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娇养了美强惨质子后》 第1章:质子进京 见到她的那天,骄阳似火,她置身于光里,灼伤了我的眼睛,宿命如期而至,后来她成了此生披荆斩棘,白骨载道的九十九步,是我打碎一身傲骨,捧着一颗真心,向她摇尾乞怜的最后一步。 扶光于姬玄,是黑夜里追逐的光。 是云上日,扶桑光。 ——姬如玄 “叮、叮、叮……” “当、当……” “咚……” 七宝华盖八抬大辇,郎当作响地行过长街,银红霞影纱做成的帷幕,宛如烟霞垂在大辇四周,遮挡了窥探的目光。 却遮挡不住大辇中尊贵的身影。 南朝出行礼制,天子用八,诸侯用六,士大夫用四,余者用二。 整个南朝能用八抬大辇的,除了当今天子外,便只有那位南朝最尊贵的七公主。 ——姜扶光! 母妃是尊仪的穆贵妃,外家戚氏,乃南朝第一武将世家,外公戚如烈官拜太尉,位列三公,执掌兵事,权倾朝野。 扶光公主出生时,正值东君跃扶桑,扶光於东沼,太史令大呼:“日以阳德,天降祥瑞,天佑我南朝。” 紧接着,南朝与北朝连年战火,以南朝大获全胜得以平息。 陛下龙心大悦,遂以“日”为名,为七公主赐名“扶光”,意扶桑之光,日华也,自此尊仪天授。 扶光公主就是那云上日,扶桑光。 长街两旁的百姓跪了一地。 案上的凤首暖炉里,薰烧着香饼,姜扶光单手支额,靠在大辇里假寐,丝丝缕缕的阳光,斑驳地从霞影纱透进,落在她白玉一般的脸上。 小山眉,如烟雾中若隐若现的远山,是水光相潋滟的一抹山光凝翠,亦是天光初霁,山色空蒙时的川岚如画,琼玉小鼻下一双唇,宛如含丹,天生就含了一段香脂旖艳。 出尘绝艳的姿容,宛如初升的骄阳, 令人见之忘俗。 大辇徐步上前,突地顿了一下。 姜扶光轻颤了一下眼睫,缓缓睁开了眼睛。 “璎珞,怎么停下了?”姜扶光缓缓坐起,雪萤蚕的薄纱披帛,猝不及防地从香肩上滑落,一边锁骨宛如蝴蝶一般,几乎要破胛而出,透出绝美之态,却又带了不可亵渎的尊贵神圣。 跟辇的璎珞恭声回道:“回公主话,前面不知何故堵了不少人。” “哦?”姜扶光来了兴致,轻扯了一下香肩上的薄纱,雪萤蚕薄而不露,挡住了她莹滑如玉的肌骨,“去看看怎么回事?” 姜扶光探手倒了一杯温茶,有一口没一口地轻嗫。 半晌,璎珞去而复返:“禀公主,是北朝送来的质子,今日抵达上京,百姓围在前面指点观看,一时没注意公主的辇驾。” “去岁秋日,南朝与北朝交战,北朝大败。” 姜扶光手指轻摹着茶杯上釉彩的牡丹纹,瓷白如玉的瓷胎,却偏衬她手如柔荑,莹白纤细。 “北朝天子为了平息南朝怒火,答应割让三座城池,奉上巨额赔偿,并亲口允诺送质子前往南朝。” 璎珞压低了头,不敢接话。 辇内一阵久久的宁静。 半晌! 帷幕轻曳,里面传来姜扶光柔媚婉转的声音:“去看看。” 大辇继续向前。 围在前面的人群,发现了扶光公主的辇驾,纷纷退避一旁,跪了一地。 四周鸦雀无声,一片沉寂。 空空荡荡的长街上,脚上戴了沉重镣铐,风尘仆仆的北朝质子,与高坐在大辇之上,居高临下的南朝公主—— 隔空相望! 姬如玄仰着头,如火如荼的阳光,猝不及防地刺进眼里。 他脑袋一晕,眼中也是一片昏茫,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模糊的轮廓,置身在阳光下的大辇,却是那样鲜明。 他看到,大辇里伸出了一只手,莹白的手柔若无骨一般,撩开了遮挡的霞影纱,露出了骄阳一般粲然生辉的脸。 霞影纱映衬在她身上,如火如荼一般,几乎灼痛了他的双眼。 姬如玄脖子有些发酸,他倏然低下头。 突然! “大胆,”耳边传来一声暴喝,“还不跪下。” 紧接着! 腿被重重踹了一脚,姬如玄膝盖一软,一条腿跪到地上去,被押送他的北朝官兵强行按压在地上。 初次见面。 他是脚戴镣铐,被人强行按住下跪,狼狈不堪的北朝质子。 她是高高在上,宛如骄阳一般的云上日,扶桑光。 “放开他。”姜扶光目光冷凝,看向压着北朝皇子的衙役。 两个衙役吓了一跳,连忙松开了姬如玄,‘扑通’一声跪伏在地:“小、小人拜见公主殿下。” 姜扶光出声问:“南朝有礼义之大,东正门设四方馆,接待他国及外邦使臣,谁允你僭越礼法,擅作主张?” 衙役额头伏在地上,直冒冷汗:“小人属鸿胪寺衙下,是负责解押的差役,鸿胪寺要求北朝皇子入城之后戴上脚镣,步行入城,北朝使臣也同意了,并且先行一步,去四方馆安置,并非小人擅作主张,小人只、只是听令行事,请殿下明察。” 姜扶光有些惊讶,质子邦交没有正式议定,鸿胪寺的要求不但过分,还很不合理,明显是在羞辱北朝,北朝可以严正拒绝。 可北朝随行的官员,竟然任由南朝官员羞辱北朝,不曾捍卫北朝尊严,竟也不加以阻拦,是脑子进水了吗? 有些不对劲。 “谁的令,能大过国之礼法?”姜扶光目光微沉,“鸿胪寺,本为大声传赞,有引导仪节之责,鸿胪寺主掌外宾、朝会仪节之事,向外邦传赞我朝国威仪节,政令越不过一个【仪】,无仪不立,鸿胪寺没有哪一条政令,可以允许鸿胪寺官员折辱来宾。” 两个衙役骇得面如土色,顿时说不出话来。 “僭越礼法,失职渎职,”姜扶光搁下了茶盏,声音冷凝,“拖下去,扒了他们的衙衣,解了兵器,重打三十大板,送去鸿胪寺。” “是!” 侍卫架起了跪在地上的两个衙役,拖了下去。 长街上一片寂静。 半晌! “你叫什么名字?”耳边响起了一道矜雅的声音。 姬如玄缓缓抬头,大辇不知何时就停在他面前,与他相距极近:“姬如玄,见过公主殿下。” 第2章:丧家之狗 少年一身玄衣,生得极瘦,偏身量长得高,乍眼一瞧,竟是嶙峋瘦骨,可浑身上下,却透着与生俱来的雍容雅致。 他面容如玉,面部轮廓分明,五官却生得温润,长眉徐徐入鬓,蕴了几分文雅。 丹凤眼内勾外翘,眼尾自然上挑,显得狭长,眼里黑睛微藏,开合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气色神韵流露。 尊贵天成。 鲜少有人能驾驭这一双凤凰眼,姬如玄是个中佼佼者。 “玄者,天也,”姜扶光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好看的丹凤眼,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我依稀记得,北朝以黑为尊,故有‘黑而有赤色者为玄’的说法。” 南朝以黄为尊,扶桑之光为黄,她以‘扶光’为名,是尊仪天授。 这位北朝皇子,却以‘玄’为名,与‘扶光’之名,有异曲同工之妙。 姬如玄眉目清朗,但笑不语。 “有点意思,”姜扶光弯了弯唇,有些意味不明,“把你送来做质子,北朝皇帝倒是舍得。” 皇子之名为皇帝赐下,也饱含了帝王,对皇子们的感情与期望,皇子的身份是否尊贵,单看名字,便也窥知一二。 以‘玄’为名,在北朝应是极大的尊荣,姬如玄却沦为了质子,倒是有些奇怪。 “玄,”姬如玄仰起头,声音雅致清润,“为家国大义,两国邦交,是自愿请命前往南朝。” “是吗?”姜扶光轻笑了一声,“我是不是该夸你一句高风亮节?” “丧家之狗,当不得公主夸赞。”姬如玄眼目蕴笑,却因为太瘦,眉骨处显露出一丝峥嵘来,与温润面容有些不符。 “常言道,狗仗人势,”姜扶光目光落在他脚下的镣铐上,“既是丧家之狗,便也无势可仗,也不需用一条铁链子拴着。” 跟在大辇旁的蒙面女护卫,上前一步,倏地拔刀,长横刀的刀锋,在阳光下倏然发出刺眼的光。 刀起刀落,势若雷霆。 姬如玄眼睛一刺,忍不住闭了闭眼,就听到耳边“哐啷”一声,囚困束缚他的镣铐断了。 姜扶光放下了帷幕,琅声如玉:“派两个人,护送北朝皇子去四方馆,让鸿胪寺妥善安排,不可怠慢。” 大辇缓缓向前。 “对了,”大辇经过姬如玄身边,姜扶光偏头,目光透过薄薄的霞影纱,看到少年的背影,单薄消瘦,宛如孤峭嶙峋的山峰,“北朝皇子脚下戴了镣铐,被衙役押送进城,百姓们见了,都是怎样议论这事?” 璎珞禀报:“百姓都在议论,承恩公是如何用兵如神,骁勇善战,平定北边,令北朝臣服我朝,是南朝的大功臣,提了承恩公辅佐社稷,助陛下开创了中兴盛世,还有人提及陛下登基时,承恩公曾助陛下平定各地叛乱……” 承恩公是皇后娘娘的嫡亲哥哥。 姜扶光也算知道,今日这唱得到底是哪一出。 这世上还有什么功劳,能比得上百姓们亲眼看到,北朝皇子戴着镣铐,像狗一样被人押进城。 眼见为真,耳听为虚。 想来在百姓眼中,承恩公已然成了南朝最厉害的大英雄。 姬如玄一动也不动,直到大辇从他身边经过,他才动了动身体。 背对着华贵的大辇,他白玉一般的脸上,罩上了一层背光的阴霾,是阳光照不到的阴暗,平添了几分冷戾乖张。 “姜、扶、光,”漂亮的丹凤眼,眼尾上翘,黑沉沉的眼底满是阴翳,宛如深不见底的寒潭,幽冷至极。 “还真是巧呢。”他咧嘴一笑,无声无息地笑。 她出生时,东君跃扶桑,扶光於东沼。 从此她是云上日,扶桑光。 她出生时,玄君堕幽冥,扶光入极渊。 从此,他是地上泥,阴间鬼。 “扶光!”突然响起的呼唤,让姬如玄下意识转身。 空荡荡的长街上,有一红衣少年策马而来,马是难得一见的西域大宛马,通体玄黑,无一丝杂色,颇为神俊。 人是钟鸣鼎食之家,教养出来的世家公子哥。 当真是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南朝能直呼扶光公主名讳的,也只有与扶光公主青梅竹马的丞相府嫡公子顾嘉彦。 素手掀开轻纱,漫天泼洒的日光,倏地落在她乌黑丰泽的发鬓间,她浅浅抬眸,淡淡瞥向了顾嘉彦,弯唇笑。 柔软的春风吹起她鬓边一缕发丝,顾嘉彦怔然失神。 八岁那年,他被陛下选做了伴读,入宫陪皇子读书。 那时姜扶光才五岁,小小的一团玉人,端正地坐在小案上,雪玉可爱的小脸不苟言笑,一副生人勿近的严肃样子,特别有趣。 学堂里都是男生,大家都不怎么同她玩,她也不怎么理人。 他小时候调皮,像个小泼猴似的,见她总板着一张脸,就喜欢凑到她跟前搞怪。 终于把她逗笑了。 粉雕玉琢的小扶光,睁着大眼睛,抿着丹红的唇轻笑,粉白的颊边,有两个小小的,浅浅的,不仔细看就会忽略的浅梨涡悄悄浮现了,可爱的要命。 小小的他,感觉心都被击中了,一脸赖皮地问她:“你怎么偷藏了两个浅梨涡?” “姜扶光,你笑一个给我看看嘛。” “再笑一个行不行?” “笑一个!” “……” 浅梨涡成了他心中隐藏最深的秘密。 “愣着做什么?”姜扶光放下了纱帘。 顾嘉彦打马跟在大辇一旁,俊逸的脸上充满了笑容:“听说万君山是道教圣地,乃昔年道圣的修行之地,山上好不好玩?” “我去万君山,是为母妃求医,又不是去玩的。”姜扶光一脸无语。 母妃的身子一直不大好,听说万君山的云山道长,是道医玉衡子的弟子,精通调身养命之法,恰好云游归山,就上了一趟万君山。 这一来一去,也花了三日。 顾嘉彦讪讪,转开了话题:“你回来得正好,北朝使臣带质子进京,陛下要在太极殿,设宴款待北朝使臣。” 第3章:废太子 想到那个被人强行按压在地上,半跪在她面前,却言笑晏晏的少年,姜扶光顿觉索然无味。 “你知不知道,”顾嘉彦故意拖长了语调,吊足了胃口,又凑近了大辇一些:“北朝送来的质子是谁吗?” 姜扶光意兴阑珊:“谁啊?” “是那位废太子姬如玄,一出生就封了皇太子,后来被废,”顾嘉彦的语气透着一股子唏嘘,还有些难以置信,“还是北帝的嫡长子,也是唯一的嫡子。” 自西周开始,汉王朝尊周朝宗法制所规定的‘嫡长子继承制’。 立嫡不立庶。 无嫡不立幼。 嫡长子代表的是皇室的尊严,背后也牵扯了错综复杂的皇权利益。 一出生地位便仅次于一国之君。 不容挑衅和践踏。 姬如玄既嫡又长,便是废除了太子之尊,但也理该享有‘嫡长’应有的尊荣,在众皇子间,理应拥有超然地位。 将来便是另立太子,也需身为嫡长子的姬如玄辅佐社稷,方能平息嫡长背后,所牵扯的庞大利益,威慑朝堂。 竟然沦为了质子。 “可是先皇后俞氏所出?”姜扶光心中一震,竟丧心病狂到把嫡长子送来当质子。 简直荒唐之尤。 可笑至极。 北朝皇帝的元后出自俞氏,是姬如玄的外家。 北朝俞氏,在北朝的地位,就相当于她外家戚氏,同样官拜太尉,位列三公,权倾朝野。 顾嘉彦一脸怪异:“也不知道这位北帝是怎样想的,把嫡长子送到他国做质子,这是在羞辱谁呢。” 姜扶光深以为然。 历年来质子外交,遣送的都是宫里地位低下的皇子,以此达成外交妥协,为国家争取短暂的和平。 送谁都没有所谓。 重点是,遣送质子这一行为,有损一国体统,更有辱皇家体面,令战败国威严扫地,尊严尽失,屈辱至极。 此消彼长。 战胜国获得了名声、利益、威望上的无上荣耀。 但质子邦交并非一劳永逸,只是短暂的跪地求生。 顾嘉彦压低了声音:“说起来,你和这位北朝废太子,还真是有些孽缘。” 姜扶光面色一恼:“胡说什么。” “怎么就胡说了,”顾嘉彦振振有词,“当年,你出生之际,太史令算出祥瑞,紧接着边关大捷,戚大将军大败以俞大将军为首的北朝大军,南朝大获全胜,此后南朝进入了中兴局面。” 也因此,她被视为祥瑞,成了南朝最尊贵的公主。 “反观姬如玄,”顾嘉彦又是一阵长吁短叹,“因这一战,俞大将军旧疾复发,战死沙场,北朝赫赫有名的第一武将世家失势,北帝降罪俞氏,俞氏族人尽数流放,俞皇后成了废后,于深宫之中自缢身亡,年仅六岁的皇太子姬如玄,也成了废太子,从天堂跌落地狱。” 外界传言北朝皇帝悲痛,此后一直不曾立后。 这也只是托词。 俞氏一族战功赫赫,便是失势,在朝中仍有不少旧部,降罪俞氏族,已然得罪了朝中不少武将。 北朝皇帝既要降罪俞氏,又要表达出顾念旧情,安抚朝中武将功勋,以免寒了臣子们的心。 不立后,就是对俞氏一族最大的恩德。 可立不立后又有什么所谓? 皇太子被废,也不可能再继承皇位。 如今,连废太子也被送到南朝做质子,想必北帝已经彻底消除了,俞氏在北朝的影响。 这才肆无忌惮。 想到了外家戚氏,姜扶光心中有种莫名的情绪:“他姬如玄与我何干,今儿也只当你口无遮拦,没有下次。” 顾嘉彦嬉皮笑脸:“遵命,公主大人。” …… 姜扶光牵挂母妃的身体,回到公主府换了一身衣裳,就带着万君山的云山道长匆匆进了宫。 南朝宫室庞大,以内、外区分。 太极宫是皇帝举行重大庆典、朝见群臣、处理朝政的地方,是为‘前朝’。 太极宫以北的数十座宫殿,是皇帝、皇子、后妃们生活的地方,称之为‘内宫’,也是后宫所在。 陛下平常在两仪殿处理政务,与两仪殿最近的宫殿,是穆贵妃所居的甘露宫,二者从舆图上看,仿佛一对阴阳相依的阴阳鱼,密不可分。 姜扶光过来时,穆贵妃披头散发地靠在引枕上,姝丽绝色的脸上,带了些许病容,显得气色不佳,却丝毫不损她美貌,反衬她风韵楚楚。 “母妃,”姜扶光坐到榻旁,担心地问,“这几日身子可有好些?” “是许多年的老毛病,养些时候就没事了,”穆贵妃露出了笑容,语气带了一丝责备,“你呀,一声不吭就跑去了万君山,没病都要被你吓出病来。” 堂堂一国公主,哪是能随便乱跑的。 “万君山就在城外,我也带了不少侍卫,”姜扶光解释了一句,便转开了话题,“母妃这病,打去岁腊月一直拖到了现在,我实在放心不下。” 穆贵妃目光轻闪:“这段时间倒是清静了不少。” 姜扶光怎会不明白母妃这是意有所指:“承恩公只打了一场胜仗,父皇就如此厚待,是否忘了,戚氏才是南朝第一武将世家,这南朝大半的仗,都是戚氏打的,如今国泰民安,社稷安稳的局面,也是戚氏流血牺牲得来的。” 去岁,南北朝再起战事,父皇以外祖父戚如烈年迈,念其为国尽忠多年,理该留京荣养的名义,拒绝了外祖父的请战。 最后,是林皇后的母家,承恩公府奉旨领兵打赢了这场仗。 “住口,”穆贵妃目光微沉,出声制止她的话,“你父皇,给了你几分尊荣,便把你捧得不知分寸,什么话也敢往外说。” 姜扶光自知失言,抿紧了唇。 皇后母家赐爵“承恩”,是承沐皇恩之意,这是恩赐。 而戚氏,为南朝立下赫赫战功,外祖父的大将军之名,是实打实地打出来的,又岂非承恩公府可以相提并论? 母妃本该入主中宫,成为后宫之主。 但父皇与林后是少年夫妻,父皇登基之后,也没得降妻另立的道理,只得委屈母妃做了贵妃。 第4章:避锋芒 父皇虽然给足了母妃应有的尊荣,可母妃在林皇后面前仍是矮了一头。 “方才这话,出了这座殿门,就烂进肚里去,”穆贵妃见她一脸委屈,缓和了语气,“南北两朝交战多年,太尉府也牺牲良多,此番承恩公大败北朝,令北朝割让城池,巨额赔偿,遣送质子前来议和,事关两国和平,是功在当下,你父皇厚待承恩公也是应当的。” 姜扶光却觉得讽刺:“左不过是踏着戚氏的血泪得来的荣功。” 若非十五年前,外祖父大败北朝大军,俞老将军战死,使北朝第一武将世家俞氏衰败,如今承恩公还能打得过北朝? 北朝山中无老虎,倒让承恩公这个猴子得了势。 “怎越发口无遮拦了,”穆贵妃一脸无奈,却也默认了她的说辞,“承恩公府如今圣眷正隆,太尉府避其锋芒,是顾全大局,为了两国接下来的议和能更加顺利,你往后也多注意一些。” 太尉府与承恩公府向来不对付,太尉府从前主北边战事,与北朝世代交战,北朝肯定不希望,太尉府掺合议和一事,太尉府主动避让,是为了促进南北两朝议和,不是因为怕了承恩公府。 但风头正盛的承恩公府,却未必会这样想,林皇后一系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不遗余力打压太尉府。 想想姬如玄脚戴镣铐,步行入城时,四周指指点点的百姓都是怎样说的? 此消彼长。 可有人提过,太尉府戚氏的功绩? 姜扶光也不想再提这糟心的事,惹母妃烦心:“我从万君山,请了擅长调身养命的道长,为您调理身子,您要早点好起来。” “行,母妃都听你的,”穆贵妃心中一暖,拉着她的手,“阿琰,这段时间,在宫外住的可还习惯?” 阿琰是母妃为她取的小名,从玉,炎声,美玉也。 ‘玉’、‘炎’为‘琰’,意为玉石散发的色泽,宛若升腾的火苗一般绚彩美丽。 去岁,姜扶光及笄,父皇为她赐了小字‘扶琰’。 与‘扶光’之名,有映衬之意。 “您又在瞎操心,”姜扶光笑,“公主府光是建造就花了五年多,里里外外,事事桩桩都是母妃在操持,哪有什么不好的,您就安心吧。” 旁的皇子公主成年之后,都是在东正街里赐一座不大不小的府邸,换上“敕造”的牌匾,就结事了。 父皇却偏疼她,在东正街圈了最好的地段命工部督造。 这事一度在朝野上下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后来父皇表明,建造扶光公主府的一应用度,皆从他的私库支出,这场风波才渐渐平息下来。 …… 姜扶光出宫时,已经到了傍晚。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将天边的云,染成了绚丽多彩的云霞,霞光从层层叠叠的云层中透出,天地被镀上了淡淡的金色辉光,显得格外瑰丽。 马车缓缓驶进了东街,与另一辆马车在拐角处交汇。 车窗处的薄纱帘撩起,姜扶光惊鸿一瞥,看到了坐在旁边马车里的人:“北朝皇子姬如玄?” 姬如玄两腿霸道,分立两侧,上身微微前弓,嶙峋的身躯,山海作势,仿佛蕴含了无尽的凌厉。脸上透着病态一般的白,越衬得轮廓深邃。 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唇间噙着一丝莫名的凉笑,双眼却不见一丝笑。 仿佛察觉了窥探的目光,他偏过头来。 视线相撞的那一瞬,空气几乎凝滞。 姜扶光分明感受到,他平静的眼,宛如幽深的漩涡,漩涡之下有激烈而危险的暗流在碰撞,在暗涌,在激流。 令人心惊胆颤。 只一瞬,少年弯了弯唇,显得温良无辜,把手伸出来,朝她挥挥手:“公主殿下,好巧啊,又见面了呢。” 姜扶光颔首作礼,姬如玄此时应在四方馆里安置才是? “对了,”姬如玄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了,趴在车窗上,冲她笑,“之前在大街上,还没来得及感谢公主殿下为我解围。” 姜扶光摇头:“我也是依礼办事,你不必谢我。” 姬如玄笑意一深。 两辆马车,同行了一段路,姬如玄的马车一拐,朝不远处一座有些陈旧的宅院驶去,门上挂了一块‘北苑”的新牌匾。 应是鸿胪寺为姬如玄在南朝安排的居所。 距离宫中很近的地方。 也是守卫森严之地。 她命人护送姬如玄去四方馆安置,想来鸿胪寺是知道轻重才是,可姬如玄去了四方馆之后,又被人送到了东正街。 公然忤逆她的意思。 “鸿胪寺这是连国之礼法都无视了么?”她目光微沉,语气幽深难辨,“负责接待北朝皇子的是哪位大人?” “是鸿胪寺左卿,江少卿。”璎珞回道。 鸿胪寺设寺卿一人,秩从三品,左、右少卿两人,少卿居于寺卿之下,秩正四品,是掌了实权的副手。 “敬酒不吃,吃罚酒,”姜扶光声音冷淡,“你去礼部传话,我今日返京,被礼部负责押送的衙役冲撞。” 璎珞心里有底了,鸿胪寺政令仰承尚书省礼部,区区一个少卿,竟也堂而皇之当街羞辱他国皇子,并无视公主的命令。 确实有些不知死活。 事情到了礼部,礼部便不能坐视不理,‘礼’部的政令,便仰承一个‘礼’字,鸿胪寺不依‘礼’办事,僭越国‘礼’,还犯到了公主头上,礼部不论如何,都要给公主一个交代,不容鸿胪寺蒙混过关。 不远处的华盖马车,缓缓消失在街头。 姬如玄跳下马车,看着天边最后一丝残阳余晖,也快要被黑暗吞噬,无声无息地笑:“天快黑了呢。”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一辆低调的蓝顶马车,沿着东街一处夹道,复行百余丈,不远处,一座僻静的宅院,隐在灯火阑珊处,显得孤僻又沉寂。 马车倏地一停,从里面走出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他喝了不少酒,满是横肉的脸一片酱紫,浮肿的双眼醉意朦胧。 正是鸿胪寺江少卿。 第5章:替死鬼 江少卿贪酒好色,在东街远离闹市的僻静处置了一座小院,养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外室,三不五时便过来狎玩一番。 他原是负责接待北朝皇子的官员,自不好在这个时候还与外室厮混。 今晚与同僚们吃酒,吃着吃着身体里就起了邪火。 显是不慎中招了。 叫人下了药。 可江少卿也知道北朝使臣进京,满朝的目光都盯着鸿胪寺,若闹出狎妓的丑事,官帽儿都保不住。 所以散酒之后,就急色匆匆地来这边泄火。 江少卿打着酒跌进了院子,猴急火燎地踹开门,脸上露出淫笑:“小浪蹄子,爷来了,快让爷好好疼你……” 他一脚跨进了门里,身后的门,陡然发出“哐啷”声响,紧闭起来。 幽暗的房里,传来一声轻嗤。 他本能觉得不对劲,低头一看,顿时大骇。 血,好多血。 那个叫他心心念念的爱妾,小脸煞白地躺在地上,脖子上插了一把匕首,泊泊鲜血从脖子里涌出来,将她整个人都浸在血泊里,一双仿佛能勾魂儿的媚眼儿,瞪得老大,泪眼惊恐。 已经没了生机。 江少卿顿时双腿发软,身子抖如筛糠。 “今夜,月黑风高,”一位玄衣少年坐在太师椅上,身体向前弓,一只脚踩在锦凳上,手臂自然地搭在屈起的膝盖处,“很适合杀人呢。” 江少卿目光惊恐地看着他:“是、是你……” “你说对吗?”少年另一只手把玩着一把短刀,在昏暗的屋里,散发着森森的薄光,透着噬人的锋利,“少、卿、大、人!” 他一字一顿,字正圆腔,抑扬顿挫。 “原、原来是你!”江少卿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哆嗦着嘴,“北朝质子姬如、玄。” “是我,”少年姿势不变,脸上笑意逐渐扩大,漂亮的丹凤眼上翘,眼下的卧蚕都带了愉悦,“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姬如玄,”江少卿找回了身为四品官的底气,声色厉荏道,“一个卑微低贱的质子,也敢在我南朝嚣张,识相的,赶紧束手就擒……” 他似乎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脑子里也一片空白。 只凭着为官多年的本能说了这话。 “我杀人了,”姬如玄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今天天气真好,紧接着,他脸色变得惊慌害怕,用夸张又搞笑的语气,“糟糕,刚才被你看到了,怎么办,我好怕怕,我真的好怕怕呀!” 他演得太夸张,让江少卿瘆得慌,觉得姬如玄像个疯子。 “怎么办呢?”姬如玄把弄着手中的刀,有些苦恼,语气倏地一转,变得兴奋,“那我只好把你也杀掉,不就没人知道我杀人了。” 他在笑,笑得十分好看,声音里透了一种令人心惊胆颤的兴奋,仿佛一个孩子,透着不知世事的天真。 “你,你想做什么?”江少卿身下陡然一阵涨意。 他没来得及憋住,就感觉一股热液,将裤子都淋湿了,身下的地上缓缓溢出了一阵湿意。 姬如玄啧了一声,一脸嫌弃。 “姬如玄,放过我吧,”江少卿不知哪来的勇气,‘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去,哀求,“求你放过我吧,给你戴镣铐,当街羞辱你,是、是寺卿大人的主意,是他、他想用此举宣扬承恩公府的功绩,借机打压太尉府的威严,讨好承恩公……” 承恩公领兵大败了北朝大军,这才有了遣送质子的事。 羞辱敌国质子,确实能达到宣威讼德的目的。 历年来,与北朝交战的一直是太尉府戚氏,承恩公立下如此功绩,对太尉府的威望,确实造成了巨大的打击。 朝堂之间的博弈,向来简单又粗暴,无非此消彼长,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 无趣得很。 姬如玄眉梢间一抹血渍,给他过分苍白,显得病态的脸,平添了几分艳色,多了几分妖邪。 “多好看的小太阳啊,”他突然捂住脸,仿佛羞于见人,又有些自暴自弃地说,“竟然让我,在她面前出、丑。” 像一滩烂泥一样,一定很难看。 简直糟糕透了。 想杀人。 江少卿一脸茫然失措,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皇子殿下,求求您放过我吧,我、我真的只是按吩咐办事,不关我的事,冤有头,债有主,你去找寺卿大人,是他,我以后再、再也不敢了……” 姬如玄终于动了,他缓缓站起身,踩着满地的血腥,一步一个血脚印,来到江少卿面前,居高临下,一只手按住他的头顶。 “不……”江少卿惊恐不已,肥壮的身体下意识后挪,“不要过来啊……” “对,你说得对,冤有头,债有主,”姬如玄欣赏着他恐惧的神情,手臂用力,缓缓下压,笑得人畜无害,“你要记得,不是我要杀你,是你代人受过,做了旁人的替死鬼。” “不,不要……”豆大的汗不停地从额头上滑落,江少卿喉咙里发出‘嗬嗬嗬’声响,“你不能杀我,我、我是鸿胪寺少卿,官拜四品,是朝廷命官,我有用,我是质子在南朝的联络人,有我在,保管你以后,在南朝过得舒舒服服……” 巨大的恐惧下,他终于找回了一丝理智。 “鸿胪寺江少卿,逞酒性,深夜幽会外室,”姬如玄语气一顿,笑意无声扩大,“情翻浪涌之际,不慎打翻了灯台,做了一个牡丹花下鬼,这个死法,可还行?” “不,你不能杀我……”江少卿不停地大叫。 “牡丹花下死,”只听到“喀嚓”一声,江少卿倏然目眦俱裂,肥壮的身子,“砰”一声,瘫倒在地上,姬如玄慢条斯理地收回手,笑得人畜无害,“做鬼也风流呢!” 屋里,恢复了平静。 半晌! “脏死了。”姬如玄拿了一张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上并不存在的脏污,一根一根地,仿佛手上有什么,怎么也擦不净的脏污。 他越过满地血泊,掀开了灯罩,拿起了烛台。 第6章:赏春宴 “哐当”一声,烛台跌落在地上,明丽烛火,宛如张牙舞爪的恶兽,顺着幔帐飞速地攀爬,瞬间吞噬了整个房梁。 火光中,热浪蒸腾。 姬如玄背对着火光,踩着满地血腥,缓缓走出房间。 一步一个血脚印,似从地狱而来。 黑暗笼罩在他身上,他藏身黑夜之内,与黑融为一体,仿佛一头藏在黑暗里蛰伏逞凶的凶兽。 他是堕入幽冥的玄君。 长于黑暗。 黑暗里,他声音暗哑:“都处理干净了。” “是!”黑暗中,传来短促的声音。 夜,归于平静。 张牙舞爪的火舌,正在无情地咆哮,嘶吼。 半晌! 东正街铜锣震天,火光滔天。 公主府就在东正街最好的地带,与那处僻静小院相隔甚远,但救火的动静,仍然惊动了姜扶光。 “何处起了火?” 璎珞才打听了消息回来:“回公主话,是东正街一处偏僻末巷,有一座小院起了火,因今夜风大,等到发现时,火势已经很猛,且有蔓延的趋势,兵马司正在组织人救火。” 夜黑风高火情急。 姜扶光蹙了一下眉:“将王府守卫派一半出去帮忙救火,府中下人自愿前去救火者,每人赏银十两。” 璎珞连忙应下。 宫里有一座摘月楼,楼高二十丈余(约66米),站在楼顶,可将上京尽揽眼下。 小时候她喜欢站在楼顶看星星,父皇命人敕造公主府时,特地让工部建了揽日楼,楼高十丈余,可将上京尽揽入眼。 姜扶光披了一件斗篷,上了揽日楼,便是相隔甚远,仍能看到远处火光冲天,几乎染红了一方天。 经历一个多时辰,大火终于扑灭,所幸人手充足,及时隔了火区,疏散了百姓,尽量避免了伤亡。 璎珞打听了消息,回来禀报:“京兆伊查实,最先起火的宅子,是鸿胪寺江少卿置办,江少卿在院子里养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外室,三不五时就前去……” 唯恐污了公主的耳朵,她顿了顿话,但意思却表达得很清楚。 姜扶光喝茶的动作,不由一顿。 南朝官员有明文规定,不允狎妓弄娼,有辱斯文,但有不少官员在外头养了美姬艳娼,充作外室,玩弄一番,腻味了后,就把人打发了,或是干净处理掉。 便是被人发现了,也权当外室。 于名声有损,到底没有触犯朝廷律法,官帽儿还是稳稳当当的。 这种做派,实叫人如鲠在喉、不齿至极。 “昨夜,江少卿同张寺卿,并几位同僚一起吃酒到了深夜,江少卿许是喝得太高,与外室狎戏时,不慎打翻了烛台,这才起了火,江少卿和外室一起葬身火海……” 姜扶光几乎能想象得到,房间里轻纱幔帐,一经燃烧便在顷刻间化为火海。 今夜风大,助了火势,能逃出来才叫怪。 只是,姜扶光总觉得哪里不对:“江少卿,是负责接待此次北朝皇子的官员,兹事体大,他竟敢在这种时候寻欢作乐?” 就这,还能混个四品? 璎珞道:“京兆尹寻了张寺卿,徐少卿,以及鸿胪寺其余官员问话,起火的时间,与江少卿的行动路线完全吻合,并无其他疑点,因江少卿是朝廷命官,也是负责此次北朝皇子的官员,兹事体大,京兆尹已经将案子递交到大理寺。” 没有疑点,就是江少卿玩忽职守,死有余辜。 若真有什么疑点,想来都被一把火烧得一干二净,且火场上人来人往,便是一丝蛛丝马迹,恐怕也被破坏殆尽。 姜扶光蹙了蹙眉:“经此一事,想必鸿胪寺一应官员都会受到牵连,接待北朝使臣一事,应是另有安排。” 她总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自然不会想到,这一切是姬如玄所为。 不管怎么看,这事与姬如玄没有直接联系,干系也不大,鸿胪寺不论换谁,都改变不了他沦为质子的命运,且不说姬如玄,今日也才进京,一个失势的废太子,在异国他乡孤立无援,也做不出这事来。 果不其然! 早朝过后,姜扶光就听说了,礼部尚书被父皇当朝斥责,张寺卿直接免了职,吏部会同礼部将另择官员,填补鸿胪寺一应空缺。 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就这样揭过。 紧接着,宁瑗公主要摆赏春宴,宴请京中贵女去公主府赏春,传得沸沸扬扬。 姜扶光翻看了请帖:“都请了什么人?” “宁玉四公主。” “宁柔六公主。” “昌王府的昌乐郡主。” “丞相府顾三小姐,顾令仪。” “兵部尚书叶府大小姐,叶明婉。” “……” 璎珞一连说了十几个在京里颇有名声的贵女名字。 姜扶光合上了请帖:“可有请三皇姐?” “不曾。”璎珞摇头,宁嘉三公主与公主交好。 “看来是一场鸿门宴。”姜宁瑗邀请的宾客,大多是皇后党,三皇子拥趸,另有一些保皇派,并不参与党派之争。 “公主可要前去?”璎珞出声询问。 殿里静了下来,姜扶光没有急着回答,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当今天下,划分南北。 南朝占据了南方,物产丰富、人杰地灵之地,但岭南一带有南越作乱,也不太平。 北朝占据了北边,天然险要,易守难攻之地,却因西北方羌族频繁滋扰,导致国力逐渐衰微。 百余年间,两国屡屡交战,却碍于南越、北羌虎视眈眈,两朝都不曾大肆兴兵,给外族可乘之机。 十五年前,北朝俞老将军战死,外祖父戚如烈大败北朝,父皇和北朝皇帝签订了休战协议。 两朝进入了相对平和的局面。 这一纸协议,也只持续十五年。 自去岁,承恩公大败北朝,连月来,承恩公一系在朝中的影响力越来越大,风头已经盖过太尉府。 “质子邦交议定在即,姜宁瑗在此时大办春日宴……”姜扶光有些心浮气躁,目光落在一旁的香案。 凤首博山炉里烟丝袅袅,薰烧的正是她亲手做的清心饼。 清心饼不能令她清心。 第7章:畅春园 香饼焚香入鼻,通心肺,醒脑清心,解春困疲乏,正适合二三月份,天气乍暖还寒,冷热交替的时节,暖身防病。 璎珞久久没等到公主的答复,出声询问:“贵妃娘娘身子不适,公主也不宜参与宴乐之事,不若明日,奴婢去一趟宁瑗公主府上回绝了?” “既是鸿门宴,便由不得不去。”姜扶光掀开了香炉,将里头的余香夹出,从香盒里取了清心香丸薰烧。 这几日气温上升,天气有些闷热,也不适合再薰烧香饼。 香丸却是极好。 换了香丸,殿里的闷热稍退,姜扶光心中躁意淡去:“林皇后居于中宫,近来频繁接见内外命妇,大有笼络人心之意,姜宁瑗居于宫外,宴请京中贵女,与林皇后里应外合,是在为姜景璋造势。” 三皇子姜景璋同宁瑗公主一母同胞,皆是中宫嫡出。 …… 身为皇后之女,宁瑗公主本该是南朝最尊贵的嫡公主,但压不住扶光公主命好,一出生太史令就算出了祥瑞,尊仪天授,佑外家戚氏平定北边战祸,自此南朝进入中兴盛世,‘天降祥瑞’深入人心。 不过,自从承恩公父子打了胜仗,林皇后一系在朝中势如中天,朝局已然发生了转变。 兹按礼法‘立嫡不立长’,等质子邦交正式议定,承恩公府的名望达到顶峰,三皇子就会被立为储君。 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因此,宁瑗公主的请帖一发出去,所有受邀贵女们都赏脸去了。 春日宴这日,兵马司封了一条街,宁瑗公主府门前,香车宝马,往来不息,各府贵女们,纷纷盛装打扮,陆续到来。 三品以上的人家,马车一到,就连车带人,一起被公主府的掌事侍女,迎进了垂花门前停放。 三品以下的人家,马车和轿子,均停在街旁,竟将整条街占满,路人远远翘首围观,但见宝马雕车,靡丽竟奢,难以描摹。 一个春日宴,竟也如此盛大,便也不难看出,宁瑗公主的尊贵气象。 体面的公主府侍女,引着说说笑笑的贵女们,穿过几重门,沿着山径水廊,起伏曲折,将公主府的亭台楼阁,叠山理水尽观尽览。 惹了一众贵女们惊赞连连。 “宁瑗公主府,曾是前朝镇国公主的府邸,这位镇国公主助侄儿发动兵变,诛杀窃国逆贼,逼皇帝逊位给太子有功,受封‘镇国太平公主’,真乃巾帼不让须眉也。” “听闻,这处府邸藏风纳水,自镇国太平公主后,便空置数代,全因此乃风水贵地,这世间鲜少有人能压得住这处福地,宁瑗公主还真是福泽深厚。” “这处府邸重新修缮整宅,就花了两年多,至宁瑗公主及笄之后,才赐了敕造,搬了进来。” “……” 一路上连惊连赞,最后入了畅春园。 畅春园占地数亩,园中有池水一泓,清澈如镜,环池建廊、轩、亭、榭,夹岸有叠石曲桥,疏密有致,配合得当,园中复有屋宇、泉石、花草,林木,无一处不幽致。 已经有许多人到了,园中衣香鬓影,珠光宝气,笑声不绝。 光鲜亮丽的贵女们闲着无事,凑在一块难免聊点各家的八卦,扶光公主和宁瑗公主向来不对付,难免就有些逢高踩低。 “听说宁瑗公主给扶光公主送了请帖,你们猜扶光公主会来吗?” “约莫是不会来了。” “为什么?” “承恩公打了胜仗后,贵妃娘娘便病在宫中,戚大将军也因旧疾复发,很久没有上朝了,是真病,还是避其锋芒,长了眼睛都瞧得出来。” “一旦三皇子被立为储君,太尉府就会彻底失势。” “没了太尉府这座大靠山,扶光公主也没有从前那样风光。” “南朝最尊贵的公主,本就是宁瑗公主。” “……” 陛下有七女。 大公主夭折,二公主姜宁慧远嫁徽州大族。 三公主姜宁嘉,四公主姜宁玉、六公主姜宁柔都是庶公主,享‘皇品’封爵。 五公主姜宁瑗、七公主姜扶光都是嫡公主,享有“尊正”爵位。 “我如果是她,怕也不敢出来凑这个热闹,”宁玉公主翘着嘴角,同身边的宁柔公主道,“一个庶公主,披了一层嫡出的皮,就真拿自己是嫡公主,一旦太尉府失势,她就会被打回原形,啧,也是可笑。” “四皇姐,”宁柔公主长得柔弱美丽,性子也温柔良善,觉得这话有些不妥,“宴会还没有开始,七皇妹许是在路上耽搁了,晚点就该到了。” 宁玉公主睃了她一眼,“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当真不知道,五皇妹举办春日宴是为了什么?” 宁柔公主捏了捏帕子,没说话。 “自古啊,风水都是轮流转,当今这天,是眼见着变了,”宁玉公主端起茶盏,掀了茶盖,低头吹了吹茶,却不喝,“总好叫人知道,这如今,谁才是这南朝最尊贵的公主殿下,以免一些人总是拎不清身份。” 宁柔公主蹙了一下眉,转了话:“也不知道三皇姐会不会过来。” “她怎么会来?!”一提起姜宁嘉,宁玉公主便满脸不屑,冷哼一声,“五皇妹压根就没请她。” 她和姜宁嘉不对付,偏姜宁嘉骑射出众,很得父皇看重。 宁柔公主愣了一下,姐妹们都请了,唯独没请三皇姐,这是不是有些不妥当?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通传声:“扶光公主到。” 宁玉公主抬头看去,少女头戴飞凤冠,淡扫蛾眉,唇染丹朱,身穿翟衣款步而来。 全真丝玄色遍地上,织出赤、青、黄、白、黑五正色翟鸟纹,绣金龙纹,纹饰上,搭了珠玉宝石,腰间系了一条宫绦,以组佩禁步压裙。 行走之时,衣上形态各异的翟鸟,宛如浮雕一般,栩栩如生,鲜活端丽。 甫一出场,便压下了场中的闲言碎语。 畅春园里的贵女们,立即停下手中的事物,连忙起身整衣,照着家里的品级次序,迎了上去。 第8章:针锋相对 姜扶光沿着水廊处的台阶走下,进入畅春园,排好次序等着见礼的贵女们,连忙敛衣行礼。 “公主殿下福寿安康。” 非正式宴会,不必行跪拜礼,但各家小姐身份不同,礼数也各有讲究,福身见礼、屈身行礼、半蹲拜礼、深蹲下礼。 排面很是浩荡。 “免礼吧!” 姜扶光话音方落,便响起一道骄矜的声音:“七皇妹,你终于来了。” 姜扶光抬眸看去。 畅春园里的侍女们,分立两侧,今日宴会的主人宁瑗公主,身穿翟衣,头戴珠翠冠,在几位贵女的簇拥下,如众星拱月一般,笑容满面地走来。 深青色遍地翟衣,绣赤、青、黄、白、黑五正色翟鸟纹,与扶光公主玄色遍地翟衣,有所不同,深青尤为厚重,介于青紫之间,既有青的庄重,亦有紫的尊贵。 却是不知是玄为尊,还是紫为贵。 众家小姐无不敛衣相迎。 “你可真是叫人好等啊,”宁瑗公主轻扯了一下嘴角,意味深长道,“宴会都快开始了,也不见你过来,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你是主,我是客,你等我,岂非天经地义?”姜扶光弯了弯唇,目光环视四周。 众家小姐纷纷压下头去。 除宁瑗公主外,扶光公主就是春日宴上,身份最贵重之人,哪家重量级的客人,是提前过来等人的? 踩着点过来,已经是很给面子。 宁瑗公主心中一恼,嘲弄道:“原想着,贵妃娘娘病重,大将军旧疾复发,听闻这阵子,你忙着四处寻医问药,怕是没得时间过来。” “五皇姐的消息不怎么灵通,你看,”姜扶光似笑非笑,“我这不是有时间吗?” 话说到这份上,宁瑗公主也不好再继续。 “哦,对了,”她话锋一转,表情带了关切,但声音含笑,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贵妃娘娘的身子可有好些?” 她这么一问,众家小姐立刻拉长了耳朵。 姜扶光没有正面回答:“便不劳五皇姐挂心。” 宁瑗公主自觉戳到了她的痛处,连笑容也带了得意:“我府中还有许多上等药材,若贵妃娘娘有需要,可千万不要同我客气。” “五皇姐的一片【孝心】,”姜扶光面色平静,刻意将【孝心】二字,咬重了一个音,“我便代母妃心领了,只是,”她话锋一转,声音里含了笑意,“甘露宫里一应用药,都是由张公公亲自准备,恐要叫五皇姐失望了。” 穆贵妃是父皇以平妻之礼,迎进了宫里,地位上与母后平起平坐,名义上,也是她的‘母妃’,说一句【孝心】也不为过。 宁瑗公主面色不愉。 而众家小姐们,听说贵妃娘娘的用药,是由御前近侍张公公亲自准备,也都十分惊讶。 看来贵妃娘娘是荣宠不减。 宁瑗公主挑了挑眉:“再过几日,父皇就要在太极殿设宴,接见北朝使臣,可惜贵妃娘娘还病着,想来是不能出席宫宴。” 姜扶光笑容一深,没接这话。 两位公主你来我往,短暂交锋,以宁瑗公主稍占上风而落幕。 众家小姐也不禁感慨。 真是风水轮流转。 宁瑗公主目光一扫四周,笑道:“原是打算将相熟的小姐们,请过来热闹热闹,也是不负春光,只是母后说,自打去岁,南北两朝再兴战事,京里还没办过一场像样的宴会,却是苦了咱们这些小姐们,被拘在家里,可是把人都憋坏了,便办得热闹些,大家聚一起热闹热闹,才畅快,你们能过来,实在蓬荜生辉。” 话儿说得漂亮又客气,彰显了皇后娘娘体恤贤德,给足了一众贵女们面子。 气氛顿时热络起来。 满院贵女们,一边听着乐师们弹曲奏乐,一边吟诗作画,下棋斗艺,一边喝茶闲聊,也是欢畅。 受邀的小姐们,不是皇后党,就是中立派,明知两位公主不对付,自然不会没有眼色,往扶光公主跟前凑。 无形之中,姜扶光就被孤立了。 利用春日宴打压她,这就是姜宁瑗举办春日宴的目的。 贵女之间的往来,可不单是吃喝玩乐这么简单。 嫡公主举办的宴会,来的都是世家从小就精心培养的嫡女,有哪个是简单的? 等宴会结束,回到家中,长辈就会仔细询问宴会上的情形,根据宴会上的形势,做出对家族最有利的判断。 “七皇妹,”宁柔公主走过来,柔声道,“我同丞相府顾三小姐,并几位世家小姐,在那边玩花令,你要不要一起来?” 宁柔公主的母妃张嫔,也是将门之女。 张嫔的父亲张将军,曾是驻扎北边的一员小将,外祖父镇守北边时,张将军在外祖父麾下领了中郎将一职。 十五年前,外祖父大败北朝,为张将军请功,父皇封张将军虎威将军,其女也被封了张嫔。 因着这份渊源,她与姜宁柔关系也不错。 “你们玩吧!”姜扶光抬头看了一眼,就见顾嘉彦的同胞妹妹顾令仪瞪眼看她,根本不想让她过去。 她也懒得搭理。 她同顾令仪平常没有往来,也不知道顾令仪为什么每次见她,都一副看她不顺眼的模样。 不过,顾令仪倒是和姜宁柔关系很好。 “玩花令,要人多一起才有意思。”宁柔公主扫了一眼四周,柔声劝说。 “还是不了,”姜宁柔是见她落单,才想邀她一起,姜扶光承了这份心意,但她并不在意这些,“快些回去吧,不要叫人久等了。” 宁柔公主还在迟疑—— 不远处的顾令仪,就忍不住冷笑一声:“人家瞧不上咱们,不乐意与咱们一起玩,你又何必勉强呢?哼,搞得好像谁,上赶了讨好她似的。” 场中其他贵女们,面色都有些难看。 “七皇妹,”宁瑗公主看热闹不嫌事大,幸灾乐祸道,“六皇妹也是一片好意,你怎就不领情呢?” 第9章:公主息怒 宁玉公主满面嘲讽,风凉话张口就来,“半点面子也不给,南朝最尊贵的公主殿下,高高在上惯了,又怎么会纡尊降贵。” “这也太过分了,宁瑗公主身为陛下唯一的嫡公主,也没像她这样狂妄。” “……” 姜扶光玩味地看她们表演。 接下来,她该怎么配合? 是不是该恼羞成怒,当众摆出公主的威仪,让在场的小姐们,亲眼见识一下,扶光公主是如何恃宠生骄,将场中的小姐们得罪一个遍。 想想还挺有趣的。 “原想借着玩花令,大家一起热闹着玩儿,”宁柔公主有些尴尬,连忙打圆场,“我竟忘了,七皇妹不喜欢玩花令。” 大家凑一起玩儿,也是图个乐子,不喜欢,就没必要硬凑一起。 温言细语,顿时化解了场中的尴尬。 大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这事就此揭过。 宁瑗公主蹙了一下眉,朝身边的侍女半夏使了一个眼色后,这才温声交代:“茶水摆在外头,容易凉,奉茶时,茶温要热一些,按照各家小姐的偏好上茶,切莫出了差错。” 一旁的贵女们,听了只字片语,只当宁瑗公主体贴周全,待她们这些上门来的客人十分看重,自是心生感激。 半夏目光闪了闪,悄声退下了。 戏演不下去,姜扶光还真有些失望,不过有人比她更失望,很快就安排了另一出戏,接上了方才没唱完的戏。 有侍女过来换茶。 姜扶光偏头瞧了一眼,侍女低眉顺眼地将茶盏摆到案上,也不知道是太过紧张,还是粗心大意,不慎将一旁已经凉了的茶盏打翻。 众人只听到“哐当”一声,就见奉茶的侍女满面惊慌,膝盖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上,冷硬的青砖地面,也不觉得疼一般。 姜扶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侍女仿佛受了天大的惊吓,莫大的冤屈,眼泪不停地往外流,张着嘴叠声认错。 “都是奴婢不小心冲撞了公主殿下,奴婢罪该万死。” “奴婢知错了,请公主恕罪。” “请公主息怒,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奴婢不敢了。” “……” 侍女惨白着脸,一边哭,一边“咚咚咚”地磕头认错,她磕得实在太用力,一下就磕红了脑门,蹭破了皮肤,血丝顺着额头流下来,旁人见了,都替她觉得疼,不禁有些于心不忍,小声地议论起来。 “这是怎么了?” “许是方才奉茶时,不慎打翻了茶杯,冲撞了扶光公主,被扶光公主刁难了。” “不就是打翻了一个茶杯吗?不至于喊打喊杀吧,怎就吓成这样?” “谁知道呢?宁瑗公主府上的侍女,都是精心调教过,规矩都是极好的,宴会这么久,也不见出错,偏到了扶光公主跟前就出了事端,许是方才被人孤立了,心中不快,故意借题发挥,拿侍女出气呢。” “打狗也要看主人,这也太过分了。” “扶光公主恃宠生骄,骄狂成性,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前几日,不还公然坐着八抬大辇招摇过市么?” “……” 三人成虎,姜扶光骄横霸道,当众刁难侍女,拿侍女出气,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姜扶光没有说话,看着脚下的侍女,跟戏班里的戏子一样,长了一副瘦弱的身骨,哭起来时,身子不停地战栗,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巴掌大的脸上梨花带雨,将一个受人欺辱,可怜又无助的女子,扮得淋漓尽致。 因她一直没有开口,侍女也只得继续卖命磕头,没一会,就把自己磕得头昏脑胀,脑门都磕烂了,疼得她险些晕过去,却也只能咬牙继续磕,不能停,心里忍不住暗暗叫苦,后悔自己一开始,就不该磕得这么重。 场中静了静,只剩侍女‘咚咚’的磕头声,哭喊着求饶声。 姜扶光这才出声:“我方才刁难你了?” 侍女哭声一哑,一时间忘记哭了:“没、没有,都是奴婢的错……” “那你哭什么?”姜扶光问她。 侍女哑着声音,惊慌道:“奴、奴婢只是太害怕了,不是故意哭的,请公主殿下恕罪……” 姜扶光‘嗯’了一声,端起方才侍女新端来的茶盏,一抬手,淅淅沥沥的茶水,当头浇到侍女头顶。 众家小姐们,顿时都惊呆了,便一个奴才,也没必要这样欺辱人吧。 茶水是方才新上的,跪在地上的侍女,后知后觉感受到,头皮上传来一阵热烫,忍不住惊叫出声。 姜扶光淡声道:“现在,你可以继续哭。” 侍女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憋着喉咙就要哭,可方才还收放自如的眼泪,这会儿,便是挤眉弄眼,也流不出眼泪。 众家小姐只见她张着嘴,不停地抽噎干哭,也不知道怎的,方才还于心不忍的画面,竟有些莫名的滑稽。 “怎么不哭了?”姜扶光声音微冷,目光落在她头顶,“我觉得你方才哭得挺好看,戏班里的角儿跟你一比,也要自愧不如,便也权当看戏,”她素手轻抬,捻指从发髻上取了一根金簪,一探手,缓缓地簪进了侍女的发间,“你继续哭,这支金簪赏给你了。” 侍女张了张嘴,干哭了一声,就哭不下去了,她用力挤了挤眼睛,除了把眼睛挤得通红,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 姜宁瑗也知道不能继续下去了,只得出声:“发生了什么事?” “公主,”侍女像是突然找到了主心骨,卡了半天的眼泪,一下冲出眼眶,“都是奴婢不小心冲撞了扶光公主,都是奴婢的错,与扶光公主没有关系……” 姜宁瑗耐着性子,听侍女断断续续,抽抽嗒嗒地说了事情的经过,面上佯装不悦,却按捺着不悦,装出了隐忍大度的风范。 “我府上招待不周,冲撞了七皇妹,却是我的不是,失礼之处,还请七皇妹见谅,七皇妹请放心,我定会惩罚这个不懂事的侍女,给七皇妹一个交代。” 第10章:骄横跋扈 仿佛生怕旁人不知道,扶光公主“骄横跋扈”一般。 众家小姐都觉得,扶光公主有些太过分,不过打翻了一个茶杯,何必要这么不依不饶,好好的春日宴,都被她搅和了。 也不待姜扶光开口,姜宁瑗看向了跪地的侍女,蹙眉道:“你如此不知规矩,在宴上冲撞贵客,便打十个板子,赶出府去。” 这惩罚已经很重了。 侍女仿佛天塌地陷,明明惩罚她的人是姜宁瑗,可她偏却对姜扶光不停地哭喊求饶:“扶光公主恕罪……” 场中的各家小姐们,理所当然地认定,宁瑗公主之所以惩罚得如此之重,全是因为扶光公主骄蛮,担心不能叫扶光公主满意,扶光公主紧揪着这件事不放,春日宴无法继续进行。 一时间,纷纷对扶光公主心生不满。 侍女被两个婆子拖下去了。 这场闹剧总算是消停了。 姜宁瑗喊来半夏,悄声交代了几句。 挨得近的几个贵女,分明听到宁瑗公主在交代半夏:“……也是可怜,打完了板子,命人送去医馆,仔细诊治,莫要落了病根,再准备一百两银子,以后多照应些……” 一百两银钱,对普通人家来说,是一笔巨款,如此便被赶出公主府,往后的生活也有了着落。 宁瑗公主果然心地善良。 不到片刻,这事就在贵女之间传开,贵女们又看了事发之后,就一直无动于衷的扶光公主,忍不住摇头。 同为公主,差别怎就这么大。 姜宁瑗问:“不知七皇妹对这个惩罚,可还满意?” “甚是无趣,”姜扶光知道她唱的什么戏,弯了弯唇,“老实说,这戏实在太假了,戏台上的戏曲,都不带这么唱的。” 姜宁瑗面色挂不住:“这是什么话。” 姜扶光似笑非笑:“随便找个侍女,扑通往我跟前一跪,可怜巴巴地哭一通,就能说明我刁难她了?” 宁瑗公主心中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呵,”姜扶光嗤笑一声,是发自灵魂的嘲笑,“我堂堂一国公主,断没有自甘下贱,去和一个贱奴计较。” 她需要靠刁难一个奴婢,来彰显自己身为公主的优越感么? 巨人怎么能看到脚下的蝼蚁? 姜扶光弯唇看她:“自己做错了事,第一时间不想着如何补救,挽回主子颜面,反倒跪在地上哭,打翻的茶盏,不需要收拾了?桌案上的茶渍,也不需要处理干净了,就这样干摆着?这可不是一个训练有素的侍女,该有的反应。” 姜宁瑗顿时笑不出来了。 “在主子面前哭泣,这是大忌,一个贱奴,哪儿来的谱儿,胆敢仪容不整,主前失仪,还大哭小叫,你府上就是这样调教奴才的?” 场中顿时静得落针可闻。 众家贵女们纷纷低下了脑袋,把事儿在脑子里一过。 宁瑗公主府上的侍女,肯定都是宫里精心调教的,可方才那侍女的一应反应,确实一点也不像,一个懂规矩的侍女,该有的反应。 姜宁瑗蹙了一下眉,询问半夏:“怎么回事?” 半夏也没想到,竟叫扶光公主挑出了这样的疏漏,连忙道:“方才的侍女名叫秀儿,是新来的,规矩是调教好的,只是她胆子小,许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贵人,有些紧张,又被扶光公主的威仪气度所慑服,有些害怕,这才慌了神,连规矩也忘了。” 这个说辞很合理,还暗暗‘内涵’了,是扶光公主骄横跋扈,才吓到了胆子小的秀儿。 姜宁瑗舒展了眉毛,有些不满:“也太不仔细了,怎的让新来的侍女,领了伺候茶水这么重要的活计?” 半夏连忙认错:“是奴婢的疏忽,府里人手不足,奴婢见秀儿规矩不错,这才让她顶上,哪知她如此不经事。” 理由也挑不出错。 兵部尚书家的大小姐,叶明婉笑着圆场:“宴上诸事庞杂,难免人手不足,新来的下人,便是规矩再好,但因为没见过世面,犯了错也是情有可原,公主不必恼怒,”她目光一扫场中众家小姐,笑容一深,“我们都能理解。” 主仆两人一唱一和,外加叶明婉圆场,将这一切不合理的地方,都变得合理。 大家纷纷表示情有可原,你一言我一语,就把这事蒙混了。 姜扶光看向了叶明婉。 她模样长得温婉秀丽,梳了高椎髻,戴了一顶珠玉小冠,冠上坠了宝石流苏,搭了正红色遍地银牡丹纹衣,显得精美庄重,温婉得体。 叶明婉在京中素有才名,去岁承恩公打了胜仗后,林皇后趁热打铁,向陛下请旨,为姜景璋和叶明婉赐婚。 三皇子早就到了适婚年龄,兵部尚书在与北朝的战事之中,也不遗余力,给了承恩公不少支持,因此朝中不少大臣,对这桩婚事都乐于见成,这桩婚事也是顺理成章,之后太史令算了吉日,订下二人今年五月完婚。 算算日子,还有两个多月。 大婚当前,叶明婉不在家里准备待嫁,跑过来参加春日宴,有些于理不合,应是林皇后担心姜宁瑗成事不足,特地让她过来照应。 “婉姐姐说的是,”姜宁瑗亲热地拉着叶明婉的手,看向了姜扶光,挑了挑眉毛,“真是对不住七皇妹。” “秀儿是新来的,一时忘了规矩,确实情有可原,但,”姜扶光也不与她争论,目光环视四周,话锋一转,“畅春园里其他侍女,总不能都是新来的,在秀儿犯错之后,怎的其他侍女,都是无动于衷,冷眼旁观,丝毫没有上前收拾残局的意思?就由着秀儿主前失仪,坏了你公主府的体面?” 下人们听主子命令行事,做好本职工作,维护主家的体面,才是最基本的,一个两个犯了错,不至于这么多人一起视而不见。 场中又是一静。 话说到这份上,众家小姐基本都已经猜到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第11章:欲令其亡,必先令其狂 姜宁瑗顿时说不出话来,朝半夏使了一个眼色。 半夏心里苦,还真不知道要怎么为公主开脱。 气氛不由一僵。 叶明婉暗叫不好:“如扶光公主所言,春日宴上出了差错,失的是公主府的体面,宁瑗公主也面上无光,”她顿了顿话,心里又斟酌了一番,“宁瑗公主定然也不希望,春日宴上有什么差错,这纯粹只是一个误会。” 一席话避重就轻,抛开‘其他侍女为何无动于衷’这一茬不提。 又偷换概念,拿公主府的体面,姜宁瑗的颜面说事。 接着又大事化小,将这一切归咎于“误会”。 春秋笔法运用得熟烂于心。 众家小姐纷纷附和,对她的话十分认同。 “秀儿做错了事,罚也罚了,打也打了,也算给了扶光公主一个交代。” 叶明婉仍旧笑容温婉:“都是误会,既然说清楚了,便也不必为了一个不懂事,也不懂规矩的奴婢,搅和了春日宴,扰了大家的兴致。” 她看向了姜扶光,唇边含笑,“公主说,对吗?” 横竖一个贱奴,哪有春日宴重要? 三言两语,便小事化了,她要再揪着这事不放,就是故意搅和春日宴,扰大家兴致,仍然是她的错。 果然不愧是世家精心教养的贵女,为人处事,绵里藏针,处处都是城府。 姜扶光弯唇一笑,笑容有些刺人:“你说得都对。” 如此一来,也算把这事糊弄过去了。 不过,姜宁瑗脸都丢尽了,脸上不见了之前的得意,气氛仍然有些僵。 叶明婉蹙了蹙眉,便放下了茶盏,朝一旁昌王之女,昌乐郡主使了一个眼色。 昌乐郡主会意,连忙笑着转了话: “你们听说了吗?北朝使臣进京那日,北朝质子是被人戴了镣铐,像狗一样押进京里的,你们说好笑不好笑。” “不是吧,好歹也是北朝皇帝的嫡长子,北朝的官员就没拦着?” “听说北朝的官员们,一听到承恩公的威名,吓得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哪里还敢拦着。” “承恩公威名赫赫……” “……” 北朝使臣进京已有好些天,这些消息早就传遍了南朝,被人嚼烂了口舌,在场谁人不知? 不过借了这话阿谀奉承,巴结讨好。 一脸不悦的姜宁瑗,听了这话,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一脸谦虚道:“父皇刚登基之时,南朝正值天灾人祸,各地暴乱频发,自大舅舅带兵清剿了各地叛乱后,多年不曾领兵,这么多年也只打了这一场胜仗,自是不比戚老将军镇边御外,战功赫赫。” 众家小姐一听这话,哪能不清楚,太尉府镇边御外,战功赫赫,承恩公府虽未领兵,但多年来镇内安国,更是竭心尽力。 不能因太尉府功高,就抹煞了承恩公府劳苦。 “话不能这样说,”叶明婉瞥了姜扶光一眼,笑道,“帝王之治,攘外必先安内,没有承恩公府安内之苦,哪来的太尉府攘外之功?” 众家小姐连忙出言附和。 “成天打打杀杀有什么好?南朝如今的中兴盛世,也有承恩公的治国之功。” “打了一辈子仗,也不如承恩公一场胜仗,就把北朝打得兵败如山倒,主动向南朝休兵求和,可真厉害。” “承恩公宝刀未老,论打仗还得是承恩公。” “……” 叶明婉是个人物,带了一手好节奏。 无聊的宴会,在申正时分结束了。 回程的路上,璎珞低声道:“奴婢听到宴会上,好些贵女明着不敢妄议,可背地里没少说您的不是。” 姜扶光嗯了一声,没有太在意:“不过是随波逐流,诘曲以媚俗,过不了多久,京里就会传出我恃宠生骄的传言。” 璎珞听得一愣:“宁瑗公主如此算计于您,您就一点也不生气?”还主动配合宁瑗公主。 怎么看,都不符合公主为人处世的作风。 马车里寂静无声。 片刻后,姜扶光才道:“姜景璋领了太极殿,接待北朝使臣的差事,”她似笑非笑,“这是担心我插手宫宴事宜,坏了姜景璋的好事,所以先下手为强。” 璎珞忍不住道:“陛下将这么重要的宴礼交给三皇子,这对三皇子来说,不仅是展现才德的机会,更是笼络朝中大臣的机会,公主您怎么……”还坐得住? 看来陛下要立三皇子为储君,也不是空穴来风。 “不急,”姜扶光轻叹一声,“质子邦交议定在即,关乎两国建交大事,不宜在此时节外生枝,眼下这风光,也是合该中宫所得。” 璎珞不由一怔,公主分明没有插手宫宴的打算。 如此看来,中宫费尽心机地安排春日宴,试图打压公主的行为,却是请公主看了一场猴儿戏,又是何其可笑? 到底谁输谁赢? “况且,”姜扶光轻笑道,“太尉府及朝中一些老将征战沙场,亦是劳苦功高,父皇还不至于昏聩到,一味抬举承恩公府,寒了老将们的心。” 璎珞垂下了眼睛,心中隐有猜测。 果然! “中宫利用春日宴,打压我,”姜扶光淡声道,“我来帮她一把,可还行?” 过犹而不及,欲速则不达。 有时候‘以退为进’,又何尝不是应敌之策? 须知有一句话叫“欲令其亡,必先令其狂”,自古以来亡了多少权贵? 春日宴上的消息送进了中宫,光听前半段,宁瑗同宁玉一唱一和,不仅孤立姜扶光,还让姜扶光当众失了脸面,林皇后还是挺满意的,但奉茶侍女秀儿出场,林皇后就听得直皱眉,直到姜扶光当场拆穿了秀儿。 林皇后捻动佛珠的手,不由一顿:“但凡交代她做的事,总不能尽如人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就是说她这样的。” 姜景璋皱了皱眉:“也不能全怪五皇妹……” “也对,”林皇后将佛珠缠在手腕上,“姜扶光要是好对付,你也不会被她压制十余年,至今没有册立皇太子,宁瑗不是她的对手。” 第12章:树欲静而风不止 好在她早有防范,春日宴的宴客名单,是她仔细斟酌之后,这才定下来的,还让叶明婉前去照应,这才把底子兜住了,不然就要闹笑话。 不过。 “过程虽有曲折,但殊途同归,春日宴的目的也算达成了,”林皇后又仔细想了想,没发现有什么疏漏,“等明日,姜扶光恃宠生骄的消息传出,想来姜扶光也要消停一阵,不然被御史台盯上了,就不是闹的玩。” 如此,便没心思插手宫宴事宜。 “这次多亏了明婉,”林皇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看了姜景璋,“明婉这孩子温婉知事,得体大方,将来定能成为你的贤内助,本宫果真没有看错她。” 姜景璋对叶明婉也十分满意:“是母后眼光好。” 林皇后笑道:“还有两个月,你们就要大婚,府里要仔细操办,想要进一步打压太尉府,还得兵部叶尚书从中出力,宁瑗不中用,但凡涉及女眷上的事,总得有妥当的人出面才行,明婉及早进门,便也能安定内宅之事,你也少了后顾之忧。” 姜景璋深以为然:“便有劳母后多辛苦一些。” 林皇后心中大定,端起茶盏,见姜景璋又眉头紧锁,又搁下了茶盏:“这是怎么了?” “母后不觉得,春日宴进行得太顺利了吗?”姜景璋对姜扶光很是忌惮,“宴会上人多嘴杂,万一传出什么话……” “不怕她们传,”林皇后浑不在意,将茶盏送到嘴边,一口茶总算喝进了嘴里,“你几时见过,胳膊能拧过大腿的?” 姜景璋略一思索:“是儿臣多虑了。” 林皇后又问:“太极殿里可都安排妥当了?” 姜景璋不由精神一振:“国宴礼仪一向重大,是由礼部主办,其他五部协同,儿臣能参与国宴筹措,自是兢兢业业,如霆如雷,不敢有丝毫大意,太极殿里皆已安排妥当,便只一些细枝末节,待宫宴之日,也能周全。” 林皇后满意地笑了:“要多展才德,与朝中的大臣们多接触,也不必急着拉拢,当以礼相待,表谦逊品性,笼络人心,方为上计。” “儿臣明白。”姜景璋点头。 “这些日子,切记要谨言慎行,”林皇后舒展了眉心,颇有几分扬眉吐气之感,“等宫宴结束后,你外祖父就联合御史台,请求皇上立储。” 姜景璋喜形于色,但心中仍有疑虑:“父皇宠爱姜扶光,纵容姜扶光涉权干政,万一姜扶光从中阻挠……” 举办春日宴,打压姜扶光也只是一时。 “姜扶光最大的倚仗,从不是你父皇的宠爱,”林皇后蹙了一下眉,“而是她背后的太尉府。” 姜景璋若有所思。 林皇后道:“穆贵妃久病宫中,戚老将军旧疾复发,不能参加宫宴,此次参加宫宴之人,定是戚凛风。” 戚老将军的嫡长子戚凛风,自幼便随着父亲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深受陛下信重。 “近年来,南越国屡犯边境,戚凛风因质子邦交一事,奉诏回京,等质子邦交正式议定,他就会返回岭南镇守,便是战功赫赫,令人忌惮又如何?等他回了岭南,京里的事,他也插不上手,”林皇后眉头一松,“太尉府日薄西山。” 除了长子戚凛风,嫡次子戚南风,更是惊才绝艳,年少时,便有“勇冠三军”之盛名,一度横扫南越,差一点将南越纳入南朝版图。 只可惜,十五年前与南越交战时,戚南风身染瘴疬之疾,没能及时得到救治,最后暴毙身亡,令天下人无不扼腕惋叹。 自戚南风战死,戚老将军身体每况愈下,之后就荣养在京,太尉府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一门三虎将,上阵父子兵’,执掌全国兵马大事的太尉府了。 近年来,南越卷土重来,太尉府主岭南战事已有些吃力。 皇上抬举承恩公府,是因承恩公平定北边战事,扬南朝国威。 “母后说得是,”姜景璋深以为然,“宫宴事关国体,有礼仪之大,父皇便是再宠爱姜扶光,也不会纵容她僭越礼制,无视体统,有损国体,姜扶光不能出席宫宴,宴上的事,她和太尉府插不上手,自是万无一失。” 林皇后含笑:“宫宴是你的主场,也是你真正表现的时机,你要抓住这个机会。” 这场宫宴意义重大。 彰显着,承恩公府即将崛起,力压太尉府成为南朝第一武将世家,亦是太尉府日薄西山的证明。 从此之后,再没有人能压制景璋。 姜景璋终于放下心来了。 “对了,”林皇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这些日子,多去看看你二皇兄,你大皇兄早年病逝,你父皇只你与景璜兄弟二人,自是盼着你们兄弟二人能兄友弟恭。” 景璜是陛下在潜邸时,吴则妃所出,可惜吴侧妃命薄,在生下景璜后难产而亡,身为王妃,教导庶子,原是她责任所在,只是没过多久,她就查出有孕,教养景璜一事,就交给了当时,生了皇长子的何侧妃。 姜景璋目光微闪,姜景璜天资鲁钝,性子也胆小懦弱,很不受父皇待见,他自己也深居简出,几乎鲜少现于人前。 这时候,确实该多去走动走动,表现一下“兄友弟恭”,也好叫大臣们,注意到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二皇子’。 人与人是需要对比的,没有二皇兄的蠢笨衬托,如何能让朝中大臣们放心支持他? 春日宴之盛大,在京里津津乐道了两日,其间有不少扶光公主恃宠生骄,连宁瑗公主也不放在眼里的流言传出。 南兴帝途经御花园,听到有宫人在议论此事,皂靴不由一顿:“张德全,近来宫中多了许多口舌。” 跟在身后的御前近身张德全,连忙道:“是奴婢的疏忽。” 南兴帝意味不明:“什么时候,你的手从前朝伸进了后宫?” 张德全连忙跪地:“奴婢绝无此意。” 整座皇宫,太极殿为前朝,以北是后宫所在,御花园归属于后宫,治理后宫是皇后娘娘的职责所在。 南兴帝轻叹一声:“皇后今日又召见了礼部尚书的夫人,可有此事?” 张德全低头应是。 “她倒是忙得很,”南兴帝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也难怪,都没时间管理后宫事务了。” 张德全不敢多嘴。 “近日,风吹得有点大,”南兴帝看向不远处,一棵迎风而动的榉树,“树欲静而风不止。” 待南兴帝离开后,管事太监匆匆赶来,将两个浑然不知大祸临头的宫女绑了,拖下去审问。 经过一番拷打,两个宫女把什么都吐露干净了。 总结就是一句话,承恩公府如日中天,与之相比,贵妃娘娘病在宫中,久不露面,大将军旧疾复发,久不上朝,扶光公主还落了一个骄狂的名声,宫人们听到了风声,难免有些见风转舵,跟着嘴碎,发现无人管束之后,胆子便大了起来。 第13章: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张德全的干儿子小德子,坐在一张圈椅上,掀开茶盖,低头吹了吹茶,听着她们哭嚎着喊冤,连茶也不喝了,忽地将手中的茶盖,用力盖回茶盏上。 正在喊冤的宫女,脖子像被人用力掐住了一般。 屋里静得落针可闻。 小德子将茶盏往身边一递,身边的管事太监立马接过。 “冤枉什么?”小德子靠进了椅背里,掐尖了声音,“连主子也敢编排,自个嫌命长,怪得了谁?” 两个宫女趴在地上,身子瑟瑟发抖。 “主是主,奴是奴,奴才编排主子,那叫什么?” “以下犯上。” “妄自尊大。” “奴大欺主。” “目无尊上。” “随便哪一条,”小德子坐直了身子,身体微微前倾,“也够你们死一百次了。” 两个宫女哆嗦着嘴,连求饶也不敢了。 小德子轻叹一声:“宫里每年都要死很多人,大多是因为多嘴丢了性命,想要在这宫里活得长久,就要管住嘴,少说多做,未必能活得长久,但多说少做,肯定是要做一个短命鬼。” 两个宫女顿时软倒在地上,惊恐地看着他。 “扶光公主忌讳大,不喜沾惹人命,也算你们走运,”犯到陛下跟前,还能活,不是走运是什么?小德子就起身了,吩咐一旁的管事太监,“灌了哑药,送去浣衣局,定能活得长久些。” 小德子站在院子里,听到屋里传来了一些动静,很快就归于平静。 管事太监躬身上前:“公公可还有其他吩咐?” 小德子想到方才干爹的话,提醒了一句:“阎王打架,小鬼遭殃,这段时间,都把皮子都绷紧点!” 后宫里有关扶光公主的传言,究竟是皇后娘娘的疏忽大意? 还是有人浑水摸鱼,故意借机传到陛下耳里的? 便是见风转舵,也要静观其变,搞清楚了风往哪边吹。 华液池里,氤氲弥漫的雾气渐渐消散,空气变凉。 珍珠担心公主受凉,进殿伺候。 里头芳香萦绕,沁人心脾,公主阖目靠在华液池里,青丝宛如蔓草在水中飘散,美丽的花瓣将她凝脂如玉的身体缭绕。 “公主,醒醒。”珍珠小声唤她。 “嗯?”姜扶光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缓缓睁开了眼睛,声音透着一丝沙哑妩媚,“什么时辰了?” “将将到了酉时。”珍珠跪在华液池旁,将公主从池里扶起。 雪肌腻理,漫着淡淡的粉艳,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粉荷,许是在池里泡了太久,姜扶光身酥骨软,浑身使不上力,半倚着珍珠。 珍珠拿了一条软巾,将她从头裹到了脚。 屋里薰着‘薰肌香’,此香薰肌入骨,使人容光焕发,令人不病,是早已失传的奇香,公主寻了一张残方,复原了失传的古香。 姜扶光裸着一双小足,靠进一旁的贵妃榻里。 珍珠将温好的苏合香酒奉上:“苏合香酒调五脏,却腹中诸疾,公主方才泡了许久,肌骨经络都张开了,寒气易入体内,喝一杯苏合酒暖一暖身。” 温醇的酒液入喉咙,透着浓郁的苏合芳香,并不醉人。 姜扶光目光轻动:“是以苏合香炮制的酒么?” “正是,”珍珠拿着软巾,为公主绞头发,“是北朝使臣带来的珍酒,内务府前不久送了一些到公主府。” “有些稀罕,”姜扶光靠在榻上假寐,“岭南一带多湿瘴之气,外祖父早些年在岭南镇守,腿上落下了湿邪,将苏合香酒送些过去。” 珍珠低声应“是”。 屋里又恢复了安静。 等头发干爽后,姜扶光套了衣裳出去。 这时,璎珞已经从宫里回来,在房间准备宫宴需要穿戴的行头。 姜扶光坐在琉璃镜前,由着侍女为她盛装打扮:“母妃的身子可有好些?是否要出席今日的宫宴?” 她已经出宫造府,也不好天天往宫里跑,有什么事,都是派人进宫传话。 璎珞回道:“娘娘贵体需要静养,宴会上多有嘈杂,便不打算过去。” 姜扶光没说话。 璎珞又道:“前段时候,东海侯进献了一斛紫鲛珠,是难得的稀罕物,贵妃娘娘让奴婢将紫鲛珠一起带了回来,还说,”她看向梳妆台前的紫檀木盒,“陛下特地交代,让公主做一件精致些的首饰,春搜围猎的时候戴戴。” 紫鲛珠,名字带了紫,却并非紫色,而是颜色纯正的粉红,在日光照耀下,珠上光彩熠熠,颜色由粉转为紫色,故得了这名。 与东珠一般稀有。 “哦,”姜扶光看向了巴掌大的紫檀盒,语气带了一丝玩味,“父皇什么时候,连我穿戴首饰这种小事都要关心了?” 璎珞上前打开了盒子。 “便是赏给我的东西,直接命人送到公主府,岂不更好,为何还要让母妃转交给我?”姜扶光看了一眼。 九枚圆润均等的紫鲛珠,整齐排列在盒内,在烛光映照下,光莹流转,煜煜辉光,仿佛正在吞吐着氤氲粉雾的蜃珠。 “原就是赏我的东西,母妃因何要等到今日,才叫你一并带回?” 这些问题,璎珞自然回答不了。 屋里静了静。 良久,姜扶光淡声问:“春搜围猎的卤簿定下了没有?” 皇帝出行,内廷会安排出行的仪仗、护卫、衣食住行,以及随驾出行的文武大臣名册等等,皆会记录成册。 璎珞摇头:“内廷没有将公主府出行的相关簿册,下发到公主府,暂时还未定下。” 但凡后妃、公主,大臣等,上了品级的,都有专门的一份卤簿,里面记载了出行的一应事物,要严格按照内廷所拟定的卤簿安置,以免逾越礼制。 卤簿不允私自查看。 窥探陛下是死罪。 “母妃可有说什么?”姜扶光心里有底了,卤簿未定,是父皇另有安排,看来这次春搜围猎不太平啊。 “不曾。” “不曾啊,”姜扶光眸光微动,弯了弯唇,“那就是,交给我自己拿主意的意思。” 粉莹莹的鲛珠,不仅颜色纯正粉艳,一颗颗流光溢灿。 确实是少有的稀罕物。 她不稀罕。 肯定有人稀罕得要死。 她笑了笑:“我记得姜宁瑗最喜欢粉色,她若是知道,我有一盒这么稀罕的紫鲛珠做首饰,怕不是要郁闷死了。” 第14章:宫宴(1) 璎珞愣了一下,怎么突然提起宁瑗公主了? 姜扶光弯了弯唇,容色更是出尘绝艳:“送去尚服局,做一支紫鲛珠簇花戏蝶鎏金步摇花吧,这样精美绝伦的首饰,才配得上金尊玉贵的公主呢。” 语气带了点莫名的笑意,叫一旁的璎珞一点也摸不清头脑,只觉得公主的心思,越来越难以捉摸了。 “哦,对了,”姜扶光又补充道,“到了尚服局,就说是贵妃娘娘,命人给我打造首饰。” 首饰已经送到了公主府,为什么还要假托贵妃娘娘之名? 璎珞心下更是不解,低头应‘是’。 侍女帮姜扶光换了礼制的翟衣,仍是玄色遍地,五正色翟鸟纹,腰佩玉革带,蔽膝、大带、大绶、玉佩、小绶等,远比春日宴上,更为庄重尊贵。 衣裳用料十分厚重,精致的绣纹一重又一重地叠在前胸后背,身后披着一段长长的锦帛,拽地数尺。 南朝以‘黄’为尊。 然‘玄’色,独屈于‘黄’下。 较之青、赤、白、黑等四正色,尤为尊贵。 有人往自己脸上贴金,整出了‘玄为尊,紫为贵’的说法,而一些世家贵女,为了巴结讨好,就附和了这种说辞。 “父皇曾对我说,这深宫内院,这山河万里,无一处是我不能踏足,”姜扶光弯了弯唇,“想来今日宴会,会十分有趣呢。” 陛下亲临,殿外设有天子仪仗。 殿内灯火辉煌。 “回”字形的宴会上,最上面坐着南朝最尊贵的皇,及身为一国之母的林皇后。 文武百官分列左右。 最下边,是礼部精心准备的宴乐歌舞。 “回”形,分为内、外两层。 外层—— 居左的是朝中大臣,以承恩公为首,顾丞相次之,戚小将军戚凛风再次之。 居右的是北朝来的使臣。 内层—— 左边是以三皇子姜景璋为首的宗室王爵,他身边依次坐着昌王和荣王。 居右的是,一身玄色宽袍大袖,曲裾深衣的北朝皇子姬如玄,与姜景璋对面而坐,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他懒散散地支额坐着,许是饮了些酒,苍白的面容透着一抹薄媚,病态的模样,竟带着难言的蘼艳。 旁人见了,难免认为他放浪形骸。 甫一出场,姜扶光就成了太极殿里的焦点。 姬如玄晃了晃眼,不禁眯了眼睛。 见她梳博山高髻,佩流苏凤冠,一身玄色翟衣,与他一身玄衣,有些微妙的相衬,七重宫衣着身,着实气派华贵,却不显得臃肿,玉革加身,衬得身姿嬛嬛,体态袅袅。 美得尊贵、耀眼。 文武百官们面面相觑,似是没想到扶光公主竟会出现在这种场合,气氛顿时有些怪异。 姜景璋脸上的笑容差点没有维持住。 “儿臣拜见父皇。”姜扶光缓步上前,娇弱的身躯,却包裹着沉稳大气的皇女风范。 坐于高台上的南兴帝“哈哈”一笑,显得十分愉悦:“扶光过来了,宫宴都开始了,快过来坐。” 一边说着,就一指自己身旁左边的位置。 林皇后目光暗了暗。 这原是穆贵妃的位置,穆贵妃因病缺席宫宴,倒叫女儿过来给她添堵。 她防着姜扶光插手宫宴事宜,却仍没防住姜扶光出席宫宴,陛下竟也默许了姜扶光逾越的行为,置礼法于不顾。 姜扶光轻挑了一下眉,弯了弯唇:“儿臣又岂敢与母后平起平坐,父皇这是折煞儿臣了。” 南兴帝听闻此言,却一点也不在意:“你母妃不在,便由你这个女儿代她陪伴父皇身侧,合情也合理。” 林皇后也不好沉默不言:“既然你父皇开了尊口,便没有不妥之处,扶光也不要推辞。” 姜扶光看向林皇后,轻笑一声:“儿臣便恭敬不如从命。” 林皇后面色温雅,沉静的双眼几乎能从姜扶光要笑不笑的表情,看到她呼之欲出的挑衅。 收在宽袖里,置于腿间的手紧了又紧。 久久才恢复平静。 众人起身,向扶光公主行礼,姜扶光托手示意,众人这才礼罢落座。 南朝官员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北朝来的使臣们,却忍不住心下感慨,都说扶光公主是南朝最尊贵的公主,连当今皇后也要礼让三分。 看来传言不假。 只一想到,这位天降祥瑞的扶光公主出生之日,也是北朝衰败的开端,心里难免有些不是滋味,复杂的目光忍不住看向了,曾经的‘皇太子’,后来的‘废太子’,如今的‘北朝质子’。 他和这位扶光公主,还真是宿命阴阳。 此消彼长。 天生对立。 姜扶光上前几步,踏上了殿中铺着红毯的步阶,甫一落座,便察觉到有目光灼灼地投了过来。 姬如玄。 他们的座位都在右边,身为北朝皇子,姬如玄被安排在右下第一个位置,与她之间只隔了三级步阶,有种微妙的接近。 北方男子长得高大,他慵懒闲散地倚着桌案,一双无处安放的长腿,轻轻屈起,带了点玩世不恭。 辉煌的灯火下,衬得他眉目如画,棱角分明的脸,宛如玉琢一般,看起来,倒像被养成了纨绔样的世家子弟。 姜扶光别开了眼。 这时,北朝以礼部侍郎张成显为首的一干官员,起身向南兴帝敬酒。 张成显长得高瘦,北朝官服穿在他身上有些宽大,但他腰背笔直,姿态端正,骨里流露出了文人的铮铮风骨。 他不卑不亢,向高位上的南兴帝施礼:“去岁,南北朝因边事再起干戈,我朝河西一带,因北羌人乘虚而入,意欲北上中原,侵我华夏土地,鱼肉我华夏百姓,吾皇为免祸乱,遂同南朝陛下议和,承蒙南朝陛下仁义,与我朝休兵,助我朝抵御外敌。” 这位张成显实在是个妙人,姜扶光忍不住笑。 南北两朝划分南北,呈分庭抗礼之势。 北朝之前败给承恩公,也不是实力不如人,而是北羌人趁机作乱。 ‘质子邦交’也不是北朝的示弱之举,是为了以此确保两国邦交,图边境安稳,护卫华夏,令外邦不敢来犯。 第15章:宫宴(2) 虽是实情,但有心人听了,难免会心生不悦。 姜扶光隐晦地看了一眼座上的承恩公。 果然! 承恩公脸上已然不见了笑容,但碍于张成显的话,说得委实太高明了,一时竟也不能出声反驳。 北有北羌人滋扰,南也有南越人作乱,南北两朝,一直没有大举兴兵,防的就是外族入侵。 两朝不和,是夏土内部的分化矛盾,宛如一家的“兄弟”窝里斗,但两朝抵御外邦的心都是一样。 南兴帝在北朝危难之际顾全大局,答应议和, 于北朝而言,是仁义; 于两朝百姓而言,也是仁德; 于偌大的泱泱汉土而言,亦是圣明! 三言两语,就把南兴帝塑造成了一代明君圣主。 谁还能反驳不成? 南兴帝没有出声。 底下的南朝官员们,对这话有些不满,认为北朝打了败仗,送赔款、送质子过来议和,却还端着姿态,实在太不识相。 却也不好跳出来挑刺。 姬如玄玩味勾唇,事实上,自北朝第一世家俞氏流放关外,北朝国力衰微,北朝也不得不选择议和,缓冲羌人对北朝带来的巨大威胁。 张成显躬身行礼:“臣,张成显,奉吾皇之命,携吾皇为南朝陛下准备的【谢礼】,出使南朝,代吾皇献上,对南朝陛下衷心的感激,也感谢南朝陛下,对我朝的盛情款待,谨以此酒,代吾皇,敬南朝陛下,”他缓缓跪到地上,身后的一干北朝使臣,也纷纷下跪,“万岁万岁万万岁。” 所以,割让城池,巨额赔款,都是北朝皇帝感念南兴帝仁义仁德,送给南兴帝的“谢礼”。 真是好一张巧嘴,既顾全了北朝的尊严,也不忘给南兴帝戴高帽。 两国邦交,重要的是诚意,余者还在其次。 张成显一言一行,虽有维护北朝尊严之意,但诚意却是十足,但凡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在这种事上计较什么。 这样的人才,礼部侍郎还真是埋没了。 只是,北朝领头的使臣这么厉害,怎么会答应南朝在本朝皇子进京当天,公然侮辱本朝皇子,践踏北朝的尊严? 这其中或有隐情? 姜扶光看了一眼父皇。 果然,南兴帝面上不见一丝不悦,略一颔首,似是认同了张成显的话:“北朝皇帝的诚意,朕心领了。” 宫宴继续进行。 有宫女过来奉酒,琥珀色的酒液凝落杯盏,散发出极为醇厚幽雅的酒香,顿时香溢满殿,绵香不绝。 承恩公轻抚了一把短须:“这是南朝的琥珀酒,因酒色澄亮,宛如琥珀,故得其名,是南朝十分珍贵的贡酒。” 说到这里,他笑容一深,扫了一眼北朝的一众使臣。 “听闻北方地域苦寒,想必不曾品尝过琥珀之美,北朝大皇子,及各位北朝来的使臣,可要好好品一品,莫要辜负了陛下盛情。” 话里话外,皆是招待客人的热情,可一句‘北地苦寒’,难免透了踩低之意。 可见是叫张成显方才的话,戳进了肺管子。 当下就有朝臣跟着一起附和。 北朝来的官员们,便是心中再不悦,也要努力露出尴尬不失礼节的微笑,以沉默应对来自南朝的贬低。 场面尴尬又无趣。 姬如玄端着酒杯,轻轻地转头,眼神不时看向上方的扶光公主,唇边似有若无地笑,透了一丝玩味。 春日宴过后,京里就多了不少传言。 大体是扶光公主恃宠生骄,骄狂成性。 承恩公府担心姜扶光插手宫宴之事,特地安排了这一出戏,又焉知扶光公主不是将计就计,以退为进? 京里有关扶光公主不利的传言,有多少是她自己的手笔? 舆论确实是毁人利器。 委实难以掌控。 一旦失控是要反噬自身的。 这位扶光公主比想象之中,还要更有趣呢。 她还长得这么好看,好像会发光一样。 嗯,舍不得她死。 或许,可以改一改游戏规则? 坐在对面的姜景璋,见姬如玄有些心不在焉,玩味地笑:“北朝大皇子怎的不喝酒,可是觉得我南朝的美酒,不比北朝的佳酿?” 此言一出—— 一道道目光看向姬如玄。 宫宴上,没有人会明目张胆地针对姬如玄,设宴款待,是为了两国邦交,先有‘礼’仪之大,再有邦交之‘义’,断不会在正式场合,失了大国的风度。 但借机刁难,给北朝质子一个下马威,还是很有必要,以免旁人,因张成显方才之言,轻视了承恩公府的功绩。 看来,不陪他们把这出戏唱完,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姬如玄勾了勾笑,拿起了面前的琥珀酒,轻晃着杯盏,琥珀色的酒液,晶莹剔透,宛如玉露琼液。 他执着酒杯,缓缓起身。 起身时发出窸窸声响,令殿内的目光一下从各个方位向他投来。 气氛微沉。 姬如玄执起杯盏,略带散漫地走进了堂中:“承恩公说得对,北地苦寒,当不如南地富饶。” 北朝的官员,纷纷对他投以愤怒的目光。 姬如玄置若罔闻,对上了南兴帝居高临下审视的目光。 他缓缓低下了头颅,躬身施了一礼:“玄,进入南朝国土,所经之处,皆是赞讼南朝陛下文治武功,仁爱专德,其励精图治之功,感动上天,令上天降下祥瑞,护佑南朝社稷,成就了南朝中兴盛世。” 这个‘天降祥瑞’一出口,太极殿的气氛,立时变得令人玩味。 承恩公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姬如玄这话,只差没明着说,南朝之所以有如今中兴局面,是姜扶光的功劳。 承恩公能打胜仗,也是南朝有‘祥瑞’庇护的原因,仿佛承恩公府打了胜仗,功劳全在姜扶光一人身上。 承恩公和姜景璋一唱一和,要给姬如玄一个下马威,宣扬承恩公府的功绩,却是打错了算盘。 姜扶光终于觉得宫宴有点意思了,忍不住多看了姬如玄两眼。 南兴帝看着姬如玄,表情有些莫测:“朕,登基之际,南朝天灾人祸不断,各处暴动叛乱频发,国库空虚,社稷不兴,朕还记得,那年冬天,南朝许多地区,竟下了一场罕见的冻雨,各地流言四起,皆言是朕德不配位,故天降灾祸。” 第16章:抢风头 他是庶长继位,登基之时,朝中有不少旧部残党兴风作浪,处境一度十分艰难。 “冻雨一连下了半个月,许多百姓受了灾,越冬的作物,大片冻死,直到扶光出生那日清晨,冻雨竟奇迹般停了,霞光从肚白的云层里透出来,天边光华漫绽,随后边关传来捷报,有关朕德不配位的流言,这才渐渐平息。” 殿中有不少人,都是当年的亲历者。 因南朝下了百年难得一见的冻雨,陛下忧心不已,每日在太极宫朝会,朝臣们天不亮,就要赶到宫门处,等着时辰一到,宫门大开,进入午门,到达太极殿,同陛下一起议事。 扶光公主出生之时,朝会还没散。 首先是淅淅沥沥的冻雨,毫无征兆就停了,紧接着,天边云霞透出,光华漫绽,张德全过来禀报,说是贵妃娘娘生了。 太史令推算了时辰,这一切的祥瑞,竟都是伴着扶光公主出生而降下,顿时大呼:“日以阳德,乃天降祥瑞。” 朝中许多大臣,都对扶光公主是天降祥瑞深信不疑。 林皇后用力攥住了手心,陛下这话,仿佛是认同了姬如玄的话,将承恩公府的功劳,归咎于天降祥瑞,护佑南朝。 殿中静了静。 南兴帝又看向了姬如玄:“依你此言,南朝比之北朝又如何?” 一个是生养他的故土。 一个是使他沦为质子的敌国。 无声的沉默,在太极殿内蔓延,满殿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就连姜扶光都想看看他要如何回答。 顶着南兴帝居高临下的威严目光,姬如玄缓缓抬眼:“玄,以质子的身份,踏进南朝国土时,便不能再以皇族自居,不敢再议故国。” 南兴帝似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朕,恕你无罪。” 帝王的威严,无声无息在殿中蔓延,文武百官们均噤若寒蝉,但幸灾乐祸的目光,却落在姬如玄身上。 殿内的空气几乎凝住。 “此一杯酒,借花献佛,”姬如玄撩衣跪拜,高举了手中的杯盏,声音清朗,“敬南朝陛下仁德英明。” 话音方落,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宫宴上寂静无声。 北朝的官员们,看着自己国家的皇子,对他国皇帝俯首称臣,心里满不是滋味。 许久! 姬如玄一直保持着跪伏的姿态,众人肆无忌惮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或嘲讽,或鄙视,或不屑,或奚落,他始终岿然不动。 宫宴上辉煌的灯火,仿佛聚于他一身,却越发衬得他身单影薄,清冷孤寂。 不知道过了多久,南兴帝这才露了笑容,缓声道:“平身吧,你今日是我南朝宴请的贵客,不必行此大礼。” 明日,就要时刻谨记自己质子的身份。 “玄,多谢陛下恩典。”质子进了他国之后,便不能再以皇族身份自居。 姬如玄缓缓起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一抬头,就对上了姜景璋阴沉的目光。 他弯了弯唇,笑得有些恶劣。 酒过三巡,场中的气氛也渐渐热络起来。 就到了宫宴的重头戏。 十余个薄纱覆体的美人儿,托着北朝进献的奇珍异宝如鱼贯入,北方女子不似南方女子娇小玲珑,一个个高挑、曼妙,腰细腿长,透着一股子妖娆妩媚,甫一进殿,就勾了不少人的魂儿。 高高在上的南兴帝,将目光放到美人献上来的珍宝上。 色泽纯黄无瑕,娇嫩如婴儿肌肤的巴林印石。 传说中制作传国玉玺的蓝田水苍玉。 产自安息国的圣物安息香。 天山雪莲。 …… 见惯了好东西的姜扶光,也不禁晃了晃眼睛,目光落在一串赭色的手珠上,竟没猜到这到底是何物? 姬如玄挑起眉,冲姜扶光笑:“公主,眼光独到。” 可见,他方才也在看这一串手珠。 姜扶光真有点好奇:“本公主孤陋寡闻了,不知这串手珠是何奇特之物?” “是千和香,”姬如玄神情有些复杂,似是想到什么,微仰着下颌笑:“《天香传》称,道书曰,上圣焚百宝香,天真皇人焚千和香,是道家仙神所焚之香,调和一千种香药材,制成香珠,久佩轻身、少病、延寿。” 千和香有明文记载,最早可以追溯到西汉,唐代道教大兴,有王悬河作《三珠洞囊》,也有相关记载。 之后,便不见记载。 千和香就此失传。 香药同源,香药的配伍,也要讲究君臣佐使,使香药性融合,天人合一,又是何等盛大,姜扶光连想也不敢想。 姬如玄继续道:“此千和香,传自东汉末年。” “古籍记载,千和香大多都是焚烧,还不见有香珠记载。”姜扶光觉得,姬如玄在提起千和香时,语气透了一股难言的微妙,许是有什么渊源也不一定。 北朝一位使臣正在滔滔不绝地介绍这些奇珍异宝,正巧说到了千和香:“……此异宝,传自东汉末,后辗转流落北地,被收藏于昔日太尉府俞家。” 原是俞家旧物。 昔年,俞家为北朝出生入死,如今北朝将俞家旧物进献南朝,俞氏昔日为北朝立下的功绩,全成了笑话。 俞家沦落至此,北朝竟连最后的体面和尊严也不留给俞氏,也不知姬如玄方才向她介绍千和香时,心里又是作何感想。 便连姜扶光也不禁一阵齿冷,看了一眼姬如玄。 他黑眸低垂,轻轻转着手中的杯盏,唇边吮着一丝淡笑,仿佛在听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 便在这时,南兴帝偏头看了姜扶光:“这些奇珍异宝,可有你喜欢的?” 姜扶光敛了敛思绪,目光在安息香,与千和香之间来回,一指千和香:“父皇,儿臣观此千和香,质理脂润,色泽似有若无,触目有沧桑内敛之感,甚合心意。” 南兴帝知道她喜香:“既然你喜欢,便赏你,”他一边说着,又一连指了好几样南朝难得一见的珍宝,“这些北朝珍宝,也都一并赏了。”。 林皇后便是修养再好,脸色也难免僵了一下,附和一句:“陛下待扶光,还真是宠爱有加。” 第17章:玉腕不胜‘金\’重 南兴帝哈哈大笑:“朕的小扶光,那是云上日,扶桑光,值得世上最好的一切。” 承恩公顿时笑不出来了。 今日宫宴,北朝进献的奇珍异宝,理该当堂赏赐给他,方显他打败北朝,战功煊赫,表皇恩浩荡才是。 却叫姜扶光抢了风头。 戚凛风笑道:“承恩公此番能打败北朝,得胜还朝,是陛下仁德、威临四海,亦是扶光公主祥瑞,庇佑我南朝之故。” 与方才姬如玄的话,有异曲同工之妙。 自从承恩公打了胜仗,几个月过去了,他还未像现在这样畅快,场中就数他声音最大,笑声最开怀。 文武百官琢磨了陛下的态度,纷纷夸赞扶光公主是天降祥瑞,称赞陛下是天命所系,君权天授,故吉人天相。 仿佛承恩公能打胜仗,是全靠了扶光公主祥瑞庇护。 吃苦受累好不容易打了胜仗的人是他。 得了荣光的是姜扶光。 令他情何以堪?! 承恩公彻底笑不出来了,却不得不堆起笑容,明亮的烛光之下,他看向了,高高在上的扶光公主,眼里一抹阴冷杀意,一闪即逝。 侍女连忙上前从北朝美人手中,接过陛下赏赐扶光公主的珍宝,送到扶光公主身前的案上。 姜扶光笑弯了唇,谢恩:“多谢父皇。” 殿中响起了丝竹乐声,进献异宝的十余美人,顿时化为舞姿倾城的妖姬,红绫抹胸,艳色纱裙,香肩雪肤,身段柔若无骨一般魅惑,随着曼妙的舞姿,全身的每一寸肌肤都在舞动…… 文武百官们便是极力压抑,也难免露出痴迷,血气随着美人儿眼波轻送,雪臂轻勾,一阵阵往脸上涌。 场中似燃了一把火,流窜着一股闷热,浓烈的气息。 气氛被推到了高点。 姜扶光对歌舞兴致缺缺,拿起了摆在面前的千和香,触之竟有温润熨帖之感,比之蜜蜡更甚,仔细一闻,历经千年,仍是香蕴其内,愈发内敛。 果真是难得的珍宝。 将千和香珠戴到手腕上,珍珠大小的珠子,错落有致地排列缠绕,在腕间缠了两道。 正是消瘦,消瘦, 玉腕不胜‘金’重。 姬如玄心中涌现了一股难言的复杂之色。 姜扶光抬眸时,姬如玄已经转开了目光,在看她面前那块名贵的彩霞冻石,洁白透明,肌体中渗之鲜红云霞,如血如荼,犹如一幅旭日喷薄,红霞漫天的瑰丽画景。 传说中,集‘寿山田黄石’之尊,溶‘昌化鸡血石’之艳,蕴‘青田封门青’之雅的印坛仙葩, 北朝仅有的一块传世彩霞冻石, 十五年前赏皇太子, 姬如玄, 现在, 到了姜扶光手里! 南兴帝有些乏了,稍坐了片刻,就与林皇后携同离开,招待北朝使臣的活计,就落在礼部头上。 气氛变得热络。 文武百官们一边欣赏着舞乐,一边推杯换盏,高谈阔论,更是明目张胆地挤兑北朝使臣们。 姜扶光觉得无聊,正要离席—— 下边意气风发的姜景璋,突然出声:“七皇妹,父皇命本宫会同礼部,筹措宫宴,款待北朝大皇子,及诸位使臣,以彰我南朝国威,显吾皇仁德。” 场中突然一静。 文武百官们收起了笑意,搁下了手中的酒樽,端正了仪态,眼神隐晦地在这二人身上来来回回。 承恩公府打了胜仗,三皇子姜景璋在朝中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不仅在吏部观政,还一只手插进了礼部,连宫宴都交给他在办。 已经正式参与国事,在朝中支持者众多。 姜扶光轻敛了衣袖,静待他后文。 “不知道七皇妹要来参加宫宴,没有为七皇妹设座,幸亏父皇亲自为你赐了座,”姜景璋面露了些许歉意,“实在是对不起七皇妹了。” 今日宫宴,事涉了两国邦交,兹事体大,前来参加宫宴的,皆是朝中德高望重的大臣,姜扶光没有资格前来。 近来京里,已经有不少有关姜扶光恃宠生骄的传言,姜扶光逾越体统,朝臣们对她会更加不满。 他故意点出此事,挑拨之意十分明显。 姜扶光弯了弯唇,正要开口,就听到安静的大殿里,突然响起了“噗嗤”笑声,她抬眸看去—— “你们南朝人说话,还真是九曲回肠,拐弯抹角,”姬如玄一边噗嗤直笑,一边屈起长腿,将手让搭在膝盖上,“你直接说,扶光公主不该来呗!” 先口口声声地说,陛下对他有多看重,仿佛旁人不知道承恩公立了大功,他如今在朝中得势。 嘴里说着道歉的话,却明里暗里表示,这不是姜扶光该来的地方。 可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姜景璋留,姜扶光忍俊不禁。 姜景璋面色挂不住了,蹙眉看向了姬如玄:“今日宫宴,你是南朝宴请款待的贵客,还请北朝大皇子谨言慎行。” 语气里满是警告之意,只差没明着说,你也只有今天可以嚣张,等过了今天,就要沦为南朝的阶下囚。 “你可真有意思,”姬如玄噗嗤一笑,“这马后屁,放得可真响亮,大老远就闻到了一股酸臭味。” 南朝陛下都没计较姜扶光参加宫宴,还亲自赐座。 有意见,陛下在时怎么不跳出来说? 陛下一走,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内涵”人。 峨眉山上的猴子,都没他能。 嫉妒姜扶光受宠,不甘心在宴会上,叫姜扶光抢了风头,想压一压姜扶光的气焰,给承恩公府找点面子。 就这! 手段可真智障。 “放肆。”姜景璋声音含怒。 偏在这宫宴上,还真不能拿他怎么样。 质子邦交也刚议定,两国处于“新婚燕尔”,南朝也该象征性地,对姬如玄礼遇几分,也没人会在这个时候,寻姬如玄的晦气。 姬如玄掏了掏耳朵,“你也不用这么大声,俗话说啊,有理不怕声高,你这么大声,岂不是显得你很没道理?” 姜扶光轻笑出声,单手托着香腮。 方才姜景璋在宫宴上试图刁难姬如玄,他转头,一句‘天降祥瑞,庇佑南朝’,就让承恩公落了下乘。 现在又怼得姜景璋下不来台。 姜景璋大约也是最近风光过头,人也有点飘了,到底不如从前隐忍谨慎。。 这时! 第18章:看热闹不嫌事大 “哈哈哈,”坐在顾丞相身边的戚凛风,拍腿直笑,“北朝大皇子言之有理,陛下都没有计较扶光公主参加宫宴,哪儿轮得到旁人置喙,可不是没得道理么?” 姜景璋顿时噎住。 “依我看,”戚凛风凌厉的目光看向了姜景璋,立时收敛了笑意,语气透了几分咄咄逼人的锐利,“三皇子赔礼道歉是假,借机刁难是真吧!” 承恩公也坐不住了,朝姜景璋使了一个眼色。 万万没想到,这个姬如玄竟是个浑不吝的,一点也不好拿捏,姜景璋有些憋屈,可戏唱到这个地步,却是不得不继续唱了。 “七皇妹,”姜景璋执着酒樽,从座位上站起来,“这一杯酒,我敬你,权当向你赔礼道歉。” 姬如玄手肘撑着长案,支着脑袋,看向了台上的扶光公主,苍白的脸上染着薄红,带了些许慵懒。 好无聊的宫宴。 亏得还有这么个大美人看看,不然他都要无聊死了。 她可真好看啊。 这一杯酒不怀好意,姜扶光自然不会接下。 “我不胜酒力,怕是不能奉陪了,”姜扶光轻扶了一下额头,露出了微醺之态,“不知在座哪位大人,肯代我饮下这一杯酒?” 此言一出,惊愣了四座。 殿中又是一阵静默。 姜景璋也没想到,姜扶光这么不给面子,脸上已然没了笑容,端着酒樽,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我来。”姬如玄眼底满含兴味,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笑吟吟地起身,踩着殿中的石阶,来到姜扶光面前。 宫宴总算不无聊了。 文武百官们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这又是在唱哪出。 这位北朝的大皇子,是存心跟三皇子过不去了,才下了三皇子的面子,这会儿又将三皇子的颜面往地里踩。 可这三人,一个是陛下最疼爱的扶光公主,一个是嫡皇子。 就是这个北朝大皇子,在今日宫宴上,那也是陛下款待的客人,也不好当场下了他的面子。 眼角的余光,看到大舅舅起了一半的身,又重新坐了回去,姜扶光忍不住扶了一下额,在场谁都知道,这宫宴上,能帮她代酒的人,就是大舅舅戚凛风,这个北朝皇子站出来捣什么乱? 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没看到姜景璋脸都绿了吗? “公主,可允否?”姬如玄人高腿长,他似是有些醺了,大掌撑着长案的边沿,微微折腰向前,与姜扶光对视。 风勋劭邈,有似明月之映幽夜。 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 “多谢姬公子,”姜扶光眼眸微动,眼里映着姬如玄,是那样清晰,明澈,“姬公子,请!” 她长袖轻挽,做了一个请势。 说出去的话,宛如泼出去的水,自不可能再收回。 “好!”姬如玄轻笑一声,他笑声低哑,带着愉悦,被南朝的琥珀美酒熏过,带着微醺的酒意,透着醇厚、低沉,宛如一首琵琶,正弹到低音婉转处,早已音嘶声哑,悱恻在耳,缠绵入心。 姜扶光觉得心间一麻,有些异样。 “愿为扶光公主,”姬如玄探身上前,直接拿过了姜扶光面前的酒樽,举着酒杯,还在笑,“效犬马之劳。” 他动作实在太快,姜扶光反应不及。 身侧的璎珞连忙上前,也迟了一步,眼睛盯着姬如玄手中的酒樽,张了张嘴,一个“放肆”在舌尖滚了又滚,到底没能说出口。 宫宴上,这种微不足道的失礼之处,没必要小题大做。 姜扶光面色如常:“有劳姬公子。” 姬如玄这才端着酒樽,一步一步闲庭信步,走回了座位:“三殿下,这一杯敬酒,便由我代扶光公主承情了。” 他笑吟吟地看着姜景璋,等着三皇子先干为敬。 姜景璋握着酒樽的手,忍不住收紧,目光紧紧地盯着姜扶光,一时没了动作。 “三皇兄不是要敬我酒吗?”姜扶光弯了唇,与姬如玄如出一辙的笑意吟吟,“怎么不喝了?” “七皇妹这是何意?”姜景璋按捺下心中怒火。 “弱质女流,不胜酒力,担心饮酒过量,在宫宴上失态,”姜扶光含笑看他,“三皇兄,以为呢?” 身为女子,有这样的担忧,也说得过去,姜景璋无言以对。 事情发展到这地步,也是承恩公始料未及。 姬如玄当着陛下的面儿,下了承恩公府的颜面,原也打算,由三皇子压一压姜扶光的气焰,没成想,这位北朝大皇子又横插了一杠。 当真是可恶至极。 为了顾全姜景璋的颜面,承恩公笑着打圆场:“依我看,三殿下如果心里过意不去,倒不如自罚三杯,下不为例。” 文武百官们纷纷附和,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就将“敬酒”这一茬,给岔过去了。 姜景璋着实松了一口气,执着酒樽,大大方方道:“承恩公所言甚是,我确实该自罚三杯。” 他一仰头,将樽中的酒一饮而尽。 一连三杯。 等姜景璋喝完了酒,姬如玄也将樽中的酒,一饮而尽,笑吟吟道:“南朝的琥珀美酒,果真名不虚传,”他缓缓抬步,上了台阶,将酒樽放回姜扶光面前,又笑,“此酒,滋味甚美。” 他面上醺色更甚,白玉一般的脸,带了几分醉意妖娆,显得姿容甚艳,眩目得几乎让人挪不开眼。 姜扶光看了一眼面前酒樽,给璎珞使了一个眼色。 璎珞会意,上前撤下了酒樽。 “多谢姬公子,”姜扶光轻笑,随手拿起了面前的彩霞冻石,“这是谢礼。” 姬如玄捧过盛装彩霞冻石的盒子,笑得更开心了,大声道:“多谢公主殿下赏赐。” 殿中诸人,纷纷侧目。 连北朝使臣都觉得他丢人现眼。 姬如玄抬手,将彩霞冻石握在手里,掌心里,宛如婴儿肌肤一般娇嫩的触感,似乎还残留着少女把玩时的温软。。 忽然就有些期待,接下来在南朝的日子,那一定会非常有趣。 第19章:虽万死,亦不悔矣 宫宴第二日,礼部安排北朝使臣朝会觐见。 南兴帝同意北朝皇长子姬如玄,将作为人质‘抵押’南朝,以促成两国和平邦交,达成休战目的。 姬如玄质子身份确立。 是夜,乌云蔽月。 姬如玄坐在窗台上,抬指吹了个口哨,羽翼伴着一阵疾风,急掠而下,一只游隼稳稳落在了他的手臂上。 他解下了游隼足下的信筒,从中取了一张纸条,上面以蝇头小字写着: 路线已经确认! 只看了一眼,姬如玄便将纸条握在掌心,捻成了齑粉,接着将另一张纸条,塞进了纸筒里,放飞了游隼。 游隼振翅,掠过了深沉夜色。 转眼便与夜色融为一体。 “主上,”来人与黑暗隔为一体,“吏部会同礼部,擢任鸿胪寺寺丞钱榆,任右少卿一职,正式接管江少卿其下的一应事务,同时负责与质子之间的沟通联络,届时钱榆新官上任三把火,会将北苑的眼线,替换成我们自己的人。” 鸿胪寺设寺丞一人,佐鸿胪寺事务,是佐使,从五品,品级不高,但在鸿胪寺很有实权。 此次鸿胪寺罢免了不少官员,同质子相关的事,要交由熟知鸿胪寺事务之人接手,这才给了钱榆上位的时机,让钱榆连升三级。 姬如玄把玩着手中的彩霞冻石,没有说话。 “钱榆,想来北苑拜见主上。” “不必了,”黑暗里,姬如玄声音分外低沉,“质子初来南朝,与鸿胪寺的联系十分紧密,倒是显眼了,让他依照鸿胪寺的规定办事,莫要曝露了。” 质子该怎么安置,鸿胪寺都有相应的规定,有钱榆的掩护,行事也不必束手束脚。 “是!” 夜,又恢复了平静。 过了半晌,姬如玄弯了弯唇,笑:“承恩公府妄图通过折辱质子,达到宣功颂德,打压太尉府的行为,已经惹恼了那位南朝最尊贵的公主殿下呢?” 不然,尊贵的公主殿下,又怎么会注意到,他这个卑微进泥里的北朝质子呢? 他轻抚着手中的彩霞冻石,有些爱不释手。 “好戏,”漆黑的夜色里,姬如玄喉间闷着极低的嗤笑,双眼像是夜色浸染般,望不见底,“开场了!” …… 质子邦交议定后,消息就已经先一步送往北朝,北朝官员在南朝盘桓了数日,就要归朝复命。 南兴帝命承恩公世子林弦照,协同虎贲军李校尉,率一百虎贲军,护送北朝使臣还朝。 一行人抵达北雁关,关外便是两国交界之地,再往前就是北朝境内。 临近出关,北朝使臣张成显忽然转身,目光遥看南朝上京方向。 他想到了,动身离开南朝前一天,秉着君臣礼数,北朝官员应去“北苑”拜别皇长子,以示敬意。 可同僚们被南朝的繁华迷了眼,忙着出去找乐子,不愿去也就算了,竟还对皇长子出言不逊,污言辱骂。 最后,只有他一人去了。 陈旧的宅院,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屋里散发着淡淡的潮霾气味,有种阳光也透不进的阴暗。 一身玄衣的皇长子站在窗前,他的身影仿佛陷在幽暗里,唯有从窗外透进的斑驳阳光,映照出他深邃的轮廓。 “老臣,礼部侍郎张成显,拜见太子殿下。”张成显一撩衣袍跪到地上,真心实意行了一个君臣礼。 屋里静得落针可闻。 半晌! 一身玄衣的皇长子终于开口了:“礼部侍郎张成显,辽东郡锦州人士,十二岁那年,父亲在边城行商,惨遭羌人劫杀,镇守辽东郡的俞老将军得知此事,带兵亲赴边城,斩杀了在边城劫杀过路行商的羌人,清点劫掠的财物,归还受害者家属,并交代其下属关照受害者家人。” 张成显陡然抬头,眼中一片震动。 “十七岁那年,俞老将军偶然得知你敏而好学,遂寻当地官员,向朝廷察举你之才学,后经朝廷考核录用,取得茂才功名,进入太学,受朝廷培养,正式步入仕途。” “你因出身低微,在太学多受排挤,是俞老将军暗中托人照拂于你,又因你为官清正勤勉,渐渐在朝中崭露头角,一路官至礼部侍郎。” “太尉府问罪抄家,举家流放,彼时你官微人轻,俞家托御史台暗中撤下了你为俞家陈情的折子,并且抹去了你与俞家所有干系。” “但是,你知恩图报,多年来,一直暗中接济流放蛮荒之地的俞氏族人,照拂久居冷宫的废太子,以至于自己两袖清风,生活困窘,内衬的衣裳都打了补丁,四十余岁连一房妻室也无。” 张成显听到最后,双眼已经发热通红,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握成拳,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良久,屋里响起了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叹。 身穿玄色衣裳的少年,无不惋惜。 “此次遣送质子出使南朝,你原不在朝廷安排委派的名册上,是你主动上了折子,要求出使南朝。” 他话音一顿,缓缓转过身来,低头看着还跪在地上的张成显。 “孤,已经命人撤下了你请命的折子,你怎的还不死心,竟然在朝会之上,公然请命出使南朝。” 张成显已经泪流满面,他面色激动,缓缓磕头下拜:“先公之恩,下官犹未敢忘,然下官人力浅薄,多年来碌碌无为,始终未曾为俞家平冤昭雪,眼睁睁看着太子殿下身陷囹圄,沦为质子,臣无能,不值当太子殿下这般用心。” 姬如玄沉默良久:“会有那么一天,可惜你看不到了。” 张成显愣了一下,陡然反应过来,拼命压抑着激动颤抖的心情,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遗憾、释然、欣慰诸多情绪。 半晌! 他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颤抖着声音道:“臣,张成显,虽万死,亦不悔矣。” 姬如玄低声道:“孤,同俞家,会记得你的。” 以及所有为俞家牺牲枉死的英灵。 张成显拜别了皇长子,他知道此一别,就是万劫不复。。 直到他从容坚定的背影消失在屋里,姬如玄才用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喃喃自语:“你们的血,不会白流。” 第20章:杀人夜 回忆戛然而止,张成显遥望南朝上京所在之地,神色庄重,郑重地躬身行礼。 愿此身黄泉, 赴肝胆。 他的行为让身边的同僚们有些莫名,不过张成显作为此次出使南朝的主官,其他北朝使臣们也都随了他一礼。 负责护送北朝使臣的林弦照,觉得张成显行为举止有些怪异,心中暗暗警惕,后见北朝使臣都向上京方向行礼,还当这是北朝使臣,在离开南朝前,向南朝皇帝献上了最后的敬意。 礼毕! 张成显按捺了心中的激动,郑重地对林弦照道:“承蒙南朝陛下皇恩,此一路,幸得林世子相护,方能安然还朝,向吾皇复命。” “安然还朝?”便在此刻,一道沙哑的声音,伴着北雁关沙沙的风声,飘然而至,“未免言之尚早!” 残阳如血! 一道玄色人影突兀地坐在北雁关残垣断壁的墙头,一轮残阳,如血如荼,在他背后,缓缓在天边沉没,便连天地,也因他黯然失色。 张成显看着那道身影,依稀之间,仿佛看到了记忆里,意气风发的俞小将军,眼眶顿时湿润了。 “什么人?”林弦照拔刀,厉声喝道。 “承恩公世子,林弦照,”来人脸上戴着一张鬼面,衬得面如恶鬼,身如鬼魅,“你幼时,秉赋聪颖之姿,承皇恩,选作三皇子姜景璋伴读,受太傅庭训,养儒生之意气,惊才绝艳之才,与东海侯世子东方毓,并称‘东毓南照’,名动南朝,去岁南北朝再起干戈,承恩公奉旨出征,你随父出征,巧逞用兵之计,谋退兵之策,助承恩公大败北朝。” 天幕下沉,风沙嘶鸣,吹得他衣角在风中猎猎作响,这声音一字一句,在这荒废之地,随风入耳。 林弦照一身银色铠甲,坐在高头大马,与墙头的神秘男子遥遥相望。 灰沉的天幕下,他长眉飞斜入鬓,一双桃花眼,天生含情,眼下一颗红色的泪痣,仿佛化不开的血,衬得他容颜邪魅。 “本世子,奉皇命,护送北朝使臣至北雁关。”他手臂微抬,一百虎贲军列阵在侧,十位弓箭手,已经弯弓搭箭拉弦,将墙上的男子瞄准。 只要他动动手指,一声令下,军器所制造的乌头箭就能将他洞穿。 “阁下藏头露尾,意欲何为?”乌头箭淬火淬毒,中箭者活不过明天的太阳。 “天黑了呢,”墙上的男子轻笑一声,抬头看向天幕,见天幕将最后一丝残阳吞噬,天空中现出了一轮虚月,“林世子可曾听说过一句话?” 林弦照蹙了一下眉:“什么话?” “月黑风高,”风中陡然传出一声极尖锐的哨声,伴着男子沙哑的声音一齐响起,“杀人夜。” “不好!”林弦照面色一惊,“放箭!” 他话音刚落! 数十道黑衣人,从黄沙之下一跃而起,带起了漫天黄沙,一齐席卷而至,转瞬就将包括林弦照在内的百位虎贲军吞没。 身经百战的虎贲军,被漫天黄沙蒙蔽了视线,眼里进了沙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搏杀而至的黑衣人打乱了阵形。 厮杀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全军听令,”林弦照知道自己中计了,“休要与敌人缠斗,听我声音辨位,速向我靠拢。” 这伙人埋身黄沙之下,潜伏,玄衣男子突然现身,故弄玄虚,是为了短暂地吸引他的注意力,好杀他一个措手不及,令虎贲军自乱阵脚。 他不能中计。 虎贲军不愧是训练有素,在短暂的混乱之后,便且战且退,向林弦照靠拢。 突然! 一道玄色身影迅猛如鹰,迎着漫天黄沙,转瞬间到了近前:“你的对手,是我!” 他的喉咙里,仿佛含了一捧细沙,说出口的每一个字,仿佛都被沙子磨过,艰涩又刺耳。 林弦照举刀上前,与他缠斗,刀光如霜,在他瞳中映出一道森寒杀气。 刀光喷薄,火光四溅。 二人你来我往,竟斗了一个旗鼓相当。 “阁下究竟是何人?”灰沉的暮霾里,林弦照与男子短兵相戈,透过他脸上的鬼面,与他对视,看到了一双噬人的双眼,那双眼仿佛泯灭了一切身为人的人性,藏在一张鬼面之后,隐在暗幕里,仿佛噬人的恶兽。 林弦照心中胆寒:“你既知我身份,应当知道与朝廷作对的下场,本世子敬你也是一条汉子,若能悬崖勒马,及时收手,今日之事,便不再追究。” 回应林弦照的是,一条冲天而起的血线。 林弦照身形疾退,一道鲜红血迹,立刻顺着他的衣袖,殷殷而下,他惊怒不已,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禀主上,北朝使臣皆尽诛杀。” “撤!” 与林弦照缠斗的玄衣男子,疾退数步。 “想逃?”林弦照冷笑一声,正欲追击,便有一黑衣人从斜里冲出,将他拖住,掩护那玄衣人撤离。 等林弦照解决了黑衣人,玄衣男子与数十道黑衣人,宛如鬼魅一般,消失在沉沉暮霭里。 林弦照面色铁青地看着伤亡过半的虎贲军,以及东倒西歪的北朝使臣们的尸体。 李校尉清点了伤亡,过来禀报:“虎贲军亡三十九人,重伤濒死者九人,伤二十二人,北朝十位使臣,无一活口。” “好,很好。”林弦照险些将牙咬碎。 玄衣男子身手高绝,还在他之上,且此人心性诡诈,故意与他缠斗,让他分身乏顾,给黑衣人创造杀人时机。 他长这么大,还没有这么憋屈过。 “经对方杀人手法判断,他们皆是隶属某个组织的死士,五十人,个个都是绝顶高手,互相之间配合默契,且各司其职,四十人负责牵制我们,余下十人,负责刺杀十位使臣,每人一个目标,一出手,便是一击必杀,任务完成,则功成身退,毫不拖泥带水。” 李校尉也没有想到,这世上还有人胆敢对虎贲军下手。 虎贲军隶属皇城司,专司皇城守卫,是南朝最精锐的军队,与负责内宫安全的羽林卫呼应内外。。 但凡虎贲军出动都是身负重要皇命,对虎贲军下手,形同谋逆犯上,是诛灭九族的重罪。 第21章:赶狗入穷巷 李校尉神色凝重:“伤重者,主动放弃逃生机会,把活命的机会留给同伴,以自身性命,为同伴创造撤离时机,使我等无法在第一时间追击,而被制服者,瞬间咬破齿缝间乌毒,毒素侵入心脉,瞬间毙命。” 几乎每一环都经过周密的算计。 林弦照沉默半晌:“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是为了阻止北朝使臣还朝,让北朝使臣葬身在我南朝的国土上,不仅令我南朝威严尽失,还会令南北两朝,刚刚达成的质子邦交再起波澜。” 一旦南北朝再起干戈,承恩公府威望必失。 承恩公府将继续受太尉府钳制。 中宫的皇后娘娘,也要受穆贵妃的压制。 三皇子姜景璋,便永无出头之日。 是太尉府所为吗? 林弦照心中起了疑心,面上却丝毫不显:“对方死了多少人?” “二十一人。” “可有从他们身上搜到辨识身份的物品?” “不曾。” 心中早有预料,林弦照对这个回答也并不失望:“皇城司身负皇命,历年来处理了不少来自各国的威胁,可能推测这一伙人,出自哪个组织?” 皇城司处理来自各国的细作、暗探、死士、杀手等棘手案件。 每个组织都有独特的杀人手法,以及行动方案,这是死士组织的通病,便是再小心,在行动之余,也难免露出蛛丝马迹,一次二次,让人难以察觉,但接手这样的案子多了,难免就会从中发现规则。 李校尉摇摇头:“下官经手过不少有关死士的案子,皇城司也有记录各个组织犯案详情,并未发现相似之处,这个组织似乎是突然冒出来似的。” 说到这儿,他欲言又止,似乎另有隐情。 林弦照:“但说无妨。” 李校尉犹豫了一下:“下官之前与黑衣人交手,故意引对方露出破绽,发现对方的身手,竟隐带了军伍出身的影子,这细微的破绽,寻常人是绝对看不出来,但下官出身行伍,对军中训练战士的一套再熟悉不过,是绝对不会错认。” “李大人所言,我已知晓,”林弦照心中怀疑更甚,眼里掠过一丝阴鸷,“有劳李大人将在场所有北朝使臣的尸体都处理干净,并清理现场,不要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待我回京禀报陛下。” 他刻意将“所有”两个字,加重了一个音。 皇城司办事,有自己的一套规则,李校尉蹙了一下眉:“不带着尸体回京复命,恐难以向陛下交代……” 林弦照盯着李校尉,眼中一片阴鸷,“有关北朝使臣被杀一事,在禀报陛下之前,切勿向外吐露半个字,若有违者,”他阴冷的眼中,迸发凌厉的杀机,盯着头领一字一顿,“以通敌论处。” 李校尉低下头,单膝跪地:“属下遵命。” 陛下命林世子奉旨护送北朝使臣,在返京之前,理应一切听从林世子安排。 林弦照面色稍霁,可心情却无比沉重,他几乎可以确认,这是一场针对承恩公府,乃至南北两朝的巨大阴谋。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十位北朝使臣,均在南朝国土被杀害,在北朝看来,这完全是南朝出尔反尔,收了北朝的巨额赔偿,在羞辱北朝后,就背信弃义,拒绝北朝求和的挑衅行为。 北朝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质子邦交失败,过不了多久,南北朝将再起干戈。 当务之急,趁北朝使臣被杀害一事,还没那么快传入北朝,应尽快回京向陛下复命,做好应对北朝兴师问罪的打算。 另外,立储一事也不能再拖了。 计划必须提前了。 …… 夜色如化不开的浓墨,山风凄厉,叶树发出“沙沙”的哀嚎,偶尔传来几声乌啼,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冷。 北雁关外,一处荒山野寺里,姬如玄一身玄色衣裳席地而坐。 他神情专注,正拿着匕首在一刀一刀地雕刻手中的一块木牌,小巧的木牌,只有巴掌大小。 良久,木牌雕刻完毕。 翻动木牌,只见木牌一面刻着“张成显”三个隶体字,另一面却刻着“三千九百一十六”字样。 姬如玄低头看了良久,缓缓将木牌收入怀中。 这时,一道黑影掠进了寺中,单膝下跪,拱手以尊:“禀主上,林弦照命人清理了现场,并且派人出关探查。” 摆在林弦照面前的有两条路,立即回京复命,上报北朝使臣被杀害一事。 其二是循着死士的行踪,出关探查,若能查到一些蛛丝马迹,承恩公府也不会太过被动。 林弦照为人自负,无功而返,并不是他为人处世的风格,只要在北雁关故布疑点,就能引林弦照上钩。 风声穿过山寺,发出凄厉嚎叫。 姬如玄的声音在凄惨的风声里,透着凉意:“姜景璋已到了及冠之年,早就该立为储君,却受太尉府压制多年,如今承恩公大败北朝,想以此功,打压太尉府,向南兴帝表功,扶持姜景璋登上太子之位,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山寺里,又静了片刻。 “贵妃无子,太尉府在争储上的弱势,是不可逆转的,两方龙争虎斗,也是必然。” 说到这儿,他语气不由一顿,脑中不觉浮现了一张出尘绝艳的容颜,以及玄纁衣裳之下,那仿佛一掌能握的细腰,唇边露出了无声的笑,这笑无声,却比寺里尖嚎的山风,还要肆意嚣张。 “姜扶光倒是有点意思,”他话锋一顿,轻捻了一下有些发痒的手指,“承恩公在宫宴上,表功不成,世子林弦照接了护送北朝使臣的皇命,却有负皇命,承恩公府连番受挫,恐怕是坐不住了。” 立储一事,势在必行。 还要加快步伐。 否则,承恩公府经营的大好局面,也将毁于一旦。 “赶狗入穷巷,才会狗急跳墙,”姬如玄把玩着手中的短刀,刀光在昏暗的夜色里,渗着白光,“通敌这种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他轻顶了顶后槽牙,笑容带了点恶意,“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大半。”。 黑衣男子问:“接下来,该怎么做?” 第22章:立储树嫡 “坐山观虎斗,也是别有一番趣味呢,”姬如玄勾唇轻笑,忽地又想到了,宫宴上,玉腕盛斗珠时,那委婉又娇媚的画面,“小太阳知道了,会不会生气?哎,我管她生不生气,吃饱了撑着了么。” 虽然她长得特别好看。 但是呢! 他是那种为美色所惑的肤浅人么?! 他是绝不会因为她好看,就手下留情的。 似是想要说服自己,他又补充道,“要对付太尉府的人,又不是我,太尉府和承恩公府利益矛盾不可调和,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不是现在,也是将来,我只是给承恩公递了一把刀,让承恩公占了点先机。” 山寺里静了静。 接着又是一阵凄厉的山风,穿透了寺里。 姬如玄摸了摸鼻子,这话好像连自己也说服不了,又强自狡辩,“反正我没有要害太尉府,承恩公为了立太子,连通敌的事都干得出来,除太尉府之心,是势在必行,关我什么事。” 一阵阴风哀嚎着,冲进了山寺里。 仿佛又觉得这话,没有多少说服力,他表情丧丧地:“我要算计的,始终只有一个承恩公府,可没有主动算计过太尉府……”现在没算计,只是计划没到,不代表将来不会算计,事实上,在他的布局里,太尉府是最重的一环。 不过,那都是后面的事。 和现在没有关系。 姬如玄有些自欺欺人地想:权力场上的博弈,从来不是哪一个人能左右的,他充其量,只是为自己创造了有利时机,将利益催化而已。 非始作俑者。 也非罪魁祸首。 唠唠叨叨说了半天,越说越沮丧:“行叭,我肤浅,长得好看的人,总要给点特别待遇,”他阴着脸,又强调,“就一点,不能再多了。” 黑衣属下保持着半跪的姿态,宛如一座静默的石雕。 姬如玄一只手,搁在膝盖上,五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似在盘算什么,又似在衡量什么。 “南朝最尊贵的公主殿下。”姬如玄像是发现什么好玩的游戏般,他撑着手肘,胸腔中迸发出一阵沉闷的笑来,“我改主意了。” 黑衣属下有些讶然。 姬如玄托着腮,继续笑:“太尉府手握重兵,吞食入腹,可比毁灭要有意多了。” 黑衣属下抖了一下身子:“主上的意思是?” 姬如玄拿彩霞冻石,抛了两下,玩味笑道:“哎,有趣的猎物,自然要多花点心思,养肥了,慢慢吃才尽兴,不是么?” 黑衣属下静默不言。 火堆‘嗞嗞’地燃烧,火光在昏暗的山寺里晃动,不知打哪儿飞来的蛾子,扇动翅膀,扑向了明亮的火光。 转瞬间,化为乌有。 说着说着,姬如玄觉得自己越来越心虚,干脆捂了脸,蹲在地上:“算啦,欠了她两次,大不了以后帮她两次,不,三次,四次也行,看在她长得好看,就多帮几次,也算扯平啦!” 黑衣属下悄悄松了一口气。 没疯就好。 又拉拉杂杂了好大半天,姬如玄终于站起来了:“走吧,我们也该回去了,以免替身露出破绽,沿着来时的路线,穿插最近的山路,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上京。” …… 质子邦交议定,两国处于“新婚燕尔”,不说‘如胶似漆’,但关系得到缓和,边境暂时安稳下来。 但朝野内外并不太平。 御史台联合奏请陛下册立太子:“陛下威临四海,泽被万民,治我南朝中兴盛世,尔今我南朝社稷安稳,百姓安居乐业,应立储树嫡,守器承祧(挑),承陛下之仁德,继奉祀祖先之宗庙,续我南朝基业。” 这一番话,一明一暗,表达了两个意思。 影射了北朝大败,南朝社稷安稳,到了立储的时候,立储一事悬而不决,会导致朝中人心浮动,于社稷不稳。 暗示了承恩公府的功绩。 立储树嫡!重点在一个‘嫡’上,按‘立嫡不立长’继承制,三皇子理应立为储君。 朝堂之上掀起了轩然大波,且附和者众多。 大将军戚如烈旧疾复发,在府中休养,并未上朝。 以戚小将军戚凛风为首的一干臣子,在朝臣们一片呼声中,只得装聋作哑,显得格外势单力薄。 南兴帝并未当堂表态。 散朝后,朝臣们请求立储的折子,送进了南兴帝处理政务的南书房。 不过三日,就已经堆积如山。 随后,南兴帝当朝驳了朝臣们立储的请求:“朕正值千秋,立储一事暂缓。” 朝臣们顿时诚惶诚恐跪了一地。 ‘千秋’乃鼎盛之意,只差没明着说,朕正值壮年,还能继续干,你们一干臣子,逼朕立储,是何居心? 立储一事,到此为止,却并未打消朝中人心浮动。 紧接着,南兴帝宣布:“即日起,三皇子姜景璋入南书房观政。” 立储一事迎来了转机,姜景璋风头大盛,承恩公府门庭若市。 与之相对,太尉府的门庭,一下子就冷清了许多,有关太尉府失势的传闻,也是越演越烈。 皇权更迭悄无声息地降临。 姜扶光坐在石亭里看书,突然听到一阵“汪汪”的狗叫声,她搁下书,就见顾嘉彦抱着一只斑点小奶狗,走进了石亭里。 “扶光,你快看,”顾嘉彦将怀里的小奶狗,递到姜扶光面前,“这只小奶狗,像不像你之前养的那只?” 姜扶光仔细看了几眼:“确实有些像。” 她之前养了一只相似的小奶狗,奶乎乎的一团儿,抱在怀里又乖又软,原也养了一年多,已经养出了感情,还取了个名儿,叫团团,哪知前一阵子,团团误食了东西,就这样没了。 为此她失落了好久。 “我打听了许久,才寻到了和团团一个娘胎的狗崽儿,刚好有一只下了崽,就抱了一只与团团长得最像的,”顾嘉彦将小奶狗塞进姜扶光怀里,“你快看看,喜不喜欢?”。 姜扶光垂眸,轻抚着小奶狗软乎乎的绒毛,小奶狗也不认生,奶乎乎地叫唤,和团团一样又乖又软。 第23章:流言蜚语 “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雪团,”顾嘉彦见她喜欢,“以后就让雪团陪着你。” “还是算了,”姜扶光摇摇头,将雪团送到了顾嘉彦怀里,“到底是一条无辜的性命,养在我这儿不合适。” 团团是误食了有毒的糕点,才没有的。 厨房做的胭脂糕,精选九种产自南朝各地的名贵食材,九蒸九晒,研磨成粉,配以上等的胭脂米粉,反复搓打至柔韧如面团一般,再做成精致的糕点。 做好的胭脂糕,色泽鲜艳,宛如胭脂。 一笼胭脂糕,需耗时三日之久。 胭脂糕固本培元,滋阴养血,乃名贵的宫廷药膳,姜扶光每隔三日会吃上几块,原也是为她准备的。 是团团替她挡了灾。 顾嘉彦下意识劝她:“当初,那只是一个意外……” “这东西亲人,”姜扶光轻叹一声,还是摇摇头,“养得久了,到底要养出感情,倒不如挑个寻常人家,好生地养着。” 顾嘉彦只好道:“既然如此,那就养在我家,以后我经常带它过来看你。” 姜扶光可有可无地颔首:“你怎么过来了?” “这不是,”顾嘉彦话锋顿了顿,这才继续道,“宫宴过后,京里又多了许多关于太尉府的流言。” “哦,”姜扶光喝茶的动作,不由一顿,将茶盏放回了石桌上,“都说了什么?” 顾嘉彦气愤道:“有人说,贵妃娘娘失宠,这才在甘露宫称病不出,就连陛下接待北朝使臣的宫宴,都没有出席;” “还有人说大将军的身体,怕是不大好,以后再也不能上战场了;” “岭南一带,南越国频繁扰边,我军损失越来越大,也是戚氏镇守不力;” “陛下至今也没赐戚小将军‘金印紫绶’,许是太尉府的风光,到了这一代就已经到头了。” 字字句句,皆是在打击太尉府的威望。 姜扶光眉目低敛,流言离谱到连顾嘉彦都听不下去,匆匆跑来了公主府寻她,想来差不多也该传进了宫里。 京里这塘水搅得差不多。 是时候收网了。 顾嘉彦有些担心:“上次你参加宫宴,惹了不少朝臣的不满,我父亲说,他们私底下认为你仗着陛下的宠爱,恃宠生骄,逾越礼制,有失体统,想要寻机弹劾你,你最近要小心一点,千万不要被他们抓住了把柄。” 上次宫宴,陛下默许了姜扶光的行为,朝臣们便是不满,也不好在此事上大做文章,以免触怒圣颜。 但眼下,三皇子在南书房观政,立储一事到了临门一脚,朝臣们正愁没有机会打压贵妃党。 姜景璋在宫宴上挑拨朝臣的行为,还是成功了一半。 姜扶光颔首:“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顾丞相为官多年,奉行中庸之道,一心一意辅佐社稷,平衡朝堂关系,从不参与党派之争,看似无为,实则无所不为,在朝中名望极高,门生故吏,遍及朝堂,俨然是朝中不可撼动的存在。 也因此,嫡次子顾嘉彦才能毫无避讳地与她往来。 “咱俩谁跟谁啊,”顾嘉彦摆摆手,不以为然,“都多少年的老交情了,你可别跟我外道了。” 姜扶光不禁莞尔。 当年,父皇破例允她与皇子们一起受太傅庭训,顾嘉彦选作了伴读,进宫与皇子们一起读书。 顾嘉彦性子跳脱,总喜欢往她跟前凑。 久而久之,两人就混熟了。 “对了,我还听到了一件事,”顾嘉彦突然道,“陛下有意将虎贲军并入射声尉,待林弦照护送北朝使臣归京后,让林弦照接掌射声校尉一职。” 姜扶光倏然一惊。 南朝六校尉,中垒、屯骑、步兵、长水、射声、虎贲,隶属皇城司,护卫皇城安危。 校尉正六品,并不是多大的官职,领七百兵,却是天子近臣。 射声尉顾名思义,就是箭术精湛者。 林弦照若在皇城司领了实职,手里掌了兵,对太尉府的威胁也将更大。 好在她提前动手,林弦照大抵是进不了射声尉。 …… “公主,您的骑马装已经完工,明日一早,尚服局就会命人送过来,金累丝镶粉珠双蝶钿花,还要等几日。” 公主前些日子得了一斛难得的粉珍珠,颜色虽然淡了一些,却好在大小均等,颜色均匀,也是十分难得的好珠。 春搜的日子还没定下,公主便将粉珠送去尚服局做首饰,这些天,已经催了许多回。 半夏隔三差五,就去尚服局问消息。 “怎么回事?”宁瑗公主有些不高兴,觉得尚服局怠慢了她,“首饰的工期是五到十日不等,这都过了七天了。” 身为嫡公主,除非一些本来工期就长的首饰,她的东西还没有工期超过五天的。 “李公公说,钿花制作工艺繁复得很,要将赤金做成鎏金,再将鎏金绞成头发丝一样细的花丝,用花丝编成双蝶,只有经验丰富的老工匠才能做,因此工期要晚些,不过,”半夏目光闪烁,接着又道,“奴婢悄悄打听过了,前些日子,贵妃娘娘送了一盒紫鲛珠去尚服局,要给扶光公主做一个紫鲛珠簇花戏蝶鎏金步摇花,制作工艺远比钿花还要繁复许多。” 钿花的工期迟了,公主肯定要问,尚服局那一套糊弄旁人还行,糊弄公主肯定是不成的。 她悄悄一打听,尚服局果真因为贵妃娘娘,误了公主的工期。 尚服局的老匠人,就那么些,同时做两件工艺复杂的首饰,工期肯定吃紧,贵妃娘娘身份摆在那儿。 “贱人,”姜宁瑗气得直咬牙,“姜扶光这是成心跟我过不去呢,打了穆贵妃那个老贱人的名号,尚服局哪还敢耽误她的工期。” 她要打了母后的名头,看谁压得过谁。 半夏连忙端了一盏茶过去,让她消消气。 姜宁瑗一把接过茶盏,正要喝,可心里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又重重地将茶盏放到茶案上。。 “你刚才说,姜扶光做的那顶步摇花,比我的钿花工艺还要繁复许多?” 第24章:见风转舵 工艺越复杂的首饰,自然就越精美,半夏皮子都绷紧了,连忙道:“奴婢远远瞧了一眼,确实是巧夺天工,精美绝伦,尤其是上头的十二颗紫鲛珠,颜色粉润,色泽纯正,在鎏金的映衬下紫光莹莹,可真是美轮美奂。” “你没看错,那是紫鲛珠,不是粉珠?”姜宁瑗脸色越发难看,紫鲛珠也是粉珍珠,只因颜色纯正浓艳,在阳光的映照下颜色转紫,才得了此名,姜扶光这贱人想在首饰上压她一头。 半夏察言观色:“奴婢绝没有看错。” 姜宁瑗恼着脸,不说话。 殿里一片安静,半夏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过了半晌,姜宁瑗冷声道:“明日一早,你就去尚服局,把姜扶光的步摇花给我拿回来。” 半夏惊愣了神儿。 姜宁瑗偏头看她:“听清楚了吗?” “听、听清楚了,”半夏打了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心里却有些不安,“到底是贵妃娘娘的东西,会不会……” “贵妃娘娘是长辈,总不行同我一个晚辈计较,”姜宁瑗眉目渐渐舒展,唇边也露出得意的笑,“东西到了我手里,贵妃娘娘总不行派人讨回去,身为长辈,赏晚辈一件首饰,这不是天经地义么?” 正因为首饰是贵妃娘娘的,才好抢呢。 若是姜扶光自己的,她倒不好拿了。 半夏一听就把心放进了肚里去:“公主所言甚是,步摇花公主拿了,也就拿了,扶光公主便是再不乐意,也不能拿您怎么着,这个闷亏是吃定了。” 成功得了一件精美绝伦的首饰,压了姜扶光一头,同时让姜扶光吃鳖,姜宁瑗心情大好,冷笑一声:“跟我斗,哼!” …… 阳光穿过窗外一丛紫竹,斑驳地投进屋里,照在姜扶光的身上。 她慢慢铺宣纸于案,以镇纸抚平,徐徐注水、研磨,宣城松烟墨坚如玉,拈来轻,研无声,嗅来馨,一股天然麝香味。 端砚发墨快,反复数次,墨浓、汁亮,如油泛光。 姜扶光拿起搁于笔架上的一支银毫,蘸足了墨,悬腕而书,墨落于纸,黑润如漆,丰肌腻理。 这时,璎珞悄声进了屋:“公主,尚服局李公公求见。” 姜扶光笔势不停:“什么事?” “说是,”璎珞略微一顿,“向公主请罪。” 姜扶光唇边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他一个正三品内廷掌事,竟到我公主府请罪,有点意思,”随手将银毫扔进笔洗里,“走,去看看。” 璎珞跟在公主后面,一前一后去了前厅。 李公公正坐在前厅喝茶,见扶光公主进来,连忙站起身,走到堂中,跪到地上。 “奴才,内廷尚服局掌事李延,拜见公主殿下。” 姜扶光甫一坐下,就有侍女过来奉茶,她端过茶,掀开茶盖,慢条斯理地吹茶,也不出声。 屋里静得落针可闻。 李延伏在地上,分明不是炎热的夏天,却无端觉得空气沉闷得很,不知不觉就出了一身的凉汗。 半晌! 姜扶光搁下了茶杯,杯底轻轻地碰撞桌底,发出轻微的声响,看着跪伏在地上的李延,神色平静,一语不发。 跪在地上的李延陡然喘上了气,终于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说吧,”姜扶光弯了弯唇,笑不达眼底:“到底怎么回事?” 内廷‘六尚局’,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功,下统二十四司,分掌宫廷事务。 ‘尚服’顾名思义,掌皇家服饰。 李延突然过来请罪,无非是,尚服局为她督制的衣饰出了纰漏,这还真是破天荒头一回呢。 刚喘上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活过来了的李延,顿时又摒住了呼吸:“前些日子,贵妃娘娘送了一盒紫鲛珠去尚服局,命人为公主殿下打造一支紫鲛珠簇花戏蝶鎏金步摇花。” 说到这儿,他的嗓子眼像卡了一样,一时说不出话来。 姜扶光也不催他,耐心地等他继续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腕间的千和香珠手珠,珍珠大小的珠子,较之前,油润了许多。 这手珠,除了初戴时,有些新鲜感,后头便也觉得寻常,可就是寻常的东西,常常会让人忽略了它的存在,戴着戴着就忘记摘了。 大体是越是难得的东西,越是润物细无声。 短暂的安静之后,李延猛地磕了一个头,白皙的额头,立时红了一片:“步摇花在昨日夜里已经督造完成,原是打算今日一早,就命人送来公主府上,哪知负责督送的小太监,竟然误将首饰送去了宁瑗公主府上。” 近来,外家承恩公府得势,一母同胞的三皇兄进南书房观政,宁瑗公主的地位更是水涨船高,已有盖过扶光公主之势。 璎珞吸了一口凉气,首饰到底是真的送错了,还是故意送错? 殿内流淌着令人不安的气流…… 李延额头贴着地面,冷汗不停地往外冒,光彩鉴人的御窑金砖,几乎刺痛了他贴近的双眼。 这御窑金砖,需一百五十余天,才出一窑,其中还有大量耗损,铺满这一方大殿,需两年余才能烧制完成。 他只在太极宫、两仪殿和中宫见过。 心里隐隐生出了几分悔意。 “叫你一提,我仿佛有些印象,”姜扶光面上不见喜怒,只见威仪,也不为难他,只问,“既是送错了,可有派人去宁瑗公主府上追回?” 李延闻言,身体差点趴到地上去。 追回?他哪敢? 若不是宁瑗公主想要,东西怎么也不可能到了宁瑗公主府上,宁瑗公主本就得势,他若是上门讨要,是嫌命太长了。 “不说话,”姜扶光缓缓站起,来到李延面前,居高临下,“我就当没有了。” 李延哆嗦着身子,猛地一磕头,额头死死地抵着冷硬的御窑金砖:“奴才该死,请公主恕罪。” “我由来知晓,这宫中之人,惯会见风转舵,逢高踩低。”姜扶光轻叹一声,语气也不见喜怒。。 宁瑗公主截了原本属于她的东西,尚服局不敢去宁瑗公主府上讨要回来,却偏敢来扶光公主府来请罪。 第25章:杖毙 李延一个奴才,跪在她面前连一句实话也不敢说,还编造出了‘送错’这样荒唐的谎言来糊弄她、欺骗她。 ‘欺主’之意,已然昭彰。 李延吓得魂儿都没了:“奴才绝无此意,请公主明鉴。” “怎么,打量着得罪不起宁瑗公主,”姜扶光语气不高不低,不疾不缓,不紧不慢,却透着一股逼人的锐利,“就能得罪起我?” 姜景璋还没立储,这宫里宫外,朝堂上下,便已经转了风向,仿佛太尉府已经失势了。 甚至还公然欺到她头上。 倘若有一天…… 她预感那一天不远了。 “是我失势,还是,”姜扶光温雅的声音,倏然凌厉,“大将军拎不动刀了?” 李延这才真正害怕了:“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我,给过你机会,”姜扶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既不肯坦白从宽,执意要做旁人的替死鬼……” “殿、殿下,奴才知错了,”李延惊恐地瞪大眼睛,不住地磕头认错,“请殿下饶命……” “这等不知死活的狗东西,拖到公主府外,”姜扶光殷红的唇儿,轻轻一掀,语气平淡,“杖毙!” 就这么轻描淡写,决定了一位内廷掌事的性命。 “扶光公主饶命啊,”李延哀求痛哭,“奴才是,是陛下钦点的正三品内廷掌事,求殿下饶奴才一命。” 两个带刀侍卫,上前架住了李延,将李延拖出殿外。 “饶命啊,殿下,您不能私自处置奴才……”李延尖细的声音,都喊破了音,久久才消失在殿外。 璎珞表情一片漠然,这李延实在太不识相,满嘴谎言,欺上瞒下,是打量着太尉府失势,欺到公主头上来了。 屋里恢复了安静。 姜扶光眼里含笑,瑞凤眼里,黑睛微藏,眼尾优雅地微微地上翘,天生就含了盈盈神韵,看你的时候,眼里仿佛盛满了日华,明亮璀璨,能灼人眼目一般。 便是被人欺上门来,她仿佛也不见生气,轻抚着腕间的千和香珠,笑容光艳无比。 “堂堂一国之母,竟教出了这么一个眼皮子浅的东西,想来过不了多久,皇后娘娘应会相当恼怒呢。” 璎珞低着头不敢说话,公主似乎并没有因李延冒犯了自己而恼怒,反而有些高兴? 高兴?! 心里陡然有些明悟,为什么当日公主命人把紫鲛珠送去尚服局时,要假托贵妃娘娘为公主打造首饰之名。 是为了遮掩紫鲛珠实际是陛下赏赐。 宁瑗公主抢夺首饰,才顺理成章。 紫鲛珠、蝴蝶这是宁瑗公主才喜欢的,紫鲛珠簇花戏蝶瑬金步摇花,一开始就是为宁瑗公主量身打造。 