不拼桌可不行,难道要蹲着吃? 沉九坐在贾珠的左手边,叹了口气。 贾珠笑:“就这么怕热?” 沉九扯了扯衣襟,羡慕地说道:“还是大人身体好,这种天气总是热得不行。” 尽管天只是蒙蒙亮,可这燥热已然叫人难受。 贾珠但笑不语。 其实如他这样的体质,才是不好。尽是闷在体内,却是排解不出来。 很快,热腾腾的混沌就端了上来。 都是大小伙子,贾珠知道他们的食量,都叫了老大一份,更别说刘老头还往里面加料,一碗下去,饱腹感足足的。 贾珠慢吞吞吃完后,郎秋就去付钱。 刘老头连连摆手,不肯收下,“不成不成,我不收钱。以后大人来我这吃饭,我也不收钱。” 坐在另一桌上的食客笑话,“老刘,我在你这吃了这么多年,怎没这待遇?” 小老头笑骂回去,“你?你能和大人比吗?大人可是救了我。” 郎秋没走,趁着老刘和人说话时,硬是将钱塞给他,转身就跑。 “诶,别走,别走哇……” 郎秋将老刘的话丢在脑后,急匆匆赶上贾珠一行人。 “大人,老刘也只是感激,吃一顿也没什么。”郎秋砸吧了下嘴,“不然,他怕是要一直惦记着。” 贾珠慢吞吞地走着,“咱这么多人,就只吃一顿,都不知要花费几多本钱,白吃他做什么。” 贾珠往府衙走回去时,一路上遇到的街坊百姓要么想给他塞东西,要么是兴高采烈和他说话,等真的回到衙门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 门房见他回来,忙说道:“大人,来了一位先生,说是和大人有旧,如今正在大堂候着。” 贾珠约莫猜到是谁,脸上扬起笑意,大步上了台阶往里面走。 直入大堂后,贾珠果不其然看到一位坐在座椅上的中年文人,只见他手中正端着一盏茶,正要低头吃上一口,听闻脚步声,便抬头一看,一眼对上了贾珠的眼睛。 朔方先生笑起来:“我可是吃了两盏茶了,寻思着这一顿饭的时间,可真够长的。” 贾珠笑了起来,“要是知道先生在这里等我,定然不会花费这么久的时间。”他走进大堂,朔方先生也随之站了起来,大笑着与他说话。 两人一路回到后堂,脸上都带着喜悦之色。 朔方先生主动说道:“那日我在城门口遇到郎秋,便已经有了主意。只是也不知回来的时辰,免得打扰,便也没说。” 贾珠笑道:“那自然是先生公务要紧。” 朔方先生无所谓地说道:“你也知道北静王爷礼贤下士,见猎心喜,我这一次不过是替王爷去邀一位据说隐居在乡下的大贤。” 贾珠扬眉,他这几年,可从来都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找到了?” “自然是假的。”朔方先生淡定地说道。 贾珠咳嗽了声,吃了口茶,“那岂不是白跑一趟?” “早已习惯。”朔方先生摇了摇头,打量着贾珠,嘴角带着笑,“不过……” 他的笑意收敛了些,似是有些犹豫。 贾珠平静地说道:“朔方先生这一次来,也与我父亲有关?” 朔方先生尴尬笑了笑,“也不能这么说。半月前,存周兄邀我过府,也没说什么,就是借酒消愁,长吁短叹。” 贾珠心里叹了口气,摇头说道:“我和父亲只是有了些口角,并不是什么大事。先生就不必担心,老祖宗知道后,也已经训过我了。” 朔方先生欲言又止。 这毕竟是他们府上的私事,如果不是因为存周兄吃醉了胡言乱语几句,他也不可能贸然开口。 贾珠能明了他的尴尬,便直接将这事儿给揽了过去。 不过贾母的确曾经与贾珠聊过这个事儿,虽然没有直白的说,可是书信中的内容也的确与此有关。 贾珠在外为官,也不可能时时回去,总是擅离职守也会招惹闲话,所以贾母想要与他交谈,自然也只能通过书信这个方式,若是叫来其他的下人,在转达之中,总是容易出现差错。 贾珠原本以为父亲不会将他们的交谈告诉贾母,不过许是因为那天正巧在他离开之后,皇宫来人,猝不及防之下,才让父亲泄露了心思,没能藏住。 不过老祖宗知道这事,也是早晚的。 贾珠并不后悔对父亲那么说,他也并不是在威胁他,而是真心实意这么想。 如果父亲执意要这么做,那脱离贾府或许是最好的办法。 一来这可以阻止家里为他安排婚事,二来也是为了家里人着想。 毕竟他和太子的私情仍然只能是秘密,如果有朝一日不慎泄露出去,那会危及的不只是他自己,也会牵连贾府,如果在这之前贾家就已经把他这个不孝子赶了出去,那事态便会缓和许多。 只不过贾珠没有想到太子已经将这事儿办妥了。 那天他虽然和太子殿下笑话,说要将兜底父亲怒气的责任交给太子殿下,可贾珠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太子居然会把皇帝给请出来。 殿下到底是怎么和皇上说的?皇上人都在外头,怎又能知道这鸡毛蒜皮的小事呢? 他心里的好奇可不比常人少。 然而太子在那之前就已经因为传来的消息,不得不动身赶往北部,如今人可不在京城。 这书信来往的距离也变得愈发长,想要等到太子的解答,怕还是得再等上几天的回信。 不过面对朔方先生时,他自然不能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虽然年幼时他和先生关系不错,长大后也时时有往来,可家中的事情总归还是自家的事儿。 不过他特地来探望,贾珠心中高兴,便竭力将朔方先生留下,作东宴请。 原本朔方先生是打算午后就走,只是没想到这夏日变脸极快,一下子就倾盆大雨,这滂沱的雨势将夏天的燥热盖去,却也阻碍了离去的道路。 这场大雨实在来得太快,出门都看不见路,贾珠自然不能让朔方先生在这时离开,便叫人准备了一间客房,请先生留下。 朔方先生无奈苦笑,“待回去之后,怕是要和王爷解释了。” “王爷是个性情中人,必然不会为难先生。”贾珠宽慰说道,“若是先生担心,我也可以去信一封,与王爷解释。” 朔方先生连道不用,就被请去客房休息了。 晚间,贾珠陪着他吃了点儿小酒,虽然只有半杯,却有些微醺。 各自散去,回到屋里时,他揉额头,脸上瞧着有些泛红。 郎秋无奈:“大人您也知道自己的酒量,朔方先生又不是外人,何必强撑着?” 贾珠:“酒,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若不是一时高兴,他也不会在朔方先生的邀请下喝那半杯。 他擦了把脸,换鞋之后,就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郎秋刚刚转身将那些衣物折叠起来,回头就发现大人已经睡着了。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将被子掩盖好又吹灭了屋中其他的蜡烛,悄然退了出去。 贾珠原本睡得好好的,却冷不丁有一种奇怪的坠空感。 猛然踏空,站起身时,却发现他此时此刻好像站在一处奇怪的地方。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穿梭了呢! 贾珠绝望地呻/吟了一声,他已经有段时间没陪着太子入梦了,都快忘了这是什么,感觉突然来这一遭有些反应不过。 这是哪里? 贾珠没来过这,却能看到不少来回走动的太监大臣脸上无不是带着惊恐的神色。周遭的环境异常陌生,好像风格与京城有所不同。 他不由得跟着那些来来往往的人往里头走,贾珠无视了那些戒备森严,穿过几道门之后,看到了几个跪在地上的大臣。 就连场景都有些模糊,只聚焦在他们这些人身上。 那些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入他的耳朵,仿佛隔着一层朦朦胧胧的水雾,听不清楚,但勉强也能知道说的是什么。 “殿下,这万万不可,这药从未经过尝试,又怎能用在皇上身上?” “……万岁爷的身体已经不容有失……” “还望殿下思,此事,至关要紧,容不得轻乎。” “此人并非我朝中人,若是包藏祸心,害了万岁爷……” “殿下……” “殿下!” “如若就此下去,只凭尔等的医术,能够确保万无一失?”众多跪下的人之中,唯独那人是站着的,他的目光锐利扫过边上的几个太医,冰冷问道。 为首的太医,声音干涩。 “臣等,不能。” “好。”他颔首,对一个相貌有些异于常人的男人说道,“孤同意你的法子。” “殿下,殿下这万万不可啊殿下!” “倘若出事,谁又能担保得起……” 太子阴鸷地看向他,“孤,来担保。” 一时间,鸦雀无声。 139. 第一百三十九章 梦中的阿珠。 康煦帝醒来时,天光大亮,他昨夜熬得很晚,连精神头都有些不大爽利,起身时,动作都带着凝滞和僵硬。他步出营地,立在帐门前,听着士兵喝哈的声音,久违地感觉到一些激/情。 梁九功站在康煦帝的身后,谨慎地说道:“万岁爷,太子殿下应当快到了。” 康煦帝稍显不满地说道:“都与他说了是无关紧要的事,怎还是不听话?” 梁九功欠身说道:“万岁爷,殿下这也是担心记挂您的身体。” 康煦帝这几次御驾亲征可谓是好,也可谓是不好。 战绩赫赫,都是好结果。 可皇帝不是受伤便是身体发热,怎么瞧着,都似乎带着一点逆势的运气。 康煦帝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康煦帝在外头并未久待,就利索带人回去。 如今战况在即,康煦帝虽记挂太子,能在言辞上惦记几句,已经算是不错。等回到了营帐内,便又开始召人商讨。 啪嗒,啪嗒—— 据此数十里外,一行人马正急速赶往这里。 为首者,瞧着是个俊美的郎君,只见他眼神凶戾,手中握着一柄刀,正单手操控着马匹。他们行进的速度就好像穿插过去的箭矢,无人可挡。 只不过,从他们血迹斑斑的现状来看,这一路上,却也不是平安无事。 … 蝉鸣,燥热。 贾珠皱眉看着这天,叹了口气。 得亏前些时日下了一场暴雨,不然就依着这燥热,如何能撑得住?这田地里的秧苗,都要干涸了。 贾珠召来了县丞等下属,令他们派人出外,排查各处的情况。 顶着这大热天出门,自然是累的。 不过给知县做事,这府衙内的衙役总是愿意的,毕竟贾珠从来不小气,要是让他感觉亏待了,总会在其他地方找补回来。 衙门内的衙役四散出去,贾珠揉着额角,忽而想到:“许畅怎还未回来?” 郎秋闻言,也想起那个据说过几天就要回来的许畅,怎到今日还是不见人影。贾珠心中隐有担忧,看向沉九,“怕是要劳烦你派个人回去看看,以许畅的性格,眼下应当回来了才是。” 沉九颔首,立刻着人去办,然后忍不住笑道:“大人,您直接吩咐便是。” 贾珠摇了摇头,毕竟沉九是太子的人,贾珠也不希望自己习以为常。 ……虽然,这些年下来,也的确是习以为常了。 又过了几日,就在贾珠接到一个偷鸡案的下午,派出去的人回来了,与此同时,还带回来了受重伤的许畅。 许畅的双眼受伤,四肢也有不同程度的伤痕,被包扎起来的模样,瞧着有几分滑稽。 贾珠看着他被人搀扶进来时,脸色骤变,快步走到他的跟前。 许畅侧耳,笑了笑,“是大人吗?” 人的身体受限,其他的部位就会变得更加灵敏,许畅也是如此。 贾珠:“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许畅:“只是受了点伤,大夫说,只要好好换药,还是可以好起来的。大人,你不必担心……” 贾珠的声音变得冰冷起来,“你被发现了?” 许畅苦笑起来,“这么说,也是不错。我的确是被人发现了所以才被抓了,是小的不小心,打草惊蛇了。” “不,是我的错。”贾珠叹了口气,“我那日就不该去城门。” 现下,贾珠已经能肯定,这伙人来势汹汹,肯定不是为了这偷窃之事,他们在县内踩点这么久,怎么可能认不出来贾珠? 许畅不怎么在外跑动,跟着贾珠的大部分是郎秋。 这才是贾珠安排许畅去追这条线,而不是让郎秋去的缘故……然他那天去城门口时,怕是已经让他们心生了警惕。 贾珠让许畅坐下好好说话,这让他有点不自在,双手下意识抓着扶手,这才定下心来,嗫嚅说道:“大人,那两人在京城的落脚点,除开他们外,还有不少人。他们看起来好像是早就相识,伪装功夫一流。” 他在那里盯了好些天,除了这些来往的人之外,他们似乎还跟其他人有接应,不过许畅的人手不够,再往别处查去,生怕那几个家丁出事,他也没让继续盯着。 不过就从这些人脉来看他们应该是藏于百姓之中。 如果不是因为县城中闹出了盗窃案,都未必会引起人的注意。 “你是何时被他们发现的?” “三天前,我本来已经打算撤了。”许畅懊恼地说道,“只可惜有人露了马脚,被他们惊觉,我还没反应过来时,就被他们抓了。” 那时,许畅都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 毕竟眼睛被他们弄伤了后,许畅都看不清楚周围,也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哪里,被关押了好几日,只在某天夜间听到了一场争执,可断断续续,许畅也没听得很清楚。 只知道,他们聚集在这,似乎是为了某种目的。 可凡做事,谁又没目的? 许畅觉得自己这一回可真是一点都没得用。 贾珠却不这么想。 许畅被抓,却没被杀,反而是被关押了好几天,这个事,让贾珠心中隐约有了个猜想。 “……我被关的这几天,因为最近我时常在外跑,有时也不回去,所以府上也不知道这回事,被这个兄弟救出来后,他带我去医馆,后来又回去了一趟,发现已经人去楼空。” 许畅说完话之后,就有些不安地坐在那里等着。 贾珠拍了拍他的胳膊。 “你做的很好,这让我有了一个猜想,好了,别想这出师不利,要想想你带给我的消息,快些下去休息吧。” 贾珠这安慰的话,许畅听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很寻常普通,也看不出来有哪里特殊,可大人却好像得到了提示般背着手,在屋内踱步来踱步去。 郎秋早就看着他这模样很不得劲儿,一听到大人这话就把他扶了起来,半是拖着半是抱着给带了出去。 贾珠的心情不太好。 沉九看了一眼,“大人,许畅并未出事,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没有出事,看起来自然是好事,可为何他没出事呢?” 贾珠的话让侍卫有些困惑,不过他困惑一会儿之后就反应过来,大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正常人虽然不至于穷凶极恶,可是如果把许畅抓了,那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他,因为谁也无法保证许畅到底看到了多少东西,知道了多少内情,心狠手辣,斩草除根也是必要的。 可他们却只是伤了许畅的眼睛,确保他不能再看到任何隐秘的东西之后,还将他束缚起来,好吃好喝供着,这怎么瞧都有些不太相符。 “然这些人在县内闹出来的动静,也不过是些小打小闹的盗窃案,如果不曾杀过人,不敢动手,也是正常。” 沉九理智地说道。 “你觉得他们是从一开始就不知道许畅的跟踪,还是……引诱他深入,让他看了后,才故意抓了他?” 贾珠这话,让沉九愣住。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可大人为何这么想?” 一个想法冒出来,总不会是无缘无故。 “他们的行踪非常隐秘,就算是京城内出没,可若不是因为这盗窃案,根本就不会让人知道。”贾珠敛眉,“不觉得这种方式有些类似吗?” 沉九:“……这!” 他看了眼贾珠,心中惊悚。 若是如他所想,那的确是件了不得的事。 然而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一个问题上,为什么,他们要闹出盗窃案? 前些时候贾珠还会去审问他们,最近半个月却是理也不理,只是吩咐狱卒要加强戒备,不让任何一人逃出去。 贾珠冲着沉九招了招手,吩咐了他片刻,侍卫欠身去办。 贾珠踱步,心中的火气并没有随着时间平息。 他是个有点护短的人。 伤了他的人想要这么全身而退,那可不能够。 之前他是对这件事儿不那么上心,只打算调查个首尾,就将事情移交给顺天府,可现在他却生气了。 … 许峰坐在角落里抱着自己的胳膊,眼睛就藏在下头往外瞧,如果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专注休息。 他是牢房这么多人里头最安静的。 从来不大喊大叫。 每天都安分得很,这样的人自然不怎么被牢房的狱卒盯着。 这些牢房狱卒更加关心的是那些身强力壮的囚犯,尤其是每天大喊大叫的,自然会得到更多的戒备。 他们已经有好些天没有得到外界的消息。 不过今天却有些不同。 那些每天只给他们送饭才会出现的牢头突然带了钥匙来,把他们中其中一个给叫走了。 牢头一共带来了几个衙役,守在犯人的左右就生怕他逃跑。 等到他们离开后,原本安静的牢房,突然有了窃窃私语,这些被关押开来,没有放在同一个地方的犯人们用着自己才知道的方式交谈。 他们原本已经适应了牢房里的生活,反正被审问的时候翻来覆去问的都是那些问题,而他们早就知道该怎么回答,就算再问其他的,也能装聋作哑。 只不过人被带走之后,想要知道他被问了什么,就比较麻烦。 “是不是打算放我们出去了?” 有人悄悄问道,然后所有人都下意识看了许峰一眼,又自然转开头。 就连每天守着他们的牢头,都以为他们这一群人,都是听那个大个子的话。然而属于他们真正的统领,不是那两个逃出去的人,也不是大个子,其实是瘦小的许峰。 “不可能。” 许峰冷静开口。 在他看来,这个征兆或许意味着外头的事态变得紧张了一些,有可能是出了什么差错,打草惊蛇了。 “为何?” 又有人问道。 “动动你们的脑子想一想,之前审问都直接在牢房,说明大人并不觉得我们多值得看中,不过是小偷小摸的毛贼。如果不是,那该死的两人动手又逃了出去,这一切本不该这么明显。” 许峰说的话,让附近的犯人点了点头。 这正是他们这一次行动的困境。 正如贾珠所怀疑的,如果不是因为这一次盗窃案,也没有因为伤了贾珠而罪加一等,更没有那两个逃出去的人的话,以他们的罪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会被关押一段时间处以劳役也就罢了,并不会备受关注。 然而偏偏是这几个差错惹得贾珠对他们穷追不舍,甚至直接查到了京城去。 如今许峰藏在了这群犯人被关在了牢房里,虽然身份应该不会被揭露,也算是安全,可实际上他也失去了对外界的掌控。 只能从这些变化揣测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大人直接派人来牢房提走犯人,而不是来牢房审问,便意味着贾珠已经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就说明京城肯定出了什么问题。 是谁搅浑了这一场变故? “堂主……” “不要在这里这么称呼。”许峰恼怒发出嘶嘶的声音,那个人受了惊吓,立刻闭了嘴。 这盗窃案自然是有原因的,只是这原因耐人寻味,说出来也未必会让人相信。 而他们选择被关入牢狱里,本也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如果外头再这样下去,那保不准,就该动上一动了。 许峰心里这么想,将自己伪装得更加怯懦,不着痕迹。他瑟瑟缩缩地躲在别人的身后,注视着刚才被审问的人又回来。 从那人纳闷的脸上,怕也摸不着头脑,那知县想做什么? 很快,整个牢房的人都被提审了一遍,就连许峰也不例外,被提溜出去再提溜回来,简直就像是儿戏,因为贾珠问他们的问题五花八门,千奇百怪,大部分都和盗窃案没有关系,而这一回也没有质问他们逃跑的那两个人的行踪。 等回来他们对了一对之后,更加觉得奇怪。 这贾珠,想做什么? … 纵然夏日再是燥热,可是到了晚上还是有点凉意。贾珠沐浴完之后出门来,一阵凉风吹过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湫。 郎秋的动作不可谓不快,以迅雷之势就将衣服又给贾珠盖上了。 贾珠:“……” 他幽幽说道:“这头发还没擦呢。” 本来就热,虽然他不爱出汗,可是再加一件,也着实太热得慌。 “大人就是因为不擦好再出来,才容易着凉。”郎秋追在他的身后,絮絮叨叨说着。 他的手中还拎着一块巾子,时时刻刻预备着动手。 贾珠把他手里头那块宽大的巾子给扯了过来,挂在自己的胳膊上,“我自己来。” 郎秋可怜巴巴地说道:“我跟在大人的身边,可真是没有用武之地,这贴身伺候用不上,这保护大人,我这身手怕是不够看……”他这碎碎念,让贾珠忍不住想笑。 “你其实这心里头,怕也是不高兴的。” “……大人,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很不高兴。”贾珠笑眯眯擦着自己的头发,只是光看他动手那个力道,郎秋都害怕大人要将自己的头发给弄秃了。 他连忙几步上前,从大人的手中抢过那毛巾,然后站在大人的身后。 “还是让我来吧,大人。” 郎秋动作贼快,在贾珠抢回来之前就已经开始擦拭。那动作平稳,力气适中,总比他自己动手要好很多。 贾珠:“……这不就做的比我好?” 郎秋:“要不是大人总是爱和小的抢,小的可以做得更好。” 贾珠喜欢亲力亲为。 郎秋的抱怨,他就当做没听到。 “许畅怎么样了?” “晚上换药的时候我去看过一回,眼睛的伤,虽然看着严重,不过没有伤到里面,再敷药几次就好了,倒是他的外伤,因为这天气太热了,所以耽搁的那几天有些化脓。”这也是为什么侍卫在救出他之后没有立刻送他回来,而是把他送去医馆那边,把腐肉挖掉,在重新上药之后才又送回来。 贾珠闭眼听着,只不过刚才沐浴完之后,那愉悦的气息已经消失不在。 郎秋顿时有些后悔,他可不希望大人因为这样而坏了心情,他绞尽脑汁想要再找到些别的话题来聊,却见大人睁开眼,“为什么要伤了许畅的眼睛?” “可能是不想……让他看见不该看到的东西?” “那为了让他不逃跑,不应该打断他的手脚吗?”贾珠沉声,“既然为了阻止他看到东西,不采取蒙眼的方式,而是划伤他的眼睛;那防止他逃跑,最好的办法当然也是打断手脚,而不是将他捆起来……” “大人的意思是……” “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下许畅。”贾珠道,“当初京城的落脚点是走街串巷之后,从街坊邻居里面断断续续拼凑起来的,而后来的盯梢,也是花了一段时间才找到,可如果从一开始这些都是算计呢?” “大人?” “侍卫花了三天的时间把许畅带回来,除去来回赶路的时间,他在医馆休息了一天就被带回来,也即使说,侍卫刚到京城,就找到了人?” 郎秋被大人这一番自言自语给惊吓到,这的确不太可能。 简直就像是把证据摆在了眼前。 “去把那个侍卫叫来。” 贾珠开口时,门外的沉九就已经听到了。 他悄无声息的走出了院子,很快带回来那个侍卫。 那个侍卫看着皮肤黝黑黝黑,有些粗糙,不过人很爽朗,贾珠也认得他。 “大人,您有何吩咐?” “今日许畅只说是你将他救出来的,还不曾问过你当时是如何发现他的踪迹,又是怎么将他救出来的?”贾珠淡笑着说道,“且你将许畅救回,可得好好奖赏一番。” 侍卫的脸色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摸着自己的后脑勺。 “大人,这本就是卑职分内该做的事,而且这一回也很是简单,并没有太难寻。”侍卫说道,“卑职按照大人给予的地址,在回去那天晚上就先潜入宅院里搜查,然后就在一处柴房发现了受伤的许畅。” 以他的身手,想要将人带出来并不麻烦,麻烦的是要怎么避开宅子内巡视的人,最终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逃了出来。 侍卫所讲述的内容和许畅的话能够对得上。 等到贾珠奖励了这个侍卫,又让他退下去之后,他方才看向还守在身边的两人。 “如果你们发现有人跟踪,在只抓住一人的前提下,不立刻离开吗?” “定然要立刻离开,不然鸡飞蛋打,等着被抓?”沉九皱眉。 “大人,这么看来,果然处处都透着矛盾。” 不该出现的盗窃案。 不该留下的破绽。 就像是掉下来的碎屑在引诱着麻雀,主动跳入陷阱一般。 沉九感觉到一股黏糊糊的不喜。 “大人,牢房中的那些人可要……”郎秋压着声音,“他们如果真的有联系……” “不急不急,就让他们继续在牢房里呆着,他们未必是铁板一块。”贾珠摇了摇头,“说不定借着他们狗咬狗,更能一探究竟。” … 或许是因为睡前的谈话,也或许是因为最近贾珠的确心思重,在上床歇息会周公时,他做了一场奇怪的梦。 他很确定是自己在做梦,因为没有入太子梦境那种怪异的感觉。 仿佛才刚闭上眼,又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他躺在床上,看着月光如流水倾泻在地面上,清清冷冷的色调,让他急促的呼吸,在这黑夜中显得有些突兀。 他梦到了太子受伤。 前两天太子的回信刚刚落到他的手里。 在这厚厚的一叠书信里,贾珠总算找到了皇帝,为何会突然隔空派人去贾府的原因。 这自然也是有太子的缘故。 早在当年南巡时,于太子痴缠之下,皇帝就已经许下承诺,说是将来贾珠的婚事必定会为他赐婚。 只不过这个承诺是当着太子的面说出来的,贾珠这个当事人却半点都不知道。 如今皇帝在外,可和太子殿下的书信却是时常有之。 别看康煦帝瞧着威严深重,要是太子哪一天忘记给他回信,这皇帝可老大不愿意了。 就在这样密切的书信来往之中,当太子重提这桩旧事的时候,可别提皇帝的脑门有多疼了。 可皇帝还能怎么样? 还不是只能把太子原谅? 更别说当初这话还是他自己说的。 故而皇帝大老远的,就把这事儿给办了。 太子还在书信里面抱怨,其实太子殿下原本是打算自己来的,只不过是顺带和皇帝通一声气,免得阿玛日后知道给气得半死。 瞧,这显得太子殿下可多孝顺! 然而皇帝知道太子的想法之后,感觉自己的脑壳比之前还疼了。 那自然是不能够的! 反正这长长的书信里面,可起码有三分之一都是在抱怨康煦帝。 太子殿下那个怨气哟! 贾珠:“……” 得亏皇帝殿下阻止了这件事儿,他宁愿是皇帝出面,都不想太子贸然行事。 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所幸除开这些之外,太子也隐晦提到了自己,为何要赶去见皇帝的原因。 一来是这位皇帝陛下又有些身体不适,二来也是因为太子想要印证心中的想法。 而那件事与太子的梦境有关。 虽然总会在梦中看到形形色色的问题,可太子自然不会将那些都当做常态。只要这该死的梦境,不影响到他的情绪,那这些梦也不过是一个渠道,能让太子知道那些或许会发生之事。 有些事情虽然在梦中曾经出现过,可如今却不曾发生。 这或许算不得一桩坏事,可太子却更想知道它的影响有多大。 哪些事会发生?哪些事不会发生? 若是能提前知道,岂不就是做好应对? 这位太子殿下可真能想常人所不敢想的。 然而这总比以前要好上许多,贾珠自然不会不赞成。 只是这一次,连太子透露出来的语句都有些含含糊糊,这无疑让贾珠有些担心。 如果太子连离开京城前都没能把实话说出来,那无疑这件事事关重大。 而有什么事是和皇帝有关,又让太子殿下过分在乎的呢? 皇位……或者,性命。 贾珠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侧过身去。 或许他的猜测其实是错的呢? 无论是哪一种,无论是真是假,贾珠只希望太子平安无事。 只是或许是因为做了噩梦的缘故,他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折腾了很久才勉勉强强又入睡了。 只是这一回倒霉催的,他梦到了……噢,应当说他又一次入了太子殿下的梦。 他在意识到这一点时,绝望叹息了一声。 看来他明日可有麻烦了。 这不就相当于没睡,白熬了一夜。 他打量着四周,这看起来和前几日梦到的地方,有些相似。只不过比起之前,仿佛都染上了岁月的痕迹,看起来有些……不如从前明亮。 有了之前的经验,贾珠熟门熟路地往里面走。 他穿过那些来来往往的宫女,很快来到了先前去往的地方,却扑了个空,发现那里没人。 贾珠在原地兜了个圈儿。 以往他做梦的时候,都是入了梦境,就被直接送到了事情发生的地方,怎么这一回,却是主动来找,都没找到? 贾珠虽是有些茫然,不过转身观察着其余梦中人,只见他们的神态奇怪,下意识朝着某个方向走。 贾珠站在原地迟疑了一会,也跟着他们一同走。 不多时,他停了停,又回头看。 他来时的路已经坍塌成白光。 贾珠奇怪地挑眉,正打算再回头时,却看到从那白光里面走出来一个人。 如果只是这样,贾珠也不会觉得奇怪,可偏偏那个人,居然是允礽。 允礽! 贾珠眨了眨眼,下意识捏了捏手指。 是允礽。而不是梦中的太子。 对于他们的区分,贾珠几乎得心应手,根本不可能错认。 允礽为何会出现在梦中……难道是和他一样的方式……可是之前允礽从来都不曾发现过贾珠的踪迹,除了一次,他险些发现了贾珠…… 等下,那一回是因为允礽遇到了…… “阿珠?” 还未等贾珠思考完,那一道身影已然停在他的跟前。 贾珠寒毛耸立。 允礽知道,还是不知道? 他眼睁睁看着允礽抬手抓住他的肩膀,却径直穿透了过去,无法直接触碰到。允礽撇了撇嘴,“好吧,的确是梦。” 他还以为,是真的贾珠一起入梦了。 贾珠用力掐了掐手指,生怕自己流露出任何的破绽,却见允礽在断定了他是假的后,根本没打算离开,而是立在他的跟前用视线仔细描绘着贾珠的模样,一边看还一边评价,“看起来和真的别无二致,这真的是梦吗?” 贾珠:“……” 他们现在不就在梦中吗! 允礽的手指尝试了两次都没办法触碰贾珠后,俊美的脸上浮现出少许不满,“这还不如见不到阿珠。” 他闭上眼,过了一会,又重新睁开。 贾珠显然看到了允礽脸上的狐疑。 那双漆黑的眼珠子猛地又落在贾珠的身上,令他浮现出一种被盯住的可怖感。 允礽绕着贾珠走了两圈,喃喃地说道:“孤对这梦魇的掌控还不够?” 为何眼前的阿珠没消失? 掌控。 贾珠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 这是何意? 允礽已经能够操控梦魇?他这几年的平静,是因为他已经不再梦到,还是因为……如他所说,他已经能够控制这梦魇,所以,才会这么风平浪静? 贾珠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而允礽已经重新走到贾珠的跟前。 “不论是哪种,都显得你很独特。”允礽的手指和贾珠的侧脸重叠,如果能够触碰到的话,以现在允礽抚弄的模样,那会非常、非常暧/昧,“果然阿珠总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这个谜题没叫允礽为难,反倒是叫他快活了起来。 他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着贾珠。 贾珠福灵心至,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装作一副迟缓僵硬的模样,跟着允礽走动起来。 允礽眼底的兴趣大亮。 贾珠:“……” 这肯定是他的太子殿下不会有错! 贾珠僵硬地、慢吞吞地跟在允礽的身后,其实很想揍他一顿。 关乎太子已经能够操控梦魇之事,允礽可是连一丝一毫都没有泄露出来。他背着手,穿着太子服饰,漫不经心地漫步在这里的姿态,有点类似贾珠从前存在于这个梦魇的存在方式。 他是存在着意识的,清醒的,不容易受到梦境共感操控的。 贾珠跟着允礽穿梭过了几个场景,都没看到允礽停留下来,有那么一瞬,他们站在一个宽阔的大殿内听着年老的康煦帝训斥允礽自私残暴,但他们并未在这里停留太久,很快又出现在了下一处地方。 只他们来到的时刻似乎不合时宜。 贾珠眼前的场景刚刚清晰,就听到各种咿咿啊啊的呻/吟声。 贾珠:“……” 这听起来,怎么像是他的声音!!! 他猛地掐住手指的那一瞬,余光瞄到允礽正悄无声息地看着他。 那一刻,贾珠毛骨悚然,窜起的寒意叫他险些打颤。 允礽根本没有相信过! 贾珠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幕,他没有移开视线,也没有紧张羞涩,当他彻底冷静漠然时,再多的反应,也不过是点缀。 时间久了,允礽似乎觉得有些无趣,又移开了视线注视着那赤条条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 “阿珠,你觉不觉得他很蠢?”允礽道,“都死到临头了,还是相信着父子情谊,优柔寡断,退缩不前,这是他自己种下的祸根。” 贾珠想反驳。贾珠忍住了。 允礽似乎对另一个自己没什么好看,转身又离开了。 这一次,仅仅只是一步,就见他们眼前出现了荒凉的平原,一望无际的平地上有无数帐篷支棱,允礽带着他走过几处,最终停留在了一处鲜红的帐篷外。 说是鲜红,乃是因为它几乎被血给染红了,散发着腥臭的味道。 然贾珠却能透过那微亮的烛光看得到那里面,其实正坐着一个人。 贾珠只要一想到要遭受的折磨,就想捂住鼻子。 那血腥味挥之不去,带着腐朽枯败的气息。 如同一头困兽,将自我囚禁在这血意不断的处境里。 过了好一会,允礽忽而转身看向贾珠,勾唇笑了笑,“阿珠,想不想进去看看?” ……别白费劲了,不是抓不到他吗? 就在那一瞬,贾珠眼睁睁地看着允礽大笑着步入血色营帐内,下一刻,他也猛地出现在帐篷内,五感顿时敏锐起来,好似有潮水猛地自天上倾倒,猛然冲刷过贾珠的身体—— 惨叫,痛苦,怨毒,愤恨,嫉妒…… 穷极一切恶意,那一瞬,贾珠意识到允礽做了什么。 他已然有了能力脱离出梦魇的共感困扰,却不知为何在刚才那一瞬,却自己重新步入其中,连带着贾珠也被牵引过去。 允礽究竟想做什么? 他踉跄几步,捂着额头软倒下来。 呼哧—— … “呼哧——” 如同野兽低吼的声音,守在太子身边的侍卫立刻掀开帐门。 “出去。” 几乎是在同时响起的声音带着尖锐刺骨的寒意。 侍卫抬起脚猛地收回,“嗻。” 漆黑的帐篷上倒映着外面的人影,篝火将人的影子变得古怪可怕,烙印在表层如同扭曲的鬼魅晃动。 允礽独自坐在营帐内,死死地捂住自己的额头。 那锐利的刺痛仿佛能挖开他的脑子,可摒除掉那些如同在耳边回荡的怨毒,允礽却清晰可见地注视到了他。 允礽笑了。 他咧开嘴,那笑意看起来有些恐怖。 阿珠,阿珠,阿珠…… 他在心里念叨着心上人的名讳,果然,他的乖阿珠,总会是这天下最独特的存在。 140. 第一百四十章 “……孤常梦见君,于危…… 许峰有些焦虑,他透过墙壁上窄小的窗口看了眼,听到了远处牢头打鼾的声音。 他的声音着实太响,隔了一段距离,也能听到他呼呼大睡的动静。 可这也让许峰和手下有了交谈的机会。 这块地盘虽是算得富裕,可到底也不过是县,衙门的牢房也就这么点大,十来个人分散关押,隔开了距离,可都还能看到彼此。 许峰换了几个位置,借着角落的隐蔽,和右手边的手下搭上了话。 “怎么样,能出去吗?” “能。”小五点头,“我已经将锁琢磨得差不多了,堂主现在要出去,我立刻就能全都打开。” 小五琢磨的虽然是自己门外的锁头,可是这些挂锁的大差不差,他有信心可以解开其他的。 许峰放心地点头。 他们原本没打算在衙门待这么久。 然外面出了变故,致使他们迟迟不能出去,从贾珠行事手腕来看,别说是交接他们去服役,连断案都还未下。 迟则生变,不能再等。 “堂主,咱真的要走?”小五压低声音说道,“这要是出去了,可不一定能突围。” 贾珠身边的侍卫武艺高强,就算是他们,也不能抵得过。 “谁让你大张旗鼓?”许峰白了小五一眼,“你不会偷偷跑吗?” “都怪那群蠢货,早就说了不能和他们联手,他们这包藏祸心,不然他们不会跑了。” 许峰幽幽地说道:“他们跑了,又能改变什么呢?” 小五急忙说道:“堂主怎么没看出来?他们跑了,就说明,打一开始,他们就不打算采用备选的法子,直接将我们抛开!” “这还用你说?”许峰皱眉,“当务之急,是尽快出去。少了他们的帮助,没人在外面吸引注意,再加上他们闹出来的动静,贾珠肯定会紧盯不放。” 事已至此,自然要变更计划。 许峰在小五的耳边如是如是,这般这般地说了一通。 … 五月里,贾珠生辰时,太子派人快马加鞭送来了生辰礼,而贾珠的生辰礼早在这之前,就已经送了过去。 听闻前方战事吃紧,可胜利在望。 贾珠心里期盼着太子莫要出事,自个却是忙得团团转。 而到了六月,许是事态有了些变化,倘若能一举抓住敌寇,此次便大获全胜。 就在此时,宿在衙门的贾珠险些被一场无名火灾所害。 这场火来得莫名其妙,乃是从厨房开始烧起来的。就在众人抢着灭火时,牢房内十数人趁着众人视线都被这火灾给引开时趁乱逃走了。 大火滔滔,贾珠立在不远处,被好几个人护着。 “大人,您该避开些,这太过危险……” “得亏发现及时,这才没闹出麻烦。” “大人,这里很危险,您还是跟着小的离开罢!” 贾珠摇了摇头,身后一个皮肤黝黑的侍卫靠了过来,低声说道:“沉头儿已经追了上去,大人,您猜得果然不错,此事和他们有关。” 当厨房闹出火灾时,贾珠第一反应却是牢房那些人,便立刻让沉九过去看看。 沉九是这些侍卫里轻功身手最好的,以他的能耐,就算跟在后面也不会被发现。 果不其然,这些嫌疑犯果然是趁着这个时间逃离了。 甚至于,今日这一把火,或许是他们放的。 在他们中,当也是有身手不错的人,这才可以避开牢头和衙役的耳目。 “大人,想要将他们留下的办法有的是,您为何?” “一动不如一静。可既然他们动了,查明他们的目的才最为紧要。”贾珠摇头说道,“先前让你们去查,那些被盗窃过的人家,可有什么共同点?” “还没筛出来。”侍卫说道,“兄弟们眼睛都快憋红了,可愣是没找到相同点。” 唯一还算相同的地方,就是他们丢失的东西都不是非常名贵。 如果不是因为数量大,范围多,也不可能引起贾珠的关注。 贾珠若有所思:“这其中,必定还有什么没被发现的原因。再找找看罢,就连一点类似的痕迹都不要放过。” “是。” 侍卫毕恭毕敬地说道。 好不容易这场火总算熄灭,除了周遭的房子被熏黑了一些外,不幸中的万幸就只是烧毁了厨房。 贾珠自己掏钱将烧毁的厨房重建起来,顺带将周围那些被烟雾熏到的房屋都休整了下。 这敲敲打打中,一个月一晃而过。 沉九已经一个月没回来了。 不过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送点消息回来,让贾珠陆陆续续也收到不少消息。 这群盗贼从衙门逃出来后,隐姓埋名,换了好几个身份,又绕来绕去,花了半个月的功夫才重新回到了京郊附近。而后,他们伪装成一个商队,混入了京城。如今,正在京城的一个客栈落脚。 从沉九上一次穿回来的消息来看,他们的动作和抓住许畅那一伙人是相似的,只是行事方式又各有不同。 “啪——” 门外,郎秋差点摔倒,揉着自己的额头往前走了几步,绕开障碍物,又匆匆走到贾珠跟前。 “大人,前头那个偷鸡的案子苦主又来了。” 贾珠挑眉。 他当然记得这个案子。 只是,上一回,贾珠就已经断定,那些鸡不是被人偷走了,而是被动物吃了。 从现在的抓痕来看,的确很像是黄鼠狼。 “是又丢了鸡吗?” 贾珠皱眉。 “好像丢了更多的鸡。”郎秋困惑地说道,“按理说,他们回去后,肯定会加强鸡笼,怎么还会被动物进去?” 贾珠抱起冠帽往外走,“叫上两个衙役,去看看。” 这种案子其实都不至于跑一趟,可之前苦主已经来过一回,贾珠对他们的家境有点印象,如果养着的鸡一直没了的话,对他们的家境也是不小的打击。 苦主所在的村落,乃是县下属的一个村,坐上牛车赶过去,也得摇摇晃晃半个时辰。 等到了,已经是下午。 贾珠来过一回,熟门熟路。 苦主的家就住在村子的中间,几间大宅子,在村里其实还算不错了,然他是靠养鸡为生,上次死掉的鸡数量不少,这一回,怕是比之前还要严重。 果然,贾珠刚进门,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血气。 这种奇怪的感觉,叫他皱了皱眉,转而看向其他人,“你们闻到了血味了吗?” 上次来时,他也闻到了。 只是那个时候的血味,可没现在这么严重。 “闻到了,若隐若现。” “好像是有一点。” 贾珠看向苦主,其实也是老实巴交的男人,只是有了点生意头脑,又胆子大,才养了一些。他搓着手,颤巍巍地说道:“俺们媳妇也说,有味道,可俺这鼻子,什么也没捞着。” 贾珠皱眉,这味道这么大,不可能只闻到一点点。可他问了个遍,包括他带来的,还有苦主家里头的人,只有他和苦主媳妇能闻的清楚点。 而苦主媳妇,这些天也病倒了。 贾珠让男人带着他们过去,就见圈养起来养鸡的地方,最外头就血迹斑斑,好些鸡的尸体躺在那里。从它们身上的伤势,以及伤口的样子来看,都是被活生生咬死的。 除了寥寥的尸体上被咬了几口肉,其余都很完整。 这说明咬死它们的东西并不只是为了饱腹,也是为了戏耍。这也有些符合它一贯的形象,可贾珠看过这养鸡地方的四周,从那些栅栏与绳网来看,男人是将他之前说的话听了进去,这些布置之下,黄鼠狼是怎么再钻进来咬死鸡的? 而且,这村里除了男人养鸡外,其实还有好几户也是养着各种,唯独男人一家接连遭窃。 窃? 贾珠心里蓦然响起,男人家里,也曾经被偷窃过,只是丢失的东西不多,只在夜间好像听到了脚步声,起床一看,那小毛贼就溜走了,被偷走的东西就是一些不值钱的物什,所以他们也没怎么放在心上过。 贾珠让衙役去检查四周,看向男人,“之前,衙门曾收到你来报官,说是丢失了一些东西。后来,找回来了吗?” 衙门因为火灾,所以让盗贼偷跑离开的消息并不是秘密,百姓们闻言只会觉得贾大人倒霉,且基本上丢失的都是无所谓的小物件,也没什么人放在心上。然那些知道三年一度的考察要开始的人,却是有些可怜贾珠。 虽然贾珠过去做得很不错,可这件事一出,他想要在评等里拿到一个上上,就很难了。 说不得,还要在原来的位置上再坐三年。 因着火灾后的一些风言风语,所以,贾珠提起这件事时,男人很快就想起来,记忆犹新。 “没找到,不过,也就是几块烂布头,不值什么钱,丢了就丢了罢。” 男人以为贾珠是担心他们的损失,连忙憨憨地说道。 贾珠:“那盗窃案发生后,家里头的布置,或者摆设,其他的地方,可有什么奇怪之处?” 这些问话,其实早在几个月之前,衙役就一一去问过,然一无所获。尽管贾珠觉得这其中必定存在问题,可没找到证据,就也只能作罢。 男人已经回答过几次,如今再被问起,自然是下意识回答:“没有,什么都没变化,家里头和之前都是那样……” “种不活。” 一道轻轻的,小小的声音从角落里冒出来。 贾珠下意识看了过去,就看到一个小脸脏兮兮的小女孩躲在角落里,手里抓着个小篮子,摆着各种杂草。 ……不,应该是挖来的野菜。 贾珠重新更正了自己的想法,“你方才说,什么种不活?” “二丫,大人在这里,没你说话的份。”男人担心小女儿说错话,连忙将她往屋外赶。 贾珠摇了摇头,几步走到小姑娘的身前,看着她挖出来的野菜,笑着说道:“这是你挖到的?” 他的声音软绵绵,说话时,就让孩子容易放下戒备心。她听到贾珠和她搭话,羞怯地抠住小篮子的边缘,“是,可以吃。” 贾珠从小篮子捏起一小把,转动了一下,忽而说道:“你方才说的,是这些野菜种不活吗?” 小女孩点了点头,小小声说道:“以前,都种得活,现在,都种不活。” “从什么时候开始?” “家里,出事后。” 贾珠温柔地说道:“能带我去看看吗?” 小女孩犹豫了一会,看了眼自己的爹,然后在男人拼命摇头下,点了点自己的小脑袋,“好。” 男人气乐了,无奈地说道:“大人,那都是俺们随便乱种的,后来见俺妞妞喜欢,就在院子里给她弄了点,都不能看的……”入不了眼的东西,生怕脏了人的眼睛。 贾珠笑了笑,并不在意这个,牵着小女孩的手就走了出去。 小孩的手脏兮兮的,被抓住时,还瑟缩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在适应,然后带着贾珠去了鸡窝旁边。 在院中一棵大树的掩盖后,的确有一块小小的菜地。那可真的很小,只够小孩折腾的,看得出来,家里人应当很疼爱还二丫这个小女儿,还为了她专门弄了这些。 二丫垂头丧气地蹲在小小的菜地身边,懊恼地说道:“都死掉啦。” 这一小片菜地里,那上头种着的野菜都垂头耷脑,就跟二丫一样。 这看着的确是快活不了了。 贾珠:“这些以前都能种得活吗?” 男人点了点头,“二丫,总喜欢折腾这些,人也乖,厉害着呢,种出来的,总能活。不过最近,种啥子,啥子就死了,二丫可难过了。” 种什么,死什么? 贾珠难受得捂住了鼻子,瓮声瓮气地说道:“你们,真的没闻到血腥味吗?” 他已经快受不了了。 走到这里时,那股冲天的腥臭,让贾珠险些要厥过去。 男人和二丫茫然地看着他,贾珠总算忍不住拢着小孩倒退了几步,“郎秋,徐目,过来。” 贾珠叫了一声,将四散检查的人给叫回来。 等他们聚集过来后,贾珠捂着口鼻,“能挖开下面看看吗?” 男人被这么一问,自无不可,立刻就答应了。他从贾珠的手里接过二丫,抱住小孩,有些好奇地说道:“大人,俺不明白,挖地做啥子呀?” 贾珠吐了口气,“我也想看看,这下头……” 是不是有什么。 郎秋脱掉外衫,和徐目两个人一起,用锄头和铲子,开始一齐使劲。要挖开菜地还是比较容易的,毕竟要种东西的土壤,总要被犁几次,这才较为合适。按理说,以他们的动作,应该能很快瓦块,可是锄了好一会后,一股巨臭猛地传来。 “呕……” 徐目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气味冲了个踉跄,忍不住干呕起来。 郎秋丢下锄头捂着头脸,“大人,这下头埋着个东西,这是在是……”呕,呕,呕,他忍不住呕了好几声,实在是说不下去。 巨臭扑出来的那一瞬,贾珠只觉得自己要被臭晕过去,扯着男人就往外走,“全都出去,叫他们出来,别在院子里待着了,都出去!” 男人一手捂着二丫的脸,一边大叫着,“娘,媳妇,狗蛋,大丫,快出来!”他将家里人叫了个遍,然后就在咯咯咯的鸡惨叫声里逃出去了。 这味道实在太大,就连隔壁也有人闻到了,忍不住来问。 这村里村外,什么事情都瞒不住。 贾珠下午刚到村里时,村就传遍了知县大人来的消息,还有好些人偷偷来看过呢。 “李德健,你家怎么回事?” 这邻居都嚷嚷着问了,“这太臭了,我屋里都闻着味道了。” 男人,这李德健要是知道怎么回事,就不用被这味道熏得满脸都是泪,他这辈子还没闻过这么臭的味道。 郎秋撑着膝盖干呕了几声,苍白着脸色说道:“看起来,像是什么腐烂的肉块,都已经烂得发黑长了蛆虫,白白黑黑的……”他刚说完这话,仿佛又想起来那个画面,当真吐了出来。 徐目和另外一个衙役已经吐得不行了,更别说李德健的家里人。 二丫是这些人里面最淡定的,可能是把父亲捂着她小鼻子这个事,当做是一个有趣的事情,她张开小/嘴巴吸着气,咯咯笑着,“虫,白白的虫,二丫捡了,喂给叽叽们吃。” “二丫,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贾珠猛地看向二丫。 二丫搞不懂这么多复杂的时间,被娘亲抱着去边上问了一会后,才牵着回来,“她说是,她种的那些野菜开始死掉的时候。” 这个时间,正好就在盗窃案后。 贾珠谨慎地问道:“敢问家中,可曾与其他人结仇,埋下这种东西?” 下午有风,将这气味刮散了一些,可不幸的是,也将这股巨臭无比的味道一起传送到了更远处。 李德健皱眉,“有点小打小闹的有,会埋这玩意的,应该是没有的。” 那头,因着这怪异的臭味,已经让整个李家村都出来看了。贾珠看着天色,已经快天黑了,可是李德健家里还是这么臭,现在不是能不能强行进去的问题,而是人进去后会不会被熏晕过去的问题。 为了检查那东西,贾珠不得不留在李家村,直到临近半夜时,这味道散得只剩下一些,这才带着人捂住了口鼻,提着灯笼又进去了。 可还别说,陪着他们撑到大半夜,就为了看个究竟的好事者也不少。 不过除了李德健外,其他人都被勒令只能在门槛外瞧,不得跟着入内。 几个人捂着口鼻像是做贼,提着灯笼进来,又重新回到挖开的坑前。那东西就如郎秋所说,的确是一大块腐烂的东西,发黑的肉块被白色的蛆虫钻来钻去,破开的洞又闭合身上,密密麻麻都是。 这直叫人浑身毛骨悚然。 贾珠再三检查过其他的地方后,确定没有疏漏后,让徐目将早就准备好的袋子拿了过来,用钳子费尽心思将东西给收起来。 就不必赘述这个过程中的恶心和可怕,等这东西被层层收起来后,那味道登时又散了些。 可长时间处在这个环境底下,一行人还是再忍不住,立刻退了出来。 贾珠扯了扯脸上的布料,瓮声瓮气地说道:“现在还不知道这气味对身体有没有影响,为了安全起见,这几天还是先不要在屋内住。我现在怀疑,可能是因为这东西埋在你家地下,这种血气腐烂的味道,吸引了一些攻击性强的动物。它们能闻到,而我们只有鼻子比较灵敏的人,才能感觉到。” 李德健连连点头。 他倒不会不相信贾大人的说法。 因为他媳妇之前也说过,可他一直以为,那味道是之前惨死的那些鸡的气味,根本没想到,他家地下居然藏着这么恶心的东西。 等他们将脏臭的衣服换掉后,已经到了后半夜,勉勉强强在村民家中借住一宿,翌日清晨,贾珠留下点钱,带着人坐牛车走了。 赶车的人,乃是李德健自个儿。 他执意要将贾珠送回县衙门,再买点东西回村里。 贾珠这个知县带人出去就是一宿,差点没给这衙门内的县丞主簿给吓坏了,大清早见着他们换过衣服,拎着一个大袋子进来,惊喜得往前窜了几步,可在堪堪要靠近前,却不由得捂住鼻子。 不知为何,总在大人他们的身上闻到一股臭臭的味道。 贾珠淡定地说道:“不要靠近我们,等我们全部都沐浴过后再说。”他示意人将一袋东西送去后院,“还有,请仵作先生过来,让他检查看看,顺带和他说清楚,这东西有点危险,而且巨臭,让他进去前先捂住口鼻。” 他交代完这些后,就立刻让人准备热水。 贾珠甚少有这种焦躁的感觉,可强忍了一宿只是换了个衣服,对他来说根本不能够。然在外有所不便,尽管村民们很乐意给他烧水洗澡,可这柴火对他们而言也是需要捡柴的苦活,虽然能给钱,可到底是麻烦。 强行忍到回来,贾珠巴不得将衣服全都丢了。 他狠狠洗了三遍,才总算爬出来。 那时候,县丞已经吐了一回。 贾珠擦拭头发时,有些无奈地说道:“不是都叮嘱过要注意捂住口鼻吗?” 郎秋无可奈何地说道:“谁叫县丞不信邪,仵作先生是做好准备进去的,可他却是扒着窗口看的,正好在下风口,就……” 这穿堂风可真是要命。 贾珠失笑。 的确是个倒霉蛋。 他们经过昨日的刺激,会觉得现在的气味已经好了很多,最起码不会让街坊邻居都闻到这气味,然对于初次闻到的人而言,这简直是毒气。 贾珠:“郎秋,你叫上衙门内余下的衙役,让他们两人一组,按由远到近的距离,再一次排查之前曾经出过盗窃案的人家,这一次重点检查他们家的地下会不会埋着什么东西。” 郎秋领命而去。 而后,贾珠则是叫来了脸色惨白的县丞,让他将之前制作好的舆图给寻来。 县丞深一脚浅一脚地飘出去,然后又飘回来,喃喃地说道:“大人,您要舆图做什么?” “我想看看,他们选择的地点,是否存有某些原因。”贾珠接过舆图,看了眼县丞,犹豫了会,“要不,你还是去休息罢。我自己来,也没什么。” “不,大人,还是我来吧。”县丞支棱了起来。 昨日发生的事,他刚才已经听那些回来的衙役说了。 贾珠他们遭遇到的是比现在还要可怕百倍的味道,他只不过是被冲到了一会,也算不得是什么大事。 他挣扎着坐起来,将舆图小心翼翼地取来,先行描绘了一个大概,再将让人将舆图送回去。就着描绘好的县内舆图,县丞一边听着贾珠报出来那些地点,一边在纸上做标注。 “大人将那些地点全都背下来了?” “看过几遍,也就记得了。” 县丞苦笑着说道:“大人这记忆可真是非凡。” 就在他们忙活的时候,第一批衙役已经出发了,许是他们已经知道了昨日的事情,这回他们离开前,全部都做好了准备,让不少人家刚看到上门的衙役时,还以为是遇到了蒙面窃贼。 而到了下午,传来第一个消息。 正如贾珠猜测的那样,有一户人家的庭院,也挖出了相同的东西。 那臭味熏天,直接将宅子的主人给熏晕了。 贾珠:“……” 可真倒霉。 接下来这段时日,对县内不少人家来说,可谓是一场磨难。 毕竟这挖出来的东西,又不是单单只臭一家,是连前后左右都会受到这味道的袭击,苦不堪言。近日来,医馆的生意都好了不少。 眼下,但凡是有人看到衙役上门,就会忍不住追问是不是要检查,一旦知道的确是为此而来,那些街坊邻里都忙不迭地暂时躲到各路亲朋好友家去。 衙门进出的人臭着臭着,已经麻木习惯了。 好在后来贾珠请了大夫,为他们准备了药汁,将布料浸泡在里面一起煎熬,晾干后蒙住脸,这清清凉凉的味道能将巨臭过滤不少。 仵作先生可能是整个衙门最高兴的。 一般做仵作的,都会让人敬而远之。然贾珠招来的这个仵作先生,却是整日纳闷自己没事干。 他也不想想,这杀人命案能是随便发生的吗? 这好不容易来了个需要他的事情,仵作先生可高兴坏了,连着好几天都泡在里面,偶尔出来的时候,大家伙见到他都绕着走。 ……倒也不是害怕他,亦或是排挤他。 着实是他身上太臭了! 他原本是想直接去找贾珠,可是在路上撞见了县丞,县丞原是要和他说话,可仵作身上的气味太冲了,令他不得不失礼地捏住鼻子。 “你说你要去找大人?” 县丞嗡嗡嗡说道。 就算如此,他也觉得眼睛酸痛,好似被袭击了般。 仵作先生点点头,然后自然而然地就要往大堂走过去。 县丞连忙拦住他,“不成。” “我要去见大人,你为何要拦着我?” “厨房的热水烧着,你现在,立刻,让人去给你准备热水,至少洗三遍,还有你的头发,换掉衣服再出来。” “没事,大人不会在意。” “大人的确是不会在意,可是大人的身体会在意!”县丞痛苦地说道,“你莫不是忘记了,大人的身体一贯是不好的。” 仵作先生这才想起来贾珠每日的汤药。 他十分不耐地咋舌了一番,转身回去沐浴。 等到他折腾完,总算能来找贾珠时,正巧看到贾珠的手中捏着一封书信。那信封看起来厚厚的,也不知道是谁写的。 这衙门里的人都知道,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来给贾珠送信。 这来来回回三年都不曾断过。 也有人好奇问起,贾珠便笑道是一个朋友。 仵作先生瞥了一眼,这大概又是那个朋友写来的书信罢。 他自顾自地在贾珠的跟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咚咕咚就灌下去。刚才的洗澡水着实太烫了,感觉就跟烫猪皮似的,刷得他现在口干舌燥。 贾珠将还没看的信收起来,慢悠悠地说道:“我听说,先生已经有了眉目?” “如果不是县丞拦着我,早在两刻钟前,大人就已经听到答案了。”仵作先生乖戾地说道。 他看起来很年轻,大概二十岁出头,白白净净,说出去,谁也不相信他真的在这做仵作。 “他也是生怕有人受不了这个气味。”贾珠忍不住笑。 这些天,连伤势好转的许畅都忍不住加入了这清扫的行列里,屋内日日燃着香料,生怕被那臭味给入侵。 仵作先生撇撇嘴,这才认真说起来,“送来的那些肉,不是人肉。” 他说出了最让人担忧的事。 贾珠松了口气,不是人肉,这便是个好消息。 要是真的让百姓们知道他们卷入的不只是一个偷窃案,更是一个杀人案,怕是要人心惶惶。 “最开始大人带来的那块检查后,我总觉得不太对劲,可是烂得太彻底了,也分辨不出来别的。”仵作先生耸肩靠在后面的座椅上,“不过后面送来的数量越来越多,可以比较着来,除了判断出不是人肉外,我花了点时间,大概尝试了一下,这些应该是太牢。” 贾珠微愣,继而蹙眉。 牛、羊、豕,这三者乃是祭祀所用的净肉。 而由于祭祀不同,也分为太牢,或是少牢。太牢自然是最高等的祭祀标准,往往只有天子才可以使用。 贾珠一听仵作先生这话就有点头疼,再细想他说的话,就连声音也艰涩了起来,“你刚刚说,尝试……你是怎么尝试的?” “我当然是分辨出了不同的肉的……大人,您难道是怀疑我吃出来的?”仵作先生刚要兴致勃勃地给贾珠解释,可是话还没说完,就猛地意识到刚才贾珠那话外之意,猛地就瞪大了眼。 贾珠讪讪:“这不是,怕你一时糊涂。” 仵作先生干巴巴说道:“我再是糊涂,再是发疯,,也不是个自寻死路的蠢货,这玩意要是真吃下去,我早就死了。” 贾珠咳嗽了几声,难得一见仵作变脸,瞧着也的确有趣。 “如果他们埋下的是太牢肉,那埋下的地点,肯定是有讲究。”他眼瞅着仵作先生要暴走,淡定自若地转移了话题,“以先生之见,或是为了何?” “我是仵作,不是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也不懂这个,这得找风水先生吧?”许畅插嘴,忍不住说道。 “那你家大人还问我?”仵作先生抱怨地说道,“我是不知道这埋下来的东西是为了什么,不过小心就是了。这些东西也不便宜,花这么大的手笔,还是在这么多的地方,我猜,一定是个大案。” 他说这话时,眼睛亮闪闪的。 只可惜脸色苍白得很,像是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尸体。 贾珠想起他已经好些时日没休息,当机立断让人将他带回去休息。仵作原本还要挣扎着回去继续研究,可这人刚站起来就头晕目眩,到底是被拖回去休息了。 贾珠思忖着仵作刚才的话。 地点早就被圈出来了,只可惜不管是连线还是各种描绘,都无法推测出这些地点的作用。或许如仵作所说,该找个风水先生看看? 贾珠一边思忖,一边去摸刚才收起来的信封。 仵作的到访,打断了他原本要做的事情。 读信。 自从太子离开京城后,他们来往的信件就少了很多,毕竟这路途遥远,若不是太子强硬要贾珠回信,贾珠都可能为了不劳烦那些来往的信使而不再写了。 既是时间长久,这书写的内容,就无意识变得愈发厚实。 今日贾珠收到信,瞧着那厚度,便忍不住眉眼弯弯。 他拆开信封,从中抽/出了太子的来信,那龙飞凤舞的字体力透纸背,已经能够望见少许。 贾珠不紧不慢地将打开,视线落在开头,紧接着,又是第一段话。 “……孤常梦见君,于危处。” 贾珠微顿,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太子殿下为何莫名其妙提到关乎梦的事情? 可是这书信都打开了,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看。 “……梦则象真,令孤辗转反侧…… “君亦复以为然乎?” 只是这几段,就让贾珠紧蹙眉头。 太子甚少问什么。 可当他问,就不只是在设问。 贾珠仿佛能够看到太子殿下就立在他的身前,眉宇间浸满矜贵傲慢之意,漫不经心地朝着他笑,“……阿珠,是答,还是不答?” 是继续瞒下去,还是诚实以答呢? 他笑眯眯地,就好似逮住了有趣的猎物。 141. 第一百四十一章 阴谋揭露。 贾珠将太子的书信看完了,在睡前。 他叹息了一声。 “大人,您还是快歇息罢,这都什么时辰了。”郎秋劝了一句。 贾珠:“也没多晚。” 郎秋:“这可都快子时,怎能不算晚?” 贾珠将信收起来,过了会,揉着眉心,缓缓说道:“大军要开拔回来了。” 郎秋微讶:“是,没捉着吗?” “就你机灵。”贾珠淡淡说道,“此次已经打残了他们,不过有个小小的疏漏,虽斩草没除根,不过将士们也不建议皇上再继续深入。” 康煦帝还是听劝的。 他虽有大局观念,可在战事上,也当听取正经做事者的意见。 郎秋惊喜地说道:“那太子殿下可不是要回来了?” 贾珠捏着信纸,苦笑着说道:“这倒也是。” 郎秋有些奇怪,为何贾珠看起来,好像不怎么高兴? 可他也不傻。 这话可不能问。 “太子殿下回来,远离那危险之所,平平安安,就是万幸。”郎秋只捡着好话来说,毕竟他知道太子殿下和大人的干系,自然希望太子殿下平安顺遂,“爷还是早些歇了罢,要让殿下知道这般苦熬,回来也是要不高兴的。” 贾珠瞥了眼郎秋,“你倒是学会了仗势欺人。” 郎秋笑嘻嘻地摇头,“小的这怎么能算是仗势欺人呢?分明是在为大人着想。” 贾珠将书信收起来,有些头疼地捏了捏额角,虽说是上了床,熄了灯,然他压根毫无睡意,望着漆黑中一点月光出神。 允礽在信中除了提到大军要回来外,开头所提及到的事,却是搅得贾珠心神不宁。 那日的梦,果真还是叫殿下起了疑心。 那日,在醒来后,贾珠就和系统直接问过,系统也提及到,如果当时在太子的身边存在某些奇人异士,如那两位僧道者,就会干扰到系统,令允礽更加真知灼见……咳,更加能感觉到窥探的异常。 不管贾珠和允礽多么亲密,他会“梦”到允礽的梦境本就属于一种不正常。 允礽身为梦境的主人,会察觉到异样,好似也理所当然? 然贾珠不是自愿去的呀! 他无奈翻了个身,要是能自控,他怎么可能时有时无……这都不知道自己看了个什么东西。 允礽不也没有与他说,他现在都能控制梦境了?最起码,也是掌握了一部分和梦魇相处的办法。 然,依着太子殿下的性格,怕是等回京后,还会有一波折腾。 咔嚓—— 窸窸窣窣的声音,让贾珠猛地睁开眼,他下意识抽/出了枕边的匕首。 “大人,是我。” 来者及时出声。 贾珠一听,乃是沉九。 他惊讶地坐起身来,“你怎么回来了?” 手边的匕首被他摁了下去,虽然这梦看似对他没什么影响,可是见久了看多了,他也无意识地会在枕头边上放着匕首防身。 以沉九的身手,刚才的脚步声,应该也是为了让贾珠发现,所以才故意踩得那么重。贾珠听到脚步声远了些,然后便是屋内烛光亮起,这屋内的光亮,立刻引起了屋外守夜者的注意。 “大人?” “沉九回来了。” 贾珠掀开被褥下了床,披着衣服打量着沉九。 好在他看起来虽然风/尘仆仆,但不像是哪里受伤的模样。 贾珠含笑说道:“先前送信,你不还说,等晚些再回来。” 沉九的视线扫过屋内,打量了好一会,这才转身在屋内走来走去,那模样,好像是在检查四处。 贾珠:“我这屋内可是日日有人打扫,就算有人想藏什么东西,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贾珠一眼就看得出来,沉九这般检查的姿态是为何,便摇着头说道。 沉九:“大人,您是不是已经发现了那些盗窃案的不对劲?” 贾珠挑眉,看向刚刚打开门进来的许畅——今晚上是他守夜——而后又看了回来,好笑地说道,“听你这意思,难道这消息已经传到京城去了?” 此县距离京城也算不得遥远,如果有人入京,将这当做是谈资,那消息泄露出去可想而知。 毕竟这件事不可能下封口令。 波及的范围这么大,怎可能阻止百姓的饭后闲谈? 只是,沉九身处的位置较为不同。 他是在跟踪那伙人的行踪,如果连沉九也知道个所以然,那也意味着,那群人已经知道自己事情败露了。 许畅已经将热茶端到桌边,“这不大可能罢?难道消息传得这么快?” 沉九:“卑职之所以回来,乃是听闻了些不妥的事。” 他谢过许畅的好意,端着一盏热茶。 贾珠让他坐下说话,沉九犹豫了一会,到底坐下来,从其的眉眼,也能看得出少许疲倦。他吃了两口热茶,又忙说道。 “卑职盯着那些人好些天,发现他们和城门口的守备有些联络。”沉九道,“而他们自打出来后,再没有和另一伙人联系。初步断定,他们可能是内部有所矛盾,所以临时割裂了。” 贾珠颔首,这从之前许畅的遭遇可以看得出来,最开始那伙人根本就没打算顾着他们死活。 “他们的行动很是规律,而且还发现了不少兵器。不管他们想做什么,定然来势汹汹。”沉九的声音有些低沉,看了眼贾珠,“不过令卑职赶回来的原因,却是卑职在蹲守他们时听到的谈话。” 贾珠:“和我有关?” “和大人有关。他们那些盗窃案,其实根本不是为了偷窃东西,而是为了踩点,也是为了将一些东西埋下去。地点都是挑选好的,虽卑职不知到底有什么用,可他们的目的,是您。” 贾珠敛眉,背着手在屋内踱步。 沉九所言也的确是他猜想过的念头,不过直到此时,才有了确凿的证据。 贾珠:“可知道他们埋下这些东西的来由?” “不知。” 沉九道,他听闻这个消息,乃是在下午,已经顾不上再继续盯梢便返身赶了回来。 对沉九来说,其他的事情,都没有贾珠的安危重要。要是贾珠在他离开时出事,沉九一百条命都不够太子殿下杀的。 贾珠:“或许,他们是猜到有人盯着,故意来诓骗你的反应?” 沉九摇头,“那些人不够格。” 贾珠失笑,沉九倒是有非一般的自信。 “如果不是诓骗,也是真的,这些东西现在已经几乎都被挖出来,想要再造成什么伤害,应当也不可能。”贾珠继续踱步,“祭祀之物为太牢,从这个分量来看,他们的来头呼之欲出,然最初,以他们的计划,应当是分开两路。” 沉九所补充的内容,已经让贾珠看到更多。 “一路,埋伏在县内动手脚,那些明面看起来是盗窃的案子,实际上是他们趁机在选好的地点埋下太牢,然后,也可以借着这个名义被投入牢狱。”贾珠不紧不慢地说道,“从他们犯事的时间来看,等他们入牢狱,被判处刑罚,依照律法,或许会被判以徒刑。而据我所知,最近京城的确急需一批修缮城墙的服役者。” 时间凑巧,有可能的刑罚,那这些人的目的,就很明显了。 贾珠看向沉九,缓声说道:“沉九,你说,你在他们的藏身地发现了不少兵器。” 沉九沉默地点头。 贾珠继续踱步。 “……如果我没猜错,这本该是另一伙人的任务。”他道,“盗窃案的这批,负责埋下太牢,入狱,再被判处徒刑,被押送去京城强制服役。这是原本他们打算要做的。而另一伙人,就是逃出去的那两个,顺着他们的线索在京城找到他们,并且最终害得许畅被抓的这批人,应当是准备兵器,踩点,熟悉地形的人。” 伴随着贾珠的讲述,这屋内其他两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当大人的猜测说得如此赤/裸直白时,再想当做没听明白,那已经是不可能了。 贾珠停下脚步,看向他们两个。 “如果,没有他们起内讧,产生矛盾,引发了意外。一切都没有发现,继续进行下去,或许会引发可怕的后果。” 沉九抓了把脸,艰涩地说道:“如果,大人的猜想是真的,那他们是预备着等到大军回来时……” “可皇上回京,戒备森严,想要刺杀……”许畅猛地意识到,他是最先将这个词说出口的人,吓得他要说的话也没敢继续说出来,一下子吞了回去。 贾珠朝着许畅苍白笑了笑,“的确如此,我猜,他们是想在万岁爷回京之时刺杀皇帝。那的确会是戒备森严,却也是最放松的时刻。” 大胜而归,不论是天子还是百姓,皆是一般情绪。 兴奋,高兴,狂喜……自然而然,皇帝回京那日,必定是与民同乐的狂欢。 戒备再是森严,满城的百姓挤在街道两侧,侍卫纵然长了十八只眼都未必能看得过来。 此时此刻,屋内其他两人的视线几乎都凝聚在贾珠身上。 贾珠微微一笑,“你们为何看着,这么紧张?” “因为,这的确是一件值得紧张的事?”许畅试探着说道。 他都有些不敢把那个词说出来。 贾珠:“那你们觉得,此事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沉九:“趁着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前,带人去抓了他们。” 他很果断。 人赃俱获,的确是个好办法。 就算会打草惊蛇,也会阻止他们这一番所作所为。 贾珠朝着沉九点头,然后又摇头,“但你信不信,等你明天再回去时,那里已经人去楼空?” 沉九疑窦:“可我确信绝不会有人能够发现……” “当这一切都和某些怪力乱神扯上关系时,那将预期放得低一些不是坏事。”贾珠淡淡说道,“你明日带上几个人,去看看。如果人还在原来的地方,我会给你一个令牌,你知道要去找谁。如果,人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那就将我的信送去该去的地方。” 贾珠已经快步走到书桌后,打算磨墨。 许畅快/手快脚接过了贾珠手里的东西,在边上帮忙。 许畅:“要是太子殿下在就好了,此事要是真的……”他咬牙,其实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对叫贾珠来说都是天大的麻烦。 贾珠摊开一张白纸,“能事先察觉已经是不错,就别肖想那么多。” 他屈指敲了敲桌面。 “从现在起,都警惕些。” … 车轱辘的印子压在地上,滚动时,那深刻的印痕,也随着走动,碾压在一路走来的路上。 康煦帝坐在御驾上,看着外头。 大皇子正跪坐在他的身前,认真地冲泡着茶水。大皇子动手时,自然没有其他宫人参与的份,就老老实实地跪坐在边上候着。 康煦帝这御座上,甚是宽敞。 风吹动车帘,好似是一座挪动的小房子。 当允禔亲手将茶水端到康煦帝的跟前时,他笑着说道:“阿玛,您发呆在看什么呢?” 外头都是相同的景色,看多了都厌烦。 大皇子从前还是喜欢的,可来回都好几次了,他压根不愿意分心看上一眼。这路上可真是太无聊了。 康煦帝看向大皇子,淡笑着说道:“保成都不知跑哪里去了,外头瞧着,怕是要下雨了。” 大皇子仰头看着外面的天色,“下雨好啊,之前可是怕大旱,结果天公作美,总算没再旱着。”他看了眼皇帝,笑着说道,“大概是见阿玛心情甚好,大胜而归,自然不能让您失望。” 康煦帝瞪了眼大皇子,“这油嘴滑舌,也不知是和谁学的。” 大皇子笑嘻嘻地说道:“我同阿玛学习的。” 康煦帝踹了大皇子一脚。 正在父子说话时,御驾外有人骑着马靠过来。那一通漆黑的色彩,登时就让他们认出来这乃是允礽的坐骑。 果不其然往外一看,允礽坐在马背上攥着缰绳,面上出着薄汗,不过连一声气喘都无。他的手指敲了敲车壁,淡笑着说道:“阿玛,大哥,给我让点路。” 话罢,允礽便翻身入了这天子御座。 大皇子:“……你是大门在哪偏不走,硬是要走不寻常路是吧?” 允礽理了理自己的衣裳,懒洋洋地说道:“懒得。” 大皇子真想把刚才泡好的热茶泼在他的脸上。 康煦帝打量着两个正在说话的儿子,发觉太子身上那股凛冽锐利之气,并没有伴随着他远离战场而褪/去,眉梢间透着戾气,好似仍是驰骋沙场时的凶悍。 再看大皇子,虽也是有些,然他身上的杀气,却是比不得太子的凶残。 “保成可是跑累了?” “瞧着外头像是要下雨,便早些回来了。” “回来?你要回,不应该是回到自己的车马?” “阿玛在的地方,自然也是孤能待着的地方。至于你,大哥,不觉得碍事的是你吗?” “诶你这小子……” 大皇子现在又想一脚把太子给踹出去。 这张嘴巴要是不会说话,那还是不能要了! 允礽漫不经心地笑着:“孤这话可没说错,谁让大哥个头这么大,可是最占地方的那个人。” 大皇子:“最占地方的人,不应该是梁九功吗?” 梁九功:? 作壁上观还能被牵到其中? 他可真是倒霉。 康煦帝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们,“你们要是再继续为这些无谓的小事争吵,那明日朕就不得不头疼地面对那些大臣关于兄弟矛盾的劝诫,朕并不打算听到这些风言风语。”皇帝半真半假地抱怨道。 太子撇了撇嘴,坐没坐相,将自己瘫软在了车厢靠背上,“阿玛,那还不如猜猜,孤什么时候会忍不了大哥这个臭脾气,然后弑兄。” “杀我?”大皇子斜睨了眼太子,“你先打得过我再说罢。” 两人都没将这简短的交谈放在心上。 … 在班师回朝的路上,虽有喜悦相伴,然更多时候是埋头赶路,哪怕是皇帝太子,也必须忍受这些无聊的煎熬。 “……说真的,保成,你为何从京城赶来?” 在大皇子和太子各自回去的路上,他们两人牵着自己的马,和大队伍逆潮而走。 康煦帝和太子的车马自然靠得很近,大皇子还要往后再走一段。然在大皇子这么说时,他们两人一起停下脚步,太子望向大皇子。 “你觉得孤是为了揽功劳来的?” “我可没这么说过。” 大皇子耸肩。 大皇子没这么说过,可不代表他身边的人不会这么说。尤其是大皇子身边的副将。 在这几次军伍生活,大皇子或多或少有了自己的班底。 对于太子在最后赶来的行为,他们异常不安。 大皇子虽觉得好笑,可被他们的念叨下,也对太子赶来的原因感到好奇。 他并不在乎太子是不是为了这个而来……说实在的,康煦帝也不是这么个愚蠢的人,如果太子真的做出这么蠢的事情,皇帝怕是会第一个失望的。而且,大皇子更觉得,太子不屑于如此。 他要是真的不希望大皇子出挑,那当初他就不会为了让允禔能够参与其中而添了一把火。 “明面上的理由,自然是为了看阿玛。”太子不紧不慢地说道,“顺带一提,这也是真的。” 大皇子点头,太子关心康煦帝的身体并非是作假。 “而私底下的缘由……” 太子回头看向大皇子,忽然说道:“你的胳膊怎么样?” 大皇子微愣,下意识动了动自己的胳膊,这才猛然响起来,他之前在战场上差点被人砍下自己的胳膊,是他的副官拼死相救,这才保住了这条胳膊,只是被削掉了一大块肉。 虽然痛苦不堪,可也比丢了胳膊要好上太多。 允禔皱了皱眉,“已经好了大半。” 太子颔首。 过了一会,允禔捅了捅太子,“没了?你说的下文呢?” 这理由只给了一个,还有另一个呢? 太子拖长声音,薄凉地说道:“孤已经给了,你能不能猜出来,是你自己的事。” 允礽牵着那匹脾气不好的黑马溜达溜达地走了。 允禔:? 放屁! 刚才他说的哪里是理由? 不就是问了他的胳膊? 他的胳膊不还好端端的吗?这跟他来有什么干系?又不是说太子能够预知未来,知道他的胳膊会在这里受伤! 允禔的心中一闪而过奇怪的感觉,可他没捉住,再则,这不可能发生的事,在他的心中也没留下任何的印记,很快就消逝而去。 罢了,不说便不说。 大皇子在心里将太子小人狂揍了好几遍,这才回去。 而在他身后,太子却没有立刻回到自己的马车旁,而是回头看了一眼背道的大皇子,视线落在允禔的胳膊上。 梦魇里发生过的事情与时间不完全能够和真实发生的事情对上,可有些是不变的。 比如康煦帝的皇子顺序与名字,比如这绵延数年的战役,比如后宫的争端……有些连时间和地点都能对应上,有些则是在不同时间的相同地点发生……总之,太子的确记得这么一个点。 在大皇子临近最后一场战事时,他的胳膊在战场上受了重伤,虽不至于断臂,却也的确骨折了,花了漫长的时间才好转,而且无法根治。自此,允禔就上不得战场,直到十来年后十四皇子长大,成为下一个喜好武道,手持兵权的人。 这未必会发生。 却也有可能会发生。 太子想要印证心中某个想法,与此同时,他也想知道,有些看似既定会发生的事,是否可以真正改变。 大皇子是他的试验者。 然也成功了。 最起码他的胳膊是保住了。 太子回头,将坐骑交给了宫人,上了马车。东宫太子的车驾,亦是非常宽敞,坐下时,王良也不知道在哪里取出各种热腾腾的糕点和热茶。 然太子并无多少胃口,示意他安静后,便面无表情地盯着一块软糕。 这块松软的糕点看起来应当是阿珠喜欢的。 甜腻腻,香软得很。 如果不是阿珠要克制,这些年,允礽都要以为阿珠的身体内,是不是连血液都要变成甜滋滋的糖水? 太子漫无目的地想着。 阿珠的身上藏着几多秘密,如果连血液也是甜的,那也未尝不可能。毕竟,他的乖阿珠,可是连他的梦,都偷偷进去了两回。 两回。 允礽记得非常清楚,除去最近的一回,还有遥远的一次。尽管那时他以为是假的,可后来发生的事情,太子却还记忆犹新。 允礽摸着心口。 梦魇中,他一箭射穿了阿珠的心脏。 惊醒后,允礽一度因为自己居然会做梦射杀好友感到难受。可如果那一次,不是梦,而是真的……呢? 太子闭上眼,回忆着梦中的阿珠。 第二回……他在替换梦魇时,察觉到了微妙的怪异。 当他看到阿珠的身影时,有那么一瞬,他还以为自己在梦中虚构出了另外一个阿珠。 他已经癫狂到这个地步? 只是短暂的分离,却思之如狂,哪怕是在梦魇的世界里,也要再构造出一个阿珠? 然在他试图让这个幻象消失时,允礽奇怪地发现自己居然做不到。 这是何其古怪之事。 他自打能够操控这个梦魇,已经有两年多的时间。自打最后一次爆发后,在贾珠的安抚下,太子的确将那些恶念全部都压到了思绪的底部,而在那些负面恶意的情绪浮现时,太子也少有隐瞒阿珠,日积月累之下,在某一日,太子意识到他之前对梦魇似有似无的控制,变成了切实的掌握。 他还是能够感觉到那些不甘的愤恨,让允礽能够清晰地分辨出这是不是属于自己,再则剥离开来。当他能够随意地改变梦魇的内容时,太子就基本上免于这些情绪的刺激……那更像是,他成为了梦魇的一部分。 当梦魇中出现怪异时,他能察觉到,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那个阿珠…… 伪装得足够好。 若是换做其他人,哪怕是康煦帝来,也未必能够看破贾珠的伪装,然允礽却轻而易举地察觉到了阿珠冷静外表下的紧张。 他几乎都能感觉到那软绵绵的声音变得冷静,而后,非常平缓地说话时的模样…… 梦中的阿珠,是真的。 在意识到这点时,太子殿下满心满眼都是狂喜。 他并不为阿珠能够入侵感到奇怪,更不会为这刺探而不满,相反,他反倒是明白过来他之前的猜测是真的。 正如太子身上存在着梦魇,当初被康煦帝选入宫内,又顺利成为他的伴读的贾珠身上,难道一点怪异都没有? 在勘破阿珠的伪装时,允礽原本是打算揭露出来,然看着阿珠费尽心思伪装自己的模样太过可怜可爱,允礽什么都没说,就带着阿珠在自己的梦魇中散步。 梦中的阿珠对于梦魇的存在很熟悉,他甚至能很快意识到梦中那些无挂紧要的人动作时是何等僵硬,便学着一起…… 有趣。 允礽猛地睁开眼。 他带阿珠去看的,都是阿珠本不该知道,甚至不会意识到的东西,然允礽却发现,阿珠甚至于在看到梦中的太子和贾珠交合时,都没有任何的变化。 这几乎不可能。 在他们迄今为止的情/事里,阿珠所表现出来的反应,以及他恪守在本能里无法被更改的矜持,都让阿珠羞耻于在白日去讨论它。 阿珠会在他们的……那些事情上表现出热烈的态度,然也仅限于在床上。于其他任何地方要是谈论到这些,允礽就会收获一个大红脸。 真是可惜,允礽其实还有不少好点子。 ——但都不是会出现在床上的事。 等回去若是有空,允礽一定要找机会诓骗阿珠同意……他刚才是用了诓骗这个词吗?不过也相差无几,想要让阿珠答应此事,不骗骗他可是不行。 正如阿珠一诺千金,自己答应过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灌醉阿珠,再在酒后的阿珠嘴里讨得几句承诺,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允礽几乎都能想象出来阿珠那张不赞成的脸。 王良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眼太子殿下。 也不知道殿下到底在想什么,为何一会看起来非常严肃,一会看起来又很高兴。 那笑容看得他凉飕飕的。 只觉得有谁要倒霉了。 “王良,那个老道呢,还没醒来吗?” 太子随口一句话,让王良立刻回神,同时,恭顺地低着头说道,“殿下,军医已经回禀过,那老道仍然没醒过。” 这老道,是有一日巡逻的士兵在军营附近发现的,他穿着破破烂烂的道袍,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味道。而身上没发现任何伤势,却是昏睡不醒。 太子得知此事后,就做主让人将老道给带进军营,命人诊治。 因为老道的出现有些离奇,所以那段时间,他昏睡的帐篷外时常有人看守。可直到打了胜仗,再到他们回来,那老道士还一直昏迷着。 王良都要忘记这人了。 不过他这人谨慎,尽管不怎么在意,却正巧今日去看了眼。 只是不知太子殿下为何会突然提起他? ……允礽只是想起,当初,第一回有所感,察觉到阿珠出现在他的梦里,那是在五台山。 巡幸五台山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硬要说意料之外,便只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大和尚缠了上来,说了一通奇怪的话。 而眼下,允礽的身边除了这个奇怪的老道,也再没有什么神异之事。 可偏偏是这次,允礽再次意识到了梦魇内的变化。 也许是因为安置老道的马车就跟在后头? 距离?僧道?更加灵敏? 太子心中各种猜想纷至沓来,对于阿珠即将要到来的回信,却是非常期待。 他的猜想不会有错。 阿珠来过他的梦魇。 不是一次。不是两次。 而是无数次。 他的痛苦,他的不甘,他的愤怒,他满怀恶意的情感,他暴戾的怒火,他想要弑父,他的叛上作乱,他对手足的残暴…… 以及,梦魇中的太子和贾珠的纠葛,阿珠,全都看在了眼底。 这些最是负面,最是晦涩的画面,阿珠在逐一看过后,却从不曾表露出任何的异样。 不管是和允礽在一起,还是他稳如磐石的情感,他好似根本没有动摇。 太子抿紧嘴角,却丝毫无法阻止那种古怪的满足感,令他的眉眼都流露出浓浓的笑意。 事实上,太子殿下几乎是狂喜。 如此暴戾的情感在心中炸/开时,就仿佛在火炮口蔓延出了鲜嫩、不合时宜的花朵。 不合时宜,背道而驰的愉悦,让允礽好似偷吃到蜜糖般,没有什么能够比得上这一刻。 允礽心中某一处总算稍稍,稍稍安静下来。 不再时时刻刻咆哮着不满足的渴望,不再那么警惕着阿珠的远去,仿佛有这么一刻,那颗多疑的心总算愿意相信。 尽管只有须臾,只有片刻, 多疑和猜忌仍然充斥着一切,却也无声无息地有了少许改变。 王良不知道太子殿下究竟想到了什么,却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冷厉的气势好似柔和了些许。 自打太子殿下上了战场后,王良其实一直都有些惧怕太子。 那无声无息的变化,当他察觉到时,已经措手不及之事。 太子殿下似乎天然适合沙场这片土壤。 这与大皇子喜欢走武将这条路不同,而是……太子殿下好像连本能都知道该如何杀人。 身为康煦帝最看重的太子,殿下能够带人出现在沙场上的次数只有寥寥,可他那一回杀敌数,却远远超过了当时一起去的大皇子。 王良甚至有一种奇怪的想法。 大皇子的身手比太子殿下要好,如果他们两人交手,那平时的比试,大皇子或许能够打败太子殿下。可如果是在生死相搏时,大皇子……或许会死在太子手上。 这种感觉无比强烈。 然直到此刻,王良似乎感觉到那股压抑的气势散了些,只见太子殿下坐起身来,抬手将一块软糕捏了起来,然后丢进嘴里嚼了两口。 太子殿下的脸上露出嫌恶之情,喃喃说道:“怎么吃起来,还不如阿珠甜?” 都这么甜了,就连喉咙都泛着那股挥之不去的甜味,可允礽却觉得这甜,却还不如亲吻阿珠时能感觉到的甜味。 他这一次出来的时间,怕是有些久。 久到他太想阿珠了。 … 大军班师回朝,行进的路上,自然不可能和骑队相比,加上粮草与士兵,等拖拖拉拉将要抵/达京城时,那已经是八月的事。 这日头秋高气爽,习习凉风擦过,叫人爽快。 康煦帝将将要到,这满朝文武,朝廷上下自然做足了准备。 就在靠近城门口的一处酒楼上,贾珠正坐在那里,不紧不慢地吃着茶。 他在等人。 不多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一个人被引到他的面前。 格图肯朝着贾珠朗声笑道:“你可真是个心狠的,虽然被派去外头做官,可这么近的距离,也没见你来见见我。” 他现在的模样,可和之前大为不同,皮肤瞧着有些黑,人长得十分高大,虎背熊腰。相貌却是不错,长得浓眉大眼,便是笑起来的时候,柔和了少许棱角。 贾珠淡笑着说道:“之前不是见过吗?” “那可是为了要紧的事,才见的面。” 格图肯摇了摇头,颇有些不依不饶地说道。 贾珠只得无奈地说道:“往后我定会时时刻刻记得,等回京城时,就来找你们。” 格图肯颔首:“这才差不多。” 这段话结束后,他们两人对视了一眼,神情都变得严肃了起来。 “已经将诸事都安排好了?” 贾珠缓缓点了点头。 尽管他们不愿意相信,可有些事情,就正如他们猜想的那样在进行着。 明日,大军便要抵达了。 142. 第一百四十二章 心如刀绞。 大军班师回朝,整个京城的百姓都知道,更有人早早就在附近的酒楼预定了位置,便是为了能够在那一日目睹皇帝皇子们的尊容。 九门提督并着各路统领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 浩浩荡荡的队伍行列里,能够入皇城的,自然不会那么多,然此刻也是知道,京城就在眼前,一个个精神抖擞着。 太子和大皇子骑着马,正随侍在康煦帝的御驾左右。 允礽的指间捏着一封信。 大皇子的视线遥遥地望来,看着太子漫不经心地撕掉那封信,然后揉成团,忽而吃了下去。 大皇子瞪大了双眼,看着太子的眼神横竖都是“你疯了”,允礽朝着他微微一笑,双/腿一夹马腹,座下黑马就更加溜溜达达地跑起来。 允礽朝着身后跟着的侍卫勾了勾手,两个贴身侍卫立刻跟了上来。 太子如是如是,这般这般地吩咐下去。 而后,又操控着马匹更加靠近御驾,屈指敲了敲车厢,然后掀开车帘伸了个脑袋进去。康煦帝头也不抬地说道:“保成,闲得无聊了?” 太子朗声笑道:“阿玛,这可正是相反,根本不会再无聊了。” 康煦帝品出太子的言外之意,挑眉看向太子。只见允礽压低了声音,说了些什么,康煦帝的脸色不变,却是朗声笑了笑。 “这个消息……是阿珠传回来的?” 太子不满地说道:“阿玛怎么最关心的却是这个?难不成不是自己的安危?” 康煦帝慢悠悠地说道:“朕这不是相信阿珠的能耐?” “敌在暗我在明,阿玛,还是小心为妙。” 允礽难得语气这么严肃。 康煦帝笑吟吟地摇头,“论安全,朕在这,便是最安全的。保成,莫要担心。朕倒是想和他们会上一会。”他摩/挲着扶手,漫不经心地说道,“看看朕这个真龙天子,到底,会不会真的被他们所杀。” 太子毫不留情地戳破:“阿玛没那么生气,只是因为提前发现罢。” “那自然。”康煦帝大笑,“不过,你给朕上来。叫保清也回去马车上,莫要肆意胡来。” 太子想了想,将康煦帝的命令传达出去后,自己上了皇帝的御驾,将如今京城中的部署还有现在情况告知康煦帝。 皇帝若有所思:“他们在阿珠的身上,倒是花了不少心思。” 皇帝自然不会不相信。 一来这个事是假的,倒也是无妨,顶多就是闹得有些人心惶惶罢了,可如果是真的,那戒备便是首要的事。 贾珠是皇帝从小看着长大的,对他的脾气也有了解,如果不是有一定的把握,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比不上您。”太子干巴巴地说道,“这一回京城,就送给您一份大礼。” 康煦帝:“礼物有惊喜才能够,只惊不喜,那算什么礼物。” 在康煦帝的默许下,太子的命令很快传递下去,原本稍显松懈的气氛又变得警惕起来。 康煦帝不可能真的对自己的安危不上心,尤其是听完了贾珠在信中所讲述的各种奇怪的境遇后,皇帝感慨地说道:“以阿珠遇到怪事的次数,怕是往后都不能放出去了,说不定这一去,就回不来了。” 太子深以为然。 阿珠身上奇奇怪怪之事,这细数之下,可和他身上发生的,可没少了多少。 如此看来,阿珠还是呆在他身旁,方才是最好的。 … 纷涌而来的人群里,许峰与小五都在靠近城门口处,这人群之中,莫说要发现他们的行踪,哪怕是他们自己人要找到自己人的踪迹,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许峰遥遥地朝着小五看了一眼,小五回以眼神暗示,这便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哪怕是秋高气爽的八月,这么拥挤的人潮,肉贴着肉,都快要闷出汗来。街道两侧的酒楼客栈上,可都挤满了人,那些自诩身份高贵者,可不还是得屈尊来这,方才能看到一星半点。 自古以来,凑热闹乃是人的天性,少有人能克制这份喜悦。 这份压力给到了九门提督与各处负责守卫的士兵身上,生怕闹出什么踩踏事故,愣是牢牢地将蜂拥来的人潮护在两侧。 某一刻,这般纷纷吵闹忽而静止下来。 无需言语,他们都感觉到了地面微微震动的声音,下意识看向城门口的位置。 在看到第一个人,第一处车驾时,轰然爆发出来的声音,好似无数个体的声音汇聚在一处,那尖叫和呼唤经过层层的保护落到耳边,哪怕是再冷静的人也忍不住红了眼。 这是何等盛大的场面。 哪怕原本被告知了会有刺杀的大皇子,在跪坐在车驾内时,都忍不住为那声音侧目。 他盯着那隐隐绰绰的车帘外的人影。 那些扭动的肢体和喧闹的声音,让大皇子的情绪好像也被传染了一般,他不自觉握住了手中的佩剑,感觉到自己的手背上也蹦出了青筋。 那是激动。 更是无法遏制的冲动。 无数人呐喊,崇拜,为之疯狂,那些排山倒海压下来的情绪,会让人无比满足,仿佛被捧到高处。 这一刻,允禔猛地品尝到了野心的味道。 不再是一墙之隔。 不再是隔着一层朦胧的纱布。 他看到了那登天梯的阻碍,也意识到欲/望的滋长是无法控制的。 当人品尝过这种滋味后,想要再冷静下来,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允禔狠狠闭上眼,急促地喘息了几声,而后突然拔剑出鞘,在左手划拉开一道口子。 割破表皮的刺痛,让允禔被迫冷静下来。 贴身太监吓得尖叫,猛地扑过来,“大皇子,您这是做什么?奴才去叫太医过来,您且等等……” “不必。”大皇子的脸上露出厌倦的表情,摇头说道,“不许叫任何人知道。” 他将佩剑放在一边,然后自己翻箱倒柜,找出了止血散和纱布。 允禔不肯让人帮忙,自己咬着将那道伤口给缠起来。 他明知道,在危机有可能到来前,应该全神贯注,做好准备面对危险的困境。 然他若不这么做,怕就要面对更大的困境。 允禔捂着砰砰直跳的心口,冷静重新回到他的头脑,令他的呼吸不再急促,甚至还能分神思考…… 倘若他都这么冲动起来,那太子呢? 他犹如此,那距离那个位子只有一步之遥,处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宫,又会如何? 御驾内。 康煦帝并未让人阖上窗门,于是秋风便偶然卷起车帘,叫远处的百姓能够看到帝皇若隐若现的真容。 太子跪坐在皇帝的对面,低垂着头,看着一盘未尽的棋面。 那是上次太子陪着康熙帝,却还没下完的一盘棋。 康煦帝偶尔还会看向外面,可允礽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沉思了片刻,甚至还捏了一颗白子,将原本还没走完的棋路给落下。 皇帝听到细微的咔哒声,下意识看了过来,发现太子居然还在走棋,“保成,这外面等着的,可也有不少,想要看到储君的。” 允礽平静地说道:“阿玛,这不也看到了吗?” 他就坐在这里。 又没躲着,也没遮掩。 若真想看,也不是看不到。 康煦帝扬眉,“你知道朕说的是何意。” 康煦帝不下,太子就自己拿了黑子,自己和自己下,“这声音听着热烈,瞧着也热闹。” 康煦帝将太子手里的黑子夺走,下在了右边的位置,霎时间就将太子原本想出来的白子生路给将死了。 太子也不恼,他摸着白子,将思路换过来,继续思考这要怎么下。 “阿玛为何生气?”他笑,“难道阿玛是生气孤没野心?” 太子赤/裸裸地将这句话说出来时,梁九功面无表情地低下头。 今天赵昌那家伙死哪去了? 光他一个在这受罪是吧? 康煦帝不语,太子便继续下棋,说出的话,却稍显犀利,“阿玛,您这般,就有些过分了。自古以来,若是既要这个,又要那个,岂非太贪心了?” “保成说朕太贪心?” “阿玛不是贪心吗?”少年太子,或者,应当说已经是青年了,他终于落下白子,将那大片棋子由死转生,而后笑盈盈地看着康煦帝,“阿玛,若孤表现得太内敛,便觉得没有野心,失却了锐气。若太过积极进取,或许又会觉得遭了威胁,令人不喜。” 每一句话,都当显得心惊肉跳。 “阿玛,我,说得不对吗?” 一时间,外头的嘈杂与热烈伴随着风声传入御驾,然这座内,却是鸦雀无声。 仿佛,就连呼吸声也无。 太子长大了。 康煦帝想。 连一些当说不当说的事,都想得无比透彻。 他身为皇父,在此一刻不答,除却涌现上来的恼怒外,比之更快的,却是欣喜其长成的姿态。 就像是自己亲手栽种了一棵小树苗,细心呵护了十几二十年后,总算看到它扎根到深处,亭亭如盖,连枝叶都带着鲜嫩的生机。 尽管在养育的过程中,遭受了不少困苦与麻烦,哪怕树苗长大后,便会无意识开始争夺土壤的庇护,会开始入侵其他领域。 然在那一瞬,看着它立在那处,心中便有无法压抑的自豪欣喜。 康煦帝的心情微妙。 说生气,有点;可要发作出来,也未必。在恼怒外,还有隐秘的愉悦。 这复杂的情绪,令康煦帝面无表情起来。 这天家父子对话,时不时就是一个暴雷,当真令人头皮发麻。 就在此时此刻,场外的声音一瞬发生了变化。 原本的呐喊声里,仿佛掺杂了一丝恐惧。 好像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铮—— 金属利器碰撞的声响。 太子猛地抓住了身边的武器便要翻身出去,却被康煦帝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胳膊。 皇帝厉声说道:“方才说了什么?外头自有侍卫,且你还信不过阿珠的安排?” 太子的嘴唇动了动,不情不愿地说道:“便是阿珠再能干,他现在能动用的力量不多。” “可他不是已经将后手的安排都告知于你?”康煦帝侧耳听着外面的声音,漫不经心地说道,“再加上有了戒备,难道还真的被人害了去?” 皇帝的话音落下,忽而醒悟。 “你是担心阿珠的安危。” 康煦帝并未撒手,太子也不可能将皇帝撞开到一旁去。他重新坐下来,无奈地说道:“以他的脾气,如果没能亲眼看到结束,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他现在肯定就在附近。” 叮叮当当的声音逐渐消失,就连百姓的尖叫声也不再。 不多时,有将士骑马来报,说是已经抓住了行凶刺客十数人。 与此同时,太子也听到了格图肯的声音。 “这下安心了?”康煦帝看向太子,扬眉笑了笑。 太子:“阿玛无恙,孤自是安心的。” 康煦帝撒开手,太子随手将佩剑横放在自己的膝上,重新看向那棋盘。 因为刚才的骚乱,所以外面的声音听着有些杂乱,可很快也就平复下来。 已然被勘破的行动,想要真真成功,本就不那么容易。百姓虽然受到惊吓,然刺客很快就被抓住,所以,就连队列也只是凌乱了一会,就恢复了正常。 只是护卫左右的侍卫数量更多了些,拦着百姓不叫他们冲到队伍的中间。 康煦帝的视线落在太子的身上,不论是刚才外界的嘈杂,还是他们那一场谈话,太子的模样瞧着都仿佛一如既往。 没有不高兴,却也没有生气。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太子的情绪不再浓烈如火,虽在皇帝的面前还是一如既往的随性,可也能看得出来,那无形的距离在扩大。 这隔阂,哪怕康煦帝是天子,也未必能够处理得好。 谁说皇帝,天生便知道该如何做好皇父? 此时此刻,康煦帝便怀念起了太皇太后。她在时,总是有一套。 康煦帝一边想,一边随手地落下黑子。 太子既然有心将这棋局继续下去,那康煦帝也不会拒绝。 过了不知多久,那嘈杂的声音便少了些。 已经快要到皇城。 这里聚集的人不那么多,连护卫的将士都不免松了口气。 方才城门口闹出来的那一遭,可真是让他们心惊肉跳。就算是有人事先得了预警,然事情真正发生时,也有如遭雷劈之感。 好在那些刺客跳出来时,拥挤的人群里也有好几个人跟着一同跃出,好像是盯住了他们的行踪,这也让他们抓住那些刺客时更加容易些。 原本以为刺客只有十来个人,是真的如同儿戏,怎可能可以突破这般多的守卫,却没想到,从他们身上搜出了几件叫人心惊肉跳的武器,如果让他们找到机会,那损伤可就大了! 人的精神,在受到一次刺激后,再临近结局时,便会不由自主地松懈下来。 这是无法自控的本能。 那种“总算要结束”的情绪翻涌而上时,就是最松懈,也是最容易出事的瞬间。 锵—— 在嘈杂的声音里,允礽的耳朵敏锐地动了动,连看都没看,猛地掀开了棋盘冲过去,将坐着的康煦帝压了下来。 就在那一刻,街道上炸/开了白色的烟雾。 那雾气以非一般的速度扩展开来,叫人几乎迷了眼,再看不清楚周围的环境。 然而那铮铮作响的动静,却是狠狠穿透了木头,连牙根都忍不住为之酸痛起来。 马匹受惊,发出长长的嘶鸣。 “护驾——” 将士的反应不可谓不快。 几乎是在袭击开始时,就已经开始反击。 御驾内,接连哐当的翻倒声响,康煦帝的后脑勺狠狠磕到了车壁上,剧痛之下,皇帝的声音却与此同时响起,“关!” 哐当哐当,御驾的门窗都被带上。 然太子在车门阖上的瞬间,便拎着长剑如同一道风般闯了出去。 “保好阿玛!” 梁九功刚听到这句话,紧接着便是厉声一句,“还不关门!” 他的手猛地一抖,咔嚓一声就也关上了。 而后,梁九功连滚带爬地将康煦帝扶起来,皇帝捂着肿痛的后脑勺,铁青着脸色看着右边的车厢,在那上面钉着的箭矢,让梁九功见到也忍不住吃了一惊。 这分明乃是军用,怎会出现在刺杀的人手中? 康煦帝幽幽说道:“虽说一而再,再而衰,然这第一波,何尝不是引诱?叫人放松,将将结束前,再闹一场。” 这猝不及防之下,的确会叫人露出更大的破绽。 梁九功舔了舔唇,“万岁爷,这可真是阴险狡诈。” “兵不厌诈罢了。”康煦帝阴沉着脸色说道。 皇帝的生气不只是存在于这场刺杀,更是源自于这兵器。这后者,方才是让帝王更加恼怒的事。 这偌大的御驾内,唯独康煦帝和梁九功。 梁九功将翻到的东西收拾好,时不时还能听到外面的交手声。因着烟雾弥漫,所以马车内也弥散着少许白雾,不过还能看得清楚。 梁九功的表情甚是淡定,好像根本没因为外面的乱象担忧。 这刺杀打的就是一个猝不及防,第一下没成功失了手,后续想要再成,就是难上见难,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就是方才惊悚了些,差点伤了皇上,如果不是因为太子…… 梁九功擦了擦御驾地板的血。 ……血? 梁九功低头看着手上的帕子,那点猩红非常刺目。 他缓缓看向车门处,又一滴。 光是看着那滴血,梁九功仿佛都能想起刚才那位说的话。 ——“还不关门!” 梁九功连滚带爬地回去。 康煦帝正皱着眉在看着取下来的箭矢,心中正是火气正旺的时候,看到梁九功如此急躁的模样,怒斥了一声,“这般忙乱做什么?没规没矩!” 这连射的东西扎在车厢内,只有寥寥几根进来,却也看得出其危险。 梁九功在朝臣亦或是其他主子的跟前,自然是稳重冷静的模样,然在康煦帝的跟前,因着知道皇上喜欢人更真实些,故而往往总会表露得稍显夸张,不过是为了讨得皇上的欢心。 只这一次,梁九功是真的手指都哆嗦起来。 “万岁爷,奴才方才发现,有血。” 梁九功将刚才擦血的帕子摊开,那一抹刺目的鲜红让康煦帝瞪大了眼,而后,梁九功又让开了道,将另外一滴没擦的血指给皇帝看。 太监总管的声音透着艰涩。 “万岁爷,奴才猜测,刚才太子殿下在护着您时,就已然受了伤。” 他们两人同时看向康煦帝手里的箭矢,那箭头上透着紫色的鲜艳,分明是涂抹了药物! 康煦帝猛攥紧了箭矢,令梁九功担心不已。哪怕皇帝抓着的是没毒的那一边,可要是一个不小心割破了手掌呢! 康煦帝将手里的东西丢到一边,猛地站起身来,厉声将御前侍卫召过来,便要让他们去寻太子。这时,外面打斗的声音逐渐弱下来,而后,回应康煦帝的,却是另外一道微凉,却带着笑意的嗓音。 “阿玛,听说你在找我?” 康煦帝踹开门,看着外头的太子。 只见允礽有些灰头土脸,手上拎着的长剑正在不断地往下渗血,不知已经亲手斩杀了多少人。他的神色有些苍白,可看着康煦帝的表情却带着少许揶揄,“没想到阿玛这么担心我?” 康煦帝的嘴唇蠕动了几下,没好气地说道:“没事就赶紧给朕滚上来。” “阿玛别着急嘛,这不得等安稳下来,才能……” “万岁爷,殿下,已经将刺客全部拿下。” 姗姗来迟的禀报,打断了父子两人的对话。 太子回头,神情淡漠,“确定都已经抓住了?” “……正是。” 那将士不由得避开了太子的目光。 倒不是心虚什么,只是方才太子殿下在厮杀时的凶残,着实叫人害怕。在那几乎难以看清敌我的白雾里,太子却好似如入无人之境,根本无需眼睛,便逐一绞杀了那些刺客。 他身上的服饰,可大半都是刺客的血。 允礽此时也留意到自己身上的血淋淋,回头看向康煦帝,“阿玛,不如我还是回去处理了后,再来回禀。” “给朕滚上来!” 康煦帝发火,太子不得不将有点卷了的长剑丢给侍卫,爬了上去。 康煦帝将太子上下打量了一番,除却神色有些苍白外,好像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 “你这些血?” “大部分都是刺客的。” 太子抹了把脸,不小心将手指上染的血液也涂到侧脸上,令他露出个微妙的表情,总算停下不动弹了。 康煦帝跟着皱眉,吩咐宫人去准备热水和衣服。 太子懒洋洋地说道:“阿玛,就不必这么麻烦了,这不是要回到宫内吗?等回去后再安排罢。” 康煦帝有些奇怪地看着太子,仿佛察觉出他话里的古怪。 就看到跪坐在他身边的太子甩了甩头,似乎是想说什么,声音却逐渐低下来。 “阿玛,方才我说的话,怕是有些偏颇。不论如何,阿玛这些年待我,的确无可替代……” 他像是终于再撑不住那看着无事的外表,整个人摇晃了两下。更别说他说的那些话,压根就不是他的性格。 那如同在交代遗言的话,让皇帝根本不能再听下去。 康煦帝的心口狂跳,猛地抱住身体不自觉滑下来的允礽。 皇帝的手抓住太子的后腰,一把按住了黏糊糊的血窟窿上,那血淋淋的感觉叫皇帝慌了神。 这些血,又怎可能只有敌人的血? “……保成,保成?” “阿玛,虽梦魇令人痛苦,可我从未信以为真,你……很好……” “别说了!你个傻孩子,这时候说的什么胡话!”康煦帝厉声说道,“太医,快召太医!” 允礽惨白着脸色笑了起来,“谁让……阿玛,不让我回去……让你亲眼看到这一幕,可真是……” 不妙。 太子的身体软倒在皇帝的怀里。 此情此景,叫康煦帝目眦尽裂,抱着太子温热的身躯,浑身寒意可怕至极。 … 距离二次袭击不远处的街道上,贾珠站在街尾,看着已经进入皇城的车马,那一颗心总算放下来。 格图肯站在他的身旁,身上看着也是乱糟糟,很是经历了一番恶战。 “没想到真的给你说对了,第一回根本不是真的,还连着两回。” 贾珠苦笑着说道:“只是猜测,没想到这猜测,居然是真的。” 格图肯笑了笑,“你能猜出来就已经很是厉害,赶着在他们动手前想到这个,又及时带人赶了过来,能干扰他们的行动已经算是不错。最起码,也只按了一发,没能来得及继续。”他看着大大咧咧,对于眼下的事态很是满足。 虽然这场刺杀看着严重,然没造成太糟糕的后果,如此已经是万幸。至于后面的事,本来就和格图肯与贾珠没关系。 他们两人只是作为参与其中的一份子,后续的追查,自然是专人处置。 贾珠从推断出此事,到联系上格图肯,再和他一起制定计划,联络各处的枢纽,已经花费了不少心思。 尽管格图肯有门路,有权势,贾珠也有倚仗,有证据,可他们两个能使出来的力量,的确也算不得什么。后来还是因为取信了索额图,这才顺利地安排下来。 格图肯叹息了声,“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很是不错,然这一回,真的来办事时,才觉得自己其实不值一提。”如果不是凭借父辈的力量,他都未必能做好。 贾珠:“你能相信我,已经叫我感激。” “什么感激不感激,这本来就是我应当做的。”格图肯道,“我们一起进进出出那么多年,这种大事,难道我不信你?” 贾珠可不是会撒这等谎的人。 “如果是假的,我们闹得这么大,又令人藏身在百姓中,若是被人弹劾,不管是你祖父,还是你,都会被我连累。” “贾珠,你这人总是这般。”格图肯不赞成地摇头,“得亏是曹珍没在这里,不然我叫他来和你说大道理。” 他不是那种擅长言语说话的人,但格图肯想了想,却还是有自己的看法。 “你给出来的证据足够,而且也的确是隐患所在。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也承担不起这是真的后果。” “可依着他们在县中的布置,他们应当也是冲着我来的。” “这的确是造成了一些麻烦,可如果不是有盗窃案,也根本发现不了这其实背后还藏着一桩这么要紧的大事。”格图肯摊手,“贾珠,你可不能只看着坏的一面,却不看着好的。” 如果不是因为贾珠,甚至都未必能发现得了这一次的行踪。 现在这些人也学会了掩藏自己,可不是那么容易发现的。 狡兔三窟,哪怕没被发现也会定时换住处,滑不溜秋的,甚是难找。 格图肯看着贾珠还是蹙眉,“好了,快别想这些,他们已经入了皇宫。”这已经是预料中,算得上最好的结局。 贾珠也觉得纳闷,他原本情绪也不该这么低落,只是莫名便陷入压抑。分明已是顺利结束,可总有哪里不舒服。 格图肯安慰他的那些话,他又不是不知道,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显得有些自哀自怜? 贾珠皱着眉,轻轻捶了锤心口。 眼见着事情已经平息,格图肯拍了拍贾珠的肩膀,笑着说道:“这事已是结束,不如和我去喝一杯?之前邀你,你总是推辞,今日/你要是再不去,我可要生气了。” 贾珠勉强笑了笑,“自然是要去的。” 他为了此事,在京城待了好些天。也不知后续,还有没有他的事情,若再继续停留下去,贾珠也生怕衙门出事。 不过,事已至此,也不是贾珠说走就能走的时候了。 “……你也别回去了,去我一处宅子且歇歇,小睡片刻。”格图肯道,“你这一身回去,肯定要吓到家里人。” 格图肯家中,最起码索额图和他父亲是知道此事的,然贾珠从没打算告诉家里人,要是灰头土脸回去,肯定会惊到他们。 贾珠:“他们总会知道的。” 此前不说,是因为没必要,也不想让他们徒增担忧。 等到朝廷查出此事,那必定会把贾珠在其中的所作所为揭露出来。 说实在,贾珠有时候,也不太信得过自己家人。 倒不是觉得他们会伤害自己。 但相信他们对自己的关切,和相信他们守口如瓶,这是两码事。 尽管这一回应当是冲着康煦帝去的,自然事关重大,然贾珠最不能承受的便是太子因此出事。 如今事情落幕,应该放松才对。 格图肯的侍从已经找到了他们,正在安排马车过来。 贾珠遥遥看着皇宫入口,耳边听着格图肯和侍从的交谈。 不多时,格图肯重新走回来,皱着眉头说道:“祖父让我们各自回家去,这些天都安分些,不要乱跑。” 贾珠看了他一眼,“你本就是京官,还好些。可我还得回去。” 他要是整日都呆在京城内,又算是什么事? 格图肯压低了声音,“这些刺客被抓住时,从他们的身上都搜出来了了不得的东西。万岁爷必定震怒,眼下不管是谁,都不能做那个出头鸟。你要是真出城去,回头被人参你一本畏罪潜逃,就算只是胡诌,也会叫你脱层皮。” 不管是真还是假,能够减少麻烦,那还是尽力为之为好。 贾珠本来就因为和太子的关系惹人关注,只不过因为后来东宫手段狠,已经叫人许久不敢打扰贾珠,再加上他远离京城,在外做官也就没什么风声。 可这一回事态紧急,贾珠在其中牵涉过深,为了让他能够避开麻烦,这一道嘱咐来得及时。 贾珠耳边听着格图肯的话,却是感觉他的声音忽远,忽近。 耳朵内的鼓膜突突跳动,牵连着头皮的神经也紧绷起来,带着隐隐的刺痛。贾珠有些听不清楚格图肯在什么,只是含糊应了声。 格图肯听着他的声音不对,低头看他,“你可是哪里受伤了?这声音听着,可有些不对。”他这几句话是凑近了说,所以又勉强能够听得清楚。 贾珠抿紧了唇,疲倦地摇了摇头,“不是,只是……” 他握紧剑鞘,沉默了下来。 直到格图肯再问他,贾珠才道:“我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这强烈的不安,压得贾珠的心口难受得很。就仿佛一块大石头,狠狠地堵塞住心头,让人连说话都费劲,四肢很是酸软无力。 他的身体微微摇晃,险些要站不住。 何尝奇怪? 他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这种怪异的感觉。只有当他高烧不退,身体痛苦时,贾珠才会有这种空荡荡,软绵绵的无力感。 仿佛哪里都不对。 仿佛哪里都存在着问题。 贾珠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情绪应当是惶恐。 这一切已经解决,为何会有这般剧烈的后怕恐慌? 他分明亲眼看到了利索走到御驾边上的太子,也看到了那戒备森严的队伍入了皇宫…… 贾珠捂着心口,倒退一步倚靠在墙壁上,已经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软倒下去。 他大口大口呼吸,只感觉一口气喘不上来。 眼前到处都是白光,心声狂跳得很,仿佛一道狂乱的曲调,令贾珠痛苦不已。 他死死抓着心口的位置,恨不得将剧烈疼痛的心给挖出来,却只能被迫感受到痛苦的煎熬。 格图肯吓得魂飞魄散,几步跑过去,搀住险些栽倒在地上的贾珠,却发现入手的感觉透着冰凉,他一把抓住贾珠的手掌,只感觉都是湿冷,浑身都在颤抖。 在看到贾珠血色全无的脸庞时,格图肯失声叫道:“贾珠,贾珠,你莫吓我!”在他叠声的呼唤下,他身后的侍从急忙赶来,七手八脚地将浑身无力的贾珠搬上了马车。 贾珠伏在车厢内,耳边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 被咬得渗血的唇,几乎是他身上唯一一点鲜亮,看得格图肯胆颤心惊,在催促着马车赶紧去医馆时,他似乎听到了细弱的声音。 格图肯连忙趴下来,将耳朵贴近,“贾珠,你想说什么?哪里痛?该死你不是没受伤吗!” “……保成……受伤……” 贾珠喃喃。 他不知自己说了什么,也不知道格图肯在焦急地回他什么,在痛晕过去前,他的手指挣扎着,好似想抓住什么。 皇宫内。 被紧急送往毓庆宫,昏迷不醒的太子殿下落于身侧的手指,不为人知地动了动,仿佛是在回应,也是片刻的挣扎。 最终淹没在潮水声般的嘈杂中,又重归永恒的寂静。 143.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一命,换一命。…… “他的身体没问题?” 格图肯的大嗓门几乎要把大夫的耳朵给震聋了。 “他的身体很虚弱,似是长期如此,自然说不得没问题。然公子方才说,他忽然昏厥,老朽真的没脉出来这脉象。” 格图肯看着躺在里头,还没醒来的贾珠,只觉得脑袋疼。 按理说,出了这样的变故,格图肯应该将贾珠送回贾府才是。虽然他是在和他一起时出事的,可贾珠毕竟父母俱在,他要是强行将人带走,本也是不妥。 然,贾府对于贾珠身上发生的事一概不知。 格图肯要是将贾珠送回去,即将面临的麻烦可想而知。他看着这大夫啧啧称奇,还打算再检查的模样就看得心里发堵,让人将贾珠带回马车,决定将人直接带回来自己府上。 他做这事时,丝毫没和家里人说,大夫人收到消息时,格图肯已经派人去宫内请太医。 她一惊,带着人赶往了格图肯的院子。 刚进门,就看到她的好儿子站在庭院中,正训斥着人,“快些去准备干净的衣裳。” “格图肯,”大夫人唤了一声,“这么大张旗鼓是做什么?” 格图肯转身,“母亲。” “我听说你带了个人回来?”大夫人看向格图肯的身后,“是朋友?” “是贾珠。”格图肯没有隐瞒,“他方才和我一处,莫名晕厥了,寻了大夫也说不清楚。” “他和你在一块时晕厥,你不该将他送回家中,却反带回来,这是什么个道理?”大夫人只觉得古怪,“难不成,你还未通知贾府的人?” 格图肯搔了搔脸,“还没来得及。” 大夫人无奈地看了眼格图肯,什么叫做还没来得及? 只要想做的,根本就没有来不及的可能。 这是根本就不愿意通知罢。 就在母子两人说起这事,原本被格图肯派出去的侍从却折返回来,轻声说道:“爷,皇宫戒严,现在不许任何人进出。” 格图肯一拍脑门,想起今日发生的事,就算没出什么大事,可眼下那些太医院的太医们肯定也是紧着几个贵主,想要请出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一时着急,却是忘了这茬。 大夫人不忍见格图肯脸上的失落,到底还是让人去取了自己的牌子,而后去将他们府上一直延请的大夫给请过来。他的医术,也不比太医院的太医逊色多少。 格图肯大喜,连连点头。 在等待的过程中,格图肯也进去看过贾珠。 只见躺在床榻上的青年紧蹙眉头,大滴大滴的汗珠渗出额头,惨白的脸色上毫无血色,唯独唇间透着一抹红。 那是在痛晕前生生咬出来的血痕。 府上的老大夫被请了过来,颤巍巍地坐在病人的床边。 他凝神把脉,捋着胡子坐定了好一会,方才缓缓摇头,“他的身子底虚,根本经不起心力消耗。老朽不曾脉出脉象内的变化,然从大人方才的讲述,与他现在的面相来看,或许是心绞痛,或是因某事引起的心神剧变承受不住,方才会晕厥过去。”可他这推测,也仅仅是凭借着他多年的医术所拥有的判断,并没有脉象佐证。 真是奇怪…… 老大夫狐疑地又按上贾珠的手腕。 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回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医术,分明种种都符合他的推断,然没有脉象证明,一切都只是揣测罢了。 怎就对不上呢? 就在老大夫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格图肯揉着自己的后脑勺不耐烦地说道:“所以,能让他醒过来吗?” 莫名其妙的眩晕,查不出来的病因,这都让格图肯有种不好的预感。 “老朽,用针试试。” 哪怕是格图肯,看着贾珠身上扎满银针时,还是忍不住后退了几步,站在门口。 大夫人早就已经回去了,只有他守在这里。 在他长吁短叹的时候,老大夫收针了,然后说道:“要是半个时辰内,他无法醒来的话,那老朽也是无能为力了。” 格图肯让人送走老大夫,自己拖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看着昏迷中的贾珠。 原本是完美的收官,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还有贾珠的身体…… 他一直都不曾和格图肯曹珍他们过多说什么,结果一连几个大夫都说这么严重,难道这才是他不肯婚娶的原因? 以贾珠现在的年岁,本该已经娶妻生子才对。 格图肯纠结地咬着下唇,思忖了一会,门外传来了侍从的呼唤,“爷,门外有几位求见,说是贾大人的侍从。” 格图肯回过神来。 今日为了计划,贾珠一直是孤身跟着格图肯的。他晕倒后,格图肯一时着急直接将人带走,也没及时派人去通知。 “带他们过来。” “小的这就去。” 不多时,那几个侍从被带了过来。 格图肯对他们颇有印象,然叫他最为吃惊的,却是跟在郎秋身后的沉九。 居然会是沉九! 格图肯记得他。 他从前是太子身边最有前途的侍卫之一,然他现在居然是跟着贾珠吗? 格图肯虽然知道贾珠的身边有着太子殿下给的侍从,却从来没想到沉九也是其中之一。 “你们家主子现在昏迷不醒。”格图肯皱眉,示意屋内,“我已经请了几个大夫来看过,都说查不出什么。现在皇宫内戒严,想要请太医过来诊治已是不能。” 他简单解释了发生的事。 郎秋等人的脸色微白,行了礼后,就匆匆去房间内照看贾珠。 沉九则是慢了一步。 格图肯看向他,“你在贾珠的身边多少年了?” 沉九侧头,思忖了片刻,“已是想不出来,也有好几年了。” 格图肯叹息了声,“当年我看你身手不错,还以为你会继续跟在殿下的身边。” 