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俗人》 1、伶仃巷 滑腻的青苔爬满两侧老旧的屋宅的矮墙,中间是一条不足三尺的逼仄小巷。这里还是背阳地区,让整条巷子既幽暗,又潮湿。 因为这样的环境,少有人会在选择住在这里。 这里是有名的穷人巷,伶仃巷。每一个生活在这里的人,无不是为生活所迫,每天为生计疲于奔命的穷苦人儿。 在这里,每天都会有饿死病死的人,每天都会有抢劫杀人的事情发生,凶手堂而皇之地走过。在这里,一碗残羹,就可以引起一阵哄抢,一角烙饼,就可以让人争得头破血流。 在这里,每一个人,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食能果腹,为了活下去。 这样的愿望,简单而又困难。 看似简单,实现起来,却是一种奢望。 因为你永远都不知道,明天的太阳和你冰冷的身躯,哪一个会先到来。 少年踏入了伶仃巷,左浅一脚,右深一脚,蹦来跳去地找着平坦一些的石板走,免得被年久失修而破损的石板坑崴到脚。 “呼~还好赶得上,要不然就惨了。” 少年四处张望了一下,确定了此时的情况稳定,才长出了一口气。 在每一个穷困地区,都是会出现一群穷徒凶人,专门欺辱压榨他人。穷人一般懦弱,或不愿惹事,或迷信于某一事物,这些穷徒凶人便是利用了这一点,横行霸道,为祸乡里。 他们仗着身强体壮,人多势众,对伶仃巷人疯狂压榨。有不听话反抗者,他们轻则推搡恐吓,重则打砸搬抢,甚至有过把人活活打死的情况,但无人敢出言指责,或者是上报城管。 就是怕他们到时候卷土重来,报复当事人。 也就是吃准了穷苦人民这样的心理,这群人才如此地肆无忌惮,飞扬跋扈。 说不清这群人,或者说这个组织是什么时候就存在了。反正,就是很早之前,远在这一代伶仃巷人生活在这里之前,就存在了。 尽管官府有出面治理,但也只是治标不治本,除之不尽。 存在之久,压榨之狠,剥削之苦,生活之难,让伶仃巷里的小孩从小就产生了一种极端的想法。 以加入他们为荣,为目标而努力。 虽然说有这种想法很极端,但深究起来却不免有些可悲。 小小年纪不学好,就有这种想法,不免会让人觉得寒门难出贵子,贫民窟里没好货,难怪会住在伶仃巷这种穷人巷子了。这些小孩这一生也就这样了。 可如果仔细想想,这背后也满是心酸。 一群不谙世事的小孩,从小不曾见阅一纸圣贤书,没学过一丁点为人处世的道理,每天都生活在一个充满着勾心斗角,污言秽语的恶劣环境中,无时无刻地绞尽脑汁,只为了能填饱肚子,从小就为生计而费心费力。 在这种环境条件下长大的孩子,思想能跟那些端坐在学堂里,手捧圣贤书,学习大道理的孩子比吗? 换句话说,在一池墨水中,你能指望从里面捞出一张纯净无垢的白纸吗? 那群恶徒每天都会出来巡逻一次,现在的时辰也差不多到了,所以少年极怕碰见他们。 要真是碰见了,那包子就只能晚上在梦里吃去了。 少年脚下步伐加快了些,在一个转角处绕了进去,一间矮矮的小房子便映入眼帘。 少年伸手打开了那扇老旧的木板门,如同一尾滑溜的泥鳅一般钻了进去,反手极快地关上了门。 动作熟练异常,看来是老手了。 因为窗户背阳没有多少光线照进来,也没钱点灯,屋子里暗得很。少年依靠微弱的光和记忆里屋内的摆设,摸黑找到了桌子,把怀里的东西放了上去。 黑暗中,少年记忆里床的那个方位突然传来了一个怯生生的声音。 “哥?你回来了?” 少年抬头,嗯了一声。 在微弱的光线中,隐约能看见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探出头,爬下床榻,向桌子走来。小鼻子嗅了嗅,“是包子!” 少年不置可否,“阿月呢?睡着了?”手里的动作不停,将包子拿出来,放在油纸包上晾凉。 “刚睡的,没睡多久。”两只圆滚滚的眼睛亮亮的,目不转睛地盯着还冒着热气的包子。 少年看着面前这个妹妹的样子,不禁无奈地笑了笑,却也没出声说些什么。 生活在伶仃巷,又是孩子,没有什么赚钱的能力,吃饭就成了一个大问题。 伶仃巷里的所有人,都是如此。 都是些老弱病残,幼妇少孺,能够果腹,便已是天大的幸福了。又如何去妄想有什么吃食呢? 能吃就行! 少年也是如此,经常有上顿没下顿,饿着肚子也是寻常事。 他自己已经两天没吃饭了,肚子已经开始有些疼了。 应该是早些年饿得太狠了,落下了胃病。 “把阿月叫起来吧,免得晚上睡不着觉。”少年摇了摇头,不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现在有得吃,就行了。 “唔~”从床榻处传来一阵软软的梦呓声,接着,就是一个弱弱的声音传来:“是大哥哥回来了吗?” “起来吃包子了,吃完了要睡觉再睡。”少年轻轻地笑了一下,拿起一个已经不是很烫的包子递了出去。 “耶!包子好好次啊!”先前的那个小女孩接过包子,急急地咬了一口,满足得眼睛都弯了起来,一脸兴奋含糊不清地说道。 嘴里的动作不停。 从床榻上慢慢地飘过来一个小小的身影——之所以说飘,是因为她走的时候,脚步声轻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跟飘过来没两样。 那是虚弱到一定地步,脚步踩在地上,跟踩在棉花一样,软绵绵的,轻飘飘的。 少年看着这个小家伙,心中不禁一阵震颤,但也只能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正准备拿起一个包子吃的时候,门口突然响起了一阵雷鸣般的敲门声,又急又猛,一看就是个暴脾气的。 少年看了一眼门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呼了出来。 少年的二妹见状,停下了手里和嘴里的动作,怔怔地看着少年,两只圆滚滚的眼睛里满是茫然。 刚刚醒过来的小家伙还有点晕晕的,搞不清状况,只是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盯着桌子上的包子看。 少年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拿起油纸包,从中拿出两个包子放在桌子上,然后转身向门口走去。 2、好好活着 伸出手打开门,一大片光亮扑面而来。 映入眼帘的就是围在门口的十几个高大壮汉。 有裸着上身,漏出那健硕的身躯的;有因为打架瞎了一只眼睛,打着眼罩的;有身材矮小,面容猥琐的;有满身刀疤的…… 他们来自官府划分来治理伶仃巷周围区域的组织,阡陌司。 恶人还需恶人磨。 如果让一些文文弱弱的官员来治理,恐怕镇不住那群恶徒。所以官府便组织了一些义勇之士,负责保护伶仃巷以及附近。 少年看了这些人一眼,又转向为首的那个人。 长得身材高大健硕,虎背熊腰,两个少年加一起都可能比不上他。面相不算凶狠,只是严肃了些,显得冷酷。 “鹏哥好,还没吃饭吧,吃点?”少年双手捧上油纸包,语气里满是尊敬。 鹏哥就是那为首之人。 鹏哥看着少年,又看了看那个油纸包,眉头微微一皱,没有伸手去拿,也没出声。 这时候鹏哥身后一个浑身黝黑的壮汉大大咧咧地走了上来,“让老子看看这是啥玩意儿?”用粗糙的手指拨开油纸包的口,里面是还冒着热气的包子。壮汉见了,笑嘻嘻地说:“诶,不错,正好老子饿了,这包子刚好可以对付一口,你小子还挺懂事。” 说着,壮汉的一只手就朝着油纸包抓去。 “啪!”“哎呦!” 鹏哥脸色微冷,收回了刚刚抽打壮汉的手,冷冷地从口中吐出了一个音节:“滚!” 绕是以壮汉黝黑的肤色,被鹏哥抽了那一下,也不免泛起了一片赤红。 可见鹏哥那一下的力度是完全没有收手。 壮汉讨了个没趣,只好悻悻地走了回去,还委屈地瘪了瘪嘴。 鹏哥抬眼,看了一眼屋内,便是看见了那个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的小家伙,“不是只有你和你妹妹吗?那个是谁?” “是张姨的女儿。张姨半个月前因为肺病走了。我和妹妹商量了一下,就把张姨女儿接了过来。”少年没有隐瞒。 鹏哥点了点头,“你倒是和白老太太一样心善。” 提到白老太太,少年的眼神暗了一下,“奶奶的教导,不能忘。” “白老太太是个好人,你也一样,”鹏哥看了看少年,又扫了一眼桌子上,“四个包子,够吃?” “足够了,有的吃就行。” “你吃俩?” “我回来的路上吃了,妹妹们一人两个。” 少年笑了一下,蜡黄的面色让鹏哥的眉头更紧了些。鹏哥拿过油纸包,从里面拿出两个包子,放在少年手里,“都是长身体的时候,拿着。” 见少年还想推脱,鹏哥语气里多了些严厉,“拿着!” 少年这才接了过来。 鹏哥将油纸包随意地丢给身后的人,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屋内的两个小家伙,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酝酿了许久,鹏哥也只吐出一句:“好好活着。” 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鹏哥就招呼众人离开了。 “鹏哥慢走。”少年朝着鹏哥离开的方向躬了一躬。 见众人远去了,少年这才走回屋内,将门关上,锁好。 屋内又是一片昏暗。 少年走到桌边,将两个包子放下,将有些混乱的思绪整理了一下,然后展露笑容:“吃啊,慢慢吃,还有几个包子呢。” 少年的二妹看着少年有些勉强的笑容,拿起一个包子,塞在少年手里,“哥,你也吃。” 觉得妹妹的语气有些闷闷的,少年开口问道:“怎么了?” 犹豫了一下,将嘴里的包子咽了,少年二妹开了口:“哥,鹏哥为什么对咱们这么好啊?” 她又不是没见过他们平时的样子,那叫一个凶恶蛮横。怎么对自己家,就这么……温和呢? 少年沉默了一下,继而缓缓开口:“因为奶奶。” 也就是鹏哥口中的白老太太。 原来,这伶仃巷里有一位声誉极好的老太太,生平行尽善事,虽无生育,但常常收留被人遗弃的可怜孩子。 少年就是其一。 白老太太还常常尽自己所能,去帮助伶仃巷里的其他人,今天帮东巷的李家缝补衣服,明天给西巷的王家送些吃的。可以说,整条伶仃巷,白老太太都走过。 老人家的善举不仅限于那些穷困人家,就连那让伶仃巷人避之不及的恶徒,老人家见有人有难处,也会出手帮忙。 经常有人会问老人家,为什么那些人如此凶恶,老人家还要去帮他们? 每当这个时候,白老太太都会笑一笑,然后用一句很平淡的话语回答。 “坏人怎么了?他们也是小孩啊,也是需要吃饭的,都是在这伶仃巷里的可怜人,能帮就帮咯。” 鹏哥就是被白老太太救济过的可怜人之一。 那时候的鹏哥,还没有现在这么风光,只是一个小混混。有一次把上头交代的事情搞砸了,领罚,被打得遍体鳞伤,丢在伶仃巷尾淋雨。 碰巧白老太太路过,见鹏哥奄奄一息,心生不忍,就喊来了两个人,帮忙将鹏哥搬回了家。 在那个阴雨连绵的时节,白老太太每天就是一点稀粥,一点残羹,有一点是一点地喂给鹏哥。有时候自己都没吃,将讨来的、捡来的所有吃食都给鹏哥吃。 就是在白老太太这样的照顾下,鹏哥慢慢地康复了。 可以说,鹏哥这条命,是白老太太捡回来的,恩同再生父母。也是因此,鹏哥对白老太太异常尊敬。 后来鹏哥洗心革面,加入了阡陌司,做起了保护别人的工作。 白老太太收养少年后,鹏哥也经常来看望老人家,与少年也慢慢熟识了。 少年的名字还是鹏哥起的。 叫白孤。 随白老太太姓,又是个不知父母的可怜娃,就取了个孤字。 一开始白老太太不是很同意这个名字,嫌太过凄苦了,担心孩子以后命不好。但在鹏哥一番劝说下,才答应了。 名字硬一点,将来生活再难也能挺过去。 而白老太太的那份恩情,鹏哥便是承到了现在。哪怕阡陌司里规矩严厉、薪水不高,鹏哥也是十分照顾白孤他们。 只是,白孤和鹏哥心里都有一个不安的顾虑。 白老太太的那份恩情,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 又不肯接受鹏哥日常的物品接济,吃食又一直不稳定,长期的营养不良让十六岁的白孤现在只有五尺来高,瘦得全身上下找不出一两多余的肉。 蜡黄的脸庞,凹陷的眼眶,发白的嘴唇,就这样一个瘦骨嶙峋,如同大病初愈的人,在伶仃巷这种恶劣的环境下生活,在两人心中都不免有些担心。 这家伙,还能活多久? 是的,连白孤自己都是这么想的。毕竟自己是什么样的身体条件,在怎样的条件下生活着,自己心里还是多少有点数的。 而且,阡陌司那边,鹏哥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阡陌司明令禁止手下人与百姓私相授受,无论钱财或情义,规矩极严。让鹏哥一直顶着规矩做事,总归不太好。 鹏哥不知道自己还能顶多久,而白孤自己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 其实鹏哥不止一次想把白孤弄进阡陌司里面,这样就算自己偏袒白孤,里面的人也不好说什么。 但白孤却不想拖累鹏哥。 平日里鹏哥已经够照顾自己的了,如果自己应了鹏哥的意思,进了阡陌司,自己的生活或许能好过一些,但日后恐怕得依托鹏哥而活了。 白孤不想那样活着,他想依靠自己而活。 哪怕跟如今一般,看起来一副活不起了的样子,白孤也情愿。 自己打的山泉水,喝起来总归会甜一些。 白孤手里捏着个包子,心中思绪混乱。 在这伶仃巷里,每天都在想着能不能吃上饭,能不能再多看一眼天上的太阳。 家里三个人都是天生的黄莲命,苦到骨子里去了。想去改变,却无能为力。 只能奢望自己的身体能争气一些,能多流连一些日子。 就像鹏哥说的,好好活着。 这四个字,听起来让人心安,说起来极其简单,做起来却是极难。 真是既可笑,又可悲啊。 这生活,是真他娘的让人无奈啊。 3、不正经的老乞丐 日薄西山,无边的夜幕裹挟着凛冽的寒风吹向大地,卷走了最后的一丝暖意。 伶仃巷,老旧的房屋,生苔的矮墙,被风吹得吱吱作响的破旧木窗,让这条穷人巷子多添了几分凋落。 白孤抬头望了望天空,黑洞洞的,似乎有一只择人而噬的野兽躲在黑幕后面,伺机而动,不禁让人生出一种惶恐。 感受着阵阵寒风,白孤打了个冷颤。 晚秋已至,寒冬将来。 “又是这讨人厌的天气啊,烦死个人!”白孤低低地骂了一句。 不仅是白孤,整个伶仃巷的穷人,乃至全部的穷人,都不怎么喜欢冬天。 因为穷。 吃不起饭暖胃,买不起衣服暖身。 夏天还好受些,毕竟热得受不了,还可以穿少点,甚至不穿。再不行就去河里洗洗澡,图个凉快,这都是不用花钱就可以办到的。 可冬天不行啊。 就那个无孔不入、凛冽刺骨的风,就算是那些披着裘衣、抱着暖炉的富贵人家,恐怕都有些遭不住吧? 何况是这些常年就那么一两件衣服的穷人? 这简直是拿刀在刮他们的骨。 而且伶仃巷背阳,不聚热,夏天的时候会比其他地方凉快很多。 这看似是一个上好的避暑因素,却在冬天成了索命的镰刀。 这些年来伶仃巷死去的人的时间,大部分都是集中在冬天。 死于寒冷。 没东西吃,饿死的;没衣服穿,冷死的;没地方住,冻死的……屡见不鲜。 路有冻死骨,朱门酒肉臭。 大致也就是如此了。 白孤走在街道上,懒懒散散地走着。左脚的大脚趾从布鞋里探出头,吃了一脸的灰。 “再不想想办法,小小她们今天要饿肚子了。” 白小小,就是少年的二妹。 白孤无奈地叹了叹气。 身上连个铜板都没有,想买点东西都不行。 上次买那一大包包子的两个铜板,还是白孤从路缝里捡的。 虽然挺不道德的,但没办法,填饱肚子重要。 道德?那是能吃饱饭的人才能谈论的!饿急眼了,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白孤可是看见过一个曾经满口仁义道德,满腹经纶纲常的落魄书生,躺在伶仃巷里连续饿了好几天。有一天实在饿到不行了,居然直接趴在伶仃巷口跟好几条癞皮狗争抢一个被撕扯得不成样子的馒头。 往常嘴里有辱斯文的行为,成了活命的稻草。 最后,书生衣袖被扯烂了,脸被抓烂了一半,连手指头都被咬掉一根,才在几条癞皮狗嘴里抢出那一小半馒头,蹲在伶仃巷口啃得津津有味。还不时警惕地盯着路过的人,生怕有人出手抢夺他手里头那点馒头。 穷途末路时,最见人性。 街道上人来人往,店铺小贩的叫卖声与百姓们的还价声喧闹异常。白孤一个破落小子走在街道上,如同一支风中漂泊的羽毛。 若有若无,可有可无。 有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无碍。 白孤的脚步突然停下来。 他偏过头,看向一个方向。 在一棵老槐树下,横躺着一个老乞丐,脸上盖着一张老叶子,像是睡着了一样。旁边还放着个缺了一角的破碗,里面也横躺着几个小铜板,跟老乞丐的头发一样,稀稀拉拉的。 白孤看着老乞丐,或者说,是看着老乞丐破碗里的铜板,嘴边浮现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 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在老乞丐旁边缓缓蹲下。 他屏住呼吸,眼睛紧紧盯着老乞丐,手却是径直伸向破碗。手腕一抄,碗里的几个小铜板尽收掌里。 白孤嘿嘿一笑,站起来转身就想跑,却冷不丁听见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放回去。” “无趣。”白孤瘪了瘪嘴,回过身将铜板物归原处,然后一屁股用力坐到老乞丐旁边,故意激起一阵灰尘,扬了老乞丐一脸。 “咳咳,臭小子!咳咳,要死啦你!”老乞丐立马蹦起来,一边用手擦去灰尘,一边气急败坏地跳脚道。 “谁叫你不让我拿的,小气鬼。”白孤幸灾乐祸地咧了咧嘴,做了个鬼脸。 “我靠,你想偷我的铜板,你还有理了是吧。” “你不是知道吗?这就不算偷吧?” “嘿,你这小子!”老乞丐轻轻地踹了白孤一脚,然后坐到白孤旁边,“你这家伙脸皮真厚,比东城墙还厚!但凡脸皮能刮下来吃,你绝对能养活这一城的人。” “切,可拉倒吧!你也不差啊,上次偷看刘寡妇洗澡……”话说一半,白孤直接被老乞丐捂上嘴,打断了话头:“诶,你小子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啊!我那时候只是路过!凑巧看见了而已,懂吗?凑巧!路过!懂吗?” “好好好,路过路过。还有那次,你半夜翻进柳才子的府里,你说去摘葡萄,鬼才信啊,柳才子家今年才种的葡萄,哪有那么早结果!” “切,我就不能提前去看看吗?真是的!”老乞丐歪过头,用手指头点了点白孤的头,“小子,格局小了啊。” 白孤翻了个白眼,“就你格局大,那怎么还在这鸟地方做乞丐?怎么不去当城主,做皇帝?” “那种东西,我才不稀罕呢!硬塞给我我还不想要!现在多好啊,自由自在的,没啥束缚,我就喜欢这种生活。” “要是有机会,我可不想再过这种烂生活了。吃都吃不饱,穿也穿不暖,整天浑浑噩噩的,生活没个盼头,有啥好的!”白孤抓起一根枯得发黄的草,郁闷地叼在嘴边。 还郁闷地哼了两下。 老乞丐看了一眼白孤,没说什么,只是取下腰间的一个看起来就很有年代感的葫芦,喝了一口。 又喝了一口。 一双有些浑浊的眼睛望向天空,飘过的几朵白云在老乞丐的眼里只能映出些许模糊的影子,似人非人,似物非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白孤看见老乞丐这样,也没开口打扰他。 他跟老乞丐认识很久了,老乞丐也不是第一次这副样子,白孤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他躺下去,也望着天空,思索着今天的吃食要咋办。 就这样,一老一少,一坐一躺,都是一样地望向同一片天空,却是不同的心境。 街道吵闹,树下独静。 有时候白孤会觉得奇怪,跟老乞丐待在一起的时候,总觉得时间会很长,会变得……慢了许多。周围也会变得安静许多,仿佛,自身与世隔绝了一般。 这种感觉,很奇怪,不过,也很好。 白孤还有点享受这种感觉的。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还是会存留孩童时期的玩心,这种新奇的感觉,正中下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老乞丐回过神来,神色莫名,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盯着白孤,也不开口,只是怔怔地看着白孤,眼中有着说不清的意味。 白孤感觉到有奇怪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起初并没在意,只当是有什么闲得无聊的过路人蹲着路边看趣罢了。 但这视线一停到自己身上就不动了,白孤也懒得理会。 这世上总有奇怪的人。 老乞丐就是一个,其他人这样也不足为奇。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视线像是在自己身上扎根,不走了。 白孤很疑惑。 自己身上,长金子了?还是开花了? 一个伶仃巷的穷小子有啥好看的? 白孤觉得,那视线要是换成俩钻头,自个儿这小身板怕是要被戳出俩大窟窿。 所以,他转头,看向那奇怪视线的来源。 然后,他不禁嘴角一抽。 “喂,老家伙,你该不会是个变态吧?盯着我看干嘛?” 说着,白孤还不忘将身体往后退了两步。 但这一次老乞丐很反常地没去反怼白孤,反倒是拿起葫芦,轻轻地抿了一口,然后缓缓开口:“这世间万物,千百种人,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盼头,各有各的意义。怎么活,如何活,都是各自的事情。” 他停留在白孤身上的视线没有移开,反倒更加灼烈了。 “试问当下怎样,各凭本心而已。没必要去追求完美,自己个儿能过得开心就行了。臭小子,你说是吧?” 有那么一瞬间,白孤觉得老乞丐的形象突然高大了许多,仿佛成了一个知书达理,慈祥仁德的老先生。 如果不说下面的一句话,白孤会把此时的老乞丐当做偶像的。 “就像我啊,在这城里每天喝喝小酒串串门,交识各方好友,日子过得多开心,多好,是吧?” 能把半夜翻人墙头这种事情说得如此清新脱俗,白孤觉得就在这城里,老乞丐是独一份。 绝对找不出第二人。 还说我脸皮厚?自个儿的也不差好吧? 白孤翻了个白眼,把叼着的那根狗尾巴草丢向老乞丐:“你可要点脸吧,那次被张六旗那家伙打断腿还不给你长记性啊。” 张六旗是这城里掌灯道的铁匠,力大无比,这城内也算是有点名气的人物。有一次年关,老乞丐翻进他家,不知道去干嘛,不巧被张六旗发现,直接打断了腿丢在道上,跟条死狗一样。 老乞丐养了大半年的腿,才勉强能站起来。 当然了,是白孤收留的他。 不然老乞丐就得死在那年的冬天。 老乞丐似乎是被口水呛到了,剧烈地干咳了两下。他拿起葫芦喝了一口,觉得喉间有些干涩,又喝了一口。 还是觉得干涩,老乞丐又喝了一口。 “张六旗那,那个傻大个,只会蛮力,不讲道理!跟,跟这种人合不来!”提到张六旗,老乞丐就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炸毛了。 语气间的颤抖,更像是破防了。 张六旗对于老乞丐来说,是一个噩梦般的存在。 所以白孤很喜欢用张六旗去激老乞丐。 看老乞丐破防的样子,白孤感觉很好玩。 “谁叫你死性不改,这半夜爬人墙头的爱好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有。柳才子那些人也就算了,你还去惹张铁匠?你两条大腿拧一起都没他一根胳膊粗吧?他没把你揪住拧成麻花就不错了。”白孤睨了他一眼,眼里满满的鄙视。 老乞丐气得脸都涨红了,却无力反驳些什么。 白孤说的确实是事实。 至少在外人看来是这样的。 最后只能憋出一句:“算了,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这臭小子计较!” “是你个老不正经的,没话说了吧?” 老乞丐哼哼了两声,没去反驳什么,只是把那只破碗里的几枚铜板倒了出来,手一扫,将铜板推在白孤身前。 老乞丐没理会白孤,起身先是喝了一口酒,然后把葫芦系回腰间,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嘿嘿一笑,便往东,朝着黄鹂道的方向去了。 伴随着有一步没一踏的脚步,老乞丐嘴里哼着一首不知名的曲儿。 “遥遥洛水碧波起,蓬头船上有哝语。 原是俏佳人,窃窃闺中密。 小玉舌尖点点滴,说不清,道不明,许多女儿心绪。 紫藕头,绿墙根,白面书生红枕席。 羞!羞!羞!只是坐阁时分,却道巫山,梅花绣绢巾。 炊烟飘起,清河打衣,桑麻树下有鸡鸣。 欲再言,已是胭脂染白玉。 两相顾,皆笑熟芒表皮青。 砚上有墨三两不知重,山间凿石百斤却言轻。 本是人间烟火事,深埋心底不言明,怪哉,怪哉……” 老乞丐的声音慢慢淡了,远了。 虽然白孤听不懂老乞丐哼的是啥意思,但从老乞丐那吊儿郎当的调子里,就听不出这曲儿有几分正经。 “老不正经!”白孤低低地笑骂了一句,便收起面前的铜板,站起身拍拍屁股,也走了。 买饼去。 填饱肚子才重要。 —————— 废了好一番口舌,白孤才让卖饼的大娘多饶了他两个黑面疙瘩。 烧饼给两个妹妹吃,自己吃黑面疙瘩就行。 有得吃就行。 白孤怀揣着一包饼,脚下的步伐快速地往伶仃巷里赶。 伶仃巷离城里有些远,要不是白孤天生脚步快,不然的话换做平常人走一趟怕是得大半天。 但依旧不影响白孤早出晚归。 毕竟身上没钱,得绞尽脑汁去寻些吃食。 费些时间很正常。 没得吃,更正常。 白孤记得上一次吃烧饼,好像是在一个月前吧?小小她们应该会很开心! 想到这,白孤的脚步又快了些,也多了些许欢快。 “我回来了!” 白孤伸手开门,只是这次迎接他的,不是白小小的欢呼声,而是她带着哭腔的声音。 “哥,阿月她……” 4、红梅如血 白孤愣了一下,目光立即转向那张老旧的木床。 即使光线昏暗,白孤还是一眼就看清了木床上小小身影的情况。 可怜的小人儿的身体因为病痛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原本苍白的小脸如今更是白了几分。木床边还泼落着几滩血迹,大概是肺病重了,咳得多,吐出来的废血。 现在昏迷在床上,呼吸轻微得几不可闻,仿佛烈烈寒风中的一盏残灯。 白孤强忍着心中的害怕与颤抖,将怀中的烧饼放在桌子上,强行让语气平稳一些:“小小啊,你去东巷头找老刘头,请他来给阿月看一看。其他的我来处理。” 白小小点了点头,心中还是不住地害怕,脚步挪了半天也走不动路。白孤叹了叹气,走过去,安抚了一下白小小,这才让她有了些气力走路。 看着木床上那一小团,白孤心中止不住的颤抖。 这是要步她娘张姨的后尘吗? 半个月前才刚送走张姨,难道,这又要再走一个吗? 虽然说伶仃巷里死人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但对于白孤一个十六岁的懵懂少年,生离死别这种事情,多少还是难以接受的。 毕竟一个十六岁懵懂少年的心理承受能力,能有多强呢? 在老刘头到来之前,白孤已经将那几滩废血擦去,给小团子喂了一点点水,免得她撑不到老刘头来。 “刘爷爷,您赶紧看看,阿月她怎么样了?”见老刘头来了,白孤赶紧站起身,腾出了床边的位置。 老刘头也没多说什么,坐下便给阿月把脉。 只是刚搭上脉,老刘头的脸上就立马浮现出一丝凝重。 老刘头没有说话,只是额头眉间的皱纹,随着时间的过去愈发深了。 白孤心中着急,但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又是一刻钟过去,老刘头搭在阿月脉上的手还未放开,整张脸也都快挤成一团纸了。 这要是往常,老刘头这副表情估计会让白孤和其他伶仃巷的孩子们笑话很久。但现下,白孤着实笑不出来,白小小也是。 一张因病症难以处理而微沉的老脸,一张因担心无措而忧愁的少年脸庞,一张因害怕慌乱的少女面容,一张因病痛难忍而扭曲的小脸。 一老三少,四张脸庞不约而同地挤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许久难以缓和。 屋子里的气氛很低沉,很压抑。白小小天性活泼,不是很能适应这种感觉,就走到门口,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双臂抱住腿,小小的头埋在其中,不说话,也没其他动作。 白孤看见了,也没说什么。 碰上这种事情,谁都不想的。 只能自己去排解,别人也帮不上什么忙。 “刘爷爷,喝口水。”白孤去找了一个自个儿雕的,勉强还算干净的木杯子,给老刘头倒了杯水,递了过去。 接过木杯,老刘头终于放开了搭在阿月脉上许久的手,喝了一口水,就重重的叹了口气:“这小妮子的病,很重了。” 虽然早已料到,但白孤听到这个消息时,心里还是不禁颤了一下。他急忙问道:“那,阿月这病,还有得治吗?” “难。”老刘头眉间的皱纹就没松开过,“小妮子这病,是肺病,还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我猜得没错的话,小妮子跟前不久肺病死的张家媳妇,有关系吧?” “阿月是张姨的女儿,我见她可怜,就接过来一起住了。” “好孩子!白老太把你教得真好,不过也难为你了。” 白孤小小年纪就得养活自己和白小小,本来就难以为继,生活得极为艰难。现在还要加上一个小妮子,着实是难上加难。 “那,阿月这病……” “老头子我劝你,还是早些去准备准备。这小妮子天生的肺病,而且病得太重了,身子骨又弱,只怕是没多少时间了。” “要是治的话,可以治好吗?” “非常难。至少老头子我没什么办法治,只能用一些药维持她不那么痛苦。但治标不治本,拖得越久,其实小妮子就越痛苦。还不如早做准备。”老刘头也是无能为力地摇了摇头。 白孤的心缓缓地沉了下去。 “不过……”老刘头似乎想起了什么,“我年少时遇见到位贵人,施舍了我几本医书,这才让我学了点医术皮毛。这位贵人似乎也是习医之人,道行也应该比我高深些,他或许有办法。” 白孤闻言,心中涌出希望:“真的?那那位贵人,在哪?” “前些年还遇见过,是在城内的黄鹂道柳絮街口。你可以去那里找找,就是不知道现在他还在不在。”老刘头停了一下,“对了,那位贵人,姓吴。” “黄鹂道,柳絮街口,姓吴。”白孤默默地记在了心里。 诶,对了,老乞丐不是经常在城里鬼混吗?正好他现在好像去了黄鹂道,可以找他问问路。 老刘头将几包药粉拿给了白孤,又说了一些注意事项,说完起身就要走。 “等一下刘爷爷。” “还有什么不懂的吗?”老刘头有些疑惑。 白孤从纸袋里拿出两个烧饼,双手递给老刘头:“刘爷爷,这家里没什么钱,也没什么好拿给你抵账的,这烧饼您就将就收下吧。” 望着那还冒着些许热气的烧饼,老刘头摇了摇头 把白孤的手按了回去。 要是按照平常来说,这烧饼在伶仃巷里都算是十分抢手的食物,连老刘头这种在伶仃巷有些名气的人,也不是经常能吃到。 如果有能吃的机会,老刘头也会如其他人一样去争抢,只是不会表现得太过于难看。 毕竟怕掉价。 人一老,还有点名气,多少是要一点颜面的。 但这次不一样。老刘头可不是为了颜面才拒绝了烧饼,而是出于长辈的关怀。 十来岁的孩子能有什么经济能力呢?那哪来的食物呢? 无非是去乞,去讨,才换来这点食物。 至于偷?那是不可能的。白老太太生前最不喜偷窃,从她手底下长大的孩子,哪怕是在伶仃巷这种恶劣的环境里,也不会沾染上这种恶习。 况且白孤和白小小俩人的状况老刘头又不是没看在眼里。 面黄肌瘦,身形矮小,典型的营养不良,发育不良。 虽然说伶仃巷的孩子大多数是这样的,但白孤确实不良得有些过头了。 十六岁的年纪,才五尺出头,比寻常孩子都矮了一头不止。全身上下多余的肉,老刘头都有些怀疑有没有超过三两。 白小小还好点,毕竟白孤很多吃的都留给她,自个儿就吃剩下的。 有时候直接就没吃,甚至有时候连饿了好几天。 这也是他严重营养不良的直接原因。 白孤见老刘头拒绝,刚想开口,却听见老刘头说话了:“小白,你听我说。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总是不吃饭可不行!现在可能没事,时间久了,你这身子骨可撑不住!” “我有吃饭的……又不是天天不吃……”白孤小声地反驳道。 “你还敢说!你看看整条巷子,除了巷子尾李家那个快病死的小子,跟你差不多大的小伙子哪个不比你高,不比你壮?”老刘头拎起白孤的手,看了看,“你看看你这手,巷子里的女孩子都比你见肉好吧!你再这样下去,你将来的身子会垮掉的啊!到时候想扶都扶不起来的!” 老刘头越说越激动,语气里满满都是恨铁不成钢,还有痛心。 白孤张了张口,实在想不出什么话来回老刘头,就闭上了嘴。 老刘头叹了口气:“小白啊,虽然生活很辛苦,但也不能忘记吃饭啊。自己的身体健康才是最重要的!实在不行……”老刘头凑近白孤的耳边,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话,后者的脸瞬间变了,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老刘头。 “你也别这么看我,这是目前解决你身体状况最好的办法了,虽然不是很道德,但,”老刘头苦笑了一声,“真到了那种快死了的时候,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道德。能活下来,就是最大的道德了。咱们伶仃巷这种小地方,可没有那种舍己为人的道理,更没有心念尘世兼济天下的大圣人。吃饱活着,才是咱伶仃巷人最重要的头等事儿。” 白孤慢慢把头低了下去,显得他又矮了几分。 老刘头站在他面前,看不清他的表情,又见他不说话,还以为自己把道理讲得太深了,白孤一时间没能理解过来,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以后的路,你要自己去选,怎么走?后来如何?结果怎样?你自个儿得有个准备。好人,可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却没想到白孤突然抬起头,咧嘴一笑,“我没事的啦,刘爷爷,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还有小小。”然后将手里的烧饼塞给老刘头,“不过刘爷爷,这烧饼您还是收下吧,不然总是麻烦您来给我们治病,我也不是很好意思。” 老刘头没说话,只是绕开白孤,走向桌子上那个油纸包,将两个烧饼放回去,又把里面的两个黑面疙瘩拿了出来。 白孤很明显地看见,老刘头的脸色沉了下去,变得跟手里那两个黑面疙瘩差不多。 不对,那个的颜色好像浅一点。 而且老刘头本来就黑好吧! 沉默了一下,老刘头开了口:“你就吃这个?” 听得出老刘头语气里的不善,白孤只好干笑道:“这个好吃,抗饿,比烧饼好多了……” 在老刘头越来越锋利的眼神中,白孤越说越小声,到最后说什么自个儿都听不清。 这理由太烂了,白孤自己都听不下去。 看着眼前笑得比哭还难看的少年,老刘头感觉又好气又好笑,无奈开口:“烧饼你还是留着吃吧,这两个黑面疙瘩我拿走,就当是你说的抵账吧。” “还有,以后!要记得好好照顾自己,记得吃饭!”老刘头顿了一下,“每天至少吃一顿!不行的话,就去我那里,吃的可能不多,但至少能保证胃里有东西,身体不会太伤。” 见白孤不说话,老刘头一脸不争气地踹了他一脚,“我就直接说了,你再不注意,你这身子骨撑不到三十岁!” 白孤的嘴唇颤抖了一下,蜡黄的脸色黯了一些,小声地说:“知道了。” 老刘头的脸色缓和了些,他也知道刚刚自己是急了点,说的话很打击白孤。 虽然那是事实。 只是不太适合当面跟他说。 至少现在不应该。 “当然了,如果你现在开始好好注意身体,未来的事情也就说不准了。”老刘头拍了拍白孤肩头,安慰道。 只不过白孤接下来的话,直接把老刘头逗笑了,忍不住又给了他一脚。 “不过刘爷爷您也要注意点,黑面疙瘩可有点硬,小心您那几颗老牙,可别被磕崩了。” “你这臭小子!”老刘头知道,如果白孤开始嘴贫,那就说明他现在心情还算不错,还可以开开玩笑。 看来刚刚的话,这小子没太往心里去。 那就好。 老刘头又跟白孤交代了几句,就走了。 白孤走出门口,送了送老刘头。却发现,下雪了。 虽然只是初雪,但下得异常地大。伶仃巷已经变成白色的景象了。 也许是下的时间长。毕竟天已经黑了。 白孤站在门口,抬头。 黑漆漆的天空肆意飘洒着雪花,不断侵蚀着晚秋的余温。少年不禁打了个寒颤。 “小小,起来了,屋子里暖和点,别冻着了。”白孤伸手拍掉白小小身上的积雪。这小妮子也不知道坐多久了,身上这么多积雪,也不怕冻坏了? 白小小低低地应了一声,有些僵硬地站起身,身体还晃了晃。 白孤连忙扶住她。看来是冻僵了。 白孤叹了一下,这小妮子真不让人省心! “你先缓会儿,桌子上有烧饼,你慢慢吃。我先去收拾一下。”把白小小扶进屋子里,白孤就去把刚刚擦拭废血的毛巾脸盆端了出去。 老刘头来的时候还来不及把这些收拾好。 门口的积雪已经有一指厚了,看样子今晚的雪一时间是停不了了。 白孤将脸盆里的血水就随便泼在巷道上,反正雪会盖住的。 又用旁边干净的雪随意洗了洗脸盆,白孤便站起身,准备回屋。 巷道上那一摊血水,被地上的积雪映得更加醒目。白孤不经意瞥见了,脑子里恍惚间想起了巷口墙上的两句诗。 雪落青峰成白首,血溅红梅点枝头。 这是几年前那个被狗咬掉手指的书生写的。 那时那个书生刚刚来到伶仃巷,正好是一个大雪天。估计是来的路上看见不远处山上的几株红梅,又刚刚好与恶狗争食被咬掉手指,书生有感而发,便蘸着血,在伶仃巷口的旧墙上写下这两句诗。 白孤当时看见了,好奇,就去问书生这两句是个什么意思。 书生说两顿饭,就跟他解释解释。 白孤不依,说最多只能两个烧饼。 一大一小就在巷子口讨价还价起来。 最后在白孤据理力争,不讲道理的话语下,以一个烧饼成交了。 白孤只记得,书生一边嚼着烧饼,一边通天彻地地跟白孤扯了一大堆意境、道理,听得白孤一个脑袋两个大。 到最后,还故作高深地跟白孤说了一句。 “等你以后长大了,就明白了。” 说完就走了,留下一脸懵逼的白孤。 当时白孤只觉得,这一个烧饼算是打水漂了,白白浪费。 不过现在,白孤倒是觉得,这两句用在巷道上这幅场景,好像还不错? 虽然有点给粪坑镶金边的感觉。 但那两句诗好像还在墙上?咋都几年了,一点色儿都不褪的? 白孤摇了摇头,不去想这些了,回屋吃烧饼才重要! 大雪天的,好冷。 5、柳絮尽头有长洲 一夜过后,巷道上,积雪哪怕有所消融,也有四指来厚,踩上去基本看不见路面。 只是初雪,雪势便如此凶猛,看来今年的冬天不好过啊。 站在门口的白孤看着路上的积雪,心里满满的忧愁。 家里的那床棉被去年应付都够呛,今年八成是耐不住了。棉衣的话,阿月窝在床上,空出来的棉衣可以给小小穿,应该可以。不行的话就两人一起窝在床上,棉被加棉衣一起盖,也能勉强凑合。 紧了紧身上那件缝了又缝,补了又补的破旧薄棉衣,白孤心里默默地盘算,如果这个冬天不会冷得太离谱,他体质还不错,抗一抗应该就能过去。 要是实在扛不住了,就去挨家挨户问问有没有多余的棉衣,借来应付应付,回暖了就还。 再不行的话,就去城内问问老乞丐有没有办法,或者去找找看有没有别人家不要了的棉衣,捡回来倒饬倒饬,也应该能应付过去。 思来想去,还是棉被的问题难办。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说不定今年冬天不咋冷呢! 白孤回给头,对着已经醒了,但还赖在床上,裹着被子的白小小吩咐道:“我去城里一趟,看看能不能找着那位吴医师给阿月治病。你要是饿了,就烧点开水,掰点烧饼凑合凑合。记得差不多就给阿月嘴唇抹点水。阿月要是醒了就先给她喂点温开水,再问问看怎么样,想吃点什么。出了什么事就去找老刘头。记住了没?” 昨晚上的烧饼白孤只吃了一个,剩下两个都给白小小留着,以防今天自己找不到吃的,让小妮子饿肚子。 白小小睡眼朦胧,有气没力地应了一声。 “你重复一遍。”白孤着实不太放心这小妮子。 白小小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将白孤的话大致重复了一遍,说完又扯了扯被子。 有点冷。 白孤点点头,这才放心出门。 —————— 城里与巷道上的场景还是很不相同的。 同样都有积雪,伶仃巷里就是白茫茫的一片,而城里的街道已经几乎看不见积雪了,只剩下一小撮一小堆了。 因为城里有专门清扫街道的人,积雪大部分都被扫走了,方便城里行人走路。 至于伶仃巷,就看看走的人有多少,能不能把积雪给踏掉了。 不过一般,不能。 白孤在热闹的街道上走着,一边朝黄鹂道方向前进,一边留意着有没有什么可以弄些吃食的机会。 虽然说他已经饿习惯了,一天不吃饭也不是不可以。但老刘头的话不得不听,还是要注意点自个儿的身体。 主要是胃里空空的感觉也确实不好受。 白孤打算先去黄鹂道找一下老乞丐,让他带带路。毕竟在这城里也就跟他熟点了。 况且老乞丐在城里久,对路也熟悉,找他最合适不过了。 吊儿郎当地走了半个多时辰,白孤的脚步缓缓地停了下来。他站在路边,眯起眼,看着对面那家名为幺九馆的酒馆。 准确来说,是酒馆门口廊道上蜷成的一团。 那……好像是个人? 旁边蹲着的那个……诶,老乞丐! 白孤立马跑了过去,想都没想直接一脚踹在老乞丐屁股上,“找到你了,老家伙!” “臭小子你要死啊!”老乞丐一个趔趄,摔了个狗吃屎。又立马跳起来,连忙摸了摸脸,确保没事之后,老乞丐指着白孤的鼻子臭骂道:“你个臭小子,一见面就想踹死我啊!我这张帅气的脸差点就破相了知道吗!?急着去投胎啊!” “这不是找你有事,急嘛。”白孤咧嘴一笑。 “这就是你求人办事的态度?”老乞丐一听白孤有所求,立马摆出一副大爷的样子。 “昂,就这样,你帮不帮?” “你小子这么狂的吗?求人办事还这个态度?懂不懂的啊?”老乞丐懵逼了,这小子不按常理出牌啊! 白孤又踢了老乞丐一脚,“你搁这跟我装什么大尾巴狼呢!要不是我,你早在掌灯道上凉透了。还能在这里逼逼赖赖?” 老乞丐被白孤的话噎住了。 要这么说的话,老乞丐确实欠白孤一个大大的人情。 虽然…… 不过老乞丐懒得去跟白孤多说什么,“你有啥事?” “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姓吴的医师,就在这城里。有人还在黄鹂道柳絮街头那里遇见过,你认不认识?” “姓吴的?”老乞丐托起手,思索了一下,“这城里的医师可不止一个姓吴的,你知不知道长啥样?” 这个白孤当然知道了。 早上为了这个,他特地跑去西巷头,把还在呼呼大睡的老刘头生生擂门擂醒,问完了才出发。 “白头发,总是笑眯眯的,穿紫色衣服。”白孤想了想,补了一句:“应该挺老的了,大概跟你差不多,或者比你还老。” 老乞丐嘴角一抽,好小子,这是直接一句话得罪两个人啊。 不愧是你! 但他还是略加思索,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去长洲药馆看看?那里有一个跟你说的差不多的人。” “很老吗?” “你注意点措辞!” “哦。”白孤顿了一下,“反正不比你年轻就是了。” “……”老乞丐不是很想说话了。 “对了,长洲药馆在哪里啊?你认识路吗?”白孤想到一个很重要的点。 “柳絮街走到底,就是了。我在这城里多久了,能不认识路?”老乞丐翻了个白眼,表示白孤的质疑很没必要。 “那就走啊,带路啊,我可不咋认路。” 虽然白孤经常来城里,但仅限于靠近伶仃巷方向的几条街道,柳絮街他到现在只是听过而已,要是一个人去,迷路了咋办。 自个儿饿肚子迷路事小,小小在家可是会着急的!这可是大事! 老乞丐犹豫了一下,“要不等会?” “要干嘛?”白孤瞥见地上躺着的那一团,“你该不会是想等这家伙醒吧?这谁啊?” “你只要知道他是个很厉害的人就行了。” 白孤上上下下打量了老乞丐一眼,又看了一眼那一团,“就你?你能认识什么厉害的人啊?至于这家伙,是喝酒厉害吧!酒鬼一个!” 这酒气刺鼻得,白孤离着几个身位都快被熏得受不了。 这得是喝了多少啊! 感觉到白孤言语间眼神里的轻视,老乞丐脸都涨红了,“你说什么呢!什么叫我能认识什么厉害的人?想当年老子也算是风姿卓绝,潇洒自在!剑仙圣贤作朋友,神女仙子为红颜!琼浆玉液不知喝了多少,大江南北也不知道走了几遍!还有……” “那你现在还混成这幅鬼样子?当乞丐?”白孤冷不丁地戳了一刀。 老乞丐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鸭子,顿时就说不出话了。许久才憋出一句:“臭小子!打断别人讲话是没礼貌的!” 白孤只是看了老乞丐一眼,“张铁匠最近……” “好的,你赢了,是我草率了!”老乞丐在张六旗这种事情上,不想跟白孤争论太多。 况且,这小子压根不按常理出牌啊!老乞丐自认说不过他。 又看了一眼地上那一团,“真不再等等?他估计等会就醒了。”老乞丐还是很犹豫。 “咋了?你看上他了?” “滚蛋!昨晚上这家伙请我喝酒,我总不能把他晾这儿吧,这样做不道德。”老乞丐摇了摇头,“况且我还指望这家伙多请我喝几次酒呢。” 后面才是重点。 翻了个白眼,白孤直接一脚飞起,“到底走不走,不走我直接把张铁匠找来啊。” “走走走!”老乞丐无奈,只能蹲下身,拍了拍地上酒鬼的肩头,“兄弟,对不住了啊,下次见面再赔你一顿酒。” 说完,站起身,对着酒鬼的屁股就是一脚。 力度之大,白孤都听到些许的风声。 好家伙,这屁股至少得肿吧? 但地上那酒鬼却是纹丝不动,连呼吸声都还是那么平稳,丝毫没有受那一脚的影响。 白孤甚至怀疑这家伙是不是醉死了。 就那一脚,恐怕睡得再熟,都得跳起来捂屁股吧? “走了!”老乞丐把手在发愣的白孤眼前晃了一下,喊了一声。 白孤缓过神,看了看老乞丐,又看了看酒鬼,“这家伙,不会是死了吧?这还不醒?” “臭小子胡说什么呢!这家伙可厉害了,哪有那么容易就死。” “那他这是……?” “昨晚上喝太多了,还没醒酒呢,估计还得几个时辰。”老乞丐嘬了嘬牙花子,把昨晚上塞在牙缝里的牛肉丝给扽出来,终于舒服了。 “哦,这样啊,带路!” 老乞丐撇了撇嘴,“无趣!”然后便带着白孤往长洲药馆的方向走去。 留在地上的酒鬼依旧纹丝不动。 —————— “到了。”走街串巷走了接近两个时辰,老乞丐终于停下了脚步,指着路对面的一座三层八角楼,“就是这。” 白孤扫了一眼,“我不认字,你可别蒙我。” “牌匾上写着呢。” “我说了我不认字!” 老乞丐嘴角一抽,怎么会有不认字,还能这么理直气壮的人? “你要不问问路人?” 白孤随手拦了个路人,问了一下,这才相信对面的八角楼就是长洲药馆。 长洲药馆,可以说是城里最大的医馆了,规模最大,医师最多,药材也是最齐全的。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人流来来往往,看病的,问药的,求职的,各种各样的人都有,可以算得上城里人员最为密集的地点之一了。 由于药材数量巨大,从长洲药馆里飘出来的药香味,甚至连旁边的馄饨店都给盖住了。 白孤看了一眼馄饨店,咽了咽口水,随即收回目光。 昨晚上就吃了一个烧饼,早上也就喝了点水,现在肚子里早就已经是空的了。 他怕再多看一眼,就会饿得走不动路了。 一旁的老乞丐不瞎,将白孤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他双手环胸,老神在在地说:“还没吃早饭吧?吃碗馄饨?” “我,我不饿!” “骗鬼呢你。”老乞丐也没多说什么,领着白孤走到路对面,“老板,两碗馄饨!” 白孤在老乞丐对面坐下,低下头,一言不发,从裤兜里掏出几根草,开始玩了起来。 这是白孤早上在来的路上拔的。 也是他从小到大一直玩的。 不一会儿,两碗馄饨就端了上来。热气腾腾的,丝丝油香味混合着葱花的香气飘飘荡荡,钻进二人的鼻孔里,扫荡着二人空荡荡的胃。 老乞丐也不嫌烫,抓了双筷子就开始吃,“小子,你也吃啊,这家馄饨还不错的。” “我说了我不吃,我不饿。”白孤的声音有点闷,但没抬头,依旧玩着手里的几根草。 “反正我就吃一碗,这一碗你不吃等会就得倒掉。” “那你问一下店家能不能打包。” “干嘛?”老乞丐嘴里还嚼着俩馄饨,突然想起了什么,“给小小吃?” 老乞丐也知道小小,一个个子小,胆子也小的小女孩。 小小这个名字,还是老乞丐给起的。 按他的话说,是人如其名。 白孤没说话,点了点头。 “你吃你的,小小的份要回去再说。你现在打包,等回去的时候还能吃?都坨了好吧。”老乞丐用筷子点了点白孤,“快点吃,凉了不好吃。” “我没钱还你。” “谁要你钱了?”老乞丐翻了个白眼,“我请你!” “我请不回你。” “不需要,你好好吃就行了,不用你请回我。” “那这馄饨我吃不下。” 老乞丐被气笑了,你小子昨天拿我的铜板不是挺好意思的吗?怎么现在一碗馄饨就这么扭扭捏捏的了? “你犯不着跟我装什么成熟老成,也不用跟我讲什么人情世故,没这个必要。让你吃你就吃,哪来这么多臭毛病。你实在过意不去就随便给我编个东西,当抵账了。” “你要什么?” “都说了随便,小小年纪的,咋那么事儿呢!”老乞丐扒拉了一口馄饨,又喝了口汤,啧,美滋滋! 白孤又把头低了下去,手上的动作明显快了很多。老乞丐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白孤就将一只草编的青蛙丢了过来,然后抓起筷子开始扒拉面前的馄饨。 还没等老乞丐反应过来,白孤碗里的馄饨就已经消失了一半。 好家伙,你这个样子,还说不饿? 老乞丐放下筷子,拿起那只草编的青蛙,放在眼前细细地端详,“你这蛤蟆,编得真不错。” 还别说,倒是有几分神韵,真不错。 越看越顺眼。 “什么蛤蟆,这是青蛙。蛤蟆太丑了,青蛙好看。” “蛤蟆哪里丑了!好看!”老乞丐莫名急了。 “蛤蟆又黑又肿,还难抓。青蛙就不一样了,好抓,而且肉还好吃!当然是青蛙好看!” 敢情你这是以哪个好吃评判的哪个好看啊? 老乞丐嘴角一抽,“那确实,青蛙好看……” 白孤放下筷子,用手抹了抹嘴,面前的馄饨已经只剩下一个空碗了。 连汤都没剩下…… 老乞丐瞅了一眼,舔得是真干净啊…… 又看了一眼正从他碗里抽回视线的白孤,老乞丐有点无奈,转过头,“老板,再来一碗馄饨!” “我饱了。” “你又欠我一只蛤蟆。” “好。” 有得吃就行,管它青蛙蛤蟆呢,反正都差不多。 白孤就这么施施然坐着,等馄饨。 当馄饨店老板笑眯眯端上一碗馄饨后,只见白孤把碗先向前,往老乞丐方向推了一下,拿起一双新的筷子,把碗里面几个馄饨匀给老乞丐,这才揽回馄饨碗,开始大快朵颐。 “你这小子。”老乞丐见了,也没开口阻止,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一会儿,白孤的碗又空了。连汤都不剩的那种。 “小伙子,你很有前途嘛。”老乞丐愣了一下,这小子吃东西不用嚼是吧,我这还有小半碗呢,你就吃完了? 这是得有多饿啊。 “年轻人,系这样子滴啦。”馄饨店老板笑眯眯地说,“毕竟在长身体,吃多点很正常不是咩?” “给他再来一碗。”老乞丐不知道为什么,一脸不是很想搭理馄饨店老板的样子。 馄饨店老板没有在意老乞丐的态度,依旧笑眯眯的。 很快,一碗馄饨又端了上来。 白孤又想匀几个给老乞丐,后者立马护住碗:“我已经够了,再多就吃不下了!这碗你自己吃。” “三只蛤蟆下次给。”老乞丐又补了一句。 “好。”白孤再一次拿起筷子,大快朵颐。 当老乞丐吃完碗里最后一颗馄饨,喝完最后一口汤,抬起头时,发现白孤正坐在对面,无聊地在发呆。 面前三个空碗一字排开,都是一样的干净,一滴汤都不剩。 “吃饱了吗?”老乞丐有点怀疑这小子还能再吃上几碗。 “饱了。” “再给你来一碗?” “还是不了,吃得太饱耐不住饿,而且还要去找白胡子老头呢。” 果然还能吃…… “那就走吧。”老乞丐从怀中掏出几个铜板,放在桌子上,起身就带着白孤走向旁边的长洲药馆。 馄饨店老板一脸笑眯眯地跑过来,先收起铜板,数了数,确定数目对了才收进怀中。铜板收完了才收拾桌子与空碗。 才到门口,浓郁的药香便钻进二人的鼻孔里。 白孤惊讶道:“好香的药味啊!” “还行,要是能少点品类的话,还能再香点。这味儿有点杂。” “你确定白胡子老头在这儿?”虽然长洲药馆是很大,但城里也不小啊,找一个人难度可不小。 而且现在离老刘头见到那位贵人都几年了,那位贵人在不在世上还难说呢。 “……如果你描述得没错的话,应该是这儿。”老乞丐想了一下,“谁让你来找吴姓医师的?” “我们巷子里的老刘头,之前帮忙治你腿的那个。” “老刘头啊……”老乞丐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那应该没错了,是这里,不过这老头在没在不一定,他喜欢到处乱跑。不过试试运气吧,说不定今天他就在呢!” 说完,老乞丐又想起什么,“要是遇见了,注意点你的措辞!就你那个德行,人家不弄死你就不错了。记住没?” “放心好了,跟你说话才那样,别人我才不会呢。” 老乞丐一时被噎住了。 你这个语气……我还得谢谢你那样子跟我说话? 什么人嘛! 不过老乞丐还是很快平复了心情,“能注意就行,别到时候一起被赶出来就好。” 长洲药馆在外面看已经很大了,进门之后才发现里面更大! 白孤看了一圈,这药馆至少得有半条伶仃巷那么大! 老乞丐拉着白孤的手,径直走向柜台,将一块槐木牌递给走堂,“我找一下你们吴医师。” 走堂似乎不认识木牌,但听见对方要找那位,也不好怠慢,“您稍等,我去通报一下。”说完就去找掌柜了。 老乞丐没在意,转过头,对着白孤说:“小子,这里大吧?” “就是比伶仃巷小点,好壮观啊!” 药馆里面病人医师走堂药客皆有,虽然现在是早晨,人没来多少,看起来稀稀疏疏的,但也有小几百号人。 这要是人满,怕不是得上千人! 伶仃巷里面都没一千人吧? 一个药馆能容纳这么多人,真大啊! 白孤暗暗咂舌。 “能不能有点出息?别整天拿伶仃巷比来比去,格局要大!不然以后出门别人都笑话你没见识!” 白孤撇了撇嘴,倒也没反驳老乞丐。 没办法,这话确实在理。 这时候,一个穿着褐色长衫,略显富态的中年人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刚刚的那个走堂。 “是二位找的吴前辈吗?不知二位可否有与吴前辈提前知会一二?”掌柜的看着目前的一老一少,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 一个老乞丐,一个破落少年,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来找吴前辈的人啊。 平时来的那些人,不说有多达官显贵,福气逼人,至少看上去衣着还算规整。 但面前的这两人……衣着实在是一言难尽啊。 不过掌柜的还是有点眼力见儿,为人处世也算圆滑。先拿话套一下这俩人,要是真是吴前辈的贵客,那当然是以礼相待,笑脸相迎。 如果不是,自然是请俩人出去了,免得打扰到其他客人。 主要是那块槐木牌,实在是让掌柜的不好拿主意。 毕竟如此行事,少有人为。吴前辈也说过,持牌者可直接去找他,具体是哪几种牌吴前辈也让掌柜的记了眼。 但,唯独没有这槐木牌啊。 “没有,不过吴老头说过,我可以拿着这牌去找他。”老乞丐把手揣了起来,笑了一下,露出几颗发黄的大牙。 “这……”掌柜的犯难了。要知道吴前辈可是长洲药馆最好的医师,想找他的人多了去,每天排队的人可以从东城头排到西城尾。如果带错了人去见吴前辈,这麻烦可就大了。 况且要是吴前辈因此发脾气离开长洲药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掌柜的刚想开口,就听见老乞丐的声音。 “霞衣起长洲,柳絮落街口。你只管把这话转述给吴老头就行,其他的就不劳你操心了。” 掌柜的应了一声,连忙上楼去了。 老乞丐自个儿发话帮掌柜的解了难,后者高兴还来不及呢,还不赶紧去办事? 白孤看了看老乞丐,眼睛里满满的不可思议,“想不到,还能听到从你嘴里还能说出这么有文化的话,真的是难得。” “你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呢!我好歹年轻时在外边行走过一段时间,这点骚话还是会说的。” 看着老乞丐脸上那股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的骄傲和自信,白孤眉头皱了起来,一脸嫌弃地说:“你可拉倒吧,就你?还是算了吧。” 老乞丐撅了噘嘴,无所谓地说:“你爱信不信。” 对于白孤这种嫌弃加不屑的语气,老乞丐已经习惯了。 虽然每次听还是会有那么一点生气,但,活了这么久,还是有点涵养的。 况且,跟这小屁孩生气实在犯不着,传出去多少有点掉价。 不过还是有点生气是怎么回事? 有一点,嗯,对,就一点,不多。 算了,还是找个机会好好揍这小子解解气,不然憋出病来可就不好了。 又跟白孤胡扯了一会儿,掌柜的噔噔噔跑了下来,满脸笑容地对二人说:“原来是吴前辈好友,恕袁某眼拙,怠慢了二位。二位这边请。” 说着,为老乞丐二人带路,上了三楼。 好友? 白孤虽然疑惑,但还是跟着老乞丐走。 管他那么多呢,先看看能不能治好阿月再说吧,其他的不重要。 药馆的三楼明显与嘈杂的一楼形成鲜明的对比。 一到三楼,就能明显地感觉到一种让人心旷神怡的感觉,不禁让人将烦杂的心绪安定下来。入眼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两边都是房间。走廊弯弯曲曲的,呈圆形向外延伸,房间也顺着走廊依次排列。 这个三楼的排列……有点像蚊香? 楼梯上来就是“蚊香”的中心点。 掌柜的为二人引路,到了三楼便停下了,“吴前辈就在这七十二个房间其中之一,需要二位自行去寻。不过只有三次机会,寻到即是有缘,寻不到,就请回吧。” 因为这三楼全是那位吴医师的地方,所以他便定了这么个规矩——凡是来找他的人,需自行在七十二个房间之中找到他所在的房间,只有三次机会,找到了,方可寻病访事。但若找不到,对不起,你我此次无缘,请下次再来。 虽然规矩很怪,但每天排队来找吴医师的人还是络绎不绝。 没办法,名声在外嘛。 真是个怪老头。 白孤暗暗地在心里腹诽了一下这位未曾见过的吴医师。 等到掌柜的离得远点后,白孤用手肘碰了一下老乞丐,“怎么办啊?怎么多房间,才三次机会,找不到怎么办?” “不会的,能找到的。” “你能保证?” “能。”老乞丐一脸自信。 然后连开了两间房,里面都是空无一人。 “酒劲儿还没醒?” “这……这,纯属意外!这一次我一定能找到!” 白孤没说话,只是踹了老乞丐一脚,然后自个儿找了起来。 靠人不如靠自己。 而且,白孤的第六感,很准。 他一直很相信他自己的第六感。 走到某一间房前,白孤突然停住了脚步。抬头看去,门牌上写着五十七。 他伸手推开门,一股淡雅的兰花香气迎面而来。 白孤跨门而入,老乞丐跟在后面也进去了。 掌柜的在门口轻轻一笑,合上了房门,便下了楼。 房间内没有很冗杂的陈设,一处是喝茶的套具,另一处是看病的套具,两道屏风分别隔开两处,中间则是一套常见的会客座椅。 就是用料不寻常——都是用上好的金丝楠木打造的。 白孤虽然看不懂,但就看木材的成色,就知道价值不菲了。 真有钱啊…… 老乞丐则是毫不客气地走向桌子,拿了一个苹果就开始啃了起来。然后老乞丐径直走向一道屏风,往后面探了探头。 “诶!吴老头,你还真在这儿!” 闻言,还在惊叹长洲药馆富豪程度的白孤立即回过神来,连忙跑向屏风,见到了那位吴医师。 一方木案后端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身着紫色长袍。虽然年逾古稀,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一头白发用玉簪盘起,干净利落,整个人都不显老态。 听见老乞丐的声音,老者放下手中的书,有些无奈:“我就知道是你这老家伙。” “诶不是,你怎么一副很失望的样子啊?怎么,见到我,你很失望?还是说,你以为来的是谁?” “只要不是你,谁都行。” “……” “对了,这小兄弟是?”老者才注意到一旁的白孤,便开口询问。 “哦对,今天不是我找你有事,是这小子,我只是带他来找你。他叫白孤。” “原来是白小友啊,有什么事吗?”老者的声音淳厚平和,有很强的亲切感。 “您是吴医师?”白孤踌躇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还是问清楚点,不然进错门见错人可就不好了。 老者明显一愣,他想不到白孤会问出个这样的问题。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和声道:“正是老夫,你可以叫我吴老。” “吴老,我想请您帮忙看病。” “哦?”老者轻轻笑了一下,一手抚着书,另一只手则虚握成拳抵在嘴边,饶有兴趣地看着白孤,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破落少年。 “你想问哪方面的?” “吴老,我话还没说完整。”白孤向前走了两步,“我是想请您,帮我一个妹妹看病。” “妹妹?”老者脸色顿了一下。 “小小病了?”老乞丐嘴里的动作停了一下,“连老刘头都治不了?” 虽然说白孤这小子嘴巴不是那么讨人喜欢,但性格还算不错。小小是他捡回来的,自然也是随了他的性格。 而且小小很乖巧,很可爱,老乞丐还是很喜欢这个小家伙的。 “不是小小,是我邻居的女儿。她母亲不久前去世了,就剩她一个人。我见她可怜,就接过来一起住。” “原来是这样。”老乞丐恍然。 难怪这小子最近天天进城找吃的,原来是家里多了一个拖油瓶啊。 老乞丐咬了一口苹果,思考了一下,“吴老头,你看看能不能帮帮忙?” 老者的脸色平静如常,没有说什么。 白孤有些急了,连忙看向老乞丐。后者无奈,只好走了过去,低下身,一只手搭住老者的肩膀,在老者的耳边低声说了起来。 “真的?”老者有些不信。 “你看着办。”老乞丐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反正又不关我的事,你爱信不信。 这下子老者陷入了思考了。 见状,白孤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是刘爷爷让我过来找您的,他说你应该有办法治好阿月。” “刘爷爷?”老者迷惑。 “就是他们巷子里的医师,之前治好我腿的那家伙。”老乞丐提醒了一下。 “他说您曾经给了他几本医书,才让他开始习医。他还说你们前几年在黄鹂道的柳絮街头遇见过。”白孤作了点补充。 “是他啊。”老者恍然大悟,双眼虚眯了起来。随即他拿出了纸笔,“你描述一下你妹妹的症状。” 这是答应了? 白孤内心狂喜,急忙开始说了起来。 老者边听边写,不一会儿就得出了结论:“天生的遗传肺病,先前疲于治疗,现已病入膏肓。” 白孤又掏出一张纸,上面是老刘头写的关于阿月的病症。 “肝火上盛,脾胃薄寒,体热生斑,少气不足,血虚盗汗,脉相如葱。” 老者只是看了一眼,就叹了一口气。 白孤心里急得都快提到嗓子眼儿了,老者叹的这一口气差点把他急死,“怎么样吴老?阿月她,有救吗?能治好吗?” “有得救,也能治,只是看你有多少诚意。” 白孤迟疑了一下,“吴老,我现在身上没钱,但请您一定要治好阿月。我可以给您做工,做牛做马都行。我,我不要钱,我可以给您做一辈子的工。” 老者抬手,止住了越说越激动的白孤,“小工我有的是,况且你怎么保证你能做得比别人好,我又能信你的话呢?” “这……”白孤瞬间就蔫了。 没钱,没势,没能力,就自己这么一个三无少年,说出来的话确实没有什么可信度。况且,做小工他确实不会,需要从头学起。但人家怎么可能会要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工呢? 同样的产品,一般人都会选质量更好的。那些个残次品,在有其他选择的情况下,正常人都不会去考虑的吧? 而现在,自己就是那个残次品,送上门的别人都不要。 这能怪别人吗? 不能。 这只是人之常情。 两个馅饼摆在你面前,让你选一个。你会选那个没肉的馅饼,放弃那个有肉的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见白孤久久没说话,老者摆了摆手示意二人离去。 “吴老头,真不能再考虑考虑?”老乞丐不得不出言解围。 毕竟是他带白孤过来的,这要是搞砸了,他这老脸以后可没办法在白孤面前支棱起来啊。 “老家伙,不是我不帮忙,是这小子,给不出让我满意的诚意。这个忙,我实在帮不了。” “拿我的命,换阿月的命,您看可以吗?”白孤突然开口了。 却一句话,震住了两个人。 “你确定?”老者的眼睛又微微眯了起来。 “确定。” “不后悔?她只是你邻居的女儿,跟你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没什么好后悔的。既然我把她接过来,她就是我亲妹妹了,亲哥哥对亲妹妹好,很正常。” “如果她将来忘恩负义呢?” “那是将来的事,而且也是她自己的事。我没办法去改变她的想法,改变未来她的样子,但至少现在我能决定我自己该做些什么。” “白小友,你这个人,有点意思。”老者突然笑了起来。 “啊?”白孤有点懵,不过老者接下来的话让他差点欢呼起来:“我可以帮你妹妹治病,也不用你以命换命,你只需要帮我做一件事就行了。” “好!别说是一件了,让我做十件百件都行!” 老者没有回应白孤的话,自顾自地说:“城外的故雪峰你应该认识路吧?去那里,帮我采一株老参,就行。” “故雪峰?可以。不过您是要什么样的老参,能给个参考吗?”别说是老参了,正常的参白孤也没见过几回。 “就正常的老参样貌,不过它是紫色的,一般它在的地方都会开紫色的花。不过你要注意点,它一般附近还会有蛇,你小心点。” “额……这老参还挺特别。”白孤还是第一次听有这么……奇葩的参,“那这老参,一般在什么地方长着啊?” “老树根部,大岩石下,或者是阴凉的宽敞山洞。而且一般都是长在地势高的地儿,故雪峰山腰以下的就不要考虑了。” “好。”白孤很快就答应下来,这事儿,听起来也没什么难的嘛,手拿把掐的事儿。 “我先开几副药,你拿回去让你妹妹喝,可以缓和一下病痛。等你什么时候拿来老参,我就什么时候为你妹妹正式治疗。” “喔对了,看病症你妹妹应该还能再撑个几个月,老参的事儿你自行安排。”老者补了一句。 白孤点了点头。 “小子,你先出去一下,我有些话要跟吴老头说一下。”老乞丐突然开了口。 只不过,这语气,有点怪怪的? 白孤心里疑惑,不过也没说什么,就直接走了出去,顺便关上了门。 在白孤蹲在长洲药馆门口编了好几只青蛙,又发了不知多久的呆后,老乞丐终于走了出来。 老乞丐出来第一句话就让白孤感觉莫名其妙的。 “小子,去故雪峰的时候当心点,那里的蛇,可厉害着。” “喔,知道了。” “走了,回去再看看那酒鬼还在不在,丢他一个人在那多少有点不道德。” “你才知道?” “嘿!不是你小子急着来找吴老头吗?怎么还怪起我了?” “我又不认识他,怎么处置他是你的事,跟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你这臭小子……” 二人就这么打打闹闹,重新走回扫雪街的幺九馆。 6、山道有故雪 天刚蒙蒙亮,白孤就打开了房门。 不管老参好不好找,阿月的病可不能拖。能早一天是一天。 昨天回来的时候,老乞丐愣是给他买了十几个烧饼,让他带回来。说是怕他在山上忘记时间,小小没得吃。 这怎么可能嘛! 然后白孤又厚着脸皮,让老乞丐又买了十几个黑面疙瘩,一起带了回来。 “牲口都不敢这么吃啊。” 这一看黑面疙瘩就是白孤留给自己吃的嘛! 老乞丐不禁摇了摇头,不过他也能理解白孤——有得吃就不错了,还挑剔什么玩意儿啊? 但,理解归理解,老乞丐还是不支持白孤的这种行为。 这是拿自个儿的身体在熬啊!现在还能撑一撑,等到将来……就白孤这么折腾下去,都不知道有没有将来了。 只是白孤这个死脑筋,不想让他帮得太多,怕欠太多人情,将来还不起。 “要不是你救过老子,老子才懒得理你呢!” “老家伙,你现在是能帮我,我也可以放宽心地接受。只是,这样能维持多久呢?别人的总归是别人的,就算是别人自愿给我,人情还是欠下了。哪怕别人不需要这人情,我自己心里还是会有亏欠感。老家伙,你也知道,我是一个知道回报的人。人情欠得太多,会把我压死的。” “你现在还小,这种事将来再说吧。” “十六岁不小了,有些事情多少还是懂一些的。况且老家伙,你这样,会把我变废了的。” 老乞丐沉默了。 白孤说这话确实在理。一个人如果整天不努力,只想着坐享其成,等着别人的施舍给予,那这个人不长成祸害,至少也是个废人。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才是上上策。 白孤伸了伸懒腰,又从桌子上拿起那个用破布系起来的包袱,斜系在背上。 包袱里是昨天买的黑面疙瘩,以及前天剩的烧饼。 这些烧饼已经不新鲜了,才不能让小小吃,吃坏肚子怎么办啊? 昨天买的就留在家里让小小慢慢吃。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故雪峰在伶仃巷的东面,所以白孤出门就径直往东而去。他知道有条小路可以抄近道,省点时间。 “你要去哪?” 只是白孤没走两步,就碰见了一个白孤不是很想遇见的人——鹏哥。 “早上好啊,鹏哥。”白孤莫名有些心虚。 “去哪?” “额……散步,我就散散步,没干嘛。” 鹏哥指了指还没散干净夜色的天空,一言不发。 此时无声胜有声。 白孤干笑了两声,更加心虚了:“早起散步,对身体好……” 鹏哥瞥了他一眼,依旧没说话。 就你小子,要是会注意身体,至于现在这幅鬼样子? 况且,伶仃巷的人会有那个闲心,天还没亮就起来散步?鬼相信啊。 “说实话。” “要去故雪峰上面,采个老参。”白孤小声地说。 “故雪峰?”鹏哥眉头微拧,“现在去那儿采什么参,都下雪了。” 白孤便将阿月的病,以及去找吴老的事情仔仔细细地说给鹏哥听。只不过因为刚刚的事情,白孤有些心虚,声音也小了很多。 不过鹏哥耳朵灵,还是听得清。 “紫色的老参?还有蛇?”鹏哥越听眉头越紧,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 由于天色暗,鹏哥又站在背光方向,整张脸都陷在阴影里,让对面的白孤完全看不清他的表情。 见鹏哥不说话,白孤也不敢乱开口,生怕又招来前者的一顿臭骂。 就这样,一大一小两个人站在伶仃巷的巷道上,愣是站了小半炷香的时间,站得白孤腿都麻了。 许久,鹏哥才缓缓开口:“你去可以,但你要注意点,别太莽撞,情况不对就赶紧下来。还有就是,雪下大了也赶紧想办法回来,雪大封山可就不好了。” “我,我尽量。”白孤也知道一点雪天上山的危险——昨天老乞丐给他恶补了些上山挖参的知识。 “故雪峰下好像是有条小溪吧?我会让人守在那里,你要是七天还没下山,他们就上山去找你。” “这……不用这样吧……” “你就把那儿当成供给,有需要就去那里拿。”鹏哥拍了拍白孤的肩膀,啧,这肩骨,真特么咯人,“当然了,你最好没事。你要是出了事,我将来还怎么去见白老太太。” 当年他护不住白老太太,再护不住白孤,他就真的没脸再去见白老太太了。 “我尽量……”白孤也不能保证他能安然回来。 本来还对上山挖参信心满满,自从被老乞丐恶补了一些知识之后,白孤不仅信心荡然无存,还开始担心自己还能不能活着下山了。 且不说惊动了冬眠中的蛇会是怎样的后果,就那老参附近长的紫花,是有毒的,不用触碰!而且靠近那片区域就会中毒! 紫花的毒气已经渗入空气中,然后顺着你的皮肤毛孔进入你的身体里,简直防不胜防! 而且上山还有些猎人设下的捕兽陷阱,现在还有积雪掩埋,极其容易中招。 再者,现在已经进入雪季,这要是遇上大雪天,积雪淹道,故雪峰封山,无法及时撤出来,那可就直接困死在故雪峰上了。 整整一个雪季,恐怕等到隔年春暖开山的时候,就只剩一副骨架了吧? 想到这些,白孤不禁打了个冷颤。 鹏哥抿了一下嘴唇,伸手将身上穿着的棉衣脱了下来,递给白孤,“拿着,穿上。” 白孤愣了一下,随即就明白了。 敢情鹏哥是以为他刚刚的那个冷颤,是因为天气冷,冻出来的…… “不用啦鹏哥,我这样挺好的,你还是自个儿穿上吧,这天气怪冷的,别冻坏了。”白孤连忙摆手。 “这天气冻不着我。再说,你觉得是你会冻着,还是我?” 白孤看了看鹏哥那一身泛着古铜色光泽的肌肉,再看看自己,怕是仨自己揉在一起都没鹏哥壮吧…… “但我现在觉得还行……” “拿着。” “真不用……” “我说拿着!” 白孤立马双手接过棉衣,然后在一秒之内穿上了。 以鹏哥的性子,事不过三,过了,后果自负。 鹏哥点了点头,这小子还是懂点事的。 “山上危险,你小心点,感觉情况不好就赶紧撤,别逞强。”鹏哥又交代了一句,就转身走了。 白孤站在原地,看着鹏哥离去的背影,心头不知道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随即他冲着那个背影喊道:“鹏哥,谢谢!” 背影顿了一下,没说话,又没回头,只是扬起手,挥了挥,掺着缕缕晨光消失在巷子尽头。 鹏哥什么都好,除了脾气暴躁了点,其他地方都是优点啊。 白孤心头暖暖的,不仅仅是因为身上的棉衣。 能认识鹏哥,真好! 白孤理了理身上那件不合身的棉衣——下摆都快到膝盖了,两旁又漏出一大片,跟小孩穿大人衣服一样。 白孤又矮又瘦,鹏哥又高又壮,两人的衣服互换根本就不合适。 不过鹏哥是出于一片好心,而且今年的冬天恐怕真的会比往年更冷,白孤才把棉衣收下。 主要是他怕鹏哥发脾气…… 整理好衣服,白孤便迎着天边偶尔蹦出的一缕晨光向故雪峰出发。 —————— 等到白孤站在故雪峰下,太阳已经展露全貌了,在天上散发光芒,朝地面投放热量。 因为山上常年有大量积雪而不融,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位迟暮老叟,跌坐在此地等待故人,所以得名故雪峰。 尽管现在已经艳阳高照,但站在故雪峰下,白孤还是感觉到一阵阵寒意扑面而来。 幸亏有鹏哥的棉衣,不然就原来那件破旧薄棉衣,白孤能不能上去都悬,更别说采参了。 还是鹏哥有先见之明! 白孤沿着山道而行,只是很奇怪,这山道,有人打扫过? 不足三尺宽的山道,两侧的草丛矮树都有积雪掩埋,唯独这中间行走的山道,连半片雪花都不见踪影,只有些许尘土与碎叶。 这未免干净了点吧? 城里有专人打扫过的街道也不过如此吧? 这山,也雇了专人扫积雪? 哪家人啊,这么阔气?雇人扫这么大一座故雪峰的雪。 白孤边走边想,也边走边观察,看看这附近有没有大石头或老树。 虽然吴老说紫色老参是长在高处,怎么说也得在故雪峰山腰以上。但白孤就想碰碰运气,这要是在山腰以下找到了,不是可以更轻松,可以更早交差,阿月的病可以更早治好? 而且走得太高,万一真来了大雪天,积雪淹道封山,没办法及时撤出来怎么办? 抱着这种侥幸心理,白孤沿着山道走了许久,直到天黑了都没找一点跟紫色老参有关的痕迹。 就连大点的石头,高一点的树都没有。 还真得去到山腰以上啊…… 果然,侥幸心理不能有。 白孤此时坐在一颗矮树下,双腿岔开,两只手不停地揉着双腿。满脸的疲惫,嘴里还不时哼哼几下,一副累瘫了的样子。 就算白孤的体质好,也禁不住走一整天的山路,不带歇的那种。 不过,也有他本身营养不良导致的体能不足的原因。能这么折腾,完全是靠他天生的强大体质硬撑。不然换成其他人,跟他一样,恐怕走上一个时辰就得累够呛吧? 白孤眼睛望向山路,向上的一边蜿蜒曲折,盘旋起伏,再加上天色渐沉,昏暗的路口仿佛没有尽头,犹如一个吞噬万物的黑洞,走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白孤在心里暗暗计算了一下,现在这个位置,脚步快点的话,明天应该可以到山腰附近,不然就得后天了。 但走太快脚会痛,身体也恐怕吃不消吧?那后面几天怎么办? 况且这山上,可不只有蛇这一种危险啊。 白孤略一思索,心一横,累点就累点吧,早点找到老参才重要。早点找到早下山,对自己好,对阿月好,鹏哥也能安心。 可能现在山下已经有鹏哥的人守着了吧? 白孤无奈地笑了一下,掏出一个早已经冷了,又干又硬的烧饼,慢慢地啃了起来。 今晚天上的星星很亮,一闪一闪的,很像小孩子明亮的眼睛。 白孤望着星空,心绪开始飞扬。 也不知道要走多久,找多久才能找到老参?吴老这事儿还真不太容易。 不过故雪峰这地儿还不错,就是冬天了下雪没啥好玩的,山道也不好走。 诶,今晚这星星有点好看啊,不知道小小能不能看见?伶仃巷那旮旯应该有点难吧?也不知道小小今天有没有吃饭,阿月现在怎么样了?给小小留的那些烧饼也不知道够不够吃,饿着了怎么办? 早知道多留点了。 等找到老参,让吴老治好阿月的病,又可以跟她们开开心心一起玩了。明年开春的时候,要不带小小阿月俩来这儿吧?看看风景也挺不错的。不然整天待在伶仃巷那种地方也挺无趣的,让她们长长见识,开开眼界也行。 小女孩儿应该会喜欢花的吧?看城里好多小女孩经常拿着花玩,小小阿月应该也会喜欢。就是不知道这地儿明年春天积雪能不能化了,长出花来。不然白来一趟,没什么好玩的就更无趣了。 白孤咽下最后一口烧饼,抹了抹嘴,就打算睡觉了。 只见他动作敏捷,三两下就爬上了矮树。 白孤将包袱系在怀中,免得睡觉的时候压坏里面的东西,还可以抱着,免得掉了。 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香囊,系在腰间。 这是老乞丐硬塞给他的,说是可以驱蚊虫蛇鼠,让他在山上睡觉的时候不用担心被这些东西打扰。 其实白孤是拒绝的。 不仅仅是因为香囊这玩意儿看起来就像是女孩子用的,男孩子用感觉就很奇怪。而且这个季节,山上就算有再多的蚊虫蛇鼠,现在也应该很少出来活动了吧? 主要是,这个香囊……为什么会是粉红色啊! 而且上面还绣了一只巨丑的长着龅牙的绿色兔子,什么鬼啊! 再加上当时老乞丐一脸贱兮兮的表情,白孤心里是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啊。 最后是老乞丐带着白孤去买了烧饼,后者才妥协拿了香囊。 虽然这个香囊长得真的很……别致,但毕竟是老乞丐的一番好意不是?还是要收下的。 不过,嘿嘿,烧饼真好吃,嘿嘿。 揣着那个还是不太能接受的香囊,白孤在树上找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慢慢进入了梦乡。 明月高挂,星辰闪动,寂静的山林间忽然拂过一阵清风,扫过白孤的脸庞。 清风吹向山上,摇动了无数枝叶,飘落了无数积雪。 顷刻间整座故雪峰的树木枝叶都动了一下,在夜幕下沙沙作响。 月下有飘雪,山中有清风。 —————— 城里,长洲药馆三楼的一个房间里,有两位老人正在聊天。 赫然是老乞丐与吴老。 老乞丐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四仰八叉地躺在长椅上,嘴里一边嚼着不知什么东西,一边跟吴老说话。 “你个臭老头,心肠真的是蔫坏!让一个那么小的孩子,现在这个天气去那鬼地方挖那玩意儿,你还是个人?” 吴老脸上毫无波动,手上沏茶的动作依旧不紧不慢,“是那孩子自己说的,以命换命,且不后悔。” “会出人命的!” “就你这种人,会在意这么一个小孩的命?”吴老语气里充满了揶揄。 老乞丐顿了一下,然后幽幽开口:“这小子救过我,又与我交好,做人不能不道德。” “救过你?”吴老冷笑了一下,不过他显然不想跟老乞丐在这点上掰扯太多,“我也只是试试这孩子的诚心而已,况且,这天底下可没有免费的午餐。” 去给阿月看病对于吴老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过白孤没钱,帮他做点事理所应当,天经地义。 死了也怪不得他。 白孤可是说过可以以命换命的。 “你不是曾经自诩杏林魁首,立志悬壶济世吗?!怎么现在是这般刻薄的嘴脸?!”老乞丐不禁出言讥讽,语气间更多的是气愤。 “呵!”吴老冷笑一声,“当年炸炉那事儿,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 老乞丐顿时语塞,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 老乞丐叹了一口气:“当年这事儿……委屈你了。” 吴老得理不饶人:“也别说我了,你也不是什么好人。无利不起早,我就不信你对这小子好,没有其他目的?” 老乞丐张了张嘴巴,发现好像没办法回答吴老这句话,只好灰溜溜地耷拉着头,没有说话。 吴老见状,也不再开口了。 他与老乞丐是故交,是好友,偶尔吵吵闹闹,开开玩笑动动手,很正常。朋友之间这样才正常,不然那就不算是深交多年的好友了。 但吴老有分寸,无论是开玩笑,还是拌嘴打闹,都会有个度。 万事万物都有个度,过了,很多时候就会脱离它原本的状态了。 “你再那么袒护那小子,可不是为他好。” “我知道,但,有些事总得去试试,不然会后悔。” 吴老放下茶杯,看了一眼老乞丐,又摇了摇头:“随你,只不过那小子三两重的骨头,可挑不起你那顶破天的想法。” “少看不起人了!就你那老花眼,看走眼的时候还少吗?” “……”吴老有点不想说话了,甚至还有点想动手。 这老家伙,嘴巴真的是越来越毒了,也不知道是从哪学的。 不过他还是忍住了,毕竟自己的修养比较好。 绝对不是因为打不过…… —————— 不知不觉白孤已经在故雪峰上三天了,别说是大岩石了,连棵大点的树都没个影子。 全是低矮的灌木丛,搞毛啊! 白孤现在蹲在一颗灌木下,头上还挂着几朵雪,百无聊赖且无奈地叼着根不知从哪找到的枯草,双眼无神地看向通往山上的路。 麻了,人麻了。 昨天下了一整天的雪,让白孤不得不止步原地。今天好不容易雪小点了,一路上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雪,连点别的颜色都没有,这还找个锤子找啊! 现在路还被积雪堵住了,走都走不了。别说是山腰了,这儿离前天刚山上的地儿都没走多远呢,搞毛呢! 白孤哼哼了两下:“难怪老乞丐疯狂叫我别来,原来这事儿还真不好干啊,现在上都上不去,咋找啊?总不能这老参掉我面前来吧?” 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但现在这情况可咋办啊? 要是老参拿不回去,阿月的病可咋整?而且太久没回去,小小会担心的! 还有鹏哥! 啊啊啊啊!咋办啊啊啊啊! 白孤急得抓狂,小小的脑袋死活挤不出一点办法。 虽然说面前这段路的积雪不是很深,也就到膝盖左右,还是勉强可以走的。但谁知道后面的路是什么样的情况啊?路中间会不会有一个大洞?或者坑坑洼洼的?甚至说会有猎人布置的捕兽陷阱,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住了。 这要是不小心踩上去…… 白孤突然打了个寒颤,也不知道是被冷的,还是被吓的。 白孤踌躇了一阵,最后还是决定再走走看看。要是上面太多积雪了就撤回来,再想办法。 说不定上面积雪不多呢?甚至不咋有积雪呢? 白孤整了整背后的包袱,又找了根差不多跟他一样高的木棍,就上路了。 并不是说白孤腿酸需要木棍撑着走,这是用来探路的! 积雪那么厚,鬼知道下面藏着啥呢。 就这么一步一抻,白孤从中午一直走到了傍晚,积雪也上涨了一只手掌的厚度,走起来很是费劲。 看了看已经开始昏暗的天色,白孤伸了伸懒腰,就准备找个地儿过夜了。 往四周扫了一眼,白孤好像看到了远处有一团阴影。 白孤眯起眼定睛一看,咦,好像是个老头? 出于好奇和好心,白孤又是一步一抻,好不容易才走到了老头那里。 看起来应该是晕倒了。 不过白孤立马就看出了点别的端倪。 “这老头看起来咋有点眼熟呢?”白孤看着老头的脸,微微皱起眉头,我是不是见过这老头啊? 在脑海里思索了一阵,白孤这才想起来。 “阿嬷之前不是带我来过这儿嘛?这老头好像当时就在这里!” 好不容易想到何时见过老头,白孤这才赶紧把老头扶到路旁没有积雪的灌木丛,免得冻坏了。 白孤又瞥见老头原来晕倒的地方还有一根扫帚,这老头,原来是在山上扫雪的? 啧啧啧,都一把年纪了,还干着这种苦差事,真不容易啊,看来也是跟咱一样是苦命人。 白孤轻轻叹了口气,也在老头旁边坐了下来。 做人啊,哪有轻松容易的啊。 不都是忙忙碌碌,骂骂咧咧地过去嘛。 还记得阿嬷常说的一句话:“这人啊,要开心,要笑,不然这一辈子很快就过去了,到最后苦着个脸,脸上皱纹会变很多,不好看的哟。” 白孤慢悠悠地掏出一个又冷又硬的烧饼,一小口一小口地啃着。 然后抬头看着天空,边吃边放空思绪。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的烧饼都吃完了,白孤还没回过神,倒是一旁的老头醒了,呻吟声把白孤给弄回神了。 “老爷爷,您怎么样?”白孤连忙将老头扶起来,靠在一棵灌木坐着。 虽然在背地里和不知情的时候白孤经常喊别人的歪名或外号,但当面的时候他还是很有礼貌的。 “咳咳,小伙子,你是?”老头缓了很久,这才缓过气来。 “哦,我之前跟我阿嬷一起来这儿采过药材,还遇见过您,不知道您有没有印象?” “是白老太太的孙儿啊,记得记得,好久不见,都长这么大了啊。白老太太最近咋样啊,身体还好吗?”老头想起那个脸上经常带着笑容,与人为善的老太太,心里头莫名淌过一阵暖流。 “阿嬷她……前几年去世了。”提起白老太太,白孤的情绪不禁有些低落。虽然不是亲生的祖孙,但白老太太对他来说,比亲生的奶奶还亲。 心里难受,头也不禁低了下去。 没有血缘,却更胜一筹。 “什么?!”老头有些震惊。 “阿嬷她去得很突然,也很安详。前天夜里也跟我说说笑笑,天亮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白孤顿了一下,抬起手擦了擦眼睛,“家里穷,没什么钱,我就只好把阿嬷埋在巷子附近的矮山下,又近。而且矮山另一边有一座小佛寺,也可以让阿嬷沾沾佛光,下辈子投胎能投个好人家。” 老头突然叹了口气:“好孩子,你做得很好了。” 白孤只是摇了摇头:“阿嬷教我很多,我却来不及尽孝,阿嬷的恩情,我还不清。” 白孤又从包袱里掏出一个相对软和一点的冷烧饼,递给老头:“老爷爷,我上山三天了,身上没什么吃的,就这种烧饼了,这个软和些,您凑合着填一下肚子吧。” 老头接过烧饼,冰凉的感觉在手掌心传开。他拿着烧饼看了看,又看向白孤:“你就吃这个?” 白孤挠了挠头,干笑了一下:“家里没什么钱,这还是向别人借的。能吃就行,能吃就行……” 老头见白孤那副窘迫的样子,也没再追问什么,“没记错的话,你是叫白孤是吧?” 白孤点了点头。 “好孩子,那我以后就叫你小白。小白,你还有力气吗?” “有,怎么了?”白孤迷惑。 “起来,背我回我住的地方,晚上风大,容易着凉。”老头缓缓地说道。 白孤连忙起身,拍了拍身上掉落的雪花,蹲在老头面前。 想来老头在这山上扫雪,是得有一处居所,不然平时住哪? 现在老头主动喊白孤背他回去,这不是变相让白孤先去他那里暂住嘛!下雪天冷,白孤这几天晚上睡得也不是很舒服,冷风刮得他很难受。 现在可以去屋子里住,至少可以避避风,有这种好事,白孤怎么可能放过? 见到白孤这幅迫不及待的样子,老头哑然失笑,但也没有说什么,爬上白孤的背就开始指路让他走了。 只是没走两步,白孤心里头就开始犯嘀咕了。 这老头,有点轻啊,不过又矮又瘦,轻点倒是正常。白孤在心里默默想着,苦命人是这样的,有上顿没下顿,瘦骨嶙峋的一大堆。但这老头轻得像没骨头一样,多少有些夸张了。 老头趴在白孤背上,一口一口地啃着冷烧饼,一言不发。但眼睛却盯着某一个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风中雪夜下,一老一少,沉默不语,沿着山道缓行。两人身形皆是佝偻,只是心中各怀心事。 夜色渐深,天黑得白孤都快看不见眼前十米开外的路了,但背上老头的眼睛却是异常好使,不仅能准确地给白孤指路,还能提醒白孤注意脚下的石头,免得两人一起摔个狗啃泥。 白孤有点怀疑人生了,怎么自己年纪轻轻的,视力连一个老头都不如了? 似乎是看穿了白孤的心思,老头的声音悠悠地传来:“算起来,我待在这故雪峰上的时间,恐怕要比你还要大哟。” 白孤有些惊愕:“老爷爷,你在山上这么久了啊?” “是啊,很久啊,一不小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头微微一笑。 “对了,老爷爷,你跟阿嬷认识很久了吗?” 采药材的那次,阿嬷和老头打招呼的时候一副熟识多年的样子,以及刚刚老头听见阿嬷去世的消息,那副震惊的样子,应该彼此认识吧? 老头沉默了一下,然后有点苦笑地说道:“算是吧。” “算是……吧?”白孤很想转过头看一眼老头,让他看看自己眼中满满的疑惑。 啥玩意儿?算是吧是个啥意思嘛? 然而老头好像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丢出一句以后你会知道的,就闭嘴了。 白孤自讨没趣,也就没继续问下去。 “到了。”老头突然开口。 白孤闻言,抬起头,望了周围一圈,还是泥土山道和树林阴影。 诶?好像已经不是矮树了,开始有大树了耶! 白孤心里有些激动了。 看见大树,那离找到老参又进了一步! 好兆头! 不过老头说到了,咋什么都没有啊?骗我是吧?死老头子心眼真坏! “前面左边有条小道,拐进去就到了。”老头拍了拍白孤的头,指了指前面的一个地方,“看见没?就那。” “看见了看见了!我只是夜里看不清路,不是瞎!再这么拍我长不高了怎么办啊?”白孤现在已经严重怀疑老头能看穿别人的心思,不然干嘛突然这么拍自己的头? 这不是打击报复是什么? 但好歹现在是要去老头的居所,晚上还指望他收留自己呢,白孤想想还是算了。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这大雪夜太冷了,白孤实在是不想再睡在外面了。 他可不想老参还没找着,自个儿就先在外面被冻死了。 白孤背着老头穿过一条羊肠小道,又走了许久,这才看见一座不大茅草屋。 借着月色,白孤看清了茅草屋的全貌,同时脸也变得有些精彩起来。 准确来说,是三间不大的茅草屋凑在一起,只是远远看过去就像是一整座。 白孤瞅了又瞅,脸色的精彩程度更深了一些。 说它大吧,三间茅草屋加一起怕是比白孤在伶仃巷里的家大不了多少。说它小吧,又偏偏有个贼大的院子,少说都得是十倍茅草屋的面积。 说它粗糙吧,院子里小凉亭小池塘鹅卵石路是一样不缺,甚至还开辟了几畦小菜园。说它精致吧,屋顶上的好多茅草都摇摇欲坠了,外露的木头柱子长满了青苔,一副年久失修的样子。 白孤本来就没什么文化,现在看见这种景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老头却是一脸无所谓:“喏,就这儿,我这屋子不错吧?” “挺好的,挺好的……”白孤有些尴尬地陪笑道。 老头听得出白孤语气里的勉强,无奈地耸了耸肩,不再说话。 这房子什么样子,老头自己个儿能不清楚吗?无非是想讨白孤一两句好听话罢了。 虽然故雪峰景色不错,附近也时常有人过来游玩。但能遇上老头还能跟他说这么多话的人,这么些年还真没多少。 白老太太是一个。 现在的白孤也算一个。 一个人在山上,难免会有些寂寞无聊。这么多年,可把老头憋坏了。现在有人来了,还不得好好把握机会? 对于老头来说,跟白孤逗逗闷子耍耍嘴皮子,都是好的,哪怕是能多陪老头一会儿,都行。 在这山上,实在是太太太无聊了。 白孤将老头背到茅草屋前,就把后者放了下来,让他去开门。 进到屋子里,老头拿起打火石,点燃了两盏灯,照亮了整个屋子。 白孤瞄了一眼,好家伙,煤油灯,这老头还真奢侈。 要知道一壶煤油要两文钱,只能够一盏煤油灯燃四五个夜晚。两文钱啊,都够买十根小蜡烛了,省着点用十个夜晚都不是问题。 只不过,白孤家里的条件可不支持,连小蜡烛都一样。 毕竟有时候连饭都吃不上,哪顾得上屋子里的照明。钱都拿去换吃的了,屋子里自然是没有人工照明的东西了。 家里的照明全靠自然光,也就是白天的太阳。天黑了,就直接上床睡觉。实在是有事,也只能摸黑了。 而且早点睡觉,就算是饿着肚子,也好受些。 睡过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现在老头一点就是两盏煤油灯,差不多一文钱就没了啊!那可是俩烧饼的钱啊! 白孤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这老头真特么败家! 虽然白孤知道这么当着别人的面腹诽别人不太好,但还是厚着脸皮开了口:“那个……老爷爷,我今晚能先住这儿吗?就一晚,明天我就走了,绝不会打扰您太久。” 老头转过头,看了看白孤,又把头转了回去,“叫我徐爷就行。而且就算今晚你想走我也会拦着你,先安心睡我这儿,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 白孤立马点了点头,并在心里默念了句老头人真好。 有得住就行了,管他那么多干嘛。 这老头,现在对我来说就是好人,大大的好人! 跟老家伙差不多了。 不过长得可比老家伙好多了,就是矮了点而已。 7、施人与善 老头最后将白孤安排去旁边平时作为柴房的房间里睡觉。 房间虽然有些简陋,但收拾收拾还是可以的,白孤不挑。 尤其是当老头抱着一床有些老旧的棉被进来的时候,白孤眼睛都直了。 虽说这棉被有点老旧,但那可是棉被啊!就这个厚度,相比之下白孤家里的那床被子简直就是一张厚点的纸! 白孤有点愣愣地接过棉被,手不受控制地往棉被上不断地抚摸着,仿佛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长这么大,白孤还没见过这么厚的棉被,就连在城里的垃圾堆里面都没见过。 富贵人家里的棉被,也不过如此吧? 白孤突然回过神来,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徐爷,您……把被子给我了,您今晚怎么办?” 老头只是淡淡一笑,他知道白孤在担心什么:“你手头上这被子是我几年前就不盖了的,我那边有新的。” 还有?! 白孤震惊了,这老头怎么这么有钱?点煤油灯,有这么大的屋子加院子,连这么厚的棉被都不止一床,他不是只是个扫雪的老头吗?钱这么多的? 诶喂,这山上还缺不缺扫雪的人啊?考虑一下我呗! 老头看着白孤一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的样子,心里头莫名有些得意。 “有事就到隔壁喊我啊,我先去睡了。”把手一揣,老头转头就走了。 白孤点了点头。 哈,就算有事,白孤也不敢再麻烦老头了。毕竟人家已经借给自己一床这么厚的棉被了,再去打扰人家睡觉,那可就不地道了。 白孤收拾了一下自己个儿,就上床睡觉了。 这一觉,是白孤有生以来睡得最最舒服的一次了。 即使身下只是一张破草席,但白孤还是睡得异常的香,甚至一觉醒来后背都是汗! 棉被太厚了,哪怕是寒冷下雪天,都让白孤睡出汗了。 白孤坐起身,眼神有些迷离,怔怔地看着盖在身上的棉被,不知道这想些什么。 或者是,睡懵了,在醒觉。 没多久,白孤便起来了,穿好衣服后,又将棉被叠好放在床头。 尽管叠得不咋地。 但至少棉被是老头的,是别人的,还是要重视一些。 这是在别人家,不比在自己家里,不能太放肆。 这是阿嬷的教诲,不能忘。 白孤整理好东西,走出房门,便和老头撞了个迎面。 老头手里头还端着一个锅,从锅盖的缝里不断地跑出些许白蒙蒙的水蒸气,一股香味扑鼻而来,直接撞进白孤的胃。 白孤直接饿了。 老头看了一眼白孤,看见了白孤又背上了的破布包袱,却不动声色地将锅端去院子里的一个凉亭里,转过头就向白孤招呼着:“吃点?” 刚从暖和的被窝里起来,肚子里又没东西,被寒风一吹,白孤又冷又饿。现在又有一锅好吃的摆在面前,白孤简直走不动路。 当下白孤点了点头,走了过去。 老头笑呵呵地给白孤舀了一碗,递了过去。 白孤接过碗,一看,好家伙,大早上的吃这么好? 一大碗的粥,上面漂浮着七八块不小的肉块,蔬菜类反而只有那么一两块碎蘑菇,可怜巴巴地探出头。还有些零零碎碎的……胡椒?应该是暖胃增香用的。 最重要的,有肉! 这东西白孤可不常吃啊,谁买得起啊?贵得要命! 白孤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就开始扒拉碗里的粥。 老头都招呼自己吃了,再拘谨不就辜负了老头的好意不是? 做人嘛,有时候不能太要脸,不然就容易饿肚子。 要脸和要命,总得选一个不是?现实可没那么好心肠,可以让你全都要。 老头瞥了一眼白孤,没说什么,给自己也舀了一碗粥,坐在白孤对面吃了起来。只是眼里噙着一抹难以名状的笑意。 白孤吃得很快,老头碗里的粥还没见落多少呢,他已经吃完一碗了。 “吃多少,自己舀。”老头让白孤自己动手。 白孤就自己又舀了一碗,哼哧哼哧开吃了。 “上山有事?”老头依稀记得白老太太好像是住在伶仃巷吧?虽然不远,但这个天气还上山,没点啥事老头可不信。 白孤干饭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放下碗筷,将阿月生病以及去找吴老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老头听。 “是这样啊。”老头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白孤的碗,“你继续。” 白孤又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吴老?是云水城里的那位吴医师吗?” “对,徐爷您认识?” “吴医师有点名气,我听说过一些。”老头扒了一口粥,“采参啊,你会?” “以前帮过一些药铺采药材,学过一点。” “现在找得怎么样了?有着落没?” “吴老说大概在大石头下,大树下,山洞里。上山几天了,我也就昨晚上才开始看见有大树,不然啥都没有。”一提起这个,白孤就郁闷了,然后又吃了一大口粥。 化悲愤为食量。 突然,白孤好像想起了什么:“对了,徐爷您在山上这么久了,有没有见过那种紫色的老参啊?” 老头既然在故雪峰上扫了这么多年雪了,哪怕故雪峰再大,也应该都走遍了吧?应该多多少少见过老参,或有听过见过老参的信息吧? 或许……吧? 连白孤自己都不确定能不能在老头这里得到什么好用的信息。毕竟紫色的老参,可不多见,应该是值钱的物件,不然吴老这种有名气的医师待在长洲药馆这种大药馆里,还需要这种东西? 有的话直接在长洲药馆里拿不就好了? 物以稀为贵,这玩意听都没听过,应该很值钱。要是老头真有这老参的消息,八成是不会说出来。毕竟是值钱的好东西,谁都不会拿出来跟别人分享吧? 反正白孤自己肯定是不会的。 那可是值钱的玩意儿啊!相当于是钱了!你会把你自己的钱拿给别人花吗? 真以为钱多人傻的笨蛋一大堆啊? 老头答非所问:“现在这个天儿,你就这么上来了,不怕在山上有个三长两短?” “怕肯定是怕的,但阿月的病可等不了,她还等着吴老去救命呢!” “她跟你非亲非故,你却为了她冒险上山采参,你到底图个啥?”老头慢悠悠地扒了口粥,语气也是慢悠悠的。 这一句,听得白孤不由得一愣,扒粥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老头也没什么动作,依旧慢悠悠地扒粥。 只是白孤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反让他顿住了。 “阿月在我家,就是我妹妹。我作为哥哥,对她好,为她冒险,不是应该的吗?”白孤语气很慢,却很坚定,一时间甚至让老头觉得,是自己的常识出现了错误,问错了问题。 “就,你都不为自己考虑考虑吗?或者是,付出了这么多的时间和努力,你能从这其中获得些什么?”老头还是很奇怪,这小子,脑回路有点清奇啊。 “为什么付出就一定要有收获呢?”白孤挠了挠头,表示疑惑。 老头眼皮一抬,突然来了兴趣:“说说看。” “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说,但就是,觉得,额……”白孤想了一下,“人这一辈子总不可能心里想的事情都能够实现吧?那运气得有多好?上辈子得积了多少福啊?要懂得知足!不能想一出是一出,还全都要。大家又不是你爹娘,你想要什么就给你什么?不可能的!” “万一呢?万一就真的有人能什么都要,什么都有。或者是刚好有人真有那么好呢?这世间那么大,不缺万一与个例。” 白孤张了张嘴,想不出半句话能来回答老头的问题。 他低下头,默不作声。 他突然想到老乞丐。 老乞丐就是老头说的那种好人啊!尽管长得有些磕碜,但老乞丐的心还是很好的,经常帮自己,帮了不少忙。 可以说,这几年如果没有老乞丐,白孤一个人是很难很难支撑起自己和小小两个人的生活。 更何况最近还多了一个重病的阿月。 白孤心思澄澈,再加上小时候阿嬷的教诲,他十分懂得活在这艰辛的世道,每个人为了自己能活下去,自私,其实很正常。 哪怕是偶尔向他人伸出援助之手,也会带着一定的目的性。 这个是没办法去多言几句的。这是人之常情! 白孤抬起头,看着老头:“徐爷,我只是觉得,带着目的去做事,不好。心不诚,九天神灵,佛祖菩萨是不会保佑你的。” “应该说,有着太过的功利性目的,往往都不会如愿。”老头笑了笑。 “但,这不是正常的吗?很多人都这样,我也一样。去云水城,就是为了找吃的填饱肚子。上故雪峰,就是为了挖参救阿月。做事,没有目的,不是就没了意义吗?” 老头没说话,自顾自倒了一杯水。用手指沾了沾水,在桌子上缓缓地写了几个字。 白孤不咋认识字,只认出了第一个字,是“人”。 老头指了指桌子上这行水字:“认识吗?” 白孤摇了摇头。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老头笑了笑,又开口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白孤恍然大悟,原来是这句话啊,自己听过! 但就是,只听过前面的读法,后面那个,咋没听说过呢? “徐爷,这……?” “你自己想想里面的区别。” 两遍读法,其实大致一样,区别就是在于一个“为”字。 一个重声,一个轻音。 “一个念得轻,一个念得用力一点?”白孤尴尬地笑了,他实在是想不出来。 尽管他知道里面肯定有区别,但,这俩说的是啥白孤都不知道,更别说区别了。 老头也没多说什么,直接就将里面的区别说了出来:“一个是为了自己的为,一个是作为自己的为。” 前者是较为大众的说法,也是大众的内心想法。追求功利,百般益己。 后者就很小众了,很少有人这么说,做到的人就更少了。遵循本心,做回本我。 白孤脑子灵光,一点就通:“一个是给自己找好处,一个是做原来的自己,对吧徐爷?” 老头点点头。 “不过徐爷,这跟您刚刚问我的,有关系吗?”白孤迷糊了。 “有没有关系,是什么关系,这可不应该问我,你自己就是答案。你只是暂时没想清楚而已。”老头扒了一口粥,笑眯眯地看着白孤。 白孤咬着筷子,脑袋瓜子飞速运转着,可就是死活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还是不懂。”白孤摇了摇头,最终还是放弃了思考。 “你自己不是说了,人要懂得知足。”老头提点了一句。 白孤挠了挠头:“对哦!我都知足了,又何必在意最终有没有收获呢?都不在意有没有收获了,那功不功利什么的也就不存在了。” 其实白孤自己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只是他都是凭本心去做这些的,再加上平时也没怎么多想,也就一时想不出这其中的关系了。 他脑子灵光,经过老头一提点,也就想通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嘿!又学到一句,回去的时候就又有跟老乞丐炫耀的资本了! 白孤开心地扒了扒粥,脸上满是高兴。 老头看着面前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如此开心的白孤,也不免得一笑。 这小子,真好。年轻,真好。 “小白,你是个好孩子啊!你阿嬷把你教得真好啊。”老头不禁感慨道。 白孤摇了摇头:“阿嬷教得好,我做得还是不够好。阿嬷的有些教诲太过高深了,我现在还不能体会到一点点。” “哦?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还觉得不够好?你有点妄自菲薄了。”看着白孤疑惑的眼神,老头又补充了一句:“就是你看轻自己了。” “阿嬷说过,做人,要施人与善,待人以诚,言语不能假,影子不能斜,就这么几点,我现在是远远做不到的。” 老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施人与善,广种福田;待人以诚,万象自生;言真身正,心事即成。好一条律己志铭,你阿嬷对你有大期望啊。” “无非是好好做人罢了,阿嬷也说了,把人做好,比什么都强。” “这个确实,人,容易写,却难做,要做好,更是难上加难。”老头眼里有着莫名的郑重,“所以你阿嬷,是希望你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白孤一愣,“就,就一个好好活着、普普通通的平凡人啊,不用有多好,只要不做坏事就行了。” “普普通通,平凡人?”老头低低地笑了一下,随即又大笑出来,“你知道吗?有多少人也想做这种人吗?这种人,才是最难做的!因为这就是我刚刚跟你说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中的第二种!做自己,顺本心,这是天底下最难的事情了,没有之一。” 白孤眨了眨眼睛,表示不懂。 老头哈哈一笑:“没事没事,你不懂很正常,你现在还小,以后你就知道了。你只要保持好你现在这份心态与想法,其实就好了。” “为啥?这样就能成为阿嬷所期望的那种人吗?” “差不多,因为这很难得,以后你就懂了。先喝粥,喝粥。”老头一副捡到钱了的样子,十分开心。 看得白孤一阵迷惑,这老头,怕不是傻了?干嘛搁那傻乐啊?比巷尾那个嘴角天天流着哈喇子,天生脑子缺根筋的八溜子还傻。 啧,别介啊,可别讹上我啊!我可没钱赔啊! 这老头真的是奇奇怪怪的,还是老乞丐正常点。 白孤这般想着,手里嘴里扒粥的动作可一点都没慢下来。对面的老头也一样。 大雪天下,故雪峰上,小院里,凉亭中。一老一少,各自扒粥,却又暗中较劲,看谁扒粥更快,吃得更多。 就像是两个登山者,在暗暗较劲,看谁先登顶。 既幼稚,又有趣。 一切尽在不言中。 8、草鞋带路 吃完早饭,老头让白孤先坐会儿,自己去收拾碗筷。 白孤还想帮忙,却被老头一把按住,各自推脱了一番,这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白孤又再心里给老头发了张好人卡。 白孤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就伸手扯了根长长的杂草,开始编织起来。 啧,怎么这杂草这么难拗?咋还比铁皮还难拗啊,不过有这种质量,编出来的东西质量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 嗯,编双草鞋应该可以穿很久很久了。 往常编的草鞋能穿一旬就已经是顶破天的耐用程度了,普通的基本上一天就破,三天就得换一双了。 所以白孤年纪不大,编草鞋的经验倒是不浅。 前两年还想着编些草鞋去城里卖钱换吃的,结果因为是摆地摊,被小混混讨要保护费,被城内的纠察队驱赶,被强壮蛮横的同行排挤掀了摊子诸如此类的事情时常发生。就算是有人过来问价,也会因为草鞋的质不对价而走开。 接连三个月,白孤愣是一双草鞋都没卖出去。 虽然编草鞋用的蒲苇杂草都是从路边或池塘边采的,没有一分钱的本金,但三个月的时间一双草鞋都卖不出去,让白孤不再对这件事动心思了。 再加上,三个月时间都想着靠卖草鞋换钱,白孤就没想其他办法去换吃食了。迫不得已,白孤只好去了城北的李大善人家,拿着那些没人要的草鞋,腆着脸提出草鞋换吃食的无理要求。 李大善人也是善良宽容,很是慷慨地用十个黄面饼换了白孤的十双草鞋。 两个黄面饼可是值一文钱啊!十个黄面饼可就是五文钱啊!就换了白孤这些没人要的草鞋,白孤都替李大善人觉得不值。 要知道,哪怕是那些杂货铺子,一文钱也能买到三双品质卖相不错的草鞋,买多了还能再便宜些。李大善人这是花了“大价钱”要了白孤的草鞋,吃了大亏。 但就算是不好意思,白孤还是厚着脸皮把那些黄面饼带了回去。而且在那之后的三个月时间里,白孤每天都去李大善人家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换些吃食。 一开始还好,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有烧饼。但随着次数多了,李大善人家接待的仆从有些不耐烦了,将白孤当做那种死乞白赖,得了便宜还卖乖,不知进退的市井无赖。那仆从就渐渐减少置换的吃食。到最后,十几双草鞋也就换来四五个生冷发硬的黑面疙瘩,这是最最不值钱的,一文钱能买一大堆。 人的善意,其实就如同一汪池水。一味的给予别人,早晚都会枯竭。 只是白孤刚拿完黑面疙瘩,转身的功夫那仆从就施了几个热乎乎的烧饼给后面的乞丐。 这次之后,白孤就再也没去过李大善人家换吃食,也打消了卖草鞋赚钱的念头。 奴仆轻蔑的眼神,热烧饼的香味,以及黑面疙瘩生冷发硬的触感,白孤不想再感受第二次了。 可能,我天生就不是块做买卖的料吧。 白孤摇了摇头,撇开这些杂念,专心致志地编弄手中的杂草。 杂草太有韧性了,不小心的话反而会被割伤的。 老头突然凑了过来,轻咦一声:“你小子还会编草鞋呢?” “没办法,不然没鞋穿,出不了门,没饭吃。”白孤低着头,也没回头看老头。 “挺好的,有一技之长,能饱腹就行。”老头笑眯眯地说。 “我不会卖东西,编草鞋只是为了有鞋穿而已。” “要不这样,你给我编几双,我给你带路找参,咋样?”见白孤投来疑惑的目光,老头打了个哈哈:“草鞋再便宜也得花钱买嘛,正好有免费的草鞋我干嘛不要?况且你也要去找参,我给你带路,不是刚刚好嘛。” 白孤点了点头,“徐爷您见过那种紫参?” 老头抚须:“找找看嘛,说不定有呢。” 白孤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便开口道:“徐爷,那就得先麻烦您两天时间了。” 上山已经四天了,再有三天不下山,鹏哥会着急上山的。 两天寻找,一天下山,时间刚刚好。 要是实在找不到,跟鹏哥汇合之后,再决定要不要第二次上山。 找参确实重要,但白孤更不想因为这个让自己出什么事。毕竟家里还有小小和阿月两人需要照顾呢。 老头取出一根烟枪,点燃了里面的烟草,美美地嘬了一口,吐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烟圈之后,才开口:“两天?这么有自信啊,两天时间估计找不了多少地方啊。不多说几天?” 白孤摇了摇头,将鹏哥的事情说了一遍。 “是这样啊,”老头又嘬了一口烟,“那你还不如现在就下山,跟你那个鹏哥说一声,再上来慢慢找,不是更好?” 将最后一小节杂草编进鞋底,白孤把编好的一只草鞋放在石桌上,然后又扯了一根杂草,继续编织起来。他手上动作不停,沉思了一会儿才开口:“我怕死,怕突然大雪封山,我回不去,家里两个妹妹没人照顾了。” 老头微微一愣,继而大笑:“哈哈,我都在这山上住多少年了,见过无数次封山了,怕什么,大不了我收留你!” “我没钱。” “给我编草鞋,帮我做事,工钱抵房钱饭钱就行。” 又是沉默了一会儿,白孤幽幽地说:“主要是我怕连累您,您又年纪大了,要是出现啥意外什么的……我负不起这个责任。” 老头一阵无语,且不说他活这么大年纪所积累的生活经验,就上山这些年的经历,想带一个人度过大雪封山还是可以做到的,不是什么很难的事儿。 白孤这是对他的一种不信任!这是在质疑他的能力! 他扫了一眼白孤,表示不满。 你小子是在质疑我的能力?看不起我? 后者回敬了一个眼神。 是的。 老头嘴角扯了扯,你小子还真不信我啊,亏我对你这么好!你多少说句好听的吧,这么直接老夫很伤心的啊!老夫的小心脏啊! 气得老头闷闷地狠嘬了一口烟,“臭小子!老夫吃过的盐可比你吃过的大米还多,在这山上的年岁比你还大,就算真的大雪封山我也能带你下山!” 白孤抬头,一脸认真地说:“我从小到现在,大米吃得少,也就吃过两次大米饭,五次稀粥。” “咳咳,咳咳。”老头被白孤这真挚的语气呛到了,后者连忙过去帮老头拍背顺气,好一会儿老头才缓过来。 老头被白孤整无语了,闷闷地开口:“今天,都给我待在这里编草鞋,能编多少编多少,明天开始我带你巡山找参。” “好!”白孤嘿嘿一笑。草鞋换领路,这波他血赚。 只是有一点他想不通。 “徐爷,话说几双草鞋换您两天陪我一起巡山,您不觉得亏吗?” “夏天巡山脚底生汗,穿布鞋容易汗脚,草鞋清爽些,只是容易坏,要经常换,费钱。现在有免费的草鞋,我干嘛不要?”老头顿了顿,“况且,不拿草鞋抵,你有钱请我吗?” 这次换成白孤无言以对了。 那确实,他的确没钱哈。 白孤耸了耸肩,一脸的无所谓,继续编草鞋。 老头看着白孤一副开摆的样子,也懒得说些什么,拿起烟枪继续嗒吧嗒吧抽了起来。 一时无言。 凉亭内,白孤眼皮微敛,专心致志地编着草鞋。杂草坚韧锋利,在白孤手上不断地割出一道道小血痕。只是一小会儿,白孤手上仿佛织上了一张血红色的蜘蛛网。 凛冽的寒风一吹,渗人的冰冷与尖锐的疼痛直钻骨髓里。 实在受不了了就跑去一旁的雪地,将双手插在雪里,用刺骨的冰冷来抵消伤口的疼痛。顺便可以给伤口消炎,止血结痂。 只是白孤哪怕疼得直嘬牙花子,不停地倒吸凉气,但手上的动作依旧不停,一只又一只草鞋不断出现在石桌上。 老头瞥了一眼,磕了一下烟灰:“要是实在太疼,就先歇歇,你这样子怪渗人的。” 白孤放下编好的一只草鞋,呲了呲牙,然后又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麻烦徐爷帮我烧壶开水,我想烫烫,手僵了。” 老头又瞥了一眼亭外,快中午了,可以顺便去做饭,“嗯,你等着。” 等老头去了厨房,白孤将双手合在嘴边,用伤痕不多的手掌心相抵,边哈气边搓,试图让冻僵的双手暖和些,好受些。 看着石桌上一……二……三……十五,十五只草鞋,白孤点点头,对这个数量很是满意。 按这个速度,今天大概能做出二十双草鞋,还是有些少了,上山带路这种事情是很辛苦的,况且还是老头这么大年纪的。 哪怕是二十双草鞋,白孤还是觉得老头很亏。 “喏,热水来了。”老头端来一个水盆,背后还残留着一路的水雾。 白孤只是看一眼,就知道这水刚烧开就端来了。只不过就这温度,确定手放进去不会直接熟了吗? 老头磕了磕烟灰,笑眯眯地说:“不烫的,我兑了点凉水。” 白孤总觉得老头笑得有点不靠谱,将信将疑地把手伸进水盆。 瞬间,一股万针穿心的刺激感如浪潮般,从两只手上涌向白孤,痛得他直吸凉气。 哪怕痛到跳脚,他也没叫出声来。 老头笑了起来:“哈哈哈,你小子真能忍,这都不叫出声。”然后走回厨房,“你慢慢泡着,我先去做饭。” 白孤现在彻底麻了。 双手,乃至全身,不仅仅是被寒风吹得发僵,更是因为痛,痛到麻木了。 ———————— 伶仃巷里。 白小小刚刚帮阿月擦了身子,正蹲在门口倒掉盆里的脏水。 只是她刚抬起头,就看见转角处站着几个小孩,正死死地盯着她。 白小小顿时有不好的感觉。 虽然是小孩,还是在伶仃巷里长大的,尽管都不高不壮,但对于白小小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已经是抵挡不住。 况且里面有一个小孩,甚至比白孤还要高! 白小小刚想站起身跑进屋里,那群小孩动作更快。只听那个最高的小孩嚎了一声:“快点,抓住她!她家里肯定有吃的!” 几个小孩蹿出,在白小小即将进门前扑住了她,把她压在地上。 白小小猛烈挣扎起来:“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 其他小孩一拥而入,冲进白小小身后的屋子里,四处翻腾。不一会儿,几个孩子拿着几个烧饼,一件破旧棉衣以及一床不算太厚的棉被。 白小小一见那棉衣棉被,立马挣扎得越厉害了,“你们不许动!不许拿我家的棉衣棉被!放开我!你们这群坏蛋!” 为首的高个小孩走上来,对着白小小的脸就是一脚:“我去你娘的,老子想干嘛就干嘛,要你管。”又看了一眼白小小身上的棉衣,转过头跟后面的小孩说:“她身上的棉衣还不错,扒下来穿穿。” 有两个小孩上前,配合刚刚压住白小小的小孩,准备将她身上的棉衣扒下来。 白小小更加拼命挣扎了。 毕竟是家里为数不多的棉衣了。 这还是哥留下的! 绝不能被抢走! 想到这里,白小小都用出吃奶的劲儿,以致五六个小孩都快按不住她了。 高个小孩见状,皱了皱眉,不由得有点生气。他一步走上前,一脚,就是直接踩在白小小的背上。 用力之猛,都将白小小身下的尘土扬起了一些。 没等白小小叫疼,高个小孩揪住白小小的头发,把她的头拉起一点。然后一拳,直直地打在白小小的后脑勺上。 周围几个小孩都听见了一声闷闷的“嘭”的声音。 高个小孩似乎还没解气,甩开帮忙按住白小小的几个小孩,将她提了起来。 遭受正脸、背部和后脑勺三次重击,白小小此时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了,提不起一丝反抗的力气,更别说发出一丝声响。 高个小孩提着白小小的后脖颈,把她当成沙包一样,连续往她腹部灌了好几拳,这才满意地将白小小随手丢在地上。 吃的也有了,还有棉衣,不错。高个小孩很满意这次的行动。 他振臂一呼,其他小孩便跟着他走了,离开了小屋。 只留下地上满身是伤、如碎瓷小人版的白小小,和躺着床上早就昏迷过去、脸色如雪的阿月。 ———————— 雪夜,残月,故雪峰上。 白孤编草鞋的地方已经搬到屋子里了,因为外面入夜了,风雪大,煤油灯不容易点燃,就只能回屋了。 “第三十七只了,还差三只就二十双了。”白孤咧嘴一笑。 白孤往窗外看了一眼,月亮已经开始西沉了。 “亥时了,很晚了。”门口突然传来老头的声音,“明天还要去找参呢,早点睡吧,养养精神。” “好,徐爷您也早点睡!” 老头站在门口,瞟了一眼白孤屋内那盏煤油灯,心想煤油是不是加多了。 不过也没太多动作,老头就直接回屋休息了。 风雪不止,明月未歇。 屋内小灯亮了一夜。 9、出发找参 老头推开房门,只是往白孤房间瞥了一眼,就走去厨房做早饭了。 等到白孤起床,走出来的时候,老头已经快吃完饭了。 看见白孤出来了,老头也没抬头,依旧低着头扒着粥。只是用筷子指了指对面的碗筷,“快点吃,吃完就赶紧去找参了。” 白孤没说话,也不拒绝,自顾自坐下来给自己舀了一碗粥,吭嗤吭嗤吃了起来。 只是吃完,白孤便抢着去洗碗,说什么都不让老头进厨房。 老头无奈只好让了,反正可以图个清闲。 白孤的动作很快,不用多久,他们便出门了。 “徐爷,我们要从哪里开始找啊?您在山上的时间比较久,应该会比较清楚一般参都长在什么地方。” “吴医师没跟你说吗?”老头一手杵着一根长长的木棍当行山杖,一手拿着烟杆子嗒吧嗒吧抽着烟。 真是个老烟鬼。 白孤看了眼老头手里的烟杆子,就移开了视线,“吴老跟我说的是什么大树底下,大石头底下或者是山洞里面比较阴凉的地方,而且会有紫色的花长在附近,还会有蛇,就这样。” “就这样?” “昂。” “就没跟你再多说什么吗?比如什么危险啊,或者是什么需要注意的。” “没有。” 老头无语了,就给了这么一点提示,能找得到那就见鬼了。老头抽了口烟,缓缓的吐出一个烟圈,“我看这吴医师是存心不想让你找参啊。” “为啥这么说?吴老可是个好人啊。”白孤一脸疑惑。 “故雪峰有多大你又不是不知道,像你说的那种阴凉地方,一找一大堆。要挨个去找的话,指不定得找多久,没个一年半载的恐怕都走不完。还找参,我看他是拿你逗闷子的吧。”老头磕了磕烟灰,继续抽着烟。 白孤沉默了一下,“那紫色的花呢?还有蛇,这些东西加在一起,地方应该不是很多吧?” “蛇一般都喜欢在阴凉的地方,所以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参考的点儿。至于紫色的花嘛,这倒是比较少,也就那么几处地方。但它们分布的很不均匀啊,在不同的区域,还隔得很远。不好找。” “那加快点速度,能不能在两天之内走完这些地方?” “老头子我上了年纪,走得不怎么快,基本上不可能。” “那我背着您,这样可以吗?” “这倒是能快很多,但刨去睡觉时间,你就算一直背着我,还是很难呐。” 白孤思索了一下,然后说:“那就不睡觉了,一直找。” 这句话差点没把老头送走,一口浓烟直接呛到了,引得一阵咳嗽。 白孤连忙上去帮忙拍背顺气,一边拍一边解释道:“徐爷您理解错我意思了。我的意思是,我不睡觉。夜晚您就趴在我背上睡觉,您提前给我指好路,我按着指引找就好了,您安心在我背上睡觉就行。” “这样啊。”老头嗒吧嗒吧抽了两口烟,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那勉强可以,不过也够呛,毕竟都是有些距离的。而且你不睡觉,精神会很差的,这万一出点什么事,很麻烦的。” “没事,就两天而已,我能撑住。”白孤咧嘴一笑。 老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白孤一眼,呵呵一笑,“就两天而已?年轻人要爱惜身体啊,别等到老了,身体不行了,就只能跟我一样,在这里默默叹息,年轻真好啊。” 白孤挠了挠头,被老头的眼神跟话语弄得很不好意思,不知道怎么回话,只好跟着笑了几下。 “那咱们就先去第一个地方吧,刚好离这儿不远,走吧。” “好。” 白孤蹲下身,把老头背了起来,顺着老头的指引,向着东南方向前进。 大约走了两刻钟,白孤两人就来到了一处山洞前。 山洞并不是很大,只够一个瘦小的人通行,而且还得猫着腰。洞前有许多矮树,这个挡住了部分洞口的视线,所以不仔细看的话会看漏了这个山洞。 让白孤有些兴奋的是,这山洞竟然长着那种紫色的花。 一朵朵紫花从洞内一直蔓延出来,如同一股紫色的洪流奔涌而出,洒落一地。紫色的花朵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娇艳。 该不会真的有这么好的运气,第一个地方就让我找到了吧。 白孤心喜之下,便径直向山洞走了过去,却被背上的老头喊住了。 “你想死啊!没看见地上有爬行的痕迹吗?那是蛇经过留下的。惊醒冬眠中的蛇,蛇是会发怒的。故雪峰山上的蛇大部分都有毒,这要是被咬了一口,怕是小命儿都不保。你想进去我不拦你,但我还在你背上呢,你别拉我下水呀!” 老头愤愤地拿着烟杆白孤头上一敲,似乎在发泄着不满。 老头用的力不大,所以也不怎么疼。 不过白孤也被敲清醒了。 是啊,这要是贸然进去,找不到参倒是小事。惊醒了冬眠中的蛇,还是毒蛇,那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恐怕小命都得交代在这里。 这是白孤最不想,也是最怕的结果。 家里头还有两个妹妹呢,一个等着吃饭,一个等着救命,说什么都不能交待在这里。 哪怕找不到参。 毕竟阿月还能再撑几个月。要是实在找不到,那就等雪季过去,没有雪的地面应该更容易找了,而且还不用有大雪封山的担忧。 只不过,到时候阿月的病情可能会更重,哪怕是吴老,白孤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阿月的病。 所以白孤还是想赌一下,争取在这个雪季,大雪封山之前,找到那株紫参,让吴老出手治好阿月。 这才让白孤自己提出两天不睡觉,连夜赶路的提议。 “那现在怎么办?” 进去了,又怕惊醒在洞里冬眠的蛇。不进去,又不知道里面到底有没有参。 白孤有些为难。 “傻。你把鞋脱了,动作轻点,别整个身子完全探进去,给自己留好退出来的地方。发现不对劲,赶紧撤出来。拿上火折子照一下,够看就行,别照太久。太久了,洞内的温度会升高,蛇会提前结束冬眠的。小心点。” “好。” 白孤把老头放下,接着就把草鞋脱了。只是脚刚接触到地上,就被刺激得跳了起来。 只是他还记得洞里有蛇,所以第一时间捂住了嘴,不然就得喊出声来。 “咋了这是。”老头乐了。 “这个地儿,吱哇凉。”白孤的声音有点颤抖。 老头闻言,也是忍俊不禁。他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笑着说:“那就搞快点,别冻坏了。” 白孤从早上收拾的包袱里面去出火折子,就向山洞走去。 只是走到一半,白孤就折返回来。 老头有些疑惑,“又咋了?” 白孤举起火折子,“这东西,咋用啊?” 老头彻底无语了。 他只好拿过火折子,给白孤演示了一下,“像这样,掀开这个盖子,然后对着这个火口,吹一下,就有火了。不用了的时候,就把这个盖子盖起来,这火就自动熄灭了。明白没?” “明白了。”白孤点了点头。 “还有其他还没准备的,或者还没拿上的东西吗?”老头是真的对白孤很无语了。 “没了没了,这次真的没了。”白孤尴尬一笑,连忙向山洞走去,逃离现场。 白孤越靠近山洞,就越能感受到一阵阵阴风从山洞里面吹出来,吹着他心里犯怵。 他连忙摇了摇头,赶紧抛开那些只会让自己越来越害怕的没用想法,壮起胆子,猫着腰,就向着山洞里面进发。 只不过,在外面的老头,看着慢慢向洞里挪动的白孤,因为姿势的原因,屁股都要撅到天上去了。 在老头的视角里,白孤的屁股正好正对着老头,还撅得那么高,着实是有些不雅。 老头只好慢慢的移开了身位,默默走到一旁,不去看白孤的“妖娆”姿势。 嘴里还一直默念着些东西,“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白孤一步一步地向洞内挪着。挪一步,他就会停下来查看四周,以防真的有蛇在冬眠,不小心把它惊醒了。 一直到外面的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白孤这才掏出火折子,照亮了一下山洞。 白孤往四周看了一下,没发现什么异常,就熄灭了火折子,继续向深处挪了几步。 然后又掏出火折子,再次照亮了山洞。 这一次,白孤被吓得差点没拿住火折子。 就在他不远处,有一窝,大概七八条蛇盘着,一动不动,看样子应该是在冬眠。身上的花纹都是花花绿绿的,还带着零星的黑斑。 毒蛇! 白孤想起了老乞丐给他讲过的几种常见的毒蛇样子,正好面前这一窝冬眠的蛇,都符合其中一种的特征。 而且,其中有一条十分健硕。其他蛇也就比树杆子粗不了多少,而它一条就能比得上四五条其他的蛇。 它还特别长。其他蛇也就盘个四五圈,而它足足盘了十几圈。 这要是让它醒过来,怕不是能一口就能把白孤给吞了。 白孤现在手脚有点软。火折子也拿不稳,想赶紧退出去,却发现腿脚使不上劲儿。白孤无奈一笑,只好赶紧熄灭了火折子,免得洞里的温度升高,让这窝冬眠的蛇提前结束冬眠,醒过来,然后把白孤当做午饭给吞了。 白哥缓缓地靠近墙壁,扶着墙才勉强站立。他的视线一直紧紧盯着面前,哪怕没有光亮,面前只是一片漆黑,但那里确确实实盘踞着一窝正在冬眠的蛇。 他现在做的,就是好好盯着这窝蛇的动向,然后赶紧恢复体力,早些撤出山洞,免得真的被咬了。 他是真的怕死。 但世界上又有哪几个人真的不怕死呢? 白孤现在喘气都不敢喘,连呼吸都尽量小声,生怕惊醒面前的蛇群。 过了好一会儿,白孤才感觉手脚恢复了一些力气,便开始试着慢慢撤出山洞。 一步…… 两步…… 三步…… 白孤的动作很轻,也很慢,不敢弄出一丝丝的声响。 直到感觉身子已经出了山洞,白孤才猛的向后退去,整个人也就出了山洞。 整个身子栽倒在山洞前的雪地里。 他连忙起身向老头跑去,一秒钟都不带停的。 直到跑到老头旁边,他才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跟一条受了惊吓的老狗没什么区别。 身上早已经是一身冷汗,哪怕现在是下雪天。 老头看了一眼,就大概猜得出洞内什么情况。但他也不说话,等白孤慢慢恢复情绪。 好一会儿白孤才缓过劲儿,心有余悸地跟老头讲述起洞内的情况,“徐爷,您不知道,那里面真的有蛇啊!还是有毒的那种!一窝啊!整整七八条!里面还有一条这么大,辣么长!这要是让它醒了,我可能跑都跑不了。太可怕了!” 白孤越说越激动,开始张牙舞爪地比划起来,试图给老头演绎出当时的场景。 “您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我吓得腿都软了,使不上劲儿的那种!但我还是很聪明的,听您的话,我赶紧熄灭了火折子,免得蛇醒了……” 老头听着白孤激烈的讲述,看着他夸张的动作,不免得笑了。 虽然看起来白孤的这些行为有些幼稚,还有点邀功讨表扬的感觉。但说到底,白孤也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而已,还没脱离童稚,还没见识过很多坎坷,还没那么成熟。 他只是表面看上去有点大人样子而已。 他哪里能跟自己这种人比呢?年纪也有,经历、见识过的人事物也不少。别说是几条蛇了,就是山崩于前,老头也不会多眨一下眼睛。 不是不怕,而是比这更危险的事情老头都经历过,也就觉得没啥了。 不过听着白孤这么绘声绘色地讲述,倒是觉得挺有趣的。 老头一边抽着烟,一边静静地听着、看着白孤。不说话,只是嘴边一直挂着笑。 他少年时,也好像也是这样的吧? 太久了,不记得了。 年轻,真好啊。 直到白孤讲完了,也讲累了,停下来的时候,老头才慢悠悠地开口道:“山下应该没什么蛇吧?看你被吓得不轻。” “怎……怎么会?”白孤突然死鸭子嘴硬起来,梗着脖子说:“山下还是有蛇的!春天夏天的时候很多呢,我……我只是大意了!” “喔,是吗?那刚刚是个啥情况?”老头看了他一眼,满是揶揄。 白孤脸都涨红了,但愣是憋不出来半个字。随即就像是泄气了的气球一样,嘴里嘟喃道:“这么多蛇聚在一起,换谁谁不怕啊,我这是……正常反应!” 老头磕了课烟灰,笑道:“好了,不逗你了。那洞里除了蛇,有没有你想找的紫参啊?” “没有,我看得很仔细。”白孤摇头。 虽然当时心慌手脚软,但白孤还是将洞内的环境看了个仔细。 那窝蛇所在的地方是山洞尽头处,距离山壁差不多左右五六米的样子。而白孤距离那窝蛇也不远,所以火折子的光能够照到尽头处,让白孤瞧个仔细。 那里,除了那窝蛇,就没什么其他的东西了,就连山壁地面都干干净净的,连根杂草都没有。 白孤很不情愿地扁了扁嘴。 老头见状,便笑道:“咋了,你还想第一个地方就中了啊?年轻人你有点贪心喔。” “为了在意的人,做有意义的事,心急一点,有点小小的幻想,算不上贪心。” “说得好!”老头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抬头望天,朝天吐出了一个大大的烟圈,“只不过想归想,现实就是现实,它可不会让你那么如意。” 白孤把头低了下去,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很快,他又抬起头道:“徐爷,下一个地方在哪里?” “东北方向,一直走……” 白孤背上老头,重新出发了。 …… 月亮已经高高挂在天上,白孤已经背着老头行走在山道上。 他脚步动作放得很轻,生怕吵醒了背上已经睡着了的老头。 老头睡前已经给他说了两个地方在哪里,他只需要照着走就行了。 白孤边走边在心里盘算着:一整个白天也就走了五个地方,照这个速度,加上今晚上两个,一天也就是七个地方。明天要是一样的速度,那就一共是十四个地方。 十四个地方……还是有点难啊。 像之前那五个地方,除了蛇就啥都没有了。其中有一个甚至连蛇都没有,把白孤都给看傻眼了。 走了很久,白孤才到了今晚的第一个地方,一个大山洞前。 这个山洞很大,得有三四十米高,在夜里看去,如同一只巨兽张开了它的大嘴。山洞前有一片很空旷的地方,有花有树,就像是这山洞的庭院似的。 白孤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确定没什么问题后,就把老头放在了一棵树下,让他倚靠着树干睡觉。 白孤安顿好老头,从包袱里取出一些东西,就开始进入山洞。 因为是晚上,没什么光亮。山洞外还好,有一点月光可以勉强看东西,山洞内就直接是一片漆黑了。 所以白孤在进入山洞内的第一时间,就把火折子点亮了。 山洞里面黑漆漆的,鬼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要是没蛇还好,如果有蛇,自己一不小心踩了上去,或者是把路上凸起的石头绊倒,扑在一条蛇身上,那可就遭了。 这简直就是把自己往蛇嘴里送啊! 光是想想,白孤都打了个冷颤。 山洞的入口部分没有什么异样,就是山壁上长了点小花小草,然后就没了。 所以白孤通过得很顺利,也很快。 只是越往里走,白孤就越发现不对劲。 地面开始出现了一些凌乱的痕迹,山壁也有一些被腐蚀的缺口。 难道说…… 这山洞,有蛇,毒的,还不少? 白孤顿时紧张起来,前进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白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再往前面看看? 可这蛇的痕迹这么多,这么明显,说是没蛇白孤打死都不信。 不然还是……算了? 可这么大的山洞,阴凉也够阴凉,甚至到了阴森的地步。可以说,非常符合吴老说的紫参的生长环境。 就这么撤出放弃的话,白孤有点不甘心。 白孤很纠结。 白孤拍了拍自己的脸,又揉了揉。不管了,试一下,大不了就跑! 反正自己从小就跑得贼快,到现在还没人能追上自己的! 白孤紧了紧手里的火把子,脚步放得越轻了。同时身子微微往后侧,生怕下一步就碰见蛇,方便立马往外跑。 就这么谨慎地走了许久,也不知道到了洞内的什么位置,只知道很深了。 同时,地上、山壁上蛇爬行过,被毒液腐蚀的痕迹,与死去多时动物的白骨尸骸越来越多。 白孤越走越心惊,丝毫都不敢放松警惕,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 连背上满是冷汗都没发觉。 在转过一个平平无奇的转角后,白孤还以为跟刚刚一样,没有什么异常,就低下头整理了一下有点不舒服的内衫。 只是,在他抬起头,看清楚面前时,一股凉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10、巨蛇 面前,是一个十分巨大的腹洞,洞口前的白孤宛如大树前的小草般微小,把头仰成九十度才勉强能看到洞顶。 洞内,无数蛇爬行的痕迹,动物的尸骸,碎石杂草满地都是,一片狼藉。 十几条体型不一的蛇随地盘踞,看样子倒是睡得挺安详。 只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在腹洞的中央,一坨不知名的东西盘踞,可以算得上是一座小山了。外表黑黄白三色交织,如同一大匹混色的布料。 白孤估摸着这“小山”得有几十米高了。 可这哪是什么小山,分明是一条巨大到不像话的大蛇! 光是一片蛇鳞,就快抵得上半个白孤了! 而此时,这条大蛇正睁着它那双如同窗框般大小的灰色眼瞳,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不速之客,仿佛对于白孤的到来很不满。 蛇口中不断地吞吐着蛇信子,并发出渗人的嘶嘶声,配合上洞内幽暗阴森的环境,白孤不禁头皮发麻。 虽然在白天的几个山洞岩石处看了很多冬眠中的蛇,已经对此有些心理准备了,不会再像早上那般慌乱。 只不过这次,是一条大蛇!还是苏醒了的大蛇! 现在还死死地盯着白孤,仿佛随时会发动进攻。 白孤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但喉咙还是不住地发干。 现在白孤脑海里就只剩下一个字。 跑! 刚浮现出这个想法,白孤就立即转身朝来路奔去。 只是,对于巨蛇的极度恐惧,让他一时间手脚使不上劲,一个踉跄摔了个狗啃泥。 手上、脸上顿时多出几道伤痕,昨晚上结的痂也被剐蹭掉,鲜血淋漓。 白孤也顾不得疼痛,连忙手脚并用,犹如溺水般拼命划拉。好不容易站起身,白孤立即朝外面奔去,一刻都不带停的。 也不能停。 因为,巨蛇动了。 仿佛是嗅到了鲜血的气息,亦或者是白孤这个外来者的动作让它觉得是在挑衅。巨蛇嘶鸣一声,便冲着白孤游动而去。 巨蛇身躯庞大,力量也不可小觑。只是经过,就将地上的石块碾成了细碎的砂石。 巨蛇横冲直撞,震得山壁沙石掉落,山洞一阵轰鸣。 白孤听见动静,也没回头,只是加快了脚下的动作。 这种动静看都不用看,肯定是巨蛇来了。现在不赶紧跑,还看个屁啊! 白孤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两只小腿都快蹬出火星子了,就生怕后面的巨蛇追上来。 巨蛇不慌不忙地在后头追着,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嘶鸣,似乎是在戏弄白孤。 “淦,这该死的畜生!” 白孤跑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察觉到巨蛇的戏谑,忍不住怒骂了一声。 但他也不敢停下来。 力量、体型都不是一个级别的,自己回头怕不是要给巨蛇加餐。 打不过这玩意儿啊。 不然他就直接一拳过去了。 白孤攥紧了拳头,娘的,这玩意儿吃什么长这么大啊,怪物啊! 打又肯定打不过,跑呢,那玩意儿都没用全力,自己都快累死了。恐怕巨蛇认真起来,自己瞬间就被吞了。 白孤又骂了一句,从怀里抓了一大把雄黄粉,攥在手里。 一道光亮突然出现在前方,白孤心里一震,快到出口了! 有救了! 与此同时,巨蛇也发现出口就在不远处,知道白孤即将逃离山洞。 山洞内再怎么跑也就那么些甬道,巨蛇闭着眼睛也能跟白孤玩躲猫猫。但要是让白孤出了洞,可就不一样了。 它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出过洞了,对于洞外的环境实在是不熟悉。它天性谨慎,又久不出洞,若是放任白孤逃出去,出于对外界的顾虑,想要抓住白孤恐怕不容易。 况且……它出不出去还得另当别论。 毕竟,它是一条谨慎的蛇。 巨蛇嘶鸣一声,突然加快速度,只是眨眼之间,便已来到白孤身后。 庞大的身躯猛冲之下所带来的破风声与压迫气势,让白孤一个趔趄,险些被掀倒在地。 趁白孤身形不稳,巨蛇猛地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将白孤吞入腹中。 虽然许久没见到人类了,玩弄一下也是蛮有趣的。但玩玩就行了,万一让他跑出去了,招来其他人类一起来围剿它,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还是吞了吧,还可以打打牙祭开开荤。 蚊子再小也是肉嘛。 就在这时,白孤一个侧身,手中的雄黄粉猛地掷出,砸向巨蛇脑袋。 由于紧张,白孤掌心出了许多汗,让雄黄粉吸收后更容易捏成团丢出去。 雄黄粉团正中巨蛇脑门,顿时散开成一道姜黄色的烟幕,将巨蛇大如城门的脑袋笼罩进去。 “吼!” 巨蛇仰天长啸,竟是一声怒吼! 它已经不知道活了不知道多少年,才长成了如今这般体型。但不管如何,只要是蛇蟒一族,雄黄粉就能一定程度上克制它们。 所以民间也经常拿雄黄粉驱虫避蛇。 虽然白孤丢出的雄黄粉不多,对巨蛇的伤害也不高,但还是令巨蛇感受到一点点的疼痛。 尽管这对它来说算不了什么,但对于已经许多没尝到疼痛滋味的它,却是感到一阵羞辱。 它竟然被一个小小的人类伤到了?! 还是以这种可以说是低级的伎俩。 所以这一声吼声,不仅仅是因为疼痛,更是因为愤怒。 现在它改变主意了。 一开始还只是想戏弄一下白孤,然后吞了他打打牙祭。 现在,它只想抓住白孤,好好折磨一番,以泄心头之恨! 它猛地低下头,一张嘴,血盆大口便犹如麻袋一样罩在白孤头上,一股窒息感与腥臭味扑面而来。 白孤依旧没有回头,或者说是不敢回头,但他还是感觉到那股窒息的气势。 洞口就只有二十步的距离了! 白孤估测了一下距离,心一横,后腿猛地发力,整个人跳了起来,向着山洞外扑去。 “轰!” 白孤摔了个狗啃泥,吃了一嘴的雪,连鼻子里也呛到不少。 所幸的是跑出来了。 至于巨蛇,由于白孤的起跳,扑出山洞,导致巨蛇一击落空。再加上巨蛇本身力量大,以及自身所带来的惯性,现在巨蛇的半个脑袋直直地扎在土里,只露出一双带着愤恨的蛇瞳,死死地盯着白孤。 刚刚的巨响,就是巨蛇脑袋砸入土里发出的。 只不过巨蛇很快有将一双蛇瞳合起,屏住呼吸,如同死去一般。 白孤连忙起身,又跑出了好几十步,离洞口有一小段距离才敢停下来大喘气。 他心脏砰砰猛跳,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样。他死死地盯着山洞,对刚刚的事情心有余悸。 再有一次,他可实在受不了了。 那玩意儿,应该死了吧?刚刚那么大的动静,怕是骨头都得碎了。 白孤踮起脚,朝洞内望了望。 好像,没动静啊,真的死了啊? 白孤又向前走了几步。 他要确定巨蛇是不是死了。 如果死了,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重新进山洞,再次探洞。 他刚刚太紧张,太慌乱了,洞内的环境其实并没有很仔细看,尤其是巨蛇所在的腹洞。 白孤只是看了个大概,并不清楚腹洞里具体还有什么,后面还有没有路。 这些白孤需要探知清楚,说不定,紫参就在这里呢。 当然了,如果巨蛇没死,白孤也拿它没办法,只能带着老头赶紧跑。 早跑一点是一点,能跑多远是多远。 “吼!” 巨蛇突然暴起,犹如地龙翻身一样,一只巨尾将山洞口扫塌了一片,溅起了无数雪石尘土。洞口处顿时一片雾蒙蒙,看不清其中情况。 巨蛇还活着! 白孤愣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跑向老头,准备一起跑路。 这玩意儿,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就在他将包袱系好,准备去背起老头的时候,一阵悉索声伴随着一阵压迫感一并传来,不得不让白孤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因为他知道,巨蛇,来了。 11、天雷煌煌 白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连忙将老头移到更加隐蔽些的位置,在他身边洒了些雄黄粉以及其他驱虫避蛇的药物,这才独自走开。 因为他知道,巨蛇,是冲他来的。 他要独自引开巨蛇,不能让老头受到无妄之灾。 老头是好人,不应该被他连累的。 老头给他带路,一起找参,是帮了他的。 一个帮助了自己的人,自己又有什么道理去害他,连累他呢? 世上就没有这种道理。 至少,在他白孤这里,没有。 白孤一步踏出,手中又多出了一大团雄黄粉。 这次,是跟雪一起揉成的,可以掺多点雄黄粉。 而且,他还加了点料。 在巨蛇注意到白孤的同时,后者用力一掷,那一大团东西划出一道抛物线,再次正中巨蛇脑袋。 “吼!” 巨蛇彻底怒了。 它活了不知多少年了,自身的力量无比强大,周围的蛇也是以它为首,莫敢不从。在这故雪峰上也是排得上号的蛇王,无数年来几乎没有生灵敢这么挑衅它。 而且还是这么一而再,再而三。 身为蛇王的尊严,它必须将面前这个人类抓住,慢慢折磨,虐杀而死! 不然,这要是传出去,它是会被同类耻笑的,身为蛇王的威望也会大大受损。 它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它今晚,一定要把白孤抓住! 山林之中,一道小如蝇点的身影快速奔动。哪怕山道上积雪已没过小腿,那道小身影视若无物,速度丝毫不减,更有越来越快的趋势。 在其身后,有一道庞大的身影紧随其后 很明显,后者速度更快。 两者之间的距离愈发接近! 白孤往后看了一眼,不禁咬了咬牙。 娘的!这玩意儿怎么这么能跑,甩都甩不掉! 白孤的脑海里突然闪过老乞丐先前叮嘱过他的话。 “山里的蛇都跑得贼快。如果遇见了,弄不过它,得赶紧跑!不过你要记得,不能在平地跑,更不能往低处跑,不然很容易被蛇追上。要往高处跑,往山上跑。而且还不能直直地跑,要忽地转弯,时左时右,最好路上有点磕磕绊绊的,这样至少能让蛇没办法那么快追上你。你小子跑得又快,说不定就能摆脱了。” 白孤嘴巴一撇。 虽然老乞丐这老家伙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但有些时候还是可以的。无论是帮忙带路找吴老,还是进山前给他置办的东西,都是挺靠谱的。 那就赌一把,信一次老乞丐。 老家伙,你可别坑我啊,不然我死了以后天天大半夜找你去! 脚步一转,白孤身形偏移,开始向山顶跑去。 虽然白孤忽左忽右的幅度已经很大了,但在巨蛇看来,这小子就是在戏弄自己! 挑衅还不够,还敢戏弄于我! 这小子,找死! 巨蛇仰天一吼,一颗漆黑如墨的水球凝聚而出,陡然如箭般射向白孤。 那墨色水球带着冲天的腥臭味,逸散出的些许液体竟将一棵大树融成一滩污水——这分明是巨蛇体内蛇毒凝聚而来! 毒性极强! 似乎是感觉到背后有危险袭来,白孤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扑,堪堪躲过了那颗墨色水球。 “啵!” 水球在地面上炸开,毒性瞬间将地面腐蚀出一个大坑,从中散发出剧烈的腥臭味。 白孤顿时被吓得寒毛倒立,这刚刚要是没躲过,现在可能就是一具尸体了。 甚至连骨头都被化成渣了。 见一击不成,巨蛇恼怒更甚,一甩巨尾,便直直地朝白孤抽去。 声势浩大,破风之声响彻白孤耳边。 “我去!” 白孤一个翻身,连滚带爬地冲出几十米,十分勉强地再次躲过。 但巨尾拍地的巨大冲击力,直接就将白孤掀飞出去,将其重重摔在雪地上,摔了个狗啃泥,吃了一嘴的雪和土。 “噗!” 白孤刚想爬起来,突然喷出一大口血,染红了面前的一片雪。 虽然刚刚躲过了巨蛇尾巴的拍击,但其落地之后产生的巨大冲击力的威力也是不小。况且白孤当时离得不远,巨尾落地时的落点就在他背后脚下,冲击力的威力更是直接翻倍,丝毫不亚于巨尾直接拍在白孤身上。 这么一下冲击,白孤只是吐血,只能说明他本身体质极好,换作别人就说不定了。 白孤连忙爬起来,也没时间查看自身的伤势,头也不回地继续朝山上跑去。 他现在只想赶紧跑,摆脱巨蛇。 要是被它追上来,那下场就只有一个死字。到时候,什么伤不伤的,算个什么事儿? 只不过,故雪峰再高,也有山顶。 要是巨蛇锲而不舍,一直追到山顶呢? 那时候就无路可走了啊。 实在不行,就只能跳山了。 总比死在巨蛇嘴里好得多! —————— “今晚的酒钱你付啊,我没钱!”一道贱兮兮的声音传来,赫然是老乞丐。 与他对坐的,竟是当日醉死在幺九馆前的酒鬼。 “好!”对于老乞丐这幅混不吝的样子,酒鬼似乎习以为常,语气很是平淡。 “对了,你没事来这儿干嘛?又不是什么好地方。”老乞丐剥了颗花生米,丢进嘴里。 “随便走走,不行?”酒鬼抿了一口酒,嗯,酒还不错。 “你去哪里我都信,就是这云水城,你来这儿就肯定有事儿。” “就算有事,你也帮不上忙。” “那看来就是有事儿,还是,大事儿。”老乞丐翘着二郎腿,想了一下,突然眯起眼睛,压低了声音,“吴家?” “差不多。”酒鬼点了点头。 对于老乞丐能猜出来什么事,酒鬼并不意外,毕竟他也就那么几件破事需要处理而已。 “看开点,那件事,不怪你,换谁都无法做得完美。”老乞丐拍了拍酒鬼的肩膀,顺便将手上的油渍擦了个干净。 酒鬼沉默了一下,然后开口:“小言死了,我护不住她,抱歉。” 老乞丐手一顿,“葬在哪里了?” “东阳,只能勉强立了个衣冠冢。” 老乞丐把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有个小坟,就挺好的。” 酒鬼见老乞丐不愿再多说什么,他也不再开口,只是默默喝酒。 相顾无言。 —————— “该死!这玩意儿属驴的吧,这么犟!” 白孤此时身上伤痕累累,左手更是有一道与手臂等长的伤口,正在汩汩地往外冒着鲜血。灰白色的棉麻内衫已经被染成红色。 现在他整个人犹如一支寒风中的残烛,通体血红,摇摇欲坠。但就是靠着那一丁点星火,硬生生坚持到现在。 白孤从一条小路窜出,来到一处平地上。 只不过他跑了几步,就发现了不对劲。 这处平地青草丰茂,树木丛生,竟是一丁点雪都没有! 如今已经是冬季,大雪天的天气,怎么可能会没有雪? 而且,最令白孤惊惧的,是这里,居然是一处山崖! 也就是说,没路跑了! 老天爷啊,你是真不给我活路走啊。 白孤在心里哀嚎一声,又赶紧向山崖边跑去。 实在不行,就只能真的跳崖了,我可不想死在那巨蛇嘴里。而且跳崖,说不定能像那些个故事一样,山崖下面有奇遇,我学有所成能回来暴打巨蛇! 白孤跑到一块大岩石下,躲了起来。 反正这里离崖边也近,如果巨蛇真的冲过来,他就跳下去,也快。 刚有这个念头,巨蛇的脑袋就从树林里探了出来,冲着白孤的方向嘶吼了两声。却是纹丝不动,似乎是不敢再往前一步。 白孤这才发现,树林与平地之间似乎有一道无形的界限。界限内是平地,青翠如春;界限外是树林,白雪皑皑。 而且界限内似乎有什么东西让巨蛇畏惧,使其不敢僭越一步。 为了印证这个想法,白孤十分作死地走了出来,还用手指勾了勾,仿佛是说:“你过来啊!过来弄死我啊!” 样子十分挑衅与嚣张。 巨蛇暴怒,这人类竟敢如此不将它放在眼里,三番两次地挑衅于它! 这小子,今天,必须死! 巨蛇仰天一吼,随即不顾有什么禁忌,径直就向着白孤冲去。 “我去,玩大发了!” “轰!” 突然,一阵轰隆声从天上传来。 是雷声! 白孤抬头,只见原本难得万里无云的夜空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汇聚了无数雷云,挤满了整片天幕。雷云层层叠叠,阴沉如海,仿佛压在了人们的心头之上。 一道道闪动着的雷电粗如飞龙,游曳如鱼,在低垂的云海之中肆意横行,张牙舞爪。 “轰!” 又是一道雷声炸响,有光亮在一瞬间破开阴沉的天幕,将万里夜空照亮,如同白昼。 白孤被突如其来的光亮照得眯起眼。 同时,脑海里突然想起以前听过的一些奇闻异事中的一句话。 “世有天雷,煌煌如昼;凡有妖邪,因果所雠。” 白孤不禁感慨道:“原来书上说的都是真的啊,做坏事真会遭雷劈啊。” 白孤又望向巨蛇,只见后者正立在树林边缘,丝毫不敢动弹。 因为它知道,这雷,是冲着它来的。 凡是生灵,生死福祸皆有定数,强行改变必遭天劫! 巨蛇不知道活过了多少岁月,已经超过了凡蛇的范畴。之前靠着某些机缘的庇佑,才勉强得以苟活于世。如今为了追杀白孤,一时上头,竟将自己暴露在外! 天劫对自己这种逆天之物本就锱铢必较,自己又在外面晃荡了这么久,天劫怎么可能没发现?又怎么可能放过自己? 要怪,就怪这人类吧! 若不是他,自己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出洞?又如何会引来天劫? 都是他的错! 可如今的局面,确实让它进退两难。 只要它胆敢踏入平地山崖,那头上的天劫必定立即劈下,绝对会在它动手斩杀白孤之前将它碾灭成灰。 但若是就此退去,它不甘心啊! 面前这人类小子屡次挑衅自己,无视它蛇王的尊严,本就该死!而且它既然因此出洞了,岂有灰溜溜逃回去的道理?这怕是要被同族笑掉大牙! 它就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巨蛇张开血盆大口,一颗墨色水球凝聚,随即奔射而出。 既然无法近身,那就远程射杀! “又是这招……” 白孤人都麻了。 刚刚追杀路上巨蛇不知道用了多少次这招,自己身上大多数的伤都是被水球炸裂,迸溅而出的碎石割伤。 甚至有好几次差点中招了,要不是他反应快,现在恐怕已经是一滩血水了。 就在白孤准备逃离原地,躲避水球时,天空之中雷声炸响,一道天雷猛地劈下,将那颗墨色水球包裹起来,瞬间化成烟雾散去。 白孤一愣,还能这样的? 巨蛇灰白的蛇瞳仿佛第一次亮起了神采,满是惊愕与不可思议。 天劫,竟然在帮助一个小小的人类?! 怎么可能?! 无论是在古经圣典的记载,还是民间的奇闻怪谈,或者是它作为蛇王所了解到的认知中,几乎没有过这种事情的发生。 有的,无一例外都是那些天之骄子,奇人大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只手遮天。 面前这又瘦又矮又小的人类,怎么看都不像是这种人啊,连个边边都沾不上啊! 天劫这是疯了吧? 就在巨蛇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天空的雷云似乎听见了巨蛇心中所想,一阵翻涌,一道粗如手臂的天雷便径直朝巨蛇劈去。 天雷速度之快,只是一瞬,便劈中了巨蛇,炸起无数火花与鳞片。 “吼!” 巨蛇痛苦地发出怒吼,随即直直地倒了下去,压倒无数的树木,砸起无数的雪花与尘土。 白孤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巨蛇,就这样,死了? 被雷劈死还真的有啊。 白孤突然反应过来,巨蛇死了,那不是好事吗? 最重要的,就是小命保住了,不用再跑了。 然后,就是巨蛇的尸体了。 蛇的全身上下都是宝哇。 蛇胆清热解毒,蛇鳞可以做甲胄,蛇肉活血祛湿,蛇血可以滋阴健脾……普通的蛇都有这么些作用,更别说这么大的一条蛇了。 哪怕跟老头一人一半,那都能大赚一笔! 嘿嘿,要发财了! 想到这里,白孤不禁笑出了声,连忙跑了出来,奔向树林。 在白孤眼里,那不是巨蛇的尸体,那可是一地的钱啊! 美好的生活,我来了。 白孤笑眯眯地跑过去,张开双手,仿佛是要拥抱理想中的美好生活。 突然,一道巨大的黑影从树林中窜出,杀向白孤。 竟是巨蛇! 巨蛇还活着! 白孤一惊,却也来不及后退了。 巨蛇已经张开血盆大口,准备吞食白孤。 锋利如刀的獠牙已近在咫尺! 白孤甚至能闻到巨蛇口中浓烈的腥臭味了。 “这玩意儿是真狗啊!” 白孤已经绝望了,他仰起头,学着那书上说的英雄末路时的语气,长叹一声,“吾命休矣!” “轰!” 一道天雷从天而降,如打桩一般直接轰在了巨蛇头顶,将其重重地砸在一旁的地上,活生生捣出了一个大坑。 白孤在惊愕与凌乱之中,被强大的冲击力掀飞了出去,直直地撞到一块巨石上才摔了下来。 “什么情况啊?”白孤不禁一阵胸闷,有一口淤血吐不出来。 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刚刚那道突如其来的天雷同样把他轰懵了。 诶,不是,这天雷这么会找机会的吗?英雄救美? 那我不就成了……诶不对!怎么回事啊喂…… 白孤再次凌乱了。 与此同时,天上雷云再次翻涌,重度轰下了数道天雷,每一道都准确无误地轰在巨蛇的七寸处,差点将巨蛇活生生地撕成两半。 伤口最深处,已经可以隐隐看见巨蛇疯狂跳动的心脏了。 “吼!” 巨蛇吃痛,仰天一吼,吼声有些嘶哑 同时带着愤怒! 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呢,何况它还是一位蛇王! 哪怕你是天劫,我也不是软蛋! 似乎是感受到巨蛇的愤怒与不服气,空中雷云只是一个翻涌,十道天雷便直直地落了下来,直劈巨蛇。 十道天雷在空中相互交织,汇聚成一道极为粗壮的雷柱,直接将巨蛇给笼罩了进来。 醍醐灌顶! “我靠,这怕不是有点痛喔。”白孤在一旁看得瑟瑟发抖,无论是巨蛇还是天雷,只要他稍微靠近点,都会被一碰就死。 神仙打架,他这凡人可不想遭殃。 突然,雷柱中的巨蛇开始猛烈挣扎起来,卷起无数的碎石尘土四处飞扬。 同时身上隐隐有紫光浮现,抵挡着雷柱洗礼。 一块飞石不偏不倚,直直地往白孤脑门上拍了下去。 白孤眼前的世界开始天旋地转,一个倒栽,白孤的眼皮开始沉重起来。 这石头是那畜生故意的吧? 在他失去意识之前,仿佛看见了天上的天雷愈发猛烈地砸下,那个数量……得有个几十道吧…… 12、看风景 黑暗中,似乎有一点光亮闪动,然后逐渐放大,形成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随即一股剧烈的疼痛传来,犹如一个巴掌将白孤给扇醒了。 白孤的双瞳缓缓聚焦,怔怔地望着天空。 天好蓝啊,一朵云都没有…… 云……雷云……巨蛇! 白孤猛地回过神,连忙看向四周。 他还记得在昏过去之前,巨蛇似乎还在与天雷对抗,后面的事情他就不知道了。 万一巨蛇扛过来了…… 只不过白孤扫视了四周,并没有看见巨蛇。倒是地上出现了好几个黢黑的大坑,以及散落一地的鳞片碎渣。 想必大坑是天雷轰击所留下的,至于鳞片碎渣,应该是天雷轰击巨蛇,后者掉落的。 就这么看,巨蛇恐怕不好受,不死也得脱层皮。 啧啧啧,活该,叫你追我! 遭报应了吧。 白孤四处张望的视线落在不远处。 那里,有一个熟悉的人影。 是老头。 他怎么找到这儿的? 白孤起身,突然一阵晕眩袭来,差点站不稳。 啧,起猛了。 听到有动静,老头停下手里的烟杆,偏过头看了白孤一眼,“醒了啊。怎么样,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还好,就是头还有点疼,胸口有点闷。” 巨蛇你挡雷就好好挡,乱动什么啊,搞得石头都拍我脑门上了,疼死了。 老头磕了磕烟杆,又抽了起来,“没事就好。” “对了徐爷,您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山洞离这里可不远呢。 老头指了指背后的树林以及山道,“我一醒来就没发现你人,山洞里面也没有。山道只有这一条有痕迹,我就顺着找来了。” “这样啊。”白孤捡起一片蛇鳞,递给老头,“徐爷,您帮忙看看,这是什么蛇啊?” 对于白孤手里这片冬瓜大小的蛇鳞,老头只是瞄了一眼,“陀舍古蛇,一种大妖蛇。” “没听说过。”白孤摇了摇头,“这玩意儿能长这么大啊。” “如果放任它成长,它可以一口吞掉一座大山。”老头顿了顿,“比这故雪峰还要大的山。” 白孤一脸不可置信:“徐爷,您别逗我了。这种事情只有在书上故事里才有,怎么可能真的有啊,您真爱开玩笑。” “你没看见这蛇?” “有啊。” “你见过正常蛇能长这么大?” “那倒是没有……万一刚好山上伙食比较好,它才长得大呢?”这话说得白孤都有点不自信了,越说声音越小。 “这世界很大的,你不知道、没见过的多了去,不稀奇。” 白孤眨了眨眼睛,表示不明白。 老头也没再解释什么,只是指了指这处山崖,“你知道这里叫什么吗?” 白孤摇头。 老头当然清楚白孤不知道,只是提个话头而已,“书上说雨脚云根,更洗一枝花;山眉水眼,岁月从不老。风景很美的,可世上能真正停下来看看风景的,能有多少人呢?又能有多久呢?” “可能,都有事儿吧?”白孤在老头身边坐了下来,双手托着腮。 “是啊,太忙了。有的人为了生计奔波劳累,有的人为了利益相互算计,也有的人浑浑噩噩度过一生,都有着各自的想法给过各自的人生。但人生不过百来年,很快就过去了,就那么匆匆忙忙地度过一生,很没意思的。” “为啥?” “你想啊,无论是为了生计奔波劳累,还是为了利益相互算计,不都是无心顾暇其他美好事物吗?更别提浑浑噩噩过一生的了。那这样的一生,算得上是有意思吗?值得回味吗?” 白孤从双手托腮换成单手托头,开始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老头见状,也没再开口,只是默默地抽着烟。 良久,白孤才抬起头,开口道:“每个人都有不同,那为什么他们的人生一定都要有意思呢?没意思就不是人生了吗?” “算是啊,但不算完整,不精彩,不美好,是有缺失、会有遗憾的人生。” “我书看得不多,也都是些传说故事而已。但我只记得有一句话,平淡是人生的一种味道,遗憾更是人生的调味剂,无论多少,波澜壮阔或者平淡如水,都是一种久久不能忘怀的味道。” 老头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个味道!好一个调味剂!这句话是从哪本书上看的,有时间我也看一看。” 白孤神色有些尴尬,他挠了挠头,“我是在城里的说书堂听来的,我也不确定是哪本书上说的。” “哪一家?” “就城南的蚁堂,当时是唐先生讲的。” “唐先生?” “大家都喜欢听他说书,又只知道他姓唐,所以就叫他唐先生了,没人知道他叫什么。” 老头点了点头,“有时间去看一下。”又转过头看了看白孤,“咋地,不着急找参了?还这么放松地搁这儿坐着?” “这不是听徐爷您说的,要停下来看看风景,人生才精彩。”白孤笑着说。 “你小子别贫,说实话。” 白孤将手里的鳞片举起来,看了看,“我不知道我晕了多久,睡了多久。那紫参又不是那么好找,而且阿月的病应该还能再拖几个月。所以我准备等会就下山,先回去报个平安,回头再找个时间上来找参。” “想法很好,就不怕大雪封山回不去,或者是上不来还得等上几个月?” “怕啊,所以我只能加快脚步咯。”白孤笑了笑,露出一口不算白净的牙齿,“到时候可能还得再麻烦徐爷您了。” “记得带点山下的东西上来,我岁数大了,虽然能下山,但也麻烦。”老头磕了磕烟杆,“最好是烟丝,山上这些没味儿,抽着容易犯困。” “好嘞。” 老头缓缓起身,指了指一地的鳞片,“把这些捡起来,有用。捡完跟我走。” 白孤点了点头,照做了。 一座茅草屋前,白孤有点疑惑,“徐爷,您带我来着干嘛?” 老头自顾自地走进茅草屋,找了张椅子坐下,这才开口:“这是我在山上的一个歇脚地儿,有时候巡山累了就可以歇一下。”又指了指内屋,“里面有洗澡的地方,你先去洗一下,不然一身的泥土汗渍血腥味,下山不舒服。” 白孤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老头真真是个好人! “里头有内衫,换一下,免得吓到别人。”老头出声提醒。 白孤嘿嘿一笑。 确实,虽然现在白孤身上的伤口都已经结痂了,但当时受伤伤口流出的血都将内衫泡透了。 现在还有点湿漉漉的。 一身的血腥气。 等白孤清洗了一番,换好衣服出来后,发现老头换了张躺椅躺着,半眯着眼睛,美美地抽着烟杆,好不悠闲。 见白孤出来,老头指了指桌子,“喏,要走的时候把这些东西带上。” 白孤这才发现原本空无一物的桌子多了几样东西。 一个小包裹。 一个信封。 一个陶罐 白孤走了过去。 “包裹里面是你刚刚捡的蛇鳞,我整理了一下,你可以拿去卖钱。信封是给那位吴老的,你找个时间帮我送一下。别偷看啊!”老头顿了一下,“那个罐子里面的东西,是我之前巡山的时候捡到的,我给晒干了,可以放久点。到时候你可以给那位吴老看一下,是不是那紫参。” 白孤打开陶罐,里面躺着一根细细的、长长的干干巴巴的枝条。 就像是……一根老树枝。 也像老萝卜干条。 唯一奇特的,它竟然是紫色的! 由于晒干了,没了水分,色泽暗了几分,看起来就有些紫得发黑了。 不过,看起来也更像老萝卜干条…… 白孤拿着陶罐,心中一阵复杂,“徐爷,这……” “我知道,不用谢,心里记得就行。”老头摆了摆手,一脸自得。 白孤无奈,“徐爷,我是想说,这玩意儿,难道不是染了色的老萝卜干吗?这,我怎么好意思拿去给吴老看啊。” 老头老脸一抽,“让你拿去你就拿去,不会有事的!” 白孤只好悻悻收了起来。 开个玩笑而已嘛,怎么就翻脸了啊。 不至于,不至于。 白孤很快就把东西收好了,一个不算小的包袱,远超过上山时的重量与大小。 不过白孤感觉还好,能承受。 “那徐爷,我就先走了哈。”白孤给老头道了声告辞。 “沿着门口这条路,一直直走,然后左转,再走一段就到山脚了。”老头给白孤说了如何下山,又半眯起眼睛,“走吧,我就不送你了。走的时候别关门,我等会还要回去呢。” “好!徐爷,我走了!” “去吧。” 白孤背起包袱,便沿着老头说的路走了。 老头躺在躺椅上,悠哉游哉。 突然,本来应该走远的白孤重新出现在门口,他咧嘴一笑:“徐爷,您还没告诉我那山崖叫什么呢?” 老头一愣,随即大笑,“赋闲。歌赋的赋,闲人的闲。” 白孤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然后边笑边倒退着挥手,“好的,徐爷我记住了!下次来一定要再带我去那里,风景挺好看的。” “好。”老头点头。 白孤转身,背影逐渐消失在视线里。 直至不见。 老头抽了口烟,嘴边的笑意久久未能散去。 不知下山人,已是山中客。 —————— 白孤看着山脚边几棵老树,不禁转头,回看那座高大,满身雪白的大山,又是一笑。 老头,好人呐。 世上的好人还是不少的。 又看了两眼故雪峰,白孤便向着附近的那条小溪走去。 鹏哥跟他约好,会派人在那里等他。 只是,白孤没走多久,就远远地看见一个高大又熟悉的身影。 白孤心头一暖,加快了脚下步伐。 高大人影也看见了白孤,连忙飞奔过来。 来人正是鹏哥。 只不过,还没等白孤说话,鹏哥就开口了。 一句话,就让白孤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整个人如坠冰窟。 “小小,出事了!” 13、变故 白孤愣在当场,嘴唇忍不住地发颤,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鹏哥知道白孤想问什么,双手反托住白孤,免得他听后晕厥倒下,“前天下午,阿光巡街的时候发现小小倒在门口,全身是伤,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内衫。屋里的被子棉衣全被抢光,吃的也一样,都没了。” 阿光就是那天被鹏哥抽打的黝黑壮汉。 白孤头脑一阵晕眩,而鹏哥接下来的话更让他崩溃。 “小小全身多处骨折,脑袋也受到创伤,到现在都还没醒。屋里的那个阿月……死了,是被冻死的。” 白孤手脚一软,倒在鹏哥怀里。 他现在脑子一片混乱。 他就上山一趟,怎么家里就发生这么大的事情。 小小昏迷不醒,阿月……没了。 怎么会这样! 不行,我要回去,我要去看看,鹏哥一定是骗我的! 对,没错,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 小小和阿月一定没事的! 不可能是这样的! 白孤一脸慌乱,手脚忍不住地颤抖,扒着鹏哥默默地站起身。 鹏哥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他一把甩开手。 白孤整个人倒在雪地里。 鹏哥想过去扶起他,但白孤已经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然后一步一摇晃地朝伶仃巷的方向走去,像个酩酊大醉的醉汉。 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什么。 只是白孤还没走出去多远,就突然跑了起来,速度飞快,丝毫不亚于被巨蛇追杀的时候。 鹏哥一惊,连忙朝前面不远处小溪的手下大喊道:“给老子追上他,看好了!要是小白出了什么事,老子扒了你们的皮!” 几个手下连忙朝白孤追去。 可白孤从小就比常人的奔跑速度要快很多,何况是现在在无意识下用了全力。 两者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的。 鹏哥的手下用尽全力也追不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孤越跑越远。 “一群废物!”鹏哥怒骂一声,连忙加快速度追了上去。 —————— 白孤飞奔到家,但映入眼帘的是一副凄惨样子。 原本应该禁闭的大门如今敞开着,其中半扇还有些损坏,摇摇欲坠。屋内,只剩下一张支离破碎的桌子,四张缺胳膊少腿的椅子,以及一张空无一物的木床。 其他的东西都没了。 棉衣,被子、食物。 白孤临走前留给白小小和阿月的东西全没了。 白小小和阿月也不见踪影。 白孤一下子瘫软在地。 鹏哥带着手下姗姗来迟,一个个都喘着粗气,就没见过这么能跑的小子! 鹏哥看见白孤这副模样,心有不忍,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白孤猛地转身,双手紧紧地抓住鹏哥,双眼瞪圆了盯着他,嘴唇不停颤抖,一阵嘶哑的呜咽声从白孤嗓子眼里吼出,但就是蹦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犹如一只急躁的小野兽。 那是极度的悲伤与愤怒导致的。 鹏哥反握住白孤的手,想让他冷静一下,“听着小白!小小我已经送到老刘头那里,他现在在想办法!阿月我们赶到的时候已经无能为力,只好立了个小坟,把她葬在白老太太旁边。” 白孤还是忍不住地颤抖,只不过情绪比刚刚缓和很多。 但依旧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呜咽声。 鹏哥拍了拍白孤的肩膀,“想哭就哭出来吧,在我面前哭,不丢人。” 白孤摇了摇头,又挣扎着站起身,走了出去。 步伐蹒跚而又坚定。 是老刘头家的方向。 他要去看看白小小,这是他的妹妹,白小小不能再出事了! 这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哪怕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鹏哥看着白孤瘦小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头微微一偏,声音冷了几分,“那几个杂碎抓住了没?” “抓到了五个,但还有几个没有。”黝黑壮汉,也就是阿光走出来汇报了一下。 “嗯?”鹏哥眉峰蹙起,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 “鹏哥你听我解释。没抓到的几个小子,其中有三个是别的帮派的。另外一个,有点来头,听说是出自一个大家族。现在跑回去,躲起来了。所以不是不抓,是不好抓。”阿光赶紧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情况一股脑说了出来,生怕说慢了让鹏哥动火。 “别的帮派,还有大家族?”鹏哥眉峰拧得更紧了,这事儿,还有点不好处理啊,“你先把那几个杂碎带过来,到老刘头那里集合。” “是!” 鹏哥吩咐完这些,连忙快步赶向老刘头家。 就白孤那个样子,指不定在半路上出啥事。 这小子,真不让人省心! “叩叩叩!” 一阵敲门声响起,老刘头抬头望向本来就开着的大门。 他在这伶仃巷行医,免费为这些苦难人治病,就是图个医者仁心。所以除了睡觉时间,他家的大门永远都是敞开着的,就是为了防止有人突发重病,找不到他人。 哪怕是去采药,或者上别人家上门看病,他也会留着一张纸条,写明自己去了哪里,让别人好找。 此时,站在老刘头家门前的,正是白孤。 老刘头看见是白孤,和蔼一笑,“小白来了啊,进来坐进来坐。” 白孤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着头,站在门口。 “唉,这种事情,谁都不想的,你先进来再说。”老刘头知道白孤为什么这副样子。 不就是因为白小小嘛。 在自责自己为什么在那个时候上山,还去了那么久,放心把白小小和阿月两个小女孩丢在家里。为什么在事情发生的时候自己不在二人身边,以至于让二人受到如此伤害。 白孤在内疚,在自责,在悔恨。 如果当初自己把阿月寄托在老刘头这里,把白小小一起带上山呢?如果自己再等等,再做个几天的准备呢?或者说,可以带两人去让老乞丐帮忙照看一下,是不是就可以避免这些事情的发生呢? 可是,世界上就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也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看见白孤这幅样子,老刘头蓦然大怒,将手里的那块甘草拍在桌子上,“白孤!你他娘能不能清醒点!还是不是个爷们?娘们唧唧的样子摆给谁看呢!你现在是白家唯一的男人,能不能拿出点男子气概?你要是垮了,整个白家也垮了!白老太太一辈子的好人,难道就教出你这么个玩意儿吗?!” 白孤的身体颤抖了一下,抬起头时已是满脸泪水,“刘爷爷,小小她……” 没等白孤说完,老刘头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把你那不值钱的泪水收起来!哭能解决事情吗?这是懦夫的表现!把你这副鬼样子收起来,想好了再滚进来说话!” 说完,老刘头就走入里屋。 白孤连忙朝脸上抹了抹,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敢跨步走进老刘头家里。 里屋,有着三张木床,都是老刘头平时接待重病垂危的患者。而此时,在最靠近门口的一张木床上,静静地躺着一个……或者说,是一块用绷带包起来的大团子。 只有依靠露出来的一双眼睛、鼻子以及一双手脚,才能勉强认得出面前这个如同木乃伊的大团子,是个人。 是白小小。 白孤看着面前木床上的大团子,几度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老刘头撇了一眼,“如果还想哭,就滚出去哭够了再进来,别在这里摆出这副鬼样子!我看着烦!” 白孤只好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将那股悲郁的情绪硬生生憋了回去。然后白孤重新抬起头,问道:“刘爷爷,小小她怎么样了?” 语气仍然有些颤抖,但已经平和许多。 老刘头转身,蹲下,背对着白孤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但不影响他的回答,“小小她身上伤势很重。后脑勺遭受到猛烈的撞击,虽然不重,但脑震荡是逃不掉的。脊柱中段有些许损伤。最重的伤集中在胸腹部,所有的肋骨几乎全断,五脏六腑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大量内出血。得亏发现得及时,再晚一些人就没了。” 白孤越听越心惊,身体也止不住地颤抖。但他还是努力保持镇定,“那,小小她,什么时候能好?” 老刘头停下手中的动作,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在我这里,一年能醒。” 白孤沉默。 老刘头继续开口:“如果能去好一点的医馆,有医术高明些的医师接手治疗,小小确实能更早醒来,伤也能好得快些。”老刘头顿了一下,又继续找着什么东西,“比如城里的那位吴医师,找他给小小治的话,能好得快很多。” 似乎是被猜到心中所想,白孤惊了一下,随即连忙问道:“真的吗?” “用的药好、贵,伤也就好得快。去吴医师那里,其实大差不差,快也没快到哪里去。”老刘头一盆冷水当即就泼了下来。 不过这也是事实。 老刘头是免费给人治病,又是一个人,上了年纪,采的药自然也就没那么多,那么好,药效也就不高。 反观吴老所在的长洲药馆,家大业大,人数众多。又处在城里,还是最大的药馆。每天人来人往的,需求量大,要求也多,竞争也激烈,备的药自然就又多又好。 当然了,治疗环境也要好很多。 白孤把头低了低,“钱的事,我会去想办法。” 老刘头冷哼一声,“你知道需要多少钱吗?你就想办法。” “那……” “钱的事情,我来解决!” 14、算账 一阵中气十足从门口传来。 是鹏哥。 老刘头看了一眼鹏哥,“就你那点家底,把你卖了加一起都不够!就别强出头了。” “那我就去借!” “呵呵,你能借多少?一百贯?一千贯?一万贯?我告诉你!小小的情况是无法用铜板计算的,就连白银都不行!至少得用黄金!而且还是个天文数字!你现在就只是一个阡陌司小头目,能有多大能耐呢?借?你就是去打砸抢,都凑不齐这笔钱!别做梦了!” 老刘头越说越激动,最后都跳起来指着鹏哥的鼻子说了。 鹏哥一时间陷入沉默。 确实,以他现在的能力,实在是无法凑出这笔钱。 可,白孤有困难,白小小遇难,他无法袖手旁观啊! 白老太太的恩情以及临终前的嘱托还历历在目啊! 老刘头却突然话锋一转,指了指旁边的木床,“小白,脱掉衣服,趴到这上面去,我给你上点药。” 听到这话,白孤不由得一愣,自己身上的伤可没跟其他人说过啊,老刘头怎么知道的?看出来的? 鹏哥眉头一皱,“小白,你受伤了?!” “小伤,小伤,应该不用吧。”白孤有点尴尬地笑了。 “别磨磨蹭蹭,娘们唧唧的,快点!”老刘头开口催促。 “脱了!”鹏哥更是直接,语气里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白孤没有办法,只好在两人胁迫的目光中慢慢地脱掉一件件衣服,身上的伤口也一道道地展现出来。 伤口如蛛网般交织密集,大大小小驳杂不一,尤其是是左手上那一道与手臂等长的伤口,醒目异常,让人不想注意都不行。 “你管这叫,小伤?!”鹏哥的声音逐渐用力,已是动了怒。 白孤尴尬一笑,连忙趴上木床,不敢再看鹏哥。 “单论这些的话,确实是小伤,都只是皮外伤,好得快。他手臂上的伤口,大概一个月也能好,简单。”老刘头敷药的动作不停,嘴巴也没停,“麻烦的是他体内还有内伤,这个才难治,寻常药物没法治。” “这么严重?”鹏哥一惊。 老刘头点点头,“虽然外表看不出来,但其实已经伤到五脏六腑了。尽管程度不重,但随着时间推移,留下的隐患可大了去。” 说到这里,老刘头戛然而止,不再说话。 鹏哥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问道:“身上的伤,怎么来的?” 白孤就将如何进入山洞惊动巨蛇,被巨蛇追杀,最后巨蛇受到天雷轰击的过程简述了一下。 只不过白孤隐去了自己被飞石砸晕的部分,太丢人了! 鹏哥听得脸色几度变化,最后他黑着一张脸,“小白,下次你上山,我跟你一起去。” “哼,你跟着去?”老刘头冷笑一声,“小白能脱身,完全靠的是他速度快。你呢?跑也跑不快,打又打不过,去了就是给小白拖后腿!” “我……” “你现在到底能使出几分力,你心里清楚。”老刘头结束敷药,拍了拍白孤,“好了。” 白孤悻悻地爬起来,有几分幸灾乐祸。 鹏哥吃瘪的时候可不常见,今天连续看见两次,概率堪比在路上捡到银锭!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传来一阵训斥声与哀嚎声。然后,黝黑壮汉阿光就走了进来,“鹏哥,人带来了,该怎么弄他们?” “小白,你的意思呢?”鹏哥把这个问题抛给白孤。 显然,他是想让白孤自己处理这些人。毕竟,被伤的人是白小小,是白孤的妹妹,让他这个哥哥来处理,才合情合理。 而且,如果让鹏哥自己来处理的话,恐怕这些人都不用来到这里,直接就地解决了。白小小重伤至今未醒,阿月被活生生冻死,这些人就应该血债血偿,不过分。 白孤坐在木床上,一脸疑惑,“谁啊?” “当时闯入你家,抢走东西,打伤小小的人。现在只抓住一些人,就在门口。其他人跑了,现在还在找。” 白孤闻言,原本平静下来的情绪肉眼可见地激动起来,身体忍不住地颤抖,双手攥紧成拳。不过还是强忍着情绪,让语气不那么激动,但还是有些咬牙切齿,“让他们去阿月坟前跪着!让他们忏悔!” 阿光看向鹏哥,后者微微点头,这才走出屋内,喊了一声。 然后,一阵脚步声响起,与哀嚎声一起越来越远。 屋内安静下来。 老刘头转身去收拾药箱,动作很轻盈,一点声响都没有。 鹏哥站在原地,看着白孤,在等着他的反应。 而白孤,则是呆呆地坐在木床上,一动不动,一句话也不说。 犹如一座雕像杵在那里。 许久过后,还是性格直爽的鹏哥忍受不了这种诡异的安静,便率先开口打破:“小白啊,人已经带过去了,然后呢?你倒是给个准信儿啊。” 白孤依旧一动不动。 鹏哥无奈,只好问向老刘头,“刘老,您……” 话还没说完,老刘头就抬手打断了他,“我的意见不算数,这事儿你还是得找小白,他说了才算。” 鹏哥无可奈何地一拍脑门,一个甩锅,一个不说话,这一老一少真的…… “走吧。”白孤冷幽幽的声音响起,面无表情,随即就走了出去。 老刘头和鹏哥皆是皱起眉头,这样子的白孤,他们从未见过。 老刘头赶紧拉住鹏哥,“看着点小白,免得他想不开!” “好,我知道!”鹏哥点点头,连忙追了上去。 老刘头眉头依旧紧锁,看了看床上的白小小,又看向门外,若有所思,忧心忡忡。 —————— 矮山下。 凛冽的北风呼啸着,犹如亡灵的嚎叫。半指大的雪花肆意飞卷,如同一个个巴掌一样盖在每个人的脸上。 山下,有两座坟。 一大一小。 两座坟前,跪着五个半大的小子,在寒风大雪中瑟瑟发抖,一脸的鼻涕泪水混在一起,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旁边,有几个壮汉守着,监督着他们。 阿光就在其中。 不远处,有好几个中年男女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满脸着急。却又畏惧几个壮汉,不敢上前。 一阵轻微脚步声响起,一高一矮两道身影走来。 正是鹏哥和白孤。 几个壮汉见到鹏哥,立即齐刷刷站直,大声道:“鹏哥好!” 鹏哥把手往下压了压,示意都放轻松点。 那几个中年男女看见白孤,立即把头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还不时看向白孤。 白孤面无表情,直愣愣地走向两座坟。 他先走到那座稍大点的坟前,跪了下去。 碑文刻的是,“祖妣白乙之墓”。 白乙,是白老太太的名讳。 白孤先是磕了三个头。 “奶奶,我来看您了。” 又磕了三个头。 “奶奶,我没好好保护小小,我没遵守好咱们之间的约定。” 又是磕了三个头。 “奶奶,阿月死了,我没保护好她,我是不是好没用啊?” “奶奶,我想你了。” 白孤最后再磕了三个头,才站起身,“奶奶,今天还有点事要处理,就先不说了,等下次吧,下次来咱再好好说。” 白孤走到旁边的那座小坟,碑文上面刻的是,“家妹张白月之墓”。 张是阿月的本姓,白是白孤的姓。 白孤收留了她,理应改为白姓。只是白孤没有强求,想着让阿月以后自己选择。 但,还是没等到那个时候。 鹏哥为阿月立坟的时候就擅作主张,把阿月的名字定成了张白月。 张是本姓,白是恩情,月是寄托。 天上明月今夜白,人间百花至此开。 白孤抬起手,轻轻摩挲着那块小木碑,眼中满是苦涩。 阿月,是大哥哥不好,是我来晚了。 白孤闭上眼睛,聆听着寒风呼啸,感受着大雪拍脸,整个人无声无息,仿佛与自然融为一体。 这个状态没有持续很久,白孤便转身,看向跪成一排的“罪魁祸首”。 每个人的脸上写满了恐惧,鼻涕眼泪和雪花混成一起糊在脸上,再加上瘦黄的脸颊,就像是一个个泥娃娃。 但脸上就是没有一丁点忏悔的意思,也没有要认错的态度。 这完全就是因为阡陌司的人把他们抓到这里,他们畏惧阡陌司众人才哭成一片。至于闯入白家打砸抢的事情,他们丝毫没有认识到自己做错了,更没有一丝的忏悔之心。 白孤认出了这五个孩子的身份。 巷头林大娘家的儿子,今年十五岁。 东巷李叔家的二儿子,今年十一岁。 西巷王大婶家的大儿子,今年十岁。 北巷陈大妈家的小儿子,今年十岁。 巷尾丁伯家的小儿子,今年八岁。 都是与白孤、白小小差不多大的孩子,怎么就能做出这种事情呢? 白孤冷笑了一声,“你们,知道错了吗?” 几个半大的小子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场面,一个个都被吓得瑟瑟发抖。最后,还是年纪稍大的林大娘家的儿子开了口:“我们又没做错什么,干嘛把我们抓来这里,快点放我们回去!” “没有做错什么……”白孤重复了一遍,突然笑了,大笑出声,“所以你们闯入我家,抢走我家的被子、棉衣、吃食!打伤小小,让她到现在还没醒过来!害阿月被活活冻死,让她小小年纪就躺在这里!这些你们没做错?你们都觉得没有什么关系是吧?” 白孤越说越激动,连眼睛都红了几分。 这时,聚在不远处的几个中年男女连忙跑了过来,正是几位“罪魁祸首”的父母。 其中一个中年妇女开口说道:“小白啊,你先别急,咱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你,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西巷的王大婶嘛,记得。” “诶,我就说嘛,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你应该是记得我的……” 白孤抬起手,打断了王大婶的话:“我被奶奶捡回来的时候是五岁,我当时已经记事了,你可从来没抱过我。我记得你,是因为当年你重病,王大叔想省钱,不想给你请医生看病,还不给你吃的。是我奶奶去给你送一口吃的,要不然,你当年就饿死在病床上了。” “你……”被揭了老底,王大婶顿时涨红了脸,说不出一个字来。 其中一个中年男人走了出来,将王大婶护在身后,“小白,你怎么跟大人说话呢,没礼貌!” 竟然开始指责起我来了? 白孤冷冷一瞥,“我说是谁呢,原来是东巷的李叔啊。我记得你,当年要不是我奶奶给你缝的衣服,你恐怕都活不过二十岁的除夕夜吧?” “你——!”李叔也被白孤的话呛到了。 主要是白孤说的都是事实,他们也无法反驳。 上来就想要套近乎,不就是想拉进一下关系,好为他们的孩子开脱嘛。白孤这些年看过许多了,又不是傻子,自然是一眼看穿。 既然一开始就没想过好好认错,承认事实,那也就没什么好谈的。说得再多也只是浪费口舌,还不如直接挑明了。 反正跟这些人也不熟。 所谓的邻里邻居,平日里也没怎么打招呼,看见别人家有口热乎饭,倒还会羡慕嫉妒恨,巴不得下一刻那家人就遭殃,好让自家能上去分到些东西。 在伶仃巷,可没有那些和和美美的邻里关系,都是各自为营,勾心斗角。 这几家的家长,也只是因为孩子被抓才聚在一起,不然平日里都是陌生人,甚至还是仇人。 大家只是邻居,还是那种陌生人关系的邻居,就不必那么客客气气了。 打伤白小小,害死阿月,这事儿本就该血债血偿!没有商量的余地! 哪怕是有血缘关系的亲戚、家人,也一样! 套个近乎就想把事情糊弄过去,恶不恶心啊! 所以白孤现在说话才那么尖酸刻薄。 倒也不是他本性如此,但你作为家长,一上来就是想套近乎唠家常,以便后面好糊弄事情。 有这样解决事情的吗? 要是他们一开口就承认错误,那这事儿还有转圜的余地。 你倒好,套近乎不成还反咬一口说我没礼貌。 那对不起,这事儿今天还就没办法善了了。 既然你们教不好、不会教孩子,那我就替你们给这群家伙上一课! 这时候,年纪稍大的丁伯连忙出来打圆场,“小白啊,咱这样,你呢,火气稍微降一降,别太冲动了。我们呢,其实也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各家的孩子突然就被抓到这里来了,做父母的心里肯定着急不好受,你理解一下哈。” 丁伯原本也算是富贵人家,读过几年书,混迹过文林官场。只不过后来家道中落了,才沦落到这伶仃巷。 再加上他年纪稍大一些,人情世故、察言观色这些能力都要比其他几位家长要强得多。他清楚现在绝对绝对不能惹怒白孤,后者现在有阡陌司撑腰,要是一个不小心惹毛了他,那几个孩子今天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所以首先,得服软。 以退为进。 白孤微微眯起眼睛,“丁伯,我记得您也受过我奶奶的恩惠吧?” 既然丁伯的态度还不错,那白孤也自然不会太过分。 我有礼貌,但要分人。 我可不是路边的狗,见谁都会摇尾巴。 该算的账,还是得算。 15、他们还只是孩子啊 丁伯一愣,还是实话实说了,“啊对,当年是白老太太借钱给我,让我讨了婆娘。后来我婆娘难产,还是白老太太来帮忙的。” “那就行。”白孤点了点头。 丁伯一头雾水。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白孤却转头将矛头对准了其他两个家长,“林大娘,陈大妈,我奶奶也帮过你们家不少忙吧?需不需要我提醒提醒。” “不用了,不用了。” “我还记着呢。” 白孤点了点头,然后往旁边走了两步,让身后白老太太的坟展露出来,“你们五个人,都受过我奶奶的恩惠,是不是?” 五人不知道白孤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也点了点头。 “都是直接,或间接欠了我奶奶一条,甚至更多条命,是不是?” 五人点了点头,只是心里开始不安起来。 “也就是说,我可以让你们,去做一件或几件事,来偿还你们所欠下来的命,是不是?” 五人心中不安更加强烈了,但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没办法,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人家确实有这个资格。 “那我再问,打人杀人,是否需要血债血偿?” 五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不敢再答了。 他们其实知道自家孩子做了什么,只不过还是想把这件事情糊弄过去。毕竟真要追究起来,他们的孩子恐怕一个都跑不了。 丁伯刚刚服软的话语,也只不过是装糊涂罢了。 而白孤现在这个问题,则是把选择抛给他们了。 回答是,那他们的孩子都将难逃一死。 回答不是,指不定会惹怒白孤,让他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 这个是死命题! 在寒冷的大雪天,几个家长被白孤这个问题急得都出了汗。 都是冷汗。 都在害怕自己的孩子因为自己的回答而遭遇不测。 这时候,其中一个孩子跪得腿麻了,也被寒风吹得受不了了。他哭着大喊道:“爹,快救我!我不想跪了,我要回去!我想家了!” 是丁伯的小儿子。 丁伯听着儿子的哭喊声,心痛如绞。但他清楚,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把事情跟白孤谈清楚。 在那之前,任何其他的动作,都有可能害死自己的孩子。 几个孩子本来都被折磨得快崩溃,当有一个孩子哭了,其他孩子的心理防线也就跟着一起崩溃,也跟着哭喊起来。 一个壮汉听不下去了,上前就是几巴掌,直接就把几个孩子给扇懵了。紧接着又掏出几块布团,塞入各自嘴里,不让他们再哭喊。 本来他们的手脚都被绑着,以防他们逃跑。现在好了,相对自由点的嘴巴也被限制了。 几个孩子只能在心里默默哭喊。 但旁边的几个家长可就忍不住了。 自家孩子被打了,做父母的能忍住? “你们怎么可以乱打人?” “畜生啊你们!” “你们这么大个人打小孩,你们丧尽天良啊,不得好死!” 李伯更是护子心切,直接冲上去想把儿子救出来。却被鹏哥一脚踹在胸膛,整个人飞了回去,摔在雪地上。 鹏哥的目光如刀,冷冷地剐过几人,“你们要是想谈,就好好谈。不然,我就直接把这几个杂碎的脑袋拧下来!” 白小小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多少有些感情。至于阿月,虽然跟他不熟,但也看着乖巧。这样的两个女孩一个重伤未醒,一个活活冻死,他心里也不好受。 而且,他也从来没见过现在这样的白孤。 那么伤心,那么愤怒,那么……绝望。 但无论如何,他都是坚定地站在白孤这边,支持他做的一切。 不论对与错。 不管以前,现在,还是未来。 都是如此。 场面一度僵持不下。 最后还是丁伯出面打破沉默:“小白,咱这样,这里风大雪大,太冷,不太适合谈。先回去,咱找个暖和点的地方坐下来慢慢谈。也别动手动脚的,伤了和气多不好。” “丁伯,您说这话违心不?伶仃巷里面有暖和地方吗?况且,和气?伶仃巷是什么地方,您比我住得久,应该比我清楚吧?”白孤不禁嗤笑一声。 “老丁,跟这小子废什么话,咱们去报官!让官府治治他们!”王大婶一脸忿忿不平,说话间还瞟了一眼阡陌司众人。 白孤笑了,“可以啊,去吧。我还担心这事儿处理起来太费劲儿了,正好让官府来,名正言顺,把这群家伙砍了也是天经地义。去啊,赶紧去啊。晚了,衙役可就都回家了。” “小白啊,咱再商量商量,就不能有个更好的方法解决吗?”丁伯真的无语了,怎么会有这群猪队友啊!明明让自己一个人慢慢从中调节就好了,非要横插一脚,搞得现在僵持不下,都快谈崩了。 不然的话,现在估计都可以带回孩子,回家睡觉了。 “更好的办法?比如呢?赔钱吗?你们又能有多少钱?你们五家加起来都没有十贯钱吧?这连治小小的病都不够!” 丁伯瞬间哑火。 白孤冷笑一声,话锋一转,“不过呢,我倒是有一个办法,就是不知道你们舍不舍得。” “说来听听。”丁伯眼前一亮,有办法就行,那就说明有得商量。 “你们五家呢,都受过我奶奶的恩惠,都欠过我奶奶几条命,这一点没错吧?”白孤突然粲然一笑,“那好,我要你们现在,把欠我奶奶的命还来。不用多,一条命就够了,剩余的以后再说。至于怎么还呢,很简单,现在就在这里,你自己和你的孩子选一个去死,另外一个可以活着回家。既还了我奶奶一部分的恩惠,也可以偿还小小与阿月的血债,是不是很简单啊?” 五人的脸色瞬间苍白。 鹏哥众人心中悚然。 白孤这个办法……太狠毒了! 甚至可以说是恶毒! 利用前人的恩惠,来要挟他们用命来还,让他们在自己与孩子之间做选择! 白孤就是要让他们在人性与亲情之间做选择! 他就是要将伶仃巷人骨子里深藏着的自私搬到明面上,血淋淋地撕开给大家看! 你们不是担心孩子嘛,不想让孩子受罪受苦,那你们就去死! 不然,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孩子死在自己面前! 要么自家的主心骨垮掉,要么自家的后代断绝。 无论是哪种选择,都能将各家推入深渊。 白孤就是要在他们心里留下阴影,让他们在以后的日子天天遭受良心的谴责! 就算是今天他们能安然无事地回去,往后的日子可就不一定能安生。 陈大妈颤抖着手,指着白孤,“小……小白,你怎么能这么恶毒!” 白孤洒然一笑,丝毫不在意陈大妈的指责,“怎么样,各位,做好选择了吗?没有的话,那我就替各位做主了。” 王大婶悲呼一声,哭喊道:“他们还只是孩子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们!” 丁伯闭上眼睛,一脸绝望。 这下子半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 真的是猪队友! 蠢! 果不其然,白孤原本挂着笑意的脸突然一僵,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在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漫天风雪也为之一滞。 他蓦然爆发,“孩子?!就你们的孩子是孩子,别人家的就不是,对吗?!小小她今年才十岁!十岁!现在躺在老刘头家,重伤昏迷,什么时候能醒还不知道!阿月,她今年才七岁!七岁啊!现在就躺在你们面前这小小的坟里,死了!她们比你们的孩子都要小,你们的孩子是孩子,那她们呢?她们算什么?她们就不是孩子了吗?啊!” 白孤越说越激动,眼中不知何时滚下两行泪,眼瞳却是赤红一片。 在这漫天风雪里,看着很是渗人。 五人都被白孤这幅样子吓得后退几步,更多的是心虚! 他们忘了,他们是护子心切,可白孤今天也是要为自己的妹妹讨回公道。 这件事,本就是白孤占理。 尽管很不想给猪队友擦屁股,但为了自己孩子,丁伯还是硬着头皮开口:“小白啊,你王大婶不是那个意思……” “丁伯!”白孤打断丁伯的话,“你要是想再当和事佬,那好,我就先把你儿子杀了。到时候你还想再当和事佬,就让你当个够!” 白孤这次是真正动了火。 丁伯这种和事佬的性格,他最是厌烦,说白了就是墙头草。平时看看也就算了,反正也只是讨乐子。今天劝到自己头上来了,之前看他态度还可以,也就没太在意。 至于现在?不好意思,你再多说一句我连你都杀了! 见五人都不说话了,白孤阴沉着脸,但却笑了一下,“还没做好选择?没事,你们不着急,我也不着急。就是再这么拖下去,你们孩子能不能顶得住,可就不好说了。” 只见五个跪着的半大小子,已经摇摇欲坠了。尤其是丁伯的小儿子,年纪最小,已经昏过去了。只是他背后插着一根棍子,捆着他的绳子系在棍子上面,才勉强让他保持跪姿。 “白孤!你奶奶当初帮助我们的时候可没想着要我们回报,白老太太不是这种人!”丁伯一急,连忙搬出白老太太。 “我知道啊。”想不到白孤很大方地承认了,“你们既然不要脸皮地想把这件事情糊弄过去,就不许我强行要你们偿还恩情?再者说了,这件事情,血债血偿,天经地义。我就是现在把这群家伙杀了,官府朝廷、天王老子来了也没办法说什么!” “你有什么证据?你一直在说我们的孩子去你家打砸抢,导致两人一死一伤,那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是我们孩子做的!”丁伯这时候又开始耍无赖了,为了孩子,他今天舍了这脸皮又如何? “呵呵。”白孤冷笑一声,转头看向鹏哥,“鹏哥,阡陌司杀恶人需要理由吗?” “不用。”鹏哥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白孤要做什么。 “听见没。”白孤笑得眯起了眼睛,可这表情让五人心里愈发害怕了,“阡陌司要杀恶人,不需要证据。要证据,去报官啊,官府会给你们的。不过到时候,不仅仅是你们孩子得死,你们各家在这伶仃巷,恐怕也没脸再住下去吧?” 五人越想越心惊,事实确实会像白孤说的那样。就算是找不到证据,就凭伶仃巷在外的风气口碑,败诉的也只会是他们。 最终,他们实在是想不出一丁点好办法,纷纷跪了下去,向白孤求情。 白孤摇了摇头,“我说了,现在决定你们孩子死活的,是你们自己。” 三个妇女遭受不住这种压力,都哭了起来。 丁伯脸上表情挣扎,似乎内心在做激烈的斗争。不一会儿,他脸色微白,声音有些颤抖,带着不忍,“我选择,我儿子。” 其他四人带着不解的目光看向他。 白孤也有些惊讶,不禁笑问:“你选你儿子?是想让他活呢,还是替你去死?” 他不仅要杀人,还要诛心! 丁伯没想到白孤这么绝,他满脸绝望,缓缓闭上眼睛,似乎这样就能逃避现实,“我儿子,任你处置!” “老丁,你疯了?那可是你儿子啊!”李叔连忙扯住了丁伯衣角,一脸不可置信。 老丁可是这伶仃巷里为数不多读过书的人,怎么会做出这种……不是人的选择?! 丁伯猛地转头,瞪着李叔,红着眼眶,双手紧紧抓着李叔,“我知道!我知道!可怎么办呢?现在要么我死,要么他死,总得要一条命去填!他是我儿子没错,但我也是他爹啊,难道我就不心痛吗?我痛啊!把心剜出来丢进油锅,再拿出来一刀一刀凌迟的痛啊!可我能怎样呢?我也是我家重病在床的婆娘的老伴儿!是我其他两个还没长大的孩子的爹!是家里生活的顶梁柱!我要是死了,他们怎么办?我要是死了,三个孩子就会像白孤一样小小年纪都得去学会讨生活,去受尽别人的冷脸白眼,天天吃不饱穿不暖,自顾不暇!我的婆娘,他们重病的娘也会因为我的死,孩子的自顾不暇,而活活病死,活活饿死!我不想看到这种事情发生!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丁伯越说越激动,眼中有热泪滚滚而出。他一把甩开李叔,声音歇斯底里,几近疯狂,“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我知道!难道我就不是这种情况吗?我跟你一样!还比你更绝一点!我婆娘早就没了,家里就只剩下我和三个孩子。我要是死了,他们也得去讨生活,去看别人的脸色,甚至活不下去!可那样,我就得选择我儿子死吗?不行啊,他是我儿子,他身上流着我的血,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父子。我怎么可以为了自己活下去,亲手选择让他去死呢?我做不到啊!”李叔同样,也说着说着泪流满面。 这时候,王大婶嘟囔了一句什么,白孤听不见,但离得近的丁伯和李叔却听见了。 脾气不好的李叔直接扇了王大婶一巴掌,大声骂道:“你个贱婆娘!自己怕死,又怕回去被自己男人打骂,不敢选也就罢了,还敢来看不起我们。你算个什么东西!你老娘当初生你的时候是把脑子落在肚子里了吧?明明自己去死就可以保下孩子,家里还有男人可以支撑生活,还在担心什么?你就是怕死!你也配做孩子的娘?!我呸!” 李叔破口大骂的时候,还不忘踹了王大婶一脚,说到最后还啐了她一口唾沫。 王大婶当即炸毛,上前与李叔扭打在一起,其他三人连忙上去拦架,乱成一团。 白孤乐得看他们狗咬狗,就当是看乐子吧。 伶仃巷平日里这种场景,也不少有。 小时候一有发生,他经常跑出去看,都被白老太太拎了回来。还说他这样不好,经常看别人的笑话,也总有一天别人也来看自己的笑话,现在有多开心,到时候就有多难过。 白孤当时不懂,只是后来去看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看了一会儿,白孤笑着摇了摇头,“你们要是想吵,就回去吵,别来这里烦我。还有,决定好谁死了吗?现在就只有丁伯做了选择,其他人呢?要不我帮你们做决定?” 五人顿时安静下来,丁伯脸色微白,其他四人神情各异,都没再说话。 见状,白孤转头,“鹏哥,带刀了吗?” “带了,现在就要吗?”鹏哥一挥手,一个壮汉从腰间取下一把朴刀,准备递给白孤。 白孤伸手制止,“我就不拿了,不会用,等会还得请这位大哥出点力,帮我个忙。” “好说好说,小白兄弟放心好了,杀人我最在行了,保准一刀下去,不用第二刀!” 白孤摇摇头,“不是杀人,是砍人。” 壮汉一脸疑惑,杀人和砍人,有区别吗? 白孤看向五人,一脸微笑,“既然五位叔伯婶姨下不定主意,那就不用了。” 五人一惊,白孤良心发现了?愿意放过我们了? 丁伯则是一脸茫然,之前做的决定、下的决心,都白费了? 只不过,白孤接下来让他们当场崩溃,“我就不杀你们孩子了,你们的命我也不要了。我等会只砍去你们孩子的双手,因为他们这五双手,都参与了我家的打砸抢,所以必须留下来!砍完双手,他们就可以领回去了。至于后面的死活,就跟我无关了,就看你们能不能保住他们了。” “喔,对了,老刘头会止血,但他愿不愿意帮你们,就说不定了。毕竟,他也挺喜欢小小这孩子的。除了老刘头之外,离这里最近的医馆,也得二十多里吧?要去的话速度要快喔。”白孤微笑着补充了几句。 只是这微笑,落在五人眼中跟恶魔没什么两样。 林大娘白着脸,颤颤巍巍地求情道:“小白啊,能不能再……” “我这是通知你们,不是商量!”白孤打断林大娘的话,转身向刚刚拿刀的壮汉说道:“那就麻烦这位大哥,按照我刚刚说的,只砍掉这五个家伙的双手就行,不必取他们的命。” 壮汉脸色古怪。 你这……跟直接杀了他们有什么区别?就算能活下来,今后也是个废人。 这小子,够狠! 不过壮汉也没废话,抽出朴刀,向五个孩子走去。 五人见状不禁慌了起来,连忙上前要阻止壮汉。 鹏哥眉头一皱,踏出几步,挡在他们面前,拦住他们,“再上前一步,就别怪我手下无情!” 五人一滞,当即不敢再上前。 “啊!” 壮汉手起刀落,五滩红色撒在雪地上,五双小手随之也掉落在地。 五个小孩顿时晕死过去。 五人红着眼,怒斥白孤:“这样,你满意了吧?!孩子我们可以带走了吧!” 白孤笑了笑,“可以。”又转头向壮汉开口,“把这五双手臂砍断!” 壮汉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又补上了几刀。 这是连接回手臂的机会都不留啊! 真狠啊! 五人微微一愣,但也没办法管这么多了,连忙跑过去,抱起各自的孩子就往医馆赶去,生怕再晚一秒就耽误了孩子的伤势。 看着五人狼狈的背影,白孤不由得一笑,随即脸色慢慢变得平静,仿若刚刚的一切不曾发生。 鹏哥走到白孤身边,看了看五人远去的方向,又转头看了看一地的血迹,“就这么放过他们了?” 白孤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有开口。 “就不怕他们报复?” 白孤摇了摇头,依旧没有开口。 他抬起头,看着开始西沉的太阳。 世界上不能直视的两样东西,就是太阳与人心。 太阳,有时普照大地,有时炙烤人间,直视最为伤人眼。 人心,最经不起考验,也最经得起推敲。 白孤摇了摇头。 书上啊,写得真对哇! 16、蛇鳞 白孤当晚就回了自己家。 他拒绝了老刘头和鹏哥的留宿邀请。 哪怕现在家里连一块布都没有,睡觉换衣服都成问题。 可那又如何呢? 这里到底还是自己的家,无论怎样,睡着都安心。 他知道,去了老刘头或是鹏哥的家,或许能有厚被子盖着睡觉,有厚衣服穿在身上,有吃食填饱肚子。但那有什么用呢? 终究比不上自己家来得安稳。 老话说得好嘛,金窝银窝,都比不上自己的狗窝。 可以说是很应景了。 白孤把包袱卸下,就直接躺在那张破旧的木床上。 和衣而睡。 一夜风雪呜咽声。 —————— 清晨,老刘头打着哈欠,打开了大门,开始了新的一天。 只是,当他把门打开的时候,不由得被吓了一跳。 屋外,直直地站着一个人,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头上、肩上、身上都落了不少雪,就连眉毛都挂了霜,看来是站了好一会儿了。 但老刘头也只是微微一愣,看了一眼来人,只丢下一句话就走回屋里。 “进来,别冻着了。” 来人正是白孤。 白孤走进屋内,没有在前堂坐下,而是继续往里走,进了里屋,坐在了白小小的床边。 白孤伸出左手,想握住白小小缠满绷带的手,却悬在半空中,几度颤抖,久久不敢落下。 最后他左手握拳,轻轻放在了白小小的身边。 他怕不小心弄疼白小小了。 老刘头从后院端出一个锅,冒着热气,“过来吃点东西。” “不饿。” “那你就滚出去,吃完饭再回来,免得在我这里饿死了。” 白孤下一秒就坐到了桌子前,先给老刘头舀了一碗,再给自己搞了一点,拿起筷子就开吃。 就是这个粥的颜色……为什么是绿的? 老刘头似乎知道白孤心中所想,“我加了点草药,补血养气,滋阴壮阳的。” 白孤神情古怪。 “专门给你弄的,我都一把年纪了,你觉得我还需要补吗?” “您老当益壮。” “我是正经人。”老刘头一脸严肃。 “嗯对对对,您说什么就是什么。”白孤一脸玩味,憋着笑。 老刘头放下碗,语气严肃,“不过说真的,你现在身体状况确实很糟糕。不仅气亏血虚,而且你体内还有内伤,伤及五脏六腑、经脉窍穴,这些要治好,不比小小的伤势简单。” “可我现在,除了身上有点疼,好像就没其他感觉了啊。” “很正常,你只是普通人,这种伤没太大感觉不稀奇。”老刘头给自己添了点粥,继续吃了起来。 “普通人?”白孤察觉到老刘头话里的重点,“难不成还要特殊的人?” “呵,有啊,外面一大把呢。还有,难不成你觉得你还不够普通?” “您不要转移话题!” 老刘头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白孤撇了撇嘴,老刘头什么都好,就是这个喜欢话说一半的性格挺吊人胃口的。这一点,很不好! 他刚想继续喝粥,又突然想起什么,从包袱里取出一块东西递给老刘头,“刘爷爷,您帮我看看,这玩意儿有用吗?” 老刘头扫了一眼,“陀舍古蛇的蛇鳞?你哪来的?” 白孤挠了挠头,“就是昨天说的那条巨蛇,我醒来的时候就不见了,就只剩下一地的这玩意儿。” “可以说有用,也可以说没用,要看谁用,怎么用。用对了是好东西,用得不好,就是块废料。”老刘头想了想,“至少你现在用不上。” “那这玩意儿值钱吗?”白孤问出了心中最想知道的问题。 “还行。你得找到识货的人,尤其是迫切需要的,你就可以狠狠地宰上一笔。” “能卖多少?一个铜板?两个铜板?五个就顶天了吧?”白孤把蛇鳞随手一丢,扔在桌子上,“也就那样,还得去找识货的人,还不如不要。” 老刘头摇摇头,“不止。”又伸出一根手指,“它值,这个数。” “十个铜板?” 老刘头摇摇头。 “一百?我靠,能有这么多?”白孤眼睛都亮起来了。 “你稍微放开了说,不止。” “一千铜板?这可是十贯了啊!一块破蛇鳞值这么多啊!”白孤已经将蛇鳞重新揣回怀中了。 “不止。” 白孤迟疑了一下,“刘爷爷,您该不会是在开玩笑,拿我逗闷子吧?还不止啊?那这破玩意儿到底值多少啊?” “如果你后面遇见识货的人想买,你就一直竖着一个指头,对方无论出什么价,你都不用惊讶,只管摇头。一定要等对方第三次刷新他们的出价极限,你才能点头,不然你就亏了。至于你想卖给城里的吴医师,也可以,直接让他直接出个良心价就行。”老刘头放下碗筷,吃饱了,“哦对了,起价,要以黄金做单位,不然别人会感觉你这是假的。” “黄……黄金?!”白孤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铜板是最小的货币面值,一百枚铜板就是一贯钱,一百贯就是一两银子,一百两银子就是一两黄金。 以黄金为单位……那岂不是上百万铜板?! 这玩意儿这么值钱啊! 早知道就多捡点了! 老刘头点点头,“可惜你只有一片,不然能更值钱。” “什么意思?” “这玩意儿又不是什么千百年难遇的东西,算不上物以稀为贵,当然是越多越好。你可以理解成麦子果树,结出的粮食果实越多才越赚钱。” “懂了,要配套卖是吧。”白孤想了一下,“那如果多的话,能值多少钱?” “如果能有个两三片,差不多……五百两黄金。”老刘头看着白孤惊讶的表情,“一片。” 白孤不敢置信地看向怀里的蛇鳞,“一片,五百两黄金?!” 我靠,赚大发了呀! 就算是走遍天下,这识货的人白孤也得找出来! 此时白孤看向怀里蛇鳞的眼神,炙热得仿佛要喷出火来。 这哪还是蛇鳞啊,这不分明是我白孤拼死保护的宝贝嘛,是明晃晃、金闪闪的钱啊! 老刘头无语的表情写在脸上,“你小子别高兴得太早。你现在只有一片蛇鳞,况且你就算是去到城内,识货的人恐怕也是几乎没有。所以,就别做那一夜暴富的痴心妄想了。” “谁说我只有一片的!”白孤立即从包袱里取出好几片蛇鳞,放在桌子上。 老刘头看了一眼,本想认一下是不是都是陀舍古蛇蛇鳞,却在看清楚蛇鳞颜色的时候变了脸色,“这蛇身上,有三种颜色?”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白孤被老刘头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有点疑惑,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喔,对了,那巨蛇的眼睛是灰色的,这个也算吗?” “这个倒是无所谓,陀舍古蛇的眼睛本来就是灰色的。”老刘头盯着桌子上的蛇鳞,若有所思。 “是这蛇鳞有什么问题吗?”这下子换成白孤紧张起来了。可别是这三种颜色的蛇鳞不值钱了啊!别吓我啊! 老刘头知道白孤心中所想,摆了摆手,“放心,这玩意儿还是很值钱的,比刚刚我说的还值钱。三色的陀舍古蛇,就开始不多见了。” “那能值多少?”白孤兴奋地搓了搓手。 “反正比我刚刚说的价钱更高。况且你这里还不少,能值更多。”老刘头看着蛇鳞,眼里有着思索之色。 白孤咧嘴一笑,连忙收起一些蛇鳞,留下三片,“既然这些蛇鳞这么值钱,那我就先去找吴老看看能不能换钱!这三片蛇鳞您收下,就当是以前您那么照顾我的谢礼了。” 老刘头把蛇鳞推了回去,“我一个老头子留着这些干什么,又没用,还不如让你都拿去换钱。你要是有心谢我,回来的时候去城南的糕点铺子,给我带点米枣糕回来,就行了。” “那好!您等着我哈!”白孤收起蛇鳞,跟老刘头挥了挥手,就跑了出去。 应该是去城里找吴老了。 “这小子……”老刘头看着白孤离开的方向,笑着摇了摇头。似乎想到了什么,笑容逐渐消失,目光凝重地望向一个方向。 目光如炬,忧心忡忡。 那是故雪峰的方向。 17、污蔑 老槐树、城隍庙、小酒铺…… “奇怪了,跑哪里去了?”白孤将老乞丐平日里经常去的地方找了一遍,都没有发现他的身影。 白孤站在路边,思考着还有什么地方被遗漏了,没去找。 “喔对了!幺九馆!老家伙搞不好去那里跟那个酒鬼喝酒去了。” 白孤突然想起那天去找老乞丐让他带路,就是在幺九馆门前找到的。 当时那酒鬼醉死倒在地上,老乞丐还踹了他一脚,愣是一声不吭。 那一脚,看起来挺狠的。 看着人潮络绎不绝的幺九馆,白孤暗暗咂舌,这城里的酒馆生意这么好啊,每天生意都这么好,岂不是赚翻了! 找个时间看看能不能在这里打工,赚份外快。 白孤在门口等了好久,都没看见有老乞丐的身影,“这老家伙,该不会真在这里面喝酒吧?” 又等了一小会儿,白孤决定先混进幺九馆里看看情况,实在没有就撤。 总不能在这里干等着浪费时间吧。 白孤看准时机,悄咪咪地跟在一伙大汉身后,溜了进去。 进到幺九馆里,白孤才发现这酒馆还挺大。 一楼大堂的酒桌呈围合式摆放,将中间的柜台给包围了起来。上百张酒桌椅子排列整齐,材质呢,也不算太好,看起来就只是寻常的松木。 中间的柜台倒是与寻常店铺不一样,是一个“回”字型的柜台,方便招待客人。中间还立了一个“工”字型的木架,摆放着各种酒水佐食,以便各个方向的客人都能看见、点单。 左堂边上还有一条楼梯,想来楼上还有场地做买卖。 白孤在大堂里面转悠了一圈,还是没有发现老乞丐的身影,“这老家伙跑哪去了啊?” 该不会,在二楼吧? 但看上二楼的客人打扮,高低都是有个钱袋子的,楼上应该都是包厢雅座,消费低不到哪里去。 老乞丐能消费得起?怕不是要被扣在这里刷盘子还债。 白孤想到这里,尽管还不相信,但还是打算上楼看一下。 就在这时,门口处走进了一个穿着粗布长衣的男子,肤色浅褐,头发散乱,胡子拉碴,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 但一双眼睛,却是清澈异常。 男子找了张靠窗的桌子,点了两壶酒和一盘花生米。 白孤皱眉,认出了男子。 是那天的酒鬼! 他应该认识老家伙,知道他在哪里! 白孤走了过去,施施然坐在男子对面。 酒鬼眼皮子都不抬一下,自顾自地喝着酒,吃着花生米。 白孤试探性地敲了敲桌子,试图引起酒鬼的注意,“你,你好啊。” 酒鬼依旧不理他。 白孤清了清嗓子,“你是不是认识老家伙?就前几天跟你在这里喝过酒的,你知道他在哪儿吗?我找他有点事儿。” 酒鬼终于抬眼扫了一下白孤,然后又垂了回去,“你认识老怪啊?” 酒鬼的声音出奇地好听,温和敦厚,与他的外表相去甚远。 “反正那天我看见他站你旁边,你躺在地上,一身酒气,叫都叫不醒。”白孤想了想,“他瘦瘦矮矮的,背有点驼,一嘴黄牙,皱纹有点多,头发有点少。长得很猥琐,还喜欢开荤腔。” 酒鬼轻轻点了点头。 是他没错了。 “那应该就是同一个人,不过老怪前两天走了。” “死了啊?这么突然?”白孤被惊住了,随即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他命很硬的啊,怎么就死了啊。”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变化也大得让白孤有些喘不过气。本来还想着找老乞丐带路,顺便互相调侃一下,放松放松心情。结果现在听到老乞丐死了,白孤心里难免有些失落。 从今以后,就很难再找到一个像老乞丐这样的人了,能谈心,能扯皮,能调侃,能互相帮助。 虽然是老乞丐帮他居多。 这样的人,其实在白孤心里,已经算是好朋友了。 书上说,这就叫忘年之交。 现在听到朋友死了,少了一个平时能谈心逗闷的人,白孤还是挺难过的。 酒鬼嘴角抽了一下,“他只是离开了这里,不是死了。” “哦,是这样啊。”白孤立马收起了难过的表情。 真的是,话就不能说清楚点吗?害得我白高,啊不对,白难过了! “那他去哪儿了?好端端,干嘛要离开呢?”还想着找他带路,把蛇鳞换成钱后请他吃一顿饭呢。 毕竟总是让老乞丐接济他和请他吃饭,次数多了,虽然白孤表面不说,心里还是不好受。 欠了人情,总得还,不还就说不过去了。 “一个很远的地方,暂时回不来。怎么,找他有事?” “嗯,不过现在不用了,有他没他,差不太多。”只是有老乞丐,去长洲药馆见吴老会方便很多。 酒鬼喝完一壶酒,突然抬起头,盯着白孤,“你叫什么?” “白孤,白简霜的白,独孤楘的孤。” 两个名字都是白孤从说书堂那里听来的,前者是风华绝代的一代女帝,后者是闲散逍遥的浪荡剑客。 两者都有一个共同点,都很强! 强到可以一掌打翻城池,一剑劈开大海。 只不过白孤只把他们当做虚构出来的人物,现实中哪有这么夸张的人啊。 城池那么坚固,大海那么宽阔,怎么可能有人能把他们打翻劈开呢? 但这并不妨碍白孤把他们当做偶像。 谁心里还没几个想成为的人呢? 白孤想的很简单,就是如果能变得跟他们一样强的话,就可以不愁吃,不愁穿,不愁住。还可以行侠仗义,到处游玩,多好啊! 可惜这只是想象而已。 “白简霜,独孤楘?有意思。”酒鬼从怀里掏出一块东西,丢给白孤,“这是老怪离开的时候要我转交给你的,说你一定会找到我,这东西你也一定用得上。” 白孤定睛一看,是槐木牌,那天老乞丐带他去找吴老出示的那块! 老乞丐这人,真不错。 “那就多谢了,我还有事,你慢慢喝,我先走一步哈。”白孤美滋滋地接过槐木牌,道了声谢,起身走了。 酒鬼依旧埋头喝着酒,吃着花生米,似乎白孤从没来过。 不多时,一位青衫男子慢慢走来,坐到了白孤刚刚的位置上。 嘴角含笑,儒雅随和。 酒鬼抬头,看了一眼来人,“你是谁?” “你不用管我是谁,你只要知道,今天我高兴,你这顿酒,我请了。” “就不怕我等会点大单?” “我说了,今天你这顿酒,我请了。”青衫男子含着笑,目光落在酒鬼腰间,又重新转回,语气有些意味深长,“慢慢喝,时间还长,这里的酒你喝不完的。” 说完,青衫男子就走了。 酒鬼盯着青衫男子离去的方向,默不作声,指间的一颗花生米却悄然而碎。 —————— 白孤四处打听,到处乱窜,终于在三个时辰后走到长洲药馆门前。 没有老家伙,这地儿还真难找。 白孤暗自腹诽了一句,就直接走了进去。 跟上次老乞丐一样,白孤径直将槐木牌递给一个小走堂,“我找一下你们吴医师。” 这个小走堂显然不是上次那个,不够机灵,不认识白孤,也不认识槐木牌,直接就将木牌扔了回去,摔在地上,“去去去,哪儿来的穷小子,滚一边去,别来这儿装大头糊弄鬼!” 白孤微微一愣,心里虽然有火,但也压着不爆发。白孤默默地捡起槐木牌,重新递了出去,“去找你们掌柜的看一下,他认识这木牌。” “装大头装上瘾了是吧?你现在赶紧给我滚,不然我叫人把你丢出去了!”小走堂又将槐木牌丢了出去,这次直接丢到了大门口,磕到门槛上。 槐木牌没事,门槛反倒是裂开了一条缝。 小走堂心里一惊,开始慌张起来。 大门,也就是门面,就是一家店铺的脸面所在。一个人,破相了走在路上,总归不好看。做生意也一样,门面受损,每天人来人往的,烂着个门脸,这不就是相当于让人进门之前先踩一脚烂泥巴吗? 何况是长洲药馆这种大药店? 哪怕行医之人不在乎这个,但还是为人服务。 你自己心里是这么想,别人可就不一定了。 药店终归是药店,本质上还是商人买卖。商人重利轻别离,无利不起早。烂了门脸,肯定会让人心生芥蒂隔阂,从而影响到客流量。 像长洲药馆这种全城第一的大药馆,每天的客流量不说上万,少说也得有几千。 要是因此影响了长洲药馆的客流量,就小走堂那点工钱,恐怕一辈子都赔不起! 甚至会因为巨额债务而连累家里! 不信,得想个办法,绝对不能让这个责任落在我身上。 小走堂心思电转,猛地抓住白孤的手,大喊一声,“你这破落户,竟然敢打烂本店的门槛!来人啊,快来人,抓住他!” 从槐木牌砸裂门槛,再到小走堂大喊出声,这个过程不超过三个呼吸。 整个大堂几百人,有一部分刚被槐木牌掉落的声响吸引过来,就看见小走堂抓着白孤的手,其余的人则是被小走堂的声音吸引过来。 所以现在整个大堂的人都一致以为长洲药馆的门槛,是被白孤这个破落小子弄坏的。 小走堂看着众人投来的目光,就知道今天这黑锅,白孤背定了! 卧槽?什么情况?! 白孤懵了,怎么就成我的错了? 还没等白孤反应过来,就有两个大汉走过来,跟拎小鸡一样把白孤抓起来,双脚悬空,防止白孤跑路。 “说吧,是要私了赔钱,还是要公了报官?”小走堂见形势对自己有利,底气也足了,一脸的嚣张。 小人得志。 白孤在两个壮汉手中疯狂地挣扎,见实在挣不脱,也就不挣扎了。他忿忿道:“明明是你丢的,怎么赖上我了?讲点道理好不好?” 小走堂一声冷哼:“明明就是你这破落户想赊账,我不肯,你发飙,拿那块破木牌想来砸我,被我挡住飞了出去。你现在倒好,不承认事实,还反咬一口,污蔑我。大家替我做做主啊,不然我就一个小走堂的,可担不起这种罪名啊!” 说着,还委屈哀嚎起来。 白孤愣了。 怎么还有比他还不要脸的人啊!演技还这么好! 真的是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这时候,一位身穿蓝袍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国字脸,大浓眉,满脸横肉,一看就不好惹。 他看了看小走堂,又看了看白孤,眉头一皱,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小走堂立马说了事情经过,只不过是他自己改编的版本。 蓝袍男子眉头紧了紧,“那块木牌是你的?” “对。”木牌是老乞丐托酒鬼转交给他的,那东西就是他的了。 “宋管事,您看,这不就结了嘛。”小走堂立马出声,生怕白孤定不下这黑锅。 被叫做宋管事的蓝袍男子没理会小走堂,只是伸出手,往下压了压,声音也压低了些,“把他放下,先送到后院,我等会过去。这样影响多不好!” 朝着小走堂一瞪,“今天你才第一天走堂,就发生这种事儿,你也一起过去!” 又转身向着大堂内的各位看热闹的客人拱手作揖,同时换上一副勉强算是和善的笑脸,“让各位受惊了,今日长洲药馆一切药材八折,还请各位见谅。” 最后还不忘吩咐替换当值走堂,让手下赶紧去修门槛,别耽误了买卖。 宋管事看了一眼掉落在门槛旁的槐木牌,思考了一下,还是走过去捡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宋管事才往后院走去。 18、再见吴老 长洲药馆的后院是一个极大的晒药场,放着许多的架子,就是为了平时晒药。 对于药材的择、砍、切、捣等一系列工序,也都是在这里进行的。 以至于整个后院的药香味比前面的大堂更浓、更重、更杂。 当宋管事来到后院时,发现白孤和小走堂相对而立,都是一脸怒气。两人剑拔弩张,都恨不得跳上去给对方两下。 活像两只发疯的小野兽。 要不是有两个壮汉拦着,恐怕现在都打成一片了。 周围围着一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医馆工人。 宋管事走上前,两眼一瞪,“都很闲是不是?干活去!” 那些工人这才悻悻回到各自的工位上干活,只是眼睛还是不时地往这边瞟,离得近的还时不时地交头接耳,说着些什么。 宋管事暂时不想搭理这些工人,径直走到四人面前,对着两个壮汉说道:“放开他们,让他们打去,打完了咱再处理事情。” 壮汉照做。 只是二人却几乎同时收起了架势。 这也并非他们不想打,只是各有原因。 小走堂是因为畏惧宋管事。 整个长洲药馆谁不知道宋管事是出了名的是非分明,雷厉风行?谁要是犯了错落在他手里,那你可就遭殃了。 况且,你真以为宋管事叫打架就真打啊,还是当着他的面。当然了,你可以试一试,只不过后果嘛,你得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承受得起。 领导说的话,三分真七分假,你要是得意忘形看不清形势,怎么死的你都不知道。 白孤则是想赶紧处理完事情,去见吴老,让他看看能不能帮忙把蛇鳞换成钱,好让他赶紧回家看白小小。 老刘头还等着米枣糕呢。 宋管事见二人收手,就开始处理事情了,“你们俩,谁先说?” 小走堂抢先一步:“我!我先来!就是他!想在咱药馆赊药材,我不肯,他一气之下想拿木牌砸我,被我挡住了,木牌就飞出去砸坏门槛了。事情经过就是这样!” 宋管事脸色一沉,“你就不能让他砸到你吗?你觉得一块木牌能把你砸死吗?还是你觉得你的头比药馆的生意还值钱?他把你砸了,药馆的门槛不仅可以不用坏,你的头顶多就是一道伤,还可以留下伤痕,报官的时候可以更加有理。这个你都不懂?啊!现在被你这么一搞,不仅药馆门槛坏了,生意受影响,还会被人诟病,留下话柄!真的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宋管事看了一眼白孤,“你呢,有什么要说的吗?” 白孤双手环胸,“我要见吴老。” 宋管事眉头皱起。 小走堂立马怪笑一声,“就你?吴医师是身份何等尊贵的人,是你这破落户想见就见的?你也配?” 白孤没有理会小走堂,只是看着宋管事,“我说了,我要见吴老。” “你找吴老什么事?吴老他老人家很忙,我可以代为转达。”宋管事沉声道。 白孤摇了摇头,笑道:“你只需要拿着那块槐木牌,然后跟吴老说有一个叫白孤的,从故雪峰回来了,来找他,就行。” 宋管事眉头更紧了,从怀里掏出那块槐木牌,“是这个?” 白孤点了点头。 宋管事沉思了一下,才缓缓开口道:“我去通报一声,如果你是在耍我,你今天走不脱!”转头对着两个壮汉吩咐道:“看好他们!” 说完便走了。 小走堂给白孤翻了个白眼,“就你这种货色,还想跟吴老攀上关系?别痴心妄想了!等着被收拾吧!” 白孤压着怒火,“你还是想想你等会怎么解释,受罚才能轻点。” 小走堂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不一会儿,宋管事就回来了,脸色有些古怪。 他走到白孤面前,双手将槐木牌递上,“吴老让你上去。” 小走堂看着宋管事的动作与话语,懵了。 这家伙,怎么可能会收到吴医师的邀请?! 那砸坏门槛这事儿……岂不是瞒不住了? 情急之下,小走堂连忙出声问道:“宋管事,您,您是不是搞错了?” 宋管事双眼一瞪,“你的意思是,我糊涂了?还是吴老糊涂了?”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小走堂意识到说错话了,连忙解释。 白孤拿回槐木牌,不想再跟小走堂多争执,“宋管事,走吧,别让吴老等太久。” “好。”宋管事点点头,又转头瞪了一眼小走堂,“回来再收拾你!” 说完,就带着白孤去找吴老了。 小走堂如遭雷击,瘫软在地。 这次,得遭大殃了。 宋管事领着白孤上了三楼,,把他带到某一个房间前便停下脚步,“吴老就在里面,你进去吧。” 白孤点点头,“谢谢。” 白孤推门而进,一股熟悉的兰花香气扑面而来。 宋管事在走廊上等着白孤进入房间,才缓缓关上房门,下楼了。 “白小友,来了啊。”吴老坐在木案后,微笑道。 白孤绕过屏风,站在木案前,弯腰鞠躬,“吴老。” “听说,刚刚在下面有点小误会?”吴老指了指椅子,“别那么拘谨,坐。” 白孤坐下,点了点头,“是的,有个小走堂说我拿槐木牌砸了药馆的门槛,要让我赔。” “你不赔,就争执起来了?” “吴老也认为我会拿着老家伙的槐木牌乱搞吗?”白孤不敢对吴老翻白眼,就只能用一种很古怪的眼神看着吴老。 不能喷你,我还不能阴阳你吗? 吴老也被白孤这眼神整得有些尴尬,只好勉强一笑,“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说的,您会相信吗?” “说说看。” 白孤低下头,不说话。 吴老无奈扶额,难怪老家伙说这小子一句话能呛死人,果不其然。不过他活了这么久,对于白孤的心思,他也是知晓。 不就是想要个保证嘛? 多简单的事。 “好了,我会还你一个公道,绝对不会偏袒任何一个人。怎么样,可以说了吗?”吴老摇了摇头,苦笑道。 这小子,真难搞。 白孤这才抬起头,“您说话算数?” 吴老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算数算数,言出必行!” 这小子,还在质疑我的人格,真的是。 “我刚刚拿着槐木牌,到柜台说要找您,那臭小子不信,就把槐木牌扔了,还骂我破落户,我没当场打他就不错了。我捡起来,让他再来通报一声,还说了让上次那位袁掌柜来看看,他认识这木牌。结果他还是不信,又把木牌丢了,这次就把药馆的门槛砸了。然后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抓住我的手,大喊大叫,说是我把药馆门槛砸了。我都懵了好不好?后面的事,相信吴老已经知道了。至于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相信您也有一个好的解决方法,我不好多说什么。” 这还叫不好多说什么啊。 吴老轻轻一笑。 都在暗戳戳地点我了,还想再多说什么? 教我做事吗? 果然,能跟老家伙混成一片的人,都是有趣之人。 用老家伙的话来说就是,性子不合拍的人,都跟他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可以,知道了,这件事我会给你一个公道。”吴老取出纸笔,在上面写了几个字,便折了起来,放在一旁的托盘上。 这时候,一个侍女敲了敲门,走了进来。 原来是给吴老的水壶添水的。 吴老指了指托盘上的纸条,“把这个拿去给宋管事,他知道该怎么做。” 前半句是对侍女说的,后半句,是说给白孤听的。 吴老撇了一眼。 白孤低着头,自顾自地玩着手指,装作啥也没听见。 “好了,事情我已经叫人去处理了,相信不久就会有结果,可以了吧。”吴老笑眯眯地说道。 “希望您能说到做到。” “这个你放心,我说出来的话,都能做到。”吴老给白孤沏了一杯茶,“尝尝,磷溪的单枞。” 白孤嘬了一口,烫到了,连忙吐着舌头散热。 吴老笑了一下,“单枞茶,最是要沸水冲沏,然后趁热饮下,才最见其香气。你不知道这一点,也喝不惯热水,被烫到也是正常的。” “有点涩,喝不惯。”白孤将茶水吹了吹,把剩下的全部喝了。 吴老喝的茶,能差到哪里去?肯定很贵! 就算再难喝也得喝了。 喝到就是赚到,多喝一点就是多赚一点。 吴老也不怪白孤不懂茶,毕竟一个穷苦人家出身的孩子,能喝到什么好东西呢?平时八成连水都少喝吧?看这皮肤干燥的。 “你来找我,有事?听宋管事说,你是从故雪峰回来的?”吴老终于切入主题了,这才是他正在关心的东西。 紫参。 白孤点点头,“在故雪峰上找了几天,有点发现,您看看是不是。” 说着,从包袱里取出一个陶罐,递给吴老。 吴老迫不及待地接过,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封口,却只见一根干干巴巴的、紫黑紫黑的……干树枝? 吴老愣住了,随即将这根“树枝”拿出来,放在手里仔细地、反复地看。 脸色,也从失落,平静,震惊,惊喜,再到最后的笑容满面。 他望向白孤,语气里有些急切,“还有吗?除了这个,还有其他发现吗?” “没了,就只有这个。这还是山上的好人给我的。” “好人?给你的?”吴老有点疑惑。 “嗯,他应该是山上的扫雪人,在故雪峰住得久了,对地形很熟悉,还是他带着我一起找的。” 吴老皱起眉头,“他叫什么名字?” “这个……不太清楚,他只是让我叫他徐爷。” “徐爷?”吴老心里犯嘀咕了,这故雪峰上,可没什么人啊,能是谁啊? 该不会……是他吧…… “喔对了,徐爷还有一封信要我转交给您。”白孤又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吴老。 只见吴老将信封拆开,取出里面的纸条。待看到上面的内容时,吴老的身躯不由得一颤,继而呆呆地坐在原地。 白孤见吴老呆在原地,心里疑惑起来,同时也对信的内容好奇。 写了啥啊?咋吴老看完这反应啊? 吴老长叹了一口气,默默地地将信纸折起来,放回信封。又将那根“树枝”放回陶罐,盖上封口。 吴老最后将二者放在一起,放在了背后柜子里。 “白小友,你妹妹阿月的病,过两天我会去看的,放心好了。”吴老又换回了平时的那副神态,一脸温敦。 “吴老,那个,就是紫参吗?”白孤随即又有些失落,苦笑一声,“不过,您可能不用辛苦走一趟给阿月治病了。” “为什么?你那么费劲,去一趟故雪峰,不就是为了给你妹妹治病吗?怎么?” “阿月死了。” 吴老眉头一皱,“不应该啊,无论是你描述的情况,还是你带来的病症纸条,你家阿月都应该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啊,怎么会这么突然?” 白孤就将那群家伙闯入他家打砸抢,打得白小小重伤昏迷不醒,阿月被活活冻死简述了一下,听得吴老也有些同情。 “节哀。”吴老思索了一下,“你说你的另外一个妹妹,伤得挺重?详细说说,我应该能帮上忙。” 白孤眼睛涌出希望,“小小她现在最重的伤是在胸腹部,所有的肋骨都断了,内脏受损,还有大量的内出血。脊柱中间也受伤了。还有其他的皮外伤、脑震荡等等,全身上下就没一处好的。” 说着说着,白孤的语气开始有些颤抖。他低下头,紧紧地攥着双拳,视线模糊。 吴老沉默了一下,然后开口道:“这情况我能治,找个时间吧,最好就是把你妹妹送到我这里来接受治疗。一来我可以更加精准地掌控伤情,二来,长洲药馆的环境、药材也不差,治起来也快很多。” “可……我没钱……”白孤想了想,“我有点东西,吴老看看能不能一起抵账,要是不够我再去想办法。” 吴老轻轻一笑,摆了摆手,“不用,就凭那个陶罐里的东西,足矣。” “那个,是紫参?紫参很值钱吗?” “反正,治你妹妹的病,绰绰有余。” 白孤一脸惊讶。 听老刘头说,要治白小小的伤,是得以黄金做单位,还是一笔天文数字。 那根“树枝”,就算是紫参,那充其量也就一根参须的量吧?竟然能抵治疗白小小的费用? 这紫参未免太值钱了吧! “放心,言出必行。”怕白孤这小子不相信,吴老又补了一句。 白孤尴尬一笑。 “吴老,您这里收不收蛇鳞啊?” “蛇鳞?这得看什么蛇了,很多蛇的蛇鳞没啥大用的。” “那,陀舍古蛇呢?”白孤从包袱里取出一块蛇鳞,递给吴老。 “这东西,你从哪来的?”吴老仔细看了看,不免有些惊讶。 陀舍古蛇的蛇鳞,这小子竟然能弄到? “捡的。”白孤咧嘴一笑。 吴老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捡的?谁信啊!这玩意儿要是这么好捡,那就真见鬼了。 不过白孤说的也没错,这陀舍古蛇的蛇鳞他确实是捡的。 当然了,是拿命捡的。 白孤也没这一点上多说什么,只是指了指蛇鳞,“吴老,这玩意儿,能在您这里换钱吗?” “敢情你小子想卖蛇鳞啊?你知道这东西有啥用吗?” “不知道,我也不会用,知道了也没用。还不如换点钱生活。” “也行,你有你的想法。这样吧,你说说看,想卖多少钱?” “我不太知道这东西的用处,只有您知道。所以,我不说价,你开个良心价就行,我都可以。”白孤嘿嘿一笑。 “你这小子。”吴老用手指点了点白孤,哈哈一笑,“这样吧,六百两黄金,怎么样?” 白孤内心狂喜,这可比老刘头的报价还要高出一百两黄金啊! 赚翻了! 白孤连忙点头,“可以可以,非常可以!” 然后他又从包袱里掏出一大堆蛇鳞,然后咧嘴一笑,“吴老,您再帮我看看,这些一共值多少钱?” 吴老眼皮子一跳,这小子,这是掉进蛇窝进货,然后跑来我这里出货了吧? 就这一堆蛇鳞,起码也得二十几片吧? “吴老,我数过了,这里有二十九片。加上您手里的那一片,一共是三十片。” 好小子,有备而来的是吧。 吴老扫了一眼,有些惊讶。 还是三色的。 三色陀舍古蛇,这小子拿了蛇鳞还能活着回来,真是福大命大。 “这么多的蛇鳞,亏你想得出来跑到我这里卖钱。”吴老有点无奈。 “是刘爷爷出的主意,他说要么得找识货的人宰一刀。要么就来找您,让您出个良心价就行。我懒得去找识货的人,就直接来找您了。” 还真是这老小子出的馊主意! 吴老轻轻摩挲着手中的蛇鳞,“他应该也跟你说了,单片蛇鳞价低,多片蛇鳞价高。刚刚说的六百两,只是单片的价钱。既然你选择一口气拿出这么多高品质的蛇鳞,那我也不好意思按刚才的价钱。这样吧,我先出个价,一片八百两黄金,一共是两万四千两黄金。如果后续有卖家出高价买下,我再给你补些差价。” 又想了想,吴老补充道:“凑个整数吧,三万两黄金,毕竟这蛇鳞的品质还不错。” 白孤深深吸了一口气。 三万两! 黄金! 发财了! 白孤此时心脏疯狂跳动,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来一样。 他从小到大不要说见,就连听都没听说过这么多钱。而现在,这笔巨款就要进到他的口袋里,他如何不会激动。 这好比经常考零分的人,突然考了一次满分,心情该是如何激动。 不,这可比考满分还要激动! 这可是三万两黄金啊! 白孤咽了一口口水,以缓解一下干涩的咽喉,“那,吴老,这笔钱什,什么时候能拿到?” 白孤激动得说话都开始不利索了。 吴老将手里的蛇鳞与木案的放在一起,微笑道:“放心,等会下楼的时候我跟你一起,去账房拿就行了,一定分毫不差地给你。” “那就好,那就好。” 白孤想了想,“吴老,要不等会我拿两万两就行了,剩下一万两,留给小小吧,到时候她来这里治伤,可能会给您和药馆添麻烦,这一万两……就当是看病和补品的钱。” 吴老轻轻一笑,“你啊你,你这是在看不起长洲药馆的能力,还是看不起紫参的价值,还是说,看不起我的医术啊?” “不敢不敢,我哪敢啊,我只是怕添麻烦而已。” “你就放心好了,长洲药馆家大业大,来十个白小小都行。” 一个小女孩而已,能有多大的麻烦? “那就好。”白孤点了点头,笑容满面。 小小的伤有得治,那就好。 往后的生活也有盼头,那就好。 能这样,就很好了。 19、蚁堂 当白孤走出长洲药馆,站在路边时,他一脸茫然,仿如隔世。 到现在,他还是不敢相信事实。 进长洲药馆前,他还是只是个穷光蛋。 出来之后,他就已经是拥有三万两黄金的富豪了! 三万两黄金啊! 这得可以去吃多少烧饼,买多少棉衣,盖多少房子啊! 白孤身体肉眼可见地颤抖起来,那是一种内心无比激动到无法遏制的表现。 他终于可以,让小小过上好日子了! 只不过,奶奶和阿月就没那个好福气了。过了一辈子苦日子,没能享受白孤挣来的好日子。 而且,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把小小治好!不然,就算是有这三万两黄金,也是没用。 万贯钱财换不来家中一人。 千百山水比不上乡里茅屋。 这是从蚁堂,也就是说书堂那里听来的。 当时讲的是一位浪迹江湖的剑客,落魄过,富裕过,走遍天下后,才觉得家乡的小巷茅屋,田垄芦苇才是看不厌的天下美景。村头巷尾的男女吵闹,孩童嬉笑才是听不完的人间天籁。 而家中至亲,更是世间万物不可替代的唯一。 最后他魂归故土,与父母葬在了一起。 生前轰轰烈烈,是一位一人一剑走江湖的剑仙。 死后他只是父母的孩子,以剑做碑,长眠于小山坡上。 白孤当时对这位剑客,或者说,是剑仙,很敬佩,也很喜欢,听故事听到入迷,以至于忘了回家的时间。等到反应过来,赶回家的时候,白小小已经饿昏过去了。 就那一次后,白孤再也不敢再去蚁堂听书了,生怕又忘记回家时间,饿坏白小小。 至于现在嘛…… 时间还早,糕点铺子在城南,蚁堂也在城南,而且正好顺路,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好故事可以听听。 再不济,也可以去拜访一下唐先生。 白孤没读过书,但知道了很多字,很多词语,很多书上的人物和道理,也知道了很多的人情世故,这都要归功于这位唐先生。 听说唐先生是位秀才呢! 怪不得这么有文化。 白孤便朝着糕点铺子的方向走去。 去拜访人家,怎么可以不带点东西去? 城南是云水城的繁华区域,全城十分之七八的店铺商家都汇聚于此,热闹非凡。 杂耍、小吃、医馆、说书、集市…… 城主府也坐落于此。 虽然说城南繁华,但这热闹所带来的就是人数庞大,鱼龙混杂,经常发生一些打架斗殴、杀人放火的事件。尽管城主府与城中的巡卫军、保卫队下足了功夫,极力遏制此类事件,但也时有发生。 毕竟,云水城原住民本来就多,每天进出城门的人员也不少,实在是难以彻底杜绝。 因为长洲药馆在城东偏南的地方,所以白孤很快就到了糕点铺子,但只是先买了点绿豆糕和糯米糍。 去听说书,都不知道要听到什么时候。等回去的时候再给老刘头买米枣糕,免得不新鲜。 绕过两条街,白孤才又看见那块熟悉的牌匾。 蚁堂。 作为城里规模最大,说书先生最多、最好,待遇福利最高,配套设施最齐全,同时也是最正规的说书堂,蚁堂在刚建立的第一年,就直接成为了云水城的第一说书堂。其人气、名声、好评都让城内其他的说书堂望尘莫及。 连暗中诋毁、恶意中伤都无法撼动蚁堂一分一毫。 反倒是因此,有三家说书堂直接被勒令整改,关门大吉。 从那以后,就只要没人敢对蚁堂再生出任何非分之想了。 那三家说书堂的前车之鉴没看到吗? 好好争个第二就好了。 至少还能说自家比蚁堂只差一点,有个心里安慰。 蚁堂的说书先生做一休二,每个月的工钱还比其他说书堂的高。而且包吃包住,吃的是每天八菜一汤不重样,住的是城里排得上号的青屿客栈。 还有其他补贴。 谁家说书堂能这么给啊? 这导致许多有才华、有实力的说书先生都跑去蚁堂了,也间接导致其他说书堂无力与蚁堂对抗了。 当然了,这些都是云水城内人尽皆知的事情,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人家蚁堂财大气粗,给得起,赚得多不也是正常的?有本事你们其他说书堂也一样呗,又不是不让? 就看你们舍不舍得下血本了。 人才,也是要吃饭的,光靠那点情怀和画大饼,终究是留不住的。 白孤走进蚁堂,在一楼兜了一圈,没发现有什么有趣的故事,就径直走上三楼。 三楼,是唐先生的常驻地,每次他来说书,必是爆满。 刚走到楼梯口,白孤就看到了许多人站着,得快挤到楼梯口了。 白孤心中一喜,算上赶上了。 他疯狂地挤开人群,钻到了一个可以看见和听到台上人容貌与声音的地方。 果然,真是唐先生! 一位身穿蓝袍的中年男子端坐在台上侃侃而谈,似乎一切事物都了然于胸,信手拈来。他双鬓微白,但神采奕奕,丝毫不显老态。 虽然他只是一个说书先生,但更像是一个历经风雨,仍旧愿意笑看人间的读书人,只是岁月在他的鬓角留下了些许痕迹。 唐先生正在讲落花扇萧遥的故事,正好讲到他失踪前的那场大战。 “只见那萧遥身受重伤,却依旧驾御宝扇,一下又一下地发动进攻,丝毫不顾及身上的伤势,势要把巨妖斩杀。巨妖虽然已经是强弩之末,但见萧遥如此拼命,也不敢不全力抵挡。一击过后,巨妖趁萧遥旧力刚竭,新力未生,直接祭出一件法宝,在半空引爆,自己却连忙遁走。可怜那萧遥啊,就这么被法宝爆炸产生的波动给直直打中。天地间顿时失色,烟雾缭绕。待到一切平静时,早已不见落花扇萧遥的踪迹。可怜一代风流落花扇,从此之后再不见其踪迹,再不听其风声。” 男子话锋一转,“众人皆以为其已死,也有人觉得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只是失踪了。各位贵客是怎么想的呢?可以思考一下,楼下前台处有记事牌,写下你们的想法,换取一份小礼品。想法新奇者,老规矩,蚁堂将赠送一张听书免费券,可以免费体验一场听书。今天的讲书就到这里,下一场是大后天的申时,还请大家多多捧场。” 男子站起,朝着众人一作揖。 众人也是与唐先生或挥手,或还礼作揖,或高呼一声,用着各自的方式道别。 男子目送着众人离去,等到走得差不多了,才返回座位开始收拾东西。 