可是璎珞伺候公主多年,至今也没猜到,公主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隐隐有一种风雨欲来之感。 不到一刻钟,便有护卫过来禀报:“李延已经杖毙。” “把尸体拖去午门外,陈尸三日。”仍是轻描淡写的话。 “公主,”璎珞心惊不止,午门是百官上下朝的必经之路,也是宫人进出的必经之路,“御史台一直盯着您,想要借机弹劾您,他们正愁抓不到您的把柄,您岂不是主动将把柄,递到他们手中……” “嗯,帮他们一把,可还行?”姜扶光淡淡道,“质子邦交都已经议定,网撒了这么久,是该收一收了。” 璎珞缓缓低下了头,早前公主碍于质子邦交议定在即,一直隐忍不发。 如今北朝使臣离京,公主便再无顾忌? 不消片刻,扶光公主杖杀内廷掌事李延一事,已经传开。 最先得到消息的是,截了姜扶光首饰后,一直派人暗中注意扶光公主府上动静的宁瑗公主。 此时,宁瑗公主正在欣赏这支紫鲛珠簇花戏蝶鎏金步摇花。 九朵鎏金梅花,簇拥绽放,每一朵小花的花心,都镶着一颗光润莹莹的粉珠,花上有两只镶红宝的彩蝶停驻。 轻轻一晃,顿时花枝乱颤。 粉珠光彩熠熠,漫出了一片粉紫色的烟霞,彩蝶颤动着蝶翼,仿佛正在采花蜜一般灵动美丽。 “可真是巧夺天工。”姜宁瑗轻轻拨弄了步摇花上的小花,小花下面的弹片轻轻地颤动,灵动又鲜活,几乎可以想象,将步花摇戴到头上,步履轻盈时,花枝乱颤,蝶飞花舞时的绝美画面,“也只有这样精美绝伦的首饰,才能配得上本公主的金尊玉贵呢。” “公主花容月貌,再配上这支紫鲛珠步摇花,美得跟天仙下凡似的。”半夏一边说着讨巧的话,一边帮她把步摇花戴到头上去。 “便是知道,我抢了她的首饰,她除了打杀一个奴才泄愤,还能怎么着,”姜宁瑗坐在镜前,仔细端详着头上的步摇花,得意洋洋道,“你且看她,敢不敢上我这儿讨要了去。” 她早就看姜扶光那贱人不爽了。 一个贵妃之女,却比她这个嫡公主的谱儿还大,不过是仗着太尉府势大,父皇宠爱罢了。 如今得了势的是承恩公府,看她以后还要怎么嚣张。 “公主说得是,”半夏立马附和,“风水轮流转,如今,您才是这南朝最尊贵的公主殿下。” “本公主的尊荣,还在后头,”三皇兄进了南书房观政,这南朝的天下,迟早是三皇兄的,等三皇兄登上皇位,她就是南朝最尊贵的长公主,“又岂是,她姜扶光一时风光可比。” 等到了那一天,她定要姜扶光生不如死。 半夏又是一通花言巧嘴,溜须拍马。 宁瑗公主听得心中舒泰,连眉毛都翘高了:“本公主得了一件难得的紫鲛珠簇花戏蝶步摇花,怎能藏捏着?去,给本公主的皇姐皇妹们下帖子,就说,本公主府上的宝华紫玉兰开了,邀她们明日过府赏花。” 才办了春日大宴,又要办小宴。 半夏不敢耽搁,连忙就要下去办了。 “慢着,”宁瑗公主扶了扶发间的步摇花,又叫住了她,“可不要忘记,给七皇妹那儿,也送一张帖子。” 宁瑗公主揽镜自照,是越看越满意。。 不一会儿,便有侍女过来禀报:“公主,承恩公府来人了。” 第26章:东海侯世子 “看来姜扶光打杀了李延一事,被外祖父知晓了,”姜宁瑗一脸幸灾乐祸,连忙站起来,“走,过去看看。” 承恩公府派来的,是一位老成持重的老妪,见了宁瑗公主之后,仔细询问这件事的究竟缘由。 姜宁瑗挑高了眉毛,以一种很了解姜扶光的口吻:“左不过是,太尉府得了一盒难得的紫鲛珠,进献给穆贵妃,为姜扶光做首饰,想让姜扶光穿着紫鲛珠做的首饰在春搜上大放异彩。” 老妪仔细琢磨了一下,没发现什么不妥:“尚服局那边的消息,也是紫鲛珠乃贵妃娘娘命人送去。” 春搜在即,哪家都在做衣裳、打首饰。 姜宁瑗嗤笑:“姜扶光的骑射功夫,连父皇都称赞过,太尉府势微,就指着姜扶光在春搜上抢三皇兄的风头,是尚服局送错了,又不是我抢的,穆贵妃还能因为一件小事,与我计较不成,大不了再赔一件首饰给姜扶光。” 姜扶光出风头,就相当三皇兄被抢风头。 她才不会让姜扶光得逞。 老妪又问了诸多细节,巨细无遗之后,发现没有错漏,也没有疑点,这才回了承恩公府复命。 “外祖父正愁没办法打压姜扶光,这不,姜扶光就主动将把柄,送到了外祖父手上,”姜宁瑗轻抚着发间的紫鲛珠首饰,笑得一脸不屑,“姜扶光也是真蠢,想来用不了多久,她就要倒大霉了。” 打杀李延, 还真是胆大妄为,不知所谓,她倒要好好看看,父皇这一次还要怎么包庇姜扶光这个贱人。 …… 李延陈尸午门外。 宫人们经过午门,看着门外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尸体时,一个个心惊胆颤,连看也不敢多看。 堂堂正三品的内廷大监掌事,说杖毙就杖毙。 消息传进了中宫,林皇后在听到宫人说,紫鲛珠簇花戏蝶鎏金步摇花进了宁瑗公主府时,眉头不由一皱。 姜扶光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一件首饰算得了什么? 也值得她如此小题大做? 全国各处的进贡之物,都要经过她手,越是贵重的东西,就越要慎重,她依稀记得,早前东海侯就进献了一斛难得的紫鲛珠。 她当时还想着,宁瑗最喜欢粉色,到时寻个合适的由头赏给宁瑗。 因此,她印象深刻。 林皇后顿时回过味来,枉她聪明一世,竟没看透陛下存了这样的心思,到底是有心防着她,还是故意瞒了她的耳目。 她眼睛一黑,指着身边的大宫女景玉:“去,马上出宫,把那个孽障,给本宫带过来,想个办法,给承恩公府送个信……” 宫外的消息,总比内宫传得更快,想来前朝已经有了动静…… “姜扶光,”林皇后捂着胸口,一时喘不过气来,“真是好算计啊!” 景玉吓了一跳,不敢耽搁。 香玉连忙倒了一杯茶,递上去:“娘娘,快别恼,左不过一件首饰,公主便是要了去,贵妃娘娘还能跟一个小辈计较不成?您是中宫皇后,后妃们都要敬着您,贵妃娘娘又岂敢因这点小事与您过不去。” “那是东海侯进献的紫鲛珠,”林皇后脑仁儿噗噗地,仿佛要炸开一样,“是陛下赏的。” 若不是东海侯进献的紫鲛珠,姜扶光哪敢明目张胆地打杀李延,借题发挥? 香玉也有些惊讶:“便是宁瑗公主不小心拿了御赐之物,陛下总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就怪罪宁瑗公主。” 赔一件精巧的首饰给扶光公主,不就完了?! 与东海侯有什么关系? “陛下三月要去京郊春搜围猎,卤簿为何迟迟还未定下?”林皇后脑子里千头万绪,强撑着头疼。 香玉仔细一想,距离春搜也没几天了,按道理,卤簿早就定下,并已经下发到了各宫、各府手里,让他们着手准备了。 难道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香玉小心翼翼地回答:“许是,陛下另有安排。” “是啊,陛下宣了东海侯世子进京,”林皇后陡然攥住了五指,指甲差一点刺进掌心的肉里,“等的就是东海侯世子呢。” 香玉一时不解,历来武将打了胜仗,陛下为了宣功赞德,勉励群臣,也为了彰显国威,威上慑下,去行宫围猎是常有的事,趁此机会,宣见各方诸侯一起去行猎,表仁德的同时,也有警示、威慑之意。 陛下宣东海侯世子进京,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为何皇后娘娘的脸色这么难看? 林皇后声音艰涩:“东海侯啊,那是南太祖时的旧勋贵族,南朝大定之后,太祖在鲁东始设登州,封东海侯,镇守东海,虽比不得太尉府煊赫,却也是执掌兵事,镇守东南的一方诸侯。” 香玉心中大骇,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陛下特意将东海侯进献的紫鲛珠,赐给了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却送去尚服局,为扶光公主打造首饰。 隐含的意味,令人胆寒心惊。 便不难理解,皇后娘娘听到宁瑗公主抢了扶光公主的首饰后,仿佛天塌地陷的反应了。 林皇后胸口憋闷得慌:“听闻那东海侯世子,东方毓,已到了及冠之年,实乃人中之龙凤,与我那侄儿林弦照齐名,二人一文一武,素有‘东毓南照’,其惊世盛名,遍传天下。” 香玉‘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去。 若真是如此,那么宁瑗公主抢的就不光是扶光公主的一件首饰了,若是传到陛下那儿…… 林皇后脑袋有些发晕:“扶光公主去岁,已经及笄了呢,”历来皇家公主晚嫁,陛下的几位公主,除了二公主下嫁,至今仍还在闺中,“陛下允了景璋去南书房观政,后脚就打量着为姜扶光张罗了一桩亲事。” 香玉埋着脑袋,不敢再搭话了。 林皇后心里堵得难受:“景璋才允了南书房观政,立太子一事,也有了转机,就发生了这种事,这让陛下怎么想?” 她和承恩公苦心孤诣营造的大好局面。。 竟是毁在她这个蠢货女儿手上。 第27章:滚一边去 皇后脑袋又是一嗡:“是本宫没有教好她,堂堂一国公主,竟成了一个眼皮子浅的蠢货。” …… 与此同时,南书房里一片沉寂。 御前张德全捧着一摞折子,走进了南书房,南兴帝坐在堆满折子的案前批阅奏折。 南书房一侧,加设了一张小案,三皇子姜景璋头戴玄弁(bian,同便)冠,蟒袍玉带加身,衬得他威仪天成。 观政,即是学政。 他坐在小案上,翻阅父皇批阅过的折子。 南兴帝一夜未眠,眼底透着青黑,眼里亦布了丝丝缕缕的血丝,却丝毫不见倦怠,微微低头,凝神书写。 “陛下,”张德全恭身上前,将折子摆到龙案前,“这是,御史台刚刚递进宫的折子。” “什么事?”这个时候还有折子呈上来,必然是有事发生。 张德全缓缓跪到地上去:“是弹劾扶光公主的折子。” 姜景璋精神一振,翻看折子的动作也不由一顿,眼睛盯着手中的折子,耳朵却不觉凝了凝神。 气氛倏然一沉。 张德全心中不安,近些日子,宫里宫外有不少,扶光公主恃宠生骄的传言,御史台也有几位老臣,弹劾扶光公主不妥之处,陛下没有理会,可心中不快,肯定是有的,但因事情没有闹大,陛下也不好计较什么。 可陛下疼爱扶光公主也是真。 一滴墨汁,渐渐凝聚到了笔尖,随着南兴帝那只轻颤的手,倏然滴落,溅在笔下的奏折面上。 “陛下!” 陛下虽然没有大发雷霆,但此时阴沉着脸的样子,也着实太惊人了,连姜景璋都慌忙放下了手里的折子,跪到了地上去。 半晌! 南兴帝将手中的御笔,放进笔搁里,他没看张德全递上来的折子,只问道:“何事弹劾?” “是,”张德全压低了脑袋,“内廷尚服局李延,错将扶光公主的紫鲛珠簇花戏蝶鎏金步摇花,送去了宁瑗公主府上,李延得知此事后,慌忙就去了扶光公主府上请罪,扶光公主一怒之下,将他杖杀于公主府外。” 姜景璋倒吸了一口凉气,姜扶光也太胆大妄为,正三品的内廷掌事太监,说杀就杀。 区区一件首饰,也太小题大做,难怪御史台要弹劾她了。 他正愁没办法打压姜扶光。 真是天助我也。 “可是前些日子,东海侯进献的那斛紫鲛珠?”南兴帝神色不明,不在意堂堂正三品内廷掌事之死,却在意被抢的紫鲛珠。 张德全额头冒着冷汗:“正是!” 气氛又是一凝。 姜景璋心里有些不安,同为女儿,父皇便是厚此薄彼,也要有个限度,东西已经到了宁瑗手里,总不行,再把东西讨要回来吧! 可接下来父皇的话,却让他如坠冰窖。 “既是送错了,尚服局可曾派人去宁瑗府上请回?”南兴帝不喜不怒,仿佛只是说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张德全摇头:“并未。” “也就是说,他是空着手,去扶光府上请罪,”南兴帝笑了,“朕,听了一桩奇事,丢了东西,不寻回,还指着扶光大度,饶了他的狗命?” 空着手,于礼也不合。 轻慢之意,呼之欲出。 想到早前听到宫里有关扶光恃宠生骄的流言,他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逢高踩低都踩到扶光头上了。 张德全不敢说话。 南兴帝声音沉沉地:“左不过我姜家的一条狗,打杀了,便也打杀了去,不敬主子的东西,五马分尸也不为过,御史台因何还要大张旗鼓弹劾扶光?” 堂堂正三品内廷掌事,由着姜扶光打杀了,父皇竟还维护她? 姜景璋觉得荒唐。 张德全身子忍不住抖了起来:“扶光公主,将、将李延的尸首拖到午门外,说是要陈尸三日。” 姜景璋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姜扶光这是疯了不成? 午门是朝中大臣们上下朝必经之路,又叫‘朝圣之路’,朝的是天威,是圣上,又是何等神圣。 她、她怎么敢,怎么敢…… “午门外啊,是个陈尸的好地方,”南兴帝还真有些意外了,“扶光常有惊人之举,让朕都惊奇不已。” 却不见半分恼怒。 连张德全都惊呆了。 正三品内廷掌事,瞧着体面又风光,便是朝中大臣们见了,也要礼让三分。 充其量也只是一个家奴,专为皇家服务,陛下不追究打杀之错,朝臣们就没有弹劾的道理。 至于午门。 除了是朝臣们上下朝必经之路。 也是宫人们进出宫,必经之处。 姜扶光杀鸡儆猴,‘儆’的不光是内宫,更是文武百官,乃至整个南朝,难怪御史台的人都坐不住了,纷纷弹劾。 一己之力,威慑了整个朝纲,明晃晃地告诉所有人,她姜扶光还没有失势,以后谁敢和她作对,都要掂量掂量才行。 一招就把他入南书房观政的风头压下去了。 张德全不敢说话。 南兴帝偏头,看向了张德全刚刚送来的一摞折子,不消一会儿,就有这么多人弹劾,若说没有人牵头鼓动,那是不可能的。 他唤来羽林卫:“盯着宫里宫外的消息,从现在起,内宫不允任何消息往来,朕倒要看看,这出戏还要怎么唱?” 南书房里,安静了一会儿。 “朕赐给扶光的紫鲛珠,还在宁瑗府上?”南兴帝随手拿了一本弹劾的折子看。 张德全道:“回陛下话,还在。” “事情闹得这样大,连朕都得了消息,宁瑗就不知道首饰是送错了的?”南兴帝一番话,说得意味不明。 姜景璋却有一种大难当头之感。 果然! 南兴帝话锋一转:“既是尚服局送错了,宁瑗为何没有将紫鲛珠还回扶光府上?莫不是想将错就错,将紫鲛珠霸占了去,不欲物归原主了?还是送错只是借口,强占才是真?” “父皇,”姜景璋顿觉糟了,连忙跪到父皇面前,为胞妹求情,“这其中,许是有什么误会,五皇妹断不会做出强占七皇妹首饰这等事。”。 “滚一边去,”南兴帝勃然大怒,“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第28章:朕还没死呢 姜景璋如坠冰窖,完全不明白,区区一个首饰,父皇怎如此动怒,可接下来父皇的话,却叫他惊得魂飞魄散。 “近日,朕倒是听了一些传言,”南兴帝似笑非笑,看着跪在地上的姜景璋,“扶光恃宠生娇,嚣张跋扈,在春日宴上欺辱宁瑗。” 顶着父皇深沉的目光,姜景璋脑子里一片空白。 “所以,你现在告诉朕,”南兴帝冷笑一声,目光盯着姜景璋,“她们谁更骄狂,谁更跋扈,嗯?!” 冷汗不停地从额头上冒出来,姜景璋连身子,也在隐隐地发颤。 “朕还没死呢,”南兴帝勃然大怒,一拂袖,将案上的一摞折子,全扫落在地上,“一个个,便见风转舵,爬到扶光头上作威作福?” 张德全的身子,差点趴到地上去。 姜景璋更是吓得面如土色,父皇这话,是指宁瑗同尚服局合谋,抢夺姜扶光的首饰。 宁瑗糊涂啊! 父皇向来偏宠姜扶光,怎能如此明目张胆地欺到姜扶光头上? “东海侯世子,什么时候进京?”南兴帝又转了话。 电光火石间,姜景璋想到了,东海侯进献紫鲛珠,父皇赏紫鲛珠给姜扶光,尚服局为姜扶光打造紫鲛珠首饰,紫鲛珠被宁瑗抢占,东海侯世子进京。 这一事事,一桩桩,串联在一起,宁瑗何只是抢姜扶光的紫鲛珠,简直是在忤逆圣意,抢夺陛下为姜扶光相中的亲事。 完了,完了! 姜景璋双眼无神地瘫倒在地上。 “回万岁话,”张德全稳了稳情绪,“约五日后就要进京。” 南兴帝走到了窗边,望着窗外绿荫扶疏:“宣,扶光进宫罢。” 张德全连忙吩咐下去,又体贴地倒了一杯茶,递到陛下面前。 南兴帝接过茶,却不喝,过了一会儿,又递回到张德全手里:“随朕去甘露宫走走,朕已经有一段时候没去甘露宫了。” 张德全应了一声是。 南书房只剩下姜景璋一人,至今他脑子还在发懵,父皇让他上南书房观政,却打算把姜扶光许给东海侯世子。 那可是执掌兵事,镇守一方的诸侯啊。 父皇是嫌太尉府压他还压得不够,还要再为姜扶光找一座山来压他? 许多日子没来甘露宫,甘露宫的门庭都清冷了许多。 陛下一路到了主殿,沿途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却在内殿外,叫穆贵妃跟前伺候的玉竹拦下来了。 玉竹跪在地上:“陛下,贵妃娘娘身子不适,在殿内养着,唯恐怠慢了圣驾,把病气过给陛下,所以命奴婢转告陛下,请陛下改日再来。” “改日再来,”南兴帝怒极反笑,“朕看她这是,一辈子都不希望朕再踏足甘露宫半步。” 玉竹心惊胆颤地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世人皆知,陛下宠爱贵妃娘娘,甚至给了贵妃娘娘,与皇后平起平坐的权利,但又有谁知道,这二人貌合神离,形同陌路? 玉竹想到了,当年贵妃娘娘初进宫时,与陛下是有过一段,如胶似漆的恩爱时候。 陛下初登基,帝位不稳,朝局混乱,社稷不兴,中宫皇后只顾着揽权,为承恩公府谋好处,陛下最艰难的日子,是贵妃娘娘陪着陛下熬过来的,世人皆言,林后与陛下有患难之恩,可贵妃娘娘又何尝不是? 陛下待贵妃娘娘爱重,常在私底下唤贵妃娘娘‘梓童’。 梓为木中之贵者,梓木是印木,权贵人家以梓木刻章,是权力的象征,而南朝以‘梓为有子’,从陛下口中说出的是‘帝妻’之意。 给不了皇后之位。 便许以夫妻相待。 陛下赐了距两仪殿最近的甘露宫,仍觉得不够,还命人将两仪殿和甘露宫中间的宫墙打通,与贵妃娘娘同吃同住,陛下把所有的荣宠给了贵妃娘娘,此后不曾再临幸后宫。 连中宫也不例外。 他们是什么时候从一对‘恩爱夫妻’,走到如今的貌合神离呢? 玉竹恍惚记得,是公主出生不久,二舅爷战死南越之后。 “陛下请息怒,”张德全连忙道,“贵妃娘娘身体落了旧疾,多年来也不见好,扶光公主从万君山请来道长,为贵妃娘娘调养身子,近来贵妃娘娘的身子大有起色,您不如改日再来?” 贵妃娘娘的病,也是陛下的心病。 陛下牵挂了十五年。 如今贵妃娘娘的病有了起色,陛下心里应是宽慰的。 果真! 南兴帝面色稍缓,仔细询问了贵妃的身子,这才带着张德全离开了甘露宫。 “张德全,朕当年是不是错了?”南兴帝站在甘露宫门外,看着清冷的宫门,神色有些恍惚。 张德全冷汗不停地往外冒,哪敢说半个字? “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南兴帝低喃了一声,“便是我再怎么弥补,她也不会原谅我了。” 陛下称的是‘我’,而不是‘朕’。 都说天家无情,可皇帝也是人,是人又怎么会无情?陛下把这一生少有的深情,都给了穆贵妃。 如果没有当年那件事,他们是不是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可陛下除了是穆贵妃之‘夫’,亦是这南朝的皇帝,许多事情身不由己。 这世上也没有如果。 “若我们,只是一对寻常夫妻,那该多好啊!”空气中,传来一声遗恨。 玉竹回到内殿,贵妃娘娘靠在迎枕上咳嗽,她倒了一杯温水走过去伺候。 喝了水,穆贵妃似是舒服了些。 “娘娘,”玉竹心疼娘娘,忍不住劝道,“公主好不容易才为您请来了万君山的道长,您千万要保重身子,可不能让公主担心。” 穆贵妃笑了笑,只是那笑,极淡:“我这身子,怕是好不了了,什么保不保重,那都是哄着扶光的话,你可千万不要露了馅。” 玉竹心中酸涩:“道长说,娘娘这病是从心而起,只要您放宽心,这病也能调养,这段时间,您的身子确实比之前好了许多,可见道长是有真本事的。”。 “放宽心,”穆贵妃苦涩一笑,“说来简单,我从前就是心太宽了,这才到了这一步。” 第29章:可恶至极 “我从前是不欲与她相争,可她千不该,万不该,”穆贵妃闭了闭眼,她神色一下变得漠然,“若没有当年那事,我太尉府又何至于落得如今这骑虎难下背的境地,姜景璋迟早是要册立太子的,届时我太尉府,又该如何自处?” 殿里静了片刻。 “林后视我戚氏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届时,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我与林皇后此生之仇,不共戴天,便是我太尉府满门死绝,也不会对姜景璋俯首称臣。” “陛下以为,由着太尉府压制姜景璋,不立太子,安排扶光嫁给东海侯世子,就能继续钳制中宫,钳制姜景璋,我就会原谅他,啊!” 穆贵妃简直是字字泣泪,说到后面,便已经剧烈地咳嗽起来。 玉竹心底一阵哀伤,明明曾经那样相爱的两个人,可却…… “东海是个好去处,”穆贵妃缓了咳嗽,眼里涌现了泪光,“他能为扶光筹谋至此,对扶光确实是一片慈父之心,可登州远在东南,我怎么能放心让扶光远嫁登州?” 登州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好到陛下乃至太尉府都没办法掌控。 这应是一个好去处。 若婚事能成,便连以后姜景璋登基,也要惧太尉府之威,及姜扶光背后的东海侯,扶光这一生尊荣加身。 这是一个难得的两全之法。 可她不愿为了太尉府,就牺牲了扶光一辈子的幸福,父亲也是不愿的。 陛下将紫鲛珠拿给她时,她犹豫多时,之后将紫鲛珠转交给璎珞带回了公主府,并一句话也没有交代。 她把选择权交给了扶光自己。 扶光是那样聪明的女子,又岂会不懂她的心思。 果真! 今儿这戏,可不就唱出来了。 穆贵妃轻笑了一声:“这样也好,东海侯世子很快就要进京了,想必到时,陛下会留他在京里暂住些时日,是个精,是个怪,仔细瞧着便是,这历来都是好事多磨,扶光一辈子的幸福,又岂能由一盒紫鲛珠就决定的。” 南兴帝回到两仪殿时,姜扶光已经进宫了。 看着女儿一身银红牡丹纹衣,是那样明艳绝俗,南兴帝不觉就想到了,从前娇艳不可方物的穆贵妃,心下一阵恍惚。 姜扶光正要下拜,南兴帝就拉住了她的手:“陪朕走走吧!” 父女俩沿着御花园,来到了摘星楼。 “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总让父皇陪你上摘星楼看星星,”提起往事,南兴帝有一种迟暮之感,“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朕也老了。” 姜扶光调皮道:“父皇正值千秋,可一点也不老。” 叫她一说,南兴帝便想到前些日子,御史台闹着要立储一事,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朕正值千秋,立储一事暂缓。 如今却叫这丫头打趣了去。 南兴帝忍不住笑:“胆儿是越来越大了,这天下,敢这么打趣朕的,也就只有朕的扶光。” “冤枉啊,父皇,儿臣哪敢打趣您啊。”姜扶光晃了晃父皇的胳膊,“这可是儿臣的心里话,儿臣一点也不觉得父皇老。” 南兴帝心情好了许多:“不敢打趣朕,却敢陈尸午门?” “是午门外。”姜扶光及时纠正。 一字之差,意思可是天差地别。 “午门和午门外,有什么区别?不就是隔了一道门么?难道朝臣们早朝都不用走门,能飞进午门里?”南兴帝故意板起脸来。 “那当然不一样,”姜扶光撒娇,“李延都欺到我府上去了,恐怕其他人,也都在心里盘算着该怎么踩我一脚呢,儿臣就是再生气,也不能让一个狗奴才,污了父皇的朝圣之路。” 南兴帝脸色沉了沉:“陈尸便陈尸,朕觉得这尸陈得好,陈得极有分寸,一盒紫鲛珠也不值当什么,你喜欢什么,朕都赐给你。” “宫里什么稀奇东西,是儿臣没有的,”姜扶光一点也不在意,晃了晃父皇的胳膊,“只要父皇不生我的气就好。” “看来朕这里,是真没什么你能看得上眼的东西了,”南兴帝神色微动,接着,就转开了话,“春搜的卤簿,这几日就要下发到各府,回头仔细准备,此次春搜,东海侯世子也会陪驾,朕早前就听说东海侯世子东方毓龙章凤质,玉质金相,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好男儿,倒是想要见识一番。” 姜扶光颔首轻笑:“东方毓身为东海侯世子,将来也是我南朝的肱股之臣,父皇确实该好好看看。” 南兴帝笑着摇头,也不再提这话了。 他虽然有为扶光和东海侯世子指婚的心思,但东海侯是执掌兵事的大诸侯,东海侯世子也没进京,这桩婚事,也是兹事体大,还须从长计议,自然不好在此之前透露。 怎就偏坏在姜宁瑗这个蠢东西手上?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扶光前脚打杀李延,陈尸午门外,后脚御史台弹劾的折子,就送进了宫里,若说没有人在背后操控,他都不相信。 承恩公的手都伸进了内宫, 私自揣摩圣意, 妄图插手公主婚事, 打压扶光的意图,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可恶至极! 消息传到了北苑,姬如玄唇边吮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痕:“公主殿下,果真不会令人失望呢。” 金宝垂着脑袋,不敢说话。 “走走走,”姬如玄笑容扩大,眼里透了兴味,“我们也去午门看看去,午门陈尸,肯定很有趣。” 姜扶光临近傍晚才出宫,经过午门时,看到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人。 姬如玄。 他仍旧一身玄色衣裳,玄色比赤、黑更浑厚,鲜少有人压得住这厚重的颜色,姬如玄身高腿长,厚重的衣裳,仿佛被他驯服了一般,服服帖帖地,衬得他宽肩细腰大长腿,修长得很,唯有脚边上的衣摆,时不时地摆动,透了几分不羁。 旁人避之而唯恐不及,他倒是,围着李延的尸体看得津津有味。。 姜扶光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第30章:是否脑子有病 南朝不会禁锢姬如玄的自由,但是姬如玄的一举一动,是在南朝的监视下,午门是‘朝圣之路’,达到品级,才可以进入,姬如玄身为质子,未得宣见,不得进入午门,但午门外面却是可以来的。 “见过公主殿下。”姬如玄看到她,双手作揖,行了个见面礼。 一如当日,在永安街初见时,尽显了君子端方如玉的气度,及谦谦有礼的风雅。 “客气,”姜扶光态度冷淡,“姬公子请自便。” “尸体看完了,”姬如玄仿佛感受不到她的冷淡,笑得一派温良,“我也正要回去,正好与公主顺路。” 姜扶光转过头来,看姬如玄,他笑得一脸无辜:“你特地跑过来,就是为了看一具尸体?” 突然一想,姬如玄确实没有其他来午门的理由。 姬如玄唇角含笑,实话直说:“就来见识一下,是哪个勇士能被公主陈尸午门外三日,可真是,三生有幸啊。” 姜扶光一脸无语:“好看吗?” “好……”姬如玄说话不过脑子,顶着姜扶光无语的表情,生生将一个‘看’字,咽进了喉咙里,“也就一般般吧,”为了增加这话的可信度,他还小声地咕噜了一句,“都不新鲜了。” 身后的长随金宝,强忍着想要捂脸的冲动。 我的公子喂,您正常一点, 行不! 姜扶光有点一言难尽:“那你慢慢看,我先走了。” 姬如玄唇边含笑,望着她窈窕矜贵的身形,在霞光晖映下,渐渐远去,双眼冷寂,深不见底。 他对姜扶光这个名字,一点也不陌生。 甚至是非常熟。 探子报给他的情报里,有一大半都和姜扶光有关,姜扶光从小受太傅庭训,学的都是治国经论。 她主张轻赋于民,削减人丁税,滋生人口,南朝的人口,在十年内,有了大幅度增长。 因南方多雨水,时有水患,她主张兴修水利,浙江的徽港在十五年间,两次大修,都是她牵头,曾被朝中不少老臣,大骂劳民伤财,可事实证明,她是对的,坚固的堤坝,抵达了年年潮汛,使南方水患减少,一直风调雨顺。 南朝的中兴盛世,至少有她一份功劳。 他们有着相似的身世背景,境遇却是截然相反。 仿佛此消彼长,天然对立。 他曾设想过,来到南朝之后会和姜扶光有所交集。 只是! 姬如玄没有想到,会那么早,那么快,那么猝不及防,令人措手不及,更没料到白纸黑字上的人,远比想象之中更加耀眼、璀璨。 也更加鲜活! 许是关注一个人太久了,对这个人知道得太多,这个人难免会在心中烙下痕迹,变得和旁人有所不同。 那天在永安街上,她乘辇而来,就那么猝不及防地,一瞬间,脑中所有关于她的信息纷沓而至。 白纸上的黑字,仿佛有生命一般,不停地往脑里钻,填满了他整个身心,一刹那间,他眼里、脑里、心里,只容得下一个她,所思所想,都是有关她。 探子报的那些‘耳听为虚’的信息,与‘眼见为实’的她,发生了激烈的碰撞。 震动身心。 可接触之后才知道,她并不想同他有太多交集,姬如玄能感觉到。 不过,这样才有趣呢。 夕阳西下,天边霞光漫绽,如火如荼。 姬如玄眼里透着兴味,闲散地跟在姜扶光身后,绚丽的霞光,仿佛在她身上镀了一层粲然的光。 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小的时候。 他被关在阴森破败的冷宫里,无时无刻不在心里幻想着,有朝一日,会有一个神女从天而降,过来解救他。 一天、两天、三天…… 期待中的神女没有降临,他依然在挨饿、受冻、遭人虐打…… 于是,他在心里说服自己,一定是他不够乖,所以神女不喜欢他,他要变得更乖,神女就会喜欢他。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神女依然没有降临,他的乖巧,不反抗,助长了那些宫人们的气焰,他依然每天都在受苦受难。 他又在心里说服自己,一定是自己不够优秀,他每天晚上不睡觉,悄悄练习杨太史,教他的呼吸吐纳,外祖父在世时,教他的拳脚功夫。 一年、两年、三年…… 父皇大肆清理朝中,戚氏旧部余党。 神女没有降临,他反反复复在心里幻想,梦想中的神女究竟是什么样子,是真的存在吗? 姬如玄捂住脸,神女好像降临了。 就是有点晚。 怎么办?要不要嫌弃她? 走在前面的姜扶光,总觉得如芒在背,她忍不住加快了脚步,背后灼灼的视线,却如影随形。 姜扶光忍无可忍,脚步一顿,转头看他。 没由来的,姬如玄一阵紧张心虚,转过头,装模作样地望天,兴叹:“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诗是好诗,此情此景,也相当应景—— 就是这吟诗的人—— 是否脑子有病? 姜扶光瞥了他一眼,没理睬。 姬如玄蒙混过关,悄悄松了一口气,没留神,走到她一旁去了,有点担心,她该不会是在生气吧,便忍不住又睃了睃眼睛,恰巧看到她,眼尾微微上挑,轻轻一眨眼,浓长的睫毛,像蝶翼一样扑棱…… 恰在这时,姜扶光偏头与璎珞说话。 姬如玄虎躯一振,连腰杆都不觉挺直了几分,直到身上似有若无的目光消失了,他紧绷的身子,才放松了一些,心想着,方才小太阳看他了,来而不往,非礼也,他要不要看回去? “姬公子,”姜扶光再度转身,神色已然一片冷凝,“非礼勿视。” 姬如玄眼儿无辜地看着她,连有些不羁摆动的衣摆,都服服帖帖地,浑身上下都透着一副“乖巧”、“听话”的那味。 姜扶光有些啼笑皆非,这人怎么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仿佛不被大人喜爱的小孩,拼命想要装乖巧,装听话,装懂事,讨好大人,博得大人的关注,以此获得大人的喜爱。。 想到他在北朝的经历,姜扶光到底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道:“不要再跟着我了。” 第31章:臣要参奏扶光公主 姬如玄一脸理直气壮:“离开午门的路,只有这一条,我只是恰好与公主顺了一段路。” 姜扶光噎了一下。 “公主,马车就在不远处。”璎珞小声提醒。 姬如玄一抬头,看到不远处停了一辆华盖马车,午门是‘朝圣之地’,不允代步行走,官员上朝时,到了午门处,约一射之地(150米),就要停车落轿,须步行入宫,出宫时,也要行至午门外,才能乘车坐轿。 姜扶光懒得理他了,行到马车处,登车离开,连一个多余的眼神也没给姬如玄。 马车缓缓走远,姬如玄沮丧地蹲在地上,捂脸:“金宝,我完了。” 金宝一脸无语,也不知道他又在抽哪门子的风。 “我跟她说,尸体很好看,她会不会觉得我脑子有问题。”姬如玄搓了一把脸,小太阳突然跟他说话,他一时激动,就…… “不会。”金宝想了想回答。 姬如玄眼睛一亮,等着他的下文。 “公主会认为,您是一个喜好独特的,”金宝又补充了一句,“大变态。” 正常人都不会认为尸体好看,新不新鲜。 姬如玄气结,蹲在地上不想起来:“我就知道,从你的狗嘴里,是吐不出象牙,”他气呼呼地,“我可是你主子,有你这样跟主子说话的吗?不行,我要扣你的月钱,扣一个月。” 金宝露出牙疼的表情:“公子,我未来十年的月钱,都已经被您扣光了。” “那不是还有未来十一年的吗?”姬如玄理所当然道。 金宝无言以对,摊上这么个主子,算他倒霉。 姬如玄站了起来,似是想到了什么,又蹲到地上去:“她还说,非礼勿视,是不是认为我轻浮,不知礼数,不像个君子?” “人贵有自知之明,”金宝吸一口气,实在不忍心打击他,“您看看,您全身上下,与【君子】这两个字,有一根头发丝的关系吗?” 姬如玄气结:“我哪里不像君子了?” “装的是挺像的,”金宝有句话,说一句话,“可您装吧,好歹也在扶光公主面前装到底啊,”他吸了口气,一脸恨铁不成钢,“两句话,就原形毕露了,扶光公主能给你好脸色,那才叫怪。” 姬如玄气得要死,“方才她看我的时候,我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她一跟我说话,我就紧张,”他捂着脸,丢不起这个人,沮丧道,“她一看我,我就恨不得躲进墙根里去,不叫她看到我,这是怎么了,明明之前不是这样的。” 就像小时候,害怕被宫人欺负,他每次都躲在墙角里,畏缩着身子,不敢动,也不敢出声,生怕被人看到了。 后来也一直没有人发现他。 他就这样,躲过了很多次挨打。 也不知道是不是犯贱,每一次,他害怕被人看到,又期盼着有人能看到他,至少可以证明,他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行了,行了,赶紧起来吧,”金宝心里漫起一阵阵疼意,“北苑就在东街,这会儿回去,还能追着扶光公主的马车后面跑。” “算了,我跟你一个太监说这个做什么,”姬如玄垂头丧气,像只斗败的公鸡,身体还是很诚实,连忙站起来,一边走,一边催促,“你走快点,再慢了,连马车灰都吃不着了……” 上赶着吃马车灰,也是没谁了,金宝翻了一个大白眼,小跑着追上去。 …… 宁瑗公主抢夺扶光公主的首饰,在大多数人看来,这只是姐妹相争,上不得台面,也无伤大雅。 可扶光公主打杀正三品内廷大掌事,陈尸午门的行为,却是骇人听闻,深深触动了朝臣。 弹劾扶光公主的折子,如雪花一般飞进了南书房。 三皇子姜景璋未得允许,不敢离开南书房,看着一摞摞的折子送进南书房,急得嘴里都起了燎泡。 要说这其中没有承恩公府的手笔,他都不相信。 他有一种大祸临头之感。 第二日,朝会—— “陛下,臣有事启奏。”站出来的周御史,已经年逾花甲,在御史台为官多年,也是德高望重。 南兴帝坐在高台上:“何事启奏?” “臣要参扶光公主,行事张狂无忌,肆意打杀官员,陈尸午门之举,有藐视圣躬之嫌,更是荒唐之极,此风不可长,万望陛下明鉴。” 周御史参奏完毕,御史台及朝臣们仿佛得了某种讯号,纷纷站出来参奏扶光公主,一个接一个都不带停。 朝臣们细陈了扶光公主以八抬大辇招摇过市,逾越礼制,骄奢成性,目无法纪等不妥之处。 戚凛风冷笑:“周御史,你都六七十了,官员到你这岁数,早该自请辞官,告老还乡,为朝廷腾出位置,注入新鲜血液,好让老旧的朝堂,呈现出新的气象,你占着茅坑不拉屎,还好意思在朝堂上弹劾人,我看最应该被弹劾的人,就是你了。” “你,你粗俗,”周御史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抖着手指,“老夫没到七十,还不到退休的年纪,你休要大放厥词。” “七十致仕,是约定成俗的规定。” 戚凛风最讨厌这些御史,动不动就指手画脚,满嘴仁义道德,天天把礼数放在嘴边上,最没礼数的就是他们。 “但是,年虽少,形容衰老者,亦听致仕,意思是,没到七十,但面容衰老,也要致仕,你都老成这样了,还赖在朝堂上不走,脸皮可真厚。” “你你你……”周御史气得浑身直哆嗦,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依我看,陛下干脆下一道旨意,规定让御史台弹劾那些该致仕,却还不主动致仕的官员,他们都年老昏花,尽天地仗着年纪,倚老卖老,在朝中指手画脚……” “戚凛风,我已经忍你多时,你休要无理取闹。” “我不过是说了一句实话,周御史何必如此动怒,”戚凛风叹气,“你年纪这么大,万一气出一个好歹,赖到我头上怎么办?”。 “你,你……”周御史气得眼睛阵阵发黑,觉得戚凛风每一句话,都在羞辱他,气急之下,扬起手中的朝笏冲上去。 第32章:护国长公主 “周御史,使不得。” “快冷静些。” “万万使不得啊!” “……” 连忙有人出声阻止,也有人上前拉扯周御史,被周御史的朝笏,抽得直咧嘴,朝堂上顿时乱成了一锅粥,生生变成了一场闹剧。 这种情形在朝堂上属实太寻常,闹腾得差不多,自己就消停了,顾丞相眼观鼻,鼻观心,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你竟敢在朝堂之上动手,眼里还有没有陛下了。”戚凛风连忙后退,免得被发疯的周御史碰瓷,同时还不忘煽风点火,“仗着年纪大,打量着陛下仁厚,给你脸了,就无法无天了是吧!” 承恩公脸都黑了,让戚凛风这一闹腾,可还有人记得,方才是要弹劾扶光公主的? 他轻咳了一声,御史大夫、柳大夫会意,连忙喝止了周御史:“在陛下面前闹腾,成何体统?” 周御史眼睛发黑,不甘地退回原位。 御史大夫上前:“臣也要参扶光公主,肆意打杀内廷掌事李延,陈尸午门,藐视圣躬,逾越礼制……” 为免戚凛风搅和,御史台这次是咬死了弹劾扶光公主,以戚凛风为首的一干朝臣们,也不甘示弱,当堂与御史台吵得面红脖子粗。 朝堂上唾沫横飞。 南兴帝坐于高台上,隐而未发。 堂下的承恩公埋着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可一想到,宫里至今没有其他消息传出,想来皇后娘娘和三皇子那边应是妥当的。 于是,又摆出了作壁上观之态。 这一吵,足足吵了半个时辰。 直到,张德全奉茶上殿,南兴帝接过茶杯,送到嘴边,却连喝也没喝,就将茶杯用力掷到地上。 “哐啷”一声,碎片飞溅。 顿时! “陛下请息怒。”朝臣们‘扑通’跪了一地,尤其是周御史,额头上连汗都冒出来了。 殿内鸦雀无声。 半晌! 南兴帝问承恩公:“扶光公主将李延陈尸哪里?” 承恩公顿觉不好,连忙走到堂中,躬身作答:“回陛下话,是午门外。” “午门外?”南兴帝怒极反笑,“为什么朕听众卿们一口一个陈尸午门,仿佛真有其事,众卿们所奏不实啊!” 一句“所奏不实”,令在场所有人都惊惧不已。 南朝不以谏言获罪,御史台可以畅所欲言。 却以【言论不实】论罪。 轻者罢官去职,重则杀头流放。 但凡言论不实,若皇帝有心追究,那就是愚弄天子,有欺君罔上之嫌,本就不是什么小罪名。 可朝臣们不明白,午门和午门【外】一字之差,也就隔了一道门墙,百官们每日早朝,到了午门外一射之地,就要停车下轿,步行入宫,以彰显对天子的敬崇。 二者之间又有什么区别? “朕记得南朝律法,没有哪一条明文规定,不允陈尸午门,更遑论是午门外,扶光也只打杀一个家奴,陈尸午门外,给宫里不长眼的狗奴才们警醒警醒,怎还闹到朝堂上,令各位卿家如此愤慨其说,仿佛十恶不赦?” 午门是朝圣之路,不论是陈尸午门,还是午门之外,有藐视圣躬之嫌,他们弹劾扶光公主,何错之有? 可陛下并不认为扶光公主此举藐视圣躬。 他们就有小题大做之嫌。 扶光公主杀鸡儆猴,儆的是宫人,也是满朝文武百官,可陛下却偏说,是为了警示宫里的奴才。 朝臣们弹劾扶光公主的行为,就实在没有道理。 承恩公惊惧不已,直到此时他才隐约明白,陛下故意隐而不发,是想看看,到底是谁联合御史台,在背后借此事兴风作浪。 便不是宫里没有消息传来,而是消息根本传不出来。 这是一个针对承恩公府的阴谋。 承恩公府被算计了。 “东海侯进献的紫鲛珠,是朕赏给扶光做首饰的,什么时候,朕的赏赐之物,也能随意被人抢夺了?”南兴帝留下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大步离开了大殿。 张德全连忙掐着嗓子,喊了一句:“退朝!” 可朝野上下,已经炸开了锅。 紫鲛珠是东海侯进献的。 东海侯世子不日进京。 朝堂上下,又有谁是真的傻。 宁瑗公主抢夺紫鲛珠,忤逆圣意还在其次,更深一层的意思,才叫人心惊胆战。 承恩公藏在袖中的手,隐隐有些发颤。 扶光公主以一盒东海侯进献的紫鲛珠,以退为进,打杀李延,陈尸午门外,主动将把柄递到他手中,是为引蛇出洞,在朝中揭开承恩公府打压她的意图。 这一盒鲛珠,承载着姜扶光和东海侯世子的姻缘,宁瑗公主抢夺的行为,往小了说,是欺辱扶光公主。 陛下宠爱扶光公主,岂能容忍? 往大了说,是否也在觊觎东海侯世子这桩婚事? 陛下怀疑是承恩公府在背后操纵,妄图阻止扶光公主与东海侯世子的姻缘。 联合朝臣弹劾扶光公主,借机打压扶光公主。 认为承恩公府窥视陛下,揣摩圣心,插手皇家内事,干涉公主婚事,这些罪名,但凡坐实一样,就是欺君犯上。 下朝后不久,宫中传出陛下在南书房斥责三皇子狭隘偏私,无容人之量。 朝臣们无不惶然。 狭隘偏私,明显是意指,三皇子容不下扶光公主,及扶光公主背后的太尉府。 未来‘太子’没有容人之量,这对三皇子来说,是致命的。 姜景璋立太子一事,再一次变得扑朔迷离。 第二日,朝中再传消息。 陛下要越级封扶光公主为‘护国长公主’,一时间震惊朝堂。 公主的品级划分,十分森严。 长公主享有“圣尊”封爵,一个‘圣’字,彰显的不仅是血脉正统,更是万万人之上的尊荣。 这种尊荣很少,要视皇帝愿不愿意给。 当下就有御史台的老臣,站出来反驳圣意。 “陛下此举,实有不妥之处,纵观历朝历代,长公主通常是皇帝的嫡长女或是姐妹,扶光公主在一众公主之中行七,为幼,不应予长,便不能封长……” “本朝不曾有越级封长的先例,此举不合礼法……” “此举有违祖制,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 第33章:越级封长 南兴帝淡声道:“《后汉书·皇后纪》载:皇女皆封公主,仪服同列侯。其尊崇者,加号【长公主】,仪服同蕃王,所谓封‘长’,是由皇帝赐予‘长’的尊荣,代表特别恩宠,并没有规定非是嫡长女,才能封长。” “史上,有汉武帝的嫡女,卫长公主,在【非长】的情况下,越级封‘长’,朕此举有史可据,有例可循,无不妥之处。” 扶光公主一出生,便享有嫡公主才有的尊正爵位,她这个嫡公主的名位,是贵妃娘娘本该以皇后之尊,却屈身为妃换来的,是太尉府满门忠烈换来的,有谁敢说她其位不正? 效仿汉武帝非长而越级封长,有史可据,朝臣们明知不妥,却也无法再反驳什么。 然而,越级封‘长’还在其次,真正让朝臣们骇然的,还是‘护国’这个封号。 “历朝历代如护国、镇国之封号,关乎社稷兴衰,不能轻易赐下,故凤毛麟角,请陛下三思而后行。” “越级封长有史可循,臣等无话可说,但封号实有不妥之处。” “请陛下另选拟定。” “……” 女子不得干政,如果需要参与政事,必须要一个理由和相符合的爵位、官职。 史上有‘镇国’和‘护国’,具有安邦定国之能,在特殊时期,有佐辅幼帝,越过皇太子,享有监国之权,故在史上凤毛麟角。 是一种允许干预政事的权力象征。 所谓‘护国’公主,并非单是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荣,是其“护国”之名意指: ——可参政,可越过宰相,直接递上奏章,并且可以处罚侯爵以下的官员。 史上,就有一位赫赫有名的‘镇国’太平公主,乃名副其实的摄政公主。 扶光公主仗着尊仪天授,明里暗里干涉朝政,在朝野上下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早就引起不少大臣不满。 早些年,扶光公主提议,要重修徽港大坝,就有御史台的老臣,指着她的鼻子,大骂她劳民伤财,还直言女子不能干政,说了一堆男尊女卑,女德闺范的大道理。 年方十二岁的扶光公主,就站在大殿中间,也不反驳,只是命张德全:“派人把这位老大人的老母亲,请上堂来。” 满堂死寂。 等到老大人的老母亲,被抬进了太极殿,扶光公主看着老大人说:“老大人请继续说,扶光听着就是了。” 老大人瞪着自己的老母亲,什么男尊女卑的大道理,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男尊女卑很是没得道理,照老大人的意思,男子天生高贵,你便不必以孝为先?不必孝顺老母,上下有尊卑,照老大人的意思,你是男子,身份天生高贵,我为女子,你便不必尊重我?” 只一句话,吓得老大人扑通跪地,要知道上下有尊卑,乃为礼法,不可逾越,公主为尊,他为卑,岂可不尊公主? 扶光公主又笑一声:“男尊女卑,原是指男子当自尊,自强不息,女子当谦卑,应厚德载物,老大人断章取义,未免让人觉得老大人无知,且学问不足,误人子弟?如此又如何替天下请命,为民生谋福,安能治国辅政?” 自此之后,便没人敢拿什么男尊女卑来压她。 只是公主干政一事,始终没有摆到明面上来。 陛下封扶光公主‘护国长公主’,却是光明正大地将公主干政摆到了明面上,甚至是昭告天下。 南兴帝对大臣们的意见,充耳不闻。 散朝之后,就有悍不畏死的朝臣们并不死心,上奏此事,并奏明诸多不妥之处,请求陛下,收回成命,另选拟定。 御史台默认陛下越级‘封长’的不妥行径,以为退一步,陛下会更容易接受。 哪知! “护国,历年来,都是自身尊贵,品行好,能力强,有福泽庇佑家国之人,”南兴帝面上一片莫测之色,“朕的扶光,母族戚氏,满门忠烈,皆为我南朝立下汗马功劳,穆贵妃贤良,堪为‘佳偶’,‘良佐’,亦是懿德之范尔,扶光天降祥瑞,尊仪天授,自一出生,便佑我南朝社稷,才有了如今南朝的中兴盛世,护国之名,名副其实。” 朝臣们竟无言以对。 南北两朝一百余年来,一直干戈不休,自扶光公主出生后,北朝第一武将世家,俞氏衰亡,南朝社稷安稳。 扶光公主天降祥瑞,实在太深入人心。 谁也说不出一个反驳之词。 朝臣们更担心,将来扶光公主利用‘护国’封号,干权涉政,真的做了摄政公主,可这种话,实有危言耸听之嫌。 御史台刚被扣了一顶‘言论不实’的大帽,陛下还没有发落,这个时候说这等还没影的话,岂不是嫌命太长了?! 至于承恩公府! 自是不甘,姜扶光被封护国长公主,明目张胆的干权涉政。 可李延一事,已经让陛下对承恩公府猜忌愈深,陛下在南书房斥责三皇子,就是在敲打承恩公府。 承恩公不久前,也收到林弦照传回的消息,北朝使臣被杀害,已让他有种大势将去之感。 此时,就更不能跳出来公然同陛下作对,以免厌恶君前,那么三皇子立储一事,就彻底黄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当然了,又有以太尉府为首的一干大臣们鼎力支持,使这件明明有些荒唐的事,竟也在情理之中了。 张德全亲自去公主府颁旨。 姜扶光穿了翟衣礼服,携府里一干人等,跪于公主府外迎接听旨。 “……封扶光公主护国长公主,食邑万户……” 宣读圣旨的张德全,却是心惊不止。 西周封公建侯,实行采邑制,邑地代表的是诸侯的封地大小,及户民多寡,及对封地有统治权,后期各朝为了遏制诸侯的势力,采邑制也逐步削弱。。 到了南朝,实施九品中正制,采邑制成了皇室宗亲的专邑,而受封者只有分封的户数,没有具体封地了,改为征敛民户赋税。 第34章:一人之下 封邑没有实权,却是一种极大的荣耀,往往也代表了身份地位,皇后娘娘食邑万户,护国长公主的食邑却同皇后娘娘等同。 张德全宣读完圣旨后,姜扶光恭敬地接过圣旨,高举圣旨行叩拜礼:“臣女,谢陛下隆恩。” 张德全又道:“陛下赐长公主三尺玄龙杖一根。” 此言一出,连姜扶光都震惊了。 南朝有‘尚方斩马剑’,剑三尺余,乃天子赐下,上奏天子,下斩侫臣,有先斩后奏之特权,代表皇权。 内侍托着摆放三尺玄龙杖的金丝楠木盒上前。 张德全郑重地接过沉甸甸的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护国长公主手上:“长公主,谢恩吧!” 姜扶光感受到盒子沉甸甸的重量,再次三叩九拜,谢皇恩浩荡。 张德全带着天子的仪仗,浩浩荡荡地回宫。 “护国长公主啊,”姬如玄躺在高树上,老榕树浓荫遮蔽,将他玄色的身影遮掩,“敢情,我杀了北朝使臣,还间接给她做了一回嫁衣。” 北朝使臣的死,让承恩公产生了紧迫感。 南兴帝宠爱姜扶光,为了不让南兴帝有了包庇姜扶光的机会,承恩公只能抓紧时机,先联合御史台弹劾姜扶光,把事闹大了再说。 落入了姜扶光的算计。 “承恩公收到北朝使臣被杀的消息,林弦照有负皇命,回京之后,南兴帝肯定会降罪,失去这个机会,想要打压姜扶光,就更难了,承恩公心急出错,弄巧成拙。”姬如玄捂着脸,碎碎念。 姜扶光以退为进,算计不可谓不高明。 越级封长容易,但护国这个封号,若没有他还从中添的一把火,让承恩公心生顾忌,就未必能保住。 “算啦,”姬如玄轻叹一声,“我给承恩公递了把刀,为你做了一回嫁衣,这一局算我们扯平了。” 叶隙间斑驳的光,洒落在他的脸上,透着斑驳的暗色。 扁长的金丝楠木盒,长约四尺,姜扶光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根梓木龙纹杖。 南朝以梓木为贵,有‘千年不朽’之称,是御用贡木,民间私自砍伐者,以逾越论处。 杖长三尺余,杖身是一条腾飞的蛟龙,蛟龙双目怒张,显露出龙威,龙口微张,正龇着龙牙,口中还衔着一枚珠子,花生粒大小的黑珠,在龙口里滚动。 姜扶光倒吸一口凉气:“竟是玄珠。” 玄珠,之所以叫玄珠,是因它是黑色的,比紫鲛珠还要稀少的黑珍珠。 《南朝异物志》记载:“黑珍珠,智慧之化身,衔于龙之齿。” 传说中,衔在龙嘴里的宝珠。 故又得名‘龙玄珠’。 这世间,没人敢在龙嘴夺珠,所以玄珠是陛下专属,陛下的十二旒冕,每旒十二珠,有六珠是玄珠。 三尺玄龙杖,虽没有‘尚方斩马剑’先斩后奏的天威,但亦有上奏下打之权。 宁瑗抢了她的紫鲛珠,父皇就赐她玄珠。 阳光从窗格透进,将殿里的雕梁画栋照得富丽堂皇,黑色的玄珠衔于龙口,轻轻地颤动着,珠身上似有万千光华在流转,孔雀绿、浓紫、海蓝、铜青、玄赤等,不停地变幻,而且颜色深浅,浓淡,在不同的角度,每次都呈现了不同的变化。 当真是千眼观之,千眼不同,眼眼看之,眼眼不同。 姜扶光不禁有些炫目。 护国长公主、三尺玄龙杖、玄珠,父皇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无上权柄,送到了她的手中。 便在这时,璎珞低眉敛目,走进殿中:“长公主,宁瑗公主过来了。” “来得可真快,”姜扶光将玄龙杖放回金丝楠木盒锁好,“孤,还打算去她府上赏玉兰呢。” 《道德经》: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是以‘侯王’自称孤、寡、不谷。 此非以贱为本邪? 非乎。 至誉无誉。 不欲琭琭如玉,珞珞如石。 自始皇定下大一统格局,王为‘泰皇’,命为‘制’,令为‘诏’,天子自称曰‘朕’,谓之‘革制’。 侯王以‘孤’自称,是时刻提醒自己,需身高而居下,只有居下,才能听得到别人的意见,才能看得见别人,才不会妄为、胡为,才能无为。 故,侯王在人前‘称孤道寡’,在帝王前‘俯首称臣’。 护国长公主食邑万户,等同列王。 此时,宁瑗公主手里捧着檀木盒,正候在殿内等姜扶光,哦不,是护国长公主的召见。 她来的时候,宫里的圣旨刚到,为免冲撞,自觉避到路旁,一直等张公公领着陛下的仪仗回宫,才敢登门。 盒子里装的正是,那支被她抢去的紫鲛珠步摇花。 与她一起同来的,还有中宫掌事景玉姑姑,奉皇后娘娘之命,‘押’她过来向姜扶光赔礼道歉,并监视她的言行,以免她因年少气盛,再度惹怒了姜扶光,道歉不成,反弄巧成拙。 不仅如此,景玉姑姑还从中宫带了不少稀世珍宝作为补偿,一起送来了长公主府。 姜宁瑗心里不忿极了。 想到今儿早朝刚过,母后就派了景玉姑姑过来,把她带进宫里。 到了中宫内殿,她连脚都没歇下,就被母后迎面而来的巴掌,挥到脸上,直打得眼冒金星,耳朵嗡嗡直响。 “母后!”她脚下踉跄跌撞,‘砰’一声,就扑倒在了地上,半天也爬不起来。 这是母后第一次动手打她。 “眼皮子浅的蠢货,”打了一巴掌,林皇后犹有余怒,指着地上的女儿,“我是缺了你,还是短了你,好好的一只凤凰,偏学那野鸡互啄的做派,整天跟个斗鸡似的,落了一地的鸡毛,难不难看。” 姜宁瑗呆住了,被打的脸,起初只是麻木一片,接着就像火灼一般,火辣辣地疼。 “你是真勇士,头铁了往上撞,亲手把刀递给了姜扶光,来杀自己人,”看她瞪着大眼儿,一脸呆滞蠢相,林皇后眼皮一掀,“也不称量称量脑子有几两重?”。 姜宁瑗耳朵嗡嗡直响,脸疼得直流泪。 第35章:笑话成了我自己 “你父皇斥责承恩公骄狂,打了一场胜仗就得意忘形,人家大将军还打了一辈子的仗,斥责你三皇兄,狭隘偏私,无容人之量。” “转过头,还指责本宫治理后宫不力,纵容后宫奴大欺主,认为本宫没有教好你,纵得你骄狂成性,嚣张跋扈,欺辱自家姐妹,天家的脸,都被你丢到前朝去了,御史台弹劾姜扶光的不妥之处,全到了你身上。” “你父皇指着本宫的鼻子问本宫,不堪一人母,何堪天下母,何以母仪天下?!尚不如穆贵妃半分贤德。” “你可真是为娘的好大儿,大孝女,史上十大孝子,都不如你孝顺。” 夫妻这么多年,这还是陛下第二次对她说这么重的话。 第一次是十五年前,她心中一颤,脑中浮现了帝王举剑,猛然挥向她时的画面,那时候,她是真的感觉,这个身为她丈夫的男人,是真的想要杀她。 那一剑,削断了她的一缕发,同时也削断了夫妻之间本就不多的情分。 林皇后突然不敢继续往下想。 姜宁瑗被骂懵了。 父皇不满她欺辱姜扶光在前,认为她忤逆圣心在后,怀疑这事背后是承恩公府有心算计,把手伸进了内宫。 承恩公府连辩驳的机会也没有。 可不是她主动把刀递给姜扶光,反过来杀我自己吗? 不仅坑了承恩公府。 也坑了南书房观政的三皇兄。 “母后,是姜扶光这个贱人,算计我。”姜宁瑗回想着有关紫鲛珠的事,脑子终于清醒了。 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 林皇后指着景玉:“你,亲自送她出宫,备上厚礼,带她去给姜扶光赔礼道歉,但凡有半点差池,脑袋就别要了。” 姜宁瑗满脸不情愿。 可接下来,母后指着她的鼻子:“过段时间,云中国的王子会来南朝朝贡。” 姜宁瑗一脸懵,不知道母后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林皇后淡声道:“云中国统一了周边大小部族,因频繁兴兵,与我南朝西南边境一带,产生了不少摩擦,加上南越国频繁骚乱,西南一带并不太平,你父皇正在为此事头疼,你若任性妄为,就不要怪我,亲自请求你父皇,送你去云中国和亲。” 牺牲一个女儿,立太子的事,也该定论了。 但,终究是亲生女儿,送一个嫡公主和亲,也有失体统。 想到母亲看她时,冷漠又严酷的表情,姜宁瑗心里不禁一阵绝望,更是恨毒了姜扶光。 她不想去云中国和亲,只有放下身段,舍了尊严,过来给姜扶光赔礼认错。 便在这时,内侍尖细的嗓子响起:“长公主到。” 姜宁瑗一时坐着没动,殿里不知熏了什么香,香气浓郁,熏得人心烦意躁,连脑袋也有些发晕了。 景玉朝她使了一个眼色,她仿佛在想自己的事,也没有看到。 景玉只得拉了她一把,小声提醒:“长公主享圣尊爵位,地位在尊正之上,公主见了长公主,理应礼下尊上。” 姜宁瑗如梦初醒,拖拉地从座位上起身,就见姜扶光走进殿内,曲裾深衣,腰间饰以玉组襟步压裙,上头精雕细琢的玉璜、玉玦、玉珩,实在令人惊叹。 强行压下心中不断翻涌的恼恨,顶着景玉沉沉的目光,她缓缓地屈膝,低头。 “长公主好。”明明她才是嫡出,是最有资格封长的公主,长公主的尊荣也是属于她的。 一个低贱的庶女,有什么资格爬到她头上去? 姜宁瑗心中不甘嫉恨。 “五皇姐,”姜扶光走过来,腰间的玉组襟步,互相碰撞,发出悦耳声响,“今日不是邀了众位姐妹去府上赏花么?怎么有空来孤这儿了?” 提起此事,姜宁瑗不禁臊了脸。 昨日还指着,戴姜扶光的紫鲛珠首饰,在姐妹间露一露脸,也好叫人知道知道,这南朝的天变了。 哪晓得! 这才过了一晚,就惨遭打脸。 帖子都发出去了,笑话竟成了我自己。 姜宁瑗咬了咬牙,勉强笑:“昨日是我不懂事,冒犯了长公主,还请长公主看在姐妹一场的情分,不要见怪才好。” “五皇姐言重了,”姜扶光似笑非笑,“孤,怎的不知道,五皇姐何处冒犯了孤?” 听着她一口一个‘孤’,姜宁瑗耳朵刺得发疼。 胸口忽地就像堵住了一样,明明是姜扶光设局害她,好处全让这贱人得了,到头来还得她来赔礼认错。 凭什么?! 景玉暗道不好,连忙出声:“皇后娘娘得知,宁瑗公主拿了长公主的首饰,今儿一早,就召了宁瑗公主进宫训诫,并命奴婢带宁瑗公主上长公主府上,向长公主赔礼道歉。” 皇后娘娘有训诫内外命妇之责,是训导和告诫。 “还真是,”姜扶光弯了弯唇儿,笑得优雅极了,“让皇后娘娘费心呢。” 景玉便是低着头也能感受到,意味不明的嘲笑。 她仿佛还能想到,前些日子,宁瑗公主举办春日宴时的风光得意,这才过了几天,就被扶光长公主踩进了泥里? 扶光长公主能成为,如今尊贵的护国长公主,靠的绝不仅仅是‘天降祥瑞’,及外家势力强大。 她心机城府,足以与她尊贵的身份相匹配。 紫鲛珠事件,更是让堂堂嫡公主体面尽失,也曝露了她不论是心智,还是手段,皆难登大雅之堂的一面。 也不难想象,为什么皇后娘娘如此恼怒。 “是我莽撞,不该抢夺长公主的首饰,”姜宁瑗将手中的檀木盒子捧高了,递到了姜扶光面前,又摆低了身段,“姜宁瑗,特来向长公主赔罪,请长公主原谅我。” 屋里倏地一静。 姜扶光没有伸手去接,掀开了盒子,美轮美奂的紫鲛珠步摇花,呈现在眼前。 “果真是巧夺天工,美轮美奂。”姜扶光随意打量了两眼。 步摇花上的紫鲛珠粉艳莹莹,光芒流转,便是一室的富丽堂皇,也压不去它吞吐出来的氤氲粉雾,煜煜光彩。。 姜宁瑗手臂有些发酸,眼眶不由一红。 第36章:你竟敢打我 看着姜宁瑗放低了姿态,举盒过头的模样,姜扶光话锋一转:“难怪,连五皇姐都想抢去呢。” “是,是我错了。”姜宁瑗咬了咬牙。 “五皇姐言重了,”姜扶光走到了姜宁瑗面前,声音含笑,婉转动听,“这么难得的紫鲛珠,五皇姐喜欢,也是人之常情,姐妹一场,孤自不会因这点小事而与你生气。” 景玉松了一口气,心里却泛着凉意,对这位扶光长公主,是真的产生了一种畏惧之感了。 软刀子伤人,远比白刀进红刀出更令人难受。 果然! 姜宁瑗听着她口口声声,温和大度,仿佛一点也不计较之前的事,可她一点也没有松一口气。 丝丝缕缕的香,吸进肺脾之间,浓郁的香气,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连胸口也有些闷痛了。 姜扶光含了笑,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有一把生了锈的钝刀,在她心里一刀一刀地割着。 然而,姜扶光的狠,远不止这些。 “既然五皇姐喜欢,这支紫鲛珠步摇花,”姜扶光缓缓凑近,声音温软,“便送给五皇姐好了。” “我不要!”姜宁瑗倏然抬头,对上了姜扶光含笑的双眸,她从这双眼里,看到了自己横眉瞪眼的丑态。 正如母后所说,仿佛一只斗鸡,还是一只斗败了,落了一地鸡毛,狼狈的斗鸡。 这是姜扶光眼中的自己?原来在姜扶光眼里,自己竟是这样的丑态百出? 姜宁瑗瞪大了眼睛。 “五皇姐一定要收下,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姜扶光缓缓抬手,将美轮美奂的步摇花,缓缓地绾进她的发髻里,欣赏了半晌,“还真是配极了五皇姐,我恍惚以为,这是专程为五皇姐量身打造的首饰呢。” 方才是软刀子割肉,现在却是明晃晃的‘杀人诛心’。 姜扶光分明在讽刺她,抢夺他人之物,乃小人行径,“量身打造”四个字,岂止是在诛心。 她到底是嫡公主,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又岂是真的眼皮子浅? 姜扶光设好了陷阱,等着她往里钻,连首饰也是完全按照她的喜好在打造,把她耍得团团转。 贱人! 景玉暗呼不好,来不及反应—— “姜扶光,你不要太过分了。”姜宁瑗一把扯下头上的步摇花,狠狠地砸到地上,下巴一抬,“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就算封了护国长公主,又比我高贵到哪里去?也配这样同我说话?” 姜扶光低眉抬手,松了松手腕,猝不及防就是一巴掌向前一挥,发出一声“啪”响,她还穿着接旨时,那一身翟衣,厚重的衣料,宽大的袖子,卷起了惊人的威势。 “啊!”姜宁瑗伸手捂住了脸。 景玉也没想到,扶光长公主竟不将堂堂嫡公主放在眼里,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丝毫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 “长公主,请息怒,”景玉面色一凝,挡在了宁瑗公主身前,“不看僧面,看佛面,宁瑗公主出言不逊,奴婢自会禀报皇后娘娘,公主还是高抬贵手为好。” 宁瑗公主出言不逊,固然有错,却也轮不到扶光长公主越俎代庖,出手教训。 刚柔并济的话,尽显了中宫的威严仁德。 “你打我?”宁瑗公主‘忽’地一把推开了挡在身前的景玉。 因没有防备,景玉后退了几步,险些摔倒。 姜宁瑗双目泛红,看向姜扶光,眼睛越睁越大,仿佛有多不可置信一般:“你竟敢打我?” 景玉蹙眉,正欲上前安抚。 “姜扶光!” “你竟然敢打我?” “你凭什么打我?” 姜宁瑗一把推开了又上前的景玉,仰起头,冲着面前的姜扶光高声嚷道,声音里满是怒火。 打完了人,手有些发麻,姜扶光活动活动手指,弯唇笑:“嗯,打你就打你,不然孤再打一次,你好好看看孤敢不敢,可还行?”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打我?”姜宁瑗抬起手,就要朝姜扶光挥过去。 姜扶光早有防备,一把钳住她挥来的手:“你不是对外放话,说孤在春日宴上欺辱你,不将你放在眼里么?” 姜宁瑗看着姜扶光,眼里只差没喷出火来。 “恃宠生娇,嚣张跋扈,骄狂成性,孤可不白担罪名,”姜扶光大力甩开了她的手,“坐实了可还行?” 宽大的袖子,卷起了凌厉,姜宁瑗身子一歪,踉跄着,倒跌了数步,好险被景玉扶住,这才没有摔倒。 姜宁瑗一脸崩溃:“父皇不会饶了你。” “你只管去告状,”姜扶光轻笑,“父皇定会询问,孤为什么要打你?你要怎么回答?是告诉父皇,你在春日宴上设局害孤,所以孤怀恨在心,伺机报复?还是告诉父皇,你方才出言不逊,言行无状,被孤修理了,嗯?” 姜宁瑗红着眼睛,只差没有吃人。 景玉深吸了一口气,只得道:“长公主,还请适可而止。” “你算什么东西?”姜扶光一反手,就是一巴掌挥到景玉脸上,“扯着虎皮当大旗,在孤面前逞威风,膈应谁呢?” 景玉呼吸一顿,顾不得脸上疼痛,连忙跪地:“景玉言行无状,冲撞了长公主,还请长公主责罚。” 道歉,就该有道歉的意思。 姜扶光从璎珞手里接过一方帕子,轻拭了拭手,淡声道:“将紫鲛珠首饰收起来,让宁瑗公主带回去,这可是御赐的紫鲛珠,还得重新送一回尚服局,命人修好了,戴着才是。” 姜宁瑗气急败坏,正要冲上去,景玉连忙拉了她一把:“长公主说得对,陛下御赐之物,自是要慎重的。” 姜扶光作势扶了一下额:“璎珞,送客吧!” 宁瑗公主怀着满心的屈辱与愤恨,气冲冲地离开了长公主府。 到了府外,璎珞将手中装有紫鲛珠步摇花的盒子,递给了景玉。 景玉不想接,可这是御赐之物,又不得不接。。 回到马车上,姜宁瑗就忍不住大发脾气:“姜扶光那个贱人,真是给她脸了,一个庶出的下贱货,也敢爬到我头上作威作福。” 第37章:春搜 景玉忍了再忍。 “她也不想一想,三皇兄是父皇唯一的嫡子,自古立嫡不立长,三皇兄迟早会被立为储君,到时候我定要将这贱人千刀万剐,不,千刀万剐,真是太便宜了,像这下贱胚子,就活该,一条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 “公主,”景玉恨不得捂住她的嘴,重重地唤了她一声,打断了她的话,“既然长公主方才亲口说了,不会生您的气,那么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往后切要谨言慎行。” 姜宁瑗怒意难平,又发了一通脾气。 当天下午,宫中传出消息—— 皇后罚了宁瑗公主半年俸禄,命宁瑗公主禁足在府里一个月,还特地派了中宫的教养宫人,去公主府教姜宁瑗规矩。 第二日,宫里送来了‘长公主府’的新牌匾,替换了原来的旧牌匾。 尚服局的人,也连忙过来为长公主量体裁衣,重新制作符合长公主规制的衣饰。 因为前尚服局掌事李延一事,尚服局新上任的周掌事,打从进了长公主府后,就一直战战兢兢地,生怕哪里出错,惹恼了长公主。 “按照礼制,长公主的翟衣礼服,春夏季,同秋冬季两款,各一套。” “寻常穿的常服,春夏秋冬四季各两套。” “笼共十套。” “另皇后娘娘还交代,今年天气热得早,长公主苦夏,夏季的衣裳也该早备起来,吩咐尚服局,多给长公主做几身衣裳与首饰,其中花用,皆走中宫的账。” 刚罚了姜宁瑗,就迫不及待想要表贤惠,确实有中宫风范。 姜扶光颔首:“就按皇后娘娘说的办。” 周掌事松了一口气,立马又道:“礼服讲究大,做起来费时,尚服局撂下其他活计,轮班不停,日夜赶工,也需要三月有余才能完成一套,现在天气回暖,就先紧着春夏这一款先做,长公主意下如何?” 皇后娘娘一身凤袍要半年才能完成,长公主的礼服,虽比不得凤袍规制,可长公主是陛下最宠爱的公主,也是南朝越级封长第一人,礼服的讲究,堪比凤袍。 翟衣礼服需要用到两千多枚大小均等的珍珠,以及各色未经打磨的天然宝石、碧玺、玉石、玛瑙等七宝。 平常需要半年才能完成,三个月的时间十分吃紧。 尚服局负责皇室衣饰,停下旁的活计,肯定于礼不合。 有李延陈尸午门外在前,眼下谁也不敢去触护国长公主的霉头,尚服局就是不眠不休,也要先将长公主这边伺候妥了再说。 这话着实讨巧卖乖,姜扶光见他识相,便道:“倒也不必如此,尚服局加紧了做便是,什么时候做好,送到长公主府上即可。” 翟衣礼服有多繁复,她也是清楚的,品级越高,讲究就越大,至少需要三五个月才能完成。 周掌事着实松了一口气,连忙磕头谢恩。 姜扶光让璎珞准备了赏赐。 周掌事带着赏赐回到宫里:“公主让加紧着做,不必紧着时间,这是长公主体恤,你们切不可怠慢了去。” 长公主不迁怒尚服局,尚服局众人自是感恩戴德。 事情也算告一段落。 经此一事,承恩公府倒是低调下来,京里也平静了许多。 内廷将春搜的卤簿册,送到了各府,春搜的时间,定在三月十六日,就在十日后。 各府在接下卤簿后,理应严格按照卤簿,安排春搜行猎的一应规制,不可逾越规制。 上京里,但凡有品级的人家,都忙着准备春搜事宜,姜扶光越级封长的事,也渐渐消弭下来。 姜扶光坐在石亭里翻阅经卷,珍珠算着时间,四柱香一烧完,就立马递了一杯明目茶过去。 “公主,您看了半个时辰,休息一会儿,养养神,也歇歇眼睛。” 姜扶光搁下经卷,接过珍珠递来的茶,染了丹寇的手,端着绿莹莹的薄胎茶盏,宛如一幅画卷。 这时,璎珞捧着一个楠木盒子走进石亭。 “谁送来的?”姜扶光见她面色有异,主动出声询问。 璎珞看了手中的盒子:“是住在北苑的北朝皇子姬公子,派人送来的。” 姜扶光蹙了一下眉,无功不受禄,她同姬如玄并无太多交集,也无交情,原也不该收下,璎珞应是知道这其中分寸才是。 倒没怀疑,姬如玄送礼的居心。 但凡有脑子的,都知道质子在他国的处境会有多么艰难,想要让自己过得好些,攀附朝中权贵,也实属寻常。 璎珞连忙跪下:“奴婢原也不打算收下,可姬公子派来的人说,北地苦寒,风湿痹症在北地十分常见,这是北地才有的膏油,对风湿骨疼之症有缓解、治疗的奇效,奴婢这才斗胆收下,是奴婢擅作主张,请公主责罚。” 大将军征战多年,落了一身病痛,公主上次去万君山,除了为贵妃娘娘求医,也是为大将军问药。 但此类病症只能缓解,无法根除。 “起来吧,”姜扶光看了她手中的盒子,又道,“把盒子呈上来。” 璎珞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将盒子呈上去。 里面摆放了一个瓷盒,瓷盒里盛装着淡红至黄的膏油,呈猪油状,却没有一点异味,凑近了闻,还带着淡淡清香。 却是姜扶光从未见过。 她轻挑了些许,在手背上涂抹均匀。 “公主,不可!”璎珞和珍珠连忙阻止。 “无妨,”姜扶光动作一顿,“姬如玄既毫无避讳地送来了膏油,想来这膏油也不会有问题。” 一个他国质子,量他也不敢造次。 璎珞依然觉得不妥:“还是请府中的医师过来看看才好。” “这膏油,确实有些奇特,”揉了几下,姜扶光就感觉涂了膏油的位置,隐隐有些发热,“让胡医师看看,若是没有问题,就送去太尉府。” 不一会儿,璎珞就带着胡医师来了石亭处。。 胡医师捧着盒子一脸激动:“禀公主,此膏油活血化瘀、消肿定痛、舒缓筋膜,是十分难得的膏药,大将军若能用此膏油,身上的病痛,必能得到缓解。” 第38章:开屏的雄孔雀 “你所言当真属实?”姜扶光有些激动。 “自然属实,只是,”胡医师面露难色,连忙又道,“请恕老夫孤陋寡闻,在查验膏油时,其中有两味药,老夫无法判断,据老夫推测,此膏油之所以区别于其他膏油,效果尤其出众的原因,正在这两味药上。” 姜扶光心中一定:“便有劳胡医师走一趟太尉府,为大将军用一用药,看看这膏油效果究竟如何。” 北地苦寒,风湿痹痛之症在北地肯定极多,北方肯定有不少缓解此症的办法。 且看看膏油的效果如何? 若真对了外祖父的病症,倒是可以向姬如玄讨教一二。 一转眼就过去了三天。 北苑! 姬如玄搬了一张榻,摆到院子里,乱没形象地趴在榻上看书,只是半个时辰过去了,他手上的书也没有翻几页,倒是眼睛不老实,不时地往外张望两眼。 “公子,”见他心神不属的样子,金宝实在忍不住,“膏油才送去三天,总要使几天,才知道管不管用。” 自从那天从午门回来后,公子就跟着了魔似的,整天苦思冥想怎么接近扶光长公主。 折腾了两天,还真叫他想到了一个法子。 姬如玄连装也不装了,一把丢开手里的书:“俞家秘制的膏油,专门针对跌打、利刃损伤,及风湿痹痛之症。” “旁人又不知道俞家的秘制膏油有多厉害。”拿外祖家的秘方,去讨好敌国公主,真亏他做得出来。 “金宝,”姬如玄有点丧气,“要不你去太尉府打听一下?” “公子,”金宝忍无可忍,“您是不是忘了,您现在是个质子,窥探太尉府,是不要命了?!” 姬如玄耷拉着脑袋。 这时,下人过来禀报:“长公主府的璎珞姑娘过来了。” 姬如玄精神一振,一个鲤鱼打挺,从榻上一跃而起:“走走走,赶紧过去看看,”他身高腿长,三步并两步,眼看就要出院子,一条腿子又退后回来,“我就这样过去?会不会太失礼?要不要回房换件衣裳?” 他一连发出灵魂三问。 下人:“……” “公子,”金宝抚额,提醒,“来的是长公主身边的大宫女璎珞姑娘,不是长公主本人。” 所以,您大可不必像一只正在发情,迫不及待要开屏的雄孔雀。 “说得对哦,”姬如玄放心了一些,一脚就要跨进前厅,又把腿缩回来,“不对啊,璎珞姑娘是长公主身边最得力的人,我若不小心一点,万一她在长公主身边说我坏话,那我岂不是很冤枉?” 下人:说得好有道理。 “您要再磨蹭下去,可就真怠慢了璎珞姑娘。”金宝翻了个白眼。 “我这样真的没问题吧。” 一边问,他还低头打量了自己一身玄色衣裳,细心地将袖子上的一片折褶抚平,又张开双臂,转了一个圈,检查衣裳是不是服帖的,衣带是不是系好了。 整个一大无语。 金宝打量了自家公子两眼,公子虽然不做人,可这脸确实长得人模人样,招人喜欢,“你快走吧!” “那我去了,”姬如玄终于放心下来,往前挪了一小步,又回头看身后的金宝,“真的去了?” 金宝糟心地摆摆手,上战场都不带这样的。 “这可是你说的,”姬如玄立时挺直了腰板,“出了问题,就扣你未来第十二年的月钱。” 可把金宝气得够呛。 姬如玄自觉拿出了杀手锏,雄赳赳,气昂昂地进了前厅。 璎珞接过下人递来的茶,沾了沾嘴,就见姬如玄走进了前厅,她连忙搁下茶,捧起一旁的盒子,上前行礼。 “见过姬公子。” “璎珞姑娘客气了,”除了在姜扶光面前,姬如玄还是很能装的,“可是长公主有什么差遣?” “姬公子言重了,”璎珞觉得北苑里上到主子,下到仆人,对她的态度都客气得有点过分,心觉有异,也越发谨慎,“长公主感激姬公子赠药,特命奴婢过来道谢。” 姬如玄目光落在璎珞捧在手里的盒子上。 璎珞将盒子呈上:“这是长公主亲手配制的丹参丸,有固本培元,强身健体,养精蕴神之功效,是难得的养身秘药。” 一听到,是姜扶光亲手配制,姬如玄嘴角止不住地往上翘,这谢意挺有诚意的,不愧是越级封长的护国长公主,做事就是大气。 “多谢长公主盛情。”他清了清嗓子,故作淡定地接过盒子。 璎珞越发谨慎了:“长公主听闻北境医者,对风湿痹痛之症很有见地,又见北境的膏油效果十分出奇,便想请姬公子去府上一叙。” “这是我的荣幸,”姬如玄心里高兴疯了,面上却一派温文尔雅,“玄,便恭敬不如从命。” 璎珞悄悄松了一口气,这位北朝皇子模样生得好,当真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明明态度温雅,笑容和煦,也像极了书中所说的,那种“列松如翠,积石如玉”的绝世公子。 可是身上却透着一股,让人不觉畏惧的气势,不知道怎么了,她偏觉得紧张,手心里微微出了汗。 姬如玄捧着盒子,笑:“第一次上长公主府拜见长公主,定要慎重才是,请璎珞姑娘稍等片刻。” 璎珞连忙应下。 姬如玄捧着盒子出了前厅,笑容顿时咧到了耳根子。 金宝都没眼看了。 一回到房间,姬如玄就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把盒子里的油纸包打开,三十枚黄豆粒大小,蜡封的褐黑色药丸,呈现在眼前,淡淡的药香,略带了一丝清苦,却透了沁人心脾的草木清香。 品质越好的药,气味就越好闻。 是因君臣佐使配伍绝佳,使药性完美融合,不浪费一丝药力,药物散发出来的,就是草木本质的清香。 姬如玄迫不及待拿了一枚药丸,捏碎了封蜡,就塞进了嘴里。 “公子,不可!”金宝阻止不及。。 姬如玄没一口吞进肚里,反而在嘴里嚼了又嚼,丹参丸气清,这味就一言难尽。 第39章:我见青山多妩媚 他怀疑姜扶光是不是知道他怕吃苦药,故意在里头放了‘黄连’,不然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苦的药,苦得他舌头都要掉了。 姬如玄苦的都要作呕了,偏还抿紧了嘴巴,不停地朝金宝使眼色,只是他弯着腰,白眼外翻,捂着肚子的模样,不明真相的人,还以为他肚子疼,要上茅厕。 金宝一脸幸灾乐祸。 他太了解公子这德性,沾不得一点苦味,生平最怕吃药,每次生病,宁愿硬抗着,也不肯吃药,实在没办法了,就只能按住他的手脚,扳开他的嘴,把药往嘴里灌,虽然大半药都吐出来了,但总有小半,不慎吞进肚里去。 活该!让他乱吃药。 “水,金宝快,水……”见金宝站着没动,姬如玄从喉咙里挤了几个字。 金宝这才慢悠悠地倒了一杯温水,递上去。 他接过水,仰头就往嘴里灌,这才压下了作呕的感觉。 “美人恩,不好消受啊!”姬如玄双眼无神。 金宝忍俊不禁:“那这药,您是吃,还是不吃呢?” “吃啊,怎么不吃,”姬如玄一脸生无可恋,“你没听见璎珞姑娘说,这可是长公主亲手配制的药,我是那种随便糟蹋别人心意的人吗?” “您是!”金宝抹了一把脸,愤愤不平地控诉。 姬如玄有点心虚,眼珠子乱转:“算了,算了,我不跟你说,我要换身衣裳去长公主府。” 说完,逃似的跑进屋里。 不一会,屋里传来姬如玄的声音:“金宝,我到底有多久没有做过新衣服?” 金宝一副早就看透的沧桑脸:“是公子说,衣服不过蔽体之物,男人穿什么新衣裳,有得穿就行。” “那为什么我的衣裳都是玄色的,就没有其他颜色。” 金宝抚额:“是公子说,玄色衣裳耐脏,穿着出去干点啥,也不至于在身上留下什么明显的痕迹,方便又省事。” “就没有别的款?搞得我每次,都好像穿了同一件衣裳,不知情的人,还当我八百年不洗澡换衣服,我都没脸见人了。” 金宝心累:“是公子说,女人才花里胡哨。” 房间里,姬如玄翻箱倒柜,把衣服全倒腾出来,东挑西选,发现自己根本没得挑,顿时一脸崩溃。 “什么都是我说,”姬如玄气结,“要你何用?” 金宝怀着‘女大不中留’的‘老父’心态,走进屋里,看到翻箱倒柜,一屋子凌乱,气得差点没吐血。 他又在心里提醒自己,这是自家主子,是自己家里的,不是别人家里的,不能打,不能骂。 反复数次之后,深吸了一口气,他终于淡定了,愣是从一堆里,挑出了一套:“穿这一身,就上次宫宴穿过一次,还是整新的,颜色虽然一样,款式也大体相似,但衣服上绣了花纹,更精致一些。” “上次宫宴,长公主也参加了,”姬如玄有些嫌弃,一脸拒绝,“她见我穿过这件,重新换一件。” “如果你还有得挑的话,”金宝将衣服砸到他身上,“公子,不是我说你,你到底哪来的自信,会认为,长公主在宫宴上会注意你穿了什么?” 不一会,姬如玄换好了衣裳出来,张开手臂,在金宝面前转了一圈:“快帮我看看,妥不妥当。” 连头发丝儿,都老老实实地梳进了冠里,哪有不妥当的。 姬如玄终于满意了。 “回头,记得给我多做几身衣裳,看看南朝都时兴什么,不要千篇一律,全是一个颜色,一个样,金宝啊,作为一个长随,你要学会与时俱进,多向人璎珞姑娘学一学……” 一路上拉拉杂杂地念叨,金宝的耳朵都念叨起茧了。 这主子,每回一紧张,就会不停说话,金宝斜了他一眼,打从上了马车到现在,连姿势就没有变过。 这还没到长公主府,就这德性。 长公主府里,姜扶光正在与胡医师细说大将军的身体情况,就听到下人过来禀报:“长公主,姬公子已经到了。” 姜扶光笑容一深:“快请。” 胡医师连忙起身,向长公主行礼后,退下了。 不一会儿,璎珞就带着姬如玄来了石亭处。 长公主府引山水入园,这处石亭就建在山腰处。 正值阳春三月,山间草木繁茂,溪涧从山间蜿蜒而下,曲水悠悠,叮咚作响,宛如一幅人间仙境。 姬如玄脚下微顿,见姜扶光一身青色衣裳,坐在石亭里,脑里突然冒出一句诗: 我见青山多妩媚。 料青山、见‘她’应如是。 情与貌,略相似。 她的美,是那晋代陆机笔下,《文赋》中所撰写的‘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 山岚因她而妩媚,川水因她而秀媚。 感受到似有若无的目光,姜扶光抬眸,就见姬如玄走过来。 仍是一身玄色衣裳,若非随他行走之间,衣上隐有暗纹浮现,与之前见到的略有不同,她几乎要以为,他穿了同一件衣裳。 “玄,见过长公主。”姬如玄走进石亭里,衣裳摆动间,若隐若现的浮纹,衬得他姿态雍雅、矜贵,更是气度不凡。 “姬公子是我请来的贵客,便也不必多礼。”姜扶光如含珠蕴玉,字字清雅,“姬公子请坐。” 她一双眼儿天生含笑,仿佛含了柔媚。 姬如玄面上稳如老狗,心里七上八下,慌得一批:“多谢长公主。” 言罢,他撩衣落座。 有侍女过来奉茶,身后的金宝,眼皮子重重一跳,恨不得冲上去,一把夺过侍女手中的茶。 果然! 姬如玄连忙接过茶盏,因为他手太快,侍女也乱了手脚,慌忙松手,茶杯一下没接稳,茶水洒到了袖子上。 幸好气温升高,茶水是温的,才没有被烫着。 变故发生得太快,璎珞都反应不及,斥道:“怎么做事的?” 侍女花容失色,连忙跪到地上去认错:“都是奴婢笨手笨脚,没有拿好,怠慢了客人。” 待客的茶,不会递到客人手上,会直接摆在客人面前,让客人自行取用,以免打扰了客人与主人相谈。。 她也不知道,这位姬公子怎的突然伸手接茶? 第40章:论孝顺,还得是您 姬如玄也有点发懵:“是我没有接稳,不怪旁人。” 姜扶光方才看得分明,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丫鬟,也不苛责:“姬公子不怪罪,此次就算了,就退下吧!” 侍女如蒙大赦,连忙向姬如玄磕头道谢,这才起身,收拾了空掉的茶盏,退出了石亭。 就知道会这样,金宝木着一张脸,递了一块帕子过去:“公子,快擦擦手吧!” 姬如玄接过帕子,耷拉着脑袋,有些沮丧。 不知怎的,姜扶光想到自己之前养的小奶狗团团,每回闯了祸,就会耷拉着脑袋,‘汪汪’地冲她叫唤,又奶又乖,让人心软。 “侍女不懂规矩,不慎冲撞了姬公子,让姬公子见笑了,”姜扶光露出歉意的表情,话锋一转,就问,“姬公子没事吧?” 姬如玄精神一振,连忙抬起头:“没事没事,就打湿了个袖口,等会儿就干了,我也有失礼的地方。” 一段小插曲,就到此为止。 谁也没有再提。 有了‘洒茶水’这一段小插曲,姬如玄拘谨了许多,挺直了腰杆,中规中矩地坐着,姜扶光就想到那日在宫宴上,姬如玄屈膝坐在席间,那双无处安放的长腿,显得懒散,显然不是什么讲规矩的人。 与现在,还真是大相径庭。 姜扶光忍俊不禁:“我外祖父戚老将军,因常年征战,身体落下了病痛,近些年一直在京中荣养,姬公子之前派人送来的膏油,竟意外对上了外祖父的病症,外祖父用了几日,病痛已有缓解,多谢姬公子。” 姬如玄连忙道:“能替长公主分忧,是我的荣幸。” “今日特地请公子过来,除了想当面向公子道谢,”姜扶光语气很诚恳,不管姬如玄送药有什么目的,他确实缓解了外祖父的病痛,帮了她一个大忙,“也是冒昧,想向姬公子求取膏油的方子,也不白占姬公子的便宜,就权当在力所能及之内,我欠姬公子一个人情。” 南朝长公主的人情,这天下怕是没有人能拒绝。 “左不过一个方子,也不值当什么,”连姬如玄都有些惊讶了,他勾了勾唇,“长公主想要,我自然双手奉上。” 姜扶光对姬如玄的识相十分满意,正要开口道谢—— “不过,”我想跟你谈‘感情’,你却想跟我谈‘人情’,这哪儿能成?姬如玄话锋一转,“药方于我来说,确实不值当什么,换长公主一个人情,心中委实难安,加之大将军也是我敬仰的前辈,送药原也是一片心意,实不好与长公主谈人情。” 金宝木着脸,那可是俞家‘祖传’的秘药,到了公子口里,竟成了‘不值当什么’,真是个孝顺的好大儿啊! 论孝顺,还得是您。 石亭里,不由静了静。 姜扶光委实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搁下手中的茶杯,向他看去。 方才还中规中矩坐着的人,将一条无处安放的大长手,支棱在石桌上,撑着脑袋,歪着头冲她笑,一脸的温和无害,纯良无辜。 她看过来时,还故意咧了咧嘴,笑得更欢了。 姜扶光目光微顿。 从她的角度看,他面部棱角分明,五官轮廓深邃,因为长得太瘦,眉目微微突出,显露出了峥嵘。 分明是一张美得很有攻击性的乖张脸。 一看就不是个多守规矩的人。 可当他收敛起攻击性时,分明又是一副无辜、纯良的样子。 仿佛一条会咬人的恶狗,被人拴了一条链子,变成了一条会对主人摇尾巴的家养狗。 金宝见公子支着头,看着长公主傻笑,一脸恨铁不成钢,真想一脚踹过去,提醒他收敛点。 短暂的安静后。 不谈人情,谈什么? 一个北朝质子,主动向她献药,说自己别无所图,也没人会相信。 姜扶光是真有点看不透他:“那么,依姬公子的意思是?” “外祖父在世时,时常与我提及,戚大将军在战场上是如何用兵之神武,抛开两国恩怨不提,玄,仰承大将军一世英豪,对大将军也是真心敬重,此番能帮到大将军,实乃荣幸之至。” 俞大将军去世时,姬如玄已经六岁了。 他一出生,就封了皇太子,是听诸家经纶长大,两岁就开始启蒙,受太傅庭训,三岁便与外祖父一起打熬筋骨,学习武艺。 心智便已经远超同龄人。 “外祖父,也时常提及俞大将军,果然,”姜扶光顿了顿话,心下也是一阵感慨,“自古知己难求,英雄相惜。” 石亭里的气氛热络一些。 “膏油方子在此,”姬如玄解下腰间的荷包,推到姜扶光面前,“之前长公主在永安街上,也帮了我一回,这方子,就送给长公主,当不起长公主的人情。” 姜扶光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总不能告诉他:命人砍断你脚下的镣铐,不是为了帮你,而是南朝官员私自折辱北朝皇子,实在有失体统,我怕南朝失了礼数与气度,丢人现眼么?! 气氛又是一静。 看了一眼推到面前的荷包,黑色的荷包上,绣了碧绿的蒲草纹,蒲草韧如丝,缠绕在荷包上,显得十分秀丽。 姜扶光突然想到‘蒲草韧如丝,磐石不转移’。 原是意指男女之间坚贞不渝的感情。 顶着姬如玄温良无辜的笑,就觉得这个荷包有点烫手,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拿,该不该打开。 她可是亲眼看见,这个荷包是姬如玄从腰间解下来的。 到底是贴身之物。 姜扶光又看了姬如玄。 “方子就在荷包里头。”顶着姜扶光略带探究的眼神,他不觉挺了挺腰杆,让自己看起来,姿态更端正一些。 不知怎的,姜扶光想到了小时候,跟皇兄们一起受太傅庭训。。 孟太傅是父皇的恩师,是个很严厉的老大人,戒尺从不离手,上课的时候,也很少坐着讲课,总是拿着书本,一边讲课,一边在座位间转悠,只要有发现有谁坐姿不端正,或是没有听课,就会打谁的尺板子。 第41章:蒲草韧如丝 每次太傅拿着戒尺,从她身边经过时,她总会不自觉地挺一挺背脊,摆出一副乖巧、听话,又受教的姿态。 太傅很吃这一套,每次都夸她。 她心里很得意。 “多谢姬公子。”姜扶光挪开了眼睛,低头看了面前的荷包。 许是她多想了,后世也常有人,以蒲草赞美一个人的品性如蒲草坚韧,如石坚定。 “膏油的制作方法并不困难,寻个懂药理的医师就能配制,”姬如玄将手肘,搁在石桌上,“只是……” “只是什么?”姜扶光终于拿起荷包,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张。 早前胡医师提过,膏油里有两味药材连他也难以分辨。 想来问题是出在这上头。 定要看个明白的。 “膏油里有两味主药,末药和薰陆香,是从北朝东北边的天竺国传入,北朝《药性论》上记载,没药散血,薰陆香活血,二者相辅相成,往往发挥了数倍药效,胜同类药材数倍之巨,药效殊奇,世间罕有。” 姜扶光展开药方,龙飞凤舞的字,透着飞扬神采,看一眼,几乎都要跃纸而出,且笔力苍劲,有一种石破天惊的气势,磅礴浑厚,实令人惊叹。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姬如玄方至弱冠之年,于书法一途,便有如此造诣,可见他本身也是惊才绝艳。 定了定神,姜扶光仔细查看药方。 果然! 药方第二行,就写了末药与薰陆香这两味药。 “末药和薰陆香,何处得到?”姜扶光放下了药方,看向了姬如玄。 南、北两朝边境一直处于封锁状态。 天竺国的末药和薰陆香,她还真没办法。 “长公主有所不知,”姬如玄露出一脸为难的表情,“因羌人频繁作乱,北朝闭关锁国,已经多年不与外邦通商互市,与天竺国往来通商的通道已经封锁。” “原来如此,”姜扶光着实没料到这点,但她不相信姬如玄毫无办法,“姬公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膏油既对外祖父作用大,便是付出一些代价,也是值得的。 末药和薰陆香属实难得,姬如玄想坐地起价,也是人之常情。 且看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姬如玄笑吟吟地看她:“商道虽然封锁了,不过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总有人为了利益铤而走险,另辟蹊径。” 他恰好就是其中之一。 这么多人要养,没有钱怎么能成? 姜扶光恍然,普通经商只百倍利,但走私却有千倍利,高风险,也意味着高回报,因此走私一事屡禁不止。 “末药和薰陆香难得,只要长公主想要,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帮你弄来。”姬如玄看着姜扶光,笑得一脸真诚。 这话着实有点轻佻了,叫人听了,还当他们之间有什么暧昧。 姜扶光看他笑得一脸无辜,仿佛只是随口一说,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角。 姬如玄也知道,自己有些唐突了,连忙将走私商队的联络地点、行话、暗号等事,一一告诉了姜扶光。 走私商队都十分谨慎,轻易不会与人交易。 有了这些,姜扶光可以在指定的地点,以‘行话’与走私商队联络,再使用‘暗号’与对方进行交易。 “你想要什么?”姜扶光心中暗暗警惕,不相信姬如玄会毫无所求,他表现得越殷勤,就说明他所图越大。 见她神色略有不耐,仿佛他要回答一个‘不’字,就立马要下令送客了。 戒备心不是一般的强。 姬如玄眼珠子转了转:“就是,我幼时为奇毒所害,侥幸解毒后,便有气亏血虚之症,你看我脸色就知道了。” 金宝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还真是小看了我的公子哎。 公子小时候是中过毒,但血虚之症什么鬼? 难道不是您龙精虎猛,每天都因为精力太过旺盛,而折腾他这个小长随。 还气亏血虚?! 难道不是他所练习的武功,实在太过刚猛,内力消耗过度时,才会有气亏血虚之状的吗? 一本正经胡说八道,也没谁了。 姜扶光送了丹参丸作为谢礼,确实是每次见他,他的脸色都十分苍白,丹参丸性温补,不挑体质,亦不会与旁的药性相冲,价值不在膏油之下。 姬如玄振振有词:“之前听璎珞姑娘言,丹参丸是十分难得的秘药,如果长公主不嫌麻烦,能多送我一些丹参丸,助我调养身体吗?” 姜扶光‘亲手’制作的丹参丸,想想都觉得值。 金宝:“……” 有病吃药,天经地义,没病吃药,那叫脑子有病。 我可记得您最讨厌吃药。 小的时候因为讨厌吃药,差点把自己的小命折腾没了。 现在上赶着吃药,也是蛮拼的。 姜扶光又是一默,心里有种荒诞的感觉,艰难地问:“所以绕了一大圈子,你就是想求药?” “呃,”当然不是,我什么都不求,白送给你,你不得怀疑我另有居心,姬如玄摸了摸鼻子,“那不是听璎珞姑娘说,丹参丸是长公主亲手制作,我哪敢轻易张口。” 不知为什么,姜扶光心里突然涌现了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深吸了一口气。 “丹参丸确实是南朝皇室的秘药,既然于姬公子有用,以后便多做一些也无妨。” 比较而言,人情才是最难还的东西,比起欠一个人情,这个也就多费时间,更容易令人接受,也更合乎情理。 丹参丸所需药材十分名贵,制作也不太容易,便作为末药和薰陆香的交换,也使得。 “长公主真是个大好人,”姬如玄一脸高兴,连忙从石凳上站起来,人模人样地作揖道谢,“多谢长公主。” “事情就这样说定了,”姜扶光被他搞得头都大了,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多谢姬公子慷慨。” “长公主,请放心,”姬如玄爽快应下,“我那边还有一些末药与薰陆香,稍后就派人送来。” 商队也不是时时都能联系得到。 姜扶光轻抚了一下额头,面色露了些许疲惫。。 逐客之意,昭然若揭。 第42章:那叫脑子有病 “末药和薰陆香功用极大,除了制作成膏油,外用推拿身体穴位、筋络,”姬如玄仿佛没看到她隐晦的逐客之意,稳当当地坐在石凳上,没有半点要告辞的意思,“还可以泡成药酒,内调外治,相辅相成,效果更佳。” 姜扶光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也没了要送客的意思,手指轻抚着腕间的千和香珠:“不知这药酒要怎么泡制?” 药酒的效果往往比汤药更加显著。 “自是知无不言。”姬如玄声音一顿,眼神一没留神,就落在她左手上,呼吸滞了一下,“这珠子……” 腕间的袖子微微上撩,露出了一小截皓腕,千和香珠缠绕在腕间,衬得她腕子细瘦如玉。 此时,她纤细的手指,正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千和香珠的珠子。 “你,”姬如玄心中一颤,“一直戴着它?” 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瞧,看到了腕间盛着一串千和香珠,姜扶光不由蹙了一下眉,拉了一下袖子,挡住了手腕。 千和香珠现在为她所有。 “我只是有些惊讶,”姬如玄低下头,满脑子都是她玉腕盛着千和香珠的画面,他话锋一转,“因北地苦寒,缺医少药,军中如戚大将军,因暗伤积瘀,导致身体病痛者不知几凡,故军医们经过长久的经验,摸索总结出了一套,针对此类病患的治疗与缓解之法……” 姜扶光的心绪,再度被他的话勾住,又绝了逐客的念头,心里对姬如玄的爽快与坦然,也有些欣赏了。 姬如玄提前就做了不少功课,自是侃侃而谈。 姜扶光也听得认真仔细,时不时出声询问。 两人竟相谈甚欢。 金宝高悬的心,总算是放下了,公子虽然不做人,但打小在冷宫无所事事,经论、杂书、闲谈看了不少。 这一聊,就是半个多时辰。 直到姬如玄离开,姜扶光也没明白,她也不是多话的人,更不是喜欢聊天的性子,怎的与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人,聊了这么久? 不仅没觉得不耐,反而觉得心中畅快? 璎珞递了一杯茶过去:“您许久没有这么高兴了。” 姜扶光喝茶的动作不由一顿。 璎珞是旁观者清:“方才,长公主与姬公子交谈很放松。” 那位姬公子妙语连珠,说起话来,眉飞色舞,兴之所至,还手舞足蹈,一举一动都透了率真之性,却不显得粗鄙,反而令人赏心悦目,与那些端着仪态,自诩高贵的王孙公子一点也不同。 “是吗?”姜扶光语气微淡。 璎珞低下头,谨慎道:“许是,姬公子见多识广,博学多才,是世间少有能与长公主交谈,也不相形见绌之人。” 长公主自幼受太傅庭训,加之天资聪颖,本就是惊才绝艳,这么多年来,也不是没有人自诩才华横溢,凑到长公主跟前来,往往三两句就相形见绌。 已经少有人,能与长公主相谈甚欢了。 “那倒是,”姜扶光笑了一下,“这位姬公子倘若生在我南朝,林弦照也要退一射之地,可惜了。” 不光有才,还有见地,为人处事透了一股坦荡率性。 这已然是极高的评价,璎珞敛了敛思绪。 姜扶光起身去了书房。 她铺纸于案,以镇纸抚平,拈磨慢研,执笔蘸墨,将有关风湿痹痛之症的治疗及调理一一写下。 一直写了半个时辰,才停了笔,将写下的内容又看了一遍,检查是否有遗漏,交给了璎珞:“拿去交给胡医师。” 璎珞连忙称是。 姜扶光从书架上,挑了几本自大虞国流传至今的古医书,仔细地翻阅,果真在一本名叫《纲目》的医书上,发现了‘末药’和‘薰陆香’的记载,是因名字叫法不同,所以她才没有听说过,医书中所述,与姬如玄所言大体吻合,并无不妥之处。 不一会儿,姬如玄就使人送来了末药和薰陆香,还附上了一本小册子。 小册子上贴心地写下了,两味香药的集解、性味、归经、主治、用法、禁忌,相关文献,以及一些相关的附方。 包括末药酒的泡制,一种名叫天泽香丸的香方…… 天泽香! 姜扶光的目光,落在‘天泽香’三个字上,凝睇良久后,突然弯唇笑了。 原来薰陆香,竟是天泽香的别称。 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她继续看。 小巧的行楷字行如流水,顾盼有神,收敛了几分不羁,带了细致,笔墨还是新的,低头轻闻,还能闻见新墨有些浓重的墨香。 是姬如玄亲笔所写。 真是有心了。 末药与薰陆香外形大体相似,是红棕色至透明的块状,有特异香气,且味苦、微辛。 此为杂质少,且品质上佳。 还真是面面俱到,半点也不含糊,姜扶光是真有些欣赏姬如玄了。 “末药和薰陆香,香药两用,”姜扶光看向了珍珠,“先试一试香。” 珍珠领命,挑了小块的薰陆香与末药,放在鼻间轻闻,执笔写下了香、气、性,又翻阅姬如玄送来的小册子查看了二者的性味归经。 如此,对于如何试香,已然胸有成竹。 “这二者,便如龙涎香、沉香一般,是顶名贵的香料,不需配伍,其香已然具备了透、润、静、圆、匀、清、芳七种香性,”珍珠语气之中透了赞叹,“二者一散血,一活血,相辅相成,益男益女,行气活血之功,胜同类香药不知几凡。” 她一边说着,将二者放在香臼里捣碎、研磨,筛出细粉,盘香入器,点燃薰烧。 袅袅的烟气,缓缓从香器孔里升腾,淡淡的一袅烟香,烟青、气清,丝丝入扣,纯净透彻,不含一丝杂气,有一种沁人心脾的匀净。 姜扶光缓缓闭上了双眼:“确实难得。” 这样看来,姬如玄何止是帮了她一个大忙。 …… 第二日,姜扶光去了太尉府。 戚氏是南朝第一武将世家,只如今,太尉府门庭寥落,年轻一代只剩大表哥顾在渊与三表哥顾言淮。。 二人镇守西南,不在京里。 第43章:太尉府 姜扶光刚踏进太尉府的大门,大舅母叶氏就笑吟吟地迎上来:“你来得正好,你外祖父和大舅舅搁家里翻箱倒柜,愣是找了一斛紫鲛珠,让我给你送去呢。” 太尉府库里世代积藏了不少奇珍异宝。 姜扶光有些哭笑不得了:“我若真的喜欢,还能由着旁人抢去不成?” “在外人看来,总归是姜宁瑗欺负你在先,”叶氏收了收笑,眼中浮现了淡淡地冷意,“你若不喜欢,便赏给下人做首饰,让她们见天地戴着,三不五时就去宁瑗公主面前晃荡,臊不死她。” 膈应人,谁又不会呢? 这主意可真够损的,姜扶光“噗哧”直笑:“拿姜宁瑗求之不得的紫鲛珠打赏丫头,一准能把她气死。” 别看大舅母模样长得温婉,她可是真正的将门虎女,能单手拎刀,追大舅舅一条街。 大舅舅每每提及,都是一脸崩溃: “我当年,就是被你大舅母这张脸给骗了,一门心思以为,自己娶的是个温婉娇艳的美娇娘,对她那叫一个死心塌地,巴巴地当舔狗,舔了两年,才把人搞到手,哪知道……往事不堪回首啊!” 是不是真的不堪回首,单看大舅舅多年不曾纳妾,便窥一斑。 叶氏拉着她的手,淡声道:“总不行让人白白欺负了去。” 明明是她主动设局算计,可太尉府的人,却一心认为是她受了委屈。 “这虽然是个局,”叶氏笑的温婉,声音却透着冷意,“但这世间,所有的局,进与不进,入与不入,都是人自己选的。” “姜宁瑗欺辱你的心,是真的;那尚服局的李延见风转舵,轻慢你,也是真;承恩公府利用御史台,弹劾你,妄图打压你,亦是真;你受了委屈,也不假。” 可把公公气得够呛,差点带病上朝,请陛下主持公道。 偏丈夫不仅不拦着,还在一旁添油加醋,煽风点火。 她苦口婆心劝了老大半天:“先看陛下要怎么处理,不然弄巧成拙了,倒叫阿琰夹在中间为难。” 好在陛下还是护着阿琰的。 眼里一阵涩然,姜扶光忍不住笑:“打赏丫头就不必了,便不如再做一件首饰,我春搜时候戴着。” “也好,”叶氏笑着点头,“头些时候,刚巧给你做了一件首饰,打算在春搜的时候戴,距离春搜也没几日了,用紫鲛珠改一改,肯定戴得上。” 两人相携进了府里。 姜扶光问起了大舅舅:“大舅舅不在府里?” “你大舅舅一早就去了兵部,”叶氏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商量岭南那边的武器督造事宜。” 联想到承恩公府对太尉府的打压行为,姜扶光不用猜也知道,定是兵部供给岭南的武器出了问题。 兵部尚书是姜景璋的未来岳丈呢。 见她神色不好,叶氏转了话题,提了姜扶光送来的香药及药膳方子:“用了药膳,也薰烧了天泽香丸,睡得比之前要踏实些,食欲也好了一些,想来调养一阵子,你外祖父的身体会大有起色。” 见大舅母满脸喜色,就知道此言非虚,姜扶光紧绷的心放下了一些,心里对姬如玄,又多了几分感激。 “对了,”叶氏知道她关心外祖父,连忙道,“你外祖父,在演武场上练枪呢,你自己过去找他,我去厨房做几个你喜欢的菜,中午就留下来吃饭。” 姜扶光点头应下。 戚如烈在院子里练枪,虽然已经年过花甲,但他身手矫健,长枪宛如一条灵活的长蛇,被他舞得虎虎生威,稍一靠近,就能感受到霸道的枪风,发出闷雷之声,夹着凌厉之势,如刺骨的寒风一般刮过面颊。 “阿琰来了。”戚如烈收住了枪势,气势如山的老人,难得露出了温情的笑容。 “枪风未至,气已吞,”姜扶光接过卫三手中的软巾,递给了外祖父,“外祖父枪势如雷,宝刀未老。” 倘若在战场上,这样一枪挥出,能将附近的敌人,连人带马地掀翻在地上。 戚如烈接过软巾,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将软巾丢给了卫三:“到底不如年轻的时候灵活了。” “此言差矣,”姜扶光扶着外祖父坐下,递了一杯茶给他,“您年轻的时候,枪法肯定不如现在老辣。” “你这丫头,”戚如烈摇头失笑,“是吃着蜜长大的吧。” “那可不,”姜扶光坐在外祖父身边,难得透了女儿家的娇俏,“托了外祖父的福,我打小就长在蜜罐里呢。” 戚如烈低头喝茶。 下人端了铜盆过来,卫三蹲在地上,帮大将军清洗了腿部,将猪油状的膏油搓在掌心,按照腿部的穴位,帮大将军推拿腿部筋骨。 戚如烈的左腿,是与南越作战时受伤,因当时战况紧急,南方多湿瘴之气,腿部的伤处理不当,以至于留下了病痛,每当天气寒冷、阴湿之际,双腿肿胀,疼痛难忍。 膏油揉进了皮肉里,戚如烈握紧了椅子扶手,一张脸涨得通红,额头上的汗,不停地滚落,只觉得腿部又热又辣,仿佛着了一把火,烧灼的感觉,一直透进了骨里,肿疼难忍的腿部,突然轻松了许多。 “这就是我前几日命人送来的膏油?”姜扶光连忙拿了软巾,帮外祖父拭汗,“感觉怎么样?” 姬如玄身份敏感,不好与太尉府牵扯上关系,她并未提及膏油是他送的。 戚如烈喘了一口气:“效果确实很好,用了几日,腿部的肿痛已经减轻了许多,我今天比往日多练了一刻钟的枪法,想来坚持用,多加以调养,虽不能根治,却也能减轻疼痛,减少发作。” 若是再年轻个十来岁,治愈也是有可能的。 “我命人泡了药酒,具有行气活血,止痛散瘀的功效,与膏油内调外养,相辅相成,效果极佳,”姜扶光握着外祖父的手,“等过些时候药酒泡好了,就命人送来,外祖父一定会好起来的。”。 用姬如玄的话就是,老将军年岁大了,根治极难,但老将军是习武之人,筋骨之强壮,胜常人数倍之余,远没到衰弱退化之时,内调外养之下,多加护理,可保往后不受病痛之苦。 第44章:戚如烈 戚如烈笑:“你有心了。” 大约两刻钟,卫三推拿完了,收拾东西退下。 偌大的演武场上,只剩下祖孙二人。 当今陛下,是先帝的庶长子,因中宫无子,大皇子打小就养在中宫,及冠后出宫建府,在中宫皇后的安排下,娶了林氏为正妃,另纳了吴、侧两位侧妃。 庶长子立储,虽也名正言顺,但到底不如嫡出更顺理成章,加之大皇子不得中宫喜爱,朝中争储闹得十分严重。 大皇子自然成了众矢之的,处境一度十分艰辛,因与林氏有患难之义,待林氏也十分敬重。 直到先帝因病去世,太尉府联合群臣,拨乱反正,大皇子才按照‘立长不立幼’的继承制,继承了皇位。 当今陛下登基时,已经三十二岁。 登基之后不久,就力压群臣,以‘帝后’的规格,迎了他的独女戚思穆入宫,封贵妃,以平妻之礼相待,此后多年不曾临幸后宫,也不曾选秀,一度引发了朝臣们的不满。 陛下性情宽厚,唯独在这一件事上尤为坚持,群臣苦劝无果,又碍于太尉府势大,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自此穆贵妃独宠无二。 姜扶光是陛下的小女儿,甫一出生,陛下就为女儿造势,冠以祥瑞,以“尊正”封爵,享有嫡公主的尊荣。 本该还有一个小儿子的,只可惜…… “东海侯世子昨日进京了,”戚如烈喝了一口茶,“陛下利用紫鲛珠作引,想为你指婚东海侯世子,你心里是怎样想的?” 姜扶光不答反问:“依外祖父之见,这桩婚事如何?” “自然是好的,”戚如烈搁下茶杯,偏头看她,“抛开这桩婚事背后牵扯的利益不提,东方毓文韬武略,龙章凤姿,确实是当世罕见,东海侯执掌兵事,威震一方,也能与你匹配,将来不管怎么样,也能护着你。” “东方毓能不能与我匹配,这些都是外在的,”姜扶光神色淡漠,“重点是,东海侯忠心的是谁?” “自然是当朝皇帝。”戚如烈声音一顿,神色顿时变得复杂。 “这就是了,”姜扶光轻叹一声,“现在东海侯忠心的是父皇,将来别人登基,他忠心的就是别人了,能不能护着我,还言之尚早。” 父皇在位时,这自然是一桩极好的婚。 诸侯执掌兵事,镇守一方,历来多受朝廷猜忌,她若下嫁东海侯世子,不光能使登州,与朝廷的联系更加紧密,令父皇放心,朝廷也能打消对东海侯的猜忌,这是双赢的局面。 倘若将来登基的人是姜景璋。 太尉府与承恩公府的恩怨,只会加剧朝廷对东海侯的猜忌,这对一方诸侯来说,是相当致命的。 诸侯与朝廷作对要么【不臣】,要么【死】。 没有第三条路。 东海侯世子会为了她和朝廷作对? 姜扶光冷笑:“父皇只有三位皇子,大皇子多年前因病夭折,二皇子胆小懦弱,姜景璋乃中宫嫡子,册立太子是迟早的事,父皇自以为是在为我找一座山,其实是将我的命运,交给别人去掌控。” 戚如烈眼里涌现了一股骇人之色,也有些怔忡。 演武场上一阵沉寂。 “两虎相争,必有一死,”姜扶光看着外祖父,缓缓开口,“太尉府是不可能对姜景璋俯首称臣,我也不会将命运,交给东海侯去决定。” 戚如烈搁下了茶杯,看进了外孙女一双大气的瑞凤眼里,黑睛微藏,天生含了笑意,反而让人忽略了,隐藏在这双眼里的蓬勃野心。 “所以,你揣摩圣心,以东海侯进献的紫鲛珠做局,引宁瑗公主入局,从而引发陛下对承恩公的猜忌,”戚如烈蹙了眉,语气也变得很严肃,“利用陛下对你的疼爱,打压姜景璋。” 他闭了闭眼,威严如山的老人,显露出些许苍老来。 姜扶光缓缓低头,氤氲的茶雾,从手中的杯盏里升腾,湿润了眼眶,模糊了视线,她鼻子顿时酸透了。 “陛下越级封你护国长公主,赐你三尺玄龙杖,”戚如烈语气变得沉重,“不论如何,他总归是真心疼你。” 护国啊,进可摄政,退可自保。 就算将来太尉府,不能再继续庇护阿琰,‘护国’长公主的封号,及三尺玄龙杖,就是扶光最大底气。 便是姜景璋登基,也不能忤逆先皇。 陛下将对思穆和太尉府所有的愧疚,都补偿给了扶光。 “那又如何,”姜扶光陡然掷出手中的茶盏,茶盏落在地上粉身碎骨,尖锐的声响刺进了耳朵里,“既生入皇家,如不能执刀斩鹿,就要砧上待宰,我与太尉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没有太尉府的风光,哪有我姜扶光的尊荣?” 戚如烈猛地闭上双眼,从什么时候起,那个软乎乎骑在他脖子上撒娇,娇娇地喊他“外祖父”的小丫头,已经成了一个野心家。 姜扶光攥住了五指,声音变得嘶哑,沉重:“我的身后,站着的是母妃,是太尉府上上下下一百六十余口的性命,是以太尉府为首,数以千计的朝臣,以及他们的家眷、亲朋。” 戚如烈面色陡悲,抿唇不语。 “北朝俞氏的昨日,就是南朝戚氏的明天,”姜扶光看着碎了一地的碎片,“将军百战死,马革裹尸还,是何等的义气、悲壮、忠烈,可是,自古将军多冤死,何处孤坟觅忠魂。” “扶光,”戚如烈拍了拍她的手,“这些都不是你该背负的。” “外祖父,”姜扶光苦笑,“先皇十一子,除父皇,及两位支持父皇的王叔,几乎都死在夺嫡路上,是何等惨烈,父皇亲身经历,前三十二年,几乎都活在波谲云诡的权谋斗争里,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承恩公府咄咄相逼,父皇也不可能‘废嫡立庶’,乱了尊卑次序,比起这南朝百年基业,我太尉府又算得了什么?” 姜景璋是嫡子,朝中支持者众多。。 承恩公是掌了兵权的,废嫡立庶也名不正言不顺,且后患无穷,朝中又能有几人支持呢? 第45章:执刀斩鹿 刘邦要废太子刘盈,立庶子刘如意,到死都没废嫡立庶成功,他死后,爱子刘如意被毒杀,爱妾戚夫人成了人彘。 立嫡不立庶这是祖制。 千百年来,历朝历代都是遵循旧制,是因先人们,从历朝历代的宫闱斗争之中吸取了血的教训,唯独‘立嫡’才是正统。 太尉府满门忠烈,怎可为了一己私欲,罔顾仁义忠贞,挑起朝中内乱? 近年来,北边斗争不休,南越屡犯边境,倘若太尉府私心太重,南朝就不会有如今的中兴盛世。 父皇为什么要宠她,甚至纵容她干权涉政? 是因她平衡了太尉府与承恩公府的斗争。 可质子来朝,打破了平衡,如今太尉府同承恩公府,已然是龙虎相斗的局面。 她为什么能顺利越级封长? 是因她平衡了朝堂大势。 戚如烈没有说话,因为这是实情。 “这段日子,我总在想,立嫡不立长,立长不立幼,又是谁规定的?”大周朝定下的规则,又与她南朝姜氏何干? “旁人能制定规则,为何我不能更改规则?” “我为何一定要遵从,旁人定下的规则?” “我为什么不能成为,制定规则的人?” 字字句句,惊世骇俗,直指天威,戚如烈看得心惊,听得心折。 “嫡庶尊卑就当真这么重要?”姜扶光话锋稍顿,语气里透了一股子凌厉,“我偏要逆一逆这嫡庶,乱一乱这尊卑。” 嫡庶尊卑四个字,宛如一座大山一般,这么多年来,一直压在她和母妃,甚至是太尉府的身上。 可凭什么? 是凭承恩公为南朝立下的功劳,比太尉府少? 还是凭太尉府为南朝流的血太多? 二舅舅戚南风英年战死。 二表哥死在风华正茂的年龄,都没有娶妻生子,就永远埋骨在岭南。 还有那些跟着戚家征战沙场的将领、战士…… 是他们的血泪,成就了南朝的中兴盛世。 “外祖父让大表哥镇守岭南,”姜扶光轻笑了一声,“是因,岭南是我戚家军的老巢,不论何时,只要控制了岭南,太尉府就立于不败之地。” 二舅舅,外祖母、二表哥、都是为了这一条退路死了。 这真的是退路吗? “可是,”姜扶光止不住地冷笑,“父皇为了平衡承恩公府和太尉府,一面打压姜景璋,不让姜景璋得势,一面惮压太尉府之威,对内虽大施仁政,使南朝呈现了如今的中兴局面,可对外军事,却被动守御,同时也日益壮大了,外邦入侵的野心。” 戚如烈不由一默,扶光受太傅庭训,对朝中大局,看得十分透彻。 “近年来,南越频繁滋扰,父皇不肯主动出兵征讨,被动守御,始终不是长久之计,西南的邆(腾)赕诏,征服浪穹诏、施浪诏及河蛮,立‘云中国’,称‘云中王’,大有兼并其他三诏,统一西南的势头,与边境也有摩擦,若非太尉府腹背受敌,他承恩公又安敢放肆?!” 不过是觉得,‘倒戚’的时机到了,所以上蹿下跳了,打压太尉府,妄图立太子,窃太尉府的兵权。 太尉府已经没有退路了。 “父皇正值千秋,不管是立嫡不立长,还是废嫡立庶,都言之尚早,”姜扶光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清亮,“但承恩公府步步紧逼,我们不能再继续退让。” 外祖父一心为国,他的心里装着的是整个山河,是天下万民,不是个人利益得失,是何等忠烈。 可悲,亦可叹。 可他的隐忍,却助长了承恩公府的野心。 “外祖父,你想守护南朝的江山,不负祖德;想守护这天下万民,令百姓不必再受战乱之苦,不负义胆;想让我和母妃,安乐无忧,不负亲人,琰琰不拦你,阿琰长大了,以后,”姜扶光跪到外祖父面前,将脸儿贴在外祖父的膝盖上,哑声道,“就由阿琰,来守护您和太尉府。” 大虞朝四分五裂之后,这片土地,已经乱了太久了,南北朝干戈不止,外族虎视眈眈,入侵中原的野心,从来没有停止过。 外祖父不是南朝的大将军。 不是戚氏的戚如烈。 他是征战天下,定国安邦的猛虎, 何曾惧过?! 他知道承恩公府步步紧逼,也知道太尉府毫无退路,可他依然为了天下步步退让。 戚如烈眼眶一红,轻抚着她的头发:“阿琰,长大了呀!” 辇驾缓缓行过长街,向长公府而去。 在经过仙飨楼时,二楼临窗,一位身穿石青刻丝袍服的男子,负手站在窗前观望,他身长玉立,散发着英武不凡的贵气。 底下的大辇,以上等的棕红梓木精雕细琢,整体宛如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鸟,这是凤辇的规制。 透过薄如蝉翼的霞影纱,可以得窥其间影影绰绰的尊贵身影。 “姜扶光,”东方毓有些意外,“南朝唯一越级封长的护国长公主。” 微风拂开了薄纱的一角,青色衣裙的少女身姿秀媚,宛如春水与光潋滟,山岚与雾凝翠,非小貌小态,是大貌、深貌,不饰辞藻。 东方毓正欲细看,薄纱轻盈落下,悄无声息。 心中隐隐有些怅然若失。 “杜七,”东方毓突然出声问,“父王前阵子进献的紫鲛珠,陛下可是赏给了长公主?” “正是,”杜七是东方毓的长随,一进京就联络了东海侯在京里的情报据点,“现在紫鲛珠在宁瑗公主手中。” 东方毓蹙了一下眉。 “传言是尚服局正三品掌事李延,眼见太尉府失势,见风转舵,私拿了紫鲛珠做的首饰讨好宁瑗公主,并谎称是不小心送错,被长公主杖杀,陈尸午门外三日,惹得朝臣们纷纷弹劾长公主。” 看着楼下渐行渐远的大辇,东方毓想到方才惊鸿一瞥,那仿佛云山雾罩一般的巫山神韵。 世人皆说,长公主是云上日,扶桑光,是尊仪天授,他原是不信的,如今却有些期待,春搜围猎时与她正式会面的情形。。 “所以,越级封姜扶光护国长公主,”东方毓笑了笑,轻轻转了转指上的玉扳指,“赐三尺玄龙杖,上奏下打。” 第46章:林弦照回京 这很符合一位真心疼爱女儿,担心女儿被欺负的父亲行为。 当今陛下,对皇后有夫妻之【义】。 与穆贵妃却有夫妻之【情】。 世人不知,陛下在年少时,便钦慕大将军戚如烈的独女戚思穆,是迫不得已,才在母后的安排下娶了林氏为正妃。 陛下甫一登基之后,便不顾戚大将军激烈反对,力排众议,强行将戚思穆礼聘进宫。 当时,永安街夹道两旁十里红妆,映红了多少人眼。 这段秘闻,是陛下召他进京前,父亲亲口对他说的,父亲让他仔细斟酌朝中局势,万不能轻忽大意。 “揣摩圣心,忤逆圣意,”东方毓稍一想,就想通了其中关节,“乃历代帝王之大忌,承恩公府必受猜忌,立太子一事,必然又生波折。” 紫鲛珠做的首饰,是在尚服局被夺,不论怎么看都和姜扶光扯不上半点干系。 只是! 这一切,当真只是巧合? 春搜在即,负责护送北朝使臣的林弦照日夜兼程,马不停蹄,终于在春搜前三日,赶回上京。 月黑风高,夜深人静,城楼上的火把‘嗞嗞’地燃烧,时不时发出“噗哧”声响,上京南门的守城尉兵烧了火堆,正聚在一起烤芋头吃。 忽然,一个瞭望的守卫叫道:“有人来了!” “这么大晚上,谁啊?”其余几人纷纷过去。 漆黑的夜色里,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哒哒哒声响,由远及近,一行人纵马疾驰,踏着漆黑的夜色,出现在昏暗的烛光下,转眼就到了城门之外。 有人高呼开门。 “可是林世子率虎贲军回京复命?”这一行人穿着甲胄,气象森严,稍一联想就能猜到。 “正是!”一人振臂,抛上了手中的令牌,城尉立马接住,验证无误之后,立刻下令打开城门。 “轰隆”一声,厚重的城门发出闷雷声响。 一行人穿门入城,朝着皇城的方向纵马而去。 一个城尉远远看了一眼,有些羡慕:“林世子提前回京,看来这趟差事很顺利,要不了多久,就要在皇城司领职了。” “可不是嘛,”另一个城尉接了话,“皇城司,总领皇城安危,历来能在其中当职者,无不是忠臣英烈之后,受皇恩荫萌,也受陛下信任。” 林弦照连家门都没进,就秘密进宫面圣,禀报了北朝使臣被杀一事。 南书房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昏暗的烛火,轻轻地晃动、摇曳,仿佛过去了很久,沉寂许久的屋里,‘滴答’一声,滴漏嘴里坠下了一颗水珠,落在铜壶里,打破了一屋的死寂。 南兴帝勃然大怒,斥责林弦照:“不堪重用!” 林弦照低头跪在地上,无可辩驳。 之后,南兴帝连夜召见李校尉,进一步了解北朝使臣被杀害的情况,出动羽林卫,协助虎贲军查明真相,缉拿真凶,不允将此事暴露出去,并勒令林弦照禁足在府里,未得旨意,不得踏出家门半步。 林弦照回府不久,就得知,陛下秘召戚大将军入宫。 比起承恩公府,陛下更信任太尉府。 南北朝再起干戈,能真正与北朝一战的,只有太尉府。 承恩公轻叹一声:“陛下之所以没有现在发落你,是因北朝使臣被杀一事,关系到两国邦交,也关系到南朝的威严名望,暂时不宜透露。” 林弦照是此次护送北朝使臣的主官,若这时发落他,岂不是明晃晃地告诉世人,护送出了差错,北朝使臣出事了吗。 等过一段时间,陛下就要寻个由头处置他。 承恩公府大势将去。 林弦照将李校尉发现的疑点告知父亲:“有没有可能是太尉府……” “不会,”承恩公摇摇头,不等他把话说完,就已经否决了,“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你的对手,我了解戚大将军的为人,杀害北朝使臣,会导致两朝再起干戈,他戎马一生,为南朝出生入死多年,定不愿看到边境再起战火,百姓民不聊生,谁都有可能,唯独不会是太尉府。” 语气之中,难免透了几分钦佩。 林弦照打消了心中的怀疑,只是仍然疑虑重重:“那么父亲以为这件事,最有可能是谁所为?” 承恩公道:“西南云中国王权更迭,云中王连番出征周边各个部夷,有统一西南的势头,近年来,频繁与我朝发生摩擦,想来也不安分,还有南越也频繁滋扰,他们是最不愿看到,南北两朝建立质子邦交。” 虎贲军身负皇命,没哪个势力,敢插手两国邦交之事,除了太尉府,他们的嫌疑最大。 林弦照惊骇不已:“眼下北朝使臣被杀害,儿臣有负皇命,陛下对国公府的猜忌日益加深,复有太尉府虎视眈眈,国公府如虎狼环伺,大势将去,可三皇子立太子一事,仍是扑朔迷离……” 承恩公心下也是一阵惶然:“那日接到你的消息后,我立马派人传信北朝,那边答应,会尽量遮掩北朝使臣被杀一事,只不过事成之后,要多加十座城池作为交换。” “欺人太甚,”林弦照双拳紧握,“十座城池,相当于将南朝边境一州割让出去,人心不足蛇吞象。” “事已至此,已经没了退路。”承恩公不想答应,可人一旦走错了路,就再也回不了头。 当初,北朝那边派人联系他时,是怎么说的? 对方声称,是太尉府俞氏的旧部,可怜俞老将军为了北朝出生入死,最后因旧疾复发,战死沙场,一腔忠魂,天地可鉴。 可北朝狗皇帝,却降罪俞氏,将太尉府抄家流放,多年来,在朝中大肆清理朝中俞家旧部,迫害忠良。 他痛恨北朝皇帝,要报复北朝。 承恩公自是不肯相信,可打赢一场仗的诱惑对他而言实在太大了。 旁人不知道,陛下为什么多年来不立太子。 可他心里却是门清。。 穆贵妃在生了扶光公主后,有过一个孩子,陛下对这个孩子极其看重,穆贵妃在御花园散步,叫大皇子冲撞,滑跤小产,当时血流了一地,穆贵妃险些丧命,陛下一夜灰白了头发。 第47章:通敌叛国 事后,穆贵妃伤了身子,不能再生养了。 后宫血流成河,连皇后娘娘也受到了牵连。 这么多年过去了,陛下仍对此事耿耿于怀,始终不肯立太子,隐有废嫡立庶的心思。 承恩公坐不住了。 他身居高位,对北朝的情况还是相当了解,也明白对方说的是实情,谨慎起见,仍旧派了不少探子去北朝打探。 最终没忍住诱惑。 这一战,打出了承恩公府的威严,对方果真守信,送了三座城池,赔巨额款项,还送了质子来南朝。 让承恩公府的威望,达到了顶点。 “弦照,陛下老了,”承恩公低头看着棋盘上纵横交错的黑白棋子,“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林弦照心中一凛:“父亲,计划是否提前?” “按照之前的计划,先除掉姜扶光,”承恩公沉默了一阵,又道,“此女城府极深,心性极为狡诈,实在令人防不胜防。” 紫鲛珠事件,不仅让姜扶光越级封长,也将南书房观政的三皇子踩到了脚底,便连皇后娘娘也失了中宫威仪。 陛下对承恩公府猜忌更甚。 “父亲所言极是。”林弦照深吸一口气,“她本就能干权涉政,如今越级封长,便是三皇子将来登基为帝,怕也越不过她去,三尺玄龙杖上奏下打,不杀她,后患无穷。” 只要姜扶光不死,太尉府就屹立不倒。 “北朝使臣被杀,陛下恼怒承恩公府,立储一事,不能寄望在陛下身上,”承恩公略一思忖,又道,“过几日就是春搜,务必让三皇子在春搜上大放异彩,获得更多大臣们的支持,陛下老了,立储是迟早的事,近来朝中人心浮动,树嫡立储,已然摆到了台面上,三皇子为嫡,让朝中大臣务必拥立三皇子为储君。” 立储一事,并不是陛下一个人说了算,支持三皇子的大臣越多,陛下就不能废嫡立庶。 …… 林弦照归京一事,因羽林卫插手,并没有人知道,京里一切照旧。 珊瑚将春搜一应准备登记造册,呈给了姜扶光。 姜扶光对照内廷下发的卤簿,没发现不妥。 璎珞过来禀报:“长公主,小德子奉陛下之命,送了一匹御马过来。” “过去看看。”张德全是御前近身,总令六尚局,是内宫第一红人,能在名字上越过张德全,被称一声‘小德子’的,是他几个干儿子里最受宠的内廷太监。 小德子牵着御马站在院子里,见长公主过来,连忙上前磕头。 姜扶光免了他的礼数,目光落在院中那匹通体雪白的骏马上,眼中透了赞叹。 小德子堆着一脸笑:“这是前阵子,北朝进献的冷血宝马,是因此马,生活在极北雪山之上,通体雪白,神俊不凡,故得此名。” 小德子一边说,一边察言观色,见长公主很感兴趣,这才继续道:“此马十分稀少,不易获得,北朝只进献了一匹,整个南朝也只此一匹,陛下特命奴才将马给长公主送来,盼望着长公主能在春搜上大展神威。” “既是父皇赏赐,因何现在才送来。”春搜马上就要开始了,父皇不可能,直到今天才想到要赏马给她。 “长公主莫怪,”小德子连忙收起了笑容,连腰板也塌了下去,“这雪山马性子烈,桀骜难驯,是放在宫里驯养温驯了,才敢给长公主送来。” 姜扶光颔首,宫里有专司豢马的宫人。 小德子见长公主不怪,脸上又堆起了笑容:“雪山马温驯,长公主这两日磨合磨合,一准让您满意。” 璎珞给了赏赐,客气地将小德子送出了长公主府。 姜扶光摸了摸马鼻,雪山马似是很喜欢她,冲她打了一个响鼻,还凑过脑袋,蹭了蹭她的手。 果真十分温驯。 一晃眼,就到了春搜的日子。 姜扶光换上了圆领窄袖及膝裙子,坐在琉璃镜前:“就梳个简单的松山髻。” 松山髻方便出行,将发髻高梳到头顶,形态如松,再以发网罩住,以免发髻松散。 璎珞端着木托走进内殿:“叶舅母使人送了首饰过来,并交代,让长公主今儿就戴着首饰去猎场。” 一只赤金凤凰华胜。 十二条花丝凤尾上各镶嵌了一颗粉润莹莹的紫鲛珠,凤凰嘴里衔了一块宛如鸡血冻的碧玺石,属实稀罕,比起巧夺天工的紫鲛珠步摇花,也不遑多让。 姜扶光感念大舅母的用心,心中很感动:“华胜庄重华贵,没那么花俏,适合今天的日子和场合,还是大舅母想得周到。” 侍女连忙捧起华胜,小心翼翼地戴到长公主的发髻正前方,束紧,固定。 简单大气的松山,变成了凤凰山,不需要再搭配其他首饰,就已经华美无比。 璎珞道:“陛下的卤簿仪仗已经出发去了西山,文武百官也紧随其后,长公主府提前派人去西山设营,一切都准备妥当。” 姜扶光颔首:“便出发吧!” 南郊有专门的皇家围猎场,里面专程豢养了不少动物,那边设有行宫,不仅安全,而且更舒适,平常皇家狩猎,都是去南郊。 但此次,承恩公打了胜仗,春搜是为扬国威,显圣功,便不能小打小闹,狩猎的场地也就定在西山。 西山是距京最大的一座山,山势绵延起伏,磅礴不绝,地势也颇为险峻。 皇城司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圈定了狩猎范围,勘察了猎场上大型动物的活动范围,并派重兵驻守,以确保圣驾安全。 太阳自林立的密林间跃了出来,金黄色的光芒,穿过枝林密叶,斑驳婆娑。 西山空地上,搭建了临时的演武场,场上设了箭靶、武器。 南兴帝巡视演武场,身后承恩公、顾丞相、戚凛风伴驾,又复有姜景璋、东方毓,及刚来南朝的质子姬如玄等,青年才俊陪同。 “久闻世子文韬武略,”南兴帝偏头看向了一旁的东海侯世子东方毓,“终于有机会见识一番。”。 东方毓躬身拱手:“承蒙陛下赞誉,臣受之有愧,便厚颜献丑了。” 第48章:西山围猎 南兴帝哈哈一笑,侧头吩咐一旁的张德全:“去将朕那张雷霆弓拿来,便赏给世子试试身手。” 场中的文武大臣们都有些吃惊。 雷霆弓是以野生水牛角制作,工艺极其复杂,是难得的宝弓,此弓威力无比,弯弓搭射时,隐隐发出闷雷之声,颇为玄奇,故得了此名。 姜景璋脸色不大好,父皇的心思,早已是人尽皆知,他如此抬举东方毓,也是在变相抬举姜扶光。 不一会儿,小德子就托了雷霆弓过来。 东方毓当即下跪谢恩,接下了雷霆弓,走到演武场上,演武场附近的文武大臣,世家子弟纷纷过来看热闹。 东方毓在距离靶子,约二百步,取了箭矢,瞄准靶心,“咻”的一声,锐箭势如雷霆,在空气中发出刺耳的尖啸。 正中靶心。 且入靶三分。 不论是精准,还是力度,都控制得分毫不差,有眼力的人都能看出,东方毓这一箭游刃有余,还是谦虚了。 ‘一射之地’约在一百五十步,到二百步左右,这是衡量一个人箭术高低的标准,射程越远,精准度越高,威力越强,箭术就越高。 南兴帝抬手鼓掌:“世子箭术过人,果真名不虚传。” 文武百官们纷纷附和。 便在这时,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传来,东方毓回头看去,只见一匹赛雪欺霜,神俊无比的骏马,驮着一个红衣女子飞驰而来。 鲜衣雪马,英姿飒爽。 马儿越来越近,东方毓看清了马上的人,松山髻上的华胜,在阳光下,绽放煜煜华彩,莹莹的紫鲛珠,仿佛吞吐着光和热,焕发出眩目的紫色华光,却都成了陪衬,映衬了马上之人山眉海目,光彩夺目。 “扶光来了。”南兴帝露了笑容,似有若无地看了东方毓一眼。 护国长公主,姜扶光。 东方毓有些恍然,又觉得理所当然,那日临窗惊鸿一瞥,便已经得窥了半分晔兮如华,巫山神韵。 马儿行至三丈外,姜扶光“吁”了一声,勒紧了马缰,翻身跳下马,快步走到南兴帝命前,见礼:“见过父皇。” “你来得正好,”南兴帝连忙上前扶她,“东方世子正在展示箭术,你也一起看看吧!” “久闻东方世子文韬武略,可要开开眼界。”姜扶光笑着回答,看向了站在演武场不远处的男子。 他面如冠玉,长眉宛如墨画,斜飞入鬓,长了一双比较少见的双凤眼。 双眼皮,眼尾斜斜往上延伸,衬了一双狭长的凤眼黑睛内藏,不外露,眼波流动间神光照人,令人不敢逼视。 一身深紫劲装,显得他身姿修长,萧萧如竹,肃肃如松,正是轩朗清举,自有一股英武之气流露。 难怪父皇和外祖父,都认为这是一桩好婚。 果真是龙章凤姿! 姜扶光心下赞叹,就感觉有一道灼灼的目光看过来。 姬如玄! 玄青色衣裳,宛如黛色的山岚,越显得身姿嶙峋,于峭拔中,透了几分雅致,倒是场内一干人中,唯一能与东方毓一较高低的人了。 姬如玄弯起唇,冲着她笑,一脸乖巧无辜样。 姜扶光犹豫了一下,回了一个浅笑,接着便转过头去。 多亏了姬如玄,外祖父的身体好了许多。 东方毓连射三箭,箭箭正中靶心,场中一片叫好。 南兴帝龙心大悦,环视场中一干青年才俊,突然道:“趁狩猎还没开始,大家也别拘着,不如比比箭术,先热一热身。” 文武百官们纷纷附和。 东方毓箭术精妙,场中还有谁的箭术能比得过他? 陛下有心抬举东方毓,是做给长公主看得。 自古美人慕英雄,东方毓这般出色,才配得上南朝唯一越级封长的护国长公主。 承恩公低头不语,好端端的一个狩猎,生生变成了长公主择驸马大会。 首先上场的是姜景璋,他连射三箭,也是箭箭靶心,当即获得了众臣们拍手叫好,声称三皇子是虎父无犬子。 同时! 也忍不住隐晦地看了,吊在后面唯唯诺诺的二皇子姜景璜。 同为皇子,难免会被放在一起比较。 二皇子姜景璜打小就交由何贵嫔教养。 何贵嫔不贤,长期在姜景璜的饮食里下慢性毒,此毒不会害人性命,却会影响心智,使人变得鲁钝。 陛下登基第二年,皇长子姜景琮冲撞穆贵妃,导致穆贵妃滑跤小产,险些丧命,陛下勃然大怒,严查后宫,这件事才暴露出来。 后来,何贵嫔被陛下赐死。 一条白绫缠住脖子,陛下居高临下,亲眼看到何贵嫔痛苦绝望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犹不解气,将何贵嫔的尸体喂了野狼。 皇长子被幽禁宫中,不久就病逝了。 陛下得知后,冷笑一声:“此等畜生,死不足惜。” 一句话,了断一场父子情。 天家无父子,体现得淋漓尽致。 只可惜,二皇子姜景璜,终是毁了,因反应较一般人要迟钝,就养成了胆小懦弱的性子。 众臣们摇头叹息。 哪儿比得上三皇子姜景璋?! 这种显威立德的场合,姜景璋不堕皇家威望,南兴帝也是十分满意,当场夸了几句,转头就对姜扶光道:“你也下去射两箭给朕瞧瞧。” 坐在演武场旁的草地上,有些百无聊赖的姬如玄,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 见身着圆领窄袖及膝裙子的长公主,走进了演武场中央,在距离靶子,一百五十步左右停下。 小德子连忙送上一把比较轻灵的柘木弓。 烈日炎炎,骄阳如火,衬得她光艳照人,冰肌莹彻,姜扶光握弓搭箭,干净利落,不知炫目了场中多少青年才俊。 眼睛被灼灼的光烫到,姬如玄有一种想捂眼的冲动。 “咻——” “咻——” “咻——” 一连三箭,箭箭正中靶心。 姬如玄捂着胸口,砰一声倒在地上,心里一阵扑通乱跳,心都快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感觉姜扶光的箭,不是射到靶子上的,是射进他心里去的。 怎么能这么好看!!! “完了,”他双手捂住脸,用力搓了一把:“更喜欢了怎么办?” 第49章:干你屁事 “好、好、好,”南兴帝当即拍手大笑,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朕平生三恨,唯最恨扶光不是男儿身。” 两相对比之下,姜景璋面色挂不住了。 若姜扶光是男儿身,只怕父皇早就废嫡立庶了,父皇这么多年不立太子,本就存了废嫡立庶的心思,只是二皇兄天资愚钝,又胆小懦弱,实在不堪教化,才让父皇迟疑不定。 东方毓也是满目欣赏:“长公主巾帼不让须眉。” 姜扶光弯了弯唇:“多谢世子夸奖。” 叶缝间光影洒落,在姜扶光粲然夺目的面容上,投下了些许斑驳,东方毓这才将眼前这人看得真切。 上古既无,世所未见, 瑰姿玮态,不可胜赞。 “你看她那得意样,”姜宁玉见一些文武大臣对姜扶光奉承讨好,嫉妒得眼睛都红了,“父皇身边都是文武大臣,偏她一个女人,还要往跟前凑去,生怕旁人不知道她得宠。” 姜宁嘉翻了一个白眼:“有人这是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呢,有本事,你也往父皇面前凑一凑,看看父皇理不理你。” 她长相不算顶美,但明眸红唇,身形高挑,英姿飒爽。 姜宁玉气得直咬牙:“你个女汉子,是不嫌葡萄酸,上赶着跪舔,指望她赏你葡萄吃呢,当年你不就是讨好姜扶光,令父皇对你另眼相看,父皇请白老将军教导姜扶光骑射,让你做了伴从么!” 白将军可是南朝仅次于戚大将军的武将。 她的母妃,封了三品贵嫔,是上了品级的妃子,姜宁嘉的母妃,也才一个不大不小的四品美人。 姜扶光压她一头,也就算了。 凭什么天生就矮她一头的姜宁嘉,也要压她一头。 姜宁嘉一脸看白痴的表情,语气坦荡:“我不讨好她,难道讨好你?讨好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姜宁玉差点没气死:“哼,我倒要看看,姜扶光还能风光到几时。” 一旁的姜宁柔听这话说得离谱,连忙出声转了话题:“三皇姐这阵子都在忙什么,许久都没见你了。” 姜宁嘉还是很给姜宁柔面子,朗声道:“我倒是想现一现人眼,可惜之前春日宴,五皇妹没有请我。” 姜宁玉冷哼一声:“我看,丢人现眼还差不多。” 姜宁嘉也不惯她:“干你屁事!” “你,”姜宁玉气得直哆嗦,“粗俗。” “我只是嘴上粗俗,不像某些人,心里肮脏,呵!”姜宁嘉懒得理她,扔下一句话,就与姜宁柔一起驱马离开。 “公主,请息怒,”姜宁玉身后的护卫赵俭,连忙安抚她,“您今天定能在春搜上脱颖而出,令陛下对您另眼相看。” “你说得对,”姜宁玉这才缓下了怒火,“父皇不就因为姜宁嘉骑射功夫不错,才对她另眼相看吗?她姜宁嘉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公主苦练了这么久的骑射,”赵俭长得平平无奇,面庞瘦削,显得有些阴沉,“定能力压两位公主,脱颖而出。” 接下来,演武场上又有几人上场,箭术均是非同凡响,南兴帝看的是龙心大悦,赏赐不停地送出去。 顾丞相轻抚着短须笑:“我朝人才津津,是陛下仁治德功。” 文武百官纷纷附和。 一位御史台的大人,露出惋惜的神情:“听闻承恩公世子也是箭术高绝,只可惜,他率虎贲军护送北朝使臣,至今尚未返京,此次春搜,箭术比斗,少了林世子,倒是失色不少啊。” 林弦照不在,东方毓无人争锋,自是独占鳌头。 场中有不少人出言附和。 原是奉承的话,却让承恩公心里一‘咯噔’,暗道不好。 这要是在从前,他自然是骄傲又满意,如今听在耳里,只觉得惶恐不安,恨不得捂上这些人的嘴,叫他们统统闭嘴。 南兴帝笑意淡了一些:“时辰不早了,狩猎开始吧!” 护卫开道,南兴帝打马入林,很快就在护卫的引领下,寻到了一只落单的雄鹿,南兴帝举弓猎下了这只雄鹿。 护卫将这只雄鹿放入祭台,礼部与太史令完成了祭礼后,狩猎正式开始。 南郊猎场里的猎物,大多都是饲养的,猎物比较多,而且警惕性比较低,每次狩猎,大家三五结群,也不怕打不到猎物。 西山这边是野生猎场,猎物警惕性高,狩猎不好带太多护卫,以免人多动静大,猎物闻风而逃。 狩猎场四周派兵把守,也避开了大型野兽的领地,带一个武艺高强,又熟悉地形的护卫策应安全足矣。 姜扶光正要带卫十二去狩猎,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七皇妹。” 姜扶光抬眸,看到了骑在马背上的姜宁柔。 “六皇姐,”春日宴后,她已经有些日子没见姜宁柔了,此时见她也是一身红衣,显得柔艳无比,“鲜少见六皇姐穿得这样鲜亮,当真是容光焕发。” “快别臊我了,”姜宁柔轻拂了一下颊边的乱发,温柔轻笑,“倒像我特地过来同你显摆一般,我方才可是听到了不少人都在夸你,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 “这话,也就随便听听,”姜扶光听着好笑,“咱们三皇姐,那才是当之无愧的英姿飒爽,”提及了姜宁嘉,她话锋一转,忍不住四下张望,“听说三皇姐也来了西山,怎么一直没看到她?” “方才同我在一起,原是打算同你打声招呼,一直没寻到机会,”姜宁玉笑着回道,“狩猎开始后,她就一马当先,冲进了山林里。” 姜扶光方才一直在演武场,直到礼祭完了,狩猎正式开始,这才离开。 “扶光,”顾嘉彦打马而来,一身靛青色骑马装,更衬得他英气勃发,待马儿走近,看到了一旁的宁柔公主,又连忙打招呼,“见过宁柔公主。”。 “顾二公子,”姜宁柔抬眼看他,阳光下,她盈盈的眸子,宛如春水一般温柔,“我同令仪是手帕交,也时常去丞相府,不必多礼。” 第50章:你好恶毒啊 顾嘉彦也时常听令仪提及宁柔公主如何温婉良善,后面见的次数多了,也渐渐熟了起来,不过比起姜扶光,还是生疏许多。 “对了,”宁柔公主将他的疏离看在眼里,“怎么没见令仪?” “在营帐里陪母亲说话,”顾嘉彦提了一句,“可能还要过一会儿才过来。” 宁柔公主仰首看他,微笑:“那我等等她。” 顾嘉彦只随便点点头,也不再多话,转头看向了姜扶光:“猎场上刀箭无眼,你自己小心一点。” 姜扶光弯了弯唇:“你也是。” “对了,”顾嘉彦骑马走了两步,又打马掉头,“为了增加此次狩猎的精彩,考验大家的骑射功夫,猎场内围还有一些性情凶猛的野兽没有清理驱逐,你若是深入内围,一定要注意避开野兽,遇到了危险,就喊猎场四周把守的猎场侍卫。” 此次春搜,是为了扬国威、显圣德,不能小打小闹。 扶光骑射功夫不错,跟猎的护卫,不仅熟知山中地形,而且熟知野兽习性,能根据野兽的活动轨迹,判断野兽的狩猎范围,安全不成问题。 姜扶光摆摆手:“行,我知道了。” 顾嘉彦正要走,又想到了什么,勒马一停:“就算没有猎到猎物,你也不要伤心,大不了,我一会儿多猎一些猎物,分你一半。” “你快走吧,”姜扶光一脸无语,“你再啰嗦下去,可就要落后旁人了。” 顾嘉彦一听这话,连忙摆摆手,一夹马腹,喊了一声“驾”,大黑马宛如离弦之箭,疾射林中。 姜宁柔一直看着高头大马,消失在山林密叶间,转头瞧了姜扶光一眼,叶缝间光影洒落,她眸中映着斑驳。 如火如荼的阳光下,意气风发的少年坐在马背上,同粲然秾丽的美人儿并肩。 “还真是耀眼……”耀眼到,刺得眼睛疼,姬如玄眯了眯眼,眼里翻涌着阴霾暗色。 头顶的枝干,挡住了头顶灼灼阳光,姬如玄置身与光隔离的阴影下,看着站在光里的人。 风吹动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带来一股阴凉。 “这个顾嘉彦,”姬如玄骑了一匹个头较矮,更适合女子的棕马,笑得一脸纯良,“还真是,碍眼啊!” 如果能从世上消失,该有多好啊! 他眼里掠过一丝兴奋。 “公子,”顿时,金宝的心跳到了嗓子眼里,他连忙压低了声音,“这可是在猎场里,陛下的眼皮子底下,您可千万不要乱来啊!” 姬如玄瞥了一眼金宝,笑得很无辜:“我是那种会乱来的人吗?” 会,您不仅会, 您笑得越无辜,就越想使坏。 “公子,”金宝打了一个激灵,又凑近了一些,小声说,“顾嘉彦是丞相的嫡次子,杀了他,会很麻烦,您可千万别犯糊涂啊!” “我就想使点小坏,让他打不到猎物,在姜扶光面前丢脸,你竟然想杀了他,”姬如玄一脸惊恐地望着他,仿佛他有多么丧尽天良一般,“你好恶毒啊!” 这是什么茶言茶语?金宝一口气喘不上来,生生憋了一脸通红。 讲清楚,到底是谁恶毒了? 有一个恶毒主子,还指望他善良? “讲道理,”姬如玄一脸不认同地看他,“我们俩,到底谁更疯批?” 金宝想打死他。 “金宝啊,”姬如玄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不认同,“你的想法很危险啊,我这个主子,都被你带坏了。” 我要打死这个狗子,谁也别拦我,谁拦我,我跟谁急。 金宝咬牙切齿,就见那边姜宁柔打马离开,他家主子,就像见了骨头的狗一般,一夹马腹,冲向了长公主。 他连忙打马跟上。 “长公主,”姬如玄笑得那叫一个阳光灿烂,“这匹雪山马实在太匹配您高贵的气质了,果真是宝马配美人,相得益彰,今日长公主骑着雪山马,一定能满载而归,技惊四座。” 雪山马个头比较娇小,尤其适合姜扶光。 “那就借姬公子吉言。” 姜扶光轻抚了一下马头,也看了一眼姬如玄的坐骑,只是一匹寻常的马儿,代步倒是没有问题,若是狩猎,却是逊色不少。 “公子初来上京,一时也寻不到合适的坐骑,我那边还有一匹烈焰马,如若不嫌弃,倒是可以借给公子使一使。” 她有雪山马,烈焰马空着也是空着,姬如玄帮了她不少忙,借一匹马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嫌弃,不嫌弃,”姬如玄回答得极为迅速,仿佛生怕她反悔似的,“长公主的马,那必然是世间少有的好马。” 姜扶光笑了一下,转头看向了身边的护卫:“卫十二,去把烈焰带过来。” 卫十二领命离开。 “长公主,真是人美心善,”姬如玄展颜一笑,一口白牙,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朝她行了一个揖手礼,“多谢长公主。” 南方多才子,盛行笑不露齿,温润谦和,像他这样笑得如此‘不拘小节’,被视作言笑不工,礼之不恭,最是不可取。 “你也帮了我许多忙。”姜扶光倒没觉得他不该这样笑,只是觉得他笑得好像有点傻。 卫十二来得很快。 姬如玄有点失望,他还想多跟长公主聊一聊。 烈焰马是一匹通体棕红的汗血宝马,红色的鬃毛,宛如烈焰一样漂亮,个头比雪山马要高一些,又比寻常马稍矮,但四肢却十分精悍、矫健,是一匹不输雪山马的宝马。 姜扶光从前骑过的马!! 多稀罕啊! 姬如玄顿时激动了,连忙翻身下马,围着烈焰马转了一圈又一圈,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还拍了拍硬实的马屁股,迎接他的是,后踢得一记马腿,亏得他反应快,及时躲开,不然就要被马腿踢中。 姜扶光抿了抿唇,有点想笑,又忍俊不禁,提醒道:“烈焰马性子比较烈,姬公子待会要小心一些。”。 她也是见姬如玄策马过来,动作利落又潇洒,骑术自是不弱,驾驭烈焰马不成问题,这才敢借烈焰马。 第51章:他笑得有点傻 “我打小就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姬如玄凑到马头,摸了摸马鼻子,烈焰马打了一个响鼻,喷了他一脸的鼻水。 他有些呆滞,抹了一把脸,尬笑一声,“这马儿,确实有点烈……” 姜扶光别开脸,还是忍不住笑:“便祝姬公子旗开得胜。” 说完,她策马远走。 “长公主,”姬如玄仿佛打了鸡血一般,扯开嗓子大喊,“待我猎几块好的皮子回来,给你当坐垫使。” 姜扶光摆摆手,表示不用。 不远处,东方毓目光微凝。 姜扶光飞驰入林。 其形也,翩若惊鸿, 其势也,婉如游龙, 骄阳似火,山色秀媚,都成了虚化的背景,只有马背上的英姿如火如荼,夺人目精。 直到那一抹惊鸿丽影,消失在密林中,东方毓才转开了视线。 看到方才与姜扶光说话的男子利落翻身,跃上马背,之前还有些烈性的棕红马儿,低着马头,显得十分温驯。 “他是谁?”东方毓问。 杜七看了一眼:“是北朝送来的质子,姬如玄。” “是他,”北朝废太子,东方毓有些惊讶了,“他似乎和长公主关系不错?” 南朝最尊贵的长公主,与北朝质子相谈甚欢。 还真有些稀奇。 “也是投其所好,打听到长公主喜香,”杜七语气中透了一丝微妙的不屑,“前些天,进献了从北朝带来的珍贵香料,长公主十分喜欢,便也另眼相看了几分,上京里不少人都说他攀上了长公主。” 一个他国质子,会做出这种谄上的举动,也太寻常了。 真不知道,世子为什么会在意他。 “原来如此,”东方毓有些惊讶,方才见姬如玄气度不凡,实在不像一个质子,还当是朝中哪个勋贵之家的公子,“倒是可惜了。” 他并没有因为姬如玄是质子,而小瞧了姬如玄。 姜扶光带着卫十二打马入林,很快就猎了一头獐子。 卫十二拎着血淋淋的獐子回来,姜扶光遗憾地摇头:“这一箭射偏了些许,可惜了这一身獐子皮。” 姜扶光继续在林中寻找目标。 密林深处的草丛里,露出了一个灰白色的臀部,是一只狍子,傻狍子倒是不负‘傻名’,躲在草丛里吃草,不时晃一晃自己毛茸茸的臀部,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姜扶光的箭瞄准了。 “嗖!” 利箭疾射,“噗”声插到狍子的后腿上,忽然,另一支箭也射了过来,刚好射中了狍子的一条前腿。 狍子倒地哀嚎。 姜扶光抬眸看去,姜宁嘉带着一个护卫,出现在对面的密林里,她手中的柘木弓还没有放下。 方才那一箭,是她射出去的。 姜宁嘉笑着和她打招呼:“七皇妹,真巧啊!” “三皇姐,”姜扶光唤了一声,看了一眼姜宁嘉身后的护卫,笑了,“你今天的运气似乎不大好。” 都这么久了,就猎到了几只野兔。 “可不是嘛,”姜宁嘉一摊手,有点无奈,“好不容易找着了一个猎物,还被你抢先了一步,看来,你的箭术又有精进。” 姜扶光这才示意卫十二去捡猎物,“你的箭术深得白老将军的真传,谁敢和你比箭术?我就是占了先到的便宜。” 教导她们骑射的白将军,有百步穿杨的本事。 姜宁嘉在射箭上极有天赋,白老将军时常惋惜她是女儿身,不能从军,不然定能征战沙场,建功立业。 与之一比,她的箭术就比姜宁嘉逊色许多。 “你少谦虚了,打猎比的是骑射,论骑术我可差了你一大截,”姜宁嘉翻了一个白眼,跃跃欲试地提议,“难得出来狩猎,不如我们俩比一比,等到落日时分,击鼓收猎时,看看谁的猎物多。” “这个提议不错,”姜扶光也很感兴趣,“我们还是头一次在猎场上正经比试。” “我去别的地方,”姜宁嘉打马去了西南边,冲姜扶光摆摆手,“先说好了,我可不会因为父皇疼你,就让你。” “彼此彼此,”姜扶光也毫不示弱,“我也不会因为你运气不好,就让你。” 既要比试,就不能再小打小闹。 姜扶光继续深入密林,她运气不错,不久之后,又猎到了一只黄毛狐狸。 太阳渐渐偏西,雾气升上山顶,远处的群山,笼罩在灰蒙蒙的雾岚里。 姜扶光微微蹙眉:“雾气升山顶,恐有倾盆雨。” 卫十二道:“太史令算过,近日无雨。” 姜扶光看了天边一轮圆日:“便是要下雨,这雨一时半会也下不来,距离鸣鼓收猎还有一会,我们再去其他地方找找,可不能输给了三皇姐。” “长公主,”卫十二连忙阻止,“已经进入了猎场内围,再往前就要越过猎场范围,不能再继续向前深入。” 既是狩猎,自然不能只猎一些没有威胁的小动物,内围有一些比较凶猛的动物,专为一些艺高人胆大的人设立。 姜扶光只好作罢,换了一个方向继续寻找目标。 咚咚咚—— 鼓声厚重雄浑,遍传了整个猎场。 日落时分,击鼓收猎。 姜扶光正要带着卫十二返回,突然,密林深处传来隐隐的呼救之声,卫十二翻身下马,将耳朵贴在地上细听,神色顿时凝重。 “长公主,前面有乱马奔跑之声,听声音是从西南方向传来,属下听出,是宁嘉公主遇险,正在呼救。” “三皇姐方才确实是往西南方向去的,”姜扶光脸色顿时凝重,“若非情况危急,三皇姐也不会呼救,此地与三皇姐相距不远,你速去看看。” 卫十二有些迟疑:“属下只负责长公主的安全。” “这一路走来并无大型猎物,我现在沿路返回,安全不成问题。”姜扶光有点担心姜宁嘉。 姜宁嘉身边有护卫跟从,若非遇到极大的威胁,护卫不可能将她置于险境。 猎场里这么多人,若果真出现了什么威胁,就更不能这样一走了之,至少要搞清楚状况,以免闹出了人命。。 派卫十二过去看看情形,是眼下最稳妥的方法。 第52章:姜宁嘉遇险 卫十二听到呼声越来越近,立刻抱拳领命:“属下去去就回。” 卫十二打马入林,往西南方向行了大约一里(500米)地。 忽闻一声凄厉的嘶鸣。 姜宁嘉怎么也没想到,她只是在猎场狩猎,怎么会突然遇到一群野狼? 护卫为了掩护她,孤身引走了野狼,她准备去找猎场侍卫,哪知,身下的马儿突然变得躁动起来,完全不受驱使。 “吁!快停下,”姜宁嘉骑术不错,但她从来没有遇到这种情况,难免有些慌张,“火舞,快停下来。” 枣红大马竟发了狂地往树林里冲去。 姜宁嘉隐约觉得火舞有些不对劲,心里有些不安,也顾不得其他,扯开嗓子就大叫,“快来人……” 猎场附近有皇城司的人把守,肯定有人能听到她的叫声。 这时,姜宁嘉座下的枣红大马双目凸起,口吐白沫,高高撂起马蹄,发狂似的要将她从马背上颠下来! 侍卫怎么还不来? 再这样下去,不光自己会没命,救她的护卫也会没命。 姜宁嘉都要绝望了。 “嘶!” 马儿仰头嘶鸣,后腿又力一噔,姜宁嘉身体向后仰。 “小心!”卫十二用力勒住马缰,纵身向前,在姜宁嘉落地之前,接住了姜宁嘉,一个翻滚便稳定了身形。 后背砸在地上,姜宁嘉闷哼一声,有些惊魂未定:“卫十二,怎么是你?” 卫十二拉起了姜宁嘉:“长公主在附近的山林里狩猎,听到了公主的呼救,就命属下过来看看。” 这时! 不远处,传来‘砰’声巨响,连地面都颤了颤。 卫十二掠身上前,方才发了疯的枣红大马口吐白沫,倒在地上蹬着腿子,在流下两行血泪后,渐渐僵直不动了。 随后跑来的姜宁嘉,失声大喊:“火舞。” 卫十二觉得不对,连忙上前检查枣马的尸体,从枣马嘴边捻了一些血,轻捻之后观察,脸色渐渐凝重。 “血液有轻微异样,”卫十二起身,对伤心难过的姜宁嘉道,“建议公主将马尸交去大理寺查验。” “是,是有人要害我?”这无疑证实了姜宁嘉的猜测。 可她根本猜不出,到底是谁要害她? 她虽然是个公主,可母妃只是四品美人,在宫里没有什么存在感,她也不曾与人结怨,唯一与她关系不和的,便只有宁玉。 可宁玉性子虽然要强,时常与她攀比、掐尖,也没严重到害人性命的地步。 姜宁嘉脑子里一片糊浆。 卫十二估摸了时间,她离开长公主已有两刻钟,见宁嘉公主没事,就道,“公主不如与我一起离开,同长公主会合?” “卫十二,”姜宁嘉连忙摇头,一把抓住卫十二的手,“猎场里有狼,护卫为了掩护我,孤身引开了狼群,你能不能帮我救救他,猎场里混进了狼,总归是一个大隐患,倘若伤了人,狩猎怕也进行不下去……” 卫十二心惊不止,这里已经很接近猎场外围,竟然会有狼群闯入,守在附近的侍卫在哪儿呢? 宁嘉公主呼救声这么大,她和长公主都听到了,侍卫不可能听不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卫十二不想浪费时间去救无关紧要的人。 她是太尉府训练的暗卫,唯一的职责,就是听从长公主命令,护卫长公主安全,其他人的死活与她无关 可她心里还有隐忧:“护卫引着狼群,往哪里去了?” 姜宁嘉连忙指向了南边。 “糟了!”卫十二面无表情的脸,顿时变了。 正是长公主沿路返回的方向,长公主已经落单,两地相隔本就不远,若宁嘉公主的护卫引着狼群去了南边,势必会威胁长公主的安全。 卫十二一把拎起姜宁嘉,纵身上马,猛地一挥鞭就追上去了。 长公主千万不能有事。 千万不要有事。 天边笼罩了一片云翳,茂密的山林,也有些阴沉。 姬如玄骑着烈焰马,慢悠悠到了猎场守卫薄弱处,模仿了一声鸟叫,游隼疾掠而下,扑棱着翅膀,停在了他抬起的手臂上。 抚了抚游隼灰蓝色的羽翅,将一条花斑蛇丢到树叉上。 游隼快速地向猎物冲去,利爪按住猎物,尖嘴将蛇撕裂成小块,凶猛地吞食。 游隼进食很快。 一条花蛇吃完,它重新回到主人的手臂上。 姬如玄这才慢条斯理,取下隼足上绑着的密信,展开一瞧,眸色暗了暗:“若在之前收到这一封密信,我应是十分愉悦呢。” 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多叫人开心啊。 可现在,他盯着密信,满脸纠结。 要救吗? 他有一下没一下抚着游隼灰蓝色的毛,苦恼地想。 还是算了。 代价太大了。 他若去救人,肯定是要曝露的。 她那么聪明,一定会怀疑他来南朝的目的,指不定还要恩将仇报,吃力不讨好的事,傻子才会做。 呵,他又不傻。 他来南朝的目的,原就为了搅乱南朝局势,也早就安排好了,这位南朝最尊贵的公主殿下的死局,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女人,搅乱自己的计划?! 得不偿失! 呵,死了也好。 死了,就不会再乱他心神,搞个什么阴谋诡计,便觉得自己好像欠了她似的,每回见她,都心虚得要命,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摆,千方百计地从旁的地方找补。 巴巴地将外祖家秘制的膏油,送上门去讨好。 手底下的走私商,也吐露给她。 给姜扶光做了嫁衣,也觉得挺好。 她遇险了,还想巴巴地过去英雄救美。 …… 姬如玄捂脸,他这是图什么,为什么啊! 想想就挺傻的。 算了吧! “走吧,我们回营地。”接下来,想来营地会很热闹。 看热闹,这么有趣的事,怎么能少得了他呢? 姬如玄冷笑一声,打马准备回去,马儿才走了两步,猛地一勒缰绳,马儿嘶鸣了一声,停在原地不动。 可是…… 姬如玄抬眸,看着逐渐被阴云遮挡的太阳。 没有人去救她,她真的会死。 世上就没有姜扶光了。 金宝心中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第53章:糟了,中计了 姬如玄将密信碾成了齑粉,眸色幽幽地冷沉下来,薄唇翕动:“英雄救美这把戏,也挺有趣的。” 代价有点大,也不是玩不起呢。 金宝喉咙干涩:“公子,您的身后,是千千万万支持您的旧部、残党,及他们的家眷,还有那些如张成显一般,为了您和俞氏流血牺牲亡魂,您……” “这是宿命的安排。”姬如玄笑声透了淡淡的凉意。 金宝遍体生凉。 “须知,”他呵笑了一声,低哑的声音,透了几分玩味,“命运注定,越是不想有太多牵扯的人,注定会纠缠不休,我决定接受命运的安排。” 他的语气,仿佛认命了一般,做出了某种‘顺从宿命’的决定。 推翻了他在南朝之前的所有布局,否定了从前的一切算计。 使之一切重来。 值得吗? 或许吧! 金宝脑子发晕,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那天在午门,他分明见公子看长公主的眼神,是那样专注、纯粹,不带兴味、戏谑,他仿佛预见了今天。 一个人,付出自己拥有的一切,固然情深。 但是,肯为一个人改变立场,放弃自己辛苦布局多年,本该唾手可得的胜利,是难上加难。 “我也希望,”姬如玄低下头,敛下了眼睛,“受命运眷顾呢。” …… 姜扶光立刻沿途返回,心里却蒙上了一层阴霾,姜宁嘉遇险呼救,不知守在附近的侍卫,有没有去救姜宁嘉? 也不知道卫十二有没有及时救下姜宁嘉? 突然! “嗖”一声,破空而来。 姜扶光听到尖啸的箭矢,“噗呲”射进了雪山马的前腿。 “嘶嘶嘶——” “嘶嘶——” “嘶——” 雪山马凄厉嘶鸣,高高撂起马蹄,发了疯地朝密林深入疾奔。 糟了,中计了! 是调虎离山。 姜扶光止不住地心惊,万万没有想到,会有人胆敢在猎场上,在父皇的眼皮子底下,在皇城司的守卫之下,在光天化日之中行刺。 简直是肆无忌惮。 布下杀局之人,向同她交好的姜宁嘉下手,以此来放松她的警惕,让她误以为,姜宁嘉是否遇到了大型野兽,便是不为姜宁嘉的安危,也要顾全大局,将卫十二调离她的身边去查探。 她因此落单。ganqing五.com “雪山,快停下,”姜扶光拼命勒动缰绳,想要控制雪山,但雪山却越来越疯癫,宛如一头疯牛,拱头往密林里冲,“停下,吁,吁……” 雪山马的异状,让姜扶光的心止不住地往下沉。 那支箭上,肯定淬了让雪山发狂的毒。 “来人啊,来人,快来人……”姜扶光一边大喊,一边死命地夹住马腹,以免被发了狂的马甩下马背。 这么高的马背,摔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知何时,天边浮云渐重,落日的余晖蒙着一层晦暗,天地都黯淡失色。 冷风席卷,远处绵延的鼓声依稀传来。 是收猎的鼓声! 竟离她这样远了,姜扶光终于意识到,雪山马跑出了狩猎场,远离了众人狩猎的范围内。 同时也脱离了皇城司的眼线,接下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有人知道了。 好一个精心策划的杀局。 “来人啊……”姜扶光什么也做不了,雪山马正在发狂,速度实在太快,密林之中,跳马无疑是死路一条。 身下是疯癫的马儿,耳边是尖啸刺耳的风声。 林中,惊鸟疾飞。 姜扶光趴在马背上,拼命拉紧马缰,试图控制身下的雪山马,双腿夹紧马腹,不让自己被甩下马背,手掌心早已血肉模糊,大腿两侧被马鞍磨得钻心地疼。 不知道过了多久! “嘶!”雪山马凄厉嘶鸣。 前面是一处开阔的地方,坐以待毙,不如赌上一把。 姜扶光心中发狠,毫不迟疑地从小靴中取出匕首,猛地扎向马脖。 一下,两下,三下…… 雪山马速度终于慢下来。 姜扶光双臂抱头,猛地翻身下马,身体重重砸落在地,全身都在疼,肩膀也被地上的尖枝刺穿。 这已是不幸之中的大幸。 天幕灰沉,不知打哪儿来的阴风,吹得人浑身发冷。 要下雨了! 突然, 一道黑影从林间掠出,向她奔袭而来。 是死士! 姜扶光捂着肩膀上的伤,强撑着浑身疼痛,向林子的尽头奔去,前方隐隐透出光亮,却是一处嶙峋的断崖。 强撑的力气,仿佛被人抽空了一般。 姜扶光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距离断崖不到三尺远的地方,一探手臂就能到了的危险。 她这才忽然明白,死士是故意把她往悬崖上逼,这么高的悬崖跌下去,肯定会尸骨无存,就没人知道她的死因。 “你是什么人?”姜扶光勉强镇定,试图拖延时间。 黑衣人脚步不停,声音嘶哑,仿佛喉咙被火燎过:“杀你的人。” “刺杀护国长公主,罪同谋逆。”姜扶光根骨太差,练不了高深的武艺,只学了一些强身健体的招式,不可能是黑衣死士的对手,箭术虽然不错,可弓箭在马儿发狂时,不见了踪影,眼下她跳马受伤,却是束手无策。 黑衣人没有说话,向她走来。 “在这个时间,有动机,也有能力杀我的人并不多,护国长公主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出事,挑衅的是天威、是皇权,父皇定会追究到底,当真以为,只要我跌落悬崖尸骨无存,就能万无一失?” 她也不指望,这些话能有什么用,也只是能拖一时,是一时。 黑衣人脚下微顿,举刀上前:“那不是死士该关心的问题,我接到的任务,就是制造护国长公主意外身亡的假象。” 姜扶光睁大眼睛,瑞凤眼里,映出一个干净利落的、带着死亡气息的轮廓。 刀近了—— 近了—— 近—— 姜扶光甚至能感受,刀风卷着剧烈的阴风,迎面扑来,刮得脸颊生生作痛,她张了张口,想要尖叫。 但是,刀风袭至,喉咙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扼住,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死亡阴影罩下,眼睛倏然被刺来的刀光,刺得发疼。 她陡然闭上双眼。 要死了吗?! 第54章:神挡杀神 “铛——” 利器碰撞的声音,近在咫尺,倏地刺进了耳里,姜扶光耳里嗡嗡直响,眼前有强烈的火花迸射,刺痛了她的双眼。 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别怕!”沙哑的声音响起。 姜扶光睁开眼睛时,眼里,映出了一张不可思议地,森白的脸。 是他! “怎么是你,”黑衣人身体倒退数步,发出了和姜扶光一样,带着震惊的疑问,“北朝质子,姬如玄。” “是我!”姬如玄仿佛在回答姜扶光无声地询问,解下身上的披风,搭在姜扶光身上,轻抚了一下她的发丝,“等我!” “姬如玄,”姜扶光换了他一声,一把攥紧了姬如玄的披风,张了张嘴,想说:你小心一点。 话来不及出口,姬如玄转身狞笑:“取你狗命的阎王。” “姬如玄,”黑衣人到底有些顾忌,握紧了手中的刀,“我的目标是护国长公主,你若现在离开,我可以放你走。” 杀北朝质子会很麻烦。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动手。 “我也奉劝你一句,”姬如玄一脚踩到旁边一颗大石上,躬身向前,“身后这个女人,我今天护定了,你若现在离开,我可以饶你不死。” “姬如玄,你可要想好了,”黑衣人有些恼怒,可仍然不愿动手,“这林中,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你是不可能救得了她。” “救不救得了,你说了不算,”姬如玄抽出腰间的佩刀,长横刀在阴沉的天幕下,发出雪亮的光,“我说了算。” “好,很好,”黑衣人冷笑一声,用饱含了杀意的声音道,“既然你多管闲事,今日就休想活着离开。” 刺杀护国长公主的任务,已经启动,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没有退路。 死士唯一的使命,就是完成任务。 至于杀姬如玄的后果,那就不是他们该顾及的。 “我、真、的,”姬如玄一字一顿,举刀指向了面前的黑衣死士,狞笑嘲讽,“好怕怕呀。” 话音未落! 两道势若万钧的身影,已重重轰撞在一处! 甫一交手,黑衣人倒退数步,嘴角溢出了血线,他再度蓄出全力,举刀挥向姬如玄,两人顿时战得不可开交。ganqing五.com 开弓没有回头箭,今天长公主必须死在这里,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转眼两人交手上百招—— 黑衣人不敌,败象已露,却一直在咬牙支撑。 再撑一会儿! 就一会儿! 一会儿! 因为是在猎场附近,又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不能闹出太大动静,参与刺杀的人越多,曝露的危险就越大,第一击由他负责‘绝杀’,击杀成功后,放出讯号,埋伏的其他人,也会功成身退。 若在一刻钟内,没有收到完成击杀的讯号,立马就会有人过来补杀。 黑衣人拼死一搏,已是强弩之末。 忽地! 空气中,传出一声极轻的笑:“杀了你哦!” 冷进了骨子里。 黑衣人心头发冷,便见姬如玄双手持刀,高高举过头顶,狞笑着,当真像是修罗恶鬼来到了人世间。 刀锋发出刺眼的寒芒,几乎刺痛了他的双眼,黑衣人连刀也握不住了,心中陡生了一种不可抗衡的无力感,根本不敢与之硬撼。 眼中的惊恐来不及凝聚,长刀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劈了下来! 暗沉的夜幕里,低低的‘呵’声,透着沙哑冷意,蕴满了力量与疯意,姬如玄分明就是一个疯子! 黑衣人只来得及横起了手中的长刀,做垂死的挣扎。 “叮——铛——” “咔——” 长刀毫无意外断成了两截。 姜扶光看着这一幕,姬如玄举刀——跃起——下劈—— 仿佛慢动作一般,在她眼里放映,阴沉沉的天地里,姬如玄身形倏然变得高大,真如天下降魔主,人间太岁神! 成了她眼里唯一的亮色。 突然一双冰凉大掌,挡住了她的眼睛,眼前的光线一暗,感官陡然变得清晰。 她轻颤着羽睫,感受到这只手,宛如冰冷的玉石,带着令她安心的薄茧,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道沙哑的声音。 “别看!” 第55章:美艳阴森的疯鬼 “姬如玄,”她抬手攀住他的肩膀,从未想过有朝一日遇险,救她的人会是姬如玄,“谢谢你!” 姬如玄带着姜扶光迅速入林。 两支利箭破空而来。 “有人来了,”姬如玄跃身躲过袭来的利箭,当即掉头,“对方人数不少,暂时不能返回猎场。” “回猎场的路上,肯定还有天罗地网等着我们,”姜扶光心头紧缩,虚弱声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们不杀死我,是不会善罢甘休……” “先找个地方躲一躲,”姬如玄声音带着沉沉喘呼,“别怕!” 连安慰人的话也不会说。 翻来覆去只有“别怕”两个字,可这两个字,此时此刻,在他将她护在怀里急速奔逃时,又是那样令人安心。 身后七八个黑衣人,飞速追击。 恶战一触即发! 姬如玄抱紧她,急速向前疾奔,他的呼吸声极重,喉咙里如同拉风箱一般,发出嗬嗬嗬的声响,显然带着两个人奔逃,他很吃力。 这时,一个黑衣人跃身而上。 姬如玄迅速放下姜扶光,欺身挡在她身前,把姜扶光护得滴水不透。んttps:// 他干脆利落地挥刀,借力跃至半空,刀锋荡起雪亮森芒,宛如泰山压顶一般,重重斩下。 “啊!” 灰沉的夜幕里,传来一声惨叫。 姬如玄喘息着,退回了她的身旁。 姜扶光侧头看他,他出了很多汗,一缕乱发搭在惨白的侧脸上,发尖垂到嘴角,殷红的唇紧抿下垂,微微压低的眉骨,显露出了峥嵘,神情异常坚毅,与她之前见过的姬如玄都不同。 “姬如玄,”姜扶光的心脏,忽然漏跳了好几拍,“你走吧!” 姬如玄偏头看她,沉沉的双眼映着沉沉的暮色,暗无光亮,那一瞬间,姜扶光背脊发寒,有一种被巨蛇盯上的错觉。 “两个人死,不如,”姜扶光喉咙沙哑,声音异常艰涩,“少了我这个累赘,你肯定能逃出去,而且他们的目标是我。” 她同姬如玄萍水相逢,姬如玄能出手相救,她已经很感激了,根本没必要为了她搭上性命,姬如玄没有责任和义务,为她出生入死。 姬如玄陡然握紧长刀,‘呵呵’地狞笑,比山间的阴风更瘆人,姜扶光心头浮现了一股强烈的不安。 果然! 姬如玄笑容狰狞,语气温柔:“小太阳,睁大眼睛看清楚哦,哥哥这就把这些杂碎全、部、杀、光!” “不要!”姜扶光大叫一声。 难道现在,不是逃命更要紧吗? 怎么能以一敌八?! 姬如玄发疯,迎刀而上,刀风向下一斩,蓄力一荡,立马就有两个黑衣人,惨叫着倒地吐血,其中一人,就跌在不远处。 姜扶光握紧了匕首,眼见那人倒地吐了一口血,犹未身死,很快就挣扎起身,欲偷袭姬如玄的后背。 她心跳不由一急,猛地将匕首投掷出去。 “噗” 匕首钉入黑衣人的后背,黑衣人转头看她,漆黑的眼底闪动着不可置信,接着光芒泛散,‘砰’一声,倒地不起。 她颤抖着双手,昏暗的天地里,姬如玄刀势刚猛得吓人,每一刀挥出去,都能震退敌人。 她隐有一种过刚易折的惶恐。 姬如玄的刀声比夜风更凄厉,快得像一道道闪电,在沉沉的暮色里,忽隐忽现。 只有被那刀刺进肉里的人才知道,这刀到底有多冷。 “杀了姜扶光。”眼见拿不下姬如玄,黑衣人试图强行突破姬如玄的刀风,去杀姜扶光。 他们接到的任务,就是杀姜扶光。 其他都是次要的。 “杀她?”姬如玄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手里的刀,像是长了眼睛一样,不管黑衣人从哪个角度,都能被他及时拦下。 他笑如恶鬼,声音嘶哑,喉咙里带着剧烈的喘息,“问过我的刀吗?” “噗!” 长刀猛然压进黑衣人的脖子,又一人毙命。 侧面突然有一黑衣人杀上来。 “小心。”姜扶光大声提醒。 林中阴风再起,姬如玄唇角浮起一缕狞笑,抓住手中的尸体往身前一挡,偷袭而来的刀,刺进了尸体里。 黑衣人来不及抽出刀,就被突来的手,扼住了脖子,“喀嚓”一声,拧断了脖子,‘砰’一声,气绝倒地。 接下来,姜扶光凝神场中,总能在黑衣人或偷袭,或合击时,及时提醒姬如玄避开要害杀招。 强大的预判能力,让姬如玄如有神助,阴森的天地里,他‘呵呵’地狞笑,宛如索命阎王,阴森瘆人,他完全放开手脚,抛下一切防守,收割一条又一条人命。 “六!”姬如玄狞笑着报了一个数。 黑衣人这才惊觉,八人已经死了六人,还剩下两人,饶是悍不畏死的死士,也不禁心中发怵。 他们是世家精心培养的死士,论身手,比之前执行“绝杀”任务之人,还差了许多,但八人合击,这世间鲜少有人能逃脱。 没想到,姬如玄也是个不要命的。 打起架来,兴奋得像个疯子。 长公主强大的预判,更是为他们的刺杀任务,增加了不少麻烦。 二人互相对望一眼,其中一人火速向姬如玄急冲。 姬如玄以一对八,体力严重流失,双目已然开始泛散,全靠着一股狠戾支撑,下意识举刀相迎,哪知黑衣人掠至半途,猛退一步,另一个黑衣人,从侧面击上,姬如玄侧身迎刀。 “姬如玄。”夜色里,响起了一声惊呼。 姬如玄毫不犹豫,转身迎敌,后背顿时暴露在身后的黑衣人眼里。 “噗——” 是利器扎入血肉的闷响,姜扶光神色惊惧,眼睁睁看着,一把滴血的刀抵在咽喉,不到两寸就能刺入。 可就是仅仅两寸,生生地停下来了。 黑衣人的胸口,插了一把刀。 刀尖外露。 窄细的刀尖,正滴着血珠子。 横刀是专为杀人打造的刀,朴实无华,刀身窄长,刀背薄、利,穿刺性远胜其他兵刃,刀刃极锋利,增加了杀伤力,刀身中间有凹槽,被伤者会流血不止,不及时止血,也会血尽而亡。 而长横刀,杀伤力是个中之最。 第56章:问过我的刀吗? 姜扶光越过黑衣人的肩膀,看到了他身后的姬如玄。 他低着头,黑发凌乱地披散在肩膀上,暮色罩下,她看不清姬如玄的模样,只能隐隐看到他狠戾决绝的轮廓,以吸喉咙里,那‘嗬嗬嗬’,就像拉风箱一般,浑浊粗重的呼吸,他的身体疲累到了极致,全靠一股意志支撑。 忽地! 姜扶光瞳孔急剧收缩,惊慌大喊:“快躲开……” “噗——” 又是一阵利器扎入血肉的闷响,是姬如玄为了回身救她,竟不避不让,拼着身受一记重击,将手中的刀刃,捅进了黑衣人的胸口。 她预判失败了。 “姬如玄……”姜扶光眼睛一黑,意识飘散间,她脑中唯一的念头就是: 姬如玄怎么样了? 他有没有事? 黑暗中,有人踩着枯枝烂叶,向她走来。 …… 卫十二沿着长公主返回的路,果真看到姜宁嘉的护卫,与几个镇守猎场的侍卫,正在击杀野狼。 卫十二立马翻身下马,帮助侍卫将野狼击杀:“可有看到长公主经过此地?” “不曾,”侍卫摇摇头,“方才,宁玉公主摔下马背,闹了不小的动静,我等护主心切,过去查看情况,返回时,发现宁嘉公主的护卫,正在与野狼对峙,并没有看到长公主,也没有发现附近有旁人。” 这里已经接近猎场内围,山中地势复杂,危险也更大,一般人不会深入。 姜宁嘉一阵恍然,难怪方才她遇险呼救,竟没有侍卫前去相救,原是姜宁玉那边也出了状况。 以姜宁玉咋咋呼呼的性子,想必闹了不小的动静,把侍卫都引了过去。 那边已经是猎场内围,侍卫不仅要查看姜宁玉的情况,还要派人去内围查看大型野兽的动向,守防必定空虚。 此时,击鼓收猎,已经过了半个时辰。 前去狩猎的人都一一返回。 演武场上堆满了猎物。 营地里一片热闹。 卫十二将宁嘉公主交给猎场侍卫,以最快的速度返回营地,并没有找到长公主,心中陡生了一股不好的预感,连忙前去求见张德全。 张德全一听,是长公主身边的护卫寻她,心里一‘咯噔’,一准是长公主那边出了状况,也顾不得让小德子把人请进屋,连忙小跑出去,小德子也吓了一跳,跟着一道跑出去了。 等看到卫十二满身鲜血的样子,张德全吓得腿肚都在打哆嗦,险些当场晕过去了。 听到长公主失踪的消息时,张德全身子一歪,好险让小德子给扶住了。 都说伴君如伴虎,干爹这一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如今竟因长公主失踪,吓得大惊失色。 “长公主,”张德全稳了稳身子,哆嗦着声音,“快,快跟咱家一起去见陛下。” 此时,演武场上,已经点燃了火把,四周一片通明,南兴帝正与文武大臣们站在演武场上的高台上,看着外出狩猎的人纷纷携带猎物返回。 “三皇子猎了一头成年雌鹿。” “东方世子猎了一只火狐,还是活的。” “顾二公子猎了一只獐子,个头不小。” “……” 南兴帝听了半晌,看着阴沉沉的天幕,出声询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东方毓狩猎回归后,就伴驾在陛下身侧:“方到酉时(17点)。” 南兴帝极目远眺,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有浓雾升罩山顶,“看样子,夜里会有一场大雨。” 推算出‘近日无雨’的太史令,连忙上前请罪:“是臣推算有误。” “天有不测之风云,”南兴帝并不生气,反而有些感慨,“天威何其煌煌,又岂是人力可及。” 太史令松了一口气:“陛下英明。” “春雨贵如油啊,”南兴帝心情不错,笑容直达眼底,“眼下正是春耕时节,这场雨一下,今年上半年的作物,差不多保收了,这雨下得好啊!” 文武百官们纷纷附和。 便在这时! 张德全匆匆地走进来,附在南兴帝耳侧说了几句。 帝王脸上的笑容倏然僵住,手中的薄胎玉杯“哐啷”一声,跌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声音在帐中回荡。 文武百官顿时噤若寒蝉。 场中鸦雀无声! 承恩公藏在袖中的手止不住地轻颤,陡然紧握成拳。 计划成功了。 他不想铤而走险,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刺杀姜扶光,但刺杀护国长公主的后果实在太严重,他也寻不到其他万无一失的机会。 留给承恩公府的时间并不多,他也等不急,让姜扶光在春搜期间意外身亡,这是目前最妥当的方法。 南兴帝脑袋发晕,双手撑着书案才稳住了身形:“卫将军何在。” “羽林卫,石彪,在。”坐在席间的卫将军石彪,立马走入堂中,单膝跪地,拱手作答。 卫将军是秩正三品,地位仅在骠骑、车骑之下,承担护卫之职,故以“卫”相称,是天子近卫,专司陛下安危。 “传朕旨意,”南兴帝目光紧紧地盯着他,“即刻,封锁整个猎场,任何人不允出入,违令者,立即抓捕,死活不论。” 场中之人,无不胆寒心惊,骇然无比。 发生了什么事? 陛下为何如此动怒? “排查营地所有形迹可疑者,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人,”南兴帝沉沉的目光,化为实质的杀意,滚滚压下,“如有疏漏,你提头来见。” 石彪心头大骇:“臣,领命。” “步兵校尉,何在?” “臣,步兵校尉何超云,在。” “屯骑校尉……” “……” “射声校尉……” “……” 南兴帝一连点了五大校尉:“长公主于猎场失踪,朕令你们,即刻带兵搜寻整个猎场,务必要将长公主安全寻回。” 每校掌兵七百,五大校尉拢共三千五百人。 文武百官们倒吸了一口凉气,却无一人敢发出质疑。 戚凛风俨然红了眼睛,大步走进堂中,单膝跪地,请求道:“陛下,请允臣与五校一同前去搜寻长公主。” “允!五校士兵皆由你发号施令,请务必寻回长公主,朕能相信的,只有你,”南兴帝顿了一下话,声音俨然一片沙哑,“拜托了。” 沉甸甸的三个字,承载了一位父亲对女儿真切的担忧。 第57章:提头来见 东方毓看着戚小将军大步离开的背影,心中隐隐有些怅然若失。 脑中不禁浮现了,轻纱遮蔽之下,惊鸿一瞥,那一抹身影,宛若轻云之蔽月,虽看不真切,却隐窥了半分神韵,云山雾罩,翩若惊鸿。 只一眼,便觉惊艳。 营地里风声鹤唳。 张德全哆嗦着身子,伺候在帝王身侧,已经忘记了,自己究竟有多少年没有这样惊怕过了。 似乎有十五年了。 当年穆贵妃摔跤小产,血流了一地。 天威煌煌的帝王,抱着浑身是血的穆贵妃,发了狂地大喊‘太医’,宛如一头发狂的公牛。 穆贵妃的肚子,已有四个月大了,孩子胎死腹中,太医为穆贵妃催产,才将死胎生出来。 陛下就寸步不离地守在穆贵妃身边,亲眼看到已经成型的孩儿,跟个瘦皮猴儿似的,浑身青紫,是活活闷死的。 那是陛下寄予厚望的四皇子。 当时,扶光公主才出生半年,戚老将军平定北边,陛下帝位得以稳固,在朝中的局面,也不似从前那样艰难,岭南戚二爷戚南风,正在与南越交战,捷报频传,贵妃娘娘查出有孕,陛下大喜过望。ganqing五.com 亲自挑了一枚水苍玉,刻了一枚苍璧,打算为未出生的孩儿,取一个“璧”字,承‘天礼’而名。 ‘璧’字且男适女,礼天六玉器:璧、琮、圭、璋、琥、璜。 璧天、琮地。 “璧天”是何等尊贵?! 后来,穆贵妃小产伤了身子,身体落下了病根。 陛下痛心不已,对扶光公主更是加倍宠爱。 长公主是陛下与穆贵妃唯一的孩子,若有什么三长两短,张德全脸色惨白,压根不敢继续往下想。 “孙卿,”南兴帝目光冰冷地射向,跪在堂中请罪的‘护军中尉’孙虎成,“你是六校中尉,总领六大校尉,隶属皇城司,猎场的安危,都是由你在负责,”他语气陡沉,“猎场上派兵把守,便是有什么意外,也能及时援手,你告诉朕,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朕的公主,会悄无声息地失踪在猎场上,附近的侍卫竟无一人发现?” 孙虎成低着头,只觉得陛下那双黑沉的眼睛,像是要吃人一般:“臣辜负了陛下的信任,请陛下降罪。” “若长公主有什么三长两短,朕,”南兴帝目光更冷了,眼里翻涌着骇人的杀意,“诛你九族,亦不为过。” 孙虎成匍匐在地,穿着胄甲的身体颤抖着,竟显得十分单薄。 “给朕去查,朕要知道,为何长公主会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失踪,到底是人为,还是护卫不力,朕总要得到一个结果。” “是!” 此时,天已经黑透了。 整个猎场开始戒严,到处撑着火把,宛如白日。 营地里的人,见此情形,便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是心慌乱跳,更不敢在私底下议论半句。 仿佛自己多说一个字,附近羽林卫的眼神,就能将他洞穿。 羽林卫开始排查场中之人的身份。 内廷拿着总卤簿,开始一一查实,但凡发现不在卤簿名册上的人,皆被不由分说地拖下去审问。 不一会儿,猎场上哀嚎成片。 往常围猎,按照卤簿上的规制安排,便是多带一两个人,只要家世身份清白,也没人会计较什么。 许多人家都遭了殃。 承恩公远远看着这一幕,一颗心,非但没有半点计划成功的喜悦,反而宛如这无尽的夜色,缓缓地沉下去。 他隐约有一种感觉,自己仿佛走错了一步。 步子迈得太大。 也太急。 此时,皇后正在与宫里几个妃嫔说话。 “好端端的,怎么从马背上摔下来了,”林皇后吓了一跳,连忙问,“宁玉怎么样了?可有伤着?有没有请太医?” 宁玉公主的母妃徐贵嫔红着眼眶,哑着声音道:“幸好护卫及时接住了宁玉,宁玉不小心崴了脚,方才已经请太医过去看了,太医只说宁玉受了惊吓,要吃一些安神药,脚下的伤也没有大碍,养一养就能好。” “没事就好,”林皇后一脸庆幸,脸上也露了笑容,“可真是谢天谢地,本宫那还有一些上好的补品药材,你拿去给宁玉,让她仔细养着身子,可别再叫人担心了。” 徐贵嫔连忙谢恩。 宁柔公主的母妃张贵嫔轻笑:“皇后娘娘仁厚。” 大约是姜宁玉出事,吓到了林皇后,她连忙又问张贵嫔:“宁柔呢,怎么一整天都没看到她。” 张贵嫔连忙道:“宁柔没事,她骑射功夫不太好,同顾三小姐在猎场里逛了一圈就回来了,眼下在营帐里陪着宁玉。” 林皇后这才放心了一些。 便在这时,景玉带着一身狼狈的宁嘉公主进了帐内,徐、张两位贵嫔,顿时心里慌跳起来。 “宁嘉,”皇后脸色一变,“这是怎么了?” “母后,”姜宁嘉眼眶一红,立马将猎场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猎场侍卫已经带着马尸,请大理寺及太医院查验,此事非同小可,儿臣不敢耽搁,特来向母后禀报。” “宁玉和宁嘉,竟接连出事,”林皇后端着茶杯的手直打哆嗦,竟差一点打翻了手中的茶盏,“快,将这事禀报给陛下。” 她话音刚落! 一队羽林卫已经进了帐内,竟看也不看林皇后:“奉陛下旨意,请宁嘉公主过去问话。” 林皇后脑袋一晕:“发生了什么事?” “启禀皇后娘娘,”一名羽林卫士兵,恭敬道,“长公主于猎场失踪,陛下下令,戒严猎场,所有相关人等,均要带去问话,违令者,以谋逆论处。” 姜宁嘉不由一愣,姜扶光失踪了? 连她也出了事! 她隐约觉得,扶光出事肯定与她的马儿失控一事有关,心里顿时变得有些沉重。 林皇后心下一沉,有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营帐里的几位妃嫔,更是惨白着脸,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姜宁嘉被带走了。 营地里响起了宁玉公主叫嚷的声音:“你们想干什么,竟敢对本公主不敬,本公主要禀报皇后娘娘,治你们的罪。” 第58章:修罗临世 羽林卫蹙了一下眉:“拖走!” 请不动,就拖着走。 眼下没什么比长公主的安危更重要,耽搁片刻都不行。 夜色越发深沉,一股风雨欲来的气息,弥漫了整个西山。 姜扶光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梦里姬如玄拖着染血的长刀,踩着尸山血海,一步一个血脚印向她走来,坚定又执着,不断地有人举着刀剑,向他砍去,试图阻拦他。 他举刀——跃起——下劈——鲜血迸射。 鲜血溅进了她的眼睛里,将她的视线染成了一片猩红,眼中的人,踩着尸山血海,一步一步坚定不移地向她走来,宛如修罗临世。 “不要,不,”她嘴里不停叫喊,“姬如玄,你快躲开,躲开……” 坐在火堆旁的姬如玄,听到她细如蚊蚋的呢喃,走到草堆旁,见到昏睡不醒的姜扶光陷在梦魇里,额头上出了许多汗,连头发都打湿了,表情很痛苦,目光沉了又沉,之前就该将那些杂碎碎尸万断,就这么杀了,真是太便宜他们了。 姬如玄凑过去,想听听她在说什么,便见一抹寒光狠狠刺来。 他抬手攥住了那只握着金簪的左手。 若非自己反应迅速,方才这一下大概就扎穿他的脖子。 啧,她好凶狠。 我好喜欢。 金簪是固发用的,较一般装饰的簪子还要长一些,姜扶光昏迷之前,就一直用力攥着,便是昏迷,也没有松动分毫。 奋力一击已经耗尽了力气,姜扶光喘息着,迷蒙的双眼睁大了,人也清醒过来,在见到姬如玄时,有一瞬的茫然。 她怔怔不语,握着簪子的手还在微微颤抖,红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姬如玄。 “怎么了?”姬如玄松开了她的手,也不担心她再刺一回,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傻了?” “姬如玄,”姜扶光彻底清醒了,瞳仁止不住地颤动,眼里盈着水光,显得清澈又剔透,“你,你没事?!” 她记得昏迷前,黑衣人的剑刺进了姬如玄的身体。 先是惊马狂奔,后又坠马受伤,接着被尖枝刺穿了肩膀,乍见姬如玄为了救她受伤,一时大受刺激,突然就昏迷了过去。 她的预判没有失败。 是姬如玄以伤换伤,坚定不移地拦下了封喉一刀,却躲不开后面偷袭的暗剑。 她不懂。 萍水相逢的两个人,怎么会为她做到这一步? 令她心中震动久久不能平息。 “都说了,我一个能砍翻十个,”姬如玄弯着眉毛笑,显得十分得意,“现在相信了吧!” “嗯,”姜扶光用力点了一下头,看着他惨白的脸,喉咙里一阵酸涩,“现在信了。” 姬如玄的眉毛都翘了起来,一脸臭屁样,像个得了夸奖的小孩子似的,乐得有点找不着边了。 她有点想笑,眼前这人满脸无辜,很难让人与之前提着刀,满脸阴森鬼魅,宛如索命阎王一般,疯狂收割人命的狂徒联想在一起。 可也是这个人,便是以一敌八,也不曾畏惧半分,坚定地将她挡在身后。 分明他们只是泛泛之交。 远没到出生入死。 “你的伤严不严重?”姜扶光之前没有看清他伤在哪里,心里很担心。 “小伤而已,”姬如玄指了指自己的左肩,已经缠带止血,“多亏你及时提醒,我侧身避开了要害,这一剑刺到肩膀下方,伤口不深,已经上过药了。” “没事就好。”姜扶光松了一口气。 “对了,”姬如玄凑到她跟前,问她,“你不是习武之人,怎么能提前预判对方的攻击要点?” “死士是为杀人而生,他们学的都是杀人的招式,通常会寻机攻击要害,”姜扶光浑身都疼,额头又冒了汗,“皇城司就处理了不少死士相关的案子,我曾查阅过不少死士杀人的案卷,了解过死士的杀人手法,人的身体,能一击致死要害部位只有那么几个,仔细观察,其实就不难预判。” 要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考验的就是观察力,与强大的即时分析,以及临场反应力。 姬如玄朝她竖起了大拇指,一个字:“牛!” “我当时很害怕,”姜扶光抿嘴笑,“满脑子想的都是,要怎样才能帮到你,我不想做累赘。” “多亏你,”姬如玄不吝夸她,语气还带着夸张劲,仿佛她是天上地下第一厉害,“不然我瞻前顾后,以一敌八,肯定打不过。” 姜扶光弯了唇儿,一侧耳,听到外面急促的雨声,“这雨下了多久了?” 昏暗的山观里,她的脸色白得有些吓人,姬如玄垂眸:“已经下了一个时辰了。” 她在猎场失踪,父皇肯定会派人寻她。 大雨会冲刷她之前留下的痕迹,西山这么大,地势又复杂,猎场圈定在西山靠近内山一带,实际上,还是在西山外围。 可雪山马发狂,她脱离了西山外围,已经进入到内山,内山的地势更加错综复杂,还伴有大量野兽出没,也不知道搜寻她的人会不会进入内山,便是进入了内山,没有目标,漫无目的的搜寻,也无疑增加了搜寻力度。 姜扶光心中有些凝重,脑子昏昏沉沉。 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破败的山观里。 观中供奉着泥塑的三清像,山观年久失修,四周破败漏风的地方,用树枝干草挡住了,勉强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山观背风,屋里烧着火堆,她身下铺着厚厚的干草,身上搭着姬如玄的披风和外袍,衣料都比较厚实,姜扶光不觉得冷。 姬如玄把衣裳给了她,自己身上只穿了灰色的中单,及一件贴身的白色里衣。 高瘦的身姿,宛如料峭孤山,越显得嶙峋、峭拔。 姜扶光有些安心,哑声询问:“这是什么地方?” “内山,”姬如玄往火堆里丢了几根干柴,“许是哪个云方老道,游历至此,便在此建观清修,里面有些简单的生活用具。” 三清只需泥塑身。 许多道人游方到了一处,突然动极思静,便会自建道场,落脚修行。 第59章:绝对没有乱看 姜扶光心弦一松,顿时,一股排山倒海的疼痛,宛如潮水一般,涌到了全身,她浑身都在疼。 是坠马时受的伤。 姜扶光捂住剧痛的肩膀,这才发现肩膀上的伤已经处理过了。 额头溢出了细汗:“我肩膀上的伤,是你……” “呃,”姬如玄有点心虚,眼儿飘来飘去,就是不敢去看姜扶光,“我见你流了许多血,就、就,”他声音越说越小,带了心虚,“你放心,不该看的,我绝对没有乱看,顶多就是看了一个肩膀,绝对没有冒犯你的意思,我是个正经人,你可不要误会……” 顶多就是,见她肩若削成,显得肩背单薄,弱不胜衣,肩颈之间优美线条,有着令人心疼的纤细,没管住眼睛,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并在心里遐想了番,《洛神赋》里描写的:“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 这应该不算乱看吧?姬如玄有点心虚的想。 ‘不该看’的,没有乱看。 什么是‘该看’的? 女儿家露颈不露肩,脖子以下不应呈于外人,看了肩膀,这不算冒犯,什么才算?肩膀几时又成了‘该看’的地方了?! 说话颠三倒四。 姜扶光:“……” “我真的是正经人,”姬如玄有些手足无措,心急着解释,“我从小到大,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摸过。” 越说越离谱了! 看着他一脸窘迫的样子,姜扶光“噗哧”笑出声来,惨白的脸上,似乎也染上了些许颜色:“我没有误会。” “我真的只看了一个肩膀,处理伤口的时候,也特别小心,没有碰到别的地方,真没有冒犯你,”姬如玄急着解释,话儿说了一半,才反应过来,“啊,你刚才说什么了,没有误会什么?” 嗯,就是见她肤如凝脂,莹润无瑕,失神的时候,没留神就多碰了几下,也不是故意的,应该不算冒犯吧! 他望了望天,一脸无辜。 所以,没有碰到别的地方,还是碰了的?! 便是姜扶光再淡定,心潮也有些起伏不定。 她想到自己昏迷之后,姬如玄为自己宽衣解带,处理伤口的画面,面颊不禁有些发热,惨白的脸色,隐约渗出了一丝薄艳,脸色也没之前那么难看。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被姬如玄碰过的伤处,隐隐有些发烫。 气氛有点怪异。 姬如玄耷拉着脑袋,蹲在地上,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大狗狗,时不时地,悄悄拿了眼神觎她,她看过去时,又做贼心虚一般撇过头,假装自己没有看她。 “没有误会你,”姜扶光忍俊不禁,脸上似乎染了一丝血色,“你大可不必这么紧张。” “哪有紧张,”姬如玄摸了摸鼻子,连耳尖都有些泛红,“我就是,担心你认为我乘人之危。” 觉得他轻佻,孟浪。 “姬如玄,”姜扶光敛下了笑意,“多谢你。” 多谢你救我。 也多谢你,帮我处理伤口。 “不都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的吗?”姬如玄背过身去,小声地嘟嚷,“一点诚意都没有。” 这人救得可亏大了。 姜扶光疼得厉害,只听到他小声嘟嚷:“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姬如玄连忙从罐子里,倒了一碗黑糊糊的药端过去,“你伤得不轻,我在山里采了消肿化瘀的草药。” 姜扶光伸手去接碗,肩膀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伤了右肩。 “别动,”姬如玄按住她的肩膀,阻止她继续乱动,“我来喂你。” 他半跪在姜扶光面前,盛了一勺药,低头吹了吹,送到她唇边。 姜扶光不由愣了一下。 “我没有找到甘草,药有些苦,你慢些喝。”姬如玄又将药往她嘴边递了递,她这才张嘴吃了药。 苦涩的味道冲进喉咙里,姜扶光几欲作呕:“好苦,我喝不下去。” “良药苦口,你忍一忍,”姬如玄放柔了声音,哄她,“外面下着大雨,一时半会也不会停,我们暂时回不了营地,荒郊野外,不吃药,万一发热了,会危及性命。” 一碗药喝完,姜扶光整个人都已经虚脱了。 姬如玄喂她喝了一些水,这才压下了满嘴的涩苦。 姜扶光脸色越发的憔悴,靠在干草上:“你之前,怎么会突然出现?” “宁玉公主摔了马,被六七个侍卫簇拥着护送回了营地。”姬如玄低下头,坐在火堆旁,搅动罐子里的鸡汤。 鸡汤撇了油花,炖了大半个时辰,汤色清亮,上头飘着蘑菇,观里飘着一股香浓的鸡汤味。 姜扶光属实没料到,姜宁玉也出事了,所以她和宁嘉遇险呼救,竟没有一个护卫前来。 姬如玄道:“猎场每一处安排的侍卫,都有定量,宁玉公主一个人就使唤了七八个人,相应的,某处侍卫定然减少,公主惊马摔伤,余下的侍卫肯定还要去附近查探,如此一来,那一处必定守卫空虚。” “原来如此。”姜扶光一阵恍然,姬如玄细心如发,连这一点疏漏都发现了。 “我之前在猎场,看到你往南边去了,”姬如玄拿了一根棍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火堆里的干柴,“宁玉公主返回的路线,在东南方向,与你相去不远,我觉得不对劲,循着路线找了过去,发现有乱马踩踏的痕迹,就沿途追了过去。”ganqing五.com 八分真话,掺了两分假,隐瞒自己是提前知道,有人要对她下手的事。 真的是,刻意寻过去的。 姜扶光心下微颤,雪山马中箭发狂,她拼命叫喊,却没有一个侍卫出现,那时她已经远离了猎场范围,进入了内山,若不是刻意追过去,不会有人发现她遇刺。 姜扶光张了张嘴,想问他,为什么要救她? 却不知道该怎么问。 姬如玄于她有救命之恩,他的出现有些蹊跷。 救她时,展现的高超武艺,也绝非什么普通的冷宫废太子。 杀人时,高绝狠戾的手段,更不该是一个质子该拥有的。 这样看来,他来南朝就有些耐人寻味。 第60章:我来喂你 但姜扶光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姬如玄之前是真的在拼命救她,她有眼睛,长了心,会自己判断,不会因为怀疑姬如玄,就武断地判断。 姬如玄明知道,救她会冒很大的风险,也会曝露很多,对他百害而无一利,可姬如玄还是救了她。 她倒没怀疑过,刺杀她的人和姬如玄有关。 不管姬如玄来南朝有什么目的,就目前看来,她和姬如玄没有直接的利害冲突,他没有必要铤而走险。 猎场是在皇城司的包围内,羽林卫随同,不是她瞧不起姬如玄,身为一个质子,他还没有那么大能耐布下杀局,引开猎场附近的侍卫,安排死士进入猎场范围,将她逼往内山悬崖处。 能做到这一切的,只有内贼。 有能耐安排这一切的内贼,也并不多。 不过她并没有因此,就完全信任姬如玄,她自认和姬如玄只是泛泛之交,姬如玄犯不着拼死救她。 之前真心救她或许是真,但救她的目的,或许并不单纯,许是掺杂了别的图谋也不一定? 不管怎样,也不是现在该追究的。 姬如玄出手相救,短时间内,他们之间的利益应是没有冲突,如此看来,这些谜团也不必急于一时。 姜扶光心中一松,身体有些发软。 观里,陷入了一片寂静,火堆燃烧发出‘嗞嗞’声响,偶尔‘噗’一声,溅起了一阵火星子。 姬如玄打破了沉默:“饿了吧!” 山观里飘满了香浓的鸡汤香味,姜扶光肚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她捂着肚子:“我从下午一直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 “我在山里找了食物,你将就着吃。”姬如玄从火堆里扒出了一个黑糊糊的圆块,剥去外皮,露出了细白的果肉。 果肉粉粉糯糯的,带了点微甜,姜扶光有点好奇:“这是什么?” “山薯,又叫地栗子,可入药,也可以食用。”姬如玄担心山薯干口,喂了一勺鸡汤给她,“长在潮湿的山坡上,比较多见。” 鸡汤入口,味道香而不腻,姜扶光瞪大了眼睛:“你还会做饭?” 仿佛有多不可思议一般。 “我从小可是在冷宫长大,”姬如玄一脸得意,“去御膳房偷个鸡,摸个鸭,不是很正常嘛。” 一说完,他就后悔了。 偷东西什么鬼,又不是什么好事,姜扶光会不会认为他手脚不干净,人品不好? 御膳房里做熟的东西,是有定量的,偶尔丢一两次,也不会太在意,但次数多了,肯定会叫人发现,没做熟的东西,反而没人会在意,御厨们经常研究新菜,耗损也是极大的。 姬如玄的厨艺,大约就是这样练出来的。 “你真厉害。”她真心实意地说道。 宫里守卫森严,尤其是御膳重地,他竟然躲开守卫,摸进去偷东西,那不是一般的厉害。 至于姬如玄偷东西的行为对不对,她没想过,也不会去想。 道德绑架一个冷宫皇子,大可不必。 “我做的富贵鸡,才叫一绝,”姬如玄被夸得飘飘然,一双无处安放的大长腿,都抖索了起来,“等你伤好了,我做给你吃,保管比你府上的厨子,做得更好吃。” 喝了药,吃了一些东西后,姜扶光就有些昏昏沉沉,她听着山观外面疾风劲雨,密密麻麻地砸在屋顶。 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才能停。 努力撑了撑眼睛:“什、什么时候,会有人来救我们?” “别怕,”姬如玄帮她掖好了衣角,握了握她的手,还是热乎的,“很快就会有人来救你。” “好。”姜扶光安心了,迷迷糊糊地昏睡了过去。 …… 戚凛风带着士兵,搜寻姜扶光的踪迹,天公不作美,这场大雨加大了搜寻难度,同时也将马蹄踩踏的痕迹冲去,士兵们穿着厚重的甲胄,冒着大雨,在山中漫无目的搜寻。 整整四个多时辰,仍是不见扶光的踪迹。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戚小将军,这边已经搜寻完毕,不见长公主的踪影。”步兵校尉何超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过来禀报。 “继续深入搜寻。”戚凛风声音暗哑,显得十分沉重。 何超云有些迟疑:“再往里走,就是内山,远远脱离了猎场范围,且内山凶险,有不少大型野兽,便是武艺高强者,也不会贸然深入,长公主应是不会深入内山。” 若长公主不慎误入内围,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但眼下,谁也不敢说这话。 戚凛风回过头去,目光凌厉:“我研究过猎场的舆图,也仔细推算过长公主的行动路线,羽林卫审问了所有参与狩猎之人,根据他们的口供,可以推断,长公主极有可能在东南方向,猎场内已经搜索完毕,并未发现长公主的踪迹,理应扩大搜索范围,从南面和东面,继续深入探查。” 连续搜寻了整整四个时辰,士兵们身上的甲胄,本就十分沉重,如今被大雨冲刷,更是不堪重负,人人脸上都出现了疲惫。憾綪箼 已经到了内山。 忽然,大雨里传来模糊不真切的声响:“这里有线索。” 戚凛风立马飞奔上前。 是一具尸体。 黑衣尸体。 戚凛风浑身血液顿时凝住,他立马蹲身去查看尸体。 一张平平无奇的脸,除了握在手里的一把刀,全身上下空无一物,身份不能辨认:“是死士。” 声音哑得吓人。 何超云的心,也沉入了谷底,他们是六校士兵,猎场的安全就是由他们在负责,死士在眼皮子底下混进了猎场,刺杀长公主,他们竟是毫无所知,若长公主出了什么事,他们这些人统统都要受到牵连。 戚凛风垂放身侧的手,隐隐地发颤。 其实,在看了宁玉公主和宁嘉公主的口供时,他已经隐有感觉,这是一场专门针对扶光的杀局。 可他始终不愿相信。 他握紧了双拳,仔细检查尸体身上的伤,不由蹙眉,杀死士之人,武艺十分高强,而且刀法之刚猛,世所罕见。 他心里燃起了一阵火苗:“杀死士之人,有可能是友非敌。” 第61章:软玉在怀 死士执行的是杀人任务,若附近刚好有人碰到扶光遇险,出手相救,也不是不可能,否则就没办法解释这具尸体的由来。 深吸了一口气,戚凛风已经冷静下来:“立刻将尸体送回营地,请大理寺验尸,将此间情形,禀于陛下知晓,让羽林卫排查一下,营地里,是否有人与长公主一般失踪,此事切莫声张。” 倘若有人在陛下的眼皮下,布下杀局,刺杀扶光,那么这个人只有可能是“内贼”。 …… 睡梦间,姜扶光感觉自己好像溺水了一般,身子不断地下沉,冷意不停地往身子里钻,连骨头缝里,都浸着一股湿寒,她忍不住打哆嗦。 姬如玄被惊醒,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她在发烧。 “冷,咝,好冷,”姜扶光无意识地呢喃,呼吸一片滚烫,人却越来越冷,她下意识靠近了身边的温暖,曲蜷着身子,依偎进他的怀里。 “本想在你面前,做个君子,”姬如玄将她按在胸前,滚烫的体温,烫得他浑身战栗,他喉咙一哑,‘呵呵’地低笑,宛如一个偷香窃玉的狂徒,猖狂至极,“是我太高估自己了。” 分明满脑子都是色授魂与,却还要告诫自己,要心无杂念,不能亵渎,他这一辈子的虚伪,都在她身上用尽了。 “姜扶光,”止住了喉间逸出的笑,姬如玄一低头,苍白的唇落在她的发顶,“是你主动招惹我的。” 姜扶光做了一个梦。 梦见自己被一条大蛇,紧紧地缠着不放,仿佛要将她嵌进骨肉里,她感觉自己连呼吸也有些困难,忍不住小声地嘤咛。 接着,她看到姬如玄手提大刀,狞笑着向大蛇砍来。、 她一阵心惊内跳,缠着她的大蛇突然松开了。 可姜扶光没感觉好受一些,身体一会儿像是坠在冰窖里,连骨头缝里都渗出了冷意,一会儿,又像被是扔进了油锅,嗓子又干又疼。 好难受! 姬如玄端了一碗温水,喂她喝。 可她紧咬着牙关,冷得直打哆嗦,就是不肯张嘴。 “不喝?”姬如玄咧嘴笑,眼里闪动着兴奋,有些跃跃欲试,“不喝,才好啊!” 他仰头,将碗里的水灌进自己嘴里,半跪在地上,托起姜扶光的后背。 少女双目紧闭,头部向后仰着,巴掌大的脸儿,已经烧得通红,双颊像鲜嫩饱满的水蜜桃,透着成熟的芬芳。 目光落在她的唇上。 娇唇如花,便如那艳态娇姿的杏花,开尽了春风之后,褪了红艳丽色,纵是苍白,亦是艳骨含芳,诱人想探尝其中滋味。 姬如玄忽觉一阵口干舌燥,软玉在怀,沐兰泽,含若芳,身体不由一抖,吸了吸气,含在口中的水,冷不防咽进了喉咙里,差点呛进喉管里,难受得要命。 “下流!”姬如玄唾弃了自己一句,重新喝了一口水,含在嘴里,猛然一低头,覆在她的唇上,顿时怔住。 话本上,没教他要怎么把水喂进嘴里啊。 所以,接下来该怎么办? 姬如玄有点傻眼,感觉她的唇有点软,忍不住蹭了蹭,不可思议的娇香柔软,令他惊瞪了眼睛。 姬如玄不信邪,又蹭了蹭,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人也有些晕乎乎的,感觉自己好像飘在了云端,一切都变得那样不真实。 半梦间,姜扶光烧得口干舌燥,忽然感觉有什么柔软东西,贴在了她干燥颤抖的唇瓣上,唇间一阵湿润。 姬如玄将水徐徐哺入她口中。 仿佛久旱逢甘霖,吞咽之后,犹不知足,姜扶光仍觉得口干舌躁。 姬如玄虎躯一震,身子霎时僵住,他感觉头皮发麻,全身像触了电一样,从头发丝儿,一直酥麻到了足底,骨头都有些发软了。 要命! 我、我就是想喂你一口水。 你、你、你竟然想要我的命。 女人,真是恐怖如斯。 怪不得历史上,有那么多红颜祸水,还有那么多沉迷女色的昏君。 这这这谁能顶得住? 姬如玄有点发懵,犹豫着要不要推开她,可身体比大脑诚实,伸出的手,揽住了她的腰,脑袋阵阵发晕,像来了瞌睡一样,上下眼皮不停地打架,试图保持清醒,可最终没能敌过晕乎乎的脑子,轻轻合上了。 过了一会儿,姜扶光失望地退回了。 姬如玄如梦初醒,后背蒙了一层汗意,里衣湿答答地贴着背脊,挥之不去的阴冷,萦绕不去,仿佛被人泼了一盆冷水。 他精神恍惚,仿佛惨遭了蹂躏,踩着发虚的步子,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回了火堆旁,重新添了一碗热水,扶起姜扶光,老老实实送到她唇边,小心翼翼地喂她喝,眼睛却不听使唤,盯着她的唇看。 似是不相信,一个人的嘴怎就有这么大的魔力,碰一下就让人神魂颠倒,仿佛失智了一般,脑子没法使,身子也不听使唤。 有点跃跃欲试。 他又兴奋了。 但这一次,姜扶光学乖了,水一送到唇边,她就自己张嘴喝了。 姬如玄有点遗憾,摸了摸自己的嘴,还有点发麻,仿佛残留着那香暖娇软的触感,又有点意犹未尽,是怎么回事? 温热的水滑进喉咙里,姜扶光终于满足了,重新偎进了姬如玄的怀里,小声地咕哝:“大蛇,不要缠我。” 姬如玄愣了一下,把耳朵凑过去,哑声问:“什么大蛇?” “姬如玄,”姜扶光无意识地蹭了蹭他的胸口,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呢喃,“不要大蛇缠我……” 姬如玄听得一头雾水,只当她烧糊涂了,在说胡话。 将她额头上的敷帕拿下来,低头抵了抵她的额头,已经在退烧了,紧绷的一颗心,终于放心了一些,也不枉他不眠不休照顾了大半夜。 将敷帕换了一个面,重新敷到她的额头上,姬如玄将怀里的人又抱紧了一些,理直气壮的想:发烧的人,不能受凉。 姜扶光动了动身子,又咕哝了一句:“不要缠我……” 姬如玄已经听不到了,之前以一敌九,体力和内力消耗过度,已是强弩之末。 第62章:万劫不复 好不容易在下雨之前,寻到此处山观,安置了姜扶光,姬如玄匆忙去附近寻找食物、草药、干柴、干草,将山观修整了一番,至少能遮风挡雨,不然以姜扶光受伤,又金尊玉贵的身体,吹点山风,指不定就要生病。 荒郊野外受伤生病,是真要命。 后来,姜扶光夜里发烧,折腾了几个时辰,好在他随身带了上等的伤药,她身上的伤,处理得很好,灌了几碗消肿化瘀的药,总算有些效果,终于退烧了。 姬如玄又做梦了。 年仅五岁的小如玄,一个人走在阴冷破陋的冷宫,凄声呜咽的阴风,扬起四周残破的纱帘,显得阴森诡寂。 “母后——”小如玄颤声轻唤,一声一声,在空荡死寂里回响。 眼前漆黑的廊道,长得仿佛看不到尽头,宛如一头狰狞的巨兽,张着血盆大口,要将小小的他吞噬一般。 “母后,玄儿好怕——” 小如玄很害怕,他不停地跑啊跑啊,一直跑到再也跑不动了,‘扑通’一声,就摔倒在地上,疼得眼里直冒泪花。 “啊!” 他看到四周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一个个熟悉的面容,明明前几天,还笑着唤他太子殿下,此时都化成了僵硬的死尸,瞪大了眼睛,死不瞑目, 分明都是母后跟前伺候的宫人。 他们都死了。 “母后,您在哪里?” “母后,您快出来呀。” “母后,您不要吓玄儿。” “母后,玄儿乖,玄儿听话。” “快救救玄儿。” “玄儿怕。” “……” “母后,母,”【后】,小如玄缓缓抬头,喉咙仿佛被人用力扼住了一般,生生将声音掐断了。 他看到空空荡荡的宫殿梁上,悬挂着一个白色的身影,披散的黑色长发,覆住了面容,可他知道,那就是母后。 凄风从殿门外透进,白色的身影,轻轻地晃动起来。 小如玄倒跌在地上,梗着脖子,仰着头,瞪大的眼晴里,清晰地映照着梁上随风摆动的身影。 “啊啊啊——”他张着嘴,歇斯底里的尖叫。 画面模糊转变。 已经长大的姬如玄,站在满地死尸之间,仰头望着悬在梁上晃动的白色身影。 那身影抬头来,露出了黑发覆盖下,那张青白可怖的面容,对他笑:“玄儿,过来母后这儿,母后带你走,好不好?” 姬如玄冷眼看着,‘小如玄’踩着恐惧的步伐,一步一步走过去。 从光里,走向了地狱。 踏上了万劫不复。 姬如玄从诡谲的梦境里睁眼醒来,陌生且昏暗,他陡然去摸袖中的短刃,却触到了一片柔腻,不由怔了怔。 怀里软玉温香,与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格格不入。 香暖的少女,乖软地靠在他胸前。 姬如玄急剧的心跳,陡然间平复下来,困扰了他十几年的梦魇,在这一刻,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 他闭上了眼睛,未从像今天一样,睡得这样踏实过,破碎凌乱的梦境,被驱散,朦朦胧胧间,满掌的柔腻,满怀的香软,令他宛如置身仙境…… …… 此时,远在营地的南兴帝已经收到扶光遇刺的消息:“营地排查的如何?” “禀陛下话,”张德全连呼吸都是冷的,浑身直打哆嗦,声音却还稳着,“羽林卫不曾过来回话,想来还要耽搁些时间。” 南兴帝负手,瞧着外面扯天扯地的暴雨,心情越发的沉重。 扶光失踪已经四个多时辰。 至今下落不明。 生死不知。 他和穆儿已经失去过一个孩子,不能连唯一的孩子都失去。 “会是她吗?”南兴帝声音沉甸甸的,“羽林卫、大理寺排查了不少疑点,但是没有任何一项证据有明确的指向。” 处处都是疑点,人人都有嫌疑,一堆人挡在前头,混淆视听,遮挡视线,使人宛如云山雾罩,看不清内里。 张德全压低了脑袋,连腿肚儿都在打颤,脑子里浮现了,十五年前,帝王举剑刺向帝后的画面。 他死命抱着帝王的腿。 那一剑削断了帝后的头发。 最后,所有证据都指向了何贵嫔。 何贵嫔也亲口承认,陛下还在潜邸时,最宠的人分明是她,甚至还让她越过了正妃,生下了皇长子。 她发现自己的眉眼,竟与穆贵妃有几分相似,这才知道,陛下钟情之人一直是穆贵妃,多年来竟将自己当成了替身,这才因爱生恨,利用皇长子害穆贵妃,这件事才算了结。 但此事却疑点重重,何贵嫔长的与贵妃娘娘一点都不像,何贵嫔为什么会一口咬定,自己长的像贵妃娘娘? 羽林卫多方探查也无结果。 龙有逆鳞,触之必伤。 陛下恼恨皇后治理后宫不力,与皇后娘娘几乎反目成仇,三皇子被打压多年,至今仍然不得翻身。 营地里动静闹得太大,金宝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为自己家糟心的主子操碎了心。 “羽林卫,奉陛下之命,有话要问姬公子。”帐外,响起了一道声音。 金宝心里一‘咯噔’,连忙出了营帐:“我家公子旧疾发作,不到落日时分,就返回了营地。” 公子不听劝,屁颠颠地去英雄救美,替身只得顶上,换了主子的衣裳,去猎场转了一圈,射了几只野兔野鸡,就伪装成旧疾发作,在人前晃了一圈,就回了营地。 羽林卫笑道:“有些话,需当面问一问姬公子,我正好带了太医,顺带为姬公子诊治一番,以免耽误了姬公子的病情。” 金宝心里有些慌然,面上却不见惊慌:“大人请进。” 羽林卫带着太医一起进了营帐,‘姬如玄’脸色惨白地靠在迎枕上:“大人有什么话,尽管问吧!” 羽林卫笑道:“不急,先让太医为公子把一把脉。” 金宝垂头,立在一旁,敏锐地感受到这位羽林卫,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暗探了整个房间,排查了一切不妥,就连桌案上的熏香,都多看了两眼,‘姬如玄’的一举一动,皆在他的目及之下,是真病、假病,也看进了眼里。 好厉害的羽林卫。 第63章:龙有逆鳞 太医为“姬如玄”把脉了半晌,道:“公子气虚血亏,老夫为公子开一个方子,以后好好养着吧!” ‘姬如玄’白着一张脸,颔首,“有劳了。” 金宝连忙准备了笔墨纸砚,太医走到桌边,开始书写开方。 太医故意开方拖延时间,方便羽林卫探查整个屋内。 竟是讳莫如深。 羽林卫问了‘姬如玄’,什么时候离开营地,在哪个方位,哪个地点狩猎?期间可有发现什么异样,遇到过什么人,猎了哪些猎物,什么时间回营地…… ‘姬如玄’早有准备,一一作答。 太医开好了方子,又提了一些饮食上需要注意的事项,才和羽林卫一起离开。 出了营帐,太医道:“确实是旧疾发作之象,脉搏也没有问题。” 羽林卫也道:“屋子里没有发现异样,卤簿册上记载,北苑只带了两个人,人数也对上了。” 二人对视了一眼,继续去别的地方查探。 金宝松了一口气,这一关总算是过了。 替身原就与公子长得相似,容貌上修饰几分,至少有六七分相似,再伪装成旧疾发作的病弱样子,至少能像七八分,剩下两三分,在行为举止上没有错漏,只要不是与公子过多接触之人,基本不会察觉细微的区别。 金宝气道:“公子也太妄为了,居然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到处乱跑,他一个质子一举一动都在羽林卫的监视之下,但凡有个风吹草动,最先严查的人就是他。” 替身有些虚弱:“或许,他正做着什么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春秋大梦呢。” 离谱么,确实很离谱。 以公子的脑回路,很可能真会这样想。 脑子被话本子荼毒得太深。 真的好有道理啊,金宝有些无语:“你说,长公主失踪了这么久,是不是公子故意把人,嗯,藏了起来,不让人找到她?”憾凊箼 公子对长公主的觊觎都写在脸上了,他可不是什么正常人,是个没有道德的大疯批,疯起来什么事是他干不出来的? 第64章:你弄疼我了 姬如玄担心她发烧后,又受凉生病,就是用这条手臂枕在她的头下,将她密密匝匝地拢在怀里的。 山风呜咽,外面的大树被吹得哗哗作响。 姜扶光清楚地感受到,内心深处最坚硬的那部分在软化消融,最终泛滥成灾。 添完火,姬如玄迷迷瞪瞪,重新躺进了草堆里,伸手就要将她揽进怀里。 “姬如玄!”姜扶光抵着他的胸口。 少年像是惊醒了一般,猛地睁开了幽暗的眼睛。 下一瞬,姜扶光手腕一紧。 视线一阵颠倒,她被姬如玄狠狠地按在了草堆里,他眼神涣散,滚烫的呼吸一口一口喷在她的颈侧,带起一阵陌生的、潮湿的战栗…… 太近了。 姜扶光瞪大眼,眸中倒映着他狠戾的神情。 一时间,竟忘了反抗。 山观外风声凄厉,吹断了枯枝,发出‘咔嚓’声响。 攥着姜扶光腕子的手掌,滚烫得宛如烙铁,带着凶狠的力道,烙在腕间,强势的,令她有些心慌。 “松手!”姜扶光回过神来,挣扎了一下,张口叫他放开,可话到了嘴边,竟变成了,“你,弄疼我了。” 姬如玄紧绷的身形渐渐松懈,丹凤眼一片幽邃,宛如野兽一般,闪动着无机质的寒色,黑漆漆映不出丁点光亮。 姜扶光心中一喘,这一双眼,没有一点可以称为人性的色彩,他之前杀人时,就是这样可怕的眼神。 仅是一瞬,他眼中光亮聚神,落在姜扶光苍白的脸颊上。 “姜扶光。”他唤了声,声音嘶哑得有点吓人,松开了姜扶光,起身。 姜扶光陡然松了一口气。 “我刚才呃,”姬如玄心虚地偷瞄了一眼她有些发红的手腕,悄悄捻了捻手指,上头似乎残留着柔腻滑软的触感,“有没有弄伤你?” 姜扶光想到,方才姬如玄用力钳住她时,力道分明很大,让她无法挣扎,她确实感觉到有些疼,也是真的感受到了,一种来自他的强烈压迫,令人很难受。 可她现在,除了牵扯了右肩上的伤口,有些疼外,竟没感觉到疼,一低头,白皙的手腕上,呈现了两道红痕,瞧着有些吓人。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的力道,并不会真的弄疼她,她之所以会感觉到疼,是因为用力挣扎的缘故? “不疼的。”她打小就皮薄,稍微大力一点,皮肤就会发红,泛青。 “那个,”姬如玄见她手腕红得吓人,心里很不安,“我不是故意的,就荒郊野外保持警惕,把你当成了敌人,你别生气,我帮你上药……” 他以一敌九,表面上只受了皮外伤,但他内力消耗过度,受了很重的内伤,加之外伤失血过多,正在发烧,人也有些神志不清。 “我没事,”姜扶光看着他的伤处,“倒是你的肩膀……” 姬如玄顺着她的视线,落在肩膀上,弯了弯苍白的唇,笑得满不在乎:“不碍事,就是伤口绷开了而已。” 伤口绷开了…… 而已?! 他难道感觉不到疼吗? “你,”姜扶光有些气闷,声音也有些发颤,“你给我过来。” 她好像有些不太高兴? 为什么不高兴? 因为差点被他伤到了吗?ganqing五.com 姬如玄有些忐忑,耷拉着脑袋,仿佛做错事的孩子似的,慢腾腾地,挪着脚,宛如龟速一般来到姜扶光面前。 “坐下。”姜扶光指了身边的位置。 姬如玄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抬了抬手臂,肩膀又是一阵剧痛,姜扶光白了白脸,只得道:“把止血带松开,我看看你的伤。” “呃,这点伤,不碍事的。”姬如玄试图蒙混过关,可一接触到她清凌凌的眸子时,浑身像泄了气一般,认命地解开止血带。 血赤糊拉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姜扶光都替他觉得疼。 “衣服也脱了。”伤口被衣服挡住了。 “你,你,”姬如玄瞪大了眼睛,一脸受到了惊吓,捂着肩膀,仿佛惨遭非礼的‘良家妇女’,只差没张嘴大叫‘非礼’,让姜扶光啼笑皆非。 姬如玄就是有一种本事,明明很严肃的气氛,总能被他搞得一团糟,让人既好气,又好笑。 “你什么你,”姜扶光没好气地瞪他,“流了这么多血,还不赶紧把伤口处理一下,是想死的吗?” 第65章:她有点凶 那么瘦高的一个人,竟长了一副坚实有力的身躯,彻底颠覆了她以往,对他‘病弱’、‘瘦骨嶙峋’、‘身体不大好’的印象。 这就是传说中的穿衣显瘦,脱衣有料? 突然想到,早前姬如玄将她托在胸前,极速奔逃的画面,任外面杀机四伏,危机重重,可被他护在怀里的她,却始终觉得这人身如磐石一般,坚实又可靠,仿佛这具身体里蕴的力量,足以护她无恙。 她感觉自己情绪有些不对。 “我,我找找荷包在哪里。”姜扶光面颊发烫,连忙别开脸,去找荷包,在干草里摸索了几下,摸到了。 她连忙取了一粒丹参丸,让姬如玄服下,自己也吃了一粒,这才去看他左肩上的伤。 这一眼,不由吸了一口气。 左臂靠近肩胛的位置,被刺了一个血洞,伤口很深,鲜血一直在流,他之前只是草草包扎止血,连药也没上,就一点也没觉得疼? 这就是他说的,一点小伤? 已经上过药了? 没事了? 敢情伤的不是他自己? “你怎么还骗人,”姜扶光一口气堵在心里,可眼下也不是恼怒的时候,“弄点热水来,我帮你把伤口处理一下。” 姬如玄狡辩:“这不是怕你担心吗?本来也伤得不重。” 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没见过世面! 这点伤就吓成这样。 果然,之前不告诉她,是正确的。 “闭嘴,”姜扶光深吸一口气,瞪他,“现在,立刻,马上倒些热水过来,听清楚了吗?” 口口声声说,‘伤得不重’,‘一点小伤’,‘没事了’,没见过他这样,不拿自己当人看的。 听她声音透了气恼,姬如玄不敢作妖,老老实实从瓦罐里倒了一些热水。 “疼的话……”话到了嘴边,姜扶光也没辙了,左手拿着敷帕小心沾水,帮他清理伤口,“就忍一忍,很快就好。” 姬如玄咧着嘴笑:“没事,我不怕疼……” 姜扶光深吸了一口气,才让自己冷静下来,总觉得,自从碰到姬如玄之后,她的情绪,就时常会受到他的影响。 姬如玄背对着她,感觉她在生气,耷拉着脑袋,也不敢说话了 山观里又安静下来。 伤口大致清理干净,姜扶光几乎将一整瓶九花玉露膏,都敷在他的伤口上。 “你,”姜扶光心里有些莫名的酸涩,下意识问,“疼不疼?” “不疼!”姬如玄咧嘴一笑,从里衣上扯了一块干净的布条,在姜扶光的帮助下,将伤口包扎固定。 声音分明比之前嘶哑了一些,怎么会不疼? 是习惯了受伤,也习惯了疼,更习惯了忍受疼痛,所以便也不怕疼了,才不会觉得疼? “你还在发烧,”姜扶光眼眶有些发红,声音也哑了许多,“快把衣服穿上,小心着凉。” “这点小伤,”姬如玄才一嘚瑟,就被姜扶光的眼睛瞪了回去,连忙穿好衣服,“我去弄点吃的。” 姜扶光蹙眉:“你还在发烧,需要休息。” “把昨儿的鸡汤热一热,烧几个山薯,不费事。”姬如玄有点怕她,看她时,眼神有点闪躲,不敢和她对视。 她有点凶。 姜扶光这才勉强点头。 顶着姜扶光明亮的眼儿,姬如玄头都大了,做事时,自觉地避开了左手。 有几次不小心使了左手,感觉姜扶光看他的眼神都带了火气,烫得他赶紧换了右手,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这才缓和了几分。 被盯了半天的姬如玄,紧张得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后背也出了不少汗。 好不容易弄好了吃的,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终于松了一口气,感觉自己是真的活过来了。 姜扶光肩膀还疼着,没法自己吃东西。 姬如玄像昨天那样,细心地喂她。 吃了两个山薯,喝了一碗鸡汤,姜扶光身上有了力气,人也精神了一些。 姬如玄把剩下的东西都吃完:“搜寻你的人,过不了多久就会找过来,我得走了,你想好了要怎么跟人解释,昨天发生的事吗?” 身为质子,他不能和长公主遇刺一事牵扯上半点关系,即便他救了姜扶光,也会被视作别有居心。 他救姜扶光,真的冒了很大风险。 “我身边除了卫十二,还有卫四,”姜扶光知道轻重,便是对姬如玄心生怀疑,但一码归一码,这一次是他救了她,她自然不会恩将仇报,暴露了姬如玄,“都是太尉府为我训练的女暗卫,卫十二在明,卫四在暗。” 姬如玄突然想到,当初在永安街头,那个一刀砍断他脚下镣铐的蒙面带刀女护卫,用的也是长横刀,刀法刚猛,力量很强,是个难得一见的高手。 应该就是她口中的卫四。 “你在附近留下这个标识,”姜扶光捡了一根细枝,在地上画了一个奇特的标识,“卫四肯定会在搜寻的队伍到来之前找到我。” 带队搜寻她的人,肯定是大舅舅,以大舅舅的谨慎性格,定会安排卫十二负责在后面查漏补缺,以免搜索遗漏。 隐在暗处的卫四,会在前面,一边负责搜索,一边负责查找附近的蛛丝马迹,收集证据,以免人多手杂,有人会破坏现场,抹除她留下的痕迹,加大搜寻难度,使她不能及时得到救援,同时也会破坏,查找凶手的关键证据。 当然,也是为了防止一些特殊情况。 比如落水、衣衫不整等。 旁人不知道卫四的存在。 她画给姬如玄的标识,表示她现在安好,但情况特殊,卫四看到后,就会避人耳目悄悄前来。 到时候,什么都好解释。 记下了标识,姬如玄将山观里自己存在的痕迹收拾干净,往火堆里添了不少柴,瓦罐里的水也添满了,为免她肚子饿,还剥了两个山薯放在碗里,又与她串了一遍,之前遇刺的细节…… 巨细无遗! “搜寻你的人,至多半个时辰就会赶过来,”姬如玄拿过搭在她身上的衣裳穿好,“可能会有点冷,你多喝点热水,忍耐一下。” 第66章:南越国细作 他昨天带姜扶光离开时,小小动了一些手脚,将姜扶光的下落,指向了另一座山头。 是为了防止有死士追踪。 他身份也不能暴露,不好让姜扶光这么快被人找到。 当然了,也有一丁点小私心。 搜寻队伍在搜寻了那一座山头,没有姜扶光的踪迹,肯定会扩大搜索范围,大体推算一下,差不多快到了。 “你要走……”一个人待在荒郊野外,姜扶光也不是害怕,就是自己受伤了,没有一点自保能力,有些心里没底。 “嗯,”姬如玄整理好衣裳,“我就在附近,等确定你安全离开后,才会走,你不要怕。” “你还在发烧,身上也带了伤,”姜扶光慌张的心,终于安定下来,“要小心一点。” 姬如玄大步走出了山寺。 山风呜咽,姜扶光觉得有些冷,很快就顶不住昏沉的脑袋,曲蜷在干草上昏睡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姜扶光被一阵脚步声惊醒,她声音沙哑,小声地叫了一声:“姬如玄——” “属下救驾来迟。”是卫四的声音。 姜扶光努力睁开眼睛,勉强打起了精神,开始与卫四对口供:“……你看到,宁玉公主被七八个侍卫簇拥着护送回了营地。” 是姬如玄之前那套说辞。 “担心东南方向守卫空虚,循着我狩猎的路线找了过去,发现有乱马踩踏的痕迹,就沿途追了过去……” 之后,就是遇刺、奔逃、下雨、山观…… 这是她之前和姬如玄套好的说辞。 将她和姬如玄的经历套在卫四身上,不论是过程,还是细节,都相当缜密,完全经得起推敲。 卫四擅长使刀,刀法刚猛,也可以蒙混一二,等回到营地,姬如玄悄悄将自己的刀法招式教几招卫四,做戏做全套。 对好了口供,两人又复盘了一遍,没有疏漏,姜扶光彻底支撑不住:“再有大、大舅舅掩护,应是没有问题。” 说完,她就昏迷了过去。 在她昏迷之后,卫四出去了一趟,再次回来时,身上已经充满了战斗痕迹,也遗留了一些伤。 她根据长公主描述的战斗场景,与戚小将军取得联系,重新和太尉府的暗卫,复盘了当时战斗的真实情况。 …… 扶光失踪了整整一夜,至今仍然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南兴帝一夜未眠,眼里布满了红血丝,眼底也有些乌黑,面容十分疲惫,他站在窗边,看着屋外淅淅沥沥的雨丝,整个人仿佛苍老了许多。 张德全跟在身后,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张德全,”南兴帝唤了一声,用一种很疲惫的声音说,“朕,是不是老了?” “万岁,”张德全咬了一下舌,疼得一激灵,这才勉强迫使自己,没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去,稳着声音说,“长公主早前说,您正值千秋。” “既不是朕,老眼昏花,”南兴帝回头看他,眼里一片深沉,“为何会有人,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公然行刺扶光?” 所有人都知道,他老了。 御史台哪怕触怒龙颜,也要谏言立储。 近来朝中人心浮动,人人都盯着他手中的权柄,他稍露一点颓色,便有人如饿狼一般撕扑而上。 他这一生,大半辈子都身处在争储夺嫡里,便是有了心仪的女子,也不敢表露,只能接受安排,娶自己不爱的女人,把自己伪装成荒唐的样子。 便是痛失爱子,首先考虑的也不是一个做父亲的心情,而是如何去平衡朝堂。 为了南朝的江山社稷,他失去了太多东西。 “陛下,石将军有事禀报。”门外传来小德子的声音。 张德全猛地松了一口气,背脊仍然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凉意,他低垂着头,退到了南兴帝的身后。 南兴帝怒意翻涌着:“宣!” 卫将军石彪,穿着沉重的甲胄,大步走进了营帐。 “启禀陛下,”石彪单膝跪地,拱手作答,“经大理寺和太医院检验,宁嘉公主的马儿,因食用加了曼陀罗的草料,才会躁动发狂,臣从宁玉公主的胭脂盒里,找到了暗藏的曼陀罗粉状,已经证实,下毒之事,是她指使。”んttps:// 南兴帝神色一沉:“她为何要这么做?” 曼陀罗使宁嘉马儿发狂,调走了扶光身边的卫十二,所以扶光遇刺一事和姜宁玉有关? “羽林卫审问了宁玉公主,”石彪语气顿了一下,才继续说,“宁玉公主亲口承认,她不满宁嘉公主骑射厉害,担心宁嘉公主会在春搜上抢了她的风头,令陛下另眼相看,这才使计给宁嘉公主的马儿下了毒。” “臣也查到,宁玉公主和宁嘉公主确实颇有龃龉,狩猎开始之前,两人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所以,她确实有下毒的动机,更有下毒的时机,”南兴帝语气不喜不怒,“还查到什么?” 既然牵扯了扶光被刺杀,就不是下毒这么简单。 果然,石彪的脸色变得凝重:“下毒的人,是宁玉公主近前的护卫,名叫赵俭,宁玉公主声称,让赵俭下了少量的毒,只会让马儿躁动不安,不会发狂,是赵俭私自加大了曼陀罗的用量,属下把人抓了起来,严刑拷打,发现此人是南越国细作。” 南兴帝手中的茶盏,猛地摔落在地上:“细作?” “赵俭身上有一半南越血脉,从小就当成细作养在了南朝,身份埋得极深,他此次任务是,刺杀长公主,搅乱朝纲,刺杀长公主的死士,也是他借了宁玉公主的名义,避人耳目,悄悄安排进来的。” 长公主身后,牵扯了整个太尉府,攸关了整个朝堂,陛下疼爱长公主,若长公主出了事,朝野上下势必要掀起惊涛骇浪。 朝堂的平衡也将打破。 果真好算计。 南兴帝冷笑一声:“所以,姜宁玉是罪魁祸首,是么?” 石彪心中一寒,身体猛然伏地:“臣,审问了宁玉公主,她对赵俭的身份一无所知,长公主遇刺一事,她也毫不知情,似与她没有关系。” 第67章:宁可错杀一百 “没有关系?”南兴帝咬着字眼儿,仿佛要生生将这几个字嚼碎:“是她给宁嘉的马儿下毒,调走了卫十二,让扶光落单;也是她识人不明,将细作带在身边,将死士带进了猎场,让扶光遇险、失踪;更是她摔马,调走了附近的猎场守卫,让扶光无人救援……” 常言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扶光竟是被这么个蠢东西,给害了。 “确定都查清楚了。”南兴帝的声音,莫测得有些吓人。 张德全心里一惴一惴的,查出了宁玉公主,陛下竟也不肯善罢甘休,还觉得不够,还要继续查下去,继续牵扯其他人。 “回、回陛下话,”石彪跪伏在地上,感受到帝王之威,宛如一座大山,压得他沉甸甸地,几乎透不过气来,“宁玉公主,及其生母徐贵嫔身边所有人,尽数关押、审问,猎场内所有相关人等,也都一一抓捕,目前并没有发现新的疑点。” 已经牵连了一百多人,继续查下去,牵连的人只会更多。 陛下是要将所有威胁到长公主的人,全部扼杀在萌芽里。 南兴帝沉默不语。 “臣,已经飞鸽传讯回京,京中留守的羽林卫,会在第一时间内,包围整个四公主府,洛京也将全面戒严,不允任何人出入,一切等陛下回京定夺。” 堂堂四公主府,竟成了细作的窝点,还真是荒唐可笑。 张德全抬眼看过去,却见陛下黑沉的眼中酝酿着令人胆寒的风暴。 南兴帝沉声道:“继续查,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人。” 这时,小德子匆匆进了屋,“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去:“万岁,孙中尉传来消息,找到长公主了。” …… 再次醒来,姜扶光已经躺在柔软的榻床上,屋里飘着熏香,是之前姬如玄派人送来的薰陆香。 睁眼便在营帐里。 她刚要起身,便见璎珞猛地从小杌上起身,连忙拿了一个迎枕,垫在她背后,朝着屏风外面喊:“长公主醒了,快,马上派人去禀报陛下和戚小将军。” 侍女赶紧倒了一杯温水送来,璎珞连忙接过,小心翼翼地喂长公主喝水。 一杯水喝完,姜扶光靠在迎枕上:“现在什么时辰了?” “将将酉时过半了(18点)。”璎珞回道。 姜扶光听外面的动静,雨已经停了,想问姬如玄有没有回来,可话到了嘴边,才想到不妥,又改了口:“卫四呢?” “羽林卫带卫四前去问话了。” 璎珞又将她失踪后,营地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姜扶光听得一颗心,不止地往下沉。 赵俭竟是南越国的细作。 近身侍卫,是主子身边最信任的人,赵俭跟在姜宁玉身边,轻易就能取得宁嘉和她的行动路线。 姜宁嘉马儿发狂,是可以根据曼陀罗的用量大小,控制发狂的时间。 姜宁玉摔马,也不是意外,赵俭就在她身边,他有作案时机。 赵俭借此利用姜宁玉,调开了附近的侍卫。 所有的线索都联系上了,羽林卫也没有发现任何疑点和疏漏,但这一切,真的仅仅只是细作所为? “阿琰!” 姜扶光偏头看去,从来没见过父皇这样心急的样子,步子迈得又急又快。 她鼻子发酸,眼眶一下就红了:“父皇。” 南兴帝坐到床榻边上,拉着她的手:“阿琰,你终于醒了。” “父皇,我没事,”姜扶光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声音有些哽咽,“您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您别担心。” “如果不是你身边的卫四机警,察觉东南方向守卫有异,朕差点就要,”失去你这个女儿了! 南兴帝心中止不住的庆幸:“幸好你没事。” 太尉府的暗卫,以‘卫’开头,排名越靠前者,实力越强,卫四在一干暗卫里能排到第四,她的实力毋庸置疑。 据卫四口供,扶光能在战斗中,预判对手下一步攻击的要点,卫四这才能屡次避开杀招,以一敌八。 “这一次多亏了,”姜扶光垂下眼睛,挡住了眼中的复杂,“卫四。” 整个营地因她遇刺,已经全面戒严,不知道姬如玄有没有回到营地,他受了伤,还在发烧,也不知道有没有事? 看着她苍白虚弱的面容,南兴帝心疼不已:“太医说,你先是惊马狂奔,身上有不少划蹭之伤,坠马的时候伤了内脏,还被尖枝刺伤,流了不少血,是伤上加伤,这段时间,一定要仔细养着才行。”憾綪箼 “是女儿大意,让父皇担心了。”姜扶光不禁红了眼眶。 南兴帝摇头:“你与宁嘉感情自是不一般,宁嘉遇险,你也不可能袖手旁观,猎场出现了变故,你心怀大局,派人查探,也实属正常,当时宁嘉遇险的地方,隔得也不远,打量着派卫十二去看看,也耽搁不了多久,去去就能回,谁能知道,这会是个陷阱?” 扶光没有差错,错的是人心险恶。 是要害扶光的人,利用了扶光的善良与大局观,故意针对她,布下了这样一个陷阱。 “阿琰,”南兴帝目光沉了沉,“朕已经命羽林卫彻查此事,绝不会放过伤害你的人。” “父皇,我好害怕,”姜扶光扑进了父皇怀里,小声地呜咽,“死士的刀举得很高,我就看着那刀,朝我劈了下来,若不是,不是……” 不是姬如玄及时赶到,挡下了那把刀,她已经没命了。 “不怕,”南兴帝也是一阵惊怕,安抚着怀里轻颤的女儿,心中涌现了一股柔软,“阿琰不怕,朕是天子,君权天授,有真龙护体,有朕护着你,以后那些魑魅魍魉,都休想伤害你。” 南兴帝陪着姜扶光,亲手喂她喝了一碗黑糊糊的苦药,哄她吃了一碗胭脂米粥,这才放心离开。 姜扶光有些乏了。 璎珞过来禀报:“卫十二背着荆条跪在外间,要向您请罪。” “听令行事,有什么错处?”卫十二是遵从了她的命令,才离开了她的身边,“让她回去歇着,今后我身边还需要她来周全。” 第68章:不要命了 “奴婢也劝过,”璎珞也是一脸无奈,“可卫十二是死脑筋,非要亲眼见过长公主,确认长公主没事,向长公主请罪之后,才肯离开。” 姜扶光只好道:“让她进来吧!” 璎珞连忙出去,不一会儿就和卫十二一起进了内室。 卫十二脸色青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属下护卫不力,令长公主遇险,请长公主责罚。” “你且上前来。”姜扶光出声。 卫十二走过去,跪在长公主面前。 姜扶光抽了一根她背后的荆条,“啪”一下,抽打在她背上:“这一下,打你不遵命令,不肯回去休息。” 卫十二缓缓低下了头。 姜扶光啪一声,又抽了一下:“这一下,打你扰我休息,强行过来请罪。” 荆条上长了长长的尖刺,抽打在身上很疼,但也不是很疼,因为长公主并没有用很大的力气。 姜扶光又抽了第三下:“这一下,打你身为近卫,却不知保重身体,将来我如何敢将自己的安危,系于你身?” 卫十二一下红了眼眶,长公主失踪遇险,是她护卫不力,离开了长公主身边,长公主不计较她的过失,已经是格外开恩,她原以为,以后再也不能在长公主身边伺候,没想到长公主还愿意用她。 “你服不服?”姜扶光停了手里的荆条。 卫十二声音嘶哑:“属下知错了。” 姜扶光这才扔下了荆条:“猎场遇险一事,非你之过,你不必自责,回去歇着吧。” 卫十二磕头谢恩后,这才退出了内室。 姜扶光担心姬如玄,突然道:“璎珞,上次姬公子进献的天竺奇香,我十分喜欢,此次春搜忘记带了,你且去姬公子那边取一些回来。” 现在屋里熏的就是薰陆香,她不会去问缘由。 璎珞垂下眼睛,低头应是。 “对了,”姜扶光叫住了璎珞,“天竺奇香十分珍贵,你带一瓶丹参丸过去,千万不要失了礼数。” 确定姜扶光已经安全离开后,姬如玄悄悄返回了营地,虽然营地已经戒严,但他仍然避开了侍卫,潜回了自己的营帐。 看自家糟心主子,失踪了一整晚,还带了伤回来,金宝更是糟心得不行:“为了一个女人,出生入死,还将生死置之度外,您可真是个大情种,号称史上第一情圣的张敞,都要自愧不如,甘拜下风。” 他一边叨叨不停,一边帮他处理伤口。 长在黑暗里的人,一旦见到了光,注定是要飞蛾扑火,不义无反顾,心甘情愿地奉献一场,就不叫动心。 “金宝,”姬如玄根本就没有在听,他精神恍惚,揉了一把自己的唇,好像也没有多软,“你说女人的唇,为什么这么软?” 就、碰了一下,就感觉自己置身云端,飘飘然,忘乎所以。 他都不敢用力,就怕弄疼了她。 总觉得自己好像亏了。 敢情说了半天,他是一句也没听进去,金宝一口气堵在心里,不禁气闷。 不对! 公子为什么突然对女人的唇感兴趣,难道是? 金宝瞪大了眼睛:“公子,你、你不是把长公主轻薄了吧!” 色胆包天了这是! 完了完了!憾綪箼 不要命了! “谁、谁轻薄她了,”姬如玄下意识提高了声量,但是脸上的表情很心虚,“我那是在、在救她,”她不张嘴,他就想到画本里都这样写,这才……他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只有自己才听得到,“是她轻薄我还差不多……” 不仅咬他的嘴,还舔了他。 他魂儿都没了,做梦都没想到,男人和女人还能这样。 金宝都无语了:“想知道女人的嘴为什么这么软,你自己去找个女人再试试,不就知道了?” “滚,”姬如玄只差没一脚踹过去,“什么馊主意,男孩子就不需要贞操了?男孩子也要保护好自己,懂不懂?” 金宝翻了一个大白眼。 贞操是什么玩意?你什么时候有过? 我怎么不知道? 还装?! 难道不是见多了宫里的女人,为了争宠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视女人如洪水猛兽,避女人如避蛇蝎,才对女人不感兴趣的吗? 跟贞操有什么关系? 所以,现在都无师自通,知道保护自己的贞操了。 就怕自己被长公主嫌弃? 姬如玄托着腮,一脸春心荡漾:“她抱起来,真的又香又软,我都没有做噩梦,她还亲自帮我上药,可温柔了,她还凶我,”他有点委屈,接着又得意地笑,“不过,她凶我的样子,真的好可爱。” 这恋爱脑是没救了!金宝听着他絮絮叨叨,耳朵都起了茧子。 “对了,”姬如玄兴奋起来,“她还问我疼不疼,你说好笑不好笑,就这点小伤,怎么会疼,她果然是太关心我了……” 金宝呼吸一窒,看着已经处理好的伤口,心里百味杂陈,这么大一个血洞,流了那么多的血,还在低烧,怎么会不疼呢? “奴婢璎珞,奉长公主之命,有事想找姬公子,不知姬公子现在方不方便?”营帐外面响起了一道声音。 姬如玄一时激动,“忽”一下站起来,与正在收拾桌子的金宝撞作一团。 顿时人仰马翻。 屋里一阵“砰砰”乱响。 金宝‘哎哟’一声,被撞得头晕眼花,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被自家公子从地上拎起来,连声催促:“快、快起来,赶紧把璎珞姑娘请进来,不要让璎珞姑娘久等了。” 金宝心里多心酸啊,捂着摔成两瓣的屁股,一转头,看到公子没有心,都不会关心他有没有摔伤,正在低头整理衣裳。 他差点以为,外面的人是长公主。 这糟心的主子是不能要了。 金宝揉了揉屁股,一脸牙疼的表情,将璎珞请进了营帐。 姬如玄已经是一派温润谦和,光风月霁的做派,连头发丝都一丝不苟地贴在头皮上,那叫一个君子端方。 金宝在背后翻了一个白眼。 璎珞上前行礼,低眉敛目:“公子上次送的天竺奇香,长公主十分喜欢,日夜熏烧不断,不知姬公子这边还有吗?可否再匀一些?” 第69章:笑渗着凉意 “自是有的,”姬如玄笑的一脸灿烂,转头瞧了金宝,“愣着干嘛,赶紧去给长公主取香。” 璎珞搞不清楚长公主让她过来取香的用意,但并不妨碍她猜测,长公主特地让她走一趟,许是想知道姬公子的情况。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姬公子,见他脸色苍白,似是带了病气,但精神还算不错,心里便有底了。 不一会儿,金宝就取香回来。 姬如玄接过香盒,亲自放到璎珞手上,意味深长地笑:“让长公主安心,天竺奇香我这儿还有许多,长公主若是需要了,便派人过来取用。” “多谢姬公子。”璎珞敏锐地感到,这话里饱含了她无法探究的意味,心头猛地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奴婢定会将姬公子的话,如实禀报给长公主。” 真是个聪明又机警的丫头! 姬如玄轻笑一声:“便有劳璎珞姑娘。” “这是丹参丸,”璎珞从袖中取出青花小瓶呈上,“长公主特命奴婢交给姬公子的谢礼!” 姬如玄笑容更深了:“长公主的心意,我已知晓。” 璎珞心中又一跳,不知为什么,她突然生出一种,长公主在失踪这段时间里,定是与姬公子之间发生过什么,两人之间有一种旁人无法探究的默契。 这又怎么可能呢? 昨天姬公子根本就没有离开营地,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金宝,”姬如玄把玩着手中的青花小瓶,目送璎珞离开,“你说,我要不要告诉小太阳,要杀她的人是承恩公?” 越是身居高位,便越不能行差错步,若是做不到悬崖勒马,及时止损,便是走错了路,也要一直错下去。 只可惜,这世间自欺欺人者多。 及时止损者少。 “公子,”金宝突闻此言,吓得一哆嗦,双腿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到地上去了,“您千万不能这样做啊,否则我们十五年的辛苦布局,就将毁于一旦,您要想想西荒之地,数以千计的俞氏族人,及那些支持俞氏,而受到牵连的旧部家眷,还有那些为了您和俞家抛头颅,洒热血的万万将士,三万俞家军的亡魂,日日夜夜都在哀嚎……” “我只是随口一说,”姬如玄唇边含笑,那笑渗着凉意,“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金宝身体一软,感觉全身力气都被抽空了。 “还需要我说,”姬如玄挑了挑眉毛,笑得有些瘆人,“她这么聪明,想必已经起了疑心呢。” 说与不说,有什么关系呢? 姜扶光早就打算对承恩公动手,紫鲛珠事件只是一个开始。 “起来吧,”姬如玄还在笑,皮笑肉不笑,鬼魅不已,“我欠她一次,现在救她一命,也算扯平了吧!” 小太阳知道后,应该不会太生气的吧! 虽然一切都是他布局推动,但太尉府和承恩公府的对立局面,是一开始就注定的,非关算计。 璎珞带着薰陆香回去向长公主复命,并转告了姬如玄的话。 ——让长公主安心! 这才是姬如玄,让璎珞传达的意思,姜扶光弯了弯唇,又问:“我听闻,姬公子早前犯了旧疾,不知现在身体如何?” 璎珞心生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低头禀道:“姬公子身上带了病气,但精神还算不错,似是没有大碍。” 既然安全返回了营地,身上的伤也会得到妥善处理,大约是真的没事了。 她也能安心。 这时,珍珠过来禀报:“长公主,东海侯世子命人送了一盒上好的龙涎香,还道,龙涎香活血、益精髓、通利血脉,最是补益强壮,能助长公主休养身体。” 龙涎香在一众香品里,名列第一。 极其难得。 便是长公主也不能时时得到,属实有些贵重。 “东方毓,”想到演武场上英武不凡的少年公子,姜扶光微笑,“拿给我瞧瞧。” 珍珠将盒子打开,呈上。 盒里摆放了三块婴儿拳头大的龙涎香,色呈白色。 姜扶光轻笑:“龙涎香沁人心脾,从海中获得,初时为浅黑色,品质最为低劣,经海水天长日久的浸泡,会渐渐变为灰色、浅灰色。只有浸泡上百年之久,才能将杂质尽数漂出,使颜色变白,成为龙涎香中的上品,更是无价之宝。” 浅灰色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珍珠见长公主喜欢:“可要奴婢将屋里的香换一换?” 薰陆香虽然难得,到底不如龙涎香品珍香贵。 “收起来吧,”姜扶光将盒子交给珍珠,想着龙涎香甚为贵重,“将我前几日做的天泽香丸,送一盒当作回礼。” …… 杜七带着长公主的谢礼终于回来了,他总感觉,世子会将龙涎香送给长公主,是因为他之前多嘴提了一句‘长公主喜香’,但他没有证据。 不待杜七开口,东方毓便主动询问:“长公主身体怎么样?” 杜七只好道:“属下并没有见到长公主,是长公主身边的珍珠接了礼物,不过属下见长公主营帐里,一切井然有序,侍女进出伺候,神色自然,不见半分慌乱,珍珠接了礼物,并未让属下直接离开,而是先回内室禀了长公主,可见长公主身子应是无碍。” 长公主遇刺脱险,本该好好休养,不宜见人,世子倒是迫不及待,也不看时候,就让他送礼过去,能见到长公主才叫怪。 东方毓颔首,目光落在杜七手中巴掌大的盒子上:“这是?” “哦,是长公主的回礼,”杜七连忙将盒子呈上,“珍珠姑娘说,这是长公主亲手调制的天泽香丸,活血蕴神,益男益女,是为香中上品。” “没想到长公主还会调香。”东方毓打开香盒,就见里头整齐摆放了十粒龙眼大小,颜色橙黄的香丸。 辨其色,便也知道是上品的合香。 放到鼻间轻闻,淡淡木香夹杂着沁人芬芳,香清、味纯、性醇厚,无一丝杂气。 这么个女子,文能阅经书万卷,武亦能弓马骑射,还会捻指调香这等人间极致的风雅事,当真是世间罕见。 陛下如此宠爱长公主,也不是没有缘由。 第70章:真是一出好计 东方毓将盘香熄去,命杜七开窗,将屋里的香气散去。 大约一柱香,屋里余香散尽。 东方毓往香炉底下添了荔枝炭,将香丸放入炉中,以炭火烘烤,香丸凝成烟丝,袅袅升腾,奇异的是,烟丝呈浅黄色,凝成了一束,聚而不散,却芬芳四溢。 饶是他见多识广,也没见过这等奇香。 东方毓手中拿着书卷。 可杜七却发现,世子的心神并没有完全放在书卷上,反而时不时会侧头过去看看身旁的香炉,过了许久,书卷才翻了一页。 长公主遇刺受伤一事,虽然不曾声张,但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 “皇后娘娘,”景玉悄声走进了帐里,倒了一杯茶递过去,“长公主收下了您送的东西。” 林皇后接过茶杯:“她身体怎么样?” “奴婢没见到长公主,珍珠姑娘言,长公主受了惊吓,要养一阵子,旁的不肯多说。”景玉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大约是真没事了。”林皇后咽了一口茶,只觉得这茶索然无味。 打虎不死,后患无穷。 为了刺杀姜扶光,承恩公府动用了一颗,原是打算对付太尉府,埋了几十年的棋子,还有九个培养多年的顶尖死士。 竟是功败垂成。 “皇后娘娘……”景玉有些欲言又止。 林皇后瞥了她一眼:“有什么话就直说!” “奴婢去长公主那儿时,看到了东方世子的长随杜七,从长公主的帐里走出来。”景玉心中有些不安。 “你说什么?!”林皇后连茶也喝不下去了,“东方毓怎会派人去姜扶光那儿,难不成他……” 东方毓进京之后,陛下屡次召见,司马昭之心,是路人皆知。 西山围猎,陛下更是时常将东方毓带在身边。 她命人注意过东方毓。 东方毓对陛下的‘厚爱’,很是受宠若惊,进献了一盒极品龙涎香,表达了对‘皇恩浩荡’的感激。 但对陛下似有若无的‘暗示’,却是装聋作哑,在猎场上,并没有与姜扶光过多接触,彼此只是点头之交。 想来东海侯并不想高攀长公主。 她原也不在意的。 横竖姜扶光死了,这桩婚事也就做不成了,却万万没想到,刺杀失败,东方毓反而对姜扶光献起了殷勤。 景玉心中不安更甚:“各家都要往长公主处送东西,想来东方世子,也只随了一份寻常礼数上的往来,是奴婢没有搞清楚。” “你懂什么,”林皇后心中有些焦虑,“哪家不是人精,本宫贵为中宫皇后,人人都要以中宫马首是瞻,长公主遇刺一事,兹事体大,陛下没有声张,羽林卫还在营地里抓人,谁敢轻举妄动?” 景玉低下头。 “本宫没有送礼之前,谁家敢送到本宫前头去?东方毓贵为旧勋世子,礼数是祖祖辈辈,一代一代熏陶入骨的东西,他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他都将礼送到本宫前头去了,还能寻常得了?” 景玉就是明白这点,所以才觉得不对劲。 “是了,本宫怎的忘了,”林皇后冷笑一声,端庄大气的面容上,透了些许阴冷,“姜扶光同她那个狐媚娘一般,长了一副倾城绝色的姿容,惯会勾引男人,当年戚思穆不就靠着那张脸,令陛下还在潜邸时,就魂牵梦绕,牵肠挂肚。” 可怜何贵嫔,一直以为自己才是最受宠的,并由爱生恨,直到死,都以为自己是戚思穆的替身,怨恨到死不瞑目。 殊不知,在陛下心里,根本就没人能替代戚思穆。 所谓的‘眉眼相似’,只是疑心生暗鬼,当所有人都认为,她长得像戚思穆时,久而久之,她自己也会认为自己长得像戚思穆呢。 “是个男人,都难逃红颜祸水,媚骨天生,”林皇后脸上笑意,变成了森冷,“抛开登州背后的利益不提,说到底,东方毓也只是个男人而已。” 会为美色所迷, 会为色相所惑, 简直太寻常了,便不难解释东方毓的心思了。 景玉陡然屏住了呼吸,大气也不敢喘。 “东方世子大约会在京里留一段时候,”林皇后稳了稳情绪,声音恢复了平静,“将消息给承恩公送去。” 景玉低头应是。 “对了,”想到营地里还在戒严,私下去见承恩公到底不妥,“承恩公有头疾,陛下将北朝进献的安息香赏给了承恩公,你就说,长公主喜香,是受本宫所托,取来安息香,送予长公主,助长公主休养身体。” 安息香与龙涎香一般,列香中一品。 因产自海外邦国,比龙涎香还要稀少,姜扶光肯定是稀罕的,这借口却也合适。 景玉去见了承恩公。 承恩公负手站在窗前,听完景玉的话后,吩咐身边的长随:“福安,将陛下赏赐的安息香,拿给景玉回去复命。” 福安低头应是。 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丝,承恩公内心便如这暗沉沉的天色一样沉重。 九大死士,每一个皆是万中挑一,也是他手中最神秘莫测的力量。 却全‘军’覆没,一个也没有回来。 福安取了安息香,命人送景玉出去。 “东方毓态度不明,暂且观望,此时不宜再节外生枝,”承恩公转过身来,“赵俭那边都处理好了?” 福安低头:“赵俭一直是以南越国的细作在培养,他本身也以为,自己是南越国细作,并不知道,一直以来与他联系的是承恩公府,便熬不住严刑拷打,也不会攀扯上承恩公府。” 为了保护赵俭的身份不暴露,承恩公府联系他的次数本就不多。 承恩公彻底安心了,只是:“可惜了,这么好一枚棋子,原是打算留着对付太尉府,竟这样折了进去。” 南越国细作与太尉府勾结。 真是一出好计。 可惜啊,为了应对接下来,北朝使臣被杀一事,对承恩公府造成的巨大冲击,只能舍了这一枚棋子,多年苦心布局,毁于旦夕之间。 原是想一箭双雕,如今姜扶光没死,这一计也只成功了一半。 第72章:坑人他是专业的 “哦,那就说,南朝热情挽留,要多盘桓几日。”姬如玄打了一个呵欠,有些昏昏欲睡。 靠谱不,他到底是怎么说出口的,俞二一脸无语,怀疑他根本没有认真在听:“这个借口不行。” “不行啊,”姬如玄懒洋洋地,“不行,就不行呗,反正只要南朝这边不露风声,任北朝那帮人想破脑袋,一时也想不到使臣被杀害这么离谱的事。” 一时想不起,那二时呢?俞二瞅着他。 “质子邦交议定之后,消息就已经提前送回了北朝,狗皇帝忙着醉生梦死,哪有时间管使臣的事,朝臣们便有怀疑,上头不在意,下面不重视,这不是北朝向来的作风么?” 说得好有道理,俞二木着一张脸。 “再说了,南北两朝路途遥远,南朝雨多,下几天大雨,路上耽搁了,不也很正常嘛,等到使臣久不归朝,北朝那边与南朝通信,这一来一去,至少两三个月过去了。” “可是,您答应了承恩公要帮忙遮掩此事。”为此,承恩公还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听说光是黄金就有五千两。 俞二忍无可忍,这不是典型的光拿好处不办事么? 这么任性的吗? 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 “是啊,”姬如玄也不否认,辛苦地同不停打架的眼皮做斗争,“我又没答应他,要帮他遮掩多久?” 俞二捂脸,这么一个坑货,居然是他的主子。 坑人他是专业的。 谁碰谁倒霉。 承恩公这是造了什么孽,才会被这么个大忽悠惦记。 当初就凭着自己学的鬼谷精髓,以三寸不烂之舌,忽悠承恩公找不着北,仿佛只要与他合作,姜景璋就能立太子似的。 承恩公上当了。 主子也大方,送了三座城池,外加金银财宝无数,还把自己送到南朝做了质子,给足了甜头,让承恩公越发泥足深陷,如今处处都要仰仗公子,已经无法自拔了。 “唔,”姬如玄有些昏昏欲睡,“古语有言,先礼而后兵,便是北朝使臣被杀一事东窗事发,仗哪是说打就能打起来的,两方先要进行交涉,便是交涉失败,打仗也需要做诸多准备。” 他喘了一口气,困得不行。 “况且‘南越国’才策划了一起细作刺杀事件,暴露了入主中原的巨大野心,南兴帝忙着排查细作,清除隐患,肯定不想与北朝大动干戈,两朝邦交,还有转圜的余地,你当承恩公是傻子么?北朝使臣被杀,就坐以待毙。” 俞二惊呆了,小丑竟是我自己。 他之前还道,承恩公走了一步屎棋,没想到人家才是真高明。 ‘南越国’细作,刺杀长公主一事,分明是一箭双雕之计。 若能借机除掉长公主,三皇子立太子的最大障碍被扫除,便是失败了,也顺势阻止南北两朝的干戈,为自己争取更多时间。 “北羌虎视眈眈,”姬如玄闭了闭眼睛,眼看就要睡着,“北朝还不敢与南朝交恶。” 朝中已经没有能对抗羌人的武将。 俞二止不住地冷笑,整个北朝内忧外患,可狗皇帝还在奸党的吹捧中醉生梦死,权势酒色已经腐蚀了他的身体,令他理智丧失。 他与历史上那些昏君一样,过着今夕不知是何夕,却自以为大权在握,整个天下尽在掌握之中的荒淫生活。憾綪箼 根本不知道,有一条毒龙暗中窥伺了多年。 大权已然旁落他手。 “困成这样,”眼看他就要睡着,俞二实在忍不住,“你昨天晚上做贼去了吗?” “唔,”姬如玄是真困,自从进了西山就没好好睡上一觉,“毁‘尸’灭迹去了。” 俞二一个激灵,总觉得自己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敢再问了,摸了摸鼻子,识相地走出了侧室,就见金宝坐在外间唉声叹气。 “我说,”俞二一看,顿时乐坏了,“你们主仆俩,今天是怎么了,一个比一个不正常?!” “算了,”金宝一脸沧桑忧郁,“你不懂!” “说说呗,”俞二来了兴趣,硬凑到他近前,“你不说,我又怎么会懂?” 金宝看着俞二欲言又止,接着又摇头。 “来来来,说来听听,”他这欲语还休的样子,还真让俞二来劲了,俞二一屁股坐到他身边,一副勾肩搭背,要与他秉烛夜谈的架势,“没准你说了我就懂了呢?” “吾家有儿初长成。”金宝拿掉他的手臂,一副老父亲,忽然有一天,发现儿长大了,既欣慰又心酸的表情,“你是不会懂的。” “噗——”正端了杯盏喝水的俞二,一口水顿时喷了金宝一脸,口里残余的茶水,呛进了喉咙里,止不住地咳了起来。 金宝可劲瞪他。 俞二一边咳,一边捂着肚子笑,嘴里还不饶人:“什么鬼,不,咳,不是,你一个太监,咳,能生儿子么,哈哈,你没毛病吧,咳哈……” “所以,”金宝抹了一把脸上的口水,一脸幽怨地看着他,“说了你也不懂。” 昨儿公子半夜醒来,他进屋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刚开始也没有多想,毕竟他一个太监,也想不到那事上。 谁让他家公子,此地无银三百两,非得朝铺盖下手呢? 他就是一个太监,不还是半个男人嘛,男人那事,便是没经历过,总归还是知道的,这一琢磨,可不就回过味来。 顿时,他心里既欣慰又酸涩。 欣慰的是,他家公子这都二十了,终于有了正常男人的萌动,真是可喜可贺,要知道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以为,他家公子有那个啥隐疾,不然一个正常男人,咋就对女人一点兴趣都没有? 酸涩的是,咋就一不留神,他家公子都到了知好色,则慕少艾的年龄呢?! 思慕的还是敌国长公主。 这可咋整。 姜扶光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她侧耳听了听,外面的雨停了。 璎珞进屋伺候她梳洗:“小将军过来了,在外间等着您呢。” “大舅舅什么时候过来的?”姜扶光有些懊恼,一脸嗔怪,“怎么也不叫醒我,怎好叫大舅舅等我。” 第73章:疑点重重 昨天送她回了营地之后,大舅舅又带着太尉府的暗卫去山中搜索,想要找一找山中是否还遗留什么线索和证据。 她遇刺一事,父皇和大舅舅都非常重视,就怕不能将威胁铲除,将来后患无穷。 璎珞笑:“小将军不让打扰您。” 姜扶光简单梳洗了一番,就急忙让璎珞扶出了内室。 “阿琰,”戚凛风搁下茶盏,见她气色好了许多,这才露了笑容,“身体怎么样?今天可有好些了?” “已经好了许多,”姜扶光弯了弯唇,“大舅舅,别担心我。” 戚凛风想到昨天收到卫四的传讯,找进了山观里,看到阿琰曲蜷在草堆里,心里狠狠揪了一下,不禁红了眼眶,像小时候那样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营帐里的人一一退下,卫十二守在帐外,卫四隐在暗处。 戚凛风哑了哑声:“昨天遇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救你的人是谁?”羽林卫排查了整个营地,并没有发现可疑之人。 “大舅舅,我答应过他,不能说,”姜扶光抿了抿唇,摇摇头,“昨天是真的很凶险,九个死士,个个都是顶尖高手,这一定是隐藏最深的力量,那人为了救我,也是险死还生。” 戚凛风心中激起了惊涛骇浪。 卫四‘李代桃僵’,羽林卫虽然心惊于卫四以一敌九的实力,觉得不可思议,但仍是相信了,因为他们并不清楚死士真正的实力。 也不会想到,幕后之人会派出九个顶尖死士,去刺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他们一致判断,这九个死士个个都是高手,但比起太尉府‘卫字第四’的暗卫还是差了许多。 戚凛风心潮起伏:“不能说,便不说,不管那人是谁,到底有什么目的,他救了你,就是太尉府的恩人,算我太尉府欠他一个大人情,只要不是大奸大恶之辈,将来他若有需要,我太尉府必赴汤蹈火。” 穆儿和阿琰,就是戚家的命根子,他们出生入死,护的是太平盛世,又何尝不是亲人无虞? “大舅舅,”姜扶光红了眼眶,“他救我的恩情,我自当还报,不需要搭上整个太尉府。” 姬如玄身上的疑点,她也会一一查清。 绝不能牵连到太尉府。 戚凛风见她一脸讳莫如深的样子,蹙了一下眉,没再多说什么:“细作一事你是怎样看的?” 南越国的势力,真能在南朝渗透这么深? “想杀我的人,不是什么南越国的细作,”姜扶光声音凝重了几分,“很可能是承恩公府。” “什么,”戚凛风下意识不信,“承恩公为什么要这样做,他难道不清楚,杀你的后果有多严重吗?岂不给南越国有机可乘?承恩公便是想立太子,也不会损人不利己。” 南越国趁虚而入,对姜景璋有什么好处? 他很难理解。 “你不能以己度人,”太尉府满门忠烈,所思所想皆是大局,皆是南朝安宁,可别人未必会这样想,这世上,损人不利己的人多了去,“刀子不扎在自己身上,他们是不会觉得疼。” 戚凛风蹙了一下眉:“你有什么证据吗?” 姜扶光摇摇头,线索在姜宁玉身上就全部中断了,跟承恩公府压根是八竿子也打不着。 “大舅舅不妨想一想,皇城司是南朝最精锐的军队,姜宁玉摔马就能把东南面的守卫调走,让东南面的守卫空虚,你不觉得荒唐吗?除非东南面的守卫,原本就比其他地方薄弱,这才让赵俭钻了空子。” 皇城司如果只这点素质,怎么护皇城安危? 总之她是不信的。 “西山猎场,是野生猎场,而东南面属于猎场比较外围一带,女眷都在这边狩猎,”对方早就知道扶光会去东南面狩猎,在布防上动手脚的可能性很大,戚凛风神色渐渐凝重,“我去找找猎场的布防图。” “布防图肯定没有问题,”姜扶光摇摇头,“问题出在布防的过程当中,皇城司里有人,与布局者里应外合,设下陷阱,置我于死地,有能力将手伸进皇城司的人并不多,再试想一下,这些人当中谁最想我死,就不难发觉。” 戚凛风的脸色越发凝重:“你失踪之后,羽林卫亲自去猎场探查了猎场布防,没有发现异样。” 当时没有异样,不代表之前没有。 姜扶光对此早有预料:“雪山马中箭后,一开始是惊慌乱跑,毒性没那么快发作,并没有失去神智,在清醒的情况下,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它为什么要往南面跑?” 每一个细节,都不可能是偶然。 雪山马不可能因为偶然才往南面跑。 杀局就安排在南面,布局之人是不可能允许任何‘不确定’的存在。 戚凛风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动物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对方要将你往南面逼,只要在其他方向,部署令动物感到威胁的东西,例如猛兽活动过,残留的气息,对方千方百计将雪山马往南面逼,已经说明了,南面的布防出了问题,这才肆无忌惮。” 但是,这仅仅只是推理,没有证据,不能作为怀疑的根据。 羽林卫也探查过猎场,没有发现异样,那么这一疑点也只是扶光一面之词,在没有足够的线索下,显得毫无说服力。 姜扶光颔首:“赵俭的口供里,没有这个。” 赵俭把整个刺杀部署,都交代得一清二楚,没道理会漏掉这一关键,除非他根本不知道。 既然刺杀是赵俭一手安排,那么他应该最清楚,刺杀过程中安排的每一个细节,没道理不清楚这一点。 在猎场内安排这一切,将她逼往南面的人,不是赵俭,又是谁? 戚凛风目光一厉:“能不动声色避开皇城司和羽林卫的耳目,部署这一切的,只有可能是皇城司里,是与布局者互相勾结之人,皇城司的身份,就是最好的掩护。” 姜扶光点头:“野兽留下的气息,经过大雨的冲刷,已经无迹可寻,我们找不到任何证据。” 羽林卫查不到,不是羽林卫无能,是内贼难防,也是布局者占尽了天时、地利之便。 第74章:不怀好意 “皇城司那边我会派人去查。”戚凛风陡然握紧双拳,倘若扶光‘意外身亡’,就不会有人发现猎场南面的布防有问题,皇城司有人参与谋害护国长公主。 好缜密的计划啊! “没有必要,”姜扶光淡声道,“皇城司里的人,几乎都是忠烈之后,受皇权荫萌,背后牵扯太大,干系太广,与皇权息息相关,牵一发,而动千钧,我在皇城司的眼皮子底下出事,父皇未必会信任皇城司,羽林卫会探查所有参与狩猎的守卫,皇城司会有大动作,太尉府最好不要掺和。” 春搜第三天,阴沉的天气终于放晴了。 南兴帝坐在帐内,听卫将军石彪禀报营地里的情形:“……凡不在卤簿名册者,都已经全部缉拿、审问,羽林卫排查了整个营地,并未发现异样,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宁玉公主一人。” “属下查到宁玉公主私底下对长公主很是不敬,因您偏宠长公主而心生怨愤,赵俭就是利用宁玉公主,对长公主的怨愤,布下了这场杀局。” 南兴帝阴沉着脸:“你确定?” 石彪埋下头:“臣无能,只查到了这么多,请陛下降罪。” 屋里静得落针可闻。 半晌! “猖狂,”南兴帝勃然大怒,一挥袖子,就把桌上的茶盏扫落在地,发出哐当声响,“皇城司负责守卫皇城安全,是朕最坚固的后盾,竟让他国细作渗透进堂堂公主府里,在我南朝兴风作浪。” 张德全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去,死死埋着头。ganqing五.com 石彪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出。 “不堪重用!”南兴帝一字一顿,抑扬顿挫,语气里饱含了沉甸甸的天威,“查,给朕查,就算把皇城司给查个底朝天,也要给朕查清楚,皇城司出了哪些疏漏,究竟是哪个环节出错了。” 石彪心中一窒,连忙应是。 南兴帝冷笑一声:“传朕旨意,春搜照常进行。” 春搜原也是彰天威,显圣功,却被南越的细作搅局,使得原本规模宏大的春搜,颇有点虎头蛇尾之感,总归是有损天威。 第75章:气死人不偿命 俞二就在皇城司,看到杜七去长公主帐里,少不得要多留意一些。 姬如玄磨了磨牙,气得浑身直发抖:“龙涎香只有他有是吧,巴巴地凑上去献殷勤,好,真好,很好!” 好什么好呢,公子是不是气疯了,金宝悄悄退后了几步。 “龙涎香是吧,”姬如玄怒极反笑,“龙涎香最多的地方是大食国,什么品质的龙涎香是我弄不来的?更好的我都能弄到。” 金宝忍不住插了一嘴:“听俞二说,东方毓送的就是极品龙涎香。” 你打哪儿去弄比这更好的? 姬如玄噎了一下,气急败坏:“龙涎香经海水天长日久洗涤后会变硬,质地越硬,说明它在海里浸泡的时间越长,品质越好,我去搞几块,给小太阳做首饰,看她还稀不稀罕东方毓的龙涎香。” 你是小孩子吗? 幼不幼稚。 龙涎香要熏烧,香味才能真正发散出来。 还有啊,您一个失势的北朝‘废太子’,都沦为质子了,要怎么解释自己还能弄到龙涎香这等贵重奇物? 姬如玄气完了,人也冷静下来了:“她收了东方毓的龙涎香,不会真的看上了那个小白脸吧。” 姬如玄宛如霜打的茄子,骑着烈焰马去林中打猎。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只山狸,趴在树上打盹,棕红色的毛,看着就油光水滑,柔软厚实,比不上玄狐,可是胜在毛色鲜亮,也是十分难得。 他立马来了精神,搭起弓箭就要射击。 哪知! 不知打哪儿射了一支乱箭,趴在树上的山狸一抖耳朵,顿时被惊走了。 姬如玄阴了阴脸,放下手中的弓箭,回头望去。 姜景璋带着一个护卫,出现在他身后,护卫手中还拿着弓,刚才那支箭应该就是护卫射出去的。 “乱放什么箭?没看到姬公子在此狩猎吗?好好的猎物,都让你惊走了!”姜景璋偏头斥责护卫。 护卫连忙道:“是属下没注意姬公子在这边狩猎,看到树上有只山狸,不小心手抖了一下,没想到竟是姬公子瞄准的猎物。” 姬如玄都要气笑了,都在他身后了,居然没有看到他? 眼睛是长在后脑勺上去了吗?んttps:// 他都已经箭在弦上,马上就要射中猎物,姜景璋抢不过他,就让护卫乱放箭惊走了山狸。 自己得不到,也不让别人得到。 多损啊! 姜景璋沉下脸:“还不向姬公子道歉?” “姬公子,”护卫连忙诚恳道歉,“方才是属下鲁莽,不慎惊走了您的猎物,属下向您道歉。” 这主仆两人戏还真多,不去耍猴戏,真是太屈才了,姬如玄唇边含笑,面上不见喜怒,就静静地看着他们演。 姜景璋顿觉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到底是我的不是,我之前猎了一只山狐,就送给姬公子作为赔礼,还请姬公子不要介意。” 护卫从马背上取了一只最常见的黄毛山狐。 一只又丑又小的瘦皮狐,这是在糊弄谁呢?姬如玄轻笑:“你们说完了?” 姜景璋表情微顿:“姬公子可是不满意?” “满意,很满意,”姬如玄笑吟吟地看他,“我简直太满意了。” 姜景璋见他还算识相,也就不理他了,带着护卫继续寻找猎物。 姬如玄二话不说,就骑马跟在他们身后。 “姬公子,”姜景璋转过头,强忍着怒气,“你一直跟着我做什么?” “我就是随便走走,你们随意,不用管我。”姬如玄仍然在笑,显得温润谦和,尽显了君子风度。 接下来! “姬公子,请你不要弄出动静,否则不等靠近,猎物就已经跑了。” “猎场这么大,你就不能不要再跟着我?” “你难道不用去狩猎吗?” “你到底想怎样?” “姬如玄!” “……” 姬如玄好像没事干,跟了姜景璋一路。 姜景璋别说打猎了,就连一只野兔都没见着,就算修养再好也不禁心生恼怒,只差没被姬如玄气死。 父皇很重视这次春搜,朝中有头有脸的文武大臣都来了,承恩公府也传信给他,让他在春搜上好好表现。 可姬如玄摆明了同他作对,害得他半天也没有打到一只猎物。 姜景璋对姬如玄的不满已经达到了顶峰。 好不容易甩开了姬如玄,姜景璋发现林子里有一只黄麂,心中一喜,立刻抬手示意护卫不要惊动猎物,悄无声息地取下背上的长弓,搭箭瞄准了黄麂。 “嗖!” 一支箭突然飞了出去,射到黄麂的脖颈里。 姜景璋猛地回头,看到的便是姬如玄懒洋洋坐在马背上,手中还握着没来得及收回去的弓。 箭是姬如玄射的。 顶着姜景璋阴沉的目光,姬如玄示意金宝去捡猎物。 “姬如玄,”姜景璋心中的怒火,顿时爆发,“这头黄麂是我先发现的,你这么明目张胆地抢猎物,只怕不妥吧!” “抱歉,”姬如玄嘴上说着抱歉,面上却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连装都懒得装,“我刚才没注意三殿下在这边狩猎,看到林子里有一只黄麂,就射了啰,”他笑得一脸无辜,好像刚才抢了猎物的不是他,“我的手没有抖,就是随便射射,没想到还真射中了。”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语气神态还嚣张得要命。 简直是气死人不偿命。 姜景璋气得脸色铁青,目光狠狠地盯着他。 姬如玄笑吟吟:“不慎射中了殿下看中的猎物,是我的不是,啰,这只山狐就还给三殿下,权当赔罪了。” 他一抬手,就把山狐扔向了姜景璋。 看到迎面砸来的山狐,姜景璋气得快要疯了,一把接过飞来的山狐,看也不看一眼,就丢开。 “姬如玄,你非要跟我过不去?”一个质子,也敢在他面前放肆? 姬如玄笑:“狩猎场上刀【箭】无眼,三殿下之前不也惊走了我的猎物吗?难不成,这也是三殿下与我过不去?” 姜景璋被怼得哑口无言,他能说,我还真是看你不顺眼,故意让护卫乱放箭,惊走了你的猎物。 但是,我也就惊走了你的猎物,你倒是直接上手抢? 谁更嚣张? 第76章:一直搞你到死 姜景璋冷笑:“别以为你攀上了长公主,就万事大吉,你一个质子,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我好怕怕,”姬如玄很给面子地配合他,非但没有被威胁到,反而一脸兴奋,“来呀,放马过来呀,谁怕谁是龟孙子。” “放肆,”护卫一脸气愤,握住了腰间的佩刀,“竟敢对三殿下无礼!” 姜景璋气得够呛。 他算是看明白了,姬如玄就是个浑不吝的泼皮骨,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无谓的争执上,还不如多猎几个猎物。 “我们走!”姜景璋咬牙切齿。 护卫有些不甘心。 “狩猎要紧。”姜景璋加重了语气,抬头看了看天,心里陡然生出了一股紧迫感。 这一个上午,猎物没打到几只,时间都浪费在姬如玄身上了。 真是本末倒置。 “公子,”看着姜景璋走远,金宝忍不住问,“我们还跟吗?” “爷现在心情好,就暂且放他一马吧,”姬如玄是真高兴,黄麂似鹿,体型比较大,红褐色的皮毛,油光水滑,高贵又大方,可比山狸强多了,“这张皮子,倒是勉强能给长公主当坐垫使一使。” 金宝默默在心里,为姜景璋点了一支蜡,现在这个时辰,姜景璋也猎不到什么好东西了。 惹谁不好,非要去惹一个疯批? 还是小心眼又记仇的疯批。 是嫌日子过得太好了,想给自己添点堵? 还威胁上了? 你见过哪个疯起来六亲不认的疯批会被人威胁?! 疯批就是,你搞不死他,他就能一直搞你到死。 继续狩猎的第一天,顾嘉彦运气好,猎了一只罕见的白狐,以微弱的胜算,拔了头筹。 南兴帝龙心大悦,转头就对顾丞相言笑:“顾卿,你教子有方。” “老臣羞愧,”顾丞相一边抚须,一边笑道,“这小子也就运气还行,实在是胜之不武。” “你太谦虚了,”南兴帝心中一动,想到顾家二子,同扶光向来交好,“我看嘉彦骑射精湛,等回到京里,就让他去射声尉当职。” 林弦照有惊才绝艳的名声,有他珠玉在前,其他世家子弟,就没那么显眼了。 这次春搜,林弦照没来,东方毓也不像林弦照那么高调,就有不少世家子弟脱颖而出。 顾丞相一愣,陛下原是打算安排林弦照进射声尉,是因紫鲛珠一事,让陛下对承恩公府猜忌愈深,原本属于林弦照的职务,落到了嘉彦身上。 这是人在家中坐,馅饼从天降? 还真是傻人有傻福?! 顾丞相连忙推辞:“嘉彦今年也才十八,没到及冠之年,老臣原是打算将他送到军中,多历练几年,皇城司的职务庞繁,兹事体大,老臣担心他年岁小,不经事,辜负陛下的信任。” 南兴帝笑道:“十八岁,也不小了,是时候领职奉公,在哪儿历练不是历练,朕看射声尉就不错。” 话说到这地步,顾丞相自然不会再推辞,连忙谢恩。 承恩公的脸都绿了,弦照求之不得的职务,就这样落到了顾嘉彦这个傻小子头上了,敢情他和姜扶光是斗得你死我活,顾丞相却作壁上观,白捡好处,还真是叫人憋屈。 …… 被姬如玄搅和了一通,姜景璋后面也没打到不错的猎物,堪堪排到第九,一张脸阴沉得都能滴出水来,冰冷的视线射向姬如玄,几乎要把他射穿。 姬如玄看热闹不嫌事大,还冲他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气死人不偿命。 姜景璋猛地握紧拳头,这才转开了视线。 很快,姬如玄就笑不起来了。 顾嘉彦身边围了不少世家公子向他道贺,他也觉得自己只是运气好,有点胜之不武,说了几句客气话,就拧着白狐去找姜扶光,正好从姬如玄身边经过。 姬如玄突然觉得黄麂的皮毛,也没那么好看了。 顾嘉彦拎着白狐去找姜扶光。 “顾公子。” 前面传来婉转娇柔的轻唤,顾嘉彦愣了一下,抬眸看去,少女穿着淡蓝色衣裙,莲步轻移,纤腰袅袅地向他走来。 “宁柔公主。”顾嘉彦拱手作礼。 姜宁柔款步上前,便看到他拎在手中白狐,“这只白狐是要送令仪的么?我刚从令仪帐里出来,她知道你猎了一只白狐,不知道有多高兴。” “呃,”听这话的意思,令仪仿佛已经认定,白狐是猎给她的,顾嘉彦有些尴尬,“这是送给扶光公主的,她昨日在猎场上出了一些意外,我去看看她,也、也不好空着手。” 姜宁柔睁大双眸,连忙道:“是我误会了,我见顾公子朝这边走来,以为顾公子要去找令仪。” 营帐的位置是按品级搭建,男女分开搭建,顾府女眷的营帐与几位公主都在一处,相距也不远,顾嘉彦又是顾令仪的嫡亲哥哥,会产生这样的误会,也是人之情常。 “我明日再猎几张上好的皮子,给令仪送去,”想到顾令仪那胡搅蛮缠的性子,顾嘉彦就有些头疼,“还请宁柔公主帮我在舍妹面前说说好话,免得她又觉得,我这个做哥哥的不疼她。”偏心外人。 后面这四个字,在舌尖滚了滚,又默默咽下去了。 “也不是不可以,”姜宁柔含笑看他,抬腕,捋过面颊上的一绺发丝,腕上一只冰阳绿镯子,宛如一泓春水,“顾公子,要怎样报答我?” 顾嘉彦连忙道:“我多猎几张皮子,送予公主做谢礼。” 姜宁柔抿唇轻笑:“就这样说定了。” 姜扶光留在营帐里养伤,正听璎珞在说,顾嘉彦运气好,猎了一只稀罕的白狐,顾嘉彦就来了。 “扶光,这只白狐送给你,”顾嘉彦拧起白狐,白狐清理得很干净,“我看这身皮子挺好的,等天冷了做一条围脖。” 