沉九微微一笑,“大人此言差矣,卑职跟在这位的身边,说不得,反倒是好事。”他的身上,袖口处可见破损。 今日的行动,他自然是参与其中。 如果不是贾珠对他另有安排,他肯定要时刻跟在贾珠身边。 “贾大人的情况……非常严重么?” 沉九立在门口,看着床上的贾珠。 郎秋和许畅将青年的身体挡住,可也看得出来他的确昏迷不醒。莫名其妙的眩晕本就不对劲。 “施了针灸也是无用,反正我府上的大夫是不行了。”格图肯紧皱眉头,心中憋着无名火。 沉九略一点头,转身就走。 格图肯挑眉,“你去何处?” “卑职打算入宫一趟。” “眼下皇宫戒严,你可未必能进去。” “可以一试。” 见沉九态度坚决,格图肯也没有阻拦。 他毕竟曾经是东宫的贴身侍卫之一,说不定太子殿下曾经赐给他什么令牌,能够让他在这个时候也穿行无误呢? 其实格图肯眼下也在宫中行走,然连他的面子也被驳回,他是不太相信沉九能够入宫的。 沉九从府上离开时借了一匹马,一路疾驰赶往了皇宫,待守卫围上来时,他的确交出了一枚令牌。 宫门口的侍卫搜查再三,确定沉九除了交出来的武器外并没有其他利器后,方才让他进去了。 沉九的脚程极快,一眨眼就到了毓庆宫前,然东宫外的戒备之森严,却远超过了平时。 沉九几乎是初初一见,便立刻察觉到了不妥。 一位面熟的乾清宫大太监守在门口,方一看到他,便厉声说道:“何人在此鬼鬼祟祟!” 眼瞅着同僚就要扑上来逮捕自己,沉九连忙高声说道:“卑职乃是东宫御前行走。”他单手抓着腰牌高举起来,“卑职此番入宫,乃是因为贾大人……” “贾大人如何?” 沉九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自东宫步出的太监总管所打断。梁九功的神情冷漠,看着沉九的眼神仿佛隔着一层情绪,沉九从刚才踏足东宫就意识到不对,此时看着梁九功的眼神,更加笃定此事。 东宫的守备一直都是太子自己人,可刚才那些守在外面的侍卫,除开原本就是毓庆宫的人,却也多了许多御前侍卫,那些是属于康煦帝的力量。 皇上出事?还是太子出事? 如果是康煦帝,那现在梁九功不可能出现在毓庆宫……难道太子殿下出事了? 这才是整个皇宫不进不出的原因? 如果不是沉九手中还有一块特殊的令牌,他压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入宫。 “贾大人自打事情结束后,就昏厥不醒。”沉九低头,如是如是地将格图肯说过的话,又再说了一遍。 梁九功的眉头微动,“你方才说,大夫无法脉出脉象的变化?” 沉九:“正是,就连方才的这些说辞,也只是大夫凭借着从前的经验判断得出,并非脉象。” 查不出原因…… 梁九功电光石火间,想起当初顾问行还在时,他曾过手的几份医案,那些怪异全都是关乎贾珠的。 皇上从前就已然关注到了这些。 而正是回忆起了这件事,才让梁九功决定将这件事报给皇上。 “你在这等着。” 梁九功抛下这句话,转身回到毓庆宫内。 东宫内,正是一派焦急模样。 太医们聚集在床边,一盆盆热水被端出去,全都变成了血色。整座宫殿都弥漫着的血腥味是如此不祥,叫梁九功所走的每一步,都带着难以克制的回响。 “万岁爷……” 梁九功缓步走到皇帝的身旁。 康煦帝的龙袍上都是太子的血,有些已经凝结成块,散发着古怪的腥味。 梁九功轻轻地看了眼康煦帝手指的暗红,飞快地又挪回来,不言不语地等待着康煦帝回过神来。 “何事?” “殿下曾派人守着贾大人,今日,就在太子失去意识后,贾大人也在街上昏迷……” 梁九功俯身在康煦帝的身边讲述着。 康煦帝闭着眼,“格图肯吗?” “正是。” 皇帝的神情算不得好,他的脸上,还染着点太子倒下来时蹭到的血痕,可此时谁都不敢提醒康煦帝关乎此事。 太子殿下的情况算不得好。 那箭矢上的确有毒。 太子拔出了箭矢,又与刺客交手,此般剧烈动作下,毒液在身体内流动的速度加快,以及很快迫到心脉。一旦毒性侵蚀到心脉,那就是天神下凡也是无能为力。 康煦帝听到太医这般说时,那脸色可怕得很。 “你,亲自去一趟,将阿珠,带进宫来。” 康煦帝缓缓说道。 梁九功便知道,皇上果然,也想到那件事上去了。 他立刻欠身退了出去。 尽管康煦帝封锁消息,然这后宫之事,尤其是刚入宫时,那队伍的乱象,已经足够让后宫妃嫔知道出了大事。消息灵通者,也很快知道了刺杀的事情,而毓庆宫所表露出来的异象…… 皇太后亲临时,也在康煦帝的预料中。 这位后宫中最是尊贵的女人步入宫殿内,瞧着康煦帝颓然坐在那里时,眉头微蹙,看向康煦帝身旁的赵昌,“你们这些伺候的,就任由皇帝这般狼狈?” “奴才有罪。” “太后,是朕……”康煦帝摇了摇头。 “皇帝,你若是这般,太子看了,又怎能心安?”皇太后走到康煦帝的身前,“去换件衣服,擦把脸,保成一定,也不希望看到一个邋遢的父亲罢?” 康煦帝沉默了一会,方才站起身来。 赵昌感激地看了眼皇太后,忙跟了上去。他们虽是不敢劝说,可以曾打算为皇上处理,而皇帝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头,厉声呵斥了他们。 就在康煦帝离去这短暂的片刻里,皇太后已然了解到了现在太子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这消息无疑也让太后忍不住闭了闭眼。 她抚着屏风,看着太医在给允礽针灸。 不多时,康煦帝的脚步声去而复返,皇太后再看了一眼太子,这才跟着皇帝重新回到外间坐着。 哪怕这两位贵主并没有在里面盯着太医们,然这无形中的压力,也叫他们淌着黄豆大的汗珠。他们顾不上擦汗,若是无法将太子殿下给挽救回来,他们的脑袋怕是要搬家。 外间,皇太后看着寡言的康煦帝,忍不住叹了口气,“皇帝啊,保成是被刺客所伤,他乃是太子,有真龙庇护,不会有事的。”太后说着连自己都不太相信的话,毕竟她刚才可是亲眼看着那些流出来的血,都带着异样的色彩。 康煦帝疲倦地说道:“要是有真龙庇护,朕也无需保成来保护了。”他的脸庞微动,似是咬牙,“他是为了护住朕,方才被毒箭……” 太后微愣,这些细节,只有当时在场的人方才知道。就算是她,也只是以为太子是在和刺客交手时受了伤。 “皇帝……” “太后,保成在出事前,与朕说的最后那段话,也近乎是在争吵,可是这孩子……”康煦帝手握成拳,用力敲了一记桌面,面露痛苦之色。 皇太后一时也是无言。 倘若太子真这么去了,那他和皇帝之间最后留下的交谈,也不过是关于争吵。康煦帝虽是寡淡却也并非无情,尤其是对这个最疼爱的儿子,只要一想到这,如何不叫他痛苦。 她轻叹了口气,“他那孩子便是这样,心口不一,面上看着娇蛮,心里对在乎的人,是连命都能舍了去。”皇太后拍了拍康煦帝的手,“儿子为父亲,那也是他甘愿之事,这说明他在乎你这个皇父。” 人在瞬间反射性做出来的抉择为何总叫人在意,便是其不假思索,乃是身体本能。 太子本能地护住康煦帝,不管他们父子之间到底有几多争吵,可危机之时做出来的选择,才是他心中真正所想。 皇太后一想到这个,心中就忍不住叹息。 康煦帝当初登基时着实太过年幼,十来岁便已经有了子嗣,而当他最喜爱的孩子允礽出生时,皇帝也不过二十来岁。 皇帝对这个出自于元后的皇子爱得如宝如珠,甚至早早地将他定为太子。 那时,就该预料到,有时总会多少出现麻烦。 父亲尚在壮年,儿子却已经长成。 这可是,最为难之事了。 皇太后不是没看到一些蠢蠢欲动,在这个偌大的后宫里,多少妃嫔都希冀着能生下皇子。这其中多少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又有多少……其实是眼馋权势呢? 哪怕只有一线机会,那也是曙光。 后宫的皇子着实多,有游手好闲者,有野心者,此辈人之种种,太后都看在眼中。那康煦帝,又怎能不知道? 眼下这个局面,既是皇帝当年所选,便是必经之路。 就在殿内沉默时,门外传来了大皇子允禔的声音,太后回过神来,看着康煦帝,“其他几个孩子怎么样了?” 康煦帝这一次除了大皇子外,其实还带着三皇子。 不过三皇子并未有允禔那样的本事,多是跟在皇帝的身旁见识罢了。 “保清受了点伤,老三没事。”康煦帝道。 允禔的身影出现在宫门前,行走间,从衣袖微微露出的一点白色来看,他的伤势正在手腕上。 他和老三在经过刺杀之事后,并没有出宫回到自己府上,而是各自在自己原本的乾西五所之住处休息。然大皇子心中还是惦记太子的情况,在伤势得到处理之后,便忍不住又来了东宫。 允禔一一拜见了两位长辈,本是想问允礽的情况,然一看内间的模样,再看康煦帝和太后的神情,也就看得出来,忍不住往后倒退了几步,坐了下来。 他无意识地抓住刺痛的右手。 手腕的伤势在包扎下隐隐作痛,逐渐变成灼烧的火焰,让允禔忍不住抓得更紧,像是要将皮肉给抠出来一样。 允礽出事的消息传来时,允禔根本没意识到自己那一瞬在想什么。 没有轻松,没有狂喜,有的只是纯然的苍白。 空荡荡。 允禔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想法,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根本不希望太子去死。 这无疑是和心中某种可怕的欲/望背道而驰,让他蓦然有了一种刺痛的羞耻感。他抓着手腕的伤,手掌下的粗粝感,让他稍稍回神,不敢当着皇帝和太后的面表露得太过明显。 可他仍然深深,深深地低着头。 … 贾珠很快被送到皇宫里,经过好几个太医的诊脉后,都说他的身体无碍——至少找不到他昏迷的原因。 康煦帝几经犹豫,拍板让贾珠留在偏殿。 太子身中奇毒,如果数日内找不出解法,怕是无力回天。哪怕到了深夜,整个毓庆宫都是灯火通明,那些个太医根本不敢睡觉,正在挑灯夜战。 正是在这个时候,王良守着的偏殿内,床上那位青年的手指,微微动弹了一下。 贾珠睁开眼时,只觉得浑身都被疲倦笼罩,压得他几乎说不出话,动也动不了,只剩下些许微末的力气,只足够他勉强抬起眼皮。 漆黑昏暗的室内,本不该叫贾珠涌起熟悉感。 然他还是很快意识到,这里乃是毓庆宫偏殿……毕竟他也曾经在这里留宿过许多次。 ……他不是在宫外,又怎么会入宫? 【因为允礽受伤。】 系统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 贾珠闭了闭眼,伴随着系统这句话,贾珠好像也能回想起他昏迷前的那一刻在想的是什么…… 那种无名的恐慌吞没了贾珠,令他心如刀绞,彻底失去了意识。在他和太子的身上,难道还有什么奇怪的感应? “他……怎么样了……” 贾珠根本说不出话,是在心里问的。 哪怕是这样,也让贾珠觉得倦怠不已。 【危在旦夕。允礽为康煦挡住了致命的毒箭,然后又杀了不少刺客。剧烈的运动,会让毒液在血液内更加疯狂地游走,一旦入侵心脉,允礽就无可救。】 “是什么毒,能怎么救?”贾珠脸色微变,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为惨败,“你既然都知道,应当也知道解法吧。” 【知道。然最快的一种办法,也需要时间。允礽已经等不了那么久了。】 “……” … 贾珠闭着眼在床上躺了好久,才抖着胳膊掀开了被子,他坐在床边攒了攒力气,才去拿放在边上的衣裳。 “……大人?” 蓦然亮起的烛光,王良的身影出现在门边,惊喜地说道,“大人可算是醒过来了。” “我昏迷了多久?” “半日多。” 那就还是在今天。 “能不能……劳烦你,帮我穿戴一下……”贾珠断断续续地说道。 王良快步走过来,将烛台搁在边上,为贾珠换上新衣,“大人总是这般,真是折煞奴才了。” 贾珠勉强笑了笑,“你是太子身边的侍从,又不是我的,请人办事,总得多些礼数。” 王良蹲下来给贾珠穿鞋,低头说道:“也只有珠大人会这么想,其他人可不会想到这里。” 贾珠:“能劳烦你,将我,带到太子殿下的身边吗?” 他原以为,这会是一件难为的事。 因为太子肯定出事了。 因为现在的贾珠“不应该”知道这件事。 从他昏迷到他醒来,可从没有人和贾珠说过这件事。 所以贾珠也做足了准备,如果王良拒绝他,他会再想办法,却没想到王良的动作僵了僵,“大人若想去,奴才自然会带大人过去。” 这本是贾珠想做的事,可真的做到了,却令他欲言又止。 太子重伤濒死,这宫内的戒备定然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过去,哪怕是贾珠在这个时候想见太子殿下也绝非容易之事。 ……这和他现在在宫内的事,有关联吗? 贾珠沉默,任由着王良搀扶住他。 东宫太监的力气足够大,扶着贾珠出了偏殿后,他看到了灯火通明的东宫。 贾珠缓缓地随着王良的力道,走到了殿门口,就听到殿内仍在窃窃私语,显然是那些太医们在互相争执。光是听着他们飞快的语速,都能感觉到那种绝望油然而生。 “大人?” “没事。” 贾珠摇了摇头。 那些太医对他们的出现的反应,仅仅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就不感兴趣地低头。他们正在小声而急促地互相争执,脸上都带着愤怒的红与担忧的皱痕。 他们的语速飞快,贾珠从他们身边经过时听到的那些话,都仿佛像是天书。 贾珠直到走到太子身旁时,才给人拦下来。 王良扶着贾珠站定,这才离去和那几个人说了什么,很快,他们让开,王良又返回来扶着贾珠过去,就在太子的身边坐下。 贾珠本该能听到王良和几个宫人交谈的声音,然那些话从左边灌入耳边,又很快从右边溜了出去,半点印象都不曾留下。 他根本没有注意到那些。 他看着床上躺着的太子,神情之苍白,是贾珠从未见过的。 “大人,你的身体还虚弱着,不能坐太久。”王良单膝跪在贾珠的身边,轻声说道,“奴才去让人给大人准备点东西垫垫肚子。” “……不用了,我不饿。”贾珠摇头。 王良抿唇,“总还是要吃点东西的。” 贾珠没留神他是什么时候离去的,可等王良回来时,贾珠却是注意到了。因为那淡淡浓香的气息,正是从王良放在他膝盖上的那盘糕点所飘散出来的。 王良:“殿下曾说过,这是珠大人最喜欢吃的口味,大人纵是不想吃,也看在这个的份上,多少吃一点吧。”他的声音说到后面,稍显哽咽。 贾珠怔愣了会,还是捏了一块。 起初,是软。 然后,方才能品尝出柔/软之下的甜腻。 贾珠的口味,与常人有些不同。 越是甜腻,他反倒越喜欢。 他偶尔会给太子塞几个,总会叫他甜得忍不住皱眉,然后抱怨地说道:“阿珠喜欢的味道可真是独特,这么甜腻,哪里值得喜欢?” 那时,贾珠就会不理他,抱着一盘糕点继续吃。 太子可不乐意贾珠被一盘糕点夺去了注意力,就会笑嘻嘻地往贾珠的身旁靠,旋即一口咬上贾珠的下唇,顺着唇缝舔着糕点的碎屑。 贾珠会微微张开,任由着太子肆意地胡来。 等到太子餍/足,才会漫不经心地用指腹擦着自己的唇,含笑地说:“不过,阿珠尝起来,比这些软糕还要甜腻。这世间甜味,可不及你三分。” 人怎会是甜的呢? 贾珠往喉咙里塞了一块糕点。 那甜味转瞬即逝。 这不可能。怎么会吃不出甜味呢? 贾珠呆板地往嘴里又塞了一个,一个,又一个,他拼命吞咽,好似喉咙那黏糊糊的东西,已经堵住了他的口鼻,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咽了咽,又努力咽了咽,这才吃下了那如同秤砣,毫无味道的东西。 “……大人?” “只是有些饿坏了。” 帕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贾珠的面前。 贾珠下意识用手背擦了擦眼角,那晶莹的感觉,叫他不知为何,却笑出了声,“没想到有一天,我居然会被甜哭了。” 王良声音发堵,听起来含糊了些,“大人说的是,奴才闻着,今儿的糕点,的确是太甜了些。” 贾珠没要那手帕,王良就收回去。 直到后半夜,这宫里内外,变得更加寂静了些。王良不安地动了动身体,看着仍然坐在床边的贾珠,“大人,你的身体……你该回去了。” “万岁爷可曾限制过时间?” 贾珠的声音响起,带着一贯的软绵。许是因为身体不适,变得更加无力。 “大人是怎么……” “我在宫内。”贾珠笑了笑,“这本就是一个提示。” 能够让贾珠入宫,能够让他在这等戒严的情况下,仍能看到昏迷的太子……能下这样命令的人,唯独康煦帝。 而康煦帝的想法,再加上贾珠昏迷的时间,他也能猜得出皇帝想做什么。 太巧。 过于巧合之事,就会让人牵扯上关系。 康煦帝让人将贾珠带进皇宫的原因,可想而知。 是啊。 这也,正是贾珠所想。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往前走了一步,当他迈开步伐时,贾珠再没有管顾其他人的目光。 他一步,又一步地走到了太子的身边。 贾珠少有这般居高临下看着太子的时刻,因为自打允礽的身高超过他后,他总是很喜欢低头看着他,然后一把将贾珠抱住,仿佛比他长高一些是多么叫人欢喜的事。 当然,太子肯定会说,那是自然的。 “我比阿珠还高,自然是能护得住阿珠。阿珠,也不会再将我视如孩童。” 哪怕不比他高,其实也没关系的。 贾珠想。 不管太子怎么变化,他都还是他自己。 太子曾为梦魇感到头疼,贾珠却从来都不在意,因为他永远都可以分得清楚,什么才是他想要的,什么才是真正的那个人。 他久久伫立在太子的床边,久到让王良都害怕的地步。 王良知道太子和贾珠的关系,也清楚他们两人的情愫。 太子殿下重伤濒危,贾珠几乎在同一时间心痛晕厥,别人或许不会多想,可是王良却总觉得,大人乃是冥冥之中感觉到了太子出事,方才会为此。 如此深厚的情谊,倘若珠大人在这个时候失控…… 也是正常。 可一旦传出去,以后…… 王良微愣,眼睛蓦然就红了。 已经,没有以后了。就算传出去又如何,太子殿下已经…… 太医说的那些话,他都听在耳里,惶恐笼罩着整座东宫。 一只手,伸到了王良的跟前,把他刚才收起来的手帕抽/出来,然后按在他的脸上。 “我想,这帕子还是留给你自己,更合适。” 贾珠笑了笑,“王良,扶我出去,看看外面罢。” 王良手忙脚乱地抓住脸上的手帕,一边又去搀扶着贾珠,“大人,现在宫内落钥,是不能随便出去的。”他吸了吸鼻子,有点堵。 贾珠颔首:“我知道,那就在毓庆宫内走走吧。” 王良扶着贾珠出去,在跨过门槛时,贾珠的身体僵硬了一瞬,有那么一刻,王良险些以为他要回头。 然只片刻的凝滞,贾珠大步跨了出去。 他的手虚虚地搭在王良的胳膊上。 “太医,怎么说?” “如果几天内没找到解法,就……” “毫无头绪吗?” “其实已经找出是什么毒,也已经从古籍中找到了解法。然有一味药,是连京城都没有的。”王良的声音颤抖了起来,“太偏门了以至于……时间,约莫是不够的。” 康煦帝已经叫人快马加鞭去了,然这一来一回,会是怎样,那可不好说。 贾珠闭了闭眼。 “那些刺客呢?” “奴才知道得不多,只知道第一批的刺客数量不多,而第二批就多了不少,不过大多都被太子殿下杀了。余下的活口,应该都在天牢。” 现在只是康煦帝分不出心神去处理他们。 贾珠闷闷咳嗽了一声,“等明天,天亮后,王良,记得与皇上提一提,就说,请他查一查北静王府。” 王良耸然一惊,失声说道:“难道王爷也参与其中?” 贾珠摇了摇头,“不是北静王爷,其实更准确的是,他府上的幕僚。” 他顿了顿,有些惆怅地说道。 “朔方先生。” 王良对这个人有一点记忆,自然是出现在太子搜查贾珠身边情报的记录上。 “奴才记住了。” 他道。 又一会,王良还是忍不住问,“可大人,为何明日不自己同皇上说呢?” 眼下都快天亮了,黑夜与清晨交界之际,再过须臾,又是新的一日。 “说不得,那时候我累极了,睡得醒不过来了呢?” 【自然是因为,宿主撑不到那个时候了。】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重叠响起。 系统无机质的声音在贾珠的耳边回响着,【宿主已经决定要这么做了吗?】 贾珠在心里笑,“你还有其他的办法吗?” 【您是与众不同的。】 【只是系统以为,宿主足够冷静,知道一命换一命,并不会有任何的好处。】 总会逝去一条性命。 “因为我乐意?” 【贾府的前途,与宿主的抱负呢?】 “家中并非只有我一个子弟,有老祖宗在,加上伯母是个有能耐的。”贾珠淡淡说道,“再说,允礽……”在知道之后,总会多少帮忙看够点儿贾府。 总是瞒不住的。 他那样聪明,的确是瞒不住。 所以,贾珠才不会在他的身边。 在允礽醒来时,不该看到那么残酷的画面。 他立于树下,抬头望着天际。漆黑的天幕中,弯月孤独寂寥地悬挂在天边,亘古都是如此。 ——“莫要多话,照办便是。” 忽而,风起。 秋风猎猎,吹鼓起衣袍,一道陌生的色彩,猛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于几步之外的宫墙之上,有位老道不知何时坐在那里,破落的道袍被风吹卷起下摆,好似在风中,都能听到他怪异的笑声。 “小儿,可该慎之,再慎之呐!” 第144章 第一百四十四章 王良看着那个骤然出现在眼前的老道,眼底满是不可思议。这可是皇宫,哪里来的老道,居然能够躲过那么多的侍卫看守,莫名其妙出现在他们的眼前?≈gt; 然这个老道……≈gt; 王良恍惚了片刻,总算有了点记忆。≈gt; 在外军营时,有士兵在外头发现了一个昏迷的老道,禀报了太子后,太子做主将人救了回来。然这老道一连昏迷到现在根本没有醒来,就连班师回朝时,也被塞在马车里,跟着太子的车马回来了。≈gt; 难道是在遇到袭击回宫时,这底下的人没收到命令,也将这老道带进皇宫了?≈gt; 然再怎么解释他入宫的可能性,都无法说清楚,这老道到底是怎么在皇宫落钥后,还能在宫内行走。就连方才贾珠想要外出,那都是无法的。≈gt; 老道轻巧地从墙头跳下来,瞧着有些疯疯癫癫,猛地凑到了贾珠的眼前,和他几乎脸贴着脸。≈gt; 王良吓得去拖贾珠,然那老道手中不知何时捏着一把破落的拂尘,一把扫过了他的手腕,轻飘飘没有任何的力道,却叫他的筋道一下子酸痛起来,根本抓不住人。≈gt; 王良的耳朵像是被棉花给堵住,根本听不清楚他们说了什么。他只能盯着他们的嘴型,勉强辨认着他们的对话。≈gt; “……命……交换……命……”≈gt; “……独一无二……”≈gt; “……救……”≈gt; 王良恨不得将自己的耳朵撕下来,怎么会在这要紧时刻听不到?≈gt; 他莫名有一种预感,现在贾珠说的话至关重要,而这老道的出现也定是怪异,他一定要……可他怎能什么都听不到!≈gt; 是老道做了什么?≈gt; 就在他们一齐看向王良时,他冷不丁打了个哆嗦,忽而想起……珠大人为何执意出来走走?他难道是早就知道这老道在这吗?≈gt; 不,这不应该。≈gt; 哪怕太子殿下和贾大人无话不谈,就连他曾经救下的人都会和贾珠说,然贾珠又是怎么和这老道联系上的?≈gt; 分明白天之前,这老道根本就没醒。≈gt; 贾珠根本没有机会和老道联系。≈gt; 王良的脑袋就跟一盘浆糊似的,乱糟糟,直到贾珠走到他跟前时,方才回过神来。≈gt; “走吧。”≈gt; 王良捂住自己的耳朵,他能听到了?≈gt; 贾珠看着王良茫然的神情,下意识看向那个老道,只见这位相貌奇特,神情懒散,浑身上下都没半点道士清修模样的老者背着手,眨眼间已经越过了他们,出现在了前面。≈gt; 王良瞪大了双眼,他意识到,就在十步开外,其实就驻守着东宫侍卫,可是从他们刚才说话时到现在,那些侍卫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哪怕看到一个老道从他们中间穿行而过,他们的眼睛视线都不跟着动一动。≈gt; 仿佛在他们眼中,根本就看不到老道的存在。≈gt; 贾珠往前走。≈gt; 王良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贾珠的身后,茫然地说道:“大人,那位到底是……”≈gt; 贾珠抿了抿唇,“这就得问太子殿下,到底给自己救回来一个怎么样的……”他憋了憋,“老神仙。”≈gt; 他们的脚步不停,跟着那个老道走。≈gt; 这个老道分明从来都不曾出现过此地,然脚步轻缓,却飞快地穿过了走廊,眨眼间出现在了殿门前。≈gt; 这三步一岗,十步一人的守卫根本看不到他,只会对着跟在老道身后的贾珠王良二人颔首行礼。≈gt; 王良的心里简直是一团乱麻,脑袋嗡嗡的,一堆问题堆在他的心口,然另外一种奇怪的感觉却紧随着浮现,而后便是无法遏制的渴望,他压低着声音,急促地说道:“大人……难道说,殿下,有救了吗?”≈gt; “……或许罢。”≈gt; 贾珠轻轻地说道,过了一会,他又道,“就算失败了,也一定还会有其他的办法。”≈gt; 他说这话时,人刚跨过殿门。≈gt; 前头已经快溜达到了太子身边的老道却猛地回头看向贾珠,一把拂尘甩了过来。≈gt; 王良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刚才这玩意差点将他的麻筋打得可疼。然这玩意却只是轻飘飘地拂过贾珠的头脸,痒痒得他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gt; 等贾珠捂住红红的鼻头,泪汪汪地抬头时,老道已经站到了床边。≈gt; 他知道,这老道是为了他刚才说的那句话。≈gt; 不过此时他顾不了这么多,眼见这位老道士已经走到太子的身边,他们连忙跟上去。≈gt; 那是何等奇怪的画面?≈gt; 在太子的身边分明守着好几个太医与来往走动的宫人,然他们在将要靠近老道时却会无意识地让开道路,像是根本不知道这里有人,可身体却会本能地让开。≈gt; 王良死死咬住牙齿,激动地看着前方。≈gt; 刚才一连串的事情总算在他的心里有了实在的感觉,尤其是外面的天色已经逐渐亮起来。那晨光微熹,仿佛拨开了黑色投射出浅浅的日光,淡薄的暖色,令这座明亮了一夜的宫殿,总算稍稍有了点柔和的气息。≈gt; 如果太子殿下真的有救……≈gt; 贾珠走到老道身边。≈gt; 不同于老道,他的动作是会引起其他人注意的。≈gt; 对于他去而复返,那些太医是不满的。其实身为医者,都不喜欢他们在抢救濒危伤患时,身边会有人碍手碍脚。更别说这件事要是做不好,还会危害到他们的性命。这个时候来一个人在身边晃来晃去,总是特别碍事。≈gt; 可他们又都知道皇帝的吩咐,阻止不了贾珠,索性眼不见心不愁。≈gt; 贾珠对他们的眼刀丝毫无感,满心满眼只看着老道和太子。≈gt; 允礽的脸色比他刚才出去时变得更加衰败,死亡的气息笼罩着他,让他看着愈发病弱。≈gt; 老道凭空捏出了一颗硕大无比的药丸,那看起来,起码都有拳头大小。≈gt; 贾珠瞪大了眼,就看着老道并指点了点允礽的喉咙,令他的嘴巴不自觉张开后,就要将这拳头大的药丸塞下去。这让他根本顾不得其他人会怎么看,猛地揪住老道的袖口,惊恐地摇了摇头。≈gt; 人的嘴巴喉咙就这么大,拳头大小的药丸,这可怎么吃下去!≈gt; 老道朝着贾珠眨了眨眼,忽而将手掌心的药丸丢给他,在他接住后,那拂尘在贾珠的身上扫了一下。≈gt; 一个太医忽然说道:“贾大人呢?”≈gt; “出去了吧?”≈gt; “什么时候出去了?我怎么没看到?”≈gt; “他不在岂不是更好,在这里还是有些碍事的。”≈gt; 贾珠握着拳头大的药丸:“……”≈gt; 王良的眼神从惊恐变成非常惊恐,视线拼命地在老道,贾珠,躺在床上的太子,还有几个太医的身上来回徘徊,怎么回事,难道只有他能够看到吗?≈gt; 贾大人这不是在呢吗!≈gt; “你不想硬塞进去,那你自己喂。”≈gt; 王良总算头一回听到老道的声音,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仿佛就在耳边,又好像是在远处。听着是苍老年迈的响声,可细听却又是个年轻人。这种混乱奇怪的感觉,让王良的心口狂跳。≈gt; 昏迷的人几乎是无法自己把药吃下去的。≈gt; 如果是汤药那还好说,这么硕大的药丸塞下去不是要命吗?可要贾珠自己来喂,却也没有多少好的办法。≈gt; 他捏着药丸迟疑了好一会,缓缓走到床边坐下。≈gt; 他取出手帕,摊平放在床边,然后细心地将药丸一点点掰碎,最后变成一颗颗小药丸。≈gt; 而后,贾珠的身体僵硬起来。≈gt; 他的视线在老道和王良的身上徘徊了一会,最终尴尬地捏起几颗小药丸。又取了一碗水,他将手掌心的药丸抵在自己唇边,开口吞下后,又含着一口水,最后俯身,吻住了允礽苍白的唇。≈gt; 咕嘟咕嘟……≈gt; 粘稠的水声,让王良更加尴尬地移开视线。≈gt; 尽管他早就知道贾珠和太子殿下是那等关系,然因着贾珠克制的秉性,他们从不曾在外暴露出这般亲昵的一面。≈gt; 以贾珠的心性,要他在这般多人的面前这么做,定然是一桩非常为难的事。≈gt;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gt; 贾珠在阻止老道时,的确是本能的动作。≈gt; 然动作后,其实贾珠有些后悔。≈gt; 后悔的原因是,如果老道真的如系统,或者他猜想中那么神异,其实这一颗药看着古怪,说不得也真的能这么吃下去。≈gt; 然这药到了自己手中后,贾珠又不可能再塞回去。≈gt; 他含着水和药,和太子黏糊糊的接触,很快,允礽身体最后的一点点本能,让他的喉咙做出了吞咽的反应。≈gt; 贾珠心中一松,最起码这是可行的。≈gt; 他重新取过几颗被搓得小小的药丸,重复着之前的举动,直到最后几颗时,贾珠总算松了口气。≈gt; 当他捏起来时,耳边传来古怪的动静。≈gt; “……万岁,万岁,万万岁——”≈gt; 贾珠瞪大了眼,下意识看向门外。≈gt; 与此同时,王良也险些要跳起来。≈gt; 亲眼目睹神异是一回事,可是当着康煦帝的面又是一回事。≈gt; 以皇帝对太子的上心,如果不是有不得不处理的国事,他根本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离开毓庆宫。康煦帝彻夜处理完,便直接赶了回来。≈gt; 贾珠的心口狂跳,再回过头,心一横将最后的几颗拢起来吞服,而后含/住最后一口水,旋即俯身吻住允礽的唇。≈gt; 原本苍白的唇在这多次的接触后,也染上了淡淡的红。≈gt; 贾珠的舌头竭力勾住太子的舌头,令药物和水一起缓缓送过去,当太子好不容易将最后几颗吃下后,贾珠连忙捂住嘴往后起身,与此同时,康煦帝的身影出现在门外,太医们也霍然发现了贾珠的踪迹。≈gt; 细细碎碎的声音回荡。≈gt; “……奇怪,贾大人怎么在这?”≈gt; “他不是一直都在这的吗?”≈gt; “真的吗,他不是出去……”≈gt; “是啊,他一直都在这。”≈gt; 有些混乱的思绪,令几个太医的神情都变得古怪起来。而王良望着正低头拼命擦着自己嘴角的贾珠,只觉得此事实在是太过奇异,那个老道……≈gt; 王良耸然一惊!≈gt; 那个老道呢!≈gt; 他怎么从刚才意识到贾珠在喂药开始,直到结束,这整一个过程中,压根都没想起来过那个老道的存在!≈gt; 王良的视线在屋内匆匆地扫过一眼,根本没有发现那个奇怪的身影,而在这时,贾珠已经平静地抬起了脑袋,跟着其他人一起跪下行礼。≈gt; 贾珠淡然的模样,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gt; 可这到底是不可能的。≈gt; 贾珠的眼角带着淡淡的红,唇被反复亲吻和自己的摩擦后,也带着一种奇异的红肿。他跪拜下来,深深地低下头颅,不仅仅是因为帝王的存在,好像更是要掩饰自己的身形。≈gt; “都起来罢。”≈gt; 康煦帝的声音透着疲倦,毕竟他一宿都没睡。≈gt; “阿珠,你在这。”≈gt; 皇帝看向贾珠,声音里带着笃定。≈gt; 贾珠轻声细语地说道:“万岁爷,臣……”≈gt; 就在他要说话时,身后的床榻忽而有了异动。贾珠根本再顾不上康煦帝,猛地转身看向床边,只见床上的太子正面露痛苦之色地抓着自己的喉咙,那略显癫狂的力道很快将他的喉咙抓住了几道血痕。≈gt; 贾珠大步跨去,一下子飞跃上了床榻,用力掰开允礽的一只手压在枕边,“殿下,太子殿下——”≈gt; 他的声音尖锐,透着紧张。≈gt; 皇帝也快步地走到床边,正要和贾珠一起压住太子。≈gt; 允礽身上的伤口根本没有愈合,他这剧烈的挣扎,一下子就将伤口扯开崩裂出血红,那血腥味一下子又浓重起来。≈gt; 康煦帝的脸色难看得很,“太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gt; 在太子疯狂挣扎时,太医根本上不得前,也没办法给太子诊脉。就在贾珠的神情都带着几许压抑的疯狂时,允礽忽而朝着床边翻身,嘴巴一张,就猛地呕出大口大口的黑血。≈gt; 那些黑血全都喷在了康煦帝的身上,散发着古怪的腥臭味,然康煦帝根本没有让开,反倒连声音都颤抖起来,“保成……”≈gt; 太子这模样,无疑会让人联想到太多不好的结果。≈gt; 允礽的呕吐并非一时,除却他的嘴巴,就连眼,鼻,耳朵,都逐渐流出了黑色的血。≈gt; 他大口大口的吐着黑血,叫人都害怕起来,人的体内有这么多血吗?≈gt; 那些散发着古怪味道的黑血顺着床沿低,滴落下去,粘稠得很。≈gt; 贾珠眨了眨眼,一点晶莹的泪就猛地砸了下来,猛地啪嗒在了太子的鼻尖。≈gt; 就在此时,太子疯狂扭动的身体猛地软了回去,一时间,再无任何的动静,就好像刚才的疯狂全部都是假象。≈gt; “……保成?”≈gt; 贾珠此时的姿势太过奇怪,只见他是横跨太子殿下的身体,虚虚地跪在他的身体两侧,整个身体弯下去,两只手还带着刚才染上的黑血,手背忍不住轻轻拍着太子的侧脸,“……保成?”≈gt; 他的声音里夹杂的颤抖,比起刚才康煦帝情急之下的撕裂,也好不了多少。≈gt; 康煦帝抓着允礽的胳膊猛地用力,一时间,这位帝皇的脑袋也煞是空白。他的身上全都是太子刚刚吐出来的血,然他们最是关切的那个人,却是失去了反应。≈gt; 皇帝见贾珠的身体颤抖了下,好似快撑不住地倒下,却又险险地撑住,抬起右手,手指缓缓地落在了允礽的鼻息处。≈gt; 一下,两下……≈gt; “有……呼吸……还活着……”≈gt; 贾珠终于忍不住喉咙的哽咽,颤抖着说道,“皇上,保成还活着,他没有……没有死……”话尾轻轻的,好像连出声,都怕击溃了这个梦。≈gt; 愣了片刻,康煦帝猛地按住太子脖颈处,直到那平稳的,突突直跳的感觉从指尖传回来时,皇帝才总算有了实在感。≈gt; 贾珠和康煦帝对视了一眼,他慌忙地从太子的身上退下来,然后站在了床边,“皇上,还是让太医来看看吧。”≈gt; 刚才情急之下,他们两个生怕太子伤势崩裂上前,其实本该让太医来办才是。≈gt; 康煦帝颔首,起身让开道,让太医们围上来。≈gt; 此时此刻,他们两人的身上都撒发着古怪的气味,可他们却没有心思去处理,眼睛只注视着床上的太子,几乎分不开神。≈gt; 所以,贾珠花了点时间,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康煦帝在和他说话。≈gt; “……当年,你也是这样。”≈gt; 贾珠惊讶地看着康煦帝,“皇上说的,是什么时候?”≈gt; “阿珠刚入宫时,懵懂得很,也不知道入宫是为何,不过,朕还记得,那一回,保成也是在床上因病哇哇大哭,不管是谁,都哄不好他。而你在那时候,灵活地躲开宫人和太医的阻拦,就跟条灵活的小鱼般滑上了床……就和今日一模一样。”≈gt; 康煦帝的声音逐渐低沉了下去,因为太医已经起身,带着一种震惊和怪异的眼神看了过来。≈gt; 康煦帝的喉咙滑动了两下,缓声说道:“太子,如何了?”≈gt; 太医的表情就好像是在做梦,恍惚地说道:“太子殿下/身体的毒……被清/理了……臣……”≈gt;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同僚猛地推开,另一个太医扑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抓住太子的手腕。他那动作之快,好像根本不相信前一个太医所诊断出来的结果。≈gt; 康煦帝没在意这人的莽撞,因为他也怀疑自己刚才听到的话……保成体内的毒性消失了?≈gt; 这怎么可能!≈gt; 如果太子没事,皇帝肯定高兴不已,然总不该如此奇怪!≈gt; 就在康煦帝炯炯的目光下,一个又一个太医步来给太子诊断,最后得出了一个相同的结论。≈gt; 太子殿下仍是身受重伤,能不能醒过来还是未知,然他身上那要命的奇毒却是消失不见了!≈gt; 这个结果,不管是太医还是皇帝,都只感觉到荒谬。≈gt; 康煦帝看着自己身上脏兮兮的模样,忽而灵光一闪,“难道刚才保成吐出来的这些东西,就是他体内的毒?”≈gt; 是时,床上那一片脏污,已经被清/理干净。≈gt; 太子脸上的黑血也都被擦掉,有位太医眼下正在检查太子殿下方才流血的几处,生怕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gt; 太医院院首岁数有些大,然说起话来,却是个急性子。他命人将这些黑血全都收集起来,沉声说道:“如果从此来说,倒是有可能。然万岁爷,臣难以明白的是,为何这些毒性会被逼出来呢?”≈gt; “或许是太医们的某一种办法起了效用,将毒性给逼出来了?”梁九功蹙眉,试探着说道。≈gt; 院首摇了摇头,“从昨天到现在,臣等的办法,也不过是徒劳无功,就算有点用,也不可能有这样的奇效,能够把所有的毒性都逼出来。”≈gt; 见康煦帝看着他,院首耐心解释,“万岁爷,假设一个人被毒蛇咬了,就算立刻清/理伤口,挖掉那块肉,吃下解蛇毒的药,然体内或多或少还是会有余毒。”≈gt; 他说的话,让康煦帝点了点头。≈gt; 院首继续说道:“毒一旦进了五脏六腑,就算能及时吃药清/理毒性,可还是会留下残余的。这余毒,就需要时间慢慢来调整,随着时间过去好转。然您瞧,方才臣等却无法从太子的身上脉出任何的异样,便是某一种办法起了效用,也根本没办法将太子身上的毒逼得这么干净。”≈gt; 太医院院首自然知道这是何等殊荣。≈gt; 只要有人,或者太医院承认了这件事,定然会让皇帝龙颜大悦,还会有数不尽的赏赐。≈gt; 然他更知道,这是他们做不到的事。≈gt; 此次神乎其神的解法,如果叫康煦帝以为他们有这个能耐,若是遇到下一回,他们要是做不到,那岂非自寻死路?≈gt; 可不能让万岁爷对他们有过高的期待。≈gt; 这太医院院首深谙中庸之道。≈gt; 康煦帝蹙眉,然心中又有难以遏制的愉悦。在去了这奇毒后,太子虽不能彻底脱离险境,可最起码,也总算是有救,比必死之局要好上太多。≈gt; 正此时,响起一声尖锐的叫声。≈gt; “大人!”≈gt; 康煦帝猛地回头,就见自从刚才交谈后,就一直站在角落里的贾珠软倒在王良的怀里。这太监抱着贾珠,惊慌失措地拍打着他的脸,力道轻轻的,声音里满是焦急。≈gt; “大人,大人,快醒醒……”≈gt; 康煦帝的眼眸微沉,在某个瞬间,他不知想起了什么,眉头微蹙,可说话的语速却很快,“还愣着作什么?还不快些过去!”≈gt; 康煦帝一声令下,那些太医自然不敢懈怠。≈gt; 他们小心翼翼地将贾珠放平,而后为他诊脉,可旋即,他们蹙起眉头,疑惑地说道:“万岁爷,臣……大人无碍,看起来只是睡着了?”≈gt; 如果不是近在咫尺,他们能确定贾珠真的完全失去了意识,他们都要以为贾珠是不是在装睡。≈gt; 康煦帝看着贾珠,又是,没有任何异象的异样吗?≈gt; 皇帝令人将昏睡的贾珠重新送回偏殿,再叫人为他更换衣服,就在王良要跟着离开时,康煦帝叫住了他。≈gt; 王良的心口一跳。≈gt; 就在方才,贾珠昏迷过去前,在众人的视线都凝聚在康煦帝和太医院院首身上时,贾珠低低和他说了一句话。≈gt; “若是皇上问起昨夜发生了什么,不要隐瞒。”贾珠声如蚊蚋,如果不是他们的距离这般近,王良都差点要听不到贾珠说的话,下一刻,又听到一句,“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gt; 不该说?≈gt; 王良抬头,猛地看到贾珠微红的耳朵。≈gt; 然后意识到贾珠说的是什么,立刻闭上嘴巴连连点头。≈gt; 现在太子殿下有以后了,自然是要……≈gt; 可还没等王良将这段话想清楚,贾珠就猛地软倒下去,好像在这一瞬,让他强撑着的理由消失了,他立刻失去了意识。≈gt; 王良抱着贾珠时,心都要颤起来。≈gt; 可别太子殿下刚有曙光,大人这边又出事了!≈gt; 得亏太医说了那番话,才让王良放下心来。然眼下他被康煦帝带到一边去,除了皇帝和梁九功外,此处再无其他人,王良在觉察到这点时,便知道接下来就是自己的麻烦。≈gt; 或许,也算不得麻烦。≈gt; 康熙帝已然换过一身衣裳,刚才的脏污和怪味已经全部消失,皇帝看起来神采奕奕,早前时的疲倦已经消失不见。许是因为太子的好消息,让康煦帝一下子扫清了倦怠。≈gt; 他吃下一口浓茶,听到梁九功开口。≈gt; “王良,昨日/你守在贾大人的身旁,直到今日清晨,这期间,可曾发生过什么?”≈gt; 王良斟酌了一下,决定快速跳过那些根本不重要的地方,低头说道:“大人醒来后,便想去看看太子殿下,奴才和大人提及了太子的情况,而后,大人就在殿中守着殿下直到后半夜。后来,许是压不住情绪,大人打算外出走走,就在宫墙处,我等遇到了一桩奇事。”≈gt; 他飞快地抬头看了眼康煦帝和梁九功,声音含着淡淡的惊恐,“奴才看到宫墙上坐着一个人,是个老道,穿着破烂的道袍,手里甩着一把拂尘……”≈gt; “老道?”≈gt; 康煦帝蓦然出声。≈gt; 王良立刻停下话头,“是,乃是一个老道。”他犹豫了一下,“奴才觉得,那个老道,好像是太子殿下救下来的那个。”≈gt; 太子身边发生的事,几乎没有康煦帝不知道的。≈gt; 王良这么一说,皇帝立刻就想起来是那件事。≈gt; “继续说。”≈gt; 康煦帝的威压,让王良感觉背后爬满了冷汗。≈gt; “是,奴才就看到那个老道跳下来前,和大人说让他要慎之再慎之,然后他们说的话,奴才就再也听不到了。”哪怕王良已经知道那个老道或许是个好的,可怪异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也难免会感到害怕,“奴才的耳朵好像在那时候被人堵住,塞了一团棉花,怎么听都听不清楚,只能凭借着他们说话时的口型,好像是大人想要做什么……来救殿下,可这会危及到大人的命?”≈gt; 他胡乱猜测。≈gt; 因为那时候就算他看着双方的嘴型,其实也根本没看懂。因为贾珠和他说可以实话实说,所以王良便也把自己胡乱猜测的东西说出来了。≈gt; “然后,那个老道甩了甩拂尘,好像是说服了大人,就带着我们往回走。可一路上,毓庆宫的守卫好像根本没有看到那个老道,我们一路回去,他们只能看到大人与奴才,却无视了那个老道。等回到殿内,奴才才发现,来往的人虽然看不见老道,可是却会在要撞上他时不自觉地移开步伐,让其畅通无阻,然后,奴才就见他取出了一颗拳头大的药丸。”≈gt; 王良不自觉伸出了自己的手比划了下,毕竟那药丸可真是老大,他这辈子可真没见过这么硕大的玩意。≈gt; 如果贾珠不阻止,王良肯定也要阻止的。≈gt; 这么大一颗,怎么可能吃下去!≈gt; 可不得噎死!≈gt; “……大人阻止了老道将一整颗塞进去的动作,将药丸搓成一小颗一小颗,然后给太子殿下喂了下去。奇怪的是,大人动作时,其他人根本没有发现。”王良皱眉,“就在万岁爷来之前,大人刚给太子殿下喂完。”≈gt; 康煦帝听完这古怪的事,却神色不变,只淡淡说道:“所以,你认为太子殿下/身上的毒,是那个老道给的药丸解开的?”≈gt; 王良点头,惊叹地说道:“殿下刚吃完,就吐出了那么多毒血,奴才以为,这肯定是有关联的。”≈gt; 康煦帝隐晦地看了眼梁九功,他悄然地退了出去。≈gt; “你方才说,阿珠打算一命换一命?”≈gt; 王良眨了眨眼,苦笑着说道:“万岁爷,奴才也不知。奴才那个时候不知被什么法门堵住了耳朵,根本看不清楚大人和那老道说什么……”他犹豫了一下,“不过奴才觉得,那老道说的话,应当是为了阻止大人才是。”≈gt; 不然不会叫贾珠慎之,再慎之。≈gt; 康煦帝也是这般想。≈gt; 尽管刚才王良说的话透着万般古怪,然这细节处却是一一可以对应上。≈gt; 贾珠昨夜到今晨的所作所为,都有人盯着。≈gt; 早在康煦帝到毓庆宫前,就已经一一知道。包括他在宫墙附近徘徊,又回来,再加上殿内的太医似乎也有须臾以为贾珠不在,这种种的迹象,都说明了在无知无觉时,的确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了。≈gt; 尤其是……≈gt; 老道。≈gt; 康煦帝皱眉,这个敏锐的身份,立刻触动了皇帝敏/感的神经。这般神乎其神的手段,再加上太子现在的状况……≈gt; 那一对僧道?≈gt; 康煦帝的神情严肃得很,而王良已经将能说的话都说完了,现在根本不想冒头,便低垂着脑袋站在角落里。这处的寂静,直到梁九功回来后,方才打破。≈gt; 梁九功的脸上带着奇异的红,轻声说道:“皇上,昨日入宫时,因为一时忙乱,的确是直接将那昏迷的老道直接带入了皇宫。因为太子殿下曾吩咐要治好这老道,管事就自作主张地将老道安排在了太医轮班的院子里。如今,这老道,的的确确不见了。”≈gt; …≈gt; 黯淡。≈gt; 杂乱无章的记忆呼啸而过,仿佛凌厉的破空声。≈gt; 他在梦中走了许久,长途跋涉,才终于从冰冷的冬雪,走到了春风拂面的暖处。≈gt; 他坐在树下,手中却抓着一把长剑。≈gt; 这剑锐不可当。≈gt; 连血,都不能沾染。≈gt; 本该如此。≈gt; 然这瞬,他却看到无数猩红的血液从剑锋冒出来,如同浪潮将他狠狠淹没。这味道本该叫人憎恶不喜,然他沉浸在血海里,却蓦然升起一种怪异的喜悦。≈gt; 那焦灼的狂喜与疯癫叫他在血海中都紧紧抓着那把长剑,他要……≈gt; 他要什么来着?≈gt; “……”≈gt; 耳边轻轻的,带着柔和的呼喊。≈gt; “……保……”≈gt; 本要落到海底的他睁开眼,万事万物在血色中扭曲成妖异的模样,他死死地盯着前方。≈gt; “……保成……”≈gt; 触底的瞬间,铿锵一声,却是剑尖抵/住了海底。≈gt; 有那么一刻,他好像能在海底看到无数张扭曲癫狂的脸,每一张脸,都是他,都是充满恶意,在剑尖戳到的瞬间,无数张面孔齐齐睁开了眼,怨毒地盯着他。≈gt; 下来……为何不下来……为何不和他们一起……≈gt; 充满恶毒的蛊惑在他的耳边响起。≈gt; 他看着那每一张面孔,却根本不觉得他们和自己会是同类,这种蛊惑的声音虽然挥之不去,却让他的心中升起焦躁的不满。≈gt; 那些怨毒,唾骂和诅咒,听着刺耳,然他却好像习惯了一般,将他们挥之不理。≈gt; 他不该在这。≈gt; 这里少了什么……≈gt; 他应该回去。≈gt; 顺着那道断断续续的声音回去才对。≈gt; 他嫌弃地丢开那把长剑,脚底一踩,就在血海中转身,朝着海面游动。≈gt; 那把从头到尾都跟着他的利器,就被他这么随意地抛弃了。沉重的铁器带着那些弥散的血雾,缓缓地坠落到了海底。≈gt; 他毫不留情,甚至不再看上一眼,朝着那道呼唤的声音游去。≈gt; 那声音在海面上,在另一处,好似贴着他的头皮,在轻轻地呼唤着他。当他总算挣脱了这血海,猛然探出头的瞬间——≈gt; 太子醒了。≈gt; 他睁开了眼,却在下一瞬又痛苦地闭上。≈gt; 哪怕是浅薄的日光,都险些刺痛了太子的眼睛。他昏迷了太久,甫一睁开眼,就受到了刺激。≈gt; 然哪怕只是这么一瞬,可守着太子的人,还是立刻看到了这睁眼,惊喜地叠声叫道:“殿下,太子殿下,您可算是醒了……”≈gt; 太子闭着眼,觉得这人尖锐的声音几乎是擦着他的耳膜在大喊,这家伙是谁,孤要割掉他的舌头。≈gt; “殿下,殿下,奴才玉柱儿啊……”≈gt; 太子:“……”≈gt; 算了,揍他一顿就得了。≈gt; 太子缓了好一会,才慢吞吞地睁开眼,那酸涩的刺痛感犹在,不过比刚才要好上太多了。≈gt; 他的视线缓缓地扫过身边的人,“孤……昏迷了,多久?”≈gt; 太子的声音暗哑得几乎听不见,不过几个宫人都已经欣喜得跪下来,自然能听得到。春华连忙说道:“殿下昏迷了半个月,不过太医说了,只要殿下能够醒来,身体就无大碍了!”≈gt; 听着她飞快的语速,足以感受到其喜悦。≈gt; 太子做不出点头的动作,就也懒得做了。过了一会,他攒足够了力气,才又说道。≈gt; “阿珠呢?”他道,“孤怎么,听到过,他的声音?”≈gt; 方才还高兴得不行,嘻嘻哈哈的几个宫人立刻就僵住。他们面面相觑,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似乎都在绞尽脑汁往后躲,不肯做那个开口的人。≈gt; 允礽冷声说道:“说话!”≈gt; 哪怕是有气无力,却还是叫这毓庆宫的宫人冒出了一身冷汗。≈gt; 王良艰涩地说道:“大人,迄今都,还未醒来。”≈gt; 自打贾珠在殿内昏迷后,他就一直沉睡在偏殿,再不曾醒过。≈gt; 第145章 第一百四十五章 康煦帝听闻太子醒来时,正在上朝,听得毓庆宫的太监来报,丢下满朝的文武直接就回去了。 梁九功留在朝上,扯着嗓子叫着无事退朝—— 而后转身也匆匆跑了。 康煦帝难得这般着急,然朝中百官也甚是明了皇帝的心思。 太子殿下昏迷这么久,一直没见醒来。 总算得了个好消息,康煦帝如何不高兴? 退朝时,就见王子腾的身边也跟着好几个官员,他们看着言笑晏晏,然彼此交谈间,却能听得出这话里话外的机锋。 王子腾笑吟吟地将那些话四两拨千斤地弹回去,直到出宫上了马车,神情才稍稍变化。 太子……可算是醒了。 半月前,皇帝回朝,当街遭到刺杀。 此事震惊朝野。 太子殿下为了保护康煦帝身受重伤,危在旦夕。康煦帝震怒,京师大肆搜查,惹得满城戒严,皆是风雨。 王子腾无疑是希望太子平安。 一来,贾府和他们是姻亲,府上贾珠和太子的关系交好。此乃拔起萝卜带着泥。二来,王子腾起码面上是个保皇派……尽管王仁曾做过蠢事,然好就好在,王仁只不过是他们的侄子,而贾珠又是个最懂事的,不会为此牵连到王家。 然,如果此事就这么结束,那也危及不到王子腾,可偏偏并不是就此落下幕布。 太子出事的翌日,王夫人就派人来寻他,说是贾珠失踪了。 王子腾吃惊之下,花费了好些天的功夫,却始终找不到贾珠的踪迹。然除了贾府外,不论是贾珠任职的县衙,还是这京城内,可都没有半点风声。 直到后来,王子腾才从某个特殊的渠道知道贾珠入了皇宫。 虽不知康煦帝到底让贾珠入宫的原因是为何,然王子腾隐隐觉得,这或许和太子殿下有关。 贾府从王子腾处得知消息后,这才谨言慎行,将那些四处搜寻的人手都撤走。 不过…… 这个时候就已经有些太迟了,贾府那两日无头苍蝇般乱撞,到底是稍微走漏了消息,有些灵通的人便已经知道。 这明里暗里,可不就想找王子腾试探什么消息。 至于贾府这个时候又遭遇了些什么,王子腾可就没工夫去想了。至少他家那位老太太在,总是能坐镇得住的 王子腾坐在马车上转着核桃,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远处。 近来,京城可是不安生。 不只是是康煦帝这番搜查,可不只是装装样子的,几处王府,连忠顺王府,北静王府都遭到了搜查,就更别说这底下的了……谁又敢和眼下险些遭遇丧子之痛的康熙帝作对? 皇帝这些天的脾气可不怎么好,谁都不想在这个时候自寻死路。 王子腾叹了口气,咔哒一声,握紧了手掌心。 就只盼他那位好侄儿,还能好端端活着罢。 … 毓庆宫内,康煦帝坐在允礽的床头,看着他额头的红肿,铁青着脸色说道:“保成,你这刚醒就又折腾什么呢!” 皇帝听闻太子醒来的消息,惊得连早朝都不上,结果刚入东宫,就听到砰的一声—— 太子从床上摔下来。 康煦帝将浑身无力的太子给拎起来重新压回去,感觉自己要被太子气得苍老了十岁。 得亏他刚才这么乱动,没把伤口给弄崩裂。不然皇帝可要被太子这莽莽撞撞的行为给气出毛病来。 太子已然吃了水,喝了药,说话也有劲了些,理直气壮地说道:“还不是这群奴才说阿珠到现在都昏迷不醒,我想去瞧瞧。” “你才刚刚醒来,就惦记着阿珠?”康煦帝酸不溜秋地问道,“你怎么不问问朕呢?” “可我既然还没死,就说明阿玛不会出事啊。”太子更加理直气壮地说道,“只有我死了,阿玛才可能出事。” 康煦帝一巴掌拍在允礽的脑门上,“什么死不死的,以后这种不吉利的话少说!” “阿玛就是仗着我现在动不了。”允礽委屈了,脑门红通通的,可他现在连去揉的力气都不怎么有。 康煦帝微笑,“你想去见阿珠,就等你自己能爬起来后再说罢。” 皇帝这话,就是不肯让人帮他了。 贾珠的身体并无大碍。 ……至少,在太医诊断时,他们是如此认为。 不论怎么诊脉,贾珠看起来,都应当只是在昏睡。可正常人的身体也无法一连沉睡上半个月。期间,为了保证他的安危,宫人不得不想尽办法给贾珠喂食流食。 每日都会有人守在贾珠的身旁,可再是怎么奇怪,他看起来就像…… 只是睡着了。 “睡着?”太子皱眉,他被扶起来,正靠坐在床头,“一点办法都没有?” “都戳了他的指尖穴道,”康煦帝端着碗,给太子喂白粥,“愣是不醒。” 那针口瞧着都疼。 太子总算醒了,康煦帝连说话都变得随性了些。眼见着太子还是皱眉,皇帝的拇指揉了揉他的眉心,无奈地说道:“阿珠的身体定是没事。” 当然,太医能够保证的,也就只有身体了。 太子吃下一口,“阿玛,春华他们说的话,怕是有不尽不实之处罢?” 他到底是怎么醒过来的?这事儿横竖瞧着是有古怪的。 那天他没法控制意识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火辣辣的灼烧感从伤口处蔓延过来,当时他就知道中了毒。 能够用来对付皇帝的必定是剧毒。 可是他眼下瞧着仿佛只是普通的受伤,别说毒了,就连一点残余的药性都没有。 康煦帝只道让太子好好休息,等他下次醒来时就告诉他。 太子醒归醒,可脸色苍白得像鬼。 这身体虚弱得很,这才连下床也做不到。 太子听了康煦帝这话,一言不发地将白粥都吃完,漱了口就躺下歇息了。 康煦帝看着太子几乎立刻入睡的模样,叹息着说道:“这分明是快撑不住了……” 如果不是担心贾珠的安危问东问西的,允礽根本撑不到现在,早就昏睡过去。 康煦帝在太子这里守到下午,不得不去处理朝事时才起身,走了走,忽而想起贾珠,却又朝着偏殿走去。 守着偏殿的宫人们一见康煦帝,纷纷跪下行礼。 康煦帝摆了摆手,“王良,阿珠的情况如何?” 王良道:“大人还是从之前一般昏睡,也没任何的动静。”翻身,呓语,梦话,或者各种生理需求都没有,王良甚至怀疑是不是每日不喂食,也是无妨? ——贾珠一直处在一种奇怪的境地下。 这无疑只有守着贾珠的宫人们才最清楚。 这其中,或许有不对。 然不曾经历过的人,是无法体会到王良这两句话听起来何其古怪。 康煦帝在偏殿停留了片刻,这才离开。 王良眼瞅着帝王一行人离开,这才松了口气,看向贾珠。 他已经知道殿下醒来的好消息。 王良缓缓走回床边蹲下来,看着贾珠的睡颜叹息着说道,“大人,殿下可都算是挽回一条命,醒了过来……可大人怎么就长睡不醒呢?” … 夜深人静,王良坐在脚蹬上,似睡非睡。 他白日小睡了会,就为了等晚上守夜。只是这天气越发凉了,也就让人更耐不住冷意。可要再过些时候,才会烧起地暖。 他搓了搓手,拍拍脸,想让自己更清醒些。 啪嗒—— 烛光爆闪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音,将王良再度吓醒。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将脑袋倚在床沿,王良猛然坐起身来,眼角的余光却却突然发现,床边多了一个人。 王良神经一下子紧绷起来,可他这些天经历过的奇怪事情多了去了,也不是那么容易被吓到。他一把抓住床沿,正要拦在那人身前,可这一抬头,整个人都愣住。 “……殿下?” 王良一直守在偏殿,自然没啥时间去殿前,亲眼所见太子醒来的模样,他激动得整个人跳起来。 “殿下怎么在这?” 王良急切地打量着太子殿下,只见他的身上披着一件厚实的大氅,在这个天气本该是热乎了些,然在神色苍白的殿下/身上却是恰到好处。 昳丽漂亮的脸上,那双眸子幽深可怖。哪怕瞧着病弱,却又仿佛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你一直都守在阿珠的身旁?” 太子殿下坐在床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王良却猛地跪了下来。 他后背发凉。 哑声说道:“奴才……一直守在大人的身旁。” “那你来说说,为何阿珠,现在还是不醒呢?”太子似笑非笑地问,那薄凉的寒意,好似钻进了王良的骨髓,叫他开始瑟瑟发抖起来。 太子当然会生气。 在他好不容易挣扎着回来之时,最想见的那人,却躺在床上,这如何不叫东宫动怒? 王良低着头,将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因着他一直都在偏殿,出入也未曾去过前头,所以也不知道康煦帝下的禁令。 又或许,其实他才是那个知道前因后果最多的人,由他来讲述,才最适合不过。 太子默然坐在那里,手指抓着贾珠的头发,不着痕迹地梳理着,直到他听完全部。 “殿下……” 醒来发现太子殿下失去了踪迹,好一顿找,才发现人就在偏殿的玉柱儿只敢守在门外,不敢冒然进来。 直到太子示意,宫人们才着急忙慌地入内。 “殿下,您刚刚醒来,太医说殿下要在床上好生歇息,此时不可下床走动呀。”玉柱儿这都快哭出来了,别看太子昏迷这些天,然他身上的伤势却是崩裂了好几次,直到近些时候才好些,可太子这刚醒,人就迫不及待地下床,这一日两回,可真是要将这些伺候的宫人吓出个好歹来,“大人这边,有王良看着,不会出事的。” “不会出事?”太子虽是虚弱,却带着薄怒的声音响起,“那他又是怎么躺在这里的?” 玉柱儿语塞,这……这连太医也不知道呀! 太子嫌弃他们几个碍事,又将他们轰出去。玉柱儿干巴巴地看了眼还在屋内的王良,用眼神暗示他要好好劝说太子殿下,这才避了出去。 “那个老道呢?” 关于那一夜发生的事,康煦帝下了封口令,若非太子殿下问起,王良是决计不可能和其他人说。 不过也因此,让王良的确知道了比别人多一点。 王良毕恭毕敬地说道:“那位老神仙来无影去无踪,万岁爷并未找到他的踪迹,守着宫门的侍卫也都没有看到他的存在。” 对于这桩事,康煦帝除了感到神异外,其实更多的还是警惕。 康煦帝是多疑的,谨慎的。 哪怕是出现这样证据确凿的存在,然这个人要是能够在后宫出入于无形之间,岂非有一天他想刺杀谁,都是轻轻松松的事。 “万岁爷似乎……一无所获。” 太子若有所思,可注视着贾珠的眼神半点都没有挪开。他的手扯了扯青年的头发,动作却是轻轻的,并没真的扯痛。 “起来罢。” 太子慢吞吞地说道,王良立刻爬起来。 正当他犹豫着要怎么劝说太子殿下回去休息,却看到太子殿下将大氅随手丢在了地上,而后单膝跪在床边,又蹬掉了靴子。 那动作瞧着是利索洒脱,可王良却吓得半死,“殿下,殿下,这万万不可呀!” 在他的劝阻下,太子已经爬上了贾珠的床,舒舒服服地躺在了外侧。 “你说什么?” 太子懒洋洋地看着他。 王良……王良又想跪下了。 得,他还不如不起来。 他哭丧着脸,被太子也赶了出来。 眼瞅着王良出来,玉柱儿等人立刻围上来,面露诧异之色,“殿下呢?” “太子殿下都来寻大人了,就不要明知故问了。”王良绝望地说道,“还是想想明日万岁爷来了,要怎么说罢。” … 贾珠醒来时,觉得自己好像睡了长长的一觉。他隐约察觉到,身边有人正抱着他的腰,头颅则是埋在他的胸/前,湿热的气息扑打着,睡得正是香甜。 这熟悉的感觉,让他没有睁开眼。 安逸,祥和。 贾珠还欲再睡,然已经清醒过来的意识非常活跃,根本没法重新睡着。 他半睡半醒地眯着,抱着那人,懒洋洋地顺着他的后背。 一下,又一下…… 允礽的头发很长,也很多,散落下来时,贾珠抓了满手,丝滑得很。别看太子殿下肆无忌惮,什么都不放在眼中,然对这头发他还是蛮爱惜的……大抵是他看得出来,贾珠有时候总是爱极了他这一头黑发,事后出神时,不自觉地总会捋着它。 太子就在他的身边…… 太子就在他的身边? 贾珠猛地睁开眼,他在这瞬间总算想起来发生的事,低头看着就趴在他身上的允礽。 他整个人都埋在了被褥里,睡得脸颊微红,贾珠的小半个身体都被压得有些麻木,难受得很。 他后知后觉地动了动胳膊。 “别动。” 允礽发出一声呓语,喃喃了一声,然后又蠕动着往下,将脸藏在了更加看不到的地方。 贾珠:“……”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太子这般瞧着可真是有趣。 看来那位老神仙给的药的确是有用,只不过一夜之间太子就有了好转,甚至能够下床走动。 贾珠虽然感觉到有些奇怪,不过这心情是好的。 不过他看着外面的日头,已经是天色微微亮,他到底还是拍了拍太子的肩膀,把他给叫醒。 现在是在东宫,可不能这么肆意妄为,太子殿下受伤,皇帝肯定会频繁来探望,要是看到他们两个在一起,怕是麻烦大了。 太子被贾珠的动作惊扰,又蠕动了两下,才总算抬起了头,那两颊微红,瞧着迷迷糊糊。 贾珠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太子殿下,你这脸上都睡出印子来了。”他伸出手去碰了碰。 这突如其来的触感,让太子猛睁开眼一下子看向贾珠,这个动作和刚才贾珠所做出来的和其相似。 贾珠心里那根奇怪的弦又被敲响了一下。 “保成……” 贾珠不由得又叫了一声,“你……” 太子定定看着他片刻,忽而重新埋下头,然后狠狠咬住贾珠的皮肉。太子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疼得青年倒抽了一声气,想要去护住自己的皮肉,可太子却死咬着不肯放。 青年明显感觉得出太子生气了,可他却不知道这个气愤从何而来。 ……要说生气,难道不得是他生气吗? 太子殿下受伤濒死,危在旦夕。这才是应当叫人生气的大事吧? 在两人厮打或者说争执时……这屋内的响动,总算惹来外头的注意。守在外面的太监宫女,听到这动静,就知道主子可算是醒来了,匆匆忙推门而入。 “大人!” 王良看到和太子滚在一起的青年,惊喜得大叫了一声,“大人可算是醒过来了!” 可算是……? 贾珠有些茫然,一时间动作失了准头,不小心捅到了太子的腰上,疼得他嘶了一声。一看到太子这个反应,贾珠连忙收回手,“伤怎么……” 几个太监宫女围了上来,把太子给扶了起来。那头王良连忙给贾珠解释,“太子殿下也是昨日才刚刚醒来的,这毒性去了之后虽然伤势严重,但是太医们也算是有了医治的法子……” “你刚才说太子殿下刚刚醒来?”贾珠也跟着坐了起来,发现自己身上就只穿着一套素白的里衣,“他昏迷了多久?” 太子坐在床边被人检查着伤口,懒洋洋地插嘴,“也就小半个月吧。” 半个月? 贾珠总觉得,自己醒来之后,时常处在这个茫然的状态。 太子昏迷了半个月,而自己比他还要晚再醒来,这岂非说自己也昏睡了半个月? 可是对他而言,他只感觉自己好像只是小睡了片刻,顶多就是一夜的光景,怎会半个月这么漫长? 他动了动自己的身体,用捏了捏胳膊,完全没有那种躺得太久会带来的酸痛感。 贾珠看向太子,几个太监慌忙检查了太子的伤口后,发现刚才的碰撞,并没有让伤口破裂,不过的确是该换药了。 “阿珠感觉如何?” 太子却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而是侧过身看向坐在他身后床里面的贾珠。 “我……没什么感觉?”贾珠迟疑地说道,“我以为只是睡了一觉。” 太子什么话都没有说,就站了起来。 当他们两个人重新回到太子寝宫的时候,皇帝也正在这个时候来了东宫。 康煦帝刚刚入门,看到太子坐在床边上药,而贾珠又坐在边上陪着他时,他恍惚了一会儿,仿佛以为自己在做梦。 此情此景,就好像之前的种种都没有发生过。 “阿珠醒了?” 皇帝慢吞吞走进来,打量着贾珠的模样,似乎颇有深意。 “是被我叫醒的。” 太子这话让皇帝将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昨天晚上我醒来之时,觉得有些无聊,就趁着夜色去探望了阿珠。”太子坦坦荡荡的将自己昨夜落跑的事情告诉了皇帝,“然后阿珠就被我叫起来了。” 康煦帝:“……” 他缓缓走在他们边上,坐下平静说道。 “难道朕看起来像是个傻瓜吗?” 贾珠在边上无奈笑了起来,将昨天到现在发生的事情,略略讲了一遍,也省略了他们两个在一块休息的事情,只说太子殿下是在凌晨赶了过来,在床头略坐坐,他就醒了。 既然两人都在一处,那皇帝就索性让太医给他们两个都诊脉了一番,最终的结果可谓是大好消息。 太子殿下既然已经醒来,余下的事情便是好好休养。 而另外一个让他们太医院头疼得要命的贾珠,更是查不出毛病,除了身体虚弱还需要长时间调养之外,这里里外外,愣是没看出来到底是什么原因致使他昏迷这么久。 所幸都是好消息,皇帝自然也就轻松了不少。 太子毕竟重伤刚刚好转,这精力总是不够的。陪着皇帝和贾珠聊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就坐着睡着了。 康煦帝看着太子的眼神带着怜惜,亲手把他给安置好,令他舒服睡去之后,方才看向贾珠。 贾珠知道自己和皇上终究会有这么一番谈话。 在被领到隔壁去的时候,也不见奇怪。 康煦帝让贾珠坐下,这桌上准备的却是满满一桌子膳食。 “虽然你昏睡之时有人给你喂食,然许久不曾醒来,这吃食上还是要清淡些为好。”皇帝不紧不慢说着,然而摆在他们眼前,这琳琅满目的一桌,可算是将素菜做出了花样来。 贾珠:“劳万岁爷记挂,臣并无大碍。” “阿珠,你现在是平平安安坐在这,可是太医院这半个月,可是头疼得很呀。”康煦帝笑了起来,“我瞧着院首,可快将头都抓秃了。” 贾珠面露羞愧,“臣也不知为何居然昏睡了如此之久,若不是太子殿下提醒,臣还以为,只不过小睡了一晚。” “阿珠看来,此事和那位神秘的老道士可有关系?” 桌上,连碗筷交错声都没有,两位在吃食上的仪态优雅,根本做不出这样失礼的事情。 贾珠:“也有这个可能。” “那一日看见那位老道士的人,除了阿珠之外就只有王良,可是王良那时候对于你与老道的谈话,却是听得不甚分明。”这一次谈话的时候,皇帝并没有绕圈子,而是单刀直入,“阿珠可否说说,那一日你们都交谈了些什么?” 贾珠停下动作,手中捏着那把勺子,慢吞吞开口。 “那位老道士莫名出现,与我说,还未到山穷水尽之时。太子殿下既然救了他,和他就算是有点缘分,所以太子的毒有药可解,问我信不信。”贾珠缓缓说道,“他说我若是相信他,就去救治太子殿下,而我若是不信,他转身就走。” 康煦帝挑眉,“信与不信,做与不做,取决于阿珠?” “他似乎的确将这个选择交给了臣。”贾珠苦笑了一声,“当时臣已经有些走头无路,毕竟醒来之时,已经知道太子殿下中了奇毒,无药可解。纵然是有法,却也来不及。既然如此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臣便赌了。” 贾珠这话本来无需说出来。 其实纵然他不说,谁又知道呢? 谁也不知道,贾珠和那个老道士的谈话到底是怎么样。只要贾珠说,那个老道的法术奇特,甚至将贾珠给控制住了,让他被迫同意此事,连王良也被蛊惑了云云,如此也就能把贾珠的风险给撇开。 他如此说,便是将自己又重新放在了台前,交由康煦帝审判。 “阿珠,这赌性,倒是大了些。”康煦帝淡淡笑道,“不过,却是赌得好。” 贾珠低头,“万岁爷,臣如此莽撞,该罚才是。” “这药有用,又真的救下了太子,让他免于中毒死去。而决定此事的人,又是你,也相当于,你也救了太子。”康煦帝缓缓地说道,“既然如此,那朕怎可能罚你?” 康煦帝对于那一夜的事情很是好奇,又仔细问了好几遍,方才心满意足地停下,吩咐贾珠在毓庆宫好好休息,不着急回去后,这才带着梁九功等人离开。 缓步走在宫道上,梁九功低声说道:“万岁爷,贾大人说的话,怕是有不真不实之处。” “你说说看?” 康煦帝饶有趣味地说道。 “王良说过,他曾经看到贾大人和那个老道说过什么一命换一命的说法,可是刚才在贾大人的描述里,却是一句也没有提及到。这岂非奇怪?” “为何奇怪?”康煦帝笑吟吟地说道,“要么,是那一夜王良紧张,所以将口型给看错了。要么,是的确有这么一件事,但是阿珠不想说。” 康煦帝看向梁九功,“他不想说,那就不说了。” 梁九功一时迷惑,不知皇帝怎会如此轻轻放过。可转念一想,他又突然明了康煦帝的想法……不管是与不是,如果是……那贾珠的做法,也是为了挽救太子,这纯然只有好处的事,最起码对眼下的康煦帝来说,并不是值得追究的事。 贾珠的奇怪,还有那个老道,其实都可以当做是一件事。 贾珠自打成为了太子伴读,他身边出现的事,每一桩一件,都会被康煦帝所知。 在他的身上,是再难找出来有什么古怪的地方。 反倒是那个老道,且不说他原本就是康煦帝的目标之一,再加上这件事上他所展现出来的善意,令康煦帝不免又多了几分揣测。 两相选择之下,康煦帝自然会优先于老道。 至于阿珠…… 那多少还算是自己人。 … 毓庆宫内,贾珠连连打了几个哈欠,还没尴尬地捂住鼻子,就已经被人七手八脚地披上外裳,又带到屋内,按在炭盆边上。 贾珠:“这个时节,就将这东西翻出来,是不是太早了些?”他迟疑地看着身边那炭盆。 王良说道:“只要是需要的东西,哪里管它到底是什么时节,只要能让大人舒适就是最好的。” 贾珠顿了顿,他的确是有些冷了。 他吃着热茶,又看着自己膝盖上盖着的毯子,犹豫了一会,方才看向王良,“那一日,你可曾和皇上提及……” 王良立刻意识到贾珠说了什么,就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说道:“奴才将大人的怀疑告知了梁爷爷,他说他知道了。” 贾珠颔首,梁九功是个聪明的,不至于会将他特地告知的线索给放过。 王良:“只是……大人,朔方先生,他不是你从前的启蒙先生吗?大人是怎么猜到他的身份有问题的?” 贾珠吃了口热茶暖暖身子,叹息着说道:“其实我不确定,他的身份是否有异。” 朔方先生和贾政的关系很好,当初离开贾府时,贾政是非常不舍的。几年后,朔方先生重新回到京城,贾政还经常抽/出时间和朔方先生吃酒,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礼遇。 而他与贾珠之间更有师徒之谊,平时往来的书信也是不少。 “如果他不来县衙,没有说出那番话,我或许还不会怀疑到他的身上。”贾珠喃喃着说道,“许是看到那些人迟迟没有离开,所以,有些心急了吧?” 贾政是不可能会将家丑外扬的。 哪怕他喝得烂醉,胡言乱语,也不会。这就是他的父亲,贾珠在他的身边那么多年,知道他的父亲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贾政将自己,将贾府的利益放在前头。如他那样看重声名的酸儒,哪怕是背地里吵得再是厉害,都不可能会自己主动捅破。 如果朔方先生还是府上的清客,那或许还有可能。 然自打他去了北静王府,那纵然北静王和贾府的关系匪浅,可是这两者还是有差距的。 那天,朔方先生将话说得含糊不清,贾珠一时不察,然将他送走后,却是临时起意,问过了下人,今日白天时,朔方先生曾去过的地方。 下人列出来的地方,不及包括县衙的牢房,也包括贾珠的住处。 尽管朔方先生只是在外头走了走,并没有真的进去,可是贾珠那一刻却是蓦然升起了一种背后发凉的感觉,而后命人在朔方先生去过的地方都检查了一遍,最后在贾珠的床铺底下发现了一点东西。 是朔方先生放的,还是其他人放的,已经不重要了。 朔方先生的确身有古怪。 就是不知道,到底他是另有推手,还是……他们和这一次的事端幕后者,乃是一伙的! 思及此处,贾珠有些头疼地按着自己的额角。他待朔方先生自是有感情,而他也不觉得,往日朔方先生与他交谈时的模样,是在欺骗他……倘若当真连一点情感都没有,那他是不可能毫无觉察的。 可这到底又是为什么? 他出神得有些久,回过神来,手里这盏茶已经凉了。 贾珠随手将茶盏放到边上,然后起身去看了眼太子殿下。 王良跟在贾珠的身后,忽然笑出声来。 “怎么?” “总觉得,这些时日,殿下和大人总是如此。一个睡着,另一个便来探望。过不多时,两位又颠倒了,反反复复,总是如此。” 贾珠微愣,然后也笑了。 王良说的话,却也是没错。 … 直到七日后,太子的情况可算是稳定下来,不再容易陷入昏睡。 太医院院首不满地说过,如果太子刚刚醒来时不乱跑,这时日还能缩短两天。 然太子将他所说的话当做是耳旁风,每日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贾珠,第二件事还是找贾珠。 这阖宫伺候的人都习以为常了。 这几日,贾珠也没有出宫,而是继续留在毓庆宫。 太医院好几个太医对贾珠的身体很是好奇,然讨论到最后还是什么都说不清楚,只能讪讪地离去。 太子看着那几个远去的太医,微微皱眉,“阿珠的身体,当真可好?” “我醒来时,连久睡的疲倦都无。这些天,也少有感觉到不适。”贾珠淡笑着说道,“说不定,真的是那位老神仙让我睡着的呢?太子殿下就莫要想这么多了,分明险些出事的人,是你自己才是。” 太子毕竟年轻,醒来后,这短短时日,那伤口就已经结痂快要好全,不再需要日日换药。 允礽按了按原来的伤口,不在意地说道:“孤这不是没事吗?” “可如果有事呢?”贾珠缓缓说道,“殿下,你是为了救皇上,所以我不能说什么。可是保成,希望日后,你能再谨慎些。” 他漆黑清亮的眸子抬起,望着允礽的眼神透着少许痛苦,“让我眼睁睁瞧着此事发生,一次便够了……若是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贾珠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太子扯了下来。 他们两人摔倒在软塌上,缠缠/绵绵地黏糊在了一块。 允礽吻住了贾珠的唇,舌尖舔了舔唇缝,含含糊糊地诱骗着阿珠让他进去。 贾珠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殿门还开着,他们甚至没有吩咐宫人,也没有任何的阻挡。自打太子和贾珠醒来后,他们的身边无时无刻都围着人,根本没有亲昵的时候,此时…… 他们不该这么做。 可是…… 贾珠僵硬的腰软化了下来,他微微张开唇,任由着对方急切地闯入,在这片小小的地方攻/城/掠/地。 他的舌根疼得很。 允礽舔舐亲吻的模样就仿佛要将他整个都吞下去般,带着无法满足的煎熬。 贾珠一只手抓住太子的后背,不知是要将他拽起来,还是要将他更用力地按下去。 允礽从贾珠有些失控的动作中觉察出他藏在平静表面下的情绪,心中涌起古怪的感情,这叫他吻得更深,在唇舌间喃喃地说道。 “阿珠,孤在呢。” 贾珠倏地别开头去,只让允礽看着他的侧颜。 好半会,他看到了少少湿亮的痕迹。 允礽微怔,忽而意识到什么,他的眼眸微凉,缓缓压了下去,似要看得更加清楚。 贾珠无意识地躲了躲,不愿叫他看到。 允礽却是不让,死死地抓住贾珠的肩头,将他硬是掰正身子。 贾珠的鼻头微红,“保成,你可真是讨人烦。”他觉得丢脸极了。 “咸乎乎的……” 眼角一点温热,原是允礽舔了舔。 贾珠尴尬地用手背抹了抹,“你做什么……你别……” 允礽将贾珠挡在脸上的两只手都按在枕头的两侧,“别藏。”他的呼吸有些粗重,低下头去,将贾珠的眼泪都吃得一干二净。 这东西分明不比之前任何来得淫/靡,却让贾珠莫名觉得羞耻,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等到太子总算愿意松开手时,贾珠用胳膊挡住自己的眼,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就不嫌……脏吗?” “脏?”允礽似是觉得好笑,“阿珠浑身上下,哪里不能吃?” 又有哪里会是脏的? 分明那里都是极其美味的。 第146章 第一百四十六章 北静王这些天,当真是倒霉透顶。 直到官兵上门前,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被人擅闯了王府,北静王自当发怒,然带兵的人却是康煦帝身边最信任的重臣,北静王勉强冷静下来,却听到他们令人诧异的命令。 他们要带走的人,是朔方先生。 北静王当然记得他。 数年前,他就成为府上的幕僚。 尽管北静王的幕僚众多,哪怕在散去了那么多人后,他的府中还是养着不少清客。朔方先生不过是其中之一。在这么多人里面,北静王居然能够记得住朔方先生,这无疑是因为他得到了北静王的重用。 不然来往这么多人,北静王怎么偏偏就记得住他? 北静王虽是一头雾水,然京城近来发生了什么,他是一清二楚。在意识到这些人上门是为了这件事后,北静王就让管家带着他们去抓人。 可想而知,朔方先生这个人已经消失无踪。 北静王:“……” 他主动让人彻查了王府,当然,官兵也毫不客气地搜查了整个王府,最终还真的搜出来点什么东西,让北静王深夜回想都气得想跳脚。 除却北静王外,忠顺王府那,就是完全相反的姿态。 官兵上门时,是被王府的人赶了出去。 结果,是被破门而入的。 忠顺王府的人一贯高傲惯了,还是头一回被这么打脸。一想起他那边的遭遇,北静王这心里也气顺了些。 不过他私下也抓紧时间,把朔方先生在他府上时做的事情都搜查了一遍,免得他真的做出了什么事情,反倒牵连了他自身。 不过…… 北静王的神情略有古怪。 他记得,朔方一直,都对贾珠很是关注。 … “孤不吃。” 毓庆宫内,是从一声暴喝,拉开了清晨的序幕。 贾珠起身时,听着这原本不该听到的动静,若有所思地看着王良,“太子殿下看着中气十足,怕是已经好全了。” 王良尬笑,“殿下只是有些不太喜欢拘束。” 养伤的这段时间,太子就像是一头炸了毛的豹子,时常会将自己团在被褥里,连带着贾珠一起。他烦透了时常劝说的宫人,尤其是玉柱儿这几个,王良谢天谢地他这段时日是被安排给了贾珠,不然,他也要惹得太子殿下生厌。 贾珠低头笑了笑,“殿下一旦醒了,这伤口恢复就很快。” 对于把他看做是了琉璃瓦般易碎的侍从,允礽自然是看着不喜。 王良低头帮着贾珠系上腰带,苦恼地说道:“然太子殿下这次……也都是吓坏了。” 太子出事时,就连玉柱儿都被拉下去审问了,更别说其他。这些天虽然照顾着太子和贾珠,毓庆宫内少有探听外界的风波,却也知道康煦帝的雷霆手段。 贾珠往后退了一步,自己接手了王良的工作。 王良就自然而然地往后站了站。 待贾珠慢吞吞去见到太子时,果不其然,就看到太子紧紧缠着一坨毯子就缩在软塌上,乱翘的头发昭示着方才的一片混乱。 玉柱儿惨兮兮地看着贾珠,贾珠险些憋不住笑,踱步而来,“这是怎么了?” “太医新开了药,说是和之前的一起服下,太子殿下不愿……”玉柱儿低声快速地说道。 “玉柱儿!” 太子暴躁地骂了一句,玉柱儿立刻就噤声了。 贾珠蹲在软塌前头,戳了戳太子的后背,他蠕动着将自己的脑袋都藏在了毯子里。 贾珠:“殿下,难道都这么大了,你还怕吃药不成?” 太子阴测测地说道:“阿珠不如自己去闻一闻那到底是什么味道。” 贾珠挑眉,他刚才进来时,可是一点味道都没闻到。 玉柱儿早就已经挪到了门边,小心翼翼地朝着贾珠招手。 贾珠起身出去,在门口看到冬雪的手里端着一碗…… “……” 贾珠默默退了回去。 这味道可真是让人难以承受。 刚才他在宫殿内一点味道都没有闻到,保不准是这宫内的人已经用香料熏过一遍了。 与此同时,一个抱枕狠狠地摔在了门上,“滚出去!” 太子暴躁地坐起来,盯着门口。 “除了阿珠,全都给孤滚出去,包括你们手里的东西!” 随着门关上,那要人命的药味总算远去。 就算是贾珠,也说不出那药只要一口闷就能忍过去的话。 那可真是绝无仅有的味道。 “孤怀疑,太医是趁机在里面下毒。”太子恨恨地说道。 贾珠失笑,“殿下分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可你闻闻那味道,难道不是想将我送走?” 贾珠原本的微笑变作是大笑,他压不住喉间的笑声,忍了又忍,才将声音勉强压了回去。他慢吞吞地走在太子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胳膊,“保成,给我让个位置。” 暴躁的允礽看了眼贾珠,往边上挪了挪,让开个位置让贾珠坐下,再暴躁地说道:“孤的伤势都好得差不多了,阿玛总是这般大惊小怪。” “保成再说一遍。” 太子扫了眼贾珠,将话吞回去,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这伤势是严重了些,可现在不是好了吗?”他捉着贾珠的手摸到自己的后腰,那处窟窿早就愈合了,只剩下凹凸不平的疤痕。 贾珠:“万岁爷怕是要心有余悸好些时间了。” 允礽一想到这个就皱巴着脸。 贾珠:“殿下将心比心,要是出事的人是万岁爷,或者是我……” “别说这些胡话。” 贾珠笑了笑,“你瞧,你不也会这么说?” 太子斜睨了贾珠一眼表示不满,然后才说道:“阿珠,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没发现这些事,最终的结果是什么?” 太子这是闲得无聊,不想贾珠再把视线放在自己身上了。 贾珠微愣,蹙眉想了想,叹息着说道:“其实我最初,一直觉得他们这举动很愚蠢。哪怕他们能潜伏进京城,可是要在那个场合刺杀皇上,这是何其麻烦的事?” 就算再是分心,这人数摆在那里,这得是多发疯,才会想着在这个时候刺杀皇帝? 不过,直到他们出手时,贾珠方才确定,他们这般有恃无恐的原因是为何。 他们的身后,铁定不只是一只普通的队伍。 这动用的军器,合该是为了万无一失。 哪怕是将士,都不可能在那样连射中躲开。贾珠的身上,就曾经有太子赠予过的小型器具,这是几乎同出一源的东西。 “而后,我开始在想,如果没能发现,那或许……”贾珠顿了顿,到底是没将后面的话说出来,“然对于我,他们的目的,却叫人有些猜不透了。” 贾珠说话时,太子已经卷着毯子,慢悠悠地压在了贾珠的膝盖上。 贾珠不自觉地梳理着太子殿下毛毛躁躁的头发,将它们都打理顺了,又开始卷着发尾,将其缠缠绕绕到自己的手指上。 “阿珠,这京中,自然有帮他们的人。”太子懒洋洋地说道,“真是可惜,早知道孤离开京城前,就应该把手底的人交给你。” 这次贾珠受限于手里没几个人,这才需要找上格图肯。 贾珠笑了笑:“太子要是将手中的牌都交给了我,怕是暴露己身了。” 太子闭着眼,被贾珠摸得很舒服,差点就要睡着了。他闭着眼,拖长着嗓音说道:“总比你出事还要去找格图肯来得强。” 贾珠的动作停住,仔细品味了一下刚才太子的话,有些迟疑地说道:“保成,你这是……” 他犹豫了片刻。 “孤嫉妒,孤生气,阿珠那时候,居然只能去找格图肯!” “可我的手中,也有殿下给的那些人。” “显然不够,不然何必要找上格图肯?” “格图肯对殿下可是忠心耿耿,”贾珠一边忍不住笑一边说道,“要是他知道,太子殿下对他居然是这个想法,怕是要难过极了。” 此事中,格图肯在其中可是出力不少。 当然,这也有索额图的缘故。 索额图是不可能让太子出事的。 太子闷闷不乐地团成一大团。 贾珠抱着允礽大团,无奈地将他往膝盖又搂了搂,免得太子殿下真的滑落下去。 过了许久,贾珠摸着太子的毛毛,摸得自己都要坐着睡过去时,他听到允礽的声音响起。 低低的,好似呓语。 “为了阿玛,孤并不后悔。只是临昏迷前,孤却是遗憾,离开京城前,没去见你一面。” 贾珠的手指穿插在太子的墨发里,轻轻地拽了拽他的发根,轻声说道:“我知道。” 太子翻了个身,将头埋在贾珠的小/腹处,声音变得更加低了,“阿珠身上出现的变化,定会引起阿玛在意,不过,有那老道在,这一切都可以推到老道身上。” 贾珠敛眉,低头看着太子。 太子说话时,气息都打在他的身上,叫贾珠有些痒痒。而他,还在说。 “有孤在,阿玛再是在意,都不可能对你做什么。”太子的声音幽幽,带着一股怪异的冷,“除非,他想将自己,和孤,都列入其中。” 在康煦帝和东宫的身上,都或多或少曾出现过神异之事。 自是因为这个缘故,康煦帝才会对贾珠轻轻放下。 贾珠:“保成相信这个世上,有怪力乱神之事吗?” 允礽:“孤身上所出现的,算,还是不算呢?”太子的手在贾珠的后背合拢,轻轻抓住了他。 贾珠思忖了片刻,无奈地说道:“罢了,殿下,还是莫要再想这些穷极人力,难以知晓之事了。” 允礽却好像突然有了兴致,“阿珠难道不想要求仙道,以求长生不老吗?” 贾珠淡定地说道:“长生不老是为了什么?” 允礽:“为了万古流芳,或者见证千秋万代?” “毫无兴趣。” 贾珠摇头,“这些都并非我兴趣所在,纵然千年万年,都于我无用。” “那与孤一起呢?”太子似乎执拗要个答案。 贾珠叹息着说道:“纵然和殿下在一起,那百年已经是非常漫长的时间,为何还要再千年,万年?” 人生百年,仅此而已,何须再有那悠悠岁月? “哪怕仙道就摆在阿珠的面前,阿珠也不愿意?” “殿下说错了一点。”贾珠道,“我所见那位老神仙,到底是修道之人,还是能人异士,亦或是天上神仙下凡,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所表露出来的,可没半点和仙道有关,若是有何其他的想法,也都是自己牵强附会。” 他的声音平静,毫无半点动摇。 凡人若是想要修仙,想要寻找那些神奇之事,便会将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每一件事都与仙缘扯上关系,可如果人家就只是顺手一帮呢? 若是为了这种事去求神问道,那才是愚蠢至极。 “难道,太子殿下对这修仙一途,颇感兴趣?” “无趣。”太子慵懒地舒展着腰身,“修道有什么好?动心忍性,修身养性,阿珠啊阿珠,这可跟孤没半点关系。” 他一边说,一边朝着贾珠挠痒,像他这样的人又怎么能做到完全无欲无求? 他的欲求可大了去了。 贾珠:! 他的膝盖一抖,就想将太子给弄下去。 太子一只手抓住贾珠的大/腿,另一只手搂住他的腰,嬉皮笑脸地说道:“阿珠这是躲什么呢?昨日可是给你逃了,今日却是不能了。” 贾珠很想把太子的厚脸皮给扯下来。 昨日…… 昨日那地方,那时间,是能肆意胡来的吗? 太子近来是有点疯疯的…… 这病都刚好就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呢! 戒贪!戒色! 贾珠一边在心里腹诽,一边熟门熟路跑路。奈何昨日太子是猝不及防才会给贾珠溜走,今日他做足了准备,贾珠一时间被牵制住,居然不能立刻抽身。 他们两人在软塌上勾勾缠缠,门外响起来一声“万岁爷驾到——” 贾珠一把将太子给踹了下去,然人刚滚下去,他忽然想起太子身上的伤势下意识要去抓,结果没抓住,反倒是两人都一起滚下去了。 砰—— 砰砰—— 康煦帝入门时,就看到太子和贾珠两人卷着毯子在地上滚作一团。 康煦帝:“……” 太子捂着额头爬起来,超大声说道:“阿珠,阿玛来了就来了,这毯子可还被孤压着呢!” 贾珠揉了揉砸红了的鼻子,尴尬地站起来,嘀咕着说道:“臣只是起身得着急了些……” 太子更加大声嚷嚷,“都这么熟悉了,何必那么拘礼?” 太子殿下像是只炸了毛的兽,气呼呼卷着毯子,盘腿坐在地上。 康煦帝好笑地看着他们两人,无奈地说道:“这都几岁了?朕怎么觉得好像是回到你们才八/九岁的时候?” 贾珠干巴巴地说道:“太子殿下八/九岁时,约莫比现在还懂事。” 他看了眼门外的玉柱儿,补充着说道:“最起码,那时候的太子殿下能自己吃药。” 康煦帝狐疑地看了眼太子,只瞧允礽淡定地站起来,淡定地在软塌坐下,“阿玛,你瞧着我做什么?” “瞧那个不愿意吃药的人,在哪里。” 允礽微笑:“自然是不在这里,玉柱儿。” 门外的玉柱儿被太子这么一叫,当即连后背都发寒,忙不迭地应道:“奴才在。” “今日的汤药在何处,怎么还不送来?” 玉柱儿机灵地说道:“刚才来时的路上不小心翻倒了,已经着人再去煮一副。” 太子淡定地朝着康煦帝颔首。 康煦帝:“……” 他让贾珠一起坐下,而后才说道:“保成,你和阿珠两人都休养得差不多,今日,阿珠就可以出宫回府去了。” 太子眨了眨眼,“阿玛已经处置好了?” 康煦帝淡笑:“大差不差。” 这天家父子两人交谈间,却是弥漫着不可见的杀气。 贾珠安静地听着。 在太子和他昏迷的这段时间,康煦帝当然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天牢内关押着的那些人都已经被审问得差不多,被榨出来的线索虽不多,却已经足够让此事有了更多的苗头。 太子冷冷地说道:“可一不可再,既有了这个开头,便得打得他们不敢再有。” 康煦帝:“那是自然。” 他斜睨了眼太子,笑了笑。 “保成,朕想,此事,你定还是愿意自己来办。” 太子扬眉,露出了少许笑意。 只那笑容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真正的微笑。 贾珠在午后就离开了皇宫,回到了贾府。 府上的人直到贾珠回来时,才知道这个消息,一时间,荣宁两府都收到了消息。待贾珠到荣庆堂的时候,一大家子都在那里,热闹得贾珠都有些茫然。 这在贾家,似乎已经成了某种惯例。 贾珠已经不是第一回出事。 往往出事时,最先收到消息的也不会是贾府,而是太子或是皇上,而后,贾珠就会被留在皇宫里养伤。 这么多年来,虽然他们知道贾珠出事过好几次,可往往都没有见识过贾珠出事时的模样,只能等到他好转出宫。 ……这一次,也是如此。 却比以往还要惊心动魄。 毕竟没有哪一次,是能和刺杀牵扯上干系的。 贾珠在这个节骨眼上失踪,明眼人都会联想到太子重伤,可不得是谁都找上门来? 贾珠被兄弟姐妹们围着,几乎都没能插得上话,耳边全是他们的问候。 贾母任由着贾珠深陷在那其中,过了好一会,这才将他给救出来。 贾母将这些小的都赶出去,只余下荣宁两府的主事人。贾珠看到连东府的贾珍都在,就知道此事的确是扰得两府心绪不宁,心中到底有些愧疚。 不待贾母发问,贾珠便径直说道:“太子殿下已经没事了。” 这是最要紧之事。 贾母听到贾珠这么说后,呼吸微微停顿,片刻后,缓缓放松说道,“甚好。” 康煦帝将太子的消息封锁得很紧,除了那一次早朝,后宫曾有传闻太子醒来,令得康煦帝立刻丢下朝会,直接去了东宫。可后来,再没有太子的消息,这无疑让文武百官心中惴惴不安。 康煦帝这些天仍是低气压,京城的严打也还在继续,这无疑是一个信号。 不少人认为,这定是太子还未好转。 贾珠:“我回来时,车马都是稍稍伪装过,皇上的意思是,令我暂时在府内待着,莫要外出。” 贾政缓缓说道:“难道皇上的意思,是打算引蛇出洞?” “引蛇出洞这一步,在我还在皇宫内时,应当已经做好了。”贾珠轻声说道,“如今待的是,瓮中捉鳖的时机。” 贾母挑眉,只觉得贾珠说的话,似乎另有深意,“珠儿,你的意思是……” “我们府上,或许也有内奸。” “什么!” 几道声音从四处响起,皆是不同的人。 “这是何意?”贾母沉声问道。 “朔方先生跑了。”贾珠有些疲倦地说道,“他在出事前,曾经去过县衙,当时我觉得他言行举止似乎有些奇怪,就顺带提了一提,岂料,官兵去搜查王府时,发现他跑了。” 贾政的脸色伴随着贾珠的讲述一点点铁青起来。 朔方先生…… 贾政与他,某种程度上也能算是至交好友,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居然会…… 贾赦阴阳怪气地笑起来,“朔方先生,这不是珠儿的启蒙先生吗?说起来,他和二弟的往来,也还算是密切,难道……” “大伯父,我与朔方先生,也曾有书信往来。”贾珠淡淡说道,“我那时,并未看出来他的问题。如果不是他冒然前往县衙,我怕是迄今都看不出来他有问题。”毕竟,那是这么久之前,就出现在荣国府的人。 贾珠虽然和贾政有过好几次争吵,可是也不愿意叫贾赦嘲弄贾政。若他大伯是个有能为的,他自然不多说什么。 “皇上是怀疑,咱府上,除了一个朔方先生外,还有可能埋伏着其他人?” “可能有,也可能没有。”贾珠笑了笑,“祖母,这是谁都说不准的事。不过,我出宫,回到府中,除了宫内的人,就只有贾府的人知道。这接下来几日,看看便知道了。” 贾母自然明白贾珠的意思,他这是要封锁自己回来的消息。 怨不得刚才在贾母清人时,贾珠就已经先行请张夫人将他回府的消息下了封口令,不许任何人往外透露。 贾珠将发生的事,捡了能说的,告诉了几位长辈。而后,才说起自己昏睡不醒的事。 他言语间,将自己长睡不醒的事情一笔带过,根本没有详细讲,只说或许和老道有关。 然关乎那个老道,以及贾珠身上发生的事,才是贾府人最是关心的。 毕竟太子殿下没事,那他们会在乎的,可不就只有贾珠了吗? 贾珠花了点时间,才勉强让他们相信自己真的没事。然对于那个老道,贾母却有不同的看法。 “甄太太家里,当时遇到的,可是这位老道人?” 贾母对凭借着一己之力,拉扯着自己女儿的甄夫人非常敬重,在她们一家搬出去后,逢年过节还会邀请他们来府上小住几日。 对于他们家里曾发生的事,贾母自也是记忆犹新。 贾珠敛眉:“或许是有联系的。” 贾母一想到这里,就狠狠皱眉,“张氏,你晚些时候,派人去甄太太那处,寻个理由,请他们来府上暂住几日。”他们一家寡母孤女,也没什么人看着,在外边儿生怕出了事儿。 张夫人起身,“是,老太太。” 甄家发生的事,在座的人也不是不知道。贾母的视线在他们几人身上扫过,缓缓说道:“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然信与不信,都要做好准备。若是有人走了歪门邪道,只专注这些事,也莫要掉以轻心。” 一直笑呵呵的贾珍扬眉,露出少许阴冷之色,“就看看他们可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贾珍这个人虽然看起来有些惹人烦,可他对于贾府的事情却是非常上心的。谁敢伤害了贾府的人,伤害了贾府的名头,对他来说就是要了他的命,他自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而贾母再做这样的强调,也不过是生怕他们疏忽,对于他们的上心程度倒是不担心的。 自古以来世家门第就是这样,家族内的子弟必须上下齐心协力,方才能够长长久久。 等贾珠将能说的事情全部说完之后,他的脸上已经流露出了疲态。他这些天在皇宫内,可是天天都被盯着,就生怕他休息不好。这人躺着的时间久了就容易变得疲乏,这一日之内接连两次谈话,他还是有些累的。 贾母看了眼贾珠,正要让他去休息。却突然想起一件事,稍显犹豫。 “若是你在府中休息,那外头……” 贾珠一下子就知道贾母在说什么,他在皇宫已经待了好些天,如今回到府中,可是衙门的事儿,却还是等着他处理呢。 贾珠叹了口气,“皇上只说让我莫要担心,有人会跟进。” 他心中自然也是有些着急,可是皇帝显然已经有了计划,他不能打乱皇帝的步调,免得破坏了计划。 一听到皇上将这点小事都记挂在心,贾母自然感恩戴德,不再挂记此事。 然后她就赶忙将贾珠给轰去休息,明令其他人不许去找他。 贾珠慢吞吞回到自己的院子,这院子里他虽然不在,却是时时刻刻有人清扫,他进来的时候,沉九等人,也跟着入内。 这些天,他在皇宫之内,这几个人也被格图肯强留在了府中,直到这个时候才跟着一起回来,不然有他们,在贾府也不至于连贾珠出了什么事都不知道。 不过其他人也就罢了,这些天沉九还是在外面跑动的。 沉九跟着贾珠进了门,“大人,之前你让卑职去盯着朔方先生,可是他着实灵敏,怕是提早就已经有所觉察,早在官府上门之前就已经溜走了。” “他怕是从上门的那天开始,就知道自己早晚会被我所知,所以离开之后,也不一定会回去王府了。”贾珠摇头说道,“找不到也是正常的。” 沉九皱眉:“他在大人身边这么多年,却是一点儿都没露出马脚。” 贾珠:“他若是对我怀有敌意,不可能等到这个时候才露馅,从小至大,他这么多年,若是真的想动手,他有那么多的机会。” 毕竟小的时候,贾珠的身上可没发生过这么奇怪的事情,贾府也没有像这个时候那么戒备森严,如果那个时候朔方先生动手或者将他给带走,那都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又怎么会拖延到这个时候呢? 可如果他没有恶意,那个时候从他的床铺里搜出来的东西又是什么呢? 贾珠有些出神。 那个东西也未必是朔方先生放的,可是若没关系,他不应该逃走才对。 难道他那一日的言行,其实反倒是来刻意提醒他的? 贾珠思绪万千,过了好一会儿才叹息了一声。 他躺下来的时候,沉寂了许久的系统,总算开口说话了。 【当初就是那位老神仙跟在允礽的身边,所以才会令你被他察觉到入了他的梦境。】 “你在宫内,后来怎么都不说话了?” 从那天系统提醒贾珠关于太子的重伤,再到当时贾珠想要牺牲自己换取太子活下来的机会后,那个系统就再也没有出声说过话。 如果是按时间推论,应该就是在那个老道士出现的时候,系统就闭嘴了。 【若是那位老神仙在,他会感觉到系统的存在。】 “你可以瞒得过他?” 【那是自然。】系统开口的时候带着一股莫大的自信,【系统与他们分属不同的派系。】 贾珠疲倦地说道:“我倒是希望你们二者都莫要出现太过频繁。” 可想而知,他身上所发生的很多事情,都和那两位老神仙有关,好像是白莲教对他们蠢蠢欲动,总会追寻着和老神仙有关的人或事物。 甄英莲身上发生的事情是如此,他身上出现的事情也是如此。难道他们就从未想过,有人根本不愿意牵扯到其中去吗? 神仙如何,凡人又如何? 贾珠对于这些事情从来都不感兴趣,也不在乎。 【这些老神仙并不会插手凡俗之事,只不过是世人太过着相。】 “你若说他们不会插手凡俗的事,那甄家,林家,亦或是宝玉,他们身上发生的事情难道就与神仙有瓜葛?” 贾珠反诘。 【宿主再清楚不过的,如宝玉衔玉而生,这种事情怎么都算不上平凡。黛玉而至于贾府,也是命中注定。有些事情,乃是遵循着脉络而为,不可改。】 “言下之意,便是要我顺命而为?” 【您是独一无二的,若你想做什么,自然顺从您的心意去做便是。】 “你总爱将这话挂在嘴边,可我却没看出来有什么好。”贾珠皱了皱眉,他不期然想起了在太子梦中自己曾经的遭遇。虽然说那个太子未必是个好的,但是梦中的贾珠也太过可怜,他横看竖看,愣是没看出来什么主角地位。 【一般人,在遭遇了这样的事,还能顺顺利利活下来,甚至得偿所愿吗?】 贾珠:“……” 行吧。 【若非如此,系统也无法将你们的命数交换,令你拥有救活太子的希望。】系统无机质的电子音还在继续,【只是,正如那位老神仙劝说宿主,这个世界到底与您息息相关,倘若宿主就此死去,系统也无法判断会发生些什么。】 “你不是能够算出未来的脉络?” 【然里面皆有宿主的存在。】系统道,【系统希望宿主活得好好的。】 贾珠挑眉,“这是系统想这么说的,还是系统判断出来要这么说的?” 【……这是系统想要说的。】 贾珠满意地点点头,总算放过了系统。 他已经有些累了。 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的时候,不知不觉就真的睡了过去。 只是不知不觉,他就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贾珠,看起来岁数很小。 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被一位有些年轻的书生抱在怀里,正不紧不慢绕着走廊。 那是年轻时候的朔方先生。 其实朔方先生教导他的时候,也就二十七八岁。虽然也快三十而立,然瞧着却是非常年轻。 他们刚刚读完书,然后朔方先生就抱着小孩回自己院子。 虽说要端庄克制,不该有这么轻易放肆的接触。然后那天小小的贾珠不小心摔倒了,磕破了膝盖,强忍着疼痛打算走回去的时候,就被朔方先生给抱了起来。 “这都快掉金豆豆了。”朔方先生打趣着说道,“还是让我抱着回去吧。” 小小的贾珠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小脸儿埋在了朔方先生的肩膀上,一只小手抓着他另外一边儿的肩头。 他们回去的时候,路过了一片花丛。 小孩看得有些着迷,甚至忘记了膝盖上的疼痛,朔方先生就索性抱着他在那里站了一会儿。 “先生,这些花真漂亮。” “花虽美丽,花期却短。”朔方先生笑着说道,“珠儿想不想长久拥有这些花儿?” 小贾珠思考了好一会,然后朝着朔方先生摇了摇头,“不想。” “为何不想,珠儿不是很喜欢?” 小小的孩子诚实点了点自己的小脑袋。 “珠儿很喜欢它们,可它们不是我的。想要将一件东西长久留住,必定会伤害到对方吧。”贾珠奶声奶气地说道,“珠儿也会长大,也会和先生一样高。如果有人因为喜欢我,就不愿让我长大,那珠儿也会生气的。” 那一段时日,他对长高很有执念,毕竟小贾珠只到别人的膝盖,总是看不到大人的脸。 如果有人不让他长大的话,那他可真的要生气啦,他可是日思夜想着长大成人的模样呢! 朔方先生笑了起来,抱着他继续回去。 “那如果有朝一日,珠儿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呢?” “那自然是只做珠儿想做的事。”小贾珠摇头晃脑,“不听别人的。” “有趣。” 贾珠缓缓睁开了眼。 朔方先生说的那句有趣,仿佛就在他的耳边回荡。 ……他并不记得梦中那场对话发生的场景,那实在是太久了。可他记得他膝盖上的确是有一道小小的伤痕,非常浅,应当是不小心磕破的。 如果将梦中的场景与他膝盖上的伤势对应上,那这一场对话应当是过去曾经发生过,但因为那个时候贾珠年纪还太小,所以遗忘在记忆里。 贾珠慢吞吞地翻了个身,面露古怪之色。 朔方先生到底有何目的? … 入了夜,毓庆宫内,灯火通明。 太子好转的消息,并无人得知,康煦帝还是每日照旧来东宫,除却太后,谁也不知道太子醒了的消息。 已经大好的太子穿着常服,赤着脚在宫内走来走去。 玉柱儿和王良等人捧着歇,焦急地跟在太子的身后走来走去。他们几个无不是心中绝望,为何大人回去得这么早! 大人在的时候,劝说太子的事,总是能又好又快地完成,哪像他们! “殿下,您还是……” 太子猛地一个转身,忽而看向玉柱儿,“孤问你,如果将一个大好机会放在你的面前,你是会毫不犹豫地吃下去呢?还是会谋而后定,等到万无一失时再动?” 玉柱儿本能地说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若是磨磨蹭蹭地等下去,谁能知道什么时候才是那个‘万无一失’?” “有道理。” 太子颔首,忽而抢过王良手上的靴子,穿戴好后利索地站起来,大步朝外走。 几个宫人连忙拦在太子的跟前,以为这位太子殿下又是心血来潮,“殿下,殿下,您不能出去呀……” 太子骤然冷下脸,面无表情地说道:“让开!”那一瞬的戾气,叫人不敢再拦。 第147章 第一百四十七章 贾珠半睡半醒间,听到耳边有细微的动静,下意识坐起身来。许是因为下午歇息时,做了梦,晚间睡下后,他总是睡不太着。≈gt; 他的手已经摸到了床边的匕首。≈gt; 屋内静悄悄的。≈gt; 看着,并没有什么动静。≈gt; 可是贾珠还是没有放松警惕,他总觉得,自己刚才好像听到了一点细碎的声音,就在自己身边。他不由得看向四周,却是什么都没有看到。≈gt; 他将匕首握在手中,安静地看了眼床顶,双脚微微一发力,就猛地从床中蹬了出去,一晃神就滚到了屋子中央。≈gt; 贾珠的动作可不算小,他本来就是冲着桌椅去的,这突然的动静,立刻就将门外守夜的人也惊动了。≈gt; “大人!”≈gt; 沉九和郎秋几乎是同时出现,一开门就看到贾珠举着一把圆凳子狠狠地摔在某个人身上。≈gt; 沉九见势不对,立刻抢着入内。≈gt; 郎秋的动作慢了一点,捂着鼻子咳嗽了几声,“这屋内是什么味道?”≈gt; 贾珠刚刚将凳子甩出去后,身上的力气就消失了大半,他软着脚靠着身后的桌子,“迷/药。”≈gt; 他本来还没想到这个,可在撞上桌椅后,身体却不知觉酥软了一半,那种奇怪的感觉,让贾珠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是中了迷香。≈gt;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舍弃匕首,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将凳子甩出去。这匕首要是落在了对方的手里,他可根本没有抵抗之力。≈gt; 从床顶跳下来的人,与床底钻出来的两个人联手,和沉九打了个不相上下。≈gt; 郎秋一边大喊大叫,一边冲进来的模样,的确是很好笑,可是他用力拖拽着贾珠的力气,却也是不小。≈gt; 郎秋匆忙进来时,只用碎布捂住了自己的口鼻,然不过片刻,郎秋的力气却流失了不少。他看着正在和两人缠斗的沉九,不由得露出了担忧的眼神。≈gt; 贾珠已经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去打开门窗,快——”≈gt; 他的声音软绵绵,比他一般看起来还要无力。≈gt; 郎秋咬牙,还是飞快去做了。≈gt; 他避开了那几个人激烈交手的地方,飞快地将屋内的门窗全部打开,外面有风,一下子就将屋内的味道吹走了不少。≈gt; 门外的人已经出现在了门口,瞧着就是要冲进来的模样。≈gt; 那两人一看局面已经和想象的相去甚远,面面相觑,立刻飞身而起,从屋顶逃了出去。沉九没追出去,门外几个侍从看到屋顶上的人影,猛地停下脚步追赶而去。≈gt; 贾珠捂着嘴闷闷咳嗽了几声,“得亏你没追出去。”≈gt; 沉九回头,一个踉跄,也差点软倒在地。≈gt; 这迷/药居然如此强劲,只是进来呼吸到了一点,就已经差点失去全部的力气。沉九能勉强和他们缠斗已经算是不错,他看着无力的贾珠,索性坐倒在地上,抱着佩剑说道,“这样浓的迷香,他们怕是悄无声息地释放了许久,卑职该死,没能及时发现。”≈gt; 贾珠咳嗽了起来,“……无碍,日防夜防,家贼难防。”≈gt; 其他人想进来,都被贾珠给拒绝了。≈gt; “这里面的迷香还没散去,且等着便是。”他懒洋洋地坐着,也懒得费劲起来,“郎秋,可好些了?”≈gt; 郎秋趴在门槛附近大口呼吸着外面新鲜的空气,痛苦地说道:“这感觉可真是古怪,小的觉得这身体就像是酥/麻了半边,可真是不得劲。”≈gt; 他艰难地转了个头,看着贾珠:“大人,你居然还有力气抡起凳子,可真是厉害。”≈gt; 贾珠:“照理说,我是你们之中吸入最多的人,就连沉九那样的身手进来吸入了一会,也险些站不住脚,我是怎么能撑到现在的?”他不该早就昏迷了吗?≈gt; 贾珠百思不得其解。≈gt; 【宿主之前昏睡了半个月,的确有那位老神仙的缘故。】≈gt; “什么意思?”≈gt; 系统突然跳出来,让贾珠蹙眉。≈gt; 【您不是怀疑过自己昏迷的缘故?正如宿主猜测,一场顺手为之的仙缘,您身体的沉疴旧疾都得到了彻底的治疗,如今,还对这些迷/药毒/药有了抗体。】≈gt; 系统说的话有一小半是听不懂的词语,但是综合他之前说的话,却也不是不能理解。≈gt; 贾珠微微皱眉,活动了下筋骨,发现那种酥/麻的感觉已经快散去。如果他现在想要爬起来,已经是能够了。≈gt; 可他看着对面的沉九还是一副抱着剑坐着的模样,还是没动。≈gt; 贾府其他人收到消息,匆匆赶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沉九和郎秋两人攒够了力气,将贾珠给搀扶起来的模样。≈gt; 这模样瞧着可真是狼狈,大晚上赶来的王夫人可是担心得要命。她里里外外地打量着贾珠,焦虑地说道:“大夫呢?大夫怎么还没过来,方才吸入了这么多的迷香,可别给珠儿的身体熬坏了。”≈gt; 贾珠忙按住王夫人的手腕,轻声细语地说道:“母亲,我没事,只是有些身体发软。”≈gt; 贾政已经带人将贾珠的床铺都拆了个遍,上下都检查过,果不其然发现他的床底下有捆绳子,再检查过整个房间,发现屋顶上的瓦片被人动了手脚。≈gt; 这一时间,贾府好似成为了某本话本里的主人公家里,遍地都显得凶险起来。≈gt; 这事看着虽大,可是贾珠和贾政都一致决定莫要惊扰到老太太,还是等明日醒来再说。≈gt; 那些去追人的侍从还没回来,贾珠也没了睡意,等大夫夜半被请来给贾珠诊脉,确定他平安无事后,他们挪到偏屋去,却也没入睡。≈gt; 方才郎秋和沉九两人也被按着诊脉过,确定这迷/药等时效散去,就没什么大碍后,也就连药都没开。≈gt; 他们几个都在偏屋里坐着,而屋外守着一圈人。≈gt; 贾政和王夫人虽然被贾珠给哄着回去休息了,可是还是不放心,将贾府大半的家丁都给调了过来。≈gt; 虽是半夜,张夫人那头也收到了消息,不用王夫人多说,就也答应了。≈gt; 贾珠看着外面攒动的人头,无奈摇了摇头。≈gt; 沉九喃喃说道:“要是这里头再冒出来几个,可就有乐子瞧了。”≈gt; 郎秋和沉九两人都还没恢复,只能软坐在椅子上,许畅端着热茶进来,听到沉九说了这话,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呸呸呸,这话可是说不得。”≈gt; 他专门站在门边,将这话丢在门外,又用脚踩了踩。≈gt; 郎秋离得近了一些,听到许畅在说什么“童言无忌大风刮去”,忍不住捂着嘴嘎吱乐。≈gt; 沉九都要谈婚论嫁的年纪了,说什么童言无忌呢?≈gt; 沉九这耳聪目明的,自然也是听到了。≈gt; 他的脸黑了黑。≈gt; 贾珠笑道:“其实,沉九说的话,也未必是错的。”≈gt; 他的待遇稍微好一点,是半躺在软塌上。≈gt; 其实贾珠自觉自己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如果不是需要掩饰一下时间,他都想要将这地方让给郎秋和沉九了,他们两个才是真的还没恢复。≈gt; “方才那几个,肯定是府上的。”沉九肯定地说道,“不然不会这么熟门熟路。”≈gt; 贾珠:“还真是沉不住气。”≈gt; “也没法沉住气,”沉九笑了笑,“万岁爷最近可是将整个京城都查得底朝天。”≈gt; 迫于皇帝的压力,那些还没被抓到的人肯定东躲西藏。≈gt; “这都需要东躲西藏了,为何还要冒险来抓大人?”≈gt; 许畅不由得好奇起来,“如果动了大人,那肯定还是会暴露自己的行踪罢?”≈gt; “如果动了大人,就说明,在他们心目中,大人是比保全实力,保全性命还要重要的存在。”沉九缓缓说道,“也就是说,这一次刺杀万岁爷的计谋,和抓大人的,是两拨人。要么,他们就是从一开始,就是有两个目的。”≈gt; 他看向贾珠。≈gt; “这屋内的迷香,卑职知道那是什么。只需要一刻钟的时间,就能够将人弄得迷醉,对外界再无所感。卑职刚刚入内,不过片刻,就已经手脚发软,这说明他们其实悄然释放了许久,就是为了带走大人时万无一失。”≈gt; 可是他们没料到,这迷/药对贾珠居然是无用的。≈gt; 不,也不是完全无用。≈gt; 沉九想起贾珠在那之后软身倒在地上的模样,也看得出来那迷/药对他还是有些影响。然这些影响,却不足以让贾珠陷入沉睡。≈gt; 来者以为贾珠已经昏迷过去,动作肆无忌惮了些,却没想到贾珠其实没被迷晕,而后又拼着发出了动静,这才引来了外面人的注意。≈gt; “这计划也太大胆了,”郎秋摇头,“这不就被发现了?”≈gt; “如果不是迷香失效,他们或许会成功。”沉九沉声说道,“不能因为他们最终失败就掉以轻心。”≈gt; 贾珠揉了把脸,做出一副自己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好的姿态,他叹着气,“我身上这几斤几两肉,就真那么值当?”≈gt; “他们要是再不冒险,就没时间了。”沉九皱眉,“不过,这一动手,倒是正中下怀。”≈gt; 郎秋看着沉九这么说话,忽而好奇地说道:“你难道是知道什么别的事情?为何说的这么笃定?”≈gt; 沉九理所当然地说道:“太子殿下当然不可能将大人放出来当诱饵,却什么都不做罢?”≈gt; 他之所以敢坦荡荡不追出去,除了有同僚追上去之外,也是因为他知道此时的贾府门外,肯定守着太子的人马。≈gt; 贾珠挑眉,原是要说那是康煦帝的人手也说不定,但转念一想,这差别却也是不大。≈gt; 太子眼下的消息都封锁着,一旦他今日出手,那就是雷霆一击,也即使说明最后的收网要来了。≈gt; …≈gt; 在屋檐上飞窜逃过的两个身影起起伏伏,很快就只剩下一个。≈gt; 他逃在前头,花枝招展得像是一只蝴蝶,将全部的注意力都带走。≈gt; 等着他将全部人都引走后,另外一个藏在角落里的人才悄悄地钻出来,跳过了高高的围墙,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跑了。≈gt; 在他特意绕过了七八圈,将身后有可能存在的耳目都甩开后,他才去一条巷子的角落里,双手交叠在嘴巴上,发出几声尖锐的鸟叫声。≈gt; 他吹完声音,又立刻朝着另外一个方向逃走了,根本没有入内,也没有停留。≈gt; 就这一处都有几十户人家,想要一下子分辨出来这消息传递给了谁,根本不是那么容易的事。≈gt; 隔墙了不知道几道,有人将耳朵揉了揉,叹气着说道:“失败了。”≈gt; “不可能,摄魂香怎么可能会失败?”≈gt; 那迷香只要点燃一刻钟,就能够将人彻底迷醉,哪怕是个壮汉,也要睡上一天。如果是迎面吸入,那这通身的筋骨也得酥软上一刻钟。≈gt; “说明入了陷阱呗,都与你们所说了,贾珠回去,这无疑就是个陷阱,可你们却是不信。”一道玩味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好笑。≈gt; “你在这装什么装?”一道暗哑的声音驳斥了回去,“我们制定计划的时候,难道你没有参与?眼下失败了,也是所有人的责任。”≈gt; “是谁的责任都无所谓,不该想想要怎么逃出去吗?”≈gt; “这狗皇帝还在搜查,出入时查得那么严格,之前的门路全部都走不通了。”≈gt; “走不通,那就换一条路。”≈gt; “你是说……”≈gt; “他可未必会答应。狗皇帝显然是动了震怒,没能一举把人给弄死,只杀了太子,眼下这天下还是握在狗皇帝的手里,他这是怂了。”≈gt; “太子,真的死了吗?”≈gt; “我亲眼看到那箭矢扎在了太子的身上,这难道还能有假?”