只是,他的余光似乎看见有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在往这边走来。 他转身,看着台下那双还带着些许稚气的眼眸。 他微微一笑,走了过去,才发现台下那小家伙好像不高。男子想了想,便直接坐在了台边,还需要微微弯腰,这才勉强可以与瘦小身影平视。 “小书友,有什么事吗?” 男子一般将来听书的观众称呼为书友,听着亲切些。 白孤腼腆一笑,将手里的糕点递了出去,“唐先生,这是给您的,刚从莲花街的糕点铺子买的,可好吃了。” 男子笑了笑,接过糕点,指了指旁边的位置,“也别站着了,坐下一起吃吧。” 白孤挠了挠头,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跑开了。 男子也没生气,只是微微一笑,站起身。 白孤又跑了回来,站在楼梯口,大喊道:“唐先生,您书讲得很好!我很喜欢听!” 男子站在台上,回头,笑意依旧,“喜欢就好,大后天还有一场,有空的话,可以来听听看。” “好!”白孤笑着挥了挥手,“唐先生再见!” “小书友慢走,小心点楼梯。”男子也轻轻挥手。 等到白孤走后,男子看了看手里的糕点,脸上笑意更盛,“晚饭有着落了。” 20、天上明月忆故乡 白孤跑出蚁堂,走回糕点铺子,却开始有些懊恼。 怎么刚刚就不顺势坐下去呢?这样就可以与唐先生多待一会儿,多聊一会儿了。 不知道为什么,白孤总觉得唐先生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去亲近他。 自己也是如此。 似乎待在唐先生身边,能让人有一种心安的感觉,就像是……秋天从树上飘落的树叶终于落地了的那种踏实感,很让人舒服。 可能,每个读书人都是这样的吧? 除了那个跟野狗抢食儿的书生。 白孤从未见过如此落魄的读书人,这与他印象里的读书人不太一样。 读书人嘛,应该是像唐先生、柳才子那样,学识渊博,一肚子的墨水。 只不过两人又有些不同。 唐先生就如同一碗寻常的白开水,简单平常,谁得喝得起,谁都能亲近。 柳才子与唐先生不一样,他倒是像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令人心生敬畏,只能远观,不能靠近。 白孤觉得,这可能是性格的问题。 唐先生平易近人,无论是谁,都可以聊两句。就像刚刚,还邀请白孤一起吃糕点,坐下来聊天。 柳才子就有些孤僻了。 印象里白孤就只见过柳才子一次,是在前两年城主五十岁寿宴上面。当时城主在城楼上演讲,一众宾客皆在,白孤在城楼下远远地看见了躲在人群边上的柳才子。 那是一个身材修长,面容瘦削的青衫书生。眼眶微微凹陷,两眼之中满是漠然,似乎对一切都不感兴趣。身上散发出来的疏远气息,令人敬而远之。 听说柳才子这个人学问很高,家里的书多得可以堆满好几个房间。平时他深居简出,就只是在家里读读书,捣鼓一些花花草草,打发时间。 前面一点白孤没见过,不清楚。但城主府每年都要去柳才子家讨要春联,从这一点来说,柳才子的学问应该低不到哪里去。 后面一点,白孤倒是认同的。 柳才子确实不咋出门,这一点很多人知道。 用老乞丐的话说就是,柳才子这个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跟个娘们一样,不出来走走晒太阳,不健康,早晚得病死。 至于捣鼓花花草草,从老乞丐之前翻墙进柳才子家,想去摘葡萄就可以看出来。 况且很多文人雅士,也确实喜欢花花草草。 唐先生也挺喜欢的。 白孤在糕点铺子买了些米枣糕,还买了点绿豆糕、糯米糍、金须方糕、桂花糕。 总不能只给老刘头带吧?还有鹏哥呢! 所以在买包子的时候,白孤也给两人买了一份。 他们两人都在以前十分照顾自己,那既然现在自己有钱了,给他们买点东西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几块糕点,几个包子而已。 白孤几乎是欠了老刘头和鹏哥各自一条命,这等恩情,白孤还一辈子都还不清。 老刘头和鹏哥倒是没想着让他还,只是白孤不敢忘记白老太太的教导。 做人应有三知,知足常乐,知恩图报,知书达理。 这也是白孤小小年纪就那么讲究人情的原因。 不管是鹏哥,老刘头,还是老乞丐,只要是有帮过白孤的,他都会记在心里。不论双方说没说出来,摆在明面上,或者是不管对方需不需要他还恩,他都会记下,只待往后有机会报答。 现在有钱了,那买点东西回去一起吃,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如果不是考虑他们要不要,白孤可能直接在城里买两座房子回去给他们一人一座了。 又不是买不起。 白孤迈着轻巧的步伐,吹着口哨,迎着风雪走回伶仃巷。 —————— “少爷,救救小的!”一个布衣少年跪在一座华丽富贵的院中,不停地磕头,额头已是一片血红。 面前,是一扇禁闭着的大门。 门后,是他的救命稻草。 一片寂静。 布衣少年见状,一咬牙,从怀里取出一个木盒,双手捧起,高声喊道:“少爷,小的有重宝要献!” 木盒被一只苍老的手拿起,走进了大门。 许久过后,门后响起了一道桀骜的声音:“你小子,我保了!” 布衣少年闻言一喜,连忙磕头,“多谢少爷,多谢少爷!” 门后再无声音。 —————— 一处阁楼上,一方书案,一盏茶,一本古书,一袭青衫。 青衫男子捻起一页纸,翻书。 时不时看向远方,青山绿水,云淡风轻。 房间内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席白衣,腰配玉牌,上刻“明月常清”。 青衫男子未曾抬头,依旧看着古书。 白衣男子对青衫男子不理他的举动并不生气,反而走到书案前,拿起一本书翻了翻,“《柏山传》这么快就看完了啊,怎么,急着出去啊?” 青衫男子没说话,依旧看着古书。 “听说九莲河那边有古迹诶,去不去凑热闹?” 依旧是一阵沉默。 “杜老头都去了,真不去看看?” “你要去看,就去,我没兴趣。”青衫男子合上古书,终于开口说话。 “无趣!我看你就是怕死。”白衣男子翻了个白眼。 “怕死?”青衫男子似乎听到一个很好笑的笑话,“我确实怕死,毕竟这世上,人外有人。万一一个不小心,惹到不敢惹的人,被一巴掌拍死了都不知道上哪儿讲理去。” “这世上还有你讲不过的人?” “老头子不就是一个?” “……你可以去试试。” “别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讲不过我。”青衫男子眼睛里藏着笑。 白衣男子微微一愣,随即大怒,指着青衫男子大骂道:“姓余的!你别太过分了!这种话你也拿来开玩笑!” 青衫男子摆了摆手,“别生气别生气,九莲河是吧,我陪你去一趟就是了,就当赔罪了,行不?” “外加两本书!” “好好好,随便你拿。”青衫男子忍着笑。 没办法,这是师弟,该开玩笑开玩笑,该宠还是得宠。 九莲河?是在莲花山那边吧?顺道还可以去上一下香,看看风景。 那边的风景听说挺不错的,尤其是夜晚,无论月圆月弦,都是极好的风景。 天上有明月,最惹他乡人忆故乡,燃起千千灯火。 21、烫手山芋 白孤大摇大摆地走进老刘头家,将米枣糕和包子放在桌子上,脸上遮不住的高兴。 “这么高兴,看来,卖了不少钱啊。”老刘头呵呵一笑。 “还行吧。”白孤笑着挠挠头,“您先慢慢吃着,我还要去鹏哥那里一趟。我也给他买了。” “不用,他待会儿就来了,他每天差不多这个点都会来看小小。” 白孤心头一暖,原来他不在的时候,鹏哥这么关心照顾白小小啊。 正说着,从门口走进一个高大身影。 “鹏哥!”白孤转头一看,顿时满心欢喜,连忙从包袱里掏出其他的糕点和包子,“鹏哥快来,一起吃,我专门给刘爷爷和你买的。” 鹏哥扫了一眼,眉头微微皱起,“你哪来这么多钱?” 包子数量不少,这些糕点更是不便宜啊。 这些东西加起来,得有两贯钱吧? “我就是……卖了点蛇鳞。”白孤不太敢直视鹏哥的目光,声音逐渐变小。 “蛇鳞?这玩意儿能值几个钱?能买这么些东西?” 再者说了,这种鬼天气,蛇会出来让你扒蛇鳞卖钱? “陀舍古蛇,就是追杀小白的那条巨蛇,你说值不值钱。”老刘头拿起一块米枣糕,咬了一口,还可以,不算很难吃。 鹏哥深吸一口气,显然也是知道陀舍古蛇。他不禁眉头更紧了些,“陀舍古蛇这么凶残,你是怎么拿到它的蛇鳞的?” 老刘头白了他一眼,“小白不是说了,有雷轰那巨蛇嘛。很明显,陀舍古蛇在渡天劫嘛,掉点鳞片不是很正常?你洗澡不掉皴儿啊。” “那你卖了钱就不能买点实际的吗?买糕点算个啥啊,吃也吃不饱,又噎得慌,有个屁用!” 老刘头一拍桌子,指着门口,“糕点是我让小白买的,怎么,有意见?爱吃吃,不吃滚出去!别吓着孩子!” 鹏哥一阵语塞,默默走到桌子前坐下。 老刘头这么护着白孤,他实在是不好,也不敢说些什么。 白孤咬了一口包子,嗯,西葫芦鸡蛋馅的,真好吃。 老刘头指了指除米枣糕外的几种糕点,“小白特意给你买的,都吃了啊。” “我不爱吃甜的。”鹏哥脸上有些为难。 老刘头双眼一瞪。 鹏哥立即拿起一块不算太甜的桂花糕吃了起来。 白孤将自己面前的包子往鹏哥那边推了推,又揽过来一些糕点,一口一个。 包子吃着有点单调,配点糕点刚刚好。 不对! 这是我买的糕点诶,我尝尝怎么了!没毛病! 老刘头没说什么,只是看了白孤一眼,然后继续默默地吃着米枣糕。 嗯,这块味道就很一般了。 三人都没说话,沉默着,屋内气氛一时间十分诡异。 最后还是白孤打破了沉默:“那个,刘爷爷,小小这两天可以接受颠簸吗?” “咋了?” “我跟吴老说好了,把小小送去他那边治,您看行不?”白孤小心翼翼地问道。 老刘头嚼着米枣糕,睨了白孤一眼,“我又不是什么小气的人,干嘛问得这么小心,至于吗?小小能去那里治伤,是最好的,我还能拦着小小快点好?” 白孤嘿嘿一笑。 “小小现在这种情况,颠不颠簸其实没差,路上小心点,别摔着就行。”老刘头拍了拍手,走进里屋洗手去了,“我吃饱了,你们继续。” “鹏哥,明天就要麻烦一下你了,帮忙把小小抬到城里。” “哪里?”鹏哥拿起一个包子,一口下去,整个包子就所剩无几了。 “城里黄鹂道柳絮街,长洲药馆。” “好。明天我让阿光他们来帮忙,正好他们明天没事,活动活动筋骨。” 白孤一笑,“到时候我请你们喝酒吃饭!” 鹏哥看了他一眼。 “不然我就自己搬,不让你们帮忙了。”白孤知道鹏哥的性子,直接抢先一步堵住他的话。 鹏哥沉默了一下。 然后鹏哥把手里的包子皮丢进嘴里,“下次不要买糕点了,真心不喜欢。” 白孤愣了一下,随即憋着笑意,点了点头。 次日早上,白孤看着鹏哥身后的一行人,不禁有些迷茫。 只是搬个人,至于来这么多人? “你们,这是?” 黝黑壮汉阿光蹿了上来,搭着白孤的肩膀,嘿嘿一笑,“小白兄弟的妹妹就是鹏哥的妹妹,那鹏哥的妹妹不就是咱的妹妹嘛。妹妹要转到其他地方治疗,那咱不得跟着去看看环境嘛。万一环境不好嘛,对吧?” 白孤脸色古怪,没有接话茬。 鹏哥朝着阿光后脑勺就是一巴掌,气笑道:“还好意思说?你们一听到小白要请客喝酒吃饭,一个个就跟狗皮膏药一样跟来了。德性!” 阿光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小白兄弟心疼咱,咱不能让小白兄弟的心意落空啊。你说是吧,小白兄弟?” 白孤无语,不知道怎么说。 最后还是鹏哥揪住阿光的耳朵,把他拎进老刘头家里,“再进来三个人!” 在捣鼓了一阵后,只见阿光四人抬着一块木板出来了,上面躺着白小小。 白孤皱起了眉头,越看越觉得那块木板贼眼熟,往里屋一看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群家伙直接把白小小躺着的木床给拆了,就剩一块床板。 他们抬着的,就是床板。 白孤嘴角一抽,好家伙,够凶猛。 然后他就看见从里屋走出来,脸色不太好的老刘头。 他连忙喊了一声,“刘爷爷,我们就先走了,回来再给你带米枣糕哈!” 白孤说着还不忘向鹏哥他们使眼色,赶紧走! 没看见老刘头脸都黑了吗? 你们也真是的,搬个人而已,差点把别人家给拆了,换谁谁不生气? 况且还是伶仃巷里出了名臭脾气的老刘头。 不赶紧走找死是吧? 然后一群人在几分钟内就彻底消失在老刘头的视线里。 老刘头哼了一下,“这群臭小子!回来再收拾他们!” 老刘头又转身看着一地狼藉的里屋,不禁一阵头疼。 又得收拾很久了。 老刘头倚在门边,抬起头,远远地看向城里,突然笑了起来。 这次我倒要看看,这个烫手山芋,你会怎么做? 长洲药馆? 呵呵! 22、风雪呜咽声 白孤看着阿光他们的操作,不禁有些无奈。 从伶仃巷到长洲药馆这段路确实长,而且还要抬着白小小,也确实累。 但也不至于一炷香就换一批人吧?木板加白小小也没多重吧。你们别说是四个壮汉,两个都不止抬这么点时间吧? 这么摸鱼的吗? 鹏哥也是无奈,不过阿光他们在换人的时候几乎没什么大动作,对白小小没什么太大影响,他也就没说什么。 白孤走在前面带路。 只要阿光他们不会影响到白小小,耽误去长洲药馆的时间,这些个小动作他也觉得没什么。 毕竟之前阿光他们也挺照顾白孤一家,在这种小事上计较太多,反而不好。 他确实小气,但也分人。 就像之前在阿月坟前的礼貌,也是分人。 有些人,值得礼貌对待。 有些人,不配得到尊重。 在阿光他们不知道轮换了多少次之后,一行人终于来到了长洲药馆门前。 高大的八角楼震惊了阿光等人。 “哇塞,这么大的楼啊,这得花多少钱才能建起来啊!” “这地儿快比得上伶仃巷了吧,好大哇!” “看起来就很厉害,你们看,进去的人很多哎。” “……” 鹏哥却是一脸平静。 他看了看面前的八角楼,“就是这儿了,对吧?” 白孤咧嘴一笑,“到了。” 白孤率先走入长洲药馆大门。 昨天被砸的门槛已经修复完毕,丝毫看不出有损坏过的痕迹。 鹏哥他们也跟了进去。 药馆里的人看着从门口浩浩荡荡走进来的一群人,不禁有些好奇。但也只是多看了一眼,就回过头做自己的事情了。 好奇是因为白孤这群人的组合着实有点奇特。 一个瘦瘦矮矮的小家伙走在前面,身后跟着清一色的壮汉,还抬着块木板,上面躺着一个……人? 还是绷带团子? 至于没再多看两眼,长洲药馆这么大的医馆,每天接待的病人数不胜数,各种情况都有,再怎么奇葩的都见过了,不多这一个。 多看你一眼是出于好奇。 不再多看是因为习惯了。 白孤径直走到柜台,将槐木牌递给了今天的当值走堂。 是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 他接过槐木牌仔细地看了一下,笑眯眯地问道:“这位小兄弟,是想找谁啊?” “我找吴老,昨天就约好的,麻烦通报一声。”白孤也是笑着回答。 这个走堂,一看就很令人舒服,是个好人。 好人嘛,得懂点礼数。 一听到是找吴老,还跟吴老有约,胖走堂立即反应过来,“那请贵客稍等片刻,小的去去就来。” 这是贵客,不能怠慢! 可不能像昨天那个蠢蛋。 没过多久,胖走堂就带着一位侍女回来了。 白孤见过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昨天给吴老添水的那个侍女。 胖走堂就槐木牌递还给白孤,依旧笑眯眯地说:“贵客,吴老现在正在给一位贵客看病,暂时抽不开身。您就先跟着小岍姑娘去二楼的病房,先安置好病人,吴老等会就去。” 小岍,就是那位侍女的名字。 “好,那就麻烦了。”白孤收回槐木牌,向胖走堂点头致谢。 小岍施了个万福,“几位贵客请随我来。” 说着,小岍便动身带路。 白孤等人跟上。 二楼的构造有些特殊,说是一层,倒不如可以看做是两层。 整个二楼被一分为二,下面部分是普通大病房,是提供给那些无重大疾病或接近痊愈的病人。每一间病房都分配着十张病床,只用一道帘子隔开。也就是说,一间病房里,得住上十个病人,而且近无隐私。 当然了,这是最差的丙等病房,只有最基础的配置。 不过,也是最便宜的。 一天只需要十枚铜板,包三餐。 至于上面部分,同样被一分为二。 右半部分为乙等病房,配置两张病床,中间有一道木门隔开,确保了一些隐私。同时两位病友无聊的时候还可以打打牌,聊聊天。 从乙等病房开始,就有专门的侍女每天照看病房了。每一间病房都对应着两位侍女,以便她们轮班休息,也确保病房时刻有人照看。 乙等病房住一天需要一两银子。 别问为什么与丙等病房差距这么大,问就是有专人伺候。 而左半部分,则是最为高级的甲等病房。 每一间甲等病房都是独立的,只有一张病床,只住一位病人。病房里面的配置应有尽有,还可以根据病人的要求进行定制。无论是房间里的家具、配饰,还是每天的饭菜,都可以尽可能地满足客人。 每间甲等病房的对应侍女也提高到十位,以确保各时段都要有人可以照看病人。 所以,甲等病房的花销也是如同烧钱,最基本的甲等病房一天就需要一两黄金。而且根据各种定制要求,其费用也层层叠加,上不封顶。 只要你能给出相对应的价钱,都能让吴老直接变成你的专属陪床医师,天天就守在你身边。 只不过,这个价一般人还真给不起。 毕竟吴老,可不是一般人,能给你看病就不错了,还陪床?那你恐怕只能在梦里才能实现咯。 小岍将白孤等人带到一间宽大的病房门口。 白孤抬头一看,甲十九。 甲等病房。 吴老好手笔。 那陶罐里的东西真的值钱! 阿光几人合力将白小小抬了进去,小岍帮忙把白小小转移到病床上。 看见白小小躺着长洲药馆的病床上,白孤这才放心地长舒一口气。 小岍让白孤他们先去休息区稍作休息,自己则拉起屏风,为白小小整理一下。 男女有别。 白孤和鹏哥便坐到了休息区的太师椅上,阿光等人则是直接坐在地上。 一来,他们随意惯了,坐在地上反而自在舒服些。 二来,休息区总共就两个座位,鹏哥和白孤坐了正好,他们也不好跟二人抢啊。 过了一会儿,吴老才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白孤立马起身,微微弯腰,“吴老。” 鹏哥也站了起来。 阿光等人见鹏哥起身,也连忙跟着站起来。 只是鹏哥的脸色有点古怪,只不过他立马鞠了鞠身,带着敬意,“吴老。” 阿光等人也连忙打了声招呼。 吴老见屋内有这么多的壮汉,起先微微一愣,随即面带微笑问道:“白小友,这些是?” “喔,吴老,这些是我……在伶仃巷里的好大哥,他们是来帮忙把小小抬到这里的。路程有点远,我一个人抬不动,只能喊他们过来帮忙了。”白孤笑着解释。 鹏哥、阿光等人一愣,然后都开心地笑起来。 好大哥。 真不错的称呼。 好听! 吴老了然地点点头,看了一眼鹏哥,然后径直走向屏风后的病床,去查看白小小的病情。 白孤刚想上前,却被小岍拦下,“这位贵客,吴老在查看病人病情时不喜欢被人打扰,还请静心等待。” 白孤只好作罢,一屁股坐回原位。 在小岍为白孤等人端上茶水后,吴老带着有些凝重的脸走了出来。 白孤连忙上前,“吴老,怎么样,小小的伤能治吗?” 吴老看了白孤一眼,眼中闪过思索,“治倒是能治,就是康复的话要久一点。” “能治就行!”白孤闻言一喜。 只要能治好,久一点也没事,人没事就行。 吴老看向鹏哥等人,想了一下,“你们先出去一下,我有几句话要跟白小友说一下。” 尽管有些不情愿以及疑惑,鹏哥等人还是出去了。 小岍也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吴老坐到太师椅上,指了指另一张太师椅,“你也坐。” “吴老,到底什么事啊?是小小的伤更严重了吗?” “你这妹妹,跟你有血缘关系吗?”吴老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白孤一愣,随即苦笑道:“没有,她跟我一样,都是捡来的,都是苦命孩子没人要。不过都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了,现在也可以说是亲兄妹了。” 吴老点点头,“难怪。你知道她身上有暗疾吧?” 白孤一阵沉默,随即点点头。 白小小身上有暗疾,这一点他很清楚。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病,只在每年最寒冷的时候发作。每一次发作时,白小小整个人仿佛被寒冰所包围,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寒气。 那种寒气,似乎是从九天玄冰上散发而出,触碰一下都会被冻伤。 老刘头查看过,寒气似乎是从白小小全身的骨头里逸散而出的,但查看了好几年,都看不出到底是什么原因。 暗疾发作的同时,白小小也会陷入昏迷,不然就她那小身板,恐怕扛不住这种寒气。 这也算是对自身的一种保护了。 但现在吴老问起了白小小这暗疾……难道…… 白孤顿时紧张起来,一把抓住吴老的胳膊,“小小的病又复发了吗?她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事?吴老,求求您,您一定要治好小小!钱不够的话,那三万两黄金我先押在您这儿。要是还不够,我再去故雪峰一趟,我把紫参给您挖回来!求您一定要救救小小!她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求您了!” 说着,白孤就要向吴老跪了下去。 吴老连忙止住了白孤的动作,轻轻摇头,“你这家伙,我话都还没说完,别这么冲动。” 白孤眼里燃起希望,“小小有救?” “我有说没救吗?”吴老不经意间扫了一眼白孤抓住自己胳膊的手,“原本我以为你妹妹体内只有伤而已,那样很好治。现在多了这暗疾,只不过将治疗时间拉长了,没什么大不了。” “那就好。”白孤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似乎有点不礼貌,连忙抽了回来,然后他看向吴老,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吴老,小小她这暗疾,能根治吗?” 作为白小小的哥哥,白孤实在是不想再看到白小小还要忍受暗疾复发的痛苦,他看着都心疼。 白小小身在痛,他的心也在滴血。 他宁愿这暗疾是在他身上,他来承受这痛苦。 白小小才多大啊?十岁! 为什么老天要让她小小年纪就得承受这种痛苦啊! 还有阿月,小小年纪就得了肺病,还在这冰天雪地里被活活冻死! 苦就苦我白孤一人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还要让这些这么小的孩子也要承受这种痛苦啊? 白孤心绪已经有些乱了。 吴老看了他一眼,轻轻敲了一下桌面,将白孤惊醒过来,“你妹妹的暗疾有些棘手,如果真要治的话,也不是不可以。还是那句话,需要久一点。但具体需要多久,我也说不好。” “真的吗?”白孤满脸惊喜,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被吴老抬手打断,“钱够的,我说过,你低估了陶罐里的东西的价值。你的那些钱,还是考虑一下将来你妹妹醒了,你要买些什么东西给她补补身子吧。” 白孤这才打消了从包袱里掏钱的念头。 “那小小……” 吴老知道白孤的顾虑,笑着说:“你放心把妹妹放在这里,我自会为她医治。你要是不放心,可以每天过来看望。” 白孤挠挠头,尴尬一笑,“把小小放在长洲药馆,有吴老您照看医治,我肯定放心的。” 吴老也不点破白孤,只是指了指门外,“你的那群好大哥,还不错。” “他们虽然看起来很凶,但心还是很善良的。我从小到大,帮了我许多。”白孤想起鹏哥以及阿光他们,不由得会心一笑。 这是发自真心的笑。 吴老想了想,“我还有病人等着,就先不聊了。至于你妹妹,我会让小岍先整理一下,给她稍微梳洗一下,重新上药,整理绷带。先让你妹妹适应一下这里的环境,明天我再专门给你妹妹进行治疗。” 白孤刚想说话,被吴老抬手阻止,“等我把你妹妹治好,你再来跟我道谢。” 说完,吴老便起身要走。 白孤也连忙起身。 “别送,要送也是让小岍送你们走,我本来就是住在药馆里。” 吴老离去,只给白孤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白孤无奈苦笑,“吴老,真是个牛人啊,怎么我想说什么他都知道啊。” 又转头望向病床,看着白小小,白孤不禁一笑。 笑得肩膀抽动。 笑到无声。 只听窗外风雪呜咽声。 23、酒里有故事 等到白孤整理好心绪,走出病房时,鹏哥等人的目光顿时投了过来。 鹏哥上下扫了白孤一眼,眉头皱了一下。然后他走过去,拍了拍白孤的肩膀,“放心吧,小小会好起来的。” 正好挡住了阿光他们的视线。 白孤很勉强地笑了一下,随即用手揉了揉脸,挤出了一个笑脸。 白孤绕过鹏哥,对阿光他们说道:“走吧,吃饭去!” “好诶!”阿光等人刚喊出声,就被鹏哥瞪了一眼。 忘了这里是甲等病房区吗?需要安静的! 白孤赶紧带着鹏哥、阿光他们溜了。 这被人逮住肯定就是一顿臭骂啊,咱可丢不起这人。 走在街上,阿光等人没来过城里,对于这繁华的场景没见过,一个个都对充满了好奇与惊喜。 阿光一下子要吃烤包子,小陆想看糖人儿,红毛看着杂耍走不动路…… 就这么走走停停,众人来到了幺九馆。 既然说了要请大家喝酒,那肯定是要来酒馆的。 况且幺九馆可是云水城里排得上号的大酒馆,酒水肯定不差。 “嚯,够气派的!小白兄弟今天要破费了啊!”阿光咧着大嘴,嘿嘿笑着。 鹏哥微微皱起眉,“小白,这里算了吧,还是随便找家小酒馆喝几口就行,兄弟们不挑。” 阿光等人的脸虽然还是笑着,但心里还是有些失落。 虽然他们真的不挑,有酒喝就行。但眼前就是大酒馆,不进去喝上一顿,实在是太可惜了。 还想着以后可以跟别人吹嘘呢。 白孤摇头,“鹏哥,其他事我还可以跟你商量一下,但唯独这件事,你得听我的!我来安排。” “今天是我请客,不用想着给我省钱。”白孤又补充了一句。 鹏哥无奈,只好点了点头,顺了白孤的意。 但同时鹏哥对阿光等人瞪了一眼。 你们要是敢太放肆,回去我就收拾你们! 阿光等人连忙表示收到。 白孤一马当先,带着众人走进了幺九馆,“小二,给我们找个地儿,喝酒!” 一个小青年连忙跑了过来,数了一下白孤一行人,然后好像因为不够高,还踮起脚尖往西北角的方向一指,“客官,您看那边有空位,可以吗?” 白孤顺着指引看了过去,临窗,还有好几张空桌,还不错,“就那儿了。” “好嘞。”小青年便带着白孤等人走了过去。 等到他们全部走下后,小青年才掏出纸笔,开口询问道:“请问几位客官,想喝点什么啊?” “普通土烧就行。”鹏哥闷闷地开口。 他刚刚瞄了一眼柜台是的价目表,那些个酒水真不便宜。 一壶普通的二锅头都得十个铜钱,抢钱啊这是! “诶,小二,我这大哥开玩笑呢。不要土烧,要那个……”白孤转头,看着柜台上的酒水品类,又回过头问向阿光等人,“各位大哥,你们喜欢喝什么酒?” 阿光刚想开口,就被鹏哥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只好勉强笑道:“我们,都行,都行。” 白孤见问不出答案,就随便点单:“先来五坛竹叶青,再配个二斤酱牛肉,一盘花生米,一盘拍黄瓜,一盘卤味。记得啊,我们这里每桌都这个配置,先来这些,等会不够再点。” 小二记了单,就连忙跑去备菜了。 鹏哥拉住了白孤,一脸急切,“这些很贵的!” 他刚刚看了一下,就那个竹叶青,一坛就要一两银子,五坛就得五两银子啊! 酱牛肉一斤是二两银子,卤味一盘是三两银子。 花生米和拍黄瓜还好一点,但也要十贯铜钱一盘。 就白孤刚刚点的这些,起码不下五十两银子! 这些钱要是换到小酒馆里,这不就可以多喝几顿酒了嘛。 更何况,白孤哪来这么多钱啊! 他是怕白孤还不起,丢了面子。 白孤对于鹏哥的反应,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拍了拍鹏哥的手,轻声道:“鹏哥,你忘了我昨天才卖了陀舍古蛇的蛇鳞吗?我现在有钱,请客喝顿酒还是不成问题的。” 他现在有三万两黄金,也就是三百万两白银。区区一顿酒而已,撑死也就百来两白银,小事一桩。 偶尔奢侈一顿,还是可以的。 “就算有钱,你也不能这么花啊!养成乱花钱的坏习惯可不好!”鹏哥一脸恨铁不成钢。 有钱怎么了,有钱就可以任性了吗?就不能省着点花啊! 到时候钱花完了,留下了大手大脚的性格,可咋办? 指不定会因为钱做出什么事情来! 影响小也就算了,要是从此毁了一生,那可就万劫不复了! 鹏哥可不想见到那样的白孤。 白孤哭笑不得道:“鹏哥,放心吧,我有分寸的。我那些钱会省着点花,我还要给小小买补品吃呢。” “知道就好。”鹏哥点了点头,但还是忍不住心疼酒钱。 这可是白孤用命赚回来的钱啊! 陀舍古蛇可是凶蛇,被它盯上了九死一生。要不是白孤跑得快,还遇上了天劫,恐怕他现在得上山给白孤收尸吧? 甚至,尸骨不存! 正想着,鹏哥突然感觉到白孤塞过来什么东西。他定睛一看,是三张一百两的银票。 三百两银子! 鹏哥连忙推回去,压低了嗓音,“你这是干什么!收回去!财不外露不知道吗?” “鹏哥,你拿着!”白孤推了过去。 “我不能拿!你赶紧收起来!”鹏哥又推了回来。 “鹏哥,你听我说。这三百两银子你先拿着。等会他们一定会来劝我喝酒,我也不好推脱是吧?万一我喝醉了,就得麻烦你付钱了。”白孤嘿嘿一笑,“还有,回去的时候别忘了要给刘爷爷买米枣糕,要去城南的糕点铺子,那里味道好。” 鹏哥思索了一番,这才收下银票。 原来是这样。 “酒菜上桌!”小青年嚎了一声,几个伙计便轮番上阵,将一坛坛酒,一盘盘菜端了上来。 见酒菜已备齐,小青年笑着说:“客官慢用,有事喊我。” 说完小青年便退下了。 白孤见众人迟迟不动筷,疑惑道:“吃啊,喝啊,还等什么呢?你们不饿吗?” 阿光等人看向鹏哥。 鹏哥一脸正色道:“看我做什么?该吃吃,该喝喝,我脸上又没写字。” 阿光等人瞬间笑逐颜开,齐声道:“感谢小白兄弟,多谢鹏哥!” 随即众人如饿狼扑食一般开动了。 鹏哥有些无语。 这群家伙,就不能有点吃相?在伶仃巷这样也就算了,现在在外面就不能收敛一点? 白孤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这样才热闹,才真实嘛! 喝酒吃饭不就图个开心自在吗?有太多束缚那还叫吃饭喝酒? 那是脱裤子放屁! 果不其然,阿光等人才没喝几碗,就一个个端着酒碗过来要敬白孤的酒。 “胡闹!小白才多大啊?喝什么酒!”鹏哥瞪着他们。 白孤扯了扯鹏哥的衣角,轻声道:“鹏哥,我十六了。” “十六……十六怎么了?我说了,你还小!你就是小!不信你去问刘老!” “在刘爷爷眼里你都是小孩,何况是我。”白孤嘴巴一扁。 阿光突然出声道:“鹏哥,我记得你说过,你十四岁就开始喝酒打架了,怎么到小白这里就不行了?” 被揭了老底,鹏哥也不禁老脸一红。 他不禁怒斥了阿光一声,“闭嘴啊!”又转过头告诫白孤,“今天,你可以喝酒,但别喝太多。这里谁都不知道你的酒量,要控制,别真喝醉了,听见没?” 白孤点了点头。 鹏哥暗自叹了一口气。 阿光等人见状,高呼一声,立马围了上来,挨个向白孤敬酒。 “少年就是要喝酒嘛!酒是藏故事的东西,你看那些书上的人,行走江湖不都是要喝酒?” 鹏哥夹了块酱牛肉吃,不禁有些头疼。 白孤喝了一口酒,就立马咧起了嘴。 这竹叶青咋刚喝进去是甜的,然后就开始苦起来了,还有点辣?有点不好喝。 不确定,再喝几口。 然后白孤就一碗接着一碗。 喝到兴起时,白孤恍然间好像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诶,是那个酒鬼! 他连忙叫来小青年,问了一下酒鬼点了什么。 “那位客官点了两壶春雪酿,还有一盘花生米。”小青年如实回答。 白孤想了想,“这样吧,再给他上一斤酱牛肉,一壶青泉酒,然后他那一桌的酒菜钱都算到我这里来。” “好的!”小青年立即跑去备菜了。 鹏哥皱了皱眉头,“小白,你干嘛啊?怎么莫名其妙……” “诶,鹏哥,你不知道,我之前在城里认识了一个老家伙,他人很好的,经常帮我。吴老就是他帮忙带我去,我才认识的。那边那个家伙呢,是老家伙的朋友。老家伙前几天有事离开这里了,托那个家伙把那块可以见吴老的木牌转交给我,不然小小可能都没办法去吴老那边治疗。你说,他是不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我是不是该请他喝酒?” “原来是这样。”鹏哥点了点头,目光却不停地打量着酒鬼。 酒鬼那边,白孤给他点的酒菜已经上桌了。酒鬼有些疑惑,问了酒菜的来历。 小青年如实回答。 酒鬼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被一群壮汉围着劝酒的白孤,脸上古井不波,毫无表情。 随即他偏移了视线,看向一旁的鹏哥,撞上了后者的目光。 周围的空气似乎有一瞬间的凝滞。 但只是瞬间,两人就错开了视线,各自默默地喝酒吃菜。 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白孤最后还是喝醉了,趴在桌子上起不来,嘴里还嘀哩咕噜地不知道说着些什么。 鹏哥无奈地看了阿光等人一眼。 你们好歹控制一下啊,你们酒量多少自个儿不清楚是吧? 真的是! 这下回去必得挨刘老的骂了。 鹏哥只好先去付了酒钱。 靠!一百三十六两银子! 这么贵! 早知道就不让小白再点东西了。 心疼地付完钱后,鹏哥才回到桌前,背起白孤,带着阿光等人走了。 还得去买米枣糕。 可云水城这么大,他们又是第一次来,白孤还喝醉了。 他们不认识路啊! 没办法,一群大老爷们只好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到处问路。 最后把原本半个多时辰的路,走了快两个时辰,才找到白孤说的那家糕点铺子。 然后他们又像之前一样四处乱窜,到处问路,走了两个多时辰才出了城。 鹏哥忍不住又臭骂了一顿阿光等人。 小白要是没喝醉,咱至于走这么多冤枉路嘛! 回去之后还得挨刘老的骂,你们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嘛! 鹏哥心情复杂,但背着白孤的动作丝毫不敢有偏差。 他抬头看了看只剩下一片暗淡晚霞的天空,不禁叹了一口气。 回到伶仃巷得是晚上了。 晚归,喝酒,还把白孤灌醉了。 老刘头要是不发飙的话,那可以去小山那边的佛寺上香了。 这是菩萨显灵保佑啊! 但菩萨像是泥捏的,老刘头可不是。 反正少不了一顿骂。 幸好没忘了买了米枣糕,应该可以用这个抵消老刘头的一些怒气吧。 应该……吧。 背上的白孤还是嘀哩咕噜地说着些什么,鹏哥听不真切。 只是模模糊糊地听懂一两句。 “奶奶……小小……阿月……鹏哥……咱……咱去吃好吃的……住大房子……不用……不用再过苦日子了……我……我出息了……” 24、梦里花落知多少 白孤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是一片混沌,氤氲旖旎,无边无际,看不真切。 有一株草苗突然钻出,转瞬间化作一棵参天大树,撑开了这片混沌。 陡然间,混沌开始剧烈波动,一抹清明应运而生,将整片混沌照亮了。 与此同时,有一团黑影在混沌之中盘旋,最终撞向那一抹清明,炸出了一朵巨大无比的蘑菇云。 白孤也在这时候被惊醒。 从小到大他已经不止一次做这个梦了,而且还做过其他奇怪的梦,只是很多醒来之后就记不太清了。 唯独这个片段记得异常清楚。 他曾经问过白老太太,为什么会做梦,还是这么奇怪的梦。 白老太太只是让他别瞎想,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平时小脑袋瓜别总是想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梦里也就不会有了。 好像也对,自己确实平时会幻想一些事情。 比如,自己是一个富商之子,本应该坐享荣华富贵,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身边有仆人无数,每天都有美味佳肴,新鲜瓜果奉上。住的是五进的大宅院,穿的是绫罗绸缎,更是想吃啥就吃啥,想干嘛就干嘛,快活无比。只是被奸人拐走,流落到这伶仃巷受苦,总有一天富商父母会找回他,接回家中。 再比如,自己是一对侠侣之子,本应该跟在父母身边浪迹天涯,四海为家。父母教他武功,自己刻苦努力,修习有成,一人一剑走天下。却不曾想侠侣父母被仇家追杀,只能将年幼的他安置在伶仃巷里,只等将来有缘再见相认。 诸如此类的还有很多,什么王侯之子,宗族少主,都有,都幻想过。 无一例外都是父母被迫与他分离,到最后都相认团聚了。 从很小很小的时候被白老太太捡回来,直到现在,他从未听过、见过有关于他父母的一切线索。 一丁点都没有。 他打心底里还是很期望有父母的。 哪怕有白老太太对他特别好,但那只是祖孙之情,终究不是父母的关爱。 伶仃巷里虽然贫苦,里面的人也不咋地,但他们至少有父母啊,从小就有父母的陪伴。 饿了,父母会想办法弄来吃食。冷了,能有父母的棉衣被子取暖。在外面受委屈了,能回家跟父母诉苦,还有父母可以为他出头。 最重要的,还有父母的怀抱。 虽然这些白老太太都能做到,甚至比伶仃巷里的任何一个父母都要做得好。 但那又如何呢? 父母的怀抱,父母的一切都是无法替代的。 对于父母来说,孩子是独一无二的。 对于孩子来说,父母也是同样的,有且只有一个,在这世上无法被替代。 在处置那五个孩子的时候,白孤让他们的父母在他们之间做选择,只有一个能活着离开。 但其实,白孤只是想看看,作为父母的他们,愿不愿意为了自己的孩子去死。在伶仃巷人都是自私自利的情况下,他们愿不愿意为了自己的孩子而选择去死。 如果当时五个人都选择去死,白孤是会直接放他们和他们的孩子走的。因为他只要知道父母对孩子的爱是能够不惧生死的,就行了。 他也不想那五个孩子失去父亲或母亲。 这种事情,他一个人经历过就行了,何必还要牵连别人呢? 但很可惜,当时只有丁伯一个人做出了选择,而且还是选择了自己活。其他人左右为难,做不出选择。 不过他们也自己的苦衷。 一边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一边是自己以及家里的其他人,选择哪边都于心不忍,如刀剜心。 作为大人,还是有家庭的大人,他们要考虑的要比白孤更多,更长远。 丁伯之所以那么快就做出了决定,一方面,是他多读了几年书,明事理,知进退。他明白,自家孩子闯入白家打砸抢,使白小小、阿月两人一伤一死,这件事情就是他们理亏。就算自家孩子不偿命,也得赔上一大笔钱。 时间拖得越久,对自己这边越不利。 白孤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自家孩子跪在雪地里的时间也是有限的。 拖得太久,自家孩子是受不了这寒风大雪的。 二来,自己作为一家之主,是自家婆娘的男人,是孩子们的父亲,是需要为这个家做考虑的。 是,他可以替小儿子去死,让小儿子活下来。然后呢?孩子们还小,自家婆娘又重病在床,往后的生活怎么办啊? 难道要在天上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因为毫无生存经验,然后一个接一个地死,来跟自己团聚吗?难道这就对了? 还不如快刀斩乱麻,舍小保大,将损失降到最低。 尽管丁伯的心里在滴血,但没办法,他必须为整个家做出损失最小的决定。哪怕他将背上弃子苟活的骂名,他也无所谓。 能活着,就很好了。 其他四人就是单纯的舍不得了,都舍不得放弃哪一边。 这才拖延了时间。 再加上王大婶那句“他们还只是孩子啊”的神助攻,这才让白孤彻底爆发。 孩子?就你们的孩子是孩子,别人家的就是木头桩子吗? 阿月七岁,白小小十岁,她们哪个不是孩子?她们又有什么错,小小年纪就得承受这些? 更何况,白孤也才十六岁啊! 你林大娘的孩子十五岁是孩子,难道我就是大人了吗? 别人十六岁同样也是窝在父母怀里的孩子啊! 仗着有父母的疼爱肆意妄为,白孤最看不惯这种人。 想把一切过错以一句孩子就推脱掉,这种人白孤也觉得不配为人父母。虽然这种爱护能在一定环境下保护好孩子,但这样只会害了孩子——这是溺爱啊! 很不巧,这两种都凑一起跑到白孤面前晃,还死不悔改,那就别怪他心狠了。 你们孩子闯入我家打砸抢,不管有没有动手,都至少是帮凶。 既然这样,那我只要你们孩子一双手,不过分。 就任凭这种熊孩子成长下去,指不定会变成什么祸害。这样的话,就砍了他们一双手,成了废人,那他们一辈子就只能依靠他们在伶仃巷的父母,也就不会跑去祸害别人,肆意作恶了。 听说丁伯和王大婶的孩子都因为老刘头不想出手,失血过多夭折了。 林大娘因为平时与老刘头关系不错,所以勉强保住了孩子一条命。 陈大妈和李伯就识相一些,直接跑去了其他医馆,两个孩子至今生死不明。 只不过,白孤对于他们的下场心里并没有多少感觉。甚至哪怕他们都死了,白孤都不会因此产生一点点,一丝丝愧疚。 阿月在小山下与白老太太相依作伴,长眠雪地。 白小小还躺在长洲药馆的病床上重伤昏迷,不知道何时才能醒过来。 白孤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 虽然这做得不算对,但至少没错。 合乎人情,合乎天理。 白孤问心无愧。 只是白孤看着这样的父母教出这样的孩子,很合理,但也挺令人感到悲哀的。 不会教孩子,至少别带坏他们啊。 而这样的孩子有这样的父母陪伴,却是让白孤异常羡慕。 还有觉得可怜。 羡慕他们还有父母陪伴,可怜他们毫无半点教养。 白孤抹了一把脸,抬头望向窗外。 一片白雪茫茫。 他不止一次在梦里幻想过父母与他相聚的画面,也不止一次问过白老太太有无关于他父母的消息。 得到的回答永远是否定。 他从来不会去怨他的父母,怪他们为什么会遗弃他。 或许他们有自己的苦衷呢? 做孩子的,要理解父母的苦衷、难处,不要随随便便就心生怨言、口出伤人话语。 但说实话,白孤心里还是有一点难过的。 为什么十六年了,都不来找他?是还没找到这里吗? 白孤深吸了一口气,用手挡住眼睛,不再去看外面的雪景。 只希望这一切是一场梦吧,睡醒了,就不记得了。 就跟书上说的一样,梦里花落知多少。 醒来不知何人何时在何方。 25、吃饭最大 白孤打着哈欠,提溜着个又痛又涨的脑袋就走了出来,迎面就撞上两双眼睛。 一双精神矍铄,带着怒气的眼睛。 一双带着不甘、委屈,却又不得不忍着的眼睛。 白孤闭上眼睛,转身就想逃离这里。 他有点不想面对这两双眼睛的主人 老刘头。 鹏哥。 老刘头掰开一小块米枣糕,丢进嘴里,语气不温不火,“怎么,舍得起来了?” 白孤心里暗道糟糕,脸上还是连忙摆出一副乖乖的样子,屁颠屁颠地跑过去,给老刘头捏肩捶背,嘴里还不停念叨,“刘爷爷,您看这个力度怎么样?是要轻点还是重点?” 老刘头根本不鸟他这操作,反手抓住白孤的手,稍微一翻转,后者就坐在了椅子上。老刘头指了指桌子上的碗,“喝了,醒酒的。” 碗里是黑黢黢的不明液体。 这确定不是一碗墨水? 白孤将信将疑地端起,闻了一下,差点当场撅过去。 好家伙,酸中带臭,酸是食物馊了的酸,臭是鱼内脏腐化后的腥臭。 这特么是从臭水沟里捞上来的吧! 但看了一眼脸色平淡的老刘头,白孤还是硬着头皮一口气闷了这碗不明液体。 现在最好还是乖乖听老刘头的话,至少等会能少挨点骂。 就是……这碗玩意儿……呕……后劲儿有点……呕……有点大……呕…… 白孤实在忍不住了,张开嘴巴,却只打了个酒嗝。 隔夜的那种。 鹏哥默默地用手捂住了鼻子。 味儿有点大。 老刘头用手在面前挥了挥,把臭气全部扫到一边,又继续吃起了米枣糕。 鹏哥懵了。 因为老刘头把臭气全部扫到他那里了。 诶不是,我…… 鹏哥一脸无奈和无辜,但在老刘头面前他不敢有其他心思,也不敢多说一个字,只好默默地捏住鼻子。 忍着。 白孤把那个酒嗝打了出来,整个人顿时感觉轻松了许多,头不痛,也不涨了,舒服多了。 就是……好像有点饿了…… 肚子开始抗议了。 白孤刚想伸手去拿桌子上的糕点,就听见老刘头就开口了,只好默默地把手缩回去。 “你们真行啊,宿醉,晚归,真行啊。”老刘头冷笑一声。 白孤默默把头低了下去,开始当鸵鸟。 鹏哥只是眼皮低敛,一副认真听教的样子。 老刘头看了一眼两人的样子,气得给了鹏哥一个板栗,怒骂道:“你们两个!再让我看见你们去喝酒晚归,我就直接拿藤条抽你俩了!”又对着鹏哥斥道:“还有你阿鹏,能不能别带坏小白!还带他去喝酒,怎么不喝死在外面别回来了!” 鹏哥满脸无辜,却不敢吭一声。 白孤弱弱地开了口,“刘爷爷,是我请鹏哥他们喝酒的,你就别怪鹏哥了。” 老刘头两眼一瞪,“你还有脸说!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喝什么酒?还喝成那个鬼样子!怎么不直接睡在大路上醉死算了!” “我怎么知道我酒量这么差……” “你还敢说!这是酒量差不差的事儿吗?喝酒误事啊!难道你觉得你酒量好就万事无虞吗?还是你觉得会喝酒就很光荣?啊!”老刘头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白孤不说话了。 老刘头满脸怒气,伸手倒了杯水准备喝,但越想越气,把杯子往桌子上一摔,“你俩都给我滚出去!” 白孤和鹏哥如释重负,连忙跑出屋内。 老刘头掰了一块米枣糕,丢进嘴里用力地嚼着,“这两个小兔崽子,真不让人省心!” 走出来后,白孤挠挠头,有些歉意地说:“鹏哥,不好意思啊,连累你一起被骂了。” “没事。当时我就该拦着你点,不让你喝这么多。阿光他们也真是的,没个度!”鹏哥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又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和一些碎银子,“这些还给你。” 白孤立即往后躲了一下,把手背在身后,连忙摇头,“我不拿。这些本来就是给鹏哥你的,泼出去的水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可这……太多了。” 白孤笑了一下,“放心吧鹏哥,我之前不是说了我卖了蛇鳞吗?我现在有钱,有分寸。这些钱你就当我把前几年的保护费给补上了。你先拿着花,花完了再找我拿。不要客气,毕竟之前你那么照顾我,我也不知道怎么报答你,现在花我点钱,应该的。” 阡陌司负责云水城城郊区域的治安,尽管官府每年都有派拨一笔经费,但阡陌司众人皆是精挑细选的有义之士,高大健硕,饭量一个比一个惊人。再加上城郊区域大,所需要派遣的人也就多。阡陌司包吃包住,每月还有一定量的津贴,光是每月的伙食费这一项,就支出不少。加上其他费用,官府派拨的那一笔经费完全不够用。 所以阡陌司的副主司就想了个办法,让管辖的区域每个月都要上交一笔管理费,以缓解阡陌司支出紧张的问题。 美其名曰以百姓的力量保护百姓,但其实就是个馊主意。 一来,云水城城郊远不及城内繁华富裕,更多的是像伶仃巷这般的穷人巷子,好点的也只是破落的小山村,哪有什么钱?所以上交的管理费几乎等于没有。 这二来,整个城郊区域的管理费加起来,其实也不多,说是想缓解阡陌司支出紧张的问题,但其实就是杯水车薪。 而且阡陌司管理层在明知道这项决策压根没用的情况下,还在继续实行,在无形中也加剧了城郊百姓与官府之间的矛盾。 本来城郊百姓,尤其是像伶仃巷这种穷人巷子里的人,生活在底层,已经穷得揭不开锅,每天的吃食都要去争、去讨才能勉强果腹。现在官府还要在他们牙缝里硬生生抠出那点本来就不多的吃食,甚至是大半个月的饭钱,这谁能愿意?这是在剜肉补洞啊! 但碍于官府的威望,与周遭恶徒的暴行,城郊百姓还是选择上交管理费。 剜肉就剜肉吧,总比被恶徒进家,又受伤又扫荡一空要好得多。 不过百姓也不是没用怨言,只是不好摆在明面上发作,就私底下将这管理费叫做保护费,算是一种没有底气的发泄吧。 白孤因为实在是没钱交管理费,只好一直厚着脸皮欠着。鹏哥则因为白老太太的恩情,这几年一直帮着白孤垫付管理费。 两人彼此之间都知道这件事,只是没有挑明而已。 白孤见鹏哥还想再说些什么,连忙又退了几步,“鹏哥,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千万别客气。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啊。” 说完就一溜烟跑了。 鹏哥看着白孤着急忙慌的背影,又看了看手里的银票碎银,无奈一笑,只好默默地收起来。 回去训训那群家伙,娘的,害老子挨骂! 尤其是阿光这家伙! 就他撺掇小白喝酒喝最多! —————— 白孤漫无目的地到处乱走。 走着走着,就来到了长洲药馆对面。 白孤蹲在路边,双手托着下巴,皱着脸看着对面的长洲药馆,想进去又不敢进去。 想进去,那肯定是想看看白小小怎么样了。 吴老开始为小小医治了吗?小小现在好点了没?能确定什么时候醒来吗? 这些白孤都急着知道。 不想进去很简单,他现在一身的酒气,怕熏着白小小。 白孤越蹲越烦,便站了起来。 随即脑袋一阵晕眩。 起猛了。 白孤最后去了旁边的馄饨店,点了三碗馄饨。 从早上到现在除了老刘头那碗奇奇怪怪的醒酒汤,就什么东西都没吃,现在都快饿死了。 上次老乞丐带他来这里吃过,味儿还不错。 白孤闲着没事,便托着下巴,看着馄饨店老板煮馄饨。 白孤这才发现馄饨店老板长得好像……有点矮啊。还没他高,还有点驼背。脸也小小的、皱皱的,笑起来跟朵快要枯了的菊花一样。 有一种说不出的猥琐。 跟老乞丐不太一样,老乞丐虽然有点小猥琐,但至少猥琐得明明白白,坦坦荡荡。 这馄饨店老板……就有点小人一样的猥琐了,带点阴恻恻的,看起来就不像是好人。 难怪老家伙对这馄饨店老板的态度不咋地。 白孤摇了摇头,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馄饨来了,先吃馄饨。 填饱肚子最重要。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26、立冬就该吃饺子 白孤风卷残云般把三碗馄饨搜刮干净之后,这才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 馄饨店老板长得不咋滴,但馄饨倒是做得挺不错的。 卖得也不贵,一碗馄饨两个铜板。 要换作以前,白孤可能还会因为这几碗两个铜板的馄饨心疼上好几天。 毕竟一个铜板就能买两个烧饼,或者是五个黑面疙瘩呢!足以让白孤吃饱一顿了。 但现在不一样啊。 白孤有钱了。 三万两黄金呢! 花不完,根本花不完! 区区六个铜板,偶尔奢侈一下还是勉强可以接受的。 发面烧饼、黑面疙瘩还是要继续吃的,做人嘛,总不能有钱了就飘了。他白孤又不会赚钱,太过乱花钱别说是三万两黄金,就算是三十万两黄金也很容易花光的。 用书上的话来说,这叫坐吃山空。 白孤可不想这样。 他还想等白小小醒来,伤好后带她去看房子,买一处白小小喜欢的屋宅。然后再请小山边的那座小寺庙做法,请白老太太和阿月两人的灵位回家。 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才对。 房子可以不用太大,但人,必须齐。 白孤用双手在全身拢了一把空气,闻了闻。 嗯,好多了,酒气总算是淡了。 白孤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整理了一下衣服,大踏步走进了长洲药馆。 今天当值的,是那天老乞丐带他第一次来长洲药馆,接待他们的那个走堂。 是一个高高瘦瘦的中年男人。 这个高瘦走堂自然是认得白孤。 毕竟当时两个破落户模样的一老一少,竟然能凭一块从未见过的槐木牌以及一句诗,就能免去预约,直接上了三楼。 恐怕城主也不过是这种待遇吧? 这可相当于说,看似是破落户的一老一少,是吴老的贵客! 是绝对绝对不能招惹的人物! 在这云水城里,能被称为吴老的贵客的人,可不多。 城主也只是勉强够格而已。 所以高瘦走堂在看见白孤的第一时间,立马就从柜台走了出来,朝白孤迎了上去,满脸微笑地问道:“这位贵客,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没点眼力见儿,能当好走堂? 白孤也认出了这走堂,也是微微点头,笑着回答道:“是有点事,我想去二楼看一下我妹妹,她在甲十九病房。” 高瘦走堂眉毛微微一挑。 甲十九,甲等病房。 好家伙,这不仅是位贵客,还是位富客啊! 整个长洲药馆的甲等病房也就那么几十间,价高暂且不说,这甲等病房还不是有钱就能住的,可以说是有价无市。 得是吴老亲自点头、安排的病人才能入住。 往往这种病人,要么身份极为尊贵,要么与吴老相交甚好,要么病情复杂,能让吴老感兴趣,特意开一间病房单独观察。 无论是哪一种,都是万万不能怠慢的。 长洲药馆是虽然是商用药馆,但好歹也是行医,最忌讳的就是轻客。况且咱也就是一个走堂,说白了跟饭店里的小二、酒楼里的陪酒客、府里的奴仆有什么区别? 有什么资格看轻别人啊? 狗眼看人低可不兴学啊! 会出事的! 前两天那倒霉家伙可不就是个很好的反面教材吗? 高瘦走堂想了一下,有些为难地开口道:“这位贵客,小的只是一个走堂,权利有限。您要是说丙等病房,小的也就硬着头皮带路,然后赶紧赶回来当值。但这甲、乙两种病房,像小的这种走堂,是没资格进去的,所以……” 白孤瞬间了然,“没事,你可以去找一下小岍,她应该能解决。就说白孤来了,想去病房看妹妹。” 高瘦走堂脸上满是感激之色,很久没遇见过这么善解人意的客人了。他连忙点头道:“好的好的,贵客您先稍等一下,小的去去就回。” 没多久,高瘦走堂就带着小岍来了。 小岍施了个万福,“贵客请随我来。” 白孤点点头。 路过高瘦走堂的时候,白孤往他手里塞了点东西,然后继续跟着小岍上了二楼。 高瘦走堂张开手掌,是一颗小小的碎银子,大约能值小半贯铜钱。 嘿,这贵客人真不错,不仅好说话,还有小费! 高瘦走堂赶紧把碎银子揣进怀里,又看了看四周,然后才心满意足地回到柜台当值。 小岍先轻轻敲了敲甲十九的房门,然后才伸手推开了房门。 “吴老,白公子来了。”小岍朝着屏风喊了一声,屏风后便传出了吴老的声音,“让他等一会儿,我快忙完了。” 小岍应了下来,转身对白孤说:“白公子,吴老正在为白小姐进行治疗,请您稍等片刻。” 白孤尴尬一笑,去了一旁休息区的太师椅坐下。 小岍一口一个白公子叫得他眼皮子直抽,心里发毛。 自己就只是一个破落户,如今只是碰巧捡了些蛇鳞,卖了换钱,充其量就是一个暴发户。公子什么的,那是富贵人家、书香门第才配得起的称呼。 他白孤,着实是担不起这声公子。 并非是白孤妄自菲薄,反倒是他自己心里清楚,黑面疙瘩永远没有肉包子好吃,街头巷尾的零嘴也端不上大饭店的餐桌。 这叫有自知之明。 白孤揣起双手,盯着面前小岍端来的一杯茶,不知道在想什么。 杯里茶水清澄,丝丝缕缕的热气在空中升腾翻转,蒙住了白孤小半张脸。 等到白孤回过神来,吴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了白孤旁边的太师椅上,正悠哉悠哉地喝着茶。 白孤尴尬地挠挠头,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啊吴老,刚刚走神了,没注意到您来了。” “无妨,发个呆又不是什么大错,用不着不好意思。”吴老摆摆手。 白孤用舌头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看了一眼吴老,却只是默默拿起桌子上的茶,喝了起来,一言不发。 吴老见白孤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禁有点无奈,“你有话就说,不用遮遮掩掩,有所顾忌。” “今天您应该也给我妹妹看过了,我妹妹情况怎么样了,您能给我透个底吗?”白孤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说出了心中所想。 吴老苍老的手背上,无数经络如古老的苍龙蛰伏着,端着茶杯时更是明显。他微微一顿,然后放下茶杯,指了指窗外,并没有回答白孤,“今天是什么时节了?” 白孤心里打鼓,但还是仔细想了想,“今天是秋末入冬时节,是立冬。” 吴老点点头,“是立冬,立冬就该吃饺子了,吃了吗?” “没有,但早上刚吃了馄饨。” “楼下那家?” “对,味道还不错,老家伙之前带我吃过一次。” 在别人面前,多少还是要给老乞丐一点面子的。 但也只有一点,没办法再多了。 “那家馄饨确实不错,偶尔吃吃也挺好的。”吴老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那家老板人不好?” “怎么说?”吴老一愣,有些意外白孤会这么问。 白孤想了一下,“老家伙对馄饨店老板的态度很一般,我认识他好几年了,他很少这样的。” “差不多,那家伙……一般。” “一般?一般什么?”白孤一脸疑惑。 “都很一般,反正馄饨偶尔吃吃可以,他这个人少接触就对了,对你没好处的。”吴老明显不想在馄饨店老板这个话题上谈论太多,很随意地回了白孤一句,就闭嘴了。 这仨人彼此都认识? 白孤更疑惑了,但也没多说什么。 一个是待人接物都很随意的老家伙,一个是德高望重的吴老。他俩都对馄饨店老板观感不好,这一点其实就很能看出来问题了。 纠结太多,反而不好。 白孤十指交叉,放在腿上,眼睛盯着脚尖。 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 “你妹妹的伤不难治,就是她本身体质弱,又遭遇惊吓、重伤,需要休养一段时间才能醒过来,不用太过担心。”吴老再次端起茶杯,将杯中剩余的茶水一饮而尽,“手,伸出来。” 白孤刚为白小小的情况舒了一口气,随即就被吴老整懵了。 吴老瞥了他一眼,“就你妹妹有伤,你身上连根头发都没事?别说没有啊,我不瞎。” 白孤满脸无奈,只好乖乖伸出了一只手。 吴老拈手搭脉,当即就皱起了眉。他看了一眼白孤,声音也沉重了些,“另一只手。” 白孤依旧照做了,但还是犯迷糊了。 体内有伤,这个他自己是知道的,老刘头说过,是内伤。不过当时老刘头话说了一半就不说了,白孤就没把这个放在心上。 难不成,很严重? 27、心灯 吴老沉默了许久,才缓缓松开搭在白孤脉上的手,“你们巷子里的那位怎么说?” “刘爷爷只说我体内有内伤,伤及五脏六腑、经脉窍穴,但对我这种普通人没啥关系,就没说了。” 白孤知道吴老说的是老刘头,但这称呼怎么听着怪怪的? “哼,倒也没说错。”吴老冷笑一声,随即指了指白孤的胸间,“你的伤说严重也严重,说不严重也不严重,分情况。” “比如?”白孤一下子就精神起来了。 “你伤的是经脉窍穴,普通人对此并没有多大的依赖,自然影响不大。”吴老顿了顿,“需行脉过穴者,非常人、常事、常物矣。” “是书上说的那种可以飞天遁地的绝世强者吗?”白孤的眼睛都亮起来了。 吴老不置可否,“在自身体内通窍辟府,吸纳天地灵气,拓印世间法则,此乃修炼之人。” “那这种人,岂不是很厉害的大人物了?” “不全是。那些有名的,流传于世的,无一不是当中的佼佼者。籍籍无名、郁郁而终的多得是。”吴老还想喝口水,却发现茶杯早就空了,只好喊了小岍进来添水。 “吴老,您有修行吗?是那种能飞天遁地的大人物吧?”白孤一脸的期待。 闻言,吴老只是微笑着摆摆手,“不算是。当初学艺不精,只学了点皮毛,现在只是勉强当做强身健体的手段,偶尔练练罢了。” 白孤眼里有些失望,但随即想到了一个人,“老家伙呢?他应该是修行之人吧?他之前跟我吹牛说他当年长得很好看,潇洒自在,跟什么剑仙圣贤作朋友,无数的神女仙子倒追他,美酒也不知道喝了多少,还走遍了天下。反正怎么厉害怎么吹,吴老,您跟老家伙认识的时间应该很久了,是不是真的啊?” “他呀,算是吧,以前确实还可以,勉强算是个人物,就是性格混了点。”吴老一想到那个老家伙,就不禁一阵头疼。 那个天杀的,混不吝的,等他回来一定一定要揍他一顿再说! “那他现在呢?以前还可以,现在岂不是更厉害了?” “现在?道行尚可,术法一般,勉强在不入流之列。”吴老眼含笑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啊?怎么反倒变弱了?书上那些人不是越来越厉害的吗?” “呵呵,那些人都是万里挑一、百年难遇的人中龙凤、天选之人,老家伙平平无奇,怎么跟那些人比啊?况且,他都多大年纪了。人嘛,总是要服老的。” “那,修行,与我的内伤有什么关系呢?”白孤一口气将杯里有些凉了的茶水喝掉,有点不好意思地让小岍添了点水。 吴老伸手将帘子拉低了些,窗外的风雪大了些,雪花都飘进来一些了。 “这其中的关系,取决于你。” “我?”白孤皱起了眉,一脸无辜。 “你如果还继续像现在这样,当个普普通通的平凡人,自然是万事无虞。我刚刚探过你的脉,虽然你脉象虚弱,但再活个二十几年不成问题。再加上你现在手头上的钱,过个富足生活绰绰有余。”吴老食指轻轻扣了一下桌面,略微思考了一下,“老家伙跟我说过,你对于修行之人十分羡慕,也很向往他们的生活,对吧?” 白孤疯狂点头,“对啊对啊,书上说修行之人飞天遁地,来去自如,无所不能,这不就是神仙吗?神仙的生活,谁不想过啊!自由自在,说不定还能有点名气,被人记在书上。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喔,对!名垂千古!想想就兴奋!” 吴老呵呵一笑,只是指了指窗外,“外面的雪下大了。” “嗯,街上都开始有扫雪人在清理积雪了。”白孤不解地看了一眼窗外,白茫茫的一片。 “打个比方,普通人就是一粒尘土,于人世间茫茫多,渺小而又不起眼,却无处不在。脆弱而又坚强,能筑起高楼,也容易作天地崩。修行之人则就是这漫天风雪之中的一片雪花,随风飘扬,绚烂无比,但只在寒冷时节应运而生。雪花在空中飘零,看似烂漫,实则落地即死。” 听到这里,白孤不禁皱起眉头,忍不住打断吴老,“不会吧?落地即死?没这么夸张吧,那些书上、故事里的神仙不是牛逼哄哄的吗?没这么脆弱不堪吧?” 吴老摇摇头,“那你就想错了。修行之人确实比常人厉害,他们会以术法诛邪养身,以符咒镇魔安邦,以器物斩妖修德,各有手段。他们本事大,寿命也比常人长不少,这是事实。但修行之人岂是那么简单?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修行,不然现在满大街都是了。修行之人首先需根骨极佳,窍脉空灵,否则练了也是白练,许多修行之人郁郁而终多是缘于此。其次是悟性,悟性不通达,术法灵录都看不进去,如何修行?再有,修行是一件烧钱的事,功法、丹药、符箓、武器哪样不需要钱?任何一个稍微修有所成的人物,去到什么地方都穷不到哪里去。” “要……很多钱?”白孤的声音小了一些。 “嗯,就你现在身上那三万两黄金,连最为基础的引灵入体都不够。当然,天赋异禀的除外,那些简直是怪物,不提也罢。”吴老喝了一口茶水,接着说,“世间万般事,唯有这修行,最是烧钱。那些只想苦修、不想花钱的,往往都是那最先死,也是修不出什么名堂的。” 说着,吴老还意味深长地看了白孤一眼。 白孤只能干笑几声。 “还有就是,心性。”吴老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啥?这是啥玩意儿?” “你可以理解为……坚持,坚持自己的初心,坚持自己的梦想,不能被修行路上的其他诱惑所动摇。一步错,步步错。有时候一个小错误,可能会导致大道崩坏,身死道消。”吴老抬起头,望向窗外的天空,眼神复杂。 白孤想了想,“就像是滕猿大祖吗?” “哦?你还听过这家伙的故事?”吴老有些诧异。 白孤有点不好意思地挠头,难得有些脸红,“是有一次偷偷溜去蚁堂,白听了一场说书,那次正好说的就是滕猿大祖。” “我后来有去补了票的。”白孤连忙补充道。 吴老哑然失笑,“没事没事,喜欢听书是好事。补票这事,你应该找唐先生说去。” “吴老也认识唐先生?”这次反倒是白孤惊讶了。 “云水城第一说书堂的招牌,在城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况且蚁堂离长洲药馆也不远,我偶尔也会去听听唐先生的说书。” 白孤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唐先生人很好啊,说书也说得很精彩,他肯定读过很多书,见过很多东西,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吴老点点头,“差不多,是一位很有书卷气的读书人,很温和,一眼就让人想多亲近。” 吴老话锋一转,“修行之路如履薄冰,万丈悬崖走绳索。路上有无数坎坷、难关、考验,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凶险无比。外表自由自在,潇洒无比,有着强大手段、长于常人的寿命,确实让人向往。但内里辛苦、烧钱,付出经常得不到回报,努力修炼也无法精进一分一毫,这些都是十分常见的。平凡人虽然不过百载岁月,但还是能安安稳稳地活着,脚踏实地。修行之人就不一样了,越是高楼,就越是摇摇欲坠。他们本就是得在空中飞着,飘着,展示给世人看。你觉得当他们落在地上的时候,是因为什么呢?还不是没力气飞了。” “可书上说的,不是每到末路,都会绝处逢生吗?然后就开始创造奇迹?” “末路,只是转折点,是寒风的休息时。当下一阵寒风吹起,雪花不就又飞起来了?”吴老呵呵一笑,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我所说的落地,是修行路上的死路,是一只脚已经踏进死亡的领地的时候。雪花落地,人之将死,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凛凛雁北风,卷起万千落地雪?” “也就是说,那些神仙,确实比常人还要脆弱?” “某种程度上来说,是这样。早早夭折的修行之人,不在少数。” 白孤沉默了。 他本来是很向往修行之人神仙般的生活,是因为他们活得久,自身本事大,能自保,也能保护他人。 他从小就想成为这种人,就因为他想有实力保护家人,保护白老太太和白小小,保护鹏哥,保护老刘头,保护一切他想保护的人。 白孤没有什么太大的理想,他只想好好有个家就行了。 仅此而已。 可现在听了吴老的一番话,他好像就不那么向往修行生活了。 极度烧钱、容易早夭、付出没有回报、要求苛刻繁杂。 这几点都十分精准地猜中了白孤的雷点。 那我现在有三万两黄金,足可以在城里过上富足生活,下半辈子衣食无忧。既然如此,我还羡慕什么呢?这种生活在以前不也是自己所向往的吗? 现在只需要等白小小醒来,不就可以过上曾经理想中的生活了吗? 可为什么,心里头总有一种失落的感觉呢? 白孤将双手揣进袖子里,低下头,一脸哀愁。 “我之所以跟你说这么多,是因为老家伙之前跟我说过,你很向往修行,十分十分羡慕那种自由自在的生活。可你要知道,强者从来没有自由。那些所谓的自由,只是相对于平凡人而言罢了。湖泊羡慕江河的细水长流,江河羡慕汪洋的海纳百川,而汪洋又羡慕湖泊的安于一隅。每一个人都有各自的经历与见解,也有各自的向往。理想、向往与初心,这三个可以是一样,也可以是三个不同的东西。但白小友你要记住,做人,心里头有方向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它不仅仅可以让你激励自己,不断地为之努力奋斗,更可以在你人生灰暗、疲靡时照亮前路,是一盏看不见却明亮的心灯。” 吴老拍了拍白孤的肩膀,笑容如同春日般和煦,“人生会有很多不如意,但只要心存希望与方向,就算是至暗的黑夜,也终会过去,迎来朝阳。” 白孤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点头。 吴老继续开口道:“你自身体质虚弱,又想保护家人,修行其实是一件很合适的事情。并不需要很高的造诣,小有所成即可,在这云水城中就已够用。但偏偏你受了内伤。这伤,便是刚好伤到你胸腹间的五脏六腑,经脉窍穴。若是强行修行,经脉不通,窍穴闭塞,引入体内的灵气无处可去,只能积郁在原处。用不了多少时日,你便会爆体而亡。哪怕你命大,逃过一劫,也会留下隐患,命不久矣。所以对比之下,继续成为一个平凡人反而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白孤揣在袖子里的双手都攥紧了拳头。 眼眶不住地发热,上下两排后槽牙几乎要揉成一排。 嘴唇也抿成一条白线。 吴老将手轻轻放在白孤肩上,轻声道:“走吧,今天立冬,请你吃顿饺子。吃饱了,就不会乱想了。” 这时,一阵敲门声传来,小岍的声音接踵而来,“吴老,城东的江先生来了,找您有急事。” 吴老的眉头顿时皱起,轻声呢喃道:“他怎么来了……” 白孤深吸了一口气,立马起身道:“既然吴老还有客人,那我就不多打扰了,我明天再来吧。不用送了。” 说完,白孤拔腿就跑。 吴老还来不及出言阻止,就已经不见白孤的身影了。 他只能无奈地摇头,“这小子……” 随即吴老脸色一变,换上一副严肃的样子,沉声道:“他在哪间雅间?” “回吴老,江先生在五十七号雅间。” “好,你就留在这里好好照顾白小小,我自己去就行了。”说完,吴老起身,大步离开,丝毫不见老态。 白孤一口气跑出长洲药馆,路上的积雪已经没过脚踝,风雪依旧。 他呆呆地站在柳絮路口,看着街道上白茫茫的一片,寥寥的几个行人,一时间不知道要去哪里,要去干嘛。 脑海里缓缓浮现出刚刚吴老说过的话,白孤的拳头又缓缓攥起。 因为相似的话,白老太太也曾经跟他说过。 “这人啊,要懂得吃苦,但不能这一路上全都是苦,那就太无趣了。要有甜,有了甜头,就算是吃苦,那也有盼头不是?” 28、人间白丁,求有所得 白孤想了一阵,还是不知道要去哪里。 蚁堂今天没有唐先生的说书场,听不了说书。老乞丐也不在城里,没办法找他玩。 真无聊。 白孤松开拳头,将双手揣进袖子里。 换作往常,他这个时候得赶紧去想办法、找机会换些吃食,赶在天黑之前回到家,才能保证白小小不被饿晕。还可以早点回家陪白小小玩,免得她一个人在家害怕。 白小小从小就胆子小,怕黑。 而如今,白孤身上有钱了,不愁吃喝了,不用再为吃食去费尽心思,奔波劳累了。 可是,白小小却躺在长洲药馆里昏迷不醒,也不用早些回去陪她了。 好像现在,白孤无事可做了。 白孤微微抬起头,有一朵雪花落在他鼻尖。不等白孤抬手扫掉,就已经融化,只留下一点凉意。 白孤伸手摸了摸鼻尖,心中想起了一个人。 倒是可以去那里看看。 —————— “客官喝点什么?”小青年一阵小跑,来到一位身穿月白色长袍的男子面前。 男子环视了一圈,眼里闪过一丝嫌恶,“你们的雅间在哪?” “在楼上,二楼雅间雅致,三楼雅间宽敞,客官想去几楼?”小青年咧嘴一笑。 大款来了。 “越高越好。”男子扫了一眼酒单,略微惊讶了一下,“这里有玉竹春涎?” “有的,我们这里有十年酿,数十年酿,百年酿,客官想要那种?”小青年笑容更盛。 这这这……这绝对是大款! 玉竹春涎可是幺九馆数一数二的好酒,价钱可不低。 这必须服务好了,说不定能有小费! 男子眉头微微皱起,“别废话,越久越好。” 说完,男子径直就往楼上走。 小青年连忙让人跟上,自己则是去柜台下单提酒。 男子刚落座没多久,小青年便提着一个青花游鱼壶进来了。 “客官,这是二百年酿的玉竹春涎,请慢用。雅间外有侍女,您还有其他需要可以喊她。”小青年放下酒壶,就识趣地离开了。 男子自顾自地斟了一杯酒,嘬了一口,就立马皱起眉头。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进来。”男子用力地掷下杯子,语气里满是不耐烦。 推门而进的,是一位青衫男子。 青衫男子一脸微笑,手里如变魔术般拿出一个镶玉游云壶,“手下人不懂事,拿上不了台面的酒来糊弄前辈,前辈见谅。” 长袍男子只是扫了一眼,脸色便缓和了一些,“有点眼力见。” “小小心意,前辈不嫌弃就行。”青衫男子笑容依旧,只是站在桌子旁,没有坐下。 或者说,不敢坐下。 长袍男子看了一眼青衫男子,又看了一眼后者腰间的青色葫芦,笑得意味深长,“你这酒葫芦,不错。” “前辈过奖了,凑合而已。”青衫男子脸上笑意深了一些,“那我就不打扰前辈了。我就在酒馆里,前辈若有需要,唤我一声即可。” 长袍男子点了点头,自顾自地喝起了酒。 青衫男子也没在意,收起那壶二百年酿的玉竹春涎,便退出门外。 连关门都不曾发出一丝声响。 长袍男子看向窗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这云水城,真有趣,这一趟不算亏。” —————— 吴老推门而入,径直走向会客区的座椅。 一位双鬓微霜的紫袍中年男子立即站起身,微笑着朝吴老鞠身致意,“吴老,久仰大名。” 吴老坐下后只是摆了摆手,满脸不耐烦,“别扯这些有的没的,有话就说,没事的话我还有病人,有得忙。” 紫袍男子对于吴老的言语没有在意,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此番来访,是有要事与吴老相商。” “我跟你,好像没什么交集吧?” “确实如此。但,今天在下来此,也确实有要紧事。” 吴老面无表情,“说。” “此次来访,是想来向吴老讨要一个人,一个……” 紫袍男子话未说完,就被吴老抬手打断,“不可能,想都别想。” “吴老,您先别这么快就拒绝嘛,就不想听听在下这边给的条件?” “好啊,把你们那件东西拿来,我就可以考虑考虑。” 紫袍男子脸色一变,“不可能!吴老您这是强人所难!” 吴老冷笑一声,“诚意都拿不出来,这就是你们谈事的态度?” 紫袍男子脸色明显不太好,“吴老,在下敬您德高望重,才如此好声好气,不然……” “不然?不然怎样?难道你还想在我手里抢人不是?你考虑清楚,这里是哪里,我是谁?!” 说着,吴老身上升起了一股极为强盛的气势,如同一只发怒的狮子。 紫袍男子脸色愈发难看,他忘记了,这里是对方的地盘。 更何况,对方是…… 紫袍男子对着吴老一作揖,“抱歉吴老,在下失态了。” 吴老冷笑一声,并未答话。 紫袍男子深吸了一口气,又轻叹了一口气。他深知刚刚说错话了,今日肯定是没办法再谈下去了,再谈也是无用功。 他只好对着吴老一拱手,歉声道:“吴老,今日在下失言,得罪于您。还请等在下回去重新思考,带足诚意,改日再来。” 吴老嗯了一声,当做回应。 “在下告辞。” 等到紫袍男子走到门口,吴老的声音从背后悠悠传来,“回去想清楚了,你想谈的是什么事,要的是什么人。还有就是,你该不会觉得,我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什么人吧?” 紫袍男子一愣,身体肉眼可见地紧绷起来,随即好像想到什么,立马快步离去了。 吴老坐在太师椅上,脸上带着微笑,神情悠悠,闭目养神。 —————— 白孤拎着一个小油纸袋,站在一株并不高大、但足够一两人遮荫的榕树下。 树下,有一个小女孩跪坐着,怀里抱着一把十分破旧的琵琶,其中的一根琴弦还断了。 小女孩听见有人来了,抬起头,四处张望,却是没有发觉白孤就站在她面前。 仔细看去,小女孩的一双眼睛竟然只有眼白! 双眼失明! 白孤走上前,将油纸袋放在小女孩身边,轻声开口道:“是我,白孤。” 小女孩粲然一笑,却有些不明显的失望,“白大哥,是你啊!” “嗯,给你买了点包子,快吃吧。” 白孤很自然地坐在小女孩身边,后者也不抗拒,伸手摸到了油纸袋,拿起一个包子就吃了起来。 她是真的饿了。 白孤看着小女孩,心情复杂。 其实白孤与小女孩并不熟悉,只是见过几次而已。他俩之间“牵桥搭线”的,是老乞丐。 老乞丐天天就在这云水城里四处晃荡,能碰见小女孩并不稀奇。 但老乞丐似乎对小女孩很上心,或者说很感兴趣,有空就往她这儿跑,陪她聊天打趣,打发时间。小女孩也对老乞丐很喜欢,每次后者一来,她就会很高兴。 白孤是有一次来找老乞丐聊天,而老乞丐也正好要去找小女孩玩,两人就顺道一起去了。 一来二去,白孤与小女孩也就认识了。 听老乞丐说,小女孩在他遇见之前就在榕树下了。而那双眼睛,也是一样,听说是从小就瞎了。 也就是因为这双眼睛,小女孩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她父母遗弃在这里。 又是一个苦命孩子。 这是白孤当时的第一想法。 其实白孤也想把小女孩接回家。 他从小在白老太太身边长大,耳濡目染之下,他也变得心软,最看不得被人遗弃的孩子在外挨冻挨饿。 既是想尽自己的努力帮助他们,同时也是不想让曾经在自己身上发生的悲剧再在别人身上重演。 已经发生了的,那就阻止悲剧的继续发生。 可小女孩拒绝了。 她只想在这里好好等着,不想,也不愿去别处。 她父母当年让她在这里待着,他们有事离开一会儿,会回来找她的。她很认真地听话了,就在原地站着,等着父母回来。 可这一等,就是好几年过去了。 小女孩依旧在原地等着,可她父母却一去不复返。 这几年小女孩都不敢离开这榕树附近,生怕她父母突然回来接她,她却不在这里,与父母擦肩而过。 所以当白孤提出要接她回家的时候,她很果断地拒绝了。 但一个小女孩,无处可去又只想待在原地,吃穿住就成了最大的问题。 住与穿倒是挺好解决。 榕树脚有两根抻出来的树根,与树干形成了犄口,刚好可以容纳一个人躺着,小女孩就每天晚上睡在榕树下。至于穿,小女孩就拿着从垃圾堆里捡来的破被子和破衣服做床垫、被子、衣服,倒也能凑合。 就是吃食让人头疼。 小女孩每天就待在榕树下不挪窝,有时候就弹弹手里那把破旧琵琶解闷。平时的吃食基本靠好心路人的施舍,有时候是一个小小的包子,有时候是几枚铜板,有时候是一碗快要发馊的白饭。 但这些不常有,更多时间小女孩都是在挨饿,有时候三天都没喝到一滴水。 对于小女孩来说,最好的天气是雨天和雪天。因为下雨和下雪,她就可以不用祈祷或乞求别人的施舍,至少可以不用担心饿肚子。 她会搜集地上的雨水和积雪果腹。 她不会去主动寻找吃食,自然也不奢求别人的施舍。 她只想父母赶紧回来带她回家。 至于其他,她觉得都不重要。 这些白孤都是知道的,他和老乞丐都对小女孩的固执头疼不已。 年纪不大,脾气倒是挺犟的。 宁愿饿死渴死,都不愿离开榕树半步。 老乞丐当年还因为这个跟小女孩赌气,给小女孩起了个混账名。 白求。 所愿所盼皆白求。 但小女孩倒是对此无所谓,反倒是挺开心的。因为当年她父母离开的时候,她虽然已有名字,但还记不得。 如今有了一个新名字,还简单好记,这不开心? 而且白求,不是人间白丁,求有所得吗?多好的寓意! 白孤和老乞丐都被小女孩整沉默了。 白孤是因为小女孩年纪不大,反驳人的话说起来一套一套的,还这么有文化,难道是大户人家流落在外的千金小姐? 老乞丐单纯就是被小女孩曲解了他的原意给整沉默了。同时,也是因为自己给小女孩起这个名字的本意太混账了,而小女孩却以一种美好的释义去理解这个名字,让他心里头不是滋味。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老乞丐来找小女孩的次数多了起来。 不为别的,老乞丐就只是想陪着小女孩一起等她父母回来,让她别那么孤单而已。 当然了,也是怕小女孩没吃的饿坏了。 现在老乞丐离开云水城,那这个责任,就让他白孤来承担吧。 毕竟他也是看不得小女孩这种苦苦等待父母,还要挨饿受冻的情况,而自己也无法做到明知有此情况却袖手旁观。 小女孩啃着包子,也没抬头,也好像不需要、没必要抬头,“白大哥,那个老爷爷呢?他好几天都没过来了。” 白孤望向天空,“他走了,离开这里,去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 “很远的地方?哪里啊?他有说吗?” “没有,他走得很急,我当时也有事没进城,没跟他碰面。”白孤摇摇头,眼里满是遗憾。 可惜了,不然能在老家伙临走的时候让他请我撮一顿。 啧,真可惜。 “还想着说如果白大哥知道老爷爷去哪了,以后我父母带我回家后,还可以去看看老爷爷呢。”小女孩吃完了包子,双手托着腮,向往着未来父母来接她回去之后的美好生活。 白孤笑了笑,“会有那一天的,相信那一天会很快到来的。” 小女孩转过头,也是一脸笑容,“好咧好咧,等回去之后,白大哥也要常来我家玩啊!” “好啊,我有空的话会去的。” 小女孩说过,她家在福鹤城,是一个很美丽、很快乐的地方,有空一定一定要去她家做客。 白孤也学着小女孩一样,双手托着腮,笑容满面,眼里却满是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时候,有一道贱兮兮的声音闯入两人的耳朵里。 “两位,在烦恼些什么啊?需不需要贫道知会一二啊?” 29、这有什么的 白孤转头,只看见一位身穿灰蓝道衣、手持长幡、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年轻道人。 长幡上还写着“问卜算卦,乐天知命”八个大字。 白孤微微皱起眉头,“你这家伙怎么来了?” “哎呀小白孤,咋这么说话呢,咱俩之间谁跟谁啊,是吧?”年轻道人凑到白孤身边,一把揽住白孤的肩,一副亲昵的样子。 白孤扯了扯嘴角,用一只手缓缓推开年轻道人凑过来的脸,满是嫌弃地说:“滚一边去,我跟你不熟。” 年轻道人上路贴近不成,就挪了挪坐的地方,跟白孤屁股贴屁股,还故意蹭了蹭,“你这么说话很伤人家的心啊,真绝情!” 白孤另一只手的拳头紧了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就数三下,赶紧滚开,不然我动手了。一……” 年轻道人一个箭步,立马就站到离白孤两手之远的地方。身子站得直直的,比手里的长幡杆都直,满脸正义凛然。 此时正好一阵微风吹来,扬起年轻道人的道衣衣角,还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 还被他装到了。 白孤暗自在心中腹诽,不禁翻了个白眼。 “算你识相。” “哎呦,小白孤,好歹咱们也算是相识多年,不要这样嘛。”年轻道人如同娇羞娘子一般,朝白孤挥了一下那只捏成兰花指的手。 “我去你的!”白孤抓起地上的一团雪,朝年轻道人丢去,愤愤道:“你还有脸说!当年老子被你骗了那么多钱,没打死你都算老子心善了!” 白孤脾气瞬间就上来了,情急之下爆了粗口。 —————— 那是白老太太刚去世没多久,白小小也还没来到白家的时候,所以家里就只剩下不到十岁的白孤一个人生活。 在伶仃巷那种群狼环伺的环境下,白老太太的存在如同一道关隘,将伶仃巷人心底的恶念给牢牢锁紧,不让其逸散一丝一毫。而白老太太的离去就相当于将这个隘口打开了,其中积压多年的恶念就会像洪水一般从人们心底迸发出来,将整条伶仃巷淹没殆尽。 自然而然地,刚刚失去白老太太、仅剩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的白家,就成了一块伶仃巷人眼中极为美味的肥肉。谁都想上去咬一口,甚至独吞。 当时尚且年幼的白孤手无缚鸡之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如同恶魔一样的大人鱼贯般涌进自己家,将家里还算值钱,或日常可以用上的物件一样样搬走,只留下一地狼藉,一张因为体型过大无法搬走的破旧木床,以及手足无措的年幼白孤。 恰逢白老太太刚走不久,从小在白老太太身边长大,很多事情的还不清楚的白孤不知道能做什么,也不知道能去哪里,只好呆呆地坐在门槛上,双手紧紧地抱住膝盖。 直到日暮时分,加入阡陌司不久的鹏哥刚好路过这里,才发现了呆坐在门口,一脸失魂落魄的小白孤。 了解了事情经过,鹏哥怒不可遏,站起身就想拉着白孤去找那群混蛋,让他们把东西一件一件还回来,并让他们一个一个向白孤道歉。 可白孤却反手抓住鹏哥的手,异常冷静地摇摇头,并让鹏哥将这件事忘了,最好是当做没发生过,没看见过,没听说过。 鹏哥很是错愕。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白孤已经走进家里,并关上了大门。 鹏哥站在门口沉思了一会儿,也没再说什么,径直离去了。 只是没过多久,鹏哥就成了阡陌司里的一个小队长,负责伶仃巷及附近几条巷子的管理治安。 白孤和鹏哥很默契地没再提起这件事,只是彼此心中都留下了一根刺。 从那以后,白孤开始频繁进出云水城内,以寻求一些机会或钱财,换取一些吃食度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白孤遇到了年轻道人。只因为年轻道人的一句“贫道的卦算无遗策,贫道的签无隙可乘”,就让白孤驻足。 在年轻道人的花言巧语下,白孤把身上所有的家当——三个铜板,全部给了他,就只为求一支签。 求白老太太的魂魄是否安然往生,成功投胎。 年轻道人问了白老太太的生辰八字、姓名,稍稍有些惊讶之后,就开始掐指算了起来。 最后,年轻道人就给白孤一沓黄纸与一张爬满歪歪扭扭的纹路的符纸,让白孤回去之后先烧一半的黄纸,然后隔天同一时间再将剩下的黄纸与符纸一并烧掉,就可以让白老太太的魂魄平安无虞地转世投胎了。 白孤当时深信不疑,出了云水城第一时间就直奔白老太太的坟前,取出一半的黄纸烧了。第二天甚至都没去云水城找吃食,就在白老太太坟前干坐着。等到差不多夕阳西下的时候,才拿出剩下的黄纸符纸烧掉。 烧完之后,白孤就在白老太太坟前磕头,额头都磕出血了,都不在意。足足磕了一百个头,白孤才肯起身离开。 白孤为了遵行年轻道人的嘱咐,足足饿了两天。 等到第三天,白孤拖着疲惫无力的身体,来云水城里准备去感谢年轻道人时,却发现年轻道人正嘚瑟地坐在一处酒铺里喝酒,和旁边的一个同伴聊得正欢。 那个同伴,正是老乞丐。 只听年轻道人说道:“你是不知道,前几天有一个傻小子,竟然想给他刚死不久的奶奶求平安,说怕他奶奶没办法安然转世投胎。哈哈哈笑死贫道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家伙,人死了就死了,这有什么的。鬼魂怎么着都能归去地府,都用不着贫道送。这傻小子,白白送我三个铜板!” 老乞丐扬了扬手,“这么缺德的事儿你都做得出来,真不是个人。” “嘿,有本事这酒你别喝啊,那傻小子的三个铜板就在这里呢。” “你请我喝的,我干嘛不喝?亏心也就亏你一个人,关我屁事!不喝白不喝!” “你这老东西,耍无赖是吧!来来来,罚一杯罚一杯……” “……” 听着年轻道人与老乞丐的谈话,白孤如坠冰窟,全身上下忍不住地颤抖起来,眼眶通红,紧紧咬着嘴唇,出血了不自知。 他并不在意年轻道人嘲笑他是傻小子,也不在意那三个铜板相当于是白送给年轻道人。 这些他都不在意。 可是,他竟然对奶奶的事不屑一顾,甚至还说人死了就死了,这有什么的。 死了就死了? 这有什么的? 白孤的双手逐渐紧握成拳,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年轻道人。 白孤随手在脚下抓起一块石头,缓缓地走进年轻道人。 越靠近年轻道人,白孤的内心越是震颤不已,脚下的步伐也跟着越来越快,到最后就直接跑了起来。 在离年轻道人只有几步的距离的时候,白孤猛地一蹬,跳了起来,握着石头就朝着年轻道人的后脑勺砸去。 幸亏老乞丐眼尖,连忙大喊一声让年轻道人闪开。后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下意识地抬手抵挡,才让白孤的一击打偏。白孤大部分的力度都砸在了年轻道人的胳膊上,后脑勺只是轻轻碰了一下。 年轻道人直接被白孤一击打得掀倒在地,捂着胳膊哀嚎起来。 老乞丐连忙跑过来,扶起了年轻道人。 等二人看清来人,都不禁一惊。 老乞丐惊的是白孤此时的状态。 白孤此时佝偻着腰,浑身颤抖,披头散发,却双目通红,眼睛里满是血丝,不住地喘着粗气,宛如一只发狠的小兽。 身上有着一种纯粹的气息死死地锁定了年轻道人。 杀意! 那是一种纯粹的、无关善恶的杀意! 是一种极度的愤怒转化而来的杀意! 只因为他对奶奶的死这么轻蔑! 他怎么可以?! 年轻道人惊的是,这小子怎么就找来这儿了? 但更多的,是心虚。 骗这么小的孩子的钱,确实多少有些亏心。 但这小子突然砸我这么一下,应该可以了吧? 年轻道人龇牙咧嘴地站起身,手臂上一片淤青。 白孤当时还小,力气不怎么大,而且连续两天没吃饭,连走路都还勉强了,力气也就没剩多少了。 砸年轻道人这一下完全就靠惯性借力的。 自然砸得不重。 老乞丐看着年轻道人的表情,又看了看白孤的样子,就明白了白孤是谁了。 原来是被骗的那个傻小子。 这神棍,活该! 老乞丐连忙打圆场,“小兄弟啊,我这朋友不厚道,骗了你的钱。不好意思啊,我这就让他还你。” 说着,扯了一把年轻道人,使了个眼色。 “干嘛,求签问卦,他给钱,贫道给东西,这买卖就成了。天经地义的事儿,怎么还能退钱呢?”年轻道人一脸不情愿。 “你要死啊!这么小的孩子钱都骗,你良心被狗吃了啊!” “去你的,你说得这么好听,你咋不给钱呢?你帮贫道给啊!” “诶,是你骗人钱的,又不是我,我给什么钱。你个臭神棍,赶紧还钱,不然死在路边都不知道为什么!” “呸呸呸!你这糟老头子说什么呢!你才死了呢!呸!” “我这是好心劝你,你这不知好歹的好心当做驴肝肺!活该被打!” “你这死老头子……” “……” 见二人莫名其妙吵起来了,白孤压抑着内心汹涌的情绪,声音嘶哑地吼了一声,“够了!” 二人一愣,都停下忙着的嘴,一起看向白孤。 “那个钱我不要了,但你,”白孤指向年轻道人,一字一顿地嘶吼道:“你必须去跟我奶奶道歉!” 年轻道人微微一怔,随即大笑不止,“道歉?可以可以,我这个人什么都不好,就认错道歉这事儿做得最好!” 白孤瞪了年轻道人一眼,但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愤愤转身离开。 老乞丐拽了年轻道人一把,“还愣着干嘛,跟上啊。” “知道啦,知道啦,别催。”年轻道人嘴一撇,不知道又在嘟囔些什么。 白孤将二人带到白老太太坟前,一脚就踹在年轻道人膝盖后窝,后者不禁腿一软,跪了下去。 年轻道人不可思议地回头看了白孤一眼,却直接挨了白孤一巴掌,“跪好!” “诶不是,不是来道歉吗?怎么……” 年轻道人话还没说完,背上又挨了一脚。 “跪好!”白孤快步走上前,直接揪住年轻道人头上的发髻,一下又一下地将年轻道人的头按在地上磕头。 脸上满是狰狞。 年轻道人来不及反应,就已经吃了一嘴的土,额头也磕得血肉模糊。 老乞丐连忙上前拉住白孤,再磕下去真会出事的! “小兄弟,别按了别按了,再按出人命了。” 那神棍真要发起狠了,这小家伙恐怕遭不住。 那神棍再怎么说也是个成年人,岂是小家伙能抵抗的? 白孤也冷静了几分,撒开了手中年轻道人的发髻,“不磕也行,再跪三天。” 年轻道人一脸惊恐地大叫起来,“臭小子,你别太过分啊!” 老乞丐一把捂住年轻道人的嘴,后者开始疯狂挣扎,“好好好,三天就三天,今天就算是第一天。” 白孤点了点头,在白老太太坟前坐了下来,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跪着的年轻道人,以防他逃跑。 老乞丐在年轻道人耳边嘀咕了几句,后者这才安静下来,扁着嘴,不情不愿地跪在原地。 老乞丐呵呵一笑道:“小兄弟放心好了,他不会跑的,我也留下来一起看着他。” 白孤没有回应,依旧死死盯着年轻道人。 老乞丐无奈,只好找了个舒服点的地儿,躺了下去。他伸手随意折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哼着一支不知名的小曲。 就这样,白孤坐了三天,老乞丐躺了三天,年轻道人跪了三天。 三个人,三种姿态,就这么保持了三天。 哪怕是跪了三天,白孤通红的双眼依旧死死盯着年轻道人,眼里的杀意丝毫未减。 尽管如此,白孤还是放二人离开了。毕竟已经说了跪三天,对方已经做到了,再纠缠就是自己不对了。 老乞丐便搀扶着一步一瘸的年轻道人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白孤依旧坐在原地,低着头,沉默不语。 —————— 年轻道人干笑了一下,有些心虚道:“三个铜钱不算多吧,是……吧?” 白孤冷笑一声,“当年我才多大,三个铜钱,不多吗?况且,我当年又不是因为这个打你。这么些年过去了,你还没想通?” 年轻道人抬头望天,试图转移话题,“今天天气不错哈,下雪了,嗯,挺好。” “老家伙说的没错,你不仅是良心被狗吃了,你连脑子都一起打包送到狗嘴里了!” “诶诶诶,小白孤,可别学那老家伙啊!那老家伙可不是什么好人啊,听贫道一句劝,别学,会被他带坏的。”年轻道人一本正经地说。 白孤翻了个白眼,“老家伙是不太正经,但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别在这里乌龟骂王八。” 年轻道人一时语噎。 小女孩在旁边忍不住,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白孤又补了一刀,“这有什么的,难道不是事实吗?” 30、东阳城 白孤双手笼袖,双眼微眯,“在我还没动手之前,我劝你赶紧滚蛋,对你我都好。” 年轻道人突然弯下腰,把脸凑近白孤,“想不想知道老家伙去哪了?” 白孤抬头看着年轻道人那张莫名让自己生厌的脸,默默地思考了一阵,最后还是伸出手,猛地用力,狠狠地给了年轻道人一巴掌。 都让你赶紧滚蛋了,不就是不想看见你嘛?不仅不走,还把脸凑过来,这不是找打吗? 一巴掌都算轻的了。 “哎呦,你干嘛!”年轻道人捂着左脸,苦兮兮道。 “你爱说不说,不说赶紧滚。” 年轻道人满脸委屈,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一样坐在白孤旁边。 只不过离了大概有好几米的距离。 “老家伙有一个故人去世了,他去吊唁。”年轻道人一只手捂着左脸,另一只手轻轻拍掉道衣下摆沾上的雪。 今儿的雪真心有点大,不是才立冬吗?怎么就下这么大的雪,今年恐怕不会是一般的冷。 得多添一件棉衣了。 “对老家伙很重要?” 故人?没听老家伙提起过啊,但这神棍总不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吧? 虽然也有可能。 这种人,就是欠揍。 “怎么说呢,跟你和小小的关系差不多,你可以这么理解。” 白孤瞪了年轻道人一眼,“别乱喊我妹妹的名字,她跟你不熟。” 年轻道人摸了一下鼻子,尴尬一笑。 “很远?” “啊?”年轻道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老家伙去的地方很远?”白孤无奈地将话说了明白。 “哦哦,那确实。对于你来说,很远,而且还不是一般的远。”年轻道人想了一下,似乎在思量两地之间的距离。 “对于我来说?”白孤疑惑地嘀咕了一句。 小女孩这时候插了句嘴,“大叔,老爷爷去的是哪里啊?说不定我听说过呢。” 年轻道人立马起身,一溜小跑,坐到小女孩身边,“老家伙去的东阳城,小白求啊,你应该听说过吧?贫道记得之前跟你还提起过。” “记得,而且我之前也听说过东阳城,那里靠近海边,听别人说日出可好看了!有机会我也想去看看。” 此言一出,就算是心性散漫如年轻道人也不禁一阵沉默。 瞎子想看日出? 多么可笑又可怜的幻想。 这跟烙铁上结冰有什么区别? 白孤再次恶狠狠地瞪了年轻道人一眼,警告他离小女孩远一点,嘴里的语气却异常温和,“小求啊,这东阳城在哪啊?真的离这里很远吗?” 年轻道人撇了撇嘴,果然还是信不过贫道啊。 “我也不清楚哎,只是听说东边临海六城,就属这东阳城日出最美,物产最丰,城主更是一代俊彦,风流无双。年轻时是远近闻名的天才少年呢!” 东边?临海? “那咱们云水城属于哪里?” “云水城……”小女孩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应该是在西部吧?” “准确来说,是西部临海了。”年轻道人补充道。 “云水城?临海?” 这附近都是山,哪来的海? 骗谁呢! 年轻道人指了指西边,“往这边走,翻过大坞山、枧束峰两座大山,再翻一条小山脉,后面就是一大片平原了,可能再经过一两个小城镇,就能看见海了。” “这么远?!”白孤瞪大了双眼。 “难不成你想云水城出了城门就是海啊?对比那些中部城池,云水城算是临海了。”年轻道人翻了个白眼。 白孤轻轻哼了一下,不做回答。 他对这些地理信息不了解,说多就是错多,懒得跟这神棍掰扯。 “云水城在西部临海,东阳城在东部临海,哦吼,那确实好远的。”小女孩摆着手指头,很认真地算着距离。 “只不过云水城临海这个说法,还是不太准确。”年轻道人用手在地上挖起一抔雪,再堆在一处,“老话常说,日出东海,薄暮西山。无论是从天运还是地势来说,这才是对的。” “也就是说,云水城还是靠山?”白孤有点懵了。 “按实际来说,是这样。毕竟那边的海,也不太算是海。”说着,年轻道人看了一眼西边。 “那边的海,很小吗?” 年轻道人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等你将来有机会,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白孤抓起一团雪,朝年轻道人丢了过去。 年轻道人一跳,躲过了雪团,又挪着屁股坐回原地,“就地势而言,西高东低。而又有老话说,水往低处流。自然而然的,天下流水便朝着东部汇聚,最后海纳百川,汇入东海。所以东部多水流,西部多山丘。” “那天运呢?那个是啥玩意?” 年轻道人不禁看了白孤一眼,真的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者无罪。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简单来说,天上的太阳东升西落,带动了这人世间的风,吹向西边。风又带动了尘土,日积月累,东边的沙石尘土大部分都被风‘搬徙’到西边,堆积成高峰山脉。天运再加上地势,东部临海,西部靠山,才是正确的。”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白孤望向年轻道人,眼里满是狐疑。 好嘛,还是不相信贫道。 说好的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年轻道人满脸委屈,“多读几本书,多走几步路就知道了啊,多简单的事儿。” 白孤语塞,把头扭到了一边。 小时候,白老太太想让伶仃巷里独一个的读书人丁伯教白孤读书识字,免得白孤以后斗大的字不识一个。 但白孤当时还小,贪玩,喜欢到处乱跑,根本就没心思去读书。只是去了丁伯家一个下午,就没再去了。 白老太太也不强求,就放任白孤玩去了,等他想读书了,再让丁伯教他。 等到后来白老太太去世,家里只剩下白孤一个小孩,每天都为了吃食奔波劳累,费心费神,哪还有时间去读书? 再后来,白孤收留了白小小,生活就更加窘迫了。就连白小小都有时候吃不上饭,更何况白孤?在这种情况下,读书?能当饭吃吗?如果能当饭吃,白孤肯定第一个冲上去抱几本书回家跟白小小一起吃,都不带犹豫的。 况且,读书,是要花钱的。 书本的钱,教书先生的报酬,书塾的学费,这些不都是钱? 两个快要被饿死的小家伙,哪有心思、哪有闲工夫去读书呢? 光是活着都要竭尽全力去坚持,也就没有余力去做、去想其他的事了。 至于出去走走? 是想饿死在他乡路上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白孤宁愿死在伶仃巷中,白家里,或者是白老太太坟前。 这样至少算是叶落归根,也能永远陪在白老太太身边。 所以白孤目前的知识,全部来源于日常身边人的言语和蚁堂的说书,走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比故雪峰稍远一些的白鹇坞。 但现在嘛。 卖了陀舍古蛇的蛇鳞之后,白孤就有了三万两黄金。 有钱了。 不一样了。 白孤现在就只想着白小小的伤赶紧好,早点醒过来,这样他这一笔钱就有用武之地了。 给小小买大房子,给小小买好吃的,给小小买厚衣服、厚被子。 嘿嘿,想想都开心。 至于小小想不想去书塾读书,那就全凭她自己想不想了,不强求。 读书一事,自个儿都这个岁数了,就不瞎折腾了,顶多去买几本志怪小说回来看看得了。 偶尔再去蚁堂听听几场说书,啧啧啧,人生如此,满足了! 小女孩用手指戳了戳白孤,“白大哥,我家好像离东阳城不远哎,以后如果要去东阳城找老爷爷的时候,可以带上我吗?如果那时候我父母还没回来。” 白孤整理了一下思绪,脸上挂出一个和煦的笑容,伸出一只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可以啊,那到时候还得靠小求指路,你白大哥我可不认识路。” “好啊好啊,这个包在我身上!”小女孩笑得眯起了眼睛,如同两弯月牙。 年轻道人跑到白孤和小女孩中间,伸出头,嘿嘿地笑着,“那到时候也带上贫道呗,贫道也认识路啊,而且还认识许多人,说不定一路上能省很多钱呢。” 白孤侧过头,瞪着年轻道人,后者吓得脖子一缩,还以为白孤又要打他。 “恐怕大多数是仇家吧,我可不想受牵连,被一堆人追着砍。”白孤将油纸袋收起来,准备等会走的时候丢掉。 乱丢垃圾可不好,就别给街道上的那些扫雪人添麻烦了。人家本来每天的工作就很累了,再给他们添麻烦,不好。 举手之劳的事而已,既不用多少功夫,又可以减轻别人的负担,何乐而不为呢? “谁,谁说的!怎么会呢?虽然说名声在外,有好有坏,但贫道的名声还是可以的,没那么差!”年轻道人有些气急败坏。 “没那么差?那也就是说没那么好咯?” “小白孤,贫道告诉你啊,别跟老家伙瞎学啊,那糟老头子坏得很!” 白孤没再搭理年轻道人,从怀里拿出几个铜板,放到小女孩手里,“小求,这几个铜板你拿着,要是饿得实在难受,就拿着去跟路人换吃的。天太冷了,你一个人在这里注意点,顾着点自己。” “好!”小女孩笑着,将铜板收起来。 白孤又瞪了年轻道人一眼,后者此时正盯着小女孩刚刚收起铜板的手,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白孤指了指年轻道人,警告他别太过分。 后者咧嘴一笑,“贫道先走了啊,小白孤,小白求,别太想贫道啊。” 说着,年轻道人举起双手,起身大踏步离开了。 白孤对着年轻道人的身影啐了一口,随即又摸了摸小女孩的头,“那我也先走啦,小求你一个人小心点啊。” “嗯嗯。” 白孤这才缓缓起身,走回来时的路。 大雪很快就淹没了白孤的身影。 小女孩伸了个懒腰,就准备回榕树下的树窝休息。 这时候,一道声音传入小女孩耳朵里,是很熟悉的贱兮兮的感觉。 “小白求啊,要不要来一卦?很灵验的喔……” 31、老人 “得了三两钱,饮去二斛酒,人生多快活,且醉可无愁……” 年轻道人哼着小曲,快活地走在路上,一蹦一跳的。 突然,他停了下来,缩起脖子,踮起脚尖,就想悄咪咪地按原路折返回去。 只因为前面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怎么,刚刚不是还拼命地跟我套近乎吗?现在见到我就绕道走了?”那人冷笑了一声,缓缓转过身来。 原来是白孤。 年轻道人尴尬一笑,“小白孤啊,是你啊,贫道还以为是谁呢……啊不是,只是突然想起有个朋友约了贫道今天喝酒,贫道这会儿急着过去呢。嗯,就是这样。” 白孤点点头,“喝酒可以,把钱留下。” “诶,小白孤,你去吃饭不用带钱啊。虽然是别人请我喝酒,那我不得带点下酒菜啊,再不济喝完酒还能带他去吃点热乎的,暖和暖和肚子。你怎么这么不懂人情世故啊!” 白孤指了指他的腰间,眼神变得凛冽,“你自己拿出来,别逼我动手。” 年轻道人揣着明白装糊涂,故作疑惑地问道:“拿什么啊?” “我在再说一遍,拿出来!”白孤右手攥紧,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年轻道人无奈地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伸出手臂,摊开手掌,“好吧好吧,喏,都在这里了。” 白孤只是扫了一眼,“还差一个。” 年轻道人不禁跳脚,“诶不是,这你也能看出来啊!你还是人吗?” “小求那么小的孩子,你连她的钱都骗,算人吗?”白孤冷笑着反唇相讥。 年轻道人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钱,确实是他唬小女孩,让她向自己求签问卦赚来的。虽然不咋光明正大,但好歹自己也是出力了啊。 但白孤的眼神让他想到了什么,有些心虚。 他只好从怀里再拿出一个铜板,一脸无奈,“这下够了吧。” 白孤点了点头,“这钱我不拿,但你也不准花。这些钱都得拿去给小求买吃的,她这个冬天的吃食你负责了。” “小白孤你过分了!这才多少铜板啊,还这个冬天?这连三天都不够!不行,你得再给贫道一些。” “没钱,就这些,谁让你骗小求,活该!”白孤揣起双手,看傻子一般看着年轻道人,“你别忘了,老家伙把怎么收拾你的办法告诉我了,你不信的话可以试试看。” “这糟老头子!”年轻道人气得牙痒痒,可又无可奈何。 老乞丐现在跑去东阳城了,自己又有事走不掉,不然就直接杀过去揍老乞丐一顿再说。 至于白孤,一个半大小子而已,自己跟他计较太多干什么? 再说了,老乞丐真把那方法教给这臭小子的话,那就更不能跟这小子硬碰硬了。万一把这小子惹急眼了,真把那方法搬出来,倒霉吃大亏的还是自己。 不值当。 年轻道人深吸了一口气,将铜钱收起来,指着白孤,咬着牙恨恨道:“算你狠!贫道认了!” 白孤粲然一笑,“我劝你把手指放下,不然我不知道会不会冲过去把那玩意儿掰下来。” 年轻道人一肚子憋屈,又无计可施,气得只能拂袖而去。 看着年轻道人愤愤不平的背影,白孤只感觉心情舒畅:“小样儿,还治不了你了。” —————— 鹏哥走在一条巷子里,正在执行日常的巡逻任务。 这是伶仃巷附近的一条巷子,名为呓苦巷。 都是一样的穷人巷子,只不过呓苦巷比伶仃巷位置好点,天气好的时候能有点太阳。 但也仅此而已。 好饭菜上桌都是富人先动筷子,穷人能捞到点菜汁就偷着乐吧,还想吃肉? 梦里啥都有。 鹏哥今天只带着阿光一个人,兄弟们都是轮班,今天刚好轮到他俩。 “鹏哥,这是最后一条巷子了吧?走完就可以回去吃饭了吧?”阿光凑近鹏哥,一脸笑嘻嘻的。 “嗯,最后一趟了,早点完成早点回去休息。” 今天的事务有点多,鹏哥也有些累了。 “诶,前面的大爷,让一下路可以吗?我们要过去。” 阿光突然出声,把有点发呆的鹏哥的思绪拉了回来。 只见前面不远处站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脚穿布鞋,佝偻着腰,一身灰色长褂,背对着鹏哥二人。 听见阿光的声音,老人缓缓转过身,看向二人,脸上的皱纹几乎要挤成一朵菊花,“二位,这是要去哪里啊?” “嘿嘿,老人家,我们是阡陌司的,负责这附近的治安。今儿的巡逻就剩这条巷子了,天也晚了,麻烦大爷让一下,我大哥和我可以早点回去休息,您老人家也早点回家。”阿光虽然一脸横肉,但说起话来还是很有礼貌的,尤其是面对长辈小孩的时候。 老人笑着摇摇头:“我今天,找你们有点事。” “老人家是遇到什么困难吗?说说,我们阡陌司就是为附近的人维护治安,解决难题的。”阿光说的时候脸上满满地骄傲,看得出来,他对于这份工作很是自豪。 “说来也不算难,就是想让你们停手。那几个小孩的事,就算了吧。”老人负手在后,语气轻描淡写。 但鹏哥二人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变得很难看。 这是那几个孩子请来的帮手? 要是寻常人家也就罢了,可偏偏那几个孩子里有三个是别的帮派的,地头蛇来的。另外一个,有点来头,听说是出自一个大家族。 无论是哪一方,都让鹏哥头疼不已。 地头蛇根深蒂固,哪怕是官府纠缠了十数年,也是难以铲除;大家族有钱有势又有人,有些大家族就连官府都不敢对其轻举妄动,与之对抗根本就是以卵击石。 就是不知道面前的老人是哪一方来的人。 “敢问老人家,是来自哪方势力?”鹏哥向前踏出一步,将阿光护在身后。 “就你们,还没资格知道。” 鹏哥心中了然。 是那方大家族派来的。 不然说话也不会这么有底气和傲慢。 鹏哥直视老人,丝毫不退让,“那几个小孩闯入别人家中打砸抢,致使两个小女孩一死一重伤,至今还尚未醒来。无论是按照官家律法,还是天经地义,他们都应该受到处罚。尤其是主谋主犯,更应该偿命!” 却不曾想老人不以为意,只是轻轻摆了摆手,“我才不管这些。我只知道,那个小孩,我家少爷保了。所以,现在只是来通知你们的,不是商量。” 鹏哥脸色沉了下去,“如果我们不呢?” “呵呵,如果?那就是想与我家少爷为敌了。你们这种贱骨头,配吗?”老人满脸轻蔑。 阿光被老人的言语激得青筋暴起,就想冲上去暴揍老人,却被鹏哥一把拦住。 鹏哥凑到阿光耳边,压低了声音,“快走!赶紧回去!我来处理就行。” 看着阿光一脸的疑惑不解与犹豫不决,鹏哥恨铁不成钢,“赶紧滚蛋!有多快跑多快!” 说着,鹏哥还直接给了阿光一脚。 阿光一脸委屈,怎么莫名其妙还挨了一脚啊。但还是不敢违背鹏哥,迈开腿就是一阵小跑。 老人见状,只是笑了笑,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你还挺聪明的,知道兵分两路跑。可你觉得,你拦得住我?或者说,你觉得我是一个人来的?” 鹏哥暗道一声糟糕,却是为时已晚。 老人伸出一只手,身上有着凛冽的气势爆发,瞬间充满了这逼仄的巷子,原本佝偻的身体在此时仿佛挺立了些。 “想走?你可以试试。” 鹏哥咬紧了牙关,满眼着急,却无可奈何。 想去救阿光,就必须先打败面前这老人。 可这老人,不简单啊…… 32、大家都一样 “刘爷爷,怎么这两天没看见鹏哥啊?”白孤坐在老刘头里屋,百无聊赖地嚼着烧饼。 老刘头掰下一小块米枣糕,丢进嘴里,“可能,有事,在忙。” “也是,鹏哥管着这附近几条巷子的事儿,偶尔忙点正常。” “喏,来了。”老刘头下巴一抬。 门口,缓缓走进一道人影,身形微微佝偻,步伐略显沉重,仿佛每走一步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是鹏哥。 白孤一喜,刚起身想去迎接鹏哥,却发现后者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有点不对劲。 定睛一看,鹏哥身上的衣物破损不堪,露出了大大小小的伤口,有好几处甚至隐隐能见到白骨! 身上的血腥气隔着老远都能闻见,仿佛是刚从血池子捞起来一般。 鹏哥目光涣散,步伐沉重,整个人的精气神仿佛都被抽走了一样,形同死尸。 白孤脸色一白,鹏哥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老刘头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起身走向药柜,“不想死就躺到木床上。” 鹏哥木然地点点头,然后仿佛没看见白孤一般,径直从后者身边走过,连低头看一眼白孤都没有。 鹏哥高大的身躯躺在木床上,有一截小腿伸出床边,悬在半空中。 老刘头拿着药箱走过来,伸出一只手一扯,鹏哥的上衣便被脱了下来,露出了无比健硕的上身与纵横交错的新伤口、老伤疤。 白孤看着鹏哥饱满的胸肌,棱角分明的八块腹肌与充满力量感的肌肉线条,馋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有鹏哥这样的身材啊,看起来就很有安全感! 老刘头先是往鹏哥脉上一搭,有些无奈地翻了个白眼,然后取出一条湿毛巾,很随意地将鹏哥身上的血污擦去,才慢悠悠地开始给鹏哥上药。 临了还不情不愿地往鹏哥的胸膛处拍了一下,老刘头满脸嫌弃道:“没事长这么大只干嘛,浪费绷带!” 白孤感觉老刘头是在趁机偷吃鹏哥的豆腐,但他没有证据。 老刘头回头看了他一眼。 白孤立即换上一副急切的样子,“刘爷爷,鹏哥怎么样了?” 老刘头把头转了回去,边收拾药箱,便开口道:“他受的伤不算重,大部分都是皮外伤,对他来说问题不大。” “但鹏哥刚刚那个样子……” “这就要等他自己清醒过来之后才能知道了,不过八成是心理创伤,应该是发生什么事了。” 白孤很认真地想了一下,鹏哥这么壮,这么厉害,到底是什么人才能把他打成这样呢? —————— “雀儿咬新叶啊,太阳高照。小溪儿慢慢流啊,过山腰啊——” 年轻道人哼曲儿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目光直愣愣地看着不远处的街口。 那里,有一袭月白色长袍站立,正嘴角含笑地看着他。 年轻道人藏在袖子里的手下意识地就想动起来,却听见那人开口道:“我劝你别乱算,会死的。” 年轻道人目光凝重,再不敢轻举妄动了。 “放轻松点,别那么紧张。说起来,我和你,或者说跟你这条道脉还有点香火情。当然了,不多而已。” 年轻道人闻言,才稍微放松了点,原来是不是来寻仇,“前辈早说嘛,小道还以为又是来寻仇的。” 长袍男子眯着眼笑,“要说寻仇,也不是不行,除了香火情,我跟你们也有点事还没解决。” 得,这乌鸦嘴,早知道就不嘴贱说这茬儿了。 这下子倒大霉了。 各位祖宗保佑啊,弟子还年轻啊,还想多逍遥几年啊,弟子不想这么快就去见你们啊!虽然弟子很崇敬你们,但好歹等弟子找到传承再说这个吧。 断了传承怎么办啊! 各位祖宗保佑弟子吧…… 长袍男子嘴角有掩藏不住的笑意溢出,“好了,不逗你了。走吧,作为前辈,请你喝顿酒吧。” 年轻道人眼前一亮,“诶,前辈敞亮!有所请必有所应,那小道就勉为其难地应下了。” 说着,年轻道人还故作扭捏之态。 长袍男子笑着摇摇头,“真不知道你们祖师要是知道自己道脉出了你这么个家伙,脸上该是什么样的表情。” 年轻道人嘿嘿一笑,破天荒地没有乱接话。 开玩笑,自家道脉祖师能随意谈论吗?祖师堂前香如林,自个儿可不想进去凑一份。 长袍男子转身,朝着幺九馆走去。 上次那酒还不错,可以去再喝一顿。 年轻道人赶忙跟上,乖乖跟在长袍男子身后。 —————— 白孤在探看了一会儿白小小后,觉得无聊,留在那里也有点碍事,便出了长洲药馆,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 算了,还是买点糕点烧饼回去了。反正待在城里无事可做,还不如早点回去,给老刘头帮帮忙,照看照看鹏哥。 白孤打了个哈欠,便准备起身去糕点铺了。 一阵温醇声音在背后响起,“好巧啊,小书友,在这里碰见了。” 白孤转头一看,从心底里生出欣喜,“唐先生!您怎么在这里?” 一身布衣的唐先生撑着伞,正站在白孤身后笑着,看着他。 唐先生笑了笑,“赴约,现在刚好出门。” “那祝唐先生玩得开心。” “哈哈,好的好的。”唐先生想了想,“小书友,要不要一起去啊?” 白孤一愣,有些不可置信,“唐先生,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怎么了,是不想去吗?” 白孤连忙摇头,手也不禁跟着摆了摆,“我只是觉得唐先生像您这种人的约,是不应该出现我这种人的,会丢您的脸,掉您的档次的。” 唐先生轻轻摸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白孤,“那小书友觉得我是哪种人?自己又是哪种人呢?” 白孤低下头,开始很认真地思考起来。 唐先生也不着急,双手笼袖,就这么等着白孤给出答案。 反正该着急的,不是我。 唐先生手里的伞也稍微往白孤倾斜了一些。 许久之后,白孤一脸尴尬地抬起头,挠了挠头,“抱歉啊唐先生,我嘴笨,不知道该怎么说,还白白耽误您这么多时间。” “没关系,这世间本来就有很多事情只在心里清楚,嘴上糊涂。无论是饱读诗书的秀才,还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都是一样的,没必要因为这个道歉的。至于时间,这个就更没关系了,时间本就是最值钱,也最不值钱的东西。”唐先生拍了拍白孤的肩膀。 白孤有些失落,“我只是觉得,唐先生您一看就是那种读了很多书,很有文化很厉害的读书人。而且还能经常被城主邀请去叙旧喝茶,就更厉害了。而我只是一个穷小子,落拓无比,全身一股子穷酸味儿,哪怕是跟您站在一起,我都觉得会掉您的档次,更何况是您的邀约。我还是不去了,免得您在别人面前丢人。” 说着,白孤又低下了头。 唐先生闻言,无奈地笑着,叹了口气,“小书友,你大可不必这么想。我呢,只是一个说书先生,只是比常人多看了一些书,多知道了一些传闻道理。但也仅此而已,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呢,虽然出身不好,但你要自信啊。人穷志不穷,不能仅仅因为穷苦而磨灭了对生活的向往,感觉自己处处比不上别人,低人一等。这是不对的,不能这么想。你和我,和其他人,其实大家都一样,都是生活在这世间上的。吃的都是粮食,喝的都是水,呼吸的都是空气,有什么不同?有什么高低之分?只要肯努力,不放弃,哪怕再苦再惨再穷,都能通过后天的坚持而改变。人啊,志气不能短,不可退。一旦有了这种念头,那你就算是再厉害,再有钱,总有一天也会沦为街头乞儿阶下囚。人无贵贱之分,但品行心性有高低之别。这句话,你千万要记住了。” 白孤点点头。 唐先生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总算是没白说。 “所以,现在愿意一起走吗?” 白孤舔了舔嘴唇,有些犹豫,“可……” “忘记我刚刚说过的话了?”唐先生脸上挂着微笑,眼里的温暖似乎能捂热整座云水城的冬天。 白孤攥紧了拳头,很用力地点了点头,“好!我去!” 唐先生瞬间开怀大笑起来,“好好好,走走走,一起走!” “小书友,你叫什么名字啊?” “白孤,白简霜的白,独孤楘的孤。” “好名字!好释义!那以后我就叫你小白了,好记一些。” “都可以啊,唐先生想怎么叫都行。” “我叫唐涂,荒唐的唐,糊涂的涂。” “唐先生的名字很好听啊,但我还是想叫您唐先生,叫习惯了。” “可以可以,我也是一样,都行。” “……” 漫天飘零的大雪下,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缓缓走着,那把油纸伞微微倾向那道稍矮一些的身影。 33、柳斋 看着面前一座不算是富贵,甚至有点破旧的府邸,白孤的眼里升起了一丝疑惑。 只因为府邸大门牌匾上的两个字。 柳斋。 整个云水城恐怕不下上百万人吧? 但敢用柳斋二字的,除了那位柳才子,还能有谁? 一旁的唐涂察觉到白孤的异样,便转头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没有想到,您会来柳才子家。”白孤尴尬一笑。 唐涂呵呵一笑,“为什么不能来柳才子家啊?你刚刚说过我是个读书人,柳才子更是全城公认的才子。我和他都是读书人,彼此之间有来往不是很正常吗?” “那确实。”白孤点点头。 但唐先生一看就是那种很正直、很温暖、令人想亲近的读书人,用书上的话来说,是受人景仰、德高望重的儒士。 事实也是如此。 可柳才子,虽然也是全城公认的读书秀才、文牍才子,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气质,就像是……一朵遗世独立的莲花,让人心生敬畏,敬而远之。 如果不是赫赫有名,柳才子走在路上,可能会被人当作是什么破落公子、蒙难少爷。 因为柳才子身上的那种贵气,是与生俱来,是无法靠装扮、临摹而来的。但柳才子本人的相貌着实是算不得好,甚至有点……阴沉?狠戾? 唐涂轻轻拍了拍白孤的肩膀,“别乱想了,要进去了。” 唐涂伸手,屈指敲了敲大门。 不一会儿,大门就打开了,从中走出一道人影,身形枯槁,面容消瘦,不是那柳才子还能是谁? 柳才子似乎长期营养不良,不仅颧骨突出,就连眼眶都凹进去了,整个人有一种弱不禁风、命不久矣的感觉。 一双眼睛扫过来,目光慵懒却带着审视,是那种上位者对下位者天生而来的轻蔑。 白孤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两个字。 病娇。 但一个大老爷们能让人联想到这个词,好奇怪啊。 柳才子看着白孤,目光冷漠,“他是谁?” 白孤被看得心里发毛,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躲在唐先生身后。 “他是我的一个小书友,带他来认识认识咱柳大才子,见见世面。”唐涂向旁边一摸,这才发现白孤躲到他身后了。 他有些无奈道:“才子,别吓着孩子了。” 柳才子这才收回目光,转身走回府里,“进来吧。” 唐涂对着白孤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 白孤抬头看了看柳斋的牌匾,才跟着唐先生走了进去。 柳才子家不大,只有一个小庭院外加一栋二层木楼,一眼足以望到头。 院里种着两株罗汉松,上面的绿叶早已换成白雪,低垂于地。 在院里设有一套石桌石椅,其旁有一个用竹条编织成的架子,上面歪歪扭扭爬着几条干枯的藤条。 白孤扫了一眼,这应该就是老乞丐之前夜爬柳才子家,想偷的葡萄吧? 咋成这样了?好像是枯死了? 该不会是老乞丐偷不到葡萄,气急之下把葡萄藤拔了? 不然,就是柳才子不会种,把这葡萄藤养死了? 不会吧,不是很多书上都有葡萄的种植方法吗?依葫芦画瓢不会吗? 白孤狐疑地瞄了一眼在前面带路的柳才子,难道读书人不是读的书的越多,会的东西越多吗?怎么连个葡萄都能养死? 白孤又看了看那两株罗汉松,又瘦又矮,树枝没几根,还有点干枯。 感情这柳才子连树也不会种,罗汉松都能种成这个样子。 头回见。 白孤想起城北的那些罗汉松,那叫一个高大茂盛啊。相比之下,柳才子家的这两株,怕是砍了拿去当柴火都会被嫌弃吧? 柳才子突然转身看了白孤一眼。 白孤一惊,自个儿只是在心里头念叨而已,没说出口啊!柳才子这是……? 唐涂踏前一步,揽住柳才子的肩膀,“走了走了,外面冷得很,进去喝茶。你这主人做得真不称职,连口茶都没有。” 柳才子收回视线,将唐涂的手挪开,“想喝自己泡去,我没空。”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嘛,既然你这么客气,那我也就不见外了。”唐涂笑眯眯地说道。 “你一向如此。”柳才子看了一眼唐涂,然后略一偏头,用余光上下打量了一番白孤,眼里便立即浮现出满满的嫌弃。 这小子,真没教养! 唐涂生拖硬拽地把柳才子拉进屋内,还不忘招呼白孤进屋喝茶。 屋内就只是很简单的一套梨花木会客桌椅,板壁上也只是简单地挂着一副山水图。只是匾额与楹联的内容就很有意思了。 楹联上写的是:白天点烛照明堂,夜半摸黑寻东床。 匾额却是简单的两个字:克制。 看得白孤不禁眉头皱起,满心疑惑。 且不说内容雅俗与否,光是上下两句楹联之间,还有楹联与匾额之间根本毫无关系可言。 这就犯了读书人之间的一个忌讳。 牛头不对马嘴。 这是最最不该犯的错误啊! 柳才子身为公认的读书人,就更不应该犯这种错误啊。 怎么回事? 唐涂自顾自地跑去烧水泡茶,留下白孤和柳才子二人大眼瞪小眼。 白孤自从进了屋内,就感觉浑身不自在。 因为无论他走到哪里,总会有一道视线似有似无地盯着他。 不用想,肯定是柳才子。 自己这是招惹他了?什么时候的事? 所以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待在这屋内简直是煎熬。 等到唐涂提着一壶热水回来,白孤正站在窗边,托着腮撅着屁股,眼睛望向窗外,不知道是在看院中那两株残枝败叶的罗汉松,还是那几条不明死活的葡萄藤。 唐涂一看就知道是柳才子干的好事,当即把目光投向坐在椅子上施施然闭目养神的柳才子。 柳才子若有所感,缓缓睁开眼睛,对上了唐涂的目光,满脸的无所谓。 你干嘛? 你管我? 你搞我带来的人? 怎么?不行?不爽? 唐涂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将水壶放在桌子上,“小白,过来坐,别傻站着了,受了风寒可不好。” “来了。”白孤听见唐涂的声音,原本紧绷的身体如释重负,放松了下来。 然后白孤就屁颠屁颠地跑向唐先生。 白孤本来想坐远点,坐在末位就好了,可被唐涂的一个眼神,就立马又多走了几步。 然后就被柳才子瞪了一眼,白孤只能乖乖走到唐涂旁边的椅子坐下。 太难了。 跟读书人打交道太难了,还是老乞丐好玩。 哪怕是跟那个神棍混都比来这里好得多太多。 要不是唐先生,我早就走了。 怪不得老乞丐说这家伙一副活不久的样子,还真的是。 这破地方,连棵树都半死不活的,没劲! 34、凑合而已 白孤就在旁边一口一口地喝水,听着二人在谈论一些日常的、无关紧要的市井琐事。 这些白孤倒是听得懂,而且还是十分乐意听。 就只有一点不好。 他们喜欢聊着聊着突然蹦出一两句书上的名言警句,然后会心一笑,或者是两两沉默,或者是举杯同饮,或者是与此抛砖引玉,大聊特聊。 反正这部分内容,白孤听得真的是一个脑袋两个大,完全听不懂。 关键两人还聊得挺起劲儿。 就像小时候白老太太带他出门,路上遇见熟人,就站在路边巷角聊起天。一聊起来就刹不住车,谈东谈西,没完没了的,听得小时候的白孤很是无聊与不耐烦。 白孤觉得无聊,习惯性地从怀里拿出两根杂草开始编织起来。 还欠着老乞丐几只青蛙呢,先编着,回头他回来了遇见他就可以“还债”了。 只是他编着编着,就感觉不太对劲了。 好像有人看着我? 白孤抬头一看,迎上了两道目光。 唐涂正端着茶杯,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和他的手里的杂草半成品。 柳才子则是单手托着下巴,斜倚在椅子上,目光阴恻恻地盯着白孤,看得后者一阵头皮发麻。 “你们,你们聊你们的,继,继续啊,看,看着我干嘛。”白孤被看得心里发毛,不禁有些结巴。 唐涂笑眯眯地说:“小白,在编什么呢,能不能让我看看?” 白孤没有说话,只是将手里的半成品递了出去。 唐涂左看看,右看看,只从编了半个身子的半成品里看出一点点雏形,“你这,编的的是小鸟?” 白孤很勉强地一笑,“是青蛙。” 唐涂脸色有些尴尬,但也随即恢复如常,将半成品递回白孤,“编得挺好,继续。” 柳才子目光依旧不善。 唐涂喝了一口茶,“这是给谁编的呢?是给柳才子的见面礼物吗?” 白孤一下子紧张起来,嗫嚅道:“这……这不是的,来这里是要准备东西吗?早知道在路上就买点糕点了。” 唐涂哈哈大笑起来,“这倒不用,柳才子人很好的。你说是吧?” 说着,唐涂看了柳才子一眼。 柳才子轻哼一声,移开了视线。 “那你这是给我的?” 白孤有些不好意思道:“唐先生,如果您要的话,我也可以编一只给您。” “喔?就是说这也不是给我的?那这是给谁的呢?”唐涂不禁好奇问道。 “我的一个……老朋友。他之前请我吃馄饨,说好用这个抵债,结果现在却跑了。” “老朋友?”唐涂摸了摸下巴,“认识很久了吗?” “没有,也就这几年。说是老朋友,单纯就是他年纪大而已,没有其他什么意思。” 唐涂忍俊不禁,“那你这个……老朋友,一定很有趣吧?” 白孤很认真地想了想,想尽力在唐先生面前稍微维护一下老乞丐的形象,却发现这事儿好像有些难度。 然后白孤干脆就不装了,“那家伙为老不尊,老不正经,就没个正行。” 唐涂一愣,没想到白孤会说出这么一个回答。 略微思考之后,唐涂才缓缓开口道:“小白,你要知道,这世间有很多人并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样简单的,他们的内心或许是另外一副模样。表面冷漠的人,或许有着一副热心肠。外表凶恶的人,也许内心善良。斤斤计较的人,说不定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慷慨施与别人。” 白孤听着唐涂的话,若有所思。 说到表面冷漠的人,白孤想到了老刘头,刀子嘴豆腐心。 说到外表凶恶的人,白孤想到了鹏哥和阿光等人,他们确实人很好。 说到斤斤计较的人,白孤想到了老乞丐,是一个既小气又慷慨的人。虽然老不正经,但不妨碍他是一个好人。 白孤一脸正经地问道:“唐先生,您那会像我那个老朋友一样,给十来岁的孩子说荤段子、哼荤曲儿吗?” 唐涂正在喝水,被白孤突然的问题呛到了。 白孤连忙上前,帮着唐涂拍背顺气。 唐涂急急地咳嗽了好几声,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异样。 柳才子看见唐涂吃瘪,嘴角似乎往上扬了一下。 唐涂无奈地一笑,“小白啊,首先,我肯定不是你所说的那种人,也肯定不会干这种事情。其次,我现在认同你刚刚说的话了。” 说的是白孤刚刚形容老乞丐的话。 谁家好人给小孩说荤段子、哼荤曲儿啊?说是老不正经都不过分! 龌蹉,太龌蹉了! 白孤点点头,“我知道,唐先生跟那个老家伙肯定不是一路人。那老家伙看着就猥琐,偷鸡摸狗的事儿没少干,半夜翻人家墙头的事儿也是偶尔做,经常偶尔而已。” 唐涂对白孤的说法感到有趣,默默记下,以后说书的时候能用上,“那你既然知道他端视不正,为什么还要跟他来往呢?不怕有一天被他带坏吗?” “那家伙虽然看起来不靠谱,但人还是很好的。我家里就只剩下我和我妹妹两个人,之前每天光是为了吃饭,就得费心费力,想破脑袋,才能换来那么一点点东西,让肚子不会那么空。有时候换不来东西,就只能挨饿了。而这个有时候,是经常。所以唐先生您应该想不到,我现在十六岁了,却长得还没十一二岁的小孩高。”白孤苦笑一声。 唐涂错愕。 他原来以为白孤只是年级小,喜欢到处乱跑,才长得矮,肤色蜡黄。 原来是经常吃不上饭,营养不良啊。 以前真的很难想象,一个十六岁的孩子会因为吃饭的问题而每天奔波努力,也会因为吃饭问题而发育得如此瘦小。 如今却亲眼看见、听见了。 果然,先贤说的没错啊。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白孤接着说:“也就是那个时候,那家伙出现了。是,没错,他确实喜欢说荤话,唱荤曲,爬人墙头,偷鸡摸狗,老不正经。但他人好啊!我经常没东西吃,饿着肚子在路上晃荡,趴在地上找吃的,甚至是在垃圾堆里翻腾,就只是为了一口吃的。有一次他看见了,领我去城北那间舍粥铺里喝舍粥。您知道吗?我那天喝得直想哭。不仅仅是他给我指了一条活路,更是因为他愿意把这活路分享给我。因为那舍粥铺每天都是限量的,舍完就没了,所以能早去一点就能多一点舍到粥的机会,少一个人就能少一份竞争。他把这活路给我了,也就是说他自己的舍粥也多了一个人来分。虽然后面我知道他不喝那舍粥也有饭吃,但我还是非常感激他。” 唐涂皱起眉头,“城北那间舍粥铺不是关了很久吗?” 白孤点了点头:“没错,我和我妹妹喝了几个月的舍粥,那舍粥铺就莫名其妙关了,我和我妹妹也就再次失去了吃饭的来源。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又出手相助。他给了我几个铜钱,让我自己买吃的去。要知道,那时候我已经饿了三天了,家里的妹妹也肚子空空一天多,再找不到吃的,我实在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当时我才十三岁,作为一个孩子,我大可以直接拿走那几个铜钱,丝毫不用心存感恩,或者其他什么顾虑,也不用去想以后他会向我索取什么用来回报他。无所谓,都是快饿死的人了,还有什么好在意的,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白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哽咽,但尽力不让唐先生二人听出有什么异样,“但我不想啊,我不想靠着别人的怜悯、施舍活下去,以后的生活需要看别人的脸色。这样的生活不快乐,不自在,不是我想要的。所以我拒绝了那些钱。” 柳才子这时候突然插了一句嘴,“既然不想靠着施舍活下去,可你为什么要去喝舍粥呢?” 白孤轻轻一笑:“舍粥是官府发放的,可那铜钱是那家伙一个人的。” 柳才子点点头,懂了。 官府舍粥是群体受益,那些铜钱是个人受益,往后如果要报恩,性质结果可就不一样了。 报恩官府可能捐一笔钱就了事了。但报恩个人,可就不是一笔钱你们简单的事情了。 这事儿得看对方,人有好有坏,可说不准。 白孤继续说:“那家伙见我拒绝了那笔钱,也没多说,只是带着我去买了几个烧饼,让我赶紧带回家吃。还说先让我欠着,记账,以后有了钱还他就行。我这才敢收下烧饼,跑回家跟妹妹分着吃。后面几天,我想尽了办法,才赚来了那几个烧饼的钱,还了他。后来我们之间就有了一个不成文的约定,就是如果我们之间有一方向对方借钱、借东西,那么就记账,等以后直接拿钱或等价的东西还账就行了,不用多说什么。这条约定,就从三年前一直遵守到现在。只不过,他帮我居多。” 唐涂沉吟了一阵,才开口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让他稍微收敛一些,不那么……放浪形骸。” 白孤知道唐涂原本想脱口而出的那个词是什么,但也没表现出来,“想过啊。但一个三番两次给我和我妹妹活路的人,我有什么资格对他指指点点?那不是成了站在井边喝水,还要怨井深的人了吗?还有就是,如果他收敛了性格,不再说荤话,唱荤曲,爬人墙头了,那他还是他自己吗?我不是因为他的钱,或者是因为他曾经给过我活路,我才跟他玩。我是因为他的性格好玩,爱开玩笑也开得起玩笑,什么事情都能说,我才愿意跟他玩。如果他变了,性格收敛,不说变得很正经,哪怕是不像现在那么不正经,我都感觉不自在。当然了,他做的有些事情,确实搬不上台面来讲。至于怕不怕被带坏,我是无所谓的。” 唐涂有些疑惑。 白孤只是笑了笑,自嘲道:“打个比方吧,像唐先生、柳才子你们,就像是一杯干净的水,如果不小心掉进几滴污水,那么自然是会被弄脏。至于我,就是一杯泥浆,污不污水的,几滴和一桶有什么区别吗?或者说,滴不滴污水有区别吗?” 唐涂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有出声。 没有支持,也没有反驳。 柳才子放下手中茶杯,指了指白孤手里的半成品,“给我编一只。” 白孤没有反应过来。 唐涂目光和煦,语气轻柔,“就是你现在手里面编织的东西,编完以后,再编一只一样的,给柳才子就行了。” “好的,柳才子您稍等一下。” 白孤拿着半成品,继续自顾自地编了起来。 不多时,一只青蛙就出现在白孤手中。 “柳才子,给。” 柳才子并没有伸手接过,“你刚刚不是说这只是要拿去还债吗?怎么就给我了?” “哈,那家伙现在跑去别的地方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所以不着急。柳才子您现在要,在时间上来说,您比他要急一些,所以先给您才对。” 柳才子这才伸出手,接过了那只杂草编织的青蛙。 啧,有点扎手。 唐涂拍了拍白孤的肩膀,“小白啊,我还有点事想跟柳才子谈谈,你先回家吧,免得天黑回家,一个人不安全。” “好的。”白孤点点头,“放心吧唐先生,我长得很安全。” 唐涂有些无奈,绷着笑意。 等到白孤走后,唐涂才把视线转到一直斜倚在椅子上的柳才子,后者正一脸满不在意地把玩着那只白孤编的杂草青蛙。 “柳才子,小白编东西的手艺不错,你说是吧?” “……凑合而已。” 35、传闻只是传闻 吴老将茶杯放下,倚在太师椅上,单手托着下巴,眼睛看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突然,一阵敲门声响起,走进来一个侍女,却不是小岍。 小岍被吴老派去照顾白小小了。 那侍女施了个万福,“吴老,江先生来了。” 吴老眉头顿时蹙起,满脸不耐烦,“不见!” “可……诶,江先生,江先生!您不能进去!”侍女的声音紧张起来。 抬头一看,只见那江先生冲破侍女的阻拦,已经站在屋内。 更有一位白衣女子紧随其后,踏进屋内。 吴老眉头更深,但也没为难侍女,“你先下去吧,这里我来处理就行。” “是,吴老。”侍女缓缓后退,掩上了房门。 “还不死心?”见无外人,吴老也不客套,直接开门见山。 紫袍男子微微一笑道:“吴老,那个人对于我们有多么重要您又不是不知道,何必多此一问呢?” 吴老没有理会,“在我手里就是我的病人,医治期间谁都带不走。” “万事都有个万一,吴老别太自信了。”白衣女子缓缓开口,声音如早间春莺般清脆。 “雪使,说话注意点语气,别太失礼了。”紫袍男子话虽如此,但脸上可没有一点责怪之意。 “好的呢,江兄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可听话了。”白衣女子笑眯眯地说。 吴老看着二人的表演,不禁嗤笑一声,“风火水土,云雨霜雪,八位巡卫使节怎么就来了两个?这么看不起我?还是觉得,凭你们两个废物,就能把人从我这里带走?” 紫袍男子听吴老如此羞辱自己,也不生气,只是继续赔笑。倒是白衣女子闻言,柳眉倒竖,一脸忿忿不平,“我与江兄敬您是前辈高人,才如此跟您好好说话,否则……” “否则如何?”吴老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紫袍男子连忙踏前一步,挡在白衣女子身前,从怀里掏出一块布帛,“吴老先别动气,且看看这是何物。” 吴老抬眼望去,眼里不禁多了一丝惊疑。 紫袍男子见状,不禁有些得意。 为了搞来这个,他可费了不少功夫。 布帛材质算不上上等,与粗麻布几乎无二,却因织上了一些不知名的丝线,哪怕十分破旧,也显得流光溢彩。 吴老藏在袖子里的手不禁握紧,“你这是哪里弄来的?” 紫袍男子没有回答,自顾自地抬头望天,“来了这么久了,口好像有点渴了。” “是啊是啊。”白衣女子在旁附和。 吴老冷笑一声,“爱说不说。” 说完,吴老便合上眼睛,闭目养神。 既然不想说,那就耗着吧,看谁耐得过谁! 反正,你会比我更急的。 紫袍男子心中郁结,怎么这吴老不按常理出牌啊?传言中他可没这么……无赖啊! 紫袍男子一咬牙,“之前在桃源山做客的时候,偶然间得到的。” “桃源山?”吴老轻轻重复了一遍,然后一脸戏谑地看着紫袍男子,“没想到江先生好雅兴啊,那等美兰之地可是令人流连忘返。” 紫袍男子老脸一红,连忙解释道:“在下是有好友相邀,上山只是凭栏赏景,煮雪烹茶,并未行枝余叶末之事!” “我又没说什么,你为何急于解释啊?心虚不是?” 紫袍男子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上大当了。 被套话了。 不是说吴老此人不善言辞吗? 传闻有假! 传闻误我! 吴老似乎知道紫袍男子心里所想,一脸戏谑地开口道:“传闻只是传闻,眼见才能为实啊!” 紫袍男子有些挂不住脸,但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道:“吴老,消息在下已经告诉你了,以此布帛,应该可以换人了吧?” “哦?我什么时候说过,用这玩意儿就可以把人带走了?还是说,你觉得那个人,就值这么点价值?”吴老端起茶杯,轻轻拂去茶沫,喝了一口。 见紫袍男子眼中有不甘与愤怒涌动,吴老又补了一句,“有些话,想清楚了再说出口,不然,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这句话,犹如一桶冷水一般将紫袍男子浇了个清醒。他只好咬咬牙,又拿出了一个小木盒,“吴老,听闻您正在寻一株草药,在下不才,手里正好有一株。” 打开木盒,里面躺着一株如刺般的草,只是根部通红如火,状如刺的叶部却是漆黑如墨,神异非常。 吴老只是略微瞥了一眼,脸色便多了些笑意,“这东西你都舍得拿出来,看来是下血本了。” “不如此,吴老怎么可能放人呢?”紫袍男子十分肉疼。 这株草药十分珍贵,以他的身份手段,历尽数十年也才弄来这一株。本来是想当做保命药的,但现在不得已,只能当做筹码之一了。 不过,为了那个人,值得! 却不曾想,吴老还是摇了摇头,“这人,你们还是带不走。” 紫袍男子一下子急了,“吴老,这难道还不够吗?” 白衣女子也蹙起眉头,“吴老,咱不能占着理,就一直狮子大开口吧?好歹给我们透个底啊。” 吴老摇了摇头,“你们误会我的意思了,这些东西其实已经够了。” “可……” 吴老抬手,打断了紫袍男子的疑问,“那个人,现在有了家人,而且彼此有了很深厚的家人情谊。我如果不经过人家的同意,擅自将那个人交给你们,我会很难做的。况且,人家给了我无法拒绝的报酬,我至少现在,无法直接把人交给你们。” 见事情有回转的余地,紫袍男子立即道:“也就是说,如果那家人同意了,吴老您也就同意我们把人带走了?” “按理来说,是这样。”吴老点了点头,“只不过,他会比我还难办。” 紫袍男子一滞,“能有多难,无非是多些钱,或者多些东西交换罢了。” 吴老冷笑一声,“东西?他不识货啊!钱?他现在也不缺。况且,他已经视那个人为家人,甚至愿意为她去死,只为那个人活下来。只论这种家人情谊,你觉得他会那么轻易让你带走那个人?” 紫袍男子沉默了。 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可以为了别人活着而去死,现在这世间居然还有这种人吗? 除非是傻子! 白衣女子突然开口问道:“吴老,能让我们跟那个人见一面吗?就一面,我们保证什么都不干!” 紫袍男子连声附和。 吴老点了点头,“这个可以,别捣乱,想看多久都行。” 吴老起身,“跟我来吧。” 紫袍男子与白衣女子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都读出了一种终于功成的欣喜。 都找了这么久,再等上几天又如何呢? 无伤大雅。 然后二人连忙跟上吴老,生怕这好不容易得来的见面机会都丢了。 回去还得汇报呢。 36、我有说过我不是吗 当白孤跨过老刘头家的门槛,他就觉得老刘头一点不太一样。 往里屋一瞧,白孤立即喜笑颜开,“鹏哥,你醒了!” 一道高大的身影倚坐在木床上,左手随意地搭在曲起左腿膝盖上,左手右腿则是自然地搭在一边。身上的绷带缠了一圈又一圈,却还是盖不住那充满力量感的肌肉。 不是鹏哥还能有谁? 只不过,此时的鹏哥有点不太对劲。 鹏哥就这么倚坐在木床上,目光幽深,紧紧地抿着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听见白孤喊他,也只是抬起头,看了白孤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去,恢复原样。 “刘爷爷,鹏哥他怎么了?”见状,白孤不禁慌了。 鹏哥他,该不会是被打傻了吧? 老刘头坐在椅子上,打开了白孤带来的油纸袋,掰下一块米枣糕,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白孤看了看吃着糕点的老刘头,又看了看正在游离的鹏哥,心里莫名生出一股烦躁。 他跑到桌子前,气呼呼地冲着老刘头喊道:“鹏哥到底怎么了啊,您倒是说啊!急死我了!您要是不说的话,我就……” “就怎么样啊?”老刘头一脸无所谓,继续嚼着嘴里的米枣糕。 “我就,我就……”白孤一把将油纸袋拿到桌子的另一边,“不准您吃米枣糕了!” 老刘头一愣,随即大笑出声道:“不吃就不吃了,我又不缺这口。” “您……!”白孤气极,指着老刘头说不出话来。 “小白!不准对刘老不敬!”倚坐在木床上的鹏哥突然开口。 白孤猛地开口,原本思维游离的鹏哥此时已经回过神来,目光严厉地瞪着他。 白孤有些心虚,缩了缩脖子。 老刘头顺手就将手中的小木锤丢向鹏哥,“谁教你这么说话的!吓着小白你赔啊!” “刘老您就这么惯着小白吧,您会惯坏他的。”鹏哥满脸无奈地接过小木锤,随手放在木床上。 “拿过来。”老刘头没有理会鹏哥的言语,只是抬了抬下巴,点着小木锤。 鹏哥只好拿起小木锤,走到桌子边递给老刘头,才坐下。 “鹏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伤成这样了?”鹏哥刚一坐下,白孤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跟人打了一架,就这样了。”鹏哥看着自己面前那袋糕点,不禁蹙眉,连忙朝老刘头推了过去。 老刘头喜闻乐见,又掰了一块米枣糕。 “对面很多人?”白孤百思不得其解,鹏哥这么厉害,竟然还有人能把他打伤? 除非是群殴。 “没有,对面就一个人。”鹏哥的目光再次变得幽深,仿佛再一次看见了那个人。 “一个?”白孤惊呆了。 他可是看见鹏哥曾经一挑二不落下风,甚至打完身上都没什么淤青的。 现在就一个,还把鹏哥打成这样,这得是多厉害的人啊! 或者说,是怪物。 鹏哥点了点头,然后叹了一口气,语气沉重,丢出了一个更让白孤吃惊的重磅炸弹,“阿光死了。” “啊?”白孤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阿光哥死了?!怎么可能?!” 老刘头也停下嘴里的动作,看着鹏哥。 鹏哥似乎不想多说,很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喉咙,声音沙哑,“我把阿光葬在小山那边了,以后去给白老太太上香的时候还可以顺便看看。” 白孤的心情也有些低落,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阿光是跟鹏哥同一批进入阡陌司的壮士,后来鹏哥成为分管伶仃巷这一片地区的小队长,阿光自告奋勇,加入了鹏哥的队伍里。几年来寒来暑往,人员更迭,本来可以升为跟鹏哥一样小队长职位的阿光,却拒绝了晋升,选择继续跟在鹏哥身后当小弟。 虽然阿光这个人看起来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但其实他心地善良,心思细腻,经常帮着鹏哥解决队伍里、地方上的很多事情,街头巷尾的人对阿光也多有好印象。 阿光做的一切,鹏哥都看在眼里,这些年留在他身边的,就只有阿光一个人。他早就不把阿光当做小弟了,而是跟白孤一样的亲人,手足兄弟。 鹏哥缓缓闭上眼睛,脑海里不断闪过曾经他与阿光相处的场景,有大笑,有玩闹,有抱头痛哭,有不欢而散…… 直至,阿光死在他的面前。 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阿光倒在血泊之中,自己却无能为力,无法前去营救。 鹏哥猛地一掌拍在面前的桌子上,桌子瞬间四分五裂,散作一堆碎木头。 白孤被鹏哥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立马起身躲在老刘头身后。 老刘头则是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油纸袋,放在怀中。他掰下一小块米枣糕递给白孤,让他别太担心。然后又掰下一块丢进嘴里,语气平淡,“桌子记得赔。” 鹏哥眼眶红红的,语气闷闷的,“好的,刘老。” 白孤看着鹏哥这个样子心里头很不是滋味,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小白,你最近最好小心点,我怕有人盯上咱们了。”鹏哥脸色严肃。 白孤皱起眉头,“不会吧,咱们又没招惹别人……”说到这里,白孤瞬间反应过来,“是那几个跑掉的孩子?” 鹏哥点了点头。 白孤瞬间手攥紧成拳,青筋暴起,“那群王八蛋,老子没去找他们麻烦,自己倒是先找上门了!鹏哥,你能确定是哪个势力吗?” “不清楚。”鹏哥摇了摇头,“但那三个帮派不算大,正常来说是请不起那种人物的。最有可能的,是那个大家族。” 白孤沉默了一下,然后开口问道:“鹏哥,给你交手的那个人,有多强?那三个帮派凑一凑,应该也可以请来一个吧?” 鹏哥轻笑一声,“不可能的,那三个帮派除非愿意榨干家底,凑一起才有可能请来一个那样的人。但只是为了三个孩子,想想都不可能。” 白孤更加疑惑,“鹏哥你怎么这么肯定?那人什么来头啊?” “那个人,是修行之人。”鹏哥用舌头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 “修行之人?!”白孤惊了。 修行之人他在吴老那里有所了解,那可是于常人之中鹤立鸡群的存在啊啊!单单是刚踏入修行的队列,便已实力强横,一只手单挑十个常人更是不在话下。 这种人都可以自行招徕人员,建立一方小势力了。 难怪鹏哥说那三个帮派不可能请得起。 请一个修行之人做打手,其价格岂是常人所能承受得起的?何况是只在穷人区作威作福的帮派。 能派遣修行之人的,最有可能也就是那个大家族了。 只不过…… “鹏哥,那人是修行之人,那你,是打输了?”白孤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有啊,打赢了。”鹏哥一脸无所谓。 “那人可是修行之人啊,很厉害的哎。” 鹏哥只是淡淡一笑,“我有说过我不是吗?” 37、天冷多添衣 白孤瞬间瞪大眼睛,“鹏哥,你也是修行之人?!” 鹏哥眼里难得有了几分得意,“嗯,以前修行过。” 白孤满脸的羡慕与崇拜,“那鹏哥,你现在是什么境界啊?是不是能和书上那些人一样,腾云驾雾,飞天遁地啊?” 鹏哥张了张嘴巴,欲言又止。 他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掠过老刘头,见后者神色如常,没有其他反应,这才缓缓开口道:“现在啊,我还没到那么厉害的地步,但至少对付这附近的人绰绰有余了。” 老刘头看了他一眼。 鹏哥连忙补充道:“就是这附近的小帮派、小混混,对我来说不成问题。” “这样啊。”白孤有些失落。 他以为鹏哥是那种大人物,还想着求鹏哥能不能带他飞一次。 “想啥呢,怎么这么一副表情?听见我没那么厉害,很失望?”鹏哥万年不变的扑克脸难得多了几丝温暖的笑意。 白孤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只是觉得,鹏哥你这么厉害,好像不应该只是这样而已。” 鹏哥点点头,“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白孤有些愣住了。 鹏哥以前不是一个挺严肃的人吗?怎么现在也会开起玩笑了? 被打傻,啊不是,被打开窍了? 白孤略微低头,快速地扫了老刘头一眼,就连忙收回视线。 奇怪,老刘头今天也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以前鹏哥说话都会被老刘头怼两句,聊点闲话都不行,怎么今天都不开口的? 似乎,对鹏哥的话很赞同? 这两人今天怎么了,咋都奇奇怪怪的? 老刘头突然开口道:“小白,你明天去长洲药馆看小小的时候,帮我给那位吴老转述一句话。” “您说。” “冬天到了,天冷,记得多添衣,北上的厚朴都盖上秫秸秆了。”老刘头嚼着米枣糕,不咸不淡地丢出一句话。 鹏哥立即看了老刘头一眼,脸色复杂,欲言又止。 白孤默默地重复了一遍,才笑着说:“没问题,话我一定带到!” 白孤又看向屋外,天已经快黑了,“那刘爷爷,鹏哥,我先回去了,明天见!” “好。” “路上注意安全。” 白孤笑着出门。 鹏哥还是没变啊,还是老样子。 就这么几步路,能有什么危险呢? 还是把我当成孩子了。 —————— 一位老人站在雪地里,满头雪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挽起,带着貂帽,一双丹凤眼透着睿智的光芒。一条鎏金攒花腰带勒住一身缠金蟒纹大红色衣裳,富贵无比。 老人十指如葱,一张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青春脸庞,再加上腰间一块金镶玉牌,无不彰显着老人的身份特殊。 老人打开一张洁白细腻的宣纸,看了看上面写的几个潦草大字,忍不住吐槽道:“这群狗奴才真是饭桶,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害得咱家还得亲自出马!” 尖着嗓子,声音阴柔,老人竟是一位太监! “等此间事了,就该整顿整顿手下人了,咱家可不养废物!” 说着,老人握掌成拳,那张价值不菲的宣纸瞬间化作齑粉,迎风而散。 —————— 柳才子一个人坐在院里的石椅上,面前的石桌上放着白孤编给他的杂草青蛙。 他托着下巴,看着院里那两株罗汉松和那几条葡萄藤,有些凌乱。 一开始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养着养着就养成这个鬼样子了,不是看别人随随便便就养得很好吗? 难道书上写的我有什么看漏了? 还是我就不适合养东西? 柳才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门口响起了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 柳才子此时无心其他,听着敲门声便不由得心烦意燥,有些不耐烦地喊了一声,“不见!” 门外那人顿了一下,又敲起了门。 柳才子眉头蹙起,一拍石桌,起身回屋。 眼不见,耳不闻,心不烦。 门口的敲门声不依不饶,继续敲着。 那敲门声不紧不慢,虽然不大声,但极富穿透力,每一下都敲在屋内柳才子的心里,让他更加烦躁。 听了一阵,柳才子实在是受不了了,冲到院里,一把拉开大门,却只见一个干瘦老人站在门口。 老人身披粗布麻衣,脚上的草鞋似乎穿了许久,都被磨出了几个小洞。蜡黄干瘪的皮肤皱在一块,显得原本不高的身体更矮了。老人的眼睛不大,与脸上数不清的皱纹挤在一起,根本分不清哪里是眼睛,哪里是皱纹。 手里拿着一根跟他一样干干瘦瘦的竹条当作拄杖,磕地的一边已经被磨秃了,看起来应该是走了不少的路。 柳才子眉头更紧,“老人家,您找谁?” 老人见到柳才子,当即一脸笑呵呵的,一张老脸都皱成了一朵老菊花,“俺在找,一个掉坑里的人。” 柳才子略一挑眉,摆了摆手,“那您找错地方了,我这里没有这人。” “不会的,俺鼻子灵着哩,隔着老远都闻到那股子土腥气咧。”老人边说,边探头探脑地往柳才子府里瞧着。 贼眉鼠眼的,怎么看,老人都不太像是好人。 “我说了,这里没有这号人,您去别处看看吧。”说着,柳才子就要关上大门。 老人见状,连忙用竹杖卡住门辕,用手扒着门,“后生后生,别介啊,俺这是好心,万一你家里进了不该进的人,可就不好哩。” 老人边说还不忘边往柳才子身后瞟着。 柳才子冷笑一声,“我府里小,就我一人,多进来一个人我会不知道?倒是你,来历不明,鬼鬼祟祟,更像是个贼人。” 老人顿时慌了,“后生,可不能乱讲哩!俺村里人都说俺是村子附近最老实的人呢!做人要讲良心的,可不敢污蔑好人咧!” 柳才子不想再理会这个神经兮兮、鬼鬼祟祟的老人,径直拉开老人扒在门上的手,猛地关上大门。 回屋睡觉去。 只留下老人在风雪中跳脚,“啊呀,你这个后生呐,真的是没有一点点礼貌啊,就这么对待俺这个老人,好心当做驴肝肺啊……” 38、买胭脂 白孤跑去扫雪街那家名气不大,味道很好的早餐铺子,花了一个铜板,吃了两根油条和一碗豆浆后,这才心满意足地前往长洲药馆。 吃饱好做事嘛。 路过百花道柳絮街口的胭脂铺,白孤不禁停下脚步,看着那块只看一眼就能感受到浓厚脂粉气的牌匾。 猗羞阁。 白孤站在原地想了很久,犹豫不决。 现在在白小小病房照顾的侍女有十位,其中白孤认识的,还能叫得上名字只有小岍、榆钱两人,其他的要么没机会见到,要么就是太匆忙,见到了也没机会打招呼。 不过能确定的一点,她们都是岁逢桃杏的年轻女子。 负责甲等病房的侍女们每天轮班,十人分成两个小组,一组负责一天,隔天轮换一次。 每组有五人,一位组长,四位组员。组长需要负责一整天的考勤记录、病人情况统计、访客的记录以及突发事情的应对,可以说一整天都没休息的时间。而四位组员则是每个人负责三个时辰的病房巡查、病人监护、用药施针以及辅助组长应对突发事件,相对于组长就轻松许多了。 负责照顾白小小的甲十九病房的两位组长,就是小岍和榆钱了。 白孤几乎每天都要跟她们二人打交道,对双方来说,算是一种不得已的……应酬? 毕竟好像每次见面感觉都挺奇怪的。 白孤跟她们相处的时候心里很尴尬,而她们都对自己也恭恭敬敬、规规矩矩的,一点都不轻松,很有距离感。 白孤对这种相处方式很反感,很不舒服。 所以他想着要不要买点小礼物送给她们,拉近一下她们与自己之间的距离,平时聊天唠嗑的时候不至于那么尴尬,两句话都聊不下去。 再不济,也可以让她们照顾白小小的时候更加上心些,自己也能更放心。 额,这好像是一种……贿赂吧? 不对,让人多照顾自己妹妹的事情,怎么能叫贿赂呢?这叫小费! 嗯,对,没错,就是这样。 只不过,女孩子喜欢的东西多了去,该送啥东西好呢? 恰巧立冬那天吴老要去会客,自己跑出来的时候,在走廊上听见了两个侍女的谈话。 听她们说,在药馆当值,不能涂脂抹粉的,是怕污染了药材,或者是刺激到病人,只能素颜。最多只能薄薄的一层粉饰,还得是特定的脂粉。而这种脂粉价钱又十分高昂,像她们这种小侍女三个月的工钱都不知道买不买得起一小盒。 尽管长洲药馆里的侍女本身的底子就很好,素颜也很好看,但女孩子的天性就是爱美,不能装扮,将自己的美貌彻底展现出来,这一点实在是一种煎熬。 女为悦己者容。 她们并非是为了取悦别人,单纯就是为了好看,自己看着舒心愉悦,或者是让能与自己有共同语言的人一起看。 至于所谓的取悦他人,不好意思,不存在。 老娘独自美丽好吧,其他人爱看就看,不爱看拉倒,老娘又不是给你们看的! 白孤将这话听进耳朵里了。 哦,脂粉啊,可以考虑买点,正好对她们的刚需胃口。 只不过,我一个男的,去胭脂铺买这玩意儿,好像有点奇怪啊。 他看进去的男的,旁边都跟着一个女子,应该是陪着家人过来的,说得过去。 所以白孤站在猗羞阁前犹豫不决,生怕闹出什么笑话。 要不,我也去找个女的一起进去? 可是能找谁呢? 小求? 不行,她肯定是不行的,都不挪窝的家伙,指望不上。 那就没人了啊! 白孤一阵无语,他认识的基本都是男的啊…… 算了,一个人就一个人吧,奇怪就奇怪吧,反正我又不是抱着什么不正经的目的进去的! 这里也不是什么不正经的地儿,进去又不会掉块肉。 白孤思忖一阵,终于横下心,咬了咬牙,迈开脚步向猗羞阁走去。 刚一进门,白孤就被扑面而来的脂粉香气熏得有些难受,接连咳嗽了好几声。 白孤第一次来胭脂铺,一时间不太适应。 等他缓过劲儿,便看见有一位体态丰腴的女子扭动着腰肢向他走来。 女子脸含桃花,眼藏秋水,颜如渥丹般红润,肤若凝脂般细腻。一双桃花眼水润得似乎能说话,樱桃小嘴轻呵着香兰之气,嘴边的一颗美人痣更是迷人。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随意地盘起,只用两支竹笄固定。 状似兰花地手里捏着一把绣花团扇,十指如手中扇柄般纤长。一身杏粉色的修身连身长裙狠狠勾勒出凸凹有致的曲线,衣服上几簇栩栩如生的绣球花添了一种说不出的韵致。 女子雪白的脖颈顺延而下,便有两团鼓鼓囊囊撑起了一大片好风光,如磁铁路过铁屑一般,瞬间吸引了周围无数人的目光。然后走势猛地一收,盈盈一握的腰肢更是不知道勾走了多少人的魂儿。一双笔直修长的大白腿更不用说,光是站在那里背对着众人,便是一道极美的风景。 一颦一笑间就连胭脂铺里的女顾客都为之吸引。 可惜一道披肩遮去了不知道多少风光。 白孤想起了以前老乞丐跟他说过的对女子的看法。 “世间女子万千,或温婉,或刚烈,或娇艳,或风情,这些个性格在许多男子眼中只是可有可无的加分项。世间男子性情爱好基本合拍,对于女子无非就是看中几点。都说女子有六宝,馒头山,神仙洞,浮云点霞看不够;白玉箸,柳叶谷,明月对影把魂勾。女子常以姣好脸蛋示人,以展现自身的外在美,得取他人的欣赏。而男子只会观看女子的容貌美丑,以判定女子的高低。至于其他的,就连说,世间大半男子都凑不出半句话。如果女子覆面,不以真实面目示人,那就只能凭身姿观人了。女子之间的相互嬉笑逗弄,男子观看女子的身姿,不外乎就身上多出、少去的那几团肉,或者是那双大长腿。至于那些连身姿都要遮掩的,就只能凭借那女子一身的气质或是背影去判定观赏了。我告诉你,世间无论男女,都有三六九等之分。而上等的女子,只凭自身的气质或是背影,让人远远地看上一眼,就能记上不知多少年岁,久久不能忘却。老头子我也不例外,哈哈。哎呀,你小子还小,还不懂,我不怪你。等你长大之后就懂事了,就知道我今天说的话是多么正确了……” 白孤只是觉得,这世上的男女,只要不是那种长得太过随意的,其实都大差不差。 无非就是好看一点,平凡一些。在白孤眼里,都差不多。 白孤看着女子,视线不禁缓缓下移。 书上说,女子浑圆处,横看成岭侧成峰。 以前只是听书上与老乞丐这般说,不曾真正见过,哪怕是伶仃巷里的那些妇人,也不过如此。 所以白孤总觉得没那么夸张。 但今日一见,果然非凡。 只不过,一直挺着如此规模,不累吗? 白孤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书上说了,非礼勿视。 总盯着人家女子看,像个流氓,这样不好。 女子迈着小巧的步伐,“摇摇晃晃”地来到白孤面前,微微俯下身子,看着白孤,声音酥麻,“小客官,来这里想买些什么呢?” 白孤这才发现女子极高,比自己至少高出三个头,恐怕只比鹏哥略矮一些。 白孤少见地脸红,错开了女子的视线,不敢与之对视,“我,我来买点胭脂。” “哦?”女子饶有兴趣地看着白孤,又将身子压低了些,“是想给谁买呢?家里人呢?还是小情人?” 女子的身体靠得极近,白孤都感受到女子温热的鼻息打在自己的脸上了。 不知道因为是女子暧昧不清的动作,还是极富挑逗的言语,白孤的脸更红了。 白孤连忙后退了两步,低着头,有些结巴道:“是,是买来送人的,要,要那种,那种可以在药馆里上妆的。” 女子掩嘴而笑,发出一阵如银铃般的清脆笑声。 还是个雏儿。 她看着白孤红透了的耳根,不再逗他,“好啊,请跟奴家来。” 白孤低着头,跟在女子身后。 一阵阵若有若无的香气从前面传来,丝丝缕缕地钻进白孤鼻子里。 真好闻啊。 白孤一时沉醉在这香气中,竟没发现面前的女子已经停了下来,一头直接撞了上去。 白孤只觉得额头撞到了一处温软的地方,极富弹性。刚一撞上,就把白孤反弹出去。 面前的女子缓缓转过身来,脸上闪过一丝红晕,故作娇嗔道:“哎呦小客官,小心点呀,撞坏奴家的臀不打紧,要是摔伤了小客官的身体,奴家可要心疼了。” 白孤羞极了,整张脸红得快滴出血来。 他没想到女子会突然停下来,更没想到会撞到人家的……屁股。 白孤连忙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没长眼睛,走路不看路,实在是不好意思。” 女子用扇子遮住半张脸,娇笑道:“小客官如此,奴家怎得好意思呢?” 白孤此时既尴尬又羞愧,根本不敢抬起头。 女子又笑了一声,从高高的柜台里取出十几盒胭脂,放在柜台上,“小客官,看看吧,这里有许多种款式,看看需要哪种?” 说着,女子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将近乎夸张的曲线展现了一遍。然后女子单手撑在柜台上,托着下巴,斜靠着柜台。 女子还微微垫了垫脚,将身上某处搁在柜台上,那处衣物顿时绷紧,撑出一个极限的弧度,仿佛下一刻里面的物件就要跳脱出来。 白孤只是略微扫了一眼,就不敢再看第二眼,又一次低下了头。 用书上的话说,这是祸水。 用老乞丐的话说,这是烤牛骨髓。 膏腴肥美,香软可口。 是吸髓入味的极品。 “怎么样啊,小客官,可是看好了?用不用奴家帮着看看?”看着面前这个小男孩,女子难得起了玩心,再次出言挑逗。 白孤满脸窘迫,连忙说:“不用了,不用了。可以在药馆里用的脂粉,最好的那种一盒多少钱?” 女子单手捏着团扇,朝白孤轻轻一扇,“小客官真豪气啊。那种脂粉呢,叫幽山琼影,算是猗羞阁上等的脂粉之一了。一盒,五钱银子。” 一阵香气钻进白孤鼻孔里,白孤一个激灵,不禁打了个冷颤,反倒是清醒了些,“那好,麻烦您帮我打包十盒这样的胭脂。再帮忙给我安排两盒好点的胭脂,要那种不太伤皮肤的。” 白孤虽然不太了解这些个女孩子家家的东西,但也稍微知道这些多多少少都会损伤皮肤。 毕竟是药都会有三分毒嘛。 “看不出来小客官还挺会心疼人嘛,真好,谁将来要是嫁给小客官,真是福气呢!”女子多看了白孤一眼,开始帮着白孤打包胭脂了。 白孤只是嘿嘿一笑,并没有说话。 自己就只是一个破落户,谁家姑娘会想不开看上自己呢?眼光这么不好的吗? 没一会儿,女子便将十二盒胭脂打包好了,“小客官,十盒幽山琼影,一盒是五钱银子;两盒卷帘梦,一盒是一两银子,一共是七两银子。” 白孤从怀里掏了一阵,拿出几颗碎银子,奋力踮起脚尖,伸手将银子放在柜台上,“刚刚好,七两银子。” 女子将银子收起,忍不住用团扇掩住笑,“小客官把胭脂拿好了,下次还来找奴家哟。” 白孤实在是受不了女子的攻势,连忙提起胭脂袋,一溜烟跑了。 女子见状不禁大笑起来,如风吹风铃。 叮叮聆聆,晃晃荡荡。 风光极好。 39、丢脸 白孤一口气跑过两条街道,这才敢停下脚步,扶着墙壁大喘气。 那女子太可怕了,遭不住遭不住。 难怪那些个志怪传说里面说娇媚的美人是红颜祸水、洪水猛兽,果不其然! 古人诚不欺我! 白孤伸手摸了摸两颊,在这大雪纷飞的寒冬中,依旧滚烫如沸水。 不用看,脸肯定还是红的。 白孤揉了揉眉心,以后肯定肯定再也不去猗羞阁了,那女子实在是太……媚了。 书上说的天生媚骨不过如此了吧? 换成老家伙这个色胚来了估计也遭不住。 白孤缓了好一阵,脸摸着也不那么烫了,这才敢继续走路,前往长洲药馆。 他可不想红着脸被人笑话。 只不过,今天当值的跑堂却告诉他,现在所有的侍女刚好都在参加会议,得稍等一会儿。 白孤只好先去甲十九病房等着。 差不多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小岍与榆钱便来了。 小岍今日当值,所以就穿着药馆里的服饰。榆钱今日休息,只是来药馆开会,所以穿着一身浅蓝色衣裳。 二人都施了个万福,齐声道:“白公子找我二人有事?” 白孤让跑堂留意侍女会议,等她们一结束,就让小岍和榆钱二人过来这里,自己有事找她们。 白孤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将桌子上的胭脂袋递了出去,“是这样的,这不是看小岍姐姐和榆钱姐姐你们为了照顾我妹妹,每天都这么辛苦嘛,我就买了点小东西聊表心意。” 小岍接过胭脂袋,与榆钱看清里面的东西,都是一愣,然后连忙将胭脂袋递还给白孤,“白公子,使不得使不得,药馆规定了不能乱收病人家属的东西,而且当值期间是不能上妆的。白公子的心意我二人心领了,但东西实在收不了。 白孤将胭脂袋推回去,“没关系的,收下吧,这胭脂是那种可以在药馆里上妆的,叫,叫什么来着……” “幽山琼影!”榆钱连忙道。 “对对对,没错,就是这个。” 小岍和榆钱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出了惊喜。 但二人还是咬咬牙,将胭脂袋再次推回给白孤,“白公子,这东西实在是贵重,我们实在是受不起啊。” 白孤笑了笑,伸手一挡,“没事的,收下吧,就当是你们这些天以及后面照顾我妹妹不辞辛苦的奖励吧,你们不收我心难安。实在不行,你们以后就更细心照顾我妹妹就好了。” 见二人还要推脱,白孤又补了一句,“吴老那边我去说,相信他能理解的。” 二人这才将手收了回去。 “里面有十盒那个,那个,哦,幽山琼影,这个就拿去跟其他八位姐姐一人一盒分了。另外还有两盒……我也忘了是叫什么,反正是那种不太伤皮肤的胭脂,这两盒两位姐姐就自己分了吧,这是我看两位姐姐当值的时候就要一整天,没怎么休息,太过辛苦,特意加的。” 小岍和榆钱从袋里取出一盒胭脂,“是卷帘梦!” 听闻这卷帘梦上妆效果极好,似有似无,如黄粱一梦水卷帘,对皮肤的伤害更是几乎没有。 全云水城的女子都对此胭脂心神往之,拥有一盒便是极大的喜事。犹如烟民遇见好烟草,酒鬼喝到好酒水,不仅自己身心舒畅,欣喜若狂,更是让旁人羡慕不已。 只不过这卷帘梦价钱很是高昂,足足要一两银子呢! 小岍与榆钱算是长洲药馆里级别比较高的侍女了,算是个小领队,每个月的工钱也不过半钱银子。一盒幽山琼影可抵她们十个月的工钱,一盒卷帘梦更是要足足二十个月的工钱呢! 只凭她们那一点点工钱想买上一盒这样的胭脂,不攒个好几年是买不起的。 白公子出手真阔绰! 白孤把手揣进袖子里,“好了,两位姐姐如果有事就先去忙吧,记得跟其他几位姐姐分胭脂哦。” “多谢白公子了,那我二人就先退下了。” 白孤点了点头。 二人施了个万福,便欢天喜地地走了。 白孤这才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 如果是真心不要的话,那你们倒是把手撒开,别攥那么紧啊! 不过白孤也没多说什么。 这胭脂本来就是要给她们的,她们喜欢就行,不喜欢的话白孤反倒不知道要怎么办。 就在这时,吴老有些疑惑的声音传来,“奇了怪,刚刚一个个都病恹恹的,怎么现在都笑成那样?” 白孤连忙起身,向吴老鞠躬道:“吴老,您来了。” 吴老摆摆手,示意白孤不用那么拘谨,“小白啊,今天来这么早啊。对了,你知道她们知道一个个这么兴奋吗?尤其是小岍和榆钱她们,一个个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白孤解释道:“吴老,是这样的,我见小岍姐姐她们太辛苦了,就买了点胭脂送给她们,当做我对她们的谢礼吧。那些是可以在药馆里使用的胭脂,小岍姐姐她们自己应该也有方寸,相信吴老不会介意吧?” 吴老哑然失笑,“你小子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我要是再反对,岂不是成了那刻板的老顽固了?” “不敢不敢。” 吴老看了一眼白孤,不禁神色玩味,“少年郎火气很旺啊。” 白孤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苦笑道:“吴老您就不用取笑我了,很丢人的。” 吴老接过一位侍女递来的茶杯,轻轻嘬了一口,“怎么,真被调戏了?” 白孤脸上好不容易才退去大半的红晕又重新涌了上来。 白孤无奈道:“那位姐姐太生猛了,遭不住。” 吴老哈哈大笑起来,“亏得老家伙还在我面前说过你脸皮不比他薄,现在看来,姜还是老的辣。” “那家伙的脸皮谁能跟他比啊,刮下来的皮屑都比城墙厚了,不提也罢。” 吴老点点头,表示赞同。 白孤突然想起正事,“吴老,我巷子那边的刘爷爷托我给您带句话。” “哦?说来听听。”吴老有些好奇。 这老小子能憋什么好屁? “冬天到了,天冷,记得多添衣,北上的厚朴都盖上秫秸秆了。”白孤想了想,复述了原话。 吴老眯起眼睛,看向窗外,沉默不言。 白孤见状,也不敢乱说话,就这么坐在一旁默默喝水。 许久之后,吴老才缓缓开口:“小白,你有想过去外边走一走吗?” 40、早知道 白孤愣了一下,随即苦笑道:“吴老,我说没有您信吗?” 吴老点点头,心中了然,“有想去的地方吗?” “霜月楼,鼓楼山,福鹤城。”白孤想了一下,报出了三个名字。 霜月楼是白小小曾经在梦里念叨过的地方,平日里也偶尔会提起;白老太太生前信佛,鼓楼山是她经常挂在嘴边的地方;福鹤城是小女孩白求的家,白孤想帮她回家。 吴老听见这三个名字,不禁眉毛一挑,“这三个地方,很远啊,而且各自的方向都是相反的。” 白孤点头,“鼓楼山在南部,福鹤城在东部,这个我知道。但这个霜月楼,我是连听都没听说过。” “霜月楼啊……”吴老摸了摸下巴的胡须,略微思考,“大概是在西边,还挺远。” 白孤有些无奈,“吴老啊,我只是有想过而已,并没有说真要去啊。况且就算是要去,我也要等小小醒了,她想去我就陪她一起去,她不想,待在云水城里就行了,都一样。” “我也只是说说而已,毕竟远方多美好嘛,谁都想去走一走,我也不例外。” “那吴老的远方是在哪里啊?”白孤不禁有点好奇。 吴老微微一笑,“心中常怀少年梦,何处不能是远方?对我来说,家乡可以是远方,远方也可以家乡。” 白孤低下头,若有所思。 “如果真要有一个确切的地方的话,这云水城就算是我的远方了。”吴老又补充了一句。 “这么说,吴老不是云水城的本土人士了?” “嗯,我来自别处,一处很美丽的地方,名为长洲。” 白孤顿时想起了两样东西。 之前老乞丐第一次带他来找吴老,所念的那一句“霞衣起长洲,柳絮落街口”。 以及长洲药馆的名字。 吴老似乎知道白孤所想,笑着说:“不错,长洲药馆的名字确实是依照我家乡而起的。至于老家伙说的那句话,是在我家乡流传很久的一句谶语,人尽皆知。” “原来是这样。”白孤了然。 吴老右手藏在袖子里,大拇指轻轻摩挲着食指,似乎在犹豫什么。 白孤见吴老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禁好奇道:“吴老,您有话直说呗,总藏着掖着对自己身体不好。” “小白啊,希望接下来我的话你不要介意。”吴老眼神一变,原本慈祥温和的眼神顿时变得严肃凌厉,“如果说将来,你和你妹妹之间只能活一个,你会怎么选择?” “我会先去赚足够多的钱,不让小小以后的生活太过辛苦,然后再去死。”白孤没有一丝犹豫,笑着说出回答。 “如果,我是说如果,是你妹妹是犯了错呢?”吴老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眼睛却一直紧紧地盯着白孤。 “那我去死的话,可以帮小小抵消过错吗?可以的话,我立马去死。”白孤说得斩钉截铁。 “如果不行呢?”吴老反问道。 “那除非从我的尸体伤跨过去,不然我不会让小小受到任何伤害的。” “可是她犯了错啊!” “小小才多大啊,哪会犯错呢?错也是我这个当哥哥的错,没有她的事。”白孤笑容灿烂,满脸都是兄长对自家妹妹的宠溺。 吴老深吸了一口气,“哪怕与天下人为敌?” “吴老,哪有那么严重啊?”看着吴老无比严肃的目光,白孤微微皱起眉头,渐渐收起笑容,“如果那个时候真的到来,那我也无能为力。毕竟在他们看来,小小必死无疑,那我做再多的事情,也只是无用功,浪费精力,浪费时间,浪费口舌,还不如不做。我能做的,就只是死在小小前面。我不能让小小死在我前头!” “事有对错之分,错了就是错了。”吴老摇了摇头。 白孤想了想,这才好不容易想起了曾经听过的一句话,“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迹,论迹贫家无孝子;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只要心善,哪怕是做错事情,也是有改正的机会不是?” “可,如果她将来心不存善呢?” “吴老,我说过,那是将来的事,而且也是她自己的事。我没办法去改变她的想法,改变未来她的样子,但至少现在我能决定我自己该做些什么。她是我妹妹,我是她哥哥,那我就得保护她。一天是,那我就保护她一天;一辈子是,那我就得保护她一辈子,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那,如果她是魔族呢?”吴老丢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白孤顿时脸色大变,黑着脸,“吴老,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魔族,这是一个传说,更是一个邪恶的代名词。无论是民间传说,还是志怪传闻,反派永远都是魔族。 传说中魔族长着血盆大口,满嘴獠牙,三头六臂,头上顶着两根大角,背上长满倒刺,天生怪力,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是极恶的存在,是遭人厌弃的存在。 白小小才多大? 而且白小小多可爱、多好一小女孩,就连伶仃巷里也有一大群人喜欢白小小的乖巧,老乞丐更是对白小小赞不绝口,经常拿白孤的叛逆跟白小小的乖巧比较。 她怎么会是魔族呢? 怎么可能是? 绝不可能! 吴老按住白孤握紧成拳的手,急忙说:“我是说如果……” “没有这种如果!也不准有!”白孤红了眼睛,声音里满是愤怒。 “小白,冷静!”吴老见状,连忙轻喝一声。 白孤没有说话,只是拿眼瞪着吴老。 吴老知道白孤的意思,只好苦笑道:“小白,我失言了,以后不会再提这种话了,行吗?” 白孤这才松开手,把视线转向别处。 吴老轻轻地叹了口气。 天知道这小子反应这么大,早知道就不现在提了。 见白孤还是不愿开口,吴老出声打破平静,“这样吧,我请你吃饺子,当做赔罪了。” 白孤虽然说还是有气,但对方毕竟是远近有名、德高望重的老医师,而且后面还得给白小小治疗,生气也得有个度,不能太过了。既然现在对方已经给台阶下了,那白孤也就借坡下驴了,点了点头,“行。” 吴老率先起身,“那走吧,我知道有一家馆子的饺子不错,我经常去那里吃。” 白孤也起身,紧随其后。 吴老笑了笑。 还是老家伙跟这小子混得熟啊,教的方法还真好用。 早知道就让他多教几手了。 41、一顿饺子 白孤抬头,看着面前的饺子馆,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一段不算尘旧的记忆浮现于心。 去年冬天,都是饿了两三天的白孤和老乞丐二人蹲在老槐树下,搓着手取暖,满脑子都在想着上哪里弄吃的。 但,兜里没钱,手里没活,咋办嘛?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老乞丐一阵思考后,便让白孤在树下等着,自己有办法了。 等了好一阵,白孤还以为老乞丐不回来了,但偏偏那家伙冒着风雪,手舞足蹈地回来了。 带着一个铜板。 然后老乞丐就带着白孤去了一家馆子,让他在门口等着,自己进馆子里买吃的。 只是没一会儿,老乞丐就被店小二骂着赶出来了。 老乞丐站在门口啐了一口,嘴里骂着店小二真不是个东西,都不知道尊敬老人,开门做生意的迎来送往,这么势利眼注定做不长久…… 就是不敢说得太大声,话还在嘴里就被风吹散了。 看得一旁的白孤不禁笑出声。 老乞丐走过去,踹了白孤屁股一脚,骂了一句臭小子,然后就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纸袋,拿出一个还冒着热气的饺子丢进嘴里,就把整个小纸袋给了白孤。 小纸袋里还有两个饺子。 “一个是你的,另外一个是给小小的。”老乞丐嘴里嚼着滚烫的饺子,被烫得龇牙咧嘴的,但还是舍不得吞下去,继续放嘴里嚼着。 白孤捧着小纸袋,一阵无言。 他看过饺子馆的菜单,就连最便宜的猪肉白菜馅饺子都要六个铜板一两。老乞丐的一个铜板顶多就只买得起一个饺子,那这三个饺子他又是怎么弄出来的? 想来是费了不少口舌,豁出去老脸才换来的吧? 白孤想到这里,心里头就更难受了。 老乞丐没有理会白孤一脸的异样,只是一个劲儿地催他赶紧回去,别让小小吃凉饺子。 白孤只好起身回家。 他只记得,那天风雪很大,饺子很烫很好吃。 当时那家饺子馆,就是现在白孤眼前的这一家。 吴老看出白孤脸上的黯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吃饺子是件开心的事,别愁眉苦脸的。少年年少没几年,多笑笑,那些个烦心事,至少吃饭的时候就不要想了。” 白孤点点头。 人生两大事,吃饭,睡觉。 如果一个人连做这两件事都不开心的话,那白孤实在是想不出这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很快饺子就端上桌了。 有四盘饺子。 都是牛肉大葱馅的饺子。 吴老笑着说:“我一盘就够了,其他三盘都是你的。老家伙说过,你饭量大,吃得多,所以得多点一些。” 白孤看着面前的三盘饺子,每一盘都足足有四两。他有些无奈,“确实是,但老家伙的原话应该没这么好听吧?” 吴老笑了笑。 那确实是。 老乞丐的原话确实很直白。 “那臭小子就是个饭桶,吃东西就像拿着碗往泔水桶里倒,吃得又多又快!我就没见过他真正吃饱过,跟特么饿死鬼投胎一样!” 吴老先递给白孤一双筷子,然后自己再拿起筷子,“快吃吧,饺子凉了就不好吃了。” 白孤嘿嘿一笑,便开始动筷子了。 当饺子皮在嘴里咬破,里的肉馅、汁水在嘴里迸开的时候,白孤再一次体会到为什么这家馆子不大,但却是在全城排得上号的饺子馆,回头客还不是一般的多。 牛肉馅汁水饱满,些许的颗粒感让人满足不已。大葱的味道与牛肉相辅相成,越吃越香,细嚼之下还能吃到大葱的脆感! 好吃! 白孤一连夹了好几个饺子,一口气塞进嘴里,满满当当地嚼了起来。 这才叫吃饭,这才叫满足! 白孤瞄了吴老一眼,后者正夹起一个饺子,放进嘴里,细细地、慢慢地嚼着,嚼了好一阵才咽下去,看得白孤心里头有些无语。 嚼这么多下不累,不嫌麻烦吗?恐怕别人都吃饱了,自己碗里的饭都可能还没少几粒米吧,这还叫吃饭吗? 这么……斯文的吃法,白孤着实欣赏不来。 但吴老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牙口不好,多嚼几下情有可原。 能理解。 白孤又扒拉了几个饺子塞进嘴里,吃得满嘴流油。 白孤把这两种吃法分别叫做富人吃法和穷人吃法。 富人们有钱有闲,吃的饭种类又多又好,需要细细品尝,慢慢回味。要的是规整仪态,就连啃鸡腿都要求嘴角不能沾有一点油星儿,自然就吃得慢,吃得久。 至于穷人嘛,每天都得为了生活奔波劳累,争分夺秒,吃饭的时候越简单越好,越便宜越好,追求的是性价比与快捷。吃相也就不太好看了,狼吞虎咽的,没办法,赶时间嘛。 这一点白孤和老乞丐志同道合,都觉得富人吃法太做作了,连吃什么都要管,规矩太多,吃个饭都吃得不舒服。 穷人吃法就很好了,自由、快活,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怎么吃就怎么吃,谁都管不着。 多好! 而且这也是符合更多人的日常吃法,这才是对的! “那群家伙就不是人,吃个饭都要做样子,装给谁看呢!真恶心!万千农民辛辛苦苦种的粮食给这种人吃,简直就是浪费,喂狗都好过给他们吃!有钱人就搁那儿肆意浪费粮食,谈笑风生,穷人难道就活该饿着肚子干活吗?这世道太不公平!” 老乞丐曾经蹲在路边,饿着肚子,跟同样饿了好几天的白孤抱怨发牢骚,后者表示强烈的赞同。 白孤刚又夹了几个饺子塞进嘴里,就听见后面传来一阵叫骂声。 白孤鼓着腮帮子转头看去,就看见高大的店小二正揪着一个人的衣领,破口大骂道:“好你个臭牛鼻子,竟然想吃白食儿?你把这儿当什么地方了?上次饶你一顿已经算我们掌柜的好心了,这次你又来,看我不把你腿打断!” “哎呦呦,少年!好汉!别这样别这样,大庭广众的,影响不好。这样吧,贫道给你们馆子占一卦,占占财运,抵了这饺子钱好不好?” “哼,你这臭牛鼻子还真不要脸!你那卦才值几个钱,就你也配?赶紧还钱,不然腿打断!” “啊哟,店家打人了喂,没人性啊……” “……” 周围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都只是当看个笑话。 白孤连忙将头转回来,若无其事地继续吃着饺子。 吴老扫了一眼,便笑着问道:“认识?” 白孤耸了耸肩,“没见过,好奇看一眼而已。” 就在这时,只听见那人突然大叫一声,“先别急,别急!那位小兄弟与贫道是过命的交情,他能给贫道付饺子钱!” 42、贫道不在乎 那人话音刚落,就抗着店小二的手脚钳制,硬生生将自己和店小二拖到了白孤和吴老面前。然后一指白孤,那人大叫道:“就是他!这是贫道的兄弟!他能给贫道付钱!” 店小二满脸横肉,斜了白孤一眼,便轻蔑地说:“就他?他看起来比你还惨,你给他付钱还差不多。” 白孤抬起头,笑了笑,“这位大哥,我不认识这家伙。” 店小二闻言暴怒,揪着那人的衣领如同拎鸡崽儿般把他缓缓提了起来,“你在扯谎?” 那人瞬间慌了,在健硕的店小二手中奋力挣扎起来,“诶,小白孤,你不能见死不救啊!好歹咱们也有过命的交情啊!” 那人自然就是年轻道人了。 白孤冷笑了一声,“好啊,那你现在就去死一死,以后清明我都去给你上香烧纸。” “小白孤啊,你不能这么绝情啊!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咱们跟老家伙都是朋友,看在他面子上帮贫道一回,就一回!”年轻道人都快哭出来了。 这臭小二的力气也忒大了,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 白孤头也不抬,慢悠悠地夹起一个饺子,放进嘴里,“那你就去找他啊,又没人拦着你。” 想了一下,白孤又补了一句,“哦,不对,你还没付钱呢,这位大哥不会放你走的。” 一旁的吴老有些无奈道:“小二,放开他吧,他的餐钱算在我这里。” 店小二看了看吴老,又看了看手里提溜着的那个玩意儿,哼了一声,将年轻道人随手一丢,转身向吴老抱拳道:“既然吴老开口了,那这事儿就抹了。” 店小二临走时还不忘踹了年轻道人一脚,“别挡路!” 年轻道人“哎呦”一声,抱着屁股趴在地上。 众人见事情已了,就收回视线各做各的事情。 等店小二稍微走远,年轻道人起身,朝着店小二的背影猛竖中指,只是很快就收起了手指,藏在身后。 生怕那店小二突然回头,看见后冲过来揍他一顿。 他这小身板可遭不住。 年轻道人嘿嘿一笑,搓着手,很自然地坐到白孤身边,“多谢吴老了哈,您人真好,可不像这臭小子一样没良心!” 吴老笑了笑,没说话,继续吃着饺子。 白孤斜了年轻道人一眼,“我劝你离我远点。” “怎么了,贫道就坐这儿了!”年轻道人梗着脖子说道。 白孤将最后一个饺子塞进嘴里,嚼了嚼,咽下,然后就很顺手地拿起年轻道人身上道衣的衣角,在后者惊恐的目光中擦了擦满是油渍的嘴。 白孤还很是嫌弃地丢下一句话,“啧,布料不行,有点剌嘴。” 年轻道人连忙扯回那片脏了的衣角,用力擦了擦,发现根本擦不掉油渍,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臭小子!你在干什么!脏了,脏了,擦不掉了!你知不知道贫道这……衣服有多宝贵!贫道要你赔!不对,你赔得起嘛你!” 白孤斜了他一眼,直接抬起脚,猛地将年轻道人踹翻在地,“想碰瓷儿?滚远点!” 年轻道人顺势往地上一躺,开始撒泼打滚,哭闹起来,“你赔贫道!你赔贫道!不赔的话,贫道就不起来了。” 白孤嘴角一抽,满脸黑线,从怀里掏出一个铜板,丢在年轻道人身边,“只有这个,再多没有了。” 年轻道人连忙捡起那一个铜板,用衣袖擦了擦,然后以极快的速度揣进怀里,生怕被谁看上抢走了。 年轻道人起身坐回原位,却被白孤一个眼神,给瞪到了旁边的条凳上。他扁了扁嘴,嘟囔道:“算了,贫道大人有大量,这次就原谅你了……” 白孤冷笑一声,立即伸出一只手掌,“不要就还我,我可用不着你来原谅。” 年轻道人双手护住胸口,紧紧抓着怀里的那一个铜钱,“那不行,铜钱你已经给贫道了,这就是贫道的东西了,不能给你!” 白孤当即白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跟这种人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时间,不如不说。 吴老这时候笑眯眯地看着年轻道人,“后生可畏啊。” 年轻道人破天荒地腼腆起来,有些拘谨,“吴老过誉了,贫道只是庸庸碌碌之辈罢了。” “就你?庸庸碌碌?说出去你也不怕被人打死骂死。”吴老放下筷子,吃饱了。 年轻道人的眼神不自觉地扫过吴老盘里剩下的几个饺子,咽了咽口水,“还成还成,以贫道的本事,打不过总归跑得过。至于别人骂几句,那就让他们骂去吧,贫道不在乎。” “确实。”吴老笑着点点头,站起身,“你们先坐着,我去付钱。” 等吴老离开之后,白孤才开口问道:“怎么,你也有修行?” 年轻道人一脸自得,“那是自然,贫道可是道士,还是那种经过正经宗门道脉授法传道的谱牒道士!可不是那种野路子!” 白孤摆了摆手,“得了吧,再正经强大的宗门道脉出了你这么个玩意儿也是倒大霉了。我看啊,恐怕也只是个不入流的小门派。” 年轻道人瞬间炸毛,“诶诶诶,小白孤,你说贫道可以,扯贫道的宗门道脉就不行了!” 白孤睨了他一眼,“那你倒是说说,你自家宗门道脉叫啥啊?” 年轻道人欲言又止,犹豫了一阵才开口道:“这,贫道说了你也不知道,不说了!” 看着年轻道人含糊其辞的样子,白孤不禁冷笑道:“我看就是不入流,说大了别人不承认,真说了又怕别人笑话,打肿脸充胖子的人说的就是你。” 年轻道人梗着脖子,嘴硬道:“你没听说过的多了去,没听说过的不代表不存在和不入流。况且,贫道怕你真的听说过,说出来吓死你!” “怎么,是那传说中的天庭?神霄山?还是逍遥阁?青鱼宗?” 年轻道人撇了撇嘴,眼睛望向别处,没有回答白孤的话。 白孤也只是冷笑,没有再说话。 “好了,走吧。”吴老付完钱,便招呼二人离开。 白孤径直起身,跟上了吴老。 年轻道人也跟着起身,只是没走两步又折返回来,将吴老盘里剩下的几个饺子胡乱塞进嘴里,这才心满意足地跟上前面二人的脚步。 43、天冷了,吃点热乎的 出了饺子馆,白孤三人便在大街上闲逛溜食儿。 倒也不是白孤和年轻道人需要,主要是吴老饭量不大,还上了些年岁,怕积食。 对于白孤来说,那三盘饺子顶多算七分饱,再来一盘还差不多。 至于年轻道人,在饺子馆里也就吃了一盘饺子,再加上吴老盘子里剩下的几个饺子,也不算多。 只是没走几步,白孤便对吴老鞠身道:“吴老,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 吴老点了点头,“好吧,注意安全。” 吴老想了一下,“小白啊,你帮我给那位刘医师回句话。我家大业大,棉衣倒是多得很,这个冬天我是不怕的。刘医师也要注意保暖,如果棉衣不够的话,可以过来我这里拿。” 白孤应了一声,转身就走了。 年轻道人看白孤走远了,凑到吴老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道:“吴老跟这小子有矛盾?” 吴老苦笑道:“龙有逆鳞,凤有虚颈,何况是初生牛犊?” “啊?” “没什么,就是问了些不该问的,把小白惹恼了。没办法,只好请他吃顿饭消消气。不过,这小子心里恐怕现在还憋住气呢。”吴老无奈地摇了摇头。 年轻道人一脸惊讶,“吴老,您是什么身份,至于跟这臭小子如此好声好气的吗?” 吴老缓缓抬头,望向远处,“他去了一趟故雪峰。” “去了一趟故雪峰有什么稀奇的,谁没去过啊……”年轻道人嘟囔道。 吴老轻轻一笑,“他帮了我一个……不算小的小忙。” 年轻道人皱眉,疑惑道:“一个小忙而已,也不用这样吧?” 吴老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看着他。 年轻道人好像突然想到什么,皱起的眉头缓缓展开,整张脸也缓缓变得僵硬,瞪大的双眼里满是惊讶,“不会吧……” 吴老点点头,“不然你觉得只凭老家伙的三言两语,我会对他如此客气?” 年轻道人有些失魂落魄,“怎么会,怎么可能……” “世间一切皆有可能。”吴老笑了笑,“志与心变,神与形化。你应该听说过的。” “听过……贫道听过……贫道怎么可能没听过呢……”年轻道人喃喃道。 吴老话锋一转,“看小白的样子,好像跟你有不小的过节啊,不怎么待见你。” 提起这个,年轻道人瞬间一脸郁闷,“贫道也不清楚啊,当初贫道也就是骗了他几个铜钱,但后来都还他了啊,还跟着他去了他奶奶坟前跪了三天,贫道以前犯错都没这么跪过。” “那你,应该是跟我一样,说了不该说的话了。”吴老想了一下,给出了一个可能性。 年轻道人叹了一口气,“这小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一切好像蒙上了一层布,贫道看不清,不然贫道早就能知道是为什么了。” 吴老有些疑惑,“是老家伙的手笔?” 年轻道人摇了摇头,“老家伙没这么恶趣味,更不会这么无聊,就为了这点小事,不至于。” 吴老双手负后,“那就想不通咯。” 年轻道人此时也好像开窍了,“想不通就不要想了,想多了头疼。” 吴老抬手拍了一下年轻道人的后脑勺,气笑道:“你小子提点我呢!” 年轻道人嘿嘿一笑,“不敢不敢。” —————— 白孤在街上晃来晃去,现在正蹲在一处台阶上看着前边的杂耍。 耍猴人将一颗绣球丢出去,绣球还在半空中,一只身上穿着彩衣的猴子就奋力窜起,一口就将绣球给叼住。 引得众人一阵叫好。 猴子落地之后,走到耍猴人身边,将绣球交还给他。 白孤看得有些疑惑。 这耍猴的,还有这猴儿,动作咋这么像在逗狗啊? 只见那耍猴人又掏出一根铜杆,上面挂着几根彩带,在寒风中飘摇起舞。 耍猴人将手里的铜杆一甩,杆上的彩带便在空中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猴子被彩带吸引,挥舞着爪子跳了几下。 白孤愈发觉得那只猴子像狗了。 耍猴人朗声道:“各位,接下来就是最后大戏了,钻火圈!” 说罢,耍猴人开始奔跑起来,身后的猴子看见彩带一动,也连忙追了上去。 耍猴人边跑边将四个铁圈架拉出来,单手拿出火折子,依次将四个铁圈架点燃。也不知道铁圈上涂了什么,在漫天风雪中依旧能熊熊燃烧。 耍猴人猛地站在四个铁圈架中间,手中的铜杆翻转不停,那猴子也因为要追逐彩带而不断翻越火圈,丝毫不觉疲倦。 围观的人不断的喝彩。 在十几圈后,耍猴人将铜杆一转,变成一节短短的铜条收回手里,向周围抱拳道:“各位看官老爷,今天的表演到此就结束了。各位觉得在下表演得尚可,就高抬贵手打赏几个钱。觉得不好的,您可以明天再来。感觉辣眼了,您可以直接骂,还可以明天带着亲朋好友一起来骂!在此谢过各位捧场了!” 猴子立即跑出去,托着个铁盆子,开始绕着围观的人要打赏。 在走到白孤面前时,白孤看着铁盆里寥寥无几的几个铜钱,又看了看因为十分卖力表演而满头是汗的耍猴人,心里头有些不忍,便从怀里拿出几个铜板,放在了铁盆里。 猴子吱哇了几声,当作是感谢。 耍猴人也朝着白孤鞠身致谢。 白孤没有回应,起身走了。 白孤在路上顺道买了几斤羊肉,回去跟老刘头和鹏哥好好吃一顿。 太冷了,吃点暖和的刚刚好。 在天还有几分光亮的时候,白孤满身是雪地踏进老刘头家的门槛。 “刘爷爷,鹏哥,我买了羊肉,晚上吃口热乎的!” “买这么些肉,也不怕撑着。”老刘头看着白孤放在桌子上的那个油纸袋,有些无奈,里面的肉恐怕没个五斤下不来。 旁边还有个袋子,里面躺着五六个烧饼。 “没事没事,有鹏哥在,一起解决这些不成问题的。我还怕不够买了些烧饼。”白孤嘿嘿一笑。 鹏哥坐在木床上,没有说话,也嘿嘿笑着。 他也很久没吃羊肉了。 老刘头拿他们没办法,只好拿着那个装着羊肉的油纸袋进了厨房。 白孤嗷了一声,“刘爷爷,我来帮你打下手。” 说着,白孤也一起钻进了厨房。 没一会儿,老刘头就端着一个铜炉放在了桌子上,里面满满登登的全是羊肉。哪怕老刘头的铜炉不小,但还是快塞不下了。 “吃饭了。”老刘头喊了一声,白孤和鹏哥便以极快的速度冲到桌子旁,正襟危坐。 老刘头夹起一块羊肉放进嘴里,嚼了起来,扫了二人一眼,“装什么呢,还不赶紧吃?” 二人相视一笑,也连忙夹起一块羊肉放进嘴里。 喔,好烫! 喔,好香! 喔,好吃! 白孤和鹏哥被烫得龇牙咧嘴,但还是一块接一块地往嘴里塞羊肉。 没办法,太香了。 白孤抬起头,看着老刘头,突然咧嘴一笑。 老刘头有点不明所以,“小白,笑什么呢?” 羊肉在铜炉里翻滚着,奶白色的羊汤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诱人的肉香味伴随着丝丝缕缕的蒸汽飘散在空中,不禁让人口舌生津,狂咽口水。 桌子中间被铜炉飘出的蒸汽挡住了一部分视线,桌子对面的老刘头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看不真切。 老刘头的脸似乎成了一张失去五官的面皮,像个大饼。 白孤不禁笑出声,但还是随便扯了个借口。 “没事,太好吃了。” 老刘头和鹏哥有些无奈,也一起笑了起来。 笑声在寒冬的夜里,在羊肉的香味里愈发浓厚。 44、不听话 鹏哥夹起一块肥多肉少的羊肉,美美地嚼了起来。 多肥美的一锅肉啊,要是有酒喝就更好了。 只不过现在身上有伤,老刘头下了医嘱,说了不能喝酒。鹏哥可没那个胆子,敢对抗老刘头的医嘱。 还是在他眼皮底子下喝酒。 不要命了是吧? 这要是敢让老刘头在鹏哥身上闻到一丁点酒味,老刘头是会把鹏哥脑袋拧下来的! 别看老刘头干瘦干瘦的,但一双满是青筋的手力气可不小。 老刘头可是能单手扛起鹏哥的人! 鹏哥默默咽下嘴里的羊肉,也打消了喝酒的念头。 多吃肉不香吗?喝什么酒? 鹏哥有些心虚地看了老刘头一眼,立即夹了一块带骨头的羊排放进嘴里,趁势低下头吐骨头。 白孤正大口嚼着一块肥瘦相间的羊腩肉,突然想起一件事,“刘爷爷,您的话我带到了,吴老要我给您转述一句话。” “说说看。”老刘头拿起碗,喝了一口里面的绿豆汤。 羊肉温补油腻,绿豆性寒清凉,正好可以互补。 “我家大业大,棉衣倒是多得很,这个冬天我是不怕的。刘医师也要注意保暖,如果棉衣不够的话,可以过来我这里拿。”白孤顿了顿,“这是吴老的原话。” 老刘头愣了一下,随即哑然失笑。 这老东西,说话还是那么欠揍。 “先吃饭先吃饭,吃完再说。”老刘头笑着摆摆手,重新拿起筷子夹羊肉。 这俩小子还真能吃,肉都快吃完了还没饱。 阿鹏这小子都开始吃烧饼了,这饭量…… 能吃是福,能吃是福。 —————— 一处斜坡上,原本的绿衣裳换成了白棉袍,凉风习习,如母亲哄睡婴孩的轻声软语,一片祥和。 站在斜坡上朝东望去,是一片一眼望不到头的大海。靠近海岸的部分海水已经结冰,如同幽深洞穴中的一块白色水晶。远处的海水则依旧汹涌澎湃,掀起一阵阵或大或小的海浪,又沉入海底。 是一处观赏日出的极佳宝地。 斜坡上立着一块小石头,其后上一个小小的土堆。 石头样式很平凡,边缘也没打磨好,棱角突出,坑洼不平。上面刻的字简单又潦草,只有两个字。 小言。 一道苍老的身影从极远处的地平线上升起,缓缓朝斜坡走来。 老人步履蹒跚,每走一步都似乎要摔倒,走得极慢。 但老人却在下一秒就来到石头面前,直愣愣地看着石头上的那两个字。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眼里满是懊悔,一滴眼泪从他的眼中滚落。 老人正是从云水城赶来东阳城的老乞丐。 老乞丐颤抖着伸出一只手,像在抚摸爱人的肌肤一般轻抚着粗糙的石头,眼神温柔如水。手指抚过之处,原本坑洼不平的石面瞬间变得光滑无比,连飘舞的雪花都无法在上面停留一秒。 仿佛此刻老乞丐抚摸着的不是坚硬的石头,而是一碰就碎的豆腐。 老乞丐一丝不苟地抚摸着石头,没有放过任何一处地方,直至将一块原本奇形怪状的石头“摸”成了一块板正的石碑,这才停手。 他轻轻地吹了一口气,将碑上地上的石灰碎屑吹走。他看了一眼石碑,“这才像话。小言啊,林老弟他做事比较随性,你就不要怪他了,他这个人是这样的。” 说着,老乞丐便在坐在了石碑旁。 老乞丐望着远处翻涌着的海水,眼睛满是伤感,“小言啊,以前就让你走路的时候走慢点,老头子我老了,跟不上你的脚步啊。你怎么就是不听话啊……” 老乞丐目光开始变得模糊,脑海里闪现出过往的种种。 许久,他的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随即他看向某一个方向,有些无奈道:“都看了这么久了,还不出来吗?” 话音刚落,便有数十道身穿青革锦纹衣的身影出现,目光警惕地盯着老乞丐。 其中的领头人踏前一步,声音洪亮,神情倨傲,“你是哪里来的疯老头,竟敢擅闯我东阳城的私禁之地,该斩!” 老乞丐睨了他们一眼,“我没记错的话,这里离东阳城还有点距离吧?你们东阳城现在手伸得这么长了吗?就不怕其他城池不满?” “哼!我说这里是东阳城的地方,这里就是东阳城的!你还是想想该如何谢罪吧!” 老乞丐冷笑一声,“谢罪?你们东阳城的人现在都这么嚣张了?想当年东阳老城主还跪在我门口求见,我都没理会,现在就这么出息了?” “放肆!你竟敢出言不逊,玷污老城主的声誉,罪加一等!”那领头人一指老乞丐,怒斥道。 “是不是真的,你回去问问不就行了?况且,我就是出言不逊了,我就是玷污了你们老城主的声誉了。怎么,你过来打我呀?”老乞丐一脸的无所谓。 领头人气炸了,当即就要拔出腰间的长剑冲上前砍下这个老家伙的脑袋。 可就在他的手按在腰间长剑的剑柄上时,周围原本轻柔的凉风瞬间变成凛冽的寒风,并且开始围着小土堆快速旋转。只是眨眼之间便已形成了一道风环,迎风见涨,隔开了老乞丐与那群人。 风环凛冽咆哮,震得领头人及其腰间的长剑哀鸣不已,仿佛是受到了某种强大的压制。 仔细看去,这哪里是什么风环,分明是由无数凛冽的剑气形成的剑气之环! 这竟是一座剑阵! 老乞丐看着剑阵,满意地点了点头,“林老弟还不错,这座剑阵算是倾力而为了。” 然后老乞丐又看向领头人他们,笑眯眯地说道:“怎么,不是说这里是你们东阳城的私禁之地吗,这阵法你们不应该是你们设的吗?怎么现在反倒是在针对你们啊?” 领头人脸色难看,“原来你和那妖孽、贼人是一伙儿的!” 妖孽?贼人? 老乞丐心里清楚这两个名号分别说的是谁。 前者躺在自己面前,后者则是待在云水城里喝大酒。 老乞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右手大拇指缓缓搓着食指。 如果白孤在场,就知道老乞丐现在生气了。 这是他每次生气的预兆。 别人怎么称呼酒鬼,酒鬼本人无所谓,老乞丐就更无所谓了。 爱叫啥叫啥。 但小言,妖孽? 呵呵! 老乞丐右手大拇指停在食指的末端,然后轻轻一弹,一阵无形的气浪翻滚而出,将领头人等全部拍飞,空中瞬间落下了一阵血雨,染红了斜坡的白棉袍。 弹指间,杀人如麻! 待到众人掉落时,除了领头人实力稍微强些,勉强保住了半条命,其他人都没了气息。 领头人艰难地站起身,他虽然保住了小命,但也修为尽失,成了一个废人。 他的神情不再倨傲,眼里满是惊恐,声音也虚弱颤抖,“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老乞丐不再看他,转头看向石碑,目光温柔,声音却冰冷无比,“滚回去跟你们城主说,让他把脖子洗干净了,我过两天就去拧下他的狗头!记得摆上大餐,欢迎我,让他也可以吃上自己的席。” 45、大惊小怪 白孤今天起晚了一些,去到长洲药馆的时候,正好遇见今天当值的榆钱正与两个侍女说着些什么,应该是在换班。 见白孤来了,榆钱的笑意不自觉地浮上嘴角,施了个万福,“白公子好。” 边上的两个侍女也连忙行礼,向白孤问好。 白孤连忙摆摆手,“榆钱姐,不是说好叫我小白就行了吗?这个称呼我真心听不来。” 榆钱娇笑一声,“话虽如此,但那是在甲十九病房里,这么叫没事。但如果在外面这么喊,我们是会被吴老责怪的。还请白公子理解。” 白孤点点头。 确实,人家每天这么辛苦也是为了讨口饭吃过日子。自己现在麻烦她们照顾妹妹,确实不能让人家难做。 “那以后病房里就叫小白,在外面的话,能不叫就不叫吧,当做不认识就好了。” 榆钱掩嘴而笑,“那就听白公子的。” 白孤有些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 交班的两个侍女分别是青夷和南渔,一个明眸皓齿眉心有痣,一个面若桃花娇小玲珑。 南渔笑嘻嘻地说:“白公子,我刚好休息了,听说这两天城隍庙那边有庙会,可热闹了,等会儿一起去看看啊。” 南渔年方二八,与白孤是一般大的年纪,天性浪漫,满心思都是玩。 白孤笑了笑,才想起城隍庙旁边有一座菩萨庙,好像还挺灵验的,“可以啊,去凑凑热闹。” 南渔高兴得挥舞了一下小拳头,“呦吼,那我先去换衣服,在药馆门口等你哈。” 榆钱赏了南渔一个小板栗,气笑道:“没大没小,怎么跟白公子说话的。” 白孤连忙打圆场,“没事的,榆钱姐,南渔这样我反倒轻松自在许多,挺好的。” 南渔连忙跑到白孤身后,朝着榆钱吐舌头做鬼脸。 榆钱无奈地笑了笑,“这丫头任性随心,还请白公子海涵。” 白孤笑着好点了点头。 这时吴老走了过来,“小白今天跟她们聊得挺久的嘛。” 白孤和三个侍女一起向吴老问好。 白孤摇了摇头,“我也是刚来,今天起晚了。” 吴老忍俊不禁道:“少见啊。” “吴老不要再取笑我了。”白孤笑了一下,“对了,吴老,刘爷爷说了,今年冬天确实冷很多,棉衣棉被是需要准备一些,多谢提醒。但不劳您费心了,刘爷爷已经让鹏哥去准备了。” 吴老点点头,“好,如果有需要就说,我能帮就帮。楼上还有客人在等,我就先走了。” “我也要走了,等会还要跟南渔一起去逛庙会,凑凑热闹。” “哦?”吴老好像想起什么,从怀里取出一个小荷包,递给白孤,“我每年城隍庙会都会去上香,但这两天有点忙,可能去不了了。正好小白你要去,就顺路帮我去上个香吧。” 白孤接过荷包,上面绣着一丛兰花,“好的,吴老您需要说些什么吉祥话吗?” 吴老笑了笑,“不用了,心意到了就行。” 说完,吴老便走了。 南渔凑过来,看着荷包,“这小荷包鼓鼓的,应该不少钱吧?吴老出手可真阔绰。” 榆钱瞪了她一眼,“别乱说!这是吴老给城隍庙的香火钱,这你也乱嚼舌根子!” 白孤掂了掂荷包,“是挺多的,不少银子呢。” 南渔眼里迸出光芒,“哇塞,这么多啊!” 榆钱被二人整无语了,就只好带着青夷去甲十九病房查看白小小的情况了。 白孤跟着去看望妹妹,回去还要跟老刘头汇报情况呢。 南渔则跑去换衣服了。 白小小依旧紧闭着双眼躺在床上,只不过苍白的小脸上终于有了几分血色,不再是像前几天那样苍白如纸。 这让白孤放心不少,也对吴老的医术更加敬佩。 不愧是云水城公认的最好医师。 白孤又跟榆钱、青夷两人聊了一会儿,便下楼了。 一出门,就看见穿着一身碧绿衣裳的南渔站在长洲药馆门口,正百无聊赖地踢雪玩儿。 “等很久了吧?”白孤轻轻拍了拍南渔的肩膀,有些不好意思。 南渔转身,看见是白孤,立马就笑了,“没事没事,我也是刚下来。走吧走吧,先去吃饭,我饿了。” “正好我也饿了,走吧,我请客。” “好诶,白公子你人真好!”南渔高兴地挥了一下小拳头。 白孤有些无奈,“在药馆里喊我白公子,那是药馆规矩,没办法的事情。在外面喊我白孤就行了,咱俩同岁,没那些个条条框框。” “好的,白公……白孤。”南渔连忙改口。 白孤点点头,“你想吃什么啊?我这个人平时比较随便,不挑食,所以经常对付两口就行了。所以中午吃什么,你定。” 南渔挠了挠头,“不知道诶,我也不挑,什么都想吃,但吃得少,只能挑一种吃,所以平时吃饭经常都要选很久。” 白孤笑了笑,“没事,我饭量大。” “太好了!今天我要把没吃过的全点一遍,我非要尝尝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味道!”南渔目光坚定,仿佛说出了一个非常伟大的决定。 “好好好,走吧,肚子都快饿扁了。”白孤看着南渔这幅样子,忍俊不禁。 原来还是个小吃货啊。 可惜眼大肚皮小,啧啧啧,真是可怜。 然后南渔就点了莴苣炒肉,葱爆羊肉,萝卜糕和玉米排骨汤。 “没了?”白孤看着南渔,有些疑惑。 点这么少的菜,够谁吃呢? 南渔则是一脸疑惑,“三菜一汤了诶,很多了。我平时只点一个菜的,有时候我还吃不完呢。” 白孤默默地拿起菜单,扫了一眼,“再加一盘炸小黄鱼,还有半斤肉饼。先这样,不够再加。” 南渔一脸震惊,“白公……白孤,这么多吃得完吗?光是那半斤肉饼都够我吃一天了,点这么多会不会太浪费了啊?” 白孤看了她一眼,“大惊小怪,我还怕不够呢。” 菜很快就上来了,五个盘子一个大碗,分量都不小。 南渔见到满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馋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当即就夹起一筷子葱爆羊肉吃了起来,“真好吃!” 白孤笑了笑,也动起筷子。 南渔只是尝了几筷子菜,喝了几口汤,很勉强地吃下一块不到一两的肉饼后,就放下了筷子。 “我吃饱了。” 白孤的目光中满是不可置信,“你就吃这么点?不再多吃点?” “不了不了,”南渔打了个饱嗝,“已经很饱了。” 白孤也不再强求,继续埋头干饭。 然后,在南渔难以置信的目光下,将桌上的饭菜全部清空了。 白孤擦了擦嘴,“还行,七分饱。” 南渔彻底凌乱了。 结完账后,二人走出饭店,心中不约而同地都在想着一个问题。 她这么吃会不会饿坏啊? 他这么吃会不会撑死啊? 46、城隍庙 白孤本来想劝南渔吃多点,好长个子。可想了想,自己这比她高不出一个手掌的身高,好像没什么说服力。 吃这么多还不是长不高…… 白孤还没开口,自己就先凌乱了。 再加上白孤实在不知道要跟女孩子怎么聊天,该说些什么,所以一路上的气氛有些尴尬。 倒也不是白孤不善于跟女孩子聊天,是不论男女,只要跟白孤不熟,他都很少说话。 没话题嘛。 跟老乞丐聊天就不一样了,那家伙聊得开,要多放肆就多放肆。 城北的城隍庙不算太远,只是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 城隍庙在城北的迎春道上,白孤和南渔沿着小山街走,离着几百米的距离就看见有许多的摊贩如鱼刺般沿街排列,井然有序。 卖吃喝的,耍杂耍的,描摹画像的……一眼望不到边。 整条街上人头攒动,多如过江之鲫,各色的衣裳让人眼花。 南渔瞬间兴奋起来,“好热闹啊!” 人太多,嘈杂声也大了起来。白孤听不清南渔在说什么,便凑近大喊问道:“你刚刚在说什么啊?” 南渔也大喊道:“我说,这里好热闹啊!” 白孤点了点头,“是啊!走吧,先去帮吴老上香,再来慢慢逛。” “好!” 然后两人挤过人群,好不容易到了城隍庙门口,却发现庙前的人更多了,连一丝空隙都没有,挤都挤不进去。 没办法,只好顺着人群慢慢走了。 南渔拿出一串糖葫芦,塞到白孤手里,“你请我吃饭,我请你吃糖葫芦,刚刚好!” 白孤看了看手里的糖葫芦,有些谨慎地咬了一个,酸酸甜甜的,还挺好吃,小小应该会喜欢,“谢啦。” “谢什么谢,一串糖葫芦而已。”南渔也拿起一串糖葫芦,吃了起来。 白孤笑了笑,没说什么。 白孤谢的不是南渔请他吃糖葫芦,而是让他吃到了糖葫芦这样好吃的东西。 白孤以前从未吃过糖葫芦,半颗都没有。 所以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刚刚吃的时候就很谨慎。 就怕是一些……奇奇怪怪的味道。 以前单纯就是因为没钱,至于现在,他是不想花一些冤枉钱去吃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他是打算等白小小醒来一起去尝试的。 只不过,刚刚南渔不是说她吃饱了吗?怎么现在还能继续吃糖葫芦呢?没记错的话,刚刚她还吃了一份炸薯块,一只糖人,还有一大杯银耳莲子羹。 女孩子的饭量这么奇怪的吗? 正餐吃得不多,零食倒是能吃不少。 白孤二人挤过城隍庙大门门槛,便被庙内的景象震惊了。 只见大门之后是一处开阔的广场,足有三间宽敞屋子大小。广场周围盘着一圈风雨连廊,其上有檐角低垂,为四水归堂之象。广场左右各有四间耳房,为平时虔诚的善男信女居住。 广场之中,有一座八宝鎏金狮首炉,上面镌刻着“生得糊涂”和“死了明白”八个大字。狮首炉里香如发,有源源不断的人上前进香。烟火气缭绕在整座城隍庙上空,久久不散,似乎在填补着四水归堂上方的空缺,却好像永远也填不满。 正中间是城隍爷的正殿,大殿巍峨高大,古朴端庄。大殿屋脊上刻有龙子椒图与铁钗云雁,分镇两边。殿前是一处月台,高一米多,有数阶台阶可登。大殿两旁的石柱上镌刻着一副对联,分别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和“阴阳两司不饶人”,中间没有横批,只有一个大算盘与一副阴阳鱼。 传闻人死后是要先来城隍庙消去人间尘籍,清算生前功过,拿到城隍爷亲笔批写的文牒路引,才能去往冥界。所以人死后二十站,城隍庙是起点。 白孤有些惆怅,又有些期盼。 惆怅是因为自己似乎当年没有来过城隍庙给奶奶上香消籍,这几年也疲于生活没时间来,也不知道奶奶现在是否因为此事还在人间游荡,无法往生转世。 但如果,万一奶奶的魂魄还在人间,那是不是有机会见上一面? 书上不是说了,有些手段通天的人可以让人见到已经去世的亲人故友,抑或是魂魄自主现身,成为那常人所说的鬼。 这样说的话,自己和奶奶岂不是还能再见面? 白孤一时间心情复杂。 南渔似乎察觉到白孤的异样。她看了白孤一眼,但也没说什么。 白孤二人顺着人群缓缓向前移动,只是突然有一只手拍了拍白孤的肩膀,然后就有一道贱兮兮的声音响起,“小白孤,怎么,跟小姑娘一起来上香求签啊?来求姻缘?” 白孤转身一看,是年轻道人那张欠揍的脸,正蹲在连廊的栏杆上。 南渔“噌”地一下,脸就红了。 白孤嘴角露出一个“和善”的弧度,“想知道吗?过来一点,我告诉你。” 年轻道人连忙摆手,“贫道瞎说的,别往心里去啊。” “可是我当真了。”白孤目光盯着年轻道人,很是真挚。 年轻道人举手求饶,“小白孤,白大哥,白大爷,贫道认输行了吧?” 白孤指了指年轻道人,“今天人多,我不打你,只是不想你太过丢人。但,下不为例。再有一次,不把你打掉两颗牙,我就不姓白!” 被人指着鼻子这么威胁,年轻道人依旧笑嘻嘻的。他上前用双手包住白孤的指头,按了下去,又看了看南渔,“好说好说,不会了,不会了。小白孤今天来干嘛了呀?还有,旁边这位小姑娘是?” 白孤收回手,但眼神充满警告地瞪了年轻道人一眼,让他收敛些,那双色眯眯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我们是来替吴老上香的。她叫南渔,是吴老药馆的人。” 白孤刻意将吴老这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南渔施了个万福,“南渔见过道长。” “诶,好说好说。”年轻道人对南渔的这一句话特别受用,脸上顿时笑意更盛。 小姑娘就是好啊,比这臭小子有礼貌多了。 真的是同岁不同人啊! 年轻道人眼珠子一转,“你们刚刚说是来替吴老上香的?早说嘛,跟贫道来,这地儿贫道熟。” 说着,年轻道人翻身跳下栏杆,走到广场。 白孤将信将疑,但看了看前面压根走不动的人群,还是决定赌一把。 白孤跳上栏杆,一个翻身落到广场上,就是有些站不稳,差点摔了个狗啃泥。 白孤看了一眼年轻道人,“能行吗?” “相信贫道。贫道跟这里的神婆很熟的,很好说话的。”年轻道人自信满满。 白孤眼中狐疑更盛,“该不会是你的……” 年轻道人连忙捂住白孤的嘴,“不要乱说啊!贫道一生清白,可别乱泼脏水啊!” 白孤甩开年轻道人,又朝南渔挥了挥手,“南渔,过来。” 南渔大喊道:“那你们要在下面接住我啊!” 白孤点了点头,又按了按年轻道人的头。 南渔翻身上栏杆,纵身一跃。 白孤示意让年轻道人接一下,毕竟年轻道人稍微高大些,总比自己去接南渔安全多。 年轻道人无奈,只好往前走了几步,张开双手,准备接人。 只是没想到南渔身形一偏,直直往白孤砸来。 白孤躲闪不及,直接被南渔压在身下。 年轻道人一脸惊讶,连忙跑过来扶起南渔。见南渔没事,年轻道人才扶起白孤,询问他有没有事。 白孤看着年轻道人欠揍的脸,听着他假模假样的询问,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揪住年轻道人的衣领,“你故意的是吧?真以为我不敢揍你?” 年轻道人举起双手,一脸无辜,“真不是贫道故意啊,只能怪你自己运气不好啊。” 南渔也连忙过来打圆场,“白孤,道长他也是好心接我,是我自己跳得有问题,你别怪道长了。” 白孤看了看南渔,又看了看年轻道人,恨恨地推开年轻道人,没有说话。 白孤的直觉告诉他,这肯定是年轻道人搞的鬼,不然南渔怎么会突然跳到自己这边来了?白孤和年轻道人相距好几米呢,哪有这么离谱的差错? 但自己没有证据,没办法抓年轻道人的现形。 年轻道人歪了一下头,“走啦,不是要替吴老上香吗?贫道带你们抄近道。” 说完,年轻道人转身带路。 白孤似乎看见,年轻道人在转身的一瞬间,嘴角有一丝得意的笑。 那是一种小人得志的笑。 白孤努力按下浮躁的心性,与南渔一起跟了上去。 年轻道人带着二人横冲直撞,径直来到了大殿之内。 大殿正中是城隍爷的神龛神像。 城隍爷头戴王帽,身穿黄绫五爪龙袍,足蹬流云飞马官靴。面前放置香案,上面放着香烛、签筒、鼓磬之物,供善男信女上香、礼敬之用。 香案旁边侍奉着四位神婆,分别身穿青赤黄白四色道衣,各自代表四季,被人称为四季神婆。 年轻道人笑嘻嘻地来到一位身穿白色道衣、身材高挑的中年神婆面前,“冬婆婆,贫道带了两位朋友过来,他们是来替吴老上香的。” 那位冬婆婆一脸和善,笑着说:“小事,来者皆是善心香客,何况是邱道长亲自带来。那就请二位其中之一持香拜像,奉善进言吧。” 说着,冬婆婆从香案上拿起三根香点燃,递给二人。 白孤本想接过,却被南渔抢先一步。 南渔笑着说:“我来吧,我是侍女,帮吴老做事是本分。” 南渔的这个理由,白孤无法拒绝,只好由着她来。 白孤想了想,“冬婆婆,这里是可以求身体平安的吧?” 冬婆婆点点头,“为自己,为家人都是可以的。小香客是要求平安吗?” 白孤点了点头,接过冬婆婆递来的三炷香,望着高大的城隍爷神像,拜了拜,在心中默念道:“希望小小能早日好起来,希望城隍爷能保佑小小平安顺遂,一生无虞。” 然后白孤跟着南渔一起去广场中的狮首炉里进香了。 回到冬婆婆身边,白孤拿起签筒,轻轻摇着,签筒发出“啷嚓啷嚓”的声音。 没摇两下,就有一支竹签掉了下来。 冬婆婆捡起一看,从算例中取出一张黄符,上面有白孤求来的竹签谶语。 白孤接过谶语,从怀里取出吴老托付的荷包,递给冬婆婆,“这是吴老转交的香火钱,都在这里。” 白孤又从怀里取出一枚十两的银锭,递给冬婆婆,“这是我自己那份香火钱和求签钱。另外,还请冬婆婆解签。” 冬婆婆微微一笑,“你旁边这位道长朋友的道行可比老婆子我高深多了,珠玉在前,老婆子我不敢露拙。况且小香客是道长的朋友,找他解签岂不是更方便?” 白孤看着年轻道人,后者正盯着冬婆婆手里的香火钱,眼珠子和口水都快掉出来了。 白孤满腹狐疑。 就这家伙,就这德性,真有那么厉害? 47、天意不可违 白孤一只手握着杯子,另一只手抵在膝盖上,手里攥着一张黄符。 白孤眼神复杂,看着面前狼吞虎咽的年轻道人,他忍不住问道:“喂,神棍,你真有冬婆婆说的那么厉害?” 年轻道人胡乱地把一块鸡肉塞进嘴里,嚼了两下,就和嘴里的其他东西一起咽下去了。 因为东西太多,咽得很费劲,年轻道人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 年轻道人拍了几下胸膛,顺了顺气,又喝了几口鸡汤把东西往下顺了顺,这才开口说道:“不是贫道吹牛,在这云水城里,只说求卦解签,贫道能排进前三!” 说着,年轻道人还一脸得意地看了白孤一眼。 小样,这还拿不下你? 却不料白孤眼里闪过一丝失望,“就前三啊,我还以为是第一呢。” 年轻道人瞬间炸毛了,“小白孤,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叫就前三啊?很厉害的好不好?” 白孤不以为然道:“云水城而已,哪怕你是云水城第一,放到外面去不也一般般而已?总不能你是云水城第一,就是天下第一了吧?况且你有没有这个实力还两说呢,吹牛谁不会啊。” 年轻道人撇了撇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问道之路,达者为先。云水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藏龙卧虎的人多了去,贫道不敢托大。” “那还是吹牛咯。” 年轻道人一拍桌子,大叫道:“小白孤,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懂不懂啊?做人谦虚一点不好吗?” “就你,还谦虚?”白孤冷笑。 “贫道当然谦虚了,不然怎么只说贫道求卦解签的功力排进云水城前三?”年轻道人抬起下巴,很是得意。 “那你的意思是,你不止这个实力咯?”白孤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 “那是!”年轻道人一脸傲娇。 “排进前三还是委屈你了?” “那是!” “那你是云水城第一咯?” “那是……诶不是!小白孤,你套我话呢!”年轻道人终于反应过来,但话已经说出口了。 白孤冷笑不已,“这就水平,还求卦功力不俗呢?咋没算出来我套你话呢?瞎吹牛!” 年轻道人一下子急了,“你不信,那你把竹签谶语给贫道看看,贫道解一个给你看看!” 白孤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一把展开那张黄符,只见上面赫然用朱砂写着四句谶语。 年轻道人伸手就要接过黄符,被白孤移开手躲过,“你手上都是油。” 年轻道人一脸无奈,却发现身边没有上面东西可以擦手。 南渔见状,连忙递出一块手帕,“道长,不嫌弃的话就用这个擦擦手吧。” 年轻道人笑呵呵地接过,“还是小姑娘人好,心善,将来肯定能发迹。” “那就先谢过道长吉言了。” 擦完手,白孤这才肯把黄符递给年轻道人,“小心点啊,别弄坏了。” 年轻道人撇了撇嘴,往黄符上瞅了一眼,脸色就有些凝固了。他抬头看向白孤,“你确定你求的是这四句谶语,没有偷偷换了?” “我手上就这么一张,你说呢?诶我说,你是不是解不出来,故意找茬啊?解不出来就还我,以后就不要再吹牛了就行。”白孤皱起眉有些不耐烦了,伸手抢回了黄符。 年轻道人突然叹了口气,“贫道吹没吹牛先不说,单说黄符上写的那四句谶语,稍微读过书的人都能看得出来是什么意思吧?” “我没读过书,看不懂!”白孤扭过头,有些莫名的生气。 “你脑袋灵光,又看过、听过不少事,老家伙又说你很喜欢去听蚁堂唐先生的说书,所以你懂的道理,并不少……” “够了!别说了!”白孤直勾勾地瞪着年轻道人,眼里充满愤怒,“解不出来就解不出来,扯这么多没用的干嘛!你这神棍,啥本事都没有,只会凭着这张嘴到处忽悠!我呸!” 年轻道人把头一偏,躲过了白孤的口水攻击,就是可惜了桌子上剩余的大半只鸡,脏了。 年轻道人也破天荒地没有惋惜那只鸡,而是一脸严肃地看着白孤,“贫道不相信你看不出那四句谶语写的是什么意思,你不笨,贫道也不瞎。” 白孤放在桌子上的右手抓着那张黄符,并无异样,在桌子下抵着膝盖的左手此时却是紧握成拳,青筋暴起。 白孤浑身颤抖,双眼微赤,仿佛在忍受着什么痛苦。 许久之后,白孤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就没有什么办法改变吗?” 年轻道人摇摇头,“有些事情,天意不可违。” “你不是很厉害吗?我可以加钱的——” 白孤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年轻道人抬手打断,“钱确实是好东西,但世间还是有很多东西,是用钱换不来的。” “这样吗……”白孤仿佛被抽走了精神,整个人失魂落魄的。 年轻道人苦笑一声,“你以为贫道不想为小小做些什么吗?小小多好一小姑娘,又乖巧又可爱,还懂事,比你小子好多了。你小子真不知道上辈子积了什么德,能让这么好的小姑娘当你妹妹。贫道也不忍心看见小小才这么大点年纪就受此痛苦,况且老家伙离开云水城之前,还特意交代贫道一定要照顾好你们兄妹俩。但凡有一丁点办法,贫道会不去做吗?” 年轻道人顿了顿,“求签问卦一事本就是窃取天机,问卦者担负事情因果,解卦者承受天道惩罚,这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知晓天机后迅速处理好因果,天道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追究过多。但如果想篡改天机,那不好意思,是没有好下场的。哪怕是那些个翻云覆雨、举手投足间天崩地裂的强者,都不敢作此举,有此念,何况贫道只是一个小道士?所以……你还是顺应天机,尽行人事吧。” 白孤合上眼睛,一阵沉默。 他从怀里取出一枚十两的银锭,推给年轻道人,“谢了。” 年轻道人看了看银锭,出奇地没有收,只是推了回去,“无功不受禄,没能帮到小小,贫道受不起这银锭。” 白孤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起身,走了。 南渔看了看白孤,又看了看年轻道人,不知所措。 年轻道人摆了摆手,“走吧,去安慰一下他,他现在心情应该很糟糕。” 南渔连忙点头,起身施了个万福,“那道长,南渔就先告退了。” 年轻道人笑了笑,吴老手下的侍女,教养还挺高。 南渔在饭店的对面追上了白孤,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白孤,你没事吧?” 白孤的嘴角努力地扯出一个微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我挺好的,但可能没办法继续跟你一起逛庙会了,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庙会又不是只有今天,其他时候也是可以逛的嘛,不缺今天的。”南渔连忙摆手。 白孤叹了口气,“明天还有庙会,咱们明天再去逛吧,就当是弥补今天的空缺。” “好呀好呀,那明天中午直接去那边集合咯,明天早上我还要睡个懒觉再起来。”南渔咧嘴一笑,圆圆的脸蛋满是欢快。 一下子就忘了自己是来安慰白孤的。 白孤点点头,“明天中午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白孤站在原地,目送着南渔回家。 南渔回头朝着白孤挥了挥手,然后就笑着转身跑了。 白孤背对着太阳,整张脸陷入了阴影里,看不清表情。但他也伸出手挥了挥,作为回应。 白孤手里的黄符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上面的朱砂红字在漫天飞雪中显得格外扎眼。 西水东流自此徊,南辕北辙不应该。 须得拨乱归故里,日头垂暮从头来。 48、绑架 白孤面无表情地回到老刘头家里,木然地坐在椅子上。 鹏哥轻咦一声,“昨天晚上不是说了,让你今天带点棉被棉衣啥的回来吗?怎么空着手回来了?” 白孤没有说话,低着头看着鞋尖。 鹏哥坐到白孤身边,“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啊?” 白孤依旧没开口,也没抬起头。 鹏哥有些生气了,正想开口训斥白孤,却被一块甘草块砸中了脑袋,老刘头有些气恼的声音也随之而来,“伤好了吗就乱跑,滚回床上躺着!” 鹏哥瞬间就泄了气。 他看了看耷拉着脑袋不说话的白孤,又看了看在里屋不见其人只闻其声的老刘头,抉择再三,只好乖乖地走回木床上躺着。 白孤不理人事小,老刘头生气事大啊。 等鹏哥躺回床上,老刘头的声音这才再次传出,“小白啊,棉被棉衣不着急,慢慢来。今年冬天冷,这个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咱积极应对就是了。棉被棉衣这个肯定是要买的,早晚的事儿,现在一口气买了反倒累人,看你自己安排好吧。” 白孤缓缓抬起头,若有所思。 许久之后,他才艰难地从嘴里吐出一个音节,“好。” 白孤缓缓起身,走出老刘头屋内,在伶仃巷里踱步,回到自己家。 —————— “废物!连一个穷小子都打不过,我养你们有什么用!”一件青花瓷瓶猛地飞出门外,落在庭院之中碎了一地。 庭院里跪倒着十数人,身上气势翻涌,竟全是修行之人! 只不过本应该逍遥自在的他们,此刻却全部跪倒在庭院之中,只因为他们的主子,发怒了。 看着价值万两黄金的瓷瓶被砸碎,在场众人不免有些心惊,但全都噤若寒蝉,生怕触了主子的霉头。 还是站在走廊上的一位中年男子了解情况,也有一定的身份,不怕挨骂,“少爷,此次老于他们围杀的不是那个穷小子,而是他的同伴,住在同一条巷子里的一个健硕汉子。听说修为不低,这才反杀了老于二人。” “哦?那种破落地方还能有这等人物?”屋内人突然来了兴趣,“能一打二,还能反杀老于二人,看来修为确实不低,是个狠角色。” 中年男子听出了屋内人的意思,“少爷想招徕那汉子?” “嗯,感觉当打手还不错。”屋内人似乎伸了个懒腰,“这样吧,派几个人去谈一下,同意最好,不同意就直接杀了。至于那个穷小子,就随便找个人处理一下,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是。”中年男子应声退下,想来是去安排人手了。 —————— 白孤今天照例去了长洲药馆看望白小小,与当值的小岍、安渡聊了一小会儿,便走了。 还得赴南渔的约呢。 白孤揉了揉脑袋,跟一个不熟的人相处,还是个女孩子,想想都头大。 早知道昨天就不提那一嘴儿了。 城隍庙会一年只有两天,所以哪怕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但小山街上依旧挤满了人。 白孤找个了小摊,买了碗豆腐脑,蹲在路边滋溜了起来。 嗯,甜滋滋的,真不错! 刚吃完豆腐脑,白孤就在人群中远远地看见南渔了。 白孤认人很有自己的一套方法,看背影、发型、衣服、鞋子,甚至是仅凭一双眼睛就能认出熟人。 比如,白孤能隔着半条街的距离,看见蹲在柱子下数钱的老乞丐。 白孤认出南渔,就凭借着她那……不算高的身高,和爱笑的圆脸蛋。 嗯,很好认。 白孤踮起脚尖,蹦了蹦,朝南渔使劲挥手。 没办法,自身的身高是硬伤。 不蹦几下,白孤怕双方都看不见彼此…… 南渔很快就来到白孤身边。 南渔今天穿着一袭蓝衣,披着一件粉白色短袄,整个人显得很活泼。 白孤搓着手,“南渔,吃了吗?要不要喝碗豆腐脑垫垫肚子?” “不用啦,我出门前吃过了,现在还有点饱呢。”南渔笑着回答。 白孤跟着笑了笑,“这样啊,那走吧,看看庙会有什么好玩的。” 经过昨天,白孤可不再相信女孩子所说的任何关于饱的话了。 谁知道是不是还能再吃下多少小零食呢? 庙会上人挤人,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交谈声交织一片,不过更多的是骂声。 路上有人被踩了一脚生气了,摊贩前有人还价的时候急眼了,做买卖的缺斤少两被发现了,讲评书的讲错故事了…… 白孤看见前面不远处有卖冰糖葫芦的,就想起昨天南渔请他吃的那串冰糖葫芦。 味道还挺好的,可以去买两串。 正想回头跟南渔说话,白孤就被一个大汉撞了一下,差点被撞飞出去。幸亏庙会上人多,这才让白孤只是撞到别人身上,就站稳了身体。 白孤连忙向自己撞到的那位大叔道歉。 转身一看,白孤却愣了一下。 那个大汉早就没了身影,南渔也不见了! 不好!是那个大汉! 白孤连忙向刚刚大汉行走的方向追去,也顾不上庙会上人多与平日里的礼貌谦让,白孤低下头,如同一尾小鱼在人群中横冲直撞。 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南渔不能出事! 毕竟她是跟着自己出来玩的,而且自己还是个男子汉,更应该保护好南渔的安全! 很快白孤便冲出了小山街,街上的人虽然不比庙会上多,但还是络绎不绝。 白孤连忙向周围人询问,大概地描述了南渔与大汉的体型特征,可都一无所获。 白孤有些颓丧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突然,他脑海里闪过一丝灵光,随即便拔腿朝北城门跑去。 如果是绑架,那么大汉肯定不会往人群密集的地方走,也就是说不会跑到城里。那么,他就只有一个逃跑方向了。 那就是离庙会最近的北城门! 出了云水城,人不仅少了许多,而且地方更广阔,就能有更多的跑路方向。 北城门外只有一条笔直小道,没有分岔口,直直地通往别处。而且道路两旁皆是崎岖不平的石地,如果想要跑路,那么只有走小道才能更快。 白孤顺着小道一路狂奔,哪怕积雪已经没过脚踝,依旧不影响他的速度。 开玩笑,当时被陀舍古蛇追杀的时候,积雪没过小腿自己都跑得飞快,就这么点积雪,看不起谁呢? 在狂奔了快半个时辰后,白孤终于看见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有一个大汉正悠哉游哉地坐在石头上闭目养神。 而旁边的一块石头,赫然躺着已经昏迷过去的南渔。 白孤喜上心头。 找到了! 49、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似乎感受到白孤的到来,大汉缓缓睁开眼睛,一道如鹰般锐利的目光剐过白孤全身,审视着白孤。 白孤这才看清楚大汉的模样。 大汉体型高大健硕,古铜色的肤色在风雪中异常显眼,身上的肌肉都快撑爆衣服了。脸上有一道刀疤横穿左脸,一双眼里满是狠戾,想来也是位狠人。 大汉身形之健硕,在白孤见过的人里,哪怕是鹏哥,也难以与之相比。 如果说鹏哥是一根柱子,那大汉就是一根大树,还是树干粗壮、枝繁叶茂的那种。 白孤以前想过,鹏哥可能需要两拳才能打死他。那么现在,面前的这个大汉,白孤感觉自己只能接住他的一拳,不能再多了。 白孤深吸了一口气,以按压住内心的畏惧。 怕有什么用?怕就能把南渔抢回来吗?自己找到这里来,不就是要来就南渔回去的吗? 况且,就算是现在要跑,那大汉已经注意到自己了。 只要自己一动,恐怕那家伙就会立马扑过来吧?只凭那大体格子,白孤没有十足把握能在他动手前跑出足够安全的距离。 何况南渔还在他手里,就单凭这一点,白孤注定跑不远。 白孤扫了一眼周围的地形,不禁咬牙。 他本想先往前跑,引大汉追来,远离南渔的位置。再趁其不备,一个猛转身折去救南渔。 虽然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在背负一个人的同时,速度能够让大汉追赶不上,但这个方法值得一试。 只不过,大汉偏偏将南渔放置在周围碎石、坑洼最多的地方,别说是跑,就连走都十分费劲。 所以这个方法直接被白孤自己排除了。 随后他又在脑海里演示了几种方法,无一都被瞬间否决。 该死的碎石地! 白孤不禁在心里暗骂了一句,与此同时,他的心里也开始紧张起来。 因为,大汉站起身了。 大汉一脸玩味的看着白孤,“小子,看够了没有?有这么好看吗?要不要再走近点瞧瞧?” 白孤没有回话,只是警惕地看着大汉。脚下也悄悄转变了方向,防止大汉突然扑过来,他可以立马跑路。 虽然他是想救南渔,但,这是要建立在自身安全的情况下。 如果没能救回南渔,还把自己搭进去了,这对于白孤来说,不值当。 他可以因为没能救回南渔而一辈子愧疚地活下去,但他不能因为救南渔死了,而让只有十岁的白小小重新变回孤苦伶仃的一个人。 他实在没办法去赌吴老会收留白小小,哪怕吴老是云水城公认的大好人,自己又帮他带回了紫参。 一码事归一码事,他实在不敢拿白小小的未来去赌。 南渔是因为跟他一起出来玩而被绑架了没错,但在白孤心里,还是白小小更为重要一些。 况且,在白孤心里还是有一丁点的私心。 千人万事,保命要紧。 别人的死活可能会在心里留下愧疚,但自己的命没了,就真的没了。白孤可没有书上说的那种可以舍生取义的大英雄的壮阔气概、慷慨胸怀,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他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了能活下去。至于其他,只不过是顺手而为,做与不做,对白孤来说其实都一样。 白孤记得唐先生以前说书的时候提到过一句话,“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意思大概就君子不会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而是会在一个安全的环境下处理事情。 白孤不是君子,他只是一个平凡得再不过的破落户,普通人。但他确确实实想救南渔,只不过现在好像反倒是快要把自己搭进去了。 大汉上下打量了一下白孤,嗤笑道:“就你这德行,还能被说成凶残。哼,我看这破落地界儿,还真是没人了。” 白孤眉头一拧,“你是那方大势力派来的?为了那小孩?” 大汉哈哈一笑道:“看来你还不笨。没错,我这次来救是为了处理那件事的。那家伙已经向我家少爷投诚了,我家少爷也放话说保了那个家伙。上次本来是来向你们讨个说法的,可老于老了,竟然被那汉子反杀了,真是丢人。我这次来呢,是想把你带回去,听候我家少爷的发落。是道歉赔罪,还是以死谢罪,那就看我家少爷的心情了。” 白孤瞬间就怒了,“我还没去找那王八犊子的麻烦,他倒是反咬一口!混蛋!” 大汉扬了扬手,一脸的无所谓,“我家少爷说什么都是对的。既然他认为是你错了,那你就是错了。” “明明是那家伙带人闯入我家打砸抢,还害得我两个妹妹一死一伤!还说是我错了?这算是什么狗屁道理!” “道理?”大汉冷笑一声,“我家少爷说的话,就是道理。像你这种家伙,只能是乖乖服从。” 大汉抬起头看了看天空,“走吧,现在跟着我回去,应该还能赏你一顿饭菜吃。” 大汉又撇了一眼身后的南渔,“这小姑娘长得还不错,少爷应该会感兴趣,说不定还能赏赐我点什么东西。” 白孤大怒,却无能为力,只能大骂一声混蛋。 就在大汉要掳起南渔,抓走白孤回去交差时,大树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位灰袍女子,万古不变的扑克脸上点着一双冷漠的眼眸,两弯柳眉如同两柄锋利的镰刀,在这漫天风雪中剐得人生疼。 活脱脱的一位冰山美人。 大汉率先发觉到灰袍女子的存在,在贪婪地咽下一口唾沫后,眼神便变得警惕起来。 面前这位灰袍女子漂亮是漂亮,但身上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让大汉都感觉到窒息。 恐怕大汉再多生出一丝旖念,灰袍女子就要动手了。 大汉连忙抱拳致意道:“不知前辈降临此处,所为何事?小的愿意为前辈献牛马之力。” 灰袍女子瞥了大汉一眼,淡淡开口道:“本座此行,只为了此女,其他事,与本座无关。” 大汉瞬间明白灰袍女子的意思,急忙开口道:“请前辈放心,这女孩您尽管带走,小的掳走她,只是行动所需,还请前辈谅解。” 开玩笑,这要是因为绑架了这女孩得罪了这位前辈,那还得了?还不得赶紧撇清关系? 至于将女孩献给少爷,那也只是顺带而已,赏赐和小命,孰轻孰重自己还是拎得清的。 灰袍女子点点头,没有说话,抬手就要带走南渔。 白孤一下子就急了,连忙大喊道:“住手!你不能带走南渔!” 灰袍女子这才发现白孤的存在,但是没多大关系,蝼蚁罢了。她面色古井不波,语气平淡如水,只是轻轻扬了一下手,“聒噪。” 漫天风雪在灰袍女子抬手的一瞬间停滞了一下,然后随着灰袍女子的扬手,漫天风雪就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向白孤。 声势之大,不亚于雪崩! 大汉见状大惊,因为风雪的来势也将他一并笼罩! 大汉连忙双手一合,一道微弱的光芒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十分吃力地抵抗住风雪。 白孤见状大惊,灰袍女子和大汉竟都是修行之人! 而且,灰袍女子似乎要比大汉强上许多! 灰袍女子的攻势转瞬即至,白孤的脸已经被奔涌而来的声势刮出了几道深深的伤口,鲜血喷涌而出,却瞬间被狂风吹成一片血雾。 白孤呆呆地站在原地,在寒冷的大雪天中,感受着那风雪攻势的凛冽。 他动弹不得! 他无处可逃! 在漫天风雪即将轰在白孤身上时,白孤只感觉到有一股暖流包裹住自身,漫天风雪也化作一片虚无。 同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在白孤身后响起,“刚刚是谁说,云水城破落了,还没人了?” 50、真人不露相 白孤本想转过头看看是谁,但脖子被刚刚灰袍女子的风雪攻势刮出了数道伤口,此时疼得动不了。 一只手掌搭在白孤身上,白孤瞬间感觉到有一股暖流通过肩膀与手掌接触的地方,流进了身体里,然后顺着某种特殊的轨迹流遍全身,白孤立马感觉到伤口在快速愈合。 与此同时,一道贱兮兮的声音传入白孤耳朵里,“小白孤,先别乱动,你身上有伤呢。” 白孤稍稍偏头,一脸震惊地看着来人,“神棍,怎么是你?” 来人正是年轻道人。 年轻道人嘿嘿一笑道:“怎么不能是贫道呢?不是说过了嘛,贫道很厉害的,现在知道了吧?” 白孤被震惊得无以复加,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刚刚灰袍女子的风雪攻势还没打在白孤身上,就已经让他全身被刮出无数道伤口。就连同为修行之人的大汉全力抵挡,也才堪堪挡下,可见灰袍女子这随手一击的威力! 这要是任凭这一击轰在自己身上,恐怕自己当场就灰飞烟灭了吧? 结果年轻道人风轻云淡的,就这么化解了?这都还没看见他出手吧? 该不会真像他所说的,他真的很厉害? 这都能让他装到了啊! 年轻道人向前走了几步,“小白孤啊,这里交给贫道处理就行。好歹,南渔这小姑娘人不错,贫道还是很喜欢那一句道长的。” 白孤闭上嘴巴,没有说话。 讲真,年轻道人稍微认真起来,还真有点高人的感觉。 只不过……有点感觉,但不多。 当然了,白孤也本想开口在外人面前拆年轻道人的台,至少现在不行。 还指望年轻道人击退灰袍女子和大汉两人,救出南渔呢。 况且,现在的年轻道人确实有装的资本。 灰袍女子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从原先的冷漠变成了警惕。她从面前的年轻道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威胁。 灰袍女子双目一凝,冷声道:“敢问阁下何人?” 年轻道人笑嘻嘻道:“美女你是在问贫道吗?哎呀,贫道只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路过此处的小道士,没什么特别的。” 平平无奇?小道士? 灰袍女子心里疑心更重了。 能够屏蔽自己的感知,悄无声息地来到此处,还那么轻描淡写地化解自己的一击,怎么可能是什么小角色? 真当我是那种不谙世事的蠢蛋? 灰袍女子冷哼一声,“那就打到你说为止!” 说罢,灰袍女子单手一拢,漫天风雪便化作一道飞雪风暴盘踞在年轻道人头顶,猛然轰下。 年轻道人哎了一声,很是无语。 怎么开个玩笑都不行啊,真是没趣。 然后年轻道人如同赶苍蝇一般随手一挥,飞雪风暴便化作一缕青烟飘散。 同时,以年轻道人为中心,方圆百米的空间霎时不见一丝风雪,宛如被一柄无形的刀切割而出的独立空间。 灰袍女子心中一惊,立即生出遁走之意,却发现周身空间已被禁锢,任何遁逃之法皆无效。 灰袍女子内心震动不已,大惊失色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年轻道人依旧是那副笑嘻嘻的样子,“不是说了吗,贫道只是一个平平无奇,路过此处的小道士,没什么特别的。” 灰袍女子无可奈何,只能咬牙看着年轻道人。 谁家小道士能有此种手段啊! 除非…… 灰袍女子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丝亮光,失声道:“我知道了,你是……” 年轻道人笑着眯起眼睛,轻声道:“贫道与你想的那个地方没有关系。还有,奉劝你一句,千万不要说出那个地方,否则,贫道就不会这么好说话了。” 