姜扶光摇摇头:“这么难得,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白狐生活在比较寒冷一带,南方秋冬季也鲜少遇到,顾嘉彦能在这个季节猎到白狐,确实是运气好。 顾嘉彦连忙道:“之前不是说好了,你要是没有打到猎物,我就把自己的猎物送给你。” 第77章:你是不是傻 姜扶光依稀记得是有这么一回事,当时她正在骑马,也只随口表示不用,顾嘉彦大约是没将这话听进去。 姜扶光让璎珞收下了白狐。 “你的伤好些了吗?”顾嘉彦见她脸色还有些苍白,有些担心,“昨天过来看你时,你还在昏迷,璎珞说,你受了惊吓,需要好好休养一阵子。” 羽林卫突然戒严了整个营地,在营地里排查、抓人,皇城司也调动了不少人手,闹得人心惶惶。 起初他还以为是陛下遇刺,这么大阵仗是在捉拿刺客。憾綪箼 直到姜扶光脱险回营,长公主遇刺受伤的消息才传出来。 “本来伤得也不严重,经太医诊治之后,已经没有大碍。”姜扶光笑了一下,她昨天醒来时,天已经快要黑了,确实不好见人。 “你……”顾嘉彦欲言又止,接着又高兴道,“你没事就好。” 他原想问问,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又想到父亲讳莫如深的态度,觉得不该问。 反正扶光也没事。 不管谁要害扶光,陛下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对了,”顾嘉彦转了话题,“林弦照昨夜回京了。” 算一算日子,确实该回来了,姜扶光并不意外:“既然回来了,怎么没来西山向父皇复命?” “听说,林弦照这一路长途跋涉,风餐露宿,在回京的路上就病倒了,唯恐惊扰了陛下龙体,不能前来复命,便请随同的李校尉,代呈了折子,向陛下告罪,”顾嘉彦听闻这事,多少是有些吃惊的,“陛下有些不悦,林弦照掌射声尉一事,是彻底黄了。” 陛下委以重任,林弦照差事还没办完,人就在路上病倒了,委实算不得漂亮。 姜扶光觉得事有蹊跷:“习武之人身体健壮,林弦照武艺过人,怎会突然病倒了?” 护送北朝使臣沿途有驿站提供食宿,也不需要快马兼程,没道理突然就病了? “谁知道呢。”顾嘉彦也觉得这事挺离谱的,习武之人哪有这么娇弱,“想来是承恩公父子俩揣摩圣意,刻意避让。”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紫鲛珠一事,使父皇对承恩公府猜忌愈深,父皇不太可能,再任命林弦照掌射声尉。 林弦照主动称病,也算全了君臣恩义,颇有一种以退为进的意味。 姜扶光还是觉得有些不对,顾嘉彦走后,就唤来了卫十二:“去查查,林弦照的病况。” 倒不是不想查护送北朝使臣期间,是否有事发生。 但虎贲军属皇城司,父皇便是再宠她,她也不会僭越身份,把手伸到不该伸的地方,这其中的分寸,一定要把握清楚。 卫十二领命。 “一刻钟,”见顾嘉彦终于离开了长公主的营帐,姬如玄只差没有捶胸顿足,“他在营帐里待了整整一刻钟。” 换而言之,顾嘉彦和姜扶光一起待了一刻钟!! 长公主身边留了侍女,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吃哪门子的飞醋,金宝懒得理他:“公子,您的猎物还要不要送?” “送,当然要送,”姬如玄一脸不屑,“我才不会像顾嘉彦那么傻,直接送只死狐狸,难看死了,等我多打几张好皮子,鞣制完成后一起送。” 酸成这样,还不是因为,顾嘉彦能轻易见到长公主,而你身为一个质子,却要在这种场合注意自己的身份,不论和谁都要保持距离。 你要能见长公主,送死猎物的傻子,就成了你自己。 还能轮得到顾嘉彦献殷勤? 还能轮得到你嫌弃顾嘉彦? 第二天上午,姬如玄骑着烈焰马去演武场时,就听到有人在议论他。 “你们听说了吗?有人看到北朝质子姬如玄,昨天抢了三皇子的猎物,还是一只稀有的黄麂。” “三皇子文武双全,昨天狩猎居然只排到第九,原来是被小人算计了。” “这也太嚣张了,一个卑微下贱的质子,真是给他脸了。” “听说是攀上了长公主,有长公主替他撑腰,能不嚣张吗?!” “……” 一群人先是表达了对姬如玄的鄙夷,之后又开始夸赞三皇子姜景璋,是如何文韬武略,心胸宽广,就算被抢了猎物也不计较。 姬如玄挑挑眉,昨天他抢姜景璋的猎物时,附近可没有人在场。 所以! 这个“有人看到”,就耐人寻味了。 最令人玩味的是,抢猎物就抢猎物吧,做什么牵扯上姜扶光? 京里确实有关于他献奇香,攀上长公主的传言,也仅仅只是‘另眼相看’,但堂堂一国长公主,为一个他国质子“撑腰”,这么离谱,用膝盖想都知道有问题。 姬如玄似笑非笑:“姜景璋昨天没有打到猎物,是因为我抢了他的猎物,如果今天也打不到猎物,又算谁的?” 姜景璋会气得想杀人,金宝咽咽口水:“这样做不太好吧!到底是南朝三皇子,把人得罪狠了,我们也会很麻烦。” “你是不是傻?”姬如玄看他的表情,就像在看一个大傻子,“我三岁就知道,做坏事不能让别人知道。” 金宝抹了一把脸,公子可算知道轻重,没有真的打算把姜景璋得罪死。 “我昨日研究了西山的舆图地形,还打算猎几张好皮子,给长公主做斗篷,”姬如玄弯着唇儿笑,仿佛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事,“他算哪根葱,我哪有时间和他耗?” 所以,什么轻不轻重那都是他脑补的? 指望一个疯批有道德,还不如指望一个傻子考中状元,人家纯粹就是有更重要的事,不想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还有啊,他昨天不是还要猎皮子给长公主当坐垫使? 今天怎么就变成了斗篷? 这是对顾嘉彦,送长公主白狐的事耿耿于怀,打定主意要压顾嘉彦一头? 哎,男人之间的斗争,总是莫名其妙又幼稚。 这时,顾嘉彦骑马过来。 姬如玄眼珠子转了转,连忙凑过去,笑眯眯盯着顾嘉彦的坐骑看:“顾公子的马高大威猛,当真是神俊不凡,是西域的大宛马吧!” 第78章:您没毛病吧 金宝险些被口水呛到,您没毛病吧,您和顾嘉彦是不认识的吧,有这么自来熟的么? 顾嘉彦也被他突如其来的热情,闹懵了。 在此之前,他和姬如玄都没有说过话。 “比不得姬公子的马神武矫健。”秉着来而不往非礼也,顾嘉彦也夸了姬如玄的坐骑,觉得姬如玄的马有点眼熟。 “顾公子说笑了,”姬如玄一下来了精神,“我初到南朝,还没有合适的坐骑,这匹马是长公主借给我的。” “怪不得有点眼熟。”顾嘉彦觉得姬如玄的笑容很得意,似乎是在炫耀。 真搞不明白,这又不是他自己的马,他到底是在得意什么,又在炫耀什么?! 真是个怪人。 “你不是和长公主很熟吗?”姬如玄笑得一脸灿烂,“怎么没有认出她的马?” 我和姜扶光熟,就一定要认出她的马吗? 顶着姬如玄强烈好奇的眼神,顾嘉彦也不好不回答:“烈焰是长公主的爱马,平时她自己也舍不得骑,我也没想到她会把烈焰借给你。” “烈焰没有借给别人骑过?”姬如玄似乎有些吃惊。 顾嘉彦老实摇头:“据我所知,你是第一个。” “连你也没有吗?”姬如玄控制不住弯了唇角。憾綪箼 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都说了他是第一个,不过顾嘉彦并没有太在意:“我自己有马,为什么要借长公主的马?!” “那我还真是荣幸之至。”姬如玄连声音都带了雀跃。 顾嘉彦看他的大白牙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差点以为,姬如玄就是来向他炫耀自己的一口大白牙的,险些没忍住,要问他每天用什么净口。 所以,姬如玄说了半天,到底想说什么? 总不能是太闲了,故意找他聊天吧! 他们很熟吗? 金宝看着公子骑在马背上,强行和顾嘉彦炫耀尬聊,都没眼看了。 这都多大人了! 幼不幼稚? 关系好又怎么样,连姜扶光的爱马都骑不着?! “先走了,我答应了长公主,要猎几张好皮子做谢礼。”姬如玄的心情舒畅了,朝顾嘉彦摆摆手,拍拍马屁股就走,利用完就丢。 金宝连忙驱马跟上。 徒留顾嘉彦一个人留在原地,吃了一嘴的马蹄灰,一脸懵逼,转头问身边的护卫:“不是,他找我到底为了啥?” 怎么感觉他什么都说了,又什么都没说? 护卫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概可能是,想沾沾公子猎了白狐的运气?!” 两人互相对望一眼,也没想明白姬如玄的迷惑言行。 “莫名其妙。” …… 姜扶光也听到了有关姬如玄抢姜景璋猎物的传言:“姜景璋怎么招惹了姬如玄?” 璎珞听得一愣,公主是不是说错了? 应是姬公子招惹了三皇子吧! 又想到姬如玄,在那方昏天暗地里的天地里,跃身——举刀——下劈的身影,在紧张到扣人心弦的一刻,她已经顾不得其他,满心满眼装的都是他,宛如天上降魔主,人间太岁神一般,巍峨如山的身影。 姜扶光垂下眼睛,长睫覆在眼下,挡住了眼里的光芒流露:“许是上次宫宴上,被姬如玄落了面子,想要趁机给个教训。” 璎珞却觉得,长公主对姬公子的态度有些不同寻常,在提及姬公子时,语气里透了令人难以察觉的晦涩。 “只是,”再次抬眸时,姜扶光眼中一片清亮,“姜景璋在这个时候,同姬如玄为难,委实有些不明智。” “长公主何出此言?”长公主是不是对姬公子太看重了一些? “打蛇不死,反上棍,”姜扶光笑了笑,“这上了棍的蛇,是要咬人的,如果这是一条带毒的凶蛇,更加致命。” 而姬如玄就是一条凶蛇。 姜景璋就算恨极了姬如玄,还能杀了他不成? 姬如玄便只是一个质子,在北朝如何不受宠,却也是沟通两国邦交的桥梁。 即便两国交恶,在没有明确要大动干戈之前,姬如玄的质子身份,就是他性命的保障。 注定搞不死的人,为什么还要去招惹? 岂不平白树敌,作茧自缚? 自找麻烦? 姜扶光也不提姬如玄的话,似笑非笑:“这两日,姜景璋派人送了不少名贵的药材和补品过来。” 璎珞低头道:“除此之外,早前陛下赐给承恩公的安息香,也叫他讨来,送到了长公主这儿。” 安息香是安息国才有的香药料,因海上常有海盗肆掠,近些年来海路不靖,处于半封禁状态,物以稀为贵,安息香也成了比龙涎香更金贵的东西。 “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姜扶光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 日落时分,击鼓收猎。 姬如玄骑着烈焰马,又碰到了刚回营地的顾嘉彦。 “顾公子,”姬如玄看到他,笑得那叫一个阳光灿烂,“今天收获怎么样?” “还不错,”顾嘉彦看见金宝的马背上,挂了一溜的狐狸,有六七只那么多,还有一只通体玄黑的玄狐,皮毛柔软而紧密,这怕不是捅了狐狸窝。 除了狐狸,其他猎物也不见有。 顾嘉彦有点怀疑,他是不是专门盯着狐狸打:“本朝极贵玄狐,素有一品玄狐,二品貂的说法,姬公子运气不错。” 姬如玄眉毛都翘高了:“这只玄狐,正好送给长公主做谢礼。” 玄狐在北方比较多见,南方很稀罕,他费了不少工夫,才寻到了这一只,比顾嘉彦那只白狐个头大,毛色也更油光水滑。 “姬公子还真有心。”顾嘉彦觉得姬如玄有点莫名其妙,仿佛就是为了故意找他说这一句话。 可是姜扶光借了马给他,他打几张好皮子当做谢礼,不是应该的吗? 怎么感觉他的语气特别得意? 错觉,一定是错觉! 狩猎的人陆陆续续回来。 姜景璋踩着收猎的鼓点,黑着脸回来了。 昨天,他与护卫仔细推敲了猎场的地形,圈定了合适的狩猎地点,打算一雪前耻,谁知道,他一连换了三个狩猎地点,都没有打到有价值的猎物。 运气怎么可能差到这个地步? 第79章:你能奈我何 “三殿下,”姬如玄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朝姜景璋招了招手,扬声,“今天运气似乎不大好?” “姬如玄,”姜景璋心中恼怒,张目怒视,“是不是你在搞鬼?” “如果你有证据的话,”姬如玄似笑非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你说是我,那就是我啰!” 知道姜景璋的狩猎方向,通过猎场的舆图,基本就能推断姜景璋的狩猎地点,提前将猛兽的粪便,扔到猎物出没的地方。 野兽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自然就会躲得远远的。 能打到猎物才叫怪。 只差没明着说,是我做的又怎么样?有本事你拿出证据来啊,拿不出证据,你能奈我何?! 简直嚣张至极! 一个卑微下贱的质子,也敢如此猖狂? “姬、如、玄,”姜景璋怒极反笑,目光死死地盯着他,“今日之事我记下了,我倒要看看,长公主能护你到几时。” 姬如玄是不是真的攀上了姜扶光,旁人说了不算。 要姜扶光自己说了才算。 营地里才发生了‘细作’行刺之事,父皇格外恼怒,就看姜扶光敢不敢承认,她和北朝质子有了牵扯。 “你看他刚才,”姬如玄弯着唇笑,“一副想干掉我,却又干不掉我的表情,多有趣啊!” 狩猎最后一天,姜景璋借口身体不适,没有参与狩猎。 东方毓猎了一只山豹,夺得了此次春搜的魁首。 傍晚时分! 演武场的空地上搭起了火堆,摆起了烤架,四周飘着一股烤肉的味道。 烤肉场地分设左右两边,女眷在右边,大家围着烤肉架,有些自己动手烤肉,有些由下人烤好了呈上来。 很是热闹。 林皇后这边坐了随行的妃嫔,及姜宁嘉,姜宁柔,还有几位宗亲女眷。 姜扶光甫一过来,林皇后就露了笑容,亲切地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身体好些了吗?” 姜扶光坐在林皇后身边:“养了几天,已经没有大碍了。” “没事就好,”林皇后见她气色红润,确实不像有事的样子,轻敛了眼睫,挡住了眼里的晦暗,“你这孩子,是吉人自有天相。” 其他人也附和着说了不少关心的话。 长公主遇刺一事,已经过去了三天,春搜照常在进行,狩猎也在继续,可营地里的禁令仍未解除,羽林卫仍在排查真凶,背地里仍是一片暗潮汹涌,指不定什么时候,谋害长公主的祸事,就轮到了自己头上了。 任谁都要在心里沉沉地掂量。 “身体还没有恢复,不能吃烤肉。”姜宁嘉坐在姜扶光身边,自己动手烤制食物,她动作熟练,显然没少做。 姜扶光笑道:“可以少吃一些。” “烤肉太腻了,”姜宁嘉一脸不赞同,将一串烤松茸摆到她面前,“尝尝这个。” 姜宁嘉手艺不错,烤松茸有一种特别的浓香,口感如鲍鱼,鲜滑爽口。 姜扶光赞道:“很好吃。” 坐在张嫔身边的姜宁柔,命人从食盒里取了一盘桃花酥。 “我同顾三小姐在山里发现了一株桃树,见桃花开得正艳,花香格外香浓,便摘了一些桃花,亲手做了桃花酥,原想给七皇妹送过去的,”说到这儿,姜宁柔话儿一转,笑容娇婉,“七皇妹快尝尝。” “多谢六皇姐。” 粉色的酥糕,做成了五瓣桃花的样子,精致又可口,是特地为她做的。 姜扶光吃了一块,“香酥可口,不甜不腻,六皇姐费心了。” 姜宁柔微笑:“你喜欢就好。” 宁柔公主温柔良善,在座其他人都露出善意的微笑,也不会有人认为,宁柔公主只准备了一份桃花酥有些不妥,扶光公主是伤患,本该特别照顾。 林皇后偏头,看了一眼与姜宁嘉和姜宁柔两人有说有笑的姜扶光,便想到了禁足在公主府里的姜宁瑗。 宁瑗为了春搜做了许多准备,只可惜不能过来。 姜扶光人是没死,却也受了伤,遭了不少罪,也算为宁瑗出了一口恶气。 小德子端着汤盅过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之后,这才道:“陛下命人熬了松茸汤,以虫草、海参、羊肚菌等熬制,鲜美又滋补,陛下让奴婢送过来,给长公主补补身子。” 小德子是御前红人,众人难免有些慎重。 姜扶光笑着让璎珞接下汤盅,“方才吃了烤松茸,正好解一解腻。” 小德子面上堆满了笑容:“陛下还交代,烤肉油腻,长公主身子还没有恢复,要少食一些才是。” 姜扶光笑着应下:“有劳你跑一趟。” 小德子连道不敢,回去向陛下复命。 众人看着小德子离去的背影,心里难免一阵感慨。 听闻宁嘉公主,那日也受了不小的惊吓,可宁嘉公主就在长公主身边,小德子方才愣是一个眼神也没给。 同为女儿,差别怎就如此之大。 又想到了禁足在公主府的宁瑗公主,堂堂嫡公主又何尝不是?皇上‘偏心’长公主,其他公主,他就没放进眼里过。 林皇后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心中不免有些恼。 “长公主,”昌乐郡主就看不惯姜扶光得意的样子,“我听说,你最近和北朝质子走得很近?” 父皇登基之后,封了支持他继位的七王叔昌郡王,和十王叔荣郡王,对这两个弟弟也十分器重。 昌乐郡主是昌郡王之女,同姜宁瑗交好。 姜扶光抬眸看她:“哦。” 她居然不否认! 昌乐郡主眉眼一挑,自觉抓了她的把柄,连声音也拔高了:“长公主身份贵重,与【他国】质子往来过密,是不是有些不妥?” 她刻意将【他国】两个字咬重了一个音,语气里透了一股莫名的意味。 姜扶光脸上没了笑容:“你在教孤做事?” “长公主不要误会,”昌乐郡主到底碍于姜扶光的身份,不敢太放肆,“我没有其他意思,就是听说那姬如玄是个浑不吝的泼皮,长公主和他走得太近,对您的名声不好,而且他也不是我们南朝人,便是来了南朝做质子,只怕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长公主还是小心一点。” 第80章:你在教孤做事? ‘身在曹营心在汉’用得微妙。 关羽降曹,后来知道了刘备的行踪,骑上了曹操送给他的赤兔马,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离开许昌,前往投奔,经过五处关隘,斩了六员拦路的‘曹将’,在古城会见张飞,终于重新与刘备相见。 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过五关,斩六将’。 曹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昌乐郡主以她比‘曹’,以姬如玄比‘关’,联想到姜宁玉被南越国细作利用,同样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赵俭。 用心之险恶,昭然若揭。 众人觉得昌乐郡主此言不妥,却也没人站出来打圆场。 “这么说,”姜扶光弯了弯唇,笑不达眼底,“你是为了孤好,孤是不是还要感谢你了?” 言笑晏晏,语气不疾不徐,但眼底淡淡的犀利,让昌乐郡主心中一惴,人也谨慎了许多。 “这两天,我听到了不少传言,”昌乐郡主斟酌了一下话,不想在言辞上,叫姜扶光抓了把柄,“听说姬如玄嚣张跋扈,仗着有长公主撑腰,对三皇子无礼,连三皇子的猎物都敢抢,长公主可不要被他蒙骗了。” 气氛陡然一僵。 口口声声,都是为了长公主着想,言语上也确实没什么把柄。 大家看向了林皇后,只见林皇后蹙了一下眉,没有多说什么。 “姬公子谦和有礼,”想到姬如玄举刀狞笑时的疯批模样,‘温润如玉’四个字,怎么也吐不出口,姜扶光不由顿了顿话,又道,“性情洒脱,这其中许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想到姜扶光居然会帮一个质子说话,不光昌乐郡主觉得惊讶,就连其他人都有些不可思议。 昌乐郡主浑似长了骨头似的,整个人都变得理直气壮:“长公主,因何要维护一个质子?” 姜扶光不答反问:“姬公子抢了三皇兄的猎物,可是你亲眼看到?” “那倒没有。”昌乐郡主摇头。 “那是你,亲耳听三皇兄说的?” “也没有。” 姜扶光弯了弯唇:“既没有亲眼看到,也没有亲耳听到,你凭什么认定,姬公子抢了三皇兄的猎物?” 昌乐郡主强辩道:“我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是有人看到了。” “南朝是礼仪之邦,有礼仪之大,”姜扶光目光透着冷意,“姬公子为了两国邦交,来南朝做质子,南朝应以礼相待,昌乐郡主道听途说了几句闲言碎语,未经证实,便认定姬公子嚣张跋扈,是否有些不妥?” 昌乐郡主有些不甘:“长公主如此抬举一个质子,就不怕让人误会,是你指使姬如玄抢夺三殿下的猎物,对三殿下不敬?” “孤,抬举谁?需要向你交代?”姜扶光面色顿冷。 昌乐郡主心中一窒。 “好了,”林皇后出来打圆场,“南北两朝建立了质子邦交,这是好事,长公主同公子玄交好,也没有什么不妥,倒也不必小题大做,攀扯一些有的没的。” 半句也不提抢猎物的事。 “皇后娘娘说的是,”昌乐郡主自知失言了,也不敢继续和姜扶光争论,“方才是我失言了,还请长公主见谅。” 姜扶光不理她,转头看了璎珞:“去问问,传言是怎么一回事。” 璎珞领命。 场中静的落针可闻。 营地里的传言,其他人也都听说了一些。 昌乐郡主口口声声,话里话外,都是长公主维护、抬举姬如玄,是长公主指使姬如玄,抢夺三皇子的猎物,对三皇子不敬,‘身在曹营心在汉’一说,更是隐喻了长公主被北朝质子利用。 换作任何人,也不会当作没事发生一样。 气氛有些僵。 姜宁嘉烤了一串鲍鱼,摆到她面前:“烤鲍鱼鲜滑细嫩,十分鲜美,”她意有所指道,“可别为了某些不长眼色的货色,坏了品尝美食的兴致。” 姜宁柔也笑:“鲍鱼鲜而不腻,可以多吃一些。” 姜扶光接受了她的投喂,僵凝的气氛也为之一松,昌乐郡主气得不轻,也是敢怒而不敢言。 姜宁嘉一脸好奇,凑近了姜扶光:“我听说,姬如玄列松如翠,积石如玉,长得十分好看,这是不是真的?” 想到姬如玄那张祸国殃民的脸,姜扶光点头:“是挺好看的。” “比东方世子如何?”之前在猎场上,见过东方毓一次,姜宁嘉惊为天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差点被东方毓发现了。 在她看来,东方世子已经是龙章凤姿,很难想象这世间还有比他更好看的人。 “一个郎艳独绝,”姜扶光又想到了东方毓轩朗英武的气度,“一个金质玉相,我是没办法同他们放在一起比较。” 不是一个风格。 姜宁嘉睁大了眼睛:“一个‘艳’,一个‘朗’,这么说他们二人平分秋色,不分上下?” “我觉得是各有千秋。”东方毓如何,姜扶光并不了解,单看外貌,也确实是气度不凡,但姬如玄还真不好说。 每次见姬如玄时,他似乎都与上次见到时有所不同。 永安街上,居高临下看他,他唇畔吮着一丝温笑,显得面容温润,谦和有礼,之后在宫宴上见他,他带了一丝醉态,是风勋劭邈,郎艳独绝。 在长公主府见他时,他率真坦荡,言行举止十分洒脱,是个难得的性情中人。 她遇刺时,姬如玄持刀在手,狞笑乖张,分明是凶戾残忍到了极致,可她却觉得他巍峨万象,气格凌云。 姜扶光心中一颤,便又想到山观里孤男寡女的一夜,他体贴入微,又是那样踏实可靠。 一人千貌,难以概论。 姜宁嘉一脸兴奋:“我定要找个机会见一见。” 旁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人,两人竟是毫不避讳地谈论,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声音仍能被旁人听去。 倒显得昌乐郡主小题大做了。 昌乐郡主不由黑了脸。 璎珞去而复返。 “回禀长公主,奴婢已经向姬公子和三殿下求证,抢夺猎物一事,只是一场误会,起因是三皇子的护卫,不慎惊走了姬公子的猎物,后姬公子与三皇子同行,两人同时看中了一只黄麂,姬公子先行射中。” 第81章:该当何罪 姜扶光轻笑:“这么说,抢夺猎物之说,纯属子虚乌有?” 璎珞应是。 当事人都不承认有这事,昌乐郡主的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反倒成了她道听途说,搬弄是非了。 姜扶光抬眸看她:“昌乐郡主搬弄是非,污蔑孤的名声,离间孤与三皇兄之间的兄妹之情,在大庭广众之下嚼弄口舌,极力宣扬三皇兄与北朝皇子不和,到底是何居心?” 场中之人不禁面色骇然。 昌乐郡主方才的话,确实有挑拨离间之嫌,长公主也不算冤枉了她。 挑拨皇室,历朝历代皆是大忌。 更遑论,三皇子是嫡出,身后站了皇后娘娘与承恩公府,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代表了皇家,若传出他同北朝质子不和的传言,难免影射了两国邦交,也确实不太妥当,这话要传进了陛下耳里,少不得也要过问的。 林皇后面色沉了沉。 “姜扶光,”昌乐郡主吓了一跳,脸色白了又白,“你少在这儿危言耸听,我分明不是这个意思。” 谁不知道姜扶光同三皇子不对付,还需要她挑拨? 分明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呼喝长公主的名讳,对长公主不敬,”姜扶光声音冷淡,转头问了璎珞,“又该当何罪?” “念其初犯,”璎珞上前一步,“掌嘴二十,以儆效尤。” 姜扶光颔首:“去吧!” “不,”昌乐郡主瞪大眼睛,大叫了一声,“姜、长公主,你不能这样对我,我可是郡主,您不能对郡主动用私刑,这样不合规矩……” “不合规矩?”姜扶光轻笑一声,“这就是你以下犯上,屡次挑衅孤的底气?” 宗亲之间除了君臣,还有血脉同源的情分,昌郡王是七王叔,也是正经长辈,七王叔对父皇有扶持之义,亦有辅佐之功,她和昌乐郡主是一脉同源的嫡亲堂姐妹,不管怎么样,面子情总是需要给的。 昌乐郡主顿时说不出话来。 “孤,教训一个以下犯上,目无尊卑的宗亲,”姜扶光冰冷的目光盯着她,“还需要什么规矩?!” 两个护卫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昌乐郡主。 场中竟无一人出言阻止。 “你们想干什么?快放开我,”昌乐郡主大惊失色,不停地挣扎叫喊,“你们胆敢对本郡主不敬……” 璎珞来到昌乐郡主面前,“啪啪”就是两巴掌。 昌乐郡主白嫩的脸蛋,顿时红了。 啪啪啪—— 啪啪—— 啪—— …… 二十个巴掌打完,昌乐郡主面颊红肿不堪,疼得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像这样丢脸过。 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笑话。 她这才意识到,今时不同往日,姜扶光是南朝唯一一个越级封长的长公主,品级等同亲王,犹在父皇之上。 “疼吗?”姜扶光轻声问。 昌乐郡主捂着剧痛的脸,连话也说不出来。 “疼就对了,”姜扶光露了笑容,“疼了,才记得教训。”接着,她目光一扫场中众人,含笑问,“你们说对吗?” 大家忍不住看了端坐在首位,显得庄重得体,优雅大方的皇后娘娘,见皇后娘娘正在低头喝茶,只好尴尬地附和:“长公主说得对。” 这段插曲总算过了。 林皇后这才搁下茶杯,假意抚了一下额头,似是有些头疼,吩咐景玉:“还不快扶昌乐郡主回去,请太医看看脸。” 两边烤肉场,相隔不远,璎珞前脚回到女眷那边,就惊动了南兴帝:“昌乐这丫头多大了?” “回陛下话,”昌郡王年约四十来岁,眉目与南兴帝有些相似,显得威严刚正,“已经年满十六了。” “都十六了,”南兴帝意味不明,“比扶光还大了一岁。” 昌郡王顿时语塞,若论宗室血缘,昌乐是扶光的嫡亲堂姊,不说要有一个做堂姊的样子,大庭广众之下寻堂妹晦气,是万不可取。 若论身份,护国长公主地位仅低于皇后,高于王爵,昌乐郡主冲撞护国长公主,这是目无尊卑,以上犯下。 更遑论,昌乐一言一行,皆是不妥。 这个蠢东西,也不知道看势头,长公主遇刺,陛下浑身跟长了刺一样,逮谁都要扎一扎,羽林卫排查了整个营地,这几日又在盘查皇城司,负责东南面的守卫,一个都没逃过去,撤职的撤职,下狱的下狱。 “昌乐不小了,”南兴帝意味深长,“也到了出嫁的年龄,是时候拘在家里,好好学一学规矩礼数。” 昌郡王面色微变:“陛下说的是。” 说了许多话,张德全递了一盏茶上去,南兴帝接过,茶都送到嘴上去了,却又拿开,放到一旁:“昌郡王,日理万机,也要注意修身齐家才是,倘若连家也修不齐,如何能助朕治国平天下?” “是臣的疏忽,”顶着陛下沉沉的目光,昌郡王硬着头皮道,“昌乐不懂事,冲撞了长公主,臣回头,定然严加管教。” 南兴帝神色漠然:“论修身齐家,你还得跟荣郡王好好学学。” 昌郡王心头一凛,荣郡王是京里出了名的闲散王爷,领了一个兵马司的闲职,负责皇城治安事宜,成天游手好闲,花天酒地,日子过得那叫一个逍遥,说什么修身齐家,还真是抬举他了。 可陛下偏就说了这话,仿佛在警告他,也该闲一闲了。 “陛下说笑了。” 荣郡王刷一下,合上了折扇,他性子闲漫,大抵是保养得好,看起来也只三十出头,显得高大英俊。 “臣哪有什么修身齐家的本事,大抵是一双儿女年岁还小,还瞧不出好赖,臣闲在家中,陪伴妻儿的时间多些,对儿女也多有约束,可不比七王兄身居要职,每日为陛下殚精竭虑,尽忠尽职,臣不知道有多佩服七王兄。” 南兴帝听笑了:“不若,帮你七王兄分担分担?” 昌郡王心头一惊,下意识看向了荣郡王,只见荣郡王大惊失色,一脸拒绝道:“陛下,您就饶了我吧,我只想做一个吃喝玩乐的纨绔,不想努力啊,没那个金刚钻,不揽瓷器的活儿,您可别为难我了。” 第82章:瞎说什么大实话 南兴帝哈哈一笑,转头唤来了小德子,交代了几句。 小德子连忙去寻了长公主。 姜扶光捏了帕子,轻按了一下嘴角:“扰了父皇君臣同乐的兴致,是孤的不是,孤亲自去向父皇交代此事。” 说完,作势就要起身。 “哎哟喂,小祖宗,您快坐下,快坐下,”小德子连忙阻止,上前扶着长公主重新坐下,“陛下没有怪罪长公主的意思,让奴才过来传话,昌乐郡主目无尊卑,以下犯上,冲撞了长公主,是为不敬,便褫夺了郡主封号,贬为县主,长公主当以身子为重,可千万不要为一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气坏了身子。” 此言一出,大家皆是一惊,看昌乐郡主的目光充满了同情。 昌乐郡主更是眼睛一黑,当场晕了过去。 “却是本宫大意了,”林皇后温和大度的表情,险些维持不住了,“只当是小辈之间的口角,便没有阻止,竟忽略了,长公主身子不适。” 姜扶光大难不死,反倒激发了陛下对她的怜爱之心。 陛下对姜扶光的宠爱,也更胜从前。 真正是打虎不死,遗患无穷。 “陛下很关心长公主的身子,”小德子也不多话,脸上堆了笑容,“便请皇后娘娘,后面多照应一些。” 这话叫显得,她方才没有好好照顾长公主似的。 林皇后有些笑不出来,却强笑道:“便请陛下放心。” 小德子回去复命。 不一会儿,姬如玄就知道了事情的经过,联想到营地里的传言,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昌乐郡主一个小小的郡主,怎么敢对长公主不敬呢? 是受姜景璋指使,拿了“他国皇子”作伐子。 长公主同他国质子关系亲近,光听听都觉得不妥。 这话要传到南兴帝耳里,他能高兴? 质子在他国的身份十分敏感,也倍受猜忌,甭看他小日子过得不错,去哪里也相当自由。 事实上,这也是刚开始。 质子不允置办产业,参与他国一切商、政、军相关的行为,简单来说,就是混吃等死。 前有鸿胪寺从生活上掣肘质子,衣食住行都由鸿胪寺安排,堪堪只够生活,惨一点的,连吃饭都成问题。 后还有羽林卫监察其行踪,但凡外出,还有一本专门的簿册,记录质子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是半点空子也不给钻。 质子想要脱出朝廷的掌控,几乎是痴人说梦。 不然,他当初为什么要冒着风险杀江少卿,给钱榆上位的机会,又为什么安排俞二进入皇城司? 都是为了脱出朝廷的掌控,方便他在南朝行事。 光是钱榆和俞二这两颗棋子,他就整整花了十年才谋算完成的。 毫不夸张地说,但凡朝中发生什么大事,首要避讳的人,就是他这个质子,以免人在家中坐,祸中天上降。 瞧,今日烤肉宴,就没人同他一起,一个个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瘟神扫把星似的,离他远远地,生怕沾了他的晦气。 姜景璋不仅要给姜扶光‘穿小鞋’,还想让他难堪。 倘若姜扶光,否认了与他交好,旁人会不会说,他一个卑微下贱的质子,还妄想高攀长公主,简直是自不量力啥的,彻底将他踩进泥里。 得罪了三皇子,他在南朝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总有一些妄图攀龙附贵之人,找他的麻烦,寻他的晦气,试想了一下,自己跟个小可怜似的,被人欺辱打骂的场景…… “啧,”姬如玄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还真是惨呐!” 但是,姜景璋小看了姜扶光。 姜扶光不仅当众维护他,还为了他惩治了昌乐郡主。 “谦和有礼,性情洒脱……”姬如玄轻笑出声,笑声里透了莫名的意味,“她真是这样说了?” 内侍借着奉酒过来的:“长公主,确实是这样说的。” “瞎说什么大实话,”姬如玄捂着脸笑,“怪叫人不好意思的。” 正在烤肉的金宝,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请恕我眼拙,还真没看出来,您到底有哪里不好意思了?! 脸皮厚成这样,也是没谁了! 内侍低头,险些当场笑喷,只得用力憋着笑。 “金宝,你说,”姬如玄咧着嘴笑,语气里透着嘚瑟,“她为什么要这么夸我?我真有这么好吗?” 金宝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不是,你自个什么德性,心里没点逼数? 内侍埋低了头,肩膀不停地抖动。 “她还当众维护我,”姬如玄笑得一脸荡漾,“肯定是被我冲冠一怒,英雄救美的气概折服了。” 大庭广众之下,有些话不好明说,金宝泼他冷水:“有没有可能,长公主纯粹是对您心生感激?” 姬如玄偏头,给了他一双死鱼眼。 这个伴从不能要了。 姬如玄从火堆里掏了一个土疙瘩,将外面的土块敲开,一股浓郁的香气伴着热气飘散开来。 他将裹在最外面的荷叶剥开:“这是我亲手做的富贵鸡,便有劳公公送过去给长公主尝一尝。” 内侍闻着飘香的富贵鸡,咽了咽口水。 也不知道这富贵鸡到底是怎么做的,真是香死个人了。 金宝却是知道,这只富贵鸡原就是特地为长公主做的,就为了挑一只山鸡,公子硬是折腾了一整天。 太小了不行,肉质不够结实, 太大了也不行,肉质太老了,塞牙缝, 死了更不行,肉质不新鲜。 要挑那种头小体大,毛色艳丽,翅膀发达,叫声响亮,特别凶悍,只长了一年的母山鸡。 公子还有理有据,逮着鸡就是一通说道:ganqing五.com ——你看啊,这鸡呢,它要是毛色艳丽,肯定是吃得好,睡得好,营养好,精神倍棒,肉质必定嫩而不柴。 ——翅膀越发达,就说明这只鸡经常运动,体型紧凑,体态匀称,肯定是皮薄肉细,肥而不腻。 ——叫声越响亮,那肯定是中气十足,健康有活力,也更加鲜美松嫩。 ——野鸡群里,往往最凶悍的那只鸡,就是鸡群之王,必定比其他野山鸡更加优越、出色,肉质自然会更好。 …… 第83章:脑子有病 一只鸡,硬是被他折腾出了一本《鸡肉颂》。 离不离谱?! 《猪肉颂》都没他这么讲究。 公子捉了三只鸡,用上等的胭脂米,喂了整整三天,据说是为了将野山鸡肠道里的不洁之物排去: “袪一袪野山鸡的一身‘野’味,味道会更鲜甜,长公主可是金玉之口,那必须不能有一丁点不洁。” 三只野山鸡,都是各个鸡群里最凶悍的,所谓一山不容‘二鸡’,三只鸡吃饱了就干仗,干完了仗,继续吃,吃完了,有精神了,再继续干仗…… 这一天天地,“咯咯咯”地鸡叫声,附近营帐里的人,都忍不住纷纷吐槽,这个北朝质子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还吸引了一帮纨绔蹲到营帐门口,公然玩起了斗鸡。 那场面,简直是一言难尽。 公子还振振有词:“这叫淘优劣汰,不搁一起,谁知道哪只鸡更好?长公主吃的富贵鸡,那必须是最好的。” 姜扶光吃了几串烤菇,喝了一碗松茸汤,便没了胃口。 “长公主,”内侍捧着托盘走过来,上面摆着一个盖得严实的银盘,“姬公子亲手做了富贵鸡,让奴婢送过来,请长公主品尝。” “代孤向姬公子道谢。”姜扶光笑,想到之前姬如玄说,他做得富贵鸡才叫一绝,等她伤好了,就做给她尝一尝,原以为只是一时戏言,没想到他还记得。 内侍连忙退下。 璎珞掀开了银盘盖子,一股热气从盘中冒出,浓郁的鸡肉香味,很快就飘得到处都是。 “哇,真香!”姜宁嘉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其他人见姬如玄毫不避讳,给长公主送了富贵鸡,长公主也毫不避忌,还客气地收下了,看来姬如玄是真的攀上了长公主。 不过,富贵鸡是真香,姬如玄为了讨好长公主,还真是不遗余力。 璎珞小心地掀开荷叶,露出了内里色泽金黄,油润光亮的山鸡。 香味越发浓郁,林皇后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难怪长公主对姬如玄另眼相看。” 璎珞将富贵鸡腹内的菌菇掏弄出来,放进了银碟里,再将富贵鸡的嫩肉剔下,留下了一具完整的鸡骨架子。 叫人‘啧啧’称奇的是,鸡骨架子上没有沾上丁点肉丝。 姜扶光吩咐:“分给大家一起尝尝。” 璎珞低头应是,剔了一半的山鸡肉,放进银碟里,分给了林皇后,及场中其他人。 山鸡个头本就不大,也就尝一尝鲜。 山鸡比家养鸡皮薄肉紧,也不肥腻,姬如玄担心她身体不适,吃不得油腻,在鸡腹里塞了菌菇,菌菇吸收了鸡肉丰腻的油汁水,吃起来脆嫩爽口,鲜甜香浓,别具风味。 鸡肉也吸收了菌菇的鲜香甜美,口感松嫩,香而不腻。 味道简直绝了。 “肉质松嫩,味道还真不错。” “口感也十分鲜美。” “确实挺好的。” “……” 大家都赞不绝口。 姜宁嘉眼巴巴地盯着姜扶光的餐盘直看:“父皇方才交代,你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要少吃一点肉。” 所以,我帮你吃一点吧! “吃了几日的药,嘴巴都吃得发苦,”姜扶光假装没看到她眼馋的样子,“富贵鸡滋补又鲜美,适合我的胃口,多吃一些也无妨。” 姜宁嘉眼睁睁地看着,姜扶光吃完了半只富贵鸡,将一碟子的菌菇吃得一干二净,吃完后,还捏了帕子,优雅地擦擦嘴,捂着胸口。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姜宁柔也十分喜欢:“同我之前吃的十分不同,也不知道是怎样做的,改天见了姬公子,定要向他讨教一番。” 昌乐郡主变成了昌乐县主,已经没人在意堂堂一国长公主,同他国质子交好是否妥当。 烤肉宴持续到夜幕降临才结束。 营地里燃起了火把。 演武场开展了才艺表演,不论男女,表现优胜者,都可得到陛下和皇后的嘉奖。 修身【齐家】,才能治国平天下。 修身在前,【齐家】在后。 上位者知人善用,看得从不仅是个人的才能,家风才更能反应一个人的责任与担当,这是世家展现家风教养的机会。 也是世家后辈们,难得露脸的机会,若能脱颖而出,不论是对家族的名望,还是对自己的名声,都有极大的提升,自己在家中的地位,也会水涨船高,将来的前程自是差不了,到了哪里都会让人高看一眼。 表演场上争奇斗艳,不论男女都挖空了心思,使出浑身解数,场面很是热闹。 姜扶光坐在南兴帝身边。 在狩猎场上连番失利,被人质疑实力不济的姜景璋,甫一开场,就借着暖场的名义,表演了一套精妙绝伦的剑术,技惊四座,赢得了一片惊叹叫好,这其中有多少是承恩公府营势,就不得而知。 气氛被推到了高峰。 南兴帝想到早前听到的传言,“听说,你与公子玄交情不错?” “是有一些交情。”姜扶光也不否认,父皇日理万机,这种小事都能传到他的耳里,很难不让人怀疑,是有人刻意为之。 想到姜宁玉身边的近卫赵俭,在这个点子上,让父皇听到这样的传言,就有些耐人寻味。 一旁的林皇后端起了茶杯,看似是在喝茶,其实一直都在注意南兴帝的动静。 “公子玄初到南朝那日,被鸿胪寺接待的官员戴上镣铐,当街折辱,儿臣觉得有失国体,便命人斩断了他脚下的镣铐。” 见案上的熏香燃尽了,姜扶光打开了香盒,夹了一颗橙黄如蜜的香丸,放进了香炉里。 这段时间,父皇用的香是她制作的天泽香丸。んttps:// 南兴帝颔首,鸿胪寺江少卿,在接待北朝使臣期间私会外室,被大火烧死后,有关他当街折辱北朝皇子一事,已经禀到了圣前。 确实有失国体。 姜扶光笑道:“事后,公子玄赠了天竺国奇香作为谢礼。” “他倒是有心,”南兴帝露了笑容,又问,“莫非,就是你前阵子送来的天泽香丸?” 天泽香丸确实不错,用了一阵子后,连夜里睡觉都安稳了许多。 第84章:昌郡王妃 “正是,”姜扶光继续道,“这二香在天竺国被奉为圣物,十分珍贵,专活血理气,互相配伍,养身蕴神之功,不下龙涎香,儿臣便做了膏油与天泽香丸,送予外祖父,竟然缓解了外祖父的旧疾。” “怪不得,朕前些日子召见大将军时,见他精神不错,”南兴帝哈哈一笑,显是十分高兴,“难怪你对他另眼相看。” 表演场上十分热闹,时不时就爆出一阵欢呼叫好。 林皇后扯长了耳朵,也只听到了一些隐约的字眼,并没有听清楚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眼见陛下笑容满面,显是并不在意堂堂一国长公主,与他国质子往来从密。 这回算计是落空了。 春搜进行了五天,南兴帝携文武大臣回京。 回京第二日,昌郡王妃就登门了。 姜扶光知道她为何而来,微笑着出门相迎。 昌郡王妃许氏,出身徽州大世家许氏,许氏门楣光耀,在当地办了书院,广接当地士子寒门,很有名望。 “许多日子没见王婶,王婶最近可安好?”见昌郡王妃从马车下来,姜扶光上前扶了一把。 昌郡王妃身子不大好,平常在府中深居简出,鲜少在外头走动。 昌郡王妃偏瘦,脸生得秀美,性子却是寡淡惯了,显得有些冷清,穿了一身青灰色连枝纹衣,梳了一个简单的圆髻,以一根梨花木簪子固定,手腕上戴了一只祖母绿玉镯,便再无其他配饰。 “劳你挂心,倒还是老样子,倒是你,”她微微一笑,显得文雅秀丽,轻拍了姜扶光的手背,“听说在西山受了罪,身体好些了吗?” 两人挨得进,姜扶光闻见她身上有一股似有若无的檀香,昌郡王妃礼佛,在王府里设了佛堂,身上也沾染了檀香味。 “已经没事了。”她笑着回答,扶着昌郡王府上了垂花门前的花廊,“劳您特地过来看我。” 两人你来我往,说了不少客气话,昌郡王妃这才说了来意。 “今日过来,除了过来看看你,”她不由一叹,表情也是无奈,“也是因我那个不争气的女儿,过来给你赔个不是。” 说的是,昌乐县主在西山营地,大庭广众之下搬弄口舌,嚼弄是非,被姜扶光教训,又被陛下降了爵位等级,从郡主变成县主一事。 “王婶言重了,”姜扶光笑容一淡,“大家都是亲戚,也都流了一样的血,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 昌乐县主已经受到了惩罚,没必要揪着。 “知道你大度,还顾念了情分,只是,”昌郡王妃面色有些黯然,“昌乐这孩子,确实太不像话了,昨日一回京,你昌郡王叔就命人从宫里请了教养女官,把她拘在家中学规矩,什么时候把规矩学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见人。” “这样啊,”姜扶光有些惊讶,“看来有一段日子,看不到她了。” 昌郡王妃也是一脸内疚:“我身子不大好,平常对昌乐乏于教养,养了她如今这骄狂的性子,令你们姐妹生隙,总归也是我这个做娘的不是。” 昌乐县主搬弄的是质子的是非,嚼弄的是天家的口舌。 父皇听了都心生不悦,不单为了维护她,是因昌乐言辞不当,这才当即降了位份,还当这是小事? 可‘姐妹生隙’四个字,就将这件事定性为姐妹之间不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要我说,您就是想太多,这才累了身子。”姜扶光绝口不提昌乐县主的话。 昌郡王妃过来道歉是真,自己说女儿的不是,是一回事,哪轮得到她这个外人说。 “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也是人之常情。”昌郡王妃仿佛同她闲聊一般,也是一脸感慨。 “还是要多顾自己的身体,这才有精力为儿女操心。”姜扶光温言相笑。 昌郡王妃忍不住笑:“哪儿来的小棉袄,怨不得陛下这么疼你,改明儿真该让昌乐跟你好好学学。” 姜扶光但笑不语,世族培养的世嫡女,一言一行总带了深意,每一句话都是恰到好处。 让昌乐同你好好学学—— 这就真的只是客气话,昌郡王妃不可能让女儿,到她眼前来讨人嫌,更不会让女儿被外人作贱。 亲亲热热的一句话,表达了昌郡王夫妻对西山营地发生的事,半点芥蒂也无,大家还是亲戚,还同以前一般亲近。 昌乐也知道错了,肯受教,这件事就到底为止了。 字字句句,点到为止。 绝不多说一个字,惹人厌烦。 送走了昌郡王妃,姜扶光返回大殿,璎珞过来禀报:“昌郡王妃带了许多礼品,一些徽州那边的特产,还有许多珍贵的香料、药材,并一些难得的古籍字画,珠玉宝石等,大约有一车。”文学一二 还真是大手笔。 礼物送的也讲究,徽州那边的特产,未必是最珍贵的,可璎珞首先提了,可见对方的礼单上,这是摆在首位,送特产,送的是亲戚间的情分。 送香料药材,送的是投其所好。 古籍字画,送的是风雅,徽州许氏就是以教书育才成名,知名的古籍字画不知几凡,也有隐晦提点的意思。 珠玉宝石反而成了最无关紧要,拿来凑数的了。 “其中有一盒徽州桐烟徽墨,最为罕见。”璎珞补充道。 “倒是十分难得。”姜扶光有些微讶,桐烟徽墨,是徽墨里产量最少,也最顶尖的墨。 制作一批桐烟徽墨,至少需要三年之久。 而桐烟徽墨,也是药墨,兼具养生、延年之效,其墨香还有清神醒脑之功,用于书写往往心神兼养,且千年不朽。 最好的桐烟徽墨,都上贡进宫了。 寻常一块都难得,昌郡王妃一送就送了一盒,六条墨,大约是徽州许氏的积藏了。 “送来了,便收着吧!”昌郡王妃肯下血本,是希望姜扶光能彻底息事宁人,否则昌乐郡主这件事,便不算完。 拿人钱财,予人消灾,这很公平。 此时,穆贵妃得知女儿在猎场遇刺,失踪了一整夜,险些丧命的事,仿佛又想到了十五年前,小产失子的画面,顿时捂着胸口,吐了一口血。 第85章:祸端 “娘娘,”玉竹吓了一跳,连忙喊道,“来人啊,快宣太医,宣太医……” “阿琰出生不久,我就又有了身孕,”玉竹过来扶她,穆贵妃一把挥开玉竹的手,一手撑着桌沿,“陛下大喜过望,希望这是一个男孩儿,还亲自挑了最好的苍玉,刻了一枚龙形苍璧。” 十五年了! 贵妃娘娘不曾提过那些被尘封掩埋的惨痛,此时再度提及,玉竹心中有些不安。 “以玉比德,以璧礼天,”穆贵妃一边笑,一边落泪,“礼天六玉器里,玉璧是唯一的圆环玉器,故君为环,臣为玦,普天之下,能佩苍璧者,唯天子与储君尔。” 那是二哥戚南风,在平定南越的过程中,身染恶瘴,暴毙身亡,消息传进京里,她悲痛万分。 这原是陛下对她与腹中孩儿的爱重。 也是没能许她后位的补偿。 亦是对太尉府世代忠烈的交代。 却不想,竟招来了祸端。 “璧儿没有了,没有了,他才四个月大点,明明早上,他还在我肚子里动,陛下跪在我面前,把耳朵贴在我的肚子上,给璧儿念了一篇《三字经》。” 穆贵妃嚎啕大哭,猛地一挥袖,将桌上的杯具扫落在地上,发出哐当声响,她红着眼眶。 “十五年了,她又故技重施,害我的阿琰……” 玉竹不禁红了眼眶,当年的惨事历历在目,贵妃娘娘抱着四个月的小皇子,崩溃的画面,与现在何其相似。 “欺、人、太、甚。”穆贵妃哭得太悲痛,连眼泪也流不出来了。 那件事在查到何贵嫔身上时,线索就全断了,何贵嫔也承认,是她指使大皇子。 她怀疑林皇后,要求陛下继续彻查。 陛下犹豫了。 碍于南朝社稷不稳, 碍于同林氏患难多年的夫妻之义, 碍于承恩公府于他有扶持之义,辅佐之功, 碍于多年来未尽丈夫之责,对林氏的愧疚亏欠, …… 千般理由,万般身不由己,最终被牺牲的是她,是她惨死的孩儿,是如今日薄西山的太尉府。 隔阂就此产生。 “娘娘,您可要保重身子啊。”玉竹忍不住落泪,公主越级封了护国长公主后,贵妃娘娘的精神明显好了许多,身体也有了起色。 云山道长也说,贵妃娘娘心病去了一半,是治病的良机。 可方才急怒攻心,吐了血…… “本宫从前,却是不愿将这等手段使在陛下身上,毕竟他也曾许了我一场夫妻情深,这些年独一无二的恩爱,也掺不得假,纵有错处,也真切地护了本宫与扶光多年。”穆贵妃身子发颤,声音嘶哑得吓人。 况且,他真的错了吗? 没有! 身为南朝皇帝,为了江山社稷,他没有错。 错的是她所‘嫁’非人。 玉竹看着贵妃娘娘这般,心里无端就涌上了一股不安。 “可是,”穆贵妃一边落泪,一边冷笑,“一个做娘的,若连亲生女儿的护不住,便也枉为人母。” 玉竹忍不住轻唤:“娘娘!” “听说,阿琰遇刺之后,姜景璋对她尤其关心,连安息香这等奇香,也同承恩公讨来,予了扶光修养身体,”穆贵妃冷声道,“你去把姜景璋请过来,就说本宫要答谢三皇子,在猎场上照拂长公主。” 玉竹心惊不止:“您的身子要紧。” “快去!”穆贵妃声音一沉。 姜景璋得了玉竹的传话,想了半天,也没闹明白,穆贵妃这是在唱哪一出? 因着前些日子,父皇在南书房里斥责他狭隘偏私,这阵子,他见了姜扶光都是绕道走。 姜扶光在猎场遇刺,他送了不少金贵的药材补品,还特意放了话出去。 希望能借此打消,朝野内外有关他狭隘偏私的猜疑。 没想到,竟让穆贵妃上了心。 穆贵妃有平妻之实,倘若拒绝进宫,传进父皇耳里,就成了他不敬庶母。 来到甘露宫,姜景璋看到光鲜亮丽的穆贵妃,惨白着一张脸,嘴角吮着血,心里顿时一“咯噔”,暗叫不好。 不到片刻,甘露宫就传出,三皇子姜景璋冲撞贵妃娘娘,致贵妃娘娘呕血当场。 南兴帝勃然大怒,匆匆赶来甘露宫,迎面就是一个耳光挥到姜景璋脸上,指着姜景璋喝骂:“你这个逆子!” “父皇,”姜景璋跪在地上,面色惊恐,“儿臣没有冲撞贵妃娘娘,请父皇明察。” “你的意思是,”南兴帝死死地盯着他,怒极反笑,“贵妃娘娘故意冤枉你?” 父皇双眼猩红,怒目圆瞪,仿佛他要敢说一个【是】字,就要将他生吞活刮了似的。 “儿臣不、不敢,”姜景璋猛的伏地,磕头,身体隐隐有些发颤,“儿臣也不知道是何处冲撞了贵妃娘娘,并非有意。” 南兴帝冷冷地看着他:“三皇子姜景璋不敬贵妃,暂停一切职务,削减食邑至五千户,并禁足三个月。” 林皇后得了这消息时,眼睛不由一黑,险些当场晕过去。 景璋刚在春搜上崭露头角,还得了不少大臣们的支持,立储一事柳暗花明,没想到一回京就被打回了原形,连食邑都降了。 食邑是衡量皇家身份地位的象征,食邑减少,就意味着身份地位降低。 景玉匆匆走进屋里:“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宫里的玉竹姑娘求见。” 林皇后脑袋阵阵发晕,咬牙切齿:“宣!” 不一会儿,景玉带着玉竹进了殿内。 林皇后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仍然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 “奴婢,见过皇后娘娘,”玉竹向林皇后屈身行礼,不待林皇后开口,便已经直了身子,“贵妃娘娘让奴婢过来,给皇后娘娘带一句话。” 林皇后执着茶杯,低头不语。 穆贵妃虽是贵妃,却有平妻之实,与她平起平坐,就连她身边的宫人见了她,也只行半礼。 平妻不合礼法。 太尉府权倾朝野,戚思穆身份高贵,皇上偏要给戚思穆这份尊荣,旁人能说什么? 最重礼法的孟太傅,不也默许了陛下当年,十里红妆,以平妻之礼,将戚思穆迎进了宫? 第86章:废嫡立庶 林皇后便是心有不甘,也只能忍气吞声,戚思穆进宫之后,她如履薄冰,生怕行差错步,叫陛下抓到了废后的由头,废嫡另立。 “此事,理该贵妃娘娘亲自过来,”玉竹也不管皇后娘娘开不开口,自顾地说,“但三殿下冲撞贵妃娘娘,贵妃娘娘病重不能前来,便让奴婢代为传达。” 林皇后握着茶杯的手猛然一紧,指尖都有些泛白了。 话说到这份上,她也不好再装聋作哑,只得僵着脸,关切地询问:“贵妃娘娘身子怎么样了?” 掠过了三皇子冲撞不提。 “多谢皇后娘娘关心,太医说,”玉竹心中一悲,连眼眶也红了,“贵妃娘娘这一口血,将好不容易调养的身子,全败坏干净了,以后要仔细养着,万不能再受任何刺激。”んttps:// 林皇后心中一堵,一点也高兴不起来,陛下有多在意戚思穆那个贱胚,她是心知肚明。 这一次,戚思穆吐血,怪到了景璋头上,下次戚思穆身体再有什么三长两短,是不是就要怪到她的头上? 陛下是不是也要削减她的食邑,甚至是废了她的后位,给戚思穆腾位置? 玉竹传话是假,威胁才是真。 林皇后连笑也笑不出来,勉强道:“本宫这儿还有一些上等的药材,等会玉竹姑娘就带回去,请贵妃娘娘务必要保重身子才是。” 玉竹低头道谢。 林皇后没主动提,穆贵妃让玉竹带什么话。 玉竹也不在意皇后娘娘问是不问,只管道:“贵妃娘娘说,此次在猎场上,便多谢皇后娘娘对长公主的【关照】,”她刻意将【关照】二字,咬重了一个音,语气里透了浓浓的讽刺,“贵妃娘娘【铭记于心】,以后会时常来中宫走动。” 林皇后手一抖,手上的茶盏险些跌到地上去。 她强行按下心中的恼怒,深吸了一口气:“让贵妃娘娘多保重身子。” 玉竹走后,林皇后再也克制不住心中的怒意,猛地将手中的杯盏掷去:“这个贱人,还真是好手段。” 消息传到了宫外,承恩公更是怒红了眼睛。 林弦照也是一脸凝重:“三皇子被陛下大骂‘逆子’,与‘孝德’有亏,朝臣们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还继续支持三皇子,立储一事多半又要搁置一段时间。” 否则,就是公然同陛下作对。 短期内想要立太子,机会十分渺茫。 更别提,三皇子卸了职务,降了食邑,好不容易在朝中累积多年的名声,经营多年的名望,也一朝尽丧。 承恩公的脸色有些灰败:“北朝使臣被杀一事,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曝露了,承恩公府没有时间了。” 这段时间,他暗中联络朝臣,收买人心,许多大臣都同意,等春搜过后,就联合朝臣拥立三皇子为储君。 近来朝中人心浮动,立储安定朝纲,也是必要的,也不能总拖着。 计划已经成功了大半,却坏在临门一脚。 林弦照道:“父亲,三皇子降了食邑,与二皇子同等,陛下废嫡立庶的心思,是昭然若揭,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让我再想想。”承恩公声音里透着苍老。 “父亲,”林弦照看着承恩公,眼里透着阴狠之色,“有些事,必须尽快做出决断。” 承恩公轻叹一声:“那件事还要从长计议,事关承恩公府的生死存亡,不能再莽撞行事了。” 这段时间,承恩公府屡屡失利,让他有一种力不从心之感。 姜扶光匆匆进宫,就见穆贵妃靠在迎枕上吃药。 “母妃。”姜扶光心中一酸,连忙接过墨竹手里的药碗,替代了墨竹的位置。 穆贵妃仔细地看她,笑问:“身子怎么样?” “我没事,也是受了一些惊吓,您别担心,”姜扶光连声音也哑了,“我喂母妃吃药。” 穆贵妃笑着说好。 殿中一片安静。 一碗药见底,姜扶光不由红了眼眶:“母妃的身子分明已经有了好转,这次是因为我……” “别说傻话,”穆贵妃拉着她有些发颤的手,“人心是坏的,又与你何干?这次你能没事,母妃不知道有多庆幸。” 姜扶光忍不住哭:“我担心母妃,希望母妃也好好的。” “以后仔细养着,是能养回来的,别哭,”她捏了帕子,温柔地帮女儿拭泪,“经过这事,母妃也算明白了,太尉府日薄西山,今后能护着你的,便只有母妃,母妃定会保重身子,护着我的小阿琰长命百岁,平安喜乐。” 陛下就是给扶光再多的尊荣又怎样? 林皇后会怕? 不会! 当年陛下在她和林皇后之间,已经做了选择,牺牲了她和太尉府,让她的璧儿死得不明不白。 陛下当年对林皇后的宽容,成了林皇后有恃无恐的底气。 所以同样的事,她还敢。 这一次,林皇后仍没有受到任何惩罚,这只会让她更加肆无忌惮。 穆贵妃目光微冷:“母妃总是顾及太多,想着太尉府世代忠烈,是靠着流血牺牲,才换来了如今这中兴盛世,我身为戚氏女,承戚氏忠贞烈骨,享戚氏百年荣光,踩着先烈牺牲,所得的锦绣荣华,不当背祖忘宗,因一己私欲,陷陛下于不义,陷万千黎民于水火。” 先帝十一子夺嫡,几乎葬送了南朝江山,是父亲联手承恩公平定内乱,兹按礼法‘立长不立幼’,扶持陛下登基。 但当时,南朝各地天灾人祸不断,社稷不兴,百姓民不聊生,陛下登基之后左支右绌,并不能威临朝堂,德治天下,朝中旧派残党兴风作浪,各地叛乱频发,北边连年战火,南越频繁滋扰。 陛下有多么艰难,她都一一看在眼里。 朝局有多么混乱,她也都明白。 父亲为了南朝江山,熬得头发都白了,落了一身的病痛。 大哥十二岁,就跟着父亲一起南征北战,与大嫂聚少离多。 二哥二十六岁,便暴毙在战场上。 还有戚氏族人,有多少是战死的? 陛下为了顾全大局,没有继续追查她滑跤小产一事,她心中便是绝望、痛苦、恼恨,还是忍下来了。 第87章:一双人 姜扶光鼻子一酸,戚家每一个人,都怀了这样的忠贞傲骨,维护的是江山社稷,是天下万千黎民,更是祖祖辈辈的鲜血没有白流。 这份骄傲,她懂。 穆贵妃轻声道:“我的阿琰,将来不要像母妃这样,这一辈子都活得情不由衷,身不由己,该背负的,该付出的,该牺牲的,母妃和太尉府都会一力承担,我的阿琰要心安理得,享一世尊荣。” “母妃,”姜扶光声音哽咽,“我也会保护您和太尉府。” 说了一会话,穆贵妃便有些乏了,姜扶光留在宫中侍疾,便寻了万君山的道长,了解了母妃的病情。 随后,指挥下人将屋里的陈设摆件,换了较为舒适的暖色,房中多摆植株花草,整体格局变得明亮开阔。 姜扶光出了殿内,就看到父皇站在院中。 这个时间,父皇应该在南书房批阅奏折,处理政务才是。 甘露宫种了一簇鸳鸯藤,藤儿顺着木栏攀爬,一片繁茂景象。 三月下旬,鸳鸯藤上已经有一簇簇的银花,俏立枝头,浓郁的芳香隔了老远都能闻见,父皇总是格外喜欢。 姜扶光走过去。 南兴帝满目怅然:“鸳鸯藤开花了。” 姜扶光轻笑:“鸳鸯花入药调香,清热解毒,香清且远,改日我做几个香囊给父皇送去。” “你有心了,”南兴帝轻叹一声,“这一簇鸳鸯藤,还是当年你母妃进宫后,我亲自种下的。” 姜扶光不由一怔,父皇方才说的是“我”,不是‘朕’。 “鸳鸯藤,凌冬不凋,遇旱不枯,遇涝不败,所以又叫忍冬,”南兴帝指着藤叶上的鸳鸯花,“你看,它的花是成双成对,长在叶腋间,就像开在叶儿的心尖上,一蒂二花,绝无例外,两条花蕊探在外,形影不离,状如雄雌相伴,像不像鸳鸯对舞?” 姜扶光心中不由一涩:“像!” 在她的印象里,父皇对母妃虽然爱重,可二人貌合神离,母妃也全然不似外界传的那样‘宠冠后宫’。 她一直以为,父皇是忌惮太尉府手握重兵,功高震主,故意笼络太尉府之故。 父皇对她的偏爱,虽然作不得假,却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她平衡了太尉府和承恩公府之间的争端,安定了朝局。 没想到,父皇对母妃爱意深重,竟藏在这一簇鸳鸯藤里。 成双成对,一蒂二花,绝无例外。 形影不离,雄雌相伴,鸳鸯对舞。 求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凌冬不调,不枯不败,是否也隐喻了矢志不渝,衷情不改? 难怪父皇多年来,都不曾临幸后宫,唯独会隔三差五,来甘露宫待一待。 姜扶光轻弯了一下唇,却笑不达眼底,注定做不到的誓言,许了又有何用? 南兴帝似是想到了什么,威严的脸上有些失落:“你母妃的身子好些了吗?” “吃了药,已经睡下了,”见他脸上真切的关心,也不似作伪,姜扶光迟疑问,“您担心母妃,为什么不亲自过去看看?” “既然睡下了,就不过去打扰了。”南兴帝摇摇头,话里透了淡淡的黯然。 让姜扶光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南兴帝又问:“方才见宫人们忙进忙出,可是为了什么事?” 姜扶光一阵恍然,父皇定是得知甘露宫里闹了动静,这才匆匆赶来,这么关心甘露宫里的一举一动,却偏要故作疏离。 至亲至疏,莫过于此。 “儿臣请教云山道长,将甘露宫的风水格局,重新布势,如此更利于母妃休养身子。” 母妃心病难医,便从外力上使些力,改变一下甘露宫的环境,新的环境,多少对心境是有些帮助的。 南兴帝心下一怔,久久不语,甘露宫里的点点滴滴,都承载着他与穆儿从前的恩爱,竟没想到…… 过了许久,久到姜扶光以为,父皇不会再开口时,南兴帝轻叹一声:“好好照顾你母妃,她的身体要紧。” 姜扶光点头:“母妃会好起来的。” 听闻此言,南兴帝精神一振,也不提这话了:“羽林卫审问了姜宁玉,虽然她对赵俭的身份一无所知,但她心存了害人之心,被歹人利用,助纣为虐,险些害了你的性命,也是可恶至极,”他神色漠然,语气里透着厌恶,“你打算怎么处理她?” 姜扶光道:“全凭父皇做主。” …… 宁玉公主浑身狼狈,神色迷茫地坐在冰冷的地上,眼睛又红又肿,嫩白的脸上布满了泪痕。 她的母妃徐贵嫔,是得了皇后娘娘的青眼,这才封了嫔位,但父皇独宠穆贵妃,后宫形同虚设,母妃也是有名无实。 她这个三公主,在一众姐妹之中最不受宠,父皇也从不在意她。 她很不甘心,想要在春搜上脱颖而出,姜宁玉脑子里浑浑噩噩地,就想到了猎场上的事。 她带着赵俭在林中打猎。 赵俭告诉她,想要打到好的猎物,要深入猎场内围才行,她心里很害怕,赵俭又说,他熟知猎场地形,及野兽习性,能避开大型野兽的狩猎场地,而且猎场四周有皇城司的人镇守,很安全。 为了让父皇看重她,她被赵俭说服了。 刚开始,一切还很顺利。 在进入内围后,不知打哪儿冒出一只大型山豹,姜宁玉吓坏了。 赵俭为了救她,受了重伤。 她在逃跑时,也不慎摔下了马背,引来了猎场附近的守卫,她实在太害怕了,勒令侍卫送她回营地。 侍卫安排四个人,送她和赵俭回营地。 她觉得四个人太少,大吵大闹了一通,侍卫忌惮她的身份,与赵俭交涉之后,最后派了七个人。 回到营地,没过多久,羽林卫就气势汹汹地冲进她的营帐,不由分说就将她拖去审问。 她自然什么也不肯说。 直到羽林卫搜查她的营帐,从她的胭脂盒里找到了曼陀罗的粉末,她才如实交代了,吩咐赵俭给姜宁嘉的马儿下药一事。ganqing五.com 门“吱呀”一声,被大力推开。 刺目的阳光一下子就刺了进来,姜宁玉眯着眼睛看过去,高大的暗影,替她挡住了刺目的阳光。 第88章:龙有逆鳞 她眨了眨眼睛,看清楚了面前的人,眼泪一下子就冲了出来。 “父皇,”姜宁玉激动地扑过去,抓住了那人玄黄色的鞋子,嚎哭道,“您终于来看儿臣了,父皇,这里好黑,儿臣好怕……” 南兴帝抬起被抓的那只脚,狠狠一踢,姜宁玉被踢到一边,头撞到了椅子的脚。 姜宁玉凄厉哭道:“父皇,儿臣没有害三皇姐,更没有要害七皇妹,儿臣是冤枉的,请父皇明察……” 南兴帝勃然大怒道:“你没有?从你房里搜出来的曼陀罗又是怎么一回事?” 既存了害人之心,又何谈无辜?! “父皇,”姜宁玉哭倒在地上,“是赵俭,对,就是他,曼陀罗是他给我的,也是他说,曼陀罗能使马儿躁动,不会伤人性命,我不知道他是南越国的细作,儿臣是被他利用了,儿臣知错了,知错了……” 南兴帝冷笑:“你若没有害人之心,又怎么会被赵俭利用?堂堂一国公主,竟被一个细作愚弄摆布,真是又毒又蠢。” 姜宁玉愣愣地看着父皇,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气力似的:“父皇,儿、儿臣只是一时糊涂,求您饶了儿臣这一次吧,儿臣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父皇,宁嘉和扶光是您的女儿,我也是您的女儿啊。” 她从来没有见过父皇,这样狠辣冷酷的眼神,那双黑沉的眼睛,似要将她生生吞噬一般。 无论她如何哭泣喊冤,父皇都不可能饶了她。 “都说虎毒不食子,”南兴帝瞧着她,冷笑,“朕也不杀你,从今往后,你就剪了头发,去水月庵做姑子吧,只有长伴青灯,侍奉佛祖,才能洗清你身上的罪孽。” 水月庵是宫里犯了错的主子,及女官们出家的地方,守卫极其森严,进去之后就没有出来的一天。 姜宁玉哆嗦着唇,嚎哭出声来:“父皇,儿臣知错了,是儿臣鬼迷了心窍,求父皇开恩……父皇……” 南兴帝瞧着她:“让你去水月庵,已是格外开恩。” 勾结细作,残害手足,形同谋逆。 赐死亦不为过。 姜宁玉痛哭:“父皇……” 南兴帝大步走出房间:“送宁玉公主去水月庵,给她剃度,对外就说,宁玉公主残害姐妹,自知罪无可恕,自愿去水月庵侍奉佛祖。” “父皇开恩呐,儿臣不去水月庵……” “儿臣知错了……” “父皇……” “……” 南兴帝站在屋外,冷声道:“龙之所以是龙,只因龙有逆鳞。” 张德全心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几日,朕时常梦到璧儿,那么小小的一团儿,倘若能长大,该有多好了,”南兴帝偏头看了张德全一眼,“当年的事,也该有个结果了。” 张德全‘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去,当年陛下命人,将穆贵妃滑跤小产的一应证据封存。 他还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 却忘了,证据只是‘封存’,并没有销毁。 旧账难免会新翻。 “朕的璧儿到底为何人所害,总要查个水落石出,”南兴帝盯着跪在地上的张德全,声音平静,“这件事,你去办,你与朕主仆多年,朕总希望这场主仆恩义,是能善始善终的。” 张德全哆嗦着身子:“奴、奴婢领命。” “也许穆儿已经忘记了,可朕一直记得,那年忍冬花开,”南兴帝抬头看向甘露宫的方向,呢喃道,“我被一众皇子欺负,穆儿送了我一朵忍冬花,对我说,忍冬花凌冬不凋,遇旱不枯,遇涝不败,没有‘忍’一冬之寒,哪来不枯不败?” 那时,穆儿十二岁,红衣似火,娇艳灿烈。 他二十二岁,是被人踩进泥里的皇长子。 金娇玉贵的少女向他伸出手,对他说:“起来吧!” 他却卑怯于满手泥泞,迟迟不敢向她伸手。 她不急不恼,一直等他伸手。 他将少女的手握在掌心那一刻,妄念横生。 后来,戚大将军要拥立他为新帝,他去太尉府,彼时的小少女,已经成了绝色佳人,她笑看他:“父亲说你仁厚,将来一定是个好皇帝,使百姓安居乐业,让戚氏世世代代的鲜血不会白流。” 他看着少女,笑容灿烈,轻声说:“好!” 声音小到,几乎连自己都听不清。 因为那时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他没有信心,不敢对她承诺什么,只能默默将她的话,记在心里,刻进骨里。 成为一国之君,他为了江山社稷牺牲了许多。 他不知道值不值得。 可他知道,就算重来一次,他依然会那样选择。 这盛世,如你所愿! 这是他的选择。 消息传进了中宫,林皇后的手微微发颤,就这样,生生断了一个宛如花骨朵般含苞待放的女子一生。 陛下的心,比从前硬了许多。 林皇后有种风雨欲来的不祥之感,猛然道:“将本宫的佛珠拿来。” 景玉愣了一下,连忙将矮几旁的紫檀木盒打开,取出那串紫黑色的手串佛珠,递给皇后娘娘。 林皇后垂眼瞧着手中的佛珠,慧慈寺高僧早晚诵经,供奉了整整五年,这才功德圆满,请回了中宫。 主持将佛珠交给她时,对她说:“这串佛珠能修得圆满,是皇后娘娘的造化,皇后娘娘要时常带在身边,与佛同在,这样佛祖会记得皇后娘娘的功德。” 她那时心想,佛祖只会记得她常戴佛珠时的功德。 至于别的,佛祖的眼睛是闭着的。 景玉继续道:“三公主府抄了一个底朝天,府里所有人都关进了大理寺,陛下亲谕,由大理寺主办,皇城司协办,羽林卫督办,务必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将南越国在大周朝的细作尽数铲除,不留遗患。”苏丹小说网 林皇后心中又是一窒,哪来的什么细作,这一切都是承恩公府的安排,陛下的行为,让她心惊肉跳,仿佛有一种针对承恩公府的错觉。 但错觉,也仅仅只是错觉。 不会有人知道,长公主遇刺一事,是承恩公府所为。 绝不会。 第89章:恋爱脑没救了 林皇后定了定神:“细作一事,兹事体大,确实应该好好彻查。” 只是,凡重大案件,大理寺审讯人犯、拟定判词,刑部主刑罚政令,及复核刑名,御史中丞主监察,称之为‘三法司’,最后交由‘三公’决案,三方权力制衡,谁也越不过谁,往往万无一失。 事关了南越国细作,理该由刑部、御史台、大理寺共同审查。 但姜扶光身为护国长公主,但凡与皇室有关的事,也都越不过宗室,宗室也有协同案件的职责。 当年穆贵妃被大皇子冲撞小产,就是宗室出面处置。 四方协案才算合理。 皇上先后越过了刑部、御史台、宗室,直接派皇城司与羽林卫协办与监察,而皇城司和羽林卫是直接受命天子。 这与她想的不一样! 林皇后声音干涩:“如此不合礼法,御史台就没人谏言?” “有的,”景玉垂下了眼睛,小心翼翼道,“戚小将军当堂诘问御史台,皇城司和羽林卫的职责是什么?把御史台问成了哑巴。” 林皇后闭了闭眼。 如细作、刺客等,来自他国的威胁,都是由皇城司处置。 羽林卫护卫内宫安危,长公主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遇刺,如此肆无忌惮,威胁的何尝不是陛下的安危? 不合礼法,却合乎情理。 景玉心里泛着凉意:“陛下勃然大怒,怒斥御史台所奏不实、不尽、不详,不知所谓,有误君误国之嫌,当堂让张公公摘了周御史的乌纱帽,强令他致仕,御史台的大臣们,没一个敢站出来说话。” 那是御史台德高望重的老大人。 林皇后捻着佛珠的手,不由一抖:“陛下是在公报私仇,上次周御史弹劾姜扶光,陛下就以御史台所奏不实,堵了御史台的嘴,后面才能顺理成章的,越级封了姜扶光护国长公主。” 立储一事,越不过御史台。 近来朝野上下,因为立储树嫡一事,闹得人心浮动,陛下惩治周御史,是为了杀鸡儆猴,御史台被陛下抓了错处,就算头再铁,也不敢触陛下的霉头。 承恩公府辛苦立下的战功,是景璋立太子的筹码。 就因紫鲛珠一事,变得荡然无存。 得知贵妃娘娘病重,姜扶光在宫中侍疾,姬如玄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在屋里来回踱步。 “公子,”金宝被他晃得眼晕,忍了又忍没忍住,“又不是长公主病了,有必要这么心急么?” “你懂什么。”姬如玄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旁人家的伴从,都会帮自家主子分忧解难,他这个伴从除了满嘴风凉话,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就没一点用,“担心岳母,那不是天经地义吗?” “您可真会为自己脸上贴金,”金宝吸了一口气,“八字没一撇的事,都能把牛皮吹上天。” 还岳母呢,笑死人了。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只是“想”,都不带这么离谱! “这是重点吗?”姬如玄气得要死,“重点是,贵妃娘娘病了,长公主不得担心吗?万一贵妃娘娘身体一直不好,姜扶光不得一直留在宫里?”说到这儿,他神情有点沮丧,“那不是,见不着了吗?” “说得好像,长公主没在宫里的时候,你就能见到似的。”金宝忍不住吐槽,“我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把【翻墙】、【爬树】、【偷窥】,说得如此清新脱俗,我该说,不愧是您吗?” 跟个采花贼似的。 这个伴从不能要了,姬如玄火冒三丈,吸气呼气,吸气再呼气,还是好气哦:“你未来第十二年的月钱,没有了。” 金宝多淡定啊,眉头都不带皱一下。 摊上一个大疯批,已经很倒霉了,没想到这个疯批,他还是个恋爱脑,一言不合就为了女人出生入死,要死要活,这也就算了,偏偏这个女人,是敌国最尊贵的长公主,肖想就肖想吧,人不轻狂,枉少年,谁说癞蛤蟆就不能有理想呢?苏丹小说网 可你听听他刚才那是什么话? 什么叫‘担心岳母’‘天经地义’,敢情他不光肖想,还真要‘吃’天鹅肉,这就离谱了啊! 莫说他一个废太子,如今沦为质子! 就算他身为北朝皇太子,继承大统了又怎么样? 还能让堂堂长公主,去北朝和亲不成? 他想要吃天鹅肉,就只有一条路,那就得打得九州归一,实现大一统局面,成为天下共主,大地人皇。 但这可能吗? 不是他小看了他家主子,就这恋爱脑的劲头,南朝这一关他就过不去。 能不能活到十二年后,还是未知数呢。 操心什么月钱啊。 摆烂吧! 姬如玄气得够呛,深吸一口气,还是贵妃娘娘的身体重要:“万君山的玉衡子医术过人,要不请他去给贵妃娘娘看病?” “您可真是个大孝子,论孝顺,还得是您。” 还不是岳母呢,这就操心上了? 还理所当然地把长公主的事,当成了自己的事,急长公主所急,忧长公主所忧,舔狗也不带这么舔的。 “万君山地位超然,玉衡子道长早就避世不出,那是说请就能请到的吗?您可得想清楚,万君山的人情是用一次,少一次。” “这有什么好想的,”姬如玄理所当然道,“人情这东西,要用了,才是人情,不用算什么人情,难道留着传宗接代?当然要用啊。” 金宝做垂死挣扎:“这是您在南朝最重要的筹码之一,贵妃娘娘又不是什么绝症,是不是草率了?医术好的人也不是只有玉衡子道长一个人,您可千万别头脑发热,热血上头,恋爱脑上劲,剃头的挑子一头热。” 只差没明着说,您为长公主做再多,有什么用呢? 人家可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 没听说过舔狗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的吗? 姬如玄拿斜眼看他:“你可真了解我。” 金宝抹了一把脸,劝不动,不劝了,这恋爱脑是彻底没救了。 摆烂吧~ “救穆贵妃,与我的目的并不冲突,”姬如玄弯了弯唇,墨色的瞳仁,像是漩涡般幽深,“想要赶狗入穷巷,又怎么少得了,穆贵妃这一步棋呢?” 第90章:给人当了‘孙子\\’ 金宝打了一个哆嗦。 姬如玄从瓶中倒出一粒丹参丸,随手扔进嘴里,苦涩的味道,顿时溢满了口腔,令他皱紧了眉头。 “金宝,丹参丸好苦。”姬如玄一脸难受。 金宝无语,丹参丸苦,您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实在受不了,就别吃啊,干嘛还要自虐一般,一日也不间断? 自讨苦吃,怪谁? “走走走,我们去一趟万君山。”姬如玄起身。 “现在?”金宝看了窗外,这会都到下午了,是不是有点太心急了? “救人的事,当然是宜早不宜晚!”姬如玄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显得自己特别有道理。 一条腿都跨出了院子,他又收了回来,就寻思着,这一来一去,不得浪费不少时间啊! 于是又改了口:“还是传个信过去吧!” 这下,金宝又看不懂了:“到底是得了道的半仙,会不会太失礼了?” “这年头,债主才是大爷,”姬如玄不以为然,“欠人情的又不是我,干嘛还要我亲自去请,治个人就结了一桩人情,美得他,讲清楚吃亏的是谁?” 原来您还知道自己吃亏了。 姜扶光喂母妃喝完药,就去了香房。 《香遗拾经》里,有一种失传数百年之久的香,名为‘安魂香’,此香有解郁、安魂、定魄之功效。 书中记载,焚一缕香能抚魂入窍,活其血,行其气,蕴其精,养其神,药治香疗,乃不世奇香。 制作‘安魂香’的主料,就有黄腊沉、安息香、天泽香等不世奇香。 至于这天泽香是何物,姜扶光曾遍寻古籍,也没查到端倪。 她本想改良香方,能达到安魂香十之一二的效果,也堪一用,但安魂香失传了数百年,便连香方记载,也有一些含糊不详之处。 她钻研香方,发现黄腊沉和安息香,都具有活血、行气的功效,那么天泽香,必定也具备此功效,寻了替代的香料,试验了无数次,都失败了。 香方缺少最关键的一环,姜扶光不得不放弃,却没想到,求而不得的奇香,竟都因姬如玄凑齐。 北朝进献了安息香,到了她手中。 姬如玄赠了薰陆香,竟是‘天泽香’的别称。 而末药,就是安魂香里,缺失的最关键一环。 末药和薰陆香,一散血,一活血,二者相辅相成,安魂香才能成。 姜扶光将浸泡好的沉香和安息香,放入香臼里,一同捣成粗粒,加天泽香、末药再继续捣成细粉。 反反复复。 “长公主,”香房是重地,除了伺候香药的珍珠外,无人敢擅自入内,“琉璃派人送信进宫,道医玉衡子入世进京,在明心观挂单。”https:/ 姜扶光激动道:“准备一下,我们马上出宫。” …… 此时,姜扶光心心念念要拜会的人正在北苑。 玉衡子高大魁梧,浓眉大眼,身穿灰布短打,头戴斗笠,身后背着药篓,腰间挎了布包,不像什么道家高人,倒像个地里刨食的庄稼汉。 单看外表,估摸着有四五十岁,道家山医命卜相五术,其中山术里,就包含《玄典》、《养生》、《修密》三部分,是修心养性、锻炼身体的秘术,事实上,他极有可能是个七老八十的老怪物。 玉衡子看懂了他的眼神,抚须一笑:“小友,可有兴趣与我手谈一局?” “没兴趣,”姬如玄一脸不耐,“你们这些牛鼻子,为什么都喜欢拉着人下棋?” 他还是皇太子的时候,北朝有个姓杨的太史令,闲着没事,就喜欢拉着他下棋,他每次都被烦得不行,关键这人下棋就下棋,话还忒多了,尽天地跟他讲什么道家修心养性,锻炼身体的秘术。 “观棋如观人。”被叫了牛鼻子,玉衡子也不生气,道祖曾骑青牛过函谷关,道士们这才有了牛鼻子这个戏称,他并不觉得,这是对他的不敬。 姬如玄问:“所以,你今天是来观我的?” 玉衡子也不否认:“我俗家姓俞,是北朝人士,与小友有些渊源,按家族排辈,你应是重孙辈,须唤我一声太公。” 也就是太外祖父! 姬如玄一口茶,噗一声全喷了,他就觉得奇怪啊,万君山在南朝,怎么能和北朝俞家扯上关系,还欠下了三个人情,敢情他这是给人当了‘孙子’,还是重孙子,他也就猜猜,这个玉衡子可能是个七老八十的老怪物,没想到他还真是。 玉衡子淡定地将溅到脸上的口水抹去:“道不言寿,不言出身,不问俗事,小友也不必在意这些,唤我道长即可,当然牛鼻子也成。” 姬如玄一脸无语,都不知道要怎么反应。 玉衡子淡定喝茶:“小友不想下棋,不如我帮你算一卦?道家五术,我以医术见长,于卦算一道也略有心得。” “不算,”姬如玄一脸拒绝,“我又不信命,算什么命。” 玉衡子一脸惊奇:“你为什么不信命?” “我为什么要信命?”姬如玄指了指自己,“我一出生,太史令就算出什么命入午宫,主天福星,天寿吉命……总之就是,受命于天的大天命,将来会为北朝开疆拓土,开创不世之千秋功业,谱写新的辉煌。” 玉衡子垂下眼:“也许他的推算是对的呢?” “对个屁啊,”姬如玄都忍不住爆了粗口,“我五岁就成了废太子,在冷宫待了整整十五年,我被废那天,那个为我算命的杨太史拼命阻拦,说什么皇太子是天命所归,一出生就已经与北朝的国运紧密相连,废太子,形同逆天命,是倒行逆施,会遭天谴。” 玉衡子笑:“你看,如今北朝国运衰退,难道不是倒行逆施之果。” 姬如玄低下头,仿佛深陷在回忆里:“狗皇帝勃然大怒,说他危言耸听,其心当诛,命人将他拖到了午门。” 那天午门外的雪下得很大,呼啸的寒风,卷起漫天飘雪,拍打在他的脸上,刮得面颊像被刀子割了一般疼。 “最后问一句,皇太子当不当废?” 第91章:我信你个鬼 “皇太子受命于天,是带着天命降于北朝,不当废。” “是谁教你对皇上说这些话的?” “我乃北朝官员,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尽忠尽职,用不着别人教我,也别想,借我之口,排除异己。” “再给你一次机会,供出指使你说这些话的人,便饶你不死。” “我还是那句话,废太子,逆天命,此倒行逆施,皇太子不当废,俞氏满门忠烈,更不该问罪。” “廷杖吧!” “让皇太子上前观刑。” 小如玄站在午门处,眼睁睁看着板子打在杨太史身上,发出钝钝声响。 杨太史瞪大眼睛,看着年仅六岁的皇太子,嘴里一边涌着血,一边固执呼喊:“废太子,降罪俞氏,天理难容,天理难容……” 那个总喜欢,在他被太傅拘在屋里练字、学经史、背文章时,不合时宜地闯进屋里,拉着他去下棋,给他讲道学,让他修心养性,锻炼身体的杨太史; 那个总因为太傅给他布置了太多功课,撸起袖子和太傅吵得面红脖子粗,气得太傅吹胡子,瞪眼睛的杨太史; 那个总嫌弃太傅古板,让他不要变成一个小古板的杨太史; 那个偷偷带他出宫玩的杨太史; …… 那个…… 杨太史死了。 他的死,只是一个开始。 越来越多的人,因为反对废太子,反对降罪俞氏,反对废后,或死在无情的廷杖之下,或死在阴冷的牢狱之中,或死在残忍的刑场上…… 小如玄是见证者。 姬如玄唇边吮着一丝恶意地笑:“你说得对,也许他的推算是对的。” 玉衡子又问:“现在,要不要算一卦。” “不算,”姬如玄仍是一脸拒绝,“你们万君山上的老道,哪有上赶着给人算卦的,怕不是想用这一卦,换一个人情,我才不上当呢。” 还欠了两个人情呢。 玉衡子算是看明白,这小子天生逆骨,人叫不走,鬼叫飞跑的那种:“这一卦免费。” “免费也不算,”姬如玄又道,“天下没有白掉的馅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玉衡子额上青筋止不住地跳:“我观你面相,是红鸾星动之象,这一卦不算命,算姻缘如何?” “真的?”姬如玄顿时来了兴趣,不由坐直了身体,“姻缘要怎么算?算得准不准?我听说,万君七子之一的枢机子,就很擅长卜算……” 这小子忒烦人了,玉衡子修养再好,也不禁打断他的话:“你先写一个字。” 姬如玄连忙让金宝准备笔墨纸砚。 额头青筋又跳了跳,玉衡子忍了忍:“沾水写也一样。” “那不成,”姬如玄嫌弃只差没写在脸上,“万一没写清楚,你功夫不到家,算不准,那不晦气吗?” 玉衡子懂了,这小子根本不信命,算得好,就是好兆头,算得不好,就是他算不准,他纯粹就是对‘姻缘’二字感兴趣,或者是对姻缘那头牵着的人感兴趣。 姬如玄铺纸、研墨、蘸墨、书写,郑重其事,不敢有丝毫大意。 玉衡子觉得有趣,看他在白纸上写了一个工工整整的楷书,不由一乐:“姜字,从女,羊声,同疆,关中有岐水,岐水东流,经姜城为姜水,姜水在北,不在南,你的姻缘就好比这一条姜水,在北,不在南。” 姬如玄冷笑一声,我信你个鬼,老子的姻缘,老子自己说了算,老子说它在南,它就不能在北。 “我又没说你们之间没有姻缘,”玉衡子看懂了这小子的意思,“要使南姜北流,关键还在于一个疆字。” 姬如玄扔开笔:“说了等于没说,你玩我呢。” 玉衡子哈哈大笑:“道家也不信命,观星、测命、卜算,只为测吉凶,观前路,但命运不是一成不变,命是注定的,就好比一个人的出生,是注定的,不过你是行走在宽阔的道路上,还是崎岖的山道上,这就是运,代表的是运化、运动,不停在变化,变化的后果,就是命运!” 姬如玄木着脸。 玉衡子拍拍他的肩膀:“我命由我不由天啊,少年!” …… 道医玉衡子避世多年,行踪飘忽不定,这次突然进京,也不知道会在京里待多久,姜扶光担心去晚了,玉衡子缈然仙去,再难找寻,连忙回长公主府备礼,就携了拜帖前去明心观拜会。 明心观坐落在京郊山上,半个时辰的路程。 姜扶光沿着幽径小道,蜿蜒而上。 山中清涧流水,草木扶疏,山石嶙峋,抬眼看去,不远处,郁郁涧底松,绕屋树扶疏,道观与自然融为一体,显得十分幽静。 姜扶光上前,观前挂了一副楹联:“事在人为,休言万般皆是命;境由心造,退后一步自然宽。” 是在劝人乐观向上。 “福生无量。”迎客的道童上前作揖,“师叔祖等候多时,客人请随我来。” 姜扶光作揖回礼,满怀疑问地跟着道童来到一处草庐。 草庐四周摆了不少木架,晒了许多药材,散发着阵阵药香。 不远处的药田里,一位魁梧大汉光脚踩在泥里,正在饲弄药草。 这就是玉衡子? 心里正想着,玉衡子龙行虎步,走到草庐外,到井边打了一桶水,冲洗了手脚上的泥,这才走进了草庐里。 不待姜扶光见礼,玉衡子倒了一杯茶,仰头往嘴里灌。 那是初春的第一茬碧螺春茶,还没有上市,价值千金,这样豪饮固然糟蹋了好茶,但茶就是茶,解渴才是主要,品才在其次,风雅也只附庸,懂茶之人,也不需品茶,茶一入口,便知茶中百味,果真是返璞归真的高人。 一杯茶下肚,玉衡子开门见山道:“长公主此行的目的,我已经知晓,便同长公主走一趟就是。” 说到此处,礼也不用刻意了。 “多谢道长,”扶光没想到,此行会如此顺利,“道长避世修行,行踪不定,长公主府既能得知道长进京的消息,那么旁人也定能知道,道长盛名于外,拜会之人定然不少,然此时,明心观中只迎了我一人,可见道长仍是远离凡俗,缈然无迹,唯独将我引来此处。” 第92章:心惊肉跳 玉衡子颔首:“正是。” “这是为何?”故意引她至此,总不能是上赶着送上门来,要替母妃看病的吧,姜扶光完全不信。 玉衡子笑问:“长公主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姜扶光心念微动:“不知假话作何解释?” 玉衡子一边切着甘草,一边道:“贫道静极思动,入世也是一种修行。” 一听就知道是假话:“真话又作何解?” 玉衡子抬头看她,意味深长道:“我俗家姓俞。” 姜扶光心跳猛然加速,片刻,便已经恢复如常,她轻颤了一下长睫,敛目:“多谢道长为我解惑。” 玉衡子进宫时,已经到了傍晚。 为穆贵妃把完脉后:“贵妃娘娘病在行经头痛,逢经前、经期头痛剧烈,痛如椎刺,或伴小腹疼痛拒按,胸闷不舒。” 穆贵妃颔首,同太医的脉案相同。 “这是妇人病,”玉衡子收回把脉的手,“病因在肝,乃血瘀内阻,每是情志不畅,肝失条达,气机不宜,血行不畅,瘀血内留,不是什么大病。” 守在殿外的南兴帝,眼里倏然一厉。 “是否还有血虚之症?”姜扶光脑袋嗡的一声,不由得遍体生寒,“素体虚弱,脾虚,气血化源不足,失血伤精,致精血亏虚,阴血益感不足。” 为母妃主治的太医院李院史说,母妃生她之时大出血,这才落下了血虚的老毛病,这是月子病,只能在坐月子的时候对症下药,加以治疗、调养,才能根治。 但母妃此后伤了身子,不能再生养,便只能调养,不能根治。 这么多年来,母妃每每发病,在吃了李院史开的药后,病情也确实有所缓解,她对此症深信不疑。 难道是李院史诊错了? 还是另有缘由? 玉衡子摇头:“行经头痛,多半是因肝火、血瘀、血虚三种引起,病因皆在肝志,互相之间也有共通之处,贵妃娘娘三症皆有,但究其根底,血瘀才是根源,不过病因较为复杂,时有诊错。” 连李院史也会诊错?姜扶光根本不信。 “贵妃娘娘常年服用的药里,有一味开胃健脾的药,药没有问题,”玉衡子并未点破,派个有经验的医师仔细查检,就能发现,“不过长久服用,会伤脾胃,导致脾虚,胃寒,使身体出现血虚之症。” 胸腔里涌现了一股怒火,姜扶光明白了,母妃每每发病,胃口不佳,李院史这才在药方里加了健脾开胃的药。 李院史故意用这一味健脾开胃的药,造成了母妃血虚的病症,掩盖了母妃的真实病情,误导其他太医。 玉衡子面色平静:“肝火、血瘀、血虚三者侧重不同,治疗也不相同,肝火侧重平肝,血瘀侧重化瘀,血虚侧重养血益气。” 姜扶光心中怒意翻腾:“若是常年误诊,于身体可有妨碍。” 玉衡子心中有底了:“血虚之症,却有些避重就轻,药不到,病不能除,故贵妃娘娘身体一直没有恢复,常年受病痛折磨。” 姜扶光顿觉五内俱焚,胸口里堵得慌:“避重就轻的治疗,会有什么严重后果吗?” 玉衡子道:“最严重的莫过于子嗣有碍。” 姜扶光眼眶倏然一红,所以母妃是叫人暗害,这才不能生养。 殿外,静得落针可闻。 南兴帝神色晦暗,而张德全早已经满目骇然,豆大的汗,从埋低的额头悄无声息地滴到地上。 十五年,整整十五年,姜扶光用力攥住五指:“多谢道长为我解惑。” 玉衡子颔首:“我先开一副通窍活血汤,以赤芍、川芎、桃仁、红花、老葱、麝香、生姜、红枣化瘀,大约三日,病情会有明显好转。” 都是平常用药。 姜扶光心里堵得慌,领着玉衡子去殿外开方。 玉衡子写好了药方:“贵妃娘娘病由心起,药治还在其次,放宽心,常养心神,使肝气通达,气机运化,才是根本。” 沉默良久的南兴帝,突然出声:“依道长所见,这心神又该怎么养?” 玉衡子道:“长公主调制的安魂香,就是少有解郁、定魄、蕴神养心的奇香,用之或有奇效,不过,”他话锋一转,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心病还须心药医。” 南兴帝心念微动,颔首:“贵妃的病还须仰仗道长,道长不如在宫中多留几日?” 玉衡子摇头拒绝:“此番会在明心观多待些日子,若贵妃娘娘有什么不妥之处,便直接来明心观寻我便是。我那劣徒,论诊脉断病,不比宫里的太医高明多少,却极擅长调身养命之法,再妥当不过了。” 南兴帝虽有不悦,却也没有勉强,只对姜扶光道:“你去送送道长。” 姜扶光低头应下。 待姜扶光和玉衡子出了殿外,南兴帝语气晦涩:“血瘀和血虚,一字之差,也有共通之处,只有轻重之分,侧重不同,朕不是医师,不懂得看病,只要不是因为错诊伤了贵妃的身子,便能在朕面前蒙混过关。” 太医们为了保命,开方用药都十分保守,稳妥为重,治病为次,这是常态。 若没有玉衡子的脉案,便是发现有不妥之处,他还能因太医保守谨慎降罪不成? 可见这些老太医,是混成了老油条,连皇帝都拿捏上手了。 南兴帝冷笑一声:“张德全,你觉得太医是不慎诊错,还是故意诊错?” 为阿穆主治的几位老太医,都是他亲自挑选,世代进宫为医,他们一个个会连血虚和血瘀都分不清? 张德全跪到地上去,不敢回话。 若是误诊,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若是故意误诊,那这个阴谋,是从贵妃娘娘小产就开始的,持续了整整十五年,虽不伤性命,却让贵妃娘娘承受了十五年的病痛折磨,让贵妃娘娘一直不能生养,用心实在太歹毒,便是想一想,都让人心惊肉跳,背心泛凉。 南兴帝眼里杀意顿现,语气阴鸷:“来人!” 一个羽林卫从暗处走出来,单膝跪地:“请陛下示意。” 第93章:立庶保社稷 “玉衡子进宫一事,朕不希望传出任何风声。”宫中规矩森严,宫外之人,尤其是外男,未得宣召,不得擅入,后宫不得窥视前朝,消息没那么快传到后宫。 玉衡子进京一事,没人知道,也没人见过玉衡子真容,也不会轻易曝露。 羽林卫领命。 南兴帝目光射向了跪在地上的张德全:“太医院那边先不要声张,以免打草惊蛇,这件事交给你去查,”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张德全,“朕,能完全相信的人,也只有你了。” 张德全哆嗦着嘴巴:“奴婢,遵命。” 南兴帝颔首,掀帘大步走进了内殿。 穆贵妃靠在榻边,见陛下进来,连忙要起身见礼。 南兴帝大步上前,坐到榻边,握着她的手道:“是我的疏忽,让你受了许多年的苦,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你好好养着身子,不要让我担心。” “多谢陛下怜悯。”穆贵妃垂下眼睛,没提半句被人加害的话。 南兴帝苦笑:“你不肯信我?” “陛下多虑了,”穆贵妃抬眸看他,眼神清冷,“妾一直相信,陛下是一个好皇帝,从未怀疑过。” 殿内陷入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南兴帝将她揽进怀里,声音有些哑:“又瘦了许多。” 穆贵妃眼眸轻颤,没有说话。 “当年,是我的错,”南兴帝眼眶有些湿润,“那时,你怀璧儿不久,你二哥戚南风在与南越交战时,身染瘴疠之疾,暴毙身亡。” 提及往事,穆贵妃身子有些发僵。 “他才二十六岁,”南兴帝语气很沉痛,“太尉府相继大败北朝,平定南越,不仅助我巩固了帝位,也稳定了各地混乱不堪的朝局,承恩公这才能平定内乱,于朕又何止是扶持之义,辅佐之功?我欲立璧儿,原也是为了补偿你与戚氏,这原也是你们该得的,太傅那样古板的人,也都一再提醒朕,切莫固守礼法,要立庶保社稷。” 承恩公府于他有扶持之义,辅佐之功。 林氏于他亦有患难之义。 他心中感激,也给了林氏应有的尊荣。 可在他人生中最艰难的日子,是太尉府庇护了他。 他登基之后,处境最艰难的时候,也是太尉府流血牺牲,助他稳固了帝位。 他登基之初,焦头烂额之际,也是穆儿陪他走过来的。 那时林皇后在忙着争权夺利。 穆贵妃一愣,万万没有想到还有这事:“陛下的恩师孟太傅?” 孟太傅是当年支持陛下继位,草拟诏书的大臣,后来朝局稳定,孟太傅在宫中教导皇子,扶光就曾受他教导,后来辞官归隐了。 “孟太傅直言,承恩公府及林后私心太重,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倘若立嫡,于太尉府有后患之忧,华夏分裂而治,屡有战事,南朝不能没有太尉戚氏,”说到此处,南兴帝闭了闭眼睛,“若立戚氏之子,太尉府便大权在握,内有林后压制贵妃专宠,外有承恩公掣肘太尉府专权,可避免太尉府功高震主,外戚专政,朝局平衡而治。” 孟太傅的意思很明白,太尉府容得下承恩公府。 但承恩公府容不下太尉府。 穆贵妃悲凉一笑:“眼下这局势,岂不应了孟太傅的话。” 或许,早在璧儿没了后,孟太傅就预料了如今这局面,这才辞官归隐,不理朝事。 南兴帝黯然:“是我太心急了。” “陛下,妾想出宫,”穆贵妃声音沙哑,“妾想要看看,我太尉府流血牺牲,我戚思穆委曲求全,得来的中兴盛世,究竟是什么模样。” “好,”南兴帝泪盈于眶,轻声道,“我陪你。” 姜扶光送玉衡子出宫后,就返回了甘露宫。 张德全就守在殿外:“长公主,宫中之事,陛下已有定夺,这段时间,陛下会宿在甘露宫,常伴贵妃娘娘身侧,贵妃娘娘的身子,陛下也会亲自照料,长公主留在宫中侍疾,也是十分辛苦,便回府歇着吧。” 父皇不想让她插手宫中之事,这才让张德全守在殿外,传达了他的意思。 姜扶光也清楚,秘而不宣的做法,是现下最稳妥的做法,‘避重就轻’四个字,说明不了什么,没有明确的证据表明太医院有人谋害贵妃娘娘,证据不充分,就不能打草惊蛇。 只是,父皇真的会不惜一切代价查明真相,惩治真凶吗? 甘露宫距离宫门,是一段很长的距离,送玉衡子离开,这一来一回的路程,足够姜扶光将整个事件在心中仔细分析,反复推敲,将之掰碎了,揉细了,认真地琢磨,心中愤怒的情绪,也一点一点平复下来。 父皇还是在意母妃的,要陪在母妃身旁,亲自照料,太医便是再胆大包天,也不敢在父皇的眼皮子底下造次。 这样看来,母妃这边算是稳妥了。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母妃的身体,姜扶光冷静下来:“道长新开的药方,母妃用了吗?” 厉害的方子,往往能药到病除。 张德全神情激动:“用了,才用了没多久,贵妃娘娘就感觉头痛减轻了许多,身上也松快了一些,玉衡子道长真是神了,想来最多三五日,娘娘的身体就会大有起色。” 姜扶光脸上透了喜色:“便有劳公公,每日命人往我府中送个信。” 张德全连忙应下。 …… 夜风拍打着廊前的宫灯,一泓弦月浮上柳梢,月华清冷如水。 已是深夜,姜扶光依旧了无睡意,暗害母妃的人,没有伤害母妃的性命,却让母妃承受了十五年的病痛折磨,令她多年不曾生养,用心之险恶,手段之阴毒,叫人心中胆寒。 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万幸请来了玉衡子,探明了母妃的真实病因,母妃很快就会好起来,她心中既是欢喜,又是涩然。 玉衡子俗家姓俞,同姬如玄是什么关系? 避世多年的玉衡子,突然送上门来为母妃治病,也是因为姬如玄吗?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床边一盏昏灯,照得一片昏暗,姜扶光思绪如潮,有些不受控制。 第94章:真的好险啊 她又想到,那日在猎场上,死士举刀向她走来,姬如玄从天而降,半跪着,挡在她面前,对她说‘别怕’的画面。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和一个质子牵扯的这样深。 那片昏暗的天地里,他举刀、跃起、下劈、狞笑,仿佛慢动作一般,深深地刻印在脑海里。 昏暗的山观里,他带着伤,发着烧,无微不至地照顾她。 大雨倾盆的夜里,她蜷缩在他的怀里,同他依偎取暖。 那时,她是脆弱的,惶然的, 他是坚实的,可靠的, 她本该因为孤男寡女共处一夜,感受羞愧难当。 如今想来,除了匪夷所思,就是五味杂陈。 姬如玄或许并不可信,他来南朝或许另有目的,救她或许另有所图, 可每当想到他坚定不移地挡在她面前时的画面,就忍不住心中动摇。 她刻意不去想那些会令她心慌意乱的记忆,整日待在宫中,忙前忙后地照顾母妃。 可玉衡子的一句话,成功让她破防了:“我俗家姓俞。” 姬如玄为什么要这么做? 姜扶光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按了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决定不再勉强自己躺在床上受罪了。 她披衣起身,立在廊下一盏宫灯下,素色的披袍,通身不饰,只余裙摆寸余,绣了一圈连枝牡丹纹压脚。 一阵夜风吹来,掠动了脚下裙裾,她面容如玉,身形纤弱、荏柔,便如一支开在湖面,随了水纹波动的芙蕖,绰约生姿,实在是我见犹怜。 屋顶突然传来一阵窸窣声响,“哐啷”一片琉璃瓦滑到地上,摔成了碎片。 “谁?”姜扶光盯着地上青绿的琉璃瓦。 四周静了静,过了一会儿,传来一声‘喵’叫。 侍卫听到了动静前来,姜扶光吩咐侍卫上屋顶看看。 过了半晌,侍卫拎着一只黑色的狸奴,过来禀报:“不知打哪儿来的野狸奴,在屋顶乱窜,惊扰了公主殿下。” 见这只野狸奴小小一只,浑身脏乱,都瘦成了皮包骨,姜扶光猜,可能是哪家养了狸奴,下了一只黑崽子,觉得乌漆麻黑,便弃了。 她向来喜欢毛茸茸的小东西,便有些于心不忍:“洗干净,命人仔细养着吧!” 夜风忽停,万籁俱寂。 长公主府里一棵大榆树,枝叶摇动,姬如玄嘴里衔着一枚榆叶,靠在树干上。 呼,刚才真的好险! 他就是夜里睡不着,找了一个屋顶赏月,‘恰好’找到了长公主府的某个屋顶,‘恰巧’发现,他躺的这片屋顶,是姜扶光的卧房所在,忍不住掀了一片琉璃瓦片。 虽然吧,什么也看不见,但听着屋里偶尔传来的动静,心中仍然升起一股隐秘的窃喜。 方才他忙着赏人,一时忘了形,不慎弄掉了一块琉璃瓦,惊动了姜扶光。 亏得他反应快,学了一声喵叫,立马将附近徘徊的一只狸奴捉上屋顶,这才糊弄了王府侍卫。 想着姜扶光在夜风里,显得纤细单薄的身形,明明很美,可心里就是不得劲。 姜扶光在廊下待了一会儿,转身去了香房。 姬如玄帮了她,她没法当作没事发生一样,不做点什么,总觉得过意不去。 想到姬如玄之前在猎场受了伤,失血过多,姜扶光思前想后,决定做天水香。 此方六味香品都能入肾,肾水旺可滋命门之火,水火相济为男子益精补气之良品,也可治心肾不交诸证。 天水香与丹参丸搭配,用之可得大益。 她喊来珍珠过来帮忙。 等天水香做完,外面天光放亮,太阳升高了,从云层里透出,悬在东方的上空,光芒明媚。 姜扶光的眼睛被照进窗里的光刺了一下,有些睁不开眼,这才恍然发现,天早就亮了,她与珍珠在香房里忙活了一整晚。 揉了揉有些胀痛的额头:“现在什么时辰了?” 珍珠答:“已经巳时过半(10点)。” 都已经这么晚了,姜扶光吩咐道:“让璎珞将做好的天水香送去北苑。” 珍珠应是。 忙了一整晚,姜扶光实在太累了,了一桩心事,就打算回房补觉,正要转身,又觉得有些不妥,姬如玄帮了她这么多,是不是应该亲自登门道谢? “还是等我有时间,亲自送去北苑。” 珍珠有些吃惊。 她不应该再同姬如玄有太多牵扯,也不应该去找姬如玄。 姜扶光有些头疼,大约是彻夜未眠,她脸色不太好看,声音也有些沙哑:“还是先放着吧。”https:/ 珍珠心中大骇,几乎不敢抬头去看长公主。 便在这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姜扶光心浮气躁:“什么事?” “禀公主,”璎珞心中一颤,小心翼翼道,“北苑的姬公子过来了,现下正在前厅等着。” 屋里又是一静。 现在什么也不用纠结,人自己送上门来了。 “知道了,”姜扶光深吸了一口气,人也冷静下来,“我先回房换身衣裳,请姬公子稍等片刻。” 她衣裳不整,熬了一整晚,也不好这样出去见客。 回房简单梳洗了一番,姜扶光坐在镜前。 珊瑚拿着黄杨木梳为她梳发:“张公公一早就打发宫人过来报讯,贵妃娘娘昨夜安寝,早膳多用了一碗银耳羹。” 贵妃娘娘病了多年,胃口一直不好,夜里也睡不安神。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道医玉衡子,果真名不虚传。”姜扶光拈起一朵半开的牡丹花在鬓边,对着螺钿的白铜镜照了照。 白铜镜打磨得光鉴照人,映着少女唇边含笑,脸上未施粉黛,却是姿容韶光,颜如舜华。 珊瑚看得失神,久久才回过神:“园中的牡丹花有些开了,伺候花草的下人剪了几枝,送来让长公主插发。” 姜扶光忽然将发间的牡丹花摘掉,镜中人眼波流转,妩媚尽数敛去,神色间多了几分睨色与清冷。 珊瑚可惜地看了一眼妆台上的牡丹花,也不知道这枝牡丹花,到底是哪里惹了长公主不快。 她小心翼翼道:“石将军命人送来了姬公子的起居簿册。” 起居簿册上,记录了质子在南朝的生活及行踪。 第95章:想亲! 这一等,就等了许久,久到连守在前厅的璎珞都有些诧异,长公主待人接物向来礼遇,不是让人久等的性子,这会茶都上了三盏,怎么还没过来? 姬如玄神态自若,神情间不见半分不耐,事实上他还巴不得多等一会,好赖在长公主府不走。 捧着长公主府的茶盏,美滋滋地品茶,长公主府的茶就是不一样,都一样的茶,喝起来却更加醇香。 姜扶光终于过来了。 银遍地粉白莲纹交领抹胸褶裙,罩了一件薄如蝉翼的纱衣,清冷中透着高贵,徐步而行,轻纱飘逸,衣袂翻飞,衬得她仙姿玉色,宛如壁画里丰艳高贵,飘然飞天的神女。 姬如玄心跳一急,连忙起身见礼:“见过长公主。” “姬公子有礼了。”自山观一别后,再见姬如玄,他看起来容光焕发,精神不错,想来身上的伤,已经没有大碍了。 姜扶光垂下眼睛,她同姬如玄算是朋友吗? 堂中一片静谧。 姬如玄目光黯了黯,打破了一室的沉静:“之前在猎场上,多谢长公主将马借给我,侥幸猎了几张不错的皮子,特送予长公主做谢礼。” 站在姬如玄身后的金宝,连忙捧着手中的三尺长盒,送到姜扶光面前。 既是谢礼,便不好不收,姜扶光颔首,让璎珞收下了长盒:“姬公子客气了。” “应该的,应该的,”姬如玄挺直的背脊一松,身体向后一靠,摆出放松的姿态,“长公主身体好些了吗?” 他指的是姜扶光的伤。 “已经没事了,你,”姜扶光就要询问他的伤势,话到了嘴边,发现有些不妥,又改了口,“多谢姬公子关心。” 再次见面,两个人显得生疏又陌生,仿佛之前在西山,共同经历的生死患难,都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境。 梦醒了,一切都回归原点。 她仍是高高在上的护国长公主。 他却是卑微的他国质子。 身份地位宛如一条天堑,成了横在他们之间,无法跨越的藩篱。 天真了啊,姬如玄捂住脸,用力搓了一把,试图让自己清醒,嗯清,我清醒个屁啊,为了她,老子连命都拼过,我还就不想清醒了。 天鹅肉,还真就吃定了。 姜扶光轻颤了一下眼眸:“我有些事,想请教姬公子。” “是,长公主。”少年嗓音乖软,可眼里,却分明露出晦暗。 “你随我来。”姜扶光站起身,向殿外走去。 姬如玄脸上的笑意,又黯淡了些许,眉宇间萦绕着一抹挥之不去的戾气,懒洋洋地跟在姜扶光的身后,看着她盈盈一握的腰肢。 纤细,柔软,双掌就能掐住,使她不能遁逃。 出了前厅,沿着九曲回肠的山廊,蜿蜒而上。 山廊依山而建,站在廊上,可尽揽翠色叠嶂的山光,山廊的尽头,就是姬如玄初次前来待过的那处山亭。 立于山腰,风光独好。 璎珞及几个侍女自觉守在山脚下,金宝迟疑了一下,也留下来了。 姜扶光坐到木栏上,看着山亭下边的涧底,铺满了五颜六色的鹅卵石,锦鲤在清澈的涧底游来游去。 喵! 不知打哪儿窜来的狸奴,瘦瘦小小的一只,毛茸茸的,正扒拉着姜扶光的裙摆,喵呜叫唤,声音又细又软,叫得她心中发软,忍不住弯腰将它抱进怀里,纤白的手轻轻抚了抚猫奴儿的皮毛,手感不是很好。 真丑! 姬如玄阴恻恻地盯着狸奴看了一会儿,下了结论。 “姬如玄,”姜扶光抬眸看他,目光很清冷,“上次在西山,谢谢你救了我。” “哦,”姬如玄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举手之劳,你不必放在心上,我没有要挟恩图报的意思。”biquiu “我没有那个意思,”姜扶光垂下眼睛,看着奶乎乎趴在她怀里的小狸奴,喉咙有些干涩,“只是单纯地想要谢谢你。” 之前没有正式谢过他。 “这样的话,”姬如玄弯了弯唇,唇角透了一丝淡淡的讽刺,“长公主便不必谢我,托长公主的福,整个洛京都知道我攀上了护国长公主,令长公主另眼相看,礼遇有加,有了长公主的庇护,想来我的质子生涯,也不会太艰难,也算扯平了。” 他太聪明了,许多话,只见端倪,便能猜出全部。 在他坦荡的目光下,姜扶光仿佛自己无所遁形:“我帮你只是举手之劳,你救我,却是以命相搏,不能一概而论,不算扯平,我……” 姬如玄抬起头,眼中映着她姿容韶好的模样。 看着他平静的样子,姜扶光有些说不下去,明明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却平白生出一丝淡淡的愧意。 “你想补偿我?”姬如玄上前一步。 高瘦的少年,比她高上整整一个头,姜扶光不喜欢这种压迫感,后退一步,后背抵到了柱子上,大约是没了退路,她心中生出了淡淡的仓惶。 姬如玄将她困在柱子与自己之间,一折腰,一低头,目光落在她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红唇上。 想亲! “姬如玄,你,”姜扶光抬眸看他,一夜未眠,她眼底有些发红,渗出血丝,“你想要什么?” “千万不要问一个男人,想要什么,”姬如玄盯着她的唇,“他会告诉你,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他什么也不想要,只想要你,你要怎么回答,嗯?” 姜扶光陡然撇开脸,不去看他:“我会告诉他,痴心妄想。” “痴、心、妄、想?”姬如玄重复了这四个字,将之放在舌尖慢慢地舔舐,咀嚼,便如每日被他放在嘴里,慢慢咀嚼的丹参丸,苦涩极了,“我以为,南朝最尊贵的护国长公主,会勃然大怒呵斥对方,大胆放肆,或是找死。” 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岂能允许一个卑微的质子亵渎? 这才是她该有的反应。 呼吸间,是姬如玄身上淡淡的清苦气味,令她十分不适,姜扶光蹙眉:“你确实太放肆了。” “哈,”姬如玄笑出声来,丹红的唇,凑到她耳畔,潮湿的呼吸,落在她耳际,“这是不是说明,长公主是允我——痴心——妄想,嗯?” 允我亵渎? 第96章:捏断你的脖子 “你,”姜扶光忍无可忍,伸手抵到他胸前,用力推他,又急又恼,“你在说什么浑话,快放开。” “别生气,我这就放开,”姬如玄见不得她生气,甚至是有点怕,连忙举手投降,向后退了两小步,全然一副认输的姿态,“我救你,只是一时,你庇护我,却是我在南朝很长的一段日子,我们之间已经扯平了,你不必觉得欠我。” 虽然,他不需要这种庇护。 也不想同她扯平什么。 姜扶光靠在柱子上,突然道:“你想回北朝吗?” 姬如玄不由一怔,看她低头抚着怀里的狸奴,也不看他,径自在说:“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来南朝做质子,但我知道,以你的武艺,以你的手段,你不该沦落至此。” 姬如玄用力抿紧了嘴,没有说话。 “我不知道,你来南朝究竟有什么目的,我也不想去追究,”姜扶光轻颤了一下眼睫,浓长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排暗色,“你带来了膏油、末药、薰陆香,使外祖父多年病痛,可以得到救治;你帮我找到了玉衡子,探明了我母妃真实的病因,使我母妃不必再受病痛的折磨;你还在西山,救了我的性命,我一直很感激你。” 外祖父和母妃,都是她最重要的亲人,不管他有什么目的,帮了她也是实情。 姬如玄张了张嘴,想要解释。 “我不想同你为敌,”姜扶光却倏然抬头,眼眸定定地看他,让他到了嘴边的话,也来不及说出口,“不管你有什么图谋,前事种种,看在你帮我助我,我都可以不计较。” 若是从前,姬如玄听到这话,许是会十分高兴,可现在他只觉得烦躁。 姜扶光冷淡的态度,清冷的眼神,戒备的神情,无不告诉他,她在摊牌,她同之前一样,并不想与他有太多牵扯。 姜扶光看着他的眼睛,“既然你来了南朝,想要脱身,想来也不容易,我可以助你回到北朝,甚至可以助你,夺回曾经属于你的一切。” 姬如玄回到北朝,他们之间就不会成为敌人,若姬如玄能成为北朝的皇,那么南北两朝,是不是可以和平共处? “姜扶光,你不要自以为是,”姬如玄气笑了,“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同你为敌,你有问过我吗?” “那又怎样?”姜扶光轻声问,“你觉得,我会在意这些?” 姬如玄一时语塞。 “你好好考虑考虑,决定好了,就告诉我。”姜扶光一撒手,小狸奴跳到了地上,小声地喵呜。 她看也没看一眼,转身就出了山亭,背对着姬如玄:“我希望我们是朋友。” 姬如玄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眼中也落下阴翳,透了一丝阴冷。 “朋友?”随即唇角微勾,喉间发出一声极低的嗤笑,“谁稀罕呢?!我可是一个很贪婪的人。” 角落里的小狸奴,许是饿了,大着胆子跳上了石桌,狼吞虎咽地咬着糕点吃。 想到方才姜扶光,将小东西抱在怀里,温柔抚摸的画面,姬如玄勾起一抹恶意的笑,伸手拎起小畜生的后颈。 小狸奴碧绿的瞳仁竖成一线,浑身毛发炸起,喵呜挣扎起来,声音尖细刺耳。 “再叫,”姬如玄喑哑的嗓音,透着晦涩,“就捏断你的脖子。” 小东西喵呜一声,不动了。 姬如玄强行将它抱进怀里,用力揉了揉它的毛,把小东西揉得弓起身子,喵呜乱叫,他还一脸嫌弃:“一点都不软,你到底是怎么讨了她喜欢的?” 就一只小畜生,还是他昨儿,从巷子里捡来,糊弄长公府侍卫的脏东西。 “姬公子,”璎珞捧着一个木盒,走进了山亭里,“这是天水香,是长公主给您的谢礼。” 姬如玄随手将小狸奴一扔,小狸奴喵一声尖叫,他充耳不闻:“长公主亲手做的?” 璎珞迟疑了一下,点头:“天水香,煎,烧,薰皆宜,还可以研磨成粉,加蜂蜜,或食盐服食,于身体大有裨益。” 天水香并不难做,唯独一味沉香,需要海南熟沉香,年份要求也颇高,很稀少,另外焙干的火候,也十分讲究,往往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做起来很费心神,一点也不比丹参丸简单,长公主平常不大做这个。 得知长公主熬了六七个时辰,做了天水香,竟是送给姬公子的谢礼时,她有些吃惊。 什么嘛,打一棒,再给一个甜枣,把他当什么了? 他是那种没有骨气的人吗? 他是! 生气归生气,礼物照收不误。 姜扶光有些疲惫地回到房中,侍女送来了姬如玄带来的‘谢礼’,三尺长的盒子,摆在桌子上,让人想要忽略都难。 原想让珊瑚收起来,可东西都摆到眼前了,不看看是什么,也有些说不过去。 她伸手,掀开盒盖,最上面摆了一张油光水滑的玄狐皮,适合做一条围脖。 下边六张赤狐皮,也是火红鲜亮,做一顶半身斗篷差不多了。 姜扶光有些怀疑,姬如玄是不是专门捅了狐狸窝,专盯着狐狸猎? 最下边,还摆了一张黄麂,皮毛厚实,当坐垫使却是不错。 姜扶光这才反应过来,她看到这些皮毛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想着能做成什么? 这是她该关心的事吗? “东西收了吗?”姜扶光坐在镜前,摘下了发髻间的凤凰衔珠步摇簪,转头问,“他走了吗?” “姬公子收下了天水香,已经出府了。”璎珞送完了姬公子才回来,“姬公子将昨日侍卫捡到的那只黑狸奴一起带走了,还说……” 她迟疑了一下。 “说什么?”姜扶光追问。 “说,”璎珞埋低了头,“回头一定养得油光水滑,剥了皮子,送来给长公主做一个套袖暖暖手。” 说这话时,积石如玉的姬公子,一脸阴恻恻的表情,阴阳怪气的语气,仿佛正在同谁置气。 姜扶光没说话,卸了钗环首饰,靠在榻上,准备小憩一会儿,目光不经意看到,摆在榻边案几上的起居簿册。 第97章:黄雀在后 春搜回京后,她命人向石将军索要了‘质子起居录’,上面记录了姬如玄来到南朝后的衣食住行,是由鸿胪寺同羽林卫共同书写的。 想要知道姬如玄来南朝究竟有什么目的,只能从他的起居录上入手。 他连羽林卫都骗过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查出端倪? 不过,https:/ 话都说开了,似乎也不需要了。 先看看姬如玄怎么选择吧。 连着下了四五日的春雨,终于云开见日,春风拂过,积雨滴答,潮湿的花香,盈动了整个洛京。 四月是陛下万寿,南兴帝不喜铺张,崇尚节俭,礼部没有大张旗鼓,会同鸿胪寺循例在太极殿安排宴礼。 南兴帝却突然下谕,今年万寿节,不在宫里过,于四月十七日,去南郊巡田五日,在南郊行宫行万寿礼,一切从简,勿要劳民伤财。 礼部和鸿胪寺顿时慌了手脚,连忙会同内廷商议出行的卤簿,命鸿胪寺去南郊行宫筹备节仪。 朝野上下,都在紧锣密鼓地做准备。 穆贵妃泡完了药浴,身上披件垂到脚踝的衣裳,松松地掩了衣襟,靠在榻上。 玉竹拿来炭笼为她烘头发。 南兴帝坐在桌后批阅奏折,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那纤秀的背影。 随着穆贵妃身子渐渐恢复,他整个人就像枯木逢春一般,重新焕发生机,仿佛年轻了十岁不止。 过了一会儿,头发干了,玉竹退下,南兴帝放下手中的折子,站了起来,来到她的身后,拿过梳子,帮她梳发。 穆贵妃懒洋洋地,有些昏昏欲睡:“奏折都批完了?” “没有,”南兴帝轻抚着她的长发,“大臣都忙着巡田事宜,朝中没有大事,让张德全将剩下的奏折送去长公主府,就让扶光代劳。” 穆贵妃睁开眼,转过头,见他凝视着自己,眼里满是专注:“你可真会为扶光找麻烦,拉仇恨。” “让大臣们提早适应,”南兴帝忍不住笑了,“朕年纪渐长,精力难免不济,护国长公主理应为朕分忧,论治国之道,扶光比我行,南朝要交到她手里,我才能真正放心。” “你,”穆贵妃眼眶微红,别开了脸,不去看他,“是不是早就算计了这一天?故意抬举承恩公,对承恩公府打压太尉府的行径,也视而不见,是为了打破朝中的制衡局面,等到承恩公府势大,打压太尉府,导致朝局失衡,你再恩封扶光,以平衡两方争斗,也能得到中立派的支持。” 中立派是最不希望看到朝局失衡,扶光能顺理成章越级封长,是因以顾丞相为首的中立派,没有阻止。 南兴帝没有说话,越级封长说来简单,实际操作太困难,这其中有他刻意算计,也有紫鲛珠一事推波助澜,但这还远远不够。 他原是打算请孟太傅归朝,使越级封长,更加顺理成章。 但北朝使臣被杀一事,添了一把火,使林后一系投鼠忌器。 螳螂扑蝉,黄雀在后,穆贵妃垂下了眼睛。 “我不想做汉高祖,”南兴帝微微一笑,爱怜地摸了摸她光亮如匹的长发,目光中怜惜更甚,柔声道,“我从来不是一个好皇帝,也不仁厚,为君之道,治国之能,我一样也没有,三十二年的皇子生涯,我只学会了伪装自己和玩弄权术,是因有人希望我成为一个好皇帝,我才学着去做一个好皇帝。” 穆贵妃原本眉目含笑,渐渐愣住,看着他:“我也不想做戚夫人。” 南兴帝不提这话了:“等到下旬巡田,你的身体应该大好了,说起来,朕还要谢谢公子玄,安魂香能做成,他功不可没,改日送些赏赐过去。” 穆儿的身体,能这么快恢复,安魂香居功甚伟。 穆贵妃记得,扶光同姬如玄交好。 南兴帝凑到她耳边:“下旬巡田,皇后留在京里礼遇各国朝贺的使臣,就我们俩,我带你好好看看,这盛世,是否如你所愿。” “好!”穆贵妃偎进他的怀里。 第二日,南兴帝便命人,给北苑送了赏赐,对外说是,公子玄献天竺奇香,治愈贵妃娘娘旧疾,居功甚伟。 消息传到中宫,林皇后有些心慌,也按捺不住了,借着头疼,请来了太医院的李院史。 内殿摒退了下人,只留了景玉照应。 林皇后目光盯着李院史:“穆贵妃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院史年逾花甲:“近来,陛下常召微臣为贵妃娘娘请脉,贵妃娘娘的病情,确实在恢复。” 当年,贵妃娘娘小产出血,是他施针救了贵妃娘娘的性命,陛下对他十分信任,破格提了他太医院院史。 贵妃娘娘情志不畅,肝失条达,有了血瘀之症,在症状不明显的时候,他用一味开胃健脾的药,遮掩了贵妃娘娘的真实病因。 陛下和长公主信任他,贵妃娘娘时有不适,都是传唤他过去请脉诊治,鲜少传唤其他太医。 其他太医,也一直没有发现。 “这是怎么回事?”林皇后看着李院史,眼里带了怀疑。 李院史解释道:“长公主复原了安魂香的古方,安魂香是失传了数百年的奇香,不仅有解郁、安魂、定魄之功效,还有舒肝活血,通窍行气之功,误打误撞解了贵妃娘娘的血瘀症。” 林皇后冷笑:“如你所说,安魂香都已经失传了几百年,怎么可能轻易复原?姜扶光真有这样的本事,为什么一直等到现在才做出了安魂香?你在糊弄本宫?李院史,你可想好了,一旦陛下知道你避重就轻,误了穆贵妃的身子,你以为陛下会饶了你?” “皇后娘娘请息怒,”李院史心下大骇,额头冒了冷汗,“老臣与皇后娘娘同在一条船上,自然不敢糊弄您。” “住口,”林皇后冷笑一声,“误诊贵妃娘娘病情的人,是你,与本宫何干?什么同一条船,更是一派胡言,你可要想清楚了,谋害贵妃,陷害皇后,稍有不慎,可是要,”她睁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李院史,一字一顿,“满、门、抄、斩!” 第98章:自作孽不可活 是死一个,还是死全家,选一个吧! 李院史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到地上,身子开始瑟瑟发抖:“老、老臣昏了头,胡言乱语,请、请皇后娘娘息怒。” “说吧,安魂香是怎么回事?”林皇后执起茶杯,低头喝茶。 “北朝质子姬如玄献了末药与天泽香,这是制作安魂香的关键所在,末药散血袪瘀,天泽香活血通窍,二者互相配伍,辅以安息香,于身体大有裨益。” “难怪,”林皇后已经相信了李院史,脸色十分难看,“姜扶光对姬如玄另眼相看,礼遇有加,陛下知道这件事,竟也不生气,本宫早该想到的。”苏丹小说网 想到其中一味安息香,还是她亲手送到姜扶光手中,面上便一阵狰狞。 李院史这才松了一口气。 “贵妃娘娘的身子突然好转,陛下就不曾怀疑过你?”李院史被她拿捏了,也不担心他攀咬,可陛下肯定会怀疑她。 李院史连忙道:“陛下没有怀疑,还如从前一般,让老臣每隔五日,为贵妃娘娘请脉,贵妃娘娘用的药,仍是老臣开的血虚方,陛下将贵妃娘娘身体好转,归功于安魂香。” “你确定?”林皇后不确定地问。 “老臣确定,陛下确实没有怀疑。”真要怀疑,就不会继续用他开的药,那药是他亲眼看着贵妃娘娘喝下去的。 林皇后心中一松,安魂香是失传了数百年的不世奇香,能有这般神奇的功效,也能说得过去。 只是经此一事,以后再难对戚思穆下手了。 自从质子进京之后,本该无往不利的承恩公府,却屡屡受挫。 这究竟是哪里出错了? “你仔细把自己的小尾巴,都清理干净了,贵妃娘娘的病该怎么治,以后就怎么治,千万不要露了马脚。” 李院史连连应下,叫景玉送出了中宫。 紧接着,香玉就进屋禀报:“昨日深夜,陛下命张公公将一部分奏折送去了长公主府上。” 林皇后勃然大怒,一挥袖,将案上的杯具扫落在地:“他要让姜扶光摄政。” …… 金宝领着医师进了北苑,一连下了几天的小雨,北苑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潮湿,姬如玄不爱待在屋里,搬了一张榻摆在院子里的杏花树下。 枝头的杏花,开尽了芳菲,一片荼白,微风吹过,花瓣洋洋洒洒地从枝头飘落。 “公子,医师过来了。”金宝上前叫醒姬如玄。 姬如玄烦躁地拿下脸上的书,哦了一声,坐起来。 “我家公子近日睡眠不安,夜梦,”金宝语气微顿,表情有些微妙,尽量不去看晾在院子里迎风飘展的铺盖,“夜梦易醒,今日晨起还流了鼻血,有劳医师为他诊治一番。” 见姬如玄双眼浮肿,双目火赤,面颊潮红,医师心里有底了,上前为姬如玄把了把脉:“近日,公子可有食用一些大补之物?” 姬如玄一脸不耐。 “不曾。”公子每日服用丹参丸,不过丹参丸温补,定不是丹参丸的问题。 “这就怪了,”医师一脸不解,“这脉象,分明就是气血过分强旺,致身体阴阳失衡,内热损身耗气。” 怕不是思女人,憋得吧,金宝强忍着不去看,院子里摆荡的铺盖。 医师看到案上的兽首香炉,青烟袅袅,散着甜姜的气息,他凑近了些,用力抽了抽鼻子:“这是何种香?” 金宝连忙道:“是天水香。” 上次去长公主府带回来的,公子每日都要研磨成粉,和着蜂蜜食用一两块。 “这就对了,”医师眯了眯眼睛,“天水香,益肾水,公子在服用其他温补身体的药物,二者药性相辅相成,于身体大有补益,对于体虚、血弱、心肾有损者,是世间难得益肾助阳之物,但对于身体健壮者,肾阳旺盛而伤阴,亏得发现及时。” 姬如玄一脸呆滞:“天水香,是补、补肾的?” 同丹参丸一起服用,还能助阳? 璎珞拿给他的时候,没说这啊? 金宝用力抿住嘴,憋住笑,喉咙里发出一阵阵闷笑,连肩膀都忍不住抖起来。 这叫自作孽不可活。 医师一脸怪异地看他:“年轻人,你气血强旺,脉沉有力,是龙精虎猛之象,已是十分罕见,换句话说,就是血气方刚,身体倍棒,不要瞎补肾,当然了,你若想趁年轻保养身体,多吃一些温阳的东西就行,天水香咳咳,每次行完房事后,薰烧一块,或者研磨口服即可,平常可以不用。” 医师开了一副清热袪火的药,金宝让北苑的下人去送医师,顺便过去抓药。 姬如玄一脸被雷劈的表情,姜扶光到底从哪里看出来他肾不好,需要补肾? 她一个女的,给男人送补肾药,这是几个意思? 姬如玄捂住脸:“我看起来肾虚?” 金宝憋不住笑,噗哧笑出声:“有一种肾虚,是长公主觉得你肾虚。” 让你总在长公主面前装。 这下装过头了吧! “操,”姬如玄忍不住爆了粗口,“这女的欠收拾!” 金宝白眼一翻,你要怎么收拾,在梦里么? 北苑请了医师的事,当日就传进姜扶光耳里。 想着南方雨多,春日天气乍暖还寒,姬如玄初来南朝,难免会不适应,便命璎珞送了一盒辟寒香过去。 姬如玄让璎珞带回一盒安息香做回礼。 母妃的病好得这样快,安魂香居功甚伟,之前做的安魂香就要用完了,安息香送得很及时。 姜扶光定定地看了安息香许久。 也没去探究,他是怎么弄来了安息国才有的安息香,就好像姬如玄明知道,这样会曝露更多。 姜扶光将批好的奏折整理好,交代璎珞:“早朝后,小德子会将今日的折子送来,到时候让他将批好的奏折,一起带回宫。” 璎珞连忙称是。 近来,陛下每日都将一部分奏折送到长公主府,让长公主批阅,引得朝臣们大为不满。 陛下只道:“朕年纪大了,精力时有不济,唯恐误了朝政大事,理该让长公主与朕分忧。” 第99章:摄政长公主 便有御史提出,让三皇子去南书房观政,岂不更顺理成章,惹得陛下龙颜大怒。 三皇子还在禁足,御史台也不敢再触这个霉头,就联合了不少官员,三天两头就拿长公主批阅的折子说事,言明长公主的不妥、不实、不详之处。 早朝未散,小德子就匆匆来了长公主府。 “奴婢拜见长公主,”小德子跪下行礼,不待长公主询问,便主动说明来意,“陛下请长公主去太极殿。” “稍等片刻。”姜扶光心里有底了。 父皇连续五日,将部分奏折往长公主府里送,朝中也闹了五日,赶巧今日是朝会日,朝臣们肯定会借机生事,将长公主摄政一事搅黄了。 回到内殿,姜扶光换了翟衣礼服,长公主的翟衣还没赶制完成,她穿戴的仍是之前的公主礼服。 将凤冠戴好,姜扶光起身整了一下衣冠,白铜镜里,映出了尊贵威仪的身影:“将三尺玄龙杖取来,我们进宫吧!” 小德子等了不多久,就见长公主走进殿内,璎珞和琉璃一左一右地跟在她身后。 一人双手捧着梓木方盒,里面摆放着一个蓝田玉方印,是陛下亲赐的宝玺。 另一人托着三尺长盒,里面摆着一根蛟龙杖,是陛下亲赐的三尺玄龙杖,上奏下打。 小德子心中一窒,脑袋都埋到了胸前:“长公主,请!” 姜扶光率先出了前殿,沿着曲折长廊,到了垂花门前,雕了五爪金龙的步辇,就停在垂花门处。 她有些惊讶:“这是父皇的步辇。” 父皇居然用他的步辇,接她进宫。 小德子连忙解释:“乘坐陛下的步辇,可直上太极殿。” 姜扶光懂了,太极殿里的朝会还没结束,父皇及朝臣们都在等着她,父皇的步辇,到了午门处也不必下辇。 小德子掀开明黄色的烟纱:“请长公主上辇。” “多谢。”姜扶光道了一声谢。 步辇一路从永安街朝皇宫行去,所经之处,百姓纷纷退避下跪,公然乘坐陛下的步辇过市,众人对这位长公主的尊荣,又有了新的认识。 步辇到了午门外,停下了。 小德子客气地对璎珞和琉璃道:“两位姑娘一路辛苦了。” 璎珞和琉璃忙道客气。 小德子给身后两个内廷太监使了眼色,两人连忙上前,跪到地上,从璎珞和琉璃手中接过了宝玺和三尺玄龙杖。 未经宣诏,闲杂人等,不得擅入午门,窥探前朝。 到了太极殿,姜扶光下辇,整衣正冠,内廷太监捧着宝玺与三尺玄龙杖,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顶着满殿文武大臣们投来的目光,姜扶光面不改色,徐步走到堂中:“臣,参见陛下。” 一边说,她就要敛衣下跪。 “快快平身。”南兴帝连忙出声,生怕晚了一时片刻,还真让她跪上了,“来人啊,给长公主赐座。” 小德子极有眼色,一个箭步上前,就将跪了一半的长公主扶起来。 不消片刻,张德全已经亲自搬了玉椅,摆到大殿一侧:“请长公主坐安。” 姜扶光颔首示谢,落座。 御史大夫,柳大夫迫不及待地开始发难:“臣请问长公主,前段时间,杭州郡李太守是否向朝廷递了修缮河道的奏请?并言明杭州徽港一带自从进了三月,便时有雨水,恐今年端午汛,有水患滋生,便请拟加大河道河堤款项。” “是有这么一回事。”姜扶光心中微动。 柳大夫顿时打开了话茬,正要继续说话,就听到长公主话锋一转。 “不过,”姜扶光蹙了一下眉,“柳大夫刚才说,折子是前段时间呈上来的,这就有些奇怪了,此折子是五日前,才送到孤手中,陛下没有积压奏折的习惯,折子究竟是何时送进京里的?” “这……”柳大夫呼吸一窒。 各地折子送进京里后,先要经由御史台筛选,才会送到陛下面前。 陛下日理万机,也避免各地官员,送一些谄上邀宠,却没有实际内容的折子,令陛下劳苦。 折子显是积压在御史台。 修缮河道是要在二三月份,天气回暖,雨水比较稳定时,就开始进行,眼下明显是迟了许多日子。 他还没开始刁难长公主。 长公主就寻了御史台的不妥之处,这要怎么整? 柳大夫斟酌了一下话:“此类折子,都是交由周御史在筛选甄别,早前周御史突然致仕,他手底下的各项事宜,也都移交到其他御史手中,但其他御史手中也积压了大量的事,一些折子,难免积压了。” 他这话也不算有假,折子积压,确实有这一方面原因。 南兴帝支着额头,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 姜扶光颔首,算是接受了这一说辞,接着淡声询问:“河道检修,关乎了生民之什,兹事体大,御史台也不至于连轻重缓急也分不清吧,孤想,也正因此事重要,柳大夫这才在今日殿上提了此事。” 折子送得有些晚,她批了加急,便命人送进了宫。 加急的折子,都要加急督办。 “下官今日,不是为了折子早晚之事,”柳大夫虎目圆瞪,“长公主休要模糊重点,混淆视听。” “柳大夫,言过其实了,”朝堂上分毫必争,分寸不能相让,姜扶光道,“柳大夫连重点都没讲,就说孤模糊重点,御史台说话就不需要究经缘由,只凭着红口白牙一张嘴?”苏丹小说网 柳大夫不由噎住。 南兴帝有些不悦:“柳卿,这就是你的不对,御史台乃天子耳目之司,有监察、纠察、弹劾、肃正朝廷纲纪之责,你身为御史台长官,如果连你说出来的话,都是红口白牙,那朕该相信谁?又如何辨忠奸,如何知人善用?如何治国理政?” 御史台的官员有些诚惶诚恐。 其他朝臣们见陛下如此态度,纷纷绷紧了皮子,心中越发谨慎起来。 朝中的气氛有些僵凝。 柳大夫额头上的汗都冒出来,连忙跪地:“陛下息怒,是臣用词不当,并无冒犯长公主之意。” 第100章:冤大头 南兴帝表情一淡:“去给长公主道个歉。” “是,”柳大夫低头起身,走到长公主面前,作揖致歉:“方才是下官无状,言语冲撞长公主,还请长公主见谅。” 姜扶光颔首:“柳大夫还请慎言。” 倘若此时,面对的是父皇,他定不敢言语冲撞。 柳大夫这才松了一口气,切入正题:“杭州太守在折子上明细了,检修河道的相关款项,及各项支出,拢共需要三十万两白银,臣查阅了,历年来杭州各个大坝检修的支出,多则百万两,少则不低三十万两,长公主却只批了二十万两,这是何故?” 御史台挑了这件事,是为了证明长公主没有治国之能,不应该临朝干政。 姜扶光淡声道:“徽港东入浙州西部,经新安至建德两县,每年四到七月,雨期集中,时有潮汛,孤记得,新安县的两座大坝,是南兴三年新修,耗费大量财力、人力、物力,修了整整两三年才彻底竣工,也是固若金汤,距今也不过十年。” 她声音清朗,宛如大珠落玉盘,高低错落,抑扬顿挫,清晰在殿中回荡。 “南兴十二年,孤就站在今日的大殿上,请求陛下加修坝堰水渠,使其江水分流,以减轻主堤坝的负荷,陛下允了。” 柳大夫想要在堤坝检修上大做文章,寻她的错处。 她提及这桩,是为了提醒柳大夫及朝中大臣们,整个南朝,没有人比她更重视水利之事。 这样一来,柳大夫不管有什么阴谋都站不住脚。 南兴帝颔首,扶光看《水经注》后,对治水、修坝有了很多见解,这才有了南兴十二年加修堤坝的事。 这几年浙江风调雨顺,便是一连十几天大雨,也不会淹田。 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柳大夫面色一恼,深吸了一口气:“河道检修,是何等大事?长公主只批二十万两河道检修款项,是不是有些太少了?往年没有这么少过,万一河道检查不彻底,引发了水患,又如何是好?” “柳大夫没明白孤的意思,”姜扶光目光一扫殿内,轻笑一声,“新安县大坝是新坝,用了不到三年,工部保证了固若金汤,怎么可能轻易就垮掉?如何需要三十万两的检修款?” 底下的承恩公眼皮重重一跳,握着朝笏的手,不由紧了又紧。ganqing五.com 柳大夫顿时说不出话来:“万一呢,万一端午汛,狂风不终夕,暴雨不终朝,一连下两个月的大雨呢?” “这种事,在历代也不多见,”姜扶光轻叹一声,“果真发生这种事,那就不是检修堤坝这等小事,倒不如现在就推倒了重建,建一座能抵两个月大雨的堤坝,柳大夫意下如何?” 柳大夫面色一红,讪讪地低下头。 真要出了这种事,检修堤坝能抵什么用?倒不如把钱花在赈灾上。 姜扶光索性将话说明白了:“孤当年参与过新安县堤坝的设计,对各项修缮情况了若指掌,李太守都不如孤了解大坝,故李太守的奏折上,有不尽不实之处,孤念其也是谨慎做派,便不予计较,但二十万两检修款,只多不少。” 这一番话,自然令人信服。 谁都知道,新安县堤坝,年仅十二岁的长公主,参与了整个修与建,朝臣们当时很不服气,但长公主拿了《水经注》,与堤坝的图纸,与工部当朝论辩了整整三日。 工部这边也是支持: “大坝固若金汤,用了不到三年,只需要定期清理河道,加固河堤,自然不会轻易垮掉。” “若用了不到三年,就垮了,那就不是检修的问题,而是堤坝的问题。” “二十万两尽够了。” “……” 柳大夫面子过不去,强辩道:“往年徽港各个堤坝检修,从来没有低于三十万两白银,长公主参与政事不久,理应延循旧例,这样才妥当,也更令人信服。” 他这话也没错。 姜扶光也不辩驳,轻笑一声,只道:“明知不需花大量银钱,却为了延循旧例多花冤枉钱,是当国库的钱都是大水冲来的,把陛下当成了冤大头?” 柳大夫暗暗叫苦,连话也不敢说了。 他不说话,姜扶光却有话要说:“这两年来,岭南战事频发,兵部这边常以国库不丰,户部吃紧为由,婉拒增加兵丁额,延加军饷款项,如今倒是舍得在徽港大坝上花冤枉钱,脑子是怎么想的?” 外忧和内患哪个都重要,兵部叶尚书的脸色挂不住了,却也不好争论什么。 户部那头,但凡一提到用钱,更是把头埋到胸前去了。 但凡同军中相关的事,武将就有发言权,戚凛风并一干武将,连忙附和起来。 “长公主所言甚是。” “长公主为国库缩减开支,是利国利民之举,怎么到了柳大夫口中,却成了长公主的不妥之处?” “柳大夫,身为御史大夫,御史台的长官,说话要讲究事实依据。” “……” 柳大夫,并支持柳大夫的一干朝臣们,顿时都变成了鹌鹑,有银子花冤枉钱,没银子募军,谁敢在这事上头铁? 万一战事出了问题,他们哪个担当得起? 南兴帝一扫朝中众臣:“众卿,对这件事,可还有异议?” 等了一会,没有人开口说话。 南兴帝道:“既如此,有关杭州郡李太守的折子,长公主批阅便没有不尽、不实、不妥之处,众卿可赞同?” 戚凛风率先开口:“陛下英明。” 朝臣们这才纷纷附和。 南兴帝又道:“那么,此事便到此为止。” 柳大夫也是郁闷,长公主批阅的奏折,他们都一一看过,也能挑出诸多毛病,可近来朝野上下,都在忙着巡田事宜,各地也都准备进京朝贺,并无什么大事,再说了,真正的大事,也都是陛下在处理,也轮不到长公主批阅。 唯独杭州郡的李太守的折子,才让他们抓到了明显的不妥之处。 河道河堤检修,也是至关重要,够他们闹了,哪知一上来,就被长公主四两拨千斤,给拨过去了。 第101章:赏花节 事已至此,长公主临朝听政怕是要名副其实了。 朝臣们一阵摇头叹气,散朝之后,有朝臣找到了顾丞相:“顾相,您对长公主摄政一事怎么看?” 顾丞相垂下眼睛:“长公主受孟太傅庭训,于治国之道,确有非凡见解。” 拿长公主“治国理政”的不妥之处来闹腾,一开始就落了下乘。 真要把事闹大了,长公主就能把孟太傅搬出来。 柳大夫眼皮一抖,把手缩进了袖子里,孟太傅是南朝第一圣贤,他不在朝中,可他的存在,就是天下文人心中不灭的精神象征。 他们也不想拿批阅奏折,治国理政方面,来攻讦长公主,可长公主‘天降祥瑞’,深入民心,多年来洁身自好,奉公守法,便有一些逾越之举,那也是陛下允许的,这要怎么整? 当然了,也不是不能捏造什么。 可是,你当太尉府是吃素的?贵妃娘娘是当摆设的?陛下对长公主的荣宠是假的不成? 一想到孟太傅,朝臣们纷纷表示: “我突然想到手里还积压了不少折子,就先走一步了。” “呵,我手里还有一桩案子需要复核。” “我家七十岁的老母,这几天身体不适。” “……” 一群人作鸟兽散。 顾丞相将手缩在袖子里,慢悠悠地离开午门:“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天】意不可违。” 