≈gt; “可出事这么多天了,箭矢上涂抹的毒/药,只要七天,就能够让人溃烂而死。当初之所以不选见血封喉的毒/药,就是为了让狗皇帝尝一尝自己逐渐腐烂的滋味……结果,这都过去半个多月,难道太子死了,皇帝却秘不发丧?”≈gt; “这有何用?”≈gt; “当然有用,来炸胡我们这群蠢物。”≈gt; “不对,太子未必死了!”≈gt; 忽而,一道声音打断了之前的争吵,一下子将所有人的声音都压了下去。≈gt; “贾珠和太子的关系何其好,如果太子出事,他会跟个没事人一样回到贾府吗?”≈gt; “你是说……”≈gt; “这是陷阱,从头到尾,都是陷阱。”那道声音说得越来越快,“不好,我们停留的时间太久了,立刻通知各个分部,让他们天亮时,立刻按照最终的计划分散行动。”≈gt; “是!”≈gt; 这人看起来,应当是他们这一行人中,能说得上话的人,一旦他一锤定音,其他人也别无二话。≈gt; 忽而,这处在黑夜里,都不敢亮起灯火的院子,猛地被无数火把给照亮。≈gt; “倒是,想去哪呢?”≈gt; 一道人影踩上墙头,傲慢地说道。≈gt; “伤了孤一箭,就想这么灰溜溜逃走吗?”≈gt; …≈gt; “哈湫——”≈gt; 大清早,郎秋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尴尬地捂住了自己的鼻子。≈gt; 他到后半夜,不小心坐着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条毯子。他抖了抖肩膀,发现门已经开着,贾珠正站在廊下。≈gt; 郎秋尴尬地爬起来,将毯子卷了卷,抱着走到外面,“小的应该伺候大人才是,怎可以自己睡着……”≈gt; “无碍。”贾珠笑了笑,“横竖我睡不着。”≈gt; 他看了眼郎秋微红的鼻头,摇头说道:“早知道就把你叫醒,去屋内睡了。”≈gt; 郎秋揉了揉鼻子,笑着说道:“小的身强力壮,不会着凉的。”话罢,他就接连打了几个喷嚏,那响声就连端着早点过来的许畅都听得一清二楚。≈gt; 许畅笑话他,“你不是说自己不会着凉?那你这是在做什么?”≈gt; 郎秋揉着自己的鼻子,转过身去不理他。≈gt; 贾珠让厨房的人再给煮一些姜汤过来,让昨夜守着的人都喝了一碗。≈gt; 这姜汤煮得浓浓的,将深秋的寒意都驱走了。≈gt; 贾珠:“沉九,郎秋,你们俩都守了一夜,都快去歇息罢。”≈gt; 昨日的家丁,也都被贾珠赶回去休息,整个贾府,都显得安安静静。≈gt; 荣庆堂内,宝玉蹑手蹑脚地过来,和鸳鸯打了个照面。≈gt; 宝玉轻声问道:“老祖宗还没起?”≈gt; 鸳鸯颔首:“老太太昨夜想起了一些旧事,睡得晚了些。”≈gt; 宝玉:“那就好,我还以为,是昨夜的事……”≈gt; 他是醒来后,才知道大哥哥昨天晚上遇到袭击,原本是想去探望大哥哥,只是想起老祖宗,又先过来看看。≈gt; 鸳鸯醒来后,也是知道此事,忧愁地说道:“待会老祖宗醒来,定是要知道的。”≈gt; 可不知道还要怎么劝呢。≈gt; 宝玉:“我去看看大哥哥,晚些时候回来。”他和鸳鸯说了一声,又朝着贾珠的院子去。≈gt; 只是走着走着,瞧着院子里的菊花长得漂亮,想起数日前几位姐姐妹妹说起,等大哥哥回来后,要请他来秋日宴的事情,又朝着黛玉的院子里走去。≈gt; 紫鹃早早就起了,听到外头有声,撩开帘子来看,却是宝玉,便低声说道:“姑娘可还没起呢。”≈gt; “可是想家了?”宝玉敏/感,生怕林妹妹又是想起家里的事暗自垂泪,却不敢和其他人说,“若是这般,好姐姐可要和我说说。”≈gt; 紫鹃笑着说道:“哪里是为这个,昨儿刚收到家里的信,姑娘心里可高兴着呢。再加上大爷回来了,姑娘这是欢喜,没哭着呢。”≈gt; 宝玉这才放心下来,依依不舍地嘱咐了紫鹃几句,只站在门口看了几眼,却没溜进去,反倒是转身往外走。≈gt; 紫鹃立在门口,看着宝玉一步三回头的模样,却是有些称奇。≈gt; 他们这位宝二爷,做起事来,总是有几分蛮性。≈gt; 说不上坏,对女儿家也是上心的,可有时却也莽撞,失了分寸。≈gt; 要放在从前,宝玉早就蹑手蹑脚地进了门,去看看林姑娘睡得如何。≈gt; 他倒也不会做出登徒子的浪荡行为,在他眼底一切姑娘家都是不可胡乱轻薄的,然这般行为,就容易失了分寸。不过他和林姑娘好,两个玉儿亲亲密密的,贾母看着也高兴,就总是随着他们去。≈gt; 却没想到,宝二爷倒是学会克制了。≈gt; 急匆匆赶去找贾珠的宝玉,却是没想到紫鹃的心里会有这么多想法。他之所以没进去看黛玉的原因,乃是他怕自己进去后,又要拖拖拉拉,犹豫着不敢离开。≈gt; 眼下,宝玉赶着去见大哥哥,自知自己见到黛玉后,就会走不动道的宝玉明智地选择了克制自己。≈gt; “大哥哥!”≈gt; 宝玉的声音由远及近,越过了院落,传入了贾珠的耳中。≈gt; 他站在庭院里,侧耳,笑了笑,“大清早的,宝玉,你跑得这么急做什么?”≈gt; 宝玉的额头带着少少的汗意,微微气喘地说道:“那不是醒来时,听到大哥哥昨日差点出事,我担心嘛。”≈gt; “宝二爷这是刚起来,就赶过来了?”许畅道,“可是吃了没?大人还没吃呢,宝二爷要不要和大人一起吃一口?”≈gt; 宝玉嘿嘿笑了一声,“我是先去看了眼老祖宗和林妹妹,这才过来的。”他看了眼贾珠,“我怕她们俩知道后,忧心过重,这才先去瞧瞧。”≈gt; 贾珠微微一笑,宝玉这后半句话,却是有些多余了。如果不是心虚,又何必增添这解释呢?≈gt; 这家中可不只是黛玉一个姊妹,迎春,探春,还有惜春可都在呢。≈gt; 宝玉跟着贾珠一起进屋,净了手,这才跟着他一起坐下。≈gt; 食不言寝不语,待吃得差不多了,宝玉才连忙问道:“大哥哥,你昨日真的没事?”≈gt; “进来前,你已经绕着我走了好几圈,难道还觉得不够吗?”贾珠淡笑着说道,“只除了一些迷香,没别的东西了。”≈gt; 宝玉心有余悸地说道:“也不知道是哪个人这般疯狂,居然到府上来袭击大哥哥。”≈gt; 贾珠刚要说话,忽而听到窗外一点动静,就看到沉九迎了上去,好像是昨天追人去的那几个侍从回来了。≈gt; 他无奈叹了口气,分明都叫他们去休息,却是不肯。郎秋悄悄眨了眨眼,用口型说自己昨天其实睡了。≈gt; 贾珠见宝玉在这,就先压下心中的思虑,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宝玉说话。≈gt; 宝玉:“大哥哥,听说府上又要来一个姐妹呢。”≈gt; “谁?”≈gt; 贾珠经常不在家,这府中的消息,的确比不上宝玉灵通。≈gt; 宝玉:“是薛姨妈的女儿,听说她要带着家里人上京来,母亲就邀他们来府上暂住。”≈gt; 贾珠对薛姨妈一家略有印象,这贾史王薛这四家,早年间一直是同进同出的。但薛家,如今却已经以皇商为生,听说薛家的家底,着实富裕,其重心也不在京城。一听到薛家要入京,贾珠心里一合算,微微蹙眉,“是只有薛姨妈与女儿,还是一双子女都要上京来?”≈gt; 宝玉:“听母亲说,是一双子女。”≈gt; 薛姨妈和王夫人乃是姐妹,这些年虽然不在一处,可是每年还是会走动的,对于薛家的情况,贾珠心里也是清楚。≈gt; 薛家一共有一子一女,长兄叫薛蟠,小女儿叫薛宝钗,听王夫人说,那宝钗是秀外慧中,惹人喜爱。倒是薛蟠,就有些不大中用,总是惹是生非。≈gt; 贾珠:“若他们上门,你且盯着薛蟠。”≈gt; 宝玉好奇地说道:“大哥哥,难道这薛蟠,有哪里不对吗?”≈gt; 薛蟠乃是他们的表兄弟,可从来都没来往过,如果没特殊原因,贾珠是不会莫名叮嘱这一句的。≈gt; 贾珠不紧不慢地说道:“薛姨夫虽过世,然这家里的生意,总该有人操持吧?薛家就只有薛蟠一个人,如果他这一路是担心母亲和妹妹独自出门不放心,跟着相送,待到京城落脚就回去了,那就没什么值得担忧的;可若是他随着母亲和妹妹一同在府上落脚,那就当说明,薛蟠,或者薛家,应该是出了什么事。”他这番话说完,顺手吃了口茶润润喉咙。≈gt; 贾珠眼角余光留意到宝玉正吃惊地看着他,“怎么了?”≈gt; “我只是没想到,大哥哥会立刻想到那么远去。”宝玉道,“那如果他们是为了躲事出门,会给家里带来什么麻烦吗?”≈gt; 对于不认识的人,宝玉的第一反应,自然是这个。≈gt; 贾珠摇头,“那要看是什么麻烦,也要看已经处理过首尾了没。”他看了眼宝玉,淡淡地说道,“有些事,就算是自家人犯了,也是不该的。”≈gt; 宝玉似乎有点明白贾珠的意思,皱着小眉头自顾自思忖着,忽而看向外头,猛地跳起来,“大哥哥,这个时辰,老祖宗肯定是起了。”≈gt; 贾珠不紧不慢地跟在他的身后,一起去了荣庆堂。≈gt; 果不其然,荣庆堂内,刚得知昨夜出事的贾母刚刚起身,正要去看贾珠,就看到她的大孙子和小孙子一起进来了,一大一小正说着话,一起看向她时,颇有相似的面容几乎是一般的动作,让贾母原本担忧的心情稍缓了些,叹息着说道:“可真是将我吓了一跳。”≈gt; 她埋怨地看着贾珠,“怎昨夜将消息瞒得这般好,是嫌弃我这把老骨头了?”≈gt; 贾珠和宝玉一左一右在贾母的身旁坐下,笑吟吟地说道:“哪敢嫌弃老祖宗?这不是昨夜平平安安,根本没出事,就这点小事,怎么能惊扰了您呢?”≈gt; 凤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珠大爷这话可是错了,这么大的事,老祖宗不早早知道,那才叫是惊扰呢。”她笑着走了进来,一身艳丽的色彩衬托得她面容灿若桃李,她笑吟吟地朝着贾母一拜,还没等鸳鸯来扶,又起身,从怀里摸出了一本名册,交给了贾母,“老祖宗,我可是将咱这府上这些年的名册都好好整理了一番,这里头身份有些模糊,有些蹊跷的,全都圈出来了。”≈gt; 贾母哎呀地看了王熙凤一眼,眯着眼将名册打开看了几眼,复笑开,“你这泼猴,这上头的字迹看着都是崭新的,昨儿熬了一夜罢?”≈gt; 贾珠闻言,当即站起身来,朝着王熙凤长身一礼。≈gt; 王熙凤急急走到贾珠的跟前,一把扶住了他,笑吟吟地说道:“何必如此,这不都是一家人吗?昨夜,你琏二弟可也是跟着忙活了一夜,这给自家兄弟帮忙做点小事,要是动辄这般礼数,那可真真是臊死我了。”≈gt; 宝玉在边上说道:“风姐姐,以后若是有这样的事,也尽管来找我。虽说我未必知道些什么,可好歹我能帮着,笔墨伺候呢!”≈gt; 王熙凤笑得合不拢嘴,伸手去捏宝玉的小脸,笑吟吟地说道:“别人呢,是讲究一个红袖添香,那宝二爷算是什么?”≈gt; 宝玉红了脸,正要说上几句,来回应王熙凤,却看到门外,林黛玉和紫鹃的身影,他一下子就忘记了刚心里想的是什么,一个箭步就朝着外头冲了出去。≈gt; 此情此景,叫王熙凤看了,不由得和贾母对视了一眼。≈gt; 贾母微微眯着眼,却是什么都不说,只是笑着将手里的名册交给了贾珠。≈gt; 贾珠将名册收了起来,看着门外黛玉和宝玉两个一起进来。≈gt; 两个玉儿显然关系甚好,一见面,就有说不完的话。他们亲亲密密地在贾母的身边坐下,那小声交谈,仿佛其他人都融不进去。≈gt; 贾珠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他们两人的模样。≈gt; 虽是似懂非懂,可是这般小儿女姿态,却是让他们这些过来人看得一清二楚。≈gt; 想必,贾母应当也是看在了眼中。≈gt; 贾珠陪着贾母吃完了早点,又略坐了坐,这才回到了自己的院中。≈gt; 他看到院子内一路排开的人,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这般站着作甚?”≈gt; 沉九笑着说道:“这不是担心大人着急知道消息?”≈gt; 贾珠:“人没受伤就好。”≈gt; 他让人跟着进屋。≈gt; 昨夜追出去的人,一共有三个人。≈gt; 他们都老实地跟在沉九的后面,为首的是个叫梁良的人。他毕恭毕敬地说道:“大人,昨夜,我们跟着那两个人出去后,将其中一个人抓住了。不过,那个人不仅是个哑巴,还是个聋子。另一个人,却是毫无踪迹,当时我们便心知不对,怕是被人调开了注意,另一个人肯定是朝着别处去了。”≈gt; 这本该是宵禁,他们是不能在外面闯荡的,抓住了那个人后,他们原是有些垂头丧气,只能压着那个人往回走,却发现,深夜中另一处,却是突然燃起了火光。≈gt; 他们见势不对,留下一个人守着这个又聋又哑的刺客后,就连忙追了过去。≈gt; “卑职,见到了太子殿下。”≈gt; 梁良他们本来就是东宫侍卫,摸过来的时候,差点惊动了守备,还是验明了正身方才没被抓起来。≈gt; 贾珠原本还有些半心半意地听着,直到太子出现时,方才叫他吓了一跳。≈gt; “殿下出宫了?”≈gt; “正是。”≈gt; 贾珠凝眉,“然后呢?”≈gt; 梁良继续老实地说道:“太子殿下亲自出马,那些贼人似乎是为了抵抗,这才放火,不过太子殿下早就有所料,吩咐人带够了盾牌,就连那些水车,也不知道是从何而来。”他挠了挠头,毕竟是后来参与的,他们只是稀里糊涂地跟着太子殿下一起擒凶。≈gt; 还抓了不少人。≈gt; 虽说狡兔三窟,可是他们的窟都被康煦帝堵得差不多了,今日一事,又是连根带起。≈gt; 许畅惊喜地说道:“那是不是大人不会再遇到这些事了?”≈gt; 贾珠幽幽地说道:“那也是未必。”≈gt; 毕竟若要做到这点,可是要将他们整个势力都一起带起。不然,贾珠怀疑还是会有人前仆后继。不过这一回,他们为了达成目的带了不少人入京,这个举动,肯定是有人在背后帮助他们才会这么无声无息。≈gt; 太子既然动手,那就说明,他们心中已经有怀疑的对象了。≈gt; 贾珠皱了皱眉,如果是这般,倒是能解释为何这些年,京城总是会陆陆续续出现他们的身影,该是这背后本就藏着人。≈gt; 这幕后者,倒是藏得挺好。≈gt; 若非这一次动用了军器暴露了其的存在……不过,他们对刺杀皇上的事情,就这么迫在眉睫?≈gt; 贾珠沉思时,其他人都不敢打扰他。≈gt; 过了好一会,贾珠缓缓说道:“太子殿下呢?”≈gt; “直到清晨,事情方才结束。太子殿下带着那些贼人离开了。”梁良说到这里时,突然从怀里抽/出了一份书信,然后躬身交给了贾珠,“大人,这是太子殿下命卑职交给您的。”≈gt; 这信封上看着还有炭黑的痕迹,怕是在火场匆匆写下的。≈gt; 贾珠挑眉,太子在火场中都有心思写信?≈gt; 他拆开这信,低头看了一眼,半晌,这神色变得古怪了些。≈gt; 沉九愣是想不明白,太子殿下能在书信中写出什么内容,才能叫贾珠有这样奇怪的表情?≈gt; 贾珠慢吞吞地将书信给收起来,叹息着摆摆手让他们快些去歇息,然后吩咐郎秋这个月要给他们几个多加赏银。≈gt; 沉九无奈地说道:“大人,你平日里给的已经足够多了。”≈gt; 贾珠懒洋洋地说道:“平日给的是平日的月钱,又不是卖命钱,给了就收着,别多嘴。”≈gt; 他将还要多话的沉九一起轰出去,这才捂住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gt; 昨日出事后,贾珠近乎一宿没睡,直到现在,才有一点点困意。≈gt; 不过,他还是不自觉地思考起,太子在信中写的东西。≈gt; 允礽写来的内容其实不多,毕竟那是火场,又是危险的时候,也没那么多时间。≈gt; 他表达了没有捉到朔方先生的遗憾,同时让贾珠不许擅自去上值,并且还希望他回信的时候能够在信封上多亲几下,因为太子要开始忙起来了,必定有好些天不能相见。≈gt; 贾珠:“……”≈gt; 这是什么胡言乱语?≈gt; 当贾珠看到太子如此直白的言论时,险些扯散了这书信。≈gt; 太子殿下难道就真的那么厚脸皮?厚颜无耻这几个字,他知不知道怎么说?≈gt; 如果不是当着他们几个人的面,青年的手指都要忍不住哆嗦起来。他有些恼怒,却有些无奈,也有一些难以言喻的叹息。≈gt; 他其实不喜欢太子在书信中写出那么直白袒露的话语,因为这虽然是他们两人来往的书信,可若是落在了其他人的手中,这就是罪证。尽管他们赠与彼此的书信都甚少有落款,可是他们两个人的字迹却不是难以辨认的。≈gt; 可要说真的那么不喜欢,也是没有,看到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嘴上眼里带着淡淡的笑意。≈gt; 只是太子做事总是肆无忌惮,想要劝说他谨慎也是难。≈gt; 不过这些年来,他倒是小心谨慎的将他和贾珠两个人的关系保护得很好。别看太子殿下有时候瞧着有些疯狂,然而细节之处他却是从来都不曾疏漏过的。≈gt; 他原本是有些困,可是想着事情又开始清醒了,过后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gt; 青年从软榻上起身,踱步走到了书桌跟前,自己给自己研磨起了墨水,想了想,抬手拿起了毛笔,沾了沾墨,开始写回信。≈gt; 他自然不会如太子所愿的做出那……事情。≈gt; 这东西又如何能够作为凭证呢?他如果真的做了,难道太子就能知道他做过这个事儿吗?男子又不会如女子那样涂抹上胭脂,根本不会留下痕迹。≈gt; 青年一边在心里腹诽,一边脸上却是带着淡淡的笑意。≈gt; 显然这心情确实有些不错的。≈gt; 他花了一点时间,将回信写好之后,就放在边上晾着。≈gt; 盯着那封信看了好一会儿,他不知不觉又提笔在信纸的下面圈了个什么东西,他仔细描绘了片刻又觉得好笑,想要将它涂抹去的时候,门外响起了些许动静。≈gt; 许畅匆匆而来,立在门口,歉声说道。≈gt; “大人,秦大人眼下就在府外候着。”≈gt; “他来了?”≈gt; 贾珠有些惊讶。≈gt; 今日该是他还在上值的日子,又怎么能过来呢?≈gt; “快请他进来。”贾珠道。≈gt; 他随手拿起镇纸压在了信纸的上面,不叫人看到上面是什么,就起身离开。≈gt; 不多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就出现在走廊的尽头。秦少尚的身上穿着官袍,大步朝着贾珠走来。他的眼中带着一些焦急,直到清楚看到贾珠安安生生,站在他的眼前时,这才松了一口气。≈gt; 他的大掌朝着贾珠的后背用力一拍。≈gt; “我可真真是要被你吓得死去活来。”秦少尚大声抱怨,“这些年与你做朋友可真是要了命,时不时就听到你遭遇点什么危险,偏偏你要么就在皇宫,要么还是在皇宫,想要见你一眼都难于上青天。”≈gt; “我这不是在府上?哪里时常在皇宫了?”贾珠虽然知道,友人说的的确是实话,却还是故意说道,“若我现在还在皇宫,你怕是见不到我。”他这话就是默认了,他在回来之前的确是在皇宫。≈gt; 秦少尚叹了口气,推着他往屋里那走。≈gt; “你是不知道,最近闹得那叫一个天翻地覆。”≈gt; 贾珠跟着他一起坐下。≈gt; “我只知道皇上封锁了几日京城,就又放开了,皇城脚下遇到此事,戒严也是正常,难道又出了什么事?”≈gt; “当然不止。”≈gt; 就在秦少尚要和贾珠解释时,端来热茶糕点的许畅就插嘴说道,“秦大人您这个时候不应当是在上值吗?怎么有时间来找大人?”只是看着秦大人身上的官袍,就知道他乃是中途落跑出来的。≈gt; 秦少尚狡黠地说道:“我今日身体不适,所以才早退回家,只不过在回来的途中想起朋友,故而来探望一下,又有何不可?”≈gt; 贾珠:“……”≈gt; 这可是大大的不可。≈gt; 没出事,只不过是因为别人懒得找秦少尚的麻烦。他这个人其实人缘还算不错,跟人来往总是客客气气的,又会做人。所以在一些小事上,别人也总是会相帮,这才免去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gt; 不过贾珠知道,秦少尚赶来,乃是担心他的安全,这才匆匆寻了借口,心中自然是感激的。≈gt; 好不容易摆脱了贾珠的劝诫,秦少尚这才撅着嘴巴,“北静王府出事,这你听说过吧?”≈gt; “你说的是王府被搜查一事?”≈gt; “对。可你知道吗?他们府上除了被彻彻底底搜查了之外,还出了一件怪事。”秦少尚神神秘秘地说道,“听说他们府上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经常弥漫着一股臭味,就从官兵上门开始,直到今天早上,方才发现原来在他们的园林深处,居然埋着一些腐烂的东西。”≈gt; “腐烂的东西?”贾珠和沉九对视了一眼,“你可知道那是什么?”≈gt; “我哪里知道。”秦少尚耸肩,他之所以知道这个消息,不过是因为他的门路广,所以才比其他人知道的更快一些。≈gt; 因为这个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了。≈gt; 据说那个怪味实在非常之臭,当时刚一挖开,那个奴婢就直接晕倒在当地,是那个味道逐渐传了出来之后才被其他人发现,最终寻着那味道找了过去。≈gt; 整个王府都被那个怪味所弥漫,最终王爷带着王妃一起逃离了王府。≈gt; 他一想到这个事儿就忍不住乐,因为这事儿的确离谱,又非常之古怪好笑。≈gt; 贾珠:“……”≈gt; 他看着秦少尚在对面笑得捧腹想要打滚的模样,不由得想起他当初直面了那个气味的痛苦。≈gt; 虽然说后来那些他都没在现场,可是那些被搜集起来的烂肉都最终会被带到县衙去,全部交给仵作处理。所以县衙里的人也是常常备受那个味道袭击,直到将所有的地点都清理完毕,方才免去了这场折磨。≈gt; 所以他还真没法笑出来。≈gt; 但这个事儿也的确是好笑,毕竟一个味道能把王爷逼得逃离了王府,这件事的确是稀奇古怪。≈gt; “没想到王府中也发生了这样的事。”郎秋感慨了一声。≈gt; “也?”秦少尚的笑声戛然而止,敏锐抓住了这个字眼,“难道你们也遇到这样的事儿了?”≈gt; 贾珠干巴巴地说道:“当然。”≈gt; 沉九在边上心酸地说道:“还是几十次。”≈gt; 秦少尚大为吃惊。≈gt; 在他的逼问下,贾珠不得不将自己经历的事情告诉了他。≈gt; “我有些不明白的是,这些东西可老值钱了,为何要这么做?”秦少尚也不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富家子弟,他做官这几年也是见识过一些百姓的生活,知道这些牲畜并不便宜,尤其是这么大的分量又埋在各处,本身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gt; 这些可都是新鲜的肉,又要宰杀,又要搬运,还要埋下去……这一整个流程可不那么容易。≈gt; “我要是知道为什么,现在就不会坐在这里了。”贾珠叹了口气,“外面风风雨雨现在都跟我不相干,找上我也就罢了,就莫要连累我的家人。”≈gt; 昨天晚上的事,青年其实有些动怒。≈gt; 虽然他已经猜到家中或许的确还有埋伏着的人,可当真正将他们钓上来的时候,他却心有余悸。若是这些人不是一直潜伏着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机会,而是抓了他的家人来要挟他的话,那说不定贾珠还真的可能为此束手束脚。≈gt; 对他来说自身的安全是远远比不上家人重要的。≈gt; 他愿意将自己当做诱饵,却不愿意将自己的家人牵扯到其中。≈gt; “你不会在想一些危险的事情吧?”≈gt; “你说什么?”≈gt; “别装作听不清楚,你脸上那个表情,我可清楚得很,我跟你说你想做些什么,别只想着别人,多考虑一下自己。”秦少尚不客气地踹了贾珠一脚,真的,你这些年经历的大小风波,你家里人虽说习惯,可也总会被你吓出个好歹。”≈gt; “……你想说什么?”贾珠又道。≈gt; “我想说什么你自个儿心里清楚,多惦记着自己,别总想着牺牲自己去救他人。”秦少尚挑眉,“你刚才肯定是觉得,你现在虽然做着官,但是离京城又太近了,对吧?如果出什么事儿,会连累到你的家人,所以你动了想要外派做官的心思。”≈gt; 贾珠:“……”≈gt; 他既然沉默不语,就说明他的想法的确是被猜透了。≈gt; “暂且不说,你之前立下的功劳,就只说说你远离京城去外做官的风险,如果有人拿着你的家人威胁你,与你说他们现在在你手上,危在旦夕,而你与家人相聚千里,这个时候你又能如何判断,他们是否安全?”秦少尚道,“我都能猜得出来,你这个傻子会怎么做。”≈gt; 贾珠叹了口气,“我也没这般舍己为人。”≈gt; “错,因为你就是这样的蠢货。”秦少尚毫不客气地讲,“如果你和另外一个人一起栽入捕兽陷阱,你肯定会是那个托着别人上去,然后自己最后在下面傻不隆冬的等别人回来救你的人。”≈gt; 郎秋护主心切,“秦大人,大人最是聪明不过,怎可以这样说大人呢?”≈gt; “那我说的话哪里有错了?”秦少尚摊手,“他难道不是这样的人?”≈gt; 郎秋哽住,郎秋,郎秋摸了摸鼻子。≈gt; 贾珠:“……”≈gt; 他感觉到有点牙酸。≈gt; 一时之间他竟也是不知道,自己在他们的心目中居然成了这样的大善人。≈gt; 可他到底不是善人,也是会有私心的。≈gt; 哪怕他如此关心自己的家人,关心着贾府,可要是与他自己的念想相违背,他也无法为了贾府的期待而去娶妻生子。≈gt; 这便看得出来,他自己的私心是过重的。≈gt; 当然若是他这样的想法被秦少尚所知道了,大概又会是一番冷嘲热讽。≈gt; 他是恨铁不成钢。≈gt; 贾珠瞧着秦少尚气呼呼的模样,淡定自若转移着话题,“你可知道昨天晚上出事儿了?”≈gt; 这个转移话题之技巧,之方法十分之生硬。≈gt; 秦少尚:“……知道,听说那一片都烧了个干净,好在没什么事儿,百姓们都被叫了起来,刚好有巡逻的官兵巡逻到那里了,也听说有善人愿意为他们修筑房屋,重建家园。”虽然他知道贾珠是在转移话题,但他想说的话也说完了,就配合着他说起了别的事儿。≈gt; 说不说,在他,听不听,就在贾珠自己了。≈gt; 听秦少尚这么一说,贾珠就知道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现在还是个秘密,并不为外人所知。≈gt; 他微微皱眉。≈gt; 其实就算没有刚才秦少尚那一方劝说,他也是知道自己离不开京城的。别的且先不说,在他和太子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之后,康煦帝肯定会将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这是最好的办法,而从另外一个角度讲,太子也必定不希望他远离京城。≈gt; 除了太子殿下那份掌控欲之外,更多的还是因为贾珠的安全。≈gt; 那些人就像是狗皮膏药,怎么甩都甩不掉,叫人总会心生厌烦。≈gt; 秦少尚在这坐到了午后,陪着贾珠吃了饭,这才慢腾腾回去。≈gt; 郎秋感慨地说道:“小的看着秦大人,这一次也是被大人吓了一跳。”≈gt; “怎么看出来的?”贾珠饶有趣味地问道。≈gt; “平日里秦大人与您在一起,总是会毫不犹豫的将小的端上来的糕点吃得一干二净,可是今天那糕点还剩下大半盘,这可全不是秦大人的习惯。”≈gt; 秦少尚和贾珠一样喜欢吃甜的。≈gt; 自从他知道贾珠为了休养,不得吃太多甜食之后,每一回他们在一起时,秦少尚总是会故意当着贾珠的面胡吃海塞以彰示自己身体倍儿棒。≈gt; 可是今天秦少尚都忘记了这件事,东西剩下了大半盘。≈gt; 退回去的时候,厨娘还有些担心自己的厨艺是不是退步了。≈gt; 贾珠闻言,忍不住笑着摇头,“这可真是见微知著。”≈gt; 郎秋得了贾珠的赞赏,更加高兴。≈gt; “大人说得是,小的有时候,也是有些敏锐的呢。”≈gt;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许畅笑了笑,“大人不过是夸你几句,看着都要上天了。”≈gt; 郎秋和许畅两个人打打闹闹,贾珠耳边听着他们的动静,不知不觉就坐在软榻上撑着头,睡着了。≈gt; 许畅一个回头,连忙拍了拍郎秋的胳膊,他们两个人轻手轻脚地,想给大人盖上了毯子,然这细微的动作还是将贾珠惊醒了过来。≈gt; 郎秋捏着毯子,有些惊慌地看着贾珠。≈gt; 贾珠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困倦地说道:“不必了,我回床上歇歇去吧。”≈gt; 郎秋和许畅两人连连点头。≈gt; 他们都知道,昨天大人几乎就没怎么睡觉,只是瞧着他一直清醒便没敢劝。≈gt; 贾珠摇摇晃晃地回到了床上。≈gt; 人没躺下的时候还没有感觉,可这刚刚一躺下,那困顿之感就如同潮水扑面而来。他感觉自己本来还想说点什么,可是那话还没有说出来,人就已经被黑甜的梦乡给席卷而去。≈gt; 许畅侧耳听了听,没听明白贾珠说的什么,见大人睡了,便小心翼翼往外退。≈gt; 等路过书桌时,看到大人的书信压在镇纸下,他一下子明白过来他要说的是什么,就小心翼翼地将它折叠起来,看也不看就放入了信封之中,封口后,出去转交给了侍卫。≈gt; 贾珠嘟哝了一句,又翻了个身。≈gt; “别寄出去……还没划掉……”≈gt; 他嘟嘟囔囔的别人也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反正不一会儿,就沉沉睡了过去。≈gt; 揣着这封信的侍卫,匆匆地离开了贾府。≈gt; 太子和贾珠之间的书信来往很频繁,这都是他们这些做侍卫的心知肚明的事情,太子殿下也曾经吩咐了他们,两人的书信哪怕毁掉,也绝不能被外人所瞧。≈gt; 他匆匆忙忙入了皇宫。≈gt; 毓庆宫内,太子,也刚好在这个时候回来。≈gt; 太子殿下一身戾气,眉间更见阴郁。≈gt; 昨天晚上太子殿下强行要离开东宫的时候,就是这个模样,可如今出去了一趟又回来,却只变得比之前还要冷酷几分。≈gt; 送太子回来的梁九功搓了搓手,觉得这天气变得比之前还要冷了。≈gt; “殿下,万岁爷的意思,是想让殿下好好休息,绝不是要将您隔绝在外的意思。”这位太监总管陪着笑,点头哈腰说着。≈gt; 太子理也不理他,跨入东宫时,那寒气可把其他的东宫太监吓得够呛。≈gt; 这一次行动,这些东宫太监都没有随行。玉柱儿忍不住挪到门口,小声问道:“梁爷爷,太子殿下,可是怎么了?”≈gt; 梁九功这些年在皇帝的身边伺候,可是锻炼了一副声音出来嘴巴不动,而且声如蚊蚋的技巧,“太子殿下和万岁爷小吵,不是什么大事。”≈gt; 他这话刚刚说完,就感觉到太子殿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gt; 不知什么时候太子就已经转身,那眼神好像恨不得在他们两人身上开个洞。≈gt; 梁九功抽了自己一巴掌,赔笑说道:“是奴才多嘴了。”≈gt; 玉柱儿:“……”≈gt; 这看起来真的只是吵了一小架吗?太子那个眼神都差点把他们给撕了!≈gt; 就在他们战战兢兢的时候,太子扬了扬嘴角,皮笑肉不笑,那个模样就仿佛是凶兽在朝着他们龇牙,凶残得很。≈gt; 宫人一个哆嗦,就看到门外有人如同一阵风,一般掠了过来,就在宫门口堪堪停下。≈gt; 这个侍卫有些进退两难地看着这个局面,不知道自己是应该进去禀报的好,还是应该在外面停着的好?≈gt; 太子森然地看着梁九功,却是朝着那个侍卫伸出了手。≈gt; 很显然,太子殿下知道这个人是做什么的。≈gt; 侍卫立马将书信给掏了出来,双手奉上。≈gt; 太子无视了自己眼前的这几个人,随手将信给拆了。≈gt; 半晌,他扑哧了一声,闷闷笑了起来。≈gt; 也不知道那信上到底写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居然能叫他怒而转喜,笑得颇为大声。≈gt; 太子殿下一边笑得颤抖,一边将那信揉在手中。他没想到,阿珠居然会在信纸的底下,涂了……涂了……涂了……一想到那薄薄的嘴唇,他就忍不住笑。≈gt; 这可真是个活宝贝,大宝贝。≈gt; 允礽越想越是可乐,笑得难以克制。≈gt; 他漫不经心地扫过梁九功,带着古怪的语调说道,“回去告诉阿玛,等孤醒来后,可就没什么理由拦着孤参与了。”≈gt; 他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转身回去。≈gt; 梁九功:?≈gt; 这就好了?≈gt; 刚才太子殿下还因为康煦帝让他回来休息一事气得七窍生烟,眨眼间就被安抚得这般顺帖?≈gt; 梁九功看向身边的侍卫,面露狐疑之色。≈gt; 这个侍卫,却不是东宫内常见之人。他送来的东西,怎么又会惹得太子欢颜呢?≈gt; 玉柱儿上前一步,笑着说道:“梁爷爷亲自将太子殿下送回,自是感激不尽。不过太子爷瞧着还是憋着火,您还是快些去。”他一边说着一边朝着那个侍卫摆了摆手,那人就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gt; 梁九功正要再说些什么,却看到一把匕首狠狠的从殿内贯穿而出,就扎在梁九功的脸边上,那锋锐的边缘微微颤抖着,只差分毫就要扎穿人的脖子。≈gt; “聒噪。”≈gt; 梁九功吓得不敢再说,忙不迭地走了。≈gt; 第148章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太子翻来覆去, 虽给康煦帝按下歇息,可是人怎么都睡不着。他年轻着呢,腰上的伤口只剩下个疤痕, 昨夜动作是大了点,然于他而言,根本就不够。 他心中憋着火呢。 昨夜抓的人, 给他塞牙缝还不够,太子原本是想将幕后者一起拿下。 要不是康煦帝死命按着,太子昨夜就能杀个血流成河。 他顶着一头还带着水汽的长发坐起身来, 玉柱儿和王良他们几个听到动静,连忙凑过来,小心翼翼地说道:“殿下,奴才给您擦擦?” 他们还以为,太子是因为这一头湿发才睡不着。 那可不呢! 谁能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睡着? 太子殿下沐浴出来时, 就有人抢着要给擦拭, 可太子偏是不许, 愣是自己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走来走去。 玉柱儿光是看着被褥上的湿哒哒, 就知道太子殿下根本没想着睡。 他心里估摸着,太子殿下还是憋着火。 这也难怪。 太子那脾气,本来就是压不住的。 康煦帝能强压住他, 还是因着太子惦记着之前康煦帝的担忧,不然可不会这么老实。 “孤要出去一趟。” 来了。 玉柱儿:“殿下是要去找大人吗?” 这宫内叫来叫去, 能被直接称呼为大人的, 也就只有贾珠。到头来, 这似乎都成为了贾珠专有的代名词。 “不然还能是哪个?” 太子已然扯下了自己身上的毯子, 正懒洋洋地揪着巾子擦拭自己的头发。只他的力气大, 动作也粗暴, 愣是将自己一头长发给揉乱了。 王良看着心疼,忙上前去,要给太子殿下帮忙。 那头,玉柱儿苦口婆心地劝说,“殿下,皇上都让您回来歇息,可您转眼就要出去找大人,这岂非是让皇上对大人不满。” 太子轻哼了声,“阿玛哪里是想让孤休息,他是生怕孤杀红了眼。”他不耐烦王良那么小意伺候,又扯回来自己动手,“别废话,再多嘴,就跟着梁九功一起滚蛋。” 玉柱儿隐隐觉察出,太子似乎对梁九功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敌视感。 他在心里琢磨了一会,眼看着太子殿下已经起身,情知道拦不住,只能上前来帮着太子殿下换了衣裳。 要出宫去,自然不可能穿着朝服,那些显眼的太子服饰也都一一摘下,只着了一身素雅的常服。 然对太子来说,他本长相昳丽,通身气派,站在那里便是别有不同,根本压不住一身华贵。 他前脚刚出了宫门,后脚康煦帝就收到了消息。 太子打的就是一个猛,根本不留给皇帝反应的机会。 康煦帝气笑了。 他捏着眉间,那神情的疲倦,令梁九功欠身劝道:“万岁爷,您这些时日如此操劳,如今已经收网,正要见结果的时候,就莫要再这般劳累了。”康煦帝在这件事上亲力亲为,到了一种偏执的地步。 他将太子压回去,可不只是为了让太子好好休息,更是皇帝心里也是愤怒至极,想自己亲自动手。 “他这节骨眼上,是故意去找阿珠,是故意气朕呢。” 梁九功尴尬地笑了笑,脖子上的刺痛犹在,让他不敢说什么。太子动手那瞬间,他差点以为自己真的要没命。 他是看着太子长大的,从一个粉雕玉琢的团子,到现在这般锐不可当,已经是不敢轻视的地步。如果说之前的梁九功在面对太子时还有着若有若无的轻视——纯粹是将太子当做嘴上还没长毛的孩子——到现在,一想起东宫,就忍不住感觉到一种敬畏。 康煦帝自顾自出神了一会,问清楚太子身边跟着的人后,也就随他去了。 “梁九功,你说太子这脾气如何?” 康煦帝冷不丁这么一问,梁九功弯了弯腰,斟酌了一会皇帝是何意,这才慢慢地说道:“万岁爷,太子殿下性情是傲了些,可是行事稳重,老道冷静,奴才以为,殿下打小跟在万岁爷的身边,自然是最好的。” “朕问你话,你却在这跟朕拍马屁。”康煦帝白了眼梁九功,只觉得他刚才说的全都是废话。 不过康煦帝也不恼怒。 “不过朕知道,保成的心一直是好的。” 他亲手带大的孩子,从那么小一点,抱着怀里都会呜呜哭着的娇娇鬼,再到现在这个冷傲臭脾气的少年,哪怕是有些小缺陷,可在康煦帝眼里自是千好万好。 皇帝叹气,他一想到那一天抱着保成,满手都是血淋淋的感觉,就忍不住皱眉。他现在都快忘记那天是什么感觉,只记得怀里那份沉甸甸的分量。 他一手带大的孩子就这么倒在他的眼前,倒在他的怀里,一想到那份让骨髓都发冷的寒意,康煦帝的脸色也一点、一点跟着冷下来。 他的手里一直捏着一份文书。 倒不是拿不定主意动不动手的事,是没想好,要怎么处置他们。 是千刀万剐,还是碎尸万段呢? … 贾珠半睡半醒间,感觉原本宽敞的床上似乎多了什么东西,让他束手束脚。 然他实在是困,那东西拱进来的动静,叫他困顿地哼哼了两声,挣扎着睁开一只眼,软绵绵地叫道:“……保成?” 他的声音软,又浅。 如果不是靠得近,几乎都听不到他的声音。 “是我,你睡吧。” 允礽挨着贾珠,指腹揉了揉他的耳朵,而后一只手盖住了贾珠的眼,不让他看着,这让将浅眠的贾珠给哄睡了。 贾珠睡觉时很警觉,要不然,也不能发现那些进来的贼人,有时候夜间,守夜的人进来看看,生怕被子掉下什么的,也往往会让他醒来。 只是这样的惊醒,也就一小会,翻个身就睡着了。 如允礽这般都上了床,才让他发现的,也就只有允礽一个。 允礽出宫时,是憋着一肚子火的。 看到贾珠后倒是没那么上头,见他困得眼都睁不开,也没闹他,就自顾自地盯着他的睡颜看。 待他感觉贾珠真睡了,就小心翼翼地挪开手。只这还是白天,手一挪开,可不就有光落下,贾珠微微挣动了下,将一张脸埋在了允礽的怀里。 允礽乐了,他不想折腾贾珠,可他却自己一头扎进来。 他的头发在出宫时还微湿,骑马来时,早就干透了。允礽随手将冠帽给摘了丢在地上,又跟着往下挪了挪,抱着贾珠这个大宝贝,好像什么焦躁都没了,本来心里还想着事,不知不觉,也就跟着一起睡着了。 王夫人过来看时,原本是想要看看珠儿如何,昨夜的事,她根本放心不下,已经连着来了两回,这第三回,她刚带着人来,就看到院子里除了郎秋许畅外,还有几个面生的人。 说是面生,其实也有熟悉的。 如玉柱儿和王良,这两个太监,王夫人还是认得出来的。 她脚步一顿,就看到郎秋迎了上来,小声地说道:“太太,殿下来了。现在,两位主子都在睡呢。” 王夫人一听,就更不能进去了。 如果只有贾珠也就罢了,太子…… 太子和贾珠的关系好,可不代表着贾府的人也敢在太子面前放肆。王夫人犹豫着说道,“殿下也在屋里头睡?会不会太挤着了些?” 尽管她早就熟悉了太子和贾珠的亲近,可是这种大老远跑来一起睡的事,已经好些年没发生了。 毕竟贾珠当官,也要三年了。 “殿下原本是来看大人的,可惜大人正在睡,殿下便说莫要吵醒大人在边上看书,看着看着也就跟着一起睡了。”郎秋信口胡诌。 他不怕自己说的话被戳破,一来王夫人不敢去问太子,二来,大人现在睡了,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就算之后被王夫人问起来,也不会露馅。 王夫人皱眉,总觉得哪里奇怪。然这些年,太子和贾珠的亲昵多了去了,她也只是嘱咐了郎秋几句,看了眼院中的其他人,便悄然退去。 屋内那两位主子,一直睡到了傍晚,才悠悠转醒。 贾珠闷在允礽的怀里,迷糊得蹭了蹭他的胸膛,头上传来允礽迷瞪的声音,“别蹭了,阿珠……” “什么?”贾珠打了个哈欠,嘴巴刚好擦过个什么东西,有点硬……可太子这身皮肉,哪里不是硬邦邦的。他没放在心上,可是允礽却是受不了。 太子觉得贾珠就是故意的! 他一使劲,两人在被窝里翻了个身,贾珠下巴磕在允礽的胸膛上,吃痛得抽了口气,倒是一下子清醒过来。 “保成,你做什么?” 允礽一手掐着贾珠的腰,就着夕阳最后的残红,瞧见了阿珠柔和的眉眼,他理不直气不壮地说道,“阿珠,你在诱/惑我。” 贾珠刚醒来,就被扣了好大一锅,自然是摇头不认的。 “我没有,保成,你让我下去。” 他趴在允礽硬邦邦的身体上,当然能感觉到,现在太子这浑身上下,到底哪里最硬邦邦了! 这不合适! 允礽动动手指头,在贾珠的腰间挠了挠,登时就痒得他直颤,连话都说不好,软绵得好像能掐出水来,带着闷闷的鼻音,“保成,别乱摸我……” 可痒。 这么多年的老毛病,只要被人这么一碰,贾珠总是不成样子,恨不得穿个盔甲,将自己怕痒的地方都给围起来,就免了太子那一双可坏的手。 “保成,保成,保成……” 眼瞅着太子不撒手,眼底还有着愈演愈烈的欲/火,贾珠忍不住求饶,软声叫着太子的小名。这时间,家里人肯定是要来叫的,可不能真的胡来。 允礽磨牙,可他心里,也是痒痒得很呢! 第149章 第一百四十九章 贾珠最终下床, 那都是一刻钟后。 他摇摇晃晃地吃了两杯水。 咕噜咕噜,太子坐在床边,看着贾珠,就好像在盯着什么猎物。少年……或者, 应该称之为青年, 正是年轻肆意, 娇纵贪婪的时候,那些无形膨胀的贪婪,让他如同一头护食的兽,将领地内的一切都收入麾下。 贾珠的背后灼/热得很,却不敢回头。 他的唇还肿胀着。 是刚才太子磨出来的。 他力气大, 下口狠, 总是不知足。 贾珠方才都差点以为唇要被擦破了,一阵一阵发热, 允礽那舌头灵活得很,他竟是不知道,接吻原来是这么一件令人舒服之事。 从前亲热是亲热, 可却没有今日这种……光是这般, 就险些要攀上巅峰的错觉。 这才是最后贾珠拼命逃离的最重要原因。 要是真的只是因为一个亲吻…… 哪怕这亲吻的时间的确长,可是……人也不能因为这样, 就…… 贾珠的耳尖滚烫得很,好就好在, 这屋内是昏暗,寂静的,允礽应当不能看到他脸色发红的模样。 两杯凉水下肚, 贾珠一身躁意勉强被压回去。 运气, 再运气, 贾珠才做出一副正常的模样,要和太子说话,可这刚一转身,就撞上太子的胸膛。 贾珠吃痛,捂着微红的鼻子,“殿下,你什么时候走过来的?” 这么悄无声息,都没听到声音。 太子这么一手,可是在战场上历练出来的,想要瞒得住贾珠也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贾珠对太子从来都不设防。 允礽:“喝什么冷水?让人送点热茶来。” 太子原本看着贾珠喝水也没说什么,过来后摸了一下,发现是冷的,登时就瞪眼。 贾珠哪里敢说,他喝冷水不是为了解渴,是为了平息心中的躁火。他连忙摇了摇头,只说自己已经喝够了,就拖着太子殿下往外走。 时人讲究礼节,都这般大的年纪,还这般挨挨蹭蹭,自然是不妥的。然不管是玉柱儿王良,还是许畅郎秋,看着两位主子一起出来时,都习以为常。 王良还在心里乐呵,出宫一趟也未必是坏事。 瞧着太子殿下,好歹是愿意睡了。 今晨太子回宫时,那一身杀气,让他们想劝都无从下手。可现在的殿下,瞧着却像是一只乖顺的猛兽,就懒洋洋地跟在贾珠的身后,怎么看都像是被顺毛了。 这可真好。 王良按下那些不好的想法,在心里叹息了一声。不说那些合适不合适的话,就光看着这两人,王良就只觉得最般配的,果然还是贾珠。 也只有贾珠的话,能让太子听得进去。 他们两人一觉醒来,已经是傍晚,厨房早就做好了膳食,一直热着,就等着院里传。 贾珠不是那种挑食的,每日厨房做什么,就吃什么。 然厨房也不会这么直愣愣就做。 贾珠吃饭不挑归不挑,也不讲究铺张浪费,上来的菜式,多少都会吃,然喜欢和不喜欢的菜肴,从剩下的分量多少,还是看得出来的。 再加上,贾珠不喜欢给人剩菜,一般都直接让厨房做新的,所以只凭借这个,厨房就能推断出主子到底更喜欢吃哪种。 贾珠喜欢甜口。 哪怕在吃正经菜上,也喜欢吃酸甜的,厨房知道这件事后,每日里必定有一道,是贾珠喜欢的口味。 今日自是如此,因着太子殿下在,数量还多了。 贾珠看着没什么表情,可坐下吃饭时,那眼睛自然往那两道菜上多看了几眼。 允礽笑:“这都多少年了,吃东西还是这个口味。” 贾珠:“食不言,寝不语。” “那阿珠也说话了。” “都是殿下招惹的。”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 斗嘴,听着可别提多幼稚了。就从他们这对话上,可丝毫看不出一个监国了数次,一个已经做官几年了。 和太子聊得高兴,贾珠一个不留神,就吃多了。 这也怨太子。 允礽去过军营几次后,稍稍染上了军营的习惯,吃饭时速度不慢,等他吃完时,贾珠还在慢吞吞地吃着。他看着有趣,就动了筷子,给贾珠添菜。 贾珠有个习惯,要是放到碗里,不管多少,都会努力吃完。 眼瞅着太子越弄越多,根本吃不完,贾珠有些着急地护着碗口,“不许给我夹菜了。” 允礽停下动作,笑眯眯地说道:“多吃点,瞧着瘦了。” 贾珠:“……” 这话听起来,就像是贾母,王夫人会说的话。从太子的嘴里蹦出来时,还是听着有点吓唬人的。 他废了老大的功夫,才勉强将碗里的东西全部吃完,而后愁眉苦脸地揉着肚。 太子一看他这个样子,就忍不住想笑,最开始的时候还藏着,免得叫贾珠听了不高兴,可是忍着忍着实在是忍不住了,那笑声偷溜出来之后,他就索性笑得前俯后仰,愣是高兴坏了。 贾珠:“!” 生气。 他闷闷地揉着肚,太子揉着自己笑僵了的脸过来牵着他,两人躲来躲去,就跟没事儿找事儿一样,最终太子总算把贾珠给抓住,然后牵着他在院子里转悠。 刚走了两步,就看到郎秋在轰人,想要让院子里其他人都出去呆着,言辞凿凿,说什么两位主子有话要说。 贾珠听到了,也想笑。 其实他们两人的手虽牵着,可在袍子下,也不是那么容易能看清楚的。 郎秋是知道他们的关系,所以才这般敏/感。 太子原本不在意这个,看贾珠在笑,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郎秋,拧着个眉头,反倒带着贾珠朝着门口走去,给门口那几个伺候的下人吓了一跳。 他们对太子的敬畏之心,是打小刻着的。 从太子登门那一回,将王仁给抽了一顿开始,就绵延到现在。 太子目不斜视地带着贾珠出了门。 郎秋愣了一会,眼瞅着玉柱儿和王良等人已经跟上,他也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回廊上自然挂着灯笼。 明明灭灭的烛光,打在太子身上,柔和了他的棱角。他相貌漂亮出众,带着锋锐的气势,如同开弓之箭势如破竹,通身带着天之骄子的傲气。 他漫步走在贾府里,却自在得好像在自家的庭院。 贾珠瞧着他这般,眼底就忍不住带着笑。 太子对贾府很熟悉,哪里算得上是外院,哪里是内院,他清清楚楚。倒也不是他来贾府次数多的原因——太子去拜见贾府长辈的次数屈指可数。 当然,他们也根本不想见太子。 谁想着给自己没事找事? 和太子关系好的人是贾珠,他看在贾珠的面上,才会给贾母几分薄面。 可贾珠的父母,太子却是瞧不上的。 贾珠情知如此,很少令他们接触。 太子牵着贾珠的两根手指,就跟逗小孩似地,慢悠悠地走在前头,反倒像是在给贾珠带路。 其实,太子知道贾府的布局,知道这里面的一草一木,这些细节,不少是来自于梦中。 梦里的太子,送给梦中的贾珠最初的礼物,就是这个贾府。 他将贾府送给贾珠后,度过了一小段还算和谐的时间。 跟着太子走了一段路,贾珠肚胀的感觉已经逐渐消失了。他低头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好笑地说道:“像是回到了年幼时。” “胡说。”太子道,“你小时候也不爱吃。” “我吃的是正常的分量。”贾珠给自己辩解,“是殿下一直觉得我吃的太少,给我硬塞的。” 太子回头看着贾珠,仿佛也想起了过去的事情。 那时候的贾珠就那么点大,瞧着粉/嫩/嫩,坐在椅子上,双脚都够不着地。身处皇宫的拘束感,让小孩都挺直了腰板,慢吞吞地吃着饭。 好不容易将饭给吃完了,小贾珠自觉可以停下,却看到一双颤抖着的筷子出现在他的跟前,然后,就是老大一肉块掉在了他的碗里。 他懵懵地看向边上,一个更小的孩子朝着他嘿嘿一笑,“阿珠,吃!”奶声奶气的。 那会太子岁数还小,还好哄。 扯上几句话就能够引开他的注意力。 可到后来大了一点后,小太子可就不好哄骗了。他就趴在贾珠的身边,漆黑的眼珠子盯着贾珠,就只看着他到底吃下去了多少。 吃得少了,太子就不高兴。 小孩扭着身子,硬是要贾珠多吃一点。 可给他撑坏了。 太子自己回想起来都乐呢,那会,贾珠被他喂了太多的东西,就会哼哼唧唧地觉得肚子不舒服。可是小贾珠又内敛,不好说话,给小太子捞住摸到了肚子,又拧着小眉头,拖着贾珠去走走消食。 贾珠:“殿下回想起来了?还笑呢!” 允礽咳嗽了两声,镇定地说道:“我想起了小时候的阿珠多可爱,说什么都听,最听我的话了。” 贾珠:“……怎么听起来,在殿下的记忆里,我是被殿下一手带大的 ?” 这宠溺的语气,听得贾珠直打颤,很想将手抽回来。 太子仗着他们两人走得近,眼下穿着的服饰多,重重叠叠的,看不到他们勾勾搭搭着手指头的模样,愣是抓住贾珠的手不给缩回去,理直气壮地说道:“孤虽比阿珠小两三岁,可打小,却也是聪慧过人。难道阿珠给孤带着,不乐意了?” 贾珠斜睨了眼太子殿下,就觉得他这个人,总爱饶舌多话。 这根本就是两码事,怎么可以混在一起? 太子那边还笑眯眯想要和贾珠再靠近些,就听到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那脚步声,让他们两人下意识看了过去,就看到一行人在拐角处猛地站定。 从那摇曳的灯笼光里,贾珠能看得出来那是谁。 “宝玉,黛玉,你们怎么在这?” 贾珠看清楚了带头的人是谁,忍不住问了一声。 宝玉抢着说话,“大哥哥,林妹妹担心你的身体,原是打算过去看你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着站在贾珠身旁的那个人,尽管有段时间没见面了,可是一看这个人,宝玉还是一下子认出来这个人是谁! 今天太子殿下来了。 这件事,宝玉是知道的。 源头来自于王夫人。 王夫人知道太子在的消息,就连忙吩咐了小厨房,也和贾母说了这件事。 有些时候,太子会直接从大门口进来,坦坦荡荡,那他们自然会知道。可有些时候,太子是自己翻/墙进来的,那这时候,他们就未必会知道了。 其实他们心里也好奇,毕竟对太子来说,难道翻/墙的乐趣就真那么大?这直接从正门进来,难道就少了什么乐趣吗?为何总是喜欢翻/墙进来? 不过这话,却是不敢当着太子的面说的。 宝玉身旁的黛玉许是因为有外人在,她说话的声音低了些,只是不喜这些。 在略略行了礼数后,黛玉一双美目根本没有落在太子的身上,而是一直在和贾珠说话。 今日,黛玉醒来时,贾珠已经回到了自己屋内。 她原本预备着要去看望大哥哥,却听到贾母说他有要事在身,便惦记着午后 ,结果午后也是来了人,再那之后,贾珠就去歇息了。 这一连不凑巧,这才连人都没看到。 黛玉心里记挂着事情,晚上吃食时,就少了几分。宝玉自来是把黛玉的事情放在心上,一看黛玉吃得比平时还要少,这可怎么了得? 他急忙就跟了过去,好 好地问了一问。 这两个玉儿平时的关系一直不错,黛玉被宝玉这么一问,就将心事说了出来。 宝玉一笑,“这有什么?我带林妹妹过去便是。” 黛玉有些担心地说道:“这时辰这么晚了,怕是大哥哥也要歇息了,还是明日再说罢。” “没事,大哥哥下午既歇息了,晚上定然不会那么早睡下。”宝玉很是无所谓,带着黛玉一起走,“林妹妹是不知道,大哥哥以前总是爱读书,然后总是半夜背着别人,偷偷去看书,可给母亲气坏了。” “生气?” 黛玉轻声说道。 “自然是生气的,毕竟大哥哥的身体不好。”宝玉叹了口气,看着黛玉说道,“你也知道,大哥哥这个年纪能做官,其实在外头说出去也是少有。他能走到这个地步,也是靠着自己的能耐拼搏出来的。” “我还以为,宝二爷对这些事情,半点都看不上眼呢。”黛玉轻轻一笑,抿着唇说道。 宝玉摸了摸自己的脸,笑着说道:“我是对这些不感兴趣,可是大哥哥曾经和我说过。读书,对于我来说,是最是轻便的事情,却也是外面许多人都做不到的事。如果我想要做我心中想做的事,那考试做官后,我或许能做出更多的事……“ 他说得有点颠倒,林黛玉听着,半晌,“所以,你想做什么事情呢?” 两个玉儿一起走,说的话也只有彼此才能听得到。紫鹃和周瑞他们都落在后面,这段距离是听不到他们说话的。 宝玉听到黛玉这么问,就下意识去看着她,眼瞅着林黛玉的眼里只有好奇,没有其他的含义,甚至还带着一点温柔,不由得就将心里藏了许久,只和贾珠一个人说过的话说出来了。 “我想,我想着,如果能够创办女学就好了。” “你想要让女子能读书?” “这女子有什么比不上男子的?”宝玉咬着牙说道,“我觉得,不管是探春,还是林妹妹,你们两人要是真的去考试做官,说不得比我还厉害许多,如果你们也可以考取功名的话,这世上多少男儿,本该是被你们踩在脚下?” 宝玉说出来的这番话,让黛玉忍不住笑。 宝玉平时是喜欢哄着林妹妹高兴的,如今听着她笑起来,心中却是臊得慌,感觉自己满头满脸都是汗,有些尴尬地说道:“我知道我这些想法都很荒唐,妹妹听过就算了,不必将我说的话放在心上。” “宝玉要是这么想,也挺好的。”黛玉打断了宝玉的话,笑吟吟地说道,“虽然,你方才说的那些,可不是我喜欢的,不过,对探春来说,如果有这样的机会,那自然是极好的。” 黛玉的本性,也是不爱这些世俗之物,宝玉刚才的豪情壮志,根本不是她的所喜。然他言语间透露出来的志向,却打动了黛玉。 宝玉并不是一时一时,而是很认真地看待这件事。 而他说出来的事,在许多人的眼里,肯定就是个笑话。 这么多年来,宝玉也就只和贾珠说过这件事,还是因为是他年纪小的时候,贾珠为了劝说宝玉学习,半是诱哄,半是劝说,才慢慢地有了这个想法。 宝玉会有这个想法,的确是源自于贾珠,然逐渐的,他也的确觉得这个想法是好的。 然他若只是个公子哥,仗着父母在,所以才能享用一切荣华的人,那还能怎么继续做下去呢? 自然只有靠着自己。 贾珠让宝玉打小明白,若是真的想要做成什么事情,是不能够倚靠着别人,只能倚靠着自己的。 这是他从小的想法,然如今,黛玉知道他的想法后,却没有嘲笑他,而是和他开始认认真真地讨论起这件事。 黛玉冰雪聪明,看待事情,总有着自己独特的看法,宝玉一路跟着她讨论,在一些事情上,也是茅塞顿开,有了新的思路。 两个玉儿越说越是高兴,都差点忘记自 己出来是为了什么。嘀嘀咕咕的时候,就撞上了贾珠和太子一行人,这才意识到,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就撞上了他们这一行的目标。 月色暗淡,点点的星光被掩在云层后,摇摇晃晃的烛光被风吹动着,落在几人的身上。 黛玉和贾珠在说话。 宝玉站在黛玉的身边,耳边听着大哥哥在安慰着黛玉的话,眼睛却不自觉地去看站在贾珠身后的太子。 太子不多话。 在贾珠松开他的手去和小姑娘打招呼的时候,他就自顾自地看着贾珠。 反正其他人,也本来不在太子的领域里。 不过,像是宝玉这样直勾勾看着人的,就算太子原本不在意,可是被盯着久了,还是会不自觉地看了过来。 宝玉被太子的眼锋扫到,就立刻移开了眼。 他的心忍不住扑通扑通跳起来。 他看着太子,总是有些害怕的。 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是与生俱来的对危险的预兆。 反正宝玉一直是不太喜欢太子的。 这种感觉无关乎其他,就是纯粹觉得呆在太子的身边不舒服,所以每次听到太子出现时,宝玉总会刻意避开。 岂料,宝玉是不盯着太子看了,然太子看了几眼宝玉,却是迈开脚朝着他走了过来。 宝玉的后背泛起了寒意,不自觉地想要往后面躲开。 “躲什么你?” 太子的眼睛多尖,一下子就看出来宝玉的动作,冷不丁地斥了一声,就让宝玉整个人都僵住了。 贾珠听到声音看过来,就看到太子站定在宝玉的跟前,上下地打量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孤听你兄长说,你随身总是带着一块玉?” 贾珠挑眉,他什么时候说过这个事? 这分明是太子自己查出来的。 不过他也没拦着太子。 宝玉的事情,其实多亏了太子,才能瞒得住,没真的泄露出什么风声。而太子,其实是心知肚明,甚至知道贾府内部有什么神异的人。 然太子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一连这么多年过去,太子连提都没提起来,像是根本忘记了一样。如果不是这一次刚巧撞上了,太子生起了好奇,也不会问出这话。 宝玉是不知道这块玉的神奇。 对他来说,这就是一块看起来稀罕些的石头。虽然从小时候开始,家里人就跟他说过这块玉一定要带在身上,就算后来换成了荷包也要一直带着,这才养成了习惯。 可习惯,不代表他珍惜着。 时不时,就总是能听到宝玉的小厮四处乱跑,就是为了找这个荷包在哪里。因为他们这个二爷啊,保不准什么时候就把荷包给乱丢,可真是叫他们头疼得要命。 听太子这么说,宝玉随手将自己佩戴着的荷包摘了下来,双手递给了太子。 太子挑眉,他刚才将宝玉打量了一番,原来那东西是藏在了荷包里? 允礽纤长的手指挑开了荷包,从里面取出了那枚玉佩放在手里看起来。 在昏暗的灯笼烛光下,这块玉和普通的玉石瞧着也没什么区别。 太子盯着看了一会,就随手将玉石和荷包一起丢回去给了宝玉,重新看向贾珠。 解了心中的好奇,他一下子就失去了兴趣。 这贾府上,果真只有贾珠这么一个宝贝。 其他的东西,是怎么都比不上的。 150 第一百五十章 忠顺王府走水。 “那物什有什么神异?” 和两个玉儿别过, 太子和贾珠继续遛弯。 太子这么一句,让贾珠忍不住笑。 “那殿下有何神异?” 他反问。 允礽气定神闲地说道:“孤生来便与众不同。” 很好。 很自信。 “那玉,家里人也找人看过, 瞧着, 确实是难得的珍品, 就算送到宫里, 也是稀世珍宝。”贾珠不紧不慢地说道,“然,到底也是凡品, 说不出有何用。” 不过系统倒是曾经提醒过贾珠,让他不要和灵玉太经常接触。 灵玉,僧道,他们才是一路。 系统,看起来更像是横空出世,横插一脚的。 “再好的东西,只要是凡俗能找到的,那也是凡品。”允礽颔首, “不过,要真是凡品,也不会这么奇特的出现。” 贾珠笑了起来。 “殿下要是问我, 我可是答不出来的。” 允礽看了眼贾珠, “要你说你家人的坏话,本也是难。”太子看得出来贾珠对家人的重视。 就算这事说出来, 仿佛是天赐, 可是与贾府是有坏处的,就很难从贾珠的嘴里挖出来几句有用的话。 贾珠:“殿下可是冤枉我了,这事儿本来就不能大肆张扬, 所以也从未仔细探究过。”府中的人只当它是个宝贝,也从不敢多想。 两人溜溜达达走了一道,好不容易贾珠觉得舒服了些,就往回走。 贾府入夜后,也是静悄悄的。 没什么动静。 允礽:“你那宝贝二弟,瞧着正是春心萌动的时候。” “殿下这眼,倒是尖得很。” “孤看着呢。” 刚才黛玉和贾珠说话的时候,宝玉就站在他们的身后,虽然时不时看太子一眼,可大多数时候眼睛都停留在他们两个人身上,尤其是黛玉。 贾珠敛眉,他当然知道宝玉对黛玉的心思,可是这两个孩子年纪是小了点儿,虽然王夫人打算为宝玉定一门亲事,可是这也只不过是个想法,并未真的成功,在贾珠出手之后,家中就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们的岁数还小。”贾珠慢吞吞说道。 “岁数小吗?可是你家里难道不是有打算为宝玉订婚?”太子随随便便就说出了原本只有他们自家人才知道的事儿。 “只是这么一个想法,倒不可能真的成功。”贾珠笑了笑,“我这个弟弟说是软和,其实也是个牛脾气。一旦钻起牛角尖来,可不是那么容易劝说的。” 一想到这儿,他就忍不住笑起来。 “若是没什么倚仗,耍耍脾气也得看长辈认不认。”太子挑眉,“你父亲看起来可不像是会听的样子。” “父亲是不会听,可是祖母疼宝玉。有祖母在,父亲总不至于一意孤行。”贾珠摇头,“且他倘若真喜欢,又有两情相悦,我怎么也得帮上一把。” “你就是爱操心。”太子斜睨了眼贾珠,“本也不关你的事。” “他是我弟弟,怎么不关我事?”贾珠无奈看向太子。 “只有我的事儿,才值得你关心。”太子大言不惭说着,然后笑眯眯地挠了挠贾珠的手心。 贾珠下意识一缩,却被太子牢牢扣住了手。 “躲什么呢?” 两个人就这么说着小话,又一路溜达了回去,进了院子之后,贾珠不由得看了一下时辰,只觉得时间怕是要晚了。 只是还没有等他开口劝说太子回去,就被殿下径直拉进了屋里面,然后这门就猛地关上,原本要跟着进去伺候的人全被拦在了外面。 太监和下人面面相觑,也就站在那里装门神,没敢进去打扰。 “殿下要是再不回去,宫内可就落钥了。”贾珠跟着太子走了几步,然后在他身后停下,“殿下虽然和皇上有些,咳,但也该回去休息了。” 忍了忍,他没直接将那话给说出来。 太子这一回出来铁定是和皇上闹了矛盾。 从太子昨天气势轩昂,到今日出宫,说不得,就是被皇上按回去休息,然后他是气不过方才出宫的。 他对太子如此熟悉,简直是一猜一个准。 然而太子同样意会到了贾珠想要说什么,转身就将他抱了起来。贾珠没留神,被抱起来的那一瞬,下意识就双腿缠住了太子。 太子忍不住笑。 他一边笑,一边抱着怀里的大宝贝走到床边,才把人放了下来。 “我来原本也是有事要与你说。”太子在贾珠的身边坐下来,“你听听就好,不一定是真的。” 贾珠听到太子这么说,就忍不住挑眉,这个语气,这个口吻…… 太子:“朔方还没抓到。” 贾珠:“以他的警惕,应该早就离开京城了。” “那阿珠觉得他出现在县衙里,究竟是打草惊蛇,还是为了刺探情报而去的?” 贾珠:“他出现在县衙本就是一件不应该的事,如果不是他贸然出现,我本也不曾怀疑到他身上。”他一边说着一边摇头,这件事儿的确是内有蹊跷。 “可他的出现,反倒让你知道了,京城之内必定有人接应。”太子慢悠悠地拍着贾珠的膝盖,“我怎么觉得他这举动,反倒像是在帮你。” “如果他真的要害我,当初早早就能动手,何必等到今天。”贾珠赞同,“然他既然离开,就必定内有隐情。” “那些东西呢?” “直接都放火烧掉了。” 太子皱眉,手指在贾珠的膝盖上敲了敲。 那天,在怀疑到朔方先生不对劲后,贾珠就让人彻查了朔方先生去过的地方,最终发现,在他的床铺底下,居然藏着个小娃娃,那个小娃娃看起来只有巴掌大小,而且软绵绵的,看着圆润可爱,做成了个圆头圆脑的样子。 但是捏了捏那个小娃娃的肚子,却能感觉到里面似乎有点不对劲。 当时,贾珠亲自取了剪子,将它的肚皮给剪开,最终发现里面有他的生辰八字。 这看起来,与许多年前曾经在皇宫中发生的那件事儿有些许相关,却也不尽相同。 毕竟两边看起来手段还是有些不太相同的。 贾珠问过系统,系统说在那个娃娃身上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他在拿掉了生辰八字之后,就决定把那个娃娃当做证据给留下来。 可是其他那些人却是不肯,尤其是他身边伺候的那几个,都差点跪下来求他了。遭遇这件事儿,原本听着就心惊肉跳。他们巴不得把那东西,用火烧了个干净,撒成灰踩在脚底下,结果大人却说想要把那娃娃当做证据留下来……这不是要命的事吗? 贾珠被他们闹得心烦,再加上这东西,的确带有恶意,贾珠最终按照当年的法子,把这娃娃给烧掉了。 “我在宫里问你的时候,你就三推四推,什么都不肯说。”太子撇嘴,一口咬住了贾珠的耳朵。 就算太子已经从其他人的嘴里知道了事情的过程,可他更想知道的是贾珠如何看待,然在他养伤期间,贾珠却是什么事儿都不肯与太子说,一心一意只希望太子能够好好康复。 太子:“……” 我忍! 就忍到了今日。 贾珠原在正经说着事情,没有提防太子这么一手,一下子还真被他咬住了。 贾珠:“……” 他晃了晃脑袋,太子收紧了牙,让他倒抽了一口凉气,不敢再动。 太子可真的是在咬啊。 “我这不是将东西给烧了吗?”他知道太子在生气什么,连忙求饶。将心比心,若是太子遇到了这种事情,却还不肯将那恶心的玩意给烧掉,贾珠也会着急上火,“且我到现在都没出什么事情,殿下莫要生气……” “孤要是每一件事都要较真,这些年保准被你给气死。”太子干巴巴地说道,他一说话,贾珠就抓紧机会,连忙从太子的利齿下逃开,几下爬到了床尾,将自己和太子给隔开。 太子幽幽地看着贾珠。 贾珠:“……我只是想顺藤摸瓜,”他嘀嘀咕咕,“生辰八字也都拿走了,应当不会有事的。”他的话刚说完,一察觉到太子的眼神开始变得可怕起来,他连忙又说道,“不过,后来沉九他们劝说得也对,我将它的样子描绘下来后,就全部都处理了。” 而后,不等太子的回答,他又自顾自地说道,“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将这东西放在我床上。” “你不怀疑是朔方了?” “应当不是他。”贾珠迟疑了一会,摇头说道,“如果是他,那他不该这么明显,正如殿下所说的,朔方先生这个做派,看起来不像是要置我于死地,反倒是想要提醒我一般。” “如果,他们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是一致的呢?”太子道,“比如,一个是想要活捉你,一个是想要你死?” 贾珠哽住,这倒也不是不可能。 在他们谈话时,贾珠逐渐放松了戒备,被太子一点、一点又摸了过来。 “你该知道,这京城中,也应该有人在接应他们。”太子扬眉,“阿珠猜猜看,这会是谁?” “不会是北静王。”贾珠率先说道,“我之前试探过他,他手底下没这么多人,且没有能力接触到军务。” 他干脆利落地排除掉了一个最大的嫌疑人。 毕竟朔方先生是出现在北静王府上的,且王府上也被埋下了这个古怪的东西,怎么看都和北静王有关。 然贾珠排除掉他却不是因为北静王和贾府的关系,而是因为北静王的确是这些年吓破了胆,根本不敢和皇帝作对。 他是个保皇派,更看重自己的逍遥自在,根本不想卷入皇室的颠簸。 “北静王如果有这样的想法,当初就不会把自己的把柄往万岁爷的手里送。”贾珠摇头,“除了他之外,也不会是大皇子。” 贾珠看了眼太子,“他自有嫌疑,然这件事,大皇子是做不出来的。”如果将来,大皇子真的走上夺嫡之路,说不定的确会对太子有恶意,可他也不可能和白莲教合作。 太子颔首,“对,没错,阿珠说的都对。”他慢吞吞地回应着贾珠,一只手已经摸到了青年的手腕边上。 贾珠刚才被咬了一口的耳朵还是红通通的,虽被袖子擦过,可稍显灼/热的感觉还在,看起来,和另一只耳朵别有不同。 “……除开他们外,这人,还必须是能和九门提督说得上话,手底有些权势,对万岁爷,或者是皇位有觊觎的……”贾珠拧着眉,正一边思忖一边说着,可还没等他说完,原本静如处子的太子猛地一动,如同饿狼扑食一般将贾珠压在了身下。 砰地一声,屋内好一声响。 门外的郎秋动了动脚趾头,惊觉玉柱儿他们什么都没说,便只能强行按下了想法。果然,这屋内根本没有其他的响声,仿佛刚才的动静,只是他们的错觉。 “……等下,殿下,且等下……” 不过须臾,贾珠的衣服就被太子扒了一半,他扯住衣襟,低声说道:“你今晚真不回去?” 太子在外,可不是什么好事。 “阿珠自己不看看时辰?”太子兴趣盎然地说道,“这时辰,孤也回不去了。” 贾珠连动都没动。 他要是脖子微微转动,下一瞬必定要失去反抗的能力。太子惯来会抓住破绽,容不得半点的走神。眼下,殿下的视线看起来异常滚烫,好似是沸腾的焰火。 “殿下要是想回去,宫门的人自然是拦不住你。” “所以,阿珠还看不出来,孤不想回去吗?”太子的手指缓缓地落在贾珠的心口,“为何总是要赶孤走?” 太子歪着脑袋,白皙漂亮的脸蛋上,带着淡淡的愁闷,漆黑的眼眸只盯着贾珠,仿佛是有些委屈可怜。 这模样,就好似一只娇蛮任性的猛兽正挨挨蹭蹭着贾珠,让人连心硬也硬不了多久,总忍不住就要退让底线。 贾珠低低说道:“殿下这说的……根本就是两码子事。” 他和太子僵持了一会,主动伸手抱住了太子的胳膊,两人轻一接触,太子就已经将贾珠扯入了怀里。 贾珠的身体微凉,太子抱着很舒服,他不由得收紧力气,“那是为何?” 贾珠不说话。 他不回答,太子就一点一点地磨着他,细细碎碎的吻从后脖颈到了耳边,然后又往下滑,咬着他肩头的皮肉,就好似是什么磨牙的好物,愣是给咬出好几个印子来。 这种无形的暗示,让贾珠忍不住缩了缩身体,好似弓成了虾子。这细微的动作,让太子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往身前抓了一把。 贾珠却好像受到了什么刺激,一下子挥开了太子的胳膊,就要朝着床底跑。奈何太子的力气真大,拦在他腰腹的那条胳膊猛一用力,就生生把贾珠给扯了回来,不管不顾就往要害的地方摸。 贾珠僵住。 肉眼可见的皮肉,都在一瞬间鲜红欲滴。 “阿珠原是为了这个,才想跑的?”太子的声音里满是惊讶,却是一种刻意的语调,带着甜腻腻的气息,“这有什么的?孤来帮你呀。” 贾珠打了个颤,“不用,不用你,让它……自己冷静就还好。” “阿珠,我们都是这样的关系,孤怎能眼睁睁地看着阿珠吃苦头呢?”太子暧/昧地在贾珠的耳边说道,“左不过,这也是顺手的事情。” 贾珠咬牙,“殿下难道忘记太医说过的话?” “太医说过的话实在是太多了,阿珠要是不提醒一下孤,孤可就什么都忘记了。” 太子胡搅蛮缠,压在贾珠的身上根本不愿意起来。 贾珠绝望地闭了闭眼。 他不愿和太子接触……那自然是因为……他自然也是想念允礽的。 可太子大病初愈,本该好好休息,这种……有碍身体的事,自然不可做。 然不可做,与不想做,这是两回事。 贾珠心系太子,自也会动欲。 说到底 ,他也不过是个凡人。是凡人,就会有念想,会冲动,会有渴望。 许是因为太子这遭遇,贾珠心中自是惦记着,也割舍不下。他巴不得能和太子一直待在一块,守着他,看着他平安。这种复杂的情绪被贾珠压抑着,却也导致他对太子的接触更为敏/感。 只是轻易几个动作,就会让他比平时更容易动情。 这也是他连亲吻,连更加亲密的举措,都不想和太子……的缘由。 他感觉自己好似成为一头发/情的动物。 那种感觉,让贾珠无地自容。 太子不知贾珠心中所想,却是凭着本能,感觉到了身下这具身体所潜藏着的欲/望。 ——那对他的渴求。 允礽忍不住瞪大了眼。 这是贾珠。 克制,端庄,守礼,从不曾纵欲过,对那些事也好似没有过念想的贾珠。 今时今日,此时此刻,允礽是头一回感受到,仿佛在阿珠的身体深处,其实也潜藏着那种渴望……对他的所求。 这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叫允礽在体会到的那一瞬,就险些压不住心中的贪婪。 漆黑如墨的眸子死死地盯着贾珠,那犀利的视线,仿佛能将贾珠的衣服就这么凭空扒开。 太子慢吞吞、慢吞吞地说道:“阿珠,阿珠,你看着我,看看我……”那声音听起来就好像是在柔得很,一点点地将贾珠的视线哄骗过来。 贾珠犹豫了一会,才如同一只藏在蜗牛壳里的蜗牛,软绵绵地看了过来,却没真的对上人的视线。他的动作有点紧张,身体僵硬得很,如果太子有什么异动,那一瞬,贾珠或许都能跳起来。 过了好一会,许是因为太子并没有贸然动作,贾珠迟疑地,小心地看了眼太子。 那视线哪怕是对贾珠来说,都有些迟缓过头了。 太子知道,贾珠平时在和他的事上,也从不逃避,更不会觉得,这是一件强迫之事。两人既有情感,又生念想,此乃天经地义。 然他的确少有主动。 平日里,往往总是太子索要得更多。 贾珠看起来,就好像没多少需求。只是偶尔,才能感觉得到少许。他从来不抵抗,也偶尔会主动,可,那是可控的。 失控的,横冲直撞的念想,也是叫贾珠觉得羞耻的原因。 仿佛之前的层层压抑都在这个时候失去了控制。他想要和太子在一起。 他想要一直和太子在一起。 这种想法就如同海浪,就如同焰火。 已经无法阻遏。 “阿珠,孤做不得,可难道你……也做不得吗?” 太子轻轻地说着,仿佛这是一件多么寻常的事情。 贾珠猛地一听,还没反应过来,可是太子已经动了手。 是了,这道禁令是针对太子的,又不是针对贾珠的。太子不能做,难道……贾珠还不可以做吗? 在贾珠意识到太子说的是何意时,他已经被太子带入了焰火中。 漂亮的,绚烂的焰火。 他原本以为,只是浅尝即止,可万万没想到,太子哪怕没参与其中,却对贾珠非常感兴趣。 他就巴不得贾珠哭。 他本来就是奔着让贾珠舒服去的,那只是一次,两次,又怎么能够呢?人又如何能够抵抗得了熊熊燃烧的焰火呢? 毕竟,阿珠都等待了那么久。 对吧。 算下来,可每一次,都要仔仔细细,补偿回来才行。 再回想起来,贾珠已经不知道那个时候到底在想着什么了……也可能什么都没有想,有的只是空白的意识。 就好像是封住的罐头,里面的水分明已经充盈满了,却怎么都吐不出来……又或者,是另一种可怕之处。 好比有人喜欢吃蜂蜜,已经将罐子里头的蜂蜜都剐蹭干净了,却仍然觉得里面还有东西没吃到,便一次又一次地尝试。 真是…… 可怕的尝试。 … 日光渐渐爬升,到了床边,仿佛吻上了垂落下来的胳膊,过了好一会儿床上的人动了动,痛苦睁开了眼。 而后又抬手盖住了脸。 贾珠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浑身的架子都要散掉了。 他躺在床上,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捂着额头呻/吟了一声,他将被子扯上来,盖住了自己的头脸昏昏欲睡。 然而外面实在是太吵闹了一些,他再怎么样也没法就这么睡过去,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久,他总算捂着有些酸疼的腰爬了起来。 酸痛…… 他呆呆坐在床上,过了好一会儿,又捂住了脸,低下了头。 昨天发生的事情后知后觉得在他的心中闪过,太子早些时候离开时,仿佛也和他说了什么,只那时候他实在困顿,含含糊糊应了也就睡着了。 ……昨天根本就没有做到底。 却没比那些好上多少。 仿佛他是块非常香甜的肉,被反复折腾。 可是……说到底,太子非常“听话”。 毕竟他对自己,可是真的什么都没做。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捂着腰从床上爬下来。 慢吞吞穿了衣服,他站在窗口往外看,门窗其实是关着的,然而还是能听到外面些许动静,仔细听起来,应当是家中的姐妹兄弟。 贾珠出去时,院子里的人都看了过来,果不其然都是自家人。 昨天因这种种缘故,好几个都没来得及探望兄长,今日总算见到了,就叽叽喳喳的围着他说话。 贾珠头疼,腰也疼。 不过话虽如此,他却没有表露出来,毕竟身边围着这么多人,已经足够小心翼翼,若是再表现出些什么,那就更加麻烦了。 贾珠心中呻/吟一声,面上却是不显。 陪着几个兄弟姐妹们半日,直到他们心满意足,这才又回去。 虽然这几年他不经常在府里面,可是附中这几个公子小姐们总归是会惦记着他。 不过他一路回去时,就有人来报,书房那边,已经有人在等着他了。 乃是格图肯的人。 贾珠听闻格图肯送来了拜帖,忍不住挑眉,接过来一看,却是邀请他下午出去一趟。左不过他无事一身轻,贾珠就应下出去了。 他的身体比起从前也好了不少,昨天那一场折腾,休息到现在,已经不再影响。 自打贾珠昏迷后,格图肯的事情可不少,毕竟有些事情,只有贾珠和格图肯知道,然贾珠却是昏迷了过去,可不是所有的事情全都只能交给格图肯了吗? 格图肯这忙得团团转,在听到了贾珠恢复的消息后,自然第一时间想来找他。 不过前两天手头的事情还是多,就只能拖到今天。 “怎么听说,又出事了?” 酒楼内,一坐下,格图肯就忍不住开口。 “瓮中捉鳖而已。”贾珠摇了摇头,“没什么大碍。” “你每每被问起事,总会说这句话,我都快听出老茧来了。”格图肯没好气地说道,“就算没什么大碍,难道你家里人不吓一跳?” “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贾珠笑了一声,“你呢?这些天,怕是忙坏了罢?” 说到这里,格图肯就有些得意地说道,“得亏你当初是来找我,不然,这件事的确难办。要是找了其他人,说不得,连他们也会被皇上怀疑。”他这话,说到最后,声音又开始变得小小声。 这话的确也说得没错。 索额图一脉,最起码在康煦帝看来,的确是不可能对太子动手。 这还是有点倚仗在的。 “事情说是繁杂,其实也就是那些。”格图肯道,“万岁爷很生气,许多事情都是不假人手自己给办了。”他看了眼贾珠,“经此一事,听说万岁爷还重重责罚了几个言官,全都是在此时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贾珠扬眉:“不该说的话?” “也就是那些事。”格图肯耸肩说道,“总是那些闲言碎语,如果是平时,万岁爷说不定还不会那么生气,可偏生那奏章送上来的时候,正巧赶上了太子出事,这不是直接撞上了槍口吗?” 贾珠:“殿下是为了保护万岁爷才受伤,万岁爷自然不会容忍其他人……尤其是在这个时候,说三道四。” “可不是嘛,”格图肯一拍大/腿,“谁让他们赶巧了呢,他们要是知道会出事,肯定不能多嘴。这只能算是自己倒霉了。” 贾珠没感觉到高兴,也的确笑不出来。 这些言官的做派,其实也昭示着之前太子和康煦帝之间小小的矛盾,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最起码能看得出来,乾清宫和毓庆宫之间,的确是有摩擦。 不然就不会在这些事儿上饶舌根。 太子还年轻,康煦帝也身强力壮,这些小问题看着不严重,也未必会放在心上。可随着康煦帝逐渐老去,在将来,皇帝……说不定就会重新想起来。 那时候可就不一样。 而这也正是曾经有可能会发生的事。 “格图肯,你觉得,太子受伤这事,是好是坏?”贾珠忽而看向对面坐着的高大男人,这问题,让格图肯有些摸不着头脑,觉得奇奇怪怪,“殿下都受伤了,自然是不好的。如果救不回来,那可是……” 格图肯将那些不好的话吞了下去,摸着后脑勺说道,“不过经了这么一回,万岁爷对殿下疼还来不及,两位主子应当会比之前还要亲近罢?” 贾珠的心中一闪而过某种奇怪的念头,可那速度实在是太快,一时间,他没抓住那灵感。 格图肯见贾珠沉思,也没去打扰他,吃了几杯茶后,有点嫌弃这个味道清淡,又叫人送过来两坛子酒。 贾珠听到动静,下意识就说道:“我不吃。” “没让你吃酒。”格图肯哈哈大笑,“我可不敢给你灌酒,要是被太子殿下知道了,岂非是自找麻烦?” 他知道贾珠的酒量不好,平时也根本不喝酒。那两坛子酒,他是要来给自己的,格图肯的酒量好,也喜欢吃酒,这喝酒的时候可是一坛子一坛子地往下灌的。 贾珠看着格图肯吃酒如同喝水一般,忍不住摇了摇头。 “你小心些忠顺王府。” 格图肯猛地一句话,让贾珠扬眉。 “为何如此?” “说不好,反正你小心些。”格图肯皱巴着脸,“我怀疑,这一次的事,有他们的手笔。” 贾珠缓缓皱眉,昨夜其实他也有怀疑到他们头上,然那时候,他和太子都沉迷在……咳,那场对话并没有持续下去,等白日起来时,太子早早就离去了,只在床边留下了纸条,说是康煦帝寻他。 从太子龙飞凤舞的笔迹中可以看得出来,太子殿下那洋洋得意的模样。 昨儿是康煦帝将太子赶回去休息,今儿却又是皇帝主动来请太子,殿下心中自然是快活的。一想到这里,贾珠就忍不住笑,莫看太子做事稳重,其实瞧着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有时也是坏心眼得很。 格图肯要是知道贾珠在想什么,必定是要将自己的酒水都喷出来,在阿珠的心目中,太子殿下什么都好,就连他那个坏脾气居然也能说成是这般,这可真真是…… 美化过头了! 贾珠和格图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两人坐在窗边看着底下的百姓。 这两日,京城紧绷的气氛看着稍稍缓和了下来,不再和之前一样风声鹤唳,百姓们也就敢于出来做点小生意,不再和是在一样大门紧闭,根本不敢出来。 格图肯见贾珠蹙着眉,一直没有松开,便宽慰着说道:“你莫要想那么多,忠顺王府再是厉害,这件事他们要是真的插手了,那万岁爷肯定不会放过他们,你就放心罢……” “我不是在担心这个。”贾珠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如果这件事不来个了断,斩草除根,那就只会一次次重复。” 毕竟,这已经不是头一回了。 “那你想怎么做?”格图肯扬眉,“我可说好了,做诱饵这样的事,你可想都不要想。” 贾珠笑了起来,“你怎么会这么想我?” “毕竟他们烦人不就烦人在难以抓到吗?”格图肯撇撇嘴,“而你在他们看来是一块肥肉,这么老大一块肥肉,摆在饥肠辘辘的乞丐面前,总是忍不住要啃几口的。” 贾珠:“……” 这是什么破比喻! 他刚想反驳格图肯,就看到街道上来往的人似乎有了骚乱。贾珠拍了拍格图肯的胳膊,“你看看下面。” 正在吃酒的格图肯低头一看,就看到道上有些人在慌张地跑,他双手一撑窗台,将身子探了出去,顺着街上那些人的反方向看了过去。 “走水了。” 格图肯神情微变,坐了回来。 贾珠微愣,“哪里?” 他手里的茶杯放下。 格图肯:“怎么,你还要去帮忙不成?” “要是官兵不能及时赶来,去看看也是无妨。” 格图肯的表情有点奇怪,他摇了摇头,“这事,还是莫要管了。”他压低声音说道,“我瞧着,那地方,非富即贵,可不是普通百姓家。” 贾珠先是一愣,继而失笑,“你怎么说得这般神神秘秘,就算是富豪之家,要是出事了,难道就坐视不管?”他站起身来,已是要去看是何情况。 格图肯:“我瞧着,好像是忠顺王府的方向。” “忠顺王府?” 贾珠的脚步微顿,回过头来看着他,皱着眉头说道,“你确定是忠顺王府?” “我不确定。”格图肯老神在在地说道,“但是那个方向,我觉得应该是王府。” 贾珠沉默了片刻,重新坐了回来。 要是忠顺王府,那的确也轮不到贾珠出现,一来他没那么大度,二来,忠顺王府养着的人也不是吃干饭的。比起担心忠顺王府,还不如担心这把火,会不会把其他地方也顺带烧了。 这可是秋日。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呐! 格图肯一边盯着外头的动静,一边吃着酒,就好像是在看戏,“说来,这秋日的确干燥,一连几日,都走了水,要不是官府去得及时,可就麻烦了。” “还有其他的?” 格图肯努了努嘴,“之前的一件,今儿一件,还是在白日,不觉得蹊跷吗?” 贾珠好笑地说道:“白日走水的确是少,不过你这话说得,难道是想说,这一次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格图肯兴奋地抱着酒坛子说道:“这可说不准呢,忠顺王府在京城内总是横着走,非常嚣张跋扈,说不定是谁看不顺眼呢?” “你还不如说,忠顺王是因为参与了不该参与的事,所以才被……”贾珠随口回了格图肯一句,可这话还没说完,突然就住了嘴。 格图肯看着贾珠。 贾珠看着格图肯。 好半晌,格图肯默默地将酒坛子推开,露出一个颤抖的微笑,“这,不能吧?” 贾珠:“……” 151 第一百五十一章 ——阿珠。 格图肯好奇。 格图肯非常好奇。 他结了账, 拖着贾珠不给他走,愣是要带着他一起去踩踩点——其实就是奔着走水的地方去了。他们两人坐在马车上,贾珠用袖子捂住自己的口鼻, 觉得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气味。 “你去作甚?” “去看戏。”他的话刚说完, 感觉到贾珠斜睨来的视线,立刻就换了个说法, “我是奔着为他们帮忙的念头去的, 瞧瞧,要是他们边上的宅院出了事, 这岂非是件麻烦的大事!” 贾珠:“……” 能和忠顺王府在一条街上, 非富即贵。 他们自己的护卫就足足了, 靠着他们两人去作甚。 格图肯揣着看戏的想法逆流而行,然在马车将要转弯的时候,他们的马车被拦了下来。格图肯掀开车帘往外看,就感觉到空气的热浪袭来。 守着这里的官兵看起来认识格图肯,苦笑着说道:“大人, 您就莫要再往前头了,这火势太大, 真要拦不住了。” 格图肯原本是来看戏,可看着远处的滚滚热浪,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灭不了火?” “都备着呢,忠顺王府左右的人家都没人,可是忠顺王爷到现在都没救出来。”这人也是看着格图肯,方才敢将这事说出来,毕竟格图肯本就是在宫中行走,这事他早晚会知道,“现在还在想着……” 他的话还没说完, 就看到远处,好几个人一起冲了出来,在其中某个人的背上,正背负着一个人,其他几个人都护着他,不过那人瞧着像是晕过去了。 外面等着的好几个人都凑了过去,将背着的人放了下来。 格图肯眯着眼看了一会,坐了回来,皱眉说道:“真可惜。” 贾珠:“你在可惜什么?” “可惜居然没把忠顺王给烧死。” 他这话的声音又轻又快,就算是贾珠都几乎听不清楚,就更别说站在外面的官兵。 贾珠挑眉,也跟着挑开了车帘看了一眼。 外头,好些个人围在一个躺在地上的男人身边,那的确是太远,隐隐绰绰,贾珠看不清楚。可从这么多人紧张的模样来看,这的确是个身份尊贵的人。 “你觉得他是忠顺王?” “不是我觉得,他就是忠顺王。”格图肯摇头晃脑地说道:“你是不知道,他这模样,我是绝对不会忘记的。” 贾珠闻言,忍不住笑着看了眼格图肯,“你什么时候,居然和忠顺王有了牵扯?” 格图肯摊手,“原本是没有,只是他家里头的人太过嚣张跋扈,冲撞过几次。” 贾珠:“你这脾气,看起来也不怎么好。” 格图肯:“嘿,贾珠,你还不信我不成?我可保证,这每一次,都不是我主动挑事的。”他的确有那个资格,可是家里千叮咛万嘱咐要动心忍性,最近可是将脾气磨了不少。 贾珠看着格图肯还打算跳下去,一把给他抓住了,“得了,在这里看看就算了,你要是真的过去,就是给自己自找麻烦。” 格图肯:“罢了,晚些时候肯定会知道如何。” 他吩咐了声车夫,让他们将马车驾驶开,莫要阻拦其他人的去路。那熊熊燃烧起来的火焰与他们背道而驰,不过贾珠忍不住往那边看了一眼。 这白日起火,这火势,的确是太大了些。 “若要将整个王府都烧个精光,这得是多干燥的时节,才能有这样的‘意外’?”是时,格图肯也正在思忖这件事,怎么都觉得好像哪里有古怪一样。 就算是人为,这也太过恐怖。 贾珠幽幽地说道:“自然是有外力。” “你的意思……” 贾珠摇头,没再说下去,只说过些时候,就会见分晓。 因着出了这件事,格图肯一路将贾珠送了回去,直到亲眼看着贾珠入了府内,这才让人离开。 贾珠刚从阍室入内,就看到门房那边高兴地跳起来,“大爷,您可算是回来了。” 贾珠微讶,“府上可是出了什么事?” “薛家夫人和她一双儿女到了,已是在荣庆堂稍坐了一会。”门房赶忙说道,“二太太正派人去寻大爷呢。” 贾珠想起前几日宝玉说的事,没想到就在今日。 他朝着门房颔首,就脚步匆匆地去了正堂。贾珠身后的几个侍从跟上,与贾珠一起到了垂花门,就已经听到了些许吵闹。 那爽朗的笑声,不是王熙凤,又是哪个? 荣庆堂外伺候的丫鬟眼尖地看到了贾珠的身影,连忙迎了上来,“大爷,您可算是回来了。” “珠儿,还在外面愣着作甚,还不快些进来?”贾母的声音笑吟吟地响起,贾珠跨步进了屋内,淡笑着说道,“老祖宗,孙儿可不是想着要好好端正衣冠,免得过于匆忙,扰了客人。” “你何来扰乱一说,这说给宝玉听,却是差不离呢。”贾母佯装生气地说了他一句,依偎在她身旁的黛玉轻轻一笑,用手中扇子挡住了半张脸。 迎春探春那几个,也坐在那笑。 要是宝玉听到贾母这话,定是要为自己争上几分的。 贾珠一边和贾母说话,一边就看到这屋内有几个面生的人。除开王夫人,王熙凤之外,并有一位瞧着有些富态优雅的中年妇人,其岁数与王夫人不相上下,瞧着也有几分相似。 这位定是薛姨妈。 另一位男子相貌蛮横了些,略显粗壮高大,正在和薛姨妈说话,与此同时,眼睛也在往贾珠这里瞧过来。而最后那位少女,正坐在王夫人的身旁,看着端庄大方,眉眼漂亮,光是坐在那里,就与其弟兄别有不同,令人眼前一亮。 这两位,应当就是薛姨妈的儿女。 果然,王夫人一一给贾珠介绍,而后,又让他们坐下说话。 贾珠不是喜欢多话的人,如果旁人不问起他,他就什么话都不说,只是在一旁安静看着。 从他们的谈话中,贾珠听出来,他们是一行人举家搬迁,打算在京城落脚。那位名为薛蟠的表弟,也是跟着一起,并没有打算再回去的。 贾珠眉头微蹙,把这件事记在心里。 王夫人多年没有见过薛姨妈,正捉着她的手,和她有着说不完的话。张夫人和王熙凤则是张罗着给薛姨妈安排落脚的地方,这是原本就说好的。 这亲戚打算来京城落脚,前期怎么也需要点时间过度,王夫人最初得知这个消息,便于家中说了一声,贾母是个好客的人,自会说好。 故而这些原本就是准备好了的,如今不过是再循着规矩,增添些摆件进去,好让客人安安生生入住。 话聊一半,外头忽然响起了少许喧闹。 而后,宝玉就在好几个奶兄的簇拥下出现在了荣庆堂外,看着正是好一个俊俏的少年郎。 薛姨妈看着他,赞叹地说道:“这就是宝玉罢?” 王夫人高兴地朝着宝玉招了招手,一边和他介绍家里的亲戚,一边与他说话,“怎到这个时辰才回来,不是与族学打过招呼,说是家里有长辈过来了吗?” 贾珠不等宝玉回答,便笑着说道:“母亲,这学内的规矩也是有的,自然不能叫宝玉提早下学回来,得好好认真读书才是。” 王夫人叹了一声,看着贾珠无奈地说道:“是,你们这几个,就总惦记着读书,我是说不过你们几个。” 宝玉笑嘻嘻地与其他几个亲人打过招呼后,便与王夫人说着,“母亲,大哥哥说的是,我好好学着呢。这不,刚说可以回来,我立马便回来了。” 其他几个姐妹也跟着一同与宝玉说话,唯独宝钗显得安静了些,就坐在边上微微笑着。 直到晚上,陪着人吃了晚食,这事才算是结束。 贾珠正要回去时,就发现自己的身后多出来一条小尾巴。 正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贾珠淡笑着说道:“宝玉,你跟着我作甚?” 宝玉:“大哥哥,我忽然想到一事。” 他说得好像非常认真。 贾珠看他。 宝玉一本正经地说道:“之前大哥哥说,要是薛家是一起过来的,就要提防他们家里出了事,如今这事,还算数吗?” 贾珠:“你注意到了?” 宝玉:“大哥哥都特地说过一回,我怎可能会忘记?” 贾珠笑了笑,“这事,我已经打算派人去查查看。” 宝玉并没有因为得了贾珠这话就转身回去,而是跟在贾珠的身后,一起到了小院。 “大哥哥,你说,要是出事,会是出了什么事?”他跟在贾珠的身前、身后,看起来就像是团团转的小蜜蜂,“我思来想去,总觉得薛姨妈和善,薛大哥亲厚,宝钗姐姐温柔大方,难道是当地欺辱他们?” 贾珠看着宝玉的想法各异,抬手弹了弹他的脑袋,淡淡说道:“如果他们是在当地出了事,为什么不写信与我们说?” 宝玉挠了挠脸,丝毫不在意自己额头的红痕,“大哥哥的意思还是想说,是他们闹出了麻烦?”他嘀咕着,似乎是不觉得这些亲人们哪个会做出来这样的事。 “你怎会对这个这般在意?”贾珠随口说道,“平日/你顶多问问几句,可不会这么追根究底。” 宝玉微微红了脸,往前走了几步,低声说道:“我只是觉得,我现在瞧着还是有些……不够厉害,若是我能跟着大哥哥学习,也能变得更加厉害些。” 贾珠大为吃惊,看着宝玉的模样就好似他刚才被人附身了。 这话可就更不像是宝玉会说出来的话。 宝玉被贾珠看得害臊,最终不得不压低着声音说道:“林妹妹很喜欢大哥哥,也很佩服大哥哥,我这不是想着,要是能……多学习一些,林妹妹说不得也……”他后面的话,就没好意思说出来。 可那意思,贾珠已经了解了。 贾珠抿着嘴,用力抿着嘴。 因为如果不这样,他怕是要大笑出声。 宝玉有时可真是天真烂漫,可爱过头。 “想什么呢,黛玉喜欢的人,可不会是我。”他拍了拍宝玉的脑袋,笑吟吟地说道,“不过,薛家的事情,可说不准家里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宝玉本想追问贾珠前半句话是何意,可是听了他的后半句话,又有些困惑,“大哥哥,这是什么意思?” “我会派人去查查,看薛家是什么情况。”贾珠道,“不过,和他们相处时,可别带出什么痕迹来。毕竟,他们还是自家亲戚。” 宝玉果然点头。 撇去宝玉一些牛性子外,他其实很好相处。很快,宝玉就和薛蟠,宝钗他们熟悉起来。 这些天,因着贾珠时常在家,对这府上的事情,也多少了解得更加清楚。 再加上之前他留着身边人在家里,也是仔细收集了一些,不至于叫贾珠回来后还是睁眼瞎。 大房那边,贾琏已经有了一个小闺女,迎春那边,婚事也可以开始相看起来。如今,张夫人正在给她挑着呢。 二房这边,除开贾珠外,宝玉正在族学里读书,不过,贾政嫌弃宝玉在族学内不好好读书,私底下,其实还派人给宝玉又找了一个教导师傅,如今正在学海里挣扎。 宝玉不怎么喜欢,可是耐着性子总是能学进去一点。 元春和丈夫两人的关系很好,偶尔也会回来和王夫人说说话,从不曾闹过脾气。探春跟在王夫人的身边教养,和她的弟弟贾环比起来,那模样和气派就完全不同。 贾环是跟在自己姨娘身边过活的,瞧着的确是有些这贼眉鼠眼,很小家子气。听说,小小年纪就有些劣迹,不过,贾政对贾环的态度,可比宝玉要好上许多。 许是一开始就没什么期待,也就没什么高要求。所以反而能够用正常的态度对待。 贾珠这几天,除开知道这些,还听了一脑门官司。 多数和父母有关。 许畅:“大人,太太和老爷,又在前院吵起来了。”他这声音说得小小声。 “你和大人说这话作什么?”郎秋连忙拦下,“这长辈的事情,你说给大人听,大人也不能做什么。” 贾珠停笔,看向两个在自己眼前拌嘴的人。 “你们是没事做了吗?” 郎秋立刻木着脸说道:“小的还要出去查一查忠顺王府的事情,小的立刻就去了。”他这话刚说完,转身就给跑了。 许畅:“……” 这臭小子跑的速度可真是快! 他硬着头皮挪到了贾珠的身边,小心翼翼地说道:“大人,小的说这些,也不是为了什么,只是听说,那事似乎和大人有关。” 贾珠揉了揉眉心,“正如郎秋所说,暂且莫要去管。” 许畅连忙应下。 并非贾珠心硬,而是长辈吵嘴,他身为晚辈,总归是说不了什么话的。他要是真的插手其中,反倒是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奇怪。 见贾珠的神色淡淡,许畅也开始后悔自己刚才说的到底是什么胡话,他抓耳挠腮,过了好一会,才想到刚才郎秋出去的那事,他忙说道:“大人,您刚才派了郎秋出去,是为了忠顺王府的事情?” “怎么,你想替他去?” 许畅笑着说道:“小的只是想到,前几日,忠顺王府走水后,那么严重的情况,看着就肯定是有问题,可是忠顺王一直咬死了这件事其实是意外。”他吸了吸鼻子,感觉最近的确是冷了些,“外头正在传,说不得,忠顺王其实藏着什么秘密呢。” 若非如此,忠顺王为何要隐藏自己府内的事? 王府内有什么事情想要藏起来,其实也很是正常,谁家府里面没有什么肮脏的事情想要藏着掖着? 只是在这件事上王府其实明明是受害者,他们遭受了最大的损失,据说整座王府都几乎烧了个一干二净,在这种情况下却竭力说自己没什么问题,就反倒造成了古怪的一面。 “连外人都能想到这一点,王府为什么想不到呢?”贾珠这一句话,让许畅陷入了沉思。 “大人的意思,难道是……他们想要瞒住的是比这件事更厉害的,更严重的事吗?” “那这就要问王爷自己了。” 这意味深远的话让许畅微微皱起了眉头,不由得想起刚才贾珠命郎秋初去查这件事,究竟又能查到些什么呢? 大人似乎从一开始就觉得王府存有问题,如今是打算要…… “许畅,过来。” 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被大人招手叫了过去。他几步跑到大人的身边,就看大人把一封信交到他的手里。 “去送信。” 许畅嘿嘿一笑,知道这封信又是寄往宫里去的。 贾珠见他笑得那么开心,不由得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这么高兴做什么,还不快去?” 许昌拿着这已经封口好了的书信转身就出了去,找了个侍卫,把这书信交给他的手里。 那侍卫就朝着他点了点头,转身出了门。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这封信就转叠着到了东宫内,然后又匆匆忙忙通过几个侍从的手中,最终交到了太子的手上。 而那个时候太子殿下刚从乾清宫回来。 太子穿着一身东宫服饰,脸上正有些不耐烦,看到玉柱儿手里捧着的信时,总算稍微放松了一点。 “殿下,您看……” 玉柱儿还没说什么,手中那封信就被太子殿下拿走了。 太子一边走,一边拆开了书信。 “之前叫你办的事儿做的怎么样了?” “按照殿下的吩咐,已经着人安排好了。”玉柱儿欠身,“保管连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太子哼了一声,不知是看到贾珠在信中说了些什么,瞧着像是有些不赞同,最终只是撇撇嘴,说了句什么。 那声音不轻不重,仿佛是带着无奈的叹。 看着太子不像是不高兴的样子,玉珠儿大着胆子说道:“殿下往日看到大人的来信,不都很高兴吗?” “孤高兴不高兴,难道都要和你说个清楚?” 虽然被太子怼了这么一句,可是玉柱儿并没有害怕,反而笑嘻嘻说着,“奴才这不是想着要是大人在,总能让殿下高兴一些。” “就只会将事情往他身上推。”太子似笑非笑,瞪了一眼玉柱儿。 玉柱儿点头哈腰,连道不敢,却是笑着的,仿佛只是在玩闹。 刚才从乾清宫回来的时候,太子得到了一个消息。 忠顺王府虽然被烧得一干二净,可是忠顺王却是侥幸逃脱。在死亡线上挣扎着好几天,一只脚都迈进去地府,但还是活了回来。 然他虽然活着,却并非是好好的活。 毕竟忠顺王爷是最后才被人从即将烧毁的书房里救了出来,而那个时候他身上已经被烧伤了大半。就算被救了出来,可瞧着这浑身的伤势,想要治好也是麻烦,如今正有几个太医日夜不停的守着。 烧伤从来都是最难以医治的。 麻烦的不只是在伤口,还更在这些伤口之后会连带出来的病痛。 对于忠顺王居然没有死这件事儿,太子和格图肯是一般的想法。 怎么就这么幸运? 怎么就没将他给烧死呢? 太子在心里啧舌,面上却是不显。 他手里捏着那份书信回到了寝宫里,然后小心翼翼将信给藏了起来。 之前贾珠给他写的所有书信,全部都被太子藏得好好的。每一封每一件都被捋平了折痕,然后叠放在了匣子里面。 如今积累起来也有不少。 “阿珠果然已经猜到了。” 太子在心里叹了口气,却不是不高兴,反倒是有些惦念,“要是阿珠在这就好了。” 太子懒洋洋地任由着人解开了自己的衣裳,而后换下了朝服,重新穿上了一件更为舒适的常服。他挥了挥手,命人退下后,就独自在屋内踱步。 太子对于之前发生的种种,以及这来龙去脉已经有了想法,也正是因为这点,他才会选择对王府动手。 而如今王府所表现出来的反应,正如太子所料。 府内的确藏着些什么。 这正是忠顺王现在哪怕躺在床上都要挣扎着推诿不叫人进入府中查探的原因,毕竟他虽然是起不来身只能躺在床上,但是他却还有几个好儿子呢。 这把火,的确不是太子点起来的。 然,也的的确确是与他有关,而这正是贾珠写信来的原因。 他在信中虽然没有写到多少,却是不经意的提及到了最近外界的风言风语,然后隐晦提醒太子殿下莫要太过招摇。 若是传了出去,对太子的名声也不是一件好事。 太子坐在软榻上摇了摇头。 要是打从一开始就让阿珠知道这件事,他必然不会同意。然也就是这样的反应才是最快,最能够打一个措手不及,让王府陷入了被动。 如今…… 太子已经狠狠抓住了尾巴。 当然能让太子这么得意的原因,自然也和皇帝有关。他方才回来之前在乾清宫之内,太子和皇上两个人正吵了一嘴。 只不过太子殿下和皇帝的吵嘴虽然看起来严重,可以已经不在如同之前那种摩擦叫人害怕,反倒真的只是父子之间吵吵嘴闹闹脾气,看着严重,实则叫人心中放心。 在这一件事上,康煦帝自然大发雷霆。 “你若想要去做这事,你就让你手底下的人去做,何必自己动手,这岂非荒唐!” 皇帝只要想到这件事里有太子的手笔,他就脑袋疼。 太子真要想做些什么,只要不是太出格……就算真的是出格了,皇帝也能给他一力承担下来,更何况这件事太子原本就有着稳妥的计划,他的法子拿出来,皇帝也未必不赞成。 可千不该万不该,何必自己亲自动手? 光天化日之下,要是太子给谁逮住了或者泄露了行踪,那岂不是自找麻烦? 可太子对此,却是有自己另一套说辞。 “阿玛,您可是错怪我了。”太子笑眯眯,“动手的人并非是我呀。” “动手的人若不是你,那你却是说说,为何王府会白日起火。”康煦帝挑眉,“那一天你又是不是去了王府?” 这事儿都光明正大摆出来,那一天太子的确登门了,去拜访了忠顺王。 “我的确是去了王府,也的确是见到了忠顺王。”太子赞同点了点头,“然这件事儿上可的确和我没什么关系。毕竟能叫整个王府都烧了起来,除非我携带了大量的干草油。” 太子这话一出,顿时就让乾清宫内的气氛发生了转变。 “王府里埋着东西?”康煦帝的脸色一点点阴沉下来。 “我的上门,只不过是让他意识到,如果他不及时毁掉王府的话,就会叫人发现不该发现的事情,这才会当机立断烧掉了整座王府。” 太子意识到皇帝真的把这件事全部推在他的身上,忍不住磨了磨牙,到底还是跟自个儿阿玛解释了一遍。 “在您的心里,我到底是个怎么德行,方才能做出烧毁王府的事儿?”太子抱怨着,“难道还是小孩子脾气吗?” 康煦帝:“我看你长到这般年纪,与你十来岁,也没什么差别,都是一个脾气。”皇帝高深莫测地看着太子,“如果你真什么都不想干,你带那么多人去做什么?又为什么对王府的地形知道的那么清楚,连带着几分薄弱,几分要害都琢磨透了。” “阿玛,我只是看看。”太子嬉皮笑脸地摊手,“这不是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吗?” 康煦帝:“若你真是什么都没有做,那忠顺王为何是最后一个被救出来的?他又为什么被困在书房里久久无法呼救?”皇帝接连的质问,让太子挠了挠脸。 “阿玛,您又何必问我?” 太子本没打算做得那么绝。 是那老小子自己撞在他手里的,让他猜到了忠顺王要做什么。 允礽把他摁在书房的那一刻,的确就没想着让他活着出来。 的确是命大。 康煦帝随手将边上的纸团丢在了太子的脑门上,“贫。”他不咸不淡骂了一句,可眼底却带着淡淡的笑意,那瞧着可不像是生气了的模样。 太子嘀嘀咕咕:“可惜那老小子命可真大。” “你本来就不该那么做。”皇帝瞪了一眼太子,“他活着才能挖出更多的东西,他要是死了,线索不就断了,还是太过意气用事。” “阿玛……”太子拖着长长的嗓音,带着古怪的微笑,“又何尝需要他的命呢?” 真正的线索,不是正在手中吗? 狡兔三窟,总是藏个彻底,想要顺藤摸瓜,有时也是难,可他已经厌烦了,这一次又一次,因为这些事情被打乱了步调。 当初,太子带着人去前线寻找皇帝和大皇子,是有原因的。 一则是因为太子想尝试着救下大皇子,免得他负伤,从此不能够再次上战场,二来也是想试一试,究竟能不能改变梦中那些共同会发生的切实存在的事情。 而事实证明,的确是可以改变的。 虽然梦境与现实不尽相同,那些记忆也不能作数,可若是有一些雷同之处,也就意味着梦中发生的事情,现实中也有可能会发生,这是互相映照的。 从此,太子就对这些记忆有了不同的看法。 那些记忆夹带着的情绪,的确充满着恶意,怨毒,不满,然而撇去这些沉重的情绪之外,却留存着可以利用之处。 毕竟有些事情是完完全全能够对照的。 太子已经从记忆中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那么忠顺王能不能活下来,就不重要了。太子巴不得这老家伙早点去死…… 不过如他现在这样躺在床上生不如死,也算是小惩大诫。 太子笑眯眯地在乾清宫摊开手,“阿玛,不如就让儿臣去好好探望一下王叔的情况,说不得还能叫他身体更加康健,一下子就好转了呢?” 皇帝生怕太子这么一去就真的给人气死了,摁住了太子这蠢蠢欲动的想法。 太子就只能撇撇嘴,又重新回到了东宫。 在看到阿珠的来信之后,他这一门心思又落到了阿珠的身上。这几日的确是有些忙碌,叫太子稍稍忘记了那天在贾府发生的事情。 可这不代表太子就真的满足了。 那一天,太子只是吃了个半饱。如果不是贾珠已经受不了,他是绝对不会停下来的。毕竟那个时候青年那艳丽的模样,可是难得一见的。 如此美景若是不能再多看上一眼,怎叫人能够接受? 入了夜,太子就有些蠢蠢欲动。 太子手中拿着个小小的蹴球,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在清脆的拍打声中,他看向了门窗之外。 他本就不是那么听话的人。 如果…… 太子幽幽的看了几眼,最终还是可怜起了他那个老父亲的心思,到底没想着再往外跑。 许是因为那一次重伤的缘故,皇帝看着太子总比之前还要过分,巴不得太子时时刻刻都能待在宫里,不要四处乱跑,能在眼皮子底下才是最好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 皇太后知道后也只是笑着安慰他,让他多忍耐一些时日。太子撇了撇嘴,到底是将手里的小球收了起来,翻身上床,躺了下来。 或许是因为那两日动了手,近日太子总归有些躁动,总想着拿人来练手。 可他一旦出手就是杀招,也懒得再去招惹些麻烦,到底是耐着性子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将贾珠的模样描绘了一遍又一遍,还真的就这么睡着了。 这是无往不利的大杀器,总是能有用的。 大抵是因为他在睡之前思念了贾珠太多次,等他在梦中醒来的时候,却是发现还真的梦到了青年。 他们正不紧不慢,走在一处街市。 太子一下反应过来,他是又回到了梦中。 如今对这梦,对这记忆,太子已经能够稍许操控,然也正是因为如此,太子反倒失去了太多的兴趣,偶尔入梦的时候,都懒得去控制,只任由着梦境就这么流逝,直到他再度醒来。 毕竟梦中“太子”跟“贾珠”的关系并不好,他何必在梦中寻求慰藉? 这还不如在真实的存在中抱着阿珠。 不过许是今日之梦,这两个人并肩而行的模样,却是难得的有些温和,不再是那么冲突四起。 太子有了点兴趣,背着手走在他们身后。 “想买些什么?” “不必,只是看看。” 话虽如此,“贾珠”多留神的东西,都会被“太子”眼也不眨地买下来。 “贾珠”气闷,在接下来的逛街里,想控制住自己不再多看,然总会有些分神,只要稍微有一点,就会被发现。 “你不必如此。”他到底忍不住,停下来和身旁高大的男人说道,“我只是想出来看看。” “是想出来看看,还是想趁机传递消息?”男人不紧不慢说着,抬了抬手,就命人将“贾珠”刚才看到的东西全买了下来,而后才看向“贾珠”,冷冷笑了笑,“孤总该想到……” 或许从一开始贾珠出现在他的眼前,就不是一个意外。 咔哒—— 有个侍从没抱住这么多东西,掉了一个。 这清脆的声响,让看戏的允礽下意识看了过去……唔? 他微眯起眼,那个躲着站在角落里的人,瞧着像不像是阿珠?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那些人在允礽的眼中都是稍稍模糊。 可那人却是清晰无比,仿佛和他们都有着极大的不同。 允礽丢下那对峙的场景,抬脚就往那边走去。 比起这梦中的人,他更在意的是,这偶尔会出现在他梦境里的另一个怪异。 ……阿珠? 他在那个人的身前站定。 ——阿珠。 允礽慢吞吞地笑了起来,那是一个瞧着略显阴郁的微笑。 152 第一百五十二章 朔方先生。 允礽踱步。 往左走, 又往右走。 漂亮的青年杵在角落里,根本没去管身后喧嚣的争吵。那在他听着,不过是无趣的背景, 他一心一意地盯着阿珠看。 和梦中的“贾珠”不同, 眼前的阿珠看着岁数和现实相仿,几乎是一模一样。 允礽看着他的侧脸,半晌,在心里默默更正。 不是“几乎”, 是真的完全一样。 这就是他的阿珠。 阿珠站在街坊的角落里, 就和街上每一个人一样, 看着双目无神,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任由着允礽百般打量都没有反应。 噼里啪啦—— 身后吵了起来。 摔碎了东西。 允礽看也没看,在碎裂声里, 露出个暧/昧的笑, 忽而矮身, 肩膀一顶, 就将角落里的青年给抱在肩膀上。 此处都是随他心意而动,当允礽的想法微微一变,他们身处的场景就产生了变化。 允礽带着阿珠大步出现在了畅春园内。 一直走, 一直走,直到了一处嘈杂之所, 隔着乱糟糟的官员, 甚至还能看到好些个王爷们的身影,仔细一瞧,可都与现在的模样大有不同。 允礽将阿珠放了下来。 然后,将他往树干稍靠了靠。 允礽顺手解开了贾珠的腰带, 还没碰到外衣时,他总算听到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那沉沉的叹息就从他的身前响起,似是无奈,似是好笑。 “我竟是不知道,太子殿下有这样特殊的癖好,还寻了一个这么别致的场景。” 那唾骂,横飞的恶意,冲突,皆从屋内传来。那些顺着骨髓爬来的污秽,本该钻进人的耳朵,侵蚀人的意识,却被此时灿然无奈的笑意驱散。 一双手捂住了允礽的耳朵。 很暖。 许是在梦中,这热意,竟是烫得惊人。 贾珠仔细地看着太子,殿下的眉眼微挑,锐利又美丽,微微扬起嘴角,似笑非笑了起来,“阿珠是想帮孤挡着什么?” “我手酸,所以想搭在太子的身上。” 贾珠答非所问。 太子的眉眼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气和骄矜,可笑起来时那意气风发的模样,非但不叫人讨厌,反倒是昳丽非凡。他亲了亲贾珠的鼻尖,笑吟吟地说道:“阿珠活动筋骨时,是这么活动的吗?” 贾珠严肃着说道:“是的。” 他一边说,一边还揉搓着允礽的耳朵,致力于将其蹂/躏得通红。 咕嘟,咕嘟…… 那的确是将外界的声音都隔绝在外,唯独能听到沸腾得如同烈焰浓浆的脉搏。 “阿珠,孤的耳朵要给你搓掉了。” 贾珠这才松开手。 还没落下,就被允礽眼疾手快地抓住。 贾珠看了看允礽,再看看他身后吵闹的画面,朝着外走。 他拉着允礽,一点点走了出去。 “您是故意的。” “阿珠什么都不说,孤能如何? “殿下可真是狡猾。” “不如阿珠。” 两人并肩走了出去。 “阿珠何时能入梦?” “殿下自己猜猜看。” “孤猜,是从幼时就要。”允礽蓦地看向贾珠,眼底带着幽深,“唯有如此,才可以解释,为何阿珠在时,孤的情况会更好些。” “……不都如此。” 贾珠敛眉,轻声说道:“以前,我是看不到这些的。” 他想了想,不紧不慢地说着。 “只是后来,偶尔,我才能看到太子说的这些……”他看向四周,语气带着无奈,“事情。” 这一次,是意外。 贾珠牢记得系统说过的话,关乎那些僧道,关乎宝玉的玉佩,然今日,宝玉的荷包掉在他这里,贾珠随手将它搁置在书桌上,陪着他读了一个下午的书,等到宝玉回来时,才让人拿着回去。 正是因为这下午的陪伴,才导致贾珠今夜被太子拉入梦中时,再一次被太子看到身影。 这屡次的破绽,足以叫太子发现端倪。 贾珠再想瞒下去,也是难以做到。 允礽在街上发现贾珠时,其实就已经确定,那的确就是阿珠。 后来带着他“去到”畅春园,不过是想逼着阿珠自己主动打破罢了。 贾珠捡了些能说的。 然除了系统之外,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 两人聊了聊,太子似笑非笑地看着贾珠,“阿珠瞒着孤这许多事,怎能叫孤开怀?” 贾珠淡定地说道:“太子殿下,难道你没瞒着我什么吗?” 两个大骗子面面相觑。 贾珠摸了摸鼻子,看向远处,“保成,忠顺王府的那把火,不是你放的吧。”他生硬地转移话题。 允礽思忖了片刻,还是默默地放过了之前的话题,假装没发现,回应道:“自不是孤放的。” 话罢,允礽没好气地摇头。 “阿玛倒是执意认为这把火与孤有关。” 贾珠低头笑了笑,“谁让太子殿下前脚刚走,这后脚,火就烧起来了呢?” 这些天,关于忠顺王府到底是怎么起火的传闻纷纷扬扬,然忠顺王世子一口咬定这件事只是意外。 然因着太子那一日,曾去见过忠顺王,这私底下,还是不少人认为,或是和太子有关。 “阿珠为何觉得不是孤?” “要真的是殿下动手,那忠顺王和世子这几个,应当是不能活的罢?”贾珠淡笑,“可现在看起来,整座王府烧得太彻底,也太干脆。不由得让人怀疑,王爷是不是想借此掩盖什么?” “阿珠猜得不错。”太子的眉间带着淡淡的笑意,看得出来他的确是心里快活,正因为贾珠猜中而有些欢喜,“的确如此。” “然,我唯有一事不解。”贾珠看向太子,“若这是忠顺王自己做下的,为何他会将自己烧伤成那样?” 忠顺王自打王府出事那天,就一直徘徊在生死边缘,据说一只脚都踩进地府,说不定就救不回来了。 忠顺王身边都是被康煦帝派去的人手,这件事上应当不会有错。 那这代价,也未免太大。 不管忠顺王有什么目的,都不可能舍己为人到这个地步,要拿自己的性命相搏吧? “那自是因为,是孤把他关在书房。”允礽慢吞吞地说道,这猛然一句话,解开了贾珠心底的谜团。 ……怨不得,不管忠顺王有什么目的,他定是不可能把自己放在最危险的地方。 非得是最安全,最靠谱的地方,才是恰当之所。 然最终,诺大个王府,出事最严重的,反倒是忠顺王。 “殿下是在上门时,就发现了不妥吗?”贾珠微微皱眉。 “那日,孤登门拜访时,忠顺王的表现,都非常正常。”太子慵懒地说道,“只除了一点,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想要让孤早些离开。” 忠顺王已然做得足够聪明。 这样的老狐狸,是很难露出破绽的。允礽有所感,乃是一种近乎本能的预兆。在意识到这点时,允礽就暗示身边的人在王府溜达了一圈。 忠顺王知道太子的身边带着人,自然做足了防备。