灰袍女子连忙咽下那即将说出口的那几个字,仔细斟酌了一番,这才缓缓道:“您是无意真人,邱自在,邱道长?” 语气里竟带着恭敬! 年轻道人笑着点点头,显然是对灰袍女子的言语很满意,“贫道确实是邱自在,只不过不是无意真人。” 灰袍女子一点就通,连忙施礼道:“北泽护宗长老袁沨见过邱道长,先前失礼,还请邱道长恕罪。” 邱自在看了一眼灰袍女子,“北泽啊,你背后的主子真是好手段,连护宗长老都能收归麾下。” 灰袍女子袁沨不敢回话,生怕抖落出其他信息。 邱自在笑了笑,他对于这些事情其实不感兴趣,只是顺口调侃一下而已。他挥了挥手,“走吧,趁贫道现在心情还不错。” 袁沨犹豫了一下,“那这小女孩……” 邱自在扫了她一眼,“是贫道话没说明白,听不懂吗?” 袁沨紧咬银牙,有些不甘心,“可……” 话音未落,邱自在冷哼一声,袁沨的左手瞬间爆开,化作一片血雾。 袁沨顿时疼得脸色发白,冷汗直流,但就是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邱自在冷笑一声,“让你直接走,是因为贫道敬重你家北泽那位开山老祖宗。识相点就赶紧滚蛋,别给脸不要脸。否则下一次,可不止一条胳膊那么简单了。” 袁沨脸色惨白,连忙道:“袁沨知错了,这就告辞!” 说完,袁沨朝邱自在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后,化作一阵清风走了。 白孤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惊得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 这神棍竟然还能有这幅模样啊,霸气啊!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不对,这叫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 邱自在看了一眼大汉,转头朝白孤问道:“那个家伙,怎么处理?” 白孤深吸了一口气,“他想杀我。” 邱自在点了点头,懂了。 大汉还想出声做些什么狡辩,却被邱自在抢先一步,轻轻挥了一下袖子,大汉便如同烟尘一般,被寒风吹散了。 见事情已了,白孤连忙跑上前查看南渔的情况,发现后者只是昏迷便放心地长舒一口气。 白孤抬起头,对着邱自在笑了笑,“谢啦,神棍。” 邱自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臭小子还是那么没有礼貌,不过贫道大人不记小人过,气量大,不跟他一般见识! 邱自在摆了摆手,“别说这些没用的,请贫道吃顿饭比什么都好。” 白孤咧嘴一笑,立马应了下来。 又不是什么大事,一顿饭而已。 邱自在又看了看南渔,“走吧,回长洲药馆,让吴老帮南渔查看查看。” 白孤点点头。 白孤刚想要抱起南渔,就只见邱自在衣袖一挥,三人便到了长洲药馆三楼的房间里。 白孤一脸惊讶。 屏风后立即传出了吴老的笑骂声:“你小子跟那老家伙一个模样,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直接进来了,很吓人的!” 51、钟府 吴老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看见还有白孤、南渔二人也在,而且南渔还昏倒在地。 吴老有些惊讶,指了指二人,“这是怎么回事?” 邱自在打了个道门稽首,“小姑娘被绑架了,小白孤追着去,遇见了个大汉和女的,然后贫道就去救场了。” 吴老很惊讶地“喔”了一声,转头看向白孤。后者将南渔扶到太师椅上坐好,这才朝着吴老点点头,表示邱自在说的是事实。 邱自在瞬间无语。 合着贫道就是个外人,你们都不信贫道的话是吧? 吴老了然,又继续问道:“那两个人知道是谁派来的吗?” “那女的是北泽的,就是脑子不太好使,听不懂人话。至于那大汉,”邱自在笑了笑,“应该是打伤小小的人的其中一个,背后的势力派来的。” 吴老看了一眼邱自在。 邱自在挠了挠头,嘿嘿一笑道:“好好好,贫道说还不成嘛,那家伙是钟府派来的。” 吴老有些疑惑,“哪个钟府?” “百越城的那个败家小子呗,不然还能有谁?”邱自在撇了撇嘴。 吴老摸了摸下巴的白胡子,笑了笑,“原来是那家伙啊。” 白孤有点懵,但他又想知道大汉的幕后指使到底是谁,便问道:“吴老,你们说的这个百越城,钟府的败家小子,是谁啊?” 吴老只是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白孤的心思他知道。 这可不是单纯的八卦好奇所问出来的问题,他这是想要知道钟府小子的信息,记在心头,保不齐以后要去讨个说法。 毕竟闯入白家打砸抢的人之一,就在钟府。 这要是被白孤知道了,照白孤的性子,肯定会想办法去要人讨说法。他以后不去还好,万一去了以后讨要说法不成,还被杀了,这找谁说理去? 老家伙知道了还不得气炸了? 吴老可不想被他追着骂。 见吴老不开口,白孤只能将视线转向邱自在。 邱自在一阵无奈,只好默默背锅,“就是百越城的小少主钟明鼎,因为他爹是百越城城主,他哥又是个很厉害的天才,所以他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日常生活又是纸醉金迷,大手大脚的,很多人私底下都喊他败家小子。” “很厉害?”白孤又追问了一句。 邱自在看了他一眼,“百越城算不上多厉害,只不过处于中部,区域划分得比较多,所以看起来就显得比较……繁华。至于钟府,他爹在他们城里名声很好,就是修为不咋地,跟他家那个败家小子差不多,都是半桶水。倒是他哥厉害些,前些年进了一个名声不小的宗门,听说还当上了某一位大人物的亲传弟子。” “哪个宗门啊?”白孤这次就是单纯的好奇了。 “不清楚,没怎么了解他们。”邱自在咂咂嘴巴,“以后知道了再跟你说。” 白孤点点头,“那那个钟府小子,就是叫……钟明鼎的,什么实力?” 邱自在扫了白孤一眼,便知道白孤在打算些什么,有些戏谑地说道:“那家伙大概是二境修为,而且身边跟着一大群护卫,也是有修为在身。怎么,你想去找他们理论理论啊?” 却不料白孤直接肯定地回答道:“不然我问这么多干嘛,肯定是为后面的事做准备啊。” 邱自在翻了个白眼,“你就不怕去了之后被打死啊,钟府里面就没几个是普通人啊。” 白孤耸了耸肩,一脸不以为意道:“知道啊,所以我在等。等老家伙回来了,就喊上他,还有你,我们三个一起去钟府。有你们两个人在,我就不怕被打了。” 邱自在嘴角一扯,“你是真敢想,把贫道和老家伙当打手了是吧?” 白孤也不掩饰自己的想法,点了点头,“他们可以有背景,就不允许我找靠山啊。况且你俩不是都说自己很厉害吗,撑撑场面应该不是什么难题吧?” 邱自在把头转到一边,装作没听见的样子。 白孤朝邱自在竖了个中指,又转向吴老,“吴老,您帮忙看看,南渔有没有受伤,怎么样了?” 吴老轻轻一笑,“南渔无碍,只不过是被捂了蒙汗药,一会儿醒过来就好了。” 白孤还是一脸担心,但碍于吴老的权威,也不敢再开口。 吴老看出白孤的心思,再次补充道:“就算南渔身上有问题,邱小子带你俩回来的时候,顺手也能给治好了。” 白孤这才放心。 有了吴老这句话,比什么都管用。 这时候进来一位侍女,手里头托着一个红木托盘,放着三杯热茶。 邱自在十分自来熟地拿起一杯,笑嘻嘻地喝了起来,“哎,不错,官山的石岩叶,吴老这次下血本了啊。” 吴老笑了笑,不置可否,只是拿起一杯,也喝了起来。 白孤不太喜欢喝茶,而且也太烫了,就先放在桌子上,凉一会儿再喝。 吴老转头对端茶进来的侍女说道:“去二楼找一下小岍,让她带几个人上来,就说南渔晕倒了,带去休息室睡一觉。” 侍女应下,施礼关门离去了。 邱自在凑近白孤,一脸心疼地说道:“哎呦小白孤,暴殄天物啊,这茶就是要喝热的,凉了就变味儿了,就变得不好喝了。” 白孤斜了他一眼,“你管我?我爱咋喝咋喝,难不成这茶凉着喝,能把人喝死?还是喝了会城池坍塌,世间毁灭?” 邱自在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悻悻走开。 真的是,名自在,却是天天找不自在。 自讨没趣。 小岍很快就带人上楼,将南渔抬下楼去。 白孤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砸吧砸吧嘴巴,啧,没啥味道,一般般。 看得一旁的邱自在痛心疾首。 哎呦,怎么会有这么不识货的小子啊!你不会、不喜欢喝可以给贫道啊!贫道不嫌弃的啊! 吴老见状也没说什么,只是轻轻一笑。 白孤见时间不早了,便起身告辞。 出了长洲药馆,白孤就直奔棉衣店。 昨天忘记买了,今天可不能忘记。 这种事情有一就不行了,更不能有二,不然还能得了? 奶奶可曾经说过,今日事今日毕,不听话的孩子打屁屁。 嗯,对,没错,就是这样的! 52、病情恶化 白孤今天特意起了个大早,因为今天南渔值班,可以去问问她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只不过白孤还是低估了长洲药馆对手下的人文关怀。 南渔被强制性带薪休假一天,长洲药馆还拿了几副安神的汤药让南渔带回家,更是拨了一笔慰问金以作安慰。 而且南渔还不需要补假,之后的日子正常工作休息就行, 这把白孤羡慕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南渔只是受了点惊吓啊,长洲药馆的福利这么好的吗? 不愧是全云水城最好、最大的医馆,吴老出手真阔绰! 白孤替南渔能找到这么好的医馆工作感到高兴,也替白小小感到高兴。 一间医馆能有这么好的福利,还用担心手下人干活不卖力?服务态度不好? 想想都不可能! 只不过当白孤来到病房,看到白小小的瞬间,他慌了。 昨天脸色还有些许红润的白小小,此时竟是面如白雪,嘴唇更是连一丝血色都没有。离着好几步的距离都能感受到从白小小身上传来的寒意,双手手背更是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霜! 白孤顿时感到一阵窒息。 他不禁后退了两步,身体也止不住地颤抖。 一旁的小岍和青夷连忙扶住白孤,生怕他晕倒过去。 白孤愣愣地看着病床上的白小小,喉咙里似乎被塞了东西,说不出一个字来。 白小小的这幅样子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了,以往的他已经不知道陪着白小小度过多少个这样的时刻。 白小小此时竟是暗疾爆发! 白孤从没有见过白小小的暗疾爆发得如此严重。 以往白小小只是通体冰冷,畏寒,顶多也就是昏迷过去,过一会儿就好了。但现在,白小小的这幅模样,白孤每看一眼,心里就如同被一把钝刀割一下。 白孤张着嘴巴,止不住地大喘气,十分不容易地才从喉咙里迸出两个沙哑的音节,“吴……老……” 小岍明白白孤的意思,连忙道:“吴老一大早就发觉小小的不对劲,已经为她施针用药,暂时让小小处于一个相对安全的节点。只是现在小小的暗疾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爆发,而且压抑不住。再加上小小本身体质弱,现在还是昏迷阶段,自身的意识没办法产生坚持,辅助治疗,这才让暗疾如此肆虐。不过白孤你放心,小小这幅模样看起来骇人,但其实吴老已经保住了小小的性命。吴老现在已经在查阅资料,联系对于暗疾有所研究的贵客,一起商讨治疗小小暗疾的方法了。” 白孤这才有些安心,但还是磕磕巴巴地说不清话,“带……带我……去……见……见吴……吴老……” 小岍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带白孤上楼见吴老。 当小岍开门进房间的时候,吴老脸上有一丝不悦,不是说不准任何人进来吗? 只是当吴老看见被搀扶进来的白孤时,他脸上的不悦瞬间散去,连忙起身问道:“小白这是怎么了?” 小岍道:“白公子刚刚去到病房看望白小姐,气急攻心之下,便有些走不动路,说不清话了。” 吴老点点头,叫人去搬来一张太师椅,让白孤先坐着。然后吴老让小岍去给白孤泡一杯宁神降火的茶水,自己则是拿出一颗丹药,说是可以安定心神的,叫白孤吃下去。 白孤吃下那颗丹药,又喝了几口茶水,气息渐渐缓下来了,喉咙也感觉顺畅许多。 白孤看了一眼吴老,刚想开口的时候,便看见有一位身穿紫袍的中年男子坐在吴老身边。 八成是小岍说的那位对于暗疾有所研究的贵客吧? 白孤心里默默想着,脸上扯出一个微笑,向那位紫袍男子点头致意。 说不定他能够出手解决小小的暗疾呢! 况且伸手不打笑脸人,多个笑容又不会少自己身上一块肉。 紫袍男子见状,笑了笑,也是轻轻点头,算是回礼。 白孤急切地开口问道:“吴老,小小的暗疾怎么会爆发得怎么突然?昨天不还好好的吗?” 吴老有些无奈地指了指桌上那十几本古籍,“我也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原因,翻阅了许多古籍,还是一无所获。没办法,只好喊来江先生一起来商讨病情了。” 吴老突然想起还没有介绍双方身份。 他指了指紫袍男子,“江风眠,算是半个医师,对一些疑难杂症、奇闻怪事颇有研究。”又指了指白孤,“白孤,就是刚刚咱们在讨论病情的那位病人的哥哥,先前帮了我一个不小的忙,如今也算是我的贵客。” 紫袍男子,也就是江风眠,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着白孤,起身拱手笑道:“原来是白小友,幸会幸会。” 白孤刚想起身回礼,没成想腿一软,坐了回去。他挠了挠头,尴尬一笑,连忙扶着椅子重新起身,有样学样地拱手道:“见过江先生。” 江风眠微笑着点头,心中对白孤的好感多了几分。 少年教养还不错,祖上涵养应该不差。 吴老微微颔首道:“如今小小的暗疾来势汹涌,如洪水溃堤,大雪崩山。而且病根深藏不知何处,病原错综复杂,找不到丝毫头绪。我也只能是施针护住她的几处大脉要穴,辅以药物,保下她的命。” 白孤有些茫然,“小小以前没这样过啊。” 吴老摇了摇头,“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不一样的。你可以理解为,小小体内就是一座雪山,一道堤坝。每一次爆发暗疾,就是在雪山上下一场大雪,堤坝上多增一道裂缝。日积月累,就是为日后的某一个时刻爆发而积势。” 江风眠补充道:“很不巧,现在就是那个爆发的时刻。像这种溃堤雪崩之势,实在是难以招架。非要强行对抗的话,很容易就会把……小小的身体整崩。” 吴老看了江风眠一眼。 江风眠连忙道:“依照吴老的医术,自然是没有这种顾虑。只是现在找不到病原病根,无从下手罢了。” 白孤有些急切,“那小小的暗疾岂不是没办法治了?” 吴老轻轻抚着下巴的白胡子,“不一定,现在与江先生已经商讨出一个方法,能够探查出小小的病灶何在。只不过,还差一味药。” 白孤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什么药?” 53、望海石 吴老略微思考了一下,“望海石,那是一种石质化的黑色植物根茎,长在高山之上,山越高,就越有可能生长。” 白孤连忙道:“那赶紧用啊,早点找出病灶,早点治好小小啊!” 吴老看了白孤一眼,没有说话。 江风眠也跟吴老一样,笑着没说话。 白孤微微皱眉,疑惑道:“你们都看着我干嘛?我脸上又没长那个……望海石。” 两人还是没说话,一个端起茶杯喝茶,一个依旧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 白孤这才反应过来,“这望海石,药馆里没有吗?” 吴老点点头,“不然早在你来之前,小小就不是现在这幅模样了。” 白孤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有些无奈道:“那怎么办?没有望海石,岂不是还是一样没办法?” 吴老抬头看了一眼江风眠,后者则是从怀里取出一卷羊皮纸,摊开放在桌子上。 江风眠捏起羊皮纸的一角,然后指了指其中的一处,再指了指另外一处,“这里就是云水城,而这里,是黑羊山,最盛产望海石的地方之一。” 白孤使劲儿眯着眼睛,但实在是没办法在背光的情况下看清羊皮纸上的东西。他只好搬起椅子,坐近了些看,这才勉强看清了羊皮纸。 或者说,这是张地图。 白孤仔细地看着刚刚江风眠指着的两处地方,大概地数了一下,“云水城离这个……黑羊山,不远啊,才这么点距离。” 说着,白孤还用手指大致比划了一下两地的距离。 江风眠忍俊不禁,笑得连手里的羊皮纸地图都跟着一起摇晃。 吴老也是忍着笑意,“这两个地方说远也不远,说近也不算很近,因人而异。” 白孤疑惑道:“难不成这黑羊山还能动?遇见不顺眼的人能跑远点?” 吴老彻底压不住笑意了,摇着头笑道:“小白啊,你这想法,有些清奇。” 白孤皱着眉头,满脸不解,“不然这路程怎么还能因人而异,忽远忽近的呢?” 江风眠道:“每个人脚力有异,一样的路程,走得快的人就觉得近,走得慢的人自然感觉远了。” 白孤恍然,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白孤指着地图上黑羊山的位置,“那还不赶紧喊人去黑羊山走一趟,采些望海石回来给小小治疗?” 听到这话,吴老和江风眠两人的脸上不约而同地升起些许尴尬之色。 吴老率先开口道:“黑羊山祖上与我一脉有血脉缔约,老死不相往来。” 江风眠紧随其后,“在下与黑羊山山主有些过节,不方便出面。” 白孤嘴角抽动了一下,合着都在这儿等着我啊! 联起伙儿来坑我啊! 不带这么玩的啊! 反正我不开口,我不去! 吴老放下茶杯,笑着说:“长洲药馆的人走出去,哪怕是一个小小的搬货工人,走在路上都能被人认出来,所以我这里实在是腾不出人手。江先生府里人手不多,虽然没有到像药馆这种夸张的程度,但他手底下的人,黑羊山还是能认出来的。” 白孤还是不开口,假装看着地图发呆。 江风眠又指了指一个稍远的位置,“当然了,也有另外一个地方有望海石。鼓楼山,在南部群山之地,那里的望海石也不错。” 白孤顺着江风眠的手指,往下移动了视线,依旧没有说话。 鼓楼山啊,奶奶以前经常挂在嘴边的地方,有机会是可以带小小一起去看看。 但现在不行,我要守在这里等小小好起来。 吴老干咳了一声,“鼓楼山,信佛之地,我有隔阂,去不了。” 江风眠愣了一下,有些无奈道:“在下跟他们也有些嫌隙,也是无能为力。” 白孤无语了。 你们坑人的手段能不能高明些?真把我当傻子了? 不去不去,坚决不去! 吴老看向江风眠,问道:“还有其他地方吗?望海石应该不止只有这两个地方生产吧?” 江风眠苦笑道:“有是有,但这两个地方是离云水城最近的地方了,其他地方……太远了。” 吴老叹了口气,“小小的暗疾可不能耽搁太久啊,不然日后的身体状况可就不好说了。” 白孤故意忽略吴老扫过来的那个小眼神,自顾自地看着地图,始终不肯开口。 尽管白孤心里着急小小的病情,但他知道,自己一旦开口,指不定被面前这二人坑去干什么事。能像上次一样遇见徐爷那样的好人,帮忙采到紫参也就算了。要是遇不到这种好人,还遇见危险回不来,那可就哭都没地方哭去了。 诶,对了,找时间去一趟故雪峰找徐爷当面道谢吧。没有徐爷帮助,就我一个人在故雪峰上瞎找,恐怕连那些个洞穴都找不到吧?至于对付那条陀舍古蛇,没有徐爷装备的帮助,也很难逃脱吧? 白孤的视线重新移回到云水城的位置,在其附近找到了故雪峰。 白孤看着地图上故雪峰的位置,心里头不禁闪过徐爷磕着烟杆抽烟的样子。 也不知道徐爷现在在山上怎么样了?会不会一个人感到孤单?会不会没烟抽了? 对了,下次去的时候得去给徐爷买点好烟丝。徐爷说过山上的烟丝味道太淡,抽着没劲儿。 江风眠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白孤、吴老二人,心里头不禁有些无奈。 钓鱼人钓技拙劣不堪,直钩打窝,鱼儿又精明不咬饵。 这场面堪比周公钓鱼,愿者上钩啊! 江风眠略微思考了一下,这才开口道:“实在不行,就让在下带小小前去另外一个盛产望海石的地方。等小小痊愈之后,再送她回来,白小友你觉得如何?” “不行!”白孤立马斩钉截铁道,“吴老的医术可是全城公认的好,江先生,或者是那个地方的人,又有何保证能超越吴老?” 江风眠摇了摇头,“确实,吴老的医术高超,在下与那个地方的人也无法超越。但在疑难杂症这一方面,吴老也很难保证能稳胜那里吧?吴老,您说是吧?” 说罢,江风眠便笑着看向吴老。 “话在理,事实也差不多是如此。”吴老笑着点点头。 白孤沉默了。 有吴老的这句话,那么他之前提出来推脱江风眠的疑虑就不攻自破了。 “让小小去也可以,得带上我,我必须跟着小小,不然我心难安,小小醒来之后也会着急。” 江风眠摇了摇头,“带小小去已经是不合常理,再带一人就逾矩了。所以,实在是没办法。” 白孤满脸失望。 难道,真的只能让小小一个人去往那陌生的地方吗? 不行,决不能! “吴老,小小现在的情况还能坚持多久?”白孤突然问道。 吴老思考了一下,“维持的时间倒是没有什么说法,理论上是可以一直维持。但还是尽早取得望海石比较好,拖得越久,小小的身体被暗疾伤害的程度就越严重。” 白孤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回去跟刘爷爷和鹏哥商量一下,明天来给您和江先生一个答复。” 说罢,白孤起身就走。 江风眠看着白孤离去的背影,笑了笑,“吴老,您说,这小子会答应吗?” 吴老没有说话,只是看了江风眠一眼,然后自顾自端起茶杯喝茶。 会不会答应?这还用问? 一定会的。 只要他是白孤,就一定会答应的。 54、煎熬 当白孤揣着几个大大小小的包裹踏进老刘头家的时候,鹏哥不禁有些惊讶道:“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现在还没中午呢。” 白孤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走进里屋,将东西放在桌子上,然后一个失神,瘫坐在椅子上。 鹏哥皱着眉,连忙走过去,皱着眉问道:“小白,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白孤依旧不开口说话。 鹏哥急了,“哎呀,小白,你倒是说句话啊!” “闭嘴!给我一边呆着去!”老刘头走过来,朝着鹏哥的后脑勺就是一个巴掌,然后转头面向白孤,声音缓和不少,一双苍老的大手抓住白孤的手,“小白,你镇定点,我是刘爷爷。告诉我,是不是小小出事了?你只需要点头或是摇头就行。” 白孤愣愣地抬起头,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老刘头,似乎眼前只有一片空白。 老刘头也没再说话,只是皱着眉头,回应着白孤的视线。 久久无言。 久久沉默。 白孤的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蓦然从眼里滚下两行眼泪,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泪流不止。 白孤没有说话,也发不出一个音节,如鲠在喉。 只是流泪。 老刘头眉头更紧了些,心里似乎已经知道了答案,便轻轻拍了拍白孤的手背。 白孤边流泪边摇头,就是不说话。 鹏哥在旁边看得着急,刚想开口,就被老刘头一个严厉的眼神给瞪得缩回话头,只好悻悻地坐回原位。 还丝毫不敢有任何想法。 白孤缓缓地把头低了下去,几乎要埋进胸前的衣服里。 一阵阵呜咽声如丝如缕,随着白孤抽动着的肩膀抖落出来,掉落一地。 鹏哥心思再迟钝,此时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猛地站起身,便要往外走。 “今天你要是走出这个门,伶仃巷你就不要再回来了!”老刘头冰冷的声音从鹏哥身后传来。 鹏哥转头看着老刘头,语气急切,“小小出事了,我能坐视不管吗?” 老刘头神色冰冷,“要么你现在坐下,要么,你就给我收拾东西滚出伶仃巷!” 鹏哥一时进退两难,愣在原地。 这时,白孤瓮瓮的声音缓缓传出,“刘爷爷,小小的暗疾爆发了,她身上结满了霜,她看上去好疼好冷。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我能做些什么?刘爷爷,您告诉我,怎么才能救小小,我能做些什么?刘爷爷!” 白孤抬起头,干瘦枯黄、青筋暴起的双手反抓住老刘头,还没巴掌大的脸上眼泪、鼻涕糊成一片。 老刘头抿起嘴唇,一双浑浊的老眼缓缓闭起。 白孤止住哭声,连脸上的眼泪、鼻涕流到下巴都没心情去擦拭,只是眼巴巴地看着老刘头,等着他给出个好主意。 鹏哥站在桌子旁,也不敢出声打扰。 许久之后,老刘头缓缓睁开眼睛,叹了一口气,“我也想不出有什么办法。” 白孤眼里的光一下子就熄灭了。 鹏哥总感觉喉咙里干涩无比,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后道:“刘老,真的没有一点点办法了吗?” 老刘头摇摇头,“这么些年了,如果有办法,就不会只是用一些旁门左道来压制了。如今爆发,我没有丝毫办法。” “吴老说,可以用望海石。”白孤声音有气无力的,仿佛被抽走了魂。 老刘头想了想,“望海石,倒也不是不行。找到病灶病根就好办多了。” “可是长洲药馆里没有,需要我去找,不然就要将小小带去别的地方,而且只能小小一个人前往,我不能跟去。” 老刘头皱起眉头,“别的地方?是吴医师说的?” 白孤摇摇头,“不是吴老,是另外一位,吴老请来的贵客,对疑难杂症有研究的江风眠江先生。” 老刘头一脸恍然,“如果是他,那或许确实可以治好小小。但此行路途遥远,这一去,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小小了。” 白孤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刘头拍了拍白孤的肩膀,拿出几张纸帮着白孤擦去脸上的脏东西,“小白,我知道这个是很难的选择,但你要知道,人生一行,都会有聚散离合,没有人能长久地陪在自己身边。当然了,有缘之人会再相遇。无论你最后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支持你的。” 鹏哥连忙附和道:“我也一样。” 白孤抬起头,看着老刘头和鹏哥二人,“我想去故雪峰一趟。” 老刘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但还是点点头,“去吧,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白孤又看向鹏哥。 鹏哥点了点头。 白孤抓起桌子上其中的两个包裹,迎着风雪出门了。 鹏哥这才敢开口问道:“刘老,小小……” 老刘头抬手打断鹏哥的话头,“小小那边你放心,我不会让她出事的。” 老刘头抬头望向云水城的方向,眼神里藏不住的阴鸷。 吴老头,你要是敢把小小治出问题来,这云水城你也就别待了! 你让小白小小难受,那你也别想好过! —————— 天地间小雨连绵,倏地亮起一道剑光,一位中年男子出现,站在一处矮地,呆呆地望着眼前。 那是一座小小的坟。 只立了一块小小的木牌,如今也腐朽得看不清上面的字了。 男子将背上的剑插在地上,就地坐了下来。男子拿出酒壶,背靠剑鞘,一口一口地喝着心事。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道人影出现。一人青衫,一人白袍。 两人看着男子,皆是沉默。然后两人一起朝着那座小小的的坟鞠了一躬,“爹,娘,我们来看你们了。” “哥……” “铮!”剑鸣声起,打断了二人。 “别介,俺就是一老百姓,可担不起二位的这一声称呼。俺可怕死。”男子收起剑,拿袖口擦了擦剑身,才慢悠悠地放回去。 “这……当年的事……” 青衫男子刚开了口,就被中年男子用剑指着鼻子了,“恁还有脸提?!要不是因为恁,俺爹娘怎么会死?!” 中年男子眼中满是恨意,“老子现在是打不过恁,但恁给俺听好了,等俺剑道一成,俺必会踏平恁宗门山祠,给俺爹娘报仇!” “还有,介是俺爹娘,不是恁。恁不配!” “滚!” 中年男子瞠目欲裂,歇斯底里地怒吼着。 青衫白袍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只好叹了一口气。两人向小坟与中年男子拱手拜别后,才转身联袂而去。 中年男子狠狠地摔碎了酒壶,张大着嘴巴,喘着粗气。 脸上满是雨水。 —————— 白孤站在竹门前,看着眼前又精致又粗糙的院子,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或者是说些什么。 白孤就这么沉默着站在门外淋雪。 没一会儿,白孤的肩头上就已经覆上一层厚厚的白色坎肩。 院里其中一间茅屋的门突然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位老人。 “就光站在外面不说话啊,难不成还得我请你进来?”老人一脸无奈看着白孤,没好气地说道。 白孤笑了笑,一脸憨厚,“徐爷好!” 55、再见徐爷 白孤坐在板凳上,神色有些拘谨。 徐爷拿来一壶茶水,给白孤倒了一杯,后者连忙接过。 徐爷边给自己倒水,边问道:“怎么下山一趟,就变得这么客气了?” 白孤尴尬一笑,挠着头,“您是个大人物,我实在是不敢太放肆。” 徐爷微微一笑,头也不抬,“你是怎么觉得,我一个在故雪峰上扫雪的,是个大人物?” “就凭您给吴老的那封信。” “你看了?”徐爷来了兴致。 白孤连忙摇头,“没有没有,寄托转交之物,岂有半途拆开的道理?我只是凭吴老看到您那封信时的表情,我就猜出七八分了。还有就是,您给我的那个陶罐,里面装的应该就是吴老想要、我当时上山所寻的紫参。能够随手拿出那么珍贵的紫参,还只凭一封信就让云水城第一的医师脸色大变,我感觉我不是个笨蛋,这样要是再看不出您是个大人物,那我就真的白活这么些年了。” 徐爷听完,哈哈大笑起来,“你小子可以,不笨,至少比某些人聪明多了。” 白孤也腼腆地笑了起来。 让他真正确定徐爷不一般的,可不止是这两件事。 最为直接的,是那条陀舍古蛇。 虽然说在自己昏迷之前,看见有数十道天雷轰向陀舍古蛇,醒来之后陀舍古蛇就没了踪迹,地上也只留下一片狼藉。 换成常理来说,陀舍古蛇就是被天雷劈死,轰成渣渣了,就只留下那地上的痕迹。 白孤当时也是这么想的。 但问题就是出在这里。 要是天雷真的把陀舍古蛇轰死了,那地上散落一地的蛇鳞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蛇鳞还能比整条蛇更加结实,天雷都把陀舍古蛇轰没了,蛇鳞还能完好无损? 况且就算真的是这样,那地上的蛇鳞也绝对不止白孤所看见的那些而已。 那么大一条陀舍古蛇,怎么可能才那点蛇鳞?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 陀舍古蛇抗住了天雷,并且还活着。那些散落在地的蛇鳞,只不过是陀舍古蛇遭受天雷轰击,被炸落的碎屑而已,就像人洗澡的时候,搓出来的皴。 既然陀舍古蛇还活着,而且当时白孤还昏迷过去,以当时陀舍古蛇追杀白孤的势头,陀舍古蛇不趁机吞了白孤实在说不过去。 陀舍古蛇不仅消失得无影无踪,还让白孤安然无恙地醒来,捡走它的鳞片去卖钱,这可能吗? 这一切怀疑的对象,就全都落在白孤醒来后,所见到的第一个人,也就是徐爷。 徐爷一个瘦瘦小小的老头,如果要是普通人,还不得跟着白孤一起给陀舍古蛇塞牙缝去? 白孤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过徐爷就是陀舍古蛇,但下一秒就被自己否定了。 在那个山洞前,陀舍古蛇是和徐爷同时在的,而且相距不超过百米,怎么可能是一体的? 而且,徐爷貌似对自己印象、态度都不错吧,陀舍古蛇可是一副势必要将自己弄死的样子啊,这两者怎么可能是一体的? 所以,徐爷既不是陀舍古蛇,又不是普通人,那么只能是利用某种能力、法宝驱赶了陀舍古蛇,甚至是动用了强大的实力! 无论是哪一种,徐爷都是不一般的人物,甚至有可能是那传说中能腾云驾雾的强者! 白孤从怀里取出一个包裹,放在桌子上打开,“徐爷,您说的,山上的烟丝太淡,抽着没劲儿。这是我跑去云水城里最好、最大的烟丝铺子里买的最带劲儿的烟丝,您尝尝。” 徐爷也没废话,捏了一小撮烟丝放进烟斗里,嗒吧嗒吧地抽了起来。抽了几口后,徐爷嘬着牙花子道:“这才叫烟丝,之前抽的那些简直就是空气,淡出个鸟了。” 白孤挠了挠头,“您喜欢就好,以后我就经常带这种烟丝来找您聊天。” 徐爷满意地笑了起来,“你小子真会说话,真会讨人开心。” 白孤嘿嘿一笑。 就是就是,还是徐爷慧眼识珠。老家伙是真的不会珍惜我这么一个乖巧的孩子,天天跟我抬杠,真是没天理! 徐爷缓缓吐出一个烟圈,说道:“你小子这次上山,应该是有事吧?” 白孤有点尴尬,连忙道:“没事没事,就是想您了,找您聊聊天。” 徐爷斜了他一眼,“你要是没事,只是过来聊聊天,会在门口站这么久时间不敲门?” “这不是怕太晚了打扰您休息嘛。” 徐爷收回视线,“不说算了,我也能省点心。” 白孤张了张嘴巴,还是没能说出口。 徐爷与自己也就数面之缘,上次帮他是看在奶奶的面子上,已经算是仁至义尽,这次自己又怎么好意思再开口求帮忙呢? 徐爷又凭什么帮自己呢? 凭自己厚脸皮?身上那几万两黄金?还是自己这副不值钱的身子骨? 说不过去啊。 抛去徐爷可能是,或者就是一位大人物的这点,只凭徐爷随和、好说话这一点,白孤就很想很想跟徐爷交朋友,和老乞丐一样的忘年交。 朋友之间互帮互助,这是很正常的事情,老乞丐就经常帮白孤渡过难关,白孤也会回馈老乞丐,只不过后者出现的次数比较少罢了。 徐爷是能帮助到自己,可自己又能拿什么来帮回徐爷,还掉人情呢?拿那些个值钱又不值钱的烟丝吗? 别说笑了,这想想都不可能! 就算是徐爷自己亲口这样说,白孤心里面也会很过意不去。 二者之间的价值根本就不对等! 二人都不开口说话,屋里顿时陷入了一阵沉默。 桌子上的煤油灯默默燃烧着,时不时发出“噼啪”的声音。徐爷吐出的烟圈或大或小,萦绕在两人头顶上,仿佛是一层层屋顶,帮二人遮挡着外面的风雪。 许久之后,白孤叹了一口气,终于开口道:“徐爷,其实我……” 却不料徐爷直接起身,头也不回道:“已经很晚了,有事儿明天再说吧。你就还是睡之前那个房间,被子枕头什么的都还在里面,先睡觉。” 白孤看着徐爷离开的背影,眼里满是无奈。 第58章 58、吴老和老刘头的关系 珠子光芒大约持续了半刻钟,这才渐渐消散,珠子则是腾空而起,化作一道光芒钻回白孤额头上。 白孤脑袋突然一阵晕眩,往后倒退了几步。 吴老连忙上前几步,单手扶住白孤的后背,稳住后者身形。另一只手顺势搭在白小小的脉上,探查其体内暗疾。 吴老一脸愕然,“小小的暗疾,抑制住了!连体内的伤都好了!” 白孤脑袋还一片混乱,当听见白小小却没听清后面的内容的时候,他连忙抓住吴老的衣袖,“吴老,小小她现在怎么样了?” 吴老笑了笑,伸出手掌往白孤头上一贴,一阵冰凉感涌入白孤脑袋里,白孤瞬间清醒了。 “小小的暗疾算是稳定下来了,不出意外的话,至少最近一年都不会复发了。而且小小身上的伤,同时也被……这珠子治好了。” 白孤闻言大喜过望,“那小小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吴老收回双手,“按理来说,这两天就能醒了。不过考虑到小小本身体质比较弱,可能就得推迟几天。” “没事没事,小小没事了就好,没事就好。”白孤不禁开始大喘气起来,那是内心过于激动而致。 吴老拍了拍白孤的背,帮着他顺气,“你也别高兴得太早,痊愈的只是小小身上的伤,暗疾还没有完全根治。想要完全治好,还是需要望海石来做药引,而且越快越好。” 白孤咧嘴一笑,“小小身体情况能稳定,能醒过来,就已经很好了。至于望海石,我想带着小小一起出去走一走,顺便找一找。” 江风眠听到此言,立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刚想开口说话,却被吴老抢先一步,“不错,出去走走,很好的想法。” “先去帮小小找到望海石,治好暗疾,再看看能不能到霜月楼走一走,那是小小最想去的地方,可惜不知道在哪里。”白孤有些遗憾道。 江风眠本来还有些着急,在听到霜月楼三个字的时候,神情一下子就轻松起来了。他笑道:“白小友刚刚是说到霜月楼吗?” 白孤转过头,“对啊,江先生听说过吗?” 江风眠脸上莫名地神采飞扬,朗声道:“何止是听说过,在下还去过,而且在那里定居了一段相当长的时间。那里的风景,甚好!” 白孤没想到江风眠竟然知道霜月楼,惊讶道:“那江先生一定知道霜月楼在哪里了?等到小小暗疾好了,不知道江先生能否带路,领我们去走一走。” 江风眠点头道:“好说好说。其实之前在下说另外一个地方可以治疗小小,就是霜月楼。那里的望海石品质极好,相信治疗小小的暗疾一定事半功倍。” 白孤一脸惊喜,只不过想到江风眠说过去那里治疗小小只能带一个人,自己没办法过去,便打消了某个念头,“到时候还请江先生不要嫌弃我们麻烦就行。” “一言为定。”江风眠看了看窗外,“天色已晚,不知吴老和白小友能否赏脸到寒舍坐坐,吃顿便饭?” 吴老转头看向白孤,“小白,你觉得呢?” 白孤挠了挠头,赧颜道:“这么晚了,我再不回去,刘爷爷该说我了。” 吴老一愣,随即大笑起来,“小白,你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有夜禁啊?” 白孤一脸无奈,“没办法,刘爷爷一直说我是小孩,就连鹏哥,在刘爷爷眼中也一样是小孩,也一样有夜禁。” 吴老脑海里浮现出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不禁哑然失笑道:“小孩?亏他说得出口!” 吴老拍了拍白孤的肩膀,豪迈道:“不用怕,一顿饭而已,花不了多长时间。反正你现在回去也是要挨骂,还不如吃饱了再回去。大不了我给你作保证,就说当年我都没给他设夜禁,他现在还自立门户起来了,讨骂不是。” 白孤嘿嘿地笑了起来,“吴老看来跟刘爷爷很熟?” 提起老刘头,吴老有些无奈,“走走走,吃饭吃饭,边吃边聊。” 江风眠点点头,“好酒好菜备着呢。” 随即吴老抓着白孤,踏前一步,便消失在病房内。江风眠也是大袖一挥,紧随其后。 白孤只感觉周围天旋地转,就如同上一次邱自在带他和南渔从北城门外瞬间来到长洲药馆一样,只不过这次,到的是另外一个地方。 映入眼帘的是一处宽敞的庭院,正中间是一座高大的假山喷泉,犹如一座孤岛。其下水流交汇,形成一个巨大的池塘,有着无数鱼龟游弋。池塘上方有廊桥贯穿,连接四周风雨连廊。庭院中有数道鹅卵石铺就的小道,花草参差,相互攀咬。 三人便是直接从长洲药馆的病房里,来到庭院后的大厅之中。 大厅古朴典雅,高悬着一块山高水远的匾额,板壁上则是一副仙鹤献花图。大厅横向分布,以六根朱漆柱子与两道山水屏风分别划开宴客区、议事区与品茗区。 用白孤的话来说,这个大厅和庭院凑一起至少得小半条伶仃巷了。 白孤四处张望着,无论是所处的大厅,还是面前那优美的庭院,都让白孤惊叹不已,一时间移不开眼睛。 这就是有钱人的生活吗? 有钱真好! 很快,宴客区的那张大桌子便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碟碗盅盆,色香味俱全的肉菜汤羹应有尽有,看得白孤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不是说好吃顿便饭吗?这么丰盛啊! 这时,一位白衣女子走来,本就绝色的脸上略作粉饰,更显娇艳。明明带着盈盈笑脸,却有一种清冷之感。 白衣女子走到桌子旁,朝着吴老施礼道:“见过吴老。” 吴老笑着点点头。 白衣女子又对着江风眠问道:“江兄,这位小友是——?” 江风眠笑了笑,“这位是白孤,白小友,这几天吴老邀我前去长洲药馆查看一宗暗疾,白小友便是那位的哥哥。我觉得难得,与他有缘,便请来家中吃顿便饭。” 江风眠又向白孤介绍道:“这位是白棋,与在下师出同门,是在下的师妹。” 白孤笑道:“白姐姐,你好,叫我小白就行。” 白棋掩嘴而笑道:“你这小嘴真甜,讨人喜欢,那以后我就叫你小白了。” 白孤挠了挠头,“白姐姐,你看啊,咱俩都姓白,老话说得好嘛,同姓五百年前是一家,说不定咱们祖先还有点关系呢!” 白棋只是笑了笑,没有回应这句话,直接落座了。 吴老在旁边看着,意味深长道:“没有关系倒还好,有关系牵扯就大了,那些个大的家族宗门,不都是有这种纠纷吗?” 白棋道:“这个应该不会,我出身乡野,祖上连个乡绅都没有,直到我修行才慢慢好起来。” 白孤尴尬道:“我奶奶倒是没跟我说过我先辈的事,只说管那些先辈作甚,福祸遗留都不是什么好事,做好今生的自己就行。” 吴老点头道:“确实,先辈福泽,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没有出身,一身轻松。” 江风眠举起酒壶,给三人各自都倒了一杯,然后率先举起酒杯,“今晚有缘,齐聚一席,在下先干为敬,各位随意。” 然后江风眠将酒水一饮而尽。 吴老和白棋也连续喝掉杯中酒。 只有白孤神色尴尬道:“江先生,不好意思哈,自从上次跟我鹏哥去喝酒喝了个烂醉回去,我家刘爷爷就给我下了禁酒令,说二十岁前不许再喝一滴酒,还请您见谅。” 江风眠愣了,被白孤一番话给整不会了。 都十六岁了,喝一些没事吧?还整禁酒令,还得二十岁才解封? 养娃娃也不是这么养的吧? 吴老则是一笑,“没事,喝你的,别喝太多就行,就说是我允许的,他不敢说什么的。” 白孤这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诶,这酒好,入口温和,不辣嗓子,喝完还有种舒畅的感觉。 白孤又好奇问道:“吴老,刘爷爷到底跟您是什么关系啊?” 吴老难得脸色有些不好看,随即恢复如常,幽幽道:“他算是我半个师弟。” 嗯,半个,不能再多了。 白孤一脸疑惑,还想再问之时,吴老已经举起筷子,“吃菜吃菜,都别傻等着,不饿吗?” 白孤便不再开口,只是默默吃肉喝汤。 江先生人好,家里的饭菜更好! 当白孤带着一身酒气踏进老刘头家的时候,老刘头原本就不白的脸上似乎更黑了些。 白孤讪讪一笑。 劈头盖脸的责骂肯定是少不了了。 直到老刘头骂够了,骂完了,白孤这才把吴老的话原封不动地讲给老刘头听,气得他又是一顿破口大骂。 只不过这次换了内容和对象。 老刘头让白孤先回去睡觉,有其他事明天再说。 等屋里只剩下老刘头一人的时候,老刘头这才用力地锤了一下鹏哥下午才新送来的桌子,满脸不爽。 死老头,拿着鸡毛当令箭,臭不要脸! 我呸! 第59章 59、争吵 “什么?!小小好了?!”鹏哥突然大叫起来。 老刘头扫了鹏哥一眼,没出息! 随即他看向白孤,目光死死地停留在白孤额头上的赤红印记。他沉声道:“小白,小小的伤和暗疾,到底是用什么办法治好的?” 白孤指了指额头,“我去了一趟故雪峰,求山上那位徐爷出手帮忙。上次也是他帮忙,我才能找到紫参。然后他就给了我一颗珠子,让我带去治疗小小。徐爷人很好的,他不仅顺手治好了我体内的内伤,还给我体内留下了很多的灵力,给我打下了修行的基础!” 老刘头冷笑了一声,“你跟他,做了什么交易?” 鹏哥此时也紧张起来,“是啊小白,人家肯定不会做亏本买卖,你快说出来,要是对你不利,说不定还来得及。” 白孤一头雾水,但也实话实说了,“徐爷说将来如果他有所托,是非对错我都得担着。还说这是我和他之间的约定,请务必记得。今时因,来日果,虽然这笔交易对我来说不公平,但我不得不接受。” 老刘头恨铁不成钢地指着白孤道:“这你也敢答应?” 鹏哥也是一脸着急,“哎呦,小白,你怎么不问问情况就胡乱应下了!你这是稀里糊涂地被人拐去卖了,还乐滋滋帮人数钱呢!” 白孤一脸倔强,“小小暗疾爆发,性命垂危,只能靠着吴老的医术吊着半条命,躺在病床上不知死活。你们是没看到那个场景,小小躺在床上脸白得比街上的雪都要白,嘴唇更是连一丝血色都没有。离着好几步,我都能感受到从小小身上传来的寒意,她双手手背更是结了一层薄薄的霜!我是她哥!我心疼她!我看见她那个样子我心都快要碎了!我没办法当做看不见,我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小小痛苦的样子!我知道她疼,她难受,但我真的没办法去帮她分担些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做不了。吴老说需要找到望海石才能治好小小,但他们两个人都各自有原因去不了最近的黑羊山,就连鼓楼山也一样。江先生说霜月楼能有很大把握治好小小,但只能带小小一个人去,这我能放心吗?况且刘爷爷您和江先生都说了路途遥远,这一去以后都不知道能不能有机会再见面,这怎么可以!” 白孤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继续说:“那我能怎么办?望海石没着落,霜月楼不能去,刘爷爷您也没办法,能想到的招儿都用了,但没一条行得通。你们说我该怎么办?去找徐爷我其实是不抱希望的,我都做好被徐爷丢下山的心理准备了。可徐爷答应出手了,而且说要不是无法下山,他可以施展出更多的手段。小小的身体禁不住颠簸,我就只好让徐爷抑制住小小的暗疾就行。其实这样我就很满足了,徐爷肯出手,无论成功与否,我都会感激他。至于徐爷与你们所说的那个交易,我无所谓。” 白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小小要是因为我不去做些什么而死了,我不会安心的。哪怕徐爷的这个交易是要我的命,我也不会后悔。能用我的命换小小,值了。” 老刘头脸色阴沉,“你就真怎么觉得?” 鹏哥拼命地在旁边给白孤使眼色,还用腿踢着白孤,示意他不用乱开口。 可白孤此时哪里听得进去? “难道真要我眼睁睁看着小小就那么躺在病床上吗?我做不到!” “小小在长洲药馆里,有什么事自有吴老头料理,犯不着你来操这个心!况且,你忘了我曾经跟你说过的话了吗?”老刘头恨恨道。 白孤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白孤脑海里记起了老刘头曾经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那是在阿月吐血,请来老刘头为阿月查脉之后的事情。 老刘头曾凑到白孤的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实在不行,就放弃小小吧,卖了、丢了都行,总不能让一个外家子把自己拖累死吧?” 当初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白孤的脸瞬间变了,不可置信地看着老刘头。 白孤不相信一直在伶仃巷里无私为人治病,被人称作一句老先生的老刘头,会说出这种话。更是在现在,小小暗疾未愈,走过一趟鬼门关的时候,再次提起这件事。 白孤不敢置信地看着老刘头,“刘爷爷,这种话说一次,我可以当您在开玩笑。但说第二次,我可就要翻脸了。” 鹏哥皱起眉头,“小白,怎么跟刘老说话的。刘老只是不想跟你计较,你别蹬鼻子上脸啊!” 白孤咬着牙道:“我现在还喊他一声刘爷爷,已经算是耐着性子了。要换成别人,我早就动手了。” 老刘头冷笑一声,“岁数大了,脾气也见长啊。” 鹏哥连忙道:“小白,你说的什么混账话,赶紧给刘老道歉!” 白孤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老刘头怒道:“那你好好问问他,说了什么!” 鹏哥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了,他沉声道:“你手指哪呢!放下!我不管刘老说了什么,你就不能跟刘老这么说话,道歉!” 白孤不情不愿地放下了手,但言语间丝毫没有退让,“要我道歉?除非让他先去给小小磕头,跟奶奶赔罪,我再道歉!” 鹏哥身上爆发出强大的气势,如洪水般拍向白孤,“混账!” 白孤也无所畏惧,心念一动,额头上的赤红印记光芒一闪,赤红珠子便出现在白孤手中,瞬间就将鹏哥的气势击溃。 鹏哥踉跄着倒退了好几步,还摔了个屁股蹲。 “鹏哥,得罪了,我也不想这样的。”白孤托着珠子,满脸犹豫,想去扶鹏哥却不敢上前。 鹏哥盯着白孤手里的珠子,满脸不敢置信。 自己可是有修为在身的啊,怎么一个照面,就被白孤这个毫无修为的小子给震退了? 什么情况? 老刘头只是扫了一眼白孤手里的珠子,“原来他给了你这个,难怪,真是下了血本。” 显然老刘头认出了珠子的来历。 白孤望向老刘头,“刘爷爷,我也不想把事情弄得太过难看。我只希望以后像之前那种话,我不会再听到第三次。事不过三,我是有底线的,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老刘头淡淡道:“你是在威胁我吗?就凭你手里头这颗珠子?” “威胁也好,劝说也罢,我今天就把话撂在这里。刘爷爷,我性子好,又敬您是长辈,但不代表您可以在我这边随便乱说,随意触碰我底线。这两次我可以当做无事发生过,但再有一次,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了。” 说完,白孤收回珠子,摔门而去。 老刘头看着白孤离去的背影,不怒反笑,对着还坐在地上的鹏哥说道:“记得把门修一下,免得这两天风雪大,倒了。” 鹏哥一脸懵。 合着我帮着您说话,莫名其妙挨了小白这臭小子一下,还得帮他擦屁股修门? 还有天理吗? 第60章 醒了 白孤刚走到柳絮街口,就看见小岍站在长洲药馆门前着急地四处张望。 白孤连忙凑过去问道:“小岍姐姐,你在找啥呢?” 小岍见到是白孤,一脸欣喜:“哎呦,我的白公子,白孤,你终于来了!你妹妹,小小小姐,今天一大早就醒了,哭着闹着要找你,我们几个人怎么哄都哄不好,还好南渔鬼点子多,现在正陪着小小小姐聊天呢。你赶紧上去吧!” 一听到白小小醒了,白孤愣了一下。 小小醒了? 醒了啊。 啊?小小醒了?! 白孤这才反应过来,在小岍的催促声中拔腿就跑,径直奔向甲十九病房。 徐爷果然厉害,这才第二天小小就醒了! 吴老也厉害,这才来几天啊,小小就好了! 在白孤的思考中,他已经跑到甲十九病房前,飞起一脚,就将房门踹开,“小小,我来了!” 在病床上的两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到了,尤其是白小小,立马躲在了南渔身后,只探出个小脑袋望向门口。只是当她看清来人时,立即喜笑颜开,将身上的被子一掀,直接窜了出去,“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白孤顺势抱起奔过来的那一小团身影,嘿嘿一笑,“想我没有?” 白小小笑得眯起眼睛,“有啊有啊,我好想好想的!” 白孤捏了捏白小小的鼻子,又点了点她的额头,“听说你早上又哭又闹的,不乖喔。” 白小小撅起嘴,“这不是看不见哥嘛,我怕。”又揪住白孤的手臂,使劲摇晃起来,“哥,咱回家去吧,我不喜欢这里。” 白孤手有点酸了,就将白小小放了下来,轻轻地摸着她的头,“乖啦,现在你才刚醒,情况还不太清楚。等吴老给你检查之后,才能知道你好了没有,不然你还得回来这里。” 白小小嘟起嘴巴,“可我真的不喜欢这里,这里的味道好难闻!” 白孤知道白小小说的是长洲药馆各种药物混杂与消毒物品的味道。 前者还好,白孤第一次来长洲药馆的时候还觉得挺好闻的。只是后者,是真的闻到就想吐,太刺鼻了! 那种又臭又不臭的味道,真的闻不习惯。 白孤蹲下身,捏着白小小的脸蛋,“乖啦,顶多再等几天的事情而已。我现在每天都过来陪你玩,好不好?这样在哪里不就都是一样吗?” 白小小只好委屈巴巴地妥协道:“好吧。” 南渔坐在床边,一边眯起眼睛笑,一边看着这一幕。 真好啊,原来有人疼就是这个样子吗? 南渔又揉了揉腰。 白小小刚刚窜出去的时候,好像嫌她挡道,就往她腰间扒拉了一下。 这小妮子,人小小的,力气还挺大。 这时,吴老笑呵呵地走了进来,“小小醒了呀?怎么样,感觉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白孤立即起身向吴老问好。 南渔也连忙向吴老施礼。 白小小则是躲在白孤身后,怯生生地看了吴老一眼,又连忙躲了回去。 白孤有些无奈,按着白小小的头把她转到身前,然后双手搭在她的肩上,防止她又跑回去,“小小啊,这是吴老,是把你治好的人,是咱的大恩人。问你身体咋样,咋还躲呢?” 吴老笑着摆摆手,“哪有这么夸张,小小能好起来,大功臣可不是我。你出的力,可比我多多了。” 白孤摇头道:“如果没有吴老治伤调理,施针吊命,小小也不会好得这么快。” 吴老笑了笑,没再说话。 老乞丐跟他说过,千万别跟白孤客气,你越是客气,这小子就会比你更客气。就这么谦让下去,一天时间很快就没了。 所以,跟这小子相处,适当的不要脸,是很必要的。 但吴老现在倒是觉得自己不是不要脸,自己确确实实为白小小的伤情暗疾尽心尽力,钳制伤情,施针吊命,翻阅古籍治暗疾,哪个自己懈怠了? 功臣这个词,自己还是担得起的。 只是不大而已。 白孤拍了拍白小小的肩膀,“小小啊,吴老在问你话,是想看看你身体现在怎么样了,适合什么时候回家呢。” 听到回家二字,白小小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立即说道:“我现在身体很好,没有哪里不舒服,我现在可以跟着我哥回家吗?” 白孤微微皱眉。“嗯?” 白小小连忙补了一句,“吴爷爷。” 白孤这才点了点头。 吴老有些无奈,白孤这小子也太讲究了吧。 但他没有太过在意这个,只是走上前,蹲下身,与白小小平视,“小小啊,能不能把手伸出来,让我看看?” 白小小一脸疑惑,转头看向白孤。 “吴老这是要给你把脉,看看你体内还有没有什么毛病,跟刘爷爷一样,没事的。”白孤笑着说。 白小小连忙伸出双手,掌心向上平举着。 吴老看着白小小憨憨的样子,有点想笑,但还是忍住了。他拈手搭脉,没一会儿就站起身,“目前看来,小小基本上是没什么大碍了。只不过还是得再留在医馆里休息几天,免得大病初愈,还有些小问题暂时查找不出来。” 白孤点了点头,“吴老说得在理。” 白小小扯了扯白孤的衣袖,小声地开口道:“哥,我想回家。” 白孤有些无奈,揉了揉白小小的脑袋,“小小听哥的话吗?” 白小小点了点头。 白孤道:“听话咱就在这里再待几天,把身子养得好好的,没什么毛病了咱再回家,好不好?” 白小小立马不高兴了,小嘴巴撅得都可以挂上好几个油壶,抱着白孤的小腿死活不撒手,也不说话,就这么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白孤。 白孤对白小小这幅模样很是头疼,只好伸出一只小指头,“咱们拉钩,这几天,我都会带着鸡腿来陪你玩,好不好?” 白小小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白孤,眼里有了一些晶莹。 白孤只好重新蹲下身,双手捧着白小小的脸颊,两只大拇指顺势擦去白小小的眼泪。他无奈道:“好啦,你也不用想太多,这里离家也是很近的。等你真的没事了,我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真的吗?”白小小委屈巴巴地说道,带着哭腔。 “真的,你只要现在乖乖听话,在这里再多住几天,确保身体真的没事了。回去之后,我就带你出去玩,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白小小想了想,这才点了点头,又补充道:“一定要记得给我带鸡腿!” 白孤笑了笑,揉着白小小的脸蛋,“小贪吃鬼!等会我就去给你买,好不好?” “好诶!” 第61章 买鸡腿 白孤陪着南渔吃了午饭后,一个要去给小小买鸡腿,一个要赶回家睡回笼觉,便在饭店门口分别了。 白孤去往扫雪街。 那里有家鸡腿做得很好,小小最喜欢吃那里的鸡腿。 正好那里有白水煮的,小小大病初愈,饮食得清淡些。 只是在半路上,白孤碰见了个不是很想看见的人。 邱自在笑嘻嘻地凑过来,一手揽住白孤的脖子,“小白孤啊,这是要去哪里啊?一起呗。” 白孤满脸嫌弃地将邱自在的手挑开,“我去给小小买点鸡腿。” “小小醒了?”邱自在有些惊讶。 白孤点了点头,不想多说什么,“吴老医术高超,这不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吗?” 邱自在这时假装不经意地往白孤额头上扫了一眼,但还是被白孤察觉到,只不过后者没有当场戳穿他而已。 邱自在搓了搓手,靠近白孤耳边,压低了声音道:“小白孤啊,问你个事儿,昨个儿的天突然变了,你看了吗?” 白孤斜了他一眼,“我又不瞎,昨天那么夸张的变天,恐怕在白鹇坞都能看见吧?何况当时我就在城里。” “那你知道这异象是从哪里弄出来的吗?” “你不是能掐会算吗?算一卦不就知道了?”白孤把邱自在的头推开,“别挡路,小小还等着鸡腿呢。” 邱自在三步并作两步跟上白孤,嘿嘿地笑着,“这不是算不清楚,看不真切,这才来找你嘛。” 白孤头也不回道:“你不是自称算无遗策吗?怎么就说不清楚了?再说了,找我有什么用?我又不知道。” 邱自在道:“贫道只推算到变天的缘由是在黄鹂道那块,再具体的就没了。” “然后呢?” “这不是靠近长洲药馆嘛,小小在里面呢!贫道就担心……” 白孤立即打断他的话头,“有吴老坐镇长洲药馆,小小就不会有事的。况且小小如何,用不着你来操心。” 邱自在还想再说些什么,前面的白孤已经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目光莫名地变得有些冷,“我劝你一句,昨天的事,你再问我,我都是不知道。想知道的,你大可以直接去问吴老,或许他会告诉你。” 邱自在分明看见白孤眼里有什么一闪即逝,但以他的眼力,竟然看不清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邱自在只好讪讪一笑,“不问了,不问了。” 白孤又想到一件事,“神棍,问你个事,黑羊山离这里有多远?” “黑羊山啊……”邱自在想了一下,“也就一千多里,不算很远。” “那还好。” 从伶仃巷到云水城里差不多是五里地,一千多里,带上小小,一年时间到那里绰绰有余! 不过白孤又想到什么,“一千多里,多多少?” 邱自在有些不敢看白孤的眼睛,小声道:“不多,撇去零头,也就多个三万六千里。” 白孤愣了一下。 敢情你拿大头当零头诓我是吧? 三万七千多里……就算是自己一个人拼命赶路,也得差不多十年才能到达吧? 十年……小小可等不了十年,这一年时间还是求着徐爷出手才得来的。而且吴老也说了,小小暗疾的爆发是不确定的,说是一年,但这个时间是有极大可能提前结束的,所以还是越早越好。 见白孤沉默了,邱自在还以为是自己玩笑开大了,“别生气嘛,贫道也只是看气氛郁闷,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哈。” 白孤摆了摆手,“这个我倒是无所谓,是小小的暗疾需要走一趟黑羊山,才有机会彻底根治。” 邱自在一脸恍然,“是需要望海石是吧?” 白孤点点头。 “这个……”邱自在突然像是被捂住了嘴巴,止住了话头。 白孤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贫道还有事,没办法离开这里,不然就可以去帮你拿些望海石回来了。”邱自在尴尬地笑起来。 白孤只是摇了摇头,“我也没指望你能帮我。” 邱自在一怔,随即指着白孤说不出话来。 尽管跟白孤打了几年交道,也见识过这家伙嘴巴的恶毒,但现在这一句,着实让邱自在有些破防。 不行不行,贫道涵养尚可,决不能跟这小子一般见识。 福生无量天尊,福生无量天尊…… 白孤伸手打掉邱自在的手指,看着他说道:“你有云水城前往黑羊山的地图吗?越详细越好。” 邱自在无奈道:“你觉得以贫道的手段,需要地图这玩意儿?况且,三万多里的路程,若是画得详细,这地图得多大啊,都能直接压死你了。正常大小的又画得粗糙,所以你就别想了。” “果然指望不上。” 邱自在暗自咽下一口恶气,忍住了动手揍这小子的冲动。 这臭小子说话太气人了! “那你知道霜月楼在哪里吗?去没去过?远不远?”白孤又问了一个问题。 “霜月楼?你问这个干嘛?”邱自在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块酱肉卷饼,啃了起来。 白孤不耐烦道:“问你你就说,那么多废话干嘛!” “请注意你问话的态度!”邱自在狠狠地咬了一口卷饼,满嘴流油地看着白孤,眼里满是自得。 “爱说不说,不说算了,我找别人问去。”白孤转身就走。 诶?不带这样的!正常走向不应该是这小子服软,好声好气求贫道给他说,然后请贫道吃上一顿好酒菜,贫道再勉为其难地给他讲解吗? 怎么,怎么就走了? “贫道说还不成吗?别走嘛,再聊会儿。”邱自在将最后一口卷饼胡乱塞进嘴里,连忙上前拉住白孤,赔笑道。 白孤这才停下脚步,然后嫌弃地打掉邱自在的手。 果然,这狗神棍又拿我衣服当擦手布! 邱自在搓了搓手,“霜月楼很远的,黑羊山跟它比起来……跟脸贴脸没什么区别。” 白孤一愣,“三万七千多里啊,脸贴脸?” 邱自在点了点头,“虽然说听起来很夸张,但确实是这样,你去问别人也是一样的。贫道打的这个比喻,绝对没有一丝夸大。” “勉强相信你一次。”白孤点了点头。 “贫道也是没有霜月楼的地图,不过以后有机会,贫道可以带你去。” “算了,我也就随口问问。你……算了,不说了,有心就行了。” 然后白孤到了一间店铺前,是一间不大的小房屋,专门制作鸡肉的。 “嘿嘿,小白孤,贫道要求不高,只要一只鸡腿就行,要炸的,加辣点。”邱自在蹲在门口,朝里面大声喊着。 “滚!” 等到白孤走出来,还看见邱自在蹲在原地。 白孤丢出一个油纸袋,“别跟着了,不然骨头你都没得啃。” “好好好!”邱自在接过油纸袋,摸了一下,嗯,分量很足。 邱自在打开油纸袋,哇塞,是一整只炸鸡诶! 还是加辣的! 小白孤还是够意思的! 跪下,磕头 白小小先前在珠子的治疗下伤势痊愈,暗疾也得到控制,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所以吴老也同意了白孤想让白小小第二天回家的想法。 白孤等到外面都需要点起灯笼照路,才从依依不舍的白小小手里“逃脱”。 走在路上,白孤望着路上如天上星辰的灯笼,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如果自己与小小真的要外出,且不说路程有多远,时间有多赶。单说一路上山水崎岖,阡陌交错,就能确保一路上相安无事吗? 白孤只是年纪小,又不是傻,很多事情他心底里很清楚。 只说在这云水城,南渔被绑架的时候。要不是有邱自在护着,恐怕当时他早就被大汉或是灰袍女子袁沨一巴掌拍死了。 更别说到黑羊山三万多里的路上,有什劳子牛鬼蛇神可说不准。 见识过灰袍女子袁沨、邱自在的出手,吴老、江风眠的瞬移,白孤已经意识到世间的修行之人恐怕不少,而且隐藏在人群里,平时不出手根本难以察觉。 云水城虽小,但还有吴老、邱自在、江风眠这种奇人异士,更何况外面那么宽广的世界? 白孤有些头疼。 与这些修行之人结为好友也就算了,若是交恶,自己和小小凑一起都不够他们一巴掌拍的。 如今认识的人里面,吴老肯定不会因为自己而离开云水城,离开长洲药馆。更何况吴老说过,他与黑羊山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 老家伙早就跑去东阳城了。 江先生与黑羊山山主有过节,肯定也去不了。自己又跟他没那么熟,面子没这么大。 神棍就更指望不上了,他自个儿还有事情要忙。再者说了,就算他没事,可以跟着去,白孤也还是会考虑一下,当做备用人选。 无他,白孤信不过他。 徐爷也说过自己无法下山。就算徐爷可以下山,让徐爷陪着去黑羊山这种事情,白孤还是有些难以启齿。 鹏哥自身是云水城阡陌司的小队长,管理伶仃巷及附近的治安,肯定脱不开身。 至于老刘头,白孤其实在怀疑他是不是个修行之人。 从平时的行为举止来看,刘老只是一个在正常、平凡不过的脾气不好的小老头,属于那种面冷心热的人。 但只说早上的表现,鹏哥一个修行之人都被珠子的气息所震退,而老刘头却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 虽然当时白孤有意识将珠子的气息往鹏哥身上倾轧,但珠子并非凡品,其气息如渊如海,加上自己又没有彻底掌控珠子,无法随心所欲地控制珠子,所以老刘头肯定也受到了珠子气息的压迫。 但他依旧像个没事人一样坐在原地。 而且,老刘头似乎认出了珠子的来历,不然也不会说出那句“原来他给了你这个,难怪,真是下了血本”,以及“你是在威胁我吗?就凭你手里头这颗珠子?” 只不过,白孤是第一个将他排除在外的。 哪怕老刘头真的是修行之人,而且强大无比。 哪怕老刘头愿意陪着自己和小小一起去黑羊山。 白孤都不想让老刘头跟着去。 一来,伶仃巷的人虽然秉性不堪,但怎么说也是一群迫于生计,无可奈何的苦命人。要不是老刘头愿意无偿为伶仃巷人治病,恐怕现在伶仃巷里的人至少得少一半。 二来,老刘头救治、接济了白孤不知道多少次,白孤实在是不愿意因为黑羊山一行再欠老刘头的恩情。 他怕还不起。 这第三嘛,早上才与老刘头爆发争吵,有了隔阂,此时要自己拉下脸去求老刘头。说实话,白孤做不到。 只是黑羊山一行,白孤已经预想到困难重重了。 如果不找个……打手,或者是保镖,白孤实在是不放心。 但想要雇用一个修行之人,费用应该很高吧? 只算一年,雇用的费用,一路上三个人吃饭、住店、衣物的费用,就凭他身上那两万多两黄金,恐怕不太够。 可是免费的修行之人保镖,上哪儿找去啊? 白孤就这么晃荡着,走到了幺九馆门口。 “喂,那个谁!进来一下!”一个醉醺醺的声音响起,把白孤吓了一跳。 白孤往四周环顾了一眼,街上就没几个人啊,谁在说话? “别看了,就你,叫啥来着……白什么来着……” 白孤转头一看,幺九馆的一个窗边,探出一个如流浪汉般的头,伸着一只手指着白孤。 隔着老远,白孤都能闻到那浓浓的酒味。 白孤借着灯笼的光定睛一看,是酒鬼。 这家伙找我?跟他不熟啊。 但白孤还是走了进去,坐在了酒鬼对面。 酒鬼单手托着腮,一双醉眼半眯着,用一种白孤说不出来感觉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自己。 “请问怎么称呼?有什么事情吗?”白孤被看得很难受,但一想到酒鬼是老乞丐的朋友,之前还转交给自己一块槐木牌,算是间接帮了自己,还是忍了下来。 “我姓林,想怎么喊随你。身上有钱没?帮我付一下酒钱。”酒鬼嘴里像含了一块石头,说得含糊不清的。 白孤皱起眉头。 大叔,我跟你没那么熟吧?你突然喊我进来给你付酒钱,有病吧? 但想了想,白孤还是问道:“多少钱?” “你问小二。” 白孤有些无奈,随即喊来小二结账。 还是那个小青年。 小青年看了一眼酒鬼,又看了一眼白孤,眼里流露出怜悯,然后拿出一张长长的账单,“这位客官,在我们酒馆喝了三天,赊了三天的账,加上今天的酒钱,一共是三百七十三两银子,零头就不用了,给三百七十两银子就行了。” 白孤接过账单,嘴角忍不住抽搐,你他娘的坑我是吧? 不愧是能跟老乞丐尿到一个壶里去的人。 白孤揉了揉脑袋,无奈地叹了口气,“再上一盘酱牛肉,两壶秋月涟漪,凑四百两吧。” 说着,白孤从怀里取出四张一百两的银票,递了出去。 小青年低头应下,拿着银票跑去柜台结账备菜了。 酒鬼笑了一下,这小子会来事儿。 “林……大叔,问您个事儿。”白孤想了想,心里有了一个主意。 “看在酒钱的份上,说说看。” “老家伙是修行之人,您又是他朋友,那您是不是修行之人?厉不厉害?” “算是吧。”酒鬼微微抬起头,很认真地思考了一秒,“以前还凑合,现在一般了。” 白孤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壮着胆子道:“我可以请您陪我走一趟黑羊山吗?” 酒鬼看了白孤一眼,点了点头,“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然后酒鬼的一句话就把白孤整懵了。 “跪下,磕头。” 拜师 白孤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酒鬼,忍了又忍,实在是忍不住说道:“你有病吧?” 我给你付了那么多酒钱,还倒贴你两壶酒,一盘酱牛肉。不愿意走就算了,不至于怎么欺负人吧! 你要价高点没事,我回去想办法就是了。 但要我跪下磕头,这不是纯纯侮辱人嘛! 酒鬼抽了抽鼻子,“跪下磕三个响头,我陪你走一趟黑羊山,不收你钱。” “神经病!”白孤翻了个白眼,起身就要走。 酒鬼曲起两根手指,敲了敲桌子,“那你就把这酒和肉拿走。” “送你了。”白孤满是无所谓地说道。 开玩笑,两壶酒?我得喝到什么时候去? 给鹏哥?又会埋怨我乱花钱。 被老刘头看见肯定又少不了一顿臭骂。 就当做喂狗了,发善心,做好事了。 酒鬼笑了笑,伸手往桌子上一扫,那两壶酒和一盘肉竟是没了踪影! 他起身往前走了几步,追上白孤,拉住了后者的手,直直地往酒馆外走去。 “喂!你干嘛!放开我!”白孤拼命地挣扎起来,但无奈酒鬼的手劲出奇的大,白孤死活都挣不开。 酒鬼将白孤拉到一条人迹罕至的巷子里,下一秒,两人就来到了一处旷野之上。 白孤一惊,连忙朝四周一看。 是西城门外! 白孤转过头,目光有些警惕地看着神色懒散的酒鬼,一言不发。 酒鬼直直地伸了个懒腰,然后指了指白孤身前的草地,“跪下,磕头。” “凭什么?”白孤死死地瞪着他,“我给你付了那么多的酒钱,要跪下磕头的也应该是你!” 酒鬼轻蔑地笑了一声,“想修行吗?” “这不废话?当然想啊!”白孤想都没想就答道。 “那就磕头,拜师,我教你。” 白孤愣了一下,“凭什么?” “怎么,觉得我很弱?”酒鬼笑着问道。 白孤摇摇头,“我是觉得有一个邋里邋遢的酒鬼师傅,很丢人。” 酒鬼嘴角的笑意一下子就僵住了。 老家伙说得果然没错,这小子说的话确实难听。 “是老家伙让我收你为徒的,不然你觉得我会看上你这种资质的家伙?”酒鬼上下打量了一下白孤,不禁闪过一丝不屑。 底子一般,根骨太差! 白孤冷笑一声,“看不上就别收啊,在这里叽叽歪歪的跟个娘们儿似的。” “我说过我收徒看的是根骨天赋了?”酒鬼扫了白孤一眼,“没人告诉你修行一事,根骨天赋排在其次,心性才是首要吗?” 白孤突然想起了吴老说过的话。 “坚持自己的初心,坚持自己的梦想,不能被修行路上的其他疑惑所动摇。一步错,步步错。有时候一个小错误,可能会导致大道崩坏,身死道消。” 酒鬼接着说:“若论根骨天赋,老家伙天赋极差,我根骨近无,不也一样修行得好好的?要是修行只能光靠根骨天赋,那修行之人岂不是成了凤毛麟角般的存在?根骨天赋好的人,不知道多少年才能幸运地出现几个,一个,甚至万年不出。况且,如果没有根骨天赋差的人做对比,怎么才能突显那些天才的资质上乘?”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酒鬼的语气明显带着嘲讽。 白孤却丝毫不在意,双手抱胸,“然后呢?关我屁事。” “跟你没有关系?”酒鬼笑了笑,“那我就得跟你好好说道说道了。” “我听着呢。” “我没看错的话,你体内现在积压着数量相当可观的灵力,对吧?” “那又怎样?” “你一个不修行的人,体内积压着这么多的灵力,平时不用放着就算了,相安无事。但凡有人起了歹心,稍微地往你体内灌入一丝狂躁的灵力,你猜猜看会发生什么?”酒鬼笑着用眼睛上下扫视着白孤全身,“相当于在火山口里丢进一颗炸弹,火山里的岩浆就会瞬间喷涌而出,嘭!” 白孤咽下一口唾沫。 “好,现在你已经知道了你体内的灵力有多不安全,肯定就会有两个想法,要么把这些灵力全部散出体外,要么好好利用起来,开始修炼。只不过依照老家伙所说,以你的性子,肯定不会那么浪费地把这些灵力散去,那么第一条路就断了。至于第二条路,修行。如果你说你想靠自己,没问题,历史长河里有无数的人走过这条路,很多人也成功了。不可否认,你也许能成为其中一人。但事实是,瞎折腾死得不明不白的,更多,多到世界都不记得他是否来过。你觉得你的运气很好,能好到跟那些走出自己的道路的强者比?” 白孤眼睛缓缓看向别处,脸上是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 酒鬼看着白孤的样子,也不管他,自顾自说道:“修行一事,有些人阳光大道,一帆风顺。有些人山路十八弯,崎岖坎坷。各有际遇。不过我只能说,你比较倒霉,摊上了老家伙这么个……朋友。他已经通知了全云水城的修行之人,除了我以外,谁都不能收你为徒,教你修行。也就是说,如果你不想拜我为师,那就一个人摸黑修行吧。” 白孤一下子就来气了,破口大骂道:“老东西我去你大爷的!老子当初就应该把你晾在掌灯道冻成冰棍,还要往你身上踹两脚,再吐几口唾沫!我呸!你特么咋不早点去死啊!凭什么对我的修行指指点点!你死!死在东阳城别回来了!” 说着,白孤还捡起一块石头往东边丢去。 丢完石头还不解气,白孤还吐了一口唾沫。 这老东西,忒气人了! 酒鬼只是静静地看着白孤表演,等到他情绪稍微稳定下来了,这才开口道:“考虑得怎么样了?靠自己,还是拜师?” 白孤抬起头,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 酒鬼满脸无所谓,摊手道:“你以为我想收你为徒啊?我是欠着老家伙三件事,这是他要求的第一件事,我是没办法的。” 白孤摇头道:“我不喜欢给人磕头,那是上香烧纸的时候才用的。” 酒鬼道:“随你,要拜师的话,刚刚的酒肉酒钱,就当是你的拜师礼了。” 白孤后退两步,拱手道:“见过师尊。” 酒鬼点点头,又摇了摇头,“那些大宗大派的才叫师尊,像咱们这种的,叫师傅就行。而且我也没那么死板,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我无所谓。” 白孤点头道:“师傅。” 酒鬼拿出一只小竹简,丢给白孤,“上面有一道启灵术,是一道引灵入体,流转经脉的入门术法。你先学着,不会的回头找我就行。不过别经常来,我这个人比较懒。” 说完,酒鬼便化作清风消失在原地。 留下白孤一个人呆在原地发愣。 诶,不是,我不识字啊! 你好歹先给我念一遍再走啊! 64、各有不同 白孤回到家里,坐在床上拿出小竹简重新看了起来。 他使劲眯着眼睛,把小竹简都快贴到眼睛上了,还是没能看清上面的字。 这字也太小了吧?我就算认字也看不清啊! 白孤把小竹简往床上一丢,便向后一倒,躺在床上,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屋顶。 心里突然没来由的一阵烦躁,白孤翻了个身面朝着墙壁,看着石墙上刻着的那行字,白孤的心稍微安了些。 “饿不着,睡得香,还有什么好气恼的?无非是日子苦了些,眨眨眼睛,一辈子很快就会过去的。” 这是白老太太刻的。 白孤不识字,白老太太就念给他听。所以当每次白孤看到这行字的时候,哪怕认不齐字,但脑海里总能想起白老太太的声音。 这样就够了。 能回忆起有关白老太太的一切,白孤就会感到莫名的心安。 白孤快速闭上眼睛,似乎这样就能屏蔽掉外界的干扰,让脑海里白老太太的形象更加清晰。 只是一滴晶莹顺着脸颊,舔过白孤带着满足笑意的嘴角。 咸咸的,甜甜的。 屋外风雪,屋内美梦,两幅画面,各有不同。 —————— “师兄,你又要走了?”一处山崖上,一袭白衣双手负后,面向天上明月,脸上有着淡淡的忧愁。 清风拂过,大袖飘摇,腰间玉牌微微摆动。 身边的一袭青衫微微一笑,“这有什么奇怪的,来来往往,分分合合,你书也读得不少,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可是,离多聚少,你这次回来,也才待了几天啊?”白衣男子叹了口气。 “都几岁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青衫男子有些无奈,“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师兄我的心愿就是读书看世间,安于一隅,非我本愿。” “那句话,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青衫男子笑了笑,“重于泰山也好,轻若鸿毛也罢,对我来说,值得就行。” 白衣男子莫名有些伤感。 青衫男子拍了拍白衣的肩膀,笑道:“你就好好练你的剑,又何必那么在意身边人?你这样心不在焉的,剑道难成喔。” 白衣摇了摇头,“老头子走了,柳师兄又失踪了,连你都要天天出去走天下,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啊。” 青衫男子一怔,随即有些感慨。 白衣男子所说的家,其实就是他们一脉的宗址。 一般人只是把宗门当做是保护伞,暂住地,第二故乡,但能够真正当做家的,少之又少。 而且白衣男子所说的话,发自内心,毫无一丝虚假。 青衫男子叹了口气,“我也是没办法,千佛关出事了,各地都派人过去查看情况。我不走一趟,实在是说不过去,授人以话柄。” 白衣男子点点头,“我理解。我还是太弱了,没办法帮你分担些什么。” “等你剑道一成,还用担心这个?”青衫男子拍了拍白衣男子的肩膀,“好好保重身体,走了。” 白衣男子后退一步,拱手道:“师兄慢走。” 青衫男子没有说话,身形飘然不见。 白衣男子缓缓直起身子,望向天上的明月。 天上明月阴晴圆缺,有灵众生聚散离合。 师兄,我可能等不到那一天了。 —————— “小浪蹄子,打够了没,还有完没完了?”一身红衣飘摇,兰花香气四溢,一道身影落在一块巨石之上,犹如鸡蛋上放着一颗砂砾。 此人虽是男儿身形,但面容姣好胜女子。右手掐着兰花指,拈着一根细长的绣花针。 “娘娘腔,怎么就垮了?不行就认输吧,别死撑着了!”这是一个小女孩,一头齐耳短发,双目如星,炯炯有神,活跳脱一个假小子。手里一把木剑斜握着,气势凌人。 红衣闻言并未生气,只是掩嘴而笑,显然已经习惯了这个称呼。一双剪水秋眸含着笑意,指节修长的手向小女孩一招,“客官莫要气恼,奴家这就来伺候您。” 动作魅惑,语气轻佻,身姿妖娆,分明就是一位女子之相。只是红衣声音属于中性,全身骨架高大,远胜寻常男子,让人一时分不清红衣究竟是男是女。 也难怪小女孩喊红衣一声娘娘腔。 小女孩啐了一口,“恶心!要打就打,不打认输。” 红衣笑着眯起眼,“这里群石崎岖,连站都站不好。不如换个平稳点的地儿,比如,我府里的朱鸳戏水榻?” 小女孩刚想动手起剑,但肚子却在此时不争气地响了起来。她只好将木剑背在身后,双手环在胸前,“我饿了,带我去吃饭,吃饱了我们再打。” 红衣手指翻转,将绣花针收了起来,飘然飞向小女孩,“走走走,早这样说不就好了吗?好吃的我府里多的是。” “离我远点。”小女孩有些嫌恶地说道。 “哎呀,没事啦。你看你,天天跟个假小子似的,将来道侣都难找了。” “也总好过你个娘娘腔!” “那可不一定。” “你放屁!” “……” —————— 一位身穿大红衣裳的老人飘然来到一间破旧的木屋前,伸出手敲了敲。 木门“嘎吱”一声打开了,只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从门后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怯生生问道:“您好,请问您找谁?” 老人扫了那小女孩一眼,尖着嗓子道:“你家大人呢?” “娘!一位老爷爷找你!”小女孩往门后喊了一声。 “让人进来吧,外面这么冷,怎么这么没礼貌?”一道妇人的声音传来,只是不见其人。 小女孩这才连忙将门打开,把老人请了进去。 老人走进屋子,只是扫了一圈,就立马皱起了眉,“你们就住在这种环境里,住了这么些年?” 妇人听见老人的声音,不由得一愣,这是……太监? 太监怎么会来我家这种地方? 但她还是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回大人,是的。” 太监可是宫里头的人,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值夜太监,也不是普通人所能招惹的,何况咱们这种穷人? 老人点了点头,“随咱家走吧,你不是想见你家男人嘛?咱家带你们去一家团聚。” 妇人听到有自家男人的消息,顿时坐不住了。 因为她已经有十年时间没听到自家男人的消息,还以为他已经死了。 “真的吗?他……他还活着?”妇人的声音有些颤抖。 老人有些无奈,但因为那个男人的命令,还是耐着性子道:“他活得好好的,此番便派咱家来接你们一家团聚。咱家先去外面等你们。” 说完,老人便快速走了出去,仿佛十分嫌弃屋子里的环境。 妇人怔怔地坐在木床上,泪流满面而不自知。 65、傻子 天刚蒙蒙亮,白孤就起床了。 捡起昨晚丢在一旁的小竹简,白孤揣进怀里就出门了。 他特意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出伶仃巷,因为以前经常走的那条路,要经过老刘头家。 他现在还是有点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老刘头,或者说,不敢。 那就干脆不见了。 今天是去接小小回家的日子,先去给小小买新棉衣! “这两件怎么卖啊老板?”白孤左挑右选,这才举着两件卖相较好的棉衣说道。 “一件三十个铜板,两件算你五十铜板!”老板是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汉子,看着很憨厚。他家的棉衣棉被质量不错,价格实惠,而且经常打折抹零,附近很多人都愿意来他这儿买棉衣棉被。 白孤摸出一小吊铜板,抛给了汉子,“钱给了啊!” “好!”老板接过钱,数也不数就放进兜里,继续忙着接待其他客户。 曾经白孤好奇问他不怕别人给假钱,少给钱,甚至不给钱吗? 汉子回答道:“整天人都来这么多,忙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数钱哩。况且都是街坊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开门做生意,要敞亮,数钱作甚,伤感情哩!” 老板爽快敞亮,当然更加吸引客人。 尤其今年冬天比往年更冷,棉衣棉被更加畅销,汉子的生意也就更加火爆了。 白孤好不容易才挤出哄抢棉衣棉被的人群,站在路边呼出一大团白色的雾气,“这群人,真可怕。” 顺路去一家早餐铺子,白孤点了一碗豆浆和两个包子,两个铜板解决早餐。 白孤又顺路买了一串冰糖葫芦,给小小尝尝鲜。 “今天来这么早啊,白公子。”由于还在走廊上,榆钱还是喊白孤白公子。 白孤笑了笑,“小小思家心切,估计现在这会儿已经醒了,在等着我了。” “白小姐已经吃过早餐了。”榆钱道。 “这家伙。”白孤无奈地摇摇头。 在白孤推门而入的时候,白小小只是往门口瞅了一眼,确定是白孤来了,立马从床上蹦起,飞奔向白孤,“哥,你来了,走吧!回家回家!” 白孤笑着揉了揉白小小的脑袋,把冰糖葫芦递给她,然后帮她穿上棉衣。 幸好长洲药馆里比外面暖和不少,不然就白小小这样,只穿了件加绒病服跑来跑去,早就被冻感冒了。 白小小拿着冰糖葫芦,微微皱着眉头,“哥,这是啥呀?咋红红的?” 白孤脸上闪过一丝无奈,随即解释道:“这是冰糖葫芦,很好吃的,你尝尝看。” 像小小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都知道、吃过冰糖葫芦了吧? 也许还有的孩子已经吃腻了。 白孤就曾经在路上看见,有小孩将手里只咬了一口的冰糖葫芦整串丢在路上,还用脚踩了个稀巴烂,在路边哭着闹着要父母给他重新去小山街上买一串,刚刚的不好吃。 白孤当时就蹲在路边,看着被踩得稀巴烂的冰糖葫芦,又看了看不停哭闹的小孩和在一旁无可奈何的父母。他不知道怎么的,死活移不开目光,挪不动脚步。 那一家三口都走远了,白孤还是直愣愣地蹲在原地,盯着那滩被踩烂的冰糖葫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像座雕像。 直到有一辆马车飞驰而过,将那滩冰糖葫芦彻底碾成渣子,白孤这才被惊醒。 白小小看了看冰糖葫芦,又看了看白孤,然后将手一伸,“哥,你先吃。” 白孤笑了笑,“我买了两串,但嘴馋,没忍住,在路上就吃完了一串,这串是你的。” 白小小看了看白孤,又看了看手里的冰糖葫芦,手依旧没伸回去,“哥你先吃几个,我再吃。” “不是说了吗,我已经吃了一串了。” 白小小摇了摇头,“我早上吃了早餐,吃不下这么多了。” 看着白小小坚定的眼神,白孤拗不过她,只好接过那串冰糖葫芦,咬了两三个,就还给了白小小。 白孤一边嚼着,一边说道:“我早上也吃了早餐,刚刚又吃了一串,实在吃不下了。” 白小小这才肯放过白孤,接过冰糖葫芦咬了一口,立即双眼放光,“甜的诶!还有点酸,哥,这个好好吃啊!” 白孤笑着说:“后悔给我吃掉几个了吧?来不及咯。” 没成想白小小却摇摇头,“谁叫哥经常不吃,都把东西留给我,你以为我不知道啊!” 白孤一时语塞,只好轻轻拍了拍白小小的脑袋,“你个小孩子家家的懂个啥,我说我吃了,就是吃了。难不成我傻了,饿了不会找东西吃?” 白小小抬起头,嘴里嚼着冰糖葫芦,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白孤,“难道不是吗?” 白孤轻轻捏起白小小两侧脸颊,不停地转圈,“怎么说话呢,啊?我是傻子,那你就是小傻子!” “我不傻,可聪明了。但哥就是傻子。” 白孤把手往下一移,开始挠起胳肢窝和腰,痒得白小小扭来扭去,四处乱躲,“还敢不敢说了,嗯?还敢不敢了,敢不敢?” “哈哈哈,哥,哥,哈哈哈,不敢了,不敢了。”白小小想跑,但被白孤的手拢着,完全逃不脱。实在是痒得受不了了,白小小连忙求饶。 白孤停下动作,转而开始给白小小整理衣服,“小小啊,如果想出去玩的话,你最想去哪里?”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啊?”白小小突然一脸着急,“哥,你是不是又要去哪里了?” 白孤知道白小小是想起他去故雪峰一事。 他蹲下身,轻轻抚摸着白小小的脸,“是,我这两天可能要出去一趟。不过你放心,这次我会带上你一起去。这次会很远很远,可能要很久才能回来。所以我想如果可以,咱们这次就一口气将想去的地方都走一遍,以后就不用经常跑来跑去。就算以后要再走一遍,也能熟门熟路。” 白小小立马开心起来,“好耶好耶,可以出去玩!哥,我想去霜月楼!还有万花城,听说那里的花很好看,蜂蜜也很好吃!” 白孤摸了摸下巴,“万花城?蜂蜜?你听谁说的?” “就那个之前见过几次的邱道长,他给我讲故事的时候提到过,而且他还说他吃过,可好吃了!” 又是这个王八蛋神棍! 下次见面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白孤笑着点头,“过几天咱们就出发,先跟我去办点事情,然后就去霜月楼和万花城,好不好?” “好!我都听哥的!”白小小咽下最后一口冰糖葫芦,然后突然从白孤怀里蹦出来,笑着朝白孤做了个鬼脸,“略略略,哥就是哥傻子,略略略。” 然后白小小就立马跑开了。 白孤被逗笑了,有些无奈地起身,连忙追了出去,免得走廊上有人,白小小和其他人相互撞到了就不好了。 没办法,这是妹妹,得宠着。 刚走出病房门口,白孤就看见白小小一个刹不住脚,迎面撞上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 白小小直接被弹飞了出去。 “哎呦!” 白小小应声,屁股落地。 白孤连忙上前,扶起白小小,着急地查看她有没有被撞坏。 所幸没有大碍,只是屁股疼而已。 却没想到对面那个大腹便便的家伙开始哀嚎起来,“哎呦喂,来人呐,这里要撞死人了!本少爷起不来了,怎么办啊?伙计!医女!都死哪儿去了?扶本少爷起来啊!还有那两个小王八犊子,给我抓起来,赔钱!别让他们跑了!” 66、道歉 走廊上很快就跑来几位伙计和专属病房侍女,扶起了那个富态男子。只不过看几人扶起时脸上、手臂上的紧绷程度,想来是很吃力。 从附近的病房里也探出几个脑袋耳朵,观看着这场闹剧。 富态男子一指白孤和白小小,厉声道:“把他们抓起来,别让他们跑了!本少爷要去验伤,敢撞本少爷?赔不死你们!” 这时榆钱和几位当值侍女也赶来了,护在白孤身前,“朱少爷,稍安勿躁,我想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误会?”被称作朱少爷的富态男子冷笑一声,“明明就是那个小妮子走路不长眼睛,本少爷正好好走着,呼哧一下就撞上来了,本少爷这儿可是有人证的,别想抵赖!” 跟在朱少爷身后的佣人和两个长洲药馆的侍女连声附和道:“没错,就是她撞到我家少爷!” “这小妮子着急忙慌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急着去投胎呢!” “榆钱姐,朱少爷说的是事实。” 榆钱只觉得一阵头疼,这下可就不好圆场了啊。 这朱少爷是全云水城出了名的泼皮无赖,与他爹朱老流氓并称云水城两大恶霸。不仅家底丰厚,产业几乎遍布城西,云水城其他的地方,也多多少少有些产业。而且祖传的那一手耍赖犯浑的混蛋手段,更是代代传承,推陈出新,一代更比一代强。 据说城西几年前有间酒楼,因为生意太好,抢了朱家酒楼的客人,朱家父子俩一合计,就雇了一群乞丐,给他们一些钱,天天去那间酒楼里,不去上面的雅间,也不点大菜,就在一楼的大厅里,四人一张桌子,就点一盘最便宜的花生米和免费的白开水,一待就是一整天。 客人们看见一楼满是乞丐,吃饭喝酒的兴致全无,渐渐的也就不来了。 虽然明知道是朱家父子搞的鬼,那间酒楼也报了官府,驱赶走了那群乞丐。但那群乞丐嘴特别硬,死活不肯供出幕后主使,也拿朱家父子没办法。而且没过几天,他们又来了,还向外传出酒楼赶客的流言,这下客人们更不来了。 那间酒楼店大没客,入不敷出,久而久之就倒闭了。朱家父子趁机收购了那间酒楼,并入了自家产业。 尽管大家对朱家父子的所作所为怨声载道,在背后议论纷纷,可抓不到朱家父子的把柄,抓不到他们为恶的证据,就连城主府也拿朱家没办法。 要是白孤被他缠上了,那后果不敢想象! “听见没,就是那小妮子撞到本少爷的。你小子应该是她家人吧?别想跑啊!她赔不起就你赔,你赔不起,就让你家人来赔!”满脸横肉的朱少爷指着白孤,厉声道。 “我是她哥,我不会跑的,该赔多少就赔多少。”白孤将白小小护在身后,迎向朱少爷的视线。 朱少爷脸上的冷笑渐渐转成狞笑,那是一种诡计得逞后的笑。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五千两银子!要是本少爷查出伤得更严重,或是还有其他并发症,这个赔偿还要再加!”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无不震惊。 五千两银子?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五千两银子,可相当于云水城里一个中等家族大府一年的收入! 仅仅只是一个相撞,朱少爷就索要五千两银子,这不是狮子大开口吗? 榆钱脸一下子就黑了下来,“朱少爷,您过了。” “过了?”朱少爷不以为然,“本少爷现在怀疑你和这俩家伙是一伙的,你们合谋来撞本少爷,然后想趁机偷走本少爷腰间的钱袋子!哼!没成想本少爷的钱袋子绑得紧紧的,偷不着钱,就恼羞成怒撞倒了本少爷!本少爷告诉你,今天你也跑不了,跟着他们一起赔钱吧!” “你——”榆钱没想到朱少爷张口就来的本事这么强,竟然能把一件子虚乌有的事情说得有鼻子有脸的。气急之下,原本聪明伶俐的榆钱指着朱少爷的脸,一时说不出话来。 朱少爷蹦了两下,趔趄着上前,打掉榆钱的手,恶狠狠道:“本少爷这辈子最讨厌别人用手指着本少爷的鼻子说话!” 榆钱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白孤一把揽在身后,“榆钱姐,我来吧。” 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一头的少年,榆钱心里莫名有些安定下来,她轻声道:“实在不行,我去找吴老。” 白孤只是摇了摇头。 白孤望向朱少爷,“朱少爷是吧?这五千两银子,未免太多了吧?能否少一些,我家里困难,一时间拿不出这么多银子。” 其实白孤这句话说得也没什么毛病。 虽然他身上有两万多钱票,但那是大面额的钱票,两张一万两黄金,一张五千两黄金,四张一千两黄金,九张一百两黄金。至于白银,原本他兑换了一百两黄金,也就是一万两白银。但由于白孤自己这些天的花销,再加上他想要在云水城里买宅子,需要交一笔保证金与定金。以至于他现在全身上下的白银只剩下四千两出头,想要凑齐五千两银子,需要点时间去钱庄兑换,确实一时间拿不出这五千两。 朱少爷摆了摆手,“这个本少爷管不着,反正今天这五千两银子你拿出不来,就别想走出这里!” 白孤眉头微皱,“这里是长洲药馆,吴老的地盘,由不得你胡来!” “无所谓,大不了本少爷就在门口等着。”朱少爷满脸的不在乎。 榆钱脸色变得很难看,她低声道:“朱家在扫雪街那里新开了间药馆,今天来闹事,八成是来恶心我们药馆的!” 白孤点了点头。 如果今天自己不处理好这事,朱家肯定就会派人堵在长洲药馆门前不走。明面上是来堵门口抓自己,实际上就是想恶心长洲药馆,影响客人。问责起来,朱家就会将矛盾引向自己身上,到时候就是自己一人对抗两家势力。 既能闹事恶心长洲药馆,为自家药馆引流,又能讹诈一笔钱,还可以将自身撇得干干净净。 好个一石三鸟的计谋! 难怪是全城闻名的泼皮无赖。 白孤早就听说过朱家的“光荣”事迹,也知晓朱少爷的为人,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朱少爷可以先去验伤,我就待在这里,不会跑的。不放心的话,您可以派人在这里看着我们。等您验伤回来,咱们再谈赔偿也不迟。” “直接拿钱两清多好,别浪费时间,本少爷的时间可金贵着呢!”朱少爷左脚站得有些累了,稍微换了个舒服点的站姿,脸上的肉都泛起阵阵涟漪。 白孤微笑道:“不验伤,怎么知道朱少爷伤势如何?又怎么才能做出确切的赔偿呢?我只是怕彼此之间有一方亏了,尤其是朱少爷您。” “哼,算你小子会说话。好,本少爷这就去验伤,你小子最好是乖乖待在这里,不然,我以后天天来长洲药馆等着你!”朱少爷威胁道。 “朱少爷放心,我答应留在这里赔偿,就不会乱跑的。” “这还差不多!” 朱少爷转身,一脸不屑地嘟囔了一句,却还是让白孤清清楚楚地听见了。 “两个有爹生没娘养的贱骨头玩意儿,还敢冲撞本少爷?我呸!” 白孤原本平静的内心似乎被掀开了一角,露出深藏了不知多久的情绪。 他突然叫住朱少爷,“等一下,朱少爷,我还有点事没处理呢。” 朱少爷转头,“啥事啊?” 白孤将白小小拉到身前,“向朱少爷道歉。” 众人都懵了,就连朱少爷都疑惑地看着白孤,不知道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榆钱连忙一把拉住白孤,“你在干什么呀?” 白孤没有回答,只是甩开榆钱的手,“小小,你撞倒朱少爷,这是你错在先,必须道歉。” 白小小眼泪汪汪地望向白孤,满脸执拗,“哥,我没错,我不道歉!” “我说道歉!”白孤突然大声吼道,“知错就得改正,犯错就要道歉,这句话我跟你说过没有?你都忘了吗?” “我没忘……”白小小低下头,小声嗫嚅道。 “那就道歉!”白孤嘴唇颤抖,终究还是说不出后面那半句狠话。 白小小红着眼眶,心有不甘,但她又不得不听白孤的话,只好忍着眼泪和哭腔,“朱少爷,是我不对,我走路不看路,撞倒您了,对不起。” “声音太小了,大点声!”白孤吼道。 “朱少爷,对不起!”白小小放开嗓子喊道,然后便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朱少爷见是如此,又换上了那一副嚣张跋扈的样子,摆手道:“可以了,你哥既然已经答应赔偿,你这个道歉就可有可无了。不过你哥和你这么有心,那本少爷大人有大量,就勉为其难地收下吧。” 白孤忍着朱少爷那些恶心人的话语,用微微颤抖的手将白小小拉回身后,又换上一个淡淡的笑容,“朱少爷,还有一件事,需要您来配合。” 朱少爷心情大好,大手一挥,“说说看。” “也是道歉,只不过,是你向我,和我妹妹道歉!是跪下,赔礼道歉!” 白孤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67、杀猪 “什么?你再说一遍?”朱少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你跪下,向我和我妹妹赔礼道歉。”白孤扫了他一眼,“长得跟猪一样,还听不懂人话了是吧?” 白孤此话一出,不禁让在场众人瞪大了双眼。 尤其是最后一句话,直接狠狠地撼动了所有人的心脏,不少人默默地伸出了大拇指,其他人也向白孤投去敬佩的目光。 很难不共鸣,很难不支持。 朱家在云水城胡作非为不说百年,少说也有几十年了。自朱少爷的太祖爷爷一辈开始,朱家就开始在云水城里初立恶名了。欺男霸女,恶意竞争,倾吞田地,无恶不作。其中当属朱少爷的太祖爷爷朱大混蛋最是臭名昭著,不仅肆意掠夺良家妇女入府为奴做妾,还用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伎俩蒙骗了许多商贩,霸占了他们的摊位。 当时的城主软弱无为,连带着官府也就对朱家的恶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城里百姓叫苦连天。 想去告官?也不想想之前的马秀才几人? 就因为不满朱家众人的所作所为,马秀才几人写了一纸状书上报官府,并且准备再往上书朱家罪状。结果全都没落个好下场。 这几人都考上秀才了,肚里墨水不少了吧?也算得上是个半官了,就等着京城那边颁下皇令,就可以走马上任。 还不是被驳回状书,诬为反贼? 有两人不服去官府对峙公堂,结果一个被骂到吐血当场,死不瞑目,一个被拖去施了杖刑,活活打死。 其他几人还想着连夜溜出云水城,去往京城直接上书朝廷。不料城外早已布了防,几人刚出城门,就被乱箭射杀。 几人尸体还被吊在四处城楼上,以儆效尤,警戒城内众人。 直到二十年前,新城主上任,这一切才有所好转。 新城主嫉恶如仇,大力整顿城内各行各业的交易风貌,在短短三年间,云水城就焕然一新。 朱家众人也甚是聪明,祖传的无赖精神在一代代人手中得到发扬光大。 自从新城主上任之后,朱家众人耍的那些个无赖手段愈发娴熟与隐晦,做事绝不会给外人留下话柄与尾巴。加之他们在官府里或是买通衙役官吏,帮忙打掩护,或是让自家子孙考取功名,进入官府里名正言顺地成为自家的保护伞。环环相扣,更加让城主府无可奈何。 只是朱家算是一个历史遗留问题,发展至今势力盘根错节,几乎牵扯到全城的各项发展。 若是一口气将其连根拔起,必将大伤云水城的元气。 如同将一株扎根至深的大树完全拔出,那些空缺的填补以及土地的修复,将是一个漫长且又复杂的过程。 时至今日,城主府还是想不出一个比较折中的方法来解决这个云水城的大毒瘤,以至于朱家平日里愈发的嚣张。 城内百姓无不唾弃朱家的所作所为,但无奈对方家大业大,官府里还有人撑腰,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过,只好在背地里骂两句解气而已。 如今白孤说的话,无疑是说出了大家的心声,替大家狠狠打了朱家一个响亮的耳光。 也骂得很确切。 朱少爷的体型,远远看去确实像是一头肥猪站起身。 只不过,众人只是在心里,或是用目光默默地支持白孤,没有一个人敢走上前附和白孤。 朱家的淫威已经在云水城众人心中根深蒂固,根本不敢与之对抗。 榆钱也被白孤这句话震惊了。 她自然是清楚朱家在云水城里的分量,知道招惹了朱家会有怎样的后果,但她不怕。至少她的身后站着吴老和长洲药馆,单说这一点,只要她占着理,对方就算是城主府她都可以无惧。 但白孤,据她所知,只是一个毫无过人之处的平凡人啊。虽然家底殷厚,出手阔绰,但他终究在云水城里势单力薄,根本不可能与朱家这种庞然大物抗衡。 只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 这份胆色,榆钱还是很欣赏的。 但欣赏归欣赏,眼下的问题还是要解决。 过不去今天,白孤的这份胆色只能沦为云水城闲人下菜佐酒的谈资笑柄。 榆钱一把拉住白孤,“白孤!不要意气用事!” “我没冲动。我刚刚让小小道歉,是因为她确实走路不看路,撞倒了朱少爷,有错在先,所以我才让她道歉。但一码事归一码事,朱少爷刚刚在转身准备离去的时候,出言辱骂我与我妹妹,甚至辱骂我父母,此事在我这里过不去。换成在场任何一人,如果有人辱骂你的父母,你该当如何?我让他道歉,是不想给城主与官府惹麻烦,也是给吴老、长洲药馆与朱家一个面子。不然,我早就出手杀了这头肥猪,就当是提前过年吃杀猪菜了。” 白孤目光平淡,语气更是波澜不惊,仿佛是在讲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但声音落在众人耳朵里,不啻于响起了一阵惊雷,听得众人眼皮子直打颤。 不想给城主和官府惹麻烦,给三方大势力面子,杀猪过年吃杀猪菜,这三句话哪一句不是在抽朱家的耳光?何况白孤把这三句话一口气全说了,还说得那么理所应当。 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朱少爷起先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一张满是肥肉的大饼脸立即凹出了几条褶皱,一双被肥肉挤得几乎看不见的小眼里露出凶光,“该死!你这狗贱种竟敢辱骂本少爷?就凭你这些话,你就该死!阿基,给本少爷打死这个狗贱种!” 由于太过激动,朱少爷全身的肉开始波动起来,如同一颗水球。 朱少爷背后的仆人走了出来,看似瘦弱,但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如老树盘根般苍劲有力,一看就非凡人。 “小子,赶紧跪下,向我家少爷磕头求饶,交出家里所有财产,或许我家少爷高兴,能网开一面饶你了这条狗命。”阿基抖落了一下肩膀,发出“咔咔”的关节碰撞声,一股凌厉的气势从他身上传出。 榆钱目光一凝,“白孤,是修行者!” 阿基轻蔑一笑,“姑娘有眼光,只不过,站错队了!小子,现在认错还来得及,不然,今天你就得死在这里!” 榆钱还想说些什么,白孤打断了她的话头,“一条走狗而已,乱叫什么?不过也是,肥猪配走狗,天造地设的一对。有个词儿怎么说来着……喔,对,泥猪瓦狗!你们就是。” 朱少爷眼里的凶狠与愤怒几乎要迸发出来,他伸出一根粗短的手指指着白孤,厉声道:“阿基,还跟这狗贱种废话什么?直接打死算了!” “你敢?这里是长洲药馆,不是你撒野的地方,朱少爷,请你自重!”榆钱柳眉一蹙,轻叱道。 朱少爷不以为然,“本少爷今天就在这里杀了这狗贱种!本少爷倒是要看看,在这云水城里,那个死老头能拿本少爷如何?” “放肆!朱少爷,你过了!”榆钱已经动怒了。 “放肆又如何?阿基,打死那个狗贱种!至于这个小妮子嘛,就带回去,本少爷慢慢调教。”朱少爷打量着榆钱,眼里的贪婪没有一丝掩饰。 榆钱气得柳眉倒竖。 “好咧,少爷。”阿基笑了起来,身上的气势不减,向着白孤二人走来,“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小子,刚刚给了你机会,你不珍惜,我就只能勉为其难送你上路了。” 说着,阿基在白孤二人面前站定,抬起一拳猛地砸下。 馒头大小的拳头上青筋暴起,看似轻飘飘,但分明是用了十足的力气。 这一拳,恐怕能将人脑浆子打出来! 榆钱手指微动。 榆钱刚想出手时,白孤直接将她揽回身后,然后也猛地右手一拳递出,与阿基的拳头悍然对轰在一起。 阿基的拳头小,白孤的拳头比他更小,但爆发出来的力量,却让阿基忍不住头皮发麻。 于是在下一秒,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阿基的拳头如同被锤子砸中一般,瞬间塌陷下去。然后整条手臂爆出几条血痕,转瞬再次爆开,化成几道深深的血槽,鲜血喷涌而出,皮开肉绽。 白孤似乎觉得第一拳不够,第二拳便接踵而至,直直地轰在阿基的胸膛,后者应声倒飞而出。 朱少爷眼睁睁看着瘦弱的阿基如同一只残破的断线风筝,从自己头上飞了过去,直挺挺地落在身后的地上,全身各处汩汩地往外冒着鲜血,胸膛凹陷下去,生死不明。 阿基身上洒落的鲜血有几滴滴在朱少爷惊愕的脸上,一张猪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白孤抿着嘴巴,缓缓地向朱少爷走去。 看着瘦小的白孤,朱少爷此时心里又慌又怕,但还是色厉内茬地说道:“狗贱种,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不然,不然你家的产业、女人必被本少爷一锅烩了!” “好,如你所愿。”白孤语气平淡,目光也平静得可怕,仿佛是在看待一个死人一般。 朱少爷看白孤像是要来真的,连忙大喊道:“你别乱来啊!我可是朱家少爷!” 白孤抓住朱少爷刚刚指着他的手,手掌翻转,朱少爷的那只手便被拧转成麻花状。 朱少爷立即被疼得瘫倒在地,发出如同杀猪般的惨叫,“放手!你要是真的杀了本少爷,我爹不会放过你的!啊!” 白孤“哦”了一声,然后就是一脚踩下,重重地踩在朱少爷的肩膀处,将其手臂整条废掉。 朱少爷双眼猛地瞪大,似乎下一秒眼珠子就要挣脱肥肉的束缚掉出来。然后朱少爷发出一声闷哼,倒在地上气若游丝。 白孤知道朱少爷还活着,并且还清醒着。 他丢下朱少爷那条已经可有可无的手臂,然后淡淡道:“你朱家如何,与我无关。但辱骂到我,我妹妹,甚至是我家里人,就算你朱家是天王老子,我也照杀不误!” 说完,白孤抬起一只脚,狠狠地踹在朱少爷的胸膛上。后者便如同一颗弹力极好的皮球一般,先是凹出一个极夸张的弧度,然后如离弦之箭般飞出,砸在走廊尽头的窗户上,再随着被砸坏的窗户一点一点地挤出,最终掉落在大街上。 还弹了两下。 白孤看了一眼窗户,然后微微抬头,朝着上方一个很奇怪的方向看去。 白孤很快就收回了视线,然后转身说道:“榆钱姐姐,还得麻烦你处理一下,坏了的窗户,我会赔的。” 榆钱点了点头,“放心吧,职责所在。” 白孤这才笑了一下,然后用左手牵起白小小,将右手藏在身后,向甲十九号病房走去。 榆钱这时候才发现,白孤刚刚出拳的右手已是指节白骨清晰可见,鲜血淋漓。 她连忙跑去值班室,拿起药箱,招呼了几位侍女,赶去给白孤包扎。 其他人看着一地的鲜血,倒在走廊上生死不明的阿基,稀巴烂的窗户以及躺在大街上如同一滩烂肉的朱少爷,便知道今天的这场闹剧就此结束,瞬间就没了兴致,几个眨眼之间就散去各做各事了。 只有阵阵风雪从损坏的窗户外吹进来,掩盖走廊的一地血迹。 68、须弥珠 榆钱虽然只是侍女,但好歹也是侍奉吴老的常驻侍女之一,比其他普通的侍女级别高些,无论接触还是见识还是要多很多。再加上吴老平时医治的时候,会给身边的侍女讲解一些伤情病理,久而久之,榆钱等人也掌握了一些医术。 不多,但够用。 榆钱查看了白孤的伤势,发现白孤的伤并不重,只是一些程度较深的皮外伤,露出白骨鲜血淋漓,看起来很严重而已。撒点消炎药和金疮药,休养一个月就能完好如初了。 榆钱不禁多看了白骨一眼。 在她看来,白孤刚刚身上并没有爆发出类似于修行者的气势,甚至比一个普通人还要普通,丢进人群里瞬间就被湮灭的那种。 可阿基是修行者啊,刚刚那一拳,恐怕打在钢板上,钢板都得被打穿! 白孤却一拳迎了上去。 朴实无华的一拳,就像是婴孩哭闹捶打东西一般,看似轻飘飘的一拳,却将阿基的整条手臂打爆。随后白孤更是补了一拳,让阿基生死不明。 别说阿基是修行者了,阿基就算是普通人,要一拳打爆其手臂,所需要的力量就远超于常人。更何况,修行者各方面的身体素质都要比常人高上许多。 哪怕阿基修为不高,但也不是白孤一个瘦瘦小小、普普通通的正常人所能打爆的。 只有两个解释,要么白孤天生神力,要么白孤已经踏入修行之路,并且修为比阿基高。 榆钱看了看白孤比自己还要细小的手腕。 上次让白孤帮忙搬个木箱子,差点没把他累个半死,天生神力是不可能了。 但修行……榆钱实在是看不出白孤身上有半分灵力波动。 还是找个时间问问吴老,他老人家应该清楚些。 白小小乖巧地坐在一旁,低着头,偶尔抬起头偷瞄一下白孤受伤的手,然后很快就把头低了回去,一副犯了错准备挨骂的模样。 白孤抬起左手,轻轻摸了摸白小小的脑袋,“小小,刚刚让你道歉,你会不会怨我啊。” 白小小小声道:“不敢,哥让我做的,一定有哥的道理。” 白孤笑了笑,那还是有怨气的。 他打了个比方,“你走路不看路,把朱少爷撞倒了,就相当于有人突然抢走了你手里的鸡腿,还把鸡腿丢在地上,你生不生气?你觉得那人需不需要赔你鸡腿,向你道歉?” 白小小用手托着下巴,很仔细地想了想,“如果那人是哥的话,我不生气,哥也不用道歉。” 白孤摇了摇头,“不对。小小,你要记住,一个人做错了事,心里面要知错,行动上要改正,不能明知故犯,这样是不对的。一味地偏袒某一个人,无论是自己也好,其他人也罢,这也是不对的。这样只会让那个人越陷越深,从小错堆积成大错,最后万劫不复。” 白小小一脸坚持,“哥是不会有错的,错的也只会是别人。” 白孤笑了一下,“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圣贤都不能保证自己完全不会犯错,何况你哥我只是个普通人。对错是相对的,我只是把我觉得应该是对的东西说出来,做出来。这并不能说明我所想,所说,所做的都是对的。可能很多在别人眼里是错的,但只要我问心无愧,就行了。咱无法去改变别人的成见或误会,做好自己就行了。懂了吗?” 白小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白孤也不再多说什么,牵起白小小的手站了起来,“走吧,上楼去向吴老说再见,好歹人家那么辛苦地给你治疗,总不能一声不吭就走了吧。” 白小小点点头,跟在白孤身后。 经过走廊的时候,白孤扫了一眼窗户,那里已经有人在修理了。 走廊上的血迹和阿基也已经消失不见。 长洲药馆的办事效率还是很快的。 “吴老,白公子和白小姐来了。”为白孤二人引路,上了两杯清茶与一杯热牛奶便退下了。 吴老笑着指了指热牛奶,“这个很有营养的,小小现在大病初愈,喝这个可以补补身体。” 白孤点点头,用手指摸了摸杯壁,“小小,有点烫,凉一会儿再喝。” 白小小乖巧地点头。 吴老又将视线扫过白孤缠满绷带的右手,“听说,刚刚打人了?” 白孤点了点头,平淡道:“只是满足一下别人的愿望罢了,况且他说了要我杀了他,我也只是废了他一只手而已,已经很仁慈了。” 吴老忍俊不禁,他虽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但从白孤一个这么……嘴贫的人嘴里,用这么无所谓的语气说出这么霸气的话,反差感还是蛮大的。 吴老又看了一眼,“还好,伤得不算太重,只伤及皮肉,未至筋骨,修养一下就好了。” 白孤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并没有搭茬。 吴老见状,大概明白了白孤心中所想。 无非是怨自己刚刚没出面解决事情呗。 吴老微笑道:“很多事情,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的。” 白孤点头,又摇头道:“我能理解,但不表示我不会介意。” 吴老被这话噎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我做事,用得着你小子来指指点点,还用考虑你小子介不介意? 吴老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大半,“朱家在云水城的势力不是你小子所能想象的,就连城主府想去朱家抓个下人,都得思量几分。如今长洲药馆与朱家医馆又是竞争关系,朱少爷在药馆里出事,我又出面,你觉得这事能小了?再者说,我若是出面,你觉得你能有出手解气的机会?” 白孤满眼的不相信。 “如今这样,就可以说是朱少爷来长洲药馆参观,在窗户边透气时不小心掉了下去,摔成重伤。他手下的仆人想借机发挥,小题大做,讹诈长洲药馆,被药馆里的伙计合手打了出去。此事,会有很多人附和的。” 白孤愕然,还能这么操作的吗? 吴老微微一笑道:“朱家恶名远扬,城内百姓无不对朱家怨声载道,更是有不少有志之士对朱家恨之入骨,只是畏于朱家淫威,这才不敢发作。你这一闹,反倒是给他们出了一口恶气,他们感谢你,拥戴你还来不及呢,哪里会去揭发你?哪怕是有朱家的狗腿子去告知官府或是朱家家主,没有证据,那也是无济于事。只说人证,你觉得朱家那边的多,还是长洲药馆的多?” 乱说谁不会啊? 白孤点了点头,“这么解决,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吴老又看了看白孤,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了一遍,最后摇头道:“你这,有点特殊,像是已经踏入修行,又不太像。看不清楚。” 白孤沉默了一阵,才开口道:“我也是莫名其妙,突然就能调动灵力的。” 吴老笑了笑,“怪哉,怪哉。” 白孤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太久,“吴老,您这边有没有去往黑羊山的地图?越详细越好。” 吴老微笑道:“有,就怕你不会用。” “我可以学。” 吴老取出一颗碧绿色的珠子,米粒大小,“这是须弥珠的一种,用来篆刻地图,用灵力灌入其中就可以显现地图了。” 吴老手指轻轻一动,那珠子泛起碧绿色光芒如层层涟漪,半空中出现了一张巨大的地图。其上无数山川河流,乡亭城镇,就连盛产何物也详尽刻写。 白孤和白小小都是满脸震惊地看着半空中的地图,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吴老手掌一翻,珠子光芒散去,收起地图,将珠子放在白孤手腕处,珠子便自动“长”出一根褐色细绳,缠住了白孤手腕,“用时只需要灌入灵力,看完中断灵力供应,就可以收起须弥珠了。” 吴老又说道:“这颗须弥珠的级别不高,只篆刻了大坞山到神龙城的地图,但也够用了。” “神龙城,在黑羊山东边几千里,比黑羊山还远。”吴老补充道。 白孤也不客气,径直收下了须弥珠,“吴老,这须弥珠,价值多少?” “按黄金折算,这一颗打底是千亿,而且有价无市。一般是以物换物,或者,用其他价值更高的货币。” 白孤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千亿黄金,有价无市。 这还不是级别高的须弥珠。 这玩意儿这么值钱吗? 手腕上的须弥珠明明轻飘飘的,但白孤却感觉现在手上沉甸甸的。 这不是珠子啊,这都是钱啊! 难怪说修行之人最烧钱,果不其然。 白孤又与吴老交谈了几句,就带着白小小告辞了。 临走时吴老笑呵呵地说了一句,“你现在这个师傅还不错,可以跟他学点有用的。” 白孤不置可否。 看来拜师一事,吴老也是知情的。 老东西我去你娘的! 呸! 可跟酒鬼能学到什么好的呢?喝酒吗? 白孤带着白小小下楼,本来打算先去吃顿好的,再回家去。只是两人刚出长洲药馆的时候,却被一个人拦住了去路。 69、邀约 “江先生,有事儿吗?”白孤看着不远处背手而立的江风眠,眼里有疑惑浮现。 他怎么来了? 尽管白孤心里对江风眠有些莫名的膈应,但好歹面前这位也曾经为白小小的暗疾出过一份力,白孤脸上也只是表现对江风眠突然出现的惊讶。 “没事,刚好路过这里,又想起今天好像是小小痊愈出院的日子,就顺道过来看看。”江风眠还是那副笑吟吟的样子,但白孤着实对江风眠没多少好感。 同样是把笑意挂在嘴边,唐先生远远让人看上一眼就如沐春风,心生亲近。江风眠就显得有些虚伪了,与那书上所说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无异。 “有劳江先生惦念,小小好得很。” 江风眠微微歪过头,看着白小小,“我看也是,小小的脸色很好呢。” 白小小怕生,后退了半步,将整个人藏在白孤背后,只露出半张脸。 白孤单手按住白小小的脑袋,将她提溜到身前,“躲什么啊,人家江先生好歹为你的暗疾忙前忙后,你也得感谢一声。就算没有,见了人不喊人,没礼貌。” 白小小这才怯生生地看着江风眠,小声道:“江先生好,谢谢你。” 白孤揉了揉白小小的头,“大点声,江先生又不是坏人,怕什么?” 江先生摆了摆手,笑道:“可以了,小孩子嘛,不必苛责太多。” 白孤顺势将手搁在白小小脑袋上,“小孩子才需要严一些,免得养成了些坏习惯,长大了要改就难了。而且像这种见人喊人,不是最基础的吗?见人不喊人我觉得挺不礼貌的,不能家里穷,还让人觉得没教养吧?” 江风眠眼里闪过一丝异样,随即点头道:“这话说得在理。” 白孤笑了笑,“如果江先生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先带着小小回家了,这小家伙恋家。” 江风眠笑道:“不介意的话,在下想请白小友和小小到寒舍一叙,顺道吃顿便饭。” 白孤低头摸了摸白小小的脑袋,“小小,你怎么说?你想去江先生家的话,我就跟着去。我跟你说,江先生家里很大很漂亮喔,饭菜也很好吃的。” 白小小看了看江风眠,又仰头看了看白孤,然后一把抱住白孤的大腿,嘟着嘴巴摇了摇头。 白孤宠溺地摸着白小小的头,然后对江风眠无奈一笑,“不好意思啊江先生,你也看到了,小小还是想先回家。” 江风眠摆摆手,“无妨,只是闲谈而已,什么时候都可以,不急于这一时。” “那我就先带小小回去了,回头一定找时间上门拜访江先生。” “好说。”江风眠笑着目送白孤和白小小走远,脸上笑意不减,只是眼里似乎多出了一些思索。 —————— 一座高大山峰之上,有着一座恢宏肃穆的寺庙。 大雄宝殿内,一位身披白色禅衣的年轻僧人盘坐在蒲团上,双手作禅定印,双目、嘴唇紧闭,作冥想态。 整座大殿内除了年轻僧人与诸般佛像外,并无任何一人存在。甚至大殿周围十里之内,皆无人影, 但大殿之内却有阵阵诵经声回荡,如同九天之上传佛音。诸般佛像也如同活了过来,或作天女散花,或作拈花微笑,或作卧榻闻道,各有不同。 年轻僧人突然睁开双眼,双手散开手印之间异象渐散。他缓缓站起身,轻声呢喃道:“心净则不净,心动则不动。小僧以为然。” “如此,小僧也该下山一趟,见见世面了。”年轻僧人朝着诸般佛像施了一礼,便转身走出了大雄宝殿。 年轻僧人一步一步走着,看似很慢,但转眼间已至山脚。 在年轻僧人徒步走下山时,不知从何处走出数位老僧,朝着年轻僧人离去的方向双手合十,躬身道:“恭送佛子。” —————— “阿德呢?怎么去了这么久,都不回来复命?”一位华服少年斜倚在一张雕花梨花木榻上,手里把玩着一颗鹅蛋大小的夜明珠,脸上有些不悦。 “回少爷,阿德死了,是被一位道人所杀。”一位中年男子出声答道。 华服少年皱起眉头。 “小的先前不放心阿德他们,便悄悄跟了过去,没成想看见一位灰袍女子与一位道人在云水城外对峙,结果那位女子被断了一手,狼狈遁走,阿德则被那道人大手一挥,死得连灰都不剩。”中年男子咽了咽口水,“那灰袍女子实力不俗,随手一击就让阿德使出了全身力气抵挡,身上还是受了伤。” 言下之意,就是那道人实力在灰袍女子之上。 华服少年眉头更紧了些,“云水城那种破地方,还能有这等强者?” “那道人嗅觉十分敏锐,竟能察觉到隐藏在千米之外的我,甚至能隔空传话!” “相隔千米,隔空传话?”华服少年略一思索,“他说了什么?” 中年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说道:“那道人似乎知道我们,让小的赶紧滚回来,不许再打那小子的主意,还说……”中年男子顿了一下,“还说我们再出手,就别怪他去找大少爷好好谈一场了。到时候那小子如何,大少爷就是如何。” 中年男子越说越没底气,声音不自觉地小了许多。 华服少年越听脸色越难看,听到最后,竟是一手捏爆了手里那颗价值不菲的夜明珠。他脸色阴沉得可怕,恶狠狠道:“他以为他是谁?竟敢威胁到我钟府身上!还敢妄议大哥,活得不耐烦了是吧?!” “少爷冷静!那道人既然知晓大少爷的名号,还敢直呼其名,必然不是什么简单货色。如果他只是说大话唬我们也就算了,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华服少年一拍木榻,坐起身,指着中年男子吼道:“万什么一!大哥天资无双,岂是他那种腌臜之人所能相比的?不过是偶然知晓大哥与钟府的名号罢了,云水城那种破落地方,若是大哥不高兴了,举手可灭!怕个什么?” “是小的多虑了。” 华服少年深吸了一口气,将手里的夜明珠碎渣丢掉,“让老秦走一趟吧,我不想再听见第三次坏消息了。” “是!”中年男子应声告退。 华服少年透过大门看向屋外的天空,眼神阴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片蔚蓝,万里无云。 70、耕田 白孤故意带白小小去了城西的一家面馆吃了晚饭,然后再从西城门绕了一大圈,从东巷头回到伶仃巷。 避开了西巷头的老刘头家。 白孤是背着白小小回家的。 白小小吃饱了,穿着新棉衣只觉得暖暖和和的,就趴在白孤背上睡着了,什么时候到家的都不知道。 白孤不是不想去跟老刘头说白小小伤好了,回来了。只不过他现在还是没想好怎么面对老刘头,该跟他说些什么。 与其相见无言,不如不见。 白孤躺在木床上,右手边躺着熟睡中的白小小,左手握着小竹简,闭目养神。 明天去找一下酒鬼吧,但愿这个便宜师傅能有用吧,别像神棍那样每次都掉链子。 一大清早白孤就醒了,安顿好白小小的早饭,白孤就出门了。 今天没什么事,早去早回,免得小小一个人在家害怕。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白孤在早餐摊就遇见了酒鬼。 白孤一挪屁股,就坐在了酒鬼身边,毫不客气地拿起一个烧饼咬了起来。 酒鬼看了他一眼。 “怎么,做师傅的请徒弟吃个早餐都不成,这么小气?”在吃饭这件事上,白孤的脸皮是很厚的。 “启灵术修得如何了?”酒鬼也不在意这几个烧饼,转头问起了白孤的修行。 毕竟收了人家的拜师礼,做了人家的师傅,再不愿意也得做做样子。 白孤狼吞虎咽地塞下一个烧饼,喝了一口豆浆,又拿起一个烧饼开吃,“没修,我不识字,上面那字又太小,看不懂。” “那你昨天不来找我?” “昨天有事,忙着呢,今天不就过来找你了嘛。”只是两口,白孤手里的烧饼已经没了大半。 酒鬼一阵无语,“你用灵力灌入其中,它就会自动浮现出来,拓印在你脑海里的。” 白孤抬起头,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着酒鬼,“你猜我会不会调动灵力?” 酒鬼愣了一下,对喔,要是这小子会的话,自己干嘛要给他启灵术呢?直接给功法不就好了吗? 白孤将手里剩余的烧饼胡乱塞进嘴里,不禁感到深深的无语。 看来,这便宜师傅多少有点不靠谱啊。老家伙,看我下次见面揍不揍你就完事了! 白孤又拿起一个烧饼,大口嚼了起来。 酒鬼突然冷不丁地探出手,按在白孤手上,眼里有些惊疑。 “喂,嫌我吃得多是不是?不让吃就不让吃呗,小气鬼!”白孤看着手里那还冒着热气的烧饼,但被酒鬼按住手,死活吃不着,于是不满地喊道。 酒鬼没有理会白孤,只是将白孤的另一只手扯了过来,一并按住。 “诶不是,说你两句怎么还动手动脚了呢?亏你还为人师!” 酒鬼看向白孤,没有搭他的话茬,“你之前修炼过?” “你猜当时我为什么要拜你为师?”白孤翻了个白眼。 但凡我有选择,我才不想拜你这么个家伙做师傅。 “可为什么你体内的各处经脉都被打通了?”酒鬼放开了手,有些疑惑地问道。 “这样不好吗?”白孤继续往嘴里塞着烧饼,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酒鬼想了一下,“修行一般都是先引灵入体,成功之后再慢慢用灵力打通身上各处经脉窍穴,这才勉强算得上是跨过了第一道门槛。可你现在好像还不会引灵入体,身上的各处经脉皆已打通。相当于同样是一座城,别人是先有人再修路,你是先修路再有人,跟别人是反着来的。” 白孤咽下嘴里的烧饼,皱着眉头道:“是不好的吗?有坏处?” “倒也没什么不好与坏处,只不过别人自行开拓经脉,能更好地知道如何运转自身灵力会更加省力,怎样调转灵力才能与功法的适配度能更高。至于你这种情况,就需要多运转灵力,熟悉经脉的走向,知道哪种走向调转灵力才是最适合自己的修行方法。可能别人几天就可以了,你得花上数倍于别人的时间才能摸索出来。而且这个只能靠自己,别人是没办法帮你的。” 酒鬼说完,刚想拿个烧饼吃,却发现原本盘里还剩的两个烧饼,已经全被白孤解决了。 这小子怎么能吃的吗?老家伙你怎么不早说! 酒鬼扯了扯嘴角,只好又让店家拿了几个肉包子过来。 “这样啊,那不是会比别人的修行进度慢上许多?这还不算坏处?”白孤见肉包子上桌,丝毫不客气地拿起一个开吃,还不忘反客为主,招呼着酒鬼,“吃啊,师傅,大早上的吃不饱,中午肚子太饿,可吃不了多少东西。” 好小子,把自己当大爷了。 不过酒鬼心大,并不在意这些,“别人需要自行开拓经脉,这个时间可不短。全身三十六条大脉,七十二条奇经,一百零八处关隘,你已经比别人先一步把这些都做好了,别人是知晓自身经脉走向,可比得上你这故地重游吗?” 故地重游?这个比喻好像不太恰当吧? “应该是一马平川,或者是阳光大道吧?我又没修炼过,故地重游是什么鬼?”白孤说话间已经咽下去两个包子了。 酒鬼一脸的无所谓:“都差不多。话说回来,刚刚探查你经脉的时候,我发现你好像会运转灵力啊,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先前去了一趟故雪峰,下山回来的时候莫名其妙就会了,但只能运转一点点,多了就不行。” “故雪峰?”酒鬼此时才注意到白孤额头眉心处有一道赤红印记,拿包子的手不经意间抖了一下,“那就不奇怪了。” 白孤皱了皱眉头,这酒鬼认识徐爷? 只不过没等白孤开口,酒鬼就已经说话了:“你现在身体里还有一个问题,就是精粹的灵力太多了,这反而会成为你目前修行的大问题。” “灵力不是越多越好吗?这样修为不是才能上去?” 酒鬼拿起最后一个包子,“从长远来看,确实是这样,但你现在只是刚踏入修行这条路,又不是那些个手眼通天的大佬,自然是比不了。修行者吸纳天地灵力化为己用,但天地灵力驳杂混乱,刚刚踏入修行的初学者还好,不用太过在意这个。初学者是需要先开拓经脉窍穴,构造出属于自己的灵力流转路线。只不过随着修为的提高,对于灵力的精粹程度就会越来越高。灵力精粹程度越高,修为的基础就能更加牢靠,精进程度也能稳定许多。你现在体内的那团灵力的精粹程度太高了,就算你想吸纳天地灵力,也会被排斥,就像是脏兮兮的乞丐没办法进入干净整洁的皇宫一样。” “那我岂不是没办法吸收天地灵力修炼了?”白孤苦着脸说道。 “用你体内的那团灵力啊。那团灵力精粹无比,用它打基础,你将来的修行之路将会十分牢靠。只不过你将来每一境所需的灵力数量、精粹程度,将会比别人高上一个档次。” 白孤整个人都不好了,“也就是说,我将来破境会比别人难咯。” “按理来说,是这样。”酒鬼顿了顿,“不过也有两个好消息。你体内的那团灵力够你用很久的,到时候你再考虑灵力精粹的事情也不迟。不过在此期间,你可以尝试精粹灵力,看看能否达到体内灵力的需求,别等到体内灵力用完了才想着精粹天地灵力,那可就晚了。” “还有一个好消息呢?”白孤心里总算是有了一点点希望了。 “我刚刚的话你没听吗?”酒鬼扫了白孤一眼,“灵力精粹程度越高,修为的基础就能更加牢靠。你现在相当于建房子在打地基,别人可能只是两三米,你却是几十米甚至几百米的地基。你虽然将来破境的速度会慢些,但相同的一拳挥出,在同境之中,你可以算得上是佼佼者。” 白孤喔了一声,表示了解,但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同境之中的佼佼者,这不就是书上的那些主人公吗?还不错! 酒鬼随即一盆冷水就浇了下来,“刚刚说你体内精粹的灵力太多,还有一个副作用,就是不知道你是否能将其完全吸收,化为己用。修行如同耕田,人身就是田地,灵力则为肥料,天材地宝就是用来沤肥的。现在你体内的那团精粹灵力就是一份上等的肥料,但偏偏你底子太差,等同一块贫瘠的土地,那份上等的肥料很难被你这贫瘠之地吸收。” 白孤嘴角一扯,“那怎么办?” “没办法,这只能你自己想法子解决,旁人帮不了。这团灵力对你来说是把双刃剑,好坏参半。解决了,后面的道路一马平川。解决不了,你的修行之路就只能停在这里了。”酒鬼说完,就起身去结账了。 白孤坐在原地呆呆地坐着,不知所措。 酒鬼很快就回来了。 他拍了拍白孤的头,“走了,带你去个地方,好玩的。” 71、既是开山,也是关门 酒鬼拎着白孤的后脖颈,几步走到旁边的小巷里,然后一步踏出,便来到了一处宽阔的草地上。 白孤扫视了一圈,认了出来,是离北城门外大概十里左右的一处草地。 此地再往东北方向再走二十里,便是白孤至今走得最远的地方,白鹇坞。 白孤看着周围,好像除了草就没有其他东西了。 有什么稀奇好玩的? 那边那棵老树吗?看那样子都快枯死了,白孤都怀疑自己用力碰一下都能把它弄倒了。 酒鬼则是径直坐在地上,指了指白孤脚下,“先坐下,有些事情跟你说说。” 白孤看了酒鬼一眼,半信半疑地盘坐下来。 “对于修行一事,你了解多少?”酒鬼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个酒壶,喝一口就砸吧砸吧嘴巴,看得白孤有些不舒服。 吃饭不砸吧嘴巴,这是白老太太教他,然后他又教给白小小的。 “只知道一点点,不多。因为以前都以为是假的,所以没咋了解。” “没事,有多少说多少,我也不指望你能说出什么秘辛。” 白孤翻了个白眼,“引灵入体,疏通经脉,灌洗窍穴,开辟气府。” 酒鬼点了点头,便喝了口酒静待下文,但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听见白孤继续说,“没了啊?” “不然呢?一来,我大字不识一个,二来,我之前对修行是很向往,但总觉得这仅限于书上传说里,所以很多东西听听就过了。”白孤随手摘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 “正常。”酒鬼擦了擦嘴角,“你刚刚说的是对的,只不过这是修行路上的第一步,也就是第一境的要点。” 白孤听到第一境三个字,不禁坐直了身体。 酒鬼要讲些有用的了。 “修行之路漫漫,起点便是引灵入体,这一步是基础中的基础。做不到这一步,万事休矣。这一步通常被称为启灵,但不列为境界之一。因为有许多天才或机遇之人能直接跳过这一步,所以就不列为境界。” “啊?怎么可能?不是说没有这一步,后面的修行想都不用想吗?”白孤懵了。 酒鬼笑了一声,“有些天才,或者说有些种族,天生就能与天地有共鸣,万事不求人,灵力自然来。他们能做到一有修行的念头,就能瞬间引灵入体,而且后续的修行一路顺遂,这种就叫天之骄子,咱这种普通人比不上。” 白孤想了一下,“就像是莫天声吗?书上说的天灵族那种种族,真的存在吗?” “天灵族嘛,这个种族是真实存在的,而且还是世间为数不多无比亲近天地灵力的种族之一。他们得天独厚,修行速度是极快的。” “真的有啊!”白孤满脸惊讶。 酒鬼没有理会白孤,继续说道:“引灵入体之后,便是第一境,启魂境,疏通经脉,灌洗窍穴,开辟气府。人身上有三十六条大脉,七十二条奇经,一百零八处关隘,此为经脉。七处窍位,三百六十五处穴位,此为窍穴。一方丹田,九道玄气,八十一处灵府,此为气府。而且,这些都是一并进行的,只不过有先后之分罢了。启魂境又分为三个小境界,涌泉,膻中,泥丸。涌泉境需要打通六条大脉,十二条奇经,十八处关隘,三十处穴位,开辟丹田。膻中境所需要数量则要翻一倍,另外开始开辟灵府,凝练三道玄气。泥丸境就很简单了,把剩下的经脉、窍穴、气府打通就行了。只不过这个小境界虽然不难,但也算得上是修行者所遇到的第一个鬼门关。” 酒鬼喝了口酒,润了润嗓子,“这三个小境界分别是以破境所需打通的第一个穴位命名,涌泉在足,膻中在身,泥丸在头。另外两处还好,泥丸境是需要打通位于眉心处的泥丸穴。此处凶险无比,稍有不慎,轻则前功尽弃,修为尽废,重则神魂俱灭,身死道消。” 白孤略一挑眉,“我应该没有这种烦恼吧?” “你想多了。你只是经脉全通,另外的窍穴和气府可是一个都没动呢。而且你现在连最基础的引灵入体都还没做到,修行的门槛你都还没看见呢。”酒鬼揶揄地笑着,“我倒是想看看,一个连修行门槛都摸不到的家伙,却有着好几境的修为,该会是怎样的光景。” 白孤撇了撇嘴,“有你这么当师傅的吗?以取笑自家徒弟为乐。” 酒鬼耸了耸肩,表示无所谓。 “那一境之后呢?还有什么境界?” 酒鬼扫了他一眼,“启魂,铸灵,叩玄,你先记得这三个境界。至于其他的,你知道了也没用,这三境就够你修行很多年了。” 白孤心里郁闷了。 哪有师傅天天打压、取笑徒弟的?我想退货! “那师傅,你现在是什么境界啊?” 酒鬼视线转到别处,仰头喝了口酒,“三境之上。” 白孤点了点头,不再追问。 看样子酒鬼不是很想提及这个,才给了一个这么敷衍的回答。 白孤想了想,“那老家伙呢?他什么修为?” “他呀,”酒鬼似乎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你以后有机会,可以自己去问他。” 白孤翻了个白眼,不想说就不想说,扯那么远干嘛。 “对了,师傅,咱们哪个门派的?总不能以后出去,别人问起我的师门,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吧?” “咱们没有门派,只有师承。”酒鬼顿了顿,“而且是一脉单承,一代只收一个弟子。” 说着,酒鬼意味深长地看了白孤一眼。 白孤呵呵一笑,“师傅,你该不会是后悔了吧?” 没成想酒鬼很果断地点了点头,“确实很后悔,在见到你的第一眼的时候就后悔答应老家伙了。我之前预计收的弟子,在你这个年纪怎么着也得一境圆满。” 白孤深吸了一口气。 冷静,冷静,这好歹是刚认的师傅,不能乱顶嘴。 主要是打不过…… “这样的弟子,天赋肯定很好,师傅你确定你压得住?” 酒鬼冷笑了一声,“我十五岁开始修行,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二境圆满,十七岁的时候就三境小圆满。” 白孤本来想笑话酒鬼的嘴角突然僵住了。 什么情况?! 十五岁开始修行,十六岁二境圆满,十七岁三境小圆满? 这叫根骨不行? 天赋逆天好不好! “师傅你天赋这么好啊……”白孤讪讪地说道。 “一般般而已,比不得那些真正的天才。”酒鬼脸上丝毫没有自得,“你要记住,既然咱们只有师承,那么这一脉的传承注定是只能传给一个人。哪怕这个人天赋很差,甚至是个废人,早早就死了,也绝不能半路换人。这个弟子既是开山,也是关门,懂了吗?” 白孤满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当然了,你以后如果自己有了宗门,或者有了其他的术法功诀,是可以收其他弟子的,但万万不能将咱们这师承传给多人!选定了一人之后,哪怕其他弟子天赋再高,只看一眼就将这师承学了去,也得出手废了!你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起责任!” 白孤愣了一下。 啥玩意儿?这么残忍的吗?自己个儿的弟子也下得去手? 但白孤还是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反正他也懒,将来就算是收弟子,也就只收一个就行,多了自己懒得管。 “诶师傅,你叫什么啊?将来要是别人问起,我答不上来就很尴尬了。”白孤嘿嘿一笑。 酒鬼望向南边,“我叫林羡鱼,江河不临渊,山鸟只羡鱼的羡鱼。” 72、走灵 白孤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谁能想到外表这么邋遢的酒鬼,会有这么一个好听的名字,而且意境极美! 林羡鱼。 白孤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又问道:“师傅,你是不是那种大家族,大宗门里的人啊?不然怎么会这么厉害?” 酒鬼双眼虚眯了一下,仰头喝了口酒后,才幽幽地说道:“出身,很重要?” 白孤并没有发现酒鬼的表情有些微妙,只是想了想,然后自顾自地说道:“说重要吧也重要,毕竟说出去好听些,在外行走至少能有些保障。当然了,在仇家地盘除外。而且在大家族,大宗门里肯定就能有那些丹药什么的,可以加快修行速度,这也算是一个好处。” “还有呢?” “顶着个好听些的名头,如果自己行事稍微有所偏差,就会令人诟病,条条框框太多了。还有一个就是,自身没点成就,很容易沦为自家势力的附庸。我想很多人外出历练,就是想做出一番成就,不想让人叫做某某家族,某某宗门的谁谁谁。而是想让人先想起这个人,才会去关注这个人背后的势力。会由衷地说出一句,某某家族,某某宗门出了谁谁谁,真是有幸,甚至能称得上一声中兴之人。” 酒鬼点了点头,“这些都是你自己想的?还不错。” 白孤嘿嘿一笑,尴尬地挠了挠头,“没有,这些是以前去蚁堂听唐先生说书,听来的一些杂谈。” 酒鬼也没在意,“不管是谁说的,能记住就行。刚刚那些话其实说得很对,尤其是那句自身没点成就,很容易沦为自家势力的附庸。小白,你记住了,自身的努力永远比任何东西都要重要。什么家族庇护,宗门余荫,全都是外物,自身强大才是真正的强大。靠外物,靠别人堆积出来的一切,终究是空中楼阁。” 白孤点了点头。 “好,现在我来教你启灵术,免得我这个师傅当得不称职。” 白孤忍住笑,拿出那枚小竹简,然后心念一动,一丝灵力灌入小竹简,后者顿时光芒一闪,映照出一篇术法。 酒鬼嘴角扯了扯,“你不是说你不会运转灵力吗?” “我没说过啊,”白孤一脸无辜,“我只是让你猜啊,是你自己认为我不会的。” 好小子! 诓我是吧? 酒鬼伸出一只手,轻轻按在白孤的天灵盖上,“你自己先运转一周灵力,我看看有什么不妥的。要尽可能多流转经过经脉,越多越好。走灵这一步很重要,走好了对你以后大有好处。” 白孤有些不解,但还是闭上眼睛,开始凝聚注意力于体内。 白孤体内那团氤氲磅礴的灵力似乎有清风拂过,微微摇动了一下。随即就有一丝极细微的灵力飘忽而起,这丝细微的灵力于那团氤氲磅礴的灵力,就像是从汪洋大海上升起的一丝水蒸气,细微到可有可无的地步。 但这已经是白孤所能运转的灵力极限了。 这丝灵力刚一脱离灵力团,就开始晃晃荡荡,四处飘摇。白孤竭力凝聚注意力,才勉强押着这丝灵力钻进了最近的一条经脉。 如果说经脉四通八达就像是大城里的无人大道,那么这一丝灵力就是一个年幼无知的孩童,对什么都好奇,都想去看一眼,横冲直撞,四处乱窜。 白孤拼命地凝聚精神,想要将这丝灵力驯化,押回正途,以至于整张脸都在用力,五官都快要挤在一起。 酒鬼见状,也没有一点想出手帮忙的想法,只是微笑着看着白孤努力的样子。 也不是他完全不想帮,而是帮不了。 一来,驯化灵力,炼化经脉如同浇铸模具。白孤现在未曾建立起自己的丹田与经脉框架,自己若是此时强行出手帮他驯化灵力,那白孤体内的经脉将会不服白孤一人的炼化,往后的修炼,酒鬼必须到场辅助。这对于白孤自身来说,是一种长久的危害,同时也是对双方修行的耽误。 这第二嘛,说起来白孤这小子还真倒霉,身上竟然被人下了三层印记。印记如同一层隔膜,阻断了外界的人为灵力进入白孤体内,以防止别人以术法控制白孤体内灵力,或是对其施展一些诅咒灵契。这三层印记有好有坏,好的是,白孤可以避免一些心术不正之人对他施下邪术。但也是因为这一点,白孤在将来很长一段时间,即使受了重创,也无法通过其他人输送灵力治疗伤势,只能靠自己或是一些药物治疗。 好处十分明显,但掣肘也是相当大。 白孤突然一口气没提上来,喉间发出一声闷哼,整个人瘫倒在地,双眼迷离,嘴里不断地大喘气,和一尾上岸将死的鱼没什么两样。 酒鬼收回手,就这么眼观鼻,鼻观心坐着,冷眼旁观,无动于衷。 过了好一会儿,白孤才稍微缓了过来,但还是全身脱力,提不起一丝力气坐起来。所以白孤干脆放松手脚,直挺挺地躺在草地上休息。 “你这是第一次运转灵力?”酒鬼问了一句。 “嗯。”白孤不是不想多说点话,但现在实在是没力气啊。 “那还凑合,第一次运转灵力能走完一条大脉,虽然不是很完整,很平稳,但已经很好了。”酒鬼点了点头,掏出酒葫芦喝了起来。 白孤费劲地睁开眼睛,看向酒鬼。 “是想问问你这样的结果是什么样的资质?”得到白孤的肯定后,酒鬼笑了一下,“世间有灵众生皆可修行,资质分为九等,一等最差,九等最佳。你差不多走完一条大脉,介于二等到三等之间。” 白孤瞬间没了兴致,闭上了眼睛。 酒鬼见状,不禁笑出声来,“你该不会自己的资质很好吧?我可以坦白告诉你,这个结果已经远远超过我的预期了。在我本来的预期里,你能达到一等资质,就算是合格了。因为你的体质实在是太差了,孱弱无比,就算是火海里的一根棉花絮都要比你强。能有个二等上的资质,你该去烧香谢祖了。” 白孤依旧闭着眼睛,不想理会酒鬼。 酒鬼也不生气,继续说道:“或许你自身是有很好的资质,但因为你的体质实在是太差了,带不动你的修行。就像是一匹好马,能够日行千里,但你不给它吃草吃饱,这匹好马如何跑得动呢?一米都走不了。” 白孤这才再次睁开眼睛,看向酒鬼。 酒鬼似笑非笑,眼里满是戏谑,“就是说,你现在太虚了,得多补补。” 73、选功法 白孤最终还是忍住了想暴起揍酒鬼的想法。 反正都得躺着,还是省点力气吧。 酒鬼看着白孤,“你现在这种情况,是可以直接开始贯通窍穴修行了。我等会儿会传你一套功法,你看看你想修炼哪方面的功法。” 白孤现在已经缓过来了,但还是有气无力的样子,“我怎么知道有哪些方面。” “道法修神庭,明悟天地万道。武夫练体魄,但求一拳递出,天下景仰。灵魂防不胜防,道路分歧众多,适用又实用。剑术凛冽果断,一剑出鞘,剑光可照天下。”酒鬼如数家珍,娓娓道来。 白孤伸出了一个拳头,并没有说话。 酒鬼略微有些惊讶,“选武夫吗?不过也好,以你现在的体质,走武夫的路倒是可以弥补底子太差的缺陷。” 白孤摇了摇头,依旧没说话,只是举着那只握着拳头的手。 酒鬼微微皱起眉头,“不是武夫吗?那你想要走哪条路?” 白孤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我全都要。” “本事不大,口气不小。”酒鬼冷笑着,“贪多嚼不烂,分心太多,只会让你修为进度如同龟爬。” 白孤撇了撇嘴,“书上不是有很多人都是数道兼修吗?什么道士配炼药师,武夫配剑修,还有人一起修行三道、四道的呢!” “是有这些人,但他们都是以一条道路为主,其他道路为辅。而且一般都是先把主道修到一定程度,才会去尝试其他的道。我可没见过,没听过有人一开始就数道并修的。” “既然没有,那我就不能做这有史以来的第一人吗?”白孤神采奕奕道。 酒鬼斜了他一眼,“你是觉得自己二等上的资质很好,天下无双了?就算是那些七八九等的超级天才,也不敢有此想法。一来,外界大家族,大宗门里同龄人的竞争远比你想象的还要激烈,甚至可以说是惨烈!他们只会想着尽快提升自身的修为,以争取到更多的修行资源,才不会去想着去修炼另外一条路。修炼其他道路,对他们来说只是锦上添花,增加自身的底牌而已,可有可无。二来,无论是数道并修,还是数道兼修,都是极其消耗资源的。尤其是炼药师与炼器师,他们的修行已经不能用烧钱来形容了,那简直是往汪洋大海里倒水,倾倒一大堆都可能换不来一丝回响。每一个成功的炼药师,身价都是无与伦比,高级的炼药师,说是一人抵一国都不为过。” 酒鬼顿了顿,“而且数道并修和数道兼修可不一样。数道兼修是一主多辅,数道并修是每一条道路都要齐头并进,修炼资源的倾注更是要平均。在同等修为的情况下,数道并修的战力是比数道兼修要高上许多,更是比专注一道高出一大截,但修炼资源也需要更多。而且在修行这条路上,你所用的努力、资源越多,你所能得到的回报可不一定是理想的。所以你觉得你自己很富,耍得起数道并修?或者是数道兼修?” 白孤讪讪一笑,只好收回了手。 酒鬼倒是不想放过这个话题,戏谑道:“怎么样,想好要整几道啊?虽然说我手头上的功法不算很多,但也算种类齐全,你能想得出来的道路的功法我都有。” 白孤撅起嘴巴,兴趣缺缺道:“就随便来本道法吧,我先修炼看看。” “你搁这儿试货呢。”酒鬼脸色古怪,“不选武夫吗?你体质这么弱,走武夫这条路是可以补缺的。” 白孤终于有了点力气,挣扎着坐了起来,“补缺补缺,就是要拿着自己的缺点去跟别人比,先要把自身的缺点补齐了,才能跟得上其他人的脚步。我感觉这样的做法很蠢,本来就底子就不咋地,还要把起跑线定得比别人远。我是跑得快,但在修行上,我就是个二等上的资质,不是那种七八九的超级天才,我才不会拿着自己的缺点去跟别人比。取长补短的道理,师傅你该不会不知道吧?虽然我不算聪明,也不知道我的长处在哪里,但我不会蠢到拿自身的缺点去跟别人的长处赛跑。这不是田忌赛马,没有这种道理。” 酒鬼点了点头,“说得在理,随你。” 酒鬼刚想有所动作时,白孤出声打断了他,“师傅,咱们这师承是什么啊?要不我选这个吧。” “哦?”酒鬼笑了一下,但手上动作却是没停,左手一握一张,便有一片小竹片静静地躺在酒鬼的掌心,“关于师承,我的建议是,以后再说吧,你现在先修这个。” 白孤并没有接过酒鬼手里的小竹片,看着酒鬼的眼神里有些不满。 酒鬼笑了笑,将酒葫芦放下,然后右手伸出一根手指,便有一道似有似无的白色雾气萦绕在酒鬼手指周围。 白孤惊奇地看着那道雾气,刚想伸手触碰的时候,却被酒鬼出声阻止,“我劝你别乱碰,会把你的手绞烂的。” 白孤连忙收回了手,心有余悸地问道:“师傅,这玩意儿是啥啊?” “剑气,我是一位剑修。”酒鬼说起这个,身上的气质瞬间一变,满脸的意气风发,“咱们的师承是一门剑术!” 酒鬼手指向天一点,那道雾气,或者说是剑气,如离弦之箭般直冲天际,天上那片厚厚的云海被瞬间划成两半,泾渭分明。 白孤坐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只是一道剑气,就这么云淡风轻地将天上云彩划成两半了? 这么强的吗? 酒鬼收回手,重新拿起酒葫芦,“剑气太过凛冽,哪怕现在你的经脉全通,且十分坚韧,但我还是怕你的体质承受不住剑气。要知道,是有倒霉鬼因为承受不住自己的剑气,被剑气绞烂了肚肠丹田,爆体而亡的。” 白孤感觉喉咙突然有些干干的,咽了口唾沫。 “我现在手上这道功法其实挺适合你的,既可以帮助走灵,开窍通穴,还可以以灵养灵,反哺其身。正好你体质不咋地,可以试试这个。” 说着,酒鬼不由分说地将小竹片塞在白孤手里。 74、问心 白孤看了手中的小竹片一眼,“我现在没力气调动灵力了。” 酒鬼轻笑一声,屈指一弹,一道光芒便钻入小竹片里,后者如同喝醉了酒一般摇摇晃晃地飞到半空中,然后打了个寒颤,化作一道绿光钻进白孤天灵盖中。 一篇泛着绿光的文字在白孤脑海里浮现,只有短短的三十二个字。 同时,酒鬼开口念道:“长以休兮,善作可与。山以纶兮,莫潜论昨。风以游兮,卜梦歇斯。日以夜兮,司务早德。” 酒鬼放下酒葫芦,继续道:“这是一篇养灵术,也是一篇集防御、攻伐为一体的功法。当然了,因人而异。养灵术是这篇功法最为基础,且摆在明面上的。至于其他的,就需要你自己去感悟了。” 白孤愣了一下,“也就是说,如果我悟性不好,感悟不出其他的,这玩意儿就只是一篇……那个,养灵术了?” 酒鬼点了点头,“按理来说,是这样。” 白孤嘴角扯了扯。 酒鬼笑着说:“这篇养灵术可以算得上是千变万化。据我所知,修炼过这篇养灵术的人,所感悟出来的术法几乎没有相同。” “那它叫什么名字啊?” “问心。” “问心?”白孤皱着眉头,“怎么是这么个奇怪名字?好歹起个霸山诀、神天道法之类霸气一点的名字吧,问心这个名字听起来就不咋地。” 酒鬼笑了笑,“我刚刚说了,这篇功法因人而异。有些人能从中受益无穷,感悟出无数招式,使其堪比圣人功法。有些人就平平无奇,只能默默地修炼其表面的养灵术了。” 说着,酒鬼故意看向白孤。 白孤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那这玩意儿岂不是不好定等级?” “世间功法分为甲、乙、丙、丁四个阶位,丁等阶位最低。问心比较特殊,无论它只是养灵术,还是可以发掘出堪比圣人功法的程度,它都只是一篇乙等功法,不然怎么会说它有时候堪比圣人功法呢?”酒鬼拿起酒葫芦喝了一口,“不过你不用灰心,这篇问心除了是养灵术,它还附带了一招防御术法,木灵甲。不仅可以抵挡其他人的攻击,还可以与其本身的养灵特性相辅相成,效果更上一层楼。” 只见酒鬼身上泛起一阵绿光,便有一道绿色的灵力盔甲覆盖其身,看着厚重无比,安全感十足。 “木灵甲也能随着你修为的提升而提升品阶。可能在同品阶的防御功法里,木灵甲不算太好,但绝不算差,至少聊胜于无。” 白孤伸手按了按酒鬼身上的灵力盔甲,硬邦邦的,与钢铁无异,“这木灵甲修成之后就是这样吗?看起来挺好的呀。” 酒鬼笑着收起灵力,“你想多了,像你这种刚刚修行的,或者是一二境的,能修炼出一层木灵膜就算是不错了。想达到我这种程度,你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 白孤叹了口气,换了一个舒服点的坐姿,“有多远?” “等你达到三境之上之后再来考虑这个吧,你现在还太早了。” 白孤撇了撇嘴,“好吧。” 酒鬼见白孤一脸不情不愿的,只好再次屈指一弹,一道白色光芒钻入白孤脑海里,“这是一道功法术法,名为追风拳,修至大成,可一拳碎石震山。虽然只是丁等功法,但对付你现在同等境界的对手,够用了。再多的,你就自己去问心里面自己感悟,那里的术法会更多更好。” 白孤感受着脑海里的两篇功法,这才满意地咧嘴一笑,“多谢师傅了。” 两篇功法,攻伐,防御,休养身体都有了,还不错! 看着白孤那副不值钱的样子,酒鬼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一篇丁等的攻伐类功法,在白孤心中竟然比一篇乙等的防御类功法的地位还要高,这是让酒鬼万万想不到的。 真的是狗肚子里藏不住二两香油! 没出息! 白孤搓了搓手,笑嘻嘻地开口说道:“师傅,我还有件事。” “说事情可以,要东西不行。”酒鬼扫了白孤一眼,你小子这点心思我还能不知道? 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白孤病恹恹地说道:“当师傅的给徒弟一两把防身的武器不是很正常吗?你怎么这么小气?” 酒鬼被气笑了,“我要是小气,会传你两篇功法,其中一篇还是有望挖掘出堪比圣人功法的乙等问心?要不我真就小气一回,你把那两篇功法还我?” 话音刚落,酒鬼便要将手伸向白孤脑袋上。 白孤往后一躲,双手护住脑袋,眼神满是警惕地看着酒鬼,“送出去的东西就像是泼出去的水,怎么会有收回去的道理?我不还!” 酒鬼笑了笑,拿起酒葫芦往旁边的草地上倒了些酒水,然后手指轻轻一抬,原本洒落在草地上的酒水竟然神奇地漂浮起来,然后慢悠悠地跌入酒鬼嘴里,被他一口吞下。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白孤嘴角抽动了一下,“诶不是,师傅,咱有话好好说啊,别乱来啊!” 酒鬼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看着白孤。 白孤知道如果酒鬼真的想收回功法,自己肯定是拦不住的。所以他干脆放下手,开始摆烂,“做师傅的干嘛要跟徒弟这么斤斤计较啊!你现在这么厉害,随便在牙缝里抠出一点东西都能让我受益无穷,用很久。给把差点的武器就行了嘛,毕竟要去黑羊山了,也算是要出去见见世面。要是让别人知道你的徒弟这么穷,这么落魄,这么拉垮,连把武器都没有,不也是丢你的脸面嘛。” 酒鬼轻笑道:“大家都知道我穷,吃东西的时候恨不得把盘子舔干净了,再去跟店家讨价还价结账。” 白孤抬起手,“吴老都送了我一颗篆刻地图的须弥珠,你做师傅的,不表示表示?” “我不是给了你两篇功法嘛。” “那个不算!你再拿点!” 酒鬼喝了口酒,眼睛的余光留在白孤身上,“太贪心可不好,小心我全都收回啊。” 但酒鬼不会真的动手,也不敢。 只因为白孤体内的那三道印记。 酒鬼知道其中的一道印记是老乞丐的,因为那股子气息太熟悉了。 但另外的两道印记,酒鬼就不清楚了。 不仅仅是印记里残留着施术者的攻击意志,但凡有人想去探查印记,就会被其奋起攻击,稍有不慎者,恐怕会被直接抹杀!而且这三道印记的等级一道比一道高,就连老乞丐的印记,都不能算是其中的最高等级。 这小子,到底有什么好的,竟然能被老家伙这种人惦记啊。 酒鬼把酒葫芦里的最后一口酒水喝掉,然后起身,“走吧,今天就先这样,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 白孤懵了,“不是,真不给啊,这么小气啊!吴老都给了一颗须弥珠啊!” 酒鬼头也不回,“那你去找吴老,让他当你师傅啊。” “真不再考虑考虑?” “没有这种必要。” “有你这种邋遢又小气的师傅,说出去真丢人!” “彼此彼此。” 75、杀猪匠 白孤最后还是没能从酒鬼手里再捞出一丝好处,反倒是挨了两个板栗,疼得他龇牙咧嘴。 就连午饭都是白孤“自愿”请酒鬼吃的。 很简单的一顿板面,只是十几个铜板,却让白孤十分肉痛。 白孤实在是气不过,临走前还踹了酒鬼一脚,然后飞快地跑了。 白孤一口气跑出很远,生怕酒鬼追上来揍他一顿,然后收回之前给他的东西。 白孤抬头一看,就发现自己跑到了一个很熟悉的地方。 路对面就是长洲药馆。 白孤想了想,决定上去坐坐,混口水喝。 “白公子是想找吴老吧?”一个胖胖的当值走堂笑眯眯地看向白孤 因为前段时间白小小住在长洲药馆里,白孤天天过来看望,弄得整个药馆的人都认识白孤,都知道他与吴老相熟。 尤其是前两天白孤暴打朱家少爷,更是让他名声大噪。 只不过因为药馆里有规矩,不能泄露任何病人及家属的信息。所以全云水城里只知道有一个瘦弱少年暴打了朱家少爷和他的手下,却不知道白孤的真实名字。 以至于有人给白孤起了个绰号,杀猪匠。 因为朱家曾经说过自家就是扮猪吃老虎,在这云水城里,只要路过待过,无论是龙是虎,都得被他朱家咬上一口。可如今自称要扮猪吃老虎的朱家,却被一个不知名的小子暴打了,这不是打脸是什么? 既然你朱家自称是猪,要咬人。 那此人就是杀猪匠,专治你朱家! 白孤这两天也听到一些传言,只觉得很无奈。 就不能起个好听点的绰号吗?这杀猪匠算是个怎么回事啊! 好歹是个除恶公子什么的,杀猪匠一点也上不了台面啊! “麻烦帮我通报一下小岍姐姐,我要见吴老。”白孤笑着递出槐木牌。 胖走堂没有接过槐木牌,依旧一脸笑眯眯道:“白公子以后就不用出示木牌与通报了,径直上楼即可,吴老已经交代过了。” 白孤点了点头,“有劳。” 说着,收回槐木牌的手里顺势在柜台上留下了一小颗碎银子,然后白孤才转身上楼。 胖走堂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眼疾手快地扫过柜台,将那颗碎银子收入袖中。 真好,啥事都没做,就有小费拿!白公子大气! 白孤很快就在二楼的休息室里找到了正在织手套的小岍,“小岍姐姐,当值时间织衣服,偷懒啊?” 小岍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笑道:“稀客啊,这不是一拳打爆了朱家少爷,名动云水城的白公子嘛?怎么今天有空过来啊?是还想再来一次?” 白孤抬起那只还缠满绷带的右手,苦笑道:“小岍姐姐就不要拿我寻开心了,我都已经瘸了一只手了,难不成连饭都不让我吃了吗?” “是你先调笑我的喔。”小岍将那团毛线球放到一旁,拿出一个药箱,“过来吧,我给你换个药。榆钱给你包扎的是个什么东西啊,乱七八糟的,回头我一定好好说说她。这么包扎,万一伤口感染了怎么办?” 白孤尴尬一笑,“是我自己嫌绷带缠得难受,自己挑开了些,这怪不得榆钱姐姐。” 小岍沉默了一下,然后笑了一下,继续道:“没事,反正我每天都是要跟她掐架的,有没有由头都一样。” “哈哈,小岍姐姐你和榆钱姐姐的闺蜜情还真有点特殊哈。”白孤已经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小岍手脚很麻利,没几下就把之前榆钱包扎的绷带解开,将里面的旧药换成新药,再重新缠上新绷带,“你这伤可不轻啊,只差半分,可就要伤到骨头了。” 白孤扯了扯嘴角,“还行吧,那瘦子力气太大了,有点扛不住。” “可别扯了,你这伤别人看不出,还能唬一唬,你还想骗我?你这明明就是压制不住狂暴的灵力,灵力在体内爆开,才会出现这样的伤口。”小岍扫了白孤一眼,语气里满是鄙视。 拿我当三岁小孩骗是吧? 老娘二十多了好不好! 白孤有些惊讶,“小岍姐姐是修行之人?” 不是修行之人的话,怎么可能看一眼就知道自己的伤的原因呢? 小岍开始收拾药箱,“跟在吴老身边,多少修炼了有些时日。况且长洲药馆人来人往,龙蛇混杂,什么人都有,什么伤势也见过不少。像你这样的伤,我都见过不下几十次了。” “原来是这样。”白孤点了点头,“那小岍姐姐现在是什么境界了?” “女子的修为和岁数是一样的,都是秘密喔。”小岍眯眼笑着。 “你已经二十三岁了,榆钱姐姐告诉我的。”白孤一脸认真地说道。 小岍脸上依旧笑着,但手里握着的假花却是嘎吱作响,“真的是她说的?” “是啊,她当时不知道为什么,一副很高兴的样子。哦,对了,榆钱姐姐说你是二十三岁的老姑娘了,我这才知道你几岁的。”白孤看着小岍有些僵硬的笑容,“小岍姐姐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你先去找吴老吧,我这边还有点事。”小岍手指一个“不小心”,那朵假花的花茎就断了,花蕊掉在地上。 二十三岁怎么了?怎么了! 二十三很老吗?还很年轻好不好!老娘还有大把青春年华呢! 老姑娘?说谁老姑娘呢!大家都一个岁数的,我是老姑娘,那你呢?老太婆吗?还是老不死的? 榆钱你给老娘等着,回去之后不把你个小浪蹄子扒层皮,老娘以后跟你姓! 白孤看了看地上的假花花蕊,又看了看小岍手背上暴起的青筋,以及她已经很僵硬的笑容,有些担心地问道:“小岍姐姐,你没事吧?需不需要我……” “不需要!走!”小岍少见地吼出声,完全不顾平日里端庄优雅的形象。 “好的。”白孤连忙逃似地跑出休息室的门,一溜烟跑向三楼。 白孤站在楼梯口,缓缓喘气。 女人啊,真是阴晴不定,捉摸不透,莫名其妙就发火了,真奇怪。 76、少年不气盛,垂暮当如何 白孤打开一扇房门,走了进去。 还没坐下,就传来了吴老取笑的声音,“怎么,被赶出来了?” 白孤扯了扯嘴角,“天知道啊,也不知道小岍姐姐怎么了,莫名其妙就发火,是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吴老从屏风后走出,忍俊不禁道:“小白啊,教你学个乖。以后千万千万不要在女人面前谈论她的年龄,这是个禁忌,别乱碰。” 白孤一脸茫然,“年龄有什么不能讲的?多少岁就是多少岁嘛,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你还是不懂。”吴老笑着摇摇头,坐在白孤一旁,“大部分女人最为注重容貌与年岁,并且这两样东西,通常在世人眼里是绑定在一起的。年岁越大,容貌越老,人也就越丑。当你说一个女人岁数大的时候,这就相当于直接骂她老了,丑了。这是很多女人无法接受的,发火也就是必然了。就像是你最为珍重的东西,被人说了些不好的言语,你生不生气?” 白孤想了想,“可小岍姐姐才二十三岁啊,也不老,长得也很漂亮,为什么发火啊?” 吴老一只手搁在桌子上,半倚着太师椅,“刚刚说了,女人最注重容貌与年岁。她们都希望自己永远留在十八岁。因为十八岁的豆蔻年华最是美好,无论是年岁还是容貌,都是女人一生中最完美的时期,多一岁都感觉老了。无论是多少岁,她们都想,也都会向外自称自己十八岁,永远都是。当别人戳穿这个幻想的时候,只是发火朝你嚷嚷两句,已经算好的了。” “这不是自欺欺人嘛?”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跟我没关系。”吴老笑着说。 白孤耸了耸肩,表示无所谓,“我只是实话实说。” “有时候说实话,不见得是件好事。” “假的就是假的,连实话都不让说,能有什么意思?欲盖弥彰吗?没意思!”白孤嘴角一撇,对这话很无语。 吴老呵呵一笑:“以后你就知道了,人活得圆滑柔软一些,会好很多。” 白孤看着吴老,没说话。 “世间有太极,讲究以柔克刚。不知道你平时有没有留意,很多老人的牙齿都掉光了,但舌头依旧灵活,甚至可以用舌头碾碎东西吞咽。还有就是人手上的指甲,头上的头发,都是如此。柔软地活着并不是软弱,而是忍让,求的是以退为进。”吴老手指微曲,在桌子上磕了两下,“胯下之辱,卧薪尝胆,前人不是给我们做了一个很好的榜样吗?” 白孤仔细地想了想,还是摇头道:“我就是个直肠子,这种东西学不来。” “年轻人锋芒毕露,很正常。少年不气盛,垂暮当如何。”吴老眯着眼,笑着说。 这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走进了一位新面孔的侍女,白孤从未见过。 但也应该是类似于小岍、榆钱,都是吴老的贴身侍女。 侍女蛾眉秀目,白净的脸蛋,高挑的身材。 白孤嘴角微微扯了一下。 吴老挑侍女的眼光跟医术一样好,都是美女。 侍女放下两个茶杯,便抱着托盘离开了。 吴老见白孤的视线从刚刚侍女进门就一直停留在其身上,到现在还直愣愣地盯着已经关上的大门,不由得会心一笑,“少年郎情窦初开?” 白孤连忙摆摆手,“吴老误会了,单纯就是感觉那个姐姐很好看,就多看了两眼。” “原来如此,是我这个老先生自作多情了。”吴老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白孤苦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吴老。” “喔,怪我怪我,给你乱扣帽子了。”吴老放下茶杯,故作忧伤地望向窗外。 白孤头都大了。 吴老这几句话,给白孤整不会了。 白孤不禁无奈扶额,“我投降,我投降。吴老,我服了,别搞我了。” 吴老嘴角浮现出一丝得逞的笑意,但嘴上却是不依不饶:“你这是怪我以大欺小,倚老卖老了?” “我少不经事,画卷之上还有大片留白,还希望吴老多添墨宝。”白孤突然坐直了腰,轻飘飘地回了一句。 既然吴老您想玩,那我也只能奉陪到底了。 吴老这才忍不住嘴角的笑意,转过头笑道:“这不是很会说嘛,怎么刚刚不说呢?” 白孤眼皮低垂,看着桌子上自己的茶杯,“这不是一直觉得吴老是一个很端庄的人嘛。” “说我老不正经?” “吴老自己知道就好,不用说出来。” 吴老愣了一下,随即大笑出声:“可以可以,少年郎爽朗耿直,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才是对的!” 白孤微微一笑:“倒也不是,单纯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而已。” 吴老不置可否,话锋一转:“你认了个师傅?” 白孤点了点头,说起这个他就来气:“老家伙安排的,也没问过我愿不愿意。那个家伙又邋遢又抠门,还是个酒鬼!丢给我两篇破功法就没了,我想讨件护身的武器都没有!小气鬼!” 白孤喝了口茶,继续说道:“不就是让他请了一顿早餐嘛,至于让我当天中午就请回去吗?好歹是做师傅的,对徒弟大方点不行吗?抠抠搜搜的,小家子气!” 吴老笑呵呵道:“老家伙安排的,自然有他的深意。等以后你遇见他了,就可以问问看。不过,他让你认了谁做师傅啊?” “一个邋里邋遢还抠门的酒鬼!喔,他说他叫林羡鱼,是个剑修。” “是他啊。”吴老恍然,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身影,“好好的,怎么就混成一个酒鬼了呢?” “吴老认识?”白孤抓住了吴老话里的重点。 吴老点了点头,“之前见过一面,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心性很好,大道可期。只不过有两点不太好,第一个就是太犟,听不进劝。” “第二个呢?”白孤不禁有些好奇。 “太喜欢跟老家伙鬼混,这一点特别不好。” 说着,吴老故意看了白孤一眼。 白孤神情尴尬,笑着挠了挠头。 77、记住了 白孤想了想,轻声问道:“吴老,那我师傅厉不厉害啊?我怎么感觉他一副吹牛的样子啊。” 吴老呵呵一笑,“说他厉害吧,问剑几乎没赢过。说他不厉害吧,他的修为在他这个年龄里算是上游了。” “啊?没赢过?这不就是不厉害嘛?”白孤有些懊悔,早知道就不这么冒失就拜师了,应该多了解了解在下决定的! “没赢过可不代表不厉害啊。”吴老喝了口茶水,“这就要看你自己心里如何定义厉害这个词了。论战绩,你师傅他确实比较辣眼睛,但如果论境界,论战力,你师傅他可不弱的。至少在同境之中,我还没听过有什么人能稳压你师傅。” 白孤愣了一下,“那怎么会没怎么赢过?” 吴老笑着摇了摇头,“你师傅不喜欢跟同境之人打,就算是跟同境之人打,也是压着境界。” 白孤恍然,“低手打高手,难怪。活该!” 吴老哈哈大笑道:“也不能这么说,这应该算是你师傅自己对道心或境界战力的一种修行。以战养战,以败养心,以酒洗剑。” 白孤想起了以前听书听过的一个人,“他想学百败剑帝啊?” “差不多,有一定的借鉴。”吴老点了点头,“你师傅的修行之路有点奇特,等以后你可以自己问问,很有意思的。” “这样啊。”白孤眼里闪过一丝思索,“吴老,问您个事儿,像书上讲的百败剑帝,秋水城主,大梦和尚这些人是不是真实存在的啊?” 吴老放下茶杯,微笑道:“有些是杜撰的,有些是真的,而且有些,甚至到现在还存在着呢。” 白孤一脸震惊,“到现在还活着……那得多少岁,什么境界了啊……” “倒也没那么夸张,有一些传说里的主人公,其实岁数不大。只不过他们人小名声大,修行之人又让人感觉到神秘疏远,就让人想当然地以为他们早已故去。” 白孤连忙追问道:“那白简霜,独孤楘呢?他们两位也是真实存在了?他们还活着吗?” “白贤者早已辞世,不过留下了寒酥山的传承。至于独孤山长,我已经很久没听说过他的消息了,有可能是闭关破境,也有可能年岁已高,故去了。听老家伙说你挺仰慕这两位?那寒酥山和雁北峰这两个地方你以后可以去看看,挺不错的。” 白孤认真地点点头,随即义愤填膺道:“还有还有,滕猿老祖这老王八蛋也是真的吗?这家伙太可恨了!” 传说这滕猿老祖是一只猿猴妖兽得道,手持一根远古巨兽的脊骨为武器,生性肆意妄为,凶残无比。曾以一敌四,力战四位人族强者而不落下风。最后因进犯东方侯国,屠戮了数个城池,造下无边血孽,被人族派出十七位强者围攻讨伐。 最后人族惨烈收官,以十二位通天强者的陨落为代价,勉强封印了滕猿老祖。幸存的五位强者也在回归之后,陆续陨落了两位。其余三位也因伤势过重,闭死关以吊命。 提起滕猿老祖的名字,吴老的眼里也是有情绪波动,不过很快就被他压制下来,“等以后你就知道了。况且,就算是真的,你也接触不到那个层次,不过最好也不要接触。” 白孤激动起来,“怎么就不能接触了?人间小事,天下大势,强者匹夫皆有协管之心!这是书上说的吧?我现在虽然没什么修为,人也不大,说的话也没什么分量可言。但我将来如果修行有成,愿望有三。走遍天下山水,吃遍世间美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白孤越说越激动,眉眼都舒展开,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整个人神采飞扬,意气风发。 他指着天边说道:“就像刚刚说的滕猿老祖,如果那老王八蛋挣脱封印,再次祸乱世间,又正好我自身修为足够,我必会一马当先,身先士卒。如果能除掉这老王八蛋,我死了就死了,值得!如果不能,那我死之前也得在这老王八蛋身上扎个窟窿眼,这样的话我也不亏!” 吴老眯着眼笑,“可以可以,少年郎心里有理想,胸中有热血,是好事。以天下事为自身事,一视同仁。这就很好了,不用再好了。” 白孤这才发现自己失态了,连忙坐回了椅子上,尴尬地挠挠头。 吴老无奈地点着白孤,“你就是太过拘谨,太过约束自己。好好的少年,身上的暮气别说是老家伙,就算是我也比不上。有时候我都在思考,到底你是少年,还是我俩是少年。” 白孤微微一笑,“吴老和老家伙都是童心未泯,人老心不老。” “就你小子会说话!”吴老不禁大笑出声。 虽然知道是句马屁话,但吴老还是很受用。 毕竟好听话谁不爱听呢? 白孤眼珠子一转,“吴老,我再问个事儿,功法的等级是怎么排的啊?乙等功法好不好啊?” 吴老又喝了一口茶,“乙等?别说是你现在这种刚刚修行的人了,就算是你师傅现在这种修为的人,大部分也只是修炼这个等级的功法。功法分甲、乙、丙、丁四等,丁是最差的。至于乙等,”吴老看了白孤一眼,“如果你师傅传给你一篇乙等功法,已经算是对你寄予厚望了。你可以理解为,一把普通的菜刀,却用了上等的玄铁来打造。” 白孤一下就被噎住了,随即一脸幽怨地看向吴老。 吴老笑道:“除了那些顶尖宗门的顶尖弟子,或者是百年不出的七等顶尖天才,千年一遇的八等超级天才,万年难遇的九等绝世天才。不然乙等功法让一个刚刚踏入修行的人修炼,给谁都是一样的评价,这话并不是在针对你。” 白孤脸色更差了。 这还不如不解释呢。 又被多骂了一句没天赋。 吴老还想再端起茶杯喝茶,却发现杯里茶水已经喝完了。 他屈指往桌子上轻轻敲了两下,“没天赋不可怕,不努力才要命。我不知道你师傅给了你什么功法,但只要你沉得住气,好好修行,未必会比那些天才差。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人,许岑。” 白孤微微一惊,“雪鹰旗主许岑?他也是真人吗?” “看来你听说过他的故事。”吴老点了点头,“他就是天赋很差,勉强算是一等下,可以说是极差,是个人的天赋都不止如此。但他就是心性极好,看得很开,修行也是不紧不慢。其实一开始很多人都不看好他,可他就是硬生生将境界修炼到顶峰,把无数天赋比他好不知道多少的天才踩在脚下。所以,在修行这条路上,天赋固然重要,但努力与心性更是难能可贵。” 白孤好认真地听完,才郑重其事地点头道:“记住了。” 吴老满意地笑了笑。 因为白孤说的不是懂了。 而是记住了。 78、叔叔?侄子? 吴老抬眼看了看白孤,“你师傅真的传给你一篇乙等功法了?” 白孤立马坐直了身子,正襟危坐。 吴老嗤笑道:“区区一篇乙等功法而已,我还不至于跟你一个小辈抢,跌份。” 眼下之言便是我看不上你这乙等功法,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白孤尴尬地笑了笑,这才开口道:“他传给我两篇功法,一篇丁等,一篇乙等。” 吴老点了点头,“他对你还不错。要知道,很多大宗门宗主、长老的亲传弟子都没有这种待遇,顶多就是一篇丙等功法而已。” 白孤撇了撇嘴,有些嫌弃道:“才不是呢!他给我的乙等功法只是一篇养灵术,附加了一道防御功法而已,那篇攻伐功法只是丁等。我觉得我现在没啥修为,要是与人对敌,赤手空脚的吃亏,就想向他要一把防身武器。等级低点也没事,能防身就行。至少拿出来的时候能唬人,手无寸铁很容易让人当成菜鸡。” 吴老眼里满是笑意地看了白孤一眼。 这眼神让白孤想起了酒鬼说的一句话。 “拿了武器,你顶多从手无寸铁的菜鸡,变成了拿着武器,虚张声势的菜鸡,本质上还是一样的。” 酒鬼当时说这句话的时候,跟吴老现在的眼神简直一模一样! “乙等的养灵术?还附加一道防御功法?有这样的养灵术吗?”吴老有些疑惑。 “他说功法叫问心,是可以堪比圣人级的功法。但问心……好奇怪的名字,一听就不咋地。而且他那个样子,我总觉得他在诓我。” 吴老恍然,“原来是这篇,难怪。” 随即吴老笑吟吟地看向白孤,“你师傅很下血本啊,连这等功法都传给你。” 白孤皱眉道:“问心这功法真的很好?” “你不会以为很差吧?”吴老神色古怪,“乙等这个等级的功法就已经不差了。哪怕是一道毫无战力辅助的功法,都会有它的独特之处。而问心,看似只是一篇毫无战力的养灵术,但由于它独有的特性,犹如一座矿藏一样,只要修炼者不断地挖掘,就能取得无数造化。相信这一点你师傅已经告诉过你,我就不过多赘述了。” 吴老单手托着腮,“但也是因为这一点,需要时机或悟性极好的人才能开启矿藏,获得机缘。这导致许多修炼问心的人都因此止步,只能停留在表层的养灵术,也就成了一道可有可无的鸡肋术法。不然单凭问心可以挖掘出无限可能性这一点,它打底都是甲级功法。” 白孤想了想,“那曾经修炼问心的人里面,挖掘出最好的功法,或是法术是什么等级啊?” 吴老神秘一笑:“白贤者曾经修炼过问心,悟出一道神秘功法,让她受益一生。只不过白贤者少在人前展露此功法,故而不知功法的等级、类型与威力。” 听到白简霜曾经修炼过问心,白孤立即来了精神,“那,那还有谁啊?还有谁修炼过问心?独孤楘前辈有吗?或者是还有谁?” “独孤山长倒是未曾接触过问心,其他人我又不清楚你有没有听说过。” “没事,您就随便举几个例子呗。” 吴老接过侍女端来的茶杯,缓缓说道:“单说我所知道的比较有名一位,是冰雀皇,他在问心里感悟出来的功法,最差的,也是乙等。” 白孤一脸震惊,“是那位雀妖成道,霸绝一域,能够敕令风雪的冰雀皇?” 吴老点头道:“就是他,很厉害的一个人物。” 却不曾想,一道呵呵声传来,一道人影突然出现在房间里。 “很厉害?有多厉害?还不只是一只小雀儿?” 白孤被吓了一跳,背部立即贴紧了太师椅的靠背。 吴老抬头看了一眼来人,不由得笑道:“尊上,你吓到孩子了。” 来人满脸无所谓,手指微动,一只华丽的宝座瞬间出现在他身前,来人自顾自地坐了上去。 宝座霸气无比,有着数道金龙盘坐,无数雾气缭绕。甫一出现,就成为了房间里的焦点。 反客为主。 白孤这才看清来人的样貌。 来人青年模样,身穿一席月白色长袍,外套一件金丝游龙纹大氅。剑眉星目,侧脸线条分明,宛如鬼斧神工之造化。虽然脸上挂着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但身上的雍贵之气却是掩盖不住。 白孤不禁坐直了身子。 长袍青年含笑道:“不用紧张,我没有恶意,只不过恰巧路过此处,来这边讨杯茶水喝。” 白孤眼观鼻,鼻观心,依旧正襟危坐。 吴老无奈道:“尊上说笑了,您能来寒舍,是我的荣幸,讨要茶水一说实在是担不起。”又转头跟白孤说道:“尊上没恶意的,别紧张。说起来,你们之间还有点关系。” 白孤疑惑。 自己能跟面前这等人物有关系? 怎么可能? 但白孤依旧身子坐得直直的,微微朝向窗户。 如果情况不对,自己可以直接跳窗。加上徐爷的那颗珠子,跑出去应该不成问题。 开玩笑,连吴老都得恭敬以待的人物,岂是什么简单货色? 说不定就是那种传说中飞天遁地,抬手间翻山倒海,拊掌间风起云涌的通天强者! 管他有没有恶意呢,这玩意儿是嘴上说没有就没有的吗? 自己好几次快饿死的时候,还跟小小说自己吃饱了呢。 像这种强者肯定能很好地掩藏自己心中所想,喜怒哀乐不显于色。 这要是突然一个暴起,恐怕自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长袍青年瞥了一眼侍女刚端上来的兰竹白瓷茶杯,淡淡笑道:“放心吧,我对你没什么想法的。但凡我想出手,别说是吴老,就算是我那个便宜侄子在这里,也一样保不住你。” “啊?”白孤更加疑惑了。 吴老有些无奈,“介绍一下,这位是老家伙的叔叔。尊上所说的侄子,就是老家伙。” 看着白孤逐渐放大的瞳孔,吴老点了点头,再次肯定地说道:“没错,就是那个跟你玩得很好的老家伙。” 白孤满脸呆滞。 什么情况? 面前这个家伙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几岁吧?是老家伙的叔叔? 疯了吧? 79、我辈分大 看着白孤脸上的呆滞,两人脸色神情各异。 吴老脸上满是无奈。 长袍青年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 显然都是习以为常。 白孤挠了挠头,疑惑道:“你……您看起来这么年轻,老家伙那个鬼样子,怎么可能是您侄子啊?” 长袍青年微微一笑,“他长得老,我辈分大。” 白孤恍然,“令尊身体挺好的啊。” 吴老正喝着茶水,听到白孤这一句话直接被呛到了,咳了好几下。 长袍青年还是一脸微笑,看了看白孤,又看了看吴老,没说什么,然后自顾自地喝起茶水。 白孤这才意识到说错话了,连忙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哈,尊上您多多海涵。” 自己这张嘴啊……真是口无遮拦! 这要是真惹恼了面前这位,恐怕自己这条命都不够他抬手碾杀的。 无论是从吴老对他恭敬的态度,或者是那张华丽的宝座,无不说明此人身份绝对不简单。 至少修为深不可测! 不然怎么担得起一声尊上呢? 其实,想拉近一下自己和长袍青年的关系,这颗心白孤是有的。 只不过,一来,刚刚自己说错话了,不知道会不会给对方心里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当面议论对方的父亲,确实不太好。 二来,虽然刚刚吴老说长袍青年是老乞丐的叔叔,后者也承认了,但白孤心里还是不太相信。 老家伙怎么可能跟这样好看的人扯上关系? 两个人的样貌差距也太大了吧! 而且就算长袍青年真的是老乞丐的叔叔,两人的关系还特别好,白孤又跟老乞丐玩得特别好。 但这又如何呢? 他俩关系好,是因为两人是叔侄。 白孤和老乞丐关系好,只是因为性格合得来。白孤总不能因为这一点就想跟长袍青年攀上关系吧? 他终归只是一个外人啊。 况且长袍青年刚刚没什么动作,就能凭空搬来这么一张如此华丽、灵力缭绕的宝座。只凭这么一手,他必是强者无疑! 既然是一位强者,又怎么会理会自己这么一只蝼蚁呢? 所以白孤这个念头刚起,就瞬间被自己捻灭。 想跟人家攀关系? 自己也配? 还是早点洗洗睡吧,梦里啥都有。 长袍青年摆了摆手,“没关系,反正你这话说得挺对的,我父亲滥情,才搞出这么一桩乌龙。我那个便宜侄子还不算什么,我大哥的后代现在应该得喊我一声太祖叔了吧?” 白孤愣了一下,然后脸上缓缓浮现出震惊。 父亲,祖父,曾祖,高祖,天祖,烈祖,太祖…… 太祖叔…… 按每一代二十岁生子计算,面前这位的大哥至少已经一百四十岁了啊…… 这还不算修行者的生子年岁会延后! 也就是说,面前这位的父亲现在至少得两百岁往上!其大哥现在至少一百八十岁! 白孤咽了口唾沫,语气颤抖,“那辈分确实挺高的哈。” “很怕我?”长袍男子话锋一转,满眼戏谑。 白孤尴尬地笑了笑,挠着头慢慢转移了视线,望向窗外,“没有……没有,还行……还行。” 吴老抿着嘴,忍着笑意。 你小子都快把害怕写在脸上了,还嘴硬说没有。 只要不瞎都能看出来吧? 白孤继续尴尬地笑,但不断地眨着眼睛,疯狂地给吴老使眼色。 吴老救我啊! 这场面,我顶不住啊! 吴老笑呵呵地端起茶杯,眼皮低垂,故意不去看白孤。 别指望我,我也不知道。 你自己自求多福吧。 长袍青年放下茶杯,清脆的声音让白孤的身体不由得抖了一下。 他笑道:“我又不是什么吃人的怪物,放轻松点。你看吴老,这样就很好嘛。” 吴老扯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笑脸,“尊上莫要取笑我了。” 我敢不放松吗? 不放松的话,这位可就要亲自上手给我放松了。 我这副老骨头可经不起折腾啊! 长袍青年笑得眯起眼睛,一只手曲起,托着下巴,“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啊,都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长袍青年言语和善,笑容满面,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但吴老却感受到一股不可言说的压迫感。 尊上不悦了。 吴老连忙坐起身,言语间有一丝慌乱,“尊上说笑了。既然是尊上,岂有来得不是时候之说?来得刚刚好。” 长袍青年笑意未减,“也就是说,如果不是我,那就确实来得不是时候了?” 吴老张着嘴巴,却吐不出一个字来,最后只好啧了一声。 长袍青年抬头看了吴老一眼,“怎么,对我不满了?这是在点我啊。” 吴老头都大了,不禁悄悄瞄了白孤一眼。 现在怎么办?帮忙解围啊! 白孤正乐得长袍青年转移了目标,不再为难自己。再加上刚刚自己“受难”的时候,吴老“见死不救”,他记仇。 所以他继续望着窗外,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听不到。 吴老伸手扶额,用大拇指揉着太阳穴。 你小子记仇不帮忙啊! 咋这么小心眼儿呢! 白孤依旧没回头。 外面风景还不错哈。 长袍青年看着两人的小动作,眼里闪过一丝冷漠。他摆了摆手,“算了,不好玩。你们既然这么不好客,那我也就别这么不识好歹了。走了。” 话音刚落,长袍青年连同那张华丽的宝座一起消失在原地。 吴老起身作揖行礼,“恭送尊上。” 白孤松了口气,终于走了。 吴老回头,“你小子这么记仇啊!” 白孤笑嘻嘻道:“彼此彼此,我学吴老您的。” 吴老气得胡子都快竖起来了,瞪了白孤一眼,但下一秒却破了功,笑出声来。 吴老刚想说些什么,白孤连忙起身鞠身道:“吴老,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一步了。” 说完,便脚步飞快地走出房间。 吴老看着白孤离去的背影,久久无语,最后只能无奈地说了句:“这小子!” 随即朝面前一处空地说道:“尊上,出来吧,我知道你还没走。” 长袍青年的身形浮现。 他含笑道:“吴老,再聊聊?” 80、酒水不错人还行 白孤出了长洲药馆的大门,便想着去蚁堂走一走。 今天好像有唐先生的说书。 去听听今天有什么新奇的故事。 只不过刚走到路口,白孤就猛地回头看去。 但背后除了长洲药馆在一众商铺中鹤立鸡群,就只剩下天空中的一片白云与漫天风雪缓缓飘荡。 白孤皱着眉头,疑惑地看了看长洲药馆三楼的某一个窗户。 刚刚好像,有人在看着我? 白孤从出了长洲药馆的门就感觉怪怪的,像是有好几道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久久不散。看得他浑身刺挠,很不舒服。 可确实,刚刚看了,没什么人啊。 白孤眉头皱得更紧了。 自己的直觉一向很准的,从未出过错,不可能感觉错的。 那这是怎么回事? 白孤又看了一眼,确认真的没人,这才带着满心疑惑走了。 管他有没有人呢,有唐先生的说书重要吗? 没有! 白孤还是决定先去糕点铺子买点东西,等会给唐先生送一份,自己留一份边听边吃。 其实白孤跟鹏哥有点像,都不太喜欢吃甜食。但白孤好一点,偶尔吃一些是可以的,经常吃就不能接受了。 鹏哥是一点甜食都吃不得,吃个绿豆糕比砍他一刀还难受。 而且买点葱油饼,不算吃甜食。 甜点铺子旁边的那家葱油饼不错,挺好吃的。 边听说书边吃葱油饼,我应该是第一人了吧? 白孤越想越开心,一脸傻笑着向城南走去。 —————— “这小子的感知还真敏锐。”长袍青年手里不知何时拿了一把折扇,一脸含笑,犹如一位翩翩贵公子。 吴老斜靠在太师椅上,吹了吹杯里的茶叶,喝了一口,“这小子是有点奇怪,我好几次想探查他,但都不了了之。” 长袍青年哦了一声,“还有这种事情?凭吴老的感知,连一个小子的身体都无法探查?” 吴老苦笑道:“尊上就别挖苦我了。这小子体内有三道印记,层层叠加,让其他人的灵力无法入侵他的体内。而且级别都不低,其中有一道就是尊上那个侄子施下的。” 长袍青年眯着眼笑道:“他弄的?是为了他那个可笑的想法?” “算是吧,他跟我说过,这一次他选中这小子了。要是实在不成功,他就放弃认输了。” 长袍青年脸上闪过一丝不屑,“放弃?认输?他是不是混在市井之间太久了,以至于忘了当初他跟那些人打的那个赌的赌注了?还是说,他指望我这个叔叔能去救他?” 吴老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了。说实话,我是真没看出这小子有什么出彩的地方,邱小子也算不出来他一星半点的信息。” 长袍青年抬头看了吴老一眼。 “就是那座山上那个老不死曾经的得意弟子,现在彼此不相认了而已。” 长袍青年点了点头。 “而且他身上的那三道印记,气息都很熟悉。一道刚刚说了,最强的那一道印记气息掩藏得很好,但那股子檀木算盘的味道实在是太刺鼻了,一闻就知道了。反倒是最弱的那一道,气息几乎没掩盖,但我实在一时想不起是哪里的了。”吴老看向窗外,眉头蹙起。 长袍青年伸手,在空中拢了一把空气闻了闻,然后跟喝到茶叶吐出来一般,从鼻孔里哼出一道气,“奇怪,圣族的气息?他们怎么也在?” 吴老眉头更深,“圣族?这小子何德何能啊,竟然能吸引三方势力为他护道,还是在他还未正式踏入修行之前就下注了。” “谁跟你说是三方势力了?忘记这小子眉心的印记了吗?”长袍青年嗤笑道。 “那位啊……不好说,我觉得更像是托孤。”吴老眼里闪过思索的神色。 长袍青年摆了摆手,“托不托孤什么的还不好说,只要有那座山掺和,就没啥好事发生。这些印记对这小子来说,不一定是好事。” “那座山头的人可谓是无利不起早,这小子身上有什么好的,揉碎压扁都榨不出二两油的家伙,真是想不通。” “想不通才对了,那座山上的老怪物,有哪个是简单货色?所谋所化哪一个是寻常?”长袍青年神色一动,“有一个有趣的家伙来了。” 话音刚落,便有一位青衫男子突然出现在房间之中。 头戴玉簪,腰别葫芦。 青衫男子彬彬有礼,刚一出现就向二人作揖道:“见过前辈,见过吴老。” 长袍男子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只是吴老一脸惊讶,“怎么是你?” 青衫男子微笑道:“我在云水城落脚已久,只是忙于琐事,所以未曾拜访吴老。今日正好得空,这才前来叨扰。” 吴老恍然:“上次一别,你的修为精进不少啊,隐匿之术连我都未能勘破。” 青衫男子谦虚道:“小术而已,上不得台面。” 长袍男子呵呵一笑:“可欺骗天地,躲藏乾坤的隐匿之术,如果是上不得台面的小术,那这世间可就没什么术法了。” 长袍男子又扫了一眼窗外,“而且我想,你今天过来也不是为了所谓的来拜访吴老,是为了那小子,对吧?” 吴老双眼瞬间瞪大,一脸不可置信。 “尊上果真料事如神,法眼如炬。”青衫男子没有否认。 吴老脸上惊讶更盛,“你们,选择了这小子?” 青衫男子笑了笑:“准确来说,是他选择了我们,我们只是顺势而为。” 什么情况?连那一族都要凑一脚? 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情况? 似乎是知道吴老心中所想,青衫男子指了指腰间的葫芦,“一开始是我发现了他,只是想慢慢等他成长起来,再告知族里人。但后来,族里的长老不知从何处知晓此事,便要我找机会将他带回族里。就算不成,至少在将来,让他能去族里走一趟,让族里人相互见个面,认认脸。” 吴老呼吸一滞,“是哪位长老?” 青衫男子迟疑了一下,还是缓缓说道:“全族长老一致决定的。” 全族长老…… 这就很有嚼头了。 甚至说,已经很能说明某件事了。 吴老还想再问些什么,青衫男子却抢先一步说道:“吴老,真的不能再说了,这已经是我族的重大机密了。要不是尊上与您,其他人我还真不会跟他说这些。” 长袍男子冷笑一声,“我还不稀得听呢。” 青衫男子只是笑了笑。 吴老突然想到什么,“难道说……” 青衫男子抬手打断吴老话头,“吴老想到什么都不要说,无论对错,等到将来您就知道了。” 吴老这才闭上嘴巴。 青衫男子轻笑道:“那如果没事的话,尊上和吴老就先聊着,酒馆里还有点事,我就先走一步了。如果有空,还请尊上和吴老多多来幺九馆捧场,幺九馆永远为两位免单。” 吴老一脸后知后觉,“原来你就是幺九馆的老板啊,这敢情好。” 青衫男子向二人作揖拜别,一如来时,下一秒便消失在原地。 “是个有趣的人。”长袍男子转着手里的折扇。 吴老点头道:“幺九馆在云水城开了好些年了,我竟然都没发现他,看来如今的他不同以往了。” “还行吧,不过那里的酒水不错。” “是吗?那一定找时间去尝尝!反正是免费酒水。” “就算不免费也还行,只不过多了这一条,就多了点味道。” “确实。” 81、葱油饼 白孤用五十个铜板买了一份桂花糕和润喉糖,这是给唐先生准备的。 又跑去旁边店里,五个铜板买了一整张刚出炉的葱油饼,冒着香喷喷的热气,还烫手呢! 至于为什么要买一整张葱油饼。 因为中午的两碗板面白孤没吃饱,现在有点饿了。 白孤用店家送的竹签挑起一块葱油饼,吹了两下,然后美滋滋地送进嘴里。 嗯!脆脆的,香! 白孤一边大口嚼着葱油饼,一边向蚁堂走去。 白孤熟门熟路地走进蚁堂,径直走上三楼。 只是走到楼梯口,白孤就看见观看席已经挤满了人,甚至在座位外围了好几圈人,站到楼梯口都有人。 白孤笑了笑,就知道今天没来错。 只有唐先生的说书才能有如此奇观。 说书还未开始,就已经宾客满座。 白孤踮起脚朝某个方向望了望,然后钻进人群,猫着腰,奋力在人群里挤来挤去,惹来了好些个脏话,白孤只好赔着笑脸不停道歉。 白孤费了不小的力气,终于来到了目的地。但人实在是太多,白孤在大雪天气里都挤出了一头汗。 白孤小心翼翼地从怀里取出刚刚使劲保护着的油纸袋,里面装着刚刚做好的桂花糕和效果不错的润喉糖。 这润喉糖不算是城里最好的,但也是排得上号的。 虽然白孤想不通,为什么一个好好的糕点铺子,会跑去卖润喉糖,而且听说品质、销量还都不错? 难道是因为全城第一的说书堂就在旁边,说书先生们的长时间讲书,看客们的大声喝彩、吵闹导致嗓子不舒服,有需求? 正想着,一席蓝袍便从幕后缓缓走上台。 唐先生来了。 白孤连忙踮起脚尖跳了几下,抬起一只手扬了扬,跟着周围人一起喊着,“唐先生!唐先生!我在这里!” 唐先生在台上微笑着,抬起双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些。 “大家下午安好,我是今天蚁堂申时专场的说书先生唐涂。今天为大家带来的八翼冰蝉皇与赤莲心魔的最终之战,二人龙争虎斗如何,待我细细说来。” 唐先生做完开场白,便轻轻一笑,坐回了书案后。 他一拍板子,开始娓娓道来,“只说那八翼冰蝉皇,乃是一只生活在冰原上的飞蝉,偶然间获得一柄圣人法宝冰蝉旗,因此获得大造化而登临巅峰。为人谦虚和善,与座下有五大妖王,镇守在常年祸患的百鬼冰渊,千年万年如一日。” “赤莲心魔则是与之前说过的青莲灵王是一胞双生的兄弟,为一朵千年并蒂莲化形而成,修为相近,皆是手眼通天的人物。曾经有人说,青莲灵王与赤莲心魔可以看作是一个人。两者之间一正一负,赤莲心魔是青莲灵王的负面情绪的集合体,或者可以说是青莲灵王的心魔。只不过有大人物以逆天手段探查乾坤,发现两者之间的因果早已了断,泾渭分明。赤莲心魔行事亦正亦邪,随心所欲。时而惩奸除恶,劫富济贫。时而莫名出手屠戮城池,血流千里!” “八翼冰蝉皇与赤莲心魔的纠纷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是源于二人闻名天下前,为了争夺某处遗迹中的机缘,八翼冰蝉皇误伤了赤莲心魔的伴侣,致使其早夭,且遗迹中的机缘为八翼冰蝉皇所得。赤莲心魔同时失去伴侣与机缘,怀恨在心,便发誓一定要八翼冰蝉皇为此付出代价。在得知八翼冰蝉皇坐镇百鬼冰渊后,赤莲心魔决定在暗中偷袭。因为赤莲心魔知道百鬼冰渊里妖魔横行,各类凶人每天都在闹事叫嚣,企图挣脱八翼冰蝉皇的镇守,逃到外界为非作歹。八翼冰蝉皇坐镇之时必定全神贯注于百鬼冰渊内,无法分心应付他的偷袭。如果出手在果断狠厉些,一击得手未必不是幻想。” “于是,赤莲心魔的第一次偷袭就此展开……” 唐先生在台上声情并茂地讲着,台下众人便如蒙学小童一般乖乖地听着。众人脸上神情各异,或着急万分,或闲适惬意,或捶胸顿足,或坐立不安,仿佛都身临其境。 白孤在台下边听边大口大口地嚼着葱油饼,吃得满嘴流油。 唐先生的说书很好听,手里的葱油饼很好吃! 虽然葱油饼的味道很大,尤其是刚出炉的,更是香气四溢。但周围众人手里多多少少都拿了些零嘴,味道各异,混杂在空气中。 有人捧着热乎乎的番薯,有人吃着香喷喷的炸物,有人更是直接拿着一整只烧鸡啃了起来。 最过分的是,有人端着臭豆腐和螺蛳粉站在窗边吃,外面的风一吹进来,满屋子的臭味。 相比之下白孤手里的葱油饼就好很多了,至少还是香的。 只不过纵使台下的味道再怪,吵闹声再大,台上的唐先生都置若罔闻,依旧一板一眼地说着嘴里的故事。 “八翼冰蝉皇最后百般无奈,看着眼前战死的几位妖王,悲愤填满心间,祭出了冰蝉旗,施展出此生最强的一招。漫天的风雪化作冰晶,迎风见长,如同一张蛛网般瞬间扩展,将已经脱力的赤莲心魔与百鬼冰渊中的三位王者死死束缚住。四人拼尽全力想要挣脱,却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八翼冰蝉皇的杀招降临。” “那是一道封印术,以冰蝉旗为封镇,方圆百万里的风雪为磨盘,将四人钉杀在百鬼冰渊下,逐渐消磨他们的道行修为,再依次消磨他们的肉身、灵魂,直至将四人在这世上从此抹去!同时,也将百鬼冰渊封印起来。” “尽管四人死局已定,但八翼冰蝉皇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修为耗尽,气血枯竭,生命也走到了尽头。他看着四人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的眼神,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然后原地盘坐,就此陨落。” “一代皇者就此落幕,令人唏嘘不已。各位贵客是怎么想的呢?可以思考一下,楼下前台处有记事牌,写下你们的想法,换取一份小礼品。想法新奇者,老规矩,蚁堂将赠送一张听书免费券,可以免费体验一场听书。今天的讲书就到这里。” “另外,我要宣布一件事。唐某将起程前往别处游学,之后蚁堂的说书可能就只好暂停一段时间。在此十分感谢各位这么长时间的陪伴,唐某不胜感激。至于何时回归,重开讲场,唐某也不好说。蚁堂的其他说书场依旧会继续开启,还请各位多多捧场,多多留意,唐某在此先谢过各位,拜别各位!” “江湖路远,诸君珍重。” 唐先生站到台前,与众人认真地道别,深深地鞠了一躬。 众人瞬间哗然。 白孤也不禁停下了嘴里的动作,一脸的不舍。 唐先生在云水城待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走了啊? 但既然这是唐先生自个儿做的决定,其他人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祝福他,期盼他早日安全归来了。 “唐先生珍重!” “祝唐先生一帆风顺,早日归来!” “游学路上人茫茫,唐君且行且珍惜!” “……” 众人一个接一个地向唐先生送出自己的祝福,唐先生也一个一个地回应,场间气氛莫名有些伤感起来。 白孤就蹲在角落里,看着众人一个一个离去。 等到最后一个看客拜别唐先生后离去,白孤这才站了起来。 场地虽然空旷,但只剩下唐先生和白孤二人。 唐先生一眼就看见了白孤。 “是小白啊,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唐先生笑容和善,让人很有好感。 白孤脸上写着伤感与不舍,“唐先生怎么要离开了啊?我还想再多听几场说书呢。” 唐先生微笑道:“老话说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前者我已经快做到了,后者我还未能完成百分之一。所以我想出去走走,看看其他地方不一样的风景,尝尝其他地方不一样的味道,见识一些有趣无趣的事情,去遇见各种各样的人。这样,我的故事才能更加完善,更加美好。” 白孤将手里的油纸袋递了出去,“这是来时就想送给唐先生的,但刚刚人太多了,就只能等到现在了。” 唐先生接过油纸袋,坐在台边,又指了指旁边的位置,“一起坐坐?” 白孤咽了口唾沫,终于鼓起勇气,蹦上台,坐在了唐先生旁边。 “其实促使我下定决心要出去走走的,是你。还记得上次去柳才子家吗?你当时说的那些话让我感触很深,我这才发现这世间似乎还有许多的人事物我还不知道,没见过,所以我想去看看,见识见识。”唐先生拿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桂花糕很好吃,一起?” 说着,唐先生将油纸袋往白孤那里推了推。 白孤拿了一块,吃了起来,但脸上的伤感依旧,“唐先生有想过去哪里吗?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 “可能会要去南部走走,然后看情况再定。至于时间,没有个五六年是回不来了。” “那唐先生准备什么时候启程呢?我想去送送唐先生。” “还不清楚,慢的话几天之后,快的话今晚就走。小白你的心意的心领了,送就不用了,免得彼此伤心。” 白孤更伤感了,“本来想着走之前能再听几场唐先生的说书,没想到,这是最后一场了。” 唐先生有些惊讶,“小白也要出去走走?” “要去一趟黑羊山,我妹妹生病了,吴老说那里有药可以治我妹妹的病。” 唐先生点了点头,“黑羊山啊,那挺远的,路上注意安全啊。” “会的,我还想再听唐先生的说书呢!” 唐先生从油纸袋里拿出那盒润喉糖,细细端详了一会儿,才放进怀里,“桂花糕可以一起吃,但这润喉糖不行。这是你送我的,我要留着,在路上慢慢吃。” 白孤笑道:“早知道我就多买些了,这样唐先生就可以经常吃到了。” “东西不在多,心意才重。”唐先生指了指白孤另一只手里抓着的油纸袋,“把你的葱油饼也给我尝一尝。” 白孤有些尴尬,“这不好吧,这太油了,会脏了唐先生您的手。” 唐先生笑道:“我也吃过手抓羊肉,都不觉得有什么。一个葱油饼而已,小白你别这么小气啊。” 白孤尴尬一笑,只好将装着葱油饼的油纸袋拿出,递给唐先生。 唐先生拿了一块咬了一口,“是糕点铺子旁边的那家葱油饼吧?很好吃。” 白孤咧着嘴笑道:“是的,那家的葱油饼一绝,我买的时候刚刚出炉呢!” “是吗?那我要多吃两块。” “哈哈哈,唐先生想吃多少都行,不够的话我可以再去买。” 82、事在人为 白孤与唐先生聊了很多,一直从蚁堂聊到小饭馆,再到青屿客栈。 唐先生从怀里取出一个小方块,递给白孤,“你既然要远行了,刚刚又送了我礼物,我自然是要回礼的。这个你收着,当作纪念。” “不行不行,唐先生,这礼太贵重了!收不得!那润喉糖才多少钱啊,能跟这东西相比吗?” 唐先生笑呵呵道:“礼不至于贵重,在于心意。既然是心意,谈钱就俗气了。收着吧,我就觉得正合适。” 白孤只好接过,摊开掌心一看,原来是一枚小印章。 印章通体雪白,入手沁凉,想来是极好的材质雕刻而成。 印章底部有金色丝线缠绕,篆刻着四个方正的字。 白孤看着底部的那四个字,有些尴尬地问道:“唐先生,我不识字,能不能说一下这刻的是啥啊?” “事在人为。”唐先生笑了笑,“这个成语你应该听过,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白孤点了点头,“您说过的,事在人为,人定胜天!是在前年夏天讲百败剑帝的时候!” 唐先生蹲下身,与白孤平视,轻轻拍着他的肩膀,“我知道我不能强求其他人去按照我的想法行事,这样是不对的。但我还是想说一句,小白,请你以后遇见世间的阴暗的时候,先不要心生怨怼、失望,要多给其他人和这世间一些时间改变,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好吗?” 白孤眼里闪过一丝犹豫,沉默不语。 唐先生叹了口气,“小白,我知道你是一个很有主见的孩子,你有自己的想法。我也只是说说而已,并不强求。” 白孤眼皮低垂,目光有些晦暗不明,“唐先生,我知道您是好心。您说的,也是正确的大道理,比很多书上说的都对。但有些事情,并不是眼不见就能心不烦,或者是忘记就能释怀的。有些人事物,它就在那里,并不是说你不理它,它就能消失。它就像是一根钉子钉在肉里,当你以为它不疼了,想拔出它的时候,它依旧会有那种撕裂的疼痛,甚至已经跟肉长在了一起。” 白孤把头低了下去,“就像是前不久,我上山去帮吴老找点东西,有一群半大小子闯进我家,将我家里的值钱的、能吃的东西全部抢走了,还把我的两个妹妹打了。一个阿月再也永远醒不来了,另外一个小小重伤昏迷。要不是有吴老和山上的徐爷出手相助,小小恐怕也……” 说到这里,白孤哽咽了一下。 唐先生脸色都变了,看向白孤的眼神也柔和了些。 白孤苦笑了一声,继续说道:“我这个人向来有恩必报,有仇必还。鹏哥帮我找到了那些人,是我奶奶曾经帮助过的五户人家的孩子。可笑吗?我奶奶乐于助人的好心,如今却成了打向我妹妹的棍棒。” 白孤深吸了一口气,“鹏哥帮我将那五户人家的孩子绑到我奶奶和阿月坟前,想让他们认错。我本来是想,让他们认识到自身的错误,在奶奶和阿月坟前道个歉,让他们以后每年清明来给阿月上炷香,然后再赔些小小的医药费就行了。可没想到,那五个孩子不但没认识到错误,还依仗着父母的宠爱,摆出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可里面最大的孩子都已经十五岁了啊,就算其他孩子不懂,难道他真的不懂吗?他还说他们没有做错什么……” “还摆出一副无辜受害者的样子。”白孤冷笑了一声,“最可恨的,是他们的父母。一上来只护着自家孩子,不论对错。宠爱自家孩子我可以理解,但这种不辨是非的,我实在是无法苟同。他们甚至说出了他们还是孩子这种话!那可是在阿月的坟前啊!阿月今年才七岁,七岁啊!小小今年也才十岁,难道她们就不是孩子吗?!” 唐先生抿着嘴巴,实在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拍了拍白孤的肩膀。 白孤继续说道:“既然他们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那就只好我来帮忙了。我先是让他们的父母在自己和自家孩子之间选择一个去死,另外一个就带着愧疚继续活下去。我知道这很残忍,但我给了他们机会,他们不珍惜而已。只不过他们太墨迹了,我就帮他们做决定了。我让鹏哥的手下将五个孩子的双手砍下,因为这五双手参与了我家的打砸抢。不砍,我对不起阿月和小小。至于以后这五个小孩的死活,我管不着,死了就死了。反正这般不知对错,以后长大成人还不知道会作哪般恶,倒不如让他们从今以后就废了,也好给阿月和小小一个交代。” 白孤抬手抹了一把脸,“我知道我这样做很不好,但做错事,一句他们还是孩子就想糊弄过去,世间哪有这么轻易的事情?我没让他们偿命,就已经很好了!谁动了我妹妹,我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我可以去做恶人,只要我妹妹能安好就行。” 白孤抬起头,看着唐先生,“唐先生,我做错了吗?” 唐先生抚摸着白孤的头,笑容和煦,“只从人情来说,你做得没错,已经很好了。但只是没经过官府行事,容易被人诟病。” 白孤摇摇头,“上报官府,他们五个小子一个都跑不掉,都得被砍头。我这样做,他们至少能有一丝生机。” 唐先生恍然,“原来如此。” “唐先生,我说了这么多,不是为了博得您的同情,或者是让您来想我当时应该怎么做,才会是最好的方法。我的意思是,您有您的道理,我有我的想法。您说的我会听,但以后怎么做,我会权衡再三。我不会去更改我的做法,但也不会不听您的叮嘱。因为我觉得,您说的道理,是天底下最好最对的道理。” 唐先生微微一笑,“好的,我知道了。不过我不是书上说的那种圣贤完人,我做的事,说的话也不完全都是对的,我也有犯错误的时候。” 白孤没有说话,只是笑着举起手里的那方小印章。 唐先生懂白孤的意思,也是笑了笑。 您既然执意要送我这方印章,就别管我在心目中把您当做最完美的人了。 是非命定,事在人为。 漫天风雪中,一蹲一站的一大一小相视一笑。 心中言语皆是风雪声。 83、干瘦老人 白孤与唐先生分别后,一个人走在空无一人黄鹂道上,双手笼袖,微微低着头,不知道想些什么。 突然,一只手从背后拍了拍白孤,“小娃娃,俺问个事儿。” 白孤被吓了一跳,回头只见一个干瘦老人正咧着嘴对自己笑,笑得整张脸都皱成一朵菊花,还露出了仅剩的两颗老黄牙。 白孤扯了扯嘴角,老人这副尊容,老乞丐都得甘拜下风。 白孤干笑道:“老爷爷,是迷路了吗?” 干瘦老人一双老手顺势而下,抓住白孤的双手,上下打量着白孤,脸上笑意更深,“好乖的娃娃,看着就讨人喜欢!” 白孤对干瘦老人的行为有些不舒服,想挣脱那一双老手的束缚之时,却发现干瘦老人的力气大得出奇,自己完全挣不脱那一双老手的钳制。 白孤眼里有着慌张,想要运转体内灵力挣脱,哪怕现在只能勉强调动一丝。 但至少也有十石之力了! 干瘦老人一双老手继续向下一捋,从白孤的小臂顺到手腕,如同两只大锁一般死死扣住白孤的双手。 白孤心里一惊,原本波动了一下的灵力突然重新归于平静。不论白孤如何调动,启灵术也好,问心也罢,全都无济于事。 仿佛,体内的所有灵力陷入了沉睡。 白孤虽然心里惊慌,但脸上还是强装镇定,“老爷爷,您到底有什么事啊?没事的话我还要回家呢,已经很晚了。” 干瘦老人嘿嘿一笑,“不急不急,让我再好好看看。小娃娃,你是不知道哩,俺已经好久没遇见你这样乖的娃娃了!真叫人稀罕!” 白孤扯了扯嘴角,既然挣不开,干脆也就不再白费力气。 他脸上依旧不动声色,但心里开始细细碎念着某些脏话。 干瘦老人笑眯眯地看了白孤一眼,似乎是看穿了白孤的意图,但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捏着白孤细小的手腕左看右看,“哎呀呀,你这娃娃咋个这么瘦哇,要多吃点东西啊。不然这么瘦,将来不好生养啊!” 白孤神色古怪,“老爷爷,我现在还小,谈不上那些。” 干瘦老人直勾勾地盯着白孤,笑得很奇怪,“你这娃娃看着小,这骨龄可不小了啊。换作是在俺们村里,孩子都能叫爹了。” 白孤不经意地往北边扫了一眼,但还是被干瘦老人发现了。 干瘦老人笑道:“小娃娃,找你没别的事儿,就是想向你讨件小玩意儿。” “什么东西?”白孤瞬间警惕起来。 “没什么,就是想要你这头上的小珠子。”干瘦老人话音刚落,将白孤的双手一合,一只苍劲有力的老手抓住白孤的双手,另一只手径直向白孤的眉心抓去。 白孤一惊,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去。但因为双手受制,白孤无法后退以及反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干瘦老人的手越来越近。 “铮!” 一声剑鸣声响起,干瘦老人连忙松手后退,心有余悸地看向北边。 要不是刚刚反应够快,恐怕现在一只手都保不住! 白孤看向北边,心里一喜,终于来了! 在薄暮中,背对着街道,迎面走来了两个人。 喝着酒的酒鬼。 啃着鸡腿的邱自在。 干瘦老人看见酒鬼二人,先是一惊,随即呵呵一笑道:“你这后生不讲武德啊,竟然偷袭俺这个老人。” 酒鬼连看都不看干瘦老人一眼,自顾自喝着酒,“一个死人而已,正面出剑和背后偷袭都一样。” 相比之下,邱自在的态度就好很多了。 他笑嘻嘻道:“老人家,以大欺小,倚老卖老可不是前辈风范。可别生前毫无建树,死后还要被别人戳脊梁骨啊。” 干瘦老人依旧是笑如菊花,“俺只是想向这娃娃讨要件小物件,反正他也不会用,还不如给俺,免得暴殄天物哩!” 酒鬼冷笑一声,“就你,也配?” 邱自在也点点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长得丑,想得美,玩得花。” 干瘦老人对二人的言语毫不在意,视线重新投向白孤,笑道:“小娃娃,你自个儿拿出来吧,俺不想伤了你。你乖得很哩,俺稀罕得很!” 白孤早就跑到酒鬼二人身边,目光凝重,没有理会干瘦老人的言语,“师傅,神棍,怎么样,这老头什么来历?厉不厉害?能不能打得过?” 酒鬼喝了口酒,冷冷地吐出几个字,“三剑分生死。” 邱自在用手肘碰了碰白孤的手臂,“不用担心,就这种货色,你师傅随随便便就能打发了的。不过你真行啊,拜了这家伙做师傅,以后都可以横着走路了。” 酒鬼扫了邱自在一眼,没有说话。 白孤无奈道:“是老家伙安排的,我也是临了才知道的。” 邱自在点点头,“是他的风格,不过这样安排,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道路。” 白孤耸了耸肩,“既来之,则安之。反正等以后再遇见他,至少得让他请顿饭赔罪。” 邱自在忍俊不禁道:“贫道感觉他会让你请他吃饭。” 白孤道:“无所谓,他不请我吃饭,那我就请他吃屁。” “还得是你。” “现在的娃娃都是这样了吗?只顾着自己,把俺这么个老人晾在这里,不像话哩!”干瘦老人埋怨道。 酒鬼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急着去死?” “后生口气恁大,小心大话头压垮了小细腰哩!”干瘦老人有些不满,带着说教的语气。 邱自在轻笑道:“林剑仙,人家在教训你呢,不说些什么?” 酒鬼微微偏头,看了邱自在一眼,“要不是看在老家伙的面子上,我现在就已经出剑了。” 邱自在笑嘻嘻道:“无所谓,你现在出剑也不晚。” 酒鬼冷哼一声,没再说话。 干瘦老人微微皱眉:“林剑仙?恁大的名号!才几境修为,就敢自称剑仙?你这后生好自大哩!” 邱自在不怀好意地笑道:“剑仙之名,是夜郎自大,还是名副其实,你俩打一架不就知道了吗?” 酒鬼收起酒葫芦,抬起那双朦胧的醉眼,朝着干瘦老人弯了弯手掌,“死来!” 84、春风剑法 干瘦老人拄着那根底部早已磨秃了的竹杖,咧嘴一笑,“后生,脾气忒大,容易上火哩。” 酒鬼没有言语,只是上前一步。 白孤一把扯住了酒鬼的衣袖。 酒鬼转头看着白孤,“有事?” 白孤皱了皱眉,有些担心道:“师傅,小心一点。” 酒鬼愣了一下,随即转过头,丢下一句知道了,就缓缓走向干瘦老人。 邱自在依旧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小白孤,你这担心完全没必要,单纯就是看不起你师傅了。” 白孤白了他一眼,“要是我师傅真的有事,我第一个饶不了你!我肯定去一趟南海……” 白孤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邱自在连忙捂住了嘴,“小祖宗哎,算贫道怕了你,别说了!你师傅最厉害了,肯定没事的,好不好?你刚刚的话可别乱说啊!外头盯着贫道,想要贫道死的人一大堆呢,可别把贫道给卖了啊!” “人活一辈子,早死晚死都得死。像你这种只会忽悠人的神棍,留着也只是祸害世间,还不如早点死掉,免得浪费粮食。”白孤挣脱邱自在的手,冷笑道。 邱自在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对于白孤恶毒的言语丝毫不在意。 只不过他有点疑惑。 为什么这小子对贫道的恶意怎么就这么大啊! 为什么老家伙这么算计他,他都没生气,但就是要跟贫道过不去啊? 凭什么啊! 这不公平! 酒鬼走到离干瘦老人差不多十步的地方,只是刚一站定,身上的气势瞬间就变了。 酒鬼原本是一副颓废、睡不醒、半死不活的样子,但现在,身上气势如利剑出鞘,清冽锋利,锋芒毕露,气势如虹直冲天际。 仿佛一滩烂泥,如今变成了一栋巍峨高楼。 白孤眼里满是惊讶,这还是那个在幺九馆面前醉得不省人事的酒鬼吗? 天神下凡啊这是! 邱自在只是略微一挑眉,从怀里掏出一把瓜子,朝白孤伸了过去,“来点?” 白孤推开了瓜子,“没吃过,不会磕。你要是有果干,我可以吃点。” 邱自在又在怀里掏了一会,拿出一个折了好几折的油纸袋,“早上刚买的,应该剩的不多,你凑合着吃吧。” 白孤也不客气,伸手接过了油纸袋。 打开一看,嗯,还不错,苹果,香蕉,桃子。这个绿绿的是什么?酸酸甜甜的,还挺好吃,不管了,能吃就行。 酒鬼满脸意气风发,直视着干瘦老人,“亮法宝吧,别说我不给你机会,我让你一招。” 干瘦老人呵呵一笑道:“后生,一双招子都快长头顶上了,走夜路不怕摔着哩!” 话虽这么说着,但干瘦老人手里的动作却丝毫不含糊。他手中竹杖往地上重重一顿,街道两旁的积雪飞扬而起,一道雪幕笼罩了两人,不远处的白孤只能模糊地看出两道人影而已。 不对,只有一道! “铮!” “铛!” 一道剑鸣声响起,随即就是一道十分清脆的铁片敲打声。 白孤看不见二人情况,急得都停下嘴里的动作,踮起脚尖左顾右盼,试图找到一个好点的角度看清雪幕里的情况。 邱自在微微一笑,伸出手往白孤双眼一抹,惹得后者瞪了他一眼。 邱自在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雪幕,然后继续嗑瓜子。 白孤皱了皱眉,但还是因为担心酒鬼,也就暂时没跟他计较。 只是这一次,他看清了雪幕里的二人。 原来干瘦老人已经趁势出手,一根竹杖凌厉无比地指向酒鬼喉咙处,却被后者用一柄长剑挡下。 白孤长舒了一口气,没事就好。 随即白孤看向酒鬼手里的那柄长剑,眼里有着惊艳。 那是一柄通体碧绿的长剑,剑盘几近没有,剑如长竹。周身毫无一丝花纹,更无一点雕琢痕迹,仿佛浑然天成,此剑自取材到成器皆是如此。 要不是剑身扁长,白孤还以为酒鬼从哪里捡来一根竹子当做武器了。 干瘦老人一击没有得手,连忙后撤,身形暴退到原来的位置,眼里满是对酒鬼的警惕,嘴上却还是平常那副语气,“后生,好俊的身手,比俺村里的小伙子还要俊哩!” 酒鬼没有理会干瘦老人的言语,微微偏头,对着白孤说道:“小白,接下来看好了,我将施展我们的师承,这也是,你将来所要传承下去的剑术!” 白孤一下子来了精神,两眼发光,“好的,师傅,我会好好看着的!” 开玩笑,师傅要亲自示范本门绝招了,做徒弟的还不好好看着? 之前拜师的时候就已经够着急了,现在有机会看看本门师承,还不得赶紧验验货,免得将来修炼了,被坑得更惨。 至于酒鬼要耍帅,就让他耍帅去呗,本事够硬就行了。 反正是自己师傅,本事够硬,将来走出去也不怕别人欺负了。 酒鬼手腕一抖,挽出一朵绚丽的剑花,然后手持长剑,斜指于地,缓缓说道:“我们一脉相承的剑术,名为春风剑法,只有一式。接下来,你好好看着!” 酒鬼周身泛起层层涟漪,犹如一方平静的池塘里丢进了一颗小石子,漫天风雪开始出现一瞬间的停滞。 酒鬼手中碧绿长剑嗡鸣不已,颤动不已,最后竟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直冲天际。 长剑冲天,带着一抹绿意划破开了漫天的雪白。在风雪大作的寒冬时节,以酒鬼为中心,街道之中竟是生出了层层暖春的气息! 感受着周围微弱的暖意,白孤一脸震惊,“这,这是什么情况?” “春风剑法,一剑春风至,名不虚传。”邱自在磕着瓜子,优哉游哉道。 干瘦老人看着酒鬼的长剑,又感受着周围的春意,脸色终于变了。 他一副见了鬼的表情,颤颤巍巍道:“春……春风剑法……姓林……你……你是……林羡鱼!” 酒鬼脸上毫无波澜,没有回答。 干瘦老人手里竹杖往地上一顿,指着酒鬼,“后生,俺劝你别乱来啊!俺认识你们林氏好些老祖,跟你们林氏还有些香火情!莫自误!” 酒鬼抬起眼皮,冷冷地瞥了一眼干瘦老人,依旧没有说话,但空中的长剑剑气愈发凌厉。 邱自在嗤笑道:“在这家伙面前提林氏,嫌自己死得不够快是吧?” 白孤疑惑地看向邱自在,后者却继续磕着瓜子,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看着吧,本来你师傅可能需要三剑才想解决这老头,现在可能不需要了。你小子有眼福了,可以看见你师傅动真格的样子。” 白孤还想再说些什么,却感觉到面前的气势一变,犹如一只满弓如月,蓄势待发的利箭。 酒鬼冷笑道:“希望你这把老骨头能硬点,不要连我一剑都接不下来。” 话音刚落,碧绿长剑如鹰隼扑食般俯冲而下,裹挟着漫天风雪,直直奔向干瘦老人。 85、我非红尘不羁客 干瘦老人的神情终于不再淡定,一张老脸跟吃了屎一样难看。 明明都搬出家族长辈了,这小子怎么还是油盐不进! 难道…… 干瘦老人突然想起一个前些年偶然听到的小道消息,瞬间惊恐无比,不可置信地看向酒鬼。 “你小子真的是疯了!” 眼下碧绿长剑攻势已至,干瘦老人也没办法再去想太多,只好咬着牙,将手里的竹杖一挥,化作一道青色的光芒猛地蹿出,迎向酒鬼的长剑。 邱自在嘴里一边吐着瓜子壳,一边不断地接纳手里塞进的瓜子,有些含糊不清道:“难怪这老头的气息这么熟悉呢,原来是仙林谷的人。” 白孤有些不解,“先岭谷?那是什么地方?” 邱自在差点被瓜子噎死,咳了好几下这才缓过气来,“是仙林谷啦!一个自诩名门正派,实际上是无恶不作的歪门邪道,整天想方设法地捣鼓些有的没的。什么毒物、暗器、迷药,怎么卑鄙险恶就怎么来,反正很讨人厌就是了。” “那没人去惩治他们吗?或者是书上说的那种大家一起去讨伐他们,不然就是某一位强者单枪匹马,直接踏平了他们。”白孤嚼着果干,疑惑地问道。 邱自在也莫名有些无奈,“一来,他们门人散落各处,但异常团结。就算是端了他们的老巢,其他地方的门人也会组建起新的宗门地址,并向灭了旧宗址的门派进行复仇反击,有很多门派因此覆灭了。比较有名的,西摩古城知道吧?被他们一夜之间就攻破了,而且还是提前下了战书,告知了攻城时间,西摩城主联合了好几位强者。但依旧无济于事,全部人都有去无回。这二来嘛,都知道道法修神庭,武夫练体魄,修士是要比武夫的体魄弱上许多的,一个一境武夫的体魄,恐怕比一个三境修士只强不弱。仙林谷门人的修炼之法比较特殊,因为常年跟毒物打交道,所以体魄异常坚韧。他们的体魄,大概勉强可以与同境的武夫掰掰手腕。当然了,肯定是比不上,不然别人那么辛苦走武夫的路干嘛?不过对付一些寻常修士,就很占便宜了。因此仙林谷算是毒物一脉中等宗门的领头羊,在它之下的宗门,没有一个人敢有非分之想。一旦有,那就是灭门之祸。” 白孤还是不解,“那为什么不天下人联合起来,一起消灭各地的仙……仙林谷的人?这样不就可以一劳永逸了吗?” “因为不值得。仙林谷算不得什么大宗门,所作的恶不过是为祸一方村镇,三两座山头,只对当地有危害。而且也没有什么干涉人间皇室、山上王朝的正常运作,也就没什么罪名可言。历史上的几次讨伐,也不过是触及当地大宗门的利益,相互攀咬罢了。付出长时间、大力气只为了消灭这么一个不算起眼的宗门,实在是不值得。还不如拿这时间精力去做点其他的事情,维护一下自家宗门大阵都比这好。再者说了,你觉得上哪儿找一个那么有魅力的人,能号召各地宗门一起剿灭仙林谷?还是说,你觉得这样的一个人,像仙林谷这样的小宗门,能入得了他的眼?”邱自在呵呵一笑,“况且,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角落里的蟑螂是灭之不尽的,懂了吗?” “死了一个仙林谷,还是会有千千万万个仙林谷冒出来。那还不如先让它留着,制衡那些个……额……毒物宗门,免得生出更多祸乱。有什么大战爆发,还可以拿他们去填炮灰,也算是物尽其用了。”白孤又往嘴里塞了块桃子果干。 邱自在轻咦了一声,“你小子可以啊,还挺上道,驱狼吞虎的招数算是被你玩明白了。” 白孤嘿嘿一笑道:“那是当然,唐先生的说书可不是白听的。” 邱自在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酒鬼并没有理会身后二人的叽叽喳喳,只是看了一眼干瘦老人,又看了看那道由竹杖化作的青色光芒,冷笑一声,“一条臭虫而已,也好意思拿出来显摆?” 随即酒鬼双指一点,碧绿长剑瞬间斩断青色光芒,继续朝干瘦老人逼近。 青色光芒断成两截,散去光芒,掉在地上,赫然是一条竹叶青! 干瘦老人脸皮一抽,心想再不拿出点压箱底的手段,恐怕今天就得栽在这里! 干瘦老人伸出一只手,猛地一握,一道墨青色的光芒浮现,随即化作一团跳动着的墨色火焰,远远看去,仿佛是一颗跳动着的黑色心脏。 干瘦老人脸上开始爬上狰狞,将手里的那一团墨色火焰朝碧绿长剑扔了出去,厉声道:“那就尝尝俺这道蚀心火!” 墨色火焰在空中一分为二,较大的一道迎风见长,化作一道火盾堪堪挡住了碧绿长剑。只是在下一瞬,火盾上便出现了裂痕,并且不断扩大,在风雪中摇摇欲坠。 较小的一道墨色火焰则直指酒鬼心口,速度之快,刚一出现,便来到了酒鬼身前。 干瘦老人冷笑一声。 这道较小的蚀心火看似轻飘飘的,只是干扰敌人的小东西,但实际上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一旦被蚀心火碰到,那么蚀心火将会顺着你的皮肤钻进经脉,再从经脉直奔心脏,然后反复煎熬苦磨你的心脏。并且阻断心脉与其他经脉的灵力流通,让你心痛无法自愈,其他人想帮忙也无从下手,只好乖乖沦为施术者的奴隶,受他掌控。 虽然此术不致命,但极其折磨人的心智、精神,能够一步步击垮一个人对生的欲望,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师傅小心!”白孤急忙喊出声。 但酒鬼只是轻轻双指一弹,一道剑气便破空而去,斩灭了这道蚀心火。 然后酒鬼转过头,看向白孤,“你说什么?” 白孤有些尴尬,挠了挠头,默默地塞了一块果干进嘴。 好机会! 干瘦老人见状大喜,连忙踏前一步,双手结印,一道墨青色光芒直直射出。 与人对战还敢分心,后生啊,你还是太嫩了! 就算你是林羡鱼,也一样得死! 白孤见干瘦老人偷袭,不由得再次着急,但嘴里还嚼着果干,说不出话来,只好蹦跳着指着酒鬼身后。 酒鬼摆了摆手,“知道了,小问题而已,别担心。” 然后酒鬼转过身,将干瘦老人的那道墨青色光芒视若无物,淡然道:“一剑已过,接下来,是第二剑。” 酒鬼心间仿佛有一点涟漪浮现,然后朝四周缓缓扩散。 自心间,缓缓扩散至全身,然后是周身附近,最后将这方土地全部笼罩了进来。 邱自在一只手轻轻一挥,一道无形的结界将他和白孤护住。 当然了,邱自在自己倒是不怕酒鬼这么点涟漪,主要是怕白孤受不住。 酒鬼似乎是想起什么事,突然笑了一下。 是很柔和的笑。 然后,他心间似乎有轻声低语响起。 “我非红尘不羁客,何必拈花惹春风。” 86、不渡人 酒鬼双指并作剑指,在身前划出一个半圆之后,这方天地原本外散的春意迅速归拢,在酒鬼身前凝为一点绿色光点,颤动不已。 半空中的碧绿长剑嗡鸣不已,轻而易举地震碎了干瘦老人的火盾。 酒鬼双指向前一点,绿色光点直直钻进碧绿长剑,后者瞬间光芒大作,将每一寸街道都染上了碧绿光芒。 与此同时,酒鬼心间有一道温醇声音响起。 “晚春折柳叶,夕阳问时节。” “落花流水不如意,何教青山披白衣?” “不渡人。” 碧绿长剑收敛光芒,随即一剑破空,直指干瘦老人。 声势浩大,就连白孤都听见了隐隐的风雷之声! 干瘦老人看着袭来的碧绿长剑,心中凛然。 这一剑,让干瘦老人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他未曾想到,前些年所见不过三境的酒鬼林羡鱼,如今竟能斩出这样的一剑。 这特么叫天才堕尘,一蹶不振? 小道消息误俺啊! 但眼下剑势已至,容不得他再另作他想。 干瘦老人掏出一张符箓,眼里满是肉疼。 这是他在一处遗迹中抢到手的一张防御符箓,可抵半步七境的全力一击,算是他最大的压箱底保命手段了。 如今却是要浪费在这里,他是既肉疼又后悔。 哎呦,俺的符箓啊! 俺还指望你帮俺取得明年的宗门大比呢! 早知道就不该来这云水城了!更是不该手贱去碰那小子! 真是倒了大霉! 干瘦老人手指夹住符箓,另一只手轻轻拂过,将灵力灌入符箓之中,符箓化作一道灵力盾甲,挡在干瘦老人身前。 “林羡鱼,你要是能破开这道符箓,俺就随你处置。要是不能的话,嘿嘿,俺就先走一步了。”干瘦老人充满了底气,连声音也大了几分。 邱自在笑着摇了摇头,“这老头,到现在都拎不清,活该被劈。” 白孤看了一眼酒鬼那风雷一剑,又看了看干瘦老人身前的灵力盾甲,有些疑惑道:“那老头看起来很自信啊,那盾甲应该很结实,就不知道师傅这一剑给不给力了。” 邱自在笑道:“你对你师傅这么没信心啊?” “倒也不是,主要是那老头应该也不弱,我怕师傅没有太上心,大意失手了。” “看着吧,你师傅的这一剑不渡人,算是很巧妙的一剑。单凭这一剑的想法,不说从古至今,只说当世的剑术,你师傅这一剑,在前百名内有一席之地。”邱自在将最后一颗瓜子壳吐出,又从怀里掏出一袋新的果干,拿起一块苹果果干塞进嘴里。 白孤看着邱自在手里的那袋新果干,又看了看手里那袋早就被吃得只剩个底的果干,气不打一处来,直接踹了邱自在一脚,顺势将二人手里的果干互换,“你有新的果干不早说?剩些碎渣害我吃得那么麻烦!” 邱自在嘿了一声,“你这小子还真不客气,贫道这也是刚发现的,又没说不给你吃。” 白孤假装听不见,往嘴里塞着果干,不理会邱自在,急得他张牙舞爪地想从白孤手里抢回果干,可惜都无功而返。 气得邱自在瘪着嘴,恨恨地在白孤塞来的油纸袋里四处搜寻着,最后掏出一块稍微大点的猕猴桃果干塞进嘴里,满脸无趣地嚼起来。 酒鬼冷笑一声,“一张破符箓而已,窗户纸都比这结实。” 话音未落,碧绿长剑就已经裹挟着风雪与春意,直直撞在灵力盾甲上。 灵力盾甲连一秒都没撑过,就炸碎开来,化作点点星光。 干瘦老人目眦欲裂,满脸惊恐。 他完全没想到一张可以抵挡半步七境全力一击的符箓,竟然在酒鬼林羡鱼一剑之下,连一秒都撑不住。 这是什么情况? 几年前他不是才三境吗?! 干瘦老人心思电转,就要施展金蝉脱壳之术逃离此地,却发现周身已被禁锢。而且在下一瞬,自己身上竟泛起点点绿光,化作一只小剑将干瘦老人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就连灵力也一并禁锢! 干瘦老人心生绝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碧绿长剑呼啸而至,洞穿了自己的胸膛。 碧绿长剑直直钉在干瘦老人身后的雪地之中,余力将街道上的积雪纷纷扬起,又是一道雪幕。 一剑之下,只剩风雪。 酒鬼看都不去看干瘦老人的下场,只是抬手召回碧绿长剑,便转身向白孤二人走去。 因为他知道,当他决定出剑之时,干瘦老人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既然结局已定,又何必再看一遍? 酒鬼走到白孤身边,很自然地伸手拿出一块果干塞进嘴里,“味道不错。” 白孤咧嘴一笑道:“师傅喜欢就好,多吃点。” 邱自在在一旁扯了扯嘴角,“拿贫道的东西讨好你师傅是吧?你小子可真会做人。”又几步窜到干瘦老人的尸体旁,伸出双手四处摸索,不久之后便掏出了两颗须弥珠。 邱自在将两颗须弥珠在手里抛了抛,“不是吧,这老头这么穷?修为不高也就算了,东西也才这么点?真的是修行修到狗肚子上去了!” 白孤往前跑了几步,将正在落向邱自在掌心的两颗须弥珠一把抓住,然后飞快地跑回酒鬼身边,“师傅,给您。” 邱自在立马气得跳脚,大叫道:“好你个小白孤,光天化日之下就抢贫道的东西。刚刚的果干也就算了,怎么连贫道辛辛苦苦找到的须弥珠也抢啊!还有没有天理啊!” 白孤扮了个鬼脸,反击道:“这是我师傅打败那老头应得的战利品,再怎么说也应该由我师傅决定这须弥珠的去向。你算个老几,也来这里捡漏,还说这是你的东西?” 邱自在气道:“你师傅自己不要,那贫道就笑纳了,怎么就不是贫道的东西了?” “我呸!你个臭不要脸的神棍!胡诌乱扯、撒泼打滚你是最在行,我看你做道士真是可惜了。去阡陌司报道吧,跟市场大娘们掐架砍价,管理乱市,我觉得你能做得很好。”白孤反唇相讥。 邱自在刚想反驳些什么,就听见酒鬼缓缓道:“谁说我不要了?” 邱自在两眼一瞪,一脸愕然,“你直接走掉,不就是不要了吗?” 酒鬼缓缓道:“我只是想让小白去搜寻,锻炼他而已。谁知道你手脚这么快,抢在小白面前。不过也好,你搜的话能更干净些,免得小白浪费力气。” 邱自在气得指着酒鬼大喊道:“好你个姓林的,不讲理是吧?” 酒鬼语气不咸不淡,“你那么高的修为,还跟小辈抢东西,不嫌跌份?” “蚊子再小也是肉嘛,积少成多的道理别说你不懂啊!贫道这叫勤俭节约,不浪费任何一点资源!”邱自在依旧嘴硬。 酒鬼将两颗须弥珠捏起,然后随手拍在白孤手上那根绳子上,两颗须弥珠瞬间连接上去。 绳子是吴老送的那颗篆刻地图的须弥珠附赠的。 “就这么决定了,相信邱道长不会有异议的。”酒鬼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不给邱自在反对的机会。 白孤又给邱自在做了个鬼脸,然后也跟着酒鬼走了。 邱自在气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最后邱自在只好踹了干瘦老人尸体一脚,然后单手一挥,干瘦老人的尸体便化成一阵清风散去了。 邱自在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二人。 “不行,白白让你得了两颗须弥珠,贫道不服气!小白孤,你得请我吃两顿饭!” “滚蛋!” “人是我打的,东西我该得的,徒弟是我的,给你有什么关系?” “嘿!你们师徒俩联起伙儿来欺负贫道孤家寡人是吧?没——天——理——啊——!” “滚一边嚎去,吵死人了!” “两顿饭不行,一顿饭总成吧?贫道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要没有贫道护着,就刚刚那一剑,但凡泄露一点点气机,小白孤你就得没了!没有贫道,那老头的东西哪里能搜得那么干净?还不是得靠我?” “花点时间,而且我师傅就在一旁,我早晚能搜干净,犯不着你来邀功。” “别这么绝情嘛小白孤!凭咱俩的交情,还不能让你请贫道吃顿饭吗?” “凭咱俩的交情,请你吃屎我都嫌亏!滚滚滚!” “林羡鱼,你管管你徒弟!” “我觉得他说得很对。” “你……你俩……啊——没——天——理——啊!欺——负——道——士——了!” 87、懦夫 白孤最后被邱自在缠得受不了了,就只好不情不愿地带上邱自在,跟酒鬼一起去了吴老带他去过的那家饺子馆。 结果邱自在也只是眼大肚皮小,一盘饺子下肚,就开始嚎着吃撑了。 酒鬼将第二盘最后一颗饺子塞进嘴里,便放下筷子,“晚上不能吃太多,容易积食。” 邱自在立即无语了。 八两的饺子下肚,你还会怕积食? 白孤也将最后一口饺子咽下,把面前的四个盘子垒成一摞,“师傅说得在理,我也就先这样吧,免得晚上太撑睡不着。” 然后白孤就起身去结账了。 邱自在扯了扯嘴角。 这师徒俩一个比一个能吃,一个八两,一个一斤,这还是人?猪都没这么能吃吧! 酒鬼笑了笑,“邱道长有什么心里话说出来嘛,总憋在心里可不好。” 邱自在挑了挑眉,心里有些惊讶,但还是装出一副无事发生过的样子,“林剑仙在说什么啊?贫道怎么听不懂?” “邱道长不想说就算了,没必要装傻,这样很蠢。”酒鬼拿出一个酒葫芦,又开始喝起酒。 邱自在翻了个白眼,“贫道要是蠢,那你就是个做事不动脑筋的家伙,从来不做长远考虑。单说这一点,小白孤做得都比你好” “无所谓,我手里有剑。” 邱自在冷哼一声,“都是做爹的人了,还这么毛毛躁躁。” 酒鬼喝酒的动作一顿,眼神瞬间变得凛冽,“你说什么?” 邱自在伸出手,故意不去看酒鬼,四处张望,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酒鬼看着邱自在这副欠揍的样子,努力压制着内心的烦躁,随手丢出一块蓝白玉佩,“说吧,你算出了些什么?” 邱自在将玉佩仔细地上下打量了一下,确定是好东西之后,才笑嘻嘻地收起来,“倒也不是说算出了什么,只不过先前就知道了,不算是什么秘密。” 酒鬼眼里情绪复杂,语气竟有些颤抖,“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你应该好好想想,要给未曾谋面的小家伙起什么名字吧。”邱自在神秘一笑,“一个是不够的喔。” 酒鬼脸上罕见地出现一丝慌乱,随即摇头否定道:“不可能的,这怎么可能?” 邱自在斜了他一眼,“你觉得她会变心?还是说,你觉得你自己不行?” 酒鬼脸色微白,“怎么会……她当时怎么不说……” “如果她说了,你觉得以当时那种情形,你能那么轻易就走掉吗?或者,她告诉你之后,你会走吗?”邱自在嗤笑一声,“她是为了你能活下去,不要那么冲动。” 酒鬼听着邱自在的话,心如刀割,握着酒葫芦的手也不禁紧了几分,青筋暴起。 酒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沙哑道:“她还好吗?” “还活着。” 酒鬼皱起眉头,看着邱自在。 “还活着,贫道就只能这么说,再多的,贫道就不知道了,反正这也不关贫道什么事。”邱自在耸了耸肩,“想知道的,就自个儿去一趟,去见见她。” 酒鬼沉默了。 邱自在冷笑道:“想知道她的近况,又不敢去见她,真是懦夫!真是想不通,她当年是怎么就看上你了!” 酒鬼继续沉默。 白孤突然在背后踹了邱自在一脚,踹得后者直接趴在桌子上。 白孤一脚踩在邱自在后背上,怒骂道:“我去你娘的!你才是懦夫!你全家都是懦夫!收了我师傅的东西还敢骂我师傅,给你脸了是吧臭神棍!信不信老子撕烂你的嘴!” 邱自在立马求饶道:“白大爷,白大爷,错了错了!你什么时候来的?别这样,影响形象!” 白孤冷笑道:“老子从头到尾都在!在于形象?老子可不在乎那玩意儿,况且,老子本来就没有!” 酒鬼这时才缓缓开口,“小白,够了,邱道长也没说错什么,放开他吧。” 白孤瞪了邱自在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松手松脚,“邱神棍,再让我听见你说我师傅坏话,我真的就不客气了!” 邱自在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酒鬼缓缓叹了口气,“走吧,小白,很晚了,你还得给你妹妹送饭呢。” 说完,酒鬼率先起身,径直走了出去。 白孤指着邱自在,又瞪了他一眼,才跟着酒鬼离开。 邱自在趴在桌子上,扯了扯嘴角,“薄熙有路无人行,熏莸于世不同器。” 酒鬼走出饺子馆,正好下起了大雪。 他伸手接雪,轻声问道:“小白,你说,我是不是向邱道长说的那样,是个懦夫?” 白孤一听见邱自在就来气,“师傅你别听那神棍瞎说!城主府门口那两只石狮能开口说话,都比邱神棍说的话靠谱。您就别放在心上了。” “可我,是真的不敢去看她啊……” 白孤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酒鬼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当年我与她相恋,她宗门得知后大发雷霆,派出数位老祖围剿我。当时我才三境,根本无力抵抗,也没资格去改变什么。是她用她自己自囚宗门,才换来我的狼狈逃命。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抓回去,却无法为她做些什么。” 说到这里,酒鬼的声音更加沙哑了。 “自那以后,我就拼了命地练剑,就是想着有一天能以绝对的实力,去把她接回来。这么些年过去了,我无时无刻都在想念她。尽管修为上去了,可我连去见她一面的勇气都没有,甚至……” 酒鬼欲言又止。 白孤大概能猜到酒鬼心里所想,但却不是很想承认。 怕死。 酒鬼怕直接去见她,会被她宗门内的老祖们围攻,一去不回。 哪怕是以酒鬼自己如今的修为,也无法保证能全身而退。 白孤想了想,“师傅,虽然我不太清楚您和师娘,以及师娘背后宗门的情况,也不知道您现在是怎么想的。但我想说的是,人活在世,没办法一直心想事成。有太多的坎坷、困难压得人抬不起头来。一时的懦夫无法说明什么,那只是短暂的忍让。只要不是做一辈子的懦夫,那就还有机会,还有出头之日。我希望师傅您能振作一些,赶紧把修为提高些,争取早日把师娘抢回来!” 酒鬼眼里有些黯然,没有说话。 白孤踮起脚尖,拍了拍酒鬼的肩膀,“师傅,男子汉大丈夫,有点信心嘛!岂有自己的女人被人抢去,自个儿连个屁都不敢放的道理?咱不能受这种窝囊气!好歹给我树立个好的榜样啊!” 酒鬼这才好不容易扯出个笑容,点了点头,“好的,我会的。” 酒鬼抬头,视线缓缓转向南边。 小颜,等我! 再等等,我会去接你的。 那一天,不会太久的。 88、心慌 白孤拜托酒鬼将他送到巷子口,就与他告别了。 从饺子馆走回伶仃巷的时间太久了,白孤怕打包的饺子凉了不好吃。 白孤坐在白小小身边,看着她吃着饺子,但心里却莫名的惴惴不安。 谈不上什么未卜先知,只不过莫名的心慌而已。 白孤的直觉一向很准,每次有事发生他都会有些预感。 像这种心慌,他自记事以来只有三次。 自己迷路走到白鹇坞,白老太太过世,小小出事。 白孤笑着,眯着眼睛看着白小小吃饺子,“饺子好吃吧?好吃就多吃点。你要是想的话,过几天我带你进城去,现煮的饺子更好吃!” 白小小笑嘻嘻地点点头,夹起一个饺子送到白孤嘴边,“哥,你也吃。” 白孤将饺子咬住,放进嘴里嚼了起来,“你吃你的,我吃过了,现在还饱着呢。” 白小小噘着嘴嘟囔着,“谁让哥经常不吃饭?我不信。” 白孤笑着不说话,只是揉了揉白小小的小脑袋。 心绪却不平静。 白孤没来由的心慌,让他自己都感到意外。 前几次心慌都发生了有些不好的事情,尤其最近一次心慌也就在十几天前,小小重伤,阿月去世。 而现在又来一次心慌,相隔这么短的时间,白孤心里头不免有些沉重。 如果又是要发生不好的事情,那会是什么呢? 白孤陷入沉思。 是百越城钟府的那个小王八蛋还不死心,又想派人来作死?还是城里朱家查到了我,想对我进行报复? 该不会是故雪峰上的那条陀舍古蛇还活着吧? 这仨白孤倒不是很担心。 钟府来人,有邱神棍挡着。朱家要动手,肯定会牵连长洲药馆,吴老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至于陀舍古蛇,故雪峰那里有徐爷看着,就算陀舍古蛇还活着,也应该掀不起什么波澜。 这样的话,就好像没什么事情了。 抑或是……江先生…… 一想到江风眠,白孤眼里就多了几分晦暗不明的复杂情绪。 江风眠是为了白小小的伤势、暗疾忙前忙后,出谋划策不假,这些白孤都看在眼里,很感激他。 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么做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呢? 虽然当时吴老说江风眠对暗疾有所研究,请他过来也只是为了尽快治好白小小,但这话白孤只信了三分。 本来白孤是觉得江风眠是个好人,无偿协助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治疗,还请自己去吃饭,为人也谦逊有礼,怎么看都是一位翩翩君子。 但他后面对白小小的那种渴求,让白孤不得不生出警惕。 在商讨白小小暗疾该如何处理时,江风眠先是与吴老共同说出望海石可以治疗白小小的暗疾。提出黑羊山和鼓楼山有望海石,又与吴老一起陆续提出各自无法前去的原因,让白孤心存疑虑,不敢立即答应去往黑羊山。然后说出那个可以治疗白小小,但只能带她一人去,不许白孤陪着的地方,让白孤自己抉择。 是走一趟黑羊山,还是让白小小一个人跟着江风眠一起去那个未知的地方。 白孤最后选择了走一趟黑羊山,咬了吴老的直钩。 倒也不是白孤愿意上钩,是因为江风眠当时说出不许白孤跟着的时候,那种对白小小的企图就已经暴露无遗。 仿佛,江风眠将白小小视作禁脔,欲将她掳去他乡,占为己有。 白孤眼神幽深。 但愿,是自己想多,误会了江先生。 不然的话…… 只能拜托邱神棍出手了。 至于吴老,如果不是受江风眠的胁迫,那就是跟他达成了某种交易,在自己这个当哥哥不知情的情况下,把白小小给“卖”了。 以江风眠对吴老的态度来看,显然不是第一种。 那就是吴老助纣为虐了。 白孤手指缓缓在腿上敲打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虽然不清楚吴老跟江风眠达成了哪种交易,或是两人之间压根就没有交易。单凭江风眠在商讨望海石时,展露出的对白小小的企图,白孤不相信吴老没有察觉到。 但吴老还是对此熟视无睹,对江风眠的话语并没有放在心上,还听之任之。 这不是助纣为虐是什么? 白孤看了一眼吃完饺子回到床上,玩着风车的白小小,嘴角浮现出一丝温柔的笑意,但眼里却是愈发凝重了。 奶奶已经走了,阿月也没了,现在我身边就只剩下小小了,我不能再让她出事了。 想要从我身边抢走她,那就来试试看! 我自己打不过,我还有鹏哥!还有师傅!还有邱神棍! 实在不行,我就再去求徐爷,赔上我这条命也行! 我无所谓,反正有人会出手。 白孤突然想起了之前吴老说过的一句话,又联想起那天去城隍庙求的那张黄符谶语,不禁打了个冷战。 白孤随即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这些。 既来之,则安之。 就算自己真的预料到了,那坏事就不会发生了吗?顶多提前有些心理准备罢了,还不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情发生? 白孤缓缓将双手揣进袖子里,露出一丝自嘲的笑。 还是太弱了啊,不然就能阻止很多事情的发生了。 白孤抿着嘴,久久沉默。 —————— 一席月白色划过夜空,落在一处山崖之上。 一袭白袍身影在此地盘坐养神,察觉到有人到来,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紫金瞳孔。 赋闲崖,白袍徐爷。 白袍徐爷抬眼扫了长袍青年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你怎么来了?” “怎么?不欢迎?”长袍青年微微一笑,“你倒是快活,跑到这里关门躲起来,不问世事。真好啊,挺羡慕的。” “你这么爱四处乱跑,要不是身上流淌着你爹的血脉,我都以为你是猴子了。” 长袍青年呵呵地笑起来,“你倒是像自己,就喜欢趴窝。” 白袍徐爷扫了他一眼,“找打?” “你都把那颗珠子交给那小子了,你确定还能稳赢我?”