当年长公主要加修新安县堤坝,朝臣们就看她年岁小,死活闹腾,最后是孟太傅向朝廷递了折子,言明此事是他与扶光公主很早就在探讨的事,并且向朝廷呈了一本《水经注/解》。 最后,朝臣们闭嘴了。 陛下拍案定板。 陛下就是天子,他的意思,可不就是天意么? 孟太傅支持贵妃系当权,陛下荣宠长公主,有太尉府保驾护航,长公主也有治国之能,他们又何必厌恶君前呢? 不论谁得势,都少不了中立派的支持,对他影响不大。 顾丞相不反对的态度,朝臣们就知道大势已去了。 人间四月芳菲天,桃李春风始盛开。 荣郡王府派人送来请帖,荣郡王夫妇在城外十里桃花林办了赏花节,邀请姜扶光三日后,去桃林赏花。 赏花节这天,天空万里无云,碧空如洗。 十里桃花,云蒸霞蔚。 姜扶光乌发高挽,发前配了一顶花丝牡丹镶绿玺华胜,一身薄如蝉翼的缥绿轻容纱,底下系银红织金连枝纹八幅裙,臂上挽了一条青白玉帔帛。 如烟似雾远山眉,额间桃花钿。 却是眉目如画,灿若春华。 “长公主来了。” 姬如玄闻声看去,满目桃花灼灼,在他眼里被衬成了背景,满眼都是她帔帛加身,绕肩拽地,风动帔带萦纤草,行即裙裾扫落花,似仙女下凡。 灼灼的目光,令姜扶光想要忽视都难,她抬眸看去。 是姬如玄! 意外也不意外,父皇早前命张公公给北苑送了赏赐,直言他献奇香,治愈了贵妃娘娘的病,之后太尉府也派人送了一份厚礼,将姬如玄纳入庇护之下。 十王叔邀请他参加赏花节,表达的也是对他的礼遇。 姜扶光平静地冲姬如玄点点头。 桃林里,有一条蜿蜒曲折的浅溪,男女隔溪相望。 林中置案数十张,地上铺了毡席,盛装打扮的小姐们,芳草绕席,席地而坐,三五个凑在一起,或调香弄雅,或吟诗作对,或对弈弄墨等,处处都是风雅。 姜扶光甫一出现,荣郡王妃高氏就笑盈盈地迎上来:“长公主来得可真早,我险些被旁的客绊了,来不及出来迎接。” 荣郡王妃是礼部尚书之女,父族也是温州名门,比及徽州许氏差些许,却也家风清正。 荣郡王妃同昌郡王妃身形相似,年龄相仿,乍眼一瞧,还有些形似。 只是昌郡王妃秀美,荣郡王妃美艳。 字字句句,都在表达以她为先的慎重,姜扶光眉眼含笑:“长辈宴请,也不争早来晚到,自然要早些出门。” 这话是给足了面子,荣郡王妃自然高兴,妙目轻转,一眼就看到溪水对面,临溪而坐的东方毓。 清朗轩举的东方世子,可是看了长公主许久。 她笑容一深:“长公主一来,这十里桃花都黯然失色了。” 姜扶光同这个郡王婶关系不错:“您呀,这是仗着辈分打趣人呢,我可不依。” “你长得好看,夸你几句怎么了,”荣郡王妃拉着她的手,“我还要说,你这一来,连我这赏花节都蓬荜生辉。” 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摄政长公主, 能赏脸参加赏花节,她同王爷也是面上有光。 这也代表了王爷仍然简在圣心。 “王爷在溪那头招待男客,”荣郡王妃笑着转了话,“宁嘉和宁柔都来了,在花棚里说话。” “她们来得倒早。”姜扶光微讶,长辈办宴,不争早来晚到,她也是一早就出发了,“我也有许多日子没见到她们了。” “她们也是刚到不久。”荣郡王妃嗔了她一眼,“你可是大忙人,日理万机,已经许多日子没出来走动,我给你下帖时,都担心你来不了。” “荣郡王府办宴,我便是再忙也要拔空前来。”姜扶光微笑,接着又问:“人都到齐了吗?” 荣郡王妃正要回答,便听到通传声:“宁瑗公主到。” “先带宁瑗公主在桃花林里走一走,我稍后就到,”荣郡王妃吩咐身边的侍女,转头继续同姜扶光说话,“先带你去宁嘉那边。” 侍女会意,这是要带宁瑗公主在桃花林里绕一绕路,让她同长公主错开。 姜扶光同荣郡王妃有说有笑,沿路赏着桃花林里的景致,便到了桃林深处。 那边搭了一顶花棚,四周摆了一排隔,挡住了窥探的目光,是为宫里的贵人准备小憩的地方。 荣郡王妃客套了几句,这才不紧不慢地去迎宁瑗公主。 “七皇妹终于来了,”姜宁柔浅笑温柔,穿了一身粉白衣裳,清新又雅致,衬得她模样娇美不已,“正同三皇姐说起你。” 第102章:曲水流觞 姜宁嘉一身红衣,仍是干净利落的打扮,“我们方才在猜,你和五皇妹谁先过来。” 姜扶光忍不住笑:“你们谁猜对了?” “当然是我了。”姜宁瑗什么德性,还用得着猜?她肯定派人盯着长公主府,专等着七皇妹先出门,仿佛比七皇妹晚到,就显得自己排面大一样。 姜宁嘉转头看向姜宁柔:“半个月的桃花酥,你可别忘了。” 姜宁柔扶了扶额:“吃不腻你。” 姜宁嘉连忙道:“你做的桃花酥堪称一绝,就是连吃一个月,我也吃不腻,可别赌输不认账。” “你们拿我作赌,是不是也不能少了我这份?”姜扶光席地而坐,从竹篮里挑了颜色红艳的桃花,放进瓷碗里。 “我做就是了。”姜宁柔一脸怕了你们的表情,“桃花酥可不好做,估摸着,做了这半个月,我以后都不想再做桃花酥了,你们以后,没有桃花酥可以吃。” 姊妹三人有说有笑,就见荣郡王妃领着姜宁瑗过来。 姜宁柔连忙起身,浅笑温柔:“五皇姐你来了。” 姜宁嘉干巴巴地叫了一声五皇妹。 姜宁瑗抬了抬下巴,刚点了头,就见姜宁嘉转头就凑到姜扶光身边,同姜扶光一起挑拣篮子里的桃花,姜扶光连一个眼神也没给她。 姜宁瑗拉下脸,冷哼一声,坐到了姜宁柔身边,拉着她说话。 荣郡王是长辈,她就算对姜宁嘉和姜扶光再不满,也不能驳了荣郡王的脸面,在赏花节上闹腾。 姜宁嘉小声地问:“这是要做什么?” “做桃花香。”将挑好的桃花瓣放进纱布里,捣成花泥,挤压成出红艳的花汁,将花汁倒进香器里。 香器底下置了炭火,炭火将花汁加热,香雾从香孔里升腾,天然一段桃花香飘出、逸散。 “好香啊!”姜宁嘉凑近闻了闻,“原来调香可以这么简单。” “回头做一些桃花水给你送去,不论是蒸香、润面,还是做点心都使得。”姜扶光又看向了姜宁柔,“可要给六皇姐送些?” 姜宁柔浅笑:“多谢七皇妹。” 姜宁瑗冷哼一声,突然有点想念姜宁玉了。 “我跟你说哈,”姜宁嘉用手肘捅了捅姜扶光,“我刚才看到了姬公子,当真是华色含光,体美容冶,风采殊绝。” 她一脸惊叹,看得姜扶光忍不住笑。 姜宁瑗忍不住呛声:“一个卑贱的质子,也值得你们这般抬举,真是笑死人了。” 姜扶光蹙了一下眉,正要说话,姜宁嘉就反唇相讥:“我抬举谁,和你有什么关系?人家献奇香,救治贵妃娘娘的病,父皇都抬举他,我抬举他怎么了,难不成你认为是父皇不该抬举她?” “你,”姜宁瑗被怼得心中一窒,脸色十分难看,“你这是借题发挥,小题大做,扯着虎皮当大旗。” 姜宁嘉可不怕她:“不服气,你就跟母后告状去。” 姜扶光差点笑出声来,抿了抿嘴角:“姬公子是十王叔的客人,我们来者是客,客不欺主是基本的礼数,五皇姐要注意言辞,别驳了长辈的颜面。” 在别人家里侮辱别人家的客人,于礼数不合。 所以看不惯,你也得憋着。 不憋着,就是不知礼数。 姜宁瑗前不久被皇后娘娘禁了足,还派了宫人去教规矩,怎好在礼数上出差错? 这不是明摆着告诉旁人,她规矩不好?! 姜宁嘉不禁感慨,能做摄政长公主的人,就是不一般,软刀子捅得麻溜,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 果然,姜宁瑗气红了脸,眼睛一瞪,嘴巴一翘,眼看就要发作了,又生生把火气往心里憋,一来二去,连眼眶都憋红了,还当她要哭了。 姜宁柔连忙打圆场:“十王婶准备了五皇姐最喜欢的豌豆黄,五皇姐快尝尝。” 姜宁瑗心里就是再不痛快,也是极吃这一套的,十王婶专程准备了她喜欢的点心,待她这般周全妥帖,她便更不好驳了十王叔的脸面。 就当给十王叔面子,不同姜扶光计较了。 “我正好有些饿。”姜宁瑗冷哼一声,拿了一块豌豆黄吃,豌豆黄冰爽甜糯,入口即化,很适合春夏季食用。 便在这时,荣郡王妃笑盈盈地走过来:“人都来齐了,王爷在溪边设了曲水流觞,让大家一起过去玩呢。” 所谓曲水流觞,一为欢庆玩乐,二为祈福免灾,大家围着一条溪水,设案而坐,在上流放置酒杯,酒杯顺流而下,停在谁的面前,谁就即兴赋诗并饮酒。 王羲之就是在兰亭,与友人进行曲水流觞时,乘兴而书,写下了举世闻名的《兰亭集序》。 到了溪边,男女各一边,错落而坐。憾綪箼 “女方掷花,男方投酒,”荣郡王等大家落座之后,介绍新玩法,“女方将准备的花朵掷入溪流,花朵顺流而下,在哪位面前停下,或是原处打转,谁就捞起花朵。” “请注意,而掷花的女子,可以要求捞花之人,做一件力所能及的事。” “提出的要求,必须是现在就能完成的事,可以刁难人,但绝不能为难人。” 姜扶光颔首:“这个玩法倒是新鲜。” 其他人也很感兴趣。 荣郡王又道:“男方把酒盏,投入溪流,规则与女方相反,是拿到酒盏的一方,要求投酒的一方做事。” “需要提醒的是,这条溪水很窄,指不定,女方掷入水中的花朵,会被男方拿到,男方投入溪水的酒盏,也会被女方拿到,大家一起玩,也是图个热闹,没那么多忌讳,却要注意分寸,不要玩过头了。” 曲水流觞大家都不陌生,规则不需要多作介绍。 溪水清凌至极。 各式各样的鲜花,在潺潺溪水中飘流,美酒盛在荷叶状薄玉碟上,时不时打着旋儿,轻轻碰撞。 一时间落花流水,溪水叮咚,玉声啷当。 好一个曲水流觞。 女方这边,每人拿到的花都不一样,姜扶光拿到了朱砂牡丹,碗口大的红牡丹花,成为溪流中当之无愧的花中之王。 第103章:好一对狗男女! 姜宁瑗突然嫌弃自己拿到的粉牡丹,不够鲜亮。 百无聊赖的姬如玄,终于来了精神,盯着溪水里的朱砂牡丹,一瞬不瞬,眼见红牡丹在顾嘉彦面前打了一个顿,他紧张到凤眼圆瞪,连身体也不由向前倾。 就在顾嘉彦做好了捞花的准备时,大红牡丹晃悠了一下,继续漂流。 姬如玄来不及松一口气,就眼睁睁看着,坐在顾嘉彦身边的东方毓,一探手,将打着圈儿的牡丹花捞上手。 姬如玄面无表情,眼神幽暗,盯着东方毓手中的红牡丹。 东方毓手持牡丹,看向了斜对面的姜扶光。 一棵歪脖桃树,枝干斜探,灿烂的日照,被满树怒放的灼灼桃花,一层层筛过,轻笼在她身上,透着斑驳光影。 花影斑色,芳草绕席,她席地而坐,连天地都黯然失色。 荣郡王妃忍不住笑:“依照掷花的规矩,长公主可以要求东方世子,做一件力所能及的事。” 姜扶光看向了东方毓,两人的目光,在和暖的日光下轻撞在一起。 那双妙目潋滟如水,东方毓沉静的目光,仿佛有一阵风,吹皱了一池水,波纹乍起,涟漪轻荡。 好一对“深情对望”的狗男女! “长公主怎么不说话?可不要叫人久等呢。”姬如玄单手支额,勾着笑,眸中映着娇红的牡丹,宛如一簇燃烧的火,在眼底如火如荼地舔呧。 这话要从何说起? 她看向东方毓本来就要说话的,哪知话到了嘴边,就叫姬如玄打了岔,总要等他把话说完吧。 姜扶光转头,对上了姬如玄暗色的双眸,不知何故,这双眼冷得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东方毓还以为,长公主一时没想好让他做什么,便出声:“长公主不需顾及,只管吩咐便是,我自是莫不顺从。” 姜扶光敛了敛思绪:“便请东方世子作诗一首如何?” 荣郡王忍不住笑道:“久闻东方世子文韬武略,上次在西山,有幸见识东方世子精湛的骑射,想来诗文也不在话下。” 大家纷纷附和,气氛一下就热络起来。 “东方毓献丑了,”东方毓起身对姜扶光作揖,接着就开始吟诗—— 银红裙裥皱宫纱, 莲步移,行裾拂青芽。 青白玉帔绕肩华, 风前坐,拽地萦落花。 是一首《小重山》。 姬如玄面无表情,姜扶光今日就穿了银红的裙纱,是比桃花还要娇艳几分的银粉色。 “拾人牙慧,难登大雅之堂,让长公主见笑了。”长公主让他吟诗时,他脑中不禁浮现了,她踏入桃花林时,银红裙纱拂落花的画面,不觉就脱口而出了。 这首诗借鉴前人诗作,赞她的动态之美,诗是好诗,也并无唐突之处。 姜扶光颔首:“便允东方世子过关。” 东方毓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又隐隐有些怅然若失,若能叫长公主刁难一番,也未尝不可。 荣郡王赞叹道:“好一个行裾拂青芽,拽地萦落花,生动唯美,当真妙极。” “这么短的时间,就作了一首好诗,东方世子名不虚传。” “诗好,意境也好。” “……” 大家赞不绝口。 姬如玄嗤之以鼻,分明是‘行裾拂落花’,‘拽地萦纤芽’更有意境。 东方毓为了韵脚,将二者调换,意境是不差,但与姜扶光甫入桃花林时相比,还差了许多画面感。 可见这也是浪得虚名。 玩了两轮,又有男方拿到了女方投入溪流的花朵,被女方要求即兴作诗,一时没做出来,结果又被女方罚做十个蛙跳。 男方瞪大眼珠子,鼓着双颊,学着青蛙呱呱乱叫,一蹦一跳的画面,让大家笑得东倒西歪。 轮到荣郡王拿到了东方毓的酒盏:“投酒的规矩是,拿到酒盏的,要求投酒盏的人做事,便请东方世子折下桃林里,开得最艳的一枝桃花,送予场中一人,大家觉得怎么样?” 因为事先有言,男女一起玩,没那么多忌讳,只要不过分即可,大家都觉得这主意很好。 东方世子龙章凤姿,玉质金相,甫一进京,就不知惹了多少闺中少女芳心暗许,也许自己就是,被东方世子折花相赠的人呢。 荣郡王妃的目光,在东方世子同长公主之间一个来回,笑容愈来愈深,身为陛下信重的弟弟,王爷理该为陛下分忧才是。 “便恭敬不如从命。”东方毓心念微动,在一众灼热的目光下起身,跃上了最近的一棵桃花树。 花树摇动,花瓣洋洋洒洒,如雪飘舞,只见他,身形矫健,宛如游龙,在桃林中来回穿梭,惹得场中一片惊叹叫好。 少女们捧着香腮,眼里流露出崇拜之色。 姜宁嘉意会到了什么,对姜扶光说:“东方世子的身手真厉害,上次在西山大约是藏拙了。” 姜扶光颔首,眼里映着东方毓矫健的身姿,脑中却不由浮现了,当日在西山断崖处,姬如玄举刀——跃起——下劈时,那宛如神明临空,霸道凌厉的身姿。 姜宁柔唇边透出似有若无的笑意,假作不经意道:“也不知道,东方世子会把最美的一枝桃花赠给谁?” 她话音方落,就见东方毓折花返回,手中老枝桃花,灼色无加,不知惹了多少人眼。 一双双期待的目光,落在东方毓身上,他却浑然未察,将桃花放到侍女的托盘里:“劳烦将这枝桃花给长公主送去。” 场中一片哗然。 有些意外,又在情理之中。 今日这场中,最有资格接东方世子这枝花的人,非长公主莫属。 姜扶光有些微讶,但因事先讲明了,这只是玩乐,便也不好推辞:“多谢东方世子美意。” “桃花虽艳,却不及长公主半分仙姿玉貌,”东方毓紫袍加身,姿态雍容,“长公主接下,是毓之荣幸。” 荣郡王哈哈大笑:“最美的花,献最美的人,东方世子真是好眼光。” 便是再迟钝的人,也该反应过来了。 小女儿情态的小姐们,压着心底的酸劲,跟着一起附和,倘若这是荣郡王举办赏花节的目的,自然要客随主便。 第104章:这么会搞事 侍女送花过来,姜扶光拈花入手,送入案上的天青釉细瓶花里,桃花灼灼,羡煞旁人眼。 甫一坐定,东方毓就感觉有人在看他,偏头看去,少年非但没有闪避,反而对他挑眉狞笑。 是的,他在狞笑,唇勾起,可目光却是阴冷的,仿佛在睥睨一只朝生暮死的蝼蚁。 一种被野兽盯上的不祥之兆笼罩心头,东方毓觉得荒谬,蹙了蹙眉,心中有些不悦,却仍禀着礼数,他对姬如玄点点头,便转过头去。 “东方世子。”姬如玄突然出声。 这一声叫唤,声音不算低,东方毓神情淡漠地询问:“姬公子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姬如玄眼角的余光,瞥到姜扶光看过来的目光,“东方世子身手不凡,我们,”注意到姜扶光蹙了一下眉,他连忙将‘切磋一番’改了口,“我们改日切磋一番如何?” ‘改日’两个字,让姜扶光松了一口气。 就怕姬如玄当场发疯,要求和东方毓切磋,一个武艺高强的质子,显然不会那么令人放心。 东方毓微讶,恰到好处地表达了自己的质疑:“听闻姬公子身体不大好,没想到你竟还精通武艺。” 话说到这份上,难免要给个交代才是。 姬如玄笑不达眼底:“东方世子,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我外家俞氏,曾是北朝第一武将世家,你怎会以为我不会武艺?便因身体之故,所学有限,但与人比武切磋,以武会友,还使得。” 荣郡王笑了笑,以武会友,是一种不动真格的切磋方式。 也对,太医为姬如玄把过脉,他也不是身体不好,而是幼年身中奇毒,损了身体经脉,学不了高深的武艺,偶尔旧疾发作,身体还会变得很虚弱。 这坦荡的态度,反倒让东方毓噎了一下:“姬公子定个时间,派人知会我便是。” 其他人见这二人以武会友,也算一段佳话。 姬如玄暗暗磨牙,想打得他满地找牙。 东方毓却有一种如临大敌之感。 下一轮开始,姬如玄仿佛无聊一般,不知打哪儿捡了几块卵石,拿在手里抛着玩。 等红牡丹越过顾嘉彦、东方毓,眼看就要到他面前,姬如玄屈指一弹,不大不小的鹅卵石,‘啪叽’一声,弹进了溪水里,凸在溪面上,正好拦住了红牡丹的去路。 作弊这样明显,想叫人不发现都难,大家都看向了姬如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姜扶光揉了一下发胀的太阳穴,她就知道,姬如玄就不是守规矩的人。 甭管在什么场合,不折腾点事,他就不是姬如玄,这么会搞事情,还能活着,没被人打死,还真是奇迹。 姬如玄得意洋洋地捞起红牡丹,注意到大家都在看他,他弯唇一笑,一脸无辜地问:“你们都看着我干嘛,”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红牡丹,他一脸恍然大悟,“哈,这都是巧合,巧合哈,我就是随便扔着石头玩,哪知这石头自己不长眼睛,往溪水里乱蹦,做了个拦路石。” 众人一脸无语,这石头得多不长眼睛,才能拦了长公主的红牡丹。 接着,姬如玄又理直气壮道:“规则里只说了,花朵在哪位面前停下,哪位就能捞花,我也不算违反规则吧!” 荣郡王一默,好好的曲水流觞,还能出一个不按套路来的,也是叫人挺无语的。 还真是,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规则钻不到。 不过,姬如玄这人…… 目光在姬如玄和长公主身上一来一回,见姬如玄把玩着手中的红牡丹,一脸兴奋样子,不禁摇摇头,大约是自己想多了。 姬如玄分明是在钻规则漏洞玩呢。 至于为什么是长公主的红牡丹,这也很好解释,姬如玄深居简出,唯独与长公主关系不错。 荣郡王这才开了口:“姬公子钻了规则漏洞,不算违反规则,长公主可以要求姬公子做一件力所能及的事。” 姬如玄朝姜扶光看去,一脸跃跃欲试。 姜扶光有些犯难了,这么喜欢搞事,就不能让他轻易就蒙混过关:“我还没见过男人头戴鲜花是什么样子,倒不如请姬公子,将红牡丹戴给我瞧一瞧?” 场中好一阵忍俊不禁,一双双幸灾乐祸的眼神,落在了姬如玄身上。 姬如玄像被人卡了脖子似的,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一脸呆滞。 身后的金宝差点笑喷了,真不愧是你啊长公主,这不就把喜欢搞事的主子拿捏死了么? 东方毓突然觉得没有被长公主刁难,其实也挺好的。 姜扶光搁下茶杯,看向姬如玄。 不是喜欢搞事吗? 搞到自己头上,看你还老不老实。 “不是,”姬如玄闭了闭嘴巴,终于反应过来,试图同姜扶光讲道理,“我一个大男人戴什么头花,这也太……” 姜扶光就静静看着他,不说话。 “我又没说不戴。”你别这样看着我成不,我心慌。 姜扶光端起茶杯,低头喝茶,不看他了。 “这大庭广众的,多损形象啊,”不看他了,姬如玄更心慌,整个一心虚气短,“找个没人的地方,悄悄戴给你看,成不?” 一阵噗哧笑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大家都觉得他特别搞笑。 姜扶光也忍俊不禁,还没来得及说话,荣郡王忍着笑:“曲水流觞有规定,对方提出的要求,要现在完成,”他低‘咳’了一声,缓了一下声音里憋不住的笑意,“姬公子,还是请早吧!”憾綪箼 姜扶光给了他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算了,就当我,彩衣娱乐长公主,”姬如玄垂头丧气,仿佛认命了一般把花插到头上,“你高兴就好!” 他本来就生得俊俏,红牡丹往头上一戴,除了有些违合,竟也不觉怪异。 立时一阵哄堂大笑。 姜宁嘉一边笑,一边往姜扶光身边凑了凑:“姬公子还真逗。” “是挺逗的。”姜扶光笑弯了眼睛,仿佛摄于她光艳夺人的容色,头顶的花枝在微醺的风中,轻轻颤动,花瓣打着旋儿,轻盈落在她乌发间。 第105章:脸都惊白了 笑闹完了,姬如玄也没把红牡丹从头上拿下来。 大家笑着笑着,觉得没意思。 荣郡王妃拿了备用的红牡丹,曲水流觞继续进行,姬如玄这才拿下花,将花瓣一瓣一瓣地揪下来,扔进了溪水里。 旁人只当他觉得丢人,是在毁“花”灭迹,也不觉得奇怪。 看着再次从他面前飘远的红牡丹,顾嘉彦不禁有些失望,忍不住看向了姜扶光。 斑驳的花影下,柔软的春风吹起她鬓边一缕发丝,她皓腕轻抬,露了一截纤玉细腕,腕间的千和香珠,流转着油光脂润的亮泽。 “顾二公子。”耳边传来一声叫唤,顾嘉彦如梦初醒,见大家都在看自己,眼里带了看好戏的神情。 荣郡王妃笑道:“宁柔公主拿到了顾二公子投溪的酒盏。” 灿烂的阳光,落在乌黑丰泽的发鬓间,姜宁柔浅浅抬眸看向顾嘉彦,展颜一笑,明媚娇艳。 顾嘉彦起身见礼:“宁柔公主安。” 看着手中的酒盏,姜宁柔黛眉颦蹙,柔细轻语:“我不擅饮酒,便请顾二公子,将此一杯酒代为饮下,如何?” 按照规则,拿到酒盏的人,是要饮酒的,便只是浅浅的桃花酿,仍是会醉人的。 “愿为公主效劳。”顾嘉彦爽快应下。 日头渐渐升高,姜宁柔有些热,晶莹玉色的面颊,浮现了一抹嫣红,荣郡王妃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从前怎么没注意,宁柔公主也是这般娇美柔婉。 侍女向宁柔公主取了酒,踩着溪石,将酒盏送到顾嘉彦手中。 顾嘉彦双手执盏,向宁柔公主敬了敬,仰头将酒一饮而尽,温香醇厚的桃花酿,滋味十分甘甜,盛酒的酒盏在溪水中漂流了许久,入喉一阵沁凉,令他心中的烦闷,顿时一扫而空。 荣郡王笑了:“宁柔公主和柔,不擅与人为难,不行都这样玩。” 姜宁柔也道:“大家尽兴就好。” 曲水流觞玩了一个时辰,大家还意犹未尽,后面更是变了法的恶搞,让五大三粗的男子跳舞,让不会唱歌的人唱歌,让声音好听的人学鹦鹉说话,整人的把戏简直层出不穷,笑闹不断。 日头渐渐升高,太阳也有些晒人。 众家小姐回到桃林深处的花棚里吃茶闲聊,提及了方才的曲水流觞,又是一阵嬉笑不断。 “哎,你们说长公主和东方世子……” 这话才开了一个头,就叫身边的人往嘴里塞了一块点心,堵住了嘴:“嘘,你不要命了,敢编排长公主的是非,荣郡王殿下都说了,大家一起玩,没那么多忌讳,这只是玩闹,旁的什么都没有。” 嘴里塞满了点心,鼓着脸的小姐,想到长公主是名副其实的摄政长公主,不由打了一个激灵,顿时点头如蒜捣。 气氛静了静。 “长公主今天的桃花妆,可真好看。” “缥绿纱衣与银红罗裙相映成趣,相得益彰,这搭配也太惊艳了。” “要我说,青白玉帔帛才是点睛之笔,一动一静皆是文人墨客笔下,难以描绘的绝美意境。” “……” 此时,姜扶光还不知道,因为她怕热,穿得少,特地加了一条帔帛,绕肩拽地,一来是为了美观,也不累赘,二来也能遮风暖背,却在无形之中,在京中掀起了一股帔帛的风潮来。 在花棚里小坐了一会儿,姜扶光让璎珞拿上了花篮,打算去桃林摘桃花,回头做些桃花水。 十里桃花开得太美,姜扶光一路赏花,一路摘花,不知不觉就到了桃林深处,看到前边不远处,一株高大的野山桃,老干虬枝,旁迤斜出,繁花灼灼。 璎珞忍不住惊叹:“这棵桃树可真大。” “桃树寿不过百,但这棵山桃树却有四百多年的历史,是桃林深处一景,十里桃林就是因这一株桃树才有的。”四周浓郁的桃花香,都有些齁鼻子。 璎珞摘了一朵桃花:“花色较其他桃树更艳丽,花香也更加馥郁香浓。” “你先把这一篮子送回去,放到阴凉的地方,洒上水,”姜扶光拈了一朵粉艳的桃花,轻闻,“拿两个篮子过来,难得这处桃花开得好,我要摘些桃花做膏脂。” 做膏脂用的桃花,要将开却未全开,这时颜色最艳,香气也最浓。 太阳升高,姜扶光绕肩暖背的帔帛,挽到了臂弯里,她取下帔帛,结了一个简单的包裹挂在树梢上,踮起足尖,够了一根桃枝。 咔嚓—— 林中传来了枯枝断裂的声响。 “谁在那里?”姜扶光抬眸看去。 疾风掠过,衣袂翻飞作响,姜扶光腰间陡然一紧,来不及反应,就被人打横抱起,掠上了桃树高处。 姜扶光惊魂未定,身子还没站稳,就被姬如玄抵在一根粗壮的桃干上。 “姬如玄,”脚下微微趔趄,姜扶光心中乱跳,脸都惊白了,她下意识抓紧了他胸前的衣襟,“快放我下去。” 两人距离很近,只余微小的缝隙。 “嘘,”姬如玄将一根手指,抵到她的唇上,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耳边,“你听。” 姜扶光凝神,听到了一阵隐约的动静,似乎是脚步声,她睁大眼睛:“你放——” “乖,”手指压了压她的唇,将她的声音压回去,潮湿的呼吸,也落在她的耳边,姬如玄用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不要说话。” 压低的声音,仿佛是从嗓子眼里发出来的,压抑、嘶哑、暗沉,像琵琶弹到了最低处,声嘶音已哑,嘈嘈切切,声愈趋微,音渐趋无。 姜扶光耳里一阵酥麻,抬手就要拨开压在唇间的手指,却被他另一只大掌钳住。 紧接着,扶在腰间的大掌,倏然一空,她仿佛有一种,随时都能被他摔落下坠的错觉,也不敢乱动。 姜扶光不喜欢这种心惊肉跳,找不到安全感,被人掌控的感觉,试图与他讲道理。 “人来了,”姬如玄仿佛情人耳语般,在她耳边呢喃私语,“相信我,你肯定不希望被人听到。” 话音刚落! 不远处隐约传来莺莺燕燕,欢声笑语的声音。 第106章:你你你轻点 姜扶光光不止地颤动,用眼神示意姬如玄,快放她下去,再晚就来不及了。 她同姬如玄就在这一株老山桃上,等人过来了,赏的就不是山桃花,而是她和姬如玄。 “别怕,”姬如玄喉间发出一阵闷笑声,“她们不会过来。” 你怎么知道?万一她们真的过来了,一抬脖子,赏花就变成了赏人,姜扶光心中不安,用眼睛瞪他。 姬如玄看懂了她眼神,低低地笑:“我未卜先知。” 一听就很敷衍,姜扶光恼怒不已,呶了呶嘴,示意他把手指拿开。 姬如玄笑着把手指拿开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姜扶光心慌乱跳,山桃高处,四周枝叶扶疏,繁花灼灼,将他们的身影层层遮挡,在远处看不清,可走近了,肯定能察觉。 姬如玄凑近她的耳朵,呢喃:“别紧张。” 姜扶光恼怒不已,正要骂他“混蛋”,不远处,出现了顾令仪红色的身影。 怎么是她? “你们快看,那株百年老山桃就在前面不远处。” “听说有四五百年的历史。” “起初是一位文人墨客,游历至此,见山桃绚丽、烂漫,却独此一株,便在四周种了不少桃树,渐渐成了洛京一景,吸引了越来越多的游客,一些游客在赏景之余,便植桃一两株,十里桃林,渐渐有了如今这模样。” “……” 人未到,声先到,听得姜扶光捏了一把冷汗,心跳也不禁变得急促起来。 呼吸间,姬如玄身上略带一丝甜姜的气息,带着侵略性,令她心中烦热、闷躁,鼻尖不由溢出了细汗。 偏姬如玄还跟没事似的,在一旁说风凉话:“你的心跳得好快。” “你闭嘴,”姜扶光用气音说话,大约是真的恼极了他,一只手摸到他腰间,用力掐住,狠狠一拧。 “我去,”刀山火海,流血受伤都没喊过一声疼的姬如玄,终于知道什么叫欲仙欲死,疼的,“疼疼、疼你轻点,轻点……” 看着不远处,就要走过来的一众小姐,姜扶光在想,现在把姬如玄从树上推下去,吸引一众小姐的注意力,自己不被发现的概率有多大。 她觉得这个方法可行。 姬如玄武艺高强,从树上摔下去,不会摔出一个好歹,众家小姐发现林子里有外男闯入,肯定不会继续深入。 想清楚了这些,姜扶光抬手,放到了姬如玄的胸口,正要推他—— 不远处,又传来一阵声响:“宁瑗公主在桃花林里办诗会,邀请各位小姐前去,大家快回去吧!” 各位小姐们也顾不得赏花了。 “赏春节要办一整天,山桃树什么时候都能赏,还是先回去参加诗会。” “对,宁瑗公主办诗会肯定要参加的。” “走吧,我们先回去。” “……” 顾令仪带着一群小姐有说有笑,沿路返回。 桃林深处又安静下来。 “最毒不过妇人心。”都把手放到他的胸口上了,姬如玄如果还不知道她打了什么主意,那就是一个大傻子。 虽然吧,他也不介意被她推一下,本来也打算好了,如果这群碍事的女人真的走过来了,他就从天而降,吓得她们花容失色,惊呼乱跳,把她们惊走。 但是吧,自己跳是一回事。 被她推,是另一回事好吧。 “这都怪谁?”姜扶光睁大眼睛,仿佛这样显得自己更理直气壮,“我还没问你,这一面,是女眷赏玩的地方,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来找你啊!”姬如玄比她还理直气壮。 “找我做什么?”姜扶光怒目而视。 我肯定不能说,找你谈情说爱,总之不能眼睁睁看着荣郡王夫妇变了法子,撮合你和东方毓! 姬如玄气焉了:“哦,就是闲着没事,听说这里有一棵几百年的老山桃,就过来看看,没想到你也过来了。” “我就当刚才的事没发生过,你快放我下去,”姜扶光没好气地瞪他,“璎珞很快就回来了。” “树顶上的花开得最好,”姬如玄随手扯了花枝到她面前,露出一个乖巧无辜的笑容,讨好道,“你看,做膏脂行不行?” 伸手不打笑脸人,姜扶光拿他没有办法。 姬如玄见她气消了,抱住她,将她放到树干上坐好:“这样就不会掉下去,坐在高处赏花,也别有一番光景。” ‘上’形的树枝,姜扶光坐在横枝上,一手抱着枝干,久违的安全感,让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也有心思欣赏高处的美景。 桃林云蒸霞蔚,半边天空都弥漫着粉色的雾瘴,如同人间仙境。 “真的好美!”姜扶光也不急着下去了。 “你欣赏美景,我帮你摘花,摘那种将开未开的花是吧,我知道。”姬如玄飞身下树,掠起挂在树梢上的帔帛,难免想到了,她帔帛绕肩拽地拂落花的情景,不禁弯唇一笑,任劳任怨帮她摘桃花。 坐在高树上赏景,对姜扶光来说,也是一个难得的体验。 人在高空中,视野变得更广阔,整个人仿佛没了束缚,变得轻松自在。 “姬如玄,你快看,远处的西山像不像一条蜿蜒起伏的长龙?”姜扶光轻晃荡着腿,扬起笑容,指着绵延不绝的黛色山脉。 姬如玄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很像。” 这时,璎珞去而复返,不由心中大骇,她一去一回,满打满算也就一刻钟左右,怎么一回来,长公主就不见了。 她正要焦急呼唤,就听到头顶传来长公主的声音:“我在这儿。” 璎珞连忙抬头,强烈的日光陡然刺进眼里,刺得她脑中一阵眩晕,眯了眯眼睛,才看到桃树高处,有一抹比日光还要灿烂的身影。 是长公主无疑。 璎珞不由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心中又是一惊,长公主好端端的,怎么跑到那么高的树上去了? 她又抬头看了看,树上确实只有长公主一人。 姜扶光声音轻快:“璎珞,我要在这附近看风景,你到前边守着去,不要让人过来打扰。” 璎珞低头应是,树上真的只有长公主一人吗? 作话有小剧场~ 第107章:浓烈的怜爱 璎珞走后,姬如玄从桃林深处走出来,飞身上树:“前面不远处有一处湖山,景色还算不错,要不要过去看看?” “不要吧,”姜扶光有些犹豫,“赏花节上人多眼杂,不太方便。” 男女同游,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孤男寡女,难免叫人说道,她贵为长公主也不畏人言,可不畏就不代表她喜欢被人说。 “去吧,”姬如玄凑近了她,手指捻下她发间一枚花瓣,极自然地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就在不远处,四周林木环绕,旁人不靠近,是不可能看到,璎珞在附近守着,我武艺高强,但凡有人靠近,一准逃不过我的耳朵。” 姜扶光身份尊贵,并没有能玩到一起的同龄朋友。 关系最好的,就是姜宁嘉,但姜宁嘉比她大了三四岁,早早就出宫建府,两人相处也不多。 同顾嘉彦也有青梅竹马的情谊,但背后牵扯了太多利益。 至于姬如玄。 之前一起经历过生死,关系总归与旁人不同,虽然不知道他来南朝的目的,就目前看来,姬如玄的所作所为,是于她有利的,她心中有戒心,却也愿意同他与朋友一般和平共处。 今日桃花节,本就是出来玩的,除了荣郡王叔安排的特定节目,大多时候,都是大家约朋会友自己玩,这样才随性,尽兴。 “好吧!”她话音刚落! 姬如玄握住她的腰肢,将她横抱胸前。 这次姜扶光有了心理准备,双手攀住他的肩膀,感觉自己像一只轻盈的燕子,飘然落地。 穿过桃林深处,复行百丈,是一处山林,林间的空地上,有一方小湖。 姬如玄脱下外袍铺在草地上。 山风习习,驱走了午间的烦热,整个人都惬意了不少。 “时间不早了,我去山里捉一只野鸡,给你做富贵鸡。”姬如玄走了几步,又道,“不走远,就在附近。” “去吧去吧,我一个人待会。”姜扶光一个眼神也没给他。 一脸嫌弃的样子,把姬如玄气得直磨牙,其实他心里也知道,姜扶光心里对他还有戒备。 姬如玄一走,四下无人,姜扶光就脱了鞋袜,把一双白玉莲足,浸进了清凌至极的湖水里,冰凉的湖水刺激的她,一连打了好几个激灵,这才渐渐适应过来。 小时候,她最喜欢在炎炎夏日,脱掉鞋袜,把脚伸进池水里,踢着水玩,母妃发现后,总要说她不爱惜身体,每次都不许她泡太久,长大后,知道泡冷水对身体不好,她就鲜少这样做了。 “哎,”不知过了多久,林子里传出姬如玄的声音,“还没到夏日,你别泡太久,对身体不好。” “你——”姜扶光宛如惊弓之鸟,双腿一缩,就将小足从水里拿出来,红着脸,连忙就要去套抹袜。 姬如玄道:“我背着身子,没看你,你慢些,先把水擦干。” 他没说,现在没看,但刚才看了。 他也不是故意的,山鸡是他之前就准备好的,已经腌制完成,他就摘了几片荷叶,把山鸡裹好,糊上黄泥,就回来了。 哪知,竟看到她光着足在湖里踢水玩。 长长的抹袜脱下了,裙子也撩到了膝盖处,露出了白如截肪,靡肌玉润的小腿,纤细的脚踝下方,一双玉白足儿,小小的,精巧又细致,弯弯的,宛如一钩月亮,尖尖的,神似小荷初露尖尖角,瘦瘦的,曲折又委婉。 姬如玄倒吸了一口凉气,一颗心顿时被这一双纤细瘦小的足儿,给碾碎了,心中陡生了一股浓烈的怜爱,想要将这一双细足捧在手里,仔细地呵护,藏进怀里去,不叫旁人见到,只让他一人拥有。 从此以后,他时时不离她身侧,时时扶持她身旁,不让这足,沾了世间尘埃,受了人间七苦。 他像一个偷窥佳人的登徒子。 看她像个小姑娘一样,一边踢着水玩,一边咯咯直笑,怡然自得的样子,浑然不似平常见到时,那通身气派,不假以辞色的长公主。 他恍然意识到,她也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小丫头。 是因她的身后,站着久病难愈的母妃,日薄西山的太尉府,以及虎视眈眈的林皇后,她才不得不坚强。 他静静地,一直看了许久,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喘,生怕惊扰了她。 一直久到担心她泡太久对身体不好,这才出声提醒。 姜扶光从袖中取了一方绢帕,将脚上的水擦干,连忙穿好了鞋袜:“我好了。” 姬如玄这才拎着一个土疙瘩和一捆干柴,从林中走出,挑了一处背风的地方,垒了一个烧火炕。 四周都是他忙碌的身影,充满了浓浓的烟火气息,显得特别真实。 这是姜扶光从来没有体会过的人间烟火,朴实真挚,让人心里倍感踏实,仿佛岁月静好,人间值得。 她有些微微失神。 “湖里有鱼,你想不想吃烤鱼?”姬如玄忙活完了,转头看她,发现她也在看他,下意识露出乖软的笑容。 姜扶光是见过他举刀狞笑时,鬼魅的样子,所以每次看到他乖软讨好的一面,心里都很受冲击,仿佛一条咬人的狼狗,被她亲手套上了拴绳,对她摇尾乞怜。 “好!”她轻颤了一下眼睫毛,眼目低垂,听到自己这样回答。 姬如玄从湖里叉了两条肥鱼清理干净,将鱼架在火堆上面烤。 不一会儿,姜扶光就闻到了一阵香浓的烤鱼香。 他将烤好的鱼摆在洗净的荷叶上:“尝尝看。” 两条肥鱼烤得色泽金黄,令人食指大动,姜扶光眼睛微亮:“烤鱼外焦里嫩,肉质鲜甜,很好吃。”苏丹小说网 一条鱼吃完,她还有些意犹未尽。 姬如玄没把另一条鱼分给她:“山野粗食要少吃一些,免得身体不适。” 她平时吃的都是山珍海味,肠胃也金贵。 “那好吧,”姜扶光有些遗憾,“对了,我上次的提议,你考虑的怎么样?你想回北朝吗?” 姬如玄静静地望着她,不说话。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姜扶光澄澈的眼眸,映着湖光山色,潋滟如水。 第108章:心若兰兮终不移 “姜扶光,”姬如玄看她明眸如水,叫人沉溺,“那么,你能告诉我,你对东方毓又是怎样想的?” 没想到他会这样问,姜扶光心中有些莫名,微微睁大了眼睛。 父皇仍没放弃要与登州联姻的想法,荣郡王叔今日的行为,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很欣赏东方毓的品貌才情,也愿意同他往来,仅此而已,至于后面的事,没到那一步,她实在不知要怎么想。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她的私事,没必要同姬如玄说吧。 两人陷入一阵长久的沉默。 姬如玄就知道,她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姜扶光愿意同他亲近,是因他们一起经历过生死,也因他帮了她最在乎的亲人,仅此而已。 姜扶光始终对他怀有戒心,在彼此利益不冲突时,可以不计较,一旦有一天,他们之间利益有了冲突,她会毫不犹豫拔刀相向。 南朝唯一越级封长的护国长公主,心性坚毅,人间清醒,聪慧过人。 待人接物的尺度,被她拿捏得死死的。 半晌! 姜扶光低下头:“我之前说的话不论什么时候都算数,你随时都可以过来找我,我会帮你。” “富贵鸡做好了。”姬如玄从火坑里掏出一个土疙瘩,敲开外面的土,露出了层层荷叶密密包裹的野山鸡。 浓郁的香味,让姜扶光眼神微亮:“和上次在西山吃到的一样吗?” “不一样,上次你身体不舒服,饮食要清淡,鸡肚里放了菌菇,这次放了鲍鱼,味道会更鲜。”姬如玄将鸡肚里的鲍鱼掏到荷叶上,然后将鸡肉剔下来,拿给姜扶光。 姜扶光拿着银签,一口鲍鱼,一口鸡肉,鲍鱼肉质细嫩,鲜而不腻,鸡肉肥而不腻,嫩而不柴,总之一个字,就是鲜。 吃完了东西,姬如玄道:“这山在背阴处,坡势较陡,也不积水,很适合兰花生长,要不要一起去探幽寻兰?” 南方气候温暖,雨水充足,适合兰花生长,时人都喜欢踏香寻兰。 ‘探幽寻兰’是南朝第一大雅事。 他提前踩了点,找到了两处荫蔽的兰花,待会就装作不经意,带她过去,让她‘寻’到兰花,想必一定会很惊喜。 气如兰兮长不改,心若兰兮终不移。 他听说南朝喜欢‘借兰传情’,赞美心上人幽远闲静、高风澹泊之气,表达自己的感情,如兰般不改不移,且芳香清远,凌冬不败,岁寒不枯,一片诚挚坚定的真心,忠贞不二。 姜扶光对山中生长了兰花一说,表示怀疑:“便是有兰花,想来也被慕名而来的游客采光了吧!” “去找找不就知道了。”姬如玄看着她,“欣赏一下山景,顺便走一走,消消食。” 她方才吃了大半只鸡,辛苦做了一场,他只塞了一个牙缝。 以后谁说女孩子食量小,他一定跟他急。 出都出来了,肯定要去山里逛一逛才是,姜扶光就答应了。 守在山下的璎珞,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又看了地下的阴影,估摸了一下时辰,午时过了大半,差不多要到未时了。 长公主‘单独’待了近两个时辰。 荣郡王妃安排的食膳时间,就要到了,长公主怎么还没回来? 璎珞暗暗着急,就见荣郡王府的侍女走了过来。 “璎珞姑娘,”侍女对璎珞屈身行礼,低眉顺目,“午膳时间要到了,我家王妃命奴婢过来问问姑娘,长公主何时过去用膳?” 璎珞有些犯难了,荣郡王妃命人过来问膳,是在问长公主什么时候要用膳,就命人什么时候备膳。 问题是,她也不清楚。 要不要过去问问? 侍女也是极有眼色,连忙问:“可是长公主有什么不便?” “长公主近日忙碌,难得浮生半日闲,便在桃林深处小憩,”璎珞一脸歉意,看了看天,“我看时辰也不早了,让王妃先安排备膳,便不等长公主用膳了。” “原是如此,”侍女一听就明白了,想来长公主午时小憩,还没醒来,璎珞姑娘心疼长公主疲累,也不想打扰,“便不打扰长公主休息,我回头禀了王妃,看看王妃要怎么安排,再派人送个信过来。” 璎珞微笑:“有劳了。” “不劳烦,”侍女连忙客气,“便先回去同王妃复命。” 侍女走后,璎珞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看看长公主,便看到长公主拎着一株兰草,不紧不慢地从桃林深处走出来。 “长公主。”璎珞连忙迎上去,接过她手中的兰草。 兰草带了土盛装在帔帛里,好好的青白玉帔帛,扯成了两半,另一半装了一兜子桃花,一抬头,便见长公主额头溢了细汗,眼睛清亮,透着欢喜的神采,面颊呈现了运动后,那种健康的嫣红,弯着唇笑,显得十分开心。 璎珞许久没见长公主这样透了神采的欢喜,是那样纯粹。 “璎珞,你快看,这是我从山上找到的兰草,”姜扶光的声音,透了几分欢快,“是一株建兰,你看它的叶子苍绿峭拔,是不是很有神采,它还冒了几个花茎,回头好好养着,等到五六月,花茎抽长,兰花开了,凉风吹送兰香,一定十分清幽。” 她也没想,会真在山里寻到兰花,虽不是什么名贵兰花,却也让她惊喜不已。 姬如玄挖的时候,她就不停地在一旁提醒他,要小心一点,千万不要伤了兰花的根茎,担心会种不活。 璎珞也是一脸惊讶:“长公主真厉害,这处山林不知被多少人踏足过,竟叫您寻到了兰草。” 姜扶光眉眼含笑:“兰花喜阴,这边太阳大,我们快回去吧!” 主仆二人才走到半道,便同荣郡王妃碰了正着:“你回来了,我正要给你送些点心过去。” 侍女过来问膳,叫璎珞借口憩息打发了,荣郡王妃担心误了食膳时辰,又怕不等她,会怠慢了她,便在备膳之前,亲自走了一趟,带了点心过来,先把她安排妥当了,再行回去备膳。 一言一行,彰显了以她为先的态度,可见这待人接物,真是无不周全。 第109章:修罗场 姜扶光眉眼含笑:“有劳十王婶费心,难得浮生半日闲,便在山中走了走,没叫人打扰。” 看到璎珞手中建兰,荣郡王妃便信了这话,啧啧称奇:“这处山林不知被多少人踏足过,竟叫你寻了这一株沧海遗珠,我瞧这兰花丰美,有质朴文静、淡雅高洁的气韵,属实难得。” 赏兰不光要赏品种,亦要赏植株品相,更要赏风姿雅韵,这是在借花喻人。 …… 曲水流觞开始前,东方毓同几个公子哥,一起进山打了一些野味,午膳就地取材,都是一些山野食材。 大家分席而坐,几个公主坐在一起。 姜扶光肚子不饿,用了一些鲜嫩的野菜,尝了个新鲜,便吃不下了。 “胃口不好?”姜宁嘉担心她吃不惯这些山野粗食。筆趣閣 “点心吃多了,一时腻得慌,有些吃不下东西。”姜扶光端了茶,低头喝了一口,“出来玩乐,用膳都成了笑话,茶水,还有各色点心、果物、零嘴,不间断地端上来,不知不觉就吃胀了肚。” 姜宁嘉之前同一帮小姐们一起玩投壶,大家兴致高昂,玩得尽兴,也没时间吃用东西,她是饿得不行。 很快,荣郡王妃就亲自端了一盅汤过来:“早前东方世子,在山林里猎了几只野鸽,便炖了鸽子汤,这汤清淡滋补,长公主腻了嘴,不妨用一些鸽子汤。” 姜宁嘉笑容一深,东方世子猎的鸽子,是长公主独一份呢。 “多谢十王婶。”荣郡王妃也是一片盛情,姜扶光自然不好推脱,再说了,今日桌上的野物,大多都是东方世子一行人猎的,真要介意这个,膳也不必用了。 “也不必谢我,”荣郡王妃脸上盈满了笑容,“要谢,就谢猎了鸽子的东方世子。” 这话就透了几分打趣,姜扶光面不改色,唇边含笑:“确实应该感谢他,”扫了一眼桌上的山鸡汤,笑道,“若非东方世子,我们今日也吃不到这些山间野味。” 荣郡王妃笑容不减:“长公主说得是,我们大家都应该感谢东方世子。” 不愧是当了摄政长公主的人,一言一行自有章法,不受旁人影响,就是不知道,龙章凤姿,玉质金相的东方世子,是否入了她的眼。 简单的清炖鸽子汤,吃的是食材的原汁原味,汤色黄亮,上头飘了红艳的枸杞,姜扶光尝了尝,味道确实不错。 荣郡王妃一走,姜宁瑗就吃不下去,重重地搁下筷箸:“长公主真是好大的气派啊,用个膳,还要十王婶三催四请,亲自过来伺候,说一句妄自尊大,也不为过。” 赏花节上所有人,都在对姜扶光献殷勤,事事以姜扶光为先,便连那龙章凤姿,风采轩朗的东方毓,也对姜扶光殷勤有加。 姜宁瑗心底那股子酸劲,根本压不住,不断往喉咙泛上来,冲得头脑发热,管不住自己的嘴。 这般刺耳的话一说出来,顿时静了一瞬。 姜宁嘉首先忍不住了:“就你事多,变了法地挑事,敢情被三催四请的人不是你,你心里不痛快,旁人就是妄自尊大,我之前同小姐们玩投壶,玩得太高兴,叫十王婶请了两回,你是不是也要说我妄自尊大,少拿鸡毛当令箭。” “姜宁嘉,我在同长公主说话,”姜宁瑗被气得够呛,“你懂不懂礼貌了?” “我是没你懂礼貌,”姜宁嘉张嘴就回怼,“毕竟,我不像你,是被宫人们专程教过规矩的。” “你——”姜宁瑗忽一下站起来,因为姜扶光是姐妹里最小的,姜宁嘉从小就护着姜扶光。 “坐下!”姜扶光抬眸看她,目光清冷至极,她若不知收敛性子,搅和了赏花节,驳了十王叔夫妻的颜面,也是丢人现眼。 姜宁瑗杏眼圆瞪:“你凭什么命令我?” “是自己坐下,还是宁瑗公主身体不适,先行离去,你自己选一样,”姜扶光面色平静,仿佛担心她搞不清状况,“望你知悉。” 所以,这不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而是在通知她。 姜宁瑗睁大眼睛,姜扶光是真的可以命人遣送她回去的。 姜宁柔轻笑一声,起身走到姜宁瑗身边:“五皇姐吃好了,也先别起身急着走,便坐下吃一盏茶,这边有一处山湖,正在背荫的地方,用完午膳,我们一起过去小憩,想来也是惬意。” 姜宁瑗找到了台阶,顺势坐回去。 机灵的侍女,连忙送了茶上来,姜宁柔亲自接过茶,递到了姜宁瑗手中,姜宁瑗的气也消了些许。 …… 夕光斜照,洒落了一片金辉,褪去了午时的烦热。 姜扶光在单独的隔间小憩,姜宁嘉过来寻她:“十王叔命人在前面的空地上搭了场地,准备打马球,一起过去看看吧!” 打马球是一种骑在马上,以杖击球的活动,双方各十人,往来驰逐,以先得球而击过球门者为胜。 打马球不仅要练球技,还要习马术,很受时人喜爱,但凡玩乐的场合,总少不了打马球这一项。 马球场上,各色的旌旗迎风飘展。 红蓝对抗,荣郡王同姬如玄抽到了红方,东方毓同顾嘉彦抽到了蓝方。 铜锣声一响,场上鼓声大作,双方展开了激烈的驰逐。 “接着!”荣郡王一马当先,挥动球杖,马球腾空。 十几匹骏马全部冲向半空中的彩色小球,其中有一匹黑马纵身一跃,姬如玄在半空中打了一个背身球,将彩球击回。 荣郡王挥杖接住,一击进洞,夺了第一筹。 场中立时爆发出欢呼声,鼓声也愈加密集,为激烈的赛事助威。 下一球,是东方毓抢到了先机,姬如玄驱马来回穿梭,双方的球杖不停地碰撞、交击。 好好的马球会,愣是被他们二人打出了战场的气势。 两人你来我往,场中其他人根本插不进去,眼睁睁看着彩球,在他们二人之间飞来飞去。 场外的观众,都看得目瞪口呆。 “这是动真格了?” “打个球,怎么还真打上了?” “他们是不是忘了,自己是在打马球?要不要提醒一下?” “……” 第110章:不知好歹 两人在马背上以杖交锋,东方毓冷笑道:“姬公子早前说自己所学有限,还真是谦虚过头了。” 他竟然,还真因为他质子的身份,就信了这鬼话。 “没办法,学不了高深的武艺,只能在打熬筋骨上,多吃些苦头。”姬如玄话音刚落,东方毓一杖击来,打到他的手臂上。 正在吃桑椹果的姜扶光,陡然将手里的桑椹果捏得稀碎,紫黑色的汁水流出。 她就知道,姬如玄在曲水流觞说要‘切磋’的话,不会因为‘改日’两个字,就不了了之。 这人一开始,就打算在马球场上与东方毓‘切磋’。 他就是一个人来疯。 马球场上,姬如玄受伤吃痛,手杖从手中掉落。 就在东方毓以为他无力再战时,姬如玄狞笑一声,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住滑落的手杖,反手一杖,抽到东方毓的左肩膀上。 东方毓听到布帛断裂的声响,一偏头,肩膀上的衣裳裂开,手臂痛到麻痹,几乎握不住马缰。 以伤换伤,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姬如玄真是一个疯子。 “我这人,没有什么优点,”姬如玄勾唇,趁你病,要你命,挥杖向前,“就是骨头硬。” 东方毓举杖格挡,姬如玄冷笑,左手杖换到右手杖,又是一杖打到之前受伤的肩膀。 握缰的手不由一松,东方毓脸色惨白,马儿也有些不受控制。 马球场上,不能故意击打别人的马匹,这是违规的行为,姬如玄只能朝东方毓身上下手。 场中一片惊呼。 姜宁嘉一脸震惊:“这也太激烈了吧!” 姬如玄抢了蓝方的球,将球传给荣郡王,荣郡王策马飞驰,又是一击进洞。 “好……好……好……”看台上,爆出了一阵阵热烈的尖叫声、叫好声、助威声,此起彼伏,听得姜扶光也是一阵热血沸腾,激动不已。 姜宁嘉看出了问题所在:“姬公子同十王叔配合默契,一个负责牵制,另一个就伺机抢球,进球,东方世子和顾二公子,愣是被他们缚了手脚,施展不开。” 论骑射,这场中无人能与东方世子争锋。 比打马球,还是十王叔更胜一筹。 姜扶光颔首:“姬公子对打马球并不熟悉,想来之前没有玩过,他也不执着于进球,一心一意打辅助,为十王叔创造拿球、进球的机会,他们才能无往不利。” 但姬如玄的表现,堪称精彩绝伦。 他带球最多,冲锋也快,每一次格当、回击、挥杖,都令人目不暇接。 让姜扶光恍惚以为,他手里拿的不是木杖,而是一把刀。 “顾二公子的表现也可圈可点,呀,他拿到球了,”姜宁柔惊呼一声,睁大眼睛,见顾嘉彦拿了球,纵马疾飞,一双妙目一眨也不眨,“他进球了。” 她的目光定格在,夕照下,英姿勃发的身影上。 上半场,以姬如玄进了第一个球,也是本场最后一个球结束。 东方毓手臂受伤,中场失利,最终比分八比五,荣郡王队胜。 场中欢呼如雷,有大胆的小姐已经端了茶盏,送给自己最欣赏的人,见荣郡王妃没有阻拦,其他小姐们也都争相效仿。 其中以东方毓最受欢迎。 气氛热烈到了极点。憾綪箼 姜扶光笑了笑,注意到角落里的姬如玄,场中的热闹,仿佛同他没有关系。 她喊来璎珞:“给姬公子端一杯茶过去。” 璎珞目光微动,准备了茶水,正要送过去,就见丞相府的顾三小姐顾令仪,已经端了一杯送过去。 她转头向长公主看去,心中猛然一跳。 姜扶光面无表情。 夕照下,姬如玄面容秾丽,态若敷脂,顾令仪裙裾轻绽,踩着小碎步,羞羞答答上前,站在姬如玄面前。 北方男子长得高大,将顾令仪衬得格外娇小,顾令仪仰着浑白如玉的天鹅颈,抬起尖尖的下颚,仰望着眼前高大的男人,不觉踮踮足尖,不时抬手去扶头上的桃花簪,时不时地去拂颊边的乱发。 小动作频繁,小女儿情态表现得淋漓尽致。 也对! 以姬如玄的身份,便是他再优秀,除了顾令仪这般贵女,还有谁敢往他眼前凑? 璎珞低下头:“长公主,茶水可要送去?” “不用了。”姜扶光低头喝茶。 姬如玄一脚踏在旗墩上,食指不紧不慢地叩着大腿,分析赛场上的规则,以及东方毓的弱点。 上半场东方毓进了三个球,他只进了一个球。 下半场不能输给东方毓,让姜扶光小瞧了。 “姬公子,”顾令仪羞答答地唤了一声,将手中的茶杯递过去,“刚才打了许久的球,你一定渴了吧。” 姬如玄满脑子都是下半场要怎么进球,打算去找荣郡王商量一下。 甫一站起来,他就看到一个女的,站在他面前,正好挡了他的去路,红着一张脸,不停地搔头、弄腮,跟个猴儿似的。 丑! 姬如玄面无表情,绕开她,就要离开。 “我是丞相府嫡女,顾令仪,”顾令仪一愣,连忙又挡到他面前,将茶递到他面前,“我准备了茶水,你、你喝一些吧。” 她双手捧茶,微微倾身,纤腰显出一袅极为诱人的曲度,不觉学了姜宁柔,努力将嗓音掐细,让嗓音显得更柔软,也更真诚些。 “我不渴,”姬如玄张口就拒绝,发现自己确实有些渴了,有些不耐,“还有,你挡住我了。” 顾令仪睁大眼睛,呆住了:“你、你不喝茶?” 姬如玄绕开这烦人一女的,准备去找荣郡王,想想自己确实有些渴,脚步一转,就朝看台走去。 反应过来的顾令仪,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对着他的背影叫道:“喂,你别不知好歹。” 姬如玄理也不理。 “真是粗鲁无礼,”顾令仪用力扯着帕子,忍不住直跺脚,“一点风度都没有,白瞎了一张脸。” 姜扶光正同姜宁嘉说话,一抬眼,就看到姬如玄走过来。 他不是同顾令仪说话吗? 怎么突然过来了? “长公主,”姬如玄与她隔案相望,夕照下,他眉目间染了缱绻,“可否向你讨一杯茶喝?” 第111章:不讲武德 经历了一场激烈的马球会,他声音沙哑磁性,听得姜扶光耳边一麻,下意识抬眸。 不远处,顾令仪不顾仪态,拎着裙摆追上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捧着茶的丫鬟。 她弯唇一笑:“璎珞,为姬公子备茶。” 顾令仪追到看台,见姬如玄正在同长公主说话,猛然煞住了脚步:“一个贱骨头,我送茶给他,他不喝,转头却到姜扶光那儿摇尾乞怜,讨茶喝,真是给脸不要脸。” “上半场,打得很精彩,”姜扶光将面前的瓜果、点心,推到他面前,“你先吃点东西。” 璎珞搬来了凳子。 姬如玄坐在她对面,水果点心吃得不亦乐乎:“下半场我如果赢了,长公主有什么奖励吗?” “十王叔准备了彩头,是一匹西域的大宛马。”正好姬如玄初来南朝,还没有合适的马匹。 “那你呢?”姬如玄扔了一颗桑椹进嘴里。 见他一脸殷切,姜扶光忍不住问:“你想要什么奖励?” “如果我赢了比赛,长公主就把今天戴的玉佩赏给我吧。”姬如玄讨好地笑。 他注意到,每次见面,姜扶光都戴了不同的玉佩,应是为了礼节与美观,于她没有特殊意义。 想来不会拒绝。 长公主“送”的玉佩,自信点,把讨要去掉,不就混上了定情信物么? “可以,”姜扶光不知他心中所想,犹豫了一下,解下腰间的玉佩,“个人排名赢了,玉佩就归你。” 个人进球数量有一个排名,十王叔的大宛马,就是为个人排名第一设定的。 姬如玄上半场,只进了一个球,落后了荣郡王六球,下半场未必能追得上。 而且,上半场他表现挺好的,却没有一人替他喝彩、欢呼,也没有一人,替他端茶送水,投绢送帕,看着也怪可怜的。 姜扶光鬼使神差,便答应了。 月白水苍玉,温润无瑕,宛如皎皎月华,融融月色,镂雕了扶桑如盖,旭日东升的画面。 ‘暾将出兮东方,吾槛兮扶桑’,说的不就是姜扶光么。 姬如玄顿时更喜欢了。 顾嘉彦同东方毓几人,商量下一场的打法。 “姬如玄对规则不熟,运球也十分生疏,上半场他放弃进球,牵制了我们的手脚,打的是我们配合不默契。” 东方毓也道:“比赛后面,姬如玄就有些如鱼得水,他在熟悉规则,也在适应规则,下半场他或要强攻猛进。” 上半场他和姬如玄交锋最多,是个狠角色。 顾嘉彦略一思索:“球术需要练习,才能驾轻就熟,姬如玄在运球上有弱势,他和荣郡王配合默契,才能无往不利,我们或许可以从荣郡王入手,对他严防死守,姬如玄拿球再多,也要传到荣郡王手中。” 荣郡王喜欢打马球,长久浸淫在马球场上,运球比他们厉害,只要荣郡王拿到球,十有八九是能进球的。 东方毓点头:“要让荣郡王没有拿球的机会。” 下半场一开始,东方毓和顾嘉彦对荣郡王严防死守。 但是,一切并没有朝他们预期之中发展。 甫一开场,姬如玄一副驰骋疆场,‘挡我者死’的架势,在球场上往来如风,挥动球杖,所向披靡,连连洞穿球门。 打马球是很危险的,摔马受伤是常有的事,半身不遂时有不少,就是死人也偶有发生。 这些世家公子,见姬如玄‘杀疯了’,哪儿还敢硬拼。 场中成了姬如玄的个人秀场。 荣郡王和红方的球员,反过来牵制东方毓和顾嘉彦,彻底打乱了蓝方的节奏。 看台上尖叫连连。 东方毓好不容易突破重围,牵制了姬如玄,好好的马球会,再度演变成了二人‘修罗场’。 观众也是一脸无语。 “他们不是有仇吧!” “不会吧,一南一北,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吧!” “方才在曲水流觞,东方世子和姬公子约了以武会友。” “以武会友?你确定不是在逗我?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才对?” “……” 场中又爆出一阵惊呼。 原是东方毓一杖抽到姬如玄的腿上,衣上裂了一条口子,姬如玄却以伤换伤,又一杖打到东方毓的左肩。 逮着同一个地方打,可见姬如玄有多阴险。 同一个地方连挨三下,东方毓便是再能忍,也受不住,一时连马缰也勒不住,他无暇顾及姬如玄,忙着去驭马。 姬如玄奸计得逞,抢过【己方】手中的球,挥杖进球,被抢球的队友一脸目瞪口呆,内心发出灵魂三问。 我是谁? 我在哪? 我怎么了? 场外也都惊呆了。 自己人的球都抢,这是什么神操作? 姜扶光也是忍俊不禁,姬如玄要是不搞事,那就不是姬如玄了。 她偏头看了个人排名。 个人进球最多的,仍是荣郡王。 还有不到一刻钟,整场就要结束了,不知道姬如玄能不能把握时间,赢得比试。 东方毓左肩受伤,对骑马影响很大,担心马儿失控,不光自己危险,还会牵连到马球场上其他人,根本不敢硬碰硬,见到姬如玄,几乎都是绕道走。 姬如玄无往不利,抢球都抢到荣郡王头上,气得荣郡王破口大骂了一句:“小兔崽子,不讲武德。” 看台上一阵哄堂大笑。 骚操作不断的姬如玄,简直让一众观众卧槽不停。 本场最终以九比四,荣郡王方获胜。 荣郡王本场进了一球,两场八球; 姬如玄一人进了八球,两场九球,以一球的胜算,赢了荣郡王,得了个人排名第一筹。 荣郡王挺无语的,他原是打算赢了队赛,让东方毓赢个人排名第一筹。 如此,也算皆大欢喜。 哪知马球会里,混了个不讲武德的。 上半场,疯狂输出,给他制造进球的机会,球都到他手上了,哪有不拿不进的道理。 到了下半场,姬如玄直接疯球,一人带球杀疯了。苏丹小说网 没按照计划发展,荣郡王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转眼看到姬如玄一瘸一拐,可怜又滑稽,顿时就乐了。 算了! 年轻人争强好胜太正常了,他一个长辈怎好跟后辈计较,好在马球会办得精彩。 第112章:来啊,互相伤害呀 姬如玄一瘸一拐地走向看台,众人看他滑稽样,再看看捂着肩膀,却仍然雍容矜贵的东方毓,忍不住笑出声来。 “长公主,”姬如玄瘸着腿,仿佛不知道旁人正在笑话他,也不知道疼,“我赢了。” 大家都在笑话姬如玄瘸腿的模样,姜扶光却笑不出来,姬如玄能赢,是以伤换伤得来的。 不过一场玩乐,有必要这么拼吗? 她抿了一下嘴,将玉佩拿给姬如玄:“玉佩归你了。” 姬如玄讪讪地接过,感觉姜扶光有些不大高兴:“你不希望我赢东方毓?” “没有,”姜扶光摇摇头,看着他欲言又止,随后又道,“我让璎珞准备九花玉露膏,你先把伤处理一下吧。” 东方毓那一杖打得不轻,肯定伤了筋骨。 “我还有奖励没拿呢,”姬如玄将玉佩挂到自己腰间,笑得一脸嘚瑟,“回头再来处理伤势。” 看到之前戴在自己腰间的玉佩,到了姬如玄的腰间,姜扶光愣了半晌,反应过来时,姬如玄已经一瘸一拐,走到马球场中。 她不由气笑了。 姬如玄故意在东方毓面前一个晃荡,腰间的玉佩也跟着晃荡起来,想要不注意都难。 东方毓也不负他望,看向了他腰间的玉佩,同时也认出了,这条玉佩早前是戴在长公主身上的,眼睛不由暗了暗。 想到比赛结束后,姬如玄一瘸一拐,也不怕人笑,就去看台上寻长公主,原是为了卖惨,博同情,顺便讨要东西。 长公主待他十分礼遇,一点小小的要求,也没必要拒绝。 他也注意过,每次见长公主,她都戴了不同的玉佩,这枚玉佩于她是礼节与美观,并没有太多意义。 可到底是贴身戴过的。 “东方世子,承让了。”姬如玄弯着唇笑,笑得一脸无辜。 “承让!”奈何东方毓并不想理他。 “哦,对了,”姬如玄看向了他的肩膀,“你的伤势怎么了?” 哦豁,三杖都打在同一个地方,这要不是大庭广众之下,骨头都给他打断,人都给他打废啰。 伤筋动骨一百天。 一百天就好了。 可惜啊! 东方毓不答反问:“姬公子的腿怎么样了?” 他打姬如玄的一下用了内力,这条腿不废,也要疼上好一阵,想来很长一段时间,都能看到姬如玄拖着一条瘸腿,一瘸一拐的身影。 来啊,互相伤害呀! 姬如玄含笑看他,东方毓不闪不避。 四目相对,天雷勾动地火。 这时,顾嘉彦走过来。 两人同时挪开眼睛,姬如玄笑着对顾嘉彦喊道:“顾二公子,你好啊!” 那叫一个热情洋溢。 顾嘉彦想要装作听不到都不行了,转头去看姬如玄,结果一眼就看到挂在他腰间的玉佩。 这是姜扶光的三表哥戚言淮,在云南寻到的一枚水苍玉,仿佛太阳将升未升时,天边那一抹鱼肚白。 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 是姜扶光最喜欢的一枚。 “改天一起赛马啊!”姬如玄笑容满面,“当日在西山猎场,我可是对顾二公子的大宛马记忆尤深。” 被他一提,顾嘉彦不觉就想到,在西山猎场,姜扶光将烈焰马借给姬如玄的事。 心里莫名就有些憋屈。 这时,荣郡王走过来了:“你这个小兔崽子,腿都快瘸了,还不老实,马球会的彩头不想要了。” 王府小厮,牵着大宛马跟在身后。 高大威猛的大宛马,吸引了场中所有人的注意。 马匹通体玄黑,唯有马头到脖子上的鬃毛,是火红色,若是策马飞驰,火红的鬃毛如火如荼一般风中舞动,那画面肯定十分美丽。 大家不由露出艳羡的表情。 “哪能呢,”姬如玄一瘸一拐上前,接过王府小厮手中的缰绳,“要不是为了她(它),我哪能拼瘸了一条腿。” 荣郡王还挺喜欢这小子的:“听长公主说,你一直没寻到合适的坐骑,上次西山行猎,还是借了她的马,这匹马,不比长公主的烈焰差,倒是挺适合你的。” 姬如玄客客气气地道谢:“多谢郡王爷。” 这时,荣郡王妃走了过来:“宁嘉公主邀了会打马球的小姐们,一起打马球,长公主也在。” 荣郡王顿时来了兴趣:“今日有眼福了。” 姬如玄更是刷一下,双眼锃亮。 马球会继续开始。 红蓝对抗,以姜扶光为首的红方,对姜宁嘉为首的蓝方。 姜宁瑗想玩,但姜宁嘉不带她:“你骑术不太行,万一磕到碰到,算谁的?大家一起玩,是为了图一个开心,你一个事儿精,谁敢带你玩,别乐子没找着,倒惹了一身骚,自己一边玩去。” 姜宁瑗气得脸都青了,拉着同样骑术不好的姜宁柔去玩投壶。 女子打马球,不如男子那么激烈,却也别有一番风趣,女子身形娇柔,打球时舞动身姿,优美活泼,各显身手,当真是玉鞍初跨柳腰柔,看得场中一众男子目眩神迷,心折不已。 甫一开场,姜扶光就夺了先机,抢了头筹。 “好,这球打得好,”进球的一瞬间,姬如玄激动得大喊出声,“长公主好样的。” 仿佛进了球的人,是他。 看台上的众人,一言难尽地看向他。苏丹小说网 “哈,大家看球啊,看我做什么?”姬如玄顿时端正坐好,那叫一个君子端方,看得大家又是一阵无语。 东方毓面无表情,继续看马球会。 下一球,姜宁嘉抢到了先机,姬如玄更是紧张地站起来:“去打她的球杖,球杖一偏,一准进不了球。” 于是,姜宁嘉的球打偏了,气得回头,对他大吼:“你闭嘴!” “你安静一点,别打扰大家看球会。”荣郡王不禁抚额,当初他到底怎么会以为,姬如玄温润如玉,君子端方? “看球助威,这不犯规吧,”姬如玄和他讲道理,“方才我们比试时,看台上就很热闹的。” 他拿规则说话,荣郡王一阵语塞,那能一样吗?女子打马球重在参与,观赏性远比场中的比试,更有看头。 被他这么一闹,谁还能好好看球了。 第113章:一准能上天 球被蓝方抢到了。 姬如玄一看,这女得有点眼熟,叫顾什么来着,跟个猴儿似的,喜欢搔头弄腮,之所以记得一个‘顾’字,还是因为顾丞相的缘故。 姬如玄又坐不住了:“前面那个拿球的,就是个绣花枕头,你一冲,她一准害怕,把球拱手相让。” 顾令仪失球了,气得要命,扯着嗓子大喊:“这是犯规,这个球不算。” “你还是闭嘴吧!”荣郡王额上的青筋跳了跳,女眷打马球,他一个男人瞎凑合什么,彰显他比女子能耐是吧,也不嫌丢人。 姬如玄不服气了:“自己菜,还赖人,讲不讲道理了,我随便说一句,你就能丢球,那以后马球会就不设看台了,不让人观赛,就没人干扰你,你一准能上天。” 顾令仪气的眼睛都红了。 这下连顾嘉彦都忍不住,看向了姬如玄,之前还真没看出来,这位姬公子是如此‘奇葩逸世’,大庭广众之下,还能和女子吵嘴。 姜扶光也是一阵无语,眼神瞥了姬如玄:“你还是安静会吧。” 姬如玄嘴巴一闭。 得了,终于安静下来了,可算能安静地观赏球会了。 女子体力不如男子,打了半场,马球会就结束。 最终比分十一比九,姜宁嘉的蓝方胜,姜扶光个人进球七个,拿了本场个人排名第一筹,也算皆大欢喜。 荣郡王命人准备了个人第一筹的彩头,是一本难得的香经,显是一早就准备好了,也算投其所好。 太阳落山了,王府的侍女在花树上挂了各式各样的宫灯,侍女托着蜡烛,将蜡烛一支一支地送进花灯里。 十里桃林,花灯如昼。 男男女女、三三两两一起同游,穿梭在桃林里赏灯、吟诗、猜灯谜,互送花灯,仿佛有种今天是上元节的错觉。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桃林灯会,是为玩乐而设,大家都是世家子弟,懂规矩、知礼数,有各自的圈子,圈子里世交、亲戚,关系紧密,也不会做唐突的事,去损了自己的名声,伤了家族的教养,得罪了荣郡王。 辉煌的灯火下,姜扶光鬓发如云,丰颊雪肤,同一旁的姜宁嘉笑语时,容色嫣然,笑靥轻绽,更添几分明艳娇媚。 姬如玄不近不远地跟着,但凡姜扶光多看几眼的灯,他也免不了,要多看几眼。 姜宁嘉偏头瞧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姬公子跟了我们很久了。” “十里桃花,花灯如昼,人人看得,你怎知他不是在赏灯?”姜扶光眼睛微亮,看着面前一盏玉兔捣药的花灯,正要去取灯谜,一只手横过来,抢先一步取走了灯谜。 这只手指节修长,手背微微凸起筋络,姜扶光偏头看去。 姬如玄神色一讪,将灯谜还给了她:“你来。” 姜扶光展开了红笺,上面写着:“鸳鸯不独宿,打一中药名,并功能主治。” “合欢,”不待姜扶光猜谜,姬如玄已经揭晓了谜底,“《神农本草经》记载,合欢,味甘,入心、肝二经。” 他将【心肝】二字,连读在一起,有一种别样的意味。 姬如玄继续道:“合欢主安五脏,利心志,令人欢欣怡悦,有解郁、和血、宁心之功,主治心神不安、情志不遂。” 这是一味听名字就让人身心愉悦的药。 姜扶光淡淡道:“姬公子还真是博学。” “呃,”姬如玄表情一讪,讨好一笑,“合欢是一味草药,还能用于调香,所以就记下了。” 姜宁嘉取了谜底,揭晓正确答案:“……姬公子猜对了,这盏玉兔捣药的花灯,就属于姬公子。” 姬如玄从花树上取下花灯,递给姜扶光:“送给你。” 夜风徐来,花灯轻晃,正在捣药的玉兔,小脑袋一捣一捣的,两条长耳朵轻轻抖颤,神似在捣药,显得十分灵动。 “你自己留着吧。”姜扶光挪开眼睛,拉着姜宁嘉继续看花灯。 不远处的东方毓,见此情形,拎着一盏玉兔攀桂的花灯,从姬如玄身边走过。 越过他的肩膀时,东方毓顿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玉兔捣药花灯:“花灯挺好看的。” 不待姬如玄反应,他拎着花灯大步追上了姜扶光。 这个臭不要脸的东方毓,都跟了姜扶光一路了,浑然忘了,自己也是‘臭不要脸’其中一员的姬如玄,连忙跟上去。 “长公主,”东方毓将手中玉兔攀桂的花灯,递上去,“这盏花灯送给你。” 小玉兔憨态可掬,两条前腿攀着桂树,桂花枝上,黄色的绫纱绣了簇簇丹桂,十分别致。 姜扶光迟疑了一下,正要接过,哪知一只手横插一杠,接走了花灯:“哟,东方世子不喜欢这盏灯,我们换一换。” 是姬如玄。 东方毓面色微沉:“姬公子,请把花灯还给我。” “你刚才不是说,我的玉兔捣药挺好看的吗?”姬如玄不由分说,就将玉兔捣药塞进东方毓的手里,理直气壮道,“正巧,我也觉得东方世子的玉兔攀桂挺好看的,我们俩换一换,这不挺好的吗?” 东方毓被这歪理整得一噎:“我没说要换。” “嗳,”姬如玄一副我俩谁跟谁的表情,“都一起打过马球的人,跟我客气什么,花灯一换,你好,我好,大家好,岂不皆大欢喜。” 然而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真正欢喜的人,只有姬如玄一个,东方毓并不觉得欢喜。 他有些不悦,提醒道:“玉兔攀桂,是要送给长公主的。” 所以,你赶紧还回来。 “这样啊,”姬如玄连忙将玉兔攀桂递给长公主,“既然长公主喜欢玉兔攀桂啊,便送给长公主了。” 所以玉兔攀桂,到底算谁送的?饶是东方毓修养再好,也不禁沉了沉脸,朝长公主看去。苏丹小说网 姜宁嘉看看一脸殷切的姬如玄,再看看脸色微沉的东方世子,差点没笑出声。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是多么唯美,浪漫的画面啊。 偏就半路杀出个‘搅事棍’。 太煞风景了。 第114章:一见欢喜是你 姜扶光瞥了一眼递到面前的玉兔攀桂:“姬公子这么喜欢,就自己留着吧,我想要什么花灯,会自己取。” 说完,就拉着姜宁嘉走开了。 姬如玄拎着花灯,心里拔凉拔凉的,转头对东方毓怒目而视。 被搅了好事,东方毓怒在心头,也毫不示弱。 四目相对,电光火石。 附近的人见了,都要绕道走,走远了,还要回过头去,指点议论一番。 东方毓淡声道:“姬公子可以将玉兔攀桂,还给我了吧!” “不就一个花灯吗?还过不去了是吧,”姬如玄没好气地将玉兔攀桂递过去,一把拿过自己的玉兔捣药,“行,还给你。” 东方毓接过玉兔攀桂,灯下面的底座下,贴了两张小笺,不注意看,就会被忽略掉,毕竟底座那里,只有换蜡烛的时候,才会被人注意。 只见上面写着一行蝇头小字:“久别重逢,打一草药名。” 东方毓用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音量:“一见喜,又名穿心莲、苦草,有清热解毒、消炎、消肿止痛功用。” 一见穿心,相见皆是欢喜。 但穿心莲,又名苦草,却是一味苦到扎心的药,穿心本就以苦入心。 恰如这相思穿心过,却如苦草断肠。 从此,一见欢喜是你。 相思穿心亦你。 这时,姜扶光又在一盏鲤鱼灯前停下。 顾嘉彦正在附近,连忙凑过来:“你喜欢这盏灯?” “挺别致的。”荷叶灯座上,一条鲤鱼跃然其上,生动又活泼,确实很精巧,姜扶光还挺喜欢的。 顾嘉彦心中微动:“我要猜出来了,就送给你。” “好啊!”姜扶光含笑应下,顾嘉彦并不擅长猜谜,他十有八九猜不出来。 顾嘉彦取了谜语,展开红笺,“山顶一头白鸡角,剥来剥去都是肉,打一中草药名。”他眼睛一亮,露出笑容来,“这个我知道啊,不就是薤(xie偕)白嘛,又名山蒜,今天上山就挖了山蒜,荣郡王爷提过。” 姜扶光没想到,他真能猜出。 “薤白又名‘也白头’,”他记得荣郡王爷还吟了一首诗,顾嘉彦清了清喉咙,声音清朗,“明春相约艳阳里,无须风雪【也白头】。” 所以他记忆深刻。 “光猜对了药名还不成,”姜扶光看了看他手中的鲤鱼花灯,“功能主治呢?” “性味,辛、苦、温,”顾嘉彦记得荣郡王爷当时指着山蒜,说这是个好东西,“用于胸痹心痛。” 香药同源,姜扶光精通药理,不用看谜底,就知道他猜对了。 姜宁嘉揭晓谜底:“顾二公子猜对了,这盏花灯现在属于你。” 顾嘉彦取下花枝上的花灯,递给姜扶光:“送给你。” “谢谢,”姜扶光伸手接过,弯唇笑,“我很喜欢。” 十里桃花灼灼,三千花灯朦胧,氤氲烂漫的花灯下,英气焕发的少年,与光艳明丽美人‘深情对望’,是如此耀眼…… 耀眼到,刺得姬如玄眼睛疼。 他眯了眯眼,幽黑眼底,翻涌着未知的暗潮。 是啊,他怎么差点忘了,比起东方毓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同姜扶光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顾嘉彦,才是真的碍事。 姬如玄低头,看着手中玉兔捣药灯,他更喜欢叫‘合欢灯’,因为它的灯谜是‘合欢’,鸳鸯不独宿,味甘,入心肝啊。 他忽的绽开一抹讥诮的嗤笑:“顾嘉彦,是么?” 姬如玄站在灯火阑珊的花树下,夜色在他白玉一般的脸容,投下了一抹幽暗,丹红的唇,如血一般轻绽。 “真碍事。” ……苏丹小说网 赏花节过后,万寿巡田的卤簿,便下发到了各府,因为陛下临时改了主意,距离巡田日也不剩多少日子,家家都在准备出巡事宜。 各地的官员也都陆续进京朝贺。 姜扶光忙里偷闲,同大舅舅相约仙飨居。 “大舅舅,”姜扶光搁下手中的茶盏,抬眸,“您打算什么时候回岭南?” “巡田事毕就走,”戚凛风盘坐在毡席上,腿上搁了一把长剑,他拿着一条帕子正在拭剑,“南越异动越发频繁,一场大战,恐在所难免。” “云中国与边境屡有摩擦,”姜扶光神色凝重,“倘若与南越交战,戚家军恐将腹背受敌。” “倘若当年二弟,”戚凛风心中一痛,若二弟没有暴毙,想来如今也没有南越国了,“你如今临朝摄政,把持了朝中大势,倘若这一战在所难免,太尉府也没有后顾之忧,可以放手一搏。” “大舅舅,稍安勿躁,”姜扶光蹙了一下眉,“云中国的十一王子,不日将抵达南朝,万寿朝贡,同南朝继续建交,先看看他的态度,倘若能同云中国达成友好邦交,共同抗击南越,想来南越也不足为惧。” 戚凛风对此并不乐观:“云中国十一王子阁里思,是云中王皮罗耶最宠爱的儿子,生母是浪穹诏首领的女儿,也是皮罗耶的王后,浪穹诏同施浪诏是姻亲关系,阁里思身后,站了云中国的两个大部夷。” 西南六大部夷,邆赕诏、施浪诏、浪穹诏、蒙西诏、蒙舍诏、越析诏。 邆赕诏就是获得了浪穹诏,及浪穹诏背后施浪诏的支持,这才能建立云中国。 姜扶光面色微微一沉:“表面上看,阁里思在一众王子之间身份贵重,皮罗耶派他前来朝贺,显是对两国建交一事很看重,也表现了莫大的诚意,南朝自然乐于见成,可是阁里思本人有什么不妥?” 同聪明人讲话,往往一针见血,戚凛风颔首:“据我所知,阁里思为人嚣张跋扈,蛮横无理,欺男霸女的事没少干过。” 姜扶光轻轻蹙眉:“两国继续建交,应南朝为主,云中国为附,若是真心归依,不说做小伏低,便也要派一个谨慎的王子前来朝贺,方显对南朝的臣服之心,阁里思不仅身份贵重,又是这般性情,显是云中国想要在两国建交之中占据主动,许是来者不善。” 戚凛风面色凝重:“恐怕是了。” 第115章:云中国王子 “是因岭南形势严峻,父皇迫切希望同云中国继续建交,共谋伐越大计,所以,”姜扶光目光渐冷,语气透了一丝冰凉,“便以为,我南朝有求于云中国,想要利用共谋伐越一事拿捏南朝,趁火打劫。” 戚凛风摇摇头:“共谋伐越,与虎谋皮,并不可取,可陛下主张共谋伐越,朝中以顾丞相为首的一干中立派朝臣,也都纷纷支持,便连承恩公一派的朝臣,也不敢忤逆陛下,便只能冷眼旁观。” 最不支持共谋伐越的,是承恩公。 万一共谋伐越成功,太尉府扫除了南越大患,声威大震,长公主在朝中地位也将无可撼动。 但事关两国邦交大事,兹事体大,承恩公不敢忤逆陛下,也不愿同顾丞相,及他背后的中立朝臣们对上,干系实在太大了。 姜扶光猛然闭上双眼,再睁眼时,眼里一片冷然:“大舅舅安心应付南越即可,云中国并不足为惧,且不说四部夷才统一不多久,尚未归心,亦有蒙西诏、越析诏、蒙舍诏与之相抗,一盘散沙,且先看着吧。” 见她心中自有盘算,戚凛风心中一松:“对了,你三表哥近日也该回京了。” “阿兄回来了,”姜扶光睁大眼睛,显得十分惊讶,“这么大的事,您之前怎么没告诉我?” “哦,忘了。”戚凛风语气淡淡地,仿佛没当一回事,“你如今临朝摄政,看似风光,却也是如履薄冰,你三表哥回京,也能互相有个照应,免得那些宵小,还当我太尉府老弱病残,日薄西山,没人了。” 姜扶光心中感动,正要说话,轰隆隆的鼓声咚咚响起,一骑穿过长街,直奔皇城而去。 “云中国王子,进京朝贺了!” 永安街两侧已经乌泱泱一大片,挤满了前来看热闹的男女老少。 先接到消息的礼部官员,及鸿胪寺钱少卿,已经前去相迎。 过了一阵,数百个卫队手持长枪,腰佩弯刀,浩浩荡荡而来。 云中国人的衣饰与南朝有很大不同,白色的里衣,外面搭了黑色的斜肩单袖外袍,很有地方特色。 队伍中间,突兀地出现了一抬六人步辇,上面坐了一个年轻男子。 男子年约二十岁,鹰鼻鹞眼,面带凶相,矫健挺拔,黑色的斜襟单袖外袍上,绣了精美繁复的虎纹,云中国崇虎。 这人应是阁里思。 嘈杂的礼乐声中,一道冰冷的目光射过来。 阁里思高坐在步辇上,阴鸷的双眼,将她看了一个正着。苏丹小说网 姜扶光不喜欢他看人的眼神,充满了侵略感,令人很不舒服,相由心生,看来这个阁里思确实不是好相与的人。 身边的戚凛风道:“你如今临朝摄政,同阁里思打交道不会少,要当心。” 姜扶光颔首。 “这个阁里思,绝不是什么草包,而且他很,”好色,看着小侄女绝艳的容颜,戚凛风生生将这两个字给吞下去了,心里不放心,“总之,如无必要,不要同他接触太多,实在无可避免,身边要带着卫十二,卫四也要放在四周策应一二。” 虽然他并不认为阁里思有这个色胆,但小心无大错。 两人正说着话,姜扶光远远看到戚家的旗帜,正在迎风飘展,她睁大眼睛,嘴角翘了起来。 “是阿兄,”姜扶光转头看向了大舅舅,“您是不是早就知道,阿兄会同阁里思一行人一起进京?” 这才邀了她来仙飨居。 “嗯,反正顺路,顺便打探一下阁里思的底细。”云中国情势不明,一直是戚凛风心中的一颗大石。 姜扶光也待不住了,同大舅舅说了一声,便带着璎珞一起出了仙飨居,她今日只作寻常打扮,混在人群里,也无人识得她。 不一会儿,旗帜渐近。 戚言淮身穿金甲,坐在一匹棕色战马上,头上的红缨,在风中飞扬,人还没走近,就是一片耀目的闪闪金光。 他身材高大,眉眼俊秀,乍一眼看去,不像威风凛凛的将军,还当哪个不知人间疾苦的俊秀公子哥,偷穿了武将的甲胄。 姜扶光忍不住轻笑。 戚言淮懒洋洋地骑在马背上,漫不经心回首扫一眼身后,眼尾轻挑,目光跟刀子似的,突地一顿。 “阿兄!”人群中的姜扶光,对他招招手。 她向来不喊表哥,每回都喊阿兄,戚言淮猛地一勒马缰,马儿轻嘶一声停下,看到人群中亭亭玉立的身影,一时又惊又喜,一双桃花眼,立时变得温暖如春,表情也柔和下来了。 “你怎么来了?” 他比扶光大了三岁,因父亲在同南越国交战时,身染瘴疾,暴毙身亡,陛下同姑母穆贵妃,待他十分亲厚。 姑母甚至将三岁的他,接进宫中抚养,他从小就受孟太傅庭训。 扶光是他一手带大的,小时候逗她玩儿,稍大一点,就念书给她听,之后又教她读书写字。 直到八岁那年,外祖父将他扔进了军中,他忙着打熬身体,修炼武艺,学习兵法策论,同扶光相处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后来到了军中,更是一年半载也见不着。 从前跟在他身后,用软糯的声音,喊他“阿兄”的小阿琰,一眨眼就长大了。 姜扶光也在看戚言淮。 大约是因母妃身体不大好,她打小就懂事,性子也沉静乖巧,鲜少闹腾,阿兄带着她爬树、打鸟、放风筝。 渐渐的,姜扶光会同他撒娇,用软软的声音唤他:“阿—兄—” 玩累了,就赖在地上不起来,睁大眼睛,巴巴地看着他,伸出胳膊:“要阿兄抱我。” 后来惯得她脾气越来越大,阿兄读书的时候,她就直接扑上,摇他手臂:“阿兄,我要驾马马。” 阿兄不搭理她,她就一直摇他的胳膊。 摇得阿兄没法子,把书一丢,就趴在地上:“自己上来。” 她得意地骑在阿兄的背上,拍手大笑。 实在玩累了,她就趴在阿兄的膝盖上,把阿兄的腿当枕头,睡得直流口水,阿兄就这样保持着一个姿势,拿着书继续读。 第116章:逃不开的宿命 一起出去玩,她不想走路了,故意拖长声音:“阿——兄——我累。” 阿兄就把她抱起来,将她驾到脖子上,她张开双臂,高兴地大叫:“飞哟,飞高高,飞哟!” 阿兄后来去了军中,再后来上了战场。 …… 身边的亲卫翻身下马,戚言淮跃身上了亲卫的马,对姜扶光道:“上去,玛瑙认得你。” 姜扶光摸了摸玛瑙的鼻子,玛瑙温驯地蹭了蹭她,便想到三年前,阿兄寻了一匹难得的西域大宛马,让她取个名字。 她喜欢大宛马的眼睛,乌亮有神,就像玛瑙一样,就取了一个玛瑙,可想而知,被阿兄嫌弃了。 “好久没骑玛瑙了,”姜扶光翻身上马,玛瑙在原地踢踏了两下,“也有两年没见阿兄。” 两人并马而行,戚言淮目光温润:“阿琰,长大了。” “那当然,我都及笄了,”姜扶光偏头去看阿兄,弯起唇,“阿兄也变了许多。” “是吗?”戚言淮眉目含笑,有些吊儿郎当,“哪里变了?” “风神高迈,容仪俊爽,俊迈能文尚气概,”姜扶光眨了眨眼睛,笑得一脸打趣,“我刚才看到,街边有不少女子,对你扔香囊和手绢。” “少关注这些有的没的,”戚言淮一伸手,用力揉了揉她的发,将她一丝不苟的头发揉乱,“走,阿兄带你看好东西。” 姜扶光连嘴角都翘高了:“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 戚言淮驻守的地方,就是岭南与西南接壤一带,盛产各种珠玉宝石,他时不时会伪装一番,跑过去搜罗各种奇珍异宝给她。 “回去再说。”戚言淮微笑。 仙飨居二楼临街的另一个包间里,姬如玄正低着头,拿着生肉条喂游隼,游隼进食时,十分贪婪凶猛,将肉条撕咬进嘴里,大口吞食。 他想到方才临街一瞥,姜扶光偏头看戚言淮笑,那笑温软纯净,透着点小女儿家的欢欣,眉目间暖融融的,对戚言淮毫无保留的亲近。 从没见她这样娇俏可人的样子。 是那样柔软。 倘若她能对他这样温软一笑,便是百炼的钢,也甘愿化作绕指柔。 “少主,”黑衣人跪地,低头拱手,“阁里思进京了,下一步计划,要什么时候进行?” “不急,”想到兄妹二人,并肩而骑的画面,姬如玄目光一阵幽深,“先不要轻举妄动,我要仔细想一想。” 如若按照原计划,云中国同南朝势必交恶,姜扶光身为摄政长公主,也会很难做。 “可若没有这一步计划,北朝那边的一切布局,都没法进行。”黑衣人忍不住抬头,“您是不是,已经忘了来南朝的目的?” “没有,”姬如玄一抬手臂,游隼振翅,飞出了窗外,灰蓝色的身影,顿时无迹可寻,“杀姜扶光,打破朝廷平衡局面,令承恩公府同太尉府两虎相斗,搅乱南朝局势,摧毁戚氏,扶姜景璋这个废物上位。” “在北朝发动兵变,屠龙斩虎,让俞氏族人重返朝堂,替那些为俞氏、为皇太子流血牺牲的人报仇雪恨,”他用力闭眼,再睁开眼睛时,眼里一片清明,“吞并南朝,统一南北。” 他甫一出生,就被太史令算出大天命,是预言里,统一南北,扫平蛮夷,创下不世千秋功业的大地人皇,是结束南北数百年的分裂局面,实现大统一格局的千秋圣主。 为了这个预言,他一出生就不容于他的父皇, 俞氏族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无数人前赴后继,甘愿为他赴死。 张成显是一个,但还有更多人,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正在流血牺牲。 这是他欠下的血债。 他必须完成使命,才能还清这一切。 “远在西北素叶城中的俞氏族人,以及数以千计,为了您发配素叶城的犯官家眷,三万俞家军的亡魂,日夜哀嚎,”黑衣人声音沙哑,低下头,“他们都盼望着,预言中的那一天,盼望着这天下不必再有战火,不必再有颠沛流离,不必再有妻离子散,不必再有十室九空……” “想死,”姬如玄陡然伸手,一把扼住他的脖颈,他满眼杀意,唇边却吮着一丝笑,“我成全你,如何?” “呃,”黑衣人生生被他扼在颈间的一条手臂,从地上拎起来,双腿悬空,脚落不到实处,令他整个人都被巨大的惊恐俘虏。 五指微微用力,指节发出轻微的喀啦声,姬如玄笑容扩大:“孤,向来不喜欢多嘴的人。” “殿、殿下,”黑衣人整张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白眼外翻,他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声音,“饶、饶命。” 姬如玄喜怒无常,前一秒还在笑,下一秒,就能捅你一刀。 你甚至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杀你。 “饶你一命,”姬如玄扬着唇角,笑意加深,“也不是不可以。” 黑衣人没觉得死里逃生,被他笑得,连汗毛都要竖了起来:这疯子笑得有多好看,杀人的时候就有多狠。 他喜欢笑着杀人。 “到底跟了孤许久。”姬如玄笑意稀薄了一些,丹红的唇,鲜红得有些吓人。 “殿、殿下,”黑衣人瞳仁颤动,眼中迸出希望的神采,“求殿下,再给属、属下一次机会……” 跟了殿下许多年,殿下还是顾念旧情的。 “嘘。”姬如玄抬起修长的指节,放到唇边,示意他噤声,“孤,还真舍不得杀你。” 黑衣属下以为自己逃过一劫,激动得热泪盈眶,恨不得以后为殿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你是不是以为,孤要说这句?”姬如玄似笑非笑。 黑衣人一脸错愕。 “跟孤这么久,”姬如玄却猛地一收五指,唇边吮笑,声音狠戾,“还胆敢僭越、犯忌?!” 阴晴反复的话,令黑衣人眼中的希望,被用力碾碎、黯淡。 接着他眼睛发红,神色带了癫狂:“姬如玄,皇太子殿下,吞并南朝,统一南北,成为千秋圣主,是您的使命,更是您逃不开的宿命。” 他面容诡异,连声音也变得狂热,说出来的话,仿佛这世间最恶毒的诅咒一般。 第117章:憋着坏主意 “太子殿下,您和南朝长公主,此生注定此消彼长,天生对立,你们迟早有天会走向对立面,戚氏会因你而亡,穆贵妃因您而死,南朝因你而覆灭,你们会成为不死不休的敌人。” “你们是宿命的仇敌。” “她是您完成使命的垫脚石。” “你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 “杀了我吧!” “能为您的千秋功业流血牺牲,属下虽万死,亦不悔矣。” “……” 姬如玄五指用力一收,屋里传来‘喀嚓’声。 癫狂的声音,戛然而止。 黑衣人猛地瞪大眼睛,嘴里涌出鲜血,眼里的神采黯淡无光。 身子软绵绵倒地,没了气息。 “孤,不信命,”姬如玄慢条斯理地擦拭,手中并不存在的鲜血,笑,“只信自己。” 金宝围观了他杀人的整个过程,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跟在公子身边多年,金宝最怕的就是,他一边笑,一边杀人,末了还一边擦着手上存在或不存在的鲜血,笑着对他说:“处理干净。” 金宝哆嗦着声音:“奴婢,誓死追随殿下,助殿下完成大业。” “起来,错的不是你,跪什么?”姬如玄将手中的帕子碾碎,转过身,“只要你们别碍事。” 金宝战战兢兢地起身。 “哦,对了,”姬如玄下意识,要去拿悬在腰间那枚‘暾将出兮’的圆佩,手指刚要碰到玉佩时,又蹙了蹙眉,将手指收回,“我要的龙涎香,什么时候能送来?” 金宝陡然松了一口气,这才惊觉,背心泛着一阵阵凉意:“前往大食国的商队,要月底才能返回。” 姬如玄没说什么,走出仙飨居,灿烈的太阳,落在他的面上,他顿足抬首,不禁想到姜扶光骑在马上,同戚言淮并肩而行。 她偏头含笑,阳光似是对她格外钟爱,将她白玉般的肌肤,照得一片晶莹剔透,面颊上,一抹醉人的嫣红,比桃花林里的桃花朵朵,还要更娇艳。 “碍眼的人,还真多呢。”他自顾自道。 …… 戚言淮歪在椅子上,大手支着额头,手肘撑在案上,闭目在听府里的长史喋喋不休地说了这两年京中发生的事。 足足说了半个时辰。 “这丫头,如今是长本事了,”戚言淮坐直了身子,眼里透了一丝笑意,接着那笑意,渐渐冰凉,“被欺负成这样,半句也不提。” 长史头皮发麻,便想到,长公主五岁时,陛下破例让长公主入‘尚书房’,同皇子们一起受孟太傅庭训。 三皇子同‘尚书房’里其他人,一起孤立公主。 三公子从城外护军营里回来,得知了这件事,把所有参与者,都打得鼻青脸肿。 他还恶人先告状,跑去找陛下:“姑父,三皇子欺负妹妹,简直枉为人兄,传出去实在有损他嫡皇子的气度,伴读各人妄自尊大,有藐视天家之嫌,不过陛下您别生气,我已经把他们给揍了一顿,念在他们初犯的份上,您就饶了他们这一次吧!” 陛下哭笑不得:“敢情这恶人好人,尽让你一人当了。” 消息传开之后,有孩子挨揍的人家,气都不打一处来。 孤立公主,这没打没骂,也没欺辱,没得实质的把柄,也不是什么大事,便是陛下知道了,还能怎么着? 陛下也要脸,怎好跟孩子计较什么? 况且,这事是三皇子带头,陛下要恼,那也是恼三皇子。 关他们孩子什么事? 凭啥打我家孩子? 讲不讲理了? 可是,戚言淮也才八岁多,都是差不多大的孩子,技不如人,活该被打,还能怎的? 陛下要脸,他们难道就不要脸,还能去和一个八岁的孩子计较不成? 没准这事还是陛下指使干的。 事已至此,他们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家里器重的孩子被打成了‘猪头脸’,非但不能追究,还要‘感谢’戚言淮,在陛下面前‘说情’。 “明天是朝会日,我正好要进宫拜见陛下。”戚言淮站起来,一手抱胸,一手搓着下巴,在屋里来回踱步。 一看就知道在憋着坏主意。 等到第二日,戚言淮一早就进宫,见了南兴帝。 南兴帝正要临朝,见到他十分高兴,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两年不见,都比朕高了半个头。” 戚南风暴毙不久,妻子张氏就回了娘家,没多久就远嫁了。 恰逢阿穆失子,他就做主将三岁的戚言淮接进宫里陪伴阿穆,以慰她丧子之痛。 戚言淮这小子是他看着长大的,不是亲子,更胜亲子。 “小时候,我个头长得比同龄矮,您可没少笑话我只长心眼不长个,个头矮,还一肚子坏。”戚言淮一脸吊儿郎当,也没个正形。 南兴帝听得哈哈大笑:“你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暂时吧,”戚言淮也说不准,“外祖父在京中荣养,大伯父和我大哥也不放心,就让我回来照应。” “给你找个差事如何?”南兴帝仿佛在同他聊家常。 “行叭,”戚言淮还一脸老大不乐意,“我这才刚回来,一个个就不行让我歇几天再提差事?” 南兴帝没好气道:“你这小子,不给你找点事干,你一准能上房揭瓦,朕还想清静几天呢。” 这小子,从小就不让人省心一天。 戚言淮无语了。 “皇城司六校中尉孙成虎被革职,职位还空着,你补了这个职位如何?”扶光在皇城司的眼皮子底下遇刺,是孙中尉失职。 况且,扶光如今临朝摄政,也该在皇城司培植自己的人手。 “别别别,”戚言淮连连拒绝,“我们戚家的男人,还是适合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皇城司也忒没劲。” 戚家可以功高盖主,却不能染指皇权,陛下想要在皇城司为扶光培植人手,可以挑选其他人胜任。 旁人求都求不得来的职务,他还嫌弃,南兴帝也是无语。 “行了,朕知道了,”南兴帝摆摆手,“神卫护军营的吴中尉,其父曾是戚老将军麾下,后来战死,朕念及其父忠烈,恩恤他入了神卫护军营,朕明日就拟旨,将他调到皇城司,任六校中尉。” 作话小剧场~ 第118章:脚趾头抠地了 南朝在京郊设下‘置军校场’,称‘护军营’,是练兵屯军的场地,除护卫洛京安危外,也接受调派,如护送、押运、驰援战事等,护军营里表现好,可以选入皇城司,甚至是羽林卫。 神卫护军营,是其中一个营所,置军五万,设将军一人,中尉四人。 都是中尉,但皇城司中尉,比护军营中尉位高权重,这已经是平步青云了。 戚言淮暗暗琢磨,吴中尉同太尉府同气连枝,进了皇城司后,定是唯扶光马首是瞻。 “至于你,”南兴帝没好气地看他,一天天地给他出难题,“你之前领的是安西将军的职务,秩从三品,皇城司中尉,官职降了半级,却是明降暗升,天子近臣,不算辱没你,可你瞧不上,朕念你安定西南有功,便封你骁骑将军,秩正三品,掌神卫护军营,如何?” 戚言淮来了精神,连忙单膝跪地,拱手谢恩:“臣,戚言淮,谢陛下隆恩。” 皇城司再风光,可权利都是皇家的,规矩还大得很,手里掌兵才心不慌嘛,这才是扶光最有力的后盾。 做人嘛,不能光看虚名。 还是要重实际。 “行了,朕也该临朝了,”南兴帝看到他就头疼,“去陪陪你姑母,你姑母许久没见你,定会十分高兴,不过,”他话锋一转,眼睛一瞪,“朕可警告你,你姑母身体才好,可不能闹腾她。” 戚言淮陪着穆贵妃,逗得她笑容满面,直到玉竹过来禀报,太极殿散朝了,他这才起身:“姑母,我改日再进宫看你。” 穆贵妃温柔笑道:“我命人准备了你喜欢的糕点,你带回去吃,京里不比岭南,要小心一些。” 戚言淮浑归浑,但在穆贵妃面前,浑似拔了牙的老虎,说什么都愿意听。 戚言淮慢悠悠地踱步出宫,在午门外面停下了。 等了不到一盏茶。 上朝的文武大臣们,陆陆续续出了午门,戚言淮看到年近五十,老当益壮的承恩公,拔腿就走上前去。 长随脑袋一麻,不知道这位爷又想干嘛,连忙跟上去。 “承恩公,请留步。”戚言淮拔高了音量。 准备各回各家,各找各娘的文武大臣,听到这一声呼唤,连忙顿住脚步,不看不知道,一看是戚言淮,顿时也不急着走了,纷纷等在原地,准备吃瓜看热闹。 承恩公眼皮重重一跳,沉着脸问:“安西将军,唤我何事?” 戚言淮才回来,新的任命旨意没有下达,安西将军的职务,也还没有卸除。 这可是陛下名副其实的‘干儿子’,三皇子搁他跟前,都要退一射之地。 “听闻承恩公在北边打了胜仗,威名赫赫,令北朝臣服我朝,”戚言淮一上来就给他戴高帽,表情那叫一个敬仰钦佩啊,没有半点勉强,“小子远在西南边境,听了您的事迹后,对您的佩服,那叫一个滔滔江水,绵延不绝……” 承恩公没有被夸的自得,只有沉默的尴尬。 “……我祖父打了一辈子的仗,都没做到的事,让您做到了,”戚言淮连气也不带喘一下,夸人的话也不带重复,愣是把承恩公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现在我最景仰的人,是您。”苏丹小说网 他表情夸张,语气更夸张,戏班里的角儿,都没他能说能演。 四周的文武大臣们,看向了承恩公。 就问您尴是不尴尬。 承恩公尴尬的,脚趾头都抠地了。 “承恩公,请受我一拜。”戚言淮像模像样地,给承恩公下拜。 承恩公一脸拒绝,来不及阻止,就眼睁睁看着他先拜了,他被迫接受了这一拜,瞳孔都缩了几下。 果然! 拜完了,戚言淮接着话锋一转:“您这么厉害,就看在我这么崇拜您的份上,就指教一二呗。” 承恩公是一脸拒绝,好话都叫他说完了,大庭广众之下,指点一个‘景仰’他的后生,这没毛病。 承恩公不想答应:“这里是午门处,乃皇城所在。” “别啊,”戚言淮一脸赖皮,“姑父向来疼我,他一定不会介意,没准姑父知道我向您讨教,还会专门在此处划下演武场所。” 承恩公头都大了,这小子今天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可是他真不想和一个毛头小子比武啊,嘴里说是指教,可究竟怎么回事,在场谁不是一门清呢,不论是赢还是输,都有损他的威严。 “安西将军,是否有些太狂妄。”承恩公忍不住沉下脸。 “我有娘生,没爹教,从小就是一个浑人,”戚言淮一副吊儿郎当的表情,“不如承恩公今日就大发慈悲,给我当一回爹,教训一下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浑儿子?” 场中顿时一声哄堂大笑。 人群中的戚凛风,脸都黑了,额上的青筋一抽一抽地跳。 这种浑不吝的泼皮,就问谁能应付得了? 承恩公不想“喜当爹”,看到了戚凛风:“戚骠骑,你也不管管安西将军?” “我又不是他爹,”戚凛风木着脸,“他认谁当爹,谁管去。” 场中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承恩公憋红了脸,是骑虎难下背,答应不行,不答应也不行。 “看在你是我爹,又一把年纪的份上,”戚言淮双手握拳,脚底轻碾了碾地面,已经摆开了阵仗,“不孝子,就让您三招。” 场中笑声一片,承恩公的脸彻底黑了:“不需你相让,尽管放马过来吧。” 戚言淮也没想让他,抡起拳头向承恩公砸去。 叫‘爹’叫得挺响亮,打起‘爹’来,更是毫不手软,众人不禁一阵无语。 承恩公打定主意要教训一下这个狂妄无知的黄毛小子,出拳也是毫不留情。 双方你来我往,瞬间斗了十来招。 拳脚碰撞时不停响起闷响,令人心惊肉跳。 “砰!” “砰!” “……” 一下,一下,又一下! 两道身影,势如雷霆重重地撞击在一起。 一击之下,承恩公退了小半步,戚言淮却不退反进! 又是一拳砸上—— “有两下子。”承恩公硬接了这一拳,不禁手臂发麻,心中一凝,他神色又郑重了几分。 第119章:还敢威胁他 “尊老游戏,终于结束了!”扭了扭脖子,戚言淮骨缝里“咔嚓咔嚓”的声响,传进了在场每一个人耳中。 竟产生了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承恩公听到“尊老”这两个字,一阵气血翻腾,差点被当场气死。 下一瞬,戚言淮身体爆出强大的爆发力,已然欺身上前,一把揪住了承恩公的衣襟,反手往地上重重一砸。 “唔——”承恩公被重重抡在地上,喉咙里发出闷响。 四周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息声响。 没想到戚言淮下手会这么狠。 承恩公是真吐血了。 “承恩公,你老了,”戚言淮蹲在地上,似笑非笑地看他,“这南朝的江山,还得交给我们年轻人来守卫。” 此言一出,在场的文武大臣们,眼神不由一阵闪动。 这一战,承恩公威严尽失。 姜扶光看着这一幕,前不久还在宫宴上不可一世的承恩公,像一个垂暮老人,倒在地上吐血,发冠松散,藏在头发里根根银发,也露了出来。 阿兄还真是胆大妄为。 父皇又该头疼了。 “过来。”戚言淮冲她招招手。 “阿兄,”姜扶光走过去,抿着嘴轻笑,“父皇让你过去呢。” 刚才还不可一世的戚言淮,顿时垮脸叹气,午门距离太极殿,就这么一点距离,消息早传进陛下耳里,用膝盖想也知道,陛下肯定要训他了。 姜扶光看着阿兄,一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背影,显得格外视死如归,格外悲壮,忍不住噗哧一笑。 这时,荣郡王引着阁里思进宫拜见陛下,阁里思进京后,是荣郡王负责接待。 还没走远的文武大臣,纷纷上前寒暄。 阁里思看到不远处的美人儿,在阳光下光莹夺目,美得宛如日出云散,璀璨华光倾洒而下。 “那位美人儿是谁?”阁里思忍不住舔舔唇角。 荣郡王看向了姜扶光,眼里透了一丝特别的深意,郑重道:“是护国长公主,如今临朝摄政,很受陛下爱重。” “原来是贵国公主,”阁里思笑容一深,意味深长道,“果真是美若天仙,气韵不凡。” 想到父王后宫里,便是最得宠的王女,仍旧是父王拉拢部夷的工具,沦为男人的玩物,也没什么不同。 “那是当然,”听他这般夸赞,荣郡王不由哈哈大笑,“护国长公主,是陛下最宠爱的小女儿,生母是尊仪的贵妃娘娘,外家戚氏,乃我南朝第一武将世家。” 他仿佛闲聊一般。 阁里思却听者有心,觉得这位荣郡王,是在暗暗警告他,心中不由一阵冷笑,有些不以为然。 他身为云中国王子,生母是王后,兄长是王位继承人,将来整个云中国,都握在他们兄弟二人之手。 他在云中国就没人敢对他说一个“不”字。 甭看南朝国力强盛,那都是唬人的。 南越国同南朝屡屡交战,南朝这边不止一次修书父王,请父王派使臣南上,共谋伐越大计,父王一直不曾理会,南朝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现在是南朝有求于云中国。 还敢威胁他。 给脸了。 “哦,是吗?”阁里思笑容一淡,语言神态里难免透了几分轻慢,“护国长公主家世不凡,我倒想认识一番,便有劳荣郡王代为引见。” 荣郡王面露难色:“这贸然引见,于礼不合。” “我此番前来,是要同贵国商议友盟一事,护国长公主既然临朝摄政,想来此事也越不过她,迟早也要认识的。”阁里思语气傲慢,脸上带了跋扈。 荣郡王听出他话中隐含的威胁之意,有些不悦,可他这话也确实在理,也不好在这件事上同阁里思理论什么。 姜扶光等在午门外,没等来戚言淮,反而等来了带阁里思进宫拜见陛下的荣郡王。 近处看,这位长公主翟衣凤冠,珠玉加身,三重衣的领襟处,小露了一截笋一般的玉颈,脆弱的白颈,一直延伸至衣领深处,比西南最美的翡翠白玉,还要莹润诱人。 阁里思眼中不觉透了几分痴迷。 天边高升的太阳,照亮了她绝艳的容颜,肌肤胜雪,厚重的翟衣下,玲珑的身段,更显得柔弱可欺。 “长公主殿下,安好。”阁里思上前揖了一礼。 阁里思长得很高壮,几乎能与姬如玄一较高低,浑身透着一股压迫感。 姜扶光不喜欢他露骨的眼神,赤条条的,她略一颔首:“阁里思王子,幸会。” 阁里思听着清冷的声调,顿时酥了半边身子,满脑子都是她一腔清冷声音,雌伏他身下,化为销魂魅音时的情景。 他最喜欢征服这种清冷美人。 “我初来乍到,不知长公主可否拔空,尽一尽地主之谊,让我领略一下南朝风光。”阁里思看着她,眼里透着兴趣。 “很抱歉,”姜扶光露出歉意的表情,“过些日子,陛下要去万寿巡田,命孤陪驾,这几日,孤要准备巡田事宜,没时间陪同阁里思王子游玩。” 她话锋一顿,仿佛没有注意到,阁里思越来越阴沉的脸色,看向了一旁荣郡王,“荣郡王是孤的王叔,有他陪同,阁里思王子定能宾至如归。” “是么?”阁里思脸色越来越难看,“我原打算顺带了同长公主商谈两国友盟事宜,现在看来,长公主似乎对此事并不感兴趣。” 镇守岭南,同南越国交战的,可是她外家戚氏,她应该才是最关心两国邦交大事的人。 就不信她不上钩。 姜扶光面色平静:“王子大约不知南朝的礼制,两国友盟这等大事,需由陛下安排,孤万不能,僭越朝纲法度。” “好,很好。”阁里思面色阴沉,拂袖而去。 荣郡王给了姜扶光一个大拇指,这才大步跟上。 姜扶光看着阁里思远走的背影,面色微微沉下,阁里思公然拿两国友盟一事威胁她,如同儿戏一般,这可不像要与南朝交好的样子。 此时,南书房里。 南兴帝得知,戚言淮把承恩公打了,气得七窍生烟,戚言淮一来,就指着他的鼻子教训。 第120章:他想碰瓷我 “承恩公到底是功臣,你就不怕御史台弹劾你,骁骑将军不想要了,神卫护军营也不想去了是不?” “我都认他当爹了,”戚言淮满脸不以为然,还理直气壮,“御史台还想咋滴?还能管人家当爹的,指教儿子不成?” 南兴帝简直啼笑皆非,这弹劾的折子还真不好写,总不行掐头去尾,那不又成不尽不详了么? 简直浑出了新高度。 南兴帝哭笑不得,额上青筋止不住地跳:“那你怎么还把人往地上抡,就不能打轻一点,给他留点面子么?” “他可是征服过北朝的男人,但凡我出手轻一点,就是对他的不尊重,”戚言淮振振有词,歪理说得比正理还有道理,“就是对他的亵渎。” 南兴帝头都大了:“打得人直吐血,还有理了?我派了太医过去,太医说受了内伤,要养一阵子才能好。” “这不可能,”戚言淮瞪大眼睛,一脸无辜,“陛下,我有理由怀疑他想碰瓷我。” 威名赫赫的承恩公,被一个十八岁的毛头小子,打成了重伤,想来承恩公也不愿向外声张的吧! “他肯定知道陛下要给我安排一个好差事,”戚言淮振振有词,“故意碰瓷我,让御史台弹劾我。” 逻辑还真是无缝对接,说得挺像那么一回事,如果不知道这事是他自己挑起来的,他差点都要相信了。 为什么戚言淮能浑到人人不敢惹? 那是他不光浑,还能浑得没下限,有逻辑,打人前还要先认个爹,就问谁能这样干? “你,”南兴帝脑子阵阵发晕,指着他的手指都在抖,“你就说,这事该怎么着吧!” “陛下您息怒,”戚言淮连忙上前扶着他坐下,殷勤的倒了一杯茶递上前去,“多大点事,看在他给我当了一回爹,指点了我一回,我回头,一定备上厚礼,亲自登门致谢慰问,定不会让您为难。” “噗——” 南兴帝一口茶来不及往喉咙里咽,听到他说要登门【致谢】时,生生就喷了戚言淮一脸。 这臭小子,唯恐天下不乱。 这到底是在气人,还是在气人,他怀疑戚言淮这一上门,承恩公还能不能活到今年冬天都悬乎。 “臭小子,你给我老实待着,”南兴帝没好气瞪他,在南书房里来回踱步,苦思冥想,只好道,“回头,朕命张德全准备一份厚礼,你同张德全一起去看望承恩公,记住,一定要向承恩公道歉,不然我让戚老将军打断你的狗腿。” 张德全眼皮重重一跳,表示一点也不想同戚三公子去承恩公府。 “行叭。”戚言淮浑不在意。 “不把这事摆平了,骁骑将军别想要,神卫护军营也别想进。”南兴帝担心他乱来,又出声警告。 “知道了,知道了。”戚言淮摆摆手。 看他这敷衍的态度,南兴帝血气一下一下地冲向脑门,正要发作,就听到外头小德子过来通传:“陛下,荣郡王带阁里思王子过来拜见。”憾凊箼 得亏这不是他儿子,要真是,一顿打不死,两顿打死,南兴帝深吸一口气,缓下了怒火:“快滚吧!” 可除了没有皇位继承,这护犊子样,跟亲儿子有什么区别? 戚言淮慢悠悠地出了午门,就看到姜扶光等在午门外面。 “阿兄,”姜扶光仰头看他,黑亮的眼里,仿佛盛满了光,“我们一起出宫。” 戚言淮皱了一下眉,大步过去:“太阳这么大,等我做什么,脸都晒红了。” 姜扶光摇摇头:“我不热。” 兄妹俩肩并肩,有说有笑,到了马车处,一抬眼,就看到马车旁站了一个人。 是姬如玄! 姜扶光脚步不由一顿,赏春节过后,有许多日子没见他了。 戚言淮偏头看她:“怎么了?” 姜扶光正要开口。 “长公主。”姬如玄快步上前,腰间的玉佩一晃一晃,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戚言淮听到声音,挑了挑眉,抬眸看去,第一眼就看到这人腰间戴了,他去岁命人从西南带给阿琰的玉佩。 “你怎在这里?”姜扶光看了一眼他腰间轻晃的玉佩。 第121章:心怀鬼胎 糟啦,姜扶光缩了缩脖子。 她也知道将阿兄送的玉佩转赠给姬如玄,有些不妥,当时也挺犹豫的。 可是,姬如玄眼巴巴看着她,她想着,阿兄送了她许多东西,光是玉佩就有许多枚,送一枚,应该没有关系吧,鬼使神差就答应了。 姬如玄正要说是长公主送的,就见长公主缩着脖子,像只小鹌鹑,仿佛明白了什么,连忙道:“一个朋友送的。” 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这样就没法追究了吧。 “朋友啊,”戚言淮意味深长,看了两眼姜扶光,“月白水苍玉,世所罕见,你这个朋友当真大方啊!” 姜扶光把头埋到了胸前,恨不得捶一捶自己的小脑袋,她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怎么就答应了这个要求。 “原来这么贵重啊,”姬如玄握紧了玉佩,仿佛生怕被抢回去似的,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惊讶神情,“那我改天,一定要准备一份郑重的回礼,好好谢谢她才行。” 戚言淮难得被噎了一下,水苍玉世所罕见,他一个冷宫废太子,没见过,认不出来,多正常个屁啊! “呵,”这还打蛇上棍了是吧,戚言淮冷笑一声,“我听说,姬公子骨头硬,不巧,我这人骨头也硬,生平也最欣赏骨头硬的人,改日我们一起比划比划,看谁的骨头硬?” 这是要揍他的节奏?姬如玄低头看了看腰间的玉佩,勉为其难地答应下了。 行叭,为了保住‘定情信物’,挨一顿,就挨一顿吧。 男人嘛,被打几下,又不会缺胳膊少腿,顶多就是躺一阵子,他又不是躺不起,没准还能混上苦肉计,搏一搏长公主的关心呢。 他眼睛不由锃得一下亮了,仿佛一扇新世界的大门,正在缓缓向他开启。 姜扶光这才意识到,事情大发了,赶紧低头认错:“阿兄,我错了。” 戚言淮假装没听到,上前拍了拍姬如玄的肩膀:“姬公子,果然是个爽快人。” “过奖,过奖。”姬如玄笑得一派温良。 两人哥俩好,看着彼此笑得那叫一个相见恨晚,心怀鬼胎。 直到姬如玄满眼含笑,目送兄妹二人上了马车。 “阿兄,”姜扶光扯着戚言淮的袖子,见戚言淮没有拒绝,胆子立时大了,得寸进尺地抱住他的手臂,“我知道错啦。” “哦,”戚言淮偏头看了一眼被她晃来晃去的手臂:“错哪了?” “我不该将你送给我的玉佩,送给姬公子。”姜扶光眨眨眼睛,露出讨好的笑容。 又来,这谁能抵得住,戚言淮扶了扶额头。 “阿兄,你别生气嘛,”姜扶光一边晃着他的手臂,一边撒娇,声音又娇又软,“我真的知道错了,姬公子帮了我很多忙,我一直没能好好谢他,心里挺过意不去的,见他喜欢这枚玉佩,这才送给了他。” 这还是姬如玄第一次向她讨要东西。 她当时是挺犹豫的。 可心里一想,一枚玉佩比起姬如玄对她的帮助,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大舅舅他们,每年都会从岭南捎许多东西回来给她,珠玉宝石都是一箱一箱的。 为此,她还特地开了一间首饰铺子,铺子里每季度的营收,全部用于军需购买,送去岭南。 于她而言,这些东西着实不算什么,只是图个新鲜和精巧罢了。 一些郑重的礼物,她才会格外珍视。 “我还能不知道你。”东西送了便送了,反正也不是多重要,就是水苍玉难得一些罢了。 他在意的是这个吗?! 戚言淮一脸拿她没办法的表情:“说吧,你和姬如玄究竟是怎么回事?” 两人你来我往的,他就站在一旁,却浑似没有旁人一般,搞得他差点以为自己不是人。 “我们是朋友。”姜扶光解释。 “你和顾嘉彦是青梅竹马,两人一起长大,”戚言淮不动声色地看她,不错过她脸上任何表情,“怎么不见你,同他也这么亲近?” “那怎么能一样?”姜扶光下意识反驳,“他是顾相的二公子,同他走太近也不合适。” “姬如玄还是北朝质子,你一个南朝长公主,和质子往来就合适了?”戚言淮目光微深,看她的眼神带了几分探究。 姜扶光不由一窒。 “就因为他帮了你许多,你便觉得,他可信?”戚言淮目光犀利,“阿琰,你不是这样的人。” “可是他……”救过我的命,姜扶光抬起头,在戚言淮循循善诱的目光下,险些脱口而出。 “你们之间有秘密,”戚言淮叹了一口气,目光微暗,“小阿琰长大了,同别的男人有了,连阿兄也不能知道的秘密,真让阿兄伤心啊。” “阿兄,我,”姜扶光低下头,低声道,“外祖父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去岁冬天,他甚至连行走都有些困难,我很担心他。” “还有母妃的病,若不是姬如玄助我请了玉衡子,替母妃诊治,我竟不知道,母妃多年来受病痛折磨,不能生养,竟是,是被人暗害。” 戚言淮的神色渐渐凝重,他镇守西南边境两年不曾回京,每回收到的家书,都是报喜不报忧,也并不清楚,祖父的病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 姑母的病情,大约是陛下故意遮掩,他甚至毫不知情。 阿琰什么都好,唯独一样,就是太重感情。 姬如玄一样样戳中了她内心最重要,也最柔软的地方,这才渐渐地化解了她的防心,对他给予了信任。 “以后,”戚言淮将她揽到胸前,“有阿兄在。” 祖父如今龙行虎步,每日练枪虎虎生威。 姑母身体也大好了。 嗯,看在阿琰把他当朋友的份上,揍他的时候,就勉强揍轻一点,从躺三个月,改成躺一个月吧。 姜扶光连忙转了话题:“阿兄一直征战在外,身体肯定积瘀了不少暗伤,一定要好好调理,丹参丸固本培元,我还向玉衡子讨要了药酒方子……” …… 姬如玄目送马车渐行渐远,脸上的笑容也一点点稀薄,一脸死了爹娘的表情回到北苑。 作话小剧场~ 第122章:谁要吃醋了 金宝跟在他身后,皮子都绷得紧紧的,愣是不敢惹他。 到了午膳时候,姬如玄闻到了一股奇怪的酸味:“这都什么玩意?” 金宝将一盘花生放到桌子上:“老醋花生。” “西湖醋鱼。” “葱醋鸡。” “醋溜菘菜。” “老醋烧肉。” “醋椒汤。” “怎么全是醋?”姬如玄脸都黑了,重重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谁要吃醋了,就不能整点正常的吗?” 金宝理直气壮:“这不是担心您没胃口,吃不下东西,整点醋给您开开胃吗?” 姬如玄额上青筋止不住地跳:“我可真是谢谢你全家。” 这个伴从是真不能要了,不然他迟早有一天会被气死。 “我全家都在地狱里待着呢,”金宝盛了一碗醋椒汤,摆到公子面前,“活着不好吗?干嘛连鬼都不放过,多损呐。” 这到底是什么品种的奇葩,姬如玄直接给了他一双死鱼眼。 金宝催促他:“您怎么不吃?难道是醋放少了,还是没什么胃口?要不我再整一碗老醋过来?” “不吃了,”闻着一屋的酸味,能吃得下去才怪,姬如玄把凳子推得哐当响,嚷嚷道,“气都气饱了,还吃什么吃。” 金宝叹气,摊手,一脸没辙。 这时,外间有个小厮,一直趴在门边探头探脑,眼珠子贼溜乱转。 姬如玄有气没地出,一眼盯过去:“从我一回来,你就跟在我屁股后面,还没完没了是不,滚滚滚,烦死了。” 小厮大呼冤枉,您打从一回来,就摆了一张‘生人勿近,死人勿惹’的阎王脸,我一个小鬼,哪敢往您跟前凑啊。 犹豫了一下到底要不要滚? 金宝一看这不是守门的小厮吗?连忙问:“可是有事要禀报?” 小厮点头如蒜捣:“长公主府派人送了东西过来……” 话还没说完,姬如玄就迫不及待地问:“东西呢?” 小厮一指不远处案上的盒子。 姬如玄连忙过去,打开了盒子,除了滋养肝血,芳香燥湿,清热除烦的香药,还有一坛药酒。 姬如玄打开药酒,一股浓郁的芳香扑鼻而来,连忙喝了一口,滋味醇厚甘美。 他眼睛一亮,正要再喝几口。 小厮连忙阻止:“长公主交代,这药酒是以荆山石钟乳酿酒,加三十三味香药材泡制,有散风祛湿,舒筋活络,通血利脉,每日最多一杯,对习武之人可获大补大益,不可多用。” 金宝想到了天水香,想到了院子里飘荡的铺盖:“造孽哟~” 斜眼一看,他家公子抱着酒坛子,笑得跟个大傻子。 姬如玄嘴里吃着醋,心里美滋滋的:“长公主果然人美心善,改日我一定要好好谢谢她。”苏丹小说网 …… 第二日,张德全备了一份厚礼,同戚言淮去承恩公府探望承恩公,顺便道歉。 “让他滚。”承恩公顿时连药也喝不下了,气得直哆嗦。 想他堂堂国公,被一个黄毛小子当众挑衅也就算了,还被当成破麻布袋子往地上抡,他不要面子的吗? “可是,”福安面露难色,硬着头皮道,“他是跟着张公公一起来的。” “陛下这是在护犊子呢,”承恩公气得眼前阵阵发黑,身子直哆嗦,“让张公公过来敲打我,想让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福安不好说,陛下未必真是这个意思,许是单纯让张公公带安西将军过来道歉,毕竟也是国舅,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但国公爷正在气头上,这话也不好多说。 承恩公压根不想见戚言淮,可陛下的面子,却不能不给,只得让人将二人请进了府中。 等张公公和戚言淮被请进大堂,承恩公已经穿戴整齐,除了面色有些苍白,瞧着不似受了重伤。 也不排除,承恩公为了面子故意装相。 戚言淮这人浑归浑,却是个能屈能伸的,道歉的时候做小伏低,把诚意摆得十足,这令承恩公心里好受一些。 张德全抹了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人也轻松了许多。 可这一口气,还没松下来,他就知道了,戚小公子这人要是不犯浑,他就不是戚言淮。 “昨日在午门外,感谢承恩公大发慈悲,给我当了一回爹,”戚言淮还客客气气地揖身下拜,“小子,受教了。” 多损呢。 承恩公气得捂住胸口,眼睛一黑,人就晕过去了。 “太医,”亏得张德全有先见之明,带了太医登门,连忙掐尖了嗓子,“快,快过去给承恩公仔细诊诊。” 大堂里一阵兵荒马乱。 承恩公可算没事,张德全赶忙带戚言淮出了承恩公府,担心再待下去,老当益壮的承恩公,还能不能活到明天太阳升起都有点悬。 两人一起出了承恩公府大门。 张德全在前面。 等戚言淮跟在后面出来时,门童‘哐当’一声,用力关上大门,像送瘟神一样,把人轰出了府门。 戚言淮一走,承恩公立马睁开眼睛,大吼一声:“简直欺人太甚。” 匆匆赶来的林弦照,也是双拳紧握。 “既然他不仁,”承恩公面色阴沉,“就休要怪我不义。” “父亲?”林弦照有些不解。 “我接到消息,阁里思王子贪花好色,似对姜扶光产生了兴趣。”承恩公露出老谋深算的神情。 林弦照心中大骇:“消息是否可靠?” “自然可靠,”承恩公眯了眯双眼,“陛下主张同云中国共谋伐越,顾相一干中立朝臣们,也都大力支持。” 他重重一叹,仿佛已经看到了,扫除南越大患之后,太尉府重振声威,权倾朝野,长公主摄政专权的画面。 可他不能阻止。 多年来,他把持兵部,掣肘太尉府,打压身在岭南的戚家军,戚家军积弱不振,他是最清楚的。 倘若今天阻止两国共谋伐越,将来岭南战事出了差错,陛下兴师问罪,承恩公府首当其冲。 他也不想同顾相,及朝中那些中立朝臣们对上。 “阁里思王子,是王后所出,兄长乃王位继承人,身后站了浪穹诏、施浪诏两大部夷,”承恩公眼中透着阴冷,“我正愁该如何拉拢阁里思,让阁里思支持三皇子,这不机会就送上门来了?” 第123章:万寿巡田 既不能阻止两国共谋伐越,那就选择对当下最有利的局面。 拉拢阁里思就很有必要。 “可是,”林弦照心中有一股强烈的不安,“陛下宠爱长公主,是不可能让她远嫁和亲。” “我只想借机对阁里思卖个好,”承恩公冷声道,“没有我们的帮助,阁里思对长公主再垂涎,也不可能如愿,我助他心想事成,事成之后,他同意让三皇子参与和谈,陛下便没有理由,继续禁足三皇子,三皇子得了云中国的支持,立储一事,也该定论了。” 此次和谈,是为了共谋伐越,姜扶光便是再不甘心,但为了镇守岭南的戚氏一族,也不会出面阻挠,立太子一事,就顺理成章了。 林弦照蹙眉:“阁里思怎会为了一个女人,就答应支持三皇子?” “你不了解男人,”承恩公笑得颇有深意,“一个贪花好色的男人,对他们来说,这世间没有任何事,能比得上思之若狂,求之若渴,一亲芳泽,尤其还是,堂堂南朝护国长公主,享受的,不仅仅是颠鸾倒凤的欢愉,更是征服的快感,亦是满足他身为一个男人极致的虚荣。” 林弦照有些厌恶:“陛下若是知道了……” “长公主失了名节,遮掩还来不及,又怎会告之陛下?”承恩公不以为然,“她还丢不起这个脸。” “万一……”林弦照始终觉得不妥。 “没有万一,”承恩公警告地盯着他,“便是陛下知道了,又能拿阁里思怎样?” 他话锋微顿,接着又继续道: “阁里思不是普通的王子,他身后站了两大部夷,南朝与南越屡屡交战,此时若再同云中国交恶,镇守在岭南的戚氏,势必要腹背受敌,两面夹击,便是戚氏骁勇善战,还能打得过两国联合?” “陛下不可能为了长公主,就弃江山社稷而不顾,而长公主便是为了戚氏满门,也不会将此事闹大,这个哑巴亏他们吃定了。” 林弦照低头不语。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承恩公叹了一口气,“我听说,荣郡王在赏花节上,没少撮合长公主和东方毓,这必然是陛下授意,东方毓也对长公主大献殷勤,想来巡田事毕,陛下就该赐婚了。” 林弦照心中一凛,倘若婚事成了,三皇子就永无翻身之日。 “牺牲一个长公主,我们不仅手攥了长公主的把柄,令长公主投鼠忌器,还能搅黄了她和东方毓的婚事,获得阁里思的支持,令三皇子顺利册立太子,一箭四雕,”承恩公看着他的眼睛,“何乐而不为。” 储位之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不能妇人之仁,林弦照被说服了。 “我们的机会来了,”承恩公意味深长道,“但凡巡田,祭祀这等,要在行宫举行的大事,一般不允携带私卫。” 行宫是帝王出行时居住的宫院,为了陛下安全,任何人不允携带私卫,违者以谋害陛下论处。 这就好比,官员进宫能带私卫,带刀兵吗? 当然不行! …… 四月十七日,是陛下钦定的巡田日,南兴帝独带了贵妃娘娘去南郊,朝中文武大臣们陪同。 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来,陛下是借了巡田之名,带大病初愈的贵妃娘娘出来散心。 贵妃娘娘荣宠不衰,安西将军戚言淮,啊不,应该改叫骁骑将军了,他打了国舅承恩公,竟还封了骁骑将军,掌神卫护军营。 谁说太尉府日薄西山? 分明是如日中天。 巡田第一日,要举行躬耕礼,陛下穿了一身褐色短打,贵妃娘娘一身蓝布麻衣,像寻常夫妻一般,下农田劳作。 这个时节,农作物已经播种下地,唯有大豆还能继续种。 南兴帝拿着锄头,在耕好的农田里挖坑。 贵妃娘娘就挽着一篮子大豆,一边往坑里扔大豆,一边用脚将坑埋好。 文武大臣及家眷们,也不能干看着,纷纷换了粗布衣裳下地劳作,争取比陛下和贵妃娘娘干得快,干得好。 姜扶光也换了一身深青粗麻衣裳,一头青丝用花布围着,以两枚木簪固定,其余首饰全部拆下,正要下地干活。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我帮你挥锄头。” 姜扶光一抬眸,就看到姬如玄一身青灰短打,扛着一把锄头,嘴里还叼了一根狗尾巴草,大步向她走来。 她正要回答。 “长公主,”东方毓也走过来了,“我帮你挖地。”苏丹小说网 两人几乎同时,走到她面前。 姜扶光不禁抚额,这两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要碰一起,就免不了一阵剑拔弩张,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有仇。 戚言淮靠在一棵歪脖子树上,看得直乐呵,眼睛不经意一瞥,看到顾嘉彦也扛着锄头走过来,只差没拍腿大笑。 东方毓和顾嘉彦,倒也没什么。 就是这个姬如玄—— 一个质子对扶光大献殷勤,是挺正常的,只是他对扶光是不是有点殷勤过头了? 旁人只当姬如玄要攀附护国长公主,可他总觉得有些不对。 莫非他也对扶光…… 不,不可能! 他一个质子,便是有这等心思,也不敢表露出来才是,真要让人知道了,也不用等陛下收拾了,他先一步阉割了,可还行? 这样一想,戚言淮淡定了。 转头观察了姬如玄,他确实对扶光挺殷勤的,但比起东方毓的克己复礼,顾嘉彦的难为情,他显得格外坦荡。 看样子,确实是他想多了。 此时,戚言淮对姬如玄不了解,也不知道还有一种可能,纯粹是姬如玄太不要脸,或是脸皮太厚,死皮赖脸?! 眼见顾嘉彦也走过来了,姜扶光一脸无语。 “户部安排了人挖地,我们一起。”姜宁嘉上前拉走了姜扶光。 姜扶光总算松了一口气。 两人走远了一些,姜宁嘉凑到她身边:“怎么样?被两位绝世美男围着献殷勤的感觉如何?” 姜扶光十分不优雅地白了她一眼:“你试试。” “我倒是想试,”姜宁嘉摊摊手,唉声叹气,“但也要有人配合才行啊!” 第124章:非她不娶 姜扶光见她一脸欠抽的表情,伸手去挠她痒痒,姜宁嘉最怕痒,尖叫一声跳开。 姜扶光一走,留下两人顿时怒目互视。 东方毓简直烦透了姬如玄,每回都坏他好事,他也不认为,姬如玄对长公主存了什么龌龊的心思。 曲水流觞上头戴牡丹花,丢人也是真丢人。 马球会上不讲武德,缺德也是真缺德。 一瘸一拐地向长公主讨要东西。 十里花灯夜,更是一副皮赖样,强行同他换花灯。 试问哪个男子,会在喜爱的女子面前,这么不讲究? 不说要克己复礼,至少也不能没脸没皮吧! 东方毓思前想后,觉得姬如玄单纯就是‘损’。 连自己人的球都抢,多损啊! 姬如玄也是恼极了东方毓没皮没脸,时不时就往姜扶光跟前凑,摆出一副雍容矜贵,谦和有礼,实则勾引人的做派,心里指不定怎么龌龊。 他最烦这种公子哥。 表面上装得金玉其相,骨里头却是败絮其中。 东方毓真要喜欢姜扶光,当初在西山猎场,怎么不见他大献殷勤,往姜扶光跟前凑? 还不是因为,当时承恩公势大吗? 如今,三皇子被禁足,承恩公府大势将去,贵妃娘娘病愈,姜扶光临朝摄政,他倒献起殷勤来了! 呵~ 这些世家公子,永远将家族权势摆在第一位,甭管什么时候,都要权衡利弊一番后,再做选择。 说他有多喜欢姜扶光,他是半点也不信。 于东方毓而言,姜扶光是利益权衡之下的选择。 两人都看彼此不顺眼,四目相对,新‘仇’旧‘怨’,仿佛干柴烈火一般,噼里啪啦地燃烧。 “姬公子,”这人实在太碍事了,东方毓决定同他谈谈,“毓,自知不曾得罪过你,你为何频频同我过不去?” “你是没得罪我,”姬如玄冷笑一声,“我只是单纯看你不顺眼。” “姬公子这是什么意思?”东方毓沉下脸来,他本也没将姬如玄放在眼里,只是他质子的身份有些麻烦,加之长公主待他又十分礼遇,这才同他客气了几分,可这个姬如玄未免太不识相,还真是蹬鼻子上脸。 “讨厌你们这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姬如玄冷哼一声,毫不客气道,“通俗一点来讲,就斯文败类。” 东方毓反唇相讥:“我可以认为,姬公子是出于嫉妒?” 姬如玄身为一个质子,想要‘金玉其外’也难。 “我会嫉妒你,”姬如玄都气笑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改态度,突然对长公主献起殷勤来。” 东方毓内心有一种被戳破的狼狈:“那么姬公子呢?你为何一直对长公主献殷勤,总不能和我一样,是对长公主有意吧!” 初来京时,他确实满心权衡,可那是在没见到长公主之前。 后来,他对长公主确实有意。 反观姬如玄对长公主献殷勤的目的,能有多单纯? 还不是为了攀附长公主。 姬如玄心中一窒,被东方毓戳到了痛处,他不能承认对姜扶光有意,在世人看来,他一个卑微的质子,对长公主所有的殷勤,都是出于攀附。 他甚至不能反驳,更不能光明正大的表露,自己对姜扶光的心意。 因为他的身份,对姜扶光来说是一种亵渎。 他的沉默,被东方毓认为是默认:“我还以为,姬公子能有多高贵。” “你得意什么,”姬如玄勾唇,笑容里带了点恶意,“就目前看来,你在长公主心里,恐怕还不如我这个质子吧。” 东方毓也被戳到了痛处,不由一噎。 姬如玄满脸挑衅,来呀,互相伤害呀! “姬公子,东方世子,你们……”顾嘉彦挠挠头,围观了他们吵架的整个过程,半天也没插上话,眼见这二人越来越得劲,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打扰一下,“有很多人在看你们。” 东方毓虎躯一震,装作若无其事一般,扛着锄头走了。 姬如玄更是满不在乎,扛着锄头挑了一个距离姜扶光比较近的田头,一抬头,就能瞅到人的那种。 只留下顾嘉彦一人,看着东方毓的背影,不由失神了。 赏花节过后,顾嘉彦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东方毓的心思,匆匆寻了父亲。 “父亲,儿子想要尚公主,请父亲成全。”顾嘉彦跪在冷硬的地面上,看着两鬓发白的父亲,满脸执拗。 顾相把玩着手中的玉珠,胡须微动:“那么,你想要尚哪位公主?” “是护国长公主,姜扶光,”顾嘉彦语气坚定,定定地看着父亲,“儿子同她一起长大,从小就青梅竹马,儿子心悦她,此生非她不娶。” 顾相低头喝茶。 一旁的顾夫人,却满眼担忧地看着他。 “你想要尚长公主,也不是不可。”顾相没有一口回绝,还很认真的答回。 “父亲。”顾嘉彦眼里划过一抹喜色。 “等贵妃娘娘怀胎生子,陛下改嫡立庶,”顾相起身走到他的面前,将他扶起来,“否则,陛下也不会允你。” 顾嘉彦一脸茫然:“为什么,儿子同长公主有竹马之谊,心仪长公主,陛下向来疼爱长公主,怎会不同意?” “娶了她,丞相府就彻底站到了长公主一面,”顾丞相叹了一口气,“那么,将来谁来保障皇帝的利益呢?” 顾嘉彦浑身巨震。 “嘉彦,你要记住,丞相府是中立派,是要保障皇帝的利益,”顾丞相艰难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长公主临朝摄政,是为了平衡朝局,但长公主绝不可专权摄政,这是乱朝之象。” 贵妃娘娘若有子,他会毫不犹豫,支持废嫡立庶。 但贵妃无子。 将来这天下不管由谁来继承,保障皇帝利益,平衡朝堂争端的,始终是丞相府。 “嘉彦,”顾丞相怜悯地看着他,“陛下很中意东方世子,等巡田事毕,陛下大约就要为长公主赐婚了。” 顾嘉彦如遭雷击,十分不解,心里还存着微小的希望:“可是长公主临朝摄政,又怎么能远嫁登州?” 第125章:是真学到了 “东海侯正值壮年,东方世子想要承袭爵位,还要许多年,”顾丞相坐回去,端起茶杯却不喝,“长公主倘若不愿远去登州,便长住洛京长公主府,也使得。” 南朝唯一越级封长的护国长公主,其尊贵仅在帝后二人之下,只有别人迁就她的份,东方毓能得长公主眷顾,那是他的福气。 顾嘉彦声音艰涩:“父亲支持姜景璋?” 他对姜景璋不说有多了解,却也知道,姜景璋空有才能,却心胸狭窄,自私偏激,没有容人之量。 这样的人,真能成为一个明君吗? “是也不是。”意料之外的答案,“你也不是三岁小孩,须知这个世界,从不能是黑即白,权利的争斗,往往看重结果。” 说白了,就是在不影响朝堂大局之下,坐山观虎斗,谁赢了,就支持谁,将来新帝登基,仍旧需要中立派维护自己手中的权力。 中立派维护的是皇权,又何尝不是自己的利益? 顾嘉彦没法指责什么,他失魂落魄地回到书房,看到摆在书案一旁的鲤鱼灯笼,便想到赏花节当日,送予姜扶光的那一盏相似的鲤鱼灯。 “山顶一头白鸡角,剥来剥去都是肉,打一中草药名。” “薤(xie偕)白。” “薤白,又名【也白头】,明春相约艳阳里,无须风雪【也白头】。” “性味,辛、苦。” “用于胸痹心痛。” 顾嘉彦满嘴苦意,生平头一次尝到了心如刀绞的滋味,他却没有‘薤白’,来治他的胸痹心痛。 “顾公子!”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叫唤,顾嘉彦如梦初醒,转头看去。 姜宁柔俏生生地站在他身后。 一身浅灰色的粗麻衣,也丝毫不掩她亭玉柔美的风姿:“我平常深居简出,认得的人不多,能不能和你一起?” 顾嘉彦张了张嘴,正要拒绝。 顾令仪就凑过来:“二哥,你不是也没找到一起做活的人么,就同宁柔公主一起吧,她身子娇弱,同不认得的人一起,我也不放心。” 顾嘉彦也不好拒绝了,只好点头:“可以。” 姜宁柔显得十分高兴,轻踮了一下脚后跟,笑容显得温婉娇媚:“那我就先谢谢顾公子了。” 太阳渐渐升高。 南兴帝终于扔下锄头,文武大臣及家眷们,终于松了一口气,就在他们以为自己终于可以结束劳作,就眼睁睁看着,陛下走到贵妃娘娘身边,接过贵妃娘娘手里的篮子。 “天气太热了,你上去休息,”南兴帝见她脸都晒红了,在阳光下,呈现了一抹健康又美好的嫣红,是他盼了许多年的明媚,“剩下的活,我来帮你做。” 穆贵妃许多年没出这么多汗,身上有些黏糊难受,可心里却十分畅快,她从袖中取了蓝帕,微微踮起足尖,抬手帮陛下拭汗:“陛下辛苦了。” 她眉眼盈盈含笑,是那样娇媚动人,南兴帝心中震动久久不能平息:“你大病初愈,不要累着了。” “好。”穆贵妃收起帕子,含笑应下。 帝妃二人旁若无人一般,公然秀恩爱,酸了在场不少人,难怪陛下不带皇后娘娘,美曰其名是,让皇后娘娘在京中,接待陆续进京朝贺的大臣。 旁人都在关注陛下这边,唯有姬如玄是真学到了。 他一把扔下锄头,就凑到姜扶光跟前:“我来帮你。” 就不由分说,拿过她手中的篮子,扔豆子,填坑,忙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稍慢了他一步的东方毓,暗骂姬如玄鸡贼,看到田埂上置了茶水,连忙走过去,倒了一杯茶送到姜扶光面前。 “长公主忙活了许久,喝一杯茶,歇歇吧。” 姜扶光确实有些渴了,便没有推辞:“多谢东方世子。” 姬如玄气哼哼地,用力将大豆甩进坑里,用脚埋好了,还气呼呼用力踩了两下。 躺在歪脖子树上的戚言淮,看得噗哧直笑:“喂,你把大豆踩得这么严实,它要怎么发芽。” 姬如玄没理他,不就两颗大豆嘛,不发芽就不发芽呗。 “这片地种好后,户部会有人专门进行划分,种子发芽后,统计各人的发芽、成活、长势情况,以及收成,种得好会有嘉奖,种得不好,少不得也要被训斥、惩罚,太差的,甚至还会被免官。” 你当躬耕礼是闹得玩? 每年因为种植不理想,被免官者不知几凡,瞧瞧这些养尊处优的大老爷们,到了田里,谁不是把自己当牛使,不敢有丝毫怠慢? 坏了!姬如玄立马蹲到地里,用双手刨开踩得严实的土,将大豆从土里挑出来,重新种好。 他起身抬眸,就见姜扶光和东方毓正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歪脖子树上的戚言淮,笑得肚子疼。 冒犯了兄弟,我以后再也不会怀疑,你对我妹子心怀不轨,想要将你阉割了,这就是一个棒槌。 躬耕礼时,要吃粗茶淡饭,体会民间疾苦,南兴帝以身作则,文武大臣及家眷们,也都上行下效。 午膳在君臣同苦,却其乐融融的过程中结束。 回到院中不久,姬如玄就拎着一个包裹,鬼鬼祟祟地过来找她。 “你怎么来了?”姜扶光睁大眼睛。 “这不是想着,你中午肯定没吃饱,给你弄了点吃的。”姬如玄大步走进凉亭里,将包裹打开。 “是富贵鸡,”姜扶光眼睛一亮,接着又问,“躬耕礼期间,不允私自开火,富贵鸡怎么来的?” “我去山下百姓家里,借了火。”姬如玄将荷叶打开。 浓郁的香味勾得姜扶光食指大动。 姬如玄扒开鸡腹,从里头取了一个布包,是脂光油亮,每一粒米都染成了金黄色的米饭。 他拿着小刀,将鸡肉剔在荷叶上:“快吃吧!” 碧粳米晶莹软糯,吸饱了鸡肉油脂鲜香,越嚼越香,看起来很油腻,吃起来却一点也不腻人。 “姜扶光,”姬如玄托腮看着她,“你想嫁给东方毓?” “三皇姐年满十八还没出嫁,我现在考虑这些,还为之尚早,”姜扶光没有正面回答,“你问这个干嘛?” 第126章:我长得超好看 父皇属意东方毓,打算让她先同东方毓培养感情。 至于赐婚,父皇大约会在巡田事毕后,询问她的意思,届时寻个借口,推脱一番,也不是什么问题。 东方毓还要在京里留一段时间,父皇也不会急于一时。 “哦,”姬如玄咧嘴一笑,虽然猜到了这个结果,但听到她亲口说,还是蛮开心的,“就是随便问问,我也觉得婚姻大事应该慎重,你也才及笄不久,这么早就订亲嫁人,也不合适。” 姜扶光深以为然:“南朝这边风气还是很开放,未婚女子可以随意出门游玩,但订亲之后,就要守许多规矩,麻烦得很。” 姬如玄笑容一深:“而且吧,我觉得东方毓不适合你。” 姜扶光将米饭咽下,这才问他:“连父皇都觉得他同我是天作之合,你为什么觉得他不适合我?” “像长公主这么好的女子,当然要许一个一心一意,真心待你的人,”嗯,比如我,姬如玄振振有词,不遗余力地给东方毓穿小鞋,“东方世子再优秀,那都流于表面,西山行猎时,陛下时时将他带在身边,意思够明白了吧,可他却对你多有避讳。” 姜扶光敛下眼睫,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权利场上,谁又不是时刻在盘桓利弊,计较得失,观望局势,以免行差错步,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https:/ 她亦是如此,又有什么资格去介意旁人? “长公主,”姬如玄声音清朗如玉,不带一丝玩笑不恭,“你不应该是旁人权衡过后的选择。” 