然有些人,是潜藏在暗处,与太子的联络,只在殿下的举手投足间,便已然是一次命令。 等太子将要离开时,守在门外的玉柱儿被允礽招了招,示意他进来说话。大太监面无表情地进门来,就俯身在太子的身旁,仿佛是在听着命令。 直到这时,忠顺王都没看出来不对。 然问题就出在玉柱儿起身后。 太子骤然笑了。 不同于太子在外界的传闻,太子其实很经常笑。他笑起来,自也是好看的。只是,太子在外时的笑,多数是冷笑,狞笑,有时,更带着阴森恐怖的气息,不管怎么看,都不该是正面的意味。 然此时此刻,太子却是带着餍/足的笑意。 仿佛,他刚刚知道了什么绝妙的消息,这眉梢都不由得流露出艳丽之意。 忠顺王是个面相威严的中年男人,他看着十分正派,就连说话谈吐,都非常洒脱自然,“殿下,若是您喜欢,本王手中,还有几幅好画,殿下何不拿去鉴赏鉴赏?这好画,自然该在应得的人手中,本王倒是有些不大相配了。”这话说得那叫一个婉转周到。 太子摇头,懒洋洋地站起身,“王爷这话,就不必了。孤喜欢的东西,要自己拿到手里,方才有那个滋味。”他斜睨了眼忠顺王,“被人送来,那就没那个味道了。” 太子这话,不知为何让忠顺王觉得心中一跳,有哪里奇奇怪怪的。 然此时太子好不容易要走,忠顺王巴不得呢,自然不再追究,连忙跟着太子起身,就预备着将人送走。 然太子走到门口,却是抬手将门给关上了。 忠顺王脸上的笑意一僵。 门外,玉柱儿尖锐的声音已经响起,“闲杂人等,全都散开,面得挡了太子殿下的道。”而后,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 听着,就好像是刚才守在门外的那些侍卫太监,都跟着“太子”一起离开了。 可太子不就在他的眼前吗? 忠顺王此时已感到不对,正拍着扶手猛地站起来。 然后,一把匕首就横在了忠顺王的脖颈处。 忠顺王僵硬地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眼前的太子,见他露出个顽皮的笑容,“王叔,就这么一点点小事,你能做到的吧?” 在“太子”离开后,王府的侍从才敢靠近这院子,有人小心翼翼地扣着门,“王爷,殿下 他们都走了。” 锋利的刀口按住了忠顺王的脖子,往下再下三分,已是割破了皮肉。让这雍容华贵了几十年的忠顺王平生头一回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 “殿下,想要本王做什么?” 忠顺王干巴巴地说道,原本平静的声音显出了几分僵硬。 太子笑眯眯地说道:“你就说,照计划进行就行了。” 忠顺王的眼底透着深沉的恐惧,过了好一会,他才僵硬着说道:“别来烦本王,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 他说话时,那把匕首就在忠顺王的脖子上割来割去,轻轻划拉着皮肉,刺痛的感觉让忠顺王差点没忍住痛呼的声音。 “可是王爷,您,您还不走吗?” “本王还轮得到你们来说?自会有人来接,都快滚。” “是,是,奴才这就去办。” 赶走了门外的侍从后,忠顺王的额头满是冷汗,他都不敢侧过头去看太子,生怕再给自己的伤口划拉出更多的口。 “殿下……本王都按照你的要求去办了,这,这东西,能放下来了吗?” “如果王爷能配合,不乱说话,那自然是可以的。”太子弯着眉眼,瞧着忒是好说话。 可忠顺王听着那满是笑意的声音,只觉得一种可怕的寒意正占据了他的后背,连说话都带着一种艰涩的恐惧。 “本王,当然不会。” 太子颔首,随手将匕首给收了回来。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动作的,然后又退了几步,正看向外面。 就在那一瞬,忠顺王猛地抄起了放在桌面上摆设的花瓶,恶狠狠地摔了过去。 这里唯有太子一人,纵然,纵然…… 忠顺王那一刻根本没去想自己这个动作到底意味着什么,他本能地做出这个选择,那是因为…… 如果不这么做,那他会死。 忠顺王感觉到了危险。 太子留下来,绝对不可能只是为了问他什么,更甚之,他是要他的命! 这王公贵族们说话,总是讲究个证据,讲究个客套,你来我往,哪有像是太子这样突然来这么一手的! 那一刻,忠顺王甚至还有闲心思考,把太子砸晕之后,他要立刻出城去。 纵然王府烧毁了,趁着乱象,他一个明面上看着没有实权的王爷想要离开京城,也不是难事。只要脱离了危险所在,未尝没有机会。 可如果不是太子突然威胁他,给忠顺王一百个胆子,他都不会这么做。 这都是…… 要怪太子啊! 如果不是太子逼他…… 滋啦—— 清脆的声响,伴随着一道劲风,那花瓶被太子抬腿踢到了墙上碎开。 太子咧开嘴,笑得意气风发,“倒是和孤猜想的差不多。”他在腰间一抹,一道长鞭就甩了过来,这刺耳的破空声让忠顺王本能地打了滚,避开了鞭子的袭击。 然忠顺王虽勤于锻炼,却还是比不得太子年轻,被抽中了好几下后,再疼得满地打滚,根本爬不起来。 太子还略有抱怨,“今儿这鞭,倒是有些不顺手,使不出力来。” 忠顺王听着都要咆哮出声,若这叫什么使不出力气,那什么才叫能使力气? 他疼得都要晕过去了。 太子使的是巧劲,看着衣服毫发无伤,然底下 却是痛得要命。见忠顺王失去了反抗的能耐,太子懒洋洋地一抖手腕,长鞭顺服地回来了。 使鞭对他来说,就好似驯养了一条非常听话的毒蛇。 轻巧又服帖。 “忠顺王,孤再问一遍,你是怎么得手那批军器的?”太子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然这笑意,却仿佛是地狱里的恶鬼披上人皮,根本是大凶之兆! 忠顺王:“太子殿下,您根本就没有证据!没有任何证据却无故殴打本王,还上门说这些胡言乱语,岂非是没将律法放在眼里!” “孤现在还能和你说话,而不是直接杀了你,已经很足以将律法,放在眼中了。”太子漫不经心地摩/挲着鞭柄,“说起来,你有没有闻到,一股非常好闻的味道?” 忠顺王身上痛得要命,根本无心去管顾其他事情,再怎么好闻的味道,难道比得上……等等!忠顺王忽而意识到允礽到底在说什么,脸色骤然一变。 味道。 是了,焦香,焦香的味道。 是焰火舔舐着木料的气息。 整个忠顺王府的锻造,都是用着上好的木材。而这样的木材,在燃烧时,也会散发出一种独特的气息。 而现在,那味道,正逐渐在整座王府弥漫看来。 忠顺王悚然地看着太子。 太子好奇地歪着头,“这不是你希望的吗?为何这般看着孤呀,王叔?” 其实依着太子的地位,他根本无需这么称呼忠顺王。忠顺王每一次被太子称呼王叔时,这心口总是忍不住一蹦跶一蹦跶,总觉得背后发凉。 可没有哪一次,是如现在这么恐惧。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大火,已经开始燃烧起来。 他们能够听到若隐若现呼救的声音。 忠顺王到底是心狠。 他这么做时,只考虑到了自己人,却根本不在乎整个王府上的那些下人,会是怎样的下场。如果不是太子拦下他,现在的忠顺王,早就逃之夭夭,会在恰当的时候离开王府,更别说此时还深陷于此处,无法脱离。 “这难道不应该问王叔吗?”太子叹息着摇头,仿佛真的感觉到了悲伤,“这么大的嘉业,就这么一口气都烧掉了,多可惜呀。” “……殿下说笑了,”忠顺王干巴巴地说道。 “这怎能说是玩笑?”太子摇头晃脑,那笑容既美,又充满锐气,“不如说,王叔这片王府到底藏着多少好东西?宁愿彻底烧掉,都不愿意给人瞧瞧。” 他作势压低了声音。 “难道说,那些东西,其实还藏在府里吗?”| 啪嗒,啪嗒…… 火焰燃烧的声音,逐渐近了。 也不知道,这府内到底是做了什么准备,能叫一瞬间都腾空起这般的大火。 空气里充满了灼/热,仿佛滚滚热浪,已经顺着外侧,一点点地爬进了缝隙了。 从窗外,忽然跳进来一个男子。 他利落地跪在太子的跟前,低着头说道:“殿下,再不走,这附近就要烧到了。” 忠顺王激动了起来,他要爬起来的时候,被男人一脚踹了回去,狠狠地摔在了桌椅边晕了过去。 “殿下!” 这贴身侍卫也着急起来。 要是太子在这里出了事,他一万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允礽打量着这花厅,寻了个最容易烧起来的地方,指挥着贴身侍卫将忠顺王给搬运了过去。 “将他就安放在这里。” 侍卫依言而行,将忠顺王给搬了过去,然后做出一副拄着下颚思考的模样。 然后,太子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收了东西,离开了此处。 只在单手撑着窗户出来时,太子转身看了看还安然无恙的地盘,从怀里摸出了个火折子,吹了吹,见火苗冒了出来,这才顺手抛了进去。 嚯—— 迎风而起的火势,让太子满意地颔首,这才转身消失在了这片火海里。 ……贾珠听完太子的“英勇”后,双手掐住了允礽的脖子,作势晃悠了好几下。 “万岁爷那话倒是不错,殿下打一开始,就打算做什么吧!” “阿珠,你怎能和阿玛一起污蔑孤?”太子眨了眨眼,无辜委屈地说道,“论迹不论心,这火可不是孤放的。” “……那殿下带着火折子做什么?” “为了安全起见!”太子理直气壮地说道,“难道阿珠出行时,身上不会带着一些小零碎有备无患吗?” 贾珠:“……” 保成总有歪理! 两人坐在河畔。 这梦里唯一的好处,就是允礽心念一动,就能立刻转换地方。 贾珠看着这清澈的河面,好半晌,有些没反应过来。这应当是他没见过的场景,或许就存在于太子曾经去过的某处。 “阿珠,你觉得,那些大牢祭祀,是为了什么?” “不知。”贾珠摇头,“不过,我觉得一个人会知道。” “谁?” “朔方先生。” 太子微微眯眼,贾珠忽然说起他,不可能是无的放矢。 “你觉得,他还在京城?” 贾珠:“我觉得,他的确还在京城。” “京城已经被阿玛筛查过好几次,倘若在这样的力道下,他还能藏得住,那可真是能耐。” 贾珠笑了笑,“我心里有些猜测,不过还未确切,等知道了,再与殿下说。” “阿珠既然有所怀疑,为何不直接与我说?”太子将头压在贾珠的肩膀上,有些不高兴地说道。 贾珠也学着太子的样子,蹭了蹭太子,而后说道:“这是向殿下学习。”又道,“敢做常人做不能为。” 太子嗷呜一声咬住了贾珠的肩膀。 不疼。 贾珠敛眉,果然是在梦中,连带一点痛感都没有。 何其稀罕。 他们居然稳坐在这梦里相会。 太子想知道贾珠藏着掖着的是什么,可贾珠不愿意说,两人幼稚地打闹成一团,差点摔落河岸。 太子险之又险地拉住贾珠。 两人对视了一眼,贾珠忽然说道:“殿下,忠顺王府的事,你打算怎么做?” “原本他要是不那么急切,阿玛自会按部就班地处理,左不过是从他的嘴里挖出来和他联系的人是谁。不过这对象是谁,其实心中也有数。”太子嗤笑了声,“毕竟忠顺王面上看着和军中没什么接触,可实际上,这些人家哪个不是拔出萝卜带出泥,没几个是干净的。” 他把玩着贾珠的手指。 “眼下他将自己闹成这样,时候想趁机逃脱,然早就盯上他了,怎可能让他如愿?”太子的眼底露出阴霾,“他要是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如今活着,就算是爬,也得给孤爬去天牢。” 贾珠:“眼下放着不理,只不过是因为殿下看到了此事中,反倒能更清晰地看到那些搅浑的水面,对吗?” “阿珠,你既知道,就莫去管。”太子轻声细语地说道,“孤保准会将这事妥当给办了,让你往后纵是出京,都不会再遭到这些事。” 贾珠闻言挑眉,含笑说道:“殿下不是不愿意我出京吗?” 允礽:“不愿意让阿珠离开是一回事,可要是连出京都担忧会遇到这种狗皮膏药,那又是另一回事。” 太子说这话时非常阴沉。 那瞧着比说起忠顺王还要咬牙切齿。 贾珠笑了笑,低头吻住太子的鼻子,就如同刚才允礽动作一般,轻笑着说道。 “那我等着。” … 一觉醒来,贾珠神清气爽。 他洗漱时,许畅快/手快脚地给贾珠递上帕子,轻声说道:“大人,郎秋刚刚才回来。” 贾珠吐了吐,接过帕子按住了嘴角,“可是已经有了消息?” 许畅颔首。 贾珠露出微笑,“看来,这想法却是对的。” 得知贾珠醒来,郎秋很快就出现在了屋前。他熬了一夜,看起来却是神清气爽。 “大人,您说得不错,小的按照大人的指示,找上门去时,那门子收下了那匣子,而后,与小的说了一个地点。” “是何处?” 郎秋在贾珠的耳边说了几句,令他露出微微诧异的表情,片刻后颔首。 “去叫马车准备,即刻出城。” 郎秋犹豫地说道:“大人,要不要和太子殿下说一声?” “都带着沉九,有何需要担心的。”贾珠含笑说道,“且,我这是去寻人,又不是去抓人。” 他看着郎秋犹犹豫豫的模样,将手里的帕子丢在他的脑袋上,“好了,莫要再想那么多,还不快去!” 他瞧着很是温和,可实际上,一旦严肃起来,那谁也不敢违背贾珠的命令。 等他出门时,日头刚亮起,只带着稀薄的日光浅浅地落在车帘前,若隐若现的影子在远处浮现,这白雾还没散去,马车走起来,也就有点小心翼翼。 沉九等人跟在车马的边上,一个个都打起精神。 毕竟这一回,贾珠是要出京。 其实说是离开京城,他要去的地方,也不算远。马车走上一个时辰,也就到了。 贾珠坐在马车内,从边上抽/出了一个匣子,然后递给郎秋,“你吃点东西。” 那里面放着的是糕点。 郎秋猝不及防收着,挠了挠鼻子,尴尬地说道:“大人,小的不饿。” “不饿才是怪了。”贾珠淡淡地说道,“是你说自己要跟来,也是你说你最熟悉情况,我方才让你一起来。可你昨夜没休息,今晨又没吃东西,要是还不吃,你索性下去,换了许畅跟来罢。” 郎秋闻言,连忙打开匣子,捏了一块糕点就吞下去。 贾珠顺手将茶水也给倒了出来,然后推到了郎秋的手边。 郎秋看到,就忍不住咳嗽起来。 “大人,大人,你还是让我自己来。”郎秋捂着嘴,说话都闷声闷气,生怕东西喷出来,“大人再这样,小的可要折寿了。” “年纪不大,话倒是多。”贾珠轻斥了句,“闭嘴吃你的东西。” 郎秋生怕贾珠再给他弄东西,连忙大口吃喝,总算将早上这一顿给补了回来。 马车摇摇晃晃,一路出了城,直到半途,这路倒是越来越熟悉起来。 最终,马车在一处山寺外停下。 这地方的确很眼熟。 正是之前,曾经出过命案的那座寺庙。自从出过事后,再加上官府几次查抄,寺庙的香火已经比之前要少不少。这山寺外的车马停得稀稀落落,根本没有多少。 郎秋:“大人,这寺里的生意,倒是不如从前。” 贾珠一颗暴栗敲在郎秋的额头上,无奈地说道:“说什么生意,那是香火。” 他看了眼前面的空地,声音淡淡。 “近来京城如此,谁敢随意妄动?”就算外出礼佛乃是正经事,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出行的人自是少了。 贾珠一行人出现在山寺外,前来接引的僧人,依旧是当初那位大和尚。 他一下子就认出了贾珠。 郎秋:“师傅还能记得我家大人?” 大和尚带着他们往里面走,一边诚实地说道:“那是因为,大人卷入了敏/感,小僧这才记得清楚。” 这的确是大实话。 郎秋被大和尚这诚实得过头的话哽住,一时间不再言语,老实地跟着贾珠去礼佛。 贾珠虽对这些不太有兴趣,然少时也偶尔跟着家里人进出,于是一步一步,照着从前家里的习惯去做。 在添了香油钱后,贾珠方才转身,对着门外候着的小沙弥说道:“小师傅,一路走来,却是有些累。可否寻一处空置的屋舍,能叫我们歇歇脚?” 那小沙弥机灵地点了点头,带着他们出去。 此时,贾珠的身边跟着四五人,一个个看起来,比贾珠要严肃得多。 小沙弥原本是在专心致志地引路,结果走着走着,忍不住和贾珠稍稍靠近,压低着声音说道:“施主,敢问身边这几位,到底是做什么的?” “他们是家里请来的护卫,生怕我在外出了什么意外,所以才会过于警觉。”贾珠含笑说道,“让小师傅感到不舒服了吧,我让他们离得远一些?” 小沙弥摇了摇头,老实地说道:“施主不必在意,这也是正常。方才只是……”他微微红了脸,低头说,“他们的眼神,和厨房的师叔瞧着有些相似,他偶尔看着寺里的人,就总是如此……可小僧没偷吃包子。”说来,还有点委屈地抱怨,却也有点可爱。 这小沙弥光着小脑袋,浑身上下,都带着一种孩子气。 瞧着,也不过是十岁出头的光景,还是个话痨。 一路上不仅是引路,还嘀嘀咕咕和贾珠说了不少事,一下子将自己的事情都抖露干净了。 将贾珠送进屋舍时,沉九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沉声说道:“这才是孩子。” 很显然,他想起了上一次的“小沙弥”,心有余悸。 贾珠笑着说道:“可一不可再,你们也别这么紧张。” 这处屋舍很是素净,除了几个蒲团外,就只有一张桌子,两条长凳,以及一张床 。床上有枕头和被褥,除此外,再没有其他东西。 沉九走到床边看了看,忽然皱眉,从枕头捏了一根毛发,“这里有人住着。” 最起码,昨天晚上,或者早些时候,肯定有人在这里歇息。 旋即,一道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像是一位慢腾腾的老先生,正背着手散步而归。 脚步声一下,又一下,最终,在他们所在的屋门前停下。 “哟,来得还挺快的。” 他推开了门,在看到了贾珠一行人的同时,他也看到了沉九站在床边的模样。 他嘿嘿一笑。 “屋子屋子,便是要留给人住的地方,再是空荡荡,可能住人就行了。”他跨进来,慢悠悠的模样,和屋内其他人戒备的反应,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别在我床边挨了,难道你不掉头发吗?” 沉九盯着自己手里那根头发,干巴巴地说道:“最起码,我还有头发。” 而后,他的眼神挪到了来者的脑袋上。 “可你没有。” 朔方先生摸着自己光秃秃的脑袋,笑眯眯地说道;“可我倒是觉得,我光头的模样,还挺好看的。”他斜睨了眼沉九,“只有光头时还能瞧着好看的人,才是真正的美男子。” 沉九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礼貌回绝了朔方先生的邀请。 朔方先生可惜地摇头,然后看向贾珠,声音里的笑意更加真挚了些,“珠儿,难道这就认不出来了?” 贾珠的视线慢吞吞地落在朔方先生的光脑袋上,再慢吞吞地下移,半晌,才叹息着说道:“先生倒是,丰腴了些。” 朔方先生脸上的笑意一瞬间僵掉,狐疑地低着头看着自己一身灰扑扑的僧袍,“……这不能吧?” 他自觉在山寺里修身养性,吃斋念佛,这般克制隐忍,动心忍性,怎可能还能胖了! 贾珠诚恳地说道:“真的,不信的话,先生可以捏一捏自己的脸。” 那明摆着比以前,都要大上一圈! 朔方先生就像是一颗失去了灵魂的小白菜,飘魂似地走到了房中央。其他人的戒备,都在贾珠主动迎上去扶住朔方先生时悄然散去,只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们一举一动。 朔方先生抬眸,仔仔细细地将贾珠看了好几眼,叹气。 “没事就好。” 153 第一百五十三章 落雨。 朔方先生剃了光头, 也刮了胡子,现在看起来就是个清俊的中年和尚。顶着这么一张脸,如果不是和他非常熟悉的贾珠, 都未必能认得出来朔方先生。 毕竟他之前留着飘逸的长须,很少能看到他这个模样。 朔方先生笑着说道:“很少有人能够透过表象, 看到实在的事。”他得意地摸着自己的下巴, “我刮去胡子,剃了头发后,出城门时,都根本没被人发现。” 沉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先生动手, 倒是够狠。” “诶, 说是这么说。可我要是这么死了, 我父母在天有灵, 岂非更加难过?”朔方先生摇头晃脑地说道,“这些多余的东西, 留了再长,长了还能留, 何必记挂于心。” 他淡定坦然的态度, 让沉九想说什么,提了提气, 到底懒得再说。沉九看向贾珠, 轻声说道:“大人,卑职带着他们出去外面守着。” 而后,沉九威胁地瞪了朔方先生,这才带着其他几个人出去。 朔方先生看着关上的门,笑着看向贾珠:“他虽是太子身边的人, 却是对珠儿忠心耿耿。” 贾珠:“先生说笑了,他自还是太子的人。” 朔方先生摇头说道;“真心实意,还是出于职责,这是两回事。方才那沉九,一看就是愿意为了珠儿牺牲自己的,有这样的人在你身旁,方才是一件好事。” 朔方先生这话一出,就让贾珠的神情微变,片刻后,他叹息着说道:“先生也当知道,这一次我来寻您的原因?” 朔方先生:“珠儿既然能找到这里,便说明,你不认为,当初设计你的人是我。” “我曾怀疑过。”贾珠坦然地说道,“在我发现,您和这些事情有联系的时候,我的确怀疑过,先生会不会是其中一人。只是后来,我发现了更多的迹象,反倒是觉得,先生动手不是为了害我,而是为了救我。” 朔方先生下意识想要捋一捋胡子,只是抬手一抓,却发现自己压根没有。他可惜地摸了摸光秃秃的下巴,看着有些不太习惯,“说是救你,其实也是为了救我自己。” 他长叹一声:“不管你信不信,我最初投奔到你父亲门下,的确只是为了赚点路费。” 贾珠忍不住笑了:“若是让父亲听到这话,他怕是会难过的。”他轻声细语地说道,“父亲一直将先生引为知己。” 朔方先生:“存周兄待我等,确是不薄。”他摇了摇头,不然当初也不会找上贾府,不就是为着看中了贾存周的大方吗? 不过后来因为这府中待遇不错,人又自在,就留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贾存周惯来喜欢养着清客幕僚,虽这规模比不得北静王那么离谱,却也进进出出不少人。 家里头都知道贾政这个癖好,在他招揽来的这些人里,也的确有几个能用的。朔方先生当初就是在贾政的手底下磨了两年,然后被贾政看中,挑选成了贾珠的启蒙先生。 贾政自认为贾珠的启蒙是他自己一手教导出来的。不过真正传道受业解惑的,到底还是朔方先生。 “先生出现在贾府,是个意外。”贾珠缓缓说道,“可是离开贾府,重新回到北静王府,那就不是个意外了。” 朔方先生又叹了一声,“的确如此。我来贾府,是为了赚取路费,乃是出于我自己的想法,堂口是不知此事。至于我的来历到底如何……”他看了眼贾珠,“你应当也是猜到了。” 贾珠颔首,“先生那日出现在县衙,就已经相当于自暴了身份。” 朔方先生道:“那索性,就从头开始说罢。” 朔方先生出身于白莲教的一支分部,他们内有堂口,各司其职。 朔方先生年轻时,是个疾世愤俗之人,而立之年后,开始意识到,分部堂口内,其实不乏扯着张旗帜,却一门心思只求钱发财的人。他便索性接了情报任务,开始游走他乡。 他原是江苏,一路来到京城,虽偶尔会送些消息回去,然这时,他已经远离了分部,更不知教派内的各种消息。待入了京城,朔方先生原是打算去和兄弟们先碰个头,却没想到先和贾政撞上了。 他那个时候兜里已经没钱了,就决定去找个人招摇撞骗,借点钱财花花。 说到这里,朔方先生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光头,“那时候,我说的那些,纯粹是糊弄人的。存周兄被我糊弄得一愣一愣的,还真以为我有什么大才,便将我请到了府上。” 贾珠淡笑着摇头,“我早年跟从先生学习,若先生没有真材实料,我又是如何一步步学出来的?” 朔方先生在讲课时信手拈来,随手就能说出一些有趣的故事,结合经文的内容,来说给贾珠听。 年幼时的贾珠听得津津有味。 朔方先生:“你是自己有能耐。若是当初再换一个别的西席,差别也是不大。”他始终认为,贾珠是靠着自己学出来的。 他在贾府混了两年后,甫一接到贾存周希望他成为贾珠西席的消息后,差点连夜卷铺盖跑路。 他这两年在贾府待得非常快活,原本只是打着赚路费的想法,后来还偷摸着接济过京城内的其他兄弟,日子过得非常滋润。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也没能真的跑成功。在赶鸭子上架后,他硬着头皮开始教起了贾珠。 贾珠是个非常乖巧可爱的孩子,每日来读书,都十分听话。教什么就学什么,这份乖巧,让朔方先生觉得良心有点痛,一边教着贾珠,一边开始自己背地里学习,生怕真的误人子弟了! 糊弄贾政不要紧,存周兄这辈子也就这样一眼能望到头了;可是贾珠还是这么小一娃娃,还是得对人家多负责。 抱着这样的想法,朔方先生一边在课堂上吹水,一边临时抱佛脚。 就这么教了几年,朔方先生收到了京城堂口的命令。 他们想要找一个身负神异的孩子。 当时朔方收到这个要求时,那白眼都差点翻上天。京城这么大,想要找个有特点的人都不容易。结果现在丢过来一个任务,连一点特征都没有,这么大的地方,要怎么找? 这个任务,本来也不关朔方的事。他已经是教派内的边缘人物,如果不是因为他几次偷摸着给堂口兄弟们钱财接济,他们都不会把这个消息外泄给朔方。 能叫朔方知道,一来是他们知道朔方就在某个富贵人家当教书先生,说不定比他们还能有门路;二来,也是自认为对朔方是个帮助。如果他能够在这其中找到线索交上去,说不定还能重新回来。 朔方根本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贾珠成为太子伴读后。 “……我成为太子伴读?”贾珠蹙眉,“是因为,当年万岁爷着人入宫一事?” “珠儿,你相信这世上,有人真的身负神通吗?” “我信,然这样的人,必在少数。”贾珠淡淡说道,“我既不推崇,也不在乎。” 朔方先生叹息,“在我们之中,的确有着这样一位有能为的人。他算出,当朝太子有可能夭折,然在他推算的日子前后,天象骤变,皇帝广招诸子弟入宫,不多时,太子平平安安,再无传闻。从那时起,当日入宫的人,就皆在我们的盯梢之下,你,也不例外。” 不过,京城堂口虽知道朔方的存在,却并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哪家供职,他平日里也不出门。于是,他在贾府的消息,就一直隐瞒到了贾珠成为太子伴读后。 “我一直不曾和堂口说过你的事情,也不曾揭露过自己的身份,要是堂口发现了此事,我无疑是背叛了教派。”朔方先生无奈地说道,“所以,那年我假借要外出,离开了京城。” 当太子选择贾珠入宫之后,朔方先生暴露的可能性无疑增大了,为了这个,他也必须离开。 “因为太子选择了我,所以他们也认定,我就是那个人?”贾珠扬眉,似乎是觉得有些儿戏。 “是,也不是。”朔方先生说道,“更重要的是,你还和太子同岁。他们无疑认定你就是那个天命之人。” 贾珠:“……” 他捏了捏眉心,“纵然我真的是那个天命之人,”说出这几个字时,贾珠看起来非常无奈,“那又有什么?难道我真的能拿去献祭?或是有什么特别之处?” 贾珠摊开手,摇着头。 “先生,若这些年,我身上不曾出现过奇怪之事,那定然是假话。可我平安活到今日,靠的是自己,也从不是这些神异。纵然白莲教要我,可我又有何用?” “献祭,自然是一些偏激荒唐之人,才会做出来的选择。”朔方先生又摸了摸光秃秃的下巴,“说白了,早些年,白莲教内的确是一些有志向的壮士,他们投身其中,是有自己的理想。若一直都是如此,我也愿意为此献出残躯。然过去那么多年,有偏信到痴狂的,也有为了揽钱的,更有想着改天换日……”话到这里,他的神情总算出现了是少许变化,“就算真是后者,也未必不可为,然偏偏,还尽是些见钱眼开,为权为利之辈!” 换来的是这样的新天,又有何用? 不过是让百姓受苦! 朔方先生眼下当着贾珠说出来的这些话,若是外泄出去,必定是要砍头的。不过,贾珠听着这些,却也没多大的感触。 ……有些话,是对的。 既然是对的,那不管是谁说的,说的又是什么内容,那听听,也是无妨。 倘若百姓受苦,流离失所,无用的朝代,自然是可以更换。 “先生,便是为此才离开?” “是,也不是。”这似乎是朔方先生的口头禅,他摇头晃脑地说道,“有一部分的确是为了这个,然我也老了,不像年轻那么充满锐气。有些事情,就不想掺和。” 所以,朔方在辞别了贾府后,一路南下,除了偶尔写信回去,一路都是美滋滋。他不打算回去京城,也不打算回去教派,只预备着寻一个合适的落脚地方,就在那里将养后半生了。 岂料,一个意外,打破了朔方的平静。 “你可还记得,当初在离开贾府时,你父亲,曾经送给我一个小厮?” “自是记得。” “他死啦。”朔方叹息着说道,“为了救我死掉的。” 杀了他的人,是某一支分部。 劫富济贫嘛,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做过。只是朔方从来没想到,自己会是被劫富的那一个。而他也是靠着自己的身份,才侥幸和人对上暗号,活了下来。 对上身份,就得回去。 所以朔方不得不重新回到自家堂口,并且因为他在京城曾经住过几年的经历,被仙师点名道姓,又重新送回了京城。 他的任务,就是打入北静王府。 “……先生将这个任务完成得很好。”贾珠幽幽地说道。 毕竟他可是看过北静王出门都带着朔方先生的样子,这个任务肯定是超额完成了。 朔方先生用僧袍捂住脸,“惭愧惭愧,王爷是个好人,只可惜我为了任务,不得不如此。” 贾珠:“先生入王府,是为了什么?” “为了运气。”朔方先生都将话说得这么坦白,自不会说一半藏一半,“这世间所有人,都讲究一个运。” 一个人能走到现在这个地步,在他们看来就相当于拥有了这个运,朔方先生之所以被仙师派去了王府,自然也是因为看中了王爷的运气。 他们想要窃取北静王的运。 贾珠:“……既然都有这样的手段,也认定这能够成事,那为何不将这运气用在自己身上?” 朔方先生说出这番话时,他就知道这个运是要用给谁。 忠顺王。 这听起来非常可笑,可如果这世间真的有怪力乱神,那朔方先生所说,就不再是荒唐事,而是确确实实就在眼前发生的。 “那也得看自己有没有这个命格能够承受。忠顺王本来就是王爷,这才能够取用,其他人可无福消受。”朔方先生一边说一边摇头,“我离开王府之后,是不是在王府里发现了一些奇怪之事。” “有人在王府的深处挖出了一些腐烂的肉块,那味道非常恶臭,让左邻右舍都能够闻到,久久不散。”贾珠一边这么说,一边略显哀愁看着朔方先生。 很显然这件事,先生也插了一脚,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了当初在县衙内,一次又一次遭受这些气味袭击的悲惨画面。 朔方先生似乎也想到了这里。 “对,我险些忘了,你当时也是遇到了相同的事。”他叹了口气,想要抓胡子,却又抓空了一把,唉呦呦叹息,“失去了这把胡子,总觉得出门好似没穿衣服,叫人尴尬为难。” “先生这样看起来,却更加年轻了。”贾珠笑了笑,“这也不失为一种隐藏的办法。” 朔方先生对此有些洋洋得意,听了贾珠这么说,就不再那么气闷了。 “那些东西其实都是经过了仙师祭祀后的大牢,将它们埋在王府,就已经相当完成了一个仪式。”他道,“所以这几年其实忠顺王一直在汲取着北静王的气运,且不只有他一人其实还有好几处,也是有着相同的手段。” 一旦仪式被破,那些原本封存很好的大牢,就会散发出恶臭的味道。 “所以埋在县城那么多的东西是为了抢夺他们的运气?”贾珠皱眉,“可是安排的地方有些根本算不上富贵人家,甚至只是穷苦百姓,抢夺他们的气运,不觉得有些可耻?” 他没有去质疑朔方先生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只是顺着他的话,按照他的逻辑,继续往下说下去。 “不,当然不是为了他们,是为了你。”朔方先生摇了摇头,“我相信你应该已经发现,他们按照不同的方位,埋下这些东西,其实是另有成算的。” 贾珠颔首,他曾经按照舆图一点点列出埋藏的地方,知道这是按照某种规律排列的,却思考不出这是为何。 “想不明白也是正常,这是按照某种阵法排列而成的,他们也是听着仙师的命令去做。”朔方先生紧蹙眉头,“不过这个办法有一个特殊所在,就是每埋下一处地方就必定叫人知道,等这一些点点滴滴汇聚而成时,其阵法的威力就会更加庞大。” 贾珠:“……这就是为什么每到一处都必定闹出一个盗窃案,叫人误以为是有人在县内偷鸡摸狗。”一想到这个他就忍不住摇头苦笑起来。 “觉得好笑是吧。”朔方先生也乐呵呵笑着摇头,“是啊,看着可笑荒诞的事情,因着越是荒诞,所以,才会做出更加可怕的事。” “这也是先生故意前往县衙,来提醒我的原因?”贾珠叹了口气,缓缓看向朔方先生,“如果先生不来,不打草惊蛇,有些事情,我未必能想到。” “你这话倒是平静。”朔方倒是乐了,“难道不先想一想,要是这事出现在你自己身上,要是真的成行了,那可怎么办?” “这不是没成功吗?”贾珠平静地说道,“从北静王这几年来看,好似变化也不大?” “我不是与你说过,北静王这些年,经常求神问佛吗?” “先生当初明明说的是王妃……”贾珠忽然一顿,皱眉,“结果也是为了王爷自己?” “北静王这几年夜间常多梦,不安,身体虚弱,这和气运被掠,自是有关的。”朔方先生说到这里,面上更显惭愧。 北静王对朔方先生很是不错。 和当初的贾政,可以说是不相上下,甚至王爷还更加信赖他。这份愧疚,令朔方先生一直在犹豫,直到后来,他意外得知堂口的行动。 这数年间,京城堂口有过好几次行动,有些是他知道的,有些是他不知道的。彼此间,也是各有争斗,互有想法。这也是为什么京城堂口频繁遭受朝廷清洗的原因,如果自己心都不齐,那怎么可能力能往一处使? 直到最近这一二年间,朔方先生才逐渐感觉到,那位仙师的确掌控了局面,这才有了这一次牵连甚广的袭击。 正因为朔方先生一直都平安度过,他在堂口的资历也越来越高,大多数事情,都会经过他,再分派下去。所以关乎刺杀这件事,他其实早就知道了。 可唯独关于贾珠这件事,朔方先生是最后才知道的。 仙师特地绕开了他,从外面调了人过来做事。 这是一个非常大胆的尝试。 “仙师特地将我隔绝在外,是因为他知道,如果我知道要对你下手,可未必会答应。”朔方先生的声音沉了下来,“所以,才避开了我。”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劲,拐弯抹角得到答案时,大局已定。 那些动手的人,已经被贾珠关到了县衙里,如果只是当做普通的盗窃案,那很快就会被判刑,最后走上既定的道路。 可不知…… 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他们起了内讧。 朔方知道这事时,都差点笑弯了腰。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 哪怕肩负这样的责任和命令,却仍然有人怀揣着私心,这样的人,这样的地方,又能斗出个什么结果? 他们选了忠顺王合作。 可正因为选择了忠顺王,所以朔方才更加失望。 忠顺王那是什么人呢? 嚣张跋扈,肆意妄为。 他们府上的下人,看着百姓都是鼻孔朝天,哪个不是高高在上?下人会有这样的姿态,自然是因为学着顶上的人的做派。 他们府中,怕是只有门外的石头摆设,才是真的干干净净。 朔方在那个时候,终于下定了决心。 “仪式既然已经定下,就说明,计划已经展开。我无法改变这个,珠儿,有些事情,只能让你自己亲手去做,因为那个人,只能是你。就算旁人知道了这些布置,可他们也无法去破坏。唯独是你……”朔方先生说到这里,声音已经沙哑。 这屋内很是干净,没有茶,就连水壶都没有。他们刚才说了这么多话,朔方的声音早就变得闷哑。 贾珠安静地坐在朔方先生的身边,似乎是在整理着思绪。方才他听了先生说了那么多,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听着,并没有说什么。 “先生,仙师的法门里,可有什么咒术?” “你说的是那种附上生辰八字,然后拿来诅咒人的?” “正是。” “没有,仙师从来不屑于这么做。”朔方先生摇了摇头,“你在你床上发现了东西?” 他很敏锐。 一下子抓住了贾珠话里的意思。 贾珠敛眉,“的确是在床上发现了一个,不过既然和仙师没有关系,那就暂且不论。” “他不这么做,除了一个他不屑于之外,另一个原因,是他无法对你这么做。”朔方沉声说道,“你与常人不同,他要是敢对你下咒,只会遭受更大的挫败。他是不会这么做的。” 正因为贾珠的特殊,所以,朔方先生也只能通过暗示的手段,让贾珠发现端倪,自己捣毁了整个仪式。他不能说出来,一旦说出来,就会让仙师有所感知。 贾珠亲自动手,才不会造成反噬。 当贾珠发现第一个仪式的地点,挖开了祭祀的大牢后,整个缜密相连的仪式就逐渐崩坏,而后再交给其他人去解决也是合理的。 “其实,何尝不是上天在帮你呢,”朔方先生轻轻叹息,“若非那户人家刚好养了鸡,又引来了对这些事情敏/感的黄鼠狼,珠儿也未必会发现仪式的一角。” “先生似乎一直觉得,是上天在帮我?” “珠儿,是不是上天在帮你,我这样的俗人,是不敢置喙。”朔方先生笑呵呵地说道,“然你的气运,的确是仙师一直眼馋的。他一直觉得,你应该是属于他那边的。所以,这些年才会一直纠缠不休。自然,会针对你动手,也是想借用你的气运,实现刺杀之事。不然,想要对皇帝动手,可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贾珠眨眼,没有指出,朔方先生虽然不一定相信白莲教的信念,可对那个仙师的存在却有着十足的敬畏感。 在朔方先生的讲述中,仙师看起来无所不能。甚至想要和忠顺王联手,一起偷天换日。即便忠顺王有这样的想法和冲动,可区区一个白莲教,能让忠顺王这般傲慢的人答应下来,定然是有着别的原因。 这个原因,就是这位无所不能的仙师吗?他既然这般厉害,为何不自己动手,偏生联系了王爷 ?还是说,是朔方先生说的命格问题? 没这个命,就做不到? 贾珠思绪万千,朔方先生似乎也说到口渴,他们两人都安静了好一会,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郎秋扬声说道:“大人,先生,小的给两位送些茶水。” 贾珠让他进来,就见到他的手里不仅端着茶,甚至还送来了糕点。 郎秋轻声说道:“方才寺里要送来东西,小的给回绝了。这些都是小的从自家马车里准备的,保准安全。” 他一看到那个小沙弥送东西过来,这才一拍脑门,想起了自己的疏忽。可郎秋他们对这个地方心有余悸,根本不敢让贾珠碰这里的吃食,忙不迭地带人回了马车一趟,自己准备了起来。 贾珠将一盏茶推给了朔方先生,笑着说道:“方才先生说了这么多,还是快些吃点茶水润润嗓子。” 而后,他才自己端起一盏,也吃了几口。 朔方先生叹息着说道:“这里的确曾是一个落脚点,但并非是据点,只是偶尔会有人选在这里接触。我当初想要离开,可也知道,去哪里都不安全,索性就剃掉了头发和胡子,呆在了这里。又亏得是之前挂单的一位师傅走了,我就借用了他的身份。”这才避开了京城接连几次的搜查。 贾珠在意识到,朔方先生可能和之前的猜想不同后,每日虽命令郎秋出去查探忠顺王的消息,实则是为了摸透朔方先生曾去过的寺庙。 贾珠记得,当初朔方先生曾说过,这个地方,是他为了北静王妃才来的。而这些年,因为王妃——当然,现在贾珠知道,其实也是为了王爷——他跑遍了京城内外大大小小的寺,故而,贾珠有了个猜想,说不得,其实朔方先生给他留下了什么线索。 “我的确是留了点东西。”朔方先生将茶水一饮而尽,拍着大/腿说道,“可是我也的确没想到,你能找过来。” 朔方要躲开的,可不只是朝廷的搜查,也是那些被他背叛的“自己人”的追杀,在这等前提下,他当然不可能出面给贾珠送些什么消息。 他只是在离开京城之前,给一两处留下了线索。 若是贾珠真的能找上门来,那朔方,自然也会见他。 “若是你再晚来几日,说不定,我们就见不到了。”朔方先生乐呵呵地说道。 近些时候,随着太子重新出现在朝堂上,再加上京城频繁出现的怪事,对外的搜查已经不那么森严,朔方先生正打算趁着这个时候离开。 贾珠:“择日不如撞日,先生今日就走如何?” 贾珠这话落下,朔方先生不由得眯起了眼,他盯着贾珠看了几眼,缓缓说道,“那么严重?” “有备无患。”贾珠淡定自若地任由着朔方先生打量,“我知道,先生方才说的话,还有着不尽不实之处。然那些隐藏,应当也是无法说,不能说之处,然哪怕只有这些,对我而言,已经是解开了我心中许多谜题。” 贾珠起身,朝着朔方先生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是晚辈该谢过先生才是。” 朔方先生本来可以不这么做。 他这是将自己的生死置身事外,贾珠自然不能让他再有危险。 朔方先生必须今天就走。 贾珠起身,“先生的行李看是都准备好了?”他的思绪跳跃太快,让朔方先生花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你这是……” “郎秋,许畅,”贾珠点了两个人,“你们送朔方先生离开,一路走,直到送他上了船,方才能回来。”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可说起话,却带着一丝沉稳,“马车上有银两,一路上的取用你们自己看着办,只记得一件事,以最快的速度将人送走。” 话罢,贾珠看向沉九,微微一笑,“郎秋和许畅他们离开后,就劳烦你们几位护着我了。” 沉九沉默,这是他到了贾珠身边这么久,第一次感觉到,贾珠将他们排斥在外。 可他知道贾珠这么做的原因。 贾珠不愿见朔方先生出事,而他们都是太子的人,太子殿下……定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和白莲教有过接触的人。 如此,贾珠的做法,就必定和太子相悖。 “大人……” 贾珠:“沉九,你会怎么做呢?” 沉九略略摩/挲着刀柄,僵硬地说道:“卑职,自然听从大人的命令。” 贾珠命令他们留下,他们自然只能留下。 在看着郎秋和许畅将朔方先生带走的时候,沉九忍不住说道:“大人,说不定,先生也愿意留下来呢?” 他道:“先生在外,既然要躲避朝廷的追查,也要担心那些人的追杀。如果留在京城,或许是有些波折,可最起码,他是安全的。” 贾珠无奈摇了摇头,叹息着说道:“这不取决于我,而是取决于先生。” 方才朔方先生说了那么多,贾珠听得出来,先生对皇室是没什么好感。哪怕现在听到沉九这么说,朔方先生也是毫不犹豫地跟着郎秋他们离开,这足以说明先生的态度。 朔方先生根本不愿意留下来,那贾珠也不会强留。 他注视着马车离开,背着手站在寺前,仰头看着此时的天色。 看起来正是灰扑扑。 乌云密布。 是真的要下雨啦。 贾珠仿佛在自言自语,“从我离开府中,再到这消息传给太子殿下,约莫要花费多久的时间?” 沉九心口微微一跳,下意识看向贾珠,“大人……” 贾珠转头看着沉九,笑眯眯地说道:“沉九,还是快些进去罢。这天色,看起来要下雨了。” 另一个侍卫忍不住说道:“大人,如今没了马车,想要回去,可有好一段路呢。难道我等不趁着这个时候先走走吗?” 贾珠摇了摇头,正想说话,忽而这天色大变,原本就阴沉的天色变得更加暗沉,一会就刮起了狂风。在这种情况下,侍卫也再说不出要离开的话,就只能重新避回到寺中暂歇。 他们刚回去不久,这雨就落了下来。 噼里啪啦,狂风大作。 贾珠能听到雨声里密集的脚步声,那是寺中其他僧人施主正在纷纷避雨的动静。因为风实在是太大,故而这门窗紧闭,只能听着外头若有若无的雨声拍打,清脆的动静,好像是一曲杂乱的乐章。 贾珠倚靠在窗前,就安静地看着窗缝,从那么一小点缝隙,也好似能看到外面的雨势。 沉九:“不知郎秋他们的路好不好走?” 贾珠淡笑着说道:“这可不好说。”眼下,最危险的地方,的确是这山寺。 只要现在立刻下山,就总不会撞上最糟糕的事。 贾珠半心半意地摩/挲着自己的唇。 啪嗒,啪嗒—— 不知过了多久,庭院中,响起了奇怪的脚步声。 贾珠恍然回神,才留意到,外头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想必今天晚上,他怕是要在这里留宿了。 而外面的脚步声,却是径直走向了他们这里。 最终,在门外停下。 154 第一百五十四章 阿珠帮着外人。 大雨滂沱, 雨声几乎盖住了所有的声音,只剩下那充斥着耳朵的落雨。 这也造就了别样的寂静。 从那远处踏水而来的声音的确分明,难以忽视。 沉九等几个, 已经下意识摸上了腰间的配刀。 其实来到寺庙这种地方,本不该携带这种凶悍的刀具,只不过这些侍卫早就习惯了刀不离身, 在门口的时候也没有解下来。 然而就在沉九开口询问之前, 贾珠就已经慢吞吞地从窗边走了过来。 他方才在窗边站了太久, 以至于连肩膀上都有淡淡的湿痕像是,被那些泼进来的雨水给沾湿了。 “这么大的雨,你怎么来了?” 贾珠的那句话,叫屋内其他侍卫面面相觑。 “是殿下?” 沉九压低了声音, 有些紧张地问。 贾珠微微颔首。 沉九:“……” 他没想到这么大的雨,太子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贾珠也没想到。 外面雨势滂沱, 方才已经有大和尚冒着雨过来与他们道歉,说是山路湿滑难走今夜,他们怕是走不了了。 当时贾珠站在窗前,听着外面的雨声,耳边又是侍卫与和尚之间的对话,侍卫给了和尚一点钱,就权当是今天晚上留宿的费用, 不过大和尚却不肯收,两个人在门前拉扯了一会儿。 也是在这对话中,他大概知道了山路的危险。 不过这段山路不算长。 如果不是因为入了夜, 冒雨走一走,也是可行的。 然而入了夜,这山路就十分难走, 如果一不小心没看清楚,就容易摔落下去,大概是曾经有过这样的祸事,所以大和尚才特意冒雨前来提醒,生怕有些人家富贵惯了,不愿意在这种偏远山寺休息。 沉九最后还是给大和尚塞了点钱,就说是给寺庙捐的香油钱,劳烦他们多抱几床被子过来。 这天气太湿冷,他们这些年轻人身强力壮,没什么所谓,可是贾珠身体却是受不得。 也许是有了大和尚那番对话,屋中的人都知道今晚上就要宿在这寺庙中。 因为这雨从不曾减弱的趋势,他们也没有想过还会有访客前来。 沉九听到是太子时,更是头皮发麻。 他握住了刀柄,用力一会儿才缓缓放松,有些担心地看着贾珠。 今日发生的事情,让这个侍卫开始担心两位的争执。 门外的人没有回答,只是过了一会儿,又曲起手指敲了敲门。 那一下又一下的声音,让贾珠叹了口气,主动把门推开。 门外,果然站着贾珠想象中的人。 太子的衣裳看起来已经被雨水给泼湿了,头发湿漉漉地黏在额头,看起来就像是落水的可怜模样,然而当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盯着贾珠时,却仿佛像是一只隐忍不发的兽,正带着扭曲的恶欲。 他的身后没跟着人。 可贾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太子一旦出行,他的身边必定跟满了人。 “殿下,其他人呢?” 贾珠一边说着一边将太子拉了进来,他皱着眉头看着太子浑身上下湿哒哒的模样,光是站在门口,那落下的水滴就足够将地面都打湿了。 侍卫连忙将刚才大和尚拿过来的被子摊开,想要包在太子身上。 贾珠摇了摇头,“刚才师傅不是曾拿过几套干净的衣服过来吗?且先拿过来,你们几位出去外面避一避,让太子殿下换个衣服。” 太子更换衣裳,哪里需要下人避开呢,他早就被人伺候惯了。 贾珠这么说,不过是有话想跟太子说。 沉九见微知著,又看到太子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就连忙带着其他人退了出去。 不管太子这一次追出来究竟是什么原因,可是看着殿下那般模样,必然是心中带着火气。 大人能够抵得住太子殿下的怒火,可他们几个确实承受不住。沉九可不想这些兄弟们,因为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话而自寻死路。 贾珠走到哪里,太子就盯着他走来走去。 太子身上的衣服虽然不是全湿透了,但也差不多,贾珠伸手去摸了摸内衬,发现里面的也有些黏糊,到底是将太子身上的衣服全都扒了下来,然后又将大和尚取来的僧袍抱了过来。 “我的马车已经送走了,如今只剩下这个,殿下将就一下。”贾珠一边说一边把太子摁在了条凳上,用帕子给他擦了擦湿透的头发,这才将衣服给他重新盖上。 好不容易将太子整个人都打理得清爽了一点儿,他往后倒退了一步,看着太子穿着灰色僧袍的样子,忍不住抿着嘴。 不能笑。 他心里这么想。 在太子殿下这么生气的时候,要是真笑出来,可就真是自找麻烦了。 然太子这般模样,的确和平时大有不同。 哪怕穿着灰扑扑的衣服,他身上那身贵气也是挡不住的。 贾珠心中叹了口气,自己去洗了洗手,然后才走过来,在太子的身边坐下。 从太子出现到现在为止,他就没有说过一句话,除了紧迫盯人之外,贾珠几乎没有感觉到太子的存在感,然他整个人就这么切切实实的坐在他的身边……这种奇怪的反差,让贾珠主动去碰了碰太子的手指。 有点冷。 贾珠将太子的两只手拉了过来,一并放在手中,搓了搓,慢吞吞开口。 “太子殿下要是生我的气,不如直接骂我一顿如何?” “……孤生阿珠什么气?” “这就该问太子殿下。”贾珠笑了笑,“殿下这么看着我,叫我实在想不出来。” “孤对你的影响,有那么大?” “自然是有。”贾珠一本正经地说道,“只要殿下出现在我眼前,我就在想不到其他事。” “此乃寺中,阿珠要是说的谎话,当要遭受惩罚罢?” “我所言自然是真。”贾珠眨了眨眼,严肃地点了头。 等到将太子的两只手都搓暖了之后,贾珠这才起身,去找了巾子,将太子的冠帽取了下来,慢慢为他擦拭着头发。 外面水声嗒嗒,一下一又下。 听者尤其寂静。 就在这般环境下,他们突然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咕咕叫。那声音非常之轻微,如果不是在这样寂静的环境下,或许都不能听到。 太子都愣了一会。 他慢悠悠地转身看着贾珠,贾珠手里举着巾子,尴尬地看着太子。 “……你晚上没吃东西?” 贾珠:“……没顾得上吃。” 太子锐利地看了他一眼,瞧着有几分嘲弄。然后他起身大步朝外走,拉开门和外面的侍卫说了几句,这才转身回来,慢吞吞地说道:“就阿珠这样,还想着能照顾好自己?” 贾珠:“只是一时忘记,不是故意的。” 太子看着起来并不相信,且因为这一变故,不知为何,太子看起来高兴了一些,他甚至扯过了贾珠手里的东西,自顾自地擦拭了起来,“一时忘记?这可不好说,这次是忘记吃饭,那下次是忘记什么?” 太子的视线从湿发下看来,“是你自己的命吗?” 太子这火气很没来由。 可是在贾珠肚子的咕咕叫里面消失殆尽了,他将头发擦得半干后就不耐烦地丢开,拉着贾珠重新坐了下来。 “你将朔方给送走了?”太子问。 他总算愿意开口说话,并且将话题引到了正事上来。 贾珠颔首:“他不愿意留下来。” “就连和我说上一句的时间都没有?”太子扬眉。 贾珠:“有,但最好是不要。” 他老实地摇头。 “殿下,朔方先生要是留在京城,被殿下的人保护着,说不定,那对他来说,才是生不如死。” 太子危险地看着贾珠:“阿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贾珠:“殿下,你都知道了朔方先生是什么人,也知道他的立场,他的做事风格,自然,也知道他为何无法答应。” 他把玩着太子的手指。 太子生气往回拽,贾珠就按住,不让太子乱动。 “殿下,如果他留下来,我甚至无法保证他一直活下去。”贾珠无奈地说道,“既然如此,为何要强行让他留下来?” 说到底,不是一路人。 在太子的眼中,自然是该死的。 贾珠想要保住他的命,自然不能违背朔方先生的意愿。 太子幽幽地看着贾珠。 这就和刚才太子刚进门的时候 ,是差不多的。这眼神看着有些怪,贾珠犹豫了一会,轻声说道:“殿下,你看起来,怎么觉得像是生怕我给跑了似的?” “阿珠不会吗?” 贾珠失笑:“殿下在想什么,我要是真想跑,现在你根本看不到我。” “是吗?”太子淡淡地说道,“孤毕竟没有生而知之的本事,也没有与生俱来的亲和,说不定什么时候,阿珠更喜欢那样的人呢?”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太子看了一眼贾珠,让人先把东西都送过来。毕竟是这样的场合,能凑出来一桌菜已经算是不容易。 这寺中的斋菜手艺不错,在外也是有点名气的。贾珠闻着那味道,肚中继续打鼓,他无奈地捂着自己的肚子,这觉得今天真是丢脸。 太子却好像被按到了笑穴。 只要贾珠的肚子咕咕叫,他就忍不住笑。刚才绷起来的气氛,一下子就消失了。 “阿珠还是先坐下吃饭吧,可别是真的饿坏了。” 贾珠慢吞吞地吃着菜,时不时忍受着太子殿下看过来的眼神,半晌,还是忍不住破了规矩,“殿下这么看着我作甚?”他给太子夹了一筷子菜,“你也快吃些,别看着我了。” 末了,贾珠还补了一句。 “不管殿下到底是在想什么莫名奇怪的东西,可这些都是后话。”他用眼神暗示了桌面,示意吃完饭后再说。 好不容易安安静静地吃完了一顿饭,外面的雨势逐渐变小了。 贾珠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这才慢吞吞地看着太子。 虽然雨是变小了,可是整个天幕看起来还是黑压压的一片,瞧着没有半点光亮。仿佛所有的光辉都被黑暗所吞噬,密不透风。 他不想再陷入刚才那样的沉默,主动开口。 “太子殿下方才所说的话,其实与眼下的事情并没有关系,而是来自于那些梦对吧?”贾珠在听到太子那么说时,心中就已经有些猜测。 如今吃完饭之后,心中的想法已经整理妥当,有了更清晰的思路,“太子殿下的梦中,那个我曾经做过些什么?” “阿珠难道不是亲眼所见?” “我并非每一次都能够与太子殿下一同入梦,有些时候太子殿下做梦我也是不知情的。”贾珠为自己正名。 要是太子殿下每一次的梦他都能知道,那贾珠就不至于像现在这么苦恼。 毕竟做梦本来就是随性而无序的事情,而贾珠如何进去梦中,连他自己都无法判断是怎么一回事。 所以对于太子的梦,他只能断断续续的知道一些,而这些不连断的事情,甚至无法拼凑起一个事件的起因经过结果。 贾珠知道梦中的那个自己曾经遭受了抄家惨案,而后又被丢到了偏远之地流放,后来又因为某些原因重新回到了京城。这其中应该有太子的帮助。 而从上一次的梦境来看,“贾珠”出现在“太子”的面前应该是有所图谋。 “阿珠或许不知道更详细的事,”太子摇头,“可若说一点都猜不出来,孤可是不相信的。” 贾珠沉默。 他当真一点都不知情吗? 之前两个字来定义是不完全准确的,他的确不知情,可他未必不知道。 毕竟线索摆在面前实在是有些多了,再加上朔方先生背后的人对贾珠的偏执,如此种种,他有些猜到……或许在太子梦中的那段记忆,当时的那个贾珠,与那些人应该是有过来往的。 不然朔方先生口中的那位仙师就不会说出,贾珠与他本该是一路这样的说法。 贾珠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殿下,如果你真的认为我会跟着朔方先生一起离开,那又为什么孤身前来?想要抓住我,不应该带上更多的人?” “孤何时说过,没带人来?”太子慢吞吞说道,“人都在外面守着。” 贾珠被太子气笑了,他两只手用力拍在了太子的脸上,将太子的脸揉了一番,挤出了小鸭嘴,“那我应该谢过殿下,没有派人去抓朔方先生?” “派了,但朔方很狡猾。” 太子嗡嗡嗡说着,声音是从缝隙里挤出来。 虽然贾珠不想让朔方先生留下来,可是太子一听到消息,立刻派出了人去追,但是他们在路上发现了马车,却没有找到马车上应该存在的那三个人。 贾珠:“朔方先生那样的为人,不可能只留一条后路,我出现在寺前,他就应该有了退路。” 尤其是他当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出来的路线,朔方先生必定会将其舍弃。太子已然出招,贾珠只能希望他将能平安逃脱。 太子闷闷不乐地说道:“阿珠帮着外人。” 倘若皇帝知道贾珠这样的做法,定然会大发雷霆,太子心知肚明贾珠的做法太过出格,可他却提不起生气的念头,相比较生气,他最先冒出来的,却是恐惧。 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他担心的不是阿珠跑了,而是历史的莫名重合。当然,就算阿珠真的跑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阿珠的“庙”就在京城呢。 太子从未跟贾珠详细说过他在梦中的情形,他也的确知道,阿珠对梦里的一些事情,是懵懵懂懂的。 太子才是梦境的主人。 他在梦中将另外一个世界的记忆近乎看了一遍。撇去那些负面情绪,他从那些断断续续的片段里,猜到了贾珠的身份。 也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只不过梦里的贾珠最终是与那些人决裂后,才出现在太子面前的。 道不同不相为谋。 话说得再好听,可真正要看的仍然是落到实处的举动。嘴上说的是百姓,为的是名声,可实际做出来的却是利益争夺,说到底不过是乌龙之众,维持不了多久。 “殿下……”贾珠主动打破了寂静,“我不得不承认,如果有一些人,他们的所作所为都只是为了百姓,为了民生,为了将来,那即便他们做出来的选择,看着有些冒犯,甚至触怒到万岁爷……” 那他也不认为这有什么错。 这也正是为什么朔方先生说出那些话时,贾珠心中并不排斥的原因。 那只是不被允许。 但不意味着是错的。 然贾珠的确不支持。 如今这些人不过是为了争夺利益,他们甚至选择了忠顺王作为合作的对象,从这个选择来看就无比愚蠢。如今百姓安居乐业,却愣是要横空出世一位根本不适合登上帝位的皇帝,这种做法只是为了纯粹的私心。 这和那些想要篡权夺位的乱臣贼子有什么差别? 一个两个也同样是出于自己的私心,想要夺取皇位罢了。 那些说着好听的话,实在太过虚伪。 “孤并不认为,阿珠会被这三言两语哄骗了过去。”太子慢吞吞摇头。他一双眼睛盯着贾珠,好像刚才说的那些话都不是什么重要。 “可阿珠帮着外人。” 太子闷闷不乐,将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 贾珠:“……” 他慢慢将自己挪了出来,然后蹲在了太子的跟前,从下往上打量着太子的神情。 如此,就算太子殿下低着头,他也能够清楚看到太子的脸色。 贾珠吃惊地发现,一向嚣张跋扈,神采飞扬的太子殿下,如今眉间似乎真的蕴含着委屈可怜的意味。 太子甚至还吸了吸鼻子,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贾珠连忙跳起来,就要往外面去。 只是他这动作还没能成功,就被太子一把抓住了衣服。 “阿珠要去哪里?” “太子殿下莫不是着凉了,我想去叫人准备一些热水,好让你泡一泡身子。”贾珠语速飞快,生怕太子眼睛这么一眨,眼泪就真掉下来了。 太子含着两泡眼泪,幽幽地看着贾珠。 贾珠这心都快颤抖起来了,他从来没有看见过太子这个模样,不,应该说他以前是曾经看到过的,可那个时候,太子殿下的岁数还小,就算真的这个模样,也总是会让人忍不住心软,底线一退再退。 可现在太子年少轻狂,冷不丁突然这个模样,叫贾珠这心情都十分复杂起来。 这心软不了,脚倒是有点软。 吓的。 “不去。” 太子又打了一个喷嚏。 但是他抓着贾珠的那个力气,非常之□□,根本就没打算松手。 贾珠没办法,就只能回来,然后又取了一床被子,把太子整个人都抱住了。 “阿珠也进来。” 于是贾珠就把自己也塞了塞,然后努力塞到了被子里面。他们两个人挤在一张被子里面是有些不够的,不过这里缩一缩,那里挤一挤,总算彻底给包住。 “如果没有朔方先生,这一回或许真的会出事。”贾珠道,“既然他唯一的想法就是想要离开京城,那我自然得帮他。” “阿珠帮着外人。” 第三次。 不管贾珠有什么正当的理由,也不管他解释了什么,只要他一开口,太子就闷闷不乐将这句话给丢出来。 这句话可谓是真正的大杀器,他只要这么一说,贾珠就有些哽住。 直到最后,贾珠也有些闷闷不乐地开口。 “人都放了,护也护了,殿下要罚的话,就罚我好了。” 太子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贾珠感觉到了什么危险,他默默将被子扯了扯,把自己更深地缩到了被子的深处。 “殿下应该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尤其有些事情要做,还要看一看地点……” 他慢吞吞,慢吞吞地强调。 太子刚刚从被子里面爬出来,一听到贾珠说的这句话,就忍不住转头看向贾珠,眼睛里满是困惑,声音也忍不住扬起来,“难道在阿珠的心目中,孤就是一个随时随地都想着那件事儿的人吗?” “若是太子殿下不是想着这回事儿,那怎么立刻就意识到我在说什么了。”贾珠面色微红,气虚地说道。 “这只能说明我对阿珠非常了解,阿珠只要嘴巴一张开,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 太子理直气壮解释了起来。 贾珠:“……” 要是这么强行解释也不是不行。 “那太子殿下到底想做什么?”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贾珠忍不住这么问了。 太子的动微僵,朝着贾珠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那笑容实在是太过绚烂,以至于到了贾珠有点害怕的地步。 “那自然,也是有那么一点类同。” 155 第一百五十五章 救下一命。 淅淅沥沥的雨声里, 几个人冒雨前行。 “先生,送到这里就成吗?”一把声音低低响起,“我等可再护送先生前行。” “不必了。”另一个人回应,“前面的路, 我自己走便是。你们要是再继续跟着我, 反倒会暴露我的行踪。” 这个人的声音听起来, 应当是这几个人为首。 当他开口说话时, 其他两个人, 都安静地听着他的吩咐。 “可这……” “好了, 就这样吧。”那人摇头,阻止了其他两人的劝说, 然后在怀里掏了掏, 最终掏出来一个小盒子递给了其中一人,“你们回去,将这个东西送给你们家主子, 切记,必须是他亲手打开。” “先生离开前, 为何不交给大人?” 第三人压低了声音。 他们的脚步匆匆, 掠过地面时, 踩出来几个水坑。他们冒雨前行,原本是有马车,可在路上已然社舍弃,又借了驴车,一路走了三天,就该换步行。 这条路,和大人最开始指出来的路线完全不一样。 只是在先生的竭力强求下,他们还是埋头跟上。 其他两人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护先生, 其他的事情和他们并不相干,只需要安心听从朔方先生的命令就是。只不过,这一路走下来,他们的心中,还是存有些疑惑。 “好了,就到这里吧。” 这日下午,朔方先生忽然停下脚步,不肯继续往前走。他们找了个酒楼暂时落脚,就在屋内,光着脑袋的朔方先生说出了这句话。 许畅焦急地说道:“这地方不够安全。” 朔方先生淡定地摘下了帽子,摸着自己的光头,“无事,我已经与人约好,他们会在这里接我走。” 郎秋的声音带着戒备,“先生能确定自身的安全吗?” 大人冒着被太子开罪的压力将朔方先生送走,自然不希望先生出事。 “自然,我何时会安排不好自己的后路?”朔方先生淡笑着摇头,“你们还是快些回去罢。这东西,想要早些送给珠儿。” 朔方先生摇了摇扇子,然后点了点郎秋的腰间,那盒子就收在这里。 郎秋和许畅的脸色微变,他们将身上大部分的财物留了下来,将朔方先生打点周到后,这才在下午离开。 朔方先生果然就如他所说,就在这里一连住了三天,直到雨后天晴的那一日。 他的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罢。”朔方先生摇着扇子,慢吞吞地说道。 他的面前摆着一盘棋。 推门声响,他根本没抬起头,而是仔细琢磨着这棋面要怎么走。 来客的身上带着水汽,慢悠悠地在朔方先生的对面坐下。 “先生,走这里,才有生路。” 来客的手指白皙,在众多的棋子里面捡起了一颗,然后慢悠悠地落在了棋盘的一角。 随着他的动作,仿佛真的有了新的生路。 朔方先生饶有趣味地盯着看了几眼,然后慢吞吞地说道:“仙师说得极是,这么走,的确是有了新的生路。” 他的手指,在桌面轻轻敲击了几下,然后又笑起来。 “只是,焉能知道,这条所谓的生路,到底能持续多久?”他一边笑着一边摇头,“如果说,从这里,再到这里,划下道来,说不准,还能看到新天呢?” “大胆!” 朔方先生这话刚落下,门口就有人大声呵斥他,“你怎么敢对仙师这么不敬?” 朔方先生抬起头,坐在他的对面,是一个相貌平平,眼睛漂亮的男子。他的脸色苍白得很,就像是个重病多年的人,可脸上的笑意,却是带着十足的活力,如此怪异的反差,却是落在同一个人的身上。 仙师摇了摇头,阻止了门外人的动作。 朔方先生却是丝毫不惧,缓缓笑了起来,“纵然我在百官皇帝面前,也仍是这样的态度。仙师,既然是百姓天下的仙师,这手底下的人,怎会如此作威作福?我方才的话,哪里对仙师不敬,哪里,又需要赔罪的?” 门口那几人的面上立刻浮现恼怒之情。 如果不是仙师刚才阻止了他们,这几个人肯定是要上前来把朔方给狠狠胖揍一顿。 那个被称之为仙师的男人笑了笑,“朔方说得极是,你的眼界,总是比其他人要看得更远一些。我此番前来,也是想请先生回去。” 朔方看着棋盘上的棋子,良久,他冷冷一笑 ,“回去?又能回到哪里去?” “先生一直都是我教中人,在京城这么久,也从不曾失手。虽偶尔迷途,可要是知道归返,本也不是什么大事。” “若故乡,仍是那个故乡。纵然仙师不说,那我定然是要回去的。”朔方先生摇了摇头,“可如今这家,已不再是家,我回去,不过是徒劳无功,仙师又何必亲自过来?” “那先生,又何必在这里等着我?” 朔方先生哈哈大笑,一边摇头一边说道:“我是在等你,可我也不是在等你。我只不过是在等我自己的命数,等我的结局。” 早在朔方先生做出选择的那一天,他就知道自己最终是什么结局。 能在离开之前再看贾珠一眼,倒也算不得失落。 他抓起棋盒里面的棋子,随手丢了几颗砸在棋盘上,将整个局面都弄得浑浊起来,旋即摇着头,声音满是沧桑,“仙师啊仙师,你的确是有大能耐,也能纵览一切,可是既没这个命数,就莫要强行逆天改命了。”他的声音沉了下来,“不然,也只是在招致祸害。” 仙师并没有生气,只是缓缓摇头。 “先生又怎么知道?人,无法胜天?” 他的声音里逐渐流泻出少少的狂热,“我观天象,观世间,那道力量如此独特,与天斗,与地争,只要拥有了他,这一切,都不是问题。” “可仙师,可曾想过,”朔方先生的声音低沉了下来,“倘若这是合适之时局,未尝不可。然眼下若是起乱事,就是我等再搅乱时局,祸害苍生。这就是仙师想要的吗?” “先生一路走来,难道就没有看到过那些可怜的百姓?” “那仙师何不问问自己,若是掀起乱世,你焉能保证,下一个君王就能够还一个朗朗晴天!就如你选择的忠顺王吗?!” “忠顺王并非是最后的人选,他只不过是一枚棋子。” “谁,都是你手中的棋子。” 朔方先生有些失望地摇头,他叹息了一声,无奈地说道:“罢了,话不投机半步多,仙师还是不要再白费力气,杀了我吧。” 朔方先生早就知道有这么一日。 他甚至没打算躲躲藏藏。 就算真的躲藏在外,他又能躲得过多久?仙师的能力,只要有过朔方先生曾经的贴身之物,他都可以追查到朔方的下落。 他总不可能躲一辈子。 所以,从一开始,他对贾珠说的话,就是带着欺诈性。 他根本就没有给自己留足够的后路。 朔方先生在心里叹息,他原本倒是还有着一点希望,不然也不会把那个盒子带走。有些事情,他原是想着自己去做。可是这些天在外,他逐渐感觉到那中你那个无名的危机,就好像危险时时刻刻地追随着他。 那种奇怪的感觉,让朔方先生知道,仙师随时都有可能找到他的踪影。 为了不连累郎秋和许畅,朔方先生提前支走了他们两个。 如今,这已经是,他最后的路了。 仙师的脸上露出少许悲痛,怜悯地看着他,轻声细语地说道:“先生执意要如此?” “你纵然会成功。”朔方先生忽而说道,“哪怕你真的能蛊惑他,可到最后,他还是会看透你的真面目,就如同我一般。” 他摇着头。 “你永远都不会成功。” 仙师知道他说的是谁。 朔方先生也知道。 他们两人对视了一眼,仙师有些可惜地摇了摇头,缓缓说道:“动手。” 门口的几个人早就翘首等待,一听到仙师这命令,立刻就狞笑着朝着朔方扑了过来。 朔方叹息着闭上了眼,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轰——” 一声骤然的巨响,从楼下传来,紧接着,是接连的脚步声,猛然朝着二楼冲了上来。那些人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伴随着吵杂的“官兵”“官老爷”“且等等”的杂谈,径直地冲向了二楼最后的房间。 为首的人一把踹开了门,提着刀冲了进来,就看到一个光头坐在屋内,惊愕地睁开了眼。他茫然地四下看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他的命居然给保住了? 官兵很快围住了这个房间,而后,贾珠的身影紧随着出现在他的眼前,让朔方先生整个都愣住。 贾珠和官兵说了几句话,这才绕过他们的封锁,几步走到了朔方先生的跟前。他的脸上流露出几分担忧,“先生可还好?” “无碍。” 朔方下意识说道,紧接着又清醒过来,摇了摇头,“无碍……你是怎么?”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贾珠打断了。 贾珠的脸上带着些许无奈,叹息着说道:“先生何不问问自己,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坐在这里?”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惆怅,“不是和郎秋他们说,是有人来接应吗?原来来的,就是想杀你的人?” 朔方先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贾珠会出现在这里,就意味着他或许勘破了他的伪装。他嘿嘿笑了笑,摸着自己的鼻子说道:“这也本是我的结局,我认了。” “先生认了,可我却是不认的。” 贾珠摇了摇头,看着朔方的眼神难得带着几分警告,这是希望他这位好先生莫要再乱来了。然后,他让郎秋和许畅两个人看着先生,自己转身走出去,似乎是去和那些官兵交涉。 许畅和郎秋两个人挤过来,面带懊恼地说道:“先生,你怎可以这样故意支开我们?要不是我们突然想起那日大人最后的吩咐,真就来不及救下先生了。” “……什么吩咐?” 朔方先生最近养成了习惯。如果他觉得尴尬,他就会摸着自己的大脑袋。其实摸起来还是有点舒服,毕竟肉肉的,感觉别有不同。 许畅叹息着说道:“大人在送我们离开之前,曾经私下嘱咐过我们,不管先生走的是陆路还是水路,都必定要送到一处安全的地方才可以折返。如果在路上,先生突然将我们支开让我们回去,并且还托付了什么东西,或者交代什么话,那就一定要提高警惕,直接带着他的令牌去求援。” 朔方先生继续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这里,其实看着也蛮安全的。” “是安全,但不是真的安全、”郎秋摇头,“现在这地方,要是太子殿下搜查了过来,那肯定能够抓住先生。先生说要在这里换人,我本该早点意识到不对,幸好真的能赶上……” 好半天,朔方也不知道贾珠到底是怎么离开京城,又是怎么处理妥当这件事的。等他们一行人重新下了楼,回到马车上时,朔方留意到这马车的方向,和之前截然不同。 “你想送我去哪里?”朔方道,“若是交给太子庇护,那我还不如直接跳河。” 许畅小声:“先生这一次的做法,和直接跳河也没什么差别。” 朔方哽住,就更和老小孩一样气呼呼地坐在角落里。 贾珠看着先生那颗明显的光头,咳嗽了一声,平静地说道:“先生,此行去,是一处庄子。那是我妹夫名下的地界,你在那里安歇,不会有人去打扰的。” 半晌,朔方叹息了一声,“你其实不必如此,生死有命,我这条命没了就没了,也没什么值得在意的。” “然学生在意。”贾珠平静地说道:“先生可以不在意自己的性命,可学生却是在意先生。” 朔方对上贾珠的视线,纵然这心里有一百种解释的法子,最终还是闭嘴不言了。 马车内安静了好久,朔方才主动打破沉寂,“你是怎么这么快就追上来的?” 贾珠敛眉:“当初我在送走先生时,就留了个心眼,生怕先生只不过是故意糊弄我、” 朔方故意咳嗽了一声,贾珠没理他,自顾自说下去。 “这对先生来说,也不失为一件可能之事。所以,在派人跟着你时,我就提前嘱咐过他们几个。”贾珠慢吞吞地说着,“后来,太子殿下也曾警告过我,关于先生可能出现在的结局,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当,故而追了上来。” 他眼下本来就不能回去上值,左右无事,翌日就带人追了过来。 “太子?” 朔方皱眉,他对皇家都没什么好感,就算贾珠坦言他是被太子所救,朔方也不会因此生出几分动容。 贾珠知道他如此,也没多说什么。反倒是朔方自己主动提起,“太子是怎么知道我的事情的?” 他不是怀疑贾珠会对外人说。 那天贾珠会赶忙送走他,就是为了庇护他。朔方不至于连这个都看不清楚,可正因为贾珠不会将这件事告诉太子,那太子,又是怎么知道、或者说,猜到关于朔方的选择? 朔方自认为和太子一点都不熟。 贾珠:“……” 这是个好问题。 毕竟太子殿下是靠着近乎作弊的办法,谁让他拥有另外的记忆呢? 贾珠摇了摇头,“这就要问太子殿下了,我并不知情。” 有些事情,纵然是先生也是不能说的。 朔方先生皱着眉,似乎在沉思此事,半晌,他缓缓说道:“那个盒子,你们带在身上了吗?” 贾珠看向郎秋,郎秋立刻从自己的身上掏出来。他原本是要递给贾珠的,可是贾珠朝着他摇了摇头,让郎秋直接拿给朔方先生。 “先生既在,这东西还是要完璧归赵。” 朔方看着放在他膝盖上的盒子,摇着头说道:“这东西,本来也是要拿给你看的。”他在盒子的边缘捣鼓了一会,似乎是在开启什么机关,半晌,这个盒子猛地在他们的眼前弹开。 这马车内几个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这个盒子的上面,只见这其中放着一把古铜色的钥匙,看起来异常古朴,好像是有些年头了。 朔方先生将古朴钥匙拿出来,递给了贾珠,“以后会用上。” 贾珠皱眉看着这把钥匙,而后看向朔方,“这难道是某些藏宝地的开门钥匙?”他开玩笑地说道,毕竟看着朔方先生这么郑重其事,还是难得一见。 朔方先生下意识想要捋着自己的胡子,抓了一把肉下巴,可惜地说道:“要真这么说,也是差不离。仙师特地赶来杀我,也是为了取得这个东西。” 只不过朔方先行将这个东西给送走了。而且是放在了贾珠亲近的人身边,只要能及时将这东西送到贾珠的手里,仙师就算计不出来这东西的方位。 “仙师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郎秋大咧咧地说道,言语间颇为不敬,“为何先生看起来,总是如此敬畏他?” 朔方思考了一会,缓缓说道:“他是个很有蛊惑力的人,早些时候,白莲教其实已经是一盘散沙,各自为政。大家的教义各有不同,行事作风也各有偏好。有的人会劫富济贫,有的人受百姓爱戴,也有的和官商为伍,不一而足。”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仙师就出现了。 他原本是在白莲教的一个分部,后来,就走到了总部,再往后,不知不觉,他就成为了一面旗帜。 “他的主张,他的能力,让他几乎掌控了整个教派,”朔方先生摇头,“而他的确是有些神奇的能力,他能卜卦,也可寻人,能夜观天象,也可看透人心。只不过,正如他所说,命格这个东西,可有,可无,可争,却未必可行。他所谋求的,或许不只是这所谓的皇位。” 像是这样一脚踏入修行道路的人,来争夺这所谓的皇权,的确看着是有些可笑。如那僧道二人,行行走走这么久,可从来不曾看到过,他们真的与世人产生什么牵连。 如此说来,这所谓仙师,也不过是个半吊子。 贾珠敛眉,心中有数。 而后,不知是不是朔方先生已经破罐子破摔,他开始将一些机密的事情说给贾珠听,一路走一路讲,等重新回到京郊时,朔方已经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得差不多。 这连着几天说话,已经让朔方的嘴皮子都说干了,赶着喝了不少水。 眼看庄子就在眼前,马车上,也就只剩下贾珠和朔方。 朔方盯着贾珠看了一会,拧着眉说道:“珠儿,你和太子殿下的关系,是否有些太过亲密了?” 原本正在假寐的贾珠缓缓睁开了眼,轻笑着说道:“先生为何会这么说?” “太子没理由不杀我。”朔方叹息,“虽我后来的确是出面引发了你的怀疑。可不管是北静王的事,还是京城这些情报的泄露,这都有我的手笔。如果不是这次刺杀牵连到你,我也未必会出手。” 刺杀,乃是灭族之罪。 康煦帝能隐忍到现在,不过是为了连根拔起,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怎么可能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贾珠笑了笑,轻声说道:“可这是太子,不是皇上。” 朔方皱眉,似乎是没能理解贾珠是何意。过了半晌,他猛地抬头看着贾珠,那紧皱的模样,仿佛要把贾珠整个人都剖开看个清楚。 “你,你和他,这……” “先生。”贾珠朝着朔方先生缓缓摇头,平静地说道,“我什么都没说。” 朔方的脸色古怪,直到下了马车时,人的神情还没有恢复过来。 贾珠坐在马车上,他并没有下车,只是目送着朔方被人送到了庄子上。只是他刚走到庄子内,不知想起了什么,又几步走了回来,对着马车上的贾珠沉声说道。 “不管你刚才是何意,可要是没到最后,就必定得烂在心里,谁说,都不许叫他们知道,听见了吗?” 时隔多年,朔方先生是第一回用这般严厉的语气与他说话。 贾珠微怔,继而微微翘起唇角。 “学生,自当听从先生的教诲。” 他朝着朔方先生轻轻一拜,再起身,人便已经不在眼前。 贾珠在门外等候了片刻,确定诸事皆宜,这才让人驾车离开。他在半道上换了一辆马车,而后带着人直接赶回了京城,一路上没有任何停歇。 将将抵/达城门口时,贾珠看着正在搜查着来往行人的守卫,微微垂下头,若有所思。 这戒备看起来,比前段时间,又森严了几分。 看起来,康煦帝,已然有了决断。 156 第一百五十六章 欲望的代表。 “情况如何?” “比预料中要好上一些。” 一处偏僻的农庄里, 竟是汇聚了数十人,他们看着都是农夫打扮, 寻常得就像是每一个普通的百姓, 就算仔细筛查几遍,都看不出来他们和正常的百姓有什么差别。 毕竟,他们原本也是从此中来。 “正好, 仙师有命,让我等立刻撤走。” 为首的一个高大男人大声说道, 吩咐众人收拾行李,预备着启程。 “这是为何?”角落里, 有人急切地上前辩白, “这京城中已经没再搜查,这时候再动,岂不是可惜?” “可惜?”为首的男人摇头。“是你看得太浅。之前不动, 不过是怕打草惊蛇,让原本没被查到的据点反而暴露了行踪。如今趁着京畿戒备不严, 抓紧时间撤退才是。人才是要紧, 难道你们以为皇帝老儿当真什么都不管吗?” 这可是,弑君之罪! 之前安静那么久,本就非同寻常,哪怕现在是个陷阱, 他们也不得不一博。要是再这般下去, 怕是真的走不得。 见还有人有异议,他的脸上露出怒容。 “此乃仙师的命令, 再不听从者,就将其逐出教派!” 这似乎是个非常严重的威胁。 他这么说后,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的人立刻改变了脸色, 再不说什么。一个个都四散开去准备。 “到底是些不成大器的家伙。”男人的身后,缓步走过来一个娇俏的女子,脸上带着少许鄙夷,“也不知道仙师为何要接纳这么多无用之人。” “莫要说这样的话。”男人阻止了女子的话头,四下看了看,“仙师让你过来,可是有要事在身,可是准备好了?” “准备是准备好了,可能不能成,那又是一说。”女子闻言,摇头说道,“你也知道,现在戒备着,哪有那么容易?” “等我们走后,你孤身一人,怕也不是那么容易成事。”男人叹了口气,“此番任务失败,全都是拜朔方所赐,那个该死的叛徒!” 燕娘扶住男人的胳膊,轻声细语地说道:“无碍,谁会在意一个普通的女子呢?我先行一步,你们可要小心。” 男人朝着燕娘点了点头。 不多时,方才那些人已经做足了准备,一一收拾好了东西,伪装成了普通的商队,预备从原定的方向撤退。 只他们刚刚做好了伪装,就听到远处传来奇怪的动静。为首的男人侧耳一听,忽然脸色大变。 “不好!敌袭,快从密道走!” 他的声音洪亮,一下子就将那些还没反应过来的人全部都吸引过来。只见他们的神情各异,身体僵硬,却还是赶紧跟着男人往后山逃跑。他们脚步匆匆,原本携带着的东西全部都丢下,只为了能够轻装上阵。 可他们的速度再快,都万不能想到,就在他们即将逃出生天时,出口却堵着另外一批人。 有人,走漏了消息? 男人目眦尽裂,手中握紧武器。 “朔!方!” 他咬牙切齿,恨不得将朔方给撕了。虽他不知道,朔方到底是从何得知,可是也唯独有他,才能将这情报告诉官府。 是他,一定是他! 男人怒吼着操起武器,想要最后一搏。 ……这般事态,在今日,今时,于京畿各处出现。 那些原本没被挑破的据点,几乎都在同一时间被攻破。那些四窜逃跑的教派或是被抓,或是被杀,一时间,整个京畿风声鹤唳,气氛别有不同。 京城内也察觉到了这一次的雷霆行动,血染之气叫他们一言不发,难得没敢说些什么。 帝王之怒,太子之愤,无人置喙。 一连数日,杀意不止。 京城内,各门各户都约束着门下,生怕在这个时候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撞到康煦帝的槍口身上。 下半月,捷报回传。 白莲教共数十据点被挑,一百七十三人在行动中被杀,另有人数若干被逮捕。 与此同时,忠顺王府一干人等暂时落脚的宅院被围,世子屡次询问无果,皆是被驳斥了回去。被困之姿已成定局,人心惶惶。 又十日,兵部内数位官员被弹劾,康煦帝一应下狱,留三司会审,两位亲王遭到训斥。 接连的动静,如同雷霆乍放,轰得人迷迷瞪瞪,晕头转向。 一场冬雨中,忠顺王一家锒铛下狱。 伴随着这入冬的寒意,京师一片肃杀之气。 不只是京畿,连带着一十六州,都有捷报回传。众人此时方才意识到,康煦帝之前的隐忍,不过是谋而后定。 皇帝根本不可能吞下这口气。 在这弥漫着血腥味的冬日,贾珠总算被解除了禁令,只是还未等他回去上值,一旨诏书落下,贾珠就被调入了六部做事。 官拜吏部郎中。 从一介普通的县官,一下子转入内朝成为正五品,以贾珠这样的年岁,的确是有些快。然这在帝王看来,犹是不够,不过是生怕贾珠的年纪太轻,有些事情压不住,这才稍稍往下压了一下,不然,如今康煦帝属意,贾珠可不只是现在这个地位。 他在此前的刺杀事件中,功劳甚大。 若非有他的机敏,如今如何还未尝可知,皇帝不是个小气的人,自然记在了心里。 冬日里,贾府一连被赏赐数回,自上而下,从康煦帝到太后 ,再到太子殿下,这连番的赏赐,与格图肯一齐,一时间,康煦帝大肆分封赏赐各处。在这诸多的命令之下,诸位皇子分封的消息,也正在了其中。 大皇子被封为郡王,三皇子则是贝勒,其余诸子,年纪稍长的皆为贝子。 接到这个消息时,贾珠正在家中宴席。 贾府安静了几个月,总算得了喘气的机会,再加上临近过节,总算稍稍放松,延请了一些走动频繁的人家。 贾珠本无意参与其中,奈何他休沐,这才凑巧撞上。 贾珠和几个友人在宴席上说了会话,就穿行过热闹的宴席,回去换了件衣服。 贾珠面朝着铜镜,正在思忖着要换下什么衣物时,忽然两条胳膊从后面伸了出来,将贾珠给抱住。 那强硬的姿态,让贾珠忍不住摇了摇头。他虽然有些不赞成,可是看着镜面中的另一个人,眼里却是带着淡淡的笑意。 “保成,虽皇上不在京城,可是你整日这么往外跑,可也是不能够的。” 是的,尽管康煦帝近日来动作连连,毫不留情。可是皇帝本人其实不在京城,他在上个月已经移驾畅春园。 相比较在皇宫常住,康煦帝更喜欢畅春园。一年里头,总有几个月,是要在畅春园内歇息。 “阿玛在不在京城,和孤出不出来,有什么干系?” 太子的手摸来摸去,故意打乱贾珠穿戴衣服的动作。 贾珠将他拦下,慢条斯理地将衣服给穿上,“那太子殿下见天往外跑,就不怕被人发现这偷偷摸摸的举动?” “孤来找我那负心汉偷/情,怎就不能够了?”太子笑嘻嘻地在贾珠的脸上亲了一口。 他就站在贾珠的身后。 随着年纪增长,太子已经比贾珠要高上许多。他站在贾珠的身后,能将他完美地抱住。 “我一直很怀疑,殿下是怎么在白日做出翻/墙的举动?”贾珠纳闷不解,“这白日,总不该一处都没被……等下,保成,你是从哪个门进来的?” 贾珠的话还未说完,就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苦笑着摇了摇头。 果然。 这府上除了明面这些人之外,想必还是有其他的人不为人所知。 这样的事想起来也的确有些恐怖,可是贾珠不过转念就将它随手抛开,并不在意。 “我还想着,阿珠什么时候才会发现呢。”太子收紧了怀里的力气,笑眯眯地说道,“孤自然是走门进来,至于是哪个门,阿珠猜猜看?” “罢了,不管是哪里,都只说明府上有殿下的人罢了。”贾珠无所谓地摇头,弯腰去拿佩饰。 太子拦住了贾珠的动作,有些委屈地说道:“阿珠难道还想出去?” “今日毕竟是家中设宴,不好不出面。”贾珠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去去就回。” 他抢回来配饰,随手挂在了腰间,回头一看太子的表情,登时笑了出来,双手捧住太子的脸,轻声细语地哄道:“那殿下在屋内等等我,随便看看。我保准两刻钟内就回来。” “这听起来,阿珠像是在金屋藏娇。” 太子皱着眉,有些古怪地说道。 贾珠:“……” 他掐着太子的脸蛋子,拧出一点红痕来,这才匆匆地走了。 太子背着手在贾珠的屋内踱步,也唯独阿珠,才会做出太子驾到,还丢下他不管,去处理俗事的事情来。 太子在心中一边抱怨,一边绕着书桌转悠了一圈,忽而看到桌上摆着一个没有上锁的盒子。 他微微挑眉,艳丽的脸上露出一点奇怪的痕迹。 这对阿珠来说,未免太过不小心。 纤长的手指随手挑开了盒子,只见里面放了满满当当的信件,熟悉的字迹,足以看得出来,那是太子的亲笔信。 太子随手挑了一封拆出来,那是几年前写给贾珠的。上面的墨痕看着很是陈旧,不过太子还能想起他写信时是何场景。 他微微挑眉,一封接着一封地打开,忽而发现,这些被存放在盒子里的信件里并未透露出他们的关系。 这些年来往的信件,自然有些会流露出过分亲昵姿态。 而那些书信,似乎全部都被贾珠挑了出来,余下的这部分,哪怕被发现了,也不会有任何的麻烦。 他将东西放回去,继续在贾珠的房间转悠。 允礽忽而对贾珠的房间产生了极大的好奇。 … 贾珠应付完人,匆匆挽回走时,在路上撞见了贾琏。 贾琏的身边原本跟着人,一看到兄弟两个说话,便自动自觉地退了下去。 贾珠瞧着那人有些眼熟,贾琏便笑着说道:“都是族内的人,说是想谋求一份差事。” 贾琏自打有了女儿后,看起来可比以前要成熟许多。他和王熙凤关系虽好,却也有吵吵闹闹,这几年走下来,关系还算美满,相处也很是不错。 贾珠瞧着贾琏的变化,心中也是高兴。 他淡笑着说道:“琏儿瞧着可真是长大了。” 贾琏听到贾珠这话,不免有些羞赧,“还是比不得兄长,只能做点小事。”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贾珠摇头,淡淡地说道,“若是换做我来处理这些俗务,怕就是没有这样的能耐,反倒会弄得一塌糊涂。” “兄长说得什么话?”贾琏笑着说道,“若是你想学,定会很快上手的。” 只是话罢,贾琏又跟着摇了摇头,“不过这话,还是别叫二叔知道了,不然我怕是要被二叔训斥。” “父亲,咳,也不是那样的人。”贾珠轻轻咳嗽了一声,转而问起了家中的事情,贾琏一一和他说话,而后道,“我听说,林姑父打算回京?” “正是,姑父当时会回京叙职。”贾珠道,“回来后,怕就是不走了。” 贾琏若有所思,走到半道上,他们两人这才分开。 只是走了几步,贾琏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站住,匆匆小跑了回去,附耳在贾珠的耳边说上一会。 贾珠皱眉:“有这事?” “我也是道听途说。”贾琏面带犹豫,“要是说错了,兄长就权当是废话吧。” 因着贾琏这话,贾珠回去时,眉头都是微蹙着。 回到院子里,许畅朝着贾珠欠身。 “殿下还在里面。” 他轻声说道。 刚才贾珠离开前,就留着人看着院子,免得让不该进来的人打扰了。 贾珠颔首,跨步进去时,看着屋内的场景,一时间有些迷茫。相比较他离开时的整洁,如今这屋内,却是一片凌乱。 贾珠看着那些随意摆放的东西,捏了捏眉心,无奈地说道:“殿下,你到底在做什么?” “在寻阿珠到底将那些宝贝藏在了何处?” 太子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带着一丝兴味。 贾珠:“……” 拳头硬了。 他关上门,跟着走了几步,这才留意到,太子的身影就在窗边,手中拿着一个不起眼的东西,就拢在他的手心。 贾珠随意一瞥,没看清楚那是什么,也没怎么在意。他随手将太子堆在一起的书籍收拾了下,叹息着说道:“殿下,虽然我请你自便,可是,你也太过自便了些。” 他看着这屋内的乱象,想要重新收拾,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看来,待会会有一场小麻烦。 “阿珠将我留在你的屋中,岂非就是将你的秘密全部都敞开摆在孤的面前?” “下回我去毓庆宫,一定要让殿下享受同等的待遇。” 太子高高兴兴地说道:“阿珠且记得,去之前与孤说一声,孤一定叫人做足了准备。” 太子这兴奋的模样,叫贾珠忍不住摇了摇头。他可没有太子殿下这种窥探的爱好,若是换做了其他人,怕是要心生芥蒂。 奈何贾珠就是这样的性格,许多事情太子做来,若是换做其他人会觉得非常过分,可是贾珠只是苦恼,待会要收拾起来,怕是麻烦。 他慢吞吞走到太子的身边,想要看清他手里抓的是什么东西。 只是太子却没有让他看,而是很快抓在了手里背在身后,这才看向贾珠。 “遇到什么事?”太子只是看了贾珠一眼,立刻就发现了他眉心微蹙。 贾珠笑了笑:“是家里的事。”他不想让这些事打扰他们,便很快带了过去。 “殿下,你在我屋中找到的东西,却不能让我看上一眼吗?” 太子皱眉看着他,也没戳破他的想法,慢吞吞把手放到身前来。 贾珠原本是很随意,他自认为屋中没什么秘密,能不叫太子知道的。可是当他看清楚太子手中究竟是什么东西之后,他脸色就变了。 他一下子看向自己的床头,那里的暗格已经被太子重新归位了,而后他又有些迟缓重新看向太子手中的东西。 “殿下到底是如何找到?” 贾珠叹息着抹了把脸,神情之间透着些尴尬。他没想到太子会把这个东西给翻出来,如果不是看到这个,其实他早把这个东西给忘了。 可一旦重新看到这东西,当初准备时的犹豫,尴尬就重新浮现在眼前。 太子原本并不能笃定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可一看阿珠的表情,立刻就知道他的猜测并没有错,于是太子洋洋得意了起来,就像是一头骄傲的猎豹。 “谁让阿珠将这东西藏在床头呢?” 他背着手在贾珠的身前走来走去,步履之中带着一点兴奋。 “阿珠既然早就准备了这个东西,为何不给我瞧瞧?” 贾珠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然后又摸了摸鼻子。 其实放在太子手中的,不过是一处非常简单的圆环。这玩意儿一看就非常朴素,除了有个手镯的形状之外,并没有其他附加的装饰,可这东西既然能放在贾珠的床头这么久,这就说明它还是有些特殊的意义。 太子将这东西掏出来之后冥思苦想,左看右看,总算在圆环的内部找到了一处极其隐秘的字迹。在对着光的情况下以一个非常特殊的角度能够看到上面的阴刻文字。 那是一个单字,“珠”。 太子在一瞬间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然而又很快否定了。贾珠不会这么做……可是,贾珠真的不会这么做吗? 如果这个东西是放在其他的地方,太子或许想不到,可一旦意识到这存放地方的微妙,是他心中某个想法就忍不住剧烈震荡起来。 在太子虎视眈眈之下,贾珠总算顶不住,吐露了心声。 这东西是今岁贾珠在太子生辰时准备的东西。 他们两人的生辰是在同一日,以往,他们总会寻个合适的时机见面,不过今年事情繁多,这时间是凑不上了,所以东西就只能提早送过去。 然这东西却在即将送出去之前,被贾珠给扣留下来。 “这有些不成体统。”贾珠吞吞吐吐地说道,“太子殿下,若是瞧了这物,怕是心中要不高兴,所以我才……”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太子给打断了。 “谁说孤会不高兴?”太子嚷嚷着说道,“阿珠将这东西藏着,孤才是真的不高兴。” 贾珠尴尬地摇头。 这东西毕竟带有某种特殊的含义,贾珠的心中自然也有隐秘的想法。 正如太子想要束缚住贾珠,不肯让他离开自己的身边,而贾珠心中,又怎会没有这样的欲念? 只要是人,就总会有贪婪的欲/望。 当时他们并不能在一处,每月见面也只得一二回,更多的时候就只能通过书信来慰藉相思之情。虽然不比在外,来往联系还算简单,然而情爱之事无法用道理来解释,越是想念,就越会急切。 也是一时荒唐,他在挑选礼物时,方才冲动了一把。 然等这东西真正到手之后,他又意识到自己的想法的确荒谬。这个东西不过是一个物件,又真正能做得了什么?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贾珠之前的冲动就已经重回理智 这东西要是真出现在太子的手上,也是一件麻烦。便又重新将它收了回来,藏在了床头的暗柜里。 只是谁曾想,太子居然会将这个东西重新给翻出来。 “阿珠给我戴上如何?”太子把完着这器物,随手抛了抛,然后放到了贾珠的面前,“既然是阿珠想要送给我的礼物,那它自然就是我的。” “……还没有送出去的东西,怎么就是太子殿下的了?” “孤说它是孤的,它就是孤的。” “霸道。” 太子笑眯眯地说道:“难道阿珠是第一天知道我的霸道?” 贾珠盯着太子看了好一会。 太子的手并没有任何动摇,仍然坚定地放在他的面前。他犹豫了一会儿,看了一眼太子,又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玉镯。 他缓缓摸过去,将那个东西拿在手心。 那东西原本是冰凉的,可是被太子把玩了许久,仿佛也染上了他的体温,变得有些温热。 他缓缓吐息了一声,然后将这个东西戴在了太子的左手上。 两人的呼吸都仿佛在此刻变得有些轻微。 贾珠定定看了好一会,有些遗憾说着:“早知如此,我该给太子殿下准备一个更好的。” 太子欣赏着自己手上的东西,笑着摇头。 “何须一个更好的?孤瞧着,这个就挺好的。” 不管再怎么置换,唯独这个东西代表着贾珠的贪婪。 是阿珠动了情,生了欲。 是如论如何,都取代不了的。 157 第一百五十七章 薛蟠偶遇甄英莲。 自打贾珠成为朝官后, 自然是搬回家里居住。 然早出晚归,家里人也少有能见到他。 这个年,过的并不安生。 因为年前刺杀的事, 迄今为止, 朝中仍然是一片肃杀。这底下一个个做人都夹着尾巴, 生怕在这个时候惹怒了康煦帝。 贾珠在六部上值时,也从部内人人自危里瞧得出来, 康煦帝的雷霆手段的确是震慑了不少人。 临到冬日,事务更加忙碌了起来。 贾珠花了点时间适应后, 不至于手脚忙乱,就是每日归家, 早已经是天黑。 这日, 贾珠在阍室下了马车, 却看到宝玉的身影伫立在那里。 他惊讶地说道:“宝玉,你是在这等我?” 若非如此, 宝玉不至于躲到这里来。 宝玉穿着大红色的服饰,瞧着异常俊美, 然眉间紧蹙, 怎么都像是心里怀揣着心事。 “大哥哥, 我有话想与你说。” 贾珠看了眼府门,叫住车夫,对宝玉缓声说道:“那就出去外面吃罢。” “这合适吗?”宝玉微讶。 “怎么不合适?” 贾珠让门房和两位太太说一声, 然后,就带上宝玉重新回到了马车上。这马车刚停下, 就又带上人,朝着明桥街走去。 宝玉在马车上,有些坐立不安。 瞧着, 该是没想好要怎么说。 贾珠也不催促他,慢条斯理地从马车内,取出了糕点。那香甜的气息,一下子就在马车内溢散开来。 他忙碌了一日,到底是饿了。 宝玉就看着贾珠低着头,慢吞吞地吃着香软的糕点,以着平均两口一个的速度,直到整一层匣子都吃完。 宝玉目瞪口呆:“……大哥哥,你这……吃完了,待会还吃得下吗?” “吃得下。”贾珠淡定地说道,“待会带你去吃的,是江南菜,也有甜口。” 贾珠已经懒得掩饰自己在甜食上的偏好,反正家里人都是清楚的。 宝玉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按照大哥哥这个趋势吃下去,怕是再没多久,这牙齿都要掉光了。 自打贾珠知道,他的身体已经无需那么克制后,他背地里可是偷偷将这个小习惯重新捡回来了。 每日吃着点甜的东西,就感觉还是有些盼头的。 贾珠吃光了一层,心满意足地将匣子给收起来。动作间,宽大的袖袍往下垂落,露出了皙白手腕上的一圈皮革。 宝玉有些稀罕地问道。 “大哥哥,你手上的是什么物什?” 时人虽然男子也会在身上装扮各种佩饰,可是手腕上还是少有这些。贾珠随意地看了眼,淡然地说道:“是太子殿下给的小东西,随手挂着了。” 宝玉眨了眨眼,这是随手吗? 总感觉……有什么寓意。 毕竟正常,是不会这样的。只是看着贾珠淡定的模样,好像真的是他自己多心了。 宝玉摸了摸鼻子,不说话了。 直到他们坐下,菜都上了一半,宝玉似乎也没想好这话要怎么说。 贾珠就看着他抓耳挠腮,一边慢吞吞地夹了鱼腹。果真吃起来有些甜滋滋,滋味甚美。 “你再不吃,可就白来这一趟了。”贾珠懒洋洋地说道。 就在此时,宝玉一咬牙,低声说道:“大哥哥,你可知道,薛蟠曾在外头打死了人?” “我知道。” 贾珠淡定地又吃了一口,颔首。 宝玉的声音忍不住扬起,“大哥哥知道?” “我还知道,处理此事的人,是贾雨村。”他停下筷,吃了一小口热茶,“他是黛玉先前的老师。” 宝玉继续抓耳挠腮。 “这,这,难道这就是他们避来京城的原因?” “多少是有这个原因。”贾珠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贾珠知道,乃是因为他派人去查了。可是薛家不可能将这事广而告之,宝玉会知道,就显得有些蹊跷了。 宝玉垂头丧气:“乃是在母亲房外听到的。我原是打算去拜见母亲,却不料听到薛姨妈正在和母亲哭诉,言语间提及到了薛大哥的一些……言行。” 贾珠若有所思,淡淡说道:“那宝钗的性情如何?” 如今薛家还暂住在贾府上,贾珠昼出夜归,对府上的事情也不甚清楚。 宝玉强打起精神,笑着说道:“若要我说,宝钗姐姐,可真是比薛大哥要好上太多。如若世人对女子少些刻薄,叫宝钗姐姐来继承家业,那或是截然不同。” 贾珠笑了起来,“你这话,可切莫在姨妈的面前说起。” “自是不会。”宝玉聊了几句,总算是有心情吃食,含糊不清地说道,“宝钗姐姐在学问上,也是有些见底。只是和外头的清儒一般,总是爱说些学习,进取的话,听着还是有些没趣。” 说是没趣,可是从宝玉的眼中,贾珠还是看得出来,他对这位薛宝钗还是挺有好感的。 贾珠想了想,将薛家上京来,还有另外一个目的的事情压了下来,没有说出口。 他打量着坐在他对面的宝玉,精致漂亮的少年走到哪里都是引人注目的。宝玉在贾府备受宠爱,整个贾府的下人最爱去的地方之一,便有他的院子。 他养着一院子的漂亮姑娘,光是看着就是满心喜悦,又和黛玉情投意合,活到今日,宝玉都少有挫折, 最大的烦恼就是要如何与黛玉长长久久地下去,以及要怎么完成他心中所想。 相比贾珠,宝玉有些时候,要活得自在许多。 贾珠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 大概他就是这样的性格,只要看着兄弟姐妹们在他的庇护下活得滋润,便也会欢喜。 他稍稍问过宝玉的功课,见都能跟得上来,就随手丢到一边去。 宝玉记下了贾珠叮嘱的事情,随口说道:“说来,北静王府的臭味散去后,听说王爷大病了一场,可是看起来,精气神却是比从前好了许多。” “是吗?” “今岁,王府置办了几次宴席,我曾与北静王说过几次话,可他瞧着,却总是精神不振。”宝玉和北静王水溶的关系,可比贾珠和北静王这种泛泛之交要好不少,他俩脾气相对,往来很是密切,“可昨日我去府上,却是觉得,经此一事,反倒是大好起来。” “否极泰来,说不定是好事。” 宝玉煞有其事地颔首,然后压低声音说道:“不过,我听说,这可能和忠顺王有关。” 忠顺王被下狱后,一家老小全部都被关了起来。以忠顺王那样重的伤势,关押在牢里,基本上就是等死了。然康煦帝不许他就这么死了,听闻到现在,都有人专门吊着他最后一口气。 可烧伤成那样,还吊着最后一口气,这无疑跟折磨人没差别。 朝上称赞帝王仁慈,这背地里,可不知怎么心惊肉跳。 “你又是怎么知道,有可能和忠顺王有关系?”贾珠扬眉,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又是你那位朋友?” 宝玉嘿嘿一笑,“忠顺王家出事,连带着整个王府都烧了个净光。他的身契都在府上,自然也跟着烧毁了。如今王府自顾不暇,按着名册抓人时,上头没他的名字,自然是从此天高地阔任鸟飞!” 宝玉说的是他结识的一位朋友,蒋玉菡。 蒋玉菡本是忠顺王府上的一位戏子,可宝玉结识朋友,从来不在乎他们的身份,见了蒋玉菡,也只叹息这样的标志人物,居然落在了忠顺王府上,心中为他担忧不已。 却没曾想,忠顺王府出了这样的事情,却反倒是成了蒋玉菡的造化。 不然,依着他们这样的身份,想要活着出来,本来就是难事。 “宝玉,你是在你这位朋友这里得知这个消息的?” 宝玉:“大哥哥,你也知道,蒋玉菡在王府上待着,来往宾客宴席,王爷总会叫他们出面。有时,酒后,也会听到些不该听的话。”说起这事时,宝玉的神情看着还有点严肃,好像一瞬间成熟了起来。 蒋玉菡一直很谨慎。 他知道王府看待他们,就跟随手养着解闷的鸟雀没什么差别。若是行差踏错,这命也保不准就没了。所以有些事情,他直到忠顺王已经下了牢狱,确定再不会出来后,才稍稍松了口。 这还是对着宝玉。 宝玉歪着头,“他离开京城前,说他对北静王心怀愧疚。王爷一直待他不错,可他明知王爷受苦,却是什么都没说。在我连番追问下,他才透露了只言片语。”说到这里,宝玉偷偷摸摸地看了左右,小脸凑了过来,“说是给北静王下了蛊。” 贾珠看着宝玉这模样,险些笑出声来。却还是强忍下嘴角翘起的笑意,看似平静地说道:“既如此,忠顺王出事,对北静王反倒是好事一桩。” 宝玉颔首:“那是自然。也不知道忠顺王到底是哪里来的胆子,居然想着刺杀万岁爷……他就没想过,以他的威望,根本不可能坐镇朝野。” “哟,宝玉,如今你也能说出这番话?”贾珠感慨地笑了起来,“那看来,也不像是你说的那般一窍不通。” 宝玉听着贾珠故意打趣的话,皱了皱小脸,“……我听说,林姑父更喜欢,聪明些的人。” 林如海当年考中探花,也正是年纪轻轻的时候。一路走到今日的地位,当然是靠着自己的能耐。 贾珠一看到宝玉如此,便知道他在努力琢磨,是为了讨未来岳父欢心。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林姑父喜不喜欢你,这的确很重要。不过比起这个,黛玉对你……这才是重中之重罢?” 宝玉扭捏了起来,小脸红红的。 这般瞧着,便是有几分可能。 贾珠笑了笑,生怕他脸皮薄,就忙转移了话题,继续说起刚才的事。 “……所以方才说忠顺王有些蠢,枪打出头鸟,他不过是被人推出来的棋子。要问的,自然是……谁给他的胆子。” 宝玉冥思苦想,好半会,他的视线缓缓地落在贾珠的身上,“……大哥哥,不管到底是谁,还望大哥哥要小心谨慎。” 宝玉未必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他敏锐地意识到,这件事,或许和贾珠有什么关系。 ……一种,千丝万缕,不可分割的关系。 … 这些时日,薛蟠跟着母亲妹妹一路到了京城,可比在老家要快活许多。京城有着全天下最时兴的东西,就算是在江南等地刚出的新花样,也会眨眼间被送到京城来。只要给得起钱,什么东西都能给他找来。 薛蟠一下子就忘记了之前惹出来的事情,开始逍遥快活起来。他出手阔绰,对跟班又很是大方,很快,他的身边就聚集了不少人。 他原本是跟着宝玉在贾府读书,可因为这几年的先生比之前的师傅要严苛得多,看不惯薛蟠这样的作为,明里暗里和贾政提起过几次,贾政一时恼怒,去寻了王夫人 ,这才刹住了族学内不该有的风气。 然这学内明面上是止住了,可是这私底下,却是该怎么玩怎么玩,只要不闹到先生的跟前,他也再懒得理会。 宝玉和薛蟠虽然有着亲戚关系,可偏偏他的学业重,除了这里,归家去还得好生学习。尽管宝玉本性如是,还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可已经比薛蟠好上许多,整日里也不怎么能见到人。 薛蟠也不在乎,手里有钱,就自己玩着自己,闲着没事,就逃学带着人出去耍。 这日,刚下过雪,地上素白,走路稍显湿滑,过往的百姓走起路来,都是小心翼翼。 就在路中央,一辆马车疾行,车夫的鞭子甩得飞快,好似根本不在乎这点危险。车马上,好几道笑声爽朗撒下,正在为这刺激高兴得大叫。 来往行人纷纷避让,心里不免腹诽,骂上几句。 “薛大爷,这天寒地冻的,在外面也没什么趣味,不如,还是去上次的赌坊?那地方快活,也热闹。” “诶,总是去赌坊有什么趣味?不如去芙蓉苑呀?” “去去,这天都还没黑,想什么呢?” 跟在薛蟠身边的人,本就是冲着吃喝玩乐来的,这整日能想到的事情,自然也跟这些有关。 薛蟠沉思了片刻,大手一挥,“罢了,今日就安生点,去明桥街吃点东西。” 昨日,妹妹宝钗特地来寻他,似乎是因为之前在学堂闹出来的事情感到担忧。 薛蟠这人百般不是,却唯独一点,对母亲和妹妹是真的好,她们两人的劝说,虽不知能记得多久,可好歹是能听进去的。 薛宝钗劝了一劝,薛蟠就收敛了言行,不去惹那些麻烦事,打算在外面吃吃喝喝消磨时间,等时辰到了再回家。 薛蟠这么说,自然有人会失望。 毕竟他们就打着花薛蟠的钱玩乐的主意。不过,去吃饭花的也是薛蟠的钱,这么想来也是不亏,于是,便也兴匆匆一起去了。 明桥街上,有人刚刚扫过雪,故路面上瞧着比其他地方要干净许多。马车一路行过,就在一处酒家停下。 他们一行人上了楼,要了个单独的隔间,就热热闹闹玩起了行酒令。 薛蟠吃着酒,笑眯眯地抱着身边一个俏丽的公子哥,正打算香亲几下,眼角的余光,却忽而瞥见街上一道倩影。 他忽而一愣,下意识推开了怀里的人,几步走了过去。薛蟠本就是这宴的主人,他的动作,自然吸引着其他人的注意。 便有人问,“薛大爷,你是看到了何人,是你的熟人吗?” 薛蟠握着扇子,在这样的冬日,他的手里还随时拿着把扇子,除开故作风雅,也没别的理由了。他稍显黑粗的脸上,露出了迷醉的神情,“她曾入我梦中来,可算是熟人?” 这种略带淫/邪的口吻,登时就让屋内其他人明了薛蟠到底是在想什么东西。于是一个两个都凑了上去,想看看那到底是何尤物。 这街道的对面,乃是一处绣坊。方才薛蟠看到的那位小小姐,就是带着人去这间绣坊的,进去时,手中拿着东西,出来时,那些东西却是都不见了。 于是,薛蟠也就知道,这对主仆不是多富贵的人家。她们去绣坊,不是为了买东西,应当是去交回活计,是以刺绣为生。 薛蟠在生意买卖上,虽没什么天赋,可是从前跟着死去的父亲也看到了不少,这点机敏还是有的。他挠了挠头,想起自家那些还没处理完的账面,只忧愁了一瞬,就随意地抛开,一心只想着快活主意。 纵他想不到,可是他身边的这些个人,鬼主意可是多着呢。 街上,甄英莲跟在娇桃的身后,两人正沿着街道不紧不慢地走着。 娇桃小心翼翼地将英莲护在内侧,生怕旁人惊吓到了她。自打甄夫人的眼睛不太好,有些事情,就交给了娇桃来做。 他们住的地方,离着贾府不近不远,家里也有几个下人,不必事必躬亲。甄英莲也是偶尔搭把手,不是时时为之。 今日是刚好赶巧,她想出来买块布料,正好娇桃要来绣坊交回之前的活,就带着小小姐一起出来了。 “娇桃姐,阿娘说,之前相看的人家还算不错,可你为何还是不喜欢?”少女脆生生的声音确实好听,还带着几分娇娇的困惑,“阿娘的嫁妆,都准备好几年了。” 娇桃摇了摇头,淡定地说道:“我不想嫁人。” 这些年,甄夫人感恩娇桃一路行来的看护,将她收为义女,平日里对她也和英莲一般无二。只娇桃这心里仍是把甄家当主子看待,一心一意照顾着她们。 嫁娶之事,甄夫人的确是上心了,然许是因为娇桃见识了甄家的衰落,自认为男人是靠不住的,根本就无心考虑这件事。 她一边面带微笑回着小小姐的话 ,一边思忖着回去后,怕是还要再给甄夫人找一位大夫……这心里惦记着事,就有些顾不上外界。 故而,她是被甄英莲用力往道里面拉了拉,才惊险地避开了一辆冲撞过来的马车。 娇桃怔怔地看着擦脸而过的车辕,如果不是小小姐刚才拽住她,这马车肯定会撞上她。 马车上的人撩开了帘子,浓烈的酒气就扑了出来,熏得人头晕。为首的一个郎君瞧着两颊通红,眼睛只瞧着甄英莲看,他眯着眼笑,声音带着某种虚伪的歉意,“这位小姐,方才路上湿滑,是我们冒犯了,还望小姐见谅。” 娇桃下意识拦在英莲的跟前,声音冷硬,“不必了,我们小姐没事,还请让开。” 这马车堵在她们的前面,想要走,就需得他们让开,才能过。 那浑身酒气的青年撩开车帘,弯腰走了出来,“这怎能够?都怪这冬日劣马,还是让小生,做些补偿才是。” 娇桃皱眉,意识到了不对。 街道上的积雪早就被清/理过,再是湿滑,除非疾驰,不可能这般……瞧着,更像是从一开始就故意撞过来的。 且下马车的那个男人眼睛总是直勾勾地看着小小姐,马车上还有人跟着起哄! 她咬牙,这明摆着是一群吃醉酒的富家公子哥故意拦下她们。 甄英莲有些害怕地扯住了娇桃的衣裳。她因着从前经历的事情,胆子有些小,看到这般局面,就心生惶恐。 娇桃背在身后的手握了握英莲的胳膊,像是在给她壮胆,也是在给自己壮胆。 早知道,就该早些回去,不该等到这个时辰,天都黑了。 娇桃:“这本就是小事,我家小姐不喜和外人接触,还望几位公子莫要冒犯,容我们离开。” “这怎么能够?薛大爷最是怜香惜玉,这样的雪夜,怎能让你们自己回去?” “是啊,不如和我们说说你们家在何处,我们送你回去呀!” “正是,正是!” 娇桃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这些登徒子! 就在那薛大爷酒气上头,想要去抓英莲的手时,一个东西狠狠地从街对面砸了过来,猛地摔在了薛蟠的后脑勺上。 他疼得惨叫了一声,晕乎乎得差点摔倒。 “哎呀,我的荷包怎么丢了?” “这冬日湿滑,什么都可能失手。宝玉,你要谨慎行事,以后可不许如此。” “正是正是。” 这两道听起来明嘲暗讽的声音,却是如此熟悉,直叫娇桃和甄英莲都露出惊喜得救的神情。 “珠大哥,宝二哥!” 甄英莲从娇桃的身后露出一张娇俏的小脸,脆生生地叫了一声。 薛蟠捂住自己的后脑勺,怔愣地看着地上的荷包。 这玩意,怎么看起来,特别像是宝玉腰间一直带着的那个东西? ……还有,珠大哥? 是贾珠吗? 薛蟠猛地想起母亲曾警告过他的话。 ——在贾府上一切如常就好,可切莫去招惹贾珠! 158 第一百五十八章 肃杀的冬日。 宝玉从马车上下来, 板着个脸,走到他们的中间。他一路走来,就闻到了浓重的酒气, 心中更加不虞。 甄英莲与娇桃两个, 很是熟悉宝玉。 见他来了,娇桃忙带着甄英莲躲到他的后面。不怪她如此, 实在是薛蟠与马车上那几个都是一副浪荡子的表现, 一看就是想要动粗的。 宝玉的奶兄赶忙将地上的荷包捡起来,心疼得要命,却不敢说什么,忙低着头收起来。他暂时也不敢还给宝玉,生怕他随手一个气急, 又给丢出去了。 宝玉能感觉到英莲的恐惧,娇桃的脸上,也带着逃出生天的庆幸,这无疑让他更加气恼, 连说话,都带着火气, “薛大哥,甄小姐乃是贾府上的贵客, 你方才这般为难人家,确是不妥。若非我近了瞧见, 还以为是哪家登徒子呢!” 薛蟠也不是个傻的, 方才被砸时, 他本要发火。可瞧着宝玉这般气势冲冲,又有贾珠在后头马车上坐镇,他的气焰一下子就低落下来, 赔罪说道:“误会了,误会了,我不过是见姑娘雪夜难走,想要帮上一帮。也是这马车误事,惊扰了他们,这才想着……” 宝玉失礼地打断了薛蟠的话,硬邦邦地说道:“薛大哥不必与我说这些,现在这两位我想带走,大哥不会拦我吧?” 薛蟠打了个哈哈,“这怎么会呢?” 宝玉转身就护着她们两人上了马车。 方才薛蟠三请四请,她们都不敢上车。然现在,贾珠微挑开帘子,与她们说了几句,娇桃就放下心来,扶着英莲上去了。 宝玉是个牛脾气,这发起脾气来,叫他服软,那是不可能的。他转身就走,薛蟠心中有火,也不敢在这发泄,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了,这才狠狠踹了马车一脚。 马车上那几个臭皮匠一句话也不敢说。 远去的马车里,宝玉正在轻声哄着垂泪的甄英莲,一边气恼地说道:“薛大哥这人怎能如此?纵是喝了酒,难道这便是放纵的借口!大哥哥,若不是我们刚才凑巧经过那里,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 被宝玉强行送上马车,免去外面寒冷折磨的娇桃搓了搓手,心疼地抱住英莲,“多谢两位出手搭救。” 宝玉的脸都要臊红了,毕竟薛蟠是自家亲戚,现在还住在府上,这里头的关系可乱着呢,他都没脸接下这句道谢。 他不由得看向贾珠,抱怨地说道:“大哥哥,这事,你看……” “先送甄小姐她们回去,回头府上,我来说。”贾珠平静地说道,“莫怕,不会有下次。” 贾珠说出的话,让英莲很是安心。小姑娘缩在娇桃的身旁,眼角带泪地睡着了。 贾珠亲自将他们送了回去,回贾府的路上,宝玉絮絮叨叨地说了不少事情,有关薛蟠的,也有关于王夫人的,等到了阍室,一起下去时,宝玉才拽住贾珠的袖子,别扭地说道:“大哥哥,待会你和母亲说起此事,可莫要提起我。” 