长袍青年笑得眯起眼。 白袍徐爷恍然,“原来你已经见过他了,怪不得这么有恃无恐。” “怎么,你也把希望寄托在那小子身上?那小子也没什么优点,就是你这山上的几条蛇,怎么着都比那小子好吧?” 白袍徐爷摇了摇头,“我没多少时间了,必须想想退路了。你既然见过那小子,也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要在这小子身上赌一把了。” 长袍青年冷笑道:“知道又如何,很罕见?凭你的眼界,不应该啊。就算是九等天才,你也见过不少吧?那小子也配?” “算了,夏虫不可语冰,跟你说不通。有些东西,远远不止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得了吧,病急乱投医而已,何必故作高深?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竟然蠢到跟我那个侄子一样乱押注。一个将死梭哈的赌徒,不值得同情!”长袍青年丢下话语,随风走了。 白袍徐爷顺着风雪望向远方,目光幽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89、战利品 白孤看了一眼熟睡的白小小,然后聚气凝神,开始探查起从干瘦老人那里得来的两颗须弥珠。 算是整理战利品。 东西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十几个小瓷瓶,里面是各色的丹丸。 有着好几包药粉,也不知道有没有毒。白孤只看了一眼,就不再看第二眼。 这玩意儿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少碰为妙。 角落里叠放着几张老旧的符箓,也不知道威力如何。 最后,白孤将视线放到三片竹简与两把道器之上。 蚀心火,半步乙等功法 千秋蛛指,丙等功法。 玄阴气,丁等功法。 虎尾,普通的长棍外形,中部有篆刻虎纹,丁等道器 烛照,是一把赤白相间的长剑,残破的丙等道器。 功法与道器的信息都是酒鬼看过,然后告诉白孤的。 尽管白孤自己知道,但酒鬼还是嘱咐他不可随意修炼这三本功法,免得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等以后这个机会处理掉就行。 白孤当时翻了个白眼,自己又不蠢,那老头一看就不是什么正派人物,施展的功法也邪里邪气的,而且老头自个儿更是没了,白孤可不想沾这种晦气。 不过这两把道器酒鬼倒是让白孤自己处理,无论是留着自己用,拿去送人做人情,以物换物,还是拿去卖了换钱都行。这两把道器都不算是那种邪恶之物,暂时拿来防身还是不错。 等级是低了点,但给现在的白孤还是凑合够用的。 白孤看着一剑一棍,有些无奈。 就算自己想拿这两把道器防身或卖钱,但现在也是望洋兴叹啊。 要从须弥珠里取出东西,需要调动一丝灵力灌入须弥珠里。可现在自己连一丝灵力都无法在周身经脉走上一圈,能有什么用啊! 就连吴老送的那颗篆刻地图的须弥珠,白孤也没办法催动。 因为这玩意儿也需要灵力灌入。 白孤有些心塞。 这相当于自己有着一座宝藏,手里也有钥匙,却没力气拿钥匙开启宝藏,只能在门口干瞪眼。 白孤撇了撇嘴,只好在床上曲腿盘坐,开始他修行之路上的第二次走灵。 没办法,酒鬼说了,自己只是二等上的资质,可以说很差了。 既然天赋不够,就只能靠努力了。 吴老和酒鬼也说过,修行最重要的是心性,努力次之,最后才是天赋。 只是没过多久,白孤就因心神耗尽,控制不住躁动的灵力,晕了过去。 这次只是勉强开始第二条大脉的走灵。 躁动的灵力如同沸腾的开水,在白孤体内四处咆哮,经久不息。 —————— 一条山涧旁,一席蓝衫的唐先生牵着一只杏黄色的老马,缓缓前行。 马背上坐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一身的粗布麻衣,腰间系着一只小布袋。 孩子原是云水城里的一个孤儿,唐先生见他孤苦伶仃,便好心收留了他。 “唐先生,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孩子满脸天真地问道。 唐先生微微一笑,“去一趟南方见见世面。听说南方有很多好看的风景,和好吃的东西,得去看看。” 孩子心思简单,风景什么的不重要,听到有好吃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好呀好呀,南方好南方好!我们赶紧走吧!” 唐先生抬手捋了捋老马的鬃毛,“体谅一下马儿吧,它岁数也不小了。慢慢走有慢慢走的好处,可以慢慢欣赏沿路的风景。你心别太急了,太急会错过很多东西的。” 孩子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脸色顿时耷拉了下来,噘着嘴,兴致缺缺。 唐先生无奈笑道:“慢慢走,半路上也有好看的风景和好吃的东西。美景美食又不是特定的某个地方才有,走得快了反而会错过更多东西。” 孩子似懂非懂,但也点了点头,“好,我听唐先生您的,那就慢慢走。” 唐先生目光和煦,“孺子可教也。” 一大一小,一站一坐,就这么行走在山水之间,时不时传来几句欢声笑语。 —————— 白孤睁开眼睛的时候,浑身上下酸痛不已,跟散了架一样。 “造孽啊,受罪啊!”白孤瘫在床上,胸口跟压着块大石头一样,闷闷的,搞得他一点也不想动。 一旁的白小小早就醒了,蹲在床上看着白孤,一双大眼睛眨呀眨,“哥,你今天赖床了诶,是哪里不舒服吗?” 白孤苦笑了一声。 我也不想啊,但实在是不想动啊! 白孤勉强抬起一只手臂,就感受到阵阵酸爽在身体里回荡,只能重新放回床上,“我没事,就是有点不想动。现在什么时候了?” “都中午了。我刚刚烧了些水,吃了小半个馕呢!哥,你要吃点东西不?我去给你拿。”白小小说着,就准备跳下床。 白孤微微摇了摇头,“算了算了,等会我自己来吧,我现在还不饿。” 喔,怎么连摇个头都这么晕啊。 早知道就抬手了。 白小小站在床边,伸出小手摸了摸白孤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哥没发烧就好,但为什么这样啊?” 白孤吃力地伸手拍了拍白小小的手背,“别想太多了,我单纯就是天气太冷,想赖个床而已。” 白小小将下巴搁在床边,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盯着白孤,“少见啊,哥以前不这样的。” 白孤扯了扯嘴角,“两年前的冬天我不也赖床了?不记得了?” “哥那次熬夜守岁了,不算。”白小小反驳道。 “我这几年不也一样熬夜守岁,第二天不也一样没有赖床?”白孤笑着说。 “我不管,我不管!哥熬夜就不算是赖床!”白小小把头摇得像个小拨浪鼓。 白孤按住白小小的小脑袋,满脸笑意地揉了揉,“好啦好啦,你说不算就不算,都听你的。” “嘿嘿!” 白孤又躺了一会儿,恢复了一些力气,才从床上爬起来。 喝了点水,吃了几口馕,问了白小小想吃的东西之后,白孤就出门了。 巷子不算长,很快白孤就走出了伶仃巷,准备从西城门进城。 伶仃巷离西城门有一段不算短的距离,路上满是积雪。白孤双手笼袖,微微低着头走在茫茫的白色天地中。 只是突然,白孤只觉得胸间一阵翻涌,一股热气逆流而上。 白孤嘴巴刚张开,就喷出了一口浊气。 白孤愣了一下,连忙沉住心神,感受着体内的情况。 但很快,他脸上的表情就变得很精彩。 90、一夜膻中 白孤在云水城里四处乱窜,终于在一家破旧的小酒铺找到了酒鬼,后者正喝着土烧,啃着烧鸡,很是自在。 白孤一屁股坐在酒鬼身边,跟店家要了碗白开水,就急切地开口道:“师傅,你知道我现在走灵能走多少条大脉了吗?” 酒鬼抬眼看了看白孤,脸上毫无波澜,“不知道,你爱说不说。” 白孤扯了扯嘴角,“师傅,你这个人真没意思。” 酒鬼喝了口酒,“有修为就有意思了。” 白孤翻了个白眼,单手一翻,一道细小如发丝的灵力在白孤手里游动,宛若一尾小鱼。 酒鬼微微挑眉,“玄气?你膻中境了?” 引灵入体之后,便是第一境,启魂境,疏通经脉,灌洗窍穴,开辟气府。启魂境又分为三个小境界,涌泉,膻中,泥丸。涌泉境需要打通六条大脉,十二条奇经,十八处关隘,三十处穴位,开辟丹田。膻中境所需要数量则要翻一倍,另外开始开辟灵府,凝练三道玄气。泥丸境就要把其余经脉、窍穴、气府贯通即可。 白孤如今能掌握一道玄气,明显就是踏入了启魂境的第二阶段,膻中境。 酒鬼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兴趣。 昨天白孤第一次走灵,也不过勉勉强强走完一条大脉。就算昨晚白孤勤勉,自己开始第二次走灵,也撑死不过第二条大脉的程度。 怎么莫名其妙就到了第七条大脉的程度,晋升成膻中境了? 酒鬼不经意间扫了一眼白孤眉心间的赤红印记,一时失语。 是那位的后手吗?或者是,老家伙? 但这也有点拔苗助长的嫌疑吧? 这么搞,这小子透支潜质,将来的境界不会高啊。 这两位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见酒鬼只是微微惊讶了一下,然后就没什么反应,白孤心里有些挫败感。 这师傅真没意思,连鼓励一下徒弟都不会。 真扫兴! 酒鬼略微思考了一阵,才缓缓开口道:“你这一夜膻中,真的是踩了狗屎运,还是很大一坨的那种。” 白孤一阵无语,“师傅,你要是不会夸人,就别夸了,怪尴尬的。” 酒鬼没有理会白孤的挖苦,“你爱信不信,只说你这一夜膻中的修行速度,在那些个大宗门内都是可以被大人物收为弟子的。” 白孤双眼一亮,“也就是说,我的天赋不止二等上了?” “只说这修行速度,有六等上,接近七等的资质了。” “啊?才六等上吗?连七等都没有吗?”白孤有些失望。 “哼,七、八、九等的天才已经算是夺天造化,聚地精华了,他们的修行速度可谓是一日千里。只说六等上资质与七等天才的差距,六等上差不多跟你一样,可以做到一夜膻中,一日泥丸的程度。七等天才,则是半日泥丸。八等可一日铸灵,至于九等,”酒鬼轻笑一声,“修行是什么东西?还需要本人亲自修行?” 见白孤一脸疑惑,酒鬼只好再次开口解释道:“七、八等资质的人或许还需要努力修行,免得被有些身负大机缘、大气运的人超越。拥有九等资质的人,就已经算是变态妖孽了。他们几乎不用像其他人一样,需要辛苦修行。对他们来说,平时的喝水、吃饭都算是修行了。哪怕是睡一觉,他们都能莫名破境。时机恰当时,一日由凡化仙不是没可能。” 白孤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一日由凡化仙?扯淡的吧! 这是什么变态啊! 不过白孤随即脸色缓了过来,“不过还好,我也算是六等上的资质了,做人要知足。” 酒鬼哂笑一声,“谁跟你说你是六等上的资质了?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啊。” 白孤一愣,“师傅你刚刚不是说过我……” 酒鬼连忙打断白孤的话头,“可能是我话没说清楚,你理解错了。我刚刚说的是你一夜膻中的修行速度,堪比六等上,接近七等的资质了。” 白孤皱眉,“这不是一样的吗?有区别吗?” “区别可大了去。”酒鬼冷笑一声,“别人需要自行疏通经脉,灌洗窍穴,开辟气府,相当于要自己开垦荒地,寻找水源,修缮水道,挖坑种树。你可不一样,已经有人帮你把水源化作水池搬到荒地旁边,犁好荒地,水道与树坑全部帮你挖好。你只需要把水池里的水引到水道里,然后通过水道灌满树坑就行。两者的难度可不是一个级别的!别说是一夜膻中,但凡换作别的人,恐怕都能一夜泥丸了。” 白孤眼观鼻,鼻观心,假装听不见。 酒鬼将最后一块烧鸡吃掉,然后用袖子把嘴边的油渍擦干净,“如果你要是因为修为暴涨,想向我炫耀邀功,我劝你趁早断了这种念头。我见过太多太多的天才了,你所能想得到的修行速度我见过,你想不到的修行速度我也见过。哪怕你现在一步登仙,我也不会表现出一丝丝的惊讶,顶多就是为你高兴而已。至于夸奖?呵呵,我不打你骂你就算不错了,这玩意儿不存在于我的教学字典之中。” 白孤满脸的不情愿,“哪有你这么做师傅的啊!自家徒弟修行小有所成,不夸奖两句也就算了,还泼凉水,这叫什么事嘛!” 酒鬼有些无奈地看了白孤一眼,叹了口气,“你现在只是往别人为你挖好的树坑里填水而已,就算是一夜泥丸,甚至一夜铸灵,我都不会多看你一眼。但如果你体内不是如今这般,是与其他人一样,需要靠自己开辟。那么你今天跑来跟我说你昨晚第二次走灵,突破到第二条大脉,我也会替你高兴,让你继续努力,懂吗?我可以夸你,但不是现在。如果你不是我徒弟,只是一个素不相识、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我会毫不吝啬地夸你天资聪颖,有多夸张就说得多夸张。但偏偏你是我徒弟,我必须要对你负责。我不想你因为这么一点小成就就沾沾自喜,甚至得意忘形。这是修行大忌!不但会影响你以后的修行速度,甚至会因此要了你的命!我不想你因为这么一点小成绩就心生傲气,骄兵必败的道理你应该也懂。我林羡鱼的弟子,不应该因为一夜膻中就沾沾自喜,要得意,也至少要只靠自己,一日铸灵才勉强可以!” 白孤听得有些不耐烦,但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酒鬼知道白孤少年心性,也没再多说什么。 谁曾经还不是个少年呢? 91、喂招 酒鬼摸出几个铜板,向老板付了酒钱。 一坛土烧而已,不值什么钱。 烧鸡是酒鬼自己在路上买来的下酒菜,更是省了些肉菜钱。 白孤的那碗白开水,更是免费的。 白孤也不管烫不烫舌头,将碗里剩余的白开水一饮而尽,然后跟上了酒鬼。 酒鬼伸出手,揪住白孤的后脖颈,一步来到北城门外。 白孤连忙挣脱酒鬼的手,龇着牙,揉着发疼的后脖颈,“干嘛呀师傅,很疼的诶!” 酒鬼双手负后,缓缓道:“你现在有了点修为,但没有半点术法傍身。你不是要去一趟黑羊山吗?路上保不齐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人事物。外面可不像在云水城里,什么事都能有我和邱道长给你兜底,邱道长现在无法离开云水城,我也不可能一直待在你身边。所以,我现在要让你在短时间内快速学会至少一招半式,免得出去之后被人欺负,自己窝火,也丢我的脸。” 白孤皱了皱眉,“师傅,我昨天好像跟你说了吧?我打算这两天就要走了,来得及吗?” 酒鬼淡然道:“时间太短就把出发时间推迟到过完年后,反正也不差这几天。再者说了,从家里跑去别的地方,在半路上过年,像话吗?” 白孤有些不情愿,“我怕小小的病等不了啊……” 酒鬼瞥了他一眼,“你没点术法傍身,出去被打劫闹事了,被人打死在半路上,就很好了?你妹妹就有救了?” “这不是有师傅您跟着去嘛?师傅这么厉害,再大点事情也不过多出几剑而已。况且就算我会了些术法,说得我就能很厉害,一打五似的。”白孤小声说道。 “我刚刚说了,我没办法一直待在你身边,很多事情也不是说我出手就能解决,还是得靠你自己。” 白孤脸上还是有些不情愿。 “难道你就想光提升修为,不修炼术法?淬炼出一块好钢,不去磨砺出锋利的刀刃,以最轻巧的方式打败敌人,难道你想跟拿块板砖一样,用修为砸倒敌人?那你还修个屁行啊!你以为你是柏云神王吗?你有那资质吗你就不想修炼术法?赶紧的,你不乐意学,我还不乐意教呢!搞得我像是赶鸭子上架,逼着你学似的!别到最后修为不咋地,术法也一窍不通。你将来出去了要是招惹了别人,看着你妹妹在你面前被人凌虐,你却无能为力,还被人活活打死。到时候你可别说你是我徒弟啊,我丢不起那人!” 酒鬼一字一句如同冰箭,刺得白孤的心冰冷生疼。 白孤抿着嘴,眼神幽深如潭水。 酒鬼则不再说话,神色淡漠如雪。 风雪哭号,拍打在师徒二人身上,很快落了满肩的雪。 酒鬼终于蹙起了眉头,对白孤的反应很是失望,没有再说一个字,转身就走。 白孤站在原地,如同一根柱子,纹丝不动。 直到酒鬼远去数百米,整个人化作一粒米大小,在风雪之中模糊难辨的时候,白孤这才动了。 白孤闭着眼睛,右脚后撤,双手紧握成拳,左拳伸出,右拳护在胸前,拉开一个笨拙的拳架。 一道细小如发丝的灵力在白孤身上游动,若隐若现,几不可见。 白孤脑海里回荡着一道术法的字诀,然后全身已经贯通的一方丹田、七条大脉、十二条奇经、十八处关隘、三十一处穴位一并颤抖起来,丝丝缕缕的灵力在各处经脉、窍穴、气府之间四处晃荡,略显空旷。 拳随心动,心随风动。 拳轻如缓,拳重则疾。 追风拳! 白孤猛地一拳轰出,但身前空无一物,仿佛打在了棉花上,这一拳落在了空处。 风雪吹过,原本早已离去的酒鬼却突然出现在原地,抬起手接住了白孤的追风拳。 “轻飘飘的,连个娘们都不如。”酒鬼嫌弃地丢开白孤的拳头,连卸去白孤刚刚一拳打出的拳劲都不屑。 白孤这一拳虽然有碎木之劲,但无奈对手是酒鬼,这点力气给他挠痒痒还差不多。 白孤收起拳架,“追风拳我会了。” 酒鬼点头道:“只得其形,不得其意。” “这追风拳您才给我多久啊?我现在能掌握点皮毛就不错了。”白孤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追风拳意有三重,我当年刚掌握的时候,就是第一重拳意了。”酒鬼不咸不淡地说道。 白孤扯了扯嘴角,“那是您天资聪颖啊,我才二等上资质,能如此就已经是极限了。” 酒鬼莫名笑了一下,“你真的尽力了?” 白孤面不改色,“不然呢?” 酒鬼也懒得跟白孤扯这些有的没的,话锋一转,“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只要你还能站着,我会每天都来给你喂招,争取年后让你至少掌握追风拳的第二重拳意,最好还能从问心里面感悟出一道术法。” “追风拳第二重拳意,从问心里感悟出一道术法……师傅,你也太看得起我了。”白孤苦笑道。 酒鬼呵呵一笑,笑得很神秘,“不是我太看得起你,而是你太看不起我林羡鱼,看不起你自己。你永远不知道重压之下,人能爆发出什么样的潜力。” 白孤这才反应过来,心中涌出一丝不安,“师傅,您刚刚说只要我还能站着,您就来给我喂招,是什么意思?” 酒鬼左脚一跺,以二人为中心,方圆千米的积雪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压下,化成一方平坦如镜面的雪地,“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我的喂招不会刻意压低到与你一样的境界,那样太无趣了。你如今是膻中境,那我就以泥丸境喂招。你后面如果突破到泥丸境,那我就以铸灵境喂招,以此类推。当然了,具体境界得看我心情,全力以赴也不是不可能。” 白孤听得头皮发麻,眼皮子直抽,一股凉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喂招高一境,甚至要全力以赴,你还是人吗?! 师傅,您没有心啊! “呵呵呵,师傅,你在开玩笑吧?要不咱再商量商量?” 酒鬼没有说话,只是将五指缓缓成拳,青色灵力包裹住拳头,阵阵风鸣声响起,甚至隐隐盖住了天地风雪声。 白孤看得一哆嗦,但他深知躲也没用,酒鬼依旧有办法打到他。 更何况,自己在酒鬼面前,能躲到哪里去? 白孤一咬牙,体内灵力运转,拉开刚刚那个笨拙拳架,蓄满全身力气与灵力之后便一拳轰出。 这是他的全力一拳! 酒鬼见状,只是轻轻推出那只裹满青色灵力的拳头,迎向白孤瘦小如苹果的拳头。 然后,白孤就被一股巨力轰得倒飞出百米之外,在雪地里擦出一道数百米的雪道才堪堪停下。 雪道的深度不浅。 白孤如同一只破碎的瓷瓶一般倒在雪地之中,满身血污,生死不明。 92、两拳 酒鬼神色淡漠,轻声道:“第一次压境压得这么狠,还是没控制力道啊。” 酒鬼刚刚那一拳,相当于圆满泥丸境的全力一拳,而且还是追风拳的第三重拳意。 还是第三重圆满! 酒鬼估摸着,刚刚那一拳,就算是一个铸灵境,怕是也会头皮发麻吧? 酒鬼眼皮一抬,扫过满身血污的白孤,不由得轻笑一声。 这小子才初入膻中境,身上的经脉窍穴开发总共不到半数,体质也是稀巴烂,倒是这小身板挺抗揍的。 酒鬼笑道:“没死就爬起来,继续!” 远处满身血污的白孤一动不动。 酒鬼双眼虚眯,“真不起来?” 白孤依旧瘫软如尸体。 酒鬼不再说话,只是抬手抓住了一缕风雪,数道青色灵力如同蝴蝶一般在酒鬼身侧翩翩起舞,响起阵阵风雷之声。 原本还一动不动的白孤终于睁开眼睛,咬牙挣扎着爬起来。 白孤此时的模样十分狼狈。 刚刚出拳的右手原本在暴打朱家少爷的时候,就被暴动的灵力崩裂出几道血槽。如今又接了酒鬼圆满泥丸境的全力一拳,整个拳头的骨头连同绷带也一并震碎。身上的其他地方也被巨力震得皮开肉绽,血流不止。 整个人如同刚从血池子里捞出来一样,全身已经被血浸透,从蜡黄到血红。 白孤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稳住身形。 白孤此时双眼通红,满是血丝,声音嘶哑且无力,“师傅,我是您徒弟啊,您这么下死手真的好吗?” 酒鬼则是一脸不以为然,“敌手相战,捉对厮杀,你觉得会有谁放水?不都是下死手么?再者,你现在多挨揍,将来就少挨打,至少能比其他人抗揍些。” 白孤扯了扯嘴角,一股剧烈的疼痛直钻天灵盖,疼得他直咧嘴。 酒鬼置若罔闻,“我刚刚的一拳也是追风拳,而且是第三重拳意。接下来的几天,我会一直出拳,直到你领悟到追风拳的拳意。” 白孤看了酒鬼一眼。 酒鬼知道白孤的意思,“别人是别人,我自有我自己的教学方法。书上不是都说了,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只是看看的东西终究难以化为己用,还是亲身体验的印象才深刻,感悟也更深。” 白孤无力吐槽酒鬼,只是在心里默默无语。 强词夺理! 酒鬼松手分开那缕风雪,收起周身上下翻飞的青色灵力,“既然刚刚圆满泥丸加追风拳三重拳意你承受不住,那我就压境再压低点。” 白孤心里刚松了一口气,却听见酒鬼魔鬼般的声音再次响起,“普通泥丸境加追风拳的第一重拳意怎么样?做事嘛,要循序渐进,这样才不至于被压垮。” 白孤眼神古怪。 师傅,您要不要听听您自己在说什么? 刚刚的圆满泥丸加追风三重拳意,和现在的普通泥丸加追风一重拳意有区别吗?我都打不过好不好! 您这还不如直接一拳打死我,彼此之间就不用那么多麻烦和折磨了。 酒鬼淡然道:“想放弃?要不是看在老家伙的面子,还有你这小子还有点意思,我刚刚那一拳就能直接打死你了。” 白孤目不转睛地盯着酒鬼,情绪不明。 酒鬼冷笑一声道:“你也不必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说的句句实话。老家伙说过你小子头脑灵光,而且心里有明确的目标,修行未必不会不通畅。但现在看来,不太像啊,这才修行了几天,挨了几拳,就想着退缩了?做了我林羡鱼的徒弟,就算你想退缩,我也会把你打到没有这个想法。至于你觉得被我打死就解脱了,那我只会鄙视你了。这么软骨头,活该被人欺负,只能借势出气,这辈子都得活在别人的胳肢窝底下,永远都抬不起头来!” 白孤报以冷笑,“选择什么样的活法,是我自己的选择。我选我的,你活你的,大不了不做师徒,不借你的势了。我困难时也没见你蹦出来帮我啊,现在就跳出来嘴皮子一张一合,叭叭个不停了。你不过修为高些罢了,凭什么对我的人生指指点点?我敬你时,你是我师傅,是我前辈。不想敬你了,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酒鬼一脸淡漠,“说得这么铿锵有力,看来是心里话,心里不服气。不服气没关系,我会把你打到服气的。” 白孤双眼一凝,随即冷笑道:“想占着修为高欺负人?你也是真够可以的。自家媳妇被人抢走,不赶紧去抢回来,反倒是在这里欺负我这个刚刚修行没几天的小辈。你可真是修为高深,剑道无双啊!先前邱神棍说你是个懦夫,我还以为是他那张烂嘴瞎说,仗着修为高压着你不敢还嘴。原来是说到心坎里了啊,难怪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酒鬼双眼虚眯,笑得很灿烂,“继续,我听着呢。” 白孤愣了一下,他没想到酒鬼会这么回答,这反倒是把他整不会了。 酒鬼轻笑道:“以为我会很生气,然后大发雷霆,一巴掌就把你拍死?那你可就太小看我了。这么些年,我什么人没见过,什么话没听过,像你这种程度的,我都听到重新换双耳朵都能起茧的程度了。真正的强者不会在意自己的污点,自卑的弱者才会。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况且圣人也不敢保证自己一生无错。她被掳走是我无能,但我不会去找借口为我的无能掩饰。无能就是无能,没什么好解释的。等将来一剑杀上山去,把她接回来就好了。至于其他闲言碎语,存在即合理,灭也灭不干净,就让他们说去,不理会就行了。” 白孤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酒鬼这些话都把他的话都噎回去了,他还能再说些什么? 打又打不过,说也说不过,那就干脆不说了。 酒鬼扫了他一眼,“那你呢?你的理想是什么?你以前幻想修行是为了什么?驰骋天地?逍遥人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好好想想你当初幻想修行时的梦,问问你自己的心,你当时想的是什么?” 白孤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上的血,有点甜,铁锈的味道。 当初天天幻想修行的梦,不就是想自己能多活些时间,有能力保护小小吗? 仅此而已。 可如今…… 酒鬼适时地添了一把火,“有理想就行,当然了,能不能坚持就另当别论了。一曝十寒的行事不可取啊,咸鱼就算有理想,不努力也还是一条咸鱼。” 白孤咬了咬牙,身形微动,缓缓拉出了一个拳架,只不过这次是左拳在前。 酒鬼微微点头,伸出一只手,一道青色灵力在拳头上一闪即逝。 追风拳三重拳意,随风,随心,随意。 随风! 酒鬼一拳推出,瞬间来到白孤身前,直扑白孤胸膛。 白孤全身紧绷,灵力沸腾,同样是一拳迎上。 然后,白孤再次倒飞而出,犁出一道血红色的雪道后,彻底昏死在雪地之上。 93、请喝酒 望着躺在病床上的,全身缠满绷带的白孤,酒鬼不禁吐槽道:“这小子还是得多锻炼,两拳就这副德性了,将来出去与敌交战,怕不是会把人笑死。” 吴老正忙着给白孤检查身上还有没有其他伤势,本来懒得理会酒鬼的言语,但最后还是没忍住,“谁教你这么喂招的?别说是小白了,就是那些个大宗门里的天才,也禁不住你这样的喂招吧?” 酒鬼满脸认真,“连大宗门里的天才们都没这种待遇,他们的师傅没想到这种方法,这不恰好说明我要比他们的师傅聪明,小白接受这种传道方式,会比那些个天才晋升得要快?” 吴老听得眼皮子直抽。 别人都是压到同境给自家徒弟传道,你倒好,高一境传道,怕不是打不死自家徒弟不罢休。 有你这种师傅,真是小白的“福气”。 邱自在用手肘捅了酒鬼一下,“等会喝酒去?贫道这儿还有点上次小白孤给的银子,请你撮一顿?” “有事?” 邱自在嘿嘿地笑着,往手里哈了口气,搓着手道:“确实有点事要跟你说道说道。” 酒鬼看了他一眼。 邱自在连忙道:“不是关于小白孤,关于修行,你爱咋教咋教,贫道可不乐意跟这事儿扯上关系。是关乎别的,一座竹林和半片山谷。” 酒鬼愣了一下,然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一饮而尽,“好。” 邱自在点点头,下一秒,两人一起消失在原地。 吴老连头也不回,哼了一声,“两个偷懒的王八蛋!” 只是吴老手里的动作突然一顿,身形猛地后撤。 白孤的眉心处闪过一道赤红光芒,一颗赤红珠子滴溜溜地飞出,悬停在白孤头上,洒下丝丝缕缕的赤红光芒,化作一个半球形的光罩将整张病床给团团围住。 吴老神情凝重,暗暗心惊,“这是……积光屏障?!” 与此同时,故雪峰上,小院里的麻衣徐爷和赋闲崖上的白袍徐爷同时盘坐在地,双手结成莲花印,口吐真言。 “常行日前,日不见彼,彼能见日。无人能见,无人能知,无人能害,无人能诳,无人能缚,无人能债其财物,无人能罚,不畏怨家,能得其便。” 此方天地间回荡着阵阵真言,风雪稍稍凝滞,天上太阳拨开云雾,愈发耀眼。 —————— 酒鬼喝了口酒,放下酒杯,“说吧,什么事情?” 邱自在笑了笑,“别那么着急嘛,先喝酒,等会再谈。” 酒鬼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邱自在放下酒杯,嘴角一扯,“真没意思,喝酒都喝不开心。” 邱自在屈指往桌子上轻轻一敲,“好了好了,贫道说行了吧。” 酒鬼看见邱自在的动作,眼睛微微眯起。 “竹林里的那个人,出关了。”邱自在缓缓说道。 酒鬼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很正常。 酒鬼自己先前也大概有个预料,只不过时间有点出入而已。 “还有就是,那座山谷,塌了。” 虽然心里有了些猜测,但酒鬼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是呼吸一滞,脸色也阴沉了下来。 邱自在没理会酒鬼的异样,自顾自地继续道:“虽然贫道没有亲自看到,但也算得大差不差,差不多是前几天的事情。” 邱自在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轻声说出了一句盖棺定论的谶语,“天狗咬星不咬月,乌云遮住老人眼。” 酒鬼深吸了一口气,“就没有什么回转的余地了?” “岁星犯忌,大祸临身,命不久矣。”邱自在耸了耸肩,“此时赶回去,也许还能见一面。” 酒鬼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邱自在坏笑道:“怎么,还惦念着当年那点破事儿啊?都这么些年了,生的气也该散了。要实在气不过,回去之后砍上一剑不就好了吗?何必因小失大,给将来留份遗憾?” 酒鬼睁开双眼,看着邱自在,“你不也一样吗?五十步笑百步。” 邱自在身体一僵,嬉笑的神情也变得严肃,“你那点破事也配跟贫道比?别往脸上贴金了!你要不要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清楚,你林氏算是个什么东西?那些个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小手段,既肮脏又上不了台面,就是那座山里的杂役都懒得看一眼!要不是看在你是小白孤师傅的份上,贫道才懒得给你算这两卦。有那个时间,贫道就是去睡觉,都比给你算卦好得多!” 邱自在将手里的酒杯往桌子上一掷,价值千两白银的官窑湘竹青花杯化作齑粉,“贫道只是脾气好,不是没脾气。请你喝酒是给你面子,别不识抬举,给脸不要脸!” “邱道长脾气原来这么大啊,倒是少见。”青衫男子推门而入,笑呵呵道。 邱自在眉毛一挑,站了起来,“是老板啊,今天这么有空?” “邱道长和林剑仙来小店喝酒,我这个老板不出来陪两杯,实在说不过去。”青衫男子目光扫过桌子上的那一小堆瓷粉,“何况邱道长摔了杯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人闹事砸店了呢。这么大动静,我再不出来看看,就要让人看笑话,嚼舌头了。” 邱自在随手丢出一颗蓝色珠子,“贫道没钱,用这个抵酒钱和杯子钱了。” 青衫男子微微一笑,伸出手缓缓推出,蓝色珠子在半空中凝滞,又缓缓飞回邱自在,“邱道长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来看看什么情况,至于酒钱和杯子,我请了,邱道长和林剑仙请自便。” 邱自在点了点头,感慨道:“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而一直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酒鬼,依旧是头也不抬。哪怕青衫男子的视线已经投射过来,酒鬼也是看也不看一眼。 邱自在瞥了酒鬼一眼,冷哼了一声,“年纪不大,修为不高,脾气倒是不小!” 青衫男子倒是毫不在意,“剑修耿直爽朗,读书人多愁善感,聚于一身倒是别有风致,我觉得挺好的。” “做老板的果然善于言辞,连人格分裂的神经病都能说得如此好听,贫道佩服。” 青衫男子微笑道:“邱道长莫要曲解我的意思,我说的是真心话,我是真心欣赏林剑仙的。” 邱自在点头道:“看来是真心看不起他了,贫道懂的,反话嘛。” 青衫男子也不想再跟邱自在多说什么,单手一挥,便有两壶酒出现在桌子上,“两壶玉竹酒送给两位,两位自便,我就先走一步,有事喊我。” 说完,青衫男子微笑着退出房间,关上了房门。 邱自在啧啧道:“你看看,你看看,就你这个臭脾气,都把老板气走了。真是的,贫道还想跟老板多聊两句呢。” 酒鬼没有回话,只是一声不吭地消失在原地。 走了。 邱自在撅起嘴,“没意思,一个个都不会聊天。可惜了,这些好酒只能我自己喝了。” 邱自在刚想拿起青衫男子给的玉竹酒喝的时候,却发现两壶玉竹酒都不见了。 邱自在立马反应过来,破口大骂道:“林羡鱼你个王八蛋,好歹留一壶给贫道啊!两壶都拿走,你可真不是个人啊!啊啊啊!” 94、活该 邱自在还想再吐槽酒鬼两句,心间却响起了吴老的声音。 “白孤有变,速来!” 邱自在手上动作一顿,下一瞬便来到了长洲药馆的病房内。 邱自在一见到那赤红屏障,也是眉头一皱,“怎么可能?!这小子还能有这等福缘?!” 吴老眼中满是凝重,“这应该是白乙或故雪峰上那位留下的手段,但这……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了吧?” 邱自在冷冷一笑,“何止是大材小用,简直就是粪坑镶金边!要是……” 一道水线激射而来,直取邱自在面门。 伴随水线而来的,还有一道温醇嗓音。 “要是什么?邱道长不妨展开说说?” 邱自在脸色剧变,一只手护住面门,另外一只手结成日君诀护在身前。无数道白色灵力盘旋在周身,化作一道灵力盾甲悬于身前。 灵力盾甲看似厚重坚实,却在水线面前脆弱得如同一张纸,瞬间就被击破。水线势如破竹,其声势竟然不亚于惊涛骇浪。 邱自在一咬牙,满脸肉疼地祭出一道黄纸符箓,化作一道火光堪堪吞噬了水线。 邱自在被余威震退了好几步,心中又惧怕又心疼。 来人好强! 贫道的符箓啊! 等到邱自在站稳身形,看清楚来人时,他愣了一下,“老板,怎么是你?” 刚刚还好声好气地送酒喝,怎么现在还没说话就动起手了? 青衫男子微微一笑道:“怎么不能是我?莫非你觉得,我不能出手?换作别人的话,就刚刚那一下,你还能站在这里说话?” 邱自在脸上一僵,“贫道遁逃之术也是一绝,未免没有机会。” 青衫男子一挑眉,来了兴致,“邱道长要不要再来一次?我不介意的。” 邱自在尴尬一笑,“不……不必了,不用麻烦老板了。” 青衫男子眼里闪过一丝轻蔑,随即转身向吴老行礼,“吴老,又来叨扰您了。” 吴老摆了摆手,“倒也没有,都是为了这小子来的,不算是叨扰。” 青衫男子点头道:“吴老能理解就行,接下来还有一段不短的时日还需要吴老多多照顾小白,麻烦了。” “能让你们承担一个不小的人情,我也是乐得其所。”吴老笑道。 邱自在一脸惊讶,“莫非,小白孤是……” 青衫男子将目光转到邱自在身上,后者顿时感受到一股如山如海的磅礴巨力袭来,压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 青衫男子微笑道:“邱道长就不要妄加猜测了,无论怎样,对大家都不好,你说呢?” 邱自在只好连忙赔笑,“是,是,老板说得对,贫道鲁莽了。” 吴老见状,也是忍俊不禁。 让你小子天天说话不经过脑子,口无遮拦,总算有人治你了吧? 活该! 青衫男子看向病床上的白孤,又看了看那道赤红屏障,“积光屏障啊,大手笔!” “对小白有利还是?”吴老不禁问道。 青衫男子呵呵一笑,“吴老这话就是在说笑了,能给小白施下这等保护结界,怎么可能会对小白有恶意呢?” 吴老这才放下心,“这样是最好,就是怕有心之人图谋不轨。” “积光屏障非心善之人无法施展,吴老多虑了。” “但愿如此。”吴老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此间事了,那我也不再多留。吴老,邱道长,先走一步了。”青衫男子朝二人一作揖,便化作一缕清风离去。 邱自在长出一口气,“终于走了,好吓人啊!” 吴老看了邱自在一眼,没有说话,脸上满是幸灾乐祸。 因为此时,一滴水珠正滴溜溜地悬停在邱自在眉心处,好似十分欢快地在跟邱自在打招呼。 只有邱自在本人知道,这滴水珠里蕴藏着怎样凛冽的杀意与磅礴的力量。 恐怕他刚刚再说错一个字,这滴水珠就会瞬间贯穿他的眉心,抹除他的所有修为,将他碾成齑粉,到时候神仙都难救! 邱自在连忙稽首,“错了错了,贫道错了,再也不敢了,还请老板收了神通,贫道保证再也不敢了。” 水珠旋转了几圈,最后破裂开来,在邱自在眉心处留下一道几不可见的水痕。 邱自在整个人顿时蔫了,苦着一张脸,“不是吧,老板你至于这么狠吗?” 吴老在一旁看着,全程带着笑。 活该! —————— “小白就住在这种地方?”吴老撑着伞,站在伶仃巷口,皱起眉头。 原本吴老以为白孤哪怕再穷再落魄,在卖了陀舍古蛇蛇鳞,得到三万两黄金之后,会选择换个一个较为舒适的地方住,至少不会像眼前这般……阴暗、破旧和简陋。 吴老难以想象,怎么会有人能在这种地方居住,这种地方还存在了许久,住了不少人。 虽然说寒门有孝子,陋巷出奇才,但眼前的这条巷子,说是陋巷都是高攀了吧。 吴老刚刚还看见一户人家漏风的茅草屋顶,被一阵大风掀飞了,剩下四面墙壁光秃秃的,还有里面冻得发抖的一家三口面面相觑。 吴老甩出一道灵光,灵光在半空中打了几个旋儿,晃晃悠悠地往一个方向飞去。 很快灵光在一间矮矮的小房子前停下,悄然散去。 “应该就是这里了。”吴老伸手敲了敲那扇老旧的木板门,手上却沾了些青苔。吴老皱了皱眉,屈指轻轻弹去,“小小在吗?我是吴老。” 没有多久,木板门嘎吱一声开了,从门后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 白小小见到是吴老,很是惊讶,“吴老,您怎么来了?我哥出去了,还没回来呢。” 吴老笑了笑,“就是你哥拜托我来的。” 白小小小脸上满是疑惑,但也连忙招呼吴老进屋。 “吴老,我们家啥都没有,只有白开水了。” “没关系,有口喝的就行。” “好咧!” 白小小便欢快地蹬着小腿,到灶台上烧水给吴老喝。 吴老环视了一圈屋子,除了几件刚买的棉衣棉被,老破旧的木桌木床随着墙缝里渗进来的寒风嘎吱作响,屋内的墙壁上也七七八八地长着青苔。 屋里没有窗户,唯一的木板门关上后,屋子里便昏暗得几乎看不见东西。只有灶台那边偶尔舔舐出的火舌散发出几缕微弱的火光,才给屋子带来几分短暂的光亮。 家徒四壁也不过是这样了吧? 吴老担心白小小因为看不清东西,烧水时烫伤自己,便弹出两颗夜明珠,一颗钉在灶台边的墙壁上,一颗则嵌在木桌顶上的房梁里。 屋子里瞬间亮堂起来。 白小小满脸惊喜,大大的眼睛里倒映出夜明珠的光芒。 吴老笑道:“很喜欢这珠子?” 白小小脸上立马开始紧张起来,“吴老,您能不能把这个珠子先留在这里,等到您要走的时候再带走啊。我,我不能乱收您的东西,我哥和我都没钱,付不起这珠子的。” 白小小还是没敢把心里话说出来。 吴老笑了笑,“那为什么不让我现在就收起来呢?” 白小小又看了一眼墙上的夜明珠,“我,我是怕您屋子太黑,害您摔着了。” 吴老对于白小小的懂事很喜欢,“好的,那就听你的。” 白小小欲言又止,正好水开了,白小小便提着相当于小半个身子的水壶走向木桌。 吴老帮忙把水壶提到桌子上,又给自己和白小小都倒了一碗开水。 吴老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一碗香喷喷的牛肉汤面,端在白小小面前,“吃吧,给你的。” 白小小望着面前热气腾腾的牛肉汤面,香气不断地勾着胃里的馋虫和饥饿。白小小咽了咽口水,眼里流露出对牛肉汤面的向往,但她还是没有动手动口。 “吴老,我还不饿,谢谢您的好意。而且等会我哥回来,会给我带好吃的。我哥要是知道我乱吃您的东西,会说我的。”话虽这么说,但白小小一双大眼睛却一直看着桌上那碗牛肉汤面,挪不开眼。 吴老眯眼笑着,看着白小小的言行。 看来小白这小子在小妮子的心里地位很高啊。 “没事,吃吧。你哥他出了点事,没办法回来,托我给你送吃的过来。” 白小小立马慌张起来,眼前那碗牛肉汤面也不香了。她一把抓住吴老的手,紧张道:“吴老,我,我哥他怎么了?是受伤了吗?还是,还是……” 说到后面,白小小已经是带着哭腔,说不下去了。 吴老拍了拍白小小的手背,安慰道:“你哥受了点伤,但不严重,休养几天就好了,不用太担心。” “快吃吧,先吃面,其他事情再说。”吴老将那碗牛肉汤面重新端到白小小面前,“这次过来,除了给你送面,还有一件事情需要你自己做决定。你哥可能要在我那里睡上几天,也就是说接下来的这几天,他都没办法回来给你带吃的了。你看你是要跟着我走,去药馆里陪着你哥,还是我每天过来给你送吃的,你继续留在这里,等你哥回来?” 白小小顿时为难起来,整张小脸皱在一起。 吴老笑了笑,“没事,不着急,你先吃面,吃完了再做决定也不迟。” 白小小看了吴老一眼,还是没能抵得住牛肉汤面的诱惑,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吴老眯着眼笑道:“你慢慢吃,我先去屋外透透气。老人嘛,坐不了太久,我一会儿就回来。” 白小小把嘴里这口面吸溜干净,连忙站起身,“我去帮您开门。” 吴老本想拒绝,但白小小已经跑到木板门那里,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等到白小小重新关上木板门,吴老这才缓缓收敛起脸上的笑意,一脸冷漠地望向巷口。 那里,同样有一位老人正冰冷地盯着吴老。 是老刘头。 两位老人一见面,空气中就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 “你来干什么?”老刘头率先开口。 “怎么?这里你撒尿了,我来不得?”吴老不甘示弱,反唇相讥。 “这么些年了,脾气还是那么臭!” “比你好得多。” “小白怎么了?” “修行时出了点小意外,现在在我那里躺着。” “很麻烦?” “就那小子本身没多大问题,就是莫名其妙蹦出一个积光屏障,比较棘手。” “是山上那位的手笔。” “我没办法处理,你上山一趟吧。” “就你会使唤人。”老刘头转身就走。 “再聊聊?” “聊你个大头鬼!” “真是个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吴老摇了摇头,转身敲响了白家的木板门。 95、苦难与美好 白小小最后的决定倒是让吴老有些意外。 她既不想跟着吴老回医馆,也不用吴老每天过来送饭。 “家里还有些馕饼,我烧点水配着吃,还可以吃好多天呢!吴老您就不用每天跑来跑去了,又麻烦又累得慌。” 吴老想了想,取出一个小铁盒,“这里面有些饼,你先吃着,过两天我再给你带些来,顺便给你说一下你哥的情况,怎么样?” 白小小本来是想拒绝的,但听到吴老会带来白孤的消息,也只好点头答应。 “那我走了,你一个人在家不害怕吗?” 白小小摇摇头,“从小哥就要去外面找吃的,都是我一个人在家。我六岁前哥放心不下我,就一直跟着哥一起去外面找吃的。后来六岁了,我一个人也能照顾好自己了,就让哥放我一个人在家,哥一个人出去外面找吃的。” 白小小迟疑了一下,还是继续说道:“我是哥的拖油瓶,他带着我出去要一直照看我,找到的吃的会少很多。他经常把要来的那一点点食物都给我,自己饿肚子。我留在家里,哥才能全心全力地去找吃的,这样我和哥才能都有得吃。” 白小小越说声音越小,头也低了下去。 吴老只感觉喉间有些酸涩,脸上也多了几分伤感。 吴老完全不知道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已经能知晓这么多,也能想得这么多,这是他在此之前完全想象不到的。 自己十岁那年好像还在家门口的那棵大树下玩泥巴吧?那时候哪会想得这么多。 顶天了也就想想学塾考试要考什么,取得好成绩要跟父母讨要什么奖赏,或者是天上的风筝会飞到哪里去,哪片溪水里的鱼比较肥,什么时候才能长大长高? 每天坐在岸堤边想着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和在破旧木屋里想着何时才能长大,是两码事,是云泥之别的差距。 同样的一根糖葫芦,前者隔三岔五就能吃到,吃都能吃腻了。后者可能一辈子都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闻闻味道解解馋,因为那是一顿饭,甚至是一天的饭钱。 那是活命的饭钱,来之不易,可不能随便就浪费在这种可有可无的消遣玩意儿上,填饱肚子才重要。 吴老想起曾经读过的一本书,上面说富人家的孩子早慧,会被夸作懂事伶俐,天资聪颖,早早地被当做接班人尽力培养,可以早点享受荣华富贵。至于穷人家,不过是早些吃苦罢了。 早懂事不如晚懂事,还能少吃些苦头,少遭些罪。 吴老本以为白孤与白小小是靠吃百家饭长大的,但看眼前的这一切,还有老乞丐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恐怕要比想象中的要再残忍许多。 “百家饭?你想太多了,野狗嘴里抢屎吃,小白又不是没做过!” 吴老叹了口气,“你一个人在家,真的不会害怕吗?” 白小小很仔细地想了想,还是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但语气里满是低落,“一开始的时候还小,家里又黑,确实是会怕,经常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偷偷哭。巷子里的小孩经常在一起玩,跑着路过家门口的时候,他们的笑声很大,我也很想加入他们一起玩。但我怕跑得太远,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我更怕哥回来的时候,看不到我,然后很着急,四处找我。哥每天出去找吃的已经很累了,我不想他因为我的贪玩,把自己弄得更累。” 白小小突然振作起来,“现在不一样了,我已经长大了!我现在能帮哥分担些事情了!哥回家的时候,我能提前烧好一壶水,他一回家就能有水喝!哥生病的时候,我能跑去喊刘爷爷过来给哥看病!我现在能做好多好多的事了,能让哥轻松很多!” 白小小越说越起劲,小脸上满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吴老也一脸慈祥,很认真地侧耳听着。 人世间的苦难和美好集于一身,很少见,很难得。 —————— “我就知道是你。”一身麻衣的徐爷停下手里的扫帚,抬眼望向门口。 老刘头背着手,声音有些沙哑,“别废话,赶紧解了结界。” 白袍徐爷突然出现在小院里,与老刘头、麻衣徐爷二人形成三足鼎立。 老刘头冷笑一声,“怎么,想二打一?神魂分化的两个将死之人而已,想死就尽管试试。” 麻衣徐爷笑眯眯道:“都是上了年纪的人的了,火气就不要那么大了。” 白袍徐爷扫了两人一眼,“你们想打就打,我没兴趣。” 老刘头语气依旧生硬,“赶紧解了结界,别耽误事儿。” 麻衣徐爷只是笑着,没有说话。 白袍徐爷则是捏了一个无畏印,头顶的莲花卧佛冠闪过一抹光亮,然后摇了摇头,“积光屏障我二人只是顺势催动而已,解法无从得知。” 老刘头眉头蹙起,“什么意思?” “我二人只是扯下触发机关的细线,不会打开机关。”白袍徐爷语气漠然。 “白乙?”老刘头眉头更紧。 “是她,也不是她。她只是个重要环节罢了。积光屏障非施展者无法解除,你们就不用白费心思了。” 麻衣徐爷蓦然一笑,“好不容易来一趟,进来坐坐,撮一顿再走?” “你能有这么好心?”老刘头冷哼一声。 “好歹是同族,请一顿饭还是请得起的。”麻衣徐爷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 老刘头冷笑道:“什么同族,可别往脸上贴金了,半人半鬼的玩意儿,也配跟我互称同族?” 白袍徐爷立马反击道:“一只小鸟雀罢了,嚣张什么?” 老刘头面如冰霜,不再说话。 老刘头没有动作,只是一股磅礴的气势从他身上升起,一声鸟啼声响彻天际,小院之中掀起阵阵狂风。 一道只见身躯,不见边际的鸟兽法相凌空升起,老刘头身后的树木、积雪被一扫而空,夷为平地。 麻衣徐爷轻叹一声,“动不动就要打起来,人老心不老,那么暴躁做什么啊。” 白袍徐爷伸出一只手,朝前方虚空缓缓压下,一道佛光冲天而起,化作一道蜿蜒盘绕的巨蛇法相,双瞳紫金。 麻衣徐爷见状,也只好将另一只手放在扫帚上,双手以扫帚拄地。一道白色灵力炸开,化作一道雪白的巨蛇法相遮住了天空。 一鸟两蛇,三足鼎立,遥遥相峙。 96、好风光 刚走出伶仃巷的吴老若有所感,抬头望向故雪峰的方向,满脸无奈,“早知道不让这家伙去了,怎么刚见面就打起来了!” 但吴老就是有心想去劝架,也无力过去啊。 且不说自己不受故雪峰上那位待见,此生永远上不去故雪峰。就算是上去了,也就只能在一旁干瞪眼。 一个脾气跟实力一样硬,一个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自己上去劝架,这不是找死吗? 说不好两人一合计,先把自己解决了再打,到时候这哑巴亏自己上哪儿说理去?这可是自己凑上去的,怨不得别人。 吴老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算了,随他们去吧,大不了过两天找人上山给他们收尸。 然后吴老一步踏出,来到一片波光粼粼的芦苇荡旁。不远处,是一处林木丛生的小岛屿。 虽说如今是寒冬时节,这里却依旧水波潋滟,春光明媚。芦苇丛在岸边拨弄身姿自梳头,各色鱼鸟虫兽闲适自在,一副世外桃源的景象。 吴老再次起步,来到岛屿之上。 看着此处好风光,吴老不由得点了点头,“远见青山应如是,幽居临水无人知,好地方,好地方。” 一席紫衫飘然而至,呵呵笑道:“吴老真是好雅兴,今日竟然有空光临寒舍。” 吴老看了一眼少年模样的紫衫,嘴角一抽,“可别,我担不起你这声吴老,咱俩年岁相近。” 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装什么嫩呢! 老不羞! 紫衫少年微微一笑道:“修行路上,达者为先。” 吴老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会这家伙。 紫衫少年抬头望向故雪峰,满脸向往神色。 “两个倔老头打架,有什么好看的?”吴老又瞥了一眼故雪峰,语气里酸酸的。 “千年难遇,见之幸事。”紫衫少年感慨道。 吴老扯了扯嘴角,“当年咱这些人里面,就你和那个老骚包最喜欢文绉绉的!现在更盛当年!” 紫衫少年微笑道:“我与文欢兄乃是志同道合,顺遂己心罢了。再者,吴老莫不是忘了,当年还有八殿下呢。” 吴老顿时像是只受了惊的小鸟,风声鹤唳,“你要说就说,别扯上我。” 紫衫少年一脸自在,“天塌了有高个儿顶着,我无所谓。” “果然,读书人还是莲藕身子,心眼子多。” “过奖了。” 吴老心里满是愤懑,一杯茶水都没喝到,还被恶心了一把。 下次再也不来了! —————— “尊上,你又耍赖了。”庭院之中,一位须发皆白的紫袍老人手指捻着一枚黑子,看着面前的棋盘气笑道。 长袍青年满脸无辜,一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样子,仿佛刚刚偷换了几颗棋子的人不是他。 紫袍老人指了指刚刚被偷换的地方,“老夫记得刚刚这片区域的棋子不是这样吧?尊上莫要做这种自欺欺人之事啊。” 长袍青年捻起一枚白子,假意催促道:“老神仙,哪里有不一样啊?你应该是眼花,看错了。赶紧赶紧,下完了去吃火锅,这雪下大了。” 紫袍老人呵呵一笑,将黑子点在一处,在心里重新规划棋子间的布局。 至于长袍青年刚刚说的话,眼花?呵呵。 算了算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只在几手之后,当紫袍老人将黑子下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之后,先前暗藏着的伏笔全部浮出水面,连成一片,环环相扣,把长袍青年的白子逼入死局。 长袍青年看着眼前的局势,手里拈着的白子无处可下,举棋不定。最后长袍青年只好抓起另外一颗白子,两颗一起丢在棋盘上,“这么多年了,还是没能下过老神仙。” “尊上客气了。尊上之道不在方圆之间,在于别处,平时消遣不必强求太多。”紫袍老人呵呵一笑。 “老神仙不用安慰我,输了就是输了,解释太多就跌份了。”长袍青年站起身,“走走走,吃火锅去,天太冷了。” 紫袍老人也想着站起身。 天冷?我看是嘴馋吧。 不过紫袍老人也没有戳穿长袍青年,“正好也很久没吃了,尊上请客肯定是要去的。” 长袍青年点点头,随即两人一起消失在庭院。 —————— 铁匠铺里,一个五大三粗的高大汉子正抿着嘴,抡着一把常人手腕粗细的大锤子,状若无物地四下飞舞着,丝毫让人看不出这是一把上百斤的铁锤! 铁匠铺处于大街闹市之中,人来人往嘈杂无比,更是时不时有客人来询问、拿取铺子里的东西。但汉子心无旁骛,依旧自顾自地抡着铁锤,只是偶尔抬头敷衍一下客人,就继续埋头打铁了。 汉子将手里的铁片丢进冷水里,眼里闪过一丝失望。 又是废品。 汉子转身进了身后的小房间,是他平时的休息间。 休息间不大,只摆了一张木床和桌子,就没有其他多余的家具了。 汉子走进来,显得自身更加高大,休息间愈发小了。 汉子望向墙上挂着的六面大旗,分别是黑白青红灰金六色,上面的图案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迷雾,看不真切。 汉子依旧抿着嘴,看着墙上的六面大旗沉默不语。 心里也是无言。 这六面旗子他不知道多久之前就得到了,之后就未曾取得一丝丝的进展,现在更是愈发疲懒,不知道是不是…… 汉子眯起眼睛,抬头望向每个方向,仿佛透过墙壁,透过千百万里,看见了某个地方。 老伙计啊,撑了这么些年,怎么这次就要撑不住了? 若我有第七柄…… 汉子突然哽住,断了这个念头。 怎么可能呢?要真有那么简单,自己就不会卡在这里这么久了。 汉子古井不波的脸上浮出一丝自嘲的笑。 这么些年寸步未进,还妄想守株待兔,不劳而获,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不过小公子离开了,留下那么一个小刺头,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想起那个小刺头,汉子就一阵发懵。 幸亏没有牵扯到自己,不然怕是会乱了心净,甚至会掉大旗。 汉子看了看墙上的六面大旗,叹了口气,又是一阵头疼。 97、愿君心想事成 吴老回到长洲药馆守了好几天,白孤没有醒来,赤红屏障更是没有散去的迹象,这不免让吴老心里头有些郁闷。 人搁在他这里,只是小小的骨折,却久久不醒,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医术不精呢! 吴老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白孤,气不打一处来,就想踹白孤两脚。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吧。 不说现在有多少眼睛盯着白孤,光是这赤红屏障,自己但凡敢上前乱动,至少得挨俩大逼兜才能走,更何况要踹白孤两脚? 怕是自己这副老骨头都得被拆了吧? 吴老最后起身看了白孤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年关将至,药馆里的病人开始多起来了。药材的入库消耗登记,病人的入住离馆手续,每天的来往药方批复,都是要一一记录在册。 而且药馆也是要过年的。 置办年货,给可能无法返回家中的病人准备慰问礼品,药馆里守夜、守岁、年节里值班的走堂医女都得给一份额外的红包。 这些都有得忙。 吴老身为长洲药馆的主理人,这些东西都需要亲自查看点清,才敢放心。 不是说他不放心手下人,而是他喜欢事事亲力亲为,不然心里总会有些膈应。 今天还要去检查仓库里甘草、天麻、乌头的数量呢,可没时间跟这小子耗。 吴老一步回到三楼的房间内,瞥了一眼书案上叠放成高高的三摞册子,随手拿起一本,开始翻看上面的数据。 只是他没有发现,赤红屏障里的白孤,眉心处的赤红印记里多出了一丝不起眼的金色,一闪即逝。 不仅吴老没察觉,云水城里所有关注着白孤的人都没有察觉。 邱自在依旧在路边摆摊算卦,与路人计较着卦象与卦钱。 青衫男子正陪着长袍青年、紫袍老人吃着火锅。 柳才子还在院子里呆坐,思考如何才能救活即将枯死的常青树和葡萄藤。 老刘头回到伶仃巷里,与白小小、鹏哥一起围坐在桌子旁,吃着青菜煮米线。 麻衣徐爷和白袍徐爷则各自回到小院里和赋闲崖上,各做各事。 —————— 江风眠双手笼袖,站在厅前看向院子里的池塘,此时已经落满了雪,化作一汪雪池。 江风眠笑了笑,“天地落雪,池中之鱼岂能逃?还不是手到擒来。” 白棋也笑吟吟地站在江风眠身边,原先停留在江风眠侧脸的视线,也随着江风眠一起看向庭院中落满雪的池塘,“去年许的愿,今年心想事成,倒是很快能回到族里了。” 江风眠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话是可以这么说,但还早。至少,还要一年。不过,也最多等一年就够了。” 白棋眼里有一丝异样的情绪闪过,叠放在身前的双手微微颤抖,却还是忍住了心里那份冲动。 她蓦然展颜,笑靥如花,“等回到族里,定要让其他几人心服口服才过瘾。” 江风眠笑道:“你这争强好胜的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改?从小到大,你是一点亏都不想吃,小时候连一块糖都要跟他们争个头破血流。自己又不喜欢吃甜食,堆在房间里一箩筐,都长虫了都不舍得扔。” 提起小时候的囧事,白棋素来冷清的脸上也不免得升起两朵红晕,“小时候不懂事,江兄就莫要再提了。” 江风眠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 一处冰湖之中,有着一座不算大的湖心亭,里面有三人围炉而坐。 三人皆是闭目盘坐,沉默不语,只有亭外的风雪声以及火炉里木炭燃烧的噼啪声。 其中一位背着剑匣的中年男子率先打破平静,“韩兄,此次喊众人来此到底所为何事?大家的时间都会宝贵。” 坐在东方位的是一位身披藕色长袄的青年男子,闻言,他连眼皮都不抬,只是淡然道:“怎么,窝囊事做久了,一时半刻都闲不下来?” 中年男子被一句话噎死,便识趣地不再说话。 西方位是一位穿着桃红衣裳的少年,一双邪魅的桃花眼眨呀眨,姿态神情丝毫不比娇俏的豆蔻少女逊色。桃红少年倚坐在座位上,笑嘻嘻道:“怎么回事呀,好像还有一位还没到?是谁呀?” 说着,桃红少年的视线扫过空着的北方位。 长袄青年刚想回怼一句等着就行,但突然神色一动,抬头望向岸边,“来了。” 话音刚落,一道鸦青色的身影闪过,在火炉的北方位落座。 待到中年男子和桃红少年看清来人时,不由得一惊,“怎么是你?” 来人是一位身穿鸦青色长衫的儒雅青年。 见到二人满脸惊讶,儒雅青年微微一笑,“怎么不能是在下?两位都能坐在一起,也不差在下一个人吧?” 中年男子面无表情,桃红少年呵呵一笑,都是不想接这个话茬。 儒雅青年向长袄青年作揖道:“在下来迟,韩兄见谅。” 语气诚恳,但脸上毫无一丝歉意。 长袄青年并不在意,“既然人到齐,那就开始讲正事了。今日让几位来此,为的就是两件事,夺取九子沟,问剑宣灵山。” 长袄青年语气平淡如水,仿佛在说着一些稀松平常的事情,却让其他三人的脸色顿变。 中年男子更是按捺不住惊慌的内心,一拍木案起身道:“韩兄莫要胡言乱语,小心惹祸上身!” 说着,中年男子就想转身离去。 长袄青年满脸漠然,“当年大马快剑的胡三剑去哪儿了?怎么成了现在这般软蛋模样?莫不是被我说中了,窝囊事做久了,一时半刻都闲不下来,就想着一直这么怂?” 中年男子脸色难看,“你这是谋反!是株连九族的死罪!稍有不慎,不仅死无葬身之地,就连家人都要受到牵连!你不怕死,我也不怕,但我还有家人,他们是无辜的!” 长袄青年冷哼一声道:“家人谁没有?但你现在想走,然后和家人一辈子就这么窝囊地活着,我不会拦着,想走就走,就算去通风报信也行。直说也无妨,我敢组织今日议事,就不怕被杀。我想不用我多说,这么多年来各位受到的压迫大家都自知冷暖。就算没有今日议事,难道各位的生活就很好吗?不都是生不如死,备受煎熬吗?提及家人,我倒是想问问胡兄弟,你的家人如今生活得很好吗?据我所知,貌似还不如山野农户吧?曾经的贵妇小姐身份,到如今的农妇村姑,你倒不如去问问你的家人,这种生活是他们所能接受吗?” 长袄青年冷眼扫视三人,“诸位,既然生不如死,那还不如放手一搏,死则死矣!成了,我们就是这方圆千里的主人!败了,大不了就是一死!心生退意者,现在就可以离开。愿成事者,便与我并肩前行,齐齐问剑宣灵山!诸位,如何?” 桃红少年笑吟吟道:“都上了贼船,半路跳水也是死路一条,还不如不湿身,还能落身干净衣裳。” 儒雅青年也起身道:“愿与韩君共进退,相随玉轮见圆缺。” 中年男子脸色一阵变化,最后也只好叹了口气,“来都来了,现在再走也太迟了些。” 长袄青年这才展露笑意,“愿君心想事成!” “愿君心想事成!” 98、腊八粥 吴老去库房清点了这两天的入库消耗情况,发现丹参一项有七两左右的出入。 因为库房的药材入库出库都是一天一计,有个四五两的出入很正常。虽然说丹参不算是很名贵的药材,但丹参也不是甘草、枸杞这种常用的药材,每天的消耗量不算大,七两的误差确实有些大了。 吴老微微偏头,“老李,这账本上的丹参,有点不对啊。” 老李是一个头发花白的瘦小老头,负责每天仓库里药材出入的登记。此时被吴老这么一问,原本佝偻着的身子一哆嗦,腰弯得更低了,整个人像是只煮熟了的皮皮虾。 老李声音颤抖着,“吴……吴老……我……我不知道哇……” 吴老只是扫了他一眼,便收回视线,“自己去查出来,不然就自己拿钱填上这个口子。” 丢下这一句话,吴老转身就走了。 老李一直低着身子,嘴里不断说着好的好的,谢谢吴老等字眼。直到吴老彻底走出库房,回到三楼房间,老李这才敢缓缓撑起身子,只是起到一定高度,老李就不再发力了。 因为他还是个需要佝偻着腰的驼背老头。 老李抿着嘴,回头望向偌大的库房,嘴角扯出一丝苦笑,然后转身缓缓走出库房。 —————— 邱自在蹲在路边,端着个大瓷碗,连筷子都不用,就这么用嘴吸溜着碗里的腊八粥。 用他的话说,这叫溜缝儿,吃着香! 一旁就是支着小摊,卖腊八粥的小贩。 今天是腊八,按照习俗是要吃腊八粥讨个吉利,保平安的。虽然一般人家里会熬煮腊八粥吃,但还是有些脚夫伙工,游子旅人以及一些不常或不许动明火的人家会到街上的小摊店铺买些现成的腊八粥喝。 邱自在一边吸溜着碗里的腊八粥,一边笑嘻嘻道:“五行旬尽,新旧交接,恩敕求真,降注生气,添神请算之良日也!嘿嘿,今天有大生意了!” 把碗里最后一点腊八粥舔干净,邱自在把大瓷碗还给了小贩,付了两个铜板的粥钱,然后甩着两只大袖大摇大摆地走了。 看着手里那个比装粥前还要干净的大瓷碗,粥摊小贩眼神古怪,“这臭道士的舌头是抹布做的吧,舔得这么干净。” 小贩将大瓷碗往随行的热水桶里一涮,就放回了碗篓子里。 这时,小摊前来了两位客人。 两人都是青年模样,一人麻衣革履,一人锦衣华服。 而且两人居然长得一模一样,是双胞胎。 只不过麻衣青年愁眉苦脸,显得老成。华服青年嬉皮笑脸,很有少年气息。 小贩打眼一瞧,心里暗喜。 外来客!还是两个! 送上门的肥羊不宰一刀属实不是人! 好像还是有钱人呢! 小贩嘿嘿一笑道:“两位是来喝腊八粥的吗?别看我这小摊不大,但味道可不比那些酒楼店铺差,要不要来上两碗尝尝?” 华服青年看了看小摊,用手肘捅了捅旁边的麻衣青年,“哥,搞一碗尝尝不?空着肚子可没力气赶路啊。” 小贩也连忙附和道:“是啊是啊,两位客官一看就是要去做大事的。一路上舟车劳顿应该很辛苦吧?正好今天是腊八节,喝碗腊八粥休息休息,解解乏,再继续赶路也能有劲儿些。” 华服青年连连点头,“对啊哥,今天是腊八,就喝碗粥再走嘛。这里和那地方又离得不远,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麻衣青年这才松口,“好吧,那就来两碗腊八粥。” 小贩兴奋地搓搓手,继续推销道:“小摊的包子也是不错的,两位客官要不要来上一屉?” 麻衣青年刚想拒绝,但华服少年已经抢先应答,“好啊好啊,一屉包子,要肉的。” “好咧!” 麻衣青年见状,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就找了个座位,开始等吃。 小贩打开一个木桶,里面是满满一桶的腊八粥,似乎刚刚邱自在那一大碗没有为其压下多少水平线。 小贩从木桶里舀了两大瓷碗腊八粥,又从旁边的蒸屉里面取出一屉从昨天热到现在的肉包子,一起端上二人的桌子上。 “喔吼吼,来了来了,哥,快吃!”华服少年急不可耐地夹起一个肉包子,随意吹了两下,就塞进嘴里咬了一口,瞬间满嘴流油,肉香四溢。 华服少年双眼一亮,连连指着笼屉里的肉包子,“哥,好吃诶!你快尝尝!” 麻衣青年夹了一个肉包子,吃了一口,立即就感觉到不太对劲。包子的味道确实不错,挺香的,但香得有点过分了。 麻衣青年又尝了一口腊八粥,心里大概有了个猜测,不着痕迹地扫了小贩一眼。 没有不怀好意,但算不上什么好人。 耍小聪明的黑心小贩罢了。 麻衣青年也就放下心,慢条斯理地吃着腊八粥和肉包子,与华服青年的狼吞虎咽形成鲜明对比。 一屉包子十个,麻衣青年吃了四个,华服青年吃了六个。 腊八粥麻衣青年只吃了大半碗,华服青年倒是吃了个干干净净。 “老板,结账。”麻衣青年看着还有些意犹未尽的华服青年,压低了声音提醒道:“别忘了正事!” 华服青年满脸不情不愿,但也只好收起那份小情绪,跟着起身。 小贩一路小跑到二人桌前,快速地扫了一眼二人点的东西,“两位客官两碗腊八粥三十文,一屉肉包子七十文,一共是一贯钱。” 华服青年愣了一下,“这么点东西而已,怎么这么贵?老板你是不是算错了?” 小贩笑着说:“客官先别急,我没有算错。我这里的东西都是用上好的食材做的,米是来自南方的香米,豆子是一颗一颗挑出来的,肉更是只用肥瘦相间的五花打馅,就说味道不错吧?是不比那些酒楼店铺差吧?那些酒楼店铺不也差不多这个价吗?怎么到小摊我这里,就贵了呢?” 华服青年哑口无言,只好用求助的目光看向麻衣青年。 麻衣青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掏出一贯钱,放在了桌子上,然后拉着华服青年走了。 小贩眼疾手快,将铜钱收回手里,“还是这位客官爽利!两位要是觉得小摊不错,下次还来啊!” 麻衣青年回头,“东西和味道不错,就是心有点脏,下次不会再来了。还有,酒楼饭店还有点环境,你这里,也配?” 说完,麻衣青年就与华服青年走远了。 小贩呆愣在原地,随即反应过来,往地上啐了一口,骂了句娘,“要来不来!我这小摊有的是客人,不差你俩!你算老几啊,你才心脏,你全家心都脏!我呸!” 小贩往二人离去的方向吐了口唾沫,这才稍微解气。小贩将桌子上的东西收拾起来,还是跟刚刚一样,只在热水里涮了一下,就放回了碗篓子里,继续叫卖着腊八粥。 99、空心汤圆 转眼又是几天过去,街上开始挂起了大红灯笼,集市上也开始兜售许多年货,年味愈发浓了。 这几天人们都忙着备年货,路过卦摊连看都不看一眼。实在闲得没事的邱自在去了一趟榕树下,小女孩白求依旧在树下苦苦等着她父母。 邱自在取出一碗馄饨,千叮咛万嘱咐,让双眼失明的小女孩双手拿稳之后才敢松手。 小女孩缓缓吃着,两口一个馄饨。 倒也不是馄饨个大,主要是太烫,小女孩的嘴巴也小,吃得慢。 邱自在看着小女孩吃馄饨的模样,脑海里却想起两个人。 白孤。 老乞丐。 两个人都是一个德行,吃饭的时候跟饿死鬼投胎一样,狼吞虎咽,嘴里不塞三四个饺子绝不动口嚼的家伙,真的是…… 主要是饭量还一个比一个夸张! 邱自在扯了扯嘴角,在心中暗暗腹诽。 这两个家伙就这么吃下去,活久点怕是得吃空这人世间。 邱自在刚好又有一个念头从心里浮起,还没来得及细想,耳边就响起了一道苍老的声音:“许久未见,都长这么大了啊。” 邱自在连忙转头一看,背后站着吴老,与一位紫袍老人。 刚刚的话就是紫袍老人说的。 邱自在被两人吓得一哆嗦,想起身却被树根绊倒,一头栽进雪里,摔了个狗啃泥。他连忙把头从雪里拔出来,然后起身稽首道:“见过吴老,见过老贤者。” 吴老只是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紫袍老人点点头,嘴唇未动,声音却在邱自在心间响起:“有些稀松平常的事情不能乱想,有些异想天开的想法,也最好不要有,免得以后惹祸上身。” 邱自在尴尬一笑,心绪收拢,收起心里的那些小九九。 然后邱自在才回了刚刚紫袍老人的话,“上次见老贤者,小道才八岁。时隔多年,老贤者风采依旧。” 紫袍老人呵呵一笑道:“怎么变得这么拘谨了,这可不像你的本性啊。怎么,转性了?” 邱自在神色尴尬。 吴老便用心声跟紫袍老人说了前几天邱自在大舌头,冒犯了幺九馆老板,被封印了些东西。后者恍然大悟,这才发现邱自在眉心处那道几不可见的水痕,赞叹道:“好高深的手段,不说的话连老夫都差点发现不了。” 邱自在愈发尴尬了。 紫袍老人看着那道水痕,越看越觉得高深,“不愧是上古遗宝,出手不同凡响,是个妙者。” 吴老憋着笑,“确实,妙不可言。” 邱自在见紫袍老人没有出手帮忙消除水痕的意思,有些失望,但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好继续闭嘴。 紫袍老人知晓邱自在心中所想,微笑道:“年轻人多受些磨砺,不是件坏事,要好好珍惜。老话说吃亏是福,不是空谈。” 邱自在努力扯出一个笑容,“老贤者所言极是,小道受教。” “老贤者说的话当然是金科玉律,哪里是你这家伙所能相比的?”青衫男子突然出现,对邱自在毫不吝啬地嘲讽,又向吴老二人作揖道:“见过吴老,见过老贤者。” 吴老点了点头。 邱自在则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连忙往后退了好几步,躲在吴老身后。 紫袍老人上下打量了一眼青衫男子,最后将视线停留在他腰间的小葫芦上,微笑道:“气息蛰伏如睡龙,宝眼外显见恫如常,未来可期。” 青衫男子脸上浮现出惊喜,连忙拱手道:“多谢老贤者吉言。” 吴老和邱自在脸上则是有不同程度的愕然。 要是别人这样说也就算了,但这人是紫袍老人啊!是被誉为一言定乾坤的贤者啊!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就从来没有出错过,一一都实现了。 如今紫袍老人一言既出,还能有假?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未免太过惊悚了。 未来可期,这吉言的分量可太重了些。 紫袍老人摆了摆手,“气运与造化都是你通过努力自身取得的,老夫也只是顺势而为,说说好话罢了。” 青衫男子微笑道:“老贤者一言千金,我断不敢忘。小馆新推出一道酒酿汤圆,不知吴老和老贤者可否赏脸品鉴,给些建议?” 吴老与紫袍老人相视一眼,点头道:“正好嘴里有些没味儿,尝尝?” “有何不可呢?” 邱自在在吴老背后小声问道:“小道,能跟着过去尝尝味道吗?” 看见青衫男子的视线投来,邱自在连忙道:“小道自己花钱买一份尝尝味道!” 青衫男子收回视线,没有说什么。 邱自在挠了挠头,歉声道:“稍等小道一会儿,小道要等小姑娘这碗馄饨吃完才能走……” 邱自在声音越说越小,因为青衫男子凌厉的目光已经再次投来。 “这小姑娘是小白孤指定让小道照顾的!小道刚刚是来给小姑娘送吃的!”邱自在连忙解释道。 听到是白孤指定的,青衫男子这才再次收回目光,不再为难邱自在。 邱自在松了口气。 紫袍老人看了一眼在认真吃着馄饨的小女孩白求,不禁惊讶道:“福鹤城的人?怎么会到这里呢?” 邱自在解释道:“好像是小姑娘的父母把她丢在这里了,然后她就一直待在这里等她父母来接她,死活都不肯离开半步。” “原来如此。”紫袍老人看着小女孩,似乎知道了些什么,眼里有些怜惜,“真是苦命的孩子。” 青衫男子走上前,手指并拢按在邱自在胸膛上,后者身上立即泛起阵阵涟漪。青衫男子化指为掌,往邱自在胸膛上轻轻一拍,竟是拍出了另外一个邱自在! 这个“邱自在”与原本的邱自在外貌、气质一模一样,常人根本分辨不出真假。 紫袍老人轻轻点头,“水月镜花,真假难辨。好一道分身术法!” “老贤者过奖了。”青衫男子笑了笑,走回了原地。 “邱自在”走回小女孩身边,跟她有说有笑的,将吴老几人视作空气。 从吴老出现的那一瞬间,便开启了隔音结界,所以小女孩不知道吴老等人的到来,也听不见刚刚的对话。 下一瞬,四人便来到幺九馆的一间雅间里。 青衫男子单手在桌子上拂过,三碗酒酿汤圆便出现在几人眼前。 藕色的汤汁里漂浮着几颗圆滚滚的汤圆,几片桂花零零星星地点缀在其上,小瓷碗呵气如兰,丝丝缕缕的热气自汤圆里缓缓飘荡而出。 青衫男子微笑道:“这是小馆的新品,桂花蜂蜜酒酿汤圆,还请多多建议。” 紫袍老人看了一眼,“你这样做不太好吧?” 说着,紫袍老人的目光还特意停留在邱自在面前那一碗上。 青衫男子面不改色,“名副其实。” 闻言,紫袍老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便招呼着吴老一起尝尝。 邱自在满脸疑惑,不知道紫袍老人和青衫男子在说什么,但也跟着拿起勺子舀起一颗汤圆放进嘴里。 但刚咬破嘴里的汤圆,邱自在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因为汤圆里面是空的,全是滚烫的汤汁! 邱自在被烫得龇牙咧嘴,但又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只好默默忍着,吃下这个哑巴亏。 谁叫他是自个儿要跟着来的呢? 青衫男子笑得不怀好意,“邱道长,谢邀一两银子,记得等会去楼下结账啊。” 邱自在苦着脸应承下来。 这真的是自己花钱找罪受! 100、青山白头 一道凌厉的剑光撞过天空,如同一把剪刀划过薄纸,剪开了云海。就连风雪,也在这一撞之下,硬生生出现了一炷香时间的空缺,直至云海重新并拢,才继续飘起风雪。 只是剑光行至一处山水,便被一阵巨力抓住,拉下云端。 酒鬼落地后稳住身形,快速地扫视了一眼四周,却只发现不远处树下倚坐着一个人。 酒鬼嘴角抽了抽,只好一脸不情愿地向树下走去。 树下那人连眼皮子都不抬,自顾自地摆弄着手里的那根杂草,“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好好留在云水城教小白术法吗?咋就跑出来了,还那么着急?” 此人正是离开云水城,去了东阳城吊唁的老乞丐。 酒鬼随手抛出一壶从幺九馆带出来的玉竹酒,自己又拿出一壶,坐在酒鬼身边。 老乞丐接过酒壶,掀开盖子闻了一下,“好酒!” 然后老乞丐就将酒壶收了起来,继续摆弄手里的杂草。 酒鬼没有拿杯子倒酒喝,而是直接对着壶嘴吹。 喝了一口酒后,酒鬼才缓缓开口:“许你离开云水城去吊唁,我就不能离开去看望别人吗?” 老乞丐愣了一下,“谁啊?小颜?你现在就要去了?有点太早了吧?” 酒鬼摇了摇头,“小颜那边,等我悟出最后两剑,我就上山去接她。” 老乞丐看了他一眼,“就你现在这个境界?” “我现在能稳杀一山老祖,全身而退。最后两剑是为了以防万一,免得小颜多受无妄之灾。” 老乞丐眉毛一挑,有些意外,“你这剑法有这么厉害?能越两境?” 老乞丐突然想到什么,纠正道:“不对,那时候你应该又破境了,就只剩一境之差了。只不过他们那么多人,等有了最后两剑有把握?” 酒鬼点了点头,满脸坚定,“多少得付出些代价,不过为了小颜,值了。” 老乞丐撇了撇嘴,这爱情的酸臭味儿,真心不好闻! 老乞丐回过神来,“既然你不是去接小颜,那你去干嘛?总不能是去见那个嚣张跋扈的小妮子吧?” 酒鬼斜眼看着老乞丐,“没把握的事情我不会做的,我现在打不过她。” 老乞丐呵呵笑道:“也就是你了,这种话也能这么理直气壮地说出口。这些都不是,那你还有什么事情能这么着急啊?” 酒鬼仰头又喝了一口酒,望向远方,“我要回一趟族里。” 老乞丐神情古怪,“刚睡醒?” 酒鬼摇了摇头,“我认真的,没说笑。” 老乞丐轻笑道:“当年在族里受了那么多委屈,还闹得这么僵,现在是闲得蛋疼,想回去吃冷钉子?” 酒鬼脸色黯然,“天狗咬星不咬月,乌云遮住老人眼。岁星犯忌,大祸临身,命不久矣。这是邱道长说的谶语。” 老乞丐心里一动,但还是安慰道:“邱小子吊儿郎当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家伙,说的话都不经过脑子的,不用太在意。” 酒鬼眼里有伤感浮现,“邱道长是起卦算出来的,并非胡说八道。” 老乞丐终于严肃起来。 邱自在虽然平日里一副吊儿郎当不着调的样子,但论真本事,这家伙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尤其是堪舆术算一道,邱自在也算得上通得其中三昧。 毕竟从那座山上走出来的人,哪个的手段能低? 老乞丐叹了口气,“是老爷子?” 酒鬼点了点头,“八九不离十,应该是。” “那我就不拦你了,赶紧去吧。需要我送你一程吗?” “求之不得。” 老乞丐点点头,随即起身。 酒鬼又取出几只用杂草编织而成的青蛙,递给老乞丐,“这是小白编的,我顺手给你拿过来了。” 老乞丐接过杂草青蛙,不停地打量着,最后不由得笑出了声,“做得真好哇,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老乞丐最后还是把杂草青蛙还给了酒鬼,“让小白好好留着吧,我现在已经不需要这个了。” 酒鬼神色复杂,但还是没再说什么。 “走吧,别留遗憾了。”老乞丐洒然一笑,满脸无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我都活这么长时间了,还能没点保命手段吗?放心吧,没事的。” 酒鬼只好点了点头。 老乞丐伸了个懒腰,全身如筛糠般颤抖起来,仿佛要将身体里的脏东西抖落出去。 老乞丐看了酒鬼一眼,“准备好了?” 酒鬼点点头。 “走你!” 老乞丐把手放在酒鬼身后,然后奋力往前一推,后者身形顿时如同一颗流星般飞射出去,瞬间便已消失在视线中。 老乞丐用手遮在眉毛上,远眺着酒鬼离去的方向,轻笑一声,“还是年轻好啊,自信,有活力!” 又看了看手里那根折腾了许久,都快烂了的杂草,老乞丐不禁苦笑道:“还得是小白来,没点子天赋还真搞不来这个。” 老乞丐将杂草随手一丢,负手在后,远眺天空。 在杂草落地的一瞬间,老乞丐突然消失在原地,连同那根杂草也化作齑粉散去。 —————— 在一处湖泊岸边,有一位老人盘坐着,眯着眼垂钓。 哪怕如今大雪封天,整个世界被白色所充斥,老人依旧岿然不动。 老叟披裘,青山白头,似闻鸟啼声声慢,但无人迹事事休。 远处闪过一点星光,一道人影瞬间来到老人身边,满脸疲惫与黯然。 酒鬼取出一件大氅,轻轻披在老人身上,眼里伤感更甚,“爷爷,天冷了,回去吧。” 老人不为所动,只是缓缓道:“还知道回来啊?这么多年都不来看爷爷一眼,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林大剑仙怎么突然回来了?” 语气里满是埋怨。 酒鬼看着外表精神矍铄,但眼里已经犹如风中残烛,仅剩的一点神采将息未息的老人,心里不禁一痛,“是我错了。” 老人摇了摇头,“当年之事,是爷爷的错,是爷爷优柔寡断,没能保住你和小颜。是家族之错,是爷爷之错,爷爷应该给你赔罪。” 酒鬼满脸苦涩,摇头道:“我从未怪过爷爷,当年之事,错在那些不明事理之人。” “当年爷爷也糊涂啊。”老人朗声笑道。 酒鬼抹了一把脸,连忙转移话题,“爷爷,您要当太爷爷了!” 老人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小颜有了?” “可能是当年就有了,如今应该已经不小了。”提起这个,酒鬼脸上既高兴又伤感,“还希望爷爷能帮忙起个名字。” “确定吗?” 酒鬼连忙点头道:“是邱道长亲自说的,十有八九的事!再说了,爷爷,您帮起名字,也是早晚的事情,不如现在趁热起了。” 老人微微一笑:“名,你这个当爹的自己起。至于字嘛,爷爷很久之前就已经起好了,好几个呢,就等着你自己选呢。” 说着,老人取出一张微微泛黄的纸条,连忙塞进酒鬼手里,生怕风大被吹走了。 酒鬼捏着手里尚有老人体温的泛黄纸条,鼻子一酸。 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有一群人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二人背后,神情各异。 酒鬼猛地站起,瞪着那群人,眼里很快就布满了血丝,目眦欲裂。 身上气息也变得肃杀无比。 在云水城黄鹂道上对战干瘦老人时,也远远比不上此时的杀意凛然。 这是真正动了杀心。 老人面对冰湖,背对众人,一动不动,将身后的众人众物置若罔闻。 因为他知道当年之事,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不过好的是,他最疼爱的孙子回来了,还变得这么有出息,自己也要当太爷爷了。 挺好的。 这样就挺好的。 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一百章了,感谢各位陪伴!】 101、回来就好 今天是元旦,天气晴朗,少见的停了雪。 吴老按照惯例巡视了一圈甲等病房,又去了一趟库房清点库存,便径直出了长洲药馆,直奔城南。 那里的有家肉铺价格公道,肉质不错,生意很火爆,经常一天得进两次货,还基本卖不到天黑。 吴老经常去那里买肉。 肉铺老板是一个精瘦汉子,哪怕裹着厚厚的几层棉衣,也比别人小几圈。汉子脸长长的,像个鞋拔子,很多人背地里都喊他鞋拔子脸。 肉铺老板见吴老前来,便热情地打招呼,“是吴老啊,今天想吃点什么?这些肉刚刚才到,新鲜着呢!” “我看看哈。”吴老拿起木夹子,左挑右选,夹了几块品相不错的羊肉,放在案板上,“这些给装起来,再打包两斤酱牛肉,我要带走。然后再送两百斤羊肉和一百斤羊排到药馆里,晚上吃饺子用。” “好咧!”肉铺老板手脚麻利地将吴老选的几块羊肉用荷叶包起,然后又转身去了里屋一趟,不多时就提着另一个荷叶包出来了,“吴老,老规矩,肥瘦相间和筋头巴脑各一半。都是新鲜出炉的,还热乎着呢!” 吴老笑着接过两个荷叶包。 刚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肉铺老板抢先一步开口道:“都是有皮冻的,这样嚼起来香!等会把羊肉羊排送到药馆,一起结算,这个我懂的。” 吴老点了点头,“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吴老您慢走!”肉铺老板嘿嘿一笑。 吴老又去买了点胡萝卜和白萝卜,也给药馆订了些,这才放心前往目的地。 至于炖羊肉的药材,这个最不用担心。自家就是开药馆的,还会缺这个? 自己早上才亲自清点过的。 吴老直接从南城门走出云水城。 现在天寒地冻,又临近年关,出城的人寥寥无几。守在南城门的两个门卫有些惊讶,怎么名满全城的吴老今天不好好待在长洲药馆里头,反倒要出城呢? 躲在药馆里暖暖和和的,跑出来挨冻,这不是想不开嘛? 不过两个门卫没有拦着吴老,让他登记一下就让他出城了。 开玩笑?吴老是什么人物,哪个敢拦他啊?活得不耐烦了是吧? 且不说吴老个人的影响力,单说他个人,好声好气让你开门是因为自身的涵养与礼数,可别不识抬举。要是真惹到吴老,他这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可不是摆设。稍微给点惩罚,被点上几个穴位,估计得难受个好几天。更别说平时有个小灾小病,大事大患的,惹到吴老,全云水城至少一半的药馆都会把你拉黑。治病倒是会治,但脸色可就不是很好看了。 再说了,吴老与城里的城主府、蚁堂、柳斋等大势力、大人物相谈甚欢,关系更是没得说。你要是想跟他们碰一碰,可以试试惹一下吴老。 只不过试试就逝世,还容易殃及家人。 吴老走到一处地方,确定四周无人之后,便踏出一步,直接来到伶仃巷口。 吴老嫌恶地瞥了一眼巷子,大雪都覆盖不住里面的脏乱差。要不是别有所求,他绝对不会第二次踏足这里。 这种地方,来一次都嫌多了。 吴老闭眼感知了一下,便知道怎么走了。 在一间屋门大开的木屋前,吴老停住了脚步,然后上下打量着木屋,不由得嗤笑一声。 吴老径直走进木屋,看着屋里的三人。 白小小,老刘头,鹏哥。 老刘头坐在正对大门的位置,所以吴老一进来的时候,老刘头第一眼就看见他了。 老刘头冷笑一声,“怎么,来讨口子了?我这儿可没有剩饭。” 吴老扫了一眼三人碗里的野菜煮米线,反唇相讥道:“今天元旦,你就给孩子吃这个?你良心不会痛?” 老刘头眼里满是淡漠,“关你屁事?” 吴老冷哼一声,与老刘头冰冷的眼神在半空中某处相撞。 场间气氛瞬间僵直起来。 鹏哥尬笑了两声,放下了筷子,“刘老,吴老,我吃饱了,先去洗碗了。” 老刘头点了点头,将最后一口米线吃掉,把碗递给了鹏哥。 鹏哥接过碗,起身时给白小小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换个地方吃,别被卷入这场无声的硝烟之中。 但白小小看不懂,眨着大眼睛看着鹏哥,坐在原地吸溜着米线,不明所以。 鹏哥有些无奈,但还是转身就走。 吴老弹指射出一道灵光,直指鹏哥,“这些肉拿去处理一下,晚上包饺子吃。” 鹏哥反手接住,但立即愣在原地,看着手里的两个荷叶包不知所措,求救似的目光望向老刘头。 老刘头目光里满是警惕,直勾勾地盯着吴老。 吴老呵呵一笑,“放心好了,我没有恶意,单纯就是想让小小吃顿好的。免得大冬天的,元旦这么喜庆的日子里,只能惨兮兮地吃着连油花都没有的东西。” 老刘头沉声道:“你有这么好心?” “爱信不信!” 老刘头思索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鹏哥得到指令,立马欢天喜地地跑向厨房。 是肉诶!上次吃肉,还是在冬至的时候。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 看着鹏哥这幅不值钱的样子,吴老不禁嗤笑一声,“好好的一块绸缎,被你折腾成如今这幅抹布模样,我都替你害臊。” “人家乐意就行。”老刘头淡然道。 就在吴老还想反驳些什么的时候,坐在对面的老刘头突然脸色一变,就连安安静静、津津有味地吸溜着米线的白小小,也丢下碗筷,直直扑向门口。 “哥!你终于回来了!” 白小小脸上的欢喜难以掩饰,一双大眼睛因为激动而变得泪眼朦胧。白小小一把抱住白孤的大腿,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抱着白孤,生怕白孤下一秒就消失不见。 来人正是在长洲药馆的积光屏障躺了十几天的白孤。 白孤微微一笑,轻轻揉着白小小的小脑袋,“还是这么爱哭。” 白孤又抬起头,朗声道:“刘爷爷,吴老,我好了,回来了。” 吴老连忙转过头,在确定是白孤之后,眼里满是愕然。 虽然在此地有着许多限制,但自己的感知还是能隔着几十里地“监视”长洲药馆里的一切。 包括白孤所在的甲十九病房。 可为什么,白孤醒了,还从长洲药馆走回伶仃巷,自己却一点感知都没有? 就连刚刚白孤站在门口,自己还是等白小小的尖叫声响起,才转头发现白孤。 这是什么情况? 凭自己的修为感知,竟然掌控不了一个小小的白孤? 这说出去谁能信啊!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相对吴老,老刘头就表现得稍微平静些了。虽然心里有些惊讶,但他还是点头道:“没事就好,回来就好。” 一家人就应该团团圆圆的。 能赶回来就好。 102、拖油瓶 吃过饺子,白孤就以有些累了为借口,拉着白小小就回了家。 白孤回到家里,用热水擦了身子之后,就上床躺着了。 白小小半蹲在木床边,下巴搁在木床上,眨着大眼睛看着白孤,“哥,你不舒服吗?要不要喝点水?” 白孤摇摇头,笑着摸了摸白小小的小脸蛋,“没事,我只是困了,想早点睡觉而已。” 白小小虽然将信将疑,但还是选择相信白孤的话。然后白小小爬上木床,躺在白孤身边。 白孤疑惑道:“现在还早,你不再玩会儿吗?” 白小小蛄蛹着身子,拉起棉被盖在身上,“哥要睡觉了,我不想吵到哥,所以也要睡觉了。” 白孤笑着揉了揉白小小的小脑袋,没再说话。 这么懂事的妹妹,上哪儿找去? 而且很多事情,其实不用说得太多,一个动作就能心领神会了。 白孤把棉被往白小小那边扯了扯,然后身子躺平,缓缓闭上眼睛。 只不过被窝里的双手却默默结成一个手诀,一道微弱的赤红光芒从白孤的眉心处闪过。 还在老刘头家置气的吴老和老刘头两人突然一愣,齐齐望向白家方向眼里满是惊讶。 怎么回事?怎么离得这么近,还失去对白家的感知? 这是什么情况? 老刘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白乙啊白乙,你真是好手段啊,算计得这么久! 死了这么多年还能算计成真,不愧是那里的人啊! 两位老人一时沉默下来,各怀心思。 —————— “两位,是要去千佛关?” 相貌一模一样的两兄弟走在路上,行色匆匆。突然窜出来的邱自在笑嘻嘻地拦住二人去路,搓着手问道。 “正是。不知道长是哪位?”麻衣青年抱拳道。 “客气,贫道姓邱,籍籍无名的一个小道士罢了。”邱自在摆了摆手,笑着说道。 “原来是邱道长。既然邱道长知晓我二人的去处,为何还要拦住我兄弟二人去路?”麻衣青年彬彬有礼,与其老成的外貌有些不合。 华服青年就显得有些急躁了,“哥,跟他废话那么多干嘛,直接走吧!这种半吊子道士一点正事不干,就只会骗钱!” 麻衣青年把华服青年拉到身后,瞪了他一眼。 然后麻衣青年又向邱自在抱拳致歉道:“我弟弟还小,心直口快,多有冒犯,还希望邱道长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放在心上。” 邱自在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道:“你弟弟说的话也不是不无道理,不必太过苛责于他,贫道没关系的。” 麻衣青年闻听此言,还以为邱自在是在埋怨自己和弟弟,连忙翻找宝物,想要以此赔罪。 没关系就是最大的关系了! 邱自在出声打断麻衣青年的动作,“不用再翻找了,贫道不是那么肤浅的人。再说了,你是要拿你的那道宝甲,还是那道剑符?放心吧,就这么些东西,贫道都看不上。” 华服青年一脸不屑,嘟囔了一句,“臭神棍还挺装!” 麻衣青年脸上既惊讶又歉然,发愣之后再次瞪了华服青年一眼,又连忙抱拳道:“邱道长海量,我等拍马不及。” 邱自在摆了摆手,“漂亮话就不用再说了,说多了也会腻。贫道此次前来,是为了劝你兄弟二人别去千佛关,那里不适合你俩。” 麻衣青年笑道:“多谢邱道长好意。如果是因为千佛关太过凶险的话,邱道长倒也不用太过担心我兄弟二人……” 邱自在直接打断麻衣青年的话头,冷笑道:“怎么,真那么想去送死?自己死还不够,还想把你弟弟拖下水,一起害死?你可真是个好哥哥!” 华服青年大怒,指着邱自在的鼻子大骂道:“好你个臭神棍,说什么呢!要咒咒你自己去,信不信我一剑劈了你!” 麻衣青年更是没有阻拦自家弟弟的怒骂声,脸色阴沉,“邱道长这话是什么意思?” “听不懂?那好,贫道说直白些。”邱自在冷冷地瞥了麻衣青年一眼“一个连本命剑都没有的废物,还想着去了千佛关,自家弟弟能像以前一样保护自己啊!省省吧!就算是你弟弟这种剑仙,去了千佛关也是九死一生,自身难保,何况还要带上你这个拖油瓶!这不是害死他,还能是什么?” 麻衣青年脸色一白,嘴唇颤抖,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华服青年最听不得别人侮辱他哥哥,当即手掌一伸,一声剑鸣声响起,一柄带着迷雾的长剑在手,一身剑意凛然。 就在华服青年即将动手之时,邱自在抬手一指,便定住了华服青年的身形,让其动弹不得。 麻衣青年一惊。 自家弟弟修为已经不低了,但依旧是被面前之人一指便动弹不得。 此人,高深莫测! 麻衣青年凝重道:“邱道长到底是何用意?” 邱自在打了个哈欠,懒懒道:“既然不相信贫道的话,那就算了。好言难劝该死鬼,想死就去死吧。就是可惜了你弟弟这好苗子,不是在战场上光明正大地战死,而是被你这好哥哥拖累至死!” 华服青年眼里怒火更盛,只是因为身形受限,不然早就一剑砍过去了。 麻衣青年双拳紧握,双眼死死地盯着邱自在,“我兄弟二人不懂,还请邱道长指点迷津。” 邱自在随手丢出一张黄符,“贫道的建议是哪里凉快呆哪里去,最好是赶紧滚回家。然后好好修炼,争取别拖你弟弟后腿,万事休矣。不然早晚有一天,你弟弟得被你拖累死!只不过,前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说着,邱自在还呵呵一笑,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麻衣青年接过黄符,看了一眼上面的谶语,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麻衣青年抬起头时,却发现邱自在已经消失不见。 华服青年此时也能行动了,他不禁挥了挥手,咬牙切齿道:“要是那臭神棍还在这里,我定要劈他一剑!敢侮辱哥,活腻歪了他!” 麻衣青年有些失魂落魄,拍了拍华服青年的手背,“走吧,回家吧。” 华服青年满脸疑惑,“哥……” 麻衣青年没有再说什么,径直走了。 华服青年虽然有些不服气,但还是得听哥哥的话,连忙跟上了麻衣青年的脚步。 回家就回家吧,哥没事就好。 103、异象与遮掩 月上屋脊,夜深人静,本应该熟睡的白孤却突然睁开了眼。 白孤双眼有异象。 左眼金光灿灿,右眼赤红一片。远远望去,犹如神魔降世。 白孤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合上双眼。许久之后,白孤才吐出一口浊气,睁开双眼时双眼已恢复正常。 白孤刚想起身,却突然记起旁边还睡着白小小,便缓缓抽出一只手压住二人之间的棉被,然后另一只手掀开自己身上的棉被,自己则侧着身子滚了出去,从床边掉到坚硬的石板地上,愣是一声都不吭。 白孤躺在地上缓了一会儿,这才缓缓站起身,动作轻柔地给白小小掖好被角,又仔细查看了一番,确定白小小盖严实了,才放心向门外走去。 开门关门的动作也甚是轻柔,连一丝声响都没有。 动作异常的熟练,毕竟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 以前大半夜被饿醒了,白孤就经常这样偷偷溜出去随便找点东西吃。夏天就喝溪水,冬天就吃门口的积雪,要么就啃点草根树皮之类的,也能勉强充饥。尤其是榆树皮,比较嫩,比其他树皮更容易咽下去,白孤独爱榆树皮。 当然了,伶仃巷里的很多人也都做过此类事情,但其中多数,是为了自家孩子与婆娘能吃上一口粮食,而放弃自己嘴里嚼巴,把自己那份让给他们的当家人、顶梁柱。 有时候在巷子里吞雪、小溪边灌水、树底下啃树皮,白孤与其他人家的当家汉子撞面,都是轻轻点头,会心一笑。 不过彼此之间就不存在互让“食物”的情况了。 大家都难,好不容易找到点吃的,能吃到多少,就各凭手段吧。 白孤站在门口,双眼虚眯。 他现在偷偷溜出来,可不是像先前一样半夜肚饿,出来吞雪灌水充饥。 晚上他可是吃了三大盘饺子,小半斤酱牛肉和两大碗羊排汤呢! 怎么可能会饿? 再说了,真饿了的话,自己身上还是有些钱呢,跑去城里的夜市买点宵夜吃不香吗? 白孤收回心神,体内灵力运转,一指点在眉心处的赤红印记。 一抹赤红光芒闪过,白孤瞬间消失。 下一瞬,白孤的身影出现在故雪峰上。 准确来说,是在赋闲崖上。 白孤扯了扯衣领,不让寒风从衣领处灌入,然后朝前拱手道:“徐爷。” 不远处,白袍徐爷正盘坐于半空中,双手结成莲花印。底下有一方由灵力凝炼而成的紫金莲花座,丝丝缕缕的紫金灵力萦绕周身。 听见白孤的声音,白袍徐爷散去手诀,缓缓落回地面。 白袍徐爷看了白孤一眼,“怎么现在这个时候过来了?” “有几件事想请徐爷为我解惑。”白孤依旧是拱手,脑袋微垂。 白袍徐爷摆了摆手,“解惑谈不上,有什么事就说,我尽我所能帮你。还有,把头抬起来,没必要这么低声下气的。至少在我这里,你不用这样。” 白孤应了一声,便抬起头来。 白袍徐爷在看见白孤眉心处的赤红印记时,不由得眉头一紧,“不对,你这印记,有点问题。” 白孤微微一笑,随即左手抹过眉心处。 原本只是一道竖痕的赤红印记,此时却变成一道水滴状的赤红印记,犹如一朵即将盛开的花苞,在风雪之中熠熠生辉。 而白孤的双眼,也在此时再生异象。 左眼金光,右眼赤红。 白袍徐爷本来只看见白孤眉心处的花苞印记,还没多大反应,因为是在情理之中。 但当他看见白孤双眼的异象时,却不再淡定了。 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了! 山下人间王朝以左为尊,山上仙门道脉亦然。 那赤红光芒代表的是什么,白袍徐爷很清楚。 但白孤左眼里的金光是什么鬼东西?怎么可能把赤红光芒给比下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 白袍徐爷的脸色有些难看。 见到白袍徐爷的表情,白孤就算是再笨,也知道面前这位是暂时给不出答案了,只抬手再一抹,刚刚的花苞印记与双眼异象一并消失。 白袍徐爷微微一愣,“你能控制这等异象的出现与消失?” 白孤摇了摇头,“准确来说,是遮掩。” 白袍徐爷不解。 白孤只好解释道:“就是相当于给别人的眼前遮了块布,异象还是存在,但别人看不见而已。” 白袍徐爷有些惊讶,“连我都无法窥视?” “不清楚,反正我只知道刘爷爷、吴老、鹏哥他们都看不见就是了。”白孤顿了一下,然后挠了挠头,“而且这异象和遮掩手段都是在我醒后莫名其妙就会了的,我也不清楚这是咋来的。” 白袍徐爷点头道:“这样啊……你眉心处的花苞印记我倒是知晓一二。那是接受了我这一脉的力量所形成的印记,起初是一道不太起眼的竖痕,而竖痕之后的下一个阶段,就是你现在的花苞形态了。” 白孤突然有些紧张,“徐爷,您这……这印记……我已经有师傅了的啊!这……这……不符合江湖道义吧?您这不是让我背上个欺师灭祖、离经叛道的罪名,把我往火坑里推嘛?” 白袍徐爷呵呵一笑,“你也会怕这个?” “哎呀徐爷,都现在这样了,您就别再那我逗闷子了!先想想办法吧!不然我下山就没脸见我师傅了!”白孤急得满头是汗。 白袍徐爷笑着道:“你也不用这么着急,欺师灭祖谈不上,离经叛道更是无稽之谈,你眉心的那道印记,就是一个庇护而已,算是你的造化。你可以把它当成……你自己在外面打工赚外快挣来的。你师傅就是你学塾里的讲师、饭堂里的掌柜,他总不可能那么黑心,连你在外挣的外快都要插手吧?他要是不服,让他上山,尽管来找我,有问题就当面解决。” 白孤这才嘿嘿一笑,连忙点头道:“懂了懂了,相信我师傅他不会那么小家子气的。” 酒鬼师傅什么境界暂且不明,面前这位也不知道有多强,更何况山里还有一位徐爷与面前这位可以强强联手。 真要闹到山上来,无论是酒鬼师傅问剑成功,还是两位徐爷抬手镇压酒鬼师傅,都不是白孤想看见的。 两边都算是白孤亲近的人,互相伤害,两败俱伤,是白孤最不想看到的结局。 当然了,虽然酒鬼师傅平日里看起来不务正业,天天喝大酒,但还是明事理的。自家徒弟有机缘造化,当师傅的应该高兴才对。 更何况是酒鬼师傅这种小气吧啦的,估计能在背地里偷乐,自己又能给他省几件功法道器了。 白孤一想到自己那天向酒鬼讨要一两件防身兵器时,酒鬼一毛不拔、油盐不进的模样,心里头就来气,忍不住在心里暗自腹诽。 104、陈年往事 白袍徐爷负手在后,“你拜了谁做师傅?说来听听。” 白孤连忙看了白袍徐爷一眼,满是惊恐。 “放心,首先,我出不了故雪峰,没办法去找你师傅的麻烦。其次,我也没那么小心眼,不就是一个师承嘛,有什么可介意的。我就是想见识见识你拜的是哪位高人,这么……艺高人胆大。”白袍徐爷转头面向崖边,在白孤看不见的角度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白孤尴尬一笑,“不敢不敢,徐爷您肯定不会在乎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嘛。我拜的师傅是酒……额,不是,他叫林羡鱼,好像是位剑仙!很厉害的那种!” 说到剑仙两个字,白孤的神情变得很激动,仿佛以此为荣,也好像把自己代入到剑仙这一身份中去。 白袍徐爷微微皱眉,“才剑仙啊?这么弱?况且姓林的剑仙也没几个吧?你怎么这么倒霉,凑巧遇见一个,还拜他为师。” 白孤脸上一僵,“徐爷,剑仙不弱了吧……我见过我师傅出手,很厉害的!” 白袍徐爷不想跟白孤掰扯这些,等以后他就知道了,“你要说姓林的大剑仙,我倒是还听过几位。但剑仙……我还真不知道。” “大剑仙?那是什么?比剑仙还厉害吗?”白孤满脸疑惑。 “你回头问问你师傅,想不想成为大剑仙就行了。”白袍徐爷含笑道。 白孤震惊道:“真的比剑仙还厉害啊!” “一个担得起大剑仙名号的剑修,手上没杀过十个剑仙,都没脸往外说自己是大剑仙,丢不起那人。”白袍徐爷说得轻描淡写。 白孤再次被震惊了,震惊得无以复加。 “知不知道你师傅修炼的功法?或者是剑术剑法。再不济,他有没有传给你什么功法?我看看能不能找到点你师傅身份的踪迹。” 白孤想了想,认真道:“我师傅说暂时先不传我师承的剑法,怕我体质太差,承受不住剑气。” 听到这里,白袍徐爷忍不住笑了一下。 白孤埋怨地看了白袍徐爷一眼,后者连忙道:“你继续,你继续,不打扰你了。” 但白袍徐爷脸上的笑意却愈发浓郁了。 白孤气得牙痒痒,但又对白袍徐爷无可奈何,只好继续道:“那道师承的剑法好像叫……春风剑法,对,就这个。然后我师傅拿的是一把碧绿色的长剑,贼好看的那种!还有还有,我师傅传给我一道叫追风拳的拳法,和一道叫问心的养灵术。” “春风剑法?碧绿色长剑?问心?”白袍徐爷脸色古怪,“原来是他啊!你怎么会遇见这家伙的?还拜了他做师傅?” 白孤眨了眨眼睛,“我师傅他有问题吗?人品不好?不会吧?他除了喜欢天天喝大酒,小气吧啦抠门得要死,下手没轻没重的,好像就没啥缺点了啊。” 白袍徐爷呵呵一笑。 你都快把你师傅的老底掀光了,还说没啥缺点。 你这徒弟可做得真称职啊! “他人倒是没啥问题,就是前些年闹出些事情,沸沸扬扬的,想不知道都难。” 白孤猜测白袍徐爷说的,应该是师娘被掳走的事情,便说道:“那我师傅他是哪方势力的人啊?我看他好像不太喜欢别人提起他的家族啊。还有还有,我师娘她是什么人,我想先了解了解,以后见面了才不会那么手忙脚乱。” 白袍徐爷缓缓道:“你师傅的姓,是冥丘林氏的林,一个全族练剑的家族,不大不小,以前还算强盛,出过一两位大剑仙。这些年就不行了,家族里连剑仙都没几个,子孙辈青黄不接,实力也良莠不齐。当然了,实力差的居多。至于你师娘,身份之高贵,天资之聪颖,实力之强横,放眼世间也没几个能和她比的。” 白孤一脸懵,“两者之间的差距是……?” “一枚铜板和千万两黄金。至于当时的你师傅和你师娘,差距更大。”白袍徐爷打了个通俗易懂的比喻。 “懂了。” “你是不知道,当时追你师娘的人那是多如牛毛,一人拔根汗毛堆出一座故雪峰是绰绰有余。其中还不乏超级宗门的神子传人,神秘世家的天才少主,更是有大门派的当家宗主上门提亲。不过你师娘都看不上,里面有很多你师娘看着不爽的,都被你师娘一一打了回去。” 白孤咽了口唾沫,“我师娘这么凶猛啊……” “不然你以为人人都是那种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一天天就柔柔弱弱,生活不能自理?想太多,你师娘可是个性情中人。”白袍徐爷想起那位喜欢穿红衣,说话、行事、出手都风风火火的奇女子,不免得面露缅怀与赞赏,“当初你师娘对外宣布她心有所属时,你是不知道,有多少年轻俊彦、天才妖孽为之心碎。更是在得知你师娘的心上人是你师傅时,有不少就在暗中准备对你师傅动手,还有一些人直接组建成了一个联盟,专门狙杀你师傅。” 这下子换成白孤脸色古怪了,“我师傅能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 白袍徐爷看了白孤一眼,“你以为这些暗杀都是你师傅挡下来的?” 白孤疑惑道:“难道不是吗?” “你想太多了。当时你师傅也才三境圆满,在那些人眼里弱得跟蝼蚁没两样,连喘口气都怕控制不好力度,把你师傅吹死了。是你师娘出面,说只要谁敢动你师傅,她就一定会亲自去他宗门讨要个说法。要是不小心灭了其宗门,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你看看,就这么一个奇女子,怎么就看上了当时只有三境的你师傅啊?鲜花插在牛粪上都是抬举了你师傅啊!”白袍徐爷语气里满是惋惜。 白孤也是点头道:“真没想到,我师傅竟然也是个吃软饭的家伙,真是人不可貌相。” “当年的情况,确实是可以这么说。” “可为什么,我师娘还是会被掳走啊?我师娘的身份不是很高贵吗?掳走她的人不怕被报复吗?”白孤还是不解。 白袍徐爷呵呵一笑,“因为掳走你师娘的,就是她背后的宗门啊。” “啊?为什么啊?” “我用一文钱买你的一双眼睛,你愿不愿意?” 白孤下意识地回答道:“肯定不愿意啊。” “这就是原因。”白袍徐爷指了指眼睛,“刚刚说了,你师娘天资聪颖,实力强横,在她那一辈里也算是佼佼者。她背后的宗门可是将她当作新一辈的希望进行培养,指望她能成为宗门眼睛般的存在,引领日后宗门的发展。突然半道上冲出一只山猪,拱了宗门悉心栽培了多年的白菜,还想让白菜跟他走,你觉得宗门会同意?肯定要想办法拆散,然后把白菜抢回来啊!” 白孤恍然,“原来是我师傅癞蛤蟆吃天鹅肉,还想连盆带锅一起端走,这才让人家宗门不高兴了,做出棒打鸳鸯的事情来。” 白袍徐爷纠正道:“棒打鸳鸯是也不是,毕竟刚刚说牛粪、山猪,都是对你师傅的抬举。不要以为你师傅现在强了些,就能在那些人眼里改变形象吗?不可能的,现实可不比那些戏本演义。人的成见和恶意一旦,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深,更不会因为某件事情而那么轻易地改变对某个人的观感。在他们眼里,你师傅无论爬到哪一步,都是低贱到泥土里的蝼蚁。他们能看你师傅一眼,都是你师傅莫大的荣幸。” 白袍徐爷看向白孤,“哪怕你师傅将来成长到与他们一样的高度,甚至超越他们,将他们踩在脚下,割下他们的脑袋,他们都不会承认你师傅强者的身份。他们只会认为,这只是蝼蚁的一时蹦跶罢了,咸鱼翻身还是咸鱼,不可能改变什么。你看,很可笑吧?这就是人性的通病,坚持自己认为的,不论对错。不过也更好印证了一句话,好言难劝该死鬼。” 白孤沉默了一阵,才缓缓说道:“英雄不问出处,有志不在年高。” 白袍徐爷笑道:“此言有理,但不在人心里罢了。” 105、名声在外,有好有坏 白孤想起某件事,便问道:“那我师傅的家族当时有没有出面制止吗?或者是,出手保护我师傅?” 白袍徐爷看了白孤一样,戏谑道:“你猜你师傅为什么不喜欢别人提起他自己的家族?” 白孤嘴巴微微张大,“不是吧……” “什么不是吧,就是你想的那样。”白袍徐爷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似乎对这种事情早已经见怪不怪,“很简单的一个道理,怕死。刚刚也说了,你师傅的家族是冥丘林氏,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家族罢了。平日里家族内部勾心斗角,外部树敌无数,早就危如累卵,就等着一阵大风把林氏吹散了。要不是林氏的主心骨,你师傅那一脉的老爷子尚在,林氏早就作鸟兽散了。至于你师娘的宗门,可是世间为数不多超级宗门之一,虽然内部也有拉帮结派的问题存在,但如果有外敌来犯,全宗上下还是会齐心协力、一致对外的。就这种凝聚力,哪怕是与林氏一样级别的家族,也是能轻而易举地拿下林氏。更别说当时还有其他与你师娘宗门同级别的几大超级宗门在场,他林氏就更没人敢出头了。一个个的都躲在祖地里当缩头乌龟,把你师傅一个人扔在那里,让他去送死。” 白袍徐爷说话间,满是对冥丘林氏的鄙夷。 白孤听得脸色发白,心里已经能幻想出酒鬼孤身一人,面对高如青天、声势浩大的众人的那种无力感与孤独感。 白孤开始有些心疼当时的酒鬼了。 白袍徐爷话锋一转,笑了起来,“不过你师傅也算是个硬骨头,面对一大帮子大人物,愣是死活都不退一步,还叫嚣着他们以大欺小、恃强凌弱。当时的那个场景啊,别提有多好笑了。” 白孤心里的那一点心疼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脸上的神情也变得古怪起来,“我师傅还有这一手呢?” “不然你指望一个三境的去打一群手眼通天的大佬?能站在他们面前不被吓尿就不错了。不动点脑子,耍点手段,你觉得你师傅还能活到现在?”白袍徐爷轻笑一声,“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你师傅是个很有胆识,很聪明的硬骨头。当年之事,也让他名声大噪。很少有人能在三境时就名扬天下,你师傅算是其中之一。” 白孤突然嘿嘿一笑,“那我以后出去行走,岂不是可以提我师傅的名号,就可以横着走了?” 白袍徐爷笑得意味深长,“那可不一定。” “为什么?” “你觉得你师傅因为当年之事扬名在外,扬的是好名,还是恶名?” 白孤迟疑了一下,“我师傅的名声……应该不会那么臭吧……” 白袍徐爷呵呵一笑,“你该不会以为你师傅当年就只说了那句他们以大欺小、恃强凌弱吧?他当年可是指着各位宗门老祖、世家大佬、神子少主的鼻子破口大骂啊,言辞之激烈,语气之高昂,很难想象那是一个才三境的人的嘴里说出来的,还是指着诸位强者的鼻子骂。当年那个场景,每每想起,都让人啧啧称奇。敬佩你师傅的人多,但对你师傅反感的人更多,心生杀意者更是不在少数。” 白孤挠了挠头,“那……那也不至于……” “那些宗门世家本来就对你师傅拐走你师娘意见很大,又被当众羞辱,这口气他们怎么可能咽得下去?所以他们的祖庭、上宗、下宗以及附属宗门,都设立了一道对你师傅的必杀令,听说奖励都很丰富。很多本来对你师傅不感兴趣的散人或宗门,因为必杀令的奖励,也对你师傅起了杀心。毕竟可以获得一笔丰厚的奖励,还可以得到超级宗门世家的赏识,何乐而不为呢?” “这……”白孤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白袍徐爷这时候笑眯眯地看了白孤一眼,“知道我为什么要说这些吗?” 白孤摇了摇头。 “这些人对你师傅的杀心、恶意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减少,反而会愈发浓烈,就跟酿酒一个道理。而且,你是他徒弟,以后你在外面行走,肯定会不可避免地将这层身份公之于众。那么到时候,他们对你师傅的杀心、恶意,将会同等地转移到你身上,对你进行必杀令。父债子偿的道理自古以来都有,那么师傅欠的,做徒弟的还也很正常。你既然享受了当他徒弟的利益,那么就要担起一个做徒弟的责任,这是你应该做的。” 白孤舔了舔嘴唇,“这才不是我应该做的,这爱谁做谁做去,我可不当这替死鬼!” 白袍徐爷微微一愣,“那什么是你应该做的?” 白孤大笑一声,指着天幕说道:“我应该做的,是帮我师傅一起救回师娘,让那些对我师傅师娘在一起有意见的人再也没有意见,把那该死的必杀令给摘了。至于那些对我师傅不满、有杀心、有恶意、有成见的,早晚有一天我和我师傅会一个个地找上门去,把他们的脸都打肿!两边都打肿!他们不是不服气吗?那就把他们一个个都给打趴下!打到服气为止!” 白袍徐爷点了点头,“少年很有理想嘛。可他们都是手眼通天的人物,不怕?” “我师傅当年也不过三境,都敢跟他们硬刚。我作为他徒弟,更不能弱了气势!怕确实是怕,但怕的不是因为他们实力太强,而是怕自己资质不够,完成不了自己定的目标而已。他们有什么好怕的?一群狗仗人势、借着祖荫庇护的饭桶家伙罢了。有了那么一点修为地位,就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同样的出身资源,换谁来不都是一样吗?高贵什么呢?历史上那么多强盛的宗门世家,最后不也消弭在历史长河当中了?他们的宗门也不例外!强大靠的永远不是那么外在因素,最终还是要靠自己。自己强大了,才是真正的强大!哪个大宗门、大家族的创始人,哪个不是一手遮天的超级强者?他们那才叫真正的强者!” 白袍徐爷笑道:“这话跟你师傅当年说的有异曲同工之妙,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把那些话传给你了。” 白孤尴尬一笑,挠头道:“这些话不是我想的,是我之前听说书听来的,现在有感而发,拿出来撑撑场面而已。” “原来如此,哈哈哈!” 106、一块布料 白袍徐爷看着白孤,端详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小白,你现在到底什么境界了?怎么连我都看不穿?” 白孤微微一笑,不要说话。 “怎么,连我都不想告诉?这么神秘?”白袍徐爷含笑道。 白孤摇了摇头,苦笑道:“倒也不是,主要是我也没遮掩修为啊,你们看不出来不能怪我,我也没办法啊。” 白袍徐爷有些惊讶,“没有遮掩?那就奇怪了,怎么突然这样呢?” 白孤想了想,指着眼睛说道:“会不会是因为这个?” 指的是先前的双眼异象。 白袍徐爷被这么一提醒,倒是有了些头绪,“积光屏障好像确实可以遮掩气息。至于你那左眼里的金光,实在是不好说到底是什么东西。因为金光代表的东西太多了,你的这道金光气息我又没见过,所以不好说。不过能确定的一点是,这金光对你来说无害,至少目前是这样的。” “积光屏障?那是啥玩意?有啥用?”白孤一下子就抓住重点。 “你右眼里的赤红光芒,就是积光屏障。跟你解释太多你现在也听不懂,你只要知道,这积光屏障的防御很厉害就是了,其他的你以后就知道了。” 白孤一下子就皱起眉头了,“怎么又是防御?我身上的防御都快堆成城墙了,怎么还来?” 白袍徐爷没有回答白孤的问题,只是取出一块粗糙的布料,上面歪歪扭扭地绣着一只跟大蚊子没两样的红蜻蜓,“这个你还记得吗?” 白孤的心咯噔一下,连忙质问道:“徐爷,这东西怎么会在您这里?” 白袍徐爷没在意白孤的语气不善,淡然道:“这是你奶奶临走前交给我的,说有重要的东西留存在这布里,你将来受到危险时一定一定要打开。并且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一定把这东西转交给你。现在,我的任务完成了。” 白袍徐爷手掌一抬,那块粗糙的布料便稳稳当当地落在白孤手里。 白孤连忙一把抓住粗糙布料,脸色慌张而又谨慎。 在感受到熟悉的触感之后,白孤又连忙展开手掌,用另一只手一点一点地摊开粗糙布料,还不忘用手指按压住粗糙布料,生怕一不小心,就被风雪吹走了。 白孤小心翼翼地托着粗糙布料,眼睛却目不转睛、不敢眨眼地看着,生怕下一秒粗糙布料就突然消失了。 白孤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白孤忍着眼眶里的眼泪,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哽咽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奶奶不会丢下我的!不会丢下我一个人在这世上的!我知道奶奶……奶奶她不会的……” 白孤突然说不出话了,因为抑制不住的情绪已经堵住了他的喉咙。 白袍徐爷叹了口气,伸出手帮白孤拍着背顺气。 白孤越哭越大声,仿佛要将这六年来的孤单、困苦、无助都发泄出来。 豆大的泪水一滴一滴地从他脸上滚落,摔碎在雪地上。 白孤突然打开白袍徐爷的手,然后抓着粗糙布料,转身朝山下跑去。 边哭边跑。 白孤跑了不知道多久,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跑得头脑发晕四肢发软,直至看到两座不算大的小坟头,白孤才缓缓停下了脚步。 白孤连忙本能地想抬起右手擦去脸上的眼泪鼻涕,但想起手里还抓着粗糙布料呢,就换成另一只手在脸上缓缓擦拭。 将脸上的痕迹都擦去之后,白孤这才敢缓缓走上前,扑通一声就跪在那座稍大点的坟头前。 白孤本想扯出个笑脸,然后跟白老太太诉说些心里话。可笑意刚到嘴角,就歪了下去,脸也就苦了起来。 下方失守,就连上游也破防。 眼泪一个没注意,也一并滚落下来。 白孤索性不管了,就这么跪在白老太太的坟前,再次嚎啕大哭起来,比刚刚在赋闲崖上还要撕心裂肺。 风雪打在脸上瞬间就糊成了一片。 一如当年白老太太刚下葬,那年的除夕夜白孤没能要到饭,就饿着肚子,跑到白老太太的坟前哭。 因为年纪小,不懂怎么去要饭,也不知道饿了该怎么办,年幼的白孤就本能地想回家找白老太太诉苦。 但回到家,白孤才想起白老太太已经去世了,然后就跑到白老太太坟前跪着哭。 也就是从那一天后,年幼的白孤知道了饭是要靠自己去争、去挣来的,要不计一切后果、舍掉全部脸皮才可以抢来一点吃的,不然就只能饿着肚子睡觉。 做人可以不要脸,但不能不要命。 为了口吃的要命不要脸,不丢人。要脸不要命才是大笨蛋! 吞雪灌水啃树皮算什么?这在伶仃巷里谁没干过?这都是很寻常的事了。 让伶仃巷人都认识白孤的,不仅仅是因为他奶奶是伶仃巷里的大善人白老太太,更是他从小就表现出来的那股子狠劲儿。 白孤十一岁的时候,因为实在是饿疯了,就在巷子头和两条野狗抢屎吃。一人两狗在巷子口斗得难解难分,最后白孤以微弱的优势,将野狗嘴里和地上的屎全部吞入腹中。 两条野狗一条被折断了一前一后两条腿,一条被硬生生掰下三颗牙,一双狗眼一只被打瞎,另一只也差点被白孤抠下来。 两只野狗见食物没了,也打不过眼前的人类,就只好悻悻离去了。 浑身是伤的白孤四仰八叉地躺在雪地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嘴里还残留在刚刚吞下的屎的臭气,被野狗爪子划伤的伤口还在不断地往外渗血,身上的衣服也被野狗扯得稀巴烂。 但白孤很开心,因为又能填饱肚子了。 吃的什么不重要,能填饱肚子、保住小命就是世间最好的东西了。 而当时巷子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特意从屋子里跑出来看热闹,都看见了白孤掰开野狗的嘴,然后掰掉野狗锋利的牙齿,伸手将野狗嘴里的屎给掏出来塞进嘴里。 那一幕,可谓是震惊了在场所有伶仃巷人。 他们没有想过,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能够为了活下去,做到在这种份上。 那股子狠劲儿,使得往后的伶仃巷人都不想,也不敢跟白孤对着干。 就连当时那五家父母,也不过是因为自己孩子,才鼓起勇气与白孤对峙,但也没一个敢跟白孤对视超过五秒的。 只是年幼的白孤不狠,又怎么活得下去呢? 一没人脉往来,二没谋生手段,年幼的白孤上哪儿找吃的? 不狠点,等着自己在家里饿死,然后被野狗啃干净尸骨,再被邻居吃绝户,分了家里的值钱有用物件,最后把房子一分,将白家彻底从伶仃巷里除名吗? 这是白孤不想看到的,也是白老太太不想见到的。 所以这么些年来,白孤都是一个人苦苦支撑着。 哪怕捡来了白小小,她后面也能帮着自己处理些家务活,但从始至终,都是白孤一个人在四处奔波劳累,都是他一个在辛苦。 他很累,他很苦,但他不想说,因为说了也没用。 难道说了,奶奶就能复活吗?天上就能掉金子让我捡吗?自己、小小、小白求的父母就能回来接各自回家吗? 不可能的啊! 老天要是能睁眼,就不会让奶奶这个大善人这么早就走了的,世间也就不会有苦难、灾难,更不会有像伶仃巷这样的穷人巷存在了。 所以说,别指望老天了,没用的,还不如靠自己,少说多做,至少还能有口饭吃,死不了就行。 老刘头站在远处,满眼心疼地看着白孤,神色复杂。 鹏哥也看得揪心,但老刘头没发话,他也不敢贸然行动,“刘老,真的不去劝劝?你看小白都哭成什么样了。” 老刘头抿着嘴,沉默了一阵,才缓缓开口道:“算了,这种时候还是得靠他自己排解。小白自尊心重,咱们现在过去只能适得其反,不如不去。走吧。” 说完,老刘头转身就走。 鹏哥叹了口气,但也无可奈何,看了白孤一眼,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鹏哥路没走几步,头就回了好几次,但还是跟上了老刘头的脚步,二人齐齐消失在风雪中。 白孤依旧跪着,脸上的眼泪丝毫不见停歇。 粗糙布料上的红色蜻蜓异常显眼。 白孤就这么跪在小坟头前,手里紧紧攥着粗糙布料,阵阵哭声,阵阵风雪声。 107、红蜻蜓 白孤哭累了,就瘫坐在雪地里,肿着两颗大核桃似的眼睛,鼻涕一抽一抽地坐在小坟头前,只看着那座小小的墓碑,久久沉默。 手里依旧紧紧攥着那块粗糙布料。 这块布,是白孤七岁时,白老太太把一件从垃圾堆里捡来的破大褂,洗干净晾干,然后把上面还完整的地方剪出来,再经过裁剪、缝制,最后拼凑成一件小布衫,送给当时年幼的白孤当做生日礼物的。 因为不清楚白孤的具体出生时间,白老太太就自作主张,将抱养白孤的那一天定做白孤的生日。 那一天是除夕。 白孤还记得穿上白老太太这件“新衣服”的时候,他高兴了好久好久,开心地在巷子里跑了好几个圈,跟小伙伴炫耀了好一阵,把他们给羡慕得纷纷跑回家,向家里大人讨要新衣服穿。 然后白孤就继续跑去巷子别处,继续炫耀着他的“新衣服”。 尽管那年的除夕夜吃的是白老太太从街上辛辛苦苦讨来的半碗发馊的稀碎肉羹,还有一大锅用一小碗剩饭兑成的粥水,但白孤依旧吃得很开心。 因为身边坐着白老太太,身上穿着白老太太亲手缝制的新衣服,身上暖和,心里更暖和,吃什么都觉得是满汉全席了。 那只歪歪扭扭、像只大蚊子的红色蜻蜓,就是白孤在白老太太给他缝制衣服时,自己在一旁捣乱,然后被白老太太拉着一起绣上去的。 最后还是靠白老太太把蜻蜓的肚子补上,不然真就是只蜻蜓了。 白孤本来是想让白老太太这只蜻蜓安排在胸口那里,这样自己穿出去的时候,炫耀的资本也能丰厚些。但白老太太还是将那只红蜻蜓缝在衣服下摆,还缝在内衬,从外面看根本看不见。 白孤一开始还以为红蜻蜓被弄丢了,还去问了白老太太。可白老太太直接给他指明了红蜻蜓的位置,并跟他说了这么做的原因。 “这好东西啊,要收起来藏好,自己瞧着欢喜就行。不要让外人瞧见了,生了坏主意给偷走了,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有了白老太太的解释,白孤也就开开心心地穿着衣服出门炫耀了。当然了,他也很自觉地没有把红蜻蜓炫耀给小伙伴们看,好好地藏着呢! 可不能让人眼热给偷去了,这可是自己辛辛苦苦绣的呢! 到后来白老太太去世了,按照伶仃巷的习俗,老人下葬时要有一件自己的和最亲近之人的衣服一起放进棺里,这样老人去往阴曹地府才不会感到孤单,会觉得亲人还在身边,也能安心上路。 这叫送家衣。 家里的衣服本来就不多,再加上白孤又用不少东西才换来一小口棺木,用以安葬白老太太,导致送家衣的时候,小白孤不知所措,不知道要拿哪一件衣服。 因为都是平时穿的衣服,夏天两件薄衫换着穿,冬天四件,其中两两叠穿,也是轮流穿。无论是拿哪一件,都会让某一季得一直穿一件衣服,没得换。 实在没办法,好心的邻居就随便扯了件布衫,随手一丢,就匆匆忙忙地帮忙给白老太太的棺木钉上木钉。 那件布衫,就是白老太太亲手缝制,绣有红蜻蜓,白孤最喜欢的那件布衫。 就是在那一天,这件曾经从白老太太手里送出去的布衫,再一次回到了白老太太手里。 从那一天起,白孤就再也没见到过这只红蜻蜓。 后来白孤就开始一个人的生活,没过多久又收养了白小小,生活就更加困难了。家里为数不多的东西,也被白孤能拿去换吃的就都换了。 家里最干净的时候,就只剩下一张木床、一床薄被和两件衣服,白孤和白小小一人一件,没得换洗。 其他的衣服、被子、木桌木椅都被白孤拿去换一口吃的了。 原先家里白老太太留给白孤的,除了木屋和木床,就只有刻在墙上的那行字了。 白孤原本以为白老太太去世,一下子就把家里原先有着彼此回忆的东西都带走了,几乎半点都不想给他留。 白孤一直很难过,以为是他这是孙子当得太闹腾了,白老太太不喜欢,所以一点留念都不想给他留,他为此难过了很久。 只不过他后面想通了。 这些都是奶奶创造的,带来的,就连自己也是因为奶奶,才能活在这世上。 自己,就是奶奶留在世间最好的证明,也留给自己最大的留念。 这样,还不够吗? 只是白孤心里还是一点不甘与遗憾。 因为奶奶留给他的东西,太少了,也没有能带在身上,给他希望与坚持的东西。 不过也好,这样至少不会在抢了剩饭逃跑的途中,被饭店的小二、餐馆的伙计追上后打得半死,然后再被抢走奶奶的遗物充当饭钱。 这样一想,又能宽慰自己许多。 就是在无数个站在街口,饿着肚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今晚能不能吃到东西,担心家里的白小小会不会怕黑挨饿的迷茫时候,白孤心里总是空落落的,不踏实,总觉得自己的背后是一片悬崖,得不到,也找不到可以依靠的地方。 从始至终就都是自己一个人苦苦支撑。 如今白孤从白袍徐爷手里拿到了白老太太生前就截下来的红蜻蜓布料,这让他那颗一直空悬着的心,终于有了一处安放之地。 这么些年,自己终于有了一块和奶奶的共同回忆! 是真真切切,真实存在的回忆! 是那件小布衫! 是七岁除夕夜的肉羹粥水的味道! 白孤永远都忘不了,这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只是白孤想不明白,奶奶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这件红蜻蜓布衫会被丢进棺木里,然后提前剪下来送去故雪峰上交给白袍徐爷? 而且听白袍徐爷的话,感觉白老太太似乎早就有布局,那个什么积光屏障,就是奶奶给自己准备的? 莫非,奶奶也是个修行之人? 白孤的眉头微微蹙起。 与白老太太相识,或相交甚好的鹏哥、老刘头、两位徐爷,这些人都是修行之人。白老太太几乎每天都在与他们打交道,甚至在生前就为死后布局,只为了保护自己。 白孤不相信一个毫无修为、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妪能够有如此算计,竟然能同时让吴老、老刘头、两位徐爷、邱自在这些高手一时对那积光屏障毫无头绪,连半点思绪都讲不出来。 白孤甚至怀疑自己左眼的金光,是不是与白老太太还有些关联。 白孤叹了口气,手里攥着那块绣着红蜻蜓的粗糙布料,双眼紧紧地盯着白老太太的墓碑。 奶奶啊,您到底有什么打算啊?就不能先跟我通个底,打声招呼吗?非要在最后时刻才揭晓谜底,然后吓我一跳才好玩吗? 奶奶,我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了,是时候该承担些东西了。太多东西藏着掖着,可不好啊! 奶奶我现在开始修行了,很快就很厉害了,就能像小时候想的那样飞天遁地、无所不能了!到时候我就在您面前表演给您看! 奶奶,小小病好了,但暗疾还在,可能这几天就要准备走了。小小的暗疾不能耽搁,所以今年过年我可能没办法过来看您了。我会托鹏哥过来看您,您要好好保佑我和小小,一路上平平安安,早日找到望海石,只好小小的暗疾,然后都平平安安地回来。 奶奶,这么些年您都没来过我梦里一次,您到底是忙些什么啊,怎么连我都不来看了? 奶奶,我想您了。 108、要走了 白孤在小坟头前又坐了一会儿,还是起身收拾了一下自己,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趁着天色未亮,白孤轻手轻脚地溜回木屋,躺在白小小身边,顺便眯一小会儿。 等到白孤再次睁开眼时,白小小已经乖乖地坐在木桌旁,玩着上次自己给她编的几只杂草蜻蜓。 一双大眼睛和两只小手上下翻腾,满脸写着开心,两只小腿更是欢快地晃来晃去。 但就是没发出一丝声响。 白孤揉了揉眼睛,有些迷糊道:“小小,现在什么时候了?” 白小小猛地回头,嘻嘻地笑道:“现在都巳时了,哥,你又赖床了!” 白孤伸了个懒腰,穿好衣服后跳下床,走到白小小身边,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是啊,昨天晚上吃得太饱,睡得太香了。” 白小小嘿嘿一笑,“哥,你要喝点水吗?我去给你倒。” 说着,白小小就准备跳下椅子去给白孤倒水。 白孤一把按住白小小,让她好好坐在椅子上继续玩,“我先去洗个脸,水会顺便倒的,你就不会忙活了。” 白小小点了点头。 白孤在简单洗漱后,就随便吃了块馕饼,喝了杯水,就准备出门了。 “晚上想吃什么?” “牛肉汤面!”白小小瞬间两眼发亮。 白孤笑道:“好,再给你加一只大鸡腿,好不好?” “不用了哥,牛肉汤面就行,鸡腿过年再吃。过年吃鸡腿,才香!” “好,就听你的。” 白孤出了门,站在巷子里,往东头看了看,然后叹了口气,扯了扯棉衣,然后往西头走了。 他还是有些难以面对老刘头。 等晚上回来再说吧,多少还能拿点糕点撑底气。 然后白孤脚底抹油,不一会儿就从西城门入了城。 白孤走在大街上,往手里哈了一大口热气,搓了搓手,嘬着牙花子,晃晃悠悠地就走到长洲药馆门前。 白孤站在长洲药馆面前,眼神复杂,但还是走了进去。 值班走堂还是那个胖走堂。 胖走堂笑呵呵道:“白公子,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呀?是来问些温补药材进补吗?这大冬天的,是得补补。老话可说了,三冬进补,开春如虎。白公子需不需要先上楼问问吴老?吴老正好今天得闲。” 白孤点头笑道:“是要找找吴老问些事情。” “我自己上去就行。”白孤连忙补充道,打断了胖走堂欲上楼通报的打算。 胖走堂便笑着说:“那就不敢打搅白公子找吴老了,白公子自便。” 白孤点点头,照旧留下了小半钱银子。 胖走堂乐呵呵地把银子收起来。 其实白孤可以不用给银子当小费的,因为给吴老做事的人待遇都不差。况且给吴老的贵客服务,其实也是他们这些佣人的分内之事,谈不上什么辛苦。 再者说了,能给吴老的贵客做事,其实也算是一条康庄大道。 以前因为服务好被贵客开口要走的走堂医女,可不在少数,都进了各个华贵的府邸做事去了。 所以走堂医女们平日里勤勤恳恳工作,为的也是希望有朝一日,被路过的贵客看中,选入自家的府邸做事,那可就翻天了! 虽然也是做佣人,但身份可就不一样了,月钱也能有大幅度的提升。 在长洲药馆每天都得服务各种各样的人,心绪爱好各不相同,难以拿捏。入了府邸可就不一样了,主子都是那些主子,只要混些时日,自然就能掌握他们的喜好性格了。这种程度的做事,可比在长洲药馆轻松多了。 这也不失为一条好路。 当然了,那些异想天开,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痴心妄想,在众多医女里也不是没有。能成事者,在长洲药馆的历史上也是有几位,但都是凤毛麟角之辈。 其他人,在心里想想就行了,想多了容易疯。 白孤刚走上三楼,心间就听见了吴老的声音,“我在三十五号房间。” 白孤点了点头,又走了一阵,推开了三十五号房间的房门。 还是熟悉的檀木家具,还是熟悉的兰花香气。 白孤径直走到太师椅上,一屁股坐下,一开口就开门见山道:“吴老,这几天我和小小就要出发去黑羊山了,今天就是来跟您说一声的。” “哦?这么急?先前不是说过完年再走吗,怎么现在又改变主意了?”吴老笑呵呵地从屏风后走出。 白孤刚想起身,就被一道无形的力道按住,耳边传来吴老的声音,“那么客气做什么,以后不必这么麻烦,坐着就行。” 白孤微微低着头,“我等得起,小小可等不起。她只有一年时间。” 吴老点了点头,“也是。不过这一路上可能不会太安生,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我尽量。” 吴老取出一颗碧绿色的珠子,在指间碾碎,化作一道碧绿色光芒。 吴老单指一点,碧绿色光芒猛地钻入白孤额间,“这是你师傅临走前让我转交给你的,是他对于什么拳意的感悟,让你好好练着,下次见面他要检查的。” 白孤扯了扯嘴角,是他那酒鬼师傅能说出来的话。 吴老又取出一颗须弥珠,屈指一弹,须弥珠便稳稳当当地落在白孤手腕上,与先前的三颗须弥珠串在一起,“这是你师傅留给的一点东西,具体是什么他没说,需要你自己去打开。不过他设了道限制,需要二境圆满才能打开。他还说了,下次见面还没二境圆满,打不开这颗须弥珠,他就要收回去了。毕竟给了你机会,是你自己不珍惜。” 白孤满脸无奈。 是他那个抠门的倒霉师傅能干出来的事情。 是真抠门啊! 送给徒弟的东西设了限制,还想着拿回去,哪有这样做师傅的啊! 你要实在不想送可以不送的,我不会介意的,真的,我顶多就多骂你两句抠门师傅而已。但你这样,我真……服了! 白孤在心里都无力吐槽酒鬼了。 白孤单方面宣布,酒鬼在他心里已经顶替老乞丐,成为抠门第一人。 “哦对了,你师傅还说,如果你出发去黑羊山,已经成功治好了小小,准备回云水城的话,可以考虑走一趟鼓楼山,他不久后可能会去那里一趟。” 白孤皱了皱眉头,“可我有自己的安排啊。” 言下之意就是,他不喜欢别人给他提前做好准备。 吴老笑了笑,“你师娘,在那里。” 白孤眉毛一挑,“师傅要出手接回师娘了?” “这个不清楚,他的意思是等你治好小小后,再一起接回你师娘,然后一起回来。你什么时候治好小小,他再准备接回你师娘的事宜。”吴老顿了顿,“不过我看着有点悬,毕竟你师傅现在的修为,还是有些不够看。” 白孤思考了一下,“要不到时候喊上老家伙一起去?” “你师傅不会同意的,他想的是自己亲自杀上山,接回你师娘。他想证明他自己。如果真想让老家伙一起去,他早在几年前就能接回你师娘了,何必等到现在?你真以为老家伙看中的是你师傅那抠门的性格啊?俩人是一样的倔脾气!” 白孤不解地看了吴老一眼。 酒鬼倔脾气白孤可以理解,毕竟酒鬼还不算很老,那种想出人头地的少年心绪多少还是有些残留的,能理解。 但老家伙都半只脚踩进棺材板里了,还倔?怎么可能! 况且自己跟他相处好几年了,可没见他有倔脾气的一面呢。 吴老笑道:“等你以后就知道了,现在还早着呢。” 你小子跟他认识才多久?我跟他认识多久?你能跟我比吗? 我都不敢说我了解他,你小子还能有照妖镜,一照之下什么东西都无所遁形不成? 跟我比,你小子还嫩了点! 109、道灵石 白孤抖落了一下手腕,上面的四颗须弥珠呤叮作响,“吴老,有没有办法把这些须弥珠合作一颗啊?这样好几颗摆在手上,很招人眼热的。” 吴老只是扫了一眼,便说道:“须弥珠也属于道器的一类,等级划分与其他道器一样。甲乙丙丁,丁等最差,甲等最好。高阶须弥珠能承载同阶与低阶道器,低阶须弥珠无法承载高阶道器。你手上的四颗须弥珠,我先前送你的那颗篆刻地图的须弥珠,是丁等道器。你师傅给你的,是丙等。其他两颗,一颗是丙等,一颗是丁等。你自己看着办,想凑成一颗就一颗,想继续这样也行。” 白孤点了点头,然后从一颗须弥珠里取出三块竹片,推给吴老,“您再给看看,这些东西能不能换点钱什么的。” 吴老又看了一眼,有些惊讶。 这三块竹片便是从干瘦老人身上搜来的那三篇功法。 蚀心火,半步乙等功法 千秋蛛指,丙等功法。 玄阴气,丁等功法。 “这些哪来的?” 白孤实话实说,“我师傅先前随手杀了个老头,从他身上搜出来的。喏,这两颗须弥珠也是战利品。” 说着,白孤还指了指手腕上的两颗须弥珠。 “原来如此。”吴老恍然,“换钱肯定是没问题的,单是这部蚀心火,就能换不少了。” 白孤瞬间两眼发亮,“能有多少?很值钱吗?” 吴老见状忍俊不禁,但还是继续道:“一部普通的丁等功法换算成钱币,最差的也得有百万两黄金,而且是有价无市。但一般人不会拿出来换钱的,因为哪怕是一部最差的丁等功法,里面也是带有修炼法门的,属于前辈先人遗留下来的智慧结晶,是很多修行之人一辈子可遇而不可求的机遇。” 白孤皱了皱眉头,表示不解。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现在这么好,有师傅传道授业,功法、宝物都应有尽有吗?不是的。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修行之人没有师承,没有依靠,就连修行都是靠自己摸爬滚打好几年、十几年,甚至数十年才能一朝领悟,堪堪踏入启灵。对,你没有听错,连启魂境都不是,就只是堪堪启灵境!他们一辈子都在为了修行更进一步而绞尽脑汁、钻坚仰高,但许多人都是因为没有领路人给他们指导,一生波折而白费努力,最终郁郁不得志,连启魂境的门槛都没见到就死去。这种人在修行之人中不在少数,以后你出去行走,就能见到许多了。”吴老感慨道。 白孤听出了吴老语气里的异样,便问道:“吴老以前的修行,不太顺遂吗?” 吴老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白孤见吴老不想多说,也就识趣地不再追问,“一部最差的丁等功法都能有百万两黄金,那这部半步乙等功法岂不是更多?” 吴老笑道:“是也不是。” “啊?” “刚刚说了,最差的丁等功法也值百万两黄金,而且是有价无市。那么在此之上的功法,价值也会比之高昂。但这种价值转换达到了一个黄金都无法承载的地步,就需要另外一种更高价值的货币来承载了。”吴老手掌一翻,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白色晶石悬浮于吴老掌心处,其上有隐隐约约的雪花纹路,“这是道灵石,你可以理解为这是一种高等钱币。在常人看来,这只是一块普通的白色晶石,顶多值个几个铜板。但在修行之人眼中,这可是好东西。” 白孤伸手接过白色晶石,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阵,才看出了一点头绪,“这玩意儿有灵力?” 吴老点了点头,“道灵石就是用灵力铸成的,只不过有灵力强弱之分罢了。你手里拿着的,就是面值最小的道灵石,叫做白雪石。在此之上还有两种道灵石,分别是青花石与紫气石,价值更高,所含灵力更多。” 白孤摩挲着手里的白色晶石,微微皱眉,“这小东西能有什么灵力,能值个多少钱啊?” 吴老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也不多,一颗白雪石的灵力大概是一个启魂境圆满全力修炼十天的灵力吧。至于价值,真要用黄金换的话,也是差不多百万两黄金。只不过没人会那么蠢,用道灵石去换黄金,跌份。” 白孤差点抓不稳手里的白色晶石,给丢了出去。 就这么点玩意儿?启魂境圆满全力修炼十天的灵力?百万两黄金? 都赶我命值钱了! 不,我现在的命可值不了百万两黄金。但这小玩意儿也太夸张了吧! 白孤连忙将白色晶石放在桌子上,推回给吴老。 这东西还是别放在自己这里,万一丢了坏了,自己可赔不起。 吴老见状笑道:“不用这么紧张,现在不是在说你这三道功法的价值,刚好谈到了道灵石,我就拿了一个给你看看吗?你这三道功法真想换钱,可不止这一颗白雪石。” 白孤抬头看向吴老,满脸认真,“那这些能值多少钱?” “是道灵石!”吴老纠正道,“丁等功法的价值大概就是一至十颗白雪石,这道玄阴气品质一般,五颗白雪石顶天了。千秋蛛指也是很一般的丙等功法,勉强算个五千颗白雪石吧。” 白孤惊得都快把眼珠子瞪出来了,“五……五千颗白雪石?那岂不是……五十亿两黄金?!” 白孤扶了扶快掉下来的下巴,眼里满是精光。 发了! 赚大发了! 五十亿两黄金,这得花到什么时候才能花完啊! 吴老笑呵呵道:“五千颗白雪石就很多了?那道蚀心火可是半步乙等功法,大概能有两万颗白雪石。” 白孤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平复不了激动的内心。 手背上的青筋都分明可见,微微颤抖。 吴老就只是笑了笑,端起茶杯缓缓品着茶水。 常年兜里空空的人,突然暴富,难免内心激动。 能理解,因为当年吴老也曾经历过。 一盏茶过,吴老取出一块由金丝楠木雕成的木牌,上面只是简单地刻了一个吴字,“这是一块能代表我身份的木牌,只要去知名一些的钱庄、拍卖行,或者是长洲药馆的分馆,都能取钱。你这三道功法我就收下,至于那两万五千颗白雪石,就先用这木牌抵着,等要用了,就去兑钱。放心,这木牌保真,去兑钱也不会有碍。” 白孤点了点头,双手微微颤抖地接过木牌。 闻了闻,一股子药味。 然后白孤就将木牌收在须弥珠里了。 白孤又将须弥珠里的那些瓶瓶罐罐取了出来,嘿嘿一笑,“吴老,还想请您帮忙看看,这些东西有毒没毒,具体是干什么用的。” 这些当然也是从干瘦老人身上搜刮来的战利品。 吴老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不过也是耐心地给白孤一一讲解,丹药的功效,毒药的毒性以及如何解毒的方法。 吴老讲完一种药,白孤就收起一个瓶子,并将它们分类。 养灵的放在一处,养伤放在旁边,毒药就单独放,别跟其他药弄混了。 将这些事情处理好,白孤又与吴老问了些注意事项,就起身拜别了。 吴老笑着点点头,目光送别了白孤。 吴老头微微一偏,扫过刚刚白孤坐过的位置,茶杯里还是满满散发着热气的茶水。 吴老无奈苦笑道:“还是不爱喝茶啊。” 白孤走到长洲药馆门口,才想起来茶杯里的茶水没喝,一拍脑门,懊恼道:“啧,亏了,那杯水可应该值不少钱,怎么就忘了喝呢!” 不过白孤很快就收回视线,笑着摸了摸藏在手腕衣服下的须弥珠。 嘿嘿,两万五千颗白雪石!这可是两万五千颗白雪石啊! 不行,一定要买鸡腿! 一个不够,得买两个!和小小一人一个,好好奖励奖励! 白孤喜滋滋地转身,准备先去买糕点,再去买鸡腿,最后买牛肉汤面。因为面容易坨,得最后买。 但在白孤转过身时,却看见了一个不是很想看见的人。 那人双手笼袖,笑眯眯道:“白小友,好久不见啊,不知现在是否有空,能光临寒舍一聚?” 110、江府 白孤缓缓吐出一口气,有些后悔。 早知道就赶紧走了,就不用见到这货儿了。 白孤还是硬着头皮,拱手道:“江先生,今天还真没什么时间”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别人都拉着身份跟自己打招呼了,自己就别给脸不要脸了。 来人正是一身紫袍的江风眠。 江风眠笑道:“白小友最近很忙啊,都不怎么能见到。” 白孤挠了挠头,“还行还行,拜了个师傅,在努力修行呢。” “哦?不知白小友的师傅是何方高人啊?在下或许听说过。” “我师傅是林羡鱼,是位剑仙。”白孤大声道。 白孤已经跟吴老确认过了,酒鬼确实是一位剑仙,不是调侃。 江风眠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平静下来,“原来是林剑仙啊,想不到白小友竟然成了这位的高徒,难得,难得。” 这下反倒是白孤心里开始惊慌起来。 从酒鬼和江风眠都会一下子跨越到另一个地方的手段来看,两个人至少都是在某一个境界。而白孤就是在博酒鬼的境界在江风眠之上,至少,比江风眠稍稍高些就行,能用酒鬼的名号震慑江风眠就行。 只不过现在看来,江风眠似乎并不惧怕酒鬼,刚刚的惊讶只是对白孤能拜师酒鬼的错愕而已。 两人,恐怕是同境。 甚至,江风眠的境界要比酒鬼高! 这个倒是忘记问吴老了,吴老应该是知道这个的。刚刚要是提一嘴,现在就能有办法应付江风眠了。 白孤很勉强地扯出一个笑容,“江先生,我还要去练功,至少今日是没什么时间了。” 江风眠笑得微微眯起眼睛,“无妨,其实在下也是对修炼略有心得。白小友要是不介意的话,走一趟寒舍,在下可以为白小友的修行之路给些建议。正好林剑仙不在城中,在下好为人师,也是手痒难耐。” 白孤满脸抗拒的微笑,“我可以不去吗?” 江风眠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表情,“白小友既然不愿意,在下并不是那种强人所难的人,也就不强求了。白小友想去哪里,在下送送你?” 白孤眼珠子一转,连忙说道:“其实偷懒一天好像也行,走走也没什么。” “这是最好不过。”江风眠笑着点了点头,“那就动身吧,晚饭就留在寒舍随便应付两口。在下与白小友一见如故,想多聊两句。” 白孤只是报以一笑,没有回答。 江风眠见状也没再说话,转身就走,在前引路。 他也不怕白孤在后面突然跑了,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一个小小的白孤,还真跑不到哪里去。 只要吴老等人不插手,白孤在这云水城里,无论在何处,他江风眠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就能找到。 这就是源自实力的自信! 白孤也如同江风眠所料,乖乖跟在他身后走,并没有想跑路的想法。 只不过白孤是自愿跟着走的。 因为有些事情,是时候掰开来讲讲了。 江风眠很是轻松自在,一路上跟白孤说着一些沿街的老店奇景,联想到的奇人轶事,也会把一些见过、听过的传闻异象讲给白孤听。 整个人优哉游哉,娓娓道来,仿佛就是在跟自家后辈聊闲谈天。 反倒是白孤,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话,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江风眠自然是察觉到白孤的异样,但也没多理会,只是自顾自继续说话。 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就这么走在大街上,一前一后,神情各异,各怀心事。 江风眠的府邸在城东,离长洲药馆隔着几条街道。两人走了大半个时辰,才来到了一座富丽华贵的府邸面前。 单单是门前的两个大望柱,就是用一整根的金丝楠木雕成。门口的两只镇宅狮子,更是用一整块的和田玉雕刻而成,做工之精细,就连玉狮的鬃毛都丝丝分明! 大门是梨花木打造,房瓦是琉璃铸成,就连台阶石,都是用上好的大理石,一整块切割铺就。 整座府邸就突出两个字,有钱! 白孤以前路过这里,一开始以为是城主府,后来知道城主府在城南,这才知道这是一座富人府邸。只不过没想到,这里竟然是江风眠的府邸。 江风眠微微一笑,指着鎏金檀木牌匾上的“江府”二字道:“白小友,这就是寒舍了,以后如果想来,就不会不认识路了。在下会跟管家交代的,只要白小友过来,可不能怠慢了。” 白孤挤出一个笑容,“客气。” 这种地方,还是少来为妙。 像江风眠这种人精,对自己有利有害暂且不明,可别一个不小心被带到阴沟里,可就得不偿失了。 江风眠负手在后,带着白孤,一个瞬移就到了大厅之中。 “白小友稍等一下,管家等会就来奉茶。白棋对你多有挂念,在下去喊她过来。” 江风眠刚想走,就被白孤叫住了,“江先生,就不用这么麻烦了,有什么事情,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这么拐弯抹角的,很不正派啊。” 江风眠稍微愣了一下,随即呵呵一笑,“白小友是什么意思,在下不懂。” 白孤抬起头,双眼直视着江风眠,眼底澄澈明亮,没有丝毫畏惧,“江先生你,或者是你们,是为了小小而来的吧?” 江风眠脸上的笑意丝毫未减,反倒是深了不少。 他笑吟吟地看着白孤,眼里闪着不知名的情绪,“白小友何出此言啊?” 白孤也不想跟江风眠多废话,直接拿出须弥珠里的那柄烛照,指着江风眠的鼻子道:“江先生,做人诚实一些,遮遮掩掩属实太过小人作派了。” 因为是第一次拿剑,还是用单手,白孤拿着烛照的右手青筋暴起,止不住地颤抖。 但白孤还是咬着牙,坚持着用剑指着江风眠。 不管怎么说,气势不能弱! 江风眠看着白孤这个略显滑稽的威胁姿势,忍俊不禁道:“白小友可以先把剑放下来说话吗?举着说话手很酸的。” 白孤对于江风眠的轻视气得牙痒痒,但也实在无可奈何,就举了这么一小会儿,手现在又酸又痛,没力气再举下去了。 白孤放下长剑,但眼神依旧坚定,“现在可以说了吧?你,或者是你们,到底对小小有何企图?” 江风眠很有气度地示意白孤坐下再说,只是白孤不领情,依旧死死地盯着他。 见状,江风眠也不再强求,自顾自地坐在主位上,“小小是白小友捡来的妹妹吧?你们之间准确来说,是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这一点应该没错吧?” “是又如何?但小小现在已经是我的妹妹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可谓是血浓于水,比亲生兄妹还要……” 江风眠抬手打断白孤的话头,眼神晦暗不明,笑得更是意味深长,“可白小友知不知道,小小的身世与真实身份?” 111、只想要一个答案 白孤心里升起一阵不安,“江先生这话什么意思?” 江风眠呵呵一笑,“白小友也算是个聪明人,在下这话已经算是很明白了,何必多此一举,多问这一句呢?” 白孤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压抑着心里那股汹涌的不安,“还请江先生为我解惑。” 江风眠看了白孤一眼,“具体太多在下无法告知太多,白小友只需要知道,小小的身份,比这座云水城还要高贵许多。她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一座云水城可弥补不了在下族里的怒火。” 白孤的双眼一眯,没有说话。 “放心,在下没必要骗你,说句不客气的话,白小友现在还不配在下去花心思骗你。白小友也不用生气,这是事实。”江风眠含笑道。 “我没有生气,只不过对于江先生的话,我不是很信。”白孤脸色平静,罕见地收起平日里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江风眠闻言,只是轻蔑地笑了一声,“信不信由你,事实是无法改变的。” 他不想解释太多,浪费口舌而已,这种蠢事他可不会去做。 白孤沉默了。 并不是因为江风眠的话,就这种程度的言语攻击,对白孤来说跟挠痒痒没多大区别。 只是他想起了曾经跟吴老的一段对话。 “如果说将来,你和你妹妹之间只能活一个,你会怎么选择?” “我会先去赚足够多的钱,不让小小以后的生活太过辛苦,然后再去死。” “如果,我是说如果,是你妹妹是犯了错呢?” “那我去死的话,可以帮小小抵消过错吗?可以的话,我立马去死。” “如果不行呢?” “那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不然我不会让小小受到任何伤害的。” “哪怕与天下人为敌?” “如果那个时候真的到来,那我也无能为力。毕竟在他们看来,小小必死无疑,那我做再多的事情,也只是无用功,浪费精力,浪费时间,浪费口舌,还不如不做。我能做的,就只是死在小小前面。我不能让小小死在我前头!” “可,如果她将来心不存善呢?” “吴老,我说过,那是将来的事,而且也是她自己的事。我没办法去改变她的想法,改变未来她的样子,但至少现在我能决定我自己该做些什么。她是我妹妹,我是她哥哥,那我就得保护她。一天是,那我就保护她一天;一辈子是,那我就得保护她一辈子,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那,如果她是魔族呢?” 尤其是最后一句话,白孤至今回想起来,都感觉整颗心都是凉的。 魔族。 这可是个禁忌话题,常人都对魔族趋之若鹜,传说演义里是反派的常驻代表,本体长得是要多丑就有多丑,本性更是要多凶残就有多凶残! 可以说,魔族,就是一个集结了所有负面与恶的代名词! 白孤的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眼神无比挣扎。 最后白孤叹了一口气,仿佛脊骨灵魂随着这一口气一起叹了出去,整个人失魂落魄的,“江先生,我就问您一个问题,请您务必回答我。” 江风眠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说说看。” “您,是不是魔族之人?”白孤看着坐在主位上江风眠,心里有着期盼。 凭刚刚他说的几句话,基本可以断定,他江风眠,以及他背后的势力,是冲着白小小来的。那么如果江风眠是魔族,那么他的身后,就必然站着魔族。这样一来,白小小就算不是魔族,也跟魔族脱不了干系! 甚至说,白小小就是…… 这是白孤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如果江风眠不是魔族,事情的走向白孤还是勉强可以接受的。只不过江风眠以及他背后的势力觊觎白小小,这一点他无法忍受。 虽然这两个猜测都不是什么好结果,但至少可以断掉魔族这一条极度危险的事情走向,白孤会相对来说好受些。 白孤心里偏向于江风眠不是魔族,这样就算他现在留不住白小小,将来也能想办法把白小小救回来。 万一江风眠真的是魔族,那白小小也必定与魔族脱不了干系。到时候千夫所指,白孤实在不敢想象一个孩子将会承受什么样的骂名。 白孤自己倒是不怕这些,甚至将来白小小会因此遭天下人追杀,白孤也会尽自己的全力,拿自己的命去保护白小小。 但白小小才多大啊?她还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做,何罪之有,何其无辜! 白孤咬了咬牙,心里开始紧张起来,刚刚松开的拳头也缓缓握紧。 只不过坐在主位上的江风眠只是冷笑一声,没有开口回答白孤的问题。 没有承认,没有否认。 “江先生,请回答我的问题!”白孤语气颤抖,带着一丝恳求。 江风眠冷冷地扫了一眼白孤,像是在看白痴一样,“在下只是好脾气,所以现在还坐在这里,喊你一声白小友。不然你以为,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站在这里大呼小叫?” 白孤气得浑身颤抖,他现在急需要一个答案。 白孤的声音止不住的颤抖,带着愤怒,“回答我!快点!” 江风眠又看了他一眼,然后就收回视线,伸手摆弄起桌子上的一只山水瓷器笔洗。 那神情仿佛在说四个字。 就你,也配? 白孤深吸了一口气,“江先生,我只想要一个答案!” 江风眠依旧摆弄着笔洗,看都不看白孤一眼。 白孤举起烛照,剑尖直指江风眠,体内灵力运转,剑身隐隐有嗡鸣之声。 虽然白孤没有剑术功法,也没练过剑招,但听了这么些年的说书,在小时候也玩过剑客的游戏,基本的挥劈砍刺还是会一些的。 至于灵力,就按照追风拳来吧,反正现在也只会这个了,死马当作活马医。 与人对战,输赢先放一边,至少气势不能弱! 江风眠终于肯偏头看了白孤一眼,眼里满是戏谑,“怎么,还想动手?” “江先生是个好人,我也不想闹得太僵,我只想要一个答案。”白孤右手此时开始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手臂酸痛,而是此时右手凝聚灵力过多,有些承受不住了。 江风眠也来了兴趣,站起身来,双手负后,“无妨,就凭白小友这种初出茅庐的少年,在下无所谓动不动手的,就当是替你师傅教训教训你,顺便指点一下白小友的修行了。” 白孤咬牙道:“替我师傅,就凭你?” 江风眠爽朗大笑,笑声里满满的自信,“不开玩笑地说,就算是林剑仙在这里,在下也未免打不过。至于指点白小友的修行,在下还是绰绰有余的!” 白孤缓缓吐出一口气,拉开一个拳架。 虽然白孤对酒鬼的抠门行为很是谴责,但至少这还是自家师傅,有人出言挑衅,自己还是要做做样子,反击一下的。 白孤可不想被别人说闲话。 追风拳第一重拳意,随风! 白孤将追风拳意强行灌入长剑之中,然后一剑劈了出去。 一道几不可见的气浪划过大厅,斩向江风眠。 江风眠只是站在原地,微微点头,语气有些赞赏道:“将拳意融入长剑之中,虽然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但对于白小友这个阶段来说,是个很不错的招式。” 话音未落,也没见江风眠有其他什么动作,那道气浪就莫名消失不见。 江风眠的声音再次响起,“如果是林剑仙没有教过白小友这种招式,那白小友的头脑倒是灵光,是个很有创意的想法,但就是威力一般。对付同境之人还勉强凑合,对付在下就有些天方夜谭了。” 白孤不死心,就要运转灵力再斩一剑。 江风眠幽幽说道:“在下劝白小友见好就收,忍你一剑已经算是在下看在林剑仙的面子上了,白小友要是想再来一剑,就休怪在下出手了。” 白孤闻言,身上仿佛被压上了千钧重物,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体内的灵力也随之一滞。 这是来自高境界对于低境界的压迫! 白孤带着怒气瞪着江风眠,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嘴巴也被封住了。 江风眠呵呵一笑。 就在江风眠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脸色一变,望向庭院之中。 那里,不知何时来了一个人。 112、没有恶意 江风眠连忙拱手道:“不知阁下是何方高人,莅临寒舍有何贵干?” “哎呀呀,什么时候云水城轮得到你这小跳蚤蹦跶了?还替小白孤的师傅教训指点他?你自己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性!”来人语气嚣张,指着江风眠的鼻子臭骂道。 江风眠修养甚好,被人如此羞辱也只是淡淡一笑,“阁下言辞激烈,莫不是为了白小友而来?” 这时白棋也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与江风眠站在一起。 “哟,这位姑娘长得倒是与这家伙郎才女貌,挺般配的,就是怎么不爱笑啊?多笑笑,好看些。” 白棋眼里掠过一丝娇羞,却只是冷哼一声,保持一副清冷模样。 白孤身上的重压也在江风眠发现来人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白孤连忙转头望去,不由得惊讶道:“邱神棍,你怎么来了?” 邱自在扯了扯嘴角,“哎不是,小白孤,你能不能在外人面前给贫道一点面子啊,好歹贫道也是来给你解围的。” “懒。” 邱自在自讨没趣,也懒得再跟白孤废话,就把气撒在江风眠身上,“喂,你这家伙装得挺像正派,人模狗样的,倒是不像你家老祖那般迂腐古板。” “你——!”白棋不禁气极,却被江风眠拉住。 “哦?阁下认识在下族内老祖?”江风眠笑道,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 “也没啥,你们护卫一脉的七位老祖,贫道都一一打过,还不小心把其中两位的脑袋拧下来了。”邱自在满脸的无所谓,“没记错的话,你们护卫一脉的老祖现在只剩下三位了吧?其他两位一个是死在落叶岛,另一个,在闯神灵渡口的时候被当成炮灰了吧?” 江风眠笑容一僵,一股凉意直冲天灵盖,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直到撞到了身后的桌子,一只手按住桌子,这才稳住身子。 白棋也是脸色一白,但眼疾手快,扶住了江风眠,眼里满是惊恐地看向邱自在。 等回过神来,江风眠才发现在这大雪纷飞的天,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 江风眠抬头望向邱自在,拱手垂礼,语气间竟已是带上恭敬,“阁下莫非是……人间逍遥客,邱真人?” 邱自在很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来你家老祖在你出门之前有交代啊。” “柴乾老祖交代过,见到邱真人不可无礼,连同身边之人,都需以座上宾奉之。”江风眠连忙解释道。 邱自在很认真地在脑海里找了一番,终于想起了一个长着一张国字脸,满脸严肃的瘦小老头,“是他啊,柴乾老头还算识相,还知道跟你们这群后辈强调某些事。” 说着,邱自在别有深意地看了江风眠一眼。 江风眠赔笑道:“就算是柴乾老祖没有交代,遇见邱真人以礼相待,奉为上座也是应该的。” “你这家伙可比柴乾老头说话好听多了。” “邱真人过奖了。” 邱自在摆了摆手,“废话就不用再说了,小白孤贫道带走,以后也别再找他麻烦了,没问题吧?” 江风眠连忙回话,“邱真人自便,在下没意见。” “谅你也不敢有意见。”邱自在看向白孤,朝他招了招手,“走了,回去记得请贫道吃饭啊。” 白孤没有说话,也没动身,只是站在原地看着江风眠。 邱自在微微皱眉,走过去拉了白孤一把,“走啦,难不成你还想留在他家过夜啊?” 但出乎邱自在的意料,他竟然没拉动白孤,还被他一把甩开手。 白孤向江风眠的方向走了两步,拱手道:“还请江先生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邱自在眼神古怪,但也没再说话。 江风眠欲言又止,只好眼神求助邱自在。 邱自在立即转过头,看向庭院里的雪景,“今天的雪还挺大的,弄得这院子还蛮好看的哈。” 白棋满脸疑惑,但也识趣地没有开口说话。 面前这位,可是曾经斩杀过他们这一脉两位老祖的大凶人,自己是不想活了,敢在这位面前胡乱开口? 不知道祸从口出吗? 邱自在突然咳嗽了一声,似乎被口水呛到了。 白棋只感到莫名其妙,想开口关心一下邱自在,但想了一下,还是算了。 万一说错话了呢? 宁可不说,也不要说错。 江风眠得不到提示,便只好自作主张道:“白小友,你的问题问得其实并不是时候。现在的你就算知道了这个答案,又能改变什么呢?不如等到你有了一定的实力之后,再知晓这些也不迟。” 白孤作揖的手颤抖了一下,没有说话。 江风眠连忙看向邱自在,见后者依旧看着庭院里的雪,没有什么表示,他便继续道:“有些事情的真相并不一定要知晓,权当是一块遮羞布,一块伤口结痂,一直掩盖着,其实对各自都好。” 白孤收起作揖的手,也收起了长剑,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双眼明亮,毫无畏惧,“我只想保护好小小。” 江风眠闻言,下意识地嗤笑一声,但立马用余光观察邱自在,发现后者没有理会自己这边的动静,便把心放了下来。 只不过也不再那么放肆。 “小小的身世来头很大,大到以白小友现在的眼界根本无法想象。虽然你说你是她哥哥,但你觉得毫无血缘,顶多算得上是萍水相逢的两个人,别人会承认你们兄妹的身份吗?只说在这云水城里,又能有多少人承认你和小小的关系呢?说句实话,以在下的见解,现在的白小友你,除了一个林剑仙首徒的身份,什么都不是。实力也没有,凭什么去保护小小?凭白小友这张空口无凭的嘴吗?”江风眠越说越激动,言语之间也激烈了起来。 正在假装看雪景的邱自在突然打了个冷颤,脸上闪过一丝惊慌,连忙以心声劝慰正在观看此处的某位。 要真是惹怒了这位,别说是打杀几位江风眠一脉的老祖了,恐怕他们这一族,都是要掀个底朝天了! 同时邱自在也在心里暗暗敬佩江风眠的胆识。 你是什么话都敢往出说啊! 但他也没有转身打断江风眠的激烈发言。 因为那位,似乎没有生气? 白孤被江风眠的一番话说得无法反驳,只好缓缓把头低了下去。 但江风眠似乎不想就此住嘴,“白小友,你是不是以为世间独你一人爱惜小小,会保护小小?你错了!虽然说小小的身世极度招人起杀心,想杀她的人茫茫多,但想保护她的人也不在少数,在下与白棋就是其中之一啊!再者说,论实力,白小友你现在就算是想保护小小,也着实排不上号啊!更何况,就连在下与白棋,也只是奉命行事,将小小接回族内保护起来,保证在她成长起来之前不会受到外界的干扰与追杀。” 白孤抬起头,似乎抓住了某个重点,“江先生,您与您的家族,对小小没有恶意是吧?” 江风眠蓦然一笑,“在下有幸,能与小小同族,怎么可能对小小心生恶意呢?再者说,在下出身护卫一脉,保护小小本就是职责所在。” 白孤心中的大石头终于可以稍稍放下,但那个最大的问题依旧没有解决,“江先生,刚刚我的那个问题……” 江风眠抬手打断白孤的话头,“白小友,还是那句话,有些事情知道得太早,反而对你自己不好。关于小小的问题,在下认为是与白小友志同道合的行路人。所以,对于小小的身世身份,白小友就不必太多关注了。” 白孤将紧握着拳头松开,很努力地扯出一个笑容,“好的,我知道了。” 江风眠点了点头,随即张了张嘴巴,似乎有什么话想要说,但还是忍住了。 白孤思考了一下,便说道:“关于小小,我还是想把她带在身边保护,这一点可能要让江先生失望了。还有就是,我想这几天带小小启程,前往黑羊山治疗暗疾。如果江先生得空,两天后我在东城门等着江先生。” 江风眠笑道:“无妨,在下已经寻找小小数年,再多等些时日,还是等得起的。至于白小友启程一事,在下必会赴约。” 江风眠取出一颗灰色的须弥珠,递给白孤,“这其中有几瓶丹药,可以在一定程度抑制住小小的暗疾复发。不过相信白小友与在下一样,都希望小小不会用上这丹药。还有就是一本功法与两件道器,只不过那本功法白小友最好不要乱动,那是给小小准备的。不是在下小气,着实是本族体质比较特殊,所适用的功法怕为外人不适用。再还有就是在下囊中羞涩,拿不出什么好东西了,就只能这般凑合了,还请白小友谅解。” 白孤报以一笑,“理解理解,这些东西已经很好了,再好我都怕守不住了。” 江风眠笑着点点头。 邱自在伸了个懒腰,全身抖得像个筛子似的,然后转头道:“唠嗑唠完没?该走了,没完没了的。” 江风眠含笑道:“邱真人自便。” 白孤将灰色须弥珠戴在手腕上,就向江风眠与白棋道别,跟着邱自在走了。 等到二人离开江府,彻底走远之后,白棋才敢开口道:“真的是邱真人啊,怎么会在这里遇见这等高人?” “不清楚,高人们的想法,岂是我们这种凡夫俗子所能揣测的。只不过,回族之事,还是有待商榷啊。”江风眠叹了口气。 白棋也是一脸愁容,“谁知道这白孤身后会有邱真人撑腰,不然就可以直接压迫他交出小小,我们就可以回族复命了。” 江风眠摇头道:“你又不是没见到,小小年岁尚小,对白小友还是百般依赖,言听计从。如果没有白小友的安排,或者是小小自己自愿,就算是用强带走小小,这两人还是会对族里有意见的。说不定,会因此坏了族内大计,得不偿失。” “可一直这样下去,小小什么时候才能回族啊?” 江风眠抬头望天,天空中纷纷扬扬地洒落大片雪花,江风眠伸手接住一片雪花,“放心吧,黑羊山一行过后,很多事情都能有结果的。” 白小友,到时候小小该在哪一边,可就由不得你了。 我们到时候,就各凭本事吧。 113、请客吃饭 白孤与邱自在走在大街上,一个大咧咧地自说自话,一个则低着头忧心忡忡。 “哎呀呀,小白孤,贫道又救了你一次。你看是不是,得再请贫道一顿饭啊?”邱自在贱兮兮地笑道。 白孤跟赶苍蝇一般摆了摆手,“请请请,又没说不请,咋个那么烦人呢!” 邱自在搓了搓手,“那你是想请我吃什么呀?饺子?板面?还是炒菜呀?按贫道说呀,城北有家炙子烤肉,听说挺不错的,要不……” 白孤看邱自在一眼,然后就收回视线。 因为邱自在这副贱兮兮的样子,白孤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要动手扇他了。 “我请你吃饭,我自会有安排,你负责吃就行了,别比比赖赖的。”白孤突然加快了脚步,蹿了出去。 “小白孤,你这臭脾气得改改,总这样不好啊。”邱自在满脸疑惑,但还是追了上去。 一大一小就这么一追一赶,来到了青屿客栈门前。 “哟,小白孤,你想请贫道来这里吃饭呀?这里可不便宜,你这也太客气了。”邱自在嘿嘿一笑。 青屿客栈那可是云水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客栈,无论是吃饭还是住宿,都是一流的好,服务也是相当的到位,吃过住过的客人没一个有差评,都对青屿客栈赞不绝口。 青屿客栈囊括了东西南北各个地方的大厨,无论什么口味,什么菜品,只要你能说得出来名字,青屿客栈的后厨就都能做出来。 不过青屿客栈的消费也是高到吓人,能进去消费的人非富即贵,城里的各大权贵世家没来过青屿客栈的,都不好意思在云水城里行走。 白孤瞥了邱自在一眼,“吃不吃?” “吃吃吃,有人请客吃饭怎么能不吃吗?不吃的那是笨蛋。”邱自在兴奋地搓了搓手,嘴里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白孤看着邱自在这副不值钱的样子,心里又开始不确定起来。 这家伙,真的有那么厉害么? 但白孤还是按下心里的杂念,率先走了进去。 不管怎样,自己到底是连续两次被邱自在所救,请他吃顿饭,还了人情,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何况自己现在还有点事想问问邱自在,他现在摆出什么样子,自己都得先捏着鼻子忍着。 要是邱自在能说出个所以然来,自己这顿饭倒是不亏,还有赚头。 但如果邱自在就是个虚张声势的神棍,那自己也只好认栽,这顿饭就权当是喂了狗。 白孤一进门,一个眼尖的店小二就快速跑了过来,将白毛巾反搭在肩上,掏出白纸与木炭笔,笑容可掬道:“客官几位啊?打尖还是住店?可有什么要求?” 白孤想都没想就答道:“吃饭就行,两位,给我们安排一间包厢。” “好咧,客官两位,打尖,二楼包厢一间!两位请随小的来。”店小二满脸笑意,殷勤地给白孤二人带路。 包厢可不比大堂吃饭,提成可高多了。 今天又能多赚不少! 邱自在在后面也是满脸兴奋与惊讶,“小白孤这么客气啊,还安排上包厢了。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贫道还是很随和的,在大堂吃也行的。让你这么破费,贫道会不好意思的。” 白孤连头也不回,“你也可以选择不吃,或者端着碗在大堂吃,我不介意。” 邱自在立马正色道:“贫道最近摔着屁股了,大堂里的木凳太硬,坐着咯屁股,对伤口不好,还是包厢就坐吧。” 白孤点了点头,“小二,等会把这家伙座位上的垫子撤了,他就是个石头屁股,坐不得软和地方。” 店小二满脸疑惑,但看着面前这位瘦小的客官,似乎才是金主,他说的话应该才是金科玉律。 店小二刚想开口答应时,邱自在就抢先一步开口道:“别介,这小子开玩笑的,小兄弟千万别当真哈!” 邱自在又对着白孤喊道:“哇,小白孤,你心真狠啊!贫道都屁股受伤了,你还要这样对待贫道,小小年纪怎么就这么残忍呢?” “你再鬼叫就蹲门口看着我吃饭。” “好的。”邱自在十分爽快地就闭嘴了。 包厢十分雅致,进门就是正对着一株发财树,墙壁上挂着一副仙鹤饮江图。 两侧各开空间,左侧是会客品茗区,一套檀木坐榻落座在窗边,三面柜架上满是古玩名茶。右侧是就餐区,一套梨花木打造的圆桌围椅,座位上铺着一层由细鹅绒填充、上等丝绸包裹的软垫,隔绝了木椅的生硬与冬天的寒冷。 店小二刚推开包厢门,邱自在就率先溜了进来,十分迅速地跑到就餐区,一屁股就坐在铺着软垫的围椅上,然后一脸享受地朝白孤大喊道:“小白孤,小白孤,快来快来!这个垫子好软,好舒服啊!好想一辈子就坐在这上面啊!你也快来坐坐,享受享受!” 说着,邱自在还翘着屁股往软垫上蹭了蹭,更进一步地体验软垫带来的舒适。 看着邱自在猥琐的模样,站在门口的二人心里多少都涌起了一阵不适。 店小二因为工作原因,每天迎来送往,什么样的客人没见过,这点心理素质还是有的,所以那股不适很快就自行按下去了。 白孤可就不惯着邱自在了。 白孤径直走到邱自在身后,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邱自在的后脑勺上,“啪”的一声,清脆得坐在门口的店小二都听得一清二楚。 啧啧啧,这一下,真带劲儿啊! 店小二在心里暗自赞叹。 每天青屿客栈接待的客人没有上千,也有几百,龙蛇混杂,什么样的客人都有,发生过的事情也是千奇百怪。店小二在青屿客栈做了十几年,也算是个见过大场面的人了。 当初那个奇人差点把青屿客栈掀了,自己可是目击者,就站在隔壁桌! 那种事情都经历过了,眼下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当是看个乐子吧。让客人们自己解决,免得惹火上身。 自己每个月就赚那么点辛苦钱,可别赔在这上面了。 “哎哟!”邱自在立马一只手抱住脑袋,另一只手指着白孤大叫道:“哇!小白孤!你下手也太狠了吧!贫道已经是个伤患了,你还下此重手,你是想让贫道早日升天吗?” 白孤拉开一张围椅,坐了下来。 嗯,确实舒服,比家里的木凳子是要软和许多。 “助你得道升天不是件好事吗?你这不得感谢我?”白孤倚在围椅上,懒懒道。 邱自在扯了扯嘴角,“贫道还年轻,想多过几年逍遥日子,得道升天见祖师这种事情,还早,还早。” 白孤也懒得再跟邱自在扯皮,便朝门口喊了一声,“小二,点菜。” 店小二这才挂着招牌笑容,屁颠屁颠地小跑进来,边帮两人倒水,边笑呵呵道:“两位客官来过我们青屿客栈吗?需不需要小的给两位推荐推荐?” 邱自在连忙回答道:“这个就不用了,贫道与这位兄弟只是过来吃个便饭,随便点点就行了。这样吧,先来一个回锅肉,四喜丸子,清蒸鲈鱼,一盆水煮肉片,一份大份的过桥米线。哦对,还要一份清炒菜心,吃饭的时候没点绿叶菜可不行。汤的话,一人一盅佛跳墙,再搞一盆羊杂汤吧。主食的话,一人一份鲅鱼饺子和海胆饺子,就先这样,不够再点吧。” 店小二越写手越抖,到最后嘴角都有些抽动起来。 他有些勉强地笑问道:“两位客官,点这么多的话,恐怕会吃不完的哦,本店不建议浪费哈。” 白孤只是摆了摆手,“没事,我们饭量大,吃得完。再来只烤鸭吧,好像有点少了。” 店小二已经好心提醒过了,既然客人坚持,他也就只好照办了。 店小二又重复了一遍刚刚两人点的菜品,确定了之后店小二才让两人稍等,便走出包厢,跑去后厨下单了。 邱自在兴奋地搓了搓手,嘿嘿笑道:“小白孤你今天可是要破费了,贫道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白孤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刚刚点菜的时候可没见你不好意思。” “这不是太久没吃大餐,心里激动难耐嘛!先说好,贫道身上可没钱,别到时候咱俩得一起去刷盘子付账。” 白孤白了他一眼,“都说了我请客,刷盘子也是我一个人刷,可以了吧?” 邱自在这才放下心来,“哎呀,贫道这不是未雨绸缪嘛,小白孤可别误会了啊,贫道可是信得过小白孤的人品啊!” 白孤呵呵一笑。 谁要是会信你个神棍的话,才是真真倒了大霉。 “哎对了,小白孤你今天怎么了,怎么会请贫道吃这么豪华的大餐,是不是有所图谋啊?”邱自在突然凑过来问道。 要不是这小子身上跟迷雾似的,贫道至于跟这小子打交道还得靠猜吗?真是憋屈! 白孤少见地只是推开邱自在的脑袋,懒懒道:“吃你的就行了,问那么多干嘛?再问你就蹲门口看着去。” “好的,不问了。”邱自在撇了撇嘴,坐回原位。 白孤用余光扫了邱自在一眼,就合上眼睛等菜上桌了。 希望这一顿饭,能换来一点好消息吧。 不然的话,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知晓了。 114、玉冰烧 等到最后的佛跳墙端上来,桌子上已经是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盆盅碗碟。 “两位客官,菜已经上齐了,请慢用。如果还有什么需要的,烦请拉一下桌边的这根彩绸,小的就会过来了。那小的就先下去了。”店小二一欠身,就退出包厢,关上了门。 邱自在看着眼前满满一桌的美味,狂咽口水,但就是没动手拿筷子开吃。 白孤看了他一眼,“干嘛,点这么多又不吃,玩儿呢?” 邱自在嘿嘿一笑道:“贫道就不能是良心发现,觉得点这么多菜让你一个人付钱,贫道自己却先动筷子胡吃海喝,有些不好意思嘛。” 说着,邱自在又咽了咽口水。 白孤盯着邱自在看了一小会儿,然后就收回视线,“你不是这样的人。收起你这副恶心人的嘴脸,想吃就吃,不想吃就赶紧滚蛋,别影响我胃口。” 邱自在哈哈大笑起来,“还是小白孤懂贫道,那贫道就不客气了。” 说着,邱自在伸手抓起一只烤鸭腿,另一只手夹起一筷子水煮肉片,就开始胡乱往嘴里塞东西,嘴里还不忘说着好吃好吃。 白孤见状,反倒是轻轻笑了一下,然后放下茶杯,埋头加入胡吃海喝的队伍。 邱自在突然夹起一筷子清炒菜心,准备夹给白孤,却被后者挑了回去。 “干嘛?”白孤立即瞪了邱自在一眼。 邱自在苦口婆心道:“别光吃肉啊,吃点菜,吃菜长个儿。” “放屁!吃肉才长个儿,我读的书少,别骗我!” “贫道可没乱说,不信你去问问吴老。既要吃肉,也要吃菜,营养均衡才能蹿个儿!” “谁知道你这神棍安的什么心,要吃我自己会夹,不用你来!”白孤脸上写满了嫌弃。 “哎呀呀,这日子没法过了,好心当成驴肝肺啊!世风日下,人心薄凉啊!”邱自在哭丧着脸,然后往嘴里塞了一筷子锅包肉。 白孤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会邱自在的作妖,便继续吃东西。 邱自在将水煮肉片里仅剩的两片肉一并夹起,丢进嘴里,边嚼边小声嘟囔道:“要是有酒喝就爽了。” 白孤扫了他一眼,随手扯了扯桌边的彩绸,然后夹起一筷子清炒菜心,放进嘴里嚼了嚼。 啧,没肉好吃。 店小二很快就敲门进来了。 当他看到只过去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桌子上的东西就已经少了一大半的时候,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这两位,是真能吃啊! 不过他还是摆出一个职业微笑,“两位客官,还有什么吩咐吗?” 邱自在一脸懵,转头看向白孤。 白孤连头也不抬,夹了块鱼肉放进嘴里,另一只手指了指邱自在,“这家伙想喝酒,问他别问我。” 邱自在瞬间一脸感动,顾不得两手油腻,起身就要扑向白孤,“小白孤,你太懂贫道了,贫道实在是太感动了。贫道无以回报,就只能……” 白孤连忙道:“小二,帮我拦着这家伙,我给你小费。” 说着,白孤抬手丢出一颗碎银子,直直落入店小二手里。 店小二得到指令,眼疾手快地将碎银子揣进怀里,然后迅速地拉住邱自在,动作轻柔地将邱自在拉回座位上,“这位客官就不用这么激动了,小心磕伤了自己,得不偿失啊。” 邱自在郁闷不已,但也摆出一副大爷的样子,“来两壶玉冰烧就行了,等会儿还有事情要处理,就随便喝点。” “好咧,两壶玉冰烧,客官稍等片刻。”店小二记下酒水种类,便退出包厢。 邱自在伸手夹了块鱼腹肉放进嘴里,另一只手却在桌子底下一阵掐点。 然后邱自在呵呵一笑道:“小白孤,你到底有什么事情藏着掖着?贫道怎么越吃越觉得不对劲儿呢?” 今天这小子,跟往常不太一样啊。 奇奇怪怪的。 白孤舀了一碗羊杂汤,又撒了些胡椒粉,这才一口一口地开喝。 直到把碗底的最后一颗芹菜碎吃掉,刚刚点的两壶玉冰烧也端上餐桌。 “两壶玉冰烧已经上齐,两位慢用。”店小二只是刚走进包厢,就瞬间察觉到场间的气氛有些不对。 店小二连忙放下两壶玉冰烧,然后赶紧撤出包厢。 神仙打架,自己这个凡人可别站得太近,免得遭殃。 白孤指了指两个酒壶,“喏,你要的酒已经上了,咋个不喝呢?可别浪费啊。” 邱自在狐疑地盯着白孤,“小白孤,你该不会是想灌醉贫道,然后趁机做些不轨之事吧?这顿饭,就当是断头饭了?” 白孤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可别自我臆想了,你身上有值钱的东西吗?就算有,以你的修为,会那么轻易地让我得逞?你就算躺在地上让我搜,我也不见得能搜出根毛来。操这个闲心,你还不如多吃几筷子菜,还能填填肚子实际些。” 白孤又指了指脑袋,“动动脑子,你我之间的修为是一个水平的吗?我害你?你不害我就不错了,说话做事动动脑子,脑子太久不用是会生锈的。” 邱自在这才拿起一壶玉冰烧,给自己倒了一杯,又朝白孤晃了晃,“喝点?” “年少不喝酒,少年才喝。我现在还小,不喝。” “十六不算小了,换在别的地方,你都是当爹的人了。”邱自在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细细回味,“前些年在南方喝过几次玉冰烧,每次喝都觉得好喝且奇妙。不是因为这酒有什么神奇的功效,是因为这酒的酿造方法。” “说来听听。” 邱自在又倒了一杯酒,将酒杯提到自己面前,仔细地看着,“因为这酒是用肥肉酿造的。” “啊?”白孤满脸疑惑,“用肥肉酿酒?这玩意儿能好喝吗?不会腻得慌?” 邱自在笑道:“这你就不懂了。这以肥肉酿造的酒,口感绵甜柔和,酒香浓郁,酒液更是清澈,不用像其他酒水需要过滤。肥肉酝浸,缸埕陈藏,如冰似玉,启齿豉香,说的就是这玉冰烧了。这可是南方的一大名酒,别不识货了。” “你的鬼话,不能全信。” “你爱信不信。”邱自在翻了个白眼,将杯里的酒再次喝掉,“以肥肉循循诱之,去其糟粕,只留下精华酿造出甘香的美酒,喝起来不是更带劲儿吗?你说是吧,小白孤?” 说着,邱自在意味深长地看了白孤一眼。 白孤将盘子里的最后一颗饺子放进嘴里,拿起桌子上的餐布擦了擦嘴,然后看向邱自在,正襟危坐道:“酒应该不错,但我不会喝的。你放心,酒没毒,我也不会对你有非分之想,你大可不必多虑。” “那今天这顿饭,就只是感谢贫道刚刚在江府救了你?这么丰盛,可不像你小白孤的作风啊。” “当然没这么简单,我有点事情想问问你,希望你能解答一下我的困惑。”白孤如实说道。 “贫道就知道这顿饭没这么简单!够直率,小白孤!那你说说看,贫道能说的就尽量说,毕竟好为人师这一点,也是贫道的一大优点。”邱自在见白孤坦白,而且也只是问点事情,不由得放松精神,拿起酒壶倚在围椅上当起了大爷。 这小子能有什么事情可以问的,屁大点事嘛,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吓坏贫道了。 不行,得多喝两口酒压压惊! 等会还得再拿两壶好酒,不然怎么才能安抚贫道这颗弱小的心灵呢? 很好,就这么决定了! 白孤目光平静,但藏在桌子底下袖子里的双手,此时却紧张得握紧成拳,身子也微微颤抖。 他不断地深呼吸,以平复此刻汹涌澎湃的内心。 邱自在也察觉到白孤的异样,心里莫名升起一阵不安。 要知道修道之人修的就是通天晓地、知人辨事的手段,他所修行的术算之道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更何况邱自在本身就是天生道心,对于不利于自己的事情能提前感知,让他在术算一道的领悟上远超同龄的修道之人。 但今天,这种不安已经是第三次了。 一个小小的白孤,也能让自己不安三次? 什么鬼情况啊! 邱自在虽然不解,但也是缓缓坐直了身子,眼里的轻松凝聚成了郑重。 蚂蚁虽小,但也是能咬死大象的。那些个大佬阴沟里翻船的事情可是不少的,自己可不想成为某人的陪嫁衣,背景板。 而且,邱自在也似乎猜到了白孤想问什么事情了。 “小白孤,你的事情,在你说出口之前,最好想清楚了再问。有些事情一旦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可就覆水难收了。”邱自在放下酒壶,语气间满满的警告。 白孤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郑重道:“邱道长,有些事情,我觉得我是有权利知晓的。况且早晚都会知道,一直瞒着有什么意思呢?倒不如摊开来说明白,早做准备。” 邱道长? 这个称呼从别人口中说出来,邱自在可能会欣然接受,而且会十分开心。 但从白孤嘴里说出来,那可就变味儿了。 能让一个平时看不起自己的家伙喊自己邱道长,这事情,有点大啊! 这顿饭,好像不该吃的啊…… 115、撞南墙 “白孤,有些话,该问就问,不该问的,贫道劝你最好别问!这对彼此都好,尤其是你自己!”邱自在目光已经渐渐阴沉下来,因为心里的不安愈发强烈了。 “我还是那句话,我有权利知道这些。”白孤眼神坚定,没有丝毫畏惧。 “对,你是有权利,但你没资格!”邱自在一拍桌子,目光如电般直击白孤,指着白孤的鼻子破口大骂,“你有那个实力么?就你现在启魂境的修为,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你那三两重的贱骨头担得起这背后的真相吗?贫道都不敢说受得住,更何况你这小子?省省吧,有这个心,还不如抓紧点去修行个几十几百年,熬到中三境之上,再来谈论这些吧!” 白孤脸色一白,但还是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我不知道我自己能不能担得起这真相,但我只知道,我需要担起一个作为兄长的职责。我好歹也是个男人,连这点担当都没有,我还活着干嘛?你受不受得住那是你的事情,我担不担得起,你说了也不算。” 果然是这个! 邱自在心头一紧,连忙以心声呼叫外援,却发现整个包厢,或者说整个就餐区,已经被一层薄膜所包裹,里面出不去,外面进不来。 就连自己的一道灵力意念都无法撞开! 这是什么鬼! 然后邱自在就看见白孤的脸色突然苍白如纸,两颊却涌起不自然的潮红,整个人的气势也变得萎靡不振,还能坐在椅子上只是靠着一口气撑着罢了。 邱自在脸色变得古怪,心里头升起一个连自己都觉得荒谬的想法,“小白孤,你做了什么?” 白孤努力地咽下嘴里的腥甜,虚弱地开口道:“无人能知,无人能害!” 然后白孤眉心处的赤红印记亮起赤红光芒,一颗赤红珠子便滴溜溜地悬停在白孤头顶,缓缓地旋转着。 邱自在脸色大变,心里的惊骇不亚于当年偷偷跑到后山,偷听到的那个秘密! 这是…… “积光屏障!你怎么会用的?!” 白孤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先前睡了一觉,醒来莫名其妙就会了。但现在修为太低了,坚持不了多久。” 邱自在见白孤连这东西都搬出来了,也只好无奈地摆了摆手,“把这玩意儿撤了吧,贫道不会跑的,你就别再浪费力气了。” 但白孤置若罔闻,只是紧紧地盯着邱自在,没有丝毫想动弹的想法。 邱自在扯了扯嘴角,“不得不承认,你这个结界确实厉害,连贫道都拿它没办法。但你觉得以你的修为,能困住贫道多久?或者说,在这个结界里,你能坚持贫道几下?刚刚贫道只是一道意念,就把你搞成这副鬼样子。你觉得再来一次,你是还能坐着,还是直接趴地上呢?到时候,你这个结界,还能困住贫道吗?还有,桌子上的酒菜贫道还没吃够呢,怎么可能会提前跑路?” 白孤思考了一阵,最后叹了口气,收起了赤红珠子。 邱自在说的确实不错,以他现在的修为,顶多只能再坚持半盏茶时间,自己就力竭了。再者,邱自在真想出去,对自己或是结界来一下,自己都是受不了的。 刚刚邱自在的意念只是不小心撞到结界,自己就气血翻涌,差点吐出血来。所能坚持结界的时间也锐减了一大半,从一炷香变成了半盏茶,连坐在椅子上都很勉强。 邱自在能有千百种方法大摇大摆地离开,但自己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想做些什么却无能为力。 修为差距如此,也确实没什么再坚持下去的意义,白费力气罢了。 还不如省点力气说话,还能多反驳这神棍几句。 “我想问的是……” “先打住!”邱自在抬手打断白孤的话头,见白孤的眼神有异,他连忙开口解释,“当然了,别误会,贫道只是想在你犯糊涂之前,再提醒你一次。有些事情一旦惹火上身,不是每次都有一盆水能及时浇灭的,不把你烧成灰烬,这把火是不会熄灭的。你听懂了吗,小白孤?” 白孤双手紧紧地攥着,指节发白,嘴唇发白,脸色也是发白,但一双眼睛却是十分明亮,“我不是笨蛋,很多事情我都知道。你这两次能来救我,我很感谢你,但这不代表说我会对你改观。同理,我也不指望你会来救我,或者是每次有危险时会有人来帮我。我知道,而且你作为过来人,更应该清楚,万事总想着靠别人是靠不住的,还是得靠自己。我现在的修为是低了些,但我如果因为这个而不去保护自己的家人,那我觉得这修行,不要也罢!” 邱自在听着白孤的话,饶有兴趣地眯着眼睛,看着面前这瘦小、虚弱且修为低到近乎蝼蚁的陋巷少年,“不害怕?” “为什么要怕?人总归是要死的,不死得有意义些,那不是白活了?”白孤顿了顿,似乎是连说话都有些费劲,需要喘口气休息一下,才能继续说下去,“况且就算是手眼通天的大佬强者,还是权势滔天的宗门世家,哪个能保证自己能长存不灭,万古垂青?强能强得过圣人?还是天庭?他们生前那么厉害,不也都淹没在时间长河里了?如果他们不能一巴掌拍死我,那我就找个地方躲起来,好好修炼,争取早日熬死他们,然后去他们坟头踩上两脚,疯狂偷吃他们的贡品!” 邱自在嘴角抽动了两下,这番话语,倒是有几分他的作风了。 他单手屈指,在桌子上开始有节奏地轻轻敲着,“不后悔?” “为了小小,没什么好后悔的。”白孤微微一笑,“毕竟她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邱自在敲着桌子的手突然一抖,停在半空中,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继续轻轻敲着桌子,“不再好好想想?至少给自己留条后路吧。” 白孤笑意更深,似乎是在嘲笑邱自在,“没必要,老话不是说了吗,置之死地而后生,陷之亡地而后存。把事情做绝,也是我这个人的习惯。” “那确实。”邱自在点了点头,对白孤最后一句话很难不表示赞同。 邱自在继续敲着桌子,不再开口。 白孤也没有催促邱自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只是没过多久,邱自在就突然笑了一下,是看着白孤笑的,“真的是好言难劝该死鬼,既然你执意撞南墙,那贫道就勉为其难地帮你一把。有什么问题就问,贫道说给你听。” 白孤深吸了一口气,该来的终究要来的,不能避免,那就只能尽力接受了。 白孤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问道:“江先生,是不是魔族之人?” 邱自在闻言,只是神秘一笑。 然后邱自在看似轻描淡写、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却是瞬间让白孤如坠冰窟,汗毛炸立。 116、祖血 “小小就是魔族之人,而且是最为纯正的那种,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邱自在的回答不啻与一道惊雷在白孤耳边炸响,将他震得魂飞魄散。 白孤目光呆滞地坐在围椅上,双手紧紧地握住两边的扶手,才能勉强维持坐姿。 他只想知道江风眠是不是魔族之人,这样就可以推断出白小小的大概身份。哪怕江风眠说了,他与白小小是同族,但白孤还是会抱有一丝希望。 万一,白小小不是魔族之人呢? 万一,白小小血脉变异,是魔族之人但没有魔族血脉呢? 万一,是江风眠他们搞错了呢? 可邱自在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直接撕碎了白孤最后的一丝希望与幻想,将他狠狠地按在最为残忍,也是他最不想见到的真相地面上疯狂摩擦。 小小是魔族……怎么可能……她怎么会是…… 白孤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个人茫然无措,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这么呆愣愣地坐在围椅上,脸色苍白,两眼呆滞。 邱自在见白孤现在这幅样子,没有多大意外,因为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但凡白孤不是这幅样子,邱自在都会觉得是白孤疯了。 一个用情至深的人,听到亲人有所变故,如果第一反应不是头脑空白,神情呆滞的话,那他绝对已经不算是个正常人了。 遇到变故,能第一时间做出应对行为的,那是认主的道器,护体的法阵。 对于白孤这个样子,邱自在放心不少。 要是白孤表现得太过冷静,邱自在反倒是会担心白孤会自己想不开,做出一些以卵击石,或是玉石俱焚的蠢事,那事情可就大发了。 所以邱自在现在很轻松,很开心,顺手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满满的一杯酒,然后慢慢品尝。 啧,真好喝! 邱自在就这么一杯接着一杯,就着桌子上剩余的菜自斟自酌,喝得不亦乐乎。 而白孤则是呆呆地坐在原地,神情呆滞,如同一座雕塑。 就在邱自在快要把第二壶酒喝光之时,白孤突然身体一颤,如同回魂一般,满脸激动与期盼地望向邱自在,声音虚弱但语气急切,“邱道长,你……” “诶,打住!”邱自在连忙抬手打断白孤的话头,反盯着白孤,“让贫道猜猜,你小子现在想出了什么异想天开的办法?是不是想拜托贫道,或是吴老,甚至是想去求故雪峰上的那位出手,给小小遮蔽天机,封印她的血脉,不让她体内的魔血苏醒,魔性显现?” 心里的想法被大致猜出,白孤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关于你这个想法,贫道先告诉你,我们不会出手的,包括故雪峰上的那位,也不会出手的。”邱自在轻蔑一笑,“因为没必要。” 白孤双手死死地抓着扶手,不甘心地问道:“为什么?” 邱自在嗤笑一声,“还为什么?小白孤,你脑子平时不是挺灵光的吗?怎么现在成糨糊了?你是不是觉得江风眠那些人是只会吃饭拉屎的废物饭桶吗?还是他身后的魔族都是和他一样水平的泛泛之辈?你想多了!就算我们这几人一起出手,他们照样会想尽一切办法,动用所有人脉,把小小接回族内,解开封印,激活她的血脉,然后不惜一切代价,让她踏上修行之路,将她堆上高楼!” “凭什么?小小她还那么小,还是个女孩子,不应该承受这些的!” “小白孤,你听说过祖血吗?”邱自在突然话锋一转,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白孤一脸疑惑,但心里隐隐有些不安,“祖血?那是什么?” “那是一种极为玄奥神秘,也极其强大的血脉。每一个种族的开山之祖无一不是极为强大的大佬,无论是实力还是血脉,都是最为强盛的代表。但当他诞下子嗣,或者是子嗣繁衍后代,后辈喝水、吃饭、繁衍后代,服用天材地宝、灵丹妙药,这些都会在一定程度上稀释、搅浑种族血脉。”见白孤依旧是一脸不解,邱自在只好讲得更详细一些,“开山之祖繁衍子嗣,这一代必定会稀释血脉。因为他肯定,也只能找外族女子联姻,这样一来,血脉相兑,直接就会稀释一半,后代繁衍子嗣同理。喝水稀释血脉,吃饭服药搅浑血脉,这听起来可能很荒唐,但这是确确实实发生的。虽然效果微乎其微,但这种事情都是日积月累、积少成多的。你每天往同一个地方扔一颗沙子,一天两天你可能不会有什么感觉,但千年百年呢?水滴石穿,寸积铢累,积水成渊,这些道理应该都懂吧?就是这么个过程。” “所以呢?这跟小小有什么关系?”白孤终于缓过一口气,脸色也恢复了一点,不再像刚刚那样苍白,但还是一脸虚弱。 邱自在搓了搓手指,慢悠悠道:“这就牵扯到他们魔族,或者说是江风眠这一支魔族的一些秘辛了。” “一顿饭。” “小白孤真是个爽快人!”邱自在朝白孤竖起大拇指,嘿嘿一笑,“其实魔族只是一个统称,底下是有着许多分支种族的。不说别的,黄年余黄大剑仙听说过吧?三剑斩开大海,开辟出一处海底宫殿的传奇事迹贫道相信你没有在蚁堂听过,也有在一些民间传说里提起过。” 白孤一愣,“黄大剑仙也是魔族的?他不是个好人吗?” “谁跟你说魔族就都是坏人了?”邱自在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换句话说,你真当人族都是好人,没有嗜杀残暴、为非作歹的恶徒了?任何人事物不能以片面、惯性思维去看待,想当然地断定其秉性好坏。有些人看似金玉其外,实则败絮其中。有些人外表丑陋不堪,内心却正直善良。魔族虽然蛮横凶残,但其中还是有好人存在的。不能总是以一种歧视的目光去看待人事物,这样会寒了许多好人的心,错过许多美好的风景。懂了吗,小白孤?” “懂了,但你除外。”白孤点了点头。 邱自在痛心疾首道:“哎呀呀,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这日子没法过了啊!” “说正事!” 邱自在撇了撇嘴,有些不情愿地继续道:“黄大剑仙是魔族里的大族之一,仇雪族的人。这一族的人天生火脉,却生在冰雪之地,想要活下去就得洗去一身的火脉,逆转为冰雪体质,其过程凶险无比,稍有不慎就会……” “喂!跑偏了!”白孤皱了皱眉,有些不满。 “这有关联的好不好!”邱自在气呼呼地反驳道,但还是讲回到正题上,“江风眠所在的魔族,叫做殇骨族,也是魔族里的大族之一。殇骨族人也有一个毛病,就是他们到了一定的时间,就得换骨。” 为了不那么刺激白孤,邱自在特意不提白小小,只说江风眠。 “换骨?全身都换?”白孤心头一惊。 邱自在点了点头,“对,全身都要。不过不是普通理解的那种换骨,是通过秘法秘药,在身体里长出另外一副骨骼,然后将旧骨与新骨分离,旧骨蜕出体外,新骨成为主骨。这是因为殇骨族的祖先因为受了一道咒罚,生生世世、祖祖辈辈都要受刀劈斧凿、虫咬蚁噬的骨痛之刑。而且这咒罚不但在肉体上折磨受刑者,更是会吞噬受刑者的灵力,削减其修为。以一传百,此咒罚不仅仅是削减个人的实力,更是要将整个种族层层剥削,直至拉入毁灭的深渊!殇骨族也因此实力大减,几乎要掉出大族之列。” 邱自在喝了一口酒,润了润嗓子,“直到殇骨族内出了一位绝世天才,与当时的药圣联手,苦心钻研多年,才创出那秘法秘药,用以制衡那道如蛆跗骨的咒罚,这才勉强解决了殇骨族的大患,止住了殇骨族的颓势。” 邱自在轻笑一声,“只不过殇骨族延绵至今,血脉已经被稀释、搅浑得可以说千百亿不存其一,再加上咒罚的影响,殇骨族虽然止住颓势,但想复兴,也是无从下手。但偏偏上天似乎眷顾了殇骨族,上上一任殇骨族族长蜕骨之时,有一颗石头意外地掉落进秘药之中,竟然让其血脉精纯了几分,实力暴涨。经过殇骨族人的不断努力,终于确定那石头竟然可以洗涤血脉,精纯血脉,甚至有望返祖,让祖血重临世间。届时,殇骨族崛起将势不可挡。小白孤你可以猜猜,那石头叫什么名字?” 白孤双目一凝,“望海石。” “答对了!就是望海石!不过没有奖励哦。”邱自在略一挑眉,随即又笑了一下,“只不过殇骨族人对于望海石的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经过数百年之后,他们发现望海石的效果其实微乎其微,恢复到祖血是不可能的,哪怕是恢复到万分之一的地步,也是需要千百万年的积累,才有可能显现。不过也有可能是他们的血脉已经稀薄如水,所以就算望海石有奇效,也起不了多大作用。当然了,蚊子再小也是肉,就算望海石的效果微乎其微,殇骨族人也是不愿放弃这一条有望崛起的路,一直使用着。直到,上一任殇骨族族长的出现。” 邱自在顿了顿,然后正色道:“在他蜕骨之时,竟然觉醒了一丝祖血!虽然只有一丝,但也让整个殇骨族看到了崛起的希望。只不过林子大了,就什么鸟都有。就有一个嫉妒上一任殇骨族族长的家伙,竟然通敌外族,设计坑杀了上一任殇骨族族长,将殇骨族好不容易出现的希望直接葬送。当然了,那个叛徒自然是不敢再回族,就直接跑去外族当了客卿,混得风生水起的,可快活了。殇骨族则碍于自家实力,以及对方与另外一大超级势力乃是世交,就迟迟不敢对那个叛徒下手,这等陈年旧事也就这么不了了之。” “所以你说了这么多,跟江先生想接回小小有什么关系?”白孤此时心里像是被压了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 他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邱自在眼神异样地看了白孤一眼,似乎在看傻子一样,“贫道说了这么多,你还不明白?” “我见识少,不知道。”白孤嘴硬地一口咬定。 邱自在呵呵笑道:“是不知道,还是不死心啊?” “你有话就说,有屁快放,卖什么关子啊!”白孤心烦意乱,冷冷地瞥了邱自在一眼。 邱自在十指交叉,翻了个圈后,伸了个懒腰,“刚刚说了,上一任殇骨族族长觉醒了一丝祖血,是殇骨族崛起的希望。而这丝希望随着那场坑杀破灭,所以你猜猜,殇骨族人会用什么方式重新找回这丝希望呢?或者说,延续这丝希望,让这丝希望复燃?” 117、猜测 白孤依旧冷冷地盯着邱自在,不说话。 因为他已经大致猜出答案了。 只不过他不想自己承认罢了。 邱自在看着白孤那副实则慌乱,但强装镇定的样子,忍俊不禁道:“就算贫道不说,其实你自己心里也已经有答案了吧。贫道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你心里的那个答案没错。小小,就是上一任殇骨族族长的亲生女儿,而且还是仅剩存活于世的血脉。” 白孤心里一震,与刚刚知晓白小小是魔族之人的反应如出一辙。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你刚刚说小小是上一任殇骨族族长仅剩存活于世的血脉,这是什么意思?” “小白孤,贫道就说你是个聪明人。”邱自在有些意外白孤能这么快就抓住自己话里的弦外之音,但他很快就释然了。 小白孤这个人本来就不笨,有这反应能力很正常的。 “接下来是贫道结合事实,以及一些小道消息,自己推理出来的一些猜测。至于真实与否,还有待考究。”邱自在清了清嗓子,“殇骨族在上一任族长死后,就将祖血复苏,种族崛起的目光投向了还在族内,曾经拥有一丝祖血的上一任殇骨族族长的后代,子辈七人,孙辈一人,一共八人,全部都被拉去研究其体内血脉,无所不用其极。什么上古禁术,还是禁忌之药,全都一股脑地用在这八人身上,只是为了寻找到激发祖血的方法,不顾其死活。结果在短短一年之内,这八人全部夭折,最可怜的是那孙辈,尚在襁褓之中,就被活活折磨至死。听说死状极其凄惨,而且死后不入坟茔,跟垃圾一般丢弃在乱葬岗里,曝尸荒野。这八人死后,殇骨族人就没辙了,因为族内可利用的资源已经全部耗尽,复苏祖血之路再次被断。而殇骨族人不知从何处得知了上一任殇骨族族长,曾在一处遗迹里与一位女子有过一夜夫妻的露水姻缘,随即派人疯狂寻找此女子的踪迹,只为了找到上一任殇骨族族长可能还遗留在世上的血脉,然后带回族内,再次进行复苏祖血的计划。” 白孤此时的脸色难看至极,“所以,小小就那上一任殇骨族族长与那女子的孩子?” 邱自在点了点头,“没错。” “江风眠想要接回小小只是个好听的说辞,实际上他们就是想把小小带回去,为了他们所谓的祖血复苏,种族崛起的离奇想法,而对小小进行惨无人道的折磨?”白孤一只手死死地抓住扶手,试图压制内心那汹涌澎湃的愤怒。 邱自在咳了两下,一只手往下压了压,示意白孤不要那么冲动,“这些只是贫道的一些猜测,事情的真相暂时还不明了,不好妄下定论。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上一任殇骨族族长先前留在族内的所有血脉后代,都死光了。而他们现在,也确确实实在疯狂地寻找小小的踪迹。” 邱自在本想倒杯酒来润润嗓子,却发现两壶酒已经却被自己喝完了,只好伸手舀了一碗羊杂汤,凑合喝了一口,便继续道:“殇骨族内有护卫一脉,专门负责全族的巡逻事务,与保护族内的高层人物。现在殇骨族内只要是年轻一辈的,全都被派出来寻找小小。就连江风眠这种算是有点身份的,都一样被派出来寻找。贫道猜测,现在殇骨族内的护卫一脉,就只剩下那三位老祖,以及几位颇有实力的家伙了,其他全都出来了。据贫道所知,只要是能将小小活着接回去,那奖励可谓是丰厚啊!” 白孤皱了皱眉。 “一柄上等的乙等道器,一部极品乙等功法,一处灵力浓郁的修炼宝地,十万颗青花石,设立一峰峰主,以及,”邱自在压低了语气,“自身达到族内顶尖战力时,可以与小小成亲。” 白孤顿时暴怒,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厉声吼道:“浑蛋!他们怎么可以这样!” 邱自在连忙站起身,一边将白孤按回座位,一边安抚道:“殇骨族式微已经不知多少年月,如今还活着的那群老家伙又是经历过希望,然后希望破灭的毁灭性打击,现在脑子里就只剩下重新找到复苏祖血的想法了。为了找到祖血传人与中兴殇骨族,他们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你也可以理解为狗急跳墙了。不过你也不用那么担心,就算江风眠现在找到了小小,他会不敢轻举妄动的。只说在这云水城里,江风眠就是个蝼蚁。但凡他想要对你施压,用强带走小小,那他不出三秒,就会死得连渣都不剩。” 白孤目光惊疑地看向邱自在,其中还夹杂着一丝怀疑与期待。 邱自在扯了扯嘴角,“贫道知道你的小心思,不就是想让贫道直接杀了江风眠,以绝后患,万事无虞嘛?确实,贫道会出手,而且也是可以做到一出手,江风眠必死无疑。但这是需要建立在江风眠对你和小小图谋不轨,并且已经出手的情况下,贫道才能出手,这才师出有名。不然贫道没事就杀个魔族当下酒菜啊?贫道可没那么凶残。虽然说江风眠是魔族,但他其实名声很好,也做了不少好事,结交的朋友更是遍布天下。只要他不主动行凶,其实对他出手并不是一件什么有利的事情,甚至是弊大于利,说不定还会惹得一身骚,不值当。” 邱自在又喝了一口羊杂汤,“况且贫道一杀就得杀尽,将江府所有人全部铲除,才能确保不会有任何风声走漏,免得殇骨族后面还是会依靠一些蛛丝马迹,重新找到你和小小,还会连累贫道。贫道是不怕殇骨族的报复,毕竟一个已呈暮色的落魄魔族,贫道还是可以勉强应付的。但你和小小就不一样了,你俩揉一起还没人家一个巡山小吏强,就还是别做这种不切实际,还具有高风险后果的梦了。好好脚踏实地地努力修炼,争取早日踏上更高的境界,才能将小小留在身边,不会被任何人抢走。” 白孤缓缓地把头低了下去,沉默不语。 邱自在放下碗,叹了口气道:“小白孤,振作一点,未来的路还很长,你绝不能将目光与脚步限制在云水城。你应该去往更大更远的地方,去闯荡,去历练,然后努力修行,不断攀升,达到一个万众敬仰的高度,这样才能保护好小小,保护你这唯一的亲人!殇骨族与江风眠只是一个关隘,但人生路上又何止一个难关呢?” 邱自在在桌子上划了一道线,“只说小小这一身魔血魔骨。随着她年龄的增长,留存于血脉之中的咒罚会复发得越来越频繁,这也就是小小的暗疾所在。如果你想将小小的暗疾治好,那她体内的魔血魔骨就会不可遏制地疯狂生长、复苏,直至完全觉醒。届时就算是圣人,也无法阻止小小的魔化,小小魔族的身份也就藏不住了。你要是在一些接纳性高的地方也就算了,要是倒霉,遇上了一些自诩除魔卫道的名门正派,那你就得赶紧跑了。这些人说是疯子完全不为过,遇见妖魔,不论善恶,根本不给解释的机会,上去就是一阵打,直至杀死为止。你想想,如果小小魔性复苏,刚好遇上一群这样的疯子,你的修为又低得不堪入目,你该怎么办?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小被他们打死啊!” “当然了,不想让这种情况出现也很好办,小小的暗疾不治了,就这么让她一直忍着。这样虽然痛苦,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可以抑制她体内魔血魔骨的生长,甚至可以借此,将她体内的魔血魔骨消弭殆尽。只不过这个过程凶险且痛苦无比,比上一次小小爆发暗疾还要危险许多,小小今后也将生活在痛苦之中。小小的暗疾治与不治,你今后的路要怎么走,是要走出云水城去外面闯荡,还是蜷缩在伶仃巷里庸庸碌碌过完一生,如何抉择,还是得看你怎么想,旁人都无从干涉。”邱自在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也有些累了,端起碗就将剩余的羊杂汤一口喝光。 白孤听着邱自在的话,默默地把头压得更低了。 邱自在皱了皱眉头,“喂喂喂,小白孤,先不说其他的,把你这喜欢低头的坏毛病改一改。看着太露怯了,怎么,你这么喜欢低人一头的感觉啊?” 白孤没有说话,也没有把头抬起来。 “你以后与人捉对厮杀,或者是平常的买卖东西,你喜欢的话就一直低着头。没人会因为你这副倒霉样子而去可怜你,下的黑手,宰你的刀,更不会因此减少,反而会觉得你这样好欺负,变得越来越多!把头抬起来,多笑笑,别总是这样一幅垂头丧气的倒霉样子。明明是少年时节,怎么天天暮气沉沉的,像个小老头。现在这样,将来还得了?”邱自在伸出手指隔空一挑,将白孤的头抬起,“趁着年轻,好好努力修炼,把心里想做的事情做到,不让自己有机会后悔。别等到将来老了,修不动了,才来抱怨为什么先前这般懈怠,浪费光阴了。” 白孤脸上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点了点头,“知道了。” “贫道今天饭也吃了,话也说了,能听进去多少,就看你自己愿意接受多少了。事已至此,言尽于此,贫道就先走一步,不用送了!”邱自在笑着摆了摆手,然后瞬间消失在原地。 白孤看着上一秒还坐着满脸笑嘻嘻的神棍,下一秒就空无一人的座位,沉默不语。 良久之后,白孤才将视线投向窗外,缓缓叹了口气。 好像知道了事情真相之后,更郁闷了。 反倒不那么轻松了。 早知道……算了,知道就知道了,好过一直被蒙在鼓里,被扇了巴掌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至少能有个心理准备。 殇骨族…… 白孤双眼虚眯,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眼里有金色光芒与赤红光芒一闪即逝。 窗外的风雪似乎更急了些。 118、心有余悸 白孤结了账,将吃剩的菜打包,又点了五个菜和四碗牛肉汤面带走,这才出了青屿客栈的门。 虽然说请邱自在吃的这顿饭花了七百多两银子,但白孤一点都不心疼。 毕竟他听到了自己想听的东西,还有另外的一些收获。 比如殇骨族。 比如江风眠至少不敢轻举妄动。 这顿饭,七百两银子,很值。 白孤又去了扫雪街那家鸡肉铺子,买了几只盐水煮的鸡腿。 小小爱吃,所以买。 小小大病初愈,需要吃清淡些,所以只能买盐水煮的。 白孤卖完这些,就走到巷子里将手里的鸡腿放进须弥珠里,跟刚刚在青屿客栈买的那些菜放在一起。 东西太多,就只能放须弥珠里了。 须弥珠有个好处,就是放进去的东西都会保持入珠时的状态,无论是造型、状态还是温度,都能完好保持。 只需要耗费一丝灵力,就可以将东西放入拿出了。 但这对于刚刚走出青屿客栈时体内空荡荡、走路都有些费劲的白孤,想要压榨出一丝灵力实在是为难他了。 放个东西就要一丝灵力,你怎么不去抢! 好在从干瘦老人的须弥珠里得来的丹药里,有几瓶是恢复灵力的回灵丹。 听吴老说,这几瓶回灵丹都至少是丙等丹药,其中一瓶更是乙等的回灵丹,恢复灵力的效果好得很,但不是白孤现在这种修为可以承受的。就算要用,也只能揪下一点点吃,否则那蓦然暴涨的灵力,会把白孤撑爆的。 白孤就这么用了一次,在青屿客栈出来之后,他现在只感觉浑身充满了灵力,全力挥出的追风拳把一棵大树打折肯定是没问题的! 所以刚刚走出青屿客栈有多虚弱窘迫,现在就有多意气风发。 就这么点灵力,洒洒水啦。 白孤放完东西,就走出了巷子,沿着黄鹂道去往西城门,走回伶仃巷。 —————— 邱自在刚薅了一顿白孤的羊毛,正开心地走在掌灯道上四处溜达,顺便散心溜食。 这样有助于消化,不容易长肉,还能锻炼身体,看看风景,有利于延年益寿。 嘿嘿,一举三得,贫道真是聪明! 邱自在一想到这个,就更开心了,脚步也变得轻盈些。 只是走着走着,邱自在心间就多出了一个声音,不禁让他有些无奈。 但也只好赶紧赶去某地。 可不敢去晚了,自己还想多活两年呢! 邱自在消失于掌灯道,现身于西城门城楼之上。 城楼之上已有两道人影在此等候。 邱自在连忙狗腿似的跑过去,稽首道:“见过吴老,见过老板。” 青衫男子眺望远方,连头都没回。 吴老则是回头,笑着轻轻颔首,“来啦?没事没事,喊你过来只是聊天谈闲,放轻松些,不用那么紧张。” 邱自在挤出个笑容,“吴老和老板面前,小道不敢造次。” 青衫男子冷笑道:“你还知道收敛啊?刚刚倒是恣意飞扬,挺威风的嘛?” 邱自在挠了挠头,“这不是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装了一把,有些控制不住,就过头了嘛。小道保证,下次不敢了!” 青衫男子冷哼一声,懒得接邱自在的话头。 吴老笑了笑,“刚刚跟小白聊得挺多?” 邱自在有些心虚,“还行,还行。该说的都说了,知无不言。” 青衫男子眉头一皱,眼神冰冷,“那不该说的呢?” 邱自在不敢与青衫男子对视,低着头,盯着脚尖,用脚踢着地上的积雪,小声嘟囔道:“也……也说了一点点。” 企图蒙混过关。 青衫男子脸色一下子阴沉下去。 真当自己聋了吗? “我告诉你邱自在,别人不敢动你,是因为忌惮你背后的那座山。你以为你能蹦跶到现在,是因为你自己的大道修得很好?都说你跟那座山已经没关系了,但那座山可从来没站出来说明此事,你们之间的关系依旧暧昧不清。谁知道动了你,那座山会不会找上门报复?但别人纠结这个,我可不怕!那座山想来就来,云水城与祖山,随便选一个,我都应战。反正这些年也杀了不少道士,我不介意多你一个。”青衫男子语气冰冷,暗藏杀机。 邱自在只感到有一阵凉意扫过,身体猛地一颤。 那是来自青衫男子实质般的杀意,这是真的动了杀心。 如果自己再说错话,恐怕今天就得去见祖师了。 贫道命苦哇! 只是邱自在脸上也有黯然。 因为那座山,是压在他心头上的一块大石头。 吴老连忙站出来打圆场,拉住青衫男子,“生那么大的气作甚?先听听邱小子说了什么,再做决断也不迟嘛。” 青衫男子冷冷地瞥了邱自在一眼,收起一身气势。 吴老的面子还是得给的。 但他还是那副冰冷的样子,“如果今天你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不介意拎着你的脑袋走一趟,去那座山上要个说法。” 邱自在干笑一声,“就是跟小白孤说了一下小小魔族的身世,然后告诫他不要那么冲动行事而已嘛,没什么的。” 青衫男子眼神一下子就变得不对了,就连吴老都皱起眉头,“你怎么连这个都说?” 邱自在苦着脸,“那小道能怎么办?小白孤以大餐设宴在前,施展积光屏障在后,所问所求就是小小的身世。他以启魂境的修为都做到这份儿上了,小道难不成要直接动手,强行破开积光屏障,然后跟半死不活的小白孤说一声无可奉告?那样小道岂不是既让小白孤更加记恨小道,还会让老板您直接出手斩杀小道。小道可还想多活两年呢。” 吴老这才松开眉头,“我就说邱小子虽然平时看起来没个正行,但做事其实还是很有分寸的。现在跟小白说起这些虽然不太好,但早晚有一天他是要面对的。他自己也应该有考虑,不然不会向邱小子耍手段,问起这些的。” 青衫男子的脸色并没有因为邱自在的解释与吴老的打圆场而缓和,一双眸子紧紧地盯着邱自在,“还有呢?” “什么?”邱自在一脸懵圈。 “你还说了什么?你不止说了这些。” 吴老看向邱自在,“邱小子我看你也待得挺久的,该不会真说什么不该说的了?” 邱自在也是一脸茫然,“没有啊,小道就跟小白孤说了些小小的身世,然后就是殇骨族的一些传闻,让他好好修行,别冲动行事而已,就没了。” 见青衫男子还是一脸不相信,邱自在哭丧着脸说道:“老板啊,小道真的就只说了这些啊。要是有所隐瞒,小道现在就被雷劈好吧!” 青衫男子神情依旧冰冷,“那你有无说了那些传闻?那个末路种族,可是有不少传闻呢。” 仿佛是被猜中尾巴,邱自在的脸色瞬间就变得尴尬无比,但也不敢再隐瞒,十分心虚开口道:“就是殇骨族的祖血传说,那群老东西的做法和悬赏令,以及殇骨族眼下的现状。小道可以发誓的,真的就只说了这些,多了就没了!” 说完,邱自在还尴尬地笑了一声。 吴老脸色古怪,有些怜悯地看了邱自在一眼。 你这张嘴,怎么什么都往出说啊,口无遮拦,祸从口出啊! 青衫男子反倒是瞥了一眼紧张到不敢抬头的邱自在,语气稍有缓和,“如果只是这些,那你今天还能捡回一条小命。如果以后让我知道你今天还有所隐瞒,或是再有下次,那你一样得死!” 青衫男子放下这句充满了警告与威胁的话,也没跟吴老打招呼,径直化作一阵清风走了。 邱自在长出了一口气,终于是堪堪捡回了一条小命。 刚刚的青衫男子,可是真的动了杀心! 若不是有吴老出言拦阻,恐怕现在自己的尸体都已经冻成冰雕了吧? 现在想想邱自在都心有余悸,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随即向吴老稽首道:“多谢吴老出言相救,小道实在是感激涕零。” 吴老摆了摆手,“我只是不想有人死在我面前罢了,换作是别人,我也一样会救。” “还是得感谢吴老,否则今天小道还真走不出这城楼。”邱自在苦笑道。 “先不说这个,话说你怎么会掺和进小白的事情里,你们道士一般不都是趋吉避凶么?怎么这次你这么鲁莽,敢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插手这等因果?”吴老好奇问道。 邱自在立刻抿着嘴巴,摇了摇头,表示此事不能说。 吴老也不再追问,“我也只是好奇,既然你不想说,那就不说了。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这局牵扯太大太深,你还是趁早抽身而退,免得陷得太深,出不来了。” 邱自在点了点头,“谨遵吴老法旨。” 吴老一巴掌拍在邱自在后脑勺上,笑骂道:“臭小子,耍什么活宝呢!” 邱自在咧着嘴嘿嘿一笑,然后双手笼袖,站在垛口边眺望远方,“如果有选择,小道更喜欢那山野农耕,闲云野鹤的生活。” “别说你想了,很多人都这么想,只是没几人能做到而已。” “所以说是如果。”邱自在叹了一口气,“世间的烦恼,层层叠叠,压得人很累。” 吴老看了他一眼,“想家了?” 邱自在又摇了摇头,但眼里的哀伤是藏不住的,“吾乡非在云深处,从来相与梦中花。” 贫道的家? 好像是在那小山村?还是在那城隍庙? 太久了,都给忘了。 119、多吃点 白孤先是回了自己家,把白小小喊了出来,走到老刘头家门口。 白孤牵着白小小的手,站在老刘头家门口旁边的墙边,望着木门怔怔出神。 白孤从小就不太喜欢来老刘头家,不知道是因为对老刘头那张黑黢黢的脸无感,还是对生病喝药的害怕,反正就是对老刘头没什么亲近感。 说不上讨厌,但也绝不算喜欢。甚至白孤一度怀疑是自己和老刘头八字相斥,才会有这样的情况。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白孤对老刘头的无感没有加深,但也没有减少。 这让白孤稍微知晓了里面的原因。 是自己生来就平等地对面相不好、没有眼缘的人无感。 老刘头就是前者,邱自在属于后者。 至于如何界定两者,全靠白孤见到一个人的第一面,自己对这个人的感觉。 很走心。 虽然自己知道老刘头是那种面冷心热的人,但自己就是对他生不出一点亲近之感,尤其是经历过上次白小小暗疾爆发,老刘头还让白孤放弃白小小,保全自身生活之后,白孤就对老刘头更加无感了。 或者说心生芥蒂了。 尽管上次自己醒来之后,就直接赶来老刘头家吃晚饭。 但这也是因为自己回家之后找不到白小小,就猜到白小小被接去老刘头家吃饭,然后自己才会去的。 不然估计到现在,白孤都不会经过一次老刘头家。 不过也是因为上次,白孤与老刘头在无形之中解开了心结,这让白孤有了想再跟老刘头好好谈谈的想法。 不管怎么说,老刘头也是对自己好的人,自己不能让这样人的寒心。 这话白老太太说过,白孤深深地刻在脑海里。 白小小歪着头,看着发呆的白孤,没有说话,也没有其他什么小动作,就这么静静地陪着白孤站在老刘头家的墙角下。 虽然白小小不知道白孤在想什么,但白孤在想事情的时候,她会停下手里的动作,闭上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响,免得打扰到白孤。 万一哥在想一些重要的事情呢?自己可不能打扰到哥的思考。 所以白小小就这么安安静静地陪着白孤站在雪地之中,就算睫毛上落了雪花,惹得眼睛痒痒的,也没有伸手去揉。 就是怕惊醒正在发呆的白孤。 直到鹏哥突然从身后一把揽住两人,白孤这才回过神来。 “怎么你们两人傻站在这里不进去啊?刘老在家的啊,门都是开着的。走走走,外面天儿这么冷,还是屋里暖和。” 说着,鹏哥也不给二人说话的机会,生拖硬拽地将二人推进屋里。 “刘老,您看看谁来了?”一进门,鹏哥就兴高采烈地大喊大叫着。 老刘头佝偻的身影从里屋走出,只是扫了三人一眼就收回视线,“不就是小白和小小来了嘛,兴奋个啥劲儿?” “刘爷爷。” “刘爷爷好。” 老刘头点了点头,来到木桌旁坐下,“都坐都坐,现在时间还早,等会再去给你们弄吃的。” 闻听此言,鹏哥不禁虎躯一震。 早知道就不来了。 每次来老刘头家吃饭,就跟吃斋没什么两样。 青菜煮米线,野菜拌饭,咸菜配白粥,天天翻来覆去就是这老三样。 鹏哥体格壮,消耗多,饭量自然也大。来老刘头家吃饭,就算单独给他煮一锅吃,鹏哥也是吃不饱。 无他,就是因为一点油水都没有,哪里能吃饱?哪里能顶饿啊? 要不是之前老刘头表露出对于佛家的不感兴趣,鹏哥都要以为老刘头是佛家俗家弟子,或者是还俗了,但依旧坚守吃斋念佛的习惯。 尤其是先前养伤的那段时间,都快把鹏哥的脸吃绿了。 天天吃斋加吃药,这谁顶得住啊! 所以伤好之后,鹏哥就立即跑去吃了一顿卤煮配馕。 两碗卤煮加两个馕,吃得鹏哥那叫一个舒坦,那天回家的脚步都有力了许多。 自那天以后,鹏哥就再也没时间来过老刘头家吃饭。 或者说,是不敢。 鹏哥这大体格子,实在是顶不住天天没有油水的生活。 白孤微微一笑,伸出手在桌子上一抹,四碗牛肉汤面与几盘大菜出现在桌子上。至于鸡腿,那肯定是要放在白小小面前了。 白小小对白孤这一手十分惊讶,不过更多的惊喜,是来源于面前的大鸡腿,“哥,你好厉害啊!” 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大鸡腿,根本就移不开眼睛。 鹏哥也是对白孤带饭的行为表示很满意,并且也惊讶于白孤这一手凭空现物。 以自身小天地为容纳空间的,那是上三境才能运用自如的手段。 白孤现在撑死了也就启魂境的修为,那就只能是须弥珠了。 “小白可以啊,连须弥珠都有了!”鹏哥嘿嘿一笑,余光却是不断地往牛肉汤面和那盘手抓羊排上扫来扫去。 都是肉! 都是好吃的! 今天总算是又能吃满足了! “是我师傅给的,他还传了我两道功法,让我自行修炼。”白孤如实回答。 鹏哥对于白孤开始修行并不惊讶,毕竟上次被白孤用一颗珠子镇压之后,鹏哥就知道白孤必定会踏入修行之路。 只是他还是有些好奇,“那你拜了谁做师傅啊?可别是个江湖骗子。” 老刘头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水,但耳朵却是仔细听着二人的对话。 白孤先是拿起一个鸡腿让白小小自己先吃着,然后才回答鹏哥的问题,“我师傅叫林羡鱼,是一位剑仙,这是吴老亲口说的,应该没错。我也看过他出手,很厉害。” “林羡鱼?”鹏哥脸色古怪,“你怎么会跟他搭上关系,还拜他为师啊?” 看鹏哥的脸色,应该是听说过师傅当年的“英勇事迹”。 不过听之前徐爷的语气,师傅当年好像还挺有名气? 只是好像不是什么好名声而已。 白孤照实说了,“是一个老家伙安排的。哦对,就是前几年我拖回伶仃巷,半死不活的那个,就是他让我师傅收我为徒的。” 老刘头眼里有晦暗不明的情绪闪过,然后缓缓说道:“林羡鱼,是冥丘林氏的人吧?这家族的剑法不算高明,风气也跟家传剑法一样烂。近百年来也就出了林羡鱼这么一个算是可以的剑道种子,还不好好珍惜,真是没脑子。虽然林羡鱼资质还行,但现在修为也才剑仙,当你师傅也只能说勉强凑合了。” 鹏哥眼观鼻,鼻观心,不想接老刘头这个话头。 白孤也有些无奈。 酒鬼好歹也是个剑仙,在老刘头嘴里就变得这么一文不值,还说什么给自己当师傅算是勉强凑合。 确实有点过分了。 但白孤还是笑着回答道:“既然拜了师,就好好修行就是了。老话说了,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总不能我找一个实力强横的大佬做师傅,我就能一辈子不努力了?还是说因为师傅实力一般,我就真的无法出头?不是还有一句老话,弟子不必不如师,我又不是那种只靠师傅的人。况且我师傅现在还年轻,将来未必不厉害。” “倒是挺护师的。”老刘头不含感情地调侃一句,然后拿起筷子夹了块蹄筋放进嘴里,“先吃饭吧,天冷,免得菜凉了。” 白孤和鹏哥二人这才拿起筷子开动。 老刘头冷不丁地问了一句,“准备什么时候走?” 鹏哥愣了一下,啃羊排的动作一顿,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转着,不知道老刘头在问什么。 白孤将嘴里的东西咽下,然后答道:“不出意外的话,后天就走,免得耽误太久。” 老刘头点了点头,“你有自己考虑,可以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家里的东西也没多少,收拾几件衣服棉被就可以走了。我打算租一辆马车,比走路过去快些,也省些力气。”白孤将自己的安排一股脑都说了。 “身上的钱够吗?” “这个您不用担心,上次卖蛇鳞的钱我没花多少,应该可以应付一路上的花销的。” 老刘头点了点头,“不够就说,正好老头子我这里有点积蓄,可以给你添点。” 白孤笑着摇了摇头,“只要不是天天大鱼大肉,应该是够来回一趟,还有富余的。” 就算身上那两万多两黄金不够,还有在吴老那里用功法换来的白雪石呢! 两万五千颗白雪石,可是价值两千五百亿两黄金,还是有价无市的那种!怎么可能钱不够? 下辈子都花不完好不好! “那就好。吃饭吃饭,多吃点,你看你瘦的。小小你也是,别学你哥,长高点,别让人看扁了!” “知道了刘爷爷!”白小小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我呢?”鹏哥一脸希冀。 “你个饭桶!整天就知道吃吃吃,长那么大个干嘛?浪费粮食!” 鹏哥自讨没趣,只好噘着嘴,默默地扒拉碗里的汤面。 “哈哈哈哈哈!”白孤和白小小两人忍不住大笑出声。 一阵欢快的笑声混合着饭菜香气在屋子萦绕不息。 120、绝不后悔 饭后,老刘头让鹏哥带着白小小出去玩,自己有点事想跟白孤谈。 鹏哥不解。 有什么事不能当着自己和白小小的面谈论,把我俩当成外人了不是? 但鹏哥还是乖乖照做了。 刘老的话,还是得听的。 白孤也有些疑惑,不知道老刘头能有什么事要自己说,还要将两人支开。 他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压了压心里隐隐的不安。 “真的决定走了?”老刘头缓缓开口。 白孤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嗯,后天就出发,先去城里住一夜,顺便找马车。” 老刘头的眉头紧了紧,“你真决定了?” 白孤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 “你可能不知道,小小的身世,所以你应该再好好考虑考虑……” 老刘头的话还没说完,白孤就直接打断了他,满脸的无所谓,“不就是魔族嘛,殇骨族,我知道的。” 老刘头一滞,随即眉头又紧了些,“你知道?” “嗯,今天刚知道的。去了一趟城里,刚好碰见正在找小小的江风眠,去了他的府里一趟,差点动起手来。幸好有个神棍救了我,不然今天恐怕走不出江府。我请了那神棍一顿饭,然后他就告诉了我一些事情,就包括小小的事。”白孤如实说了一切。 “神棍?” “他叫……哦,他叫邱自在,是个喜欢装神弄鬼的道士,所以我叫他神棍。”白孤思考了好一阵,才想起邱自在的全名。 老刘头一阵沉默,良久之后才问道:“你就不怕……” “怕?好什么好怕的,小小是魔族,这是她天生的事情,改变不了的。那既然改变不了,就只能试着接受了。反正我是无所谓的。如果是担心以后小小魔化,不认我这个哥了,甚至对我出手,那也是以后和她自己的事,与我无关。她现在是我的妹妹,我还是她哥,我就得担起一个兄长的责任,保护好她,给她解决暗疾的问题。”白孤轻笑一声,然后慢条斯理地说道。 老刘头此时的眉头已经拧紧如麻花,但还是压着性子说道:“你可要想清楚,此事关联甚大,你将来可别为此后悔!” 白孤双眼明亮,单手按着桌面,意气风发,“绝不后悔!为了家人,殇骨族又算是个什么东西!我师傅当年能为我师娘,以三境修为舌战诸多大佬。那我白孤身为他的弟子,又岂能拖他后腿,当个孬种?小小是魔族又怎样,只要她没做什么坏事,她就是好人。就算有事情找上门来,也是我们占着理儿,他们吃亏!只要我们占着理,我们就没错!认怂道歉的应该是他们,不是我们!” “骨气挺足的,好事。”老刘头从鼻孔里哼出一股气,“就是怕有些蠢蛋,不分青红皂白,不讲仁义道德,上来就是打杀,修为还比你高,你又能如何?” 白孤一愣,随即沉默,脸上的神采犹如退潮般渐渐散去。 这与中午邱自在所问如出一辙,都是一样令他无法回答的问题。 很简单,难道打不过,自己还要上赶着去送人头吗? 虽然他可以为了保护白小小而死,但他绝不能容忍自己是被自己蠢死的。 白孤抿着嘴,双手紧握成拳,微微颤抖。 老刘头见白孤不言语,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我说的话你可能不爱听,但作为过来人,老头子我还是要奉劝你一句,当断则断。” 白孤立即目光凝聚,抬眼看向老刘头。 虽然白孤无言,但眼里却是不加掩饰的阴沉。 只是老刘头直接无视了白孤,自顾自地继续说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也相信你不是个蠢货,会傻傻地送命枉死。如果真有那一天,我希望你能保全自己,直接跑,那样不丢人。白白枉送性命,那样才会被人笑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你功有所成的那一天,再回去打肿他们的脸,这样未尝不可。” “可是小小……” 老刘头冷笑一声,“小小身后站着殇骨族,有他们撑腰,你又何必去操这个心?还是多考虑考虑自己吧!” 白孤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缓缓说道:“我不相信他们。” “以你现在的修为,就算你不相信他们,又能如何呢?人家根本不需要你的信任,或者说,看不上。”老刘头语气轻蔑,随即又说道:“你想治好小小的暗疾,我不拦着你。已经决定了去黑羊山,我也不会劝阻你,毕竟出去走走,也是一件好事。但你要向我保证一件事,不许拒绝!” 白孤点了点头,“您说。” “我就要你保证一件事,活着回来!”老刘头一双浑浊的老眼顿时目光如电,直视着白孤,“小小此行治疗暗疾,如若真的暴露魔族身份,切记!一定要先保全自己,先活下来再说!” 白孤的拳头紧了紧,但又很快松开来。 白孤抽了抽鼻子,似乎是想通了什么,轻轻一笑,“在保证小小安全的同时,我会好好活着的,毕竟我也惜命。” 老刘头轻轻颔首,“这样就好。” 虽然白孤的回答与自己的问题有些出入,但老刘头知道,这已经是白孤最大的让步了。再逼他,事情的发展会适得其反。 再者,白孤的这个回答,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至于白孤还想继续管白小小这个魔族之女,那就让他自己管去。等他吃到苦头,就会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了。 白孤又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脸色变得郑重起来,“刘爷爷,我想问您个事,希望您能为我解惑。” 老刘头斜了白孤一眼,“说说看。” 白孤坐直了腰板,“我想问问,我奶奶,是不是修行之人?” 此话一出,老刘头立即眯起了双眼,眼里有着惊诧与怀疑,“谁让你问的?” 白孤无所畏惧,“没有谁指使我,是我自己想问的。” 老刘头冷笑道:“那你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了,别说什么突发奇想,老头子我可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 白孤拿出那块绣着红蜻蜓的粗糙布料,“当年送家衣的时候,拿的是奶奶曾经亲手织的一件小布衫。这只红蜻蜓,就绣在小布衫的内衬里,这件事情只有我和奶奶知道。但前几天我去了一趟故雪峰,徐爷却把这块绣着红蜻蜓的布料交给我,说是奶奶在很早之前就上山,把这个交给了他,说是很重要的东西,将来一定要把这个交给我。” “然后呢?” “我奶奶如果不是修行之人,怎么会未卜先知,提前裁下这块布料,让徐爷转交给我呢?又怎么会说动徐爷,让他无缘无故地来帮我一个陋巷小子?” 老刘头满脸的无所谓,“说不定只是凑巧呢?至于山上那老家伙,与你奶奶本就认识。以他们的交情,帮你一把好像不是什么难事吧?还有,你不是跟他做了交易吗?只是举手之劳,却捞了不少好处,稳赚不赔的生意谁都会做的好吧。” “那……这个该怎么解释?” 话音刚落,一层无形的薄膜顿时包裹住木桌周围的空间。 与此同时,白孤的右眼也闪烁着赤红光芒,神异无比。 老刘头眉毛一挑,“积光屏障?连这个都传给你了,真是下血本啊。” 见老刘头认出积光屏障,白孤也就收了起来,毕竟也只是试探一下老刘头。 “只能说,你奶奶算是个修行之人,就这样。”老刘头回答了白孤刚刚那个问题。 白孤皱起眉头,“算是?什么意思?” 谈起这个,老刘头似乎来了兴致,古板的脸上有了一丝玩味的笑意,“这就得看你是怎么理解什么是修行之人了。如果你觉得有修为的人就是修行之人的话,那你奶奶就是个修行之人。如果要正经算的话,那你奶奶顶多只算是半个修行之人,甚至不算。你奶奶是有修为,但并非是她本人修炼的。你可以这么理解,你奶奶就是个容器,只是暂时承载别人的一些修为。所以说,你奶奶勉强算是个修行之人,只是一身修为不是她自己的而已。” “原来如此……”白孤喃喃道。 但白孤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没等白孤细想,老刘头再次开口道:“下次过来,记得带些米枣糕,最近嘴里没味儿。” 白孤连忙点头道:“好,我记住了。” “没什么事的话,就早点回去吧,过两天可就要奔波劳累了,注意点休息。” “会的。那刘爷爷,我就先回去了。” “嗯。” 等到白孤走后,老刘头古井不波的老脸上缓缓升起了一股阴冷,原本浑浊的老眼此时也是无比阴鸷。 老刘头一把就将手里的木被子捏碎,手背上青筋暴起。 “表面上满嘴堂而皇之的仁义道德,背地里一肚子男盗女娼的肮脏算计,一群虚伪至极的老东西!我呸!” 天地之间,仿佛有愤怒的鸟啼声响彻云霄。 只是在这漫天风雪之中,如同笼中雀,逃脱不出。 121、要的不多 隔天天亮,白孤就走了一趟烟馆,花了好些银两,买了一大堆上等的烟丝。 这不禁让烟馆的好些客人侧目。 这是哪家老烟鬼犯了瘾,让自家孩子或奴仆跑出来给自己买烟的? 一下子买这么多好烟丝,阔气啊! 白孤在众人各异的目光里提着一大包烟丝,走出了烟馆。 白孤来到一处僻静的巷子里,将烟丝放进须弥珠里,然后双指一点眉心处的赤红印记,整个人瞬间消失在巷子里。 下一瞬,白孤就来到了故雪峰上,之前来过的那座小院里。 白孤看着菜畦压着厚厚的雪,其中有几株坚强的菜苗艰难地探出饱受摧残的顶芽,不禁嘴角一抽。 徐爷,您这菜园子,得多清理清理积雪啊,不然就别这么早下菜苗,很容易冻死的啊喂。 正想着,身后的木门就响了起来,从中走出一道人影,“小白啊,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了?” 白孤从须弥珠里取出烟丝,“徐爷,我要走了,所以今天特意买了些烟丝来孝敬您,免得上次带来的烟丝抽完了,您又得去抽那些没味儿的烟丝。” 麻衣徐爷呵呵地笑起来,“有心了。” 二人一起刚走到凉亭里坐下,便有一阵清风拂过,白袍徐爷也出现在凉亭之中,“怎么,要走了?去哪儿?” 白孤连忙起身鞠躬致意,“准备去一趟黑羊山,解决一下小小的暗疾。顺便出去走走,见见世面。” 白袍徐爷点了点头,“想法倒是不错,准备得如何了?” “下山之后我会去城里找客栈与马车,明晚就先在城里休息一晚,后天就直接出发了。家里也没什么东西好收拾的,就几件衣服棉被,其他的日常用品路上有需要再买吧。最好是用不着,正好省点钱,还可以少占点地方。”白孤笑了笑,“我师傅传我的追风拳也已经完全掌握第一重拳意,现在正在尝试感悟第二重。养灵术问心也开始着手修炼了。至于修为,加上功法与道器,感觉在膻中境内,我是可以稳赢的。” 麻衣徐爷微笑道:“这么有信心?” “我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情,也不会说没把握的话。”白孤自信满满。 白袍徐爷上下打量了白孤一眼,不禁蹙眉问道:“奇怪,怎么看不穿你的修为啊?” 白孤挠了挠头,“我也不清楚,自从之前睡了一觉,醒来之后就这样了。很多东西都可以遮蔽,别人看不穿。” 白孤的右手往脸上一扫,泛着赤红光芒的右眼与眉心处的花苞印记一起显现,随即又归于原状,与常人无异。 麻衣徐爷脸上扫过一丝异样,然后与白袍徐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 但二人很快就将那份异常按捺下去。 麻衣徐爷微笑道:“这样也好,至少可以让别人看不穿你的底细,做到出其不意。” “正有此意。”白孤嘿嘿一笑。 扮猪吃老虎这种事情,白孤以前听得太多了,现在有这个机会,还不赶紧好好利用起来? 然后白孤心念一动,一道赤红光芒闪过,一颗赤红珠子便浮于白孤掌心。 白孤双手将赤红珠子捧向白袍徐爷,“徐爷,小小的暗疾已经压制住了,这颗珠子我也就用不着了,还请您收回去。上次上山走得太着急,忘记了。” 白袍徐爷摆了摆手,又凌空一指,在空中划出一道神异的符号,然后轻叱一声:“吽!” 一道紫金光芒自白袍徐爷的指尖喷薄而出,灌入面前那道神异符号。 后者顿时光芒大作,发出阵阵嗡鸣,如同流星飞矢一般撞向赤红珠子。 本以为会两者会爆发出惊天的碰撞,却不想神异符号在接触到赤红珠子的一瞬间,就化作一团光芒,被赤红珠子如鲸吸水般瞬间吸收殆尽,然后就归于平静。 白袍徐爷又大手一挥,赤红珠子便自动收回白孤眉心处的花苞印记里,“这个你就暂且收着,算是给你此行的一份准备,也是为你的后手增加一分保障。可能你现在催动此珠会很吃力,要很久才能催动一次,不过此珠的威力相信你应该见识过,是值得你积蓄时间使用的。还有就是,连续催动此珠是会影响到根基的,这个你要注意些。” 白孤有些不好意思,赧颜道:“这个不太好吧,这么贵重的珠子反正我这里,万一弄丢了怎么办?我可赔不起啊。”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虽然我已经将此珠暂时与你缔结了联系,但也只是为了你更方便地使用此珠,真正的控制权还是在我手里。如果你真的不小心将此珠遗落,就算隔着千百万里,我也照样能让它回到我手里。”白袍徐爷耐心地为白孤解释道。 白孤这才放心,“那就好。这样我就不用天天那么提心吊胆,担心这珠子突然被人抢走,我又找不回来,只能欲哭无泪了。” 麻衣徐爷呵呵一笑,“在这云水城里,恐怕没人敢如此行事吧?会被人打断腿的。” 白孤不禁好奇问道:“徐爷,云水城到底有什么啊?城里好像有很多厉害的人,光我见过的就有吴老,老家伙,邱神棍,江风眠,我师傅林羡鱼,还有一位连吴老都要喊一声尊上的高个男子。这么多强者都在云水城里,有点怪啊!” 白袍徐爷只是轻轻一笑,并没有回答。 白孤就只好看向麻衣徐爷,后者无奈道:“合着我成冤大头了呗?也好,刚刚的烟丝不能白拿。” 白孤立即坐直了身板。 “其实说白了也没什么,云水城往大了说是一处边陲重地,大疆防线。往小了说就只是一处休歇之地,中转驿站罢了,没你想的那么夸张。当然了,也不是不完全重要,分人而已。对于我们这种不理世事的,云水城跟小山村其实没两样,就只是繁华了些而已。”麻衣徐爷轻笑道。 “那对于其他人呢?云水城的重要意义在哪儿?”白孤追问道。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麻衣徐爷笑得眯起眼睛,“毕竟我久居深山,对外界许多事情都已经不甚了解。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应该要去问其他人。” 白袍徐爷连忙附和道:“我也一样。” 白孤只好点了点头,“没事,徐爷说的这些已经足够了,我也只是一时好奇而已。” 麻衣徐爷含笑不语,白袍徐爷则是闭目养神。 麻衣徐爷突然想起什么,对白孤说了句等我一下,就朝厨房走去。 白孤一头雾水,直到麻衣徐爷从厨房里一步一踉跄地抱出一个酒坛大小的物件,白孤连忙跑过去接过物件,帮着搬到凉亭里。 就麻衣徐爷这年纪,再加上这摇摇晃晃的步伐,白孤真担心麻衣徐爷闪了老腰。 麻衣徐爷笑着喘气,还不忘指了指白袍徐爷,又指着桌子上的坛子说道:“这家伙给你准备了珠子,那我也不能让你空着手下山。这是上次你来吃的那种咸肉,你说好吃,那就带上一坛,路上慢慢吃。” 白孤笑着点点头,“那就多谢徐爷了。” 白袍徐爷在一旁气笑道:“就这么一小坛咸肉你也好意思拿出手?小气巴啦的,这不得多送个三四坛?” 麻衣徐爷翻了个白眼,“你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这几年年景不好,没什么好收成,今年更是惨淡,现在屋里头除开这一坛子咸肉,就只剩下小半坛了。你不吃肉我还吃呢!可别搁这儿装什么好人了。” 白袍徐爷也是回以白眼,懒得跟麻衣徐爷多扯。 白孤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徐爷,要不换换?我拿那小半坛就行,这一坛您留着吃好了。” 麻衣徐爷摆了摆手,“不用不用,让你拿着你就拿着,我有得吃就行。就算吃完了,我也有办法,你放心拿着吃就好。”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白孤将坛子收入须弥珠里,又向两位徐爷鞠躬道:“东西我送了,也收了。