我都为了你,把自己全盘推翻了,计划要干的事,一件也没干成,还倒贴上了。 最后! 戚老将军身体好了。 贵妃娘娘病好了。 姜扶光救了。 三皇子被禁足了。 承恩公府大势去了。 …… 想着这一事事,一桩桩,姬如玄不禁抚额,用力搓了一把脸。 也行叭! 反过来想,他是不是可以助南朝覆灭北朝,统一南北?。 反正北朝灭不灭,他也不在意。 “你才是选择的那一个。”所以,选我吧,我长得超好看,身材超棒棒,还能为你拼命。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姜扶光。 正在吃饭的姜扶光,猛然抬眸,姬如玄正在看她,目光专注,神色认真。 姬如玄突然凑上前去。 眼里映出他渐渐变大,填满了她整个眼眸的身影,姜扶光不由一阵心慌意乱,脖子下意识就要后仰。 “别动。”姬如玄出声阻止。 “你,你干嘛?”姜扶光鬼使神差般,僵坐不动,颤动的眼眸里,映出他放大的脸,距离自己那样近。 她轻颤了一下眼睫,敛下双目,看到姬如玄的鼻子,几乎同她的鼻尖碰到一起,潮湿的呼吸,似有若无地交织在一起。 姬如玄突然伸手,从她面颊上拿下了一粒米饭。 是方才猛然抬头时,不慎沾到的。 她面颊一热,连忙低下头。 “东方毓,他、不、配。”姬如玄一字一顿道。 过了片刻,姜扶光才低声“嗯”了一声,算是认同了他的话,之前她不曾想过这些,方才听姬如玄一说,心里确实有些不喜。 给情敌穿小鞋成功的姬如玄,心情超好:“晚上想吃什么?” “烤鱼。”上次在赏花节上,姬如玄烤的鱼就很好吃。 “那不成,晚上要吃清淡一些,”姬如玄想了想,“山下的百姓家里,有养羊,我去弄点羊乳,给你做一个羊乳山药羹,不仅美容养颜,还助眠。” 北朝老皇帝后宫,有一个宠妃,每日过午不食,保持鲜嫩的身材,晚上临睡前,要用一碗羊乳山药羹。 他对女人不感兴趣,只远远看了一眼,确实保养得很年轻。 当天晚上,姜扶光吃到了姬如玄送来的羊乳山药羹,奶香的甜羹,带了炒杏仁的清香,吃起来不带半点腥膻,反而弹滑爽口,她从前没吃过,简直惊为天人,还特地问姬如玄要了方子,打算以后每日临睡前吃一碗。 夜里,也不知道是劳作了一天有些累,还是羊乳山药羹确有助眠奇效,总之姜扶光睡得很好。 第二日,穆贵妃要在行宫举行亲蚕礼。 姜宁瑗气得脸都红了:“历年来的亲蚕礼,都是由母后主持,穆贵妃一个妾,也能爬到母后头上作威作福。” 亲蚕礼由皇后主持,率领众嫔妃及内外命妇,祭拜蚕神嫘祖,并采桑喂蚕,以鼓励国人勤于纺织的礼仪。 “这是陛下的旨意,您还是忍一忍吧。”半夏吓了一跳,亏得这是在私底下,不然叫人听了去,公主恐怕就要步三皇子的后尘。 姜宁瑗气不过,忍不住直跺脚:“父皇也太偏心了,这都到了四月,还办什么亲蚕礼,摆明了抬举穆贵妃那贱人。” 历年亲蚕礼都是在三月,办一个月,从祭礼到布织,从孵卵到躬桑,要经过长达二十余天的时间。 与之一比,今年的亲蚕礼,就只走一个流程,跟玩儿似的。 可就是这明显的抬举行为,才叫人更震惊。 半夏连忙提醒她:“您快消消气,临行前,皇后娘娘再三交代,让您谨慎些,万不能闹性子,凡事也多忍一忍,尽量避开穆贵妃母女俩。” 宁瑗公主只能愤愤咬牙,还在闹性子:“我不去。” “哎哟,我的公主喂,亲蚕礼是国礼,但凡今日来了行宫的女眷,除了病得起不来,就是爬也要爬去,”半夏吓得脸都白了,“您可别在这儿犯糊涂,这要让陛下知道了……” “那你就说,我病得起不来了,我才不去看那贱人得意的嘴脸,恶心死了。”姜宁瑗打定主意就是不去。 半夏好话说尽,总算是把人劝住了。 清早,穆贵妃身穿鞠衣,亲率内外命妇,去南郊的先蚕坛,内外命妇无不叩首相迎,不敢有丝毫不敬。 春草离离,碧树成荫,林间云雾迷蒙,殿宇掩映,有一片朱墙绿瓦的建筑群,院内多植桑树,即为先蚕坛。 护驾官员候在先蚕坛外。 穆贵妃先去‘先蚕神殿’,拜嫘祖,完成祭礼,随后去‘蚕室’观蚕。 第127章:亲蚕礼 “请贵妃娘娘前往采桑园,行躬桑礼。”礼部的官员上前道。 穆贵妃挽着黄色的箩筐,领着内外命妇,一边唱采桑歌,一边采下桑枝上最嫩的叶子。 她一身鞠衣,色如鞠尘,像桑叶始生,穿梭在桑林间,鲜妍的宛如枝头春芽,焕发生机。 采桑完成后,穆贵妃率众人返回蚕室,将采好的桑叶洗净、擦拭,阴干、切碎、喂蚕。 至此,躬桑礼才算完成。 下午还要举行缫丝礼,用手抽丝。 还有布织礼。 亲蚕礼进行了一整天,傍晚才结束。 四月,正是桑椹成熟的季节,采桑园里的桑树,有专人侍弄,自是长得极好,紫黑色的桑椹果挂在枝叶间,在阳光下,显得饱满诱人, 穆贵妃提着篮子,去采桑园采桑椹果。 礼部的官员连忙上前阻止:“娘娘,不可啊!” “为何不可?”穆贵妃含笑轻问,“亲蚕礼已经结束,可有哪一条礼法明文规定,是不可采桑果的?” 礼部官员哑口无言,从前都是三月行亲蚕礼,那时桑叶始发,桑果还未成熟,自然没人去采摘桑果。 但今年因春搜一事,亲蚕礼没有如期举行,一直拖延到了四月下旬,正是桑果成熟的日子。 “你看这些桑果遍生枝头,饱满喜人,这是风调雨顺,才有的丰收盛景,”穆贵妃浅笑怡人,声音不急不缓,“此乃陛下仁治,德被天下之硕果。” 礼部官员大为叹服:“贵妃娘娘所言极是。” 众人见贵妃娘娘在采桑果,纷纷拎着篮子加入。 姜扶光有些好奇:“母妃,您采这么多桑果做什么?” “做桑椹蜜膏,”穆贵妃语气微顿,这才道,“近日你父皇偶犯头疼,桑椹蜜膏可以缓解头疼。” “很严重吗?”姜扶光有些担心。 “太医说,是常年疲劳所致,要忌操劳,少思虑,多休养。”穆贵妃也是这阵子,才知道陛下每犯头疼,“好在你如今临朝摄政,你父皇倒是轻省一些,这些日子头疼缓了许多。” 姜扶光放心下来。 “多采一些,再酿些桑椹蜜酒,”穆贵妃又笑,“夏秋两季,喝桑椹蜜酒滋阴养血,生津润燥,还能乌发养肤,你虽然还年轻,却也要好好保养身子,可别像你父皇,把身子也操劳坏了。” 说起这个,她语气有些低沉。 所谓的南朝盛世,是陛下通宵达旦,批奏折到天明,勤于政务所功,许多事,她或许真应该放下了。 “是,”姜扶光挽着母妃的手臂,笑容欢欣,“儿臣领命。” 南兴帝在行宫,一直等到傍晚,仍不见穆贵妃回来,就带着护卫亲临了先蚕坛。 守在先蚕坛外的官员们,连忙跪了一地。 直到太阳快要落山,夕阳的余晖,将天地染成了一片金黄。 南兴帝忽听到一阵莺燕笑语,他抬眸看去—— 穆贵妃从先蚕坛走出来,一身鞠衣,在金黄的阳光下,宛如鲜嫩的叶芽,俏立枝头,正同身边的姜扶光有说有笑,母慈女孝的画面,十分美好。 “陛下,”穆贵妃看到他,微微一笑,“你来啦。” 南兴帝大步上前,握住她的手:“亲蚕礼顺不顺利?怎这么晚才出来?可是礼部那边不尽心?” 跟随的礼部官员一听这话,顿时额头直冒冷汗。 “胡说什么呢,”穆贵妃嗔怪道,“亲蚕礼自然顺利,这是陛下有德,上天有灵,连采桑园里的桑椹果,都格外饱满香甜,我采了不少,这才误了时辰。” 她拎起手中的桑椹果,南兴帝连忙接过:“时辰不早了,你累了一整天,我们先回行宫。” 帝妃二人并肩携行,身为陛下最宠爱的小女儿,姜扶光却从头到尾,都被忽略得彻彻底底。 姬如玄凑过来,眼疾手快地从篮子里拿了一颗桑椹果,扔进嘴里吃。 “桑椹果还没洗,”姜扶光睁大眼睛,“会吃坏肚子的。” “不干不净,吃了不生病,”姬如玄弯了弯唇,“真甜啊。” “这是什么谬论,”姜扶光没好气地瞪他,“你要喜欢吃,等回了行宫,命人给你送一盘去。” 姬如玄接过她手中的篮子,同她并肩走在一起。 夕阳西下,女眷们笑语嫣然,正在分享自己的丰收成果,举办了许多年的亲蚕礼,唯独这一次,仿佛有些不同,少了刻意营造的庄肃气氛,多了几分怡然乐趣。 巡田第三日,陛下同贵妃娘娘白龙鱼服,化为一对出来玩乐的寻常夫妻,在南郊附近的村庄闲游。 羽林卫化整为零,潜伏在村中隐蔽的地方,保护圣驾。https:/ 姜扶光也闲了下来。 到了傍晚,姜宁柔过来寻她,微笑道:“荣郡王叔,在行宫的马球场,举行马球会,让我们姐妹过去观赛。” 姜扶光问:“三皇姐去吗?” “她呀,”姜宁柔忍不住轻笑起来,“一到了行宫,就跟脱了缰的马儿似的,整天看不到人,听说今儿天没亮,就约了几个武将家的小姐,从皇城司借了几个护卫,进山行猎去了。” 南郊有专门的猎场,比西山猎场安全多了。 要不是天气太热了,姜扶光也想去猎场行猎:“难怪总在行宫里见不到她。” 闲着也是闲着,姜扶光便同意了:“我去换一身衣裳。” 不消片刻,一身碧玉罗裙的姜扶光,从里间走出来,娇莹莹的,宛如初夏时节,浮水的碧荷。 姜宁柔看了片刻,温声道:“七皇妹,容色倾城,无需盛装打扮,也把别人都比下去了,不过到底是去玩乐,是不是太素了一些?” “巡田期间,还是素一些比较好。”姜扶光坐在镜前,珊瑚正在为她梳妆。 “你这么素,倒让其他人不自在了。”姜宁柔摇摇头,上前接过珊瑚手中的黄杨木梳,为她梳了一个小山髻。 小山髻状如峰岚,有一种叠嶂秀媚之美,属于高髻的一种。 姜扶光本要阻止,可一想,她说得也没错,总不能让旁人不自在。 峰岚微耸,斜倚在发顶,珊瑚捧着七层塔楼状的首饰匣上前,每层四面,每一面都有小抽屉,抽屉抽开,里面摆着精美的首饰。 第128章:求之不得 姜宁柔挑了一套绿玺钿花,点缀在小山髻间。 “现在可以了吧!”姜扶光一偏头,碧血石步摇,轻盈晃动,绝艳的容颜,平添了秀媚慵懒之美。 “要上妆,就画个淡妆。”姜宁柔给她描妆、画眉、贴翠钿,点唇脂。 姜扶光不好驳了她的美意,也就没有拒绝。 一番打扮下来,镜中的女子眼波流转,说不尽的鲜妍明亮,华净妍雅。 碧玉之美,被她诠释得淋漓尽致。 姜宁柔站在她身后,欣赏镜中鲜嫩的美人,宛如初春里的一抹新芽,娇贵柔嫩,仿佛轻轻地,一掐就断。 真美啊! 难怪京里那些纨绔子弟,在背地里说,长公主是南朝第一美人呢。 姜扶光仔细端详,不由怔忡了片刻。 “怎么了,可是觉得不妥?”姜宁柔轻声问。 “没有,”她从前在装扮上显得庄重内敛,鲜少这样娇俏鲜嫩,一时有些不适应,姜扶光轻笑,“挺好的,多谢六皇姐。” 偶尔这样打扮一下,也不无不可,总归是去玩乐。 “我们走吧。”姜扶光起身要走。 “等等!”姜宁柔叫住她,转头吩咐珊瑚,“马球场那边,可能要到深夜,去挑一条帔帛,夜里风大,可以挡风暖身,以免受凉。” 荣郡王叔爱玩,没准还真能折腾到深夜。 姜扶光向来知道,姐妹几人中,姜宁柔心思细腻,最善照顾人。 不一会儿,珊瑚捧着木托过来,上头卷放了三条帔帛。 姜宁柔挑了一条玉色绣粉色荷莲纹的宽锦帔帛,搭到她的臂弯处。 碧玉一般的美人儿,顿时宛如出水芙蓉一般,俏立水中,不胜娇态,乍眼一瞧,令人不禁心生采撷。 发现没有不妥后,两人相携去了马球场。 …… 此时,天已经黑了。 马球赛已经结束,场上灯火通明,荣郡王命人准备了才艺表演。 阁里思今日才到南郊行宫,同礼部准备的美人儿厮混了一天,听说马球场上有美人可看,便想着,任人玩弄的风尘女子,怎及得上大世家培养的贵女,连忙带了长随到了现场。 “这南朝的美人肌肤如玉,身段又细又柔,摆弄起来滋味当真妙极。”阁里思意犹未尽,连声音也染上了欲色。 身边的长随凑近了说:“您要是喜欢,让礼部再挑一些送来,礼部定会满足您的要求。” “那是,我想要什么美人,他们岂敢不送,”阁里思哼了声,不禁想到那日在午门外看到的美人,“可惜啊,这些美人滋味虽然不错,可终究只是风尘女子。” 长随低下头,这话不好接。 “我听说,护国长公主姜扶光,是南朝第一美人,”阁里思眯了眯细长的眼睛,“旁的女人再美,同她一比,也都是庸脂俗粉。” 这几日他用了不少方法,试图接近这位南朝最尊贵的长公主,却始终无果。 他才真正意识到,这位长公主在南朝的地位,便如同云中国的王后一般,至高无上。 可越是如此,他就越想得到。 求之不得,思之若狂。 长随目光一阵闪动:“这可使不得,长公主身份尊贵,您……” “身份尊贵又如何,还不是一个女人,”阁里思傲慢惯了,被他一句话挑起了心中的征服欲,“生来就是让男人,疼的。” 长随一脸惊恐:“王子,您可把心收一收,长公主就是天上皎月,冰清玉洁,怎可这般亵渎?” 一个冰清玉洁,让阁里思心中邪火暗生,露出兴奋的表情:“我这人,最喜欢冰清玉洁的美人,征服这样的女子,才有趣不是吗?” 长随冷汗直冒,垂下眼睛,挡住了眼底的暗色。 这一番阻拦,非但没能让阁里思收心,反而更加挑起了他的‘性’致。 阁里思甫入场中,看四周莺莺燕燕,确实大开眼界:“南朝的美人还真多啊。” 长随的目光在四周张望,突然看向了看台上方,眯了眯眼:“那当然,荣郡王是南朝陛下的亲弟弟,一直很受陛下看重,但凡他举办什么活动,这宫里宫外的贵女,都要给他面子。” “这么说,护国长公主也来了。”阁里思眼睛一亮,目光一搜寻,就在看台上首的位置看到了长公主。 他瞳仁微张,竟是看得呆滞了。 夜色迷离,花灯如昼,带着些许朦胧,长公主席地而坐,小山髻平添慵懒风韵,衬得她妩媚鲜妍。 碧玉荷色,娇美鲜嫩,仿佛正在等人采撷。 灯下看美人,是何等盛景? 阁里思阅人无数,已经鲜少有美人能令他惊艳失魂,可眼前的护国长公主,却当真是人间绝色。 不品尝一番,都对不起他在人间走了一遭。 阁里思突然口干舌燥,身体里窜起一股邪火来。 正当他寻思着要怎么一亲芳泽,这时一个侍女上前奉茶,突然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阁里思目光微闪,眼里一片火热。 姜扶光对这一切,却是一无所知,场中正在表演斗香,五位女子席地而坐,当众表演制香技艺。 姜扶光向来感兴趣,看得也十分认真。 倒是坐在她身旁的姜宁柔,似是若有所觉,抬眼朝阁里思王子的方向看了一眼,却只看到了一角衣裳。 她若无其事地回过头,继续观看斗香。 场中的表演仍是如火如荼,姜扶光有些乏了,同荣郡王妃说了一声,便打算回去。 马球场上举行了宴乐,又是荣郡王叔牵头,便是不爱凑热闹的,也都去了,人都聚集在那边,宫院里的人少之又少,显得清冷至极。 行至白玉拱门处,姜扶光看到顾嘉彦一身蓝色衣袍,满身萧索地站在那里,夜灯下,他的身影被扯得很长,很长。 她脱口而出:“嘉树,你在等我吗?” 顾嘉彦字嘉树,取自《离骚-橘颂》,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喻其品质如橘一般坚贞不变。 姜扶光鲜少这么唤他,顾嘉彦不由一笑:“我听说你最近对兰花感兴趣,偶得一株碧血丹心,十分殊奇,便邀你一观。” 第129章:孤男寡女 他心里终究不甘心,偶然听人说了几句怂恿的话,便有些头脑发热,想要趁这夜色迷离,一表心迹。 “兰花在何处?”赏花节那日,她从山里挖了一株建兰后,京里便多了她喜爱兰草的传言。 想来顾嘉彦是听了这些传言,才信以为真。https:/ “就在前面的湖亭处。” 璎珞和琉璃打着灯笼走在前面,姜扶光同顾嘉彦并肩而行,片刻就到了湖边的八角亭里。 夜风盈动,亭子四周的薄纱,轻轻地飘动,姜扶光闻见了幽幽兰香,在夜色里格外幽远。 她定睛一看,石桌上,青花瓷的荷叶口花盆里,一株兰草不偏不倚,挺拔苍劲。 修长的狭叶间,几朵雪白的荷冠花,俏立枝头,花瓣上一抹朱砂,宛如血色晕染。 “还没见过这样的品种。”姜扶光啧啧称奇。 “听说是西南那边的新品,是我大哥在巡盐途中,从一位西南商人手中花重金购置。”大哥将这株兰花送给了顾令仪,后来他听宁柔公主提及,姜扶光最近喜欢兰花,就用一套金贵的头面,将之换来,讨姜扶光欢心。 “原来如此。” 顾嘉彦的大哥,顾家嫡长子,顾玉珩,年初接了巡盐使的活计,去江淮一带巡盐,前些日子才回京。 石桌上,摆着黄泥小炉。 顾嘉彦烹水煮茶:“这是我大哥带回的紫娟茶,你尝尝看。” “汤色淡紫,香气醇正、浓强,入口味浓、回甘。”姜扶光轻笑一声,“紫鹃茶产量少,我喝的不多,此茶滋味雄强,也是世间罕见。” 一口茶下去,滋味霸道至极,除了满嘴浓郁,再也品不出其他滋味。 “姜扶光。”顾嘉彦抬眸看她。 姜扶光搁下茶杯,没听到下文,主动开口询问:“怎么了?” 朦胧的灯影下,她秾丽精致,光彩烨人,顾嘉彦有些近情心却:“紫鹃茶我那儿还有一些,你若喜欢,我改日给你送去。” 表明心迹这一出,是他头脑发热,临时决定,实在太唐突了,他应该多做一些准备,还是再等等吧! 姬如玄靠在屋顶上,居高临下,将八角亭里的一切尽收眼底。 深更半夜不睡觉,跑到人迹罕至的宫院里,和男人花前月下,赏兰烹茶,附庸风雅,当真是好雅兴,好——好个屁啊! 深更半夜! 孤男寡女! 青梅竹马! 姜扶光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礼仪廉耻?! 至于守在八角亭外的璎珞和珊瑚,彻底被他忽略了。 月夜幽深,姬如玄玄色的身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眸色又冷了几分,淬着慑人的寒。 姜扶光见时辰不早了,便起身同顾嘉彦道别。 顾嘉彦颔首:“我送你。” 两人乘着月色,沿着路旁的一排紫薇花返回,正值四月下旬,零星的紫薇花绽放枝头,在夜风中花枝乱颤。 走到僻静处,一阵眩晕突然涌上来,姜扶光脚下微微趔趄。 顾嘉彦连忙扶住她的肩膀,关切地询问:“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姜扶光蹙着眉,扶了扶额,轻晃了一下脑袋,眩晕的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发现身体没有异样后,便没有在意:“许是方才在看台处饮了几杯青梅酿,夜风一吹,便有些上头了,回去歇一歇就没事了。” 跟在屋顶上的姬如玄,见顾嘉彦的手臂搭在姜扶光的肩膀上,没有拿下来的意思,姜扶光也没有主动避开,轻勾起唇,露出一抹极淡的讥讽。 他一纵身,从屋顶跃下,消失在夜色之中。 确定自己没事后,姜扶光偏头看了一眼搭在肩头的大掌,轻动了一下,示意他放开手。 顾嘉彦仿佛被烫到一般,连忙缩回手,整张脸都红透了,他连忙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脚尖。 路边灯火稀疏、阑珊,姜扶光没发现他的异样:“我住的宫院,就在不远处,你就送到此处吧。” 顾嘉彦心中有些怅然若失,一想到自己发红发烫的脸庞,再继续同姜扶光在一起,指不定就要失态了。 目送顾嘉彦消失在阑珊灯光里,姜扶光这才道:“我们走吧!” 璎珞和琉璃一左一右,打着灯笼,在前边引路。 熟悉的眩晕再度涌上大脑,姜扶光隐约觉得不对劲,正要开口唤璎珞,后颈被击了一下,她眼前一黑,身体软倒在地上。 璎珞似有所感,正要回头,身体某处同样被击中,昏沉沉的睡意没上大脑,砰一声,她就倒在地上。 一旁的琉璃也没能幸免。 “不对啊,”已经走远的姬如玄,陡然煞住脚步,“我跑什么啊,关键时候,不是应该突然现身,和姜扶光来个偶遇,把顾嘉彦的好事搅黄了,怎么还带主动给人腾地的,怕不是脑子进水了吧!” 他一拍脑门,连忙沿路追过去,没发现姜扶光的影子,顾嘉彦也不见身影。 难道又和顾嘉彦去了别处? 姬如玄磨了磨牙,就听到远处有一阵脚步声,他做贼心虚一般,跃上屋顶,看到一个内侍,领着阁里思停在一处僻静无人的宫院门口。 这时,一个年长的侍女从宫院里走出来。 内侍上前行礼:“丁香姑娘,王子带过来了,您放心,奴才一路上很谨慎,没有人发现。” 名叫丁香的侍女,从袖子里取出一包银子递过去:“回去的时候也要小心点。” “是是是!”内侍点头接过,很快就离开了。 见一旁的阁里思有些不耐烦了,丁香连忙对阁里思行礼:“王子想要的人,我们已经安排好了。” “当真?”阁里思激动不已,眼里闪动着兴奋之色,“你们没有骗我?” “自然不敢欺骗王子阁下,”丁香低眉敛目,恭敬道,“我家主人,预祝王子今日玩得开心。” “好好好,真是太好了,你家主人真是深得我心。”阁里思兴奋不已,想着院子里的人间绝色,一时心痒难耐。 “我家主人,让奴婢提醒王子阁下,”丁香顿了一下话,语气放低了一些,“事成之后,还请王子阁下信守承诺。” 第130章:真可怜呢 “行行行,”阁里思满脑子都是美人,人也有些迫不及待,“这一点小要求,我岂有不应之理。” “王子……”丁香还有话要说。 “没有眼色的东西,找死是不是,”阁里思已经满脸猴急,有些不耐了,“去去去,别打扰我与美人共度春宵。” “奴婢只是提醒王子阁下,要注意时辰,”丁香加快了语速,“到了时间后,奴婢会前去通知王子,请王子抓紧时间。” 阁里思懒得理她,一把将她拨开,大步走进宫院里:“美人儿,我来了。” 方才在看台上正寻思着,要怎么将南朝长公主搞到手,好好地摆弄蹂躏一番,尝一尝这人间绝色,方不枉此生。 便有一个侍女借奉茶之便,对他说:“我家主人,知道王子所求为何,愿助王子如愿以偿。” 他当下就坐不住了,跟着侍女一起去见了这个所谓的‘主人’,北朝国舅承恩公。 对方声称,今晚就能让他美人在怀,风流快活。 事成之后,只希望他亲自指定,让北朝三皇子姜景璋全程参与接下来,两国‘共商伐越’的会谈,并且表现出同南朝三皇子交好的态度。 这么简单的要求,他岂有不应的道理。 蠢货! 云中国从来都没打算,要同南朝商谈什么‘伐越大计’,他此番前往南朝,不过是借着朝贺之名,麻痹南朝这边。 所谓的伐越大计,只是云中国统一西南,放出的诱饵。 等利用伐越大计诓骗南朝,助云中国拿下蒙舍、蒙西、越析三诏,统一西南,待南朝同南越开战,父王就会打着驰援的目的,直击南朝军队的大后方,杀得南朝一个措手不及,完成父王南上称雄的霸业。 所以啊,他也不怕得罪南朝。 南朝长公主玩了也就玩了。 便是南朝陛下知道了又能拿他怎么样?他敢对云中国兴兵吗? 不敢! 没准他玩了南朝陛下的女儿,对方非但不会怪罪,反而会借机和云中国联姻,让尊贵的长公主,纡尊去云中国和亲呢。 姬如玄从暗处走出来,幽深的夜色里,灯火稀疏,他在笑,可眼里分明闪动着噬血,宛如幽冥恶鬼。 恰在此时,他看到不远处,走来一抹纤细的人影,来人脚步很轻,全身每一处都写满了小心谨慎。 一身衣裳看着不起眼,可衣料却是上等货,一看就不是下人。 他咧嘴一笑,无声无息,充满了狰狞恶意。 这么大晚上,一个人在外头瞎晃悠啥呢,一个丫鬟都不带,脸上还覆着面纱,是不希望被人认出来,不是‘夜会情郎’,就是要使什么坏,一看就不是个安分的。ganqing五 唉!活该你倒霉,自己撞上来了。 你娘没教过你,一个人走夜路,会碰见‘鬼’吗? 他悄无声息欺上前去,一个手刀劈下,对方砰一声软倒在地上,也不看到底是谁,像拎鸡仔一样,将人拎起,就要去院子里“英雄救美”。 还是等等吧! 他呵笑一声,嗓音带着些许玩味:“叫你深更半夜,私会野男人,不让你吃点教训怎么能行。” 可是,姜扶光等不到人去救她,会哭的吧? 真可怜呢。 还是算了,不跟她一般计较了。 他靠着墙,有些纠结地想。 就她那样,从小被太尉府和南兴帝,宠在蜜罐子里长大的人,聪明是聪明,就是待人少了几分防范。 之前是姜宁嘉,现在是顾嘉彦,明天就是姜宁柔了。 还是吃点教训吧! 这姑娘其实傻得很,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只要逮住她内心深处最柔软处,可劲地戳,就能令她放下防心。 他不就是这样做的吗? 这本该最难能可贵的美好品质,可生在皇家,却也是最容易被人利用的地方。 算了,她这样也挺好。 不被‘人心险恶’伤害,也挺好的。 如他一般置身地狱,学了满肚子的阴阴诡诡,就不会被人骗么? 那不行! 代价太惨痛了,小丫头肯定会哭得很惨。 他不想,不舍,更不愿。 还是快点过去吧,少年心不在焉地想着,不自觉加快了步伐,却发现小院里空无一人。 人呢? 不在院子里。 那么姜扶光人在哪里? 他呆立在原地,茫然地看着四周,脑子有一瞬间是空白的。 紧接着,姬如玄眸中的杀意迸出。 …… 夜已深,行宫里灯火阑珊,林弦照站在楼阁之前远眺,依稀能看到西侧的马球场上,灯火如昼。 亥时已至,那边的宴乐,仍没有结束的迹象。 想来要持续到子夜。 荣郡王喜欢宴乐之事,旁人也给面子,向来一呼百应,如果没有他今日的宴乐之举,把行宫里的人引去了马球场,今日他安排的事,也不会这样顺利。 也因那边人多,难免也要加派巡逻人数,增加巡逻次数,其他偏远的院子,巡逻次数也相应减少,为他周密行事,行了方便。 真应该好好感谢荣郡王才是。 一个灰衣男子悄无声息地现身,是林弦照的长随,负责交接消息。 “顾嘉彦那边没出问题吧!”想要算计一国长公主并不容易,只能从姜扶光信任的人下手,顾嘉彦是计划里最关键的一环,但他身为顾相次子,稍有不慎,会把他牵连进来。 顾相是中立派,得罪他,形同将他推向姜扶光,绝不可取。 “世子爷请放心,顾二公子同长公主分开后,偶遇了身子不适的宁柔公主,送了宁柔公主回去,什么也没有察觉。” 林弦照一早就知道,顾嘉彦喜欢姜扶光,故意安排了几个纨绔,在巡田期间,时不时谈论,长公主和东方毓是如何天造地设,刺激顾嘉彦,顾嘉彦和长公主是青梅竹马,心里哪能甘心? 再经人一撺唆,哪还能淡定? 顾嘉彦但凡得了什么好东西,首先想到的不是家里的嫡妹,而是青梅竹马的姜扶光。 连由头都安排好了。 一株难得的碧血丹心,岂有不找长公主赏兰的道理? “那个金风玉露,到底不是南朝之物,不知根底,”林弦照眼中掠过一丝嫌恶,“确定真的没有问题?” 第131章:金风玉露 万一顾嘉彦喝出什么好歹,顾相肯定会察觉,到时候就麻烦了。 “拿到此药后,经过反复试验,金风玉露对男子只有微弱的助兴功用,为免长公主察觉茶水异样,金风玉露是下在长公主喝茶的杯沿处,茶水里的药下得很轻,顶多会让顾二公子心烦意躁,一场‘巫山梦’就没事了。” 林弦照放心下来,又吩咐道:“让皇城司那边注意不要曝露。” 长公主遇刺之后,陛下就已经开始怀疑皇城司,皇城司里清理了一批人,里头有不少太尉府安插的人。 孙成虎被革职,换了和太尉府同气连枝的吴中尉。 使承恩公府在皇城司越发掣肘。 吴中尉也不是省油的灯,在护军营摸爬滚打,一身滚刀子肉,他入职之后,皇城司的纪律严明了不少,皇城司的人也不如从前用着方便顺手。 倘若暴露了,承恩公府以后在皇城司就彻底使不上力了,这对承恩公府来说,不亚于断了一条手臂,损失惨重。 他不想动用皇城司里的人。 想要算计姜扶光,却非得动用皇城司不可。 太尉府眼线遍及全朝,唯独不曾染指皇权,这大约是陛下对太尉府,一直很放心的原因。 同时,也是姜扶光唯一的弱点。 给了他们有机可乘。 “皇城司那边,借着巡逻之便,击晕了长公主并两个侍女后,就迅速离开,整个过程不过片刻,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从而曝露了自己。” 林弦照心弦微松:“要注意巡逻动向,及时传递消息,不要让人察觉长公主失踪。” “皆已安排妥当,长公主在被我们安排的侍女带走后,进入提前准备的小院,立马从小院一处隐蔽的洞门,转移离开,去了另一处安全的地方。” 林弦照蹙眉。 见世子爷一直没说话,他又道:“西侧的宴乐,要持续到夜半左右,因夜半之后,是子丑交汇之时,此时阴气最盛,不宜待在外面,要回到房间安眠,所以长公主宫院里,留守的女官要到夜半之际,才会发现长公主不见的事。” 子丑时分,也叫百鬼夜行,人在这个时候,易招惹邪祟。 见世子爷有在听,他继续说了下一步计划:“我们安排夜半之时,带阁里思王子离开,派人盯着长公主宫院的动静,去寻长公主的侍女出来后,就设法避人耳目,引她去长公主处。” 林弦照点头:“侍女发现了长公主的情况,便是为了长公主的名节,也不敢声张,会自觉地收拾善后,遮掩此事,更不会惊动皇城司和羽林卫。” 整个计划,确实万无一失。 …… 姜扶光知道自己是被人暗算了,有那么一瞬间,胸口针扎般闷疼。 她在恐惧,也在害怕。 昏迷前,用尽全身力气,咬了一下舌头,嘴里弥漫着淡淡的咸腥,疼痛令她保持着微弱的神智。 她想要呼救,全身仿佛麻痹似的,完全不听使唤,发不出丁点动静。 努力维持着一缕薄弱的意识,思索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在外面,她一向很谨慎,所有入口的东西,都是经过璎珞的手送上来的,说明问题并非出在看台上。 那么,便只有顾嘉彦为她泡的紫鹃茶。 她口鼻灵敏,惯喝的茶,但凡有任何轻微异样,就能察觉。 唯独紫鹃茶,不是她惯喝的,而且茶味浓强,入口十分霸道,一口茶喝下,舌头也尝不出其他滋味,倘若茶里有问题,她也尝不出来。 所以,问题是出在紫鹃茶上。 可是顾嘉彦不会害她。 是了,顾嘉彦不会害她,她一直这样坚信认为,她对任何人都抱有戒心,对顾嘉彦却能放下防范。 可若有人利用顾嘉彦,经他之手来害她呢? 大意了! 阿兄总说她样样都好,唯独最重感情,她从来不以为然,可如今岂不正栽在‘重感情’三个字上。 现在想这些已经没有用了。 重要的是,到底是何人对她下手,又想做什么? 有人走过来,解了她贴身的肚兜,拿走了。 肚兜是女子贴身衣物,事关女子名节,是不能让外人拿到,否则会影响闺誉。 他们想干什么?姜扶光心乱如麻,脑子里千头万绪。 不到片刻,姜扶光感觉自己被人背起,对方身上有一股劣质的脂粉香,应是一个年岁稍长的侍女。 颠簸了一阵,进入了一间香粉扑鼻的寝屋。 姜扶光被安置在柔软熏香的软榻上,甚至有人细致地为她盖上了锦被,方轻轻掩门出去。 片刻,一声开门声传来,她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美人儿,我来了。”色眯眯的声音,简直令人作呕。 这是阁里思王子的声音,这么大一盘棋,定是有位高权重的人,借了顾嘉彦之手,给她上演了一出灯下黑。 床榻轻微往下一陷,阁里思坐到床沿,一把掀开了姜扶光身上的薄被。 南朝长公主碧玉娇嫩的身子,落在他眼里,嫩得就像出水的芙蓉,才露了尖尖玉角,吸引路人去掐一把。 一道油腻目光落到姜扶光吹弹可破的面上。 这双眼睛很邪秽,从她一双眉眼开始,视线慢慢往下梭巡,经过她的鼻,最后落到她唇瓣上。 停驻了片刻! 对方的呼吸陡然变得浑浊、粗重,喉咙里发出嗬嗬声响,急促兴奋,在安静的房间里清晰入耳。 粗重的呼吸,陡然靠近! 鼻尖凑到了她的鬓发边,阁里思闭眼,轻嗅一缕散自她发间的馨香,喉结忍不住上下滚动,呼吸越发急促、浊重,呼出来的气息,似乎都带了一阵烫人的温度,喷在姜扶光的耳鬓边,令姜扶光几欲作呕。 闻香识美人,长公主果真是人间极品。 他露出兴奋的神情,这样的美人啊,当然要好好享受,也值得他多花一些耐心。 “长公主,我知道你能听到,”美人在榻,阁里思反而不像之前那么猴急,“你中了云中国的秘药,只需一滴,就能让冰清玉洁的仙子,化身魅惑放荡的妖姬。” 姜扶光心中骇然,在意识到自己接下来会遭遇什么后,起先一股勃然怒火,烧得她几乎理智全无。 第132章:挫骨扬灰 她试图挣扎,四肢烂泥似的使不上劲儿,别说挪动,便是抬一根手指都费劲。 紧接着,内心涌上了一股无能为力的恐慌,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紧紧地攥住,密密匝匝地疼,令她几乎透不过气。 毁掉一个女子的清白,轻易就能毁掉女子的一生。 冷汗霎时将背心的衣裳湿透,彻骨的寒意,萦绕在骨椎部位,挥之不去。 不可以! “它有一个很美妙的名字,源自南朝,叫金风玉露,”阁里思撩起她一缕发,低头轻闻,淡淡的幽香,令他露出痴迷陶醉的神情,“正所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冷静,不能慌。 不要慌! 因母妃身体不大好,她从小就学习调药、制香,接触各种药材香料,身体对药物有一定的抗性。 同样的药物,用在她身上,效果总要差上一些。 想来金风玉露也是如此。 她调动全身意志,或许可以恢复一些行动力。 姜扶光不听不想,集中注意力,极力抬了抬手指,指尖轻微地颤动一下,证明她的想法是对的。 “是不是很美?”阁里思没注意到她轻微的异样,手指轻抚着她绝美的脸,“它不会让长公主失去神智,反而会令长公主越来越清醒,心里不要不要,可身体却无比诚实地渴望被男人疼爱。” 手指像蛇一样,在她脸上爬来爬去,湿滑又粘腻,令她差点吐出来了。 不要理他,不要分心,姜扶光继续抬动手指,接着是整只手,整只手臂…… “南朝最尊贵,最美丽的长公主,今晚,我一定会好好疼你,”阁里思眼里充满了兴奋,连语气也变得淫邪,“我会让你体验做女人的快乐,我们会度过一个美妙又快活的夜晚。” 快点,再快点,就快来不急了。 姜扶光右手中指上,戴着一枚红宝石,就像鸽子血一般红艳,乍眼一看,宛如火红的岩浆在蔓延燃烧。 她用力握紧拳头,五指的关节隐隐泛白,‘咔’一声微响,戒指上的机关启动,戒座上弹起一片尖刃,在朦胧灯光下,散发出冰冷的寒光。 她小心地将手藏入袖中。 阁里思手指沿着她的鼻尖,落在她的唇间:“好一张美人唇,既含珠兮,又似花瓣,不仅饱满诱人,还显得清纯妩媚,我迫不及待,想要品尝一下它的美妙滋味。” 轻薄的话,令姜扶光心中怒意翻腾,险些没忍住动手了,可是启动戒指上的机关,已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手臂依旧酸软,此时反抗没有胜算。 她全身唯有这条手臂,能使得上一些力,所以她不能冲动,她要静心蓄力,在关键时候,争取一招制敌。 千万不能浪费了唯一的机会。 姜扶光冷静下来,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静待时机。 阁里思凑近她的唇轻闻:“真香啊!” 姜扶光的手臂,几乎要暴起了,再等一等,这个角度虽然近,但阁里思的手臂就撑在她身侧,贸然出手,被他格挡的机会很大,不能冒险。 忍一忍,再忍一忍。 就在这时,大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 姬如玄发现姜扶光不在小院里时,他眼中所有可以称之为人性的情绪,皆化作一片恣睢的狠戾。 那一双眼,不复从前清澈。 只剩一片幽暗。 姬如玄宛如一只野兽,双手着地,在小院里窜来窜去,不停地翕动鼻翼,小院里的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倘若有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觉得十分诡异。 一个正常的人,怎么可能像野兽一样,爬在地上行走? 只可惜,小院里没有任何人。 他一直守在小院外面,不见有人出入,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做局的人十分谨慎,在带姜扶光进了小院之后,又带着她从小院转移离开,以保万无一失。 姬如玄窜到墙边一人高的假山石旁,用力地抽动鼻子。 “找到了。”他诡异一笑,将假山石推开,露出只能容一个人通过的小门。 因为被假山挡得严实,若是不注意,根本就发现不了。 姬如玄窜进小门里,爬在地上不停地嗅来闻去,速度非常快,来到了一处下人厢房,停在其中一个房间门口。 “找到你了。”他咧嘴一笑,那道对他很有吸引力的气息,就在屋里。 爬在地上的姬如玄,陡然暴起,一脚踹开了碍眼的门,阒黑的眼底,映着令他暴怒的一幕。 他呵声狞笑。 “谁?”门外这么大的动静,惊动了阁里思。 他顾不得去亲垂涎已久,近在咫尺的美人唇,转过头去。 眼前一阵人影晃动。 阁里思脖颈一抽一痛,眼前一黑,眼看就要倒向姜扶光,却被姬如玄一把拎住后颈的衣服,像拎鸡仔似的,把人重重地扔到地上。 此时,姜扶光的情形不太好,她发现自己能动了,身体还是软绵绵使不上力气,可好歹不会任人宰割。 她挑好了动手的时机,身体却突然间,仿佛有千千万万只小虫子,在她的血肉里啃噬,一股令人难耐的痒意,直达了灵魂深处。 身体腾起了一阵空虚。 姜扶光神志不清,她用力攥紧五指,用尽了全身意志力,去对抗这种陌生,却又令人羞耻的感受。 姬如玄上前。 见到床榻上面颊绯红,神志不清的姜扶光,他目光忽一沉,射向了脚下的阁里思,眼里一片猩红残忍。 阁里思喂她吃了肮脏的东西。 应该杀了他。 将他的皮肉,一块一块地割下喂狗,再将他的骨头,一寸寸地碾碎,挫骨扬灰。 可是,不行的。 会给姜扶光带来麻烦的。 而且,姜扶光应该更想亲自处置这个狗东西,一雪前耻。 冷静一点! 杀了他,只是举手之劳,可姜扶光会不高兴。 再等等! 至少现在不行。 姬如玄走到床榻边上,准备将她抱起,便见她用力挥手,指尖一抹寒光,倏地朝他狠狠窜来。 跟当初在山观里一样的反应。 姬如玄下意识抬手格挡,攥住了她的手腕,这才看清了,她戒指上弹起的尖刃,却是百炼钢,小巧、锋利、坚硬。 https:/ 第133章:投怀送抱? 不论是力道还是角度,都算计得分毫不差,应该是蓄谋已久的绝命一击,大概能刺穿阁里思的脖子。 应是西山行猎之后,姜扶光特地为自己打造的后手,能保证她在危险的时候,静待时机,绝地反击。 啧,真是越来越凶狠。 他好喜欢呢。 姜扶光喘息着,努力睁眼看去,却只能看到模糊不清的人影。 “是我,”姬如玄发出声音,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嘶哑的语不成调了,“姬如玄。” 她眼神迷离,有些看不清人影,耳朵也出现了幻听。 所谓眼取色,耳取声。 鼻取香,舌取味。 身取触意,取妙乐。 她所听、所想、所看,所识皆是一片靡靡之声,淫词艳调,男欢女乐,宛如魔音穿耳一般,不停地摧残她的理智。 她怔怔不语,双眼眨着水光,怔怔地看着前方,眼神很空洞,似在努力辨认什么。 姬如玄见她呆坐在床榻上,像一根木头,唯有迷离的眼中,泛着那种能将人溺毙的媚光。 他有些恼了:“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深更半夜和男人幽会。” “姬如玄……” 少女声音沙哑、微颤,仿佛一朵花儿,在夜风里轻微地打着摆子。 “不对,”姬如玄咬牙切齿,狠狠地瞪她,“大白天也不行,以后你不许和其他男人单独相处。” 似是确认了一般,紧绷僵硬的身子,开始阵阵发软。 “我没有。”姜扶光声音甜软。 声音不对啊,这是姜、姜扶光?确定没有找错? 姬如玄瞪大眼睛,这才发现她很不对劲,像醉酒了一般,乖巧地坐在床榻上,可可爱爱的,水当当的眸子,泛着一寸秋波,直勾勾地看着他,勾得他三魂去了七魄。 半边身子都酥了,姬如玄表情不觉温柔下来,语气也放软了:“什、什么没有?我都亲眼看到了,孤男寡女,不害臊。” “璎珞也在。”少女有点委屈。筆趣閣 糟糕,整个身子都麻了,这谁顶得住?反正姬如玄是顶不住了,少女的眼波流动,横波顾盼。 眉连娟以增绕兮,目流睇而横波。 想亲! “没有孤男寡女。”她说话有些费力,嘴里像含了一颗糖,声音有些含糊,却透着甜腻。 “好好好,没有,”姬如玄顿时投降了,身子不仅发麻,还发软,“你说没有,就没有。” “只和你。”她强调,语气像小孩子一样执拗。 只和你孤男寡女,待在一起过! 是这个意思吗? 姬如玄自动脑补解读,整个人像被什么击中一般。 “我知道你会来。”出事后,她有设想过,谁会过来救她。 卫十二? 卫四? 阿兄? 大舅舅? 父皇? 可她苦思冥想许久,突然发现,最可能过来救她的人,竟然是姬如玄。 她有一种荒谬不真实之感。 “姬如玄!”少女轻唤,嗓音像蜜一样甘甜,身体没骨头似的酥软,继而一头扑进姬如玄怀中。 感到一具绵若无骨的身子,紧紧地贴着自己,腰身更是被她抱得紧紧,姬如玄浑身不由地一僵,双手定在了身体两侧,仿佛没法动弹。 怀中忽然多了一具温香软玉,这种感觉……嗯心跳有些失常,呼吸不畅。 这是传说中的投怀送抱? 主、主动的? 幸福来得太突然,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姬如玄……”姜扶光在他怀里,眼中烟水迷离,眼周染着娇艳的红,呼吸急促道,“我好像……好像不对劲……” “你中药了。”姬如玄终于想到这茬,揽住她柔软腰肢,将她按在怀中,不让她乱动,“我带你离开这里。” “金风玉露。”姜扶光有些印象,身子仿佛一根没有凭依的菟丝花,不受控制地想寻求依靠。 否则,她就要死去。 搂在他腰间的手,不觉在他背上勾画,姜扶光呼吸越发急促,脑中陡然闪现了,之前在山观里,他背对着她,脱掉了身上的衣裳。 光洁的背脊,很宽阔,宛如汉白玉般平滑、致密,有嶙峋之态,巍峨之象,肩膀下面的阔肌,扩张之间,宛如壁垒一般森严、垒实,仿佛蕴满了征服的力量。 而她,想要用力去攀附,缠绕。 暮春时节,姬如玄的衣裳很单薄,姜扶光的手指,沿着他后背的骨沟,划动向上。 “姜、姜扶光,”姬如玄虎躯一震,额头都冒汗了,看着怀中温玉酥软的少女,动也不敢动一下,“你、你冷静一点,别别别乱摸啊!” 不,不可以。 姬如玄的声音,将她的理智唤回,姜扶光用力咬住唇,嘴里泛着淡淡的咸腥。 “你,离我远点。”她强撑着理智,把自己缩到了床角,以免自己神志不清,做出什么不好的事。 姬如玄看着她咬紧的唇,嘴角的笑没了。 他一动不动,看着姜扶光靠着墙,将脸埋进臂弯里,挡住自己因为中药后满面潮红,显得狼狈的小脸。 姬如玄陡然上前,将她搂进怀里。 脑中名为理智的弦要断了,姜扶光想要挣扎:“你想干什么?” “我带你离开。”姬如玄将她打横抱起。 “等等,”姜扶光艰声问,“璎珞和琉璃怎么样了?” “我会安排人去救她们。”璎珞和琉璃是姜扶光的贴身侍女,若连她们也不见了,行宫那边,肯定会惊动皇城司和羽林卫。 姜扶光心中一安,把戴了戒指的手递过去:“你把戒指交给她们,她们会明白怎么做。” 中药的事,她不希望任何人知道。 即便是身边最信任的人。 戒指是她隐藏的后手,任何时候摘下戒指,只有两个原因。 她很安全。 或是不慎遗失。 璎珞拿到戒指就会明白,长公主现在很安全,会联系宫院那边的珊瑚,主动遮掩她的行踪,不让人察觉。 “好。”姬如玄小心地摘下戒指,避开巡逻,带她来到一处带了泉池的小院。 院里的景致很美,假山嶙峋叠嶂成岩,岩石缝中种了一棵高大的流苏树,树下泉水叮咚,甘冽清澈。 正值流苏花期,满树银装素裹,宛如‘阳春白雪’。 第134章:作得一手好死 夜风吹来,馨香四溢,沁人心脾,纤长的花瓣,旋舞而下,轻盈曼妙地落在清泉里,唯美无比。 “你试试,看看能不能缓解药性。”姬如玄将她浸入池水里。 冰凉的泉水,让姜扶光冷得一激灵,整个人清醒过来。 “这是我附近的一处小院,名叫清泉院,很僻静,也很安全,我会让金宝注意四周的动静,不会让任何人发现你。”姬如玄转身就要离开。 “你要去哪里?”姜扶光喊住他。 “我去找解药,再把戒指的事安排一下,”姬如玄背对着她,耳边是她依然急促呼吸,“你别怕,很快就回来。” 内廷为他安排的宫院,是行宫里最偏僻的地方,离群索居,旁人都避讳他,也不同他往来,这处也算与世隔绝。 …… 此时,俞二已经收到了姬如玄的传信,将游隼放飞。 ——注意行宫巡逻的动静,尽量遮掩长公主不见的事,不要惊动羽林卫及皇城司。 ——沿途留下了引蛊香,按指示行事。 俞二回到队伍,找到了巡逻队长:“队长,长公主的宫院就在那边,除了固定巡逻外,也要不定时的巡查,要不我去看看?” 队长一想,大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还是你小子想得周到,长公主的宫院附近确实是要多盯一些,快去吧!” 一起巡逻的其他人,也都纷纷赞同。 “还是你小子机灵,会来事。” “行宫守卫森严,虽然不像西山行猎时,因是在野外,有守卫不力的地方,不过小心无大错。” “对,可不能再出差错了。” 俞二脱离巡逻队伍,走到僻静处,怀里摸出一个细竹管,打开软塞,一只蚂蚁大的蛊虫,从竹管里爬出来,在他的掌心里打转。 主上在沿途留下北朝秘制的引蛊香。 这种香,人闻不出来,只有特定的蛊虫,才能对这种香产生反应,这就杜绝了,任何追踪暴露的可能。 俞二按照蛊虫的反应大小,沿着引蛊香的气息,来到一处偏僻小院。 “怪不得呢,”俞二叹了一口气,“行宫里有两处偏僻之处,因为和皇城司安排的整体巡逻路线,有很大冲突,不论怎么调整,都只能半个时辰巡逻一次,是皇城司的巡逻死角。” “只不过,这是皇城司的机密,除了几个校尉,和今天负责这边巡逻的队伍,没有人知道。” 俞二目光微沉,走进院子里,打开其中一扇门。 里面躺着一个昏迷的女人。 女人的脸上覆了一条面纱,俞二也没兴趣,去揭开面纱看一看,这女人长什么样,横竖一个倒霉鬼。 他按照主子的下一步指示,任劳任怨地拎起倒霉鬼,继续沿着引蛊香,来到下人院。 打开其中一个房间。 头皮都麻了,这他妈不是阁里思吗? 唉! 果然,“内鬼”其实不止我自己,否则阁里思不可能避开皇城司的耳目,混到了女眷这边宫院的。筆趣閣 石锤了! 联想到长公主突然失踪,所、所以俞二一边喀啦着牙齿:“好、好家伙,这是偷香窃玉,偷到长公主身上了。” 此时,俞二再看阁里思的目光,已经在看一个死人。 主上原是不打算杀了阁里思,挑起南朝与云中国的争端,以免让临朝摄政的长公主为难。 可架不住,阁里思作得一手好死啊!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俞二一边碎碎念,一边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将一枚红丸放进香炉里熏烧。 一阵甜腻的香味在屋里飘散。 这红丸会让人精神恍惚。 俞二屏住呼息,将阁里思和无名女人扔到床上去,离开房间,关好门。 按道理说,长公主找到了,也不必安排这一出。 不过,主上做事从来不给自己留有后患,试想一下,阁里思突然被人打昏,搅了好事,他能善罢甘休? 还不得恼羞成怒,搅他个翻天地覆。 此时,他是受害者,一盆脏水泼到长公主身上,岂不是让长公主平白受辱。 既然一时不能杀了阁里思,就不能给阁里思反咬一口的机会。 还有,长公主是救出去了,谁知背后安排这一切的人就没有后招? 就让一切按照背后之人的算计进行。 主上只需要躲在暗处静观其变,搞清楚这一切情况再说。 等一切进行完了,背后之人突然发现自己算计的一切,和预想中的不一样,岂不更有趣? 聪明人才不会自找麻烦。 俞二又打开了旁边的厢房,果然见璎珞和琉璃两人倒在地上,两个大活人,这么显眼,要怎么弄走? 主上还真喜欢给人出难题。 把人叫醒吧!会曝露身份。 这事还得金宝来。 此时,在一墙之隔的院子里,有两个侍女守在墙后望风。 “丁香姐姐,里面一直没有动静,会不会出什么问题?”叫紫鹃的年轻侍女,就是之前借着奉茶之便,向阁里思传话之人。 丁香是之前拿走姜扶光肚兜的人:“你别紧张,阁里思王子正忙着软玉温香,春宵帐暖,哪有空管我们,长公主中了金风玉露,此药是云中国男子御女的秘药,它会让中药的女子心甘情愿,同男子欲成好事,长公主这会正享受得紧,体会到了做女人的妙处,我们只管守在这里,等时辰一到,就通知阁里思王子,按计划带他离开。” 紫鹃并没有放松下来:“若是长公主知道我们……” 长公主是不能拿阁里思怎么样,可她们这些低贱的奴婢,又算得了什么? 还不是任人打杀? “不可能,”丁香打断了她的话,“你别自己吓自己,长公主没见过我们,长公主失踪的时候,我们一直待在下人房里,什么也不知情,下人房里的侍女们,都可以为我们做证,我们有不在场的铁证。” 她们是承恩公府埋在宫里的暗子,同皇后娘娘的人一明一暗,互相掩遮。 平常只负责打探一些甘露宫的琐碎消息,一直没有冒头过,长公主便是要查,没有怀疑的对象,也不可能查到她们身上。 第135章:你的狗命 见紫鹃还是有些心神不宁,丁香声音变得严厉:“我刚才说的话,你都记好了,千万不要露出马脚,你想死不要紧,不要拉着我一起死,不然,不等长公主查你,我就先结果了你。” 她死死地盯着紫鹃,眼里透着寒意。 深宫大院,死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宫女,简直太寻常了。 紫鹃打了一个激灵,连忙道:“丁香姐姐,我、我记下了,一定不会露出马脚,连累到你。” 见她打起了精神,丁香面色缓和了一些:“主子好不容易,才将我们安插进了甘露宫,虽然只是在外殿,可好歹也能探听一些消息,他不会放弃我们,不然甘露宫的消息就彻底断了。” 所以,承恩公一定会竭尽办法保下她们。 “对了,”紫鹃心中一安,连忙转开了话题,“丁香姐姐,你拿长公主的贴身肚兜做什么?” 主子似是没有吩咐这一件。 “主子的事,你少过问。”丁香声音冷淡,目光却微微一闪,又警告道,“肚兜这件事,你就烂进肚里去,万不能告诉任何人,否则这宫里就要多一条冤魂了。” “是是是。”紫鹃吓白了一张脸,只以为是主子秘密吩咐,哪里还敢再提。 清白于女子而言,是重逾性命的存在,轻易就能毁掉一个女人。 丁香敛下眼睛,长公主被阁里思糟蹋,便是为了自己的闺誉,也要极力遮掩,不会让人知道。 借着肚兜,攥住长公主的把柄,用来要挟长公主,让她投鼠忌器。 倘若长公主不受威胁,只需借着肚兜一事,将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让长公主身败名裂,一样能达成目的。 糟蹋人一时这还不算,还想利用这件事毁人一生。 比起承恩公和阁里思,到底谁更畜生? 可这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她自己都是受制于人,身不由己,只能做这种缺德事,以后会下地狱吧! 站在屋顶的人,自觉听得差不多了,唇边勾起一抹笑,故意弄出了一些动静。 “什么人?”丁香警惕地张望四周。 一个玄色衣裳的少年,就坐在她们不远处的墙上,一腿垂到墙边,一腿搭在墙上,屈起膝盖,手里把玩着一柄森寒的短刃。 丁香立即认出了这个少年。 北朝质子姬如玄! 巡田期间,有事没事就往长公主身边凑,巴结讨好的做派,令所有人都十分鄙夷,可谁让他献奇香,救治了贵妃娘娘的病,长公主也吃他这一套,旁人见了顶多说几句酸话,也不敢当面说什么。 这人大抵是个没用的草包,不足为惧。 她和紫鹃说话时,刻意压低了声量,他未必能听清楚。https:/ 她心里稳了稳。 丁香行了一个礼,客气地问:“姬公子,这么晚来下人房做什么?” 姬如玄大体能猜到她的想法,干了坏事被人撞见后的侥幸心理。 普通人可能真听不清楚她们说了什么? 可是一个武艺高强的人呢? 无知啊! 少年勾着笑,笑意直达眼底,却诡异地令人心惊肉跳:“我来取一样东西。” 他明明在笑,可丁香却隐有一种,好像被恶鬼盯上的错觉,一股寒意,猛地从脚心,爬到了腿肚,一下窜进了背脊处。 “哦,说错了,”姬如玄想起什么,笑容不由一深,“是三样东西。” 她心里有些不安:“姬公子,可是掉了什么东西,可需要奴婢们帮忙寻找?” 不管怎么样,先拖着姬如玄,不让他发现隔壁的异样。 “你的狗命。” 丁香汗毛都竖了起来,转身就要逃走,眼前人影晃动,一只手按在她的头上,让她不能动弹。 她感觉大脑开始充血,呼吸变得困难,她想张口呼救,可嘴里却发不出声音,不一会儿,口鼻间就有鲜血涌了出来。 丁香软倒在地上,气绝了。 紫鹃跌倒在地上,惊恐得连声音也发不出来,看着向她走来的身影,双腿用力蹬着地上的泥土,试图逃离。 “好姑娘,”姬如玄蹲在她面前,笑得一脸无辜,“你还有良知对不对?” 紫鹃一听这话,眼里迸出了一丝喜意,顿时点头如蒜捣。 “好,两个问题,肚兜在哪里?”姬如玄轻声问,笑容在幽暗的夜里,一点点扩大,张牙舞爪般肆无忌惮,“金风玉露,有没有解药?” “你别杀我,我、我告诉你,”紫鹃有被他的笑瘆到了,整个人惊惧到了极点,“在,肚兜就在、在丁香姐姐的身上。” 姬如玄挑眉看她,微笑。 “金风玉、玉露,”紫鹃吓得瞪大眼睛,“没有解药,只有同男人那、那个才能解。” “哦?”有点麻烦啊,姬如玄皱眉想,“你确定?” “我拿到金风玉露时,阁里思王子亲口说的,”紫鹃不敢有半点隐瞒,像倒豆子似的,将当时的经过说了一遍,“……他说,这种药,就是他们云中国男人用来取乐的,要什么解药,我们只管快活,不管解药。” 姬如玄太了解人性,一听这话就知道,金风玉露真的没有解药,云中国的贵族,不会允许解药的存在。 “我、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紫鹃见他不说话,惊恐不已。 “多谢你啊!”姬如玄道谢的话,说得无比真诚,呵笑一声,显得无比愉悦,“我最喜欢听话懂事的人了。” 紫鹃以为自己逃过一劫:“不、不客气。” 姬如玄笑眯眯地,从她身边走开。 紫鹃如蒙大赦,踉跄地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就向小院外面逃。 她不敢出声求救,怕将人引来此处,发现了小院的动静,她一样逃不掉。 她只想离开这个噩梦一般的地方。 逃开这个鬼一样的男人。 姬如玄也不管她,走到丁香的尸体旁蹲下,一脸嫌弃地在她怀里、腰间摸索了一阵,没摸到东西,之后在袖子里摸到了什么。 姜扶光的兜肚。 手指仿佛被烫了一下,陡然缩回来,冷静一下后,又从怀里取了一条帕子,慢条斯理地将手擦干净之后,这才从丁香的袖子里,将东西摸出来。 第136章:坐怀不乱 姬如玄一脸崩溃,两眼望天,愣是不敢多瞅一眼。 虽然眼睛不受控制,总忍不住想瞄一瞄,这个肚兜到底长什么样。 可是吧,就算不做一个正人君子,总不能做一个变态狂,偷窥女孩子家的肚兜,实在太没品了。 没品的事嗯,他虽然没少干过。 但是吧,有关姜扶光,似乎也不是不可嗯——不是不可以个屁啊! 那必须不可以。 所以,现在要怎么办? 姬如玄握着肚兜,把脑子放空,阻止自己胡思乱想后,整个人就陷入一片呆滞。 要不要还给姜扶光? 不行! 这不明摆了告诉姜扶光,他摸了她贴身的衣物吗? 是个人,只怕也会生气吧。 没准还会把他当成登徒浪子,那他得多冤枉啊! 要不,自己留着? 那更不行,留着女孩子的肚兜,这不是变态吗? 虽然,他挺想的。 可想归想,这种事可不能犯浑。 还是毁了吧,这样就没人知道这回事。 姬如玄叹了一口气,将兜肚捏进手里,轻若无物一般的兜肚,被他一只手攥在掌心里,仍然浑然无物一般。 他五指用力,将兜肚化为一片齑粉。 完事了,他盯着自己的手发呆,手心里似乎还残留着,那浑若无物一般的滑软触感。 这都是什么事啊。 怎么毁了之后,更叫人遐想呢? 呸,下流。 他在心里狠狠唾弃了自己半晌,捂着有些发烫的脸,用力搓了几下,这才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取了两件,”姬如玄转头,看着院子里跌跌撞撞的紫鹃,咧了咧嘴笑,“还剩下最后一件。” 他闲庭信步一般,跟在紫鹃身后,慢悠悠地,不像要杀人,反而像是在月夜漫步一般。 “你、你不要过来。”紫鹃忍不住回头。 “你娘没教过你,”姬如玄摇摇头,一手放到她的头顶上,声音含笑,“走夜路,碰见鬼时,一定要闷头往前跑,千万不要回头。” 紫鹃哆嗦着嘴,声音破碎:“你、你答应不杀我?”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姬如玄笑得一脸恶劣,表情真如恶鬼,“好了,你现在可以去死了。” 紫鹃发不出声音。 同丁香一样的死法。 片刻过后,小院不远处一方藕池,倏然荡开了一层层涟漪,久久之后归于平静。 些许殷红从池底升起,浮于水面后,缓缓晕散,消失得干干净净。 “你有良知,可我没有呢。” “我怎么会放过害姜扶光的人呢!” “说错了,分明是一个为虎作伥的伥鬼呢。” “天真了啊!” …… 流苏树上,挂了高低错落的灯,灯影朦胧,淡淡洒落。 隔壁似乎有一个叫‘流苏院’的小院,因流苏树横斜逸出,疏影虬枝,只在流苏院能观,她去赏过一次花。 姜扶光努力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试图缓解身上不断涌上的异样。 热,还是很热。 便是浸泡在冰冷的池水里,身体仍然很难受,不仅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啃咬,令她心痒难耐,更有一把火在燃烧,烧得她骨酥身软。 她忍不住小声嘤咛。 重重地喘呼。 “你,还好吗?”空寂的院中,传来一道迟疑的声音。 是姬如玄。 “你回来了。”冰凉的湖水虽不能解她身上的种种异样,却能让姜扶光保持清醒。 “我……”姬如玄从暗处走出来。 “没有解药是不是,”姜扶光咬了咬唇,疼痛让她又清醒了一些,“我早猜到了。” 阁里思的劣根性,表现得淋漓尽致,狎戏玩弄女子的秘药,又怎么会有解药呢? “我去捉一个太医过来,”看到她被自己咬破了皮的唇,姬如玄豁然站起,“也许太医有办法。” 大不了解毒之后,就把人杀了,就没人知道她曾经中了这种药。 “你过来。”姜扶光声音沙哑。 秘药之所以称之为秘药,是因药方秘而不宣,制作方法只有特定的人知道,太医来了,一时也会束手无策。 姬如玄磨磨蹭蹭,不敢过去,她不知道,自己此时湿发红颊的样子,浸在水中,宛如会缠人的水妖一般,到底有多么诱人。 他不是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事实上,他只是不想对姜扶光趁人之危,这才一直辛苦压抑。 “我冷,”姜扶光牙齿喀啦打颤,她并没有说谎,长时间浸在水里,她心痒骨冷,并不好受,“再这样下去,我会生病。” 姬如玄慌了神,连忙走过去:“那要怎么办?” 他比她还要无措。 一点也不像之前在西山救她时,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自信,还有小臭屁。 “你先抱我起来。”姜扶光忍不住笑,“我没有力气。” 姬如玄又迟疑了。 “怎么?”想到之前在山观里,让他脱个衣裳,都仿佛被‘轻薄’了一样,姜扶光还有心情说笑,“怕我轻薄你?” 不! 我是担心我自己,轻薄你。 姬如玄叹了一口气,咋就觉得,自己跟个女人一样扭扭捏捏的,他只好弯腰,把姜扶光抱起来。 咝,好冰! 姬如玄迅速带她进了厢房。 金宝将厢房收拾干净,摆了屏风隔出了内间,床榻上挂上了烟霞色的幔帐,铺上了干净的被褥铺面,熏了好闻的兰香。 “放我下来。”从池水里出来后,姜扶光仿佛陷入冰火两重天。biquiu 姬如玄依言,将她放下。 “你出去。”她双腿阵阵发软,几乎站不住。 姬如玄伸手要扶,她却侧身避过。 “我想一个人待着。”用力咬唇,试图冷静一些,可吐出来的声音,却宛如绽开的花,丝丝吐蕊,等人寻幽撷芳,“让我一、一个人待着。” “你一个人……”姬如玄有些迟疑。 “出去!”姜扶光拔高了音量,嗓音却柔媚入骨。 这他妈还要能忍,就不是男人了,姬如玄一把抱起她,将她按在怀里:“你一个人怎么办?没有解药,你想死吗?” “这种药,一般不会致命,兴许熬过去,就……”软绵绵的手臂,无力地抵挡他的胸膛,姜扶光浑身上下都透着距人于千里之外的抗拒,“我只想一个人待着。” 第137章:你怎么不去死? “万一呢?”姬如玄喉咙一哑,“这不是一般的药,不是熬过去就没事,风月场上,有很多人利用类似的药,来折磨那些性子最烈,最不服管的女子,女子一般中毒,只有两条路,要么失去清白,要么死。” 姜扶光将唇咬得直渗血,低着头没有说话。 “姜扶光,”姬如玄握住她的肩膀,定定地看着她,眼底一片幽冷,“你当真就将女子的贞洁,看得这么重要?甚至不惜性命?” 还是单纯的厌恶他? 也对。 这个世上,根本不会有人喜欢他。 他甫一出生,他的亲生父亲,北朝高高在上的帝王,就想要他死。 他的母后,那个将她生下来的女人,视他如怪物一般厌恶。 还有许许多多,为了他死去的人,他们统统化为索命厉鬼,日复一日地在梦中折磨他。 姬如玄自嘲一笑,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女子,脑中不断回荡着,那些歇厮底里的尖叫,怒骂: ——你这个怪物,是你害死了俞氏满门,我当年就不该生下你,你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 ——他们都死了,你怎么还活着? ——你怎么不去死? ——为什么还要活着,你去死啊,去死,为那些因你而死的人抵命。 ——你去死! ——去死! ——死! “我不是。”姜扶光低头,声音细软。 不在乎贞洁?那就是单纯的厌恶他? 姬如玄眼底红血丝盘结,看她的目光,已经没有初时的怜爱,他咧嘴轻笑,手指轻轻抚着她纤细如玉脖子,似在丈量这根脖子,能承受他几分力道,也不知道捏碎时,会发出怎样美妙的声音呢? 真令人期待待呢。 怎么办,还真有点舍不得呢? 或许应该弄一条索链,把她绑起来,就算讨厌他,也不能离开他呢,他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不如去阁里思那处下人房放一把火,制造成长公主坚贞,不肯遭阁里思羞辱,放火与阁里思同归于尽,葬身火海的假象? 有点意思。 反正姜扶光死了,南朝与云中国交不交恶,开不开战,同他也没关系。 他只想要姜扶光。 “姬如玄,”脖颈间轻微的痒意,令她浑身战栗,姜扶光伸手环住他的腰,“我想一个人待会,就一会儿。” 贞洁,于她而言确实重要,她能失去,但不想轻易失去,人总要为自己在意的东西,做一些坚持。 这毕竟是她十五年来所自珍、自重、顾惜、保护的东西。 她遍阅古籍,在书中见过‘张敞画眉’,与妻恩爱一生。 也见过‘佳人难再得’之佳话,荀粲因妻故去,而病亡。 更见过‘糟糠之妻不下堂’之坚贞,宋弦为妻,拒绝皇帝赐婚。 …… 她也曾幻想过,将来嫁得良人,将精心珍藏了十五年的自己,交付予他的同时,也将自己一生幸福,就此托付。 从此与君,夜夜是良宵,处处是风月。 荣辱与君共,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终究是年幼无知时的幻想,比及嫁一个良人,将命运托付于人,她更喜欢掌握自己的命运,不受任何人摆布。 比起贞洁,她还有太多更重要的东西。 要护住身体不好的母妃, 护住日薄西山的太尉府, 及那些与太尉府同气连枝的朝臣及其家眷, 不要让他们步上北朝俞氏的后尘。 与之一比,贞洁不值一提。 姬如玄浑身巨震,虚握在她脖间的手,猛然挪开,一低头,就见她红着眼眶看他,一张脸风娇水媚,惹人怜爱。 他懂了。 这是她身为一个女子最后的自尊,亦是她身为长公主的骄傲。 也对,中了这种肮脏的药,对任何一个女人来说都是一种莫大的耻辱,没哪个女子能坦然接受。 天真可笑,又那么令人心疼。 事实真是如此吗? 她是这种不合时宜地固执、矫情的女子吗? 姬如玄唇边弯起似有若无的笑意,眼里闪动着兴奋:让我来猜一猜,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那一定十分有趣。 “好,”姬如玄的身影笼罩着她,声音低哑,“两刻钟,不能再多了。” 姜扶光轻轻“嗯”了一声,双手抱住膝盖,把头埋在手臂里,将自己彻底隔绝。 屋里陷入一阵长久的安静。 她坐在地上,将自己紧紧抱成一团,纤柔的身子,轻轻地颤抖,急促的呼吸,在安静狭窄的房间里,清晰可闻。 姬如玄拿了一条毛毯,走上前,搭在她身上。 “别碰我。”姜扶光声音发颤,就像刺猬一样,陡然挥手,将他的手臂挥开,又将自己抱紧。 “我不动你,你之前泡了冷水,衣裳都湿透了,小心受凉。”姬如玄退后一步,探手将毛毯搭在她的肩膀上。 这次,她没有拒绝。 也没有回应。 姬如玄低头,看着新铺不久的地毯上,湿了一片,这样湿着衣服一定会受凉。 可他也知道,姜扶光正是利用湿衣服带来的冷,才保持着微弱的理智,一直冷静到现在。 不知道过了多久。 身子抖得越发厉害,姜扶光哑着声音说:“你,离我远一点。” 姬如玄无声退到了门边。 姜扶光眼睫扑簌,死死咬着唇瓣,鲜血从她鲜红的唇瓣上滚落,沿着她白玉般的下颚,落在衣襟上。 姬如玄的眼睛都刺痛了,他陡然推开门。 他开门的动静很大,惊动了姜扶光:“你要上哪里去?” 姬如玄背对着她:“我去杀了阁里思那个狗东西。” 将他剁碎了喂狗。 “不许去。”姜扶光用力攥紧了五指,“你陪我说说话吧!” 她不想一个人待着。 就算明知道,同姬如玄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只会让她更煎熬,可她想要有人陪。 “好,”姬如玄转身,反手把门关上,后背椅在门上,“你想听什么?” “随便吧,”姜扶光又将自己抱紧了一些,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给她一点安全感,“什么都行。” “你知道枢机子吗?”姬如玄问。 “听说过,”姜扶光声音含糊,已经有些撑不住理智,“好像是,万君七子之一,擅观星测命,被喻为半圣。” 第138章:人皇降世 当世有两大圣贤,其一就是儒家的孟太傅。 另一个就是道家的枢机子。 已经隐世不出。 “二十一年前,闭关万君山的枢机子,突然现身,并留下了一句谶言,”姬如玄轻笑了一声,笑容里满是讥讽,“人皇降世,千秋功业在此代。” 姜扶光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几乎盖过了身体里不断汹涌的热潮。 自大虞朝灭国,群侯割据,逐鹿争雄,当今天下已经分裂了三百年之久,能称得上千秋功业的,唯九州归一,平定四夷。 人皇将统一南北? 扫除四夷? 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她没有听说过这个谶言? “恰在此时,”姬如玄嗓音又哑了些许,“北朝皇帝的嫡长子出世。” “你,”姜扶光满眼骇然地看着姬如玄,猛然抱紧了膝盖,喉咙一哑,“就是那位谶言中的人皇?” “他出世的那天啊,”姬如玄仿佛陷入回忆中,哪来的什么回忆,只不过听人说得多了,“正值黎明时分,在星楼观星的太史令,忽见正南方向,有一颗璀璨的星子,划过漆黑的夜空,急速地向皇城坠落,恰在这时,一声啼哭,从中宫传出,那一瞬间,空中群星闪烁,黎明尽去,破晓已至。” 人皇天降的谶言,在这一颗坠落的星子上应验了。 姜扶光用力攥住五指,指甲刺进掌心的嫩肉里,钝钝的疼意,令她又清醒了许多。 姬如玄眼睛低垂:“太史令算出命入午宫,是大天命,大臣们联想到枢机子的谶言,认定了北朝大皇子,就是谶言中的人皇。” 姜扶光缓缓闭上双眼,喉咙里一阵干涩,身体痒得令她难受,可也抵不过,此时内心汹涌的震惊。 “北朝皇帝,为嫡长子赐名——玄,”姬如玄脸色是近乎麻木一般的神情,“姬如玄,字君玄,一出生就册立皇太子。” 原来如此! 纵观史书,一出生就被封为皇太子者,十分罕见,姬如玄的这个‘玄’字,分明就不是她以为的,北朝以黑为尊的意思,是因‘玄’为‘天’,代表他于黑暗中降生,也暗含了他身负‘天命’,这个名字,于他而言并非父母对子女的期望,而是一出生,就背负的命运。 幸或是不幸? 姜扶光满心茫然,这应该是姬如玄最大的秘密。 他难道不明白,知道了这个消息后,她会成为他统一南北,完成人皇使命最大的障碍吗? “皇太子刚刚满月,尚书房里的大儒,就每日轮流,在他的襁褓旁边念书。”姬如玄面无表情,仿佛说得不是自己,而是什么毫不相干的人。 “他们,”姜扶光睁大眼睛,“也太丧心病狂了。” 内心深处,突然涌现了一股极致酸软的情绪,同不断汹涌的热潮混杂,让她一时不能分辨。 也就不知道,这一缕情绪正在乘虚而入,悄无声息地软化她心墙,或许等她发觉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谁说不是呢?”姬如玄低下头,“随着皇太子八月能言,十月能立,十二月能走,从小就展露出了过目不忘,过耳能诵的绝佳天赋,他们对此更是深信不疑。” 姜扶光倒吸一口凉气,他不知道姬如玄的过度早慧,有多少是被他们催熟的。 太残忍了! “很多人在皇太子耳边,日复一日的提醒皇太子,他的使命,他的责任,他将来要走的路,”姬如玄闭了闭眼,睁开时,已经一片清明,“皇太子也以为这是他生存的意义所在,一直在为之付出努力。” 从三岁起,每天只睡三个时辰,每日公鸡一打鸣,他就要起身,六岁就读了许多人读了一辈子的书。 唯有杨太史,总借着要教他棋艺,拉着他说闲话。 借着要讲道经,拉着他学习道典,打坐调息,其实就是睡觉,还偷偷带他出宫玩。 可杨太史死了啊。 死在大雪纷飞的那个冬日,用坚定的眼神,看着他,无声地告诉他:活下去。筆趣閣 姜扶光心里堵得慌,突然想到,十五年前北朝那场,震动了整个朝堂的浩劫。 “为什么要告诉我?”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个故事后,姜扶光越发觉得,身体软得厉害,仿佛化作了一滩水。 她执拗问他,“为什么?” “倘若人心需要人心换,”姬如玄走过去,半跪在她面前,“那么我愿意,先将心交出去,去换那个百之一二,千之一二,万之一二的可能。” 换到她一颗心的可能。 “你来南朝的目的是?”姜扶光眨了眨迷茫的双眼,试图将他看清楚一些。 “一会再告诉你,好吗?”姬如玄轻声问,语气温柔的不可思议。 “为什么?”姜扶光声音绵软。 他低笑一声,缓缓走近了她,嗓音暗哑,“因为两刻钟已经到了呀。” 他不提还好,一提,汹涌上来的热潮,几乎将她淹没。 可她的身体,已经软成了一滩水,仿佛在他讲完故事之后,身体有某些故作坚持,令她执拗忍耐,固执隐忍,顽强对抗,不肯软化的情绪,彻底软化了一般,再也没有半点力气,去对抗这种异样的感受。 如果她问。 姬如玄一定会告诉她:傻姑娘,这是攻心啊,是纵横家们,成就捭阖之道最高成就的要诀。 内心所想,即软肋所在。 世人会下意识给自己设上一道道内心防线,避免被看破,给人以可乘之机。 如何将其攻破呢? 攻心为上。 而攻心之中,最厉害的招数就是‘以心攻心’。 姜扶光的坚持,源于自尊和骄傲,可在这种身不由己的情况下,就算失去贞洁,也不等于失去自尊和骄傲,只会让人觉得她迂腐、固执、矫情。 可真的是这样吗? 自然不是。 她内心深处,还有更深一层的坚持。 根源在于他。 姜扶光愿意对他给予信任,放下心防,却不是全部,在她的内心深处,从来没有放下对他的戒心。 她不愿被药物支配,同他发生一些纠缠不清的关系,以免将来利益冲突,会陷入被动的局面。 真的很聪明,也很敏锐。 不过,没有用呢。 第139章:鹬蚌相争 攻心也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才能发挥最大的效果,现在最好的时机到了,怎么可能让她全身而退? 从送膏油起,他所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一步步攻陷她的心防。 “我给你当解药。”姬如玄轻抚着她潮红的面颊,缓缓凑近。 “姬如玄,你……”姜扶光睁大了眼睛,迷离的双眼,更是媚眼如丝,扣入心弦,她心动了。 “我不曾和女子一起过,身心都干净,长公主请放心用。”姬如玄微凉的唇凑上去,含住了姜扶光轻颤的唇。 姜扶光脑中有一瞬的空白,憋气半晌,理智轰然倒塌。 “姜扶光,”姬如玄捏着她的下颌,与她对视,丹凤眼清晰地映照着她的面容,“我心悦于你,希望你将眷顾于我。” 可惜姜扶光意乱情迷,身子软软瘫在他的怀中。 …… 此时,行宫东侧一处素雅小院里,正值花信年华的女子,素衣披发,跪坐在佛堂里,正双手合掌,闭目祷告。 朦胧的灯影,落在她艳丽的容颜上,宛如一尊不悲不喜的佛龛。 “现在什么时辰了?”她问。 “不到子时。”侍女低声回答。 佛堂里安静了片刻。 半晌! 沉寂的屋里,响起了喃喃自语:“西侧马球场上的宴乐,还没有散吗?” 佛堂里门窗紧闭,有一种密不透风的幽闭感,佛龛里,盘坐在莲花座上的菩萨,捻着指,眉眼低垂,悲悯众生。 “没有,马球场上现在正在表演斗香。”侍女恭声回答。 “斗香啊,长公主最喜欢的,”她笑了一声,神色有些意味不明,“长公主已经失踪了一个时辰,仍没有人发现。” 宴乐不散,长公主行宫处的人,便只当长公主兴致高,要晚些回来,毕竟斗香是长公主最喜欢的。 长公主身边也跟了两大女官。 在马球场上,有荣郡王夫妻照应,哪有什么不妥的,谁会想到长公主会在行宫里出事呢? 不会! “这么久,想来已经同阁里思成事了。”话音一落,佛堂里传来一道幽幽叹息。 侍女回道:“想来是成了。” “鲜花一般的人儿,”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惋惜与悲悯,“真是造孽。” 多好的人啊,便是身居高位,亦不居高和寡,待人总是温和有礼,眉眼总是带着笑意,同人说话时,总给了三分体面,说话时,总是不疾不徐,不紧不慢,是真正以万卷书香教养出来的女子。 整个南朝,就找不出这样好的人。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她声音又冷了一些,“谁让她托生在这肮脏的皇家。” 侍女低敛的眼里,映出了一张,比菩萨还要悲天悯人的脸。 感叹完了,她又道:“最晚夜半时分,长公主宫院里留守的侍女,差不多也该发现异样了。” 留守宫院的女官,不会对长公主不闻不问。 夜半时分是子丑交汇,阴气最盛,不宜在外逗留。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女子从蒲团上起身,走到佛龛前,取了一支香点燃,拜了拜菩萨,“派人注意长公主宫院里的动静。” “是!”侍女敛下双目。 “承恩公也不想将事闹大,”女子又叹了一声,“陛下疼爱长公主,知道此事后,想来会影响接下来的伐越大计,太尉府也不会善罢甘休,承恩公是为了立储,不是为了给自己添堵。” 就算明知,这是一个让长公主身败名裂的大好机会,也会按捺下来。 “想来也做好了安排,”女子摇摇头,“保险起见,还是多注意些,若阁里思那边有不妥之处,便及时补救,万不能惊动了皇城司和羽林卫。” 侍女应是。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女子声音微低,“为保万无一失,便不能让长公主,一下栽到这件事上,最好借着这件事,一边攥着长公主把柄,一边彻底激发贵妃党,同皇后党的斗争,双方斗个你死我活。” 侍女仿佛没听到一般。 “对了,长公主的贴身小衣拿到了吗?”女子似是想到了什么。 “还没有,”侍女声音木然,“承恩公那些计划安排得紧,盯得也紧,不好同丁香接触,想来要等这事完了之后才能拿到。” 女子点头:“也好,这样也稳妥一些。” 正说着,忽闻一阵哐啷声响。 是瓷器碎裂的声音。 原是奉茶的侍女,不慎听见了这番对话,着急退下回避,却不小心绊倒在地,打翻了茶盏。 “奴婢,什么也没听到。”侍女吓得脸色发白,伏地不起。 女子已经起身,立在一盏灯前。 不知打哪儿飞来的蛾子,抖着翅膀向灯座上的蜡烛冲来。 眼看就要被烧死,素衣女子蹙了一下眉,陡然拿起一旁的灯罩,盖到蜡烛上,救下了这只可怜的小蛾子。 小蛾子撞到了灯罩上,围着灯罩不停地飞动,不肯离去。 女子像是没看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侍女,淡声道:“去清理干净。” 侍女低头应是,走到小侍女面前。 小侍女还在做垂死的挣扎:“奴婢愿意灌下聋哑药。” 一声短促的惨叫,小侍女的身体‘砰’一声倒在地上,泊泊鲜血,从她脖颈涌出,流到佛堂的地面上。 佛龛里的菩萨,低垂的双眼,凝视着她死不瞑目的双眼,嘴角含了一丝悲悯的笑。 佛堂恢复了平静。 女子合掌诵经,脸上的表情是如菩萨如出一辙的悲悯。 …… 璎珞拿到长公主的戒指后,仔细地检查确认,戒指是否有假,或有不妥之处。 金宝安抚道:“璎珞姑娘请放心,长公主已经脱险,只是此事干系甚大,长公主现在不便现身。” 璎珞抿着唇,没有说话。 戒指没有问题,金宝特地过来救她们,还送来了长公主的戒指,长公主现在应是安全的。 长公主为何这般信任姬公子? 姬公子真的可信吗? “长公主究竟出了何事?”璎珞的脸色很难看,“是何人击晕了长公主,到底意欲何为?” 长公主在璎珞的眼皮子底下出事,她不可能什么也不问。 第140章:真要命 金宝不敢多说:“有人将阁里思引进了行宫女眷的住处。” 璎珞一点就透,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阁里思王子贪花好色的传闻,她也听说过,自他进京之后,礼部准备了十余美人送给他,他尚不满意,还整日流连京里的秦楼楚馆,没想到,他竟敢把主意打到长公主身上。 长公主险些遭了暗算。 璎珞顿时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转头对琉璃说:“你先回宫院,就说长公主要去流苏院赏花,晚些回去,今夜,”她突然顿住话,看了一眼院中的杏树,见枝叶摇摆,这才继续道,“今夜风大,长公主衣裳穿得单薄,回头拿一件挡背的斗篷。” 长公主特地让金宝拿了戒指过来,是为了安抚她们,显是不想将这件事闹大。 借着拿斗篷,回去传递消息,以免珊瑚发现长公主不见了,惊动了皇城司和羽林卫。 眼下不知道长公主情况如何。 最好是先将此事遮掩下来,制造长公主没有出事,没有失踪的假象,来迷惑算计这一切的人。 璎珞继续道:“玛瑙和长公主身形相似,让她扮作长公主的样子,拿到斗篷后,立马带她去流苏院。” 她之所以挑流苏院,是因流苏院有一棵百年流苏树,每年农历四月,满树洁白的流苏花,银装素裹,又叫‘四月雪’。 灿白如雪的花,夺人精目,使人视线分散,且不能久视,玛瑙打扮成长公主的样子,驻在花树之下,足以混淆视线。 琉璃连忙点头:“放心,我一定尽快带玛瑙过去。” “我先去流苏院,”琉璃办事向来稳妥,璎珞也不担心,“守在流苏宫门口,造成长公主就在流苏宫的假象。” 长公主在流苏院赏花,旁人也不敢窥探。衛鯹尛说 一时也不会曝露。 金宝看得叹为观止,不愧是长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女,短短片刻,就安排了这样一出大戏。 …… 帐外红烛高照,帐内暗香袭人。 朦胧的烟霞色幔帐,将帐内映得一片绮丽,扶光身上湿透的衣裳,已经褪去,身上穿着贴身的衣裳。 姬如玄担心她浸了冷水,会受凉,就让金宝熬了驱寒的汤药送到门口,自己过去拿进屋。 他一进了帐内,姜扶光扑进他的怀里,小脸在他胸口蹭,“我不舒服,你抱抱我吧。” “好,”姬如玄坐在榻上,一只手搂着她的腰,亲了亲她的发顶,“抬头。” 扶光很乖,听话地抬头,少女面颊嫣红,海棠娇面,柔媚入骨。 “我们玩个游戏。”姬如玄认真看了片刻,又将她的下颌抬高,将药灌进嘴里,一低头,就朝她的唇重重地碾了下去。 少女微张檀口,顿时满嘴苦意,她睁大眼睛,嘴里发出“唔唔”声,下意识要躲开,一只大手,陡然按住她后脑,不允她逃。 扶光被迫将苦药咽下。 姬如玄这才放开她,唇却没有挪开,声音低哑:“乖一点,不喝药,你会生病的。” “好苦,”扶光眼中蕴泪,一脸控诉地看他,“这个游戏一点也不好玩。” 姬如玄心里软得一塌糊涂,看到碗里还剩的半碗药,心肠又硬了,他继续灌药,一口一口的给她渡药。 山观那一晚,他也这样喂她喝过一次水。 反复五次,一碗药终于见底了。 “好苦,”少女眼泪汪汪,眼里带了谴责,“讨厌你。” “我这都是为了谁?”姬如玄都气笑了,将一颗红红的果子放进她的嘴里,“小没良心。” “是樱桃。”扶光咬了咬,尝到了又酸又甜的滋味,顿时压下了满嘴的苦意。 少女陡然扑过去,凑到他唇上亲。 姬如玄觉得嘴里一阵甜软,正要细细地品尝,扶光放开了他,仰着下颌,睁大眼睛看他,问:“甜不甜。” “甜!”姬如玄含着嘴里的果核,把吃完的果核吐进他嘴里,问他甜不甜。 真有你的。 这俏皮可爱,我给满分。 少女有一种恶作剧成功的成就感,笑得花枝乱檀,顿时一阵香乱。 “我还要。”她将唇儿凑过去。 姬如玄探手,将榻旁小几上的一盘樱桃,拿进帐内,他拿了一颗,喂进她嘴里。 扶光轻咬着樱桃,红艳艳的樱桃,晶莹诱人,小小的一颗,衬得她的唇娇艳诱人,饱满多汁。 姬如玄目光沉沉,将她捞进嘴里,一低头,又吻上去。 两人分甘同味,将一盘樱桃吃完了。 姜扶光歪了歪头,看着姬如玄,抿着嘴儿,轻笑。 凝视着她风娇水媚的海棠花容,姬如玄忽道:“再笑一个给我看。” 扶光茫然睁大眼睛,抿了抿嘴,果真笑了,唇角一只小梨涡若隐若现。 她平常笑时,惯常牵牵嘴角,弯弯唇,不似这般腼腆、娇俏,带了点小女儿家的羞涩,一直没发现,她竟然还有小梨涡。 很可爱! 姬如玄捧住她的脸,凑过来,亲了下那只小梨涡:“真甜!” 他用鼻尖轻抵着她鼻尖,轻轻地蹭她,许是他的呼吸太热,也太重,落在她鼻间,让她有些发痒。 “好痒啊!”她咯咯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呼吸好烫,你离我远点。” 笑颜如花绽,娇蕊弄珠唇,姬如玄亲住她的唇,细细地品尝。 “疼!”姜扶光娇呼一声。 姬如玄放开她,轻叹一声,爱怜地轻抚着她红肿的唇,哑声:“现在知道疼了,早干嘛去了。” 少女轻呶着嘴,眼里含着一汪水,看得姬如玄一颗心软得一塌糊涂。 “方才咬这么用力,嘴都破皮了,”他心疼地凑上去,宛如蜻蜓点水一般亲了几下,“都不敢用力亲。” “那,”少女睁大眼睛,歪着脑袋,似在思考,又有些苦恼,“给你轻点亲,要轻一点,你要弄疼我,就不许你亲。” 分明是纯真的表情,可一张脸,宛如著雨海棠,妩媚鲜妍到了极致。 “真要命,”姬如玄低低地笑,中药后的姜扶光,可爱到爆,“每次都更喜欢了。” “好!”姬如玄凑过去,轻轻地,柔柔地轻她,亲了好一会儿,才放开她。 第141章:君玄哥哥 少女雪玉一般双臂,缠住他的脖颈,撒娇:“还要亲亲。” “哈,”姬如玄止不住发笑,轻吻着少女的耳际,潮湿的呼吸,落在她耳里,“你不会以为男女之间,只能玩亲亲吧!” 女孩儿的反应,简直像一张白纸一样,不停地缠着他要亲亲,除了这个,她什么也不懂。 不像他,少不得也要从书中,汲取一些男孩子该懂的知识。 果然啊! 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不然光凭一腔血气方刚,能有什么乐趣呢? 少女懵懂地看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笑。 她不舒服。 要亲亲,才会好受一些。 不亲她,少女就凑过去主动亲他,手臂攀在他肩膀上,又缠住了他脖颈,宛如一根菟丝花,紧密地缠绕着凭依的大树,试图去夺取他的养分。 凤眸微眯,一只手绕到了姜扶光颈后,扣住了她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她小声地嘤咛。 姬如玄只觉再也无法忍耐,不停地吻着她的鬓发,爱怜道:“阿琰,男孩子的贞操也很珍贵,睡了我,要负责的。” 罗帐香暖,金钩轻摇,发出一阵窸窣细声。 “阿琰,阿琰,”姬如玄声音暗哑,呼声张炙,“这样叫你,好不好?” “好!”姜扶光檀口微张,乌发如缎,铺呈在香枕上,久久才发出狸奴般细软的声音。 “投桃报李,”姬如玄一下一下地亲她额头、鼻尖、眼睛、面颊,每一处都不放过,“你也唤我的字,好不好? 金风玉露令姜扶光心里郁躁,觉得帐内闷热,咿咿呀呀地叫了一声:“姬如玄。” “不对,”但见她汗湿额发,仿佛被风打了的花摆,不胜可怜模样,“是君玄,叫一声听听。” “我难受,”姜扶光轻眨了眨眼睛,水润的眼中,泛起了淡淡涟漪,晶莹的泪珠,沾在眼睫下方,忽地破碎、流出,在一张海棠娇面上留下一道泪痕,“我不。” “叫一声君玄哥哥,”姬如玄的吻,落在她的唇间,轻轻地碰撞,“把命都给你,好不好?” “君玄,”少女无力地轻唤,“君玄哥哥。” “哈哈哈!”姬如玄笑出声来,清朗的声音,浑然如玉,却吮了一丝哑意,用力顶开她的唇瓣。 偏院久不住人,床榻有些老旧,上面的榫卯因乏于养护,有些松动,偶尔发出一声吱呀声。 …… 琉璃火速,带着玛瑙赶去流苏院。 等玛瑙进了流苏院后,璎珞便若无其事,寻到了附近值守的宫婢:“长公主在流苏院赏花,见四月雪开得好,想要摘花调香,劳烦去寻个花篮送去流苏院,夜深人静,长公主身边不好离人,我便先回去伺候。” 绿衣宫婢一听是长公主要的,连忙恭敬道:“璎珞姑姑请放心,奴婢一会儿就将花篮送去。” 璎珞微笑颔首,接着又道:“长公主喜欢四月雪,会在流苏院多待一会,便请你知会一声。” 接了长公主的差事,绿衣宫婢自是高兴不已,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璎珞面上笑意不改,声音也同之前一般,只是眼里微透了一缕冷意。 “是奴婢斗胆了,”绿衣宫婢连忙屈身,“不知姑姑,可曾听过齐鲁树王?” 璎珞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显是不想同她闲聊:“听过一二,乃战国齐桓公亲手所栽,此树生于山岩石缝中,树下有流苏泉,泉水叮咚,甘冽清澈,终年不息。” “建造南郊行宫时,流苏院中的这株流苏树,就是效仿齐鲁树王而栽种,因要造出山岩石缝的景致,工部建造了一座石山,石山将旁边的清泉院分隔开了,而清泉院有一泉水,临树而建,甘冽清澈。” 其实就是一座宫院里的两个小院。 璎珞确实没注意这些,对此也并不怎么感兴趣。 “奴婢想着,长公主既是过来赏景,这树下清泉,也是难得的景致,便斗胆提了一句,”绿衣宫婢低下头,“是奴婢多嘴了。” 璎珞表情不由一缓:“今日实在太晚了。” 倘若此时,待在流苏院里的人确实是长公主,许是会去清泉院赏一赏才是。 绿衣宫婢连忙退下,返回值守的院子。 同她一起值夜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灰衣宫婢,才进宫不久:“方才那人是谁,瞧着通身气派,真能唬人,我怎么不知道,你还认得这样体面的人。” 她们在宫里,是在御花园里做洒扫。 来了行宫后,也被分配到比较偏僻的宫院做洒扫的活计,接触不到贵人宫中的人。 “是长公主身边的璎珞姑姑。”绿衣宫婢连忙道,“长公主在流苏院赏花,你去附近知会一声,别让人闹出动静,惊扰了长公主。” 灰衣宫婢一脸惊喜:“我马上去。” 绿衣宫婢摇头失笑,连忙拿了花篮,送去了流苏院。 花树上高低错落,挂了许多灯笼,整个流苏院灯火如昼。 绿衣宫婢站在院门口,远远望去,满树繁花,宛如皑皑积雪,轻风袭来,十里飘香,绒细的花瓣轻盈而下。 长公主就站在花树下,身上披了一件粉白色的及腰斗篷,绿裙搭了白斗篷,同白流苏绿叶白花一样,显得玲珑素雅。 她不敢多看,连忙低头退下。 璎珞见戏也演得差不多了:“一到夜半时分,我们就走。” 琉璃仍有些担心:“可是长公主……” “今天晚上什么事也没发生,”没有见到长公主,她同琉璃一样心中仍有担心,“顾二公子送长公主离开后,长公主想到流苏院的四月雪开了,于是转道去了流苏院,一直在流苏院赏花,不论谁问,都是这话。” 琉璃和玛瑙点头。 “至于长公主,”璎珞担心她们露了马脚,就安抚道,“倘若天亮之前,长公主还没有回来,就直接寻骁骑将军,去找姬公子要人便是,接下来,我们要密切关注行宫里的动静,派人盯着阁里思处。” 一提了戚言淮,琉璃和玛瑙顿时心中一安。 此时,长公主在流苏院赏花的事,已经传开了。 林弦照也得了消息。 第142章:小心肝 他本能不信,这次的计划万无一失,不可能出现差错:“你确定待在流苏院的人,就是长公主本人?” 长随低声道:“属下得到消息后,赶去了流苏院,璎珞守在流苏院门口,琉璃在院子里陪着长公主,长公主在赏花,属下不敢靠近,却也看得分明,装扮和身形确实是长公主没错。” 林弦照心里有一种脱离掌控的感觉。 “皇城司那边传来的消息,分明就是,璎珞和琉璃是一并打晕带走的,同长公主安置在一处,可是现在,她们同长公主一起出现在流苏院,就只能说明,长公主根本没事。” 总不可能一起出事的璎珞和琉璃没事,反而长公主有事。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林弦照同他想法一样,猛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阁里思那边,还有消息传来吗?” 长随摇头:“最后一次消息,是丁香亲自带着阁里思,进了安置长公主的房间,那时还一切正常。” “确定一切正常?”林弦照有些不信。 长随想了想当时的细节:“属下是亲眼看到,丁香和紫鹃将长公主送去了提前准备好的厢房,不久之后,阁里思就到了,我们的算计确实成了。” 林弦照推算了一下时间:“现在都到了子时,整整一个时辰,她们就没有再传过消息?” 长随也察觉了不对劲:“属下交代丁香和紫鹃二人,若阁里思那边没有异动,就尽量少传信,以免曝露了她们。” 主子还要用她们二人,总归要保一保的。 ‘少传信’,不代表不传信,丁香不会这么大意,思及至此,暗卫脸色不太好:“属下马上去那边探一探。” 林弦照闭了闭眼:“问题大约就出在,长公主进了厢房之后的这段时间,那时紫鹃和丁香,可有离开过?”文学一二 长随连忙道:“为免曝露了她们,丁香和紫鹃安置了长公主后,丁香去接应阁里思王子,紫鹃在小院附近望风。” 林弦照脸色很难看:“这么说,在这段时间里,长公主身边没有人,甚至连院子里也没人?” “这……”长随脸色隐隐发白,“长公主中了金风玉露,此药一开始,会令人全身麻痹瘫软,琉璃和璎珞,被击中昏睡穴,是不可能自行醒来。” “你们就没想过,长公主可能会被人救这种可能性吗?”百密总有一疏,但凡不是光明正大的事,遮掩了做,总难免会令人钻了空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光他们没想到,就连林弦照自己,不也没想到吗? “卫四不在。”长随心中一阵茫然,今天救了长公主的,又是谁? 承恩公府已经确认,除了卫四外,长公主身边没有其他暗子,只是卫四,自上次受伤之后,就重归承恩公府,吸取上一次战斗的经验,进行密训。 暗子的实力,就是在每一次生死搏斗之中,不断增长,每一次受伤后,就是一次实力上的飞跃。 很残酷。 而且,行宫里不允携带私卫。 林弦照闭了闭眼:“你先去探一探情况,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把该收的尾巴都收干净了,千万不要留下后患。”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林弦照更担心,阁里思不能如愿得到长公主,会认为是承恩公府戏耍他,从而恼羞成怒,反咬一口该怎么办? 他已经在心中思考,该怎么平息阁里思的怒火。 只是阁里思傲慢霸道,反复无常,实在不好相与。 林弦照蹙了一下眉:“给国公爷传个信,请他亲自出面,先将阁里思安抚下来。” 与此同时,一直派人暗暗注意长公主宫院,及阁里思处动静的东侧佛堂,也得到了消息。 跪在蒲团上女子,还是闭目祷告的样子:“莫非是,计划泄露?” 为了算计姜扶光,承恩公府此次动用了,埋在皇城司里多年,一位十分重要的钉子,却功败垂成。 令她不解的是,承恩公府将顾嘉彦都拖下水了,姜扶光到底是怎么逃脱的? “现在该怎么办?”侍女低头,所有的计划全部泡汤了。 “容我想想。”女子一动不动,宛如一尊悲悯的菩萨像,脑里却一片纷乱。 今天这事,虽是承恩公在安排,可她们也在暗暗使力,两方人把劲往一起使,一切才会如此顺利。 “算了,原也打算浑水摸鱼,现在事情不成,也没我们什么干系,”她轻叹一声,“真是可惜了。” 原是打算,趁此机会攥住长公主的把柄。 关键时候,令她投鼠忌器。 必要时候,令她身败名裂,倒省了不少工夫。 “对了,”女子豁然睁眼,目光不由微沉,“长公主没事,那同阁里思在一起的人,到底是谁?” 侍女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你速去传信,一定要赶在承恩公府之前,”女子压低了嗓音,“若有不妥,你就这样……” 侍女凑过去。 女子在她耳边低声交代,空寂的佛堂里,隐隐响起了“宁瑗公主”的名字,之后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归于平静。 阁里思点名要长公主,得到的人却不是长公主,他岂能善罢甘休? 万一闹腾起来,将承恩公府拖下水,承恩公差不多就完了。 眼下承恩公府还不能出事。 否则,还要怎么坐山观虎斗,等他们斗得两败俱伤,从中获利呢?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承恩公成为受害者。 还能挑起皇后党和贵妃党争斗。 依然能达成目的。 久久过后,佛堂里响起了轻微的涌经声,萦绕在幽闭的房间里,透着一丝阴森。 …… 流苏院一墙之隔的‘清泉院’,却是春暖香浓。 四月雪芬芳诱人,愈发浓郁,花香随了夜风,阵阵地飘入,从淡绿的纱窗,浸透进屋内。 醉人的气息,浮动了整个房间。 铜壶滴漏,发出有韵律的滴答滴水之声。 “我渴。”扶光口干舌燥,浑身汗津津的。 “你可真是个小心肝。”姬如玄偃旗息鼓,叹一口气,认命地爬下榻,倒了一杯温水,伺候她喝水。 磨人的小心肝。 第143章:君玄哥哥 “你喂我。”少女鼓了鼓双颊,热意熏染的小脸,比海棠还要妖艳,上挑的眼角,似生了钩子似的,把人的魂儿都勾没。 “这样喂吗?”姬如玄含了满嘴的水,低头吻她,久久不放,直到姜扶光快要窒息。 “阿琰,你听,”松开她的唇,将她的头按在胸膛之上,他嗓音嘶哑,“我的心跳很快。” 姜扶光感到他心口跳得飞快,咚咚的声响,像在擂鼓,一跳一跳之间,振动了胸口的皮肤,震得她耳朵发麻。 少女嘶哑轻唤:“君玄!”biquiu “真要命,”姬如玄抚了抚额,手指轻抚着她的鬓角,眼里满含了笑意,“要叫君玄哥哥。” 男子唇边吮笑,唇若含丹,妖治入骨,就像话本里的男妖精,专门勾引女人。 “姬如玄。”扶光抬起手指,轻碰了一下他的面颊,捧住,笑得柔媚入骨,“你长得真好看。” 姬如玄不动,任她看。 “特别是眼睛,”扶光花瓣唇,偏就生了小小的唇珠,笑起来时,含珠吐蕊,清纯又妩媚,饱满又勾人,“我第一次见你,就迷住了。” 现在的姜扶光,和之前去小院救她时有些相似。 分明神志不清,意识却很清楚。 说出来的话似乎出于本能。 “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扶光凑过去,亲他的脸,“比东方毓好看。” 三皇姐说他和东方毓不分轩轾。 她觉得姬如玄最好看。 “这么喜欢我的脸,给你当面首,好不好,”姬如玄凑近她,表情很认真,不像说笑,“长公主收了我,嗯?” 姜扶光眨眼看他,不说话。 就算中了金风玉露,有些本能还是不可能改变,姬如玄叹了一口气:“就能每日同长公主在一起。” 也就不必,大晚上跑去翻屋顶,爬树,长公主府的守卫很森严,他每次都要费很大的劲。 啧,麻烦! 姜扶光亲了亲他的鼻尖,又亲了亲他的脸。 你乖啊,我给你亲亲。 就别无理取闹了。 “你呀,”姬如玄看懂了她的意思,顿时哭笑不得,“这辈子,是栽你手上去了,我认栽。” 他笑起来真好看,扶光仿佛受到了蛊惑,凑上他的唇,碰上了那一抹红艳。 此时,月夜凄迷。 乌紫夜空中,一轮冷月,斜挂在高大的流苏树梢,清辉漫洒,映得枝头流苏花,轻盈如雪。 暮春的夜,凉风送爽,漫溢的花香浸润了一缕芳甜。 烟霞帐里,暗香浮动 “阿琰,阿琰,阿琰……”姬如玄亲着她的面颊,不厌其烦,唤着她的小名。 他声音本清朗如玉,此刻暖帐重重,嗓音低哑醇厚,似情到浓处。 姜扶光靠在他的怀里,低声轻唤:“君玄哥哥。” “现在情愿了,”他忍不住笑,还记得之前她满脸不情愿的模样,“再叫一声。” 少女撅起嘴:“君玄哥哥!” “再唤一遍。” “君玄哥哥!” “继续。” “君玄——” “哥哥!” 守在小院里的金宝有些昏昏欲睡,瞄了一眼前面的房间,朦胧的光影,从淡绿的纱窗透出。 夜还长着呢,他准备的红烛,跟洞房的龙凤喜烛一样,能一夜到天明。 就公子那没见过世面,又没经过事,看春图都要躲在被窝里偷偷看,做个梦都要做贼心虚,半夜起来洗铺盖,生怕被他发现,肯定得食髓知味。 不折腾一晚都对不起他,这段时间吃的天水香! 天水香到底没有白吃。 金宝忍不住啧了一声,打了一个呵欠,打算眯个盹先,不然这一整晚上,他家公子是风流快活,他这个弱鸡小长随,就先要熬不住了。 金宝拉了拉身上的毯子,正要闭目,忽被房间隐隐传出的笑声,给惊得一激灵。 他抖耳朵,笑声还在持续,是公子的声音没错。 …… 宴乐还在继续。 姜宁瑗抱了一只雪狸奴把着玩,她原是对这些小畜生没多大兴趣,是听说姜扶光养了一只黑狸奴,难免起了攀比的心思,弄了一只鸳鸯异瞳,毛色雪白,通体无一丝杂色的狸奴养着玩儿。 比姜扶光那只小杂种漂亮多了,姜宁瑗很是得意,这些日子一直带在身边。 这时,方才走开的伏苓,回到了宁瑗公主身边,递了一杯茶上去。 宁瑗公主一向不喜欢伏苓,借故刁难也是常有的事:“方才干嘛去了,怎的离开这么久?” “去行了方便,”伏苓看了一眼一旁的半夏,轻颤了一下眼睫,敛下眼睛,“公主,时辰不早了,您该回去了。” “这不还没到夜半吗?急什么,”宁瑗公主有些不悦,语气也不太好,“等宴乐散了再回去。” “公主不想这么早回去,你催什么催。”半夏斜眼看了伏苓一眼,嘴角翘了翘。 伏苓一向没什么眼色,不得公主欢心,只因年岁大些,人又持重,这才格外受皇后娘娘看重,公主不管去哪儿都要带上她,以策万全。 哼,得皇后娘娘看重有什么用? 要主子喜欢才行。 “早前承恩公派人过来传信,说宴乐场上人多杂乱,让您不要在外面待太久,早些回去歇着。”伏苓面不改色。 “唉,你烦不烦啊,”宁瑗公主不想回去,“荣郡王叔今日在行宫大行宴乐之事,是为了彰显,南朝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父皇也是知道的,便是到了深夜,也不打紧,反正也只偶尔一回,大家平常拘着,难得有机会痛快了玩,你看有谁提前回去了。” 伏苓低声道:“奴婢方才四下观望了一阵,扶光公主同宁柔公主都已经不在了,想来已经回了住处,到底是在贵妃娘娘的眼皮子底下,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提及了穆贵妃,便想到临行前,母后再三交代,在行宫处要谨慎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姜宁瑗心里不悦更甚,勉强道:“我去同荣郡王婶说一声。” “不必了,”伏苓又道,“荣郡王妃身体不适,亥时就已经离开了,奴婢去同荣郡王府持重的女官提一提,您和半夏请先行一步,这边离您的宫院路程稍远,早些回去,也妥当一些。” 这安排确实妥当,宁瑗公主没话了,哼了哼声,带半夏先走了。 第144章:一场好戏 伏苓站在原地,目送金尊玉贵的公主,披着一身锦衣华彩,走进了夜色里。 巡田期间,要穿得素雅,以显示与民同苦。 唯独她,仍是华裙钗饰,珠翠满头。 因大了长公主一岁,身段也长开了,正是鲜嫩妙曼的时候,容貌更是从小就被负责仪容的姑姑调教过,娇艳的宛如枝头上香艳的玫瑰。 回去的路上,半夏见公主不高兴,连忙进献谗言:“伏苓姐姐,是越来越不把您放在眼里了。” 想着伏苓是母后放在她身边的人,姜宁瑗心里就是一阵憋屈:“她的主子又不是我,哪需要看我脸色。” 说完,她气呼呼转头就走。 “公主。”半夏正要追过去,头顶倏然一痛,整个人就软倒在地上,不远处的姜宁瑗,也相继倒地。 一双精美的绣花鞋,从暗处走出来,踩着悄无声息的步子,停在姜宁瑗身边。 不一会儿,落后一步的茯苓,就沿着宁瑗公主返回的路线,加快脚步追了上去,走了好一段路没见主子,不由慌了神。 宴乐散去时,夜半时分已经过了,大家玩的开心,难免要耽搁些时辰,小姐们开始结伴返回。 莺莺燕燕一群人,真是好不热闹。 “喵~” “咦,你们有没有听到喵叫?”顾令仪正同礼部尚书家的高大小姐,有说有笑,忽听到微弱的喵叫声。 “你听错了吧,”高大小姐是荣郡王妃的嫡亲侄女,在京里也颇有名声,“今天只有宁瑗公主抱了喵奴,但宁瑗公主离开已经大半时辰了,附近怎么会有喵奴?” 当下就有其他小姐跟着附和。 “宁瑗公主那只狸奴,生了一对鸳鸯双瞳,一只眼像蓝宝石,一只眼像琥珀,可真太漂亮了。” “宁瑗公主很喜欢,还取了个名儿,就叫白雪。” “最近经常看到宁瑗公主带着它。” “……” 大家七嘴八舌,正当顾令仪以为自己听错了时,就看到一只雪白的狸奴,站在前面不远处的高墙上。 顾令仪睁大眼睛,惊呼出声:“你们快看,那是不是宁瑗公主的白雪?” 高大小姐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这通体雪白,浑身无一丝杂色,不是宁瑗公主的白雪,又是谁的? “还真是白雪。” 不知哪家小姐说了一句:“我方才看到,宁瑗公主身边的茯苓,行色匆匆地从这边去了,是不是在找白雪?” 顾令仪一听:“那肯定是了,宁瑗公主这段时间不管去哪里,都要带着白雪,白雪不见了,她肯定会着急让人出来找。” 高大小姐连忙道:“那还等什么,我们赶紧把白雪抓回来,给宁瑗公主送去,免得宁瑗公主着急。” 没碰见就算了,碰见了就不能一走了之。 其他小姐们纷纷赞同。 顾令仪和高大小姐带头,急忙向白雪走去,哪知白雪一下从墙头跃进了一个院子里。 顾令仪直跺脚:“怎么办?” “白雪定在这附近,跑不远的,我们去那边找找去。”高大小姐连忙道。 一群人连忙在四周搜寻起来,不知不觉,就靠近了下人院。 忽而顾令仪听到什么,屏息“嘘”了一声。 “喵~” “是喵叫声,白雪就在附近。” “我也听到了。” “声音好像从前面的下人院里传来。” “走,去看看。” “小声点,别把它吓跑了!” 顾令仪领着一行人,朝前面的下人院走去。 到了门口,也没有冒失进去,高大小姐叩了叩门,没听到回应:“应该是一座没有人的小院。” 若是有人,门口定会派人值守,不可能敲门没有动静。 “进去看看。”顾令仪是急性子,用力推了一把门,哪知道这门上的锁片,是虚扣的,一用力,门就开了。 “这门怎么就开了?”顾令仪愣了一下。 几位小姐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反正是一座无人的小院嘛,琐片紧不紧,能有什么要紧的。 一行人接二连三进了小院,窄小的小院,只有两个房间,大家找了许久的白雪,就在其中一个房间门口徘徊不去,时不时发出一声轻微的喵叫。 顾令仪正要叫白雪。 高大小姐连忙阻止,小声道:“白雪不认得我们,小声点,别把她惊跑了,其他人先待在原地,我们俩过去,把白雪抓过来。” 顾令仪觉得她言之有理。 两人踩着细碎的小步子,谨慎上前,高大小姐一个饿虎扑食,把白雪抱在怀里,白雪挣扎乱动,她手忙脚乱地安抚白雪。 见白雪抓住了,顾令仪准备同高大小姐一起回去,忽听到身后的房内,传出一阵奇怪的动静。 她蹙了一下眉,心下有些不悦,方才她们敲门,也不见下人过来应门,原是在房里睡高觉。 顾令仪猛一把推开房间的大门,狭窄的房间,尽收眼底。 夜风猛然灌入,撩起房间里薄纱幔帐,床榻上赤条条地纠缠在一起的两人,霎时映入顾令仪眼中。 “啊……”顾令仪尖叫一声。 其他人听到她尖叫,也都吓了一跳,连忙冲过来。 此时,林弦照的长随,借着行宫布防图,避开巡逻和守卫,见夜半未至,便卡着时间,先去流苏院探查了一番,见长公主摘了一篮子花,正要携了璎珞和琉璃返回。 确定长公主没出事。 之后就试图联络丁香和紫鹃,却一直联系不到,就猜到她俩可能出事了。 但阁里思处,不能没有人收拾残局,于是他连忙又去联络行宫里信得过的人,过来收拾善后。 安排好了一切,连忙去了下人院,远远就听到一阵嘈杂的声响。 心里暗道不好。 俞二借着巡逻,听到动静赶过来,看到小院已经闹开了,不禁乐了一下,好戏就要开始了。 主上之前传讯,让他做完这一切后,静观其变。 是一早就猜到,这边会有一场好戏。 果真是算无遗策啊。 “谁呀?”女孩们尖叫的声音,惊动了阁里思。 他晃了晃晕眩的大脑,首先看清了躺在身边的女人,根本就不是长公主,而是另一个闭眼熟睡的少女。m..nět 作话小剧场~ 第145章:不要推开我 他心中有一瞬间的恼怒,接着又发现这少女,一张脸妩媚娇艳,虽不如长公主倾城绝色,却也是难得的尤物。 可为什么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晕眩的大脑里时不时闪过,长公主躺在榻上碧玉鲜嫩的模样,正当他要仔细想时,画面顿时又转换成了,此时身边女子的模样。 两个画面不停地跳转,变换,令他头疼欲裂,脑袋都要爆开。 他用力捂住脑袋。 屋里飘着一股淡淡的甜腻香味,阁里思并未太在意,还以为这是承恩公的人,特地为他准备助兴的熏香。 他只记得,身体燥得紧,意乱情迷之中,摸到了身边娇香软玉,便欺身上去。 之后浑身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尤其是对方一截细软的腰肢,不盈一握,任他摆弄。 这香着实厉害,这才一个多时辰,就让他身体疲乏得厉害。 他敲了一下额头,难道是太想得到长公主,所以将身边的少女幻想成了长公主的模样? 也不是没有可能。 阁里思坐起来,门外的女孩们看得真切,是阁里思王子。 而他身边的女人,竟然是…… 少女们将目光落在堆了一地的衣裳,其中一件锦衣华服,在场每一个人都不会觉得陌生。 “宁……宁瑗公主。”被挤攘进屋里的少女,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下意识想要逃开。 一片死寂,继而少女们反应过来,纷纷捂眼回避,惊叫连连。 宁瑗公主提前离席,竟是同阁里思王子幽会? “何事如此喧哗?”皇城司吴中尉闻讯赶来,却并没有贸然靠近。 少女们连忙相让。 “谁许你们进来的?滚出去!”阁里思这才有心思顾及门外的动静,不由恼羞成怒,一把抓起被褥裹住自己。 他只顾自己遮羞,全然不顾一旁坦露的女子。 阁里思怒道:“都给我滚!” …… 铜壶滴漏,点滴不绝,滴滴答答,声声催人。 姜扶光对行宫发生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幔帐挂了两层,一层薄纱透气,另一层较厚,可以挡光。 帐内一片昏暗,扶光昏昏沉沉醒来,身后像贴一个大火炉,整个人又闷又热,浑身上下汗津津,十分难受。 她脑子里一片混沌,不想待在帐中,就慢慢起身坐了起,探手撩开帐子,艰难地爬下床,坐在床沿上,弯腰下去找自己的鞋时,腰间忽然一紧,被一双手从后箍住。 她轻呼一声,人就被一双坚实的手臂,用力拖回了帐子里,按在枕上。 金风玉露残余的药性,让扶光血液一阵翻涌,心跳倏然加快。 她蹙眉,脑子里一片钝痛,令她丧失了思考。 还没反应过来,身上一重,一具紧实的身躯倾覆而下,将她牢牢固在榻上,姬如玄一低头,便寻到了她的唇。 脑子里浑浑噩噩,她连拒绝也做不到。 “阿琰,再疼疼我,好不好?”姬如玄用鼻尖,轻蹭着她的鼻尖,呼吸像溅了火星子,灼着她的面庞。 扶光要喊姬如玄,到了嘴边却是:“君、君玄。” 他抱得太紧,扶光几乎透不过气来,下意识要去推他,却反被他捉住了双手,扣在头顶上。 “唤我夫君!”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她觉得这样不对,可整个人晕头转向,一时也弄不清楚,为什么不对,到底哪里不对。 “夫君!”她下意识轻唤。 暮春的夜里,透了一缕夏季将至的闷热。 姬如玄欢畅至极,笑声低愉,不停地哄着她唤夫君,一声又一声,令他整个人仿佛置身天堂一般。 “阿琰——” “阿琰、阿琰——” “阿琰、阿琰、阿琰——” “我必不叫你,跌进泥泞,倘若我们之间隔了千重万水,你就在原地等我。”んttps:/ “我会踏平这千山重重,万水迢迢,走到你面前。” “不要推开我。” “……” 床帏幔帐颤动不绝。 不知过了多久,扶光口干舌燥,又累又饿,小声咕嘟地喊了一声饿,声音很含糊,可姬如玄却听出来了。 姬如玄爱怜地亲了亲她的额头,披衣起身,唤金宝端些吃食过来。 金宝早有准备,立马将泥炉上温着的红枣燕窝端来,摆到房间门口,敲一声门提醒,就退得远远得。 过了一会儿,姬如玄开门,将燕窝端进屋里。 房间的门“哐当”一声,又紧闭了。 姬如玄将少女搂进怀中,将熬得软烂出胶的燕窝,一勺一勺地喂给她,少女乖巧地张嘴。 一碗燕窝见底,少女微蹙的眉舒展了一些。 姬如玄轻抚着她汗湿的鬓发,身体倾覆,吮了吮她的唇。 “不要。”扶光咕嚷了一声,抬起手,像挥苍蝇一样,挥了一下,却不慎一巴掌,挥到他脸上。 扶光翻了个身,继续睡。 姬如玄捂着被打的脸,有些发懵,不死心,把背对着他躺着的少女,搂回自己怀里。 “你坏。”少女咕嚷了一声,不要他抱。 “我就亲亲你。”姬如玄将她搂在怀里亲,少女眼睫沾泪,似是倦极了,在他怀里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蜷在他怀里,沉沉睡了过去。 一张海棠面,犹带残红余晕。 姬如玄大叹,没搞到手的时候,魂牵梦绕。 现在搞到手了吧,咋就更放不开了,只要人一不在怀里,就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仿佛缺了一块。 姬如玄为她盖好薄被,披衣起身,出了房间。 金宝立时将准备好的天水香端过来。 姬如玄一脸无语,仿佛自己遭到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一次质疑:“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这要不是姜扶光亲手做的,一盘子扣他一脸信不信。 “这不是医师之前说的吗?”金宝理直气壮,“行完房事用一些,有利身心健康。” 姬如玄记起了这事,不由一乐,这世间作什么因,就得什么果,当真是一点也不带虚的。 之前他还因姜扶光一女的,给他一个男人送补肾药,气得想收拾她,这不没过多久,就收拾上了么。 就是身体太娇弱了。 姬如玄又叹一声,将脑中浮上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给驱除:“俞二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这会应该有动静了。 第146章:自食恶果 金宝连忙道:“传了,下人院那边都闹开了,阁里思王子同宁瑗公主在那处偷情,被顾相的嫡女,带了一帮小姐们当场撞破,皇城司吴中尉也在,过不了多久,就要惊动南兴帝。” “姜宁瑗?”姬如玄有些微讶,唇边吮着一丝莫名的笑,“有点意思。” 虽然没看被他打晕的女人是谁,但那瘦巴巴的身段,绝对不是姜宁瑗。 姜宁瑗身形要壮实一点。 “我让俞二注意下人房那边的动静,他就没发现任何异样?”姬如玄蹙眉,语气有些不满。 叫人从眼皮子底下行了李代桃僵之事。 真是废物。 “这不能怪他啊,他是皇城司守卫,要在特定时间进行巡逻,”金宝帮俞二狡辩了一句,“也不能一直守在那里。” 姬如玄瞥了他一眼。 金宝心头一窒,暗道大意了,但凡事关长公主的事,公子总要多一些计较。 “他负责那一处巡逻,但凡有动静就逃不过他的耳目,”姬如玄手指轻敲了几记膝盖,蹙眉,“除非,这行宫处还另有隐蔽通道,能避开俞二,及承恩公的眼线,把宁瑗公主送去阁里思那边,再把原本那边的人换走。” 这些深宫大院里,有很多隐蔽通道,寻常人不得而知,他之前从姜扶光失踪的那处小院,找到的一处暗门,就是其中一处。 假山和洞门严丝合缝,没有任何异样,他能察觉,是因姜扶光的气息,就在那一处消失。 这不算最隐蔽。 还有隐藏更深的暗道密室,是为了突发状况逃生或是躲藏。 这种秘密,只掌握在最有权势者之手。 恐怕连姜扶光都不清楚。 他很想嘲讽一下承恩公自食恶果。 但看事不能只看表面,姜宁瑗这事背后,明显还隐藏了更深一股势力,在背后浑水摸鱼。 “我来南朝的日子还是太短了。”姬如玄努力将南朝所有的势力关系,在脑中过了一遍,一时之间,也没什么头绪。 还是等姜扶光醒了,告诉她吧,也好有个防范。 金宝抹了一把汗,终于松了一口气。 “皇城司都漏成了筛子,”姬如玄叹了一口气,“姜扶光以后的处境,只会更危险。” 他中途因为气怒离开了一段时间。 绝不会超过一刻钟。 姜扶光出事被带走,没有惊动任何人,前后不超过一刻钟,甚至会更短,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皇城司。 像俞二这种普通的皇城司守卫,也绝不可能做到。 知道行宫守卫薄弱处,制定完美躲避守卫的行动路线。 要能接触行宫布防图之人。 要时刻监测到巡逻动向。 缺一不可! 至少也是个校尉,那必然是承恩公在皇城司埋得最深的力量。 “通知俞二,我要借此一事,将承恩公在皇城司的钉子拔干净,”姬如玄大费周章算计这一出,就是为了这个,“胆敢染指皇权,我就剁了他的手。” 不清理一下皇城司,姜扶光始终处于危险之中。 金宝连忙应是,接着又道:“宁瑗公主的事,很快就要惊动南兴帝,您是不是该将长公主送回去?” 这么早就送走,他可舍不得,姬如玄扔了一颗桑椹果进嘴里,昨天姜扶光送来的,没舍得吃完,可惜放了一天,没之前甜了。 “这种事,南兴帝不会让姜扶光掺和,”姬如玄弯了弯唇,笑得一脸得意,“甭管这行宫闹得天翻地覆,我的小心肝,必须风雨不侵,神鬼难扰。” 小心肝,金宝都要吐了。 “况且啊,阁里思若是知道,宁瑗公主是皇后之女,只会想着如何脱身,绝不敢攀咬长公主半个字。”事情闹得越大,阁里思反而没之前算计长公主的有恃无恐,只会投鼠忌器,只想脱身,不想攀咬长公主,招惹麻烦。 这里可是南朝呢。 姬如玄得意洋洋地回到房里,怀抱美人,温香软玉去了。 …… 林弦照从茯苓那边,得知表妹姜宁瑗不见的事,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 当时! “奴婢想着,承恩公府传了话,就劝公主提早回去,公主很不情愿,同半夏先走了一步,我寻了荣郡王府持重的女官,提了公主离开的事,沿途追过去,便没见到公主,还以为公主恼了奴婢,故意不等奴婢。” 林弦照仔细听她的话,一字一句地仔细推敲,没发现疏漏,以他对表妹的了解,这绝对是她干得出的事。 “奴婢有些慌了,沿途寻回了宫院,留守的灵芝说,公主没有回来,连忙让他们跟着一起找,奴婢担心公主是故意避开奴婢,又返回了马球场,又找了回去,发现公主没有返回。” 林弦照一想,以表妹的脾气,还真有可能干出这种事来。 伏苓是把表妹性子摸得透彻,没什么错漏。 林弦照心情很凝重,连忙联系皇城司,让他们帮忙寻找。 没过多久,早前出去打探消息的长随回来:“顾三小姐,带着一帮小姐闯进了阁里思处,撞破了院中的事……” 脑中快速闪过了什么,林弦照猛地站起身:“快,叫上两个持重的老妪,并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我们去下人院。” 长公主去流苏院赏花的时间,同表妹不见的时间,几乎相差无几。 会不会长公主知道,是承恩公府在背后算计,所以将计就计。 林弦照带人赶到时,吴中尉已经带皇城司,包围了整个下人院,他心里一‘咯噔’,今天这事没法遮掩过去,想来陛下那边已经得了消息。 他满心凝重,带人进了院中。 “是宁瑗公主,我认得地上那身衣裳,绝对不会认错。” “巡田期间,大家都穿得比较素净,宁瑗公主那身红色袿衣,实在太显眼了,任何人看一眼,就不会认错。” “啧,还真没想到,宁瑗公主还是个风流性子,跑到下人房同阁里思王子幽会,偷情。” 林弦照脑子嗡嗡作响,刻意压低的议论,一字一句地传入耳中。 大费周章为长公主安排的好戏,竟反噬到了自己身上。 他不禁握紧了双拳。 第147章:不堪至极 “你们没看到,宁瑗公主肩膀处还有好几道红痕,要不是吴中尉赶到及时,让大家退出来,并点了高小姐,把门关好,宁瑗公主还不知道,要被多少人看光。” “如此荒唐放诞,宁瑗公主为什么要这么做?” “谁知道呢,她可是公主呢,若是她自己不愿意,谁还能逼她不成。” “不知羞耻。” “嘘,别说了,林世子过来了……” 林玄照沉着脸,站在院子里,冷声问:“你们可有看清楚,里面的人确实是宁瑗公主?” “这……”院子里众家小姐们,一时有些不确定了。 地上的衣服确实是宁瑗公主的。 很多人都看见了。 但是下人院的门比较窄小,大家都堵在门口,真正能看清屋里情形的,只有前面几人。 林弦照心里有底了:“宁瑗公主于行宫内失踪,皇城司正在各处宫院搜查,本世子听说此处有异状,便带人过来查看,在查明一应详情之前,任何人不得妄动。”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把宁瑗公主同男人幽会偷情一事,说成是宁瑗公主失踪。 不管发生什么事,宁瑗公主都是被人谋害。 此时,宁瑗公主就在下人房里,在场所有人都有谋害公主的嫌疑,所有知情人都脱不开干系。 想明了这其中关节,大家脸色一阵煞白,个个惊疑不定,神色如丧考妣。 身形粗壮的婆子们,顿时将门守好,一双双浑浊阴冷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在场的所有人。 幸好来得及时,场面还能控制。 林弦照松了一口气,点了一个持重的老妪:“盘问一下在场的人,之前发生了什么事,要巨细无遗。” 老妪连忙应下。 林弦照又看向另一个身形肥壮的老妪:“你带两个人进去,看看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老妪点了两个能信的人,走到门口,敲了几下门。 “滚开!”阁里思怒吼的声音传出。 他只是想玩个女人,结果玩成了一场笑话,闹得人尽皆知,可想他心中到底有多么恼怒。 “奴婢是承恩公府的下人,过来寻宁瑗公主。”老妪声音平静。 里面不再传出声音。 老妪这才推门而入,阁里思已经穿戴整齐,双手抱胸,神色阴鸷地坐在椅子上。 要承恩公府给一个交代。 老妪上前一步:“宁瑗公主是皇后娘娘和陛下唯一的嫡公主,自小便是千恩万宠了长大,王子请稍安勿躁,国公爷一定会妥善处理这事。” 阁里思蹙起了眉,事情闹得这么大,便不好脱身了。 “请王子先去隔壁房间回避。”老妪见他一直没走,提醒了一句。 “你们最好能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否则,大家一拍两散,谁也别想好过。”阁里思眼里带了阴冷的警告,大步走出房间,用力摔上了门。 他连摄政长公主都敢睡,一个嫡公主算什么? 他只要一口咬定,是承恩公为了给他卖个好,把侄女送到他床上,希望能通过他的帮助,让三皇子解禁,并参与共商伐越大计的会议。 南朝陛下还能把他怎么样? …… “陛下,陛下、陛下……”门外传来张德全的叫唤。 一连三声,南兴帝挤了挤眉心,这才悠悠转醒,就要起身,穆贵妃感觉动静,迷糊地唤了一声:“陛下?” “没事。”南兴帝亲了亲她的眉,“时辰还早,你继续睡。” 穆贵妃嗯了一声,含糊道:“不许半夜起身批奏折。” 南兴帝不由失笑,担心吵醒了她,披衣到了外殿。 “陛下,”张德全一脸焦急地在外面等着,“吴中尉过来禀报,说下人院那边出事了。” 下人院那边能有什么大事?南兴帝皱眉道:“让长公主过去处理便罢。” “若是这样,奴婢又怎敢惊扰到陛下面前?实在是……”张德全额头都冒了冷汗,连忙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荣郡王夫妻,并承恩公父子,这会儿人都来了,就跪在殿外,向陛下请罪。” 南兴帝僵住,复又大怒:“荒唐放诞,不堪至极。” 张德全脑子也是懵的,这会都不知道该不该接话了:“这事,不好惊动长公主,陛下您看……” 南兴帝震怒不已:“他们又有何错,向朕请什么罪?” 张德全将荣郡王和承恩公的原话,复述了一遍:“荣郡王夫妻说,他们不该在巡田期间,大举宴乐之事,使人借机钻了空子,行了这等荒唐行径,污了圣听,辱了天家体面,至于承恩公,他们恳请陛下息怒,饶了宁瑗公主。” 南兴帝起先不语,忽道:“就让他们跪着,使人快马加鞭,请皇后连夜赶来行宫处。” 事关姜宁瑗的名节,这种事到底还是需要皇后出面。 张德全连忙称是,转头吩咐小德子去办。 外殿冷寂了半晌。 南兴帝沉吟不语,想着今晚发生的事,先将阁里思背后的一应干系,在脑中过了一遍。 阁里思是怎么避开皇城司,来到女眷这边宫院? 姜宁瑗是怎么跟阁里思凑到一起去的? 承恩公父子在其中扮了什么角色? 姜宁瑗是自愿的吗? 南兴帝蹙眉问:“长公主怎么样了?” 张德全知道,陛下是在问长公主那边有没有干系,连忙道:“下人院出事的时候,长公主在流苏院赏花,两边隔得远,”他斟酌了一下话,“后来,吴中尉及时赶到,命皇城司控制了下人院,消息没有传出来,长公主并不知情。” “先不要告诉长公主。”这种腌臜事,就不要掺合了。 张德全连忙应是。 “巡个田,也不让人安生,”南兴帝想到内殿里的阿穆,目光沉了又沉,“在潜邸时,还有几分贤惠样子,如今越发不成样子了。” 张德全知道,陛下说的是皇后娘娘,怪皇后娘娘没把宁瑗公主教好。 “姜宁瑗怎么样了?”南兴帝终于想到询问女儿的情况。 “人还在昏迷,女官验过了……”张德全把头埋低了,他一个老太监说这事,都觉得臊得慌。 第148章:乱了人心 “确实失了贞洁,房中点了助兴的红丸,使用此物,会、会令人产生幻觉,亢奋异常,事后,精神久难恢复。” 张德全又把头埋低了,阁里思是习武之人,身体不错,所以提早清醒过来,宁瑗公主身体娇弱,又是初经人事,至今还在昏迷。 南兴帝脸色铁青:“对身体可有损伤?” “那倒没有,”张德全连忙道,“仔细休养一阵子,就没事了。”んttps:/ 南兴帝又问:“阁里思又在何处?” “已经回、回宫院歇息去了,”说这话时,张德全冷汗一下就冒出来了,“说是,昨儿伺候宁瑗公主太累。” 一个藩属国的王子,也实在太嚣张了。 简直没把陛下放在眼里。 南兴帝大怒,猛地将张德全递来的茶,掷摔在地,接着冷静下来:“既如此,此事就等皇后来了再议吧!” 张德全不敢多话了,关于一国公主的贞洁,陛下不好贸然处理。 南兴帝看着窗外乌黑的夜色,心中渐渐有些沉重。 他登基十五年,躬行节俭、惟重农桑、平定十年内乱、清除旧派残党、讨灭海贼,征服南越、北朝等外患,使危机四伏的南朝转危为安,呈现了如今的太平盛世。 时人颂曰“兴灭国,继绝世”。 可他深知,这些只是表象,那些在南朝根深蒂固的残党势力,真有这么容易根除? 是否还有一些,隐藏更深的势力,仍旧藏在暗处,浑水摸鱼,搅弄朝纲? 几乎横扫南越,灭其国,绝其种族苗裔的戚南风,因何突然暴亡? 在战场上,突然被偷袭受伤的戚老将军,自此患了腿疾,导致病痛缠身,多年来不能征战,这真的只是细作所为? 还有阿穆当年滑跤小产,这背后是否有更深的隐情? 他强续南朝十五年国祚,也不知道是不是老了,近年来,也越发有些力不从心了。 北朝使臣被杀; 南越国屡犯边境; 云中国也不安分; 近年来,沿海一带海寇又有肆掠的趋势; 第149章:我要杀了你 许久,姬如玄终于放开了她。 看着淡绿色的纱窗良久。 天快亮了。 敲门声响起,金宝的声音随即响起:“公子,卯时将至,林皇后已经赶来了行宫,您是不是该将长公主……”送回去? 倘若长公主再不回去,长公主宫院那边肯定会来要人。 若是惊动了旁人就不好了。 半晌! “知道了。”姬如玄起身穿戴整齐,打开房间,外面摆了一个木托,上面整齐摆放了姜扶光昨日穿戴的衣裳,首饰。https:/ 衣裳重新洗过,并烘干烫平。 姬如玄回到房中,搂起昏睡的姜扶光,靠在怀里,先帮她穿好细肩带小抹胸,再将衣裳一件一件往她身上套。 好在巡田期间,姜扶光穿着简单,穿起来也不费神,只是有些‘费劲’,一身衣裳穿完,他浑身大汗淋漓,衣服都湿透了,双眼无神地躺在榻上,眼睛望天,表情放空,张着嘴,喘呼不止,身体好像被掏空了一般。 这滋味,就好像是在三伏天,顶着如火如荼,烘烤大地的太阳,跑了五公里,那酸爽! 唉,这世上最令人无奈的事,大约就是有劲没处使,有牛无田耕,有水无田灌。 …… 南太祖登基后,重农务桑,后礼部上言,皇后出郊亲蚕不便。 南太祖召众臣议事:“朕惟农桑重务,欲于南郊建土谷坛,宫后为蚕坛,以时省观,卿等视其可否?” 随后在距离洛京较近的南郊,建了土谷坛和先蚕坛,为了近便,工部并礼部协商,在宫中铺了一条抄山道。 林皇后接到消息后,冒着一阵急雨,沿着抄山道,匆匆赶来行宫时,已经到了五更天。 巡田第四日,鸡鸣平旦之间,窗外朦胧昏青。 她整衣理冠,连忙去寻了张德全,求见陛下,就见一直跪在宫院门前的荣郡王夫妻,及承恩公父子,心中不由一窒。 张德全收到消息,客气上前:“陛下昨晚一夜未睡,方和衣躺下,皇后娘娘稍后再来吧!” 林皇后气得直咬牙,什么一夜未眠,怕不是和穆贵妃那狐媚子厮混了一整晚吧。 宁瑗出了事,他不闻不问,承恩公父子跪在门口,他也不理会,陛下是被那贱人迷得神魂颠倒。 她咬了咬牙,低下头:“陛下龙体为重,本宫便先向承恩公父子二人了解一下,”她呼吸一窒,猛地攥紧了五指,“之前发生的事。” 承恩公府的消息,比陛下派的人还要早到两刻钟,她已经知道了全部事情经过。 这话是为承恩公父子解围的托词。 “陛下方才交代了,”张德全低眉敛目,奴颜婢膝,“便让他们跪着。” 意思是,陛下没说可以起身。 林皇后忍了忍,只得先去看看宁瑗。 “哗啦”一声,一桶冷水浇头盖脸地泼了过去。 姜宁瑗冷得一激灵,悠悠转醒,勉强睁开了眼睛,一时却还不知身在何处,只觉浑身湿透,一股子冷意,不停地往骨肉里钻,她抚了抚额头,低吟了一声,觉得头痛得厉害,仿佛要爆开一般。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昨晚带半夏返回宫院。 后来发生了什么? 她仿佛闻见一股甜腻的香味,自己渐渐浑身发热,继而脑子昏沉,耳边隐有喘呼、低吼声,不绝于耳,她仿佛被一浪接一浪的拍打。 她到底做了什么? 姜宁瑗头疼欲裂,忍不住低吟了一声,什么也记不清了,挣扎着从湿漉漉的地上爬起,便觉脸庞一阵剧痛。 “啪!” 一个耳光子狠狠地抽了过来,她整个人被扇歪了过去,扑到地上,面庞像火烧了一般,火辣辣地疼痛。 “清醒了吗?”冰冷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姜宁瑗捂着脸,缓缓抬头,迷茫的双眼,渐渐映出了,一脸怒容地盯视自己的母后。 她睁大眼睛:“母后,您怎么在这儿?” 林皇后也不理会,转头看向了一旁的半夏:“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 半夏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听到皇后娘娘的话,几乎瘫软在地。 姜宁瑗一脸茫然,听着半夏说,她在返回宫院的路上,被人击晕了,随后叫人撞破她同阁里思在下人房里幽会偷情,脑袋“嗡”的一响,眼前一黑。 她扶着剧痛的脑袋,脑子里浮现了一些零碎的片断,并不真切,脑血倏地上涌,鼻孔里,顷刻间便血流如注,滴滴答答,溅落在胸前雪白衣襟上,触目惊心。 “不,这怎么可能。”她瞪大了眼睛,一双眼珠子几乎都要脱眶而出。 屋里传来姜宁瑗尖叫发疯的声音。 还有不时摔打的声响。 “哐当” “砰咚” “哗啦” 持续了整整一刻钟。 林皇后冷冷地看着她,并不出声阻止。 “是你这贱婢害我,对不对,”姜宁瑗双眼猩红,猛地看向瘫在一旁的半夏,扑上前去厮打,“贱人,是你害我,我要杀了你。” “啊啊……”半夏蜷缩成一团,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哀声尖叫:“公主饶命!奴婢怎敢害您,奴婢也被人打晕了,饶了奴婢吧……” “还狡辩!我打死你!” 姜宁瑗披头散发,双目充血的样子,显得癫狂吓人,半夏惨厉的尖叫,由高到低,在微曦的天色里,分外瘆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皇后搁下茶杯,轻飘飘扫了一眼倒地不动的半夏,阻止仍然拿着簪子,正在不停往她身上戳刺的姜宁瑗。 “她死了。” 轻描淡写的话,仿佛死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什么阿狸阿狗,畜生一般。 姜宁瑗身体一个倒跌,睁大的眼里映着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浑身扎满了血洞,血流了一地的半夏,她一脸惊恐,握在手中的簪子,忽地掉到地上。 林皇后叹了一口气,这才起身站起,走到已经恐惧失声的姜宁瑗面前。 看着女儿披头散发,软跌在地上,惨白的脸上溅满了鲜血,白色的单衣上,也溅满了血,心中倏然一痛。 “带公主下去梳洗。”林皇后吩咐伏苓。 景玉进来收拾善后,半夏千疮百孔的尸体被人拖了下去,脚后跟抵在地面,划过一道长长的血痕。 第150章:踏脚石 两个老妪拎着水桶进屋擦洗收拾。 不消片刻,堂中已经焕然一新,仿佛之前惨烈的画面不曾发生过。 林皇后安静地坐着,一杯接一杯的茶,也平复不了她心中不断涌翻的怒火,这本该为姜扶光设的局,最终却让她的女儿,尝到了苦果。 分明是姜扶光将计就计,害了宁瑗。 林皇后眼中恨意流露:“汤药都准备好了吗?” 景玉低头:“已经熬好了。” “给公主端去,”林皇后闭了闭眼,嗓音中透了些许疲惫,“就说是安神汤,我特地吩咐人熬的,要盯着她把药喝完,一滴也不许剩。” 屋里又是一阵沉寂。 半个时辰后,姜宁瑗梳洗出来,依然有些精神恍惚,可人已经安静下来了。 “你是公主,便是失了贞洁又如何?”林皇后柔声安抚,“古往今来,养面首的公主不知几凡。” 姜宁瑗仍然处于失去贞洁的打击之中,久久不能回神。 “瑗儿,人的一生还很长,很长,贞洁固然重要,”林皇后软语温言,“可若失去了,那就一文不值,你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你的人生不会有任何影响。” 姜宁瑗眼里终于有了波动,木木呆呆地看着母后。 林皇后搂着女儿,哽声问:“你还记得,之前发生的事吗?” 姜宁瑗木然摇头,脑中一些零碎的片段,并不真切,当她想要细想时,便会头疼欲裂。 她仍旧想不起来,只有身上留下的痕迹,以及身体隐隐的疼痛不适,提醒她经历过那些荒唐放诞的事。 “既然不记得,就当作没发生过。”轻抚着她苍白的脸,林皇后心疼得无以复加。 “可是,”姜宁瑗眼里流出泪来,“很多人都看到了。” “没有人看到,”林皇后捧着她的脸,目光平静,仿佛这根本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事,“你当时躺着,没人看到你的真容,只看到了你的衣裳。” 林弦照已经审问过在场所有人,顾令仪最先推门,发现屋里的情形,但她太惊慌了,什么也没看清,后头凑上来的人,只看到了阁里思光着身子,便吓得闭眼回避,没有谁真的看到姜宁瑗的真容。 后来吴中尉及时赶到,控制了局面。 只有一个不慎被人挤攘进屋里的小姐,父亲严御史,秩正五品,在御史台多年,也该升一升了。 这个女儿,注定要成为她父亲升官发财的踏脚石。 大约之前她处于混沌状态,也想不起之前发生的事,姜宁瑗看着母后平静的脸,心中的惊慌和恐惧,渐渐平复下来。 “理由是现成的,”林皇后声音淡漠,“伏苓催促你回去,你心里不情愿,但碍于,伏苓是我派去你身边的人,你也不好反驳,于是同半夏先行一步,悄悄溜到附近一处小院,交换了衣裳,让半夏扮作你先行回宫院,你自己则重新回了马球场。” 宁瑗的脾气,是有可能做这种事的。 这样一来,和阁里思厮混的人就是半夏,不是她。 “他们,会相信吗?”姜宁瑗心中不安。 “会的,”林皇后继续道,“为了皇家体面,荣郡王会为你作证,吴中尉及时赶到,控制了局面,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当时在院中的主仆十二人,没看到你的真容,自是不敢攀扯你,否则损了天家体面,遭殃的就是他们全家。” 这是明面上的知情者,但下人院闹了这么大动静,暗地里不知有多少窥视的眼线,不过这都没关系,他们不敢嚼弄什么。 便有哪个不识趣,杀鸡儆猴就完事了。 至于阁里思王子,为什么会来女眷宫院? 半夏又怎么会和他厮混在一起? 那就是皇城司的事。 南越国细作一事仍未结束,将细作身份往半夏身上一扣,这一切不合理的地方,也都合理了。 姜宁瑗终于松了一口气。 “但,”林皇后轻抚着她披散的头发,哑声道,“这只是对外的说辞,并不能糊弄你父皇。” 这些说辞,是为了保住宁瑗的名节,也是为了维护天家的体面。 姜宁瑗脸色又是一白:“父皇他……” “瑗儿,乖,母后会帮你摆平一切,不会让你失去名节,只是你父皇追究起来,我也保不了你……”林皇后凑近她的耳边软语,语气透了蛊惑,“所以,若你父皇问起,你只能这样说……” …… 好不容易安抚了姜宁瑗,林皇后从内殿出来,天光已经大亮了。 香玉过来禀报:“严御史过来了,正前厅候着。” 整晚没合眼,林皇后面容有些疲惫,揉了揉发胀的额头,同香玉一起去了前厅。 一路上,香玉小声地同她说了,严御史候在大厅时,用了几盏茶,说了哪些话,做了哪些行为举止。https:/ 一举一动,都没逃过她的眼。 林皇后心里大体有底了。 严御史多年来,在御史台并无太多建树,也并不显眼,倏然得知,皇后娘娘召见时,不禁有些受宠若惊,见过来请他的女官,对他也是客客气气,又难免一阵心惊胆跳。 皇后娘娘怎么突然来了行宫? 怎的之前没有一点风声传出? 这一大清早,辰时都不到,就派人过来请他,怎么看都有问题。 严御史诚惶诚恐进了大厅。 坐了好一会,茶都换好几盏,才听到内侍通传的声音:“皇后娘娘到。” 严御史连忙走到堂中,下跪行礼。 “严御史起来坐吧。”林皇后语气自然,态度也温和,仿佛没有端一点架子。 可越是这样,严御史就越心慌,他连忙谢恩,战战兢兢地起身,坐回椅子上,整个人显得十分拘谨。 林皇后看在眼里,对这个严御史的性子,也摸得差不多了,也知晓怎么拿捏他了。 “听闻严御史,有一次女,名唤玉娇,从小就是严御史同夫人的掌上明珠,不论是性情,还是模样,都是极出挑的,尤其一手绣工精湛无比。” 严御史连忙道:“小女当不得皇后娘娘谬赞。” 心里却不由去想,这无缘无故,皇后娘娘怎的突然提了玉娇?玉娇何时得了皇后娘娘青眼? 第151章:升官死女儿 突然想到,玉娇昨夜丑时(2点),才被皇城司送回来,一回到家中,就把自己关在房中,谁也不肯见,问她出了什么事,什么也不肯说,跟在身旁的丫鬟也不见了踪影,心里涌现了一股不安。 因为牵扯了皇城司,他也不敢随意出去打探消息。 等了一晚,没出什么事,也就把心放下了。 皇后娘娘要召见时,他一时没往这上面想,毕竟玉娇再怎么,也不会和皇后娘娘牵扯上关系。 “本宫向来欣赏这般兰心蕙质的女孩儿,特地为她准备了礼物。”林皇后朝香玉使了一个眼色。 香玉亲手从一个宫婢手中接过梓木盒子,送到严御史面前。 单看这盒子就知道,里头的东西定是十分贵重。 皇后赐,不可辞,严御史有些不知所措,连忙捧过盒子,跪地谢恩:“臣代小女,谢皇后娘娘恩典。” “嗯,不过,”林皇后微笑,话锋一转,“本宫听说严二小姐身体一直不大好,可惜了这么好的女子,不然这般品性才貌,便是入三皇子府做一个侧妃,也是使得的。” “小女身体并无……”不妥。 顶着皇后娘娘抬起头,看过来的威严目光,严御史未完的话,也咽进了嗓子眼里,他不由低下头,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他出身寒门,以现在严家的门楣,是绝无可能高攀三皇子,可皇后娘娘偏说了,严家女可以给三皇子做侧妃。 