要是让王夫人知道他对薛蟠动手,肯定又有一堆烦人的训斥。 贾珠笑了笑:“纵是我不说,可是薛蟠也不会说?” 宝玉失望地走了。 贾珠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带着人去了王夫人那处。 眼下时辰还早,王夫人正在屋内对账。 探春就坐在她的身旁,瞧着像是在学着做荷包。其他几个丫鬟或是守在门内,或是在廊下说话,见贾珠过来时,纷纷惊喜地站了起来。 “大爷,你可算是回来了。太太心中,正惦记着呢……” 王夫人听到门外的动静,便也跟着看了过来,露出淡淡的喜色。 “珠儿。” “母亲,”贾珠道,而后看向探春。 探春有点紧张地叫了声大哥哥。 王夫人看向探春,抿唇笑了笑,“探春,我记得,你之前不是说给珠儿做了帕子吗?还不快去拿来,给他瞧瞧?” 探春低头应是,带着人退了出去。 王夫人这么多年,不说把贾珠看得透透的,可也大概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方才这一路进来,便是有话要说了。 贾珠在王夫人的下首坐下,平心静气地说道:“母亲,薛家什么时候搬走?” “快了,下个月。”王夫人有些诧异地说道,“你怎会在意这个?” 贾珠近来忙得不行,这家里的事情都未必顾得上。 贾珠叹了口气,将他知道的事,并着今日之事,都告诉了王夫人。王夫人的神情,只在最后时露出了片刻的怒容,其余并无什么变化……贾珠就知道,薛家发生的那些事,王夫人大抵也是清楚的。 “珠儿,薛蟠的确是有些顽劣,不过……” “这已经不是有些顽劣。”贾珠摇头,“母亲,既然是下个月,也就说明,薛家的新年是打算在新宅里过的。倘若下个月他们还不走,那我会帮他们走。” “珠儿!” 王夫人气急,抬手在贾珠的胳膊上拍了好几下,“你怎会说出这么无礼的话?” “母亲,我这些年一直帮着甄家,只是因为纯粹的善心?”贾珠扬眉,语不惊人死不休,“盯着薛家的,可不只是我一个。薛蟠今日的举动,已经在某些人的心中挂上号了。他要是再这般,谁都救不了他。” 这话一出,王夫人就冷静了。 薛姨妈是她的妹妹,她自然不想贾珠对自家亲戚这个态度。可要是这事牵连到自家,甚至是几个孩子,王夫人的态度却又不同。 就在他们说话间,门外响起了金钏的声音。 “薛姑娘来了!” 薛宝钗被迎进门来时,也没想到贾珠在这,这步履微微停下,而后不失礼数地朝着贾珠行礼。贾珠轻笑着还礼,“薛妹妹瞧着,可是长大了些。” 王夫人的表情在薛宝钗来时就已经恢复平常,朝着贾珠嗔怒着说道,“不过几日没见,怎说得好像那般久。”她将宝钗唤来身边坐下,又笑着说,“不过女大十八变,宝钗可是一日比一日更加漂亮。” 相比较林黛玉,王夫人自然更喜欢薛宝钗。薛宝钗和她血缘更加亲近一些,而且脾气宽厚,举手投足,落落大方,没什么小家子气,这些天来她越看越喜欢,巴不得想把这位小姑娘留在府上长久住着。 至于林黛玉,她倒不是那么芥蒂。 只是王夫人心中多多少少还是惦记着从前,而在林黛玉身上,又往往能看到她母亲的模样,就总会让王夫人有些别扭。 “妈说,您喜欢这道香,我想着家里头似乎曾有过单子便是这个,便寻了一寻,没想到真的有,便给您送了过来。”薛宝钗将一个小盒子递给了王夫人,王夫人惊喜打开,发现里面的确是她喜欢的物什,脸上的笑意就更浓了。 瞧瞧这小姑娘,多么体贴人,她心中叹息着。 就是可怜生在了薛府,尽管是自家姐妹的孩子,但是她知道,如今薛府是外强中干,瞧这还算风光,有个四大家的名头,可是进了京城什么都不是,虽然手里还拿着皇商的牌子,然这两年却是一次不如一次。 这其中最大的原因自然落在薛蟠的身上。 薛潘是真的不会做买卖,完全没有继承父亲的半点天赋,而稍微聪慧点的薛宝钗却偏偏又是个闺中女儿,根本做不了主。只靠着薛姨妈一个人支撑,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王夫人心中想着这些,上却是一句话都没显露出来,而后贾珠便起身告辞,留下她们说话,出门时正好撞上探春急匆匆地赶过来,一见到大哥哥已经要走了,当时脸上就红了。 贾珠扶住探春,笑着说道:“我这做哥哥的同妹妹讨要礼物怕是有些丢面子,不过既然是为我做的,何不叫我瞧瞧?” 探春抿了抿嘴角,然后掏出了一条帕子,那条手帕看起来素白,只在右下角绣着一丛竹子。功底看起来的确不够,可是却做得很精致。 贾珠高兴收下了这份礼物,拍了拍探春的小脑袋,同她说了几句话,这才走了。 探春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踮着脚看屋里面王夫人正在和薛宝钗说话,说得非常入神,应该是没有发现屋外的动静,她想了想,请屋内屋外的丫鬟,莫要去打扰两位,然后悄悄退了出来。 王夫人虽然对探春不错,可她心知肚明,这其中有几分原因是为了气赵姨娘。对她和对薛宝钗,王夫人的态度自有不同,她这时候很识相,不会去打扰她们。 可探春心中还是有些高兴,思考了片刻便带着人匆匆的去迎春的院子里。 薛家的事情只有几人得知,贾政便是其中之一,贾珠并没有瞒着他,而是将一些事情掰开了同他父亲说个清楚,贾政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厉害,便很是赞同贾珠的说法。 也不知道是不是清楚自己惹出来麻烦,往后几天薛蟠一直老老实实的在学堂内读书,那安分的模样让薛姨妈谢天谢地,惦记着什么时候要去佛前再拜上一拜。 … 冬雪纷纷,落满大地。这素白的颜色将一切有别于此的色彩全部吞没,纵然有再多的污秽,都仿佛在这素色里寂静。 乾清宫门前,刚刚拖下去两个大臣。 他们身上的官帽朝服全部都被摘了下来,除去了一身官袍之后,便做了罪人被侍卫带下。 那呼天抢地的求饶声,令殿前的寂静被打破,殿前太监皱了皱眉,看了一眼,然后弯腰从地上团起了两把雪球,塞在了他们的口中,令他们的嘴巴都被寒冷冻结,喊不出其他的话。 “都带走。” 殿前太监冷冰冰地骂了一句。 屋内守着暖炉坐着的其他朝臣面面相觑,心中自然惶恐,却是不敢说些什么,毕竟就在屋子的角落,也还守着几个太监,说是伺候她们却仿佛像是在盯梢。 ……这是最近常有的事情。 时不时就会有人被万岁爷发作,然后拿出个什么罪证被带了下去严查,基本上能被万岁爷这么做的,就是有去无回了。 这做官的没有几个屁股底下是真干净的,有些时候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他们自然担心什么时候就轮到自己。 就在他们坐立难安的时候,殿外响起了一声。 “太子殿下驾到——” 他们的心顿时又冷上了半截。 这位,眼下在他们心中可堪比阎罗王。 允礽踏进乾清宫,正好看到宫人们跪在地上清理着血迹,他挑眉打量了一眼,“又是谁惹阿玛不高兴了?” “除了你这个臭小子还有谁?” 康煦帝的声音从左梢间传来,太子的脚尖一转就朝着那边过去了。 临到冬日,便是各种小病小灾容易冒犯的时候。前几天皇太后的身体略有不适,皇帝听到消息便急忙从畅春园赶了回来,守在皇太后的床前伺候了几日,直到她身体康复了,这才放下心来。 也正是为此,眼下皇帝就在内庭发作起来一些事情就更加方便容易了。 “我这些天好端端的在阿玛的跟前跑前跑后,再是听话不过,怎么可能惹阿玛生气呢?” 太子步入房间,就看到皇帝正在自己和自己下棋。面对太子进来的身影,他是一点儿都不打算看过去。 皇上没回答太子的话,太子也不在意,自顾自的说下去。 “外头可还有好些人在等着呢,阿玛难道不打算见他们了?” “就让他们晾在那里吧,一个两个心眼多得很,看着就心烦。”康煦帝漫不经心地说道。 太子走到棋盘的前面,跟着皇帝一起看了几眼,然后随手捞抢过了皇帝手里的棋子,啪嗒一声就下了下来。 “哎哟,你这个臭小子,怎可以随随便便……” 皇帝的话还没说完,就发现随着太子这一步起走下去,刚才还没有活路的白子一下子就绝境求生,有了新的生机。 “妙哉妙哉。” 康煦帝转了态度,欣喜地说道。 “阿玛,忠顺王死了。” 太子在皇帝的对面坐下来拿过了,皇帝还没有喝的,茶水咕嘟咕嘟的灌下去,这话一出,就让康煦帝冷了脸色。 “太医院是怎么办的事儿?” 皇帝恼怒的说着,脸上是冰冷的寒意。 “阿玛,你也知道,那老东西本来就快死了。那么多名贵的药材,花在他身上如流水,死就死了。”太子倒是不怎么在意这件事,毕竟这老东西活着也是浪费,当初他早就该死在火场里,不过是侥幸,这才让他活着出来。 他挺着一口气的确是痛苦,然折磨一个已经没什么反抗能力的人,倒也不会让太子觉得愉悦。 “他死了倒是没什么,不过余下这几个,可是得好好养着。”皇帝说到最后,声音里的血气,却是挥之不去。 刺杀一事,已经过去几个月,可是引发的后果,却是到现在,都没能到尽头。 康煦帝看着太子,“你真要亲自动手?” “阿玛说笑了,这哪里是我自己动手,不都是嘴皮子动动,全让手底下的人去了吗?” 皇帝皱眉:”你知道朕在说些什么。“ “阿玛,孤不过是活动活动筋骨罢了。”太子笑眯眯地说道,“眼下,还不到时候。” 却也快了。 康煦帝回想着太子列出来那一张舆图,半晌,还是忍住了训斥的心思。说到底,太子一步步走到今日,已经超出了康煦帝的预料。眼见太子比设想中的还要成熟,康煦帝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地方呢? 哦,唯一不高兴的地方,便是太子直到现在,都还是孤家寡人。 许是因为之前太子险些出事的缘故,哪怕朝廷眼下正是风声鹤唳,可是还是有不少朝臣前仆后继地想要请求太子成婚。 如果说之前不过是小打小闹,可是到了眼下,这请求的声量,却是不容小觑。只是太子根本没将心思放在这上面,哪怕康煦帝提起来,也是摇头,压根没有想法。 康煦帝知道太子的主意,可是这年纪大了,人就是爱唠叨,总是忍不住将之前的事情反复拉出来说,让太子这几天看见皇帝就想跑。 “皇太后问起了你的婚事……” “阿玛,孤查出来,和忠顺王接触的这几个人,身上都有疑点。”太子利索地打断了康煦帝的话,从怀里抽/出了一份文书递给皇帝。 康熙帝幽幽地看着太子。 太子咳嗽了一声,将手里的东西晃悠了一下,笑眯眯地说道:”阿玛?“这声音里还带着一点讨饶的意味,好像是在恳求着康煦帝不要再说之前的事情了。 康煦帝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将手边的纸团丢了过去,狠狠地砸在太子的脑袋上,这才将文书抽了过来,恶狠狠地说道:“朕看你能躲到几时!” 太子可是不理,康煦帝在看文书时,他自顾自地摸了茶点来吃。他一路带人从京城外疾驰回来,早就饿坏了。只是这香软的东西吃得他眉头紧皱,三两下吞了几个,又放了回去。 梁九功盯着看了一眼,转身退出去,命令人重新开始准备东西。 只是这一出一进,待梁九功回来时,康煦帝正大发雷霆,“荒唐!” 太子查出来的,正是他们缺少的最后一环,然这个答案,却是叫皇帝雷霆震怒。 殿内的太监宫女跪了一地,太子却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歪着脑袋说道:“阿玛,生气做什么?应当害怕的,不该是他们自己才对吗?” 太子扬起一个嗜血的微笑,“这个年,怕是有趣极了。” … “救命,呜呜呜……” 雪下得越发大了,甄英莲跟着娇桃出门时,被她包起来就像是个小团子,一步一步地跟在娇桃的身后。 自打上次出事,甄英莲都快一个月没出门。 是现在快过年了,甄夫人才松了口,允许娇桃带着她出来走走,可是也不能走太远,还是只能在边上来回。 甄英莲自然也是愿意的。 毕竟要是真的叫她再来一次,小姑娘可真是要吓得不敢出门了。她身边跟着一个婆子,还有娇桃,三个人一起出来,将小姑娘护在了里面。 雪很大,雪声里,吵闹的声音,也不小。 甄英莲好奇地看了过去,发现正是一些官兵正在一处宅子的前面抓人。那些看起来家世不凡的公子姑娘们给粗暴地带了出来,被推到在雪地里。至于那些奴仆就更不用说,看着一个个都衣裳单薄,很是可怜。 甄英莲抓着娇桃的袖子,轻声细语地说道:“娇桃姐,他们这是怎么了?”她看着一个跪倒在雪地里的姑娘,有些可怜地摇头,”看着好生可怜。“ “这是家里头犯事了。”娇桃捂住甄英莲的眼睛,不叫她往那边看,“所以,官兵这是来抄家了。” 娇桃抿着嘴,说起这话时,声音也低低的,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这已经是这个月里的第五家了。 这个年,有很多人,怕是过得不会太好。 可这都和他们没关系。 娇桃小心地守着甄英莲,比之前还要警惕,哪怕她知道,贾珠已经给了保证,可还是担心再发生之前的事情,所以每一步都非常小心。 直到他们重新回到家里,娇桃和婆子这才对视一眼,两人都放下心来。 这一路他们真是提心吊胆,直到回家来这才稍微好些。 甄英莲的手中拿着买来的小兔子,高高兴兴地蹦跶上台阶,笑嘻嘻地朝着屋内说话,“阿娘,娇桃姐给我买了……阿娘,阿娘!” 甄英莲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带着从未有过的惊慌。 娇桃和婆子吓了一跳,两人匆忙忙地上了台阶,几步越过了大堂,方才看到后院正对着的屋内,甄英莲正跪倒在门前,拼命想要去搀扶着软倒在地上的甄夫人。 他们两人赶了过去,帮着把甄夫人给搀扶了起来。婆子最是冷静,伸手去碰甄夫人的鼻子,片刻后松了口气,“有气息,小姐莫怕,我现在就去请大夫!” 还有口气就好,最怕的是连这口气都没了! 159 第一百五十九章 比丘尼。 “太太, 是门房送来的口信。” 寂静素雅的正厅内,张夫人正低头看着手里的账簿,好几个婆子就守在下面, 等着大太太将这些事首尾处理好后, 才会一一吩咐下来。 直到守在门前的二等丫鬟急匆匆地入门来,这才打断了这屋内的寂静。 “出了何事?”张夫人抬头,脸上露出少许诧异之色。 “太太, 说是甄家出了事,甄夫人晕倒了,眼下甄家乱作一团, 婆子觉得不对, 就赶忙派人来告知。” 张夫人闻言,面上露出诧异之色,她放下手里的账面, 想了想, 唤人将迎春给寻了过来。 迎春在她的调/教下,虽然还是有些沉默寡言, 可已经比从前好上许多。有些时候, 也会跟着张夫人一起管家。她的岁数正是时候,也有几户人家在相看,张夫人已经选好了人选,等过完年后, 就要把事情给定下来。这时候,也的确是该将这些事情,教导给迎春。 迎春接了命令赶来,听着张夫人的命令,虽有些担忧, 却也立刻答应下来,稍显娇弱地坐上了主家的位置。 张夫人暗自点头,眼看着迎春能镇得住场子,这才带人匆匆赶了过去。 在去的路上,张夫人已经命人去请大夫,等她赶到甄家时,那门口已经围着几个好事的街坊邻里,忽而看到一个身着朱裙的妇人从门外的马车下来,一看身份就别有不同。 “家里的人已经通知了吗?” “已是和珠大爷院子里的人说了一声,其余各处还未曾告知。”丫鬟脆生生地说道,“老祖宗那里,且还瞒着呢。” 张夫人颔首,被人扶着往甄家去。 却说甄家起初忙乱,不过在几位年长的婆子的帮忙下,还是很快冷静下来。一边派人去请大夫,一边将甄夫人给搀扶起来,重新搬回到床上。此时,原本在甄夫人身边伺候的丫鬟也正是回来,一看这屋内的忙乱,都是吓了一跳。 原是他们被甄夫人派去后院做事,这前脚刚走,后脚就出这样的变故,实在是叫她们慌乱不已。 等到张夫人赶到时,甄家请来的大夫已经来了,正在给她诊脉。 甄英莲得知贾府来人,惊讶得抬起小脸,娇俏的小脸上全是泪痕,张夫人怜惜地抱住她,令她茫然地叫了一声“太太“。 张夫人轻声细语地说道:“莫怕,是家中的婆子生怕出事,这才去府上说了一声。” 甄家内本就有几个是贾府派来的婆子,甄英莲想起此事,这才放松下来,任由着自己抓住张夫人的袖子,啜泣地说道:“大太太,我娘她,她……” 小姑娘哽咽着说不出话。 张夫人抱着她哄了几声,就看到大夫被请了出来。那老大夫是明桥街上的那位,和甄家也算是有交往,出来时,脸上带着一点沉思。 张夫人一见,便知道不好。 她这样的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旁人的想法,更别说,老大夫根本就没打算瞒着。 “甄夫人的身体,原本就气血不足,亏损得很。这些年,又常常以刺绣为生,这样的活计最是空耗人,时日久了,不止伤眼,也伤身。”老大夫慢悠悠地说道,“往后,还是多多卧床歇息,莫要再动针线……” 正此时,张夫人叫人请来的大夫也赶到了。老大夫并不在意,而是到边上去开药方。 他早在看到张夫人时,就知道这样的富贵人家,在看病上总是有些谨慎,有时多请一两个大夫也是正常,反正这请大夫的钱照给,他也没什么好挑剔的。 果然,这两位大夫得出来的结论都差不多,都是让甄夫人要多多休息,不可再动针线了。 这等活,要做得又快又好,本就是劳心劳力。 甄英莲听了大夫的话,早已知道母亲是为何晕倒。正在默默垂泪时,听到屋内有低低呼唤的声音,便知道是甄夫人醒来,踉跄着小跑过去,趴在娘亲的床前呜呜。 张夫人在这守到了下午,确定再无他事,这才重新回了马车。她贴身的丫鬟桂圆在身边叹息着说道,“太太,瞧着甄小姐那模样,可真是可怜。” “甄家这些年,都是靠着针线活为生。甄夫人的一手绣工,无人能及。”张夫人淡淡地说道,“她太着急了。” 只是不着急也不行,毕竟,甄英莲一天天大了,这家里的不少开销,都是摆在面上的。而甄夫人心气高,自是不愿意接受贾府在其他事情上的帮衬。 张夫人低头不知在思忖着什么,回到府上,就看到宝玉急匆匆地往外走,一看到张夫人,眼睛登时就亮了起来。 “宝玉,你可是想要去甄家?”张夫人将宝玉给拦了下来,轻声问道。 宝玉急切地点了点头,“我听说甄家出了事,只是传话的人说得没头没尾的,我担心出了什么大事。” “是甄夫人病倒了。”张夫人依旧拦着他,摇头说道,“眼下他们家中乱糟糟,也是没心情接待外客,你还是再过几天再去罢。” 宝玉闻言,这动作也便停了下来,挠着脸说道:“原是这个……” 张夫人笑,“那你原本还以为出了何事?” 宝玉连忙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只是听闻附近街上有过流/氓地痞,生怕甄家是被他们骚扰罢了。” 张夫人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相信还是不相信。 宝玉和大伯母分开后,这才低低叹了口气。虽不是他想的那些事,可是甄夫人病倒,这听起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甄夫人这一病,就直接病到年关,甚至还更重了些,根本下不来床。 甄家日日都缭绕着药味,那倒出来的药渣都有小山高,左邻右舍都知道此事,甚至还偷偷给他们帮了不少忙。 贾珠和宝玉也曾来探望过,甚至带了不少珍贵药材——这里头不少是贾母知道后,特定让鸳鸯开了库房取出来的——纵然甄夫人推辞,却都被他们强硬留了下来。 有了这几味主药,甄夫人的身体好歹还是被吊住了。 除夕前几日,甄英莲大清早就起来,推开门看到了满庭院的落雪。 她搓了搓手,自己洗漱好,就小跑到了厨房。 厨娘早就起来了,看到小姐过来,连忙说道:“小姐,别进来,这屋内药味重。” 甄英莲倔强地摇了摇头,一溜烟地跑进来,还专门去药炉前盯着。 厨娘见小姐一心一意地盯着药炉,知道她是记挂夫人的病情,无法也就只能随她去。 甄英莲认认真真地盯着药炉,直到药熬好了,这才兴匆匆地要上前。 “小姐,烫!” 厨娘吓得魂都要飞了,急忙叫道。 甄英莲这才想起来,怯生生地朝着厨娘笑了笑,这才去取了布垫着,把药倒出来。 厨房帮着这甄英莲找了木盘端着,跟着她送去了正房内,并着今日的早食一起,让两个主子能坐在一起吃。 甄夫人早就起来了,看到小女儿进来,无奈地笑着,“不是说了不需要你来,别烫到了吗?” 甄英莲鼓着小脸,“我也能为娘做些什么,不然娇桃姐够累了。” 说话时,娇桃正从门外进来,笑着说道:“小姐说什么呢,我可不累。” 这些年,娇桃唯一改掉的就是奴婢的自称,其他的却还是和从前一样,让甄夫人很是无奈。 她朝着甄英莲使个眼色,小姑娘立刻得令,转身就把娇桃拉着在座位上一起坐下,“娇桃姐吃了才准走。” 娇桃无奈,只得一起坐下吃了。 甄夫人病倒后,有些事情就只能交给娇桃去处理,再加上一些原本接下却没能完成的工作,也得一一去解释,娇桃这些天忙进忙出,看着都累瘦了。 等甄夫人吃过早食和汤药后,娇桃这才带着人又出去了。 甄英莲在甄夫人的身边陪着,直到她睡下,这才小步小步地出门去。 甄夫人在女儿离开后,这才睁开一双眼,用袖子捂住嘴干呕了几声。 这药实在太苦涩,甄夫人吞服得很是为难。每次吃完后,人总是会不舒服,然她为了让两个女儿不担心,在她们的面前总是掩饰着。 直到屋内的干呕声低了下去,踮脚趴在窗外的甄英莲这才蹑手蹑脚地往后院走。 她哭得无声,一边哭,一边又背着手擦眼泪。她小步、小步地挪到了后门处,坐在那里怔愣地看着外面。 偶尔有婆子看到她,本想让小姐进来,却听到那隐隐的啜泣声,到底是叹息了一声,没再靠前,让小姐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这天冷,雪断断续续地下,鞋底踩在雪面上,会有沙沙的声响。那步履声靠近时,英莲仓皇地用小手擦了擦脸。 正看到,一位神情苍白的灰袍比丘尼从屋前走过。 甄英莲愣了一会 ,这才发现,这比丘尼在这样的雪日,居然是赤/裸着脚走路的。 她吓了一跳 ,起身叫住了她。 比丘尼淡然地停下,转头看向英莲。原是英莲将人叫住,此时却又有些尴尬,她小声地让比丘尼等等,转身就跑进去屋内。 不多时,只见这小姑娘双手抱着一双布鞋跑了出来。这是她之前跟着娇桃学着纳鞋底做的,不是很好,但也能将就着穿。 甄英莲不是那种好说话的,将东西拿来后,小心翼翼地递给了比丘尼。 灰袍比丘尼定定了看了几眼,才淡笑着伸手接过,“谢谢小施主。” 甄英莲便微微一笑,那笑容在犹带泪痕的小脸上煞是好看。 灰袍比丘尼本是要走,看她这般,便叹息着开口。 “小施主的家中,可是有长辈病倒?” “你怎知道?” “贫尼在小施主的身上看出来的。”比丘尼淡淡地说道,“小施主年幼时,本该有一劫,却是逆天改命,重回平安。如今,不过是原本落在小施主身上的劫难,归于长辈身上罢了。” “小姐,小姐……” 屋内响起来寻找甄英莲的声音,那比丘尼说完这话后,就已经自顾自地朝着前面走去。 甄英莲回头看了看,再回头 ,想要找那比丘尼说话时,就发现那位女师父已经消失不见了。 “小姐,可算找到你了。” 丫鬟紧张地抓住了她的小手,把她往回带。 “这后门人少,小姐可莫要来这里了。”丫鬟一边说,一边将甄英莲往屋里面带,“夫人正在找你呢。” 甄英莲一路都低着脑袋,直到屋内,这才抬起小脸,强打着精神回到了甄夫人的身旁。 甄夫人原本最是细心,可是连日来的身体疼痛,也的确将她折磨得无暇他顾,见女儿回来了,便安心地闭上眼休息。 无人注意,甄英莲就这么一日日安静了下去。 … “我知道了。” 贾珠下值回来,许畅跟在他的身后,一边走一边将近来发生的事情告知贾珠。 贾珠捏了捏眉间,神情可见疲乏。这些天,虽是不办公了,可是贾珠还是整日往外跑,直到今天,事情才总算是办妥了。 “甄家那边,还是要多派一些人盯着,不要放松戒备。”贾珠道,“还有,之前说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许畅皱着眉说道:“按照大人的吩咐,私底下都找过了,可是城中并没有这样的传闻。” 顿了顿,他压低声音。 “大人,要找这样的人,咱们这样找,是没用的。”许畅对这样的事情,自有一套看法,“这些到底是阴私,从来都是口口相传,如果没能找到门路,就算是有再大的权势,想要轻易找到突破口,也是为难。” 贾珠叹气,知道许畅说得没错。 自从朔方先生否定了床上之物是仙师的手笔,贾珠就知道,这里面还有另外的人手。只是,正如许畅所说,做这些阴私事的人,靠的是人,走的是隐蔽,是根本不会摆在台面上来说。 若不能找对人,还真的难以突破局限,寻到法子。 正当他跨入院子时,贾珠最先看到的,不是正院内的灯火,而是站在树下的人。 贾珠微讶,看着身着一身黑红的青年,满心满眼都是欢喜。他慢悠悠地踱步过去,和他并肩而立,淡笑着说道:“太子殿下怎么会有这样的闲情逸致来寻我?” 靠近时,贾珠在允礽的身上,闻到了淡淡的血气。 他就知道,允礽这还不知是从哪处危险的地方回来呢。 “晚些要回宫,可想着好些日子没见你,便来看看。” 允礽回头,目光炯炯地上下打量了一眼贾珠,好像是要将他看得更加清楚些,直到确认他分毫无损后,这才又去看着贾珠院中的这棵树。 “这些年瞧着,这棵树,倒是也有些变化。” 草木不同于人,对于年岁的变化是迟钝的。可再是迟钝的,也还是会有变化。从前,太子看着这棵树,总觉得无比高大。可今日站在这里抬头看,倒也觉得从前厉害的东西,不过如此。 贾珠隐约知道太子心中的感慨,淡笑着说道:“殿下,你要是再留在这树下感慨 ,可真的要被冻死了。” 他的手指微微触碰了太子的袖口,便感觉到那种入骨的寒意。他略皱了皱眉,将太子往着屋内推。 贾珠不在时,这屋内也是冰凉的。 不过总有机灵的,在听闻大爷回来后,就早早地将屋内伺候起来,至少比外面还是要暖和些。 贾珠命人准备热水,然后为太子亲自取了大氅和暖手炉,一并将他给围了起来。 太子一张雪白的脸抬起,锐利的目光落在贾珠的身上,就成了黏糊糊的蜜糖。他弯着眉眼,“阿珠,我可是要被你抱成球了。” 贾珠斜睨了他一眼,故意将他两只手都按在暖手炉上,将他烫得哎哟了一声,这才撒开手,叫人再准备泡脚的器具。 “孤只是来看看阿珠,一会就走了。” “那也得暖暖身后再走。”贾珠态度强硬地说道。 院子内的下人快/手快脚地将东西准备好,贾珠撸起袖子,亲自将太子的鞋袜给脱去,还没等将脚放入木盆中,太子就按住了贾珠的肩膀,“……阿珠,我来,不是为了叫你来伺候我的。” “这不是伺候。”贾珠拂走太子的手,无奈地抬头,“我倒是没想到,你反倒比我还在意这个。” 贾珠利落地将太子的脚按下去,这一下可比刚才要滚烫得多,惊得太子哎哟哟地惨叫了一声,凶神恶煞得很。 贾珠慢悠悠地给太子搓脚,一边搓脚,一边还给他按穴位。这脚底的几个穴道,贾珠还是知道的,这大拇指一掐一按,就疼得太子的身体抽抽,上半身摔倒在床上拍着床板,那大呼小叫的模样,让屋外的侍卫太监都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 知道的,清楚是贾大人在给太子殿下洗脚;不知道的,还以为大人在给殿下刮皮呢! 这惨叫声可真是不绝于耳。 好不容易等贾珠满意了,他这才松开手,将一条干净的布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然后将太子的双脚捧过来,就着白布擦了擦。 等贾珠叫人进来收拾残局,自己去洗手再回来时,太子已经柔/弱/无/骨像是一条蛇一样软倒在了床上。 贾珠一边擦手,一边好笑地说道:“我这力气根本不算什么,太子平时在宫内,难道没叫人按捏过?” 太子闷闷不乐地说道:“阿珠偷袭孤。” “我可没有。”贾珠一本正经地说道,“这是太子殿下自己留下的破绽,而且,这穴道既然按着发痛,就说明太子的身体不适。下次,可以找太医再好好按压一下。” 贾珠这话说得可真是快活,尽管刚才出力的人是他,可是惨遭蹂/躏的却是太子,他惨兮兮地从被褥里抬起一只眼,朝着贾珠招了招手。 贾珠不疑有他,将帕子放在一边,缓步走了过来。 “殿下,你不是说,你待会要早点……” 回去两字都还没说出来,贾珠就被太子猛地抓住了胳膊,手指一发力,就将人生生拖上了床榻。 贾珠猛地栽倒在床上,一时间还有点迷糊,这天地旋转间,太子已经猛压在了贾珠的身上。 门外的玉柱儿眼角余光一瞥,当即动作快过脑,一下子就长臂一伸,将屋内的门给带上了。 砰的一声,叫贾珠回了神,晕乎乎地说道:“……殿下,你不是要走?” “孤的确是要走。”太子颔首,居高临下地说道,“可孤也觉得,阿珠需要为一件事负责。” 贾珠有些茫然。 “何事?” 太子抓着贾珠的手,一点点往下,直到按住了某个东西,这才露出了怪异的微笑。 “……你说呢,阿珠?” 贾珠:“……” 无,无耻之尤! 方才他们做的事情,怎能引起太子这等,这等反应! … 马车哒哒,摇摇晃晃,太子斜靠在马车上,一副坐没坐相的浪荡模样。 玉柱儿目不斜视地跪坐在边上,根本不想知道,太子殿下/身上那餍/足的气息,到底是为了什么。 反正,刚才他们离开的时候,珠大人是没有起身来道别的。 这回去的时间,比原定的要晚上许多,可是这一行人瞧着也根本不在意,慢悠悠地好像是老牛在散步。 康煦帝对太子的纵容有增无减,已经到了溺爱的地步。若是说从前还有些分寸,如今却是连分寸都没有,只要太子想做的事情,康煦帝都没见阻拦。 玉柱儿这心里惦记着事,面上却是沉稳,一点都没有泄露出来。只是安安静静地跪坐着,连外面悄然靠近的脚步声,都权当自己是聋了,什么都听不见。 “殿下,已经找到那比丘尼的落脚,可要……” 马车外,忽而响起低低的嘶哑声。 “不着急。”太子笑吟吟地说着,连眼睛都没睁开,他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手腕上的镯子。 也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可自打它出现的那一日,太子殿下看着就异常珍惜爱护,除了沐浴外从来都不曾摘下来过,“就先让她们继续演着。” 他倒是想看看,这到底是唱着哪一出戏码! 160 第一百六十章 重病下重药。 这个年, 甄家因着出了事,过的很是萧瑟,没什么年味。不过除夕那天, 甄夫人还是强撑着陪甄英莲吃了个饭。 大年将过,贾珠前几天都是陪着家里人走亲戚, 直到初五才抽了点时间过去。宝玉知道贾珠要去甄家后, 各种磨地跟着过来了。 娇桃出来迎接的他们, 眼角带着微红,“两位爷,夫人的身体不适, 小姐正在她榻前陪着,失礼了。” “无碍,夫人的身体, 没有好转吗?”贾珠轻声说道。 “是好些了, 不过,还是不得起身。”娇桃叹了一声,带着贾珠他们往屋内走,“大夫开的药很有用, 就是夫人看起来……” 她顿了顿,其实病人能不能好起来,也要看自己怎么想。娇桃在甄夫人的身边这么多年,对她还是了解的。许是这病太娇贵, 需要花药钱吊着, 甄夫人许是想到了这里…… 并没有多么强烈的求生欲/望。 娇桃一边心下担忧, 一边又不敢朝着小姐诉说。 不过,近些时候,小姐的举止, 也有些奇怪。 最近,甄家发现,甄英莲总是喜欢呆在后门。那地方没什么人去,又是比较偏僻的角落,家里只要发现小姐不见就会往那里去找,一旦发现小姐在那里,总是会劝说她回来。 甄英莲面上是听着的。 只是转眼间又会跑不见,不过她多数时候还是守在夫人的身旁,所以甄家的下人虽然担心,却也只在偶尔才会记挂。 然而这些时候小姐的情绪却是日渐低落了下来。 婆子以为是小姐在担心夫人的身体,忍不住劝说了又劝,可看着小姐的脸色并没有好转,只能在心中无奈叹息。 娇桃的心里惦记着事情,步履就慢了些,他们缓缓走过后院时,贾珠看到一个小身影蹑手蹑脚地往后面去。 贾珠驻足:“那是英莲?” “小姐,小姐!” 娇桃回头一看,赶忙往前走了几步。英莲回头,手里端着药渣,在看到贾珠他们时,眼里微微亮起,高兴地朝着他们行礼。 “娘亲要是看到两位,定会高兴的。” “小姐,你去后门做什么?” “我没想去后门,娇桃姐,你别担心了,我只是想去倒掉药渣而言。”甄英莲的神情苍白,可是嘴角却带着淡淡的笑。 娇桃面上是信了,让英莲将东西交给下人,而后亲自带着英莲一起入了正屋。 … “你作甚还要去招惹她们?” 城北,一处偏僻的民宅里,一个脚步匆匆的成年大汉从正门入,一路闯到院子里,透过洞开的门窗,他看到一个娇俏的女子坐在桌前描绘眉眼。 “我没去招惹她。” “你没去,可你分明去过甄家。”大汉咬牙,“她和贾府关系缜密,身边必定跟着人。你什么都不说,就背着我们去见甄英莲,燕娘,你是想害死我们不成!” “这话说的是什么道理?”被称作是燕娘的女子笑吟吟地看了过来,“甄家的附近,的确是埋伏着人,也的确,什么事情都会被盯着。所以,从我那天回来,到现在,这处宅子,还有曾经进出的人,都会被知晓。” 黑脸大汉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怒不可遏,“你既是知道这些,居然还敢做出这样的事!你可知现在京城就剩下这么点人,还全都靠着仙师庇护,你现在这么做,是真的要连累大家!” “富贵险中求,如果不拼一把,怎么能知道,结果如何?”燕娘将自己的头发抓了下来,露出底下的光头。她站起身来,朝着黑脸大汉妖娆走去,伴随着她的步履,她外面的衣裳也跟着落了下来,神情一点点变化,等到站在黑脸大汉跟前时,她的神情已然变得肃穆,就仿佛真的是受了戒的比丘尼,双手合十,“施主,听贫尼一句劝说,这一次,仙师将我们留在京城,本就是十死无生。想活着走出去?” 根本没有这个可能。 燕娘越过他,安安静静地离开了。 黑脸大汉的脸色青一片白一片,他看起来很是犹豫。 年关过去,可京城依旧寒冷。他们这些东躲西藏的,也逐渐知道那些失踪的同伴去处。一个个不是被皇帝抓了,就是被人出卖,整个据点都被彻底捣毁。 他们找不到叛徒。 这真是稀罕,以他们内部的森严,居然还会出现叛徒?可若非如此,他们小心翼翼安插了这么多年的据点,到底是怎么被一网打尽的? 甭说是京城,在他们私下的联络没断之前,听说其他地方也陆续出了事情。 仙师据说已经知悉了此事,正打算令人全部撤出几个要址。只可惜在他们知道下一步是怎样之前,京城就先一步遭到了打击,如今就只剩下他们这几个人。 除了他们之前,其他人都已经失去了联络。 那个叫燕娘的,也是在这一次乘乱入了京城。 她看起来和他们不太相同,是怀有自己的目的入京的。可也正是在她入京的那天,所有的渠道全部都被切断。纵然燕娘有通天之念,还有着再多的计谋,也空无人力能够相助。 这些天,他们小心翼翼地扮作各种各样的人去探听消息,可是谁成想,在他没注意到的时候,燕娘居然擅自去接触了甄英莲! 她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甄家,贾府,这两个地方,都被他们列入了禁地。在这两处地方,往往都会有人看守。只要有奇怪的人靠近,肯定会被发现! 燕娘的所作所为,无疑是将他们当作棋子! 不管她想做什么,他们都不能坐以待毙。就算是同出同源又怎么样……他们再是信仰老母和仙师,可这一切难道有自己的命重要吗? 他心里这么想,人早就钻进了后院墙壁的一处狗洞。这地方别许多的杂草掩盖,根本无人发现。他埋头钻出去后,沿着墙壁走了一道,这才跳入了另外一户民宅。 这里看起来可比刚才的要窄小得多,可是生活气息强烈。如此,足以看得出来,他们其实日常的生活是在这里才对。 “大哥,你可从燕娘那婆娘的嘴里得知了什么?” “那婆娘想害死我们!” 好几个壮汉迎了上来,原本要和大汉说话,可是刚开口就被黑脸大汉这句话堵回来,脸色立刻就变了。 “大哥,这是何意?” “她不是我们这边的?” “她擅自去了甄家。” 黑脸大汉这么一说,其他人的脸色就纷纷变了,他们的神情露出了恐惧的变化,紧张盯着黑脸大汉。 “大哥,这不可不能开玩笑啊,谁不知道甄家有人守着,只要靠近都是找死,燕娘是怎么回事儿!” “不成,如果燕娘真的去过那里的话,这里也不安全了!” “别吵吵了,就算不安全又能怎么样?燕娘,我们谁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过去的?” “五天前。”黑脸大汉咬牙,“我怀疑已经有人在外面守着了。” 这话可不是说笑。 早几年他们都是有任务在身,也有人负责将甄英莲带出京城,可是计划屡次都失败了,动手的兄弟姐妹们还都折了进去,得亏他们骨头硬,有些事情就算死也没说。 甄家看似平凡,实则被护得水泄不通。 他们实在是无法弄清楚燕娘想做什么。 对于他们来说,燕娘其实就是个陌生人。他是后来才进了京城,还是在如此风口浪尖,如果不是她身上有着各处的信物,他们根本无法相信她。 然他现在做出这样的举动,不管想做什么,这几人都无法再容忍。 到底是自己的命更重要! “此地不宜久留,你们立刻跟我走。” “大哥,还能去哪?”其他人焦虑地说,“这里已经是我们最后的退路了。” “还有一个地方。” 黑脸大汉开始收拾东西,“快,动作快点。” 几个人茫然地跟着黑脸大汉动作,将一些细软收拾起来后。他们几个跟着他到一个枯井前,这口井是很多年前就在这里的,一直枯着,也没人去动他们。 就在井口的上面,还压着一块石头,免得有人不小心掉下去。 黑脸大汉叫了其他几个人跟着自己搬动,拼命将石头挪下来后,露出了阴暗的甬道。 “从这里下去,还有一条路,可以通往另外一个地方。”黑脸大汉咽了咽口水,他知道这条路,还是因缘巧合,总之,这本不是他能知道的事情,可是现在,为了活命,他早就将禁/忌都抛却在外,“跟我下去。” 他这做大哥的身先士卒,一下子就钻了下去,顺着井口往下爬,其他几个人再是慌张,也只能盯着。 过了好一会,传来了落地的声音,而后,又是一阵敲敲打打,“下来吧,这里的确是有路。” 他们几个人对视了一眼,到底是咬了咬牙,跟着一起下去。 就算现在不走,也是等死。 … 燕娘慢悠悠地沿着街道走着,碍于她身上的装扮,过往的行人很是礼让。有些遇到,还会朝着她欠身行礼,要么是赛了些素食送给她,她一直带着淡淡的微笑。 漫步走到甄家附近时,她的衣袍下摆,已经放满了东西。 燕娘不紧不慢地走到后门那条僻静的街,还没走到甄家,就已经看到有个小身影正蹲在那里,用树枝拨弄着地面。 燕娘脸上的笑意更加明快些。 就在这个时候,甄英莲的身后,一道修长的身影立在那里,正低头和英莲说话。 近了,还能听到他俩的对话。 “英莲,我听说,你近来总是喜欢来这里,可是有什么心事?” “珠大哥,没什么事,我只是担心我娘亲。” “会好起来的。” “大哥哥,这话骗骗以前的我也就算了,我现在可是大姑娘了。娘亲她……”甄英莲的声音一下子就低落了下去,谁都看得出来,甄夫人的状态在过完年后,依旧没什么气色。 娇桃私下和英莲说过一次,说甄夫人不只是身体病了,还有心病。英莲不知道娘亲的心病是什么,可她真的非常担忧。 生怕母亲就这么撒手去了。 “我……” 甄英莲的话还没说出来,就看到贾珠半蹲下来,按着她的肩膀,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眼前这位法师,就是你在等着的人吗?” 甄英莲下意识看过去,发现迎面走来的确是那天的法师,这吓得她立刻站了起来,紧张兮兮地看着她,又看着贾珠,“珠大哥,你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甄英莲的伪装功夫不到家,毕竟时日长久地呆在后院总归是有问题,下人细心观察一段时间总能发现不对。 在甄英莲站起身后,贾珠搭在她肩头上的手仍没收回来,正沉甸甸地压在英莲的肩膀上,也叫她蓦然有了一种奇异的安心感。 她鼓足了勇气,将那位比丘尼给喊住,”师父,我想求解一桩事。“ 甄英莲这话说出来时,她能感觉到,贾珠抓着她肩膀的力气变大了。虽还没到抓疼她的地步,却还是叫她瑟缩了一下,背部却挺得直直的。 “这位师父,”贾珠跟着甄英莲的说法,也改了称呼,缓步走到她的身旁,和小姑娘并肩而立,“敢问,你与我家妹子可是有缘?” “施主为何这么说?” “自然是有缘,我家妹子这才日夜在这守着。”贾珠淡笑着说道,“实在是叫我们心中担忧,家里就这么个宝贝,可万不能随着师父出家去。” “施主说笑了,贫尼不渡人。” “是吗?”贾珠淡声,“若是不渡人,又何必在这故弄玄虚?” “施主这话就算了。”这位女师父看饿了过来,笑了笑,“凡事总有天注定,这上天安排的事,怎么能叫做故弄玄虚?” 她看向甄英莲:“她命中本该被拐卖去富家之地,成为薛家之人,最终命落消散,虽是可怜,然这般,她的母亲,倒也不必遭受这身体病痛。而你,早该衰亡于十九之数,却偏偏命有不同,气运独特,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她越是说话,眼底越是有奇怪的偏执,仿佛猛然燃烧起来的烈焰,明亮得很,”大人,你本该还有,更加明朗的前程,何必执迷不悟?“ 贾珠笑了。 他笑起来时,眉眼如画,煞是好看。 “你来找英莲是假,借由蛊惑她,想来见我,才是真。”贾珠摇了摇头,“你知道,如果直接找上贾府,肯定会被直接带走。可如果是和甄家接触,反倒会被放长线钓大鱼,所以,你为了这一次谈话的机会,甚至还牺牲了你的同伴。” “大人,你很聪明。” 燕娘笑起来,此一刻,她脸上的肃穆全然消失,变作是暧/昧的诱/惑,“大人,仙师一直很想和你见上一面,只可惜这些年一直没有机会。如今借着京城事变,方才有了些希望。” 贾珠是笑着的,眼底却是冷的。 “前些时日,我和仙师,不是本该有机会碰面吗?”他摇头,“如果不是仙师避而不见,那我们在那时候,早该见上一面了。” 燕娘娇笑起来,“大人想要护着那个叛徒,那仙师就饶了他一命。这是仙师送给大人的见面礼才是。” “许畅,将英莲给带回去。” 贾珠蓦然说道,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内的许畅几步走了过来,两只手握住英莲的胳膊,略一用力,将她往屋内带。 许是英莲被他们的对话弄得有些晕乎乎的,她没什么反抗,就跟着许畅进去了。 门没被关上,可是燕娘能感觉到,自己的几处要害,似乎都被人盯着,只要她有任何异动 ,就会有人让她立刻死。 “如果仙师真的这么厉害,那甄家,贾府,乃至于刺杀,就不会每一次都失败。”贾珠缓步走下台阶,“师父对这位仙师的孺慕,怕是有些偏颇。” “大人唤我燕娘就好了。”她笑了起来,欠身说道,“而且,大人说错了一点,怎能说明,那些是真的失误呢?仙师说,他已经预见到了相见的那一日,所以……”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道冷箭就猛地穿透过她的心口。 她猛地瞪大了眼,脸上娇媚的笑意还没退去,就已经空白着倒下。 贾珠皱眉看着在自己脚下抽/搐的身体,还没抬头,就听到了大步走来的脚步声。 那声音如此熟悉,贾珠抬头,就被一股巨大的力气带着离开了那尸体。 允礽拧着眉,昳丽漂亮的脸上燃烧着怒火,他恶狠狠地瞪着地上的尸体,复看向贾珠,厉声说道:“你明知道她有问题,作甚和她说那么多话?” “她既然冒死都要提她家主子来传达邀请,于情于理,也该听完。”贾珠慢吞吞地说道,”倒是殿下,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就算他身边的侍卫发现情况不对立刻去宫里通知太子,可是这么长的来往距离,太子是绝对不可能赶来的。 除非,他从一开始,就有事在宫外,更甚之,就在附近。 太子冷冰冰地说道:“你倒是会惦记着我,怎不惦记着你自己的安全?” 贾珠缓声说道:“殿下,我身边跟着这么多人,你不必担心。” 岂料太子听了贾珠这话,神情变得难看起来。他凶狠地瞪了眼贾珠,就像是一头暴躁的兽,正绕着贾珠踱步,仿佛是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把贾珠这么个惹事的倒霉蛋给藏在安全的地方。 贾珠被太子气急绕来绕去的举动给弄得发笑,抬手抓住了太子的手,看向那些已经前来处理尸体的侍卫,轻声说道:“殿下,你是不是……认得这个人?” 太子的反应是过激的。 纵然太子对贾珠看顾得很好,可是他刚才搭弓射箭,明显是下意识的举动,那东西还是从侍卫手里抢过来的,如今又被随意地丢弃在地上。 以太子这种喜欢放长线钓大鱼的性格,他不可能会在这个时候下手弄死鱼饵,除非……这鱼饵的问题,太大。 太子看着被拖走的尸体,露出了些许嫌恶的表情。 贾珠皱眉:“殿下虽抓了不少人,可这些人一旦被抓了,也基本没能活着出去。所以也不可能是在捣毁据点的时候看到的……殿下难道是在,梦中?”他说到这里时,声音压得低低的。 允礽不说话。 可贾珠看着他这个态度,便知道这是默认。 真是稀奇,梦里的事情和人,在现在一一对应上。贾珠抓住太子的袖子,淡笑着说道:“殿下,你预备什么时候,想将这件事彻底处理掉?” 总是留着碍眼,也不是太子的风格。 太子淡声说道:“等春来。” 贾珠敛眉,没留神那后门,已经探出来几个脑袋。甄英莲可怜兮兮地扒拉着门缝,正小心翼翼地看着贾珠。 贾珠身边的人她不认识,可是那气势逼人,她实在是不敢过去。 贾珠朝着甄英莲招了招手,她这才小步小步地过来。小姑娘出来时,地上的血污已经被清/理干净,就好像刚才根本没这个人一样。 “师父呢?” 甄英莲小声说道。 “被赶走了。”贾珠道,“她是个骗子。” “是骗子,怎会知道家里这么多事情?” “自然是为了骗你,这才去收集了这么多事情。”贾珠拍着她的小脑袋,“你想想看,倘若师父让你重新回到那所谓的命运上,去换取你母亲的健康,你难道愿意?” 甄英莲的脸色白了又白,过了好一会,“我,我是……” “那薛家,我怀疑她编排的是薛蟠。”贾珠打断她的话,“就是你之前见到的那拦住你的登徒子。” 甄英莲的脸色更加煞白,小脸毫无血气,“可是,可是娘亲……” 允礽不耐烦地打断他们温情的对话,“玉柱儿,去,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包括甄英莲差点被哄骗的事情告诉她母亲。” 而后,允礽就扯着贾珠的袖子大步往前走。 贾珠不得已跟着小跑了两下,还转头要英莲赶紧回去。 “殿下,就这么直接和甄夫人说,怕是……” “阿珠,重病下重药。”允礽漫不经心地说道,“她有心病,想等死,就不如告诉她,她的女儿 ,因为她所谓的‘不想拖累’险些误入歧途,如果她对甄英莲还有一丝关切,怕是要死了都得从棺材里爬出来。” 贾珠被允礽略有阴阳怪气的话逗得抿嘴,压了压才没笑出来。 这可不合适,罪过,希望甄夫人的身体安康。 眼瞅着太子急匆匆地带着他出了街,更往停在边上的马车走去,贾珠忍不住道:“殿下 ,这是要去何处? “让阿珠看些东西。”太子咬牙切齿,“免得有些人不过一错眼,就往麻烦身上撞!” 身为“某些人”的贾珠:“……” 摸摸鼻子。 161 第一百六十一章 “殿下,我可真是喜…… “殿下和我说看些东西时, 可也没和我说,看的是人。” 贾珠驻足,沉思地看着眼前漆黑的牢狱, 不太想进去。这大过年的,他虽不在乎什么霉运不霉运的,可是上赶着找麻烦的事, 他也不想做。 太子拖着贾珠往里面走。 “自打出事到现在, 阿珠总是故意回避, 你别以为孤看不出来。” “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阿珠安分些往前走,孤何必拖着你!” 这两人居然还在天牢门口吵起来了,实在是前来迎接的官员很是无奈。他左看看,右看看,还是悄悄地往贾珠的身边靠了靠,这怎么看, 还是这位贾大人,毕竟容易劝说。 还没等他真的开口, 贾珠已经被太子成功拖了进去。官员看着贾珠的背影, 可怜地摇了摇头,怨不得常人总是说, 这位是太子殿下/身旁最是受宠的人, 这瞧着也是。 除了这位,谁敢和太子顶嘴? 还是这么有来有回。 那厢,贾珠不情愿地跟在太子的身后, 碎碎念地说道:“我没有故意避开此事,都是万岁爷和太子做事缜密,行事周到, 根本用不上我。” 出宫后,这些事情贾珠是一旦都没沾上。 太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阿珠是觉得,这三言两语就能把我糊弄了去?如果不是故意避开,那格图肯几次上门找你,你怎么总是四两拨千斤回去?” “殿下既然知道格图肯上门来找我,就该知道,我们说的都是些正常的事!“贾珠反驳,“这跟现在的事,可半点关系都没有。” “不可能。”太子断然说道,“格图肯打算借此事当做自己的跳板,他去找你,不可能只是为了寻常事。” 贾珠的眼神飘逸了一瞬,这回话的速度就慢了些。 太子立刻抓住贾珠这片刻的失神,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我就知道,我猜得没错。” 贾珠瘪了瘪嘴,移开眼轻哼了声。 “阿珠,你还有何话要说?” 太子在贾珠跟前得意的小模样,就好像是一只刚刚抓住了猎物的虎豹,正高兴地来回踱步,锐利的眼神时不时往贾珠的身上扫,瞧着颇为感兴趣。 贾珠:“我骗了殿下,那殿下罚我入狱罢。” 允礽:? 跟在他们身后的官员:? 太子没好气地回头瞪了眼贾珠,贾珠理直气壮地被他瞪。 前头引路的狱卒已经将他们带到一处干净的房间,诚惶诚恐地请他们坐下歇息。不多时,隔壁的房间就响起了审问的声音。 贾珠这才知道 ,太子带他过来,是想听什么。 贾珠皱眉,斜睨了眼太子。 这位娇蛮的太子殿下此刻正在盯着手里的热茶,那眼神就好像这玩意喝下去能把他给毒死,可嫌弃得很。只他看着好像是在发呆,可一旦接到贾珠的视线,就猛地看了过来,敏锐得很。 意识到贾珠正盯着他看,他便高兴地笑了起来,“阿珠,你看什么?” “……看殿下,是从哪里抓来的人。” “阿珠怎么知道,这是刚刚抓到的?” “要是之前就被抓了,这说话的声音不可能这么中气十足。”贾珠侧头,示意隔壁说话声音的洪亮,“色厉内荏,听着不像是个被关押久矣的人。” 允礽颔首:“的确是刚抓的。” 非常新鲜。 新鲜到也不知道有没有半个时辰。 “阿珠,你听听看。”允礽饶有趣味地说道,“孤特意将他们留到最后才逮捕。” 特意?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这些人,包括燕娘的举动,都是在太子的眼皮子底下? “……我不知道,燕娘和我们老大都是坛主,她到底是为何而来,我们压根不清楚……” “是,大哥说,她是为了甄家来的。” “……为什么盯着甄家,这我拿知道……啊啊啊啊啊疼疼……” “……甄家,甄家是,据说,在仙师观察下命盘出现偏移者……”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你打我也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仙师一直神神道道的,哦对,贾珠,还有太子,也都是这样的……” “……仙师就是仙师,他可厉害了,能算人命,推演位置,活人白骨,还可以,还可以转运……” 隔壁被审问这几个,知道的多而杂,虽然骨头是硬,可是在连番的审问下还是招了。 不过他们知道的东西还不够多,知道最多的那个黑脸大汉,一直都是死咬牙关,到现在都还没问出来。 贾珠在这坐了大半个时辰,坐得脚有点酸痛。他背着手起身,踱步在太子面前走着,“殿下既有那样的能耐,或许也知道,仙师的几个藏身处。” 允礽的视线懒洋洋地落在贾珠的身上,不说话。 “那为何要隐忍到开春?” “阿珠,你都知道他之不同,难道孤不该做足准备?” “这的确是原因。”贾珠颔首,轻声说道,“然殿下是个快意恩仇的人,若是明知道仇人在何处,却还是什么都不做,这不符合太子的脾性。” “谁和阿珠说,孤什么都没做了?”太子扬眉,“孤做了这么多,在阿珠的眼里,便是什么都没做?” 他好笑地摇了摇头。 贾珠叹气,走到太子的身后,故意在衣物的掩饰下用手指头戳了戳他的后背,咬牙说道,“你明知道我在说什么。” 太子吃吃笑了起来,片刻后,摇头说道:“孤不说。”他一边笑着,一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贾珠抿唇,缓声说道:“就算殿下什么都不说,可我也猜得出来。” 和他有关。 就如同贾珠回避刺杀事件的原因一样,太子如此的原因,或许,也是同一个。 贾珠皱眉,正想说什么,就发现自己的袖子被扯了扯,低头看着太子。 他悄然竖起了一根食指,然后朝着左边指了指。 就在他们谈话间,隔壁的牢房传出了不一样的声音。 “……你说的是真的?只要我说了,就饶他们一命?”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如果你招了,你未必能活,可能宽恕他们的罪名,免于一死。”牢头笑嘻嘻地说道,“可你想好了,刚才那几个,背弃你时,可不像是惦记着你的样子。” “……是我带着他们走了不归路,怨我也是该的。” 片刻的沉默后,狱卒开始问话,那黑脸大汉不再和之前一样回避,能说的,多少能说上几句。 “……仙师出现好些年了,大多数分部都听听的话,听话的能有活路,不听话的……这几年,也没怎么听见他们的消息了……” “他很执迷特殊的东西,就好比甄家出事前,曾被两位僧道赠过箴言,他就一直盯着甄家……为何要盯着贾珠?哈哈,你不如去问问太子,我想他是知道的……” “咳咳咳……”他啐了口血,“他身边有十几个武艺高强的人日夜不停地守着他,而且如果觉得不对,总也能避开……你们想抓住他,可不是那么容易。” “……不过,也有缺点。他好像对一些奇特的人,无法算出来。就好比,贾珠……” 狱卒断断续续地问着,黑脸大汉也断断续续地回答。 他知道的事情,比他分部内的人多了不少,能问出来的,可信度也更高。 贾珠侧耳听着隔壁不甚清楚的对话,就听到太子压低的声音在他的耳根后响起。 “此人不容易撬开嘴,可他的确是这京城据点最后的坛主。留着他几个月,到现在,是他亲手将弟兄们带入亡途,走了不该走的路,还是他亲自带头……这样的压力,足以将他的心防击溃,再以那些人的性命胁迫,他自然会说。” “殿下说话,不用这么靠近。” 贾珠的视线扫了一眼房间内的其他官员,不着痕迹地用手肘捅了一下太子。太子嗷呜了一声,捂着心口往后退,笑眯眯地坐在原位上。 “这墙壁薄得很,不这么说话,难道想让隔壁知道有人在偷听吗?” 屋内的那个官员低着头,在心里苦笑,殿下何必说那么难听呢……咳咳,这房间打一开始被造出来,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呀…… 贾珠面对太子控诉的眼神,若无其事地说道:“殿下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知道,关于,那个所谓的仙师,是个什么来头。” 太子慢悠悠地拖长着自己的声音。 但凡抓住的人,自然都知道这个仙师,可是对他的来由如何,可未必清楚,要是真有这样的能人,何以躲躲藏藏了这些年…… “……只有一个传闻,听说,他曾经死过一回,却没真的死成……从那之后,才有这各种能耐……他不是生来就是如此,可自那之后,就对这些事情无比痴迷……” ”贾珠……该怎么说呢……他认为,贾珠就是能完成他大业的必须者,所以他无论如何都要得到贾珠,只可惜这些年太子严防死守,根本没留下空缺……“ “这次刺杀……如果不能成,杀了太子也是好的……偏偏……” 贾珠的手猛地被太子抓住。 “殿下?” 贾珠回头看他。 允礽掰开贾珠的手指,拧着眉说道:“不要这么虐待自己的手。” 贾珠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心,不知何时,已经被抠出几个指痕。 大概是听说刺杀太子的时候罢。 贾珠:“殿下,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隔壁就有激烈的动静。等他们赶过去时,就发现原本在说话的黑脸大汉已经死了,死得有点难看,七窍流血。 贾珠皱眉,正盯着这里面的怪异,他身侧,太子大步地走了过去,蹲下来盯着这黑脸大汉,然后眼神有点奇怪地扫向贾珠。 贾珠回以挑眉。 片刻,太子大步地走出来,手里还拖着贾珠。 “殿下……殿下……你何必这么着急?” 贾珠无奈地说道。 刚才来时,是被太子拖着过来的,结果走时,也是被他拖着走的,这何其奇怪? ”阿珠,还是快些走,这大过年的见到死人,可不是什么吉祥之兆!“ 贾珠:“……” 拖着他来的人是太子,拖着他走的人也是太子,这还有脸说呢! 贾珠脚步匆匆地跟上他,直到跟着太子爬上马车的时候,还是觉得不对劲。 “不对,殿下不是要我来看东西吗?难道就是让我看刚才那些?” 他们在天牢内待了一个时辰,那里到处都是暗沉沉,甫一出来,贾珠的眼睛便有刺痛,忍不住眨了眨眼,将几滴泪给眨下来。 “阿珠难道觉得无趣?” “知道殿下的心中有成算是好,可我怎么觉得……”贾珠狐疑的视线扫向太子,“殿下不是想让我见什么东西,而是自己想确认什么事……需要我在场罢?” 太子惊讶地摇了摇头,笑吟吟地说道:“阿珠怎么会这么想,不过,倒也的确说明了,那个仙师的确有点能耐,刚才那人,就是说了不该说的事情才死的吧。” “这种法术不可能谁都有,应当是他身份的缘故。”贾珠顺着太子的话往下说,“所以,殿下你是不打算告诉我了?” 话到最后,贾珠的疑问又绕了回来。 太子眯眯眼,高兴地躺在贾珠的身上,扯过他的袖子盖住自己的脸,什么话都不说。 他只能听到贾珠无奈地叹了口气,最终到底是随他去了。 贾珠自然不知道。 那个燕娘,那个黑脸大汉,太子的确是认识的。只不过,不是在这辈子,而是在……那些梦境里。 那个“贾珠”和他们的关系甚好,最后,也是他们分道扬镳,“贾珠”出走的原因。不管是哪个“贾珠”,都不可能永远被那些虚假的言语和信念所欺骗,贾珠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人。 然允礽还是记得,梦中的“贾珠”被他们所惑之事。 他自然在乎。 毕竟,如果阿珠还记得他们,对这些事情有一丝一毫的动容,那他就必须更快……再更快些…… 在那蠢物真的见到贾珠之前杀了他。 太子心中盘算着嗜血滔天的念头,手指却是慢吞吞地摩/挲着贾珠的手指。 贾珠的指腹有着老茧,摸起来糙糙的,侧边还有一点翘起的皮。 允礽撇了撇嘴,他塞给阿珠的那些东西,他定然又没好好用着,不然这手指上怎么会有这么马虎的翘皮? 允礽想到就做到,翻身从贾珠的身上起来,在马车内翻箱倒柜,最终抽/出来一个匣子,从那个里面滚出来一个玉瓶。 贾珠:“殿下,你想……” 他的手指被太子兴冲冲地拉了过去,太子打开瓶子,挖了一小块霜涂抹在贾珠的手背上。 贾珠:“……” 他闻到了淡淡的香气。 “保成,我自己来就好。”贾珠压低声音说道。 太子却不肯贾珠的手被扯回去,而是牢牢地抓住在自己的手心,慢条斯理地给他涂抹开。 “孤之前派人给你送去的东西,你是一点都不肯用。” “只是偶尔忘记了。” “不可能,若是阿珠遗忘了一两次,可要是时时涂抹,定不会这般。” 眼下贾珠被太子抓在手心里的就是赤/裸裸的罪证! “……” 他气虚。他不语。 太子哼哼了声,仔仔细细地将贾珠的两只手都涂着。 那细细密密传递来的温润感,让贾珠原本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他看着太子抓着他的手反复查看,就生怕漏下一星半点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太子抬眸看他,就见贾珠眉眼弯弯,笑得很是好看。 “殿下,我可真是喜欢你。” 太子原是要问他看什么,可是听了贾珠的话,却是微微瞪大了眼,迟缓了一会,方才如同虎跃靠了过来,一把抓住了贾珠的肩膀,“阿珠,你再说一遍。” 贾珠耳根微红 ,笑吟吟地摇头,“好话不说第二遍。” 允礽生气地嘀咕着“这也不是第一次”“之前明明还说过别的”“阿珠真可恶”云云的话,却却是连眉眼都是流淌的喜悦。他美滋滋地琢磨了一会刚才贾珠的话,“阿珠,你方才是看到孤给你擦手,所以才这么说?” “……倒也不是这么说。” 贾珠看似严肃正经地回答。 太子颔首,转身去掏玉瓶,贾珠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太子,惊讶地说道:“保成,你要作甚?” 太子理直气壮地说道:“虽然不完全是这个原因,可这也说明是原因之一。” 擦一次手,换一次阿珠的坦诚,这压根不亏。 他可以把阿珠的全身都涂上! 贾珠虽然不知道太子心中的豪言壮志,却还是难免感觉到恶寒。 他一把将太子给按住,翻身坐在他的腰腹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顽劣的太子,“殿下,哪有这么胡来的?” 太子被贾珠这么一坐,安静了下来。 贾珠心里点头,好歹殿下是听劝的。他原是打算继续说点什么,可是突然,他缓缓、缓缓地低下了头。 太子乖巧地挂着微笑,“阿珠,你负责?” 贾珠转身就冲着马车门口冲去。 滋啦—— 奈何,这腰带失守了啊! … 甄家。 甄夫人命娇桃送走了许畅等人后,喘着气让人扶着她坐起来。 甄英莲可怜兮兮地坐在床边,想要去扶着她,可甄夫人却不肯她动。 小姑娘的眼底都是泪。 娇桃回来后,将刚被叫进来搀扶的婆子又让出去,关上门后,方才对甄夫人轻声劝说:“夫人,小姐也是为了你好,虽然这事的确是荒唐,只这片心,夫人是不能忽略的。” “娇桃,你还给她说话!” “可是夫人……娘亲,您的心病,难道我和英莲,还不知道吗?”娇桃叹息了一声,改了称呼,在窗前跪了下来,抓着甄夫人的手说道,“娘亲不正是觉得,这病拖累了我们,这才抱着还不如就这么……的成算,这如何能怪英莲着急呢?” 甄英莲跟着跌跌撞撞地在床边跪下,抓着被面啜泣,“娘,我听话,我都听你们的,可是……可是……我不想娘走……” 甄夫人闭上眼,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话到底,都是她这身体不争气。 她略往外坐了坐,将娇桃和英莲都抱入自己怀里,轻声细语地说道:“为娘知道了,为娘会好好的,莫要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法门了。” 甄夫人只要一想起这个就后怕,要是真的如那个比丘尼所说,她拼了命才给英莲换了命数,要是为了她这残躯又让英莲回到那种痛苦里去,她怕是死了都不甘心啊! 许是因为这事的刺激,重新激发了甄夫人求生的欲/望,接下来半月,她的身体当真逐渐好转了起来。虽然无法恢复到从前,可是也能稍微下床走动,老大夫过来诊断后,总算露出了笑意。 “老朽给夫人换药,照着这般下去,说不定,还真能有奇迹。” 娇桃看了眼甄夫人,心中叹,哪有什么奇迹?不过是一片拳拳爱子之心罢了。 将老大夫送走后,娇桃去看了眼英莲,那孩子可怜的,正困得在院中睡着了。她命婆子过来,将小姐给送回屋内在,这才去见甄夫人。 “夫……娘亲,我打听到消息了。“ 自打娇桃改过口后,甄夫人就更加不肯让她照着之前的称呼,娇桃无法,也只学着一点点改过来。 甄夫人笑着看向她,“来,来为娘身边坐。” 娇桃犹豫了一会 ,到底是小心翼翼地在甄夫人的身旁坐下。 “那个薛家……是贾府的亲戚。原本他们是金陵人氏,上京的原因本来是不被人知晓的。可是那薛蟠吃醉后,曾说他是打死过人……所以,我便找了些门路去查,不过,许是贾大人知道了,下午派了人过来,将一些消息告知了我。 “薛蟠是和人为了个婢子起了争执,打死了对面的公子哥,然后找了人疏通关系,这才免去惩处。便是为了这个,薛家才会举家来到京城。 “……而他疏通的门路,据说,是找了……贾雨村。” 娇桃说出这话时,还有些茫然。 她自然记得贾雨村,毕竟……他是娇杏的归宿。 甄夫人的神色惨白。 她身体一直不好,略微苍白是正常,却从未有过一次如此毫无血色。 娇桃被吓坏了,忙扶住甄夫人的胳膊,“娘,娘,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些事。” 甄夫人有气无力地说道。 薛家,薛蟠,那个比丘尼的话,打死了人,为了个婢子,贾雨村……不知为何,这些事情在她的眼前晃,让她一瞬间有了个可怕的猜想。 如果不是这一切都有了改变,难道……那,会是英莲吗? 一想到那个可能性,甄夫人就心如刀绞! 162.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大房那边,有人发疯了…… 开春时节,康煦帝欲要南巡。 这是一个有些突兀的做法,不管是谁,都是不赞成的。 经过一整个冬日,如今朝廷的局势刚刚稳定下来,该抓的抓该杀的杀。正是一片肃杀之后的沉寂,这个时候皇帝突然想要离京,不管怎么看都让人心生担忧。 然而皇帝似乎早早就拿定了主意,态度坚决,任由朝臣百般劝说,都不肯改变,这个时候就有人把主意打到了太子身上。 这半年来太子和皇帝的关系日益亲密,谁都看得出来,皇帝对于太子越发宠爱从前或许还会记得适度,然现在根本是完全放纵,哪怕太子提出再无理的要求,皇帝也只会笑眯眯的点头,然后为太子保驾护航。 这可真是叫百官头疼不已,毕竟太子这个脾气谁都怕,说不定什么时候太子这撩蹄子,把人撞个人仰马翻。 不过在这个时候,皇帝对太子的重视就起了作用,如果能从太子这下手劝说皇帝,让万岁爷留在京城,这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可还没等人找上东宫属官,太子就在一次朝事上,笑眯眯的赞同了万岁爷的看法。 百官:“……” 感情这父子两人早就意见统一。 这还费个什么劲儿呢? 皇帝和太子意见一致,百官只能做的就是接受。 皇帝陛下打算南巡,这个时候礼部户部等各个地方就开始动作起来,虽然前几年也有过一次,可如今到底是不同。 谁都怕再出问题,每一件事上就都要死死的把住界限,生怕再出一星半点的麻烦亲。 这一直忙活到了三月。 贾珠前脚刚跟着忙完,后脚就发现自己正在名单上面。虽然他心中有数,可直到出了名单的时候还是笑着摇了摇头,记得半个月前太子曾经来找他,就曾说过这一次要让他好好守在京城,可是太子这么说时,贾珠却不这么认为。 他和太子吵了一架,不大不小,两个人虽然没有分出胜负,可是太子离开时那眼神是若有所思。 贾珠并不想自己备受保护,而任由太子在外,毕竟这事多少也和自己有关系。虽然京城这一次已经被清除得一干二净,再不会有其他的麻烦。 可待在京城束手束脚,他焉能安心等到太子回来,更别说这一次,他知道太子也会有所动作。 虽然那一回不欢而散,可之后的两天太子却是送了信回来。 那词措上并没说什么,可那言外之意就是答应了。 事情还未有定论,贾珠就没和家里人通气,直到名单已经下发之后,这才和家里人说了一声。 贾府吃了一惊,前几年他并没有随从,所以这一次府上也没有做什么准备,突然收到这个消息,贾母就忍不住把他叫去问问。 “珠儿,先前事情多多,我便也没问起,只是如今你若跟着太子随行,这一路上可是安全?”老祖宗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担忧,这位老人家早就看透了一些端倪,哪怕并未摆在明面上说,她都知道自家孙子与一些事情是牵扯过深的,若非如此,以他如今的官职与身份是不会频繁参与其中。 如今这话说起来,贾珠就知道贾母已经有所怀疑,只不过是不能说罢了。 贾母这话若不是真的担心,也不会问出口,毕竟这话是逾矩的,本不该提起。 “老祖宗,孙儿跟着万岁爷与太子殿下一同出行又怎么会不安全,老祖宗您就莫要担心。” 王熙凤在边上也扶着老太太的胳膊,笑着摇头,“珠大爷是不知道,老太太自打收到消息,便坐立不安,生怕您这眼珠子在外边磕到碰到。”她拍了拍贾母的胳膊,大笑着,“不知道的,还以为老祖宗捧的是易碎的琉璃呢。” 虽王熙凤这话是有些嘲笑的意味,可是说起来却不叫人讨厌,这也是她的本事。 “这话说得,珠儿这些年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招过来了,又怎么能让人不担心呢?”贾母只要一想起这几年发生的事情,就忍不住嗔怒。 这也不能怪做长辈的多心。 实在是贾珠遇到的事情太多,太繁杂,危及生命的有之,身体不适的有之,也有大大小小的坎,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是多灾多病。 等王熙凤因事情离开后,贾母朝着贾珠招了招手。原本坐得稍远一些的贾珠就站起身来,走到老太太的身边坐下来,扶着她。 “珠儿,有些时候……我有些后悔,当初你入宫时就该把你拦下来。”贾母喃喃说道。 稍显粗糙的手,抚着贾珠的侧脸摸索着,有些疼,那是老太太手掌上的粗痕。 “老祖宗,您就莫要担心了,孙儿这些年过得很好。” 贾珠淡笑着说道。 他这话是实实在在,真心实意,不带任何虚假,他是真的觉得自己过得还不错。 老太太可能是觉得当初他这么一入宫就导致了这么多年来的坎坷,可他心里清楚,就算他没有入宫,他的往后也不会多么平坦,而贾府也必然会出事,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交织在一起,他反倒是觉得入宫这件事情改变了许多。 如果没有入宫他就不会遇到太子,他的身体也会一直那么虚弱,就算后来考取了功名也不能够做官。 哪怕是自家人,贾珠也必该承认贾府会颠覆也是有着自身的原因,如果他没有如今这个地位,他就无法说服府中的人,无法阻止他们做出不该做的事情。 如今他觉得他很满意,也很享受现在这样的生活。 “老祖宗,您或许会觉得孙儿这话是在安慰您或者是敷衍您,可是您听孙儿一句劝,我从不曾觉得有什么事情,让我觉得后悔过。”他抓住老太太的手,反过去摸了摸,笑着摇头,“孙儿真的过得很好。” 老祖宗定定地看着他,像是要把贾珠认真的看一遍,然后才缓缓叹息。 “罢了,你觉得好,那便是好罢。”贾母笑了起来。 “我也快老了,以后就是你们自己的天下。” 宝玉刚刚从门外走进来,就听到贾母这句话,立刻扬声说着。 “老祖宗怎么这么说?您哪里老了,您可要永远都在呀。”他带着黛玉,两个玉儿就像是轻巧的蝴蝶,一左一右落在了贾母的身边,贾珠就顺势站了起来,让开了位置,看着两个玉儿轻巧地贴在老祖宗的身边。 贾母对于府上的孙儿孙女,说不上一视同仁,虽然都很关心,可是看得出来,她对宝玉和黛玉这两个玉儿是最喜欢不过的。 一瞧到这两个玉儿过来,贾母就笑得合不拢嘴。 贾珠在边上守了一会,确定老太太的情绪并没有继续低落下去,这才安心的出去。 从荣庆堂这边离开之后,他先去外书房见了父亲贾政。 从去年到现在,贾政对贾珠的态度有些不冷不热,没像之前那样时时关心着,可也说不上疏远,就是有些僵硬。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几次吵嘴。也或许是因为贾珠额外搬来了外人施加压力的缘故。 是的,在贾政的心目中,皇帝不可能无缘无故突然给贾珠下令,将他的婚事惦记在心上,这其中必定有太子的手笔,可太子又怎么会冒冒然去掌控贾珠的婚事呢? ……这其中必定有贾珠的原因。 贾政轻轻就给贾珠定了罪名。 这事儿贾政觉得憋屈,可再是憋屈,他也无法和外人说,而对着王夫人,两个人一聊起来就只会吵架。 贾母倒是曾经问过几次,只是在知道万岁爷的意思之后就不再提起。 这让贾政觉得心里窝火得很,在看到贾珠的时候,他却不能再与从前一样,把无名火随意发泄出来。 他直到那个时候才意识到,贾珠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可以被他随意操控的小孩,而是已经长大成人,拥有了自己的力量。 就算他仍然把贾珠当做自己的儿子,可是老子也不能再那么名正言顺的控制儿子了。 这对于贾政来说无疑是一种冲击。 他只要一看到贾珠就心中有点膈应,除了有必要的事情之外,他再不曾随意找他过去了。 今天的事情,他们两个也只是不咸不淡聊了几句,然后就谈起了宝玉的事情。 宝玉在读书的事情上面有点天赋,但是他并不感兴趣,虽然这些年在贾珠的点拨下,还算愿意读一点,可是读书这件事儿自古以来都是需要精力,贾政对宝玉现在的进度并不满意,在他的设想中,宝玉十几岁就可以开始准备下场考试了,如今这吊儿郎当的模样,让他心中厌烦。 “父亲,宝玉与我并不相同。他的志向并不在此,若真能读书做官是好,若是不成家里,也并非养他不起。”贾珠平静说着,“既然有我在前就让宝玉去做他想要做的事情吧,如果他真的想要为了心中之事而努力奋发,那不必我们劝说,他自然也会埋头苦读。” “荒唐,自古以来读书考取功名就是正途,什么做自己心中想要的事情,他该做的事情就是读书!” “难道父亲认为宝玉在政途上可以远超过我?”贾珠微微一笑,那淡定的自信让贾政猛地瞪了他一眼,干巴巴说道,“就算他赶不上,他在朝内,你们两个也可以,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哈哈哈,父亲,您这话,孩儿确实不敢苟同。” 许是贾珠已经不想再和父亲如之前一样绕圈子,果断直言。 “以宝玉的性子,他将来就算是入朝为官,也绝对不可能卷入那些事情,于这来说,他入朝为官对我并没用处。既如此,他想做什么,就让他做什么去,父亲莫要太为难他。”贾珠平静地说道,“我说了,有我在前,父亲本不需要第二个人走上同样的道路。” 他说完这话微微欠身,就站起身来告辞离开了。 他脚步轻快,走出书房的时候,正从后面传来父亲的怒吼,还没等他听到父亲叫他站住的话,贾珠就一溜烟地跑了。 贾政气得七窍生烟。 真是无法无天! 宝玉夹着一本书朝着这里走了过来,就看到大哥急匆匆走出来的模样,吓了一跳,左顾右盼。 “大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贾珠的脸上带着笑意,走过来的时候抓住了宝玉的胳膊,将他一并带走。 “快些走,要是等留下来被父亲抓住了,可就不好了。” 宝玉吓了一跳,这脚步就跟着贾珠一起走了,直到离开了外书房,这才啊了一声。 他刚刚从荣庆堂过来,就是想起父亲说要考问他的功课。 他原本是不想来的,可是在贾母和黛玉的打趣之下,他还是硬着头皮往前头来了,只是还没见到父亲就被大哥这打断。 “大哥惹父亲生气了?” 他挠了挠头,也失去了想要过去的想法,这时候可不能把自己往火堆里坑啊。 从前,大哥哥就是父亲心中的典范,说一不二,往东不往西。 大哥总是被父亲当作教育宝玉的榜样,时不时就在嘴边提起。 只是这两年来不知为什么,大哥气父亲的次数越来越多,每每都会把父亲气得直跳脚。而在提及功课的时候,父亲也不再把大哥哥放在嘴边,偶尔盯着宝玉看的时候都会长长叹一口气,不知想到了什么。 “我让父亲不要太约束你,让你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所以就惹父亲生气了。”贾珠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随口提了一嘴,然后就对宝玉说,“这两天你就跟在老祖宗的身边就好,等父亲气消了之后再说吧。” 宝玉憧憬地看着贾珠。 他也好想要大哥哥面对父亲时云淡风轻的态度,不然就像几个姐妹形容的那样,他每次见面都像老鼠见到猫。 贾珠似乎知道宝玉心中的想法,笑着摇头。 “我年幼时和你一样,对父亲也总是心怀畏惧,只是随着年岁增长,我知道为长者的话也不一定是正确的,正如同我与你说过的种种也不一定,十分完美,若是有缺陷,你直接指出来就好。” 他摸着宝玉的头,将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宝玉笑嘻嘻说道:“大哥哥刚才说的这些话,要是让父亲知道了,必定又是大发雷霆。” 贾珠的手停在宝玉的后背,推着他继续往前走。 “你既然都知道,那还停留在这里做什么,赶紧快些回到荣庆堂去,只有老太太才能护着你。”贾珠大笑着,两个人小步穿过庭院,赶忙就跑走了。 宝玉跟着大哥一块跑,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很少有这种和贾珠游乐玩闹的时候。 他年纪稍微大一点的时候,正好遇到贾珠需要认真读书的年纪,等到他读了书考上功名被安排做官之后,贾珠又远离贾府,在京郊做官做了三年。 再回来,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各自长大。 这些年断断续续贾珠对宝玉有很多帮助,也正是因为有贾珠在前面,宝玉现在的生活才不会那么苦闷。 他并不在乎大哥珠玉在前,因为他自己本就没有那样的志向,他如今苦命读书,也不过是想完成自己心中的想法。 只是或许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他也失去了和大哥一起成长的可能。 他从来不曾见过大哥露出今天这般狡黠的模样。 这种一起偷偷摸摸做坏事的事情,也是第一次感觉到。 那让他有一种莫名的快乐,等到他们两个小跑着到荣庆堂之后对视了一眼,兄弟两个捧腹大笑,这笑声吸引来了荣庆堂丫鬟的注意。 她们虽不知道,这两位爷为什么去而又返,但还是赶忙进去和老太太说了一声。 宝玉顺了气,忽而说道:“大哥哥,我忽然,有些嫉妒太子殿下了。” 贾珠微讶,低头看着宝玉。 这几年宝玉的个子也在窜,现在和贾珠就只差了半个脑袋。 “为何突然这么说?” 宝玉的鞋子尖尖碾了碾地,慢吞吞开口。 “大哥哥在太子殿下的身边作伴读,这些年来应当是太子陪着你一起长大,有许多的趣事,是只有你们才知道,我确实从不曾和大哥一起做过。”这就是兄弟之间门有的没的突然的嫉妒心了,只不过这嫉妒不是冲着贾珠去的,是冲着太子去的。 宝玉有些嫉妒太子和大哥一起成长的那些岁月,而这些是他无法遇见的。 贾珠哑口无言,片刻后才道:“……你应该说反了,是我陪着太子殿下一同成长,而不是殿下陪着我。” “前与后又有何关系?”宝玉歪着头,“我觉得太子殿下并不会在乎这个。” 他笑嘻嘻的冲着大哥眨了眨眼。 “毕竟太子殿下可喜欢大哥了,不是吗?” 他亲昵撞着贾珠的胳膊,然后就一溜烟的往里面走了。 “大哥哥,我去陪着祖母便是了,你若有事就自便吧,不必担心,有我在呢。” 贾珠回头看去,宝玉单薄的少年身材逐渐抽条,已经逐渐可靠的轮廓。不再是当初那个只会可怜兮兮的躲在长辈身后探头探脑的小不点儿了。 他微微一笑,转身走入暮色里。 … 过了几天,贾珠收到了一封信。 这几天他身边的人都在赶着给他收拾东西,毕竟这一次是要离开京城,说不上会遇到什么危险,很多东西都要早做准备,就连之前有段时间门,贾珠随身带着的小巧武器都被沉九从衣柜里最深处扒拉出来了,用前所未有强硬之态度请求贾珠,一定要随身带着。 贾珠不得以随身携带着那沉甸甸的东西。 当他收到太子来信的时候,正疲倦地拖着脚步往房间门走。 这些天他已经逐渐适应了新环境的变动,而且和同僚的关系也还算不错,没什么不长眼的人来找他麻烦,虽然忙碌但也充实,所以一旦忙起来就有些不顾时间门。 他揉了揉有些饥肠辘辘的小腹,指尖捏着那封信不紧不慢的走着,随口吩咐下去。 “今晚的膳食做的甜一点。” 每当贾珠这么丰富的时候,便是他心情不错的时候。 郎秋笑眯眯去了。 贾珠在书桌坐了下来,随手将信给拆开,这厚厚的一叠,也不知道太子到底写了多少。 “……吾听闻汝弟之言,几为之惜,终若属我矣,终身不复取,但早生十年亦可无,更令勿多事。” 贾珠:“……” 这个“听闻”,到底是上哪里听来的! 贾珠和宝玉说话时,身边可是连一个侍卫都没有! 他捂着脸,太子在贾府安插的人手,也实在是太多了些。虽然他是不介意……可是他一想到自己家人都在这种无形的监视下生活,就有一种古怪的感觉。 ……这,要是被他们知道了,怕不是被吓得晕过去? 贾珠一边心中腹诽,一边继续往下看。 看得出来,太子对于宝玉嫉妒这件事感到十分愉悦,甚至有三分之一的笔墨都在描述这件事,直到最后洋洋洒洒地让宝玉下辈子再说。 当然,太子还不忘增添几句,说是下辈子也没机会。 贾珠忍住想要将这几张纸丢进笔洗里的冲动。 不可冲动。不可冲动。 贾珠在心里默念了几句,这才掀开来继续往下看。这后面倒是提及了一些正事,不过要紧的事情不多,都是一些在朝堂上已经谈论过的事情,然后太子像是随手在信件里提及了几句结果。 不过在最后的几页,太子却说了一件叫贾珠有些诧异的事情。 他反复地将信件上书写的几行字看了又看,路上露出奇怪的表情,唔,若是这般,那康煦帝这一次出行,可就不只是一个目的。 这是……在钓鱼呀。 他将信给收拾起来,正要夹带进书本内,好好掇拾书桌时,就听到外面一阵喧闹,还伴随着几声尖叫。 贾珠皱眉,贾府这几年已经少有这样慌乱的时候,下人经过了长久的训练,根本不敢胡来。在这件事上,荣国府做得比宁国府要好不少,这都是多亏于贾母和张夫人这几年的狠下心抓规矩。 “出了何事?” 门外,许畅几步走了过来,表情奇怪地说道:“……说是,大房那边,有人发疯了?” 事实上,出事的不只是大房。 只不过最先闹出来的,是大房那边罢了。 贾琏好不容易回屋,想要抱着香香软软的妻子一亲芳泽,可是人刚进屋,率先看到的不是王熙凤或是平儿,反倒是一道刀光剑影! 差点就指着他的鼻子把他给砍了! 贾琏吓得连滚带爬地出了屋,回头看,却发现,那举着剑发狂的人,居然是他的妻子王熙凤!:,,. 163. 第一边六十三章 解咒。 贾琏回家的时候,可从来都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情,王熙凤的手中拿着一把配饰用的长剑在胡乱挥舞,看那模样是根本就入了魔,他勉强扶住柱子气得跺脚大喊,“其他人呢,都滚哪儿去了!” 岂料他这声音太大,竟直接吸引了还在发狂中的王熙凤,她听着那声音就直接朝着门外扑了过来。 贾琏的脚下一滑,差点摔倒,扶住之后转身就逃。 听着这噼里啪啦的动静,平儿等连忙从后面赶了过来。 他们这些人原本是因为太太想要和人说些小话,不想被别人知道,这才让平儿把其他人都赶走了,谁知道就在这当口竟出了问题。 他们这些人有的从后面抱住了王熙凤的后腰,有的从前面挡住了王熙凤,免得贾琏没处逃去。 但是那把剑晃来晃去,大家又吓得连忙躲,生怕被一剑给剁了,相形见绌之下就弄得很是狼狈。 这里的动静很快就闹了出去,有其他人过来看了一眼,惊慌失措,转身就连忙去和其他几个主子报告去了。 贾琏最开始是被吓唬了一跳,等回过神来看着妻子如此癫狂,心中又很是苦楚,一边忍着担心,一边又回过头去和她搏斗了一会儿,生生抢下她手里的东西丢开到一边,抱着发狂的王熙凤哭了起来。 王熙凤认不得人,就算被他一把抱住,那胳膊也是拍打在他身上,把他抽得脸颊微红。 贾琏忍了又忍,才攥着拳头,把她给打晕了。抱着晕过去的王熙凤,眼里含着泪水,嚷嚷着让人赶紧去请大夫。 就在大房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二房那边也出了事儿,原本正好端端和黛玉吃着茶的宝玉突然发了狂,一下子把桌子踹倒了,神态极其狂妄,带着一种迷了心之后的懵懂。 黛玉吓了一跳,屋内其他几个丫鬟如袭人等,都扑了过来。可宝二爷神态之狂乱,根本无法拦在前头。 得亏是听到消息的贾珠从自己的院里赶了过来,把他给打晕了,这才免去了一场祸事。 贾珠抱着晕厥的宝玉,面色发沉,“这是怎么回事?” 刚才在外面乱糟糟的,他先是听到大房出的事情,本来是要去那边查看情况,可是路过的时候,又听到宝玉的院子里四处嚷嚷,这才会赶过来。 不然可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 宝玉这院子里都是娇滴滴的小姑娘,可没那么大本事拦住一个发狂了的少年。 黛玉咬着下唇,眼底含泪,“我与宝玉方才在此处坐着吃茶,不知怎么的他就神态颠乱,只说热得很,然后就……”她的声音颤颤,带着对宝玉的关切。 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怎会如此? 这么大的事情闹出来,阖府上下自然乱做一团。请大夫的请大夫,找人的找人,通知的通知,只不过忙乱之中又有秩序,很是能看得出前几年的调/教。 只是就算请来的大夫,也没法看出是什么毛病。 两个人都诊脉过了,就身体脉象来看,他们两个身强力壮,都不像是有病的模样,可是只要他们一醒来就是发狂作乱,根本不像个神志清醒的人。 家里什么办法都用遍了,不论是去求神问佛,还是找了一些奇人异士来问,可是都不能解决他们身上的麻烦,事到如今,已经是第三天,贾珠沉着脸色把沉九给找了过来。 “你将前头几日曾经出入过府上的所有人名单都交给我。” 简简单单一句话,沉九就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贾府上下看着已经是被贾母把拾得牢固,可实际上太子的人却是来去自由,自从贾珠知道他在府中说的话,都会被太子轻而易举的明了之后,便清楚,这家里内外还有太子的人手盯着。 这名单他也曾与门房要过一份,如今,不过是再和太子的名单互相对照罢了。 这是在怀疑府上还有其他人出没。 他领命而去,不过两刻钟就已经将收集到的东西重新交给了大人。 贾珠看着这两份名单互相对照,而且其中却是没什么不同。 也就是说,在这几天并没有其他外人进出。 如果不是外人,那就只能说明动手的人是府上认识的。 这件事不可能没有人力的帮助。 眼看着兄弟正在发疯癫乱之中,贾珠心中的怒火,一阵一阵,只是他越生气就越发理智。 他一边让人去搜查宝玉和王熙凤的房间,一边又仔细的将两个人又一次检查过,发现他们的眼神虽有迷乱,可是身体却没什么大问题。 动手的人用的是一些偏门法术,这才控制了他们两个? 贾珠忽而想到什么,匆匆忙忙和官衙告了假,驱车赶往城外。 这一来一去,就是几乎大半日,等到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 他这一次,是出城去找朔方先生。 他本来是不想打扰这位先生的清修,自打他将朔方先生送到那里之后,就不曾在登门拜访过,这也是为了减少他人将视线停留在这里的缘故。 虽然贾珠也曾担心过仙师会不会重新再找到他的位置,可朔方先生却笑着摇头,说他留在仙师那里的贴身之物,也顶多只能叫他寻找那一回,在那之后却是不能够了,这才放下心来。 这一回不得不主动打破,却是为了先生对这些旁门之事的了解。 朔方先生对于贾珠的登门拜访有些诧异,可在听了他的说辞之后,却是对他的困惑表示赞同。 他认为这一次出手的人,必定是通晓邪术的人。 “你说的不错。这种邪门法术一般是得知道对方的生辰八字,然后捏着这些生辰八字,在纸人或者娃娃身上埋着,与法术连接在一起。”朔方先生一边说一边摇头晃脑,“之后只要捏着这些纸人或者娃娃来施咒,就可以达到目的。” 随着朔方先生的讲述,贾珠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先生可有解咒的办法?” “自然是有,不过这些办法都没有直接找到施咒人来的更好。”朔方先生叹息着说,“我能给予的办法不过是强力破解,谁也说不好,会不会对人造成更大的影响。若是能够直接对症下药,找到施咒人,就可以强迫他解除自己的法术,如此才更为妥当。” 若是其他人,朔方先生自然不在乎,可是他一听是贾珠自己的兄弟,也知道就是那位宝二爷,自然也不敢这么大意。 “先生请讲。” 贾珠执意问了问,朔方先生便将办法告诉了他。 “你来找我,是否已经对那个人心中有数了?”朔方先生问。 “正是。” 贾珠的声音低了下来。 家里人并没有想这么多,看到王熙凤和宝玉两个人发狂的时候,就以为他们两个被魇了。 可是这些年,贾珠已经见识过太多的怪力乱神,根本不认为这事是自然发生的,更何况有他在,宝玉又有那块通灵宝玉…… “我家里上下从未有人涉及过这些旁门,不过从过往的人里,倒是略知道宝玉有一位认下来的干妈,据说能掐会算。” ——马道婆。 “……你说谁?” 朔方先生一听贾珠说的这个人,就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先生难道认识这个人?” “你说的马道婆居然是宝玉的干妈,这可真是从未听闻过。”朔方先生皱着眉,“我认识这人,不过却不是什么好名声,她颇会一些法术邪门,如果是她的话,还真有可能是她对你家人动手。” 只不过这个人不是贾宝玉的干妈吗?又怎么会…… 一听到朔方先生知道这些来龙去脉,贾珠自然接着往下问。 这个马道婆在京城的一些人家里面颇有点门道,朔方先生知道她也是因为白莲教的缘故,他们中有些人和这个马道婆的关系不错,勾三搭四总是合伙办些事情。 而那些事情只要能被朔方先生知道的,都不是什么好事。 只不过这些都是各个人家里的阴私,根本不能摆在台面上讲,所以一开始他也根本没想过这个人,居然会是宝玉的干妈。 “宝玉小的时候总是太过娇贵,家里面觉得要让他压一压,便做了些事。”这也是因为那块通灵宝玉所惹的麻烦,家里面为了压下这件事可是做了不少准备,给他找个马道婆这样的干妈也是其中一桩,只是没想到这人居然如此阴毒罢了。 贾珠还没到家,就直接让人去了马道婆的家里。 “大人,如此急忙行事,若是没能做主,准备要是被那爆婆给袭击了……”郎秋刚才在先生说话的时候,也是在房间内一起听着的,他可是听得胆战。 如今见大人还没到家就打算动手,不由的劝说了一句。 “没听先生说吗?这个人若是真的要动什么手脚,那也只得是先知道旁人的生辰八字才能够做法,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普通道婆,不是什么大能。” 贾珠平静地说着。 可是他身边的人都感觉得到,大人强压在平静表面之下熊熊燃烧的怒火。若不是非常生气,他根本不可能会这么冲动,就直接让人去将马道婆抓了。 毕竟动手本需要个证据。 以贾珠这样的脾气,这般放肆的事情,他本来也不会做。可偏偏马道婆却是伤了他的家里人,这就犯了他的禁忌,也怪不得他心狠。 等贾珠匆匆到了府上去探望宝玉和王熙凤的时候,不多时,那些侍卫也就把马道婆抓来了。 他们行事没有那么张扬,就算真的抓了人也只是偷摸着藏在了贾珠的院子里面,所以连门房也不知道。 贾珠收到消息,微微点了点头,还是在宝玉的身边坐了好一会儿,这才起身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夜色暗沉,院内点着灯笼,灯光却不明了,有些隐隐绰绰。 一回到院子,他就命令人把整个院门都关上,不许其他人进出,然后才慢吞吞的走到了偏房。 就在门口,他看到了那个马道婆。 马道婆的脑袋被套着麻袋,呜呜咽咽的根本看不到外面,她小声小声的喊着救命,显然是听到了有人走来的脚步声。 “哪路的神仙饶了老婆子一命,不管你是要老婆子做什么我都答应……还是说你要钱,我家里有钱,你要多少?百两银或者百金,够不够……” 许畅眨了眨眼,心里道这可真是个令人诧异的数字,多少人一辈子都攒不下这个钱,这个道婆却轻轻松松的就说了出来,而且看着她兜里,怕是不止这个数。 贾珠在他身后的这些侍卫里面转了一个圈儿,找了一个平时最少说话,也根本不被人所知道的侍卫,然后悄悄的嘱咐了他一番,那侍卫点了点头就从门进去了。 “……我听说你会些什么邪术,能够千里之外,诅咒别人?” “没那么邪乎,我会的,只是点小门小道,就是知道别人的生辰八字,能够做点儿小手脚,给他们惹些麻烦,如此而已……” 马道婆根本不知道问他的那个人是谁,她拼命回忆着这个声音,却怎么都想不出来曾经和这个人见过面。 到底是哪路人马抓了她? 不过一听到这个人的问话,她就稍稍安心了一点,这听起来不像是要她命的样子,反倒像是想要让她做点什么。 这些年经历过的事情,也算是不少,有些人家行事作风有些狠辣,说不定这也是其中一个,只是想让她帮忙动手,诅咒个不顺眼的人罢了……如此想来她稍稍安心,可是也不敢完全放松。 “如果我现在知道我仇人的生辰八字,想要让你帮忙下咒,可有什么办法?” “当然,当然。” 那侍卫就顺着马道婆的话接着往下问,询问她到底是怎么动手,又是如何诅咒旁人的。 在那个侍卫问话的时候,贾珠朝着其他人招了招手,又叫了几个人过来,如是如是,这般这般低声吩咐了几句。 过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那个侍卫走了出来,然后朝着贾珠点了点头。 “大人,刚才已经问得差不多了,这道婆的确有点法子,如果动手诅咒了别人,那个人会一直被困在疯癫的状态,想要真正解开诅咒,如果没有他们道门那些奇珍异宝的帮忙,那就只能等这个道婆来解开。” 可那些被悄然诅咒了的人,又有谁能知道,自己到底是被谁诅咒了的呢? 说不得,就只能这样一直疯疯癫癫下去。 在那侍卫问话的时候,贾珠一直在旁边冷眼听着。 这个马道婆根本就没什么道义可言,眼里就只有钱财,如果不是这样,她也不可能对宝玉下手,但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个马道婆,爱命惜财,从这里倒是大有可为。 当贾珠重新走入那个房间,坐在马道婆的跟前,扯下她脑袋上的麻袋时,那个马道婆还以为自己总算通过了考验,能够留下一命。 可是当她迷迷糊糊睁开眼,被屋内的烛光刺激得眼泪都快流下来的时候,她总算看清楚了,坐在对面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马道婆吓得惨叫了一声,差点晕厥过去,她一看到贾珠,联想到自己刚才说的话,再一看自己现在这处境,岂能不知道自己所作所为全都败露了! “大爷,求你饶我一命,小的知错了,小的真的知错了,这事儿不是我干的,是赵姨娘,是赵姨娘,她逼我的呀!!” 马道婆撕心裂肺的声音传出院子外头,郎秋听到后,狠狠皱眉。 这个事儿怎么又和赵姨娘给扯上关系了?虽说宝玉在后院的时间比较长,可是他能和赵姨娘起什么冲突? 屋里面马道婆已经被贾珠的出现吓破了胆子,她原本还想硬撑一会儿,可是那嘴巴总比心里想的更快。 当她把那些话说出去之后,就知道如同泼出去的水,再也挽回不得。 自然只能把话接着往下说,把赵姨娘的目的全盘交代了出来。 门外走进来一个侍卫,将一个小袋子交给了贾珠。 马道婆正是慌张的时候,并没有留神。 贾珠面上平静,听着马道婆在说那些阴谋诡计,可实际上他心里已经焦急如焚,等到马道婆呜呜咽咽的把话说完之后,他才看似冷静说道:“解开。” 他随手将那个小袋子丢到了地上,从袋子里面滚出来的纸人稻草还有娃娃,非常醒目。 马道婆干巴巴地盯着。 她一眼就看出来,那里面有些,是她之前曾藏在王熙凤,还有宝玉房间里面的…… “只要你把他们两个解开,那就饶你不死,不然我现在把你杀了。” 贾珠非常平静地说出了这一句话。 像他这样的谦谦君子,说出来这么冷酷威胁的话语,本来不会被人当做一回事儿,可是马道婆听着贾珠这么说完之后,眼睛一翻竟然是直接吓晕了过去。 贾珠:“……” 纵然是在他这么生气的时候,可是马道婆这一出硬是把他生生气笑了。 他朝着后面的侍卫使了一个眼神,侍卫掐着马道婆的人中,把人给弄醒了。 马道婆哎哟地长长叹息了一声,缓缓醒了过来,在看到贾珠的那一刻,就立刻想起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惊恐的点了点头。 贾珠微眯起眼:“……” 这个马道婆似乎非常害怕他? 他把心里这个疑惑压了下去,盯着马道婆解咒。 那个过程看起来没有什么神奇,她就是把那两个小娃娃从袋子里面拿了出来,然后念了几句咒语,把他们两个的生辰八字重新取出。 又一一把几个要害处的鬼脸给撕下来,丢在火盆里面烧掉。 “好,好了……” 马道婆声音低低说着。 门外两个小厮赶忙飞奔去检查宝玉和王熙凤两个人的情况。 … “大人!大人全好了,他们两位都醒了过来!” 郎秋的声音里透着欣喜,脚步飞快奔了回来。 就在刚刚,他闯进去宝玉的院子里的时候,就听到了几个丫鬟小厮们哭泣的声音。 他原本以为那马道婆莫不是欺骗了他们,正要发怒,而后却是听到了他们叫着厨房……原来是宝玉在刚才恍恍醒了过来,可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懵懵懂懂的喊着饿。 这也难怪。 他们两个都浑浑噩噩两三天,什么东西都没吃,滴米不入,可不是得饿到了! 他一听到这个消息就往回赶,而另一头去看王熙凤情况的许畅也跟着回来了,声音里透着激动。 王熙凤自然也是醒了过来。 事情到了如此,贾珠总算松了一口气。 这件事情牵扯到了赵姨娘,而赵姨娘是父亲的妾室,于情于理,这事情不该让贾珠来处理。 他一边摁着额头,思考着要叫人去通知父亲,一边盯着那个马道婆,却又觉得有些奇怪。 从刚才到现在,这个马道婆的眼神根本就不敢往他的身上放,那闪闪烁烁的模样叫人生疑。 他再一联想到刚才他出面的时候,差点把马道婆吓晕了过去,后来还没怎么威胁,她就上赶着解咒,就这模样,怎么看都不太对劲。 再一想,那赵姨娘想诅咒的人是宝玉和王熙凤,可为什么只是动了这两个人? 宝玉并没怎么和赵姨娘有过接触,而赵姨娘和他本该也没什么利益冲突……不对,是有的。 贾珠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了那个没怎么接触过的三弟贾环,而贾环正是赵姨娘的儿子! 若是因为这个原因对宝玉动手…… 那怎么只有宝玉? 不该对贾珠也有所作为吗? 论长幼嫡庶,也本该是贾珠在前头呀。 “在这家中除了宝玉和链儿媳妇这二人之外,你可还对谁动过手?” 随着贾珠这话一出,马道婆整个人就僵住了。 她瑟瑟缩缩地抬头看了一眼贾珠,又猛低下头去,那眼睛露出了深深的畏惧。 ……自然是有过的。 而那或许是她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情。 “……我……我……” 马道婆的嘴唇颤抖着,仿佛眼前这个人就是个恶鬼。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响起了一道熟悉威严的声音。 “珠儿?” 原是贾政。 他看着这院中站满了人,又见下人神情各异,原本只打算经过,此时却是停下脚步,皱着眉头盯着这院内的情况。 贾政怎么会出现在这? 他从来都很少来贾珠的院子的。 这时,来不及让这些下人多想,贾政已经走了进来,而且已经察觉出气氛不对,脚步一顿,就直接朝着偏屋走去。 他在屋门处停下脚步,看着屋内的场面,一时间有些沉默。 “……珠儿,你抓了这马道婆作甚?” 他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人,就是宝玉的干妈! 164. 第一百六十四章 别放松警惕。 马道婆这个人,贾政是认识的,毕竟当初马道婆成为宝玉的干妈这件事他也有插手其中,如今见马道婆整个人跪倒在地上,浑身披头散发,身上还有一些脏污,怎么看都像是被人打了一顿。再看看地上的麻袋,他如何想不出来方才这里发生了什么? 可纳闷的是动手的人居然是贾珠! 如果是薛蟠,甚至是宝玉,那还在贾政的接受范围之内,可为何是他的大儿子? 他对自己大儿子再明白不过,这种违法乱纪的事情,他从来都少沾染,除非是马道婆做了什么! 马道婆一见贾政出现,就把他当做自己的救命稻草,拼命在地上磕头,一边磕头一边求饶,可是嘴里含糊不清,也说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贾政看也不看马道婆一眼,反而是看向自己大儿子,沉声开口。 “珠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贾珠早在贾政出现前,就站起身来。 “父亲,事情是这样的。” 贾珠欠身,将马道婆供述出来的事情一一道来,贾政原本就因为宝玉这个事儿肝火过旺,气得不行。他一边担心这个调皮捣蛋的小儿子出什么问题,一边又恼怒他为何会突然失心疯。 可是贾珠说出来的话,却一条条一句句都仿佛变成鞭子,狠狠抽打在他身上! 可耻! 原本马道婆还在向着贾政求饶,可是随着贾珠的讲述,她眼睁睁看着贾政的脸色变成猪肝色,整个人仿佛被气炸了,她不由得瑟缩了身体不断往后蠕动,反而是想要远离。 “马道婆。” 贾政叫住了她,声音阴冷的很。 “刚才贾珠说的话是真是假?” 马道婆的嘴巴蠕动了一会儿,很想大声嚷嚷,那些全都是假的,可是在贾珠平静的注视以及贾政发了疯般的眼神之下,她根本不敢说出个不字。 贾政根本不用等她回答,就已经知道,就算不是全部正确,但也必定大部分都是真的! 他气得一脚就踹上了马道婆的腰,将这个有些微胖的女人给踢倒下去。 不怪他突然暴怒,这一次马道婆动手就是不讲道德,不讲仁义,她明明是宝玉的干妈却如此痛下杀手,而且不仅针对宝玉,甚至还牵连到了王熙凤! 那可是大房的媳妇儿,张夫人可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珠儿,将她扭送官府。” 贾政气势冲冲地下了令,转身就往外走。贾珠一看父亲这个模样,就知道他是去找赵姨娘算账去了,这也本该是贾政做的事情,贾珠不宜出面。 不过贾政刚走出院门,却突然想起一件事,脸色一变,又猛的了回来。 “这事,你真的就只对宝玉和链儿媳妇两人动了手?” 他也没有盯着贾珠,而是直接看向地上的马道婆。 马道婆刚刚又爬了起来,捂着伤痛的地方,再看到贾政回来,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 她根本没有想到贾政一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人,突然暴怒发起脾气,居然会动手打人。 “我……” “我什么我,问你话呢!” 贾政原本被压下去的火气,在看到马道婆这么瑟瑟缩缩的样子,当即又翻了出来,他阴狠地瞪着她那模样,像是巴不得再往她身上踹几脚。 马道婆已经说到这个地步,知道贾府打算把她送去官府,已经是破罐子破摔,为了不再挨打,她连忙将事情都说了出来。 反正就算现在不说,到时候去了官府也绝对会被问出来,她何必替赵姨娘兜着呢? 赵姨娘最开始找上她的时候,是打算对贾珠下手的。 因为贾珠是贾府上唯一正统的继承人,她认为,就算贾珠只是二房的人,可是大房的贾琏根本就是烂泥扶不上墙,只能接触家中的庶务,根本不可能成为独当一面之人,唯有贾珠才是挡在她儿子贾环跟前的碍脚石。 马道婆一开始收了她的钱,心里嘲笑赵姨娘这个人目光短浅。 贾家会有今天,和贾珠是脱离不了关系的。 赵姨娘看不懂,但是这和马道婆又有何关系? 反正有人送钱来她收着就是,于是她收拾收拾,就打算对贾珠做法。 只是没想到那天深夜,她好不容易将贾珠的生辰八字埋入娃娃里面时,那娃娃突然自燃了。 这可把马道婆吓了一跳。 这些年她做了无数肮脏的事情,可从来都没有这么一件奇怪的事儿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她心中惶恐,可是一想到赵姨娘送来的钱,又狠狠心重来一遍。然第二次,也还是失败了,她心生恐惧,不敢再尝试下去。 “过几天我就将那钱重新还给了赵姨娘,跟她说我做不到,可是赵姨娘却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就让我对宝玉和王熙凤……” 马道婆这人倒也还算老实,既然做不到,这钱就不能收,可是还回去的时候,赵姨娘又想出了新的法子。 贾珠这人,的确不能动。 赵姨娘想清楚了这一点。 毕竟如果他出事,说不定太子还真可能彻查下来,她不能够让自家儿子染上这样的麻烦。所以马道婆的失败,赵姨娘并没有生气,但她又提出了对宝玉和王熙凤动手。 这一次,马道婆成功了。 贾珠听完这话并没有生气,可是贾政却一言不发,转身就往外走,而且脚步越来越快,直到最后,几乎眨眼间就消失在他们眼前,身后的几个小厮都差点没跟上。 “沉九,你跟上去看看。” 贾珠没有看向自己身边的两个小厮,而是点了沉九,跟着父亲过去。 “如果父亲做出了不该有的举动,阻止他,莫要让他犯下过错。” 那个男人朝着贾珠点了点头,就默不作声的跟着去了。 沉九是太子的人,他在面对贾政的时候,不会有一种卑微怯懦的感觉。 只有让他去,才能真正的阻止贾政,如果换做他身边这两个侍从,碍于他们本来就是贾府的家仆,无法真的阻止贾政的行为。 贾珠揉了揉额头,看着马道婆。让郎秋带着她,还有那些的证据去报官。他不想再看到这个人了。 等到院子里面安静下来,他才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从知道出事到现在三四天的时间,他都绷着一股劲儿,生怕宝玉出什么大事,直到现在尘埃落定了,得到了他逐渐康复的消息后,贾珠才升起了一种后怕的感觉。 他揉了揉自己的膝盖,站起身来,在院子里活动身体,打算情绪平复之后再去探望宝玉。 ……娃娃,床上,生辰八字…… 这些支离破碎的字句,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来,又逐渐淹没。 ……有什么熟悉的感觉。 贾珠的脚步突然停下。 原来当初在他床上突然出现的东西,那是马道婆的手笔。 他那个时候还特地问过朔方先生,是不是仙师派人对他下咒。可是朔方先生非常笃定的回答,绝对不会是仙师,因为仙师知道,即便动手了也只会伤害到自己,所以不可能是他。 可是马道婆不知道。 正因为不知道,所以她才会冒冒然对贾珠动手。 ……不对。 他记得马道婆分明说了,她尝试做出来的东西,都在埋入生辰八字之后就烧掉了。 当初出现在他床上的那个娃娃不是她? 贾珠心中略有困惑,抬脚就往外走。 “大人要去哪里?难道是去探望宝二爷吗?” “不是。” 许畅连忙跟了上去,却发现贾珠根本就不是往宝玉的院子里去,而是匆匆忙忙的赶往了门口。 他三两步跟在了贾珠的身后。 他们在门口拦下了马道婆,还有几个押送她前往官府的下人。 “你刚才说你所做出来的东西都没能成功,只要埋入生辰八字,就会烧掉,这话是真,还是假?” 马道婆原本都要被提出去了,却被拉出来,整个人哆嗦了一下,看着贾珠的眼神有些迷茫。 “是,是真的。” “那去岁出现在我房间里,床铺之上的东西,不是你放的?” 马道婆吓得连连摇头,“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她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儿。 贾珠更近一步。 “果真不是你?同样是娃娃,同样上面附有生辰八字,与你的做法几乎一模一样,不论是稻草人,纸人,还是娃娃,都曾是你的拿手把戏,与你自己供述出来的方法一模一样,倘若真的不是你,那还能有谁?” 贾珠平静地问道。 尽管他说的话长篇大论,可是每一个字句都带着冷静的口吻。可他越是如此,马道婆就越是害怕他。 这种害怕,和面对贾政时候的害怕是全然不同的。 马道婆害怕贾政,是生怕他突然暴起,把她给打死了。可她害怕贾珠,却是一种从心底萌生出来的畏惧。 她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甚至觉得虚无缥缈,可就仍然无法控制心中的感觉。 “我,我真的没那本事……不过,不过,我想起来了……” 马道婆突然瞪大了眼睛。 … 王熙凤和宝玉两个人醒来之后,对于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是一点记忆都没有。 对他们来说,前几天就是一场梦,整个人大梦初醒之后,头疼欲裂,肚中打鼓。 家里让他们好吃好喝,又睡了一天,直到再次醒来之后,才算是彻底康复。 王夫人抱着宝玉嚎啕大哭那模样,可真是把宝玉吓坏了,而王熙凤那边醒来之后,发现她丈夫就坐在自己的床边盯着她默默落泪,也是吓了一跳。 王熙凤和贾琏的夫妻关系一直不错,只是贾琏这个人就是花心,总是在外面沾花惹草,虽然不至于真的做点什么,可是口花花确实少不了了。 王熙凤这个人性格又爱强,受不了一点委屈,打打闹闹也是经常有的事情。 可像是这种贾琏坐在她身边默默落泪的事情,却是从来都不曾有过的,真真是把王熙凤吓了一跳。 “你这是怎么了?” 王熙凤坐起身来,自己就忍不住先摇晃了一下,贾琏吓了一跳,连忙扶住她,又叹气又急声,“我的姑奶奶哟,你就安心歇歇吧,这外头有什么事儿就先我扛着,你莫要再吓唬我了。” 王熙凤歪倒在他怀里,听了这话就噗嗤笑出来。 “可从来没得过爷这么好听的话,若是病倒了,能听这么一两句,那我常常躺着也不是什么问题。” 贾琏气得直跳脚,恨不得抓着王熙凤的肩膀晃一晃,让她清醒一下,这几天可真是把他吓坏了,他再不许发生这样的事情。 王熙凤一看贾琏那样,就知道他真的发火了,也不敢再惹他,眼珠子一转,就提起了别的事情。 “我听说这件事和二房有关?” 昨天王熙凤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在半睡半醒间,好像听到平儿和贾琏在她身边说的什么,和二房赵姨娘有关系,但她听得不是很清楚,如今清醒过来,才问了出来。 一说到这个,贾琏的脸色就冷了下来。 “对你和宝玉下咒的人,乃是宝玉的干妈马道婆,命令她这么做的人是赵姨娘。” 说是命令就有些过了,毕竟马道婆是个唯利是图的人,不然也不可能收了赵姨娘的钱对宝玉动手。 “居然是她?” 王熙凤可不是个良善的人,原本别人敬她一尺,她也顶多还别人一尺,可别人欺负了她一寸,她就要打得人满嘴都是血。 “赵姨娘也实在太蠢了,有贾珠在,就算真的对宝玉做了什么手脚,让他疯疯癫癫,可这对贾环也根本没什么好处。” 王熙凤都根本不用细想,就知道赵姨娘到底在想什么。 这家里头就这么一亩三分地,大家伙的心思来来去去就是那些。 “谁说她没对大哥动手。” 贾琏这话一出,王熙凤就惊恐的看了他一眼。 “你说,这事儿太子殿下知道吗?” 贾琏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好端端说着话,王熙凤会突然提起太子? “这事和太子又有什么关系?” “太子和兄长关系好啊。” “就算关系再好,可是这事儿也是自家门前的事情,和太子又有什么关系。” 贾琏根本不明白王熙凤的意思,王熙凤恼怒瞪着他,然后坐起来,不要他抱着了。 她觉得自己丈夫有时候灵活是灵活,可这脑子就是转不了弯儿,还是有些笨的。只不过就算笨但也笨得还算不错,至少这一次出事的时候,他是真切关心着她。 王熙凤嗔怒捶了捶他的肩,“你怎么就不好好想想,这些神神叨叨的事情,听起来是不是和前些时候发生的有些类似?” “你是说,北静王?” “是啊,这马道婆私底下做这些事情,说不定也和那些人有所接触,毕竟这三流九教,从来都是一脉同生。”王熙凤的声音压了下来,静悄悄的,仿佛像是在说一个秘密,“发生这样的事情,太子怎可能不在乎,而且他与咱们兄长关系又好,说不定这事儿如今他已经知道了。” “你说的不错,可是他知道了,又怎么样呢?” 贾琏实在没弄明白,自家姑奶奶说这话究竟是为了什么? 王熙凤眼瞅着贾琏是真的没听懂,索性不和他说了。或许是身为女子的敏锐,她总觉得自家大哥和太子的关系有些太亲密了。 太子的身边曾经有过那么多的人,就算是当年的伴读,也不只是只有贾珠。 可是就纵览这些年,能和太子关系这么亲密的人,却唯独只有贾珠一个。若是这事儿传到了太子的耳朵,说不得,就不再只是家事了。 只是这种感觉非常暧昧,又不清晰,瞧瞧贾琏在她明示暗示之下都听不明白,王熙凤就不打算再说了。 王熙凤心中也是担心的,毕竟按着这想法再继续深思下去,恐怕就会出现一些大家都不乐看到的事情。 她可不想闹出任何麻烦。 一想到这里,她看着丈夫茫然的眼神,忙把话题往外转,问起了家中的处置。 马道婆已经被家里扭送给官府,而官府在马道婆的家中搜到了更多的证据,光是靠着那些东西,她就不可能活着再出来了。 而赵姨娘就有些麻烦了,她毕竟曾经给贾政生育了一子一女,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犯下的过错又叫人不能容忍。 早些时候贾政回去质问她的时候,就差点把赵姨娘给打死了。还亏得是贾珠身边的一个侍卫,拦住了贾政暴虐的动作。 后来贾母见闹得实在不成样子,就下令把赵姨娘给关了起来。估摸着要么是送到外面的庄子,要么就送到寺庙去苦修。 考虑到底下两个孩子的颜面,贾母是绝对不可能接受贾政和王夫人打算把赵姨娘发卖了的想法。 王熙凤听了听,也只是失望的叹息了一声。 如果换做是她,她当然赞成王夫人的看法,但是贾母的想法…这件事儿既然老祖宗插手了,就不可能让他们肆意而为,也只能这么办了。 “好了,你刚刚醒来,就不要想那么多事儿,还是好好休息。”贾琏忙说着,叫来平儿伺候自家姑奶奶,然后自己亲自去厨房吩咐了一顿。 等他回来的时候,正看到大哥的身影,他几步赶了上去。 兄长一个人迎着月光慢吞吞走着,也不像是带着人的模样,许是近两天发生的事情让他有些疲倦,所以背影看起来也有几分寂寥。 贾琏正想说话,却发现有另外一个人从对面走了过来。那身影高大,瞧着却有些陌生,背着月光,险些看不清他的模样。 直到走出暗影,方才叫人看清楚他的棱角轮廓。 一看到这人,贾琏突然大惊失色,整个人待在原地。 这个人横看,竖看,怎么看都是太子啊! 太子殿下什么时候来贾府的,他怎么不知道?这一点风声都没听说! 不对,如果太子殿下莅临,这府上,不可能不通知他呀。 难道太子不是从正门进来的? 他惊恐之下,突然停下的脚步自然发出了声音,也引起了太子和贾珠的注意。 ……说起来,大哥看到太子突然出现时,也太过冷静了吧? 好像这种事情已经发生过千百遍。 他们两人一起看了过来,那眼神就让贾琏不由得抖了抖,如果只有大哥也就算了,可是太子…… “贾琏?” 太子冷冷叫了一声,上下打量着他,居然对着他招了招手。 贾琏不明所以,看了一眼贾珠,贾珠朝着他轻轻点头,贾琏就低着脑袋上去了。 “你妻子如何?” 贾琏毕恭毕敬地开口。 “她已经醒了过来,瞧着没什么问题,如今正是喊饿的时候,所以我就去厨房,为她寻点东西吃。” 太子又仔细问过了王熙凤发作时候的模样。 贾玲也一一回答。 等到他说完之后,太子就朝着他摆了摆手,让他走人。那漫不经心的姿态,让贾琏不敢有半点不满。 贾珠无奈笑了。 “殿下,让我与兄弟说几句话吧。”他拍了拍太子的胳膊,这自然而然亲密的举动,让贾琏瞪大了眼睛。 在他岁数还小的时候,他经常会看到太子和贾珠两个人在一起。可是随着年纪的增长,再加上贾珠也开始忙碌起来,太子就很少出现在府上…… 贾琏默默看了一眼,他们两个人在心里把那个想法更正了一下。 ……至少是在明面上就很少再看到太子出现在府上,至于私底下有没有,他现在是真的弄不明白了。 原来他们两位私底下相处是这样的模样,当真和一般的兄弟亲密无二。 太子没对贾珠的动作说些什么,可贾珠却似乎已经明白了太子的意思,就大步朝着贾琏走来。 贾琏跟着贾珠走了几步,确定他们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已经不会再被太子的听到,这才急匆匆开口。 “大哥,为什么太子会出现在府上,难道是听说了家里的事情?” “也算是。” “什么叫也算是。”贾琏的声音扬高,又猛地压了下来,“府上的人是不是都不知道太子殿下来了,殿下是怎么进来的?” “我觉得这些都不是要紧的问题。”贾珠慢吞吞地说道。 贾琏刚想说这哪里不是要紧的事情,可是一想起太子的眼神,他又立刻安静下来。 ……是了,不管太子是怎么进来的,难道他现在敢转身跟太子问吗?又或者是让太子不要来? 他可没这个胆子。 “大哥,你要和我说些什么。” 贾琏垂头丧气地问。 “这几天,多盯着些你媳妇,别放松警惕。” 贾琏一听这话,悚然一惊。 “大哥,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为什么从贾珠的语气中,他又听出了另外一种感觉? 仿佛危险,还没有离去。 165. 第一百六十五章 拿我来做诱饵?…… 贾珠半睡半醒间,听着外头似有木鱼声,他猛睁了下眼,胳膊下意识往身边摸了一下。 ……? 他猛然坐起身来,看着身旁因为他动作惊醒过来的允礽,“你怎么没走?” 允礽:“……” 他捂着自己的脑袋,俊美的脸上露出少许无可奈何的表情,“你知道你这话说起来,像是何意吗?” 怎么像是个刚上完床就翻脸的无情/人呢? 贾珠自然明了允礽何意,他推了推允礽的胳膊,无奈地说道:“现在都天亮了。” 就算允礽的身手再好,可是这是大白天。今天是贾珠休沐,再两日他们要离开京城,可是这时候,这屋里内外肯定都是人,这是怎么都避不开的。 允礽一夜未归东宫不是什么大事,皇帝肯定早就习惯了太子这般。可是从贾珠屋内走出去……那就太坦荡了。 允礽无所谓地笑了起来,“阿珠,怕什么呢?我们可什么都没做呢。” 他欺身而上,笑眯眯地拦住贾珠的动作,“要是真叫他们怀疑起来,若是我们什么都不做,岂非是可惜?” 贾珠将太子给推开,揉着自己的耳朵,“殿下,莫要闹了,你没听到这木鱼声吗?” “什么木鱼声?” 太子虽然懒散,可也随着贾珠起来。他平日里被人伺候惯了,然在贾珠这里,他自己动手的次数也不少,三两下就将自己的衣服穿好,反倒是在贾珠那边碍手碍脚,揩了不少油。 贾珠好不容易将腰带系上,躲开了允礽去门边,“郎秋,外头是怎么回事?” “大人,府上已经有人去了,说是门外等着两位……出家人,说是一僧一道。”玉柱儿的声音响起,“已经被迎了进来。” 贾珠瞪大了眼,身后猛地欺上温热,原是太子靠近了过来。 “僧道?” 玉柱儿听出来是太子的声音,更加毕恭毕敬地说道,“正是。” … 王熙凤和宝玉两人已然安好,可是这些天还是精神不济,正是有些颓然的时候。 故,荣庆堂来请他们过去时,他们院中伺候的人不安心,连忙将这事分别传给了张王两位夫人。 于是,这荣庆堂又热闹起来。 那两位被请来的僧道瞧着与常人不太相同,不管是身上的服饰还是那飘然的姿态,都令他们有一种与世人截然不同的气质。纵然他们穿得破破烂烂,却没什么人敢小看他们。 贾政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请他们进来,可是在看到他们两位时,便不由得肃然起敬,仿佛他们说的话都是真实。 贾母摸着鹤杖,“两位法师,这就是家里头刚刚遭了麻烦的小儿,劳烦法师帮忙看看。” 那赖头和尚大笑着说道:“老夫人,府上本有人坐镇,又何须我们出面。不过想着都到这了,便来和老友相见。” 这话一说,阖府的人都是不解。 又有跛脚道人捋着胡须呵呵乐着,欠了个身,“府中本有贵宝,两位虽然被魇到,然已是清醒,只需要那宝物在身旁,少不得几日,便是安然无事。” 贾府中,知道宝玉衔玉而生的人,只有寥寥几人,外人更是不可能知道。这突然被道破,纵然是贾母,这神色都不由得微变。 贾政急急说道:“这话却是何处说来,府上可从来都没有过这东西。” “父亲,这位师父,说的应该是这个。” 贾珠的声音在这一片乱糟糟里突然响起,而后缓步从门外踏入。他迎着众多的视线,朝着两位法师与贾母行了一礼,然后走到宝玉的身边,随手解下他身边的荷包,然后亲手交给了那道人。 那位道人看着疯疯癫癫,然一双眸子却是清澈如水。 “失礼。” 他笑嘻嘻地,却是朝着贾珠行了一礼。 贾珠吓了一跳,往边上退了一步,欠身说道:“师父莫要如此。” “合该如此。” 他笑着说,手指轻巧地解开荷包,从里面取出了那块美玉,笑吟吟地说道:“经年一别,却是十数年,不知今日,你可曾品尝过你要的时日。” 他们两位如是如是,手指在美玉上轻划,唯独靠得近的几位,方才能看到那通灵宝玉身上一闪而过的光亮,而后,他们又将这美玉交给贾珠。 “只需让这两位多多和这通灵宝玉待上几日,便无后患。” 他们之中的一人说道,而后便身影飘飘,朝着外走,仿佛他们来到这里,便是只为了这一个目的。 贾珠:“后生有一事不解,还望两位解答。” “何须问过我们?”癞头和尚哈哈大笑,“您不是已经有了答案?” “时也命也,可变可无,一切随心,逍遥自在。快活也——” 贾珠几步赶出去,就看到外头有人拦下了他们。 自是允礽。 允礽背着手站在廊下,俊美的脸庞上面无表情,抬起那张脸,只注视着那癞头和尚。 半晌,他露出个毫无温度的微笑。 “孤,怎么觉得,在哪里见过法师呢?” “有缘,自会相见。” … 太子,贾珠和那僧道的对话,让人听得云里雾里,根本不知发生了何事。 然太子蓦然出现在府上的事情,却是将贾府吓了一跳。 直到贾珠和太子追着那僧道离开,这荣庆堂内,才有了一点人声。 宝玉捧着刚才兄长抛给自己的通灵宝玉,沉默了一会,缓缓说道:“这就是家里一直让我带着这石头的原因?” “什么石头!”王夫人嗔怒地看了他一眼,连忙将这东西给宝玉带上,“都让你要带在身边,可你却是总不听。” 王熙凤好奇地看着那宝玉,她是后来嫁进来的,一些事情,张夫人也没跟她说。 刚才发生的事情,对王熙凤而言,都很新鲜。 贾政看了看王夫人,又看了眼宝玉,最终才心思沉重地看着贾母,“母亲,刚才太子殿下……” “莫要说了。”贾母闭了闭眼。 刚才这一系列事情发生得实在是太快,不管是太子还是贾珠,面对那僧道的态度都别有不同。 那正说明,这僧道说的话,是可信的。 “宝玉,你这几日,且记得将这东西带在身上。”而后,贾母看向王熙凤,“最好,你们白日无事,就且在一处,不过几日,就忍忍,听师父的话。” 王熙凤和宝玉都应是。 而后,贾母才看向张夫人,“方才这屋里头,听到的人有些多了,余下的事情,你来处置,务必让他们闭嘴。” 张夫人神情严肃,点了点头。 来了两位神奇的法师不是什么大问题,可是宝玉衔玉而生这个事情,还是要隐瞒下来。 倘若这东西真的如此神奇,那就说明这物什与宝玉有用,然这世间说法可不如此……这般珍贵,却从不曾想着献给圣上,这岂非也是一种怀璧其罪? ……更别说,刚才,还有那太子殿下! 太子! 贾母只要一想到太子和贾珠并肩追出去的身影,一时间这心口堵得慌,却也不知道是为何。 不多时,估摸说是一刻钟后,门房便传话,说是贾珠回来了。 是孤身一人回来。 贾珠刚进门,就被荣庆堂的人给拦住,一路请了过来。 相比较刚才的乱糟糟,此时屋内就只有贾母,贾赦并着贾政这几个人,看着是人少,却也有几分严肃。 贾珠朝着几位行礼,还没说话,就被贾赦追着问,“好侄儿,太子怎会出现在家里?他是何时来的?昨日,还是今晨?怎么府上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贾珠:“太子殿下是昨夜来的,他有时候不想回宫,就会在我屋中落脚。” 这是家里从来都不知的事。 贾母摩/挲着鹤杖,缓声说道:“为何不与家里提点一下,也好多加伺候,免得怠慢了太子殿下?” “老祖宗,太子殿下不是那样的脾性,他一般来我这,也是为了安静。若是闹得大家都知道,反倒是要发脾气。”贾珠苦笑道。 贾母看了眼贾珠,没有说话。 如果太子真的不好伺候,那为何在珠儿刚才说话时,这带出来的语气却有几分亲昵好笑。也或许,这不好伺候,是对着外人,对着珠儿……那却是不一定。 “方才那两位法师,你认得?” 贾母不说话,贾政便忍不住问起了刚才奇怪的事情。 太子与贾珠所表露出来的态度,着实有些奇特。 尤其是他们的对话,让人听得实在是迷糊。 贾珠轻声细语地说道:“父亲有所不知,这两位,的确是身怀奇异的人。宫里面,找他们,已经有些年头了。” “什么!” 屋内几人诧异地看向他。 贾珠将甄家发生的事情缓声说来,又提了提太子殿下在五台山遇到的事情,再加上今日家里的事,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足以看得出来他们的奇特。 宫里面会派人找他们…… 贾政警惕地说道:“那他们为何会来我们家?” 这话说得不错。 皇家重要,可是贾家如何和皇家相比较? “父亲,在他们那样的人眼中,世俗的地位之别,或许没那么重要。”贾珠轻笑着摇头,“要这般说,甄家,岂非更不能和皇家相比,可是他们却亲自引着甄士隐入道。” 一切,只在于有没有这个缘。 贾珠心中隐隐清楚,这一切,或许都和系统所谓的故事有关。 原本的故事,应当是和宝玉,和甄家,和金陵四大家息息相关,起起落落,这才会有那块通灵美玉跟着宝玉入世。 这也正是那僧道对通灵美玉说话的原因,或许衔玉而生,本就是他们做出来的。 甄家出事,已经是近十年前,可是今日见到那两位法师,容貌却是根本不显老。 这可真真印证了山中方一日,世伤已千年的说法。 时间对他们这些修道人……或者已经将是得道成仙的人来说,根本没有意义。 也正因为如此,僧道牵扯到更多的是贾府,甄家,与皇室的联系少得多。是因为……系统的出现,所以,他们才会和康煦帝有所接触? 为了不让这个世间的历史变得崩裂,也或许是系统说的那个大杂烩的故事背景……不管是哪个原因,都导致了皇家知道了他们的存在。 康煦帝这些年追查他们的下落,何尝不和那梦中警告有关? 也正是因为这个,才有了贾珠入宫一事。 这才真真改变了贾珠的命运。 也正是因为这变动,所以,贾珠才没有跟着太子梦魇中那般走上不归路,和仙师有了联系,再道不同不相为谋地有了矛盾,最终…… 贾珠并不知道太子梦中的每一个细节,然从允礽如此警惕的态度来看,“贾珠”后来和“太子”在一起时,是和仙师割裂后,但应当还是有各种牵扯……直到后来,“贾珠”亲手扼杀了自己曾经的同路人,再到最终……“太子”死了。 允礽肯定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可是贾珠问过几次,他都不肯说,就也只能作罢。 “珠儿,珠儿……贾珠!” 贾政叫了几次,贾珠都入神没有回答他的话,忍不住叫了他的全名。 “……父亲。”贾珠眨了眨眼,“父亲想问什么。” “我是问你,除开这些之外,你没有别的瞒着我们了吧?” 哪怕父子两个人近来一直闹着矛盾,贾政也说不得根本不了解贾珠,可是,这一日发生的事情……贾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是瞒着他们没有说呢? 眼下说的这些,便是全部实话? 贾珠微微一笑,轻声说道:“父亲,我不愿意欺瞒,自然还是有许多事情,不曾与家里人说过。只是请几位长辈见谅,贾珠,不会伤害到府上一分一毫。” … 又三日,康煦帝南巡的队伍,总算启程了。浩浩荡荡的队列从京城出发,一路上,护驾的队伍,比往常都要森严不少。 被护在队列最中央的御驾外,不少御前侍卫骑着高头大马,正警惕地巡逻着四周。 太子就坐在康煦帝的身旁。 他原本是靠窗的位置,可是康煦帝愣是让他坐了过来,让允礽很是无奈。 “阿玛,你这想法要不得。” 允礽一本正经地说道:“之前不过说是意外,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谁说是意外?” 康煦帝冷冰冰地说道,“你就在这给朕坐着。” 允礽:“……” “孤去找阿珠成了吧?” “你就在这给朕坐着,哪也不许去。” 允礽泄气,他扯着腰带上的玉佩,无奈地说道:“阿玛,这刚上路,怎可能有事?再说了,您不应该多惦记着之前那找不到的两人吗?就别盯着孤了。” 康煦帝平静地看着卷宗,“找他们,是一回事,盯着你,那又是一回事。” 自打那一天,太子追出去,却没追上那两位后,康煦帝就知道,如果不是他们自己现身,就算找遍大江南北也没用。 不然,在太子的紧迫盯人下,是不可能连人影都没看到,就倏忽消失的。 皇帝虽还是派着人在找,可是也没像是之前那么认真,只是照着惯例寻上一寻,若是寻不到,也就罢了。 “太子,你说,为何许多事情,都是围绕着贾府发生的?” 康煦帝漫不经心地说道。 “因为他们有阿珠呗。”太子理所当然地说道,“不然还能是为何?” “不对,如果只是贾珠,那僧道,又是为何登门拜访?” 那一日发生的事情,的确难以掩饰。哪怕贾府不想事情暴露出来,可是,那僧道登门,又对一块宝玉施法的消息,还是被康煦帝所知道了。 太子歪着脑袋,脸上带着一丝笑意,“阿玛,就算这世上真的有仙人,难道你想求神问佛吗?” “求?何须求?”康煦帝慢悠悠地笑了起来,“这还不是摆在面上?” “摆在面前,可是人都说了,要靠缘分。”允礽没好气地说道,“他们那日失踪得那么快,瞧着可不像是有缘分的模样。” “你在为了这个生闷气?” “孤在为了他们的愚蠢,给孤带来的麻烦。”太子咬牙切齿,“那所谓仙师,最开始对贾珠感兴趣,不也是从最初入宫开始?” 康煦帝想起来,据说他们的确认定太子该在那时死去,然贾珠的出现改变了一切。 而从那个时候起,他们对贾珠的兴趣就从来不减。 “那也是阿珠的麻烦,为何是你的麻烦?” 康煦帝这话稍显冷漠,惹得太子回眸的眼神带着几分嗔怒,“阿玛,阿珠的麻烦,便是孤的麻烦。” “……保成,你和阿珠的关系,是不是太好了些?” “孤觉得还不够好。”允礽盘腿而坐,开始扯康煦帝的衣摆,拽得衣服都要掉了,“他为孤出生入死那么多次,孤在意他,难道很奇怪?” ……奇怪? 康煦帝的视线从卷宗缓缓地移到了太子的身上,说是奇怪,其实也不尽然。可这相处中,必定还是存有怪异。 皇帝只是还未捕捉到这其中的灵光。 ……又或者,康煦帝只是不愿去想。 “阿玛,你可想好了,”在康煦帝沉思时,太子已经成功地将皇帝的两边衣摆都打了个结,“这一次,孤的计谋要是成了,您可得好好奖赏孤。” “……可有你这样厚颜无耻讨赏的?” “怎么没有,现在阿玛的跟前不就坐着一个?” 康煦帝可真是被太子气乐了,刚想抬脚踹他,却发现自己的衣服被太子打了结,这脚一时间也踹不开,被死死地套在了一起。 这就让皇帝撒开腿的动作,看起来有些尴尬。 “允礽!” 皇帝的怒吼,传得几辆马车外的大皇子……不,应该是直郡王了,他骑着马,听得一清二楚。 直郡王掏了掏耳朵,感觉阿玛的功力,真的是不减当年。而太子被皇帝怒吼的模样,听着也和从前差不多。 这对父子是怎么做到,这么多年过去,都一般无二呢? 他策马骑了一段,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调转马头,策马往后。他的身后,几个亲卫跟着直郡王跑了一小段,发现直郡王在一辆戒备森严的马车外停了下来。 饶是直郡王在来之前,已经听说了太子的安排,可是此刻看着马车外的人手,却是忍不住啧啧称奇。 贾珠听到车厢有敲击声时,从卷轴抬起头,还没等撩起窗,就看到一只手抓起了窗帘,笑嘻嘻地看着他,“阿珠,闷在车里作甚?” 贾珠看着直郡王,片刻后笑了起来,“王爷,许久不见,你怎么黑了这么多?” 直郡王摸了摸自己的脸,唉声叹气地说道:“这风吹日晒的,让爷变得如此,回去时,家里小儿都差点认不出我了。” 贾珠主动挪了挪位置,“王爷还是上来吧。” 直郡王也不在意是贾珠出来,还是自己进去,就将马鞭丢给了其他人,自己下了马上了马车。 直郡王的个子不算小,挤进来后,这马车的空间看着就小了许多,他看着贾珠膝盖上摆着的文书就头疼。 “我怎么听说,在出来前,为着你,太子和阿玛吵了一架?” 贾珠淡定地说道:“有么?我怎么从来都不曾听说过?” 贾珠和直郡王有一二年没怎么见面,可是甫一见面,直郡王说话的模样,和几年前却是没什么不同,仍旧是直来直往。 “还说没有,太子可是砸了小半个毓庆宫。” 贾珠捏着书页的动作一顿,缓缓抬头,“太子砸了小半个毓庆宫?” “这当然是真事。”直郡王颔首,“就在出宫的前一日,不过这事,也的确没几个人知道,只是我额娘凑巧那时就在场,所以听了一些。” 贾珠:“……” 惠妃娘娘知道你转眼就来和我说吗? 贾珠头疼地揉着额角,“太子殿下,不曾和我说过。” “他当然不会告诉你。”直郡王摇头,“因为这事,关键还在于你。一旦你知道,你根本不会不答应。” 不答应…… 贾珠眨了眨眼,忽而说道:“万岁爷,是预备这一次,拿着我来做诱饵?” 此话一出,直郡王原本打算吃茶的动作一顿,挑眉看着贾珠,失笑,“阿珠,你未免敏锐了些。”:,,. 166. 第一百六十六章 微醺,与半杯酒。…… 康煦帝南巡,一路直下江南,沿途的官员甚至紧张,都生怕皇帝在自己地盘上出了问题。然除此之外,更需仔细紧张的乃是自己过往的事情,免得在这个时候捅出了篓子。 然康煦帝这一回就好似真的是来游山玩水的,很是和颜悦色,带着几个皇子接连走了几处名山胜景。 贾珠一直随同太子左右。 不管落脚在何处,贾珠的安排一定是紧随着太子,不做他想。 贾珠弯腰走出马车,揉了揉肩膀。 他方才不小心在马车上睡觉了。 “大人,可要奴才给你捏一捏?”王良主动请缨,贾珠闻言笑了起来,“只是有些酸痛,过会便好了。” “你就让他给你摁摁吧,晚些时候还要上山呢。” “晚上上山?” “听说附近晚间有个盛景,反正有人主动送上了他们的宅院,不去白不去。”太子吊儿郎当说着,手里的鞭子甩来甩去,发出啪啪的声音,那声音听着叫人皮紧了些。 贾珠听着太子这意思,颇有种秋后算账的打算。 “那殿下容我回去稍作准备。” “要做什么准备?”太子挑眉,“该收拾的东西早就让人给你收拾好了。” 贾珠无奈:“殿下,你总不能时时刻刻想将我绑在你的身边。”他们两个人并肩往里面走。 能容得下皇上落脚的地方自然也不是什么凡物,此处无不精致,无不柔美,透着金钱的味道。若不是耗费了大量的财力,是绝对无法在这个还不到江南的地方,养出这么一处水乡胜景。 这是本地知府特地献出来供皇上落脚的。 “哪里有时时刻刻,你不是晚上还回自个儿屋睡去吗?” 太子这话被迎面走来的直郡王听了,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嘲笑说着,“殿下,难道你晚间还要和阿珠挤着不成?” “他又不胖,我也不肥。”太子哼了一声,“大哥要是愿意也可以来打地铺。” “本王在自个儿房睡着好好的,凭什么要去你房间里打地铺?” 直郡王心里一万个不乐意。 贾珠不想看,他们这兄弟两个赌在大门口里吵嘴,就拖着太子进去了。直郡王看着他们两个的背影,摇了摇头。 此番太子的确是将贾珠,看得有点紧了。 … 入了夜,贾珠站在山上,瞧着大片大片蔓延开来的闪烁光芒,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在寂静的山林中,仿佛有如同云雾般的光带在缓缓流动,那种异样的美丽叫人离不开眼睛,仿佛天地间的灿烂,全都落于此处。 不远处皇帝袖手站在那里,身边围着好些人,再往边上就是那所谓的宅院,不过仔细一看,那可比宅院两个字要奢华的多。 这简直就是一处山庄园林。 “据说这里每到入夜便会有如此美景,所以当地才将其当作是一处别致的景观,告诉皇上。”王良跟在贾珠的身后,此时太子自然是去陪着皇帝的,但他身边却有不少人留在贾珠的身旁。 “的确不同凡响。” 贾珠轻轻的叹息了一声,他看得出来这山林间,必定环境甚美才会滋养出无数小生灵。 他们在此处停留的时间并不多久,纵然这景色瞧着与众不同,可皇帝也不过淡淡,就带着人去了那山庄别园。 此处灯火绚烂,宛如白天,华灯挂满廊下,处处皆是美景。 这山庄内又是接风洗尘的宴会,载歌载舞,隔着两三进,都能隐约听到乐器交错的声音,那听着的确有些不错,只不过贾珠却早早的退了出来。 他一贯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刚才在宴会上碍着皇帝的缘故,他不得不吃了小半杯酒,如今已经是有点微醺。 这可不能怪贾珠的酒量太浅,他已经有些年头没碰酒了,自达他开始做官之后他就谨言慎行,生怕自己又因为酒闹出什么事儿来,与他相熟的官员都知道他酒量不好,也知道他脾气倔强,再也没怎么劝过。 他沿着画廊走了一段儿,流转的灯火打在他的身上,如同绚烂的彩带。这山庄内仿佛处处都是灯火,毫无隐蔽之处。 “虽说是为皇上接风洗尘,可是如此,也太过奢靡了些。”贾珠停下脚步,靠在柱子上,看着庭院中的景致慢吞吞说着。 跟在身后的几个太监侍从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大人,发觉他的脸上有些微红。 ……这是有点儿酒意上头了。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一点酒都不能碰,要是碰了就说不准…… “大人,奴才带您回去先休息休息,吃点醒酒汤吧。” 王良跟着劝说。 贾珠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开口。 “我只是吃了半杯酒。以我的酒量,半杯还是能行的。” 王良有些紧张的看着他,瞧着大人现在回答的时候,这么耿直的模样,可根本不像是能行的样子。 “大人……” 他低声说着,绞尽脑汁想着先把人骗回去再说,这要是一招不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被不该听到的人听到了,那可就是麻烦,毕竟他们现在还在外边呢。 “我知道你的难处。”贾珠停顿了一下,然后捂着自己的头,“回去吧。” 他们刚才走了一路,不知不觉走的有些深入了,现在要往回走,得亏贾珠还记得路,正直走在了前面。 只是走着走着就忽然和呼啦啦一群人撞上了,贾珠捂住自己的肩头,有些吃痛的停了一会儿,然后晃晃着抬头看对面的人。 “你瞧着和皇上有几分相似。” “……那再看看呢?” 贾珠依言,又盯着看了一会儿。 “现在又有八/九分相似了。” 在那人身后的那一堆人里面有几个没忍住,差点呛了出来,把笑声硬生生的呛成了咳嗽。 那男人听了贾珠的话,也是好笑又无奈。 “那你可否想过朕就是皇帝?” “不可能。” 贾珠摆了摆手,动作潇洒。 “万岁爷现在肯定还在吃席,分不开身来。” 他的眼睛清明,说话镇定,动作自然,如果不是脸上淡淡的红,无论如何都无法认出来他是醉了。 康煦帝无奈,转身看着太子。 “他的酒量就这么浅?朕怎么记得他在宴上根本就没吃几口?” 太子:“他的酒量就这么浅,以前还能多吃几口,但是许是这几年没什么功夫碰酒,现在倒是真的一点儿都不能吃了。” “一并带回去。”皇帝摆了摆手,“都吃完醒酒汤再回去。” 太子:“阿玛,他都这样了,就让他回去歇歇吧。” 贾珠:“我哪样?” 直郡王朗声大笑,终于是忍不住笑得差点都扶住了边上的墙。 “这瞧着还有些不服气。” 贾珠气定神闲:“我没吃醉。” 太子敷衍地朝着他点了点头,朝着贾珠身后的人使了使眼色,“是你没吃醉,赶紧让人把你带回去,不然明天起来后悔的人可不是我。” 贾珠摇了摇头,“我不走。” 他看了一眼皇帝,又看了一眼太子,默默地走到了太子的身后,还自个儿找了一个合适的位置站好。 太子:“……” 康煦帝:“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皇帝非常不给太子面子地笑了起来。 太子转头看了一眼贾珠,面无表情的又转了回来。 “他明日必定会后悔。” 太子恨恨说着。 一行人乌泱泱到了皇帝的落榻处,其他人自然散去,尤其是那些本来想要献媚的大臣,都被侍卫拦在了外面。 几个殿前太监宫女连忙去准备各种醒酒汤,而余下的几位主子则是在屋内坐下。 他们显然是还有事情要说。 贾珠就安安静静的坐在太子的身旁。 其实按照身份地位来说,他不该坐在这个位置,太子之后,紧接着就应该是直郡王,但是直郡王看着贾珠黏着太子的模样,就一边笑着摇头一边主动走到了边上坐了下来。 “本王与一个醉鬼争个什么劲儿呢?” “我没有喝醉。” 只要有人提到喝不喝醉的问题,贾珠就像被戳到一样,立刻蹦出了这么一句话。 直郡王仿佛觉得贾珠这样特别有趣,每次他这么说都忍不住大笑。其他几个贝勒贝子无奈地看着他们。 贾珠有点晕乎乎,他坐了一会儿,仿佛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现在有点不太清醒,可是看着身边的人都正襟危坐,好像是在进行什么严肃的会谈,于是他也就跟着坐直了身体,然后眼巴巴的看着皇帝。 康煦帝原本还没留神,可是被人这么直勾勾盯着,还是会有所察觉。 “阿珠,你盯着朕做什么?” “在等万岁爷说完话。” “你现在又能认出来朕是谁了?” “认出来了。” 他老老实实开口。 “那为何要等朕说完话呢?”皇帝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一句一句问着,带着耐性,“刚才不是你硬要跟着过来的吗?” 贾珠:“……我好像有点醉了。”停顿了一会儿,“只有一点点。” 太子实在无奈,忍不住瞥了他一眼,一根手指头就用力戳上了他的太阳穴,用力的点了两下。 “你是真的傻,还是在给我装傻?” 皇帝这嘴边的笑也的确挡不住,“莫急莫急,你凶他做什么?他老老实实在这坐着,也没有碍别人的事儿。” 太子斜睨了眼皇帝,“阿玛只不过是喜欢看戏,若是明天他醒来,知道今日自己做下的糊涂事儿,可不知道要怎么羞愧呢。” 直郡王摇头,“怎能这么说,你瞧瞧,贾珠根本就不是那种酒后失德的人。”他心里也有几分看好戏的想法在,这才会拦着太子,“现在醒酒汤过来了,让他吃下一碗就好了。” 直郡王的话音落下,外头就有宫女端来醒酒汤,虽然有几个皇子根本没吃多少,可是看着贾珠这模样心有戚戚,还是喝下了一碗,免得真的做出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他们酒后的品性可不像是贾珠这么好的。 贾珠也被太子盯着,迫不得已吃下了一碗。 他露出了苦色。 皇帝看了一眼,就点了点自己手边的桌面。梁九功欠身过来,“去,把这盘糕点挪去,放到阿珠的身边。” 贾珠在皇宫这么多年,有什么小习惯,皇帝早就知道了。 梁九功将那盘糕点挪过去之后,贾珠就看了一眼那香软的糕点,然后慢吞吞看了一眼太子。 “你看着孤作甚?孤又不喜你这甜口。” “我现在吃了,你明日不许拿这事儿来笑话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直郡王笑得像是个疯子,拼命拍打着扶手,其余几个如允禛等几个,也实在是没能憋住。 一时间这屋内充满了欢声笑语。 只不过太子的脸色却黑得像是锅底。 他咬牙切齿,“明日会嘲笑你的,究竟是哪个?你这不抬头看看,对面坐着的那几个,才是明天会笑话你的。”太子一边说着一边掐住了贾珠的下巴,逼着他抬起脑袋,盯着坐在边上的那几个兄弟。 贾珠嚼嚼嚼。 片刻后,慢吞吞开口,“那明日我莫要出门了。” 皇帝简直要被这个活宝给乐死,他怎么不知道贾珠吃醉酒之后居然是这么有趣?太子被他气得不行,这手痒痒的,可是当着大家伙的面又不能做些什么,只能气得罢了手,沉声说道:“阿玛,孤就先带这个醉鬼回去了!” 如果说刚才其余人等对于贾珠,到底有没有吃醉这个事情尚未有定论,可如今看着他说话那不靠谱的模样,自然知道肯定是喝醉了。 “诶,二哥,你莫要着急。”三贝勒看着有点幸灾乐祸,“阿玛也没说什么,现在就这么着急叫人带回去?” “你乐意被人当成看戏的,你就自个儿当去。”太子的语气已经有几分不客气,他站起身来,将坐在他身旁的贾珠也带了起来。 贾珠老老实实地跟着起来,一举一动都模仿着太子,然后又懵懵地被拖走了。 三贝勒平白无故被太子怼了这么一句,也有点气炸了。只是看着上头皇帝还笑呵呵的模样,磨了磨牙,到底是忍气吞声了下来。 “阿玛,你说,要是以后找个机会趁机把贾珠给灌醉,那岂不是为什么说什么?”直郡王仿佛觉得很有意思,乐呵呵的和康煦帝说着。 康煦帝哼了一声:“皇后太子要是追杀你,可莫要来寻朕。” 直郡王哀嚎一声。 “阿玛,宁可千万不能够见死不救啊——” 他的哀嚎痛呼隐隐约约地融入夜空之中,也钻入了远去的太子一行人的耳朵里。 太子抓着贾珠的手腕,非常用力,拖着他踉踉跄跄的往前走。不到片刻贾珠的动作就赶了上来,与太子并肩而行,声音压得小小的,像是在说什么悄悄话。 “太子殿下,我刚才是做了什么失礼的事情?”他这话刚刚说完,自己又一边摇头一边改口,“保成,我做了失礼的事。” 太子扭头看他。 贾珠的眼角微红,淡淡的艳色,如同涂抹上胭脂。他知道他不怎么会喝酒,在开始之前也叮嘱了身边的人要看好他,只是没想到他的酒量已经不堪如此。 “那算不上失礼。” 在单独面对贾珠的时候,太子没有之前暴躁易怒的模样。 “只是等你明天醒来之后,你肯定会后悔。” 贾珠捂住自己的脸,发出了小小的叹息。 “我现在就已经有些后悔了。” 他一字一顿说着。 “那你后悔吃刚才那份糕点吗?” 贾珠微愣:“好吃,不悔。” 太子:“……” 这哪里像是后悔的样子! 贾珠似乎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回答似乎暴露了什么,抓着太子的胳膊连忙摇了摇头,“不,我的意思是……刚才做出那些事我是有些后悔的,但是那糕点……不是一回事。” “你就好这口甜,总有一天你的牙齿都要掉光!”太子恨恨地说道,连拉带拽地拖着贾珠回去了。 他倒是不怕贾珠刚才在酒后胡言乱语,依着他的酒品还不到这个。 太子只是不爽。 这原本只有自己知道,只有自己能看到的醉态,居然让别人看了去,哪怕是自己的父亲与兄弟那也不成! 奈何他拖着这个酒鬼回去之后,贾珠前脚还安安静静的坐在床上,晕乎乎盯着他,后脚他不过刚转身叫人去安排了水清洗,转头人就啪叽倒在床上睡着了。 太子:“……” 今日无语凝噎的次数有些多。 他一边恼怒一边无奈,默不作声地将贾珠的头脸和手脚都擦了擦,然后将整个人都包成了颗粽子堆在了床上。 哼! 明日看他怎么起来! … “唔……” 贾珠有些艰难的睁开了眼睛,外头高亮的日光已经撒入了屋内,让他睡得不太安稳。 ……这么亮的日头,他是已经睡过头了吗? 这是贾珠醒来之后心里的第一个念头,他隐约记得,今天有什么事情要做。 然后,第二个想法就是他的头有点疼。 说是剧痛倒也没有,可就是隐隐约约一顿一顿的难受。他闭着眼睛晃了一会儿,这才睁开了眼睛看向了屋外。 那门窗外隐约有人走动的声音,并着那明亮的日光,让贾珠知道自己的确睡过头了。 他动了动,正想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行动受阻。 贾珠一愣,迷茫者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身上的被子不像平时那样盖着,反倒是卷了起来,把他当做是一个馅饼一般。 贾珠:“……” 能在他睡梦之中对他下手的人,除了太子之外不做他想! 可是允礽为何这么做? 他一边迷糊着,一边挣扎,想要把那缠绕得紧紧的被子给弄开。这还没到盛夏,贾珠也不是那种爱出汗的人,就这么睡了一晚,也算不上难受。可他开始挣扎之后,却是很快闷出了一身汗。 无他,这也缠绕得太紧了吧! 不难想象得出,昨天晚上太子是怎么动手的。 贾珠就算想要伸出胳膊,去把枕头底下的匕首给抽出来割破这玩意儿的空间都没有。 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松动了一点。 “嘎吱——” 这门该修修了。 怎么一日不见这声音这么刺耳? 也不知道到底是这门推开的声音真就如此刺耳,还是贾珠觉得这声音不顺耳,反正当他看到太子出现在他旁边,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他挣扎的模样时,贾珠那种心情已经上升到了极致。 ……待会儿肯定要换个门! “阿珠,需不需要孤帮你?” 太子笑眯眯说着。 “……把我弄成这样的人,难道不是太子自己吗?” “阿珠既然猜得出来,这是我做的,那何不认真想想,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贾珠皱眉,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他记得很清楚,他们先是上了山,欣赏了那绝世美景,然后又入了这山庄别院,最后吃了酒宴又各自散去……他那个时候吃了几口酒,整个人有些微醺,后半段的记忆不太清楚了……好像是在回去的路上撞见了几个人,聊了一会儿? ……等下? 他那个时候是遇上了谁?又和谁聊了一会儿? 贾珠闭上眼,认真思索了一番,一个奇奇怪怪的记忆就浮现了出来。 ——“你瞧着和皇上有几分相似。” 贾珠的脸色骤然一变。 ——“现在瞧着又有八/九分相似了。” 他又睁开了眼。 带着一种酒后惨淡的脸色看着太子。 耳边仿佛还缭绕着某人不顾死活的大笑声。 “那只是个梦,对吧?” 太子微微一笑,走上前来,轻巧地把贾珠从乱七八糟的被子里面剥了出来,然后抱在了怀里,在床边一起坐下。 贾珠没在意太子的举动,认认真真的盯着他,仿佛在期待着一个肯定的答案。 “阿珠,如果真的是梦,你又怎么会问我这个问题呢?” 贾珠:“……” 他有些绝望地将脑袋磕在了太子的肩头。 这叫他醒来之后要如何面对那几位,尤其是皇上和笑得最大声的直郡王! 可恼,他的笑声也实在是太洪亮了吧,倘若不是那挥之不去的笑声,保不准真的能将这段记忆全都忘了呢! 他真想把昨天晚上那盘糕点塞到直郡王的嘴巴里! 167 第一百六十七章 皇帝找臣子说话,需要…… “我怎么感觉万岁爷这一回南巡, 主打的就是一个吃喝玩乐顺带摸底?” 贾珠看书的时候,听见许畅在和沉九嘟嘟囔囔。 “前头那两个大人送上来的东西,那都是什么呀?” 那些玩意, 是能往上送吗? 怎么瞧着都是些, 奇珍异宝的物什……这些官员的身家,是能供得起吗? “你说话声音小点。” 沉九面无表情地说道:“万岁爷是何想法,咱们也猜不透。” “我可不敢猜。”许畅摇头, “我这说的可都是心里的大实话。” 沉九看了眼许畅,心里想着,怪不得贾珠总是更喜欢把郎秋带在身边, 实在是许畅这说话有时候可真是不过脑子。 贾珠虽然低头看书没有理会他们两个人说话, 而他们说话时声音小小, 显然是不想让他听到,免得打扰到了大人。可是贾珠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然后在心里默默点头。 皇帝这一回看着可不像是和之前一样, 悠哉悠哉游玩山水,这明里暗里的举动看着就是打算放长线钓大鱼,可没有手下留情的想法。 看来这一回是想借着这个钓一波大的。 “扬州快到了。” 刚刚从舱门外进来的郎秋, 手里端着热茶和糕点, 他刚才出去,就是为了把已经凉透的茶点换一换。 虽然这半年,大人的身体没什么问题, 已经不用再吃药了,可是过往的经历还是让他们心有余悸,不敢放松。 就算在这些小小的细节上,也务必做到完美。 “到了扬州之后,应该会有几天休息的日子。” 贾珠也不是真的想看书, 只是一路走来,除了游山玩水的时候之外,他们赶路,坐车坐船的时间的确无聊,而这船摇晃着,又不可能练字,闲着没事儿就只能读书了。 太子这几天都被皇上盯着,也不知道这父子两个闹什么矛盾,让太子想溜都溜不出来。 太子已经写信跟他叭叭吐槽了一番。 ……都在同一艘船上了,写什么信呢? 贾珠一边觉得无奈好笑,一边看着太子在信件里面疯狂吐槽他父亲的事情,心里就忍不住想……太子殿下,这是痛并快乐吧。 他隐约记得在梦魇中,梦中的太子在这个时候已经和皇上有了一些矛盾,可不像如今这么亲密无间。 “要我说到了之后,真该休息一阵子。”许畅悄声说道,“听说扬州可是个好地方。” “江南何处不是个好地方呢?” 许畅笑着说道:“没看咱府上那位林姑娘,那可真的是清贵得很,我瞧着京城,就演不出这样的气质。” 郎秋拍了一下许畅:“你怎么说话的?怎么敢提及府上的爷们小姐?” “我这说的是林姑娘,又不是在说别人。”许畅忙说道:“咱府上的姑娘自然各有各的大方周到,但是江南水乡的儿女还是别有不同的。” “好了,别在外说这些矜贵的姑娘家。”贾珠打断了他们的话,“去问问,什么时候到扬州。” “是。” 他们看得出来贾珠想要一个人独处,互相对视了一眼,就连忙互相拖着往外走了。 贾珠居住的地方倒是舒服得很,只是再舒服的地方,在船上坐久了,仍然觉得脚底飘忽,没个实在感。 他背着手,起身来回踱步。 “叩叩叩——” “谁?” “大人,万岁爷有请。” 贾珠眨了眨眼,心中骤然安定下来。 “这便来。” … 贾珠随同的船只是万岁爷与太子同乘,除此之外的几个王爷皇子全都在另外一艘船上。除了这两个尊贵的主子之外,还有几位朝廷重臣也跟着。不过这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大臣,这一次跟着出来,皇帝怜悯他们身体虚弱,就一同跟在身旁,毕竟唯有皇帝的龙船才是最安稳的。 贾珠跟着梁九功走了一道,一路上这位殿前总管都笑呵呵的,不紧不慢和他说笑。 甚至还说到太子殿下,不在船上。 “清晨,殿下就说与直郡王有事要谈,便放下一艘小舟,去了隔壁的船只。”梁九功道,“这不,到现在还没回来呢。想必两位,正聊得入神呢。” “太子殿下和直郡王的关系一直不错。” “正是,正是。” 一边说着话,一边被引着往上走,直到最顶层时才停了下来,殿前总管去禀报,唯独贾珠留在外边。 他站在这艘巨大的船只顶端,从上往下看,就能看到江水滔滔,连绵不绝。翻涌着泡沫的浪头拍打在船边上,发出哗啦的声响。这两天下起了小雨,水面有些上涨,自然浪头就大了一点,只不过这些浪头对于这艘巨大的船只来说不成任何影响。 很快,贾珠就被引了进去。 皇帝独自一人坐在里头,屋内弥漫着淡淡清冷的香味,瞧着正是角落里的香炉散发出来的袅袅香气。康煦帝手里捏着一枚棋子,正在盯着眼前的棋盘。 贾珠被太监带着往前走,直到他的示意之后,方才清楚,是想让他在万岁爷的对面坐下。 “皇上……” “坐下吧,不必多礼。” 贾珠坐了下来,见皇帝还在仔细瞧着那棋盘上的厮杀,并没有说话,而是跟着皇帝一起盯着这棋盘。 这棋盘上黑子和白子之间已经形成了搏斗之势,不管是哪一方都穷途必现,不肯再让。这么一瞧,局势很是紧张。 皇帝捏着棋子,犹豫不决,像是不知道要落在何处。 贾珠看了好一会,心中有一种明悟逐渐升了起来。 他低头吃着茶水,就在贾珠饮茶的片刻,皇帝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才把手中的棋子落在了某一处,那咔嚓一声的声响,便将他的视线不由得引了过去。 贾珠看到,随着皇帝的一个动作,原本旗鼓相当的两边对阵突然有了反转,其中一方士气大振,威风凛凛,一下子就把另外一方咬住了七寸。 从这逆盘的翻转来看,皇帝对此也正是得意。 贾珠有意无意又看了一眼,方才知道皇帝这一步棋走的是哪种思路。 他舍弃了一部分旗子,而换取了其他大片棋子的活路。 而正是因为这一步,走得对方无法回避,只能迎头接上,所以哪怕接下来几步棋都还没有真正落下,可是在他们心中,胜负已定。 “阿珠啊,这些天你跟着一路从京城而来,瞧出了什么?” 万岁爷乐呵呵的将棋盘推到了一边,仿佛这个局就此结束。他慢条斯理地端来了热茶,吹了几口,将那上面的烟雾给吹散,然后微眯着眼睛喝了一口,好茶。 “臣觉得,万岁爷不像是为了游山玩水而来。” “噢,为何这么说?” “上一次南巡之时,臣虽不曾陪同万岁,只是偶尔太子殿下来信之中,会提起路途的遭遇,那时候万岁爷心思开阔,一路上的确也以游玩为主。”贾珠道,“只是这一次臣有幸陪着万岁爷出行,却觉得万岁爷是有着别的打算。” “是太子和你说过?” “殿下说起的,是白莲教的事。”贾珠摇头,“但臣觉得,除了白莲教之外,万岁爷应该也还有别的打算。” 康煦帝玩味地看着贾珠,“那你说说看,朕有什么打算?” “万岁爷下江南,以您对曹家的信任,接驾的事情理应交给曹家处理。但是这一次您挑选的却偏偏不是曹家,而是另外几家。臣隐约记得,这几位在过去两年间都曾经有过一些纷争,上达天听。而这一路上,所过园林之奢靡,也的确超出了一般臣子所该有的开销花费。”贾珠老神在在地揣着手,“所以依臣之见,万岁爷或许这一回……只不过是想摸摸他们的底。” 不是谁都是曹家,能够得到万岁爷的三分薄面。 难道曹家就底下没点肮脏事儿吗? 这当然不可能。 在江南这个地方,万岁爷又把重要的职权放在了曹家的手上,自然就拥有了弄权的手段。但是曹家却有着祖上的情面,还有儿时的情分,不管是看在上一代,还是看在这一代的面子上,万岁爷都不可能对他们做些什么。 所以这一次的事儿就算皇帝想做什么,他也会事先跟曹家通气,将它给摘出来。但除了曹家之外的那些呢? 那可就没有这样的福分了。 康煦帝听着贾珠的话,啧啧摇头,“你说你这样的性子,跟在太子身边这么多年,怎么就没学会他一点狡猾?” “万岁爷,臣这性子挺好的。”贾珠笑了笑,叹气着说道,“若是臣是个狡诈的性子,那可从一开始就没有和殿下交好的福分。” “朕倒是觉得狡猾,没什么不好的。”康煦帝说道,“若谁一直像你这性子,也难怪太子不肯将你放出去。” 贾珠心口一跳,平静地笑着,“万岁爷说的是哪里话,能不能外放,是在何处做官,太子殿下也不能插手。” 吏部…… 眼下可还不是太子的地盘。 万岁爷这句话难道是暗指太子有干涉朝事的嫌疑吗?不……不应该是这样。万岁爷爷这半年来对太子参政并没有任何的抵触,反倒是非常乐见于此。 那么…… “阿珠,朕……” 皇帝这一句话还没说完,外面就有了喧哗的动静。 吵吵嚷嚷的,有些听不清楚,自然也打断了屋内的对话。 万岁爷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就忍不住唉声叹气,那微微皱着眉头,伸手捏着眉心的动作,让贾珠不由得问了一句。 “皇上,这是怎么了?” “你听不出来外面是什么动静吗?有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朕的船上这么闹?” 贾珠咳嗽了一下,淡定地说道:“如此说来,这些年,也是万岁爷宠出来的。” “唷,这么说还是朕的错了?” “太子殿下,如今这脾气也挺好的。”贾珠笑了笑,“万岁爷不一直就想殿下如此吗?您不希望他受到他人的约束,希望他走得堂堂正正,无人敢在他面前撒野……这些年您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现在的太子殿下,让您失望了吗?” 青年说这话的时候抬起了头,清亮的眼睛注视着皇帝。 康煦帝仿佛在贾珠的眼里,看到了真诚。 就在那外面的喧闹越来越明显,越来越靠近厢门的时候,康煦帝将手里的茶盏放下,咔哒一声。 “朕觉得,太子这样,很好。” 皇帝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养出一个唯唯诺诺万世,只听他命令的太子。如果太子真是这样的脾气,唯他是从,那皇帝早就废了他。就算那孩子是他最宠爱的孩子,也是一样的。 完全听从他命令的人不行,唯唯诺诺的人也不行,而跟他一模一样者更加不行。 皇帝心里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继承人,这些年手把手教出来的太子从来不叫他失望。 随着年岁的增长,有些事情就不得不浮出了水面,再加上皇帝和太子两个人关系虽然亲近,可是因为脾气都有些大,吵吵闹闹乃是时常有的事情……这就导致了总有些人想着趁虚而入。 可是皇帝,从未有过一次想要换掉太子。 他要是真的不想要这个太子,那早就在太子经历那么奇诡之事后,早早就将他换掉了。 可越是如此,越是看着疼爱的保成,康煦帝就越发有一种隐秘的怒意。 ……仿佛那一切都在与他分说:他与太子决裂,是迟早的事。 他是皇帝! 哪怕天要这么说,他也绝不认。 “砰——” 厢门被太子踹开了。 康煦帝:“……” 好吧,这是平生以来的第一次。 这臭小子!皮痒了还! 皇帝瞥去一眼,就看到那门凄惨的砸在地上,只不过那道门却不是如皇帝所想的那样,是被太子踹开的,而是有人狠狠地砸在了门上,然后将这门给带倒的。那人穿着一身侍卫的服饰,抱着肚子哀嚎,仿佛被人狠狠踹了一脚。 贾珠顺着看了过去,就在这个哀嚎的侍卫边上,站着怒气冲冲的太子。他的脸上带着戾气,盯着那侍卫的模样,仿佛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 “殿下!” 抢在其他人说话之前,贾珠连忙开口将太子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地上的这个人是谁?”他打量着这侍卫身上的服饰,瞧着应该不是御前侍卫,也不是这艘船上的,“是殿下从直郡王那边带来的?” 梁九功说的是太子去与直郡王见面了,那这人不是这艘船上的侍卫,那只可能是直郡王那边的。 太子板着脸点了点头,朝着屋内走了过来,路过那侍卫的时候,恶狠狠地在他脚上又踹了一脚,那清脆的一声响,分明是把他的腿骨给踢断了。 康煦帝看了眼外面,几个御前侍卫立刻涌了进来,将那个人压在地上,然后一把堵住了他哀嚎不止的嘴巴,免得这吵闹的声响打扰到了御前的清静。 “好了,坐下说话。” 皇帝皱眉,“不过是出去了一趟,带回来的又是谁呀?” “孤去直郡王那边坐坐,瞧见船上巡逻的侍卫中有他在,就把他揪了过来。” 太子硬邦邦的声音,让贾珠不由得又看了那个人一眼。太子这明显是动了真火,不然不会这样。 地上躺着的那个人浑身湿哒哒的,瞧着那几个太监忙活的地方,也是一片湿漉漉的水痕,就像是从水里拎上来的一样。 再一想到太子原本是去见直郡王,直郡王又在另外一艘船上,难道这个侍卫是太子丢在水里一路拖过来的? “他这张脸,孤很眼熟。” 太子一边说着,一边随手将桌上的茶盏给拿了起来,咕噜咕噜就往下喝水。 “梁九功,你带下去审问一下,没撬出来他的嘴,你就别回来了。” 太子随意命令起了梁九功,梁九功却不敢不应,看了一眼康煦帝,万岁爷朝着他点了点头,就连忙带人下去了。 黄帝似乎因为太子这个举动陷入了沉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太子将茶盏用力的丢在了桌面,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然后看了眼贾珠,“阿珠,你为何不说话?” 贾珠干巴巴地说道:“殿下要是口渴了,就让宫人重新再送一份上来。” 太子嗤笑:“怎么?这茶我是喝不得了?” “那已经被我喝过了。” “孤都没有嫌弃你,你却嫌弃起孤来了?” “臣不是这个意思……” 他们两人坐的靠近,说话嘀嘀咕咕的,声音虽然小,可是皇帝听得一清二楚。 康煦帝:“好了,就一杯茶的事情,至于闹成这样吗?” “阿玛,这可不是一杯茶的事情,这是阿珠嫌弃孤的事情。孤喝他一杯茶怎么了?今儿晚上咱们就坐一条桌案,你就在孤边上陪着吃。”太子气势汹汹,立刻拿定了注意。 “……” “你说孤什么呢?”太子捅了捅贾珠,分明听到他说了一句什么,但是声音太小了,没听清楚。 贾珠慢吞吞地开口:“小,肚,鸡,肠。” … 经过人翻马乱之后,太子这才愿意好好说话。 “阿玛,这世上总有些奇奇怪怪的事情,这些年也经历了些许。”太子终于喝上了新端上来的热茶,“孤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儿,阿玛也知道。” 康煦帝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就有底了。 “你在梦中见过?” “不记得。”太子懒洋洋地摆手,“阿玛,这些梦能记住的也没多少,但是孤见到他的时候,就想杀他。” 康煦帝皱眉,“但若是有了些许反应,那从一开始你的思路就是对的。” 太子得意地颔首,只不过眉间还是带着少许戾气。 “万岁爷,已经问出来了。” 梁九功回来,身上带着淡淡的血气,以及一点暗香。他身上这一身衣服看着,和之前的有些不太相同,仿佛像是特意去换了一件,也不知道之前的那一件被糟蹋成了什么样子。 “什么来头?” “这人是之前,扬州知府得知咱们下一处要去扬州,早早就派来护卫的队伍。万岁爷是何等尊贵的身子,怎能容这些人近身?”梁九功不紧不慢说道,“这些人就被打散分到各处,正好增强巡逻的队伍。” 这也是为了避免他们从一开始就包藏祸心,所以让他们分散开来,不能扭成一股绳。 而这些人到了各处去,也不可能做什么太亲近的任务,顶多就是在船上巡逻。 “而这个人在扬州知府手底下做事也有六七年了,一直以来不争不强,按部就班,没什么出格的事儿。唯独这一次,说是要派人过来的时候,他头一个报了名。” “你这些,不是从他嘴里问出来的吧?” 太子道。 梁九功欠身:“是,奴才是顺便把他们同一批的人带过来审了审,问了问,看看有没有谁认识他也好套话。” “那他自己是怎么说的?” “奴才用了点手段,他才招了,他自己供述,在去扬州知府手下做事之前,他曾经是一名游侠。后来浪子回头,投奔了扬州知府当门客,再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地位。 “最开始的时候扬州知府,还不是眼下这个官,是在苏州,后来从苏州调到了扬州,一路也是这么跟过来。据他所说,他过去在做游侠的时候其实是和白莲教有所联系,甚至本身就是白莲教内部的人,他之所以会投奔扬州知府,也是为了这个目的。” 贾珠敛眉:“那他现在来此,有何任务?” “据说让他这一次上路,说是让他打听打听官家的消息,其余的,没问出来。” 这侍卫知道的也不多。 毕竟他长年累月的在外做事,说到底也不是太内部的人。 太子笑了笑:“阿玛,孤就说了,这一次若想以雷霆手段结束这一切,就万不能相信这些人。” 谁能知道这底下,到底靠手段蚕食了多少? 康煦帝白了太子一眼,“若是不依靠各地的力量,只单凭调动,你知道会平白空耗多少?” “阿玛心中早就有了决断,又何必在这时候来唬我?”太子笑眯眯的看着皇帝,手指一顿一顿的在桌上敲着。 “只不过,孤有一事,的确是不求甚解,还望阿玛为我指点迷津。” 康煦帝挑眉,有意无意地看了贾珠一眼,“何事?” “您背着孤,偷偷地叫阿珠过来作甚呢?” 贾珠:“……太子殿下这话说的怎么这么难听?”他皱了皱眉,在底下踢了太子一脚。 “是,是,那阿玛如此光明正大,叫阿珠过来作甚?” “一个皇帝,想要找臣子说话需要理由吗?” 168 第一百六十八章 京城黄老爷!…… 扬州城, 一处豪华的大宅子外有人进进出出,瞧着非常喜庆。 那敲锣打鼓,张灯结彩的模样, 仿佛是有人在嫁娶。仔 细一瞧,在那人群之中, 正有一架轿子在几个轿夫的支撑下, 摇摇晃晃的朝着府门前来。 “哈哈哈哈,张大善人家有喜事,怎能不前来喝杯酒呢?” “来来来,都走这边。” “别去人家面前装模作样, 今日可是张家的大喜事儿,大家伙儿可得好好……” “痛快!” 前面热热闹闹的, 都是来往的宾客在喝酒, 随着新郎新娘拜堂之后,那欢腾的气氛达到了巅峰, 已经喝得有些不成样子。 张家一直都是附近有名的慈善人家,这一次他家中的小女儿拜堂成亲, 广开宴席,只要是路过的人都可以来张家吃酒吃席, 这就吸引了一大堆人前来。 张家来者不拒, 一桌接着一桌的设宴, 将那流水席的排面打得足足的。 附近的人都知道最近都可以不用自家做饭,毕竟这流水席摆了足足七天。 这边热热闹闹的,被送入后堂等待着夜晚来临的新娘子,却是不在婚房里。 新娘的服装都堆在了地上,仿佛刚才有人已经换下了这一套衣服,离开了此处。不多时就有几个壮汉从边上的小道走了过来, 他们先是推开门检查了一下屋内的情况,然后才退出来,对着后面的人摇了摇头。 “应该已经走了。” “那就好。” 这简短的对话透露出了他们的安心。 到了夜间,这流水席还没有停下,仍然是有络绎不绝的宾客来往。 张家老爷子前头还能支撑着,到了后面酒力不甚,将自己的儿子推在前头挡酒,自己回去后面休息了。 他年纪虽然有些大,头发花白,可是身材力壮健步如飞,不然也不能喝了一整天的酒,如今回到了后院,看着可没有半点迷醉的模样,反而双目清明,异常清醒。 “仙师安全抵达了吗?” “已经安全抵达了。” 张老爷子闻言这才点了点头,他今日办下这么大的席面,本质上不是为了所谓的儿女亲事,他的小女儿年纪也还不到能谈婚论嫁的地步。只不过为了完成仙师的任务,将他平安送到扬州来,他和其他教徒苦心孤诣,这才想出了这个办法。 既然是儿女亲事,那摆酒设宴也是正常的事,在这宴会上热热腾腾,来往的人那么多,也难以捕捉到他们的踪迹。 再把仙师当做是新娘,藏在轿子里一路送到家里来,整个过程都不必露面,平平安安无人怀疑。 在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位,如今已经身处在另外一处地方。 借着张家这一次流水席,来往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根本没法盯梢,而他们也能够从容离开。 “您根本没必要亲自前来。” 跟在仙师身后是一位有些脸色苍白的男子,他的头发有些枯黄,看着仿佛是身体不好,但是那双眼睛却非常明亮。 “这一次分明是来者不善,您亲自来到扬州,岂非是给自己找麻烦?” “我如果不来,你们打算如何?”仙师淡淡笑了笑,他是一个面容普通的男子,可是光是看着他,尤其是他微微一笑的时候,便有无尽的感染力,仿佛再急躁的情绪,在他的面前都可以平静下来,“我听说,你们已经把手伸到皇帝眼皮底下了?” 他这话一出,站在他前头的几个人就有些神情慌乱。 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身份地位各不相同。可是他们站在仙师的面前,都是同样的态度,对他都异常恭敬。 听他说出这番话,虽然不是训斥,却也觉得心头难受。 有位女子急急辩白,“仙师,我等原本是打算先派人去探探底子,也好知道知道,这一次皇帝出巡到底是为了什么。” “还能是为了什么?”仙师笑了起来,“半年前刚刚遭到了刺杀,这太子伤势刚养好,没等到多久,又突然决定出巡,这打的是什么主意?难道你们看不出来?” “仙师,正是因为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您现在才不应该出现在扬州。” 脸色苍白的男子急忙说道。 “柳明,这里的是原本是交给你全盘接管,既然如此,他们所做出来的行为也是你答应过的?” “正是。”那个男子点头。 “有些愚蠢。” 笑眯眯的,仙师这么说。 “仙师……”被称为柳明的男子,脸色更加苍白了一会儿,声音低了下来,“难道您是看到了什么?” “我来与不来都已经是注定,但是你们做出来的行为却是徒劳无功,自找麻烦。”仙师将自找麻烦这几个词还给他们,“你们还是好好的找个地方藏起来,近期不要再活动了。” 有个老头声音低沉沙哑开口。 “仙师都来到了扬州府,若是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还请仙师尽管开口,尽情使唤我等。” 这一次能出现在仙师面前的人大部分都是身份不同,虽然他们未必是白莲教派内部的人,可必定是值得信任的,也愿意为了仙师献出自己的一切,唯独有这种狂热的态度,才能够被他们吸纳。 “不必。” 仙师微微一笑就把所有人都赶走了,只留下柳明一个人。 其他人离开的时候,对柳明的态度是有些嫉妒的,他们崇拜仙师,也敬仰着仙师,希望时时刻刻都待在仙师的身旁,沐浴在他的神光之下。如果有谁得到了这份殊荣,自然会被他们所憎恶。 柳明早就习惯了,他安之若素,等到所有人离开之后才压低声音。 “仙师,您算的不错,这一次出行,贾珠果然就在队伍中。” 仙师:“这对我们来说,也的确是个机会。” 柳明:“仙师,我有一事不解,虽然贾珠的确是重要,可是值得您亲自来到扬州吗?” “你可知道,上两个月那两位仙人曾经在京师显身过?” “什么!” 仙师这一句话可真是叫柳明大吃一惊。 柳明当然知道先师口中所谓的那两位到底是谁,他虽然从没有有幸见过那两位仙人一面,可是在仙师的讲述中,他拥有如今这样的神力,全都是靠着那两位仙人。 这些年白莲教也一直在派人追查他们的行踪,只不过没什么消息,有些时候能得到一些零散的证明,但也不过是荒谬。 这么多年下来,唯独有几次是真的。 甄家,就是其中之一。 “他们去的是贾府,为了贾家宝玉去的。”仙师慢吞吞说着,就仿佛这件事儿就发生在他的眼前,被他看得清清楚楚,“贾宝玉被人下了咒,这两位仙人是特地为他去的。” “既然这位贾宝玉和两位先人有所联系,那为何您一直把目标定在贾珠身上,却并非是贾宝玉呢?” 仙师朗声笑起来,“自然是不能够的。” 贾珠和贾宝玉不同,贾珠能够为他所用,可是贾宝玉绝对不行。虽然他不知道贾宝玉的来头是什么,可是他也不能推算出他的来龙去脉,他有一种隐隐的预感,如果他真的利用了贾宝玉做些什么,那或许还没等成功,他就会爆体而亡。 在这一点上,贾宝玉和林黛玉或许是差不离的……曾有传说,一些看似普通的凡人,实际上是上神下凡来历劫的,说不准这两位就是这样的人,所以仙师的预感才会让他要避开他们。 可贾珠不同。 仙师无法和柳明形容清楚,那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但是他心中笃定,这本不该是他们该走的道路。 贾珠应该和他站在一块儿,才是他的唯一道,他的宏图伟业,需要贾珠的帮忙。 他朝着柳明招了招手,如是如是这般这般,吩咐了下去,直到柳明都听清楚之后,才让他退了出去。 而后,这偌大的宅院之内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仙师站在庭院之中,背着手,抬头看着,天上皎皎明月。 其实刚才柳明在问他的时候,仙师并没有真正回答,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扬州? ……他在来之前给自己算了一卦。 自己给自己算命从来都是不准的,就算真的算,也就只能算个有趣,不能当真。但是他这一次卜卦的时候,却是得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结论。 成也,败也。 他推算出来的两种结,令领仙师头一回有一种茫然。 可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听从自己的直觉,来到了扬州。他倒是想知道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成的,也是怎么败的。 … “咳咳咳咳……” 太子有些嫌弃的看了一眼拼命咳嗽的直郡王。 方才就在进膳的时候,直郡王不知怎么回事儿,被呛到了喉咙,咳嗽到了现在都不停止,这说起来虽然有些失礼,却是身体本能的反应,就算直郡王想要控制,却也是控制不住,咳嗽得满脸通红。 太子朝着自己身后的太监招了招手,令人送过去茶水。 他们刚刚入住扬州府,这扬州知府就非常殷勤的设宴款待。原本皇帝是不打算入住的,只不过不知为何,突然又改变了主意,这才是太子不得不待在这里忍耐的原因。 贾珠不在这里。 太子就显得更加无聊了。这扬州知府越是殷勤,这宴会就越是持久,太子就越是无趣,越是想要发火。 皇帝许是看出了太子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便让众人离去。太子当机立断就带着人离开了,这果断的模样,让扬州知府有些尴尬。 郡王悠哉悠哉的起身,这脸上的红色总算稍微退了去。他看着太子一行人的身影,不知想到了什么,嘿嘿一笑也背着手走了。 … 贾珠不在这。 他在扬州巡盐御史府上。 也就是林家。 早些年虽然听说林如海会被调往京城,可是后来他回京之后,和皇帝不知聊了些什么,又回到了扬州。 不过据说,再过半年,他就会被调往京城。这次是真的,大概吧。毕竟这说法是从宝玉那边得来的,经过了几道手,可还真的说不准。 可是贾珠人已经到了扬州,于情于理都应该去拜访自己的姑父。 皇帝入住扬州,林如海本来也该去迎接才对,可是正巧的是他生了一场重病,病得都起不来身了。贾珠一听到这个消息就连忙和太子告了假,皇帝知道这事之后,自然也就答应了。 于是贾珠并没有参加扬州知府这场宴席,而是出现在了林家。 正如贾珠所收到的消息,林如海病得很重。和他说没有两句话就不断咳嗽,脸色苍白得狠,人也显得很瘦削。只不过这病情虽然看着严重,可是脸上瞧着却是精神的,几年前看到的那种颓然之色淡去了很多。 “珠儿,莫要担心。” 林如海在咳嗽过后,看着贾珠那担心的表情,笑着摇了摇头。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得很,早几年都没能死了,那这一次也不会熬不过去。” 贾珠苦笑:“您可千万不要这么说,还是得小心谨慎,好好养着。” 自从贾敏去世之后,林如海也没有再娶的打算,府上就只有之前的妾室在。不过去年那个妾室也去世了,如今这林府可真是只剩下他空落落,孤家寡人一个。 不过林如海在心中的郁结稍微散去之后,不再有那种笼罩的死气,人也显得精神,就算是在病中,说话也还是有点中气。 不过这人到底是在生病,贾珠就没打算多留太久。 不过就在他要告辞之前,林如海却叫住了他,然后命令管家去取一份东西。 “咳咳咳……我也没想到这一回你会随着万岁爷一同出行,正好有一件事儿已经查得有些眉目,也好跟你说说。” “姑父请讲。” “你可还记得几年前你来接黛玉入京城的时候,在扬州府上差点出事儿?” “记得。” 贾珠当然不可能忘记这件事情。 “当年你虽然离开了扬州,可是你在扬州遭到了袭击却是不争的事实,如果不是,你身边的人带的够多,说不定就出事儿了。”林如海只要一想到这件事情,心中就有莫名的愧疚。 他在扬州也有好些年了,手下也有不少人脉,在贾珠离开之后,他当时的身体虽然不好,但已经开始派人私下查这件事儿。 这事儿原本不在林如海的管辖范围之内,要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可是不求快,不着急,一点一点慢慢挖掘,总归是能找到线索。 在花了几年的功夫,林如海总算看到了一点苗头。 只不过这水底下可真是深,查出来的结果,让林如海大吃一惊。 手中捏着这把证据,他再度有了几年前那种风雨飘摇的感觉。 当年林如海的确已经失去了求生的意志。 在贾敏死后,如果不是因为林黛玉当时还小,林如海可能真就这么去了。 当时他也是在筹谋着扬州的变革,本想在这上面坐到死,可临到头来,到底还是因为黛玉,总算萌发了一点求生的意愿。 然而今时今日他所查到的内容,令他感觉到了不亚于之前的凶险。 “这几年我一直派人在查,只不过那些人太过狡猾,非常谨慎,就像泥鳅,想要逮住他们的尾巴,不容易。”林如海叹息了一声,“只不过最终还是被我查到了。” 管家已经进来,然后立在林如海的身边。 他将手中取来的东西,双手捧着交给了林如海。林如海原本靠坐在床头,在拿到那个东西之后,咳嗽了两声,又强自坐正了起来。 贾珠一看林如海想要坐起来,连忙起身上前扶住了他有些摇晃的身体。 “咳咳咳咳……” 这些微小的动作,令如林如海拼命咳嗽,缓了好一会儿,才沙哑着说话。 “这份名单,你看看。” 林如海并不在意自己的狼狈,而是将手里的那份名单交给了贾珠。 贾珠沉默了一会,把那份名单拆开来看了一遍。 越看,贾珠的脸色,就越加空白。 “姑父,您这一份名单是从何而来?” “这些年靠着一点一点的努力查出来的,这上头的名单,说不上完整,但也算是一部分。”林如海的声音低沉,“都和那些人有关。” 贾珠皱着眉,重新将名单又看了一遍。 他并不是不相信林如海说的话,只是这上面列举的名单实在是有些触目惊心。然而就在这一刻,贾珠这才意识到林如海这一次生病,说不定并非是正常。 “姑父,您可安全?” 贾珠蓦然说道。 林如海微愣,看着贾珠呵呵笑起来,语气温和地说道,“莫要担心,扬州到底还算是我的地盘。”而后,这位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笑意变得有些发冷,“更何况现在万岁爷驾到,他们的心思,可不会放在我身上。” 贾珠:“姑父,这份名单我能拿回去吗?” “既然是拿给你看的,自然就归你了。”林如海不紧不慢说着,“只是你万事要小心,切记不可轻举妄动。” 当年那些人既然会袭击贾珠,就说明贾珠身上有什么东西是他们想要的。如果不是因为这一次袭击,林如海也不会特地去私下搜查,花了这么些年的时间,挖出来了少许眉目。 “我会小心。”贾珠道,“您所查到的这些东西,可是帮了大忙。” 直到看到这份名单的时候,贾珠才明白,为什么太子那一次和皇帝的对话如此奇怪。 ……寻常普通人,或许真的没办法抵挡神迹所带来的蛊惑。 然那些所谓的神迹,真的能发挥作用吗? 贾珠不信。 这些年陆陆续续发生的事情很多,可越发让贾珠意识到,求人不如求己,靠天不如靠自己。 若是他每一次遇到艰难险阻,都要求菩萨神明的保佑,那他现在都不知道死了多少次。 旁人信与不信都可,然若是拿这所谓的神迹去蛊惑他人,颠倒黑白……就是万万不能够了! 他将这份名单收起来,藏在身上。 林如海和贾珠说了这番话之后,脸色倒是好了一些。见此,贾珠也没着急着走,就坐着和他闲聊说话。 林如海的话虽然不多,可是一听到贾珠提起贾府上的生活,尤其是和林黛玉有关的时候,那眉目就显得更加专注。 林如海到底是关心他这个女儿的。 每年写的书信,和送往京城的节礼,可从来都没有少过。 说着说着,林如海就叹息了一声。 “黛玉听着,倒是比从前娇气了些。” 林如海这话,却是听到了贾珠说起黛玉和宝玉置气的时候,那话听着像是叹息,实则无尽的怜爱。 “这样可正好。”贾珠笑,“黛玉若是小心谨慎,那才看着叫人心疼。能在贾府安心生活,这才说明她在那儿生活得很好。” 只不过再好的生活,都是远离亲人。这番滋味,还是有些不同的。 “听起来,宝玉和黛玉的关系一直很好?” 林如海笑吟吟地看着贾珠。 贾珠微顿。 不知为何,林姑父这话听起来非常正常,可是贾珠却有一种莫名的寒意。 咳,他怎么觉得…… 难道是他刚才说的话有哪里过火,让林姑父品尝出了宝玉的意思? 这可就有些不妙了。 从刚才和林姑父说话交谈来看,林姑父目前还从没有过要把黛玉嫁入贾府的打算。 这边贾珠正在绞尽脑汁要怎么回答,那边林如海却没有贾珠想的那么多。他纯粹是觉得两个玉儿的关系是不是有些太过好了……多少是有些微妙的心思。 还未等贾珠回答,门外就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一个小厮在外头,有些紧张地说道:“老爷,外头,外头来人了。” 林如海微微皱眉,管家就上前一步。 “站直了说话,不要吞吞吐吐,说得含糊不清。外客是谁?” 一般登门拜访总该有个拜贴或者自表身份,这个小厮却说得不清不楚。 小厮脸色苍白,咽了咽口水,“他们,他们说,好像是京城来的黄老爷……” 京城,黄老爷…… 这两个词一出,林如海和贾珠就立刻明白,到底是谁来了! 这还能是哪位! 169. 第一百六十九章 擒贼先擒王。 皇帝突然出现在林府,自然有太子的缘故。 如今这两位,正是打从京城来的黄家人,一路上就借着这个名号出行呢。 林如海得知皇帝与太子到了林府,就算是重病,那爬,也得爬起来迎接。 贾珠就搀扶着林如海一起去了门口。 皇帝带着太子微服出巡,两个人自然是经过了一番伪装,身上的服饰与打扮与平时截然不同,猛一看也根本辨认不出来。 如果不是贾珠一眼看到了太子的脸,也认不出这个粗衣打扮的人,居然会是允礽。 林如海跪下叩拜的时候,皇帝还没等他跪下,就亲自把他扶了起来。他的嘴唇微动,“爱卿啊,可切莫行此大礼,这外头可还有人呢。” 林如海一听皇帝这么说,就知道万岁爷心中的打算,便反过来扶住皇帝的胳膊,点了点头。 走了几步,皇帝察觉出来林如海的身体有些不妥,看向他身后的梁九功,“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着点儿林爱卿?” 林如海连连摇头,示意自己的身体没问题。 身后,太子和贾珠两个人正在说话,那声音正不紧不慢,从后面传了过来。 “……见了林如海之后,为什么不早点回去?” “林姑父的身体不妥,我怎能就此离开?” “不是瞧着都能走路了吗?” “我估摸着林姑父再走两步都要摔倒了。” 这声音不高不低,不急不缓,似乎是故意说给前面这几个人听的。 康煦帝看了眼林如海,“放心吧,阿珠来之前已经特地告过假,你这身体如何,我心里也有数。别撑着啦。”皇帝的声音很是温和平静,带着一点宽慰,拍了拍林如海的手,就示意下人过来扶着他。 皇帝太子这一次出行是没打算闹出什么动静,所以林如海也没让府中的人出来见过这几位主子,就带着他们去了书房。 一路上皇帝瞧着这林府中的摆设,不由的点了点头。 林如海当年毕竟是探花出身,这眼界和身家就是不一样,林府几代单传养出这么了个才子,浑身都充满才气,就连这府中也处处精致,无一不透着气韵。 “林爱卿,当年我是怎么与你说的?” 皇帝和林如海说起话来,不像是君臣之间的因素,甚至带着几分好笑与无奈。 “你这身子骨是弱了点儿,不要每次都是想着……” 前头皇帝正在训斥他的臣子,让他好好养身体,后头太子正在训贾珠,生气他这一次出行带的人居然那么少。 贾珠:“……殿下,我都带了七八个人,难不成每一次出行都要带上十几人浩浩荡荡出行,那把我当做什么了?” “当做个宝贝成不成?”太子没好气地说道,“可真是要活活给你气死。” 太子俊美的脸上带着薄怒。 早些时候知道贾珠要出去,太子并没有打算阻止,可是等宴席结束,他打算去找人的时候,才知道贾珠这一次出去根本就没把所有人都带出来。 虽然他带上了身手最好的那几个人,可是就这么点人,太子还是不放心。 皇帝正巧派人来找太子,知道太子有出行的打算,便直接叫住了人,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准备后,一起出来了。 他们两个人在下头嘀嘀咕咕,嘀嘀咕咕说了好半天。直到发现这屋内过分得安静,这才意识到皇帝和林如海两个人早就已经停下了对话,正饶有趣味看着他们。 康煦帝也就罢了,这些年他多少看过这两小子闹脾气的场面。 可是林如海却是有些吃惊。 他虽是知道贾珠和太子的关系很是不错,可是道听途说不如眼见为实,直到亲眼目睹他们两个人如同兄弟朋友一般吵嘴,方才清楚原来那些传闻并不虚假。 “太子啊,阿珠不过是来,看望他的姑父。这过来的路也不遥远,就莫要再训他了。”康煦帝笑着打圆场,“我听说,林爱卿的独女,眼下正在阿珠的府上?” 林如海欠身:“正是。毕竟我一个男子,无法以身作则,送到她外祖母家去,总能得到更好的养育。” 皇帝就顺势和林如海聊起了育儿经。 贾珠看着林如海的脸色微动,虽然没什么表情变化,可在那一瞬间,他却莫名意识到了林如海的担心。 林如海毕竟就这么一个女儿。 他从来都没有打算要把女儿送到皇家去。不管是送入宫还是送入王府,这两个都不是什么好去处。 所以皇帝提起林黛玉,才会让他有些警惕。 贾珠顺势打断了太子的话,咳嗽了声,摸了摸自己的袖口。 “殿下,莫要生气了。我这一次来林姑父家中,意外得知了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太子虽然有些生气,可是遇到正事的时候还是会认真听的。 “林姑父这些年在扬州查了不少事情,得到了一份名单,那名单上正是部分与白莲教有所牵扯的人。”贾珠取出那名单,交给了太子。 太子皱眉,接过来之后就打开看了起来。 他们两个人的动作也吸引了林如海和皇帝的注意力,这儿女的事情刚没聊了两句,就停了下来。 太子越看,脸色却是有些怪异,那看起来不能说是生气,却仿佛是有些高兴,或者是觉得有趣。 他将名单上出现的人扫了几眼,然后起身将这东西交给了皇帝。 “阿玛,你瞧瞧。” 趁着皇帝入神看的时候,允礽看向林如海,“你有几成把握?” “七成。” 林如海一听太子这么说,就知道他在问什么。 “要说十成十,微臣也不敢保证。只是这些都是靠着一点一点推算出来的,如果殿下愿意的话,微臣可以命管家将那些证据一并送上。” 林如海的确没有想到,贾珠这一次来林府,居然会将这两位也一并吸引了过来。虽然他原本把名单交给贾珠,也是有着这个打算,不过,现在却是少了许多波折。 林如海做事自然不会留下缺漏,等太子一点头,他就命人将后续的东西全都一并呈现上来。 贾珠皱了皱眉,发现林如海忍下了又一声咳嗽。 “姑父,你的身体若是撑不住,还是去床上歇歇吧?” 康煦帝抬头,“爱卿,不必在这陪着我们,本来是打算来府上探望你的病情,如今出了这事儿,怕是得以此为先,可你也不必拖着病体强行陪着。” 话罢,他想起之前贾珠说过的话,有几分无奈。 “既然都病得起不来身了,何必去门口迎着。” 眼瞅着林如海还打算说什么,皇帝索性站起身来,命令众人,把所有的东西都一并拿到林如海的房间里去,亲眼盯着林如海躺下休息,这才悠哉悠哉的坐在边上开始看了起来。 林如海:“……” 他脸上的纳闷无奈,逗笑了太子。 皇帝有时候是蛮幼稚的。 林如海献上来的这些东西,的确是出乎了他们的预料,比想象中的还要仔细。 他查的不仅和扬州有关,在江南各地的一些细节之处,也都被林如海一一查了清楚。 “看来这些年,你没少下功夫。” 康煦帝道。 林如海:“咳咳,万岁爷,当年珠儿曾经在扬州差点出事,这样的事情万万不可再发生第二回,这才多了些心思。”只是没想到这水底下竟然是这么深,越挖越是看不清楚。 康煦帝皱了皱眉,片刻后,“其实,这些年,各地也一直有消息传回来,都是与此有关,虽然明面上没有大动,可私底下已经扫荡过几回。” 只不过正如这个世间有神奇之事,或许是这个教派内部的确有如同仙师那样的人物,这才让每一次动作都虎头蛇尾。 多次下来,皇帝已经大致知道这个教派内部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他们早年间的确是为了百姓而生的一个教派,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内部的各种利益纠结,逐渐就偏离了初心,不再是原来的教派。 如今教派内部是一个自称为仙师的男人为统领,而在他的旗下有几十个分部,分别扎根在不同的地盘,尤其以南面为主。 这些人的手中,或许有部分流传出去的兵器,但数量不多,以杂兵为主,多是流窜于民间,追踪难度极高。 他们许多时候就和普通的百姓一样,如果不是拿到证据,连根拔起。明面上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异样,而且三流九教都有他们的人,有些官员身边或许就埋伏着这样的奸细。 瞧着是有些恐怖,可实际上他们能有如此规模,纯粹都是靠着仙师一一推演出来的。 这个名为仙师的男人的确别有不同。 林如海咳嗽着说道:“在查下去的时候,臣也曾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号。”他觉得有些熟悉,返回去再去查,这才想起来,当初贾敏身体不适的时候,他在扬州广寻名医,后来曾经有人跟他推荐有一位仙师……也是想起了这件事儿,才让林如海的追查有了突破口。 这位仙师的确是有些能耐。,不然也不能闯下这样的名号。 只是林如海从一开始就不相信这个,要不然当初他就不会把那个上门来说黛玉应该深养在闺中,不见外人的法师给请了出去。 “林如海,既然你查到了现在,也该知道,这个人或许是有点真本事,可曾后悔过?”太子突然说道。 林如海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殿下,这世间万事万物,都是有得必有失,她当时……已经是回天乏术,若是想要救下她的性命,就算是以那样神奇的法术,也必当是一命换一命,她是不会愿意的。”停顿了片刻之后,他又说,“就算不需要用人命去偿还,可是既然他能出手救人,总该付出什么代价。而这个代价,可未必是能承受得起的。” 他并不后悔。 用这样的歪门邪道救回来的妻子还是贾敏吗? 一想到这些年查出来的种种邪门,他就不寒而栗。 若是让贾敏深受这种控制,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顺其自然。 贾珠:“若是白莲教,令行禁止,戒律森严,那反倒会让人有所担忧,可是如今种种来看,他能够活跃到现在,纯粹是靠着仙师,那只要拿下他,一切就迎刃而解。”对于普通的老百姓来说,只要打出这个旗帜就很能够糊弄人,就算不能够真正的使人信服,但也能够蛊惑人心。 “问题就在于,这样的人,岂能是轻轻松松踏入陷阱的?” 林如海一想到这个事儿,就忍不住咳嗽起来。 皇帝听着他咳嗽了好几次,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好了,朕在这儿,还需你担忧这些,好好在床上养病,不要多思多虑。” 林如海一听皇帝这话,缓缓眨了眨眼睛,只觉得这句话似乎大有深意。万岁爷这一次离开京城出行,难道其实是别有用意? 他瞧着安静坐在太子身边的贾珠,心头一凛。 ……说起来,当初那些人为什么会对贾珠锲而不舍?他这位好侄子的身上,又有什么不同? 贾珠迎着林如海的视线,朝着他微微一笑。 … 深夜,银白色的月光铺洒在大地上,遍地都是漂亮的银辉。 许是今天天气剔透得很,那微微刮起的凉风早就把云朵推向远方,月亮肆意地挥洒着光芒,将本该寂静沉默的大地照得雪亮。 有几个人匆匆的在月下的庭院走着,穿行过游晃着的树枝暗影,他们及时赶到了。 “堂主,我们来了。” “进来吧。” 这一处不小的屋子里面,居然坐了满满当当二十来个人。他们有些焦虑地抬头,可更多的脸上却带着一种仰慕之情。 视线多数时候都停留在上座的那个男人的身上,久久不曾离开。 “人到齐了吗?” “还有五个人没来。” 柳明走到了仙师的跟前,歉声说着。 原定来的人数还缺了几个人不来,正常是不可能出现这样的差错,那只能说,要么是那几个人暴露身份,被人抓了,要么是他们临到头来心生畏惧,不敢参与。 “既然时辰就到了,就不用等他们了。” 仙师淡笑着说道。 “关门吧。” “是。” 随着那道门关上,仙师朝着屋内众人微微一笑,那双明亮的眼睛仿佛闪过了一道暗芒。 一瞬间,大家的神情就更加如痴如醉。 “仙师……万福……” … “看看,看看,这里有上好的虎皮……” “瞧一瞧,看一看,这珠钗可多便宜!” “这玩意儿可是特地从海边捞出来的,一颗如此明亮……” 街道上,四处都是叫卖的声音。 直郡王背着手,踱着步,沉着脸色,盯着他身前的那几个小弟。 他怎么就这么倒霉出来一趟,还要带着这几个小不点儿? 说是小不点儿,其实也都快十岁出头,都是小小少年。只不过这些皇家子弟却是从来都不曾在外面这么溜达过,毕竟他们又不是太子,也不是那些已经出宫了的兄长,对于外头的这些热闹,见识的还是少了点。 原本直郡王是打算自己出来逛逛,可是耐不住这下面的弟弟们缠着他,希望他能带着他们出来,直郡王被他们磨不过去,还是松口答应了。 皇帝本是不放心那些小皇子们出去,只不过直郡王开口,这才勉强答应。 而后,直郡王就顺带把贾珠拉下了水。 贾珠自无不可,还顺便把太子殿下也一起带了过来。 直郡王:“……” 嗤,就知道这两个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可这也就罢了。 他原本想让贾珠一起过来,是陪着干活的!可是太子一起跟着过来之后,他们两个就一直留在队伍的最后边儿,也不知道在说着些什么! 一路上,有那么多话可说?一直说个不停,到现在的嘴巴都还没停下! 直郡王心里那个气呀。 他吩咐自己身边的侍卫太监分别盯着几个弟弟,然后自己放慢了脚步,故意去听他们两个在说什么。 “你别买这个东西,这外面摆着的肯定都是骗人的货。” “保成,这些东西不过是看个有趣,不至于骗人。” “那你说这个东西值得一两?” “咳,这个就的确是骗人了。” 直郡王:“……” 这说的什么和什么! 这两个人一起出来居然就在后面挑礼物?! 这都多大岁数。 “大哥,你要是想听也不用那么偷偷摸摸的,光明正大凑过来就好了。”太子慢悠悠拖长着声音,似笑非笑地说着。 允禔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刚才偷听的动作已经被太子看破,所幸就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他们。 “你们两个出来就为了挑礼物?” “那不然,大哥出来是为了什么?” 太子挑眉,好笑地看着允禔。 允禔翻了个白眼,“自然是听说这附近有个不错的茶楼,说书先生说戏还算不错,打算去听听。” 允礽:“你要是真的想听,把人传到府上去,何必自己出来一趟?” “那有什么意思?”直郡王满,“阿德,去把那几个兔崽子全部给我抓回来,现在就一块去。” 他吩咐起自己的手下,然后的虎目一瞪,看向两人。 “你们两个也不许跑!” 直到在茶楼坐了下来,直郡王方才把视线从他们两个人身上移开,去看着其他几个弟兄。对于底下几个弟兄来说,就算是来茶楼,他们也是愿意的,毕竟外头什么都瞧着新奇。 贾珠低声说道:“殿下,你若有事,不必一直陪着我们。” 自从离开了林府之后,贾珠知道太子就一直有些忙碌。皇帝在扬州知府的陪同下去了几处名山盛景,昨儿才回来。 而太子明面上是说陪着皇帝,可实际上,却是私底下有着其他事务。 昨日贾珠答应了直郡王后,并未打算将这事告诉太子。然而就在他打算出发之时,太子却仿佛从天而降出现在他的面前,站在贾珠的马车边上,若无其事地示意他上车一起去。 允礽:“无事。” 他在桌子底下,借着衣袖的掩盖,轻轻捏了捏贾珠的手指尖。 “不要多心。” 贾珠:“你的眼皮子底下都有黑青,还说没事儿?” “那是之前忙碌出来的,又不是今日有事。”太子理直气壮说着,“好了,今日大哥出来可不是没事干的。” 贾珠挑眉:“你是说……” “林如海给出的那份名单上,这一处茶楼,与其中一人有关。”太子捏着贾珠的手指,不知不觉入了神,根本没舍得松开,“他这一次来,是故意的。” 贾珠:“……” 直郡王瞧着浓眉大眼,这心思可也不少。 他就说……为什么直郡王会突然请他过来,贾珠一直觉得不对劲,也正是因为这份不对劲,他才会答应了直郡王。 “你都知道不对劲,为什么还要答应他?” 太子就像是贾珠肚子里的蛔虫,仿佛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贾珠:“咳,因为我也有点想知道,这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 “我看你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卖的什么药,只是借着这个葫芦,想要去撒饵。” 太子冷哼了一声,横眉竖眼地瞪着他。 笃笃—— 就在他们说话间,茶楼的大堂已经有人拍了拍惊堂木,就暗示着,这说书先生快要上场了。 直郡王:“就你把他当做眼珠子那样盯着,本王难不成会害他?” 刚才太子和贾珠两个人说的话,已经尽数进入了直郡王的耳朵。 这弄得他的耳朵痒痒的。 这说得,难道他还会故意去害贾珠不成? “害他?不至于。”太子慢吞吞地笑起来,笑意里带着几分扭曲,“可是故意……这可就说不准了。” 漆黑如墨的眼眸紧盯着直郡王,他们两人这无形间的对峙,也令包间内几个小皇子突然安静下来,不敢说话。 不管是上过沙场厮杀的直郡王,还是贵为东宫的太子,他们都心有畏惧。 就在这个当口。 一道平静似水的声音响了起来。 “殿下,王爷,”贾珠道,“说书已经开始了。” 堂上,啪一声响。 众人瞧了过去。 “今日,咱来说一说,擒贼先擒王的故事。”:,,. 170. 第一百七十章 “打草惊蛇。”…… 这个说书先生看起来应该是附近有名的人物,他一上台来,原本安静的茶楼就有些闹腾起来,隐约还能听到隔壁的包间有人推开了门窗,往下探的动静。 “这么热闹啊?” 九皇子有些好奇的探出头去,还没得看清楚,就被身旁的侍卫给拦住。 “不必拦着他们,既然都出来了,就让他们自在一些,”直郡王有些无所谓的吩咐下去,年纪小的几个皇子流露出惊喜的神色,好几颗小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啪! 清脆一声响,那说书先生就开始了。 他的声音洪亮,说起话来非常俏皮有趣,三言两语就把一个故事的开端说得引人入胜。时不时就有人被他的内容所吸引,连连叫好起来。 刚才他们点的茶点,已经送了上来。 这茶楼不愧是专门做这个的,那茶香四溢,就算是吃惯了宫里御供的东西,也能品尝得出这茶不错。 贾珠看着下头正在连连喝彩的讲古问了一句。 “一般的茶楼都是爱静,不喜这些吵闹,怎你们这一块地方如此独特,与众不同?” “客官是外地来的吧?” 这茶楼小二将肩膀上的白布一甩,笑着问。 “确实从外地来的,来扬州探亲戚,顺道走走。” 茶楼小二看着他们这一屋子的兄弟手足,笑呵呵说道:“这说书先生是几年前来我们这儿的。原本是掌柜的,看他可怜,见他有这一技之长,就想着让他试一试。如果不成,也不能砸了招牌不是?可没想到他的嘴皮子实在是厉害,故事说得一套一套的,惹人喜欢,这渐渐啊,也就成了我们茶楼的招牌。”这扬州城内一说到他们家茶楼,谁不知道啊? 靠着掌柜这一手,他们这几年生意可比从前好太多了,大家来也不是冲着吃茶来的,多是听着这先生讲古去了。 这说书先生也是个认死理的,当初是掌柜的救了他一命,给他一口饭吃,后来这扬州城内好几个酒楼想要把他挖过去,可他死活是不去,就在这扎根了。 “如此说来,还是个有情有义之辈。”直郡王在边上说着。 问了店家小二一些话,他们又给过了打赏,看着小二高高兴兴出去,这门一关上,外面的动静就变得小了一些。 这热热闹闹的气氛,的确和普通茶楼不太一样。 “能看出来什么问题?” “这个茶楼看着比我想象中要小一些。”贾珠突如其来这句话,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为什么这么说?” “方才小二带着我们上来时,我看了一眼大堂,上了二楼后,因着我们的包间是在最里面,所以这一道走来,这二楼,要比大堂略大一些。”贾珠道,“这占地大小,或许有些不对。” 后院是露天的,本就不会计算在一处,如此说来,岂非是大堂内,有一小部分地面,被挪作了他用? 直郡王笑了笑,朝着侍卫招手,“去查查看。” “是。” 太子看着那人出去,“大哥就这么让人大摇大摆的出去,岂不是告诉旁人,你有所怀疑?” “他不至于这么蠢。” “至不至于,可还不好说。” 太子和直郡王拌嘴时,贾珠慢吞吞地捏了一块糕点,看也不看就塞进了太子的嘴巴里。太子皱着眉头嚼了几口,“你的口味。” “这没那么甜。” “只有你才会觉得不甜。” 太子紧蹙的眉心不散,过了一会,吃下糕点后,这才寻了茶水,将嘴巴里甜腻腻的味道给压下去。 贾珠瞧着直郡王有些好奇的眼神,将糕点推了过去,“直郡王想尝试尝试?” “不了,”直郡王摇头,“我可没你这爱好。” 贾珠不怎么掩饰自己的喜好,和他关系好的人,都知道他喜欢吃甜的。如今看着他慢吞吞一口接着一口,将糕点吃下,那镇定自若的模样,令人头皮发麻。十三皇子有些好奇地看着贾珠,然后也摸了一枚糕点来吃,立刻露出了苦瓜脸。 “贾大人,你不觉得甜腻吗?” 贾珠笑了笑:“臣不觉得甜腻,因为臣一直喜欢吃甜的。” 他吃的速度不快,只是等那侍卫回来后,贾珠已经不声不响地解决了两盘,就在他打算朝着第三盘进/攻的时候,还没等他得手,太子就抓住了贾珠的手腕,认真严肃地说道:“不许再吃了。” 贾珠:“……我很久没吃了。” 他偷偷摸摸地说道。 太子:“大骗子,出来之前,明明还吃了。” 直郡王本是要问那侍卫话,被太子这话打断,没好气地说道:“你让他吃又怎么了?都这么大岁数人了……” “他要是积食吃撑了,你来替他疼?”太子斜睨了眼直郡王,冷哼了声,“玉柱儿,将东西全部都端到几个弟弟那边去。” 太子一声令下,玉柱儿只能顶着巨大的压力,在贾珠的虎视眈眈之下,将糕点全部都送到几个小皇子那边去。 这茶楼的糕点太甜腻了,不是几个小皇子喜好,可是太子二哥这么说,他们哪敢再送回去,只能在贾珠无尽可惜的眼神里,不情不愿地摸了一枚来吃。 直郡王:“你这……” 他盯着太子和贾珠,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这俩关系再好,可也不能跟太子这样盯着吧? 之前还好说,在京城时,还没这感觉,怎么随着南巡,太子的情况越来越糟糕,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怪异。 “查到什么了?” 太子没搭理直郡王的眼神,看向那侍卫。 尽管侍卫是直郡王的侍卫,可是太子问起,他也不敢不答,欠身说道:“回几位主子,卑职刚才出去,假借出恭去溜达了一圈。从后头来看,茶楼的一二层应该是一致的。然在大堂仔细走走,这空间的确是比二楼要小了点,许是这一层有什么秘密的隔间。” 一个茶楼,有个特殊的隔间,本来也不奇怪。 有说得出来的种种理由,都可以解释这个做法。可会让他们怀疑,总有原因。 “说起来,江南道台何在?”直郡王忽而说道。 “早前说在赶来的路上,”太子似笑非笑地说道,“不过,路上出了点意外,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在。” 直郡王皱眉,不是为了太子话里的恶意,而是为了这本身的意义。过不多时,茶楼突然响起了惊天般的掌声,好像是那说书先生已经说到了最后高/潮,一个两个都非常激动。 贾珠若有所思:“方才我虽未认真听完,不过这说书先生的能耐,也只和京城的说书在伯仲间,何以会如此受追捧?” 直郡王朝着几个兄弟招了招手,“你们刚才可曾认真听了?” 十三皇子:“听是听了,只是后来,九哥和八哥在吵架,所以我顾着听他们说话去了。” 九皇子:“我才没和八哥吵架。” 八皇子:“九弟只是有些问题不解,说话大声了点。不过,刚才底下的说书虽然有趣,可是听久了,的确没几个意思。” 其他人的意思也大体是如此。 贾珠缓声说道:“这茶楼,不可能只靠着这个说书先生,就将生意做起来。这其中,定然有古怪。说书先生要说有本事,那自然是有的。可是,却绝无吸引这么多人的本事,除非……”他的视线,忽然落在了他们身前的茶水里。 几个主子身边伺候的下人脸色都白了起来。 刚才东西送来时,他们可是都验过毒的! “你是说,这些茶水里面,有东西?”直郡王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可是刚才吃着,倒是没什么问题。” “王爷忘记了吗?”贾珠摇了摇头,“刚才我们来时,那个小二问起过,我们是不是外地人。其实就算不必问,我们这一行人,在他们眼中,肯定和本地人相去甚远。就算这茶水糕点里有东西,他们也不会动手。” “不敢?” “是没有用。”贾珠道,“他的目的,不在这些外地客身上,也或许,这东西,一次两次未必有用,所以也免得浪费……”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凝眉沉思。 太子捏了捏贾珠的指尖,刺痛感令他转过头去,看着允礽。 “阿珠,你想得很远。”太子意有所指地说道,“也猜得不错。” 贾珠定定地看着太子,声音低沉了下来,“所以,是什么?” “五石散。” 这话一出,直郡王的脸色就变了。 他猛地看向其他几个皇子,“阿德,去检查一下。” 太子懒洋洋地说道:“大哥,就如阿珠说的那样,我们是外地人,是不会用在我们身上的。”饶是如此,直郡王的脸色也没好转。 盖因五石散这东西,可真是要命。 起初,权贵们将这物什当做是取乐之物,每每服用后就会狂态大作,四处奔走,容易登上极乐之境。可这东西的成瘾性实在是太大,且会逐渐毒害人的身体,常有暴毙之状。 久而久之,用的人也就少了。 且朝廷也已经下令禁止使用这东西。 要是这茶楼里真的出现五石散,那这私底下,可不知道流通了多久? 贾珠借着衣袖的遮掩,反过来抓住太子的手指,“殿下,是要离去,还是要……” 太子看向贾珠,勾唇一笑。 “阿珠知道,孤想做什么?” 贾珠低低笑出声来,“来也是打草惊蛇,走也是打草惊蛇,那还不如,将这蛇,惊得更加惶恐呢?”他一眼,便看透了太子的主意。 … “走水啦,走水啦!” 扬州一处繁华的街道上,忽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滚滚浓烟从茶楼的后面腾空升起来,虽然没怎么看到明火,可这浓雾却是将茶楼内的人都熏得连滚带爬逃出来。 几个茶楼内做工的人冲了进去,又被浓烟给熏了出来,根本没办法进去。掌柜的守在门前不断咳嗽,拍着膝盖哭嚎,仿佛是死了爹娘。 奇怪的是,除了掌柜小二外,那些从茶楼里逃出来的客人们,脸色居然和他们一样难看,丝毫没有死里逃生的幸运。 远处,贾珠的手里拿着一把装腔作势的扇子挡住了脸,笑吟吟地说道:“看来,太子殿下的猜测,全对。” 太子抓着贾珠的胳膊,“走吧。” 直郡王已经带着几个小皇子先走一步,他们不过是为了留下来看个分明。 至于动手? 诶,谁看到了吗? 他们两人并肩上了马车,贾珠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尘,“等人回来后,多少是可以清楚,这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回来,也知道得差不多了。” 太子将脑袋压在贾珠的膝盖上,漫不经心地说道。 马车内安静了一会,贾珠忽而说道。 “殿下,自打来了扬州,为何您的心情,一天比一天差?” “阿珠,孤的心情很好。” “殿下的心情很不好。” 贾珠笃定地说道,“不管是在万岁爷还是在直郡王的面前,殿下的反应,都有些过激。”许是面上看起来,仍是在逗趣,所以康煦帝和直郡王从来不曾仔细思考过,然在贾珠看来,这每一次,却都是一次隐忍。 允礽究竟是为何如此? “难道是因为上次的诱饵之说?”贾珠的声音低了下来,“保成,这事已经过去了。” “不管是阿玛还是大哥,都不觉得有什么。”太子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掠过贾珠的胳膊,先是从小臂,再到手腕,手指,“然,最令孤生气的,难道不该是阿珠吗?” “殿下,万岁,只是找我去说说话。” “这话,阿珠听了,能信吗?” 贾珠:“……” 他叹了口气,掐住了太子的脸。 “保成,难道万岁爷还会背着你,把我推出去当诱饵不成?这手段未免也太过粗暴,”末了,他又道,“纵然是为了这个……不对。” 贾珠忽然否定了自己的说法。 “不对,殿下不是为了这个在不高兴。”他摇了摇头,“或许也有这个原因,但其根本,不在这上面。” 还有一个原因,一个比现在还要藏得更深的原因。 允礽笑了起来:“的确是有,不过,现在还不能告诉阿珠。” “那什么时候能说?”太子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会,“就等,杀了仙师再说罢。” … 扬州出现了火灾,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林如海的耳朵里。哪怕他重病在床,可有些事情能处理,还是得强撑着身体来处理。 “你说,这火是有人故意放的?” “正是。” “知府怎么说?” “严查。” 林如海笑了,他捋着胡子,轻轻咳嗽了一声,“这样,你去和他说,我的意思是,冷静行事,莫要冲动。但如果知府的意思是严查,就随他去。” 那小吏欠了欠身,领命而去。 管家踱步到林如海的身后,将手里的披风盖在林如海的肩膀上。林如海摇了摇头,叹气着说道:“就这天气,再穿一身,传出去,我都成了什么人?” “病人。”管家安安静静地说道,“老爷,小姐可是在京城一直等着您过去。您这般案牍劳形,这病迟迟不能好,小姐知道了,岂非心中难安?” 林如海叹了口气,在这大夏日,又多穿了件衣裳。 … 自打贾珠去了一趟林府,林如海就把自己手底下的一些人交给了他。这些人都是跟着他十来年了,在扬州也能活动得开,让他们去处理事情,探知消息,总比贾珠带过来的人要方便许多。 在茶楼出事之后,贾珠就让人追着当日的客人一一查看,就在短短的几天之内,这些四散回去的客人就发生了好几次打砸事件。 “茶楼没出事之前这些人里有许多人天天都会去茶楼那边听说书,现在茶楼出事儿了,他们也就没了去处。”一个黑壮的男子欠身,正在慢慢的跟贾珠回禀,“如今不过是几天没去茶楼,就闹出了不少事情,有的情绪低迷,足不出户,有的情绪激动已经闹出了不少口角,还有几个听说,已经抢了家里的钱不知去处。” 这些人里面也有的家里富裕,有的根本就没几个钱,身份各有不同,也看不出稀奇。可是他们却不约而同的表现出了几近相同的反应。 贾珠:“你在扬州这些年,可曾听说过五石散这个东西?” “曾经有听说过,在扬州私底下也曾曾风靡过一小段时间,不过后来因为几位大人的严令禁止,就不曾在明面上出现过了。” 贾珠皱眉,也就是说太子说的话和这条线对得上,再加上查到的事实反馈来看,这些人的反应就像是被迫戒断了。 “再继续查查。”贾珠道,“不可能无缘无故针对这些普通百姓动手,总该有个合适的理由。” “是。” 等那人离开之后,许畅有些忧心忡忡,“大人,这些人也太无法无天了,居然对着无辜百姓动手。” “无法无天是真的,但无不无辜就不清楚。” 贾珠这话让许畅瞪大了眼睛。 “刚才你没听到人是怎么说的吗?有些人是抢了家里的钱出去的,那就说明他们已经知道了这些是什么东西,在被迫戒断了之后,打算寻求其他的门路缓解这种渴望。” 不然何必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不过这一次他们动手也是,突然就算查得到,他们曾经去过茶楼,那又怎么样? 太子等人尊贵无比,在茶楼险些出事,扬州知府有一万个脑袋都不够掉。 两天后,扬州知府跪在了万岁爷的跟前,苦苦求饶。 又三天,扬州下起了大雨。 这夏日暴雨之滂沱,将整个扬州城都掩盖在了雨势之下。扬州知府,坐在了自己的书房内,有些苦闷的看着外面的天色。 这场大雨就如同他的心。 “夫君,你这几日都愁眉苦脸的,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知府夫人端着热汤过来,看着自家夫君的脸色尤为难看。外头雨幕连绵,黑压压的,根本看不清楚屋内的情况,知府也没有点灯,夫人是摸黑进来,把东西放到了桌上,这才叫人进来点灯的。 等到下人将屋内都点亮之后,知府夫人更能看清楚知府的神情。夫人心中一惊,把下人都叫出去,之后走到夫君的身边。 “你不是说这些天万岁爷到了扬州府,要好好的伺候好……难道是你在御前出了什么差错?” 扬州知府握紧了夫人的手,那双冰凉凉的手透着湿意。 “万岁爷为人,不会莫名怪罪于我,你就放心吧。” “老爷……” 夫人知道自己夫君是什么性格,他说这话就有哪里不对劲。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你与我说说,纵然外头的事情我帮不了你,可我还能去找我父亲……” “夫人,等这雨停了之后,你就收拾收拾,带着边儿,先回娘家去吧。” 知府夫人脸色骤变。 … 一场大雨,落在两处,于不同的人心中,就是不同的风景。有人觉得这场雨之滂沱,实在有些可怖,有些人却是觉得,这雨来得实在是太痛快。 蜿蜒流淌在水中的血液,很快被接连不断的大雨所冲刷。再是浓密的血,都无法堆积太久,很快就被冲得无影无踪。 “啊啊啊啊放过我,救命……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同伴被杀的畏惧,令这个在雨中奔跑的男人实在是害怕极了。 他根本不敢回头看,可是那刀剑扎入肉/体的声音却不断的在耳边回荡着,他不知道已经死去了多少人,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逃出去。 为什么! 为什么本来应该是秘密所在之处,却突然遭到了袭击? 难道是有人背叛了他们? 怎敢?怎么敢! 两种不同的情绪不断的在他心中撕扯,令他目眦尽裂。 啪嗒—— 是他踩到水坑溅落出来的声音。 啪嗒—— 是身后逐渐逼近的动静。 除了这微末的声音,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到袭击者究竟是谁。 锵—— 刺耳的声音飞过,尖锐的物什擦过了他的耳朵,留下了一道血痕。 这吓得他失声惨叫,一头栽倒在地上。 要死了,他要死了…… 这个念头不断的在他的头脑里回荡着,他死死的躺在地上,闭着眼睛,等待着最终的降临。 可是过了许久又许久。 他再也没有听到任何的动静。 只有大雨声仍然笼罩着他。 过了不知多久,他才瑟缩着爬了起来,茫然的四顾。 难道那个人以为他死了,所以才离开了吗? 一种死里逃生的狂喜令他从地上跳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朝着远处离去。 良久,在巷子尽头,有人走了出来。 他漠然注视着那人逃离的背影,慢吞吞地擦拭剑上的血。 一下,又一下。可始终擦不干净。 毕竟那接连不断的血,又从他的身上流淌下来。 侍从小心翼翼地为他撑伞,却连头也不敢抬起来。:,,. 171. 第一百七十一章 太子到底去哪了?…… “是吗?” 男人笑了起来。 他的手指白嫩,和他的年龄不相符合,这样的年纪,本不该有这样一双手,吹弹可破。 可是被他托着下巴的人,却是瑟瑟发抖起来。 “我,我,我说的全部都是真的,有人,杀入了据点,将所有人都杀了个净光。”他几乎要哭出来,“仙师,我知道,您肯定不相信我的话……我也,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啊!” 他们自来是有据点。 藏在深处,藏在暗处,藏在无人发现处。 只有身处幽冥,方才能脚踏实地仰望着天空。只有想要挣扎着爬出来的欲/望,才能滋生出无数的欲求。 仙师向来深谙此道。 就在一刻钟前,在倾盆大雨中,有个血人找上了这里。他浑身浴血,瞧着可怕得很。是门房认出来他的身份,这才将他拖进院子里。 还未经禀报,仙师就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这个浑身都血淋淋的男人在看到仙师的瞬间门,就浑身抽/搐着爬了起来,挣扎着用手抓住了他的衣裳下摆,开始哭嚎着刚才惊悚的经历。 不管是谁,听了后都只觉得愕然和恐怖。 被灭了的据点,是他们在扬州藏得最好的一个据点,和之前被烧了的茶楼有所不同。那个据点所负责的是不能摆在明面上的事务,而且掌管着扬州本地流通着的情报,怎可能会这么随便就会被人挑破? “我不是不相信你的话。” 仙师撒开手,站起身来擦了擦手,漫不经心地将手帕丢开,“正因为相信你的话,所以,你为何会活着回来?” 男人眼里的安心刚刚闪过,就被仙师这句话说的一僵。 “仙师……这是何意?” “你说,有个杀神出现在了据点外,以一己之力将所有人都杀了个精光。然后,他以为将你杀了,没检查你的尸身,让你侥幸得了一条命,活着逃了出来?” 这的确是刚才那男人所说的话,在被仙师复述了一遍后,柳明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这不可能。” 男人跪在地上,身上湿冷的雨顺着血水滚落下来,他的嘴唇哆嗦着,“为何,为何不可能?” “你身上的伤,不足以令人错认。”仙师笑得悲天悯人,“他是故意让你活着出来的。” 为了,引路。 “陶园,如果是其他人活着,我能相信他们想不到这一点。可如果是你,我想,你应该,从活下来的那一刻,就应该知道,你为什么能活下来。”仙师笑着说道,“所以,你为何活着回来?” 陶园颤抖着低下了头。 在座的所有人,都能听得出来那位尊者在问的是何意。 陶园为何还活着?陶园为何没死? 他何以,不自/杀殉去? 陶园的手,一点点没入自己的衣袖,最后掏出来一把小刀,猛地扎入自己的心肺。 他瞪大了眼,嗬嗬了两声,旋即软倒在地上。 他的脸上没有痛苦,没有绝望,反倒是带着一丝丝笑意。 “仙师,据点被发现,陶园虽该死,可他要是活着,或许……”柳明并不在意陶园死去,他只是担心还有别的问题,尚不曾被发现。 仙师:“陶园当死,不然,会引来其他的关注。” “那人故意放陶园活着出来,不就是为了追查他的行踪,那这个地点,已经暴露了。” 有人急急说道。 仙师:“是呀。” 他淡淡笑着。 “着急做什么?” 他看向门外。 “还不是时候。” … “查到了?” “是,卑职已经查到了,人已经撤离了那里,眼下,卑职正派人盯着。” “奇怪……” 直郡王微微皱眉,他正在擦拭手中的长剑,原本是打算平复心情的,可是越擦,这心里越是好奇。 他喃喃着说道:“太子,到底想做什么?” “卑职不知,不过,那处据点的尸体已经被清/理,如今瞧不出半点问题。” 直郡王:“太子这几年,手底下倒是有不少人。”他挑眉,许是几次监国,早就让允礽手中的权势愈发壮大。 连这扬州,都有着他的人马。 不过,他的人都能窥探到太子的行踪,也就说明这一次动手,太子是故意不加掩饰的。 “阿德,你说,为何太子这一次行事,瞧着稀奇古怪?”直郡王好奇地说道,“甭管是之前在茶楼,还是这一次,总透着一种……” 说不好,可是非常莫名的感觉。 阿德毕恭毕敬地说道:“王爷,奴才就这么一点心思,怎么可能猜得出来太子殿下在想什么?” “你猜猜看。” 阿德苦恼地皱着脸,开始冥思苦想,“……许是,太子殿下,其实心中,已经有了计划。” “废话。” 直郡王面无表情地打断了阿德的话,“他要是没个章程,现在就不会贸贸然动手。” 阿德被直郡王盯着,实在是没办法,抓耳挠腮想了想,“那,太子殿下,或许是想,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叫他们知道个厉害?” “这是不错,可是,这难道不怕打草惊蛇吗?” “……” “说什么呢?说大声些。”直郡王听着阿德嘀嘀咕咕,便将手里的果子砸向他。 阿德:“王爷,之前你们烧了茶楼,不已经是打草惊蛇吗?” 直郡王:“那可没查出来是谁做的。” 他和太子果然是兄弟,说起这话也是理直气壮,“那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阿德:“……” 直郡王:“茶楼虽然被烧,可是也牵扯出了五石散的事情。现在整个扬州因为这个事,正战战兢兢,生怕阿玛降罪。”这其实也不失为一种法子。 现在所有人的注意都在五石散上,不然,扬州知府不会如丧考妣地来寻康煦帝。 “那,烧了茶楼是对的,可是,去掏了据点的原因,又是为何呢?”阿德忍不住说道。 直郡王没忍住,一颗暴栗狠狠地砸了阿德的脑门。 “爷问你,你反倒来问爷了?” 阿德揉着自己的额头,有些委屈地继续说,“可是爷,奴才是真的想不出来了。总不能,太子殿下是故意这么做的吧?” “他当然是故意的,可这么做是为何呢?” 直郡王微眯着眼。 阿德继续抓耳挠腮,呃呃了两声,“可能,是为了警告,谁?” 直郡王半心半意地说道:“你说的还真是……等下。”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立刻翻身而起。 “警告?” 直郡王自言自语,背着手在屋内来回踱步,他高大的身影笼罩着阿德,让他开始瑟瑟发抖,拼命思考着自己刚才是不是说错了话。 虽然主子爷不至于揍他,可是暴栗也是很疼的。 直郡王的眼睛亮了,他仿佛想到了什么,神情有些激动。 “对,我就说那臭小子怎么会莫名其妙去挑了一个据点,还是如此不加掩饰。”直郡王的声音骤然低沉了下来,“他的确是故意的。” … 这场大雨一连下了好几天,都没有停止的打算,这样整个扬州都变得湿哒哒了起来。 贾珠拧了拧袖口,他刚才出去了一趟,不小心打湿了自己的衣服。这样大的雨,其实撑伞和雨蓑也没什么用处。 “大人,刚才你不在的时候,太子殿下身边的人来了一趟。” “何事?” 贾珠外出是为了去探望林如海。 林如海的身体比起前些时候已经好了许多,至少不再经常咳嗽,不过按大夫的意思还是得好好休养,不可劳累过度。 “没有说,只是请大人回来的时候,去一趟。” 贾珠皱眉,许是觉得有些问题。 “我这便过去。” 他们在扬州停留的时间门有些久了,在外人看来,皇帝的行程是被扬州这突然的意外所打断,眼下整个扬州官场都生怕万岁爷怪罪,正费劲的追查五石散的源头。 有了这个由头做印子,皇帝在扬州停留的时间门过长,也就没引起什么怀疑。 贾珠换了一身衣服,就带人去了太子那边。他们住的很近,走不过几道路就到了。 门外守着两个太监在看到贾珠的时候,露出了喜色,连忙弯腰行礼。 “大人,您可算是来了。” 贾珠被迎接了进去,可是太子并不在里面。跟着进来的两个太监陪着小心说道:“大人,太子殿下方才被万岁爷给请了过去,您且在这等等,殿下很快就回来了。” 贾珠瞧着他的脸色有些不对劲,“殿下今日,是出去了?” 内侍欠身:“殿下这几日都有外出。” 贾珠颔首,没说什么,就安静坐下来等。 那两个太监忙进忙出,给贾珠准备茶点,那战战兢兢的态度,瞧着不太对劲。 很熟悉。贾珠眨了眨眼,视线从他们的身上掠过,缓缓地落在自己的膝盖上。 这在几年前,太子身边的侍从脸上,经常会出现这样的神情。 那有些奇怪。 贾珠想,为何这股戾气,又不知不觉地翻涌上来。 自打出现在扬州,他就有些看不透太子。 他的身上,似乎存在着某种奇怪的…… “阿珠。” 太子的声音由远而近,其身影出现在门外,笑嘻嘻地朝着贾珠走来,“你可算是来了。” 贾珠抬头看着太子,“你都湿透了。” 太子有些无所谓,“方才来时,孤嫌弃他们撑伞太多事。” 贾珠:“那保成就自己撑伞。” 太子:“也就只有你会这么说。”那话听起来,也不像是生气。 “那殿下罚我。” 贾珠挑眉,起身拖着太子去屏风后换衣裳,“你的身体都这么冷。” “其实在雨中走走,也是好的。” 太子笑嘻嘻地和贾珠说话,言语间门透着一种异样的兴奋。 贾珠脱掉太子湿透了的衣裳,漫不经心地说道:“杀得痛快吗?” 太子有些黏糊糊地将脑袋压在贾珠的肩头,顺势将他的衣裳也弄湿了,“阿珠怎么看出来的?” “你的眼。” 还透着凌厉的杀气。 贾珠将衣服丢到地上,上手开始扒拉太子的里衣,太子却是抓住了素白的里衣,摇头笑着,“阿珠,就这么直接可不成。” “你受伤了?” 贾珠的语气立刻有所不同,见太子不肯脱衣服,就立刻动手。 两个人在屏风后呼哧呼哧生风,就片刻,允礽无奈地说道:“没受伤,孤的身手就这么不堪吗?” “这可说不好。” 贾珠执意扒下了太子的里衣,皱眉盯着他后背上的淤青,这的确不算严重,就是大片的淤痕在他的身上,瞧着令贾珠刺眼。 他的手指摸了摸,叹气着说道:“虽然,保成想做什么,我也没打算拦着。可是,你要是再继续这么发疯下去,那我就自有我的做法了。” “阿珠的做法,是什么?” “殿下何不猜猜看?” 两个人你来我往的打着哑谜。 贾珠擦了擦太子身上的湿痕,又帮着他换了干净的衣裳,两人正在说话间门,玉柱儿就适时地在外头叫道:“殿下,大人,奴才已经让人准备好了热水。” 贾珠看了眼太子,手掌落在他的身后轻轻一推,“还不快去?” “阿珠也一起来。” 太子将贾珠也带到了浴室去,那蒸腾的热气与不小的池子,令贾珠沉默了片刻,“这三年知府,能整下来这许多雪花银?” “不然,他何必这么担心自己的乌纱帽?” 太子懒洋洋地脱掉刚才被贾珠亲手换上的衣物,迈步走进了池子里,“快些下来。” 贾珠入了池,隔着雾气,有些看不清楚对面的太子到底是何神情。他擦了擦脸,随意地说道:“殿下,你想做什么?” “阿珠猜到一些了罢。” “但,不是全部。” 贾珠看得出来太子想做什么,只是这有些冒险。而且,如果要能成事,那需得是在许久之前,就已经一步步埋下后手。只靠着初到扬州的根底,是绝对不能够的。 ……这说明,太子在许久之前,就已经有所筹谋? 那,又是在多久之前? 哗啦……哗啦…… 渐渐的水声逼近贾珠,允礽划开水面而来,靠近贾珠,“你猜猜看,他什么时候会忍不住?” “又或许,会一直隐忍下去。”贾珠道,“他可不是蠢货。” 他们都知道,自己在说的是什么。 允礽:“阿珠从未见过他,怎知道他的习惯?” 贾珠:“之前为了家中的事,我去见了一回朔方先生。他与我说了一些仙师的事情,这个人的心思,也的确阴沉,不像是那么冲动的人。” “阿珠说得没错,只不过,是人,就肯定有弱点,就算他再怎么自视甚高,也不过是个人,而不是神。” 贾珠蹙眉,太子这句话确实有别的含义。 只不过这个时候他更为关心的是太子的身体,他忍不住摸了摸太子的脸,然后又摸了摸他的肩膀和胳膊,确定温度已经回来之后,这才放下心来。 刚才他在外头触碰到太子的身体时,那种刺骨的寒冷,仿佛是冬日盛雪,冷得叫人有些发寒。 “我没事。” 太子的声音柔软下来。 “阿珠,莫要担心,这事儿很快就会解决了。” “殿下一意孤行,自己解决这么多事情,难道觉得我会高兴吗?”贾珠无奈,“若是你急于求成,受了伤,那纵然能够将此事结束,也不是个好结局。” “阿珠,不必担心。”太子又将这话重复了一遍,“你知道为何将地点选在扬州府吗?” 虽然贾珠最开始不知道,然而太子这么一说,他就心领神会。 “他有不得不来扬州府的理由?” “正是。” 这就是太子千方百计不愿意让贾珠成为诱饵的原因。虽然就算没有这个理由,太子也不可能答应这么荒唐的事情。 