既然如此,两位徐爷,那我就先告辞下山去了,还得赶紧找马车呢,免得明天慌慌张张的。” 麻衣徐爷点头道:“慢点走,不着急,慢慢来。路上小心点,千万别多事,早去早回。” “白孤记下了。” 白袍徐爷则是缓缓说道:“下山之后,临走之前,帮我去附近的那座小佛寺上柱香。一路上如果有佛寺,也进去拜一拜,上不上香就看你自己的心意了,不强求。如果寺内人允许的话,去向他们讨要几本佛经摹本,或是你自己誊写几本,花点钱让人帮着抄写也行。我要的不多,帮我带几本回来就行。” 白孤连忙点头,“原来徐爷也是信佛之人啊,跟奶奶一样!上香与佛经,我会带到的,徐爷请放心。” “嗯,没事,数量多少不重要,有心就行。” “那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白孤笑着再次鞠躬。 二人齐齐点头致意。 白孤一点眉心处的赤红印记,便消失在小院之中,来到了故雪峰脚下。 凉亭之中,麻衣徐爷哼了一声,“你要的东西还不多?很贪心啊,小心犯戒!” 白袍徐爷瞥了麻衣徐爷一眼,“跟你这种人没什么话可说。” 说完,白袍徐爷便起身离去。 只留下麻衣徐爷一个人在凉亭之中骂骂咧咧。 122、山水坊 白孤一下故雪峰,就立即赶去云水城。 虽然说出发前的东西和事情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但还是剩下马车与客栈这两件还算重要的事情,尤其是租马车一事。 白孤不想把事情拖得太久太仓促,最好是今天就把马车的租期和价钱谈下来。 客栈好找,整个云水城光是客栈就不下两百家,何况还有驿站旅店? 再不济,跑去长洲药馆说想要借宿一晚,相信吴老也不会拒绝的。 白孤想着如果今天能把这两件事情搞定,那明天一整天就能陪着白小小逛一逛云水城,吃一些好吃的了。 不然自从卖了蛇鳞之后,就好像没带白小小来云水城里正经地吃上一顿大餐过。 除开这两天带饭回去。 不在现场趁热吃,没有那种热闹的感觉,就不算吃大餐。 这是很不应该的! 一想起这个,白孤就止不住的懊恼。 脚下的步伐又快了不少。 经过一番打听,白孤来到了城西朱砂街上的一间车马铺,名为山水坊,是云水城里最大的车马铺了。 白孤站在街对面,看着虽然只有两层楼,却足足占据着堪比十间大店铺大小地皮的山水坊,不禁感慨道:“真阔气啊!” 山水坊几乎占据着一整块小市地皮,其他相同大小的小市,可是足以容纳三十六间大店铺,在这里却被山水坊足足占去三十五间有余,仅留下西北方位的角落,有一间老夫妻经营的汤粉店在苦苦坚持着。 不然此市地皮,就要完全被山水坊所占据。 一店占一市的壮举,在云水城的历史上也是未有先例的。 山水坊四面开门,皆是可以同时通过并排走的两辆马车的大门。大厅更是做到各个分区泾渭分明,宽敞无比,丝毫不存在拥挤与通风的问题。 虽然整座山水坊的建造材料看上去并不华贵,但从它经历了上百年风吹雨打而不朽不损来看,所用材料是极其耐用的。 在白孤看来,山水坊只需要保证店铺不塌就行了,店铺里的伙计、马车、车夫才是最重要的。 一辆马车的价钱可不低,就算是一辆最差的马车也是要五十两银子的造价。 何况山水坊里的马车品质不一,数量更是众多。单是马车的总价值,白孤都不敢保证自己身上那些黄金能够稳压。 还有山水坊里伙计和车夫的雇用、培养,都是一些有形或无形的投入与价值体现,比起店铺里的马车总价值恐怕只多不少。 最恐怖的是,听说这山水坊,还只是一处分部,真正的总部是在其他地方! 单是分部就有如此规模,那总部岂不是更加夸张? 白孤收回视线,径直走向山水坊。 一跨过大门,白孤就更直观的感受到山水坊的实力了。 四面大门之后,就是第一个分区,也就是最为普通的车马区了。 山水坊的车马区分为天地人三个分区,马车也分为四个等级,甲乙丙丁。最外面的普通车马区就是人字区了,放置的也是丙丁两种马车。 一个瘦小与白孤无异的伙计这时走了过来,笑着说道:“客官是要租赁马车,还是要买卖车马?本店还有地图、地区信息可以进行买卖,客官是需要哪种服务呢?” 白孤眉毛一挑,“你们这里还有地图卖?” “有的,因为有些客官需要出远门,路上如果计划有变,需要更改路线,这时候地图就派上用场了。而且来这里租赁车马的客官,是可以半价购买本店的地图的。”伙计脸上挂着招牌微笑,缓缓说道。 “那你们的地图有什么样的?太远的地方只买一张地图恐怕不够吧?” “这个是取决于地图等级的。本店的地图等级分为甲乙丙丁四等。丁等就是最为平常的羊皮纸地图。丙等是较为高级的拼接式地图,一张地图上可容纳数张丁等地图的内容,且可以随意查看。至于往上的甲乙两种地图,是需要灵力催动的。这种地图就非常人所能使用了,而且价格会很高。但地图所容纳的范围更大,查看的内容越详尽,是可以做到物超所值的。”伙计耐心地为白孤解释,还不忘为白孤端来一杯温开水,“客官放心,本店的地图质量是有保证的。如果是因为本店原因导致损坏的,只要您出示票据,本店将无条件为您进行更换,并且为您免费升级地图等级。此项条款各个分部通用,您只需要找到本店当地的分部即可进行更换。” 白孤接过水杯,喝了一口,“你们这里还有为修行之人提供服务?” 伙计点了点头,“客官应该知道,受大家抬爱,本店的生意尚可,规模也是越做越大,也就慢慢有接触到修行之人了。莫非客官也是一位修行之人?” 白孤想了一下,还是承认了,“算是吧。” “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了,您这边请。”伙计连忙将白孤引到中间柜台处,打开了其中一扇从两侧留出的大木门,走了进去。 山水坊的一楼大堂基本划分为三个部分。 第一部分就是最外围的人字区,用以接待普通人,是一个环状区域。中间立起四面五米高的围墙,外面包绕着一圈柜台,并在两侧开出了两扇大木门,以此作为通往地字区的通道。 过了大木门,便是专门接待一些身份显赫的贵客,以及一些修为一般的修行之人的地字区了。 这里的乙等马车都是用上等的材料辅以一些带有灵力的材料进行打造,所以无论是耐久性还是行驶速度,都是丙丁两种马车无法比拟的。 当然了,所需价钱也是一样无法比拟的。 伙计将白孤带进一间包厢里,“客官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去喊山水郎来。” 山水郎是车马铺里伙计的一种,专门负责与客人饮茶谈天、讲述路况、笼络生意,是需要样貌姣好、从善如流的青年男子。 至于为什么不用女子,是因为山水郎是需要经常实地勘探,许多险山恶水就连男子都难以度过。 所以山水坊出于安全考虑,就将山水郎一职设为男子专职。 至于同样符合山水郎条件的女子,山水坊也不是没有安排,只不过将她们安排为文竹客,负责与一些高雅之士座上清谈,讨论书画,品茗赏景。 文竹客一职男女皆可,就算是出行游历,也是去往一些闲静安然之地,身边也有山水郎陪同。 文竹客与山水郎级别相同,虽然负责事项略有相似,但细分之下还是有所出入。 山水郎需要经常出入险山恶水,文竹客则需要能诗善画,多才多艺,各有不同。 白孤抬头扫视了一圈包厢内的环境。 包厢内挂着一幅山涧游鱼图,另一侧则放置了一株小型迎客松。 顶上则是镂空,不仅可以通过大堂内的自然光进行采光,同时也不影响通风。 墙上四面都悬挂着一颗夜明珠,平时只是用来装饰而已。当天气不好,大堂光线昏暗,或者是夜晚来临时,这四颗夜明珠就担任起照明的职责,照亮整座包厢。 远离门口的一面,放置着一座木榻,中间升起一方茶桌,想来谈事时就是在这里了。 白孤只是刚坐下,门口就传来一阵敲门声,随即便走进来一位身形修长的青年男子。 青年男子一看见白孤,先是一愣,然后出于职业习惯,向白孤作揖道:“在下山水坊山水郎王西洲,见过贵客。” 王西洲刚刚那一愣,是没想到此次接待的贵客会是个这么小的孩子,还穿得如此……不体面。 但听刚刚伙计说的信息,此人是个修行之人? 就不知是真是假了。 如果真的是修行之人,那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如若是假的,那就简单了,让人“请”出去就行了。 不过山水坊在云水城里也算是大买卖了,应该没有人那么闲,拿山水坊开涮吧?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但王西洲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修行之人也见过不少,这幅样子的修行之人,他还真没见过。 今天算是可以开开眼了。 123、价钱 白孤摆了摆手,“我不是什么文雅之人,就不要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了,我不懂。” 王西洲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白孤这话,不过身形明显轻松了许多。 显然也是个不喜拘束的人。 王西洲走到木榻旁,脱下靴子,盘坐在白孤对面。 王西洲伸手在桌面上一扫,一套做工精美的茶具赫然出现。 白孤只是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须弥珠而已,自己又不是没有。 至于王西洲会有须弥珠,还能催动,白孤就更不惊讶了。 一个常年走南闯北、跋山涉水的山水郎,身上要是没点手段与修为,白孤可不相信。 至于须弥珠,山水坊的生意做得这么大,还与修行之人有生意往来,给手下人一人一颗须弥珠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更何况这是招待一些身份显赫的贵客,以及一些修为一般的修行之人的地字区,身上不带点家伙什,也好意思来招待? 前者是需要修为来露一手,博取贵客的欢心,促成生意,增加聊天氛围。 后者则是需要修为作为谈资筹码,否则还没上桌就低人一等,接下来怎么谈生意聊事情? 要是遇上一些不开眼的鲁莽之辈,那修为就更加派上用场了。 王西洲见白孤神色淡然,而且自己也看不穿他的修为境界,便收起原先心里的那点轻视,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边动手开始沏茶,边问道:“不知贵客来本店,是想了解车马租赁,信息置换,还是寻常的聊天谈闲啊?” 白孤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我想在你们这里租一辆马车,租期就先定一年吧,具体多少还是要看你们的马车速度。” 这生意不小啊! 王西洲含笑道:“冒昧问一句,不知贵客是想去往何处?对于本店的车马,有无了解?” “黑羊山。你们的马车我倒是不太了解,你给介绍一下吧。” 王西洲拿出一份清单,递给白孤,“本店有马车四种,甲乙丙丁。其中丙丁两种马车,相信刚刚贵客在进门的时候已经见过了。丁等马车日行百里,丙等马车日行五百里,乙等马车日行两千里,甲等马车日行五千里。” 白孤出声打断王西洲的介绍:“为什么丙丁和甲乙的差距怎么大?” “贵客有所不知,本店是有为修行之人提供服务的,所以内部的工具也有同步升级。丙丁两种马车只是使用寻常材料打造,而甲乙两种马车则是加入了一些灵材,所以在速度上比丙丁会有一定的差距。”王西洲笑着解释道。 白孤点了点头,“那价钱如何?” “丁等每日一百两银子,丙等每日五百两银子,乙等每日五千两黄金,甲等每日十万两黄金。甲乙两种马车也可以用道灵石支付,乙等半年一颗白雪石,甲等十天一颗白雪石。当然,如果贵客租赁时间足够,本店是可以打折的。像贵客所说,是想去黑羊山,那应该是可以有一个九折的优惠。” 白孤被马车的价格吓到了,尤其是甲乙两种马车。 乙等马车日行两千里,每日五千两黄金,或是半年一颗白雪石。 甲等马车日行五千里,每日十万两黄金,或是十天一颗白雪石。 这坐的不是马车啊,是白花花、金灿灿的钱啊! 见白孤神色有异,王西洲连忙道:“甲乙两种马车的配置很高,可以在高速行驶的同时,保持车厢内的平稳。尤其是甲等马车,行驶时车厢可谓是如履平地,没有一丝颠簸之感。而且配置的车夫也是与寻常车夫不同。乙等车夫是启魂境修为,甲等车夫是铸灵境修为。不仅可以为您驾驭马车,直达目的地,还可以在路上保证您的安全,这绝对是物有所值!” 这个倒是让白孤一惊。 乙等车夫启魂境,甲等车夫铸灵境? 不愧是云水城最大的车马铺,好阔气的手笔! 竟然将修行之人培养成车夫。 以山水坊的规模,至少有五十辆乙等马车,十辆甲等马车。也就是说,山水坊里至少有五十位启魂一境和十位铸灵二境! 这个数量,可谓是惊人! 而且以山水坊庞大的家底,说坊内的修行之人只有这六十位修行之人,白孤是不信的。 马车数量不止,车夫也不止,修行之人更是不止。 其数量绝对远远超过了六十这个数字! 白孤深吸了一口气,压了压心中的惊讶,“那租赁马车期间,车夫一路上衣食住行的费用,是由谁负责的?” 王西洲笑了笑,将沏好的一杯茶水递放在白孤面前,“贵客放心,刚刚说的价钱,是包含了车夫每天的所有费用的。贵客在用餐时,如果愿意跟车夫同坐一桌,也是可以的。当然了,车夫也是可以自己解决的。” 白孤瞥了一眼面前那杯冒着腾腾热气的茶水,便收回了视线。 这茶喝了烫舌头,凉会儿再说。 “如果说,马车在半路上损坏,或者是车夫半路上死了,能不能让山水坊其他分部进行更换啊?” 王西洲将水壶放回刚刚煮水的铁片上,“如果是因为一些自然因素,或者是匪类劫杀,马车损坏,车夫身陨,是可以依凭票据,去向其他分部要求更换的。不过,如果是因为贵客您自身的原因,例如仇家追杀,导致的这些情况,可就需要先赔偿一笔违约金,以及马车的造价费用,或车夫的安家费。” 白孤眉毛一挑,“那违约金,马车的造价,车夫的安家费分别是多少呢?” 黑羊山一行,白孤可不敢担保路上会出现什么意外。 白小小的魔族身份只要在黑羊山治好暗疾,随时都有暴露的危险。到那时,要是遇上老刘头和邱自在所说的那种满脑子除魔卫道的疯子,那就大事不妙了。 甚至还有……百越城的那个混蛋二少主! 白孤一想到这个,心里就涌出一股怒气。 收留闯入自家打砸抢,害死阿月,重伤白小小的元凶之一,还三番两次地派人来追杀自己。 好啊,很好! 白孤看过地图,百越城与黑羊山相距不过几百里。 就算百越城那边不再出手,自己在治好白小小之后,也会找上门去。 要是钟家能乖乖交出那个混蛋,那自己还能对那个二少主既往不咎。 如果他不识相的话…… 白孤的眼睛虚眯了一下。 坐在对面的王西洲被白孤突如其来的小表情吓了一跳。 因为凭王西洲在外闯荡多年的经验,他分明在白孤的眼睛里捕抓到一丝杀意! 那是一种很纯粹的杀意! 怀抱着一往无前的必杀之心! 王西洲有不少仇家,也经历过不少生死瞬间,但这种纯粹无比的杀意,他很少见到。 但他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可不会因为白孤这突如其来的小动作被吓到。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说道:“违约金是按照贵客的租赁时间,以及租赁的马车级别来约定的,一般是在一百两银子以上,上不封顶。至于马车的造价费用,丁等是五千两银子,丙等是十万两银子,乙等是十颗白雪石或是一千万两黄金,甲等是一万颗白雪石或是一千亿两黄金。车夫的安家费分别是一万两银子,三十万两银子,一百颗白雪石或是一亿两黄金,五十万颗白雪石或五万亿两黄金。” 白孤点了点头,“修行之人的安家费不少,但也值得。” “贵客能理解是极好的。” 白孤将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放下茶杯。 刚刚嗓子有些不舒服,刚好润润喉。 王西洲则见白孤这幅牛饮的样子,不禁心里一抽。 这可是上等的龙井,真是浪费啊! 真是粗人一个! 124、写字 白孤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 丁等马车日行一百里,每日一百两银子,造价五千两银子,安家费一万两银子。 丙等马车日行五百里,每日五百两银子,造价十万两银子,安家费三十万两银子。 乙等马车日行两千里,每日五千两黄金或半年一颗白雪石,造价一千万两黄金或十颗白雪石,安家费一亿两黄金或一百颗白雪石。 甲等马车日行五千里,每日十万两黄金或十天一颗白雪石,造价一千亿两黄金或一万颗白雪石,安家费五万亿两黄金或五十万颗白雪石 至于违约金,王西洲说的是一百两银子起步,上不封顶,那就按各级别马车的造价来计算。 从云水城出发,到黑羊山是三万七千里,折算成天数分别是三百七十天,七十六天,十九天,八天。 丁等马车率先被排除。 时间太久了,小小的暗疾可等不及! 丙等马车所需的租赁费用是三万八千两银子,风险费用是五十万两银子。 乙等马车所需的租赁费用是九万五千两黄金或一颗白雪石,风险费用是一亿两千万两黄金或一百二十颗白雪石。 甲等马车所需的租赁费用是八十万两黄金或一颗白雪石,风险费用是五亿两千万两黄金或五十二万颗白雪石。 白孤的嘴角抽了一下。 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只凭现在白孤身上的黄金银子,貌似只能租得起丙等马车。 只不过白孤还是想有一位同为修行之人作伴。 至少,在外打架的时候能有个帮手。 白孤想了想,“我想租丙等马车,但我也想车上有一位修行之人同行,所以不知道山水坊能不能在我这单生意的基础上做些改动,让我的车夫级别替换为乙等或甲等,或是让另外一位修行之人同行。放心,这其中的差价我会补的。” 王西洲愣了一下,脸上有着为难之色,“冒昧地问一下,贵客您为什么不直接租乙等或甲等马车呢?这样不是刚好能满足您的要求吗?” 白孤笑了笑,“路上的风景美食很好,不想错过而已。” 见白孤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王西洲也不好再追问些什么,只好歉声道:“还请贵客谅解,西洲只是一个小小的山水郎,并无随意更改坊内规矩的权利。还请贵客稍等片刻,西洲去向上面通报一声,才能为贵客解答。” 白孤点了点头,“没事,慢慢来,时间还早。” 王西洲连忙起身,向白孤躬身致意,然后就快速地走出包厢,轻轻地关上了门。 没多久,王西洲便回到了包厢。 王西洲先是为白孤又倒了一杯茶水,然后微笑道:“刚刚问过掌柜了,掌柜的说坊内没有这种租赁方法,所以贵客的想法可能就无法实现了。” 见白孤的脸色有些失落,王西洲连忙补充道:“不过掌柜最近安排西洲外出采风,此行与贵客的目的地多有重合。如若贵客不嫌弃,西洲可以与贵客同行。” 白孤眼里稍稍惊喜了一下,随即想到一个问题,脸上浮现出犹豫。 王西洲看着白孤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由得笑道:“贵客有话但说无妨,无需顾虑西洲的感受。” 白孤将面前的那杯茶一饮而尽,以茶代酒壮胆气,“我想问问,山水郎你差不多有几境修为?能应付一位二境修为的人吗?” 王西洲被白孤的问题问得一愣,随即轻笑道:“不瞒贵客,西洲的修为不算高,但在三境之下,只要不是那种大宗门、大世家的天骄,西洲都能稳赢。” 白孤心中一喜,连忙回道:“山水郎如若能同行,那是最好不过了。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王西洲笑了笑,“身外之物,西洲看得很淡。贵客能不嫌弃西洲,结伴同行,已经是西洲的荣幸了。” 白孤笑着点了点头,但心里的欣喜却是愈发浓烈了。 三境之下,稳赢。 也就是说,王西洲至少是一位叩玄境! 那可是三境啊! 就连甲等车夫也才二境铸灵境,这王西洲,可比甲等车夫强多了! 车夫嘛,有没有不重要,会驾车就行。 白孤主要还是想在同行中,有一位至少启魂一境的打手,这才是他最想要的。 至少能在混乱之中护住白小小就行。 白孤凭空拿出一沓银票,放在桌子上,“那就定丙等马车了,时间适宜,路上风景美食也不至于错过太多。” 王西洲只是扫了一眼银票,便笑着问道:“不知贵客准备何时启程,坊内与西洲也好提前准备一番。” “后天午饭后,未时三刻吧,就在东城门汇合吧。” 王西洲快速地拿出笔墨,洋洋洒洒地挥笔记下信息,又取出一块木盘,按了一下上面的红色按钮。 刚刚接待白孤的那个伙计很快推门而入了,端着一个华丽的木质托盘,上面躺着两张写满了黑字的白纸,以及两根竹筒。 王西洲接过托盘,将上面的两张纸取下,再次挥笔在上面的某些空白处填上了刚刚与白孤谈话的信息。 王西洲动作很快,两张纸的信息内容不消半盏茶就已经写完。 伙计又将两张纸放回托盘上,端给白孤。 “贵客还请掌眼,票据条款里还是什么疏漏。”王西洲笑着说。 白孤没有伸手去拿白纸,只是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没想到这王西洲人做得好,修为高,见识广,字写得也是又快又漂亮! 看上一眼就让人心旷神怡。 但白孤还是没有再看第二眼。 不是白孤装高冷,实在是白孤不识字啊! 看再多遍,我跟这些字还是不熟啊! 王西洲有些疑惑,“贵客这是何意,是票据有问题吗?” 说着,王西洲便要招手让伙计将托盘端回来,自己再检查一遍。 白孤抬手阻止了二人,神色有些尴尬道:“你们服务很好,字也写得很好看,就是,我不识字,看不懂。” 王西洲恍然大悟,但也不敢将心里的笑意浮现在脸上。 他让伙计将托盘端回来,拿起一份票据,“贵客不必着急,且让西洲为您念上一遍票据,您听听看有什么地方西洲疏漏了。” 白孤感激道:“那就多谢了。” “贵客不必客气,这是西洲应该做的。”王西洲拿着票据,语气不温不火地为白孤念了一遍。 末了,王西洲笑着问道:“贵客可听清楚了?如若贵客还有不明白的地方,西洲再念一遍,或是贵客指出,西洲为您解惑。” 白孤点了点头,“明白了,没什么问题,挺好的。” “票据没问题的话,还请贵客在两张票据上签上您的名讳,您与坊内各执一份。坊内、伙计与西洲的名讳已经签完了,现在就差贵客您的了。” 白孤脸上的尴尬再次浮现,“我,我不会写我的名字。我没读过书。” 此时,白孤尴尬得满脸通红,缓缓低下了头,就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无妨,贵客不必担心。”王西洲一边笑着安慰白孤,一边让伙计去那张空白纸来,“贵客不介意的话,西洲可以帮您学习如何书写名讳。” “这是最好不过了!”白孤一脸感动。 王西洲起身,来到白孤身边,微微弯腰,将毛笔塞在白孤手里,一点一点地帮白孤矫正握笔姿势。 此时伙计正好拿来白纸,王西洲便将白纸铺在白孤面前,指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握住白孤干瘦发黄的握笔之手。 当王西洲温暖的大手握住白孤发冷的小手时,两人心里各有想法。 山水郎这手真好看啊!难怪能写出这么好看的字! 这位贵客的手,有故事啊! 王西洲握着白孤的手,引导着他在墨砚上舔笔,“不知贵客的名讳是?” 闻着头顶上从王西洲身上散发出来宜人的茶香味,白孤吸了吸鼻子,“我叫白孤,白简霜的白,独孤楘的孤!” “已低鱼复暗,不尽白盐孤。好名字!”王西洲眼前一亮,随即缓缓推动白孤的手,“来,贵客,西洲先引导您写一遍您的名讳。您且看着,慢慢感受运笔的轨迹,有什么问题就问西洲。” 白孤点了点头。 王西洲先是快速地写了一遍白孤的名字,然后又以缓慢的速度书写,并跟白孤仔细地讲解每处转折横竖的写法。 王西洲用的是楷书,是最中正规整的写法,也是最好入手的写法。 如此写下十遍名字之后,王西洲便松开了白孤的手,“接下来,就请贵客自己试试看,能不能掌握这写法。” 当王西洲松开手时,那种温暖舒适的感觉突然抽离,白孤莫名心里升起一抹失落。 但他还是握紧了手里的毛笔,“我试试看。” 白孤因为紧张,握着毛笔的手用力过猛,在落下第一笔的时候,那一撇直接滑了出去,划过了小半张纸。 白孤顿时涨红了脸,死死地低着头,不敢回头去看背后王西洲。 而王西洲只是微微一笑,伸手将白孤紧握着毛笔的手调整了一下,“贵客您还是太紧张了,您看,握笔的手太用力了,握姿都变形了。放轻松些,对,就是这样,再试试看。万事开头难,您也不必紧张,练习写字并不是什么难事,多联系几遍就可以了。” 白孤感受着王西洲大手传来的温暖,和从他身上散发的茶香味,心里才稍微安定了些。 白孤重新整理心情,在王西洲的引导下,再次尝试写下自己的名字。 这次就好很多了,能够写完整个名字了。 虽然是歪歪扭扭,东倒西歪的。 王西洲笑着鼓励道:“这次就写得很好了!您再多尝试几次,应该就能写得很流利了。” 白孤也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白孤因为王西洲的鼓励,再加上人生第一次完整地写下来名字,信心大增,便对接下来的第三次联系跃跃欲试。 王西洲也任凭白孤练习,不过手就一直握在白孤手上。一旦白孤的写法有误,王西洲就会稍稍用力,帮着白孤纠正误区。 直到白孤第十次写下完整的名字,王西洲才一点一点地把自己的手抽离,让白孤自己慢慢尝试。 白孤又歪歪扭扭地自己尝试了几十遍后,终于勉强可以手不抖、心不慌地将自己名字的笔画凑在一起,不至于像在此之前的几十遍反面教材一样貌合神离了。 王西洲笑着点了点头,“贵客您现在就写得很好了,只要再多加练习,相信可以写得比西洲还好的。” 白孤嘿嘿一笑,“山水郎的字那么好看,我怕是一辈子都难以追上的。” “贵客志在他处,练字一事,不必太过在意。” 白孤指了指伙计手上的托盘,“把票据拿来吧,我先把名字签了,不然耽误你们太多时间了。” 王西洲将两张票据叠放在刚刚白孤练习名字的白纸上,“贵客无需顾虑,我们的时间不值钱。能为贵客服务,是我们的荣幸。” 白孤将毛笔蘸满了墨水,缓缓地在票据上一笔一画写上自己的名字。 虽然依旧是歪歪扭扭的,但比起一开始天南地北的笔画,已经好了许多。 白孤看着两份票据上歪歪扭扭的字迹,不由得嘿嘿一笑。 是那种发自内心的欣喜,还有夹带着一丝生涩的腼腆。 王西洲从白孤的身后走回到原来的座位上,为白孤沏了一杯茶,“贵客名讳已签,租赁既成。那就希望在路上能与贵客相携作伴,欢游山水。” 白孤也是笑道:“路上能有山水郎作伴,很多好玩的地方就不能那么容易就错过了。” “您实在是客气了。” 白孤将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便站起身,“时间也不早了,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后天东城门见。” 王西洲也跟着起身,拱手道:“西洲必会赴约。” 白孤点了点头,收起那份已经放入竹筒内,属于自己的票据后,转身就走。 “贵客慢走。” 伙计连忙跟上,将白孤送到门口。 白孤站在街上,心情莫名地好。 伸了个懒腰后,白孤便抬脚走去山水坊旁边的那家坚持了多年的汤粉店。 汤粉店不大,就只有一个小小的灶台,还有两张小小的木桌,除此之外就没其他什么东西了。 店主是一对很和蔼的老夫妻。 见到瘦小的白孤来店,便和热情地招呼白孤。 白孤要了一碗猪肉米粉。 当米粉端上桌时,白孤有些诧异,“老婆婆,你们搞错了吧?我要的是三个铜板的猪肉米粉啊,您,您这多了吧?” 猪肉铺满了整个碗面,而且米粉也满到快溢出大瓷碗,分量惊人。 店主老婆婆亲切地笑道:“呀,没事的,咱这里的分量就是这么多!你这娃娃这么瘦,多吃点才好呢!来咱这小店,算是来对了!” 白孤这才放心,“那就谢谢老婆婆了。” “呀呀,别客气!你这娃娃忒客气了,这么好的家教,真叫人喜欢哩!”老婆婆在旁边看着白孤不停地往嘴里吸溜着米粉,越看越喜欢,“娃娃,吃慢些,别呛到了。” 白孤边嗦着米粉,边笑道:“老婆婆,您家的米粉挺好吃了!根本就停不下来!” 老婆婆哈哈大笑,“喜欢吃就好,喜欢吃就多吃些!吃饱饱的,才不叫人看扁哩!” 白孤听到这话,有一瞬间的失神,随即就把头缓缓低了下去,没有再说话,只顾埋头嗦粉喝汤。 白孤很快就将一碗粉吃完,留下粉钱就走了。 走之前还不忘跟店主老夫妻说一声。 老婆婆笑得眯起眼睛,“娃娃以后想吃粉了,就来婆婆这里,婆婆这里量大管饱!” “好。” 白孤走在街上,努力地仰起头,使劲儿地眯起眼睛,盯着天空中的太阳。 有几片烟雾般的云朵飘过,将太阳的光芒稍微遮住了些。 但白孤还是看不大清太阳,眼里还是隐隐约约出现了好几个太阳的幻影。 只不过白孤心间是满满的温暖。 是王西洲的大手。 是老婆婆的关切。 以及那碗超出分量的猪肉米粉。 白孤吃了,感觉很暖和。 那么小的汤粉店能一直开着,是有原因的。 125、小佛庙 白孤收拾好心情,去了百花街上的一家比较有名的粥铺,要了一锅虾蟹砂锅粥,然后连锅一起打包带走。 小小现在还是得吃些养身子的东西,其他的,等她养足精神头儿再说吧。 白孤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好像还早? 白孤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便抬脚往北城门走去。 走到伶仃巷附近的某座小山丘时,白孤心里升起一股酸涩,双腿也像是灌了铅一样走不动。 白孤的视线看向某处,想扯出一个笑容,却是比哭还难看。 白孤缓了缓,竭力让自己复杂的心平静下来。 然后白孤深吸了一口气,心一狠,抬腿走向另外一个方向。 小山丘的北边是一片荒凉之地,人烟稀少。 原本开阔的沙石地在某处猛然一收,只剩一条堪堪供一个人侧身才能通过的羊肠小道。 两旁大片干黄的杂草虽然被大团的雪压得直不起腰,但还是有白孤肩头的高度。 不难看出,这些杂草都是有两人左右的高度。 白孤一边侧着身踏上小道,一边拨开身前碍事的杂草。 凭借着模糊的记忆,白孤来到了一座小佛庙前。 小佛庙不大,就连供奉佛像的大殿也不过十步大小。旁边是一间比大殿更小的耳房,是供驻庙僧人日常住宿的。 白孤来到佛庙门口,看了一眼大殿内供奉着的简朴的菩萨泥像,双手合十拜了一拜,便直起身板。 白孤只感觉小佛庙很小,恐怕连自己家都要比这小佛庙大。 而且小佛庙的名字也很随意,就叫小佛庙。 木匾额上面就刻写着这三个字。 这时,从小佛庙里走出一个模样很年轻的僧人,向白孤双手合十,唱了声佛号,“这位施主,是来庙里上香拜佛吗?” 白孤点了点头,“我记得之前佛庙里是一位老和尚的,怎么换人了?” 年轻僧人有些惊讶,“施主以前来过吗?” “我奶奶是个信佛之人,我小时候跟她来过这里,当时就是那位老和尚接待的我们。” 年轻僧人恍然,“老住持年事已高,便提了申请,请辞驻庙之职。佛庭同意了老住持的申请,派了小僧来此接替老住持的位置。” 白孤取出一锭银子,是十两的,“我想上一炷清香,这是一点心意。” 年轻僧人没有立马伸手接过银子,“等施主上完香,这香火钱再奉纳也不迟。请随小僧来。” 年轻僧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引着白孤进了小佛庙。 年轻僧人为白孤取了三炷清香,然后双手递给白孤,“施主请。” 白孤看着年轻僧人手里的香,心里莫名升起一股异样。 很奇怪,就只是感觉自己,不应该接过这香。 白孤眼睛微微眯起。 年轻僧人有些疑惑,“施主,您这是怎么了?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白孤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因为心里的异样愈发浓烈了。 白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里闪过一抹坚决,毅然接过了年轻僧人手里的三炷香,然后转身面朝菩萨泥像。 一座小佛庙,上几炷香而已,能有什么事情?总不能直接要了我这条小命吧? 再者说了,自己是受白袍徐爷所托来的,出了什么事,白袍徐爷应该不会袖手旁观吧? 白孤强行压下心里的异样,面向菩萨泥像拜了三拜,然后将三炷香插在了香案上的香炉里。 一旁的年轻僧人虽然脸上没有什么表现,但心里还是有些膈应。 因为香客如果要诚心上香,是需要跪在蒲团上拜谒佛像的。 白孤站着上香,在年轻僧人看来,是一种对菩萨佛像的不尊重。 只不过香客如何,自己只是一个小僧人,又怎么管得着呢?看着就行了,心里别扭也要忍着,好歹也是个平日里都难以见到的活人,还是个能奉纳香火钱的香客,可别让他跑了。 不然就靠每年佛庭那边发来的年俸,只能勉强维持日常生活。要想稍微改善一下伙食,就只能指望有香客来奉纳香火钱了。 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平日里连个活人都难以见到,更别说香客了。 年轻僧人来这里已经四年多了,就只见过三个人。 一个疯疯癫癫的书生。 一个穷得叮当响的赶路人。 还有就是今天的白孤。 现在年轻僧人就指望着白孤能留下些香火钱来,自己好去买些烧饼或是酱菜,改善改善伙食。 天天就吃凉拌野菜,或者是清水煮面条,真的是吃腻了。 刚刚看见白孤拿的那锭十两银子,年轻僧人心里其实是很激动的。但为了保持僧人的形象,年轻僧人还是努力忍住了。 倒也不是他贪财,只是他实在是吃不下之前的伙食了,急切想改善伙食而已。 白孤看了一眼菩萨泥像,眉头微微皱起,但还是再次双手合十,拜了一拜。 白孤刚刚心里的那股异样在上香之时达到了顶峰,犹如在他耳边响起来一道警铃声,想要阻止他上香。 只不过在白孤将三炷香插入香炉里的时候,心里的那股不安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就从来没有来过。 这就让白孤很疑惑了。 白孤一直以来的直觉是很准的,几乎从未有过失误。 但今天……这是什么情况? 只不过白孤很快就收拾好心情,将脸上的小表情收起,转身向年轻僧人致意道:“我已上完香了。” 然后白孤取出两锭十两的银子,递给年轻僧人,“这是我的一点香火钱,还请收下。” 因为香案上除了香炉与香灰,就没有其他东西了。 香火箱什么的,连个影子都没有。 年轻僧人微笑着点了点头,双手接过了银子,然后双手合十道:“多谢施主的心意,小僧会为您祈福,菩萨会保佑您的。” 白孤脸上表情不变,“我不给这香火钱,就没有祈福和保佑了?” 年轻僧人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有着尴尬浮现,“这倒不会,香火钱是施主自愿而发,但祈福和保佑是会一直跟随施主的。” 太久没见到活人和香客了,业务还是不太熟练。 白孤也懒得逗年轻僧人了,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我也只是开个玩笑,不必太过在意。走了。” 年轻僧人连忙将白孤送出庙门,“施主慢走。” 看着白孤离去的背影,年轻僧人心里有些复杂。 好奇怪的香客,不过能奉纳香火钱,就是好香客! 终于可以改善伙食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126、不一样 白孤刚回到家,白小小就立马从椅子上跳下来,跑到白孤身边,“哥,你回来了!” 白孤点了点头,然后领着白小小来到木桌旁,把她抱到椅子上,再从须弥珠里取出那锅热气腾腾的虾蟹砂锅粥,“今天的晚饭就喝点粥吧,你身体才刚好,多养几天,再带你去吃好吃的。” “好!”白小小一双大眼睛亮闪闪的,盯着白孤看来看去,“哥,这锅粥你是怎么拿出来的啊?怎么嗖的一下,就出现了?” 白孤笑了笑,“是因为我最近开始修行了,有了一个随身携带的储物空间,东西什么时候都可以放进去,拿出来,很方便。看,就是这个。” 白孤撩起手腕处的衣服,露出绳索上的须弥珠给白小小看。 白小小眼里的光彩更甚,“那哥不就是那种传说中能飞天走地的厉害大人物了?哥好厉害啊!” 白孤脸上有些尴尬,“我才开始修行没多久,修为还不算太高。至于那飞天走地的境界,恐怕还要再过些时日才能到达。” 白小小倒也没有因为白孤的实话而感到失落,反而神采奕奕,安慰起白孤,“没事的哥,等你以后更厉害了,就可以带我出去玩,去吃更多好吃的了是不是?” 白孤点了点头,“会的。” 然后白孤给白小小舀了一碗粥,放到她面前,“小心烫,慢点吃。” 白小小拿着勺子,笑得眯起眼睛,“好的!” 白孤又给自己舀了一碗粥,然后再次开口道:“小小,今晚收拾一下东西,明天去城里玩一天,后天一起出趟远门。” 白小小眨巴了一下大眼睛,“哥,过几天就过年了,不在家过完年再走吗?” 白孤眼底闪过一丝黯然,但很快就按捺下去,“今年有些特殊,我想在过一个比较不一样的年。你不是一直想出去外面走走吗?正好趁这个机会出去玩玩。” 白孤不想在白小小面前表现出过多低落的情绪。 白孤只希望她能天天开心,无忧无虑的,就已经很好了。 白小小将勺子里的粥吹了好几次,才放进嘴里小口吃着,“那就哥和我两个人吗?刘爷爷和鹏哥呢?他们也要一起去吗?” 白孤刚好低头喝粥,看不清表情,只是有含糊不清的声音传出,“不了,他们不想四处奔波,所以这次就我们两个。” 白孤想了想,“到时候会有一位很温柔的大哥哥跟我们一起走,记得喊人。” 想起王西洲,白孤心里就莫名升起一股温暖与心安,在小佛庙里的不安与刚刚因为白小小的话语引起的低落全部一扫而光,只剩下一颗宁静的心。 白孤眼皮低垂,看不出喜怒哀乐,欢喜或低落。 白小小很用力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 “哥,这方向不对吧?这好像不是去千佛关的路吧?”华服青年扯了扯走在前面的麻衣青年的衣角,皱眉道。 麻衣青年没有说话,反手抓住华服青年的手,拉着他继续走。 “哥!”华服青年脾气上来了,爆发出巨力,硬生生把麻衣青年的身形拉住,还扯得他往后踉跄了两步,“哥!怎么了,不是说好要一起去千佛关吗?怎么不去了?” 麻衣青年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脸色有些不好看。 但他并没有发怒。 一来是因为这是他自己的亲弟弟,自己作为兄长,忍耐一些自己弟弟的小脾气,很正常。 这二来嘛,是因为打不过。 麻衣青年转过身,看着自己这个又强大又弱小的弟弟,此时正以愤怒、不解和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麻衣青年叹了口气,“先回家,回家再说。” 华服青年固执地摇了摇头,“就在这里说,哥不说我就不走了!” 麻衣青年看着华服青年,眼神复杂,“过年,先回家过年。过完年,咱们再去千佛关也不迟。” 华服青年皱起眉头,“可是,千佛关那里……” “就算天塌下来,也还有高个儿顶着。千佛关的事情,用不着我们兄弟俩操心!就算我们早去几天,那边的事情就能提前几天结束吗?所以,先回家过年,再过去,也一样。” 华服青年眉头更紧,“可是,可是哥不是说,只要我们兄弟俩在一起,在哪里都是我们的家吗?所以,就算是过年,去千佛关不也是一样吗?何必还要回去,再去千佛关,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麻衣青年抿着嘴,良久之后才吐出三个字,“不一样。” 华服青年开始有些不耐烦了,“这哪里不一样了?来来去去的多麻烦啊!哥你以前不是最怕麻烦吗?这么这次就……” “你懂什么?”麻衣青年瞪了他一眼,但好像觉得这样不太好,只好把语气软了下来,“你还小,别问了。” 华服青年眼神怪异,“哥,咱俩是双胞胎……” 麻衣青年被噎了一下,只好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这次就暂且听哥的吧,先回家,过完年再说吧。” 说到最后,麻衣青年已经是带着一种请求的语气了。 华服青年感到奇怪,但还是点了点头,“好吧,我听哥的,过完年再说。” 麻衣青年这才点了点头,转身继续赶路。 只是在转身的瞬间,麻衣青年的眼神满是阴沉。 只希望那位道长是算错了,不然…… 但愿如此吧。 —————— 青衫男子坐在屋檐上远眺东方,眼神肃穆又凛冽,不知在想些什么。 突然他神色一动,余光瞥向一旁。 一片雪花飘过,一位紫衫少年浮现出身形,“前辈,我能坐在这里吗?” 青衫男子收回视线,“随便,还有,论修道岁月,应该是我喊你一声前辈吧?” 紫衫少年不置可否,“修行路上,达者为先。” “你见过他了?”青衫男子问道。 紫衫少年点了点头,“前些年他误入寒舍,我在远处看了一眼,他没看见我。” “他看见你了。”青衫男子悠悠道。 紫衫少年有些惊讶,“不会吧,我遮掩了身形了。” “通明之眼,众生平等。” 紫衫少年恍然,“厉害,不仅生而知之,还是通明之眼,不愧是天选之人。” 青衫男子似乎不满这句话,直接冷哼一声,化作清风走了,留下一脸蒙圈的紫衫少年。 “我有说错什么吗?” 127、团团圆圆 家里的东西没多少,白孤从开始收拾到整理结束,前后还不到五分钟。 白孤牵着白小小的手,走到门口,回望着本来就一贫如洗的家,只是此时少了几件无关紧要的衣服和小物件而已。 还有两个人。 白小小歪着脑袋,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着白孤。 白孤看着收拾前后几乎无异的家,苦笑一声。 家徒四壁莫过于此了吧? 白孤又抬头望向木床,准确来说,是木床内侧的墙壁上。 那里刻着一句话和一个圆圈。 话是白老太太曾经说过的一句话:“饿不着,睡得香,还有什么好气恼的?无非是日子苦了些,眨眨眼睛,一辈子很快就会过去的。” 至于圆圈,是当年白孤调皮,躺在木床上用一些杂草汁乱涂乱画的,后来白老太太在白孤乱涂乱画的涂鸦上面画了一个圆圈。 当时的白孤还小,不知道是为什么,就想把白老太太画的圆圈擦去。 但白老太太阻止了他。 白孤还记得白老太太坐在木床上,抱着他,指着墙上那个圆圈笑道:“一家人啊,就是要团团圆圆的。你看,你画的蝴蝶风筝,就是代表着你自己和你的那些奇思妙想。外面的这个圆圈呢,就是奶奶我了。这可以是奶奶我的这双手,保护着你快快乐乐地慢慢长大。这也可以是咱们的这个家,庇护着我们祖孙俩,也保佑着你可以一直保持着这份快乐。” 白孤当时听完,就立马跑去找了块石头,想沿着白老太太画的圆圈用力地刻下痕迹。 白孤年幼,力气不大,最后还是白老太太帮忙,才勉强刻下了一道浅浅的圆圈刻痕。 只不过后来,白孤曾经用杂草汁画在墙壁上的涂鸦渐渐褪去,直至被磨灭了所有痕迹。 只是与白老太太一起刻下的那道圆圈刻痕,至今还完好地留在墙壁上。 白孤抿了抿嘴,眼前的家似乎晃动了一下。 一家人啊,就是要团团圆圆的。 白孤叹了一口气,手掌不自觉紧了紧握着的白小小的小手。 小小……殇骨族…… 以自己如今的修为,根本无法改变些什么,或者是做些什么。 如果,自己能先几年开始修行。 或者,自己能有强大无比的背景靠山。 亦或是,自己能有话本上的那些主角所遇到的奇遇。 只可惜,自己一无所有,什么都没有。 就连现在有且仅有还留在身边的白小小,都有势力虎视眈眈地盯着。 白孤恨透了自己的弱小与无能为力。 只怪自己的修为太低,做不了什么,否则,就不会落得今天这步田地,有这么多的烦恼了。 白孤虽然不忍,但还是狠下心,拉着白小小踏出了木屋。 白孤拿出一枚生了斑斑锈迹的铜铁钥匙,缓缓地将木门锁上。 站在巷口,白孤心中万分纠结,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已经上了锁,紧闭着的木门。 木门两侧,是一副贴了许久,有些褪色的对联。 这是年前鹏哥买了些红纸与笔墨,老刘头写的。 春雨散花扫天街,冬羊聚暖藏五府。 白小小也回头看了看木屋,眼里闪着不舍。 虽然白小小很向往外面的世界,但从小到大,她都是在伶仃巷长大、生活。 她很少自己到外面走过,足迹也只是止步于伶仃巷口。 至于上一次去了云水城里,也是因为受了重伤,白小小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去的长洲药馆。 白小小心里是有对去往外面的世界的憧憬,但现在心里更多的,是对于离家的不舍。 还没出发,白小小就已经有点想家了。 白孤拉了一下白小小的小手,“走吧,不然走到城里,就赶不上午饭了。” 白小小情绪低落,垂着脑袋,声音闷闷的,“咱们不去跟刘爷爷和鹏哥说一下吗?就这样直接走吗?” 白孤愣了一下,神情复杂,“算了,再去的话,又得多说一些话,多耗费一些时间,今晚都不见得能出发。直接走吧,等回来的时候,再跟他们说不是吧。” 白小小点了点头,“我听哥的。” 白孤牵着白小小的小手,努力地扯出一个笑容,“小小真乖。” 两人刚想走,身后就传来了一阵孔武有力的声音,“怎么,还打算不打招呼,一声不吭就走啊?这不太好吧?” 白孤回过头,就看见一个高大强壮的身影。 白孤笑道:“鹏哥,这不是怕你们太过担心嘛,这也是无奈之举。” 鹏哥大踏步走了过来,笑骂道:“臭小子,翅膀硬了是吧?这么会自作主张!” “鹏哥。”白小小怯生生道。 鹏哥点了点头,“小小真乖,以后别学你哥啊,那可不好。” 白小小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看了看白孤,又看了看鹏哥,满脸天真。 白孤笑呵呵的,“鹏哥,你这次来,应该是有事吧?” 鹏哥点了点头,解下腰间的一个包袱,递给白孤,“这是刘老让我转交给你的,里面是一些治感冒、咳嗽,还有日常止血的药粉,可以应急用。但真要治,还是要去正式的药馆。还有,不要总想着省钱,有些钱,该花就花。” 白孤接过包袱,顺手放在须弥珠里。 反正这里也就白小小和鹏哥两人,没有外人,没必要那么谨慎。 “帮我和小小跟刘爷爷告个别和道个不是,我和小小就不去了。” 鹏哥微微眯起眼睛,“那你怎么不自己亲自去?这样不是更有诚意吗?” 白孤仰起头,目不斜视,直视着鹏哥,“有些事情有些话,没必要当面说,也……” 白孤话说到一半,就闭口不说了。 鹏哥脸上浮现出一股好奇,“也什么?” “以后见面的时候还很多,不差这一次。”白孤答非所问。 鹏哥也不强求白孤,“黑羊山不算近,打算怎么去?” 白孤如实道:“我租了一辆马车,差不多四个月时间就能到。” “那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就能在伶仃巷过年了?” 白孤摇了摇头,“不一定。黑羊山一行如果没什么意外,我会和小小先走一趟南方,去鼓楼山。一来鼓楼山是奶奶生前一直想去的地方,二来,我师傅会去那里,接回我师娘。如果此事依旧没有意外,我和小小还会去霜月楼,那里是小小经常梦到的地方。这些地方去完之后,我和小小才会可能回来。” 鹏哥点了点头,“可以,很好的规划。路上小心点,刘老和我会在伶仃巷里等你们回来的。” 白孤也是笑了笑,然后取出一个不小的油纸袋,还有几张银票和钥匙,递给鹏哥,“这是给刘爷爷买的米枣糕,鹏哥你帮我拿给刘爷爷。还有,这些钱你拿着,如果刘爷爷想吃米枣糕了,你就去城里城南的那家糕点铺子买,那家好吃。平时也买些肉来,跟刘爷爷一起改善伙食。他太瘦了,要吃多些东西,你记得提醒他。我和小小走的这段时间,还得麻烦鹏哥帮忙照看一下家里了。” 鹏哥点了点头,也不再客气,接过东西,“好,我知道了。” 白孤这才放心,“好了,那我和小小就走了。” “好,小心点。” “会的。” “鹏哥再见!” 鹏哥站在原地,目光送着白孤二人走远。 在鹏哥身后的更远处,有一道佝偻的苍老身影正靠着墙壁,轻轻叹气。 128、趁热吃 白孤背着白小小,慢悠悠地走到了云水城内,一路上有说有笑的。 伶仃巷离云水城主城大概有五里地,虽然这段路对于白孤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一口气从伶仃巷跑到云水城内都能不带喘气的。 只不过白小小年纪还小,又常年窝在家里,很少走动。白孤怕她走得太累,或是半路上脱力晕倒了,就在离开伶仃巷没多久就背着她了。 白孤怕白小小在他背上感到颠簸不舒服,特意放慢了速度。 不过还好,能赶在午饭前到城里就行了。 白孤将白小小放了下来,牵起她的小手,让她跟着自己走。 白小小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四处张望,对路旁和经过身边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东西都感到十分惊奇。 虽然白小小已经来过一次,但上次是因为自己受伤昏迷,来的时候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至于离开的时候,也是因为临近傍晚,街道上的很多摊贩商铺都打烊回家了,所以白小小没有看到热闹的集市。 今天才算是白小小第一次真正地看到云水城的风貌。 白孤笑着揉了揉白小小的小脑袋,“走吧,先吃饭吧,都中午了。想吃什么?” “饺子!” “好。”白孤拉起白小小的小手,走向饺子馆。 白孤领着白小小进了饺子馆,将桌子上的菜单递给白小小,“你先看看,想吃什么馅儿的?” 白小小看着上面陌生的文字,嘟起了小嘴,“哥,我不懂。” 白孤这才记起白小小也是跟他自己一样不识字。 白孤笑了笑,将菜单放回桌子上,“那就不想了,直接点菜。” 白孤招手让店小二过来,“就你们店里所有品类的饺子,一样都来二两。” 五大三粗的店小二看着面前的两个小孩,愣了一下,然后憨厚一笑,“我们店的饺子有七八种啊,你们俩点这么多,恐怕是吃不完啊。” 白孤摆了摆手,“没事,我饭量大,吃得完。实在不行,我们可以打包回家吃。” 店小二这才放心,“那好,你们等一下,我这就去下单。” 没一会儿,店小二就端着八个盘子来了,里面满是热气腾腾的饺子。 猪肉大葱饺子,酸菜猪肉饺子,荠菜猪肉饺子,羊肉胡萝卜饺子,牛肉大葱饺子,西葫芦鸡蛋饺子,韭菜鸡蛋饺子,三鲜饺子。 “饺子已经上齐了,有事喊我。”店小二嘿嘿笑道。 白孤点了点头。 白孤拿了双筷子给白小小,“趁热吃,这家饺子挺好吃的。” 白小小拿着筷子,伸向离得最近的一盘三鲜饺子,夹了一颗吹了吹,才咬了一口。 三鲜饺子破开了一个口子,里面肉馅的汁水立刻流了出来。 白小小惊讶道:“哥!这饺子好好吃啊!里面有汤诶!” 白小小又将饺子展示给白孤看,“哥,你看!好大的虾肉啊!难怪这么好吃!” 白孤笑得眯起眼睛,满是宠溺,“好吃就多吃点,也尝尝其他的饺子,说不定更好吃。” 白小小点点头,将筷子夹着的半颗三鲜饺子吃掉,然后又夹了猪肉大葱馅、西葫芦鸡蛋馅、羊肉胡萝卜馅、牛肉大葱馅的饺子尝了尝,白小小的眼睛就一直闪动着惊喜的光芒,从未停止过。 “这个好吃!” “这个也好吃!” “好好吃!都好好吃啊!” “哥!快看,是牛肉诶!好香啊!” “……” 白孤依旧笑着,看着白小小因为吃到好吃的而欢快的样子,心里头也不禁跟着开心起来,“慢慢吃,别噎着了,没人跟你抢。” 白小小此时嘴里正嚼着荠菜猪肉馅的饺子。 她看向一直没动筷子的白孤,一边嚼着饺子,一边问道:“哥,你怎么不吃啊?你不是说饺子要趁热吃才好吃吗?” 白孤这才拿了一双筷子,夹了颗韭菜鸡蛋馅的饺子放进嘴里,嚼了嚼,咽了下去,然后笑道:“这不是吃了吗?” 白小小嘟起嘴,“哥,你又耍赖!” 白孤哈哈一笑,“吃吧吃吧,我是怕我一动筷子,你就没得吃了。这样的话,那我就不客气了。” 然后白孤筷子一动,就有两三颗饺子进了他的嘴里。只是随便嚼了几下,白孤就将饺子咽下了。 白小小看着白孤这么爽朗的吃法,也是不由得笑了起来,然后也加快了筷子与嘴巴之间的来回速度。 不过白小小只是个普通小女孩,胃口远没有白孤这种半大小子,还是异于常人的夸张。所以白小小只是将八种饺子尝了个遍,又多吃了几颗,就已经吃撑了。 白小小一边揉着肚子,一边嘟囔道:“好好吃的饺子啊,但我现在太饱了,吃不下了,好可惜啊!” 白孤笑着将桌子上剩下的饺子全部倒到了一个盘子里,大概还有十几颗饺子。 白孤一口气往嘴里丢了三颗饺子,“没事,你要是觉得好吃,晚上我们再来吃。” 白小小摇了摇头,“不了吧哥,这顿饺子应该不便宜吧?咱们不是要出远门吗?还是省着点吧,晚上随便吃点就行了。” 白孤笑了笑,“没事,哥现在有钱,再吃一顿也还是可以的。” 白小小又嘟起嘴,“哥,还是省着点花吧,别这么浪费。” 白孤只好点了点头,“好,好,哥听你的,都听你的。” 白小小嘟起的嘴这才稍微放下了一些。 白孤说话间就已经将剩余的饺子扫入嘴里。 此时他正在嚼着最后一颗饺子,“小小,你先好好在这里待着,我去结账。” “好。” 只是当白孤结完账回来的时候,不仅桌子上的盘子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最重要的,桌子旁的白小小不见了! 白孤瞬间瞳孔一缩。 “小小!” 白孤大喊一声,心也随着这声大叫慌了起来。 白孤连忙拉住一旁的店小二,“大哥,你有看见我妹妹吗?刚刚还坐在这里的!” 一脸憨厚的店小二想了想,然后指着门口的方向,“她刚刚好像跟着一个人走出去了。” “谢谢了!”白孤连忙道了声谢,然后拔腿就跑,三两步就出了饺子馆大门。 白孤慌乱地在大街上四处张望,搜寻着白小小的身影。 好在白小小就站在饺子馆的路对面,白孤的视线投过去的时候,她正踮起脚尖,向自己招手示意呢。 白孤的心这才稍微安定下来。 然后白孤就将视线投向白小小身边站着的那个人。 129、买新衣 “白孤,是我!” 白孤点了点头,走向二人,“你们两个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小小被人拐走了。” 南渔嘻嘻一笑,“我也是刚好路过,看到小小一个人坐在那里,还以为你去了别的地方,就先带她出来了。” 白孤眼皮低垂,摸着白小小的小脑袋,“小小啊,以后就不要乱跑了,我刚刚都差点被你吓死。” 白小小本来还一脸开心的笑,但看见白孤不太好看的脸色,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做错事了。 白小小缓缓低下头,小声说道:“好的,哥,我错了,我以后不会乱跑了。” 白孤用手轻轻地在白小小的小脑袋上拍了拍。 南渔将白小小一把拉进怀里,瞪了白孤一眼,埋怨道:“你干什么呀!小小还这么小,你吓到她了!” 白孤抬头,目光平静地看着南渔,后者只感到一阵莫名的凉意从心底升起,但只是一闪即逝。 白孤收回视线,“小小是我妹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对我来说很重要。像这种事情,我不想经历第二次。” 南渔自知理亏,撇了撇嘴,“我只是开个玩笑……” “这个玩笑并不好笑。”白孤伸出手,白小小就挣开南渔的怀抱,牵住白孤的手,站在他的身边。 南渔沉默,随即歉声道:“对不起嘛,是我……” “你不知道,没关系,我能理解,没事。”白孤手掌不自觉地握紧了白小小的小手,“南渔,你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和小小就先走一步了。” “啊?”南渔微微一愣,然后反应过来,“啊!你们是想逛逛云水城吗?我从小在云水城里长大,对这里很熟悉,可以给你们做导游,也是对我刚刚的鲁莽道歉。怎么样?” 说着,南渔还俏皮地向白孤眨了眨眼睛。 “不怎么样。”白孤看都不看南渔一眼,“这云水城,我也走了好几年,不陌生。” 南渔听出了白孤的言外之意,不禁有些尴尬。 整个人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白小小仰起头,拉了拉白孤的衣袖,“哥,南渔姐姐她也是好心,不是故意的。” 白孤低头看了白小小一眼,扯出一个笑容,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然后白孤重新抬起头,看向南渔,“有什么地方推荐吗?我和小小明天就要走了,今天就是来玩一天的。” “啊?你们要走了?要去哪里啊?”南渔疑惑问道。 白孤笑了笑,“黑羊山,顺便在路上过年,换个心情。” 白孤懒得跟南渔多说什么,或者说,是不想。 “真好。”南渔眼里满是羡慕,“今年刚好轮到我值年班,不然我就厚着脸皮跟你们走,去外面透透气了。” 白孤没说什么,不置可否。 南渔眼珠子一转,心里有了主意,“白孤,你们如果是要出去过年,要不先去买身新衣服,路上穿着舒服,玩得也开心些?” 白孤瞥了一眼白小小身上前不久刚买的新棉衣,“也行,小小冬天的换洗棉衣只有两件,也是该再买两件。” “哥,我衣服够穿了。”白小小小声道。 白孤摇了摇头,“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你可以穿的衣服太少了。” 南渔也是连忙附和道:“女孩子的衣服永远是不够穿的。小小,女孩子要懂得打扮自己的。漂漂亮亮的,自己和身边人看着才开心呀!” 白小小想了想,只好点了点头。 “走吧,我知道有家衣铺就挺好的,种类全,质量也不错,我经常去那里买。”南渔笑着道。 “好,就去那里。” 走到城东的一间店铺前,南渔嘻嘻笑道:“到了到了,就是这里。” 白孤只是抬眼扫了一圈,便收回视线,“那就进去吧。” 衣铺也不算大,但种类确实多,再加上人流多,就显得铺子里十分拥挤。 南渔一进到铺子里,就拉起白小小的小手,“走走走,小小,咱们去那边看,我知道哪片区域的衣服又多又好看。” 白小小回头看了看白孤,直到后者点了点头,白小小这才跟着南渔走了。 白孤紧随其后,跟在两人身后。 该说不说,衣铺就是女生天生的战场。每每来到铺子里,就是如鱼得水,如虎添翼。 此时的南渔就是如此。 南渔领着白小小在一片大衣架前疯狂试衣,不断地让店铺伙计取下各式各样的棉衣冬装查看,以及让白小小穿上试试,然后自己走远几步,看看衣服穿在白小小身上的效果,满意点头让伙计先拿着,不满意则让伙计放回原位。 那副意气风发、认真较劲的样子,白孤先前在长洲药馆可没见过。 白小小试衣试得有些累了,嘟囔道:“南渔姐姐,应该够了吧?已经很多了,我不需要这么多的,买个一两件就够了。” “哎呀,不行!不试多几件,怎么知道哪件衣服更适合自己?来来来,再试试这件。” 白小小苦着脸看向白孤,后者只是微微一笑。 这样,挺好的。 最后南渔帮白小小挑了五件棉衣,三条棉裤,三双棉鞋,两顶棉帽以及三条围巾,然后把这些东西放到木桌上,“白孤,你看一下,哪件更适合小小,我感觉这些都挺好看的。” 白孤只是笑了笑,“你觉得好看,那就是好看了,我相信你的眼光。伙计,麻烦把这些都包起来。” 白小小连忙道:“哥,这些太多了,我穿不上的。” 白孤笑着揉了揉白小小的小脑袋,“没事,轮流穿,总会穿到的。况且,穿新衣,过新年,才算是真正的过年。” 白小小撅起嘴,但也没再说什么。 南渔也笑了笑。 在走出儿童区的时候,南渔的目光落在一处,就再也挪不开了。 就连脚步也停了下来。 白孤感到疑惑,顺着南渔的目光看了过去。 那是一件大红色的棉衣,绣着一团绣球花,显得清丽脱俗。 南渔回过神来,伸手摸了摸腰间,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显得有些局促。 今天她出门出得急,竟然忘记带荷包了! 白孤用余光看见了南渔的小动作,瞬间明白了南渔的窘迫。 白孤指了指那件大红色棉衣,对着伙计喊道:“把那件棉衣拿一下,我们想看看。” 南渔知道白孤的意思,连忙回头看着他,摇了摇头,“白孤,我今年的新衣服已经买了,不用麻烦了。” 白孤没有理会南渔,接过那件大红色棉衣,顺手就披在南渔身上,“好看,还挺合适的。伙计,把这件棉衣也一起装上。” “白孤!不用了!”南渔有些慌张道。 “这就算你帮小小挑衣服的谢礼了,你不要?” 南渔迟疑了一下,然后赧颜道:“那,那就谢谢了。” 随即南渔问道:“白孤,你不买过年的新衣吗?” 白孤拍了拍身上的老旧棉衣,这是他在地摊上淘来的半价二手棉衣,穿着挺舒服的,“我够穿就行,不够我再买呗,不着急。” 南渔只好不再作声。 她现在身上没带钱,不好说些什么。 不然她刚刚就直接掏钱买下那件大红色棉衣,现在还能直接给白孤买一件新衣服了。 没钱连话都没底气说了。 130、逛集市 白孤从伙计手里接过那几袋衣服,只将南渔的大红色棉衣拎出来,剩余的就收进须弥珠里。 白孤从踏进衣铺就有留意,是有客人使用须弥珠收拿东西的。 而且衣铺里的掌柜伙计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想来也是司空见惯了。 既然这样,白孤也就懒得再做什么隐蔽工作,直接收进须弥珠就行了。 就这么大包小包的,拿着也很累的。 至于南渔,她也只是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没有什么太多惊讶。 长洲药馆每天打开门做生意,天南地北什么人都有,龙蛇混杂,什么事情、什么东西没见过?况且,能在吴老手底下干活的,有几个是平凡人? 不提其他,只说她的修为。 南渔自七岁便开始修行,如今也修行了九个年头。虽然不算是天才,但也早已是铸灵境,妥妥的小高手! 须弥珠什么的,她也有,而且也不少。 现在她腰间的腰带就是一道道器,中间镶嵌的那颗淡紫色簪花珠子就是一颗须弥珠。 虽然品阶只是丁等,还是最差的那种,但装一些日常出门需要的东西已经足够了。 主要是好看。 好看就够了。 白孤牵起白小小的小手,转身看向南渔,将那件大红色棉衣递给她,“衣服买完了,还有什么地方要去吗?” 南渔接过包裹收进须弥珠,在听到白孤的话后脸色微变,贝齿咬着红唇,双手止不住地拧捏着衣角,有些扭捏道:“要不,要不咱们再去逛逛集市?那里应该会有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儿。” 白孤皱了皱眉头,“逛集市?小小体力不太好,恐怕要改天了。” 白小小也附和着点了点头,“南渔姐姐,我有点累了,早上起得太早,现在好想睡觉。” “可……”南渔眼珠子一转,“可那里有好吃的冰糖葫芦和萝卜糕,不去可惜了。” 白小小眼睛一亮,扯了扯白孤的衣角,仰起头看着白孤,语气里带着期盼,“哥,冰糖葫芦……好吃……” 白孤无奈地笑了笑,揉了揉白小小的小脑袋,然后看向南渔,“走走也是可以的,刚刚小小吃得有些饱,就当是遛食儿了。” 南渔闻言,仿佛是一只吃到鲜鱼而满足的小猫,蓦然笑靥如花。 白孤看着南渔的笑容,不禁一怔。 但也只是一瞬间,白孤就回过神来。 在白孤眼里,无论男女,都是一样的,无非是好看些与一般点的区别而已。 好看些就多看一眼,一般的,能不看就不看吧。 白孤一向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连再多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 这一点,白孤跟老乞丐是两个极端。 老乞丐在路上看见美女,巴不得把眼珠子扣下来粘在美女身上,然后自己跟着美女一起走,在她身边当条狗。 至于白孤,老乞丐曾经说过,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白孤比那端坐莲座上的菩萨罗汉还要清心寡欲,天生就是当和尚的命。 用那书上的话来说,美女俊彦对于白孤来说就是,红粉骷髅,白骨皮肉,皆是虚妄。 看一眼是本能反应,多留意几分是人之常情。至于一直看着挪不开眼珠子的,那是流氓行径。 不分男女。 猗羞阁的老板娘白孤不敢多看两眼,小岍、榆钱白孤也是报以平常心看待,现在面前的南渔,白孤更是如此。 白孤收敛心神,牵起白小小的小手,跟着南渔出了衣铺。 集市其实也与寻常街道商铺无异,只是多了些流动的小贩小摊,让繁华的街道上显得更加热闹,也让来往的路人有了更多的物品选择。 白孤看见一个拿着糖葫芦草靶子的老人,皮肤黝黑粗糙,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看着是个很老实的老人家。 白孤刚想上前买几串糖葫芦,却被南渔一把拉住,还一口气把白孤带到了更远些的地方。 “怎么了?”白孤有些疑惑。 南渔往后看了一眼,然后回过头,压低了声音,“刚刚的那个死老头的糖葫芦,千万千万不能买。上次我就是看他好像挺老实本分的,应该味道不错,买了三串回家吃。结果吃了一颗,就全丢了。是臭的!那些山楂都是坏了的,贼难吃!可惜了我那三串糖葫芦的钱,都浪费了!死老头,就是个骗钱的家伙!” 南渔越说越气,声音也不自觉大了些。 白孤点了点头,“知道了,以后我会避着些。” 白孤对钱很敏感,像这种花钱吃屎的事情,他是绝对不会去做的。 南渔笑着说:“我知道有一家糖葫芦还不错,就在这附近,不远。走走走,我带你们去尝尝。” 说着,南渔就继续拉着白孤走了。 白孤眼里闪过一丝异样,但也没说什么,另一只手握紧了白小小的小手,跟着南渔来到了一处小小的摊位前。 “老板,来三串糖葫芦,先余着,过两天一起结了!”南渔又转头朝白孤解释,“我跟老板很熟,经常来这里买糖葫芦,所以糖葫芦的钱都是一月一结的,这样简单些。” 白孤笑了笑。 南渔从糖葫芦摊老板手里接过三串糖葫芦,先是递给白小小一串,“小小,你尝尝,好吃的话就再来一串。” “谢谢南渔姐姐。”白小小接过糖葫芦糖葫芦,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双眼瞬间睁大,“好好吃啊!南渔姐姐,这个好好吃!” “那等会再拿一串。糖葫芦也不能多吃,吃多了蛀牙。今天可以先吃两串,明天再吃两串。”南渔笑着跟白小小说道,又转向白孤,“来,白孤,这是你的。” 白孤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被南渔拉着的手。 你觉得我现在有手能拿? 南渔这才意识到从刚刚自己就一直拉着白孤的手,到现在都还紧紧牵着。 南渔的脸噌的一下就升起两朵红晕,同时也迅速松开了自己的手。 白孤的手一得到自由,便伸手接过了糖葫芦,咬了一口,“确实好吃,下次可以再来买着吃。” 南渔脸红得快滴出血来,脑袋也是晕晕的,没办法正常思考,只好应付着回应白孤,“可以,可以,确实值得,值得再来买。” 白孤看了南渔一眼,随即又看了看街市上的商铺摊贩,最后将视线停留在不远处一处贩卖小物件的货架上,然后拉着白小小的小手走了过去。 南渔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跟上去。 白孤在货架上扫了一圈,拿起了一个绣着一只彩色蝴蝶的小布包和一个绣着一尾红色鲤鱼的荷包,“老板,这两个我要了。” “三十个铜板。” “便宜些。” “二十五,最少了。” “就十个铜板,不成我就走了。” “哎呦,客人,你这价砍得太狠了,我本都不够啊!” “那就算了。” “哎哎哎!客人,客人,好吧好吧,十个铜板就十个吧,好歹是开张了。” 白孤一连串熟练的砍价之后,付了钱,然后将那个绣着彩色蝴蝶的小布包斜挎在白小小肩上,“你最喜欢蝴蝶,这个刚好可以偶尔装点东西。” “谢谢哥!”白小小笑得眯起眼睛,挺着胸膛,很是神气。 白孤点了点头,又发现南渔还站在糖葫芦摊前,只好走了过去,“这个给你。” 南渔看着荷包上的那尾红色鲤鱼,眼里满是欣喜与喜欢,但嘴上还是客套婉拒,“这,这不太好吧……” 白孤懒得跟南渔废话什么,直接将荷包塞在南渔手里,“就这样决定了,女孩子的东西,我用不上,小小的我会给她买的。” 南渔这才松了口,红着脸嗫嚅道:“好……好的,谢谢。” 南渔手里攥着荷包,在雪天中,那尾红色鲤鱼显得栩栩如生,鲜红明艳。 一如南渔的绯红脸颊。 131、枕上美梦 因为年关将至,很多外乡行客都已经出发,或者在收拾东西,准备返乡回家过年了。所以云水城里很多客栈旅店多出了许多房间,清冷了几分。 不过哪怕多出了许多选择,白孤还是带着白小小去了青屿客栈。 哪怕城东的明水楼和酥雨客栈都是云水城里排得上号的客栈旅店,并不比青屿客栈差多少。而且选择这两间客栈旅店,能更加靠近东城门,出发时能更省些力气。 但白孤还是径直去了偏于城南的青屿客栈,连想去看看都心思都没有。 单纯就是懒。 其实选择青屿客栈,白孤还是有点私心的。 一来,青屿客栈是唐先生之前居住的地方。 住在这里,能在心里感受到唐先生尚在身边。 如果不是唐先生离开,白孤是要与唐先生再攀谈一番,好好告辞的。 二来,青屿客栈想吃什么都有。白孤想在离开的前一晚,让白小小吃个开心,吃个满足,不留遗憾。 但白小小因为中午的一顿饺子,说是太丰盛了,晚上死活都不要吃大餐,只要了葱油饼和白开水。 白孤好说歹说,白小小才肯把白开水换成了白菜豆腐汤。 上菜的时候,白孤发现上菜的店小二凑巧是请邱自在吃饭那天的那个,就便对着他微微点头。 店小二也是微微点头致意。 但他不禁在心里腹诽。 那天看这位请客吃饭,出手不是很阔绰吗?咋个今儿倒是小气吧啦的,只点了个葱油饼和白菜汤?什么情况? 带着妹妹花大钱住好地方,反倒吃得穷酸,这是在打肿脸装胖子? 店小二刚想走,却被白孤拉住。 白孤在店小二的手腕上点了几下,然后指了指门口。 店小二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白孤摸了摸白小小的小脑袋,擦去了她嘴角的油渍,“你先在这里吃着,我去跟他们交代点事情,免得晚上他们查房的时候吵到咱们睡觉。” “那哥你快点,不然饼和汤都凉了,凉了就不好吃了。”白小小嚼着葱油饼,碎碎念念。 白孤笑着点了点头,“放心,很快的,他们做事很麻利的。” 白孤走出房门,店小二果然在门口等着。 虽然店小二不清楚白孤手势的意思,但白孤最后指了指门口,店小二就来这里等着了。 反正自己就是要在门口侯着的。 白孤先是取出一张银票,交给店小二,“去帮我再点一盘酱牛肉和清炒菜心,再加上刚刚的那些,一起结账。” 白孤又取出一颗不小的碎银子,塞进店小二的怀里,“这俩菜,该怎么说,你应该清楚吧?” 估摸着那颗碎银子的分量,店小二咧嘴一笑,“送的,客官您帮过老板的忙,所以只要您来,客栈都会送菜。” 白孤点了点头,“理由有点假,但说得过去。” 店小二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硬着头皮问道:“虽然客栈里的伙计不能过问客人的私事,但小的还是好奇,不知道客官能不能……” “说。” 店小二嘿嘿一笑,“就是为什么前几天您来客栈,请那位道爷吃饭的时候,出手那么阔绰。但今天,那位应该是您的妹妹吧?怎么您今天才点了这么两道……小菜?” 白孤看了他一眼,“我妹妹心疼钱,懂了吗?” “懂了。”店小二连忙点头,随即脸色感慨道:“客官的妹妹年纪轻轻就如此懂事,真让人羡慕。” 白孤懒得跟店小二多说什么,“快去吧,不然里面的汤凉了。” “好的,小的马上去。” 当店小二把白孤新点的两盘菜端上桌的时候,白小小满脸的诧异。 尽管店小二跟白小小解释说是白孤有恩于老板,这是客栈送菜致谢,但白小小还是满心狐疑。 等到店小二走了之后,白小小嘟起嘴,鼓起腮帮子,直勾勾地看着白孤,“哥!你实话说!你刚刚是不是去偷偷点菜了?” 白孤笑了笑,“没有,我就是去跟他们说晚上查房的时候不用太麻烦,还有就是明天早上的早餐不用送到房间,等咱们醒来再说。” 白小小瞥了一眼酱牛肉,然后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依旧是一副怀疑的神情,“真的吗?” 白孤用手指点了点白小小的额头,“哥会骗你吗?再说了,这菜,总不可能是客栈白送给我们的吧?放心吃吧,没事的。” 白小小瘪了瘪嘴,又看了看那盘酱牛肉。 最后实在抵挡不住酱牛肉的诱惑,白小小还是拿起筷子,夹了一片放进嘴里,瞬间双眼放光,“哥,快来吃!这个肉好好吃!” 白孤笑得眯起眼睛,“慢慢吃,盘子里还有很多,现在吃饱饱的,晚上睡香香的。” 白小小笑着点点头。 夜晚,白小小躺在床上,忍不住在床上蹭来蹭去。 好柔软的床啊! 好暖和的棉被啊! 这枕头也是香香的,好好哇! 白小小做了一个温暖美好的梦。 梦里,白小小与白孤住在大房子里,是那种有独立的厨房,大大的餐桌,一人一个大房间,大床软软的,可以躺在上面滚来滚去。而且还有一个大大的院子,可以每天都在里面玩的那种大房子! 每天还都有鸡腿吃! 这日子多好,多幸福啊! 嘿嘿!嘿嘿嘿! 白孤坐在床边,看着在睡梦中傻笑的白小小,想来是做了个好梦? 白孤受了白小小的感染,脸上也不自觉地挂着笑容,目光里满是宠溺。 如果能一直这样,该多好啊。 就这样,小小能吃得饱,穿得暖,睡得香,每一天都开开心心的,无忧无虑地成长。这样,就很好了。 白孤是这样想的,是由衷地这么想的。 只不过…… 白孤的眼皮微垂,目光以极快地速度看向窗外。 窗外,风雪呼啸,哭号不止。 虽然云水城有着诸多庇护,只要自己不出去,自己和白小小肯定能安然无虞地度过一生。而且黑羊山一行,摆明了就是一场算计。 尽管白孤不清楚这算计到底是什么,但他至少知道,这算计是冲着白小小去的。 而且就算自己知道是如此,也无法拒绝,自己更是甘之如饴地一头扎进去。 不为别的,他们以白小小的暗疾治疗为饵,白孤就算知道,也会乖乖咬钩。 因为他是白孤,所以他肯定会上钩。 只要白孤离开云水城这处温室,那么所有的阴暗算计都会浮出水面。 外面可不比云水城。 在外面,可就没有吴老、邱自在这些人的庇护了,那么那些对白孤,或者是对白小小有所企图的人,可就不会收敛那么多的心思了。 白孤的眼前微微眯起。 此时他的眼里冷漠无比,比屋外的风雪都要冷上几分。 你们最好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能够一击得逞并强势镇压。如果不能做到斩草除根,那么我白孤,将会成为你们未来的噩梦! 就算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至于是谁,就要看看谁比较倒霉了! 132、赴约 白孤觉得青屿客栈的床太软和,太舒服了,怕第二天睡得太死,耽误了原本约定的时间。所以白孤只是坐在床脚,靠着床沿,坐着睡了一夜。 白孤因为原本就习惯早起,以及睡姿的问题,所以很早就醒了。 看了一眼张着嘴巴,嘴角挂着一丝晶莹,还在呼呼大睡的白小小,白孤不禁笑了笑。然后白孤放慢手脚,动作轻柔地站起身,生怕惊扰了白小小的美梦。 白孤洗漱完毕,便回到房间,坐在窗边的木榻上。 白孤又看了一眼还在熟睡中的白小小,然后收回视线,缓缓闭上双眼,开始走灵。 此去黑羊山,路途遥远,是非明暗尚未可知,还是得赶紧提升自身的实力为好。 自身有了实力,才有一往无前的勇气,说话做事才有几分底气。 倒也不是白孤胆子小,实在是眼前抹黑,看不清前路明暗,自身的实力又不高,白孤不敢拿白小小与自己的安危冒险。 尽管自己现在的修为也就那样,白孤也不指望自己能一夜之间将修为拔高一大截。但能提高几分是几分吧,好歹能给自己一些安慰。 说不好,就是这几分底气,在关键时刻能救了自己与白小小。 长以休兮,善作可与。山以纶兮,莫潜论昨。风以游兮,卜梦歇斯。日以夜兮,司务早德。 一道灵光从白孤眉心处亮起,闪了两下之后,便重新没入白孤眉心。 养灵术,问心! 等到白孤重新睁开眼睛,白小小正睡眼惺忪地坐在床上,揉着眼睛,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白孤扫了一眼天上的太阳,已经是午时了。 白孤又看向白小小,笑着说道:“怎么样,睡饱了?” 白小小小声嘟囔道:“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好饿啊。” “都可以吃中午饭了,小懒虫。”白孤眼里满是笑意。 白小小停下揉眼睛的手,眼巴巴地看着白孤,“哥,我饿了。” “想吃什么?” 白小小刚睡醒,不想思考,只觉得口干,“我渴了。” 白孤想了想,“想喝豆浆,还是汤粉?要不粉丝汤?” 白小小摇了摇头,“还有其他吗?” 白孤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想来想去也就只剩下一个答案,“要不,吃馄饨?” 白小小在脑海里使劲回想馄饨的口感与味道,但脑子不清楚,想不起来,最后也懒得再选了,“好吧,就吃这个吧。” 白孤点了点头,便走出房间,下楼点了馄饨。 没一会儿,店小二就端着四碗馄饨上了楼。 白小小一碗,白孤三碗。 用白孤的话来说,就是先垫垫肚子,要是半路上饿了,反正须弥珠里还有些腌肉酱肉,烧饼馕饼,也是可以充饥了。 两人将馄饨汤全部喝光,这才各自打了个饱嗝,斜倚在椅子上,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白孤临走前,还将茶壶里的水全部喝掉,一滴都不剩。 白孤牵着白小小,开始出发前往东城门。 一路上,白孤买了些小吃,炸鸡腿、炸小鱼儿、烤红薯什么的,等会儿可以在路上吃,解闷。 白孤还顺路买了几串糖葫芦,和白小小一人一串拿着吃,剩下的就一起放进须弥珠里。 等到白小小将手里的那串糖葫芦吃光,两人刚好走到东城门。 至于白孤,早就吃完糖葫芦了。 白孤牵着白小小的小手,只是刚走出东城门,白孤便看见远处大树下,有一辆马车等候在那里。 一旁,站着一位身形修长的青年男子,笑容和煦,如沐春风。 白孤连忙踮起脚,朝那人挥了挥手,生怕他看不见。 青年男子察觉到东城门这边的动静,目光朝这边转来,随即点了点头。 白孤跟着笑了起来。 但刚要抬脚走过去,白孤就感觉到一丝异样,连忙转头朝一旁看去。 在白孤的右手边不远处,一位紫袍男子与一位白衣女子相伴而立,脸上都挂着一丝微笑。 只是气质各异,和善与清冷。 白孤的眼睛微微眯起。 远处,青年男子也立马变了脸色,绷紧了身板,如临大敌。 白孤心思电转,但还是深吸了一口气,牵着白小小的小手向二人走去。 既然逃脱不了,那就只能坦然接受了。 “江先生,白姐姐。”白孤将白小小带到二人面前,先是打了个招呼,然后扯了扯白小小,“喊人。” 白小小怯生生地躲在白孤身后,只露出一只眼睛打量着两人,但就是不开口。 白孤又扯了一下白小小,“喊人啊,愣着干嘛。” 白小小这次干脆完全躲在白孤身后,不出来了。 白孤有些无奈,还想催着白小小开口时,江风眠率先开口道:“算了算了,小小不愿意的话,就别逼着她了。” 白孤只好歉声道:“小小怕生,江先生和白姐姐见谅。” “没事。”江风眠摆了摆手。 只不过江风眠嘴上说着不在意,但眼睛却一直盯着白孤。 或者说,是白孤身后的白小小。 身边的白棋虽然没有像江风眠那般失态,但也是目光流转,离不开白孤身后的白小小。 白孤笑了笑,“今日我与小小远行,还烦劳江先生和白姐姐跑一趟,实在是不好意思。” 江风眠双手笼袖,含笑道:“江府离东城门不远,不妨事。况且,与白小友有约,在下可没有失约的习惯。” 白孤从须弥珠里拿出两串糖葫芦,分别递给江风眠与白棋,“我也没什么钱,就只能买这个了。还请江先生和白姐姐不要嫌弃,且当是,我与两位的相遇缘分和感念之礼了。” 江风眠看着白孤手里的两串糖葫芦,眼神玩味。 白棋神色复杂,转头与江风眠相视一眼,然后二人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便各自伸手接过了糖葫芦,“那就谢过白小友了。” “谢谢小白。” 白孤点了点头,“糖葫芦不值几个钱,两位不嫌弃就好。” 江风眠呵呵一笑,“礼轻情意重,这份情意,在下承了。” 白孤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江先生言重了,您能收下,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江风眠也微微眯起眼睛,“无妨,白小友有心,在下也不能负义。况且,路还长,在下与白小友的缘分还未尽,将来还是会再见的。” 江风眠微微一笑,意味深长。 133、手链 白孤看着江风眠和白棋手里的糖葫芦,眼里有着满足,“无妨,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立足于现在,尽行人事,才是我如今心之所向。” 江风眠瞥了一眼手里的糖葫芦,“白小友能这么想,就已经很好了。” “有些事情,不是我一个人想想就行了的。” 江风眠点了点头,“如果有需要在下的,白小友尽管开口,在下尽力而为。” 白孤拿了一个只炸鸡腿塞给白小小,让她不用一直呆呆地站在自己身后,无事可做,“江先生如果能帮忙,那是最好不过了,白孤在此先行谢过。” 白孤刚想拱手感谢,却被江风眠抬手止住,“在下能力也有限,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超出在下能力范围内的事情,在下也只能爱莫能助了。” “这样就行了,有江先生此言,足矣。”白孤扯出一个笑容。 江风眠突然想到什么,取出一方三色墨锭,“白小友如果方便的话,在去往黑羊山的路上,会经过一处竹林。那里有在下的一位老友,希望白小友能帮在下将这方墨锭,转交与在下老友。” 白孤看着江风眠手里的那方三色墨锭,并没有伸手接过,只是抬眼看了看江风眠,“江先生修为高深,区区一方墨锭而已,何必托我转交?去往那竹林也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情,还可以与老友叙旧,岂不是两全其美?” 江风眠微微一笑,“在下就不去了,在下就在云水城里,与白棋等着白小友与小小安然归来。届时,江府上下为白小友二人接风洗尘。” 白孤看了看江风眠,后者脸上依旧是那副笑吟吟的样子,并无异常。 白孤心思电转,在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但都被自己一一否定,捻灭了那些个念头。 最后,白孤双手接过了那方三色墨锭,当着江风眠和白棋的面收入须弥珠里,“江先生,您且说说,那片竹林是叫什么,您那老友又是何名讳?” “有地图吗?” 白孤点了点头,从须弥珠里取出那颗吴老给的篆刻这地图的须弥珠,催动灵力,一幅地图便从须弥珠里投射在半空中。 白小小站在白孤身后啃着炸鸡腿,看着白孤打开灵力地图,眼里满是亮光。 哥好厉害啊! 江风眠眼睛一扫,便伸手在地图上的某处一点,做了一个标记,“竹林名为千里风歇处,在青池镇以东两百里处,不难走。至于在下那位老友,姓沈,他喜欢别人喊他盛年竹生。此外,他也是那片竹林,也就是千里风歇处的两位主人之一。” 白孤点了点头,随即问道:“竹林有两位主人?那另外一位是谁?” 江风眠嘴角上扬,弯出一个神秘的弧度,“白小友且听在下一句劝,千里风歇处的另外一位,你别去招惹。最好,连见都不要见。这样做,是对你好。” 白孤皱了皱眉头,“什么意思?” 江风眠却是将话锋拨向其他地方,“白小友修为几何了?对于此行,有几分底气?” “只说胆气,在中三境之上。” 白孤现在对修行一事也算是有所了解,知道修行一路分九境,有下三境,中三境,上三境之说。 先前酒鬼说的启魂、铸灵、叩玄三境,便是下三境,也就是最为基础的三境。在大佬眼里,这三境,是打基础的关键。 真正的修行,是从中三境开始的。 只不过,白孤不知道中三境和上三境的具体名字,酒鬼没说。 江风眠呵呵一笑,“有胆气是好事,不过还是要有修为衬着。不然,都是空谈。” 白孤深吸了一口气,压着心里的不爽,但眉眼之间有忧愁流露,“修为一事,急不来。如果能一步登天,那这世间人人都是手眼通天的强者了,又何必每天忙于生计,四处奔波,深陷苦难?” 江风眠点了点头,“确实,修行一事切记戒骄戒躁,万不可急,否则心魔渐生,身死道消也就不久了。” 白棋在一旁突然出声道:“我有条手链,想送给小小,不知道……” 说着,白棋手里多出来一条用白色晶石制成的手链。 白孤眼里有光芒闪了闪,不过还是转过头,摸了白小小的小脑袋说道:“白姐姐要送你东西,你要不要啊?” 白小小看了看白孤,又怯生生地看了一眼白棋。 察觉到白棋炽热的目光,白小小连忙收回视线,又看着白孤,小声问道:“那哥……我应该收下吗?” 白孤笑了笑,“这问题不该问我,应该要问你自己。” 白小小缓缓低下头,不知所措。 白棋也有些慌了,目光求助江风眠。 江风眠眼里也是有些茫然,摇了摇头。 白孤揉了揉白小小的小脑袋,笑了笑,“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白小小抬起头,看着白孤的脸,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最后跑到了白棋面前。 白小小鼓起全身勇气,怯生生道:“白,白姐姐,我知道你是好人,你,你不会害我的,对吗?” 白棋看着面前直到她腰间的白小小,一双亮闪闪的大眼睛似乎能看穿所有的迷雾,直视人心。 白棋心里莫名升起了一股平和之感,表情有些放松地点了点头,“是的。” 江风眠顿时心里惊骇无比,连忙轻声低喝道:“白棋!” 白棋瞬间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将手链换成了另外一条紫色晶石手链,并且给白小小戴上了。 白棋内心巨震。 白小小突然一笑,“谢谢白姐姐!” 白小小向白棋鞠了一躬,然后蹦蹦跳跳地走到白孤身边,重新牵住白孤的手。 白孤摸了摸白小小的小脑袋,“很好,有礼貌,晚上多加一只鸡腿。” 白小小顿时笑得眯起眼睛。 白孤朝江风眠和白棋拱手笑道:“时间也不早了,山水坊的人也在那边等了好久,我与小小该出发了。江先生,白姐姐,今天你们能来我很感激。但时间紧张,黑羊山一行还不知道时间够不够用,所以我们就先走一步了。等我回来,再向二位赔罪。” 江风眠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赔罪一事,无稽之谈,在下与白棋不是那么斤斤计较的人。倒是白小友你,一路上婉转曲折,注意安全。” 白孤微笑道:“会的。我和小小,都会安然回来的。” 江风眠也是拱手道:“那就祝白小友马到成功,心想事成。等到白小友归来,我们再把酒言欢。” 白孤也是回礼道:“有来有往,白孤在此谢过。” 两人同时抬起头,目光撞在一起,突然相视一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134、出发 江风眠与白棋见此间事了,便向白孤点了点头,一起消失在原地。 白小小拉着白孤的手,眼里满是羡慕,“哇,哥,江先生和白姐姐他们好厉害啊!唰的一下,就不见了!好厉害啊!哥,你以后也能像他们一样厉害的吧?” “会的。”白孤点了点头,笑得眼睛微微眯起。 一定会的! 也,必须会! 白孤收回那些杂乱的念头,笑了笑,拉着白小小的小手走向远处大树下。 那里,一位身形修长的青年男子站在一辆造型华丽的马车旁,见白孤和白小小走来,连忙收敛起刚刚那副震惊模样,露出和煦笑容。 “山水郎,等了很久吧?我应该早点过来的。”白孤笑着说道。 王西洲摆了摆手,“西洲也是刚来,贵客不必在意。” 白孤笑了笑,不置可否。 王西洲用眼睛余光扫过刚刚白孤和江风眠谈话的地方,怔了怔,神色踌躇,但还是没能问出嘴。 白孤看着王西洲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禁笑道:“山水郎有事但说无妨,不用藏在心里,憋着难受。” 王西洲在脑海里快速整理了一下言语,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刚刚那两位……前辈,是贵客的家中长辈?” 白孤闻言,忍俊不禁道:“他们?长辈这两个字,估计他们自己想都不敢想。” 自己跟老乞丐称兄道弟,如果江风眠和白棋想以自己长辈的身份自居,就得先问问老乞丐这个无赖答不答应。 反正老乞丐能愿意尊江风眠他们俩为长辈,那自己也无话可说。 不过最好,江风眠两人的骨头能硬一些。 毕竟就吴老和酒鬼的语气,老乞丐的修为可不低。 至于白小小,虽然江风眠与白小小是同族,但听邱自在和江风眠自己说的,白小小是上一任殇骨族族长的骨肉,而江风眠只是殇骨族护卫一脉的人。 就算江风眠修为再高,族内地位也是一呼百应,但也终究只是护卫。 少主与护卫,身份地位高低一目了然。 只要他敢以白小小长辈自居,殇骨族自然有的是人收拾他。 除非他已经有太上长老的地位。 不过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所以,长辈? 我敢这么说,他们敢认吗? 呵呵! 王西洲对于白孤的回答有些意外,不过他并没有表露在脸上,“既然不是长辈,那两位是……?” 不敢?这…… “相识不久,今天我要走,前来送行而已。” 王西洲心里暗惊,但还是强行忍着内心的惊骇,再次问道:“想来,贵客与那两位是一见如故。不然相识不久,怎么会特地跑一趟,为您送行呢?” 白孤淡淡一笑,带着几分讥讽,“一见如故?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各取所需? 这四个字一从白孤嘴里说出来,王西洲的内心更加疑惑,也更加惊骇。 刚刚那两位,对面前这个……穿着不得体的……孩子,竟然有所求?而且面前这位,似乎对那两位很不感冒,还隐隐带有几分不屑与……厌恶? 以下犯上? 这不是扯淡吗? 这个世道现在是怎么了?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事情啊! 见王西洲神色有异,白孤微微一笑,“山水郎很惊讶?我还以为山水郎能打得过他们俩呢。” 王西洲已经有些维持不住那副稳重的神情了。 他尴尬一笑,“我们还是先上车再说吧。” 白孤点了点头。 车厢内既简朴又不简朴。 一条围凳环绕三面,底座是用梨花木制成,坐垫皆是用上等的绸缎包裹加鹅绒填充,既柔软舒适,又能久坐不累腰。 等到三人坐定,王西洲这才露出一丝不好意思,“不怕贵客笑话,西洲还真不敢与那两位当面坦然自若。毕竟,境界差距太大,心有畏惧。” 白孤挑了挑眉毛,“哦?那两个家伙,修为很高?” 王西洲呵呵一笑,“贵客说笑不是?那两位修为高深,西洲这点微末修为,实在是不够看。” “他们两个是什么境界?” “贵客不知道吗?”王西洲眼里带着疑惑,“跨越虚空可是上三境强者方可掌握的手段,来无影去无踪,雁过无痕,难觅踪迹。西洲如今也不过堪堪踏入吞灵境而已,哪里敢以萤火之光比肩皓月之辉?” 白孤恍然,随即问道:“吞灵境?这是哪个境界?” 王西洲目光略带怀疑地看了白孤一眼,这些东西,不都是修行的常识吗? 怎么面前这位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啊? 但王西洲还是耐心地为白孤解释道:“启魂、铸灵、叩玄,此乃蜕凡三境,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下三境。此三境通经脉、锁灵蕴、识大道,乃是修行路上最为重要的三境。接下来,便是吞灵、辟凡、道域,便是观地三境,也就是中三境。此三境凝灵璇、洗尘垢、开玄体,这三境是真正的修行分水岭,一境一天地。西洲驽钝,修行数十载,也才堪堪踏入吞灵境。” “所以说,吞灵境就是第四境了?”白孤点了点头,“那中三境之上的上三境呢?又是什么样的风光?刚刚的那两人,能知道具体境界吗?” “上三境啊。”王西洲眼里流露出向往的神色,然后又摇了摇头,“关于上三境,西洲也不大清楚,只知道那第七境,渡己境。其他两境,西洲就不清楚了。至于刚刚那两位,西洲实在是不敢随意探测,也不知道那两位的修为境界。在这世间,哪里有低境之人看穿高境之人的道理?” 说到最后,王西洲不禁苦笑一声。 白孤扫了王西洲一眼,就收回视线,取出一串冰糖葫芦,“感谢山水郎为我解惑,来,吃串糖葫芦润润嗓子。” 王西洲笑着接过糖葫芦,“那就谢谢贵客了。” 白孤摆了摆手,“山水郎别这么客气,这一路上还有得走呢。不过也别叫我贵客了,怪生分的,叫我小白就行了。” 白孤又指了指早就熟睡过去的白小小,“这是我妹妹,白小小,叫小小就行了。” 王西洲也是笑了笑,“既然您这么说了,那西洲就却之不恭了。这样,您叫我西洲就行。” 白孤点了点头,“那好,我就喊王大哥了。” 王西洲一怔,随即回过神来,跟白孤相视一笑。 “那就走了?” 白孤想了想,点头道:“走吧,再多留一会儿,就多一份留念。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我不想,也不是这样的人。” 王西洲便示意车夫启程。 马车启动,马嘶声响起,车辕与车轮开始转动,开始向东方出发。 在马车走了一小段路后,白孤撩开车窗上的帘子,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只有芥子大小的云水城。 没有眯起眼睛,没有瞪大眼睛。 眼底清澈,不见复杂神色。 135、有得走 车厢里,白孤与王西洲相对而坐,白小小则横躺在中间的坐凳上,呼呼大睡。 白孤早就拿了从家里带出来的破旧棉被,给白小小盖上,免得她着凉。 王西洲用余光扫过那床破旧棉被,心里不禁泛起疑惑。 面前这位明明出手阔绰,也是位不算常见的修行之人,哪怕身上的钱财不多,但平日里的生活也应该不算拮据。 但这位身上的衣着实在是算不上……规整,衣物老旧,到处都是补丁。衣物的材质也不是什么好布料,只是最为便宜的粗布,只是摸着都会感觉剌手,何况是穿着? 再加上这床又破旧又薄的棉被,这得有十年了吧? 而这位的妹妹,虽然年幼,但身上的棉衣棉裤,乃至棉鞋棉袜都是全新的。尽管也是因为营养不良,比同龄孩子矮了许多,但也是长得白净,不算瘦弱。 什么情况啊? 白孤察觉到王西洲的目光,笑了笑,“王大哥有疑惑可以可以说啊,总藏着掖着可不实诚。” 王西洲也不再藏着话,直接问道:“小白,你有修行,钱财一事应该不是大问题。城里是有许多达官贵族对修行之人很是欢迎,只要你肯去他们府里坐镇,相信每月会有一笔不俗的酬劳。可你为什么,一会儿让人感觉到你是富足之人,一会儿又感觉你是陋巷少年呢?” 白孤呵呵一笑,“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是这个。王大哥,实话告诉你,我既是你所说的富足之人,也是那陋巷少年。” 王西洲更加疑惑了,“为什么这么说?这两者,似乎无法并存吧?” “这就要取决于王大哥你要以什么判定条件来看待我了。”白孤边笑边拿出两份炸小鱼儿,递给王西洲一份,“如果说以钱财论,我现在也算是……半个富足之人。前不久做了个交易,挣了些钱,算是将生活改善了不少。如果就本质来说,我还是以前那个陋巷少年。” 白孤苦笑一声,“每天奔波在云水城和伶仃巷之间,为了一点吃的费尽心思、绞尽脑汁。我可以为了一碗馊饭,大雪天在别人家门口苦等一天。也可以为了一枚铜板,跪在地上跟人乞讨,磕头磕到头破血流,还被撒了满头的尿。反正为了果腹活命,我以前是什么都做了。我如何如何无所谓,但我做这么多,无非是为了活着与养活小小。只要小小能安全长大,我也就此生无憾了。” 说着,白孤看向熟睡中的白小小,眼神温柔。 王西洲这才点了点头,有些理解白孤的做法,“但你为什么不花些钱,收拾一下自己?这应该花不了多少钱吧?” 说到这个,白孤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赧颜道:“我不喜欢收拾自己,而且我感觉,现在这样就挺好挺舒服的,不用换了。换了的话,我反倒不适应。” 王西洲顿时傻眼,不过也表示理解。 王西洲想了想,“是跟那两位做的交易?” 白孤哂笑,“他们啊?不是,我卖的药材,是跟吴老做的交易。要是跟他们做交易,我恐怕换不来那么多钱。” 王西洲眉头一挑,“吴老?是长洲药馆的那位?” 白孤点了点头。 王西洲深吸了一口气,“是那位亲自与你做的交易?” 白孤微微皱眉,但还是点了点头。 王西洲内心瞬间掀起万丈波涛,惊骇无比。 哪怕是修行几十年,经历过的无数生死关头、危地险境,都比不上此时此刻,白孤说出的事情所给他带来的冲击力。 其他人不知道,那是因为有些事情,他们层次不够,不得而知。 但他王西洲不一样。 身为山水坊为数不多层次不高,但走过许多连高级山水郎都未曾踏足的地方的山水郎,王西洲其实在山水坊,无论是云水城里的分部,还是在其他地方的分部,还是在总部,其身份地位名声其实不算低。就连许多高级山水郎,出发前往有些险山恶水时,都要特意跑去找到王西洲,请他一顿饭,向他讨些经验,不然不安心。 也是因为这一点,王西洲能知晓许多他这个境界与层次本应该不知道的事情。 山水坊的生意做得极大,常人与修行之人的生意都做,就连信息都可以在这里买卖,许多事情也就在山水坊里不算是秘密。 再加上王西洲走过不少地方,知晓的辛秘也不算少数。两者合一,王西洲可以说是一座移动的秘密宝库。 这世间的诸多辛秘,王西洲所知的不说半数,十之二三是有的。 至于吴老的身份,王西洲自然也是知道的。 各处长洲药馆的大医师,幕后大老板,这些不过是小名小声,或者说,掩饰罢了。 当年王西洲知晓吴老身份的时候,是惊得整整一天呆坐在椅子上,不敢相信。 如今面前这位说是与吴老做了交易,还是吴老本人亲自主持,这如何不让王西洲吃惊? 王西洲出生入死而坚如磐石的一颗道心,在此时也不禁恍惚了片刻。 面前这位……何德何能啊…… 白孤见王西洲神色有异,便开口问道:“王大哥,有什么问题吗?但说无妨啊。” 王西洲迅速整理了一下思绪,小心翼翼地问道:“小白,你是家里有长辈与吴老相识吗?还是说,你的师傅认识吴老?” 不然以你一个……陋巷少年,怎么可能与吴老攀上关系呢? 白孤的眼里闪过一丝异样。 这王西洲问的东西,有点太多了吧? 莫非,是因为吴老的缘故? 不过白孤还是坦然说道:“是我巷子里的一位老医师,他早年间与吴老有数面之缘,吴老还给他几本医书,带他走上医人治病之路。我得了点东西,想换钱,老医师就让我去找吴老,碰碰运气。至于我师傅,不提也罢。” 王西洲恍然,随即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转移话题,“小白,你师傅再不济,也是你行了拜师礼,证了天地所拜的师傅,不该如此不敬。” 白孤扯了扯嘴角,“又抠门,又不拿自家徒弟当人的酒鬼一个,无所谓了。” 王西洲微微一笑,“那你这师傅倒是个性情中人,很有个性。” 白孤往嘴里丢了一根炸小鱼儿,“王大哥不愧是读书人,说话就是好听。” “过奖,书海无涯,人生苦旅,西洲也不过是走了一小段而已,后面还有得走呢。” 白孤点点头,深以为然。 确实,后面的路,还很长,有得走。 136、狗浇尿 走了不远,天色就开始昏昏沉沉了。 因为是冬季,天色暗得快。再加上大雪天气,雪越下越大,白孤一行人便在一处小城镇上落脚。 一番打听之后,白孤众人才知道此地名为沙雨镇,是一处不过百余户人家的小城镇,多是以耕田纺织为生,不算富裕。 沙雨镇归属于距此十几里的一座大城,龟眠城。 龟眠城倒是相对繁华些,各项设施也完善,让车夫稍微赶一下,也就是两三刻钟的事情而已。 只不过王西洲说在沙雨镇里有一道特色美食,味道还不错,可以尝尝。 而且除了沙雨镇,其他地方就几乎没有这道美食了。就连距此不过十几里地的龟眠城,也一样没有。 白孤做了主,让大家一起去了沙雨镇最好的一家客栈。 不过也是因为整个沙雨镇就这么一家客栈,再多没有了。 白孤下了车,牵着刚睡醒没多久,还有些发懵的白小小,抬眼扫了扫面前这座不过二层楼,外形简单,也有些年头的客栈。 喘气小楼。 白孤扯了扯嘴角。 这名儿,起得有点随意啊。 王西洲在白孤身边站定,笑着说道:“十几年前,西洲来过此处。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这里还是一切如初啊。” 白孤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王大哥,你现在多少岁了?你现在看起来也不咋大啊?” 王西洲呵呵一笑,“西洲如今已经甲子有余,过完这个年,就是古稀了。” 白孤听得眼皮子直抽。 甲子?有余? 过完年就是古稀? 四十不惑,五十知命,六十花甲,七十古稀,八十杖朝,九十鲐背,百岁期颐。 这王西洲已经六十多岁了?过完年就七十岁了? 他不是一副青年模样吗? 什么情况? 白孤有些不可置信,“王大哥,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你,你不是还年轻吗?” “先进去,先进去,坐下再说。” 客栈里只有一个年轻掌柜,两个伙计,一个比一个懒散,见到客来也懒得上前接待,只是在条凳上坐着。一个昏昏欲睡,其他两个嗑着瓜子,聊着闲话,快活无比。 白孤皱了皱眉头,要了三间上等客房。 见有大生意来了,年轻掌柜才睁开朦胧睡眼,病恹恹地开始给白孤一行人开房。 王西洲看着动作懒散的掌柜,不由得一笑,“不知道张老掌柜的肺炎如何了,如今身体可好?” 正在写着房单的年轻掌柜闻言,不禁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向王西洲,“您是哪位?怎么知道我爹的情况?” 王西洲笑得眯起眼睛,“十几年前,路过此处,曾与张老掌柜座谈了一番。” 年轻掌柜瞪大眼睛,盯着王西洲看了一会儿,这才从记忆深处翻找出一张人脸,顿时惊得张大嘴巴,有些不太确定地问道:“您,您是王先生?” 王西洲笑着点点头,“没想到一别十几年,你都长这么大了。还能记得西洲,真是难得。” 年轻掌柜腼腆一笑,“王先生乃神人也!十几年过去了,风采依旧!多亏了您当年那瓶丹药,我爹的肺炎好多了。如今他老人家身体好得差不多了,吃嘛嘛香,除了偶尔会咳嗽几下,其他什么小病都很少得了。” 王西洲笑道:“如此甚好。有机会的话,西洲还想与张老掌柜再座谈一番。” 年轻掌柜忙不迭点头道:“我爹也十分想念王先生,他老人家现在在龟眠城里安享晚年。如果王先生不介意,我可以去将我爹接来客栈……” 王西洲摇了摇头,“就不必麻烦张老掌柜老人家四处奔波了。西洲与朋友只是路过此处,不日将会继续起程。届时路过龟眠城,自会与张老掌柜叙旧。” 年轻掌柜恍然,又看了看王西洲旁边只比柜台高出两指的白孤,“既然是王先生与朋友来此,那我也得尽尽地主之谊。这样,你们尽管上楼,这些天的一切伙食住宿费用,我包了!” 王西洲刚想推诿,却被年轻掌柜抢先一步开口,“还请王先生不要推辞。如果不是当年您的那瓶丹药,我爹这些年可要遭不少罪。我是个糙人,不知道该如何感谢,这就当是我的谢礼了。” 王西洲这才答应,“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西洲就叨扰掌柜几天了。” “不会不会,王先生能来我这儿,是我的荣幸。不麻烦,不麻烦!”年轻掌柜连忙摆手。 白小小扯了扯白孤的衣袖,委屈巴巴道:“哥,我饿了。” 白孤笑了笑,揉了揉白小小的小脑袋,“好好好,再忍一小会儿,马上就吃饭了。” 白孤又转头看向王西洲,“王大哥,要不,咱先吃饭,边吃边聊?” 王西洲点头道:“好的。”又朝年轻掌柜说道:“还记得老三样吧?再添一个汤,这样就行。” 年轻掌柜笑呵呵道:“记得记得,我现在就去准备,你们稍等片刻,马上上菜!阿全阿七,别聊了,过来帮忙!” 年轻掌柜风风火火地冲出柜台,揪着两个伙计的耳朵,直奔后厨。 白孤眉头一挑。 敢情这家客栈,还是老板亲自下厨的啊。 一如年轻掌柜所说,稍等片刻。 白孤等人只是上楼简单收拾了一下,刚刚在条凳上嗑瓜子、聊闲话的一个伙计就上楼喊白孤他们下楼吃饭了。 白孤刚下楼,就看见大堂里那张最大的桌子上,摆满了好几个大盘子大脸盆。 白孤入座,看着眼前没见过的大盘菜,不禁好奇问道:“这,这些都是什么菜啊?” 王西洲指了指其中一个大盘子,笑呵呵地为白孤解释道:“这些都是这里的一些特色菜,味道很好。比如说这盘金黄色的条册,是牛肉,名为夹沙牛肉。是将牛肉剁块切条,裹上鸡蛋液,炸到外焦里嫩,再加以秘制酱汁烹制,就成了这道夹沙牛肉。” 王西洲又指了指一盘摆满了一颗颗黑黝黝的不明物体,“这是发菜蒸蛋。将鸡蛋清和鸡蛋黄分离,搅均蛋清,加入佐料作为衬底,然后在蛋清上面放发菜,上笼蒸片刻。待蛋白和发菜初凝成形,再倒入搅均的蛋黄蒸至熟透为止;取出,切成方块或菱形,反过来码入盘中,浇上内含木耳、黄花、笋片、香菜末、团粉少许的鸡汤或肉汤,滴几滴香油即可上桌。当然了,也有些地方是用白水煮蛋,剥壳之后整颗制作,这个另当别论。” 王西洲指了指中间的一盘饼子,“这是沙雨镇特有的美食,叫做狗浇尿,是一种饼食。” 白孤皱起眉头,“狗浇尿,怎么是这么个名字?” 王西洲笑着说道:“这里的习俗是新妇刚进门的时候,是要烧一道饼食给公爹公娘吃的。传说有一位新妇在做这种饼的时候,一只脚踏在灶台上,然后拿着一个小油壶一边浇油,一边烙饼子。被旁边的邻居看见了,戏称她像狗撒尿一样,所以把她烙出来的这种饼叫做狗浇尿。当然,最有说服力的一种解释是,由于那时候油特别珍贵,人们舍不得多用油,烙饼时用小油壶沿锅边浇油的动作,犹如狗在墙根撒尿的姿势,故称“狗浇尿”。这是将小麦面和好揉匀、擀开,撒上香豆粉,浇少许菜籽油抹匀,卷成长卷。再顺面卷方向探成螺丝状,切成小段,逐个压平微薄。在烧热的烙馍锅中倒上菜籽油,将饼放进,沿锅边浇上一圈菜籽油,并不停转动薄饼,使其上色均匀。待饼上了火色,立即翻过来,再沿锅边浇一圈菜籽油,并不断转动饼子,煎熟即可食用。” 白孤恍然,但也扯了扯嘴角。 这名儿,真是奇特。 果然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至于疙瘩汤、手抓羊肉、红烧鲤鱼和烤紫菜,就不用王西洲多解释,白孤都认得。 “吃吃吃,都吃,尝尝我的手艺,也不知道能得我爹几分手艺。”年轻掌柜憨厚笑道,招呼着众人。 王西洲尝了一口夹沙牛肉,点头道:“不输张老掌柜。” 年轻掌柜脸上笑容满溢,对王西洲的评价很是开心。 饭席上,菜香浓,笑意更浓。 137、老子才十六岁 吃过饭,车夫帮着两个伙计一起收拾饭桌,年轻掌柜则拉着王西洲到一旁的桌子喝茶唠家常,还拿出些瓜果点心,招呼白孤和白小小一起过去吃。 白孤看了一眼年轻掌柜那副热情模样,心中还是有些膈应。 倒也不是年轻掌柜好坏不明,只不过是因为白孤对于陌生人,天生就有些膈应,不想亲近。 但现在才刚刚夜幕降临,白孤也不好意思说现在就要上楼回房间睡觉,就只好拉着白小小坐在王西洲旁边,眼睛盯着桌面,闭着嘴不说话。 就连年轻掌柜搭话,白孤也只是随便应付两句,然后就继续坐着,跟白小小一起吃那些瓜果点心。 王西洲放下茶杯,思索了一阵,“年关将至,你们这边的山神祭也快到了吧?今年还是像往年一样吗?” 年轻掌柜倒茶的手顿了一下,然后立马恢复正常,扯出一个笑脸,“差不多,差不多,过两天的事情而已了。如果王先生与您的朋友不着急的话,可以等到山神祭结束之后再走也不迟嘛。” 王西洲笑了笑,看向白孤,“小白,你说呢?” 白孤刚往嘴里塞了个砂糖橘,正鼓着腮帮子嚼着。 听到王西洲的问话,白孤愣了一下,“啊?什么山神祭?” 年轻掌柜给白孤和白小小见底的杯子里添了些茶水,笑着解释道:“我们这附近有一座大山,叫做椒月山。传说山里面有位女子山神,掌控着这附近的行风调雨、庄稼收成。我们沙雨镇为了每年的收成能多些,就在每年的年关附近,卜签决定山神祭的日子,进行山神祭,祈祷来年风调雨顺,平平安安,五谷丰登。” 王西洲也附和道:“沙雨镇的山神祭很是精彩,也算是一大特色。先前西洲来此,刚好遇上山神祭,很是幸运。” 白孤剥了个砂糖橘递给白小小,“小小,怎么说?” 这橘子挺甜的,还不错。 白小小接过砂糖橘,歪着头看向白孤,又收回视线,看着手里的砂糖橘,“哥,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说完,白小小便低着头,开始吃起砂糖橘。 白孤想了想,拿出了几袋炸小鱼儿,倒在一个刚刚被他和白小小消灭完的果盘里,“看看也行,正好可以长长见识。” 王西洲点了点头,“甚好。” 年轻掌柜也是脸上堆满笑容,“也好也好,山神祭可好了,能有许多好吃的呢!” 白小小眼睛一亮,但也只是继续低着头,默默吃着砂糖橘。 白孤看了一眼白小小,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只不过白孤的余光扫过王西洲和年轻掌柜,眼里有一丝不显的警惕闪过。 —————— 一阵敲门声响起,将发愣的白孤惊醒。 白孤起身开门,一位身形修长的青年男子站在门口。 “小白,应该不打扰你们休息吧?” 原来是王西洲。 白孤见是王西洲,便笑了笑,“现在还早,而且刚吃饱,躺着撑得慌。王大哥,来,进来说。” 白孤将王西洲迎进房间里,倒了一杯水给他,“王大哥,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吗?” 王西洲笑道:“下午你不是还在疑惑西洲的容貌吗?刚刚掌柜一直在场,西洲也不好意思把话说开。毕竟修行之事,说了他也不明白。” 白孤嘿嘿一笑,“那可不一定,说不定听完人家懂了,我还没懂,毕竟我不识字。” 王西洲摆了摆手,“不一样,掌柜终究是常人,小白你有修行,很多事情还是一点就通的。” 白孤点头道:“愿闻其详。” 王西洲笑着将手指伸入水杯里,蘸了些水,在桌子上画了一道横线,又在其上画了几道竖线,“修行一路分九境,上中下各三境。至于引灵入体的启灵一境,如果按正规来说,那只是一个伪境,不算正境。而传说中在九境之上,还有第十境。” 说到这里,王西洲不禁轻笑一声,“只不过迄今为止,还未有人踏入那第十境,就连据说都没有。当今圣人,也不过是九境桎梏。那传说中天赋异禀、福缘深厚的玉天圣人,一生也是止步于九境圆满,勘不破桎梏。所以论实陈迹,当世只认九境之分,全无那启灵与第十境的名列。” 王西洲又指了指最边上的三道水痕,“蜕凡三境,启魂通经脉,铸灵锁灵蕴,叩玄识大道,若无明师指点,单单是这三境,就能困死茫茫多的修行之人。西洲当年也是在三境枯坐多年,才侥幸得了福缘,堪堪破入吞灵四境。小白你有师傅,如果不是发生什么损伤根基的大事,你未来的成就不低。” 白孤扯了扯嘴角,“我那酒鬼师傅还成,听说是一位剑仙。不过贼喜欢喝大酒,人又抠门,教我功法的时候,让我膻中打他泥丸圆满。王大哥,你听听,这是为人师表的样子吗?差点没把我打死!亏得是我命大,不然真就醒不来了。” 王西洲顿时肃然起敬,“原来小白你是一位七境剑仙的高徒,西洲眼拙了。” 白孤摆了摆手,满脸都是对酒鬼的嫌弃,“那我宁愿找个一二境的人当我师傅。那家伙,简直太扯了。王大哥,要不是我先拜了那家伙为师,又不能半道改投、欺师灭祖,不然我就拜你为师了。” “小白说笑了。西洲区区四境修为,哪里当得起你的师傅。况且你已经有了一位剑仙师傅,珠玉在前,西洲就不敢再献丑了。”王西洲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修行可增加寿命上限,境界越高,寿命上限也就越高。所以在常人眼中,修行之人就是那长生不死、飞天遁地的神仙之流。延寿一事,启魂境百岁寿命,铸灵境两百岁,叩玄境五百岁,吞灵境则是一千岁。西洲不才,正是吞灵境界,延寿一千。” 白孤和坐在床上的白小小皆是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王西洲,说不出话来。 一……一千岁? 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那岂不是…… 呸呸呸,什么跟什么嘛!不能乱想! 王西洲看着白孤二人吃惊的模样,微笑道:“西洲寿有一千,如今年近古稀,也是茫茫大海中的一滴水。现下这幅模样,不为过。” 白孤也是恍然大悟。 确实,一千岁只过七十,说是青年的确不为过。 甚至还得再年轻些。 大概……像自己这般年岁? 白孤顿时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 自己可不想那么早就当那年近古稀的老头,或是千年的王八。 老子今年才十六岁呢! 哦,过了年是十七。 138、棉花糖 白孤想了想,问道:“启魂境延寿一百,是在原来的寿命上加一百,还是将寿命上限提到一百?” “后者。”王西洲一手放在膝上,一手撑着桌子,“所有境界的延寿,都只是提高上限而已,并非直接增寿。” 白孤有些失望,“我还以为是直接加寿命呢。” 随即白孤想到什么,“那不是有些长寿的老人,他们能活到一百来岁,岂不是比有些启魂境活得还久了?” 王西洲笑道:“可以这么说。那些能有期颐之年的宿老,要么是命格极好,寿当该此。要么居在明山,养于秀水,身体在潜移默化中被调理到极好,才能做到长寿。像这些人,其实已经跟启魂境没什么两样了。只是不得法门,这才没有修行而已。” 白孤补充了一句,“有的还比启魂境强,甚至可以活到两百岁。” 王西洲点了点头,“确实。西洲也去过一些长寿村,里面的一些老人虽然早已过了期颐之年,但身体并不弱于年轻壮汉。就是西洲看了,也是自愧不如。” “能活一千岁?”白孤眼里带着惊疑。 王西洲微微抬头,面色感慨,“西洲至今去过不下十处长寿村,所闻是记录在碑的一位寿老,终年一千七百有余。所见最为长寿的一位,则是在东南部淮云山徵光村的老村长,当时岁有九百九十八。如若他老人家还在世,西洲又此生止步于吞灵境,怕是比他老人家寿短。” 白孤和白小小的下巴已经合不上去了。 记录是一千七百多岁,实见是九百九十八岁? 什么鬼? 以凡人之躯比肩修行之人? 甚至堪比吞灵、辟凡这等中三境?! 白孤不禁暗暗咂舌,这身体素质,真好啊! 这还修行个屁啊!活得都没人家久! 王西洲见状,轻轻抬手,两道白色的灵力闪过,分别帮二人扶起了下巴。 白孤脑子里还回想着刚刚王西洲的那一手,有些兴奋地问道:“王大哥,你刚刚,那个,是怎么弄的?好厉害啊!” 王西洲笑了笑,淡然道:“其实这没什么的,只不过是境界所致。修行一路分九境,下中上各三境,这三大境域,区分的手段其实也跟其中境界有关。修行引灵入体,化作灵力流转于经脉丹田各处。灵力形态各境有异,只不过在同境域之中,差距不大。真正的差距是在各境域的相邻两境。只说灵力形态,下三境是气态,中三境是液态,上三境是固态。所以在叩玄与吞灵,道域与渡己,这下三境晋升中三境,中三境晋升上三境的三个境界,其灵力形态之差距,是最为巨大的。” 王西洲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其上有着一道洁白如雪的灵力缓缓盘旋,虽然灵力光芒不算耀眼,但也不比房间内的几盏煤油灯暗。 白孤看得呆了,就连白小小也从床上跳下来,一路小跑来到桌子旁,目光如痴如醉地看着王西洲指尖的那道白色灵力。 白孤将白小小抱到一张椅子上坐下。 白小小光着脚,地上凉,免得站久了感冒。 “如今西洲是吞灵四境,灵力形态正是液体形态。小白,你有修行,来感受一下,可能对你将来破开叩玄关隘有所帮助。”王西洲轻声提醒。 白孤点点头,心念一动,体内灵力开始运转。 白孤缓缓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下王西洲指尖的那道白色灵力。 如轻风拂过烛火,王西洲指尖的灵力歪了一下头,又重新恢复原样,缓缓运转。 白孤则是微微一笑。 有点好玩。 白孤收回手掌,同时将体内奔流运转的灵力停下,收回原处,“王大哥,收回灵力吧,省些力气。” 王西洲笑了笑,“只是一道灵力而已,算不上费力气。只不过小白,真的不再感受一下吗?叩玄三境晋升吞灵四境时,是很复杂且困难的,越早感受灵力形态变化,是对你有很大帮助的,将来破境时也能轻松些。” 白孤苦笑,“王大哥,你也太高看我了。我如今也才启魂境,三境升四境什么的,对我来说还太早了。” 王西洲眉毛一挑,“小白你如今才一境吗?西洲还以为你现在怎么说都得二境了。” 白孤有些尴尬道:“我才修行不到一个月,能有一境我已经很满足了。” 王西洲也附和了一句:“原来如此,那就情有可原了。一月一境,倒也不算慢了。” 虽然王西洲脸上陪着笑脸,但心里却不禁升起阵阵疑惑。 面前这位身为一位七境剑仙的高徒,穿着如此随意也就算了,这是个人习惯,说不了什么。 但这修为境界,着实是一言难尽。 虽然说一月一境,在常人看来已经算是修行神速,天才之流。 但那也只限于一些泛泛之辈,平庸宗门家族之中。若是一些稍大些的宗门家族,像这种修行进度,是一抓一大把,大有人在。要是没这个进度,反倒是会被视为废物。 更何谈这是一位七境剑仙的高徒? 要知道,只要晋入上三境,那就可以说是这世间顶端的那一群人了。 身份之高贵,修为之强大,说是头顶着天也一点都不为过。 这样的人,必定是眼高于顶,所收之徒,必定不是什么泛泛之辈、平庸之人。 一月一境? 如果说是三月三境,王西洲可能会惊讶,但也会因为剑仙高徒这层身份而理解。毕竟剑仙之徒,岂是井底之蛙? 肯定是池中金鳞,谷底彩翼才对!若是运势风雨,那就能一飞冲天,一鸣惊人! 可如今白孤所说,一月一境……虽然也说得过去,但再加上剑仙高徒这层身份的话,确实有些不够看了。 反而有点……棉花糖的感觉了。 外表好看,实则虚之,一探究竟就缩水了。 只不过作为走过无数名胜古迹的山水郎,王西洲脸上并没有泄露出半点异样,反而还安慰起白孤,“修行一事,有齐头并进之说,也有厚积薄发之辈。小白你不必泄气,有一位剑仙做师傅,你将来的成就未必不能超过你师傅。正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加油!” 白孤扯了扯嘴角,“那就借王大哥吉言,将来,争取与我那酒鬼师傅并行,与王大哥同肩了。” 王西洲也是爽朗一笑,“小白这话,西洲就应下了。若是将来能与剑仙同行,西洲幸莫大焉!” “会的,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白孤笑了笑,心里也泛起嘀咕。 也不知道要不要跟王大哥说说那点子疑惑。 只是突然,王西洲眼神一凛,转向背后开着条缝的窗户,“谁!” 手比话快,王西洲声音未出,一道三指粗的白色灵力如奔雷般直射窗外,将那扇形制别致,比寻常木窗结实的窗户撞碎,然后直冲天际而去。 王西洲的身形也是化作一道流光,冲出房间。 临走前王西洲还不忘留下一句小心,保护好自己。 白孤皱起眉头,全身灵力奔涌,眼底闪过一丝赤红光芒。 能让王西洲这等吞灵四境的强者有此反应,恐怕不是什么好情况。 念及此处,白孤的眼神变得更加凝重。 但愿王大哥能安然解决吧。 139、怀疑 没一会儿,王西洲就回来了,不见刚刚的满脸凛冽,只剩寻常的一身从容。 “王大哥,发生什么事了?”白孤见王西洲回来,连忙上前询问。 王西洲往房间里扫了一眼,房间里很是平静,只有一阵阵轻微的鼾声。 白孤轻声道:“小小已经被我哄睡了。” 王西洲点了点头,也不在废话,“刚刚应该是一位修行之人在窥视,被西洲发现之后迅速遁逃。此人修为不过堪堪二境,西洲那一击打中了。只不过那人的遁逃之术着实诡异,出了沙雨镇便朝西北方向遁走,竟是在三个呼吸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缕气息也没留下,西洲只能无功而返。” “二境?”白孤皱了皱眉头,“沙雨镇里也有修行之人?” “应该不错。下午初到沙雨镇,西洲就感受到一股掩藏手段极为粗糙的气息。只是这股气息与沙雨镇似乎休戚相关,西洲始终无法锁定这股气息的具体位置。只是没想到,此人今晚竟会来此窥视,是西洲大意了。”王西洲脸上有些愧疚。 白孤连忙摆了摆手,“王大哥,此事怨不得你,是那人太过狡猾了,跟泥鳅似的,跑得真快!” 王西洲笑了笑,“小白就不用安慰西洲了。四境追二境,还追丢了,这说出去谁敢信?着实是件不光彩的事,再劝,西洲就真的无颜见日月了。” 白孤挠了挠头,突然想到什么,“王大哥,你说刚刚那人是朝西北方跑了?沙雨镇的西北方有什么城镇山林可以让他躲藏的吗?” 王西洲立马回答道:“距此一百三十六里,有一城名为碎石。七十四里处,有一片云杉树林。四十八里处,有一村名为十陇。距离最近的,当属距此不过三里地的椒月山。” 白孤听完,点了点头。只不过他没说话,只是抬头看了一眼王西洲。 王西洲瞬间就明白了白孤的意思,面露迟疑,“小白,这应该不会吧……椒月山可是有山神的,西洲先前有幸见得,就在沙雨镇的山神祭上,椒月山山神亲身显灵,赐福百姓。如此一尊造福百姓的女子山神,怎么会容忍贼人踏上山道?若是有包藏祸心之人闯入,恐怕会直接现身将其轰杀吧?” “无论是距离还是方向,椒月山都是最有嫌疑的。至于那女子山神,赐福百姓一说尚不可下定论。话本演义里可有不少假借造福百姓之名,尽行荼毒生灵之事。再者说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谨慎点总归是好的。”白孤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王西洲听罢,只是微微一笑,“小白,你多虑了。山水神灵修功德,行善事,塑金身,养正气。包庇贼人一事,无稽之谈。” 面对王西洲的反驳,白孤只是淡淡地反问了一句,“王大哥,距离你上次见到那女子山神,有多久了?” 只一句,就将王西洲噎住了。 确实,距离上一次来沙雨镇,参加山神祭,得见椒月山山神,已经过去了十几年。这十几年间发生什么事情,谁都不知道,谁都不敢说一切都如十几年前那般祥和美好。 白马过隙,物是人非。 就连王西洲自己也不敢万分确保这些年间,这沙雨镇和椒月山不会发生什么变化,甚至是……变故。 王西洲嘴角的笑容终于有了一丝僵硬,但还是语气温和,“小白,你第一次出远门,心中谨慎是好事。但不要太多疑了,容易误会好人好事。” “如能活命,未尝不可。”白孤摇了摇头,“这世间太复杂了,我又没有什么实力背景,不敢拿我这条小命去验证人心善恶,试探事物好坏。而且我还有小小,命也只有一条,禁不住随意试探。” 王西洲沉默。 他不知道白孤之前到底经历了什么,又做过什么,才会令一个不过十几岁的孩子对这个世间这么……失望。就连善视他人与事物的心态都不存一丝,何其冷漠。 但他作为一个局外人,确实不好说些什么。 不经他人事,莫劝他人善。 现在他王西洲若是开口劝白孤一句,那他这几十年脚踏口品的水陆油盐,算是白费了。 王西洲叹了口气,“那人西洲自有手段对付,不必在意。山神祭不日举行,到时候去试探一番便知如何。至于椒月山……无事多想自乱心,有事忧思也无用,小白你还是早些休息吧。” 白孤知道王西洲应该是对他的话有些膈应,但也无所谓。 就算这一程是他王西洲作伴,但白孤也不会因为王西洲能当个知心朋友,而去与王西洲深交。 王西洲这个人不错,是个能当朋友的人,但也不过是过路人罢了。等到了黑羊山,彼此就分道扬镳,今生能不能再见还两说呢,就不必现在那么假亲热,恶心谁呢? 白孤不想浪费力气,挤出些笑脸去洒在一些无用处。 浪费表情而已。 与王西洲陪坐笑脸,也不过是看上王西洲这一身的四境修为,这一路上还需要他保护顶事儿呢。 白孤笑了笑,“老话说得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倒是不怕,毕竟天塌下来,还有个儿高的顶着。我就在底下躲着,慌个什么?倒是王大哥你,真要是有事,你得往前走两步啊!” 王西洲点了点头,也是笑道:“无妨,若是西洲这点微末修为能挡事,西洲定义不容辞。” “就是不知道山神祭还有几天,稍作打算,可以逛逛这沙雨镇,见识见识世面。” 白孤故意拨转话头,为的是不让场间气氛太过尴尬。 王西洲自是知晓这点,便顺着白孤的话说道:“刚刚掌柜的说了,山神祭就在后天,明天能有一天可以游玩沙雨镇。” “行,那就等小懒虫睡醒,明天就逛逛沙雨镇。到时候,王大哥你得当导游啊。”白孤调笑道。 王西洲也是一笑,“求之不得。” 白孤点了点头,“那王大哥早点休息,我就不送了。” “好。”王西洲也不再推辞,洒然离去。 白孤看着王西洲离去的背影,眼睛眯了眯。 椒月山?无事? 但愿如此吧。 140、心愿 白孤原本的房间窗户因为神秘人的窥视,被王西洲一击打碎,年轻掌柜既为了赶紧修理窗户,也是为了赔罪,连夜为白孤换了房间。不仅亲自给白孤搬东西,还连连道歉,搞得白孤很不好意思。 只是在将白小小的“战场”转移的时候,白孤制止了年轻掌柜的好意。 “小小她认人,睡着了一样。好不容易才睡着的,就别吵醒她了。” 年轻掌柜这才收回手,去了新房间给白孤铺床。 白孤将白小小轻手轻脚地转移到新的床铺后,便与年轻掌柜相视一笑,一起走出房间,关上了门。 “那两个伙计呢,怎么不让他们过来帮忙啊?还麻烦掌柜的亲自来干活。”白孤取出两包果干,递给年轻掌柜一包。 年轻掌柜接过果干,道了声谢,然后嘿嘿笑道:“您说阿全阿七他们啊?这个点不知道跑去哪里快活去了,怎么可能在客栈里?不到半夜他们是不回来的。” 白孤有些疑惑,“他们平时也这样?掌柜的不管管他们吗?” 年轻掌柜哈哈一笑,“反正客栈里也没什么事情,就随他们去呗,只要记得白天回来当值就行。” 白孤扯了扯嘴角,“掌柜的就不怕他们……” 年轻掌柜摆了摆手,“诶,客人说笑了。虽然客栈没什么森严的规矩,阿全阿七他们看起来也有些无法无天,但他们不会跑路的,这一点我还是有信心的。” “为什么?” “客人有所不知,我爹心善,平日里做了不少好事。什么接济穷人、开施粥铺的,我爹经常做,阿全阿七两个就是我爹收留的孤儿。收留他俩的时候都小得很,一个两岁,一个五岁,都快冻死了,看着都可怜。他俩从小就在这里长大,早就把这里当成家了,怎么可能会乱跑?客人就不用担心这个了。”年轻掌柜往嘴里塞了块果干,眼前一亮。 这果干味儿挺好,好东西! 白孤恍然,“原来如此,那他们半夜才回来,值夜的是谁?” 年轻掌柜语气理所应当道:“我啊,不然还能有谁啊?” 白孤神色怪异,“客栈掌柜值夜,头回听。” 难怪这掌柜的大白天的还在打瞌睡,原来是值夜了。 年轻掌柜嘿嘿一笑,“客栈只是小本生意,阿全阿七与我又是家人一般的存在,他们值夜和我值夜,又有什么区别呢?” 白孤摇了摇头,笑道:“也是,自家兄弟,谁做都一样。” “是这么个理儿。”年轻掌柜笑得憨厚,“那我就先下楼,不打扰客人休息了。有事喊我就行,我就在楼下柜台那里。” 白孤点了点头。 隔天,在白孤和王西洲一起吃过早餐,又逛了一圈早市,还在喘气小楼里喝了好一会儿的茶,才等到揉着睡眼,闹着喊着要找白孤的白小小跑下楼。 已经是临近中午了。 白孤带着白小小上楼洗漱了一番,下楼时就看见又是满满的一大桌菜肴。 只不过还是有夹沙牛肉、发菜蒸蛋和狗浇尿老三样。 至于其他,就换了些花样。 白孤给白小小舀了一碗牦牛肉汤,让她暖暖胃。然后白孤得空,往嘴里塞了一块拆骨肉,又给白小小碗里夹了些发菜蒸蛋、松鼠湟鱼、红烧鸡块,又剥了好几只白灼虾放到她碗里,堆出了一个小小的“山头”。 白小小虽然吃的速度赶不上白孤夹菜的手速,但也一直默默低着头吃饭,不吭声。 王西洲看了看白孤和白小小这对兄妹,眼含笑意,“小白,先别给小小夹了,你看,小小都吃不过来了。” 白孤笑了笑,“小小就这样,只吃碗里的,碗里空了从来不会伸手自己夹,肚子饿着都不夹。所以我这当哥的,可不能饿着她。” “所以你要慢慢锻炼小小的独立啊,你总不能一辈子都能留在她身边,给她夹一辈子菜吧?” 王西洲的一句无心善语,却让白孤愣了愣。 留在小小身边一辈子? 白孤本来就是有这个心愿,只不过,因为某些事情,这个想法似乎开始离白孤有些遥远了。 殇骨族。 小小的魔骨祖血。 徐爷未知的托付。 这些都让白孤的心头一直悬着一块大石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掉下来,当头砸死他。 现在自己修为虽有似无,人微言轻,就算有心保护小小,也无力行事。 在云水城,要不是有邱自在压阵,恐怕江风眠早就直接暴起,强行带走白小小了。 如果真是这样,哪怕是现在,自己都无力反抗江风眠的手段吧? 单单只是江风眠的气息,就差点让自己窒息,何况是动手? 更何况一个月前,自己还是个毫无修为、手段、靠山的普通人啊! 现在? 一境的修为,虽有似无。 故雪峰上的两位徐爷,无法下山,许多手段无法施展,恐怕也无法直接对江风眠造成威胁。 老乞丐和邱自在两人,都是不靠谱的货色,一个不见人影,一个出不了云水城,都是不稳定的情况,不可寄予太大的希望。 长洲药馆里的吴老,平时说说笑笑就行了,真要当靠山,自己凭什么?凭那紫参和两次交易吗?自己真要这么想,那自个儿就是脑子有病,还病得不轻。 至于作为师傅的酒鬼,也大概率与江风眠同境,否则后者也不会那么从容。 基本都不可靠。 而作为底牌的养灵术问心,自己连根毛都参悟不出来。也就是其中的养灵修气,对现在自己的修行有些帮助,不然白孤早就放弃这养灵术了。 积光屏障自己现在也就只能坚持一炷香,还只能大概笼罩一个房间大小。要是别人硬闯,那这个时间就得大大缩短。 至于那赤红珠子?还是算了吧。 一来,这只是白袍徐爷暂时借给自己的,并非完全就是自己的道器,是要还的。 二来,这珠子好用是好用,但太费力气了。先前用过两次,差点没把自己累虚脱。而且白袍徐爷也说了,这东西少用,会损伤根基。 寅吃卯粮的事情,白孤也听过其后果,所以这珠子还是能不用就不用,省得给自己留下什么不可逆转的伤害。 所以现在,就算自己开始修行了,也好像无济于事啊。 保护好小小,留在小小身边一辈子的目标,好像还需要些时日来努力,才能做到啊! 哦,不对,是需要很多时间。 江风眠可不弱。 他背后的殇骨族,更不是什么软柿子。 正想着,从门口径直撞入一个踉踉跄跄的人影。一进门,那道人影就直接瘫倒在地,毫无形象地趴在地上,一边大喘气,一边呻吟道:“终于,有落脚的地儿了……” 141、秀才? 白孤等人一愣,立即将视线投向门口地上趴着的那道人影。 除了继续埋头扒着碗里“小山”的白小小。 那人身上披着貂皮大衣,戴着的毡帽掉在他面前不远处,露出乱糟糟、脏兮兮的头发。身上头上都沾着雪花,再配上此时他趴在地上喘息的模样,整个人很是狼狈。 那人身上原本系着一个小包袱,但因为刚刚摔倒,里面的东西很多都掉了出来,散落在地上。 毛笔,册子,干粮,辣椒,大蒜,火折子,还有几颗石头。 东西不少,都很平常,但凑在一起就很奇怪了。 白孤已经放下筷子,一手放在桌子上,护着白小小。另一只手,则是垂下,撑着条凳,准备随时从须弥珠里取出烛照开打。 王西洲也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地上那人,有些好奇。虽然不像白孤那般剑拔弩张,王西洲手里的一双筷子依旧拿着,但一身灵力也是悄然运转。 只要地上那人有所异样,王西洲手里的这双木筷,那就是两只箭矢。 年轻掌柜拿眼瞅着那人,伸出手跟阿全阿七打了个手势,两人便一起去了后厨。 两人很快就从后厨走了出来。 阿全端着一碗温白开水,走向门口地上那人,伸手将其扶起。 阿七也是快步走向那人,帮忙收拾那人摔在地上的行李。 只不过阿七在路过年轻掌柜时,动作快速地递给他一样东西。 是一把柴刀。 阿全阿七两人身后同样别着一把柴刀。 阿全将那人扶着坐起来,让他倚着自己坐定。 阿全自己一只手轻轻拍着那人的后背,帮着他顺气。另一只手则是拿着水碗,等那人气息平稳些再给他喝水。 却没想到那人一见到有水,眼睛一亮,直接一把抢过水碗,咕嘟咕嘟两口就将一大碗温白开水喝光,一滴都不剩。 “啊!得劲儿!”那人喝完水,将水碗还给阿全,爽朗一笑,“谢谢啊,大兄弟,这水来得太及时了!” 说着,那人还反手拍了拍阿全的肩膀。 那般爽朗开怀、意气风发的模样,丝毫不见刚刚的狼狈。 当然了,得先忽略他脸上头发和雪花糊成一片的惨状,才不算狼狈。 这时阿七也将那人散落在地上的东西收好,递给那人,“客人,您的东西。” “诶,好好好,谢谢哈!”那人大笑着点点头,将东西一件一件地收回小包袱里。 王西洲坐在条凳上,看着那人,眼里闪过一丝思索之色。 将东西收拾好,那人才缓缓站起身。 众人的目光随着那人的站起,缓缓抬高。 白孤嘴角一抽。 尼玛,这人这么离谱的吗?这身高砍掉一半怕是还比我高! 这还是人吗? 那人长得又高又壮,恐怕鹏哥在他面前,也只能算是个稍微壮些的正常人。满脸横肉,络腮胡子,一双三角眼如同阴冷的毒蛇一般,闪动着危险的光芒。 白孤微微皱起眉头。 这个人,长得很像书上说的马匪强盗,就不像是什么正派货色。 那人伸了个懒腰,转过身,对阿全阿七说道:“两位大兄弟,这里是客栈吧?俺要吃饭,还要住上几天,可以不?” 阿全和阿七笑了笑,分别指向桌子和年轻掌柜,“吃饭的话,客人可以点菜,或者不嫌弃的话,坐下一起吃?这是我们掌柜的,住店的事情他负责。” 那人爽快道:“都行,俺不挑,你们不嫌弃俺就行。” 年轻掌柜刚想开口,王西洲就抢先含笑道:“怎么会嫌弃呢?远山新妆,落榻堆霜,段兄,好久不见啊!” 那人看向王西洲,顿时满脸惊喜,“哎呦喂,这不是俺王老弟吗?你咋在这旮沓?咋这巧?” 王西洲也是点点头,“多年未见段兄,西洲甚是想念。段兄风采依旧啊。” “王老弟你也一样,还是那么帅!” 王西洲笑着,为大家介绍起那人的身份,“这位是段切,段兄,是西洲二十三年前在东部鱼尾城大石桥里的一处书铺里相识的。当时的段兄,是一位书塾教书先生,身配秀才身份。” 白孤满脸惊愕,年轻掌柜和阿全阿七两人也是不可置信,齐齐看着段切。 就这人?教书先生?还是个秀才? 这年头聘用教书先生的路子都这么野了吗? 就不怕教坏孩子吗? 段切也是哈哈笑道:“大家也不用这么看俺。俺早些年念过几本书,考了个功名,就跑去当个教书先生,赚些盘缠,好用来四处逛荡了。” 众人恍然。 王西洲眯眼笑道:“不知段兄心愿实现了吗?” 段切大手一挥,大拇指指着自己,自豪道:“那是自然!前几年就实现了,今年正好在这块儿转悠,今儿就刚好走到这里了。咋的,王老弟,这么不相信俺啊?” 王西洲摆了摆手,又拱手道:“西洲不是这个意思,西洲只是希望段兄早日心想事成。既然段兄已经折得桂枝,西洲就在此补上贺喜了。” 段切大笑,“都是兄弟,客气啥?记得请俺喝酒就行。” 王西洲笑了笑,“这是一定。”又向大家朗声道:“段兄如今已经不是教书先生,是一位……游山玩水的闲客散人,大家就不用那么惊讶了。” 众人这才收起各异的目光。 “段兄舟车劳累,先吃些东西。至于其他事情,等段兄歇息好了,再聊也不迟。” “还是王老弟说话好听!好,先吃饭,俺也刚好饿了!”段切也不客气,脱下貂皮大衣,一转手就不见了,大咧咧地坐在白孤和王西洲对面。 白孤看了一眼段切,就收回目光,夹了块红烧鸡块丢进嘴里。 这手段,是须弥珠。 想不到,这段切也是个修行之人。 阿全阿七走向后厨。 阿七给段切拿了副碗筷就出来了,然后又走回后厨。阿全则是在后厨忙活了一小会儿,就跟阿七一起端着一盘蒸芋头和一盘手抓羊肉走了出来。 阿全还添了些牦牛肉汤。 “吃吃吃,大家都吃,俺就不客气了。”段切嘿嘿一笑,直接上手,右手抓着一只鸡腿,左手拿着手抓羊肉往嘴里塞。 吃相很不雅观。 段切的这个吃相,白孤虽然并不反感,甚至狠狠赞同。但毕竟段切身上有着一层读书人,还是秀才的身份,这就让白孤感到很怪异了。 这要是让其他文人雅士看见,还不得来一句有辱斯文? 白孤又往嘴里丢了块夹沙牛肉,还给白小小夹了块蒸芋头。 管他呢,自己吃着舒服就行,在意那么多干嘛? 装给谁看呢? 142、风旅客 吃过饭,阿全阿七两人收拾饭桌,将碗筷收去后厨清洗了。 年轻掌柜本来还想跟王西洲喝茶聊天,结果跑进来一个小孩,大声叫喊,说是让年轻掌柜去镇长家一趟,交代一下明天山神祭的一些环节。 年轻掌柜一滞,神情肉眼可见地颓了下去,病恹恹地回了声知道了。与王西洲说了一声,得了王西洲一句安慰,年轻掌柜这才匆匆给段切开了间上等客房,然后不情不愿地出了门。 几人见如此,就都上了楼,回了各自房间。 白孤坐在房间里的椅子上,越坐越觉得无聊。本来白孤想盘坐走灵,但转念一想,就牵着白小小的小手出了房间,敲响了王西洲的房门。 房门打开,王西洲见是白孤与白小小,不禁有些惊喜,连忙将他们迎进房间里,“是小白和小小啊,快进来,快进来,进来坐着。” 白孤刚走进房间,就发现王西洲刚刚似乎在招待着另外一个人? 果不其然,走到会客区,白孤就看见了一个十分高大健硕的背影。 光是坐着,白孤就感觉这身影还要比自己高出不止一头。 因为自己需要稍稍抬头,仰望那道坐着的背影。 段切转过身,看见是白孤和白小小,也有些意外,不过也是大笑道:“是小兄弟啊,这是你妹子吗?好可爱的女娃娃啊!这眼珠子真大,真好看!老天爷赏饭吃的美人胚子!” 白小小往白孤身后躲了躲。 白孤伸手拍了拍白小小的肩膀,对着段切笑道:“我妹妹怕生,段大哥见谅。” 段切摆了摆手,“没事没事,娃娃还小,正常。” 王西洲笑着走到桌子旁,为双方再次介绍身份,“兄妹,白孤,白小小,山水坊的车马贵客。西洲正好打算去他地采风,小白心善,愿意让西洲搭趟顺风车,正好行至此处歇脚。” 又转向段切,王西洲脸色严肃了些,“段切,段兄,原本是书塾的一位教书先生,身配秀才功名。如今是一位风旅客,平日里就是游山玩水,走遍大江南北,然后记录所见所闻,听着都令人羡慕,心神向往。” 白孤看了看王西洲,又看了一眼段切,眼里有着怀疑,“段兄这风旅客的名号听着可不小,做的事情这么自由快活?” 段切哈哈大笑,“白老弟,俺就说嘛,这小兄弟就不是什么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懂的山炮!你看你,看轻人了不是?” 王西洲点了点头,“刚刚不说,是担心段兄身份特殊,与小白多说,会多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惹得你们二人心烦。这是西洲多虑了。” 王西洲顿了顿,向白孤问道:“小白,你听过方圆山鹧鸪司吗?” 白孤皱起眉头,摇了摇头。 “方圆山,乃是一座专门负责监管世间山水变迁,仙迹显化,福泽布施的山头。方圆山分部众多,鹧鸪司便是其中之一。鹧鸪司主要负责记录各地山水走向、人烟、香火的变化。更是包括,各地山水神灵诞生、升贬、就任乃至薨逝的记录。而鹧鸪司里负责在外走山涉水,记录变化的职务,就叫风旅客。”王西洲指了指段切腰间系着的一块鱼纹白皮革,“而段兄,如今便是一位方圆山鹧鸪司的风旅客,天天游山玩水,好不快活!” 白孤看了一眼段切腰间的鱼纹白皮革,便收回目光,“听起来很厉害。” 段切笑着摆摆手,“游山玩水是真,至于厉害,就那样吧,日子凑合过。” “段兄说笑了,方圆山是何等超然的势力,多少人削尖了脑袋都挤不进去。段兄能有此际遇,不知道引得多少人眼热呢。”王西洲感慨道。 “诶,王老弟,你这话说的,俺也就是个小小的风旅客。在俺上头的人多了去了,要羡慕,也该羡慕他们去,俺这儿就算了。” 白孤想了想,“方圆山与山水坊相比,哪个厉害些?” 王西洲洒然一笑,“山水坊是车马生意,方圆山是记录山水,二者性质不可并作一谈。当然了,只说势力大小与影响深浅,山水坊是远远比不上方圆山的。方圆山,可是这世间的超级势力之一。” 白孤点了点头,“听懂了,那确实厉害。” 这世间的超级势力之一,监管、记录各地山水神灵、人烟香火的变化,无论是哪一条单拎出来,都是能让天地震上一震的事情。 何况是凑在一起,齐聚一身? 就算是其中最底层的弟子门人,那身份,也不是普通修行之人所能比拟的。 所以段切这风旅客的身份,好像要比王西洲这山水郎高贵不少? 虽然都是走山涉水的行当。 白孤将白小小抱起,放在椅子上,自己也坐下。 但白孤面带犹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王西洲也是坐下,见白孤如此,不禁笑问道:“小白,有什么话但说无妨,不必客气。” 段切也是附和道:“是啊小兄弟,心里头总憋着话可不好,憋出病来可就不美了。” “可能比较冒昧,我只是好奇段大哥的修为境界。段大哥要是介意的话,当我没说。”白孤挠着头,有些尴尬。 “哎呀,俺当是啥事儿呢?原来是这点子小事,这没什么的。”段切笑着,摊开手掌,一团褐色灵力缓缓流转,“俺就是这么个境界,平平无奇。” 白孤只扫了一眼,就眼神求助于王西洲。 以他这初入修行的一境修为,就段切的一团灵力,实在是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王西洲笑了笑,伸出一只手,只说了四个字,“一手之数。” 白孤先是一脸懵地看着王西洲修长好看的手,随即一愣,然后一点一点的惊讶爬上白孤的脸庞,堆积在一起。 心里有一个答案升起,让白孤心里掀起风浪。 “五……五境?!辟凡境?!” 王西洲笑着点了点头。 段切也是惊讶地看着白孤,“哟,没想到小兄弟也懂修行之道啊?” 王西洲含笑道:“小白是一位剑仙高徒,可不能小觑。” 段切眼里惊讶更盛,“剑仙啊!小兄弟好有福气,竟然能有位剑仙当师傅!” 白孤心里头惊涛拍岸,脸上僵硬,只能是努力扯出一个笑脸,“过奖过奖,运气好而已,运气好而已。” 五境啊!这可是五境啊! 比王大哥的吞灵四境还要高一境! 这怎么看,这段切,是要比王大哥厉害不少! 是条更粗的大腿。 值得一抱! 143、从来没有 段切啧啧称奇道:“能遇见一位剑仙,还能拜他为师,这种运气,着实逆天!” 白孤笑了笑,不置可否。 白小小突然伸手拉住白孤,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白孤知道白小小想回去了,但有些事情他还没确定,所以他暂时得拒绝白小小。 白孤拍了拍白小小的肩膀,凑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小小乖,再等一会儿,我跟王大哥他们再聊一会儿,咱再回去,好不好?” 白小小委屈巴巴地撅起嘴,但也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小小真乖!”白孤笑着拿出一串糖葫芦,递给白小小,“早上刚买的,回来的时候你这只小懒虫还在睡觉,就没把你叫醒。” 白小小鼓了一下腮帮子,接过糖葫芦后气呼呼地咬了一口,但就是没跟白孤置气。 这般乖巧可爱的模样落在白孤眼里,不禁让他升起些欢喜,眼睛也笑得眯起。 王西洲也是看了一眼白小小,笑了笑,这才转向段切,询问道:“听段兄所言,是今年才调来这边,不知段兄先前是在何处采录?” “刚当上风旅客那会儿,就还在鱼尾城那旮沓转悠,跟着一位老风旅客熟悉记录步骤,翻阅一些书籍,学习走山水的手段,算是那蒙童启蒙。”段切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后来才一年,那老头子就去世了,俺刚好也学得差不多,就申请去了南部。在南部走了几年,正好遇上人员变动,俺就毛遂自荐,来了这边。本来想多走几步,去龟眠城里歇脚。但王老弟,你是知道俺的,从昨天走到刚刚那个时候,实在是太累了,走不动了,就只能暂时在这里歇一晚,明天再去龟眠城。不过在这儿能遇上王老弟你,真是意外之喜!” 王西洲含笑道:“再遇段兄,西洲也是万分欣喜。只不过段兄如此赶路,是有计划?” 段切点头道:“距此地远去西北方五百多里,有一座玉弥山,那里有贼人篡改了当地风水,试图以一种禁术行不轨之事。已经有很多人方圆山的人以及各路仗义之士过去了,俺必须也快些赶过去帮忙。要是因为这个莫名其妙被戴上一顶渎职与惧死的帽子,那俺可就没处哭去了!” “玉弥山?”王西洲略微思索了一下,脑海里便多出了些信息,“那里不是有山水神灵庇佑吗?怎么还会这样?” “就是一场针对山水神灵的阴谋,那边的山神水神全都被克制,帮不上什么忙。具体的俺也不太清楚,只能到了那里才知道。” 王西洲面露惊讶,“针对山水神灵?这贼人所图甚大啊!” “是啊,所以说情况紧急,俺也只能抓紧赶路。累死了。”段切兴致缺缺。 “鹧鸪司有说何时到达吗?” 段切挠了挠头,“这个倒没说,上头只说尽快赶去,没说具体时间。” 王西洲笑了一下,“既然如此,段兄何不在此地再歇一天。沙雨镇明天举行山神祭,段兄一起凑凑热闹?” 却不料此言一出,段切皱起了眉头,“山神祭?祭谁啊?” “沙雨镇西北三里左右,有一座椒月山。沙雨镇百姓期盼年年平安丰收,便每年年关举行山神祭,祭拜这椒月山的山神,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西洲十几年前路过此地,有幸遇上沙雨镇百姓举行山神祭,很是热闹,当地的民俗文化也有很好的体现。段兄风旅客记录,应该也是需要记录各地的风土人情吧?这也是可以顺手而为啊。”王西洲缓缓解释道。 段切眉头更深,眼里有着思索之色。 王西洲笑问道:“段兄是在权衡玉弥山的事情吗?当然了,如果时间实在是太赶,西洲也不强求。” 段切摇了摇头,脸色突然变得严肃,“玉弥山之事俺倒是不慌,赶路急缓俺自有安排。况且就算俺赶不过去,那边也会有人处理,俺顶多挨几句骂。但按照现在王老弟你所说,眼下这山神祭,反倒成了最大的问题。” “此话怎讲?” 段切一双三角眼直勾勾地盯着王西洲,“王老弟,你说实话,你有亲眼见过这椒月山的山神吗?不是听当地人的口头传说,俺要的是你有没有亲眼见过?王老弟,你一定要说实话,这个很重要!” 王西洲看着段切满脸严肃,也察觉到一些不对劲,但王西洲没有多问,只是照实说了,“西洲当年虽然只站在人群外围,但也清楚地看见,那椒月山山神显灵,赐福沙雨镇百姓。椒月山的山神,还是一位女子山神!西洲愿意为此话担保,如有半分作假,西洲愿横死当场!” 段切连忙摆了摆手,“王老弟,不至于,不至于,这话说重了。” 王西洲追问道:“段兄,到底是发生什么了?一处小山的山神祭,何至于如此紧张。” 白孤又拿出一只炸鸡腿,塞在白小小手里,耳朵却一直留意二人的聊天。 段切叹了一口气,说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这椒月山,在鹧鸪司的记录里,可从来没有山神上任。” 王西洲脸色一变,失声道:“怎么可能?”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王西洲立即整理了自己的心情与表情,努力摆出平时那副从容自在的样子,但内心依旧无法平息。 王西洲又问道:“会不会是此地不起眼,鲜有风旅客来此,所以鹧鸪司里才会没有此地山神的记录?” “正规山水神灵,都是要受方圆山玄鸟司的神印敕封,灵鹊司的封正礼仪之后,才能真正成为一方山神水神。山水神灵上任之前,方圆山的山水神灵名册上就有其名了。”段切又看了王西洲一眼,“况且,王老弟,这地儿虽然偏僻,但方圆山的人也不少啊!” 言下之意就是,方圆山里的人,也不都是只会吃干饭的。 王西洲歉声道:“是西洲考虑不周了。” 段切摆了摆手,示意王西洲不用往心里去,又沉声道:“椒月山地处西北,虽然人烟不算稀少,香火也旺,但因为某些俺不知道的历史因素,椒月山是无法拥有山神的。而且就算能有山神,椒月山山势坐西面北,山气下沉,阴气甚重,是需要一位男子山神来坐镇的,才能做到抬起山气,阴阳平衡。让一位女子山神坐镇,只会让此处风水逐渐没落,直至积重难返,大城都会变成荒地。” “原来如此,这里面还有这么深的学问,受教了。”王西洲恍然。 白孤也算是听懂了。 不过心里头的一些怀疑,也似乎被证实了? 段切脸色依旧沉重,配上他那双眯着的三角眼与满脸横肉,显得整个人十分阴狠,“不管怎么说,明天就是那山神祭,那女子山神是真是假,看一看就知道了。” 王西洲拱手道:“明天听凭段兄吩咐。” “没事没事,咱俩倒是没问题,就是这两个小家伙……”段切看了一眼装傻的白孤和吃着糖葫芦炸鸡腿的白小小。 白孤连忙回答道:“我与小小,可以自保。” “可以可以,不过也是,小兄弟是剑仙高徒,手段必是不俗的!说不定,明天还得仰仗小兄弟呢!” 白孤笑了笑,不置可否。 如果发生意外,只要这俩大腿能挡住那个大块的,那剩下的小喽啰,自己还是有一点自信能解决的。 我还就不信了,一珠子下去,还有解决不了的事情? 真要是有,那自己也别挣扎了,跟着一起等死算了。 144、椒月山 白孤又聊了几句,便与王西洲二人告辞,起身拉起白小小走了。 反正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再留着也没什么意义了。 白孤走的时候,段切还留在王西洲房间里,估计是还有话与王西洲说。 无非就是明天的山神祭,过往二人各自的琐事。 不然就是,关于自己? 对于最后的想法,白孤自己都不禁想笑。 一个五境,一个四境,会来谈论自己这么一个一境的弱鸡? 未免太掉价了吧。 顶多就是自个儿这个剑仙徒弟的名号,能让他们感些兴趣。 只不过,剑仙的名号,能有这么大?看那个段切,一听到自己是剑仙徒弟,那个眼神都变了。 哪怕他自己是那方圆山的人,身份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自身的修为也是辟凡五境,更是寻常修行之人一辈子都够不着的高度。 就连白孤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升到五境。 或者说,自己能不能有机会升到五境。 但刚刚段切眼里那种震惊与艳羡的,可不像是装的。 白孤帮白小小掖了掖被子,眼皮低垂,眼里有晦暗不明的情绪闪动。 自己搬出酒鬼的剑仙名号,只不过是想震慑一下王西洲,免得路途遥远,半路上生出些异变。 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保险起见。 再不济,还有白袍徐爷给的珠子。 一珠子下去,相信四境,也应该够喝一壶的吧? 不过至少够自己喝一壶的。 自己才一境,哪怕是借助珠子的力量,想要抗衡四境,恐怕也是以卵击石。 而且这种越境之事,差距越大,所需的代价就越大。再加上这珠子的使用,有可能损伤到根基,可不是张能稳压底儿的底牌。 以命换命的手段,白孤可不想乱用。 若非威胁到自身与白小小的性命,白孤是绝对绝对不会动用那珠子的。 包括明天的山神祭。 白孤的眼睛微微眯起。 只希望,相安无事。或者,段切和王西洲二人能镇得住场面。 不然,可就麻烦了。 隔天天亮,哪怕昨晚早早就睡了,但白孤还是喊了好一阵,白小小这才不情不愿地揉着睡眼,嘴里嘟嘟囔囔地起床洗漱。 等吃过早饭赶到椒月山,都已经是巳时了,山神祭早已经开始。 听王西洲介绍,现在到了沙雨镇山神祭的第三个环节,祭神香,进吉言 白孤看着不远处椒月山下那一大群人,虽然人多声杂,但无论是搬动祭祀物件,或是轮流敬香拜神,都是一副井然有序的样子。 白孤不禁想起曾经听过的一句话。 信仰聚人心。 在椒月山山脚,沙雨镇众人用木材搭了一个巨大的香火祭台,上面摆满了肉食、酒水、饼食与水果。祭台周围奉着一圈长香,烟雾缭绕着祭品,看起来如同那仙宫里仙果神食。 祭台上还做了一个大架子,上面缠着许多彩带与各种造型的布制品。 王西洲介绍说,这是经幡与吉祥结、胜利幢等祭祀用品,是当地的特色。 祭台前面是一个巨大的古铜香炉,有一人来高,五人合抱之宽。炉口处刻着一对狻猊,活灵活现,其势如同在吞吐着香火云雾,灵气十足。 白孤多看了两眼。 一来,哪怕是在云水城里的那座城隍庙里,那敬奉香火的香炉也就只有面前这香炉的五分之一大小。面前这个,可太大了。 这二来嘛……白孤觉得这古铜香炉既然这么大,应该很值钱吧? 但这个念头刚生出来,便被自己捻灭了。 人家好心好意邀请自己来观看山神祭,自己却在打量他们的祭祀用品。 不合适。 不道德。 古铜香炉面前用石堆围出一片区域,燃起了一个大火堆,是用来焚烧污秽、迎接吉祥的。夜晚的时候,还可以在此举行篝火大会。 火堆之前,还有一张长木桌,上面摆着一个小香炉与一些符纸、长香等祭祀法会之物。桌旁还有一位身穿彩衣、脸上画着神异脸谱的男子,应该是法师之流,想来是还有法会之类的环节。 白孤看着黑压压的一群人排成的一条长龙队伍,轮流上香,井然有序,那香火鼎盛、烟雾缭绕之景,让白孤大开眼界。 难怪段切说这里虽然人烟不算太多,但香火算是旺的,看来这沙雨镇的百姓,对这椒月山山神很是崇敬与拥护啊! 段切则是从刚下车,就一直四处走动,打量着眼前的椒月山。 椒月山远看如同一只肥大的辣椒,自山脚一直蜿蜒而上,山尖斜指朝天。又有人言山形似半截弯月露出地面,故而得名椒月山。 王西洲见段切一直四处打量着椒月山,那紧锁着的眉头就没松开过,甚至愈发深了。 王西洲快步走上前,询问道:“段兄,有发现?” 段切扬了扬下巴,“王老弟,你看看,这椒月山有啥问题?” 王西洲笑道:“山势水韵一事,西洲实在不知,还请段兄解惑。” 段切眯着他那双三角眼,“这椒月山形似辣椒,又有弦月之象,本是阴阳平衡之状,山气还算是凑合。但你看,这山势坐西面北,山尖指向北方。本来是金水合并,八方来财之相,但这里是西北部,地势西高东低,山势本就倾颓,这山尖又是一山山气领头,如此一来,椒月山山尖就如同一把锥子,捅破了原本极佳的山相。山气上升则外泄,下落则积沉。而且你看,椒月山山脚的地面微微下陷,如果居高临下俯视,这椒月山就像是……从天而降,被人砸进地面一样。山体下陷,乃是山运聚阴、山气下沉之相。山势半颓,山尖指阴,山气下沉,哼!这椒月山要是真有一位女子山神,阴山配女灵,阴上加阴,那这里就算现在无事,将来也至少是一处极阴之地,积污藏秽。时间一久,还不知道会烂成什么样子。这女子山神,恐怕也会成了一尊邪灵。” 王西洲皱起眉头,“问题竟然这么严重?” “要是问题这么简单,就好办了。无非是递一道折子,上报玄鸟司和青鸦司,让他们将此地山神调去别处,让另外一位男子山神来此坐镇,以自身本灵阳气与此山阴势相互温养,再险的山相也至少能回转一些。”段切冷笑连连,“可问题是,因为一些不可抗力,这椒月山就不可能会有山神上任,山神聚阴或温阳之事,根本不可能发生!再说了,就算椒月山能有山神,也不可能是现在。这椒月山的品轶规格,还无法承载一位山神。哪怕是最低品轶的山神,也一样不行!山势如此,要想能诞生山神之位,再等上个几千年吧,就有可能有点机会。” 听了段切的解释,王西洲也不禁皱起眉头,“那依段兄所见,沙雨镇百姓所祭祀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段切摇头道:“不好说,有可能是一位伪神假灵。要是这样,也很好办,上报一下,让其他更高级别的人来处理就行了。就怕这是有人借沙雨镇百姓纯良之心,图谋不轨,那事情可就大发了。” 说着,段切有意无意地瞄了一眼不远处画着神异脸谱的彩衣男子。 王西洲也是看向那人。 彩衣男子似乎是感受到二人的目光,转头看向这边,朝着二人点了点头,表示友好。然后彩衣男子便收回视线,继续看着沙雨镇众人轮流上香。 段切眉头此时已经如同麻花一般,满脸担忧,“希望俺是学艺不精吧,这山,怪得很。” 王西洲深吸了一口气,“但愿如此,无事即是大幸。” 长队如龙蛇般蜿蜒盘旋,香火如林,在椒月山山腰处如同一大片云海般久久不散。 山云如穿衣,青苓欲揽月。 145、心眼清明,抉择有品 等到沙雨镇所有百姓上完香,已经是正午时分,沙雨镇的长龙队伍里走出一个瘦骨嶙峋的佝偻老人,与彩衣男子一起招呼着众人先吃些东西,等会再继续山神祭。 因为沙雨镇百姓全体都来参加山神祭,人员众多。再加上山神祭环节不少,所以在正午与傍晚时分,沙雨镇镇长和祭祀法师会向山神自行告罪,将山神祭暂停半个时辰,让百姓们吃些东西,免得半途饿晕,这可就不好了。 那个佝偻老人,就是沙雨镇的镇长。 年轻掌柜一听到仪式暂停,可以吃饭了,便急匆匆地跑去餐区,取了一个大托盘,在那几个装满食物的大铁锅里使劲儿捞着各种好吃的部位。 能捞大块肉的绝对不会捞到一小块骨头,能捞到软嫩爽口的绝对不会捞难嚼塞牙的。 等到整个大托盘都被装满了,年轻掌柜还捞了好几张大饼叠在食物上,然后晃晃悠悠地向白孤等人走去。 食物之多,连年轻掌柜的脸都被遮住,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他的头发。 段切见状,连忙上前帮忙拿着。 他个子高,力气也大,一下子就减轻了年轻掌柜不小的压力。 “哎呀呀,掌柜干嘛这么客气啊!像吃饭这种事情,你喊一声,俺们自己会去拿,何必劳累你给俺们拿过来,搞得俺们怪不好意思的。”段切帮着年轻掌柜将托盘放在地上,哈哈大笑道。 年轻掌柜满脸认真,“这可不行,几位都是客人,怎么能让你们去陪着我们人挤人?这说出去我是要被人说闲话的!回家还会被我爹骂,我可不想这样。再说了,我也是顺手帮你们拿。你们要去吃饭,是要跟我们一样,要排队的,而且是排在最后头。等轮到你们,可能就剩不多了。正好我排在前面,也就帮你们一起拿了。” 段切嘿嘿一笑,“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王西洲也是笑道:“那就感谢掌柜了。” 年轻掌柜挠了挠头,“两位客气了。快吃快吃,大冷天的,免得凉了。” 因为这片地方早已将积雪清理干净,现在雪也没下多大,几人便席地而坐,围着大托盘吃了起来。 年轻掌柜没吃两口,刚想跟王西洲聊两句,就跑过来一个小孩,让年轻掌柜去找一下镇长和祭祀法师,他们有事找。 小孩是昨天来喊年轻掌柜去镇长家的小孩。 至于祭祀法师,应该就是那个彩衣男子。 年轻掌柜顿时兴致缺缺,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后,嘴唇还轻轻动了动,似乎是骂了句娘。然后年轻掌柜伸手扯了半张大饼,夹了些酱肉炸物,跟白孤等人说了一声后,起身就要走。 段切出声喊住了年轻掌柜,“掌柜你辛苦了,多吃些,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儿。” 段切嘿嘿地笑着,又给年轻掌柜的半张大饼上添了块不小的酱肉。 年轻掌柜点了点头,“谢谢段先生,你们先吃,先吃,我很快就回来。” 王西洲笑着点了点头。 白孤也只是抬头笑了笑,便继续边往嘴里塞东西,边给白小小递吃的。 段切看了一眼白孤,用手肘轻轻捅了捅王西洲,压低了声音,“诶,王老弟,你说这小兄弟是剑仙徒弟,可俺怎么看,这小兄弟都很平凡啊。莫不是这小兄弟修为已经远超了咱俩,咱看不出他的深浅?还是说,是他的剑仙师傅留的手段?” 王西洲眼神复杂,也是一样压低了声音,“西洲认为,应该是后者。” “为啥?” 王西洲笑了一声,有着无奈,“小白现在刚刚修行一个月,如今只是启魂一境。” “一境?!”段切拼命压抑着自己差点拔高的声音,一脸震惊,瞥了一眼白孤。 见后者并无异样,段切连忙收回视线,努力压低着自己的音量,但语气里的震惊却丝毫未减,“剑仙的徒弟?一境?这么弱鸡?扯淡呢!” 王西洲满脸无奈,“西洲初听时,也满是震惊。但后来一想,如果不是小白那位剑仙师傅的手段,以段兄与西洲的修为,会看不穿一个一境吗?反之,如果小白不止一境,甚至修为远超于段兄与西洲,小白又何必隐瞒修为,多此一举?所以,其剑仙师傅给小白留下些遮掩气息的手段,让我们看不穿小白深浅,算是一种保护的手段,这样的解释才算是合理。” 段切眼珠子一转,“如果,是这小兄弟身上有什么可以遮掩气息的秘宝呢?” 王西洲眼神一动,看着段切,“段兄,可别乱动什么歪念,小白现在租赁着我们山水坊的马车,是山水坊的车马贵客,由西洲随行。出了事,西洲是要被问责的。” 王西洲的语气重了些,“况且,小白可认识云水城里的吴老。段兄,好歹你也是有秀才功名在身,如今又是方圆山的风旅客,凡事三思而后行啊!” 段切那双三角眼微微眯起,“吴老?哪个吴老?很厉害?” 王西洲冷笑一声,“云水城还能有哪位吴老?段兄莫要自误!” 段切愣了一下,随即满脸惊骇,比刚刚听到白孤只有一境时还要更加震惊,甚至带上了些许畏惧。 段切嘴唇颤抖不止,“王老弟,你可别吓唬俺,这种人物,岂是随随便便就能接触到的?” 王西洲眼皮微垂,看着地面,“心清眼明,抉择有品。” 段切沉默。 有些人,可不是他所能招惹的。 哪怕只是相识。 哪怕他是辟凡五境。 都不行! 所以,无论这事儿是真是假,有些事情,他都不能再想了。 小人可以做,但绝对不能做死人! 王西洲看了一眼段切,拿了块酱肉放在段切手里,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段切回看了王西洲一眼,拿起酱肉咬了一大口,一言不发。 王西洲又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白孤,便收回视线。 幸好,小白没听见,就行。 然后王西洲就继续吃着酱肉配大饼了。 白孤依旧边吃边给白小小递东西吃,神情自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146、异变 吃完饭,休息了一小会儿,山神祭便继续举行。 上香进言后,便是祈愿祷告。 这一项,是由祭祀法师主持,以大念力沟通山神,叙述今年收获几何,民生福祸,祈祷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脸上画着神异脸谱的彩衣男子来到木桌前面,盘坐在蒲团之上,拿着一只彩轮,手里掐着一个奇怪的手诀。嘴唇更是上下翻飞,不知道在念叨着些什么咒语。 沙雨镇的百姓以彩衣男子为中心,呈波浪状向外扩散,团团围坐。 手里也是一样捏着一个奇怪的手诀,还各自捏着一支长香,嘴里也是一样在不停地念叨些什么。 若是从天上往下看,众人似乎组成了一个……大漏斗! 沙雨镇百姓是斗部,为首的彩衣男子就是斗尖! 众人手里捏着的长香,飘出的香火气缓缓萦绕,与祭台上的香火气一起,在人群上空缓缓盘旋。 在一旁观看的段切却微微皱起眉头,“咋感觉,有点不对劲儿啊。” 王西洲转头问道:“段兄是看出些什么吗?” 段切摇了摇头,“不晓得,但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异。俺家乡那旮沓也有类似的祭祀法会,这些年也见过不少,但就是没见过这样式儿的!怪得很!” “那应该是段兄多虑了。西洲说过,此地山神祭极有特色,这便是其一了。因为形如漏斗,所以此项仪式也名聚人斗,有人安物丰、聚气合财之意。”王西洲含笑道。 段切又是摇头,“这个俺不知道,俺只知道,就这个……啊,对,聚人斗,怪得很。而且离远了看,这聚人斗,可不只是表面上那么简单。这玩意儿,更像是一个……阵法!” 王西洲眉毛一挑,有些惊讶道:“阵法?段兄有何依据?” “阵法一道,玄之又玄,俺也只是个门外汉,不得其门而入。但俺好歹也走南闯北这么些年,见过不少阵法。这聚人斗给俺的感觉,就算不是阵法,那至少也是个雏形!”段切神色凝重。 “段兄,会不会是你想太多了?”王西洲语气里已经带上了些疑惑。 段切再次摇头,“虽然俺是个粗人,但还是见过些世面的。有些直觉,不得不留意。” 王西洲终于皱起眉头,“阵法一道西洲也是道听途说,虽是见过,但也只是屈指可数。所以这聚人斗是否为阵法,不好说。不过依段兄所见,如果这聚人斗真是阵法,该是何效?” 段切的一双三角眼不断眨巴,似乎是想努力看出这聚人斗的秘密,却不得其法,“不好说,但至少,有聚拢香火之效。” 段切扬了扬下巴,“你看,这沙雨镇的百姓手里拿着的长香,与祭台边儿上的,一起散发出的香火气,全都聚拢在这空中。从早上到现在不仅没散,还越来越重了。这聚人斗似乎是将这片地儿圈成了一个犄角旮旯,密不透风。香火气就像是堆积的灰尘,没有风,根本就散不开,只能越积越多,越积越厚!王老弟,你没发觉,从早上开始,这儿就开始不咋起风了吗?” 王西洲这才惊觉,“难怪,西洲还以为是今天出了太阳,暖和了些。现在经过段兄提醒,确实是无风。这风雪时节,不见飘雪不见风,确实怪异。” 白孤取出一只糖葫芦递给白小小,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白孤又摸出三小袋果干,拿出两袋分别递给王西洲和段切,“王大哥,段大哥,你们尝尝,这是我在云水城离开之前,买的果干,味儿不错。” 王西洲点了点头,“陈记铺子的果干,全云水城公认最好吃的果干,连城主府都要在他们那里购置果干。” “是吗?俺尝尝。”段切抓了块果干,丢进嘴里嚼了两下,不禁眼前一亮,“嘿,甜滋滋的,还挺利口!东西不错啊!” 白孤笑了笑,“段大哥喜欢就好。” 等到祷告结束,也已经是日头西沉,天色昏暗。 沙雨镇镇长,也就是那个瘦骨嶙峋的佝偻老头,喊了镇上几个精壮汉子,在山神祭会附近架起了数十处火盆,场间顿时熠熠生辉,亮堂了不少。 也是趁这个时间,众人匆匆简单吃了些东西,晚上还有篝火大会呢! 在吃晚饭时,彩衣男子走向老镇长,两人在火堆旁耳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年轻掌柜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从中午被老镇长叫走以后,就再没看见他人,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段切嚼着嘴里的大拌菜,远眺着祭台上的长香,“王老弟,你还真别说,那台子上面的香还真耐烧。这都烧一天了,还没烧完,质量真不错!” 王西洲笑了笑,“段兄,别乱说。这长香是特制的,专门在山神祭上供祭台使用,莫要乱说,小心犯忌讳。” “怎么王老弟,你怕了?这椒月山有没有山神还两说呢,何必未见正主,先弱心气?”段切笑道。 “段兄,世间神鬼之说,我们修行之人不得不敬啊。况且,段兄本身就是一位风旅客,对于山鬼水灵一事,应该要比西洲要更加清楚。” “见得多了,感觉也就那样。有些小山小水的神灵,修为地位还不如王老弟你呢。当然了,俺不是说王老弟你咋样,只是打个比喻而已。”段切自知失言,连忙解释道。 王西洲笑了笑,“无妨,西洲理解。” 段切嘿嘿一笑,便将视线收回,放在面前的食物上。 只不过段切还是留了个心眼,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火堆那边。 白孤伸手帮白小小理了理垂下的一缕鬓发。 吃完晚饭,便是山神祭的奉献祭品环节。 山神祭时,每家每户都会编织或购置一些木质、纸质的碗筷瓢盆、家畜家禽,投入祭台前的大火堆中,祭献给椒月山山神,寻求庇护与赐福。 又是如同早上一般的长龙队伍,轮流将各家各户准备的祭品投入火堆之中。 看着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与不断跳动的火舌,白孤心中莫名升起了一股不安。 而且甫一出现,便如同火烧野草般快速弥漫开来,占据了他的整颗心。 白孤双眼一凝,不禁反手握紧了白小小的小手。 段切也缓缓皱起眉头,“王老弟,小兄弟,有点不对劲儿啊。早上他们上香的时候,是老镇长带头,怎么现在,却是老镇长排在最后?还有,镇上的那些壮汉,好像离咱们越来越近了,情况有点不太对劲儿啊!” 王西洲快速扫了一眼四周,发现确实如段切所说,也不禁心头一沉,“掌柜的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西洲认为,不然我们先走一步?” “恐怕,现在要走,有点来不及了……”段切吞咽了一口唾沫。 大火堆边,彩衣男子正拿起一只彩幡,上有七色花纹,与他脸上的神异脸谱交相呼应,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神秘。 彩衣男子微笑着看着白孤几人,缓缓开口道:“几人,别急啊,山神祭尚未结束,何不看完再走?况且,这山神祭,还需要几人帮忙呢。” 虽然是商量的话语,但彩衣男子的态度却不容白孤几人拒绝。 话音刚落,彩衣男子手里的彩幡便泛起阵阵微光。 尤其是其中的红色,最是璀璨。 透着阵阵妖冶。 147、山神显灵 王西洲和段切皆是脸色一变,一起挡在白孤和白小小身前。 段切脸色难看,“俺这张乌鸦嘴!好事不搭边儿,坏事一说一个准!” 王西洲眼里有着警惕,“段兄此时说这些也没用了,还不如想想如何才能在不伤及沙雨镇百姓的前提下,安然脱身吧。” 段切扫了一眼彩衣男子,当即冷笑一声,“俺还以为是个角儿,结果就只是个二境的小喽啰!就这还不好办?直接一巴掌拍死不就结了!” 王西洲摇了摇头,“那祭祀法师对于沙雨镇百姓来说,就是椒月山山神意志的体现。若是强势打杀,恐怕会激起民愤。到时候,可就不好收场了。” “要俺说,王老弟你就是心太软了。这种二境的小喽啰都把刀架在咱脖子上了,咱还畏首畏尾地不敢出手,真当咱是软柿子捏了?”段切脸上满是狠戾,“真要是激起民愤,他们又能拿咱怎么办?大不了就是几句碎嘴而已,以后不来便是了!像这种破地儿,俺是不会再来了!” 王西洲满脸无奈,但也不好说段切什么,只好转头对白孤说道:“小白,西洲和段兄负责挡住那祭祀法师与沙雨镇百姓,至于小小,就只能交给你了。” 白孤点头,“本职所在。” 火堆旁的彩衣男子大笑道:“几位,何必逞这一时的口舌之快?其实几位也无需慌乱,山神祭到现在,也快结束了,而这奉献祭品,也只差最后一步了。至于刚刚所说的需要几位协助,也不完全对,其实只需要那个小女孩留下来,几位就可以走了。彼此相安无事,何必大动干戈?” 段切微微眯起眼睛,一双三角眼饶有兴趣地盯着彩衣男子,“你这小喽啰倒是真敢想,真敢说!你该不会以为,就你这点子修为,真能心想事成?” 彩衣男子微微一笑,自信十足,“走过一场,便知高低。” “区区二境,也敢大放厥词?!”段切哈哈大笑起来,抬手就是一道褐色巴掌朝彩衣男子拍去。 还是直直冲着脸去的。 王西洲眼皮一抽。 段兄还是一如既往的直性子啊。 彩衣男子大手一挥,将七色彩幡摇了两下,七色彩幡顿时泛起阵阵微光,从中喷射出七道光芒,相互纠缠,直扑褐色巴掌。 七道光芒分别对应七色彩幡上的七色,在半空中糅杂成一道婴儿手腕粗细的光柱,与段切的褐色巴掌直面相撞。 褐色巴掌与七色光柱在空中相撞,有一瞬僵持住了。 彩衣男子嘴角微微扬起,满是得意。 段切见状却是冷笑一声,满是不屑。 就在彩衣男子的嘴角扬起之时,褐色巴掌突然发威,瞬间就将七色光柱拍碎,然后裹挟着层层气浪,去势不减地继续拍向被气浪掀倒的彩衣男子。 彩衣男子倒在地上,嘴角瞬间僵住,眼里也满是惊骇,倒映着越来越大的褐色巴掌。 彩衣男子似乎是被刚刚那个场景震惊到了,褐色巴掌已至头顶,依旧眼睁睁地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任凭褐色巴掌拍来。 也就在这时,在场众人耳边似乎响起了一道呢喃声。 仿佛婴儿熟睡时的梦呓。 也如同少女的娇羞耳语。 声音轻柔绵长,让人仿佛置身于棉花海里,柔软舒适,甘愿沉沦其中,不愿自拔。 段切是场间修为最高的,很快就清醒过来,轻喝一声:“别迷糊了!这声音有鬼!” 王西洲闻言一惊,也是清醒过来,“多谢段兄提醒。” 王西洲又连忙看向白孤和白小小,刚想询问二人有无异样,却发现二人眼神清明,神情自若,似乎并未被那诡异的呢喃声所影响。 而且白孤还正在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自己和段切。 那种眼神,王西洲见过。 不出意外的话,是在看傻子…… 王西洲有些尴尬,但还是问道:“小白,小小,你们没事吧?刚刚那声音……” 白孤一脸真诚,“听见了,然后呢?” “你们没被影响?”王西洲心头一惊。 白孤摇了摇头。 白小小也跟着摇了摇头。 王西洲心头又是一跳。 白孤没被影响,还能用他的剑仙师傅留给他几件法宝,其中就有安神定心的辅助道器,这还情有可原,能够理解。 但白小小可不一样啊! 无论是自己还是段切,都是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在白小小身上感受不到一丝灵力,半分修为。 白小小,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凡人、正常人! 可刚刚就算是吞灵四境的自己,还是辟凡五境的段切,都被那道呢喃声短暂地迷惑了心智,这就说明那道呢喃声是具有摄人心神的效果的! 说不定,是某种大道纶音或是秘术! 而且在场的人,除了彩衣男子不知为何不会被呢喃声所摄,其他沙雨镇的百姓,全都变得目光迷离,双眼无神,仿佛是受人操控的提线木偶。 但白小小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凡人,怎么可能不会受那到呢喃声侵扰啊? 凭什么啊? 王西洲百思不得其解。 段切倒是没有王西洲心细,没有察觉到白孤和白小小的不对劲。 他盯着缓缓从地上爬起来的彩衣男子,冷笑道:“还真是有几分底子,竟然没被俺随手拍死。” 火堆旁,彩衣男子正缓缓站起,抬手擦去了嘴角的血,反唇相讥,“这样看来,你也不过如此啊。” 彩衣男子此时双眼闪烁着一种诡异的红光,身上的彩衣更是不断扇动着七色光芒。 在他身旁,那只七色彩幡正悬停在半空中,无风自动,幡带猎猎作响,如同是山鬼吟诵,林妖悲鸣。 彩衣男子与七色彩幡交相辉映,气息竟是在节节攀升! 段切双眼一凝,轻声喝道:“这龟孙子有古怪,小心点!” 王西洲一手下压在前,一手握拳负后,全身灵力如同河流般奔腾,“速战速决。” 彩衣男子大笑出声,“现在留下那个女娃娃,我兴许还能饶你们一命。但如果不识相,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段切取出一把开山斧,撑在地上,“要是俺没猜错,你不过是一个代人行走的棋子罢了。就算俺们杀了你,你身后的那个家伙照样会找另外一个你来代替。何必在这里狐假虎威,装腔作势?” 彩衣男子似乎是被戳中痛处,气得青筋暴起,“今天,那个女娃娃必须留下来!你们,也得死!” 彩衣男子取出一把小刀,朝自己胸口斜着划了一刀,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却是诡异地漂浮在半空中,被七色彩幡尽数吸收。 饮饱了鲜血,七色彩幡光芒更盛,尤其是那妖冶的红色,在夜色与火光中显得更加神秘。 失去大量鲜血的彩衣男子虽然脸色苍白,萎靡不堪,却是显得十分兴奋,“哼!你们都得给我死!” “山神大人啊,请赐予您最忠诚的信徒力量吧!” 随着彩衣男子歇斯底里的呼喊声,他背后的椒月山发出了一阵嗡鸣声,似乎是听见了彩衣男子这信徒的祈祷呼喊,以此作为回应。 一道磅礴无比的气息自椒月山中升起,渐渐凝聚出一道女子身形。 虽然很模糊,但从其纤细修长的双腿,盈盈一握的柳腰,不难猜测这必是一位绝色美女。 沙雨镇的百姓见到此景,不禁全部跪倒在地,不断磕头行礼,嘴里还不断着念叨着山神显灵,山神庇佑之类的话语。 虽然语气与眼神依旧空洞。 此时的段切与王西洲是心中,却是毫无半分欣赏美人的心思。 只剩惊骇。 因为他们发现,这道女子身形的气息,竟也是辟凡五境! 甚至隐隐超过了段切! 女子身形似乎是往段切这边看了一眼,因为段切是场间修为最高的人,自然引人注目。 女子身形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往彩衣男子身上一点,后者身上的气息再度暴涨,直至……吞灵四境圆满! 段切与王西洲的脸色终于变得一样难看。 段切深吸了一口气,“看来这下子,真的是大发了!” 148、给俺去死 王西洲指尖已经有白色灵力闪烁,“段兄,怎么办?” 段切看着彩衣男子身上翻涌着的吞灵四境圆满气息,与那散发着辟凡五境气息的女子身形,忍不住骂了句娘,“还能咋办?干他丫的!先把那龟孙子干掉,然后再去解决那不人不鬼的玩意儿!” “那沙雨镇的百姓……” 段切怒斥道:“王老弟,俺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怎么现在娘们唧唧的?俺记得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式儿的!现在咱自己能不能走出去还两说呢,还管这些人作甚?他们是生你养你了,还是救过你帮过你?一群无关紧要的人而已,死了就死了!” 王西洲摇了摇头,“他们也是人,也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山崩在前,西洲无法坐视不管。” 段切冷笑连连,“小心引火烧身,他们事后还不知感恩,怪罪你杀了那龟孙子,就是你说的他们心中所谓的山神意志!” “人生危如累卵,命似蜉蝣,能救一个是一个吧。”王西洲脸色凄然,“沙雨镇百姓也是受人迷惑,也是可怜人。” 段切扯了扯嘴角,“反正你想救,那是你的事,反正俺还想多活两年呢!先解决那龟孙子,俺看他不爽很久了!” “如果能活,谁想死?”王西洲抬起一只手,一道白色灵力开始在他手臂上盘旋,在指尖缓缓凝聚,“将那祭祀法师废了即可,留着他还有用。” 段切点头,“后面那玩意儿,才是正主。” 彩衣男子伸手握住七色彩幡,一股更加磅礴的气息以他为中心向外扩散,掀飞了不少还在跪地磕头的沙雨镇百姓。 彩衣男子感受着体内强大的灵力,不禁大笑道:“若是给我百年时间,未尝不可真正拥有这等力量!” 段切哈哈大笑,“百年之后?到那个时候,你的坟头草八成是比俺都高了!” 彩衣男子闻言,并不生气,只是报以一笑,“今天鹿死谁手还说不定呢!如果现在将那个女娃娃交出来,再上交些珍宝,山神大人一高兴,或许还能饶你们一条命。” “废话真他妈多!”段切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一脚踹在那柄鳄牙开山斧的鳄首,将巨大的开山斧在半空中抡了个圆,划出一道清晰可见的刃光。 段切左脚猛地一跺地面,整个人冲向空中,那柄鳄牙开山斧也抡至头顶,直直朝彩衣男子当头劈下。 鳄牙开山斧划过之处,一道比刚刚更加凛冽的刃光随之浮现。 刃光如当空弯月,皎洁,却多了些杀伐之气。 “月牙斩!” 段切在心中低喝一声,手里的鳄牙开山斧直逼彩衣男子头顶。 如身处狂风之中,彩衣男子的头发、衣衫,包括七色彩幡的幡带,都在猎猎作响。就连彩衣男子脸上、头顶的彩羽锦毛也被吹得不知去向,脸皮更是泛起层层涟漪。 彩衣男子心中惊骇无比,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 虽然他不清楚如今自己体内的力量到底属于几境,但他现在无比确定一点,眼前这个络腮胡子的彪形大汉,绝对比现在的自己强! 而且还要强上不少! 彩衣男子也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傻子,反手握紧了手里的七色彩幡,灵力奔腾,一阵嘶鸣声自七色彩幡内响起,一道巨蛇虚影缓缓在彩衣男子身后浮现。 巨蛇通体血红,眉骨外凸,蛇鳞表面如树皮般粗糙,且细小密集。 甫一出现,便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让人反胃。 巨蛇虚影嘶鸣一声,扬起巨大的蛇头,以凸出的蛇眉骨抵住了段切的鳄牙开山斧。 王西洲抬手扬了扬,将所站之处的血腥味挥散。 王西洲双眼微眯,心中升起了一个不是很美好的念头。 虽然巨蛇虚影声势极大,但段切却对其嗤之以鼻道:“一条小虫罢了,也敢在俺面前摆弄?俺可是很久没吃蛇羹了!” 彩衣男子没有回应段切,因为他现在要尽全力对抗这一斧,不然自己的脑袋可就要搬家了。 彩衣男子将七色彩幡一扬,又是一股强大的灵力升腾。巨蛇虚影挣扎着嘶吼,缓缓地抬起刚刚被鳄牙开山斧压制的巨大蛇头。 段切眼里升起一抹狠戾,手上又多了几分力气,“给俺去死!” 鳄牙开山斧顿时亮起一道褐色光芒,斧柄末端的鳄首的一双眼睛同样亮起褐色光芒,如同深夜里的恶魔睁开眼睛,张大嘴巴,准备择人而噬。 巨蛇虚影顿时承受不住鳄牙开山斧的力量,只是坚持了半秒,就当空破碎开来,化作点点星光散落。 没了巨蛇虚影挡路,段切手里的鳄牙开山斧便是一往无前。眨眼之间,鳄牙开山斧便来到彩衣男子天灵盖前。 彩衣男子连忙将七色彩幡挡在身前,嘴里失声喊道:“山神大人救我!” “还山神大人呢,说不定就是只装腔作势的山鬼!”段切大笑出声,手里的动作也不含糊,再次发力,将七色彩幡剁出了一道清晰可见的裂痕,几乎就要对半折断。 彩衣男子被段切这一下吓得肝胆俱颤,连忙再次大喊道:“山神大人,您再不出手,明年的山神祭就难以举办了!” 话音未落,那道女子身形微微一动,似乎更加凝实了些。然后女子身形伸出手指,屈指一弹,一道血红色的光柱直直朝段切砸去。 速度之快,女子身形手指只是刚刚弹出,光柱就已经逼近段切。就连段切刚察觉到异样,光柱就已经在他头顶了。 “段兄小心!”王西洲手比话快,一道白色灵力飞出,拦在段切身前,堪堪挡住了那道血色光柱。 但仅仅只是坚持了半秒,血色光柱便震散了王西洲的白色灵力,露出其中的一枚水纹晶片。 水纹晶片也只是为段切多争取到半秒,便被血色光柱碾成粉末,如蒲公英般缓缓飘落在地。 只不过,一秒,对于段切来说足够了。 段切反手握住鳄牙开山斧,向上一提,硬生生地砸碎了那道血色光柱。同时段切借势,退回了刚刚站立的地方。 当然了,段切是一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在飞回的途中,他手掌拍出一道掌印,直直地打在跑向椒月山的彩衣男子背上,将他打得倒飞出去,一头栽在地上不知死活。 “段兄没事吧?”王西洲迎了上去。 段切吐出一口血沫,那是被灵力爆炸的冲击力震得气血翻涌,“不碍事,倒是俺得感谢王老弟你,要不是你刚刚出手,俺指不定得伤成什么样呢!就是那个片片碎了,捡不回来,丁等道器呢,可惜了了。” 王西洲笑了笑,“无妨,道器功法、钱财机缘乃身外之物,段兄别看得太重。” “俺只是个俗人,没王老弟你那么高的觉悟。”段切摆了摆手,随即神情严肃,“现在还是先解决眼前的麻烦,再来唠嗑也不迟。” 王西洲的脸上也瞬间凝固,指尖的白色灵力愈发明亮。 半空中的女子身形正仰着头,举起双手,任凭月光倾洒在身上。 女子身形身上的气息也随着月光的照射,而节节攀升。 “这是在……吸收天地精华,日光月辉?!” 149、怎么又来了 段切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这要是山神,俺直接把头剁下来丢进火里,给那玩意儿当祭品!” “段兄,此话怎讲?” 段切咬牙切齿,“你见谁家山水神灵是依靠吸收天地精华,日光月辉来修行的?这是妖族,以及一些特殊道脉法门的修炼途径。山水神灵依靠的是功德!正气!灵力!是绝对不会,也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王老弟,你见过听过有鬼物修炼儒生的浩然正气,道门的五雷正法,佛家的除魔真言吗?这就跟面前这玩意儿肯定不是山神一个道理!” 王西洲恍然,“那这道虚影,是妖?还是什么东西?” “不管是什么鬼玩意儿,咱先联手打退,其他事情之后再说!”段切抡起鳄牙开山斧,扛在肩上,“王老弟,拿出全力,不要留手,这玩意儿,很强!” “西洲自然知道。” 连段切这个辟凡五境都要严阵以待,王西洲只是个吞灵四境,还敢留手? 命不想要了是吧? 王西洲凝神屏息,一把折扇出现在手里,白色灵力升腾,衣袂无风自动,让王西洲看上去如同下凡的谪仙人一般。 折扇由玉竹制成,镶嵌着三颗形状、颜色皆不同的宝石晶片,入手沁凉如玉,温润如脂。 段切瞥了一眼王西洲手里那把折扇。 好家伙,又是一把俺没见过的丙等道器。 王老弟的家底真殷实啊! 又看了看跟了自己几十年,通体满是岁月与战斗痕迹的鳄牙开山斧,段切不禁扯了扯嘴角。 是该找一把差不多的道器来偶尔代替这斧子了,不然等哪一天断了,可就没地方哭去了。 但如今形势危急,段切也不再想东想西,紧了紧手里的鳄牙开山斧,浑身散发着褐色灵力。 段切微微弓起背,一双三角眼反而瞪大了些,却如同一头嗜杀的巨熊,睁眼觅食,浑身散发着浓浓煞气。 一位谪仙人,一头巨熊。 这两者站在一起,无论怎么看,这个搭配都很奇怪。但偏偏,王西洲与段切今天就站在一起并肩作战。 而且他们两人还是好友。 女子身形吸收了月光,不仅身上气息暴涨,虚影也似乎更加凝实了些。原本连身形轮廓都有些看不清楚,如今却是连面容都能瞧得出些眉眼。 细长的柳眉,丰润的红唇,小巧的脸蛋,典型的江南水乡的小家碧玉。 王西洲微微皱起眉头。 眼前这道虚影,王西洲现在可以肯定并非活物,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一道灵力投影。 甚至是,灵力分身!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是与本体面容相差无几。 也就是说,这道虚影的本体,便是如今所呈现在王西洲等人面前的这幅模样。 可一位江南水乡的小家碧玉,且不说是什么贵族豪门的千金了,哪怕是一个小小的浣衣女、绣娘,那也至少是通晓事理的。而且椒月山地处西部,与江南水乡两地相距甚远,这位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来到遥远的椒月山,做起了这种假冒山神的龌龊勾当? 这里面有问题啊! 但现在可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面前这道虚影虽然长得眉清目秀的,但指不定下起手得有多狠。 全力出手,小命要紧! 王西洲踏前一步,手中的玉竹折扇啪的一声打开,亮起了一道明亮的光芒,更有几缕灵气萦绕其中,云烟氤氲。 段切定睛一看,玉竹折扇正反两面各自写着几个字。 格物致知。 接天雨水润心间。 段切心头一跳,当即大笑道:“好家伙,王老弟,你连书卷气都有了,何愁不能染指浩然正气!” 王西洲微微一笑,“段兄,好话等会再说,先出手吧。再让这虚影吸收月光,增长修为,我们就都走不了了。” “好!”段切抡起鳄牙开山斧,身上褐色灵力再度暴涨,让他看上去更像是一头巨熊,“王老弟,俺先来!” 段切右脚剁地,整个人顺势飞起,然后右手与巨斧抡出一个夸张的弧度之后,斜着朝女子虚影砍去。 直指女子虚影脖颈处! 王西洲也趁机一挥折扇,一道蕴含着书卷气的白色灵力射出,在空中一分为五,笼罩住女子虚影的逃跑路线。 自己也直接飞起,以折扇做刀,劈向女子虚影面门。 两人几乎同时出手,配合得天衣无缝,声势之浩大果决,出手之缜密狠辣,绝非一夕之功。 只说这两人合手的这一击,一只初入辟凡五境的鬼物,不死也得重伤。 本来段切自己就是辟凡五境,而且在这个境界浸淫多年,根基底蕴无比扎实。刚刚的那一下,可是他的八分力,同境之中,可少有能正面接下他这一斧的修行之人。 再加上还有王西洲的出手。 虽然王西洲只是吞灵四境,但他却有着书卷气。 鬼物属于阴物的一种,虽然可以融于虚空,神出鬼没,擅长遁逃、暗杀之术。因为本身阴气过重,无法修行大多数正统大道,所以阴物多是修行一些微末小道或是旁门左道。 同样,也是因为自身阴气过重,世间阴物几乎都被一些至刚至阳的法门、道器所克制,儒生的浩然正气,道门的五雷正法,佛家的除魔真言,天上的煌煌大日,地心的炽焰熔岩,人间的赤子之心,皆是阴物的克星,除了那些天生灵异、道行高深、法宝在身的阴物。 而王西洲现在的书卷气,便是浩然正气的一道分支,修到一定境界,便可化为浩然正气! 所以王西洲虽然境界不高,但手持的书卷气,却是一记压胜阴物、足以扭转乾坤的无理手!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王西洲的出手,比段切这个辟凡五境还有用。 白孤紧紧握住白小小的小手,眼里有着担忧之色,心里无比着急。 像这种级别的战斗,可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启魂一境所能插手的。 是嫌死得不够快,赶着去当炮灰吗? 不过他的着急,可不完全是担心王西洲与段切的胜败死活,担心他们二人。 主要是他们现在是场间最高的战力,还是站在自己这边的。要是他们俩都败了,自己可挡不住那道虚影,到时候自己和白小小可就只能等死了! 白孤突然有所感应,目光转向某处,瞬间瞳孔一缩。 “怎么又来了?!” 那里,彩衣男子满身是血,正缓缓地爬起来,目光阴沉地盯着白孤与白小小二人,嘴角缓缓勾起。 150、七星扫 彩衣男子缓缓站起身,但因为挨了段切一掌,受了重伤,所以只能佝偻着站起身。 彩衣男子原本戴的彩冠已经被打飞,头发散成一片,有些跟血、泥土一起糊在了彩衣男子的脸上与身上,看上去狼狈无比。 “没想到,来了两个钉子。不过,山神大人会惩罚他们的,他们应该下地狱!”彩衣男子抬头看着半空中王西洲、段切与女子虚影的战斗,不禁冷笑出声。 虽然他声音虚弱,气息萎靡,但言语之间尽是狠毒。 彩衣男子突然将视线转向白孤。 或者说,是躲在白孤身后的白小小。 白孤顿时全身紧绷,体内灵力开始运转,双眼毫不畏惧地反盯着彩衣男子。 “你不怕么?”彩衣男子阴恻恻地笑着。 白孤懒得回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彩衣男子像是在看白痴一样看着白孤,“我不是从一开始就说了,我要干什么。我只要你身后这个小家伙,至于你们,可以滚蛋。” 白孤皱起眉头,“你可以试试。” “现在的年轻人真狂啊。”彩衣男子冷笑一声,“你这毛头小子年纪不大,口气不小,就是不知道实力如何,担不担得起你这口气。” 白孤没有再开口,只是将五指一旋,烛照已握在手中。 彩衣男子眼睛微微眯起,收起了脸上的那份玩味。 气息不显,灵力未出,还不知道这小子的底细深浅,太过于想当然,轻视对敌,本就是大忌。 自己可不想侥幸逃过段切这个辟凡五境的掌下,却死在一个无名小卒的手里,那可就亏大发了。 彩衣男子扯了扯嘴角,一阵痛楚自下巴钻上脑门,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然后他转了转脖子,发出一阵咔咔的声音,配上他满身是血的模样,在夜色与火光的映衬下显得十分瘆人。 彩衣男子捡起掉落在地的七色彩幡,后者虽然已经几乎折断,但好歹也是件不俗的道器,还是能凑合用用。 不过用完这一次,就得报废吧? 无所谓了,只要山神大人能解决那两个钉子,自己又拿下这毛头小子,将那女娃娃留下,何愁山神大人不会再赐予自己一件宝物? 这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嘛! 念及此处,彩衣男子大笑出来,然后朝白孤兄妹走去。 白小小当即就被吓得抱住白孤的后腰,不敢再探出头看彩衣男子一眼。 白孤翻了个白眼,“要打就打,装神弄鬼做什么?” 说完,白孤轻轻拍了拍白小小的手背,安慰她别害怕。 在半空中战斗的王西洲余光一瞥,发现了彩衣男子正向着白孤二人走去,不禁心头一震,“小白,小心!” 说着,王西洲就想要脱身去帮白孤解决彩衣男子这个威胁。 但女子虚影岂是吃素的,王西洲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虽然王西洲玉竹折扇上的书卷气对女子虚影的压制不小,但以一敌二,女子虚影现在还是游刃有余的。等彩衣男子将白孤和白小小拿下,自己再给彩衣男子一点修为,面前这两个修行之人还不是随便打吗? 可不能让王西洲去将自己的生力军提前解决了。 女子虚影一挥长袖,便有一道血色绸缎递出,朝王西洲的后脑勺打去。 王西洲一咬牙,在半空中翻了个身,堪堪躲过。 却不料那血色绸缎愣是在空中打了个旋,又朝着王西洲袭去,打向其后腰。 王西洲此时也是被打出些火气来,朝白孤喊道:“小白,你与那祭祀法师周旋片刻,不要恋战,注意保护好自己与小小,西洲与段兄马上就来!” 说罢,王西洲便一挥玉竹折扇,一道白色灵力激射而出,与血色绸缎撞到一处。 王西洲又甩出一张古朴无比的羊皮纸,上面用一种极为古老的写法写着三个大字。 阳关道! 羊皮纸一出现,便直接来到女子虚影头顶,散发出阵阵刺眼光芒,将其笼罩在内。 女子虚影的气息顿时被削减了不少! 段切看着那张羊皮纸,有些羡慕。 又是一道丙等道器啊! 啧啧啧,这王老弟,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私底下有这么多好东西啊。 山水坊真是家大业大,出手也是真阔绰! 又苦着脸看了看手里的鳄牙开山斧,段切叹息一声。 这次过后,还是得给自己多找些道器法宝好了,钱留着也是留着,还不如多些保命手段。 可别有命挣钱没命花,到头来还便宜了别人。 主要是自己都辟凡五境了,身上除了一把鳄牙开山斧,和一把破破烂烂的狼牙棒,就没有其他像样点的道器了。 这传出去,别人还不得笑掉大牙?自己的面子往哪儿搁啊! 段切越想越气,抡起鳄牙开山斧,身上褐色灵力暴涨,犹如巨熊扑食,直直砍向女子虚影。 这次,段切用了十分力。 彩衣男子扫了一眼天上的战斗,“看来你的两位靠山,现在没办法来帮你了。要不你现在就乖乖投降,交出你身后的女娃娃,我或许还能帮你向山神大人求情,让你做我的奴仆。” 白孤都懒得理会彩衣男子,微微低下头,拍了拍白小小的手背,“小小,放开,我要先去打倒那个家伙,再回来陪你。不然咱们都会有危险。” 白小小把头埋在白孤的背弓里,没有说话,也不撒手。 白孤无奈一笑,只能一点一点地掰开白小小用力抱紧自己的小手,“小小听话,不要不乖。” 白小小只好将手上的力气撤去,声音闷闷的,“哥,我不要你受伤。” “好,等回去了,咱们去吃夜宵,就吃馄饨怎么样?”白孤缓缓抬头,看着缓缓走来的彩衣男子,眼里满是凝重与凶狠,语气却极其轻柔。 “我都听哥的。”白小小往后退了几步,来到一个火盆架下,“哥,我不会乱跑的。” 白孤没有回头,但也点了点头。 彩衣男子走到白孤身前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冷笑连连,“要不连遗言也一起说了?不然以后可就没机会说了。” “今天,应该是我第一次杀人,你该感受荣幸。”白孤挽了个剑花,将烛照斜指地面,全身灵力在此时已经运转到顶峰。 “你以为你是戏本小说里的天命之子啊?这么装?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性!”彩衣男子将七色彩幡一挥,便有一道七色光箭射出,直指白孤面门。 白孤左脚蹬地,不退反进,举着烛照便迎向那道七色光箭。 烛照与七色光箭撞在一处,炸开层层气浪,将白孤震退了十几步。 只一击,彩衣男子就探出了白孤的境界。 虽然不知道白孤用了什么手段掩盖了气息,但彩衣男子很确定,白孤的境界只是启魂一境! 连灵力都无法做到外放,不是启魂一境是什么? 哪怕自己受了段切一掌,哪怕自己没了山神大人的灵力加持,哪怕现在自己虚弱无比。 但自己至少还有铸灵二境的修为啊! 虽然远不如原本那般,但收拾一个启魂一境,还不是绰绰有余? 想到这里,彩衣男子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一个小小的启魂一境而已,就敢有这么大的口气,也不怕闪了舌头!” “废话真多!”白孤不想跟彩衣男子多说一句废话,提着烛照,再次砍了上去。 彩衣男子冷哼一声,“既然你这么想死,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成全你!” 彩衣男子举起七色彩幡,默念着不知什么东西,周身有淡红色的灵力萦绕。 只见七色彩幡闪动着七色光芒,随即凝聚成七颗光点,犹如北斗七星,在七色彩幡上熠熠生辉。 丁等功法,七星扫! 彩衣男子将七色彩幡朝白孤挥下,七颗光点递次射出,在空中连成一道光线,打向白孤。 这一招,彩衣男子用了九分力。 只求一击毙命! 他可不想夜长梦多,阴沟里翻船。 151、平夷破山令 看着那道由七色光点连成的光线,白孤眼里的凝重更盛。 这一击,恐怕比之前酒鬼给喂招时,圆满泥丸境加追风拳第三重拳意的一拳还要厉害! 这家伙,恐怕是铸灵二境! 但白孤早已不是之前只有膻中境修为,一道功法都不会的弱鸡了。 白孤调转全身灵力,功法齐开。 追风拳,第一重拳意,随风! 问心,木灵甲第一层,护灵! 白孤身上有隐隐绿光浮现,如游鱼般在白孤身上闪动。随风拳意融入烛照剑身,白孤长啸一声,直直砍向彩衣男子那道七星扫。 烛照剑身隐隐有嗡鸣之声响起,更有些许光泽一闪即逝。 剑光! 彩衣男子见状,只是冷笑一声,“螳臂挡车!” 烛照与七星扫相撞,只是一个照面,烛照便被弹飞出去,斜插在不远处的地上,轻轻摇晃。 七星扫被白孤的一剑削去不少威势,但依旧裹挟着碎石震山之力,狠狠地打在白孤身上。 白孤立即感到胸口一阵剧痛,闷哼一声,便看见周身景象向前倒去,然后整个人狠狠栽在地上。 一阵腥甜涌上,白孤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染红了胸口衣襟与地上泥土。 “哥!”白小小见白孤受伤吐血,心里着急,就想要跑去扶起白孤。 “小小,听话,回去,别出来!”白孤哑着声吼道,止住了白小小刚想踏出来的步伐。 白小小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小手紧紧抓着火盆架的木楔,想上前却不能,因为要听白孤的话,不能不乖。 但亲眼见着白孤倒地吐血,最喜欢哥哥的白小小心里头怎么能好受? 半空中的王西洲见此景,心里也着急无比,但因为女子虚影攻势太过强悍诡异,实在是脱不开身,只能大喊一声,“小白,牵制回绕,不要正面硬刚,你打不过他的!” 段切也瞥了一眼,爽朗大笑道:“小兄弟,小心点,俺和王老弟很快就来帮你,坚持一下,别被打死了!” 王西洲立即瞪了段切一眼,后者只是哈哈一笑,并没有把王西洲的警告放在心上。 “我没事。”白孤哑着嗓子,眼里因为强忍着剧痛而满是血丝,额头上满是冷汗。 幸好刚刚那一剑削去了七星扫不少力量,自己身上又有木灵甲护体,才勉强挡下了彩衣男子的一记七星扫。 不然,光靠烛照一剑,白孤是没办法硬吃下七星扫的,至少也是要重伤。 搞不好,自己现在就变成两截了。 木灵甲救大命。 白孤双手撑地,全身上下,连牙齿缝都在用力,支撑着白孤缓缓地站起来。 只不过白孤刚刚起身,就踉跄了一下,差点摔个狗啃泥。 白孤强行稳住身形,但全身止不住打摆子,看上去如同烈烈狂风中的烛火。 在白孤差点摔倒的那一瞬间,白小小几乎就要冲出去,但刚刚白孤嘶哑的吼声又在她脑海里回荡,再次让她收回了已经迈出去的左脚。 哥是为了保护我才跟那个怪人打架。哥已经让我别出来,我得听话。 我不能不听话,还拖哥的后腿。 哥需要的是一个听话的妹妹,不是一个冲动的小女孩。 白小小一忍再忍,这才收住了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不让它们掉出来。 哥现在已经很头疼,我不能再给他添麻烦,让他担心了。 白小小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带有哭腔,然后朝白孤大喊道:“哥,我听话了,你也要做到承诺!” 白孤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好,等会回去,就吃馄饨。” 说完,白孤缓缓地走向烛照,用力将其拔出,握在手里。 彩衣男子一脸戏谑地看着白孤与白小小的兄妹情深,“知道我刚刚为什么不乘胜追击,在你爬不起来的时候一掌打死你吗?” 白孤心里知道答案,但他懒得理会彩衣男子那心理变态的想法与做法,没有回答他。 彩衣男子呵呵一笑,“戏弄蝼蚁很有趣的。尤其是它们临死前的挣扎,与亲朋挚友的惺惺相惜,然后再一下打死它,死在它的亲朋挚友面前,很有满足感的,你以后有机会可以试试。哦,差点忘了,你没机会了。因为下一招,你就得死。” 白孤翻了个白眼。 果不其然。 彩衣男子抬起左手,一道淡红色灵力在其掌心里缓缓盘旋,右手握着的七色彩幡闪着神秘莫测的七色光芒,“你还有什么遗言可以赶紧说,不然等会,就真的没机会了。” 白孤扯了扯嘴角,回了一句,“反派死于话多。” 彩衣男子大笑起来,“该说不说,你这小子说话挺有意思的。要不是性子太拗,自寻死路,我倒是想跟你做朋友,收做小弟也不错。” “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白孤命该于此。如果你今天敢放过我,那我将来就敢拧下你的脑袋当球踢!”白孤斜提烛照,声音沙哑。 “原来你叫白孤啊,好奇怪的名字。”彩衣男子啧啧称奇,“不过也好,你很对我的胃口,等你死了,我会给你立碑的,有个名字好过无字碑。” 说着,彩衣男子左手捏成一个手诀,身上淡红色灵力疯狂涌向七色彩幡,后者则来者不拒,犹如一个无底洞一般,鲸吞着淡红色灵力。 “记住了,杀死你的这一招叫做——”彩衣男子将七色彩幡举向半空,刚刚被七色彩幡吸收的淡红色灵力开始在幡顶上汇聚,渐渐凝聚成一颗淡红色光球,散发着惊人的气息波动。 彩衣男子将七色彩幡挥下,仿佛狼烟四起的边疆上,封疆大将一声令下,百万大军蜂拥而出,直袭敌军,“平夷破山令!” 夜空之中,似有一道号角声响起,又仿佛有百万大军、无数马蹄声奔腾,所过之处空气皆被短暂地一扫而空,摧枯拉朽般袭向白孤。 感受着那颗光球惊人的气息波动,白孤不禁呼吸一窒,心里也生出一股恐惧。 再想藏私,恐怕今天自己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白孤看了一眼急速飞来的平夷破山令,然后缓缓合上双眼,不再压抑某处经脉窍穴,彻底放开体内灵力。 问心的养灵、木灵甲的护灵也运转到极致。 心里开始默念着某段功法口诀。 拳随心动,心随风动。 拳轻如缓,拳重则疾。 随风,随心,随意。 追风拳第二重拳意,随心! 启魂境第三阶,泥丸境! 152、一剑 随心拳意融入烛照剑身,如同春雷伴细雨,响起一道清晰可闻的剑鸣声。 王西洲蓦然回头看了一眼白孤与彩衣男子的战场,眼里有着震怒,但更多的,是惊讶。 震怒是因为彩衣男子那一记全力出手的平夷破山令。 一个铸灵二境的修行之人,竟然对一个刚刚修行不久的启魂一境用尽全力,痛下杀手,实在是太过无耻! 至于震惊,是因为白孤刚刚烛照剑上响起的那道剑鸣声。 这是持剑者与剑之间产生的共鸣! 这是持剑者对于剑的认知、运用,得到了剑本身的认可,剑才会响起剑鸣声,以示回应。 非修为高强、感悟极深、浸淫剑道多年之人无法做到。 小白这才多大,修行多久啊! 好一道清越明亮的剑鸣声! 王西洲暗自心惊,但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 剑仙高徒,岂是能以常理度之?必是有非凡之处,超世之才! 段切也是一挑眉,一斧子打开女子虚影打来的血色绸缎,然后大笑道:“小兄弟不愧是剑仙徒弟,果然不俗!” 彩衣男子冷笑,“哟,还是剑仙的徒弟啊?那就更好了。我以前可没见过,也没杀过剑仙徒弟呢!用你的话说,你是我杀的第一个剑仙徒弟,你应该感到荣幸。” 只不过白孤并没有理会他们的言语,体内灵力流转激荡,手中烛照嗡鸣不息。 如今的他,彻底放开灵力后,是泥丸境圆满! 再加上追风拳的随心拳意,问心的养灵恢复灵力,木灵甲的护灵护体,残破丙等道器烛照的加成。 白孤自信,就这一剑,启魂一境无人可接,堪堪能与铸灵二境一战! 但这远远不够。 彩衣男子这一记平夷破山令,可是他的全力一击。 铸灵二境的全力一击! 虽然白孤不太了解铸灵二境具体的阶段划分,但可以肯定的是,自己现在这一剑,还是挡不住彩衣男子这一击。 既然如此,那就…… 搏一把吧! 白孤蓦然睁开双眼,体内灵力从细水长流化作疾风骤雨,举起烛照用力挥下,剑身刚好与那颗光球撞在一起。 一阵刺眼的光芒与强大的气浪自剑身与光球的撞击处炸开,就连不远处的火光都被压灭了。 彩衣男子脸上渐渐浮现出惊愕,惶恐,到最后是满脸的不可置信。 因为他在白孤睁眼的一刹那,似乎看见了有金光与赤芒分别在白孤左右两眼中一闪而过,又隐而不见。 然后在白孤那一剑,与自己的平夷破山令撞击产生光芒后,自光芒中,彩衣男子看见有一剑穿过光芒,似从地狱而来,直取自己眉心。 彩衣男子连忙将体内所剩不多的灵力全部汇聚与七色彩幡之上,然后慌忙挥出,企图挡住白孤的全力一剑。 白孤目光平静,脸色不悲不喜,语气也是平淡如水,却让彩衣男子感到有一股凉意自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去死。” 毫无灵力包裹,甚至连一丝光泽都没有,烛照此时犹如一把废铁长条,平平无奇。 但剑身之中包裹着的力量,却让被锁定的彩衣男子头皮发麻。 这他妈的是启魂一境能爆发出的力量? 说是铸灵二境我都信! 彩衣男子当即转身欲逃。 再留在这里,今晚的夜宵就是孟婆汤了! 白孤眼里毫无半分情绪,手里的烛照也是如此,丝毫没有阻滞,便斩断了本就破损不堪的七色彩幡。 然后烛照去势不减,直直砍向彩衣男子后背。 王西洲堪堪打退一条血色绸缎,朝白孤大喊道:“小白,留他一命,有用!” 白孤没有回话,只是将烛照压低了些,剑尖刺入了彩衣男子的尾椎处,没入一寸。 彩衣男子如同提线木偶般直愣愣地被白孤用烛照挑着,踮着脚尖才勉强站着地面。 剑身中蕴含的力量在彩衣男子体内尽情释放,眨眼之间就搅烂了他的丹田经脉,废了他铸灵二境的修为。 彩衣男子闷哼一声,从嘴里流出汩汩鲜血,脑袋软软地歪在一侧,晕了过去。 白孤将烛照从彩衣男子背后拔出,顺带剜出了一块彩衣男子的脊椎骨,让他彻底无法直立行走。 白孤又走上前划了几剑,断了彩衣男子的手筋脚筋。 白孤从彩衣男子身上撕下一大块布帛,揉成一团,塞在其嘴里,防止他咬舌自尽。 白孤还从须弥珠里取出一根粗麻绳,拖着彩衣男子走到一棵大树下。白孤用烛照在树干上划出两道凹槽,将绳子两端分别系在彩衣男子的腰间与大树树干上,还绕过凹槽,让绳子能承受住更多的压力,防止彩衣男子滚走或蛄蛹着爬走。 做完这一切,白孤才收起烛照,走向白小小。 “哥!”白小小见没事了,白孤还朝自己走来,就撒开抓着木楔的小手,兴冲冲地朝白孤跑去,一下子就撞在白孤的肚子上,双手紧紧地抱住白孤的腰,把头狠狠地埋在白孤的肚子里。 丝毫不介意白孤身上的血污。 白孤合上眼睛,又很快睁开,然后笑着摸了摸白小小的小脑袋,只是声音还是沙哑,“哥没事。” 只是白小小还想跟白孤撒娇抱怨些什么的时候,天上的段切却是大喝一声,“混蛋!” 白孤抬头一看,瞳孔瞬间一缩。 原来是王西洲打算以羊皮纸做噱头,吸引女子虚影大部分注意力,又让段切正面与女子虚影纠缠。自己则偷偷绕到女子虚影背后,打算以玉竹折扇里的书卷气作为杀招,重创女子虚影。 却不料女子虚影早就有所防范,一条血色绸缎直接洞穿了王西洲的腹部,将他钉在半空中,洒下一片血雨,昏死过去。 羊皮纸失去灵力支撑,如同一片落叶般晃晃悠悠地掉落在地。 “王大哥!”白孤也是一惊。 刚刚他也看得出来,王西洲的玉竹折扇与羊皮纸对女子虚影的压制力是很大的。如今王西洲生死不明,玉竹折扇与羊皮纸无法提供压制,只凭段切一人,恐怕难以为继。 果不其然,没了王西洲书卷气的压制,段切只与女子虚影过了两招,便被数道血色绸缎合击,打在后背,掉了下来。 还是倒栽葱的姿势。 女子虚影站在半空中,背后是天上的一弯弦月,身上衣袂无风自动,身侧数道血色绸缎轻轻摆动,其中一条上面还挂着生死不明的王西洲。 女子虚影居高临下,如同神灵般漠然俯视着地面上的白孤、白小小、段切等人。 白孤微微皱起眉头,这玩意儿要干嘛? 只是白孤刚升起这个念头,女子虚影就突然出手,数道血色绸缎就像是天降陨石般砸向地面众人。 声势之大,不亚于段切先前的任何一次出手。 来自至少辟凡五境的力量! 这是要让所有人当祭品啊! 白孤脸色一白,连忙抱紧了白小小,同时闭上双眼,似乎是因为黔驴技穷,只能摆烂等死了。 血色绸缎威力无匹,尚未降临,就已经将周遭无数大树掀飞。距离最近,摆满了食物祭品的大祭台,也在此时化作齑粉,随风吹散在空中。 有一道血色绸缎率先砸在空地上,瞬间炸开阵阵烟雾、光芒与气浪,如涟漪般向外扩散。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其后跟着的血色绸缎渐次降临,如同一场烟花秀,在这片空地上炸开。 巨大的爆炸声响起,烟雾卷起数十里。 烟雾里,光芒中,似乎有一阵若有若无呢喃声响起。 “常行日前,无人能害……” 153、醒了 一股钻心的疼痛自胸膛冒出,然后迅速蔓延到全身各处。 白孤闷哼一声,双眼缓缓睁开,但因为久不见光,白孤刚睁开了一丝眼缝,只觉得阳光刺眼,又合上了眼睛。 等到能适应阳光,白孤这才彻底睁开眼睛,挣扎着站起身,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尽管全身上下疼痛酸软,边走边需要有东西扶着,还拼命地倒吸凉气,但白孤还抓起自己那件被放在衣架上的老旧棉衣,只是披在肩上,然后咬着牙,坚持着看完了整个房间。 很陌生的房间,应该不是在喘气小楼所住的那两个房间其中之一。 虽然这里与喘气小楼的布置大差不差,但喘气小楼的床帘是鹅黄色星点,茶桌是方桌,地毯是棕色的。 而这里,床帘是纯米白色,茶桌是圆桌,地毯是青色且绣有迎客松。 最重要的,喘气小楼上等客房的睡眠区与会客区是相连的,只是有一道木门隔着。而这间房间,睡眠区与会客区之间有一处小厅,作为两区之间的缓冲地带。虽然没有木门隔着,却各有一道月洞门和珠帘,看着倒是雅致。 白孤皱了皱眉头,随即自行散开。 这里的一些家具样式、摆放,与沙雨镇的喘气小楼很相似,却有自己的特色,独树一帜。布置又是如此得体雅致,应该是一处有些名气的客栈旅店。 类似于云水城里青屿客栈。 白孤心中有了个大致的答案。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推开了,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不太高的小女孩。 小女孩似乎是刚刚吃完饭,嘴角边还残留着一丝反着光的油渍。但她好像有心事,从开门到走进房间,再到关上门,一直低着头,都没有发现站在正对着房门的小厅里的白孤。 白孤眯眼而笑,“小小,你擦嘴又擦不干净。” 白小小一愣,缓缓抬起头,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白孤,满是呆滞。 白孤现在站着都费劲,需要扶着墙壁才能勉强站立,不然他早就走过去帮白小小擦去嘴边的油渍了。 所以白孤就这么,也只能站在原地,满脸微笑地看着门口愣神的白小小。 他也不打算再说话。 因为现在多开口也是件费力气的活儿。 白小小好像是想到什么,拔腿就跑,径直冲进了刚刚白孤躺着的睡眠区。没一会儿,白小小又冲了出来,但只敢站在月洞门处,两只小手紧紧地扒在门框上,一双大眼睛则是死死地盯着扶墙而立的白孤,小脸上满是慌乱与不知所措。 白孤知道,自己再不说话,眼前的小家伙怕是要自己吓自己,最后被自己吓晕过去,“小小,我没事。” 白小小那双大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然后白小小一边哭,一边径直朝白孤冲去,一头撞在白孤的肚子上。 巨大的冲击力直接让白孤向后踉跄了两步,最后跌坐在地板上,疼得他又咳嗽又倒吸凉气的。 咳嗽是白小小撞到他肚子上疼的,倒吸凉气是摔在地板上屁股疼的。 白小小也没多理白孤的窘样,一把抱住白孤的脖子,趴在他的身上就大声哭号起来:“哥!哥!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你知道吗?你那天晚上……躺……躺在地上全身都是血,我好害怕!我好怕你死了!哥……这……这几天……我好怕……我好怕你醒不过来!哥!你终于醒了!呜呜……” 白小小肆意地哭着,哭得满脸的鼻涕眼泪,似乎是要将这些天心里的委屈、担心与害怕一股脑地发泄出来。 白孤抬手抹去自己眼角刚刚疼出来的眼泪,然后一手抱住白小小,另一只手轻轻地帮她拍背顺气,语气轻柔,“没事了,没事了,哥好好的,让你担心了。” 白小小似乎是感觉埋在白孤怀里哭不舒服,就把头放在白孤肩上,继续嚎啕大哭。 白小小抹了抹脸,将脸上的鼻涕眼泪擦在白孤的老旧棉衣上,哭势不减,反而有点愈演愈烈的趋势。 白孤见状,只是淡淡一笑,不气恼,也没有不耐烦,继续安抚着白小小的情绪。 等到白小小好像是哭累了,趴在白孤肩上小声抽泣,絮絮叨叨地向白孤倾诉着这些天的担惊受怕。 白孤一边继续轻轻拍着白小小的背,一边仔细地听着,时不时地回应一声,问上几句。 等到白小小哭累了,说乏了,就这么趴着白孤肩上开始打呼噜的时候,白孤才大概弄清楚山神祭那天晚上之后的事情。 白孤抱起白小小,轻手轻脚地把白小小放在床上,又给她盖上被子,然后踮起脚,静悄悄地走到小厅。 白孤从头到尾动作轻柔,生怕弄出点什么声响,惊醒了床上好不容易才安心睡去的小家伙。 这个贪吃嗜睡的小家伙,却在白孤昏迷的这些天里,愣是没怎么合过眼,就这么一直守在白孤床边。 刚刚出去,也只是段切强行拉着她,下楼吃了碗馄饨。 除开这碗馄饨,小家伙吃的上一顿,是在三天前,段切硬塞在她手里的一块绿豆糕。 白孤靠在墙边,看着熟睡中的白小小,一只手揉着被白小小撞疼的肚子,另一只手揉着摔疼的屁股,微微一笑。 有一个这样的妹妹,人生就已经很满足了。 白孤看了许久,才突然想起一件事,然后缓缓走出房间,直到关上房门,走到屋外,依旧是未曾发出半点声音。 白孤在走廊上扫了一眼,便朝着隔壁第二个房间走去,敲响了房门。 “谁啊,谁啊!俺刚要睡午觉,吵什么吵?!”段切大咧咧的声音由远及近,房门一下子就被打开。 白孤笑了笑,“段大哥,是我,白孤。” 段切一愣,随即脸上浮现错愕与惊喜,大笑道:“哎呦白老弟,你可醒了!真不容易啊……” 段切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白孤打断,“段大哥,小点声,小小刚刚才被我哄睡着。” “哦,是是是,俺大声惯了,一下子没想到。”段切嘿嘿一笑,“走走走,进屋去,坐着说话。” 说着,段切伸手就要去揽白孤的肩膀。 白孤连忙后退一步,躲过段切的大手,“段大哥,我全身还酸痛着呢,现在站着都疼。” 段切恍然,一拍脑袋,“瞧俺这脑子,咋把这事儿忘了!来来来,俺扶你,进来说。” 白孤这才搭上段切伸过来的手臂,缓缓走进了段切的房门。 走到小厅,白孤好奇问道:“段大哥,你不用关门吗?” 段切笑道:“不妨事,门自己会关的。” 话音刚落,身后的房门应声关上。 白孤心中顿时暗道,修为高,真的是可以为所欲为啊。 刚刚关自己房间门的时候,白孤就知道这里的房门还是普通的木门,无法自行关上。刚刚段切房间的房门,完全就是段切自己隔空操控灵力,关上了房门。 这对于只有启魂一境,无法外放灵力的白孤,心里是满满的羡慕。 两人在茶桌旁坐下,段切先给白孤倒了杯水,再给自己倒了杯水后,才感慨道:“你个妹妹可真拗啊!从你昏迷之后,死活都不肯离开你半步,就要在你旁边守着你。啧啧啧,真好啊,俺要是有这么一个妹妹,大半夜做梦都能笑醒!” 白孤微微一笑,“段大哥说笑了,小小这些天,应该给段大哥添了不少麻烦吧?” “诶,白老弟,话不能这么说,小孩子的事情,怎么能用麻烦来说道呢?况且这么乖的女娃,看着都让人欢喜,又不哭不闹的,不麻烦,不麻烦!”段切笑得很开心。 看样子,段切是真心喜欢白小小这个孩子。 不过白孤也不想与段切在有些无关紧要的点子上多掰扯,便开门见山地问道:“段大哥,我想知道,椒月山山神祭上的那玩意儿,到底是什么?” 听白孤说起这个,段切也是脸色一僵,眼神里有些躲闪。 白孤见状,不禁皱了皱眉头。 这……有情况啊…… 154、只是散修 段切脸色有些尴尬,挠了挠头,“说实话,俺也不是很清楚那晚的情况。俺被那鬼玩意儿打下来的时候,就开始晕乎乎,看不清东西了。后面爆炸,俺就直接被震晕过去了。等俺醒过来的时候,那鬼玩意儿已经不见了,整片空地狼藉不堪。但很奇怪,那地儿都快被炸得翻过来了,但莫名有一块圆形的区域完好无损,不少人好好地躺在那里,连根毛儿都没掉。俺就是躺在那片区域的最边缘,差一点点就出去了,侥幸捡了条命。” “这样啊。”白孤点了点头,又看段切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便问道:“段大哥有话直说,遮遮掩掩的可不像你的性格。” 段切哈哈大笑起来,“白老弟的性格也是很合俺胃口啊!”然后段切脸上的喜色就渐渐黯淡下来,显得有些严肃,“俺就是想问问,那个圆形区域,是不是白老弟你搞的?” 白孤立即摇头,“我也不清楚。我在那玩意儿丢出那些绸缎的时候,就已经脱力晕了。后面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清楚,所以才来问问段大哥你知不知道。” “这样啊。”段切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与失望。 白孤话锋一转,“王大哥呢?他怎么样了?” 那天晚上白孤可是亲眼看见,王西洲被女子虚影的绸缎洞穿了腹部,钉在半空中昏死过去,也不知道现在还活着没有。 段切笑道:“他没事的。虽然王老弟着了那鬼玩意儿的道,但其实受的伤并不是很重,他睡了个三天就醒了。再加上有丹药医师治疗,他现在好得差不多了。刚能下地走路,他就跑去那个谁谁他爹家里去做客,然后这些天就隔三岔五地去蹭饭,真是不要脸!早上又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估计是还想再蹭一顿晚饭。这种好事竟然不叫上俺,太气人了!说是让俺留在这里,保护好你和你妹妹。其实就是借口!白老弟,你听听,这瘪犊子玩意儿说的是人话吗?!” 段切越说越气,大手一捏,手里的陶瓷杯子瞬间化作齑粉。 白孤瞥了一眼段切青筋暴起的黝黑手背,神色自若,“喘气小楼的掌柜他爹,也就是老掌柜,跟王大哥好像是旧识。时隔多年,想说的话自然就多,很正常。” 反正自己又不是那杯子,怕啥? 再说,他段切敢对自己出手吗? 大不了就是再睡个十几二十天呗。 “提起沙雨镇客栈掌柜那家伙,俺就来气!”段切猛地一拍桌子,怒气从手里转到脸上,“要不是那逼崽子千说百说,王老弟耳根子又软,咱也不会受那无妄之灾!要不是看在白老弟的面子上,俺早就一巴掌呼死他丫的了!” 段切一双三角眼满是狠戾,凶相毕露,看来是真的动了杀心。 对于年轻掌柜,他是真的想杀之而后快啊。 白孤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但也是喝了口水压压惊,还运转了体内暂时还晦涩低迷的灵力抵挡。 毕竟一位辟凡五境近距离释放的杀意,他一个大病初愈的启魂一境还真吃不消。 段切也反应过来,连忙收起气息,忙不迭地向白孤道歉,“不好意思啊白老弟,一时上头,没注意哈。” “没事,段大哥性情中人,能理解。”白孤摆了摆手。 “白老弟善解人意,宰相肚里能撑船!” “诶,哪里哪里,段大哥豪迈洒脱,才真是活出个自在。” “白老弟也不俗,天赋卓绝,人中龙凤,又得个剑仙师傅指引,将来必是成就一番事业啊!” “……” 两人客气了一番,段切又开口问道:“白老弟,俺问你个事,要是不方便回答,那就当俺没问过。” 白孤点了点头。 段切搓了搓手,嘿嘿笑道:“你的那位剑仙师傅,是不是一位佛家剑仙啊?能不能说说是哪一位,让俺开开眼界。” “此话怎讲?段大哥为什么这么确定,说我师傅是一位佛家剑仙?再说了,佛家哪里有剑仙啊?他们又不用剑。”白孤淡然反问。 “诶,白老弟,这你就少见多怪了。佛家是有剑仙的,只不过相比于其他道统法脉,数量是要少一些,但并不是完全没有。像当世大剑仙,就有净菩提、拣喜两位佛家剑仙位于此列。至于剑仙,就更多了。”段切脸上有向往之色浮现,“几年前,俺在内江那边走山记水,就有幸目睹一位佛家剑仙出手。只一剑,就斩杀了一条在当地作恶多年的江蛟,还顺便将那条大江疏通了河床,开辟了数道支流,解决了当地一到雨季或涨潮时,江水上溢,淹没两岸的洪灾隐患。现在想想,那一剑的风采真是惊为天人。” 白孤又问出了一个心里的疑惑,“那剑仙和大剑仙不是差不多吗?这俩又有什么区别?” “白老弟你初入修行,这种事情不知道很正常。剑仙和大剑仙看上去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实际却是有天壤之别。能称之为剑仙,至少得是六境的剑修,且至少已经悟出了自己的剑道,或是自己要走的剑道。而一字之差的大剑仙,则是八境之上的剑修,才有资格得到这个称呼!”段切转头看着白孤,“其实这两者的关系也有一个更加直观的解释,就是大剑仙可以自称剑仙,而剑仙自称大剑仙,是会被人打死、骂死的。” “原来是这样,受教了。”白孤恍然,“不过段大哥你也五境了,与六境也不过相距一境而已,其实也不用那么羡慕,很快你也是这个境界了。” “哪有那么容易?五境分三阶,一阶一重天,每升一阶那就是爬悬崖,过天堑!何况是六境?俺有生之年能到六境就已经是祖上积德了。”段切脸上有些急切,“不说这么多了,你赶紧回答俺刚刚的问题,别俺给你解惑了,你反倒不说话了,这样可不厚道啊!所以白老弟,你师傅到底是不是佛家剑仙啊?” 白孤摇了摇头,“我师傅不是佛家剑仙。他就只是一位散修剑仙而已。” “那你身上的佛家气息?”见白孤疑惑的目光投来,段切自知失言,只好解释道:“是王老弟说的。他注意到你对那龟孙子,就是那个穿得像只野山鸡的家伙,你对他出剑的时候,似乎有一缕佛息在你身上一闪而过,只不过他当时忙于应对那鬼玩意儿,不能确定。后来俺在那里帮忙收拾东西的时候,也发现白老弟你身上是有那么一点点若隐若现,似有还无的佛息,所以才这样问的。” 白孤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又摇了摇头道:“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我奶奶她老人家信佛,平日里我也经常上香,久而久之,就沾染上一点佛息吧。” 段切也是半信半疑,“好像是有这么个说法,经常烧香拜佛之人,是会沾染一点佛家气息。不过白老弟,你师傅也挺厉害的,一个散修,都能修炼到剑仙地步,属实不简单。” 白孤笑了笑,“还行,就是有点喜欢喝大酒,不把自家徒弟当人,还很抠门。除此之外,他人还算……是个人。” 段切被白孤的话逗得哈哈大笑起来,“剑修大多是喜欢喝酒的。世间酒水多数辛辣,本身就是一块便宜又好用的磨剑石。喝酒解忧解乏,恣意洒脱,又能以辛辣的酒气磨砺自身剑气,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呢?至于抠门,散修都是如此的。世间修行不就是独木桥上奔走,烂泥塘里争渡,资源机缘就那么些,修行之人又这么多,僧多粥少,抠门谨慎是常态啦。” 段切又笑呵呵地问道:“那你师傅名讳是?” “林羡鱼。”白孤很爽快地回答道。 段切立马坐直了身子,“原来是冥丘林氏的林剑仙,失敬。但白老弟,林剑仙可不是什么散修啊,他是有家族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他没跟我说。”白孤摆了摆手,“况且剑仙之名,那是我师傅闯出来的名号,跟我没关系。我要的,我会自己去闯,去争。” 段切对白孤的话很是赞同,“不靠长辈朋友之名,只凭自己之力打拼,这才是年轻人该有的气魄与志向!白老弟,就凭这句话,俺敬你一杯!” 段切又拿出一个杯子,倒上一杯水,与白孤的杯子磕了一下后,便一饮而尽。 白孤笑了笑,也是将杯里剩余的水喝掉。 155、杀猪?劁夫! 段切嘿嘿一笑,“林剑仙可有名了,白老弟可真是好大的福气。” 白孤不置可否,“我也是因为有吴老相衬,才侥幸有了这么一个剑仙师傅。” “哦哦,这样啊。”段切眼睛有亮光闪过,“白老弟,真认识吴老?” “还成,聊过几次天,喝过几杯茶。” “啧啧啧,真好,像吴老这种大人物,想见他一面都难于上青天,更何况是座谈同饮?真好。” 白孤想了想,“段大哥,你以后要是有机会到云水城,我还在城内的话,可以带你一起去见见吴老。当然了,能不能成就要看吴老的心情了,我不敢打包票。” 段切爽朗大笑道:“没事没事,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俺不贪心的!” 段切又举起杯子,“就冲白老弟你这句话,俺得再敬你一杯!” “客气。” 白孤又想起一件事,或者说,一个人,“椒月山山神祭上的那个祭祀法师呢?就是那个被我绑在树上的家伙,现在怎么样了?” 段切笑道:“那龟孙子啊,还活着,被王老弟拿丹药吊着命,就躺在隔壁呢。怎么白老弟,你想弄他?要不要现在去看看?” “不用了,我现在走路都费劲,懒得动。” “这样啊,也好,白老弟你受的伤确实重,是得静养。”段切语气里又有些感慨,“要俺说啊,白老弟你这出手可不像刚修行的人。好家伙,王老弟说留他一条命,你直接把人搞到半死,这也忒狠了!俺像你这么大点的时候,还只会搁家门口草堆里抓蚂蚱玩呢。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白孤笑了笑,“我十六了,哦,不对,现在过完年了,我已经是十七岁,不小了。” 白孤从白小小嘴里,知道自己从山神祭那天开始,已经昏迷了半个多月。 硬是睡过了小年、除夕以及整个年节,包括元宵。 现在是年十九了。 段切的脸上渐渐浮现出惊愕,一双三角眼瞪得老大,“白老弟,你,你今年十七了?” 眼前这小子还没自己腰高呢,十七?说是十岁俺都信了。 白孤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笑着解释道:“以前穷得叮当响,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恨不得一枚铜板掰成三顿饭吃。那段时间经常吃不饱饭,或者干脆没饭吃,每天就那么浑浑噩噩、饿着肚子在街上路旁找东西吃。什么东西都行,只要能填饱肚子,就都往嘴里塞。能活着就已经算是万幸了,也就顾不上什么身高长相的问题了。” 段切满脸唏嘘,“原来白老弟还有这么一段过往啊,听着都让人揪心。你现在还能有如此豁达的心态,真是不容易。” 段切又想起白小小,问道:“可俺看你妹妹虽然也是不咋高,但也不会像白老弟你这般消瘦啊。而且衣着神态各方面,也不像是穷苦人家出身啊。” 提起白小小,白孤眼里就多出了几分柔和,“饿着肚子的是我,她不会。” 只一句话,段切就明白了。 好家伙,看不出来,这还是个宠妹狂魔啊! 啧啧啧,真不简单啊。 “你妹妹真是有福气啊,遇上了你这么一个好哥哥。”段切感慨道。 白孤笑着摇了摇头,“应该是我上辈子积了德,这辈子才有福气,能拥有这么一个懂事的好妹妹。” 段切心里头有些无奈。 俺就多余说这句话! 段切扯了扯嘴角,取出两枚竹简放在桌子上,然后推给白孤,“喏,这俩东西算是山神祭那天的战利品,你收一下。” 白孤随手拿起一枚竹简,问道:“这是什么?” 段切说道:“这是从那龟孙子身上、嘴里扣出来的东西,是那晚他对你施展的两道功法。那道七星扫一般般,可学可不学,当做练手的小玩意、唬弄人的小招式也是不错的。不过那道平夷破山令倒是有点意思,还是那龟孙子自己有所感悟,自创的一道残缺的丙等功法。若是补齐,俺与白老弟都觉得,这也许能晋升为一道不俗的丙等功法,甚至可以直指乙等功法。你手上拿着的,就是平夷破山令。” 白孤眉毛一挑,看着手里的竹简,“评价这么高?” 白孤很吃力地运转了一丝灵力,探入竹简,一篇不到二十个字的法诀涌入白孤脑海里。 白孤虽然不识字,但至少识数。 “这功法字有点少啊,有那么厉害吗?”白孤半信半疑地将竹简放回桌子上。 “所以说这是一道残缺的功法。不过你可别小看它,威力不俗的。虽然只有一式,但足以与一些拉胯的丙等功法掰掰手腕了。”段切隔着墙指了指隔壁房间,“那龟孙子修为、资质有限,所以只有个大概构思,堪堪感悟出这一式。王老弟猎奇心起,就打算跟那龟孙子一起探讨思路,完善这道功法。但那龟孙子嘴是真硬啊,大半个月的威逼利诱、软磨硬泡,愣是钓不出半个字来。不过白老弟也好像只是一时兴起,这两天都不怎么去看那龟孙子,看来是放弃了。这样也好,俺可以尽情揍那龟孙子,拿他出气了。” 白孤笑了笑,“段大哥,这个不着急。我只是好奇,这平夷破山令,为什么能有这么高的品级?” “其实也不是很神秘,掰开来讲也算是比较常见的一种功法,就是一种借势。这功法需要在军队之中有所磨砺,感受数万寒甲之中的肃杀之意,千百铁蹄奔腾的腾腾煞气,然后化为己用,借其势,为己力。其中还带着些浪推浪的意味,一层叠加一层,数量一多,可不是简单的一加一了。千军万马,力量叠加,很巧妙的构思了。这也就是那龟孙子修为和资质差,不然这道功法的高度,就不止于此了。” 白孤点了点头,“这家伙,确实有点东西。不过段大哥你说这道功法借势,是要在军队之中磨砺,才能化为己用。难不成这家伙,还是军队出身?” 段切嗯了一声,“八九不离十,应该是,不然也不会感悟出这种肃杀霸道的功法。最不济,也是个常年流连于烽火狼烟之地,吃着炮火灰、铁甲碎过活的小卒子。” 平夷破山令? 就冲这名字,那家伙就肯定不是什么小角色。 一个小卒子哪里有这么大的气魄? 白孤心中有了一番思量,便起身道:“段大哥,我想去看一看那个家伙。” 段切神色古怪,“白老弟,俺知道你对那家伙觊觎你妹妹,心里膈应,但真要处理那龟孙子,要不要等王老弟回来咱再商量商量?” 段切以为白孤要去直接弄死彩衣男子了。 白孤笑道:“段大哥与王大哥操心劳累这么些天,王大哥后面还需要陪我去黑羊山,要走很长的一段路,段大哥你又因为椒月山这件事逗留这么久,耽误了你原本的行程。我再不表示表示,我自己心里过不去。” 段切满脸疑惑。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 白孤刚进入彩衣男子的房间里,还不出三分钟,里面便传出一阵阵撕心裂肺、歇斯底里的惨叫声,听得站在门口的段切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身上鸡皮疙瘩一阵阵地泛起。 “娘诶,俺那旮沓过年杀猪,猪都没叫得这么惨吧?这白老弟,该不会真要把人整死吧?”段切在门口走廊上喃喃自语,随即朝房间里喊道:“白老弟,你悠着点啊,可别真把人弄死啊!” 说着,段切连忙开启隔音结界,笼罩住彩衣男子房间,免得这惨叫声被别人听见,产生些没必要的误会。 俺可是清清白白的老实人,莫名其妙背上些奇奇怪怪的名声,那可不好。 自己还要在外行走呢! 只不过回应段切的,是房间里更加凄惨的叫喊声。 都喊得有些破音了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白孤就打开了房门,走了出来,手里正拿着块湿布擦拭着手上的血迹,“段大哥,好了,接下来该你了。我不识字,还要麻烦你去记录一下平夷破山令的其他部分。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休息了。” 段切只是站在门口,就已经闻到从房间里传出的血腥味,忍不住问道:“那家伙,没死吧?” “我给他留了口气,应该够他说完。况且段大哥你身上应该有丹药,再吊他几天命,也是可以的吧?”白孤满脸微笑。 “王老弟回来,俺不好交代啊,他可让俺好生照看这家伙呢!” “他又没死,王大哥说不了什么的。再说了,段大哥,你一个辟凡境,怕王大哥一个吞灵境?有点奇怪啊。” 说完,白孤抬腿就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段切心里升起一股异样。 这小子,看着人畜无害,背地里也是个狠角色啊! 然后当他走进彩衣男子的房间,看见在床上软成一团的彩衣男子时,段切再也按捺不住心里的异样了。 “这白老弟,以前是杀猪的吧?还是个劁夫!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这手艺,啧啧啧!” 156、不应该 段切是个粗人,不善清理,只是到床边看了彩衣男子一眼,给他喂了一颗止血的丹药,然后就回房间里睡午觉了。 所以等到王西洲在喘气小楼老掌柜家吃过晚饭,又闲谈了一小会儿,然后回到客栈,看见在床上软成一团的彩衣男子的惨状时,脸上的诧异、震惊以及困惑交织在一起,很是复杂。 “段兄,你说实话,你是不是……” 还没等王西洲话说完,段切就连忙出声打断,“诶不是,王老弟,你这么说话,可就把路子走窄了!俺是那种出尔反尔的人吗?俺说了不动那龟孙子,就不会动!这事儿不是俺做的!” 王西洲看了一眼此时床上出气比进气多的彩衣男子,目光中带着一丝怜悯,然后迅速移开视线,“那这是谁干的?可别说段兄你一个堂堂五境,在你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种事情,你不知道?” 王西洲不是很难直视彩衣男子此时的惨状。 彩衣男子身上原本已经快要长好的伤口,全部被硬生生撕开,还被撒上盐巴和辣椒粉,厚敷。十只手指上面的指甲和嘴里的牙齿也全被活生生地拔下来,硬塞在肛门里。 最令人触目惊心,见之有同感的,是彩衣男子的下体,被劁了。 或者说,被阉了。 两颗阳丸与那阳具,都被人用不太锋利的剪刀,一刀一刀地剪成厚度不均的薄片。直至把彩衣男子的下体剜出了个血洞,那人才将剪好的这些“肉片”一股脑塞进彩衣男子嘴里。 这好像算是凌迟吧? 也不知道彩衣男子吞进了多少入肚,反正等王西洲刚刚回来的时候,彩衣男子嘴里就只剩下一小团“肉片”了。 彩衣男子之惨状,真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近之触目惊心! 每多看一眼,王西洲和段切都感觉裤裆一阵阵发凉…… 段切悄然退到小厅外,尽量不让视线有机会扫到那张床上的惨状,想起中午那一阵阵的惨叫声,至今还在段切耳边回荡。 再联系此时房间里床上的那副鬼样子,段切不禁打了个冷颤。 白老弟下手真狠啊! 这龟孙子,喊得不冤。 段切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回答道:“白老弟醒了,这家伙现在这样,也是他弄的。” 王西洲有些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喜色,“哦,是吗?小白醒了!他现在怎么样?” 随即王西洲的眉头拧起,“小白重伤初愈,下床走路恐怕都成问题。再者,小白年纪尚小,心思纯良,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段切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年纪尚小?心思纯良? 不好意思,在中午之前,俺也是这么认为的。 “当时俺就站在门口,看着他干干净净进去,擦着手出来的。” 王西洲迟疑了一下,还是摇头道:“西洲还是不相信小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段切取出一枚竹简,丢给王西洲,“这是白老弟说给咱俩的谢礼,说是因为他,俺耽误了去玉弥山。你呢,受了重伤,而且后面还要陪他很长一段路。这个,就当是他力所能及的谢礼了。” 王西洲疑惑地将一丝灵力探入竹简之中,只是一眼王西洲就认出了这是什么东西,“平夷破山令的构思、心法与大致方向?!这,这哪儿来的?” 先前大半个月的软磨硬泡都未能取得一丝效果,怎么今天自己出去一趟,回来就直接有结果了? 什么情况? “都说了是白老弟弄的,俺只是负责给他开门与关门。哦对,还搞了个隔音结界,免得吵到别人。”段切满脸的感慨,“王老弟,你是没听到中午那惨叫声。好家伙,俺老家过年杀猪,猪都没那龟孙子叫得凶,太吓人了!叫得那是一个凄厉悲惨,痛彻心扉,太惨了!” 王西洲握着手里的竹简,眼神复杂,心里头不是滋味。 就在这时,白孤从自己的房间里走了出来,然后慢悠悠地走向站在彩衣男子房间门口的两人,“白大哥你回来了,段大哥也在啊!真巧。” 段切笑呵呵道:“王老弟也是刚回来,确实巧。” 白孤看了一眼王西洲手里的竹简,“王大哥,看来你是收到平夷破山令的全部信息。这就当是我连累你们两位的赔罪,和这些天照顾小小的谢礼了。我也不知道该送什么,刚好这里有现成的,我就顺手为之了。” 王西洲则是看着白孤,眼神更加复杂,没有说话。 他还是不愿相信,房间里木床上彩衣男子的惨状,是面前这个身高不足五尺,过了年也不过是十七岁的少年所为。 王西洲一直觉得,人心本善。 或许在人长大之后善心有所变化,甚至堕为恶心,这一点王西洲是知道,而且他自己见过听过许多,是能够接受的。 但善心变化,绝对不应该是这个年纪! 至少至少,再多过两年吧? 现在白孤只是十七岁,实在是不应该! 白孤笑了笑,“怎么了,王大哥?平夷破山令不是你想要的东西吗?怎么一脸不开心的样子啊?” 王西洲现在心很乱,不知道怎么开口,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白孤往房间内看了一眼,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家伙,我中午问了他一些事情,他不说,还说了些难听话。我感觉他没什么家教,就稍微修理了一下他那张嘴,让他长点记性,到了下辈子也知道,哪些话可以说,哪些话不该说。” 白孤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只是日常口渴,喝了杯白开水那么平淡。 但一旁的段切却是嘴角一抽。 联想起中午的惨叫声和彩衣男子那副惨状,段切的脸就不自觉地有些僵硬。 谁家十六,不是,谁家十七岁的孩子能下那样的狠手?光是撕开伤疤,撒盐巴辣椒粉,还是厚敷,这连他这个老江湖,都是闯荡了很多年,才见过几次这样的刑罚。 这是牢狱里,有些穷凶极恶的犯人不肯开口认罪,才会使用的酷刑之一。 更何况白孤还有其他动作。 拔指甲,敲牙齿,还有凌迟式的宫刑。 谁家好小孩懂这么多,还敢付诸行动啊? 反正段切都不敢保证自己能下这么狠的毒手,白孤这个十七岁的少年能,段切打心眼里佩服。 王西洲眉头又紧了紧,“他说了什么,你也不应该……” “我无父无母,是我奶奶看我可怜,怕我冻死,才把我捡来抚养长大。小小也是一样。”白孤当即打断了王西洲的话,“他个不知死活的东西,骂我是从狗肚子里爬出来的杂种,是克死自家爹娘的贱命。还说小小是婊子,天生就是万人骑的烂货,去边关营里充军妓,都算是她的福气。更别说让小小当那山神祭的祭品,更是小小上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功德。他骂我什么,我无所谓。但他说了小小,那他在我眼里,就该去忘川河里洗洗他那张张口就喷粪的嘴。要不是段大哥拦着,他中午死十次都不够赎罪。” 白孤神色平静,但王西洲和段切不是笨蛋,他们听得出白孤言语之下藏着的怒火。 白孤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白孤又说道:“况且王大哥你留着这家伙,无非就是弄清楚椒月山山神祭,和平夷破山令的秘密。现在我已经帮你从他嘴里撬出这些了,那么这家伙的死活,不就没那么重要了?反正他本来就活不了太久。事情对错我不管,我只知道,他该死。要不是我修为太低,许多事情做不了,不然怎么可能让他只死这么一次?便宜他了。” 白孤的语气与目光始终无比平静,但内心的波动,不啻于惊涛骇浪。 “他是该死,只是这折磨,未免太过了些。给他一个痛快,或许对双方都好。”王西洲不是圣母,只是心善,看不得这些苦难。 段切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转,此时他不好开口,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各有出发点,各有道理。 白孤的嘴角扯了扯,“王大哥,你有最想保护的人,或是最为宝贝的东西吗?” 王西洲一滞,“有。” “如果那个人,或是那件东西被伤害,你会有什么想法,又会怎么做?”白孤双手笼袖,神色平静,“不过看王大哥这样,怕是从来没有经历过。或者说,对那个人,那件东西还不够珍重上心。既然如此,王大哥你是无法与我感同身受的。他只是死一次,对于小小,还有我来说,太便宜他了。说实话,他要是还在云水城,我保证,他会后悔来到这世上的。因为在云水城里不止是我,还有人也是将小小视作珍宝。” “还有,王大哥,我与小小是兄妹,是亲人,我们之间的关系更是远超常人。所以别用常人,或者是自己的想法来揣测我们,一个是不切实际,另外一个,是别想当然。感同身受这种事情,很多时候都是一厢情愿的想法,与当事人是不起共鸣的。” 说完,白孤便转身就走,回了房间。 不再理会彩衣男子房间门口神色复杂的王西洲,与满脸理应如此的段切。 157、说不过你 两人回到王西洲房间内,相对而坐,都不说话。 “少年血性啊!真好。”还是段切忍不住,率先打破了平静,啧啧称奇道。 “段大哥觉得小白做得对?” 段切答非所问,“俺像白老弟这般年纪时,很胆小,很怯弱,被同窗抢去为数不多的饭钱,去理论反倒吃了一顿拳脚,然后只能鼻青脸肿、饥肠辘辘地忍到黄昏学塾放学。回到家,一脸的伤,自然是被家里人问起。但说了又如何?让他们担心而已,只能自己默默忍受。那些个同窗虽然还抢了俺几次,但后面傍上了一条大腿,看不上俺这每天一个铜板,就放过了俺,俺也就得以相安无事地度过那段时间。要是俺当时能有白老弟这般血性与胆气,或许就不会被人看不起,当成软蛋欺负了吧。” 王西洲拧着眉头,“学塾讲师不管吗?” 段切摇了摇头,“当时家里穷,让俺去学塾里念书已经是把家里掏空。学塾里许多同窗都给讲师或多或少送过拜师礼,俺没有,所以很不受待见,能在学塾里念着已经是万幸了。要是惹出麻烦,那也是俺的过错,说不定还会因此被赶出学塾,辜负了家里人的希望。” “那也可以与家里人说说啊,至少可以让心里好受些。不然报官也行,让官府出面惩戒一下,这些都是办法啊。” “俺爹每天天还没亮就要出门,上街挨家挨户地挑大粪。挑完大粪,就得马不停蹄地跑去隔壁镇上扫大街,而且需要在天色大亮之前做完,才能不影响集市。这些做完,俺爹会回到俺们镇上,做担担。”段切看向王西洲,双手比划了几下,“王老弟应该知道什么是担担吧?就是拿着根扁担,帮人家挑东西。只要给钱,无论东西有多少,有多重,担担都会帮客人把东西完好无损地挑到目的地。东西如果有损,哪怕是一点点剐蹭,担担都需要赔付相应的钱财,而东西依旧是客人的。也就是说,客人能白赚一趟东西运输。” 段切脸上浮现出一抹嘲弄,“俺们那里很多人喜欢贪小便宜,所以经常有人刁难担担,故意把货物重量上调,让担担在路上自己碰撞货物,或是在出发前就在货物上弄点无伤大雅的小剐蹭,到了目的地再声讨担担。这种事情很常见,以至于担担与客人谈价钱时,都是要费上一番勾心斗角的言语,还要仔细检查货物明细,防止被人下套。俺爹老实,刚开始做担担的时候也会遇上那些个脏心眼的家伙,费力不讨好不说,还要被辱骂一番,坑去不少钱财。有时候一趟担担赔偿的钱财,我爹可能要起早贪黑做好几天才能补上。一来二去,俺爹也学精了,也会挑活儿做了。那些又大又重的货物,虽然单钱不少,但风险太高,容易赔钱。货物小点轻点,钱少点没关系,但能稳赚啊。少赔就是赚了,能稳拿的,就更是香饽饽了。” “没想到段兄家里,也有着这么一段往事。”王西洲脸上表情唏嘘不已。 “王老弟,俺说这些,并不是为了你的一句安慰或唏嘘之言,而是想跟你说,俺很赞同小白刚刚说的那句话。感同身受这种事情,很多时候都是一厢情愿的想法,与当事人是不起共鸣的。你没有经历过就真的无法与当事人共鸣,说难听点,你连同情他人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所谓的感同身受。这四个字,算是俺听过的最恶心的言语之一了。富贵人家的孩子,怎么可能知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困苦?江南水乡的乌篷船,又怎么会见到烽火连天、尸骨累累的黄沙?拿着自己独有的经历与感受,就想与他人的生活共鸣,那就是把糖和盐混在一块,甜不甜,咸不咸的,不成样子。” 王西洲沉默片刻,“与他人起共鸣之心,不见得都是坏事。人心存善,人间大美。” “有些善意,可不一定是好事。” 王西洲目光幽幽,“总好过人心隔天地,相互猜忌、戒备、算计。” “扭曲变质的善意,可比晦暗腌臜的恶意来得伤人。”段切伸手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 王西洲也是拿起茶杯,轻抿一口。 “人性一事,不就是难以揣测,众说纷纭,从古至今都未能有个定论。西洲只是觉得,很多事情,都不该那样,都可以更好的。” 段切忍不住嗤笑一声,“王老弟啊,你就是生活在美好之中,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世间的一切都应该是美好的。你永远不知道在街头巷尾,在河里山下,都藏着些什么样的污秽。当然了,你也有可能是站得太高,看不见而已。” “西洲不说走遍天下,但也是走过无数山水之人,段兄此言差矣。” 段切斜着眼睛笑道:“差哪儿了?俺说的不是实话?王老弟,俺如果没记错的话,你是出身在那京城大府,家族名相大将比比皆是,人才辈出,是传承数百年的簪缨世家,书香门第吧?你从小就不愁吃穿,心想事成,就连如今,哪怕是四境,也只是给家族锦上添花。说到底,还是家族对你帮衬许多。你说你走过不少山水,那俺倒是想问问,去过南方的鹤云山区、花柏河沟、大鱼里吗?北方的猪腰子山、黄土壁呢?书上写的易子而食、人血馒头、观音土,你都见过吗?但王老弟,你觉得就只是如此了吗?不止,现实远远不止!” 段切顿了顿,“俺见过整一个村子的人,为了活命,如同养蛊一般,相互残杀吞食。最后剩下的那一人,在活生生吃下自己的孩子后,又将自己的双腿双手吃掉,然后用嘴叼着刀,给自己开膛破肚,吃下自己的肚肠肝脏,只为不做那饿死鬼!还有人为了填饱肚子,不惜将自己的子女当做挣钱工具。做皮肉生意还是轻的,更有丧良心的,亲手折断孩子的手脚,只为了让其上街乞讨时,能博取更多的同情,讨来更多的钱!更有甚者,将自己的骨肉视作畜生一般,做那器官买卖的生意,活生生地将孩子掏空,成了一具空壳!而剩下的那具空壳也不会浪费,会被这些人分而食之,这些人甚至会为了一块较为肥腴的肉块而大打出手!” 段切冷笑一声,“没见过吧?没听过吧?但这些都是真实发生的!王老弟,俺不求你有所经历,但你也别只是见过一些乞儿讨食、路边冻骨的现实,就在这里悲天悯人,妄图用自己觉得正确的道理教人做事。诚然,你读过的书,走过的路,比许多人一辈子还要多,但这并不代表你所思所想的道理就适合所有人。先贤不还说了,因材施教。你这以己见概大众的想法做法,着实有些下乘。” 一连串的话语,说得段切口干舌燥,又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王西洲则是再次陷入沉默,脸上满是沉思。 段切看着王西洲这幅模样,也懒得再说些什么,起身就要走。 “段兄,并非西洲好为人师,或者是坐井观天,而是西洲不想眼睁睁看着一位少年因为随心所欲,一颗赤子之心蒙尘。小白今日所为,事出有因,西洲也能理解。只是段兄不觉得,如若放任小白这样下去,他将来会成长为一位……顽劣之人?” “俺看白老弟也不是那种随心所欲的人,你就别在这里担心些有的没的了。再说了,关注这些,对你有好处?” “眼见明珠蒙尘,心有不忍。西洲只是不想小白真的走上歧途。”王西洲的目光闪了闪,“至于好处,就是让西洲眼里的世界,能更好些。” “就这样?” “能如此,西洲就已经很满足了,何须再多求半分?” “真不愧是不读书都能有书生气的家伙。”听着身后王西洲的言语,段切嘿了一声,“小白做事是很夸张,单说废了那龟孙子的那一剑,无论是他这个年纪的少年,还是与他同境界的修行之人,少有人能递出来的。至于隔壁房……” 想起彩衣男子的惨状,段切打了个冷战,“俺是能理解小白的,但并不是说俺支持他。小白一个少年,还带着个妹妹,心狠是好事,不然在外面漂泊,就算他是剑仙高徒,也会被人坑的。但手辣,呵呵,小白这个年纪倒也不用那么着急用上。” “西洲就是此意。” 段切又想到什么,“不过王老弟,小白可是剑仙高徒,好像轮不着咱俩来教他吧?” 王西洲一滞,随即眼皮微敛,“教导算不上,西洲只是想给小白多指条心路,让他以后的心性发展不那么受限而已。至于其他,西洲也不会强人所难。” 段切点了点头,也懒得再回头看王西洲一眼,“王老弟你做事自有你的道理与分寸,就是别惹得一身骚?” “神莫大于化道,福莫长于无祸。” “……就你有文化,俺说不过你,走了。” “段兄慢走。” 158、膈应 此后的几天,白孤与王西洲、段切两人之间的关系又生疏了些,就算在路上碰见,也只是微微点头致意,或是打声招呼,然后就各自散去。 一个字都不愿多说。 倒也不是两人想这样,他们也想跟白孤多交流,主要是白孤这家伙……不想开口说话的时候,真的是惜字如金啊! 能一个字回答绝对不会多用第二个字。 真抠啊! 段切在王西洲嘴里又了解到白孤的一些事情,虽然不多,但也让段切大开眼界。 严于律己,宽以待……自己妹妹的,段切也见过不少。但像白孤这样,不管身上有钱没钱,都只舍得给自己妹妹花钱,自己反倒是半个钢镚都不想花的,段切还是第一次见。 只不过对于白孤这种性格,段切还是挺欣赏的,但也一样,不支持。 总得关照一下身体吧,不然身体垮了,可就不成了。 就算是血脉至亲,也总得为了自己,自私一两次吧? 毕竟对方也是牵挂、心疼着你不是? 只不过白孤就不是这么想了。 反正我本来就跟你们不熟,现在还想要在教我做事? 老家伙、老刘头、吴老、邱神棍、酒鬼师傅这几个都没这么对我指指点点,你王西洲四境怎么了?又算什么?按辈分,按实力,还轮不着你来教我! 再说了,你王西洲不就是比现在的我强嘛,将来谁厉害还不一定呢! 训我?你四境也一样不够格! 只是自己的身体稳定后,就要继续上路,到时候与王西洲的关系还是这么僵持,八成是要在这龟眠城分道扬镳了。此后去黑羊山的路程,可就要失去王西洲这条大腿的保护了。 虽然路上的危险程度直接回归原样,但白孤也不是不能接受。 再在路上抱紧其他大腿就好了嘛,天底下又不是只有王西洲一个四境。不然最多下血本,去山水坊另外的分部升级成甲等马车,早些赶往黑羊山就是了。 方法总比困难多。 舍弃王西洲这条大腿,总好过一路上要耐着性子,听他对自己的指指点点、碎碎念念。 白孤坐在窗边的木榻上,看向床上。 白小小吃过午饭,现在躺在床上又打起呼噜,睡得四仰八叉的。 白孤笑着收回视线,又从须弥珠里取出一个包袱,放在面前打开。 里面又有好几个小包袱,上面还写着几个字,标注其中的东西。 看着熟悉的字迹,白孤嘴角扬起了些无奈与欢喜。 是老刘头写的。 这是白孤临走时,老刘头托鹏哥给他的,让他在路上可以应急用。 当时白孤没有去跟老刘头道别,老刘头也没来送行。 白孤有点遗憾,但不多,更多的,是别扭。 一想起老刘头的那张老脸,白孤就忍不住想起老刘头说的那句话。 针对白小小的那句话。 “实在不行,就放弃小小吧,卖了、丢了都行,总不能让一个外家子把自己拖累死吧?” 每次想起这句话,白孤心里就止不住的膈应。 他本来就是被人遗弃的孩子,好在是遇见了白老太太,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而白小小也是如他一样的命运,还是他自己捡回来,亲手养大的。说是兄长,但白孤更多的是像一位父亲。 把白小小捡回来的时候,她也不过是四五岁的模样,什么都不会,还得白孤教她洗澡、穿衣、吃饭等生活琐事,又当爹又当娘。 长兄如父,也不过如此了吧? 白小小既是他的妹妹,其实也算是他的半个女儿了。 现在让他为了自己活命,丢弃白小小,丢弃这个妹妹,丢弃这半个女儿,让她再次被人丢弃,重新回到流浪漂泊的生活。 白孤做不到。 这与让白孤将他自己的小时候丢弃何异? 那个在冰天雪地里瑟瑟发抖的小男孩,没有收到一丝一毫路人的善意目光,反倒是被人嫌弃挡路,饱以无数的拳打脚踢与谩骂。 幼小的白孤寻不到半丁点吃食,只能以雪充饥,也一样无济于事,经常饿到反胃干呕。 吞雪不如喝水。 后来白孤身上的衣服也被抢去,凛冽的寒风吹得他身上满是冻疮,走起路来蹭得他龇牙咧嘴的。 那段时间,算是白孤最艰苦的时期了,每每想起,白孤就会止不住地颤抖。 胃里的饥饿,被打的委屈,冻疮的刺痛,白孤至今心有余悸。 再后来,白老太太去世,白孤又捡到更加年幼的白小小。 白小小于白孤,就如同一面镜子,倒映着他自己小时候经历过的所有事情。 白孤当时不仅要照顾年幼的白小小,还要带着白小小四处奔波,寻找每天的吃食。 用老乞丐的话说,就是身边带着这么个小拖油瓶,白孤一天能走五里地,找得到一个黑面窝头,就算他狗命大。 事实也是如此。 在那段时间,白孤带着白小小,根本走不远,也找不到什么东西吃。一天都找不到一粒食物残渣,那更是经常的事。 实在是找不到东西吃了,白孤才舍得去找些稍微嫩点的榆树皮、草根给白小小将就,免得她饿晕过去。 不然的话,但凡能有一点像样点的吃食,白孤也绝不会让白小小吃这些树皮草根。 白孤不想白小小成为第二个自己。 白孤可以做白孤,甚至可以再惨些,但白小小绝对不允许成为白孤! 他不允许! 在白孤心里,他可以为了白小小把命丢掉,但绝不会为了自己活命丢弃白小小。 年幼时的白孤可以死,怎么死都可以,但白小小,必须活! 不管用什么办法! 白孤的目光闪了闪。 所以,对于老刘头的那句话,白孤很膈应,甚至有些……憎恶。 如果老刘头让白孤去死,白小小得以活下来,白孤或许还会对老刘头稍微有所改观。但他既然说了这么一句对于白孤不可不谓剜心,或者说是歹毒的言语,从一开始因为面相就对老刘头没什么好印象的白孤,就只会,也只能对老刘头更加无感了。 白孤合上双眼,片刻之间再次睁开。 对老刘头的膈应肯定是无法消除的,但老刘头从小到大对自己的帮助,也是不可避免的。 老刘头那句话是无心之言也好,有意为之也罢,都无法磨灭那些堪比好几条命的恩情。 换而言之,老刘头就算再怎么恶心白孤,坑白孤的钱财也好,拿软刀子剐白孤的心也罢,后者也只能捏着鼻子忍着。 没办法,对于白孤来说,恩情大过天,欠别人的,必须要还。 所以哪怕白孤对于邱自在无比厌恶与反感,在每次邱自在出手解救白孤之后,白孤都会请邱自在吃饭还人情。 原因无他,白孤不想跟邱自在这种烂人有太多纠缠,早点理清早点清净。 邱自在是修道之人,最讲究因果报应。 虽然是他主动与白孤起了因果,但也算是一桩麻烦事,不早点处理,指不定日后会被搅成怎样的一趟浑水。 到时候可就不是脏鞋底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既然白孤愿意尽早还人情,邱自在也乐得如此,还能省顿饭钱,挺好。 白孤目光低垂,扫视着那几个小包裹,上面有字,写着里面的物品。 白孤这几天凭借自己的临摹,将这几个字描在纸上,然后找人辨别。 段切就是首当其冲的“受害者”了。 因为就白孤那初学没几次的写字与握笔,就算是临摹,也写得跟鬼画符一样,潦草凌乱到不堪入目 段切第一次见时,还以为是哪位“大画家”的写意山水画呢。 在穷尽毕生眼力与想象力之后,段切总算是勉强猜出了白孤写的到底是哪几个字。 止血,风寒,上火,清毒,止疼。 就这小小的十个字,就耗费了段切三天的时间,看得段切头昏脑涨,吃了五碗汤面才缓过劲儿。 白孤又瞥向小包裹底下压着,露出一角的一块木牌,伸手将其拿了出来。 是一块用不知名木料做成的令牌,当中刻着一个“缘”字。 当然了,这也是白孤让段切帮忙认出来的字。 缘字令静静地躺在白孤掌心。 虽然缘字令造型看起来像是饱受风霜的老物件,但其触感,却是如鸡蛋白般嫩滑,让人爱不释手。 当然了,白孤除外。 老刘头的东西,白孤暂时还不想过多接触。 所以缘字令刚放在手里没多久,就被白孤随意丢回包裹里。 白孤将药瓶分门别类地收起来,跟先前在干瘦老人身上得来的战利品放在一起,免得以后要用的时候搞混了。 然后白孤瞥了一眼剩下的布块与缘字令,随意地一把抓,就丢在了一个须弥珠空间的角落里。 反正也用不上了。 吃灰去吧。 做完这些,白孤右眼红光一闪,便开始盘腿而坐,进行每天的走灵。 白孤现在是泥丸境巅峰,但不是启魂境的巅峰。 白孤总感觉差点什么,但就是说不上来。 先前问过段切,但后者也说不上来。 因为正常来说,泥丸境修到巅峰圆满,就相当于是启魂境修到头了,两者不是相通是什么? 所以段切只能给出白孤是某个特例,需要某个机缘才能勘破桎梏,达到启魂境巅峰,然后一鼓作气,突破到铸灵境。 最后还不忘来一句不愧是剑仙高徒,真是与众不同,将来必定不同凡响…… 听得白孤一阵头大和无语。 现在自己还不知道能不能顺利达到启魂境巅峰还两说呢,指望自己得到机缘一举破两个小境界? 早点洗洗睡,梦里啥都有。 白孤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159、分别 不出所料,在体内走灵数次之后,白孤依旧停留在泥丸境巅峰,只差一线,才能达到启魂境巅峰。 其实白孤自己也说不上来,差的那一点,到底是什么。 或者说,白孤早就是启魂境巅峰了,只不过是因为日夜忧愁,又对自身实力的不自信,生出了……心魔? 眼下唯有打破心魔,才能跨过此方关隘,突破到铸灵境。 只不过白孤不清楚心魔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的心魔,到底是何物。 连目标都没有,如何找得到前进的方向? 白孤收敛心神,散去手诀。 这几天他不仅在养伤,走灵试图突破铸灵境,更是在细心感悟问心。 堪比圣人功法的问心! 只不过很可惜,几天时间过去,白孤连根毛都捞不着,更别提领悟功法了。 难怪那些能从问心里领悟功法的人,无一不是绝顶强者。 寒酥山的白简霜,雁北峰的独孤楘,霸绝一域的冰雀皇,哪个是弱者? 能成就一方强者的,天赋能差到哪里去? 真以为人人都是雪鹰旗主许岑了?天赋烂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可以说是自天地初开至今最没有天赋的人。 没有之一。 是个人,天赋都比许岑好。 吴老之前说许岑的天赋大概在一等下,但这个说法并不确切。 因为这个一等下,是天赋划分的最低限制了。而许岑后人不想自家先祖背上一个毫无天赋的名声,就花了大代价,让人将许岑的天赋划定在一等下,不至于没有。 有一点,总比没有好。 但许岑有大毅力,在修炼一道上,可谓是一片残叶逆流而上,硬生生地撕开了一条属于自己的阳光大道。 至此之后,许岑就是微末登顶,草根逆袭的代表,是无数底层小人物心中的英雄金字塔顶。 什么百败剑帝,什么玉天圣人,都得靠边站! 相对于天赋璀璨、道路通畅的天选之人,起于微末、逆流而上的小人物更让人为之动容,更有代入感。 白孤跳下木榻,理了理身上有些皱了的棉衣,然后走到木床边,轻轻摇醒白小小,“该起来啦,小懒猪,再睡就天黑了。” 白小小双眼朦胧,嘟囔道:“我才没睡多久啊。” “快酉时了,你再不起来,就要错过晚饭了。”白孤笑着眯起眼,眼里有笑意。 白小小这才不情不愿地坐起来,揉着眼睛,然后一脸呆滞地盯着前方,放空自己。 白孤揉了揉白小小的小脑袋,“要是还没醒,去洗把脸,清醒清醒,等会要吃饭了。” 白小小呆呆地点了点头。 “我下楼溜达一圈,很快就上来,你乖乖在房间里待着。”白孤跟白小小说了一声,也不管满脸困倦的白小小会不会继续躺下睡觉,径直出了房间。 一出房间门,白孤就碰上了王西洲。 虽然很不想遇见他,但现在暂时还不算真的闹掰,白孤也不好直接对这么一位吞灵境视而不见,还是出于礼貌地打了声招呼,“王大哥,早啊。” 王西洲用余光瞥了眼窗外昏昏沉沉的夕阳,微笑道:“小白你也一样,挺早的。” 听得出王西洲言语里的调侃,白孤也是笑了笑,“王大哥这么早就要吃晚饭了?” 现在还是要联系好彼此的关系,至于后面要不要带上王西洲一起去黑羊山,再说。 “还早,只是在房间里看书看得有些累了,出来走走透透气。” “巧了不是,我也是想下楼溜达两圈,一起?” “西洲求之不得。” 王西洲又看了白孤一眼,“小白,你伤恢复得很快嘛。要知道,段兄与你受伤程度差不多,他现在还在疗养呢。” 白孤笑着摇摇头,“我境界低,王大哥你给的丹药又那么高级,吸收起来效果自然好一些。” “效果其实大差不差,而且你也说了,你境界暂时不高,所吸收的药力是可要比段兄与西洲还少。效果更好一说,不存在的。” 白孤嘴角一僵,“这样啊。” 王西洲笑道:“所以,还是小白你自身的恢复能力比常人好一些,这个解释稍微解释得通。” 白孤还想再说些什么,王西洲就开口道:“你身上的伤是段兄亲自查看的,所以伤势一事,你得找段兄理论去。” 得,一位辟凡境亲自验伤,自己一个启魂境再出来跳脱,可就是不知好歹了。 只不过自己的恢复能力…… 好像以前受了伤,伤口确实好得很快。 难不成,自己有那小说戏本里主角的某种神奇体质? 白孤眼前一亮。 但随即白孤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就算是有,也没啥用,伤好得快些而已,对修炼半点毛用都没有。 两人很快就来到楼下,却见段切穿戴整齐,一如来时那般,正大马金刀地坐在靠近柜台的一条长凳上,跟客栈掌柜聊得正欢。 段切生性热情,跟狗都能聊两句。 别人如果不理他,那他也就作罢。但如果别人顺着他的话茬说下去,那酒水瓜子花生米可就少不了。 很费口水的。 正巧这家客栈掌柜又是段切的家乡人,远在异乡,两个思乡的家乡人一下子就打开了话匣子。 这几天,段切有事没事就跑下楼跟客栈掌柜唠嗑。 客栈掌柜要是忙,段切就自个儿坐在长凳上发呆,要是不忙,段切就与他扯些八卦,唠唠家常。 挣些免费的酒水瓜子花生米吃倒是其次,主要是两个身在异乡的家乡人,想多听些乡音。 在异乡遇家乡人,就是一幅令人见之心生美好的风景。 只是今天的段切,有些奇怪。 王西洲微微皱起眉头,但很快就松开了,“段兄,今天出去哪里游玩一番了?有无收获啊?” 段切转身,看见是王西洲,身后还跟着白孤,便起身朝二人拱手道:“王老弟,小白,俺本来是想等会找你们去,既然你们现在来了,就一起说了吧。” “段兄但说无妨。” “俺今天就要走了,现在是来跟你们知会一声的。” 王西洲脸上浮现出惊讶,“这么突然?是鹧鸪司那边?” 段切叹了一口气,“嗯,玉弥山那边事情有点大发,需要加派人手过去支援,现在鹧鸪司正四处召集附近的风旅客赶过去。” 说着,段切压低了声音,“总部也加派了人手赶过去,而且是官儿挺大的那种。” 至于这官儿有多大?不知道,知道了也是不知道。 王西洲眉头皱起,“竟然这么严重?” 不过很快王西洲就释然了,拱手道:“那西洲也不多说了,段兄一路顺风,平平安安。” 段切点了点头,“会的,俺还想下次见面,再喝一顿王老弟的免费酒水呢!” “这个段兄放心,管够!” 白孤想了想,然后开口道:“段大哥,我也没读过什么书,说不出什么好话。这样吧,听说云水城是去玉弥山的必经之地,而且两个地方离得不算很远。段大哥去云水城歇脚的时候,可以去拜访一下长洲药馆的吴老,和城南一个算命摊子的邱自在邱道长,我和他俩算是相识,如果有什么急事困惑,可以去找他们帮忙。” 在外人面前,白孤还是给邱自在留了一点面子。 要是这真让邱自在做成一单生意,回去还得让他给自己一点分利呢! 段切顿时心生敬畏与感激,不由得抱住了白孤,“小白兄弟,好意俺领了!谢谢啊!” 这小子真认识吴老啊! 再加上剑仙高徒这个身份,就算自己立马连升三级,恐怕都比不得面前这个看着穷酸的少年。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吴老这等人物,以自己这种身份怎么可能见得到?在梦里还差不多!至于那个算命摊子的道长,应该也算是个人物,可以看看去。 白孤笑着点点头,“段大哥这些天帮了我不少忙,我也没什么东西报答,就只好以此借花献佛了。” 段切嘿嘿一笑,“不至于,不至于,都是些小事而已,不打紧的。” 只是段切心里就开始有些心虚了。 借花献佛? 到底谁是花,谁是佛,你小子最好说清楚啊!别捅了娄子你小子跑得远远的,留下自己做那个倒霉蛋啊! 想到这里,段切立马再次拱手道:“时间紧急,俺就先走一步了,有机会的话咱下次再聚。” “段兄保重。” “段大哥慢走啊!” 段切又朝柜台那边嚎了一声,“老板,俺走了啊,下次再来你这儿吃小鸡炖蘑菇!” “好,兄弟,俺这儿的大锅会给你备着的!” 段切已经走出大门,背对着众人。 听到客栈掌柜的回答,段切没有回头,也没有再回话,只是伸出一只手,挥了挥,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向大雪里。 一如来时般风风火火。 王西洲看着段切离去的背影,眼里有着伤感。 多年不见的好友,只是重逢几天,又得分别,难免有些不舍。 只不过没有分别的伤感,哪来重逢的欢喜? 期待下次见面就好了。 王西洲又看向白孤,含笑道:“小白,你过来一下,我有些事情要跟你说。” 白孤满心疑惑。 这家伙能有什么事儿跟我聊的? 是哪天我对那龟孙子动手的事儿? 不至于吧? 虽然很疑惑,但白孤还是跟上了王西洲的脚步。 他倒是要看看王西洲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160、就事论事 白孤跟着王西洲,来到他的房间里。 一坐下,王西洲先是给白孤倒了杯水,然后一边给自己倒水,一边说道:“这次喊你过来,其实也没什么大事。” 王西洲顿了顿,“第一件事,就是沙雨镇的那位祭祀法师,已经死了。他是被沙雨镇的百姓处理的。” “啊?” 对于王西洲的第一句话,白孤并不意外,毕竟自己下了多重的手,白孤还是很清楚的。 就彩衣男子那种伤势,除非是下了血本,不然不可能活下来。 就算彩衣男子侥幸活了下来,那也是废人一个。 经脉丹田被白孤一剑搅烂,脊椎骨都被白孤挖出来一块了,彩衣男子要是还能下地走路,白孤直接头都给他。 但后面那句话,就很让白孤惊讶了。 彩衣男子是山神祭的祭祀法师,在沙雨镇百姓眼里,是那椒月山山神意志的化身,代表的可是山神! 是庇佑沙雨镇百姓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山神! 彩衣男子往常在沙雨镇里地位与镇长相比,只会是只高不低。 甚至要远超镇长! 就这么一号人物,被打死了? 还是沙雨镇百姓自个儿处理的? 白孤怎么听都不是很信。 看出白孤的疑惑,王西洲解释道:“前几天段兄与西州走了一趟沙雨镇,与沙雨镇的百姓解释了一番。为此,段兄还请来了附近一位擅长望气堪舆的道门高功,费了一番口舌,这才让沙雨镇百姓相信那椒月山山上并无山神。至于这位祭祀法师,我们就交由他们处置了。” 白孤恍然。 合着你所谓的给他一个痛快,是这样的啊。 身败名裂,如作神像倒塌,祭台崩碎。 难怪段切说王西洲看着是个老好人,但实际蔫儿坏。 现在看来,确实是。 读书人,心眼子是真的多。 王西洲又接着说道:“第二件事,就是小白你读书不多,至今认得的字也应该不多,所以西州就毛遂自荐,想来教你读书识字,不知你意下如何?” 白孤一愣,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王西洲。 什么情况? 教我读书识字?你跟段切一样,做学塾讲师? “王大哥,我有师傅了,这恐怕不合适吧?” 王西洲笑了笑,“这个你放心,西州不敢逾矩,妄想与一位剑仙抢弟子。西州教你读书认字,只是出于朋友之间的帮助,不牵涉师徒情谊,不打紧的。” 白孤点了点头,表示明了,但还是开口说道:“王大哥的好意我心领了,只不过去黑羊山的路途也不是很长,而且路上王大哥你还要去采风,时间就更少了。我担心……” “这个没关系,西州教你读书认字,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真正要用心努力的,应该是你自己。授业者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能不能坚持学习,不被外物所吸引,束己自律。” 白孤语塞。 他已经婉拒王西洲了,而且语气还这么明显,是个人都听得出来。 这家伙是听不懂人话吗? 见白孤沉默,王西洲便开口道:“此事不着急,慢慢来,等你什么时候想好了,再回复西洲也不迟。至于那第三件事,其实不提也罢,是与第二件事联系在一起的。如果小白你不愿意由西洲教你读书识字的话,那么说不说第三件事都是一样的。” 白孤只是点头,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吊我胃口?不好意思,我真不吃这一套。 不过这第三件事,也挺好猜。 大概率是王西洲半路上有什么事情,需要耽搁一下。 如果白孤答应王西洲教他读书认字,那么几人是会一路作陪到黑羊山。那么中途要是王西洲需要停留一段时日,是需要与白孤提前商量的。 只是如果白孤不答应王西洲的提议,那就万事休矣,说了跟没说一样,还不如不说。 倒也不是王西洲卖关子,只是有些事情,能不说就不说,免得把太多人牵扯进来,到时候大家都是落汤鸡,一身脏水。 王西洲眼皮低敛,声音莫名有些低沉,“小白,能与西洲聊聊,你前几天为什么会性情大变,对那祭祀法师下那么重的……死手吗?” 白孤在心里冷笑一声。 说了那么多,还是说回来了。 白孤又喝了口水,“王大哥我想你应该是弄错了一件事,我当时并不是性情大变,而是顺势而为。或者说,那才是我的本来样子。你以为的我,只是你以为而已。” 王西洲眉头微微一皱,“你动了杀心?” 白孤点了点头,毫不掩饰,“谁让他觊觎小小,嘴还不干不净的。有些事,有些话,在我这里,谁都做不得,说不得。做了,说了,那他就得去死。不管他是谁,我都会让他去死,而且绝对不会死得那么痛快。我要让他下辈子都记得,手脚嘴巴都放干净些,不然死都会是一种奢望。” 看着白孤面色蜡黄,尚未脱去稚嫩的脸庞,平静语气间的冰冷却让王西洲这个吞灵境都感到一丝不寒而栗。 一个前不久才十七岁的少年,心中的做事风格这么凶残冷血。若是真的对其视而不见,任其发展,将来还得了? 王西洲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白孤莫名其妙问了一句,“王大哥,你有父母吗?” 王西洲的眼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 你要不要听听看,你问的是什么话? 就算你对我再这么不满,突然就问候别人父母,你礼貌吗? 还没等王西洲反应过来,白孤继续说道:“王大哥,我不知道你是否有父母爱人兄弟姐妹,他们是否还在不在人世?但如果有人侮辱、伤害他们,你又会如何?好,我姑且当你与他们关系不好,就算他们横死在你面前,你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白孤顿了顿,“那你总有件心头好的物件吧?扇子?玉佩?还是某幅画?如果那件东西被人恶意损坏,你又会如何?难不成还能像现在一样,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想要跟我讲些廉价空洞的大道理?” 王西洲沉默片刻,“小白,那你觉得,什么是廉价空洞的大道理?” 白孤看了王西洲一眼,“我读书不多,见识少,只知道只能在半空中飘着,落不到地上的,只能看着,伸手去接却在手里融化的,就都是廉价空洞的大道理。那些狗屁话,就跟雪花一样,好看而已,没点屁用,连混个饱都不行。” 都是吞灵境,岁至甲子的人了,连这个都不知道,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哦,不对,如果真是这样,是连狗都不如了。 毕竟伶仃巷的狗,都知道要先填饱肚子,才能叫得凶。 王西洲捏着杯子,脸上有为难之色,“人立足于世,要有底线,要有追求……” 王西洲话还没说完,就被白孤打断,“吃不饱饭,可没力气站着,趴着喘气都是件费劲儿的事情。快要饿死的人,可没什么底线可言。” 白孤神色平静而冷漠,“我见过一位书生,穿着还算体面,但接连几天没吃饭,也一样抛弃平时念叨着的仁义道德、经纶纲常,趴在地上与几条癞皮狗抢食儿吃。最后书生好不容易扒开狗嘴,抢到了那一小块馒头,吃得津津有味。” 白孤忍不住嗤笑一声,“那家伙平时有多自持高贵,那个时候就有多狼狈不堪,衣服被撕扯得不成样子不说,头破血流,手指头都被狗咬掉一根。蹲在路边啃馒头的时候,他还死命盯着路过的人,生怕有人出手抢夺他手里头那点馒头。说实话,真要有人想抢,就他那细皮嫩肉的模样,别人出手还得看着点力气,免得一下子就把他打死了。” 白孤又看向王西洲,“王大哥,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楚,麻烦你再说一遍。” “小白,你太过偏激了。”王西洲长叹一声,“环境是会改变一个人,但至少内心得有一个关隘,除非是生死关头,就不要让心底的洪水猛兽占据内心。小白,你要记得,人要学会控制住内心,而不是让内心控制你自己。率性而为,随心而动,是会酿成大错的。” 白孤嘴角扯了扯,“人生在世,就是一个活字。只要能活着,什么活法都自有道理。死了,说什么都没用。我只是一个小蝼蚁,不是什么大人物,就算是横死街头,有谁会记得我的名字?又有谁会一直记住这件事?不过是街头巷尾下酒的小菜,闲聊的谈资而已,没几天人们就忘记了。我是怎么个活法,我自有我的道理。吴老和我师傅对于这件事没有多说,他们尊重我的想法。” 王西洲眼皮低敛,“西洲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白孤呵呵一笑,“巧了,我也一样。” 王西洲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住心里的一堆话,没有说出口。 白孤眼睛余光扫了王西洲一眼,心里冷笑不止。 白孤想起曾经在蚁堂,听唐涂说书时听到过的一句话。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现在自己和王西洲的情况,显然属于后者。 白孤喝掉杯子里最后一点水,然后站起身,“王大哥,小小刚刚才起床,我怕她又睡着,得去看看,喊她起来,先走一步了。” “好。” 白孤径直走出王西洲的房间,头也不回。 王西洲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手里依旧捏着杯子,神色黯然。 161、你很眼熟 月上屋檐,风熄烛火。 白孤原本就睡眠浅,而且不用睡太久时间就能很精神。 若是出身在富贵人家,白孤如此,就会被称为刻苦努力的典范,无论做什么事,都担得起那闻鸡起舞四个字。 只不过很可惜,白孤只是伶仃巷这条穷人巷子里,一个不知名的陋巷少年而已。 他这样的情况,也只会被人嘲笑一句是天生的劳累命,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做得比牛累。 用伶仃巷的话来说,白孤就是山泉水掺着粪坑里的烂土,和成的下贱泥坯子,又烂又臭,糊墙都嫌脏! 白天的时候,白孤对这种话是理都不带理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但隔天,乱嚼舌根的那家人门前,必定会收获一门板的血,或者是满墙的粪。 白老太太走后,这种事情就变少了。只不过取而代之的,是乱说话的那个人,或者是那家人,总会少点东西。 至于少的东西是家里的,还是身上的,就要看那个人嘴上积不积德了。 白孤今晚把白小小哄睡后,照例盘坐在窗边木榻上,走灵两个时辰。 结果不出所料,那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关隘固若金汤,白孤依旧越不过去。 再加上下午跟王西洲的那场谈话,更让白孤心烦意乱,根本没有一丝睡意。 以前白孤睡不着,就会蹑手蹑脚地出门,坐在自家门口吹风。等心里平静些,白孤才会再悄悄地溜回床上睡觉。 现在也是如此。 白孤第一次爬屋檐,尽管有梯子,但也因为重心不稳,差点摔下来。 客栈顶楼可是五楼,这要是摔下去,就算白孤已经是泥丸境巅峰,也得断胳膊少腿的。 毕竟他不是专修肉身的武夫,也没有修炼体术强化肉身,以他现在的体质,其实也就比原先没修行前好一点点。 恐怕一个稍微强壮些的大汉,体质都要比现在的白孤好得多。 这也不怪白孤自己,在此前的十六年里,白孤胃里知道满足的次数,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吃不饱,别说是养身体和长身体了,连活着都费劲! 身上没有一技之长,又没有什么人脉资源,草鞋生意做不起来,乞讨也讨不来几个钱,就只能四处逛荡,看看周围的饭馆府邸有没有剩饭剩菜,拿回家热一热就是一顿丰盛的饭菜了。 当然了,像这种情况还算好的,因为还有得吃。 至于坏的情况,也不过于几天没得吃,胃饿得就像是空荡荡的裤兜翻了个底朝天,然后还要被揪住拧转好几圈,再翻转回去。 这一套下来,寻常人都会是头脑止不住的阵阵晕眩,等到回过神来,已经是满身虚汗,脸色苍白。 只不过白孤早就习惯了这种情况,就算走在路上,这种强烈的饥饿反胃感突然涌来,白孤也只会稍稍愣神,然后就能继续赶路。 除了脸色苍白,白孤能与常态无异。 原因无他,还是那句话,习惯就好了。 白孤此时蹲坐在屋檐上,一只手死死地抱住屋檐正脊上的山尖,生怕一不小心就摔下楼去。 白孤本来是想学一学戏本上的那些风流人物,上来吹吹风,潇洒一下,顺便让心里舒坦些。 但现在看来,好像还不如不上来? 心情更不好了。 白孤刚起了下楼回去睡觉的心思,余光就瞥见在屋脊的另一边,正坐着一位紫衫少年,抬头看着半空中的明月。 一席紫衫匀称贴伏,一头白发随意披洒,惨绿少年容颜。 似乎是察觉到白孤的目光,紫衫少年转头朝白孤这边看来,笑吟吟的模样让人心生好感。 白孤顿时心里升起戒备。 虽然紫衫少年给白孤的第一印象不错,但也不能说明他是一个好人。 江风眠给白孤的第一印象还可以。 但现在就不行了。 而且就凭紫衫少年无声无息就来到白孤身边这一点,足以证明紫衫少年的危险程度很高! 至少对于现在的白孤来说,紫衫少年很危险! 就刚刚的情况,只要紫衫少年想,都够白孤死上好几次了。 白孤体内灵力瞬间运转起来,须弥珠里的烛照与额间的赤红珠子随时可以出手。 紫衫少年朝白孤微笑着,点头致意道:“这位道友,不必如此紧张,在下只是路过此处,暂作歇脚。如果道友介意,在下换个地方。” 白孤点了点头,“随你。” 只是白孤体内灵力依旧运转不息。 出门在外,小心点好。 紫衫少年也不介意白孤不善的语气与小动作,自顾自地抬起头,与明月对看。 白孤也怕在外人面前丢人现眼,也就强装镇定,继续扒着屋脊山尖,蹲坐在屋脊上,没有下楼。 夜风清凉,吹起紫衫少年鬓间的两缕白发,如同夜空中两道飞舞的星光。 白孤余光瞥见这幅场景,先是微微一愣,随即皱起眉头,侧过身,仔细端详着紫衫少年的侧脸。 因为白孤的视线太过于直接,实在是让人无法忽视,紫衫少年侧过头,笑着问道:“是在下脸上有什么东西,让道友好奇了?” 白孤摇了摇头,“你脸上没东西。” “那道友是在看什么?” “咱俩是不是见过面?我感觉你很眼熟。” 紫衫少年微微一笑,“道友莫不是在说笑?在下少有出行,这次也不过是因为受人所托,路过此地,这才有缘与道友一见。若是道友觉得在下眼熟,可能是有人与在下长得相似罢了。亦或是,道友与在下有缘,一见如故。” 白孤沉默片刻,“我想起来了,是在白鹇坞,我去过那里,远远地见过你一面。” “远远一见,道友应该是看错,或是记错了。” 白孤看着紫衫少年,“我不瞎,也不傻,当年虽然离得很远,但我很确定,那个人,就是你。” 白孤顿了顿,“当年那个蹲在岸边玩泥巴,长得活像是一颗长毛的紫皮大蒜的人,就是你。” 紫衫少年脸色如常,笑吟吟道:“道友真会说笑。” 只是紫衫少年在心里腹诽不已。 面前的这位……少年,嘴巴果然犀利,语出惊人啊! 紫皮大蒜…… 紫衫少年回想起当时自己的模样,确实有点像。 紫衫少年在心里笑了笑,但也没有显露于脸上。 白孤哦了一声,目光移向紫衫少年腰间,“那你这块青色圆玉佩,是杀人夺宝来的咯?” 紫衫少年低头,看着腰间的青色玉佩,其上刻着一头不知名的兽首,流光溢彩,华贵无比。 “是凭借一块玉佩认人的吗?道友未免有些武断了。” 白孤扯了扯嘴角,“紫色衣服很多人穿,白色头发的也不是少数人的特征,再加上这块青色玉佩,拥有这三样的东西的,也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而已。但你身上的那种气质,给我的那种感觉,独一无二,绝无仅有。我的感觉一向很准,要是出错,我立马从这里跳下去。” 紫衫少年恍然,“原来如此,道友这种识人方法,在下受教。” 白孤又看了看紫衫少年腰间的玉佩,“在我的直觉里,你是个好人,我才会跟你多说几句,不然我早就走了。” 奇怪,这玩意儿……有点熟悉? 眼熟也就算了,怎么还感觉……摸过? 这种奇怪的感觉,白孤还是第一次有。 紫衫少年被白孤这么大咧咧地看着,没有生气,也没有介意,就只是自顾自地笑着说道:“道友也是个好人,互不相识,还愿意与在下说话。” “如果这样就是好人,那好人早就烂大街了。” “哦?道友认为什么样的,才算是好人呢?” “反正我这样的,不是好人。” 紫衫少年饶有兴趣地看了白孤一眼,“那在下就是好人了?” 白孤眼观鼻,鼻观心,“至少现在我的感觉里,你是。至于到底是不是,难说。” 紫衫少年取出一个青瓷酒壶,“良辰美景,月上枝头,道友喝点?” “我不喝酒。而且我奶奶说过,出门在外,少碰陌生人的东西。” 紫衫少年点了点头,深以为然,“道友年纪不大,心思倒是缜密。” 白孤懒得理会这句看似诚恳,但听着就像骂人的话,拿起一个水壶,开始往嘴里哐哐灌水。 别问,问就是渴了。 紫衫少年见白孤不愿再多说些什么,也不想自讨没趣,起身说了句告辞,便飘然而去。 看着紫衫少年潇洒自若的身影,白孤眼里泛起一股羡慕。只是看着看着,白孤就突然扭过头去,忍住不去看。 只有余光还在不断追随。 等到紫衫少年走远,白孤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余光,长叹一声。 然后白孤松开屋脊山尖,整个人就像是一只螃蟹一样,从屋顶上顺着梯子爬下楼。 白孤每一步踩在木梯上,有些年头的木梯就传出一阵呻吟,让本就没底的白孤不得不稍稍停住身形,免得木梯突然散架。 这里可是五楼屋檐,要是摔下去,还不得摔出个好歹来? 慢点就慢点吧,总好过屁股开花。 一步一停顿,一顿一呻吟。 此起彼伏,抑扬顿挫。 然后就有一声闷响突然传出,夜幕重新归回平静。 162、只有一剑 隔天一早,王西洲走出房门,想下楼吃早餐的时候,正好遇见了同样是要下楼吃早餐的白孤。 只不过,白孤今天有点……怪怪的? 看着白孤走路的动作,怎么看都有些……手脚不协调? 王西洲走上前关心道:“小白你这是,崴到脚了?” “哦,啊,对!早上起来的时候没注意,摔了一跤,脚现在有点疼。”白孤回过神来,哈哈笑道。 就是白孤笑得有些心虚。 总不能说是自己大半夜不睡觉,跑到屋檐上吹风,结果下来的时候,一个不小心脚滑,整个人跟球一样滚下来,摔到屁股了吧? 说出来都丢嘴! 王西洲将信将疑,“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 说着,王西洲就要伸手去扶白孤。 白孤连忙摆手道:“没事没事,拐两天就好了,小问题。王大哥你先忙去吧,我自个儿可以的。” 王西洲又看了他一眼,虽然心里不是很信,但也没再说什么,说了句小心点就径直下楼了。 白孤见走廊尽头没了王西洲的身影,这才吃痛一声,一只手连忙扶住腰,轻轻揉着,借此缓解屁股上传来的阵阵刺痛。 昨天晚上白孤可是摔了个结结实实。 四层楼。啪的一声。 就算是及时施展了木灵甲,白孤还是有一种自己屁股开花了的错觉。 那股刺痛,哪怕是一夜过去,还是丝毫不减。 白孤完全不敢直接触碰痛处,只好揉着腰部,以此缓解。 就是这个动作……极其不雅,很容易让人误会。 尤其是白孤还站在房间门口,撑着墙壁,弯身揉腰。 白孤突然意识到这一点,连忙直起腰,却是扯到痛处,狠狠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白孤迅速环视了周围一圈。 还好,走廊上没人。 没人就好。 此地不宜久留,得赶紧溜! 想到这里,白孤立马动身。 白孤就这么一边扶腰,一边挪着小步子,踱步回了房间里。 然后白孤关门的动作快速又轻柔,丝毫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生怕惊醒梦中人。 —————— 一处祠堂内,作为议事祖师堂的内堂很大,与简朴老旧的陈设一对比,更显落拓。想来此处也是阔气过的,只是后来没落了而已。 一位老人坐在居中的一块蒲团上,背对着门口昏昏欲睡。 哪怕是背着光,也难掩老人的老态与颓势。 老人双手揣在袖中,盘着手里的一块玉胆石,鹅蛋大小,被盘得珠圆玉润。就是在黑暗中,也有隐隐的光芒闪动。 年前的风雪很大,吹塌了后山的山洞。 老人在后山闭关了很多年,因为这场变故,原本好不容易才得到的破境机会,变得再次虚无缥缈。 不过老人并没有因此伤心。 因为他的孙子,回来了。 现在还是一位剑仙了。 更好的是,他的孙子当爹了,自己也成了祖爷爷了。 很好,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午后的暖阳正好从大门外洒下一大匹,照亮了整个内堂,也洒在老人身上,暖洋洋的。 老人嘴角似乎是无力扬起,但浑身散发着一种欢快的笑意。 也是暖洋洋的。 人生至此已经很满足了,已经无需再多求什么了。 大门口突然出现一道人影,手里斜提着一把木剑,身上剑气纵横。 来人挡在门口,面朝内堂外,与老人背对背站着。 “爷爷,他们来了。” 来人正是白孤的便宜酒鬼师傅,林羡鱼。 老人嗯了一声。 没有下文。 在酒鬼林羡鱼面前,有一群人来势汹汹,但碍于酒鬼身上凛冽的剑气,只好都站在酒鬼身前数丈之外,将酒鬼围困其中。 当然,这只是他们自己的一厢情愿。 至于酒鬼,都不稀得多看他们一眼。 一群下三滥的腌臜货色! 就连出剑,也只是用最为寻常、做工粗劣的木剑。 想要让他用他自己的剑? 不好意思,各位都不够资格。 内堂里,老人坐在蒲团上,微垂着头,昏昏欲睡。 大门口,酒鬼单手持木剑,目光冷冷,剑气纵横。 庭院内,众人围站成一团,凝神屏气,噤若寒蝉。 场间气氛瞬间凝滞,陷入平静。 最终还是林家有人按捺不住,轻轻地吐出一句,“林羡鱼,让开,我们要拜见老族长!” 酒鬼瞥了一眼那人,就收回目光,置若罔闻。 按辈分来讲,那人是他的远房表叔。 不过在酒鬼眼里,谁来都一样,不好使。 都是些废物,跟他们多说一句话都是跌份儿的事情。 见酒鬼如此,那人瞬间怒了,指着酒鬼破口大骂道:“好小子,一回来就残杀同族,现在还无视长辈,你——” 那人突然就像被人掐住脖子,涨红了脸,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此时,有一道细若毫针,却凛冽无比的剑气正横在他的脖子上。 只是悬停在脖子三寸处,剑气散发出的凛冽锋芒,就已经将他的皮肤切割出一道小小的口子,沁出点点血珠。 只要他胆敢再多说一个字,两个月后的清明他就有一炷清香可以享用了。 那人脸皮颤动了好几下,缓缓朝后面退去,想要以此摆脱酒鬼剑气的威胁。 毕竟脖子冒凉气的感觉,不好受。 然后他就悲哀地发现,无论他走到哪里,那道剑气如蛆附骨,就悬停在他脖子的三寸之处,多一分,少一厘都没有。 那人如丧考妣,一脸欲哭无泪,却又不敢开口。 只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满腹苦水。 酒鬼突然嘴角一扯。 这群人,还是一如既往的蠢和瞎。 真当我不敢全杀光是吧? 只听众人之中又有几道声音传出,有劝慰酒鬼收手,免得伤了同族情谊的,有让酒鬼赶紧认错,还能处罚得轻点的,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当着和事佬还暗戳戳拱火的。 反正都是以长辈口吻说话,乍一听是在劝诫,但语气却是没有一丝商量。 酒鬼冷笑一声。 就算有前车之鉴,还是有人不怕死地跳出来,想要顶着大势出风头。 真当自己还是当年那般好拿捏的吗? 酒鬼只是看了那几人一眼,就各有一道剑气悬停在他们的脖子上,如先前那人一样。 算是自己打赏给他们的勇气可嘉吧。 这年头,这么勇敢的人不多了。 “林羡鱼!你当真是要将我们都灭口吗?你可知道,如今冥丘林氏就靠着我们撑着,我们若是死了,冥丘林氏可就垮了!你这与亲手灭族又有何异?如此冷血凶残的做派,你就不怕林氏先祖在九泉之下不安,夜里找你讨这血债吗?” 酒鬼扫了开口之人一眼。 那人是他的三叔,他父亲的亲弟弟,与他算是有些血缘关系。 “林氏如今式微如断源支流,就靠着一点祖荫苟活着,名存实亡,跟灭族有什么区别?这样的林氏,与其在你们手里继续烂下去,还不如早点结束,省得老祖宗所剩不多的脸面还要被你们践踏。” 酒鬼说完,悬停在他二叔脖颈处的剑气清鸣一声,一朵血花绽开。 一颗大好头颅滚落在地。 酒鬼目光冷冷地扫过众人,“你们尽管说,反正都是要死的,就当是遗言了。” “你这逆行倒施的混账!早知道当年就该把你就地处死,也不会让我们冥丘林氏蒙羞这么多年,现在还要被你以下犯上、羞辱残杀!” “噗!”一颗人头落地。 “竖子,总有一天你会遭报应的!” “噗!”又是一朵血花绽开。 “林羡鱼,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噗!” …… “羡鱼,差不多也该停一停了。”一道满是无奈的声音响起,就见远处有几道剑光亮起,很快就赶到此处。 酒鬼抬眼一扫,又收回视线。 是他那个最讲道理的亲二叔,也是如今冥丘林氏除老族长外的最强者了。 在如今的林氏之中,能在酒鬼面前多说两句话的人,除了坐在内堂里的老人,就只有这位二叔了。 但这也并不代表酒鬼会高看他一眼。 身为林氏的二把手,整天躲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对族内大事不管不顾,放任林氏衰败下去。 就这种人,要不是当年他极力维护酒鬼,酒鬼回来之后的第一剑,砍的就是他! “二叔,回去吧,今天过后,林氏需要你。” 林岫苦笑一声,“那我的名声,也应该所剩无几了。” “非要为了这群早就该死的蠢货,赔上自己的命?” “好歹也是同族。”林岫脸上浮现出自信,“而且,族内有剑阵,哪怕你现在是六境剑仙,我与几位族人联手,未尝不可拦你。” 说着,林岫长剑在手,身后的几人也摆出一个阵势,顿时剑气四溢。 酒鬼看着林岫以及几人摆出的剑阵,眼神古怪。 但酒鬼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回头开口说道:“爷爷,我这次可能收不住力了。” 许久之后,内堂才传来一个嗯字。 很轻微,如同细线上停着的一根绒毛,随时都会掉落。 林羡鱼眼里有着哀伤。 林岫等人瞬间脸色大变,纷纷汇聚灵力防御。 下一秒,林羡鱼身上剑气暴涨,只将手里木剑斜拿,一剑侧斩而出。 只有一剑。 剑气如瀑,从天而降。 163、落款 白孤刚刚结束每天中午的走灵,就听见有敲门声响起。 白孤看了一眼没有睡觉,正在床上玩木偶的白小小。 白小小当即会意,披了件衣服,就跳下床开门去了。 “王大哥好!我哥在里面。” 来人正是王西洲。 “小小真乖。”王西洲笑着与白小小打过招呼,又抬头望向窗边的白孤,“没打扰到你吧,小白。” “没有没有,我刚好没事做,坐着发呆呢。”白孤起身,与王西洲一起坐在木桌旁。 早上白孤已经吃了一颗老刘头给的止疼药,现在已经不怎么疼了。 效果很好。 白小小关上房门后,又是一路小跑,回到床上继续玩早上白孤给她买的小木偶。 白孤的视线也就落在白小小手里的木偶。 是一只小猴子,穿着很滑稽的彩色衣服,脸上画着夸张的表情,而且关节处可以扭动,很有趣。 白孤见有很多家长给自家孩子买,就给白小小也挑了一个。 本来白孤是要买一个蝴蝶木偶的,但被一个孩子抢先一步,捷足先登了。 白孤见那孩子也是家境不富裕,是去药馆里做苦工,搬了无数箩筐药材,省吃俭用,才积攒出够买一只木偶的钱。 看见那孩子,白孤就想起了几年前的自己。 那时候白老太太刚去世不久,白孤第一次来到云水城里找吃食填饱肚子,云水城内有许多千奇百怪的东西,让满心好奇的白孤看花了眼。 百花街上也有不少卖木偶娃娃的小商贩,白孤就站在那些小摊面前,完全挪不动脚。 因为兜里没钱,白孤只能看着,连走近些都不敢。 也是因为在木偶娃娃的小摊面前流连太久,那一天,白孤不仅讨不来一粒碎渣,还被几个小商贩轮流追着打骂。 而且因为是第一次往返伶仃巷和云水城,白孤不认识路,等到回到伶仃巷,天已经微微亮了。 接近两天没吃东西,又走了那么远的路,白孤当时可以说是饿疯了,就蹲在巷口疯狂往嘴里塞着积雪。虽然自喉咙到胃都是冰凉彻骨,但好歹肚子里有点东西了,聊胜于无。 也是在那个时候,白孤遇到了鹏哥。 自那以后,白孤的生活在鹏哥的帮助下,才有了一点点起色。 不多,但足以让白孤勉强活下来了。 那个孩子,与白孤几年前很像,都是为了现实的生活与心里的梦想努力挣扎着,就像是……一尾上岸脱水的鱼,为了活命,在地上奋力蹦跳着,想要回到水里。 白孤不愿与一个孩子为了一个玩偶起争执。 他不想扫却一个孩子积累了不知道多久的兴致。 唐先生说过,这叫成人之美。 相信小小能理解的。 下次再给她补上一个蝴蝶玩偶吧。 正好能凑成一对。 白孤收回视线,给王西洲倒了一杯水,“王大哥有事?” 按理来说,现在算是午休时间,就算不睡觉,也会稍作休息。 这个时间点上门,说是没事,白孤打死都不信。 王西洲点头道:“是有事。还记得喘气小楼的掌柜吧?他在山神祭的时候莫名失踪了,至今我们还找不到他的下落。他的父亲与西州是旧识,就拜托西州帮忙寻找。西州这几天也在四处搜寻,但都一无所获。” 白孤想起那个大白天打盹、大半夜值班的年轻掌柜,“啊?他不见了?我还以为当时躲起来了。” “就是他。所以西州这次过来,是想问问小白你,对此事有什么看法吗?” 白孤脸色古怪,“或许他被余波扫到,摔在一处比较隐蔽的地方了?” 我能有什么看法? 我跟他们父子俩都不熟,一个只坐在一起吃过几顿饭,谈了几句话,另外一个连见都没见过,比走在路上遇见的陌生人好不了多少。 说句不好听的,他们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自己有妹妹需要担心,他们也算是什么?再说了,他们自会有人牵挂,轮不着我来操心。 所以白孤相当随意地扯了个想法,应付了王西洲的问题。 王西洲假装听不出白孤语气里的敷衍,“前几天段兄与西州已经把椒月山周围都找过一遍了,没有张石的踪影。” 见白孤疑惑,王西洲又解释道:“张石就是喘气小楼的掌柜。” 白孤恍然,“那该不会被那道影子一不小心打死了,连渣都没剩下吧?” 王西洲迟疑了一下,“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可能。” 白孤看了王西洲那张略带犹豫的脸,就知道这家伙早就有了这种想法与猜测,才没有那么愕然。 只是这便秘的表情,难不成还有什么情况? “难不成,张掌柜没死?” 王西洲轻叹一声,“若是张石死了,西洲倒不是那么担心。虽然是噩耗,但至少与张老掌柜能有个交代。只不过根据现在的情况看来,张石死去的可能不大。段兄是风旅客,有一道搜山术,很适合寻人搜物。西洲走山涉水多年,也会一些望气的皮毛。前几天段兄与西洲合力,毫无一丝收获。” 白孤一愣。 如果说吞灵境的王西洲,只会一些望气寻人的皮毛,得出的结论不是让人很信服。那么专职搜山探水、记载人文风物的辟凡境风旅客段切,他的出手可就大相庭径了。 如果连一位辟凡境的风旅客都找不到人,这事情可就大发了。 “所以王大哥,你觉得会是发生什么了?” 王西洲满脸沉重,“不好说,因为当时那女子虚影出手,我们几人都难以抗衡,就连女子虚影什么时候退去都不知道,张石的情况,就更不好说了。” 话说到这里,白孤就明白了王西洲的意思。 他是在担心张石被椒月山的女子虚影抓去,奴役成手下的傀儡,甚至是……活活炼化,成为女子虚影修为的养分! 用活人修炼邪术的事情,白孤也是在蚁堂里听过不少。前几天与白孤段切闲聊时,提过几次,段切也说是存在的,只是此事天怒人怨,不被世间所容,是一条不折不扣的邪道。 白孤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白开水,“王大哥,如果真是那道虚影搞的鬼,就凭咱们两人,恐怕也做不了什么事。要知道那天晚上还有段大哥这位辟凡境在场,顶多算是打了个平手。” 王西洲笑了笑,“这个你放心好了,西洲跑了一趟附近的城池,找来了几位好友,也是山水坊里的山水郎。其中一位天生对灵体鬼物压胜,可以与他们跨境搏杀。” “压胜是什么东西?” “你可以理解为一种克制关系,就像是猫吃老鼠,水能灭火,这位山水郎,对灵体鬼物有着天生的压胜。对于灵体鬼物而言,这一位,就是一方行走的印章,而他们就是无力反抗的白纸,只能乖乖被压制。过程如盖章,落款的成色好坏,就是他们大战过后的死伤与否了。”王西洲解释道。 白孤点了点头,表示明了,“女子虚影是辟凡境的修为,好像比段大哥还要强一些,有这位山水郎的帮忙,应该没问题吧?” 王西洲含笑道:“若是那女子虚影修为不变,有这位好友的压胜相助,可将那女子虚影视作吞灵境,问题不大。” 白孤倒吸一口凉气,“直接压一境?!这么霸道?” 这要是压制一个小境界也就算了,一些强大的道器也是有这种效果的。但什么都没有,人就搁那儿一站,对面直接掉一个大境界。 这还打什么?对面直接举手投降得了! 王西洲笑了笑,“传闻有神人,鬼物见其如谒见天地,身沐雷霆,骨洗烈火,无视境界,天然压胜世间一切鬼物。西洲这位好友,可以说是那位神人的……缩影。” “无视境界?”白孤满是震惊,“哪怕他是凡人,对方是一位……圣人级别的鬼物,也是一样直接压胜?” 王西洲点头。 白孤整个人都麻了。 修行路上有九境,这第九境,就是圣人之境! 圣人,那是比天还要高,比太阳还要耀眼的存在。放眼世间,能够跻身圣人之境的,也是寥寥无几,说是凤毛麟角,都是抬举了这个词。 但就算是这样的人物,哦不对,鬼物,遇上天然压胜的存在,也是一样要掉落境界,甚至俯首称臣! 人家这才叫修行嘛!天生自带一种特异功能,对自身修行有大好处。 反观自己,啥都没有,就是很平凡的普通人。 白孤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果然,还是要认清现实,自己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家伙。要不是有老家伙的帮忙,恐怕自己依旧是流连于伶仃巷和云水城之间,为了每天吃食发愁的陋巷破落户。 一无是处。 不过白孤很快就收拾好情绪。 现在可不是什么伤感的时候。 “就算是再遇上那女子虚影,有那位山水郎的天然压胜,也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既然如此,王大哥还来找我做什么?直接去一趟椒月山不就好了吗?” 王西洲看着白孤,一脸真诚,“上次段兄与我们三人,对上那女子虚影,甚是吃力,但最后也成功全身而退。西洲后来想了想,或许是小白你运道好,冥冥之中帮助我们脱离险境。所以这次,西洲斗胆,想让小白你跟我们一起去一趟椒月山,为我们加点运道,以防万一。” 白孤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两下。 哎,不是,你们一群吞灵境,要我一个启魂境去给你们加运道? 你要不要听听看你在说什么? 164、挡风 “还是算了吧,我就是一个小小的启魂境,别到时候闯出什么祸,连累你们,拖你们的后腿,那就不好了。”白孤扯出一个很勉强的笑容。 王西洲笑着说道:“西州与其他几位皆是吞灵境,分出一人照顾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白孤呵呵一笑,“那女子虚影可不弱,还是别分心分力了。” 王西洲没有回应白孤的话,只是转头看向窗外,“他们来了。” 正当白孤疑惑之时,王西洲手指往窗外一弹,一道细小的白色灵力激射而出,如一只箭矢一般刺入风雪之中。 “哈哈,老王,我来了!” 灵力箭矢在半空中突然散作一朵烟花,湮灭于无,但也完成了它的使命。 让应该看见它的人看见了。 然后一阵爽朗的笑声从楼下传来,话音落下时,一位身材瘦小的男子已经爬到木窗边,纵身一跳,就来到了房间内。 白孤上下打量了瘦小男子一眼。 同样是瘦小,白孤是因为营养不良导致的,所以看起来有些萎靡惺忪。 但眼前的这位……怎么看都是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如果不是先前王西洲说了,来的是他找来的那些山水郎,白孤的烛照此时已经出鞘了。 瘦小男子一落地,就笑嘻嘻地走向王西洲,一把揽住他的肩头,“老王啊,几天不见,想我了没?” “小邪,好歹有孩子在这里,别总是这样没个正形。”王西洲笑了笑,但也没有挣脱瘦小男子的搂搂抱抱,任由他在自己肩头上作怪,转而向白孤介绍道:“这位是花邪,是山水坊龟眠城分部的山水郎,专修遁形身法,速度极快,如今同境之中,鲜有比肩之人。” “嘿,哪里有这么夸张!就是跑得快些而已。”花邪摆摆手,然后又把头垫在王西洲肩上,满脸好奇地看着白孤,“你就是老王说的白孤吧?看着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啊,老王啊,你说得有些玄乎了啊!” 白孤起身给花邪倒了杯水,然后笑道:“花大哥,叫我小白就好。” 花邪笑着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水,“你小子不错啊,挺会来事儿的。” 王西洲提醒道:“小邪,别太放肆,小白可是剑仙高徒,说话注意点。” 花邪撇了撇嘴,在嘴里嘟囔了一句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言语。 白孤脸上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丝毫不介意花邪的言行举止。 或者说,是不敢。 好歹花邪也是一位吞灵境,还是善于身法的吞灵境。按照往常听的那些戏本,像这种人,最适合暗杀潜伏。 这要是一不小心让他惦记上,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剑仙高徒?这种身份有什么用? 剑仙厉害,也只是当面厉害。在暗地里杀个剑仙弟子,再稍微谨慎一些,任凭你是一剑破万法的剑仙,照样挑不出什么毛病,讨不来个说法。 况且剑仙弟子,修为能有剑仙高? 怀璧其罪这个道理,混过江湖的都知道,就看胆子够不够大了。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白孤道:“王大哥,剑仙的徒弟也是人,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没必要这样一直惦记着。” 花邪笑嘻嘻道:“小白兄弟是个实诚人,好相与!” 王西洲有些无奈地看了花邪一眼,又看向白孤,“剑仙的徒弟,可不是人人都能当的。” “像我这么弱的剑仙徒弟,也应该不多。” 听着白孤的自嘲,王西洲则是不当回事。 能当上剑仙的弟子,有哪个是简单货色?说自己不过尔尔的,听听就算了,当真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 再说了,不看僧面看佛面,一个普普通通的启魂境可以不放在眼里,但一位剑仙的面子,可不能不给。 退一万步说,就算与那位剑仙搭不上线,有一位剑仙弟子做朋友,还是很有面子的。而且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还是个有剑仙做靠山的启魂境,多个朋友多条路,若是能与其交好,将来的路也能平坦些。 出门在外靠朋友,这句老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花邪就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了,当即就是大笑出声,“你才启魂境啊?真好奇你是怎么得到一位剑仙的认可,或者说,那位剑仙是怎么看上你的。” 花邪突然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该不会是那位剑仙的亲戚?或者是那位剑仙曾经的恩人后代吧?” 意思很明显,白孤是走后门才得到现在这个剑仙弟子身份。 王西洲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当作没听见。 白孤笑了笑,“算是吧,当时我与师傅的第一次见面,是吴老介绍的。” 花邪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是云水城长洲药馆的那位吴老吗?你认识那位?” 白孤点头,“认识,还做过几次生意,聊得还不错。” 说着,白孤抬起手腕扬了扬,“我这颗须弥珠,还是吴老送我的临行礼物。” 花邪满脸羡慕,啧啧道:“真好,还能得到那位的东西。” 王西洲点头附和。 只是王西洲表面上平静,内心其实早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与那位认识也就算了,还做生意?还聊得不错?此去黑羊山,那位还送了临行礼物? 尽管只是一颗很普通的丁等须弥珠,但其中蕴藏的深意,可就因人而异了。 王西洲又喝了口水压压惊。 就算只是在心里碎碎念,王西洲也只敢尊称那位,连吴老二字都不敢加上。 世间有些事情有些人,就是在心里,也不能轻易念起。 王西洲曾经听过一个说法。 世间所有人的念头都是一根丝线,日积月累的万千念头就会如同蛛网一般,在人的心头脑海里交织。只不过编织者是自己,提线人可就不一样了。 至于那观赏人,也远远不止是自己了。 白孤也喝了一口水,余光往王西洲脸上一扫,很快就收回了视线。 关系户?其实自己也可以算是。 只不过不是因为吴老,而是老家伙。 但眼前这两人都不认识老家伙,就只能拿吴老来挡挡风了。 效果达到了就好。 而且看样子,效果好像还不错? “一颗刻着地图的须弥珠而已,反正吴老也应该用不上,就便宜我了。”白孤嘿嘿一笑,“况且山水坊也会有地图提供,吴老这颗须弥珠,其实意义不大。” 白孤这句话其实是想与吴老稍微划清些界限,免得以后彼此关联太多,闹出些不必要的麻烦。 但落在王西洲和花邪耳朵里,可就变味儿了。 你这不是在炫耀吗? 想羡慕死谁呢! 花邪还想开口酸两句,王西洲就已经出声打断了花邪的话头,“闲谈聊天就先到这里吧,我们还是趁时候还早,先走一趟椒月山,回来应该还能赶上晚饭,两位觉得如何?” 花邪对于王西洲一直很信服,所以对于他的提议并没有反对,只顾着在王西洲的肩头上猛点头。 白孤迟疑了一下,转头望向还在玩着猴子木偶的白小小,随即收回视线,“王大哥,我还是不去了吧,那女子虚影辟凡境的修为,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就不去拖你们的后腿了,小小还需要我照顾呢。” 花邪微微皱起眉头。 怎么这小子,这么不识趣啊!老王都三番两次、好言好语地邀请了,还拒绝,脸怎么这么大呢! 不就是一个剑仙弟子,外加认识吴老吗?牛气什么?启魂境的渣渣而已! 王西洲微笑着点头道:“没事,西洲与几位好友在楼下需要收拾一番,还有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到时候小白你转变心意,也不迟。” 说着,王西洲反手轻拍了一下花邪的脑袋,示意花邪让一下,他要起身。 花邪撇了撇嘴巴,但也只好不情不愿地离开王西洲的肩头。 王西洲也是一并站起,一席白衣如瀑垂落。 窗外老冬,屋内新雪。 白孤这才看清,一个王西洲约等于一个半花邪,又约等于两个自己。 倒也不是王西洲高大,只是后面两人太过瘦小罢了。 王西洲也不再废话,与白孤告辞一声,就带着花邪出了房间。 白孤眼皮低敛,默默收拾着桌上水杯。 —————— 楼下大堂内,王西洲正与几人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 花邪又拿眼斜了一下楼梯处,突然冷笑一声,“那小子真是好大的架子,让咱们这群吞灵境在楼下干等着他。” 一位锦衣青年轻啜了一口茶水,出声道:“人家好歹是剑仙弟子,我们就是些脚夫,怎么可以相提并论?” 其他人皆是哄笑起来。 王西洲看向那位锦衣青年,微笑道:“方兄,何必如此自贬?尚未出门,就先自矮身段,可不像是方兄的为人。” 锦衣青年扫了王西洲一眼,“谁像王兄一样啊,高风亮节,一双水袖舞得风生水起的。” “方兄过奖,西洲荣幸之至。” 锦衣青年一阵语塞,还想再呛回去的时候,就听见从楼梯上传来一阵声音。 “王大哥,我想带着小小一起去,可以吗?” 165、我好怕啊 白小小紧紧地握着白孤的手,一双怯生生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车厢的一切。 白孤则是反握住白小小的手,坐在主位上,神色自若。 与两人一同坐在主位上的,还有王西洲。 作为此次行动的发起人,王西洲坐在主位上无可厚非。再加上王西洲在山水坊里名气不小,声望不俗,与其他几位山水郎也多少有些交情,所以他坐在主位上,其他人多少是认可的。 但你一个启魂境的渣渣,凭什么做主位啊? 就凭那空口无凭的剑仙弟子身份? 在座各位又不是不认识剑仙弟子,就是连剑仙,都是见过几次的。你一个小小启魂境的废物,扯着一张没有旗杆的虎皮大旗,就堂而皇之地坐在主位,也配? 你咋不说你自己就是剑仙呢? 而且自从上了车,连声招呼都不打,剑仙弟子的教养就这? 怕不是那招摇撞骗、混吃混喝的江湖骗子吧! 白小小突然抠了一下白孤的手心,眼里满是烦躁。 白孤微笑着轻轻拍了几下白小小的手背,示意她安心些。 车上有八人,除去白孤自己、白小小和王西洲,就是王西洲请来的五位山水郎了。 花邪,拥有强大的潜行功法,速度极快,先前在楼上已经见过了。 方旦,就是那位王西洲提起的奇人,天生对灵体鬼物压胜,也是他们此行的胜负关键手。 关大虎,身形高大强壮,就是在天寒地冻的风雪时节,身上也不过是一件短薄汗衫。 连风,背着一把用无数碎布条缠着的剑,眉眼之间都带着几分凛冽。 只是最后一位,倒是让白孤有些惊讶。 山水郎何雁,却是一位罗裙女子,豆蔻年华模样,很是娇俏可人。 白孤有些疑惑。 不是说走山涉水太危险,所以山水郎都是男人吗?怎么现在混进来一个女人? 什么情况? 山水坊自己坏了规矩了?或者,这家伙是关系户? 王西洲见白孤扫过何雁的眼神有些不对劲,虽然很短暂,但王西洲确确实实捕捉到了。 王西洲笑了笑,“何雁……兄弟,确实是男人,小白你不用疑惑。” 白孤眼神古怪。 是你瞎还是我瞎? 那家伙脸上涂的脂粉,身上喷的香水,以及……脖颈下面衣物包裹着的鼓胀,哪里是男人了? 而且刚刚这家伙又不是没有说话,那声音清脆的,跟男人有半毛钱关系? 这家伙分明就是女人好不好! 白小小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何雁,“这位姐姐这么好看,怎么可能是男人?王大哥骗人。” 何雁掩嘴一笑,如银铃般的声音传出,“老王他没有说错,我确实是男人。” 白孤眼神更加古怪。 王西洲脑子有问题,你也病得不轻是吧? 你摸摸你的喉咙,再摸摸胸前,最后再摸摸胯下,该有的你没有,该没有的你有,你算是个什么男人? 别睁眼说瞎话好不好! 见白孤还是一脸不信,王西洲只好解释道:“何雁是因为修炼的功法原因,每十年都会变换性别,如今正是女子模样的十年。” 白孤此时不仅仅是眼神了,就连脸色都有些异样。 一个人,有两种人生,玩这么花的吗? 白小小眼神熠熠,“那我们该叫你什么呢?何姐姐?还是何大哥?都感觉怪怪的。” 何雁对眼前这个可爱乖巧的小女孩很有眼缘,笑眯眯道:“我如今是女身,喊我姐姐就好。” “何姐姐好!” “欸,真乖。” 花邪扯了扯嘴角,“何人妖,别在这里恶心人了好不好?” 何雁眉眼含笑,红唇轻启,“别吐在车里就好。” “走,下车,打一架,看你不爽很久了!” “林间土地太糙,还不如回龟眠城,找间好客栈,咱俩再好好大战一场。”何雁掩嘴笑道。 花邪脸色一滞,跟吃了一只苍蝇一样难看。 关大虎大笑一声,“小鬼开大车是吧?花小鬼,你可真有好福气啊!” 此言一出,车厢内几位山水郎都笑出声来。 花邪脸色愈发难看。 白孤与白小小则是坐在原位,没有一起笑。 白小小是因为年纪小,听不懂何雁与关大虎的意思,所以只是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们笑。 白孤不一样。 白孤在伶仃巷里待了十几年,再加上有老乞丐日积月累的熏陶,白孤不说都知道,但至少还是能听懂许多……玩笑话。 只不过虽然说能听懂,但白孤不会主动开口说这些有的没的。 无他,奶奶的教诲不能忘,污言秽语不能乱说。 还有就是,自个儿脸皮薄,什么脏话荤话没听过说不出口。 嗯,对,就是这样。 所以白孤面色如常,假装听不懂几人之间的虎狼之词。 王西洲忍着笑意,“几位,还有孩子在呢,别太过火了。” 方旦瞥了一眼白孤和白小小,又看向王西洲,“假正经。” “不是真无德就好,西洲对于称赞一事,一向不挑的。” “你不是无德,你是无赖。”方旦收回视线,懒得与王西洲多计较。 王西洲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听说,你是剑仙弟子?”连风突然开口问道,话锋直指白孤。 白孤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左手边最远处的连风。 连风长得不算帅气,很平庸的那种,但眉眼间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凛冽气势,在人群之中反倒是一道亮眼的标识。 连风坐时腰板挺得板正笔直,就连刚刚大笑时,也没有动摇一分。 白孤想起了以前在蚁堂里听到的一个说法。 是评价剑修的,白孤感觉很适合眼前的连风。 人身如剑。 连风很有这样的气势。 白孤点了点头,“运气不错,就拜了一位剑仙做师傅。” 只不过,你气势是不错,吞灵境的修为也应该不会假,但你问话的时候态度好一点是会死吗? 装什么呢? 白孤话里的轻佻与散漫很明显,完全不掩饰的那种,车内的几人都听得明明白白的。 但就是都不说话,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连风这辈子最厌恶的,就是喜欢自持身份,感觉众人都低自己一等的剑修,尤其是那些实力一般般,架子大过天的剑仙弟子。 如今死在连风手上的剑仙弟子,已经不下十位了。 所以白孤的声音落入他耳中,连风的眉头就已经蹙起,心中升起一股杀意。 连风性情直爽,心里想着什么都写在脸上,白孤也就第一时间感受到连风的那股凛冽杀意。 白孤冷笑一声,“想杀我?” “随手的事情。” “我师傅是林羡鱼,我还认识云水城的吴老,你动一个试试?” 连风双眼微眯。 白孤一手握着白小小的小手,另一只手撑在膝盖上,身体微微前倾。 王西洲见车内气氛瞬间紧张起来,立即看向连风,警告道:“连风,小白如今是山水坊的车马贵客,由西洲负责,你不要坏规矩。” 王西洲又扯了扯白孤的衣袖,“小白,都退一步,别太冲。” 连风哼了一声,收回目光。 要不是看在王西洲的面子上,连风刚刚就已经拔剑出鞘,收剑回鞘了。 一个这么小的剑仙弟子,能有多强? 铸灵境?叩玄境? 就算他是吞灵境,也不是杀不得! “呵,我还以为是多厉害的人物呢,原来也只是个恃强凌弱,欺软怕硬的软蛋,废物!有本事你就拔剑,今天你这一剑不出,以后见到我,都给我喊爷爷!” 白孤可不是什么好心肠的人,这样两三句没头没尾的话就能作罢。 算了?谁跟你算了? 我跟你很熟?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啊? 今天这件事不给个说法,老子不姓白了! 连风神色淡漠,眼神扫过白孤,最终落在王西洲身上,“这件事,你别管。” 王西洲叹了一口气,“路遇争端,西洲都会上前劝和,更何况如今是在西洲负责的车马途中?” “我不想跟你动手。” “西洲也不想,所以还请连风兄弟卖个情面。” “但这小子,嘴欠。” 白孤出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所以你到底敢不敢出剑?不敢就跪下叫爷爷,然后滚下车,以后见面记得喊人!” 连风目光幽幽,“王西洲,你看见了,是他自己找死的。” 未等王西洲回答,白孤就冷笑道:“怂蛋,别用剑了,连出剑的勇气都没有,早点把剑丢了吧,剑修的身份,你不配!” 铮! 一声清冽的剑鸣声响起,连风背上的长剑早已出鞘,剑尖停在白孤眉心前三寸处。 拦住连风长剑的,是一把古檀折扇。 王西洲满脸诚恳,“连风兄弟,此事到此为止,收剑吧。” 连风无动于衷。 王西洲只好偏头看向白孤,“小白,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别把事情做绝了。” 白孤此时一只手挡在白小小面前,一只手按在膝盖上,手背上有隐隐的青筋突出。 白孤扯出一个笑脸,“吞灵境的剑修,好厉害,我好怕啊。” 其他几位看好戏的山水郎看得是眼皮子直跳。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上一位敢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往连风的禁区上狂踩乱跳的家伙,坟头草应该割了好几茬了吧? 连风可是山水坊里有名的狠人,真发起疯来,吞灵境之中少有能将他镇压的。 一个小小的剑仙弟子,还这么小,修为顶天了也就是叩玄境。敢这么无所顾忌地挑衅一位吞灵境的剑修,胆子真是不小。 就算也与他们一样,是吞灵境的修为,连风一剑之下,也没有什么区别。 至于辟凡境,眼前这少年要是真有这修为,傲气些完全没问题。 只不过刚刚连风拔剑的时候,这少年的反应分明慢了许多,是在王西洲出手挡住连风长剑之后,才抬手护住了身旁的小女孩。 这种反应,辟凡境?别搞笑了,说是叩玄境都是抬举了。 年轻真是好啊,什么都不怕失去。 不过也是,年少时所得之物甚少,就算失去了,也感觉无足轻重。随着时间长河的流淌,堆积在身上的东西就如同附着在河床上的河土一般,越来越多,需要顾虑、放心不下的事情也就水涨船高,直至有一天,满腹心事如翻船,一并沉入时间长河河底,变成一颗沉寂无声的砂砾。 “你终于敢拔剑了,但也比软蛋好不到哪里去。” 连风一身气势毫不收敛,“王西洲,你应该知道我的脾气。” 王西洲轻叹一声,没有说话。 “到底打不打?不打就滚下车!”见连风的视线转来,白孤无所畏惧,“别忘了,现在这辆马车还是我的!” 连风一滞,看向王西洲,“你欠我一个人情。” “好。” 连风收起长剑,转身就下了马车。 他不想再看见白孤那张脸了。 他怕自己忍不住。 方旦见状,便笑道:“连风兄弟一个人走,难免有些孤单,我去陪陪他。” “放心,这里也没人会留你。”白孤语气依旧不善。 方旦依旧满脸笑吟吟的,没有说什么,起身走了。 关大虎瓮声道:“这里有点闷,我先下车透透气。” 花邪也是站起身,“坐太久了,屁股有点疼,我去散散步,等会儿再回来。” 自此,车内八人,只剩一半。 何雁声如摇铃,“外面风雪太大,傻子才下车。” 王西洲收起折扇,看向白孤。 刚想开口时,白孤就直接一句话堵死了他的话头。 “王大哥,你要是想劝我,就下车。我不觉得这件事我做错了,是他先犯贱的。” 王西洲迟疑了一下,终究是没有开口。 166、进山 马车的速度不慢,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椒月山。 王西洲让车夫绕过沙雨镇,为的就是不想再在沙雨镇耽误时间,争取晚上能回到龟眠城休息。 同时也是能减少些路程。 只不过丙等马车的速度再快,也没有吞灵境的高手快。马车抵达椒月山山脚时,方旦四人已经在这里等了一段不算少的时间。 白孤从马车上下来,只是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四人,就收回目光,将车上的白小小抱了下来。 本来白孤就不是很想来椒月山,再加上半路闹出连风这档子烂事,白孤现在已经想回去了。 跟这些人多待一秒,白孤都感觉身上有蚂蚁在爬,浑身不自在。 眼不见,心不烦。 白孤来这里,是想搞清楚那女子虚影究竟是什么鬼玩意儿,明明不是人,还那么强,难不成真的是山神?又为什么对白小小那么执着,为了得到她,不惜丢弃彩衣男子这名得力手下,为的到底是什么? 要不是这样,白孤才不会到现在还忍着恶心,跟这些人待在一起。 白孤从须弥珠里取出两个热气腾腾的烤红薯,跟白小小一人一个,自顾自啃了起来。 天寒地冻的,吃这个正好。 何雁抱着一个小巧玲珑、做工精致的暖炉,笑脸盈盈,“小白,这烤红薯好吃吗?在哪里买的?” 白孤停住埋在烤红薯里的嘴,张嘴就喷出一大口热气,龇着牙将烫嘴的烤红薯咽下去之后,嘴巴才闲下来说话,“就在客栈后面的一条小路上,一位大叔的小摊,味道还不错,何姐姐可以去试试。” 何雁点点头,“回去之后可以走一趟,烤红薯的滋味,也好久没有尝过了。” 白小小想了想,很努力地将手里的烤红薯掰成两半,将那块稍微大些、还没动过的烤红薯递给何雁,“何姐姐,给你。” 何雁笑得眯起眼睛,将手里的暖炉抬了一下,“小小真好,不过姐姐怕冷,现在手腾不出来,你自己留着吃吧。” “好吧。”白小小只好作罢,默默收回手。 何雁对于这个长相和性格都会讨喜的小女孩,是越看越顺眼,越看越喜欢。 花邪本就对白孤不是很顺眼,刚刚白孤车上那副狗仗人势的模样,更让他不爽,现在都要干正事了,还在一旁若无其事地吃起烤红薯。 真当是来游山玩水了是吧? “剑仙弟子果然都是见过大场面的,都要面对一位辟凡境的强者了,还能这么淡定。这种胆气,学不来,真心学不来。” 方旦笑道:“所以你不是剑仙弟子啊,还只能在这里羡慕。” 花邪哼了一声,没有回应。 连风目光幽幽如风雪,在白孤身上来回扫着。 白孤察觉到连风的视线,也没有停下嚼着烤红薯的动作,只是看了过去,然后嘴巴动了两下。 是两个字的口型。 傻逼。 连风的眼角跳了一下,但也忍住了出剑的冲动。 从手持树枝开始练剑至今,他连风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没遇过?哪怕连风对白孤起了杀心,他也不会因为白孤这样的挑衅而随意出手。 这种激将法,太低级了。 眼下,还是正事要紧。 王西洲含笑道:“小白,你和小小在这里稍等一下,西州与几位山水郎商定一下等会儿的队形,然后我们就一起进山。” 白孤正嚼着烤红薯,声音含糊不清的,“好,你们快点就行。” 王西洲点了点头,又朝何雁招呼了一声,后者便与王西洲一起走向不远处的四人。 白孤看了六人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然后就将手里所剩不多的烤红薯,连皮一并塞进嘴里,大口嚼着。 白小小看着白孤,有样学样,也学着白孤,揪下一小块红薯皮,放进嘴里嚼着,但很快白小小就皱起两条小小的眉毛,苦着脸,“哥,红薯皮嚼着很涩很苦诶,好难吃。” 白孤笑着将白小小手里的红薯皮都扒拉到自己手里,然后一并丢进嘴里,“没事,这个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吃的,我是个例外而已,不用乱学。” 白小小将手里那块还没动过的烤红薯举到白孤面前,“哥,这个也给你。” “我已经吃了一个了。” “哥的那个比我这个小。” “那是因为我吃得快,其实不算小的。” “骗人,哥刚刚拿出来的时候我都看见了,我这个大很多。” “你看错了,两个都差不多大。”白孤笑着,将白小小手里的烤红薯分走一半,然后咬了一口,“我刚刚已经吃了一个,现在只能帮你分担一半,其他的,你得自己解决啊。” 白小小鼓起腮帮子,不过很快就泄了气,只好慢慢啃着手里所剩不多的烤红薯。 王西洲简单地说了一下如果遇上女子虚影,开打时的阵型。 无非就是让皮糙肉厚的关大虎站在最前面,吸引大部分的火力。然后王西洲与方旦,就负责用道器与自身压胜女子虚影,时不时丢几下牵制即可。剑修连风就是主力,何雁负责为连风掩护,争取让连风多劈几剑。 一位吞灵境巅峰的剑修,能多斩出一剑,就能多出一分胜算。 哪怕自己这边有着一位对灵体鬼物天然压胜的奇人,几件有点压胜功效的道器,好歹对方是一位辟凡境的强者,不能掉以轻心。 剑修的杀力,可远超同境其他道路之人。 剑修,就是纯粹的进攻! 至于花邪? 他就负责保护白孤和白小小,一旦情况有变,就赶紧带着他们逃离椒月山,去搬救兵。 很简单的活儿。 然后花邪就不乐意了。 “凭什么啊?我也要跟你们一起打那玩意儿!我才不要去看着那两个小家伙!” 王西洲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方旦呵呵一笑,“为什么你自己不清楚吗?有你没你不都是一样?” 花邪气得脸都涨红了,但也无力反驳些什么。 只论杀力,六人当中,他连女子何雁都不如。 花邪善于速度,但也仅限于此。 这是他最大的优点,也是最为致命的掣肘。 王西洲只好笑着说道:“放心吧,事后功劳也有你一份。” 花邪这个人病恹恹的,提不起什么兴趣,“好啦好啦,我去还不行吗?” 他又不是冲着功劳去的。 无趣! “既然都无异议,那就按照刚刚西州所说,进山吧。” “希望那鬼玩意还在,正好那它松松筋骨。”关大虎伸了个懒腰,浑身肌肉仿佛活过来一般,膨胀了一倍之后,才缓缓回缩到平时状态。 方旦含笑道:“大虎兄弟的体术,看来又有所精进啊。” “还好还好,都好几年没见了,要是没长进,我怎么敢应约?”关大虎一脸憨厚,“比不得连风,他都吞灵境巅峰了,现在的我,不见得能在他手下抗过五百招了。” 连风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你我之间的胜负手,现在得在五百招开外。” 关大虎挠了挠脑袋,嘿嘿一笑,“那敢情好,我还以为我这体术变化赶不上你的剑道拔高呢。” “是你自己妄自菲薄而已。你这体术,在吞灵境中算是不弱的了。”连风难得多说了几句。 连风与关大虎来自同一座大城,只是两人先前不认识,成为山水郎之后才相互知晓。 两人一攻一防,经常凑在一起采风,闲暇时切磋交手,相互砥砺修为。长久以往,也就成了好友。 一个沉默少言,一个憨厚老实,两人凑到一起,经常是一种安静无话的状态,但两人倒也乐在其中。 跟好朋友一起走山涉水,就算是不说话,就算没有心有灵犀,也是有无边乐趣在其中,无法为外人道也。 所以刚刚连风下车,关大虎也第一时间“出来透气”。 没办法,刚刚车里是真的闷。 王西洲领着花邪,向着白孤走去,“小白,等会就由小邪带着你们走,他来保护你们。” 哪怕心里万分不情愿,对白孤也很不爽,但先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白孤的表现还不错,所以花邪现在脸上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样,“放心好了,他们要是打不过那鬼玩意儿,你俩也别指望我能打过,但带你俩跑路,还是没问题的。对于速度,我还是很有自信的。” 白孤点头道:“既然王大哥说了花大哥的速度在吞灵境中几乎没有对手,那就是很厉害了,这一点,我还是相信的。” 换而言之,就是打架一事,你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也不会指望你。 然后白孤取出几包果干,分给花邪一包,其他的都给了王西洲,“路上无聊,大家嘴里就别闲着了。” 只不过花邪听不出白孤的言外之意,对于递来的果干咧嘴一笑,“我果然没看错你小子,真会来事!” 花邪也不客气,直接拆开了封口,抓起一块果干吃了起来,“味儿挺好的啊,不是龟眠城的吧?我记得龟眠城里没有这么好吃的果干啊。” “是云水城的。” “我就说嘛,龟眠城哪里有这么好吃的果干!看样子得找机会去一趟云水城,屯些果干回来慢慢吃。” “花大哥喜欢吃就好。” “年纪不大,嘴巴挺甜,你小子将来是成大事的人。” “共勉,共勉。”手机用户请浏览wap..org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167、不对劲 白孤一行八人,顺着山道而上。 前面五人,由关大虎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开路而去。方旦与连风紧随其后,防止女子虚影突然出现,偷袭关大虎。王西洲和何雁殿后,既是为其他三人保障后方,也是给后面三人留下安全的记号。 王西洲走之前与白孤三人约定好,每一百米左右就会留下一个记号,如果是圆形,那就是安全,可以继续走。如果不是圆形或是直接没有了,那就头也别回,赶紧跑! 前面五人都是吞灵境,推进速度极快,没一会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与后面的三人拉开了一段相当长的距离。 白孤三人也不着急,反正他们就是来打酱油的。而且离前面五人远也不是什么坏事,要是前面五人与女子虚影遭遇,还打不过了,也能有一段安全距离,跑得远些。 吊车尾的,总是些无关紧要的人,什么样都无所谓的。 花邪有些无聊,用手肘碰了碰白孤,“小白兄弟,问你个事儿哈。” “花大哥直接问就好。” “刚刚在车上,你为什么对连风态度那么蛮横啊?我看你也是个好相与的人啊,为什么要对他恶语相向?” 白孤往嘴里塞了块果干,“那家伙问话就问话,摆出那副高高在上的德行做什么?吞灵境的剑修而已,很牛气吗?装什么呢!” 花邪点点头,懂了,“那家伙就这么个性子,不怎么说话,也就不怎么会说话了。而且剑修性子直爽,语气有时候是不太好,体谅一下。” 白孤翻了个白眼,“我跟他不熟,也不是他爹,干嘛惯着他?要不是我修为不高,他那句话问出嘴,人头就得落地。” 花邪尴尬一笑,“小白兄弟倒是爱憎分明。” “对我好、有用的人,我自然也会对他们好。反过来,对我不好的,甚至还想对我不利的,要是我不死,那他们就得遭殃。这么简单的道理,花大哥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应该不会不知道吧?”说着,白孤看了花邪一眼。 “知道是知道,只不过我没你这种心态,可能是老了吧。”花邪扯了扯嘴角。 见鬼,怎么被这小子看一眼,会有一种心虚的感觉? 而且怎么感觉,这小子话里话外,是在点我呢? 不对,我可是吞灵境啊!这小子撑死了也就是叩玄境,我会怕他?这要是传出去我花邪还怎么做人? 早点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花大哥是吞灵境,除非是到寿命尽头,不然都算年轻的。”白孤又往嘴里塞了块果干。 “哈,还好还好,也就是现在这个模样显年轻而已。” 白孤笑了笑,没有回答。 王西洲已经快七十岁了,还是一副二十来岁的模样。修行之人最不能相信的,就是模样。 顶着青年的模样,皮肉之下包裹着几百岁的灵魂,那都是常见的事情。 白孤突然想起吴老。 如果说吴老是修行之人,看王西洲等人的反应又对吴老很是尊敬,那么吴老的修为肯定不低。吴老模样又是老人,如果不是喜欢苍老的模样,那么吴老的岁数应该很大了吧? 难不成有几百岁了? 甚至上千岁了? 那确实厉害。 按照王西洲说的,吞灵境延寿一千,若是吴老真是上千岁,那他至少都是辟凡境。 只不过辟凡境的段切好像对吴老也很尊敬,那还得再多加一境? 第六境是……道域境? 听起来就很厉害的样子。 而且六境的剑修,就可以称作剑仙了。那自己的酒鬼剑仙师傅,应该也是这个境界? 那确实挺厉害的,虽然那家伙人不咋地。 白孤伸手帮白小小理了理歪在一边的斗篷帽子,面色平静。 总有一天,我也会是剑仙的。 —————— 关大虎全身紧绷,摆出一个最为简单的错脚拳架,一身气势如山如渊,挡在几人身前。 王西洲几人脸色凝重,各自身上也有灵力萦绕,吞灵境的修为在此时不再有掩饰半分。 只因为在几人前方,有一道似有若无的烟雾升腾,在空中兜兜转转,最终变化为一道虚幻的人影。 尽管几人当中只有王西洲见过,但其他几人此时也明白了眼前这道人影的身份。 就是王西洲所说,此山之中的那道女子虚影! 因为面前这道人影,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早就超过吞灵境了,起码是辟凡境! 再加上王西洲那副万分警惕的模样,几人又不是傻子,这要是再看不出来,眉毛下面那俩玩意儿可以丢去喂狗了。 方旦当即踏前一步,一把扯下绑在额间的青色绶带,只见有一道青色竖纹自在方旦眉心处裂至额峰,如开天眼,滚滚无形威压肆意涌出。 威压如枷锁,甫一涌出,就自动寻找到猎物,将其牢牢拘押在原地。 而这猎物,自然就是女子虚影了。 只是很快,方旦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因为他自身对于女子虚影的压胜,只能将其压制在半步辟凡境,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再进一步。 方旦对于灵体鬼物的压胜,是与生俱来的特性。与灵体鬼物对敌,压对方一境,已经是方旦信手拈来、习以为常的手段之一了。 而且这一手,屡试不爽,从来就没有失手过。 只压一境,还算是正常的了。 可为什么这次,只能压到半步辟凡境了? 就连其他几人都察觉到不对劲,何雁立马问道:“方旦,你该不会是想省些力气,浑水摸鱼,躺着挣功劳吧?” 方旦咬牙道:“我巴不得赶紧处理完此事,回去讨赏,然后去茶楼休憩几天。而且辟凡境的对手,我敢留手吗?” 连风看出了些端倪,“你的压胜,有用,但对这家伙,作用不大。” 方旦点了点头,总算是有个明白人了。 “那这跟少一个人没区别了,难打。” 然后连风很及时地给方旦补了一刀。 方旦扯了扯嘴角,“有总比没有好,半步的辟凡境,总比真正的辟凡境好打得多。” 突然,几人脸色骤变,不可置信地看向半空中的女子虚影。 那里,女子虚影原本被压制到半步辟凡境的气息猛地震荡一下,犹如洪水破开河堤,气息猛地暴涨,直至…… 辟凡境,巅峰! 方旦脸色跟吃了屎一样难看,“我能感受到,我对这家伙的压胜还在的。” 此言一出,几人心中不由得一凛。 要知道方旦天生对灵体鬼物的压胜,是无视境界限制,直接压一境的。只不过是要看对方境界高低,方旦施展这一项天赋时所要承担的负荷轻重而已。 对方境界越高,方旦要承担的负荷就越重。 如今方旦已经将自身天赋施展到极致,所能承担的负荷也已经到了极限,可还是让女子虚影的修为拔高到辟凡境巅峰。 那只能说明一件事。 王西洲所说的情况有误! 女子虚影压根不是什么辟凡境,至少是……第六境,道域境! 不然女子虚影不可能在有天然压胜,被压一境的情况下,还能有辟凡境巅峰的修为。 道域境,那可是会被请回家中供起来的那种人。而且道域境,放在哪里都是一方强者,剑修都可以称之为剑仙,甚至是可以自立门户。 这种人,怎么会龟缩在椒月山这种小地方? 怎么会甘心? 王西洲此时脸色也不是很好看,因为此行是他组织的,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他是要全权负责的。 眼下女子虚影的修为有变,导致场面失衡,自己一方陷入劣势,王西洲要负全部责任。 谎报军情! 若是此次椒月山一行出了意外,那可是五位山水郎,五位吞灵境啊!王西洲一个人可完全承受不住这种损失。 王西洲手里玉竹折扇啪的一下打开,有几缕灵气萦绕其上,云烟氤氲,“各位,眼下这种情况,就不用留手了。此事过后,西洲会给各位一个交代与解释!” “还用得着你说?”方旦咬牙切齿,额头上青筋暴起,双手却是不断结诀,疯狂施展自身压胜天赋,试图将女子虚影的修为再压低一点,为己方多争取几分胜算。 连风长剑斜握在手,目光波澜不惊,“大虎,何雁,帮我掩护。” 关大虎全身发出一声骨头碰撞声,身形猛然拔高一大截,整个人如一堵高墙一般,挡在几人身前,意气风发,“下山之后,记得请我喝酒。” “如果这东西打伤我了,那就帮我多砍几剑,我这个人比较记仇。”何雁娇笑一声,一个掌心大小的银色圆盘托于手中,当中镶嵌着一颗鹅黄色珠子,灵光盈盈。 王西洲又祭出一张古朴无比的羊皮纸和一块淡蓝色的环形玉佩,皆是有书卷气萦绕的道器,亦是可以压胜鬼物的物件! 方旦目光闪了闪,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只是将手诀捏得更紧了些,手背也渐渐暴起青筋。 连风一马当先,率先一剑斩出。 剑光雪白,截去天地一片风雪,甩向女子虚影。 后者只是轻轻挥出一道血色绸缎,就将剑光与风雪打散,余力直直朝连风抽下。 关大虎大吼一声,闪身挡在连风面前,任凭血色绸缎抽在自己身上,一声不吭。 他今天要做的,就是站在众人身前,抗下所有伤害。 王西洲、何雁两人对视一眼,皆是全力出手,不敢有半点藏私。 只是王西洲在心中叹息一声。 希望小白他们,能早点发现异常,赶紧远离此地。 不然…… 而在椒月山山脚踝处,白孤、白小小、花邪三人都扯着一张僵硬的脸,满脸凝重地看着前面,但脚都不自觉地往后挪着。 因为前方不远处,有一道人影,正漂浮在半空中,目光淡漠如神灵般俯视着他们。 168、逃命 “方旦这乌鸦嘴!这次回去之后我一定抽他丫的!”花邪死死盯着面前的女子虚影,恨恨开口。 不久前上山的时候,方旦对吊车尾的三人说了一句无心之言,“你们还是跟紧点吧,可别落单了,被那鬼东西捡个大便宜。” 就这么一句玩笑话,还真就被方旦说中了。 眼前这道女子虚影,是辟凡境的修为! 三人当中,境界最高的也不过是吞灵境的花邪,还是个不主攻伐、善于遁逃的吞灵境。 再有就是一个启魂境巅峰的白孤,和一个毫无修为的白小小。 就这样的三人,想正面与辟凡境的女子虚影对抗,说是以卵击石,都算是抬举三人了。 所以此时三人心中都是同一个想法。 跑! 花邪不再犹豫,当场脚底抹油,抓起白孤和白小小后脖颈的衣领,身形化作一道清风,顿时消失在原地。 花邪虽然只是吞灵境,但论逃命速度,一般的辟凡境还真不一定能追得上他。 而且是在花邪先行动身,爆发出极快速度的前提下。 更别说是在生死关头时,花邪能更快。 所以很快,三人就与女子虚影拉开了一段不小的距离。 而且这个距离,还在不断被拉大。 花邪的杀力可能很一般,甚至连最为普通的吞灵境都不如。 但速度,花邪几乎可以算是吞灵境之中的王。至少在山水坊中,花邪的速度,冠绝同境之人,不少辟凡境也追不上他。 因为是冲向山脚,所以是逆着风雪赶路,猎猎寒风糅杂着大片雪花打在脸上,让人很不舒服。 白孤倒是不介意这样,还被当做鸡崽儿一样被人拎着跑。 逃命嘛,不寒碜。 只是他轻轻扯了扯花邪的衣袖,“花大哥,我妹妹还小,悠着点,别弄伤她了。” 花邪现在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了,身后就是一位辟凡境的追杀,稍有不慎,三个人都得死在这里。都这个节骨眼儿了,这小子还有心情提要求? 但花邪也懒得开口。 与其跟这小子争论,还不如省点力气,加快些速度呢。 只不过白孤依旧不依不饶,“多照看点我妹妹,别让她不那么舒服,不然我指不定会捣鼓出什么幺蛾子出来。” “你在威胁我?”花邪眼里有些惊讶。 “你可以试试看。” 花邪满不在意地哼了一声,“我丢下你们两个小家伙,活命完全没问题。反正你们死了,老王顶多就是说我两句。被一个辟凡境追杀,死了你们两个弱鸡,很正常。” 白孤语气不咸不淡,“丢下我们,你只会死得更快。” 花邪忍不住嗤笑一声,以为是白孤被身后辟凡境的女子虚影吓到,失心疯了,懒得理会他。 白孤也没再开口,只是从须弥珠里取出烛照,一剑朝身后劈去。 一道极其微弱的剑光飞出,只是剑光还在半空中,就远远被女子虚影辟凡境的气息碾散。 “你疯了是吧?”花邪被白孤的举动吓到了,连忙揪紧白孤的衣领,脚下动作又连忙紧了几分,速度再次暴涨了一大截。 挑衅那鬼玩意儿,不要命了是吧? 你想死可以直接说,但别拉老子下水啊! 老子还想多活两年呢! 果不其然,虽然白孤的一剑连女子虚影的周身百米都没有碰到,但还是成功引起了女子虚影的注意,锁定了早已失去踪影的三人的位置。 一道血色绸缎势若奔雷,直直抽向三人。 或者说,是三人中间的花邪。 女子虚影虽然是灵体一类,但好歹也是一位辟凡境,还是有些灵智在身。 它也看出了这三只小蝼蚁之中,也就中间这个稍微有点看头。只要将中间这个打废,那这三只小蝼蚁就是瓮中之鳖,任它宰割了。 花邪不得不再一次拔高速度,堪堪躲过了血色绸缎的抽打,但也被血色绸缎摔打在地的余威波及,踉跄了两步之后,又连忙重新调整好身形,又一次蹿了出去。 只不过因为白孤来了这么一下,原本三人与女子虚影之间的一大段距离,瞬间就缩减到不足一半。 身后,已经能看见女子虚影若有若无的身形了。 “该死!”花邪咬着牙,恶狠狠地朝白孤怒吼,“你他娘的想死,老子现在就可以成全你!甚至老子可以直接放手,将你们两个小浑蛋活活摔死!但想活着,就乖乖待着。老子可没义务保护你们俩!” “我只是让你稍微多照看一下我妹妹而已,又不是让你去打那鬼东西。”白孤依旧是一脸平静,“再说了,你把我们放下,死的也只会是你。我和我妹妹,自有办法活着。” 花邪脸上忍不住浮现出一抹嘲讽,“顶多就是铸灵境的渣渣,口气真心不小。” 刚刚白孤劈出的一剑,连灵力都无法做到外放,也就是说斩出那一剑的白孤,连铸灵境都没有达到。 铸灵境与启魂境最大的区别在于,铸灵境的灵力,开始可以外放,为自己的功法威力增幅。 就算是白孤因为先前山神祭受了重伤,至今还没有完全恢复,实力也有所限制,无法外放灵力。姑且算他已经是铸灵境了,那也配跟自己一个吞灵境叫嚣? 哪怕自己不善攻伐,也不是什么铸灵境能叫嚣的!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这年头可真是好笑,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指指点点了。 花邪瞥了白孤一眼,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你也配? “我有剑仙师傅,你有什么?一个只会跑路的吞灵境,能耗得过辟凡境?” 白孤轻飘飘地丢出了一句话,砸醒了花邪的脑袋。 我去,差点忘了这小子还有个剑仙师傅! 作为师傅,给徒弟一些保命手段很正常吧? 更何况那是一位剑仙! 这等人物,随便从指头缝里抠出一点,都是莫大的机缘与手段! 只是让一个勉强算是铸灵境的小渣渣,越三境对付一位辟凡境,就算是有一位剑仙留下的手段,恐怕也是天方夜谭的事情。 但想要挡下一位辟凡境,保住性命,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反观自己,若是真被那鬼东西盯上,虽然现在可以拉开一大段距离,但辟凡境和吞灵境之间的差距,可不是简简单单的云泥之别了。 是云泥之别之后还要再叠加十倍、百倍、千倍的云泥之别! 要知道,只要不是那种灌水的废物,哪怕是半吊子的半步辟凡境,一样可以压着吞灵境圆满的剑修打。 更别说女子虚影可是实打实的辟凡境,比半步跨出了不知道多少步了! 而且自己就算善于遁逃,可两者之间灵力差距,就摆在那里。等自己灵力耗尽之时,也就是死期到来之时。 花邪的目光闪了闪,一个侧身躲过女子虚影打来的血色绸缎,然后身形在空中如同燕子翻身一般翻转一圈,再度冲了出去。 “你真有办法对付这鬼玩意儿?”花邪眼里满是惊疑。 “我或许是在扯谎,你也可以选择不信。” 花邪的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几圈,然后沉声道:“我暂且信你一回,但你最好别唬我,不然大家都得死在这里。” “反正只要你好好带着我和我妹妹逃命,我可以保证咱仨不死,但具体伤势如何,我没办法预料。” “没事,我不贪心,能活着就行。在一位辟凡境的追杀中逃命,不死就是大赚!两个小家伙,抓紧了,我要开始发力了!” 说完,花邪长啸一声,全身灵力不再有所保留,所修功法也全力运转。 三人身形顿时化作一道流光掠过山道,两侧的大树草丛皆被流光掠过的强风吹低了身板,久久无法复原。 三人与女子虚影之间的距离再次被拉开一大段距离。 女子虚影见到嘴的肥鱼要跑,再也忍不住,抬手就是数道血色绸缎飞出,狠狠砸向三人。 在它眼里,这三只小蝼蚁算是两道菜肴。 最强的那个,大补,但不是那么肥美。 倒是那个小女孩,那是势在必得的美味,极品佳肴! 至于最后一个,连小菜都算不上,塞牙缝都不够,吃了不如不吃。 所以,女子虚影一出手就是大杀招,几近全力。 它想要一击必杀,将三人一网打尽! 花邪感受着背后陡然升起的恐怖气息与凉意,头也不敢回,只顾着拼命加快速度,同时低喝道:“小白兄弟,亮底牌吧!再藏着掖着咱们都得死了!” 只是气息,花邪就感受到一股死亡的味道蔓延周围。 这一招,恐怕就是专修肉体的吞灵境巅峰武夫关大虎,也得避其锋芒,不敢硬抗。 更何况花邪这小身板,哪里承受得住? 铁板呼苍蝇啊! 可是白孤此时如同睡着了一样,双眼紧闭,神情恬静。 花邪满脸悲愤,“苍天啊!老子好不容易押宝一次,赌的就是老子的命啊!” 可花邪并没有多发牢骚,而是卯足了劲儿,向前冲去。 现在这种情况,只能靠自己! 只是花邪高看了自己的吞灵境修为,或者说,低估了女子虚影。 血色绸缎如有天助,只是几个眨眼之间,就来到三人头顶,当头狠狠抽下。 声势之大,就连三人有花邪灵力包裹着的棉衣,都开始破裂开来,里面的棉花迅速炸开,与漫天飞雪混在一块。 “老子还不想死啊!” 花邪悲愤地长啸一声,很是绝望,但身形依旧全力前行。 他还不想放弃! 就在这时,三人背后亮起了一道微弱的赤红光芒,然后堪堪包裹住三人, 下一秒,女子虚影的血色绸缎就已经狠狠抽打在三人身上。 或者说,是打在三人身上几不可见的赤红光芒上。 血色绸缎猛地炸开,冲击力直接将三人掀飞出去。只是因为有赤红光芒的缘故,三人并未被血色绸缎所伤,毫发无损。 花邪甚至借助这强大的冲击力,在半空中转了个身,再次远行。 赤红光芒在完全吸收了血色绸缎的余威之后,便悄然散去。 远处,传来了花邪大笑声,语气里满是死里逃生的畅快与豪迈。 “哈哈哈哈,老子从一位辟凡境的手里逃脱了!小白兄弟,下山之后,老子一定请你吃饭喝酒!哈哈哈哈!”手机用户请浏览wap..org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169、剑修无剑 “轰!” 关大虎被一道血色绸缎狠狠打中胸膛,直接从空中摔落。 关大虎的胸膛凹陷下去几分,吐出一口猩红的血。 “嘿,得劲儿!再来!”关大虎抬手往嘴里塞了颗丹药,然后一骨碌爬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大脚一跺地,整个人再次腾飞而上。 方旦看着关大虎身上如蛛网般的伤口,眼皮子直跳。 作为一个吞灵境巅峰,硬扛了辟凡境巅峰的女子虚影数十招,还能生龙活虎地继续战斗,这也就是关大虎这种皮糙肉厚的家伙了,要是换成他们其中一人,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关大虎的修炼方法很奇怪,就是挨打,纯挨打。 而且对方境界越高,出手越狠,对关大虎的裨益就越大。 当然了,这需要关大虎在大战之后还能活下来,才能有所裨益。不然死人一个,就只能吃白蜡贡果了。 关大虎之所以此行愿意来,是因为他已经卡在吞灵境巅峰这一步十数年了,他需要更进一步! 他想要升职,他想升薪!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而且对于武道的追求,也迫使他急需要一场晋升。 哪怕只是迈出一小步,达到吞灵境圆满,关大虎也知足了。 有总比没有好。 所以椒月山一行,对于别人是百死一生的危险任务,但在关大虎眼中,这是一场不可多得的晋升机缘。 就算此行一无所获,能让王西洲欠他一个人情,也是很赚的。 在山水坊里,王西洲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山水郎,但他的话,可比很多高级人物有用得多。 让关大虎意外的是,这椒月山的女子虚影,竟然是第六境道域境! 哪怕有方旦的天然压胜,女子虚影也还有辟凡境巅峰的修为,这对于卡在吞灵境巅峰桎梏的关大虎来说,无疑是一块极佳的锻铁锤、磨刀石! 只是这其中收益与风险是并存的。 成功了,那他就能褪去锈斑,重现锋芒! 不成功,那就只能成仁,老刃断折。 所以关大虎在看见女子虚影修为暴涨到辟凡境巅峰时,先是惊愕,随即在心里狂喜。 晋升有望! 说不定经此一役,他能成功连破两个小境界,晋升辟凡境! 如此动力,也就促使他哪怕现在负伤累累,也干劲十足。 因为多挨一下辟凡境巅峰的攻击,关大虎就多一分晋升的机会,他不得不如此! 当然,关大虎也是乐在其中。 何雁紧咬银牙,柳眉紧蹙,“方旦,你还能不能再把那鬼东西的境界压一压?再这么打下去,我们都得被耗死!” 方旦迟疑了一下,“可以,但只有一次机会,而且只有十个呼吸的时间,你们必须保证必杀。不然浪费掉那次机会,我的压胜也就没用了。” 何雁脸色一愣。 时间太短了,而且需要一击必杀。 五个吞灵境巅峰,主力也就只有王西洲和剑修连风,何雁自己与方旦就是在旁打掩护和压制女子虚影,关大虎更指望不上,纯纯就是一道盾牌,只是用来抗伤害而已。 只靠王西洲和连风,想要打出必杀辟凡境巅峰的一击,简直是说梦话! “你那一次机会,能压制到什么程度?”连风劈出一剑,堪堪借力躲过女子虚影的一道绸缎,握剑的手还是被震得微微颤抖。 方旦目光里有着坚决,“不好说,但让它再跌一个小境界,没问题!” “足够了。”连风淡淡开口。 王西洲眼中有着愕然,“连风兄弟,此时莫要说笑,慎言!” 连风扯了扯嘴角,答非所问,“一把剑而已,花些时间,还是能再练出来的。” 王西洲突然想到什么,表情变得郑重起来,“连风兄弟,万万不可,本命剑涉及自身大道,万万不能乱来!” 连风手中的长剑看似平平无奇,经常缠着碎布条背着,但王西洲知道,这把剑,就是连风的本命剑! 修士的道法,武夫的体魄,剑修的本命剑,皆是各自一身修为的大道所在,极为重要。哪怕是有一丝损伤,都会对自身的未来道路造成不可估量的伤害,这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根基损伤。 因为是集一身修为的大道所在,所以此物蕴藏着的灵力,也是不容忽视的。 一位吞灵境巅峰的剑修自毁本命剑,其威力不亚于一位初入辟凡境的全力一击! 若是本命剑品阶极高,剑修自身天赋极好,威力能更上一层楼! 只是这样一来,这位剑修哪怕以后能将本命剑重新练出,其杀力也会大大削弱,未来剑道高度更是会被砍去一大截,无异于是自断前程! 而连风此时所想,大概就是自毁本命剑,以此重伤女子虚影。 除了这个,王西洲再也想不出第二个办法。 只不过连风神色平静,对王西洲的劝诫置若罔闻,“我说了,一把剑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大不了就是重走一次剑道,或者是,换一条路。 王西洲还想再劝些什么,一道血色绸缎就已经凌空拍下,让王西洲生生咽下了已经到嘴边的话。 “大虎,帮我抗住!何雁,掩护!”连风又以一剑挑飞一道血色绸缎后,不再废话,双手持剑,眼里有着一抹坚决闪过。 一道清冽的剑鸣自古朴的长剑剑身之上响起,如同将死鸟雀的哀鸣,又似缟素撞灵的丧钟,凄厉又壮烈。 然后就有一道亮眼无比的白色剑光自连风的胸膛、手中的长剑上迸发出来,直冲天际。 剑尖朝上,剑光连天,贯穿山腰与云海。 王西洲看着眼前这一幕,没来由地想起曾经在书上看到过的一句话,与听到过的一个说法。 剑修一生独练剑,身与剑气一般直。 剑修如若身死,就是剑光披麻,长剑作碑。无需悲伤,无需缅怀,想起就远远祭酒一杯,如果忘记,那就忘记了,剑修不求这些虚的。 连风现在这样,根本就是在举行一场本命剑的葬礼。通天的剑光就是披麻缟素,本命剑自身,就是一座墓碑与坟头,葬的就是本命剑自己! 喀嚓! 如同一件瓷器坠地破碎,古朴长剑迸发出最后一丝剑光,就陡然碎成漫天星光。 剑修自此无剑。 王西洲不忍再看,扭过头,将手中折扇再度一挥,甩出一道白色匹练,为连风护道。 关大虎与何雁也纷纷出手,为连风挡下女子虚影的攻击。 连风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然后一发不可收拾,鲜血溃堤般从连风嘴里汩汩涌出。 只是连风并没有理会嘴角异样。 他目光平静地望向空中那些星光,犹如看待一场绚烂但事不关己的烟花,眼里毫无一丝情感流露。 唯有连风身上蓦然紊乱的剑道气息,说明了此时连风体内,远没有他表面上那般平静。 连风最后看了一眼那些由自己本命剑化成的星光,然后大手一挥,漫天星光流转,汇聚成一道星光河流,在连风头上缓缓流淌。 女子虚影似乎感受到星光河流的力量,在其中嗅到了一丝威胁,当即甩出无数道血色绸缎,铺天盖地地朝几人砸下。 不过连风为此本命剑都碎了,岂会再让女子虚影随意揉捏? 连风低喝一声,“方旦!” “好!” 方旦也知道胜败在此一举,一下就将右手双指咬破,滚落无数血珠。然后方旦将咬破的双指并作剑指,划过额间的青色竖纹。 青色竖纹顿时如活物一般蠕动起来,然后缓缓往两侧撕开,露出其中的光景。 这次方旦就不是如开天眼了,是名副其实的开眼! 青色竖纹的撕开,是方旦额间第三只眼睛的睁眼! 这只眼睛通体泛青,毫无一丝情感,与那寺庙里泥塑的神灵泥像一般,漠然而不怒自威。 青色眼瞳睁眼之时,便有一道滚滚天威弥漫,瞬间就将女子虚影笼罩其中。 女子虚影的修为顿时一路跌落。 直至……辟凡境二阶! 辟凡境分三阶,之后又有巅峰与圆满两道桎梏。 方旦的青色眼瞳睁眼,又让女子虚影生生跌落了两个小境界! “如此,足矣!”连风虽然脸色苍白如纸,但见女子虚影再次被压胜跌境,还是忍不住大笑出声。 连风剑指点出,头顶的星光河流猛地涌出,蕴藏着无数剑气朝女子虚影倾斜而下。 这是连风的倾力一击,也是舍弃未来大道的一击! 连风笑骂一句,“你这畜生,这下再不死,真是对不起我这一剑!” 女子虚影终于有了一丝人性化的惊慌,就想要转身逃离此处。 可连风不惜舍弃未来大道自毁本命剑,方旦自伤根基让第三只眼瞳睁眼,就是为了这一击狙杀女子虚影,又怎么可能让它逃脱? 女子虚影头顶上,有着王西洲压胜女子虚影的羊皮纸与环形玉佩,此时正爆发出全部威势,封锁住此处天空。 关大虎一个闪身,挡住女子虚影后撤的退路。 何雁拨弄手中银盘,扫出数道丝线,缠住女子虚影,哪怕只有几秒,但也足够了。 方旦天然压胜鬼物的力量,也让它行动缓慢许多,如陷泥潭。 女子虚影见难以逃离,索性不逃了,无数血色绸缎飞出,包裹住自身,团成一个血色布团抵挡连风的星光河流。 轰! 一阵璀璨刺眼的白光亮起,强大的冲击力将重伤、虚弱的几人掀飞数百米,重重摔落在地。 王西洲与何雁算是几人中受伤较轻的,最先起身扶起其他三人。 只是突然,身后传来一阵风声,转眼间就落在几人面前。 王西洲定睛一看,不由得愣住。 “怎么是你们?” 170、前有狼,后有虎 来人正是原本应该早已经下山的白孤、白小小和花邪三人。 王西洲看着三人,满是疑惑,“这里发生大战,你们不是应该能感受到,尽快下山去吗?怎么还过来?” 尤其是当王西洲发现白孤苍白的脸色与萎靡不振的气息时,不由得脸色一变,“小白你怎么了?为什么会伤得如此重?” 然后王西洲抬眼,看着只是稍微有些皮外伤的花邪,目光有些沉了下去,“小邪,这是怎么回事?” 花邪苦着脸,很是无辜,“这不能完全怪我啊!谁知道那鬼东西会突然出现,我只好带着这两个小家伙跑路。但那鬼东西丢出一击,我一个只会跑路的家伙哪里会反击?只能眼睁睁地等死。好在小白有他师傅留下的手段,这才侥幸逃出一条命,不过小白也因为这个,受了重伤。” 王西洲点了点头,“但你们不赶紧下山,还上来干嘛?” 花邪一张脸更加苦兮兮了,“我肯定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跑着跑着就来到这里了。我还说明明上山的路没走多远,怎么跑了那么久还没到。” 王西洲一下子就猜到了原因,“是鬼打墙。” 花邪也明白了,“我去,那鬼东西还会这个?难不成真是鬼啊?” 王西洲摇了摇头,“还不确定,需要带回去让坊里的高手辨别一番。” 花邪眉毛一挑,“你们把那个鬼玩意打死了啊?那太好了!安全了!” 王西洲脸上有伤感浮现,“可是损失惨重,说是惨胜都是勉强。” 花邪向王西洲身后看去,另外一边眉毛也不禁挑了挑。 何雁还好,与王西洲一样受伤不多,只是灵力枯竭,气息萎靡而已。 关大虎一身的伤口,身上那件薄汗衫早已被撕碎,露出一身黑黝黝的腱子肉。只是此时关大虎全身早已经被鲜血染透,活像个血人,但一双眼睛还算有精神。 方旦额间的青色竖纹黯淡,七窍流血,正靠在一棵大树上大口喘着粗气,也是气息萎靡至极,提不起半分精气神。 连风的情况最为糟糕,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脸色、体色与满地的雪一样,气息也几近于无,如同一把失去灵气的剑。 花邪抬了抬下巴,“他怎么了?死了?” 王西洲摇了摇头,“连风兄弟自毁本命剑,与方旦联手配合,使出至强一剑,斩了那女子虚影。” 身为吞灵境巅峰,花邪自然知道本命剑对于剑修代表着什么。 自毁本命剑?真是好大的气魄与胆量! 花邪原本对于连风是很没感觉的,原因无他,连风这个人不会说话,也不好相处,所以观感一般。 不过这家伙敢自毁本命剑以求大家一线生机,倒是挺不错的。 花邪在心里对连风的观感好了几分。 “这样的话,赶紧收拾收拾,下山吧,不然他们伤得这么重,可别留下啥后遗症。”花邪说着,就走上前与何雁招呼着几人准备离开。 王西洲来到白孤面前,蹲了下去。 白孤此时全身上下就散发两个字,虚弱。 白孤此时整个身体都要倚着白小小,才能很勉强地坐在地上,脸色难看得如同一张品相粗劣的麻纸,就连正常的呼吸都很吃力。 王西洲取出两颗绿豆大小的丹药,一白一青,“小白,这两颗丹药,各自是恢复灵力和调理内伤的丹药。你赶紧吞下,先稳住体内伤势,等下山之后,西洲再找医师来为你治疗。” 白孤费了很大力气,才勉强嗯了一声。 王西洲得到应允,从白小小手里接过白孤,轻轻将白孤的嘴唇拨开一条小缝,将两颗丹药送进白孤嘴里,然后拿出一个水袋给白孤喂了几小口水,边喂还边帮着白孤拍背顺气,免得两颗丹药卡在白孤喉咙里。 做完这些,王西洲便动作轻柔地换了个姿势,然后双手轻轻用力,就将白孤背起。 “小白,这样应该不难受吧?” 白孤摇了摇头,幅度很小。 “好,那就委屈一下,先在西洲背上休息一会儿,我们这就下山。” 王西洲看向其他几人。 关大虎负责背着昏迷的连风,花邪则是让重伤的方旦搭着肩走,只是两人相互嫌弃。 方旦嫌弃花邪不修边幅,花邪嫌弃方旦矫情。 何雁是女子,还受了伤,能坚持一个人走路已经算是很好了,就没有让她掺和任何一队人的照料。 一行八人休整了一下,就要先查看女子虚影的情况,再将她带走下山。 只是几人刚想靠近女子虚影处,就感受到一股极为磅礴的气息正在缓缓攀升,大有一种山脚仰望山巅之感。 花邪脸色一僵,“这玩意儿还没死啊?!” 吞灵境巅峰剑修自毁本命剑、堪比辟凡境二阶的全力一击,再加上天然压胜的禁锢,以及数道含有书卷气的道器加持,这都没死? 辟凡境的防御这么变态的吗? 王西洲脸色难看,“如果猜得没错,这东西不是辟凡境,而是道域境!因为方旦哪怕是开启秘术,强行将压胜天赋开启到极致,这东西的修为还在辟凡境内。所以这东西,至少是道域境!” 花邪目光呆滞。 这鬼东西要是辟凡境,他们或许再拼一拼,还能有机会弄死。 但道域境? 呵呵,等着有缘人上山给他们收尸吧。 果不其然,女子虚影的身形缓缓升空,一身白裙随风飘摇,身后有着无数血色绸缎盘旋,宛如一朵在半空中盛开的海棠花。 只是这朵海棠花带刺,有毒。 感受着女子虚影磅礴的气息,众人的脸色被压得越来越难看。 半步道域境?一阶?二阶?巅峰?还是圆满? 他们不知道女子虚影现在到底是什么境界。 他们只知道女子虚影很强,强到不可理喻,强到一口唾沫就能淹死他们! 就连视此行是一场不可多得的机缘的关大虎,此时都是满脸凝重。 别说是现在受了重伤的他,就是全盛时期的他,哪怕是面对一位半步道域境的强者,也只能等死。 关大虎的修炼方式确实是挨打,而且受伤越重,收益越大。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得活下来。 死人吃饭,是不可能吃饱的! 而一位道域境强者的出手,哪怕只是半步,哪怕只是随手一击,都不是他现在所能承受的。 木质盾牌再坚硬,也会被铁矛贯穿。 至于现在的他? 也就是比其他人早点被碾成血沫,先走一步而已,没什么区别。 道域境之下,众生平等。 还没等众人从女子虚影道域境的恐怖气息中回过神来,背后的山道上又升起一股强大的气息。 辟凡境!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背后的山道之上,又有一道女子虚影浮于半空中,浑身散发着辟凡境的强大气息。 看着身前背后各自悬浮着的两道女子虚影,一位道域境,一位辟凡境,众人原本沉重的心彻底死寂下去。 一群重伤的吞灵境巅峰,加上一个不善攻伐的吞灵境巅峰,一个重伤的启魂境,一个毫无修为的小女孩,对面这么两尊庞然大物,又能如何呢? 跑? 能跑到哪里去?前后退路全被堵死了。 再说了,一群负伤的吞灵境巅峰,能跑得过一位可以缩地成寸的道域境强者? 打? 就算众人现在是全盛时期,也照样不是那位道域境的一合之敌,更何况旁边还有一位辟凡境在虎视眈眈。 前有狼,后有虎,皆是择人而噬的洪水猛兽。 现在如此,就只能是找个舒服点的姿势躺着,等死吧。 至少还能死得体面点,不那么难看。 花邪已经自顾自地躺下,没有理会方旦摔倒后的骂骂咧咧。 王西洲满脸哀伤与自责,“今日一切,皆是西州之过,连累各位。今生难报,下辈子西州定会给诸位当牛做马,偿还今日过错。” 何雁摇了摇头,“今天来这里,我们也是有所图谋,这事不能完全怪你。” 王西洲脸上却更加悲伤了。 “交出那个小女孩,你们可以离去。” 却不料半空中的女子虚影突然出声,开口就要留下白小小。 白孤和王西洲的脸色顿时一变。 果然,这家伙就是冲着白小小来的! 白孤扫了一眼在场几人,然后对着刚刚开口的道域境女子虚影轻轻吐出了一个音节,“滚!” 女子虚影目光不变,依旧是漠然地俯视着几人,“是要一个人死,还是全都死,相信你们会做出选择的。” 王西洲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他最不想看见的情况。 是牺牲所有人,保全一个小女孩,尽管最后女子虚影还是会掳走她。 还是牺牲一个无足轻重的陌生人,换取自己的性命? 这是一个杀人诛心的问题! 方旦的目光闪了闪,然后缓缓低下头,“我想活着。” 花邪呵呵一笑,语气里满是嘲讽“我也想活着啊,但我还是有底线的。” “我不想用一个小孩的命,换我活着,那样活得太憋屈了。相信连风也是这么想的。”关大虎瓮声道。 何雁笑了笑,“小小很可爱,我还想回去之后,带她去逛街呢。” 见此情景,王西洲叹了口气,“是西州连累大家了。” 白孤趴在王西洲的肩上,扯了扯嘴角。 然后白孤微微转头,看向一旁的白小小,轻轻用手碰了碰她的小脑袋。 白小小则是站在王西洲旁边,一只手紧紧地抓着白孤垂下的衣角,一张小脸上写满了紧张与害怕。 因为大人们刚刚谈论的,是她的死活。 好像如果他们一致通过了,就连她最信任的哥哥白孤,都无法阻止。 白小小还想待在白孤身边,还想多走一些路,多吃一些好吃的。 她还不想死。 有了白孤的小动作,白小小心里涌起一抹暖意,也稍微安定了些。 171、一枚木牌 “看来,你们是想一起死了。”女子虚影语气与目光一样淡漠,与她小家碧玉的模样相去甚远。 “嘿,你这鬼玩意儿怎么会知道我们人的想法?狗都比你通人性!”花邪人贱兮兮的,嘴巴也一样。 女子虚影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目光径直掠过几人,看向王西洲肩上的白孤。 白孤也丝毫不怕,双眼直勾勾地回敬过去。 反正也不打,就看看,我怕个啥? 只是莫名之间,白孤心中警铃声大作。 下一瞬,女子虚影眼中有着一道寒芒闪过,气息之凛冽,就连躺在地上的花邪都不禁打了个冷战。 与白孤离得最近的王西洲都来不及出声提醒,女子虚影的眼瞳寒芒就已经降临。 道域境的气势,巍峨如山,何止千万钧? 白孤在心里轻叹一声,然后疲懒的双眼一合一张之间,顿时变得炯炯有神。 只是白孤原本半是警惕,半是温情的双眼,此时却是如女子虚影一般的淡漠,是那尸坐于云台上的九天神灵俯瞰众生的目光! 目光毫无一丝情感,与之相比,风雪犹暖。 躺在地上等死的花邪眼尖,隐约瞄见了有两道细微的光芒自白孤眼里闪过。 一道金光,一道赤芒。 然后,半空中那道域境的女子虚影,竟然身躯一晃,后退了一步! 花邪顿时瞪大了双眼,跟见鬼一样从地上坐了起来。 什么情况? 一个连铸灵境都不是的臭小子,竟然一眼就逼退了道域境的女子虚影,这传出去,谁能信? 就是亲眼所见的花邪,现在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女子虚影的道域境吓傻了,眼睛出了问题,刚刚是看花眼了。 不然怎么可能?! 就算他是剑仙弟子,也不可能这么变态吧! 王西洲只觉得头顶上一阵泰山压顶,转瞬间又消失不见,半空中的女子虚影还莫名后退了一步,然后就看见花邪猛地坐起,一副见鬼的样子。 王西洲不免得皱起眉头,暗暗心惊。 莫非是小白? 只是这个想法刚在王西洲心里形成,就被他自己亲自掐灭。 怎么可能呢?小白只是一个启魂境,如今还身受重伤,就连与道域境对视都是件难事,更何况是逼退一位道域境? 现在还没天黑呢,就先别做梦了。 然后王西洲眼里又有一些失望。 如果小白真有这等逼退道域境的能力,该有多好啊? 但更多的,是王西洲对自己的失望。 椒月山一行,是他带着大家进来的,现在却没能力带着大家出去,还害得连风剑断,方旦眼伤。 王西洲对自己的失望多过自责。 白小小扯了扯白孤的衣角,小声说道:“哥,我想回去了,我怕。” 白孤此时眼中疲惫又多了些,然后垂下手,轻轻拍了拍白小小的手背,“放心吧,我们能回去的。我们晚上吃牛肉面配鸡腿。” 白孤声音又低又颤,似乎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油尽灯枯的地步。 “好,我都听哥的。”白小小踮起脚尖,握住了白孤的两根手指,两只冰冰凉凉的手纠缠在一起,却给彼此心里生出了些许暖意。 白孤笑了笑,但也没有再多的言语和动作。 此时的他,就连吞咽一口唾沫,都是极费力气,也就不想有太多的多余举动了。 两兄妹的对话虽然声音不大,但在场几人皆是吞灵境巅峰,耳力远超常人,自然也就落入了几人耳中。 对话很简单,也很暖慰人心,却让几人心酸不已。 几个吞灵境巅峰竟然保护不了两个小家伙,还差点要用小女孩的命换取苟活下去的机会,何其可笑! 而且在这种绝境之中,两个小家伙还能相互安慰、鼓励,反观几人呢?只会自怨自艾,有的还直接放弃抵抗,躺在地上等死。 真是好笑! 这一身吞灵境巅峰的修为,要来何用? 还不如两个小孩! 王西洲心起一念,刚想开口时,就看见面前多出了一只手,握着一枚制式古朴的木牌。 木牌带着浓郁的药香味。 “白大哥,这个应该有点用,你们试试吧。” 王西洲疑惑问道:“这个是?” “吴老给我的木牌,说是可以代表他身份的。看你们对吴老都很尊敬,他应该是一位很厉害的人物,也这东西不知道能不能帮上些忙。” 白孤这几句话丢出来,差点让王西洲几人道心不稳,趁此重伤机会跌境。 敢情你是真不知道吴老是什么人物啊? 他老人家给出的东西,能没有如何用处? 或者说,从他手里出来的东西,会是凡物? 想太多! 王西洲稳了稳摇曳的心神,然后双手接过那枚木牌,神色肃敬。 白孤收回手,继续趴在王西洲肩头上,闭目养神,没有理会其他几人惊愕的目光。 王西洲双手捧着制式古朴的木牌,定睛一看,只见木牌当中刻着一个用古老写法刻就的“吴”字,每一个笔画之中都深藏着动人的道韵,龙飞凤舞,神异无比。 闻着从木牌上传来的浓郁药香味,又感受着那股动人的道韵,王西洲哪里还不相信这不是那位吴老的物件? 不是那位吴老,又有谁能有如此手笔? 王西洲脸上的肃穆与尊敬又多了些,就连捧着木牌的双手都更加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弄坏了木牌。 王西洲可不想还没见过吴老,就先得罪了这位……大人物。 其他几人见王西洲如此,也不得不相信那个先前在马车上咄咄逼人,现在趴在王西洲背上的瘦小少年,真的认识那位云水城的吴老啊! 认识吴老,剑仙弟子,怎么天底下的好事都被这小子占了啊! 这小子凭什么啊? 这不公平! 王西洲看着手里的木牌,虽然心中敬重万分,但眼下的情况可没办法让他多加礼敬,“小白,这枚木牌该如何使用?不然西州这样拿着,也无济于事啊。” “跟正常道器一样,灌些灵力进去就行了。” 应该……吧。 白孤连自己都不确定这木牌到底有没有用。 因为这枚木牌,只是吴老给白孤的一个身份证明,让他能在各处长洲药馆分部拿钱,至于其他的,吴老可没说。 不过看这些吞灵境巅峰对于吴老的尊敬,都是发自内心,没有半分作假,那么吴老应该是一位大人物,那么他给出手的东西,再差也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 总不能自己那么倒霉,刚好就碰上吧? 要是真这么倒霉的话,那我就只好认栽,死就死吧,好歹也能跟小小死在一块,还有这么多的吞灵境巅峰作陪,不亏! 王西洲听罢,立马往木牌里灌注了一道灵力,可灵力如同泥牛入海,木牌毫无一丝反应。 “怎么回事?”王西洲皱起眉头,又往木牌里灌入了数道灵力,这才让木牌上闪过一丝黯淡的光泽,一闪即逝。 王西洲脸上泛起一丝苦笑。 果然是那位手里的东西,连听个响,都如此费劲儿。 刚刚王西洲灌入的灵力,可不亚于一位叩玄境全力修行一天的灵力,但也只让木牌稍稍有了一点光泽闪动,可见其对于灵力的庞大需求。 木牌如今处于“沉睡”,想要将其“唤醒”,所需的灵力可就不是海量所能比拟的。 王西洲朝其他几人苦笑道:“这枚木牌来历之大,想必不用西州多说了。如今想要仰仗木牌威势才有机会下山,但仅凭西州一个人的灵力,恐怕不足以支撑此木牌退敌。几位,西州需要你们的帮助。” 方旦眼中有着顾虑,“确定这木牌有用?要是我们因此耗尽灵力,到时候可就真的神仙难救了。” “眼下如此,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方旦沉默。 何雁率先站出,毫不犹豫就打出一道粗如手臂的银色灵力,直直灌入王西洲手中的木牌。 “我好歹也是个正儿八百的男子汉,可不能被一个人妖比了下去。”花邪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同样打出一道灵力。 关大虎打出一道稀薄的灵力,“我灵力所剩不多,连风还在休息,就别为难他了。” 方旦在内心挣扎了一下,也是打出一道灵力,“希望这次豪赌,大家都能赌对。” 毕竟是数位吞灵境巅峰的性命,可不是什么韭菜萝卜大白菜,割完一茬又有一茬。 山水坊虽然家大业大,但也顶不住这样的损失。 王西洲轻声道:“但愿人无恙,折风扶柳共还乡。” 然后王西洲双手缓缓上托,一道白色灵力灌入木牌之中,将其缓缓托到半空之中。 五光合一,乘风浮木。 那枚木牌有了五位吞灵境巅峰的灵力灌注,渐渐有光泽不断闪过,一道苍茫古老的气息在缓缓升起,如同蛰龙苏醒。 女子虚影立马察觉到不对,当即抬起一手,将不远处另外一道辟凡境的女子虚影招来。 两者掌心相对,竟是蓦然散作点点星光,然后融为一体! 女子虚影的气息再度暴涨,直至……道域境,圆满! 女子虚影在身形凝一的瞬间,一指点下,就有无数血色绸缎朝众人奔袭而来。 身为道域境圆满,女子虚影敏锐地察觉到,这木牌很危险。 绝对不能让众人将木牌“唤醒”,否则遭殃的就是自己! 白孤抬起头,一双眼瞳满是冰冷,再一次与女子虚影的目光相撞。 女子虚影猝不及防之下,被白孤这一眼看得心神失守,手上的动作也是一滞。 就是女子虚影失神的丁点时间,木牌上的光泽终于遍布体表。 尽管只有薄薄的一层,但其释放的气息,已经碾压了女子虚影的道域境圆满气息。 白孤此时已经虚弱不堪,但还是强撑着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吴老,帮个忙!” 话音刚落,悬浮于半空中的木牌顿时大放光芒,滚滚气息如龙抬头一般,在小小木牌之中爆发而出。 木牌之上的那个“吴”字似乎闪动了一下,一道几不可见的毫光激射而出,生生将道域境圆满的女子虚影钉在半空中,动弹不得。 又有一阵低语声从木牌上传出,在半空中凝结成一篇璀璨肃穆的金色古老文字。 白孤在昏迷过去之前,只听懂了那阵低语声的最后一个音节。 “去!” 然后那一篇金色古老文字扭转成一道金光,直直打入女子虚影体内,后者体表之上泛起了层层涟漪。 女子虚影表情痛苦、扭曲,直至金光彻底没入身躯之中,这才想要发出一道嘶吼声以发泄痛苦。 不过它只来得及张开嘴唇,整个身躯就猛地破碎成点点星光,被风吹散。 然后白孤就彻底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172、解签 身材高大异于常人的段切站在一处街头,脸上有些忧愁。 虽然白孤让他来云水城可以去拜见长洲药馆的吴老,和城南一个算命摊子的邱道长,白孤与他们认识,提他的名字就好。 可段切又如何敢贸然行动? 吴老,那可是连方圆山的山主都不一定能求见的人物,岂是自己一个小小的风旅客想见就见的? 哪怕是借着白老弟的名号,该用什么由头去拜见? 若是真的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吴老,又该说些什么?总不能好不容易见到了本尊,然后两人就干坐着,什么都不聊,大眼瞪小眼? 那还不如不见,免得让白老弟难做。将来他回了云水城,吴老要是提起此事,白老弟也不好解释。 算了,吴老就不见了,俺不配。 至于白老弟所说的那位道长,倒是可以去拜访一下,毕竟此次去玉弥山支援,看情报应该不是什么小事。有一位道长占上一卦,能安心许多。 当然了,只要不是太坏的卦象,就不用太糟心。 段切在城内转悠了几圈,终于在午后时分来到了一个小摊前。 小摊就支在一颗大槐树下,一张不大的桌子,盖着黄布,桌子上摆着一只竹筒,一叠朱纸,与一只小毛笔,旁边立着一杆布幡,写着“问卜算卦,乐天知命”四个大字。 小摊的主人是一个年轻瘦小的道士,身穿灰蓝道衣,留着八字胡,一双眼睛看似十分认真地阅读手中的道书,余光却跟着大街上的妇人少女的丰满胸脯、曼妙腰肢四处摇摆,应接不暇。 段切又再次拦下一位路人,确定了面前这位……貌不惊人的道士,就是白孤口中所说的城南算命摊子的邱道长,心里不免得泛起嘀咕。 是不是跟白老弟认识的人,都是这副清瘦模样? 虽然道士一般都很清瘦,有那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说法,但面前这位……长得有些随意了吧? 但好歹是白老弟好心推荐的,还是看看去。 说不定跟白老弟一样,烂泥裹金玉呢! 邱自在正在用余光瞄着一位丰腴妇人的曼妙腰肢,看得眼珠子都快掉摔在地上,全然不知道手里的道书已经拿反了。 然后邱自在只觉得面前一黑,就有一位身材健硕的男子坐在自己的算命小摊前。在他坐下来的时候,那张年久失修的椅子顿时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惨叫声。 邱自在心头一紧。 贫道的椅子啊,相伴了这么久,还以为你能寿终正寝,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要香消玉殒了,贫道舍不得你啊! 但邱自在面上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样子,“不知道这位壮士所求何事啊?是求姻缘?财路?还是官途啊?” 段切在心里思量了一番,将想说、想问的话打了草稿,“邱道长,俺是个粗人,不太懂规矩,也没带什么东西。是白老弟喊我过来的,说是可以向您讨只签,问问事儿。” 邱自在一脸疑惑,“啊?谁啊?什么白老弟?贫道认识吗?” “白老弟说他叫白孤,提他的名字就行。” “原来是小白孤的朋友啊,早说嘛,都是自家兄弟,放轻松点。”邱自在嘿嘿一笑,小白孤真是贴心,出了远门还这么为贫道着想,将一桩大生意给贫道送上门。 这多不好意思! 表面上与贫道不和,内心里还是向着贫道的,真是口嫌体正直! 段切从袖中掏出一枚白雪石放在桌子上,“俺这次要去一趟玉弥山,所以想向道长讨只签,卜个好兆头。” 邱自在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白雪石,笑了笑,“你是方圆山的风旅客吧?很辛苦啊,来来来,喝杯茶,歇一歇。” 说着,邱自在凭空摸出了一套茶具,给段切倒了一杯茶。 段切受宠若惊,连忙双手接过,浑然不知茶水滚烫,“多谢道长赐茶。” 茶汤暗沉有香,嗅味带甜,是枸杞茶。 用的还是黑枸杞。 段切眼神古怪,这位道长还好这一口? 邱自在看向段切手上厚厚的老茧,啧啧道:“看来风旅客的活儿不好做,天寒地冻,烈日酷暑,风吹雨打,披星赶月,一年到头都没几天得空。” “道长言重了。风旅客本就是走山涉水的行当,再加上俺也喜欢到处走走,所以也没那么辛苦,反而很快活呢!” 段切心里有些惊讶,面前这位貌不惊人的邱道长,竟然能一眼看穿自己风旅客的身份,真是不能以貌取人! 不过也是,白老弟是剑仙高徒,认识之人岂是见识短浅之辈? 那必定是见过大世面,有着几分手段的高人! 邱自在将装着无数竹签的竹筒推到段切面前,每一根竹签上都写着一句谶语,“摇一根吧,看在小白孤的份上,贫道给你指点一下迷津。” 段切放下茶杯,一只大手握住竹筒,又好像感觉不太诚心,就将另一只手一并握住竹筒。 邱自在瞟了一眼,嘴角一抽。 这家伙从小吃什么长大的?长得这么生猛,让不让人活了? 段切摇晃了两下竹筒,就有一根竹签掉落在桌子上。 段切放下竹筒,两指捻起那根竹签,然后双手捧给邱自在,“还请道长解签。” 邱自在接过竹签,并没有第一时间看签解签,而是将目光一转,开始打量起面前的段切。 段切被邱自在看得有些头皮发麻,只是喝了口茶水缓解一下内心的紧张。 邱自在突然笑了一下。 段切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放心,贫道没什么恶意。”邱自在顿了顿,“只是先看看你的面相,不用紧张。” 段切点了点头,心里的紧张也放松了一些。 “本来是一位即将拜将的年轻先锋,先是弃武从文,隐居在一隅,当个教书先生,又舍了秀才功名不要,放着大好前途不走,转头跑去当了一个小小的风旅客。说你聪明吧,尽干些糊涂事。说你蠢吧,又偏偏让你捡回了好几条命,真不知道你这脑袋里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邱自在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自顾自地说道。 段切愣了一下。 尽管被道清来历,段切心中惊骇无比,但也尽力维持着脸上的表情,“道长说的什么,俺听不懂。” 邱自在一口气连喝了几杯枸杞茶,呵呵一笑,“嘴巴不坦诚,贫道很难给你解签啊。” 段切扯着一个不算太难看的笑容,“俺只是个小欻欻,道长道行高深,法力无边,就不要为难俺了。” “怎么,你没去过别的小摊算过命吗?不知道解签的时候会问些有关你这个人一些东西?”邱自在两根指头捏着那根竹签转着圈,“不知道没关系,贫道现在告诉你了,你也可以回答贫道的问题了。” 段切又喝了一口枸杞茶水,压压惊,“道长慧眼如炬,明察秋毫。” “用不着拍这种拙劣的马屁,贫道不受用,你自己也别扭。” 段切抿了抿嘴巴,一阵沉默。 邱自在也不逗段切了,低头扫了一眼竹签上的谶语,眼里不禁多了些笑意。 有意思。 这桩生意有赚头。 “玉弥山,你决定要去了?” 段切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握拳放在膝上,“职责所在,俺不去要挨骂的。” “可你去了,是要……”邱自在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段切顿时瞳孔瞪大,满脸不可置信,“道长莫要说笑!” 邱自在将手里竹签丢在桌子上,“贫道只负责解签,信不信由你。” 段切被噎了一下,脸色也阴晴不定,最后只好试探性地问道:“那俺不去呢?” “也一样,这次是你命定的劫数,去不去都会死,你逃不掉的。”邱自在吹了吹刚倒的茶水,好像是想到什么,“对了,贫道再跟你透露点天机,这次是你前几次攒下的报应恶果,都搁在一块显现了。” 邱自在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段切一眼,“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段切此时头上冷汗如雨,擦了一手又一手。 他有些心虚,但是壮着胆气道:“道长,救俺!好歹俺与白老弟相识,道长您也说咱是自家兄弟啊!还有还有,俺好歹也算是救过白老弟一命,道长……” 段切话说到一半,就看见邱自在正在用一种玩味的眼神盯着自己,看得段切心里发毛。 “贫道劝你说实话,在云水城里,你要是对小白孤的事情有半句假话,下场会很惨。”邱自在又摸起桌子上的那只竹签,看了一眼上面的谶语,“贫道是好心相劝,要是你觉得没什么,大可以继续,贫道不会拦着你,只是到时候记得把这竹签拿走,别把血溅到贫道这摊子就行。” 段切一下子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颓废下来,“俺是没有救过白老弟,但至少,俺与王老弟还是一路护着白老弟的。只是那鬼东西太棘手了,俺和王老弟联手没有打过,还连累白老弟被一个臭不要脸的家伙打伤。” 邱自在点了点头,然后就站起身来,朝段切身后打了个道门稽首,“见过吴老。” 段切顿时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一只老手搭在段切肩上,站在段切背后的吴老笑呵呵道:“这位小友,不妨找间茶室坐下,我们好好聊聊?” —————— 白孤躺在床上,感受着体内的灵力流转,目光直愣愣地看着房顶。 心情复杂。 甚至有种想骂人的冲动。 173、破境 尽管白孤此时身受重伤,虚弱无比,体内的灵力也不多。 但他很清楚自己现在自身的情况。 他破境了。 他现在是铸灵境,真真正正的铸灵境。 昏迷前还只是困在巅峰桎梏的启魂境,醒来就是铸灵境了?连跳两个小境界? 启魂境圆满和半步铸灵境都被自己吃了? 白孤躺在床上,很勉强地抬起一根手指头,看着自己指尖泛着一丝萤光,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启魂通经脉,铸灵锁灵蕴。 顾名思义,启魂境便是打通人身各处经脉窍穴,灌养灵力,为往后的修行架桥铺路。而铸灵境,则是要将全身各处打通的经脉窍穴、丹田气府灌满灵力,并将灵力拘锁在其中,凝练为灵力气旋。 此过程名为锁灵蕴,也是修行路上的重中之重。 灵蕴分为白、蓝、紫、红、金、紫金以及透明七色。 灵蕴色直接反映的,是修行之人的天赋。六种灵蕴色,最差的白色是那些一二等天赋的标准灵蕴色,从红色开始,就是那些顶尖天才的标配灵蕴色了。而紫金色,则是不世出的天才灵蕴色,哪怕是天赋高如九等之人,也是难以在初次凝结灵蕴时出现紫金色。 至于那透明的无色品阶,是存在于传说之中的,而且出现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被称作不可能出现的灵蕴色。 虽然灵蕴色可以经过后续的修行与丹药机缘的淬炼提升品阶,但这样的灵蕴色终究无法与第一次凝结而出的灵蕴色相提并论。 其中的差距,不是努力就能弥补的。 修行一道,心性坚韧是首要,但天赋一事,也是不可或缺。 所以铸灵境,是最能观测出修行之人的天赋差距与未来成就,也是大佬们挑选好“种子根苗”们的一境。 白孤此时体内的丹田中,有一小团白色气旋正在缓缓流转,只有米粒大小。 白色灵蕴。 白孤苦笑一声,不愧是二等的天赋,还真是不让我失望啊! 其实早在酒鬼跟白孤坦白,后者的天赋只有二等上的时候,白孤就有预感未来的修行之路不是很好走。再加上王西洲与段切前后都与白孤讲了一些有关修行的内容,白孤心中就更有准备了。 只是他还是心存侥幸。 万一,万一真有那么走运,成了蓝色灵蕴呢? 毕竟二等上的天赋,是有很大机会凝练出蓝色灵蕴的。 只不过很可惜,白孤没有这种运气。 白孤感受着体内铸灵境的灵力流转,确实是要比启魂境强上许多,滋味也比启魂境好上不少。 总算是能脱掉启魂境的渣渣这顶帽子了。 虽然现在还不是很厉害,但在一些小地方,也算是一个高手了。 白孤暂时满足了。 只是暂时。 对于未来,白孤肯定不会止步于此。 白孤的目标……怎么着,也得是个剑仙吧? 自个儿的师傅是剑仙,自己可不能落了他的脸面。 尽管酒鬼是个不咋滴的师傅,但好歹也是传他修行之法、活命之路的人,白孤心里对酒鬼还是很感激的。 不过酒鬼小气是真小气,该骂还是得骂。 白孤取出一颗须弥珠,夹在两指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是自己那位酒鬼师傅托吴老转交给自己的须弥珠,被设了道限制,需要白孤铸灵境圆满的时候才能打开。 铸灵锁灵蕴,灵蕴分七色,登高有九阶。 丹田、三百六十五处穴位、七处窍位、三十六条大脉、七十二条奇经、一百零八处关隘、八十一处灵府、人顶天灵、五极灵泉、胸间中元,每凝练灵蕴填满一个部分,便是晋升一阶。 九阶之后,还有巅峰与圆满两个小阶段,才能窥见叩玄三境的门槛。 酒鬼开口就是要让白孤达到铸灵境圆满才能破开限制,开启须弥珠,如果下次见面还没有达到铸灵境圆满,就要收回须弥珠。 这不是纯纯为难人嘛! 白孤现在也才初入铸灵境,连铸灵境一阶都不是,想要达到圆满,还不知道要多久。 白孤扯了扯嘴角。 你要是不想给我东西,可以不给的,没必要这么搞我啊! 鬼知道你什么时候突然一下子出现,拿走须弥珠后还要贬低几句,然后扬长而去? 白孤相信酒鬼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 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 绝对是! 白孤现在看见这颗须弥珠,就想起酒鬼那副邋遢样子和那张欠揍的脸,心里不免窝火。 摊上这么一个师傅,是好是坏他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判断了。 好处很明显,顶着一个剑仙弟子的身份,只要不是遇见辟凡五境的人,还有一些亡命之徒,基本上都可以横着走。 坏处也很明显,有这么个气人的师傅,早晚得被气坏身子,不值当。 白孤在心里飞快地盘算了一下,然后很是满意地认同两相比较后得出的结论。 这师傅拜的,真是不划算。 甚至有点小亏。 因为酒鬼的名声,尤其是在那些大宗门、大家族里,好像不是很好? 还给酒鬼下了追杀令。 这要是自己还没变强,就被那些人盯上了,那还得了? 想到这里,白孤就感觉更亏了。 早知道就不拜这家伙做师傅了,越想越亏! 白孤在心里骂了句脏话,然后就收起须弥珠,合上眼睛闭目养神。 他现在想要静养,不能乱动脾气。 白孤自从椒月山回来之后,只昏迷了几天,今早天还没亮就醒了。 但他并没有第一时间起来。 一个是白孤发现自己身体周围正泛着一层微弱的赤红光芒——是积光屏障,隔绝了他的气息,所以白孤并不着急起来。 另外一个,他现在浑身无力,从骨子里透着一股虚弱感,想起来都没办法。刚刚抬起一根手指头,都是白孤费了不少力气,才勉强做到的。 他现在想坐起来,需要有人扶着才能做到。 但他现在还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已经醒了。 包括白小小。 白孤自己也说不上来理由,就是单纯地不想让别人知道现在自己现在的状况。 也许……是想一个人静静吧? 这个念头一浮现,白孤似乎找到了一个能够搪塞其他人的理由,总算是能舒心些了。 白孤的肩头彻底贴近床板,长出了一口气。 —————— 冥丘林氏祠堂外,林岫手中长剑早已折断,身上有着一道自左肩到右下肋的伤口,可见白骨。 林岫躺在地上,气息萎靡,伤口不断地往外冒着鲜血,很快就将林岫的衣衫染成了血衣。 林岫眼里满是震惊与后怕。 要是刚刚自己这位侄子没有及时收手,那一剑,足以将自己斩成两截! 当年不过只是叩玄三境的年轻人,如今已经变得这么强了吗? 剑仙之强,果然名不虚传! “羡鱼,你如今,是七境了吧?”林岫苦笑道。 酒鬼斜提着木剑,答非所问。“我刚刚那一剑的力量,是六境。” 林岫一脸不可置信,“不可能!这剑阵可拦住六境剑仙,如果你现在只是道域境,怎么可能被你一剑破开?” 酒鬼哼了一声,语气里有着讥讽,“这剑阵确实可以拦住六境的剑仙,但那是老祖宗的事情,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林岫脸上泛起苦涩与恍然,“原来如此,是我们一叶障目了。” “主要是你们太弱了,又敝帚自珍,自视甚高,不愿与其他势力交流,族内高层子弟都是一群饭桶,还自以为是,这才导致族内剑术没落。”酒鬼居高临下,瞥了躺在地上的林岫一眼,“真正有能力的人又不作为,爷爷一个人也年事已高,需要寻求破境机缘,族里的事情只能交给那些废物饭桶去处理。这要是搁在十年前,用不着我出手,爷爷自会惩治这群不务正业的蛀虫!” 林岫转过头去,不敢再与酒鬼对视。 “知道外面的人怎么称呼你这位林氏二把手吗?” 林岫眼神黯然,“撞钟人,睡雁。” 酒鬼冷笑,“原来你知道啊?我还以为二叔你远居深山,不闻世事呢。” “我只是不想,将剑尖指向族人。” “那些蛀虫,也配姓林?”酒鬼冷哼一声,目光似刀扫过那群瑟瑟发抖的林氏族人,满是轻蔑,“冥丘林氏的林,现在什么人都能姓了吗?那我还真是耻于与这些渣滓同一个姓!” 林岫脸上悲哀神色更甚,“家族没落,剑术低迷,我看着也心痛。我也想力挽狂澜,可是只我一人之力,也是杯水车薪啊。” “不做和做了没用,是两回事。”酒鬼又扫了林岫一眼,刚想再说些的时候,就若有所感,生生止住了话头。 酒鬼突然转过头,看向身后的祠堂,脸上竟然罕见地爬上一抹惊慌。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洒在每一个人身上,有些痒痒的。 内堂门后,老人坐在居中的一块蒲团上,手中的玉胆石被双手托在手中,窝在脚上。 老人身上有着暖洋洋的笑意散发。 天空中有着细碎的雪花洒下,如同一根细线断裂,原本悬停在上面的一根绒毛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儿后,最终坠落在地。 归于平静。 春日的雪,暖洋洋的,但透着刺骨的寒冷。 酒鬼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174、人生何尝不是一场豪赌 段切此时坐在一间雅间内,神色恭敬又拘谨,好好的一个大老爷们,坐得就像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甚至有余。 邱自在偷摸瞄了段切一眼,在心里笑开了花。 只是他没有在脸上表现,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吹了吹,然后一饮而尽。 带着一脸和蔼笑容的吴老看向段切,后者此时紧张得就像是一根极度紧绷着的弦,随时都有可能崩断的可能,“段小友不必如此紧张,放轻松些,把我们当做普通人就行。” 与吴老坐对面的段切赔笑一声,“吴老说得是。” 说是这样说,但段切心里更紧张了。 面前这位无论是实力、地位、手段都是通天彻地的程度,自己从小就是听着这位的故事长大的,这么一位传说中的人物就坐在自己面前,自己怎么可能不紧张? 段切一直仰慕着吴老,从小就幻想着自己能有朝一日,与吴老远远地见上一面,这样自己就很满足了。 如今不仅见到吴老,还能与吴老同桌共饮,死而无憾了! 更何况,还是与吴老面对面坐着。 今天所见所闻,段切能吹一辈子! 不! 段切能吹到下辈子! 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见到吴老的! 老子就是那个幸运的天选之人,就是那么有福气! 嘿嘿。 只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啊。 而且万一说错话,惹恼了吴老怎么办啊? 啊啊啊啊,怎么办啊! 邱自在眼里有笑意浮现,看向吴老,又极快地掠过对面之人,微微低下头。 青衫男子是在三人刚刚坐下时,不请自来的。 邱自在本来时兴冲冲地跟过来,想听一听有关于白孤的一些事情。 毕竟能见到或听到白孤吃瘪的事情,邱自在就很开心。 不过一见到青衫男子,邱自在就立马不想听八卦了,只想赶紧离开此处。 没有别的,邱自在惜命。 邱自在可不想又莫名其妙招惹到这位,给自己找不痛快。 但邱自在刚想借口离开,就被吴老笑着用一句话留下了。 “你收了钱,然后人家的签还没解完呢,你就要走了,不太好吧?” 吴老都这么说了,自己再不留下,可就不太好咯。 邱自在可不想让自己在云水城里变成孤家寡人,将来没有一个人为自己说话的。 算了,那就留下来吧,少说话就好了。 祸从口出,总不能不说话,也能得罪人吧? 吴老端起茶杯,不着痕迹地看了邱自在和青衫男子一眼,这才重新将目光放在段切身上,微笑道:“段小友刚刚说与小白相识?而且听段小友刚刚所说,你们似乎遇上了麻烦?不知可否详细说说?” 邱自在歪着头,看向段切。 青衫男子正襟危坐,也是将视线转了过来。 段切顿时头皮发麻,后脊背发凉发沉,似乎有三座大山猛地砸在自己背上,压得自己喘不过气。 吴老笑着将茶杯放下,“没事,你就照着记忆说就行,不用害怕,也不用紧张。” 段切只觉得有一股清风拂过,身体与心里的那股紧绷感瞬间轻松许多,让他稍微松了口气。 段切立刻就反应过来,是面前的这位吴老出手帮他缓解了紧张,心里万分感激,对吴老的尊敬又不禁多出了一大截。 “俺是在十几里外的沙雨镇跟白老弟和王老弟相遇的。”见三人目光有异,段切连忙补充,“白老弟是坐着山水坊的马车出行的,王老弟是山水坊的山水郎,刚好要去采风,和白老弟要去的地方差不多顺路,就与白老弟打了个商量,两人,哦不对,三人一起走了。” 还有个白小小,差点忘了。 吴老点了点头,示意段切继续。 段切挠了挠头,“本来俺是要去玉弥山的,那边需要人手,但王老弟说沙雨镇附近的椒月山有山神祭,俺就不得不留下瞅两眼了。玉弥山那边不去,可能就是挨两句骂,但椒月山这边要是有什么事儿发生,到时候不仅腰带不保,脑袋都有可能要掉。因为据俺所知,椒月山是没有山神的,更不可能会有,至于山神祭这种事情,想都不用想。可偏偏沙雨镇不仅有,还存在了许多年,这分明就是……见鬼!俺要是明知如此,还不去探究原因,这可是渎职!是要掉脑袋的!” “那椒月山为什么不可能会有山神啊?”邱自在实在是好奇,忍不住问了一句。 “这个……俺也不清楚原因,只知道是因为某些历史原因,椒月山不可能诞生山神,也不会有山神上任,其他的,俺就不知道了。” “这样啊。”邱自在点了点头,然后看了吴老一眼。 吴老回看了邱自在一眼。 吴老,您应该知道吧,跟小道知会一二呗? 就算知道,也不告诉你。 哎哟,吴老,别这么小气嘛! 然后吴老就收回视线,轻轻抿了一口茶水。 段切瞅着吴老与邱自在两人眉来眼去的,本想着喝口茶润润嗓子,顺便等他们完事后自己再说话。 却不料一旁的青衫男子开口道:“你继续。” 这位开口说话,段切心里其实是有些打鼓的。 听他的吧,好像不尊重吴老,万一吴老不悦怎么办? 不听吧,这位的身份地位似乎不比吴老差多少,就连邱道长也好像对他很是敬畏。 段切可不想招惹到青衫男子。 想法翻来覆去,自己好像怎么做都是错的啊! 段切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决定硬着头皮继续讲。 反正早晚都是要说的,而且俺也只是奉命行事而已,不能怪俺。 “俺们参加了山神祭,见到了那所谓的山神,俺的直觉就没错,椒月山上的那个鬼玩意儿根本不是什么山神!”段切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平复了一下情绪,向其他三人赔笑。 吴老摆了摆手,“年轻人嘛,兴之所至很正常。不过你觉得,椒月山上的假山神,会是什么东西?” 段切粗犷的脸上闪过一抹腼腆,然后搓了搓手,“俺对世间的各种种族与修行门路知道得不多,但俺那天晚上看见那鬼玩意儿通过吸收月光,然后气息暴涨。俺好歹也当了快十年的风旅客,走了不少地方,听了不少逸闻,可从未听过有山水神灵的修行方法,是吸收日月精华的。这种方法,倒是像妖族,以及一些特殊道脉法门的修炼途径,反正绝对不可能是山水神灵。” 吴老笑了笑,“段小友,你忘了一点。” 段切顿时正襟危坐,“还请吴老指正。” “山水神灵的产生,无非是山水自身诞生神灵,与别处神灵走马上任。后者又分为别处诞生的神灵升贬,与有功英灵的封正任职。” 段切恍然大悟,“吴老您的意思是,那鬼玩意儿,很有可能是一位有着大功绩的女子英灵?” 如果是英灵的话,吸收日月精华倒还说得过去。 因为这就是英灵的修行方法之一。 吴老笑道:“我只是提醒你山水神灵产生的途径之一,没有这个意思。” 段切的冷汗一下子就下来,在大雪纷飞的天气里湿透了后背,“是俺会错意了,吴老见谅。” “没事,你继续说。” “不管那鬼玩意儿是什么东西,总之它很强,是辟凡境巅峰,俺只是三阶。就算有王老弟的书卷气压制,俺和王老弟也一样打不过它。”段切整张脸拉了下来,“身为辟凡境,没能在白老弟面前装一把,还在他面前摔了个狗啃泥,有点丢人。” 邱自在忍着笑意,“那确实,就小白孤那张嘴,这要是换成是贫道,恐怕得被他惦记好几年。” 青衫男子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邱自在,默默喝了口茶水。 “俺和王老弟被那鬼玩意儿缠住,然后就有一个臭不要脸的龟孙子想要强抢小小,就跟白老弟打起来了。可是白老弟才启魂境,那龟孙子已经是铸灵境了,分明就是以强欺弱!好在白老弟是一位剑仙高徒,天赋与心性极佳,竟然打赢了那龟孙子。要不是王老弟想要打探一些椒月山的消息,让白老弟手下留情,恐怕白老弟那一剑,就得斩了那龟孙子,想想都解气!” 吴老满脸笑呵呵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青衫男子面色如常,脸上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邱自在则是有些惊讶。 这臭小子,可以啊!现在都这么厉害了,都可以越境厮杀了。 “后面呢?”邱自在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后续的事情。 段切尴尬一笑,“然后俺和王老弟打不过那鬼玩意儿,都摔在地上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那鬼玩意儿就不见了。俺们见白老弟受伤挺重,就简单收拾了一下,赶紧将白老弟送去龟眠城治疗了。” 吴老点了点头,“你刚刚说,椒月山的假山神,想要抓小小?” “啊,对!那龟孙子是山神祭的祭祀法师,看那个样子,好像是要抓小小去当祭品。”段切一提到这个就来气,“小小那么可爱的一个小女孩,那两个狗东西也是真敢想!要不是俺修为太低,不然真得砍下他俩的狗头,太不是人了!” 吴老心中了然,目光与邱自在相撞。 双方心里都知道彼此心中的那个想法,也相互印证了心中所想,是对的。 果然如此。 邱自在又问道:“小白孤伤得很重?” 段切顿时紧张起来,“还好,白老弟是灵力透支过度,身体又太过虚弱,在床上躺了几天就可以下床了。伤倒是不重,几道皮外伤而已,俺离开的时候,白老弟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这可是个送命题,要是回答得有问题,恐怕自己这颗脑袋今天就得交代在这里。 邱自在点了点头,“那还好,修行伊始,吃点苦头总是没错的。小白孤这个性子,不捶打几下,将来的路会很难走。” 然后邱自在偷偷瞄了青衫男子一眼,发现后者并无反应,一颗心也就放了下来。 无人说话,场间气氛一下子就冷了。 吴老看向邱自在指间的竹签,“你收来人家的钱,不打算把签解完啊?” 段切连忙道:“不打紧,不打紧,俺已经大概知晓竹签谶语了,不用邱道长再费心了。” 邱自在将竹签放在桌子上,推给段切,“贫道先前应该有跟你大概说了一下,你心里也应该清楚,这是只死签。” 段切顿了顿,然后点头道:“俺知道。” “不过贫道建议你,玉弥山你还是去一趟。” 段切眼前一亮,邱道长这是在救俺? 邱自在看向段切,当头就是一盆冷水浇下来,“别误会,贫道只是在跟你说些宛转之法。你去玉弥山,下场会比不去好一点。至于成与不成,就要看你的命数该不该就此了结。” 段切眼神明亮,收下桌子上的竹签,“没事,道长愿意出言相救,俺也就不再多求啥了,还是要感谢道长。” “你谢早了,等到你能躲过这一劫,再来谢贫道也不迟。” 吴老在一旁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也送你点东西吧。毕竟与段小友聊天,感觉还不错。” 吴老推出一个小玉瓶,朝段切缓缓飞去,“这是一颗水午丹,对你的修行应该有所帮助。” 段切满眼惊喜,双手颤抖着接过小玉瓶,捏得紧紧的,生怕一不小心摔碎了,“多谢吴老赐丹!” 吴老摆了摆手。 段切也知道今天的座谈至此到头了,就识相地起身拱手道:“三位,俺还要赶去玉弥山,时间紧张,俺就先告辞了,三位见谅。” “没事,路上慢点,不用太着急。”吴老含笑道。 邱自在点了点头,“不追落日头,睡在山涧中。” 青衫男子依旧面无表情。 段切走到门口,再次与三人躬身拱手,这才缓缓向门外退去,轻轻合上雅间木门。 吴老转向邱自在,满脸微笑,“让你解签而已,说这么多,不怕反噬?别说是因为小白,我们都不笨,别把我们当傻子。” 邱自在笑着摇头,“既然上了赌桌,怎么可能只赌一把?” 花开并蒂,各表一枝? 不不不,贫道要的是多多益善! 有本事就让贫道赔个腚光光! “你这是犯戒啊。”吴老语气里满是揶揄。 邱自在呵呵笑道:“小赌怡情,小赌怡情。” 青衫男子冷笑一声,“大赌灰飞烟灭,豪赌万劫不复!” 邱自在蓦然笑容满面,看向窗外的大雪纷飞,“世间如轮排骰盅,人人都是赌徒,人生又何尝不是一场豪赌?赌对了,万丈荣光!赌错了,大不了从头再来!什么都没有的人,又会怕什么呢?” 吴老笑着端起茶杯,想了想,然后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勇气可嘉。 175、都来干嘛? 白孤现在已经可以下地走路了,他醒来的消息也就没办法再隐瞒下去。 白小小太小了,表情都写在脸上,让人很容易就猜出来。 白孤也是懒得再隐瞒下去。 所以他的房间迎来了苏醒后的第一位客人。 不是王西洲。 是身形矮小的花邪。 白孤给花邪倒了杯水,“花大哥,这次还需要好好谢谢你,不然光是在山脚那一关,我和小小就得留在那里。” 花邪嘿嘿笑道:“客气客气,没有小白兄弟你出手,我也没办法从那鬼东西手里逃脱。” 花邪搓了搓手,“小白兄弟,那个……方便透露一下你那天施展的手段是什么吗?当然了,要是不方便的话,当我没说,我只是好奇而已。” “这也没什么好掩饰的,就是我师傅给我的一道保命符,用一次少一次。”白孤笑着,额头上有一道赤红印记闪了一下。 吞灵境巅峰的眼力何其之好,花邪只一眼就看清了那道印记的模样,却让一双眼睛此时隐隐有些酸涩。 什么情况?这印记这么霸道,看看都不行? 这要是再多看一眼,我这双眼睛岂不是要废了? 花邪心里一阵后怕,连忙多眨了几下眼睛。 白孤端起茶杯,目光掠过花邪,眼里藏着些得逞的狡黠笑意。 想试探我? 那就给你看呗,我又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是你自己不争气啊! 徐爷的手笔,只是看看也是要收利息的! 白孤收回目光,“花大哥今天过来,应该不会就只是问这么个简单的问题吧?” “小白兄弟真是聪明,什么都逃不出你的眼睛。”花邪干笑一声,“就是,我想问问,小白兄弟你真的认识吴老啊?” 白孤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然后点了点头。 花邪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你跟吴老很熟?” 白孤笑了笑,“花大哥,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相信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能拜入我师傅门下,吴老还是中间人呢。” 花邪似乎还不死心,追问道:“小白兄弟该不会是夸大其词吧?” 白孤喝了口水,没有回答。 花邪知道说错了话,连忙解释道:“我这张破嘴,经常嘴比脑子快,又管不住了,小白兄弟见谅,见谅。” 白孤道:“花大哥有机会去云水城的话,可以去长洲药馆拜访一下吴老,或是去城南一个算命摊子找邱自在邱道长。我和他俩算是相识,如果有什么急事困惑,可以去找他们帮忙。” 花邪内心巨震,脑袋一片空白,一时间张着嘴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时,门口又传来一阵敲门声,然后就有一道温醇的嗓音响起,“小白,现在方便吗?我是西洲。” “方便,王大哥你进来吧。” 然后白孤示意了床上的白小小,后者立马跳下床,去给王西洲开门。 王西洲进门后,先是与白小小道了声谢,然后目光投向屋内,顿时浮现出一些惊讶,“小邪也在啊,是西洲唐突了。” “哎呀,老王,都是一家人,就别说两家话了。快来快来,坐坐坐。”花邪正愁没人来给他解围,正好王西洲来了。 花邪巴不得王西洲赶紧坐下,接过自己的话头,自己好赶紧开溜。 “花大哥也是刚来不久,王大哥不用那么客气。”白孤给王西洲倒了杯水,递了过去。 王西洲坐下后,就立马取出一枚木牌,双手递给白孤,“小白,这是那天你祭出的吴老木牌。西洲见你昏迷过去,就擅作主张,先行将木牌收起,暂时安放在西洲这里,还请不要怪罪。” 花邪默默地喝了口水,又仰头将茶杯里的水一饮而尽。 白孤拿过木牌,收进须弥珠内,“这个没多大问题的,王大哥不要太放在心里。” “小白,你不检查检查木牌是否有异样吗?” “我相信王大哥的为人,不用了。” 王西洲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小白愿意相信西洲,西洲感激不尽。” 白孤看了王西洲一眼,“你是一个好人,至少在这里,我更愿意相信你。” 旁边的花邪莫名感到一阵心塞,却没办法开口反驳。 合着我不开口都要挨骂呗? 自己长的那个磕碜模样,花邪心里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想要让别人相信他,确实有些难度。 何况旁边还有个从善如流、温文尔雅的王西洲? 跟他比,世间就没几个好人了。 至少老好人气质这方面,花邪到现在还没见过能与王西洲媲美的。 至于超过,根本没有。 王西洲眯眼而笑,如窗外春日般和煦,“小白你伤势多是因为本身体虚,灵力透支过度导致的灵脉枯竭,多多休养和汲取灵力就好了。至于其他的皮外伤,有丹药辅助,能好得很快,问题不是很大。” 白孤点头。 “还有小白,西洲多嘴一句,你以后还是不要随意暴露那天椒月山上的手段了。” 白孤有些疑惑。 花邪笑道:“小白兄弟不知道怀璧其罪的道理吗?” 白孤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免得被一些心怀不轨之人盯上,飞来横祸。 “多谢王大哥提醒,我记住了。” 王西洲想了想,“如今小白你身体还不适合长途跋涉,是否考虑在龟眠城暂歇一段时间,等身体养好了再出发?” 白孤笑道:“我还没这么娇弱,这点小情况,不碍事。” “可……” “我这次去黑羊山,身上是背着事的。之前因为山神祭已经耽误了小半个月的时间,现在不能再拖了,时间有些紧张。” 身上的伤势是重要,但小小呢?小小可等不了! 小小体内的魔血魔骨可不通人性! 王西洲迟疑了一下,轻轻叹息道:“原来如此,是西州考虑得不周到了。” 见王西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白孤也懒得追问太多。 不想说那就别说了,别浪费老子的时间。 有什么事情,能有小小重要? 花邪则是搓着手,舔着脸问道:“小白兄弟要是不嫌弃,我想跟着你们一起去黑羊山,我跑得快,路上说不定能帮些忙。” 白孤看了花邪一眼,然后视线望向后方,然后掠向王西洲,“王大哥,你怎么说?” 王西洲并不想接过这个烫手山芋,“小白你才是此行的主导者,临时加人这种事情,还是得你来决定才对,西州的话做不得数的。” 白孤端起茶杯喝水,默不作声。 一个精通速度的猥琐货色,虽然平时看着碍眼烦人,但好歹也是吞灵境巅峰,打个叩玄境应该不成问题。 带上他也行,不带,也没多大问题。 但饭钱怎么算? 让他自给自足吧,说不定还能反过来薅他的羊毛。 不然这一路上的饭钱都让他负责,当做投名状? 好像还不错。 只不过求我,还是一位吞灵境巅峰? 说其中没有一点猫腻,白孤打死都不信。 花邪此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心跳如擂鼓。 其实花邪提出这个请求,他是有私心的。 他是想通过与白孤交好,从而看看有没有机会得见那位传说中的吴老。 斯人如芝兰,心神往之。 花邪对于吴老的敬仰,很多,很重。 用花邪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吴老在他心里的分量,只比父母少一线。 父母是圣人师,红尘仙,在世佛。 父母是子女心中的一束光,照耀着他们前进的道路。若是说区别,也是只有明亮与否的差距了。 花邪不求其他,只求能有缘得见吴老一面,若是能如此,他此生无憾! 王西洲与花邪相识多年,哪怕花邪先前没有知会,他也是知道花邪心里想的是什么。 所以王西洲打算给花邪垫垫脚,帮他一把,“小邪可能平时有些管不住嘴巴,但他心地还是善良的。如果你不放心,西洲会看好他的。而且一道同行,也能多些乐趣。” 花邪忙不迭点头,同时向王西洲投去感激的目光。 知我者,老王也! 白孤故作为难,“可是我带的路费,连王大哥的饭钱都不知道够不够,再加一个人的话……” “哎,小白兄弟,你看你,说这话!我来,我来,这一路的饭钱,我包了!”花邪连忙顺杆爬上,生怕错过这个能得见吴老的机会。 “花大哥客气。” 王西洲笑了笑,只是看着没有说话。 你情我愿、各取所需的事情,彼此双方满意就行,自己一个外人,就不要瞎掺和了。 王西洲突然望向门口。 一阵敲门声响起,然后就是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小白公子,我是关大虎,我可以进去吗?” 白孤皱起眉头,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一个两个都来挤我这屋子,干嘛来了? 白小小再一次帮忙去开门,将身材高大如城墙的关大虎迎进屋内。 关大虎本来就不善人际来往,面对白小小的热情更是显得更加局促。 白小小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关上房门,然后蹦蹦跳跳地走回床上,玩猴子木偶去咯。 关大虎本以为悄咪咪地过来找白孤,然后没有人知道,自己也好维护一下面子。但他一进门就看见王西洲和花邪坐在桌子旁,关大虎整个人就懵了,就那么站在门口,不知道怎么开口。 王西洲还好,为人处事各方面都没得说,哪怕跟白孤坐在一起的是王西洲一人,关大虎也不会怯场。 但偏偏旁边还有个大嘴巴的花邪,关大虎就不是很想开口说话了。 早上发生的事情,不用等到夜幕升起,就能满城皆知了。 花邪的大嘴巴,是全山水坊有目共睹的。 花邪笑嘻嘻地看向关大虎,“嘿,大块头,不是找小白兄弟有事吗?干嘛站在那里不动了?过来啊。” 王西洲看向关大虎,目光闪了闪。 他知道关大虎这次过来是为了什么。 但他刚刚已经试探了白孤的态度,似乎,不太可能了。 而且这种事情还是由关大虎来说会比较好,自己开口,反而会弄巧成拙。 所以王西洲只是看了关大虎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白孤拿了个新茶杯,给关大虎倒了杯水,“关大哥,别杵在那里了,过来喝杯水吧。” 关大虎还是站在原地,然后抬起手,指了指花邪,“小白公子,能不能先让他出去,他在这里我不想说话。” 花邪拿着茶杯的手一颤,怒气冲冲地看着关大虎。 “哎不是,你丫的找茬是吧?”手机用户请浏览wap..org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176、求我 白孤举起一只手,伸出一根指头,“关大哥,你这话说得有点过火。你得给个理由,不能太荒唐,不然得罪你们双方,我很吃亏。” 白孤又伸出第二根手指头,“还有就是,我还是会尊重花大哥的选择,他想离开一会儿就离开,不想的话,我也无法强求。至于你的事情,我们可以换个时间再说。” 白孤伸出第三根手指,笑道:“第三嘛,就不用喊我公子了,跟王大哥他们一样,叫我小白就行。我野惯了,这声公子我听着瘆得慌。” 关大虎点了点头,“这家伙嘴巴漏风,我不想一些私事闹得满城皆知。” 花邪猛地将杯子往桌子上一砸,指着关大虎破口大骂道:“你一个傻大个还能有什么私事?再说了,就你那点子破事,你愿意说,老子还不稀得听呢!” “那你就出去啊。我讲完我就走,到时候你再回来就行了。” “你算啥啊?凭什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老子为什么要出去?老子今天还就待在这儿了!要出去也是你出去!” 关大虎闭上嘴巴,不再回应了。 一个是他不善言辞,说多错多。其次像花邪这种无赖滚刀肉,再多跟他纠结狡辩就是对自己生命的一种浪费,不值得。 所以关大虎干脆不说话了。 王西洲突然开口道:“小邪,你先出去一下。” 花邪眼里有着不可置信,“不是,老王,怎么连你也……” “事关重要,后面西洲会跟你解释的。” 花邪气得整张脸皮都在抽动,但碍于王西洲在旁边,只好把满肚子的怒气化作目光,恶狠狠地摔打在关大虎身上。 花邪猛地起身,身形化作一道流光,蹿出窗外,一头扎进风雪之中。 白孤回头看了一眼。 王西洲微笑道:“小邪这个人就是这样,让他一个人闷一会儿就好了,他不记仇的。等这里的事情处理完,西洲也会去帮忙劝解的,这个小白你放心,没事的。” 白孤摇了摇头,“窗缝被花大哥撞开了,有点冷。小小,去给关一下。” 白小小应了一声,迅速跳下床,然后一路小跑,翻上木榻,将窗户合拢了一些,然后再次翻身下榻,一路小跑,爬上木床。 动作之敏捷与熟练,像只跑回家的小兔子。 王西洲嘴角一僵。 他倒是没想到白孤的脑回路这么清奇。 只不过很快王西洲就调整好表情,看向关大虎,“大虎,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可以不用藏着掖着了。” 关大虎两三步走到桌子旁,然后推金山倒玉柱般单膝跪倒在白孤面前,瓮声道:“还请小白公子救救连风!” 白孤当即站起,侧身躲开了关大虎这一跪,“关大哥,你这是干什么?我可受不起这一拜。” 关大虎沉声开口,“连风那天在椒月山上自毁本命剑,伤及大道根基,疗养的这几天境界一跌再跌,道心也因此蒙尘,整个人躺在床上暮气沉沉,一蹶不振。我不想看见连风这样下去,他会死得很窝囊的。小白公子是剑仙弟子,又与吴老认识,所以我想……” 白孤出声打断道:“关大哥,你先把这声公子去了,我听着不习惯。” 关大虎愣了一下,“小白。” 白孤点点头,又继续道:“至于关大哥你那个想法,也不用再提,我不会帮他的。” 关大虎直愣愣地看着白孤,憋了许久才吐出三个字,“为什么?” “没什么,我看他不顺眼而已。”白孤坐回原位,单手撑在桌子上,脸色苍白但平静,“一见面就没什么好脸色好语气的家伙,我干嘛救他?” “我也不是想让他有多奉承我什么的,但一开口就是审问犯人的语气,换谁谁都不舒服,对这人的观感就直接丢沟里了。至于以后还想对他伸出援手?抱歉,我不是悲悯世间、心怀天下的圣人贤者,没这么大的度量。”白孤又给自己倒了杯水,缓缓说道。 “可……椒月山上……” 提起这个,白孤就笑了,“关大哥,你要是想说他在椒月山上自碎本命剑,砍了那鬼东西一剑,那我劝你还是不用再说了。我就问一句,他那一剑,有用吗?对那鬼东西有什么影响没?” 关大虎沉默了。 确实,连风自毁本命剑,押上未来大道的全力一击,打在女子虚影身上不痛不痒的,甚至还因此让方旦暂时丧失对女子虚影的压胜,让其恢复到道域境的修为,差点让众人葬身椒月山上。 要不是白孤拿出那枚吴老赠送的令牌,恐怕不久后的清明,几人都够呛能吃到一份白蜡烛。 可以说连风自毁本命剑的一击,毫无作用。 出了不如不出。 关大虎神情悲伤,“可连风那样,他会死的。” 白孤冷笑一声,“所以呢?他会死我就要救他吗?我跟他不熟吧?而且前不久他还仗着境界对我出剑,更是想杀我,我记得关大哥你当时也没拦着吧?现在跑来求我救他,真把我当棒槌了?” 关大虎张了张嘴吧,还是没能掉出半个音节。 他不知道怎么回白孤这话了。 王西洲叹了一口气,“小白,高抬贵手,给连风兄弟想条生路吧。连风兄弟为人是僵直了些,但心还是好的。你帮他一帮,或许将来连风兄弟会站在你身后,替你护道。而且这对你来说就是举手之劳,就当是……积德行善吧。” “哦,这样啊。对一个启魂境的弱者心怀杀意,强势出剑,他人还怪好嘞!”白孤脸上浮现出不屑,“我是杀了他父母,还是断了他后代?他是惩恶扬善,还是替天行道?一个想要杀我的人,还要我去救他,这是什么狗屁事情!” “再说了,就算我真有办法救他,我又干嘛要费心费力去做一件毫无收益的事情?就指望一个连本命剑都没了,现在就只会躺在床上等死的家伙重修剑道?他是能重返吞灵境,还是突破辟凡境,甚至能达到道域境,成为六境剑仙?我看指望天上下钱的几率都比这儿大吧!” 白孤冷笑连连,“还有,王大哥,你是好人,有善心,这是好事,但别乱拉上我,我没那么好心。难不成在路上每看见一个乞丐,我都要掏钱给他吗?他能给我什么呢?撑死了就是一句谢谢而已,有时候还会怪你为什么给得那么少!我兜里有钱,但我绝对不会给,因为我以前穷怕了,饿怕了。我现在想的应该是如何让兜里的钱再多些,让我和小小的生活不会再回到以前那样。至于别人的死活,关我屁事!他们好好地活着,也没见他们会给我半个钢镚。他们死了,也不会影响我和小小的生活。如果可以的话,他们对我最大的帮助,就是死的时候,离我远点,别把晦气传到我身上!” 王西洲苦笑道:“小白,你太……偏执了。” “只要能活着,那又如何?” “你是当哥哥的,好歹为了小小,得给她树立一个好榜样吧。” 白孤瞥了一眼王西洲,目光满是毫不掩饰的鄙夷。 拿小小来道德绑架? 不好意思,这玩意儿我早就拿去喂狗了。 太有道德,可填不饱肚子,活不了命。 王西洲脸色尴尬,只好看向白小小,“小小,你觉得呢?” 坐在床上玩着猴子木偶的白小小看似天真烂漫,其实也在侧耳听着几人的对话。 见众人将话题与目光转向自己,白小小也就停下手里的动作,朝桌子的方向看了过去。 “我觉得?”白小小直视着王西洲,一双大眼睛满是藏不住的真挚,“我觉得那个家伙该死,因为他对哥出手了,还差点砍到我。就这一点,他就应该死。不对,是必须死!” 王西洲神情一滞,关大虎脸色苍白。 这兄妹俩……真不愧是一家人。 白孤突然笑了笑,“当然了,想让我想办法救他,也不是不能。” 关大虎眼里有着希望涌起,“小白公……小白,你说,只要我能做到的,我绝对没有二话!” “不是你,是那个要死的人。”白孤嘴角爬起一抹嘲弄,“很简单,我要他为先前那一剑,向我道歉。然后,求我,求我救他。怎么样,这两件事不难吧?” 关大虎当即起身,有三个字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不可能!” “那他就去死!死的那天记得告诉我,我一定会寄来一挂鞭炮和一包喜糖随份子,再去酒楼里吃顿好的,庆祝一下这个好日子!” 王西洲苦笑道:“小白,剑修向来骄傲,你这样的要求,与直接取他们性命有何异?何况连风兄弟孤傲无比,你看,能不能换个要求?” “区别就在他还能活,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老话不是都说了,好死不如赖活着?”白孤老神在在地端着茶杯,“他没给我面子,我干嘛要给他好脸色?我没趁他病要他命,给他一剑痛快就不错了。而且他本人都没来亲自求我,我就屁颠屁颠地跑去帮他做事,真把我当狗了?你们吞灵境求人做事,都是这样的吗?那还真让我大开眼界!” 关大虎还想再挣扎一下,“小白,我替连风向你道歉吧,他……” “借口别太多,很让人厌烦的。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干嘛叽叽歪歪的?关大哥,我看你也不是这样的人啊,娘们唧唧的,可不像你武夫的身份。” “小白,何必如此得理不饶人呢?”王西洲轻叹一声。 白孤板起一张脸,“得理不饶人也好,咄咄逼人也罢,今天这个坏人,我还就当定了。一个没了本命剑,断了未来大道的家伙,恐怕我现在都能正面杀了他!至于他之前吞灵境巅峰剑修的身份,哪怕他真能恢复,更进一步又如何?吞灵境巅峰的剑修很强吗?我师傅是剑仙,而且我未来未尝不能达到这个境界!吞灵境的剑修又不是剑仙,我的靠山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没差!况且他也指不定能恢复,一个颓废等死的家伙,真不配让我多看两眼。” 白孤的话比窗外的春寒料峭更加刺骨,刮得王西洲两位吞灵境巅峰都不禁感到阵阵寒冷。 关大虎失魂落魄,走出屋外。 王西洲看了白孤一眼,终究没能再说出些话语来规劝白孤,只能起身离开。 白孤坐在椅子上,双手拢住茶杯,望向窗外,目光平静而坚定,“在这件事情上,我没错,绝对没有!” 177、烤红薯 白孤刚刚收好茶杯水壶,就听见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 白孤顿时拧起眉头。 他娘的谁啊?我这屋里是有金子还是宝物啊,一个个都往我这儿跑! 都有病是吧! 就在白孤满肚子的脏话即将脱口而出时,一阵娇柔的女声响起,“小白你在屋里吗?我是何雁,想带小小去吃烤红薯,可以不?” 原来是这样。 白孤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看向床上假装听不见何雁语言,刻意忍耐心里冲动,低着头玩着木偶的白小小,不禁笑道:“有客人来了,还不去开门?” “哦?哦!好!”白小小立马丢下猴子木偶,蹦跳着跑向门口。 “何姐姐!”白小小一打开房门,就看见娇俏可人的何雁站在门口,笑脸盈盈,白小小也就跟着笑起来。 何雁伸手揉了揉白小小的小脑袋,眯眼而笑,“小小,何姐姐带你出去玩,烤红薯好不好?” 听到烤红薯三个字,白小小咽了一口唾沫,但还是忍着肚子里的馋虫,怯生生道:“何姐姐,这事儿你得跟我哥说一下,他同意了我才能出去。” “你可真是乖巧,姐姐喜欢得紧啊!”何雁笑着轻轻捏了一把白小小的脸蛋,又看向屋内站着的白孤,“小白,我想借小小一个下午,带她去逛街玩,你觉得怎么样?” 白孤点了点头,“我觉得不怎么样。” 何雁疑惑问道:“那你点什么头?” “因为我想到了一个更好的主意。” “说来听听。” “带上我,咱们一起去,还可以直接去找上次那家烤红薯的小摊,能省不少时间。” 何雁一听这话就乐了,“你想跟着一起去玩,直说不就好了,摆出这幅严肃样子,吓死我了。” 白孤也是笑道:“整天待在屋子里,太闷了,总得找机会出去溜达几圈,不然久了,人会发霉的。” “原本以为剑仙弟子都是人中龙凤,会很努力地修炼,没想到也跟我们普通人一样,天天惦记着玩儿嘛。” “剑仙弟子也是人,况且我也才十七岁,有些玩心,还是很正常的。” 何雁多看了白孤一眼,笑了笑,没有接这话。 十七岁的剑仙弟子,不多见,但也不在少数。 只是这么……不强的剑仙弟子,就真心不多了。 再加上白孤平常衣着如此落拓,长相外形又略显潦草,何雁扪心自问,修行几十年,她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剑仙弟子。 恐怕天底下能像白孤这样的,两只手也能数得过来吧? 不过何雁对这些并不在意。 毕竟这里有个花邪衬着,白孤再差,好歹也是个剑仙弟子,成长空间可不是一个花邪能比的,说不定将来就改头换面了呢。 一个剑仙弟子再不济事,也是头顶着一位剑仙师傅。哪怕是这位剑仙是草莽野修,身份也是超然物外。 世间剑修茫茫多,能被称为剑仙的,万人之中出一位,那都是天降大运。而且想要达到剑仙之境,至少也得是道域六境,才有资格担得起剑仙之名。 道域境,那可是半只脚迈入天际的强者,要是开宗立派,都是镇压一方的大势力,眼界更是如飞燕一般,在天俯瞰众生。 至于实力? 挨上一剑没能把你砍成两半,算那位剑仙今天出门没磨剑。 有这么一位剑仙当师傅,还愁没有前途? 除非是那短命的水鹿王朝,只传了二世,就来了一位不争气的倒霉玩意儿当皇帝,大好的国祚龙脉说断就断。 虽然说是有奸臣把持朝政的原因在,但若是有一位英明果决的君主当政,奸臣能翻得出什么浪花? 统统肃清! 剑仙与其弟子亦是如此。 何雁娇笑道:“那就走吧,出去走走,透透气。” 白孤拿起床边木架上的两件棉衣,给白小小套上一件后,自己才缓缓穿上那件破破烂烂的棉衣。 何雁瞥了一眼白孤身上那件馊饭冷菜般的棉衣,就很快收回目光。 她从小家境不差,自身又有洁癖,所以一些脏东西,她看多了会不舒服。 并不是针对某个人,只是何雁眼里单纯地见不得脏乱与破旧。 白孤忙着给白小小整理衣服,没有看见何雁的眼神变化。 白小小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了看白孤,又看了看何雁,满脸天真。 —————— 一条条泥土路整齐地铺在一处宽广的平原之上,如同一条条田垄,划分着一方方田地。 在最外边的“田垄”之上,有着一位瘦弱老僧手持木鱼木棰,踽踽独行。远远望去,老僧小如蚁点,宽大绵长的“田垄”对于老僧来说,似乎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可若是在天空之上向下看去,这条泥土路哪里是什么田垄?分明是一道绵延不绝、高耸入云的堤坝! 堤坝拔地而起,就连云海也在其腰间漂浮,宛如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生生将海水挡在一侧,让其无法逾越雷池半步。 老僧缓步在泥土路上挪动,手里的木鱼木棰不时敲打一下,嘴里也会蹦出一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空闲时,老僧嘴皮子微微颤动,呢喃着某段烂熟于心的经文。 木鱼声击玉敲金,响彻在这方天地间。 呢喃声不绝如缕,刚一出口,就被揉碎在风里。 这是一位老僧,也是一位老更夫。 无数海水渐次掀起浪花,拍打在堤坝腰间,如同恋人之间的嬉笑打闹,不痛不痒的。 只是这看似轻飘飘的浪花,已经不知道拍死多少个不知死活的家伙了。 启魂境?铸灵境? 连牙缝都不够塞的。 老僧就走在远离海水的另一侧,也不着急,就那么在泥土路上缓缓走着,时不时敲打一下手里的木鱼。 看似随心,是,也不是。 路很长很远,仿佛永远都走不完。 也不想那么快走完。 —————— 白孤三人此时正坐在一个馄饨小摊边,桌子上摆着三小碗馄饨,三人手里各自拿着一个烤红薯吃着,大小各异而已。 烤红薯的小摊就在路对面,离得很近,所以三人手里的烤红薯都是新鲜刚出炉,很烫手。 白小小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啃着烤红薯,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眼前那碗小馄饨。 馄饨煮得很好,颗颗饱满,馄饨皮晶莹剔透但不露馅。汤还点了香油,香的嘞! 好看又好吃。 白孤的烤红薯最大,但现在也只剩下不到半个手掌大小的一块。 白孤吹了吹,两口吃完。 皮都没剥,一起吃掉。 这才不浪费。 何雁有些震惊,“小白,这红薯皮,貌似不能吃吧?会引起肠胃不适的。” 白孤笑了笑,“就这么点,不妨事,而且我一直都是这么吃的,从来没有出现什么问题。” 何雁也不再多说什么,点了点头,就继续用勺子挖着烤红薯吃。 白孤刚刚第一次看见这种吃法时,很是惊讶,不过何雁说这是她家乡的吃法,白孤也就释然了。 人生千种,菜有百样,更何况东西的吃法?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呢。 白孤心里浮现出一个想法,欲言又止,只能扒拉碗里的馄饨塞住嘴巴。 只是忍了许久,白孤还是将心里话问了出来,“何姐姐,你是不是也一样,要为连风求情,让我救他?” “连风?”何雁呵呵一笑,“我跟他又不熟,干嘛为他求情?” 何雁眨了眨眼睛,狡黠一笑,“怎么,其他人都去找过你,求你出手救连风了?” 白孤毫不掩饰,点点头,“当然了,他们刚走,何姐姐你后脚就来了。不过除了花大哥没有在场,现在也就没有表态了。” “这种有趣的事情,他会没有在场?怪事。” “关大哥脸皮薄,所以在说此事前,就把花大哥请出去了。” 何雁忍不住展颜一笑,笑得花枝招展,全身都颤抖起来,“恐怕这家伙得憋屈死吧!有这样的好事没听着,比直接杀了他还难受。” 何雁又调转话头,“听你的语气,你有办法救连风?那可是自碎本命剑的吞灵境巅峰剑修啊!此时的连风,全身各处的经脉气府、丹田窍穴都被剑气反噬,就像是一个漏水的木桶,每时每刻都在往外倾倒灵力,止都止不住。他这样的情况,只能等着体内灵力流尽,然后在床上数着日子枯死。这些天也来了不止一位医师,都是望洋兴叹,无能为力。现在的连风,已经算是一个死人了。你能有什么好办法,让他起死回生啊?” 白孤看着碗里还冒着热气的馄饨汤,缓缓说道:“我自己没能力救,不代表我没办法救。” 何雁愣了一下,随即就明白了。 面前这位剑仙弟子,身后可站着一位剑仙啊! 剑仙见多识广,说不定真有救治自碎本命剑的办法。 更何况,白孤身后还有吴老呢! 吴老出手,别说连风现在算是个死人,就算连风现在只剩下魂魄,吴老都能给他救活。至于恢复原来的修为,得看命。 不过能活就不错了,还奢求那么多? 人太贪心可不是一件什么好事。 何雁想了想,“那就看你觉得这件事划不划算咯。反正换作是我,我肯定不救。白白浪费人情香火情不说,还有可能惹得一身骚,划不来。” “人情我知道,但香火情又是什么东西?” “就是你的祖先、宗门、家族与某位大人物有交情,这份人情落在你的头上,那就叫香火情了。其实也是人情,只不过那是老一辈留给小一辈的余荫庇护,大树底下好乘凉嘛!” 白孤点头,懂了。 敢情何雁以为自己与吴老认识,是沾了长辈的光? 不过说实话,跟吴老的相识,好像是因为老刘头? 而且老刘头还是吴老的师弟。 这…… 白孤眉头渐渐拧起。 他之前因为心系白小小的暗疾,着急赶路去黑羊山,又跟老刘头关系闹僵,就没多想这其中的关联。现在被何雁一说,反倒一下子点醒了他。 说是巧合,白孤信,但不会全信。 他虽然没读过书,但在市井街巷奔走这么些年,多少也知道一些道理。 没有人会不求回报地对你好,哪怕是自己爹妈,都至少会要你平平安安,好让他们安心。 至于待人和善的吴老,和刀子嘴豆腐心的老刘头,白孤都生不出半点真正的亲近感觉。 没有太多原因,只是一向很准的直觉告诉白孤的。 吴老每次笑起来总让白孤感到不舒服,多少带些虚伪。老刘头的脸太黑太臭,让人喜欢不上来。 不愧是师兄弟。 何雁见白孤的脸色不是很好看,还以为是自己踩中了白孤的某处雷区,让他坏了心情。 刚想开口道歉时,白孤就整理好心情与脸色,淡然道:“没事,我只是联想到一些有的没的,没什么事儿。” “那就好。”何雁松了一口气。 白孤转过头,顺手将白小小吃剩下的红薯皮扫到自己面前,揉成两团依次塞进嘴里,拿馄饨汤送了下去,刚刚好吃完。 何雁看得眼皮子直跳,感觉喝了两口馄饨汤,压压惊。 这位剑仙弟子,性子还真是难以捉摸。 奇奇怪怪的。手机用户请浏览wap..org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178、想他们了 天地初春时,风寒雪暖,最是折杀人。 白天有太阳,还感觉不怎么冷,但夜色刚起,就有一阵阵凉意往骨头里钻了。 白小小才洗完澡,就连忙钻进棉被里面,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她没睡,就只是窝在被子里,玩着猴子木偶。 白孤看了白小小一眼,“你自己一个人先玩着,我出去一小会儿,有什么想吃的吗?” “没有。那哥你早点回来,外面冷,别冻着了。” 白孤点点头,揉了揉白小小的小脑袋,“放心,我这棉衣,厚着呢。走啦。” “好。” 白孤合上房门,在走廊上站定,目光闪烁。 只是片刻之后,白孤就走向某一间房间,敲响了房门。 “哪位?”一阵低沉粗犷的声音传来,房门被打开,瞬间洒下大片阴影将白孤笼罩,然后房间内的声音多了些惊喜,“小白公……小白,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快进来坐。” 下午求情碰壁,关大虎本以为连风一事再无转圜,没想到晚上白孤就亲自来了,这完全出乎了关大虎的意料。 也让关大虎对连风一事重新燃起了希望。 关大虎连忙将白孤迎到了桌子旁,又手忙脚乱地给白孤沏了杯上好的茶水,端到白孤面前。 白孤笑了笑,然后在关大虎渐渐失望的目光中,自个儿伸手又拿了个杯子,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 “关大哥你别多想,我这人比较糙,喝不来茶水,温白开就行了。用书上的话来说,就是山猪吃不来细糠。” “是这样啊。”面对白孤的自嘲,不善言辞的关大虎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挠头干笑着。 关大虎身为武夫,习惯了直来直往和大开大合,像沏茶这种细致功夫,他实在是学不来。刚刚给白孤沏的那杯茶水,还是茶叶的第一遍茶汤,按理来说是要倒掉不喝的。 而且茶汤上面现在还漂浮着一圈茶沫,很不雅观。 关大虎其实有满肚子的话要说,只是现在想不到一个好的开头,就只能别扭地坐在椅子上,一脸欲言又止。 白孤瞥了眼关大虎的窘迫,就知道他此时心里想的是什么。 不过在来这里之前,白孤就已经知道关大虎会说什么。 因为这里是连风的房间。 要说什么,一目了然。 白孤喝了口温白开后,就问了一个问题,“关大哥,你会做亏本的生意吗?” 关大虎被白孤突如其来的问题搞得有些发懵,但还是仔细地想了想,然后摇头道:“不会。” “那你们还让我做一场亏本的生意?还这么坚持不懈?”白孤伸手,指了指不远处只隔了一道屏风的木床。 那里,躺着一位死气沉沉的“年轻人”,还没死,但也快了。 说年轻,只是相较于他的修道年月与寿命长短。 但其实他也不年轻了。 关大虎目光黯淡下去,嘴巴也开始不利索起来,“我知道,我知道这很过分,也很让小白你为难。但连风,他真是一个很好的人。至少,至少他现在还不能死。” 白孤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好人?好人就可以不用死了吗?再说了,在我这儿,他可不算什么好人。” 关大虎被噎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白孤见话头又断了,就知道跟关大虎谈,肯定是谈不出个所以然来的。 所以白孤淡然道:“这样吧关大哥,你先出去一下,我来跟他谈。” 关大虎一下子紧张起来,身板不自觉地挺直了几分,吞灵境巅峰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撑满了整间屋子。 白孤全身灵力奔涌,全力抵抗这澎湃如海的气息,右手手掌一把捏紧了茶杯,手背上青筋暴起。 只是下一瞬,茶杯就因为周围无形的强大压力推动手掌,被硬生生捏爆了。 水与血洒了一手。 也是这声瓷器破碎声惊醒了关大虎,让他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见到白孤手掌流血,关大虎连忙收起气息,满脸慌张与歉意,“小白,对,对不起啊,我,我这是,我……” 突然来了这么一下,白孤苍白的脸色雪上加霜,整个人就像是一张沾了水的薄纸,轻轻一碰就会裂开。 白孤摆了摆那只还算完好的左手,然后转头吐了一口瘀血,才总算轻松一些,“没事没事,我能理解,就是关大哥你等会得喊人过来收拾一下了。” 白孤又问道:“关大哥,这里有绷带吗?我先顺便弄一下,待会再去找医师包扎。” “哦哦,我去给你拿。” “可以的话,给我搞一团干净的雪。” “好。” 没多久,关大虎就在一旁的柜子里找到了一卷未曾开封的绷带,又走到窗边,抬手一招,在半空中拦下了大片风雪,汇作一团浮于掌心。 白孤面色平静地翻动着右手手掌裂开的血肉,将碎瓷片从伤口中一片一片挑出来,仿佛是困倦的蒙童百无聊赖地翻着书页,以此解闷。 看着白孤不大的手掌上却满是老茧与冻疮,此时又添了数道伤口与汩汩鲜血,关大虎心中一凛。 难怪小白能成为剑仙弟子,光是这份心性与韧劲,同龄与同境之中就找不出两手之数! 就是修为差了点事儿。 不过不排除小白是在压境历练,或者说遭遇过一场大祸,跌境之后,如今重修。 不然小白是剑仙弟子,又有这份远超常人的心性与韧性,怎么可能才启魂境? 至少也得是叩玄境! 十七岁的叩玄境,这才说得过去嘛。 念及此处,关大虎就更加确信,白孤是有办法就连风的。 他的剑仙师傅也好,身后的吴老也罢,那都是有着通天手段的大人物,他们肯定有如何救连风的办法! 只是现在最重要的,是要看白孤愿不愿意去动用这层关系了。 白孤将整只右手手掌扎进雪团之中,搅了搅,就从雪团里抽了出来,带出一大片被染红的雪。 白孤单手扯出一条不短的绷带,三两下就就自个儿的手掌裹成粽子,系了个死结。 关大虎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小白,你这样,伤口会发炎的,还是赶紧去找医师上药吧。” “我从这个门出去,可就懒得再折回来了。”白孤的眼里带着戏谑。 关大虎一愣,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白孤只好笑了笑,“关大哥,你先出去一下吧,我跟那家伙聊两句。不用很久的,我跟那家伙不是很对付,没什么话可聊,况且我还得赶紧去上药呢。” 说着,白孤抬起那只裹成粽子的右手,晃了晃。 关大虎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道:“好,我就在门口等着,有事喊我。” “关大哥出去的时候,把屏风给撤了,我懒得起来。” 关大虎应了一声,起身向外走去,顺势一只手将隔在会客厅与木床中间的屏风拿起,放到了门口。 白孤抬头望向已经没有屏风遮挡的木床。 木床上,躺着一位面色如纸的男子,正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屋顶,似乎不知道白孤的到来。 白孤如今是铸灵境,勉强能感受到天地间的灵力变化。 此时的木床附近,乃至整间屋子,灵力是要比屋外浓郁许多的。 如果说屋外的灵力是一碗白开水,那么屋内就是一碗芝麻糊,在此修炼,必定一日千里! 只不过这是以一位吞灵境巅峰的大道与性命做肥料,谁家好人能有这样的家底如此挥霍啊? 就是那些超级宗门、家族,也不会随便以一位吞灵境巅峰的大道与性命开玩笑。 毕竟吞灵境巅峰,在那些超级宗门、家族之中,也算是主力军梯队,占据着人数大头。 到达这个层次,年轻一辈足以担得起大道可期四个字,稍微年长一些的,也同样是中流砥柱式的人物。 至于浸淫此境界多年的老家伙,能在超级势力扎根的,有哪个是简单货色? 何况人老近妖,像这种老前辈,不把他们拔高一境对待,恐怕有你好果子吃了。 白孤想起了何雁下午说过的话。 “此时的连风,全身各处的经脉气府、丹田窍穴都被剑气反噬,就像是一个漏水的木桶,每时每刻都在往外倾倒灵力,止都止不住。他这样的情况,只能等着体内灵力流尽,然后在床上数着日子枯死。这些天也来了不止一位医师,都是望洋兴叹,无能为力。现在的连风,已经算是一个死人了。” 如今这满屋子的浓郁灵力,正是连风外泄的修为。 白孤在心里啧啧称奇。 吞灵境巅峰的灵力,果然厚实。外泄了几天,到现在都能有如此浓郁程度,厉害! 白孤瞥了一眼半死不活的连风,喂了一声,“你有话说没?” 连风双眼无神,只是空洞地盯着屋顶,“你要是来看我笑话的,现在就可以开始嘲讽了。” 白孤扯了扯嘴角,“以为我跟你一样脑子有病,有看人笑话的癖好啊,我没那么闲!我巴不得你赶紧死,好在走之前吃顿大席。” 连风没有说话。 “喂,你练剑多少年了?累不累的?” “……” “你的剑术厉不厉害啊?同境之中你算老几?” “……” “抛开境界不谈,你觉得你的剑术能跟剑仙掰手腕吗?” “……” 白孤有些无语,怎么这人跟咸鱼一样啊,都不理人的。 白孤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你这个人好无趣啊,跟你说话呢,都不理人的。你爹娘没有教过你,别人跟你说话的时候,就算不想听,也多少给别人一点回应吗?你这样很没有礼貌哎!真是想不通,关大哥为啥能和你成为朋友,苦了他了。” 木床处还是一阵无声的沉默。 白孤翻了个白眼。 白孤刚想起身离开时,就听见木床处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我爹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所以他们没教我这些。这一点,你说对了。” “哦,这样啊,那还真是不好意思呢。”白孤说着抱歉的话,脸上和语气却没有半点歉意。 连风并不理会白孤,只是似乎打开了话匣子一般,自顾自地说起话来,“我家原本是一处远离喧嚣的避世山庄,岁月静好。只是因为有贼人惦记,就遭了灭门之祸。整个山庄上下七百余口,皆是惨死。我爹,为了保护我娘和我,生生地被人一刀剁掉头颅,死不瞑目。我娘也是为了让藏在枯井之下的我活下去,留在井边与贼人纠缠,被欺辱至死。我娘临死前,趴在井口面朝下,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井底的我,没有说话。但我知道她想说什么。她是想让我不要出声,让我一定一定,要活下去。” “我被我娘丢下井底的时候,摔断了双腿。后面在井底饿了三天后,我爬了上去。背上我娘的尸体,我爬回了山庄。只是那时候山庄早就被贼人占据,我爹和其他人的尸体都被丢在百里之外的乱葬岗里。我爬去了那边,从死人堆里找到了我爹,把他和我娘一起合葬了,又刨了个大坑,将山庄内其他人埋了。” “我只记得当时野狼野狗很多,我爹和各位师兄的尸骨都被啃食得不成人样。我埋葬他们,就跟那些野狼野狗抢食一样。我埋多少,那些野狼野狗就要从我身上咬下多少血肉,填饱肚子。” “幸好有个老猎户心善,帮我赶走了那些畜生,还把我带回去养伤,让我活了下来。” “那一年我八岁。” 连风的声音很轻,也很平静,仿佛是在讲述一件事不关己的琐碎小事。 悲痛至极时,所有情绪都藏了起来,就连眼泪都会躲得远远的。 仿佛离你远点,才不会沾染上晦气。 “没事,你继续,我耳朵灵,听得见。”白孤用左手小指掏了掏耳朵,放到嘴边吹了吹,“然后呢?你报仇了没?” 八岁?那是挺惨的。 果然,唐先生说的是对的。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惨,但总有人比我惨。 “还没,剑还不够锋利,杀敌太慢。我死了没关系,只是没能报仇,是件遗憾。” 白孤哦了一声,“那是挺可惜的。” “大虎他们,去求你了?” “嗯,但你这个人的性格不是很讨喜,我不是很想救。” “人之常情,我知道。” “要不你求求我,兴许我会想想办法?” “我是剑修,不惧生死。” 白孤呵呵一笑,“挺好的,有骨气,不过有时候骨头太硬,反倒是会咯到自己的。” “软骨头的,不配称作剑修。骨头越硬,磨剑更狠。” 白孤想起了酒鬼,确实,那家伙脾气是挺臭的。 话头断了,屋内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久久无言。 白孤将一壶水喝光了,只觉得无聊,便起身离开,走向门口。 经过木床边的时候,白孤低头看了一眼连风,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就径直走了。 连风直直躺在床上,眼里渐渐浮现出一点情绪。 父母不在,何处是家? 连风有些伤感。 只是有点想他们了。 此去幽冥,能重新见到爹娘,好像也不是件什么坏事。 179、一见木牌如亲至 因为外出的白孤是缠着绷带回房间的,导致白小小紧张了一夜,天一亮,就喊上了何雁,硬拉着白孤就要找一家好点的医馆包扎。 白小小想都不用想,白孤昨夜的伤口,肯定是为了省钱,随便找了一家小医馆应付了事。 甚至是自己包扎的! 白小小跟在白孤身边这么多年,白孤是什么人她能不清楚? 为了省钱,什么异想天开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别的不说,白孤为了大过年白小小和自己有饺子吃,可以跑去给人当一整天的马扎奴,被踩得整个后背伤痕累累,好几天都直不起腰。 得亏是那富人家好心,多给了些钱,白孤又买了些窝头面疙瘩,这才让白孤不用大过年带着一身伤,冒着风雪外出找吃食。 以白孤的性格,能舍得花些钱去包扎,就见鬼了。 但白小小可不想让白孤因为小事情,而出现什么大问题。 要是伤口发炎了怎么办?要是影响了哥的修行怎么办? 万一哥的手会…… 白小小可不想白孤因小失大,为了省钱,把自己的未来前途给省掉了。 龟眠城不小,但有些名气的大医馆没有几个,而执牛耳者,竟然是一个医馆分部。 只不过大家都不觉得奇怪。 因为那是长洲药馆,一位……通天人物一手创办的医馆,上到分部掌事,下到走堂杂役,都是要经过层层筛选才能够录用的。 不说都是上等的修道种子,但至少是心性纯良、念头澄澈之人,其他的,连长洲药馆的门槛都别想见到。 长洲药馆在各个大城池中皆设有分部,彼此之间若是有丝线连接,恐怕得是一张笼罩陆地的大网! 而且长洲药馆之中卧虎藏龙,修行之人不胜枚举,哪怕是一个小杂役,都有可能是一位铸灵境高手,所以说长洲药馆既是一座兼济天下、随处可见的大医馆,也是一座实力超然的大宗门,完全不为过。 因为长洲药馆的声望实在太大,许多好的医师为了进一步提升自己的医术与名气,都削尖了脑袋想要挤进长洲药馆的大门里,所以哪怕在各地只是一个分部,也基本都是当地大医馆的第一。 把持着优质的人才,掌控着广阔的平台,只要掌舵者不是傻瓜,随便搞搞,结果都不会太差。 何况这是长洲药馆。 原因? 就凭长洲药馆这四个字,足矣。 这四个字就是金字招牌,无需解释太多。 何雁在马车上坐得无聊,本想着逗一逗白小小,但看见后者一张小脸此时都皱成了一把担忧,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毕竟上车的时候自己给她的小零嘴,到现在还攥在手里头,一口都没动。 只有一颗小脑袋还在不断地向外张望着,时不时地询问长洲药馆到了没。 有一个这样关心人的妹妹,真好。 何雁有些羡慕白孤了。 一想到这个,何雁脑海里就浮现出某个蹦蹦跳跳的身影,眼里也就多了几分伤感。 当年背井离乡,流离失所,那个小家伙也不过面前白小小这般岁数吧。 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还活着吗? 若是还活着,也该嫁为人妇,相夫教子了。 车厢里的兄妹俩一个善于察言观色,一个对于别人的情绪变化天生敏感,所以在何雁眼里的伤感一浮现,两人就先后感受到了。 但两人都无动于衷。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是老刘头说过的一句话,白孤和白小小都记得很清楚。 白孤是懒得跟不熟的人,尤其是像何雁这种大概率萍水相逢的人有太多来往。要不是这次是白小小硬拉上何雁,白孤真心不想再跟何雁有交涉。 白小小则是满心担忧白孤的伤势,实在不想为了其他人分心。 其他人也不值得她分心。 哥是最重要的,其他人,其他事情,其他东西,都没有哥一根汗毛重要! 不多时,马车就停在一处街道上,车夫喊了一声到了。 三人下车,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八层高楼,古典华贵,磅礴大气。 白孤看着眼前熟悉的八角楼,不禁有些疑惑。 该不会长洲药馆,每个分部都长这样吧? 那这长洲药馆的馆主,品味还挺专一。 进了长洲药馆的大门,白孤扫视了一圈,心中对这里的长洲药馆分部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构造跟云水城的没什么两样,就是大了些而已。 一位稍显成熟的走堂跑了过来,笑呵呵地问道:“三位是看病问诊,还是咨询养生呢?要不先挂个号?” 何雁刚想亮出自己在这里的三等贵客身份,让走堂带他们去二楼的包厢,上些好药,好让白孤欠自己一个小小的人情。 但当何雁看见白孤手里的那枚刻着“吴”字的木牌时,就默默地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 人家有吴老的信物,还用得着自己这小小的三等贵客身份? 有大餐不吃,跑来吃自己这碗米糊糊? 脑子有病是吧。 那走堂看见白孤手里的木牌,心中当即咯噔一声,立马换上了一副恭敬模样,“这位公子,您手里的木牌是……?” “让你们的掌柜过来认,认不出就换级别更高的来。”白孤淡然道。 “好,好,小的马上去请掌柜,几位先这边请。” 白孤三人刚在休息室坐下没多久,就看见有一位穿着灰色长褂的中年男子大步流星地走来,后面的走堂得小跑才能赶上。 何雁小声道:“这是这里的两位掌柜之一,齐家恨,也是吞灵境的修为。” 白孤扫了一眼中年男子的步伐。 这种速度,确实也像。 而且这位掌柜的性格,应该也是个爽快人? 齐家恨来到白孤三人面前,刚一站定,就先向何雁点头致意,“何小姐,又见面了。” 何雁含笑道:“齐掌柜,上次找你配的那副调理身体的方子,挺不错的,等一下帮我多配几副。” “小事。”跟何雁简单寒暄几句后,齐家恨才看向白孤,“这位公子,我是今日当值的掌柜齐家恨,听说公子是有事寻我?” 白孤点了点头,将手里的木牌递了出去,“你先看看,认不认得这木牌。” 齐家恨双手接过木牌,仔细端详。 当他看到木牌当中的那个“吴”字时,差点双腿一软,就要给白孤跪下。 齐家恨强行按下内心的激动与敬畏,声音有些颤抖道:“这位公子,此地不宜多说,还请借一步说话。” “也行。”白孤抬起那只包成粽子的右手,晃了晃,“还得麻烦齐掌柜请来一位医师,帮我上药包扎一下。” “没问题,没问题。”齐家恨点头如小鸡啄米,与身边的走堂仔细吩咐了几句,就拿出一块碧绿色的石头,手掌在其上一抚,便有灵光萦绕,上下沉浮。 白孤和白小小眼里满是惊奇,目不转睛地看着齐家恨手里的碧绿色石头。 齐家恨见状,便解释道:“药馆里只有一到三楼有楼梯,四楼往上,就需要通过传送阵法到达了。这是一块阵石,用来控制药馆内一到七楼的传送阵法。” 何雁笑着补充道:“长洲药馆什么都好,就是这个传送阵法太老了。这都十几年了,还不更新换代,真是抠门。” 齐家恨也不气恼,“药馆里的各项事物都是经得起岁月的洗礼,而且上头的决定,自有他们的道理。我们这些手下人,好好干活就是了,多嘴这种事情,还是少做为好。” “不愧是做掌柜的人,说话都这么好听。” “何小姐说笑了。” 白孤收回视线,“云水城那边的长洲药馆,只有三楼,没有这种阵法。” 齐家恨仿佛是被一道惊世天雷砸中一般,神情呆愣,托着碧绿色石头的手却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云水城。 长洲药馆。 再加上刚刚那枚刻着“吴”字的木牌。 齐家恨此时心里头激动万分,又悔恨无比。 手持吴老信物,如同吴老亲至,可是能在原则规矩之内,让长洲药馆的人为其做事。 不计次数,不限地点。 这么一尊大神屈身来此,自己竟然这么久才反应过来,怠慢至此! 是为大不敬啊! 齐家恨强行忍住内心的澎湃,问道:“这位公子,恕小的多嘴问一句,您手里的这枚木牌,是何人所……赠?” 本来齐家恨是想问何人所赐,但想了想,还是换了个说法。 语气委婉些,说不定能捡回条小命呢。 何雁站在一旁,别有深意地看了齐家恨一眼。 不愧是长洲药馆的人,敬奉那位如同敬神。 白孤笑道:“我跟吴老认识,这次出来玩,他就给了我这枚木牌。让我如果遇上什么困难麻烦了,就可以找长洲药馆帮忙。” 齐家恨头脑开始有些晕了,“您与吴老,见过?” “见过几次,还聊得不错。”白孤脸上笑意更深,“要是没见过,吴老怎么把这木牌给我啊?托人转交吗?” 齐家恨心神摇曳,吞灵境的心境差点掀起万丈波澜,倾覆于此。 与吴老数次见面,聊得不错,还是当面赠送木牌信物? 面前这位……少年,来头不是一般的大啊! 好在他也是修行多年的老江湖,只是几个呼吸之间,就将内心的澎湃收拢到一处,暂时平静下来。 先好好帮这尊大神做事吧,不然出了什么纰漏,长洲药馆龟眠城分部,可就要再换一位掌柜了。 齐家恨一手托着碧绿色石头,一手掐了个不知名的手诀,就有一道碧绿色光柱从天而降,将休息室内的几人笼罩,转眼之间就来到了一间雅室之中。 齐家恨收起石头,笑着为几人介绍,“这里是七楼的雅室,几位请落座。” 何雁啧啧道:“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有机会来到长洲药馆的七楼,真是走了大运,沾了小白的光。” 齐家恨望向何雁的目光里有着惊讶,但脸上还是呵呵一笑,“七楼是我们这些手下人能到的最高楼了,最上面的八楼,非是有令不得上。” 小白? 你这称呼有点大胆啊。 何雁看向齐家恨,眨了眨眼睛。 齐家恨嗯了一声,“是那位的道场之一。” 这并不算是辛秘,所以齐家恨跟何雁一个外人说起,不算犯错。 何雁顿时心生敬畏,不敢再那么随意。 对于两人的对话,白孤就当做没听见。 这不是他现在关心的,没什么用。 雅室很大,足有两个客栈房间大小,就算摆满一百张椅子也是绰绰有余。 几人落座没多久,就有一位头带纶巾的老者背着医药箱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位医女,各自拿着伤药与其他物品。 “这位是付老,药馆里最好的医师。”为白孤几人介绍完老者,齐家恨又为老者介绍起白孤几人,“何雁小姐,山水坊的山水郎。” 付老眼里有着惊讶,随即又释然,“原来是风烛宫的传人,难得。” 何雁心头一跳,连忙起身行礼道:“晚辈见过付老。” 付老只是稍稍点头致意。 “这两位是……”齐家恨想为付老介绍白孤和白小小兄妹俩,却发现自己完全不了解两人,一时语塞。 白孤早就拉着白小小站了起来,此时便接过话头,“付老好,我叫白孤,这是我妹妹白小小。” 付老并没有搭茬,只是问道:“齐掌柜,喊老夫过来,所为何事啊?” 齐家恨刚想回答,就听见白孤的声音响起,“齐掌柜,我只是个小伤,没必要让付老这样德高望重、医术高超的医师过来了,有点……那啥来着,哦对,大材小用了。换个普通医师就好了,我不挑的。” 说着,白孤就无视还站着的付老,径直拉着白小小坐下。 然后白孤顺手将那枚刻着“吴”字的木牌搁在了桌子上。 倚老卖老? 你以为你是谁?我还不鸟你呢! 只是一个小小的换药包扎,随便去个小医馆,找个小医师都能做,用得着你来? 呸! 付老对于白孤的置气行为没有太多在意,但白孤搁在桌子上的木牌一下子就将他的目光勾住了,再也移不开眼睛。 付老目光灼热,语气也不再平静,“白小友,那枚木牌可否让老夫一观?” 白孤只是将木牌夹在双指之间,举在身前晃了晃,又反过手晃了晃,就放回桌子上,“齐掌柜,我昨天晚上只是随便弄了点药,也包扎得稀烂。付老应该还有其他更加重要的病人需要照看,就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还是赶紧再请一位普通医师过来,帮我处理一下吧,免得伤口发炎了。” 齐家恨张了张嘴巴,说不出半个字来。 一边是手持吴老信物的大神,一边是坐镇药馆的医师,齐家恨两边都得罪不起,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白孤的逐客令已经这么明显了,但付老的目光黏在木牌上根本移不开。 付老还想再挽救一下时,白孤又拿起了木牌,摸了摸,“真是人微言轻啊,说话都没人听见的。” 何雁掩嘴笑道:“小白,你可是剑仙弟子啊,再怎么人微,也是很有分量的。” 齐家恨眼神一动,眼前这少年还有这层身份? 不过在吴老信物面前,剑仙弟子这层身份也好像可有可无了。 付老虽然舍不得离开,但眼下这形势,自己再待下去实在是不好。不仅自己丢人,也会让齐家恨难做,很没品。 所以付老只好拱手道:“是老夫眼拙唐突了,在此向白小友告罪道歉。老夫手头上还有几位病人,就先走一步。” 说着,付老竭力将目光依依不舍地从桌子上的木牌上移开,转身走出了雅室。 齐家恨满脸歉意,扯出一个笑容,“几位稍等片刻,小的去送送付老,医师马上就来。” 白孤没有任何表示,只是自顾自地摸着手里的木牌。 何雁只好出声解围,“齐掌柜自便。” 齐家恨向何雁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然后面朝几人背对门,缓缓退到门口,再转身走出雅室。 白孤转头看了一眼门口,冷哼一声,满脸不屑。 狗眼看人低。 180、比较特殊 说是请来一位普通医师,但齐家恨还是带来了一位看起来就很有经验的白发老者。 不过显然白发老者也是第一次来到七楼,全身上下都透露着两个字。 紧张。 白发老者从一进门开始,浑身发抖得就像是个筛糠的筛子,看得白孤都怕他那眉毛胡子被自己抖掉了。 但白发老者一上手,整个人气势一变,意气风发,三两下就帮白孤拆绷带、消炎、上药、包扎,很快就弄好了。 这是源自于对医道与自身医术的自信! 医道兼济天下,救死扶伤,何其伟大! 自身学有所成,为百姓众生略尽绵薄之力,能不自豪? 白孤跟白发老者道了声谢,后者连忙诚惶诚恐地摆摆手,嘴里颠三倒四地说着小事而已,贵客何必放在心上,又说小人只是做些分内之事,贵客言重了之类的话语。 白孤笑了笑,说了句您老心善,今后年岁一定会长长久久,平平安安。 最后白孤起身笑着与白发老者道别,目送后者离开。 等齐家恨送走白发老者,重返雅室时,白孤让他走近,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齐家恨面色顿时变得为难与严肃,但考虑再三后,还是将白孤请去了另外一个房间,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白小小本想跟着去,被白孤用一根糖葫芦就定在座位上,乖乖等着他回来。 何雁笑着让白孤放心,她会好生看着白小小,不让乱跑的。 白孤笑了笑,不置可否,转身跟着齐家恨走了出去。 —————— 大浪拍崖,溅起一片碎玉,又坠回海里。 这里是东海之滨。 一位身披白色禅衣的年轻僧人双手合十,远眺着浩瀚大海。 “一念一清净,心是莲花开。” 年轻僧人看着眼前的碧波起伏,倒映在双眼之中的景象各有变化。 有文人泛着一叶小舟,仰躺朝天,闭目养神,好不自在。 有渔船遇上暴雨天气,风浪湍急,将整艘渔船掀翻沉入海底,无人生还。 有背剑之人化虹而来,一剑斩杀兴风作浪的大妖之后,不留姓名,化虹而去。 有得道之士随手结仙法,在海上凭空生出一座海岛,在其中结庐修行,隐居避世。 …… 年轻僧人眼里景象如浪潮般渐渐退去,恢复正常。 “如三千世红尘滚,合目是虫,张眼是风。” 年轻僧人低声念了声佛号,“前辈,不用一直躲着吧,出来见见面,聊聊天,不是更好吗?” “嘿,你这小和尚真有意思,我都要走了,你反倒找上门了。”一位衣着邋遢的中年男子蓦然出现在年轻僧人身旁,胡子拉碴,两眼惺忪,满脸没睡醒,且很久没有洗漱的样子。 中年男子抠了抠鼻子,随手弹掉了鼻嘎,“真是没想到,现在这个世道,竟然还能再出你这么一个……有趣的家伙。” “再?”年轻僧人有些疑惑,“还请前辈明示。” 中年男子打了个哈欠,“你的天赋神通,很有意思。” 年轻僧人一点就通,“前辈的意思是,有生灵者,也与小僧一般?” 世间有灵众生,可不止人族一族可以修行。 “差不多,虽然有一点不一样,但你和他,总有一天会遇见的。那一天应该会很有趣。” “多谢前辈为小僧耗神费力,泄露天机。”年轻僧人双手合十,向中年男子微微鞠身。 中年男子呵呵一笑,“这事儿如今山巅都传开了,算不上什么秘密,我只是多嘴给你提个醒而已,不用谢我。” 年轻僧人迟疑了一下,“小僧与那位之间,不可避免吗?” “何止是不可避免,你们两个是命中注定的大道之争,怎么躲?”中年男子摸着满是胡渣的下巴,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着身旁这位高自己一头,被佛门中人寄予厚望的年轻僧人,“我还是挺想见到那一天早点到来,感觉,会很不一样。你俩的大道之争,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年轻僧人质疑道:“打碎斗铃窖的两位大剑仙呢?” “他们两个啊?其实也跟你们差不多,但影响可没有你们大。”中年男子目光促狭,“别忘了,他们只是剑修啊。” “小僧受教。”年轻僧人犹豫再三,还是腆着脸再次问道:“小僧心中有一问,不知前辈是否能为小僧解惑?” “我不是你们的人。”中年男子眯了眯眼睛,“怎么,有些东西只能你们佛门中人修行,旁人碰不得吗?” “小僧只是好奇前辈为何会选择这条费力不讨好的道路,绝对没有其他意思,前辈别误会。” “谁跟你说,这条道路费力不讨好了?你也应该有所接触此道,不会有此念才对吧?” 年轻僧人沉默片刻,“只是前辈走路的方式,着实让小僧意想不到。” 中年男子了然,哈哈大笑起来,“道路万千,人各不同,我只是选择了一种比较与众不同的方法而已。反正不管怎么样,你就说这法子好不好用吧。” 年轻僧人也是笑了起来,“前辈能想到别人所不能想,自然做到别人所不能做的成就。” “你这小和尚,还怪会说话呢。”中年男子咧着嘴,摸了摸下巴,“既然你都这样捧我了,那我做长辈,没有道理不给点见面礼。” 中年男子指了指某个方向,“去那里,你的路子不说能走得更远,至少能宽些。” 年轻僧人顺着中年男子的手指,看了过去。 是与身前海水相对着的方向。 西边。 “听闻极西之地,有一片汪洋大海,亦是壮观无比,小僧心神往之。”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那里,风景极好,人更好。” “看来前辈很怀念那里。” 中年男子眼里浮现出缅怀的笑意,“白浪打岸是吾乡,教我如何不怀念?” “前辈有什么需要小僧做的事情吗?” “你要是顺手的话,还真有。”中年男子伸出了两根手指头,“帮我祭奠一位好友,怎样都行,别让你破戒就好。另外就是,那里有一座茶山,产出的茶叶虽然不算有名,但我有些年头没喝到了。你回来的时候如果记得,就帮我带些回来。不记得就算了,这两件都是小事,可有可无。” 因为某些原因,有家回不得,着实有些头疼。 年轻僧人后撤一步,双手合十,鞠身道:“前辈所托,小僧自当谨记。” 中年男子点点头,“去吧,你好不容易出世,多走走也有好处。” “小僧告辞。” 看着那一抹白色于天地间风雪融于一片,渐行渐远,中年男子笑了笑,一直藏在袖中的左手这时才舍得伸出来,两指做捻搓状,拘押着一道难以用肉眼看见的丝线。 丝线极细极短,在中年男子指间缓缓扭动,如同一只虫子。 中年男子看着指间的丝线,目光饶有兴趣,“好玩,有趣。” 然后中年男子捏着丝线,放进嘴里,嚼了嚼,然后咽下。 一股磅礴气息顿时从中年男子体内迸发而出,化作无数流光四处乱窜,如同无数游鱼般想要逃离中年男子身体这座牢笼。 然后,一股更加强大的气息出现,摧枯拉朽般碾压了那些不听话的流光,将其拘押在一处,归拢成原来那道丝线,安安静静地匍匐在中年男子体内。 “得勒,下酒菜有了,喝酒去!” —————— 白孤很快就回来了,然后等齐家恨给何雁配了几副药后,就下楼离开了。 只是在快要走出长洲药馆时,白孤几人遇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锦衣青年方旦。 那位天然压胜灵体鬼物的山水坊山水郎。 何雁一见面就是调侃的语气,“哟,方大少爷,几天不见,来找补了?” 方旦经过椒月山一行,损耗甚大。不仅透支了无数修为精血用以开启第三只竖眼,还因此触碰到体内的某道禁忌,伤及根基,就像是走楼梯时踏空一步,直接跌境。 而且方旦开启第三只竖眼,与连风配合的那一击,并没有对女子虚影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所以方旦与连风这两个倒霉蛋,一个透支修为精血,伤及根基,一个自毁本命剑,舍了大道前途不要,结果连个浪花都没有,打了水漂。 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方旦此时还是一副脸色苍白、虚弱不堪的重伤模样,比白孤还要凄惨几分,看上去就像是经常流连于销金窟的纨绔子弟,身子骨都被掏空了。 方旦自然也是听出了何雁的言外之意,嘴角不禁扯了扯,“谁像你啊,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当然精神焕发。” “羡慕吗?你也可以试试,不然你这身子骨,早晚得被掏空咯。” 方旦翻了个白眼,不想跟这个来自江南水乡,说话却比他这个北方汉子还要口无遮拦的家伙掰扯,抬腿就要走进长洲药馆。 跟在白孤几人身后的齐家恨走了出来,笑道:“原来是方少爷,有失远迎。” “齐掌柜?”方旦看见齐家恨出现,有些意外。 一般来说,作为医馆掌柜,只有大事或大人物出现,才会出面解决迎接。 而且送客时离大门越近,越能体现此事或此人的重要程度。 方旦印象里,何雁也不过是长洲药馆的三等贵客吧? 也配让齐家恨送到门口? 自己都没这待遇好吧! 难不成…… 方旦看向了白孤。 但白孤理都没理方旦,径直走向了自己的马车。 理他? 为什么? 我又跟这家伙不熟,装什么情深义重呢。 而且没记错的话,前几天刚见面的时候,这家伙还在背后乱嚼舌根子吧? 椒月山上,折损修为压胜那鬼玩意儿?有用吗? 可别整那一厢情愿、感动自己的戏码了,这是现实,不是戏本,演给谁看呢! 齐家恨连忙追了出来,“白公子慢走。” 白孤点点头,“别忘了我的事情就行,应该不难吧?” “白公子放心,小的一定铭记在心。” 白孤嗯了一声,先是抱着白小小上了车,自己才紧随其后。 方旦心里震撼无比,但也是面色平静,喊上依依不舍的齐家恨,转身进了长洲药馆。 咱俩好好唠唠。 181、做买卖 白孤回到客栈,就正好见到王西洲和花邪正好要出去采买一些日常用品。 白孤跟两人打了声招呼,然后开口第一句话就让在场几人有些错愕。 “王大哥,简单收拾一下,我们明天就走。” 王西洲有些疑惑,“小白,这么急是……” 白孤抬手打断王西洲的话语,“王大哥,要是你还有事需要继续留下来,那我和小小只能提前跟你说再见了。” 说完,白孤就拉着白小小的手,径直上楼了。 商量? 不好意思,我是在通知你,你答应与否,跟我无关。 花邪用手肘碰了碰王西洲的手臂,“诶,老王,这小子好像变了个人啊,喜怒无常的。一开始见面我还以为这是个好相与的小家伙,没想到是位不好惹的主儿。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 王西洲淡然道:“小白身份超然,先前经历甚多,又正值年轻气盛,性子反复无常,也能理解。” “年轻得势,真好啊。不过说实话,我要是跟小白一样大的时候有这样的地位,上街不横着走,算我没长腿好吧。” “确实,年轻的我们,都有一个强者的梦。” 花邪嘿嘿一笑,“反正我们也没多大嘛,还年轻,还年轻。” “换成正常来算,你都是当爷爷的人了,能不能稳重些?” “干嘛呢,干嘛呢,才小几十岁的人,干嘛这么快就服老?心年轻,多少岁都无所谓。心要是老了,十岁小孩都得枕着棺材板睡觉。” 王西洲有些无奈,“西州只是觉得,心态年轻是好事,但太轻浮,就不美了。” 花邪翻了个白眼,“好好好,听你的,听你的。” 然后花邪撇了撇嘴,小声嘟囔道:“跟个老妈子一样啰嗦。” 也不知道王西洲有没有听到花邪的牢骚,他只是自顾自地笑了笑,“走吧,先去采买东西,争取早些回来收拾,明天出发。” “诶,不是,真要听那小子的话啊?咱们可是吞灵境的强者诶,就这么听话吗?”花邪一脸震惊,然后朝楼上的某个房间努了努嘴,“话说,就不管了?” 花邪已经知道了关大虎昨天要说的是什么了。 王西洲已经在安慰他的时候,与他和盘托出了。 就这点破事儿,不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吗?况且我是那种不会看形势,整天就只会摆着张破嘴到处乱说话的人啊? 关大虎这个五大三粗没脑子的家伙! 王西洲目光幽幽,叹息道:“人生陌路,各安天命,连风兄弟此劫,西州也是爱莫能助,只能看他自己能否撑过去了。” 花邪也是难得有些伤感,“自碎本命剑啊,哪有那么容易撑过去?就是历史长河之中,也没几个剑修能在自碎本命剑后,能活得过十年之限。再加上这次是私自行动,恐怕山水坊那边,要问责于他。” 王西洲抿着嘴,沉默片刻后沉声道:“眼下情况,只能听天由命。” 只是王西洲还有一事没有说出口。 他已经向山水坊递了告罪书,一切后果,全都由他一人承担。 —————— “吴老,有您的信。”一位侍女手持托盘,其上放着一枚玉质竹简。 原本吴老倚在窗边的木榻上,手里翻着一本很老旧的医书,听到这话时,有些惊讶,侧目望去,“哦?这都多少年了没人给写信了,真是难得。” 侍女用丝绢包裹住竹简,轻轻放在木榻的茶桌上,便退下了。 吴老饶有兴趣地看着那玉简,心里不断翻滚着无数个名字,片刻之后,如筛选沙石一般,有几个名字留在筛网之上。 吴老又对这个几个名字挑挑拣拣,最后,只剩下了三个名字。 一尊山水神灵,一位桃林居士,一个陋巷少年。 吴老笑了笑,然后拿起竹简,其中的内容就流水般淌进吴老的脑海里。 “果然。” 吴老在看到最后一句话后,忍不住笑道:“这家伙,还是那么穷讲究。” 邱自在凭空浮现,满脸笑嘻嘻的,一屁股就坐在木榻的另外一边,毫不客气地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吴老有什么好事啊?笑得这么开心,难不成要生儿子了?” 吴老将竹简丢给邱自在,“你看完就知道了。” 邱自在单手一抓,另外一只手不忘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当茶水咽下去的时候,邱自在也就看完了竹简里的内容。 “嘿,真是想不到,真才多久,这家伙就来求您了。”邱自在笑嘻嘻地将竹简放回到桌子上,两只脚相互一磕,就褪下了穿着的棉皂靴,盘坐在木榻上。 吴老瞥了一眼邱自在,“你的脚最好是洗了,没味儿,不然你以后就给我滚去轮椅上坐着。” 邱自在嘿嘿一笑,“巧了不是,早上出门前刚洗的,还用了香皂,茉莉花味儿的。” 说着,邱自在还将双腿举了起来,晃了晃。 吴老收回视线,给自己的杯子填满茶水后,又拿出一个新杯子,往里头倒了些茶水。 邱自在瞅见吴老的动作,连忙放下双腿,两脚一蹬就套上了棉皂靴。 来人了。 一位腰别葫芦的青衫男子凭空浮现,又有一张藤条编制而成的圈椅缓缓出现,青衫男子理了理下摆,就此落座。 邱自在刚想起身,就被吴老隔空按下,“来一个就得走一个,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要被人说我待客不周?” 邱自在立马正襟危坐,“谁啊,谁啊,谁敢这么说吴老您,小道第一个冲上去……” “我。”青衫男子看向邱自在,“我会这样说,你又会怎么做呢?” 邱自在的脸顿时一僵,嘴角抽搐,刚刚要蹦出来的话语被青衫男子一棍子打碎,散成苦水自个儿咽下。 但邱自在自己又不好说,或想些什么,只好把脑袋放空,整个人愣在原地。 吴老笑将竹简递过去,“就不要为难他了,看看这个。” 青衫男子接过竹简,很快就将里面的内容看完了,“那吴老,您怎么看?” “我?我随意啊,主要是看你怎么想了。” 青衫男子沉吟片刻,“这件事,我族不会出面,我也不会为其做担保。” 吴老故作惊讶,“不管他了?” “这是小事而已,用不着那么大费周章。” “懂了,那就我来。反正手里的几个名额好些年头没用过了,再不用出去,都要积灰成山了。” 青衫男子起身拱手道:“那就麻烦吴老了,先走一步。” 吴老立马抬手阻拦,“这圈椅看着不错,给个价?” “吴老若是喜欢,拿去就是,就当是我投石问路的路引。” 吴老也不客气,点了点头。 青衫男子就此离开。 邱自在这时才敢收敛心神,朝藤椅看去,不由得轻咦一声,“潇湘十里的龙心藤?能有这么粗这么长的程度用来变藤椅,好东西哇!” “不然我会开口讨要?”吴老看着邱自在一副哈喇子和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的样子,不禁呵呵一笑,“要不,一百张符箓,这藤椅归你?” “吴老您这就不地道了,别人送您的东西,转手您就拿来做买卖,不太好吧?”邱自在又多看了那藤椅一眼,语气试探地问道:“那一百张符箓,需要什么品阶,又有什么用途要求吗?” 吴老会心一笑,“也不过分,能与跨洲远游的心相符相比就行。至于品种与用途,不挑,水法、火法、雷法这些都行,来者不拒。如果能有阵法符箓,更好。” 邱自在嘴角不禁一阵抽搐,“就算把小道拆开来卖了,也凑不出这些符箓吧?” “龙心藤编织而成的圈椅,值得。” 邱自在对这圈椅实在是眼热心痒,但手里头实在是没那么多的符箓,只好搓着手笑道:“吴老,您看,咱俩都这么熟了,打个商量,给个折扣呗。” “你哪位?不熟啊。”吴老连眼皮子都懒得掀起来,自顾自地喝了口茶水。 邱自在当即撅起嘴撒娇,“不嘛,不嘛,吴老,您就行行好,可怜可怜小道嘛。” “你下一句是不是要说折怜眼前人,休等深秋悲梧桐?”吴老瞥了他一眼,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嫌弃,“故作娇羞女儿态,也不看看你长得什么德行,赶紧滚蛋!” 邱自在还想再说些什么,就被吴老一个挥手,送出房间。 吴老又将手往桌子上一抹,一块手指粗细的木牌出现。 又想了想,吴老又取出了另外一块同样的木牌,与先前那块放在一起。 吴老伸手将竹简拿起,将里面的内容抹去,在其中刻写了几个字,又拿出一个小瓷瓶放在桌子上。 “去吧。”吴老屈指一弹,四样东西就化作一道流光,瞬间远去。 吴老做完这些,起身将那藤椅搬起,瞬间来到另外一间雅室,把藤椅放在了靠窗的位置上,坐了上去。 “嗯,东西不错。”吴老微微眯起眼睛,感受着龙心藤圈椅带来的奇效。 吴老两指捻搓着,一块布帛静静躺在吴老掌心处,样式古朴,但做工不俗。 吴老静静坐着。 是谓春寒,冻彻人心。 不知何时春暖花开遍地香。 182、离开龟眠城 白孤一大早就醒了,在楼下吃了几碗馄饨垫垫肚子之后,又回到房间里走灵。 与王西洲约定的出发时间是中午,还有一段不短的时间,白孤不想浪费,况且如今他也才刚刚迈进铸灵境,境界还不是很稳定,需要多多稳固。 再说了,铸灵境的修为若是躲在伶仃巷里,那还能潇洒快活一辈子。 但现在是在外面啊。 如果说伶仃巷是一滩浑水才看不清水底情况,那么这外面的世界,就是一片汪洋大海,随随便便溺死个人还不简单? 就是强如连风这样的吞灵境巅峰剑修,如今不也是躺在床上等死。 所以白孤不敢懈怠,他要抓紧时间修行,争取早日成为强者! 他不想让邱自在说的那些戳心话,一语成谶。 白孤不会让那一天到来的。 等到两次走灵结束后,白孤缓缓睁开双眼,望向木床。 白小小已经起床洗漱完毕,正坐在床上玩着猴子木偶呢。 余光瞥见白孤睁开双眼看过来,白小小当即高兴地笑起来,“哥,我今天早早就起来了,还一个人下楼吃了早餐,我厉不厉害?” 白孤笑着点点头,“又长大了不少,十一岁了,是个小大人啦。” 白小小笑得更开心了,“嘿嘿,长大了才能跟得上哥的脚步,不然总是要哥背着我,哥很累的。” “还好吧,你又没多少斤两,我现在背一个你,不算什么。” “可我还会长大,也会长胖啊。” “放心,我有修行,就算你以后胖成球了,我也一样能背得动。” 白小小顿时撅起嘴,“我以后要是真的胖成球了,哥会不会嫌弃我啊?” 白孤下了木榻,走到木床边,笑着揉了揉白小小的小脑袋,“怎么会呢?当初冰天雪地里,那个半张脸都是眼泪鼻涕的小女孩我都没有嫌弃,又怎么会嫌弃你长胖呢?再说了,你现在太瘦了,长胖些才好,身体才不会跟我一样那么弱。” 白小小把手伸进衣服里,捏了捏肚子上那一层不算明显的肉,有些委屈巴巴地说道:“我真的长胖了,肚子上都有肉了。” “没长胖,我没看见,就没有。”白孤伸手捏了捏白小小的脸颊,“你看,你这脸还是跟以前一样,小季子一个。” 白小小吸气鼓起腮帮子,往白孤脸上蹭了蹭,“有的有的,最近长肉了!我都感觉自己胖了一圈。” 白孤又摸了摸白小小的脑袋,“那是你长高了,再说了,长大不长胖,皮包骨头很好看啊?那不是骷髅吗?你可不要怕胖,长胖是自然的,一直怕这怕那,才会憋出病来。” “可是那些漂亮姐姐不都是瘦瘦的吗?” 白孤叹息一声,“你和我现在不就挺瘦吗?身体又是如何,你心里没底吗?” 看着白孤比自己粗不了多少的手腕,白小小泛起一股难过,“都是我连累哥了。” 白孤蹲下,看着白小小的小脸,目光坚定,“我从来没有嫌弃你,也不会认为你是累赘。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这样。所以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不可能会有这么一天的。” 白小小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扑在白孤身上呜咽起来。 白孤轻轻拍着白小小的后背,帮她顺气,“以后就不许再提这些了,听见没?” “嗯。”白小小吸了吸鼻子,又往白孤身上挪了挪脑袋,似乎这样才能更安心些。 —————— 收拾完东西,白孤和白小小就率先上了马车,懒得跟其他来送行的人打交道。 白小小刚刚哭累了,此时正枕着白孤的大腿,沉沉睡去。 白孤一方面是需要照看白小小,另一方面,是单纯地不想与这些人扯些场面话。 本来就不熟,以后也没什么机会再见到,何必要强装熟络? 浪费时间,浪费表情。 来送行的人其实不多,也就方旦,何雁和关大虎三人而已。 方旦跟王西洲算不上很熟,所以站得最远,只是双手抱胸看着其他人。 关大虎其实心里还是不愿放弃,还是想求白孤出手救连风。 只是白孤已经决心要走了,自己也不好意思强行让他留下。连风现在又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命不久矣,身为连风好友,他实在是左右为难。 关大虎往马车方向走去,却被王西洲抬手拦下。 王西洲看得出关大虎的忧愁,他心里也很担心连风的情况,所以他知道关大虎的心情。 王西洲一步上前,拍了拍关大虎宽厚的肩膀,“大虎兄弟,放心吧,连风兄弟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不过这句话说出来,连王西洲自己都没有底气,又如何劝慰关大虎? 关大虎很勉强地扯出一个笑脸,“老王,不用再说些暖心话了。其实你我都清楚连风现在的情况,实在是……撑不住了。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了,我也不至于要这么死皮赖脸地求小白。求人的滋味儿,实在是不好。” 说着说着,壮汉关大虎也带上了哭腔。 王西洲沉默,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 花邪一个蹦跳来到两人身边,嘿了一声,“连风那家伙长得倔,就不是短命的主儿。况且他身上不是还有事情没做吗,怎么可能舍得就这样死去?岂不是很憋屈?” 关大虎抿了抿嘴巴,没有回答花邪的话。 王西洲轻叹一声,“万事有好有坏,就都做个心理准备吧。” 关大虎脸色黯然,很是低沉。 王西洲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关大虎,语气间满是感伤,“这是西洲偶然得来的丹药,可以吊人神魂性命一旬不死。若是到了不得已的时候,让连风兄弟把心里想做的事情做了,想去的地方也走一趟,别留什么遗憾。” 关大虎将手一板,挡住瓷瓶,“这太贵重了,无论是我还是连风,都不能收下。” “此去椒月山,是西洲一人提议,这才害得连风兄弟如此。这枚丹药,就当是西洲的一点小小赔偿,大虎兄弟不收下,西洲内心难安。” 关大虎犹豫再三,这才咬牙收下,“这药我先暂时收下,如果没有用到,下次见面我会还你。” 王西洲点头,“希望连风兄弟能早日康复。” “但愿如此。” 王西洲整理了一下情绪,后退一步,笑着朝三人拱手道:“几位,止步,来日方长,有缘再见。” 花邪嘿嘿一笑,“别太想我啊,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滚远点,最好死外边别回来了。” “小白,小小,要常来龟眠城玩啊。” “一路顺风。” 听到何雁的声音,白孤稍微挪动了身体,从车窗探出半个脑袋,轻声说道:“何姐姐,小小现在睡着了,所以我们没办法下车。只要何姐姐在龟眠城,我们一定常来。” 何雁眯眼而笑,为了不吵醒白小小,只是点头回应。 王西洲又朝三人微微一鞠身,便与花邪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车夫询问车上几人是否坐稳,得到肯定回应后,这才挥动长鞭,驱赶马车前行。 不多时,马车便已消失在三人视线内。 “走吧,人都没影儿了。”方旦瞟了一眼依依不舍的关大虎,不禁扯了扯嘴角。 “哎呦,还是没能赶上。”一道行色匆匆的人影赶来,是长洲药馆的掌柜齐家恨。 方旦侧目,“齐掌柜?今天怎么有闲情雅致来这里?” “方少爷就不要取笑我了,今天我是担着付老的交代来此的。可惜了,还是没能赶上。”齐家恨看着早已不见马车的方向,不禁叹息一声。 方旦脸上浮现出惊讶,“是那位坐镇此地长洲药馆的付老吗?” 齐家恨点头。 方旦深吸了一口气,“这等人物,还能有所求?莫不是……?” 方旦指了指刚刚马车离去的方向,又大概比了一个高度,“他?” 齐家恨又点了点头。 “不是吧?就因为他虚无缥缈的一句认识吴老,这未免太过荒唐了吧?” 齐家恨看向方旦,眼神里带着郑重与警告,“付老亲口交代的事情,我只负责照做。至于白公子身份真实与否,以及付老亲眼所见是否出了差错,要不方少爷自己去跟付老当面对峙一番?” 方旦顿时噤若寒蝉,不敢再胡乱说话。 跟一位坐镇于此的长洲药馆医师理论? 呵呵,脑子要是坏了建议赶紧去换一个。 或者,下辈子注意点。 哪怕是他方旦,也一样不行。 方旦连忙拱手道:“一时嘴快,莫怪,莫怪。” 齐家恨还是一副招牌式的笑容,“方少爷也莫要记恨,主辱臣死,我只是尽些手下人的职责而已,没有恶意。” “回头我会走一趟长洲药馆,给付老赔罪。” 开玩笑,像这等人物,又都在龟眠城里,怎么可能听不到刚刚自己说的话? 要不是付老性子好,自己恐怕现在就已经是一滩肉泥了! 齐家恨突然想起一事,开口问道:“哪位是叫连风,还有关大虎?” 关大虎瓮声道:“我是关大虎,齐掌柜有事吗?” 齐家恨小心翼翼地从须弥珠内取出一样东西,用双手捧住。 是一个古朴无比的紫檀木盒。 齐家恨眼里有着羡慕与敬重,语气郑重,“云水城长洲药馆来信,指定要由连风或关大虎其中一人接信。” 云水城长洲药馆? 方旦三人眼里有惊愕浮现。 虽然只是与白孤相处几天,但他们也知道了云水城长洲药馆意味着什么。 那里,就坐镇着那位神秘无比,同时也尊贵无比的吴老。 医术无双,可肉白骨、活死人的吴老! 关大虎深吸了一口气,踏前一步,双手伸出接过木盒,“关大虎领信。” 齐家恨眼里羡慕依旧,“自我上任,云水城那边至今就只来了这一封信,你和那位连风公子真是好运道。” 关大虎内心澎湃,随即他想起什么,猛然抬头,望向马车离去的方向。 他扯着嗓子大喊道:“小白,我关大虎欠你一条命!” 183、明月不知羹本心 白孤坐在车里,一手撑在坐垫上,一手轻轻地帮白小小理好稀碎散落的头发,或轻轻地抚摸着白小小的后背,让她在梦中能安心些,不用睡着了还要皱着眉头。 王西洲和花邪分坐两侧,一路上不知道交换了多少个眼神,但都没有开口说话。 白孤双眼低垂,看着熟睡中的白小小,眼底尽是温柔,“我写了封信,让齐掌柜代为寄去云水城,至于结果,我就不知道了。” 王西洲和花邪一愣。 他们没想到白孤自己会主动提起此事,不过也好,省去绞尽脑汁去想他们如何开头的力气了。 而王西洲心里更多的,是对于白孤会主动出手,帮助连风。 要知道一开始见面,两人闹得很不愉快,甚至连风要杀了白孤,只是被自己拦下来而已。 而且自己与关大虎那天去求白孤,效果并不好,更有一种适得其反的感觉。 虽然后面关大虎跟王西洲说过,白孤在夜里有去找过连风,两人单独交谈了一番,但王西洲依旧不觉得白孤会出手就连风。 只从处理沙雨镇祭祀法师一事中,王西洲就知道,白孤看似懵懂少年,但其实内心世界如同一张阴阳图。 白色行在日下,是白孤平常温和谦逊,与人为善的部分。黑色晦暗不明,是躲藏在白孤性格里的阴狠毒辣,刻薄犀利。 如此性格,反倒让王西洲头疼。 阴狠毒辣是真,从白孤下手的程度就能看出。怕就怕白孤平日里那副温和模样是装出来的! 白孤内心里的阴阳图,其实就是一处弥漫着伪装白雾的泥潭! 小小年纪就能伪装到这种地步,若是任其发展,以后不敢想象。 但王西洲还是对白孤能出手帮连风很是感激,当即微微躬身,拱手道:“西洲替连风兄弟,先谢过小白大恩情。” 白孤摆了摆手,“这种事情,替不了的。如果真的帮到他,那他就算是欠我一条命,到时候拿命来填都不为过,可比王大哥你这一句轻飘飘的感谢来得好得多。