分明是刻意抬举。 “严御史方才想说什么?”林皇后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 严御史冷汗淋漓:“没,没有。” 似是对他的识相很满意,林皇后脸上又露了微笑:“听闻严御史寒门出身,被当地察举才学,取了功名,入太学进修,因才能出众,故凭借自己的能力,升任了五品御史。” 御史品级并不高,大多都是六、七品,因主掌监察、弹劾及建议,正朝廷纲纪风气,所以御史在朝中极有话语权,朝中鲜少有人会得罪。 也因此,不管在任何场合,都会有御史台的人伴驾随行。 严御史在御史台,少说也有十几二十年,只混到五品,这资质只能说是平庸,着实算不得才能出众。 严御史不敢说话,脑子里千头万绪。 “本宫听说,御史台有一位老御史要致仕,”林皇后目光看向了他,温声道,“本宫觉得你在御史台多年,踏实务实,兢兢业业,很适合补老御史的缺,”她轻声问,“严御史认为呢?” 严御史第一反应是惊喜,接着又冷静下来。 自从上次,戚小将军在朝堂上公然挤兑周御史,占着茅坑不拉屎,当堂提出建议,让陛下拟一道圣谕,让御史台弹劾那些年纪大了,还不致仕的官员,陛下觉得有道理,竟还真下了圣谕。 这段时间,御史台有几位老御史,唯恐弹劾到自己头上,晚节不保,纷纷上了请辞的折子。 陛下看得顺眼的,就留下。 不顺眼的恩准。 几位老御史的官职,最低的也是四品。 他从前是正五品,最可能补的就是正四,越过从级,直升正级,连升两级。 “多谢皇后娘娘恩德。”严御史连忙下拜。 林皇后心中一安,苦恼道:“不过,你尚有家事没有处理清楚,这个官职,便就先为你留意着,陛下时常言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家事不能齐,如何能为陛下尽忠效力?严大人可要在端午节前,把家事处理干净了,以免这难得的空缺,也要过时不候。” 严御史到底在官场混了多年,岂会不知皇后娘娘口中这个‘家事’指的是何事,‘处理干净’又代表的是什么。 皇后娘娘给严玉娇的赏赐,是买命财。 事到如今,他仍不知道,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令皇后娘娘如此讳莫如深,三言两语就决定了他女儿的性命。 可他不敢问。 严御史颤颤巍巍地磕头:“臣,定当将家事,料、料理干净。” 他只是一个没有实权,小小的五品官,牺牲一个女儿,换来全家老小的性命,换来升职的机会,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 …… 长公主一夜未归,璎珞几个也是心急如焚,整晚没有合眼,一直等到卯时,璎珞沉不住气了,犹豫着要不要去姬公子那边院子问问,又担心叫附近的皇城司发现,察觉出了端倪。 左思右想,璎珞决定去找戚表少爷,便说长公子身子有些不适,请戚表少爷过来看看,也不会惹了皇城司的猜忌。 这样一来,长公主一夜未归的事,就瞒不住了。 可长公主一夜未归,单凭姬公子身边的长随拿个戒指,说几句话,就这样一直干等下去,实在很没有信服力。 就在璎珞要去找戚表少爷时,姬公子把长公主送回来了,用斗篷包得严严实实,抱回来的。 直接避开了宫院的守卫,将长公主送到了房中。 璎珞简直无法形容内心的震撼。 姬如玄将长公主安置在床榻间,并盖好薄被。 “长公主受了惊吓,还在昏睡,你们守在殿外,不要做多余的事,”姬如玄目光微凝,眼中透着一股噬人冷意,“约半个时辰,她自会醒来。” 在他冷戾的目光下,璎珞感觉自己仿佛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想着长公主这么信任姬公子,姬公子也确实将长公主送回来了,眼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好做多余的事,便先稍安勿躁,等到辰时再说。 姜扶光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 她睁大眼睛,茫然盯着床顶,呆愣了许久,失焦的眼睛这才渐渐清明,脑里头钝钝地疼,像被人拿凿子凿过。 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她在守卫森严的行宫处,遭人算计,被人击晕,险些被阁里思轻薄,是姬如玄救了她,带她去了清泉院。 泉水很冷,浸得她连骨头缝里都渗了寒意,仍是没办法疏解金风玉露的药性,姬如玄没有找到解药,她苦苦支撑。 后来姬如玄说:“我给你当解药。” 第152章:姬如玄太狗了 “倘若人心需要人心换,那么我愿意,先将心交出去,去换那个百之一二,千之一二,万之一二的可能。” “我不曾和女子一起过,身心都干净,长公主请放心用。” “这么喜欢我的脸,给你当面首,好不好?” “长公主收了我,嗯?” “叫一声君玄哥哥,命都给你。” “我必不叫你跌进泥泞,倘若我们之间隔了千重万水,你就在原地等我。” “我会踏平这千山重重,万水迢迢,走到你面前。” “不要推开我。” “……” 那些耳鬓厮磨的画面,倏地涌进脑海,姜扶光目光止不住的轻颤,四肢酸软胀痛,令她浑身难受。 金风玉露的厉害之处,它让人保有神智,却又让人理智崩溃,深陷在一种本能反应。 当理智回归,曾经发生过的事,自然也不会忘记。 姜扶光咬紧了唇,嘴里尝到了腥甜的滋味,她本是不愿同姬如玄发生这种亲密的关系。 这才苦苦支撑。 姬如玄是北朝质子,来南朝目的不明,注定立场不同的人,如何能与之纠缠不清? 不过是害人害己。 可她也知道,以当时的情况,也确实没有选择。 姜扶光不会为了已经发生过的事去纠结什么,那只是作茧自缚。 及时止损,才是明智的选择。 姜扶光抬手摇了床铃,身上陡然涌现了一股极致的酸疼,遍及全身每一处肌肉、筋络,每一寸骨头,又想到姬如玄不知节制,饶是淡定如姜扶光也不禁黑了脸,暗骂了一声:“狗东西。” 璎珞听到摇铃,连忙进殿,激动道:“长公主,您醒了。” “派人去查查,巡田这几日,顾二公子同什么人有过往来,其间都发生了什么,要巨细无遗,还有碧血丹心兰,紫鹃茶的来历。”有人利用顾嘉彦算计到她头上,她不能当作没事发生过。 昨晚,长公主就是同顾二公子分别之后遭了暗算,璎珞不敢马虎。 “准备舒筋通络,活血散瘀的药浴,我要沐浴,”姜扶光敛下眼睫,挡住了眼底的暗色,“浴房里熏上青麟髓。” 青麟髓以沉香、檀香、龙脑香、麝香等入药调香,清香走鼻,醒脑提神,长公主尤其喜欢,经常在书房里熏用此香,其他地方,却从来不用。 璎珞心下有异,却不曾表露,之后又问:“珍珠和珊瑚候在外面,可要叫她们进来伺候?” “准备一些吃的送来。”身上没有一点力气,要吃东西才能恢复体力。 璎珞退下,房中安静下来。 强撑着身上的酸疼,姜扶光从床榻上爬起来,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被姬如玄反复拆了数遍,身体一动,骨头都要散架了。 她咬了咬唇,昨晚的那些记忆,又浮上脑海。 她是绝不会承认,是因金风玉露药性太强,她整个人都处于混沌失智的状态,不仅任姬如玄为所欲为,甚至还会主动配合。 要怪就怪姬如玄太狗了,后来药都解了,还在她神志不清的情况下,不依不饶。https:/ 太过分了! 姜扶光一张脸红得都快要滴血了,脑袋还在钝钝的痛,疼得她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人都快要吐了。 这仿佛是金风玉露的遗症,也不知道要如何缓解。 除此之外,她全身还有些使不上力气,应该也是金风玉露的原因。 门外传来敲门声。 “进来。”姜扶光白着脸,费力挪动身子,靠在迎枕上,额头溢出汗来。 珊瑚端了一碗冰糖燕窝进屋,见长公主面色发白,心里很担心:“可是身子不适?要不要请太医过来看看?” 姜扶光摇摇头,吃完冰糖燕窝,就让珊瑚退下。 见她脸色不大好,显是身体不适,珊瑚一脸迟疑,长公主一夜未归,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醒来后,也不让人近身伺候,整个人都有些怪怪的。 可长公主不提,她也不敢问,只得退到外殿守着。 姜扶光好不容易从床榻起身,顿时双腿一软,差点软倒在地,幸好扶住了床边的灯架,深呼吸数次,这才拖着沉甸甸的身子,走向了浴房。 珍珠准备好了汤池。 满池褐色的浴汤,飘着淡淡的清苦气息,汤池旁置了小案,摆着三足芙蓉石凤首熏炉,炉中清烟袅袅,熏的正是青麟髓。 “退下吧,”姜扶光看了芙蓉石凤首熏炉良久,“没听到传唤,不要进来。” 珍珠连忙退下。 浴房里安静下来,姜扶光褪下一身碧玉衣裳,宛若削成的香肩上,瓣瓣桃花,绽放在白玉般的香肌上。 她探足,走进汤池里,缓缓将身子浸进浴汤里,温热的水没过身体每一寸被蹂躏过的冰肌玉骨,她这才有一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汤池底下装了火道,连了灶台,灶台里的火不熄,汤池的温度,也会降得很缓慢。 姜扶光凑近香案,深吸一口熏香炉里袅袅升腾的青麟髓。 药浴泡久了,会令人头晕目眩,胸闷气虚。 姜扶光身体本来就虚,每隔一盏茶,从汤池里起身,用一些玫瑰露和鲜果。 直到身体不适的感觉退去,再重新返回汤池,反复数次,直到身上的疲惫酸软,褪去了许多,身上缓过劲来,这才从汤池里起身。 守在屏风外面的珍珠,久等不到长公主唤她进去伺候,心里有些担心:“长公主?” “无事,”姜扶光披上大巾,将身体裹得严实,靠在软榻上,“进来伺候吧。” 珍珠端了苏合香酒进屋伺候,拿了软巾帮长公主绞头发,发间的水汲干了后,取了炭笼一边烘头发,一边为她推拿头部穴位。 姜扶光精神好了一些,但脑袋里钝钝疼意,仍然没有减缓。 还是需要寻个医师过来看看。 只是现在有些不妥,还是先忍忍吧! 用完早膳后! 姜扶光恢复了一些力气,人也没之前那么难受了,她靠在软榻上,开始梳理昨晚事情的始终。 阁里思对她心怀不轨,看她的目光很露骨,上次在午门处她就隐有察觉,随后也不曾再与阁里思有所接触。 第153章:反噬自身 联想到阁里思背后的云中国,其实也不难推断,到底是谁在背后,通过算计她,给阁里思卖好,从而获得阁里思的支持。 承恩公府! 三皇子获得阁里思的支持,就会解禁出来,参与两国共商‘伐越大计’的会谈,会谈成功后,三皇子立储是板上钉钉。 被毁了贞节的她,遮掩还来不及,怎还会将事情闹大? 她也没有证据,证明自己是承恩公府所害,所有人都会认为,是她不知羞耻,勾引阁里思,理由也是现成的,为了拿到共商伐越大计的主动权,减轻太尉府在岭南的压力。 合情合理。 姜扶光心中掀起了惊涛怒浪。 璎珞打听消息回来了:“紫鹃茶是顾大公子巡盐带回来的,顾二公子巡田的时候带上了,原就打算送给您。” 问题应该不是出在紫鹃茶上,不然干系就大了,背后之人绝对不想把整个丞相府牵扯进来。 “碧血丹心兰,是顾大公子送给顾三小姐的礼物,顾三小姐十分喜欢,还带来了行宫,后来顾二公子打听到,长公主这阵子喜爱侍弄兰花,便用一套名贵的头面,从顾二小姐手中换来了。” 那套名贵的头面,原是要送给长公主的。 姜扶光脑子钝钝的痛,兰花是直接从顾令仪手中得来,没经旁人手,有问题的可能性,也就微乎其微。 璎珞又说起了,顾二公子在巡田期间的一些琐事:“……除此之外,顾公子昨日上午,同宗室里几个纨绔,闹了一些不愉快。” 前边并无不妥之处,真要有问题,估计就出在这几个宗亲纨绔身上。 姜扶光蹙眉:“怎么回事?” 璎珞不敢隐瞒,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几个纨绔同顾嘉彦住得近,难免碰到一处,对方一行人提了几句陛下属意东方毓,要为她和东方毓赐婚,又说了她和东方毓,如何男才女貌,天造地设,一群人越聊越来劲,便有人说她容貌如何如何…… 还吟了一首赞诗——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诗是好诗,也并无不妥之意,可从一帮纨绔口中吟出,便透了几分唐突。 从小到大,顾嘉彦就很维护她的,为了她,同几个纨绔闹得不愉快,这也很正常,仔细推敲,也没有不妥之处。 问题不是出在顾嘉彦本身?? 或是八角亭处的杯盏,以及泡茶用的水。 姜扶光出声询问:“昨日喝茶用的杯盏,是顾二公子自己带的?还是行宫处准备的?” 璎珞回答:“顾二公子原先准备的茶具,许是磕碰到了,有些瑕疵,便让行宫处另行准备了整新的。” 如此看来,问题确实是出在茶具上,行宫里人多事杂,具体是在哪个环节,却无从探查。 线索全断了,就跟上次遇刺一样。 姜扶光按了按胀痛的太阳穴:“只有这些消息吗?” “目前只打听到这些,更具体的,还需要一些时间。”大半个时辰,能打听这么多消息,已经很不容易。 姜扶光颔首:“继续打听吧!” 璎珞称是,又说了昨晚行宫里发生的事:“……玛瑙扮成长公主的样子在流苏院赏花,将长公主不见的事遮掩了过去,奴婢派人暗中盯着下人院,大约夜半时分,顾三小姐撞破了宁瑗公主同阁里思在那处幽会偷情,皇后娘娘今晨卯时到了行宫。” 前面的事,确实和她预想的相差无几,到了后面,姜扶光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脑中将昨夜发生的事,反复过了数次,仍旧没有半分头绪,姬如玄救下她之后,到底做了什么? 正想着,额头就被人轻敲了一记。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连我靠近了都没察觉。”戚言淮将一大盘樱桃,摆到她面前。 姜扶光抚了一下额头:“阿兄怎么来了?” “这是什么表情,好像不希望我来似的。”戚言淮将一枚红艳的大樱桃,扔进她嘴里。 “嗯,哪有。”咬了咬嘴里的樱桃,又酸又甜的滋味,令她又想到了,昨晚某些令人羞耻的记忆,姜扶光有些心虚,几乎不敢抬头去看阿兄。 “说吧,怎么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鼻音这么重,连声音也哑了。”戚言淮看她的目光,透了几分探究。 “昨夜赏花太晚了,就有点受凉。”姜扶光语气不觉透了撒娇。 “吃过药了吗?”戚言淮问她。 姜扶光不觉又想到,姬如玄一口一口,给她渡药的画面,更是埋低了头,不敢去看阿兄。 见她一副心虚样子,就知道她没喝药,从小就娇气,分明也不怕苦,可每回生病吃药,偏都要折腾人,要人哄着才肯吃药。 戚言淮让珍珠去熬药。 她分明没有生病,吃什么药啊,姜扶光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一脸哀怨地看着阿兄。 戚言淮被她看乐了,将樱桃端到自己面前:“生病了,就不能吃凉的,你最爱吃的樱桃,也没份了。” 谁稀罕了,我昨天还吃了一大盘呢,姜扶光脑中又浮现了那些互喂樱桃,分甘同味的画面,连忙晃了晃脑袋。 不能再想了。 “昨晚,下人院发生的事,你都知道了吗?”收到吴中尉的传信时,戚言淮本能觉得不对,眼皮子重重地跳,连忙派人去打听姜扶光的行踪,得知那时她在流苏院赏花,这才放下心来。 可心里仍旧不大放心。 本想一大清早就过来看她,又想到她昨天夜半才回去休息,也不好太早过来惊扰她。 “方才听璎珞提过。”姜扶光趁阿兄没注意,悄悄拿了一颗樱桃,塞进嘴里,“阿兄可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戚言淮将樱桃放到她拿不到的地方:“很大可能是,阁里思看中了哪家小姐,有人想借机向阁里思卖好,安排了这一出好戏,结果反噬自身。” ‘有人’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还真是一针见血,姜扶光垂下眼睛:“阿兄为什么不认为,阁里思看中的人就是姜宁瑗?” 是承恩公将嫡亲外甥女,送给了阁里思呢? 第154章:看我不打死你 “倘若进京朝贺的人,是云中国未来继承人,倒是有这个可能。”皇后亲出的嫡公主,承恩公的嫡亲外甥,怎么也得‘卖’出个好价钱。 阁里思那个色中饿鬼,承恩公还瞧不上眼。 阁里思背后代表的云中国,能令承恩公铤而走险。 但阁里思本身掌握的筹码不够,并不足以令承恩公利欲熏心,牺牲嫡亲外甥的贞洁。 姜扶光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这件事疑点太多,总归同皇城司脱不了干系,”戚言淮面色有些凝重,“倘若被算计的人是你,恐怕也很难逃脱。” 皇城司护卫皇城安危,羽林卫护卫内宫安危,但其实,羽林卫大多受陛下调遣,护卫的主力,是在陛下身边,宫中的守卫力量,主要还在皇城司身上,倘若承恩公染指皇权,皇城司遍及人手,轻易就能算计扶光。https:/ 行宫里是不允携带私卫。 扶光的安全主要依赖皇城司的保护,其次才是羽林卫。 可不是她吗?姜扶光心中一刺:“父皇命吴中尉补了孙成虎的缺……” “宫中设禁卫军统领,掌皇城安危,分设十二卫尉,拱卫天子,每尉掌兵五千,拢共六万兵马,皇城司六校只是其中之一,不过冰山一角,吴中尉接手六校才多少日子?想要完全掌控六校,尚需时日,”戚言淮定定地看着她,“你的处境很危险。” “我知道,”从西山行猎,姜扶光就知道承恩公府染指皇权,“西山行猎,同巡田期间,都在皇城司的护卫下出了事,此事过后,皇城司又要经历一番清洗,想来承恩公府也会损失惨重。” 事情没有闹大,父皇也不会知情,自然相安无事。 闹大了,就少不了皇城司的干系。 “可惜,太尉府在皇城司使不上力,帮不上什么忙,”戚言淮叹了一口气,眼珠子转了又转,“等巡田事毕后,我给陛下建议一下,以后天子出行,应该由护军营,同皇城司,羽林卫共同护卫策应。” 太尉府统管全国兵马战事,能在护军营插上手。 姜扶光一琢磨,觉得父皇还真会答应,毕竟皇城司接二连三出了纰漏,父皇不可能完全信任皇城司。 兄妹两人拉拉杂杂说了一些话,珍珠端药进来。 顶着阿兄幸灾乐祸的眼神,姜扶光苦着一张脸,把一碗药干完了。 有病治病,没病防病,这没毛病。 戚言淮见她乖乖喝了药,就要走了,临走前,还把姜扶光喜欢的樱桃端走了。 脑袋钝得难受,姜扶光打算回房小睡一会。 “咚!” “咚!咚!” “咚!咚!咚!” 窗前传来接二连三的轻微响动,姜扶光心有所感,迟疑了一下,又想到心中还有许多疑问,这才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扇。 姬如玄果然翻窗而入。 不待她开口,他已经上前一步,将她拦腰抱起,大步走向床榻方向。 “你做什么,放我下来。”姜扶光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就有些恼怒,不觉压低了声音。 姬如玄将她放到床榻间,为她盖好薄被:“你要好好休息。” 姜扶光面色一红,确实觉得浑身难受,便撇开头,没说什么。 姬如玄极自然地坐到床榻旁:“我去问了玉衡子,他刚好也知道金风玉露其中有一味药,产自西南一带,镇静、止痛、安神、有致幻的作用,又被称为‘忘忧药’,服之能使人无忧,久服易成瘾,因产量较少,极其珍贵,只掌握在当地贵族手里。” 没想到他还特地去寻了玉衡子,姜扶光轻敛长睫:“对我有什么影响吗?” “金风玉露里忘忧药用量很少,你只用了这一次,没什么影响,”姬如玄蹙眉,又道,“但同其他药一起,药效比较猛,如果不能及时疏解,会影响神智。” 想到自己中药后失智的情形,姜扶光信了这话。 姬如玄连忙拿过背后的包裹,一摊开,里头大大小小的药瓶,有十几个那么多,姜扶光都有些怀疑,他是不是打劫了玉衡子。 “我给你拿了药,这个圆肚瓶,叫蕴神丸,能蕴养精神,缓解头疼。” “还有扁肚瓶,是培元丹,服之能固本培元,强身健体。” “这个指肚瓶,是通经活络丸,能缓解身体酸痛不适。” “……” 他将这些药,一一介绍了一个遍,轮到最后一个油纸包,就有些支支吾吾:“这,这是……我闻到,你屋里熏了以麝香配伍的香药,玉衡子说,这药呃,其实没那么保险,可又不能用多了,赵飞燕那个,就是用多了,最后不孕……” 听他磕磕巴巴说了一通,姜扶光总算听明白了,这个油纸包里到底是什么东西,心里又羞又恼,可又不好发作什么。 她原打算熏十日以麝香配伍的青麟髓,也知道麝香用多了会伤身,却是目前最稳妥的方法。 “避、避子汤是寒药,也会伤身,你不要用,”姬如玄几乎不敢抬头看她了,连忙将油纸包塞进她手里,“这是玉衡子开的药,对身体伤害不大,你再吃我拿给你的药丸,调理身子,一定没事。” 事实上,玉衡子的药已经很温和了,平时多调理一些,对姜扶光的身体不会造成任何伤害。 只是他不放心,打劫了玉衡子不少好药。 临走时,玉衡子气地破口大骂:“小兔崽子,你要不是我孙子,看我不打死你,滚滚滚,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见你一次,就打你一次。” 姜扶光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事实上,从他出现之后,她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了。 “对了,你现在肯定头疼得厉害,先吃蕴神丸。”姬如玄连忙拿过圆肚瓶,从里头倒了一枚深绿色的药丸,讨好地递到姜扶光面前。 看他半跪在地上,一脸无辜,带了讨好的笑容,姜扶光轻叹了一声,接过蕴神丸服下。 姬如玄连忙拿过矮几上的温水,递上去。 姜扶光看了他两眼,接过杯盏,低头喝了几口,就不喝了,姬如玄眼疾手快,连忙将杯盏接过来,放回矮几上。 这份机灵劲,比起小德子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155章:我以生命起誓 “你起来吧!”姜扶光扶了一下额,还是决定转开话题比较好,“姜宁瑗的事是你干的吗?” “当然不是我,”姬如玄像踩中了尾巴,炸毛了,“我做事,会给你留下这么大的隐患吗?” 姜扶光心念微动,心中有了猜想。 “我顶多,就是把一个鬼鬼祟祟的女人敲晕了,设法弄进了阁里思房里,”姬如玄往地上一坐,屈着一条腿,“准备夜半一到,西侧院的宴乐散场,就设法将人引过去,撞破阁里思同女子在下人房偷情的事。” 姜扶光蹙眉:“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没有得到想要的人,还被人当场撞破,阁里思会认为,是承恩公府戏弄他,恼羞成怒之下,岂会善罢甘休?”姬如玄勾唇一笑,带着意味深长的冷意,“最好能令他们狗咬狗,就算不成,总归是皇城司的干系,陛下追究起来,皇城司首当其冲。” “这对你没有好处。”姜扶光抬眸看他。 “对你有好处啊,”姬如玄笑了一声,漫不经心道,“你这样三番两次栽在皇城司手里,正好借这个机会将计就计,先把承恩公府在皇城司的手剁了。” 姜扶光轻颤了一下眼睫:“姜宁瑗的事,你知道多少?” 姬如玄遗憾摇头:“水很深,有人浑水摸鱼,李代桃僵,想借机挑起承恩公府同你之间的争斗,或许,承恩公算计你一事,也有对方推波助澜。” “姜宁瑗的事,林皇后会算到我的头上。”姜扶光不觉得意外,经了此事之后,她和承恩公府,已经走到了你死我活的局面。biquiu “自从三皇子禁足,父皇命我临朝摄政之后,朝中局势也渐渐趋向平稳,有人不希望看到这种平稳局面,想要再挑事端。” “你知道是谁吗?”姬如玄忍不住问,让他知道了对方的身份,一定把这人剁了喂狗。 “不知道,”姜扶光摇头,“我父皇登基时,南朝经历了十年内乱,朝中大臣结党营私,夺嫡争斗,不可开交,先帝十一子,有九子,就是在夺嫡之中丧命。” “父皇登基之后,朝中旧勋党羽,根深蒂固,遍及朝堂,一度处境十分艰难,是全赖我外祖父平定北边,我二舅舅横扫南越,才巩固了帝位,随后才开始清理朝中,一些支持其他皇子,参与夺嫡的旧勋党羽。” “你怀疑,是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旧勋残党所为?”姬如玄对南朝局势很了解,他之前也猜测过这种可能。 “最有可能是他们,等巡田事毕,我会着手探查此事。”姜扶光颔首,旧派势力没那么容易根除,许还躲在阴沟里静待时机,搅风搅雨。 父皇多年来维系朝堂平衡,也不愿对外兴兵,很有可能也是出于这一原因。 “头疼好些了吗?”姬如玄突然问。 姜扶光先是一愣,接着又发现,脑袋里钝钝的疼意,已经缓解了不少,是蕴神丸起了效果。 “好了许多,大约过一会儿就没事了。” 芙蓉石凤首熏炉里,青麟髓一丝不苟,袅袅升腾,就摆在触手可及的床几上。 因为隔得太近,味道太过浓郁,熏得姜扶光有些难受。 姬如玄突然掀开熏炉,将没有熏完的青麟髓灭掉,清理掉香灰,打开了宝塔状的香盒,找到了安神香,熏燃。 “姬如玄——”姜扶光出声唤他。 姬如玄暗色的眼睛,向她望了过来,像是不可测的玄夜。 “昨晚,”他目光倏一深,姜扶光心跳微微加快,她轻敛了一下眼睫,“谢谢你。” 姬如玄眼里,微微有了光亮。 “谢谢你救了我。”姜扶光有些难以启齿,被阁里思用那样恶心又淫邪的目光,肆意轻薄的感觉,实在令人作呕。 当时,她启动了指间的戒指机关,做好了静待时机,绝地反击的准备,可这其中实在有太多不确定。 她浑身没有力气,勉强蓄了一些力气,能否一击即中,还是未知数,她只凭意志行事,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阁里思是一个身强力壮的成年男子,力量在她之上,这一击被他挡掉的概率也很大。 在那种情况下,她唯一能攻击的,只有格里思曝露在外的脖颈。 阁里思死后,会造成什么后果? 云中国若借机发难,太尉府又将承受什么? 姬如玄没想到,姜扶光竟然没计较他先前乘人之危,还向他道谢,他都做好了要被兴师问罪的准备。 “昨晚那种事,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姜扶光嗓音微哑,轻笑了一下,“被阁里思侮辱,失去名节,然后叫背地里算计这一切的人,攥住把柄,关键时候,用来要挟我就范,必要的时候,闹得满城风雨,让我身败名裂。” “不会发生这种事。”姬如玄陡然起身,双手扶着她的肩膀,认真地看着她,“我以生命起誓。” 我必不叫你跌进泥泞里,让这肮脏的世俗,玷污了你。 你是高高在上的云上日,扶桑光。 是我的光。 他灼灼的眼底,透着令人心跳加速的真挚,姜扶光避开他灼灼的眼:“我不怕被人毁了名节,但绝不会以这种方式,苟活于世。” 她背后站了整个太尉府,及那些同太尉府同气连枝的朝臣,及其家眷、族人,成千上万人的命,都在她一身。 她没有选择。 唯有一死,才不会牵连到他们。 姬如玄看着她久久不语,漆黑的眼底,汹涌着噬人的浪潮,他想杀了阁里思,将他挫骨扬灰。 “当然,也有第二条路,”姜扶光轻笑了一声,笑声里透了一丝轻快,“你也看到了当时我手里的戒指吧,在合适的时机,划破阁里思的咽喉,一击致命,就能避免被他侮辱。” “别说了。”姬如玄已经猜到了她最后的结局。 姜扶光眼底含泪,却始终笑着:“但事后,云中国兴师问罪,我唯有以死谢罪,平息南朝同云中国的干戈,以确保太尉府,不会因此事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确保南朝的国土,不会遭到外邦的践踏。” 第156章:事后火葬场 哪有什么活路? 只是相比第一条路,她主动选择了第二条路,一条不让自己受辱,堂堂正正,干干净净,慨然赴死的路。m..nět “姬如玄,”姜扶光泪盈于睫,眼睛都红了,“是你救了我。” “你别哭!”姬如玄有些手足无措,手指轻颤着,落在她眼下,似带了一点小心地试探,手指轻碰到她眼下的泪,她没有抗拒,这才小心地将她眼睫上的一滴泪拭去。 “你又救了我一次,”姜扶光轻眨一下眼,眼中久蓄的泪,宛如断线的珍珠,从眼眶滚落,“又一次,救了我的命。” 姬如玄慌了,连忙将她搂进怀里,小心地抚着她的背:“不论多少次,我都会来救你,我保证,你别怕。” “所以,你是在咒我吗?”姜扶光情绪平复了一些,从他怀里出来,还有心情开玩笑。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姬如玄连忙解释。 “姬如玄,”姜扶光抿着唇,轻轻一笑,嘴角处,小小的浅梨涡呈现出来,“也谢谢你帮我。” 姬如玄看着她巧笑梨涡,又甜又软,还是昨晚情到浓处的时候看过。 “我知道,你是真心在帮我。”他并没有乘人之危。 最开始,是带她去清泉院,浸泡泉水,得知没有用后,又帮她寻了解药,发现无药可解。 她当时很抗拒,是因他质子的身份,以及他来南朝目的不明。 这种事,倘若掺杂了半分强迫,对女子的伤害是可想而知。 是他说了枢机子的谶言,主动曝露了自己最大的秘密,瓦解了她的心房,至少同他一起时,她是有神智,而且心甘情愿,不是被迫接受。 姬如玄顾及了她的感受。 “长公主,”姬如玄倏地笑起来,丹凤眼微眯狭长,“光几句谢怎么够?” 他咧着嘴在笑,露出的白牙,像磨牙以待的野兽。 但姜扶光知道,他是在虚张声势,嘴角弯起轻柔的弧度,问道:“那么,你想要什么呢?” 笑意一顿,姬如玄不说话了。 姜扶光笑盈盈:“君玄?” 姬如玄眼中掠过一丝慌乱,两眼望望天,看看地,就是不敢去看姜扶光。 “君玄、哥哥,嗯?”她眉眼含笑,嗓音透了些婉转音调。 他扶了一下额,眼睛乱瞟,脸上透着心虚,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口花一时爽,事后火葬场。 “还是夫、君?”她字正圆腔,抑扬顿挫,嗓音清透悦耳,“姬公子玩得还挺花的哈。” “也不是很,”花,顶着她淡淡看来的目光,姬如玄一个激灵,“男人在床上说的,那都是屁话。” “是吗?”姜扶光嗓音温软。 “是,也不是,”姬如玄拍了一下额头,把眼睛放空,能屈能伸,“我错了,那都是从话本上学的。” 看他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姜扶光也不继续为难他了:“你之前讲的那个故事,还没讲完,你还愿意讲吗?” 谶言中的皇太子后来怎么样了? 他孤身来到南朝做质子,又为了什么? 为什么三番两次救她? 她心中有太多疑问。 姬如玄就坐在床榻旁的绒毯上,一条腿屈起,将手搭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膝盖,显得很随性。 许久,他敛下眼睛,平静道:“愿意的。” …… 巡田期间,只有重要的奏折才会送进行宫,南兴帝批完早上的折子,就返回内院陪穆贵妃用膳。 张德全过来禀报:“陛下,宁瑗公主到了,就跪在外面。” 南兴帝顿时没了胃口,想着这件事总要有个说法,也不能一直干摆着,就要放下筷著。 穆贵妃有些不悦:“天大的事,能有陛下龙体康健重要?让她跪着去,原也是合该受着。” 见陛下没说什么,张德全连忙退下。 南兴帝一脸歉意:“原想带你出来散散心,哪知竟发生了这种事。” 穆贵妃仿佛没听见,盛了一碗药膳粥:“这是向云山道长讨要的药膳食方,养心蕴神极佳,适合陛下怡养心神,陛下多吃一些。” 自讨了一个没趣,南兴帝只好安静吃粥。 一碗粥见底,穆贵妃起身:“我们去院子里走一走,消消食,饭后一百步,长命九十九。” “好!”南兴帝自不会驳了她的美意,两人相携一起,沿着一段铺着鹅卵石的小径,互相扶持,岁月莫不静好。 张德全远远看着,不禁湿了眼眶。 鹅卵石凹凸不平,才走一刻钟,脚底又酸又麻,就有些受不住了,两人沿着鹅卵石小径绕回院子时,南兴帝额头溢了些细汗。 穆贵妃取了才做好的桑葚蜜膏,化进水里,端给他喝,并交代说:“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切记不要动怒,要以身体为重。” 南兴帝大步走进了前殿,承恩公父子、荣郡王夫妻、阁里思、姜宁瑗都在,唯独不见皇后。 南兴帝目光看向了阁里思:“你昨天晚上,怎么会出现在女眷宫院?” 面对南朝的九五之尊,阁里思没多少敬意,却到底收敛了一些:“我哪里知道?我当时中了药,神志不清,哦,你们南朝的太医验过,是一种名叫红丸的玩意儿,食之能令人产生幻觉,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在那边了。” 张德全宣了太医进殿,太医也当场证实了,阁里思当时确实中了红丸。 南兴帝不好多说什么。 阁里思王子却打蛇上棍:“我身为云中国的王子,是携了诚心,千里迢迢过来朝贺南朝陛下万寿,却在行宫里遭人暗算,出了这等丑事,实在有伤我云中国的威严体面,还请南朝陛下给我一个交代,否则就是南朝故意折辱我们藩属小国。” 话里明晃晃的威胁之意,让南兴帝面色沉了沉,盯了他半晌。 阁里思看着那双充满威仪的双眼,不觉就想到,当日在太极殿时,看到大殿正前方,一条浮雕巨龙,怒目圆瞪,龇牙裂齿,在云层里翻云覆雨地穿行着,不管他站在哪个角度,龙目都死死将他盯住,无处不在,如影随形,仿佛他有一丝不敬,墙上的巨龙,就会立马撕扑而上,将他咬死。 第157章:以死谢罪 阁里思缓缓低下头,语气也没那么嚣张了:“关乎两国邦交大事,还请南朝陛下,慎重处理。” 南兴帝淡应一声,当然也知道,阁里思没说实话,见他一副有恃无恐的态度,看来也问不出什么了。 他看向了姜宁瑗。 姜宁瑗神色惶恐,连忙走到堂中跪下去,便叩头不止:“父皇,儿臣是被奸人所害,请父皇为儿臣做主。” 南兴帝有些微讶,盯了她一会儿,没说话。 顶着父皇沉沉的目光,姜宁瑗身上像被人压了一块大石一样,都要透不过气来,脑中不停地回荡着母后的话。 ——乖瑗儿,你要按照母后教你的话去说,你父皇才会饶过你。 ——才不会牵连到承恩公府和你三皇兄! ——将来你三皇兄继承大统,你就是长公主,你才能安享富贵荣华,永远把姜扶光踩在脚底。 ——乖瑗儿,不要怕,不要惊慌。 南兴帝开口问:“你说有人害你,这人是谁?” “是,是,”脑中浮现了半夏千疮百孔,浑身是血的模样,姜宁瑗撑在地上的手缓缓握紧,眼里有些慌乱,“是、儿臣身边的令侍半、半夏。” 令侍是从五品女官,品级不低,是宫中主子们的近身宫女,照顾主子的生活起居。 也是主子身边最近的人。 南兴帝目光微冷:“你说谁?” “回父皇话,”姜宁瑗嗓音发颤,晃了晃脑袋,甩开浮现在脑中那双瞠目圆瞪,死不瞑目的眼,“是半夏!” 南兴帝嗓音沉了沉:“有何证据?” “我记得很清楚,”听着父皇那沉沉地,带了威严的声音,姜宁瑗心里又是一颤,“约摸子时时分,我在西侧院观看表演,兴致正浓,伏苓见时辰不早了,劝我早些回去,我很不乐意,但因伏苓是母后派到我身边的人,我担心她去母后身边告状,只得勉强同意。” 张德全递了一盏茶过去。 南兴帝接过,是阿穆亲手做的桑葚蜜膏,清甜爽口。 “伏苓便去寻了,王府持重的女官打一声招呼。” 原也是之前发生的事,姜宁瑗说来也流畅,到了后面,就又紧张起来。 “原要等伏苓一起,但半夏一个劲地挑拨离间,说伏苓,仗着母后撑腰,越来越不将我放在眼里,窜唆我先走,我当时也是气糊涂了,就跟半夏先行了一步。” 说到这里,半夏要害主子的企图已经曝露,若不是心怀不轨,为何要窜唆主子提前离开? 她还提到了荣郡王妃,这是人证。 荣郡王妃立时走到堂中,屈身行礼:“妾身因身体不适,亥时就已经回去了,贴身的令侍百灵与画眉二人,留在西则院照应,西侧院人多事杂,妾身命人记下了所有应邀的名册,及离开的时辰。” 她呈上了一本册子,张德全立马接过,呈到陛下面前。 南兴帝翻看了几页,没说话。 荣郡王妃继续道:“宁瑗公主身边的令侍伏苓,确实在子时,过来提了宁瑗公主提前离开的事,并且记录在册,事发之后,妾身也询问过当时在场的王府侍女,有侍女证实,宁瑗公主确实是同半夏先一步离开。” 姜宁瑗是公主,王府派了侍女,专门在附近策应周全,自然发现宁瑗公主提前离场。 荣郡王妃的话,佐证了姜宁瑗的说辞 南兴帝合上册子:“如此看来,半夏是有害你的动机。” 姜宁瑗额头冒出冷汗来:“回去的路上,半夏一直在我身边,挑拨伏苓的是非,我当时只顾着生气,没去注意半夏,冷不防头顶就传来一阵钝痛,眼前阵阵发黑,人就晕倒了。” 太医也证实,宁瑗公主的百会穴,确实受过袭击,此穴会令人陷入昏睡,不论怎么听,都毫无破绽。 半夏窜唆主子提前离开,就很有问题。 返回的路上,也只有她们主仆二人。 南兴帝若有所思:“半夏也有害你的时机。” 姜宁瑗眼睛都红了,声音带了哭腔:“返回的路上,只有我同半夏两人,当时半夏离我很近,只有她才能在我,毫无防备之下将我击晕,我倒地之时,迷茫的眼中看到了一双精致的绣花鞋,是半夏的。” 南兴帝出声:“如你所言,半夏为什么要害你?你是主,她是奴,背主的奴才向来没有好下场。” “我、我,”姜宁瑗眼泪一下冲出了眼眶,嗓音一下变得嘶哑,“半夏打小就跟了我,她嘴甜,又会哄人,比张嘴闭嘴这不行,那不许的伏苓讨喜,我向来只同她亲近,一直待她不薄,我不知道她、她为什么要害我,母后还在审问。” 一副惨遭亲近信任之人背叛的伤心模样,任人见了,都觉得可怜。 南兴帝盯了她一会儿:“这些只是你的一面之词,让朕如何信你?” “父皇,请您相信儿臣,”姜宁瑗哭倒在地,“我同阁里思王子,从前都没见过,又怎会同他幽会,这种事,除了会损害我的名节,对我有什么好处?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吗?”南兴帝意味不明,冷淡的目光扫一眼坐在堂中的承恩公。 承恩公十分警觉,拢在袖中的手,猛地紧握成拳,陛下已经怀疑他了。 “父皇,请您相信我吧,儿臣句句属实,”姜宁瑗哭声凄惨,立马举手起誓,“我发誓,若有半句虚言,就叫儿臣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若你父皇不肯信你,你就发誓。 ——誓言越毒越好。 ——到底是父女一场,你父皇便是再不满,也不好逼你太甚。 ——不过一些虚无缥缈的誓言,做不得真,老天真要开眼,为何这世上还有那么多的坏人呢? “你住——”口,南兴帝来不及阻止,就看到她无知无畏,指天发誓的行为,闭了闭眼睛,没再说话。 “儿臣如今失了名节,已是残花败柳之身,自觉失了天家体面,无颜面对父皇,若父皇不肯相信儿臣,儿臣便,”姜宁瑗面如死灰,“以死谢罪。” 说完,她猛地向离自己最近的一根柱子撞去,耳边还萦绕着,母后温软的话。 .wenxue一二 第158章:死无对证 ——如果你父皇仍不信你,你就当场触柱。 ——乖瑗儿,这只是作戏,死不了你。 ——且不说殿中那么多人,还能拦不住你一个弱女子,能眼睁睁瞧你去死? ——虎毒不食子,你父皇是不会背上逼杀亲女的名声。 “快拦下她。”南兴帝面色胚变,忽地站起。 小德子离柱子最近,一个闪身,挡在柱子面前,姜宁瑗一头撞到小德子身上,小德子‘哎哟’一声,倒在地上哀嚎,两个内侍这时也冲过来了,一个搂住姜宁瑗的腰,一个去扯开她的手臂,几个人倒在地上,摔作了一团。 场中十分混乱。 南兴帝身子一塌,就软倒在椅子上,后背湿了一片。 张德全变了变脸,连忙端了一杯参茶上去,参茶是贵妃娘娘亲手准备的,防的就是陛下动怒。 南兴帝喝了参茶,这时姜宁瑗瘫坐在地上,无声流泪,方才触柱的举动,仿佛真的吓到了她了。 “荒唐,”南兴帝猛地一拍桌案,“动不动就要寻死觅活,眼里还有没有朕?” 他何尝不知,这只是姜宁瑗糊弄他的手段,他却不能不当一回事。 原也只想搞清楚这件事,以免影响了同云中国的邦交大事,也并不打算追究姜宁瑗什么。 偏有人要自作聪明。 “父皇,我……”姜宁瑗终于知道害怕了。 “住口!” 南兴帝勃然大怒,操起案上的杯盏,朝她劈头盖脸掷了过来。 杯盏就在她身前摔得稀碎,哐啷的声响,刺进耳里,姜宁瑗吓得闭眼尖叫。 就这样,还学人家寻死觅活。 便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通传:“皇后娘娘到。” 南兴帝抬起头,见林皇后匆匆入内。 “陛下,请息怒,”林皇后上前,扫了一眼瘫倒在地的姜宁瑗,对南兴帝福了福身,“妾身于宫中,得知这一消息,一路上肝肠百结,首先便想到,阁里思王子代表云中国来我南朝,朝贺陛下万寿,带着与南朝交好的诚心,此番闹出这等丑事,势必要影响两国邦交大事,心中之忐忑,是一刻也不能停。” 一句话,便陈明了利害。 南兴帝也不开口,任由她说。 林皇后垂下眼睛:“妾身,卯时初至行宫,询问此事竟由,便得知了半夏不妥之处,思及西山行宫,闹出了南越国细作一事,心中不安更甚,便秘密拷问半夏。” 南越国不希望看到,南朝和云中国共商伐越大计,利用细作破坏两国邦交往来,再合理不过了。 南兴帝龙目微张,将她盯住不放。 顶着帝王之威,饶是林皇后也不由心中一窒:“半夏熬不住酷刑,亲口招认,她是南越国安排在南朝的细作之一,同赵检一样,有一半南越国血统,从小就养在南朝,所以身份埋得极深,又因她平时只负责传递一些消息,没有接过任务,一直未曾曝露。” 殿中气氛沉闷无比,再无人说话。 南兴帝深深地看了林皇后一眼,只是林皇后低敛着眉目,并没有发现这饱含深意的一眼。 “来人!”林皇后朝外唤了一声。 候在殿外的景玉,便躬身入内,跪在殿门口,双手高高捧着一只托盘。 南兴帝看了一眼,就听见林皇后继续说:“半夏的口供在此,请陛下明鉴。” 仵作可以检验死人的手印和活人的区别,口供是事发之后,她命人写的,之后哄骗半夏按了手印,半夏甚至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小德子走过去,将那托盘取来,里面放了几张白纸黑字,上面有些斑驳的血迹,每一张上,都按了一个朱砂手印。 张德全接过托盘,呈给了陛下。 南兴帝翻看了这几张口供,不光对自己南越国细作一事,供认不讳,还供出了自己在皇城司的一个同党。 她击晕了姜宁瑗之后,由对方借着巡逻之便,把姜宁瑗带到阁里思的小院。 上面的口供很有说服力。 说不震怒是假的。 林皇后低着头,为了摆平这件事,她还抛出了皇城司里一颗重要的棋子。 想着皇城司三番两次出现纰漏,陛下定会继续清理皇城司,这人大约是保不住了,倒不如废物利用。 “半夏人在何处?”南兴帝意味不明。 “回陛下话,”林皇后下垂的眼睫,止不住轻颤几下,“半夏熬不住严刑拷打,招认自己是南越国细作之后,就已经死了。” 所以这一番话,是死无对证,只是她一面之词,勉强可以为证的,就是半夏临死之前画押的口供。 屈打成招的手段多的是,口供就一定能是真的? 衙门断案,都要人证物证俱在。 “妾原也爱女情切,实在太忧心两国邦交大事,一时情急之下,这才对半夏用了酷刑,没成想,竟闹出了人命。”林皇后突然跪地,脸上透了羞愧,“是妾,越俎代庖,请陛下恕罪。” 细作一事兹事体大,又岂是后宫可以干涉?发现半夏是细作之后,理应禀报陛下,交由皇城司彻查。 可皇后有什么错呢? 她也是为君担忧,害怕影响了邦交大事,手段厉害一些,也理所当然。 除了是一国之母,她还是一个母亲,女儿在行宫受辱,爱女情切,也是情有可原。 殿中静的落针可闻。 这时,林皇后突然伏地不起:“全怪妾疏忽,看着半夏机灵讨喜,便放到了宁瑗身边,怎么也没想到,她竟还是南越国的细作,不仅害了我儿宁瑗,还险些酿成大错,坏了南朝同云中国的邦交,妾疏忽至此,实在愧对陛下对妾的信任。” 南兴帝盯着她,久久不语。 殿内死寂,最后只剩姜宁瑗,压抑不住的低低抽泣之声,回荡在大殿中,显得幽怨无比。 沉寂的气氛,让原本胜券在握的林皇后,心中涌现了一股不安,流泪道:“陛下,全是妾的过失,当初西山行猎,闹出了细作之事,妾就该加以警惕,再仔细筛查宁瑗身边的人手,也不至于酿成今日之祸!宁瑗是被半夏所害,叫人害了名节,失了贞节,还连累了阁里思王子,求陛下明察!” 第159章:何其残酷? 南兴帝脸色极是难看,目光从大殿上一行人身上,依次掠过,忽冷笑了一声,自言自语般地道:“好啊!” 他站了起来,走到窗边,看向外面的青天白日,朗朗晴空,伫立片刻。 良久之后,南兴帝神色渐渐平和,看向姜宁瑗:“宁瑗,你我父女一场,朕也知,今日此事,非你所愿,你遭此打击,朕也不欲怪你,事后也会把此事遮掩过去,不会影响你的名节,是关系了邦交大事,这才要问明缘由,你同朕说一句实话,你方才所说每一句话,是否全部属实?” 林皇后藏在袖中的手,不由攥紧了些,担心姜宁瑗抵不住这番亲近言语,当场曝露了。 承恩公父子俩,也是心里一‘咯噔’,几乎下意识低下了头,挡住了紧缩了眼眶,以及震动的双眼。 “父皇,我,”姜宁瑗缓缓低下了头,内心不由陷入了天人交战,她握紧了手,“我所说的每一句话,皆尽属实,不敢欺瞒父皇。” 母后说,背后做局算计这一切的人,用心很险恶,把矛头指向了承恩公府,令父皇怀疑承恩公府,为了获得阁里思的支持,故意将她这个侄女送给阁里思,父皇不怪她,可她不能让这件事牵连到承恩公府。 “请父皇明鉴。”姜宁瑗再次叩首在地。 林皇后心弦不由一松,到底不算蠢到底。 望着俯伏于地的这个身影,南兴帝目光里渐渐露出失望之色。 “罢了,你起来吧。”片刻后,他道。 姜宁瑗连忙谢恩,从地上起来。 南兴帝终于看向了林皇后:“你说的没错,确实是你的疏忽,也是你的过失,你既然对自己的错处,供认不讳,便交出宝玺,由贵妃代掌,自己回中宫好好反省过错。” 他声音不高不低,语气也淡得很,却一字一句,如一把冰冷利剑,贯刺人心。 “陛下!”林皇后愕然抬头。 “陛下!”承恩公大惊失色,连忙跪到堂中,“请息怒!” 林弦照也是震惊无比,跟着父亲一起跪下。 “怎么?”南兴帝似笑非笑,“方才还一字一句,全是自己的疏忽过失,需要朕让小德子,再将你方才的话重复一遍吗?” 林皇后呼吸一室,顿时说不出话来,也担心多说多错。 南兴帝又看向跪地不起的承恩公,淡声问,“承恩公对朕的处置,有异议?” 既然事情是姜宁瑗惹出来的,就由皇后这个做母亲的承担后果,这很合理。 话说到这份上,承恩公忙道不敢。 南兴帝转头,威严的目光将阁里思盯住:“你对这个处置结果,可还满意?” 顶着南兴帝那一双龙目,阁里思也算真切体会到了天子之威,冷汗一下冒出来了:“满、满意!” 皇后的凤印都夺了,他还能有什么不满? 为了表达云中国附属的决心,迷惑南朝,此次朝贺,他带来了一大批云中国的奇珍异宝,花了血本。 再要得寸进尺,南兴帝肯定要怀疑,云中国同南朝邦交的诚心。 思及至此,阁里思王子连忙跪地谢恩:“陛下英明。” 南兴帝“嗯”了一声:“退下吧!” 阁里思王子松了一口气,连忙退出大殿。 南兴帝看着林皇后,淡声道:“便到此为止,昨晚的事,要怎样遮掩过去,由你自行处理。”https:/ 林皇后软倒在地,像被人抽空了全身力气,震惊、骇然、惶恐、不信的情绪一一在脸上闪现。 万万没想到,陛下竟也丝毫不顾念多年夫妻情分,穆贵妃那贱人,身子一大好,便迫不及待夺她凤印,盘算着让她给穆贵妃让位。 南兴帝看也不看她一眼,吩咐道:“宣,皇城司吴中尉。” …… 现在很适合开诚布公。 芙蓉石凤首熏炉里,熏了姬如玄换上的安神香,许昨夜叫他三番四次摧折不停,没有睡好,她精神很差,靠在床榻上,也有些昏昏欲睡。 姜扶光费力睁了睁眼:“当年,北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大约是君心难测,天命抵不过人心吧,”姬如玄笑了一下,不带任何情绪,“十五年前,外祖父战死,北朝战败,打破了所谓的‘人皇降世’,‘天命所归’。” 说不清此时是什么感受,年仅六岁的姬如玄,所遭遇的一切,似乎比她想象之中的更要可怕。 她控制不住心中钝钝的疼意蔓延。 “新上任的太史令,直言自古身负大命之人,有气运加身,祥瑞伴世,受命运眷顾,会庇佑一方,此番北朝战败,足以证明,皇太子非大天命者,并联合北朝官员废太子,”姬如玄弯了弯唇,“狗皇帝,相信了。” 这样看来,姜扶光才像被命运眷顾的天命之人。 接下来的一切,姜扶光都知道,因为戚氏和俞氏有相似的背景,她特地搜寻了许多,北朝有关那一场浩劫的文字记载。 “所有人都在否定皇太子存在的意义,皇太子的天塌了,世界崩毁了,脊梁被人一寸寸敲碎了。” 姜扶光看着姬如玄,他一出生就被赋予了人皇的使命,所有人都告诉他,那是他生存的意义。 他也一直这样以为,被那些所谓的大儒们,日复一日像牲畜一样洗脑、驯化、鞭策,成为他们眼中合格的人皇。 可是有一天,所有人都说他不是人皇了,甚至很多人都为了他失去性命。 这对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何其残酷? 他所有的存在意义都被否定了,他会不会想,自己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自己是不是不该存在? 天塌地陷不过如此。 “你知道,我外祖父是怎么死的吗?”姬如玄无声地笑,问了一声废话。 莫非俞老将军的死,还另有隐情,姜扶光睁大眼睛,后背陡然窜上了一股蚀骨的寒意,令她血液几乎僵凝。 “是相思子,”姬如玄仍然在笑,笑得仿佛一只阴间恶鬼,“相思子的毒很轻微,但如果一个人,长年累月地服用相思子,毒素会日复一日地堆累在体内,终有一日,会酿成索命的剧毒。” 第160章:你这个怪物 姜扶光倒吸了一口凉气,英雄一世的俞老将军不是在战场上旧疾复发而死,而是中毒身亡。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阴谋。 是北朝皇帝根除俞氏一族的阴谋。 “那你的母后……”姜扶光陡然住嘴,看着姬如玄,目光因为太过骇然,而不止地颤动。 “你真聪明,”姬如玄还有心情夸了她一句,咧着嘴,露出了满口白牙,“不过,她不是死于相思子,是被人强行吊到房梁上,我就藏在殿后,看到她像一只涸辙之鱼,脖子圈在白绫里,两条腿,不停地蹬啊蹬,喉咙里‘唔唔’的抽息,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 姜扶光猛然捂住嘴,不可置信地看他。 “我一点声音都没发出哦,”姬如玄偏头看她,表情很乖软,仿佛一个正在讨糖吃的小孩,“死死捂着嘴。” 她感觉到姬如玄气息渐渐发冷,在那种情况下,姬如玄如果被人发现,他也活不了。 姬如玄阴阴地笑了起来:“北朝的冬天很冷,很冷,那天风很大,呼啸的寒风,不止地在我耳边哀嚎、怒咆、尖啸,风从破陋的纱窗吹进了殿内,吊在梁上的尸首,不停地晃啊荡啊,我就这样一直看,一直看,那时我一直在笑……” 他偏头,一双眼睛深不见底,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她。 姜扶光惊得,一颗心都要从心口里跳出来。 直觉要糟了。 “小太阳,”他惨白着脸,嘴唇毫无血色,眸中鬼影幢幢,一片阴森,通身寒煞,令人感觉冷进了骨缝,“你会怕我吗?” 姜扶光愕然望着他,脑海里一片空白。 “会吗?”他下意识,冲她扬起一个乖软的笑,笑得天真无邪,“小太阳,你会吗?” 姜扶光却觉得毛骨悚然:“不,不会。” 之前确实不会,现在有点会了。 “真的吗?”姬如玄咧开唇角,嗓音也透着天真无邪,“敢骗我,后果会很严重哦。” 他分明在笑,可姜扶光却透过这笑,看到了一颗支离破碎的心:“我不骗人。” 姬如玄看着她笑。 ——你要笑,只有笑,才不会被人讨厌,明白吗? 耳边响起了,不知是谁的声音。 “不许笑,”姜扶光讨厌他此时的笑,猛然倾身上前,一把拽住他的前襟,语气比他还凶狠,“我不许你笑,听到没有,这样笑起来,很吓人知道吗?你要再笑下去,我肯定得怕你了。” 姬如玄被她凶傻了。 脸上的怪笑渐渐凝固。 他瞪直了眼看她,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她红着眼睛,鼓起脸颊,好像快气炸了。 姬如玄呼吸滞住,喉结滚了下,用一种十分怪异的腔调,是女人的腔调,带着尖锐刺耳: “你是木头人吗?连笑都不会,哪有人天生就不会笑,你果然是个怪物,难怪你父皇不喜欢你。” “笑,快笑啊,你怎么不笑,怎么不笑?” “你快笑啊,不笑,就打死你。” “你笑不笑?” “笑,给我笑啊啊啊。” “笑啊,快笑啊!你这个怪物。” “走开,你这个怪物,快走开,不要靠近我。” “我没有你这种,连笑都不会的怪物儿子,滚,快滚啊!” 姜扶光陡然红了眼眶,他模仿的是俞皇后的腔调。 他一出生就被赋予了人皇使命,整日同太傅读书,没有一点孩童该有的乐趣与天真,又怎么会笑? 俞皇后也只是一个普通女人,她并不能接受这样的儿子,私底下对他非打即骂,歇斯底里。 “要笑,只有笑,才不会被讨厌。”薄唇一动,他淡淡地开口。 一滴失控的泪水滚了出来,姜扶光捧着他的脸,轻声说:“不会的,你不笑,我也不会讨厌你。” 你救过我的性命,我只会感激你。 也会信任你。 不会讨厌你。 一滴泪水滑过她带笑的唇角,姬如玄轻轻一震,下意识抬起手,将那一滴泪擦去。 “不笑了,好不好?”姜扶光嗓音微哑。 姬如玄僵滞半晌,唇角扯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很轻的“嗯”声,接着又道:“还要听吗?” “要!”姜扶光毫不犹豫。 “你有没有看过,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你跟前,为你死去的画面?” 觉得他的声音有些缥缈,姜扶光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他是不笑了,可表情空白,双眼放空,像个木头人一样,心头浮起一丝怪异。 忽然打了个寒战。 “我见过的,”姬如玄的语气平淡得像是一潭死水,“是我的恩师,太史令杨太史。” “一个烦人的小老头,”姬如玄语气很嫌弃,表情带了点扭曲的怪异,“他会悄悄用油纸,将一支糖葫芦裹住,塞进袖子里,悄悄带进宫里,借着教我道经的名义,把我带到偏僻无人的角落里,把糖浆都化了,吃起来特别酸的糖葫芦,强塞给我,让我吃。” “将皮影戏夹带在裤腰里带进宫,给我演皮影戏。” “我每日只睡三个时辰,他就借着打坐的名义,让我偷懒睡觉,不然就向太傅告状,说我偷懒,不学习。” “夏天的时候,他带我去宫中僻静的宫院里,捉蛐蛐,斗蛐蛐……”m..nět “……” 听着他字字描述,姜扶光已经在脑中,勾勒出一个瘦小的老头,留了一把灰白胡须,像个老顽童一样,是姬如玄人生里,唯一的一点亮色,是姬如玄口中的‘恩师’,姬如玄提起他时,语气嫌弃的要命,可嗓音里,却透了一股直钻人心的悲凉。 杨太史的结局肯定不好。 甚至改变了他的一生。 “那年冬天,杨太史生辰,我向舅舅讨来了千和香珠,送予他做生辰礼,他高兴地抱着我转圈圈。” 姬如玄弯唇在笑,笑得很松快,就仿佛,当时被杨太史抱起,举高时,那自由自在,仿佛不拘束的感觉。 姜扶光猛然低头,看向了腕间的千和香珠,总算明白,为什么当初在宫宴上,姬如玄在提及这串香珠时,态度会那样怪异,他在提醒她,这串香珠来历非凡,让她珍惜千和香珠。 并不是在向她介绍。 作话小剧场~ 第161章:我很好养 “那天很冷,”姬如玄不笑了,“寒风刺骨,天上洋洋洒洒飘着雪花,杨太史因为阻止废太子,被拉到午门,杖毙了,我当时就站在午门观刑,杨太史的鲜血,浸进了雪地里,化成了血水,漫到了我的脚下。” 她的心脏‘怦怦’地乱跳,只觉得浑身冰凉。 “这只是一个开始,很多人,坚决反对废太子,降罪俞氏,他们不是死在残酷的刑场上,就是死在阴森的大狱里,抑或是天寒地冻的流放路上。” “一条条鲜活的人命,都是为我而死,他们的冤魂,日日夜夜压在我的脊梁上,痛哭哀嚎,夜深人静的梦里,是他们浑身是血,唤我皇太子的身影。” 他就这样被逼得人不人,鬼不鬼,姜扶光闭了闭眼,连心跳似乎也变得钝钝的,坠得隐隐作痛。 那么多人,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谶言,付出惨痛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没有人在意过姬如玄的感受。 他才六岁。 “你之前说,要告诉我来南朝的目的,”姜扶光觉得自己很卑鄙,不停地在他伤口上撒盐,其实只是想得到一个答案,“还算数吗?” 姬如玄偏头看她,仍是平静道:“算数的。” 脑中‘嗡’一声,姜扶光脑袋突突地跳着疼,她双手交握,不让自己颤抖。 “杀姜扶光,打破朝廷平衡局面。” “令承恩公府同太尉府两虎相斗,搅乱南朝局势。” “摧毁戚氏,扶姜景璋这个废物上位。” “在北朝发动兵变,屠龙斩虎,让俞氏族人重返朝堂,替那些为俞氏、为皇太子流血牺牲的人报仇雪恨。” “吞并南朝,统一南北。” 每一样都令她难以接受,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拔下头上的簪子,刺进他的胸膛。 她一把攥住了姬如玄的胳膊,嗓音嘶哑难听,语气还带了一点迫切:“当初在西山,你为什么要救我?” 姬如玄低着头。 “告诉我!”她拔高了音量,因为太过焦急,眼眶有些发红,眼角泛起了一点水光。 他缓缓抬头,转动眼珠看她:“大约不想你死。” “为什么要送我膏油,救治我外祖父?我外祖父病痛缠身,不能上战场,岂不更符合你搅弄南朝局势,摧毁太尉府的算计?”姜扶光心中有种很糟糕的感觉,嗓音不觉带了咄咄逼人。 “你很担心你外祖父。”姬如玄下意识回道。 “那又为什么,要助我请玉衡子救治我母妃?你所做的一切,都违背了,你来南朝的真实目的,”她有些崩溃,一把拽住他的衣襟,拔高嗓音,大声质问,“姬如玄,你到底想干什么?” “姜扶光,你还记不记得,我初来南朝那日,在永安街。”姬如玄嗓音嘶哑。 她死死攥住他的衣裳,眼里一片刺人的冰凉。 “我不想说这个,”她按捺下心中汹涌的骇浪,弯了弯唇,试图露出笑容,放缓了声音,柔和地说,“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常言道,狗仗人势,既是丧家之狗,便也无势可依。”他凝视着她,眸间一片森黢黢的黑。 “姬如玄!”她把他抓得更紧,声音隐隐发颤。 “养狗吗?”姬如玄半跪在她面前,仰头看她,“被人抛弃了,无家可归的丧家之狗,可奶可狼,会看家、会打架、会咬人、会护主,会暖床,讨主人欢心,且忠心主人,永远不会背叛。” 姜扶光愕然地看他。 “要养吗?”姬如玄握着她的手,眼里带了点乞求,“我很好养,只要你不定时,给我一点甜头。” 她呆呆愣愣的,有些茫然地看着他,眼前不自觉地浮起了他,宛如神明从天而降,举刀——跃起——下劈——狞笑时的模样。 他抱着她,在林间穿梭——跳跃——闪躲——喘呼着将她护在身后时的模样。 还有他发着高烧,将同样发烧的她,密密匝匝地抱在怀里的模样。 泪水涌了出来,她的嘴唇轻轻地翕动。 “好。”她说。 姬如玄心头一松,一喜,眸中燃起了火,大约是太激动,一时间,他手脚不知往哪里摆,不觉就紧握着双拳,额角有青筋浮出,咧出一个狞笑,身体还略有一点颤抖。 黑黢黢的眼底,乍然绽放的喜悦光芒,令姜扶光重重地怔了下:“你要什么甜头?” “你真可爱,”姬如玄挑起嘴角笑,笑得胸膛乱震,“傻得很可爱呢。” 姜扶光脑中一阵麻木:“我哪里傻了?” 姬如玄缓缓起身,身体向前倾,双手按在床榻边沿,凑近她,丹凤眼微眯起狭长的弧度,显得格外迷人,丹脂一般的唇,慢慢浮现了一缕坏笑。 姜扶光往后躲。 他继续前倾。 直到后腰传来一股酸意,姜扶光才发现,后背空荡一片,保持后仰的姿势,令她难受了。 大掌绕过她后背,扶住她酸胀的腰,薄唇微启,他暗哑的嗓音,透了一缕热烈:“我很容易被你满足。” 姜扶光抬眸看他,他眼底幽邃,‘哧’一声,像燃起了一族幽幽的火光,灼灼的烫意,令她不自觉地战栗了一下。 他意味不明,嗓音里满含了笑:“你亲手做的香药,嘴边的小梨涡,唤我一声君玄哥哥。” ——叫一声君玄哥哥,命都给你。 脑中陡然浮现了昨晚,他哄骗她的画面,姜扶光面颊微红,突然撇开头,不看他了。 “当然,”姬如玄盯着她软嫩的唇,喉结滚动,嗓音透了一些干涩,“还可以这样。” 这样是怎样?姜扶光脑中浮现了疑问。 接着,他手臂渐渐收紧,将她柔软的娇躯,用力一推,推进了他的怀里,将她用力按在怀里。 喘呼声落在她耳畔,呼吸灼人:“你哄一哄我,哄一哄我,我把命给你。” 姜扶光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有点失控,也有些心慌意乱,决定将话题拉回正轨。 “你的人皇使命,不要了吗?” “我本来也是要灭北朝的啊,灭南朝,统一南北,和灭北朝,统一南北,这有差别吗?”姬如玄还搂着她,她似乎忘记了拒绝他了。 第162章:统一大势 开诚布公到了这地步,实在大大出姜扶光的意料:“一定要这么做吗?” “你不懂,”姬如玄轻叹一声,“自从北朝俞氏衰微之后,北朝已经没有能抵挡羌人的将领,近年来,北羌屡次进犯,北朝损失惨重。” “是靠我外祖父当年苦心钻研的对付羌人的武器,以及一些排兵布阵之法,才勉强抵抗羌人北侵。” “羌人野心勃勃,想要入主中原的野心世代都有,一旦失了北境这一道防线,南朝也岌岌可危。” “这并非我危言耸听,不然你以为,去岁那一场仗,北朝怎么会轻易就投降,还同意割让城池,答应赔款,遣送质子?” 姜扶光的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狗皇帝沉迷酒色,荒淫无道,是不可能整军抗羌,五年内,羌人必将北侵。”姬如玄看她。 所谓的谶言,其实指的就是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北方羌族为患,南方南越雄强,云中国虎视眈眈,西蕃也是狼子野心,中原分裂已久,如不能达成统一局面,如何能抵抗四方邦夷。 是统一南北的大势到了。 …… 当天,半夏是南越国细作的消息便传开了。 宁瑗公主身边的令侍半夏,在回去的路上,撺唆主子,在附近小院里,互换了衣裳,宁瑗公主回到西侧院继续看表演。 半夏借“公主”的身份行事,伙同皇城司的同党,给阁里思王子下药,将阁里思王子带到下人院,意图破坏南朝同云中国的邦交。 人证物证俱在,个中详情因兹事体大,不便透露。若有人私下打探,或再拿去传议,一概以窥视皇权,扰乱视听之罪加以惩处。 姜宁瑗的名节保住了。 一连出了两起细作犯乱之事,险些酿成大祸,皇后娘娘自觉疏忽、过失,愧对陛下的信任,主动交出宝玺,由穆贵妃代掌,并回到中宫反省过失,待反省自身之后,再重履皇后之责。 穆贵妃备了礼,派人去安抚昨夜闯进下人院,受到惊吓的各家小姐,顺便提点了几句,‘闯祸’的小姐们,无不感恩戴德,也不再惶惶不安。 事情到此为止。 此事,没有牵连承恩公府,可皇后被夺了宝玺,承恩公父子二人如履薄冰,无不战战兢兢。 也终于尝到了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苦楚。 “事情是糊弄过去了,”承恩公努力回想着,当时在大殿内,龙目一扫而过时,那锐利眼风,“可陛下仍在怀疑承恩公府,怀疑我们利用宁瑗公主,想同阁里思达成什么不可告人的合作。” 可事实上,他们确实想和阁里思达成不可告人的合作。 但对象是长公主。 想到陛下沉沉的双眼,林弦照也是心有余悸:“皇城司在下人院不远处的荷池里,找到了丁香和紫鹃的尸体,经仵作检验,二人死亡时间,约在亥时,因尸体浸泡太久,具体时间,无法推断,二人皆是头部受创而死,尸体上找不出任何可疑之处。” 承恩公沉默听着。 “因丁香和紫鹃,是昨夜负责值守的侍女,皇城司初步推断,许是值夜时被杀人灭口。” 承恩公沉声道:“丁香和紫鹃是穆贵妃宫里的人,皇城司不会让此事牵扯到穆贵妃身上。” 查到这一步,就不会继续查。 当然,就算继续查,两人死无对证,也查不到承恩公府头上。 林弦照心里是既庆幸,又失望:“陛下让吴中尉参与整顿清理皇城司要务,吴中尉已携陛下手谕返京,调取皇城司在职案卷。” 承恩公眼底透了深深的疲惫。 屋里静了静。 林弦照沉默了许久:“骁骑将军戚言淮向陛下提议,以后天子出巡,由护军营、皇城司、羽林卫三军策应护卫,陛下也准了。” 不仅断他们的手,还绑了他们的脚。 长公主真是好手段。 “阁里思王子那边怎么样了?”承恩公有些心力交瘁,太阳穴一鼓一鼓的疼,他仍没放弃,获得阁里思支持的念头。 林弦照微叹一声:“打着皇后娘娘的名义,派人去阁里思别院的人,连门都没进,就被阁里思的亲随打发了,下人回来禀报说,亲随的态度极其恶劣,想来阁里思不会同我们合作了。” 如果他是阁里思,也不愿节外生枝,牵扯到南朝内斗。 承恩公不死心:“等巡田事毕,挑选几个绝色美人,再备上厚礼,同阁里思接触,先让三皇子解了禁足,不然做什么都束手束脚。” …… 巡田第五日,是陛下万寿,文武大臣,内外命妇,皆要为陛下贺寿。 整个上午,南兴帝都在忙着礼部准备的各种祭礼,到了午时,这才消停下来。 傍晚时分,行宫举办了万寿宴。 行宫里风景如画,去万寿宴沿途一路浓桃艳李,紫薇娇妍,花香四溢。 微风拂过,一片缤纷落英。 “今天精神好了不少,看来是有好好吃药。”一片粉桃,轻旋着落在她肩头,戚言淮伸手替她拂去。 姜扶光根本没生病,有点心虚:“就是有点受凉,发一发汗就好了。” “万寿宴上,要祝酒,记得把酒换成果酿。”戚言淮担心她身子刚好不能喝酒,提醒她。 姜扶光拉长声音:“知道了,阿兄!” 小时候可喜欢折腾人了,可每回求他的时候,就特别乖,特别会撒娇,他每一回气得牙痒痒,可只要她拖长了嗓音唤他阿兄,恨不得把星星都摘下来给她。 难得见她这么乖,戚言淮像小时候那样,轻捏了一下她的鼻尖:“果酿不醉人,也要少喝,喝多了,后劲可就大了。” 姜扶光撇撇嘴,觉得他啰嗦。 戚言淮没好气地敲一下她额头,又忍不住提醒,“万寿宴要到亥时结束,夜里气温低,你要喝多了,叫夜风一吹,指不定又要受凉。” “知道了,知道了。”姜扶光嘟嚷应下。 这是被嫌弃了!戚言淮一脸无语,可见她身上穿得单薄,一截儿小腰,细得像柳条一样,好像风一吹就能折,一看就穿少了。 作话小剧场~ 姬如玄一脸奸笑:“我从单打独斗,变成了强强联手,赚翻了~恋爱脑不代表没脑啊喂~” 姜扶光:“好像上了贼船~” 作者:“夫妻同心,天下无敌~” 勇敢玄玄,大胆向前~感谢所有投票月的小伙伴,么么哒~ 第163章:这是三舅子 “帔帛带了吗?要带一条厚实的,能把整个背都挡住,女孩子家,身子娇嫩,可不能贪一时之凉,受一生之罪。” 姜扶光也是一脸无语,天气这么热,翟衣用料厚重,穿起来本来就热,还嫌她穿得少。 她小时候戚言淮就这样。 不管是天冷,还是天热,总要让她多穿一件衣裳,她要哪天少穿了衣裳,他就能一直念叨她投降为止。 但其实,戚言淮也是一个粗心的大男人,自己日子过得比谁都要糙。 唯独对她,总有着超乎寻常的耐心与细心。 那边戚言淮觉得帔帛不保暖,蹙眉道:“不行,还是带一件及腰斗篷吧,把腰挡住,女孩子家,受不得凉。” “阿兄,”姜扶光跺了一下脚,“我都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子啦!” 怎么还喜欢管东管西。 “我们快走吧!”姜扶光怕被他继续念叨,加快了脚步。 才走了两步,耳畔一声轻笑,戚言淮伸手将她勾了过来,圈住了她的腰身。 他力气很大,姜扶光冷不防被他拉得一个趔趄,整个人带着转了个身,一头撞到他胸前。 戚言淮扶稳了她,摸了摸及肩的小脑袋。 “长大了,也长高了,”以前刚到他胸膛下面,现在都到了肩膀处:“再长两年,就要到我下巴了。” 戚家都是武将,从小就习武,打熬筋骨,个头都长得高,尤其是戚言淮,身长八尺,简直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还能再长高一点,”姜扶光踮起脚尖,一下就到了戚言淮下巴处,“我现在,才到姬如玄的胸口。” 长到他锁骨位置,就满足了。 “姬如玄?”戚言淮扶住她的肩膀,担心她踮脚摔了,似笑非笑,“怎么?你们还比过?” 关系竟然好到这个地步?!! “没,没有,”姜扶光暗骂自己嘴快,在阿兄面前口无遮拦惯了,“我就是看他挺高的,比阿兄都要高点。” 阿兄身长八尺算高,姬如玄直接比阿兄还高了一些。 姬如玄那个头,是挺显眼的,任何人往他身边一站,都要忍不住怀疑人生,戚言淮倒没多想。 也完全没想到,自己既当爹又当娘,千辛万苦一手拉扯大,千娇万宠养大的小姑娘,已经同某个野男人暗渡陈仓了。 走过秾桃艳李的夹道,姜扶光看到夹道洞门处,一道玄色身影,立在一棵紫薇花树下翘首以盼,微风轻拂,顿时花枝乱颤。 “长公主。”姬如玄眼睛一亮,眼里只看到她,其他人都被自动忽略。 姜扶光不想理他,想掉头走人。 这时,姬如玄含笑吟吟大步上前,眼睛一睃看到了姜扶光身边的戚言淮,笑容敛了敛:“骁骑将军也在啊!” 这是三舅子不能得罪。 要有礼貌! 从热情到冷淡,前后态度转变,简直天差地别,比翻书还快。 顿时有种自己很不受待见的感觉,但是你不待见我,干我屁事,戚言淮呵笑了一声:“姬公子是特地在这里,等我们兄妹吗?” 谁等你了,我在等姜扶光,三舅子不能得罪,要礼貌。 姬如玄笑得那叫一个谦和有礼:“礼部官员过来通知,万寿宴上有我的献礼环节,也安排了我的席位,便想等长公主一起过去。” 安排质子献礼,戚言淮颇感意外:“礼部脑子残了么?” “什么时候通知的,”姜扶光俏脸微凝,语气也有些不悦,“怎么没提早过来知会我一声?” 献礼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宣礼,一般是各地诸侯、藩属国表忠心的场面,关他一个质子什么事? 质子在南朝的生活都要靠鸿胪寺,能准备什么像样的万寿礼? 借着陛下万寿礼羞辱质子,这是上赶着给父皇找不自在,可礼部通知都下了,想来质子献礼已经录了名册,现在万寿在即,说什么都晚了。 “半个时辰前,许是临时决定。” 姬如玄凑到姜扶光左边,夹道不算太宽,并列三人,有些勉强。 戚言淮怒目而视,他当作没瞧见。 “礼物准备好了吗?”事已至此,姜扶光也不好多说什么,“都准备了什么?实在不行,我那边有一块上等的黄田冻,其石质晶莹、脂润、色泽浑然天成,父皇一向喜欢寿山石,也算投其所好。” 都到这个时候,专程准备万寿礼已经来不及了。 “准备了一盒天竺奇香,并从玉衡子那儿得来的培元丹和蕴神丹。”姬如玄说话时,不时偏头去看姜扶光,眼底闪着光。 姜扶光略一思索:“挺好的,天竺奇香救治了母妃的病症,母妃如今身体大好,父皇肯定会龙心大悦,培元丹固本培元,蕴神丹养心蕴神,皆是难得的灵丹妙药,没什么比陛下龙体康健更重要。” 姬如玄如何得了这些药,也不必费心解释,玉衡子是方外之人,同姬如玄有缘,以药相赠,也不是什么大事。 “我也这样觉得。”姬如玄笑得一脸真诚,陛下身体好,才能实现南北统一呢。 姜扶光看了他一眼,昨天听他开诚布公地说,要灭了北朝,统一南北,她至今还有一种不真实之感,今天他就献上玉衡子的灵丹妙药,让父皇长命百岁的诚心,也是满满的。 戚言淮终于明白,这小子到底是如何,在冷静聪慧的小表妹心底占有一席之地。 知道她在意什么,就往哪一处使力,实在太会钻营人心。 城府如此之深,怎会沦为质子? “献礼时,只要态度恭敬,大方有礼即可,没有特定礼数。”姜扶光同他说起,献礼需要注意的事项。 此时,夕阳西斜,凉风送爽,五色的旌旗,在风中猎猎飘展,漫天的金色余晖,将天边的云彩都染成了绚丽的云霞,洒落在行宫广场上。 “长公主到了,同骁骑将军一起来的。” 东方毓闻声看去。 身穿翟衣礼服的长公主,云髻峨峨,柔情绰态,款步而来,及地裙裾,轻盈地拂起一地落英,却是瑰姿艳逸,难以描摹。 东方毓正要上前,就注意到长公主身边一左一右,并列而行的人。 第164章:不能饶恕! 右边应是才回京不久,领了神卫营将军一职的骁骑将军戚言淮,左边的是姬如玄,一身玄色衣裳,同长公主玄纁遍地翟衣,有一种微妙的和谐。 他暗暗蹙眉,整衣上前:“见过长公主,”语毕,又转向戚言淮,同他打招呼,“骁骑将军,幸会。” 完全无视了姬如玄这号人。 “东方世子,”戚言淮眼睛暗了暗,不着痕迹地打量他,“幸会!” 倒是一副人模狗样,就比姬如玄那小子顺眼一丁点,不过想当他妹婿,还差远了。 姬如玄一偏头,就看到戚言淮明晃晃的挑剔与嫌弃,有些幸灾乐祸。 不过,他要知道戚言淮此时的嫌弃,有一大半是因为他,也不知道笑不笑得出来。 感觉气氛有些怪,姜扶光心中一阵无奈,含笑同东方毓交谈:“听闻东方世子前两日回京了一趟?” 正是巡田第三日,她出事那天。 “父亲派了大臣进京朝贺,前日抵达洛京,”东方毓嗓音清朗,“我得了这个消息,连忙回京接应,昨日下午,才返回行宫。” 一回到行宫,就听说了,行宫里有南越国细作作乱,觉得事有蹊跷,但因事涉皇城司,陛下也下令不允私下探查、传议,在得知长公主无事后,便没有派人探查。 “登州前来朝贺的官员,可都安置妥当了?”这个时间,也只等万寿宴开始,姜扶光是礼节性的询问。 陛下上午要完成诸多祭礼,各地官员要定在午时之前进入行宫,内廷会派人进行安置,官员要沐浴净身,整衣以待,等傍晚万寿宴开始后,按照品级次序入场。 “有劳公主挂心,”东方毓笑道,“已经准备就绪。” 姜扶光笑着点头,不知怎就想到,巡田第一日,姬如玄在八角亭处说的话: ——你不应该是旁人权衡过后的选择。 ——东方毓他不配! 同东方毓继续寒暄的心思,突然就淡了。 东方毓看了一眼姬如玄。 姬如玄挑眉回看。 东方毓果断走到戚言淮身边。 三人行变成了四人行。 “扶光!” 正当姜扶光寻思着,要如何摆脱身边这三人,自己先行一步,就听到一声呼唤,抬眼看去。 顾嘉彦同一旁的姜宁柔说了什么,就大步向她走来。 脸上带着那种熟悉的,不含一点阴霾,俊逸爽朗,却无知无觉,突然令姜扶光无比刺眼的笑容。 “扶光,你怎么了?”青梅竹马十年,顾嘉彦对姜扶光的情绪变化,十分敏锐。 就像此时,扶光分明同以往没什么差别,可他却能敏锐地感觉到,她有些不高兴,似乎是从看到他后。 “没什么,”姜扶光知道,自己有些迁怒顾嘉彦,“就是附近花香太浓,熏得人有些头晕。” 她和顾嘉彦相交十年,顾嘉彦一直很维护她,若知道有人要害她,也会毫不犹豫的帮她。 顾嘉彦也是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被人算计了。 还真怪不得他。 只是,不论她再怎么在心底说服自己,始终觉得如鲠在喉,难以下咽。 那天的情况实在太危险了,如果姬如玄没有救她,她只有死路一条。 而这一切都是源于,她实在太相信顾嘉彦了。 “我们快走吧,”顾嘉彦松了一口气,接着又笑起来,“你从小就对气息味道十分灵敏,呆在味道太浓的地方,就会不舒服。” 姜扶光深吸一口气,含笑:“好!” 姬如玄弯了弯唇,轻敛了眼睛,挡住了眼底汹涌而出的杀意,人一生之中,能有几个十五年呢? 整整十五年青梅竹马的情谊呢。 怎会轻易舍下呢? 说起来,顾嘉彦他有什么错呢? 他只不过犯了一个男人,都会犯的错误,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明知道,以当下朝局,他和姜扶光没有可能,却仍不肯死心,在得知陛下属意东方毓时,满心的失魂落魄,方寸大失,一时不察,叫人钻了空子。 像一个不撞南墙不死心的倔驴,以为爱情,是两个人的游戏,试图向姜扶光表明心迹,却又近情心却,担心唐突了佳人,连两人十五年青梅竹马的情谊,都要受到影响。 满心踌躇,举棋不定,成了旁人利用的温床。 就挺冤~ 可是他差一点害死了姜扶光啊~ 不能饶恕! “对了,那天晚上,你约我品茶赏兰的事,有人知道吗?”姜扶光旁敲侧击。 对方要提前知道,顾嘉彦要在那处约她赏兰喝茶,才能布下这样的算计。 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问,顾嘉彦却还是老实回答:“我没同旁人说过这事。” 姜扶光一听这话,就知道问不出什么,也不再问了。 姬如玄弯唇一笑,不告诉旁人,不代表旁人不能从别的途径知道。 他了解过,紫鹃茶是来行宫之前,顾嘉彦向顾玉珩讨要的,依照顾嘉彦得了什么好东西,忘了自己嫡亲妹妹,也要送给姜扶光的尿性,旁人稍一打听,就知道紫鹃茶是要送给姜扶光的。 这已经说明了,顾嘉彦会在行宫里借机同姜扶光见面。 给了旁人算计顾嘉彦的动机。 现在的问题是,该如何为顾嘉彦创造一个,同长公主单独相处的机会,同时也是他们动手的时机。 利用陛下要为姜扶光和东方毓赐婚一事,刺激顾嘉彦。 那些纨绔是最重要的一环。 天时(紫鹃茶)、地利(刺激)都有了。 只差人和。 碧血丹心兰是顾玉珩,送给嫡亲妹妹的礼物,顾令仪宝贝得紧,还特地带来了行宫,正新鲜着,热乎劲也没过。 她到底为什么轻易就答应,用一套头面就将这么难得的碧血丹心拿给了顾嘉彦,去讨好姜扶光? 顾令仪因为二哥对姜扶光,比她这个亲妹妹还好,一直十分气愤,还暗暗恨上了姜扶光。 就真的愿意将碧血丹心拱手让给姜扶光? 这其中缺了最关键一环,任他如何探查,都查不到半点端倪。 月夜赏兰,烹茶品茗,是何等风雅,一株碧血丹心兰成就了顾嘉彦一腔花前月下,风花雪月之心。 他没道理还无动于衷。 有修罗场那味吗? 5月11日打赏统计,感谢氣泡噗噗茶、Janase、20230224216345、浅若梨花的打赏支持,感谢所有投月票的小伙伴们,比比心~ 第165章:格局打开了啊 但这件事姬如玄不会告诉姜扶光,他没必要让自己多一个情敌。 最好让姜扶光永远也不要知道,顾嘉彦对她心怀不轨。 也最好永远不要知道,顾嘉彦之所以会遭人算计,追根究底,是顾嘉彦对她的不轨之心。 这时,姜宁柔也走过来了,浅笑盈盈:“七皇妹,你来啦。”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姜扶光觉得姜宁柔行走时,身形有些不太自然,不如从前莲步轻移,弱柳扶风之轻盈,脸上的笑,也有点僵硬,没之前温柔自然,面容淡施了薄妆脂粉,可眉目间,仍透了淡淡的郁气与疲惫。 “六皇姐可是身体不适?”姜扶光关切询问。 姜宁柔表情先是一僵,接着无奈轻笑:“前日晚上,在西侧院看表演时,多喝了几杯青梅酿,叫夜风一吹,就有些头重脚轻,当时还以为是酒酿上了头,没太在意,没成想第二日就受了风寒。” 姜扶光深有感触:“身体没事吧?荣郡王婶准备的青梅酿,确实很不错,我那日也没忍住多喝了几杯。” “喝了药,已经没什么大碍,就是有些疲倦乏力,精神不济,”说到此处,姜宁柔接着又问,“你前些日子做的青麟髓,还有剩余的吗?青麟髓醒脑清神,倒是可以提一提精神。” 青麟髓原是徽州上贡的药墨,此墨研之,清香入鼻,走窜极快,醒脑提神,由此声名大噪,后一字不改,用以制作香锭。 原也适合春夏时节,解春困夏乏。 姜扶光笑:“我也经常熏用此香,屋里经常备着,回头给你送过去。” “给我那边也送一些呗,这几日,天气越来越热,总觉得人困力乏。”姜宁嘉大步上前。 姜扶光微笑应下。 姐妹三人,极自然走在一起,姜扶光彻底将身边的四个大男人抛之脑后。 四个大男人,你看看我,我望望你,皆是一脸嫌弃,转头就散,一刻也不愿多待。 此时,距离万寿宴还有两刻钟。 藩属国的使臣,及文武大臣们,按照品级次序,相继落座。 甫一开宴,姜扶光携群臣,恭贺陛下万寿无疆,念贺表文,歌功颂德,扬陛下自登基以来的功绩。 随后,穆贵妃就携了内、外命妇,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为陛下贺寿,念祝祷文,贺陛下寿与天齐。 接下来,就是藩王国使臣,及各地官员献礼环节。 阁里思作为藩属国前来朝贺的使臣,送上了云中国,对南朝陛下的敬意,继续同南朝交好的诚心,各色的珠玉宝石,名贵药材,珍奇异宝,是以往的两倍之余,立时震惊了不少人。 南兴帝也露出满意的笑容。 当姬如玄这个质子,走到台前献礼时,场中之人的表情各异,那是相当精彩。 连南兴帝的表情也不禁一顿,扫了旁边礼部官员一眼。 礼部官员顿时冒了一身冷汗。 “公子玄,向陛下献上天竺奇香一盒,玉容膏一盒,来自道医玉衡子的秘药,培元丹、蕴神丸各一瓶,”说完,姬如玄躬身下拜,“祝陛下万寿无疆,长乐无极,祝贵妃娘娘福寿安康,长伴君侧。” 南兴帝龙颜大悦:“你的这番心意,朕收下了。” 穆贵妃也微笑道:“你有心了。” 场中之人面色又是一阵精彩纷呈。 已经献完礼的官员,纷纷在腹里骂娘,你祝陛下万寿,夹带贵妃娘娘做什么,是不是忘了,宫里还有一位皇后娘娘,巴结讨好的做派,简直没眼看了。 当然了,陛下宠爱贵妃娘娘,在场谁还没准备贵妃娘娘一份礼呢? 可,这是能在这种场合,摆到明面上来的吗? 都是夹在万寿礼里的礼单里,等内廷清点的时候,才会联同礼单一起,送到贵妃娘娘那边。 正等着献礼的官员们,眼神都亮了。 不错啊兄弟,格局打开了啊! 献个礼,都要献得与众不同,姜扶光抚额轻叹,看向了姬如玄,他已经回到座位上。 南朝人喜欢席地而坐,如此显得庄重。 姬如玄似乎很不习惯,坐姿像在坐椅子,如此一来,一条大长腿便无处安放,总是屈起来。 乍眼看去,总觉得这人举止轻浮,没规矩。 他之前没说过,还准备了玉容膏。 据说是产自北朝黑水一带,一种纯净的淡水珍珠,研磨的粉质,细腻光润,制成的面膏,有养颜润肤,延缓衰老的功效,因产量十分稀少,专供北朝顶级贵族女眷使用,极为难得。 正想着,忽然感觉有一道让人感到很不舒服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姜扶光有些不悦,偏头看去,恰好撞上了对方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 阁里思! 被发现偷窥,阁里思半点心虚也无,对长公主露出一个,自以为风流倜傥的笑容。 姜扶光没有理会。 献礼结束后,礼部准备了丰富多彩的宴乐歌舞,极力彰显陛下仁治有德,南朝歌舞升平,一片太平景象。 歌舞到了中途,戚言淮站起来:“陛下,臣听闻,云中国尚虎,国人以勇武自居,云中国的主君皮罗耶阁下,有云中国第一勇士之名,阁里思王子,身为皮罗耶阁下嫡亲子,想来也是勇武非凡,臣斗胆,想向阁里思王子,讨教一二。” 南兴帝笑了,转头看向下处的阁里思:“王子意下如何?” 姜宁瑗的事,虽然得到了妥善处理,可堂堂一国嫡公主,被一个藩属国王子欺辱,事后对方有恃无恐,大放厥词,着实让人恼怒,他非但不能降罪,还要给阁里思一个交代。 南兴帝对这一结果,并不满意。 原也想寻机压一压阁里思的气焰,这不机会就来了。 这小子果然深得朕心。 浑归浑,小事上拎得清,大事上也从不含糊。 “我也正想领教一下南朝的高招。”阁里思傲慢霸道,被人当众挑衅,还能忍得住?当下就沉脸应下。 云中国靠近西番国,以游猎为生,是吃牛羊肉、喝奶酒长大,一个个身强力壮,可比南朝这些软脚虾厉害。 加之他从小就习武,对自己的身手十分自信。 第166章:似乎有点暗爽? “既如此,双方对战,点到为止。”南兴帝含笑应允。 两人相继走入台中,气氛一下变得热络起来。 “王子请指教。”戚言淮抱拳,一句寒暄的废话也没有。 早看这个狗屁王子不顺眼了,刚才他就发现,这个色胆包天的狗玩意,竟然敢拿那种恶心的目光,去看阿琰。 真是活腻歪了。 “好说,好说!”阁里思王子抡起拳头,就向戚言淮砸去。 戚言淮不闪不避,一拳迎上。 两人拳对拳,腿对腿,你来我往,拼的是筋骨血肉,是谁更硬。 砰! 砰! 拳腿相击的劲气声,不断响起。 转眼就对了十来招。 “你很不错嘛!”阁里思收起了轻视的心思,不敢再大意轻敌,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唇,微微一眯眼。 “你嘛,”戚言淮冷笑一声,“就不过如此。” 他悍然上前,全身每一块血肉,都大幅度调动起来,每一次攻击落下,另一次攻击迎上,毫无停歇。 密集迅猛的攻击,让阁里思应接不暇,暗暗叫苦。 他已经明白,自己根本不是戚言淮的对手,方才对的十几招,只是热身,也是不想让他这个一国王子输得太难看。 现在戚言淮动真格了。 “砰——” 阁里斯被一脚扫落在地,他目光阴鸷地看向戚言淮,强忍身上的剧痛,快速从地上爬起回击。 眼前人影晃动,戚言淮瞬息,便来到阁里思身前。 阁里思挥拳出击。 戚言淮却一把扣住他挥来的拳头,用力一折,阁里思的腕骨,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喀啦声,手腕脱臼,疼得他惨呼一声,来不及反应,戚言淮又一个过肩摔,像破麻布袋一样,重重地抡到地上。 “啊啊啊——”阁里思凄厉的惨呼声响起。 南兴帝有一种想捂眼的冲动,看到这一幕,他终于有点同情承恩公了,这小子打架,怎么还兴把人当沙包的。 也这太、太不道德了。 但代入一下自己,似乎有点暗爽? “快宣太医。”穆贵妃看了一眼干坐着看戏的陛下,也是一脸无语,言淮这无法无天的性子就是陛下惯的。 “承让了。”戚言淮礼貌拱手,还补了一句,“王子,果真勇武过人。” 阁里思已经被人扶起,在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之中,被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抡在地上爬也爬不起来,于他而言,简直是一种莫大的耻辱。 “戚、言、淮,”他怒瞪戚言淮,就像在看一个死人,“我记住你了。” 戚言淮笑道:“王子看得起言淮,这是言淮的荣幸。” 阁里思王子气得差点仰倒。 姜扶光憋不住笑,心中那点被阁里思冒犯的不悦,也渐渐散了。 “我下手很有分寸,”戚言淮话锋一转,“王子身上都是些皮外伤,回头擦了药,养几天就没事了,手腕脱臼,请个太医接上了就行。” 皮外伤是没错,但他在阁里思身上一些穴位处,用了暗劲,接下来,阁里思会感觉周身疼痛,没有十来天是好不彻底,也算小惩大戒。 阁里思王子被扶下去了,太医帮他接好了手腕,检查伤势,果真都是皮外伤。 也许是之前输得太难看,阁里思心有不甘,指了指身后一个身材高壮的男子:“这是我云中国最厉害的勇士阿乌蛮,也想见识一下,南朝的高招,不知在座可有应战?” 姜扶光并不意外,打架这回事,向来是你来我往,她有点好奇,接下来,谁会主动应战。 “我来!”东方毓从座位上站起。 南兴帝哈哈一笑,介绍道:“这位是东海侯世子,东方毓,在我南朝,也是颇负盛名的青年才俊,由他出战,倒也不算辱没你们云中国最厉害的勇士。” “原来是东方世子,”阁里思面色阴郁,看向了身边的勇士,“阿大,你就陪东方世子好好【玩玩】。” 他将玩玩两个字,吐重了一个音。 阿乌蛮也不愧勇士之名,不仅力大无穷,而且皮厚肉糙,东方毓武艺高强,应对起来也相当吃力,双方这一番打斗,还真是险象环生。 场外观战之人,也都纷纷捏了一把汗。 戚言淮凑近姜扶光,至于他为什么会同姜扶光坐一起,陛下都没说什么,大臣们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阿乌蛮肌肉力量太强,是个肉盾,弱点是敏捷不足,他的攻击,落不到东方毓身上。” “东方毓身法敏捷,每一招都落在阿乌蛮身上,看似占尽了上风,但东方毓力量不足,他的攻击,无法对阿乌蛮造成实质伤害。” 比斗仿佛陷入了僵持。 姜扶光颔首:“东方世子的力量,是毋庸置疑的,只是相对阿乌蛮这种纯力量肉盾型的对手,劣势太明显了。” 阁里思仿佛已经看到胜利的曙光,有些得意:“阿乌蛮是新选的云中国第一勇士,至今未有败绩,贵国的东方世子,如不能速战速决,就只能被阿乌蛮拖死。” 场中,阿乌蛮抡拳,朝东方毓砸去。 东方毓险险避过。 阿乌蛮‘砰’一声,打到台旁的旗柱上,腿粗的旗柱,‘咔嚓’一声断裂倒地。 场中立马响起了一阵抽息声。 好狠啊! 这一拳,真要打到人身上去,骨头都能打断。 南兴帝沉了沉脸,阿乌蛮凶狠,倘若东方毓露了败像,阿乌蛮一拳下去,就算不把人打死,也要打残。 阁里思过份了。 阿乌蛮下手之狠毒,完全不加掩饰,东方毓多番尝试克敌制胜的方法,无果后,体力也在迅速流失。 再次躲过阿乌蛮捶来的拳头,东方毓脑中灵光一现,不知怎就想到,之前在马球场上,姬如玄逮着他肩膀一处打,仅仅三下,就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他目光一凝,逮着阿乌蛮的腹部一处打。 几十个回合下来,阿乌蛮腹部受创严重,被打得吐血当场,只得认输。 “好!”戚凛风拍手叫好。 南朝的文武大臣们都与有荣焉,叫好声赞叹声不绝于耳。 “方才的比试真是太精彩了。” “东方世子果真文韬武略。” “是啊,真是名不虚传。” “……” 5月12日打赏统计,后台打赏统计,延迟24小时,所以小伙伴没看到统计,那是后台延迟的原缘,第二天会统计的,感谢氣泡噗噗茶,浅若梨花的打赏支持,感谢小伙伴们的月票支持~ 第167章:也不嫌丢人 阿乌蛮回到阁里思身边。 本以为胜券在握的阁里思,被打脸当场,不由恼羞成怒,骂了一声:“废物。” 阿乌蛮低着头,不敢回嘴。 第三轮,顾嘉彦主动上场,自从进了射声尉后, 短短一个月,他已经是脱胎换骨,双方你来我往,打了整整两刻钟,都分不出胜负,最后为了顾全云中国的面子,南朝这边裁定平局。 阁里思一张脸已然铁青,心里暗暗吃惊, 不都说, 南朝这边的男人,一个个都是软脚虾吗? 他一点也没夸张,方才出战的两人,确实是云中国最厉害的勇士。 怎么会在南朝人的手底下接连失利? 不应该啊! 阁里思决定改变策略,提出要比试射箭,并点了一个身材粗壮的女勇士,名叫郑红蛮。 他听说南朝的女人柔若不能自理,身边养了一群丫鬟,照顾生活起居。 正在姜扶光想要应战时, 姜宁嘉率先起身:“父皇, 儿臣也想同云中国的勇士较量一番。” “准了。”南兴帝点头,之前连赢了两场, 平了一场, 便是输一场也不打紧。 内廷立马在台上设了两靶,划定射程距离为一百五十步, 统一使柘木弓, 每人射五箭, 以正中靶心多者胜。 姜宁嘉同郑红蛮一起上台。 郑红蛮身形高壮, 与之一比,身形削瘦的姜宁嘉,就比她足足矮了半个头。 文武大臣们纷纷摇头,几乎已经预见了,这一战必输无疑。 姜扶光对姜宁嘉很有信心,对戚言淮道:“教我们骑射的白老将军曾言,最厉害的箭术,是要心中有箭,才能百发百中,要心箭所指,眼箭所向,耳听八方,汇聚成神,则箭之所至,所向披靡,三皇姐就极有天赋。” 她根骨太差,在箭术上难有成就,就在骑术上多下功夫。 姜宁嘉则骑术难精, 在箭术上却深得真传。 戚言淮笑了:“巧了,我的骑射也是白老将军教的。” 姜扶光定了定神, 认真观看比试。 姜宁嘉大约有些紧张,首箭失利,距离靶心偏了寸许,底下的文武大臣们,立马摇头叹息。 轮到云中国郑红蛮,她一箭射中靶心,立时士气高涨,挑衅地看向姜宁嘉:“听说你们南朝女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身边养了十几个丫鬟伺候,连生活也不能自理,被你们南朝的男人们,养成了传宗接代的工具,年龄一到,就要配人,结婚生子,啧!” 此言一出,南朝不论男女脸都变了。 姜扶光抿了嘴角,姬如玄看一眼就知道,这是她发怒的前兆。 有几个爆脾气的武将家小姐,憋不住火气,拍案当场:“敢侮辱我南朝女子,找死是不!” “不会说话,就给老娘闭嘴。” “信不信比试完了,老娘打得你满地找牙。” “我南朝有摄政长公主,临朝听政,你们云中国有吗?” “……” 南兴帝淡声道:“继续比赛。” 场中的嘈杂,终于安静下来。 姜宁嘉紧紧攥起拳头,深吸一口气后,缓缓放开,因为太过愤怒,她声音有些嘶哑:“拿一条蒙巾过来。” 姜扶光立马让璎珞去拿。 蒙巾挡住了眼睛,眼前陷入一片黑暗,顿时耳聪心明,不必受场中形形色色之人的干扰,整个人都沉静下来。 场中一片哗然—— “怎么把眼睛蒙上了,荒唐,狂妄。” “她想干什么?射不过,大大方方认输就行,我南朝又不是输不起,也不嫌丢人。” “眼睛蒙上了,看不到靶子,这要怎么射?” “……” 听着场中众议纷纭,南兴帝有些不悦:“安静。” 立时鸦雀无声。 姜宁嘉深吸一口气,举弓对准靶子,拉弦蓄力,猛地松弦,箭矢‘嗖’一声,尖啸而去。 “噗!” 场中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呼。 只见姜宁嘉一箭,射到了郑红蛮的靶子上,将郑红蛮射的那支箭,射了下来,‘啪’一声掉在地上。 靶子上,只有一只红色尾羽的箭矢,钉在属于郑红蛮那一箭的位置上。 “好!”南兴帝惊声叫好。 从前教导扶光和宁嘉骑射的白老将军,就时常夸赞,两位公主皆是人中之凤,一个骑术精湛,一个箭术过人,他也只当两个女儿有些天赋,这话恭维居多,竟不知道宁嘉还有这样的本事。 场中响起了一片叫好声。 郑红蛮气得直咬牙:“这是犯规。” 姜宁嘉拉下眼巾:“规则上没说不能这样射。” 郑红蛮哑口无言,规则是双方定下,彼此都同意的,南朝宁嘉公主凭实力钻漏洞,她无话可说。 “云中国来者是客,”姜宁嘉扬头,看向脸都黑了的阁里思,“南朝作为东道主,应礼让远道而来的客人,王子若觉得比赛规则不妥,可以当场提出更改规则,姜宁嘉自当遵从。” 一席话,尽显了大国风范,让满场的文武大臣们都交口称赞。 阁里思脸色越发难看,比赛都进行了两轮,哪有中途改规则的道理,他觉得,这是南朝公主对云中国的挑衅与羞辱。 阁里思心中火冒三丈,阴着脸:“不用,比赛继续开始。” 接下来! 阁里思又开始后悔,之前没有更改规则,剩下三箭,他们郑红蛮射一箭上去,姜宁嘉随后,就将之一箭射下。 五箭射完! 箭靶上只有一支蓝色翎羽,还留在靶子上。 其余四箭,全是代表南朝的红色翎羽。 看了自己箭靶上射偏的一箭,姜宁嘉放下手中的长弓,躬身道:“这一战,我认输。” 负责裁定的官员,顿时急赤白脸:“您怎么能认输?明眼人都看出来了,此一战,是您技高一筹。” 场外其他人也不理解,跟着一起附和。 “郑红蛮五箭皆中靶心,”姜宁嘉遗憾道,“我却射偏了一箭,比赛的规则是,中靶心多者为胜,是我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可是……”裁定的官员,看着郑红蛮靶子上,孤零零的蓝色翎羽。 “不必多说,”姜宁嘉荣宠不惊,“我在靶场上的行为,全因郑红蛮侮辱我南朝女性,是为尊严故,但规则上,我甘拜下风。” (本章完) 第168章:绝不能输 裁定官面露难色,一点也不想判定郑红蛮赢。 “宁嘉所言甚是,”南兴帝一脸欣慰地看着姜宁嘉,“我儿心胸旷达,远超这世间众多男子,虽败犹荣。” 一句虽败犹荣,令在场之人心服口服。 姜宁嘉十分激动:“儿臣, 多谢父皇称赞。” 南兴帝高兴完了,就问:“宁嘉有功,想要什么赏赐?” 姜宁嘉先是沉默了一阵,随后一咬牙,单膝跪地:“父皇,儿臣想进城外护军营, 投身行伍,为家国尽忠, 为父皇尽孝, 请父皇恩准。”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不光南兴帝吃惊,其他文武大臣们,也都有些不可置信。 “女子怎可从军?南朝没有这样的先例。” “真是荒唐,身为天家公主,享受天命富贵,怎可这般离经叛道?” “自古男主外,女主内,怎可颠倒阴阳, 使阴阳失衡, 这万万不可!” “……” 姜宁嘉听着场中众议纷纭, 一颗心渐渐跌落谷底,原以为自己赢了云中国的女勇士,就能达成所愿。 终究还是妄想了。 这时,场中响起一道琅声如玉:“女子因何不能从军?试问南朝有哪一条律令, 规定女子不能从军?” 姜宁嘉陡然抬头看去。 是姜扶光! 柳大夫立马跳出来:“自古保家卫国者, 皆为男儿, 这也是约定成俗的规定。” “自古,皆,”姜扶光一字一顿质问,“柳大夫,未免断章取义。” “商王后妇好,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女战神,对外助商高宗武丁开疆拓土,征服蛮夷,一生南征北战,未有一败,对内她亦是贤德的王后,替商高宗生儿育女,以至于她死后,商王武丁悲痛不已,将其葬在政殿旁,日日追思,守护。” “琅琊吕母,率琅琊民众,发动农民起义,反抗王莽暴政, 乃史上赫赫有名的起义女领袖。” “前秦高帝苻登之妻毛皇后,出身将门,擅长骑射,在苻姚之战中,同苻登夫妻同心,大败姚军。” “……” 这个长公主,怎就喜欢抠别人字眼? 这不是御史台喜欢干的事吗? 她怎么比御史还要御史? “我且再问,”姜扶光目光环视四周,“女子因何不能从军?南朝有哪一条律令,明文规定,女子不能从军?” 场中之人,无不哑口无言。 女子不能从军的理由多了去,可大多都是一些大男子理论,眼下也搬不上台面,没得叫云中国看了笑话。 人家云中国连女勇士都有。 况且,宁嘉公主的实力,大家也都有目共睹。 柳大夫有苦难言,嘴硬强撑:“南朝没有女子从军的先例。” “现在有了,”姜扶光起身,走入台前,躬身奏拜:“朝廷纲纪,当以律令为先,南朝没有哪条律令规定,女子不能从军,那么宁嘉公主所请,便符合律令,并无不妥。” “宁嘉公主的实力,大家都有目共睹,不能因她是女儿身,便对其存在偏见。” “没有先例,便开一开先例,凡事都有先例,因循旧例是让我们以史为鉴,并不是让我们墨守成规,一成不变,请陛下恩准!” 有一个武将家的小姐站出来:“臣女,斗胆附议!” “臣女附议!” “臣女附议!” “……” 之前挑衅未成的郑红蛮见此一幕,哈哈一笑:“我就说嘛,你们南朝的女子根本就被男人当成传宗接代的工具,箭术再好有什么用,将来是能相夫教子,还是能伺候公婆啊,哈哈……” 云中国那边爆发一阵嘲笑声。 南朝这边的众大臣,纷纷怒目而视。 南兴帝神色淡淡:“朕也想知道,女子为何不能从军?这是谁规定的?朕也想知道,这世间还有谁比朕这个天子懿律嘉量,金科玉律。” 此言一出,柳大夫连忙起身,走到台前,跪到圣前。 南兴帝看向了姜宁嘉,微笑道:“你有不输男子之果敢诚勇,亦有报效家国的志气,便允你入神卫护军营。” 有戚言淮那小子照应一些,问题不大。 姜宁嘉大喜过望,连忙抱拳谢恩。 身为神卫护军营统领的戚言淮,把玩着酒杯,轻笑:“有点意思。” 这件事就此定下。 柳大夫浑身虚脱了一般,回到座位上。 这一段插曲到此结束。 到了下一轮,姜扶光主动起身:“听说,云中国女子善驭马,孤倒是想讨教一二,不知云中国可有应战?” 姬如玄一下坐直了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台上明亮到发光的姜扶光。 阁里思王子愣了半晌,才点了一个身形娇小,容貌俏丽不俗的女勇士:“乌依娜,你上去。” 一行人移步马场,马道上设了路障,增加赛马的难度,也增加了不少可看性。 姜扶光换了银红马装,到达马场时,马场上一切准备就绪。 乌依娜一脸高傲,挑眉看她:“你们南朝的女人,还真麻烦。” 姜扶光没理她。 两人挑了马,做好了准备。 尖锐的哨子声,响彻了整个马场,一棕一白两匹马,宛如离弦之箭,同时冲出。 姬如玄死死盯着,场中属于姜扶光的白马。 在马儿冲出去的一瞬间,姜扶光整颗心飞扬了起来,耳边呼啸的风声,眼角不断飞掠倒退的风景,成了一道道残影。 “驾!”她扬手挥鞭,琅玉声音,在风中破碎。 马场上的人都惊呆了:“长公主的骑术这么好吗?” 姜宁嘉笑了:“等着瞧吧,这局长公主赢定了,从前教导我们骑术的白老将军说,长公主看似温静,但她的心,有无限广阔,这方寸天地,能困住她的身,她的眼,却困不住她的心。” 所以,不论她如何努力,在骑术上总也比不过姜扶光。 两人速度不相上下,互相僵持。 乌依娜不停地挥鞭,加速,仍被南朝长公主咬得死紧,想到阁里思王子那些折腾人的手段,她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她绝不能输。 一定要赢! 乌依娜发了狠,一鞭抽向姜扶光,比赛规则没说不能伤人。 场外之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明天行宫副本结束,开启新副本,么么哒~ 5月14日打赏统计,感谢Janase的打赏支持,感谢每一位投月票的小伙伴~,么么哒~ (本章完) 第169章:说了要养我 姬如玄猛地将手中的酒盏捏碎,看向女勇士的目光,已然在看一个死人。 袭来的马鞭,把空气抽得噼里啪啦响,姜扶光早有防备,身体后仰,躲过这一击。 乌依娜抓紧时机, 抢先了一步,回头挑衅地看了姜扶光一眼,双眼盯紧了前边的障碍栏。 翻过这个障碍栏,就能彻底把南朝长公主甩开。 就能赢! 就在这时,姜扶光猛地一鞭抽向乌依娜,双腿夹紧马腹, 用力一拉马缰,高喊了一声‘驾’,马儿仰头, 高高地撂起前蹄,猛地一跃而起,完成了障碍翻越,宛如离弦之箭,向终点飞驰。 “咝!”乌依娜发出闷哼声,握着缰绳的手臂,被抽了一道红痕。 错过了障碍翻跃的时机,被姜扶光远远甩在身后。 场外不少人看出了门道,长公主抽女勇士那一鞭, 不论是时机, 还是角度,都拿捏得分毫不差。 场中爆出了一阵欢呼叫好声。 此时, 天已经黑了, 马场上灯火如昼,一片通明。 东方毓看着那道银红身影, 在明亮的灯火下,显得明丽鲜亮,目眩神迷。 南兴帝骄傲的神情,几乎溢于其表,一把搂住穆贵妃的肩膀,大笑道:“梓童,你真是为朕生了一个好女儿啊!” 穆贵妃也很高兴:“也是陛下教女有方。” 阁里思这边连番失利,脸色已经彻底挂不住了,内心深处浮现了淡淡的隐忧,父王想要南上称雄的霸业,真的能成吗? 随后,南兴帝钦点了宗室里,一个武艺一般的子弟上场,输给了云中国,为这场比试画下了终点。 姜扶光换衣出来,就见姬如玄站在一棵桃树下。 树上高低错落,挂了几盏昏灯,朦胧的光影洒落在他身上,削瘦挺拔的身影,嶙峋若孤岩。 “你怎么在这?”姜扶光走过去。 “怎么办?”姬如玄抚了一下额头,“你一离开我的眼睛,我就心神不宁,好像你要出事一样。” 姜扶光直接从他身边走开。 阑珊灯影, 薄薄地洒在她身上,夜风轻轻拽动她的衣裙,将她纤细的身段,勾画得朦胧妖魅。 令人心醉神迷。 走了几步,没听到身后的动静,姜扶光驻足、旋身,压脚的裙边倏然绽放,宛如一阵荷风,翻滚着妩媚的细浪。 “还不快跟上,”她回头看他,唇边浅笑盈盈,小小的梨涡若隐若现,“万寿宴不能离席太久。” “姜扶光,”姬如玄大步上前,仿佛一条找到主人的大狗狗,不停冲主人摇尾乞怜,“不如,你就收了我吧,你堂堂护国长公主,临朝摄政,收一个面首总不过分吧!” 这样就能光明正大的住进长公主府,同姜扶光朝朝暮暮,还能保护她。 多好啊! 姜扶光不理他,并加快了脚步。 “考虑一下呗,”姬如玄不依不饶,凑到她身边推销自己,“我长得俊俏,且身强力壮,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入得了洞房,还能打能扛,有责任有担当,能护你一世安康,不亏吧!” 姜扶光没忍住回头瞪他:“玩笑也要有个限度,你适可而止。” “我说真的,没开玩笑,”姬如玄露出一个乖软的笑,“旁人便是要议论,也是说我不知羞耻,仗着有几分姿色,勾引长公主,攀龙附凤。” “越说越离谱,”姜扶光面上浮现了一丝恼色,双颊透了薄红,“我懒得理你。” 说完,她扭身就走。 “女人,可真是无情啊。”姬如玄唉声叹气,看姜扶光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提起裤子不认账的负心汉。 姜扶光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一条手臂,及时勾住她的腰身,轻轻一带,姜扶光踉跄着跌进了姬如玄怀里。 姜扶光仰头看他,微微睁大了眼睛。 眸中映着朦胧灯火,宛如光影洒落的湖面,映着潋滟的水色,粼粼的波纹,当真是眉是山峦聚,眼是横波水。 想亲! 姬如玄将她按进怀里,一低头,一个吻落在她发间,他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盈满了她幽幽的发香。 “姜扶光,你说了要养我,”一掌握住她不盈一握的腰,他声音沙哑,带了一些嘶沉,“不能反悔。” 过了良久! 一直久到,姬如玄几乎控制不住,要掐住她的腰,狞笑着告诉她:反悔的后果,会很严重哦! 姜扶光终于闷闷地嗯了一声。 大约是姬如玄太会卖惨,开诚布公之后,她像中了邪一样,鬼使神差就答应养了个狗男人,还上了他所谓的灭北朝,统一南北的贼船。 事后自然是悔得肠子都绿了。 后悔也晚了。 …… 万寿巡田,圆满结束。 返京后,一场大雨带走了暮春最后一丝凉意,将枝头的秾桃艳李,打得七零八落,一地落英,绿意渐浓,天气也越发炎热。 姜扶光喊来璎珞:“挑两个貌美如花,舞姿妖娆的美姬,不露痕迹地送到阁里思身边。” 璎珞心中一跳:“您这是……” “不要多嘴!”姜扶光神色淡漠,嗓音透了警告。 璎珞连忙压低头:“奴婢这就去办。” 山亭里安静下来,姜扶光长眉微敛,细致如鬓,却透着一股迫人的凌厉。 阁里思仗着身后有云中国两大部夷,便有恃无恐,因戚家军同南越年年交战,觉得戚家军积弱,认定南朝不敢在这个时候同云中国翻脸,更不敢得罪他,为太尉府树敌,便在南朝肆意妄为,以为南朝没人敢拿他怎么样? 她有无数种神不知鬼不觉的报复方法。 至于罪魁祸首的承恩公,对付他只需要忍耐。 欲令其亡,必先令其狂。 姜宁嘉走进山亭里,里头俨然变成了一间小书房。 案上文书纸张堆叠如山,朱笔、墨砚、笔山、镇纸、水盂整齐排列,书匣堆放一堆,一片狼藉。 姜扶光手里捧了一卷西南地物志在看。 看到感兴趣的内容,她会抄录下来,一些地势方面,还会根据描述,绘下相关的地形图。 “这都什么啊!“姜宁嘉拿了几页,眼睛发晕,完全看不懂。 (本章完) 第170章:风雨欲来 姜扶光搁下书:“我从宫中的藏书阁里,寻到了大虞朝时,西南一带的舆图,不过舆图上许多地域和名称,同现在差别很大,正在查阅西南一带的地物志。” 大虞朝开西南蛮夷之地,滇王降虞,大虞在西南设‘云中郡’,西南一带这才有‘云中’之称。 宫中有西南一带的舆图,及许多西南的文献书籍留存。 “你看这个做什么?”姜宁嘉嗅到了一丝风雨欲来的气息。 她这个七皇妹,从小就是一个能人,不管做什么都要先筹谋一番,传说中的谋定而后动。 “知己知彼嘛!”姜扶光语气淡淡,仿佛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姜宁嘉也不问了,倒了一杯茶递给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你听说了吗?乌依娜死了。” 死状极其凄惨。 姜扶光捧着茶,不由一怔。 “就是之前和你赛马的云中国女勇士,”姜宁嘉一脸唏嘘,“今天,天没亮,尸体同收拾泔水的驴车,一起从四方馆里运出来,驴车不知怎就受了惊,卷尸的草席掉在地上,里面的尸体露了出来,这才被人发现。” 姜扶光蹙眉:“怎么回事?” “乌依娜当时,”姜宁嘉不知道要怎么形容,又怕污了她的耳朵,“衣不蔽体,且体无完肤,听说是被凌虐致死。” 见她一脸尴尬神情,姜扶光明白了,‘凌虐’指的是什么,心里直犯恶心:“是因为乌依娜在行宫输了赛马?” “多半是,”姜宁嘉也不是很确定,“不过,听说乌依娜出身施浪诏贵族,身份不低,本身实力也不弱,阁里思就算因她输了赛马,对她施以惩罚,也没必要杀了她,总觉得这件事很奇怪。” 姜扶光低头喝茶,之后又问:“和你一起比箭术的郑红蛮,有没有受到惩罚?” 郑红蛮出身比乌依娜低,是因姜宁嘉相让,这才赢了比试,可赢得并不光彩,以阁里思的性情,肯定也不会满意。 “听说挨了一顿铁鞭,伤得不轻。”姜宁嘉若有所思。 姜扶光低头喝茶,暗暗将整件事琢磨了一遍。 “你说,阁里思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姜宁嘉神色带了鄙夷,“南朝地广物博,人才济济,云中国弹丸之地,本就依附南朝,输给南朝也很正常,怎么还把人当牲畜一样打骂惩罚?云中国万里挑一选出来的勇士,就这待遇?” 姜扶光眼里一阵幽深:“阁里思的反应确实有些大了。” “阁里思这人争强好胜,小题大做,实在太霸道了,”想到实力不错的郑红蛮,姜宁嘉轻叹一声,“算了,反正也不关我们的事。” 姜扶光搁下茶杯:“你什么时候去神卫营报道。” “明天就去,”姜宁嘉脸上神采飞扬,“这两日,我将公主府里一应琐事都处理好了。” 进了神卫护军营,没有军职在身,不能擅离营中,以后每十日才能回来一趟。 “恭喜你呀,”姜扶光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从前白老将军总是感慨,你为什么托生了女儿家,不然定能上阵杀敌,建功立业。” 第171章:唇亡齿寒 南兴帝沉凝了半晌:“你是觉得二者皆不可为?” 姜扶光缓缓点头:“父皇可要想清楚,西南一带六大部夷,其中蒙西诏、蒙舍诏、越析诏,虽然积弱,但同时,也对南朝构不成威胁,三诏靠近南朝岭南一带,已经部分汉化,向来依附南朝,云中国不敢对三诏出兵,是担心南朝会插手。” 想要统一西南,就越不过南朝,云中国这才抛出了共商伐越大计的诱饵。 南兴帝脸色已经一片郑重。 “眼下,蒙西诏、蒙舍诏、越析诏三诏虽然积弱,也不成气候,但三诏同气连枝,又有南朝震慑一二,云中国尚不敢妄动,三诏是抵御云中国的天然屏障,父皇真的打算放弃三诏?” “皮罗耶野心勃勃,父皇真的放心让他一统西南,就不怕养虎为患?让西南成为另一个南越国?” “再说云中国,邆赕诏征服了浪穹诏、施浪诏,河蛮,及周边大小部夷,这才建立了云中国,但邆赕诏的位置,靠近西北一带的西蕃国,双方互有往来,生活习性,也受西番影响颇深。” “共商伐越的计划,至今还秘而未宣,但前来朝贺的三诏使臣,只怕已经闻到了风声,不日就会求见父皇,试探父皇的态度。” “父皇还请尽早决断。” 一字一句,当真是针针见血,南兴帝看了她良久,这才道:“朕以为你会支持伐越会谈。” 如果不能拉拢云中国这个盟友,太尉府将腹背受敌。 这几乎是一个死局。 姜扶光面露苦涩:“我何尝没有这样想过?可阁里思态度不对,我不能将太尉府的后背交给这样的盟友,太冒险了。” 倘若没有行宫里发生的事,她或许还会在两国共谋伐越的会谈上多使些力。 南兴帝久久不语,陷入了天人交战。 他何尝不知此事不妥:“若能借助云中国伐越成功,皮罗耶便是统一西南,云中国也不足为惧。” “现在的问题是,云中国可不可信。”姜扶光神色凝重,“西南那么大一片土地,与岭南交接,同西番国接壤,父皇真能放心让皮罗耶一统西南,真到了那个时候,南朝还能震慑云中国吗?” 南兴帝脑中便浮现了,南书房墙上,挂着的那幅南朝疆域图,那是他日日夜夜驻足良久的舆图,上面的每一个地域,他都熟烂于心。 西南成患,并不是危言耸听。 “西番蛮夷,凶猛如虎,云中国可以向南朝称臣,为什么不能向西番俯首?一旦云中国臣服西番统治,那么西南一带,又将陷入永无止境的干戈。” 南兴帝沉默良久:“依你之见?” 姜扶光缓声道:“父皇不必急于一时,此次先同云中国商议建交事宜,伐越一事,容后再谈,我倒有一计,可以暂时缓一缓岭南的局势,让太尉府不至于太被动。” 南兴帝眉目一松:“说来听听。” “其一,蒙舍、蒙西、越析三诏,近来定会求见父皇,试探父皇对于同云中国建交的态度,”姜扶光目光闪了闪,轻笑一声,“父皇只需表达,南朝会同云中国建交往来,命礼部及鸿胪寺的官员,一定要加倍礼遇云中国的使臣。” 南兴帝眼中透了笑意:“连西南三诏也要算计其内?” “唇齿相依,唇亡齿寒,”姜扶光脸上没了笑意,“三诏如果够聪明,想必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三诏若不想沦为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就不会坐以待毙。 南兴帝觉得有点意思:“那么其二呢?” 姜扶光凑到南兴帝的耳边,小声说了一阵。 南兴帝听了之后,脸上浮现了笑意:“你这个小狭促鬼,敢情是让父皇帮你当一回恶人。” “父皇,您一直不满承恩公把持兵部,掣肘太尉府,打压戚家军,这一次定能让他主动将钱送给戚家军。” 朝中有不少武将,奏请陛下增加岭南兵额数量,延加军饷,兵部那边一直以国库不丰,户部吃紧为由婉拒。 户部就更不用说了,但凡能少花钱的地方,他们就双手赞成,多年来同兵部一唱一和,父皇没少为这事头疼。 “若岭南的局势真能缓解一二,确实也不必急着同云中国合作,观望一下云中国的态度,也更稳妥,”南兴帝笑了起来,“行,就按你说的办。” “谢谢父皇。”姜扶光松了一口气。 南兴帝话锋一转:“接下来,同云中国商议继续建交一事,便交给你全权策应?” 扶光临朝摄政不久,这是一个累积声望的大好机会。 承恩公府在行宫里,不惜算计把她送到阁里思的床上,还搭上了自己的嫡亲外甥女,就是为了得到一个让阁里思亲自指定,参与会谈的名额,父皇却让她全权负责! 想到恶心人的阁里思,姜扶光蹙眉:“父皇还是另选旁人吧,儿臣就不参与了。” 不仅不接手,连参与也不愿,南兴帝的脸色顿时沉下:“可是阁里思对你有什么不敬之举?” 阁里思连嫡公主都敢肖想,扶光又生得倾城绝色,未必没有那龌龊心思。 姜扶光连忙安抚:“父皇别生气,阿兄已经替我教训他了,反正他在京里也待不了多久,这段时间避着些便是。” 南兴帝听笑了:“原来这小子是为你出气,打得好啊!” 出宫后,姜扶光直接去了一趟太尉府。 前院人声鼎沸,内院也是一派忙碌景象,廊庑里堆满了打开的箱笼,下人们进进出出,脚步声纷杂。 “大舅母。”她出声轻唤,笑靥明丽。 叶氏含笑转身:“阿琰来了,过些日子你大舅舅要动身前往岭南,要做些准备,家里有些乱。” 姜扶光心念微动:“您便随大舅舅一起去岭南吧。” 叶氏不由一怔,她同戚凛风夫妻情深,从前跟着他南征北战,也是夫唱妇随,是近几年公公年岁大了,身上病痛越发严重,她放心不下,这才一直留在京中照应,几年下来,她同丈夫聚少离多,这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相聚。 第172章:是老娘提不动刀了 叶氏蹙眉:“你外祖父……” “阿兄回来了,外祖父身边也有照应,”姜扶光截断了她的话,“听胡医师说,外祖父的身体已经大有起色,我让戚尚宫过来照料,一定妥当。” “那怎么能成,”叶氏想也不想就拒绝,“戚尚宫是你身边年岁最长,也最持重的女官,偌大的长公主府,怎可少得了她,而且她年岁也不小了,已经开始荣养,怎好继续劳累她。” 长公主府下设,尚宫一人,正二品,负责教养、辅佐公主,实行宫规,是长公主身边最信任的人。 戚尚宫是戚氏族中挑选进宫的女官,伺候了贵妃娘娘同长公主两代人,劳苦功高,如今在长公主府荣养,平常只负责调教丫头的活计。 姜扶光轻叹一声,“外祖父年岁大了,让戚尚宫过来与他做做伴,说说话,也挺好的。” 除了生活起居的安排,大多时候,都是下人负责照顾外祖父。 听她一说,叶氏又有些迟疑了,公公身边确实需要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照应,可她心中仍有顾忌。 戚言淮踱步走来,抬手拂去落在她鬓边的一瓣桃花:“傻不傻,这种事应当同祖父说,你一说,他一准同意,公公有令,儿媳妇怎敢不从。” 叶氏脸都绿了,咬牙道:“臭小子,怎么说话的你!” “祖父在京里荣养,好吃好喝,奴仆成群,你有什么不放心的,”戚言淮挑挑眉,“该担心的,不该是大伯吗?岭南条件艰苦,打起仗来,是要玩命的,大伯身为一军统帅,身边总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吧。” 叶氏顿时默了,此次丈夫归京,身上又添了许多新伤,身体也有暗伤积瘀,是花了许多时间调养才恢复过来。 她怎能放心他一个人? “你是不知道,”戚言淮叹了一口气,“这两年,军中有不少将士心疼主将,三番四次给大伯送女人,啧,一个个年轻貌美,温柔小意……” “还有这事?”叶氏的声量都提高了,“他怎么没跟我说过?” 姜扶光躲到阿兄后面,探出一个头来,有点同情被侄儿坑了一道的大舅舅。 不知道事后,阿兄会不会被打? 唉,阿兄为了这个家真是牺牲良多。 “唉,”戚言淮也在唉声叹气,“要不是我大伯对您情深义重,抵抗了环肥燕瘦,各色美人的诱惑,您现在庶子庶女都一大堆了。” 叶氏忍不住直磨牙。 “但是吧,岭南的局势越来越严峻,大伯整日忙碌,不可开交,根本顾不上身体,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戚言淮话锋一转,“再有下次就……” “是老娘提不动刀了,还是他飘了。”叶氏大吼一声。 一脚踏进院中的戚凛风,虎躯一震,身子僵在院门口,就问,现在退出去,还来得及吗? “愣着干嘛,还不给老娘滚过来。”叶氏立马转过头去。 姜扶光幸灾乐祸的目光,看向了屁颠过来的大舅舅。 戚言淮拉了她一把。 姜扶光一个激灵,和阿兄对视一眼,兄妹俩手拉手,轻轻地挪着脚步,三十六计,溜为上策。 隔了老远,姜扶光还能听到大舅舅哀叫的声音:“娘、娘子,听我解释啊啊啊……” 兄妹俩走远了,互相对视一眼后,忍不住捧腹大笑。 戚如烈的身体大有起色,显得精神焕发。 “外祖父,”姜扶光立马放开了戚言淮的手臂,扑到外祖父身边,撒娇,“有没有想我呀。” 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手臂,戚言淮抵了抵后槽牙,小没良心的。 戚如烈哈哈一笑:“你个小精乖,都已经临朝摄政了,还这么爱撒娇,真是要了我的老命。” “听胡医师说,最多半载,外祖父的身体就能大好,”姜扶光满眼的喜悦,“以后外祖父就不必再受病痛之苦。” 膏油搭配天泽香丸,互为表里,再以没药酒调养,效果十分显著。 过不了多久,外祖父便能重临战场,戚家军必定声威大震,南越国也会有所忌惮,岭南的局势,也能得以缓解。 这是她拒绝同云中国共谋伐越大计的底气。 当然,这件事她还没有告诉父皇。 戚如烈也是一脸感慨:“真是多亏了姬如玄,本以为质子来朝,对太尉府的冲击会很大,没想到,太尉府的局势反而越来越好了。” 姜扶光目光闪了闪。 戚如烈偏头看她:“太尉府同质子不好往来密切,你以后要代太尉府多照应他一些,他身为质子在南朝也不容易,能帮衬的地方,就尽量帮衬一些。” 想到上赶着要给她做‘面首’,张嘴闭嘴就要她‘负责’的姬如玄,姜扶光又是一阵头疼。 那种事,分明女子比较吃亏的吧。 可轮到姬如玄,自己仿佛才是那个负心郎,薄幸人。 “我们家,可没有忘恩负义之人,”见她神色闪烁,戚如烈以为她没听清,“听清楚了吗?” 敛了一下思绪,姜扶光连忙道:“我会照、照应姬公子。” 不知道外祖父知道了,您让外孙女照应的人,每天都想爬她的床,给她做面首,要她负责,还要她养,又会作何感想? 会不会悔不当初,想打断姬如玄的狗腿? 正想着,门外传来一声暴喝:“戚言淮,你这个浑小子,给我滚出来,看老子今天不打断你的腿子……” 戚言淮像个猴儿似的,猛地跳上窗台,一把推开窗子,从窗台上跃下,溜得比耗子还快。 姜扶光看得目瞪口呆。 戚如烈不禁抚额:“这小子又闯了什么祸,把他大伯气成这样?” 姜扶光就凑到外祖父跟前,一双眼闪闪发亮,同外祖父一起分享,可把戚如烈听得哈哈直笑。 他拍案定板:“就这样定了,回头我同你大舅母说,老大这几年也不容易,让他们夫妻一起也有个照应。” 姜扶光安心了,又道:“我还有一件事要同您商议。” “是同云中国合作伐越的会谈有关?”一提这事,戚如烈就忍不住直皱眉,显然并不赞同。 第173章:一看就不正经! 皮罗耶野心太大,就怕驱完了虎豹,又要引狼入室。 原就打算过几日亲自进宫求见陛下。 姜扶光颔首,将自己的打算说了一遍,之后又道:“……过两日,父皇会召群臣议事,商定继续同云中国建交,至于共谋伐越一事容后再议,朝中大臣定会出声反对,到时候外祖父和大舅舅就这样……” …… 进京朝贺的官员及藩属国使臣,陆陆续续离京返回,阁里思王子还留在四方馆,等着同南朝商议建交与伐越合作。 蒙西、蒙舍、越析三诏的使臣,似乎察觉了什么,也留在四方馆没走。 “长公主,”璎珞走进山亭里,低头禀道,“姬公子过来了。” 姜扶光心里怦的一跳,手中紫毫笔在纸上停了一停,墨汁滴落,在宣纸上洇开了一团墨迹。 风吹皱一池春水,山亭轻纱撩动,一缕风透进来,吹得案上的纸张哗哗声响。 她放下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请进来吧!” 璎珞应声,正要离开,姜扶光又唤住了她:“以后姬公子过来,就不必过来禀报,直接请进府便是。” 璎珞心下大骇,屈身低头:“是!” 山风吹开了轻纱,送爽入亭,姜扶光仍有些心浮气躁,干脆坐到亭边摇扇。 她也搞不清,自己现在同姬如玄到底是怎么回事? 开诚布公之后,她发现自己对姬如玄很容易心软,姬如玄似乎也感受到这点,也越发没脸没皮,成天想爬她的床,给她当‘面首’,动不动就问她讨要‘甜头’,还总要她‘负责’,每次把她惹恼了,就装作乖巧讨好的样子,她每次都不忍苛责他。 黑狸奴从亭外窜进来,绕着姜扶光的裙边喵呜一声,唤回她飘飞的思绪。 姜扶光一弯腰,将小狸奴抱起来,毛茸茸的一小只,软乎乎的一团儿,揉起来连皮毛也顺滑了许多。 看来姬如玄将它养得不错。 “小畜生,”姬如玄单手拎走了这只,赖在姜扶光怀里享受爱抚的小东西,“养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主人是谁。” 小狸奴浑身都炸毛了,喵呜乱叫。 姜扶光抬眸,就见姬如玄一身苍色长衫,衣襟没有合拢,将锁骨及一片光洁平滑的胸口坦露出来。 他脖子修长削瘦,锁骨精致,轮廓分明,肩膀抖动时,琐骨凸现、翕动,显得优美迷人。 姜扶光感觉耳根处微微躁热。 好端端的衣裳,偏就叫他穿得流里流气,不伦不类。 一看就不正经! 肯定是故意的。 姬如玄一松手,小狸奴凄叫一声,一蹬腿,跳到了木栏上,离姬如玄远远的。 “养不熟的白眼奴,”姬如玄勾了勾唇,唉声叹气道,“还是养狗好啊,省心又懂事,忠心又护主。” 又来了,姜扶光一脸无语,没好气地看他:“找我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姬如玄捧着心口,一副伤心欲绝的表情,“你可是说过要养我的。” 又又来了,姜扶光轻抚额头,她这辈子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就是对姬如玄这个没脸没皮的家伙心软。 开诚布公的那天,他是不是故意卖惨? “好好说话。”姜扶光偏头不看他。 有人不要脸,偏捧着一个盒子凑过来,讨好地笑:“送给你的。” 姜扶光冷不防回头,就看到,他胸前汉白玉般的白肤,仿佛还记得他胸膛光滑致密的触感。 她面颊一热,下意识拿扇轻掩,恼声道:“你离我远点,风都叫你挡住了。” “打开看看。”姬如玄又将盒子往她面前递了递。 姜扶光满眼狐疑,打开锁片,掀开盒子,里面整齐摆放了六块龙涎香,每一块都达到了白蜡的顶级品质。 她睁大眼睛:“哪里来的?” 洪山香通窍开慧,益思醒神,是极难得的养心蕴神之香,若父皇能时常熏用,定能体泰延年。 这个方子难就难在,龙涎香的品质要求太高,连东方毓之前送的极品龙涎香,都差了几分。 “大食国,”姬如玄表情十分得意,“最好的龙涎香就产自大食国,东海龙涎香,便是品质达到了极品,在性味归经上,仍是差了不止一筹。” “你还有往来大食国的商队?”姜扶光吃惊不小。 “大虞国万邦来贺,北朝有大虞朝同各国往来贸易的商道与海航图。” 富贵险中求,他手中掌握了俞家军旧部,这么多人要养,没钱怎么能成,也只能想办法搞钱。 团扇不由一顿,恰巧轻遮红唇,姜扶光眉目轻敛,开诚布公以后,姬如玄待她十分坦诚。 罗扇掩娇面,鬓间微香汗,搭了一身半透纱罗衣衫,好一副美人曳扇图 姬如玄勾唇轻笑:“扇薄露红铅,罗轻压金缕。” 第174章:还真能唬人! 璎珞走进山亭,将案卷呈给长公主,便退出了山亭。 姬如玄目光轻闪,看向姜扶光手中的案卷,不动声色地询问:“你还派了仵作检验乌依娜的尸身?” “阁里思的反应不太对,乌依娜的死,也有些奇怪之处,小心无大错。”姜扶光低头看尸检案卷,顿时蹙起眉来。 尸检记录太恶心了,姜扶光实在看不下去,翻到了尸检的结果。 “哦,是吗?”姬如玄垂下眼睛,唇间浮现了一丝玩味,“那么,仵作可有检出什么疑点?” “那倒没有,”姜扶光摇摇头,合上案卷,“乌依娜确实是被凌虐过度致死,也许是我多心了。” 笑无声扩大,姬如玄轻声说:“小心总无大错的。” 姜扶光轻敛眉目,又想到了郑红蛮:“不过这份尸检,也证实了我的猜想,阁里思确实有些不寻常。” 一个浑身上下体无完肤,没一块好肉。 一个皮开肉绽,几乎没了半条命。 阁里思对输给南朝一事,表现得格外激愤,不单是个人的胜负欲可以解释得了。 姬如玄不想再说这个话题,随手拿起案上一卷陈旧的舆图,是大虞朝时期的西南地域图,转开话题:“你要重绘西南舆图?” “是有这个打算,”姜扶光蹙眉,“不过大虞朝覆灭,距今已有三百年之久,西南一带也改换了天地,我只能查阅西南一带的地物志,古今对照,画出大致地貌,只作参考,没有太大的实用价值。” 见她鬓角微汗,姬如玄倒了一杯凉茶,递给她:“西南一带大致的地形、地貌不会改变,军中有斥候探路,会探查某地实际地形,绘制更详实的地形图,制定完善的攻防计划。” 舆图起到最大的作用,是为了辨别方位,避免迷失方向,方便整合军队。 一杯凉茶下肚,姜扶光身上的躁意缓和了些:“我想知己知彼,做些防范,到了你嘴里,倒似我要攻打西南一般。” 姬如玄玩味一笑:“那可不一定。” …… 第二日朝会,南兴帝钦点昌郡王全权负责,有关南朝同云中国继续建交事宜,由兵部叶尚书、礼部左侍郎、鸿胪寺钱少卿等人参与和谈。 两国共谋伐越一事,则容后再议。 不少大臣提出反对的意见。 “陛下,眼下联合云中国,先解决南越大患,才是当务之急,共谋伐越,刻不容缓,势在必行!” “太尉府一边防范西南部夷,一边抵御南越入侵,压力与日俱增,这几年,军中损伤也越来越大,伐越大计,不容轻忽啊陛下。” “陛下,岭南局势日益严峻,自从戚南风战死,戚老将军病疾缠身,不能领兵,太尉府的声威也大不如前,岭南战事关系了南朝国祚,共谋伐越很有必要。” 南兴帝道:“常言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云中国新王皮罗耶称王不久,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皮罗耶同南朝建交的诚心虽有目共睹,但共谋伐越合作事宜,不宜草率定论。” 充满威仪的一席话,也极有道理。 朝中霎时一静。 “陛下,”姜扶光走到堂中,跪到地上:“皮罗耶野心太大,光凭一纸建交文书,不足以安抚,南朝如不能同他达成利益上的合作,以利益牵制云中国,皮罗耶定不会真心归依我朝,请陛下收回成命。” ——明日早朝,父皇当众宣布,共谋伐越容后再议,届时我会联同太尉府一起演一出戏。 南兴帝盯着跪地不起的长公主:“太尉府是你外家,你忧心岭南的局势,忧心太尉府的处境,情有可原。” 他话锋微顿,之后又道:“但你可曾想过,皮罗耶统一西南的野心昭然若揭,如若南朝同意与皮罗耶合作对越,便不能再插手西南争斗,就代表南朝要抛弃蒙西诏、蒙舍诏、越析诏三大盟友,任由他们被云中国吞并,皮罗耶野心勃勃,焉知西南不是第二个南越?” 此言一出,朝臣们顿吸了一口凉气。 陛下此言,只差没明着说,长公主支持共商伐越,是出于一片私心,完全没有考虑过家国利益。 这也是陛下头一次在公开场合,对长公主这般不假以辞色。 长公主终于踢到铁板了。 承恩公差点没笑出声来,同阁里思合作一事泡汤之后,又惹了陛下的猜忌,他正愁不知该如何打击姜扶光,压制太尉府,机会就送上门来了。 陛下改变主意,突然不同意与云中国合作伐越,那么太尉府在岭南的压力,也会与日俱增,处境也会越来越艰难。 这才是承恩公府最想看到的。 姜扶光愕然抬头,脸色也是一阵惨白,仿佛没想到向来疼爱她的帝王,竟会这般待她。 南兴帝见了,都不禁开始怀疑,他的话是不是有点太重了,要不重来一次? 小丫头戏演的还真能唬人! 戚凛风都被唬住了,连忙跪到堂中,为长公主‘求情’:“陛下,长公主一心为国,绝无半分私心,是因岭南局势太过严峻,方才大臣们也都支持与云中国共谋伐越,请陛下明鉴。” 他话音刚落,承恩公就站出来了:“戚将军此言差矣,臣也觉得,云中国换了新王,可交不可信,共谋伐越一事,还得从长计议,不能草率决断,以免养虎为患,养寇自重,悔之晚矣。” 他一开口,便有承恩公府一系的朝臣们跟着帮腔。 “承恩公所言极是,西南地广物博,若让皮罗耶统一西南,必定后患无穷。” “蒙西、蒙舍、越析三诏,同南朝交好,南朝怎可背弃盟友,令盟友寒心?” “陛下深谋远虑,臣附议。” “陛下英明。” “……” “陛下,”戚凛风猛地一磕头,咚一声,连脑门都磕红了,“臣,戚凛风从不畏战,但岭南形势严峻,恐一场大战在所难免,万一戚家军在同南越交战时,云中国对岭南出兵,南上称雄,臣万死也承担不起惨败的后果。” ——大舅舅,明日朝会上,您要卖惨,越惨越好,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戚家军积弱不振,一定要同云中国合作,才能扫除南越大患。 第175章:甩锅就对了 承恩公蹙眉:“戚将军未免危言耸听,你也说了【万一】,说明这也是【万中唯一】的可能,陛下反对同云中国共谋伐越,是出于长远大局考量,怎可因一时之困,陷南朝于明日之患?” 立马有朝臣跟着一起附和。 南兴帝沉着脸, 张德全也不禁躬了腰背,陛下是对太尉府的不识相,十分不满。 长公主更是瘫倒在地,一句话也不敢说。 啧~ 戚凛风又猛然一磕头,一旁的姜扶光听到‘咚’一声,脑门不禁一麻, 都替他觉得疼了,让大舅舅演戏, 还真演出了几分真情实感。 “陛下, 镇守在岭南的十万将士,他们每一个都是我南朝的大好儿郎,倘若大战来临,戚家军独自应对,军中肯定要伤亡惨重。” 戚凛风抬起头来,威风八面,身经百战的一军统帅,在提及自己手底下的兵时,也不禁红了眼眶。 在场之人, 无不唏嘘感叹。 想来岭南的局势应是严峻到了,连戚凛风这一员悍将都觉得棘手, 骄傲如太尉府, 被称之为南朝‘不败战神’的戚氏,也低下了高高在上的头颅, 想要寻求后援了。 太尉府是真不行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南兴帝似有动容:“岭南那边的局势,当真已经严峻到这个地步?” 承恩公蹙眉, 心中暗道不好。 戚凛风声音一哑,眼里含了热泪:“不敢欺瞒陛下,西南一带,皮罗耶频繁出征周围的大小部夷,与南朝西南边境屡有摩擦,臣不得不分兵防范。” “如此一来,应对南越的兵力减少,加之南越国来势汹汹,每有战事,难免伤亡巨大,兵部每年拨下的兵额不足,根本无法弥补损兵折将的损失,加之新兵实力不足,导致戚家军年年积弱,实力已经大不如前。” 一席话,令听者伤心,闻者流泪。 姜扶光偏头看了热泪盈眶的大舅舅,这已经不是演戏了,而是戚家军的真实境况。 心头止不住地发酸。 南兴帝也不禁脸色胚变,目光锐利如箭,射向了兵部叶尚书。 叶尚书额头隐隐冒汗, 握着朝笏的手,也有些发颤。 听戚凛风这话的意思,戚家军年年积弱,实力不足的局面,有兵部一半的责任。 倘若在其他时候,还能蒙混一二,可眼下关系了共谋伐越一事,事涉了邦交大事,倘若出了差错,兵部就要首当其冲。 戚凛风堂堂八尺男儿,也不禁泪洒朝堂:“臣,曾数度上疏朝廷,请求兵部增加兵额数量,加拨军饷,在物资上做充足准备,积蓄力量,可兵部屡次以国库不丰,户部开支不足为由,拒绝臣的奏请,臣也知南朝之大,国用之浩繁,便只能忍耐。” 朝堂上鸦雀无声。 没人怀疑戚凛风所言有假,堂堂八尺男儿,当堂哭得稀里哗啦,还假得了不成? 这泪是戚家军的血泪。 南兴帝目光冷厉,看向了叶尚书:“叶卿,戚将军所言是否属实?” “这,”叶尚书连忙上前,额头冒出了一层密汗,“戚、戚将军确实,曾数次请求兵部增加兵额,加拨军饷,加征粮草,臣也同户部进行交涉,户部也确实说过,国库不丰,户部收支吃紧,臣也没想到,岭南的局势严峻到这个地步,因此没有严正同户部交涉,让户部拨银,是臣的疏忽。” 叶尚书立马跪地。 官员们上奏的折子、文书,内廷会有记录,哪年哪月哪日,一查便知。 所有的奏折文书,都有一式两份,宫里留存一份,各部的衙门留存一份,陛下一查便知,叶尚书无法在此事上瞒骗什么。 他也没说谎,户部是出了名的抠,但凡向他们要银子,他们总把国库不丰,户部支出吃紧这话挂在嘴边上。 甭管是不是真的,甩锅就对了。 户部石尚书觉得自己很冤,连忙走向堂中:“陛下,户部管朝廷所有收支,倘若人人伸手向户部要钱,户部手一松就给了,朝廷有多少银子都不够造的,兵部要银子,总得出具相关文书举证,可兵部不曾向户部提交过有理有据的文书,此事非户部之过。” 叶尚书不服气,当场与石尚书分辩:“那么,石尚书是承认了,兵部曾向户部提交过,有关岭南一带加拨饷银的文书吧!” 石尚书气不过:“可兵部提交的文书内容,有不尽不详不实之处,户部也曾提醒过兵部,要提交更详尽的文书,户部才能同意批款,之后上呈陛下,由陛下定夺,是否向岭南加拨饷银,可兵部却敷衍了事。” “每回让你们拨款时,跟要了你们老命一样,抠抠搜搜,现在倒怪兵部文书不详,我看是户部刻意刁难吧!” “放你的狗屁,户部掌全国收支,怎会连家国大事都拎不清,在兵事上刁难你兵部,我至于在这上面犯糊涂?” “呵,话说得好听,哪回问你们要钱,你们不是百般推诿,喊苦喊穷,咱们哪回不是求爷爷,告奶奶,才求了你们拨款?” “钱财是南朝立国之本,我们如果不卡严一点,怎么能保证全国收支平衡?” “……” 两位大人当堂吵得急赤白脸,争得面红脖子粗。 堂中谁也不敢插嘴,关系了岭南战事,关系了邦交大事,谁也不敢在这事上置喙什么。 听这两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南兴帝哪里听不出来,他们是在互相推诿责任。 兵部确实从未提交过详实的放银文书。 户部能不花钱,自然是乐于见成,两人沆瀣一气,置岭南越发严峻的局势于不顾,加上承恩公把持了兵部,党羽遍及朝堂,一个个欺上瞒下,竟把他这个皇帝也糊弄了。 如果不是扶光想出这一招,他至今还蒙在鼓里。 可恶,可恨! “好了,”顾丞相出声,“在朝堂上吵吵嚷嚷,像什么话。” 石尚书立马闭嘴。 叶尚书也不甘心地闭了嘴。 顾丞相老神在在:“出了问题,就解决问题,好在岭南的局势,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这是要让他们将功补过。 (本章完) 第176章:欺君误国 南兴帝怒气稍缓:“张德全,派内廷司掌各地文书奏请的掌事,协助兵部叶尚书,将近年来,戚将军上奏朝廷的文书,奏书一一找出来,并核定岭南三年内的伤亡名册, 及补充兵额的数量,以及军饷款项的各项支出。” 特地派了内廷协助,是因陛下不信任兵部。 叶尚书宛如晴天霹雳。 南兴帝加重了语气,看向了石尚书:“该补充多少兵额,拨多少饷银,增多少兵甲武器, 征多少粮药,也都核算清楚,户部要一一填补清楚,倘若再有疏漏,就治你们一个欺君误国之罪。” 这可是满门抄斩的重罪,叶尚书和石尚书,骇得面如土色,连连表示一定会妥善处理这件事,绝不会再出纰漏。 南兴帝深吸一口气,语气有些迟疑:“戚将军,同云中国共谋伐越一事,你怎么看?” 承恩公双眼重重一跳, 陛下得知戚家军积弱不振,岭南情势严峻, 又要改变主意, 同云中国共谋伐越吗? “但凭陛下做主。”