贾珠还想说什么,可是太子却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了,他抓住贾珠的胳膊,手指一点一点摸下去,最后摸到了不该触碰的地方,贾珠忍住一声呻/吟,忍不住斜视了他一眼。 “……殿下觉得这个时间门这个地点,难道合适吗?” “为什么不合适?” 太子撇了撇嘴,“自打出来之后,阿珠都不肯让我碰了。” 那当然是因为不管是时间门还是地点,那都不合适! 他们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虽然外面守着都是太子自己人,可要是万一…… 这个万一到底是什么,贾珠都还没想好,就被太子扯入了浪潮里面。 屋内水声哗啦啦的响,最初动静还有些小,到了后来却是不管不顾。 外头守着的人都有些头皮发麻。 不知道了什么时候,屋内的动静全部停歇了。这场雨也总算是停了下来,月亮有些娇滴滴的,藏在云层之后。 夜色暗淡,没有多少光亮,那摇晃的灯笼黯淡无光,将前路掩盖得有些不甚分明。 太子没有将贾珠送回去。 就在这夜色里面,他抱着已经睡过去的贾珠,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这一路上的人早就被玉柱儿他们清空了,等回到院子之后,太子将人放下,又为他换了一身衣裳。 他做这个事情时,从来都不会不耐烦,做得非常细致。 太子在床边坐了下来,摸了摸贾珠的耳朵。 已经昏睡过去的人,对这点小动作根本毫无反应,睡得非常深沉。 太子的眼光有些深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盯着贾珠看了许久,这才熄灭了灯,放生上床,将人牢牢抱在怀里。 许是那力气实在是太大了些,被他抱在怀里的青年哼哼唧唧了几声,似乎是想要挣扎。 好不容易睡着的人,又被太子弄得有点醒过来。 太子的力气却越来越大,将人锁住,不容分毫的挣动。 末了,贾珠只能不情不愿地安静下来。 他的耳根后面有一朵小小的红痕,那是刚才激动的时候太子不小心留下来的。如果不是因为青年实在是太疲倦了,他定然是不允许太子这么做的。 太子今天的反应有些反常。 他半睡半醒,意识有些挣扎,模模糊糊间门,总感觉漏了什么东西。 只是他实在是太困了,根本没法思考清楚,就真正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就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清晨。 因为雨停了,外面异常晴朗,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响起,鸟雀在庭院的枝叶上跳来跳去。 青年就是被这样的声音给唤醒的。 他有些困顿地揉了揉眼,翻身试图再重新回到睡梦里,可是越是如此,就越清醒。 他无奈叹了口气,在丝滑的被面下活动着身体。 “……什么时辰了?” 他嘟嘟囔囔了一声。 又躺了一会儿,这才睁开了眼。 这不太熟悉的摆设,让贾珠的脑子里逐渐回忆起昨天发生的事情。 他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对于这样的事儿他早就不再会莫名害羞……可是太子作业是借由这事儿来堵住他的嘴,这点他还是知道的。 太子肯定瞒着他什么! 这对他们来说比较少见,毕竟有时候就算贾珠不问,太子也会上赶着将自己做的事情都袒露在贾珠的面前,像是这种瞒着的做法尤为少。 他休息了一会儿,总算爬起来重新换过了衣服,然后看向了院子外头。 这屋内的动静早就惹起了外面守着的人的留神,很快就有太监在外面叫了一声,“大人,奴才命他们为您准备膳食?” “不着急,王良,你进来。”贾珠道。 王良推开了门,恭恭敬敬走到了贾珠的跟前。 “王良,太子去做什么了?” 王良:“殿下在半个时辰之前就被万岁爷给请了过去。” 贾珠沉默了一会,忽然笑了起来,“他真的被万岁请了过去吗?” 大太监的脸色不变,欠了欠身。 “回大人的话,太子殿下真的被万岁爷请了过去。” 贾珠的手指捋了捋袖口。 “王良,我的话是不是有些不作数了?我再问一遍,太子殿下到底是去哪儿了?” 王良的脸色总算出现了微妙的变化,他有些紧张的眨了眨眼,然后抬头看着贾珠,“……大人,奴才的确是不知道太子殿下去了哪里。但是,殿下说了,只要您问起来,就和您说他去了万岁爷那里。” “所以,昨天的话也是骗我的。” 贾珠不紧不慢说道。 昨日也是万岁爷,今日也是万岁爷。 贾珠这平静的一句话,吓得王良扑通跪了下来。 贾珠没有叫起,越过他大步往外走,王良连忙膝行到他的面前,“大人,殿下有令,请您今日莫要离开此处。” 172. 第一百七十二章 你们,想走去哪儿呢?…… 贾珠离开时,纵然庭院前面围了好一大圈人,可是没有一个人敢对他动手,所有人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 太子有令让贾珠不得离开。 可是太子也同样说过贾珠的命令,就如同他的命令。当这两个命令冲突的时候,他们就无计可施。 王良却是跟着贾珠走了。 “大人,难道您是想去皇上那边吗?” “我不去。”贾珠摇了摇头,“这件事万岁爷不可能不知道,如果我去了岂不是自投罗网?” 王良似乎想到另一个可能,连忙摇头。 “大人,太子殿下是绝对不可能伤害您的,他根本没想要拿您当诱饵。” 贾珠:“……” 他什么时候说过太子要拿他当诱饵了……康煦帝? “我说自投罗网是因为这件事儿万岁爷和太子肯定是通过气,纵然皇上并不十分知道太子的计谋,可是也必定掌握内情,若我去了,还能行动自如吗?” 说不定皇帝还会扣下贾珠。 “可是,可是……大人,您现在也不知道太子殿下究竟去了哪里,这些天殿下的所作所为,奴才一概不知。”这也正是为什么太子会把王良留下的原因。 他知道,或许那些人是拦不住贾珠的,可是留下一个一无所知的大太监,总比留下其他人更好。 “你要是知道,你现在就不会站在我眼前。”贾珠带着王良匆匆回了一趟院子,把自己的人叫上。 沉九有些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他们一行人将将要出去之前,就被梁九功给拦住了。这位御前总管笑眯眯地出现在他们的眼前,好像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了他们的行动,故意在这儿等着他们。 “贾大人,万岁爷有请。” 贾珠停下脚步,蹙眉看着梁九功。 这位御前大总管神色淡定,就好像他这一次的出现,真真是为了万岁爷的传唤。 “梁总管,这个时候你不该在这儿。” “大人说笑了,奴才是听万岁爷命令的,万岁爷说奴才在哪儿,奴才就在哪儿。如今万岁爷命令奴才来将您请过去,奴才自然会出现在这里。”梁九功道。 “可你现在若是在这里,那么也就意味着万岁爷实际上不在这吧。” 贾珠这话一出,梁九功脸色微变。这小小的变化几乎难以觉察,如果不是因为贾珠全神贯注,紧紧盯着,很难看得清楚这只老狐狸的神色变化。 “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万岁爷当然在这里。” “今日太子殿下,神色举动怪异,另有所图,身为万岁爷最重视的东宫,皇上,又怎么可能对此事一无所知?”贾珠道,“可万岁爷的身边有那么多人盯着,纵然他想脱身做些什么,都会影响到局面,那这个时候,身为万岁爷身边几乎形影不离的梁总管,就成为了重要的人物。” 他看向梁九功。 “你留守在这里,明面上所有人都会以为万岁爷就在这里,纵然有人神经敏锐,能够觉察到不妥,但也只有寥寥数人。” “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梁总管将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 贾珠笑了笑:“万岁爷既然不在这里,你的命令便也是假命令,我不听从,并非抗旨不遵。”他抬了抬手,身后十几个人迅速围了上来。 “梁总管,我该走了。” 贾珠看也没看梁九功带着身边的人迅速离开,就算梁九功就站在他的跟前看着他,他也毫不分神。 梁九功这一次过来就只带了两个小太监,根本没有人手能拦住贾珠。 当然,他也能够高声呼喊着遍地的侍卫将人给拿下,可他神色不定,最终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贾珠离开。 “爷爷,就这么直接将他给放走吗?” 梁九功一个巴掌拍在这小太监的后脑勺上。 “那你跟咱家说这事要怎么办?强行将人留住?” “这也就是爷爷一句话的事情,他身边的人再多,难道能打得过这里?” 那个小太监有些委屈,他们是乾清宫的人,可从来都没有受过这份冷遇。 梁九功皱着眉头。 他没有动手,自然有他的理由。 如果在这里闹出事情来,就会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而这个时候最需要的就是蛰伏,切不可让旁人将视线移到这上来。 之所以他要在这个时候亲自出面将贾珠带回去,也不过是个后手。 如果太子的人没办法将贾珠留住,那么梁九功,就会以万岁爷的名义将贾珠给看守起来。 这一来是保护,二来也是为了监视。 最近太子殿下的动作可是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 贾珠快步带着人离开,直到上了马车,让部分人一起进入车厢之后,整辆马车显得满满当当。外面守着的人非常戒备,或许是因为刚才冲突的气氛。 “大人,您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许畅吃惊地抬头。 这些天因为扬州府出的事情,万岁爷坐镇此处,压根就没有离开过的风声,可是刚才在府门之前,虽然只有他们这些人,却听得清清楚楚贾珠说的是什么。 “不知道。” 贾珠这话,却是让马车内其他人傻了眼。 梁总管代表的是皇帝的意志,他能够出现在贾珠的面前,某种程度上也代表着万岁爷的权威。方才贾珠说得斩钉截铁,寸土不让,那气势让他们以为贾珠说的是实话,没想到居然是假的。 “……那,大人这样不是抗旨不遵吗?那后头万岁,要是怪罪下来……”郎秋皱眉,“可如果大人说的是假的,那为何梁总管会放过我们?” 这事儿不合理呀。 梁九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一直在万岁爷的身边出入,抗旨不遵这样的事情放在他的眼中,那就是十恶不赦,根本不可能让他们离开。 “所以我说不知道。”贾珠叹气,“我只有六七成的把握,这件事儿万岁爷肯定也是知道的,但知道之后会拿出个什么章程,打算怎么做,我也猜不透。”可他不觉得皇帝会什么都不做,而任由太子行动,这件事,万岁爷很有可能也插手了。 倘若他真的插手此事,那他就未必还会在园林。梁九功之所以出现在那里,只不过是为了保证皇帝在此的假象。 不过之前的六七成把握,在看到梁九功的举动时,贾珠就知道那已经可以成为既定事实,但他在众人面前还是没有说透。 他刚才也不过是在赌。 他是绝对不可能坐以待毙,留在后方等待一切事情结束。 太子能想到利用皇帝,可皇帝若不在此,他的命令也就不那么好用了。 毕竟梁九功小心翼翼维护着的这个假象,不容许任何戳破。 在皇帝的大事以及贾珠的命这两件事上,梁九功显然选择了前者。 “那大人现在是要去哪里?我们并不知道殿下去了何方。”王良主动开口。 他算是知道了这位大人,本质上也是个不要命的。 其他人或许还没有看透,这一场贾珠和梁九功的博弈,但是王良已经察觉到其中的真谛。 “难道要去林府?” “就算是林大人也未必知道现在的情况。” “可他是整个扬州府的地头蛇,说不定情况的掌握比我们知道的更多。” “现在两眼一摸黑也不知道,究竟该去何处才最要紧。” 几个侍从正在说话。 贾珠已经闭上了眼,其他几个人以为大人正在认真思索,声音不由得也变得小小,生怕打扰了大人。 殊不知,其实贾珠在脑子里也正在进行着一场对话。 “你找我?” 刚刚贾珠是打算去林如海府上一趟,借几个人。这些天虽然他没有跟着太子行动,可太子也并没有掩饰他的行为。 从他的种种做法来看,他的心中早就有所成算,所以才会有如此铁血手腕。 林如海就算不知道扬州出了什么事情,可他一定对扬州的暗流变化感知最是深刻,从他那里,贾珠就能够得到可能的线索。但是这样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所以他并不打算自己去府上,而是分成两队。 一支队伍去林府,另外一支队伍则是有另外的任务。 就在这个时候,沉寂许久,已经毫无存在感的系统,突然疯狂在贾珠的脑海里滴滴滴。 那刺耳的声音差点把他的耳朵给震聋了。他皱着眉头揉着额,“你直接说一声便是,不必如此疯狂。” 【已经为宿主定位到允礽的地址。】 贾珠:“……突然这么主动?” 【系统的任务,可还没有完成。】 如果不是系统突然出声,他都快忘记了还有这么个事儿。贾珠没时间门和系统说闲话,在得到系统给出来的地址后,他突然拍了拍车厢。 “李戴,扬州府上的王大善人家,方向你知道在哪儿吗?” “知道。” 这个人是林如海派来给贾珠的人手,他对扬州府的大大小小事情知道得非常清楚,可谓是扬州百事通,有什么事情问他就对了。 “那你可否知道王善人家中有一处非常有名的宅院,曾在那里广宴宾客,那地方你知道在哪里吗?” “也知道。不过不在扬州城内,在城外距离不太远。” “走,去那里。” “是。” 马车立刻改变了方向,朝着扬州府外赶。 “大人,为何去王家?” 郎秋忍不住问。 这个王家,就算他们初来扬州府,也曾经听说过,就在几天前,王家还嫁了女儿,给儿子纳妾,这宴请了宾客,来往的流水盛宴,就算是他们也有所耳闻。 “林姑父曾经给了我一份名单,那些名单上,是他曾经搜罗出来的身份存有问题的对象,而王家,本就在名单上。” 贾珠闭着眼,不紧不慢说道。 “在几天前,王家嫁了女儿,那流水盛宴可谓是整个扬州府都知道,他本来就喜欢做善事,很多扬州城内的百姓都很感激他们,这一次嫁女儿自然也非常热闹。只不过越是热闹的地方就越看不到阴暗处,再加上林姑父指明他身份不对,那么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嫁女儿是为了什么?” 沉九脸色微变:“……您之前让我去查,就是为了……” “就是为了这个。”贾珠颔首,“王家,根本没有一个年龄对得上的女儿。王家有一子一女,大儿子刚刚能够成家立业,小女儿还不到岁数,那这一次他嫁女儿是怎么嫁的?” 沉九道:“而且就在同一天,他的大儿子也娶了一门小妾,虽然没怎么让人知道,但是人是在同一天被送进来的。” “有人被嫁出去,有人被送进来。”贾珠笑了起来,“不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王良一直安安静静地听着贾珠说话,可就在这个时候提出了异议。 “大人,就算这个王家有不对劲的地方,这一次所谓的嫁女儿娶小妾也是为了掩人耳目,将人手偷换进来与送出去。可为什么会选中这个地方?” 方才的种种理由可以解释王家为什么不对劲,可王家的不对劲和现在贾珠选择去王家,这是两码事儿。 毕竟,大人现在为的可不是查案子,而是为了寻找太子殿下的踪影。 “我毕竟在这扬州府也呆了这么些天,总不是毫无收获。”贾珠笑了笑,“到了,你就知道了。” … 咔嚓,咔嚓,咔嚓…… 接连不断的声响,弄得人心里有些烦躁,就算天气晴朗,早不在如之前那般狂风骤雨惹人厌烦,可是艳阳高照,也让人心中逐渐焦灼起来。 “仙师怎么还不来,这时辰都快到了……” 就在这一处寂静的别院,有好些个人都紧张的来回踱步。 “不着急,这是仙师推算出来的日子不可能会有错。我们就在这好好等上一等,许是准备工作,还未做好……” “说什么胡话,这些祭坛,这些东西,不都是我们在做准备的吗?仙师?仙师要准备什么!” “你这话可是对仙师大不敬!” “最近先是茶楼被烧,然后又是据点被捣毁,你们心中难道就不怕吗?你们不怕,我可怕!” “本来做的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计,你这个时候说这些做什么!” 许是已经超过了等待的时间门,却还是迟迟不能见到他们想要的人,这些人心中惴惴不安,语言上就有了冲突。 他们吵吵嚷嚷的,但很快又安静下来。 保持安静已经成为了他们的习惯,毕竟危险,有时就不知从何而来。 “我说……我们还要继续……” 这人一句话都还没有说完。 “敌袭!敌袭——” 外院就突然响起了弟子疯狂的叫喊,那声音如此狼狈,还没叫上几句就突然没了声。 他们这些人能亲自来到这里,本来就不可能毫无防备,自然都带来了自己的人,在坐着几十来位,手底下的人凑在一起也有几百人。 可当他们抄上武器冲出门的时候,却发现外面居然乌泱泱,全是官兵。 “这不可能……” 有人失声尖叫。 这对他们来说,的确不太可能。 怎么可能出现这么多官兵,而他们一无所知?他们和官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就算不能详细知道内部的情况,可是一有动静,他们总能敏锐捕捉到蛛丝马迹!怎么可能会有官兵追上门来了,他们却连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除非! 有人算计他们。 “仙师!” “仙师为何不在!” 他们带来的人虽然多,可是各自为政,一心只朝着自己人,根本就不会通力合作,纵然人数算不上少,可是对上这股莫名其妙出现的官兵,他们根本没办法与之为敌。 “不行,我们要杀出去。” “怎么杀?” 几个实力尚能保全下的堂主带着人凑到一块,周围全部都是喊打喊杀声。从他们发现有敌人再到现在这片混战,也不过过去短短一刻钟的时间门,这局面到底是怎么翻转的? “你看,这些官兵既然是莫名出现,而我们没有听到一点动静,那说明,要不,就是有人蒙蔽了我们的耳朵,要么,这些人根本就不是扬州本地的。”一个胳膊受了伤的男人,靠在假山背后,喘着粗气说话,“想要从外地调动人马过来,就必须是皇帝老儿,或者是太子动的手吧?” “你说得对。” “我不相信仙师会背叛我们,背叛了有什么好处?他本就能随意定夺我们的生死。这件事儿,我看不出半点有用之处。” 男人道:“这的确不是背叛,这可能只是断尾求生。”他也是在这个时候,才想明白这件事。 或是在仙师来到扬州的时候,他就清楚他已经被人盯上了,可是他有不得不来扬州的理由,所以明知道前方是陷阱,但他还是毅然决然踏了进来。 可是既然是陷阱,那要离开的时候总得想个万全之策。 皇帝老儿已经带着他那一连串儿子来到了扬州附近,仙师纵然想变出法来,也是难以逃脱。如果他能随随便便就咒杀皇帝和太子,那当初也就用不上刺杀了。 这个时候,他们这群人就派上了用场。 仙师是太子的猎物,但仙师又把他们当做诱饵。这环环相扣,把他们引到这儿来,就只是为了吸引太子的注意。 之前那些故弄玄虚,故摆疑阵,只不过是为了安他们的心! “好了,别吵吵了,这个时候起内讧又有什么用,外面的官兵这么多,而且都不是咱们熟悉的人,现在我们唯一要做的是想清楚到底怎么逃出去!” 不管是他们踏入陷阱也好,是被仙师背叛了也罢,现在这些理由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怎么活着出去! “我曾经来过这里,在这处别院的后面,有一条小路上山。但是可想好了,那小路可不好走,我们这么多人上山,到时候可未必都能活下来。”刚才竭力反驳,仙师不可能背叛他们的女人,也声音微弱了下来,“如果你们想走的话,就自己跟上来吧。” 女人丢下这句话,就捂着自己的伤口带着自己的人走了。 其他几个堂主面面相觑,似乎下定了决心。 “走!” 就算此时不走,他们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他们匆匆忙忙地逃向了山上。 这个动静自然也引来了官兵的注意,毕竟那么多人的行踪不好掩饰,除了一部分留在此地围剿之外,另外一部分官兵就追着那些人的踪迹跟着上了山。 一者为逃,一者为追。 两边都闹得动静不小,就在半山坡的位置,前头一直在带路的女人,就突然停了下来。 “出什么事了?” “走啊,为什么还不走,下面的官兵可追得狠呢!” “前头……” 那个一直在给他们带路的女人,突然从怀中取出了火折子。 胳膊受伤的男人,电光石火中立刻明白她想做什么。他根本来不及说话,就挥着自己的刀狠狠砍向她的胳膊,可在那个瞬间门,女人就已经吹着了火折子。 “啊啊啊啊……” 她的胳膊,就这么硬生生被砍了下来,可是那条胳膊上拿着的火折子也点燃着摔在了地上。 轰!!! 短短瞬息之间门,整座山都爆发出了雷鸣般的震动,紧接着一场火就这么熊熊燃烧起来。 火势越来越大,如果不是前些时候下过雨,让山林土壤蕴含了一些水分,这个时候或是会更加严重。 遥遥之外,有一队人马。 “看到烟了。”守在外边的男人看着那个方向,刚才那个震动声,就算他们隔了这么远,也能够有所感觉,“那把火该是烧起来了。” 柳明骑着马走了过来。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就是不知道杀了多少个官兵。” “不好说。”另一个人摇了摇头,“毕竟这一次我们的确是损兵折将。如果不是那太子太过冲动,怕是要牺牲更多。” “该走了。” 被他们护在中间门的那辆马车,传出了一个声音。 其余所有人皆肃静下来。 “是,仙师。” 他们留在这里的唯一目的只不过是为了看到后续,如今结果已经出来,他们自然该离开了。 “走。” 柳明夹着马腹,命令着队伍启程。 哒哒,哒哒,哒哒…… 这队伍刚刚动了起来,地面上就有了微弱的震动感。这震动不比刚才那惊天动地的响声,却非常厚重。 柳明的脸色一变,一抬手,所有人就都停了下来。 “走?” 一道稍显傲慢的声音,狠狠扎穿了他们的耳朵。 在隐隐绰绰的山林间门,一个华服青年骑着高头大马走了出来。在他的身后有数不清的侍从,弓箭手正整装待发等待着他们。 允礽居高临下俯视着他们,笑吟吟地说道。 “你们,想走去哪儿呢?”:,,. 173. 第一百七十三章 仙师,王峥嵘。 柳明的脸色极其难看,他一手抓着兵器护在马车跟前,身边的人手紧跟上来。他们这一次带了将近百人伪装成商队,个个都是精锐。 以他们这样的队伍,想要走南闯北已经够了。 可再怎么身手高强,人都不可能和弓/弩比较。那些隐隐绰绰的弓箭手,就是他们最大的危机。 “仙师,人太多了。” “不着急。”仙师的声音传出来,他的声音轻轻,却仿佛在每一个人的耳边响起,“太子带来这么多人,却没有立刻下令动手,就说明,太子还别有目的,对吗?” 这么多人,这么多弓箭手,虽不知道太子到底是怎么悄无声息地送入扬州府,可如果太子不打算问什么,他只要伏击射击,这片箭雨就足以将大部分人都灭杀在第一时间。 马车内的人掀开了车帘,弯腰走了出来。 他高站在车辕上,和太子遥遥相对。 “太子殿下,若是有话要谈,我在此处,恭候大驾。” … “出事了!” 马车还没赶到城外王家的别院,护卫就已经看到了山林燃烧起来的烟火。那熊熊的山火瞧着可真是可怕,仿佛将那小片天都染红了。 贾珠挑起帘子看了一眼,半晌,将几个扬州本地的护卫叫进马车内,仔细询问了一番,然后令车夫改变了方向。 许畅:“……大人……” “王家别院肯定是出事了。但烧起来的,却是临近的山林。这说明,仙师是早就有后手,就算是去王家也是一场空。太子在算计仙师,仙师何尝不是在算计太子?”贾珠皱眉,语速飞快地说道,他仿佛也是借此在整理自己的思绪,“不会在别院,也不会在山上,这附近最适合伏击的地方,就是太子所在的地方。” 王良的脸色微动:“大人的意思是,其实太子早就有所预料,这贼人打算借用诱饵来避开?所以,早早就带人守在了紧要处?” 贾珠颔首:“不无可能。” 马车内的人这么一听,原本紧张的神色就稍稍放松下来。马车一路从城内赶出来,除了在林府外稍微停留了一下,一直疾驰着,马车内的人都被这颠簸弄得昏昏沉沉,感觉骨头都要颠散了。 沉九死死地抓住车厢,他距离贾珠最近,也最是能看得清楚他的神情。眼前这位青年分明已经说出了稳定人心的话,可是他的眉头仍是紧蹙,看着没有丝毫放松的模样。 沉九的声音在马车滚动中发出来,“大人,可是还有什么……” “可这不太对劲。”贾珠叹气,“你觉不觉得,这件事有点太顺理成章了?” 沉九:“大人,此话怎讲?” 贾珠:“太子一心想要杀了仙师,这个教派的可怕之处,其实就只靠着他一人维持。只要他死,群龙无首,就算再有诸多手段,也无力维持。这个想法本身没错。可我从林姑父的手中得到名单,从名单查到茶楼,再到太子种种我尚不知道的动作,所以才会有今天的雷霆一击……” 王良忽而说道:“太过顺利。” “没错,殿下的手段常人不能及,可是仙师这样的人,我不相信他有诸多的手段,却只有一层计谋。”贾珠摇头,“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仙师这一次,会不会本身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一直没说话的郎秋在马车安静下来后,突然说道:“大人,如今这事如此凶险,我们的人手也只得这一二十人,这么匆匆赶去,能排上什么用场吗?” 连整座山都烧了,说明仙师,或者太子之前布置的人手肯定是少不了。他们这一点人丢进去,根本就像是一盆水撒入大海。 贾珠:“你们说得没错,所以,在找到人后,你们不必靠近,我去。” 郎秋:“……” 他不是这个意思啊!! 就算他知道大人有倚仗,可是怎能让大人自己过去?! … 马车在官道上疾驰,边上跟着十来个骑马的侍从。从他们赶路的状态,可以看得出来应当是疾驰了一段时间。就在他们堪堪走上小道时,车夫却突然大喊了一声,“前方有人!”比他眼睛更尖锐的侍从早早就留意到了前头的异象,手中勒着缰绳,急急地勒住了马匹。 车夫的动作稍迟缓了些,可是也在侍从们亮出兵刃时停了下来。 这一瞬的气氛无比僵硬。 沉九翻身从马车里出来,皱眉看着前方。那些路障,如果他们不及时看到,怕是要闹出个人仰马翻! 在那些路障的后面,十来个穿着奇装异服的人闪身出来。 他们手中并没有兵器,可不代表沉九会放松戒备。 “来者何人!” 对方还没回答,马车内,贾珠的声音就已经传了出来。 “是仙师派你们来的?” 沉九的脸色微变,手中握着刀的动作紧紧攥住,又松了松,免得影响将来动作时的力度。 “公子果真聪明。”对面有人耳聪目明,听到了贾珠的话,朗声大笑着说道,“贾公子,还请随我们来吧。” “不可!” 沉九和王良几乎是同时出声。 就算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人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可是他们不可能让贾珠亲身涉险。 贾珠:“这是什么待客之道?若是我们没瞧见路障,你们是打算拖着我的尸体去吗?” “贾公子,我们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你们拦在此处,就是最大的恶意!”沉九冷声打断他们的话。 对方的人也不恼怒,只是笑了笑。 “我们不想动武,贾公子,仙师非常期待能见到您,还请公子,莫要为难我们。” “仙师,你既然就在此处,又何必伪装?”贾珠弯腰从马车内走出来,在沉九的身后探头,微笑着说道,“还是说,你打算连这第一次对话,都戴着假面/具?” 他说来从容,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说出的,是何等惊人之语。 贾珠这话落下,此地几乎无声。 片刻后,从路障后,慢慢步出一人,他戴着兜帽,脸都掩藏在了阴影下。随着他抬头,露出自己的容貌,贾珠也缓缓笑了出来。 贾珠从不曾见过他。 哪怕在太子的梦魇里,他也不曾见过这人。但贾珠知道,在曾经的时间里,他或许和这个人见过。 或许是系统说的主角,也或许是因为系统本身,更或许……是出于某种奇怪的偏执,仙师对他的兴趣之大,到了这般地步。 “初次见面,贾珠,我是王峥嵘。”那个男人的声音很好听,和他普通的相貌有些不太相符。他的笑容很有感染力,“刚才手下的人失礼了,不过他说的没错,我对你并没有恶意。” “对我倒是没有恶意,对他们就未必了。”贾珠摇了摇头,“来都来了,不如坐下说话如何。” “大人!” “不可啊大人!” 侍从们纷纷上前想要拦住他。 “莫要担心,仙师如此苦心孤诣,就算是要走也走不了。” 贾珠这话落下,其他人就隐隐约约看到了草丛里潜伏着的其他人。 这里守着的人可不只有刚才这些。 王良钻出来,平静地说道:“既然如此,就让奴才好生准备。” 这辆马车本来就是贾珠平时出行时候所使用的马车,马车上种种需要的东西,早就准备齐全。 他带着其他人下了马车,迅速在官道边上准备好了坐垫,甚至还有热茶糕点。如此看来,仿佛不像是在进行一场预期外的对话,而是出来踏青游玩的。 贾珠抬手:“请。” 王峥嵘根本就不害怕这其中有何变故,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地在那落座,而各自的人马则是守在边上。 王峥嵘带来的人的确远超贾珠的人,看得到的地方就已经有几十号人,更别说藏在暗处里的。而他们有意无意,也在隔开着沉九他们。 “公子似乎对我的出现并不意外。” “在看到你出现的时候,我的确已经有所预料。”贾珠笑了笑,“你这一次来扬州的原因,是为了我?” “不错。” 这就是所谓的,仙师不得不前来扬州的原因。 怕是…… 早在南巡的队伍离开京城后,贾珠是诱饵的身份已是板上钉钉。这才是太子这些天越发着恼的原因,这其中,有康煦帝的手笔? “那我有一个问题,为什么如此执着于我的存在?”贾珠摇头,“说来惭愧,虽然我并不认为我有什么不妥之处,然而却也不是什么绝顶聪明的人。这些年来,我不过是芸芸众生的一份子,仙师如此,怕是有失偏颇。” “贾公子不正是清楚自己身上有什么神秘吗?”王峥嵘喝了一口茶,似乎根本就不害怕有人在茶水里面下药。 “不过是些巧合罢了。” “是不是巧合,贾公子心中有数。”王峥嵘笑了起来,眉眼微弯,看起来非常真诚,“想必贾公子对我的来意也有些清楚。” “那我就更加有些看不透了。”贾珠道,“仙师又是从哪来的信心觉得我一定会答应?” “语言蛊惑。”王峥嵘的笑容越来越大,仿佛感觉很有趣,“以及,武力胁迫?” 他用两根手指敲了敲茶案。 “不如就从开头说起,如何?” 王峥嵘在几十年前,不过是个普通的书生。 当年,因为一次水灾与家人失散,之后流离失所,成为了难民。 就是在那一次天灾之中,他成为了白莲教的一份子,当时吸收接纳他的是白莲教的一个支部。 分部里面的人都是些穷苦人家,大家伙儿也很齐心协力,为的是百姓众生,王峥嵘逐渐和他们熟悉起来。 直到一次意外。 “我不知道那个时候究竟是怎么了,于我而言,我不过是染了一次病,发起了高烧,可是醒来之后身边的人,却说我那个时候险些死去,而在醒来之后,我的脑中多了一段记忆。” 王峥嵘摸索着茶杯,那语气听起来很是平淡。 可他在说这段话的时候,贾珠就意识到自己身后的人无形间就已经被王峥嵘的手下给隔开了,以他们如今的距离,是听不到王峥嵘在说些什么的。 “仙师是在说天书吗?” “若是旁人不相信那也挺罢,可,难道你不知这其中究竟意味着什么?”王峥嵘笑了笑,“贾珠,在你的身上也该发生着同样的事情。” 贾珠微微皱眉。 王峥嵘并不在意,继续讲起自己的往事。 他在那个时候还没觉察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在醒来之后,他的脑子昏沉了一段时间,一直觉得不太舒服。但那毕竟是大病之后,他也没怎么在意。直到有一天,他终于走出了屋门,看到了外头的场景,脑子中蹦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却是“卧槽,穿越了”,这把他吓了一大跳,这根本就不是他的念头。 那时候王峥嵘被吓坏了,他以为自己被妖怪附了身,花了不少钱去求神问佛,还找人驱邪。 这一连串的行为被白莲教的兄弟们嘲笑了许久,说他们自个儿就是做这个的,哪里还需要去找外人? 白莲教的兄弟们听了他说的话,就给他来了一整套做法,可到底是没有用。 那脑子里的声音,还是时不时会蹦哒出来,从害怕再到冷静下来,也就花了几天的时间。 王峥嵘逐渐意识到,那个声音好像是另外一个人,完全不是他所会想到的事情,可是只要那个声音出现,他的脑子里就会多出一大片记忆,非常模糊,但是却隐约与他们现在的这个世界有关。 时间久了,王峥嵘终于知道,他们本来不是真实世界的人,这个世界的存在不过是一本书。 而他脑子里的记忆就是一个倒霉的穿书者所附带的,他在穿进书里的时候附身在了发烧的王峥嵘身上,但可能因为王峥嵘的求生意志太过强烈,所以反过来把那个穿书者的意识给吞噬了,最终止于留下来那个穿书者的记忆和意识。 就是在他的记忆里面,王峥嵘才知道这个可怕的真相。 这个真相险些把他给逼疯了。 他能摸到自己的脸,碰到身边的东西,他生活中的世界如此真实,可这些东西居然是虚构出来的假象! 那段时间他神神叨叨的,神志也有些不太清醒。 但与此同时,他也得知了这个世间是存在神仙奇迹的。 白莲教本身就是搞这个的,但是里面大部分人都是招摇撞骗,不过是普通百姓为了混几口饭吃。大家伙儿有的为了反清复明,也有的是为了芸芸众生,还有的就是找个落脚点生活,大家目的不同,但也其乐融融。 可是王峥嵘在真真正正接触到了这些神奇之后,心里就蓦然有了一种可怕的欲/望。 他在某一个深夜,带着所有的盘缠离开了白莲教,跋山涉水花费了几个月的时间,总算找到了那个穿书者记忆里面的地方。 他吃下了最后一块干粮,丢下了所有的负重,赤/身/裸/体地走进了那个地方。 … 咔哒—— 贾珠喝完了一盏茶,放了下来。 “倘若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从那里出来之后,你就得到了这一身神术?这与那两位僧道有关?” “我去的地方,就是据传闻曾经出过通灵宝玉的地方。”王峥嵘笑眯眯看着他。 他们两个人都知道通灵宝玉到底指的是什么。 “我不能告诉你我在那里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我可以与你说,这世间的确是有仙人。踏上长生之路,正是我的目的。” “既然你的目的是求长生,那你又为何如此针对朝廷针对太子?”贾珠挑眉,“五石散?这种东西你也该知道它的害人之处,又怎可拿它来妖言惑众?” “贾珠,欲成大事,不拘小节。你该比我更懂这个道理,毕竟你所在意的太子殿下,何尝不是这么做的呢?”王峥嵘哈哈大笑,“既有修仙之术,也有仙人,那么所谓的龙脉,气运也就是真实存在。” 这个世间的龙脉在于皇家,而气运在于贾珠。 他两者都要! 贾珠从头到尾都没有正面回应过王峥嵘的话,但他感觉得出来,王峥嵘说的不是假话。 他或许的的确确曾经有过这么个遭遇,毕竟贾珠现在的脑子里,可还寄居着一个系统呢。 “仙师铺垫了这么多,也与我讲了这么多,不如敞亮了说话,说说你的目的吧。”贾珠微笑,“你到底是要我做什么。” “跟我走,我就放了太子。” 王峥嵘笑道,他清楚可见贾珠的神色,在他这么说时总算有了微妙的变化。 刚才不管他怎么讲述,哪怕那些事情说出来石破天惊,可是贾珠还是那淡淡微笑的模样,仿佛这些事都无关紧要,根本动摇不了他的心神。 太子……太子…… 正如从一开始王峥嵘就知道,太子必定会把他当做眼中钉肉中刺,既然如此,他就将计就计,利用太子想要杀了他的心思,反过来设下了一个陷阱。 此事一石二鸟。 既能把太子的人调到另一边去,也能够把贾珠吸引过来。 他就知道能够诱骗贾珠离开重重保卫之地的人,唯独只有太子。 “不可能。”贾珠道,他的神情冷了下来,“就算你骗过了太子的眼睛,也绝不可能抓住他。” “你说的不错,我当然不可能抓住太子殿下。”王峥嵘笑着说,“毕竟他的身边那么多人护卫,我又怎可能在重重障碍之中把他给抓住呢?” 王峥嵘靠前,笑容更深。 那双黑色的眼直勾勾盯着贾珠,眼睛里是一丝难掩饰的贪婪。 “可是若你不跟我走,太子,今日就活不了了。” “若是你真的有那么大的能耐,你早就咒杀了皇帝,太子,可你没有这么做,就说明你做不到。”除了刚才一瞬间的失神,此时此刻贾珠的语气非常冷静,“就如同你来找我,却没有诉诸武力,不论是从前的种种,还是今日的交谈,都透出一种循循善诱的意味,这是否也说明,要么,你也不能对我动手,要么,你需要的是我真心实意的答应。” 王峥嵘的笑容淡了,那种极具蛊惑的气息少了些。 这反倒让他看起来比之前更加真实了,虽然他说话时都非常真诚,可他的一举一动,都透露着虚伪的假象。 “贾珠,有时候我在想你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会做出来这样的选择?”王峥嵘低沉地说道,“在我看到的世界里,你本不该如此。” “那我该如何?”贾珠道,“成为你的同伴?为了一己私欲谋害他人性命,这与你所打的旗号相悖而论,每日深夜,你回想起那些惨死在你手中的无辜性命时,你可否会觉得,你所走的道从一开始就错了。” 王峥嵘的脸上一闪而过狂喜之色。 “果然,果然……你知道我在说些什么。” 那狂热的喜悦让贾珠有些看不透,王峥嵘压下了那异样的喜悦,声音里透出了几分紧迫逼人。 “不错,我的确不可能咒杀太子,但我在他埋伏的地方埋下了大量的火药,只要得到我这边的信号,就会有人点燃火药,纵然他再有能耐,他也必死无疑!” 贾珠眉头微蹙,似乎是在怀疑他说的话。 “你在出城的时候,也该知道前方起了山火,而那正是我事先埋下的火药。” 贾珠:“……你就没有想过山火一烧,会造成多大的祸害?” “这些牺牲,只要我登长生,求仙道,有成之后自然可以挽回!”王峥嵘毫不在意,“就算世间帝王又如何?” 他想颠覆这个王朝,不过是为了求龙脉。 至于在这途中,换下来的皇帝到底是谁根本就无所谓。 所以为什么他会和忠顺王合作? 因为王峥嵘不在乎。 下一个皇帝是忠顺王,还是广顺王,都没什么所谓,只要有人登上帝位,再配合他做出些动作,他就能轻而易举的窃取国运。 所以江山他要,贾珠他也要。 话说到这里,王峥嵘自认已对贾珠足够客气。 若不是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令他不能对,贾珠行动手,免得他生出太多反感,不然他根本不可能在这里废那么多话。 “好了,贾珠,你该……”王峥嵘正要说出下一番话。 哒哒,哒哒,哒哒…… 地面轻轻震动的声音。 如同有大量的人正在靠近,行进速度非常之快。 王峥嵘的眼神骤然如箭,冷冷地扎向贾珠。 坐在王峥嵘对面的贾珠安静地笑了起来,“是啊,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废那么多话?你说呢,仙师。” “就算你有后手,可你现在,就在我的眼前。”王峥嵘怒极反笑,“你打算怎么逃脱?” 他不能对贾珠动手,还不能对其他人动手? 贾珠带来的这些人已经失去了抵抗力,不能动弹了! 咻—— 遥遥之外,一支箭羽破空而来。:,,. 174. 第一百七十四章 祸起,祸灭。…… 王峥嵘看也不看,根本没将那箭矢放在心上,这东西对他来说,根本是无用之处,凡人再是厉害,都不可能用这普通的东西穿透他的身体。 扑哧—— 除非! 他愕然地低头,盯着腰腹处的箭矢。 动手的人,是那几个,不可例外的人。 贾珠一脚踹翻了桌案,欺身而上,顺手抽/出了腰间的长剑,直接朝着王峥嵘冲了过去。 “当真是不要命了!” 王峥嵘的手捂住伤口,神色骤然凶戾起来,“还不快将他给我拿下!” 他一边说,一边快速倒退,意图避开贾珠。 这动作,无疑让贾珠清楚他的猜想是正确的,根本不管不顾那些即将加诸于己身的刀剑,愣是抢步到王峥嵘的跟前,一箭刺向他的喉咙。 王峥嵘为了避开贾珠的攻势,不得不滚到地上,腰间的箭矢被他抽了出来随意丢到地上,捂着伤口低低呻/吟。他的手在腰间一抹,那还在渗血的伤势就一下子恢复了正常。 “贾珠!” 王峥嵘冰冷地看向青年,他在灵活避开了几个人的包围后,仍然一意孤行地朝着王峥嵘冲了过来。 “你别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 “你是真的不敢杀我。” 贾珠朗声大笑,“若你能杀我,早在见面之时,我就已经没命了。你不能,也不可以杀我。” 被贾珠戳中了心事,王峥嵘的脸色尤为难看。 他咬住舌尖,猛地啐了一口出来,血沫令他身边十来个教徒脸色微变,双颊爆红,眼睛充满了血丝,好像一瞬间被无穷的力气挤占,劈下来的力量都比之前要强大得多。 贾珠矮身闪开,皱眉看向他们。 他们的力气变得比之前大,动作却粗苯了些,几个绕步,贾珠狠狠地将他们踹开。只是那反震过来的力气,却让他的小腿发麻。 这些人不仅是力气,身体也强化了许多。 “大人,快追。” 一道低低的声音引起了贾珠的注意。 他低头一看,原来是沉九他们几个。他们许是被王峥嵘的法术所蛊惑,人已经失去了力气,软倒在地上,可哪怕是这样,他们也凭借着最后一点毅力挣扎着爬了过来,死死地抓住那些围绕着贾珠的人。 贾珠的眼睛微红,来不及多说什么便追了上去。 王峥嵘已经借此逃开了十来步。 正如贾珠和系统在来时的猜测,王峥嵘需要贾珠活着,还需要他的心甘情愿下,才可以谋夺所谓的气运。 所以,王峥嵘才屡屡不敢对贾珠下杀手。 可这也让贾珠清楚,若是相见,其他人是决计不能靠近王峥嵘。 因为此人,根本不会在意其他人的性命。 然偏偏这一次碰面,是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贾珠眼下不能分神去思考沉九郎秋他们的性命。 此时此刻,周遭都是箭雨。 破空的齐射,将王峥嵘带来的人一一射杀。赶来的卫队毫不留情,除开贾珠的周围,根本不在乎任何损失,几轮连射后,那些潜藏在附近的人已经失去了气息。 王峥嵘带来的人显然比贾珠所预料的还要多,这周遭密密麻麻都是他们的尸体。 王峥嵘逃进官道边上的深林,即便贾珠知道逢林莫入,可还是咬牙追了上去。 王峥嵘实在是太狡猾了,如果这里让他跑了,根本不知道下一次会是什么时候。 这人狡诈非凡,阴狠毒辣,且拥有古怪的力量,还知道不该知道的事情……若是纵容他活下来,简直是生造出更多的祸害! 【宿主请小心,此人身上的能量波动过大,应当是在酝酿后招。】 “他是不能,但不是不敢。”贾珠敏锐地看向前方,“就算是在刚才,他也能看得出来,我是不可能会赞同他的选择。” 得不到的东西,就毁掉。 王峥嵘必定是这样的性格。 若是到了万不得已,他是不忌惮对一切动手。 贾珠自然不可能托大,他敢于朝着深处踏足的原因,是因为系统。系统的能量所剩不多,可是想要护住一个贾珠,那还是绰绰有余的。 它抵抗不过真正的仙人,难道连一个区区的仙师,都无能为力吗? 系统在贾珠的脑子里意气风发,不过眼下,贾珠已经失去了王峥嵘的身影。 原本本该一直在他前面的人,却骤然失去了影子。 在正常人的眼中,王峥嵘不存在。 但有着系统的指引,贾珠还是清楚地知道王峥嵘的方向,根本甩不掉。 毕竟他身上的能量波动实在是太大了些,简直是给系统裸的指引。 王峥嵘逃到一条溪边,猛地停下来。 他凶恶地转头,盯着不远处的贾珠,“你的身上,分明也存有神异,不然,你是如何追上我的?” 这简直是不可能。贾珠就像是一块狗皮膏药,怎么都甩不掉。 他之前有多想拥有贾珠,这个时候就有多想杀了他。 没想到,太子居然没有中计! 刚才那射中他的箭,令王峥嵘失去了道上的圆满。 能够伤到他的人寥寥无几,太子偏偏是其中一个。 虽然王峥嵘能够让伤口恢复,可是刚刚被破坏的金身圆满却无法恢复。体内的气在运转的时候总是差了一口,令他无以为计。 该死的太子! 贾珠额间微有薄汗,淡笑着说道:“这就不劳你关心。” 他亮出兵刃,朝着王峥嵘扑了过去。 王峥嵘空有一身法术,可是对贾珠的确是无能为力。而他本身的身手又只是一般,无法对上贾珠。 贾珠:“下辈子记得,就算法术高强,也得锻炼下/身体。”不然,一旦被近身,王峥嵘岂非也是完蛋? 王峥嵘被贾珠这话气得要吐血。 他之前根本不需要担心这问题,能靠近他的人,谁能不被他所控制?这世间的一切在他眼中不过是玩物,哪怕他从那穿书者的记忆里,谋夺了许多关于这未来的记忆,可是那天下大同的世界在他眼中可一点都比不上自己的利益。 他化用了许许多多的理念当做是自己的旗帜,并且引诱了无数的人前来朝拜。 百姓们以为王峥嵘是仙师,是来救他们的强者,可殊不知,他满心满眼,都只有私欲! 朔方先生逃离教派的原因便是为此,贾珠不可能与他的同行的原因,也在此处。 纵然,他的确有可能被王峥嵘面上的旗帜所吸引,可这世间绝大部分人只能同行一时,却无法同行一世,他们必定分歧,必定割裂。 贾珠一剑刺入了王峥嵘的心口,仙师吐出了一口血,一手抓住了剑锋,不让贾珠抽/出去,他一双漆黑的眸子染上怪异的红,哈哈大笑起来。 “你以为,你真的能杀得了我?” 他啐了口血,贾珠皱眉往后倒退,看着那口血蓦然腾空,在某种无形的力量下撕扯着变化,好像要重新变作新的人形。 “贾珠,你以为你和太子合谋算计我,先以他之箭矢破我金身,再由你来,就能够杀得了我?”王峥嵘血淋淋的手抓住剑柄,用力地朝着自己的心口穿透了过去,“可我既然敢来扬州,就不可能不留后手!” 贾珠皱了皱眉,盯着眼前的怪异。 王峥嵘看着他这幅模样,心里总算舒畅起来。 “你刚才说,殿下来了?” 王峥嵘:“……” 可是贾珠所关心的问题,这根本与他猜想的完全不一样! 贾珠顾不上王峥嵘,在心里问道:“允礽来了?” 【是的。刚才一箭射中王峥嵘腰腹的人,就是太子!】 贾珠:“糟了,那他肯定追上来了。” 以太子的性格,不可能在看到他追着王峥嵘消失的时候无动于衷。贾珠从腰间摸出匕首,看向怪模怪样的王峥嵘,“废话少说,将你的命留下!” 他还以为,率队来的人,是林如海呢! 贾珠匕首刺过去时,那血人已经成形,正朝着贾珠扑了过来。它的动作轻盈,可比王峥嵘要厉害得多,而王峥嵘再吐出这口心血后,整个人显得颓废了许多,好像是被这一口心血榨干了力气。 贾珠敏锐地意识到了这点。 仙师,在许多人的眼中都是极其可怕的存在,哪怕是早些时候,因为朔方先生他们的缘故,贾珠也一直将仙师看得非常厉害。 可是此时此刻和他相对,贾珠却觉得,除了他这一身古怪的法术之外,他其实也未必多有能耐。 【若非宿主本身奇特,寻常人想要和他对抗,也不容易。】 系统这时说话倒是公正。 “我知道这道理。我只是说,从前以为他多智近妖,如今来看,这一切不过是凭借外力。除去这层面具,他也不过如此。” 贾珠后面的两句话,是故意说出声来。 王峥嵘原本低垂下来的头,缓缓地抬起,凶恶地盯着正在和血人搏斗的贾珠。 果然。 焦躁易怒,不够沉稳。 贾珠微眯起眼,将注意力停留在眼前的血人。 这玩意邪气得很,要是普通人见了肯定要得失心疯,毕竟这实在是怪异非凡,恐怖至极。血淋淋的臭味令人无法忍受,贾珠几次为了避开它不得不撞入泥泞里去。 系统特地警告过,不能让它近身。这玩意是吸血的。 只是玩意神出鬼没,很难闪避。 几次与它相对,贾珠身上就凭空多出了几处伤口。从那小小的伤口中,不断有血液被它吸食而出。 很快贾珠就有了微微的眩晕感。 【宿主,不可被近身。】 “你说得容易!” 这玩意儿可不是那么好对付。 贾珠眼角的余光瞄到王峥嵘似有动作,“你只要确保我不死了就成。”要是真死了,死就死了! 他蓦然丢下这句话,就撇下血人,直接朝着王峥嵘攻了过去。 王峥嵘见贾珠竟有搏命之态,怒目圆睁,“你若是敢杀了我,整个天下都得给我陪葬!” 他一声怒吼,端得是撕心裂肺。 之前他以太子火药来威胁,眼下他以天下乱事做引,不过尔尔。 贾珠的眉间露出坚毅之色,“若你这般宵小之辈,都能祸害苍生,那这所谓修仙之术也不过尔尔。我纵是踏破河山,也会找到那仙人所在问他们要个说法。至于你,你今日的命,必要留在此处!”他不管不顾王峥嵘的说法,匕首在划过王峥嵘脖子时,抓住原本插在他心口的长剑一把抽了出来! 后背一阵剧痛,他的喉咙一片腥甜。 喷射出来的血水一下子洒满了贾珠的头脸,与此同时,马蹄疾驰的声音也贯入耳朵。 有人急匆匆下马,大步越过地上那一淌血,将贾珠软倒下来的身体抱在怀里。 贾珠喘了口气,没敢睁开眼。 【系统正在修复中……】 贾珠的身体虚软无力,刚才被吸走了太多血液,一时头重脚轻,根本站不稳。 他的眼睛被王峥嵘的血糊住,那人小心翼翼地擦拭着。 这力气,这气息。 贾珠:“……你不是被诱骗到了别处?” “他能那几百人做诱饵,我就不能装作被骗了?” “那火/药……”贾珠的声音低了下去,他刚才动手杀了王峥嵘时,根本无心去思考那么多。 然在一切都结束后,那些话所代表的含义,却在此时此刻重新翻涌而出。 “都没事,如果有事的话,我怎么会在这里。”太子的语气有些温柔过头。 他没有解释太多,只是小心翼翼将贾珠脸上的血都擦干净了之后,就开始检查他的身体。 “王峥嵘呢?” “他的名字叫王峥嵘?” “他自己是这么说的。” “他已经死了,死得透透的。” 太子带人赶过来的时候,刚好看到贾珠杀了王峥嵘的画面,那怪异的血人正扑在贾珠的后背,那一瞬间融化成为地上的血水。 不管是从地上王峥嵘的尸体,还是那一滩血水,至少如今看着,王峥嵘是死透了。 贾珠得了这话,就安静了下来。 只是他的心中还有一个疑问,王峥嵘是真的死了吗?他在死之前说的话又是真是假?如果王峥嵘在其他地方还留有后手……不,以他这个人的性格是肯定还留有后手,那他就不会干脆死在这里。 太子已经把贾珠检查得差不多了,身上有几道伤口,看着很是凶险,不过都是皮外伤。只不过他刚才明明看到那血淋淋的血人就趴在贾珠的后背,但是如今瞧着却没什么影响? 可,阿珠的脸色为何如此苍白? 太子自然不愿意贾珠出事,可这其中的古怪也不能不查。 王峥嵘能把这当做是最后一击,那这必然有奇效。别是留下了什么后患,虽然现在检查不出来,可实际上却是埋藏在骨髓里。 太子问了几句,可是贾珠只说身体虚弱,却愣是没说这身体的问题。 太子狐疑地盯着他,贾珠硬是撑住,没移开眼睛。 太子不客气地将贾珠打横抱起,吓得他连忙睁开了眼,“我不是让你不要离开吗?” 贾珠气虚地移开眼。 这个没能撑住。 “如果是王峥嵘没有真的死去,那该如何?”他连忙将一个话题抛出来,转移太子的注意力。 并且将他死之前的话告诉了太子。 太子沉默了一会,平静地说道。 “就在昨夜你睡着之后,怨种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贾珠原本是在挣扎着,想要从太子的身上下来。但是听到他这句话,眉头微皱。 “难道是……”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但是太子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的确是他们两位。” 那两位僧道翩然出现在了太子的庭院之外,来无影,去无踪,那外头巡逻的侍卫根本就没有发现,戒备森严的院子潜伏进来了这么两位。 当时太子披着一件外衫,推开了窗户。 那位光头和尚双手合十,笑眯眯地朝着太子说道。 “万事有因必有果,有些因已经被我等拔除,有些果,还望太子殿下能够善后。” 纵然那个时候太子还不清楚这些事情因果为何,却是冷哼了一声,冰冷说道,“既然是你们种下的因,何以这果子需要我们来拔除?” 他对这两人,根本没怀有善意。 反倒是他们的种种言行,令允礽十分之厌恶。 这位矜傲的太子殿下没发作,不过是因为他们之故,才有了阿珠之缘,这才一直忍耐。 “善哉善哉,这自然是上天的安排。”跛脚道人甩着拂尘,朗声说道:“太子放心,此后这世间必定再无这般事。其迹已除矣。” 而后他们两人朗笑着消失。似乎从一开始就知道,太子打算在明日动手,这才特地在今夜赶来。 听完太子的话,贾珠皱了皱眉头。 “这件事当真与他们有关?” 能被太子带在身边的全部都是他的亲信,这些人分散开来,去搜索密林深处还有没有其他的隐患,而小部分人则是守在他们的身边,哪怕看到太子和贾珠亲密的举动,也都熟视无睹。 太子抱着贾珠在黑马的身边停下。 他原本是想带人回去。 可是看着贾珠眉心的疲倦,他又将人抱在了边上的大树下,稍坐着休息。就算外面还有许多事情要善后,可是最重要的不过是怀里的人。 贾珠已经没有心情去担忧其他人的目光,在省略去了穿书者的问题之后,其余大部分能说的事情他都完完全全告诉了他。 太子听完这话脸色微变,有些奇怪地看着王峥嵘的尸体。 “当时他与我说了火/药,以及他在各地的后手,我本以为他若是死了,必定会引发其他的麻烦,但是如果不将他杀于此处,以后想要再找到他可就不难了。”贾珠无奈摇了摇头,“若是受限于他,以后便事事都要听他的……绝对不能如此。” 这也是在王峥嵘说出那些威胁之后,贾珠都不当回事的原因。 王峥嵘虽然褪去了那一层神秘的光环,之后,其皮子底下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然而这个普通人却拥有神奇的力量,倘若他日后继续胡作非为,以后难道事事都要被他胁迫,听他的命令吗? “你做得没错。”太子道,“若是不杀了他,以后后患无穷。” 既然那两位僧道会深夜出现在太子的面前,也就意味着他们已经把所有的麻烦都根除了。这事儿本来就有他们的缘由,是由他们起的因,那他们插手其中,也不为过。 他们虽然不能直接干预凡俗世,可想要消除王峥嵘那些仙家手段还是有的。 太子原本就已经做足了准备,可这僧道的来访,倒也是免去了不少麻烦。 稍作歇息之后,贾珠扯了扯太子的袖口。 “所以你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王峥嵘说你已经被他骗到其他地方去了,你是怎么回来的?” 太子坐在贾珠的身边,膝盖曲起来,胳膊搭在上面,有些吊儿郎当,他的身上带着硝烟的气息,有几抹灰尘涂在他的眉眼。 看着狼狈,却落拓不羁。 “孤在半道上就觉得不对劲。”太子挑眉,“虽然种种线索都将地点引向王家别院,可是这些线索出现得太快,也太顺理成章,仿佛就这么摆在面前,吸引着我。” 扬州发生的事情,已经某算许久。 不在一时一日之间。 可偏偏有许多线索,便是在一时一日之间出现。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把这些东西全部推到了面前来。 “他既然能够让一个假的王峥嵘来骗孤,那孤为何不让能让一个假太子去骗他们呢?”太子冷冷笑了起来,“毕竟,也没多少人见过孤。” 像是白莲教的人,根本不可能知道太子是什么模样,只是依稀知道他有什么特征。 只要照猫画虎,寻个身材有些相似的人,穿上太子的服饰,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也能够伪装得当。 “那火/药……?” “王家别院已经用过一次,山火烧起来的时候,那边就已经得到消息了,自然有所防备,根本不可能让他们点火。” 太子扯了扯贾珠的头发,有些气恼地说道:“你何不如说说,你到底是怎么出来的?我不是让梁九功去看着你的吗?” “啊,太子殿下,咱们还是快些出去吧,也不知道外面的人是不是着急了?” 贾珠立刻从原地站起身来,同手同脚的朝着黑马走去。 太子在他身后狠狠地抓住了他的衣服下摆,幽幽地说道:“阿珠,你想逃去哪呢?” 贾珠:“……” 吾命休矣! … 夏日六月,扬州府大乱。 是时,有数千贼子,在整个扬州府四处捣乱,惹下无数麻烦,试图袭击官府,谋害百姓。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及时带人平息了整场叛乱。 又三日,于各地传来了白莲教作乱的消息。 许多消息都来不及传达到皇帝的手中,情况十分危急。 然,就在这危急关头,几处闹得最是厉害的州府外,已有皇家命令之下的队伍赶到,在祸事刚起之事,就以雷霆手段镇压。 不到七日,各地的祸事已经被压了下来。 这白莲教突然奋起的作乱,与这一番雷霆手段,皆是震惊了随同的官员。大部分的官员,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是从何来,又从何而去。 可是从此番雷霆手段之下,却隐隐品查出了有一些不对劲。 似乎这一场南巡,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而太子殿下在这一次事件中所表露出来的手腕也令人吃惊。东宫是什么时候拥有了这么大的权力?万岁爷究竟知不知道这件事情? 此事,简直就像是太子一手操办! 然而这样的担忧,却在夏日的大雨之中,被隐藏在了雨幕之后。 晴朗没几日,这大雨滂沱,又袭击了整个江南。 但是这对扬州府来说却是一件好事,因为这一场暴雨,浇灭了那燃烧不断的山火。 那熊熊燃烧的火焰,差点把隔壁的山头都吞没了,而凭着人力却无法将大火全部熄灭,得亏这场滂沱的及时雨,令山火得以平息。 然整个扬州府,整个江南,却在康煦帝的雷霆震怒下,根本挣不出一丝喘息的机会。 整个七月,太子都在外办事。 这位太子殿下的手段狠厉,在追查白莲教的事情上毫不留情。 整个江南官场都差点被他吓破了胆,那些与此事无关的官员差点如此,那些与此有关的人,又怎能不战战兢兢? 扬州知府的乌纱帽被摘了,苏州等地就更不必说。 他们迫切地希望,这位太子殿下赶紧收了收神通,莫要再来江南了! 175. 第一百七十五章 问心有愧。 一艘宏伟到壮观的巨船边上,码头在它的衬托下都显得有些矮小。在它的身边有许多船只拱卫着,仿佛这艘巨船就是它们的王。码头上来来往往许多人,神情肃穆,不敢高声大喊。 他们在这里等候多时。 到了将近正午的时候,马蹄声逐渐从远处传来,是一大片骑兵朝着这里奔驰,很快,为首的人勒住了马。 在这里等待许久的太监眼前一亮,连忙捧着毛巾和热茶过去。 “太子殿下,万岁爷已经恭候多时了。” 矜傲青年翻身下马,只朝着他冷淡点了点头,然后就将缰绳丢给了他,大步朝着巨船走去。这艘船队在这里等待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等待太子回来,如今太子殿下总算到了,整个码头都忙碌起来。 过去两个月太子在外,几乎没有回来过,而这个时候皇帝已经离开了扬州府,带着南巡的队伍继续行走。 纷至沓来的奏折落在康煦帝的桌案上,可是皇帝却好像根本不在意,除了一些紧急的事物被处理了之外,那些抨击的文章,最终都成为了火盆的原料。 太子上了船,发现梁九功就等在船边上。 “太子殿下,您可算是回来了。”梁九功这满眼都是激动,毕竟这些时日太子在外奔波,他们这些伺候皇帝的人也不好过呀。 万岁爷定然是记挂挂着太子,然太子又迟迟不归,皇帝这心情,也不怎么好。 “阿玛在何处?” 太子的眉头微皱,看起来心情不虞。 他大步往前走,梁九功就带着一干太监宫女,急急跟在他的后面。 “皇上方才去探望过贾大人了,如今应当在贾大人那边。” 梁九功这话音刚落,太子的步伐就骤然停了下来,他挑眉,似笑非笑的看着梁九功,“你说阿玛去探望阿珠了?” “正是。”梁九功毕恭毕敬说着,“毕竟那时候贾大人被送回来,说是失血过多,却没法从大人身上找到如此出血量的伤口,为此万岁爷很是记挂贾大人的身体,时时盯着呢。” 太子一想起这件事儿,本来就心烦。 听到梁九功这么一说,就瞪了他一眼。 “当时孤是怎么与你说的,让你把人拦下来,你又是怎么做的?” 这位殿前大总管连忙赔笑,点头哈腰。 “奴才将太子殿下的命令谨记在心,也的确是这么做了,可是奈何贾大人救太子心切,实在是令奴才深感动容……” “这些废话就不要多讲了。” 太子踹了梁九功一脚。 这狗奴才一说这些天花乱坠的屁话,他何尝不知道心里想的是什么? 当时皇帝已经不在扬州府,而身处千里之外。需要短时间内调动那么大的兵力,就算太子早已谋定,但也需要皇帝坐镇。 这个狗太监不过是不想破坏皇帝和太子的计谋,并非是他真的要让贾珠去送死,而是在所谓大事之前,自然要不拘小节。 是贾珠急着去,又不是梁九功不拦着。 梁九功自然是无功无过的。 可惜太子不是这么认为。 太子带着贾珠回来那天,已是盛怒。 瞧着梁九功,就飞起一脚将人踹开。 那跟今日这一脚,比起来,简直是不可同日而语,人直接就被踹到地上吐血了,梁九功是养了两个月,这才刚回来,一回来又撞见了太子,他那肚子就隐隐作痛。可不得是态度谄媚吗?生怕太子殿下又一脚把他踢翻了。 如今太子这一脚踹得他身体微动,脸上的笑意更浓,那个脚印就留在他的衣袍上,根本也没去擦,亦步亦趋地跟着太子。 “太子殿下,这两个月,贾大人的身体已经逐渐安好了,就是有些时候还是会莫名的眩晕,太医说,这就需要时间好好养着。” 其实说来,梁九功也是感慨。 尽管皇帝和太子早早就知道,也做好了准备,然而,如果不是因为贾珠出现,伤亡肯定比现在还严重。 扬州府出事前后,最终在那一次事件中伤亡的官兵与士兵,拢共也就几十来人。这里面绝大部分,还是在那一次山体爆炸中出事的。 其余人等,因为反应速度过快以及贼首王峥嵘已经伏诛,所以他们身上那些神奇的法术也就失去了效用。想要拿下,也很容易。 事后林如海带人在扬州府彻查了好几天,从城墙根脚下挖出了许多,不知何时埋藏在那里的火/药。 皇帝震怒,原以为军队流失的火器居然是如此之多,可是事后逐一排查,方才发现这些居然都是王峥嵘凭借一己之力创造出来的。 而他所制造出来的这些火药,稳定性还挺高。比之皇家所研制的还要好不少。可惜的是,随着王峥嵘的死去,由他一手创造的独门方法也就遗失了。 有了扬州府这一次意外,其他地方也循着扬州府的思路,逐一检查了城防,也的确发现了不少祸害。 这令他们大吃一惊。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被钻了这么大的漏洞,让人在这埋下这么多东西,还一点反应都无。 仿佛有人蒙了他们的眼,捂住了耳朵,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 不过失去了法术,这些祸害没有人诱发,也就不会引发麻烦,就给人足够的时间去排查。 而那些白莲教徒,也都被突然出现在城外的士兵抓走了。 大臣有再多的意见,这奏折落在皇帝的桌上,也根本没有下文,如此也就看得出来皇帝究竟是何想法。 梁九功这位总管只要一想到那些天的惊心动魄,这心里啊,总是有点不是那个滋味儿。 毕竟,从这一件骇人听闻的事件中,他也隐约品尝了一件可怕的事。 那就是这位太子殿下…… 他的眼角余光撇到熟悉的建筑,脚立刻就停了下来。他心里就算有再多的念头,可是这要紧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忘记的。他优雅欠身,为太子指引方向。 “太子殿下,这就到了。” 太子挑眉,阿珠住的地方,倒是不错。 这些时日,太子忙得无法抽身,如果不是铲除白莲教徒这件事非常紧要,万万不能让他们翻身而起,他是绝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抽身离开的。 那天他将贾珠送回来,人就已经晕了过去,根本不是贾珠所谓的无事。 他早该知道,阿珠这样的人,嘴里就没几句实话,他所谓的安好,大概就是没有性命危险。可实际上身体如何,那就未必。 太医从他手里将人接了过去,这刚一诊脉,人就露出了惊疑之色。 他连忙又召集了其他几个人凑在贾大人的身边,将人翻来覆去地检查完全身,发现那身上的外伤虽然很多,看起来非常恐怖,可实际上也就是皮外伤。 “这,这是失血过多之兆。” 一般的伤势也会造成失血过多,可是贾大人这分明像是身体的血都要被抽干了一样,然而,如果真到这个地步,人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们异常不解。 太子一听几个太医这么一说,立刻就明白为什么那个血人消失之后,他在贾珠的身上却发现不了伤势? 原来并不是那血人没有伤害到贾珠,是那些伤害在外表看不出来。 阿珠分明知道,却在那个危机关头不肯说。 太子身边的贴身侍卫在密林四散搜查之后,在那里面也发现了不少危险的东西,如果不是太子先破了王峥嵘的金身,然后贾珠又紧追不舍,要是真的让他逃进了深处,后果不堪设想。 一想到再往前不到几里,就是贼寇的后手,太子,心里就气得牙恨恨,恨不得把贾珠捉来打一顿。 太医虽然检查不出是何原因,可是表露在脉象上的症状还是足以决断,虽然非常严重,但也能够好好调养。 太子在得了太医院首这话,当天晚上就带人走了。 … “叩叩——” 御前总管毕恭毕敬敲了门,禀明了太子的到来。 “还不快快进来。” 康煦帝的声音传来,听着还有几分笑意,似乎心情不错。 梁九功推门而入。 这屋内的摆设非常独特,瞧得出来是下了苦功夫,而且一路走来也可以看得出这附近戒备森严,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进来。 屋内,康煦帝和贾珠,这两人正在下棋。 两个人一左一右地坐着,手边放着的茶水,袅袅白烟漂浮着,淡淡的茶香在这室内荡开,丝毫掩盖不了香炉里面的气息。 皇帝的眼睛根本没有朝着刚进来的太子身上瞥上哪怕一眼,正饶有趣味地打量着棋盘上面的局势。 太子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自个儿给自己拖了张凳子就在边上坐下,横刀立马看着,片刻后,他的手指突然从棋盒里面拿了一枚棋子,然后不顾两个人诧异的目光就落了下去。 康煦帝:“……” 贾珠:“……” 咔哒一声,这棋子落下。 康煦帝:“观棋不语真君子,你这是做什么!” 太子理直气壮:“孤不是君子。孤也没说话。” 皇帝一巴掌拍在太子的后脑勺,“你这都走了棋,还有什么说不说话!” 这可是直接上手。 太子:“阿玛,阿珠这身子刚好,你找他下棋做什么?这劳心劳力的,不利于休养。” 康煦帝气得吹胡子瞪眼,“你把朕当什么了?” 太子:“阿玛呀!” 太子和皇帝两个人在吵嘴,贾珠坐在边上笑眯眯地看着,他打量着太子,确认没有外伤之后,这才放下心来。 虽然最大的麻烦已经解决了,可这不代表太子外出并没有危险,他去的都是最要紧之处,或许会遇上麻烦。贾珠能够通过系统知道太子的情况,可这都不如亲眼所见。 这些天太子在外奔波,连一封信都没有送回来。 起初贾珠以为太子是过于忙碌,还担心了几天,后来却是意识到,太子并不是忙到连写一封信的时间都没有……太子是在生气。 ……然后他后知后觉地回忆起自己昏迷前的事情。 当时贾珠和太子说自己没事,并不是在欺骗太子,而是他真以为自己已经没事了。 有系统在,血人带来的麻烦,都被系统积攒的能量所消除了。 可血人最后大招的确是消除了,之前受到的伤害,却仍然需要时间恢复。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给他生造出如此多的血。 毕竟系统的能量也不是无穷无尽。 它现在分给贾珠的那部分,是在压榨了必须运转的部分之后,所有留出来的全部。 从这个角度来说,系统对贾珠也算是掏心掏肺了。 如果系统失去了全部的力量,在任务完成之后,它也无法离开这个世界,只能停留在宿主的身上,慢慢积攒能量。 在理解到系统的局限之后,贾珠对于自己的身体情况,也就有了数。 可那都是在他醒来之后的事情了,那个时候,太子已经带人离开了扬州府。 他会生气,是理所当然。 贾珠心里叹了口气,刚才太子进来看他那一眼,瞧着就是心里还憋着火气。 “阿珠,你的身体如何了?” 太子在挨了皇帝的一脚之后,随手拍了拍脚印,嘀咕着康煦帝说不过人就上脚,一边问着贾珠。 贾珠:“太医说,再喝半个月的药就好了。” 太子:“当真只要半个月就好了,阿珠不会骗我吧?” 贾珠苦笑了一声:“要是太子殿下不相信的话,可以让太医院派人过来。” 康煦帝大笑:“这件事,朕倒是可以给阿珠做证。那天太医的确是这么说的。” 太子慢条斯理地说道:“这可不能怪孤多疑,实在是被阿珠欺骗了太多次,他嘴上的话已经不能相信了。” 贾珠继续苦笑。 不敢说话。 康煦帝看了眼贾珠,笑眯眯地说道:“阿珠,你说你,前几年的身体刚刚养好,如今又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又总不爱惜身体,保成瞧着,心中自然憋火。” 贾珠:“劳烦万岁爷和殿下记挂,这一次也着实是意外。臣若是知道这般危险……” “你若是知道危险,你就不去了吗?” 太子毫不客气,打断了贾珠的话。 贾珠:“……臣会做好准备再去。” 太子的手摩挲着腰间的软鞭,蠢蠢欲动。 他瞧着贾珠的样子,就恨不得抽他一鞭子,可是想是这么想,舍又是舍不得。 康煦帝:“要不是阿珠去了,说不定你还不能整个回来呢。” 太子:“阿玛这话是在贬低孤,还是抬高那厮。他再是能耐,大炮轰下,孤不信他不死。”他的语气透着阴狠,令贾珠微微一顿。 他倒是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连这些都想到了。 就算那王峥嵘再怎么神奇,在大炮的轰炸之下当然也会魂飞魄散,只不过太子殿下调动这些……康煦帝应当也是知道。 的确,从一开始,整个南巡,就是一个巨大的诱饵。 贾珠是,太子是,康煦帝,也是。 贾珠咳嗽了声,“太子殿下,您一路回来,应当有话要和万岁爷说道说道,臣就暂且告退。”他还没站起来,太子就一手摁在他的膝盖上,将人给拦住了。 “这本来就是你屋,你要退到哪里去?况且这话你又不是听不得。” 太子凶巴巴瞪了一眼贾珠,示意他不许再动,这才看向康煦帝,说话的语气严肃正经起来。 他在外头那么些天,回来,自然也该与康煦帝说明一路上的见闻与结果。 贾珠不得已一起听。 太子这几月手中可染了不少血,摘了不知道有多少个人的乌纱帽,从南至北,一路上官场只要听到太子的名头,都无不战战兢兢,生怕太子殿下这个杀神夺去了他们的性命。 所有与白莲教有关的东西一概焚烧,太子连解读的打算都没有,亲自将这件事做绝了。 “阿玛,孤有种预感,一切由此而起,也由此而终,往后这世间,不会再出现这般人物。” “太子,是当真不在意这所谓修仙之道?” “阿玛,你不曾亲眼看到王峥嵘的丑态,但孤看到了。”太子懒洋洋地说道,“他已经变成了欲/望的傀儡,所思所做,已经偏执发狂,如果这就是他所追求的道,儿子觉得做个逍遥客也没什么不好的。” “逍遥客?” 康煦帝挑眉,信手拍了拍太子的肩膀。 “你可是,东宫太子。” 太子莞尔一笑,眉眼带着淡淡的笑意,“孤自然是太子,只不过孤有时也在想,若当初阿玛选择的不是孤,那孤现在,是什么模样?” 康煦帝的笑意稍褪,高深莫测地看了眼贾珠。 尽管只有短暂的一瞬,但是青年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一眼。 ……皇帝为何要看他? 康煦帝:“朕由始至终,只会有你这么一个太子。从前是,现在也是,不会有所更改,有所变更。”他笑了起来,可是那笑声里却没有多少笑意,“太子还是莫要胡思乱想的好。” … 康煦帝走后,这屋内陷入了寂静。 贾珠看着太子,太子不知看着虚空中的何方,有些出神。 当他安静下来的时候,贾珠才能发现他的眉间其实已经带着淡淡的疲倦。 那张漂亮的脸上,透着些许苍白。 过去的几个月,太子是最忙碌的那个人。 尽管他的眉眼漂亮张扬,从不曾显露出虚弱之态。可是在贾珠的面前,他是无需强撑着自己,能流露出最真实的模样。 贾珠起身,这动作引来了太子的注目。 他原本有许多话想要说。 譬如皇帝和太子刚才的那番对话拉扯,究竟代表着什么?太子和万岁爷的私底下还有什么事情……是与贾珠有关,却没有与他说的?为何这些天他门外的守卫如此森严,可又感觉不到恶意? 梁九功对贾珠的态度,也有些奇怪。皇帝来探望他的次数,也貌似有些多得过头……有许多事情,是太子在私下做了,却是从来不表露出来的? 贾珠有所猜测,可这片刻的沉默之后,他看着太子疲倦的眉眼,却没有说出口。 他只是起身拉住了太子的胳膊,带着他绕过了屏风。 太子:“阿珠想做什么?” “不是我想做什么,是殿下应该做什么。你该去休息了。” “我不累。” “骗子。”贾珠道,“你瞧着能昏睡过去。” “真正的骗子应该不是我,是阿珠吧。”太子道。 贾珠:“……我不是故意要欺骗保成,而是那个时候我真的以为……罢了,你就当是吧,先不说这个,你快去睡。”他不想为这个事儿与太子争执起来,将人推倒在床上,跪下来去给他脱鞋。 太子原本是不困的,可是他被贾珠带到床边之后那,困意却像是从身体窜上来,一下子就蔓延到了他的眼皮子上。 他的眼,困倦地眨了眨。 太子低头,抓住还要给他脱去外衣的贾珠用力一拖,把人给带上来,“陪着孤。” 贾珠微微皱眉。 此地不比寻常,外头守着的人,有太子的,也有皇帝的。 如果屋内长久没有动静,他们也能猜得出来这屋里发生了什么,而他们两个人在屋内待了那么久,总归是不太合适。 太子根本不管贾珠在想什么,抬手一抓贾珠的腰带,就用力扯断了。他把断裂的东西随手丢在了地上,又去扯贾珠的衣服。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外面久了,太子戾气久久不散。又或者他的心中还带着闷气,所以动作时也略显粗暴,这一眨眼间就毁掉了贾珠腰带与外衣,然后欺身而上,亲了亲贾珠的眼。 贾珠哭笑不得,看着黏糊糊赖在他身上,一边哼唧一边乱摸的太子,到底是叹了口气,抱着他滚到了床上。他动作飞快地拿着被子把太子给卷了起来,然后躺在了他的边上。 “别瞎折腾了,纵然有一身力气,你也该歇了。”贾珠温声说道,“睡吧,我就在你身边陪着。” 太子的眼皮子沉重得很,但还是费了一点力气,执着地从被子里面钻出一只手,有气无力地抓住了贾珠的衣服。 “不成,一起进来。”太子嘟哝,“要……抵足而眠。瞧见了,也没什么。” 贾珠:“……” 人家抵足而眠,问心无愧。 他们这两人抵足而眠,当真问心无愧吗? 他看着太子困得东倒西歪,却还是哼哼唧唧往他身边钻的模样,一边觉得好笑无奈,一边又觉得太子与从前没什么两样。 仿佛小时候黏人的小太子,也是这样执着地扯着贾珠的衣服,干嚎着不让他走。 贾珠叹了口气,掀开被褥滑了进去。 太子的四肢立刻缠上贾珠的身体,凉呼呼地贴上来。他的耳朵贴在贾珠的胸膛上,听着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一下便睡着了。 就仿佛刚才的挣扎都不过云烟,睡去后的模样,纯洁得如同幼童。 ……罢了,问心有愧,就问心有愧罢。 贾珠亲了亲太子的鼻尖,也缓缓闭上了眼。 176. 第一百七十六章 怀疑。 太子一直到次日清晨,才出现在康煦帝面前。 皇帝看着太子脸色红润,丝毫没有昨日的疲倦,不由得朝他看了一眼。太子神采奕奕,笑眯眯地和康煦帝对视。 皇帝知道昨天晚上,太子是到后半夜才从贾珠的房间离开。 “保成,这一次你将事情办得很好,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啊?” 皇帝笑着说道,这句话说起来,就仿佛像是小时候在问太子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听起来是像哄骗,却带着几分好笑。 太子正襟危坐,扫了一眼梁九功,漫不经心地说道,“阿玛,孤想要什么,会自己来取,用不着阿玛给。毕竟,有些东西,是阿玛不愿意给的。” 康煦帝把玩着手里的酒盏。 这酒盏是他方才自己亲手用热水烫好,又一个一个摆出来的。 皇帝和太子的手边都摆着一小壶酒,就这么一小壶,价值千金,有钱都买不到。 “保成,想要什么东西,也得看,能不能拿。” 太子主动给康煦帝和自己斟酒,笑意不减:“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自己能不能拿到呢?阿玛,既非石破天惊,也非违背人伦,为何不行?” 康煦帝面无表情地看着太子。 寂静的室内只余下酒水声。 太子将其中一杯推到了皇帝的手边,“阿玛,我心意已决。” “你在威胁朕?” “不,我绝非如此。”太子摇头,捏着酒杯吃了一口,叹息着说道,“阿玛,我只是想清楚,什么是最紧要,什么是次要。有些事情可以一时放手,有些绝对不可。” “倘若朕不允许。” “倘若阿玛不许,我自会暂退一步。只是阿玛,是我的,我终会拿到手。不论是这个,”太子笑吟吟地点了点自己手边的酒杯,“还是那个。” 手指,复笃在康煦帝手边的酒盏。 … “快快起来。” 贾珠快步走出舱室外,将跪倒在地上的沉九等人扶了起来,他仔细打量着他们的模样,欢喜地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们几个人当初为了拦下那些可怕的随从,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沉九是最严重的那个,他的左手都被折断了。是后来赶到的府兵收拾战场时,才把他们几个捡了出来,送去治疗。 贾珠醒来后,就记着他们几个,还派人去找过,不过那个时候扬州府很乱,几次三番也没找到人,令贾珠担忧不已。 好在后来,沉九几人清醒后,这两边的人才辗转对上。贾珠忙派人将他们都带了回来,请了太医好好诊治。 只不过,贾珠自己的身体没好到能够起身的地步,也只知道他们没有性命之忧,是到了最近,这才见到了面。 沉九是伤势最重的那个,今日才算康复,只是胳膊上的伤势还要继续养着。 沉九见贾珠一直看着自己的胳膊,便笑着说道:“能换得大人平安,已经是万幸。”他本来就擅长使右手剑,左手灵活略有影响也不严重。 他这话刚说完,就看到郎秋朝着他挤眉弄眼。许畅快言快语地说道:“大人也是躺了一个多月,直到最近才好转。” 贾珠有些尴尬,咳嗽了一声,“莫要再说,我这不是没事吗?” “大人的没事,约等于不会死。”郎秋也开口,“是做不得数的。” 哪有人衡量一件事的好坏,居然是能不能活下来……可要是带着要命的伤势,怎能算是好呢? 太医院这些太医也有话说。 这些年来,他们在贾珠的身上已经见识过太多的奇特。 仿佛这个人,生来就是为了克他们的。 再简单的症状,落在贾珠的身上就是如此不同。偏偏又检查不出来哪里有问题,再怎么看,贾珠都是个普通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太医也很想知道知道。 这日,几个太医一起来给贾珠检查身体。贾珠看着这有增无减的人数沉默了一会,幽幽说道:“这是做什么?” “大人的身体安康,这不是想着,都到最后几日,也让他们见识见识。”太医院首乐呵呵地说道。 贾珠:“……我的身体,应当也没别的问题。” “正是,正是。” 这太医院首可真是个老狐狸。 不过,他也不敢将这事往外泄露。贾珠知道,这老太医不过是对病情非常执着,总是想追根究底罢了。 所以,才会总是变换着人来,想着是不是能查到别的病根。 只不过这原因,怕是再也找不到了。 “大人的身体安好,再过两日,就可以不用喝药了。”太医院首带着几个太医嘀嘀咕咕,面带喜色和贾珠说道。 这比原本预料的还要早。 在送走了几个太医后,许畅和郎秋两人也很是高兴。他们在身体恢复后就已经归位了,眼下正在贾珠的面前跟来跟去。 “大人,咱在外都这么多天,可是快要回去了?”许畅道。 “是不是时候回去,那可不是问大人,是问万岁,你想什么呢?”郎秋回了一嘴,笑嘻嘻地说道,“我倒是觉得,在这外面也挺好的,毕竟平日里也没什么时间能外出走走,见识见识市面,也不错。” “你来外头这么久,难道就不惦记着嫂子?” “惦记啊。”郎秋拍了拍心口的位置,“所以我把路上看到的有趣的好玩的东西,全都写下来,记下来了。” 许畅张了张嘴巴,讪讪闭嘴。 得,这有老婆的,和没老婆的,还是不一样。 他跟在贾珠的身边这么久,一直也没打算成家立业。他对这个没兴趣,有时候家里父母催促着,他就拿着大人狐假虎威。贾珠到现在都还没成婚,有他在前面,父母也不敢催逼什么。 但现在,他看着郎秋这样,也有一点点意动。 若是有个媳妇在家,他惦记着家里的时候,会不会也有不同的感觉? 有人在家里等待的感觉…… … “咳咳。” 由远及近,先响起来的,是直郡王的咳嗽声。然后,才是他假惺惺的笑声,“阿珠,我可总算能看到你了。” 贾珠挑眉,带人迎了上去。 “直郡王,这些天,我可一直都在这。”贾珠似笑非笑,“若是想来,也不会有人拦着你。” “可偏偏就是有人拦着我,你该怎么说?”直郡王带着人走了进来,背着手打量贾珠这住处。 贾珠迟疑地看了他一眼,吩咐旁人将茶点送来之后,就让他们全部都退了出去了。 此时此刻,屋内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直郡王这话是何意?” 贾珠养伤的时候,除了万岁爷之外,也的确没瞧见其他的人,他前些时候病得起不来身,而后逐渐康复,也就见到了许畅和郎秋他们。 他并没有想见到的人,所以也就久久没有感觉到这个意外。 “我既听说你的身体不适,不可能这么久都不来探望你,可是这些天除了阿玛之外,你还见到其他人了吗?”直郡王这话,让贾珠下意识地看向了门外。 除了门外那几个侍从之外,这些天他可真是一个人都没见过。 “王爷的意思是,万岁爷正明里暗里的软禁我……不,或许不只是如此。”贾珠喃喃。 这艘巨船上戒备森严。 除了那些侍卫外,还有很多陌生的面孔。 太子的人,皇帝的人……康煦帝也时有出现,甚至于……有些话,意味深长。 贾珠平静地说道:“直郡王若是有言外之意,不妨直言。” “阿珠,你有没有觉得,最近阿玛和太子显得有些古怪。”直郡王慢悠悠地端起了茶水,然后喝了一口,“太子的人,在戒备阿玛的人呢。” 这话,真如石破天惊。 贾珠:“那直郡王特特找上我,来说这一番话,又是为了什么呢?”他笑了起来,同样端起了茶水,朝着直郡王敬了敬,“这也应当是皇上和太子的事情,与我们无关。” “你说无关,可是,他们较劲的人,应当是你才是。”直郡王状若神秘地靠近贾珠,“你说说,为何明明应当喜爱你的阿玛,却突然对你产生了敌意?” 贾珠微笑:“这也正是臣想知道的事。” 他们两个人面面相觑,直郡王盯着贾珠的脸,贾珠毫不犹豫地回视。 “……你都不知道,那这件事儿可就古怪了。” “至少皇上每次前来探访,臣并没有感觉到皇上有何不妥。” 如果皇帝对他怀有恶意,他是不可能没有察觉。每一次康煦帝前来,贾珠顶多感觉到皇帝的情绪复杂…… 复杂? “若是皇上真的不喜于我,我现在也不可能好端端的坐在这里。”贾珠面色不改 “那太子为何还要在你身旁安排这么多人?有阿玛在,天底下还有谁能够当着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谋害你?可是就在阿玛如此森严看管之下,太子却派出了不亚于此的人数。” 直郡王一本正经地看着贾珠,那脸色非常严肃。他平日里虽然会吊儿郎当,但是涉及到大事的时候,却从来不会儿戏。 “也偏偏是在太子回来之后,你身边的力量就松懈了。”直郡王道,“这难道是巧合?” “……王爷,你刚才说你曾试图来探望我,却不能成?” “要不就是被阿玛的人给拦下,要么就被太子的人拦下,那说辞都一样,就说你起不来身。” 允禔说到这里,毫不留情翻了一个白眼。就算只是借口,这些借口也实在太过离谱,说来说去都是一个样。 如果放在平时,直郡王闯也就闯了。 “只不过本王深感此事不对,这其中牵扯到的是你的小命,自然谨慎了点。” 贾珠笑了起来:“如此,那我反倒应该谢过王爷的谨慎了。” “那是自然。” 直郡王毫不客气地收下了贾珠的谢意。 直郡王的怀疑,身边的疑点,太子赶来时的匆忙,以及万岁爷的频繁到访,如此种种,几乎已经将证据摆在了贾珠的面前。 康煦帝……应当是发现了什么?然而皇帝却没有在察觉到后立刻将贾珠拿下,反倒是按下不表? 以皇帝的性格来说,有些不太可能。 皇帝向来是把危险杜绝在苗头,掐死所有的源头,不让任何麻烦牵连到太子殿下。就算贾珠曾经立下多少功劳,那也无济于事。倘若皇帝真的发现了这件事情,那现在贾珠已经命丧黄泉了。 ……然,只有这个答案才能够解释那一天奇怪的拉扯。 贾珠敛眉,那问题来了。 康煦帝为何不杀他? “你知道为何。” 直郡王看着贾珠的脸色笃定说道。 就算贾珠之前什么都不清楚,可是在此时此刻,他脸上微妙的神色变化,哪怕只有瞬息,但直郡王也看得非常清楚……刚才他说的那些话,让贾珠有了明悟。 直郡王是个看着外粗内细的人。 他既然登门拜访,就是自有缘由。 “王爷,您今日来,并不只是为了这件事吧。”贾珠避而不谈。 倘若真的是他猜测的那样,那他猜出来的事情也无法告诉直郡王。 这必须是个秘密。 哪怕王爷是好心好意,然而秘密之所以为秘密,那就是不能外泄给其他人。贾珠绝对不能让太子的把柄落在其他人的手中。 尤其是其他的皇子。 早些年间,贾珠和直郡王四贝子的关系一直不错。可在他们逐渐长大之后,贾珠和他们的往来就淡了许多。 虽然还是偶有联系,可是比起年少时的频繁来往,这样的次数只能算是寡淡。 这是他有意为之。 贾珠几乎是和他们一起长大,对他们的性情也很是清楚。当初他既然能选择走近他们,也就意味着这两人的性格很是不错。可在皇家中谈感情是一件非常荒谬可笑的事情,再多的感情也比不上权势地位。 就像是太子还没有长大的时候,皇帝可以极尽宠爱,对他无比宽容,可是在太子年岁渐长,皇帝却已经到了中年的时候,那份距离便拉了开来。 其他几个皇子也是如此。 贾珠知道太子和其他几个皇子的关系还算不错,这些年直郡王和太子两个人打打闹闹,四贝子也和太子走得有些近。 几个年纪小的皇子也对太子很是亲昵,并未有那些令人担心的苗头。 然而这是皇家。 是天底下最不能讲究情谊的地方。 ……就连皇帝和太子尚且不能如此互相信任,更何况这些同父异母的兄弟手足? “阿珠,你猜得不错。”直郡王笑了笑,目光看向外头。 透过窗户,外头的水面平静无波,今日秋高气爽,温暖的阳光洒在水面上,碎开的光纹,如此璀璨漂亮。就仿佛有金子在水面上滚动,水波荡漾,撒开了一面的光亮。 “其实本王这次来,本也有着另外一个目的。”他没有看着贾珠,“只是坐下之后突然又觉得有些没趣。” 他想,进一步如何,退一步又如何? 若说没有半点奢望,那是不能够的。走到今日这个地步,直郡王也是凭借着自己的手腕,在战场上厮杀出来。 一步一步,踩着血水走出来的赫赫战功。 有时候走到一个高度,就会被无形的东西架起来,难以回头。 他们已经二十来岁,不论是直郡王还是太子东宫,都已经崭露头角,各自有了麾下的属官。 追随他们的附庸,为了自己的利益,都会有意无意地希望主子能够做上那至高无上的宝座。 ……就算那个位置已经有了选定好的人选,那又如何? 自古以来,成王败寇。 不过拼而已。 直郡王一开始或许没有想那么多,也或许他那个时候的权势欲/望还没有膨胀到这个地步,可是如今他稳坐高台之上,看着熙熙攘攘的利益簇拥而来,被那些话语所淹没…… 人,便会忍不住抬起头来。 “阿珠啊阿珠,有时候本王可真羡慕你。”直郡王叹息了一声,“生在你那样简单的人家,许多事情或许就不会这么麻烦。” 贾珠讥讽地笑了起来,“王爷,谁说普通人家便不会有麻烦?”他的声音透着森然冷意,“这话旁人说的,可是直郡王,应当说不得。王爷生来就是龙子,享有荣华富贵,这是世间大部分人都祈求不来的破天权势,纵然是再不起眼再不受宠的皇子,也是居于高位。王爷若是真的愿意异地而处,就不会坐在臣的面前,与臣说出这番话。” 直郡王的脸色微变,皱眉看着贾珠。 刚才贾珠这一番话,应当是冒犯了直郡王。 “阿珠,有没有人觉得你说话不中听?” “偶尔有人这么说。只不过臣以为,他们之所以觉得臣说的话不中听,只不过是因为臣戳中了他们的痛脚。”贾珠笑了笑,“王爷觉得自己到底是哪一种呢?” 他歪着头。 “世界上许多的事情,不过四字足以解答,庸人自扰。” “白眼狼。”直郡王朝着贾珠翻了一个白眼,“纵然对你再好,你心里惦记着,想护着的,永远都只有太子。” 贾珠:“这也怪不了臣。谁让臣,是太子殿下的伴读呢?”就算没有那么一层关系,也改变不了任何事实,因为贾珠,是一个念旧的人。 直郡王叹了口气。 刚才他们两个人说的话,虽是有些暧昧,可是对他们彼此来说,已经明了对方是什么意思。 不论今日指直郡王上门的原因是为什么,想必,他会失望。 可即便得到了一个相反的答案,可是直郡王也并没有不高兴,他的大手拍着膝盖,不知在想些什么,脸上反倒是露出了笑意。 “在离开京城之前,惠妃娘娘曾经找过本王。” 贾珠对惠妃的印象不深,不过惠妃的家世并没有很高,可是如今能够稳住四妃的地位,足以看得出来她的能耐。 “从那之后我一直在想着一件事,不过如今来看已经有了结论。”他叹息了一声,“的确是庸人自扰。” … 直郡王离开后,沉九悄然无声地走了进来。 他的耳朵非常灵敏。 就算王爷来的时候遣退了他们,可是他的耳朵,还是足以听得清楚方才屋里的对话。 “大人,可要……” “不必。”贾珠长长吐了一口气,“直郡王这次登门拜访,本意也不是为了……不,应当说,他就是故意的。” 他看向沉九。 “他是在我面前,故意道出他曾经有过的欲/望。” ……真的只是曾经有过吗?距离那个一人之下放人之上的地位,他只有一步之遥,他真的能够甘心? 直郡王心里的想法,谁也无法知晓。 但是他这一个动作,却是将自己暴露在了太子的眼皮子底下。日后不管他要做什么,都会受到太子的钳制。倘若他真的要谋夺皇位,那这个做法只会对他不利,他本不该这么做,可他到底还是来了。 那就说明…… 贾珠闭上眼,长长吐息。 直郡王的事情暂且放一放,如今最是迫在眉睫的问题,却是……太子殿下究竟和康煦帝,在打什么哑谜? … 夜深时刻,天上圆月皎皎。 太子剿灭白莲教而归,正是一件大喜事。康煦帝又怎可能不设宴款待? 江畔亮如白昼,无数侍从穿行在船板上,来来往往皆是酒香味。宫廷乐章奏起,载歌载舞,好不快乐。 贾珠离开那热闹的人群,躲在角落里,避开其他人的注目。 这一次事件中,贾珠也功不可没,太子自然不会忘记他,皇帝也重重有赏,等回到京城后,贾珠的官职,怕是又要往上跳一跳。如此年轻的臣子,自然也引来了无数人的侧目。 贾珠的酒量本来就不好,那是连一口也不敢喝啊。得亏太子拦住,这才避免了那一群人蜂拥而上。 他们再是能耐,也不敢当着太子的面撒野。 贾珠假意应酬了许久,这才寻了个机会脱身。再站上一会儿,他就打算借身体不适这个借口回去了。 反正康煦帝和太子这两个主角也不见踪影。 “大人,太子有请。”王良熟悉的声音在贾珠的背后响了起来,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笑意,“您可莫要吃酒了,不然,您若是掉进江河里,想要将您捞上来,那么不容易呀。” 贾珠大笑:“哪有那么容易!” 177. 第一百七十七章 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贾珠跟在王良的身后,越过了无数载歌载舞的侍女。他们几个人身形灵活地避开了其他官员的注视,悄然地脱离了这一片热闹的宴会场地。 也有醒目的官员,注意到了贾珠已经跟着太子的大太监离开了。 毕竟他到底还是个红人,不再是从前的默默无闻。 他以前虽然是太子的伴读,可说到底手中没什么权势,也就是个普通的出身。后来做了官,也是个小官,还不到抛出橄榄枝的时候。 可现在就……不太一样了。 太子和贾珠的关系一直是摆在明面上的,也是众所周知的好,这略略交头接耳片刻,也就将此事抛在了脑后。 贾珠漫步走在王良的身后,几个小太监跟了上来。 贾珠:“近来,太子殿下可算是无事一身轻,不再需时刻盯着贼寇,怎还是这么多人?”伴随着他们的走动,他们的身后,悄然又跟上了更多的人。 王良微愣,轻声细语地说道,“太子殿下记挂着大人,生怕大人出事,这才吩咐着下人,切切不可疏忽。” 贾珠:“在船上,也会有危险?” 他的尾音有些危险地上扬。 王良似乎意识到什么,住口不敢再言。 贾珠笑了笑,“我听说,太子殿下回来后,和万岁爷,有过几次争吵?” 王良谨慎地说道:“奴才不敢妄言。” 贾珠:“那或许,是我的消息出了错。” 王良小心翼翼地走在贾珠的身边,方才的淡定全然无踪,生怕大人又问出了一句他没法回答的话。 这个看似简单的事情,一瞬间充斥着可怕的阴霾,他生怕又是一个不小心回答错误,怕是两边都得罪了。 贾珠:“莫要担心,我只是随便问问。”他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道,“毕竟,太子殿下,总是目光独到,自有他的缘由。” 王良:“……” 他讪讪一笑,更不敢说话。 太子回来后,除了第一天和贾珠见过一面,就一直不曾出现过。不过存在感倒是挺强烈,每天都会派人过去。 尤其是在直郡王上门后的那天,更是如此。只不过本人却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不曾出现过。 贾珠跟着王良走到了巨船底部。 虽是一步步往下走,可是,这舱体的两侧都挂满了灯饰,令人能看得清楚前路。 咔哒,咔哒…… 直到底部时,王良欠了欠身,“大人,太子殿下就在前方。” “王良,要不是这么久的交情,我怕是要以为,你在这里,是等着埋伏我呢。” 贾珠挑眉,越过他往前走。 王良尴尬地擦了擦脸,只觉得今天的贾大人可真是不好对付。说是阴阳怪气,也没到这个地步,就是从叫人心里发毛,生怕说错了话。 好不容易目送着贾大人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王良一个转身,正巧撞上了玉柱儿。 他揣着手,就站在角落里面壁,如果不是小太监手头提着的灯笼,摇摇晃晃,这还没看出来人在这儿。 王良吓了一跳:“玉柱儿,你怎么在这?” 玉柱儿幽幽:“自是我犯了错。” 王良有些奇怪地说道:“犯错?” 玉柱儿抽了下自己的嘴巴,叹气说道:“王良啊王良,倘若有朝一日……罢了,我可真是羡慕你。” 王良皱眉:“你这话听起来可真是阴阳怪气。” 玉柱儿抽了抽嘴角:“我这可是为了你好。” 就在一刻钟前。 玉柱儿跟在一身酒气的太子身后一步步往下,光源的摇晃丝毫阻挡不了允礽的步伐。寂静的甬道里,只余下他们的脚步声。 “万岁爷,今日,有几位大人找到奴才这里来……” 他一边走,一边小声说着。 太子偶尔应答,有些时候,也根本连一句话都不说,但玉柱儿便明了太子的言外之意。 直到最后一桩。 玉柱儿犹豫了一会,还是小心翼翼地说道:“听闻,贾大人在这一回闯出了名头,有好些大臣都看中了他,想招为东床快婿。就连万岁爷那边……”他这话还未说完,就有寒芒瞥过,立刻就住了嘴,不敢再说话。 “谁让你来说这话的?” 玉柱儿立刻就跪下来。 “殿下,奴才没有,只是这几位大人里面,正好有殿下提起过的……奴才这才……” “滚去边上面壁。” 太子懒得继续听下去,随手在墙角里指了个位置。 “待会儿人什么时候过来,你再什么时候滚出来。” 玉柱儿默默地滚到墙角去面壁思过。 他早该知道这件事是太子殿下的逆鳞,也不知道怎么那个时候嘴上就是犯贱,将这事儿说了出来。 说与不说值当他在这里卖弄,难道太子就不知道? 他站在黑暗里面,拍了拍自己的嘴。 “真是闲着没事儿,给自己找麻烦。” 王良听完他说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揶揄。 “这可全都赖你自己。” 在这宫里头讨生活的最该知道的,是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玉柱儿,这是犯了忌讳,说了不该说的话。 … “玉柱儿做了什么,怎么罚他的墙角面壁思过?” 甬道的深处,贾珠在推开门的时候,笑着问了一句。 其他的敏锐,当然不可能没发现玉柱儿在那里。 只是他脸上的笑意随同着他推开门,在看到屋内的摆设那一瞬间,就僵在了脸上。 太子背着手,俊美的脸上被这诡异的红色倒映着,仿佛被血手印涂抹上了怪异的红痕。 贾珠站在门口,诧异地打量着这藏于巨船底下的地方。这是个非常宽敞的大房间,足够塞得下百来个人。但是现在,却被大段大段的红绸缎给挂满了。各色各式的红蜡烛摆满了架子,这倒映出来的红光打在允礽的身上,就算是个人,也会被异化成鬼魅。 太子就一个人站在这里,这种奇怪的环境下,也不知道待了多久。 贾珠顿了顿,走进来,那红光落在他的身上,染红了他身上的青衫。 他合上门。 “保成,这要是走了水,跑都跑不掉。” 太子挑眉,“阿珠只想说这个?” 贾珠:“奈何我只能想到这个。”他有些无奈,几步走了过来,“这是什么特殊的仪式吗?” 太子举起自己的胳膊,看着自己被各色绸缎卷起来的手腕,“阿珠,可真叫人伤心,我原以为,你还会想到洞房花烛夜上呢。” 贾珠嫌弃地皱了皱眉,“若洞房花烛夜是这个模样,那我可就不要了。” 太子的眼眸微亮:“若是正正经经,阿珠就想要了?” 贾珠:“……殿下,说正经事。”他走到太子的身边,摸了一下他手腕上的那些东西。 那绸带,摸起来并不像外表看起来的那样丝滑,而是带着一点粗糙的感觉。如果是皇家出品,绝对不会有这种劣等的感觉,这些都是民间所造的。 “殿下是从哪里弄来这些东西?” “这可不是孤弄的。” 太子朝着贾珠挑眉,牵着他的手往前走。也不知道那卷在他手腕上的绸缎到底有多长,跟着他们走了一道都仍然蜿蜒地落在后面。 “这些,原本可都是,王峥嵘要送给我们的大礼。” 贾珠扬眉,打量着这不是简单几个人就能布置出来的东西,叹息了一声,“他有这样的能耐,如果真的能如他所想是为了百姓,那或许……” “自私的人有很多,自私也算不得坏事。”太子淡笑着说道,“如果换做其他人,比如失败的人是孤,那又是另外的说法,不过是……立场不同。” 贾珠猛地看向太子,心中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话如果是贾珠来说还算是正常,可是太子……这就有些不太对劲。 “殿下,你……”贾珠的话还未说出口,就发现,太子已然用力,将手中的绸缎重重扯了下来,哗啦啦的声音响起,如同重物坠落声,这些绸缎布料被狠狠地扯到了地上。 贾珠眉头微蹙,下意识就抓住了太子的手腕,“保成!” “阿珠,你瞧。” 在太子的笑声里,这些绸缎忽然被烛光点燃,无数燎起的火焰透红了整个房间,摇曳的火苗舔舐着绸缎,倏忽,化为飘飘的碎片,好像无数流光在空气中游走,带着淡淡的暖色。 那是何其怪异疯狂的画面。 仿佛无数火焰飘浮在半空,然漂亮的红焰在实物穿透后,却好像水光滟滟荡开了褶痕。 贾珠神色古怪,视线从缭绕着他周身的古怪红光移开,落在太子的身上。 “这些,都是假的?” 太子点了点头,“的确是假的。” 如果是真的绸缎,在刚才扯下来的那瞬间,就会被无数烛光吞噬,将整艘巨船都烧得一干二净。 允礽拨弄了下半空中“燃烧”着的红光,“不过,要是王峥嵘还活着,这些,可就未必是假的了。”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谁也说不清楚。 贾珠跟着太子一起看着这满天血红,知道这些飘飘洒洒的光点,最终落于沉默。整个房间就只剩下那些整面整面墙壁上的蜡烛,而光色也终于从诡异的红色蜕变成了黄色。 贾珠:“皇上知道这件事?” “查到最后,当然是知道了。”太子笑着说道,“孤,这可是奉命前来处理。” 贾珠:“……皇上的心可真大。” 这个诡异的地方就存在于巨船的底下,可是皇帝这些天却是熟视无睹,乘坐巨船游走在江南。直到太子回来之后,才处理的这件事。 “阿玛也是在我回来后,才知道底下有这么个地方,虽然王峥嵘是死了,但是他留下的一些法术,没有随着时间而消散。”太子指了指这些蜡烛,“只不过没有他本人在,这些东西都不过是无根之木,没什么大不了。” 他说话时,眼神只看着前方。 贾珠:“保成,你还在生气?” 太子:“孤生什么气?” 原本贾珠还不确定,可是太子这话一出,贾珠就笑了笑,“这不还是在生气嘛?” 他们对彼此是那么熟悉。 贾珠叹气一声,“我错了。” “阿珠真的知道错了?”太子挑眉,“上一次,阿珠可还不是这么说的。”他故意学着贾珠的声音,似模似样地说道,“我不是故意骗你的,只是……” 贾珠:“……” 这只是实话实话! 当然,在太子跟前,贾珠还是没敢这么说。给人要是真气坏了,这不得还是自己来哄? 得不偿失啊! 贾珠:“保成,我以后绝对不会……” “你已经没有信誉可言。”太子打断了贾珠的话,“你发过的誓要是真的管用,就不会屡次三番都这样。” 贾珠搔了搔脸。 又,又摸了摸鼻子。 贾珠:“可是我到现在都还活得好好的,那就说明赌咒发誓是没有用的。”他开始随口胡诌,“这也意味着这世间所谓的神明修仙,说到底,也不过是给自己心中一个念想,真的有用没用,那可未必。” 太子冷冰冰的盯着贾珠。 贾珠咳嗽了声,走到太子的跟前,亲了一口他的眉心,太子一动不动。他又亲了亲他的鼻子,太子的眼睛微动。贾珠一点一点地吻下来,抱住了太子的后腰眼。 他们靠得很近。 贾珠能闻到太子身上的气息,淡淡的血气。也不知道在来这之前,他还去了哪里,才会染上这样的气息。 允礽:“阿珠,你不能每次遇到问题的时候,都想着用这样的办法来逃避。” 贾珠歪着脑袋,下巴搭在太子的肩膀上,为此他还微微踮着脚尖,笑眯眯地说道:“殿下,我想你啦。” 允礽:“……” 他用更加死亡的视线盯着贾珠。 贾珠毫不畏惧。 其他人会害怕太子的眼神,可是贾珠根本就不害怕,他反倒是顶着太子这样的视线,还偷偷摸摸地亲了一口他的耳朵。 允礽:“……”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一手伸进贾珠的衣裳,直接落在了贾珠最害怕的地方用力一捏,在他最怕痒的地方,这疼得他叫出声来。 太子本来就憋着火气,动手的时候根本没有手下留情。 他本意也没想做什么。 可既然是阿珠先挑起来的,那别怪他不客气了。 不到一刻钟,贾珠连拉带踹,气喘吁吁地从太子身边逃开。他的眼角微红,笑声刚刚止住,瞪着太子的眼神就仿佛想把他整个人咬一口。 这要是真的想做些什么也就算了,太子居然想挠他痒痒! 这是何等酷刑! 他都快以为自己没活路了。 贾珠立在蜡烛墙边,手指还有些哆嗦,连忙将自己有些凌乱的衣服整理好。 “殿下,咱还是好好说话。” “孤本是想和你好好说话,是谁先想出了用歪门邪道的办法来逃避?” 贾珠咳嗽了一声。 允礽没好气瞪了眼贾珠,“越来越过分。”他眼角微微红着,说话的力气也不大,只是莫名的有几分委屈。 贾珠原本已经离得够远,对太子也有几分戒备,可是太子这话说出来,就仿佛受了什么委屈一样,尤其是贾珠……咳咳,本来就心怀愧疚。 “保成,从前的种种虽然有些危险,可是那也是看在有外敌的份上,如今最大的麻烦已经解决了,从此往后再也不会有人莫名其妙的盯着我。”贾珠叹气,总算端正起了态度,“往后的我就会如同所有普通人一样,再也不会有这些莫名其妙的麻烦找上门来,你也无需在我身边安排那么多人。” 他笑了起来。 “有谁会来找我的麻烦呢?我不过是一个京城中最普通的官员,一块匾额砸下来都能砸死三四个的小官罢了。” 太子用手掌拍了拍贾珠的额头,还是一连拍了三四下。用力之大,硬生生将他的额头砸出了一片通红来。 “等你回到京城,以阿玛的习惯,奖赏自然丰厚。”太子撇了撇嘴,“至于你身边的人,想都不要想,那些拨给你的人还是照旧守在你的身边,一切如常。” “他们本来是御前侍卫,不管是在皇上的身边还是在你的身旁,那都是无上尊荣,可跟在我的身边又没什么出路。”贾珠摇头,“总该还是要让他们回去的。” 太子派到他身边的这些人,原本是轮班的,可是时间久了,总不可能一直有生面孔出入贾府上,久而久之就固定成了那些人。 这些人跟着他闯过了大大小小的麻烦,每次的时候都顶在最前面,虽然赏赐从来不曾落下,可是有些人到底还是谋求着更高的前途。 ……跟在贾珠的身边,出头之日可不知是什么时候。 贾珠并不觉得,他们这样的想法有什么问题。世人都有欲/望,也有想往上走的野心。 他们原本前途光明,也是因为他才有了这样的变故。 如今最艰难的阻碍已经度了过去,他的身边,也无需再跟着这么多人。 可允礽却不答应。 “孤可还打算,再在你身边,拨几个人过去呢。” 贾珠:“……之前外出身边跟着那么多人就已经足够显眼,殿下还打算再安排更多的?”他有一种想把太子的嘴巴捂上的冲动。 太子斜睨他一眼,“这有什么可奇怪的。你是孤最重要的人,不论给再多,都是不足够的。”他微眯着眼,“阿珠,你这么着急着想把人推回来……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太子非常敏锐。 贾珠还未问出口的话,太子似乎已经有所察觉。 “殿下和皇上之间是起了什么冲突?” “阿珠不可能知道这件事。”太子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但是他这个回应,却也暗示着什么,“刚才你来的路上就已经问过他们了?不然你不会说的这么笃定,看来孤身边的人还是要再调/教调/教,这涵养的功夫还不够。” “谁让太子殿下曾经与他们说过,我的命令与你的命令,一并都有同等的地位呢?”贾珠眨了眨眼,“只不过有些时候还是不太好使的。” 他拍了拍太子肩膀,仿佛在扫去什么灰尘。 “毕竟从一开始太子殿下这些计谋安排妥当,唯独将我排除在外,就连离开之后都安排了拦住我的人手……这么面面俱到,可偏偏就忘记了,‘告诉我’这件事。”贾珠笑眯眯地看着太子,“要说麻烦,其实保成,也欠我一个解释。” ——为了你好。 这个理由,这个答案,似乎可以涵盖一切的解释。 但仍是不足够。 “孤和阿玛没吵起来。”太子狡猾地避开了贾珠的问题,而选择回答了另外一个,贾珠必定会在意的事情,“只不过,在同一件事上,有不同的看法。” “而这件事,与我有关。”贾珠接上太子说的话,“更甚之,这件事,本就是因我而起。” 太子略皱眉,“孤就知道,直郡王去寻你,总是要嚼舌根。” “说实话,又怎能算是嚼舌根?”贾珠平静地说道,“说起来我还应该感谢王爷才对,如果不是王爷提醒了我,我都还没想到,在引起天家父子的根源,原来就在我之身上。” “阿珠!” “保成,皇上是什么时候察觉到的?” 太子略皱眉,“南巡前。” 贾珠颔首:“怨不得。皇上的意思,原本是打算让我死在南巡上罢。” 不对。 贾珠的目光微动,摇了摇头。 不对。这是之后的事情。 一开始,太子根本就不想带他离开京城,一直想让他留守……可贾珠不愿如此,他们之间有过几次的冲突,直到后来才子突然改变了主意。 太子为何会改变主意?那个时候他分明看起来那么坚定。 ……是因为太子发现就算将贾珠留在京城,也会有无数种方式令他暴毙死亡的方式。 所以太子的确没有骗他,皇帝的确是在南巡之前就发现了这件事。所以,太子才会将贾珠一直带在身边。 只有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是最安全的。 贾珠:“那我为何还活着?” 他的语气非常平静,仿佛他们在说的不是他的生死。 “你想死?” “若是能活着,有谁想寻死?”贾珠摇头,“可以皇帝的心性,我现在的确不该还活着,除非是其中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事情。” 当然,太子的身上有无数个秘密。 允礽摸了摸鼻子:“阿珠,你有些时候也会将自己,看得太轻了些。”他背着手在贾珠的面前来回踱步。 太子一直将这件事瞒得很好。 皇帝猜透他们两个的关系,也并不是从太子亦或是贾珠这里泄露出去的。 而是有一天皇帝在和皇太后两个人闲聊的时候。 太后说起他们两个的关系,笑得合不拢嘴。 这些年虽然贾珠进出宫廷的次数越来越少,可是每隔一段时间还是会入宫去探望皇太后,这已经成为了一种惯例。 而每一次他去探望皇太后的时候,太子都会在身边陪着。 一次两次会是例外,可是每一次都是如此,那就只能说明太子是有意而为之。 当时皇太后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满脸笑意。对于这两个孩子,太后娘娘的心中是真心喜爱的。 太后宫里养着别的孩子,五皇子与皇太后也很是亲近,可不知道为什么,太后就总是瞧着贾珠顺眼。 “只是阿珠都这个岁数了,也不知道找个知心人在房里放着。”也就是贾珠在皇帝眼前看着长大的,康煦帝才会跟着顺口一说,“连带着太子也说要学着他找个什么什么知心人才方可成亲。” 皇帝一边说一边摇头,要说生气倒也是没有,只是觉得有些好笑。 皇太后:“阿珠,从来都是个体贴人的。他既不想,就是真的不想勉强,也是没用。若是能够寻到个知根知底的,彼此情投意合的姑娘,那也可以和和美美。” 皇帝虽然听着,可是皇太后知道,他是不太喜欢这个话题。 毕竟先帝就是一个痴情种。 当初如果不是他所钟爱的妃子还知晓分寸,都不知要闹出什么祸事来,太皇太后在死前对董妃都从未有过改观,仍然认为那是个狐媚子。 皇帝虽然不像是太皇太后那样排斥董妃,但也对情爱这些事儿没什么兴趣。这些年他心中惦记的就只有元后,但是他与元后的情分也就在那几年间,消失的记忆总是最美好的,太子又是他亲手养大。 无论最开始的情感多么复杂,时至今日,众人感慨的都是皇帝对于元后的敬重与真爱。 “他们两个孩子一直都是同进同退,要我说啊,阿珠要是个女孩,那就好了……”皇太后叹息了一声,“能够劝着太子,又拎得清楚,还是个可人疼的……” 皇帝听了皇太后这话,笑得前俯后仰。只是笑着笑着,他的脸色突然就变了。 康煦帝眉头微皱,看着非常严肃。他不再是之前放松的表情,连手中端着的茶杯也迟迟没有放下。 片刻后,他突然站起身来告辞,“太后,朕突然想起来有一桩急事未办。” “皇帝呀,如果你手头有什么事情,就快些去办吧。”皇太后神色不变,笑着道,“允祺也快回来了,有他陪着呢。” 皇帝匆匆离开之后,慈仁宫就陷入了一片寂静,皇太后低头吃着热茶,仿佛根本没有觉察到,皇帝这一次离开显得多么古怪。 过了许久,皇太后才放下了茶杯,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叹息声复杂非凡,令得原本守在边上,沉默不语的嬷嬷忍不住欠了欠身。 “太后娘娘,可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奴婢让人去请太医过来?” “哀家不过叹息一声,怎么就要去请太医了?”皇太后被嬷嬷这急忙的话逗笑了,“只不过想起了一些事。” 一些已经许久不曾想起来的事情。 只是伴随着皇帝的离开,皇太后又不期然想起了那些曾经的过往。 有些事情不早不晚,偏偏是得在某个时间说出来才是刚刚好。 晚了,就错过这个时机,早了却还没有到火候。 … “皇上,刚才太子殿下已经派人回禀,事情已经处理完了。” 梁九功小心翼翼说道。 太子要去办的事情有些危险,皇帝原本是打算安排其他人来做,可是太子却执意要自己来办,而且还点名要了贾珠参与。 要来解决这个麻烦,就必须在一个月圆之夜。 也就是今天晚上最合适。 皇帝答应了太子,就挥手让他滚了。 结果他这一滚,就滚到了今晚上宴席之后,太子只在宴会上露了一面,又消失不见了。 “梁九功,你说,朕是不是太心慈手软了?” 康煦帝幽幽说道。 梁九功莫名感到了寒颤,仿佛此时此刻有人拿着一把刀,缓缓划过了他的后脊椎。不知在什么时候,那把刀就会贯穿他的喉咙,令他感觉到了刺骨的寒意。 “皇上,奴才斗胆直言,此事……或许也怨不得太子殿下。” “怨不得太子,那是要怨上阿珠了?” “那,也怨不得贾大人。”梁九功都想给自己擦一把汗。 他是知道万岁爷在说什么的。 要是让太子以为他想对贾珠动手,那他这条小命可真就活不到明天早上了。 “皇上,奴才这些天一直在想……这太子和贾大人之间存在的关系……是不是太过紧密了?”梁九功道,“您想想看,早年间贾大人为何会入宫?便是因为太子,所以才会产生了这份联系。” 他竖起一个大拇指,隐晦地点了点上头。 “可是为何太子殿下就需要贾珠在呢?这话可不是咱们说的,而是那两位说的。”这位梁总管一边说着,一边又把大拇指收会来,竖起了两根手指。 “这世间总有一些说不清楚的事情,说不定这两位之间,本来就有些……”梁九功原本想说缘分,但一想到皇帝芥蒂的是什么,就立刻把那个词给吞了下来,“所以这怨不了太子,也怨不了贾大人。” 康煦帝慢吞吞说道:“按照你说的,这怨不了太子,也怨不了贾珠,还只能怨这贼老天了?”皇帝这话不紧不慢,可是梁九功却不敢接了上来,只能讪笑。 归根究底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毕竟太子跟贾珠也太有缘分了,若说这其中真没点什么,他一点儿都不信。 只不过这话可不能当着皇帝的面说,他还要这条小命呢,总不能在太子那边能活下来,却自个儿一头撞死在皇帝的桌前。 康煦帝不言语。 要是放在几年前遇到这种事情,皇帝不说暴跳如雷,那也是要把太子抓过来,狠狠骂上一顿,关禁闭,甚至暴力处理…… 可偏偏皇帝是在太子受伤,才知道这件事。 那也正是在太子有救之后。 太子出事,满朝震惊。 就连这宫中也没几个人能安定下来,不管是希望着太子能活下去的,还是盼着早点死的,那些天,整个后宫都充斥着一种可怕的氛围。 皇帝的面上不说,可实际上这心里一直绷着一股弦。直到太子这病情,奇迹般好转了之后,皇帝才总算歇了口气。 经过这大起大落,有一天起来,康煦帝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突然发现自己的鬓发已经有了花白,虽然只是寥寥几根,可是皇帝知道自己已经不年轻了。 太子醒来后,康煦帝清楚地意识到他的伤势好转必定和贾珠有关。而他所做出来的牺牲,又足以令皇帝记下这个情。 偏偏就是在这个时候,皇帝原本为了放松去皇太后的慈仁宫,却在稀松平常的对话中,骤然有了一个灵感。 一个不如不来的灵感。 ……如果这些年,兜兜转转,这两个孩子的关系已经到了一种他们不敢想象的地步了? 那贾珠舍己为人,就有了不可捉摸的含义。 康煦帝没有证据。 可一个皇帝倘若开始怀疑起什么事情,他需要证据吗? 他只需要一种感觉。 太子是康煦帝的儿子,贾珠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虽然他未必多么清楚这些孩子的想法,但是真的想要去辨别……真的一无所知? 