要是帮不到,那就算我那封信打了水漂,王大哥你今天的这句谢,也是白说。” “小白所言极是,是西洲考虑不周。” 白孤依旧没有抬头,“我帮他,不是出于后面的人情感谢,只是出于同情。算是……同病相怜吧。” 花邪略一挑眉,刚想开口问些八卦来听时,就被王西洲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只好悻悻作罢。 “连风兄弟命运坎坷,幸得有贵人相助。一位是那农夫,另一位,”王西洲顿了顿,“是小白你了。” 王西洲与连风有些交情,所以知道连风的一些事情。 包括他的身世。 “有些事情,还是需要自己去做,别人代替不了。而且到死都没能做成,会很遗憾。如果是因为此事而死,那也算是命定,怨不得了。” 王西洲点点头,认同了白孤这句话。 “所以……小白你是想让连风兄弟?” 白孤突然抬起头,看了王西洲一眼,“如果他那天晚上嘴巴还是那么臭,或者是干脆不开口,我都会直接拿剑,一剑戳死他。他是剑修,我手里刚好有剑,送他上路他也不算憋屈。但他愿意开口跟我说那些话,那我就得听着。我为人做事向来靠感觉,我只是觉得,他现在不该死,要死,也是死在完成心愿的路上,那样才不算憋屈。但这并不代表我对他这个人有所改观,我对他依旧不感冒。” 说完,白孤又重新垂下眼帘,目光温柔地看着白小小。 王西洲目光幽幽,若有所思。 花邪一脸迷惑,目光不停地在两人身上打转。 哎,不是,你俩说啥呢?我咋一句都没听懂啊? 车上还有个喘气的哎! 你俩别自顾自地打哑谜啊,照顾照顾一下我这个同行人的感受啊! 没有你们这样式儿的! —————— “想不通啊想不通,为什么吴老就偏偏那么看好那小子呢?还三番两次地出手帮他,真是想不通。”邱自在蹲在一处庭院之中,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双手托着下巴,满脸写着无语与困惑。 一位紫袍老人站在邱自在身边,双手负后。 老人白发银眉,面容慈祥,很是仙风道骨。 “想不通就不要想了,徒增烦恼而已。”老人笑道。 邱自在将嘴里的狗尾巴草调转到另外一边,然后语气闷闷地开口道:“小道士修为浅薄,目光短浅,看不清其中道理,老贤者为晚辈指点一二呗?” 紫袍老人呵呵一笑,答非所问,“修为浅薄?也就是你了,别人可不会那么轻易地说出口。” “这是事实嘛,在老贤者面前,小道这点微末修为,不值一提。” “只论脸皮,这云水城里现在无人能出你之右。” “多谢老贤者夸奖。” “你真的是,有竿你就顺着爬啊。” 邱自在皱了皱鼻子,委屈巴巴,“老贤者,您别转移话题啊,您还没有回答小道的问题呢。” 紫袍老人低头看了邱自在一眼,“有些东西,别乱打听。” “小道只是看不惯那小子的臭脾气,更是羡慕为什么他能有这么好的运道。吴老、老家伙、幺九馆老板,这些人都站在那小子身后,看着就不爽。” “什么话都敢说,小心祸从口出啊。” 邱自在恹恹道:“无所谓了,反正小道如今境地,就算是脱离桎梏,重返巅峰,也一样任人捏圆搓扁。还不如随心所欲,想说什么说什么,顾忌太多,自找不自在。” 紫袍老人笑了笑,不置可否。 邱自在抬起头,眼睛微微一眯,伸出一只手挡在眼前。 今天天气不错,出了太阳,还挺大,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老贤者,你能看清那小子的底细吗?小道无论怎么瞅,这小子身上总是有一层云雾遮着,算也算不出来,实在是头疼。” 紫袍老人又看了邱自在一眼,“你就这么好奇?” “求知之心,时时怀存,这不是对于求道的最大敬意嘛。” “但有些事情,最好别知道。好奇心,可是能害死九条命的猫啊。” “朝闻道,夕可死矣。小道无知,所以无畏。” “一颗道心净若琉璃,坚如磐石,不多见。” 邱自在嘿嘿一笑,“多谢老贤者夸赞。” 紫袍老人抬头看向某个方向,“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何必在老夫这里验证些什么?是想确定某件事?” 邱自在轻叹一声,“天下棋局已成定势,总要有个异数打破僵局。小道只是看他们都那么看好那小子,就想摸一摸那小子的底,看看那个异数,是不是他。” “不是。”紫袍老人想都没想,就直接丢了有个答案给邱自在,“异数另有其人,不是他。” 邱自在有些意外,“不是他?那吴老他们?” “别有所求,各有心思而已。”紫袍老人看向城南方向,含笑道:“吴老,老夫这么说,你不会介意吧?” 有一道笑声在庭院之中响起,“贤者实话实说而已,我生气作甚?有时间来长洲药馆聊闲天,我这里有好茶,火锅更是时常备着。” “好说好说,既然吴老盛情邀请,那老夫岂有不从之理?” 邱自在嗷了一声,“吴老,小道也要吃火锅暖暖身子,天太冷了。” “你滚蛋。”空气中传来一阵没好气的声音。 “哎呀,吴老,你这样说话,很伤小道的心诶。” “谁理你。” 这句话说完,庭院中的气息便已散去,都不等邱自在下一句恶心言语蹦出嘴,譬如小道脆弱娇嫩的心灵都要被您这跟料峭春寒一样冰冷的话语伤得七零八落,久久缝补不齐,非一张万年龙心藤编织的圈椅无法治愈。当然了,有其他比如万丈天山上的净水莲花心,答神沟深处的不朽铁木,或者是吴老您亲自炼制的某一炉丹药,也都是可以的,小道为人宽容,都不挑之类的言语。 哎,真是明月不知羹本心,吴老也一样不知小道的婉转肚肠啊。 真是可惜了。 啧啧啧。 —————— 关大虎双手颤抖,但依旧稳稳地捧着手里的檀木盒子。 因为这是目前唯一能救连风的法子了。 连风躺在床上,双眼无神,但语气依旧平淡有力,“别浪费力气了,我知道我自己是什么个情况,这辈子算是到头了,不必再为了我,浪费些以后有用的人情与运道。” 关大虎深吸了一口气,“你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更是关系最好的过命兄弟。如果现在躺在床上的是我,相信你也会想尽方法来救我的。” 连风被关大虎的话噎得无言以对,干脆闭上嘴巴不说话。 关大虎又深吸了一口气,强压着内心的激动,伸出一只手缓缓打开了檀木盒子。 没有想象中的灵光四溢,也没有强大的气息激荡,只有古朴简单的两块长条木牌,一个小瓷瓶,还有一张折了两折的洁白宣纸静静躺在其中。 关大虎将檀木盒子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拿起那张宣纸,小心翼翼德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两句话。 瓶中丹药,可缓一月性命无忧。 救命之法,在于龙胆坟。 关大虎双手颤抖了一下,然后这个面对道域境女子虚影死战不退,哪怕是身受重伤也没有吭声的壮汉,在这一刻一个没忍住,就滚下两行热泪,呜咽起来。 连风微微偏头,看见了宣纸上的内容,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说不清的表情。 他想起了白孤那天晚上临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关大哥已经为你奔波思虑很多了,你就算要死,也得还清这些再死,不然你能死得安心?还有,你爹娘的仇,你得自己去报。出师未捷身先死,或者让别人帮忙,算是个什么事儿?你是剑修,别让自己死得那么憋屈。” 184、我们都要好好的 火绒城,地处流火平原,常年干旱燥热,多数土地被灼热干燥的大风吹得一片龟裂,甚至是相当一部分已经沙石化,连杂草都无法生长。也正是这个原因,此地方圆数千里皆是火绒城的领地,让火绒城成为附近拥有最大领地的城池。 荒芜龟裂的土地,除了摆在原处做摆设,连一粒粮食都种不出来,要来何用? 大风呼来,吃一嘴沙子吗? 所以附近的城池宁愿自个儿的领地少些,也不愿接收这些既没用,管理起来还贼麻烦的沙石地,也就让火绒城得了个“大便宜”。 白孤一行人进入火绒城地界已经一旬了,但依旧还在火绒城的外城徘徊。 没办法,山水坊的丙等马车一天最多也就走五百里地,这十天时间也不过只走了四千多里地,连火绒城领地的零头都没有走完。 虽然王西洲和花邪身为山水坊的山水郎,走过不少地方,见识过不少险山恶水,像现在这样的沙石风貌,两人也不是没见过。但这接连十天千篇一律的沙石风景,实在是看得一车人都有些厌烦。 王西洲还好些,毕竟他的心态向来很好。 白孤虽然是少年心性,但路上风景好坏对于他来说,也就那样。好看的就惊讶一番,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不好看的,顶多就是在无聊的日子里在平添一些黯淡无光的颜色而已,就像是白开水兑些溪水,一样寡淡无味,喝多了一阵干呕反胃,吐一下就好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就是苦了喜欢上蹿下跳的花邪和一直向往外面世界的白小小了。 一个是吃惯了甜汤鱼肉的嘴刁食客,突然只能咸菜稀粥白开水,谁能忍受? 一个一直身处黑暗,向往光明,好不容易挣脱桎梏,来到向往已久的外面世界,却发现还不如原地,谁能接受? 所以这两人从来到火绒城的第七天开始,就是一副生无可恋病恹恹的模样了。 白孤此时正拿着一张大饼,里面卷着些酱肉,一口接着一口地吃得正欢,满嘴流油。 王西洲就斯文得多,但吃的速度不见比白孤慢多少。 其他两人手里各自握着一块大饼卷酱肉,满脸呆滞,嘴里嚼着大饼如同嚼蜡。 为了能早点到达火绒城内城,见到一些不一样的风景,这几天白孤让车夫除了吃饭和睡觉,其他时间都拿来赶路。 但就算是这样,按照地图推测,他们还得再这么赶上三四天时间,才能到达火绒城的主城。 白孤拿出一个牛皮水袋,里面装的是温开水,喝了一口。 他在前几天离开客栈的时候,买了好几个牛皮水袋,都装满了温开水,以备不时之需。 反正须弥珠内的东西都会保持放入前的状态,根本不用担心水会变冷变质,放多久都行。 白孤将水袋塞到白小小手里,拍了拍她的手背,“很快就到了,再忍忍。” 白小小本来想噘嘴向白孤撒娇,但嘴角刚弯了一下,就再也提不起一丝兴趣,很快又回到刚刚那副百无聊赖的模样,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好。 白孤轻叹了一声,看向王西洲,“王大哥,距离这里最近的城镇是哪里,先休息一两天吧。这几天的风沙太大,都把人吹傻了。” 王西洲手指一抬,便有一道灵光飞出,在空中化作一张光影地图。 其上有一点红光在缓缓移动,正是白孤几人所坐马车的位置光标。 这是山水坊山水郎特有的地图,可以自动追踪山水郎的位置,既可以让山水郎们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也可以让他们记录自己行走过的路途,用以更新最新的地图。 这就是山水坊的地图是最为权威、标准的地图的原因,也是山水坊山水郎时常外出采风的原因之一。 王西洲扫了几眼,指向红光附近一处标着圆圈的地方,“距离这里十五里左右,有一处城镇,名为红水镇,可以去那里歇一歇。” 山水郎的地图标识很独特,小圆圈是村子,圆圈是镇子,方块是城池。 白孤看了看地图,只好点了点头,“就这里吧,我也有点顶不住了。” 王西洲向车厢外的车夫喊了一声,跟他说了红水镇的方向。 白孤将最后一口大饼卷酱肉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后咽下。 窗外的风沙一阵接一阵,打得车身车窗噼里啪啦地响,在如此沉闷无味的路途中,这种无意义的噪音只会让人更加心烦。 白孤没理会其他人,径直脱了鞋,盘坐在席上,开始走灵。 王西洲和花邪则是继续做自己手头上的事情,吃饭的吃饭,发呆的继续发呆。 这么些天下来,两人对于白孤这种不遗余力的修行方法已经习惯了。 但两人还是不免感慨一声。 成了剑仙弟子,还这么努力,难怪会被剑仙看上眼! 只是白孤不是这么想而已。 离开龟眠城前,白孤就已经踏入了铸灵境,只是还不是很稳定,随时都有再缩回半只脚的可能。 不过经过这十天的走灵巩固,白孤已经彻底在铸灵境内站稳了脚跟。 铸灵锁灵蕴,灵蕴分七色,登高有九阶。 丹田、三百六十五处穴位、七处窍位、三十六条大脉、七十二条奇经、一百零八处关隘、八十一处灵府、人顶天灵、五极灵泉、胸间中元,每凝练灵蕴填满一个部分,便是晋升一阶。 白孤已经在丹田内凝练出一颗灵光四溢的灵蕴,如今正是铸灵一阶。 而现在,他正在朝铸灵二阶冲击。 三百六十五处穴位,白孤已经完成了半百之数,离铸灵二阶还有三百穴位的路程要走。 所以不得不竭尽全力,压榨一切可以压榨的时间,抓紧修行。 白孤不仅要尽快到达铸灵境圆满,打开酒鬼给他的那颗带有禁制的须弥珠,更要赶紧提升修为,减少王西洲和花邪对自己的帮助,别让自己欠下太多人情。 最重要的,白孤想要保护白小小。 不变强,哪来的力量站在白小小面前? 等到了黑羊山,拿到望海石治好白小小的暗疾,那她体内的魔骨魔血到时候也会藏不住吧? 若是按照邱自在所说,真遇上了那群自诩正道的疯子,自己又该如何? 要是自己修为拔高一大截,对面修为不高,那这事还有转圜。 但反过来呢? 自己和白小小只能等死。 而王西洲和花邪,这两人到时候还会站在自己这边,帮着自己对付那些疯子吗? 白小小可是魔族啊! 那可是让人闻之色变,避之不及的存在,像王西洲这种高风亮节,眼里揉不进沙子的家伙,怎么可能会帮着自己保护一个魔族呢? 花邪又对王西洲马首是瞻,后者如果不帮,花邪必定不会出手。 退一万步讲,就算这两人会帮自己,这份天大的人情该如何还,白孤想想都头疼。 而且两人虽然是吞灵境巅峰的修为,但要是那群疯子的修为更高呢? 修行路远,吞灵境又不是尽头,后头还有好几境呢。 世界之大,最不缺的就是疯子和傻子。 修道的人,有哪个不疯呢? 真是这样的话,就算王西洲两人尽全力保护自己和白小小,那也是无济于事。 铸灵境的修为,实在是太弱了。 按照白孤的预计,自己在到达黑羊山,白小小暴露魔族身份前,至少要有辟凡五境的修为,才能有些底气去面对这些未知的麻烦。 而留给自己的时间,只剩不到一年了,时间完全不够用啊! 一年时间,要连跳三境,恐怕也只有那些绝世天才才能做到吧。 比如七等天赋,以上。 以自己二等上的天赋,一年之后能摸到叩玄境的门槛,就应该去烧香拜佛,感谢神灵保佑了。 白孤强行按下这些杂念,心神空灵沉寂,缓缓吸收天地灵力,在体内凝练新的灵蕴。 此时白孤体内半百灵蕴闪动如星辰,只是有明亮与晦暗之分。 更有白蓝之分。 白色居多,只有为数不多的几颗“星辰”闪烁着黯淡的蓝色灵光。 铸灵境灵蕴分为白、蓝、紫、红、金、紫金以及透明七色。 白孤这二等上的天赋,能够凝练出蓝色灵蕴已经是撞大运的存在。至于灵蕴光亮,就没办法奢求太多了。 天赋乃天定,其中的差距,不是努力就能弥补的。 有人呼吸之间下三境唾手可得,有人穷极一生,连算不得第一境门槛的启灵都不得而入。 这到哪儿说理去? 怪老天不公?怨时运不济? 怪不得有那圣人言语流传在世,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该是你的,打着伞都能淋到你身上。不是你的,紧紧握在手里都会像沙子一样,从指间缓缓逃离你的掌控。 机缘、钱财皆如此,亲情亦是。 白孤的心境如池水之中跌落一颗石子,泛起涟漪,层层荡开。 王西洲第一时间察觉到白孤的异样,连忙抬起一手,双指并作剑指,指尖有白色灵力萦绕,猛地点向白孤。 一道白色灵力在半空中散作无数烟雾,覆盖住白孤体表,一下子就将白孤从走灵状态中惊醒。 白孤猛地睁开双眼,背后的冷汗早已浸湿了内衫,双手撑在席上,像一条濒死的老狗般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幸亏有王西洲在一旁,不然就差一点,白孤就要走灵岔气,走火入魔。 像这样的情况,白孤自修行以来也就一两次,不多,而且还是在离开龟眠城后才开始出现的,但每一次都让白孤难受不已。 这次是幸亏是王西洲出手及时,不然白孤又得一天坐立不安了。 “多谢王大哥了。” “举手之劳而已。但小白你现在这个状态不太好啊,这几天都有岔气的情况,要不先暂时休息几天,调整状态和心情之后再继续修行。把自己逼得太紧,心里的那根弦迟早是会断的。” 白孤低下眼帘,点了点头。 白小小心疼地看向白孤,一双小手覆上白孤的左手手背。 三只冰冰凉凉的手叠在一起。 白孤笑了笑,反手拍了拍白小小的手背,“没事啦,不用担心。” 白小小眼里盈满了心疼与担忧,“哥要好好的,我们都要好好的。” “好,我们都要好好的。回去之后,我们还要住大房子,天天吃鸡腿呢。” “嗯。” 185、做个交易 红水镇是一处接近一千户人家的城镇,算得上大镇子,甚至有些小城,都可能没有一千户人家。 王西洲如今见到最少人家的城池,细数不过三十户。 原因很简单。 战火喧嚣,山河破碎,国将不国,家破人亡。 红水镇虽然不必城池那么繁华,但也算人声鼎沸,哪怕是下午,集市上还是人来人往,大路两旁散落着各种小摊商铺,很是热闹。 白孤几人很快就找了一家客栈,安排了入住。 虽然只是下午,但也天色不早了,赶快上床睡觉! 困死了! —————— “混账,九子沟就那么容易被那群家伙夺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一群废物!” 一位头发乌黑但双鬓皆白的男子满脸怒容,手里的茶杯猛地摔向面前跪着的一位年轻奴仆,力道之大,直接将他砸得头破血流,当场昏死过去。 “小金啊,何必如此大动肝火?都是当山主的人了,莫要在下人面前失态。”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一位墨袍老人缓缓从屏风后走出,手中一根虎头木杖随着老人的脚步一下一下磕在地上,发出阵阵有节奏的声响。 墨袍老人低头看了一眼地上昏死过去的奴仆,招手示意让人抬下去,免得留在这里碍眼。 男子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稍稍平复了激荡不已的心湖,朝老人行礼道:“见过老祖。” 墨袍老人点了点头,然后伸出手,晃了晃。 男子松开原本手里攥着的战报,将其捋直,递给墨袍老人。 墨袍老人扫了两眼,就将战报放在桌子上,“前些年的几个丧家之犬,现在也能翻出些浪花来了,看来咱们山头,水土和伙食都不错,挺养人的。” 男子对战报上的几个名字恨得牙痒痒,巴不得现在就将这几人抓到面前来,尽啖其肉,生拆其骨,饱饮其血,方能解去心头之恨。 墨袍老人呵呵一笑,“几只丧家之犬而已,没必要记挂在心,让他们多蹦跶几天又如何?就当是多看一场好戏。你是山主,代表的是咱们一整座山头的形象,怎么还可以像以前那样行事冲动,毛毛躁躁的?你现在更应该考虑的是南海那边的事宜,百年一次的试炼,不可不谓之重要,想好要挑选谁过去了吗?” 男子取出一份用羊皮纸写成的名单,“请老祖过目。” 墨袍老人却没有伸手去接这份名单,只是笑道:“现在你才是山主,山里大小事宜,你来决定才对。” 男子再次双手奉上,“有老祖审阅一番,金悬心中能更有把握。” 墨袍老人这才无可奈何地接过名单,随意了看了两眼,然后视线停留在某个名字上,“这个小家伙,怎么混进来了?” “这小家伙虽然是一头精怪,但它生来人形,头戴三花,想来不凡。金悬想小赌一把,押宝在它身上。” 墨袍老人点了点头,“那这小家伙,如今是什么修为了?” “目前暂未修行。” “嗯?”墨袍老人有些疑惑。 男子解释道:“这些年来,山中众人想尽了方法,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资源,为其滋养底蕴,调理经脉。只是这些努力,都如同泥牛入海,白费力气。所以此次试炼,如果能让其开辟出修行之路,想来能为山头再添一位种子,让山门更进一步。如果依旧不行,其实也不算亏。” 毕竟近千年来,山头送去南海试炼的宗门天骄,能真正得到回报的有几个? 一只手都能掰着数过来吧? 不过也是,这些天骄在宗门山头里娇生惯养久了,自然接受不了南海的恶劣环境,有很多都做了……逃兵,连夜跑回山头,甚至直接一去不复返。或隐姓埋名,幽居深山,或改头换面,另立门户,或下落不明,不知死活。 自家山头名声不好,这是源头。 之一。 押宝这头精怪,也是无奈之举。 赌对了,那将能一举扭转宗门如今内忧外患的情况。赌错了,那也就是给闲人们平添一道茶楼酒馆里的拌嘴佐菜,侃天谈资。 山头如今名声,无所谓这个的。 墨袍老人显然也是知道男子话里的意思,轻轻叹息一声,“也好,放手去做吧,这么一个烂摊子,别让它散架就行。” 男子沉默片刻,“我会尽力做好的。” “问题都是前辈们遗留下来的,非一日之功可以解决,所以你哪怕有一天真的搞砸了,别太自责,这不怪你。” 男子颔首道:“谨遵老祖教诲。” 墨袍老人看了一眼面前这个哪怕已经有着几百岁道龄,但依旧喜欢钻牛角尖,倔强一如当年年少时,为了可以见到他的那位传奇师兄,可以寸步不离地守在别人住处几个月,匆匆见了一面后,又匆匆离去。 只论坚持与忍耐,山中同辈之中无人能与他相比。 但好像,有点过头了。 有时候太过钻牛角尖,不是一件什么好事。 会把自己憋死的。 墨袍老人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收起心里的那句话,转身走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无论福祸,后辈自有他们的遭遇,自己一个半只脚迈入黄土的老家伙,就别瞎掺和了。 随他们去吧。 只要山门不灭,什么都好说。 —————— 月光皎洁,洒落人间方寸地。 今夜少见的无云,万里夜空无数星辰争相闪动,像是一大盘不值钱的碎钻。 白孤倚坐在屋脊上,不看明月,眼里唯有漫天星辰倒映。 夜里的风很大很冷,白孤默默地紧了紧身上的棉衣,但目光依旧怔怔地望向远方的夜空。 “嘿,小白,大半夜的咋不睡觉,跑来这里吹风?想家了?”花邪的声音突然在白孤身边响起。 白孤眨了眨眼睛,然后转头看向已经坐在身边的花邪,“花大哥,你不也没睡?” 花邪嘴角一瘪,“没意思,这都吓不到你。” “我说我刚刚听到你的脚步声和呼吸声,你信吗?” 花邪看着一脸坦然的白孤,呵呵一笑,“不信。” 白孤笑了笑,“巧了,我自己也不信。” 花邪一滞,“没想到小白也这么喜欢开玩笑。” “还好吧,我平时也是属于话多的那种人。”白孤又看向繁星点点的夜空,“下午睡得太早了,现在睡不着,就只能跑上来吹风咯。” “巧了,我也一样。”花邪嘿了一声,但突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就只能坐在一旁,一直搓着手。 白孤则是知道花邪在想什么,“花大哥是想问吴老的事情?” 一下子被点破心事,花邪不免得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挠了挠头,“实不相瞒,确实是。” “我不是都说了吗?就我和吴老有过几次交易,聊过几次天,也有可能是我与吴老互相有眼缘,所以稍微能说上几句话。” 花邪眼珠子一转,“所以你跟吴老说了连风的事儿了?” 白孤回头看了花邪一眼。 这件事除了白小小和何雁,他可没跟任何人提起,包括王西洲和连风、关大虎两位当事人。 至于其他两人,也不是像会说漏嘴的人。 白小小虽然不排斥王西洲,但也跟他不太熟,平时谈话都不超过五句,怎么可能会跟王西洲说起这个? 更何况是完全不熟的花邪,更加不可能。 何雁是个聪明人,在知晓白孤的身份,以及此时与吴老有联系后就明白,要是自己嘴巴没个把门,那就自然会有人来让自己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道理了。 再说了,何雁与王西洲、花邪两人熟归熟,但连连风和关大虎两位当事人都不知道,他们这俩旁观者,就更加没必要知道了。 呵呵,命重要。 那这家伙是怎么知道的? 白孤有些疑惑。 花邪指了指白孤已经只剩几道淡淡白痕的手掌,“那天你和小小、何雁去长洲药馆,我刚好在路边吃东西,瞧见了。” 白孤点了点头,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 “花大哥。”白孤突然喊了一声。 “嗯?” “咱俩做个交易?” “啊?”这次换作花邪疑惑了。 你小子下午是睡糊涂了,夜风吹到现在都还没清醒? 虽然剑仙弟子,与认识吴老这两层身份很唬人,也很有分量,但再怎么样,你小子现在也就一个启魂境……啊,不对,铸灵境。一个小小的铸灵境,也想跟我做交易? 现在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赶紧回去睡觉,别说梦话了。 白孤曲起双腿,双手抱膝,把下巴搁在两膝之间,“你教我身法如何修炼,我将来带你去见吴老,如何?” 花邪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此话当真?” “不信的话,咱俩可以写字据。” “呵呵,这就不用了,我信得过小白你的人品。” 白孤笑了笑,歪着头看向花邪,“我的人品不值钱,如果花大哥这么说,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花邪咧着的嘴角瞬间就僵住了。 他是真没想到,这小子说话这么不按常理出牌。 看来还是不了解啊。 白孤摆了摆手,“算了,不逗你了。只要你教我身法的修炼方法,到了黑羊山,处理完我的事情之后,如果花大哥你还能跟着我回到云水城,那我就带你去长洲药馆见吴老。当然了,如果到时候咱们分开了,也没关系,我会想办法去吴老那里要来一块信物,再想办法交到你手里,你拿着信物去云水城长洲药馆就好了。你放心,我白孤亲口说出来的承诺,就一定会想办法做到的。” 花邪沉吟片刻,“好,这笔买卖很值得,我做了。不过小白你放心,我修炼的身法功法品阶虽然不高,但按照目前你的修为,也是勉强够用。等以后你得了其他更好的身法,再转去修炼也不迟。” 白孤摇了摇头,“这个就不用了,免得花大哥你还得背上一条泄露师承的骂名。” “嘿,这个倒是不会。我这门身法是我从一处遗迹里面得来的,算是我个人所得,不影响的。但如果不这样,我还怎么教你啊?你身上应该没有身法类的功法吧?我看你之前也没施展啊。” 白孤呵呵一笑,“谁说我没有的?” 186、算你厉害 “嗯?你有?那你之前为什么?” 白孤有些无奈,“花大哥,你猜一猜,我刚刚为什么要跟你做交易?” “喔,你不懂其中的道道啊!”花邪一点就通。 白孤点了点头。 花邪摸了摸下巴,“可是功法不一样,修炼方法也不一样啊,我没办法教你啊。” “没关系,你就告诉我身法的修行大概分为几种路子,大致如何修行就好。至于具体的修行,我自己琢磨,不懂的再来找你解惑。” 花邪很认真地想了想,“那你修炼初始我得在场,出了什么岔子我也能及时帮你扶正,咋样?” “都行,我无所谓。” 花邪眼神古怪,“小白,你那身法功法,应该是你师傅给你的吧?不怕被我偷学了去?” 剑仙拿得出手的功法,还能差了去?换谁不心动? 小白低下眼帘,“没有,这算是我自个儿得来的东西,跟我师傅没多大关系。” 花邪皱了皱眉头。 算是? 什么意思? 白孤却好像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太多,伸手指了指繁星璀璨的夜空,“我这功法有点特殊,是跟星辰相关的。” “星辰?”花邪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星空,“还有这种功法?” 白孤点了点头,“而且这功法好像是身法与体术相兼,既能提升速度,也能锤炼肉身。” 花邪愣了一下,“啊?这……这功法有点厉害啊。” “怎么说?” “一般来说,功法只会是专精于一个方向,攻伐、防御、遁逃、加持,世间功法基本就是这四个大方向,至于其下细分的无数脉络支流,数都数不过来,恐怕当今世上,都少有人能数得清,记得住所有的功法、大道方向,因为实在是太多了。” 花邪单手托着腮帮子,“单说遁逃一脉,就有着上百条主流脉络流传,每一条主流脉络又至少分化出数十道支流。支流之下,又有各个宗门山头之间的细小差距,更有谱牒与野修之分。这些掺杂在一起,各选出一位代表人物,那都是一个难以估量的数字,恐怕这些人挤在一起,这火绒城万里之地都不够站的。” 白孤脸上浮现出惊讶,“这么多?” 花邪点点头,“哪怕是同一条细分脉络传承,有正式宗门记录在册的谱牒修士与乡野间摸爬滚打的野修,都是截然不同的两路人。同一本功法,谱牒与野修最后的修炼效果可能大差不差,但两者的修炼方式就完全不一样。比如做馒头,单是揉面这一步,各家就有各家自己的手法与力道。而每个人的体质、性格与习惯都不一样,所以哪怕是同一个师傅教的,但揉出来的面就是有细微的差别。这点细微的差别在馒头包子这些普通玩意儿上,其实没什么大不了。但放在修行上,那就是千里,甚至万里的差别了。” 花邪将两根食指一端并在一起,另外一端则是分开,指向两个不同的方向,“你看,假设这是两个人,他们的起点其实都一样,都是同一个师傅手下的徒弟。但因为在半路上两人有了一点点不同的想法,导致了他们对自己的学习内容有了一点不一样的理解。同样是做汤,甲是想少放些盐,乙是要坚持原有的配方。两个人的想法都没有错,都很正确,而且结果也差距不大。但长此以往,对他们的庖厨之路的影响会越来越大。甲会变得敢于变通,做出创新,自成一派。乙呢,则是能守住传承,流源后世,延续脉络。两个人因为一个小小的想法差距,却走向不同的两条道路,这就是个人思维差距带来的影响,也是世间道统脉络茫茫多的主要原因。而且这种分化趋势不会停歇,只会越来越多。” 白孤往双手掌心里哈了一口热气,搓了搓,“是因为叩玄境?” 启魂通经脉,铸灵锁灵蕴,叩玄识大道,是为蜕凡三境。 叩玄境的修行,就是通晓明悟一条大道,确定自己以后的修行方向是什么。就像在狂风暴雨、晦暗不明的夜间大海之上,亮起一盏指引方向的明灯,才能走出一条较为稳妥的活路。 叩玄境不识大道,就是两眼抹黑,自个儿在泥潭里摸爬滚打。运气好点的,就是误打误撞,在某一条分支脉络的枝干上分化出一只稚嫩不成熟的新芽,凭此步入叩玄境圆满。要想破开桎梏,就需要自行完善,让“新芽”更进一步,再冒新枝。 而不幸运的人,就只能止步于此了。 王西洲当年就是不得大道而入,在叩玄境蹉跎了数十年,直到有高人指点,才让他得以一步晋升圆满,再破开桎梏,成就吞灵境。 花邪嗯了一声,“叩玄境比较特殊,只有初入,巅峰与圆满之分。不识大道,就永远只能困在初入叩玄境。而能明悟大道,并且窥得门槛,就是巅峰了。也正是这一步,才会让世间道统脉络百花齐放,愈演愈烈。” 白孤微微皱眉,“这俩有关系?” “叩玄境还好,毕竟可以算是茫茫大海,再多的修行之人选择同一条大道修行,那都是多一滴水和少一滴水的差别。但境界越高,就不一样咯。尤其是六境与七境,”说到这里,花邪不禁笑了一声,眼里流露出向往的光彩,“那幅风景,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胜者登岸称王,败者坠崖陨落。” “也就是说,每条大道脉络的尽头,只能有一人占据?” 花邪再次点头,“只要有人登岸,那么这条大道就算是断绝,修行此道之人就是大道无望,此生就只能困在六境之中。除非有大毅力者愿意推倒重来,另修大道,或是另辟蹊径,以另外一种偏门方式,抄小路登临对岸。不然就只能苦苦等待登岸之人死去,重开大道独木桥,才有更进一步的一线生机。” 白孤呵呵一笑,“这些对于我来说都太过久远了,花大哥你现在应该只差一步就能突破到辟凡境了吧?这些才是你应该考虑的。” 花邪摆了摆手,“那可算了吧,我只是一个小欻欻,这种大道之争,我就只能看看。” “花大哥要有些信心嘛,好歹也是吞灵境巅峰的强者,总不能没点追求吧?” 花邪扯了扯嘴角,“追求自然是有的,但自身天赋不给力啊。” 白孤微笑道:“我也才二等上的天赋,不也有剑仙的梦想?出身与天赋并不能代表什么,努力与机遇才是成为强者的房屋大梁。” 花邪不可置信地看向白孤,“二等上的天赋?小白开玩笑的吧!我所知道的那些剑仙弟子,就没有一个低于五等天赋的。” “我师傅亲口跟我说的,还是勉强算是的那种。他应该没骗我。” 花邪人直接麻了。 二等上的剑仙弟子? 那位剑仙就不嫌跌份吗? 还是那位剑仙,有什么难言之隐? 花邪眼神古怪地看了白孤一眼,瞬间就否定了心中的某个想法。 然后花邪心里有萌生出了好几个奇怪的想法。 白孤揉了揉眉心,“花大哥,别乱想了,我师傅只是单纯地还人情,才收的我。不过按照他的性格,对于弟子的天赋要求不会太高,他要的是自律,能吃苦,有上进心的弟子。我听过一个故事,里面有一句话我感觉说得很对。一个好吃懒做,只会坐吃山空的惫懒货,哪怕是他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世天才,也不会有什么出息。” 花邪似乎想起了某个人,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水滴石穿,绳锯木断,废物不会永远趴在烂泥里,天才也不会永远站在天边。努力与否,才是决定是否成功的主要原因。” 花邪拍了拍脸颊,“扯远了,还是说说你那功法吧,我比较好奇这个。” 白孤想起刚刚花邪说的话,“花大哥你说我这功法很厉害,难不成就是因为它是身法与体术相兼?” “这还不厉害?”花邪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可以算是两条脉络相融的产物,你觉得它不厉害?” “喔,这样啊。”白孤一脸平静,“但这功法品阶不高啊,才丁等。” 花邪一滞,但也耐着性子开口道:“哪怕它只是丁等,但也不是一般的丁等功法所能比拟的。身法类的功法,其实说白了就是为了逃命和追击。就算是两条身法类的脉络相融而成的功法,那都是十分罕见的,何况是两道主流的融合?” “一主一辅都是如此?” “只要沾点边,那都是鹤立鸡群的稀罕物件。” “喔,这样啊。”白孤点了点头。 花邪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伸出一只手,渐次竖起一根根手指头,“身法其实没什么稀奇的,就是以灵力流转全身,或内敛屏息,或外放喷涌,最终的目的就是强行让自身移位,离开原地,去到别处。像我的那道身法,就是用灵力包裹住全身,然后调动灵力在全身体表外流转,推动自身移动。御风,流光,化虚,我现在就是在流光阶段了。” 白孤想起花邪那天在椒月山上逃命时,三人身上确实有一层薄薄的灵力光芒包裹着,“只是第二个阶段就这么厉害,花大哥你这身法起码得是丙等功法了吧?” 花邪一脸自豪,点头道:“那是,我自个儿搜刮来的好宝贝,肯定差不了。” 花邪嘿嘿笑道:“小白,把你那功法拿出来吧,让我也开开眼。身法与体术相兼的功法,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呢。” 白孤挠了挠头,满脸尴尬,“我这功法,没有用竹简刻写。” “你现在是铸灵境,可以外放灵力了,用灵力显现出来啊。” “我不会。” “那你总能照着念出来吧,这应该不难吧?” 白孤脸上尴尬更深,“我,我不识字。” 这次换成花邪沉默了。 你小子……算你厉害。 187、天下大事如小事 花邪在沉默片刻之后,就拿出了纸笔,然后就在屋脊上,跟白孤一个字一个字地确定功法的内容。 虽然花邪比白孤多认识不少字,但字写得实在是一言难尽,跟白孤一个初学者可以说是不相上下。 繁星璀璨的夜空下,两颗脑袋凑在一起,相互研究着彼此……相当潦草的字。 白纸甩泥点子,脏了一张又一张。 —————— 一位青衫男子缓缓来到一处简陋的泥土屋前,坐在了屋前的石椅子上。 泥土屋周边皆是沙石化的土地,就连枯树都没有踪迹,唯有几丛荒草萋萋,随风摇摆,在夕阳下更显荒凉。 “原是阳光不识事,教使风沙折杀人。” 青衫男子远眺夕阳的方向,满脸感慨,“无数前辈前仆后继,才能换来如今这片刻的美好。” 泥土屋的木门嘎吱一声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位瘦弱老僧,脸上的疲惫与倦意完全藏不住,但还是尽力让自己的表情表现得慈祥一些,“这位施主,不辞辛苦来此,寒舍也没有什么好招待的,还请见谅。” 青衫男子闻言,连忙起身,双手合十,“晚辈余读,见过老前辈。” 老僧又多看了面前这位丰神俊朗,意气风发的青衫男子,眼中不禁多了些欣赏,“原来是大梦初醒谁先觉,百年难得几糊涂的余公子。先前只是听闻,今日一见,真是后生可畏啊。” 青衫男子,也就是余读,听到老僧言语,当即就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语气谦虚又诚恳道:“虚名而已,还烦劳前辈惦记,真是让晚辈倍感荣幸。” 老僧笑呵呵道:“每一个有希望摸到天顶的小家伙,都是好孩子。要是能够走到最后,那就更好了。” “前辈谬赞了。” 老僧对余读越看越喜欢,眼里满是长辈对晚辈的宠溺,“就别挂着前辈晚辈那一套了,跟其他人一样,喊老和尚就行。” “那怎么可以。”余读想起了某段秘辛,“晚辈还是喊您关老吧,您意下如何?” 老僧有些意外,点了点头,“想不到这么些年,还会有人会记得这种小事。” “关老视天下大事如小事,晚辈就只能把人间小事当大事了。” “哈哈,读书人说话就是好听。”老僧来到石桌旁坐下,虚按了两下手,示意余读也坐下,“不远万里赶赴至此,所为何事啊,阿余?” 余读被老僧的这一声阿余叫得有些发懵,一时间竟是愣在当场,没有回话。 老僧打了个哈哈,“这么喊你,应该不介意吧?小余这个称谓已经有人占着了,就只能委屈一下你了。” “没事没事,关老想如何喊晚辈都可以。只是这一声阿余有些突然,晚辈有些反应不过来。”余读脸上又浮现出平时的那幅微笑模样。 老僧双手合十,唱了声佛号,“不介意就好。” 老僧虽然远离俗世,但也是知道一些事情。 为尊者讳。 余读轻轻摇头,又望向某个方向,“关老刚刚提起的那位小余,是……?” 老僧点头道:“就是你家乡的那位剑仙,说起来,他还与你是老乡。你们的那座大山,还真是人才辈出。” “真要算起来,那位应该算是晚辈的祖叔。” 老僧皱巴巴的脸上难得有一丝真正来自心里的笑意浮现,“那真是赶巧,缘之一字,真是妙不可言。” “晚辈此次过来,是想来助关老一臂之力。” “你?”老僧眼里有古怪浮现,“好意心领了,但此事若是传出去,对你不好。” “晚辈不怕被人说闲话。况且为天下家乡解难,为前辈先驱分忧,世间生灵皆有责任,何人不可?何人无不可。”余读正襟危坐,身板笔直,“若是惧怕那些闲言碎语,晚辈此时就不会在这里了,也不会得来关老的一声阿余了。” “你是读书人,更应该知道言语的力量。”老僧轻叹一声。 “晚辈知道,世间琐碎言语,轻如鸿毛,但可以三人成虎,汇聚起来的力量重如泰山。”余读眼神熠熠,“但晚辈行事,但求问心无愧。至于他人言语,那是他们的自由,晚辈也无法剥夺,就随他们去吧,就当是一场又一场的道心锤炼。” 老僧对这位才第一次见面的年轻读书人实在是越看越喜欢,忍不住说道:“要不是无法离开这里,老衲还真想破例,当一回护道人。” 诚然余读的心性沉稳如一汪老井清泉,少见涟漪,听闻此言也不禁身躯一颤,连忙阻拦道:“多谢关老抬爱,但还请关老莫要再说这些玩笑话了。” 老僧摇头,“出家人不打诳语,这是心里话。” 余读深吸了一口气,“关老。” 老僧微微抬起头,好不容易才有所舒展的老脸又皱了起来,“枯守此处这么些年,遇见个合眼顺心的后辈,还不允许老衲说句心里话了?好大的威风啊。” 余读眼观鼻,鼻观心,完全不敢搭这个烫手山芋般的话茬。 老僧微微眯起眼睛,语气却是柔和下来,“没事,在此地,老衲护着你,不用怕。” 老僧态度强硬,但对待余读却异常和蔼,如同一只护崽子的……老母鸡。 余读看着面前这位瘦小的老人,鼻头不禁一酸。 曾经,也有一位老人如现在一般挡在他的身前,将一切苦难与危险揽于自身,只为给他求一条活路。 往事可回忆,故人不可追。 老僧感受到余读情绪的微妙变化,也是叹息道:“当年那群是非不分的家伙,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往死里逼迫你们,实在是……” 余读赶忙开口道:“还请关老莫要再提,不必为了那些人破戒,不值得。” “你这孩子啊……”老僧心里感慨万千,最后还是默默唱了声佛号,站起身,“陪老衲走走吧,散散心。这里的风景可能比不上其他地方,但也勉强凑合看。” 余读立马起身,“荣幸之至。” 老僧走到余读身边,抬起手,微微踮起脚,才能拍到后者的肩膀,“在老衲身边,不用这么拘谨,放松些。” 余读刚想稍微矮下身形,让老僧不用踮脚,却被老僧扶住肩头,止住了身形。 “无需这样,自在些。”老僧拍了拍余读肩头,“啧,年轻就是好,长得又高又壮实,挺好的。” 老僧说着,便是缓缓走出。 余读沉默片刻,笑了笑,也是抬腿跟了上去,“传言关老当年也是迷倒无数仙子神女的美男子,今日一见,果真风采不减当年。” “呵呵,皮相而已,老衲不在意这些的。” “关老有几位族中后辈都很优秀,在各处书院学宫,江湖山头,仙宗神庭里各有建树。” “儿孙自有儿孙福,况且老衲早已出家,不甚关心族中事宜。” “关老以一人之力,坚守此处无数岁月,逼退无数来敌,真是完美契合了那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没有没有,但凡有选择,老衲更愿意去深山静修。这里每天都有海水拍墙声,一开始不习惯,吵得老衲整宿整宿睡不着觉,现在才好多了。” “关老其实可以把脸上的笑意收一收的。” “没有吧,老衲一向被人称作苦相的。” “那就是晚辈看错了,关老说没有就是没有。” “阿余啊。” “什么事?” “没有,就是想喊一下你。” “好的,晚辈一直都在。” “好,都好。” —————— “呼,终于整明白了。” 客栈屋脊上,花邪转了转僵住的脖子,又把双手交叉,相互揉了揉发酸的手腕,这才如释重负般长出了一口气。 短短百来字的功法,他与白孤就费了两个多时辰才在两人凌乱的字迹里各自辨别出来。 白孤照着大概字形描,花邪猜是哪个字。 然后花邪写出所有可能的字,然后白孤再从花邪主打一个随心的字迹里,一个一个辨别哪一个字比较像。 就这么一套流程下来,两个多时辰就“翻译”完毕,两人还是很满意的。 还算挺快的。 花邪一边用手捏着脖子,一边拿起刚刚“翻译”出来的功法看了又看。 不过很快,花邪的脸色就变得古怪起来。 “小白,你确定你这功法只是丁等功法?” 白孤伸了个懒腰,砸巴了两下嘴,“嗯,不然呢?丁等功法我也不是没见过,但没这么短的。” “大部分功法确实可以用篇幅长短来区分品阶,只不过有些特殊功法就得另当别论了。” 白孤点了点头,“功法的字是白色的呢?” 花邪嘴角一抽,“那就是丁等功法了。可你这功法……怎么看都不像是丁等功法能有的力量啊。” “怎么了吗?” “谁家丁等功法身法和体术并兼相融,一术两用啊!”花邪咬牙切齿,“还跟星辰扯上关系,说是丙等我都嫌它低了。” “一术两用?不是说相兼吗?这俩有区别?” “相兼只是带有一点其他脉络的力量,跟吃大葱蘸酱一样,只是借个味儿而已,属于锦上添花。但一术两用,就是一条河床两样水,相融的两条脉络相辅相成,就像是龟眠城杜老头家的大麻花一样,一股奶油一股芝麻!” 白孤实在是难以想象这种双拼大麻花的味道,只好换了个比喻,“就像是火锅里的鸳鸯锅?” 白孤没有吃过鸳鸯锅,但也听过和见过。 跟一般火锅差不多,但要比正常锅大一些,而且在锅中间,还会立起一道挡板,阻隔两侧不同的汤水不会混杂。 很多的鸳鸯锅都是一半白汤,一半红汤。白汤是菌汤,骨汤,或者直接就是清水锅底。红汤只有一种,那就是红彤彤、又香又辣的牛油锅底。 云水城里有一家主打牛油锅底的火锅店,生意不错。白孤有一次经过那里,被窜天的辣椒香味呛到眼泪鼻涕一大把,自那以后就不敢再经过那里了。 花邪摇了摇头,“这要是鸳鸯锅,我也不会那么惊讶,毕竟身法与体术并存的功法,我也好像听过两耳朵。但这个……与其说是双拼大麻花,还不如说是肝腰合炒,都混在一起了。我现在只是看了几眼,但我有感觉,这功法绝对不简单。” 花邪看向白孤,“小白,这功法你从哪儿得来的?指条路子呗。” 白孤呵呵一笑,“离开云水城时,我师傅掏出一堆石头让我选,说是选中什么看自个儿运气,结果我就从中开出这个了。” “有一位剑仙师傅,真好啊!”花邪语气里满是羡慕。 白孤笑了笑,不置可否。 话,白孤当然是没有完全说实话,但其实白孤也没说错。 这功法,确实是他自个儿开出来的。 只不过不是开石头而已。 而且酒鬼是个好师傅? 那就是真见鬼了。 188、身法本质 “所以,花大哥,你看出些什么来了?” 花邪此时脸色跟便秘一样,“你等等,我先组织一下语言。” 白孤换了只手托着腮帮子,“再多看一会儿,天就亮了。” “我这不是第一次看嘛,而且我脑子又不比老王那么好使,咋个能这么快呢?” 白孤懒懒道:“不就是要找天上的星星,然后按照位置,锻炼体内的经脉窍穴,在体内连接出一副……那个叫……哦对,星图。然后这幅星图就是功法运转轨迹,聚在一起是防御体术,散开来就是逃命的身法了。” 花邪目光呆滞,直愣愣地盯着白孤。 “我说错了吗?” 不会吧,我的直觉一向很准的啊。 “没有,很对,非常对。”花邪猛地回过神来,“这功法你看了几天?” “就刚刚睡醒,顺手就开了这玩意儿。” “也就是说,这功法你才看了不到四个时辰?” “准确来说,是一个时辰左右。刚刚在认字,没怎么看功法。” “你不是不识字吗?怎么看得懂?” “没有,我就是看着功法的内容,然后靠直觉猜,才出来的。” 花邪顿时破口大骂,“不是,这也行?还有,你都知道了这功法的内容,干嘛还要我来教你?你自己不就可以直接修炼了吗?” “我只是想确定一下我猜的对不对,不然瞎练,我怕出事。” 花邪眼皮子跳了又跳,憋着气,“那你就不能去找老王吗?” “你精通此道,说不定还能帮我在身法一道上短时间内拔高一大截。再说了,咱们做的交易,你吃亏吗?” 花邪的气瞬间如潮水般退去,转眼间就是平常那副笑嘻嘻的模样,“嘿嘿,小白你看看,说这话作甚!来来来,咱们聊功法,聊这个才重要。” “让花大哥你忙活这么久,其实是想让你帮我看看这功法大概是哪条脉络的,应该是个怎样的修炼法子,或是如何修炼才比较快速,还不会出岔子。”白孤语气诚恳,没有一丝作假。 花邪有些心虚地笑了笑,“道统脉络这些,我知道得不多,这个你还真得去问老王,他就知道得不少。” “这样啊。”白孤有些失望。 “但我看你这功法,好像跟天相黄宫有些关联。”见白孤一脸疑惑,花邪解释道:“天相黄宫一道其实就是与天有关的所有事物,像风霜雨雪,春夏秋冬,晨曦黄昏,这些都是天相黄宫的主流脉络。而你这功法,则是跟里面的日月星辰有点关系。炼日、拜月、观星、丛辰,这功法应该属于观星一脉,虽然粘连不多,但也算是了。” 白孤微微皱起眉头,“星辰不是一个词,代表星星吗?怎么还分开了?” 花邪挠了挠头,“这个……我一时解释不清楚,你得去问老王,他对这个比较了解。不过我可以先告诉你,观星一脉,很厉害,出过许多大人物。” “哦,这样啊。”白孤对花邪的后半句话不感兴趣,“那依花大哥看完这功法的感觉,该怎么入手?” 花邪嘿嘿笑道:“你要说其他的,我估计还没办法跟你说出个一二三。但要是聊身法,那我就不困了。” 花邪清了清嗓子,“刚刚说了,身法的本质就是追踪与逃命,运转灵力弥漫全身,强制让你从一个地方,移动到另一个地方。一池泉水,上升则清,下沉为浊,灵力也不例外。而且修炼身法,就是要你清而轻的灵力。” 见白孤眼里满是清澈的疑惑与愚蠢,花邪只好说得再直白些,“就是更加清澈和轻盈的灵力。注意,并非精炼提纯的灵力就都是清澈轻盈的,是需要经过沉淀筛选的。精炼提纯只是剔除灵力中的杂质,取其精华,精炼就是一锅中药熬成一碗,提纯则是老母鸡过掉血沫,再炖煮成鸡汤。至于沉淀筛选,应该不难理解吧?下雨时节,在自家门口舀起一杯雨水,过一段时间,就能看见杯底的沙粒小石子,杯子上面就是较为清澈的水了。修炼身法要的就是这些沉淀过后的水了,这些清澈而轻盈的灵力,可以更好地将你的身体承托起来,或腾空,或瞬移,或飞奔,都是极佳的动力与媒介。” 花邪发现如果是用吃的打比方,白孤能理解得更快,这让花邪有些无语。 不是,你一个剑仙弟子,理解东西的方式要这么别具一格吗? 能不能正经一点? “身法就是要轻,要快,对吧?我听许多戏本上面都是这样说的。” “要这么说,也行。世间生灵,鸟兽鱼虫,身法就是化用鸟雀飞翔、游鱼游弋时的轻盈迅速,融于人身各处,利用灵力将肉体的移动上限拉高,从而提升你自身的速度。”花邪顿了顿,“天下道统,万变不离其宗,各类身法也不例外,都是有迹可循的。用我那位领路人的话来说,身法不过是出脚迈步与收脚站定,其间消耗的时间,就是你身法进步的空间。” 白孤用两个手指头在手臂上模拟着走路,瞬间懂了这句话,小声喃喃道:“有道理。” “对了,刚刚我说的身法的本质,你还记得吗?” “记得啊,身法的本质就是追踪与逃命,然后就是强制移动。” 花邪点了点头,“千万记住,这玩意儿是要铭刻进骨子里的。有时候危险突然出现,你的脑子没有反应过来,只能呆愣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危险朝你扑过来,这种情况是很要命的!但如果你把强制移动铭刻进骨子里,你的身体或灵力会遇见危险时,下意识地将你转移到安全的地方,这时候就能救回你一条小命了。” 白孤看了花邪一眼。 花邪十指交叉,往上一翻,顺势伸了个懒腰,“来自一个死里逃生过无数次的前辈的忠告,还是可以听一听的。” 白孤本不想理会的,但看在花邪本来就知道的不多,刚刚还那么耐心地给他讲解有关于身法的东西,只好勉为其难地嗯了一声。 花邪又瞥了一眼手里写着功法的白纸,然后就丢给白孤,“这东西你自己收好,有时间就找老王交流一下,他可以给你更多道统脉络上的建议。” “你还得教我呢,不需要备一份吗?” “不用了,避讳,我怕我自己忍不住要偷偷学。”花邪嘿嘿笑道。 这可是从剑仙手里流出来的东西,万一自己偷学,那位剑仙事后真的追究起来,自己岂不是成了顾头不顾腚的呆子? 再说了,就白纸上的鬼画符,花邪自己看了都嫌弃,更别提带在身边了。 白孤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学就学呗,丁等功法而已,我又不是什么小气鬼。” “要知道现在很多野修,叩玄境了连一部像样的丙等功法都没有,用的还是品阶很一般的丁等功法。而且你这身法,说是丁等功法,修炼到大成,恐怕许多丙等功法都比不上。” “就因为它兼有体术?” 花邪立马就不淡定了,“这还不够啊?本身与观星一脉有所粘连就已经很不凡了,还身法体术相兼,要不是觉得它大成之后也就那样,不然我都要觉得这是一道丙等功法了。” “但再怎么样,这也只是一道丁等功法啊。” “嫌它品阶低啊?”花邪呵了一声,“这功法虽然只是丁等,但对你现在,乃至中三境时都大有裨益。” 见白孤一脸不信,花邪又说道:“一般的身法都是追求轻与快,就只会专精于此道,修行之人就如同一尾无鳞的游鱼,一只无羽的飞鸟,肉身脆弱无比。你这功法虽然品阶不高,但有体术辅助,你就能有鳞片羽毛庇护,领先于同境之人。打个最简单的比喻,你这功法修成以后,你就是一块能够快速移动的钢铁。想象一下,关大虎那个傻大个,再加上我的速度,不说有连风的杀力,普通吞灵境巅峰的战力就行,这种搭配,就足以跟吞灵境圆满打得有来有回了。” 白孤点了点头,懂了。 关大虎的防御,花邪的速度,两者单独拿开都是个中翘楚,更别说放在一起? 快速移动的钢铁,那确实厉害。 花邪又看了看白孤,忍不住感慨一声,“你的命是真好啊!剑仙做师傅,与吴老说得上话。修行伊始,不愁功法道器,还不用担心被抢。有明师引路指点,修行也还算顺遂,真好啊!” 白孤嘴角扯出一个笑容,“是吗?我都不知道我自己的命有这么好。” “是咯,这就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或者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一个当事人享受着这一切的既得利益,当然会觉得这些是理所当然应得的。当有一天失去了这些东西,反而会觉得失落,甚至会愤怒,不顾一切地夺回这些既得利益,只为弥补心里的那点本就本应该存在的落差。”花邪双手抱头,微微后仰。 白孤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我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这些本不属于我的东西,我早晚有一天都得加倍还回去,所以平常就算再放肆,心里还是有一条底线在的。” 花邪笑了笑,“吴老和你师傅给你的东西,难不成还能收回去?送出去的东西就像泼出去的水,况且像他们这种大人物,吐口唾沫就是钉子,出尔反尔的事情应该做不出来吧?” 白孤想起酒鬼那幅臭德行,“谁知道呢。” 酒鬼哪怕是剑仙了,还不是一样抠抠搜搜,心脏手黑?连自个儿的徒弟都下死手,送点东西还设下重重禁制,生怕自己能拿到似的。 呸! 倒霉师傅! “有些人哪怕站得再高,穿得再体面,烂人就是烂人,人品有问题,什么表面光芒都掩盖不了。” “嗯,有道理,睡觉去,困了。你也早点啊小伙子,别年纪轻轻的,就把身体拖垮,不然将来可就要遭老罪了。” “好。” 189、观星一脉 白孤在花邪离开之后,又微微抬头,依靠在屋顶的山脊上,看着繁星璀璨的夜空。 白孤也不言语,身上也没有任何灵力波动,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星空。 一夜未眠。 王西洲按照往常一样,在鸡鸣拂晓时分就醒了,洗漱一番后,便下楼吃早餐。 然后他就遇见了早就坐在楼下吃早餐的白孤。 “早啊,王大哥。” “早,小白你今天起得挺早的,不再多睡会儿吗?” “昨天下午就回房间睡觉,早上根本睡不着。最近又不走灵,没事做,就先下楼吃早饭了。” “这样啊。”王西洲点了一碗豆浆和一角大饼,就在白孤身旁坐了下来,“吃完早餐有什么打算吗?逛逛红水镇?” 白孤摇了摇头,“等会还真有件事需要王大哥你帮忙。” “西州洗耳恭听。” 但白孤摆了摆手,“吃完再说,不然我怕王大哥你倒胃口,吃不下饭。” 花邪的字,看着确实有些……算了,就是实打实的反胃。 简直惨不忍睹。 “好,那就吃完早餐再说。” 等王西洲慢条斯理地吃完豆浆和大饼,白孤也刚好停下嘴里的动作,拿袖口擦了擦嘴角的油渍。 王西洲不禁多看了一眼白孤面前的景象。 谁家好人早上起来就吃三碗臊面,两碗牛肉面加五屉包子啊? 不对,还有一碗羊肉泡馍加馍。 怎么小白看着不高,胃口这么好啊?不应该啊。 王西洲见过胃口好的,见过瘦小的,但就是没有见过像白孤一样,将两者结合在一起的人。 但就算是高大健硕如武夫关大虎,大早上的也不敢像白孤这么吃啊。恐怕只有中午,关大虎的食量,才能跟白孤这一顿掰掰手腕了。 也就是说,关大虎一个吞灵境巅峰的武夫壮汉,竟然比一个才铸灵境的少年吃的还少。 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匪夷所思! 等上了楼,去了王西洲的房间,白孤坐在窗边的桌子旁,这才取出了一张纸,递给王西洲。 王西洲打开一看,忍不住笑了一声。 这熟悉又潦草的字迹,除了花邪还能有谁? “这个是?” 白孤十分熟练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再给王西洲倒了一杯,“这是我的一道功法,昨晚上本来是想让花大哥帮忙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或看法。说倒是说了一些,但他还是让我来找你,说是你懂得比他多,能给我讲得详细些。” 王西洲忍俊不禁道:“西洲倒是觉得,小邪是想让西洲帮着润色一番。” 该说不说,小邪的字,是得练一练了。 白孤耸了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 王西洲也不废话,直接拿出笔墨纸砚,一边磨墨,一边问道:“小白,有些字西洲可能不确定,需要你来确定。” “我大致记得,但有些字的读法,我不确定。” “足够了。” 只是一盏茶的功夫,王西洲就将花邪的鬼画符誊写完毕,用的是龙碑正楷的写法,端正大气。 王西洲收起笔墨纸砚,又理了理那张写着百余字龙碑正楷的宣纸,然后递给白孤,“小白,你看一下,是否有错漏的地方。” 白孤接过宣纸,第一眼感觉就是,这个字,真漂亮。 比花邪那家伙好多了。 在上下左右仔细看了好几遍后,白孤这才点了点头,“全都对,没有错的地方。” 王西洲誊写的功法,与他脑海里的一字不差。 也不枉昨天晚上自己与花邪在屋顶接近两个时辰的努力。 “昨天晚上,小邪与你讲了些什么,又有什么是需要西洲帮忙补充的呢?” 白孤只好依依不舍地将目光从纸上移开,“花大哥跟我说了身法的本质和基本的修炼方法。还有其他什么功法方向,道统脉络,他只说了个开头,讲不明白,要我来找你问问。” 王西洲沉思片刻,“小邪应该跟你说了观星一脉吧?” “有,但花大哥只说这个很厉害,但具体是怎么个厉害法儿他也说不出来。对了王大哥,花大哥还说什么天相黄宫,日月星辰什么的,那是啥啊?而且他还把星和辰分开来,什么情况?这俩不都是说星星的吗?” 王西洲笑了笑,“那好,西洲就从这个讲起。” 王西洲清了清嗓子,“天相黄宫,是世间修行的大道之一,也可以说是天时。世间修行之人的修行方向茫茫多,但基本可以划分为天时、地利、人和三大类。而天相黄宫,就是天时的……大主流,大枝干。” “天相黄宫其中就包含着日月星辰的分支,其中有炼日、拜月、观星、丛辰四大流派,其下又有不计其数的细分道统脉络,这里就不多说了。而按照刚刚西洲所看,小白你这功法是属于观星流派中的对影一脉,是以天上繁星为主体,在体内修炼出一股灵力,连接各处经脉窍穴,描摹出一副星图。灵力合则固若金汤,散则轻如鸿毛,是极为罕见的体术身法并兼功法。” “并兼?不是相兼吗?”白孤微微皱起眉头。 “也可以这样说,各地说法不同而已。”王西洲喝了一口水,“小白,你这功法虽然只是丁等功法,但是属于极为罕见的功法。体术和身法并兼,可是极为强大的融合。寻常功法修炼的只是四个方向之一,能有与另外一个方向有所粘连,哪怕只有一点也是极为难得。像小白你这接近两头并进的,堪称极品。若是品阶再高些,恐怕连辟凡境都要出手争抢了。” 白孤呵呵一笑,“王大哥不心动?” “还好,但夺人所好非君子所为。西洲不敢妄称君子,但也不会做这等不光彩的事情。” 平时毛手毛脚的花邪都知道要在这功法面前收敛小动作和小心思,一向思虑周全的王西洲岂会在这种事情上犯糊涂? 再说了,真以为他王西洲是穷鬼,没见过好东西了? 丁等功法再好,终归只是丁等,难登大雅之堂。 像白孤这种只在下三境的小虾米,打地基刚刚好,会比其他寻常功法好很多。但像他们这些中三境的修行之人,地基已经打完,要开始冲刺高楼,再拿这功法就没意义了。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鸡肋而已。 要是这功法的品阶是丙等,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白孤对王西洲这几句场面话充耳不闻。 谁看不出来,王西洲是嫌弃这功法品阶太低了。 这要是丙等,乙等,甚至是甲等功法,还君子?抢食的疯狗还差不多! “那观星是啥?又为什么会把星和辰分开来呢?” 王西洲微笑道:“观星一脉其实就是一条道统脉络,其中的学问之深,大道之广,无穷无尽。他们的手段很玄妙,是通过观测天上的星相变化,从而推算出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所以他们的手段大多是以加持方向为主,尤其是术算、阵法与符箓,观星一脉深得其中三昧。观星一脉算是最古老的道统之一,绵延至今,可以说世间各处皆有观星一脉的踪迹。像东海的神垣宗,北境的天岁谷,中洲的算盘山,这些都是观星一脉的大宗门。” 白孤眼前一亮,“天岁谷?墨鸦道人的那个天岁谷吗?” “没想到小白你还听说过墨鸦道人。”王西洲点了点头,“天岁谷,那是一个坎坷起伏,却又经久不衰的传奇宗门啊。从开山老祖,到紫旭真人,让水道子,云藕剑仙,再到这位力挽大厦将倾之势的墨鸦道人,天岁谷厚厚的一本记事谱,算得上是世间一绝。” 白孤想了想,问道:“墨鸦道人,好像是妖?” 王西洲看了白孤一眼,知道他的意思,便轻叹一声,“人有善恶,妖分好坏。” 白孤沉默片刻,“那魔呢?” “罪不可赦。”王西洲目光幽幽,“见之必杀。” 不知道为什么,白孤在王西洲身上嗅到了一丝很细微的杀气。 这位从一开始见面就待人亲切,谈吐谦和的山水郎,一路上至今也都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也就是在椒月山上与女子虚影打斗时,王西洲略微有所惊慌失措,但其他时候他都从未有过失态。 现在这样,白孤到时有些好奇了。 只是更多的,是白孤对于王西洲的戒备心。 因为白小小。 这样一来,最慢最慢,在几人抵达黑羊山之后,白小小治好暗疾之前,王西洲就必须离开。 免得发生一些白孤不敢想象的事情。 一位吞灵境巅峰的朋友可能没有什么,但一位吞灵境巅峰的敌人,对于现在的白孤来说,可谓是致命的打击。 白孤又问道:“就因为妖可以作为坐骑,而魔不行,所以就觉得妖有好坏之分,魔罪无可赦吗?” “这个问题牵涉太深,西洲无法回答。” 白孤心里早有预料,只是点了点头。 这个问题,他在云水城的时候问过唐涂,后者的回答至今白孤都感觉别有深意。 “大豆榨油之后的豆渣很难吃,所以只能拿去喂猪。但猪板油榨油之后的猪油渣,却可以做成猪油拌饭、猪油渣辣粥,或者是炒菜吃。所以有利可图的东西,就是好东西。至于已经没有价值的东西,就连存在都是错误的。” 尤其是最后一句话。 “食物如此,更别说人了,或者是,世间的所有生灵,都适用这个道理。” 当时白孤没有多想,只是笑呵呵地略过话题。现在想来,唐涂似乎意有所指? 只不过有一点白孤十分确信。 唐先生说的话,自然有他的道理,而且是对的,听就完了。 别纠结太多。 190、两人对坐 白孤喝了口水,把话题拉了回来,“那星辰这个词?” “星辰其实说的是两样东西,并非单指夜间闪烁的星星。”王西洲顿了顿,“天有四象,即日月星辰。立天之道,曰阴与阳。故日为阳中阳,月为阳中阴,星为阴中阳,辰为阴中阴,为天之四象。小白,听得懂吗?” 白孤面带疑惑,“太阳是阳中阳我可以理解,但其他三个,为什么?” “试试把阴阳更换成光暗,看看这次能不能理解。” 白孤想了下,但还是摇头问道:“月怎么会是阳中阴、光中暗呢?不应该跟星星一样,都是阴中阳、暗中光吗?辰又是什么鬼玩意儿,阴中阴、暗中暗?” “月亮并非如太阳一般能够自身发光,你可以将月亮想象成一面镜子,月光只是反射太阳的光芒而已。而阴阳之说,你可以简单理解为白天与黑夜,白天为阳,黑夜为阴。所以在本质上,月亮是隶属于阳。月亮又身处黑夜,虽然不像太阳一样能有煌煌之光普照万物,但月光也能倾洒世间。属阳而藏阴,故月是阳中阴、光中暗。” “星星在黑夜里发光闪烁,所以是阴中阳、暗中光了?但星星就可以自己发光了?” 王西洲点了点头,“能发出光亮的,无论是自主发光还是借助其他外力发光的,都是星星。” “那辰是?” “关于辰,其实有两种说法。一个是说天上的所有天体,包括太阳月亮,都属于辰。也有说除去日月星三者,天上不能发光者是谓辰。主流的说法就是这两种,至于有辰为日月会处,北极星为辰之类的说法,这些其实就是那两种主流说法底下的延伸而已,你只需要记住前面两种就行。” “所以辰是阴中阴的说法,是第二种主流?” “孺子可教也,一点就通。” 白孤点头,表示明了,但他又想起一件事,便举起手里的那张宣纸,“这功法需要借助天上星星,连接体内经脉窍穴形成星图,好像是需要一一对应吧?” “对啊,怎么了吗?” “可我只认识北极星,其他都不知道啊,怎么修炼?” 王西洲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西洲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是这个。简单,只要以后夜晚无云有星,西洲每晚都与你去认识星星,绘测星图,如何?” 白孤点头答应。 白孤又将手里宣纸放在桌子上,指了指上面端正大气的龙碑正楷,“王大哥,教我识字写字吧,不然以后有了好功法,都不知道怎么修炼。” 王西洲会心一笑,连忙再次取出笔墨纸砚与一本泛黄的书籍,摆在桌子上。 然后王西洲坐直身板,身上气势一变,如同一位坐镇百万大军的青帐军师,于战场上运筹帷幄,“那今天就先从最基本的拼音说起。这是识字之基础,如修行九境之启魂境,无比重要。掌握这一步,可读天下万字。” 白孤也收起平时的那份随意,同样坐直身板,认真听讲。 甲子山水郎,十七少年郎,两人对坐。 一个传道,一个闻道。 春日蔼蔼,云脚低低,老枝冒芽,溪水破冰。 旧时钗燕不曾来,今年衔泥到我家。 —————— 一辆停靠在大树下的马车边上,有两道人影倚树而坐。 一人面无血色,一人高大壮硕。 剑修连风。 武夫关大虎。 连风服下吴老送来的那颗丹药,如今的伤势已经止住,被剑气反噬的各处经脉窍穴已经补上漏洞,灵力也不再外泄。只是因为先前外泄灵力太多,如今连风只剩下半步叩玄境的修为。 不过这些都不是大问题,伤势修养一段时间就好,跌落的境界重修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如今连风最大的事情,是赶赴龙胆坟,寻求重修本命剑的方法。 不然没有本命剑,也配叫做剑修? 不如死了算了。 “连风,前面不远就是云水城了,要进城吗?”关大虎远远地望向某处,那里隐隐约约有一处城头冒出,其顶上天空云雾缭绕,如梦似幻。 连风也是望向那里,眼里有着情绪闪动。只是连风一向少言内敛,哪怕内心激荡澎湃,不开口时旁人也难以察觉他的变化。 连风看了很久很久,这才收回视线,“算了吧。” “为什么?不去当面感谢吴老吗?” 连风转头看了关大虎一眼,“你觉得就凭咱俩,有资格见到吴老吗?凭你那张大脸吗?” 关大虎嘿嘿一笑,挠了挠头,“这不是觉得吴老出手救了你,咱得去谢谢他嘛。” 连风又转头望向别处远方,“谢别人?咱们有这个资格么?” 关大虎顿时有些泄气,“我也只是想拜见一下吴老啊。这种大人物,一辈子都不见得能远远看上一眼。如今近在眼前,我肯定心痒难耐啊。” “我知道。我也一样。” 关大虎看向连风。 “我只是觉得,在龙胆坟闯出个名头后,再去拜见吴老,无论最后是否能见到,都要好过现在两手空空去。” 关大虎一拍大腿,“对啊,这个主意不错,我咋没想到呢!” 关大虎又试探性地问道:“你那天晚上跟小白说了什么啊?竟然能让他主动放下和你的芥蒂,去求吴老出手救你。当然了,你要是不想说的话,当我没问过。” 连风答非所问,“他只是说你为了我奔波劳累,忙前忙后,要是我就那么死了,不仅窝囊,也会让你的辛苦打水漂。要真是这样的话,他替你感到不值。” 关大虎咧嘴,想笑却觉得不合适,便强行止住笑意,“没想到小白对我评价这么好啊。” “我和他不是一路人,这次如果真能重修本命剑,算我欠他一条命,但我不会感谢他。等把其他事情处理好后,我会把命还他。我不想欠他什么,这人情太重,欠不起。” 关大虎脸色黯然,“你其实不用这样,小白他这个人人不坏的。” 连风抬头,远眺着南边的方向,“有些人,见到的第一眼就知道能不能做朋友。” “就不能是不打不相识吗?” 连风轻轻摇头,“我和他,第一眼就相互看对面不顺眼,天生的八字不合,做甚朋友?不是敌手就不错了。”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有小白这么一个朋友,不是坏事。” 连风默不作声。 “撇去认识吴老与剑仙弟子两层身份,小白性格不坏,为人也不孬。就是因为你俩都太倔了,不然你俩会成为关系不错的朋友。” “两头倔脾气的牛撞在一起,相互不肯让道,不拼出个你死我活就不错了,还想着让他们成为朋友?大虎,你想得有点多。” 这次换成关大虎沉默了。 连风脾气硬,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剑修,也是因为他的要强好面子。 从小就一无所有,长大后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一点面子与自尊,是连风仅有的属于自己的东西。 连风再也无法接受失去了。 可白孤不一样。 关大虎对白孤的了解并不多,但通过那几天的接触,关大虎觉得白孤是一个表面和善,但实际戒备心很重的少年。 就连王西洲也在私底下说过,白孤给人的感觉就像是……糯米糍里包核桃,外表和善柔弱,内心强大坚硬,旁人难以真正与他两心相契,探寻其内心。 而且一旦触碰到白孤的底线或雷区,其内心的“核桃”就会长出尖刺,覆盖体表,糯米糍也就会变成一只长满尖刺的刺猬,靠近者都会被扎伤。 马车上连风出剑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如若不是王西洲阻拦,再慢一秒,白孤就会祭出那颗藏在眉心处,白袍徐爷暂时赠他的赤红珠子了。 白孤可能会被连风斩掉一条手臂,但连风至少都得是重伤,甚至是当场陨落! 就连白袍徐爷可是连吴老都要敬重的人物,其手里的东西,岂是凡物? 就算不行,积光屏障连辟凡境女子虚影的攻势都可挡下,连风只是吞灵境巅峰,还愁他能破开? 当时还是启魂境的白孤,一条手臂换一位吞灵境巅峰的重伤或陨落,怎么看怎么都是血赚。 连风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关大虎,便转了回来,看着晴空万里的天空,怔怔出神。 其实连风对于白孤的出手救命很是想不通,心里也是一片复杂。 正常来说,自己曾经出剑差点杀了白孤,后者没有趁他病要他命,在病榻上补上一刀就算是为人大度,心慈手软了。 但白孤那天晚上来了以后,非但没有出言嘲讽,还仔细听了他的那些心里话,走之后还去求吴老出手救他。这一来一往,就显得白孤这人情异常厚重了。 其实白孤在离开之前,说了让他如何还清人情。 是一件在旁人看来只是顺手而为的小事。 连风也做得,而且能轻松完成。 只是这人情之重,还礼之轻,他连风无法接受。 是不可言说的心理自尊在作祟。 那件事,他连风做得,也必须去做,但白孤一个外人,凭什么去做? 凭什么?! 连风想不通,也不敢去想。 好不容易才结痂的伤口,就不想、不敢自揭伤疤了。 怕疼。 191、玉弥山变 白孤在读书一道的天分不算差,只是三天就已经掌握了拼读方法,还记住了百来个字。 就连王西洲都赞不绝口,说是像白孤这样一点就通的读书人,其实不多的。 至于白孤的字……来日方长嘛,还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练。 在结束早上的读书识字,白孤走出王西洲的房间,正好碰上刚刚起床洗漱完的白小小,便笑道:“小懒虫,醒了啊。” “哥,吃什么?我好饿。”白小小慢悠悠地走到白孤身边,一把抱住他的右手。 白孤笑了笑,然后转头朝还在屋内的王西洲问道:“王大哥,要不要一起出去吃午饭?” 王西洲坐在窗边,抬起手里的一本微微泛黄的书籍,“你们去吧,西洲看完这几页书再去吃饭。” “那好,我和小小就先走了。” “王大哥再见。” “好,注意安全。” 一束阳光从窗外打进屋内,洒在王西洲微微弓起的身躯与棱角分明的侧脸,照得他整个人金灿灿的,恍若神人。 白孤恍惚了一下,然后低垂眼帘,拉着白小小的小手离开了。 两个身高不符长相的“小孩”手拉手,在大街上兜了几圈,最后选了一家看起来客人不少的牛肉汤面摊子。 人不少,就说明这摊子生意不错,味道也不错。 这是在云水城时,老乞丐跟他说的“江湖经验”。不过显然,当时的白孤用不上。 因为没钱。 就连每天的吃食都得犯愁,哪有闲钱吃摊子? 都说打肿脸充胖子,但以当时白孤的情况,就算把他打死了,也凑不出一顿摊子的钱。 那段时间,白孤都把稍微好吃的、好消化的都留给白小小吃,自己大多数时间吃的是最便宜、难消化、倒贴给别人都不要的黑面疙瘩。 就这,白孤还是很多时候没得吃,得饿着肚子。 尤其是白老太太刚走的那两年,能有个烧饼吃就不错了。 白孤扒拉了几口面,又将汤喝光,这才把碗里的所有牛肉全部夹给白小小。 白小小刚想阻拦,白孤就慢悠悠地开口道:“你就吃这么一小碗,肉都没几块。我后面还有三碗大份的面,还怕没肉吃?安心吃吧。” 白小小这才嗯了一声,重新低头,用筷子扒着面条往嘴里吸溜。 白孤接过老板端来的三碗牛肉汤面,将其中一碗揽到面前,就继续拿着筷子疯狂吸溜。 白小小对于白孤这种饿死鬼式的吃相已经是见怪不怪了,毕竟相处了六年多,白孤什么样子她还不清楚? 不过没关系,哥就是哥,永远都是我哥,我们永远都会好好的! 白小小只是一个愣神,碗里还剩下几根面条几块肉的时候,白孤就已经解决了刚刚老板新端来的三碗牛肉汤面。 加上先前的两碗,白孤已经吃了五碗牛肉汤面了。 但白小小一小碗都还没吃完。 白孤放下筷子,双手放在大腿上来回搓着,以此打发时间。 白孤朝白小小微笑道:“没事,你慢慢吃,不急,咱们有的是时间。” 白小小嗯了一声,但也是悄悄加快了吸溜面条的速度。 白孤也不管白小小吃面快慢,只是问道:“等会儿吃完要去哪里玩啊?还是说,有什么想要的,去挑挑?” 白小小头也不抬,“去衣铺吧,哥的衣服穿来穿去就那么两件,总得换一换吧。” “能穿就行,我不挑。” “万一有一天破了怎么办?那哥岂不是一时间没得穿了?戏本上那些人打来打去,衣服不是很容易就破了吗?再说了,哥在椒月山上,已经破了两身衣服了。” 一次是沙雨镇的山神祭,一次是去寻找张石的二次进山。 白孤心头一动。 对哦,张石好像还没消息啊,还是说只有我不知道? 回头去问问王西洲。 “没事没事,哥有衣服备着的,只是新衣服穿在身上总觉得哪里刺挠,还是旧衣服穿着舒服。” 白小小将最后一截面条吸溜进嘴,抬起头,微微鼓起的脸颊上还有一小滴汤汁挂着,“可是新衣服穿多几次就成了旧衣服啊,而且衣服不穿放久了,还会发霉、有味儿的。” 白孤笑着抬手,用大拇指抹去白小小脸颊上汤汁,“放心吧,我自有打算。再说了,你哥我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习惯一时间可改不了。” 白孤又瞥了眼白小小面前的碗,“怎么把面吃了,还剩几块肉?肉不比面好吃?” 白小小撅起嘴,“我饭量又不比哥,哪里吃得了这么多。我已经饱了,吃不下了。” “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一些才能长得高。” 白小小摇摇头,“是真的吃不下了,很饱了。” 白孤无奈一笑,只好把白小小的小碗拿过来,一仰头,就将碗底仅剩的几块肉与面汤全部倒进嘴里,嚼了几下,便咽下肚子。 “饭量太小,以后吃大席的时候可是会吃亏的。” “没事,哥会把我那份吃回来的。” “你啊你。”白孤笑着没有再多说什么,结完账后就拉着白小小在大街上乱逛。 两人逛了一大圈,白孤买了一大堆东西。其中最重要的是一个鹅黄色的小荷包,上面是一只很好看的彩翼蝴蝶,白小小一眼就相中了它。虽然有点贵,但白孤还是买下了。 白小小喜欢就好,多少钱不重要。 白孤又往小荷包里塞了几贯掏钱和几颗碎银子,这才把小荷包放在白小小背着的小布包里,“以后碰见喜欢的东西,可以直接买,别总是舍不得。不够了或者花完了,可以找我拿,不用担心钱的事。” 白小小点了点头,“哥,你都没给自己买什么,光给我买东西了。” “我不着急,够用就行。” “那我也和哥一样,够用就行。” “忘记南渔说过的吗?女孩子的衣服和用品,是怎么样都不够的。而且这些又没几个钱,就当是把以前没穿够的衣服补上了。” “哥不补吗?” “哥心小,很容易满足,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白小小眨了眨眼睛,“真的吗?” 白孤点了点头,“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白小小虽然不是很信,但最后还是选择相信白孤。 哥说的话肯定是没有错的,哥永远是对的! —————— 一处山林河流两侧,分站着两拨人马。 只不过他们不是互为敌手。 一位青衣女子脚踩长剑,悬停在半空中,傲然俯视着所有人。 “怎么,将我围困在此三天不动手,是想等我灵力耗尽,再群起围杀?”青衣女子冷笑,“就你们这破阵法,要不是我想跟你们玩玩,你们觉得能困住我?” 河流两侧,有几位领头之人。 其中一位黑衣男子满脸愤怒,“你这乡野泼妇,竟敢如此藐视我等?!” 青衣女子呵呵一笑,“我就是看不起你们,又如何?” 黑衣男子刚想再呵斥几句,突然感到原本身上重如千钧的压力猛地暴涨,压得他顿时喘不过气来,只能全力抵抗着,无心回话。 “山水神灵又怎样?还不是得乖乖在我面前低头。” 一位肩披彩翎的年轻女子微微皱眉,“阁下究竟是何人?我玉弥山向来不与他人结怨积仇,阁下为何一来就是下此恶手?” 青衣女子目光扫过年轻女子,后者身上压力顿重,但还是能勉强维持这仪态,“玉弥山的山神?你是我见到的第三位女子山神了。你叫什么名字?” “安书虞。” “不错的名字,很好听,只是可惜。” 年轻女子不禁问道:“可惜什么?” “可惜就要死了。”青衣女子俏脸上浮现出一抹惊艳的笑意,但其语气却让众人不寒而栗,“今日之后,再无玉弥山。” 说罢,青衣女子脚下长剑飞出,裹挟着惊人剑气,径直冲天而起。 那座被众人寄予厚望的困阵,在长剑的一撞之下,顿时碎成漫天星光洒落。 跟困阵一起碎掉的,还有众人的大好信心。 “怎么可能?!”有人失声大喊,不可置信。 “这阵法就连剑仙都能阻拦片刻,莫非她是一位剑仙?”有人理性分析,但心中更加冰凉了。 剑仙,那可是道域境的强者!举手投足间可排山倒海,哪怕是初开山门,也是足以跻身一方大宗。 如今他们这群人当中,最强者不过是半步道域境。对方是一位道域境,还是杀力最强的剑修,想杀他们还不是件轻松事? 想逃?那你就得先死。 只没想到,青衣女子却是自揭底细,“你们想多了,我还不是剑仙。” 不是剑仙? 那怎么可能那么轻松写意地破开困阵? 年轻女子,也就是玉弥山山神安书虞心思电转,心里有答案浮现,“这附近的山气水运皆被削弱,困阵威力大减,自然可以轻松破之。” 青衣女子点点头,“不愧是能当上山神的人物,脑子果然比其他人好使。” “看你这一身剑气之盛,虽然不是剑仙,但也快了吧?” 青衣女子不承认,也不否认。 “不过你那法宝未免太过霸道,竟然连山水神灵都能压制,想来就算你是五境的修为,也坚持不了多久吧?” 青衣女子哑然失笑。 来了这么些天,压制了玉弥山地界的所有山气水运,感情都以为是法宝道器所致啊。 天真! 但青衣女子也懒得解释太多,一手抬起,长剑在握,“你还是想想,怎么样的死状,才不会损坏你山神的形象吧。” “与山同在。”安书虞微微一笑,虽然不知因何被青衣女子压制,但依旧不失一山山神风采。 彩翎摇动,英气勃发。 “那你就去死吧。”青衣女子淡漠开口,犹如下了最后通牒,手中长剑只是一个随意劈砍,便有两道凛冽无比的剑气锋刃落下,斩向溪流两侧众人。 两道剑气锋刃一大一小,又蕴含着无数细小剑气,各自暗藏的玄机也各有不同。 其中一道,对安书虞“照拂”颇多。 安书虞俏脸一变。 身为玉弥山山神的安书虞,是半步道域境的修为,若是往常坐镇玉弥山内,完全可以当做一位道域境。但此时因为山根受制,山气被削,体内灵力更是十不存一,导致平日里诸多手段都施展不开。安书虞虽然有半步道域境的修为,但其实跟寻常辟凡境没多大区别。 但此时剑气已经悬于头顶,由不得安书虞再想三想四不出手。 再犹豫,就能呼吸到下辈子的新鲜空气了。 安书虞深吸了一口气,调动体内为数不多可以运转的灵力,一道乳白色的雾气升起,在半空中化作一小片落叶。 这道术法,若是平时,至少都是如芭蕉叶大小,挡住一位六境剑仙一剑不成问题。 但如今自身受限,这一小片落叶能护住自己就算是走大运了。 不是安书虞这位山神心狠,不管手下人,实在是因为如今自身难保,无心更无力去理会其他人的死活。 其他人也是知道安书虞这位玉弥山山神的窘境,不指望她能腾出手来护住众人,只能纷纷出手,全力施展出各自的最强保命底牌。 在场众人修行之路都或多或少与山水相关,有的是直接与山水休戚相关。 比如玉弥山山神安书虞,与那位黑衣男子。 他是这条山涧的河神。 不知青衣女子是手持何物,众人在她面前,实力皆被削弱了一大半。所以青衣女子随手的两道剑气,众人需要全力出手抵抗。 “螳臂挡车。”青衣女子见众人如此狼狈出手,不禁冷笑一声。 果不其然。 一剑之下,溪水成血水。 原本数百人的队伍,此时只剩下不到一手之数。 “浑蛋,俺劈了你!” 一道怒吼声从青衣女子背后传出,然后就有一道高大如熊的身影极速飞来,手里一把大斧裹挟着褐色灵力直直抡下。 一道霸道至极的刃光划过半空,朝青衣女子后脑勺斩去。 “呵,以卵击石。” 青衣女子看都不看,手中长剑往后一指,便如离弦之箭般脱手而去。 如捅破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一般,撞碎刃光与大斧之后,长剑直直戳中那壮汉的眉心,将其钉在半空中,不得动弹。 壮汉还来不及心疼那把陪伴自己多年的大斧,就被长剑上的剑气冲进体内,搅烂了一切生机。 杀死一位辟凡境,如同杀鸡。 青衣女子抬手招回长剑,被钉在半空中的壮汉尸体一时间失去支点,直直掉落下来,砸起大片水花。 只是青衣女子没有理会下面的溪流惨状,倒是饶有兴趣地看着面无血色、气息萎靡的安书虞,“玉弥山的山神,修为是不高,但手段确实不错。我这一剑,可是斩杀过六境的山水神灵,而你不仅接下了,竟然还能站着。看来,你的来历有点东西。” 安书虞死死地盯着空中的青衣女子,却一声不吭。 不是她不想说话,是她现在伤势太重,现在能站着完全是靠着一口气撑着的。至于说话,她怕一张嘴,那口气就散了。 青衣女子见安书虞不理她,只好语气无奈道:“无聊,还是找别人玩去。” 说罢,青衣女子眼里闪过一抹光亮,手中长剑再次冲天而起,然后如流星般迅速下坠。 剑气之盛,所过之处皆有风雷之声。 而长剑落剑之处,便是不远处的玉弥山。 剑落山崩。 安书虞与玉弥山休戚相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玉弥山被青衣女子一剑劈落大半山体,山气何止流失半数?其山根更是被直接绞得粉碎,大势已去。 安书虞顿时喷出一大口鲜血,眼前一黑,倒在地上不知死活。 玉弥山山神之位,名存实亡。 青衣女子看着眼前的状况,竟是粲然一笑,“好玩,真好玩。” 然后青衣女子脚踩长剑,御剑而去,“走咯。” 留下玉弥山一地狼藉。 192、泼人脏水 白孤拉着白小小在红水镇逛了很久,直到太阳开始西沉,两人才在路边找了一家看起来还不错的小店,进去吃晚饭。 尽量赶在天黑之前吃完回客栈。 白小小怕黑。 白孤点了三菜一汤,外加两大碗白米饭。当然了,米饭五分之四都是白孤的,白小小吃不了那么多。 白孤风卷残云般扫完自己那些大米饭,面前的菜盘与汤盆也下降了一定的水平线。 白孤此时双手撑在条凳上,一边歇着等白小小吃饱,自己好打扫剩菜,一边四处看看,打量着这小小的饭馆。 饭馆不大,人倒是挺多的。 “慢慢吃,咱不着急。”白孤笑着给白小小夹了一筷子菜,“多吃点菜,营养均衡些,能窜个儿。” 诶,这话有点耳熟,在哪儿听过来着? 正想着,白孤就感觉背后被人撞了一下,整个身体往前一扑,差点整个人被撞到桌子上。 白孤立马往后一看,一位身穿粗布衣衫、头戴碎花巾、脸上有几点雀斑的少女略带歉意地朝他点头一笑,然后抬腿就想离开。 白孤却是直接一把抓住了雀斑少女的左手手腕。 白孤人虽然不高,但一手却是比常人要长一些。所以哪怕雀斑少女已经走出几步,白孤依旧能稳稳抓住雀斑少女的手腕。 雀斑少女挣扎了两下,想挣脱白孤,却不料白孤不大的手就像是枷锁,死死钳住了雀斑少女的手腕。 她顿时急了,大喊道:“你干嘛!放开我!” 这一声大喊在不大的饭馆里传开,立即引来了众人的目光,纷纷看向白孤与雀斑少女。 雀斑少女又大喊道:“我不就是不小心撞了你一下吗?我已经向你点头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快放开我!不然我告你非礼了!” 围观的人里有好事者附和道:“对啊,这饭馆不大,人又这么多,这么挤,男子汉大丈夫被蹭一下又能咋的。况且人家小姑娘也不是故意的,又道歉了,小兄弟你就不要这么斤斤计较了,快撒开人家小姑娘吧。” “是啊,众目睽睽之下,这么抓着人家小姑娘的手,影响多不好啊。” “男人就不要这么小气吧啦了,要大度一点。” 见众人都站在自己做一遍,雀斑少女底气更足了,“听见没,快放开我,不然闹到官府那里,可就不一样了。” 白孤目光只是冷冷地扫过众人,然后看向白小小。后者正低着头,默默地扒着碗里的米饭和菜。 白孤这才抬起头,站起来,却比雀斑少女矮了半个头,“可以啊,如果要去府衙,现在就走,让官老爷来评评理。” 刚刚那个第一个出声的好事者,是一个长得很随和的汉子。 此时他皱起眉头,语气里有些不满,“不是我说,你这小兄弟怎么看不清事儿啊?现在是你缠着人家小姑娘不撒手,就算人家撞了你,那人家也道歉了。真要是闹到官府那里,你很有可能被扣上一顶非礼的帽子。罚点钱还好说,要是判的重,是要进去吃几天牢饭的,说到底还是你吃亏。” 白孤懒得理会这汉子的言语,只是直勾勾地看着雀斑少女,“玩贼喊捉贼那一套啊?真以为我好欺负吗?” 雀斑少女声音提高了一些,“你说谁是贼呢?你这是诽谤!是污蔑!再加上现在你非礼我,我要去官府告你!你今天走不脱了!” 好事者汉子连忙对白孤说道:“小兄弟,你赶紧松手吧,不然你今天真是要吃官司的啊。” 白孤闻言,呵了一声,“你不是贼,谁是?如果你现在拿出来,我可以当做无事发生过。但你要是再这么胡搅蛮缠,还要反咬一口的话,你这只手今天就别想带走了。” 雀斑少女立马厉声道:“你这是在恐吓我,威胁我!我要去告你造谣!你是要坐牢的!” “你这小兄弟,怎么这么不听劝啊!真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少年,不要因为一时色心,自毁前途啊!” “像这种人,就是死脑筋,好言难劝该死鬼,就让他吃牢饭去吧。” 雀斑少女对于这些话语的支持,底气就更足了,满脸得意,“听见没,赶紧松开,再赔些银子,本姑娘说不定大发善心,可以勉强原谅你。” 对于这些言语,白孤没有放在心上,自顾自说道:“我怎么记得,偷钱也是要坐牢的?” 白孤此话一出,雀斑少女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你是不是被吓傻了,开始胡言乱语了?我偷钱?偷谁的啊?你吗?就你这打扮,身上能有多少钱?你不偷我钱就不错了!” 雀斑少女似乎是想到什么,那只空闲的手往腰间一阵摸索,然后面容剧变,指着白孤大叫道:“刚刚撞到你的时候,我就感觉一点不对劲。好啊,我的荷包呢?是不是被你偷了,然后你还在这里贼喊捉贼,倒打一耙?你这小年轻看着人畜无害,怎么手脚这么不干净,心思这么肮脏龌蹉呢?” 众人顿时又开始议论纷纷,一阵嘈杂。 “啧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啊,看不出来这小子心思这么坏,亏得我还那么苦口婆心地劝他,真是浪费口水!” “看来是老手,刚刚那语气足得哟,大家差点以为他是受害者了。” “像这种人,就不能放过他!一定要送到官府去,让他吃上几年牢饭,不然这么不老实,说不定还得有人会吃亏呢!” “手脚不干净,心思肮脏龌蹉?说的是你自己吧?”白孤笑了笑,“再说了,在这里浪费口水有什么用?都搜一下身不就好了吗?偷没偷的,不就一目了然?” 雀斑少女不乐意了,“搜身?我一个姑娘家家的,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搜身?我一个受害者,为什么要搜身,不应该是你吗?” “我也一样要搜身啊。怎么,你有什么高贵的身份,搜不得身吗?” “我是黄花大闺女,真要是搜身,被你这么一搞,我名声就坏了!我将来还怎么嫁人?” “我当是什么呢,不敢就是不敢,直说不就得了。难道你真要印证那句话,叫啥来着……哦对,做贼心虚了?” 雀斑少女气笑道:“我一个姑娘,黄花大闺女,会拿着自己的清白来污蔑你一个陌生人?你没事吧?” 白孤眼神冰冷且轻蔑,“谁说得准呢?大家又不认识你,谁知道你会不会真是这样的人?” “你!” 还是刚刚那位好事者汉子,他语气不善道:“小兄弟,你这话过分了啊!非礼、污蔑人家姑娘,现在还想坏了人家的名声,拿人家的清白说事,你这小兄弟确实不太厚道啊!” “就是,真是没有教养!真不知道爹娘是怎么教的!” “哎呦,快别说了,没看见他已经看过来了吗?走啦走啦。” 前面的那些闲言碎语白孤都可以无视,但刚刚的那句话,真是刺痛了他的内心。 没有教养?不知道爹娘是怎么教的? 呵呵,我还真就是没有爹娘教呢。 白孤竭力按捺着内心澎湃的怒火,脸上尽力维持着那副平静模样,但自然垂落的左手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却是藏都藏不住,“我知道有一种动物,叫做鱿鱼,表面上看着洁白温顺,但一肚子脏水,见人就泼,然后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溜之大吉。” 然后白孤抓着雀斑少女的手一转,将雀斑少女的身体一拧,后者的右手自动甩向白孤。 白孤伸手往雀斑少女握着的右手一掏,一根绳子便落在白孤手里。 绳子上面还系着一颗珠子。 是白孤一直系在右手手腕上的那颗须弥珠。 白孤将珠绳托在掌心,“那这东西,你怎么解释?” 雀斑少女满脸不在意,“难不成你想说,这东西是你的?大老爷们戴珠串,笑死个人!” “喔,谁规定男人不能戴珠串的?是王朝国法,还是地方行令?还是说,是你自己定的规矩?”白孤一脸怪笑,阴阳怪气。 “那也不能证明是你的啊!这东西刚刚在我手里,就是我的,现在是被你抢去了,你这是明抢!” “谁没事把自己东西拿在外面,不系起来,还抓得那么紧?这难道不是小偷刚刚得手,还没来得及收进口袋的动作吗?”白孤顿了顿,“而且照你的道理,在谁手里就是谁的,那现在这珠串在我手里,不就是我的了吗?” 一旁的大妈想起了什么,“这小子的话有道理啊。我家前些天遭贼,但当场就是抓住了小偷,那小偷当时手里拿着我家的一把盐巴,好像就是刚刚小姑娘的动作哎。” “是的咯,好多小偷贼人都是这么拿东西的,我也抓到过小偷,就是这样的。” “怎么说,这小姑娘是贼,被小兄弟抓了个现行之后还反咬一口?啧啧,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这心真脏啊。” “可不是嘛,弄得我们刚刚误会小兄弟了,真是可恨!” 面对突然一边倒的众人言语,雀斑少女却是突然一笑,“照你这么说,谁能证明这是你的东西呢?” 白孤抬了抬下巴,“我妹妹可以证明。小孩子可不会说谎的。” 白小小抬起头,嘴里还嚼着饭菜,朝着众人点了点头,“这珠子是我哥的,我从家里就一直看见他戴着。” 雀斑少女反驳道:“谁知道你俩是不是提前商量好了,串通一气。不是一家人,可不进一家门。” “可不是谁都像你一样,空口无凭就敢泼人脏水。”白孤冷笑。 “说得你好像就有证据一样。” 还没等白孤反驳,门口那边就传来一阵温醇嗓音。 “谁说他没有的?” 193、验明正身 众人循声望去,又让出一条小路,好让来人走近些。 一袭白衣,头戴玉簪,手持折扇。 身后跟着一个矮小猥琐的身影。 白孤微微皱眉,这俩家伙怎么来了? 白衣王西洲,矮小花邪。 雀斑少女上下打量了王西洲一番,还挺帅,“那你说说看,他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这是他的,而不是我的?” 王西洲没有立马回答雀斑少女的问题,只是笑着说:“此珠串并非凡物,是修行之人常用的须弥珠,需以持有者的灵力灌注方可打开。” “呵,编,继续编,说得那么玄乎,是想诓我不懂,然后趁机要走这珠串吧?我告诉你,想都别想!”雀斑少女又转向白孤,“你跟他是一伙儿的吧?真是想不到,为了我这条小小的珠串,你们竟然这么大费周章,演了这么一场大戏。累不累啊,就这小珠串,都不够回本的吧?” 白孤眼观鼻,鼻观心,“我和他不熟。” 王西洲呵呵一笑,一指点出,一道白色灵力落在白孤左手掌心处的珠串上。后者顿时亮起一道淡绿色的光芒,然后缓缓飞起,浮于半空中。 “西洲只是用灵力激活了须弥珠的自我保护光芒,以此来证明这珠串并非凡物。如果大家还不信,也可以去往府衙,立案盘查。府衙亦是有修行之人坐镇,相信也能为此珠串验明正身。” “哎,是的呀,没想到这东西竟然这么厉害,看起来就不便宜哩。” “什么话,这可是那些山上神仙们用的宝贝,怎么可能不值钱?这一颗小小的珠子,八成能买下咱们这镇子。” “哇靠,这么值钱啊?说得我也想去搞一颗了。” “想想就得了吧,这东西哪里是那么容易就有的?再说了,那些富人都不一定能玩得起这珠子,咱们就算了吧。” “这么说,这个穿白衣服的,还有那小子,都是山上神仙了?哇塞,可算是见到活的了。” 王西洲听着这些言语,只是微微一笑,“西洲其实也如大家一般,吃的是米粮,喝的是清水,只是活得长久些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放低姿态的话语又引得众人一阵唏嘘,都在说王西洲是位谦虚和蔼的活神仙,有甚者还想上手,摸摸王西洲是否如戏本上面说的那般面如冠玉,肤若凝脂。 白孤微微闭上眼睛,没有开口说话。 先让王西洲处理看看,实在不行,就只能自己暴力解决了。 王西洲又微笑道:“眼下要紧事,是要先判定这珠串究竟是谁的,才能认定是谁行窃,谁被冤枉。” “对啊对啊,活神仙说得对!” “就该这样,不然吵来吵去,没结果的。” 雀斑少女呵呵一笑,“那你想要如何判定?想以你山上神仙的身份仗势欺人,逼我就范?” “那倒不会。不知这位姑娘可愿与西洲一起移步府衙,让官府鉴定此物,追踪索迹,以甄别珠串为何人所持?这件事不用太久,最多后天太阳落山前就能出结果。” “后天?我时间很宝贵的,可经不起这么耗。还有,你们这些山上神仙有权有势又有钱,收买官府的人跟你们串通一气怎么办?我岂不是亏死?”雀斑少女当即反驳。 王西洲依旧是那副淡淡的微笑面容,“那也无妨,西洲还有一法,可鉴身份。” “说来听听。” “须弥珠之中有一道铭文灵篆,专门用以记录其主的灵力,非此灵力不得打开。刚刚西洲已经以灵力做了个示范,此时这颗须弥珠已经进入休眠,自我保护阶段,非其主灵力不得打开。两位可以轮流试试看,谁能打开,谁就是其主人。”王西洲笑脸吟吟,从容不迫。 雀斑少女嗤笑一声,“我就是个普通人,哪来的灵力?你们这些山上神仙,为难人能不能直接点,想明抢就抢咯,干嘛搞这些假把式?虚伪!” “鲜血也是可以验明正身。” “呵,本姑娘正是豆蔻年华,大好的青春,皮肤嫩得可以掐出水儿来,跟你们在这里扎针取血,岂不是会伤了我的皮肤?我不干!” 这时围观的人都看出些不对劲了。 “你这小姑娘,一个小针孔一点血而已,怕个啥嘛?搞点伤药抹抹,好了连个白点都没有。” “就是嘛,去官府不要,搞点血也不行,这儿哪儿都不成,俺看你就是心里头有鬼!” 雀斑少女顿时怒目而视,“你这老婆子懂个屁!老娘正值青春年华呢,谁像你一样年老色衰,半只脚都迈进棺材里了!” “嘿,你这小姑娘,怎么说话的,我再这么说都是你长辈!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 雀斑少女嘿了一声,“我这不是正跟你说着嘛?咋的,耳朵聋了听不见?” “你……你太没礼貌了,活神仙,快快施展神通收了这丫头片子吧,把她送去官府,或者在活神仙座下调教几年,免得在外祸害别人了!” 王西洲微微一笑,“西洲并非那么独断专行之人,不会随意出手镇压弱小之人。” 然后王西洲看向雀斑少女,“你既然不愿取血,那还是用灵力吧。” 雀斑少女皱起眉头,“你该不会是个傻子吧?我刚刚都说了我就是个普通人,不像你们这些山上神仙,个个都有灵力。” 一旁的花邪看不下去了,“不是,你这铸灵境的修为真当我们看不出来啊?老王心善,才一直没有点破你,你得了便宜不知道收敛点,现在还蹬鼻子上脸了是不?” 雀斑少女脸色一变。 我不是隐藏得很好吗,这都被看出来了?这人……不对,这两人是鬼吧! 王西洲看向雀斑少女的目光里的温柔有些淡了,“如若姑娘不愿自证清白,西洲可以代为效劳。” 雀斑少女立马变得警惕起来,但被白孤钳制住的右手掣肘太多,没办法挣扎太多。 雀斑少女恨恨地剐了白孤一眼,后者回敬了一眼,冰冷且杀意毕露。 “你这手如果不要的话,可以动手。” 雀斑少女一滞,心里那个对白孤出手,然后趁乱逃离这里的想法瞬间就打消了。 一个是她不清楚白孤是否有修为,真实实力是如何。再有就是旁边还有两个能看穿她修为的家伙,有这两个家伙在,她就算出手再快,也没把握能逃出饭馆。 再加上眼前这个看着不高的破落小子,刚刚那眼里的凶狠可半点不像是装出来的。 她实在是不敢拿自己的右手做赌注。 见雀斑少女沉默,王西洲也不想再拖下去,便抬手想要强行吸取雀斑少女一丝灵力,在众人面前验明正身。 吞灵境对于低境之人,可以强行吸取其灵力,化为己用。所以吞灵境在面对低境之人时,几乎是立于不败之地。 当然,一些变态妖孽就要另当别论了。 但白孤抢先一步拦住王西洲,“王大哥,我还有一个办法。” 王西洲很是疑惑,但也收了手,“愿闻其详。” 白孤转向雀斑少女,“你不是说这东西是你的吗?那你说说,这珠子里面,有什么东西?我不要求你说多,一件就行。不过这件东西是什么,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细节是什么,都要说清楚。” 雀斑少女银牙紧咬,眼神飘忽,“这,这里面……” 她突然灵光一闪,“这里面有一把剑,很好看。但这剑是我捡来的,不知道名字。” 闻言,白孤、王西洲和花邪三人都不由得笑了笑。 雀斑少女睁眼说瞎话的功夫,可真是炉火纯青,都不带脸红的。 白孤想起了一个人。 老乞丐。 这家伙的脸皮和说瞎话都跟老家伙有得一拼。 白孤耸了耸肩,“好,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也来说说,免得又被你反咬一口。” 白孤指了指浮于半空的须弥珠,“这里面有不少东西,其中就有十三瓶丹药,分别是止血、治风寒、降火、清毒、止疼的功效。还有三颗须弥珠,一块令牌,令牌上面刻有吴字。至于你说的剑,有,是一把赤白相间的剑,名为烛照。” 说着,白孤左手伸出,一道几不可见的灵力飘出,融入半空中的须弥珠内,后者身上的光芒顿时闪烁不定,如同夜空中星光跳动。 一枚木牌在白孤掌心出浮现,其上赫然刻着一个苍劲有力的吴字。 然后白孤掌心出光芒一闪,木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把赤白相间的长剑。 长剑出现之时,隐隐有剑鸣声响起。 白孤一手持剑,一手更加用力握紧雀斑少女的左手手腕,“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雀斑少女突然跟发疯了一样,疯狂挣扎起来。见实在是无法挣脱白孤的钳制,雀斑少女立马低头朝白孤右手咬去,试图咬疼白孤让他松手。 白孤立马将烛照插在条凳上,空出左手,然后朝朝雀斑少女的脸上狠狠抡下。 “啪!” 白孤这一巴掌,力度之大,声响之清脆,都把在场众人整懵了。 雀斑少女的右脸迅速红肿,脸上原先的雀斑更明显了。 雀斑少女头歪在一边,久久失神,愣在原地。 她完全没想到白孤的这一巴掌如此用力,丝毫没有留手。 她更是想不到,白孤竟然敢打她? 这家伙竟然打女人? 雀斑少女情绪蓦然爆发,朝白孤大吼道:“你他娘的竟然打我?!我可是女生,你竟然打我?!你还要不要脸了?!”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的目光就开始有所变化了。 能说出这话,分明就是身处劣势的好胜之人,但还想着强词夺理,试图把主动权抢回手里,就只能搬出这种无赖话来给自己筑高楼,然后站在道德的高处对别人指指点点,谴责别人。 但其实这种行为在明眼人看来,跟撒泼打滚没什么区别。 只不过动手打人这种事情,无论对方是男是女,都不是什么好事。 这理儿是没错,但被有心之人用来道德谴责他人,就变味儿了。 雀斑少女这话要是跟别人说去,可能还有些用。 很可惜,她遇上的是白孤。 是从肮脏晦暗、人心如泥潭的伶仃巷里走出来的白孤。 道德? 值几个铜板?能换几个馒头? 白孤斜眼看着雀斑少女,冷笑道:“打你怎么了?你是女生又咋了,女生就能高人一等吗?今天你就算是畜生,我也一样打。” 194、教训 白孤刚刚的一巴掌,以及现在说的这句话,都是极其炸裂的,谁见了不得来一句我辈楷模? 但白孤这一巴掌,确实是让他从完全占理的位置上,移动了一段不短的距离。 从完全占理,变成了有些失理。 王西洲微微皱起眉头,显然对白孤这一巴掌的冲动很不认同。 他觉得白孤不应该扇雀斑少女这巴掌的。 雀斑少女眼里有着怒火与恨意,“男人打女人,天理难容,你还有脸说!” 白孤反唇相讥,“是有哪条规定明确说了男人不能打女人?我所知道的,是不论男女,只要是打人就是不对的。还有,你一上来就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德行,真以为天下道理都是你说了算啊?谁惯的你!” “你打我,我要去告官!” “好啊!”此话正中白孤下怀,“偷人钱财可是要蹲大牢的,具体多少我不清楚,但一颗须弥珠的价值少说都得千亿两黄金。你自己算一下,你需要蹲多少年大牢,或者说,你有多少条命可以抵。” 众人哗然。 他们只知道须弥珠这种山上神仙的东西会很值钱,但没想到能这么值钱。 千亿两黄金,足够买下一座不小的城池了吧? 这小姑娘,眼还真是尖,这么值钱的东西都认识。 雀斑少女还是死鸭子嘴硬,“你可别乱扯,这一颗小小的珠子哪里值这么多钱!” “刚刚你也听到,官府里有专门的修行之人可以鉴定。再说了,一颗须弥珠的价值,随便拉一个修行之人都能知道吧?千亿两黄金,只能说是有价无市。还有,你自己就是修行之人,不可能不知道须弥珠的价值。” 雀斑少女目光闪躲,“我……我不知道,我一个姑娘家家的,哪里晓得那么多。” 白孤已经懒得跟雀斑少女再掰扯下去,“有什么话,去官府里说。” 雀斑少女急了,“你一个大男人就不能大方一点,至于这么斤斤计较吗?就不能把这颗须弥珠让给我?你刚刚也说了,你还有三颗须弥珠。大不了这里面的东西我不要了,还给你嘛!” 这话雀斑少女说得脸不红气不喘,大有一种理所当然、本该如此的感觉,把在场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合着你真把那东西当成自个儿的了? 白孤都被气笑了,“麻烦你搞清楚,这是我的东西。什么叫做大不了这里面的东西你不要了,还给我?这里面的东西连同这珠子本来就是我的,用得着你还?” 王西洲也是第一次见如此……无赖的人,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就自觉闭嘴,静观其变。 与无赖讲理,自己还不是很熟练。 倒是花邪嘿嘿一笑,“没事,小白,这须弥珠你就给她嘛,那么小气作甚?” “哎,这位……前辈真是通情达理,小女子……” 只是雀斑少女话还没说完,花邪又开口了,“反正都是要死的人,这珠子就当是买她条命了,免得被人说咱们不厚道。不过事后记得拿回来啊,毕竟死人留着也没用,还不如造福一下我们这些大活人。” 花邪这话比刚刚白孤的一巴掌,与雀斑少女的话语还要炸裂,别说是众人,连白孤都听愣了。 还能这样啊? 就是沉稳如王西洲,此时也不免得扯了扯嘴角,但也没说什么。 无赖之人,确实只能用更无赖的手段来治。 或者说,是无耻。 白孤在愣了一下之后,心中也升起了一点笑意。 刚刚花邪开口的时候,那笑容都贱得没眼看,肯定就是在憋着什么坏。 所以白孤才没有第一时间怼他。 白孤就是想知道,花邪这家伙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这结果,白孤挺满意的。 白孤点头道:“这主意不错,可以试试。” 说着,白孤将插在条凳上的烛照拔出,左手持剑。 把烛照在手里掂了掂,白孤看向雀斑少女,“有一种死法,就是将利器从喉咙那里,锁骨中间插进去,再从尾椎骨那里戳出来。我听别人都说女孩子爱美,这样的话可以给你留个全尸,不会破相。就是过程如果慢了,会很痛苦,不过这些都是你应得的,不用客气。” 雀斑少女瞪着白孤,“你敢杀我?你知道我是谁吗?就不怕官府的缉拿和我身后的报复?” “一个死人而已,能有什么价值?” 白孤的一句话,如同一桶冷水一般当空泼下,人人有份。 王西洲眼里有莫名的神采涌动,似乎是在想着些什么。 花邪饶有兴趣地看着白孤,深以为然。 其他看戏的人则是漠不关心,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雀斑少女脸色一白,但还是强撑胆气道:“我不信你敢当众杀人。” “偷了我的须弥珠,被我当场抓了个现行之后还反咬一口,污蔑我非礼。且不说污蔑与须弥珠内的东西。单是这颗须弥珠,价值至少千亿黄金,我现在就算是当场杀了你,官府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我顶多就是进去待几天就出来了。而你,就算是去官府,你觉得你有几个脑袋能掉?”白孤呵呵一笑,语气风轻云淡,话语步步紧逼。 雀斑少女眼神晦暗,面如死灰。 白孤哼了一声。 跟我斗?老子在云水城里跟老家伙、商贩摊子斗智斗勇的时候,你还不知道搁哪儿撒尿和泥呢! 至于刚刚说的那些话,很多都是白孤自己瞎编的。 他可不知道什么王朝国法,地方行令。 唬人嘛,总是要真假参半,而且底气要足。 不先让自己相信,怎么能唬住别人? 雀斑少女此时低垂眉眼,微微噘着嘴,一副我见犹怜的可怜模样。 其实雀斑少女长得不算差,哪怕脸上有着雀斑,但也勉强算是个小美人。 围观者已经有人动了恻隐之心。 有人为雀斑少女求情道:“小兄弟啊,你看你现在东西找回来了,也没什么损失,就不能发发善心,饶了这小姑娘?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咱得给人家一个改过的机会啊。” 白孤循声看去,是刚刚那个好事者汉子。 白孤扯了扯嘴角,“可以啊。” 好事者汉子刚想说些这才对嘛,给别人一个机会就是给未来的自己攒下一份福缘之类的话语,就被白孤打断了,“那你帮她赔嘛,我也不要多的,一百两黄金就行,你能拿出来我就放过她。或者,你替他抵命?” 白孤说着,将手里的烛照提起,剑尖直指好事者汉子。 好事者汉子顿时汗毛炸立,一股寒气直冲天灵盖。 普通人被寻常兵器锋刃指着,都会感到一阵寒意与不适,何况烛照是一把残缺的丙等道器,白孤此时还是刻意为之。 没把好事者汉子当场吓晕过去就不错了。 好事者汉子嘴巴动了两下,愣是没能抖落半个字来。 钱和命,他都给不起啊。 围观众人只是冷眼看着好事者汉子,雀斑少女也一样,没有过多寄希望于这个头脑简单的家伙。 身上没有点家伙什,还想多管闲事?这不是自取其辱嘛! 白孤冷笑一声,没有再理会好事者汉子,转头看向雀斑少女,“我有个想法,不用去官府,也不要你的命。我只要挑掉你的手筋,用以……小惩大诫,希望你能记住这次的教训,以后手脚和嘴放干净些。” 雀斑少女死死盯着白孤,“你这跟废了我有什么区别?” “我这是在通知你,不是跟你商量。”白孤晃了晃手里的烛照,“还是说,你想直接死?” 雀斑少女一滞,说不出话来。 白孤转向花邪,笑问道:“花大哥,挑人手筋这种事情我不太会,不知道你能不能帮帮忙?我怕一不小心,把人手掌都给剁了。” 王西洲肯定是不会挑人手筋的。就算会,他也肯定不会帮自己这个忙,不如不问。 至于花邪,一看就不是什么安分的主儿,像这种手段,不会的几率很小。 花邪笑得眯起眼睛,“嘿,你可是找对人了,这事儿我熟啊。” 然后花邪手里凭空出现一把制式古朴的小刀,一步蹿出,来到白孤身边,“来,小白,你说说,你要挑她哪只手?都是顺手的事儿。” 雀斑少女被吓得浑身发抖,向花邪求饶道:“前……前辈,求求……求求你手下留情……我还不想断手啊……” “你放心,我技术很好的。而且只是挑断手筋而已,不是砍手,能接回来,养一段时间就好了。”花邪嘿嘿一笑,“再说了,你求错人了。你应该求的是小白,不是我。” 雀斑少女银牙紧咬。 她不想开口求白孤这个破落小子。 “前辈,我身上有一宝,我愿用此换我一双手。”雀斑少女压低了声音。 “蠢货,我直接杀了你,你身上什么东西都是我的。跟我做买卖,你也配?”花邪语气里满是轻蔑,“再说了,你一点诚意都没有,我怎么信你?” 一件宝物而已,他花邪又不是没有。为了这么一个蠢货得罪白孤,不值得。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花邪拎得清。 “前辈说的诚意是……”雀斑少女眼神飘忽,似乎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我愿……” “打住,你愿是你愿,我不情愿。我说的诚意,有很多,比如,”花邪指了指自己的左侧耳窝,“这里。” 雀斑少女脸色大变,随即面如死灰,不再言语。 说又说不过,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走,现在又被点明底牌,雀斑少女此时彻底绝望了。 就这样吧,毁灭吧。 白孤见状,也就松开了雀斑少女的手,将她交给花邪,“她是老手,两只都挑了,给她个教训。” 说罢,白孤牵起早已吃完的白小小,没有理会王西洲、花邪两人,还有其他围观之人,径直离开饭馆,走回客栈。 花邪笑嘻嘻地举起小刀,准备动手时却被王西洲叫住了。 王西洲眼神复杂,酝酿许久之后只是长叹一声,“记得给点药,别落下些后遗症。” “放心,这事儿我有数。” 王西洲点点头,然后也走了。 这件事已经超过了他的道德认知,不容他置喙。 多想,多说都是错。 不如不说。 195、天下大,人间小 是夜,月上屋檐,风吹星帘动。 今夜有雪。 白孤已经坐在屋脊上许久,肩头上已经落了一层不薄的雪。但白孤只是坐着,没有动手扫落。 一袭白衣翩然而至,坐在白孤身边。 王西洲开门见山道:“傍晚一事,西洲认为你考虑有所欠缺。” 白孤满脸无所谓,“挑她手筋而已,我已经算是心慈手软了。” 王西洲摇头,“我不是说这个。” “那是什么?” “你不该将须弥珠里的东西说那么多出来的,一两件就够了,免得遭人惦记。” 白孤更无所谓了,“有你和花大哥在,我怕什么?而且我现在也修炼身法,打不过就跑呗。” “你现在才刚刚修炼,修为也不算很高。带着小小,你都不一定能摆脱一个同境之人的追杀。” 白孤笑了笑,不置可否。 以他自身的速度,加上这两天初步的身法修炼,不说能摆脱高境之人的追杀,但甩开一个同境之人,白孤还是有把握的。 除非那人是在身法一道上有所造诣,不然白孤的速度,就算带上白小小,依旧不慢。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就拿下午那位少女举例,只论捉对厮杀,凭你现在的手段,你打不过她。”王西洲顿了顿,“前提是你不要动用吴老那枚令牌。” 白孤呵呵一笑,“那枚令牌也算是我的底牌之一,怎么不能用了?说不定她也有呢?” “在不动用跨阶道器的情况下,你打不过她。”王西洲又补充了一句,“她是铸灵八阶,你怎么打?” 白孤一滞。 铸灵八阶?那家伙看着也不大啊,怎么修为这么高! 当时花邪点破雀斑少女修为的时候,白孤还以为她顶天也就高自己一两阶。 没想到,她竟然是八阶! 自己连二阶都不是啊!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但她八阶的话,为什么不当场暴走,直接出手打伤我,趁乱跑掉?” 王西洲笑道:“她是个聪明人,才没有出手。” 白孤看了王西洲一眼。 “西洲与小邪皆是能看穿她修为的人,那必定是比她高上一两境。若是她真的出手,受伤的人未必是你。而且,那少女似乎有意隐瞒修为,只是不知为何。几番掣肘之下,那少女才与你作口舌之辩,没有贸然出手。” “原来是这样。”白孤摸了摸下巴,收起了心中的那个想法。 王西洲又开口道:“而且那少女似乎有些古怪,西洲在进门时便散开一丝细微的灵力,用以探查饭馆内有无其他修行之人。在探查到那少女的时候,被莫名吞噬了一小部分。西洲好奇,便放开了对那丝灵力的控制,结果那丝灵力就没了。” 白孤皱了皱眉头,“被吞噬了?” 王西洲点点头。 “吞灵境的一丝灵力都能吞噬,厉害啊。” 王西洲看了白孤一眼,显然白孤还是没理解他的意思,“西洲认为,那少女不仅可以吞噬他人灵力,还可以化为己用。” 白孤瞪大眼睛,显然是不信,“还能这样?” “是有好几条大道脉络走的是这种路子,但这些并非很光明正大的大道,很多时候会被视作旁门左道或小道,登不上大雅之堂。” “有代表性的强者吗?” “妖族黄年余,天灵族有雪六斗。” “黄剑仙?他也会这个?还有那个天灵族的什么,名字咋这么奇怪?” 王西洲双手笼袖,一道若有若无的白色灵力在两人身边浮现,缓缓盘旋,“说些很忌讳的事情,所以需要隔音结界,免得被大人物们惦记上。” 白孤点点头,表示明了。 然后白孤默默施展了积光屏障。 无人能见,无人能知。 王西洲看了眼身侧若有若无的赤红光芒,继续说道:“黄剑仙的本体是一尾黄鱼,未开灵智时常在水中吞吐灵力。尤其是修道有成、化为人形之后,黄剑仙行走人间山水,与人问剑厮杀时,可以自主汲取天地水运、他人灵力,化为己用,充盈自己的体内灵力。只要不是战力境界高他太多,黄剑仙几乎都能立于不败之地。” “原来如此,难怪我听的黄剑仙故事里,他都没输过。” “黄剑仙剑道天赋很高,破境又快,再加上这一手化为己用的天赋,少有败绩。”王西洲顿了顿,“至于那位天灵族的有雪六斗,不知你有没有听过高山明月雪满天?” 白孤想了想,“下一句好像是古井老树雁不回?” 王西洲浮现出一丝笑意,“这两句诗不单单是在写景,更是写人。两句诗,便刻写了六位风姿卓绝的强者。有雪六斗便是其中的雪满天。” “很厉害?” “高山流水,明月常清,大雪满天,古井不波,老树昏鸦,北雁不回,这六位都是圣贤级别的人物。雁不回是雁北峰的独孤楘,独孤山长。” 王西洲举了个例子,白孤瞬间就明白了,“这么厉害啊!但这个有雪六斗,好像没什么名声啊。” “人家只是低调。”王西洲笑了笑,“一位圣贤级别的人物,你觉得会没有名声?” “他有什么很厉害的事迹吗?” “被数位同境大妖魔族埋伏围杀,最后全身而退,还宰了其中四位,你说厉不厉害?” 白孤愣了一下,“全身而退?还能反杀?狠人啊。” “也该是有雪贤者时运并济,那天正好是大雪时节。” “有关系?” “你猜他为什么被叫做大雪满天?”王西洲笑着,伸手接了些雪,“有雪贤者的大道所在,虽然至今无人知道其底细,但也大概猜得出来,大概率是与雪有关。而且在大雪天气,其战力也会水涨船高。” 白孤摸了摸下巴,“那不是限制也很大?要是在夏天,战力应该会下降很多吧?” “影响不大,圣贤级别的人物,其实环境对于他们的影响可以说是微乎其微了。除了一些十分特殊的大道,不然一般都还好。” “比如在夏天里随手招来一场大雪?” “差不多。” 白孤嘴角抽动了两下。 修为高,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啊。 “所以这位有雪贤者跟吞噬灵力有什么关系啊?他不是玩雪的吗?” 王西洲笑了笑,“他是天灵族的人,而天灵族人天生就对灵力亲近,所以像这种吞噬他人灵力化为己用的大道术法,在他们族内不算什么稀奇东西,甚至只是一个……小添头。” “自带天赋?妥妥的戏本主角啊!”白孤眼前一亮。 “话也不能这么说,世间万事万物都会维持在一个平衡,有得就有失。在天生亲近灵力、修行一日千里的同时,天灵族人的寿命也会大幅度缩短。”王西洲顿了顿,“普通的天灵族人一生只有二十年的寿命,除非达到叩玄境,不然就只能等死。叩玄境延寿五百年,天灵族人只能延寿五十,所有的境界延寿只得十分之一,这就是天生亲近灵力的代价。” “亲近灵力,不是能和天地灵力更契合吗?这样的话不应该是延寿效果更好,怎么反而会减寿?” “寿命一事,玄奥莫测,至少以西洲现在的眼界,连其皮毛都未能触及。但寿命与亲近灵力与否没有关系,或者说,越亲近灵力,寿命受到的影响波动就越大,这就是属于一种……天谴。天赋越是妖孽者,就越容易遭到天谴与天妒。” 白孤双手抱膝,嘿嘿一笑,“我就没有这种烦恼咯。天赋一般,体质太弱,真就是应了那句话,无事一身轻。” 王西洲转头看着白孤,“天赋好坏只能划分下限高低,而未来大道的上限,则是要靠自身的努力决定。所以小白,就算你的天赋一般,也不用气馁。历史长河中,天赋一般的圣人贤者也不是没有,你的大道成就,未必会因为天赋而不高。” “那就先谢王大哥这句好话了。”白孤笑了笑,不置可否。 白孤突然想起一件事,“那这么说,傍晚饭馆那家伙岂不是跟黄剑仙与有雪贤者一样,天赋大道极好极高了?” “只能说三人的天赋或大道是类似的,但其中高低深浅,因人而异。”见白孤还是不明白,王西洲只好打了个比喻,“哪怕是同一个中点的同心圆,也分大小,修炼同一条大道的人,所能达到的成就高低也一样。” 白孤往手里哈了一口气,使劲搓了搓,“王大哥,大道方向是从一开始几月要决定,还是等到叩玄境再考虑?” “看你自己,这个没有硬性要求。当然了,一些宗门就会先安排一道大道供弟子们修行,等到跨过叩玄境的门槛,再去修行别的脉络,这样就两不耽误。” “可以修行两条脉络?” “当然可以。”王西洲笑了笑,“小白你就来也会的。身法一条,剑术一条,现在打底就是两条了。随着修为的高涨,功法的修炼,一个人的修行脉络会越来越多。叩玄境是需要自己摸索出一条脉络的走向,拥有自己的感悟。后面的六境与七境,才需要明确一条大道,并与之契合,与天下众人争先。” 白孤摇头,表示不懂。 “比如一个主修雷法的宗门,上下粗略也得有五千弟子长老,他们在修行伊始都是走雷法一道。他们在叩玄境时都选择雷法破境,是没有问题的,因为只是道路明灯,就算未来的大道修行有变,也无伤大雅。但六境、七境开始,就是要在独木桥上争先了。单是一个宗门里就有数千人,何况世间有着无数宗门、家族与散修,这些加在一起,光是雷法之中的内丹一道,六境、七境的强者少说都得以千万计,这时候大道竞争之激烈,就像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而且一旦让别人登岸,自己辛苦大半辈子的大道就此断绝无望,是一件很绝望的事情。历史上有很多天骄因此一颗道心崩碎,一身修为灰飞烟灭,更有甚者当场气绝,惨淡落幕。所以修行多条脉络,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更是给未来的自己留条后路,免得把路走窄,走绝。天下的路有很多,但只有一条适合自己。” 白孤听得云里雾里,但也听了个大半懂。 多条脉络多条路,别把自己困死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 “但修行太多脉络,就不怕贪多嚼不烂吗?” 王西洲微微一笑,“这就要看个人的能力咯,量力而行,尽力而为,这才是修行的自我修持。不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很容易让旁人攻心杀身的。” “啊?” “你可以理解为被坑、被骗、被害,也可以换个说法,就是背后捅刀子。” “懂了。” “看小白你的脸色,是被人骗过?” “差不多,是一个老家伙。”白孤双手托着下巴,脸上有淡淡的怀念,“他嘴巴很臭,很不着调,还经常开黄腔,说荤话。但他人很好,在我很困难的那段时候,他帮了我许多,说是重新给我一条命完全不为过。但他有事离开了云水城,没跟我说,我离开云水城的时候也没跟他告别,有点小遗憾。” “没事的,天下大,人间小,分别是常态,重逢也是眨眼之间的等待。书上说了,分离是为了下一次更好的遇见,不全是坏事。” “还好吧,我只是怕他年纪大了,又跑去那么远的地方办事,路途遥远的,死在半路上了怎么办?我还欠他钱没还呢。” “心有所念,是好事。但你这顾虑,大可不必的。” “欠一个死人的钱,是很晦气的。我可不想以后做事倒霉,走路平地摔。” “那你就更应该盼点好的,比如,下次见面,你已经走过许多山水,可以跟他说道说道,或者你可以请他一顿好饭菜,两人坐下来拉家常,都是很好的期盼。” “……应该不太可能,毕竟我俩经常打架互怼。” “朋友之间的小打小闹,才是友谊长久的见证。你们是忘年交,更是难能可贵。” 白孤撇了撇嘴,“但愿如此吧。” 196、山水燕抄 晨曦渐淡,日头愈高时,白孤下楼吃早餐。 王西洲也刚好点了一碗馄饨与两个包子,便坐在一桌吃了。 白孤在吸溜完一碗牛肉面,准备去拿馄饨时,眼角余光扫到了一个略显猥琐的身影。 “花大哥,早啊,你也吃早餐啊。” “啊,早。”花邪打了个哈欠,也点了份早餐。 花邪瞥了眼白孤面前大大小小的碗,哪怕已经看了这么多天,眼皮子还是忍不住抽了两下。 这小子饿死鬼投胎的吧?天天吃这么多,都不见长高长胖的! 肠子是直的的吧! 白孤两口一个包子,咽下后看向花邪,“花大哥,怎么昨晚上没回来啊?去哪里打听八卦了?” 王西洲也停下手上的动作,看向花邪。 “都看我干嘛啊?尤其是你,老王,要不是你,我能等到天快亮了才回来?这事儿怨你啊。”花邪接过自己的那碗豆腐脑,加了些辣椒油后吹了吹,蒯起一勺就往嘴里送。 白孤将视线转向王西洲。 “弄到这么晚?接个手筋而已,应该不用这么久吧?”王西洲微微皱眉。 昨天王西洲让花邪在挑了雀斑少女的手筋之后,送她去医馆里接手筋。 挑她手筋是小惩大诫,送她去医馆治疗是心有不忍。 “只是接手筋就好了,那家伙还想纠缠我,要我留下些医药费才能离开,不然就要闹事,让我走不脱。” 王西洲的眉头更深,“那你……” “我怎么可能受这窝囊气,就跟她熬鹰呗,看谁熬得过谁。”花邪耸了耸肩,“她熬不过我,还没四更就倒下睡着了,我也就回来了。” 白孤又是一个包子下肚,“咋不直接展露修为,杀一杀她的锐气,给她脸了?” “我知道啊,所以临走前给了她一巴掌,差点没把她打醒。”花邪想了想,“你打的是右脸,所以我打的是另外一边,免得不对称,破相。” 白孤点头,“确实,不然只有一边肿着,是不太好看。” 王西洲听着两人的对话,一阵沉默。 打人巴掌,还怕人破相?你们两个是真做好事啊! 但王西洲没有说话。 在雀斑少女这件事情上,他确实没有发言权。 王西洲曾经路过一座小城,也是相似的场景,但他当时涉世未深,还天真地想与对方讲道理,掰扯事实。只不过对方压根没给他争辩的机会,直接一口非礼大锅当头扣下,将他污蔑成流氓。到了官府,当地的官员也是昏聩无能,不讲证据与法规,只是听信对方的一面之词,就当场拍板结案。不仅罚了王西洲一百两银子当做和解金,还把他丢进大牢里蹲了一年。 此事过后,王西洲就对于类似的事情不敢随意议论,更是不敢牵涉其中。帮白孤解围,也是碍于山水坊的规则,与白孤的身份,而且王西洲还是犹豫了很久,才决定帮他的。 王西洲也想看看,出身贫寒、性格乖戾的白孤,会以什么方法来处理。 结果出乎他的意料,也让他受益匪浅。 当年王西洲也是被一句“谁会拿女子的清白来污蔑人”堵得哑口无言,最后惨淡收场。白孤昨天傍晚的那句回应,虽然听着无赖没底线,但确实可用。 对付无赖,就是要用更无赖的方法对付他。 被人泼了脏水,那就要当场拉一泡屎尿,搅和匀了,用更脏的脏水泼回去。别嫌脏,咱主打的就是一个雨露均沾,人人都有。 王西洲不知道该如何评价白孤的做法,但这至少是他见过最有用的办法。 但王西洲不会那么做。 王西洲有自己的一条底线,底线之上又有白线,他日常行事就连白线都敬而远之,更何况底线? 他不想越界。 文人风骨,洁身自好。 像白孤这种无赖一样的做法,王西洲看着,但不会,也不屑去做。 在王西洲找到一种契合他心中文人风骨的做法之前,他都不会过多参与相似的事情。就算身边之人卷入其中,王西洲也只会斟酌一二,分情况出手转圜或明哲保身。 不是王西洲精于计算,而是他信奉者一句话。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救人可以,别让自己陷入苦难。 王西洲收回视线,继续吃着自己的早餐。 花邪的脸上此时却浮现出犹豫的神色。 白孤咬了一口酱肉包子,“花大哥,你有话就说嘛,憋在肚子里可不好。要是我在这里不方便,我可以先挪个位置。” “不用,这事儿跟你没啥关系。”花邪抿着嘴巴,从怀里取出一枚竹简,“我在回来的路上遇见个汉子,也是山水郎,在他手里搞了一份山水燕抄。” 白孤好奇,“这是什么?” “山水燕抄,是一种传递消息的媒介,多用于山上事件的传递,速度极快,很受欢迎的。”王西洲顿了顿,“山水燕抄有三种级别,白、蓝、金,像小邪手里的这枚山水燕抄,就是蓝色的山水燕抄,说明其中的事情很重大了。” 白孤看着竹简上的蓝色条纹,点了点头。 “这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吗?让西洲看看。” 花邪身体一侧,躲过了王西洲伸出的手,“这个……你得先做好心理准备,我,我怕你接受不了。” 王西洲眼里有疑惑,“难不成,这其中的大事,与西洲有关?” 花邪用舌头舔了舔嘴唇,顺便把刚刚沾在嘴上的辣椒油舔干净,“算是……吧。” 王西洲皱起眉头,白孤也好奇地看向花邪。 花邪实在受不住两人的目光,只好把手里的竹简递了出去,“给给给,看去,但先说好,得有心理准备,不然你这风姿卓绝的形象可就要碎一地了。” 王西洲笑着接过竹简,“西洲尽量……” 只是王西洲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愣在原地,脸上原本的从容神采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的晦暗。 白孤见状,直接从王西洲手上一把抢过竹简。 经过这几天的学习,白孤记住了不少字,再加上竹简上内容不多,所以他一眼就将里面的内容看完了。 白孤也不禁脸色一变。 玉弥山被平,山神垂死,其余一众山水神灵官署,方圆山、西沙尖、散修援军皆死尽。 短短数十个字,字里行间散发出的气息极为惨烈。 山脉被平,一众山水神灵皆死尽,连山神都垂死,玉弥山这地界算是彻底废了。 原本大好的风水宝地,一夜之间化作一片荒芜死寂。 往小了说,这是一山破败的大灾,周遭的山水气运都会被波及,或多或少受到影响。至于是好是坏,未来百年间才可窥见端倪。 往大了说,可就是一方天地的的运转出现漏洞,如同人身断指不断流血,天地之间的灵力、气运、大道会不断泄漏,甚至出现不可逆转的亏损,直至此方天地彻底崩坏,消弭殆尽。 只是白孤没有想这么多。 因为他只注意到两处地方。 方圆山。 援军皆死尽。 而前不久遇见的高大汉子段切,正是方圆山的风旅客,受命前去玉弥山支援。 王西洲脸色晦暗,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前不久还与他把酒言欢,相约痛饮的好友,如今竟成了小小竹简上的冰冷文字? 怎么可能! 王西洲手背上的青筋暴起、隐没又暴起,但此时正是早餐时分,客栈大堂人来人往。王西洲不想在人前失态,便将手里的调羹一放,默默转身上楼。 白孤看着王西洲离去的背影,心中滋味复杂。 白孤又看向花邪,“花大哥,你说,会不会有可能……” 花邪知道白孤想说什么,摇头道:“你想太多了,没可能的。” “万一呢?” “那玉弥山的山神我曾经远远见过一眼,本身实力加上坐镇玉弥山,完全可以视作一位道域境的强者。而且山水神灵手段非常,哪怕是高出一境之人,也有一战之力。”花邪轻叹一声,“连这样一位山神都是重伤垂死,玉弥山的其他山水神灵官署、所有援军皆死尽,你觉得老王的那位朋友,听说是辟凡境吧,能有几分生还几率?” 花邪顿了顿,“除非那位风旅客没有参与支援,但按照老王以前的说法,这位大兄弟很有责任心,应该不会有这种可能。” 白孤脸有凄然色,心里也很难过。 白孤虽然只与段切认识了几天,但他那豪迈热情的性格让白孤印象很深。如果能再相处一段时间,白孤或许能和段切成为好朋友。 白孤只是觉得,段切是个好人,不应该就这么死了。 死得太可惜了。 白孤盯着手里的竹简,心里翻腾不已。 像雀斑少女这种满嘴喷粪、心黑手脏、道德败坏的人,才是该死之人。段切心地不坏,就算要死,现在也太早了。 书上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道理是在,但实在是不应该。 要是好人个个都是短命受委屈,长久之后,又有谁愿意去当个受气包呢? 花邪也没了继续吃下去的心情,起身离开,“我去看看老王。” 临走之前,花邪叹道:“多好的一个风旅客啊,可惜了了。” 197、一点没变 王西洲的反应出乎了白孤和花邪两人的预料,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上午之后,王西洲下午就自己走出房间。 还是平常那副笑脸盈盈、彬彬有礼的模样。 花邪正和白孤倚靠在走廊窗边聊天,一个倚在窗台上嗑着瓜子,一个搬了一张躺椅躺着,还嚼着果干。 正聊到哪里的烤鱼好吃,是如何的做法时,王西洲的房门就开了。 然后王西洲很自然地笑着走到两人身边,就那么站着,一如往常,看不出丝毫悲伤。 白孤和花邪都看愣了。 你这好得这么快的? 合着我们都白担心了? 花邪跳下窗台,一脸关切,“老王,没事吧?” “西洲一切都好,不用担心。” 花邪搓了搓手,欲言又止,但还是没能憋出半个字来。 他有一肚子话要说,但总感觉现在说不太合适。 白孤咽下嘴里的果干,“王大哥,到黑羊山办完事后,如果还能同行,咱们去玉弥山看看吧。” 王西洲点头道:“好。” 花邪微微低头,给白孤使了个眼色。 不是,现在什么时候,你还说这个?你出门说话不带脑子的啊? 白孤没有理会,自顾自说道:“我让段大哥路过云水城的时候,可以去找一位邱道长算命,或许可以帮他保平安。现在看来,要么是段大哥怕麻烦,没有去找,要么就是那家伙收了钱不办事。等我回了云水城,我会去找那家伙算账。” 王西洲在云水城待了好几年,也知道邱自在是何方神圣,“邱道长盘心算世,道行高深,做事自有他的道理。段兄一事,想来是命数使然,邱道长也是爱莫能助。” 白孤一只手盖在肚子上,另一只手拿着果干袋递给王西洲,“反正我不管,人是我介绍过去的,钱他也收了,这事儿办不好,丢了我的面子,我得在他那儿找回来。” 王西洲接过果干袋,从里面拿了一块放进嘴里嚼着,甜滋滋的,“邱道长能有你这么一个朋友,也是他的缘分。” “也不算是朋友,就是认识而已,偶尔骂两句、踹两脚的交情,我跟他没那么熟。跟他做朋友,我嫌晦气。” 王西洲笑了笑。 花邪在一旁看得脸色古怪。 这天儿还能这么聊的? 关键是老王还笑了?什么鬼情况? 花邪实在是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抓起一把瓜子磕了起来。 王西洲瞥了眼花邪脚底下的走廊,“小邪,等会要走的时候记得打扫一下,乱吐瓜子壳的坏毛病,你得改改。” 花邪嘴角一扯,小声应下。 嗯,确定了,是原来的老王,一点没变。 —————— 一处屋檐上,邱自在正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嘬着牙花子,一脸憋屈加无奈。 他娘的,死了个风旅客也就算了,真要算起账,隔着千层山万重水的方圆山,还有没事找事的小白孤一起来,贫道也不怕。 但为什么玉弥山的事情,也要算在贫道头上啊? 真当贫道是垃圾桶啊,专门收你们这些烂摊子啊! 呸! 一群烂人! 吴老突然凭空出现,站在邱自在身旁,“你大可以直接骂出来的,反正他们都能听见。” “小道不想为了这群……眉毛下面装铃铛的,屁股和脑子长错位置的家伙犯口戒,不值得。” “你现在骂人可越来越高级了。” “还好吧,跟小白孤和老家伙待久了,自然而然就受了他们的影响。” 吴老拿出一物,递给邱自在,“拿着。” 邱自在接过,瞥了一眼,“啥玩意儿啊?” “你不是想离开这里吗?” 邱自在轻叹一声,“还有三十七年呢,想离开也不成啊。” “中沂学宫送来的,可以让你提前离开这个圆圈。” 邱自在忍不住嗤笑一声,拿着手里“就凭这个?” 这是一枚刻满各式密文灵篆的小巧镇纸,玉竹材质。 “这是中沂学宫几位首座与宫主联手打造的,可以帮你短暂撕开那个禁咒,提前破圈。” 邱自在把那件东西在手里掂了掂,呵呵一笑,“不知道是他们那群家伙太高看自己的本事,还是太过低估了那个老不死的实力,竟然会觉得以他们的本事,能够破开那个老不死亲自布下的禁咒?” 吴老微微皱眉,“短暂撕开都不成?” 邱自在没有说话,只是将手里的镇纸轻轻按在半空中,两人面前顿时泛起层层涟漪。 那是触碰到此方天地的大道秩序,产生的空间波动。 被按入虚空的那枚镇纸渐渐消失,直至不见。然后一阵几不可察的天地震动过后,就重归平静。 天地震动太过轻微,以至于除了城中几位能摸到天边的存在能够察觉,其他人都是无事发生过地各自做事。 比如江风眠。 邱自在努了努嘴,“看吧,没点屁用,还浪费了一块品阶不错的镇纸。” “怎么会,就只是这样?” “吴老,您修为高,不至于还要问我吧。”邱自在抬手揉着太阳穴,“那群家伙也想破开老不死布下的乌龟壳,还是趁早洗洗睡吧,梦里啥都有。” 吴老轻轻抚着白须,“相隔何止千百万里,又只是一个圆圈,道韵还这么浓郁,真不愧是老不死的。” “这圆圈虽然是我自己画下的,但好歹也是拿老不死摸过的树枝画的,再脆弱也不是那群自视甚高的老顽固能破开。” 吴老看了邱自在一眼。 邱自在呵呵一笑,“怎么了?小道说的有错?那群老顽固、老迂腐,定的规矩一条比一条离谱,自己只做些表面功夫给世人看,还只会拿着自己定下的规矩压死自己人。还将那些未曾开化教名的畜生,无论好坏,一并招揽进来。说是什么有教无类,兼容并蓄,刺激新一代的读书人,让他们齐头并进,相互学习。但这群畜生祸害世间、糟蹋民生的时候他们反倒视而不见,甚至还处处包庇那群畜生,说是老顽固、老迂腐都是便宜他们了。” “小道可是听到有一种说法,这群老顽固怕是跟那群畜生同宗同源,是一伙儿的,专门来搅浑咱这朗朗天地,教坏咱们的新生代,让咱们不战而败。最后还给他们起了个更加契合的绰号,老畜生。哈,小道觉得,这个绰号,是真心合适他们。吴老,下次如果您跟他们碰见了,可以喊上一句,问候问候。” 吴老微笑道:“那这天可就聊不下去了。好歹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老相识,他们可开不起这种玩笑。” “老顽固是这样的啦,就只会咬文嚼字,挑别人的毛病,丝毫看不见自己的问题,还开不起玩笑,一身的朽木味道。” 吴老微微抬起头,“你可别说了,再说人家可就要生气了。” “哦,这样啊,小道好怕啊。”邱自在翻了个白眼,“有本事他们就来啊,看看是他们的本事大,还是老不死给小道的这个乌龟壳硬。” “真不怕他们真身降临?” “自己定的规矩都能不守,还想着强行让底下人奉为金科玉律,真是好大的威风啊!比不了,比不了。” “你这阴阳怪气的腔调,跟那个老家伙有得一比。” “多谢吴老夸奖。”邱自在扯了扯嘴角,也是仰头看向天空,“说实话,小道还真不怕他们来。他们可以看不起小道的道法,但他们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待太久了,连老不死都敢看不起,实在是读书把自个儿脑子读傻了。天下能人那么多,骂老不死的人很多,但敢看不起老不死的,也就他们这些读死书的老顽固了。” 吴老笑了笑,“还说你不护着他?身在曹营心在汉啊。” “小道只是实话实说而已,难不成,吴老也跟那群老顽固一样?” “你小子骂他们就骂,怎么还想带上我啊?怎么,也觉得我是老顽固。” “如果吴老愿意,小道可以帮着宣传一番。” 吴老笑骂道:“滚蛋!这些年你都把我的名声拉低好几个档次了,这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邱自在突然取出一张符箓,递给吴老,“这是一张镇山符,名为来苍,可以镇压山根,拘押山气,应该可以短时间内解决玉弥山的漏洞。” 吴老没有计较邱自在的单手递符,伸手将符箓收起,“炼制此符,费了不少心思吧。” 邱自在罕见地沉默,片刻之后才缓缓叹气,“是老不死在小道临走前,用了点手段,把一颗须弥珠塞给小道。这张镇山符,就在其中。” 吴老一愣,“连这个他都能算到?” 邱自在单手托腮,“忘记他还有个很久没用过的绰号了吗?而且他的道,不就是这个?” “是啊,老算盘,可能很多新生代都没听过了吧。”吴老一脸感慨,“独占此道数万年,拨弄局势指掌间,这老不死,也算是一代风流人物了。” “算是?吴老,您这要求有点高啊。” 吴老微微一笑,“倒也不是我要求高,如果只说大道成就,老不死足以在历史长河中流芳百世,还是名次极其靠前的那种。但偏偏他插手世间局势,随心拨弄,这就败坏了他的名声。不然现在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怨声载道,恨不得将他除之而后快。” “然后这些年都没人成功,也就有了老不死这个绰号。哈,该说不说,还挺符合的。” 吴老低头看了蹲着的邱自在一眼,“有时候,真是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明明外面的广阔天地才适合你的修行,偏偏要躲在这里当缩头乌龟。一位道法超然的仙官真人,却要混迹市井,扮作一副贪生怕死的小丑姿态,这是何苦呢?” 邱自在苦笑一声,随即精神一振,目光明亮如天上日月,“红尘练心嘛,吴老体谅个?” 吴老没有回答,又是深深地看了邱自在一眼,意味深长道:“有些觉睡得太久,醒不过来可是要坏事的。” “放心吧吴老,小道自有分寸。况且小道没睡醒,不还有您嘛。” 吴老呵呵一笑,转身离去。 邱自在一个后仰,身下风景变化,从屋檐转为一颗大槐树上,邱自在稳稳躺在其中一根粗大树枝上。 邱自在闭眼缓缓睡去,嘴里轻声呢喃。 “我悟三千红尘法,星河浣月水落花。可怜云冠不自在,堪作敝履为人虾。” 198、闲逛 “啧啧啧,主城果然不一样,大气许多了。”花邪站在路边叉着腰,看着身边热闹的大街感慨万千。 在山水燕抄一事后,白孤几人又休息了一天,就全力向火绒城主城赶来。 不多,也就赶了四天时间。 一到主城内,白孤几人就迫不及待地找了一间看着还行的客栈入住。现在几人正在大街上溜达散闲心,顺便物色晚上要去哪家饭馆酒楼吃饭。 白孤牵着白小小,后者一只手紧紧握住白孤的手掌,另一只手拿着一根冰糖葫芦慢慢吃着。 原先在云水城时,白孤看南渔正餐吃得不多,逛街休息时吃的零食小摊倒是不少,那时候白孤就很疑惑。 难不成女孩子有两个胃?小的那个装正餐,大的那个才是装零食的? 自从白孤兜里有了钱,在吃穿一事上,白孤对白小小那叫一个言听计从。 只要白小小想吃、能吃,白孤就给她买,让她吃个够。 小小开心最重要。 然后白孤就知道了当时在云水城里的猜想是对的。 女孩子,确实是有两个胃。 白小小三餐的饭量大概是一顿两个包子,但半晌吃的东西加一起,打底是三个包子,有时候还不止。 白小小每次吃的东西又不多,但很快就会喊饿。一开始白孤怀疑白小小是想正餐吃少点,好让肚子腾出些零食小摊的位置,但现在白孤不这么觉得了。 白小小单纯就是眼馋肚皮小,胃口不大,吃得不多,但消化贼快,属于那种得少吃多餐,好生养着的娇贵体质。 白孤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不由得笑了一声。 这算不算是……泥潭里出了一卷名画? 但更多的,是白孤对于白小小的心疼。 就算现在有钱了,吃的东西比以前无论是份量还是可选性,都要提升了好几个档次。就这,白小小还是经常喊饿。 白孤实在是难以想象,在以前连每天吃食都犯愁的那段时间里,白小小一天最多就是一个烧饼。一个人在家时,是怎么挨过每天肚子空空瞎叫唤的时间。 要知道那时候家里的水和柴,还是白孤每天夜里跑附近的溪边林子,一桶一桶、一捆一捆拎回来的。 白小小心疼白孤,就尽量把自己每天的用水量减少,一天就只喝一壶水。渴了的话就把手指在已经舀出来的水里搅一搅,往嘴唇上抹一层水,再抿一小口水,就上床睡觉。 睡觉是最省水省吃食的方法,白小小用得很开心。 但有时候饿得太狠,是会把人从睡梦中生生拽出来的。 就算白小小用睡觉省水省吃食,但也会有饿到极限的时候。 白孤一想到这个,心里不免多了几分自责。 是当时的自己没本事,没办法保证小小和自己每天都有东西吃,是自己没用。 这一点,谁来劝说都没用。 白孤自己认定了的东西,尤其是他眼中的自己,无人可以动摇他的想法。 老家伙,吴老,唐先生,以及现在的王西洲,都不行。 自己的没用,找任何理由来掩盖都不行,都是东缺一个角,西少一半拉,藏不住的,而且只会你这个人显得更加窝囊。 大方点承认,不丢人,遮遮掩掩才既没面子又没里子。 所以白孤现在是在补偿。 补偿以往对白小小缺少的那份吃食与陪伴,以及对那个年幼、年少时缺衣少食的自己的补偿。 虽然白孤才十七岁,但他已经是个大人了。 从白老太太去世,需要白孤独自一个人生活的那一天起,白孤就不得已是一个大人了。 不长大的话,在人心脏如泥潭的伶仃巷里,一个小孩是很难活下来的。大人心性的小孩,才有几缕微薄的生机。 才不至于被人吃绝户。 怕把房子点着,白孤在每天夜里跑去溪边练习生火,直到确定不会有失误才敢在家里烧水。家里没有柴火可以烧水,又没有砍柴的柴刀和装东西的箩筐,白孤就跑去林子里捡掉落的树枝,或者折下低矮的小树枝干,然后用长一些的野草绑起来,一捆一捆地抱回家。 鼻子偶尔不受控制地流鼻涕、打喷嚏,喉咙时不时咳嗽两下,冻疮、各种伤口留下的伤疤、比四五十岁的成年人还要皱巴巴的皮肤布满了白孤的双手双脚和脸庞。 远远看去,白孤更像是个长得稍微年轻的小老头。 白孤为了在伶仃巷里活着,为了白小小能够不用想自己一样活着,无论是明面上还是背地里,白孤强撑着身体,把苦头咽成了甘甜,把甜头全部留给白小小。 都说吃完肉还有汤,但白孤不仅把甜头全部留给白小小,就连手里沾到的甜汁也会在水里搅一搅,留给白小小解渴。 所以白孤和白小小虽然相差六岁,但白孤其实比白小小也只高出了不到一个头。站在一起,旁人还会一位两人是同龄人。 白孤有着严重与年龄不相符的身高与相貌,但白小小就是正常的十一岁女孩。 暮气沉沉的老成少年,纯洁善良的懵懂女孩。 白孤只是白孤,他不想白小小成为第二个自己。 仅此而已。 白小小将手里的冰糖葫芦举到白孤面前,“哥,你也吃。” 白孤笑了笑,“哥中午吃饱了的,现在饱着,不想吃东西。而且我这里还有,想吃也有得吃。” 白小小没收手。 “要不我给你打个嗝?” “我感觉哥需要吃。” 白孤愣了一下,只好低头咬了一颗,嚼了两三下后咽下,“这样好了吗?” “再吃一颗,要……要好事成双!” 白孤就又吃了一颗。 白小小看着白孤把第二颗冰糖葫芦咽下,这才满意地收回手,嘿嘿一笑,咬了一小口冰糖葫芦。 白孤揉了揉白小小的脑袋,然后看向王西洲,“王大哥,这火绒城挺大的啊,这都逛了一个下午,连西街市都还没走一半。” 王西洲漫不经心地收回留在白小小身上的目光,“火绒城领地万里,主城自然不小。单说现在我们立足的这块西街市,就有数十里地之大。若是以步行丈量西街市,起步需要一旬时间。” “地方大是大,但这里的商铺酒楼怎么都只是一两层楼啊?就连咱们住的那家客栈,也是找了好久才有的三层楼。” “火绒城地处流火平原,常年干旱燥热,灼热干燥的大风将大地吹得一片龟裂,化作沙石。所以我们一路上看到大片的沙漠石路,在火绒城的领地里随处可见,也可以说是火绒城的一道特殊风景。也是因为风沙大的缘故,火绒城领地内的大多数房屋高楼都不会超过三层楼的高度,这是一种日积月累的经验。因为一旦超过了三层楼,风沙来临时很容易楼体就会因为过高而倾斜,大风会借势将高楼掀倒。就算不会倒塌,过高的楼体在风沙过后打理起来十分耗时耗财,远不如两三层的楼体来得实在。再加上火绒城占地甚广,完全不用担心街市用地的问题。楼层少些无关紧要,每层建得大些就好了。我们落脚的那家客栈,不就是这样吗?” 白孤扯了扯嘴角,“原来是这样。” 路上的风景?那还是算了,少来点好了。 看得腻烦,很反胃。 白孤又打了个哈欠,“这里好像都没什么稀奇东西啊,跟云水城、龟眠城比不了。” 王西洲微微一笑,“火绒城地势艰险,环境恶劣,如果不是因为领地广大,又是许多通行大道的必经之路,恐怕除了本地百姓,没什么人会愿意来此地的。但就算有那几条贯通数城的大道,也一样无法挽救火绒城的颓势。天气、地貌,以及火绒城本身的运势,都是难以解决的大问题。如今火绒城能有这番景象,已经算是很好了。” 白孤眨了眨眼睛,“那山水郎和风旅客呢?” “奉命行走,职责所在。” 白孤点了点头,“那火绒城跟龟眠城一样,有王朝管辖着吗?” 云水城王西洲没跟白孤说,但龟眠城是由赤亭王朝管辖,这个白孤倒是知道。 是段切与白孤闲聊时谈到的。 王西洲有些惊讶,没想到白孤会问出这么一个问题,但也给出了答案,“没有,火绒城自居一隅,一城即一国,不隶属于任何一个王朝。” “为啥?” 花邪在一旁嘿嘿笑道:“还不是因为这儿又偏又穷,地方虽然大,但可利用的价值少得可怜。哪怕榨干这万里之地,也就那么几滴油水。而且这里每年的风沙季节一到,那家伙,别说房屋倒塌了,连人都要死不老少。再加上这土地的治理、经济的扶持,投进去的钱财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本,甚至是亏得血本无归。就这么一块破地儿,换谁都不要。” 只是花邪话音刚落,就有一队十几人的巡城军队围了上来,将手里的长矛指向几人。 为首的一位男子上前一步,手中长矛直指花邪,“尔等贱民,竟敢在大街之上妄议火绒城,其罪当诛!来人,给我押下几人,送去大牢听候发落!” 199、花邪出手 白孤几人满脸诧异。 啥?在街上随便议论两句都不行,就直接要抓到大牢里定死罪了? 花邪呵了一声,“怎么,现在火绒城的规矩这么重了吗?随便说说都不成了?” 为首男子,也就是这支小队的队长,眼里满是对面前矮小猥琐的男子的鄙夷,“一介贱民,还敢出言顶撞?罪加一等,当场诛杀!” 说着,小队队长身后就有两人挥动手中长矛,直直朝花邪刺来。 距离如此之近,又有官府军队的恐吓,要是寻常百姓,在这两人合击之下肯定躲避不及,当场就会被洞穿身体,一命呜呼。 可花邪岂是常人? 真当吞灵境巅峰的修为是在跟你开玩笑呢? 只见花邪站在原地,满脸戏谑地看着对方。众人眼前一花,那两名执矛刺来的巡城守卫就莫名倒飞出去,摔在地上昏死过去。 小队队长脸色一变,“还敢反抗?玄火卫听令,进攻,格杀勿论!” 剩下的十几位巡城守卫将长矛提起,摆出一副伺时而动的进攻姿态。 王西洲连忙拉住花邪的手,“小邪,莫要冲动,此事或许还有转圜。” 花邪也被这家伙高傲不可一世的语气惹恼了,直接一步踏出,挣脱王西洲的手,“老王,要转你去转,老子不忍了。这破地方走得老子一肚子火气,正愁没地方处理呢!他们自己跑过来把脸凑到老子面前,老子不打都对不起他们!” 话音未落,十几位巡城守卫就一个接一个地倒飞出去,与前面两个一般下场。 花邪眨眼之间来到小队队长身侧,一手搭在他的肩上,语气冷冷,“记住了,老子叫花邪,是山水坊的山水郎!才不是你乱吃屎的嘴里的贱民!” 花邪五指用力,一个旋握再提起,隔着一身寒铁甲胄,捏碎了小队队长的左肩。 将他高高举起后,花邪脸色狰狞,狠狠地把小队队长往地上砸去。 脸朝下。 用玄武岩铺就的石板路面顿时被砸出一个大坑,小队队长趴在路面上,甲胄破碎,浑身血污,口鼻间只剩下一点微弱的气息,证明他还活着。 花邪蹲下,笑呵呵地在军队队长耳边吹了一口气,“还嚣张不?” 小队队长强撑着一口气,声音轻微,“你……你这贱民,在……火绒城里……行凶,这是……自取灭亡!” 花邪冷笑一声,懒得再跟这满脑子兵贵民贱的脑残废话。起身之后,花邪抬起一脚,重重踩下,登时将小队队长背上仅剩的一片铁甲,连同他的脊骨一并踩碎。 鲜血与铁屑一并迸溅。 一起踩碎的,还有小队队长的生机。 花邪用挑起一小块铁甲碎片,朝前踢去,十分精准地击中地上某个巡城守卫的双腿之间。后者痛得两眼突出,低声哀嚎,但全身其他地方也疼痛无比,连手都无法移去捂住痛处,只好脸色涨红又铁青,蜷缩着身体在地上蠕动,像只将熟未熟、还在锅内作垂死挣扎的大虾。 花邪双手抱胸,笑得贱兮兮的,但说的话却让巡城守卫不寒而栗,“咋的,没死啊?那好,帮老子办件事儿。去跟你们真正管事的主子说一声,管好手底下的狗,别逮谁咬谁。老子不吃狗肉,但随手杀条狗,也不是什么难事。” 说着,花邪还踹了踹小队队长还有些许余温的尸体,“把这家伙也带回去,免得没个例子,老子的话没有什么可信度。” 见地上扭成一团的家伙还躺着不起身,花邪有些不耐烦,“躺着很舒服吗?要不要再来一下?” 这名巡城守卫刚刚已经经历过鸡飞蛋打的绝巅酸爽,他可不想立马重温经典。再来一次的话,他就算不升天,也要跟下半辈子的幸福生活说再见了。 所以他立马出声,“壮士,壮士,还请手下留情!” 似乎是扯到痛处,倒吸了好几口凉气后,巡城守卫这才稍微缓过来,就立即连滚带爬地站起。 只是他的姿势有些奇怪。 巡城守卫面对朝着花邪,但腰板不再像刚刚那般嚣张挺直,而是哆哆嗦嗦地佝偻着腰,摇摇晃晃站不稳。 白孤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憋着笑。 看得出来,是真疼,现在还难受着呢。 王西洲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巡城守卫颤抖着声音说道:“好汉,壮士,您刚刚说的,小的马……马上去办。” “哦?老子刚刚说了什么,复述一遍。” 巡城守卫身体肉眼可见地颤抖起来,哀求道:“好汉大爷哎,您行行好,别为难小的了。您说的话,小的肯定一字不差地给您带到。但要小的复述,小的是万万不敢啊!” 巡城守卫都快哭了。 怎么今天这么倒霉,遇上个这么不好惹的主儿啊! 花邪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记得就行。事儿别给老子办岔劈咯,不然地上的这玩意儿就是下场。” 花邪抬腿用力一踹,将脚下的那具尸体踢到巡城守卫面前,“滚吧,不然老子又想踢铁片了。” 巡城守卫身体一抖,忙不迭想要拖着小队队长的尸体离开。 要是换做平常,这事儿巡城守卫轻轻松松就能做到,抗两个人都没问题。 但他先是被花邪一巴掌掀飞,摔在地上,身上铁甲碎裂,又经历了生命不可承受之痛,现在身上哪里还有多余的力气?能站着就不错了。 花邪瞥了一眼,“其他人,再装死就真的去死。三……” 花邪二还没说出口,剩下的巡城守卫就立马站了起来,在那位蛋疼的巡城守卫身后一字排开。 “带着那玩意儿,滚。” “是。” 不到十个呼吸的时间,巡城守卫们就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除了那个蛋疼的家伙一瘸一拐走不快,被人落在大队伍后面。 花邪又扫了一圈围观的人,“看啥看?再看就挖眼珠子!” 从刚刚巡城守卫们围住他们,这群人就开始偷偷关注这边,时不时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就是不敢光明正大地观望、议论这边的事情。 原因?还能是因为什么?不就是怕受到牵连,一起抓进大牢里呗! 一群怂炮! 听到花邪的言语,众人纷纷低下头,嘴里依旧嘟囔着些言语,但脚下的动作快了些,快速逃离了这处街市。 生怕走得慢些,这个身材矮小、相貌猥琐的男子就会真的出手,挖掉他们的眼睛。 敢当街杀了火绒城玄火卫的小队长,像这种狠人,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吗? 王西洲忍不住开口道:“小邪,差不多就行了,别太过火。” “就是吓一吓他们,不会真的动手的。放心,我又不蠢。”花邪点了点头。 王西洲有些担忧,“你现在出手杀了人,还是一位巡城守卫小队的队长,有点麻烦。” “是他先动手,我只是适当防卫。再说了,不能随意议论火绒城,不然就是死罪,哪有这样的城规?” 王西洲也是面露难色,“确实,如此城规,是不合常理。按理来说,火绒城的那位张城主西洲也见过,虽然行事雷厉风行,但好歹法落实处,各有其名。虽然二十多年前火绒城很贫瘠,但在张城主的治理下也算是蒸蒸日上。只是按照西洲所见,尽管火绒城如今是一副腾飞焕新的模样,但街头巷尾都透着一股腐朽的衰败之气,很不善。” 花邪看向王西洲,“你的意思是,现在的火绒城城主不姓张了?” 王西洲点点头,但脸色更加不好看,“只是二十多年前西洲所见张城主,也不过二十有八,正值青年,但二十多年过去,张城主也近花甲之年,更换城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真要是这样的话,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王西洲轻叹一声,“若是张城主还在,西洲或许可以舔着脸面去求情,尽量将此事化小,小事化了。但现在看来,希望渺茫。” 花邪扯了扯嘴角,“这破地方,仗着没有王朝管辖,真当自己是地方皇帝了,想干嘛就干嘛。” 白孤点头附和,“就是,一个城主有这么大权力,制定这么严苛的城规,不就是那个……酷吏,对,就是酷吏!” 王西洲神情渐沉,“火绒城虽然毫无灵脉仙矿,或是特产名胜,但其领地广阔,价值意义不在小处。有仁义忠良之士治理,不说短期内一口吃成个胖子,但也能源远流长,渐渐成长为一方大城。若是落在心怀不轨之人手里,那就不好说了。” “不至于吧,稍微大点的主城城主都是要经过筛选的,难不成有漏网之鱼?”花邪挑了挑眉,眼神意味深长。 “不排除这种可能。”王西洲难得认同一次花邪的想法,“而且知人知面不知心,时间也会改写人心。当时一副心肠,谁又能保证数年。数十年后还是那般呢?” 白孤舔了舔嘴唇,目光闪了闪。 花邪嘿嘿一笑,“我就可以,从始至终,就是喜欢美女和美食,嘿嘿!” 王西洲被这突如其来的玩笑话逗愣了,随即笑道:“美人与美食,俱是人间大美。” “还有美梦!”白小小道。 王西洲微笑着点点头,“对的,梦是神仙家乡,如何不美好?” 只是花邪偏头看着王西洲,难得没有接过话头。 老王不想说下一句,那就不说了,随他吧。 200、遇袭 一夜无事。 鸡鸣拂晓时分,王西洲早早起床洗漱完毕,准备出门下楼吃早餐。 刚想伸手推门时,王西洲就感觉门外有一股杀机扑面而来,连忙偏头一躲。 有一杆长矛破开木门,擦着王西洲的耳鬓捅出再收回。 王西洲神色顿时严肃,手上泛起白色灵光,一指点出,一道白色涟漪向外扩散而去,荡开了门外之人。 王西洲伸手推开房门,低头看去。 只见门外走廊上躺着几人,都是捂着腹部扭动哀嚎。 王西洲刚刚那一下几乎没用力,只是震退几人,自己方便开门而已。 刚刚是王西洲睡醒没多久,脑子还不是很清醒,再加上大早上谁会想到有人在自己门口设伏? 所以王西洲稍稍放松了警惕,就差点中了阴招。 而在他反应过来的瞬间,就知道了门外有几人,各自实力如何。 一支十人小队,为首者最强,是半步铸灵境的修为,其他人都在膻中境。 为首者是队长,也就是刚刚的长矛持有者。 比昨天那群空有武力、毫无修为的大头兵好多了。 王西洲只是扫了一眼,就大致知晓几人的底细与……智商。 在不算宽阔的客栈走廊里挥舞长矛,受制将会极多,长矛的优势长处十不存一。在这种不算宽阔的地形里,一位赤手空拳的莽夫,都能轻易打倒一位持矛的武道宗师。 就这种常识性的经验,练武之人应该是要烂熟于心的,更何况是刀口舔血的行伍之人? 连这个都不知道,也就是一群稍微耐揍的花瓶。 王西洲淡淡开口,“谁派你们来的?” 为首者恶狠狠地盯着王西洲,刚想起身再持矛进攻,就被王西洲灵光一指定在原地。 王西洲轻飘飘的话语接踵而来。 “念你修行数十年,好不容易才有望铸灵境,西洲就不为难你了。你只要回答西洲的问题,西洲自会放你安然离去。” “对了,若是你有同伴前来,你就需要祈祷你的同伴多长些心眼了。毕竟西洲的那两位朋友,可不像西洲这般好说话。” 王西洲看向一旁房门大开的房间。 这是花邪的房间。 按照以往来说,花邪现在还在打呼噜。而且,花邪最讨厌别人在他睡觉的时候吵醒他,不让他睡懒觉。 花邪有很重起床气。 王西洲话音落下不到五秒,就有一道黑影飞出。随即又有数道黑影紧随其后,狠狠摔在房门对面的走廊墙上后,在墙脚边叠出一坨软软的罗汉塔。 “一群狗娘养的杂碎,一大清早的就在老子床边吵吵什么!叫魂哭丧呢?老子还活着,用不着你们这群腌臜货来充什么假孝子!要撒泼打滚死叫唤,就滚回你娘的肚子里去。要是爹娘死了的,就赶紧死回家去,别在老子床前隔空哭坟!” 一阵满是火气的话语传出,然后只披着一件薄衫的花邪一步闪出房门,一脚踹在一人脑袋上,后者脑袋砸在墙壁上,顿时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 本就昏过去的倒霉蛋,现在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了。 “小邪,差不多就行了,别弄出人命来。”王西洲出声制止。 花邪看向王西洲,后者的俊美面容与从容气质稍稍抚慰了花邪烦躁的内心,这才让他打消了再来一脚的念头。 然后王西洲再次抬头向后看去。 旁边是白孤的房间。 只是此时白孤门前围着的十人小队正面面相觑,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他们面前的这道木门,似乎是有着一道坚固无比、不可逾越的屏障守护,他们无论如何都不得而入。 十人之中最强的队长已经好几次出手,皆是被一一挡下,如同泥巴摔打在铁板之上,无法伤其分毫。 而且现在王西洲、花邪都已经醒来,各自随手处理了门口小队,两人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 但上面又下了死命令,让他们一定要将白孤几人带回去,不然就得受重罚。 军中规定不是一般的严与重,这要是两手空空回去,指不定得先被打上几十大棒,再被拉去受些什么惩罚。 只是强行动手的话,且不说能不能破门而入,就算可以,真当旁边这两位是摆设啊?没看见那两队人,一队被一指定住,一队被踹晕在地啊? 找死不是? 这位小队队长此时满脸愁容,进退两难。要不是碍于手底下人的目光,他都想直接跑去花邪房门前,跟晕过去的那群倒霉蛋一起叠罗汉了。 受罚事小,丢脸事大。 受罚顶多就是身上疼些时日,功过簿子上多出一条糟心言语,以后立个小功劳就能不回来了。 但要是在手底下人丢了脸面,失了威望,那可不是什么小功劳就能救回来的。能够有今天的官职、声誉与威望,还是他花了好些功夫和心血才换来的。 这要是因为此行崩塌殆尽,那他真是不知道去哪儿哭。 就在这时,白孤房间的木门开了,从房内透出几缕阳光,当中走出一道人影。 白孤扫了一圈走廊上的众人,心里就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白孤看向王西洲,“王大哥,怎么处理这些人?” “先扣留下来,慢慢询问……” 不过王西洲话还没说完,白孤门口站着的小队队长突然暴起,将手中长矛一放一拿,只握住长矛杆部前端,直直刺向白孤。 王西洲心思大多在身前几人,花邪还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而且白孤与暴起的小队队长之间距离太近,王西洲两人就算是吞灵境巅峰,反应过来的时候也是救援不及。 但白孤脸色淡然,丝毫不慌,手上有几不可见的灵光闪动,然后抬起手,一巴掌就重重抽在持矛袭来的小队队长身上。 力度之大,直接把小队队长打得吐血倒飞出去,连带着吐出两颗碎牙。 王西洲目光一闪。 小白又破境了。 半步铸灵境的小队队长,还是暴起偷袭,若是白孤还是铸灵一阶,不可能做到如此完虐。 就是功法的弥补也难以做到。 铸灵二阶,有着三百六十五个穴位的灵蕴加持,与铸灵一阶完全就是云泥之别,更别说小队队长这种半吊子的半步铸灵境。 白孤都没用上任何一道功法,只凭灵力,就差点把小队队长的脑浆子打匀了。 白孤实话实说,“早上睡不着,我就随便走了几趟灵,把剩余的几处灵蕴补上了。” 王西洲笑了笑,“恭喜小白,修为更进一步。” “王大哥客气,不过眼下还是先处理要紧事。”白孤抬了抬下巴,“这些人?” 王西洲从自己的须弥珠里取出一根银色绳索,“此乃缚灵索,可锁住体内灵力,专门用来控制修行之人。” 王西洲将银色绳索一甩,如臂使指,银色绳索在空中翻腾几圈,将三只小队三十人全部绑住,穿苞米串一般,一穗接一穗。 王西洲扯住银色绳索的一端,掂了掂分量,觉得自己一个人应该可以吃住这三十人的力,便开口说道:“先下楼吃早餐吧,然后我们走一趟城主府,问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白孤点了点头。 花邪则是打了个哈欠,“不行,我还得再补会儿觉。你们等会要走的时候喊我就行,困死啦。” 然后花邪转身进屋,连门都没关,不多时,就从屋内传出一阵阵呼噜声。 王西洲无奈一笑,“小邪他就这两点不好,冲动急性子,嗜睡。睡眠不足整个人就没精打采,还容易发脾气。” 白孤含笑道:“我倒是羡慕花大哥,一沾枕头就能睡着。本身能吃能睡,口袋够吃够睡,其实人生就很满足了。” 王西洲眯眼而笑,“人各有志,小白,看来你很容易满足的。” “知足常乐嘛。不然像我胃口太大,以前兜里又没钱,很容易就饿着的,很难受。” 王西洲不置可否。 口腹之欲,五体惫懒,于修行是大忌大害,不可取也。 —————— “关老,今天唤晚辈前来,有何事吩咐?”余读来到高过云头的大坝之上,朝着不远处的瘦弱老僧作揖道。 老僧抬手扶起余读,尽力让自己一张苦相老脸看上去慈祥一些,“阿余啊,你来这里几天了,应该也大致了解了这里的情况。” 余读点头。 “这里的情况比较特殊,不像其他地方可以直接以功法道器一通乱砸,看哪边力量大,就是砸倒另一边结束大战。这里的战场可大可小,大可以整片天地为局,小至一粒心神,皆可以是战场。攻心一事,影响极为深远,所以那一边也不会轻举妄动。” 余读瞬间就明白了老僧的意思,“关老是想赶晚辈走了吗?” 老僧摇头,“老衲只是觉得你的大道成就会很高,眼下时间不等人,你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这里。每天就是看看日升月落,听听海浪拍岸,陪老衲一个老头子聊天消磨时间,很不应该。” 余读沉默片刻,“晚辈觉得,陪着关老,这件事情本身就是有意义的事情,并非浪费时间。而且待在关老身边,晚辈也并不是毫无长进。” 老僧也不再跟余读打太极,开门见山道:“有两件事,是你眼下真正需要去做的。” “还请关老指明。” “东海之滨,那里的战场会更需要你的帮忙。”老僧顿了顿,“第二个,日月明照万千尘埃,年岁洗涤一颗道心,你的某道誓言是需要几位有缘者印证,如今应该只找到一位吧?” “是的。” “其实你早就遇见了第二位,只是你没仔细发现而已。”老僧又为余读泄露了一些天机,“倘若你再不赶去,恐怕要再等上百载了。” 余读微微皱眉,表示不解。 老僧则是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递给余读一个香囊,“此乃老衲俗世娘亲用求来的平安符,制成的驱虫香囊,你且拿着。” “这,这太贵重了,晚辈不能收。” “香囊而已,谈不上贵重。” “可这是……” “出家人与俗世一切断绝念想,而且此处活物不多,就连虫子都百年不见一只,留着也是无用。你就收下吧,当做老衲为数不多能拿得出手的见面礼了。” 余读迟疑片刻,收下香囊系在腰间,“多谢关老。” 老僧看着面前一席俊朗青衫,大袖随风飘摇,很是书生意气,“若是有缘,希望可以再见。” “等晚辈去过东海,帮着那边缓口气,就抽空回来看望关老。” “回不回来的无所谓,记得到了那边来封信,报个平安。” “一定。”余读向后走了几步,又转身面向老僧,作揖行礼,深深一别,“关老,晚辈先走一步,您老保重身体。” 老僧点头,朝余读摆了摆手,“走吧,你们年轻人的时间很多,但也很少,一定要做自己不后悔的事情。” 余读应了一声,也不再废话,转身离去。 一席青衫由清光转为墨点。 老僧望着余读离去的背影,眼里满是不舍与心疼,轻轻叹了一声,“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201、城主府 白孤几人吃完早餐,就驾车来到了城主府前。 城主府占地极大,单是一个门庭就足以容纳数百人躺着。大门两侧的洁白围墙往外延伸,一眼望不到头。 虽然没有金碧辉煌的白玉砖琉璃瓦,但火绒城城主府的外观也是价值不菲。 常年风沙肆虐的地方,还能保持如此洁白如纸的墙面,平常的维护费用日积月累可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更别说那些雕刻精美的门椽大梁,台阶地砖。可能这些材料在别的地方不算上等,但在贫瘠的火绒城,不知道需要搜刮多少民脂民膏,汇聚多少劳工心血,才能打造出这么一座庞大的城主府。 “劳民伤财啊。”王西洲忍不住轻叹一声。 昨天回到客栈的路上,白孤几人本想跟几位本地人了解一下情况,但无一例外,这几位本地人都是摆摆手,闭口不谈,直接走开。 白孤几人面面相觑,直到回到客栈,才有一个跑堂小二低声跟他们说了些情况。 新城主十年前走马上任,在一个月内就接连颁布了数十道城规,几乎将原先的城规推倒重来。而且新城规巧立名目,严苛无比,罗织罪名之程度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定罪用刑也是极度夸张。 就像昨天白孤几人犯的罪名,就是当众随意议论火绒城,其罪当诛。 同时,新城主大兴土木,建造新的城主府,修建主城各项大工,以及火绒城所属领地的诸多工程。 不够人?那就去街头巷尾强行征收苦力。 不愿意去?那就只有一个下场,全家皆死。 只是一年时间,单是火绒城主城,就锐减了十之三四的人口。 长此以往,火绒城的百姓们就学乖了,乖乖闭嘴、有事照做就是了。多嘴和反抗,只有死路一条。 当时王西洲听完,忍不住说了酷吏两个字,就把那个跑堂小二吓得够呛。 因为曾经有一位酒楼老板,看不惯新城主的作为,但也只是在背地里吐槽了这么一句。结果没两天就被新城主带兵围住酒楼,连同其中的客人,一并屠杀。 跑堂小二说完这些,就急匆匆离去,生怕隔墙有耳,自己会遭遇杀身之祸。 见此情景,也更加坚定了王西洲前来讨要说法的决心。 火绒城,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花邪还是那副没睡醒的邋遢模样,仰躺在车厢顶上,一手拉着银色绳索的一端,另一只手拿着一个包子,兴致缺缺地嚼着。 银色绳索的另一端绑着早上设伏的三十人,也跟着白孤几人,一并拖来了城主府。 至于他们怎么来的? 用两条腿跑呗,跑不了或跑不动的,那就帮着扫街人清洁一下城内的青石板路吧。 下了马车后,白孤回头瞟了眼还躺在车厢顶上的花邪,“花大哥,到了,下来吧。” “嗯,知道了。” 花邪懒懒地应了一声,然后翻了个身,身形直直摔下。 就在花邪身体即将坠地时,白孤只觉得眼前一花,花邪就已经站在自己身边,将剩下的半个包子一把塞进嘴里嚼着。 “小伙子,我怎么着好歹也是吞灵境,身体素质再不行,就这么点高度,摔下来也不会有事的,你就不用担心了。” 白孤收回目光,“我只是怕你吓到小小而已。” 白小小眨着一双大眼睛,满脸无辜。 花邪呵了一声,没说什么。 这小子,嘴巴真毒,难怪吃那么多,还这么瘦! 心宽体胖这几个字你是半点不沾啊! 王西洲回头看了看这三个个头差不多的家伙,有些无奈。 且不说白孤和白小小两兄妹一条心,加在一起可以把花邪演哭。单说白孤一张嘴皮子,就能把花邪说得哑口无言。 白孤这样的毒舌,王西洲其实见识过很多。但像白孤这般年纪的,不多见。 王西洲又转头看向已经朝这边的两名守卫。 “你们几个是干嘛的,没看见这里是城主府吗?挡在这里影响城主府进出,耽误府内各司办事,你们担得起这个责任吗?赶紧滚蛋!”其中一位守卫走近,嘴里骂骂咧咧的。 因为是逆着光走来,所以两名守卫都是微微眯着眼睛,没有看清花邪手里的银色绳索,以及后面倒得横七竖八的自家兄弟。 王西洲笑道:“两位,烦请帮我们通报一声,我们想拜见一下城主。” 两名守卫都是持矛,只是一个左撇子,一个右撇子。 刚刚说话的就是左撇子守卫。 右撇子守卫听了王西洲的话,不禁嗤笑一声。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王西洲,只把王西洲当作那种稍微有点家世,不知天高地厚的富家子,然后就伸出手,晃了晃,“可有拜帖啊?还是墨封书信?没有这些可没法通报啊。” 言下之意就是,要么有权有势,要么就得有钱,不然就得吃闭门羹。 王西洲摇了摇头,“我们既无拜帖,也无书信,只是单纯的路过此地,想拜访一下火绒城主。” “那就快走吧,我们城主很忙的。要是每天都接见你们这些白手人,我们城主还怎么有时间打理这偌大的火绒城?走走走!” 王西洲笑着指了指马车后头,“那用这些人,能不能见到火绒城主呢?” 两名守卫一开始还疑惑,以为王西洲是个没见过世面,不懂人情世故还蠢的富家子。但当他们顺着王西洲指的方向看去时,看清马车后的场景时,不由得被吓得一趔趄。 左撇子守卫大喊道:“你,你们竟然绑架巡城守卫?!还敢来城主府前挑衅?!来人,快来人!” 花邪打了个哈欠,“求你多来点人,不然不够打啊。” 右撇子守卫将手中长矛指向白孤几人,声音颤抖,“你,你们这群凶人!就不怕我们城主的报复吗?!” 王西洲微笑道:“若是如今火绒城内是张城主掌权,西洲与他是故交,可以当面对峙转圜。” 说到这个,两名守卫的底气莫名暴涨,看向白孤几人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轻蔑,“你说的是张垨那个死老头吧?他早就死了,现在火绒城是由我们李鲸双,李城主掌权。他可是一位山上神仙,在他手里的火绒城,未来肯定会腾飞登云,成为传说中的仙城神址!” 花邪有些汗颜,“山上神仙?很厉害吗?一个只会搜刮民脂民膏的家伙,我看也不是好鸟。” “你找死?” 城主府大门缓缓打开,从里面涌出数十名守卫,手中长矛纷纷指向白孤几人。 “你们也不比他们强多少,只是多了些人而已,就想把我们围了?”花邪冷笑,“再多来些强些的吧,比如,一支数十人的铸灵境小队?” 右撇子守卫脸色变了,“狂妄!” 他身后的数十人也是满脸愤怒。 花邪这话,不仅是对他们的轻视,更是对城主府的挑衅! 绝不能容忍! 他们刚想出手时,从城主府门口传来一阵轻飘飘,但不容置疑的声音,“都在干什么?还不住手!” 大门处,站着一位红衣男子,一绺长发自额前垂下,双手抱胸,脸上写着慵懒,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来者是客,怎么能用兵尖指着?而且人家手里还有着自家兄弟呢,不管他们死活了?嗯?还不赶紧放下!” 数十人面面相觑,但还是听命收回长矛。 城主府一向足不出户,号称吃人不吐骨头的客卿,今天怎么转性了?不仅亲自来到门口见人,还对人这么好声好气的? 红衣男子向白孤几人点头致意,“在下拣喜,是这火绒城城主府的客卿。因为某些不便言说的原因,我最多只能来到门口,无法再往前一步,几位见谅。” 王西洲拱手回礼,“在下王西洲,山水坊山水郎。前两天路过此地休息,在闲逛时与一队巡城守卫起了争执,动了些手脚纠纷,早上出门时又遭遇一次伏击。若不是我们几人还有所防范,恐怕现在早就是几具冰凉的尸体了。所以我们特意前来,想讨要个说法。” 拣喜恍然,“原来是你们啊。我听说起因是你们在路上随意议论火绒城,还杀了我们城主府一位玄火卫小队长,这没错吧?” 王西洲迟疑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拣喜无奈地摊了摊手,“这不就很明显了,是你们犯了城规,有错在先,我们才施以惩戒。这一切合情合理合法,你们还要讨要什么说法呢?” “不能随意议论火绒城,是哪门子城规啊?你们这破城地方不富裕,规矩还挺重。怎么,破落寒窗想学人家书香门第,擦屁股纸写家谱啊?”花邪毫不客气地讥讽道。 拣喜呵呵一笑,“本来我在想,火绒城的城规像什么,总觉得答案呼之欲出,但就是想不起来。今天听到这位兄弟这话,确实如此。” 花邪愣了愣。 不是,你是客卿哎,不帮着说些好话吗?怎么还反过来认同我的话啊? 这年头的客卿都是这么当的吗? 拣喜笑道:“我只是在这里当客卿,用不着那么卖命,更不用那么维护火绒城的形象。只要不是灭城这种大事,我一般不会过多参与。当然了,真要是到了灭城的地步,我该跑还是得跑的。” 王西洲露出一个笑容,“避险藏匿,是世间生灵本性使然。” 拣喜看向王西洲,脸上的慵懒褪去了一些,“我又不是天上的那些圣贤,有大灾来临,不跑等死啊?” “所以说,逃命是本性,能理解。”王西洲含笑道。 “那王先生会如何呢?” “西洲愿为大势尽献绵薄之力,不说一定死于人前,但求不会死于人后。” 拣喜哦了一声,“不知道东武王族,王先生是否听说过?” 花邪顿时脸色古怪,目光落在拣喜身上时有些……怜悯。 白孤嗅到了一丝八卦的味道,后退两步,用手捅了捅花邪的手臂,压低了声音,“花大哥,这东武王族,该不会是……” 花邪点了点头。 白孤露出一个了然的小眼神,满意地收回手。 然后三个不高的脑袋一起看向两人,脸上都是一副看戏的表情。 “东武王家,正是西洲的本族。”王西洲满脸平静,直接承认了。 拣喜神色玩味,“我没记错的话,在玉桃大战时,王家诸位高层临战逃脱了吧?” “然后呢?” “没什么,只是有这种前车之鉴,我有点不相信王先生刚刚的话语罢了。” 王西洲神色平静且从容,“以偏概全,客卿未免有些武断。” “是吗?玉桃大战王家当逃兵的人可不少。而且,我记得王家还不止这一次辉煌事迹吧?还有其他的,需不需要我帮忙回忆一下啊?” “不必了,西洲记性尚可,这些小事还是记得的。” “小事?”拣喜呵呵一笑,“玉桃大战,王家临战逃脱,连带着其他几大宗门家族人心涣散,导致战事惨白,玉桃地界至今都是一副残破景象。这是小事?也是,王先生可是高人,所见所闻自然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像玉桃大战,也只能算是小事了。能理解,能理解。” 花邪挑了挑眉。 这拣喜,还真是敢说。 白孤饶有兴致地听着两人对话,忍住想从须弥珠里拿果干,边吃边看的冲动。 看来,又有故事听了。 王西洲眼帘低垂,语气依旧平和温柔,“西洲只是族内长辈惜命怯战,自身并未有任何过错。反倒是客卿你,身上的血债应该比西洲家中的那些长辈,要多上数倍吧?” 拣喜脸色一变,目光阴沉地看着王西洲,身上若有若无的气息涌动。 王西洲目光平静地回敬拣喜。 你真当西洲是个软柿子,可以随意揉捏? 真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西洲看不出你的底细吗? 既然给脸不要脸,那就别怪西洲不客气了。 202、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拣喜深吸了一口气,将心里的烦躁压了下去,“王先生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西洲平时喜好翻阅书籍,经史子集,志怪传说,人文百科,天时地理,杂论奇谈,这些或多或少都有所涉猎。对于仙泪湖变、春棪城大灾,以及南明福地覆灭,西洲刚好略有研究。” 拣喜藏在袖子的手青筋暴起,但脸上还是勉强维持着一副慵懒随意的表情,“这些大事我也有听闻。但距离最近的木棪城大灾也有近千年时间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西洲从未言明这些事情与客卿有关。” 拣喜一滞,气笑道:“王先生,你这是在给我下套呢?这种手段未免下作了些。” “身正不怕影子歪,如果客卿没做过,倒也不必如此紧张。” 花邪看得啧啧称奇,后退两步,与白孤并肩,凑到白孤耳边低声说道:“看见没,读书人就是莲藕身子,心眼贼多,老王也不例外。” 白孤也压低了声音回道:“还好吧,江湖经历多些,心眼也就会多些。读书人也有很多脑子不灵光,死读书、读死书的,这些人要么好骗,要么死犟,反正就是没脑子,没心眼。” 花邪深以为然,“但聪明的读书人,像老王这种的,杀人都不带见血,这样式儿的才可怕。” 白孤不置可否。 王西洲修为是高,修养也好,但这嘴上功夫……白孤觉得也就那样。 主要是王西洲的一些观念道理,白孤不是很想多理会。 比如被人欺负受了委屈,白孤的做法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你打我一巴掌,我就还你三脚。反正你可以去死,但我不能吃亏。 但王西洲会先反省自己有无过错,自己是否真的是受害者,而不是施暴过后的报应。然后王西洲再去寻求第三方公正衙门的审裁,山下官府,山上执法司。 无论自己是受害者还是施暴者,只要是公正的结果,王西洲都会坦然接受衙门的审裁。 白孤觉得这样的做法太蠢了。 别人当众打了你,让你丢了面子,然后一句轻飘飘的道歉,与一点可有可无的赔偿金就敷衍了事,这样的结果很好吗? 解气吗?解个屁的气! 而且你还不能还手,一还手,这件事就会就此作罢。甚至还会因为你出手太重,落个防卫过当的罪名,反倒要赔偿对方。 可笑吗? 不好笑吗?能活活笑死个人! 所以,在王西洲眼里,白孤只是个还没长大的冲动少年,行事还是稍微任性了些。 而在白孤眼里,王西洲就是个迂腐的读书人,脑子都读傻了。放着一身修为不用,非要跟对方理论对错,你是来搞笑的吗? 这不是丢了西瓜捡芝麻嘛。 在市井巷陌里,哪里有对错? 跟别人论对错,就是最大的错误! 只不过这些白孤不会太过明显地表现出来。 现在还需要依靠王西洲读书识字呢。 王西洲在教自己读书识字时总是夹带私货,就随他去吧,自己当做没听见就好。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拣喜伸手,双指捻住额前那绺长须,一个按压,一个抹挑,慵懒的神色中又添了几分风流,“王先生不愧是读书人,说话都是步步为营。” “西洲不愿与客卿结怨,只想为昨天之事讨要个说法,还请客卿不要阻拦。” “如果我不同意呢?” 王西洲缓缓叹出一口气,“西洲不愿动手。” 拣喜呵呵一笑,“但我想啊。” 说着,拣喜单手一指,一道火球凭空浮现,朝王西洲当头砸下。 火球灼热非常,甫一出现,路面上的积雪就瞬间消融,大街上的温度也拔高了许多。 王西洲身前的数十名守卫身上的铁甲有些已经开始融化,见状,守卫们连忙作鸟兽散,生怕跑慢了被火球送去喝汤。 王西洲一身白衣被火球气息吹得猎猎作响,却依旧完好无损。王西洲周身有白色灵力环绕,守护自身,岿然不动。 花邪感受着火球的力量,不禁脸色一变,“这家伙是辟凡境?老王,快跑!” 辟凡境打吞灵境,这不是老子打儿子吗? 王西洲只是微微一笑,“不用担心西洲,西洲自有打算。” 只见王西洲抬手,其上有点点白色灵光闪烁,整只手掌犹如白玉制成,晶莹剔透,浑然天成。 火球砸下,带着灼热的高温与辟凡境的力量。这一击,足以杀死一位九转吞灵境,将此处街道焚烧殆尽! 吞灵境分九转,九转之上便是巅峰与圆满。 王西洲伸出那只白玉手掌,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王西洲单手托住了火球,然后……一把捏爆! “我靠,老王什么时候这么猛了?”花邪愣了愣,“不对,老王怎么辟凡境了?” 白孤也是一脸震惊。 前不久在椒月山上还是吞灵境巅峰的王西洲,这才多久,就连跳两个小境界,跻身辟凡境了? 你小子偷摸变强不带上我是吧? 花邪气笑道:“这老王,破境这种大事都不讲出来让大家开心开心,真没义气!” 白孤点头附和,“就是,这种事情很吓人的,害得咱们白担心一场。这事儿王大哥得负责,回去后他得请咱们吃饭,不然这事儿说不过去。” “是两顿,一顿破境,一顿赔罪。” “我觉得花大哥说得有理,是得这样。” 拣喜眼神微动,“想不到王先生出门还压境啊,这么不坦诚待人,如何让人对你推心置腹呢?” 王西洲微笑道:“出门游玩,只要不是与人打斗,吞灵境的修为绰绰有余。境界修为一事,够用就行,不必完全展现。” “都说读书人多的是弯弯肠子与心眼心思,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若是客卿眼光如此,喜欢以偏概全,那西洲也无话可说。” 拣喜松开捻着长发的手指,脸上的慵懒突然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郑重,“王先生今天真想要这个说法?” 王西洲点头,“火绒城的城规如此,西洲认为极为不合理,需要改一改。” “敬你一声先生,真把自己当碟子菜了?你觉得不合理,那是你的事情。你大可以去问问火绒城的百姓,看看他们觉得合不合理。” “火绒城如今城规滞重,戒备森严。昨天我们被巡城守卫围住时,围观百姓看都不敢多看几眼,就连议论,都是在巡城守卫离去多时,才渐渐有些许细碎声音。如此情景,难道不是火绒城重压的表现吗?火绒城的前任城主西洲也见过,是一代好官。在他手里的火绒城不说有多好,但至少百姓安居乐业,城中一副欣欣向荣之相。可如今呢?城内死气沉沉,百姓平时连一句话都不敢多说,这是一方大城该有的景象吗?” 拣喜满脸无所谓,“你说的是那位张城主吗?掌权期间做什么都畏首畏尾,说好听点是中正平治,各项齐头并进,难听点那就是碌碌无为!如今的火绒城不好吗?你去看看如今火绒城各处的城防、城建,比起张城主掌权时拔高了几个档次?经济又发展了多少?城内各户人家的收入存款又是多少?你去问问他们,是想让李城主继续掌权,还是要那位碌碌无为的张城主回来。” “你这是以结果论!过程之中火绒城百姓遭受的苦难与折磨,你怎么能视而不见?!” “呵,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也只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记得你刚刚说你是山水郎吧?站在山下与山上,眼里看到的景色大不相同,这个道理你应该不会不懂。你只是站在一个过路人的角度看待火绒城,但李城主和我可是要为火绒城的发展谋划。现在火绒城的发展突飞猛进,不就是对我们谋划的最好答案吗?你没有真正掌权的经历,不懂这些很正常,我能理解。” 王西洲深吸了一口气,“只为结果,不顾过程与底下人的感受,就算真的成功,又有什么用呢?” “呐呐呐,又来了。追求过程,不问结果,经典的底层蛆虫想法,因为不论结果好坏,他们都能享受到。所以过程的舒适与否,才是他们所看重的。如果过程能够舒舒服服,最好不用出力,结果还是好的,那他们可开心了,一本万利的生意啊这是!但如果过程需要他们尽心出力,得到的结果他们还不一定能享受到,需要等到他们的子辈孙辈,甚至更加久远才能体现,他们就不乐意了啊。底层蛆虫之所以身处底层,就是因为他们整天想着不劳而获!只有为大局者,才是思想开明,有资格脱离困境,迈入光明的有志之士!底层的蛆虫不值得可怜,他们不思进取,整天就想着不劳而获,所以他们只配待在阴暗的臭水沟里,浑浑噩噩地度过一生,死了都不值得别人多看他们一眼!会同情怜悯那些底层可怜虫的,不是圣母,是同情心泛滥的蠢蛋。跟这些蛆虫一样,这种蠢蛋死了也不值得可怜。”拣喜冷哼一声,语气里满是讥讽。 王西洲假装听不见拣喜话里的针锋相对,依旧面色平静,“这么说,客卿是不想退让一步了?” “我又没做错什么,退让什么?你是在说笑吗?” “执迷不悟,知错不改,何其可悲。”王西洲轻叹一声,“火绒城有你,是为不幸。” 拣喜嗤笑道:“你以为你是端坐宝座的圣人贤者,还是赏善罚恶的执法衙门?这种语气,搞得你是什么手握生杀大权的人物。不会吧,刚刚跻身辟凡境没几天,真把自己当碟子菜了?” 王西洲直视着拣喜,“是不是碟子菜,走过一场便知高低。” “怕你不成?一个连境界也都是刚刚站稳的货色。” “那你呢?一个……画地为牢,作茧自缚的傻瓜?” 拣喜不怒反笑,“有趣,有趣,你的这双眼睛,我很感兴趣。” “你的这身火红衣裳,西洲也是很感兴趣。” 两人视线碰撞在一处,灵力震荡,街道微微起伏。 针尖对麦芒。 203、老王变了 花邪看着王西洲的背影,有些意外,“老王多少年没主动跟人动手了,今天他这个样子,有点反常啊。” 白孤取出一袋果干,拿了一块放进嘴里嚼着,“确实,王大哥性子挺好的,今天是有点奇怪,还想抢别人衣服。” 花邪无奈地看了白孤一眼,“那就是个借口,不然怎么打起来?” “哦,这样啊。” 白孤又拿了一块果干递给白小小,后者接过果干后咬了一小口,朝白孤嘿嘿一笑。 白孤捏了一把白小小好不容易才有点肉的脸颊,后者似乎是不满,也伸手捏了捏白孤干瘦的手掌,惹得白孤笑了笑,揉了揉白小小的脸颊后才收回手。 花邪看着这两个小家伙的兄妹情深,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浑身不自在。 花邪想双手抱胸装会儿逼,但现在好像没人理他。想拿包瓜子出来磕,却发现存货早就吃光了,还没来得及去进货囤着。伸手去拿白孤的果干吧,又懒又感觉不是很好意思。 怎么着都不得劲儿,花邪实在是无聊,就拽了一下手里的银色绳索,却引得马车后,躺倒一片的三十人一阵哀嚎。 王西洲偏头,“西洲本意不想与客卿交手,若是客卿愿意,西洲愿意以这三十人为交换,换我们几人入府详谈昨日之事。” 拣喜低低一笑,“你算个什么货色,也配跟我做交易?再说了,拿他们做筹码,你这算盘可算是打错了。” 拣喜微微眯起一双狭长的眼睛,“他们既然被扣下,那就不是我城主府的人了,我又何须在意他们的生死?” 王西洲眼里有着不可置信,皱起眉头,“他们身为城主府的人,你如此随意对待他们,这是草菅人命!” “身为城主府的人,吃穿用度皆是城主府提供,那么相对应的,他们也得为城主府付出点什么。没听说过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吗?既然他们是城主府的人,那么命也就是城主府的。至于想怎么处理,也是李城主与我的事情。你一个外人,手伸得有点长了。” 听着拣喜的话,周围的守卫原本低着的头埋得更深了。 这才是原来的客卿啊,这才对味儿啊! 只是他们心里还是有些悲哀。 在李城主和客卿眼里,他们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吗? 虽然很早之前,或者说在进入城主府之前就已经知晓此事,但他们还是愿意抱着一片冰凉的心,为城主府做事。 无他,每个月半两银子的俸禄,年底三倍的红包,这等丰厚的薪水谁都拒绝不了。 在火绒城普遍工钱只有二钱银子的情况下,城主府这种俸禄已经算是普通人里的顶天高了。 薪水想再高的,那些方法都写在城规里呢,每一条都够砍头吃牢饭,不要命的可以去试试。 试试就逝世。 王西洲眼帘低垂,“客卿如此漠视人命,跟泯灭人性的凶徒、未曾开化的牲畜有何区别?” 拣喜目光动了动,“王西洲,你现在连装都不装了是吧?” “西洲只是实话实说,怎么,说到客卿的痛处了?” 拣喜不再压抑心中的怒火,“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了,划条道吧,不走过一场,今天我们两人都不会善罢甘休的。” 王西洲点点头,“西洲正有此意。” 拣喜脚尖轻点地面,一抹红光率先离开城主府,直冲天际。 王西洲紧随其后,化虹而去。 花邪此事眉头紧皱,似乎有心事。 白孤用手碰了碰花邪,“花大哥,咱们不跟上去看看吗?” “今天的老王,变了。” “展开说说?” “平时的老王你也知道,说话轻柔,语气温吞,似乎从来不会生气。发火失态这种事情,就不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儿。可今天,我怎么感觉他很针对这个拣喜啊?是那种面对生死仇敌的感觉,话里话外都藏着针。如果说平时的老王是一杯憨态可掬的温白开,谁都可以亲近。那么他现在就是一碗杀喉刮肠的辣椒水,择人而噬!这绝对不是正常的老王,这里面绝对有猫腻!” 白孤一点就通,“是因为这个拣喜?他草菅人命?” “这一条,就算再加上火绒城这离谱的城规,都不足以让老王变得这幅样子。这个拣喜不简单,老王应该是看出了些什么,而且是不太好的玩意儿,才会让老王性情大变。” “这个拣喜,总不能是个大魔头吧?” “这个不好说。”花邪眉头更深,“没听见刚刚老王说的仙泪湖变、春棪城大灾,以及南明福地覆灭吗?这些个大事件,放在山水燕抄上面都是最高级别的三道金色羽毛,还是加急的那种。如果这些事情跟这个拣喜扯上关系,那老王如此,就不奇怪了。” 白孤看向花邪,“这些是……” 还没等白孤问完,花邪就摆手打断了白孤,“现在不谈这个,先追上去看看再说,回去之后再跟你讲这些。” “辟凡境的战斗,咱们也能围观?” “离远点不就行了?笨。”花邪一手抓住一人,身化流光冲天而去。 临走前,花邪还不忘顺手布下一个结界,将绑来的三十人困在其中,非吞灵境巅峰全力一击不得破。 老王说过的,做事要周全,可不能把这些人放走,回来可能还有用呢。 —————— 一位罗裙女子提着花篮,正跪坐在草地上,看见有好看的小花,就轻轻折下,放进花篮。 折下一枝春,留余手中香。 罗裙女子折下一朵蓝色小花,放到鼻前闻了闻,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令人心旷神怡。 “你可真是好雅兴,正事不做,跑来采花。”一位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一位身穿红色长袍的人影出现。 此人看不清面目,但从声音可以听出来,是一位男子。 罗裙女子闻言,没有理会红袍男子,只是自顾自地将蓝色小花放进花篮里,继续在草地上找寻好看的花朵。 红袍男子也不生气,“那个人,先前听你说得天花乱坠,一副深仇大怨的模样,怎么到现在都没见你动手啊?是不是不忍心了?” “我们之前说好,不能过问对方的事情,你现在越界了。”罗裙女子声音宛如清泉叮咚,风铃摇撞,闻之如春风拂面。 “呵呵,我这不是关心你嘛。你现在这样,应该有诸多不方便吧?尽早处理完这件事,对你,对我都有好处,何乐而不为呢?” “我自有我的打算,用不着你来管。”罗裙女子的声音冷了下来,“再说了,我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可以当作盟友的选择。你破坏了我们的约定,我现在可以直接离开的。” “别生气嘛,我也只是见你如此处处掣肘,有诸多不便,这才多嘴一句。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罗裙女子扑哧一笑,“难怪你能成事呢,这种甘愿低头、忍辱负重的性格,想不成功都难。” “能博美人一笑,不亏。” “只是书上也有很多像你一样的人,最后都是大局被破,横死在主角手底下的。就不知道你这种人,也会不会这样了。” “瞧你这话说的,什么叫做我这种人啊?我不好吗?” “极好,也极差。” “怎么说?” 罗裙女子伸手折下一朵黄色小花,答非所问,“听说你的棋局,已经过半?” 红袍男子声音里带着笑意,“刚刚还说彼此不要过问对方的事情呢,怎么现在又出尔反尔了?” “让你说你就说,不说算了。” “老话说得好啊。”红袍男子低低一笑,“也不能算过半吧,只能说七分之三,基调已经定好,现在就要看棋子自己如何走了。” “尚未中盘,就放手不管了?你这么自信?”罗裙女子微微蹙眉。 红袍男子负手在后,语气自信从容,“我有把握,而且此事就算不成,我也不会亏损什么。顶多就是遗憾没有将此事做成,收获大果实。” “幸亏我是你的盟友,不然被你盯上,是一件不幸事。” “多谢夸奖。” “对了,还有一件事。” “嗯?” “你刚刚说老话说得好,是哪句老话?”罗裙女子抬头看向红袍男子,目光不善。 红袍男子干笑两声,“没什么,没什么,无心之言罢了,当不得真。” 罗裙女子目光流转,最后定格在身侧的一朵红色小花,“神越国的大祭司夺权篡主,是你的授意?” 红袍男子不置可否,“我跟他不熟。” “尧府呢?” 这次红袍男子点了点头,“这是我很重要的一步棋,不能不亲自布局。” “那玉弥山的事情,你也有份?” “这你可就抬举我了,我可没那本事,去结识一位能压胜山水神灵的奇人。”红袍男子连忙撇清关系,“虽然此事对我有所帮助,但跟我是真的没有关系啊。我不是什么人都认识的。” “哦,这样啊。”罗裙女子将红色小花放进花篮里,也只是补齐了花篮底部薄薄的一层,五彩斑斓。 “怎么,你很失望?” 罗裙女子毫不掩饰,“此人对我有用,我的事情需要她的帮忙。” “我记得山水神灵一般不会轻易插手他人事宜吧?你不用担心这个的啊。” “谁跟你说,我是要将这颗棋子落在那里的?”罗裙女子眯眼而笑,丰润小嘴里说出的话语却连红袍男子都感觉有些冰冷,“我要她物尽其用,以山水神灵做局,三花聚顶,方便我的下一步落子。” “你这想法,挺好的。但你要先认识那位奇人吧?现在天下人都不知道他在哪里,连方圆山重明司都追踪不得,你能有什么好办法?” 罗裙女子轻笑道:“我自有办法,你就不用管了。” “那你结识那位奇人之后,也介绍给我认识认识呗。我也想看看,能够压胜山水神灵的人,到底是长什么样子。” “好说。” “那我就不打扰你的雅兴了,先走一步。” “慢走不送。” 红袍男子离去之后,罗裙女子跪坐在草地上,双眼远眺着某个方向,眼里有复杂的情绪涌动。 有怨恨,有烦躁,以及……不甘。 我一定,一定不会输给你的! 总有一天,你会后悔当初丢掉我的! 一定会! 204、不一样的王西洲 花邪拎着两人来到火绒城某处最高的楼顶平台,站稳之后这才松手。 白孤刚一站定,白小小就立马从花邪的另一侧跑来,拉住了白孤的右手。 白孤在白小小握住自己手掌的瞬间就感受到白小小的小手在发抖,小指头还有些颤抖。 看来是恐高了。 白孤伸手揽住白小小,轻轻拍着她的背,无声地抚慰她因为恐高而瑟瑟发抖的身躯和心灵。 花邪瞥了眼两人,就转头看向空中。 那里,一白一红两道光芒不断交织,碰撞出的余波荡开数十里远,此处天空几乎被两人的灵力充斥,白与红各自割据一半,分庭抗礼。 花邪看着空中一阵又一阵的波动,看得眼皮子直打架。 这种动静,可不是随便两个辟凡境就能打出来的。 花邪估计,自己要是身处战场中央,不出三招,自己就得灰飞烟灭,死得连渣都不剩。 不是花邪这个吞灵境巅峰太弱,不善防御,是王西洲和拣喜两人太变态了。 拣喜具体什么境界不清楚,但王西洲跻身辟凡境才多久啊?就算在椒月山上,王西洲就跻身辟凡境,到现在也不过一个月的时间。 但这种鬼动静,说是两位老牌辟凡二阶大战,花邪都不带怀疑。 白孤倒是没有这么多想法,看着空中的阵阵余波,早知道上面两位打得很火热,而且都很强,“花大哥,你说,王大哥和这个拣喜,谁能赢啊?” 花邪摇头,“不好说,毕竟离得太远,也看不大清。而且这俩人各有手段,都强得离谱。” “能有多离谱?” 花邪转头,上下打量了一番白孤,“大概就是你铸灵一阶的时候,可以一巴掌打死一个铸灵境九阶的家伙,差不多是这种程度。” 白孤心头一动,“王大哥这么厉害?” “你该不会以为老王很弱吧?”花邪轻笑一声,“老王的天赋是很变态的,要不是在叩玄境滞留太久,他现在起码也是一位道域境的强者,也就不至于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山水郎了。而且老王平时看着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样,但要是动起真格来,他不怵任何一个同境之人的。” “连那些顶尖的天才也不怕?” “呵,那些个大宗亲传,绝世天才,老王又不是没杀过。” 白孤眉毛一挑。 好家伙,这个王西洲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原来这么强。 这就是待人亲和,为人谦虚吗? 白孤没来由地想起曾经听过的一句话。 佛门之中有普渡众生的慈悲菩萨,亦有怒目圆睁的伏魔金刚。 王西洲这算是将两者合一了? “那,王大哥的战力,大概是?” 花邪重新看向天空,“只说之前还是吞灵境巅峰的老王,就算是身为杀力最强的剑修,吞灵境巅峰的连风不会是老王的对手。” “能走几招啊?一百招?” “如果是私下交流、无伤大雅的切磋,两人能走数百招,连风耗尽灵力剑气为止。” “那生死大战呢?” 花邪翻了个白眼,“你想什么呢,这两人能有什么过节或仇怨,还生死大战?想太多!” “现在不是在谈论这个面,就不能假如一下?” 花邪沉默片刻,“十招,连风不死也得重伤。” 白孤不敢置信地看了看花邪,又看了看天空中的那片白光,“王大哥这么猛啊……” “是啊,山水坊里老王那么有名,可不止是因为他走过许多地方,翻过许多经典,见多识广。他这强到离谱的战力,可比他的见多识广有名多了。”花邪偏头笑了笑,“不然你以为就连风那臭脾气,会那么轻易就听老王的话,去椒月山帮忙?” 白孤恍然。 难怪那家伙那么傲气,还这么听王西洲的话,敢情是被王西洲打服的啊。 “不出意外的话,上面应该快有结果了。”花邪喃喃道。 “轰!” 一道血红光幕猛地炸开,就像一只大手抡圆了膀子,狠狠地摔打在另外一边的白光领地上。后者顿时萎靡收缩,然后一道人影直直坠下。 “老王!”花邪心里一急,就想上前接住王西洲。 “小邪。退回去!你不是他的对手!” 王西洲在半空中拧转身形,生生止住了身上气息颓势,立于半空之中。 此时的王西洲浑身浴血,气息起伏不定,就连俊朗的脸上也多出数道伤痕,正在不断地往外冒血。原本用玉簪束起的一头长发也是散落,随风飘逸。 刚刚与拣喜的大战之中,王西洲显然落了下风,受了重伤。 只是他的一袭白衣,却是毫发无伤。哪怕王西洲此时浑身是血,白衣依旧纤尘不染,素白如雪。 “老王,你没事吧?” “放心,西洲无大碍,只是大意轻敌了。” “那就好。”花邪眼里的担忧减少了一些。 白孤盯着王西洲那一席完好无损的白衣,好奇问道:“花大哥,王大哥这身衣服质量挺好的啊,都闹出那么大动静了,衣服一点事儿都没有。” “这你就不懂了吧?”看见王西洲没事,花邪悬着的心暂时放了下来,也就有闲心跟白孤絮叨,“道器是修行之人的法宝兵器,有很多种类,像刀枪剑戟、斧钺钩叉,这些都是很常见的攻伐道器。而防御道器,像什么盾牌大旗、宝珠灵石,都是属于烂大街的种类。有一些特殊的道器,长得比较另类,但攻伐防御的效果一点都不比那些寻常道器弱。老王的这身衣裳,应该是一件防御道器,还是品阶不低的那种。不然刚刚那种级别的辟凡境大战,能剩下点丝线就是撞大运了。” “丙等?”白孤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花邪答非所问,“老王的家底很殷实,我就没见过他拿过丁等道器,包括须弥珠。” “这样啊。” 懂了,这身衣服打底是乙等道器。 乙等道器啊,我好像还没摸过呢。 白孤摸了摸下巴。 酒鬼手里那把碧绿长剑看着挺厉害的,就不知道是不是乙等道器。就算不是,那也应该很接近了。 要不然怎么说都是一位剑仙,身上没有件乙等道器撑场面,岂不是很磕碜? 不过酒鬼这个人,事实很有可能就是如此。 这么抠门的一个人,身上口袋空空很正常。 吴老的那枚令牌? 当时在椒月山上为了保命,灌注那么多吞灵境巅峰的灵力,那枚令牌也才只有一层薄薄的微弱光芒,但一下就把道域境的女子虚影打退。 这种力量,不太像只是丙等或丁等啊。 白袍徐爷的那颗珠子? 那珠子没怎么用过,而且强行使用还会损伤根基,谁还敢乱用?不过那珠子要是跟积光屏障有关,那应该差不到哪里去。毕竟一个变态到能越境防御与隔绝外界的结界,能与之牵扯上关系的东西,那差到哪里去? 白孤突然被口水呛到,接连咳嗽了好几声。 当然了,我现在只是修为太低,不然有这么个乌龟壳,还不是横着走? 就这么算下来,我也好像摸过了两件……一半的乙等道器。 也算一件? 在白孤眼里,不能确定的事情与东西,都只能算半件,然后两次半件可以合作一整件。 嗯,没错,就是这样! 花邪瞥了眼白孤,心里只感觉莫名其妙。 这小子傻乐个啥啊,笑得像个二愣子似的。 天空肆意弥漫的红光猛地一缩,拣喜的身影重新出现。 拣喜虽然身上也有伤势,但远没有王西洲那样狼狈,一身红袍也只是皱了一些而已。 拣喜居高临下,俯视着王西洲,笑里带着轻蔑,“王先生,如何?” 王西洲抬头,看着拣喜那张明明满是慵懒,但莫名让人感觉不安的脸,只是将手里的折扇在手里托了托,“不如何,只是大意了而已。” “哦?是吗?刚刚王先生那副架势,我还以为是用了十分力呢。” “看来,客卿很期待?” “我只是觉得,王先生的实力应该跟管闲事的心一样强大,不然就有些绣花枕头了。” 王西洲点了点头,“可以,既然客卿都这般要求了,西洲自然要满足。” 拣喜只是将手一伸,掌心弯了弯,态度极其嚣张。 王西洲也不生气,默默收起了折扇,取出了一根羽毛。 一根极度不起眼的……鹅毛? 白孤满脸疑惑,看向花邪。刚想开口问些什么时,就被花邪抬手打断。 花邪对着白孤笑着摇摇头。 拣喜微微眯起一双狭长的眼睛,轻笑道:“王先生莫不是被打傻了?好好的扇子不用,换一根鹅毛来给我扇风?” 王西洲依旧不说话,只是将手里的鹅毛举到嘴边,轻轻一吹,那根鹅毛瞬间就被吹飞,在空中打了好几个转,直至消失不见。 “呵,就这样啊?王先生这是准备放弃,束手就擒了?”拣喜脸上是遮不住的嘲弄,笑得一身红袍不停抖动。 看见拣喜如此,花邪忍不住嗤笑一声,“蠢货!” 白孤疑惑问道:“王大哥这是?” “你看着就好了,这家伙现在有多得瑟,等会就会多狼狈。你觉得老王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尤其是现在这种一不小心就没命的紧要关头?” 白孤还没来得及点头回应,就感受到一股磅礴至极的气息在头顶陡然出现,然后缓缓下压。 白孤连忙抬头望去,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拣喜身处几人最高点,又是辟凡境的修为,自然是第一时间就察觉到这道磅礴的气息。 拣喜抬头一看,不禁低声骂了一句,“该死!” 205、鹅毛之轻,不可承受 天空之上,有一大片白色布帛遮天蔽日,占据了整座火绒城主城上方的天空,导致整座城一时间陷入黑暗之中。 布帛缓缓下压,其身上散发出的恐怖威压,就连拣喜都不禁脸色一变,严阵以待。 可仔细看去,这哪里是布帛?分明是刚刚被王西洲吹飞的那根鹅毛! 白孤看着天上的那根巨大的鹅毛,嘴巴不禁张大。 不是,这东西是刚刚那玩意儿吗?咋变这么大了? 什么情况! 白小小在一旁也是被惊得说不出话,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花邪对两兄妹的反应很是满意,“是不是被吓到了?说实话,我第一次看见老王用这个的时候,也是跟你们差不多的反应。好了,把下巴扶一扶,都快掉地上了。” 白孤一手一人,帮自己和白小小的下巴扶了起来,然后指了指天上的巨大羽毛,“花大哥,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啊?怎么这么奇怪。” “这算是老王的底牌,之一。别看只是一根不起眼的小鹅毛,但催动起来,我就没见过有同境之人能接下老王这一招的。还有,老王可是曾经用这一招,以初入叩玄境的修为,秒杀了一位叩玄境圆满的倒霉蛋。” 白孤眉毛一挑,“跨越两个小境界?秒杀?” “不然老王在山水坊里那么有名,就连连风这种臭脾气的剑修都怵他?老王平时是好脾气,但可别真把他当绣花枕头啊。真要这么想的话,那可就是真真的蠢蛋了。” 叩玄境较其他境界不同,是需要明悟一条大道脉络,从而登堂入室,迈入修行的真正大门。叩玄境分三步,初入、巅峰、圆满,明悟大道者前途光明,一步成就叩玄境巅峰。反之就要止步于此,困在初入叩玄境的牢笼之中不得出。 而叩玄境的初入与巅峰之间,隔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就算是一位九等上天赋的初入叩玄境,也一样打不过一位一等下天赋的叩玄境巅峰。 更何况是初入叩玄境与叩玄境圆满的区别? 说是云泥之别,都是抬举了这个词。 以初入叩玄境秒杀叩玄境圆满……求你做个人吧。 “王大哥这件道器,品阶怕也是不低吧?” 花邪点了点头,“听说是乙等,而且这还是残缺的。若是补全,起码是甲等,还是甲等中算是靠前的品阶。” 白孤嘴角抽动。 刚刚花邪说王西洲的家底很殷实,还真没说错。随手一掏就起码是丙等道器,就连乙等道器,现在都掏出来两件了。 王西洲才跻身辟凡境不久啊,在此之前,王西洲还只是一个吞灵境而已啊! 要知道,就算是道域境的强者,也还有很多人是拿着丙等道器作为主要道器啊。身怀两件乙等道器的道域境,虽然不少,但也没有达到那种一抓一大把的程度。 像王西洲这种在吞灵境,甚至在下三境时就有两件乙等道器的人,绝对不算是多数。 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谁家好人家底这么丰厚殷实,经得起这么大方的挥霍啊! 酒鬼身上,恐怕也拿不出两件乙等道器吧? 以后可以再加上一个绰号了,就叫穷鬼。 白孤又看向天空,“这么说,王大哥都拿出这玩意儿了,岂不是稳赢?” “不好说。”花邪摇头,“这个拣喜不简单。虽然老王这一招很强,但他也未必没有办法应对。老王此前的战力可不低,不也一样被压着打?看着吧,不到最后一刻,战况如何,谁都说不好。” 白孤趴在栏杆上,单手托腮,“那我们要不要去帮一帮王大哥,可别真输了。” “对老王有点信心好不好?老王这一招又不是只能放一次,再说了,老王的底牌多到数不清,怕什么?” 白孤有些无语。 话都被你抢去了,我说什么? 花邪突然转头,看向不远处的一处平台,目光里满是警惕。 那里,有一位锦服男子站立,一手横放在腹前,一手负于后背,一脸的从容不迫。 觉察到花邪的目光投来,锦服男子也是转头以目光相迎,笑着跟花邪点头致意。 花邪见对方如此,也只好点了点头,然后就收回目光。 “这家伙谁啊?”白孤用眼角余光扫了眼,低声问道。 “恐怕,这就是那位火绒城的新城主,李鲸双。” “他来干什么?” 花邪扯了扯嘴角,“我们都在人家门口打起来了,一个不小心还有可能波及整座火绒城。就算他是一个普通人,现在也得出门看看怎么回事吧?” “有道理。” 花邪漫不经心地又看了锦服男子一眼,心里暗暗设防。 看不清此人修为,是个隐患。 王西洲此时轻轻吐出一口气,然后看向阴沉着脸的拣喜,微微一笑,“客卿,西洲此招,如何?” “好,好得很!”拣喜紧紧咬着牙,从牙缝里蹦出几个音节,“不愧是东武王家的人,手段果然不俗!” “客气。不过客卿还是趁早打消心里的算盘,西洲不会让你功成的。” “什么?” 拣喜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王西洲是什么意思,但下一秒,他就知道了。 王西洲抬头看了一眼空中那根巨大的羽毛,一只手掌向上伸出,又翻转向下。 巨大羽毛下压之势猛地暴涨,转眼之间,便已来到拣喜头顶三尺处。 等拣喜反应过来,一股死亡的威胁涌上心头。 此时羽毛与拣喜之间只剩三尺,哪怕拣喜是辟凡境,也根本来不及逃离此处,逃离羽毛的笼罩范围。 而且其力量已经牢牢锁定拣喜,就算拣喜能够瞬间远遁,羽毛也能如蛆跗骨般追踪,直至将自身力量尽数倾泻在拣喜身上为止。 至于硬抗,按照拣喜的保底估计,王西洲这羽毛一击,足以随便秒杀任何一位吞灵境圆满。自己若是硬抗,至少得褪一层皮。 这是必杀之局! 王西洲这一手,不可不谓之果断狠绝! 拣喜连忙抬起一手,掌间红光大放,竟然稍稍减缓了羽毛的下压之势。 只是效果不大而已。 拣喜咬牙看向王西洲,“你这一击,我若是扛不住,遭殃的就是你和下面的火绒城!到时候,你就是罪人!” 王西洲神色淡然,“西洲知道。西洲还知道,你会不惜自己重伤,也要让此羽落地,掀翻火绒城。” 拣喜脸色微动,但还是冷笑一声,“我不惜让自己重伤,也要毁了火绒城?王西洲,你疯了吧?” 王西洲没有理会拣喜,自顾自说道:“西洲不仅催动此羽,还另外施展了一门秘术。客卿大可以试试,看看还能不能下落半分。” 拣喜当即运转灵力,向地上飞去。但很快他就发现,双脚所踏半空,如同坚硬厚重的巨石大地,始终无法下落半分。 “王西洲,你!” 拣喜只来得及吐出这几个音节,嘴里就说不出话了。 因为他的掌心红光已经坚持不住,破碎开来。 巨大羽毛已至拣喜头顶半尺之处。 拣喜心里一狠,手里就出现一柄血红小刀,顺势划开了拣喜掌心,汩汩鲜血滚落。 鲜血并未直接落到地上,而是在半空中汇聚在一起,化作一个小小的圆圈,缓缓旋转。 王西洲双眼眯了一下。 那个小小的血色圆圈,中间可是有一道淡淡的曲线浮现,将圆圈划分成均等的两份弧形水滴。 此乃道门之中的阴阳鱼! 这个拣喜,怎么可能会此术! 拣喜此时没有,也无法顾忌其他人的目光,右手一边流血一边持刀,左手捏出一个手诀。然后拣喜嘴里呢喃了一句什么,左手向天一指,身前的血色阴阳鱼便迎向巨大羽毛。 王西洲见状,嘴角也是罕见地升起一抹……嘲弄。 任凭你万法千术,在这一扇之下,皆是无用之功。 王西洲深吸了一口气,又轻轻吐出。 我有一羽,清风拂面。 千里之礼,谁人能受? 王西洲伸手往下一压,或者是一扇,巨大羽毛便如山崩,朝拣喜与他的血色阴阳鱼狠狠砸下。 “轰!” 一道红白相间的光幕朝四周急速扩散开来,方圆数十里的沙土皆被卷飞,露出赤裸的石化土地。 花邪连忙抬手布下一道结界。 白孤也是心念一动,积光屏障浮现,将三人笼罩。 花邪偏头看了一眼白孤,“怎么,信不过我啊?” “以防万一,我和小小还要去黑羊山呢。” 花邪无奈,却又无力反驳。 谁让他只是个小小的吞灵境巅峰呢?还是个只擅长遁逃,不善攻伐、防御的弱鸡呢? 活该被人嘲讽咯。 光幕与烟尘隔了好一阵才彻底散去,露出天上两人的情况。 白孤和花邪顿时瞳孔一缩。 不远处的锦服男子也是微微一愣。 拣喜此时正立于王西洲身前,手里的血红小刀直直刺入王西洲胸间,甚至还在缓缓拧转刀柄,搅动着王西洲的伤口。 王西洲此时满脸苍白,单手别住拣喜持刀的右手,另外一只手五指成爪,洞穿了拣喜的心口,直透后背。 王西洲探出的右手连同衣裳皆是染上红色,指间还残留着拣喜的些许碎肉,正在缓缓滴落鲜血。 这副场景,不可不谓之惨烈。 两人之间,就算有胜者,也是惨胜。 拣喜呵了一声,没有理会王西洲洞穿自己身躯的右手,“王西洲,好手段,厉害。” “客卿抬举了,西洲也只是取巧。若是放开手脚,光明正大地捉对厮杀,谁胜谁败犹不可知。”王西洲语气平静,丝毫没有被不断搅动的伤口所影响。 拣喜与王西洲的目光对撞,两人相视一笑,“鹅毛之轻,不可承受。” “圆圈之小,可容天地。” 206、各怀心事 两人同时收回手,皆是带出一汪鲜血,溅了彼此一脸。 然后两人分开一段距离,各自收起道器,缓缓下落。 花邪接回王西洲,后者随手取了一颗丹药咽下,就搭住花邪伸来的手。 眼下王西洲重伤,灵力几近殆尽,虚弱至极,就是想逞强都没有那个心气去强撑了。还不如省点力气,免得等会用力过猛,晕了过去,被人抬着回去,那可就更不好看了。 白孤问道:“王大哥,还好吗?” “西洲现在这个情况,很难说没事。”王西洲苦笑一声,“不过放心,养一段时间就好了。多谢小白关心。” 王西洲又取出一颗小小的白色药丸,用手指碾碎之后,涂抹在胸间伤口处。几个眨眼间,便已经不再流血。 现在身处这种虎狼环伺的情况下,先把血止住再说,其他什么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想办法解决吧。 白孤拍了拍往自己怀里退了好几步的白小小,在她手臂上顺了顺。 哪怕白小小对王西洲不反感,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关系也熟了许多,但白小小毕竟年纪还小,胆子也小,对血腥场面还是接受不了。 尤其是从活生生的肉体里正在缓缓流出来的鲜血,白小小尤为害怕。 更何况王西洲现在就离她不到十步距离,白小小没被吓得哭出来就不错了。 先前近十年在伶仃巷的生活,带给白小小的阴影不算小。 只要有血的存在,就是说明有人会死去。 算是邻居的张姨,是得了肺病,没钱治,虽然有老刘头的几副药撑着。但日子一长,张姨也是拖到很严重的程度,在年关的时候吐血死了。 阿月也是很严重的肺病,虽然当时是被那群混蛋抢走被子,活活冻死的,但阿月生前也是吐血不少。白小小就跟阿月待在一张床上,日常就是她帮忙擦拭阿月吐出的废血。 除此之外,还有被疯狗咬断大腿、死在床上一个多月才被人发现的王家大爷,为了抢一口吃食跟人打斗、被乱刀捅死的张家大叔,这些都是给白小小留下“深刻”印象的点点滴滴。 在白小小的观念里,只要有血出现,那就是要死了, 所以先前白孤深受重伤,满身是血时,白小小是十分慌乱与害怕的。 她怕白孤就那样死了,她怕又要只有她一个人了。 她不想失去白孤。 虽然心里害怕,但白小小心里的关心与担忧还是战胜了对于血的害怕。 她在龟眠城的客栈里主动提出要给白孤清洗身体,以及守在白孤床边照看。 她守在白孤床边,日日夜夜、断断续续地给白孤讲故事、说心里话,好像这样说话离得更近些,白孤就能听得更清楚,就能醒得快些。 只要白孤醒了,她就不会失去白孤了。 只要能让白孤活着,白小小会想尽一切办法,只要她能做到。 做不到也要努力做到。 白孤是她唯一的亲人,是她的一切。她不能没有白孤,也无法失去他。 白小小只有白孤了。 所以当白小小被王西洲拉去吃了早餐,准备回房间洗把脸,然后继续守在白孤床前,却在进门后听到白孤熟悉的声音,抬头就看见站在窗边、沐浴在阳光中的白孤时,白小小第一时间其实没有高兴,而是只有惊慌。 因为戏本故事里,死去之人会以一种沐浴光芒的神人姿态存留在世间,在看完亲人的最后一眼后就会彻底消散。 白小小当时是真的害怕白孤已经死了,害怕那是她见到白孤的最后一面。 要不是白孤主动开口说话,白小小真的会自己把自己吓死。 白小小怕血,非常怕,就连自己流鼻血都怕得要死——她怕自己染上什么病,会死,还有可能传染到跟她朝夕相处的白孤。 白小小不怕死,但她怕自己死了,还会连累白孤。 自己已经拖累哥这么久了,如果自己死了,哥可能可以轻松很多吧?既然这样的,自己要死就死得干脆点,别死了都要连累哥,那样就太对不起哥了。 白小小希望自己如果死了,留给白孤的只有轻松,而不是眼泪、病痛和负债。 她宁愿白孤心狠冷漠些,在她死后连个坟头都不给她堆,连张纸钱都不给她烧,她都不愿白孤在她的坟前流泪。 她不值得,至少白小小觉得,她不值得白孤为她付出那么多。 她只是个被人随意丢弃的孤女,呆愣愣地瑟缩在路中央,白孤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没往挡路的她身上啐一口唾沫已经是莫大的善意了。 但白孤并没有嫌弃她满脸的鼻涕眼泪,反而把她带回家,给她烧了热水,擦了脸和身子,还把家里仅剩的那个窝头给她吃,白孤自己就饿着。此后白孤更是倾尽自己的一切,对白小小关怀备至,对自己则是能算就算。 有时候白小小都很迷茫,她是不是太过自私了。 为了自己活下去,而自顾自地享受白孤的关爱,无视白孤的死活。 她明明知道如果自己离开白孤,后者可以生活得很好,不说生活能有多滋润,至少衣食有余,生活不愁。 但她舍不得。 舍不得白孤,或者说,舍不得白孤能给自己带来生机的那口吃食。 所以白小小只能尽力做好妹妹的这个角色,让白孤在回家之后能感受到轻松与温暖,哪怕是一点点都好。这样白小小心里对白孤的愧疚与不舍才能减少一点,让她能更加心安理得地接受来自白孤的情感关爱与生计馈赠。 她现在才十一岁,睁开眼睛看这个世界也不过十年,脱离伶仃巷来到这外面更是只有这几个月。 她还有许多风景没看,美食没吃,还有未来很长的一段人生路没走。 她只想活下去,她有什么错? 白小小心里涌起一股不安与慌张,立马往白孤怀里蹭了蹭。 白孤低头看了眼白小小,手上的动作有所放轻,但动作从顺换拍,就像是母亲哄着婴孩入睡一般,安抚着白小小。 白孤知道此时的白小小心里很复杂,但他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就只能用这法子了。 就算他现在已经是一个修行之人,但也算是一个普通人。看不穿人心,读不懂情绪,明知道白小小此时难受加难过,但白孤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这哄小孩的拍背,有什么用? 不知道对方的郁结所在,就无法对症下药。这些鸡毛蒜皮一样的表面功夫,有近于无。 说好听点是聊胜于无,说难听的就是辣椒酱抹眼睛,好心办坏事,落不得好,有时候还得挨一顿埋怨。 没意义。 但现在有比这更好的法子吗? 白孤可能与其他人的来往、人情世故可能算不上顶好,只能说过得去,但跟处理亲近之人的关系比起来,白孤的人情世故算是做得好了。 白孤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天生性情冷漠,路遇不平、眼见惨事,白孤心里都不会升起一丝涟漪,有时候甚至还会想笑,冷眼旁观都是常事了。 以前老乞丐拉着他凑热闹时,白孤只是瞅两眼。哪怕是母亲看着自己孩子横穿大路,被刹不住的马车碾得肚肠洒一地的人间惨事,白孤都不会多看几眼。 在白孤眼里,像这种事情多看两眼也不会改变什么。这世上每天都有人死去,而且人死不能复生,又不是多看几眼热闹,多议论两句风凉话就能把人复活。再说了,死的又不是自己或者是身边人,还不如赶紧去找些吃食,填饱自己和白小小的肚子。不然明天死的,就有可能是他们兄妹俩了。 以前或许能说是因为兜里没钱,生活窘迫导致的无心顾及除生计以外的事情。但现在白孤有钱了,还是很难花完的那种,他的心境还是一成不变。 可能跟以前相比,白孤现在会多看两眼热闹,但绝对不会有一丝涟漪与共情。 原因? 没必要,又不是自己倒霉遇上这种事情,用得着那么多表情与动作,演戏给谁看呢? 要是这等祸事被自己碰上……不对,白孤又不是没有经历过。 十几年清苦凄绝、挖空心思的刨食生活,白老太太、阿月相继离世,白小小突发暗疾,自己修行被自己师傅喂招打个半死,走灵时好几次走火入魔,椒月山上两次重伤垂死,红水镇里须弥珠被偷、还差点被诬陷为流氓。 这些事情,哪一件算不得祸事惨事? 在白孤眼里,生活中的万千琐事就像是无数巴掌,要么打在别人身上,要么就是打在自己身上。 前者白孤懒得多理会,因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至于后者?但凡你敢打我一巴掌,那我至少得还你三脚。 你可以死,但我不能吃亏。 所以白孤在跟红水镇雀斑少女争辩时,才会那么不遗余力地针对、反驳她的话,甚至出手扇了她一巴掌。 不过这还是白孤收敛了,因为当时王西洲在场。不然按照白孤以往的性子,在雀斑少女开口诬陷的时候,他就已经出剑砍她了。 哪怕对方是铸灵八阶。 修为比我高就很牛吗? 老子打不过,也得让你留下一条胳膊! 207、深藏不露 白孤抬头看向王西洲,“王大哥,那边,怎么说?” 王西洲望向不远处相对而立的两人,“最后一招,西洲与那位客卿算是打了个平手。” “平手?”花邪有些意外。 王西洲都把那根羽毛拿出来了,最后一击更是以手作刃,洞穿了拣喜的胸膛,直透后背。就这种伤势,换作是如花邪一样的吞灵境巅峰,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一般的辟凡境就算能接下来,活下去都得够呛。 以此也能看出,这个拣喜很强,很不一般。 “这位客卿很强,至少比西洲强很多。要不是他有所留手,西洲这点微末修为根本无法与之对抗。” 花邪嘴角抽动了两下。 这点微末修为?你一个辟凡境的人是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的? “西洲现在只是堪堪在辟凡境内站稳脚步,但这位拣喜客卿,西洲估摸着是有聚顶的实力。只不过他因为某种原因,束手束脚,发挥不出真正的实力。” 花邪整个人都麻了,“聚顶?那家伙这么强?” 王西洲点了点头,“西洲已经算是倾力而为了,但其实对这位拣喜客卿并没有多大影响。虽然说风轻云淡算不上,但绝对没有到重伤的程度。” 花邪忍不住看向拣喜胸膛上的那个窟窿,又看了看拣喜那张慵懒随意的脸,“都这样了,还没重伤?这家伙身上是背了个乌龟壳吧!” “低手打高手,低境打高境,总是这样的。” “这不是低境高境的事情吧?谁家好人胸口被人开了个洞,还能活蹦乱跳的啊?这还是人吗!” 王西洲笑了笑,“说不定人家,修炼了一门极为不俗的体术呢?还修到了一定的境界呢?” 花邪一滞,“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白孤这时开口问道:“王大哥,你们刚刚说的……聚顶,是什么境界啊?” 花邪拦住了想要给白孤解释的王西洲,“老王,还是先回去包扎伤口,这些事情后面再跟小白细说吧。不然你这伤,我看着都瘆人。” 主要是另外一边,还站着一位胸膛破个洞,笑脸吟吟的狠人呢,花邪是看都不敢再看一眼了。 太他娘的吓人了! 白孤点了点头,“那就先回去吧,不过……” 白孤眼神瞟了瞟,示意王西洲和花邪不远处还站着两个人呢。 王西洲笑了笑,“不妨事,西洲与拣喜客卿打成个平手,彼此双方就不会再起争端的。” 花邪问道:“昨儿个和今儿早的事情怎么说?” 王西洲难得沉默,但随即便说道:“回去再说。” 花邪闻言,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便搀着王西洲先行落到地面,再重返楼顶平台,将白孤和白小小拎起,落到地面,然后四人一起缓缓走回城主府前的马车。 看着四人离去的背影,锦服男子呵呵一笑,“怎么,高出人家两个小境界还打不赢,你这留手有点多啊。” 拣喜没有反驳,“你我之间,似乎没那么熟吧?关你屁事。” 锦服男子看着拣喜胸膛的那个洞,笑里带着戏谑与揶揄,“我只是觉得,本来能稳赢的局面,非得跟一个刚刚踏入辟凡境的家伙拼个两败俱伤,实在是……有点蠢。” “呵,那我还得多谢你的关心了?”拣喜脸上浮现出不屑。 锦服男子目光下移,看着拣喜悬浮于楼顶平台三寸处的双脚,忍不住笑道:“你这法子,着实有些取巧。” 拣喜懒懒地瞟了锦服男子一眼,“信不信我一巴掌拍死你?” “你可以试试,我也想见识见识,一位聚顶境的实力究竟能到何等程度。” 拣喜盯着锦服男子,目光中有着冲动,但还是被他按捺下来。 拣喜想伸手捻抹一下额前长发,但想到现在手上满是血,也就打散了这个想法。 锦服男子微笑道:“需不需要来条手帕?” 拣喜没有搭理,只是随手一握,便有一团水球凝聚,又化作一道水幕扫过拣喜。 只是眨眼之间,拣喜身上的血迹,连同胸膛上被王西洲手刃透体而过的血洞,一并消失,恢复成刚刚现身时的那般慵懒恣意模样。 锦服男子惊讶道:“你还会水法?还是与医术融合一起的水法。我还以为你只会你那半吊子的火法呢,深藏不露啊你。” 拣喜淡然道:“我从来没说过,我只会火法。而且对付你,火法足够了。” 锦服男子笑脸依旧,“今天过后,可就说不定了。” 拣喜没有说话,没被额前长发遮拦的左眼蓦然有三色光芒亮起,一闪而逝。 红,黑,青。 锦服男子脸色变换了一下,但还是强行按下内心的惊涛骇浪,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拣喜客卿,果然是奇人,手段更是不一而足,不可捉摸。” 拣喜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捻抹了一下额前长发,便转身飞回城主府。 锦服男子对于拣喜的傲慢无礼并没有生气,反而在拣喜离去之后,脸上的笑意更浓,“火绒城万里黄沙,终于要有绿洲了。” —————— 一处幽深的水潭之上,有无数萤火虫飞舞,交织成一幅绚烂如星河的风景。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来到水潭边,神情冷漠地瞥了眼潭水,脸上浮现出讥讽,“这么多年过去,你还不肯认罪伏法吗?就连你那最为敬重的师尊都不肯拉下脸面为你求情,你还指望些什么呢?” 潭水之下,一方青石台之上,有一位相貌平平的青年男子盘腿而坐,上身衣物早已被幽深潭水浸泡磨灭,露出极为健硕、线条分明的身躯。 只是极为碍眼与恐怖的,是青年男子头顶上方悬浮着的八颗样式、颜色各异的方寸宝物,以及两根拔地而起的老旧锁链。 一根锁链贯穿咽喉锁骨,另一根直直透过下腹丹田,将青年男子死死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就连倒下都是无法做到。 青年男子紧闭双眼,口鼻间也毫无气机出现,似乎早已死去多时。 但老者的目光何其毒辣,只是一眼,就看出了青年男子是用上一门算不上高深的龟息术,用以阻断这幽深潭水带来的强大压力,免得潭水倒灌进口鼻里,活活呛死在潭底。 不过让老者略微惊讶的是,潭底这家伙的修为,经历这么多年的冲刷,非但没有丝毫消耗,反而还有所精进? 但这有什么用呢?就算他现在能够一步登天,也一样逃不出这方天地。 一群摸着天穹的老家伙亲自设下的囚牢,岂是小小蝼蚁能够破开? 痴人说梦! 老者抬头看向天空,轻抚着长须。 水潭之外有两壁山墙拔地而起,直冲天际,将水潭周围围合成一处横向不过数十丈,但纵深不知几何的超级大深渊。 两侧山墙高耸入云,若是从水潭处望向天空,那么天空是一条极细极小的发光丝线。若是从深渊上方的崖畔向下看,那么只能看到云雾缭绕的景象,完全看不见深渊之下的风景。 要是不慎从崖边跌落,那么就算是叩玄境,也会因为抵抗因为下落而产生的强大风压,灵力耗尽摔成肉泥。 所以此处深渊,也被世人视作死亡禁地,就是修有所成的修道之人,也不敢轻易靠近此地附近半步。 只不过老者并非凡人,所以在旁人眼中无比危险的深渊,他也只觉得还好。 此地有大能阵法镇压,能有什么大事发生? 就算真的有,自己能处理就处理。实在是棘手,或是压根接不住的塌天祸事,大不了就跑嘛,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命最重要。 在旁人眼中只是一条极细极小丝线的天空,落在老者眼里,却是一幅不一样的景象。 老者眼中所见,是一幅极为璀璨的万里星河图。 老者修有一门极为不俗的观星相术,可看星相变化,天运流转。如今倒映在他眼里的这副万里星河图,其实更像是一张写满了天下运势的山水燕抄。 “天柱拨弦,玉井入岸,河鼓见落,擎羊压岁。”老者轻声呢喃,然后呵了一声,“果实又要成熟,新的一轮收割要开始了。” 老者目光重新落到水潭之下,冷笑连连,“没事,你大可以继续装死不说话。反正你那位高权重、受人景仰的师尊拉不下脸面来救你,那此处大阵,耗也能耗死你!到时候你一死,那件事也就有了定论。就算有异议,也翻不了案。一个死人,可没什么价值。” 青年男子依旧紧闭双眼,仿若雕像。 老者盯着水潭之下的青年男子看了一会儿,原本平静的心湖渐渐泛起丝丝涟漪。察觉到这一点的老者连忙转移视线,看向别处。 “晦气!”老者低低骂了一声,然后不再多看青年男子一眼,转身离去。 在老者离去不知多久之后,水潭之下的青年男子缓缓睁开双眼。 不同于常人,青年男子的眼瞳竟是一对叶片形状! 其中叶脉丝丝分明,清晰可见,如同两片新枝嫩芽。 青年男子抬头,透过幽深潭水,远眺着天空,眼里渐渐有悲伤浮现。 “当真是,放弃我了么……” 208、三花聚顶 白孤往常吃完早餐,结束早上的走灵后,会去王西洲的房间内读书识字。只不过经过昨天城主府之行,白孤就打算这几天不去找王西洲了。 倒也不是白孤想偷懒不读书,只是昨天他亲眼看着王西洲那伤势,实在是不好意思去打扰他养伤,免得王西洲落下什么病根。 只是白孤万万没想到,他人没过去,王西洲自己却拎着书过来了。 开门的时候白孤还有些发懵。 这个点,王西洲不应该躺在床上静养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王西洲脸色微白,但精神还算不错,说话也算是中气十足,“小白,今天该是学千字文了,西洲过来讲解。” 白孤只好连忙点头,将王西洲请进房间内,给他倒了一杯水,“王大哥,你怎么过来了?应该好好在床上养着的。” “西洲在房间内等你了许久,眼见过了一定好的时间你还不来,就只好来找你了。” 白孤尴尬地挠了挠头,“这不是看王大哥你受了伤,就想着先暂停一段时间,让王大哥你好好养伤嘛。” “小白,念书治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现在是重要时期,不可荒废,要攻坚克难、时常温习。如果你能好好念书,肚子里攒着些墨水典籍,以后看书写字、走山涉水时不会吝啬语言,那么西洲的伤就不值一提了。” “那可不能这么说,王大哥的伤还是要好好养着。要是因为我留下病根,那我的罪就大发了。”白孤笑着说。 王西洲摇摇头,“既然你选择了让西洲来教你读书识字,那么西洲就不能太过散漫随心。西洲要做好榜样,时时督促你不要玩心太重,荒废学业。万事万物持之以恒,方有甘泉硕果可尝。” 王西洲将手里的两本书递出一本,“这是千字文,你可以先看看,有哪些字不认识,哪些语句读不懂。西洲先教你认字,然后接下来几天西洲会慢慢讲解这本千字文,帮你理顺并读懂其中的意思与道理。” 白孤接过书,翻了两页后,还是开口问道:“王大哥,你昨天跟那个拣喜大战,吃亏很多?” 王西洲看了白孤一眼,知道如果不把白孤心里的疑惑解决,今天这书他是看不下去的,“还好,他的状态算是一种画地为牢的自囚,实力连百不存一都算不上。不然以西洲这刚刚在辟凡境站稳脚步的修为,完全无法与之抗衡。” “他很强?” “至少在西洲交手过的人当中,他能排进前三之列。” 白孤眉毛一挑。 哟,这家伙有故事啊。 不过白孤转念一想,一个几十岁的辟凡境……不对,先前是吞灵境的家伙,走过的地方不计其数,怎么可能没点故事? 而且听花邪和拣喜的语气,王西洲背后的家族很厉害? 那故事岂不是更多? “那昨天你和花大哥说的那个……呃……聚顶,对,就是聚顶,这是个什么境界啊?也是辟凡境吗?” 王西洲点点头,然后给白孤讲解起修行的一些境界划分。 启魂通经脉,铸灵锁灵蕴,叩玄识大道,吞灵凝灵璇,辟凡洗尘垢。 各个境界皆有条框分明的修行顺序,各自的小境界划分也大不相同。 启魂境打通体内各处,引入灵力流转全身,分为三阶,涌泉、膻中、泥丸。 铸灵境需要在体内各处凝练灵蕴,分为九阶,填满一处为一阶。 叩玄境明悟大道,只有初入之分,要么止步于此,要么一步登天。 吞灵境则要将体内各处灵蕴再次凝练,化作灵璇,分为九阶,凝练一颗为一阶。 此四境除去各自不同的小境界之外,还都有巅峰与圆满之分,跨过圆满的桎梏则可以跻身下一境。 辟凡境分三阶,没有巅峰与圆满之分。与其他境界稍微不同,辟凡境这三阶几乎是可以视作全新的三个境界。只是这三阶的关联太过紧密,所以只能强行将它们归纳为一境。 因此,辟凡境也被世人视作修行之路的一道分水岭。 跨过去则可一路高歌,有望仙路。跨不去,其实只是比普通人好一些,在那些高境之人眼中,与凡人无异。 辟凡境,半步为凡,一步为仙。 在修行九境之中,辟凡境为第五境,再加上其特殊的修行顺序,是许多修行之人的一生无法跨越的噩梦。 辟凡境三阶,分别为炼灵,聚顶,洗礼。 炼灵需要找寻一处灵力充沛的宝地,配合与自身大道契合的宝物丹药,淬炼自身灵力。淬炼次数越多,灵力更精纯,未来的修行之路也会更加宽阔顺畅。 聚顶是需要将全身灵力汇聚,冲破体内桎梏,散于体外再凝于头顶,以醍醐灌顶之势回流体内,是谓破而后立。 洗礼更是难上加难,需要找寻到一桩与自己大道契合、时运相济的机缘,在其中顿悟,引发天地异象或大道馈赠,引来一场灵力洗礼,让自身的各方面得到升华。 这三阶,资源、运气、宝物、毅力、天赋缺一不可。而且三阶环环相扣,只要其中一阶心急冒进,随意对待,那么后面的境界晋升就会不甚合意,甚至发生一些意外。轻则根基受损,内伤跌境,重则走火入魔,身死道消。 辟凡境三阶各自所需的东西太过苛刻,那些大宗门、大家族还好,可以让底下人搜山摸水地帮着找寻,花费不了多少自身的时间精力。 但那些小宗门、小家族,以及山泽散修就苦不堪言了。 白孤摸了摸下巴,“聚顶,是不是那个成语……三花聚顶来着的?” 王西洲点头,“三花聚顶是原是内丹一脉的术语,出自元瑞真人的《金丹大成集》。内丹一脉学问高深莫测,有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之说。三花为精气神,即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所谓“聚顶”,就是精气神凝练混一而聚于玄关一窍。在以前,花与华通,华乃是花的本字,故而三花就是三华,表示人体精气神之荣华。顶也通鼎,精气神混一处即如丹炉药鼎,熔炼、淬炼一身道行。相传有得道之士,一身浓郁道气聚于泥丸宫,天降福瑞,朵朵紫金莲花渐次在空中绽放,白日飞升。三花聚顶的说法,最先就是由此而来。” “那五气朝元……” “这个如果要讲,是要与三花聚顶一并讲的,而且还得引经据典,抽丝剥茧,牵涉极多,三天三夜都讲不完。西洲是很乐意说的,就是不知道小白你想不想听了。” 白孤嘴角一僵,“那还是算了。” 然后白孤又问道:“在辟凡境中,炼灵和聚顶差距很大吗?” 王西洲打了个比方,“如果说启魂境是一,铸灵境是十,叩玄境是一百,以此类推,辟凡境就是一万。而辟凡境有三阶,各自代表着两万,五万以及九万。这三阶之间的差距,是以倍数增长的。” 白孤恍然,随即又有一个疑惑浮上心头,“但如果按照倍数增长,辟凡境是五境,道域境是六境,五境是一万的话,六境岂不是十万。但辟凡境三阶的洗礼也只是九万,另外的一万哪里去了?” 王西洲笑了笑,“九万五以下还是洗礼,九万五以上就是开始进入半步道域的境界了。” “这样啊。”白孤眼珠子一转,“那之前椒月山上的那鬼玩意儿,是真正的道域境,还是半步道域境?” “那种磅礴之至的气息,是铁打无疑的道域境。” 白孤看着王西洲,还以为他会继续讲下去,却没想到他就此打住不说了。 白孤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那道域境……大概是什么样的划分方法啊?” 王西洲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然后坦然道:“道域境的明细西洲自然是知道的,但现在不方便说。” “为什么?” “望山跑死马的道理,小白你应该不会不懂吧?” 白孤一滞,然后心里暗暗骂了句脏话。 不就是怕我好高骛远,眼高手低吗? 至于骂得这么隐晦吗? 难怪花邪和段切都说读书人心眼子又多又脏,还真没说错! 白孤想了个新话题,错开了王西洲刚刚的那句点他的话,“王大哥,你现在的修为,算是在炼灵境了?” 王西洲轻轻摇头,“只能算是勉强突破半步,在辟凡境里完全站稳跟脚。至于炼灵,西洲尚未寻得与自身大道契合的宝物与宝地,进行淬炼灵力,所以算不得是炼灵境。” 白孤心里突然浮现出一个古怪的想法,但段切曾经与他说过,修行之人有很多忌讳,其中一条就是把他人的大道当面挑明、公之于众,除非是对方自己提出,不然哪怕是至亲之人,都会有所芥蒂。 所以白孤在想要不要证实一下心里的那个想法。 王西洲见白孤犹豫的神色,便开口道:“小白你有话不妨直说,西洲若是知道,必定知无不言。” 白孤迟疑了一下,然后手上红光一闪,积光屏障笼罩住两人。 见白孤施展出这一手,王西洲心里不免得郑重了些。 相处了这么些天,王西洲也是知道白孤这一手结界很厉害,以铸灵境修为施展,就是吞灵境巅峰都难以窥视,比他手里已经掌握的结界可高深多了。 若是平常事,以白孤的性格,不会施展出这结界的。同理,能让白孤施展出这结界的,肯定不是一般事。 209、翻书 “就是……王大哥你的大道,很难找到这些资源吗?” 王西洲心里顿时明了,原来是这个,难怪…… “还好,就是有些可遇不可求。西洲如今的修为,不着急,随缘。” 白孤又试探性地问道:“你的大道,跟书籍有关?” 王西洲微微一笑,“西洲是读书人,所修大道不与读书治学相关,那才奇怪。” 白孤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问出了心里头的那个古怪想法,“王大哥,你的大道,是不是与翻书多少相关?” 王西洲面色不变,轻轻点头,“正是。” 白孤面带尴尬地点点头,悻悻道:“王大哥,不好意思啊,我就是一时好奇,你不要往心里去啊。” “没事,这种小事西洲不介意的。小白你露这一手,西洲还以为你要问什么要紧事呢。” 白孤有些惊讶,“这是自身的大道跟脚,修为所在啊,可不是什么小事啊!” 王西洲微笑道:“翻书这条路,其实并不算稀奇,甚至算得上许多读书人的一种取巧法子。” “取巧?” 王西洲抬手,手里的那本书籍悬浮于半空中,自动翻动书页,只是几个眨眼之间,一本数十页的书籍就合上了尾页。 此时无声胜有声。 白孤扯了扯嘴角,“这样也算?” 王西洲收起手,“这就是取巧的法子,求量。真正的翻书是需要真正将书本内容记在脑海里,不说吃透,但至少需要大致明白其中的内容与道理。不过后来有人发现只是翻页,然后或自己断章取义,或是道听途说得来书本里的一点内容,也能增长修为。虽然不多,但日积月累,以量堆积,能得到的修为也是相当可观。” “大概?” “翻书十万,可入吞灵境。” 白孤眉头一挑,这法子可以啊,有点厉害。 王西洲呵呵一笑,“这法子是需要修行一门独特的术法,才能以翻页替代翻书。不过以这种取巧法子堆积起来的境界,算不上稳固。在许多天骄眼中,这种人哪怕修为再高,也不过是一张纸。至于薄厚,取决于天骄自身的修为。强则是一张薄薄的纱纸,弱则一叠厚厚的竹纸。” “有点像……绣花枕头?” “差不多。取巧终归是取巧,算不得是什么正道。就算侥幸跻身上三境,也会被一些天资卓绝的天骄越阶打落神坛。这种人,其实就是许多天骄的成名垫脚石。这种修行捷径,哪怕是缺陷极大,还是让人趋之若鹜。” “确实,灌水的海绵一捏就缩水,实打实的铁柱子怎么踹都不会坏。” “是这么个理。” 白孤刚想说话,王西洲就抢先开口说道:“西洲所走之路,是翻书与吃书并肩,翻书明世理,吃书填肚墨。” 所谓吃书,便是看懂、读透一本书,并将其中的道理融会贯通、化为己用,就算是“吃”下一本书了。 白孤微微皱眉,“翻书求量,吃书求质,这俩有些冲突吧?” 王西洲笑容明朗如窗外春日,“西洲所求,是与书中文字相伴并行。至于其他的事情,一切随缘。” “而且就算西洲有心在这两条大道上争先,也是无力冲击。毕竟西洲并不是第一个选择这两条大道的人,更不是什么修有所成的人。其他选择这两条大道的人,此时都已经正在崖边独木桥了,西洲现在还在慢慢登山,怎能,也怎敢生出争先之心?争先一事,想想就行。” 白孤很认真地说道:“王大哥,你这样很没有干劲哎,将来还怎么保护自己心爱的人事物呢?” 王西洲目光闪动了一下,然后笑容依旧,“西洲刚刚说了,一切随缘。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白孤抿着嘴,憋着笑,点了点头。 懂了,懂了。 等会儿就去找花邪聊天去。 王西洲看了眼白孤,脸上除了和煦的笑容就看不出任何情绪。 小白和小邪两人的性格,是存在有相当的一些重合点,难怪能聊到一处去。 不过也挺好的,两人多聊聊,就当是给小白提升些眼界了。 就是得跟小邪提醒一下,有些不该说的,就不要说,免得教坏小白。 王西洲看了看窗外的阳光,又看向白孤手里的那本千字文,“小白,你今天就先把这本千字文翻看几遍吧,先把看不懂的字挑出来,西洲先教。” 白孤点头,开始翻看手里的千字文。 王西洲见状,也是另外再取出一本泛黄的书籍翻看起来。 白孤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那本泛黄的书籍很薄,内容应该不多,读起来应该会很……寡淡? 而且这书的名字也很简单啊,字也正好都认识。 北山行。 看着就很容易懂。 —————— “玉弥山经此一难,恐怕是彻底废了。连同方圆千里,都要陷入一种树倒猢狲散的状况。若是按照眼下的情况,怕是需要数百上千年才能勉强恢复到正常。”紫衫老人轻抚长须,远眺着每个方向。 邱自在两只手耷拉在栏杆外,脑袋搁在栏杆上,屁股撅得老高,模样很是不雅。 用老乞丐的话来说,这是腚眼朝天,白日飞仙。 紫衫老人瞥了眼邱自在这妖娆的姿势,忍不住开口道:“好歹也是一脉开山祖师,整天这副懒散模样算怎么回事?就不能有个正行?” 邱自在像路边的一条老狗一般抻直了身子,极其用力地伸了个懒腰,顺势打了个哈欠后,这才满足地直起腰。 只不过像是刚睡醒一般,邱自在还是微微佝偻着身体,显得整个人非常颓丧。 紫衫老人收回视线,懒得再吐槽。 邱自在懒懒道:“老贤者,小道好不容易才得闲几年,就不能让小道顺着本心浪荡几年吗?” “你现在这幅模样,哪里还有半点当年脚踩白云,口若悬河的恣意风采?” “老贤者,你现在有点像老妈子啊,碎碎念念,老不死的一年到头说的话加起来,都没有你今天说得多。” “你这是一句话把我们两个老头子都骂了?” 邱自在微微一笑,“老贤者不知道,但确实是在骂老不死的。” “好了,说正事。”紫衫老人指了指刚刚看着的那个方向,“玉弥山如今才稍稍稳固住天地之间的大道亏损,善后事宜还有许多,你或许可以从中捞一笔功德。还有,你先前拿出来的那张符箓效果不错,那群家伙恐怕还会腆着脸来找你要,你得有个心理准备。” 邱自在冷笑一声,“让他们的老祖宗真身过来求小道,小道或许大发慈悲,可以赏他们一张赝品。” “口气这么狂?” “反正打死小道也没有,有也不给!” “也是,那张符箓品阶不低,想要仿造都是一件不易事。果然,那老不死的手段,目前还是无人能够学得一二。”紫衫老人突然上下打量了邱自在一番,“哦对,你算半个。” 被紫衫老人如此说,邱自在也不生气,毕竟这话要是丢出去,怕是要被抢疯。 天赋能跟那个老不死的牵扯上一丝一线的关系,都是一种莫大的荣幸! 一枚铜钱再值钱,能和黄金比?但当它能和黄金相提并论时,它就已经赢了。 死了都值得。 “你现在修行的,是哪一门术法?”紫衫老人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邱自在迟疑片刻,“小道也不清楚,上面没写来历。但从内容来看,应该是一门失传已久的传承,与小道所走之路不谋而合。” “不是无用之功就行。” “小道惫懒,可没有那些个闲工夫啊。” “亏得你还有脸说。” “小道脸皮厚。” —————— 一处大碗茶水摊前,两颗脑袋凑在一起,低声说这些什么。 “花大哥,你知不知道王大哥的有些风流事儿啊?总感觉他应该是有的。” “不知道,我又不是天天跟在他后头,啥事儿都知道。” “讲真的,到底有没有啊?你放心,我嘴很严的,不会四处乱说。” “没有就是没有,难不成我还能瞎编一个啊?” “这也不是不行,反正就是听个乐呵。” “反正在我这儿没有,你要实在想找到,可以自己去问问老王?” “花大哥啊,我是相信你才来问你的,你这样说我好难过,好伤心啊。” “得了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在我这儿套点老王的风流事。告诉你,没门儿,也没有,别来问我,我不知道。” “别这样啊,一些乐子也行啊,我不挑的。” “没有,老王什么事儿都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没劲儿。”