他一点一点印证了心中的想法。 起初,皇帝是暴怒的。 他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怒气冲天,的确是险些废掉贾珠,但随后,他想起这两个孩子都躺在床上起不来身呢。 一个的伤势虽然去掉了毒性,可是还是需要好好将养,另一个更是昏迷之后大病初愈,身子底都亏空了。 ……康煦帝沉默了。 他的好太子为了救他而险些丧命,贾珠又是为了救太子,不惜一切代价。而整个刺杀案,如果不是有贾珠在,未必能这么顺利解决……这么一个闭环下来,皇帝突然就动不了手。 说不上心慈手软。 只是一份又一份情谊叠加上来,再加上事情刚刚发生,皇帝心中的震荡还未消失,就骤然得知此事,再是铁血无情,也做不到翻脸就杀人。 康煦帝那个郁闷啊! 他想发火,可是一个两个看着,都还没从危险边缘拉回来,可能都未必需要他动手,都熬不过来了。可是这火不发吧,憋在心中,皇帝心里难受。 那段时日,乾清宫里伺候的人可真是倒了大霉。 亏得是后来,忍到太子身体好转,忍到皇帝放长线钓大鱼,忍到康煦帝终于不忍了,将那些个人等一网打尽了! 康煦帝判处的刑罚,都比以往要重不少。 该死的死,该杀的杀! 就连那些熟悉皇帝的大臣们,也都以为这一次万岁爷是因为太子刺杀这件事,雷霆震怒,下手才如此狠绝。 却不知除了这个原因之外,皇帝的心头一直憋着一股邪火呢。 等到这股邪火被狠狠发泄出去之后,皇帝也冷静下来。 岂料。 这一次,灭杀白莲教一事,贾珠的功劳甚大。如果不是有他在,伤亡如何,还不可得知。 更甚之,皇帝也从王峥嵘和贾珠的对话中,觉察出贾珠此人的重要性……那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关乎那些虚无缥缈,琢磨不透的存在。 哪怕皇帝不相信这些,他也不可能冒着风险将贾珠杀了。 只是让皇帝气得牙狠狠的是,他这心里可没想做什么呢,太子就将人护得严严实实的,这是恨不得藏在眼皮子底下,埋在肚皮里带着走吧? 康煦帝气得吹胡子瞪眼,只想把这臭小子抓过来,狠狠踹上几脚。 他们岁数还年轻,年轻就意味着大有可为。 年少时的一时糊涂也算不了什么,该着眼的是未来。 康煦帝就不信了还! … “哈湫,哈湫——” 睡在一个被窝里面,两具赤条条的身体抱在一起。太子趴在贾珠的胸膛上,听着那有些躁动的心跳声,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嘀嘀咕咕。 “难道是阿玛在背后又骂我了?” “殿下做了什么事情,让皇上逮着您就骂?” “那这样的事情可多了去了,从小骂到大,孤就没想出来两三件能好的。”太子懒洋洋地说着,手指不太安分地拨弄着那颗小东西,“也许是因为孤实在是太令人惦记了吧。” 贾珠有些气喘吁吁,说话的嗓音还带着一种黏黏糊糊的气息。 “这可不得怪太子殿下?从小都是这个臭脾气。”他轻轻埋怨着,但也发现了自己声音的问题。 他不是故意要发出这种有点柔软,有点黏糊糊的声音,只不过在他们刚刚结束的那些事情里面,太子殿下实在太过分了。 也不知道是他们太久没有见面,还是太子憋着气在发泄,反正他们两个人弄到现在,已经能隐约看到外头的日出。 他觉得命都要去掉半条了。 贾珠磨磨牙,索性不再说话。 “阿珠,阿珠……” 太子叫了几声,见贾珠不理会他,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一口咬住了他胸前的皮肉。 贾珠抽痛了一声,无可奈何地说道:“殿下,够了。” 他有些疲倦地睁开了眼睛。 就算再怎么……上瘾,有些事情也不能一口气做完呀! 太子不撒口,叼着那地方反复磨牙,直到弄出了红痕,才吐了出来。 “阿珠,再过几天就要回朝了。” 太子突然这么一句话,将贾珠有些半睡半醒的意识给唤了回来。 “……然后?” “然后,等回到了朝中,怕是有好些天不能够再黏在一块儿了。”太子嘟嘟囔囔,虽然在他和皇帝有意无意的默契之下,事情还没有严重到见血的地步,可是皇帝也肯定不会这么轻松就放过。 等回到了京城,想要再这么见面……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太子这几年早早就有了暗棋,也为了这有可能的事情做了无数次部署。 但是皇帝发现的时间依旧比预料的要早,虽然康煦帝的态度也比想象中的要更加暧昧平和,可太子不会掉以轻心。 贾珠:“……” 从他们现在两个人的状态中,丝毫看不出他们在聊的是事关他们性命安危之事。 太子甚至还在往下摸。 贾珠眼疾手快地抓住太子的手腕,有些绝望地呻/吟了一声,“不是……就算到了京城无法见面,但是也不用急在这个时候……” 太子义正言辞地说道:“不行,阿珠今天晚上,必须陪我到天亮。”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贾珠目瞪口呆,刚要教太子什么叫礼仪廉耻,突然眼角的余光瞥到外头的亮色,猛一想,现在不就已经是天亮了吗? 他正要将这话说出口,允礽却已经吻住了他,将他整个人都拉入了怀里。 刚刚才平复下的气息,一下子又被跳动,哪怕贾珠拼了命想要挣扎,可在太子低声碎语里,他的挣扎被逐渐融化,整个人又被拖入了漩涡里面。 守在门外的太监,看着已经亮起来的天色,默默擦了擦额头。 他们犹豫了几次,不知是否要提醒时间,可是最终看着那已经天光大亮的日头,到底是破罐子破摔。 嘎吱,嘎吱…… 那一张原本寂静无声的床,到底是被折腾出来了细碎的响动,仿佛在无声无息暗示着什么。 直到白昼大亮,又是一个晴朗天。 178.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七年后。 “叩叩叩——” 清脆的响声,从一座偏僻的屋舍外响起。 门内,匆匆有人赶过来应门。 “来了,莫要催促,这是……”打开门的那位老妇突然停住,有些迟疑地看着门外站着的一主一仆。 为首的男人长得俊秀,令人瞧了如沐春风。身后跟着的侍从很是机灵,眼珠子又大又圆。他们两人的服饰,怎么看都不是应该出现在这京城墙根下。 “你们……是来找谁?” “敢问,府上可有一位,叫老周的人?” “老周?你说的是……我的儿子?”老妇迟疑地说道,“夫家的确是姓周,不过,他早些年已经没了。” 正在说话间,屋内响起了脚步声。 “妈,你在和谁说话?”一个赤膊男子从屋内走出来,一眼就看到了贾珠。他胡子拉碴,挡住了大半张脸,可是门外两人都清楚地发现,在这男子看到他俩的瞬间,他的脸色骤然苍白了。 “你们……” “今日前来,只是有一事拜访,周公子,不请我们进去吗?” “……贾大人,请。” … 老妇进进出出,给他们准备了茶水。只是普通老百姓,一时间也翻不出来别的东西,老妇人还有些焦虑,摸着破损的外衣,说什么都要去外面那条街买,是老周连带着贾珠主仆两人劝了又劝,才打消了老人家的念头。 贾珠:“老人家,我们这一次,只是有事想要请他帮忙,不是什么危险的事情,您放心,只是说上几句话,不必如此多礼。” 老妇听了贾珠的话,脸上便露出喜悦的笑容,“他啊,在家的时候,总是会有人找上门。说是请他算命,又是摆弄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我老了,年纪大了,没法让他弄个正经营生,这位爷若是为了这个上门来,可莫要被我儿骗了。” “妈,你说什么呢!”那个叫老周的胡子男耳朵都红了,连忙将自己的母亲往外推,“我就和他们说两句话,你别担心了,快出去。” 等到这简陋的屋内就剩下他们三人时,老周焦虑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你们……我妈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不要找她的麻烦。” 贾珠淡淡说道:“她是位很好的母亲。” 方才在提及自己儿子的时候,哪怕是在埋怨他做的不是正经事,可是老妇的眼底都满是笑意,很明显也是高兴的。 老周皱了皱眉:“你们来……是为了找我……关于,十一年前,对你下咒的事情吧。”在看到他们两个人的瞬间,他就知道自己曾经所做过的事情已经败露了,既然如此,那藏着掖着也没什么好处。 他主动道破了此事。 十一年。 这是个遥远的时间了。 老周原本以为,这件事已经从他的生命里远去,可是没想到,就算过去这么久……还是会被找上门来。 “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你这小子藏得可真够严实。”郎秋站在贾珠身后,“若不是之前的老县丞送来了文书,都没发现,当日进出的名单被人修改过。” 老周羞愧地低下了头,“我……我的确是会点小把戏,县衙内的进出名册,也是我修改过的。”只是时间过去那么久,那些小把戏自然一点一点消失,谁能想到,都过去这么多年,贾珠……居然又会找上门来。 在看到贾珠那瞬间,周志文都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 早几年,他经常会做这样的梦。 一觉醒来,大汗淋漓。 “这下,可以说说,当初你到底是怎么回事罢?”郎秋毫不客气地说道。 周志文低着头,将事情的原委一并说了出来。 十几年前,他曾是白莲教分部的教徒。他年轻气盛,走南闯北,自然见识了不少有趣的玩意,也学会了一门招摇撞骗的手艺。 这其中也有真材实料,只是那些事情惹阴私,他生怕祸及家中老母,向来少做。后来,他游荡到京城,和一些下九流的人混在一起,逐渐也就忘记了自己原本的想法,一门心思想着赚钱。 也是在那个时候,周志文认识了马道婆。 他们两人会的都是旁门左道,又是一拍即合,联手做了不少事情。后来,京城刺杀案出现前后,他忽然被京师的堂主找了过去,说是仙师有一件事要交给他来办。 那时候,能被仙师委以重任,乃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周志文问都没问就答应了。 那任务,便是对贾珠下咒。 周志文的咒术是脱胎于马道婆,又有自己的门道。与马道婆不同的是,他动手后,被魇住的人并不会失去自己的神智,反倒会听从周志文的命令。 只要这命令不是伤害自己,不危及性命,就能被周志文轻易使唤。 贾珠在那时的周志文眼中,只是个普通的官员。虽然不知道仙师为什么命令他这么做,可他还是去办了。为了潜伏进县衙,他花了几个月的时间伪装成收泔水的,才和县衙的官兵混熟。 偏偏在周志文动手的那天,他家中老母从老家一路寻到了京城来,说是家中出了大事。 老父在路上跌了一跤死了,一卷铺盖送去下葬。在送葬时,家里又莫名起火,整个屋都被烧得一干一净。整个家当都被清空了。 老妇别无办法,只能在乡亲们凑钱帮忙下,借了商队的便宜,一路北上来到京城。有段时间,甚至要以乞讨为生。 说来也是蹊跷,她根本不知道周志文就在这县城里,只是沿途歇息时,蹲在墙角,惊觉那个送泔水的人有些眼熟,这才和周志文相认。 不然,哪怕她一路找到京城去,怕也是找不到人。她身上就剩下最后几文钱,再找不到人,只会饿死在路上。 “……我是做这些的,向来相信天命。偏偏早不到,晚不到,就在我要动手的那一天,我妈和我相认,说了这么多事情……我动摇了,我害怕是我做下的这些事情,连累了我的家人……”周志文抹了把脸,抽了口气,“我那天就没动手,紧接着,我妈就病倒了,不管请了多少个大夫都没能好,我觉得不对……又过了些时候,我将自己这些年攒下来的钱全都散了……就剩下最后的药钱,谁成想……过没两天,原本只剩下半口气的她能起身了。” “……我记得,十一年前的冬日,京畿有个周姓富商,怜悯冬日大雪,为贫苦百姓施粥,一连两个月,连续不断,救活了几百个可怜人。”贾珠忽而说道,他的声音淡淡,可细听来,却带着几许笑意,“那个人,是你吧?” 周志文搓了搓膝盖,羞愧地说道:“是我。大人怎会记得……那都是些……不义之财。” “大人当然记得。”郎秋快言快语,“那年大雪,大人在的县处理得不错,可是左近几个却有灾情。若不是你施粥,那些灾民或许会涌入大人的县城。当时县城上下一直盯着这件事,结果却消弭于无形。” 贾珠:“当时,不少百姓都感念富沉默了片刻,声音低了下去,“……我妈好转后,我收到了那边的催促,东西已经送进院子,我却不想干了。” 他思来想去,终究是没动手,撇下一切,背着老母连夜离开了。只是在离开前,弄了个小把戏,将自己从名单上抹了去。 什么仙师信仰与天求,都比不过他母亲的分量。就算他再想泊前程,也不会拿自己母亲的性命做赌注。 再后来…… 后来的事,倒也没什么可说道了。 过去几年,周志文躲躲藏藏,因缘巧合才在两年前回到京城,可是他再也不用那些法术手段,只偶尔会给人看相过过瘾,每日守着老母过活便是。 … “大人,您就这么算了?” 一刻钟后,贾珠带着郎秋站在周家外,刚才周志文喜出望外的表情犹在眼前,可是郎秋却觉得有些不解气。 “你觉得他说的话,是假的?” “应当是真的,不过,这贼小子躲了这么久,若不是您因着一件案子去查从前的老卷宗,根本翻不出来他的存在。”郎秋亦步亦趋地跟在贾珠的身后,“当年的事,唯他什么事都没有。” 贾珠淡笑着说道:“一啄一饮,自有定数。” 就在他们离开的时候,那老妇正匆忙地跟在一个婆子的跟后,两人的神情很是焦虑,根本没留神周遭其他人。 “不成,这一回,谢婶子可得帮我,他总爱说自己是断子绝孙的命,这都三十好几了还不成亲……” “成,我这一回一定给他看个好的,可是周家妹妹,你也知道,这都第八回了,再不成……” 她们两人的话飘忽而过,郎秋突然就住了口。 直到马车边上,郎秋才叹了口气,老气横秋地说道:“您今儿回去,说不定家里头也要这么说。” 贾珠几年前就从贾府搬了出来,在外面安置了一处宅院,寻常都在那里落脚。只是每隔几日会家去探望长辈,与他们一起吃上一顿。 随着年龄增长,贾珠气势越来越足。 贾政已经不敢在他面前倚老卖老,更别说妄断他的事情,可贾珠的婚事,一直都是他们的心病。 早些年媒婆还踏破门槛,可是贾珠的官位做得越高,敢来的人就越来越少。这一一年,更是几乎绝迹,似乎众人已经认定贾珠是个孤独终老的命。 只可惜,外头的人认命,这贾府里头,多少还是有点希冀,总是不肯放弃。 贾珠上了马车,抛下一句话,“成亲的是宝玉,又不是我,何以又和我有关?” 郎秋笑着说道:“宝一爷成亲,这府上的爷们小姐,可就真的只剩下您一个了,怎能不着急?” 车帘落下,马车内的主人声音淡淡。 “着急又如何?没可能的事,就是没可能。走。” 郎秋略欠了欠身,随着马车的走动,周边无声无息守着的十来个人便紧随而上。 郎秋缓步走在马车边上,目光扫过那些个人。 这么些年,有些事情已经变化太多,可有的事……却是从不曾改变。 179. 第一百七十九章 暖香。 宝玉和黛玉要成婚了。 这对小儿女,最终还是走到了一起。 数年前,黛玉大病了一场,熬了许久。太医都说她快药石无医,宝玉就一直死倔着等她,不肯谈婚论嫁。 熬了几年,就连原本不看好他们的王夫人都认可了。 这数年的等待,令林如海默认了他们的关系,等黛玉的身体好转后,两家就开始商议起了婚事。 就定在这年五月。 贾珠能理解贾府焦虑的心情。 如果不是再早不合适,也会显得太仓促,王夫人巴不得明日就成亲。 贾珠而立之年,仍是孤身一人。 宝玉如今二十来岁,为了黛玉一直守到今日,王夫人都生怕错过黛玉,宝玉会和贾珠一样心如止水,再也不想嫁娶的事情。 王夫人天天和薛姨妈叹气,说自己也从不是在乎这些的人,怎么生下来的几个孩子全都是痴情种? 薛姨妈也只得安慰她,却无法宽慰王夫人的心。 在还没真正将林黛玉迎娶过来前,王夫人怕是永远都无法安心。毕竟她这几年一直在担心宝玉,也不打算成亲了,如果不是他一颗心都扑在黛玉的身上,王夫人怕是要去求神问佛。 虽然这些年她做的也不少。 全都为了这两个孩子。 薛姨妈在王夫人边上坐着,看着老了许多。早几年,她遇了一场打击。 薛蟠那性子吊儿郎当,在京城又闯出了不该闯的祸事,直接被抓紧官府判处了流放。 下令的人,是王家贾府都插手不了的,薛姨妈都求到贾珠的头上,却还是被婉拒了。眼下薛蟠这人,还在边境吃苦呢。 “我听说,宝钗要回来了?”王夫人念念叨叨了一会,看着自家姊妹疲倦的模样,忍不住关切地说道,“她的丈夫,据说也跟着一起回来?” 薛姨妈提起宝钗,总算露出了一点喜色。 “是,她整日在外头抛头露脸,我都觉得害怕。可她一个女儿家家,遇到她大哥那件事后,说是要撑起家业,我……我实在是……”薛姨妈忍不住擦了擦眼泪,“姐姐,我一直都不如你。我生了两个孩子,一个顽劣不堪被流放,另一个是个好孩子,却被他大哥连累到不得不在外讨生计,你看看我……” 薛姨妈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门外传来的一句话打断。 “姨妈,我瞧着宝钗妹妹如今这样,也挺好的。”贾珠的身影出现在门外,“她的能力,远比薛蟠要好得多。她将薛家的家业做到比姨夫还在时都要厉害,怎能说她这般不好?” 他朝着王夫人和薛姨妈行了礼,薛姨妈有些尴尬地站起身来。贾珠年轻时,她还能提着做长辈的范儿,可是现在贾珠已经这般年岁,又是朝中高官,薛姨妈已经不习惯这么坐着看他。在加强几年前她为了薛蟠的事情找贾珠,可是贾珠却不肯帮忙,所以相处起来有些尴尬。 贾珠扶住薛姨妈坐下,淡笑着说道:“姨妈,宝钗妹妹要是听到你说的话,怕是要伤心了。” 王夫人:“你姨妈也是为了宝钗好,她嫁的人家……得亏夫家不说什么,不然,她好端端一个女孩子这么抛头露脸……” “这些背后说她的人,又哪一个,能像她那样挣下来一份家业?”贾珠平静地说道,“是姨妈寄以厚望的薛蟠,还是那些拐弯抹角想要上来吃绝户的旁支亲戚?” 贾珠的话太过犀利,薛姨妈有些受不住,匆匆聊了几句,就起身离开。 王夫人埋怨地说道:“你说得那么难听做什么?她到底是你姨妈的女儿。” “宝钗想做,就去做。她做得也很好,也给了一些女子活路。”贾珠淡笑着说道,“我不觉得不好。” 王夫人沉思了一会,忽然挑眉看着他,“你弟弟捣鼓着的那些……什么女学,难道是你在背后支持着他?” 贾珠微微一笑,“母亲,什么女学?” “你当真不知道?”王夫人狐疑地说道,“你父亲是从清客那里知道的,回家就把宝玉给打了一顿,说他冒犯孔圣人。然后,被老太太给拦住了。” 宝玉下个月要成亲,可不能在这个时候闹出问题。贾府丢不起这个脸,林家也不可能坐视这样的事情发生。 王夫人只能庆幸,黛玉不在贾府,这消息,传不到林家的耳朵。 贾珠:“他私底下想要为穷苦百姓办学,这不是就一件好事吗?怎么要闹到这个地步。” “办学是好事,可哪有女子和男子一起读书的道理。” “我觉得没什么不好。” “贾珠!”王夫人气笑了,“这果真有你在背后撑腰吧?以宝玉那性子,如果不是有你帮忙,在老爷的面前,可说不出那么有条理的话。” 宝玉因此事被人告状,本来贾政也不至于那么生气。说是女学,其实男女都有,只是宝玉的性子惯来怜爱女子,这世间也的确是女子比男子艰难,这才导致宝玉一个个捡回来的学生里,女孩子比男孩子多。贾政原本只是想训斥宝玉几句,令他把女子全部遣散,这就罢了。 可是宝玉却不肯答应。 他和贾政据理力争,一句句反驳,这才让贾政气上头来,把宝玉狠狠打了一顿。 “若是从前,那或许有,可现在,一切都靠宝玉。我只不过,是在其中帮了点小忙。”贾珠道。 宝玉的许多,看似美好,实则根本无法实现。可贾珠没有拦着他,这些年他一点点地看着宝玉试错,一边为了黛玉的事情和贾府拉扯,一边在外一点点白手做起来……他的成长如此飞速,已非吴下阿蒙。 只可惜,在贾政和王夫人的眼中,怕是发现不了宝玉身上的闪光。 王夫人还在碎碎念,“得亏是愿意下场考试,还考了个秀才回来。不然,又不知道要和老爷起了多少冲突。” 贾珠在心里嘀咕:如果不是为了娶黛玉,宝玉压根不可能这么努力。他这人,有时候就是天真烂漫到可爱,但贾珠并不讨厌这点。 王夫人絮絮叨叨了很久,和贾珠聊了许多事,直到贾政回来,又把贾珠给找了过去。他旁敲侧击,许是因为置办宝玉的婚事,又有了其他的看法,不过,贾珠四两拨千斤,全给贾政拒绝了。 贾珠就算有再多的想法,也不可能违背贾珠的意愿。 早年或许有,现在根本不可能。 贾政甚至在某些时候,会有些畏惧贾珠。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贾政从来都没和人聊过。 就在贾珠离开前,贾政突然说道:“几天前,门房收到一位自称朔方的人来信……他没死?” 贾珠沉默了一会,“他现在才给父亲写信?” 贾政蹙眉:“何意?” “当年,他在白莲教的事情立下大功,皇上特许免去他的死罪。他离开京城时,说很是惦记在贾府当清客的日子,而后又说要写信赔礼道歉……” 结果这封信,居然是到现在,才写出来吗? 贾珠留下如遭雷劈的贾政,大步离开了。要是等父亲回过神来,肯定要抓着他问东问西。但这些年,朔方先生也很少联系贾珠,偶尔会来信报平安而已。 只是没想到,朔方先生竟然将自己说过的话给忘了,直到现在才想起要给贾政来信。这些年的生涯,怕是非常乐意逍遥罢? 贾珠并没有在府内歇息,去见了贾母一趟,又去探望了挨打的宝玉,随后便在晚间带人离开了。 贾母收到消息时,只是哀哀叹了口气。她的头发已然鹤白,透着少许无奈。 “罢了,这些年,我们何尝阻止过他想做的事情……” 在大厦之下,一个姓氏写不出两个笔画。贾珠已经在多年前作出了选择,那也没有其他的悬念。 道,不可改也。 … 夜间星辰落满天,街道上很是寂静。贾珠是踩着点走的,等回到自己府中,怕是已经到了宵禁的时辰。 哒哒,哒哒…… 清脆的马蹄声传来,贾珠缓缓睁开眼,眼底蔓延上来无奈的神色,在开口时,却无法阻止声音里的笑意,“保成,你怎么又……罢了,上来吧。” 那人不说话,可马车外却是响起了细细的响动。 一个身影钻进马车内,身上满是夜色的寒意。贾珠随手就将自己裹着的大衣搭在允礽的肩上,“不是说,后日才回来吗?” “路上出了点事,孤杀了几个人,先赶回来了。” 太子淡淡耳语,眉间的戾气还未散去。 贾珠皱眉。 允礽随着年岁增长愈发稳重,却也愈发杀气重。动手总是不留情,惹得旁人暗地里说他杀神。 奈何太子行事有方,又不曾留下把柄。这才令他们,将攻讦的点,都落在最后一桩事情上。 “好了,莫要想那些无聊无趣的事情,孤这么久没回来,难道阿珠不惦记着我?” 贾珠轻笑:“怎能这般黏糊?” 太子俯身咬住贾珠的耳朵,低低笑起来,“这才是哪跟哪?阿珠,今夜,我可是特特守在路上等你的。” 贾珠的眼底一闪而过情/欲的暗色,他闭了闭眼,为自己的不争气感到无奈,但还是伸出两条胳膊抱住了太子。 “若是不能叫臣满意,臣可不会让保成离开。” 夜风中,淡淡气息飘落,尽是暖香。 180. 第一百八十章 输,还是赢? “太子昨夜就回京城了,只是在宫外宿了一夜。” 清晨,乾清宫内,梁九功欠身和康煦帝说话。皇帝立在殿内,几个宫人正在伺候着他衣物穿着。 康煦帝闭着眼,没说话。 梁九功:“万岁爷,太子殿下这么快就扫清赈灾的阻碍,还把户部侍郎也给拉下马,这作风……是不是有些不像是殿下会做的事?” “不像是他会做的事?”康煦帝睁开了眼,冷冷地说道,“这可太会是他做的事了。” 康煦帝的鬓发微白,脸上微有皱纹,虽是上了年纪,却还是神采奕奕。五十几岁的人了,说话时中气十足,骂起人来,那也是口齿清楚。 “你还想着给他找补描绘呢?梁九功,你这么惦记着他,你瞧着那臭小子会记得你?”康煦帝瞧着怒不可遏,背着手在殿内踱来踱去。 “阿玛,是谁惹了您发这么大的火气?”说曹操,曹操到。允礽的声音从乾清宫外传来,带着几分兴味,“说给儿子听听,孤现在就去给阿玛报仇。” “行,你现在就把你的脑袋砍了,给朕看个乐子。”康煦帝猛地停住,看向门外的太子。 几个太监跪倒在太子的身后,很显然,刚才是东宫的威慑,这几个人才不敢高声传唱。 ……自然,若不是康煦帝这些年的默许,他身边的人,也不可能这么胆大。 允礽:“阿玛若是想取孤的脑袋,这还不简单吗?”他随手从腰间门抽/出来一根软鞭,“用别的怕是会伤了阿玛的手,不过用这个,倒是可以轻松地勒死人。” 他手里的这根鞭子,这么多年,就从来都没更换过。 一直是康煦帝当初送给他的那条。 太子喜欢玩鞭子,但有时候,鞭子总是不如其他器具来得尽兴。这根软鞭跟着他这么久,排上用场的次数,也不多。可是太子还是时常将它带在身边。 眼下,允礽便是将这根鞭子,捧到康煦帝的眼前。 皇帝定定地看了几眼太子,将他的手拍下,“朕何必亲自动手。只要朕想,愿意替朕动手的人,这可多了去了。” 梁九功心中一凛,微低下头。 太子笑眯眯地说道:“那自然是,悉听尊便。” 康煦帝一听允礽这话就来气,恨不得将这个儿子的耳朵给拧下来。到底是年长了,这气量也大了。居然还能继续容忍下来,耐心地说道:“朕有没有说过,这一次出行,需小心谨慎,不可大肆张扬。” “儿子记得了。” “那太子是怎么做的?” “孤收拾了贪污赈灾银的官员,平定了赈灾事宜,顺带将朝廷内的蛀虫给抓出来。”太子眨了眨眼,乖巧地说道,“回来的路上,还顺带去了扬州一趟,给阿玛和太后买了点小玩意。” 以太子这个年岁,用乖巧这两个字来形容,或许有些奇怪。可对上皇帝,不论太子年纪有多大,都是他的孩子。 康煦帝颔首,然后突然一顿,嫌弃地说道:“朕可不要你那些搜刮来的破玩意儿。” “阿玛,你就相信儿子这一回,这一次买的,肯定能放上天。” 这天家父子两人为太子总是买回来无用的“败家玩意”争执了一番,然后同时想起他们之前的话题好像不是这个,又一并转了回去。 “你说说你刚才的那番话,有什么事能和低调,不大肆宣扬这几个词搭上边的?!” 康煦帝无缝衔接上之前的话题,厉声说道。 太子:“阿玛,这当然有。您让孤去赈灾,可是这赈灾银被贪污了是事实,那孤总不能在前头千辛万苦,却被蛀虫挖了墙角吧?”他虽然是笑吟吟,可任由是谁,都能听得出来太子言辞里的冷漠。 “再者说了,那户部侍郎,阿玛不是早就看他不顺眼?这一回,他还妄图插手赈灾银的去留,给他松松骨头,免得下一回,就一跟头摔死了。” 梁九功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康煦帝何尝会在意那些人的死活? 这位会说,会提及,不过是因为,这几年太子的杀性太重。 看似轻飘飘的几句话落在实际,便是几处州县速报,太子于各地屠杀流寇多达十数次,杀得他们是胆颤心惊。 东宫杀的到底是真的流寇……亦或,只是想杀之人? 谁也说不清。 太子说他们是流寇,那就只能是流寇。 更别说那个户部侍郎了,虽然他是朝廷命官,太子也不可能真的把人给杀了。但是他人还没有回到京城,一份奏折就已经飞到了皇帝的案头上。 而后,便是当地百姓的万民血书。 紧接着,又是好几位官员弹劾。 甭管这户部侍郎背后到底是什么人,他也只能从这个位置滚下来。 “那当然,是流寇。”年过三十的男人,已不复当年模样,微微一笑时,眼底却满是阴鸷。这位太子殿下,仿佛浑身的戾气都只在于那双眼底,瞧着令人惊忧,“阿玛,您说,趁着百姓流离失所,出来抢掠者,难道不当杀?” 康煦帝沉默地看着太子,良久。 “自然当杀。” 太子复笑起来,“孤就知道,阿玛是懂我的。” “是啊,朕是懂你的,但是朕,也想打你。”康煦帝幽幽地说道,手中的虎符就倏地朝太子砸过去。 太子的身手怎可能被这东西砸中。 梁九功心疼地看着那皇帝不疼太子不爱的虎符,哎哟哟地说道:“万岁爷,太子殿下,这要是砸坏了……” “砸坏了,就让阿玛下令,再雕一个就是。”太子漫不经心地说道,“是吧,阿玛?” 康煦帝抓起手里的笔洗又丢了过去。 这可把梁九功心疼坏了。 这砸的还是虎符在的地方啊哟喂! 梁九功小跑着过去,把虎符给抢救回来,弯腰避开康煦帝的泄愤之举,一溜烟地跑到门外去。 他估摸着等着屋内两位主子得空,这个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还是在外边守着罢了。 左不过…… 皇上其实也没有表露出来……那么生气。 太子能回来,皇上心里从来都是高兴的。只不过……太子回来的第一件事却不是回宫,而是先在宫外宿了一宿。 这个举动到底意味着什么,他们心里清楚的很。 这些年…… 皇上和太子两位,一直倔着呢。他也真真没有想到,居然能倔强到现在。 贾珠还活着。 一切如初,就是最好的证明。 谁敢相信,一个堂堂太子殿下,而立之年尚未娶妻呢? 这简直是天下之大不讳! 这些年皇帝。 这些年他未必摸得透皇帝心里是怎么想的,可是那些朝臣后妃的想法,梁九功却是一清二楚。 荒唐。 不解。 可这却是这父子两人长达十几年的拉锯。 如今瞧着…… 却是皇上,要输了。 181.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为了你。” 直到太子离开时,乾清宫内有过什么交谈,皆是一个秘密。梁九功也没那么多好奇心,带着虎符小心翼翼地回去,就发现康煦帝正背着手站在窗前。 这殿内,对比起梁九功离开前也没什么差别,足以说明,康煦帝的大动干戈,也只是做做样子。 梁九功默不作声地将虎符重新归位,就听到康煦帝叫了一声,“梁九功。” “奴才在。” “你去……”康煦帝这话还没说完,难得犹豫了一会,“罢了。” 他又这么说着,踱步走了回来。 梁九功从康煦帝的脸上看出一丝疲色,有些焦急说,“皇上,奴才还是叫个太医来瞧瞧吧。” 这些天皇帝的身体有些不适。 这还没有到请平安脉的时间,但是梁九功已经劝过几回了,可是皇帝到底是不听的。皇帝就跟个老顽童似的,年纪越发大了,有些时候就越听不进去劝说的意见。 “朕的身体能有什么事儿,不过是这些天熬得很了些,不必这么着急上火。”康煦帝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刚才脸上那一抹难得的犹豫已经消失了,仿佛那一瞬想说的话也随之不见。 皇帝坐了下来,示意梁九功走过来。 “皇上……” “去叫老大老三老四几个进宫一趟。” “喳。” … 清晨,朝堂上,数位官员正在激情对骂。可谓是唾沫与口才横飞,激情与愤怒一道,愣是战出了一幅厮杀沙场的风范。 户部侍郎的位置空出来了,自然有各方的人想把自己的人选给推上去。 只不过因为太子殿下回朝了,今天的争执比起之前的几场可就含蓄得多。 贾珠忍住一个哈欠,面上端得是优雅从容。他的涵养功夫已经到了,他就算在这打瞌睡,也没人能看得出来。这都是靠着多年的历练,方才有此成效。 贾珠如今是兵部侍郎。 他能走上这个位置,和贾府从前是走武将出身也有点关系。 他眼角余光瞥到有几个大臣,目光正圆溜溜的,心道不好,眼观鼻口观心了起来。 这些个人就是有个臭毛病,自己和别人争论也就罢了,争着争着就爱扯人下水。平白无故就容易给自己惹一身骚。 “皇上!徐大人此言差矣。户部何等重要的地位,怎能提拔一个无名小卒……” “胡言乱语!此子从前就是在地方任职多年,本就是经验老道,亦是清廉之辈!” “皇上……” “皇上!” “诸位大人,这嘴巴说干了没有?” 坐在康煦帝下首的太子殿下冷不丁一句话,满朝文武都安静下来。 太子慢悠悠说道:“这要是嘴巴说干了,说累了,那就先闭嘴。”男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目光冷冽得很。 刚才还喋喋不休的几个人一下子嘴巴就闭上了。从前他们还敢倚老卖老指责太子殿下,可现在他们是不敢了。 皇帝仿佛才看够了戏码,笑盈盈地咳嗽了一声,“好了,此事,朕自有定夺。” 康煦帝年过半百,瞧着甚是和蔼。 只是满朝文武谁都不敢将他当做一个糟老头子,忙出声附和了几句。 这一桩桩一件件到了最后,下朝的时候,已经比平时还要晚了些。太子的回来,带来了不少事务。 刚才在朝堂上为了争执这些,也花费了一点时间。 贾珠慢吞吞走着,刚下了台阶,身后就传来了脚步声,那脚步声听着就是朝着他过来的。而且,还不止一道。 允祉从后面走来,重重从贾珠的身边穿过,虽然没有撞上他,可是两个人的衣袖也擦到了一处,那大步掠过的身影气势磅礴,一看就是故意。 允禔和允禛从后面赶了上来,两人一左一右抓住了他的肩膀。允禔阴沉沉地说道:“阿珠,你跑那么快做什么?” “珠大哥请留步。” 贾珠:“……” 为什么两位王爷的声音听起来如此……不怀好意? 有人留意到了,贾珠和两位王爷走得比较近,只不过也没谁有胆子停留下来,跟着一块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贾珠:“两位王爷,难道是某何处冒犯到两位?” “阿珠,你可知道,昨天本王被阿玛叫进宫去,被赏赐了足足三个美人!”允禔沉痛地说道,“上一回那两个已经让本王差点后院失火,刚忙着送走了,刚处理完,阿玛又送来三个!” 允禛的表情虽然没有允禔那么复杂多变,但冷静之中也带着一丝麻木。 “送来的人全部都被打发去浆洗衣服……大王府真的不再缺这样的宫人了。” 贾珠:“……” 他尴尬地说道。 “此乃皇上的旨意,臣也无能为力。” “那你就赶紧劝劝老一,让他不要再牛脾气倔强了!”允禔咬牙切齿。 这些年来太子就跟孤寡附身,身边连一个人都没有。康煦帝的屡次劝说看起来都没什么成效,而一旦与太子之间产生了什么矛盾,皇帝一怒之下,就会给几个年长的皇子们赐美人。 虽然说能被当做赏赐的宫女,当然长相不错,可是都到这个年纪了,他们也不怎么贪慕好颜色,再怎么好看也不能惹得后院起火,令福晋们吃醋啊。 一回两回三四回,次数这么上来,再多的院子也放不下这些人。 围长的几个王爷皇子们都知道,根源并不在他们自己身上。就算是去劝说阿玛,也是没用的,毕竟那祸根……可不就是太子? 谁能想到太子到这个岁数了,还是孤零零一人呢? “这,太子殿下不想,那臣去劝说了也没用啊。”贾珠苦笑,“皇上的话,你们几位的话,若是殿下都不听,臣又能什么用呢?” 这也是病急乱投医了,不然几个王爷是不会跟贾珠提起这个的,毕竟这不合适。 身份不合适,地点不合适,时间也不合适。 允禔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允禛捅了他一下,他皱着眉闭上了嘴。这地方到底不适合说话,下了朝后,贾珠也还有其他的公务在身,于是他们交谈的时间地点便被重新安排在了晚间。 地点是允禔定的。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赴宴的时候,除了他们几个之外,还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当允禔看到允礽也在时,他幽幽地看向了贾珠。 那嘴型依稀是“叛徒”。 贾珠无奈苦笑起来:“殿下刚好来寻,得知了此事。” 允礽俊美的脸上带着薄凉的笑,“大哥怎么这么见外呢?难道这一场小宴,能请得了阿珠,却请不了孤?”他那自然淡定的姿态,仿佛他才是这一次宴会的主人。 允禛抬眸看了眼贾珠,缓缓坐下,“一哥刚回来,弟弟还以为,一哥的事务繁多,抽不开身。” “事情的确是多,但是抽点时间与兄弟们吃酒还是有的。”允礽漫不经心地说道,“大哥,你怎么还不坐?瞧着阿珠……是做什么呢?” 允禔:“当然是瞧他好看呀。” 他磨牙地说道。 允礽:“阿珠的确是好看,只不过,阿珠是孤的人。大哥,还是莫要一直盯着看的好。” 贾珠坐在太子的边上,头也不抬地说道:“王爷莫要将太子说的话放在心上。” 不管原本两个王爷是想说什么,但是太子在这里,那话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来,索性他们就当真灌起酒来。 贾珠的酒量并不好,这是众所周知的,他们也不敢灌他酒,毕竟这种一口半口就倒了的人,灌酒起来也没什么劲儿。 这菜肴刚刚上了一半,太子他们三个就已经吃了两轮酒。桌底下摆着的酒坛,粗粗数来也有三四个。 也不知道是不是皇家的诅咒,还是真的兄弟手足年纪越发大了,聚起来的时间就越少了。 最近一一年间,除开那些冠冕堂皇的官席外,像是这样坐在一处痛快吃酒的经历,他们几乎不再有过。 允礽越喝眼睛越亮,手里提着半坛子酒,“这再吃下去,就不再是小酌怡情了。” “小酌怡情可不顶用。”允禔大手一挥,“这一回不将你喝趴下,你就甭想走出这里!”那手掌落下来,重重拍在允禛的肩膀上。 允禛:“……” 他面不改色地扶住了栽倒的酒杯。 酒过三巡,气氛更浓。 他们几个原本的位置早就换了。 允禔正面对面和允礽吃酒,允禛已经开溜去边上和贾珠喝茶。他的酒量虽然不错,可不像两个兄长那样,能拼成这样。 贾珠在酒席过半的时候,就已经独自开了一桌去边上坐着了。允禛过来时,就见贾珠面色微红,他微微吃惊,有些冷硬的脸上带着几分担忧,“你这是……难不成,只闻到酒气也会醉?” 贾珠嘀咕着“挥发”之类的词,请允禛坐下了。 “王爷,吃茶。” 贾珠将一杯茶推到允禛的手边。 “这一回,两位王爷一起前来……不是只为了叙叙旧吧?” 贾珠拄着侧脸,看着允禛吃茶的动作,微微笑了起来。 允禛平静地说道:“是为了太子。” 他放下茶杯,直直地看着贾珠。 “也是为了你。” 182. 第一百八十二章 病。 贾珠慢悠悠地吃着热茶,那袅袅的茶香,驱散了身旁的酒气。允禛坐在他的对面,看起来,正是一位冷面王爷。这位排行为四的王爷可不再是年幼时的童稚,瞧着眉眼间的冷厉,足以让朝野敬畏。 随着年纪的增长,几位皇子也开始进入各部任职。 这时间的历练之下,一个个也是经过事,镇得住场子,手底下也就有了几分势力。 允禔和太子关系复杂,说是亲近却有距离,说是隔阂却也走得近。允禛向来是跟着太子的步调,算得上是走得亲密的一位。其余诸皇子,关系更有远近,别有不同。 一个个手底下,也都有着自己的力量。 看见的,经历的事情各有不同,也就滋生了欲/望和野心。 这些都是无需细想的。 只不过这些暗流涌动,倒是无法摆在明面上。更是因为康煦帝这几十年如一日的态度从来不曾改变过,所以这些念头也只是阴沟里的蠢动。 只是伴随着年复一年,太子的孤身,有些事情,就越发容易松动。 “太子离京这段时日,京城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也清楚。”允禛道,他的声音冷硬,说话时,也少有柔和之态,“珠大哥,不可再继续这般下去。” 贾珠知道,允禛说的是半个月前的事情。 有御史谏言,太子迟迟不肯娶妻生子,乃是对国家社稷的动摇,倘若太子殿下继续如此,就该废太子云云……这话一出,直接令康煦帝震怒,不仅贬斥了此人,更是连带他的上官都吃了排头。 皇帝雷霆手段,不过一日就将此事给镇压下来。 只不过,康煦帝能够一再如此吗? 有些事情,哪怕是皇帝,也必须得承认,也必须得退让。 贾珠敛眉:“王爷,太子殿下的意志之坚定,想必,您是他的兄弟手足,比臣更加清楚。”他的手握着茶杯,“区区小事,殿下,是不会动容的。” “可倘若……” 允禛的话还没说完,一道暗影出现在他们的身边。 “可倘若,朝臣们都是这样的看法,当如何?”太子吃下酒坛里的酒,朝着他们笑了起来,“四弟,你的忧虑,实在是太多了些。”允礽将酒坛压下来,重重地砸落在他们之间的桌面上。 “来陪二哥喝杯酒吧。” 贾珠下意识看向允禔,发现那位王爷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他一只手抱着个酒坛,正嘟哝着不知在说些什么。允禔的酒量可以用海量来形容,结果能够喝成这个模样……太子到底是吃了多少? 贾珠周密,太子已然在他身边坐下。 允禛:“我不吃酒。” 他对自己的酒量心中有数,要是再喝下去,那就走不出这里了。和大哥一样,都得趴在桌上。 “为何不吃?”允礽挑眉,笑吟吟地说道,“你们找阿珠来,不就是想知道,孤到底是怎么想的吗?只要你能将孤给灌倒了,你们想知道什么,孤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允禛果断地说道:“就算二哥不愿意说,这本也没什么重要。大哥与我,只是有些记挂二哥的情况,是我们冒犯了。”他倏地站起来,正打算拖着允禔离开。 “坐下!” 允礽翻脸变了神情,阴测测地说道,“想走?也晚了些。” 他斜睨了眼允禔,慢吞吞地将酒水给倒出来。大碗酒水摆在他们的面前,散发着醇香的酒气。允礽举着酒碗,似笑非笑地勾唇,“是为了孤好,还是为了社稷好……亦或是,为了自己的私欲好,尔等心中有数。” 太子一口干了这酒,而后将酒碗重重地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孤不喜欢你们总是找上身边人的行为。”太子语气森然,“有何话,来同孤说,拐弯抹角做什么?” ……身边人? 允禛心道,太子可还是半点都不含蓄。 这些多年来,能和他走得近的“身边人”,有且只有一位。 … 夜深了,贾珠袖手站在窗边看着外头的月色,身后,允禔和允禛身边伺候的太监侍从正把两位烂醉如泥的主子们搬回去。贾珠虽然一口酒都没喝,可是染了一身酒味,令他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你,让我自己……走,本王……” 允禔险些没站稳,从楼梯滚下去。贾珠转身本打算去扶,就见一个高大的男人从屋内走出来,一把拽住允禔的胳膊,皱眉看向身边的太监。 他们吓得就要跪下,被太子一个眼神冻结住。 “走。” 太子冷冷地说道。 霎时间,这热闹的屋舍一下子走了个干净,就连太子的人都离着他几步开外。 此处本该是允禔的一处别院。 两位王爷都喝得烂醉,自然是走不动。贾珠早就让别院派人去通知王府的人,就算允禔吃醉了,这府上的人也不至于出乱子。 “殿下,该走了。” 贾珠道。 太子的眼睛瞧着还算清明,可贾珠看着他走动时的模样,这也是在醉倒边缘罢了。贾珠走到太子的身旁半抱住他,无奈地说道:“幼稚。” 太子顺势靠在贾珠的身上:“你说我幼稚?” “你硬是抓着他们吃酒,难道不幼稚?”此地安静得不像话,府内的侍从一个都没再,仿佛不敢在太子跟前碍眼,全都消失无踪。贾珠半拖着半是抱着太子下了楼,王良正带着人在下面候着。 太子根本不看身旁的几人,还纠缠着贾珠的话,“为何说孤幼稚?孤可吃将他们都喝趴下了。” ……这行为已经足够幼稚了! 贾珠在心里腹诽,撑着太子摇摇晃晃的身体往外走。 “殿下有千百种办法,偏偏用这种,不是幼稚,算什么?”他侧过头去,躲开太子的胡乱挨蹭,“别,还没离开。” 太子一时意动,不过残留的理智,还是让他克制住了自己。直到他们出了府门,上了马车后,才在车厢内滚做一团。 贾珠根本不惧太子,都喝成这样了,想要胡来也胡来不来。顶多就是摸来摸去,贾珠费了老大劲,才给太子擦了擦脸。 太子翻了个身,压在了贾珠的腿上。 贾珠:“殿下何必如此?” “阿珠说什么……呢……” 太子嘟哝了一声,听起来昏昏欲睡。 贾珠不再言,摸着太子的鬓发,轻叹了口气。 允礽挣扎着睁开眼,半坐起来,他一手捋着自己的头发,声音带着几分温柔,“可是烦心了?”他虽然半耷拉着眼,可是瞧着贾珠的眼神,却还是专注。 贾珠看着身旁这个男人,“皇上没有为难你?” “阿玛能为难我什么。”疲倦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允礽将大半个身体压在贾珠的肩膀上,“莫怕,孤可不是被他们吓大的。” 贾珠将太子的脑袋压下来,亲了口,嫌弃地皱了皱眉。 太子:“……可不是孤凑上去的。都说孤吃酒了……”允礽嘀嘀咕咕,听着可坏脾气了。 贾珠笑了笑,咬住他的舌头。 罢了,这个男人因为他一声叹气,哪怕醉酒也爬起来的样子,的确可爱极了。 再多的麻烦,也早在许久之前的那天,就已经注定了。 … 春去秋来,深秋时节,寒风飒飒。 畅春园的景致虽比宫中好上许多,可是满园的秋色,也无人欣赏。烧红了的枫叶,落满了墙头。 “咳咳咳……” 康煦帝咳嗽着将手里的奏折交给梁九功,“去把名单上这几个人,都给朕叫进宫来。” 太子皱眉抬头,“梁九功,去叫太医。” 康煦帝摇了摇头,“不是什么大事。” 太子一听康煦帝这么说,就知道皇帝已经让人看过了。他神色不变,“回来的时候,让太医院把阿玛的医案送来。” 梁九功下意识看了眼康煦帝,见康煦帝没说什么,就下去了。 要换做是其他人,怕是一个窥探帝王的罪名就压下来了。落在太子身上,只得了康煦帝一个没好气的瞪视。 “朕自个儿的身体,自个儿还不清楚?” “那还是太医院更清楚点。” 太子干巴巴地说道,“至于阿玛,你还是多喝热茶罢。”他吩咐殿内的宫人将皇帝手边的茶盏更换过,又等了片刻,太医院的医案就送了过来。 太子对药理略懂,瞧着太医给康煦帝开的药方,眉头微蹙,“阿玛,这瞧着可是有些不妥。” “有什么不妥?”康煦帝老神在在地说道,“朕该吃的药也吃了,该休息也休息了,太医院这医嘱,朕可是做得够够的。” 太子狐疑地看着皇帝,这话说的时候脸皮不痛吗? 他依稀记得,最近半月,这宫内就不曾是在子时前歇息下的。 梁九功:“殿下,万岁爷近来,是有些不大舒服。” 康煦帝的脸色一板,“胡说什么!” “阿玛,孤自己有眼睛。”太子屈指敲了敲医案,“这诊断的人,不是先头那两位,孤不放心。” 康煦帝的身旁一直都有专门的御医负责,可这份医案经手的人,却不是之前的两位了。 “前头那两位,万岁爷给送回宫里去了。”梁九功欠身。 此前皇太后的身体略有不适,康煦帝回宫时,顺便将不少太医又给带回去了。这一回出来,就没带在身边。 “那就再让他们过来。”太子冷硬地说道,“阿玛的身体,才是最要紧的。” 183. 第一百八十三章 “孤也不信。”…… 康煦帝病了。 这病情不重,人上了年纪,总会有的小病小灾。太医院的人被郑重其事找来时,都把各种可怕的念头都转了一遍,直到摸上康煦帝的手腕,这心才安定了些。 这消息传出去,允禔几个,自然是协伴一起来探望康煦帝。 皇帝在畅春园自在逍遥时,是不怎么乐意看到几个年长的皇子,他更偏爱几个小的,倒是十四仗着自己性情跳脱些,在康煦帝跟前还有几分薄面,和康煦帝相处时态度也更是自然。 允祯喜欢舞枪弄棒,对允禔有几分憧憬。 故而,和大哥的关系还算不错。 这一次,好些个王爷贝勒过来,康煦帝不厌其烦,让他们找了个时间一起见了。然后明令禁止,“过后不许来了。” 康煦帝这态度,令他们无奈又好笑。 皇帝年纪越上来了,有时候这脾气可真是不好说。 太子坐在康煦帝的身边,正懒洋洋地给康煦帝剥着果子,允禔就坐在他的对面,挑眉看着他仔仔细细弄完后,然后放到边上的盘子里。 这点小事,让侍从来做,也没什么。 可是康煦帝就是吃他这套。 允礽仔细剥了几枚,放到康煦帝的手边,叮嘱阿玛要吃完后,这才去洗净擦手。 康煦帝嫌弃地皱眉,允礽就跟背后长了眼睛般,“阿玛要是不吃完,孤待会再剥十个。” 太医说吃这个好,允礽就每天都盯着他吃。 康煦帝不喜这个味道。 如果太子不盯着,皇帝是真的会让人丢了。 允禔看着太子出去,就见康煦帝连盘塞到他怀里,“你吃。” 允禔:? 他将盘子放回去:“阿玛,二弟回来知道肯定要生气的。而且,太医都说了,你这病就是累出来的,要好好休息,别再费神了。” 康煦帝:“朕费神什么了?” 允禔:“费神着和太子斗智斗勇啊!” 康煦帝瞪了眼允禔,狠狠皱眉。 允禔面上笑着,心里却是叹了口气。康煦帝的身体没什么大问题,太医探出来的情况,也不过是一些上了年纪会有的病。 这是好事。 但也意味着,康煦帝的身体并非是药石能医,就仅仅只是岁数到了。 这非人力所能及。 … 康煦帝耐着性子,忍受了几天聒噪后,到底是将所有人都丢了出去,只留下几个年纪小的孩子作陪。 皇帝这一病,就不理朝事。 许多事情,都交给了太子处置。 朝臣已经习以为常。 康煦帝享受大权在握的感觉,可有时候,也会突然撒手不管事。尤其是在那几次南巡时,朝务多数是交给太子监国处置。 这令朝臣私底下议论,都不知万岁是不是故意如此。寻常就算是出巡,也不至于将事情交代得这么彻底。 太子忙于朝务时,贾府也置办起了婚事。 贾府和林家的婚事热热闹闹的,往来的宾客众多,一个个都笑脸迎人。贾府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的时候了,就连贾母,都强撑着身体出来,坐在位置上,笑得那叫一个高兴。 贾母的岁数大了,这半年多来,时常昏昏欲睡,没什么精气神。 可是难得宝玉和黛玉的婚事,她的精神头如此不错,甚至还在鸳鸯的搀扶下喝了点小酒,怡然自得。 贾珠穿行在宾客中,大多数时候,都在给宝玉挡酒。但凡是贾府的亲朋好友,都知道,贾珠根本不会喝酒。 那是只要喝上一点,就会醉倒的人。 虽这是宝玉的大喜日子,可是和贾珠这种一杯醉的人没什么好灌的。一杯下去人的意识全无,酒鬼压根不往他这里来。 ……也不敢。 贾珠身居高位,性情虽好,可自然而然,敢在他面前嬉闹的人自然也少了。 有他在,宝玉还能留着个还算清醒的神智,被人搀着回去婚房。贾珠等宝玉这个新郎官离开后,看着周遭一群醉鬼,其中尤以贾琏为甚。 贾珠不能吃酒,可宝玉的其他兄弟就没这么个好运气了,肯定是被连番灌醉。大婚之夜,贾琏为了给宝玉挡酒,可是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如今连路都走不得。 贾珠哭笑不得,忙让人来将他们几个搀扶回去。这一回,就连隔壁府上的贾珍都吃得烂醉,一个个都走不动了。 贾府难得有这样的喜事,这阖府上下自然高兴。 好不容易将新郎送入洞房,又将宾客一个个都安置好,早就过了子时。贾珠揉了揉额头,看着有些狼藉的府上,命管家带人好好收拾,又给他们加了一个月的月钱。 尽管府上丫鬟小厮们忙碌得很,可一个两个干劲十足,笑得合不拢嘴。 郎秋欠身:“大人,时辰不早了,还是快些回去休息罢。” 贾珠看了眼月色,淡笑着说道:“是时候了。” 阖府都挂红,哪怕在深夜也如白昼般明亮,贾珠带着人穿行过寂静的庭院,间或听到了细碎收拾的声响。郎秋亦步亦趋地跟在贾珠的身后,看着那狭长的倒影打下来,心中亦有所感。 “大……” 贾珠回头,身后已经没了郎秋的身影。 贾珠挑眉,缓缓地看向右侧。 “……” 他像是想叹气,但是眉眼微弯,又带着淡淡的笑意。 “你怎么会来?” “你弟弟的大喜之日,孤不能来?” 太子立在廊下,月色如水,沐浴在他身上,柔和了他的轮廓,便也好似将他深夜出现在贾府的事情合理化了。他一身华服,头戴冠帽,瞧着的确像是个来赴宴的贵人,可惜却是在盛宴结束后才姗姗来迟。 薄唇微动,太子的嘴角扭出一抹薄凉的笑。 “不欢迎孤?” 贾珠拾级而下,迎着有些凶悍的男人走去。哪怕是月光如此,太子仍然像是一头凶神恶煞的怪物。毕竟,这通身的戾气,如何都无法与柔情相容。 贾珠:“姗姗来迟,不管是主人还是宾客,亦都散了。你这位客人可是连一点宴席的热闹,都不曾看到过,这可亏大了。” “若孤早些来,被看戏的,可就是孤了。”就剩下最后那几步路,太子抬手抓住了贾珠的胳膊,将他拉到自己的身旁,“孤可不愿。” “谁敢拿太子殿下来取乐?” “面上看着不敢,心里想着我死的,可不知几何。” 贾珠回眸看了眼刚才郎秋在的地方,“心里想想,做又做不到,更叫他们来气。”他大概知道人去哪里了,怕是给沉九他们拉走了。 太子并没有在贾府久留的意思,贾珠原本是打算在府上歇息一晚,等明天吃过茶再走。可是太子这个意外打断了他的计划,他也就随着人往外走。 直到他们上了马车,贾珠才觉得有些累。 尽管不是自己的婚事,可是从迎亲到今夜,贾珠身为宝玉的兄长自然要出面。 他揉了揉眉心,正欲说话,就看到太子从边上取出糕点。 贾珠:“……” “你难道不饿?” 太子挑眉看他。 贾珠:“……饿。” 酒是没吃,可是东西也的确没吃多少,贾珠默默地啃着糕点,太子就倚在他的后背。两人就算不说话,只是这么待着,也是习惯,更没什么尴尬状。 贾珠有时都觉得,太子来找他,已成为了某种习惯。就算什么都不做,可是见上一面,并肩同行一会,便时足够。 “万岁的身体,如何?” 贾珠吃完了那盘糕点,用手帕擦了擦手,今日的糕点甜腻了些。不过的确饱腹,吃完这胃里烧得慌的感觉总算消失了。 “不太好。” 贾珠微顿,侧头看着自己身后的毛绒绒脑袋。 “封锁消息了?” 不然,他在京城,也该收到风声。 而不是等太子回来才知道。 “阿玛的身体并无大碍,不是伤病,只是年纪到了。” 太子淡淡地说道。 贾珠敛眉,想起了贾母。 其实谁都知道,贾珠怕是撑不过今年冬日。两家赶着成亲,除开他们的岁数外,其实也是想着在老祖宗去之前,让她好好看着她最喜欢的这对孙儿成亲的模样。 没病没灾,就是时间到了。 这当是喜事,只是落在亲人身上,不是那么容易接受。 “皇上的身体一直康健,或许……” 太子笑了笑,勾住贾珠的手指打断了他的话,“阿玛的身体,他心里有数。”允礽虽是有些记挂,可也不至于担忧。 毕竟这些毛病只是初见端倪,又还没到严重的地步。好生将养,便是。 “但是,阿玛的确有禅让的打算。” 太子把玩着贾珠的手,说出这么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这令贾珠露出诧异之色,反手抓住太子的手掌,坐了起来。 “……殿下?” “怎么,阿珠不信?” 岂止是不信? 康煦帝的为人,贾珠在朝为官这些年,也是知道的。这位帝王从年幼时就走上帝位,权势在握,根本已经不知道离开了皇位是个什么滋味。 贾珠曾认为,康煦帝会在帝位上做到老死。 可太子这轻描淡写的话,却是打破了贾珠的印象。 太子淡声道:“孤也不信。” 184. 第一百八十四章 火光冲天。 “怎么?不信?” 康煦帝再度提起这个话题,是在冬日。 前两天,贾珠告假。 府上的老封君去世了。 活到这个年纪,贾母已经是喜丧。阖府子孙儿女都在身边,也见证了喜欢的孙子孙女成婚,贾母是在一天夜里去的。 身边伺候的鸳鸯在凌晨去唤人时,才发现了此事。 能在梦中无病无灾地去世,对贾母而言是好事。可府上早就习惯了家中有这么位老人家坐镇,突失去了这么一位,阖府上下都哭得不成模样。尤以宝玉黛玉为要,这一双小夫妻已是哭成泪人,险些晕厥过去。 家中出了这样的事,贾珠自然告假。 已是连着好几次都未来朝。 康煦帝突然说起这事,未尝和这件事没关系。 “阿玛的身子还硬朗着,说这话,不免太早。”允礽连头都没抬,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么惦记着让位,阿玛不先处理那叠奏章吗?” 康煦帝将一本奏章丢在允礽的脑袋上。 太子任由着它跌落地上,他自佁然不动,根本不在意这小小的袭击。 “梁九功,带人出去。” 皇帝突然一句话,让殿内清了场。 允礽被迫无奈抬起了头,“阿玛。” 康煦帝屈指敲了敲桌面,“过来。” 皇帝的神情难得严肃起来。 … “咳咳咳……” 贾珠捂着嘴咳嗽了几声,墨发落满了霜白。在初冬第一场雪落下时,贾母去了。府上的人悲痛不已,光是停灵的事情,就争执了许久,都是想操持着大办。 贾母去之前,几次都提过想要落叶归根。 于是,时辰到了后,贾赦和贾政两人,就启程带着棺木离开了京城。 贾珠亲自去送别。 因着这场丧事,贾府这个年过得很是寂寥,没什么滋味。 贾珠除了上朝外,一应闭门谢客。 也正此,避开了一些纷扰。 康煦帝在年关时节,又病了一场。许是这场雪太过严寒,京城也出了一次倒塌事件,京官赶着处理,还是压伤了不少人。 皇帝这一病,就抱恙了好些天。 开春后,才稍微有了起色。 这接连两场病,到底是引起了一些朝臣的议论纷纷。这私下,自然有人找到了贾珠这头,只是贾珠闭门谢客,根本不与外人交流。 贾珠嘴严。 不想说的话,就一个词都不可能泄露。 外人以为,贾府遭了此事,定是异常悲伤。悲伤有是有,可是贾母到了这个年纪,大家心中也有数,就连棺材,老人家都早早给自己准备好了,痛苦难过的日子过去了些,到底也能继续过活下去。 贾珠闭门谢客,下朝就回府住。 这一来二往,也就到了五月。 今年太子的生辰很是热闹,皇宫很是热闹了一番。康煦帝瞧着难得比之前还要精神,几个王公大臣不知说了什么,将皇帝逗得哈哈大笑。 贾珠只看了几眼康煦帝,就慢吞吞地移开眼。 皇帝是到前几日才从畅春园回来的,寻常要见上康煦帝一面也是难。 【康煦帝的身体没什么问题,就是不能劳心劳神,容易得病。】 系统久违地在贾珠的心里响起。 贾珠松了口气。 系统这么多年一直都没走,一是因为任务,二也是因为之前为了救下贾珠花费了太多的能量,这些年一直都在贾珠这个宿主的身上缓慢地积攒能量。 “皇上没事,那其他的暂且不论,那些流言,也该压下去了。” 贾珠看过太子的梦魇,知道“当年”,至少在太子死去前,皇位上坐着的人还是康煦帝。那个时候的康煦帝身体也不太好,就和现在差不多。 有过这样的记忆,的确不会相信康煦帝打算让位。 贾珠低头,吃着热茶。 允祯正在和允禩等几个说话,眼角的余光瞥到一直安分坐在席面上的贾珠,胳膊一捅,就让九哥挪过眼来,“……不如问问他?” 允禟面无表情地说道:“你想去,就自己去。我可不想自找麻烦。” “别啊,我和贾珠可不熟悉。” “那我就和他熟悉了?”允禟嗤笑了声,“他是太子的人,和他走太近,是想惹太子注意?” 允禩温和一笑:“贾大人性情温和,只是说上几句话,没什么事的。” “他是想去说几句话吗?”允禟呵呵,“他是想自找麻烦。” 允祯嘀咕:“我只是说上几句,没什么罢。” “你以为是你四哥呢?”允禟摇了摇头,“你四哥倒是和他的关系不错,说得上话。你想知道,怎么不去问你四哥?” 允禛和允祯这俩兄弟的关系有些微妙。 走得不算近,可也不像是不好。 偶尔允祯出了点事,允禛还会帮个小忙。 是一种若近若远的关系。 允祯撇了撇嘴,“那还是算了。就四哥那臭脾气,我要是和他说了,肯定回头额娘就知道了。” 允禛和德妃的关系那是真的不太好,哪怕允祯很在乎自己额娘,都不得不承认德妃一直都更偏宠他,四哥也只会在他的事情上,偶尔会和德妃多说几句话。 不过,德妃不喜欢允禛是一回事,但面上至少还算是个合格的母亲……也不知道和太子的几次冲突是不是有关…… 也或许是这样,允禛的身上自然而然带着太子党的标记。 进来康煦帝两次生病,惹来了不少议论。他们现在的年岁,有些事情不可能不摆在明面上来说。可说呢,又不能说得非常透彻,生怕揭露了出来,说得太过明白,又会惹得康煦帝不满。 故,只能悄悄地,小小地说。 “又不是不说,阿玛就不知道了。”允祯皱眉,康煦帝又不是傻子,高坐皇位这么些年,身处的位置太高,想要看清楚底下人的想法,那不是一看一个准的吗? 允禟直接一巴掌甩在允祯的后脑勺上,“莫要再说了。” 允祯的母妃受宠,出生后也一直被康煦帝偏爱,所以养成了说话肆无忌惮的性格。可是,这个节骨眼上,正是最敏/感的时候。 哪怕帝王宠爱,也可能在这个时候骤然翻脸。 那过往几十年的宠爱,可不足以保住后半生啊! 谁会真的在皇室内追求永恒? 那都是自寻死路。 就算是康煦帝的宠爱,那也是不能持久的。 允祯老实了一会,然后瞥到有人去找贾珠,忽然乐了,和允禩说道。 “想打这个主意的,可不止我一个。” 允禩:“贾大人一直闭门不出,就已经表达了自己的想法。这时候找上门去……”他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允祯,好好看着。” 允祯起初不知道允禩让他看什么,不多时,就看到贾珠礼貌地和那人说了几句,可是对面的人还是不依不饶,那执着的态度,着实令人皱眉。 虽然距离有些远,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可是贾珠微微皱眉的模样,应当不是什么愉快的对话。 就在下一刻,太子的身影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太子?” 允祯有些吃惊地说道。 他下意识看向方才康煦帝的身旁,却发现,皇帝也已不在位置上。 阿玛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再回首,就发现骚扰贾珠的朝臣着急忙慌地走了,那惊慌失措的模样,就好像背后有什么怪物在追着。 允禩喝了口酒,淡定地说道:“太子一直都很维护贾珠,这人不长眼,也不知道是谁推出来故意试探的。” 允祯沉默了一会,“八哥,你刚才和九哥是不是在私下笑话我?” “岂敢岂敢,是想让你再开开窍。”允禟大笑着说道,“可别什么都想当然。” 他用眼神暗示地看了眼太子和贾珠的身影,“就譬如他们两个……” 允禟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允禩面带微笑地踩住了脚尖,“九弟,你想说什么?” 允禟擦了擦自己的鼻子,嘿嘿笑道:“没有,只是想说太子和贾珠打小关系好,是旁人比不得的。” 允禩和允禟的眼神交锋,允祯虽看到了,但没放在心上。因为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已经被允禛给提溜到边上去了。 允祯下意识说道:“我近来可没惹什么麻烦。” 允禛面无表情地说道:“没说你惹麻烦。只是有些事情,要叮嘱你。” 他的眼神亮得有些可怕。 “最近,紧着你的皮,莫要出去招惹事端。” “四哥,你这话我可不爱听了。” 允祯皱眉,正想说话,却被允禛打断。 “你没发觉吗?”允禛的声音带着几分恼怒,这打破了他看似镇定的外表,“你没能感觉到,难道你的八哥也不知道?!” 这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可是滔天的巨浪! 这节骨眼上,谁敢给自己惹麻烦? 最早跳出来的,不过都是跳梁小丑。 大家伙……就等着看他们是什么反应呢! 允祯张了张嘴,又突然顿住。 粗眉皱起,他花了点功夫,像是想到了什么,狐疑地看着允禛。 “……你们,难道……” 他的话还没说完。 可恶。 今晚是怎么回事!他的话就没哪一次能好好说完吗! 允祯转过头,却发现,殿外火光冲天。 185. 第一百八十五章 “朕,倒是想破局看看……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真是遭大霉。 谁知道今儿出门,居然会撞到这样的狗/屎运……可这后续的事情究竟是狗/屎,还是好运,也着实难讲。 郎秋忘不掉刚才的破空声,让他总有一种骨头都在痛的错觉。这位太子殿下,绝对没有他在珠大爷面前表露出来的乖巧和善! 珠大爷,切莫被这位殿下骗了嗷嗷啊! 贾珠自然没听到郎秋的撕心裂肺,他搂着小太子,惊讶地发现几年不见,太子殿下在长高的同时……还是颇具肉感。 大概,是因为,小肚肚摸上去还是软的。 小孩忍不住又揉了揉,小小声地说道:“太子殿下怎么会在宫外?” 贾珠开始读书后,朔方先生除了教书育人,偶尔也会提起朝廷。 也是在朔方先生的讲解下,贾珠才知道,小太子其实排行第二,在他的上面还有一个皇子与皇女,而在其下,包括刚出生的皇五子允祺,这么多个皇子里头,康煦帝唯独偏爱太子。 如珍如宝的太子殿下,康煦帝怎么可能让他就这么带着一个老奴出宫来?就算这个老奴的武艺高强,也绝无可能。 太子暖烘烘的小身体挤在贾珠的怀里,蹭得他冰凉的手指都开始暖和起来。小娃娃就跟个火炉一样,热得人发烫。他理所当然地抬起小脸,露出带有哭痕的脸蛋子,“还有别的人跟着。” 贾珠用帕子给太子擦脸,“只有太子殿下一个人出来吗?” 太子仰躺在贾珠怀里,任由着他擦脸,还有揉肚肚,一副坦然的小表情。 在宫里已经被康煦帝揉习惯了! 保成就是喜欢被揉肚肚! 当然,这取决于动手的人是谁。 不过听到贾珠的问话,小太子一骨碌爬了起来,长大了一点,但还是个小胖崽的太子趴在贾珠的肩膀上,抓着他细软的头发,气声说道:“和阿玛打了个赌,保成赢了。”就好像在说什么小秘密,“所以保成可以出来。” 那种有点臭屁,有点得意的小表情看不到,但贾珠从耳边小太子带着奶音的笑声里也能听得出来。 贾珠抿住嘴角,但还是笑出声。 太子殿下有点可爱。 不过,怀里揣着这么个小暖炉,贾珠也体会到某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太子殿下出宫在外,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可不好。 “殿下可要回去了?” 贾珠轻声说。 “不回。” 可想而知,出宫的小太子就如同脱了缰的马儿,怎可能愿意就这么随便回去。 “阿珠不想念保成吗?” “当然想,”贾珠小声碎碎念,“我可认真读书,可认真学习了。” 听到这句话,本来出于规矩不该说话的郎秋忍不住插嘴,痛苦地说道:“我的珠大爷哟,你那是认真读书学习吗?那是太刻苦读书,太刻苦学习了!哪有人一天花那么多时辰读书写字的?身体都要坏掉啦!”书童的诉苦带着无奈与心酸,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允礽眯起了大眼睛,“阿珠坏掉了?” 贾珠抿住嘴角,尴尬地说道:“没有,是郎秋太夸张。” 允礽在贾珠的怀里直起小身子,两只肉嘟嘟的小手摸着贾珠的脸蛋,黑溜溜的眼睛仔细端详着他的脸色。 好一会,超大声说道:“阿珠又变白了!” 很明显,是带着指控的语气。 ……贾珠有点心虚,有点气弱。 开始拼命回想最近这几年他生的病……应该也没那么多,吧? “没有,我本来就这么白。”他非常无力地反驳。 “才没有!”允礽气呼呼,“以前阿珠很白,但没白得惨惨的,阿珠家里没好好养阿珠,坏。” 小太子不乐意了,小太子生气了。 贾珠连忙说道:“没有的事,是我太,太不知克制了,我错了。”他软乎乎地抱着太子殿下。 “是我错啦……”贾珠道,“我只是……再认真一点,可能就能早点见到太子殿下了。” 他低头蹭蹭太子的小脑袋,突然有点小小的酸涩。 这几年他在贾府读书,基本上不可能接触到太子殿下,几年前出现的那个系统也一直没什么声音,这让贾珠有点惆怅,他和太子殿下恐怕真的要二三十年之后才能见面了。 没想到这一次出府有意外之喜。 贾政对他盯得太紧,贾珠几乎没几个同龄的朋友。 兄弟里,他和贾琏倒是能说几句,可是对于母亲和张夫人间的暗流涌动,他不说能看透多少,但也是有所感觉。 妹妹贾元春倒是很可爱,被养在了贾母膝下,每次见他都笑得可甜,但母亲一提这事就很伤心。 仔细想来,倒是当初在皇宫那些日子,小太子每次费劲来找他的时候,让贾珠难得可以感受到放松愉悦。 但,允礽是太子。 以前贾珠或许没想那么多,但是他毕竟又大了三岁,对于太子究竟意味着什么?还是有了模糊的概念。 这意外之喜,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毕竟太子殿下最近这一年都没联系过他,想必已经把贾珠忘记了。 想到这里,贾珠有点难过,也有点丢脸。 他刚刚说的为太子学习的话,尽管只是原因之一,但的确是他所思所想,但在小太子听来应该是有些荒唐好笑。 “……太子殿下把我刚才说的话忘了吧?”他羞怯又尴尬地唔唔着,一边别开视线,“我就是……太久没见到殿下有些激动……” 太子的小胖手摸着贾珠的小脸,把他要转过去的脑袋又按回来。 允礽歪着小脑袋,“阿珠为什么眼睛红红?” “被迷了眼睛。”贾珠辩白,“一会就……” “阿珠骗人。”小太子小气吧啦地揉了揉贾珠的脸,“和保成说话的时候不要看其他的地方嘛!” 贾珠的嘴唇颤抖了几下,最终叹了口气,摸着鼻子难为情地说道:“因为太子殿下已经不记得贾珠了吧,再提这些,就显得我很没有男子气概……” 他嘟嘟哝哝,羞怯得耳朵尖都红了起来。 他都九岁了! 为这种事情胡思乱想,就是很丢脸嘛! 太子殿下还要追根究底,让不太会撒谎的贾珠连眼神都躲躲闪闪,黑润的眼眸都变得湿漉漉起来。 他干脆将脸埋在了太子殿下的背后,双手抱着小娃娃,气馁地将自己和小太子缩着抱成一团。 “明明是保成更想念阿珠,”小太子不乐意了,“保成多多,更多。” 他气,“保成都和阿珠说想念,让阿珠进宫来,可阿珠都不理,都不听话,不是乖阿珠……” 小太子一想到这事就闹小性子,想要在贾珠怀里嗷嗷打滚。 什么? 眼睛红红(羞的),鼻子也红红(蹭的)的贾珠抬头,茫然迷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允礽的小身子在贾珠身上乱蹭,气得嗷呜嗷呜,“一年前给阿珠送的信!” 一年前? 信? 一年前是东宫最后一次送东西来贾府,贾珠自然对那天送来的东西十分清楚,但完全没有信这一回事呀……啊! 贾珠蓦然想起,在一年前的那批东西里面,的确有一封书信般的东西夹在其中。但贾珠打开来后,里面全都是鬼画符,就好像是小孩胡乱玩的涂鸦,压根看不出写的是什么。 贾珠:“……”啊。 原来,那是,太子殿下的,亲笔信吗? 贾珠看着正在打滚的小太子,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说自己没收到好,还是说收到了但完全没意识到那是一封信更好? 小太子敏锐地昂起小脑袋。 “没收到?” “……收到了。”贾珠羞愧地低头认错,“但太子殿下的字迹有些狂放,没认出来。” 却没想到,这话说完后,小太子整个僵掉,虚弱地开口:“不对,保成让人写了新的了……”怎么送过去的还是保成的鬼画符! 允礽对自己的字好不好看还是有点数的。 至少一年前肯定不能入眼。 贾珠:“……呃,殿下的墨宝,还好……的,再练练就好。” 允礽躺倒在贾珠的怀里一顿呜呜。 这是怎么回事? 是谁在谋害堂堂太子殿下,让保成在乖阿珠面前丢脸,还差点以为乖阿珠变不乖阿珠了! 他气呼呼,又恼怒地哼着小奶音,“江成,回宫。” “是。” 一道苍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紧接着就是车夫惊讶的叫声,听起来似乎在争夺什么,然后车夫就没声了。 郎秋背后一抖,忙趴在门缝往外看了一眼,发现车夫已经被敲晕放在一边,而那个一直跟着太子的老奴接过了缰绳,正操控着马车往截然不同的方向走。 郎秋茫然地回头看着贾珠。 贾珠以更加茫然的眼神看向允礽,“太子殿下想回宫了?” 186. 第一百八十六章 登基。 太子很生气。 贾珠能感觉到这点。 一连数日上朝,太子的脾气臭得就像是石头,谁都不敢招惹,生怕给自己惹来一身麻烦。 康煦帝倒是老神在在,仿佛那个差点走水出事的人不是自己,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召集几个宗亲王公入朝。 康煦帝和太子那场争执,被有心人探知了一二。 可他们却不知道皇帝和东宫是出了什么问题,只知道他们两人起了矛盾,太子走的时候那是满脸铁青,谁都看得出来那一身怒火。 身为局中人的贾珠,自然成为众矢之的。 只是敢来问贾珠的人却是不多。 秦少尚算是其中之一。 也唯独这寥寥几人,能够敲开贾府的门。 “想要登门拜访,那可真是不容易。”秦少尚在贾珠的对面坐下,“你一到下朝,就是埋首案牍,时间一到,连个人影都逮不住。” 贾珠漫不经心地斟茶,“你都亲自过来一趟,我不见你,岂不是不够意思?” 秦少尚嘿嘿一笑,“我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也心里有数。但我本是不想来的,这不是……不得不来。” 到了他们这个年纪,有些事情已经不是说不做就不做。 他们要考虑的事情实在是太多。 早已经不是当年少时,可以恣意妄为了。 他们年幼时可以恣意妄为,靠的也不过是家里的兜底。 等到成长,也就轮到他们该为家族付出牺牲。 这周而复始,总是如此道理。 贾珠:“……这是天家的事。” 只此一句,秦少尚的脸上便露出了悚然之情。 他下意识看向门外。 除了贾珠几个侍从,其余人等并不在近前。秦少尚压低声音,带着几分难以置信,“……可,皇上这不还……”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想起之前皇帝接连的几次病重。 难道,康煦帝的身体真的不太好? 不然,皇帝为何会突然动了这个心思? 贾珠没有回答秦少尚。 他也看不懂。 康煦帝的做法,的确颠覆了之前贾珠的看法。他的心中,仍然残留着一丝不安。不管谁康煦帝说的话,还是太子回应的话…… 那一日,康煦帝为何要特特召他入殿? 诏书的事情,太子一看就是不支持的。但甭管太子乐不乐意,这件事都异常关键。哪怕这些天,康煦帝召见王公大臣的做派,已经将这意思流露出来,可是那一天…… 为何偏偏是贾珠? 那一丝不安,从那一日蔓延到今天,始终没有散去。 贾珠微微垂下眼,手指拢着茶盏,却是没动作,只是出神地看着袅袅茶香。 秦少尚见贾珠没动作,也没有打扰他,而是朝着门外的侍从招了招手,一个面生的小厮就走了过来,秦少尚下意识看了他一眼,“新来的?” 贾珠身边的人都是用惯了几十年都没换过,秦少尚和他走得近,就连他身边的人都认得差不多了,突然多出来了这么一个,也能看得出来。 贾珠回神:“是太子送来的人。” 他说得随意,秦少尚忍不住咋舌,“太子给你送人?” 贾珠的眼神扫过门外,那可不止一人。 秦少尚是知道贾珠的身边有太子的人,而且,这么多年,不管是太子还是贾珠,这两人一直都没有娶妻生子。就算朝臣将唾沫都说干了,可是这件事还是这么不了了之。如果太子是个没能耐的,言官早就一口唾沫一口钉将东宫给喷下马,可偏生东宫是个有手腕的,几个年长的皇子态度暧/昧,却又和东宫的关系还算不错。 ……再加上,康煦帝从未动摇过。 可再是怎样,不娶妻不生子,在许多百姓看来也是奇怪。 一个奇怪的太子,身边跟着一个奇怪的贾珠。 早就有人怀疑他们的关系。 可是怀疑归怀疑,太子宠爱贾珠那是从小到大总是如此,三十年前是如此,三十年后亦然如此,他们时常同进同出,从来淡定得好像真正有问题的不是他们,而是那些流言蜚语。 ……到底是与不是,谁也说不清楚。 然和贾珠走得如此之近的秦少尚却是感觉…… 这大抵是真的。 只是秦少尚从来都没有问过贾珠。 “贾珠,你身边这么多人,殿下怎么还往你的身边安排?”秦少尚随口说道,“你这几年压根没出过京城,就算真的有什么余孽,也不敢来这皇城根脚下惹事吧?” 贾珠:“……” 那是没见识过当年那些人的凶悍。 但现在京城的确是固若金汤,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进来。 秦少尚说话时,看着贾珠,他的手指落在茶盏上,白皙的指尖攥紧了杯盏,自言自语般地说道:“是啊,都到了这个时候,为何……还要安排这么多人呢?” 他抬眸看着秦少尚,嘴角带着淡淡笑意。 “你说,京城,有什么,会让太子殿下如此记挂的呢?” 秦少尚盯着贾珠的眼。 他的后背,忽然爬满了冷汗。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手里的糕点,硬生生捏碎成粉末。可秦少尚却根本不在乎,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楚。 “……皇上……” “是啊,皇上。” 贾珠轻声感慨。 除了康煦帝,又有哪个,会让太子如此谨慎? 如此谨慎,如此芥蒂,如此在意…… 康煦帝,对贾珠动过杀心。 这是理所当然。 在过往数十年,就贾珠自己有所感的,就不下于三次。只不过因为种种原因,康煦帝最终都没有动手。 这有太子维护的缘故,也有贾珠本身存在的与众不同。 有些事情,康煦帝不信,却也信。 ……不得不信啊! 康煦帝和太子的交锋,在这些年从来都没有停下。贾珠能活到今日,其实秦少尚都是胆颤心惊。然此时此刻,在勘破了太子的安排是为何后,他连声音都艰涩了起来。 秦少尚:“贾珠,你到底……” 他顿了顿。 “不会后悔吗?” 哪怕真的喜欢男子,可世间这么多人,为何偏偏选择了太子,这简直是自寻死路。 康煦帝几次三番对贾珠动了杀心,秦少尚不相信贾珠会不知道。 可是偏偏就是这节骨眼上…… “若我后悔,当初,就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贾珠眨了眨眼,轻声说道,“你问我这话,却是太迟了些。” “不迟,你明知道,现在回头还来得及。”秦少尚急切地说道。 康煦帝能留着贾珠的命,那就说明,有什么原因在桎梏着皇帝。甭管那是为什么,都让这过去一直相安无事。 而现在,正是最动荡之时。 康煦帝对朝臣透露出了让位的意图,在这个节骨眼上,为了此事顺利进行,皇帝定会铲除一切阻碍。从前不一定会动手的,如今,却未必会继续容忍。 贾珠本该在这个时候,为自己寻求一条退路才是。 这才是,秦少尚在这个节骨眼上,却偏偏前来贾府的原因。 他为的是贾珠的命。 贾珠朝着秦少尚笑了笑,那笑容很是柔和,想来他是知道秦少尚是为了什么。只是,他在笑意里摇了摇头,那眼神瞧着很是悠远。 “秦少尚,你该走了。” 他下了逐客令。 秦少尚却不肯走,他执意坐在位置上,双目圆睁地看着贾珠:“你知道的,你明明知道那后路就在那里,为何不走?你难道想要看着贾府眼睁睁地为此死去?” “纵然身死,也只会威胁我一人。”贾珠平静地说道,“此事,不会祸及我的家人。” 他的声音低下来。 “秦少尚,你该走了。”贾珠招了招手,“沉九,送客。” 沉九面无表情地从屋门处出现。 秦少尚恨恨地看着贾珠,甩袖离去。 他不是生气。 他只是心中有无尽的担忧。 贾珠目送着秦少尚的身影大步消失在尽头,心里轻叹了口气。他原本应该去送送他,毕竟秦少尚一看就是有些受伤,只是…… 贾珠忽然想清楚了一些事情。 为什么康煦帝的表现会如此怪异,为何那一日他有那样不安的感觉…… 他在心里轻声说道:“我怀疑,万岁爷其实知道一些‘过往’的事情。” 【有一定的可能。】系统机械化的声音响起,【但宿主如何判定?】 贾珠笑了笑:“感觉。” 皇帝……如此多疑,这么多年,在太子和盘托出后,他当真没有一刻怀疑过太子的心?亦或者,康煦帝自己,也的确记得些什么? 系统说它已经抹去了康煦帝的所有记忆,然这些年,皇帝对众皇子的安排,与从前截然不同,对他们亲近却不失威严,在许多大事上游刃有余,就仿佛……这已经不是第一回。 贾珠从来都没朝那方面去想,那是因为系统的话。 可系统要是真的能十全十美,就不会迄今为止还在贾珠的身上。 倘若……不管出于哪种原因,康煦帝得知了少许“记忆”,那此时此刻的怪异行为,或许可以解释。 那么问题来了…… 那一日,康煦帝为何会对贾珠动了杀心? 因为太子。 那又是什么事情,令皇帝有了这样的异样。 毕竟过去数十年都容忍了下来,此时为了让太子登上帝位,就要清洗太子身边那些不该存在的人? 有可能,但这感觉不是康煦帝的做派。 倘若他真的要贾珠死,那不该在这个时候,应该在更早,更顺其自然的时刻…… 除非,康煦帝也是在近期才得知一些事情。 … “咳咳咳……” 康煦帝捂着嘴咳嗽了起来。 乾清宫内,哪怕是夏日炎炎,却也透着微凉。这原本肃穆的场所,却有着不少人。 太子面无表情地坐在康煦帝的下首,除开他之外的众人,却是远离这这对天家父子。 贾珠低着头,感觉到一双冰冷的视线从他的身上擦过。 只停顿了片刻,到底是移开了。 王公大臣,皇室宗亲。 偌大的殿内,跪满了人。康煦帝的手按着梁九功的胳膊,用力地站起来。 老者神情淡淡,根本没看着这跪倒了满地的人。 他看着殿外的天空。 安静地看了许久,然后,淡笑着说道:“这旨意,听明白了吗?” 停顿片刻后,索额图带头,重重地磕了头。 “奴才遵旨!” “奴才/微臣遵旨!!!” 那声音远远地传递了出去,响彻云霄。 ”还不高兴啊?” 在那熙熙攘攘的声音里,康煦帝无奈地看向允礽。 这位太子,这位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帝王低垂着头,半晌,这才缓缓地抬起,望向康煦帝,黑眸里透着几分厉色。 “孤不喜被人瞒着的感觉。” 康煦帝朗声大笑,拍着还允礽的肩膀,“这些年,你瞒着朕的事情,可还少了?朕,可从来都没说过什么。如今临到头了,被朕瞒上一瞒,也没什么罢。”他的视线掠过贾珠,老者的眼神稍稍冷冽了些,“太子一意孤行,朕还真想看看……” 到底世事,是如何变迁! … 康煦四十五年,最令满朝文武震惊的,便是康煦帝退位。 这实乃朝臣不解的一件事。 康煦帝让位得痛快,太子却接得不甚高兴。 这是赤/裸裸的事实。 康煦帝在旨意下后的第三个月,就直接搬离了乾清宫,麻溜地住到了畅春园。徒留下太子处理后头的事情。 太子似乎是在和康煦帝怄气,哪怕手中握有旨意,却迟迟不肯登基。 这满朝无君的日子,就一直维持了半年。 期间无数人上奏,都是请求太子继位。 奈何这位太子殿下郎心似铁,打定主意就是不肯动。 直到来年春日,太子去了畅春园一趟。 也不知道康煦帝和太子到底交谈了什么,半个月后,太子回到朝中,翌日,允了礼部的奏章,总算开始正式着手登基的事宜。 六月,允礽正式登基,改号元正。 187. 第一百八十七章 “何时来杀…… “我觉得……” 贾珠站在养心殿内,慢吞吞地说道。 “这不合适。” 彼时,正是大雪纷飞。 贾珠一路走来,尽管有人撑伞,大氅还是落满了雪。他的脚有些冷,不过殿内有些热,这让他的皮肤有些发麻,缓了一会,才算是恢复。 之前新帝想要让贾珠进出时都乘坐御撵,被贾珠果断拒绝了。 从宫门到殿门这段距离看着是远,但也没远到走不动的时候。连几个重臣都没这样的殊荣,贾珠也不想给自己自找麻烦。 王良恭敬地跟在他的身后,小心翼翼地说道:“这是皇上的命令。” “不合适的命令,自然应该撤回。”贾珠淡淡地说道。 王良嗫嚅不敢言。 贾珠能这么说,可他们自然没资格。 贾珠这次入宫,是为了新帝的旨意前来。自打新帝登基后,满朝文武度过了一段时间的磨合期。 新帝的手段和太上皇有些不同。 不过好在新帝在登基前的很长一段时间,已经帮着太上皇处理朝务,朝臣对他的习惯还算有些体会。 尽管权力交接时有些动荡,可是太上皇还在,许多事情,就根本掀不起风浪。 尤其是…… 新帝根本不是个好性的。 “大人,万岁爷还在气头上。”王良小声地说道。 这就事关贾珠为何要入宫。 今日朝上,新帝将允祉训斥了一顿,而后罢免了他的职务,将他囚于府邸。 这虽事出有因,却是大动干戈,令满朝文武震惊。 贾珠知道允礽不喜允祉,可是这雷霆手段,也的确是逾越了界限。倘若允祉真的犯下了大错,那新帝这么做根本无人质疑,然允祉所犯下的错过,乃是在皇太后的葬礼上表现得不那么如人意,却也并非是刻意失礼。 “他心情那么差?” 贾珠微微皱眉,身上总算是缓过来劲儿。 外头是真的冷。 王良苦笑着说道:“奴才哪里敢骗您,大人要是再不入宫,奴才是骑着马也要去求您来了。” 贾珠敛眉,自打新帝登基后,他和允礽见面的次数倒是比从前还要少。 以前太子监国,出宫自由,也较为随意。 贾珠偶尔入宫,多数时候是和允礽在外面相见。可是允礽登基后,想要出宫就成了麻烦事。 并非是皇帝不能出宫,而是一旦动身,就是无数人看着,根本不不可能避开耳目。 身份不同,带来的改变也有许多。 贾珠虽不放在心上,可是最近半个月,的确是除了朝政上的见面,私下就没有机会碰上了。 允礽倒是几次三番想叫贾珠进宫,可贾珠不喜欢这种惹人注目的方式,除非必要,也不会入宫来。 养心殿内很是安静,所有的脚步声都被地上的毯子所吸收,很是轻缓。角落里的香炉散发着淡淡的香味,令人的精神不由得一振。 “皇上……” 贾珠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窗前,窗户半开,外头凌冽的寒风刮了进来,令整个殿内的热气外溢,透着几分寒凉。 “阿珠,你瞧瞧这风雪,是不是显得太过软弱了些?” 男人的声音阴冷,带着隐而不发的怒气。 贾珠缓步走到帝王的身后,叹息着说道:“他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你?”从允礽这话来看,这火气可不小啊。 允祉这面上看着还算乖顺,新帝登基后虽然有点小动作,可是他和允禩一样识相,不至于真的闹出什么动静来。 除非,他们想死。 允礽可不是个会手下留情之辈。 允礽:“阿珠想给他求情?” “我和他没什么情分,要是皇上有合理的缘由,那自然轮不到我来求情。”贾珠摇了摇头,允祉虽是他入宫的理由,但其实……也仅仅只是理由。 他为这个不合理的事情而来,可说到底,允祉的死活,和贾珠又有什么干系? 倘若新帝的理由正当,那就是睁眼闭眼的事情。 他来,另一个原因。 不过是因为他想允礽了。 虽然…… 不愿意时常出入宫闱是真,可是想见,也是真。 “要是朕说,没有理由呢?” 新帝侧过头来看着贾珠,眉间透着薄凉的戾气。 贾珠忽而笑了起来:“这岂非是最大的理由?” 允礽看了贾珠半晌,不紧不慢地说道:“这底下几个兄弟,心里想着什么,朕都清楚。不过是瞧着朕无子,就惦记着点身后事。朕也不是不理解,只是,三哥的动作,太大了些。” 贾珠皱眉,这就是另外的事情了。 新帝三十而立,登基为帝,这个年纪对比起太上皇,自然是晚了许多。而最令人担忧的是,新帝迄今都没成亲的打算。 按理说,新皇登基,顺带立后,此乃常态。 文武百官就卯这劲儿,等着这个时候上奏呢。 只是等着……等着…… 也根本等不来新帝的回心转意。 新帝似乎是一门心思根本不在女人身上,连敷衍都不肯敷衍,这身边空荡荡的,连个女的都没有。太上皇远离宫闱,根本不理朝事,皇太后去世后,这整个后宫,更是连一个能当家做主,劝说皇帝的人都没有。 皇帝没这个想法,那心里灵活的人,自然将注意打到其他人身上。 只是现在新帝刚登基,他们还没那么肥胆在允礽的跟前跳。 允祉,不过是比较蹦跶的一个。 贾珠的手背在身后,无意识地摩/挲了两下,慢吞吞地说道:“那允祉的事情暂且不论……”他提起这位郡王,也不像是多么恭敬的模样,甚至直呼其名,“那皇上心情不虞,又是为何?” “朕不正是为了此事烦心?” “保成的确烦心,”贾珠淡淡地说道,“但却不是为了此事。” 允祉的事情会让皇帝觉得厌烦,可是到这般满目戾气的程度……那不可能。要是换做允禔那还有几分可能,只可惜这位王爷前几个月刚拍拍屁/股远赴边关,顺带将允祯也给带走了。 “是和我有关吗?” 这话一出,允礽便挑眉看向贾珠。 “缘何这么说?” 贾珠:“倒不是我自视甚高,将每一桩,每一件的事情都以为与我有关。只是……保成,你在我身边安插的人,也未免太多了些。”他叹了口气,瞧着有些无奈。 允礽歪了歪脑袋,高大的男人看起来居然有几分艳丽的无辜。 “阿珠的身边,不一直都有朕的人?” 贾珠掐住允礽的鼻尖,无可奈何地说道:“是吗?从前盯着的人,能绕着贾府一圈,现在,大概能绕贾府三圈。” 他从前是无所谓,可也没心大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外人的眼皮底下。 贾珠知道因为之前的种种,所以允礽非常担心他的安危,可是最近的举动就实在太过了些。 那种窒息感如影随形,虽不强烈,却令贾珠感觉到,允礽正牢牢地攥着绳索的一段。就如同他把持着自己的长鞭,那种勒住喉咙的错觉,令贾珠感觉到了不安。 但这种不安,又不像是之前感觉到太上皇的杀气那般,而是另外一种……不太/安分,不太正常,意识里觉得不对,却又因为动作的人是允礽,而被迫拥有的放松感。 如果做这件事的是任何一人,贾珠都会毫不犹豫地给他一个教训,可偏偏是允礽,那他也只好认认真真地问他是为何。 允礽甚少欺骗贾珠。 从前如此,往后也是如此。 贾珠没问,他不想说。 但问了,他也没有藏着掖着。 他抓着贾珠的手,慢慢地按在了自己的心口。 允礽的心跳速度并不快,一下、又一下,很缓,很慢,却非常沉稳。 “有些事情,曾发生过。”他的声音冰冷至极,但细听,却还是带着些温柔,“朕不想重蹈覆辙。” “哪怕已经完全不同,你仍然觉得,需要戒备?”贾珠无奈笑了起来,“你应该知道……太上皇为何会选择让位。” “起初,朕以为阿玛是被所谓修道给蛊惑,后来,朕知道他知道了一些事情……他是怎么想的,朕不说猜到十成十,但也心里有数。”允礽漫不经心地说道,“然他到底,也是因为见识过怪力乱神,反倒超脱了些,不再将一些事情放在心上。” 也无怪乎康煦帝最后那段时间,允礽总是要和他吵。 着实是那段时日康煦帝的表现,令不知情的人都险些以为他要学着先帝去落发修行了。 直到后来,允礽和太上皇深深恳切地谈过一次,父子两人或许从未聊得如此之深,将一切原本只有各自才知道的隐秘剖析开来。这从未有过的袒露,令父子两人总算和好如初。 这也是最终允礽愿意登基的原因。 说来也是奇怪,“从前”为了这个帝位,曾争执得你死我活,可今时今日的登基之路,却是如此怪异而搞笑。 如此截然不同,似乎是一桩好事。 然允礽今日表露出来的态度,令贾珠意识到,仍有什么事情困扰着他。不然,允礽不会是这般阴鸷的模样。 这种巴不得将心爱的东西攥紧在手里的感觉,贾珠已经太久太久没从允礽的身上体会到。 有段时间,允礽的确是这般。 在他们还没说开,在他们互相试探,在贾珠打算远离京城,在他们针锋相对的时候,允礽如同一头懵懂莽撞的恶兽,虽还不懂要如何盘踞在猎物之上,却已经学会如何扼住其喉咙。 他将尽数学来的招数都用在对付贾珠身上。 后来…… 他学会了收敛。 当然,也是因为允礽和贾珠两人的坦诚相对。 他们是如此赤/裸裸,仿佛一颗心都被彻底地剖开了来,变作了完全无阻隔的存在。这对允礽而言本来是极为困难,可只要对象是贾珠,那就没什么不可能。 他们从幼时就如此依恋着彼此,仿佛连这个世间的认识都是手牵着手一同感知,哪怕康煦帝无数次对贾珠动过杀心,允礽都从不曾后退一步。 除非皇帝真的能痛下杀手将太子废除……可偏生,康煦帝做不到。 他足够心狠。 可皇帝,毕竟也是人。 有些事情若是从不知道,皇帝怕也是不会多想。可是一旦意识到,就再也不可能无视天外之物。 人总是会动摇的。 不论是因为外物,还是因为私情。 更别说大多数时候,这两者,也是纠缠不清,难以区别。 太上皇到底和允礽交谈了什么,或许此一生都是秘密,然此时此刻,允礽心中怀揣的秘密,却是毫无保留地捧到了贾珠跟前。 那颗心,在贾珠手掌心下的心,正在一下、又一下地跳动着。 “阿珠,你何时会来杀我呢?” 贾珠落在允礽心口上的手僵住,他像是没明白允礽这句话到底是何意。他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像是浓密的森影,漂亮而动摇。 ……那是遥远之外的事情,令他迟迟不能回神。 过了一会,贾珠轻轻地说道:“疼吗?” 仿佛有怪异之声从他的耳边呼啸而过,令他根本听不清楚允礽的回应。他只隐约感觉自己似乎是被抱了起来,轻飘飘的,像是一朵云,又像是一团棉花,软软地依偎在允礽的怀里。 他们不知何时转移到了寝床上。 寝床很大,很暖。 也很安全。 贾珠靠在允礽的心口上,听着那心跳声。 长久以来,一个他始终不知道的答案,第一次,就这么赤/裸直白地跳到他的面前来。 “当初”,是谁杀了太子允礽? 是贾珠。 曾经,“太子”的确是死在了“贾珠”的怀里。 “你担心我杀了你?” 良久,贾珠仿佛才终于学会了动用那喉咙的肉块,发出了沙哑的声音。 男人低低笑起来。 “何至于担心?”允礽眉眼微弯,声音轻柔得仿佛在梦中,“倘若阿珠不问,我就会一直等下去。” “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时辰来临时。” “然后呢?”贾珠不由得追问,“在同个时间,同个地点,看我会不会杀了你?” 他的声音透着几分古怪,仿佛终于明白一件事。 为何在最后那一刻,康煦帝对他涌现了杀意。 ……是关乎这件事? 允礽冰凉的手指抚弄着贾珠的眼角,“……我知阿珠不会。” 他喃喃着,轻轻着,仿佛在说着什么可怕的秘密。 “可朕有时候,却是觉得,这个结局,也挺叫人期待的。” 贾珠咬住允礽的肩膀。 血气的味道。 允礽吃痛地笑了笑,带着一种怪异的偏执,“你瞧……百年后,千年后,未必谁会记得谁……可你杀了我,一位帝王的陨落,或者一个废太子的死……在史书上,好歹也能留下一笔,你说……是吧……” 史官不得不记。 史书不得不载。 他们的名讳,将永不分离。 188. 完结章 无论褒贬,皆不分离。 允礽有时候很疯。 贾珠从来都是知道的。 哪怕经历了这么多年,在免去了那么多可能发生的事情,在直面了“曾经”的可怖后,许多事情都朝着美好的一面发展,仿佛许多骤变也被掩盖在尘埃之下。 然发生过的事情便是不可变更。 曾见过,看过,体会过的情感,并不会这么轻飘飘地随之消失。 贾珠很想知道,“他”到底为何会杀了允礽,然更令他在意的是,既然允礽都说了希望事实如此,又为何会说莫要重蹈覆辙……? 可他的困惑还没吐露出,就被允礽的吻给吞没。 “……我进宫来,不是为了……” 贾珠的话低了下去,根本没能说出来。 “……我派人去请了阿珠多少回,你偏是不进宫……” 有人在笑。 “成何体统?” “要何体统?” 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 哀哀一声低叫,仿佛是被触碰到了危险的地带,贾珠略显煎熬地皱眉,“……痒……” “莫要动,朕来服侍你。” 贾珠:“……” 被允礽服侍,那是要去掉半条命吧? 他一个巧劲,翻身压在男人的身上按住他的胸膛,拧着眉说道,“今日,我自己来。” 新帝的眼中透着奇异的神采。 他并不在意控制权在谁身上,仰躺在床上,自下而上,能够看得清楚贾珠的神情。即便他已经对这种事放得开了许多,可是在床事上,贾珠仍旧是不太喜欢明亮之所。 惯是熄灭了灯再做。 如今,贾珠骑在允礽的身上,本是要下床去熄灯,可是两只大手却牢牢地抓住贾珠的腰,不许他下去。光是他们现在这般尴尬的姿势,贾珠再是如何,也不可能拉下脸来叫人进殿熄灯。 灵巧的手指已经勾开了贾珠的衣襟,允礽低低地说道:“就这么做。”他的腰暧昧地往上顶了顶,这暗示的意味浓郁至极。 贾珠软软一巴掌拍在男人的脸上,力气不重,带着几分羞恼,“我怕是知道为何想杀你,”手指捏住允礽的脸,“这般没皮没脸……” 他低下头。 “确实该杀。” 鼻尖蹭着鼻尖。 允礽低低笑出声来,“那你来。” 窗边的玉瓶内插着娇滴滴的花枝,是今日新新换过的,异常娇嫩。 轻轻一掐,就嫩出汁来。 幽幽香气弥漫。 仿佛汁水里流淌着惑人的蛊。 细细碎碎的呜咽声,融在风里,轻飘飘地散去,彷如无影无踪。 贾珠累得很。 他枕着允礽的胳膊很快睡去,呼吸间的炽热渐渐平息下来,最终落为宁静。 允礽沉默地注视着贾珠。 他已经许久不再梦到梦魇。 大抵是在白莲教的事情彻底告一段落后,他就不怎么做梦了。 最近的一次,或是在数年前。 当时梦到什么…… 允礽也记不大清了。 只记得醒来时,贾珠就趴在他的身边,不知在捣鼓着什么。允礽长臂一伸,下意识就将人拢到了身边,“你在作甚?” 贾珠挑眉,脸上满是笑意。 他的手里抓着一把绝不可能出现在寝床上的墨条,然后涂在允礽的鼻子上。 允礽猝不及防被抹了一把,后知后觉地感觉到那点冰凉。 “……哪来的?” “在床头摸出来的。”贾珠玩味地说道,“应当问,保成到底在这里头,藏了多少东西?” 贾珠慢条斯理地擦了手,将黑漆漆的手帕丢到一边。允礽侧头一看,才发现这床上放着的东西,又何止是一小碟水,墨条,更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譬如淫具,譬如那个胳膊粗的玩意…… 允礽:“……我没想着用。” 他想起那墨是从何而来的。 他的床边藏着个秘密地方,里头都是些不可言说之物。但凡是允礽升起什么想法,都会将东西放在里头。 允礽想看……在贾珠身上描摹的画面。 笔尖蘸着墨,在细腻的皮肉上涂抹过去,细细痒痒的感觉,不知会令那人露出何等模样。 贾珠敷衍地举着角先生,说真的……那东西落在他的手里,看起来特别冲击。 允礽的动作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伸手想要将这东西挪开。 贾珠避开看了看,将这玩意比划了一下,面无表情地丢到了地上。砰地一声,令允礽不由得咳嗽了一声,俊美的脸上带着几分尴尬。 这种神情出现在允礽的脸上可当真难得。 贾珠又埋头摸索了一会,掏出一串铃铛。他将这串铃铛晃了两下,发出些许闷闷的声音,好似里面藏着什么东西。他思索了一番,没弄清楚这东西到底是怎么用的。 允礽试图地将这串勉子铃给收走。 “这东西,怎么用?” 贾珠挑眉看他,眼角还带着淡淡的红。 允礽沉默了一会,到底是将这勉子铃的用法告诉了贾珠。贾珠看起来面无表情,可是耳根却是悄悄红了。 “你,你素日里,到底在想什么?” 贾珠的手一抖,那勉子铃就落回去盒子,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动。 “想你呀。” 允礽笑眯眯地看着他,那神情也变得自然,随手就将人给拖过来,两个人在被窝里闹得不成模样,叮叮当当的声音一直在响。 ……允礽完全忘记那天到底看到了什么,只记得贾珠的笑颜。 而在那天之后,他就再也不曾梦到什么稀奇的东西。 仿佛这一切已经彻底远离。 允礽将耳朵落在贾珠的胸膛上,听着那一下、又一下的声响,着实清晰。 … 他朦胧地睁开眼。 剧烈的响声,令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紧接着,是远处传来炮轰的声音。 贾珠猛地一震,彻底清醒过来。眼前的景致如此陌生,他从未来过这里,更是不知道…… “贾珠。” 他蓦地回首,却发现这处昏暗的营帐内,还躺着个人。正此时,帐门外有人撩开了,几步走了进来,面无表情地穿过了贾珠的身体。 这个人……也是贾珠。 贾珠蓦然意识到,这是……梦魇? 他已经太久没有过这个体验,一时间竟是无法反应过来。他跟着“贾珠”的身影看了过去,发现躺在里头的男人,是允礽。 营帐内有着浓浓的血腥味,皆是来自于男人身上。 “贾珠”掀开“允礽”身上的被褥,那冲鼻的血腥味令他微微皱眉,可他什么都没说,继续低头给他伤口上药。 只可惜,那伤口不知被什么兵器撕裂,根本止不了血。 男人染血的手抓住“贾珠”的手腕,轻声说道:“走吧。” “我可以走去哪里?”上药的人神色淡淡地说道:“你将我强行掳到这兵营,现下你作为叛军正在和皇帝打仗,四处皆是战场。” “你带着我的腰牌,出去后,自有人会接应你离开。”男人低低笑道,“我留了一支最精锐的士兵,也知道这附近的地形。他们会平安送你离开的。” “贾珠”平静道:“外头的士兵为你出生入死,你现在要抛下他们?” “他们为我出生入死,我自不会抛下他们。”抓着“贾珠”手腕的力气在减弱,“所以,是你走。我,不会走。” 眼下将要乱世,皇帝需要士兵。 如果他死了,只要这些士兵投降,康煦帝是不会舍得杀掉这么多精装力。 男人慢慢地,将一把匕首按在贾珠的手里。 “你看,你的目的,能达到了。” “贾珠”垂眸,冷漠地盯着手里的匕首。 他不说话,男人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下去。 “眼下四处混乱,兄弟几个都想当皇帝,可惜被我废得没剩下几个,还活着的,也都快成了疯子。以后这世道要乱了,你就往南走,一路到最南边。”男人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咳血,“你不是说,你想出海……就走罢。” “贾珠”终于意识到一件事。 男人的确是要死了。 只要他要死去,这个偏执的疯子才会放手。 “贾珠”眨了眨眼,握住手里的匕首,冷淡地说道:“你当初说,如果你死了,也会带着我一起走。” “话虽如此,人总是会说大话,来打自己的脸。”男人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许久不曾这么笑过。 从前总是阴鸷的,疯狂的,肆意的大笑,如这般温和,却是少有。他们两人之间,就从没有冷静的时候。“允礽”挟持“贾珠”,“贾珠”利用“允礽”。 说到底,“允礽”会走到今日这步,也有“贾珠”的推动。 “贾珠”是真的想要“允礽”死。 他囚禁他。他算计他。 这也是理所当然。 “贾珠”亮出匕首,发现这是之前他动手的那把。 他扬眉笑了笑。 “允礽,我不喜欢你。”他轻声说道,“我永远都不爱你。” 男人躺在血泊里得意大笑。 “那又何妨?你也永远不可能释怀!” 他会永永远远,记得他。 … 贾珠醒来时,感觉到心口发闷。 他低头一看,只见一颗脑袋正压在他的身上,这种稀奇古怪的姿势,允礽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 贾珠动了动发麻的手指,允礽倒是敏锐,眼还没睁开,却已经开了口,“睡不好?” 尽管那声音里,还带着挥之不去的睡意。 贾珠无可奈何地说道:“你就压在我身上,我怎么睡得好?”到底不复少年时,可没以前那么好的身量,能被人压着睡了一夜,都能够安然无恙的。 允礽略动了动,看了眼外头的天色。 天蒙蒙亮。 该起了。 贾珠挣扎着坐起来,揉着肩膀。 他的脖颈可见少少暧/昧的痕迹,即便是允礽情/浓时,他也很少让贾珠没脸,不会弄到衣裳无法遮盖到的地方。 “阿珠,”允礽跟着坐起来,捉住了贾珠冰凉的手指,“你做梦了?” 即便背对着允礽,贾珠的心跳都快了一拍,轻轻摇头。 “被你压得闯不过气来。” 允礽在背后嘟嘟哝哝。 贾珠不理他。 贾珠下了床,自去换了衣物,将满身的痕迹一点一点地掩盖起来。而后,他方叫了人进来。 一切就如寻常的每一天。 好似昨夜允礽没说过可怕的话。 仿佛贾珠昨夜没梦到那遥远的片段。 等到殿前的宫人都退出去后,贾珠才勾住允礽的脖子,吻住了他的唇。 他的力气有点大。 险些咬破了允礽的唇。 唇舌呢喃间,他说了句话。 然后,贾珠后退一步,无奈看着允礽摇了摇头,转身往外走去。 慢悠悠的,不紧不慢的,背着手。 “今日早朝,可莫要迟了,万岁。” 贾珠的声音,带着笑意。 人虽远去,先前他说的话,却仿佛就在允礽的耳边。 新皇微眯着眼,昂首跨步地朝外追了上去。 外头,晨光微熹。 摇曳的灯笼照亮了前行的道。 “如今往后,你我二人,自会载于史册之上。无论褒贬,皆不分离。” 一切,不过只是开始。 (完) 189 番外 是真真正正的,永不分…… 许敏熟练地打开一个主播的直播间。 已经有很多观众在里面等了。 许敏熟门熟路地发了个句号续牌子活跃度, 然后就潜水下去,看着其他人的弹幕。 直播间是呈打开状态,可是对面却没人。 说来, 这个主播也堪称神奇。 她是个小有名气的主播,出名已经好几年了,是一个敬业楷模。可是,半年前, 她突然说专业老师给她发了个邀请, 她决定要参与其中, 所以要消失一段时间。 结果粉丝一问,她居然要去下地考古。 当时好多人质疑她直播这么些年, 专业技术还在吗?还靠谱吗?这听起来像是欺骗水友的胡咧咧。可没想到, 主播前一天说完这话, 后一天就真的挂起了请假。 直播平台也表示了理解。 古怪。 有古怪。 这种主播一般是签了合同,平台怎么可能会随随便便就放手?这直播时长呢? 无果,也无解。 粉丝等了半年, 这直播间就没亮起来过。 直到今天。 终于,终于! 许敏嗑着瓜子,看着水友们在吹水。 【最近新出的游戏挺一般的】 【隔壁在直播的那个逃生, 看起来有趣】 【嘿, 主播肯定不会玩, 那么怂……】 【可以联机啊, 这是新的, 又不是之前的, 联机就会变成搞笑游戏!】 【什么时候开播?】 【听说主播下墓去了?真的假的?】 【想看主播玩盗墓游戏】 【真的下墓去了,而且开挖的是元正帝】 【不可能吧?不是说要保护皇陵,怎么开挖了?】 【不是聊游戏吗?怎么突变考古?】 【半年前那地方地震了, 塌了,这是抢救去了……】 【卧槽】 【地震的居然是那里吗】 【知识都还给老师了?这都不知道……】 就在弹幕激/情讨论的时候,一直未开播的直播间突然弹出了一个画面。看起来摇摇晃晃,像是拿在手上的画面。同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水友们好啊,我来啦——” 这个熟悉的开头,就是他们苦等已久的主播。 【今天不打游戏?】 【在外面?】 【花花好~】 【花花!】 【这看起来不像能打游戏的样子】 “今天不打游戏,今天带大家直播一下,我最近工作的地方。”主播举着手机摆了一下,好一会,才恢复了正常的画面。 通过主播的镜头,直播间很清楚地看到,那的确是一片乱糟糟的地界。 “这里实在是太乱了,整理了小半年,才勉强抢救出了一些文物,不过也不能给你们看,就大概看一下外面吧。” 主播一边说,一边举着手机往前走。 这考古的事情,的确如外人想象的一样艰苦。这一回是突发□□故,需要大量的人手,不然老师也不会找上她。 她的专业知识还没落下,也真的喜欢这个行业,听了老师这么一说,也就来了。其他的事情,有老师帮着解决,她就埋头干活。 这半年来,做得也还行。 这次直播,其实就是平台的条件之一。 但这些挖掘出来的文物,很多都需要保护,她不可能会为了流量去破坏性直播,就只能带着大家看看这外头的东西。 【原来考古是这样的……】 【看起来好辛苦。】 【主播一个女生,会很累吧?】 【女生怎么了?女生就不能干重活了吗?】 【诶我看到地上好多碎掉的东西】 “那些是没办法了的,已经破坏得彻底,但也不会丢弃,回头会一起送回去的。”主播回答弹幕上的问题,“我能带你们看的不多,不过,倒是有些有趣的东西,可以和你们分享。” 她调整了下镜头。 在镜头中间,出现了一个遥远的轮廓。 “这就是元正帝的陵墓,虽然塌了一部分,但是外观看起来还是很宏伟的。元正帝,元正帝总该知道是谁了吧?” 【宫廷戏经常有的皇帝嘛】 【嘿,我知道,那个兄死弟及的皇帝】 【是最小的一个弟弟接任了吧,被他养在膝下许多年,都能当自己儿子了】 【康煦帝真能生,结果元正帝一个都没生】 【是一个都没娶】 【没成亲也没后代的皇帝,真少见】 【不然那些穿越戏总爱写他,留白啊】 【喜欢写他也有他牛逼的原因吧,不是说在康煦帝让位前,他手里的力量就已经能够和皇帝抗衡了】 【说笑吧,康煦帝多牛逼啊】 【自己去看史书啊,明明白白写着,人手里握着私兵呢,嘿,这父子也是奇怪】 【让位肯定内有隐情!】 【反正明明白白写着,元正帝登基前手里握着不少兵马】 “咳咳,扯远了,对,就是他,我还以为你们的历史知识全还给老师了。”主播笑着怼了一句,然后继续指着远方,“其实这一次抢救,也带出来不少珍贵的古籍,都搁那抢救呢。简单修补后会送回去,那里条件更好些。这半年陆陆续续挖出了一些,可以填补历史空白的震撼事件。” 【多震撼?其实那下一个皇帝是元正帝的儿子?】 【元正帝有老婆?】 【谁啊】 【什么秘密?】 【历史人物的八卦?我喜欢】 【什么什么】 【别吊胃口】 弹幕开始多起来。 之前聊到的那些到底是有些枯燥了,可是八卦是人类的本能,一下子炸出来不少人,把直播间刷满了。 主播:“别着急啊,这不是要说呢嘛,这墓是元正帝的墓,可你们知道,当初建造皇陵的人是谁?” 【这历史知识,我哪知道】 【回到高中课堂】 【高考也不考这个啊!】 【别吊胃口……】 【我知道,他兄弟!】 “不对,是贾珠。” 主播一句话,炸出来更多人。 【不可能,我就算全部脑子都还给老师,我都知道,贾珠和元正帝关系不好啊!】 【是吧,电视剧都这么演,皇帝又宠他又戒备他】 【哪里宠?分明只有戒备】 【可元正帝再戒备贾珠,这还不是让人善始善终,而且贾家在贾珠死后也没出事啊,安安稳稳的】 【高官替皇帝修筑皇陵,这哪不对劲了?】 【哪里都不对劲,这百科写着,修筑皇陵的是下一个皇帝,他小老弟啊】 【百科被人改了?】 “是历史被人改了。”主播的声音到这里,带上了一点点狂热和激动,“这说明,我们过去接触到的这些史书,是后人篡改过的。” 她动了动手机,带着往前走。 “我们来这里之后,花了一点时间,先把最外围的碎石搬开,然后一点点往下探。后来带出来的古籍,就是在那一个月里找到的。那些不是别的,是皇帝的起居注。上面详细地记载了元正帝登基后的大小事宜。 “从起居注中可以得知,元正帝和贾珠的关系亲密,根本不是外界历史所说那样疏远。 “‘帝常夜召侍郎贾珠入对,不到日昃不得出。’水友们,听听,这翻译成大白话是啥意思呢,就是皇帝晚上召贾珠入宫,不到白天不出宫。 “你一个皇帝怎么经常叫人大半夜入宫去?而且去就去了,还得留宿宫里,第二天才出来,这关系得多好才能这样?这起居注的记载,就和后世的史书记载发生了冲突。” “还有更离谱的。‘帝爱其姿容,常命侍郎贾珠入宫。此使之蒙疑於天下,即於贾珠亦有不便者……九月十三日……帝与珠交过密,为言官所劾,帝笑曰:诚如所言,不改。’” 主播说得那叫一个激/情,说得那叫一个狂热,连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 细听,那大抵是因为激动导致。 “所以我老师怀疑,这其中,肯定有一个是假的!” 主播掷地有声! 观众都被主播这难得的热情所吸引,不知不觉也投身这场八卦里。 【那肯定起居注是假的吧,听起来怪可怕的】 【起居注是真的吧……外头的史书能改,早期埋下去的东西,都打不开墓了,肯定是最真实的东西】 【史书就是任人改写的东西,也不是多真实】 【别吧,史官写史书还是挺认真的,不是挺多为此赴死吗?就为了不肯改】 【……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高中老师说过那个谁来着,曾杀过一批史官。】 【别演了,真的假的?】 【这谁知道,压根不是常识啊!】 【后代人篡改历史?谁这么不要脸?】 【败家皇帝就那么几个个,肯定是他们呗……】 【好好笑,主播的声音提到八卦的时候,这抑扬顿挫,跟老师讲课一样】 【靠,在线人数什么时候这么多了?】 【?花花你顶流啊,啥时候上了热榜第一?】 【热搜来的】 【微/博来观光打卡】 【看了眼热搜,什么鬼,就这点流量能上,买的吧】 【主播这点家底,还能买热搜?开玩笑】 【我靠,你们谁看到那张微/博截图吗?】 【热搜打卡】 【热搜前排那个历史论坛?】 【莫名其妙一个热度,历史论坛怎么了?】 【有人把一个历史论坛里的热帖讨论截出来了,引发了好多争论,然后花花这个直播也被人p出去了】 【??】 【????】 【这跳跃太快,看不懂】 弹幕刷屏太快,许敏根本看不清,但也瞥到了关键词。 她打开手机切去app,就看到热搜上,的确挂着个历史论坛的词条,她顺手点进去,第一条就是那张截图。 【№29 ☆☆☆ LZ 于20xx-02-07 10:19:43留言☆☆☆ 诸位,综上所述,我的确倾向于认为,《史》是被某位后代皇帝所篡改过,目的就是为了掩饰元正帝和贾珠这段风/流韵事。一个皇帝,为了一个男人,居然终生不婚不娶,连个子嗣都没留下。这对于后人来说,大抵是觉得丢脸的一件事。正康帝是从元正帝的手中接过的皇位,也对这个抚养长大的兄长有感情,不会这么做。可是他那一脉下去的几个皇帝,也有昏庸的。譬如复正三十年,复正帝就杀了一批史官,强改了部分史书。 虽然只记载了部分,但寥寥几笔,也道尽了血腥,会不会就是在这个时间段,史实被扭曲了? №30 ☆☆☆匿名于20xx-02-07 10:20:12留言☆☆☆ 极有可能。 №31 ☆☆☆匿名于20xx-02-07 10:21:08留言☆☆☆ 问题在于,证据只有这部分的起居注吗?这虽真实,到底不是正史,说不定是元正帝杜撰的。 №32 ☆☆☆匿名于20xx-02-07 10:22:28留言☆☆☆ 私以为不会。元正帝给自己杜撰功绩也就罢了,杜撰自己有个情人? №33 ☆☆☆匿名于20xx-02-07 10:27:35留言☆☆☆ 最新进度,他们虽没开馆,但已经看到了棺椁。棺椁上的文字在解读了,说不定会有其他稀罕的东西。 №34 ☆☆☆匿名于20xx-02-07 10:28:02留言☆☆☆ 太好了,到时候我找陈兄问问。 №35 ☆☆☆匿名于20xx-02-07 19:29:54留言☆☆☆ 我也问问师姐。】 许敏看完这张截图,目瞪口呆。 这看起来一个个都是学霸气息,看得她有些瑟瑟发抖。 她看了眼评论。 一个两个也是在疯狂吃瓜。 怪不得花花的直播会引起关注,是先有这截图引来了热搜,再有人留神到这直播去了。她看了眼还在讲古的主播,顺着截图,爬去看了眼论坛。 这论坛属于,如果不注册的话,看不到一些特殊版块。 但是游客是可以浏览到部分楼层的。 她将热帖看完,又顺着把其他几个也看完了,将手机放在桌面上,长长叹了口气。 她从前也看过一些电视剧。 过去好几年,关于古代帝王的故事拍了又拍,每个朝代都有热门皇帝,元正帝也是其中之一,路人知道得多,这也是这一次能上热搜的原因。 许敏会额外关注,也是因为前几年入坑过一个电视剧,喜欢上了元正帝。 所以,她也看过相关的资料。 元正帝一生无妻无子,将幼弟培养成才后,就禅让了帝王,退居幕后。而正如大家所以为的,贾珠虽得高官,却不得皇帝喜欢,戒备之余,也是疏远。可奇怪的是,元正帝移居畅春园不久,贾珠也辞官了,后来的踪迹不为人所知。 关于贾珠的记载很少,关于他做过的事情,更是少。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抹去了他的存在。 如今,许敏倒是能猜得出来,这所谓的“大手 ”,到底是谁。 “啊啊啊啊啊啊——” 电脑里,主播花花的声音突然逼近癫狂,那是一种狂喜过头的嗓音。 “刚才老师给我来短信了说新出土的这一批古籍里有贾珠的生平我现在要立刻赶过去大家再见了拜拜!” 主播说完这话后光速下播,根本不管观众的死活。 许敏:“……” 其实,不管这君臣是什么关系,好也罢,坏也罢,他们的名讳始终纠缠在一起。只要拍元正帝相关的剧,亦或是其他种种,都绕不开贾珠。 百年,千年。 仍然无可变更。 是真真正正的,永不分离。 就算被篡改,这也是后世人无法更改的极致。 她默默关上了电脑,莫名觉得有些高兴。 或许是觉得,她曾喜欢过的推,那过往一生,到底不是孤寡到老,寂寞老去。 许敏环顾四周,反正直播也没得看了,下楼去丢垃圾吧。 虽然每天有专人过来,但她闲着没事干。 她收拾了垃圾,换了鞋去等电梯。 电梯在十六层打开,许敏看到电梯内还有两个男人。 他们在看到许敏进来时,礼貌地往后推了推,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电梯徐徐往下。 许敏听到他们在说话。 “……你什么时候买了这里的房子?” “你说要在这里工作的时候。” “……败家子。” “房子在阿珠名下,不要也没办法了。” “允礽!你不要……” 其中那个声音稍软的青年压低了声,但气势汹汹地训着对方。另一个高一头的男人任由着他训,慢吞吞地给他戴帽子,动作间很是亲昵。 许敏漫不经心地想,这里的房价可是上千万,那声音冰冷的男人随随便便就买了,这家底得多厚,而且还随手送人了? 说来,yunren是那两个字? 电梯门就此打开,许敏提着垃圾往外走。 那点想法一闪而过,再也无踪迹了。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