白孤翻了个白眼,然后又凑到花邪身边,直勾勾地看着他,“讲真,花大哥,你该不会是怂了吧?怕说了以后,被王大哥知道,惹来一顿臭骂?” 花邪从鼻孔里哼出一股气,然后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没有回答。 这么粗劣的激将法,谁会上钩谁是蠢蛋。 白孤突然叹了口气,“我买了一份山水坊更加详细的地图,那先前吴老送我的那颗篆刻地图的须弥珠不就派不上用场了?啧,有些浪费啊,不如拿去换点别的,总比荒废着占地方好得多啊。” 说着,白孤便起身准备离去。 花邪耳朵一动,连忙起身按住白孤肩头,一脸正色压低声音道:“小白,我觉得这事儿吧,有待商榷。” 白孤看了他一眼。 下一秒,两人同时化作一道流光远去,桌子上留下几枚铜钱。 210、二来城主府 隔天白孤和王西洲刚刚结束早上的教书念书,准备下楼吃午饭时,有一群穿着规整的人涌进客栈里,站满了整个一楼大堂。 白孤几人刚好站在楼梯处,看着这群人进门列队、赶人清场。 为首一人拎着客栈掌柜的后勃颈,扯着大嗓门喊道:“去,把那个王西洲喊来,城主有事找他,特让我等前来传唤。” 客栈掌柜是个不高的胖子,此时被人拎起,只得拼命踮着脚尖才能勉强够着地,两手在空中四处划拉得就像是王八凫水,一身的肥肉都在晃荡。 客栈掌柜欲哭无泪,“官爷,我这客栈也不算小,每天来往的人数都数不清,哪里能记得每位客人的相貌与名字?您就饶了我吧!” 为首之人冷哼一声,将客栈掌柜一扔,“我饶了你?带不回去人,城主可饶不了我!赶紧的,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官爷,我是实在不知道我这客栈里到底有没有这号人物啊!您开开恩,给我一炷香的时间,我让人赶紧找。” “废话恁多?快点!”为首之人拉过一条条凳,手里长矛往地上一杵,便大马金刀地坐下,“没点眼力见啊!还不赶紧弄壶茶来喝?弟兄们大老远地跑过来,连口水都不给?” 客栈掌柜连忙安抚道:“马上,马上,各位稍等片刻,茶水立马就来。” “可别是那种粗枝大叶子啊!我喝不惯。” “官爷放心,上等的茶叶,不烫嘴的茶水,我晓得的。” “去吧。” 白孤转头看向王西洲,后者此时正捏着一颗碧绿玉珠,在这料峭春寒里正散发着阵阵微弱光芒,隔着好几步的距离,白孤都感受阵阵温暖。 想来也是一件品阶不低的道器。 王西洲这家伙,家底真是不一般的丰厚啊! “王大哥,咋办?” 王西洲看了看白孤,又抬头看了看底下那数十人,有些犹豫。 为首之人喝了口客栈掌柜亲自端来的茶水,四处乱看,正好看见了站在楼梯上的白孤几人。见几人衣着尚可,尤其是那身白衣,一看就不便宜,想来是路过此处的富商公子哥,为首之人便招了招手,朝几人大喊道:“你们几个,杵在那儿干什么玩意儿?趁大爷我现在心情还可以,赶紧滚蛋,不然把你们穿成冰糖葫芦!” 王西洲闻听此言,一步踏出,瞬间就来到那人身边,顺势落座,“自我介绍一下,在下便是阁下想要找的王西洲。” 为首之人,也就是玄火卫三把手于胜,一时间愣了愣,然后万分警惕地站起身,伸手拿过一旁的长矛,指向王西洲。 盯着王西洲看了一小会儿,见王西洲毫无动作,于胜大笑出声,“好大的狗胆子,我不去找你,你反倒是送上门来,真是没见过阎王刀啊!” 王西洲立马纠正道:“阎王不用刀,传说中他的兵器是一条玄铁鞭,又或者是酆都天子印,还有一本生死簿。至于阎王帖和同光轮回篇章,这些都是有争议的。不过那么多的传说故事里,阎王还真就没用过刀,所以阎王刀的说法,不成立。” 于胜一滞,然后怒不可遏地挥动手里的长矛,朝王西洲脖颈处划去。 王西洲看都不看,只是抬起左手,手指轻弹,便将长矛震飞,在空中碎成几段铁条。 高低立判。 一位辟凡境,面对一位铸灵境,是不需要使用灵力,就能轻易将其道器法宝震飞、打碎。 于胜满脸惊骇,顿时知道眼前的白衣男子修为远在自己之上,连忙后退几步,顺势抽出一把大刀,刀尖朝上,刀刃朝向王西洲。 王西洲微微一笑,“西洲前两天与拣喜客卿有过一次交手,这位小哥不会不知道吧?” 于胜愣在原地。 前段时间他请假回家,去照看他病重的老母亲,等到昨天晚上才匆匆回来。早上开会的时候,城主府的巡卫总管让众人把王西洲“请”来城主府,没人敢应下。 然后这差事经过一轮推脱,最后就落到了他头上。 可没人跟他提起,这家伙能和拣喜客卿掰手腕啊! 而且这个“请”,是真的请啊! 要是早知道是这样,打死他都不敢接这个烫手山芋啊! 王西洲又笑道:“无妨,还麻烦小哥带路,西洲走一趟城主府就是了。” 于胜如释重负,但还是要强撑着玄火卫的面子,壮着胆气应下,“好,那就跟我们走一趟吧。” 但抖得跟弹棉花一般的声音早就出卖他了。 王西洲点点头,又看向楼梯上的白孤三人,“你们,要一起走吗?” “如果城主府有午饭吃,我不介意去溜达一圈。”白孤一本正经道。 花邪看了白孤一眼,然后也附和道:“我也要去蹭饭。” “哥去哪里,我就去哪里。”白小小小声道。 王西洲看向于胜,“西洲想多带几个人,城主府那边应该不会介意吧?” 于胜顿感压力倍增。 说会吧,要是惹得面前这位不高兴了,一个巴掌下来,自己这副小身板可顶不住,当场连灰都不剩也不是不可能。 说不会吧,要是城主府那边真的没有准备,自己就带着人过去,让城主府丢脸,那麻烦可就大了。 而且招待的费用要是算在自己头上,那可就是一场无妄之灾了。 就自己那点算高不高的俸禄,城主府招待贵客的一顿饭,够顶他在府内任劳任怨大半辈子,还不见得够用。 进退两难啊! 王西洲似乎知道于胜的难处,开口说道:“放心,这几位是西洲带去的,有什么事情西洲担着,不会让小哥为难的。” “王先生,请。”于胜心里一下子就充满了对王西洲的敬佩与感激,一伸手,便先走一步,在前带路。 就连称呼,也带上了先生二字。 花邪拎起身边的俩小孩,纵身一跃,便来到王西洲身边,“走?” 王西洲点点头。 花邪转身,将一锭银子丢给客栈掌柜,嘿嘿一笑,“掌柜,我们楼上的房间给我们看好了,可别让人进去啊。不然我们回来,就找你麻烦哈。” 客栈掌柜两手抻直,肥胖的身躯差点摔倒,这才好不容易接到花邪丢来的那锭银子。 将银子捧在掌心,客栈掌柜喜笑颜开,全然没有刚刚被于胜拎起的慌张与恐惧,“好嘞客官,保准给您照看好!” “有记性是好事,手脚也要干净利索点啊。”花邪丢下这句话后,便跟上了已经走出客栈的白孤三人。 —————— 一处端庄大气的大堂之内,当中两处主位空无一人,两侧座位则是分坐着六人。 王西洲,花邪,白孤,白小小。 李鲸双,拣喜。 李鲸双今天还是一身锦服,拣喜则是换了身藕色衣裳,显得整个人年轻几分。 只是拣喜一如之前,倚坐在太师椅上,单手托腮,慵懒依旧。 李鲸双满脸和善的笑容,看着也就是一位三十来岁的男子。只是在王西洲眼里,这李鲸双可没那么简单。 一位修道之人,怎么可能才三十来岁,就甘愿跑来这万里黄沙之地当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城主? 而且最重要的,王西洲一个辟凡境,竟然看不出李鲸双的修为境界,只知道他有修为在身。 王西洲看不透白孤,情有可原,毕竟白孤有一位剑仙师傅,身上有什么事情、东西都不稀奇。 但这李鲸双,是为什么啊? 李鲸双一副老好人的笑容,实在是让人看不出什么破绽或问题。 “不知李城主今日找西洲来此,所为何事啊?” “前天王先生才与拣喜大战一番,伤势如今应该未曾恢复,就将王先生请来,是我冒昧了。但实在是事出无奈,还请王先生见谅哈。”李鲸双呵呵一笑。 王西洲摆摆手,“李城主但说无妨。” “是这样,前天王先生与拣喜大战,城里许多人都看见了,导致现在城内有些言论于王先生,于拣喜,于城主府都不是很好。今天请王先生过来,是想一起探讨此事该如何处理?” 王西洲点头表示明了,反问道:“若是按照以往,李城主会如何做?” 李鲸双笑了笑,“我一般很少过问这些涉及到赏罚的事情,这些都是由拣喜负责的。” 拣喜想都没想就接过话茬,“把这些人抓起来,能自己认罪的,就只杀他一人。不承认的,但搜寻到罪证,满门抄斩。态度恶劣,罪责深重的,株连九族。” 王西洲忍不住开口道:“这处罚,有些重了。” “棍棒底下出孝子,严政才能管理好大城大国。不然你以为,火绒城在短短十年里,是怎么拨乱反正,一跃腾飞的?”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苛政之下,百姓积攒的怨气终有一天会开花结果,让你们恶果自食。” “那就杀到他们不敢有怨气不就好了?妇人之仁!” “不义之举,只会消磨、掐断一城前途,一国气数,寅吃卯粮的路数,终究不是大道正途!” “平民思维,只会偏于一隅,从来就看不清、看不到大局!” “酷吏残暴下滥!” “书生清谈误国!”手机用户请浏览wap..org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211、火绒城的过往 王西洲和拣喜视线撞在一处。 虽然两人目光平静,但其中情绪流转,暗流涌动。 两位辟凡境的对峙,引得大堂内的温度下降了几分。 见两人吵起来,甚至有又要大打出手的迹象,李鲸双连忙出声救场,“两位,两位,先别动怒,今天来此是商议如何妥善处理民间流言,消除因此带来的负面影响。别因为这些民生琐事,伤了和气可得不偿失。” 王西洲丝毫没有退让,语气坚定,说话铿锵有力,“西洲与拣喜客卿之间嫌隙,其根本还是在于火绒城的严规苛政。如若不改善,不止是西洲,火绒城的万千百姓私底下也会有怨言。日积月累下,百姓之中若是出现一股能与城主府抗衡的力量,火绒城又是近似于无主之地的处境,两方分庭抗礼,争权夺势,未来形势难以想象。” “危言耸听罢了。”拣喜打了个哈欠,“有这种苗头时,就得及时发现并扼杀,真当城主府的巡卫是吃干饭的?还是觉得我们城主府个个都是蠢货?” “难不成你们要将火绒城紧紧把持在手里,一步步地谋划为你们的囊中之物?” 拣喜瞥了王西洲一眼,没有接话。 李鲸双呵呵一笑,“王先生言重了,将火绒城收入囊中这种异想天开的想法,就是我有这个心,也没这份力。” 花邪怪笑一声,话语阴阳怪气,意有所指,“那可不一定。你没有,说不定别人有呢。” 拣喜眼角余光都不带扫花邪一下,也懒得回应这句脏水。 感觉到被无视,花邪也不生气。毕竟人家可是一位聚顶境的强者,看不起自己一个吞灵境的弱鸡,很正常。 因为花邪自己也经常这样。 李鲸双朝花邪歉意一笑,后者也是点头致意。 老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再说了,冤有头债有主,跟自己不对头的是那个讨人嫌的拣喜,又不是这位李城主,咱就不要对别人乱撒疯了。 李鲸双抿了一口茶水,开始为众人解释道:“十年前张老城主病重去世,火绒城城主一职由我接手。当时的火绒城表面上一副安居乐业的模样,但内里已经烂透了。火绒城万里之地,北部有沙寇出没,掠夺过往商贾过客;南部有逆贼割据三镇之地,自立为王;西部疏于治理,荒芜得罕有人至,连原本的官道大路大多都被掩盖在黄沙之下;稍微富饶些的东部五镇与另外两城接壤,其归属是历史遗留问题,各有说法,各自不服。另外,火绒城的经济、军队、巡防等不知多少烂摊子,都留给刚刚走马上任的我来处理。讲真,就当时那种情况,除了用雷霆手段来强行镇压、制约、改善火绒城的情况,不然我真的想不出第二个更好的办法。定下如此严苛的常规,实在是无奈之举。” 王西洲手指摩挲着掌心碧绿玉珠,沉思片刻之后缓缓说道:“其实可以用仁政善举,一步一个脚印,事情一件一件办,细水流长,徐徐图之。这样改善的情况会好很多,底下人也不容易产生怨怼,适得其反,甚至会反弹,情况比先前更加恶劣。” “事后诸葛,纸上谈兵。”拣喜冷哼一声。 王西洲皱起眉头。 “你不会天真地以为,这些问题能在你想要去处理他们的一瞬间停止脚步,然后你一个一个去将他们解决完,它们才会继续运转吧?这些问题都是系于一体,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你想细水流长?可以,但你有那个能力去维持吗?你是修行之人,有着漫长的寿命,随便坐镇几百年,火绒城确实可以细水流长,慢慢变好。但火绒城的百姓有那个命去等吗?还是说,你会觉得以你这天真幼稚且不切实际的脑子,能够让火绒城万里黄沙变成宜居绿洲?我告诉你,如果不强制拔高火绒城的财政,腾出一些经济治理黄沙,不出三百年,火绒城就会变成一片万里沙漠!彻底变成一处荒无人烟的死地!”拣喜眼里有着厌恶闪过。 他生平最讨厌只会纸上谈兵、空口白牙的人,尤其是书生,那一身道貌岸然的虚伪气息,真是腐臭不堪! 拣喜最不想杀的人之中,就有读书人的存在。 不为别的,他有洁癖,嫌脏。 王西洲刚想说话,李鲸双就在一旁补充道:“十年前火绒城年收入是两万两黄金,如今是五十万两黄金。还有,当年火绒城年支出是三万七千两,治理黄沙需要的费用是一年五万两黄金。” 王西洲不说话了。 以他的头脑与能力,一时间还真想不出能让年收入两万两黄金,但年亏损达到一万七千两黄金的火绒城,拿出五万两黄金去治理黄沙。 就算给他时间,也不一定能想得出办法。 十年时间,就算是用李鲸双一样的办法,王西洲也无法确保自己能做得跟李鲸双一样,把火绒城打理成如今这副欣欣向荣的模样。 何况是自己刚刚所说的仁政善举? 在这种近乎死局的情况面前,就是个笑话! 李鲸双脸上浮现出感慨与缅怀,“为了制约沙寇,我用一年时间与沙寇周旋,三年时间打造了一只八万人的军队。又用了三年时间,才将沙寇彻底驱逐、清理出火绒城地界。但当初八万人的队伍,归队之时只剩一百六十九人重伤,五十七人轻伤。后面经过增员、收编,才有了如今的火绒城四大巡卫队。” “南部逆贼其实不算很难,两万军队,只用了一年半的时间就彻底解决。” “西部拓荒,是从两年前稍微安定些的时候才开始,如今也略有成效。至少官道大路都能重见天日,不再被黄沙覆盖。” “而东部五镇,先前火绒城式微,没有话语权,才被相邻两城随意揉捏。如今火绒城不同以往,也渐渐有了些上桌谈判的资本。尤其是拣喜客卿的加入与巡城四卫的成立,更是让火绒城的地位拔高不少。若是不出意外的话,过几月的三城会盟,东部五镇的归属就能有结果了。无论是和平谈判,还是强行夺取,火绒城都会不惜一切代价,取回东部五镇的归属权。火绒城的土地,不容许任何人欺占半分!” “至于火绒城的其他问题,太过细碎,比鲫鱼的细鳞片还要多。但如今也基本解决了大半,不是很大的麻烦。只是因为先前雷霆手段留下来的弊端,现在就暴露出来了。百姓对官府的怨怼很深,稍有风吹草动,就会燃出一场熊熊大火,烧到城主府头顶。现在更是烧到王先生身上,实在是不好意思。” 王西洲摇摇头,“也是西洲想得不够周全,没有了解事情明细,就贸然与拣喜客卿大打出手。此事,西洲难辞其咎。” 拣喜自顾自地闭目养神,没有理会王西洲的示弱台阶。 李鲸双咳嗽一声。 拣喜抬起眼皮瞥了李鲸双一眼。 李鲸双只好无奈笑道:“拣喜他就是这么个性子,王先生见谅。” 王西洲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会在意这些。 李鲸双又问道:“火绒城现在是这么个情况,不知道王先生有没有什么好主意,让百姓间的流言风语止住?” 王西洲看向白孤和花邪,“小白,小邪,你们怎么看?” 花邪耸了耸肩,“我对这个一窍不通,但这事儿若是落在我头上,我反正是不会按照规矩行事。所以我的建议,没有参考意义。” 白孤想都没想,直接丢出一句以利诱之,就继续跟白小小一起吃桌子上的水果了。 王西洲和李鲸双皆是被白孤这句话勾起了兴趣。 后者好奇白孤的身份,便问道:“这位小兄弟是……?” “我叫白孤,穷小子一个,就是跟着王大哥一起来城主府混吃混喝的。”白孤懒懒道。 李鲸双一滞,没想到白孤会是这么个说法。 王西洲微微一笑,“李城主,小白不仅是我山水坊的山水贵客,更是一位剑仙弟子。” 李鲸双是一位修行之人,所以很多事情都不用跟他过多解释什么。 剑仙弟子四个字的分量有多重,相信李鲸双心里有底。 李鲸双微微一愣,完全没想到眼前这个不起眼的瘦小少年,竟然是一位剑仙弟子! 想不到,完全想不到。 这个世界太疯狂。 果真是不能以貌取人啊,会吃大亏啊! 就连拣喜都不禁抬头打量了一番白孤。片刻之后,拣喜似乎是看累了,就又重新闭上眼睛,继续闭目养神。 李鲸双呵呵笑道:“没想到小兄弟身份如今矜贵,是我眼拙了。” 白孤摆摆手,“没这么麻烦,我不喜欢搞这些虚的,实在点才好。” 李鲸双点头应下。 王西洲看向白孤,“小白,你刚刚说的以利诱之,是怎么个说法?西洲有些不解。” 李鲸双将视线投向白孤。 拣喜虽然闭目养神,但耳朵并没有闲着,也是竖着耳朵留意白孤接下来的言语。 212、以利诱之 见到众人都看向自己,白孤咽下嘴里的苹果,用手往嘴上一抹,在身上衣服一擦,便开口道:“很简单,先给王大哥一个好听点的头衔,例如城主府贵客啥的,向外放出消息,就说王大哥与拣喜客卿一战,只是一个简单的切磋,没什么大事。先前的风言风语,可以既往不咎,但要是再有闲言碎语,就严刑重罚伺候。再追加一条,只要检举那些碎嘴子的人,有赏。至于具体的赏罚,我不懂,还得李城主好好想想,再做决定。” 李鲸双恍然大悟,“这法子好啊,小兄弟不愧是剑仙弟子,头脑都如此灵光。” 拣喜略微挑了一下眉峰,再无动作。 王西洲却是拧起眉头,有些迟疑,“这办法,极其容易挑起百姓之间内讧,让他们相互猜忌、分裂,会不会落了下乘?” 白孤满不在意,“我以前就是个在底层摸爬滚打的破落户,可不会那些玩弄人心、把持权力的计谋。会的,也只是些上不得台面、下作的手段,能活就行。” 王西洲脸色变换了一下,然后轻声说道:“西洲没有这个意思。” “什么意思?我没说什么啊,也没什么意思啊,用不着道歉。” 王西洲抿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花邪在一旁单手托着腮,磕着瓜子看乐呵,“没意思?肯定有意思啊!” 白孤瞥了他一样,“有意思?” “没意思?”花邪呵呵一笑。 “挺有意思的。”拣喜冷不丁地插了一句嘴。 “你有意思?”李鲸双忍不住,也凑了个热闹。 拣喜立马回敬一句,“你这话就没意思了。” “我觉得有意思。” 花邪看乐呵看得更起劲儿了,“真有意思。” “文字游戏很好玩吗?有完没完了。”白孤翻了个白眼,“把事儿先解决完,然后你们想玩多久玩多久。小小到现在还没吃饭呢!” 白小小低下头,没有说话,但这低眉顺眼、委屈巴巴的可怜模样,任谁见了都会为之恻隐。 除了花邪。 花邪扯了扯嘴角。 没吃饭? 合着刚刚路上那个包子和那碗豆浆是摆设啊? 你们兄妹俩是真能睁眼说瞎话啊! 演得是真像啊! 李鲸双呵呵一笑,“一把年纪了,但还是童心未泯,让小兄弟见笑了。” 白孤把手里的苹果啃了两口,剩下个苹果核丢进旁边的垃圾桶了,然后抹了把脸,“见笑什么的倒还好,就是别把正事儿忘了,耽误大家的时间。” 拣喜双指按住那缕额前长发,捻抹到底,“所以,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我是觉得,这位白小兄弟的想法,很好,可以不用再另想它法了。” 李鲸双看向王西洲,见后者一副苦苦思索的模样,便开口问道:“王先生,你有何高见呢?” “西洲觉得,这方法行不通。这方法确实可以解决眼下的风言风语,但也会让百姓之间离心离德,彼此猜忌,时间一久,不利于日后火绒城的团结一心啊。” 李鲸双笑了笑。 拣喜斜了王西洲一眼,“你以为,火绒城的百姓现在就很团结?还是说你觉得,是因为严苛的城规,才导致的百姓人心不齐?” “还请客卿不吝赐教。” “火绒城环境恶劣,这是出了名的,很难去解决。再加上火绒城以前经济收入单一低迷,百姓们兜里没钱,为了混一口饭吃,很容易就大打出手,死伤更是常有的事。时间久了,百姓们就变得顽劣不堪,不服管教,各自为营,城内治安又混乱不堪。要是不下点猛药,恐怕咱们李城主的在职时间要刷新历史最短记录了。现在经过十年的约束,以及新生代血液的替换,火绒城现在的情况好很多了,至少在抵御外敌这方面,很有凝聚力。但你要说十年前的吧,那就跟城外的黄沙没两样,风一吹就散了。” 听了拣喜的讲述,王西洲轻声一叹,“原来如此。” 拣喜冷笑道:“说白了,火绒城的百姓,很多都是犟驴一般的贱骨头。你对他越好,他就越不听话,甚至会得寸进尺,反抗你。你拿鞭子抽他,他才会好好努力干活,还对你唯命是从。” 王西洲微微皱起眉头。 拣喜说的话,在理。但就说这句话时的语气与态度,听着就很让人不舒服。 仿佛是一位土财主,骂骂咧咧地驱使手底下的农户们,不完成工作就不给饭吃。后者只能听从命令,挥舞着手里的鞭子,狠狠抽打在磨盘上的老驴,或是田垄中的黄牛身上,让它们更加卖力地干活,生产出更多的食物,以此让自己能够完成工作吃上饭。 拣喜没有,也懒得去看王西洲,但也能大概猜得出他此时脸上是怎样的表情,心里又在想什么。 这种满脑子仁义道德、纲常伦理的读书人,有几句话是能真正落到地上的?抱着些不切实际的幼稚想法,满腔热血幻想却不肯实践半分。 在床上、纸上、酒桌上大肆畅想感慨,对自己的远大抱负、鸿鹄之志夸夸其谈,现实却是处处碰壁。 真以为自己是怀才不遇啊? 那是人家压根看不上你,不要脑残和花瓶! 在拣喜眼里,王西洲就是这种人。 妇人之仁! 拣喜倒是对白孤有些感兴趣。 虽然白孤年纪不大,但至少在某些方面、一些想法上面,白孤是要比王西洲成熟许多的。 白孤说的东西,是能真正落到地上的。 不为别的,白孤那句活着就行,就能够说明一切了。 刚刚白孤说的以利诱之,其实并不是没有道理,反而里面有很大的门道。 白孤很准确地拿捏到许多人自私自利的心理,利用这一点让他们相互出卖,供出流言的编织者、传播者,借此一网打尽。 尽管办法很粗略,被白姑那样讲出来,还带有一些幼稚,但确实很实在。都不用去实行,拣喜只是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就知道效果不错了。 在火绒城也好几年了,那些百姓大多数是什么德行,他能不知道吗? 都不用打窝,直接抛鱼饵就行了,自然会有一大群鱼儿争着咬钩,甩都甩不开的那种。 李鲸双见场间气氛有些冷了,便看向花邪,问道:“花兄弟,你呢?你对此事的解决方法有何看法?” 花邪摇了摇头,“我做事随心,不看规矩,所以说的话,做的事都不太有参考意义,忽略我就行。” 李鲸双又看向白小小。 刚想说话时,就被白孤打断了,“小小她还小,别让她掺和进来。” 李鲸双点头应下。 李鲸双最后看向王西洲,“王先生,你觉得呢?” 众人基本上都同意刚刚白孤说的方法,自己虽然内心抗拒,但又想不出一个更好的办法,讲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妥协道:“西洲暂无想法。” 拣喜就不用问了,就刚刚他说的那些言语,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还用再问? 他李鲸双又不是蠢蛋。 “既然如此,那就敲定下来,眼下民间的风言流语,便用白小兄弟所说的以利诱之解决。至于具体行令的赏罚明细,我会跟拣喜,以及府内的各司衙门商议决定后,大概在后天就能拍板决定。届时我会派人送一份行令明细到你们所落脚的客栈,你们查阅过后,有什么疑问或不满的地方,可以直接来城主府找我。找拣喜也行,他就是负责策定城规和赏善罚恶的。” 其他人除了白小小,皆是点了点头。 “事情既然解决了,几位不如赏个脸,留下来吃个午饭?”李鲸双笑着发出邀请。 “不会给城主府添麻烦就行。”王西洲微微一笑。 “多些碗筷而已,不麻烦,不麻烦。”李鲸双笑着摆手,“两位山水郎,一位剑仙弟子,能齐聚我城主府,也是一幸事,我还求之不得呢。” 王西洲点头应下。 白孤三人则是笑得很开心。 来这里扯皮瞎聊,消磨时间,不就是为了这顿饭嘛! 终于可以吃饭了! —————— “几位,真的这么着急离开吗?”李鲸双脸上满是不舍。 白孤一行人的马车停在火绒城主城外,王西洲和花邪下车,正在与李鲸双告辞。 只是白孤和白小小不知为何,没有下车。 王西洲歉声道:“事发突然,只好与李城主说声抱歉了。” “好吧,那我也不好再强加挽留。拣喜不方便离开城主府,我就替他,与自己祝几位一路顺风,心想事成。”李鲸双抱拳道。 王西洲也是还礼道:“祝李城主早日实现心中壮志,让万里火绒城成为一片绿洲桃源。” “承情。” “告辞。” 在王西洲和花邪返回车厢时,几人心间不约而同地响起一道声音。 是拣喜的声音。 以心声与他人对话,是辟凡境才有的手段。 王西洲回看了一眼城内的某个方向,虚眯了一下眼睛,然后就收回目光,走入车厢。 花邪紧随其后。 马鞭扬起,车轮滚滚,白孤几人启程了。 李鲸双站在原地,双手负后,目送着马车渐行渐远,直至化作一粒黑点湮灭在漫天风沙之中。 一动不动。 213、一个小女孩 半月时间,白孤几人几乎是没什么停歇,一直在赶路。几人半月时间不仅出了火绒城地界,更是走出了与火绒城接壤的定仙城地界,一路朝东奔去。 此时几人落脚处,是一处名为石田沟的小村庄。 村庄不大,仅有百来户人家,都是靠着几分薄田果腹度日。若是遇上大旱或大雨,一年的收成毁于一旦,那一家人可就要饿上一年了。 是真正的靠天吃饭。 所以白孤几人中午在这里落脚,讨了几碗水喝,与村庄里的几位老人闲聊片刻,便准备再次起程。 人家的生活已经很不容易了,就不要再给别人平添些麻烦。 尤其是白孤,他是经历过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的,对于石田沟的村民,他十分能感同身受。 再加上他那鬼见愁的饭量,就别去给人家家里的米缸减负了,人家不需要。 白孤在跟几位老人告辞的时候,偷偷在他们的攀膊里塞了几颗碎银子。 王西洲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虽然没有说话,但心里是有一些宽慰的。 小白的心地,还是善良的。 白孤几人上了马车,车夫准备挥鞭策马时,一道略显疲惫的声音传来,喊住了白孤几人。 “几位,请等一下!” 王西洲掀起车窗帘,往外看去。 是一位稍显老态的中年男子,搀扶着一位老人向马车走来,还有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女孩走在两人身前,已经站在马车边了。 刚刚的声音,应该是那位中年男子喊的。 王西洲跟白孤对视了一眼,便一起下车了。 带着花邪。 白小小没下车,还在车上睡着。 王西洲向前快走几步,迎向老人与中年男子,“阿伯啊,还有什么事没有说完吗?” 老人挣脱开自己儿子粗糙的双手,一双暗沉干瘦的老手在自己身上擦了擦,老人这才敢将自己的手搭在王西洲伸出的手上,“王先生啊,俺,俺有件事儿想求您。” “阿伯你说,能帮的话,西洲一定尽力去做。” 老人一只手指了指已经走到自己身边的小女孩,“这是俺孙女,是俺家的老幺。这几年屋头里的收成都不太好,有几个娃娃都饿死了,实在是养不下了。俺心疼娃娃,不想她也跟她的几个哥哥姐姐一样饿死。所以王先生,俺想求您把这娃娃带在身边,当个丫鬟也好,就是当做牲口也行,赏她一口饭吃就好,俺只想她活下去。” 王西洲面露为难之色。 老人一张皱巴巴的老脸更皱了,“王先生,俺家老幺饭量小,吃不了多少粮食的,一天只给她一顿就行。您就当是养了只小鸡崽儿,俺求求您了,给娃娃一条活路吧!” 说着老人就要给王西洲跪下。 王西洲连忙扶住老人,“阿伯使不得,这真的使不得,西洲受不起的。” 老人老泪纵横,声音颤抖,“王先生……俺……” 王西洲抬手打断老人的话,满脸歉意,“阿伯,不是西洲不愿意。若是西洲此行是一人行动,那肯定二话不说收下你家老幺。但此行的主导人不是西洲,西洲不好擅自做主啊。” “这……” “放心吧,西洲会尽力促成此事的。”王西洲轻轻拍了拍老人的手背,示意他别太担心。然后王西洲看向白孤,轻声询问道:“小白,此事,你怎么看?” 老人顺着王西洲的视线看去,发现所谓的主导人是一个半大小子,看着比自家孙女也高不到哪里去,心里顿时就升起一股荒谬。 老人与中年男子虽然都不太相信,但看王西洲的态度,眼前这个不高的……少年?小孩?应该就是王西洲嘴里的主导人了。 不信也得信。 白孤看了一眼站在老人身边,低着头,一双小手不断绞着自己衣角的小女孩,只觉得喉咙之间酸涩无比,连一口唾沫都难以下咽。 白孤内心复杂。 而这一小会儿的沉默,却让老人与中年男子心中一沉,还以为白孤不愿收留自家老幺。 中年男子当即朝白孤跪下,也不顾地上的碎石土块,吭哧吭哧地给白孤磕了好几个响头,把额头都磕破了也没有理会,满脸狼狈,双眼却满是希冀与乞求,“小兄弟,俺求求你,发发善心收了俺家老幺吧。她还小,她的几个哥哥姐姐已经饿死了,俺家不能再饿死一个娃娃了,不然大家都会崩溃的。求求你,俺求你了!” 中年男子这个常年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子,虽然又黑又瘦,但也是满身的腱子肉。面对靠天吃饭的艰难生活,这个从来没有说过一声苦的汉子,却在此时掉了眼泪。豆大的眼泪混着脸上的血水摔在地上,是他碎掉的自尊,也是他为自家孩子铺就的活路。 当父母的,为了孩子,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做呢? 白孤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伸手按住了中年男子的肩头,止住了他还想继续磕头的势头,“大叔,别磕了,起来吧。” 中年男子反手抓住白孤的手,语气里满是恳求,“小兄弟,求求你了,俺家娃娃很乖的,很听话,不会乱说话和闯祸的!她力气很大,很勤快,能干活,当个丫鬟完全没问题。她饭量也很小,一天给她一顿饭吃就好,你不吃亏的。求求你了,给她一条活路吧,俺全家都会谢谢你的!” “大叔你先起来,咱们再来谈这件事。不然我走了。” 听到这话,中年男子连忙爬起身,生怕自己动作慢了,对方就不要自家老幺了,生生断送掉自家老幺的活路。 那他就真的去死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白孤看向那个依旧低着头的小女孩,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中年男子眼睛一亮,有希望? “俺全家没什么文化,娃娃也小,就没个大名儿,平时就叫她老幺。”中年男子有些尴尬。 “大叔,你家姓啥?” “爹,咱姓啥啊?” “咱家姓啥你都忘了?你咋个当家的!”老人斥责了一句中年男子,又看向白孤,“小兄弟啊,俺家姓杜,木土杜。” 白孤点了点头,“王大哥,你给起个名字?” 王西洲感到有些莫名其妙,“起名字?” 白孤嗯了一声。 老人和中年男子心里都大概猜到白孤的心思,顿时齐齐看向王西洲,期盼都写满了两张饱经风霜的脸。 王西洲后知后觉,也是大概知道了白孤的打算,沉思片刻后开口道:“西洲就不僭越了,名还是小白你来取,西洲帮着修改好了。” 白孤也是不客气,立马回道:“就叫杜心萝吧,心灵的心,绿萝的萝。” 王西洲心思电转,很快就有了一个更好的想法,“西洲的建议是叫杜沁,冬雪沁香的沁,如何?” “是个不错的名字。”白孤想了想,走到小女孩面前,把手撑在膝盖上,微微弯腰,“小妹妹,两个名字,你要哪个呢?白送的喔。” 小女孩抬起头,先是看了自己爷爷和父亲,得到两人的肯定后,这才敢怯生生地看着白孤,小声说道:“俺,俺不识字。” “没事,你就这么听着,你觉得哪个名字好听?”白孤露出一个笑容。 白孤因为先前很长一段时间的营养不良,所以导致整个人的肤色、脸色都不是呈现一种病态的蜡黄和泛白。而且白孤本身的模样也很一般,性格也是乖戾善变,又站在背光的地方,现在这么一笑,反倒有些阴恻恻的感觉。 小女孩被吓得后退两步,但还是强忍着内心的恐惧,用细微、颤抖的声音说道:“杜……杜心萝,俺……俺觉得这个好听。” 白孤被小女孩的反应弄得有些无奈。 自己长得有那么磕碜吗? 都能把别人吓到了。 但小女孩选择了自己起的名字,白孤还是很开心的。 白孤朝王西洲笑了笑,“王大哥,再多教一个孩子,没问题吧?” 王西洲微笑道:“荣幸之至。” 白孤直起身,看向老人和中年男子,“你们放心,我会像对待自己妹妹一样,好好照顾心萝的。我可能身上不会一直有钱,但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心萝就不会饿着。” 老人眼里噙着泪光,哽咽着说不出话。 中年男子吸了吸鼻子,扑通一声跪下,结结实实地给白孤和王西洲磕了几个响头,让刚刚流血的额头更加开裂,血流得更多了,“谢谢两位,谢谢两位!” 王西洲扶起中年男子,手泛白光往中年男子额头上一抹,后者的额头顿时完好如初。若不是中年男子脸上还有未干的血迹,根本看不出刚刚中年男子是磕破了头的。 老人与中年男子见到这一幕,不禁愣在了原地。 王西洲伸出手,露出和煦的笑容,“心萝,跟爷爷和爹爹告别,我们走了。” 小女孩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刚刚自家长辈又跪又哭,是为了求面前两人什么事。 是为了给家里减轻负担,也是给自己求一条活路。 自己得听话,不能给爷爷和爹添麻烦。 小女孩吸了吸鼻子,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但也哽咽得说不出话,只好伸出手挥了挥,当做与家人的告别。 王西洲牵起小女孩的手,与老人和中年男子告辞之后,便缓缓走向马车。 等到马车远去后,站在原地的两人这才如梦初醒,大叫起来,“这几位,都是神仙啊!老幺不会死了!” “老幺有活路就行,有活路就行!” 214、合水镇 白孤坐在车上,刚刚结束一次走灵,正在调整有些混乱的气息。 王西洲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出心中的疑问,“小白,你最近好像有些思绪不宁,修行走灵时的气息很不稳定啊。有心事?” 白孤假装调整气息,沉默了很久之后才睁开眼睛,轻叹一声,“是有点,但还好,很克制。” “很难解决?不妨说出来,西洲看看能不能帮上些忙。” 白孤伸手接过杜心萝递来的水袋,喝了一口水,“吴老先让我去黑羊山一趟,再做打算,就不劳王大哥担心了。” 王西洲一滞,知道自讨没趣,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开玩笑,连吴老这等人物都难以解决的事情,他王西洲一个小小的山水郎就能有办法? 早点洗洗睡吧。 然后王西洲又问出了心里的又一个疑问,“小小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些天睡觉的时间越来越久了?这可不利于她的发育啊。” 白孤看向身边熟睡中的白小小,目光温柔。 就连杜心萝也好奇地看向坐着的白孤和睡着的白小小,想知道这位刚认识不久的姐姐为什么总是在睡觉。 这一天时间,恐怕只有一两个时辰清醒着的吧? 而且这个清醒的时间,好像在慢慢减少? 白孤短暂沉默后,微微一笑,“没事,小孩儿嘛,嗜睡点没关系的。小小想睡就让她睡去,反正她现在也没什么重要事情要做,由着她去吧。” 王西洲微微皱起眉头,“小小这个年纪,还嗜睡,就不太合乎常理了吧?” “吃饱了犯困,这不是正常的吗?” “但这,未免太过了些。” 白孤眼帘低垂,“小小从小就嗜睡,不睡够的话,身体反而容易出问题。先前就是因为这个,生了一场大病,在吴老那里休养了一段时间才好。” “原来如此。”见白孤又搬出吴老,王西洲只好作罢。 王西洲不是那种一点眼色都没有的人。 白孤都搬出吴老了,摆明了是不想多说,王西洲又何必自讨没趣呢? 白孤看着年纪小,但王西洲感觉他的心思很重,比同龄人成熟许多。再加上白孤那张能一句话噎死人的嘴,王西洲就更不会跟花邪一样,作死犯贱、自讨没趣了。 白孤看向一旁乖巧地抱着水袋,但眼皮子直打架的杜心萝,“心萝,你要是困了,也可以直接躺着睡会儿,不用强撑着的。” 杜心萝腼腆一笑,“不用不用,俺不困,俺可以的。” “我说过的,我不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少爷公子,你也不用把自己当做丫鬟下人。平时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放轻松些,我们没有那些麻烦的规矩。” 杜心萝连忙点头如小鸡啄米,但还是板正地坐着,没有躺下休息。 白孤也没再多说什么,拿出一本书开始翻看。 从卯时就起床起程,一直折腾到现在,也差不多有四个时辰了。按理来说,中午打个盹儿什么的不犯毛病。但杜心萝哪怕困得眼皮子直打架,都强忍着一个又一个的哈欠,悄悄地掐着自己的大腿,好让自己清醒些,不至于睡着。 这几天杜心萝都是一副丫鬟下人的姿态,白孤走灵时就在旁边守着,白孤结束走灵就给他端水送纸,平时就陪着白小小一起玩,伏低做小的模样看得白孤很难受。 白孤先前在石田沟之所以会答应两位村民,收留杜心萝,并不是因为两位村民的苦苦哀求,动了恻隐之心,或是要做做样子给王西洲看。 是因为白孤觉得,小女孩,也就是现在的杜心萝,很像一个人。 一个当年在路上,也是跟先前杜心萝一样眼里带有害怕、怯生生地看着自己的人。 那个人,现在正在车上睡着。 白孤轻轻理了理白小小睡得有些凌乱的鬓发。 黑羊山,还剩一万三千七百里。 时间,也只剩不到九个月了。 应该来得及吧。 但愿如此。 —————— 赤阳沙漠,是一处大旱之地,常年被极为灼热的阳光照晒,使得赤阳沙漠难有活物生存。就连仙人掌,也无法在此地生存。 这里最多的,就是沙漠里的数万里黄沙,与毒辣灼热的阳光。 此地恶劣异常,就连叩玄境,除非是手持冰寒重宝,不然也难以凭借自身修为横渡赤阳沙漠。千百年来,妄图打破这一禁咒的修行之人不在少数,但都只是为赤阳沙漠的凶名平添几分声望而已。 只不过,万事总有例外,被视为小禁地的赤阳沙漠也不例外。 从远处突然出现一粒小黑点,一开始只是缓缓移动,然后渐渐有个身形浮现,是一抹白色。 转眼之间,一位白衣僧人便从远方缓缓走来。 是以一种苦行僧的方式,进行自我修行,身与心皆在尘世砥砺。 白衣僧人若有所感,抬头看向自己的前方。 远处,也有一粒小黑点缓缓浮现、移动,最后化为一道身影,朝自己缓缓走来。 是一位青衫书生。 那人似乎也是心有灵犀,抬起头,与白衣僧人目光相撞。 两人对视的瞬间,天地之间似乎有钟鸣声响起,久久回荡在二人耳边。 两人都不知道对方是谁,但在这一刻起,两人都知晓了对方的身份。 只是两人都是不动声色,继续前行。 白衣僧人向西苦行,地涌金莲。 青衫书生朝东前去,步步生花。 两人相向而行,在交汇处却只是相视一笑,然后继续朝着各自的目的地前行。 心照不宣。 来日方长。 这一日,广袤荒芜、人迹罕至的赤阳沙漠里,有两条绚烂无比的花道绽放,平行对立,泾渭分明。 久久没有散去。 —————— 日头渐沉,天边一片虾红色。 白孤几人在一处城镇落脚,休息一天后再继续赶路。 只是在吃晚饭的时候,花邪说了关于这个城镇的一些信息时,白孤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这城镇算是不小的规模,有着数千户人家。此地因为靠近一条名为合水河,盛产河鱼,所以此地名为合水镇。 此地以前有一个更好听的镇名,只是后面因为某一任镇长不知道为什么,没来由地就改了镇名。但当时那位镇长位高权重,又受人爱戴,百姓们也就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反正就是个镇名而已,又不是少块肉,无所谓啦。 而那个被改了的镇名,是为青池。 青池镇。 白孤脸上一下子就变得精彩起来。 因为这个地方,之前有人提到过,还拜托他去做一件事。 江风眠。 那个脸上经常挂着笑容,却莫名让白孤打心里感觉不舒服的……人? 或许因为他是魔族? 或许是因为……他要带走白小小。 无论是两点中的其中任何一点,都让白孤感到不舒服。 尤其是第二点。 白孤又想起了躺在自己须弥珠里的那方三色墨锭。 “白小友如果方便的话,在去往黑羊山的路上,会经过一处竹林。那里有在下的一位老友,希望白小友能帮在下将这方墨锭,转交与在下老友。” “竹林名为千里风歇处,在青池镇以东两百里处,不难走。至于在下那位老友,姓沈,他喜欢别人喊他盛年竹生。此外,他也是那片竹林,也就是千里风歇处的两位主人之一。” 青池镇……可不就是现在脚下的合水镇吗? “花大哥,这儿附近是不是有一处竹林?” 花邪有些意外,“对,是有一处很大的竹林,叫什么来着?” “千里风歇处?” “对,就这名儿!”花邪感到不对劲,“诶不对,你小子是怎么知道这附近有竹林,还叫这名儿的?我记得地图上没有啊。” 白孤揉了揉眉心,“在云水城临行前,有人给了我一件东西,让我帮忙转交给一个人。而那个人,就在这千里风歇处。” 花邪眉毛一挑,“原来如此。我就说嘛,你小子一没怎么出过远门,二地图上又没有记录那竹林的名字,怎么可能知道那竹林。” 王西洲则是神色微动,“是那天出发时,那两位前来送行的前辈吗?” 白孤点了点头。 花邪看向王西洲,目光里带着好奇。 王西洲便以心声跟花邪简单说了一下。 花邪又挑了挑另外一边的眉毛。 好家伙,这小子认识这么多强者啊!厉害的,厉害的。 面对花邪惊讶、赞赏,又带着些猥琐的目光,白孤就知道王西洲偷偷跟花邪说了江风眠的事情了。 不过白孤没有在意。 他现在不想理会那么多。 他现在心里还是在思考江风眠的事情,尤其是他交代完三色墨锭的事情后,给自己的一句告诫。 千里风歇处是有两位主人的,其中一位,就是江风眠那位姓沈的老友。而另一位,江风眠没有明说,但听起来……似乎不太好惹? “白小友且听在下一句劝,千里风歇处的另外一位,你别去招惹。最好,连见都不要见。这样做,是对你好。” 白孤在心里冷笑一声。 对我好? 就他? 青天白日里,真见鬼了都比这可信得多。 215、叙旧 白孤还是决定先休息一天,再前往千里风歇处,去把江风眠拜托的事情做了。 还是把自己收拾好了,再去办事,脑子灵光些,手脚也能利索些,免得出错。 跟江风眠扯上关系的,谁知道是什么货色,还是谨慎些为好。 白孤可不想莫名其妙被江风眠摆了一道。 只是白孤没想到的是,他还没准备去呢,人家反倒是自己找上门了。 此时白孤几人看着面前的两位素袍童子,神情各异。 半个时辰前,白孤几人正在街上闲逛,就被这两位童子拦住去路,说是他家先生想要请白孤几人前去一叙。 出于谨慎,王西洲本想婉拒,其中一位高个童子却是自报身份,自称是奉自家先生之命前来邀请几人,而他们的先生,正是千里风歇处的盛年竹生。 王西洲很是惊讶,“是那位可担风雅二字的沈先生吗?” 千里风歇处王西洲不知道,但盛年竹生的名号,他可是如雷贯耳。 不说独占,但风雅二字,当今世上还真是难有与竹生比肩之人。 王西洲自记事以来,便对这位“闲来折绥芭蕉叶,饭后星月水自清”的盛年竹生心神往之,可以说是仰慕之至。 不同于吴老,王西洲对这位盛年竹生是出自读书人的仰慕,是对其缓带轻裘、崇雅黜浮的仰慕。 “正是我家先生。”高个童子微笑道。 王西洲脸上多出了几分克制的喜悦。 然后几人就一起去了附近的一座茶楼,坐下聊天。 还是得先了解一下实情,毕竟对方哪怕名气再大,在外名声多好,终归是不熟,不清楚底细。 迷雾覆盖之地,不能乱去。 但聊了大半天,茶都喝了好几壶了,愣是半点有用的东西都聊不出来。但凡是涉及到千里风歇处与那位盛年竹生的问题,两位童子的回答出奇的一致。 “我家先生正在竹林里扫榻以待,几位前去自然可解心中疑惑。” 白孤几人都有些无奈。 这两人的嘴啊,是真严。 白孤想了想,“你家先生,是直接让你们来找我们的吗?” 高个童子本想以原先的话术回答,但一旁的清瘦童子抢先开口道:“是的,而且我家先生还说了,这算是一场叙旧。” 叙旧? 王西洲微微皱起眉头,自己和花邪都不认识盛年竹生这等人物啊,这应该算是第一次见面,哪来叙旧一说? 难不成…… 王西洲看向白孤。 白孤则是一副了然神色,平静无比。 三色墨锭是江风眠拜托转交之物,江风眠与这位盛年竹生又是老友,应该是有些时间没见面了,见物如见人,所以是半场叙旧。说算是一场,也没什么错。 “我受一位江先生所托,转交一物给你家先生。但我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不然……” 清瘦童子微微一笑,“白公子,既是我家先生老友所托之物,必定是贵重无比,我等不敢随意僭越。还是请白公子拨冗,走一趟千里风歇处,把东西亲手转交吧。” 白孤点点头,“那就没办法了,我事情比较着急,得先走一步,等我回来路过此地再说吧。反正东西在我这里,肯定不会长腿儿跑了。” 清瘦童子一愣,然后说道:“白公子,这就有些为难小人了。我家先生已经开口让我们来请几位前去一叙。若是几位不去,我们会很难做。” “关我什么事?”白孤瞥了两位童子一眼,“东西不是我的,罚也罚不到我头上,我需要操心什么?就算东西丢了,我一口咬定东西我从来没碰过,你们又能那我怎么样?” 清瘦童子语塞。 高个童子将叠放在腹部的双手放到桌子上,身体也微微前倾,“还请白公子不要让我们为难。” “哦?想动手?”白孤嘴角泛起冷笑,“别忘了,我不是一个人。” 王西洲咳嗽一声,“万事以和为贵,小白你语气别太激动,把事情闹僵了可不好。两位童子也不要为难我等,相信竹生前辈知晓事情之后,能够理解。” 高个童子看向王西洲。 他知道王西洲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底下,修为深不可测。若是真的动起手,他们还真不一定能稳赢。 正当场间气氛沉下几分时,雅间内窗户边出现了一道温醇声音。 声音先是有些严厉,“轻云,渌波,你们刚刚在做什么,还不速速向几位贵客道歉?” 两位童子闻言,连忙起身,向白孤几人作揖行礼道歉,“几位贵客,刚刚是我二人不识礼数,冲撞了几位,还请几位恕罪。” 然后声音缓和了些,“几位贵客,刚刚是我平时御下不严,以致他们出言不逊,行为不尊,冲撞了几位,还请几位见谅。” 王西洲和花邪连忙起身,对着窗户行礼道:“竹生前辈言重了,此事并非两位童子之过,我等也有语言之暇,也算是两两抵消了。” 能让两位童子有如此反应的,用脚想都知道这声音的主人是谁了。 除了那位盛年竹生,还能有谁? 面对这么一位心神往之的前辈,哪怕是一道声音,王西洲也会敬重万分。 花邪倒还好,虽然以前听王西洲念叨过这位盛年竹生,但花邪对于这些文人之间的事情并不关心,所以也就听听就过了。 不过花邪还是有些意外的。 真没想到能在半道上遇上这么一位前辈,且不说知不知道,听没听说过,能够遇见,那就真是缘分呐! 真是沾光了。 白孤就很淡定了。 哪怕他知道这声音就是那位盛年竹生传来的,白孤依旧施施然地坐在原位上,大口嚼着果干,喝着他的白开水。 白孤还是不习惯喝茶。 白小小是习惯性地跟随白孤,也在原位上坐着没起身。 白孤做什么,她就跟着做什么。白孤吃什么,她就跟着吃什么。 毫无保留的相信与跟随。 杜心萝则是看了看起身的两人,又看了看坐着的两人,思索一番后,还是跳下了椅子,跟着王西洲两人有样学样地行了个不是很标准的礼。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杜心萝发现白孤几人平时看着有说有笑,但其实是分成两拨人的。 白孤与白小小。 王西洲与花邪。 所以杜心萝的站队,就是个问题了。 跟对了人,她以后的日子才能更好过些。 她不想再挨饿受冻了。 白孤是马车的雇主,是此行的主导人,就连杜心萝自己能加入此行队伍中,还是白孤点头答应,才得以实现。 但王西洲和花邪,貌似更强一些? 因为白孤修行时,杜心萝也在一旁看着。 有时候白孤走灵岔气时,王西洲总是能轻轻一挥衣袖,就让白孤清醒并稳定气息。更多时间,王西洲和花邪都是在教白孤一些文字道理、修行窍门,怎么看,王西洲和花邪是一根比白孤更粗、更可靠的大腿。 但杜心萝还是更倾向于站队白孤。 因为她有种直觉,跟着白孤,饭能吃得更多、更自由。 那个王西洲,规矩有点多。 杜心萝现在没跟着白孤一样坐着,而是跳下来跟着王西洲一起行礼,并不是说她改变主意,想站队王西洲。 她只是觉得,人要有礼貌,不能乱使小性子。 连平时嘻嘻哈哈的花邪都收敛笑容站起来了,只能说明刚刚那声音的来头很大,得迎接一下。 至于无缘无故响起声音,杜心萝心里没有害怕。 因为经过这些天的接触,杜心萝知道了这世间不止只有普通人,还有修行之人,也就民间传说、书上戏本里所说的山上神仙,还有山野精怪、洪荒妖兽。而许多光怪陆离的事情、手段,更是杜心萝以前只能在长辈嘴里听到,现在却能真真切切地看到。 比如在石田沟,王西洲只是将手轻轻抚过自己父亲,便将父亲受伤的额头瞬间治愈。 这种手段,放在以前杜心萝怎么可能会信? 但现在,杜心萝信了。 哪怕跟着白孤几人才不到一个月,但杜心萝也已经见怪不怪了。 此时雅间里的这道声音,杜心萝也就当作是那位大人物已经来了,自己得起身迎接就是了。 声音似乎是笑了一下,“几位贵客应该知晓了我的来意,我也就不再多说那些客套话。我诚邀几位贵客来寒舍做客,尝一尝我这竹林里今年的春笋。如今正值时令,口感嫩脆,味道极佳。不知几位意下如何?” 王西洲本想顺势张口答应,毕竟这是能亲眼见到仰慕已久之人的机会。但王西洲转念一想,还是看向白孤问道:“小白,你怎么说?” 白孤是此行马车的雇主,是山水坊的车马贵客,更是此行的主导人。王西洲一个搭顺风车的,就算修为高,山水坊的规矩与他自身的涵养,也让他做不出僭越的事情来。 更何况王西洲又不瞎。 人家盛年竹生是奔着白孤,或者说是白孤手里头的那件东西来的,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盛年竹生能和自己说几句话,就已经是抬举自己了。 王西洲不想还没见到盛年竹生,就给他留下个不好的印象。 白孤莫名心里有些发毛。 似乎那位盛年竹生,正隔着老远,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这家伙眼神这么好的? 白孤眼珠子一转,便开口道:“走走也可以,反正有得吃就行。” “还请两位童子麻烦带路。”王西洲微笑道。 “分内之事。”两位素袍童子连忙回礼。 声音满是笑意,“那我就在寒舍,恭候各位了。” “竹生前辈客气了。” 216、扯平 白孤几人没有驾驶马车,因为山水坊的丙等马车速度太慢。 几人来到合水镇外的一处空地上,两位素袍童子合力祭出一枚玉石,悬于半空。一道幽绿色光芒闪过,一道灵纹纵横交织如蛛网的繁杂光阵浮现,将众人笼罩其中。 然后下一瞬,几人便来到一处青草如茵、溪水潺潺、鸟语花香之地。 一道溪水缓缓从矮山之上淌下,划出两条仅供一人通过的窄小山道。自山脚处,起先是刚刚冒尖的小竹笋,然后视线就会被蓦然拔高十数米,一片绿色撞入眼中,遮盖了整座山头,一眼望不到头。 微风拂过,响起竹林沙沙声,如少女挠耳般丝丝缕缕,让人心神放松。 王西洲看着眼前千里青玉枝,其数何止十万竿?清风掀起层层竹浪,王西洲心里不禁想起曾经读过的一句诗。 谁同茂林下,扫叶酌松醪。 能在如此雅致之地久居,是何等的美事! 竹生前辈,不愧是可担风雅二字的雅士! “贵客,请。”高个童子,也就是轻云,打了个手势,便在前面带路。 等到白孤几人踏上山道,清瘦童子,也就是渌波,这才缓缓跟上,在队伍后头亦步亦趋地走着。 白孤走在窄小山道上,看向右侧那条落满枯叶、尘土的泥土山道,显然就跟脚下这条干净整洁、纤尘不染的青石山道大不一样。 挺脏的,一看就不怎么打扫过。 “我问一下哈,你们每天都会清扫这条小路吗?” 轻云笑道:“这是自然。为了不让来访贵客脏鞋湿袜,小人与渌波会定时巡逻,每天三次,风雨无阻。” “不累吗?” “分内之事,职责所在,算不得累。” 白孤又瞥了一眼旁边的山道,“那边的山道,你们怎么没打扫啊?搞得这么埋汰。” 轻云顿时紧张起来,吓得压低了声音,与白孤快速说道:“贵客,莫说了,小心祸从口出!” “有什么说法吗?” 轻云声音又低了些,“此处数千里之地,被眼前溪水一分为二。我家先生占据左侧地界,唤作千里风歇处。至于另外一边……就不是我家先生的地界了,我们也不敢随意僭越。那位前辈不喜人情来往,山道自然少有打理,日积月累之下,就是这番景象了。” 白孤又试探性地问道:“那边那位,脾气不是很好?” 轻云犹豫片刻,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然后下一秒,轻云头一歪,整个人如遭重击,软倒在地上。 白孤被吓了一跳,看向后边的渌波,“他咋了?我可没碰他啊!” 渌波连忙朝远处行了一礼,“轻云不知天高地厚,胆大妄为,还请前辈恕罪。” 片刻之后,渌波再次行礼,“前辈慢走。” 一道幽绿色光芒浮现,白孤只感觉一阵虚浮,眼前景象变换。等视线重返清明时,一座不算华丽,但制式精致的竹屋院落映入眼帘。 院落皆是由竹子制成,就连门上匾额都是由一大块竹片轧平之后装框制成。 放春苑。 这是门上匾额刻着的三个字,是锥堆沙的技法写就。 一位双鬓微白的中年男子站在院落门前,身穿月白色长衫,外披一件藕灰色大氅,双手叠放在腹部,正一脸微笑地看着白孤几人。 其身后站着两位侍女,竟是一模一样的相貌、身材、穿着,唯一不同的是额头的绑带。 左边侍女是赤色额带,右侧侍女是白色额带。 中年男子含笑拱手道:“几位贵客,刚刚事出突然,不得已出手将几位先行请来,实属冒昧,几位莫要怪罪。” 王西洲连忙作揖回礼,“晚辈王西洲,见过竹生前辈。” “晚辈花邪,见过竹生前辈。” “我是白孤,这是我妹妹白小小,杜心萝。”白孤就很生硬了,还是在王西洲不断的心声提醒下,才不情不愿地补上一句,“见过竹生前辈。” 白孤身体就更加诚实了。 一只手牵着白小小,另一只手单手行不了礼,也就干脆什么都不做。只是从怀里抽出来,让自己不那么痞里痞气的。 白小小有样学样,没有行礼。 杜心萝还是跟先前在茶楼一样,给中年男子鞠了一躬。 中年男子把手轻轻一抬,行礼的几人便全都直起身,“几位贵客这是做什么,看轻我了不是?快快请进。寒舍清苦,几位将就些。” “竹生前辈客气了。”王西洲笑着,刚想抬腿走近,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便问起轻云的情况,毕竟现在这种料峭春寒,在地上躺久了很容易冻伤身体的,“这位童子……” 不料中年男子摆摆手,“年轻人,犯了错,是得给些惩罚,不然记吃不记打,将来很容易吃亏。” 然后中年男子转向渌波,温醇嗓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渌波,你等一下一炷香后,再把轻云带走,现在就先让他在这里休息。你在这里候着,等他醒来,两人再一起去受罚。” “是的,先生。”渌波默默取出一根长香,走到一旁静静站着。 王西洲看了一眼门前一站一躺的两位童子,心里头不是滋味。 但白孤可没有那么多理会,径直抬腿就走。擦过王西洲时,白孤轻声提醒了王西洲一句话。 “走了,王大哥,别发呆了,人家看着呢。” 只一句话,就点醒了王西洲。 是啊,这里是人家的地盘,人又是人家的侍从,自己一个客人,手伸那么长作甚? 自己越界了。 王西洲收起心里那些纷乱的心绪,也跟上了前面几人的脚步。 院落之中与外界似乎是两个世界,门外是春寒料峭,门内却是惠风和畅。规整的花圃里开满了各色各样的花朵,或大或小,或明艳,或娇俏,争奇斗艳,春色满园。院里还开辟出一棚一亭,皆是放置了一套石桌石椅,只是石桌造型各异,方棚圆亭。 王西洲多看了一眼简朴的竹门与院落,心里不禁对这位盛年竹生更加钦佩。 白孤用手轻轻碰了一下花邪,压低了声音问道:“这地方,有门道?” 不然王西洲会那副死样子? 花邪白了他一眼,“你就不能等回去了再问?你现在这样说话,跟大声吵吵没两样,前面那位听得见的。” 白孤愣了愣,然后声音拔高了不少,“竹生前辈,你这院子挺好看的啊!” 花邪无比震惊地看着白孤。 不是,你小子疯了是吧! 别乱说话害死我们啊! 诶不对,这话说得,好像没啥毛病啊。 但你也别这么大咧咧地乱问话啊!人家理不理你都两说呢! 没想到中年男子转过身,笑着跟白孤说道:“多谢贵客赞誉,我这院子平时多是由我几位侍从打理,是他们的功劳。我只是收集了大江南北的奇花异草,种植也是他们帮着种的,我只负责看。” 白孤看了看院子,“这院子里,有讲究吗?” 王西洲也看了看院子,最后看向中年男子。 因为他也想知道。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讲究嘛,多少是有一些,无非就是按照花草的习性进行布置、种植、搭配,让花草的长势好一些,平日里看着也顺眼舒心。” 白孤点了点头。 得,说了跟没说一样,都是废话。 只是王西洲的目光闪了闪,看向院子里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欣赏? 几人来到棚子下的石桌处坐下,中年男子身旁的两位侍女早已搬来茶具果盘,摆放在石桌之上。 白孤先把白小小抱到石椅上坐下,自己再落座,然后习惯性地拿起一块削了皮的苹果,咬了一口嚼了嚼。确定不酸后,白孤这才咬着剩余的苹果块,给白小小拿了一块。 只是白小小没有伸手接过,直勾勾地看着中年男子身边的两位侍女煮水沏茶,忙前忙后。 白孤轻轻碰了一下白小小的手背,把苹果塞到白小小的手里,轻声问道:“看什么呢?看得这么入迷。” 白小小目光依旧没有收回,“哥,这两个姐姐好好看啊。” “好看你就这样一直看啊?多没礼貌!”白孤屈指,轻轻往白小小脑袋上敲了一下。 白小小撅起嘴,依依不舍地收起目光,但还是时不时地偷摸瞄两眼。 白孤无奈,但也拿白小小没有办法,只好向两位被白小小看得有些害羞,但还是继续沏茶的侍女说道:“两位姐姐,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妹妹对好看的人事物都很好奇喜欢,见谅。” 其实也不怪白小小如此,这一对双胞胎侍女确实算得上一等一的美人胚子。 唇若渥丹,肤如凝脂,微圆的脸蛋恰到好处地一放一收,一勾一勒,就是一幅浑然天成的绝佳山水画。 眼含春水,眉攒青黛,两人掩嘴娇笑时,脸上有浅浅的酒窝浮现,煞是好看。 轻舟泛涟漪,玉璧两相映。 就连王西洲刚刚看清两位侍女的容貌时,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至于花邪,恨不得把他自己的一双眼珠子扣下来,然后一人一颗,粘在这对双胞胎姐妹身上不走了。 “没事没事,贵客自在些就好,我们无所谓的。”头戴赤色额带的侍女很是腼腆,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 相对来说,头戴白色额带的侍女就活泼许多了。 她借着给白小小倒茶的机会,凑到白小小耳边低声道:“小妹妹,好看就多看些,姐姐也很喜欢你啊。真可爱!” 说着,白额带侍女还轻轻捏了一把白小小的小脸蛋。 中年男子看了她一眼。 他刚想出声提点白额带侍女时,白孤就提前打断,“竹生前辈,刚刚我妹妹直盯着两位姐姐,现在这位姐姐捏了我妹妹一把,一来一往,就算是扯平了?” 中年男子一滞,心里对白额带侍女逾越之举的不满也打消了不少,不由得笑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既然贵客这般说了,那就扯平了。” 花邪看了看中年男子,又看了看白孤,脸上神色古怪。 扯平? 还能这样的? 217、家常菜 中年男子为白孤几人介绍两位侍女,“这两人是双胞胎姐妹,所以长相如出一辙。头绑赤色额带的,是姐姐,名唤皎霞。另一位就是妹妹了,名唤约素。” 两位侍女依次行礼。 王西洲恍然,“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原来几位童子侍女的名字,是源于《洛神》。” 轻云,皎霞,渌波,约素。 中年男子点头,“不错,我也是拾人牙慧,沾沾前人的智慧结晶。” 皎霞取水回来之后,对中年男子轻声说道:“先生,流雪那边已经准备妥当了,是否上菜?” 中年男子朝几人笑道:“也到正午饭市了,不知几位可否赏脸,尝尝我这里的笋品。我家厨娘流雪,厨艺一流,菜味极好。” 王西洲点头,“荣幸之至。” 白孤举手问道:“竹生前辈,有没有肉的?要是全素的话,这事儿可能得再考虑考虑。” 中年男子看向皎霞。 “流雪安排了肉食,请贵客放心。” 白孤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饭量大,我妹妹又喜欢吃肉,所以素菜平时就很少吃。” “这个无妨,我有时也会让流雪安排一顿全肉餐食。大口吃肉的滋味,确实很好。” 王西洲看向中年男子的目光里带上了些惊讶。 在他的印象里,可担风雅的中年男子,跟满嘴流油的大口吃肉,这俩可不太搭边儿啊。 似乎是知晓王西洲心里的疑惑,中年男子笑道:“再怎么端正风雅,我也终归是人,免不了口腹之欲。大口吃肉,是我为数不多的小爱好。” 王西洲稍显脸红,“竹生前辈行事,自有道理,是西洲想当然了。” 白孤取出一个小布包,递了出去,“刚刚是我冒失了,我也没什么好赔礼的,这点小东西还请竹生前辈不要嫌弃。” 皎霞接过后,转交到中年男子手里。后者揭开布,见到其中的东西后,先是哑然一笑,然后定睛一看,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贵客,这东西,算小?” 白孤挠了挠头,“一点咸肉而已,上不得台面。” 中年男子脸色更加古怪,但也没有多说什么,“既然贵客有此心意,那我就收下了。” 说着,中年男子取出一个木盒,将小布包放入其中。 白孤问道:“竹生前辈,咸肉不就是拿来吃的吗?装起来作甚?” 中年男子微笑道:“往来贵客所赠之物,无论大小,不论多寡,皆是万钧心意,岂能随意处置?自然是要久久保留,放在心上。” 白孤故作恍然地点了点头。 啊对对对,这里是你的地盘,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做什么都是对的。 我哪敢说你啊。 中年男子将木盒递给皎霞,“老样子,放去心上斋好生供养。还有,上菜吧,别让几位贵客久等。” “好的,先生。” 不多时,皎霞与约素两人端着一盘盘菜肴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位身穿蓝白衣裳,系着碎花围裙的年轻女子。 三人一起将菜肴悉数端上,总共是六菜一汤。 酿皮子,清炒菜心,竹笋炒三丝,春笋焖鸭,茶树菇炖鸡,野猪酱肉,笋丝鸡汤。 中年男子含笑道:“虽无旨酒,式饮庶几;虽无嘉肴,式食庶几。几道家常菜,贵客们可别嫌弃啊。” 看着面前的菜肴,白孤眼神古怪。 家常菜? 谁家好人在家里吃得这么好啊! 王西洲同样笑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而且刚刚竹生前辈也说了,东西无论大小,不论多寡,皆是万钧心意,要郑重对待,放在心上。” 中年男子笑着点头。 白孤看着三人在把那一盆笋丝鸡汤端上来之后,除了那位厨娘离去不再回来,两位双胞胎姐妹便不再挪动脚步,就那么直直地站在石桌旁,准备帮着夹菜舀汤、沏茶添水。 见白孤脸上有些失望,中年男子问道:“贵客,是对菜品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没有没有,菜没什么不满意的。就是……”白孤一脸认真,“竹生前辈,咱没有主食吗?” 此话一出,饶是以中年男子的淡泊心性,也不禁在心里无语了一阵,然后才无奈开口,“主食一事,我一向不喜,所以放春苑也就一直没有备着。如果贵客需要,我让流雪她们立即去做些。” “不用了不用了,就不需要几位姐姐再为了这点小事忙前忙后了。”白孤连忙摆手,然后从须弥珠里掏出了一包馒头,里面有五个馒头,很瓷实,得有个两斤左右。 本来一包是有六个馒头的,但先前路上白孤有一顿买少了饼,就拿了其中一个垫垫肚子。 白孤将这包馒头递了出去,“两位姐姐,麻烦把这个拿去蒸一下哈。” 皎霞还算淡定,接过馒头之后没有什么异样,只是微微一笑。约素就不那么淡定了,直勾勾地看着那包馒头,眼里满是惊讶。 哪里的馒头这么大啊!这三个凑一起打底都有一斤了吧? 王西洲看向白孤,“小白,这里有八个人,你就拿五个出来,好像不够分吧?” “你们也要啊?我还以为你们吃菜就行。”说着,白孤又取出两包馒头,是六个馒头的完整包装,“那就再加两包吧,这样应该够分了。” 中年男子有些无奈道:“贵客,我不吃主食,你们自便。皎霞两人不与我们同席,所以也可以不算她们。” 王西洲伸出一根手指头,“我一个就好了。” “我跟老王一样。”花邪连忙附和。 “我跟心萝一起分一个。”白小小小声说道。 杜心萝点了点头。 白孤忍不住问道:“两位姐姐不一起吃吗?这么多菜呢。” 虽然吃到最后,白孤也能想办法给包圆了。 “她们有自己的餐食时间,所以贵客不必担心。” “喔,这样啊,那就换成这一包吧,刚刚好。”白孤将一包完整的馒头递出,收起了其他两包。 这样也行,我就能多吃些了。 约素接下这包馒头,然后一溜烟儿离开竹棚,去往后厨,想来是有些话在心里憋不住,不吐不快。 中年男子热情招呼着众人,“大家先吃,先吃,主食应该很快就来了。” 王西洲和花邪只是笑笑,没有什么动作。 在别处做客时,主人没有夹菜,客人就不好意思动筷。 但这一条准则,在白孤这里不起作用。 这玩意儿是给有道德、有素质的人用的,很明显,白孤没有。 所以白孤率先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竹笋炒三丝放到白小小碗里,然后十分自然地夹了一筷子酿皮子塞进嘴里。 然后白孤就感到几道异样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来回扫荡。 “咋了,我身上有金子吗?怎么都在看我?”白孤一边大口嚼着酿皮子,一边含糊不清地问道。 王西洲把手掩在嘴边,轻咳一声。 然后就有一道心声在白孤心中响起。 “小白,吃饭的时候,得等主人、长辈夹了菜,我们这些做客人、晚辈的才可以动筷。你这样,很不礼貌。” 白孤偷摸翻了个白眼,然后跟中年男子解释道:“抱歉哈竹生前辈,我和我妹妹以前自在惯了,没什么规矩,您大人有大量,体谅个。” 中年男子笑着摇摇头,“我这里的规矩没那么重,几位贵客随心就好。” “客随主便。”王西洲笑道。 话说是这么说,但谁真敢这么做,那就是真真的蠢货了。 这位竹生前辈心里如何想,谁又知道呢? 白孤倒是满脸无所谓,又夹了一筷子茶树菇炖鸡,是一只鸡腿,放在了白小小碗里,然后跟中年男子继续解释,“我妹妹怕生,只吃碗里的东西,吃完了就不吃。我这个当哥的只好帮着给她夹菜,不然她是不会动筷子到盘里夹菜吃的,别人夹的她也不怎么吃。而且她饿了也不会主动开口说,只会忍着。” “原来如此,心性腼腆,是天性使然,确实无法苛责太多。”中年男子笑了笑,“虽然有些逾矩,但我还是想说一句,贵客之妹如此依赖贵客,从长远来看,不见得是一件好事。有些事情,还是要学会的。” “小小还小,以后再说吧。” 白孤知道中年男子说的是白小小夹菜一事,或者说,更加深层次来看,是白小小自我独立的事情。 白孤和白小小自己都知道,也清楚白小小总有一天会独立,不需要他这个哥哥帮着夹菜,一个人在夜晚里睡觉不会怕黑怕打雷。 这些早晚有一天会到来,但白孤和白小小都好像习惯了现在这种相处模式,好似沉溺于一场美梦中,彼此都不愿醒来。 两人都是胆小鬼,相处久了,都不想与对方分开。 所以白孤和白小小都很默契地不去碰独立的事情,能拖就拖。 以至于杜心萝现在一个人住着一个房间,起先因为房间太大而害怕,现在好一些了,能慢慢接受了。 中年男子看了白孤一眼,又看了看白小小,没有再多说什么。 别人家的事情,自有他们自己烦恼,自己一个外人瞎操心个什么劲儿? 折去自己不知多少心绪,别人还不领情,这种事情最是轻贱自己。 不值当。 中年男子笑着继续招呼几人动筷子吃饭,就当是自己家一样云云。 王西洲、花邪和杜心萝还知道收敛一下,都是等到中年男子动了筷子才开始伸手摸筷子。 白孤和白小小则是无所谓,继续我行我素,该吃吃该喝喝,半点没有王西洲所谓的规矩礼貌,吃得那叫一个快活。 当馒头上来的时候,白孤更是当仁不让地拿了一个咬了一口,然后再拿了一个,掰成两半,分给白小小和杜心萝,然后又咬了一口自己碗里的那个馒头。 看得约素眼皮子直抽。 这馒头可是刚出炉,烫不呲咧的,这都能下得去嘴? 这家伙的嘴是铁打的吧? 然后约素就被中年男子一个眼神打散了心里所有想法,心境一片澄清。 皎霞瞥了眼乖乖走到自己身边的妹妹,心里头一阵无奈。 记吃不记打。 不过皎霞没有那么多的复杂心思,继续为众人添茶倒水。 棚外有风吹过,扫得周边竹叶低头呢喃,沙沙作响。 与此同时,一场春雨淅淅沥沥,润湿了整座矮山。 王西洲见状,不由得轻声道:“千里青玉枝更绿,隔山一溪水还清。”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没有搭话。 只看风景不言语,才是风景。 218、转交、赠与 饭后,中年男子主动邀请白孤几人参观他的放春苑,四下散散步。 白孤本想把东西丢给中年男子后,就溜之大吉,回客栈休息,明天就继续出发。 因为白孤在地图上看见了一个地方,他不得不去看看。 那个地方,藏着仇怨,躲着老鼠,他要亲自去抓住,捏死,解决。 不过白孤还是拗不过王西洲,后者好不容易见到心心念念的敬仰之人,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走?哪怕是多待一小会儿,王西洲都甘之如饴。 所以当王西洲带着恳求的真挚眼神投来,还未将内心编织好的说辞道出,白孤就点了点头,主动与中年男子应承了下来。 后面的路还有很长的一段,王西洲这位辟凡境,依旧是一个强力的打手与护卫。 在这放春苑里走走,也花不了多少时间,还能让王西洲以后出力更多,是一桩不错,甚至很赚的买卖。 不亏。 走出竹棚,穿过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便来到一处后院,厨房、一座小凉亭、三座竹楼相依偎、一口老水井、一片栽着芭蕉萱草绣球花的花圃环成一道弧线,圈出中间一片空地。 其中,有两个倒霉蛋正各自头顶着一个铜水盆,苦兮兮地扎着马步。 见到白孤几人走来,原本有些松懈的两人连忙打起精神,直起了身板。但也因为这个小动作,使得两人头顶上的铜水盆一阵摇晃。 两人一阵努力摆动脑袋,这才让水盆颤颤巍巍地没有掉下来,不过水盆里的水晃出大半,把两人淋成了两只落汤鸡。 中年男子见状,只是淡淡开口,“皎霞,去帮他二人把水添满,再把那炷香撤掉。等会我与几位贵客什么时候走完这后院,两人什么时候休息。约素,让合度来监督,别让他们偷懒。” 皎霞应下,然后转身去取水。 约素则是满脸幸灾乐祸,跑去喊人了。 不多时,约素就带着一位绿衣少年走来,后者满脸严肃,一双眼睛无所畏惧地直视前方,目光明亮锋利,身板挺得笔直,小小年纪就有着一股刚正不阿的气势。 中年男子笑道:“介绍一下,合度,我这放春苑的小管家,负责苑内的生活起居、明细记录、赏罚划定。” 王西洲想起了《洛神》里的一句话,也就是合度名字的出处。 秾纤得衷,修短合度。 而且这少年小小年纪,身上的书生境界,似乎还比自己高出不少? 迈步之时,少年身侧已有淡淡气息萦绕。 是书生一道独有的书卷气。 王西洲读书数十年,也不过积攒了几缕几不可见的书卷气。 眼前少年,未来前途不可估量! 合度走到众人身前,先是朝中年男子作揖行礼道:“先生。” 然后合度又转身面向白孤几人,拱手道:“见过几位贵客。” 白孤点了点头,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位看着比自己还要小几岁,但个子比自己高出一个头还有多的少年,心里莫名有一股异样升起。 是一种温暖与不安混杂着的怪异情绪,很奇怪。白孤从来没有这样过,也没有听别人有过这种情绪。 什么鬼玩意儿? 白小小看了合度一眼,就低下头,小手也从握住白孤的左手,变成紧抓着白孤左手的食、中两指。 白孤眉毛一挑。 还真他娘的见鬼了。 王西洲还礼之后,又多看了合度几眼,不由得笑道:“合度管家,应该是仙风渡出身?你腰间的这枚玉佩制式,西洲没看错的话,是凤阳玉雕的技法吧?” “贵客明鉴,我先前在河原书院求学,是几年前有缘,才开始跟随沈先生。” 王西洲眼前一亮,“那石罅先生还好吗?西洲曾与石罅先生手谈几局,相见甚欢,只是后来西洲身上事务繁多绊了脚,实在是抽不出空前去与石罅先生叙旧,可惜。” 合度闻言,连忙再次作揖行礼,“原来是王先生当面,合度失礼了。” 王西洲一头雾水,但也扶起了合度。 王西洲不解问道:“合度管家,你这是何意?” 中年男子笑了笑,“合度是石罅先生的得意门生,几年前我好不容易才从石罅先生手里挖来的。” 合度站定之后,取出一枚印章,双手递出,“我家先生时常提及王先生,想念王先生,只是我家先生懒于行走天下,所以没有外出与王先生相遇。我家先生在我临走之前纂刻了一枚印章,吩咐我若是日后能偶遇王先生,便代为转交。今日得见王先生,实属缘分。” 王西洲双手接过印章,入手只觉一片沁凉,想都不用想,印章肯定是用上等的材料纂刻而成。 印章样式是用切刀法纂刻而成的汉玉印。 其体表两面各自雕刻了几竿竹子与几丛兰花,剩余两面则是空着,光如镜面。 引文就六个字,字形写意,意义深远。 贤者而后乐此。 王西洲看完印章全貌,忍不住又上下左右细细打量了一番,越看越喜欢。 但现在不是细细观摩印章的时候。 王西洲多看了几眼后,就收起印章,又取出了一支玉笋笔,笔尖由羊毫攒就,用以圆浑厚实的点画、含蓄藏锋的字形最为合适不过,“西洲托大,也算得上是合度管家的半个长辈,不过西洲家底微薄,初次见面没什么见面礼好拿得出手,也就只有这支柔荑勉强可以撑撑场面,希望合度管家莫要嫌弃。” 合度双手接过那支玉笋笔,“多谢王先生赐笔。” 王西洲笑着摇摇头,“西洲只是岁数虚长你数十年,又恰好与石罅先生相识,妄自托大为长辈而已。真要论起读书释义深浅,与自身大道高低,西洲还得在合度管家面前矮上一头不止。英雄出少年,这句话用在合度管家身上刚刚好。” 王西洲如今是刚刚踏入辟凡境,连炼灵境都算不上。而少年合度这一身的书卷气,说是聚顶境都是绰绰有余。 无论是捉对厮杀,还是坐而论道,甚至只论翻书多少,王西洲都没有把握能够胜过合度。 哪怕他祭出那道鹅毛。 他王西洲有底牌,难道别人就没有吗? 何况是一位在全天下都排得上号的老先生的得意门生,如今还在可担风雅的盛年竹生手下任职管家? 说合度没有一些独到的手段,王西洲是万万不信的。 中年男子在一旁只瞅了一眼,就看出了王西洲这支名为柔荑的玉笋笔的来历,“乌程的羊毫?看着不错啊,出自哪位大师啊?” “竹生前辈果然好眼力。”王西洲微微一笑,“这支柔荑是西洲先前路过乌程,有幸与冯师结缘,游湖观山三月。临别之际,冯师赠与西洲一笔,便是这支柔荑。” 中年男子一挑眉,“乌程冯师,啧啧,王先生结交甚广啊,连这等人物都能结识。如果可以的话,也让冯师帮我制一支笔。放心,报酬好谈。” 王西洲点头道:“竹生前辈所托,西洲定会转达。” “也不一定非得要,王先生顺路顺口提一声就好,我这个人不强求东西的。若是王先生不顺路,或是冯师不方便,此事就当我没提过。” 王西洲点点头,“好说。” 白孤轻轻捅了一下花邪的手肘,压低了声音,“花大哥,他们说的石罅先生,和乌程冯师,都是谁啊?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花邪低声答道:“石罅先生我听老王讲过,是一位在治学校书,注疏训诂等方面皆有建树,而且名噪天下,是一位很厉害的老先生。他的很多学生都是很厉害的人,但这我就不怎么了解,想知道的你可以去问老王,这个他熟。至于乌程冯师,我只知道他是一位做毛笔很厉害的笔匠,很有名,但具体有多厉害我不知道,读书人的东西,我关注不多。” “懂了,反正这两位都是很厉害的大人物就对了。” “聪明。” 两人的对话虽然声音不大,但中年男子、王西洲、合度三人的修为不低,自然全都落在他们的耳朵里。 只是三人都没有太多理会。 中年男子看向合度手里的那支玉笋笔,“既然此笔是冯师赠与,其中情谊深重,王先生舍得将其送人?” 王西洲洒然一笑,看向合度,“情谊再重,所赠也只是身外之物,太过看重反倒不好。铭记在心,久久不忘才是正道。不然看重的是情谊,还是名气,就不好说了。而且所赠之物比比皆是,有缘之人却是难寻。西洲与合度管家有缘,赠与柔荑,西洲心中自然是十分乐意与满足。相信冯师知晓此事,也能理解西洲用意。” “王先生所言甚是。”中年男子笑了笑,然后又朝向合度说道:“这笔你收起来,得空借我用用。乌程冯师的羊毫玉笋,好东西,可不多见。” “借?”王西洲有些疑惑。 当家人向手下人拿东西用,还用得着借? 中年男子含笑道:“我这放春苑规矩轻重有度,在众人相处一事上,我是与他们平等相处,并无上下尊卑之分。所以拿取东西时,都会事先知会一声,以免对方不知道。” “原来如此,是西洲想当然了。” “无妨,是我这里的规矩别于他处,王先生不知道很正常。” “西洲受教。” 219、眼熟 王西洲看向不远处的那座凉亭,后者除了底座是由一块块石条拼成,其他部分依旧是由竹子搭建,别有一番韵味。 只不过王西洲的目光在竹亭上略微扫过之后,就不再去看竹亭主体,目光久久停留在竹亭的匾额上,挪不开眼。 青昭。 就这么两个字,王西洲看得如痴如醉。 中年男子见状,只是笑了笑,并无任何动作。 合度出于管家的尽职,与刚刚收礼的嘴软手短,但自家先生没有吩咐,也不好太多动作,只好抬手掩嘴,轻轻咳嗽一声,将王西洲惊醒。 王西洲理了理复杂纷乱的心绪,然后朝中年男子歉然一笑,“西洲心境不稳,竟一时痴了清明,让竹生前辈见笑了。” “无妨,每个人都会有一段过往,或深或浅地埋在心田之中,每当触碰之时都会久久驻足神往。我也偶尔会,王先生不用不好意思。”中年男子善解人意地劝慰道。 王西洲轻笑,只是藏着一丝苦涩。 白孤碰了碰花邪的手肘。 花邪看了白孤一眼。 两人一前一后点了点头,然后又同时点了点头。 合度一本正经为众人解释道:“此亭名为青昭,是我家先生翻书有感名之。又适逢老友来访,我家先生便让那位老友为此亭留下墨宝,并制成匾额悬挂于此。” 王西洲目光又飘向匾额,“敢问竹生前辈,这位留下墨宝的老友,是那位青山谢幕,苍狗睡月的惜时客?” “正是。怎么,王先生也认识黎兄?” “春鹿世家的惜时客,这天下的年轻十人之一,如何不认识?”王西洲语气里有些感慨。 中年男子看了王西洲一眼。 王西洲回敬一个眼神。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是这么个认识法啊,“黎兄这个人就喜欢显摆,自称粗通文墨,修为浅薄,相貌平平。每次与他闲聊,聊到后半段都让人窝火。说又说不过,打也打不过,很让人无奈。” 王西洲只是笑了笑,没有搭茬。 合度又继续说道:“听说黎先生有一位妹妹,似乎也名为青昭?” 中年男子轻轻咳嗽一声,“小小年纪,就不要惦记人家小姑娘了,这样不好。” 合度皱起眉头,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我没有啊,只是刚好想起了这回事,顺口说了一下。” 中年男子无语。 自己家这位小管家什么都好,唯独就有一点不好。 太死心眼,很多时候听不懂人情世故。 “当我没说话。”中年男子强行转移话题,“来来来,看看我这三座竹楼。几位,如何?” 三座竹楼,高低各不同,从左到右分别是三层楼,一层楼,六层楼。而当中最矮的那座一层竹楼,悬挂着的匾额,正是刚刚中年男子提到过的心上斋。 白孤脸色古怪。 这三座竹楼因为挨着,所以外形几乎一致,但因为位置以及自身高低,远远望去,就像是一把……断了一边的大叉子? 白孤以前在云水城城东逛荡的时候,就见过有马户用大叉子给马填草料,却磕在地上,把好好的一把大叉子崩掉一边,变成个滑稽可笑的单边钩子,还是不弯的那种。 如今面前的三座竹楼,挨在一起的样子活像是当年那把断了一边的大叉子。 就是少了那个凶神恶煞,一个不爽就动手的马户。 白孤拍了拍衣服下摆,然后伸手去挠突然痒起来的后背。 花邪多看了两眼三座竹楼,就兴致缺缺地移开视线。 他一向对这些雕花镶玉、亭台楼阁什么的不感兴趣,要不是山水郎的身份使然,走过的地方多,认的东西也渐渐多了,眼界见阔。身上那几件玉器也是为了升值攒钱、防身保命才买下来的。不然他以前连寻常的亭台楼阁都能认错,又如何对眼前竹楼欣赏得来? 眼前竹楼在常人看来,除了摆放位置有些奇怪,其他地方都是稀松平常。哪怕是铸灵境二阶的白孤,吞灵境巅峰的花邪,也是看不出有半分异样。 但落在王西洲眼里,却是一番别样的景象。 这“叉子”的两端看似不平,但其实是有一丝道韵牵连,就像是一根丝线勾住了两侧竹楼的楼顶,两座竹楼相互较劲如一场拔河,彼此吃住了力,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而中间的缺口,就是这场拔河的转运点,向上下积攒灵力,向四周倾泻劲气。 王西洲眯了眯眼睛。 这似乎,是一座阵法? 中年男子笑了笑,知道王西洲应该是看出了些什么东西,但他也没有多说什么,指了指当中的那座一层竹楼,“这座心上斋,是我收藏好友贵客所赠心意礼物的地方,算上刚刚白公子的那件,已是有六千余件藏品。” “西洲一个不情之请,我们可以进去看看吗?” “当然可以,这有什么的。”中年男子笑了笑,摆了一个请的手势,带着几人走向心上斋。 皎霞帮着推开竹门,然后退到门外一旁等候。 跨过门槛,几人便来到心上斋的门庭处。放眼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用竹子制成的架子,上面摆放着大大小小的盒子,都相隔着相同的距离。 虽然盒子们摆放的位置大不一样,都其中心点全都在一条直线上。若是从中心线的一端看去,一条线上的盒子就如同一片错落有致的鱼骨排,有一种凌乱的整齐美感。 “竹生前辈果然是广交天下雅士,心意一片片,堆成抬头山。” 眼前竹架上的盒子,说是小山其实并不为过。 六千余件大小不一的盒子,哪怕只是巴掌大小,堆在一起也是蔚然可观。 何况架子上有些小盒子里,装的是一颗颗须弥珠,其中的东西,指不定体型有多大,或者价值有多高了。 花邪一双贼兮兮的眼珠子一转,就瞄到了右手边第三排竹架上的一个盒子。 每个盒子上都会有一张写着字的纸条做为封条,兼提示之用。 花邪瞅着的那个盒子亦然。 天云王朝建春十三年,夏蛮、戚瑞华二位仁兄联袂来访所赠,仙伽山玉章一枚,撞缘莲花瓣一片。 仙伽山玉章什么的花邪不熟,也不想多了解,因为不感兴趣。但那撞缘莲,可是好东西啊! 撞缘莲属于灵宝一类的灵株,不入丹药。其本身具有强大的聚缘能力,可以让持有者福缘水涨船高,机缘随处可捡,而且没有境界限制。 一整朵撞缘莲可让持有者百年机缘不愁,福缘暴涨。在此之后福缘也能高于常人不少,修行更是顺遂。 撞缘莲的聚缘能力无比强大,哪怕只有一片花瓣,也能为持有者引来十年福缘。虽然效果会削弱不少,但也是有价无市的存在。放出风声去,恐怕连辟凡境的强者都会前来厮杀疯抢。 花邪用手轻轻碰了碰王西洲的衣摆,后者顺着花邪的视线看去,瞬间了然。 只不过王西洲多看了两眼之后,便移开了视线。 他对撞缘莲不感兴趣。 倒是那仙伽山玉章,是不可多得的佳品。 但也只是如此。 别人家的东西,看看就行了。若是起了占有之心,那心路可就走窄了。 花邪才吞灵境巅峰,无法做到以心声与别人交流。低声说话,中年男子就站在离自己不到二十步的地方,你猜猜看他能不能听见? 王西洲不主动与花邪心声交流,花邪现在还是真不敢随意开口。 在别人家别乱说话,就算要说,也最好别让那家主人听见,不然被人记恨在心,背地里嫌弃一辈子都是轻的。 要问为什么? 经验之谈罢了。 中年男子没有在意二人的小动作,倒是白孤的古怪神情,他看着有些好笑。 白孤一进门站定之后,便开始四处打量着竹楼内部。竹架、盒子,这些东西白孤只是一扫而过,便不再去看第二眼。 因为不认识,不感兴趣。 就算知道了又如何?难不成眼前这位竹生前辈能把别人送的心意送给自己啊? 真要是可以,那整座心上斋我白孤都看上了,竹生前辈难不成真送? 早点洗洗睡吧。 不过白孤的视线飘到一个角落时,却被一件东西绊住了目光。 那是一块一人来高的巨石,靠在墙角,通体紫褐色。露在外面的石头表面,一侧是如鱼鳞般层层叠叠、鳞次栉比的石鳞。另一侧是交错纵横的沟壑白痕,是无数道器灵宝、仙法神术大战时,在巨石上留下的痕迹,至今未曾消退半分。 而巨石的顶部,被人莫名地砍去,只留下一处平整如纸、光洁如镜的石台。 只是这石台隐隐有星点闪过,似有异样。 当然了,也有可能是因为窗边打下的几缕阳光,照到了石头裸露在外一星半点的矿石晶体,这才有那时不时闪过的星点。 白孤想到最近学到了一个词,怪石嶙峋,用在这石头上刚刚好。 白孤看着这巨石,心里渐渐有些异样升起。 倒也不是这块巨石有多稀奇,还是多好看,就是白孤单纯地觉得这巨石……有点眼熟? 中年男子站在一旁微微一笑,眼神玩味。 220、三色墨锭 王西洲也察觉到白孤的异样,便走上前,轻轻拍了拍白孤的肩头,“小白,那块巨石,有什么特别吗?” 白孤从发呆中被惊醒,随即摇头道:“哦,没什么,就是感觉那石头有点眼熟而已。可能以前在山上四处乱逛的时候,看见过一块跟这玩意儿差不多的石头吧。” 中年男子眼里藏着笑意,“这么巧?这块石头也是我从一座山上请来的,该不会就是白公子当初在山上看见的那块吧?” 白孤嘴角有些僵硬地扯了扯。 话不是这么接的啊! 再说了,真有那么巧的事情?还赶巧被我碰上了?真有这种运气,那我今晚不得抓紧点修行,说不定能连破两阶呢! 赶巧这种事情,还不如破境来得实在。 要不今儿赶巧,你送我两把仙器神兵啥的,我不介意的。 白孤收回视线,看向一旁架子上的几个盒子。 大安王朝天敕二年,途经白鲸海,做客檀命道友,临别之际笑纳靑尖珊瑚一件。 大安王朝天幸八年,洗墨池偶遇余读、常清两位道友,临别之际互赠有无,金叶风铃一枚,山月双面绣一幅。 故仙王朝寸神二十一年,莫族族长与两位族内长老联袂来访所赠,松针飞剑一柄。 …… 白孤挑了挑眉,这些人物、东西一听就很厉害了,这盛年竹生,不简单啊! 王西洲这时也看见了那个天幸八年的盒子,上面写着的两个名字不由得让他内心巨震。 王西洲深吸了一口气,问道:“竹生前辈,你还认识余读、常清两位人中龙凤?” 中年男子笑了笑,“能够与这两位结识,也是有缘,更多的是运气。每每想起,都是让我久久难以平静与忘怀。这两位之风采,各有千秋,如双峰屹然各立,映照千古。” 王西洲眼里有羡慕与激动闪动,“不知竹生与这两位还有无来往?” 中年男子知道王西洲的心思,但还是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遗憾,“实不相瞒,自从那一次偶遇之后,我就再也没有与这两位相遇。说句心里话,我也想再与这两位攀谈一番,讨教一下风花雪月,山高水长。” “这样啊。”王西洲难掩失望,但很快就意识到不对,连忙向中年男子道歉道:“抱歉,西洲失言了,还请竹生前辈恕罪。” 中年男子摆了摆手,“不妨事。换成是我,恐怕也是一样的反应,甚至会更加失态。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性子还是很毛躁的。” 王西洲一愣,随即说道:“想不到竹生前辈还是个性情中人。” 中年男子笑了笑,“谁说不是呢。少年心如镜,明月照老松。时间如水流淌,人啊,一不小心就会被洗掉这身层层蜕落,长大又变小的皮肉。” 白孤有些听不懂这话了。 王西洲轻声道:“人的衣服,是从小穿到大,再从大穿到小。” 白孤一点就通。 不过几尺的襁褓,一手可捧的香炉。 人来时,人去时,皆是事出突然,行色匆匆。 白孤的眼神灰暗了几分,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间隔之短,就连王西洲都没有察觉。 白孤从须弥珠里取出一方三色墨锭,双手递出,“竹生前辈,我受江先生所托,转交一方三色墨锭,还请您接收一下。” 三色墨锭色泽乌润,又有丝丝若有若无的氤氲萦绕,一看就知绝非凡品。 “江先生?哪位江先生?”中年男子一时有些迟疑,没有伸手接过三色墨锭,脑海里快速翻检着浩如烟海的记忆。 没办法,中年男子认识太多人了,只提一个姓,实在很难想起是谁。 虽然中年男子心里大概知道是谁了。 “云水城的江风眠江先生,他说他与前辈是老友。” 果然是这家伙。 中年男子点点头,接过三色墨锭,“原来是江兄所托,耗费心思不说,还让白公子代为转交,真是麻烦白公子了。” 白孤摆了摆手,“没事没事,正好顺路。” “恕我多嘴,白公子与江兄也是好友,是忘年交?没别的意思,实在是好奇白公子,是如何与江兄相识的。” 白孤嘴角一扯,然后挠了一把脸,“我跟江先生倒也没那么熟,就是我妹妹在长洲药馆治病时,刚好碰上了江先生,就这么见过几次面,打过几次交道而已,算不上什么好友。” 中年男子瞥了眼手里的三色墨锭,微笑道:“那就是白公子品性纯良,心地仁善,江兄信得过你,才会想到让白公子帮忙转交墨锭。” “应该吧,我也不知道江先生怎么想的,反正刚好顺路,就顺手带到了。” 王西洲在多看了几眼三色墨锭之后,不由得惊叹道:“这是……新安的彩墨?” 中年男子颔首,“王先生好眼力,这正是新安彩墨,是我前些年拜托江兄帮我找的一块墨锭。本来是不抱什么希望的,毕竟黄金易得,李墨难求,是天下人皆知的。而且这件事当年只是顺口一提,我都快忘记了,没成想江兄竟然真的弄来了。” 王西洲又问道:“不知,是哪位大师所制?” 中年男子翻开底面一看,“是叶师名品。” “叶师?新安的叶师,可不止一位。” “制墨的叶师,所制墨品又是带着丝丝道韵,除了如道人一位,我还暂时想不起来有第二位的存在。” 王西洲心头一惊,看着中年男子手里的三色墨锭,很是心动,语气诚恳道:“虽然有些冒昧,但西洲还是斗胆问一句,不知竹生前辈能否割爱?这方三色墨锭做工精细,实属上品,西洲一见之,实在是心痒难耐。西洲有一套十六路山水集锦墨,不知可否与竹生前辈一换。” 说着,王西洲从须弥珠内取出一套墨锭悬于身前。 墨锭一共有十六方,皆是仿造天下最为出名的十六处山水风景,一锭一景,做工精致,栩栩如生。 看着半空中墨锭的做工与纹路,中年男子眉毛一挑,“十六路山水集锦墨?这刀法,莫非是墨林曹师所制?” “西洲惭愧,这套十六路山水集锦墨并非出自墨林曹师。这套十六路山水集锦墨,是墨林曹师的第七代孙曹仙韫先生所制。西洲运道浅薄,能与墨林曹师后代结识已是天大的荣幸,万不敢高攀曹师。” 中年男子道:“那就很可惜了。若是墨林曹师的墨品,我还能考虑考虑。虽说曹仙韫先生尽得祖辈真传,但与曹师相比,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言下之意就是,我这三色墨锭是叶师所制,你要换,也得拿名气相当的墨林曹师墨品来换。曹师七代孙的墨品,有名气,也足够好,但不够格。 等价交换,是再正常不过的道理。 况且你王西洲执晚辈礼,还是有求于人,我不在条件之上加码,已经是很宽宏大量了。 王西洲沉吟片刻,便收起那套十六路山水集锦墨,“若是今后西洲有所疑虑,再来向竹生前辈讨教。” 中年男子笑了笑,没有说什么,默默地将三色墨锭收了起来,并未拿木盒装起。 王西洲神色微动,朝中年男子拱手致谢。 白孤看着两人的你一来,我一往,只感到一丝无奈与烦躁。 花邪则是继续贼兮兮地瞅着面前竹架上的盒子,心中止不住的感叹与羡慕。 好多大人物,好多好东西! 曾壤剑仙、梦蚁圣子、花道人、惦心和尚、东巷书生…… 忘灵茶、白虹渡船、古仙鹤火、燃秋香、海紫牙…… 尤其是在倒数第二排的第二层竹架上,花邪看到了一个盒子上写着的封条,不由得滚动了一下喉咙,连忙拍了拍王西洲的手,“老王,你快看!” 王西洲本以为没什么,就当作应付似的看了一眼。但就是这一眼,差点让他道心不稳,心境震荡。 春河王朝元康十年,拜访曲陀贤者有幸所得,桃云水官一尊。 王西洲深吸了一口气,竭力稳住上下翻腾的心湖,但脸上的震惊依旧掩饰不住。 白孤顺着两人的视线看过去,除了几个盒子之外,就没别的了。 白孤皱了皱眉头。 难不成,是里面的东西? 是有什么很厉害的东西吗? 中年男子似乎知道王西洲两人如此反应的原因,笑着说道:“当年被一位好友带去参加宴会,有幸拜访了曲陀贤者,又因缘际会,得赏了一尊桃云水官,好生养在此地。” 白孤挑了挑眉,“这桃云水官,是人吗?收在木盒里没事?” 白孤如今最好的须弥珠是丙等须弥珠,能够存放东西的空间是多,但容纳活物是无法做到的,更何况让活物在其中生存? 想都别想。 提起这个,中年男子摸了摸鼻子,脸上有一丝尴尬,“实不相瞒,这尊桃云水官生性顽劣,初来放春苑时,桀骜不驯,把我这放春苑搅得天翻地覆。我与几位侍从都拿这尊桃云水官没办法,只好动用了曲陀贤者赐下的仙宝,将桃云水官养在其中。那件仙宝内自有一方小天地,生灵在其间生活毫无障碍。若是准备充分,在其中生活一辈子都不成问题。” 白孤恍然,“是很厉害的仙宝吧?” “能够自成小天地的仙宝,无一不是逆天的道器。就算是甲等须弥珠,都少有能够自成小天地的存在。” 中年男子这么一解释,白孤就懂了。 合着这心上斋,就是一座道器收藏与价值都极其恐怖的宝库啊! 全是好东西啊! 正想着,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中年男子不禁皱眉道:“皎霞,怎么了?” 在门外等候的皎霞出现在门口,朝中年男子一鞠身,并未进屋,“皎霞也不甚清楚,需要先生出来一观,为皎霞解惑。” “什么情况?” 221、一场春雨 中年男子皱起眉头。 能让从小饱读诗书的皎霞说出不甚清楚,需要自己解惑的话来,这种情况中年男子还真是少见。 至少在皎霞跟在他身边之后,这种情况出现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真是稀奇事。 中年男子转念一想,还是决定出去看看。 “几位贵客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看到中年男子向外走去,王西洲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对白孤几人轻声开口,“我们也出去看看吧。” 说完,王西洲便跟上了中年男子。 花邪整理了一下情绪,也跟了上去。 白孤牵起白小小的手,缓缓走出心上斋。 杜心萝回头看了看一排排竹架和一个个木盒,然后跟在众人身后,出了屋内。 心上斋外的廊道上,白孤几人已经走了出来,看着眼前的一幕,都不禁一阵惊愕。 一场幕布般的春雨来势汹汹,又急又细,伴着微风淅淅沥沥,撞得檐下风铃发出阵阵清脆的声响。 只是这场春雨,很不一样。 因为这雨的颜色,竟是血一般的红色! 中年男子目光一凝,望向天空,眼里多出了一些隐晦的道韵。 庭院之中,轻云、渌波两人还在苦兮兮地扎着马步。看见中年男子出现,两人不由得异口同声叫喊求饶。 “先生救命啊!这是什么啊!” “先生,先让我们躲雨吧!等雨歇了,我们愿再蹲两炷香!” 这场突如其来的红色春雨,让两人心慌不已。 虽然自家先生不是什么摸着穹顶的大人物,但也是手段非凡。这千里风歇处设有阵法守护,几乎不受天时影响,少有异象如冰雹,能穿透阵法落入放春苑中。 可这红色春雨……是啥玩意儿啊! 该不会是什么剧毒病灾,能杀人于无形,或者是全身溃烂流脓而死? 啊啊啊,不要啊!我还要多活几年啊! 只是有着中年男子的训令,以及合度的监督,两人哪敢再松懈半点?两人只能是在原地扎着马步,哭丧着脸朝中年男子求救。 合度见状也是于心不忍,便帮着两人求情道:“先生你看,这异象如此诡异……要不先让轻云他们到廊道避雨,等雨停了再继续惩罚,免得出现什么怪事。” 中年男子却是没有说话,眉头皱起松开又皱起,似乎是遇上了什么不解之事。 王西洲抬头望天,片刻之后也是微微皱起眉头。 中年男子突然一挥衣袖,主动打开千里风歇处的阵法禁制,让这场红色春雨尽可能多地落到千里风歇处的地界上。 王西洲偏头看了中年男子一眼,心里的那个猜测有了几分确定。 皎霞依旧不解,再加上中年男子这一手,心里更加疑惑,“先生,你这是……” 中年男子没有回答皎霞的话,只是对庭院中还苦着脸的两人笑道:“你们两人还真是好运,这千年难遇的机缘都能被你们碰上,也算是因祸得福?” “机缘?因祸得福?”合度一脸疑惑,“先生,此话怎讲?” 中年男子伸出手,接了些红色雨水,然后手掌翻转,用两指捻住那颗红色雨水化作的水珠,眼里有着笑意,“这是一场千年难遇的泼天机缘,有缘者遇之、得之。合度,皎霞,你二人既已有道路在行,就不用多淌这场机缘。至于约素、流雪二人,我已经跟她们说清明细了,这场泼天机缘接与不接由她们自己决定。倒是便宜了轻云、渌波了,他们二人刚好与这场泼天机缘大道相契,又算是最先淋雨的人之二,说是因祸得福,完全不为过。” “所以先生,这场雨是?” “大道尽头又是空,星光如蚁鱼龙众。”中年男子轻叹一声。 合度瞬间明了,不再多言语。 白孤朝王西洲走近几步,轻声问道:“王大哥,这雨好怪啊,什么情况?” 王西洲看了中年男子一眼,没有开口,只是以心声给白孤解释。 修行如登山,六境至山腰,七境为山崖。若是要登临八境,就要争渡,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每一条道法脉络,就是一道独木桥,注定只有一人能抢先走到对岸,继续登高。至于其他落后之人,就只能留在崖边望洋兴叹了。 八境之人,已经算得上是站在山尖的那一小撮人了,说是云端神仙,完全不为过。这等强者开宗立派,必是底蕴无比深厚的宗门世族。若是开创新的法门脉络,也会是无比玄妙的存在。 所有的八境之人其实可以视作各自脉络的集大成者与代表,他们的一言一行都会或多或少影响该脉络的走势好坏,成就高低。 而他们的陨落,更是会引发天地异象。 至于异象大小,就要取决于此人的境界高低与脉络深浅了。 传言中若是圣人陨落,天地同悲,日月同泣。更有甚者,山河崩碎百万里,生生一洲天下陆沉道消,为其陪葬,只因那一洲天下乃是那位圣人的大道跟脚。 圣人死,天下崩。 王西洲说到这里就戛然而止,断了心声言语。 白孤不是蠢货,瞬间就明白了眼前这场春雨,八成就是一位曾经争渡成功的强者,如今陨落引发的异象。 哪怕是白孤生性冷漠,对于旁人常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此时心里也不免生出一丝悲哀。 八境啊,可惜了。 白孤看着淅淅沥沥,似乎不会断绝的红色雨幕,心里犯起了嘀咕。 刚刚王西洲也说了,像这种“天泣”的异象,不多见,是有大造化、大功德的心善神仙之人,在临终之际散尽道行修为,大道脉络在那人陨落之后,牵动天地,为之“哭丧”。 而这场春雨,每一滴雨水都蕴含着那位陨落之人的大道修为、脉络感悟,只需不戴雨具行走在路上淋雨,就能平白无故地增长修为,增强肉体强度,省去短则数月,长则数百年的修行时间。若是有与这场“天泣”大道契合之人,修行感悟能更上一层楼,甚至可以一步登天! 白孤现在想的,是要不要捡这场无本万利的大便宜。 他现在最缺的就是修为境界,而这场春雨,可谓是雪中送炭。 只不过天底下真有免费的大锅饭吃吗? 反正白孤是万万不信的。 白孤只觉得身边有一阵清风掠过,然后就有一道身影来到轻云两人身边,与他们并肩而立。 花邪笑嘻嘻道:“机缘天降,你们不珍惜,暴殄天物,那我可不能浪费。” 王西洲微微一笑,“小邪,争取一举突破五境,西洲相信你可以的。” “我尽量。”花邪嘿嘿一笑,然后朝中年男子抱拳道:“竹生前辈,我修行的路数有些奇怪,等会可能要在您这地盘上跑两圈,得跟您说一声。如果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出去跑,折腾完了再回来。” 中年男子笑道:“怎么会不方便呢?若能让花先生破境,也是喜事一桩,我这千里风歇处能再添一笔不俗的浓墨重彩。” “承竹生前辈吉言,那我就不客气了。” 花邪脚尖一点,身形如虹冲天而去,然后千里风歇处数千里的竹林上空三尺,有一道流光纷飞乱舞,奔袭于这千里竹林。 中年男子眼里倒映出花邪的身影,哪怕后者如今的速度快如流光,但还是逃不出中年男子的视线捕捉。 “有蝉者,春冬潜根睡茧,炙夏卧土蛰伏,深秋攀枝长鸣,四十九年沉寂,换一秋振翅放声。花先生这一身玄妙身法,不简单呐。” 王西洲点头附和,“小邪出身微末,机缘不多,但好在都是一些足以让他的修行之路走得长远的助力。他能有今天的成就,也跟他的努力有很大关系。” “王先生也不差啊。”中年男子笑得微微眯起眼睛,眼神里满是深意。 “竹生前辈谬赞了。” “我这两个童子,你觉得如何?” “两位童子言行得体,修行稳步,各方面都很好。” “我不想听场面话。” 王西洲沉默片刻,“这是西洲的心里话。” 中年男子扫了王西洲一眼,“我希望你能指点一下他们的修行。” 王西洲眼观鼻,鼻观心,“西洲这点浅薄修为,不敢在竹生前辈面前班门弄斧。” “事有急缓先后,人有高矮胖瘦,修行路上各有所长。我只是虚长你些许年岁,比你高出些境界,但这并不代表我的修行之路就很顺遂,对于大道修行的理解有多深刻。在某些方面,我甚至可能都不如杜小姐。” 杜心萝被中年男子这一声杜小姐喊得受宠若惊,一时间不知所措,呆在原地。 王西洲看了一眼庭院中的两人,轻叹一声,“雨停之后,西洲会略尽绵薄之力,帮助两位童子拨乱反正。” “如此甚好。” 白孤选择性忽略了这两位读书人听着让人云里雾里的谈话,看向杜心萝,“心萝,这场雨是好东西,对身体有好处,你可以去淋一下雨。至于淋多久,看你自己。” 杜心萝小小的脸上有大大的疑惑。 她轻轻皱起两条淡淡的眉毛,看了看白孤,又看了看一身白衣的王西洲。见两人都是满脸笑意地看着自己,杜心萝便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然后迈着小步子走向雨幕。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白公子和白小姐不去淋雨吗?无论是对修行,还是身体都有好处的,不试试吗?” 白孤挠了挠脸,嘿嘿一笑,“小小她身子骨弱,我怕她虚不受补。而且小小离不开我,做什么事都要一起,所以我们就不去淋雨了。” 虚不受补? 中年男子对于白孤这个很牵强的理由只是一笑置之,没有过多理会。 自己不瞎,又不是看不出白孤的顾虑。 只不过中年男子有一点比较好奇。 江兄也不瞎呀,到嘴边的鸭子都能让她飞了,想什么呢? 钓鱼也没这样式儿啊!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222、暂时留下 杜心萝一开始还有些惧怕这红色雨水,但当雨水淋湿自己时,杜心萝没有感到想象中的冰凉与其他其他异样,反而还暖洋洋的,很舒服。 杜心萝毕竟还小,孩童心性,只觉得好玩,就在雨中开心地玩起水来。 只是淋雨还没半刻钟,杜心萝就开始摇摇晃晃站不稳,如同喝醉酒一般,一副醉醺醺的模样。 王西洲抬手一招,就将杜心萝从雨幕之中“捞”了回来。 “心萝没事吧?”白孤微微皱起眉头。 王西洲笑了笑,替杜心萝拂去了身上衣服的水分,“不碍事,心萝第一次感受灵力,有些不太适应。用你刚刚的话来,就是补过头了,脑袋昏沉。” “没事就好。”白孤假装听不出王西洲话语里的揶揄,重新将目光投向雨幕。 王西洲扶着杜心萝,望向中年男子,“竹生前辈,心萝刚刚淋雨,需要地方休息。小邪的淋雨练功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两位童子的指点也需要到雨停之后,不知放春苑可有方便之处,我们还需要在此叨扰几日。” “有,肯定有的。”中年男子呵呵一笑,“前面院子里那一座三层竹楼,就是当初特意为来访的客人而建,几位贵客可以自行挑选房间。” “接下来几天,还需要多多叨扰竹生前辈与几位童子侍从了。”王西洲微微点头致意。 中年男子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几位能多留些时日,我乐得其所。合度,带着几位贵客去客房竹楼。” “好的,先生。” 王西洲笑着与中年男子告辞,抱起杜心萝,跟着合度向前院走去。 白孤牵着白小小,与中年男子道了声谢之后,就跟着前面三人去往前院竹楼,挑选房间。 中年男子站在原地,满脸笑意,透过红色雨幕,静静地看着渐渐走远的几人。 —————— 白孤缓缓睁开双眼,平息了一下体内灵力,看向窗外云团堆叠、依旧淅淅沥沥的夜空,忍不住啧了一声。 又不能出去修炼身法了。 还真是遗憾呢。 白孤伸手揉了一把脸,然后双手一撑,跳下木榻。随意地把鞋一套后,白孤走到桌子旁走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又拿了个新杯子,倒了满满一杯。 白孤喝了口水,然后看向面前空荡荡的椅子,“竹生前辈,不好意思啊,刚刚我在走灵,让你久等了。” “无妨,只是白公子年纪不大,手段却是不俗。” 话音刚落,中年男子凭空出现在桌子旁,刚刚还满满一茶杯的水也随即下降了一指高度,方便中年男子拿起,免得杯中水晃荡流出。 “没办法,出门在外,做事还是得谨慎些,竹生前辈见谅。” “能理解。当年我还是少年,初出茅庐时对人对事没有什么戒备心,吃了不少亏。现在想想真是年少不知事,天真得很。你现在这样,很好,至少可以少走许多弯路。” 白孤笑了笑,“其实也没有竹生前辈说得那么好。我就是个市井小混混,靠吃着糟饭脏水侥幸长大的。因为饭量大,又好不容易才活到现在,才不得不那么护食惜命。也是从小见多了一些肮脏手段和事情,而且现在还带着小小一起出行,所以心里就多了一些戒备。倒不是说我担心竹生前辈这里会有危险,只是我太怕死了,也担心小小的安全,所以走灵时才会把所有防御手段拿出来,防范于未然。”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你现在修为不高,这么做是对的。我这放春苑要不是因为此次天泣有好处可捡,不然也不会轻易打开。脚下这数千里竹林,说好听点是千里风歇处,但实际上就是一处撬不开的乌龟壳,我躲在其中偷闲而已。” “躲?”白孤眉毛一挑,“竹生前辈有仇家惦记?” 中年男子呵呵一笑,“出门在外,谁还没几个仇家怨客?只是不想跟他们纠缠太多,又跑得烦了,就找了这么一个好地方,聊以度日。” “是不想纠缠,还是打不过?”白孤作死地问了一句。 中年男子微微一愣,随即哑然失笑,大大方方地承认道:“两者皆有,不过前者居多。” 白孤喔了一声,“竹生前辈还是心胸宽广,不跟那些人计较,换做是我,绝对是不死不休,以绝后患。” 中年男子含笑道:“白公子少年热血,自然是考虑深远,以免夜长梦多。” 白孤点点头,“我带着小小,下手如果不狠点,吃饭睡觉都不安心,我不想这样。” 中年男子笑而不语,拿起茶杯喝了口水。 白孤懒得理会中年男子,继续问道:“竹生前辈,心上斋的那块石头,我可以拿走吗?” 中年男子看了白孤一眼,“为什么?” “我感觉那石头很合眼缘,想要。” “白公子倒是实诚。”中年男子放下茶杯,“不过那块巨石是我在一处古战场所得,价值与意义都十分宝贵,恐怕白公子难以得偿所愿了。” “不能商量?” “白公子有何筹码?” 白孤嘴角一扯,说到底还是要做买卖。 “我身上的东西基本都有用,能用钱买吗?我有些白雪石。” 自从离开云水城,白孤花销不小,但用的都是卖陀舍古蛇蛇鳞的三万两黄金,三道功法换来的两万五千颗白雪石可一颗都没动过。 “如果不是以物换物,我要价很高的。” “竹生前辈开个价?”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白公子如今初出茅庐,修为不高,想来身上家当也不多。那我也不好狮子大开口,就要个……五千青花石吧,应该不过分吧?” 白孤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两下,讪讪一笑,“不高,不高。” 要价是不高,就是我买不起而已。 五千青花石,以青花石一换一万白雪石的兑换率,可就是五千万白雪石啊! 狮子大开口? 天底下哪里来这么大的狮子啊! 中年男子看出了白孤的窘迫,便开口道:“其实白公子若是以物换物,或许不用这般头疼。” “竹生前辈这是看上了我身上的某件东西?” “白公子是个聪明人,应该能猜得到。”说完,中年男子又喝了口水。 只是两口下去,茶杯里的水位丝毫没有下降。 依旧是在将满不满的位置。 白孤两只手搭在桌子上,右手拇指轻轻摩挲着,“我脑子不好,猜不到竹生前辈的心思。” “我姓沈,名襟,字天锦,你可以喊我沈前辈就行,一直喊竹生前辈太过生分。” 中年男子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直接让白孤一愣,然后眼神古怪地看着中年男子。 并不是说中年男子这看似套近乎的言语让白孤感到莫名其妙,而是这位盛年竹生的名字好像……有点好听,又有些接地气。 天锦…… 咋个不直接叫天衣啊,好歹还霸气些。 中年男子看了看白孤,微微皱起眉头,但很快又松开,看向白孤的目光里多了些好奇。 “竹生……啊,不对,沈前辈,你要是看上我身上的什么东西,直接说就是了,我这个人,不太喜欢拐弯抹角。” 中年男子,也就是沈襟笑着说道:“东西抖搂得太早太明白,可就不值钱了。” 白孤没来由地头疼,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我如今修为低,又身在沈前辈的院子阵法里。就算身上手段就算再高明,也会被活活耗死。说与不说,其实大差不差。” 沈襟忍俊不禁,“白公子可别污蔑人啊。我向来与人为善,从来不做那巧取豪夺的事情。就算再眼馋某件好物件,如果对方不相与,我也不会强行与人互换有无。再者,若我真有巧取豪夺之意,岂会留你们在此宿夜?” 白孤耸了耸肩,“谁知道呢?” 沈襟也不在意白孤话里的软钉子,神色淡然道:“江兄与你,真的不熟?” “见过几次面而已,只能说认识。而且那几次气氛整得很尴尬,说不定以后见面还会打起来。” 沈襟没有理会白孤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死活的语言,直直地盯着白孤,“江兄为人厚道,不会轻易与人起冲突。” 白孤忍不住嗤笑一声,“他什么样子我不知道,但他当初若是在云水城动了什么歪心思,他会死得很惨。” 沈襟微微一笑,显然是不信。 江风眠是他多年的好友,前者什么底细他都清楚。以江风眠的手段修为,想让他死得很惨,还是很有难度的。 见沈襟不信,白孤只好取出了一枚木牌夹在两指之间,“就凭这个,我想应该够了吧?” 沈襟原本只是轻瞥一眼,但这一眼却让他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只因那枚木牌上刻着一个用古老写法刻就的“吴”字。 这个“吴”字,沈襟曾经有幸见过,可谓是印象深刻,永生难忘。 如今重现眼前,沈襟怎么可能会认错不震惊? “白公子……” “诶,打住,沈前辈,我不占你便宜,你也别多过问我的事情,咱这样才门儿清。要不然东插一脚,西摸一下,可就成了糊涂账,算都算不清了。”白孤收起木牌,嘿嘿一笑,“我这个人不仅惜命护食,还喜欢算账,更不喜欢欠人情。所以,还请沈前辈别以为吴老就对我如何如何,我会不习惯的。我们只是暂时留下,等雨停了就走。” 听到白孤说出吴老两个字,沈襟心中彻底确定了某个想法。 也否掉了另外好几个想法。 稍稍收拾好心情,沈襟露出一个熟悉的笑容,“既然白公子都这么说了,那我就不再作无用之功了。那我就不打扰白公子休息了,先走一步。” “沈前辈慢走。” 沈襟微笑着向白孤点头致意,然后青光一闪,消失在原地。 白孤扯了扯嘴角,把茶杯里的水喝干净之后,便将自己和沈襟用过的茶杯拿水一洗,放回原位,然后就上床睡觉了。 一梦解千愁。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223、怎么是你 一场红色春雨下了三天三夜,未曾有一刻停歇,似乎不将这世间尘垢洗干净,便不罢休。 白孤一直对下雨天不是很喜欢,因为一到了下雨天,他就很难出去找吃食。就算找到了,本来东西就不好吃,淋了雨,就更加难以下咽了。 白孤一连三天都待在前院竹楼的房间里,最多只是来到走廊透气,连二楼都没有走出去。其他时间白孤就躲回房间里,吃饭、睡觉、走灵、陪醒着的白小小说话玩耍。 白孤坐在床边,双手笼袖,看着床上熟睡中的白小小,心情复杂。 白小小最近睡觉的时间越来越多了,原本就不大的饭量也在渐渐变小,看得白孤一阵发愁。 白孤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十有八九,是暗疾的原因。 白孤又叹了口气。 也是这三天,白孤守在房间里,一边照看着白小小,一边修行走灵。 如今他体内的灵蕴,填满的穴位数已经过百。先前在椒月山上受的那些外伤、内伤,前者已经痊愈,后者还需要一段时间休养与恢复。毕竟透支灵力,与强行用积光屏障硬抗辟凡境女子虚影一击的反噬,远比白孤想象的要重许多。 何况白孤还动用了白袍徐爷借给他的那颗赤红珠子。 虽然只是稍微借助了赤红珠子的一点力量,身上也没有任何伤势出现,但白孤还是在冥冥之中感觉自己体内少了些什么东西。 可能,就是白袍徐爷所说的根基损伤吧? 修行之人的根基,就如同房屋高楼的地基,任何的瑕疵不足都会让往后的修行之路坎坷不断。而且修行之路不断登高,每一步都极为重要,尤其是中三境往后,说是通天路都不为过。一旦根基有损不稳,那孤立无援的通天路就会陷入一种无根浮萍的境地,稍有不慎,身死道消都是轻的。 根基一事,其重要性可见一斑。 白孤问过王西洲有关根基的事情,得到的回复是细微损伤的话,只要不是上三境的晋升,问题就不是很大。但若是根基损伤不小,那么别说是境界晋升,就连平时的修行走灵都会受到影响。 至于损伤程度的评定,需要到叩玄境明悟大道之后,才能勉强自我探知。要想探知他人根基损伤与否、损伤程度深浅,非是吞灵境不可为。 而且探知他人根基,是一件修行之人都无比忌讳的事情,是需要对方放开灵力对自身的守护禁制,才能一窥真相。 不经过对方同意,强行窥探对方根基的,需要高出对方至少两境,才能有机会做到。 王西洲如今是辟凡境,白孤才铸灵境,但前者依旧看不穿后者。 倒不是说王西洲的辟凡境有水分,而是白孤身上的东西,有点多。 王西洲是能理解的。 毕竟一位剑仙弟子身上,没一两件护身、禁制法宝,或是剑仙师傅留下的保护手段,王西洲是不信的。所以看不穿白孤底细深浅一事,王西洲完全不意外。 不过清楚酒鬼什么德性,以及他给了自己什么东西的白孤,心里满是对酒鬼的不屑与吐槽。 一个师傅,还是剑仙,怎么能这么抠门!除去两部杀力一般的功法,就连一件普通兵器都不给白孤。要不是有干瘦老人身上搜来的战利品,白孤怕是到现在连一件兵器都没有。 白孤身上是有钱,寻常兵器也只需几两黄金就能买到品质、卖相极好的。而道器,让王西洲和花邪带着去专门买卖道器的地方,帮着照看几分就好。 两万多的白雪石,购置数件丁等道器绰绰有余。 只不过白孤不会随便浪费钱。 这钱是要留着以后跟白小小在云水城过安生日子的,可不能花太多。 白孤突然抹了一把脸,然后连续深呼吸了三次,这才如释重负般一手撑在床板上,勉强稳住坐姿。 白孤嘴边不自知地扯出一个苦笑,写满伤感。 —————— 又在放春苑里的前院竹楼住了两天,等接受“天泣”赐福的花邪稳定好境界,白孤几人就开始商量着什么时候离开千里风歇处。 花邪在“淋雨”之后就找了间房间闭关,王西洲为之护道。只是不到半天时间,花邪就直接破关而出,笑嘻嘻地跟王西洲犯贱。 王西洲却是疑惑无比。 花邪本来可以借助这场千年难遇的“天泣”,一举连升两个小境界,破开吞灵境桎梏,跻身辟凡境。但花邪的境界却反常地只有吞灵境圆满,而且似乎有所亏损,分明是自斩一刀之后的情况。 也就是说,花邪在这场“天泣”中,至少已经摸到了半步辟凡境的门槛,自己却主动跌境,退了回来,依旧停留在吞灵境的范畴。 奇怪,小邪平日里不是很看重境界晋升一事吗?怎么如今还自斩一刀,主动跌境呢? 王西洲百思不得其解。 但花邪对于此事一直闪烁其词,能糊弄就糊弄过去,就是不肯说明其中缘由。 提了两次之后,王西洲就不再自讨没趣了。 事不过三。 白孤单手托腮,百无聊赖道:“时间你们定吧,我随意,就是下午出发我都可以。只要别太久就行,太久我就要先走一步了。” 王西洲点点头,表示了然,“小邪,你怎么说?” “我也无所谓啊,多留我就多闲散两天,要走我也没几件东西,稍微收拾一下就可以走了。” 王西洲稍一思索,说道:“那就明天离开吧,已经在这里叨扰竹生前辈几天了,西洲也不好意思再打扰竹生前辈了。” “没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几位如果想继续多待几日,我是十分乐意的。” 沈襟突然出现在竹棚石桌旁,笑吟吟道:“几位贵客在我这里不用有太大的心理负担,去留自便,不必拘谨。” 王西洲微笑道:“竹生前辈于身亲近,于心巍巍,不可不敬。” 沈襟笑了笑,没有回应这句话。 白孤看向沈襟,“沈前辈,我们明天就要走了,在这里跟你说一声,免得到时候一声不吭走了,你太想我们,还得时常惦念。” “白公子真是幽默,每一个在放春苑暂住过的贵客,我都会时时想起、牵挂着的。” “沈前辈记性挺好,那么多客人都能记住。” “还好,时常翻阅好友名录,或是去心上斋走走,长此以往,也就能记住了。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多写写多看看,总能记住的。” 王西洲看着白孤和沈襟两人,心里不禁疑惑起来。 这两人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熟络了?聊得这么欢? 沈襟想起一件事,向白孤询问道:“有一事想跟白公子打个商量,不知道白公子是否愿意?” “说说看,有好处且能办到的话,我不介意帮忙。” 王西洲以心声提醒白孤别太放肆,只是后者置若罔闻,没有理会他,依旧大咧咧地一手撑在下巴,痞里痞气地看着沈襟。 沈襟毫不在意白孤的那副尊容,“我前不久收留了一位少女,是一位剑修。她当时受伤极重,等到稳住体内伤势,境界修为十不存一。我与她算是有些渊源,如今她伤势渐愈,就想着出去走走。所以我想请白公子在离开之时,顺路捎上她一程,无论乘载多远多久,尽看白公子心情。至于好处一事,好说。” “剑修?”白孤眉毛一挑。 白孤从记事以来,就见过三位用剑的人。 酒鬼师傅林羡鱼,是一位剑仙,很强。但酒鬼做人是又狠又抠门,给徒弟喂招的时候是丝毫不留手啊!做师傅的,给的东西还没有吴老给的多,这算是咋回事嘛! 剑修连风,脾气太臭,又不爱说话,跟块茅坑边上的石头似的。 至于第三位…… 白孤脑海里浮现出一位灰衣女子。 白孤扯了扯嘴角。 怎么剑修都是一个样,脾气都臭! 沈襟点点头,“这位剑修,天赋极好,若不是一场无端祸事,剑仙之名,甲子之内唾手可得。” 王西洲脸上闪过错愕,花邪一脸震惊。 甲子之内的剑仙? 别说是甲子了,就是百年之内,能成就剑仙的无一不是天才仙苗的人物,更何况是甲子?只说当世,恐怕都是屈指可数吧? 然后沈襟又笑着补了一句让王西洲两人内心震撼无比,久久无法平静的话。 “我说的剑仙,可不是寻常那些沽名钓誉的剑仙喔。” 王西洲深吸了一口气。 王西洲清楚面前的沈襟是何等人物,眼界是何等的高,从他嘴里抖落出来的任何一句话、一个字都是有十足的分量。 沽名钓誉的剑仙? 只怕说的是那些名不副实、自以为是,又深入人心的所谓剑仙吧。 但这样看来,沈襟口中所说的这位剑修,天赋岂不是更加逆天? 白孤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咳嗽一声,“先说好,无论这位剑修境界多高,坐我的车,那就要立几条规矩,不然我不放心。” 沈襟点点头,“这是自然。” “当然了,我也不会太过分,只要这位剑修平日里安分些,别太刺头就行。我不会管这位剑修去什么地方,离开前告知一声什么时候回来就行。但如果过了时间,我们又刚好要启程去往别的地方,那就别怪我们不等了。如果路上遇见危险,我希望这位剑修不要袖手旁观,尽量帮忙解困。至于能出多少力,这位剑修量力而行就好。暂时就这些,有其他的我后面再补充。” 沈襟笑了笑,“听着也不算过分,很合理。蝉衣,你觉得呢?” 沈襟笑着,看向前院竹楼三楼。 那里,有一位灰衣少女抱剑而立,英气勃发。 看到沈襟投来目光,灰衣少女脚尖轻点,身形飘然,几个眨眼之间便来到几人面前。 灰衣少女落地之后,朝沈襟微微一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至于其他人,灰衣少女只是略微扫过,就将目光停在刚刚提要求的白孤身上。 白孤在看清灰衣少女面容之后,皱起眉头,脸色古怪。 然后两人竟异口同声开口道:“怎么是你?” 224、天生的剑仙 沈襟眼里有笑意浮现,“两位认识?” 白孤用食指摸了摸鼻子,“以前见过一面而已,算不上认识。” “哦,是吗?”沈襟眼里笑意更浓,“蝉衣,是这样吗?” 灰衣少女点头,“五年前,在云水城见过。” 声音如料峭春寒里的山涧清泉,清冷得让人莫名能感到一股寒意在身上爬。 灰衣少女的衣饰很少见。 左手缠着一块水蓝色布帛,左肩系着一方翠绿色缠枝纹披肩,腰间也悬挂着一串白色珠串,右侧身子却只是简单的灰色衣裙,别无其他衣饰,很是扎眼。 王西洲看着灰衣少女肩上的那方翠绿色缠枝纹披肩,很快就明白了灰衣少女的身份,“这位小姐是四季剑族的人?” 灰衣少女没有回应。 沈襟笑道:“王先生心里头不是早就有了答案,又何必问出口呢?” 王西洲听到这个回答,心里有数,也就不再追问。 “你刚刚说的要求,我答应了。”灰衣少女淡漠开口,带着不可置疑的语气,“但你要管饭。” 白孤曲起食指,抵着眉心揉了揉,“不行,我没带多少钱出来。” “你可以再提三个要求,不能逾越我的原则与底线,得在我能力范围内。” “你在搭车的路上,得抽空指点我的剑术。这一条,是在三个要求之外另加的,不算在其中。” “这个简单,可以。” 白孤这才松口,“明天午饭后,休息三刻钟,我们就启程,过时不候。” 灰衣少女嗯了一声,又与沈襟点头致意后,一个飞身又回到三楼走廊,转身进了房间。 花邪啧啧道:“这小妞儿,挺有个性啊。” 王西洲以眼神提醒花邪,见后者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只好开口说道:“眼下人家只是跌境而已,眼界心性与手段都还在呢。” 话说得不算含糊,反倒很明白,就是在提醒花邪再作死,人家指不定有什么厉害手段就砸过来了。到时候伤势轻重、生死与否,可就不好说了。 而且真当人家隔得远,没听见? 花邪悻悻地缩了缩脖子,摸了个苹果啃了起来。 白孤刚想起身离开,就被沈襟喊住,“白公子,不着急,我们聊聊?” 王西洲也是识趣,拉着还想听些趣事的花邪告辞离开。 白孤拿过一串葡萄,摘了一颗往嘴里一塞。 嗯?没有籽?还挺甜的? 好吃,不错。 然后白孤一连摘好几颗葡萄,塞在白小小手里让她慢慢吃。 沈襟开门见山道:“白公子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心上斋的那方石头,你就带走做个念想吧。” 白孤一挑眉,“不用给钱?” “分文不取,纯属个人相赠,别无贰念。” 白孤呵呵一笑。 你最好是。 “沈前辈,我是个粗人,说话不好听,有什么丑话都说在前头。咱先说好,这石头你送我的,是没有什么人情往来,买卖交易的本意,也不会有什么隐晦的算计。不然石头太重,我拿着压手。” 沈襟对于白孤这些软刀子的话语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微笑道:“你放心,我沈某人说一不二,不屑于做这些小动作。” 白孤点点头。 “不如现在就去取?” 白孤笑着摘了颗葡萄塞进嘴里,“沈前辈这么急做什么?我都不急。” “只是不想耽误了白公子回房收拾东西,白公子若是不急,可以多聊几句。” “我想知道刚刚那位姑娘的一些信息。” “好说。”沈襟喝了一口茶水,“那位姑娘姓夏,名蝉衣,是一位练剑资质极为上等的剑道种子。若非运道使然,命中该她有一劫,让她几乎从头再来。不然以她的资质,百年之内,剑仙之名,必有她一席之地。” 夏蝉衣?好怪的名字。 “听沈前辈刚刚的话,这位夏姑娘重伤跌境了?我想知道,她跌境前的境界如何?现在又是哪一境?” “半步辟凡,铸灵三阶。” 沈襟这八个字说出口,白孤先是被前面四个字惊了一下,然后又松了口气。 铸灵三阶,自己还是勉强能镇得住的。 虽然白孤现在只是铸灵二阶,但他有自信,铸灵三阶也能一战! 沈襟微笑道:“白公子是怕压不住蝉衣,现在听到她的境界修为,觉得自己手段够用,这才放心?” 白孤没有丝毫掩饰,点了点头,“我不能把一个不确定的因素放在自己身边,不然跟在床梁上系着一把刀有什么区别?至于王大哥……靠人不如靠己。” “能这么想,挺好。白公子少年心思能如此,不知有多少人羡慕不来。” 白孤笑了笑,“这种福气,我宁愿不要。” 沈襟脸上有感慨浮现,“任何的苦难都不值得宣扬,但每一种收获与成长,都值得夸耀。” “能活在阳光下,谁又想躲在暗无天日的阴影里呢?” 沈襟看了白孤一眼。 眼前的少年身上的暮气很重,而非成熟的心智所呈现的沉稳。 这少年,气息太沉了,仿佛是在水里奔跑了几十里,累得完全提不起劲。 少年老成? 可能是吧。 活在这世道上,早些通晓世事,是一件对于全家聊胜于无的幸事,但也是一件对于个人来说长久连绵的不幸事。 沈襟又喝了一口茶水,“不知道白公子方不方便,讲一下你与蝉衣先前是如何相识的?” 白孤嘴角扯了扯。 还是来了。 但你一个可担风雅的隐士前辈,这么八卦真的好吗? 感受到白孤怪异的目光,沈襟只是呵呵一笑,“如果白公子不方便,就当我没问过。” 不过沈襟这话与这笑,让白孤更加不自在了。 自己要是不说,显得跟那夏蝉衣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 谁是那种人啊! 白孤又摘了几颗葡萄放到白小小手里,又拍了拍她的手背,免得她吃着吃着,又睡过去了。 然后白孤就缓缓讲起五年前的那一幕。 —————— 白孤见到那位持剑的灰衣少女的那天,是一个晚秋傍晚。天气不是很好,乌云一团堆着一团,下着小雨,淅淅沥沥,路上满是泥泞。 白孤那天运气好,在云水城城北的一处米店里凑了个人头数,帮忙搬米袋。工钱还算不错,米袋一袋五十斤,搬两袋一个铜板。 本来是可以两个人一起搬,这样可以更省些力气,搬得更多,然后工钱平分。只是白孤不想兜里的钱跟别人平分,就一个人搬着比他腰还高的米袋,踉踉跄跄地来回进出。 那一个下午,白孤挣了三个铜板,买了一袋窝窝头,还有两个小肉包,浑身酸痛但很开心,冒着小雨回家了。 出了城门不远,白孤正一只脚撑在一块大石头上,前倾着身体伸着懒腰。 抬起头时,白孤就看见了那位眉如收墨、目似寒冰的灰衣少女。 灰衣少女当时满脸苍白,像是大病初愈的模样,脚步轻浮但不曾停歇,脸上神色无比淡漠、坚定。 白孤当时脑子里就只有一个词,是唐涂在说书时讲到的。 英气。 白孤只觉得灰衣少女是有一种女侠的英气,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巾帼不让须眉的那种。 然后灰衣少女侧头,透过雨幕看向白孤。 一股寒意凭空浮现,如同一桶冰水当头浇下,白孤当即就打了个寒战。在晚秋小雨的傍晚里,白孤感到身上的衣服穿少了。 两人对视良久,白孤感觉有一点尴尬。看着灰衣少女脸色苍白虚弱的模样,还浑身湿淋淋的,白孤觉得灰衣少女应该是遇上了什么事,好不容易才逃出困境,很可怜。 白孤想了想,然后很是肉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肉包和窝窝头,朝灰衣少女扬了扬。 灰衣少女的目光冷了些。 白孤悻悻地收回手,在把肉包窝窝头收回怀里油纸袋的时候,耳边却传来一阵清冷的声音。 “放下。” 白孤愣住。 不是,你要东西的态度这么强横的吗?连一句请或谢谢都没有? 只是白孤敢怒不敢言,在树下找了片比较干净的树叶,把肉包和窝窝头放在上面,搁在石头上,然后一溜烟儿跑了。 不为什么,就因为灰衣少女手里拿着剑。 白孤可不想因为一个肉包和窝窝头丢了命。 不值当。 —————— “就这样?” “就这样。”白孤点了点头。 “这样啊。” 白孤脸上顿时精彩起来。 听这语气,沈襟还有点失望,没听够? 沈襟没有丝毫掩饰,追问道:“就没有更多细节了?” “我怕被砍死,哪里会多待一秒?” “可惜了。” “可惜?”白孤皱起眉头,“怎么说?” 沈襟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前院竹楼三楼的位置,“一位剑仙预定人选,能多些交集,总是好的。出门在外,还是得靠朋友。” “预定而已,又不是真正的剑仙。”白孤有些不屑。 沈襟嘴角弯起,“所以白公子觉得,蝉衣有可能成不了剑仙?” 白孤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可能是我没把话说明白。蝉衣,是一位天生的剑仙,她只需要稳步修行,就一定会成为剑仙。就像是人每天的时间到了,饿了,就要吃三餐,困了,就要去睡觉。蝉衣的剑仙,只是需要时间而已。修行路上的关隘,对于她来说,根本不存在。” 白孤嘴角一抽,“九等天才?” “这是她的下限而已。” 好好好,这是大腿是吧?但怎么感觉又粗又细的? 白孤摸了摸下巴,“但她现在只是铸灵三阶啊,很多人都能碾死她。书上不是说了,夭折的天才,比路边的野草还要不值钱。” “她已经走过一次生死了,而且她在成为剑仙之前,没有那么容易就死的。” “哦,这样啊。” 白孤并不关心夏蝉衣会不会死,能不能成剑仙。白孤只是想弄清楚,夏蝉衣的分量、手段如何,剑道的造诣如何,能不能真的指点他练剑。 至于其他,白孤理会干嘛? 要不是夏蝉衣刚刚答应白孤会指点他练剑,白孤现在都懒得记夏蝉衣这个名字。 沈襟拿起茶杯,将目光投向远方,喃喃道:“西山三眼白,笔下一痕青。婉转群书景,何拘岁月形。” 白孤扫了沈襟一眼。 这莫名的感慨是怎么回事?想起老情人了? 还是说这夏蝉衣,是他的故人之子? 有故事啊!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225、拦路 白孤牵着白小小,站在马车旁边,看着王西洲和沈襟你来我往的辞别,很是无语。 这些场面话,说来说去不烦吗? 看着都累。 花邪似乎知道白孤心里所想,于是凑过去低声说道:“你也觉得他们烦人是吧?读书人嘛,是这样的,繁文缛节、麻烦事情一大堆,他们非但不觉得烦,还乐在其中,真是搞不懂他们。” 白孤偏头看了花邪一眼,“他们能听见的。” “我就是故意说给他们听的。”花邪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 “那花大哥怎么不直接说大声些?” “读书人最好面子,当着大家面前说出来,他们脸上挂不住。竹生前辈不知道,但老王我还是了解的。他这个人什么都好,礼节与脸面看得太重,整天念叨个没完,烦人得很。” “这话说得,花大哥不怕又被王大哥念叨?” “嘿,人各有命,老王是他自己的坚持,我有我自己的活法,无所谓。他爱念叨几句,我听着就是,大不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然后继续我行我素。老王说过人要活得有规矩,反正我又没有逾矩,他就是说,也说不到哪里去,不怕。” “这话沈前辈也能听到的。” “你是怕我这么说,老王会在竹生前辈面前折面子?”花邪轻笑一声,“小白,脸面这东西不是靠别人施舍,是要你自己挣来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只有自己强大自爱,才是真正的有脸面。至于别人的目光看法,随他们去,别理。毕竟要等别人真的肯定你,还不如早点洗洗睡。” 白孤点点头。 唐先生和老乞丐也说过类似的话,白孤觉得很有道理。 沈襟看向白孤这边,微笑道:“花先生这话,说得很好。自轻无以得贵,自傲无以服众。人是要自身强大自爱,不过也莫要自傲,过刚易折的道理,也是常见常新。” 王西洲也是看了两人一眼,脸上有说不清原因的高兴。 “竹生前辈谬赞了,我也只是拾人牙慧而已,我眼窝浅,哪里想得出这种大道理啊。”花邪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哈哈一笑。 “拾人牙慧也好,独到之见也罢,能记住这话,就是对自己最大的福气了。” 花邪立即抱拳道:“竹生前辈的话如金科玉律,花邪铭记在心。” 然后似乎感觉不合礼数,花邪又换成了拱手礼。 只是很少做,花邪这个拱手礼做得十分别扭。 沈襟笑着摆摆手,“不用这么拘谨,礼就免了,刚刚的话也是你自己说的,我只是表示赞同,算不上什么金科玉律。真要这么算,那也是你这话独到,值得。” 花邪嘿嘿一笑,没有话回应。 刚刚那几句话,已经是他搜肠刮肚,绞尽脑汁,把他为数不多读过、见过、听过,还能记住的词儿用完了。现在他是一个好屁都憋不出来了。 真的一滴都没有了。 花邪现在只剩下些搬不上台面的烂词俗语,怕一张口就恶心到沈襟,回头还会被王西洲念叨。 现在这种情况,自己又是这么一副德性,说多就是错多。 所以花邪选择不开口。 说不定还能在沈襟心里留下个……憨厚的印象? 王西洲赶忙开口,为花邪解围,“小邪平日里散漫惯了,还请竹生前辈莫怪。” 沈襟满脸笑意地看着白孤和花邪两人,“白公子直爽豁达,花先生闲散自在,都是我很喜欢的性子,我身边的很多朋友都是这么个样子。” 沈襟想了想,又开口道:“我很喜欢他们的性格,是真的喜欢。” 尤其是后半句,是强调。 只不过这话落在注重礼数的王西洲耳朵里,就变了味。 但王西洲并没有太多表情变化,依旧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与沈襟笑着又说了几句场面话。 沈襟看向白孤的视线稍微偏移了些,“白公子此行,是要去黑羊山?” 白孤没有反驳,“沈前辈真是料事如神。” 沈襟没有理会白孤话里的软钉子,一笑而过。 其实不难猜。 沈襟既然认识江风眠,那看出白小小的身份也不是问题。沈襟和江风眠是好友,殇骨族的诅咒沈襟也应该听江风眠讲过,那么作为治疗诅咒的望海石,以及望海石的产地,沈襟也会略知一二。 白孤心思并非如同龄人稚嫩,肯定不会大老远离开云水城,跑出来游玩而已。 而且白孤还认识那位。 所以白孤此行肯定是为了殇骨族的诅咒,为了望海石。 那么作为白孤此行的目的地,也就是距离千里风歇处最近的望海石产地,除了黑羊山,还能有哪里? 就算没人跟沈襟说起,他也能自己猜出来。 白孤也不笨,知道沈襟是能靠自己猜出来的。 不过不能排除是王西洲说的。 王西洲对于沈襟的崇拜与狂热,实在是无法感同身受。 用花邪的话来说,老王就差把裤衩子掀开,跟竹生前辈深入探讨人生了。 白孤当时表示十分赞同。 恐怕沈襟让王西洲去死,王西洲都不带犹豫的。还会自己找个别的地儿埋了自己,生怕自己的尸首脏了沈襟的眼睛的地方。 以王西洲的性子,以及对沈襟的崇拜,为了能跟沈襟多说几句话,谈起此行的目的地,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对于沈襟知道自己要去黑羊山,白孤倒是没多少在意。 毕竟对白小小虎视眈眈的江风眠,白孤都不怕他知道自己要去黑羊山,还会怕多加一个沈襟? 加谁不是加啊,说得我能打得过前面那个江风眠一样。 白孤收起心思,那边的客套已经结束,准备出发了。 一道剑光飞出,灰衣少女夏蝉衣出现在马车另一旁,清冷的声音传出,“刚刚好,没超时。” 白孤扯了扯嘴角,还是没说什么。 要不是没把握打过,白孤肯定要来上几句。 而且后面还要指望夏蝉衣指点自己剑术,忍了。 众人刚想上车,就感觉一道凌冽无匹的气势撕开了什么,瞬间跨越至此,拦住众人脚步。 是一点剑光。 沈襟嘴角浮现一抹苦笑,“赵剑仙,这是为何啊?不是说好井水不犯河水吗?你这算自己说的话,自己都不遵守?” 白孤几人脸上都出现不同程度的惊讶。 白孤、王西洲、花邪是震惊于此地竟然有剑仙存在,听沈襟的意思,这位剑仙一直就在附近? 随即三人就反应过来,这位剑仙应该就是来时轻云“得罪”、渌波帮忙行礼致歉、居住在山道另外一边的那位前辈了。 夏蝉衣看着那点剑光,只是略微惊讶之后,就脸色恢复如常。 剑仙而已,自己将来也是。 白小小和杜心萝还小,不懂修行,也不知道剑仙代表着什么,但剑仙这个称呼,听着就很厉害,一定是一位了不得的人物。 两个小家伙此时眼里满满是对剑仙的好奇、羡慕和崇拜。 相比白孤几人来说,轻云几位童子侍女就显得淡定多了,只是他们心里都有个疑问。 这位前辈,现在过来做什么呢? 听到沈襟的话,剑光闪动了一下,然后在半空中晕开,化作一道人影。 只是一道光影,看不清容貌,但看身形,应该是一位女子。 这是一位女子剑仙! 剑修之修行,无非就三种,剑术,剑道,剑气。 剑术和剑道,都是需要天赋领悟、掌握,光靠勤勉只是杯水车薪。 至于剑修之剑气,就如修行之人之灵气,只不过剑气锋芒毕露,无比凛冽。凝聚出剑气之后,剑修体内的所有灵气会逐渐转化为剑气,直至体内体外皆是剑气。 而体内各处经脉窍穴,在剑修凝聚出剑气之后,每时每刻都要经受剑气的洗刷冲荡。肉身孱弱者,是会被自己好不容易凝聚出的剑气活活搅烂肚肠,然后剑气穿过经脉窍穴,透体而出,让人死也不得安生。 那种连绵不绝的钝刀割肉、银针刺骨的痛苦,不足与外人道也。 说了也白说,难不成说了,对方能将这痛苦转移到自己身上,让你轻松些? 所以世间有两句对剑修的调侃,都很到位。 每一位剑修,都是受虐狂。 每一位成功的剑修,都是一块上好的磨剑石。 前者的取笑意味很深,后者则是对剑修,尤其是经历过生死,渐次登高的剑修、剑仙的一种肯定了。 磨剑石,磨谁的剑? 那当然是自己的剑!问剑之人的剑!世间所有的剑! 剑修修剑,自然是要时时向他人问剑,向世间问剑,向自己问剑。 问剑一事事关重大,结果如何谁都吃不准。能在一场问剑之后双方皆有所得,哪怕挂彩了,彼此都无怨言。 但剑修出手果断,剑气凛冽无比,真打出火气或太过投入,出手可就没个度,割出几道血槽都是正常。严重些,可就是重伤跌境,甚至因此陨落。 更有甚者,会因为一场问剑而剑心破碎,大道断绝,从此一蹶不振,再也提不起剑。 这种事情对于剑修来说,是莫大的祸事,比直接杀了他还难受。 剑修提不起剑,多么可笑的笑话! 当日连风在椒月山上自毁本命剑,断绝大好的剑道前途,剑修自此无剑。当时的连风已经是躺在床上,心生死意了。 一个没了本命剑的剑修,跟失去了马的马车有什么区别? 不死又如何?苟活吗? 剑修一生如剑,最是刚直不屈,岂会为了这点了无生趣的日子,而苟活于世? 这样做,很不剑修。 剑修修行,还需要无数天材地宝提升境界、强化肉身、淬炼本命剑,砸钱如烧纸泼水,很多时候无数钱财砸进去,连个响都没有。 剑修一生就是踩着钢索过悬崖,凶险又刺激。修行之苦,半路夭折、不幸陨落者不计其数,但还是有很多人甘之如饴,在剑道上前仆后继。 不为其他,就因为剑修是诸多修行之路中,杀力最大! 只论杀力,同境剑修无敌手。 而剑修,通常是与杀伐果断、冷酷无情挂钩,哪怕是寻常男子也会畏于剑修修行痛苦艰难而转去他道,更别说女子了。女子多娇弱,剑修之苦,少有几人能吃得住。 所以女子剑修少,女子剑仙更少。 半空中那道女子剑仙光影稍微动了一下,没有理会沈襟的问题,但在场众人都莫名感到有一股寒意升起。 感受最深者,是不过铸灵二阶的白孤。 冲我来的? 白孤皱起眉头。 因为白孤有种莫名其妙的直觉,让他只感到一阵荒谬和警惕。 虽然看不清这位女子剑仙的面容,但白孤就是感到一道凉气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这位女子剑仙,似乎是在看着自己? 然后,白孤就听见一阵冷冰冰的问话:“你身上,为什么会有他的气息?”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226、突然出手 “啊?”白孤懵了。 气息?谁的气息? 魔族江风眠?神棍邱自在?酒鬼林羡鱼?还是老乞丐? 这位剑仙又是干嘛来了?是还恩,还是报仇?或者说情债? 别找我啊,跟我没关系啊! 其他人起先也是一脸茫然,随即就凭借着境界高低,先后察觉到女子剑仙是冲着白孤来的,众人脸上都有些惊讶。 一位女子剑仙,不惜顶着与盛年竹生的约定,跨越分界线至此,就为了来见一个只是铸灵二阶的少年? 而且听女子剑仙的语气,似乎是不善之客? 王西洲立马几步走到白孤身前,朝半空中那道光影作揖道:“山水坊山水郎王西洲,见过剑仙。” 光影似乎是扫了王西洲一眼,便藏不住冷笑,“你们王家的礼太重,我受不起。” 王西洲微微一愣,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脸上没有丝毫异样,“剑仙说笑了。” 从王西洲初出江湖开始,只要有人认出他东武王家的身份,就会拿王家曾经的过往说事,调侃、羞辱王西洲。 少年时的王西洲听到这些,会气冲冲地跟别人争论,然后被别人一通事实砸得头昏脑涨,哑口无言,张着嘴巴半天蹦不出一个字,气得脸通红,最后实在是感觉丢人,只能灰溜溜地离开。哪怕事后想出了一番说辞,再遇见这种事情时,王西洲还是会头脑一阵空白,说不出之前准备好的那套说辞,或者是想好的说辞没说几句,就被别人用更恶毒、更犀利的言语怼得无言以对。 再后来走的路远了,懂的道理也多了,王西洲对于这些闲言碎语渐渐能够宽心以对、从容应付,但他开始不去搭理这些琐碎了。 无他,与人争辩这些本来就是事实的东西,不但会失了读书人的身段与风采,更会落人口实,得个嘴硬、诡辩、虚伪的骂名。 王西洲不想丢这个人。 况且,这是家族的耻辱,是他不想认就能摘去的吗? 所以与其跟他人争辩这些,还不如自己努力做出些成绩,为家族在某本功劳簿子上减轻些负担。 沈襟右手掩在嘴边,轻咳一声,“赵剑仙,卖我个面子,就别为难这些小辈了吧。而且你堂堂一代剑仙,这件事传出去多不好啊。” 光影冷哼一声,“你觉得我在乎这个?我不是你们读书人,那么爱惜自己的羽毛,脏了一星半点就跟要了自己命似的。再说了,你的面子,很值钱?” 沈襟被怼得有些尴尬,只好用手指扫了一下鼻尖,悻悻一笑。 白孤抬头看向光影,却被后者的光晕刺得双眼一阵微疼,忍不住后退了几步,揉了揉眼睛之后,眼皮子已经酸疼得有些睁不开了。 只是一道剑光,看了一眼,就让白孤双眼暂时失明。 白孤心里凛然,对于剑仙的认知又上升了一个层次。 剑仙之名,名不虚传! 同时白孤又疑惑起来。 酒鬼,真是剑仙?真有这么强? 虽然看过酒鬼出手,但白孤还是不太相信酒鬼真是这么厉害的剑仙。 也没别的原因,白孤就是单纯觉得酒鬼不太配得上剑仙的名号。 那副邋里邋遢的模样,剑仙?还是算了吧。 王西洲走到白孤身边,用手在白孤双眼一抚,一股凉意流过白孤双眼,让他能够直视空中的那道剑光。 “不知道这位剑仙找我干嘛?刚刚说的气息,又是指什么?我听不太懂。”白孤虽然畏惧空中光影的强大实力,但还是壮着胆子开口问道。 要死,也得死个清楚。 光影似乎是轻笑了一声,“他留在你身上的气息并不重,按照他的德性,你应该是他的后辈、友侄,或者是……弟子。” 白孤顿时感到呼吸一窒,“剑仙所说的那个人,姓林?” “看来还真是,我没有认错。” 白孤只觉得身上的寒意更深,皮肤都传来阵阵刺痛,想来是那位女子剑仙对他的“关注”又稍稍多了些。 白孤暗自运转问心里的木灵甲,用以抵御来自光影的针对,不过似乎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王西洲“啪”一声打开手里的玉竹折扇,一股似有似无的白色灵力打在白孤身上,在后者身上如高山云雾般萦绕、旋转,为其减轻几分压力。 “王家的,我现在不动手,不代表我不会杀你。别人怕你东武王家,我可不怕。” 王西洲不卑不亢地拱手道:“剑仙修为高深,实力卓绝,西洲自然不敢不敬。但小白是我山水坊的车马贵客,西洲职责所在,护道一程,需要保证小白安然抵达目的地。剑仙若是非要针对小白,那西洲也只能自不量力,与剑仙讨教几招了。” “现在的辟凡境眼光都这么高了吗?动不动就要越境,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光影呵呵一声,声音里充满了嘲弄。 “西洲身为山水郎,又是小白寄予信赖的护道之人,受人所托,职责所在,也只好冒犯剑仙了。” “早听说如今的王家文武兼修,出了好几个不错的新枝苗子,看来你也算其中一个,确实跟老一辈不一样。”光影顿了顿,“但今天我找这个小家伙,跟你无关,让开,不然你先死。” 王西洲摇了摇头,“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光影一声冷笑,尤为明显。 这是光影出现以来,冷笑声最为清晰明了,也是最为嘲讽与不屑的一次。 君子?就你? 只说你这身份,此生能窥探秀才之名的希望就近乎于无,更别说君子了。你东武王家的名声有多臭,自己不清楚吗?还敢整天把君子挂在嘴边,也不怕被某些心胸狭隘的书院高层记恨? 王西洲表情依旧淡然,对光影满是嘲讽的冷笑声置若罔闻。 见场间气氛又冷了些,沈襟作为东道主连忙打圆场道:“有话好好说嘛,要不几位到寒舍坐坐,喝杯热茶,再好好谈谈?” “你也知道是寒舍,还有脸请人做客?”光影毫不留情地挖苦道。 “赵剑仙,你这……” 光影似乎不想再跟沈襟废话,只听一声冷哼,一股磅礴无匹的气势升起,然后一道白色剑气接踵而至,直直朝沈襟头上劈来。 饶是以沈襟的淡泊心境,都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脏话。不过沈襟手上动作倒是半点不含糊,抬手间就有一颗绿色光球打出,迎向那道来势汹汹的白色剑气。 只是沈襟还没来得及放松,就看见半空中光影已经单手一指,催动一缕发丝粗细的剑气落下。 目标正是白孤与王西洲! 这缕剑气在沈襟眼里自然是无足轻重,举手间便能拂去。但对于只是铸灵二阶的白孤,和初入辟凡、未曾炼灵的王西洲来说,这简直就是灭顶之灾! 站在沈襟身后的合度都不禁脸色发白。 这缕剑气,可杀聚顶! 沈襟刚想出手替两人挡下剑气,却察觉到来自那道白色剑气的压力又平添了几分,只好转去应对。 这样一来,白孤与王西洲只好自己承受那缕发丝剑气。 眼见救援不及,沈襟一边抵挡白色剑气,一边高声大喊,“赵剑仙,你来真的啊!” 光影充耳不闻。 “小白,站在西洲身后,西洲定会护你周全!”王西洲向前一步,手里出现一方精致的玉质镇纸。白色灵力不断涌入镇纸之中,后者光芒大作,光彩流转间化作一道山水环抱的光幕,悬于空中。 这是一道守护大阵! “阵玉?不愧是东武王家,连这玩意儿都能拿出来。不过就这么一道玄阶阵法,就想活命?太看不起剑仙了吧。” 女子剑仙的嘲讽声冷冷,发丝剑气气势更盛。 只是一个照面,发丝剑气就将山水光幕劈开了无数裂缝,几近崩碎。 “无人能害,无人能诳,无人能缚。” 一道微弱的赤红光芒闪过,加持在山水光幕之上,稍稍减缓了后者的崩碎趋势。 “噗!” 赤红光芒甫一接触到发丝剑气,白孤当即就喷出了一大口鲜血,全身灵力顿时萎靡。 辛苦休养了大半个月,好不容易才调整到正常状态,现在却连一秒都撑不住,又是一次重伤。 剑仙之力,果然恐怖! “小白!”王西洲心里一紧,但他现在无法抽身去照看白孤。 女子剑仙的剑气可饶不得人。 白小小满眼心疼握住白孤的一只手,小脸上满是惊慌的煞白与着急的关切。 白孤面色如纸,但还是反手拍了拍白小小的手背,努力扯出一个微笑,表示自己没什么事。 光影又是一声冷笑,语气里满是揶揄,“如果我没猜错,你不是还有一个红绳结么?怎么不拿出来啊?是舍不得吗?” 王西洲紧紧咬着牙,全力支撑着山水光幕,没有回话。 沈襟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王西洲,皱了皱眉头,“赵剑仙,你太越界了!” 哪怕沈襟再怎么好脾气,此时也是动了些怒火。 千里风歇处是他的地盘,白孤几人又是他的客人。在自己地盘上打自己的客人,还是对小辈出手,沈襟忍不了了。 对于沈襟的发火,光影很不屑,“越界又如何,你打得过我吗?” 然后光影又加重了两道剑气的分量。 沈襟一滞。 这是实话,自己确实打不过这位赵剑仙。 不然也不会被强行平分地盘,做那百年邻居,还被人堵在家门口,眼看着自己的客人被打,自己无能为力。 太憋屈了! 就在王西洲快要力竭,山水光幕即将崩碎之时,一股强大的气息掠过,将女子剑仙的两道攻势全部化解。 与此同时,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疯婆子,闹够了没?” 227、一脉相承 一点绿意自白孤身上慢悠悠地飘出,迎风见涨,化作一道模糊的人影浮于半空。 沈襟眉峰一挑,很是意外。 这……又是一位剑仙级别的人物? 而且好像强于自己,不弱于赵剑仙,还是站在白孤几人这边的。 光影沉默片刻,似乎是在确认自己是否看错,最后大笑不止,“我没认错,果真是你!” “疯婆子,你现在都这么丧心病狂了吗?连小辈都下得去手,他又不知道那些个陈年旧怨。”模糊人影叹气道。 “你这一脉,还是你的弟子,能是什么好东西?杀了就杀了。再废话,我先灭了你这道分身,杀了你这弟子,再去灭了你林氏,最后斩你!” 女子剑仙语气极其嚣张,开口杀伐果断。 白孤嘴角一扯。 难怪酒鬼一开口就喊她疯婆子,不是没有原因的。 自己好歹也是个人,怎么到女子剑仙嘴里,就成了只小鸡崽,说杀就杀啊! 现在悬浮在白孤这边的光影,正是酒鬼。在刚刚声音出现的一瞬间,白孤就认出了声音的身份。 没办法,酒鬼那要死不活的声音,想认不出都难。 不过白孤很好奇,酒鬼能有这么好心,给自己留下了这么一道光影分身做底牌保护? 什么时候留下的? “看你这样子,应该是出关之后又闭关了?一点心神而已,口气莫要太大了。” 女子剑仙冷笑,“与其关心这些,你还不如早点洗干净脖子,等我去砍。” “三年前我确实打不过你,但现在是三年后,一切非之前所能比拟。”酒鬼光影呵呵一笑,“只说你这剑仙之位,有名无实吧?我可跟你不一样,我是从西边回来的。我的剑仙,经得起推敲。” 酒鬼此言一出,境界、眼界稍微高些的几人全都是一怔。 西边,剑仙,有名无实,这几个词合在一起,就很能说明某些事情了。 有些剑仙,只是自称。有些剑仙,却是尊称。 女子剑仙心念电转,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缘由,“原来当年你隐去踪迹,杳无音信,是去找你师傅啊。难怪了。” 酒鬼明白女子剑仙话里有话,索性把话说开,透露了一些当年的情况,“我师傅又不是什么好人,他只给了我一些疗伤的药,就将我丢去海对岸,让我一人一剑杀回来。如果我在半路上死了,就死了。我们这条剑脉断不断绝,他无所谓的。” “当年我身处险境,好几次差点死在那里,但还是让我杀出一条血路,拎着某颗头颅,当做投名状,在某本簿子上留了名字。”酒鬼又补了一句,语气里有着自豪。 某本簿子? 沈襟眉峰一挑,看向酒鬼光影的目光里多了些尊敬。 合度的震惊与尊敬更盛。 王西洲面色发白,取出两颗丹药,自己和白孤一人一颗,用以恢复灵力。 不过王西洲调整体内紊乱的气息时,心中思绪万千。 夏蝉衣则是抱着长剑,目光平静。 留名的剑仙吗?自己又不是没见过,将来的自己,也一定会在那本簿子上留下名字。 不是难事。 女子剑仙嘲讽的话被噎了回来,一时语塞,但她又找到一个突破口,“你如今修为有成,眼光却是倒退不少。你这弟子,怎么一点剑道气息都没有啊?该不会是个剑道白痴吧?” 说到最后,女子剑仙忍不住大笑起来。 白孤无言地扯了扯嘴角。 他的天赋,尤其是在剑道的天赋,确实是一言难尽。 自从在云水城江府,与江风眠的那场对峙之后,白孤就一直想开始修行剑道。只可惜找过酒鬼、邱自在与吴老,得到的都是一个答案。 时机未到。 没办法,白孤只能自己钻研。 然后,直到现在,他连握剑都握不了太久,一盏茶的时间都坚持不到,手就能抖得比筛糠还厉害。 这还练个屁的剑! 花邪对剑道一窍不通,王西洲也是一知半解,只能让白孤先练剑桩与腕力。虽然现在白孤握剑的情况好了一些,但不多。 所以在听到夏蝉衣剑道天赋极好,是天生剑仙时,白孤才起了让她帮忙指点自己剑术,修行剑道的想法。 酒鬼这个便宜师傅不在身边,指望不上,就只能想想办法,走些捷径了。 如今女子剑仙当众嘲讽白孤的天赋,作为当事人的白孤内心很是受伤,但无法反驳什么。 人家说的是事实啊! 而且,最重要的是打不过啊! 不然白孤高低得跟这位盛气凌人的女子剑仙整上两句。 酒鬼光影双臂环胸,语气平静,“嗯,你说得对,我这弟子确实不咋地。” 嗯? 白孤一脸错愕。 不是,你都不打算维护一下我的吗?哪有你这样当师傅的啊! “你倒是实诚,不怕被你这弟子记恨?”女子剑仙也没想到酒鬼会这么坦然地承认。 “他打不过我。”酒鬼仿佛是在讲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我们的师承不像你们这一脉,个顶个的天才,就只好笨鸟先飞,乌龟爬爬地修行。不过有一点好,做事至少脚踏实地,师出有名。” 沈襟知道一些往事,所以对于酒鬼光影的话,尤其是最后那句一语双关的师出有名,很是赞同。 女子剑仙这才回过味来,有些恼羞成怒,不禁厉声道:“脚踏实地?当年你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差点被人打死了?那段如丧家之犬的狼狈日子,一定很难忘吧?用不用我帮你回忆一下?” 酒鬼依旧平静,“我那是吃到了,才被人记恨追杀,不亏。” 酒鬼又补了一句,“这么些年过去了,你的话语跟身材还是一个样,不够看。” 众人一阵错愕。 这位男子剑仙不仅心态无比平稳,就连言语,也是相当犀利啊! 白孤对于酒鬼言语的犀利倒是没什么反应,毕竟在云水城的时候就领教过。再说了,能跟老乞丐混到一张酒桌上喝酒,还不止一次的人,嘴上功夫会差到哪儿去? 四五字耍酒疯扒衣,三两句脱裤子放屁。 哪怕跟老乞丐认识了好几年,有时候白孤依旧不知道下一秒,这老家伙嘴里会吐出什么虎狼之词。 只是白孤对于酒鬼这种万事皆与我无关的心态很好奇。 难怪真就只有师娘才能让这家伙着急? 白孤可是看过邱自在提起某位女子,酒鬼那副既惊喜又失落的表情。那是白孤见到酒鬼为数不多的表情变化之一。 女子剑仙被酒鬼那一句补充的话气到失语,就连光影都不由得颤抖、模糊,最后竟是气到失去理智,发疯似的尖叫一声,光影裹挟着剑气,直直朝酒鬼光影冲来。 “林羡鱼,老娘跟你拼了!” 酒鬼依旧毫无波澜,显然对此已经见怪不怪。 以前修为、剑术比不过,嘴上不得找回些面子? 虽然最后都会多挨上好几剑。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酒鬼光影抬手、下压,无数道绿意蓦然浮现,朝着其掌心处疯狂汇聚。一团光芒渐渐覆盖在酒鬼光影的手上,光芒辉映之下,宛如一只碧玉之手。 酒鬼一步踏出,瞬间来到直冲而来、几近癫狂的女子剑仙身侧。酒鬼挥动那只碧玉之手,狠狠拍下。 啪! 在众人傻眼的目光中,酒鬼光影的那只碧玉之手狠狠地扇在女子剑仙的侧脸上。然后在一声被掐断的尖叫声中,女子剑仙的光影分身崩碎成无数星点散去。 白孤看着酒鬼这一巴掌,莫名想笑。 这招,我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啊! 王西洲和花邪眼神古怪。 敢情扇人巴掌这事儿,是你们师承啊。 矮山右侧的远处传来一阵剧烈的气息波动,接着就是一阵羞愤的尖锐叫喊。 “林!羡!鱼!” 酒鬼光影转身,朝着声音来源大笑道:“疯婆子,你好好闭你的关吧,可别一个不小心,走火入魔死了啊!免得到时候我还得随礼,还没席吃,那可亏大发了。你还欠我一场问剑呢!” 说完,酒鬼光影抬手就是一道绿光打出,将远处那股气息波动抹平。 “死了?”白孤迫不及待地问道。 酒鬼光影呵呵一笑,“你当你师傅我是剑圣啊,一道分身就能把一位剑仙给灭了,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只是让那疯婆子冷静冷静,别真被我气死了,惹上一道不必要的麻烦。” “这样啊。”白孤语气有些失望。 沈襟境界稍高些,看得真切。 刚刚酒鬼的出手,哪里是只是简单地让女子剑仙冷静冷静?那道绿光可是透过了那位赵剑仙闭关之处的层层防御,精准无误地砸中赵剑仙的后脑勺,让其昏厥过去。 要是沈襟估摸着没错,那道绿光,自己恐怕得花上不小的代价,才能勉强接下。 你们剑仙的冷静冷静,都这么生猛的吗? “行了,麻烦解决了,我这道分身也坚持不了多久,就这样吧,走了。”酒鬼光影伸了个懒腰,又看向白孤,啧了一声,“才铸灵二阶啊,你这速度有点慢了啊。太丢我的脸了!” 白孤还没来得及反驳酒鬼光影,后者就已经化作无数星光,飘入白孤眉心。 在星光即将全部飘入白孤眉心时,白孤耳边响起了酒鬼的声音。 “臭小子,我现在大概知道你在哪儿了,下次见面如果还没铸灵圆满,我可要收回那颗须弥珠了。” 228、变故 看着最后一点飘入自己眉心的星光,白孤不由得嘴角一扯。 别人出言羞辱自家弟子,不但不维护,还给予对方肯定,而且给自己弟子的东西还要收回去,做师傅能做到这个份儿上的,天底下恐怕没几人了。 老家伙可真是给自己找了个好师傅啊! 然后白孤就感到眉心处微微发热,继而刺痛无比,如同一万根银针一同扎在眉心,一大团火焰在里面燃烧炙烤。白孤忍不住发出一阵惨叫,捂着眉心跪倒在地。 白孤五官都快因为疼痛扭曲在一起了,捂着眉心的手巴不得赶紧把眉心抠破,再往里面倒几桶冷水洗个痛快。 不就是发了几句牢骚嘛,至于吗? 白孤另外一只手狠狠捶着地面,扬起一阵阵沙土,以此来减轻来自眉心的痛苦。 白小小被白孤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睁着一双大眼睛不知所措。 只不过白小小似乎是想到什么,下意识地扑到白孤背上,用小手轻拍着白孤的后背,被吓得苍白的小脸上满是着急与心疼,大颗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却仍旧努力克制,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哥,不疼,不疼,小小给你拍背,小小在呢,没事的,没事的。” 在第一次从椒月山出来,白孤重伤醒来的时候,就是这么安慰压制了半个多月、情绪爆发的白小小。 白孤紧紧咬着牙,勉强让自己有一丝清醒,“小小,让开,会伤到你的。” 白小小没有回答,但也没有起身。 王西洲看着白孤如此痛苦,心里头也不好受。他看向沈襟,此时场间修为最高者,“竹生前辈,小白他……” 沈襟抬手,示意王西洲不用再说下去,“不用王先生开口,我也会出手相助。” 沈襟眼神示意约素、皎霞两人,后者会意,便走到白孤身边,想要让白小小先起身,好让沈襟出手。 只不过两人低估了白孤在白小小心里的分量,也低估了白小小的力气。 两位侍女不管如何拖拽,愣是拉不动抱在白孤后背的白小小。折腾了十几次,两人只好无奈地看向沈襟。 只是沈襟还没有下一步动作,两人视线里就多出了一抹灰色。然后一只纤长的手抓住了白小小的衣领,同时有清冷的声音响起,“你要是想你哥就这样活活疼死,可以继续抱着不放手。” 声音传入白小小耳朵里,瞬间让她清醒过来,双手离开了白孤后背。 夏蝉衣顺势将白小小提起,跟拎起一只小鸡崽一样。 她看向沈襟,“你可以继续了。” 夏蝉衣拎着白小小,走到一旁才将白小小放下。白小小一落地,刚想撒腿靠近白孤,却被夏蝉衣一只手按住脑袋,定在原地,“别捣乱。” 只一句话,就让白小小乖乖地收回脚步。 然后白小小仰头,看着这个比自己高出几个头、比白孤高出一个头的灰衣少女,眼里有警惕、质疑与期待,“我听话,哥就能好吗?” “你可以继续去闹,然后你哥肯定死。” “你为什么这么好心,会来帮我哥?” “别想太多,你哥现在是我的免费车票和饭票,所以他至少现在不能死。” 白小小哦了一声,收回目光,紧张地看向白孤。只是小姑娘还是时不时地抬头看着灰衣少女,有些气呼呼的。 白小小是气不过夏蝉衣把白孤当成免费的工具人了。 至于夏蝉衣,小姑娘的目光她自然是感知到,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不过那又如何呢?一个小姑娘维护自家兄长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再大能有自己重修境界,成为剑仙重要? 沈襟几步走到白孤身前,双手抱拳道:“林剑仙,白公子,多有冒犯之处还望见谅,得罪了。” 话音刚落,沈襟双手亮起光芒。 沈襟双手翻飞,每一道手印结成,就有一道晦涩难懂的咒印浮现,缓缓悬停于白孤脑袋两侧。不多时,白孤脑袋附近就多出了数十道咒印。 “出!”沈襟轻叱一声,一手结莲花,一手作剑指,然后莲花托剑指,指尖直冲白孤。 咒印浮光流转,如游鱼般渐次钻入白孤眉心,又跃出“水面”,在白孤身前翻腾。 再次出现的咒印身上多出了些许星光,正是先前酒鬼光影所化。 沈襟连忙取出一枚鹅卵石般的玉石,手印再变,将这些星光尽数收入玉石当中。 “幸不辱命,解决了。”沈襟又挥出一道绿色灵力,滋养白孤全身。 “多谢竹生前辈出手相助。”王西洲连忙道。 “哥!”白小小见问题解决,两条小腿蹬得飞快,急忙跑到白孤身边扶起了他,“哥,你现在还好吗?” 白孤脸上还残留着因为疼痛带来的苍白,但还是扯出一个笑容,“没事了。” 然后白孤看向沈襟,“多谢沈前辈了。” 沈襟微笑道:“举手之劳而已,算不上什么事。这是一块暖玉,里面有你师傅的那些灵光,物归原主。” 白孤现在站着都费劲,更别说伸手去接沈襟递来的暖玉了。不过白小小与白孤心意相通,后者一个眼神,白小小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白孤看着白小小接过来的暖玉,便开口道:“沈前辈,说个数吧,不然白拿你一块暖玉,我心里过不去。” 开玩笑,这么一位连王西洲都推崇万分,结交无数奇人异士,连剑仙都能对抗一二的人,哪怕是随随便便掏出来的东西,还能差了? 沈襟笑了笑,“白公子,谈钱就俗了。再说了,这暖玉不值几个钱,就当做是添头了。若是白公子真想议价,等以后路过这里,带些文房上品再来还礼就好。” “这暖玉有温养之效,等白公子吸收完里面那些星光,也可以继续将其带在身上,可以温养体魄。”沈襟又补了一句。 白孤点了点头,“好。” 王西洲在一旁看得仔细。 白孤是没去过什么地方,眼界不高,所以不清楚那块暖玉到底是什么东西也正常。但他不一样,好歹也是走过无数山水,就连圣人之宝都是窥见过一二的。 那块暖玉,哪里是沈襟口中所说的不值几个钱?分明就是玉弥山颇负盛名的羊脂暖玉!还是上等的玉胎籽料!无论是山下的王朝世家、王侯公卿,还是山上的仙宗神庭、才子圣女,都是对此趋之若鹜,求之不得。 拇指大小的一块羊脂暖玉,就能达到万两黄金的价格。若是有灵力蕴养其间,价格攀升到上百颗白雪石也是轻轻松松。 而且如今玉弥山横遭变故,数百里地界皆遭到毁灭性的打击。别说是产玉了,就是想恢复到先前山清水秀的景象,都至少要上百年光景。 羊脂暖玉本来产量就供不应求,现在有这一出,价格更是水涨船高。更别说沈襟送出的那块暖玉,可是有巴掌大小,还是形体可塑度极高、品相极好的上等玉胎籽料! 若是将这块暖玉交由一位雕刻大师打造,再加上暖玉中有剑仙遗留下来的部分灵力,暖玉所制成品,至少可视作一件丙等道器! 甚至乙等道器都不是没有可能! 就这么一块上等暖玉,放出消息都不知道会引来多少强者哄抢,却在沈襟口中成了不值几个钱的物件。 果然是可担风雅的盛年竹生啊,视金钱如粪土,轻王权如浮云! 沈襟看着脸色苍白的白孤,脸上莫名有些为难,“白公子,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白孤皱眉,疑惑道:“沈前辈有话就说,我这个人没什么讲究的。” 不是吧,这么快就要提要求了?是要跟吴老攀上关系,还是想跟酒鬼师傅套近乎? 沈襟一只手半掩在嘴边,轻咳一声,“那个,我刚刚在请出林剑仙灵力时,发现白公子在体魄上似乎有所亏损,应该是先天温养不足导致。刚刚白公子的头疼,也是因为这个问题,自身体魄承受不住林剑仙所残留的灵力,才导致的灵力郁结,经脉暴胀。” 白孤一愣,随即明白了沈襟意思。 闹了半天,原来是自己身体太虚了啊…… 但你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是几个意思啊?嫌我不够丢人是吧? 见白孤没有回答,沈襟还以为白孤刚刚头疼得厉害,到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便继续道:“我送那块暖玉,其实是有一番思量的。温养体魄的物件,我手里确实收藏了一些。不过要说温养筑基、滋润经脉的效果,还是当属这块暖玉最为温和,能够契合各个境界的修行之人。而且以后无论白公子是拿去送人作礼,还是留在身边,这都是一件相当体面的物件。” 白孤听着沈襟的话,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不过对方能为自己有这么一番计量,无论是出于吴老,还是酒鬼,亦或是其他的缘故,自己都是应该心怀感激的。 毕竟从小到大能这么详尽地为自己考虑的人,真的不多。 白孤挣扎了一下,撑着身体为数不多的一点力气,向沈襟做了个勉强标准的拱手礼,“多谢沈前辈。” 沈襟有些意外,连忙上前扶起来白孤,然后语重心长道:“举手之劳而已,白公子客气了。只不过往后白公子还是要注重滋养体魄,修行之人不光是要修为登高,体魄一事也是相当重要。身体才是自己的最重要的本钱啊。” 白孤听得眼皮子直抽抽,但还是点头应下,“沈前辈说的,我记下了。” 花邪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憋不住,笑出了声。 白孤转头,剐了花邪一眼。 花邪努力克制住笑意,使自己别笑得太放肆,说话让人听不清楚,“小白,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如此,我真的……替你感到难过,真的。” 白孤翻了个白眼。 那你倒是把你的嘴角收一收啊,你这副贱贱的样子很没有说服力啊! 229、好像一个人 由于白孤头疼之后的脸色实在过于难看,比王西洲身上的一席白衣还要苍白,而且王西洲也因为刚刚抵挡女子剑仙一击而脱力,所以众人决定再在沈襟这里休息一天,明天看情况再决定什么时候走。 沈襟与王西洲自然是没有意见,前者是因为喜欢广交天下之人,来者不拒,后者则是可以与自己无比推崇的前辈待在一起,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当然爽快答应。 至于其他人,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尤其是夏蝉衣,如今她眼里只有养伤和重修境界两件事,其他事情,都与她无关。 休息的地方?睡哪儿不是睡? 有得睡就不错了! 然后众人又重新回到放春苑,回了各自原先的房间。 王西洲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房间,就打算拎着某本古书去找沈襟探讨一下书中文字,只不过他转念一想,担心沈襟需要午休,就转去找合度了。 不过王西洲就算是真去找沈襟,也是会扑个空。 因为此时的沈襟,正坐在白孤房间里,满脸微笑地看着床上的白孤。 沈襟指了指身后跟来的一位身穿蓝白衣裳,系着碎花围裙的年轻女子,“这位是流雪,是我放春苑里的厨娘,平日里少在小院里走动,可能两位会眼生。” 年轻女子向床上的白孤、白小小行了一礼。 白孤回想起刚来放春苑,吃的第一顿“家常菜”,上菜的时候好像就见过这位厨娘。只不过当时这位厨娘脚步轻快,白孤又不怎么关注,就只是瞥了一眼而已。 “白公子可能不知道,流雪除了厨艺一绝,医术也是相当了得。” “嗯?”白孤有些好奇地看向流雪,后者手掌圆润,十指纤长,毫无半点庖厨、医师经年累月的老茧疤痕,倒像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千金。 沈襟知道白孤好奇的点,不过同时也是对白孤细致入微的观察感到欣赏。 小小年纪,却有几分江湖老鸟的做派了。 沈襟微笑道:“都说手是人的第二张脸,而且女孩嘛,都爱美,肯定不希望自己的手上都是老茧疤痕,修炼某一道修补皮肤的术法也是合情合理。再说了,以流雪的医术,给自己配制一副保养双手的药方,不也是顺手而为的事情?” 白孤点了点头,表示明了。 沈襟转向流雪,“白公子刚刚经脉暴胀,气血逆行,你先帮白公子施针,缓解一下虚弱。还有,白公子的体魄似乎有所欠缺,你看有什么办法可以帮着调理。” “是。”流雪的声音很轻,就像她的脚步一样。 只不过当流雪拿着针包走进床边时,白小小却从床上跳下来,张着两只小手,护在床前。 流雪一愣,然后微笑道:“白小姐,我这是要给你哥哥施针,缓解他的虚弱,并没有恶意。” 白小小满脸警惕,大叫道:“你不是人!别过来!” 流雪身躯一颤,愣在原地。 白孤微微直起身体,用手压下白小小的直挺挺的双手,顺势把她揪到身边。然后白孤笑着向沈襟与流雪道歉,“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实在是抱歉。流雪小姐,我没管好小小,你别往心里去啊。” 流雪摇了摇头,“我没事。不过白小姐说的是实话,我确实不是人。” 这下反倒让白孤愣住了。 沈襟笑着解释道:“天下有灵众生,可分万族之数,我们人族只是其中之一。流雪以前是人族,只不过家乡遭了难,早已死去。魂魄飘荡之时得了际遇,开始修行,流雪才得以留存于世。” 白孤眉毛一挑,“这么说,流雪小姐岂不是……” “我确实是一名鬼修。刚刚白小姐所说,其实没错。”流雪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白小小的小脸一下子就白了,直往白孤怀里钻,“鬼啊!有鬼!” 白孤轻轻拍了拍白小小的背,手上虽然是安慰,但嘴里佯怒道:“乱说什么呢!” 然后白孤转向流雪,“让流雪小姐见笑了。” “没关系的,这本来就是事实。” 白孤脸上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抱歉啊流雪小姐,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流雪洒然一笑,“没什么好伤心的。我对于生死没有感觉,当年的死是一瞬间的事情,还没反应过来我就成了孤魂野鬼。后来成了鬼修,有过一段时间的迷茫,但慢慢我就想通了,这其实也是件好事。是人是鬼都一样,只是换了一种生存形式而已,我还是我,依旧活在世上。这就是无比幸运的事情了,还有比这更好的吗?” 白孤点了点头,深以为然,心里对这位没见过几面的女子多了几分敬佩。 能活得这么洒脱的,这世上应该没几人。 误会解开之后,流雪便开始给白孤施针。只是几针下去,白孤顿时感到神清气爽,就连体内凝滞的灵力都畅快许多了。 沈襟刚刚的那句医术了得,可不是场面话。 流雪又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白孤,“白公子,这是我调制的定心丹,可以缓解疲劳虚弱,止疼宁神,疏通经脉。” “多谢。”白孤接过小瓷瓶,准备拿出一颗吃下,却闻见了一股有些熟悉的味道。 白孤把小瓷瓶拿到鼻子旁边,又仔细地闻了闻,然后脸色古怪地从须弥珠内取出一个小瓶子,上面有一张小纸条,写着“止疼”二字。 白孤拿着小瓶子往手掌一磕,倒出一颗深绿色、绿豆大小的药丸。凑近闻了闻,白孤脸上的表情更加古怪。 “那个,流雪小姐,你这个丹药,我好像也有。” 流雪看着白孤掌心里的那颗绿豆大小的药丸,也有些愣住。身为医师,流雪对于药物极为敏感,自然是第一时间就闻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 这不就是自己刚刚拿出来的定心丹的气味吗? 而且,好像白孤拿出来的这颗,闻着气味更好,药性也更加纯粹? 沈襟对于医术一道不甚了解,但行走天下多年,对于丹药的甄别也是略知一二。当白孤倒出那颗小药丸时,他也察觉到有一丝异样。 是好是坏说不准,但就算是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流雪上前两步,语气有些激动的颤抖,“白公子手中的丹药,可否让我看看?” 她的心里有一个极为震撼的念头。 白孤正疑惑流雪的定心丹和老刘头给他的止疼药,两者为什么气味这么相似。听到流雪这么说,白孤点了点头,将小药丸递了出去。 专业的事情就交给专业的人去处理,自己想那么多干嘛。 流雪双手接过小药丸,指节与白孤掌心一触即分。 两人只有一个想法,冰凉。 白孤是因为之前的年月里吃食跟不上,营养不良,导致的气血亏空,再加上现如今是料峭彻骨的春寒,手脚冰凉也能理解。 至于流雪,她本身就是一位鬼修,全身如果不冰凉,那才是有问题。 流雪捧着那颗小药丸,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最终确定了心里的那个念头,只觉得天旋地转,心潮澎湃,“白公子,冒昧问一下,这颗……这瓶丹药是从何而来?” 白孤不是聋子,听得出流雪语气里的激动,脸上的神情更古怪了,“这是我的一位……老邻居送的,他也是一位医师,在我们那里免费替人看病抓药。不过他好像医术不是很高,只能治治小病而已。” 先前白小小的隐疾,老刘头不也束手无策?最后是找到吴老出手,白小小这才转好。 “这丹药,是白公子那位老邻居炼制的吗?” 白孤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他没说。” 流雪还是不死心,神色恭敬地取出一副卷轴,催动灵力打开。 有些泛黄的纸面上刻画着一位玄衣男子,面如冠玉,丰神俊朗,微睁的双眼带着慵懒与漠然,冷淡得仿佛一尊王者降世,睥睨天下一切。 “不知白公子可否见过画像之人?” 沈襟看了看画像之人,身板不由得坐直了几分,然后将视线转移到流雪身上,带着莫名的意味。 白小小爬上床,凑到白孤耳边小声道:“哥,画里的人,怎么有点眼熟啊?好像一个人。” 白孤眼神古怪地点了点头,同样小声回应道:“有点像刘爷爷,但刘爷爷没这么好看。” 白小小回头多看了几眼画像,然后狠狠点头,表示赞同。 白孤看向流雪,“流雪小姐,说实话,这幅画上面的人,确实跟我那位老邻居有点像,但不多。我那位老邻居现在很老了,头发都花白了。脸上的皱纹不少,也没这么白,要黑很多。背有点驼,人也很瘦,穿的就更随便了。反正就是没有你这画里的那么气派,也没这么好看,纯属就是有一点点像而已。至于说其他人跟这幅画的关联,我还真没什么印象。” “这样啊。”流雪想了想,“那白公子这位老邻居,姓名方便透露一下吗?” “我们那儿的人只知道他姓刘,都叫他老刘头,刘爷爷或刘医师。至于名字,我不太清楚。” 流雪的脸上带着失望,收起了那副画卷。 白孤看着流雪的表情,问道:“画上面的人,对流雪小姐很重要?” 流雪迟疑片刻,回答道:“算起来,这位是我的师祖。” “算起来?”白孤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 “因为我是我师傅半个记名弟子。我师傅说过,我需要得到这位师祖的首肯,才能算是正式拜入师门。” 白孤扯了扯嘴角,“原来是这样。” 这规矩,好离谱。 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沈襟眼神示意了一下流雪,后者心领神会,开口问道:“这颗丹药似乎与我师承有所关联,不知白公子可否将这颗丹药暂时交于我研究,明天我便物归原主。” 白孤摆了摆手,“一颗止疼药而已,没什么大不了,就当是我的医药费了,不用还了。” “多谢白公子。那我还要去给白公子配制药房,就先告退了。” “流雪小姐慢走。”白孤轻轻戳了戳白小小的后背,“去送送流雪小姐。” 白小小挣扎了一下,见白孤不为所动,这才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然后跳下床,跟着流雪身后,始终保持着七八步的距离。等流雪离开房间,关上房门后,白小小一双小腿跑得飞快,恨不得一步从门口跳回床上。 白孤对于白小小的这番举动很能理解。 小女孩怕黑怕鬼,多正常。 自己也怕啊! 然后白孤就将目光转向一旁坐着的沈襟,“沈前辈有话跟我说?” 230、陈年旧怨 沈襟微微一笑,“白公子果然心思细腻。” 白孤报以一笑,没有接话。 你都把人喊出去了,自己还留在这里,不是有事,难不成是有病啊? 沈襟将手放在膝上,整个人都似乎轻松起来,“我只是想问问,白公子那位姓刘的老邻居,是不是在性格上比较淡漠?” 白孤皱起眉头,没有回答。 沈襟笑着解释道:“流雪如今在我手底下做事,我自然是要对她的事情上点心。况且让她真正进入那条药道脉络,也是一桩美谈。” 白孤点头表示明了,“刘爷爷确实有些孤僻,经常臭着一张黑脸,脾气也很一般。流雪小姐的那位师祖,也是一样?” “那位的性格确实有些淡漠,不过两者应该不是同一人。” “怎么说?” “刚刚白公子提到,那位老邻居会替人免费看病抓药,光凭这一点,两者就有很明显的区别。” 白孤在脑海里搜索了一番,终于找到一个委婉点的词,“流雪小姐的那位师祖,出手的门槛比较高?” 沈襟点点头。 “不过就凭一颗丹药,能确定师承吗?止疼药可不止一种啊,流雪小姐能认清吗?” 沈襟笑着说:“天下道法万千,衍生出来的脉络更是不计其数。虽然脉络与脉络之间可能存在一些相同,但差异肯定也是存在的,不然怎么区别?白公子刚刚说的止疼药有很多种,这个没错,不过就算是同一种止疼药,不同流派也会有细小的差距。外行人可能觉得差不多,但内行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那流雪小姐是?” “她是拿去深度查验,看看那颗丹药是不是出自她师承的这一脉,又有可能是出自哪一位前辈之手。” “这样啊。”白孤摸了摸下巴,“流雪小姐这一脉,来头很大?” 沈襟想了想,“如果笼统一些,可以算是当今最为正统的药道脉络。要是细分的话,那就快到人人喊打的地步了。” “差距这么大?”白孤疑惑问道。 “她这一脉当年遭人算计,捅了天大的篓子,自此一落千丈,盛景凋零。”沈襟叹了一口气,“可惜了一位药道俊彦。” “是画像上的那位吗?” 沈襟摇了摇头,“是那位的一名弟子,天资卓越,心地善良,不过为人正直,心直口快,结了不少仇家,因此遭人陷害,被算计身死。那位心灰意冷,就此没了音讯,不问世事。这一脉没了中兴之人,领头人了无音讯,名声也是一片狼藉,处处受人排挤打压,自然渐渐不复当年辉煌。” “没人细查吗?” “查了,不过当时那些人手段极为高明,整场算计谋划得很隐蔽,查不出什么痕迹。”沈襟又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就算查出来了,事情早已经尘埃落定,真相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白孤想起老乞丐说过的一句话,“冤枉你的人,比你更清楚你有多冤枉。” 沈襟忍住了还想继续透露当年隐情的想法,只是点头附和了白孤说的话。 如果只是冤枉,昭雪何难?难的是让犯错的人认错啊! 可是那些人,哪里会允许自己是错的呢? 沈襟心里轻叹一声。 白孤回想起刚刚沈襟说到的一句话,心里掠过一个念头,“画像上的那位,跟吴老有关系?” 沈襟迟疑片刻,才点头道:“师出同门。” 白孤深吸了一口气。 跟吴老是同一个师门的? 老刘头说自己的医术是靠吴老的几本医书得来的,虽然不是师兄弟,或者是师徒的关系,那也勉强算是同一个师门了。 毕竟学的都是同一个师门的医术! 老刘头又跟画像上的那位有点像,那该不会…… 白孤只觉得荒唐,连忙打消这个念头。 老刘头不可能是那位,绝对不可能! 老刘头不可能长得那么好看的! 沈襟突然笑道:“想不到白公子家乡如此人杰地灵,有这么多大人物驻足。吴老,林剑仙,现在又多了一位疑似流雪的师祖,当真是一块风水宝地。” 白孤呵呵一笑,“好像真是这么回事。” 说是这么说,不过白孤腹诽不已。 我搁云水城附近住了十几年,我怎么不知道那里有这么好啊! 还人杰地灵,就只挑好的看呗!穷人的死活你是一点都不想知道啊! 呸,啥也不是! 白孤又想起来一件事,“隔壁那位赵剑仙,跟我师傅有仇?怎么两人一见面就一副要打起来的模样?” 说起这个,沈襟不禁来了精神,“林剑仙没跟你说过吗?” “沈前辈,我像是知道的样子吗?” 我要是知道还问你干嘛?没话找话啊? 沈襟轻咳一声,“也不是林剑仙与赵剑仙有仇,这其实是一桩陈年旧怨了。真要算起来,得从你们各自剑脉的开山鼻祖说起。” 白孤眉毛一挑,“世仇啊?” “差不多。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林剑仙,也就是白公子你所在的这一条剑脉,名为春风剑脉,流传一套春风剑法。”见白孤点头承认,沈襟继续说道:“那位赵剑仙的剑脉,名为秋水剑脉,使的是一套秋水剑法。这两条剑脉的开山鼻祖,都是剑仙,而且还是一对青梅竹马的道侣。两人恩爱非常,出入皆是成双成对,在当年可是一桩美谈。” 见白孤和白小小一脸疑惑,沈襟只好补充道:“道侣是山上称呼,就是山下的夫妻、伴侣、对象。” 沈襟喝了口水,继续说道:“这两位剑仙相濡以沫,岁月静好,是当时全天下道侣的模范,只不过不知怎么的,两人莫名奇妙生了嫌隙,最终反目成仇,两条剑脉也从此分道扬镳,结成世仇。每一代春风与秋水的剑脉传承人都会有五场问剑,以分剑脉高低。” “输的人会怎样?” “在不逾越原则与规矩的前提下,需要听从对方差使一百年。” 白孤心里一惊,“那我师傅?” “从林剑仙与赵剑仙相遇算起,两人已经问剑三场,林剑仙两负一平。” “这样啊。”白孤眉头又紧了些,“就算我师傅能赢后面两场,也只能算是平局啊,那这这么算?” 沈襟笑了笑,“这就得去问林剑仙了,春风秋水的剑脉之争,我所知并不是很多。” 白孤哦了一声,然后突然想到某件事情,“这么说的话,我将来也要跟秋水剑脉的人打架了?还要打五场?” 沈襟笑着点点头,“如果白公子能连赢三场,也可以视作春风剑脉取胜。” “那秋水剑脉现在有传人了?” “秋水剑脉如今我所知的传人,只到赵剑仙这一代。不过赵剑仙是有收徒,而且天赋不错,有没有传下秋水剑就我不清楚了。” “那这位赵剑仙的弟子的境界是?” “两年前是叩玄境巅峰,此后就再没见过了。” 白孤扯了扯嘴角。 两年前就是叩玄境巅峰,现在不得是叩玄境圆满了? 领先我一个大境界,这还打个屁啊! 一剑戳死我得了! 沈襟知道白孤担心的是什么,“当初林剑仙以半步吞灵的修为,愣是逼平了吞灵八转的赵剑仙。白公子有林剑仙引路练剑,相信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我师傅还没传我剑法呢。说是等我体魄强些,修出了剑气,再传我剑法。不然怕我被自己剑气搅了个肚穿肠烂,丢他的脸。” “林剑仙考虑得很周全。白公子与林剑仙很像。” 白孤深吸了一口气,“我师傅是我师傅,我是我,情况不太一样。我现在连握剑都握不稳呢。” 沈襟一滞,然后想到了一个可能性,问道:“不知白公子如今佩剑,是何品阶?” “半步丙等。”见沈襟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白孤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了吗?” “我想,白公子握剑不稳的原因,是出在佩剑身上。白公子眼下体魄有所欠缺,体内气息如无根浮萍,一触即溃。剑修佩剑品阶远远超过了体魄所能承受的极限,自然握剑不稳。若是白公子体内有剑气相伴,或许还能驾驭一二。” 白孤一点就通,“也就是说,我现在要么换一把低品阶的佩剑,慢慢修行,要么就得在体内修炼出剑气,才能握得稳半步丙等的剑了?” 沈襟点了点头。 白孤摸了摸鼻尖,有些尴尬地问道:“以沈前辈的眼界,您觉得我现在握得住哪个品阶的剑?” 沈襟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然后郑重其事地答道:“最好先用木剑代替。” 白孤的嘴角忍不住抽动了几下。 我的体魄,有这么差劲吗?连丁等的剑都握不住吗? 沈襟说出这个答案之后,有些心虚地不敢与白孤对视,默默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水,然后又喝了一口。 两人沉默片刻之后,还是白孤率先开口打破沉默,“夏蝉衣的剑术,能指点我到哪种境地?” 对于夏蝉衣在剑道的天赋与感悟,沈襟还是很有信心的,“若是白公子能与蝉衣同行十年,其间感悟足以支撑白公子登临剑仙。” “哪怕天赋一般?” “成就所需的时间长短,因人而异。” 懂了,东西给你了,做不到就是你自己不争气,怪不得别人。 不过白孤也没指望夏蝉衣能把自己带到剑仙的高度,先把自己握剑不稳这个毛病解决了,再来说其他事情。 白孤又想起一个人,“沈前辈,我想知道东武王家,又是咋回事?” 231、当年惨状 “是因为赵剑仙的话吗?” 白孤没有否认,“总不能别人对我知根知底,我却对别人的事情两眼一抹黑吧?” 在火绒城城主府前,拣喜与王西洲打嘴仗的时候就有提到过东武王家,与玉桃大战。当时王西洲虽然神情没有多大变化,但语气显然没有平时那么和善了。 再加上刚刚那位赵剑仙提到东武王家时,那种轻蔑不屑的语气,白孤听了都感觉不舒服,更别说当事人王西洲了。 不过连剑仙都对于东武王家嗤之以鼻,可见当年的事情得有多大。 “白公子知道玉桃在哪里吗?” 白孤摇了摇头。 沈襟一挥衣袖,一片灵光浮现在半空中,化作一道地图。 地图上大致分为浅青与湛蓝两色,分别代表着陆地与大海。其中陆地部分居多,大体呈现为一个不太规则的椭圆形,在附近还散落着不少零星的陆地,想来是临海的一些岛屿。 “这是我们如今脚下踩着的大地,名为元初石洲。” 白孤脸色变得古怪。 这名字……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好难听啊! 沈襟见白孤一脸嫌弃的表情,只好解释道:“元初石洲这个名字,其实大有来历。元初,即一切的开始、源头。而且我们人族的祖先,是有过一段漫长的石器时代,之后才慢慢步入铜铁时代。在那个石器时代,诞生了我们人族最早的文明与精神,有些流传至今,是十分宝贵的知识财产。元初石洲,是为了纪念我们人族先辈在这片大地上挥洒的血汗,铭刻的烙印,创建的文明,守护的传承,这才定下的这个名字。先辈们就是拥有磐石一般的意志,前仆后继,打下一片祥和,才能让我们能在这片大地上安居乐业,没有后顾之忧。” “原来是这样。”白孤收起了心里的嫌弃。 “不过就算是先辈们为我们打下了一片祥和,事实上还是有一些不太平。”沈襟快速地在地图上指了几处地方,基本上都是一些靠近大海的边缘陆地,“像这些边陲之地,虽然有大海,或是其他天险地难保护,但还是有些渣滓不断骚扰,甚至来犯。” 白孤心里升起一股异样,“是妖魔吗?” “是,也不是。来犯者来自不同的种族,但主体还是妖魔两族,其他种族只是小头。”沈襟说着,目光不自觉地扫向床上白孤和白小小两人。 白孤眼观鼻,鼻观心,当作没看见。 白小小依旧被空中的灵力地图吸引。 “玉桃就在东部临海,是一座战略意义十分重要的城池,也是常年受妖魔来犯的城池之一。此地为大江入海口,其身后就是富饶无比的江南水乡,鱼米粮仓。若是此地被破,妖魔一方可以沿着大江逆流而上,直取江南,再图南部与东部沿海区域。到那时,不仅东、南两处海防线会成为妖魔一方的中转站,更是会被他们截断粮草来源,等于骑在我们身上,掐着我们的脖子打!”沈襟点出地图上的某个地方,其颜色并非代表陆地的浅青色,而是十分扎眼的深褐色,“几十年前,妖魔一方集结五族之力,公然进犯玉桃。来势之猛,速度之快,竟是一天之内就越过汪洋大海,直取玉桃的第一条防线野猫岛。” 沈襟又点出几个挨在一起地方,“在攻破野猫岛后,妖魔一方没有停歇,又连续攻下数道防线。哪怕驻守在玉桃防线的人及时做出抵抗与求援,依旧无济于事,防线破时,驻守之人皆死绝。在第二天拂晓时分,妖魔一方就已经来到玉桃最后一道防线长剑岛前,攻势不减。妖魔一方占据人数优势,不计生死地攻伐,哪怕是以十换一,都没有减弱丝毫攻势。” 白孤听着沈襟的话,只觉得心惊肉跳,双手也不自觉地抓紧被子。白小小更是害怕得缩成一团,不停往白孤的怀里挤。 “好在长剑岛平日里巡防森严,驻守之人修为高深。前面几道防线也给长剑岛争取了些许时间,离长剑岛最近的第一波支援及时赶到,这才挡下了妖魔一方的第一波攻势。”说到这里,沈襟轻叹一声,“虽然挡下了攻势,但我们这边还是死伤惨重,光是剑仙,就折陨了两位。死去的驻守人员、宗门弟子、山野散修更是多如牛毛。而这,只是妖魔一方的第一波攻势!” 白孤喉咙一阵干涩,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后,他有些结巴地问道:“剑仙,都死了啊?还是两位?” 沈襟原来不想承认这惨烈的战况,但这就是事实,他无法否认,“妖魔一方也是派出数位剑仙级别的人物,以多打少的车轮战,生生耗死了我们两位剑仙。” “剑仙啊,这样的人物都死了……”白孤刚刚才见识到剑仙的实力与风采,现在就听到剑仙身死的消息,一起一伏,落差感极大。 沈襟语气低沉,“大战面前,生死并非个人所能决定,剑仙也是身不由己。这世间本就是弱肉强食,你强,就会有人比你更厉害。大势来临时,人人都如身陷大浪之中,死亡只是稍纵即逝的事情。别说是剑仙了,就是圣人,都会陨落。” 说到最后,沈襟眼里有着感伤。 不过沈襟很快就收拾好情绪,继续道:“妖魔一方没有放弃进攻,隔天就发动了第二波攻势。长剑岛众人奋死抵抗,最后也是惨胜收尾。因为长剑岛是玉桃的最后一道防线,妖魔一方对玉桃势在必得,肯定不会轻易退去。长剑岛众人也明白妖魔一方的野心与谋划,更清楚玉桃的重要性,所以只能死守,等待其他地方的支援。就这样,长剑岛众人与妖魔一方对峙了七个月,期间妖魔一方无数次的攻势,都被长剑岛挡下了。只是长剑岛众人付出的代价,惨烈无比。” 沈襟在长剑岛周边画了一个圆圈,“长剑岛附近的百里海域,被无数鲜血浸染,连海平面都上升了三寸,海里已经没有一滴海水,有的只是一片殷红的血海。” 白孤似乎能想象到那无比激烈的战况,长剑岛众人前仆后继,用性命挡下妖魔的一次次进攻,只为脚下的土地不受侵扰。 沈襟突然话锋一转,点出了玉桃斜上方,不怎么靠海的一个地方,“东武王家,原来是东部排得上号的大世家,其底蕴深厚不可想象。族中人才辈出,几乎每一代都会有大人物出现。” 白孤缓缓皱起眉头,“原来是?” “因为东武王家派去支援长剑岛的队伍,临阵脱逃了。而且连带着其他数支支援队伍,也一并溜走。此事一出,长剑岛本来就人手不足,现在更是雪上加霜,还导致流言四起,军心涣散。就这样,死守了七个月的长剑岛被破,驻守、支援的人几乎被屠戮殆尽,只有几位强者侥幸,撑着重伤逃回了玉桃城内。尽管玉桃准备充分,但防线尽失,几乎就是与妖魔一方赤身肉搏。不到两个月时间,玉桃大战便以惨败收场。”沈襟目光幽幽,“东武王家因此受了重罚,几位直接涉事的家族高层以死谢罪,王家家主被遣往东海前线杀敌,以功抵过。王家交出了相当一部分底蕴,且以后每十年都需要提供一定数量的资源,充当补给,运往各地前线。剩余的王家高层被强制剥离一境修为,圈禁在王家祖地,永世不得出。族中的天才种子也被强制派往各地,挣取功劳为王家赎罪。经过此事,王家地位一落千丈,虽然还算是世家,但已经声名狼藉,人人喊打了。” 白孤心中很是气愤,一拍被子,“临阵脱逃,牵连了整场大战惨败,这样的罪魁祸首砍了全族都不过分,还留着干嘛!” 沈襟看了白孤一眼,“白公子所想,其实就是当时的大众声音。哪怕时至今日,依然有很多人跟白公子一样的想法。但是,灭了东武王家,取了他们的底蕴,真的就能慰藉玉桃大战的英灵,弥补玉桃大战的损失,平息天下的悠悠众口吗?无论怎么处理东武王家,都会有人跳出来嚼舌根,做文章。因为东武王家临阵脱逃,导致玉桃大战惨败,这是不争的事实,无论怎么处理,都是合情合理。但处理方式与结果只会是一种,无法满足天底下所有人。加之妖魔一方虎视眈眈,巴不得能因此再掀起一场内乱,自然是会趁机在舆论上做手脚。所以对于东武王家的处置,只能是在最大处罚的情况下,最大限度地调用东武王家的资源去为其他战场增添战力。毕竟,韭菜只割叶子,能割完一茬又一茬,总比连根拔起,只吃一次好得多。” 白孤点头,表示明白。 王家家主、族内天才种子被派往各地杀敌挣功劳,提供资源充当补给,这些是处罚,也是为其他战场增添战力,同时也是在磨砺这些人的道心道行。 若是能破境,甚至步入上三境,为其他战场减轻一些压力,自然是对于元初石洲的边防局势最好不过的消息了。 沈襟沉吟片刻,还是把一件不算大,但也不算小的事情说了出来,“其实,真要算起来,流雪与东武王家是有一桩仇怨的。” 232、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白孤眉毛一挑,“是因为玉桃大战?” 沈襟点头道:“流雪的家乡就在玉桃。虽然当时已经组织山下百姓逐步撤离,但流雪所在的村庄过于偏远,又是在玉桃边界,通知不及。再加上妖魔一方的攻势太过猛烈,莫名多出了两位八境强者坐镇,玉桃驻守人员兵败如山倒。” “玉桃现在……落入妖魔手里了?”白孤记得当时拣喜说过,玉桃大战因为东武王家的临阵脱逃而惨败,至今还是一副残破的景象。 既然玉桃大战惨败,那玉桃现在岂不是被妖魔一方占领了? “这倒没有,不过也相差无几。”沈襟脸上有惋惜浮现,“妖魔一方那两位八境强者一露面,玉桃战局就瞬间敲定结局。原本还僵持的局面,只一天,就被妖魔一方占去玉桃八成的区域。哪怕消息已经传递出去,支援也无法立马赶到。最后,玉桃驻守的最后三位七境强者做局,以命为饵,坑杀了妖魔一方的一位八境。” 白孤听得眼皮子直打颤,“三位七境,坑杀八境?这么厉害?” “其实也是因为对方的那位只是初入八境,而且轻敌,这才让我方三位七境围局而成。其实这计谋也算不上太高明,是以一位七境做饵,诱敌深入,然后与潜伏在隐蔽处的其他两位七境一起自爆,这才堪堪将那位八境坑杀。”沈襟轻叹一声,“只不过经此一局,我方驻守玉桃的高层战力已经死绝,再无力抵挡妖魔一方尤剩一位八境,数位七境,不计其数中、下三境的攻势。而且三位七境的自爆,也导致玉桃地界受到毁灭性的摧毁,爆炸中心深坑的最深处,已至万米,玉桃地界几乎陆沉填海!” 沈襟语气沉重,“流雪与其村庄众人,便是死于这次自爆。” 白孤点头,然后又问道:“那玉桃现在?” “还是属于我们元初石洲。” “可不是说当时已经无力抵抗妖魔一方了吗?” 沈襟看向窗外,“那场坑杀之局落幕后,我方人员无力抵抗妖魔攻势,只能疯狂逃窜,撤离玉桃地界。妖魔一方也是准备清理战场,接手哪怕已成焦土废墟,但战略意义依旧的玉桃。但先前已经接到消息,从北部远赴玉桃的两位老牌七境终于现身,不惧生死地与妖魔一方对峙。而其他驰援的各路强者也姗姗来迟,虽然不足两手之数,但都是老牌强者。妖魔一方在玉桃战场上已经苦熬了九个多月,其后方支援早就被我们截断,反观我们的各路支援源源不断,再鏖战下去反倒对他们不利。但好不容易才将玉桃战局打成优势,突然要妖魔一方放弃,他们又岂能甘休?不过直到我们的一位八境强者现身,从战力上双方再次持平,甚至隐隐有些超过,妖魔一方这才下定决心,打道回府,玉桃大战至此落幕。” 白孤长舒了一口气,但随即他又疑惑道:“可这样,不算是战平吗?” 沈襟看了白孤一眼,“玉桃地界被毁,哪怕花了大量人力物力,至今依旧无法让人族生活。在此战中,光是上三境就折陨了半百之数,中、下三境折陨何止百万?可以说,如今的玉桃是用无数血肉堆积出来的。如若不是那两位北部的老牌七境及时赶到,玉桃就要沦为妖魔的根据地了。这等惨烈的战况,如何能说是战平?” “可,就算被妖魔占据玉桃,不是还能抢回来吗?” “再抢回来,不用耗费人力物力吗?那只能会是再一次损失惨重的大战!而且如果玉桃被占据,不就说明玉桃大战是彻彻底底地落败吗?只要玉桃还是元初石洲的土地,那就问题不大。惨败是要这天底下人人都记住,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还是我们视为大敌的妖魔。” 白孤忍不住回敬了沈襟一眼,“江先生,也是魔族。” 你说得那么义正言辞,但行事好像不太一样啊。 沈襟轻咳一声,“江兄与我只是兴趣相投,性情相仿,互为老友也是彼此喜欢广交好友,与立场无关。” “但他总归是魔族。” 沈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白孤。 白孤无所畏惧,与沈襟对视。只不过白孤突然就笑了一下。 “白公子笑什么?” “我只是突然想起一句话。”白孤轻轻地摸了摸白小小的脑袋,“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沈襟心头一颤,但还是脸色依旧,微笑道:“江兄向来高风亮节,不做违心之事。” “他虽然修为高,但在殇骨族中,他的地位貌似也没高到哪里去吧?”白孤嗤笑一声,“我可没听过有哪个戏本,哪个桥段,需要宗主、长老要亲自出来找人的。” 沈襟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反驳白孤。 白孤却是不依不饶,“我知道我想要什么,也很容易满足。而且我一直约束自己要好好做人,自然也会管好身边人。至于其他,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白公子未免太过自信了。”沈襟语气幽幽,“百年夫妻也会同床异梦呢。” 白孤不以为然,“不在身边的人,就算以前再熟悉,总归会慢慢走远,各走一边。沈前辈能够肯定,现在的江先生,还是当初你们刚认识的江先生吗?” “我相信江兄的为人与品性。” 白孤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你俩只是还没有利益冲突而已,要不然,还能有现在说这话的底气? 反正白孤是不信的。 —————— 王西洲去找合度的路上,刚好在在后院里遇见了,两个人索性就近,在后院里的石桌旁落座,一起探讨某本古籍上的文字。 然后合度就在余光里瞄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他抬头看去,不由得皱眉,“流雪啊,你平日里这个时候,不是在屋里看医术吗?怎么出来了?” 现在是未时,正是一天里阳光最盛的时候,流雪没事这个点跑出来晃荡做什么? 流雪刚好走到走廊的阴影处,看向庭院中的两人,“王先生也在啊,真巧。是这样,先生喊我来竹楼,给白公子看看身体有无大碍,顺便为白公子配一个可以温养体魄的方子。我现在刚为白公子施了针,正要去配制药方。” “原来如此。”合度不着痕迹地扫了王西洲与流雪一眼。 王西洲则是觉得眼前之人眼熟,却又想不起来是谁,便开口问道:“西洲似乎前几日见过姑娘,不知姑娘也是在竹生前辈手下做事吗?” 合度连忙起身,笑着跟王西洲介绍道:“这是院里的厨娘流雪,应该是前几日帮忙上过菜,王先生见过。流雪的医术也相当了得,我们平时有什么伤势都是流雪处理的。” 放春苑里修为最差的约素,如今也有叩玄境巅峰的境界。至于其他人,都是吞灵境打底的修为。在放春苑内,其实没有多少事情可做,自然会有不定时的修为探讨,术法切磋。 有时候收不住手,有些伤势在所难免。 能治疗吞灵境以上的伤势,就说明流雪的医术差不到哪里去。 王西洲点头,刚要再说些什么,就被合度打断,“既然是先生嘱咐,又事关贵客,那你赶紧去吧,别耽误正事了。” 流雪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王西洲看着流雪的背影,有些疑惑。等到流雪彻底消失在视线里,王西洲这才看向合度,“西洲有个疑问,想请教合度管家。” “王先生但说无妨。” “西洲对观气一术涉猎不多,但也有所了解。刚刚流雪小姐……”说到这里,王西洲就没了声音。 合度笑了笑,“流雪确实是一名鬼修。” 在习得观气术的人眼中,各个种族身上是带着不一样的气。譬如人族,就是阴阳二气对半流转。至于刚刚王西洲发现异常,是因为他在流雪身上只看见了阴气,全无半点阳气,这才感到疑惑。 “原来如此。”王西洲恍然,随即他压低了声音问道:“那流雪小姐是为何,才会早夭,成了鬼修?” 合度轻咳一声,“这个,王先生还是别过问太多了。流雪她不想提及,我也不太清楚其中缘由。” 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自己作死,别拉上我啊。 别的你尽管问,但偏偏这个,我可不敢乱说啊!我可不想被针扎! “那西洲找时间去拜访一下流雪小姐。正好西洲对于鬼修的修行很感兴趣,可以长长见识。” “我看没这个必要吧。”见投来王西洲不解的眼神,合度连忙解释道:“之前就听闻白公子有要事在身,急于赶路,现在只是暂时休息几天,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启程。我是怕王先生临时去找流雪探讨交流,时间不够。” “也是,此事就先搁下,等小白好些,西洲去探望,顺便问下启程时间,再做打算。” 合度笑了笑,没有再接话。 反正我话已经说了,该拦也拦了,你自己再去找死就怨不得我了。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啊! 就在这时,从前院走进来两道身影,是今日下山采买东西的轻云、渌波二人。 轻云大大咧咧地坐到王西洲和合度中间,将一枚竹简放在桌子上,“要不说王先生能当山水郎呢,脑子就是比常人好使。” 合度扫了一眼轻云,“怎么跟王先生说话呢。” 轻云则是嘿嘿一笑,自顾自说道:“你不知道吧?下午出门前,王先生托我和渌波去买了一份山水燕抄,说是想看看最近有什么大事发生。嘿,还真让王先生说中了,还是塌天的大事!” 王西洲与合度这才发现桌子上的竹简,顶部有着三道金色条纹,顿时脸色一变。 等到查看完竹简上的内容后,两人的脸色变得更加凝重。 233、故友故去 竹简上内容很多,但重点只有两句话。 蜃族举一族之力布下幻境杀阵,东部战场死伤无数。燕春圣人自散道行,庇护东部战场,天泣三日。 一位圣人自散道行意味着什么,只要是修行之人都知道。 结局就只有一个字。 死。 王西洲此时才想通。 原来前几天的那场红色春雨,是燕春圣人引起的。 只不过…… 王西洲抬头,与刚好看来的合度对视,然后两人同时叹了一口气。 轻云不禁疑惑,“你们叹什么气啊?不是说那座大阵已经解决,还反将了一军吗?战局不是大好,叹什么气呢?如果说是因为一位圣人陨落,那确实可惜,但那场天泣落满了整个元初石洲,拉高了我们这些中、下三境人的修为,甚至上三境的强者都有所裨益,相当于变相拉高了整体战力。而且下一位春之道的圣人,也因为燕春圣人这场天泣的大道赠与,极有可能出现在咱们元初石洲,这是好事啊!” 王西洲看了一眼轻云,有些无奈。 合度伸手拍了一下轻云的后脑勺,语气不善道:“你不知道,燕春圣人是我们先生的老友吗?” 轻云脸色一滞,“我……没人跟我说过这事儿啊。” “燕春圣人与先生素有交情,这是广为流传的美谈,算不上什么秘密,多看些山水游记、人文修本就能知晓。况且你待在先生身边也好些年了,以你的性子,就没有打探一些先生的事情?”合度看了一眼轻云。 轻云讪讪一笑,“这个……我平时勤于修行,不搞这些的。” “是么?我没记错的话,光吞灵境二转到三转,你就卡了三年吧?要不是有这场天泣,和王先生的指点,你恐怕都破不了九转的桎梏。还勤于修行?渌波都被你带坏了!” “我只是帮着释放了渌波的性子,不能算带坏。”轻云愤愤不平,朝竹楼二楼努了努嘴,“再说了,我的修行不慢了,有的是比我慢的人。” 合度屈起食指敲了敲石桌,“管好你自己的嘴,别乱嚼舌根!” 轻云嘁了一声,嘟囔了一句,“实话还不让人说了,真是的!” “人家好歹还救了我们一命呢,你转身就在背后说人闲话,很丢放春苑的脸。” 说起这个,轻云就更气了,“事儿虽然是他们师徒平的,但也是因他们而起的吧?他们之间的恩怨,关我们什么事?我们无缘无故被波及,还差点丢了性命,不去要个说法就不错了!怎么的,听你的意思,我们还要反过来感谢人家?开什么玩笑!” “轻云,别忘了规矩,失了分寸。”合度的语气冷了下来。 王西洲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权当没看见没听见。 “你……”轻云一拍石桌,站了起来,刚想说些什么,就如遭重击,倒飞出几米后晕倒在地。然后一阵清风吹过,轻云就消失在原地。 王西洲和合度面面相觑。 轻云突然晕倒又消失,想都不用想,肯定是那位盛年竹生出手教训的。 王西洲呵呵一笑,打破尴尬的气氛,“合度管家,我们还是继续聊聊古书上的内容吧。” 合度刚想回应一句正有此意,心湖间就有声音响起,只得起身向王西洲拱手辞别,“我忽然记起后山竹林还有一片草药尚未栽种,就先不与王先生探讨了。若是明天有时间,再续蠹鱼之约。” 王西洲玲珑心思,怎么不知道合度为什么突然离去,便不再多加阻拦,“那合度管家早去早回,西洲虚席以待。” 合度再次拱手作揖,转身离去。 王西洲合上古书,也准备起身回房。只是在看到桌子上那枚竹简时,王西洲的目光黯淡了几分。 ———— “小白,你现在方便吗?”一阵敲门声后,是一道温醇的声音。 白孤看向门口,“没什么不方便的。小小,去开一下门。” 只是白孤心里犯起了嘀咕。 王大哥也有事儿? 房门打开,一身白衣的王西洲走了进来,却发现沈襟也在白孤的房间里,顿时惊讶又惊喜,“没想到竹生前辈也在这里,是西洲冒失了。” “没关系,我也只是来看看白公子的伤势如何,刚准备走。王先生若是有事不方便,我可以先离开的。”沈襟依旧是一副笑眯眯的和善模样。 王西洲连忙解释道:“西洲此次是来跟小白说些修行上的事情,只怕竹生前辈会觉得无趣。” 沈襟微微一笑,“无妨,温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礼。修行不是一条路走到黑就能成功,有些不起眼的风景、言论,或许是解开难题的关键所在。当然了,你们别嫌我在这里碍事就行。” “竹生前辈所言极是。”王西洲犹豫片刻,还是坐到木桌旁,先给沈襟杯中添了些水,才给自己取杯倒水。 王西洲开门见山问道:“小白,西洲想了解一下,你的师傅,是不是春风剑脉的当代传承人,冥丘林氏的林羡鱼?” 白孤对王西洲这么直接的模样,有些不太适应,但也没有忘记回答,“冥丘林氏什么的,我不清楚。但我师傅确实叫林羡鱼,师承剑法也是叫春风剑法。” 王西洲追问道:“那你师傅有无传你剑法招式或心法,让你提前修行?” 白孤没有说话,只是一脸古怪地看着王西洲。 王西洲自知失言,连忙解释道:“西洲没有恶意,更没有觊觎春风剑脉之心。小白,你先看看这个,看完西洲再与你解释其中缘由。” 王西洲取出一枚竹简,起身递给白孤。 先前在红水镇的客栈里,白孤就知道山水燕抄这东西,而且这一路上王西洲与花邪没少去买这东西回来看,白孤自然对山水燕抄不陌生。所以当王西洲递给竹简时,白孤一下子就被竹简上的三道金色条纹给吸引了。 金色?还是三道?这好像是最高级别的吧? 白孤仔细地看了一遍竹简上的内容,心里顿时震惊不已,又忍不住重新看了一遍,以防自己看错了。 直到第二遍看完最后一个字,白孤眼皮子直抽,竹简里的文字之激烈、惨烈,丝毫不比沈襟先前描述的玉桃大战差,甚至远远超过。 白孤握着手里的山水燕抄,还是不敢置信地问道:“就这么,死了一位圣人?” 虽然山水燕抄里还提及有数位八境强者陨落,但这跟一位圣人陨落比起来,好像后者更严重些。 圣人啊,那可是修行之路的最高处了,人间茫茫多的修行之人,又有几人能看到那里的风景? 王西洲一脸沉重地点点头。 倒是沈襟开口说了话,“蜃族的那座幻境杀阵,几乎笼罩了整个东部战场。布局之大,杀力之盛,恐怕近千年来都是屈指可数。想要布置这么一座大阵,蜃族所要付出的代价可不是一般的大。但蜃族此举,可谓是破釜沉舟,成效也是相当可以。简单来说,他们是想以此遮蔽天机,分割战场,让整个东部战场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然后妖魔一方可以慢慢消磨其中的驻守人员,将他们活活困死。只不过妖魔一方没有想到,怀山兄会如此决绝,让他们的谋划大半落空。” 白孤疑惑地皱起眉头,“这位……怀山兄是谁啊?山水燕抄里好像没他啊。” 王西洲轻咳一声,“燕春圣人本名林馥,字怀山。” 然后王西洲就闭上嘴巴,下半句话实在是说不出口。 沈襟笑了笑,“怀山兄是我的故交老友,年少时,我还与怀山兄是同窗。没想到世事无常,修行之路上他比我走得更快,现在连人生之路,也是先我一步。” 白孤愣住,随即尴尬道:“这……沈前辈,不好意思,我……这……节哀。” 难怪刚刚提到大势来临时,圣人也会陨落,沈襟会有悲伤的情绪,原来是因为这个。 沈襟摆了摆手,“没关系,白公子你先前不知道我与怀山兄的关系,无心之言,可以理解。至于怀山兄,其实前几日那场春雨来时,我就隐隐猜到了。只不过这其中明细,我也是刚知道不久。换做是我,我也会与怀山兄一样,义无反顾。只可惜我资质愚钝,没有怀山兄那般修为,支援战场,只得龟缩在这千里竹林,偷闲度日。” 王西洲目光动了动,“竹生前辈所行,皆有道理在其中。” 沈襟看了一眼王西洲,“王先生也很好啊,行走于天地山水,阅览风光无数,好不自在快活,实属美事。” 白孤看着两人又开始说些客套话,不禁一阵烦躁。不过刚刚说错了话,沈襟说是不介意,但白孤自己心里过意不去。这个时候要是因为这一两句客套话表现出异样,岂不是显得自己很没有眼力见,不识抬举? 自己绝对不是,也不能做这种人! 所以白孤还是忍了下来。 好在沈襟心不在此,三两句客套话之后就把话题给牵了回来,“刚刚王先生询问白公子师承,又提起怀山兄,我猜得没错的话,王先生是想说失去领道者之后,大道脉络会发生的机缘牵引?” 234、领道者 王西洲点点头,但又因为某些原因,没有继续开口。 沈襟微笑道:“王先生若是因为怀山兄的缘故,大可不必介怀。王先生此番前来为白公子指路明道,点清未来修行,这是好事。怀山兄泉下有知,也会很高兴的。怀山兄生前也对生死一事看得很淡,曾说过行之有理,心安即可。所以王先生放心大胆地说,没关系的。” “竹生前辈珠玉在前,西洲不敢僭越。” “要是因为这个,王先生就更不用客气了。”沈襟笑了笑,“我这个人对于修行一直是摸爬滚打,夜里摸瞎,撞了极大的运气才有如今的修为。要让我说些修行的心得体会、流转来源,我还真说不出个一二来。在这个方面,王先生比我优秀得多。而且白公子还等着呢,听完这个可以早些休息。” “既然如此,西洲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王西洲大手一挥,点点星光在空中浮现,又有无数光线射出,将所有星光连接成一张错综复杂的蛛网,“小白,西洲现在先与你简单讲下大道脉络与领道者的关联。” 王西洲点了一下蛛网的中心点,又指了指周围的光线,“正如这张灵网所显现,每一条世间大道都有一个终点与无数分支,这就是大道起源与脉络流派。世间脉络流派有很多种,甚至同属一条大道的各个脉络流派,具体的呈现方式,修行功法会天差地别。但万变不离其宗,这些同属某条大道的脉络流派,它们的底色一定是相同的,哪怕底色再浅,回溯到尽头终点,也一样殊途同归。这一点小白你能理解吗?” 白孤皱着眉头,一只手托着下巴,“我可以理解为,无论是牛肉大葱饺子,还是三鲜饺子,它们都是属于饺子吗?” “可以这样说,不过这还是有点细分。”王西洲想到了一个更好的说法,“若是要放到大体上,应该说无论是饺子,包子,还是馒头,这些都是属于面点,同属一条大道。” 白孤点了点头,“懂了。” 沈襟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像这种用吃食来代替大道讲解的方法,他是第二次见到了。 还是这么亲切,易懂。 王西洲将蛛网的中心点拎起,整张蛛网便如塔状般凸起,“每一条世间大道,脉络流派,都会有一位开山祖师开辟法脉。而在后续的岁月里,带领这一脉的最强者,便是此脉的领道者。任何大道脉络里,强者可以有很多,但领道者,只能有一位,同时此人也是这一脉的话事人。” 沈襟轻咳一声,“也不是所有脉络都是,只是大多数是这样。” 王西洲这才想起某些鲜为人知的辛秘,歉声道:“多谢竹生前辈提醒,西洲一时嘴快,遗漏了。” 白孤趁机问道:“脉络流派哪些是有多位领道者的?那大道是不是也一样?” “一般的脉络流派是只有一位领道者。至于出现多位,那是少数脉络流派因为历史遗留,或是管理混乱,亦或是门庭不一的原因,这才导致的。例如扶龙一脉,他们惯以扶持凡间将才作帝王,山下根苗成神仙,凭此观道悟道一场,提升境界。但因为扶龙一脉的人大多心高气傲,孤芳自赏,那几位扶龙强者谁也不服谁,导致如今的扶龙一脉分裂成五大派系,有五位领道者。再例如嫁衣道……” 沈襟突然目光一闪。 王西洲连忙止住话头,“总之脉络中有多位领道者的存在属于少数情况,而大道则是没有例外,大道的尽头有且只有一位领道者。” 王西洲将手指从下往上顺了一遍,蛛网上的光点从低到高依次亮起,“修行大道越往后,对于自身所修大道的感悟与掌握愈发高深,以至追根溯源,领悟最根本的大道底色。七境的晋升需要感悟实在脉络的根本,八境则是要成就所在脉络的领道者。这两境本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掐尖择优。至于九境之难,就是蜉蝣撼大树,白条越龙门了。传说中成圣的契机之一,便是领悟且掌握一条大道根本。其中艰险,不为人知。” 白孤耳朵灵,就算刚刚王西洲及时止住声音,想说的那个词还是被白孤听了去,“那刚刚王大哥提到的嫁衣道,那是一条什么大道啊?” “相比于世间其他大道,这条大道可以说是一条旁门左道了。小道而已,不提也罢。白公子要是感兴趣,将来可以慢慢了解,现在就没必要在这上面浪费时间和口舌了。”沈襟笑容依旧和煦。 只不过白孤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又说不上来。 算了,不想了。 “是不是有人成为圣人,别人就没办法再感悟大道了?”白孤问道。 “是,也不是。”王西洲打了个比方,“争求圣道犹如在瀑布底下取水,取水多,用时少者取胜。当有人取胜时,瀑布便会中断水流,让其他人无法再取水。须等到前一个取胜者陨落后,瀑布才会重新开放水流。” “这不就是我刚刚说的那样吗?王大哥你还说不是。” “呵呵,别急。”王西洲笑了一下,“修行一事,有时候不光是要内求,也要外求。” 见白孤还是皱着眉,王西洲便不再遮遮掩掩,“取水者没了瀑布的水流供应,就真的无水可取了吗?天上的雨露霜雪,地上的江河湖海,这些都是可取的水。只不过这些水并非从大道瀑布而来,所以说是外求。” 白孤摸着下巴,想了想,“这么说,这大道瀑布,就是自身和天地大道之间的关联。有人成圣时,这关联就断了,是不是这样?” “差不多,只不过要换个说法。因为八境强者与大道的关联一直都存在,不会因为有无成圣者而改变。关联是对的,只不过是与大道根本。”王西洲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站在岸边摸鱼,和潜入河里捞鱼,是不一样的。” 白孤在伶仃巷时,也去过附近的河里抓鱼,对于这个说法,白孤很容易就能听懂。 不过白孤很快心中又浮出一个疑问,“那如果有两位强者,在同一时间悟出来了呢?该算谁是圣人?还是说两人都是?” 沈襟忍不住插了句嘴,“白公子这个问题,提得真好。” 王西洲也是微笑道:“这种情况确实发生过,而且不止一次。若是两人同时悟道,则需要由大道自行抉择圣位,另外一人,则称为贤者。圣人与贤者,别无尊卑高下之分,是为同阶。当然了,唯一的区别就是圣人为大道唯一的领道者,贤者无大道实权而已。只不过世人对于圣人过于推崇与向往,这才隐隐有圣大于贤的趋势。” “那有人在之后又悟道了呢?也是称为贤者吗?” “基本上是,称为贤者,或是另起尊号,这就取决于那位强者的个人意愿了。圣人亦是如此。” 白孤又问道:“那圣人死……陨落之后,是不是由贤者接替圣位啊?” “非也。”王西洲摇头,“若是有圣人陨落,则会有一场大道馈赠,给予天下所有人,其中又以修行此条大道的强者受益最多。而在此之后,会继续开启圣位争夺,继续悟道。虽说贤者优势最大,但也不乏天选之人后来居上,一切还是要看自身悟道深浅。” “这么说,此次燕春圣人陨落,前几天那场红色雨水就是大道馈赠,然后就要开启圣位争夺了?” 对于白孤直白的询问,王西洲紧张万分。虽然转眼间暗自打了几版腹稿,但没有一版能让王西洲满意且放心地说出来。 这种烫手山芋,真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沈襟呵呵一笑,“白公子一点就通。只不过圣位争夺不是我等现在能去掺和一二的,还是坐等旁观即可。不过白公子天资非凡,未来或许能踏入此等境界,金宫折桂。希望白公子到时候能屈尊来我这竹林做客,讲述其中一二,让我开开眼界。” 白孤一听这话,人都麻了,连忙回道:“沈前辈太高看我了,就我现在这点修为,圣位争夺什么的,还是早点洗洗睡,梦里啥都有。” “白公子切莫妄自菲薄,圣位争夺从来就不是看天赋高低,年岁大小,修行快慢。自身一颗道心坚如磐石,与大道感悟深浅,才是重中之重。白公子少年锦时,心性坚定,未来必有一番作为,圣位也未尝不可争夺一二。”沈襟神情真挚,言语诚恳。 只是沈襟的话越真挚诚恳,发自肺腑,白孤就越感到……尴尬与羞愧。 对方一个打底六境,可能七境的强者,跟自己一个才二境的菜鸡说未来可期,有望圣人。问题是沈襟还说得有模有样,跟亲眼所见似的。 就算白孤脸皮再厚,也顶不住这番言语。 他娘的,他敢这样说,我不敢接啊! 而且那些繁杂细微,虚伪表面的客套话,白孤不会讲,也不想学。 所以白孤只是嘿嘿一笑,一句争取争取就把这个话题带过。 然后白孤又看向王西洲,“王大哥说这些,跟我的师承有啥关系吗?” “有,而且关系不小。是关乎你与你师傅的未来道路。” 235、纯粹剑修 白孤眉毛一挑,“还有我师傅?” 我也就算了,毕竟修为和眼界就那么些,要说影响未来的道路,那确实是有可能。 但酒鬼再怎么不着调,不靠谱,那也是一位实打实的剑仙啊!修为眼界哪样不比你王西洲高?你知道的剑仙能不知道? 吓唬人不是这么吓唬的。 再说了,就算真的有影响,就酒鬼那副吊儿郎当,软硬不吃,好赖话都不听的德性,你觉得你王西洲说的话会有用?还是你觉得跟我说了以后,让我转述给他,他就会听进去一耳朵? 白孤不禁在心里冷笑一声。 恐怕只有那位未曾谋面的师娘说话才会有用了。 王西洲点头道:“如今燕春圣人自散道行,兵解转世,那场天泣无异于一场平白无故的天降机缘,天下人人有份,有缘者更能一步登天!而在此之后,圣位争夺将启,春之大道的会短暂降临人间,让更多人能够感受到那平日里虚无缥缈的大道根本。这场大道馈赠所有人都有机会,修为越高,就能越清晰地感知大道。尤其是修行春之大道及其脉络流派的修行之人,机会则越多越大。” 白孤脸上神情越听越古怪,“王大哥,你的意思该不会是,我这师承,也是春之大道的?我师傅也可以去争一争圣位?” “春风剑脉,本就是以春风为根基的一道剑术传承。而春风,就是春之大道最为原始的几道脉络之一。所以说以春风剑脉入手,追求春之大道圣位,并非没有可能。”王西洲迟疑片刻,“但林剑仙如今剑仙修为,尚且不明是六境还是七境。不过林剑仙就算是七境,想要去争夺圣位还是很有难度。” 王西洲突然想起了某个人,“若是林剑仙的师傅,小白你的师祖,有意春之大道圣位,或许有极大可能。” “啊?我还有师祖?”白孤懵了。 酒鬼从来没提过这事儿啊。 王西洲微微一笑,“春风剑脉传承数千年,有个师祖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哦,我不是这个意思。主要是我师傅从来没提过,我以为老人过世了,我也就没有师祖呢。” “林剑仙的师傅剑术造诣不俗,修为更是高深莫测,如今还健在。” “这样啊。”白孤猛地想起刚刚在山脚下,酒鬼虚影与那位女子剑仙对峙时,好像提到过他师傅。 不过酒鬼好像对他师傅,评价很一般啊。 能说出自己师傅不是好人,双方都不咋地。 白孤可是亲身经历过酒鬼奇葩的喂招方式。 沈襟似乎比王西洲更了解酒鬼的那位师傅,“老剑仙风姿卓绝,剑术无双,可是名动天下的风流人物。尤其是在妖魔一方,名声之大,那可是能让小儿止哭。若是白公子以后遇见老剑仙,还麻烦替我向老剑仙问好。” 能从沈襟嘴里说出来老剑仙这样尊敬的称谓,那自己这位师祖肯定是一条很粗的大腿了! 嘿嘿,有机会一定要去“认祖归宗”,混个脸熟,可不能白白浪费了这么一个大靠山! “有机会一定。”白孤呵呵一笑,“我师傅应该争不了圣位,我就更不可能了,那春之大道的馈赠关我俩有什么关系?总不能真是指望我那位师祖去争夺圣位,带着我们鸡犬升天吧?” 王西洲笑着摇摇头,“老剑仙、林剑仙与小白你如何想,如何做,西洲无权干预。只不过现在说的,是这场大道馈赠中,尤其是小白你能得到的好处,与这好处对你的将来有什么帮助。” “刚刚说了,在天泣中接受馈赠,以及修行春之大道的人,都可以获得感悟大道根本的机会。虽然小白你没有淋雨,接受馈赠,但若是你已经修行了春风剑脉的心法,哪怕尚未修炼剑术,也一样有机会可以获得春之大道的青睐。若真是如此,就算小白你没能感悟到大道根本,只是能感受到大道存在,也是一种难以想象的大机缘!”说到这里,王西洲目光熠熠,似乎已经看到白孤感悟大道,一步登天的场景。 感受到王西洲灼热的目光,白孤很是无语,但还是轻咳一声,“额……王大哥,这好处,有多好?这么听你讲,感觉也没啥啊。” “这种大机缘,千年难遇。西洲保守估计,以小白你如今的修为,若是能感受到大道存在,足以勘破辟凡门槛。” 白孤嘴角抽动了几下。 连破三境,直入辟凡? 这好处,真好啊。 可惜我不配。 白孤对于自己的天赋,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再说了,酒鬼还没传给自己关于春风剑法的一丝一毫,能感悟个屁啊! 所以还是听听就行了,这种好事,轮不到自己的。 “不过我师傅有修行春风剑法,他应该能感悟大道吧?”白孤低头看了一眼已经在打哈欠的白小小,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经历过山脚下那场剑仙对峙,又有白孤的那场变故,刚刚还忙上忙下的,小女孩如今只是十一岁的年纪,早已经身心疲惫。再加上最近总是莫名犯困想睡觉,现在白小小的一双眼皮已经在打架了。 只是白小小把头埋在白孤怀里,又背对着木桌旁的两人,后者自然看不见白小小此时的倦意。 “林剑仙自然是可以的,就要看林剑仙自身愿不愿意了。” “能轻松提升修为,这种好事为什么不要?”白孤不解。 王西洲喝了一口水,继续道:“大道牵引对于修行之人是机缘,但若是无法掌控,也不亚于是一场灭顶之灾。” “就像气球?” 王西洲点点头,“大道牵引虽然能让自身大道感悟更进一步,但也会潜移默化地影响自身的修行方向。大道求索如大海驾驶小船,道心坚定者,即使在惊涛骇浪、暗流涌动的情况下,也能立帆掌舵,稳步前行。反之,迷失自我都是小事,有甚者身死道消,就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而且正如小白你刚刚所说,人身天地是一枚气球,大道馈赠带来的收获则是无穷无尽的气体灌注。超过自身所能承受的极限,自然会导致祸事。” “所以说,感悟大道这件事,要量力而行?” “天下万事皆是如此,并非感悟大道而已。所以小白你无论有无修行春风剑法,西洲的建议是有的话,尽快修行。如今的大道馈赠的浪潮尚未退去,还有机会乘上浪头,收获更多。而且春之大道对于春风剑脉的正向增益之大,几乎可以视作一种没有害处的拔苗助长。只不过要懂得克制,切莫急功近利,贪小利而误大道。”王西洲想了想,“若是林剑仙追求成为纯粹剑仙,也应该不会去主动感悟春之大道。” 白孤眉头一皱,怎么这么多新鲜玩意儿,“纯粹剑仙?这又是啥?” “纯粹二字,应该不难理解吧?” 见白孤点头,王西洲继续说道:“剑仙其实大致分为两种,以道练剑与以剑练剑。以道练剑是很多人走的路子,因为很多剑脉是数道糅杂的传承,剑道与另外的道相互印证,不仅破境快,杀力也是不俗。就像春风剑脉,就是以剑道为主,佐以春之大道。都知道剑修是杀力最高的修行之路,而以剑练剑,是剑修当中杀力最高的!这是一条较为……极端的道路,自身本命剑即是大道,完完全全与剑相伴,担得起纯粹二字。以剑练剑,就是以自身一切为锋刃,向天下一切问剑,砥砺剑道,逐步完善自身,直至趋于圆满。” 沈襟补充道:“以剑练剑的剑修不是担得起纯粹二字,而是以剑练剑的剑修,代表的就是纯粹二字。” 白孤恍然,王西洲表示受教。 “以剑练剑的剑修,大致有三场问剑,与他人,与天地,与自己。与他人问剑,问的是他人与自己的剑术剑道剑气的高低,要在问剑之中查漏补缺,取长补短,化为己用,让自己对于剑的感悟更深、更细、更精。与天地问剑,问的是天地与自身剑道的共鸣多寡,要在问剑之中与天地大道求同存异,追源溯本,让天地认可自己所修的这一把剑。与自己问剑,问的是过往与眼下自身剑道的深浅,以旧我磨砺,诞生新我,推陈出新,破而后立,走出独属于自己的剑道。”王西洲顿了顿,换了一口气,“因为以剑练剑的特殊性,修道之心、杀力皆源自自身,精妙纯粹,走这一条路的剑修也被称为纯粹剑修。” 白孤默默消化着这些信息,又问道:“七境八境会有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场景,那纯粹剑修呢?他们也会吗?” “一般很少。因为纯粹剑修是以自身本命剑为根基,磨砺出独属于自己的大道。天地大道又存在着极大的相同与极小的差异,所以当世之中,极少会出现两把近乎一模一样的本命剑。” “有的话,会怎么样?” 沈襟笑道:“还能怎么样?大道之争呗。狭路相逢勇者胜,赢的人才有资格继续走下去。剑修向来心思坚毅,说一不二,更何况是纯粹剑修?所修剑道,于自身,与天地,都不能存在第二者。” 白孤看向沈襟,“输的人……是不是就死了?” 沈襟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王西洲接过话茬,“感悟大道,圣位争夺,其实就是一种大道之争。” 白孤点点头,懂了。然后白孤低头,轻拍着白小小的后背。 然后沈襟偏头,看了一眼王西洲。 王西洲顿时会意,起身收回灵力光网,告辞离去。 236、恶客登门 等王西洲离开,白孤轻轻摸着白小小的脑袋,“沈前辈有话要说?” “白公子不也有话要问。” “真是什么都逃不过沈前辈的眼睛。不过我是小辈,得靠后,长辈优先。” 沈襟呵呵一笑,“那我就不推辞,先说了。” 沈襟抖了抖袖子,从中摔出一道灵光,缓缓飞向白孤,“这是白公子要的东西,可以清点一下。” 白孤伸手抓住,摊开手掌一看,是一颗须弥珠。只不过,里面的东西似乎有点多。 “沈前辈拿错了吧?我可没说过我要这么多东西。” 沈襟摆摆手,“没有错,就是这些。当然了,这些也并不完全是给白公子的。其中有一个玉枕与一套竹版刻画,是想托白公子转交给江兄的。剩下的,就是给白公子的报酬了。” 白孤扯了扯嘴角,“东西有点多了。” “其实还好,这些东西品阶不算高,只是能庇护白公子在晋升中三境前,对敌时不至于那么捉襟见肘。东西算不上有多好,胜在数量与顺手而已。” 白孤应了一声,很自然地收下。 之前江风眠让他转交三色墨锭的时候,也给了些报酬。 是两件丁等道器。 只不过白孤没想去动那两件道器——白孤打算连同江风眠给的那些丹药和那本功法,一起留给白小小。 白孤想让白小小哪怕以后真的觉醒了魔血魔骨,踏上修行之路,也能有一份不薄的家底。 虽然白孤不想看到这一幕。 白小小能无忧无虑地长大,与其他普通人一样老去、死去,这样就好了。 白孤知道自己很自私,但没办法,白小小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他不想白小小回到那水深火热的殇骨族中,更不想她站在人族的对立面,卷入人族与妖魔的大战中。 能安安稳稳度过一生,就很好了。 这是白孤希望白小小能做到的,至于其他苦痛、磨难,他白孤来承受就行。 白小小还小,她不应该承受这些的。 更何况,自己是她哥呢。当哥的,不替妹妹撑起房梁,还有脸让她叫哥吗? 沈襟察觉到白孤的情绪变化,只不过他静静坐在原位,没有打扰白孤心绪翻飞。 谁还没有个心绪不宁的时候了?都是过来人,要多宽容、理解! 白孤神色很快恢复如常,抬起头,询问道:“沈前辈,人有转世轮回吗?” 沈襟脸上收敛了些笑意,但还是语气和善地说道:“一般来说是有的,特殊情况除外。” 并非沈襟不耐烦,而是转世轮回实在是牵扯甚大,就连山上神仙都鲜有人能知晓其中明细。而且提起这种事情,那么必定是家中亲人,或朋友离世。不然生死之事,是世人所忌讳,能不提就不提,山上神仙也不免在此事落俗,敬而远之。 不是所有人跟流雪一样,对生死之事看得很淡。 白孤眼里燃起一股莫名的情绪,语气竟然颤抖起来,“那……转世轮回需要多久?转世之后有没有什么特征?模样、性格会不会有变化?” 白孤深吸了一口气,“不好意思啊沈前辈,我……” “无妨,能理解。”沈襟笑着摆摆手,“至于刚刚白公子所问,我其实所知不多,所以没办法跟白公子解释太多。” “没关系,沈前辈愿意讲,我就很感激了。” “转世轮回涉及命数,玄奥无比,变数也极其多,哪怕是圣人,也无法过多干预此事。所以任何人,任何一次轮回转世,两世之间的间隔,转世之后的容貌、性格都无从提前得知。”见白孤脸上浮现出失望,沈襟连忙补充,“但若是有精通堪舆术算,命数推演的得道之人相助,也是能在转世之人诞生之后推算,得知一些线索。” “也是修行之人吗?他们是修行什么大道的?” 沈襟解释道:“只要是通晓此道的,基本上都是修行之人,而且他们大多修行的命数与因果大道。至于如何找到他们,大到山上的道宫神山,小到山下的算命摊子,都会有他们的身影。不过林子一大,什么鸟兽都会有,无论是山上山下都会有江湖骗子扯虎皮,白公子还需提防些。” “精通堪舆术算,命数推演……”白孤喃喃道。 白孤见过的人不算少,但真论起可能会堪舆术算,命数推演的,只有一个人。 邱自在。 那个偷奸耍滑、唯利是图、喜欢占人便宜的骗子道士。 虽然白孤很反感邱自在,但不得不承认,这个年轻道士帮了自己不少次,救了自己不少次。尽管自己用钱财与饭菜还人情,但白孤清楚,那几次的救命之恩,哪里是那些无足轻重的东西能相等的。剩下那些,自己将来还是要还的。 不管邱自在需不需要。 不过白孤现在只知道邱自在修为不低,至于他有没有修行命数和因果大道,会不会堪舆术算、命数推演,白孤就不清楚了。 白孤一直觉得邱自在的那个算命摊子,就是用来骗钱的。但邱自在一个修为高于江风眠的家伙,怎么会甘愿混在市井之中讨生活,把日子过得那么……随便。 反正回云水城之后,还是去找那家伙一趟吧。 蚊子再小也是肉,说不定他真会呢。 沈襟轻咳一声,“若是白公子暂时没有认识此道中人,我倒是可以推荐一位。” “那敢情好,就是需要多少报酬,麻烦沈前辈说一下,我提前有个心理准备,也好提前攒钱。” 沈襟笑着摆摆手,“那位做事全凭心情,报酬与否不重要。若是白公子与那位投缘,想来还能有所收获。” 白孤想了想,“要是我跟那位不投缘,是不是连门都进不去?” 沈襟挥出一幅灵力地图,指着某处地方,“我先给位置。如果白公子能找到,就说明与那位投缘了。” 白孤明白了。 要是找不到,就是无缘了。 白孤看向沈襟指着的地方,是在……南海? 师娘好像就是在南边啊,到时候跟着师傅去找师娘,可以顺路去看看。 “这位行事为人顺其本心,极为随缘,就连圣人也是吃过他的闭门羹。”沈襟微笑道。 白孤眉毛一挑,“连圣人都敢不见,这位前辈……胆识过人啊。” “哈哈,倒也不是。只是因为这位主修的是因果,不想沾染太多不必要的麻烦。” 白孤呵呵一笑。 趋吉避凶嘛,能理解。 “那这位前辈,怎么称呼?” 沈襟看了白孤一眼,意味深长,“这位姓虞,至于名字,世间鲜有人知。” 白孤点头,“王大哥曾经简略说过因果大道,是很厉害的一条大道,但因果虚无缥缈,修行起来很困难,这位虞前辈很厉害啊。” 沈襟笑着点头,没有回应。 “因果大道好像能隐藏自己的名字,这位虞前辈是不是就是这样的?” 白孤这一问,让沈襟笑容一僵,瞬间冷汗直流。 不是,你初生牛犊不怕虎可以,但别拉上我啊。这种问题,已经算得上是山上禁忌了。别说是提及,就是在心里想想,都不行! 因果大道,追本溯源,抽丝剥线。而且到了那位虞前辈的境界,哪怕相隔千万里,只要提起,那边也能听见。 哪怕是代称,也一样。 所以白孤刚刚这一问,无异于是凑在那位虞前辈耳边,询问其名字这一禁忌。 沈襟想了想,又在心里仔细修改了几番,这才打定腹稿,“白公子若是感兴趣,今后可以亲自询问那位。” 白孤嗯了一声,没有再往下问。 修行之人的事情,能说出来的就不是什么秘密,不能讲出来的,就不要多问了。 这也是王西洲跟他叮嘱过的。 毕竟白孤现在实力不高,就算有相识吴老与剑仙弟子两层身份在,行事也要谨慎些。好些个目中无人的山野散修,可不会管你是谁,杀了就杀了。 沈襟见白小小已经睡着,话题也没什么好继续下去的意义,便起身告辞离去。 白孤在床上调整了一下姿势,跟白小小一起躺着。 只不过白孤眼睛睁着,眼里有着思索之色。 —————— 沈襟独自走在千里风歇处的竹林之中。清风郎朗,竹叶沙沙。 藕灰如豆沙,青翠春欲滴。 竹林之中有石桌石椅,沈襟袖袍一挥,将积落在其上的竹叶、尘土一扫而空。 沈襟坐下,拿出一套白地回青青花茶具,凭空凝练处一团水球,开始沏茶。 “贵客既然已经上门,何不现身吃茶,好让我尽尽地主之谊?”沈襟将一杯清洌漾绿的茶水请到自己对面,轻声道。 一道人影凭空落座,略微沙哑的声音响起,“恶客登门,还请吃茶,主人家真是好胸襟。” 沈襟微微一笑,“到我寒舍者,皆是贵客,何来恶客一说?再说了,前辈能落脚寒舍,是我之福分,求之不得呢。” 只不过沈襟早就心底发凉。 就凭来者这一身红色长袍,沈襟已经猜出了其身份。 说是恶客,丝毫不为过。 但也是怪自己,嘴太快了,祸从口出。 红袍男子笑道:“哦,是吗?我都上门来兴师问罪了,还不算恶客。那怎么样才算呢?把你这千里风歇处掀个底朝天怎么样?” 237、对弈 沈襟竭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一颗道心早已经是摇晃如风中烛火,“前辈说笑了,无论是何人,只要落脚千里风歇处,便是我放春苑的贵客。倘若前辈心里还有气,只管冲我来,我都受着。只求前辈一点,别伤了放春苑内的人。” 红袍男子端起茶杯,盯着杯里的茶水,“就这么点大的地方,不好说。” 沈襟深吸了一口气,“放春苑内,有几位的身份比较特殊。还请前辈放我去安排他们先行离开,再来问罪也不迟。” “我树敌不少,多上几个也无妨。”红袍男子神色坦然,吹了吹茶水,喝了一口。 沈襟看了一眼,眼里倒映出红袍男子的身形模样。 下一瞬,石桌周围泛起一圈涟漪,将沈襟与红袍男子笼罩其中。 但涟漪只是出现不过一个呼吸,还没来得及荡开,便已悄然散去。 沈襟一惊,然后就听见红袍男子戏谑的声音响起,“若是你修为再高些,或许能将这道术法施展完全。可惜了。” 沈襟脸色黯了下去,“前辈修为高深,是我自不量力了。” “排得上名号镜花水月的术法,每一道都是不俗的存在。要不是我仗着修为守护自身,不然还真被你拖进那幻境中。” 沈襟苦笑一声。 红袍男子放下茶杯,“我不管你是不是无心之言,既然你说了,那我肯定是要讨些说法的。不过看你这副模样,恐怕也经不起我折腾。那就小惩大诫,以后别再犯在我手里就好。” 红袍男子起身,轻轻一跺脚,震开脚下的尘土,“不用送了,好好养伤。” 沈襟起身,作揖行礼,“前辈慢走。” 红袍男子瞥了一眼沈襟,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凭空消失。 沈襟长出了一口气,随即将手掩在嘴边,咳出了一滩猩红。 一道身影快速赶来,合度现身扶住了沈襟,一脸着急与担忧,“先生,您……” 沈襟摇摇头,“此事本就是我祸从口出,前辈已经是高抬贵手了。” “先生若是全力以赴,不是没有反抗之力。” 沈襟眼里先是浮出一抹绿意,继而凝缩为一丝光线,钻入眼瞳之中,“与人交恶,非我所愿。” “先生还是心善。”合度轻叹一声。 沈襟笑了笑,没有说话。 心善?打不过而已。 沈襟又是轻咳两声,“走吧,别让贵客们起疑担心。” —————— 白孤坐在窗边木榻上,看着窗外的星空与弦月。白小小趴在白孤腿上,摆弄着那只猴子木偶。 “小小。” “怎么了,哥?”白小小抬起头,一双大眼睛亮闪闪地看着白孤。 白孤依旧看着窗外,“你说,将来的生活会是怎么样?” “将来啊?”白小小把猴子木偶放在白孤盘起的腿窝里,双手撑着下巴,脸上浮现出向往的神色,“等我再长大些,能挣钱了,我要和哥,一起住上大大的房子,有院子的那种!每天都能睡软软的大床,盖厚厚的被子,穿好看的衣服,吃好吃的东西!” 白孤转头看着白小小,伸手摸着她的小脑袋,“那你知不知道要买那种大大的房子,要挣多少钱啊?” “不管多少,我都会挣到的!我要让哥过上好生活!”白小小稚嫩的脸上满是坚定,“哥,以前都是你在吃苦,以后我养你!” 白孤愣神,随即笑道:“我们小小最厉害了,将来一定可以挣大钱,让我过上好生活的。” 以后我养你。 好熟悉的话啊。 曾经,一个瘦弱的小孩,也是跟现在一样,在昏暗的屋子里,坐在床上,跟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妪说了一样的话。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白小小直勾勾地盯着白孤,然后伸手,帮白孤擦去了眼角的湿润,“哥。” “放心,没事,只是眼睛有点酸。”白孤扯出一个微笑,然后和白小小额头相抵,“未来很美好,我们都要好好的。” 白小小虽然有些云里雾里,但还是点头道:“我和哥,都要平平安安,好好的。” —————— 王西洲来到一间竹屋前,抬手敲门。 “哪位?”一阵轻柔的声音传来,如鹅绒拂心。 “流雪姑娘,西洲冒昧前来,实在是求知心炽,想向姑娘求教鬼修一道的法门脉络,还请姑娘能不吝赐教。”王西洲言语诚恳至极。 竹屋里沉默片刻,然后就是一阵强忍着怒意的声音传来,“王先生请回吧,我近来不适,不方便与人论道。” 王西洲有些疑惑,但也十分热心地再次开口道:“医者自古救人不救己,若是姑娘不嫌弃,西洲略懂一点岐黄之术,也可以……” 竹屋突然爆发出一股惊人气势,如同惊涛拍岸,将王西洲震退到院子中。王西洲虽然及时运转灵力抵挡,在院子中站定,但也被尘土吹得一脸狼狈。 王西洲一脸疑惑,动用术法将身上的尘土扫去。 这姑娘是怎么了,脾性这么大的? 皎霞走来,向王西洲施了一礼,然后含笑道:“王先生,轻云和渌波已经在前院等你了。” 王西洲点头,“好,西洲这就过去。” 王西洲又不死心地看了一眼竹屋,然后看向皎霞,“这流雪姑娘是怎么了,为何会大发雷霆?” 皎霞微微一笑,“女人心,海底针,有时候我们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王先生就不要多想了。” “是吗?”王西洲还是不解,但轻云两人还在前院等他,王西洲就不再多想,往前院走去。 皎霞只把王西洲送到院子门口,便停下脚步。等到王西洲的身影彻底消失,皎霞才转过身,看着竹屋,“流雪,王先生好歹是先生的贵客,多少给些面子。” “若不是先生,他王西洲早就头七了!”轻柔的声音里满是杀意。 皎霞轻叹一声,“当年事发,王先生的父亲恐怕都还没出世,又何必发泄到王先生身上?” “王家的人,都该死!” 皎霞眼见劝不动,也只好放弃,“这两天的饭做得有点过火了,尤其是昨天的青椒炒牛柳,老了。” 竹屋里沉默片刻,“知道了。” 皎霞笑了笑,转身离开。 —————— 幺九馆里,吴老与青衫男子执子对弈。 吴老捻起一颗黑子,看着棋局思索着,“此次玉弥山变,你们有没有出手相助的打算?” “族里近来并无议事。” “呵呵,还是老样子啊。如此避世,可不是什么好事。”吴老将黑子落在某处空地。 “至少不是坏事。”青衫男子棋力锋芒毕露,紧跟着就落下一颗白子,将数颗黑子吃掉。 吴老微微皱眉,“玉弥山损坏甚重,若是相助,会有一笔不俗的功德与香火情。” 见青衫男子想要立刻回绝,吴老又补充道:“这份功德与香火情,是可以转赠的。你自身不需要,但你也得为某人考虑考虑。” 青衫男子一滞,随即语气淡漠道:“人生各有际遇,我只负责保他不死,其他的,与我无关。” 吴老眉毛一挑,落下一子,“好歹将来可以落叶归根,你们就这么不珍惜?” “这是族里的决定,再说,我本不想管的。” 看着青衫男子再次落子吃掉自己的某处破绽,吴老无奈摇头,“无论是追本溯源,还是未雨绸缪,你们都不需要?” “机会不止这一个,况且他尚未成长起来,不必过多在意。” “护道本就是一场风险投资,你们这是想不冒风险,又要分得红利啊。”吴老哑然失笑,伸手取子。 青衫男子一脸平静,“就没指望过他,何谈风险与红利?” 这次换成吴老愣住,显然是被青衫男子这话惊着了,“那你们还……” “出于同族情谊罢了。若是将来他念着这份似有还无的护持之情,我们喜闻乐见。若是没有,我们也不会有任何怨怼。举手之劳,就不指望涌泉相报了。” 吴老无奈一笑,“你们,真是有意思。” 一道紫色身影凭空出现,紫袍老人缓缓走到棋局旁边。 青衫男子立即起身行礼,“见过老贤者。” 紫袍老人单手扶起青衫男子,“你我道上相见,其实称呼一声道友也是合乎情理。真要论起来,也是老夫称你一声前辈。” “万不敢当,老贤者莫要折煞我了。” 紫袍老人拍了拍青衫男子的肩膀,“这是实话,你受得起,不必谦虚。” 紫袍老人又看了眼棋局,不禁笑了笑,“你这般大杀四方,不愧是正值盛年。不过吴老的棋,可不是那么好吃的。老夫代你走两子?” “还请老贤者指点一二。” 紫袍老人又看向吴老,“吴老,不介意吧?” 吴老很识趣地拿出两子放在棋盘上,“让你下两子,这局我还不如趁早认输。” “明明还有大好的优势,吴老何必如此。说不定吴老棋力暴涨,趁势赢了老夫。” 青衫男子有些疑惑,“难道不是我占小优?” 紫袍老人坐下,接连指了几处刚刚青衫男子吃子的地方,“这几处,看似是黑白布局后,白子取胜。而且从全局来看,并无任何黑子翻盘的机会。但是……” 紫袍老人又指了指左上与天元的位置,“如果吴老接下来的两子下在这里,那么无论你下在何处,吴老的第三子随便下,都是一记定胜负的重锤,绝杀你的所有气口布局。” 青衫男子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是我冒进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若是老夫执棋,也不一定能看得这么清楚。” 吴老当即一笑,“要是你来,我肯定连棋盘都不拿出来。这天下有几个能下得过你啊。” 紫袍老人看向青衫男子,“如果老夫没猜错的话,你们应该已经找到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