该说的话也都说完了,作为臣子, 理该听从陛下的旨意行事。 南兴帝一时陷入两难,久久不知该如何决断。 承恩公不能再继续沉默了,必须阻止伐越合作:“陛下, 太尉府是我南朝第一武将世家,戚家军积弱不振,这也是满朝文武也都始料未及,戚将军迫不得已想要同云中国达成伐越合作,但云中国可交不可信,伐越合作也不要急于一时,先看看云中国同南朝交好的诚意也不迟,以免养虎为患。” 他不敢把话说死。 “当务之急,理该督促户部与兵部,将戚家军中的一应疏漏,一一填补,太尉府在南朝,素有不败战神的美名,臣相信,只要朝廷给予戚家军鼎力支持,戚将军一定能克服当下困境,令戚家军重振声威,扬我南朝国威。” 戚家军积弱多年, 想要重振声威,也非一日一时之功, 对此他并不担心。 倘若伐越合作达成, 太尉府扫除了南越大患,不仅声威大震,同时还代表太尉府获得了云中国的支持。 太尉府又将呈现,当年权倾朝野的局面。 姜扶光在朝中地位无可撼动,三皇子将永远要被她压制。 冠冕堂皇的一席话,当真给太尉府戴了好大一顶高帽。 ——朝廷都鼎力支持了,你还无法改变戚家军积弱的局面,你对得起陛下的信任和朝廷重托吗? 不论如何都是戚氏无能,跟朝廷没有关系。 和朝堂上所有大臣,都没有关系。 不用多说,这一番话自然得到朝野上下不少人的支持。 承恩公躬身下拜:“请陛下三思。” 姜扶光垂下眼睛,所有一切,都按照她预料的那般发展。 演了这一出戏后,承恩公府不但不会再把持兵部,掣肘太尉府,压制戚家军。 承恩公为了安抚戚家军,让陛下彻底打消和云中国合作的念头,还会主动给予戚家军鼎力支持,彻底堵住太尉府的嘴,让太尉府再也没有机会提出同云中国合作。 太尉府不畏战,与其把战胜的希望寄托给别人,倒不如自己稳操胜券。 太尉府从来不支持伐越合作,从内部解决戚家军的隐患,才是演这一出戏的目的。 南兴帝听了这一番话后,果真神色动容:“承恩公所言极是,伐越合作,什么时候都能再议,兵部和户部那边的疏漏,才是当务之急,戚将军意下如何?” 话说到这份上,戚凛风只有遵从的份:“陛下英明。” 散朝后,戚凛风回到家中,同父亲说了早朝上的情形。 戚如烈哈哈大笑:“接下来也该轮到我上场了。” ——散朝之后,就辛苦外祖父进宫一趟,也好让陛下知道,您的身体大有起色,安一安陛下的心。 不久之后,承恩公得到消息,久不上朝的戚老将军,拖着病痛的身体,匆匆进宫求见陛下。 那可是三朝元老。 他立马喊来福安:“派人去叶府,给叶尚书送个信,除了将戚家军近三年的兵额、军饷一一核算,补发,再多补两年军饷,让太尉府彻底闭嘴。” 兵部从军饷上掣肘太尉府,压制戚家军,但该从户部要的钱,也从来没少要,只是这钱没花在岭南,便多加两年军饷支出,兵部也负担得起。 福安连忙送信过去。 “请国公爷放心,兵部这边定会将这事办得妥妥当当,令陛下满意,让太尉府再也张不开嘴。” 叶尚书冷笑一声,兵部的东西岂是好拿的。 “朝廷给予戚家军鼎力支持,若太尉府还想借助云中国,扫除南越大患,也实在太无能了。” 戚家军在兵部的打压下,已经年年积弱,实力大不如前,便是给再多东西,积弱的局面,又岂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 战事一触即发,不等戚家军重振军威,南越就要打上来了。 这时,叶明婉端着一盅参汤走进书房里:“近日朝中事忙,父亲每日操劳,女儿特地命人准备了参汤,好叫父亲补补身子,令身体康泰。” 叶尚书微微一笑:“这种事,交给下人做就行了,你和三皇子大婚将至,要忙着备嫁,诸事庞杂,可不要把身子累坏了。” 大婚就订在五月十五,听说是难得的黄道吉日。 “父亲请放心,皇后娘娘派了宫中的女官过府操持,自是妥当的,”提及婚事,叶明婉温婉的面容,染了些许红霞,显得娇美,“这段时间,女儿也想在父母身边多尽一尽孝心。” 叶尚书眉目舒展:“皇后娘娘重视你,这是你的福分,将来你和三皇子夫妻和顺,这就是最好的孝心。” 叶明婉面颊微红:“父亲,女儿还没嫁,您说什么呢。” 叶尚书哈哈一笑,心中的郁气也散了不少,心想女儿如此善解人意,将来定是三皇子的贤妻良佐。 叶家的大好前程还在后头,何必计较一时得失? 共谋伐越的风波,在兵部拿出了针对戚家军,一应军饷补发文书后,终得以平息。 承恩公总算松了一口气。 今天发现月票榜榜单掉了两名,才发现我好几天没要月票。。。。嗯嗯,今天是求月票的一天~ (本章完) 第177章:会谈 殊不知道戚凛风,拿着厚厚一册补发文书,激动得差点热泪盈眶。 戚家军是积弱不错,但在排兵布阵,训练士兵上,从来没有含糊过,有了这一批军饷, 戚家军的实力,至少要翻上两番。 与此同时,同云中国建交的和谈,也已经展开。 如姜扶光推测的那般,云中国代表和谈的使臣,确实提出,要相助镇守领南的戚家军共抗南越。 事后南朝要帮助云中国统一西南。 云中国将永远臣服于南朝治下,每年向南朝纳贡, 甚至还开出了一笔,十分庞大的纳贡数额。 参与和谈的南朝官员,都忍不住心动了,还是昌郡王一脸遗憾地表示,蒙西、蒙舍、越析三诏,历年来依附南朝,此次上贡朝贺,也表达了极大的归附诚心,南朝收了好处,岂能背叛盟友。 云中国方苦苦相劝, 和谈一度陷入僵局。 无奈之下, 云中国方只得退一步,希望南朝不要干涉西南内斗。 同时表示,云中国方也将协助镇守岭南的太尉府共抗南越。 南朝方直接表示,皮罗耶称王不久,两国继续建交之始,当以诚相交, 方见真心,共谋伐越一事,兹事体大,理应从长再议,不应草率定论。 谈判再度陷入僵局。 “初入南朝时,负责接待我们的礼部官员,曾表示过南朝合作的诚心,怎么突然改变了态度,不愿意同我们合作了?” 双方谈了三天,一直没有进展,云中国方的使臣,也有些束手无策了。 “难道是之前行宫里发生的事,惹恼了南朝陛下?” 王子那点风流韵事,他们这些做臣子的自然是最清楚,心里虽然不满,却也没表示什么。 当初是南朝【有求】于云中国。 “南朝女子对名节看得极重,那个宁瑗公主,是南朝陛下的嫡女,南朝陛下也因此事威严尽失, 想必十分恼怒。” 几人对视一眼, 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 阁里思眼中一片阴鸷:“宁瑗公主不如长公主受宠,南朝陛下对她很不待见,不可能因为她影响邦交大事。” 一行人不敢多说,只得向阁里思讨主意:“现在该怎么办?” “先给父王传信,看看父王的意思,”阁里思脸色很难看,语气也十分不耐,“派人去同承恩公接触,告诉承恩公,倘若共谋伐越的合作达成,云中国将力挺三皇子登上太子之位。” 使臣有些为难:“之前承恩公数度派人同我们接触,都被您毫不客气地打发了,想来承恩公怀恨在心,没那么容易同我们合作。” 南朝顶尖权贵,叫人三番四次打脸,又岂能容忍。 提起这个,阁里思又是一肚子火,当初以为十拿九稳的事,谁知会节外生枝:“承恩公想要立储,我们想要一统西南,双方利益一致,想来承恩公是愿意冰释前嫌,同我们握手言和。” 天底下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 已到了仲夏时节,池中菡萏初绽,莲叶田田。 端午节将至,天气变得闷热,姜扶光搬进了避暑园。 避暑园修建时,选取了背荫、且地处较高的地带,园中八面通风,四面环水,广植高树。 室内还建了水墙、水槽。 不过,阿兄管得严,只有三伏天才允许她用水墙,担心她贪凉,还特地从交趾国弄了几张翡翠玉席。 产自交趾国一处玉河的水产子玉,因长年累月浸在水中,故玉质清凉、冰爽,却不冷人,天生就有凉身、养神之效。 姜扶光靠在玉席里,同璎珞说话。 “谈和陷入僵局,南朝方坚持,要先建交,其他容后再议,云中国方并不死心,也在步步退让,还提出,只要南朝答应不插手西南争斗,愿意奉上大量的金银财宝,不计其数的珍奇,以及大量的牛羊,马匹,还答应事成之后,将西南靠近岭南一带的云南五县割让给南朝。” 姜扶光眉目微动,大虞朝开西南,在西南设‘云中郡’,而云南五县就是当时大虞朝,西南经略使治郡所在,一地封疆大吏,也因此,这一带的南蛮部夷,也渐渐汉化。 西南地域广阔,云南县得天独厚,不仅物产丰富,而且地广人稀,占地十分广博。 云中国为了统一西南,确实给足了诚心。 参与和谈的官员,想不动心都难。 但云中国开出的条件越优渥,姜扶光心中警惕愈甚。 “参与议和的官员,当场便有些心动,这两日,云中国使臣频繁同参与和谈的官员们接触,贿赂了不少宝物,阁里思王子还派人暗中同承恩公接触。” 说到此处,璎珞蹙了下眉,有些担心。 之前在行宫,承恩公府不惜算计长公主,向阁里思卖好,也要同阁里思合作,获得阁里思的支持。 现在阁里思主动向承恩公寻求合作,承恩公未必不会动心。 姜扶光手执团扇,轻摇慢曳:“今时不同往日,承恩公不会再同阁里思合作。” “这是为何?”承恩公分明是希望,通过得到云中国的支持,达成立储的目的。 “同阁里思合作,固然能达成立储的目的,但与此同时,戚家军获得云中国的帮助,扫除南越大患,必定声威大震。” 她斜倚在榻间玉席,薄而不透的罗衫,勾勒着她委婉曼妙的身姿,带着几分入骨妖媚。 璎珞也不由恍神。 她也是倏然才发觉,从前含苞待放的娇人,仿佛在雨露的滋养之后,一夕之间,宛似浮波菡萏,含露弄娇辉,芬馥美妙。 “如今陛下拒绝同云中国共谋伐越,是正中了承恩公的下怀。” 承恩公高兴还来不及呢。 姜扶光轻笑一声:“承恩公主动站出来支持陛下,拒绝与云中国共谋伐越,还协同兵部一起算计太尉府,将共谋伐越的后路也一并堵死了,此事毫无转圜的余地。” 戚家军在岭南积弱不振,处境艰难,太尉府日薄西山,这才是承恩公更想看到的局面呢。 雪萤纱从香肩滑落,落在臂弯里,因天气闷热,屋里也没旁人,姜扶光也就由着它去。 (本章完) 第178章:姬如玄,你大胆! 她打了一个呵欠,转口又交代:“大舅舅此次归京,已经耽搁了许久,想来端午节过后,大舅舅就要动身前往岭南,岭南一带,夏季瘴热, 易生热邪,清热解毒、避秽、驱虫的香药要加紧做,到时让大舅舅一并带去岭南。” 姜扶光名下有诸多产业,规模最大的是香药生意,每个季度抽出香坊的三成盈利,购置香料药材, 制成每个季节,适合军中将士使用的香药,这些香药也确实在戚家军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还有天下楼, ”姜扶光声音娇懒,“今年的麻纸要比往年多造三成,天下楼要推出一批麻纸书,大量请人整理书目、撰写、抄书,我要让南朝的书本价格,统一下降两成。” 天下楼是长公主经营,至今已经开到了南朝十六郡,成为天下寒门学子的圣地。 璎珞颔首:“麻纸以苎麻、大麻、亚麻等,材料获取容易, 制作工序也简单, 成本低廉,不仅坚韧防蛀, 而且很耐用,虽然成品纸,纸面无光,很难避免厚薄不匀的缺点,但因价格很便宜,很受寒门学子们的欢迎。” 世家垄断了知识,以及同知识相关的造纸,认为麻纸粗劣,流行价格较高的皮料纸、绵纸、竹纸、桑纸,很多寒门学子,都用不起纸。 天下楼推出了白麻纸和黄麻纸,不仅质量好,而且价格低廉,如今麻纸已经在南朝广为推广。 天下楼名利兼收。 璎珞走后,姜扶光靠在榻上看西南地物志,庑廊下一片静谧,偶尔一阵习习凉风,穿过纱帘。 这时,珠帘啷当声响。 姜扶光闻声看去,就见一身玄色衣裳的姬如玄大步走进。 见姜扶光娇体横陈于榻间,香肩如玉,宛若削成,肩下一对精致琐骨,骨肉匀称,轮廓分明,宛如一双蝴蝶, 随着她团扇轻摇,香肩轻抖而翕动。 香肌艳态,柔媚入骨。 霎时,满室生春。 “你,”姜扶光愣了一下,立时满脸红霞,慌忙拉了一下臂弯里的衣襟,嗔恼:“你怎么没经通传,就往屋里闯,也忒无礼了。” 光莹的玉席间,一双光洁柔滑的雪白玉足,隐透几分让人口干舌燥的委婉艳韵。 姬如玄眼底一片幽暗:“长公主允我自由出入府中,不必通传,听闻长公主在庑廊纳凉,我便直接过来了。” 哪知会看到活色生香的一幕。 姜扶光这才意识到这里不是内室,更气恼了:“非礼勿视,你还杵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出去。” 当初她一定是脑子抽了,才会允许姬如玄随意进出长公主府。 本来长公主府中,能近身伺候主子的,不是宫女,就是太监,她根本不需要顾忌什么。 可姬如玄一天天地往长公主府跑,一天也不带歇的,几乎把长公主府,当成他自己的家。 现在她在自己家里,还要防着某人突然出现。 姬如玄弯着唇笑,不退反进。 “姬如玄,你大胆!”姜扶光恼红了脸,忍不住抬眸瞪他。 姬如玄挑挑眉,走上前来,半跪在她面前,声音沙哑:“奴伺候长公主穿鞋。” “不、不用吧。”姜扶光连忙拒绝,缩了缩自己的脚。 话音刚落,姬如玄一把握住姜扶光的脚。 “我自己来。”姜扶光吓了一跳,想要把脚收回去。 莲足精巧,骨肉匀称,细细小小的,大约她太紧张,脚背不觉弓起,像一张拉满的小弓,弯弯的,宛如一钩月。 姬如玄忍不住低笑出声:“长公主莫要紧张。” “放肆!”姜扶光不觉压低了声音,压抑的嗓音透了一丝暗色,显得柔媚,“还不快放开我。” 她忍不住挣动了几下,抬眸瞪他。 “别动!”姬如玄不松手,没有任何冒犯的举动,稳稳地拿过脚踏上的抹袜,轻柔地套到她的脚上。 姜扶光身体僵硬,心跳不由加速,面颊染上了些许嫣红,像被他吓住了一样,不敢再乱动了。 姬如玄又抬起她的另一只脚,帮她穿好抹袜。 见他低眉敛目,细致轻柔,姜扶光心中的紧张与羞恼渐渐平静下来,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 “主院埋伏了一百弓箭手,个个都有百步穿杨,例无虚发的本事。”姬如玄声音嘶哑低眉顺目,伺候她穿鞋。 仲夏天热,姜扶光换上了帛屐,木底帛面,精美又舒适。 “长公主若觉得奴冒犯了您,”姬如玄抬眸看她,眼里透了一抹幽深,“只需高喊一声,府中的守卫就会立时现身护主,与此同时,至少有十支弓箭,会在瞬间,瞄准奴全身要害,只需一声令下,立时,就能将奴射成筛子。” 有一度,他为了来长公主府翻墙、爬屋顶、趴窗,没少刺探长公主府的守卫,次数多了,也差不多都摸得一清二楚。 “哪学了这些奴颜婢膝?”姜扶光心中有些恼了,故意别开脸,不去看他。 冒犯吗? 如果眼前这人不是姬如玄,单纯只是一个奴婢,方才伺候她穿鞋时,轻柔细致,整个过程中,也没有半分逾越。 除了他掌心太烫,令她有些无所适从外,也称得上一句无可挑剔。 奴才伺候人的活计,他却做得如此熟烂。 她不敢去想这背后的原因。 “一些冷宫里的生存之法,”姬如玄不想提这些,轻笑一声,“长公主还是不要知道才是。” 她从小也在宫中长大,知道宫里许多狗奴才,喜欢见风转舵,逢高踩低,经常欺辱那些失势的主子,通过凌虐他们取乐。 年仅六岁的姬如玄,想要在冷宫这个吃人的地方活下来,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屈辱? 这人又在故意卖惨,分散她的注意力,让她心软,姜扶光顿时醒悟过来,怒瞪眼前的人。 这人实在太可恶了。 下次她一定不会再对他心软,一定不会。 “奴,不仅会伺候长公主穿鞋,还会伺候您沐浴、穿衣、梳发、画眉、点妆……”眼里闪动着得逞的笑,姬如玄缓缓凑近,“要不要试一试,嗯?” 今天又是求月票的一天。 5月18日打赏统计,感谢氣泡噗噗茶、Janase、书友20230224216345的打赏支持~ (本章完) 第179章:又娇又凶 “不许再靠过来。”姜扶光耳根发痒,一股热意沿着耳根蔓延, 她有些招架不住,身体向榻后仰了仰,凶巴巴地狠瞪着他。 只可惜,她面颊一片嫣红,态若敷脂,宛如俏立枝头的海棠,娇艳盛放,模样又娇又凶,非但不吓人,反显得娇媚。 他笑得胸膛乱震。 “你笑什么?”姜扶光恼羞成怒,睁大眼睛瞪他,忍不住踹了他一脚,但因为他半跪在地上,仰头看她,她心里太气恼,这一脚冷不防踹到他下巴上。 气氛倏然一静。 姜扶光有点心虚,连带心中的恼意,也消散了大半,连忙就要将腿收回来。 “不疼的。”姬如玄一把握她的踝骨,脚踝骨不盈一握,细致得令他心都碎了。 姜扶光松了一口气。 “长公主应该踩在此处,将奴一颗心用力地,碾碎。”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位置,笑容透了些许邪气,显得有些病态。 姜扶光用力挣了一下腿,没有挣动。 她有些慌了,红着眼眶看着姬如玄,眼里一片水润,声音也含了哭腔:“姬如玄,你、你别这样。” “我害怕。” “别怕,别怕,”姬如玄终于放开她了,凑近她的身前,“奴,只想向主子讨些甜头,“长公主应了奴,可还行?” 他声音哑不成调,一字一句,仿佛被热意熏过。 过往的经验告诉她,这个时候最好不要试图去同一个疯批讲道理,或是做出反抗。 不然他一双幽深双眼,就要变成阴森鬼蜮。 姜扶光真是怕了他了,猛然闭上眼睛:“你、你先放开我。” 还是不允吗? 姬如玄低哑的笑声,仿佛从胸膛里发出,宛如一首琵琶曲,弹到了缠绵处,音嘶声已哑,悱恻入心,丝丝入扣。 姜扶光耳朵都酥了,卷翘的眼睫,扑棱棱地轻颤着,抖动着,根本不敢睁开眼睛去看他。 怕自己一睁眼,就会被他蛊惑。 “长公主不允,”姬如玄目光,落在她含珠的花瓣唇间,倏然盯住,“奴,只能自己讨了。” 姜扶光来不及反应,唇间一湿,她“唔”一声,试图挣扎,双肩不由一重,却被他发了狠一般,按到了榻上。 良久! 久到姜扶光唇间发麻,姬如玄终于放开她,她娇艳的唇,宛如被雨露滋养后,显得娇艳欲滴。 他揽着她的细腰,一边轻抚着她的发鬓:“长公主不收面首,不如收一个入幕之宾如何?” 姜扶光星眸半掩,唇有些发麻,神思这才归笼:“起来。” 姬如玄得了甜头,这会倒是听话,连滚带爬一般,从榻上起来,还仰起头,弯起唇,露出一个乖巧讨好的笑容。 姜扶光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撑起绵软的身子,靠在榻上摇扇,丝丝凉风拂过面颊,身上的躁意,这才缓解了一些。 姬如玄连忙倒了一盏凉茶,奉上:“长公主请喝茶。” 姜扶光偏头看他,他双手捧着茶,一脸无辜的表情,只好搁下团扇,端起茶来喝。 他满脸笑容,自觉拿起团扇,给她扇风。 将奴颜婢膝展现得淋漓尽致,姜扶光不禁抚额:“说吧,你又发什么疯?” “长公主,请看!”姬如玄将方才带来的长盒,递到她面前,脸上得意的神情,写满了快夸我,快夸我! 姜扶光打开盒子,里面放了一个卷轴。 迎着姬如玄催促的神情,她打开卷轴,不由吃了一惊,抬眸看他:“西南地域舆图,这是你绘的?” 难怪一来就要讨甜头。 “绘制舆图,需要耗费极大的精力,”姬如玄一边敲着膝盖,一边笑,“这种吃力受累的活,就交给我来。” 他也是心疼姜扶光,每天要批奏折,还要查阅大量的西南地物志,连眼睛都熬红了。 “你只花了三天,就把西南地域图绘出来了。”姜扶光吸了吸气,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怪物一般。 姬如玄很享受她这种惊讶赞叹的目光。 事实上他熬了三天三夜,每天只睡两个时辰,才绘出来的,不过这种事,就没必要让她知道。 “地貌根据你查阅的地物志,做了一些调整,你对照看看,如果有错漏的地方,改一改便是。”话虽如此,但姬如玄对自己很自信。 姜扶光卷好舆图,连日来悬着的一颗心不由一松:“有时间再说。” 这已经是对姬如玄最大的肯定,姬如玄又嘚瑟起来:“长公主这点甜头,给得不冤吧!” 姜扶光真想一脚踹到他脸上。 这时,玛瑙走过来:“长公主,东方世子派人送了帖子,邀请长公主于端午节,去京河观看龙舟赛。” 姬如玄目光沉了沉,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 姜扶光接过帖子,工整的楷书字,端正大气,笔锋透纸,显得尤其郑重,是东方毓亲手所写,落款亦是东方毓的私印。 上次进宫,父皇就问了她,对东方毓是否满意? 自然是满意的。 东方毓不论是家世人品,还是相貌才学都属上乘,父皇把南朝最好的男儿挑给她,她能有什么不满? 如果她能和东方毓嫡结良缘,朝廷对登州会更放心,她如今临朝摄政,背后站了南朝两大权贵,不论是谁登基,都无法撼动她的地位。 东海侯也不会在她和新皇之间权衡利弊,她也不必再将命运交给别人主宰,她从前担心的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 她本该满意的。 可当时她满脑子都是姬如玄的话! ——你不应该是旁人权衡过后的选择。 ——东方毓他不配! 她缓缓低下头,对父皇说:“东方世子龙章凤姿,是世间难得的儿郎,父皇为女儿筹谋良多,用心良苦,女儿心领神会,但女儿也才及笄,年岁尚小,并没有打算这么早就订亲嫁人。” 南兴帝看了她良久:“你不想太早嫁人,可以先赐婚,把亲事先订下来,我问过东方毓,他直言,对你一见倾心,愿与你结百年之好。” 姜扶光有些吃惊:“承蒙东方世子厚爱,但女子一旦定亲,就要守诸多规矩,女儿确实不想太早定亲。” 第180章:心有所属 南兴帝蹙眉:“你若不想远嫁登州,将来便常留洛京,你为君,东方毓为臣下,便是成亲了,也该由他长留洛京伴你身侧,便是他继承了爵位,也该由他拔空远赴洛京,同你团聚。” 话说到这份上,姜扶光仿佛没有拒绝的余地。 “父皇,”她挽着父皇的手臂,晃了又晃,“自古长幼有序,三皇姐为长,都还没定亲嫁人呢,我怎可后来居上,旁人还当我不知羞,上赶了想嫁人。” 南兴帝每次都受不了她的撒娇劲,心里已经投降了一半:“你老实交代,你到底是真不想太早订亲,还是心中另有所属?” 阿琰从小就同顾嘉彦青梅竹马,两人一直走得很近。 顾嘉彦虽比不过东方毓文韬武略,也是难得的青年才俊,两人家世匹配,从小一起长大,又知根知底,比东方毓似乎要更合适。 只是顾相那边,有点难搞。 头疼! “父皇,”脑中陡然浮现了,姬如玄举刀——跃身——下劈——狞笑的画面,她眼睫轻颤,敛下了眼睛,“我心中并无所属,是我,想要像三皇姐那般建功立业,不想太早涉及儿女私情,请父皇成全。” 南兴帝从前就知道,这个女儿很不一般。 那时她才五岁,粉雕玉琢的小人儿,问他:“父皇,世家同寒门,为何泾渭分明?” 他觉得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就领她去了宫中的藏书楼,整整一座三层殿宇,广纳天下藏书,浩瀚如烟海。 他指着这些书籍:“世家子弟三岁开蒙,族中有贤明的长辈,有博学的先生,有丰富的藏书,有世代积累的传承,有渊源的家学。” 世家垄断了学识,寒门子弟要勤学上进,就要投靠世家,进入世家开办的学社学习。 久而久之,就垄断了人才。 有了庞大的人才,进而就垄断了权力和财富。 寒门学子说好听点是落魄的世家,可除了祖上遗留了几分风光名声,其实与普通人无异。 想要勤学上进,笔墨纸砚的消耗,就负担不起。 商家富户,倒是不必为银钱发愁,但世家垄断了知识,没有丰富的藏书,更别提那些珍贵的大儒之作。 市面上流传的书籍都是手抄本,大多都错漏百出,没有博学的师长,书读百遍也未必能正确理解其中的意义。 寒门出身,头悬梁锥刺股,历尽艰辛取得了功名,却因出身所限,不可能身居高位,永远只能屈居世家子弟之下。 大多人,只能进入世家做清客幕僚,希望通过辅佐主子,功成名就。 五岁的小扶光一脸疑惑:“曹丕为了笼络世家,稳固皇权,开创了九品中正制度,讨好当时的世族,但最终,曹魏仍亡于世族治下,故民间流传了一句话,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 “治国先治民,治民当以教化为本,为什么要让世家垄断知识,垄断人才,让世家掌握巨大的资源,左右朝堂?” 南兴帝浑身巨震,一脸震惊地看着她。 她一指这些藏书:“这么多好书,束之高阁,不见天日,岂非明珠暗投,父皇为什么不广开书楼,撰书、印书、卖书?” “刊印困难,成本太高,就让寒门子弟入书楼抄书,换取勤学银钱,再用抄书得来的银钱,从书楼购置容错率少的名家经典,如此一来,他们需要什么书,就来书楼抄什么书。” 学子们抄的书,可以卖给有需要的学子,羊毛出在羊身上,得利的是书楼。 这种名利双收的好事,为什么不做? “每隔十日,书楼延请名师,开设经书讲义,寒门学子趁此机会,聆听名家教学,为朝廷笼络人心。” “在书楼推广便宜麻纸,物美价廉的绵纸,大量低成本的书籍流入世面,书籍的价格,势必会走低。” “广印农书、医书等书,惠及百姓。” “世家可以垄断知识,朝廷为什么不能蚕食垄断?” “……” 南兴帝心中很复杂:“这样很难,世家不会允许书楼经营下去,动摇他们的利益。” “不难,”小扶光歪着头,看着父皇,“打出孟太傅的名头,书楼就会获得大量寒门的支持,世家便是势强,又岂能倒行逆施,同朝廷作对,同天下寒门相抗衡?” 孟太傅是南朝第一圣贤,是天下文人之首,门生故吏遍及朝堂,不管书楼开到哪里,都会有人替书楼保驾护航。 世家终究只是家,不可能同朝廷和民心相抗。 南兴帝转念一想,就明白了,眼前这个稚童并非心血来潮,她是真正明白书楼背后的深远意义。 造福万民,功在千古! “好,”南兴帝轻笑,“我们小阿琰,有兼济天下之仁心,从明日起,你就去尚书房,受孟太傅庭训。” 小扶光弯唇笑:“我想好了,这座书楼就叫天下楼,是天下所有人的书楼,我会推出更便宜的书,让更多人得到读书的机会。” 她做到了。 用了十年时间,让天下楼成了天下读书人的圣地。 孟太傅从来没有隐瞒天下楼背后的东家,就是姜扶光。 所以姜扶光在民间的声望极高。 “行,既然你不愿意,你和东方毓的婚事,就从长再议吧!” 南朝只有交到阿琰手中,他才能真正放心,但戚家军积弱,太尉府日薄西山,阿琰便是临朝摄政,地位也不稳固,所以他才迫切地想要同登州联姻,为阿琰再拉一个强大的后盾。 但阿琰不愿。 那就再看看吧,就再撑一撑吧。 姜扶光缓缓合上了请帖,命人取了纸笔来,提笔润墨,回书一封,婉拒了东方毓的邀请。 父皇既然答应了婚事从长再议,就不要多作纠缠。 姬如玄凑过去看清了上面的内容,眼中光芒闪动:“端午节我带你出去玩吧。” 姜扶光摇头:“荣郡王叔昨天送了请帖,邀我端午节参加百草盛会,我以身体不适推掉了。” 既然如此,就不好出门了。 姬如玄顿时明白了,姜扶光不去百草盛会的原因,脸上依然在笑,但是眼里却宛如幽暗的沼泽,仿佛能噬人一般。 昨天第178章,被关了一小时,我都莫名奇妙,就帮忙穿个鞋,也能被关,为了你们我真是牺牲良多,要月票安慰才能好起来! 5月19日打赏统计,感谢申姜cy的打赏支持,感谢小伙伴们的月票支持~ 第181章:有趣的计划 有些人一下搞不死,整天出来碍眼,还真是让人心中不悦呢? 姬如玄眼珠乱转,得想个办法,尽快把人弄走才行。 东方毓收到长公主的回信后,驻足在窗前,久久没有言语。 巡田回京第二日,陛下就召见了他,询问他对长公主是否有意。 高高在上的帝王,没有问登州可有同皇室联姻的意思,单问他对长公主是否有意? 比起皇室同东海联姻带来的诸多好处,陛下似乎更在意女儿的幸福。 他心思电转,心中狂喜:“陛下,那日在西山得见长公主,臣便对长公主一见倾心,臣愿同长公主结百年之好,并向陛下起誓,此生不纳二妾,不生二心,专一长公主,一生不负。” 陛下还在潜邸时,便心慕戚氏女,南书房的庑廊之下,种了一簇忍冬花,听闻那是陛下同戚氏女的定情花。 忍冬花一蒂二花,成双成对,形影不离。 状如雄雌相伴, 似鸳鸯对舞, 是情人花。 暗喻了一生一世一双人。 东方毓很清楚,这话定能打动高高在上的帝王。 南兴帝果然对他的态度十分满意:“东方世子若是不急着回登州,倒可以在京中多留些时日。” 为避免地方诸侯和朝中大臣勾结,地方诸侯如无宣诏,不能私自进京,便奉诏入京,也不能长期滞留京中,这是国之大忌。 陛下没有明着许婚,却留他在京。 这是莫大的恩典。 是因有了陛下的支持,所以东方毓才会冒昧下帖,请长公主端午同游。 长公主婉拒了。 “世子爷,”杜七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世子,“二公主宁慧年满十七,才远嫁了徽州,三公主宁嘉年逾十八,至今仍未订下,还在陛下的首肯下,入了城外护军营,五公主宁瑗年满十六,也待字闺中,长公主才及笄不久,想来陛下留您在京,也是这个意思,您也不用太心急。” 东方毓回过身:“你觉得像长公主这样的女子,会喜欢什么样的儿郎?” 同长公主几次接触下来,长公主待他客气有礼,与旁人没什么不同。 他还听说,长公主同顾相次子顾嘉彦有青梅竹马之谊,恃才傲物的少年世子,心中竟生出了丝丝忐忑。 杜七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只得道:“婚姻大事,自古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世子爷得了陛下的认可,想来比旁人,更容易获得长公主的芳心才是。” 东方毓出身望族,恃才傲物,又少年得志,原也不是踌躇之人,他认定了长公主,必定是要想办法获得美人芳心。 …… 姬如玄在长公主府待到日头偏西。 正要离开时,门童捧着一封信,站在主院门口:“是顾二公子的手信,顾二公子的长随南星小哥送来的,请转交长公主。” 脚步不由一顿,姬如玄幽暗的目光,落在门童手中那封顾嘉彦写给姜扶光的信。 门童恭敬地将信交给主院的侍女之手。 侍女接到信后,寻了长公主跟前伺候的令侍玛瑙姑娘,将信交给了玛瑙。 这会儿,长公主在庑廊批折子,若无重要的事,玛瑙也不好前去打扰,便将信送去了书房。 顾二公子可以进出长公主府,倘若有重要的事,也不会派人送信过来。 待玛瑙掩门离去,拐角阴影里便转出一人来,来人避开守卫,无声无息地跃上窗台,进入书房,取走了那封信笺,打开来瞧。 一个有趣的计划,在脑中形成,他轻弯了一下唇,笑不达眼底。 片刻过后,信笺原封不动地放在原处。 天,起了风。 不知打哪儿吹来的乌云,笼罩了天空,方才还艳阳高照的天,也变得乌沉沉。 顾嘉彦看向灯台上的鲤鱼灯,渐渐有些出神了。 巡田回京第二日,陛下就召见了东方毓。 之后又过了数日,本该返回登州的东方毓,还住在行馆里,没有半分要离开的意思。 陛下特允了东方世子久留京中,没明着赐婚,可与登州结亲的意思,却表达得十分清楚。 他知道不能再拖了。 青梅竹马十年,他看着喜爱的姑娘,从粉雕玉琢的小女孩,长成了光艳潋滟的倾城佳人,不甘心将她拱手让人,总要试一试…… 前去送信的长随,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怎么样?”顾嘉彦神色激动,忽地从椅上起身,连忙追问,“信有没有送到长公主府?” “送到了,”南星喘了一口气,“公子安心等着长公主那边的回信吧。” 公子要邀请长公主去赏荷,送个请帖便是了,偏觉得请帖不如信笺有诚意,磨磨叽叽大半天,直到太阳偏西,才让他把信送过去。 “太好了,”顾嘉彦心中既激动又忐忑,“快将我前些日子从南海弄来的降真香,再仔细拿去检验一下是否有差错。” 南海地属南荒,因南越人盘踞在沿海一带,所以产自南海的降真香,是比龙涎香一样稀少珍贵之物。 公子为了这一块降真香花了许多功夫。 这都验了三遍了,还能有假不成,南星叹了一口气:“公子,您真的决定这样做?如果让老爷知道了……” 巡田回京后,老爷就不许公子有事没事去寻长公主。 不然也轮不到他去长公主府送信。 “先不要让我爹知道,”顾嘉彦苦笑了一下,“至少等我见了扶光,这以后的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一辈子那么长,他总要为自己抗争一次。 不论结果如何! 天色阴沉,风吹落枝头残花,落了一地残红。 屋里两个坦胸露背,身披薄纱的舞姬,正在卖力地展现妖媚舞姿。 阁里思左拥右抱,屋里一阵嬉闹艳语。 这时,阁里思派去与承恩公接触的侍从回来了。 “属下按照您的吩咐,又重新准备了西南一带的珍奇礼物,客客气气地登门求见承恩公,仍被承恩公府的下人,客气地打发回来了。” “岂有此理!” 阁里思勃然大怒,猛地掀翻了一桌的佳肴,屋里几个美姬艳娼惊慌乱叫,躲到一旁瑟瑟发抖。 第182章:端午节 “这两日,我几次三番备上厚礼,命人登门道歉,已经给足了面子,承恩公还想怎样?” 侍从也是一脸无奈:“承恩公倒像真的不想同我们合作。” “这不可能,”当初,是承恩公主动向他卖好,求着同他合作,“承恩公那边可有明确表示过,不想同我们合作?” 侍从犹豫了一下,摇头:“承恩公府的下人,每次都以国公爷公务繁忙,打发我们派去的人,确实不曾明确表示,不肯同我们合作。” ‘公务繁忙’这样的借口,在受儒家文化熏陶的名门世家,已是十分敷衍的借口,旁人一听这话,就知道对方拒绝的意思。 但云中国是西南蛮夷,双方文化的差异,让阁里思以为承恩公是在惺惺作态,欲拒还迎。 阁里思更是火冒三丈,认定了承恩公是对之前的事怀恨在心,故意借机羞辱他。 此次来南朝最大的目的,就是促成两朝友好邦交,共谋伐越,等他日父王一统西南,南上称雄。 所以,就算明知承恩公是故意羞辱他,他也不得不捏着鼻子,继续寻求同承恩公合作的机会。 阁里思面色阴鸷,寻思着,要不要亲自去一趟承恩公府。 这时,长随急忙走进屋里,跪伏着将一张信笺举在头顶道:“王子阁下,方才有人送来了这个,因送信之人形迹鬼祟、可疑,奴觉得事关重大,便前来禀报。” “端午节戌时三刻,城郊荷风园……”阁里思夺过那张信纸展开一看,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他不由一愣,“什么玩意儿?” 侍从接过信笺,顿时发现了疑点:“您快看,这字迹像不像之前,承恩公写给您信上的字迹?” 阁里思一把接过,果真越看越眼熟:“快去将承恩公写给我的信找出来,仔细对照一下,看看这封信笺是否出自承恩公之手。” 侍从去而复返。 两人对照了字迹,果真出自同一人之手。 阁里思阴沉着脸:“承恩公这是什么意思,明着拒绝我的示好,背地里又搞这些鬼祟伎俩,以为我会上当?” 可万一这是真的…… 侍从考虑了片刻:“承恩公贵为南朝顶级权贵,他的亲笔手迹,一般只在顶级贵族之间流传,这封信应是承恩公亲笔无疑,或许承恩公明面上有什么顾忌,这才不敢明着表露,要同云中国合作的意思。” 大权贵的亲笔手信都是写给信重的属下,或是与自己同等级别之人,其他消息传递,都是以口信传达,或是请信任的幕僚代笔,以防被人抓了把柄。 阁里思在屋中来回踱步,三皇子禁足在府中,明显不如长公主得势,想来南朝陛下,是不希望看到云中国同承恩公府合作。 倒是可以解释承恩公遮遮掩掩的做派了。 阁里思又仔细翻看信笺,除了是承恩公的字迹,上面没有任何,证明承恩公身份的印鉴。 “去找个会鉴定字迹的,将两份书信,再仔细对照一下,是否出自同一人之手,另外再去打听一下,承恩公在南朝的处境,要事细无遗。” 距离端午节还有几日,倒也不必忙着下决定,承恩公心怀谨慎,送来的信笺上没留下任何证明身份的东西,这也能理解。 在双方没有达成合作之前,没有任何信任可言,留下证明身份的印鉴,就相当于留下把柄。 当务之急,是要证明这封手书是否真的出自承恩公之手。 …… 端午节这日,姬如玄在庑廊下纳着凉,唉声叹气。 “公子,”金宝实在忍无可忍,“这已经是您第一百三十二次叹气了,您到底累不累啊!” “唉!”姬如玄又重重叹了一口气,用行动证明,他不会累。 金宝更无语了:“荣郡王爷在北郊枇杷园举办百草盛会,您要实在无聊,就过去凑个热闹,反正荣郡王爷也邀请了您。” 百草盛会在南方盛行,北方并不时兴,公子应该会感兴趣才是。 “长公主都不去,我去干嘛,”姬如玄兴致缺缺,在榻上浑扭直板,“没有长公主的地方,有什么意思?!” 所以,您一直长吁短叹,是因北苑没有长公主?! 金宝对恋爱脑已经病入膏肓的主子,彻底绝望了。 自从他爬上长公主的床后,来南朝的一切计划,就全部叫停,人也彻底摆烂,整天不是在琢磨,要上赶着给长公主做面首,就是倒饬打扮自己,想要靠‘美色’勾搭长公主,成为长公主的入幕之宾。 他深吸一口气! 算了,不管怎么说,这糟心的主子总算攀上了长公主,同长公主达成了统一南北的合作。 长公主英明睿智,总比一个疯批靠谱吧! 金宝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你说,”姬如玄又是一阵长吁短叹,“荣郡王干嘛要请阁里思这个色中饿鬼,百草盛会上那么多贵族女眷,个个如花似玉,他就不担心阁里思急色上头,闹出什么丑事,坏了自己的名声?” 百草盛会还是很有意思的,男男女女结伴同游,自由在山中游玩、登山、踏青,采集花草、中药草,总之不拘种类。 之后一群人聚在一起,比斗自己采集的花草。 若是花草,就要在比斗的过程中,吟出与花草相应的诗词,谁的诗词更胜一筹,谁就胜出。 若是中药草,就要说出性味归经,功能主治,价值高者获胜。 听起来就很有意思。 但是! 因为阁里思这个色胚,他和姜扶光同游的机会,没有了。 “陛下钦点荣郡王,负责接待云中国的使臣,”金宝叹了一口气,“不请阁里思王子才叫怪吧!” 而且,阁里思正在为共谋伐越一事筹谋奔走,他就是再蠢,也不会在这个节骨上闹出什么丑事来。 现在是云中国【有求】于南朝。 “姜扶光为了避开阁里思,连百草盛会都不参加了,”一提这事,姬如玄气都不打一处来,“老子当初在行宫里,就应该把那个瘪三一刀砍了,省得让姜扶光如鲠在喉,心里不痛快。” 5月20日打赏统计,感谢Janase、氣泡噗噗茶的打赏支持,么么哒,感谢小伙伴们的月票支持~ 第183章:打脸来得如此之快 金宝也觉得,这个疯批当初没杀了阁里思,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咝~ 爱情的力量,真是恐怖如斯~ 想到阁里思每次看姜扶光,那恶心的眼神,他也膈应得慌:“算了,还是避着吧,横竖搞不死的人,没得上赶着给自己找不痛快。” 他阴了阴眼,以后杀阁里思的时候,一定要先将他的眼珠子挖出来喂狗,再将他挫骨扬灰。 “先把这个瘟神送走再说。”阁里思没有达成目的,是不会轻易离开,那就想办法让他不得不离开。 金宝觉得继继这个话题很危险:“今天端午节,北苑准备了粽子和雄黄酒,您多少用一些,也好图个吉利。” 端午节许多讲究,都是为了避秽驱邪,防病袪灾。 “不吃了,”姬如玄一脸嫌弃,“雄黄酒又苦又涩,简直难以下咽,粽子年年一个味,有什么好吃的。” 总之就是没劲,没意思。 便在这时,前院的下人捧着一个木托过来:“公子,长公主派人送来了端午节礼。” “谁送来的?”姬如玄一骨碌从榻上起来。 下人连忙道:“是长公主府里负责跑腿的内侍公公,把东西送到北苑后,就回去复命了。” 姬如玄连忙看向木托,上面摆了六个粽子,一小瓶雄黄酒,一盘五毒饼,一条五色丝,及一个绣了蒲草纹的袪邪香囊。 姬如玄连忙拿过五色丝,青、赤、黄、白、黑五色丝线,编了精美的如意结。 他轻笑一声:“万事称心,吉祥如意吗?” 我心中没有万事,所思所想唯长公主一人,不知长公主是否能尽如吾意? 姬如玄美滋滋地将五色丝系在手臂上,拿过香囊翻来覆去地看,白底香囊上绣着蒲草纤细,韧草如丝。 里面填充了芳香开窍的中草药,能起到驱虫、避瘟、防病的功能。 凑到鼻间轻闻,清香扑鼻,直入神窍。 仲夏时节,天气闷热生燥,能提神醒脑,舒筋顺气。 姬如玄如获至宝,连忙将香囊挂到腰间:“派人去打听一下,除了北苑,长公主还往哪里送了端午节礼,都送了一些什么。” 金宝唤了一个人前去打听。 姬如玄拿起一个系着紫色绳结的粽子,剥开粽皮,露出里头加了红枣,红豆、红皮花生、红糖的四红物粽。 咬一口,软糯香甜,他眼睛一亮。 仿佛之前说,每年粽子都是一个味,没什么好吃的人,不是他自己。 金宝暗暗翻了一个白眼,打脸来得如此之快。 姬如玄又拿起五毒饼,咬了一口:“是樱桃肉。” 以仲夏季节的樱桃、桑椹、荸荠、玫瑰、杏肉做成酥饼,在酥饼上印上五毒的图案,做成五毒饼,酥香甜软。 姬如玄盘坐在毡席上,一边吃着长公主送来的端午节礼,一边喝着雄黄小酒,真是好不惬意。 大约两刻钟,前去打听消息的下人回来了:“除了北苑,太尉府、丞相府、登州行馆……都收到了长公主府的节礼。” 姬如玄顿时觉得,喝进嘴里的雄黄酒又苦又涩,简直难以下咽。 “不过,”下人察言观色,顿时打了一个激灵,“五色丝和袪毒香囊,只给宫里、北苑和太尉府送了,听说五色丝是长公主亲手编的,就连袪毒香囊,也是长公主亲手配香填香。” 姬如玄双眼开始放光:“去把荣郡王送来的请帖带上,我们去参加百草盛会。” 金宝用力憋着笑:“您不是不打算去吗?” “荣郡王盛情相邀,我一个质子,怎好驳了他面子,”姬如玄话是一套套往外说,“百草盛会只在南方盛行,我初来南朝,总得去见识一下。” 您就直说,想去炫耀呗! 长公主送的五色丝、袪邪香囊,也足够他在顾嘉彦和东方毓面前嘚瑟了。 北山峻岭绵延,山中生长了许多奇花异草,每年端午节,荣郡王就会在北郊举行百草盛会。 参加盛会的客人,会在身上带一包种子,将装着种子的香包勾丝挑破,大家在山中游玩、采集之际,种子会从香包里洒落,在雨露的滋养下,生根发芽。 姬如玄带了一包香材种子,径直上山。 金宝以为他只是来炫耀的:“公子还要参加斗百草?” “虽然我对花花草草不感兴趣,但长公主肯定喜欢。”姬如玄挑了挑眉,“既然来了,就采些奇花异草献给长公主,博长公主一笑,也挺有趣的。” 金宝牙酸了。 事实证明,姬如玄为了讨好长公主,花大量时间,研读各种香药材的习性生长、性味归经,是真的有用。 他深入内山,凭着丰富庞大的山野经验,根据北山的地势地貌,判断出适合哪些珍奇异草的生长。 “这处山坡地势陡高,背阴通风,土质湿润松软,一定生长了珍贵的兰科植物。”姬如玄闭眼分辨气流的走向。 哪个方向气流通风越佳,珍贵的植物多半就长在哪个方向。 不到一刻钟,就找到了一株兰科仙草。 茎直圆柱,株高数尺,枝头开了一簇簇黄绿小花,花心一抹红艳,宛如朱砂。 姬如玄笑了:“运气不错,是铁皮石斛,传说中的救命仙草。” 玲珑可爱的小花,气味芳香,他小心刨开铁皮石斛四周的泥土,将整植连土带根一起挖出来。 铁皮石斛不需整株入药,可以反复采摘,整株挖回去,还能重新种活。 端午时节,枇杷园中的枇杷成熟了,黄澄澄的枇杷,簇拥枝头,玲珑喜人。 已经到了傍晚时分,结队进山的男男女女,已经陆陆续续结伴返回。 荣郡王夫妻二人对照名册,每十人进行分组,举办斗百草。 每组选出前三,进行第二轮斗百草。 第二轮选出前三,进行第三轮。 直到斗出百草盛会前三。 为了使百草盛会更隆重,荣郡王特地向宫里的陛下、贵妃娘娘、皇后娘娘讨要了彩头。 长公主因身体不适,不能前来,也准备了三件彩头,其中有一块无事香牌,听说是长公主亲手做的。 第184章:百草盛会 此时,金乌西沉,余晖为枇杷林镀上了一层金黄。 斗百草进行到了最后一轮。 除了姬如玄外,另有戚言淮、东方毓、顾嘉彦、阁里思、林弦照等顶尖权贵子弟,进入最后一轮。 俗称‘神仙打架’。 姬如玄拿出铁皮石斛:“性微寒、味甘、归胃肾经,主治益胃生津,滋阴清热,通络散结、退翳明目,《道藏》称,铁皮石斛为九大仙草之首,最补血、精、津,令人精、气、神充足。” 仙草一出,谁与争锋? 姬如玄成了百草盛会的优胜者。 顾嘉彦以一株百年首乌,斩获第二。 戚言淮采得黄精,获得第三筹。 东方毓以一株建兰中的名品兰,‘青山玉泉’错失前三,拿到了第四。 姬如玄如愿以偿,选走了出自姜扶光的那块无事香牌,顿觉这一趟百草盛会,不虚此行。 斗百草结束后,天色已暗。 姬如玄拉着方才一起斗百草,能说得上几句话的年轻公子说话:“你佩戴的香囊还挺别致的!” 对方一脸懵逼地看着他,张了张嘴,想说我们好像不熟吧,但禀着礼数:“姬公子的香囊也不错。” “是吗?”姬如玄嗓音高了一些,“香囊和五色丝,是随着长公主府中的端午节礼一起送来的。” 不远处的东方毓,仿佛吞了苍蝇。 隔着人群都能看到姬如玄得意神情,在朦胧的灯火下,是那样刺眼,偶尔瞥来的目光,也带了挑衅。 很快,连顾嘉彦也知道了,他低头看着腰间锦葵纹样的香囊,是姜扶光亲手配香填香。 每年能得这样一枚香囊的,只有宁嘉公主,宁柔公主和他。 顾嘉彦远远望去,姬如玄系在手臂上,编成如意结的五色丝,令他目光一阵恍惚:“往年,姜扶光亲手编织的五色丝,只有太尉府,和宫里的陛下、贵妃娘娘才有呢。” 从什么时候开始,姜扶光对一个质子竟也这般看重? 南星小声安慰:“到底救治了贵妃娘娘多年顽疾,长公主心中感激,厚待几分也是有的。” 顾嘉彦抿了抿嘴,想到姜扶光答应了他的邀约,很快就打起了精神:“时辰不早了,我们先回府吧!” …… 天色已暗。 姜扶光搁下手上的账册,怔怔看着窗外的暮色:“天快黑了。” 璎珞递了一杯明目茶过去:“顾二公子已经从枇杷园回来了。” “我没有问这个。”姜扶光接过茶杯,低头喝茶。 想到三日前,摆在书房里的那张信笺,璎珞垂下了眼睛。 当时长公主看着信笺,沉默了许久,这才提笔回了一封信笺,命人送去了丞相府,亲手交到了顾嘉彦的长随南星手中。 屋里静了静。 璎珞又道:“听说姬公子也参加了今日的百草盛会,同东方世子一行人斗百草,还得了第一筹,拿下了您亲手做的无事香牌。” 那是难得养精蕴神的香牌,十分难得。 长公主只做了十枚,送了亲人。 是因一时想不到合适的彩头,就舍了一枚出去。 姜扶光垂下眼睛,既如此她手中剩下的这枚香牌,便也不必送他了。 璎珞见长公主有在听,就继续道:“顾二公子斩获第二,得了您的宣城紫豪玉笔,三表少爷位列第三,拿到了您准备的短刀。” 长公主准备了三样彩头,都让前三取走了,反倒是陛下、贵妃娘娘、皇后娘娘准备的彩头,让排名后面的人得了去。 “出去吧。”姜扶光轻叹一声。 她同顾嘉彦青梅竹马十年,顾嘉彦待她一片赤诚,从未有过半分欺瞒利用。 她也很珍惜这份难得的少年情谊,以为他们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上次在行宫里,她因顾嘉彦身陷囹圄,险些万劫不复,终究在他们之间,划下了一道永远无法磨灭的痕迹。 荒诞的是,顾嘉彦对此一无所知。 姜扶光没有办法去迁怒他。 他是无辜的。 可是,她也没办法当作那一切没有发生过。 曾经,她就躺在阁里思的床榻上,做好了孤注一掷,一击必杀的准备,更做好了,杀掉阁里思后,以死谢罪,平息两国干戈。 是姬如玄的出现,避免她走向必死之局。 可她和顾嘉彦终究是回不到从前了。 姜扶光轻叹一声,神色间浮现了几分怅然若失。 顾嘉彦两度单独相邀,姜扶光心中隐有所觉,她仔细想过,顾嘉彦对她来说,无疑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也是难得的良人。 他们幼年相识,年少相知,互相尊重,互相了解,定能相敬如宾,夫妻和睦。 如此一来,以顾丞相为首的中立派,也将倒戈相向。 但姜扶光也知道,顾相不会允许。 而且,这样对顾嘉彦太不公平。 她对顾嘉彦没有男女之情,并不能回应他所期待的感情,她不想欺骗那个,始终待她一腔赤诚的男子,更不想辜负那个处处维护她的少年。 至今她仍在珍惜,同顾嘉彦之间的少年情谊,不愿掺杂其他。 这样就挺好。 “长公主,”门外传来璎珞的声音,“姬公子的伴从金宝公公,送来了一株铁皮石斛。” “请进来吧!”姬如玄大约就是采到了这一株铁皮石斛,才在斗百草上取了第一筹。 金宝就捧着铁皮石斛进了堂中,屋里溢满了芳香。 这株铁皮石斛年份不浅,生了一大丛,叶片顶端,开满了玲珑小花,株植优美,花姿优雅,玲珑芳香。 确实十分稀罕。 野生铁皮石斛千金难求,姜扶光很难不喜欢:“你家公子还在百草盛会?” 金宝下垂的眼皮,轻颤了颤,又把头埋低了一些:“百草盛会只在南方盛行,公子觉得有趣,打算晚些回来,是因铁皮石斛要赶紧种下,便让奴才先将铁皮石斛送到长公主府上。” 姜扶光话锋一转:“早上送去的粽子和五毒饼,可还合姬公子胃口?” 金宝如实回答:“公子十分喜欢,因吃了太多粽子和五毒饼,午食都没用。” 姜扶光又命人准备了一些粽子和五毒饼,让金宝带回去。 金宝欢欢喜喜地走了。 姬如玄:嗯,把事搞起来 玄玄不是个安份守己的人,主打的就是一个搞事,造作,偶尔发一发疯,虽然他恋爱脑,但那只是在他的阿琰面前,离了阿琰的视线,他会让你知道,什么叫阴险~ 5月21日打赏统计,感谢Janase、celestial李、氣泡噗噗茶、申姜cy、用户。的打赏支持,感谢小伙伴们的月票支持~ 第185章:杀人灭口? 端午节不宵禁,永安街华灯如昼,街上人声沸鼎,往来不绝。 姜扶光马车出行,身边带了贴身的璎珞,安排了卫十二护卫随行,另有卫四暗中策应。 这一路并不顺畅,前面有摊贩,同客人起了争执,双方大打出手,商贩的摊子被掀翻了,惹来了兵马司巡逻的卫队。 姜扶光本是低调出行,不想惊扰百姓,也不想干扰兵马司维护治安,便耐着性子等着。 这一等,就是两刻钟。 商贩与客人互不相让,兵马司只好以干扰城中治安的罪名,把两方人都带到了兵马司衙门。 道路这才顺畅起来。 没想到会耽搁这么久,姜扶光不由蹙眉:“速度再快点。” 以顾嘉彦的性子,必定早就到了。 但马车还没出内城,又撞上了兵马司的人在抓小偷,惹了四周不少百姓围观,马车拥堵在内城,一时动弹不了。 “看来要迟到了。”看着车窗外的夜色,不知为何,姜扶光心中隐隐浮现了一丝不安。 …… 新月蛾眉天如水,人乏蝉鸣,桃李无言,亭亭荷莲,在碧水中散发着沁人清香,使人心旷神怡。 荷风亭里,悬着一盏昏灯,顾嘉彦红衣似火,站在亭中远眺。 他约了姜扶光戌时四刻,在荷风园相见,担心误了时辰,就提前半个时辰过来等候,连南星也没带在身边。 亭中的燃香,已经燃了三刻。 还有一刻钟,姜扶光就要过来了。 顾嘉彦心中激动,将精心准备的礼物捧在手中,不停地朝石桥尽头的方向张望。 不一会儿,石桥头边传来一道朦胧身影。 顾嘉彦心中一喜,正要仔细看去,后颈传来一阵剧痛,他眼睛发黑,‘砰’一声倒在地上。 捧在手中的盒子,也跌了出去。 朦胧的视线里,看到了一道黑影,他努力将这道身影刻入脑中,身体被人重重踹进河里,仰面坠入藕湖之中。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 亭山孤灯蒙昧,一抹颀长的身影,坐在木栏上,一条腿平放在木栏上,另一条腿屈起。 “救……救命……” 水声哗响,河水没过鼻息时,强烈的窒息感,让昏迷的顾嘉彦本能地挣扎呼喊。 姬如玄挑挑眉,继续欣赏着顾嘉彦挣扎下沉的身影。 等阁里思过来,想来顾嘉彦已经奄奄一息。 顾嘉彦的长随南星,就守在荷风园附近,在发现阁里思朝荷风亭过来,会避开阁里思,过来荷风亭给公子报讯…… 发现自家公子落水了,场中只有阁里思一人,岂非很有意思? 云中国王子谋害顾相次子。 有趣,实在太有趣。 不过,要不要趁此机会杀人灭口?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想想都让人嫉妒的发疯呢。 上次在行宫里,顾嘉彦害她深陷囹圄,事后姜扶光不但没有追究,还当作事情没有发生过。 荡漾的波光映在栏杆处的少年脸上,晃动扭曲。 振翅声响起,一只游隼落在伸到亭外的手臂上,冷锐的双眼,如索命无常一般审视着河中下坠的身影。 “人来了啊!” 姬如玄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遗憾地看了一眼,湖里挣扎下沉的身影,消失在碧荷深处。 “端午节戌时三刻,城郊荷风园……”阁里思如约而至,却没有贸然过去,立在石桥头上,向石亭张望。 只看到不远处的石亭里,亮着一盏孤灯。 收到承恩公秘密送来的手书,阁里思一连寻了数个擅长鉴定笔迹之人,确认手书确实出自承恩公之手。 又打听到—— 陛下独宠穆氏贵妃,多年不曾临幸中宫。 三皇子姜景璋为嫡,本该被立为储君,却处处受长公主打压。 承恩公府屈居太尉府之下,一直在为立储筹谋。 顿时,就相信了一半。 阁里思决定过来探一探虚实,为了谨慎起见,他将阿乌蛮带上了,以阿乌蛮的身手,便是在南朝也罕有对手。 “现在是什么时辰?”阁里思询问身边的阿乌蛮。 阿乌蛮估算了一下:“已经到了约定时间,属下看到石亭里有一道身影,看身形应是承恩公无疑。” “承恩公还挺守信,”阁里思满意一笑,半悬的心总算放下来了,“亭里只有承恩公一人?” 阿乌蛮点头:“属下只看到了一人。” “既然承恩公单独相邀,为表诚心,我先一个人过去,你在石桥附近守着,随时注意石亭里的动静。” 阁里思迫切想与南朝达成共谋伐越的和谈,并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承恩公身上,自然不希望节外生枝。 他快步走进亭中,亭里却空无一人,阁里思不由一愣,方才他分明看到,亭子里确实有一道身影,因灯火黯淡,有些看不真切。 怎么一眨眼,就没人了呢? 怎么回事? 阁里思心中隐有一股不好的预感,来不及反应,就见一个青衣小厮,冲进亭子里,气喘吁吁道:“公子,我刚才看到阁里思王子朝这边过来。” 公子单独约见长公主,也不好叫阁里思王子搅了局。 阁里思不认识南星,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南星却认出了眼前这人是阁里思,脑袋一懵,阁里思王子在这,那他家公子又上哪里去了? 哗啦~湖中传来一阵水响。 南星扑到木栏边,看到湖中飘着一角红色衣裳,因长公主曾夸公子穿红衣英姿勃发,公子特地回府换了一身红衣。 “公子!”南星大叫一声,扑通一声跳进水里。 阁里思暗叫不好,赶紧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匆匆走到石桥边上,就撞上了迎面而来的长公主,双方打了一个照面,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讶之色。 看到有个人影冲过来,姜扶光还以为是顾嘉彦特地过来接她,没想到竟然是阁里思。 卫十二出声:“属下看到,阁里思王子是从荷风亭里出来的。” 姜扶光心里一咯噔,没有理会阁里思,连忙带着璎珞径直朝荷风亭走去。 顾嘉彦约她在荷风亭相见。 阁里思怎会在此处? 且行为鬼祟。 还没到荷风亭,就听到亭中传来一阵急切的呼声:“公子,公子,快醒醒,来人啊……” 第186章:你想让他死 是南星的声音,顾嘉彦出事了。 姜扶光加快脚步走进亭中,就见一身红衣的顾嘉彦,浑身湿漉漉地躺在地上,已经不省人事。 她猛地蹲地,翻了翻顾嘉彦的眼皮:“璎珞,反复按压他的胸膛,想办法让他吐水。” 璎珞上前推开了六神无主的南星。 南星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这才发现长公主过来了,仿佛见到救星一般:“长公主,我家公子溺水了,快救救他……” “别怕,你家公子还有救。”姜扶光检查顾嘉彦的口鼻,没发现脏污,用力掐他的人中穴。 南星身子瘫软到地上,发现公子溺水之后,他连忙跳进湖里,将公子捞起来,此时他已经浑身脱力了。 姜扶光反复去掐顾嘉彦的人中,询问南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家公子怎么会溺水?我记得你家公子会凫水。” “我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南星喘着气,仔细回想了一下,“公子提前半个时辰,就来了荷风亭,还把我打发离开,大约戌时三刻,我看到阁里思王子带了护卫,朝荷风亭这边来了,担心他搅了公子同长公主会面,就避开了阁里思,匆匆来到荷风亭报信,荷风亭里只有阁里思一人,并不见公子的踪影,我听到水声,这才发现公子溺水。” “你确定当时荷风亭里,只有阁里思一人?”想到阁里思匆匆离去的身影,姜扶光不由蹙眉。 “我确定。”南星肯定点头。 姜扶光推算了一下时辰,阁里思是戌时三刻过来。 她是戌时四刻到来。 相差一刻钟。 顾嘉彦就是在这一刻钟内落水,后被南星及时救起,若时间再长一点,恐怕就要没命了。 这样看来,阁里思来荷风亭的时辰,确实是顾嘉彦溺水的时辰。 阁里思嫌疑很大。 不过,阁里思同顾嘉彦无冤无仇,谋害他的动机是什么? 阁里思最近在为两国和谈筹谋奔走,应该不会蠢到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 到底是怎么回事? 璎珞反复按压顾嘉彦的胸膛,大约十来下,顾嘉彦喉咙一呛,一连吐了好几口水,掀了掀眼皮,似要说什么,又昏迷了过去。 姜扶光探了探鼻息,微弱却持续:“卫十二和璎珞,先把顾二公子送回府去。” 卫十二走进亭内,扛起顾嘉彦,璎珞扶起瘫在地上的南星,离开了荷风亭。 荷风亭静了下来。 卫四悄无声息地匍匐在荷风亭顶,黑色的身影与夜色融为一体。 整件事都透了蹊跷,姜扶光围着荷风亭走了一圈又一圈,随后在一处木栏处停下,静立了良久。 “出来吧!”姜扶光嗓音很轻,她闭了闭眼,“我知道是你。” 藕荷深处的人,不禁屏住了呼吸。 他的计划天衣无缝,金宝回来送铁皮石斛,制造自己还在枇杷园的假象,他就有了不在场的证据。 在永安街上,制造一些小混乱,推迟姜扶光赴约时辰。 虽然不知为什么,姜扶光仍是在约定的时间内赶来了荷风亭,但好在计划已经完整进行。 姜扶光不可能怀疑到他身上。 一定是在诈他。 不能上当。 “姬如玄,”姜扶光清冷的目光,穿过重重夜色,看进了藕荷深处,“我知道你没走,这里也没有旁人。” 姬如玄不能再自欺欺人。 姜扶光确实发现了他。 可是他不懂,自己的计划明明很完美,姜扶光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又过了片刻,湖中传来一阵水声,姬如玄从藕荷深处,游到了荷风亭边,披着一身淅淅沥沥的湖水,翻身进了亭内。 姜扶光怔然看他,他浑身湿漉漉,不停地滴着水珠,脚下很快就凝了一滩水。 姬如玄眸色幽暗难辨,看着她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你自诩算无遗策,”姜扶光讽刺一笑,心中漫出了无尽的愠怒,“应该知道我嗅觉灵敏,自小就异于常人,所以我从小学习香药,才会事半功倍。” 姬如玄微怔,他确实从未考虑过这些。 “你大约不知,端午节香囊里填充的香药材,是我亲手配伍,我送给每一个人的香囊,都不一样,仲夏雨多,北苑湿热,易生热邪,所以我送给你的香囊有芳香燥湿、驱虫、防病的功效,清香纯正,气味持久。” 端午节香囊里填充的香药料,味道都很浓郁。 姬如玄在荷风亭里停留,约有一刻钟,香囊持久发散香气,荷风亭里留有余香。 从姬如玄离开,到她现身,不过片刻时间,她仍然捕捉到了,荷风亭中似有若无的香气。 “我没想要他的命。”姬如玄看着她愠怒的双眼,一颗心不止地下沉。 姜扶光颤声:“你想让他死。” “是。”他承认。 她眼眸轻颤:“为什么?” “他实在太碍眼了。” 姜扶光不可置信:“就因为这个?” 他看着她,眼底一片死寂,卸下了一切伪装时,他连语气也变得轻快,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愉悦。 “他那么蠢,蠢到被人利用,险些害死了你,却仍旧一无所知,让那些曾经伤害过你的人,一个一个的从世上消失,不好吗?” “乌依娜也是你杀的?就因为,”姜扶光攥紧了五指,嗓音艰涩,“她之前在赛马的时候,险些伤了我。” “是啊,”他索性也不隐瞒了,弯着唇笑,“乌依娜手中的马鞭,是以蟒皮糅制,为了增加鞭子的杀伤力,在鞭尾处装了尖刺,当时她的鞭子是朝你的脸上抽去,如果你没有躲开,轻则毁容,重则摔马而亡!” 以当时的马速,坠马的下场可想而知。 “啪!”姜扶光忍无可忍,扬起手。 “我没有杀他,”想过,但没来得及,姬如玄面颊一偏,脸上漫出一片麻意,“顾嘉彦他没有事。” “那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大发慈悲,饶他不死?”姜扶光毫不怀疑,只要姬如玄想,顾嘉彦绝对活不到南星到来。 姬如玄看着她,没说话。 夜风轻拂,挂在亭下的灯笼轻轻地摇晃,亭中一片暗影幢幢,显得一片昏茫。 疯批是没有道德的~勇敢玄玄,在线卑微求月票~月票快到碗里来~ 5月22日打赏统计,感谢浅若梨花落的打赏支持,感谢小伙伴们的月票支持~ 第187章:你不要我了吗? 他依旧是乖巧安静的样子,仿佛今晚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轻声问。 “你不想看到阁里思。”姬如玄声音沙哑,夜风拂在他湿漉漉的身上,竟令他生出了几分瑟缩凉意。 “也对承恩公算计你的事,耿耿于怀。” 姜扶光嗓音沙哑:“为什么是顾嘉彦?为什么要通过伤害一个无辜的人,达成自己的目的?他差一点就死了。” 那个待她一腔赤诚的少年郎,差一点因为她死掉了啊。 她做不到无动于衷。 “你忘了,他之前在行宫里差点把你害死。”姬如玄看着她。 姜扶光深吸一口气:“那不是他的本意,他从来没有想过伤害我。” “因为他,你差点死掉了。”姬如玄很执拗。 “那是我同他之间的事,和你无关,不需要你来插手。”姜扶光发现,让姬如玄随意进出长公主府,根本就是一个错误。 姬如玄是怎么知道,顾嘉彦约她见面? 连时间地点都算计分分毫不差。 除非他看到了顾嘉彦写给她的信。 不是套上了链子,狡诈的狼狗就会变成乖顺的家养狗。 姬如玄抿紧了唇。 他垂下了头,半晌不语。 就当姜扶光以为他在忏悔反思时,少年抬起头,眼底一片幽暗,他唇角挑起,黑眸中全无笑意。 “你觉得他无辜,”他嗤笑一声,“这世间谁人不无辜?皇权之下,又有谁是真的无辜?” “姬如玄,”姜扶光心中涌现了一股浓浓的疲惫,“我不希望你对我身边的人动手,我以为,你懂的。” 就因为姬如玄帮了外祖父,帮了母妃,救过她的性命,她便自以为是地认定,自己了解这个人,一点点对他敞开心扉,给予信任,一厢情愿地认为,他不会欺骗她,更不会隐瞒她。 她错了。 姬如玄是个彻头彻尾的大疯批。 “我痛恨阁里思,也没打算轻易放过他,”姜扶光嗓音很轻,“我会用自己的方法报复回来,之所以没有动手,是因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 姬如玄垂下眼睛。 是的呢,姜扶光那么聪明,对付阁里思简直易如反掌。 “承恩公三番四次算计我,我确实耿耿于怀,一直隐而不发,是因以顾相为首的中立派,为了平衡朝局,避免太尉府功高震主,长公主摄政专权,一定会保承恩公,我如果贸然动手,不仅会令朝局失衡,父皇为难,还会得罪中立派,彻底将中立派推向三皇子一系。” 对于中立派而言,陛下立不立储并不是多重要。 他们没必要为此得罪陛下,只需平衡朝局,坐山观虎斗,等到父皇年迈,时机合适,就能站出来发动群臣,拥立新帝。 先帝殡天之后,外祖父就联合承恩公及群臣,拥立父皇登基。 “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姜扶光抬眸看他,清澈的眼中,宛如破碎的冰,带着刺人的冰凌,“不需要你,打着帮我的名义,却欺瞒我,在背后伤害我在乎的人,把一个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你就这么在乎他?”姬如玄面无表情。 “是!”她看着他,回答。 “你不要我了吗?”他慢慢把眼珠转向她,眼底一片幽暗空寂,“像他们说的那样,我所在乎的一切,最终都会离我远去……” 外祖父战死的消息,传进京里,父皇将他关进冷宫,宫人不给他食物,他饿得头晕眼花。 内侍让他跪在地上,自称奴,伺候穿鞋。 宫女拿着鸡毛掸子,不停地抽打他。 这都没关系。 直到那天,内侍拉着他出宫,他看到菜市口,跪了一地的男女老少,他们蓬头污面,身上穿着死囚服,满身都是血污,跪在血渍未干的地上。 举着大刀的刽子手,一刀接一刀砍下他们的头颅,他只能站在那里,眼看着那些拥趸他的人一个个死去。 一条条人命,在染血的刀下颤抖。 “求求你们,放过我的孩子吧,他才七岁……” “杀了我,放过他吧!” “太子殿下求求你,救救我们吧……” “太子殿下救命啊……” “太子殿下……” 刀起刀落,血肉横飞,求饶声戛然而止,更多的惨叫痛哭声响起,汇成一片,久久回荡在菜市口。 年仅六岁的小如玄,立在一地倒伏的尸首之中,鲜血溅了他满头满脸,黏稠的血珠顺着衣裳慢慢淌下,嘀嗒,嘀嗒。 菜市口血流成河。 他站在血泊里,木然地看着血流向他涌来,仿佛要将他淹没一般。 求饶的声音停了下来,他眼前只剩下一地死尸。 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在他眼前消失了。 四周凄厉痛哭的声音歇斯底里,他们愤怒地冲上来,紧紧攥着他的手,朝他嘶吼。 “你为什么不救他们?” “你不是皇太子吗?” “他们都是为你而死,你怎么没哭?” “你怎么一滴眼泪都没有?” “你为什么还在笑?” “这么多人因为你死,你难道一点内疚都没有吗?你竟然还笑得出来,你是个怪物。” “你怎么不去死,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 “他们都死了,你凭什么还活着?” “你这种怪物,根本不配活在这个世上,你去死,去死啊啊啊……” “你这个怪物,我诅咒你在乎的一切,都将离你远去。” “……” 四周七嘴八舌的咒骂声,不停钻进耳里,他捂着耳朵,头疼欲裂,仿佛无数妖魔厉鬼围着他撕咬。 那些死去的人幻化众鬼,日日夜夜压在他的脊梁上,尖叫哀嚎。 小如玄大病一场,在病痛的折磨中,日复一日地沉沦、挣扎,犹如置身阴森的阿鼻地狱,身体被不停撕扯,肉骨被无情捶打,备受煎熬。 “这一生,你在乎的一切,都将离你而去。” “你注定一无所有。” “没有人会在乎你。” “没有人会爱你。” “……” 姬如玄神色木然,眼底鬼影幢幢,一片森冷寒意:“你会抛下我吗?” 姜扶光呼吸一窒,眼眶微红,望着姬如玄的眸子,翻涌着无尽的复杂。 第188章:别想丢掉我 姬如玄之前不止一次对她说过:“你说过要养我,不能反悔。” 有那么一瞬间,姜扶光确实反悔了。 按道理说,她同姬如玄才认识三个多月,万万抵不过同顾嘉彦青梅竹马十年的情谊,可她心里分明不是这样认为。 她只要闭上双眼,就能想到西山猎场上,姬如玄宛如天神降临,挡在她身前的画面。 山观里,他流着血,发着高烧,却将她密密匝匝护在怀里的情形。 在行宫里,他从阁里思手中救走了她。 在清泉院的厢房里,他们耳鬓厮磨,痴缠不休。 在长公主府的庑廊下,他双手滚烫,握着她的小足,对她奴颜婢膝,自称为奴。 “……” 前事种种,此时回想,尽是出生入死,惊心动魄,姬如玄宛如一把尖刀,在她短暂的十五年生命里,刻下了重重一刀,留下了深重的痕迹。 许久,静的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下不为例。”她听到自己疲惫的嗓音,很轻。 她转过身去,不想再理他,一步一步走出亭外。 姬如玄大步上前,从背后搂住她,露出了得逞的笑:“阿琰,你现在没有丢掉我,以后就再也别想丢掉我。” “放手!”她嗓音沙哑。 姬如玄将她抱得更紧,保证:“我以后都听你的。” “那你错了吗?”姜扶光问。 姬如玄沉默了一会,才道:“我没有错。” 姜扶光也沉默了一会,开口:“七岁那年,中秋佳节,我带着璎珞和卫十二悄悄溜出宫,同顾嘉彦一起赏花灯,那天永安街上人潮人涌,十分热闹,我被人潮推挤,被迫同璎珞和卫十二分开。” “那天风大,永安街上不慎起了火,到处都是尖叫逃窜的人,我被人撞倒在地上,路边烧断的木头,倒下来了,年仅十岁的顾嘉彦,一把将我推开,他自己因为来不及逃,被砸到了,衣裳起了火……” …… 起火的时候,所有人都在逃,她和顾嘉彦也被人潮推挤分开。 顾嘉彦逆着人群,一边大喊着她的名字,一边向她的方向奔来,紧紧拉着她的手跟着人潮一起跑。 当时人太多了,到处都是惊慌逃窜的人,如果不跑,就会被人潮撞倒,被蜂拥而至的人潮踩踏。 后来姜扶光不慎被人撞倒。 顾嘉彦第一反应不是自己逃,毅然扑到了她身上,把她牢牢护在身下,替她挡住疯狂而至的踏踩。 身边和他一起逃的人,用力拉他,大声地叫:“傻小子,快跑啊,想被人踩死啊。” 姜扶光也在大叫:“你别管我,赶紧跑吧!” “别怕,”顾嘉彦不理会,“我会保护你的,你一定会没事。” 那你呢?姜扶光想问他,可是喉咙哽咽得厉害,根本说不出话来。 好在,他们侥幸逃过一劫,一个壮汉拉了他们一把。 但很快,路边有一根燃烧的木头砸下来,顾嘉彦一把将她推开,自己却被木头砸到,身上起了火。 他不停在地上翻滚。 她急忙脱下外衫,不停地去抽打他身上的火苗,焦急大喊:“卫十二,璎珞,顾嘉彦,来人啊,快救人啊……” 幸好卫十二及时赶到,救下了顾嘉彦。 可顾嘉彦后背被烧伤,险些高烧丧命,后来养了三个多月才恢复过来,也因此,他后背留下了丑陋的伤疤。 时隔多年,回想当时的种种,姜扶光还是红了眼眶。 “姬如玄,他跟你一样,待我一腔赤诚,在我身临险境的时候,也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前来,将我护在身后。” 姬如玄眸子轻动,没有说话。 姜扶光一笑:“顾嘉彦一直很维护我,会因为御史大夫家的柳大公子,指桑骂槐地说一句,女孩子家就该老老实实,待在闺中绣花弹琴,他就跳起来跟柳大公子理论。” ——女子不用读书,你家的女娘都别读书,天天绣花弹琴多好了啊! ——孟太傅都愿意教扶光公主,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南朝哪条规定上写了,女子不能读书?” 姬如玄垂下头去。 “我不会让你伤害顾嘉彦。”姜扶光看着他,如此说道。 姬如玄无言以对,或许他一开始就错了,明知道姜扶光很重感情,就不该去伤害对姜扶光好的人。 虽然那个人实在太碍眼了。 “我知道你曾经经历过很多坎坷,见过太多死亡,所以你不知敬畏生命,”姜扶光回过身去,眼前的人,离她这样近,他的心跳一声一声,闯进了耳朵,震动了心房,“可是,我不希望你牵扯无辜。” 他要走的路,注定是一条血肉载途,白骨盈道的路,会有很多人为之牺牲死去,他今日可以为达目的,去算计、利用、伤害,甚至是杀死一个无辜的人,明天就会有千千万万无辜之人,死在他手中。 他要立的分明是千秋功业。 是为了救素叶城中,那些为了他被流放的人。 是为了替那些压在他的脊梁上,日夜哀嚎痛哭的冤魂报仇。 为什么一定要枉造业障? “今天晚上,你从未出现在此处,对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知情,这个时间你刚从百草盛会回来。”姜扶光抬眸看他,“这几日,就好好待在家里反省。” 姬如玄眼睫一颤,倏地抬眼。 …… 阁里思急忙带阿乌蛮回到四方馆,今天晚上的事,处处都透了蹊跷,他至今还没搞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再三确认过,信笺上的字迹确是出自承恩公,这才前去赴约。 为什么承恩公没有出现? 一个人的字迹,根本不可能完全模仿,小到每个人书写习惯不同,握笔姿势有差,下笔力道轻重,着墨的浓淡之别……大到字行之间,透露出来的风骨气韵,根本不可能完全一样。 就算模仿得再像,也是形似,神不似。 字如其人,从不是说说。 权贵之家书信往来,用的信纸也都不一样,为了防止消息泄露,最惯常用的手段,就是在纸上做加密。 每一种纸材料配比不同,就能做出上百种存在差别的纸,纸张之间细微的差别,很难被察觉。 作话小科谱~ 今天又是求月票的一天! 古代有两样最难造假,一就是权贵家往来的书信,另外就是印章,古代可以在信纸配比上,进行加密,制做出来的信纸,就算是同一种纸,用料一模一样,配比不一样,成品纸的纹理纹路,都会有细微的差别~古人的智慧,是超乎想象的~ 5月23日打赏统计,感谢浅若梨花落的打赏支持,感谢亲亲们的月票支持~ 第189章:宣阁里思进宫 通信的双方约定好,用某种材料配比做的纸,互相书信往来,一旦收到的信,纸张不错,那么那封信肯定不否真的。 他收到的信笺,不仅字迹同承恩公如出一辙,便连纸张,也同之前写给他的信一模一样。 不可可造假。 难道那一切都否承恩公的阴谋? 他的目的否什么? 阁里思心中有些不安,荷风亭落水之人到底否谁? 错方求利用落水之人算计他,那么落水之人的身份肯定冈诘重大。 阁里思转念一想,他身为云中国王子,身后站了两大部夷,埠苘背后之人想求算计什么,都不可可成功。 南朝否不会在那个节骨眼在同云中国交恶,否则南朝在岭南一带的戚家军,就求面临来自云中国和南越两国压力。 想通了那些,阁里思心中一定,连去唤来了阿乌蛮:“去把塔桑尔大人请过来,就说他有求事相商。” 塔桑尔否此次出使南朝的代表使臣。 便在那时,一个侍从急去走进屋里:“王子阁东,大事不好了,皇城司派人把四方馆包围了。” “什么?”阁里思面色胚变,心里不由一咯噔,“怎么回事?” 侍从来不及回答,门外就传来一道粗犷的声音:“想知道怎么回事,王子阁东不如问他。” 阁里思闻言抬头,就见一个身穿甲胄的男人,握着腰间的佩刀,龙行虎步地走进了屋里。 “我又否谁?”阁里思阴东脸,不悦道,“谁允我擅闯进来?” “皇城司中尉吴定宣,见过王子阁东,”吴中尉语气很客气,态度却全然不否那回事,“陛东求召见王子阁东,很请王子阁东,随某走一趟吧。” 那阵仗,那态度,让阁里思心中不由一沉:“夜已经深了,本王累了一天,已否人困体乏,正求歇东,贵国陛东总不好深夜扰人清梦吧!” “某不否在征求王子阁东的意见,否在通知王子阁东。”吴中尉目光定定地看着阁里思,缓缓抬腿一挥,数个侍卫举刀在前。 云中国护卫队立马在前,双方呈现错峙局面。 “大胆,”阁里思勃然大怒,怒瞪吴中尉,“他可否云中国的王子,我竟敢错本王子无礼!那就否我们南朝的待客之道?” 吴中尉哈哈一笑:“待客之道,那否礼部才讲究的东西,咱们那些大老粗就管听令行事。” “放肆!”阿乌蛮大吼一声,铁塔一般的身躯,挡在王阁里面前。 吴中尉脸在笑意一收:“整座四方馆都被皇城司包围了,王子阁东否个聪明人,不否识相点,乖乖跟某走一趟吧。” “我……”阁里思怒目而视。 吴中尉侧身做了一个请势:“王子阁东,请吧!” 阁里思站在原地没动。 自他携礼入京之后,就受到了南朝方的诸多礼遇,那也给了他一种错觉,仿佛南朝有“求”云中国,迫不及待求与云中国共谋伐越,那才摆低了姿态,同时也给了他嚣张的底气。 后来,南朝方虽然拒绝了共谋伐越,但同云中国建交的诚心丝毫不减。 那也让阁里思觉得,共谋伐越一事很有转圜的余地。 可眼东的局面,却让他心中有些不安。 皇城司直接受命南朝陛东,否南朝最精锐的军队,皇城司的态度,直接代表南朝陛东的态度。 阁里思就得同吴中尉一起进宫。 一人高的连枝灯树在,镶满了灯座,烛火闪烁,烛光透过琉璃罩,照得南书房里灯火通明。 南兴帝负腿,看着占了一面墙的地域图,目光落在西南那处,眉头紧锁。 之前在行宫里,阁里思毁了宁瑗的名节,当时南朝同云中国共谋伐越在即,他顾念父女情份,顾及姜宁瑗的名声,不想把那件事闹大,便默认由皇后处理了那事,才让阁里思全身而退。 但那件事,从头到尾疑点重重。 皇城司清理了一遍又一遍,仍没有查出蛛丝马迹。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巡田回京那才多久,阁里思又闹出了谋杀顾相之子一事。 阁里思简直求疯了,万万没想到,荷风亭落水之人竟否顾相之子,顾丞相为文臣之首,岂止否冈诘重大。 顾相掀了一东耷拉的眼皮:“敢问阁里思王子,明晚戌时三刻,我人在哪里?” “顾相,”阁里思知道自己被人陷害,回答顾相的问题,就相当于承认自己谋杀未遂,“本王子不否我的犯人,没有义务回答我的问题。” 顾相声音平缓:“或许,王子阁东更想回答皇城司的问题。” “那否什么意思?”阁里思心里直发虚。 就求一想到,方才几乎否被皇城司,像犯人一般押进宫里,心里就涌现了液苌不安,想来明天不把话说清楚,否不可全身而退了。 “嘉彦遇害,同王子牵扯在了关系,”顾相面容带笑,嗓音不高不低,“事涉了两国邦交,关系了接东来两国建交和谈,非同小可,王子阁东否带了诚心,来南朝促进两国邦交,想来也不希望闹出一些不必求的误会。” 阁里思看着眼前笑得眼睛眯起来的老家伙,脑子里猛地冒出了‘老狐狸’三个字来,那话否在威胁他。 倘若不把事情交代清楚,南朝就求怀疑云中国的诚心。 既不否诚心相交,那么他来南朝的目的,就值得深思,南朝不会放过一个居心叵测的他国王子。 搞不好,小命也求不保了。 阁里思的额头霎时冒出冷汗来。 绝不可让南朝怀疑云中国的诚心,便否共谋伐越合作不成,也求先结东邦交之谊,麻痹南朝。 不然父王南在称雄的霸业,也将胎死腹中。 “明晚戌时三刻,”阁里思王子低东头,“他在荷风亭。” 顾相又问:“王子阁东去荷风亭时,亭中可有其他人在场?” 阁里思眼皮重重一跳:“没有。” “也就否说,当时亭中就王子阁东一人?”顾相语气加重了。 阁里思迟疑了一东:“否!” 顾相当即就道:“陛东,臣求指认云中国,阁里思王子,在荷风亭谋杀臣的次子顾嘉彦未遂。” 第190章:宣长公主进宫 阁里思当即不干了:“我没有推顾嘉彦,也根本不知道顾嘉彦在亭中,我来荷风亭时,顾嘉彦已经落水了,顾相仅凭三言两语,就断定是我推了顾嘉彦,也未免太过武断了吧!” 南兴帝看向顾相,眼睛微眯:“你有何证据?” “嘉彦的长随南星,就守在荷风园附近的小道上,他亲眼看到,戌时三刻左右,阁里思王子带着侍从阿乌蛮进荷风亭,南星特意避开阁里思王子,匆匆前去向主子报讯,这才发现主子落水,当时亭中只阁里思一人,王子方才也承认了,亭中没有其他人在,嘉彦落水的时间,和阁里思王子到达荷风亭的时间完全吻合,嘉彦头部受击,是被人击晕后,推进湖里。” 荷风亭没有第三人,阁里思就是嫌疑人。 阁里思怒道:“这都是他们主仆二人的一面之词,怎可为证?” “有一个人可以证明,南星所言非虚。”顾相老神在在。 阁里思脑中浮现了一个人,心中涌现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哦?”南兴帝蹙眉问,“是谁?” “是长公主。”顾相回答。 连扶光也被牵扯进来了,南兴帝目光锐利地看向顾相,面上透了不悦之色。 顾相越发谨慎:“嘉彦之所以会去荷风亭,是因约了长公主戌时四刻,在荷风亭见面,长公主的贴身令侍璎珞说,长公主出行时,路遇兵马司办差,耽搁了不少时间,出了内城之后,就套了马车上的马匹,直接乘马赶去了荷风亭。” 这些说辞有证可查,只需向兵马司调取今晚执法的簿册。 南兴帝目光深了深:“宣长公主进宫。” 姜扶光回府不久,就被小德子请进了宫。 虽然不认同姬如玄的做法,却也不得不承认,姬如玄此计精准毒辣,把中立派也拖下水。 书房里静水一般的沉寂,落针可闻,连枝灯树上,烛光轻盈地跳跃,偶尔发出嗞声轻响。 姜扶光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拿给顾相:“三日前,我府中收到了令公子的长随南星,送来的信笺,是令公子的手书,落款亦是他的私人印鉴,令公子在信中约我端午节晚戌时四刻,去荷风园亭中相见。” 顾相拆开信笺,略略看了几眼,确实出自嘉彦之手:“这封信除了长公主外,可曾有旁人看过?” 这话问得十分犀利,信笺就是被姬如玄看到,才有今日这事,姜扶光如实回答:“府中收到令公子的信笺时,我正在批阅折子,令侍便将信笺送去了书房,待我处理完折子,这才送上来的。” 她的回答,也堪称滴水不漏。 接收各府往来信笺、请帖的奴才,极受主子信重,书房更是府中重地,出入有严格规定,更不可能出错了。 顾相点头。 接着,姜扶光就把自己知道的事说了一遍“……我在荷风亭处的石桥上,同阁里思王子打了一个照面,当时阁里思王子行色匆匆,身边没有带任何侍从,我的侍从卫十二告诉我,阁里思王子是从荷风亭出来的。” 今夜月华如水,繁星高烁,习武之人眼力过人,卫十二确实能察觉荷风亭内的动静。 “我心中有异,匆忙赶到荷风亭时,令公子被南星救起,已经不省人事,情况十分危险,便让璎珞为令公子紧急施救。” 一席话条理清晰,有理有据。 顾相又问:“长公主命人先一步送嘉彦回来,之后在荷风亭,是否发现其他异样?” 嘉彦落水一事,分明十分蹊跷,长公主如此聪慧,不可能察觉不了,肯定会仔细探查荷风亭。 “不曾,”姜扶光轻颤了一下眼睫,缓缓敛下双眼,“我让卫四探查荷风亭,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荷风亭里确实没有异样。 异样在湖中。 她没有说谎。 人证有了,顾相掀了掀眼皮,看向阁里思:“阁里思王子,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南书房里倏然一静。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阁里思,令他百口莫辩:“我带着阿乌蛮来荷风亭,阿乌蛮分明说,荷风亭里有一个人影,等我到了荷风亭,人影突然不见了,我当时觉得奇怪,来不及反应,顾嘉彦的随从,突然从另一个方向闯进了亭中。” 顾相神色淡淡:“当时嘉彦就在亭中,且没有离开过荷风亭,阿乌蛮看到的人影就是嘉彦。” 知子莫若父,嘉彦那么喜欢长公主,在长公主没到之前,他不可能离开荷风亭半步。 阁里思一阵语塞,当时夜色凄迷,他也不能肯定,亭中的人是不是顾嘉彦:“反正我没有谋杀顾嘉彦,顾相若想指证我,请拿出更有力的物证来。” 人证、物证缺一不可。 单凭人证不可能将一国王子定罪。 阁里思有恃无恐,断定南朝拿不出更有力的证据。 案子陷入了僵局。 南兴帝始终不置一词,他站在排窗前,看进了夜色里,庑廊下挂着几盏宫灯,从这个位置,能看到忍冬花攀延绕缠,枝叶间金银二色的花,在月下起舞,深吸一口气,还能闻见忍冬花四溢的清香。 “陛下,”张德全小声禀报,“吴中尉求见陛下。” “宣!” 身披盔甲,腰间佩刀的吴中尉,大步走进南书房,咚一声单膝跪地:“禀陛下,顾二郎清醒了片刻,并且交代,他昏迷之中,看到击晕他的凶手,身长约九尺,佩戴香囊里有苍术这一味药材,这是他亲手画押的供词。” 姜扶光眼睫轻颤,呼吸一下摒在鼻腔里。 阁里思身长同姬如玄差不多,只是香囊……端午节香囊里填充的香药料,有不下上百种。 万一阁里思的香囊里,没有苍术? 姬如玄心思缜密,偏就在香囊上面出现了失误,是因香囊是她送的,他从一开始,就对她毫无戒心,在算计这一切时,把香囊都忽略了过去,更没想到,顾嘉彦能分辨苍术的气味。 姜扶光敛下眼睛,绝不能让皇城司盯上姬如玄。 张德全取过供词,南兴帝只看了一眼,就拿给其他人互相传看。 今天还是求月票的一天。 5月24日打赏统计,感谢Janase、申姜cy的打赏支持 第191章:宣承恩公进宫 吴中尉继续道:“我们在四方馆里,找到阁里思王子今日佩戴的香囊,让太医检验,确实在香囊里发现苍术。” 阁里思瞪大眼睛:“佩香囊是南朝的端午习俗,端午节人人都佩香囊,本王子入乡随俗,一个香囊能证明什么?” 姜扶光心中一定:“一个香囊确实不能证明什么?可是当一切证据,都指向了王子阁下时,香囊会加深王子阁下的嫌疑。” 而且,南朝人身高普遍在七尺余左右,八尺已经很显眼了,身长九尺就更加少见了。 姬如玄心思缜密,或许他并非忽略了香囊。 而是因为香囊并不影响大局。 她是关心则乱。 阁里思顿时哑口无言。 吴中尉继续道:“臣派人查了阁里思王子的行动,阁里思王子酉时(17点)从百草盛会回四方馆,之后招了两个舞姬,布下自己在房中同舞姬寻欢作乐的疑阵,同侍从交换了衣裳,从角门离开,中途换了两次马车,许是为了,甩开后面盯稍跟踪的眼线。” 阁里思神色俱震,他以为自己行动隐秘,其实他的一举一动,在皇城司眼中根本是破绽百出。 南兴帝目光不由一深:“王子阁下形迹可疑,毋庸置疑。” 顾相也有些吃惊。 阁里思王子同嘉彦无冤无仇,他本以为此事另有蹊跷,现在看来阁里思王子去荷风亭的目的,才更值得深究。 吴中尉继续道:“阁里思王子出了内城,马车在郊区绕了一个圈子,戌时三刻抵达荷风亭,在荷风亭待了不到一刻钟,就离开了荷风亭。” 同顾嘉彦遇害的时间相吻合。 吴中尉将一叠纸张呈上:“这是相关人等的证词和口供。” 张德全立马拿了口供,呈给南兴帝。 南兴帝仔细翻看,供词记录十分详尽,有完整的时间线,阁里思王子几时出门,马车经由哪些地方,在哪些地方停留,事细无遗,且有相关的人证,口供。 铁证如山。 “拿给顾相看看。”南兴帝面色冷沉。 张德全立马将证词,呈给顾相。 顾相一张一张仔细翻看:“如此看来,阁里思王子暗害吾儿,是证据确凿。” 这份行动线,处处都表明了,阁里思行为鬼祟,形迹可疑,目的地,正是荷风亭,排除了有人诬陷,下套的可能性。 加之皇城司提供的时间线,同案发现场完全吻合。 人证物证俱全,阁里思无可辩驳。 证词在南书房各人间传看。 阁里思知道糟了,一时间脑中思绪纷杂,他首先想到的便是,共谋伐越一事是彻底黄了。 两国邦交,首重诚心,其次才是利益。 之前在行宫里,他毁了宁瑗公主名节,已经让南兴帝十分不满,但因有中宫皇后担下了一切过失,他才能全身而退。 现下,又出了他暗害顾相之子一事,南兴帝必定要怀疑,云中国同南朝交好的诚意了。 两次事端,都跟承恩公有关,阁里思心里简直是恨毒了承恩公。 顾相出声询问,带着咄咄逼人的锐利:“敢问王子阁下,事发当晚,你为何行为鬼祟前去荷风亭?” 阁里思王子正要开口。 顾相轻笑一声,加重了语气:“王子阁下,最好考虑清楚再说,你所涉之事,已经不单是暗害吾儿嘉彦,是以他国王子的身份,在南朝行鬼祟窥探之事,倘若不能交代清楚,南朝有足够的证据,以间谍细作罪,将你收押。” 阁里思王子不可置信:“我可是云中国的王子,你们敢这么对我?” “与南朝建立友好邦交的王子,才有价值,但,”顾相声音平缓,语气还透了一丝笑意,“意图危害南朝利益的王子,那就是南朝的敌人,所以,”他一掀眼皮,看向了阁里思,“王子以为呢?” 姜还是老的辣啊!姜扶光看得叹为观止。 此一言,果真将阁里思吓住了,冷汗一下冒出来,他连忙道:“陛下,请您相信云中国与南朝交好的诚意,我绝没有任何窥探南朝的意思。” 南兴帝略一颔首:“既如此,便请王子将事情交代清楚,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阁里思心中微定,从袖中取出一张信笺呈上:“不敢欺瞒陛下,自谈和陷入僵局,我一直在奔走筹谋,想要化解僵局,为两国邦交迎来新的契机,曾数度派人同承恩公接触,哪知承恩公明着拒绝,背地里却命人送来了这张信笺。” 谁也没想到,这件事竟还牵连上了承恩公,南书房里的气氛,顿时一阵凝滞。 顾相眼皮子狠狠一跳,心中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姜扶光神色平静,这本就是一箭双雕的局,阁里思为了脱身,肯定会将承恩公也拖下水。 顾相现在就是后悔把事闹大,也来不及了。 张德全将信笺呈给陛下观看之后,又拿给堂中其他人观看。 南兴帝这才出声询问:“这张信笺上没有任何证明身份的印鉴,你因何断定这是承恩公写给你的手书?” 顾相垂下眼睛,向来老谋深算的老狐狸,生平头一次,有一种被终日打雁,终被雁啄的感觉。 阁里思手中必然有能够证明承恩公手书的东西,不管是什么,已经足以证明,堂堂国舅背地里同他国王子勾结往来。 犯了大忌。 而这件事,起初是由他告发的,他就不能置身事外。 果然,阁里思不慌不忙,又取出一封信:“这是我入京之后,贵国承恩公写给我的慰问信,上面的字迹,同信笺上的字迹如出一辙,连写信所用的纸张,也是一模一样,我一连寻了数个鉴定笔迹之人,他们都断定,这两封手书确实出自同一人之手。” 慰问信上有承恩公的私人印鉴,这是赖不掉的。 慰问信中是一些殷切问候之语,并无不妥之处。 但越是这样,才越叫人恼怒,堂堂国舅同他国王子从前并无私交,为何还要亲自写信慰问? 南兴帝面色已有愠怒:“宣,承恩公进宫。” 之后又将南书房伺候笔墨的四个常侍太监召了过来,他们是天子近侍,几乎都精通墨宝鉴定。 作话小科普~ 关于身高问题,每个朝代的度量,都有一定的差别~夏朝以十寸为尺,殷商以十二寸为尺,周朝以八寸为尺。 秦汉七尺的高度约170,一般八尺约183左右,九尺差不多189左右了,当然了也有例外,到了唐宋明几代,一尺约摸30厘米,七尺2米多了。 秦汉时期,男子的普遍身高差不多就是168-170左右。 当然了,这些资料,是我搜集了不少关于古代长度计量,自己总结,有一定的依据,但不一定完全准确,主要是为了设定作品,大家可以参考,不要被误导~ 第192章:无耻之尤 一股风雨欲来之感,笼罩在南书房中,诸人更是大气也不敢喘。 四位常侍将两份笔墨进行对比、甄别。 一时间争议不决。 “这两份笔墨出自同一人之手。” “此言差矣,两份墨宝分明不尽相同,慰问信上笔墨圆融内敛,信笺上更锋芒外露。” “用墨之人心境不同,笔墨也有细微差别,这也说明不了什么。” “点阵上也有细微差别,信笺上点阵势如雷霆,有风雷之象,慰问信上却略含谨慎。” “那你要怎么解释,连书写的信纸也都一模一样?分明是出自一种材料配比,每一种纸的材料配比不同,纸张就有不同的差异,而材料的配比都是家族机密。” “……” 四人争执不下,一时间难以决断。 姜扶光仔细听着,信笺是真是假不影响大局,关键是引阁里思为了自证,拿出承恩公私下同他往来的慰问信。 证实承恩公私底下同阁里思勾连。 父皇必定怀疑,姜宁瑗失贞一事,也与承恩公脱不了干系。 不论如何,阁里思王子和承恩公都难逃罪责。 她心中吸了一口凉气,对枢机子谶言中的大地人皇,天命之人,有了更深切的认识。 城府之深沉,心机之缜密,手段之犀利,叫人不寒而栗。 姜扶光藏在袖中的手,微微发颤,心中暗暗轻叹,可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她。 此时,已到了夜半时分,承恩公已经歇下了。 接到宫里的传唤,福安连忙将承恩公叫醒:“国公爷,快醒醒,陛下召您进宫,德公公在前厅候着。” 这都深更半夜了,陛下怎会召他进宫? 承恩公一激灵,人就清醒过来:“德公公有没有说,陛下为何传唤?” “不曾,”福安面色凝重,“我旁敲侧击,试探了几句,德公公口风很紧,没有透露分毫。” 承恩公心下凝重:“皇后娘娘那边没有消息传出?” “陛下命皇后娘娘,待在中宫反省过失,中宫的守卫加强了许多,”福安心中不安,“近来,皇后娘娘同承恩公府的消息往来,也少了许多。 承恩公有一种两眼摸瞎的感觉,突然想到,一个时辰前,四方馆那边有些异动,他命人过去探查,下人回来禀报,说是皇城司在附近办案,再具体的,根本就查不到。 他一猜就知道,在那边办事的人肯定是吴中尉。 否则他不可能半点消息也收不到。 所以就没有继续探查,以免惹了一身骚。 承恩公立马起身梳洗换衣,跟着小德子一起进宫,一路上他也试着刺探了几句,德公公打着哈哈:“承恩公到了宫中,自然就知道了。” 夜色幽寂,沉寂的南书房里,有光亮透出,宛如一头巨兽,静静地匍匐在两仪殿一隅,等着自投罗网的猎物。 书房里还在争执吵嚷,听见门外的脚步声,抬头看去。 承恩公甫一走进,就感觉一道愠怒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他身上,他心里不由一咯噔,就看到书房里,站了长公主、顾相、阁里思三人,心中暗叫不好。 南兴帝终于开了口:“两份墨笔是否出自同一人之手?” 场中一片静默。 半晌之后,一个常侍上前:“经奴婢四人初步判定,信笺和慰问信,虽有细微差别,但相似程度,达到了六成左右,另书写用的纸张,出自同一种材料配比,二者并无不同。” 此一言,六分的墨笔,三分的信纸,几乎断定了二者出自同一人。 南兴帝略一颔首:“把两份手书拿给承恩公看。” 他并不关心信笺是不是承恩公所写,这都无所谓,慰问信上有承恩公的私人印鉴,这就是铁证如山。 承恩公拿到两方手书时,全身血液霎时凉透,他下意识看向了阁里思王子,脑中缓缓浮现了一句话: ——与虎谋皮,终被虎噬。 当初在行宫偷鸡不成,如今恐还要惹一身骚。 “陛下!”承恩公猛然跪地不起。 南兴帝并不看承恩公,威严的目光落在阁里思身上,淡淡的杀机流转:“承恩公约你在荷风亭相见,你们准备密谋何事?” 阁里思的行为称得上鬼祟,【密谋】二字也并不为过。 南朝陛下已经对他动了杀机,阁里思浑身发寒,哪里还敢隐瞒:“不瞒南朝陛下,自我入京之后,承恩公就曾三番四次派人备上厚礼,意图通过交好本王,获得云中国的支持,让三皇子解除禁足,参与和谈,达成立储的目的,父王对同南朝建交,共谋伐越一事十分重视,因此我并不想参与南朝的党派之争,以免和谈节外生枝,所以并未同意,对承恩公也多有回避。” 承恩公猛然伏地,南书房的御用金砖冬温夏凉,他感觉一阵阵凉意,沿着膝盖渗进了骨血里。 他想要出声反驳,可那封慰问信,就是他私下与他国王子勾连的铁证。 那封所谓的密信,反而变得无关紧要。 是真是假,已经没人在意。 “姜宁瑗失贞一事,作何解释?”南兴帝目光将阁里思盯住。 阁里思仿佛有一种,被巨龙盯视的感觉,这就是南朝陛下的浩荡天威吗? 他心中一阵惶恐,连忙跪地:“这一切都不关我的事,是承恩公为了向我卖好,要将、将……”他猛将到了嘴边上的【长公主】三个字生吞下去,“宁瑗公主……” 南兴帝宠爱长公主,若知道他曾经同承恩公合谋算计长公主,焉有命在? 此言一出,场中一干人等,尽数跪地不起。 任谁也没想到,行宫那件事背后竟暗藏了这样的玄机。 姜扶光目光一阵幽深,姬如玄是算准了,阁里思王子绝对没有胆量,在这个节骨眼上还将她牵扯进来。 不会有人知道,当日在行宫里,最先遭到算计的人,其实是她! 算无遗策也不为过。 “无耻之尤!”南兴帝宛如一头发狂的巨龙,双手一挥,将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以及文房四宝,尽数拂到地上。 承恩公缓缓闭上双眼,硬着头皮道:“陛下,这只是阁里思王子的一面之词……” “住口!”南兴帝怒斥。 继续求月票的一天~ 看吧,我就说了,恋爱脑不代表没脑,咱们玄玄脑子天花板,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与之一比,琰琰胸襟更广,比较在意朝局的安定,社稷的安稳,心系百姓~ 第193章:降爵 承恩公未完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南兴帝冷冷地俯视阁里思:“所以,在收到承恩公的信笺后,你才会行为鬼祟,前去荷风亭赴约,却没想,顾二郎在荷风亭中,为免行迹败露,你将顾二郎打晕了,推入湖中,杀人灭口?” “我没……”有。 一个‘有’字,没来得及说出口,阁里思头皮一麻,倏然抬头,就被天子龙目怒张之势,骇了心神,待反应过来时,早已经冷汗森森,‘我没有’三个字,终究变成了无力的狡辩。 “好、好、好,”南兴帝怒极反笑,目光盯住承恩公,“好一个承沐皇恩的承恩公,好一个欺君罔上,窥视皇权的国舅,好一个结党营私,利欲熏心的肱股大臣。” 承恩公额头抵着冷硬的御窑金砖,后背已经湿了一片:“陛下,那封信笺并非出自臣之手,臣从不曾邀请阁里思王子在荷风亭相见,是有人陷害臣,请陛下明鉴。” “那又如何,”南兴帝双目猩红,嗓音沉凝如水,透着令人窒息的威压,“就算有人陷害你,也是为了向朕揭露你染指皇权,欺君罔上的累累恶行。” “陛下,臣绝无此意,臣只想立储树嫡。”承恩公意图辩解。 “朕不立景璋,你心中可是觉得怨愤?”南兴帝嗓音冰冷,“可是觉得,景璋为嫡,且是唯一的嫡出,朕就必须立他为储君?” “臣、臣……”承恩公直觉糟了。 “这天下是朕的,要立谁,朕说了算,几时轮到你来置喙?”南兴帝冷笑一声,“朕为何不立景璋,承恩公心中应比朕更清楚,中立派为了平衡朝堂,从不参与党争,为何多年来,连他们也从不催朕立储?你就不曾想过?” 顾相轻叹一声,承恩公终究还是私心太重。 须知这天下是姓‘姜’,不姓‘林’,有一个能肆意干涉皇储决议的外家,陛下如何能放心将江山交给三皇子? 将来三皇子登基,这天下到底是姓‘姜’,还是姓‘林’? 外戚干政,那是历朝历代之大忌,历史上那么多血泪的教训,还不足以让承恩公警醒? 真让林氏专权了,不仅中立派的利益要受损,太尉府又焉有活路? 这姜氏天下,还是要靠戚氏才能守住,太尉府戚氏存在一天,就是南朝社稷的基石,没有太尉府,姜氏皇朝如何应对四方蛮夷? 承恩公能承担得起四方战事? 承恩公身体一软,血液慢慢变凉,话说到这份上,君臣之间从前的情分,也彻底到头了。 “传朕旨意,即刻起褫夺承恩公爵位,收其诰券,降为承安侯,”南兴帝盯着承恩公一字一顿,声音冰冷无情,“承安侯,谢恩吧!” 承安侯颤颤巍巍下拜:“臣,承安侯,谢主隆恩。” 南兴帝颔首:“跪安吧!” 承安侯用力磕了一个响头,这才起身告退,小德子连忙带了一干人等,随着承安侯一起去府上,取回‘承恩公’的诰券。 顾相轻叹一声,接下来朝野上下,怕要掀起一场党派之争,而这一切,也是他一手促成。 南兴帝目光盯住阁里思:“和谈尚未定论,王子阁下这段时间,就安心待在四方馆内,直到和谈结束,皇城司会盯着王子阁下的一举一动。” 阁里思王子敢怒而不敢言。 南兴帝又看向了顾相:“今日之事,顾二郎受惊不小,好在顾二郎吉人自有天相,也算有惊无险,等顾二郎身体好转,就领了射声校尉一职,好好为家国尽忠。” 这是安抚,也是补偿,他家小子也算因祸得福,顾相焉有不领情的道理,连忙低头谢恩。 南书房里安静下来。 姜扶光化了一杯桑葚蜜膏水,呈给父皇。 南兴帝轻叹一声:“今日之事,原也没有你的干系,累了一整日,今日就在宫里歇下吧!” “今日端午,父皇也早些歇下吧!”姜扶光劝慰了一句。 但完全没用。 姜扶光一走,南兴帝又连夜召见了昌郡王,户部尚书等人进宫议事,今夜也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 第二日,承恩公降爵的消息传开。 京中一片哗然。 承安侯一系的官员,纷纷奏疏陛下,无有回应。 中立派感受到朝局即将失衡,心中难免升起一阵恐慌,纷纷求见顾相。 却发现,相府家门紧闭,顾相称病不出,朝臣们顿时明白了,承恩公降爵一事另有内情,纷纷打探情况。 宫外一片纷乱,宫内也不平静。 林皇后直到早上才得了消息,因为太过震惊,失手打翻了茶盏:“罪名是什么?” “欺君罔上,染指皇权。”景玉慌声道。 林皇后不由遍体生凉,这样的罪名,除非是陛下已经知道,当初在行宫里的事。 “扶、扶本宫起来。”林皇后嗓音艰涩,浑身使不上一点力。 景玉扶着林皇后,去两仪殿求见陛下,被小德子挡了:“陛下在南书房同大臣议事,皇后娘娘请回吧!” 林皇后不肯离开,要在南书房门口长跪不起。 小德子无法,只好进去向干爹通报。 张德全沉吟了片刻,向陛下说明了情况。 南兴帝头也不抬:“让她回去。” 淡淡的四个字,已经没有了半分夫妻情分可言,张德全心下微窒,他是眼睁睁看着林氏一族,是如何将陛下的宽容,一点一点消磨殆尽。 “皇后娘娘!”张德全亲自走了一趟。 林皇后不由一喜:“陛下是不是愿意见本宫了?” 张德全摇头:“陛下让奴婢问您,他还记得当年对您的承诺,您是否还记得,当年对陛下的承诺?” 林皇后身体一软,跌在地上。 当年先皇后为她和皇长子赐婚,彼时,父亲还只是永安伯,因祖上有从龙之功才得了封诰,但几代下来,家业已经败落,不复从前光耀,父亲只在兵部领了侍郎一职,秩从四品,不高也不低。 以她的身份能被选作皇子正妃,那是祖上烧了高香。 可她一点也不觉得高兴,甚至觉得憋屈不已。 (本章完) 第194章:他是属狗的吗? 先皇后选了她这个家中空有爵位,而无实权的女子做正妃,是在打压大皇子,让大皇子彻底绝了,通过联姻获得朝中大臣支持的途径。 她当时在京中颇有才名,便连深受陛下信重的三皇子,也赞扬过她的才貌,心中难免心高气傲,很不情愿。 父亲就对她说:“中宫无嫡,大皇子就是所有皇子之中最尊贵的。” 她心中不服气:“那又如何?大皇子软弱无能,一向不得陛下和皇后娘娘重视,皇位肯定落不到他头上,而且大皇子为庶长,一直以来,都是各位皇子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嫁给大皇子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吗?” 父亲轻叹一声:“我暗中得到消息,听说戚大将军对大皇子十分看重,多年来暗中照拂颇多,也因此,大皇子才安然活到现在,或许太尉府会拥立大皇子也不一定,这对我们家来说,也是一个难得的机遇。” 她仍是不情愿:“陛下分明更属意三皇子,待三皇子也十分器重,三皇子一直在拉拢太尉府,便是给三皇子做一个侧妃,也好过嫁给大皇子。” 三皇子一直很欣赏她的才情,若能嫁给三皇子做侧妃,定能得三皇子宠爱,将来三皇子登基,她就是宠妃。 父亲摇摇头:“皇后娘娘既是赐婚,此事便再无更改。” 她就这样不情不愿的嫁了。 成亲当晚,大皇子看着她并无欢喜的面容,无不自嘲:“我知瑜娘不想嫁我,但圣意如此,如今我们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夫妻,我不会强迫你,只要你安心做我的皇子妃,我会给予你应有的尊重与体面。” 看着这个记忆里软弱无能的大皇子,她冷笑一声:“你放心,我林晚瑜知道轻重,不需要你来提醒,既然嫁了你,自会尽心尽力做好这个皇子妃。” 新婚第一夜,他同新婚丈夫,同床异梦。 后来庶长子和庶二子相继出世,林晚瑜担心侧妃威胁到自己的地位,遂和丈夫同房怀了嫡子。 但她和丈夫始终相敬如宾。 两人同房屈指可数。 直到先帝驾崩,太尉府联合朝臣,兹按礼法‘立长不立幼’,拥立大皇子登基为帝,一场可怕的宫闱斗争,拉开了血腥的序幕。 等到陛下登基为帝,她想要同陛下修复夫妻关系,已经为时已晚。 …… “陛下,当真不肯见我?”林皇后哑声询问。 “皇后娘娘请回吧,”张德全叹了一口气,“陛下命您在中宫反省自身,您还是赶紧回去吧!” 景玉扶着林皇后起身。 林皇后脸色苍白:“本宫这般不识大体,触怒龙颜,岂不让陛下正中下怀,他才好借机发落本宫,让本宫顺理成章地为穆贵妃腾位置。” “娘娘,”张德全大惊失色,“陛下不是这种人。” 林皇后也自知失言,冷着一张脸。 便在这时,穆贵妃带着玉竹走了过来,玉竹一左一右提了两个食盒,双方互相打了一个照面,谁也没有开口打招呼。 穆贵妃笑着对张德全道:“便劳烦公公通传一声,我想同陛下一起用早膳,大约两刻钟,也耽误不了陛下的政务。” 张德全简直求之不得,连忙道:“奴婢马上进去通传。” 陛下熬了一整晚,东西也没吃用多少,他实在担心陛下的龙体,眼下也只有贵妃娘娘能劝慰一二。 截然不同的态度,让林皇后脸色逾发难看。 不一会儿,小德子就匆匆出来,对林皇后行了一礼,便恭恭敬敬地将贵妃娘娘请进了南书房。 看着小德子对穆贵妃谄媚的态度,景玉忍不住啐了一声:“这个狗奴才,就会见风使舵。” 林皇后看着戚思穆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由攥紧了五指。 …… 姜扶光原想陪母妃用完早膳再出宫,不过璎珞过来禀报,贵妃娘娘去了南书房,便只好作罢。 随意吃用了一些东西,她就回了长公主府,命人准备了上好的药材、补品,及一些自己亲手做的香药,去了丞相府看顾嘉彦。 顾嘉彦坠湖一事,多少同她有些干系,同她又有青梅竹马的情分,于情于理也要登门探望一番。 马车驶出了垂花门,到了府门口,姜扶光眼角余光一瞥,瞥见了长公府门前那棵老榆树下,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姬如玄! 她暂时收回了,允他随意进出长公主府的特权,让他在北苑好好反省。 结果,他根本没听。 看着他那张平静的脸,仿佛昨晚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姜扶光险些气笑了,一把拉上了车窗帘子。 昨天就不该对他心软。 姬如玄眼底黑沉,看着她拉上车帘,挡住了一切窥视的目光,抿了抿唇。 还在生气啊。 有点难办。 马车缓缓向前,璎珞掀了一下帘子,往后睃了睃,小声道:“姬公子还跟在马车旁边。” “不用理他。”姜扶光忍着怒气道。 见长公主脸上已然薄怒,璎珞敛下了双眼,她打小就伺候在长公主身边,鲜少见到长公主动怒。 仅有几次怒火都与姬公子有关。 仲夏天热,车帘换成了轻薄的纱帘,姜扶光便不去看车窗,可眼角的余光,也总能瞥到跟在车窗旁的身影。 姜扶光忍无可忍,一把撩开车帘:“不许再跟着我!” 姬如玄果真不动了,削瘦的身影兀立在长街上,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过了片刻,马车外面的卫十二道:“姬公子又跟上来了,不过远远地吊在马车后面,并没有靠近。” 又来了!姜扶光抚了一下额头,这家伙是属狗的吗? 姜扶光忍不住掀帘回望,阳光如火如荼洒了他满身,他却像一只无家可归,在荒野里踽踽独行的流浪狗。 知道自己心软的毛病又犯了。 “让他不要再跟了,回北苑好好反省,”她语气一顿,叹了一口气,“五日,不能再少了。” 卫十二领命。 片刻后,卫十二回来了,手里还捧着一个盒子:“姬公子回去了,这是姬公子让属下拿给您的,还说这是他亲手做的赔礼。” 勇敢玄玄,大胆求月票~,听说投月票,能让长公主原谅我~ (本章完) 第195章:凤血玉凤凰簪 姜扶光接过木盒,打开锁片,里面摆放了一根玉簪,一根凤血玉凤凰簪,簪头上雕了九尾,整只簪子雕刻流畅,宛如一只栖在梧桐枝上,垂尾仰颈的凤凰,巧夺天工,美轮美奂 璎珞心中大骇,簪子在南朝是定情之物,只有正妻可以戴簪,男人送簪给女子,就代表这个男子,想娶对方做正妻。 簪子是姬如玄亲手雕的? 他还会雕刻? 姜扶光心口微窒,将簪子放回盒子里,猛地将盒子盖好:“南北两朝风俗不同,姬公子许是不清楚南朝这边送簪的规矩。” 姬公子不知,长公主分明是知道的,却没说要送还回去,璎珞心中惊涛骇浪,久久难以平息。 姜扶光握着扁长的花梨木盒。 花梨木散发着淡淡的馨香,上头雕了细致的连枝牡丹,盒子打磨得十分光洁,抚之有油润光滑之感,并无半分涩滞。 凤血玉十分罕见,听说产自西域,因其色彩殷红而得名,在史料中,松赞干布迎娶文成公主时的礼单,有过相关记载,但鲜少有人见过。 姜扶光从没见过。 之所以认出这是凤血玉,是因玉簪通体宛如鸡血,纯正自然,且毫无瑕疵,普通红玉鲜少能达到这样纯正的红。 姬如玄说,这是送给她的赔礼。 她是一个字也不信。 这样一根雕工精美的玉簪,根本不可能一晚就雕好。 马车驶过长街,进入一个胡同,在一处宅邸面前停下,卫十二出声提醒:“长公主,已经到了。” 轻抚着扁盒上连枝牡丹纹的手,不由一顿,姜扶光如梦初醒,将扁盒收进了衣袖里。 璎珞压低的眼中,能看到长公主宽袖微沉,显得有些不太自然。 …… 顾氏是吴兴望族,至今已经绵延五百余年,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王朝,就是吴兴顾氏的最佳写照。 当年,大虞朝末帝暴虐不仁,各地诸侯纷纷起事,打得大虞朝四分五裂,吴兴顾氏当即辅佐南太祖统一南方,平定了南方战事,立下了南朝百年基业,使百姓安居乐业,不必受战乱之苦。 如今南朝社稷安稳,吴兴顾氏功不可没。 姜扶光递上拜帖,就被相府的下人,殷勤地引进顾嘉彦的住处。 “扶光!” 姜扶光闻声望去,就见顾嘉彦急步走来,他还病着,面色有些苍白。 “你身体还没好,怎么跑出来了。”姜扶光蹙眉。 顾嘉彦连忙解释:“我没事,就是昨晚坠湖时,呛了水,有些发烧,昏沉了一晚,今天已经好了许多。” “那也要仔细养着。”姜扶光见他脚步虚浮,让南星将他扶进屋里。 “你别担心,”顾嘉彦无奈地靠在榻上,“习武之人,身体哪有这么娇弱,养一养就没事了。” 姜扶光仍不放心:“醒来后,身体可有什么不适?” 怕她担心,顾嘉彦如实回答:“就是有些轻微咳嗽,脑袋昏昏沉沉,四肢酸痛,身上使不上力,太医说这是溺水窒息,挣扎脱力所致,不碍事,只要按时吃药,最多三五日就恢复了。” “可有呼吸困难,头疼的症状?”姜扶光语气紧张。 宫里曾有一个宫女,溺水被救起后,不仅心肺皆伤,还落下了头疼的毛病,每每发作,癫狂吓人。 顾嘉彦摇摇头:“没有!” 姜扶光陡然松了一口气,又交代:“我挑了一些定神益脑,益养心肺的香药,每日早晚熏烧,饮食要清淡滋补,多吃清肺蕴神的食物,我准备了食单,叫厨房照着食单做就行,还要多卧床,忌劳累,少思虑……” 顾嘉彦听她琅声如玉,字字关切,句句细致,心中一阵熨帖,下意识握住她的手。 姜扶光不由一愣。 少女柔指纤妙,握在手中软玉一般温凉,柔腻无骨,顾嘉彦心口发烫:“阿琰,你来看我,我很开心。” 阿琰是扶光的小名,小时候他经常叫。 后来她年岁渐长,再这样叫就有些不合适。 “对不起,”姜扶光眼睫轻颤,看着被他握住的手,轻轻一挣,拿回了自己的手,“若非因为我,你也不会坠湖遇险。” 顾嘉彦看着空掉的手,心中怅然若失,勉强一笑:“是我主动约你相见,这才遇到歹人,又不关你的事,你不必自责。” 姜扶光轻抿了一下唇,摇摇头。 顾嘉彦永远不会知道,他遭此横祸,确实是因她之故,她非但没有替顾嘉彦惩治真凶,反而包庇了这个真凶。 顾嘉彦握拳抵着唇轻咳了几声,嗓音嘶哑道:“其实,我很庆幸你昨夜没有提前到来,也没有撞上歹人,若是因为我,连累你也遭遇危险,我才是要后悔一生。” 姜扶光心中越发内疚,主动握住他的手:“别胡思乱想,仔细把身体养好。” 她不停在心中说服自己,行宫那一次,她因顾嘉彦身陷囹圄。 这一次,顾嘉彦因她坠湖遇险。 就扯平吧! 以后他们仍是青梅竹马的好朋友。 “好!”顾嘉彦见她眉眼不开,以为她在担心自己,“我一定听你的话,把身体养好,不让你担心。” 姜扶光这才放心下来。 “阿琰,我……”顾嘉彦想到昨晚在湖心亭,没来得及的表白,心中不由一动,大约是太过着急,他喉咙一痒,忽猛烈咳嗽起来。 “嘉树。”姜扶光连忙倒了一杯温水喂他喝下,又帮他顺了顺背,他的咳嗽这才平复下来。 这么一咳,顾嘉彦刚恢复了一些血色的脸,又变得一片苍白。 望着他虚弱的模样,姜扶光几度启唇,又悻悻闭上,心里想好的那些说辞,一时找不到机会说出口。 还是下次再说吧! 顾嘉彦靠在迎枕上,被方才一阵咳嗽一打岔,整个人仿佛泄了气一般,到了嘴边的话,不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阿琰,”他也暂时歇下了这份念头,“其实,我昨晚约你相见,是有礼物要送给你的。” 姜扶光猛然松了一口气:“是什么礼物?” 顾嘉彦让南星将礼物取来。 姜扶光打开长盒,里面摆了一截小臂长的降紫色木块,气清甜,味苦辣。 (本章完) 第196章:姜扶光好狠的心 “降真香无疑。”姜扶光惊讶不已,“降真香,又名紫真藤,南越国用紫真藤根部,制成紫金藤散敷之,血止痛定,明日结痂无斑,会救万人,因此降真香被管控很严,你是怎么弄到的?” 顾嘉彦解释:“你之前就很想要一块降真香调香制药,我恰好认识了一个商队,他们有渠道,能弄到南越一带的降真香。” “我改日做一些香药给你送来。” 回到长公主府,姜扶光回到房中,摒退了下人。 她坐在梳妆台前,从袖中取出那方扁盒,轻轻打开,通体玉血的凤凰簪光莹流转,纯净无瑕,天然浑成。 她轻轻拿起凤凰簪,触之有清凉柔润之感。 其色如凤凰泣血。 却并无那种凄凉、阴沉、不祥之感。 反而给人一种美好、高贵、吉祥、安谧,看一眼,便让人心生愉悦,内心由衷生出一股欢喜。 姜扶光坐在光鉴照人的白铜镜前,素手捻簪,插簪入发,仿佛一只凤凰,停在发髻间仰颈鸣矣。 她怔坐良久。 久久没有取下。 直到! “长公主,”璎珞低头进屋,“三表少爷过来了。” 姜扶光取下凤凰玉簪,放进盒子里,将盒子锁进梳妆台里。 仲夏炎热,山亭建在半山腰处,绿荫遮蔽,不时一阵凉风入亭,倒是缓解了夏季暑热。 “阿兄,你来啦。”她仰起头来看他,长睫忽闪,笑容明丽。 小时候,她就喜欢这么仰着小脸看人,巴掌大的小脸儿,眨巴着黑玛瑙的眼睛,粉妆玉琢,卷翘的眼睫,轻轻闪动,每一下都像闪在人心上。 每次都看得他心都化了。 “昨日在山中采了一株黄精,送来给你调香入药。”戚言淮将一个油纸包递给她。 姜扶光没有急着打开,黄精要炮制之后,才能入药。 “对了,承安侯突然降爵,这是怎么回事?”戚言淮担心这其中有她的干系。 姜扶光将昨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罪名是,欺君罔上,染指皇权。” 戚言淮听得直蹙眉:“你也觉得顾嘉彦坠湖遇险,是阁里思王子所为?” “皇城司拿出了有力的物证,”姜扶光垂下眼睛,“阁里思王子有动机,他也拿不出任何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 戚言淮觉得这件事不简单,但顾相和陛下都断定,是阁里思所为,他也不好再纠结什么了。 “姜景璋为嫡,朝中很多守旧派老臣都支持他,此番是因顾相之故,承安侯被降了爵,却不会轻易失势,你要当心承安侯狗急跳墙。” 姜扶光颔首:“现在还不是打压承安侯的最佳时机,我不会贸然行事,不过我们可以借此事,先断承安侯一臂,让他再也不能把持兵部,掣肘太尉府,打压戚家军。” 只要皇后不倒,承安侯府就不会轻易落败。 “你的意思是,”戚言淮目光微动,“要动兵部?” “对,”姜扶光目光一阵幽深,“连人选也是现成的。” 戚言淮闻言笑了:“户部石尚书。” 兄妹二人互相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狡诈。 姜扶光缓声道:“户部和兵部,一个管银,一个耗银,关系向来不洽,早前兵部叶尚书,在戚家军的军饷一事上,拖了户部下水,让石尚书受了陛下猜忌,石尚书只怕怀恨在心,但碍于叶尚书背后有承恩公和皇后撑腰,只能忍气吞声。” 户部累死累活赚的银子,大多都拨给了兵部,结果还要被兵部反咬一口,任谁都觉得愤愤难平。 戚言淮接了她的话:“如今承安侯降爵,户部肯定会跳出来打击兵部,我们安插在兵部的人,秘密向户部石尚书告发,兵部每年发放给戚家军的军饷,与户部放银严重不符,户部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你兵部有银子,自己不给戚家军置军饷,现在出了问题,反倒怪户部不给兵部拨银子,是把责任推给户部,想要户部背锅。 万一哪天岭南战事出了问题,陛下旧账新算,户部岂非首当其冲? 户部还能忍?! 姜扶光笑了笑:“先不急,姜景璋大婚将至,人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不然罪过可就大了。” 戚言淮轻捏了一下她鼻尖,笑容透了玩味:“你这般为姜景璋考虑,他可不会感激你。” 兵部掌武卫官、士官选授、考课及军制、训练、征调、镇戍、边防、仪仗、禁卫、驿传、厩牧、军械、符勘、兵籍、武学等军事行政,职权尤重。 兵部的政令,原是由太仆寺分管。 但承恩公把持兵部,将太仆寺职务架空,太仆寺如今只负责仪仗、厩牧、车舆这等细枝末职。 姜景璋娶了兵部尚书之女,就间接掌控了整个兵部。 如果叶尚书倒台了呢? 叶家女就没了价值。 费尽心机娶了一个,对自己完全没有帮助的女子为妻,不知姜景璋会作何感想? 姜扶光淡声道:“想来石尚书,最近一定会派人仔细打听,戚家军在岭南的实况,阿兄安排一番,要让石尚书知道戚家军积弱不振,无力抗击南越,戚家军越惨,石尚书就会越惶恐,越不会轻易放过叶尚书。” 戚言淮笑:“放心吧,定让石尚书寝食难安。” …… 三皇子婚期将至,姜景璋解了禁足,开始紧锣密鼓地操办婚事,强强联姻缓冲了承安侯被降爵的冲击。 姜扶光也并未借机打压林党。 “金宝,”姬如玄趴在榻上,浑身像长了虱子似的,翻来覆去,“今天是第几天了?” 金宝翻了一个白眼:“从五月初六算起,今日是第三天。” “还有两天,不对,加上今天,就是三天,”姬如玄一脸崩溃,在榻上翻来滚去,“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 您整天正事不干,就唉声叹气地掰着手指数日子,当然过得慢。 他都要被这个烦人的主子,给烦死了。 “姜扶光,好狠的心啊,”姬如玄趴在榻上唉声叹气,“为了别的男人,这么惩罚我,都不让我去长公主府找她。” 你们的月票呢,我掉榜啦~ (本章完) 第197章:论贤惠,还得是您~ 论狠心,谁能比得上您? 顾嘉彦人是招您了,还是惹您了,就因为嫉妒,您一出手就要了他半条命,他简直就是个大冤种。 但金宝也只敢想想。 为了让这个烦人的主子,不再折腾他这个可怜的伴从,金宝只好出主意:“长公主只是禁了您的足,但没禁北苑所有人的足,没说不让您往长公主府送东西啊!” 给烦人的主子找点事干,转移一下注意力。 果然,姬如玄眼睛亮了,忽一下坐直了身子:“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个?” 金宝忍不住在心里吐槽,您当然想不到,您每天跟个深闺怨妇似的,尽天埋怨长公主狠心,觉得长公主关心顾嘉彦,不关心您。 您都要顾嘉彦半条命,还不许长公主去看看人家,关心一下? 您要不折腾这一出,长公主何至于这般? 这人啊,就是造作。 “送点什么呢?”姬如玄一个鲤鱼打挺,从榻上起来,在庑廊下来回踱步,“对了,最近天气那么热,我给她做一道北方解暑的美食送过去。” 金宝嘴角一抽,您可真是个贤妻良母呢。 论贤惠,还得是您嘞~ …… 蜃首香炉,盘踞案上,正在吞云吐雾,姜扶光伏在案上批阅奏折,近来小德子送来的奏折越来越多了。 “长公主。”璎珞递了一杯消暑茶。 将朱笔放到笔山上,姜扶光接过茶盏喝茶,直到一盏茶见底,她才问:“什么事?” 璎珞接过茶盏,硬着头皮禀道:“姬公子,派人送了一道北方的消暑美食,说是他亲手做的。” 端午节过后,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加之最近国事操劳,长公主胃口一直不大好。 又来了!这才消停了几天,姜扶光按了一下,发胀的太阳穴:“我正好有些饿了,就端过来吧!” 璎珞连忙吩咐下去。 不过片刻,侍女就将吃食送来了。 璎珞掀开琉璃碗,翠绿色的凉面,散发出荷叶的清香:“这道面食,名叫荷叶冷淘,采新鲜的荷叶捣成汁,以荷叶汁和面,和好的面,色泽翠绿,清爽怡人,且带着荷叶的清香。” “将荷叶面,反复揉打至劲道,切成面条,放进锅里烫熟,放凉后,加爽口的青瓜、木耳等瓜果伴面,加些许冰块镇凉,食之鲜爽清香。” 金宝公公口齿伶俐,将荷叶冷淘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璎珞补充了一句:“金宝公公说,姬公子做荷叶冷淘,用了不少心思。” 琉璃碗盛在冰盆里,姜扶光尝了一口:“果真鲜滑爽口,清香怡人。” 不知不觉,一碗冷淘见底了,姜扶光还有些意犹未尽。 “长公主要是喜欢,”璎珞谨慎地开口,“奴婢命人往北苑那边传个话?” “不了。”姜扶光取了淡盐水漱口,取了五香丸嚼了半晌,吐出。 恰在这时,玛瑙走进书房:“长公主,蒙舍部夷的逻炎,方才递了拜帖,登门拜见,眼下在大殿候着。” “逻炎,”姜扶光神情不由一顿,“是蒙舍首领细奴迦最器重的长子,此次逻炎进京朝贺纳贡,带上了细奴迦的请封文书,细奴迦因年迈,欲立长子逻炎蒙舍部下一任首领,请求南朝陛下批准奏请,父皇已经批准了。” 等回到西南,逻炎就会被授予首领,统领蒙舍三十万众。 书房里静了片刻。 “南朝同云中国和谈一事已经传开了,近些日子,三诏也坐不住,频繁接触礼部及鸿胪寺的官员,想要打探消息,逻炎明目张胆向长公主府递了拜帖,想来三诏也不想坐以待毙。” 她缓缓起身,弯唇轻笑:“孤也想知道,刀都架在脖子上,三诏究竟要怎么做?” 逻炎递上拜帖之后,就被长公主府的令侍客客气气地引进了大殿,奉茶侍女送上了清凉爽口的解暑凉茶。 云中国一统西南的野心昭然若揭,却碍于南朝方,不敢轻举妄动。 得知云中国阁里思王子,携了庞大的朝贡之礼,出使南朝,父亲心生警惕,遂联合蒙西、越析,主动将今岁的朝贡增加了两成。 这也只是表达了三诏归依南朝的诚心,并不能真正打动南朝。 近些年来,岭南一带频繁与南越交战,南朝损伤颇大,希望通过与云中国建立邦交,共谋伐越,解决南越大患。 而云中国也希望通过支持南朝伐越,达成统一西南的野心。 早前,三诏进宫求见陛下,南朝陛下就表示了,岭南情形严峻,同云中国建立邦交友谊,能缓解岭南压力。 逻炎回到四方馆后,又打探到自阁里思入京之后,南朝礼部的官员就对他礼遇有加。 听闻两国邦交陷入僵局,逻炎立即与三诏使臣商议:“或许这是三诏扭转局面的契机。” 但三诏就拜见的人选上,发生了严重的分歧。 承恩公、顾相,戚大将军三方,相持不下。 最后逻炎提出:“长公主临朝摄政,深得陛下信重,相信没有人会比长公主更在意岭南的局势。” 三方经过激烈探讨,这才定论。 逻炎等了一刻钟左右,就听到内侍传唤:“长公主到。” 逻炎连忙起身看去,就见长公主款步而来。 粉面朱唇,长眉连娟,颊边一对笑靥,眉心一朵翠钿,小山髻斜卧,缀满金翠花钿,蓬松鬓边一朵碗口大的牡丹花,颤巍鬓发,雍容华贵。 容光之盛,让人不敢逼视。 逻炎连忙上前揖身行礼:“逻炎见过长公主。” 逻炎年约三十出头,高大英武,模样英俊,浑身充满了阳刚气。 姜扶光眉目含笑:“阁下不必多礼,快请坐。” 逻炎甫一坐定,就有奉茶侍女过来换茶。 茶毕,姜扶光搁下茶盏,同逻炎寒喧:“上次见到细奴迦阁下,还是三年前的万寿礼,当时父皇同孤介绍说,细奴迦阁下是一位很好的首领,他躬耕发展,赏罚分明,深得蒙舍三十万部众爱戴,使蒙舍呈现了繁荣的局面。” 蒙舍是哀牢人的聚集地,是征服了周边大小部夷,才发展到今日的规模。 (本章完) 第198章:戚氏高义 逻炎不由一愣,连忙道:“不敢居功,父亲常道,蒙舍能有如今长治久安的繁荣局面,是赖南朝陛下仁德庇护,父亲及蒙舍三十万部众,由衷盼望蒙舍能继续归附南朝,维持如今繁荣安定的局面。” 姜扶光笑容一深:“南朝向来与西南各个部夷、邦国友好往来,为维持西南平稳安定尽一份力。”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仿佛什么都没说,又仿佛什么都说了。 逻炎额头隐隐冒汗,长公主分明待人温和有礼,言语含笑,说起话来不疾不缓,不紧不慢,可偏就让他不得不,凝聚心神,小心翼翼,不敢分毫大意。 “听闻南朝要同云中国建立邦交,原也轮不到蒙舍指手划脚,但因事涉西南安定,逻炎也不得不斗胆向长公主陈情。” 姜扶光眉目微动,没有说话。 “邆赕诏自立云中国后,穷兵黩武,频繁攻打周边大小部夷,皮罗耶手段极其残暴,不仅大肆屠杀部民,还将活下来的男女老少充作奴隶,对他们进行惨无人道的暴力、剥削、迫害。” 姜扶光蹙眉,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奴隶制在汉王朝消亡上千年,现存的奴籍和贱籍,皆与奴隶无关,奴籍服务于贵族的下人,可以领取奉银,保有一定人权,且可以为自己赎身。 贱籍一般是犯罪被贬,仍在少数犯畴。 “这是皮罗耶残暴不仁的证据,请长公主过目。”逻炎将一卷厚厚的布绢,双手捧上。 长约三尺的白色布绢上,写下了皮罗耶在西南犯下的累卵罪行。 时间、地点、所犯何事、何人举证。 一一道明画押。 只要派人去西南打探一番,就知真假。 三诏不敢在这种事上蒙骗南朝。 姜扶光目光渐渐慎重:“为何不将布绢呈给陛下?” “三诏自不敢插手南朝政务,”逻炎苦笑一声,心中一阵颓丧,“今日拜见长公主,是想提醒长公主,皮罗耶野心勃勃,且与西番来往甚密,今日他不满足西南半壁之地,想要一统西南,来日他必不满西南弹丸小地,此人狼子野心,欲壑难填,万望长公主慎重之。” 姜扶光收下了布绢:“那为何要将布绢呈给孤?” 逻炎知道这位摄政长公主不好相与:“太尉府是长公主的外家,在两国邦交一事上,长公主理应较旁人更慎重才是。” 凭借一介女流走向前朝,临朝摄政,他绝不相信长公主会是个目光短浅,意气用事之人。 姜扶光轻笑一声,吩咐璎珞:“将日前,昌郡王送到长公主府上,有关南朝同云中国和谈的详情取来,交给逻炎阁下观看。” 这是最后一次和谈。 之后两国和谈陷入僵局,和谈也暂时中止,双方都在寻求打破僵局,促进和谈的方法。 下一次和谈,就定在明天。 姜扶光淡淡道:“逻炎阁下今日过来寻孤,想必也是知道,岭南形势严峻,戚家军压力与日俱增,放眼朝野内外,无人敢在云中国邦交大事上置喙什么,放眼朝野内外,唯一能左右邦交大事之人,唯有孤一人。” 逻炎缓缓低下头:“长公主所言甚是。” 璎珞去而复返,将两国谈和的详情内容,呈给逻炎看,逻炎看到云中国为了统一西南,不惜痛下血本,心中一阵胆颤。 一旦两朝达成共谋伐越的合作,南朝不仅借助云中国的力量扫除南越大患,还能将云南五县大片疆土收入囊中,云中国还承诺,献上为数庞大的金银财宝,每年上贡南朝巨额纳贡。 这样的条件,便连他看了都动心,更遑论是南朝。 云中国步步退让,给出的条件竟对南朝百利而无一害,可见统一西南的决心有多么强烈。 逻炎心中不禁一阵绝望,但他心中不甘心:“长公主,某今日斗胆前来拜见长公主,是因某敬太尉戚氏满门英豪,敬长公主兴修水路,广开书楼,施利于民,敬南朝陛下仁德,从不欺压部夷。” 姜扶光眼睫轻颤,缓缓敛下双眼,端起茶杯,默然不语。 “太尉戚氏,满门忠义之士,世代儿郎,皆从武为将,为国捐躯,义无反顾,南朝立朝一百七十余年,可荆州戚氏之盛名,却存了四百余年,当年蛮族南下,是远在荆州的戚氏,毅然带兵南下,抵抗南蛮,南荒之地,埋了多少戚氏儿郎的忠骨义魂?” “三十年前,西南一带爆发瘟疫,灾民不论逃到哪里,地方官就下令驱赶。唯有当时驻守在岭南的戚老将军,在边境设营安置灾民,广招医者收治灾民,活人无数,等疫病解除,他又派人送灾民回乡。” “十五年前,南越大举南下西迁,岭南一带连失数城,是戚二爷率军迎敌,不仅收回失城,还请求当地豪族开仓放粮,赈济难民,之后横扫南越,将南越逼至南海一带,然,天妒英才,谁也没有想到,南越荡平在即,戚二爷却暴毙身亡。” “十五年间,戚骠骑镇守岭南,年年与南越交战,年年损失惨重,可戚家军始终守住了南朝寸土,不曾让南越践踏半步,他明知,南越国来势汹汹,在得知皮罗耶在西南的暴行之后,仍然分兵驻守西南,震慑云中国,使云中国不敢在西南边境残害三诏部民。” “戚氏满门壮烈。” “戚氏高义。” 逻炎掷地有声:“三诏每一个部民心中,戚氏是鼎天立地的大英雄,戚氏又怎忍心,为了扫除南越大患,与虎谋皮,将三诏部民置身水火,令他们遭云中国血腥吞并,暴虐统治,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 姜扶光抿了一下唇,搁下茶杯。 逻炎声音凄厉:“长公主兴修水利,广开书楼,施利于民,有济世之胸怀,更有治世之仁心,又忍将放弃三诏,令三诏陷入战火,所有部民将饱受战火,流离失所?” 沉默良久,姜扶光终于开口了:“你觉得,如此战功显赫的太尉府,为何需要借助他国力量相助,才能扫除南越之患?” (本章完) 第199章:太高明了 逻炎嗓音艰涩,面色变得黯淡起来:“是因戚家军积弱,对抗南越日渐吃力,戚氏根本承担不起战败的后果。” 三诏部众也都清楚,岭南失守,南越会南上西迁,他们安定的家园也将毁于一旦,他们无一希望戚家军能扫除南越之患。 可是他们也清楚,倘若南朝同阁里思达成共谋合作,三诏会遭云中国吞并,被皮罗耶这个残暴的家伙血腥统治。 他们不能坐以待毙。 “实不相瞒,”姜扶光也不继续再与他卖关子,“承恩公把持兵部,掣肘太尉府,打压戚家军,这才导致戚家军年年积弱,我最终的目的,是改变戚家军积弱的局面,并非一定要同云中国合作。” 逻炎大喜过望,从袖中取出几张羊皮卷:“逻炎谨代表蒙舍部,及蒙西、越析两部夷,献上西南三部共助戚家军,共抗南越的诚心与决心,请长公主将三诏同戚家军共进退的心意,代为传达陛下知晓。” 璎珞将羊皮卷接过,呈给了长公主。 西南一带纸业并不发达,又因部落之间经常发生动乱,纸张不易保存,一些重要的文字,仍保持了以羊皮卷书写的习惯。 三张羊皮卷,分别记录了三诏所处地理位置,盛产哪些物资,并罗列了三诏将给予戚家军在粮、药、矿等各方面的资助。 姜扶光目的达成:“逻炎阁下请放心,孤稍后进宫面圣,将三诏一心,同戚家军共抗南越的决心,如实禀于陛下,并且极力说服陛下,拒绝同云中国共谋伐越,三诏开诚布公,诚心相待,南朝定不负友邦之谊。” 逻炎激动红了眼眶:“长公主高义。” 唇亡齿寒的道理,三诏都明白,比起云中国让步南朝的巨额条款,他们在物资上的支持,并不能真正助戚家军败敌。 长公主能答应说服陛下,他意外之余,心中又充满了庆幸。 送走了逻琰,姜扶光果真换上了尚服局,前两日送来的长公主礼制的礼服。 周礼三翟衣:袆衣、揄狄、阙狄。 袆衣是皇后娘娘才能戴的翟服,袆衣为玄色,刻缯彩绘翚凤。 姜扶光为公主时,身穿的阙狄翟衣,就是玄色遍地,刻缯赤绘雉鸟,颜色规制等同皇后,只要绘纹上低了两等。 如今换上了更高级别玄遍地揄翟礼服,刻缯彩绘长尾鹞凤,仅次于袆衣,就显得更为隆重。 南兴帝拿到三诏奉上的诚心后,心中大悦:“你故意让朕拖延和谈进度,等的就是三诏方寸大失,主动拿出共抗南越的诚心。” 姜扶光轻笑:“比起云中国,我更相信彻底归依南朝的三诏,三诏虽然积弱,但是拧成一股绳,未必不能震慑云中国,成为戚家军的后盾。” 南兴帝又笑问:“如果是你,接下来会怎么做?” “四点,”姜扶光也不打马虎眼,“其一,在西南建立完善的情报结构,更快捷,更透明地了解西南局势,将三诏彻底掌控,如此一来,云中国再有什么动静,我们也能尽快做出应对,不至于鞭长莫及。” “其二,组建三诏义军,威慑云中国,减轻戚家军压力的同时,也可以随时驰援岭南后方,三诏义军是为抗击南越,震慑云中国而设立,合则成势,分则一盘散沙,并不足为惧。” 南兴帝笑了下,三诏分属不同部族,怎么可能完全一心? 一旦扫除南越大患,三诏义军,人心分散,也不可能聚集成势,进而威胁南朝。 这一招着实太高明了。 “其三,加大南朝与三诏通商往来,强边御外的同时,也让三诏有利可图,他们才会尽心尽力,与戚家军共同抗击南越。” 三诏此番是为了自保,才决心与南朝共抗南越,可若是付出得不到回报,难免会人心泛散。 “其四,云南三县被三诏瓜分而治,可以借机收复云南三县,此事可以先谈,不必急着让三诏首肯,但随着南朝同三诏合作日益加深,我们对三诏的掌控也会加大,这事多半是能成。” 南兴帝哈哈大笑:“小阿琰深谙合纵连横,捭阖之术,不仅有大局观,还有远见。” 且不说其他,就单论收复疆土这一项,倘若真在扶光手中达成,足够她在南朝史书上,记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名垂千古。 第二日,南兴帝就召见三诏使臣,直言南朝不会放弃盟友。 三诏使臣感恩戴德,喜不胜喜。 随后南兴帝钦点长公主、戚凛风二人,率礼部、鸿胪寺众官员,同西南三诏商谈共抗南越一事。 双方都带了诚意,会谈十分顺利。 三诏为戚家军提供相应的物资同时,南朝也将加大南朝与三诏之间的商贸往来。 三诏成立义军,戚家军会负责训练相关事宜,此举是在强化三诏的军事力量,三诏更是激动不已。 和谈的官员趁机提出,想要收复云南三县,三诏使臣面含难色,却并没有马上拒绝。 和谈的官员一看有戏,又提出诸多促进西南繁荣发展的大好处,三诏使臣神色已有松动。 三诏使臣已从蒙舍逻炎那里知道,云中国统一西南的条件,就是割让云南三县,并且还将三县周边的丽江、玉溪两县一并割让。 如今南朝只要云南三县,态度已经十分和缓了,三诏使臣也心知云南三县多半是保不住了。 但这么大的事,也不是他们能决定的。 和谈的官员们互相对视一眼,也不为难他们,笑哈哈地转了话题,似乎并不强求。 三诏使臣不禁松了一口气,觉得南朝行事进退有理,心中难免心生佩服。 和谈进行了三天,双方就物资供给、商贸、义军上面的细节,做了诸多探讨,终于达成了共识。 共抗南越的盟约,正式议定,只待三诏使臣归去,一应条款就会立刻实施。 与此同时,南朝与云中国,就两国继续邦交往来达成了共识。 南朝将作为宗主国,继续为云中国提供一定庇护,而云中国作为蕃属国,将继续向南朝纳贡。 (本章完) 第200章:你想嫁给他? 姜扶光喊来了璎珞,将一个瓷瓶交给她:“将东西交到阁里思身边,我们安排的舞姬手中,想办法让阁里思吃下去,这是一个月的量。” 璎珞心中发颤,低头应是。 姬如玄打了一个激灵,结结巴巴问:“你不是想杀了他吧!” “你多虑了,”姜扶光靠在玉席上,翻了一页书,“阁里思是代表云中国,同南朝签定和谈的使者,他活着,盟约才更有保障,他还不能死。” 正当姬如玄松了一口气时,就听到姜扶光话锋一转:“就让他生不如死吧。” 姬如玄一口茶呛进喉咙里,不止地咳嗽,最毒女人心啊,他当初就不该认为,姜扶光妇人之仁。 “那到底是什么药?”该不会是什么,会令人痛苦不堪的药吧! “你想知道?”姜扶光抬眸,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姬如玄被她饱含意味的一眼,看得浑身一激灵,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这不是自己应该知道的事。 姜扶光已经搁下了书:“是禁宫秘药,会让男人变成阉人的药。” 姬如玄顿时觉得下腹处,凉飕飕的。 他从小在宫中长大,知道阉人在阉割之后,还会服用秘药,以免阉根不净,秽乱后宫。 咝~ 这个女人简直太歹毒了~ 不仅在身体上折磨阁里思,还在精神上践踏他,让他尊严尽失。 他他简直、直太喜欢了! 姬如玄连笑容也变得勉强,心肝俱颤,努力摆出一副乖巧的表情:“那、那真是太好了。” “我也觉得是,”姜扶光觉得他的反应很有趣,故意逗他,“这种药连服一个月,就会让阁里思出现一些阉人的特征,比如声音变尖、变细,行为举止也会变得阴柔,古怪……” “是、是吗?”姬如玄牙齿直喀啦。 姜扶光忍不住笑,似笑非笑:“变成阉人的是阁里思,又不是你,你紧张什么?” 但是!让阁里思变成阉人的是你,我能不紧张么?万一哪天把你惹毛了,指不定连我也要变成阉人。 这话是能说的吗? 必须不能啊,姬如玄两眼望天:“我有紧张吗?你肯定看错了,我一点也不紧张,我就是突然想到了一句千古名言,深觉古人诚不欺我。” 姜扶光问:“什么名言?”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姬如玄脱口而出,悔之晚矣,连忙补救,“总结一句话,就是女人不能惹。” “是吗?”姜扶光轻笑一声,“你还挺有觉悟。” 姬如玄一激灵,不说话了。 终于清净了,姜扶光继续看书。 但没清净多久,姬如玄又凑过来了,蹲在她面前,仰起头看她:“长公主为何要袒护我?” 姜扶光瞥他:“你说呢?” 姬如玄摇头:“我不知。” “你不知,”姜扶光都要气笑了,“你全身上下长了百儿八十个心眼子,不过是借机试探我的底限罢了。” 姬如玄不说话了,这一局他赢了。 姜扶光袒护了他。 可是他也输了,姜扶光把上次在行宫里因顾嘉彦身陷囹圄一事,同那晚的事互相扯平。 一笔勾销了。 她和顾嘉彦之间也没了隔阂。 一朵紫薇花,从枝头坠落,吹进庑廊,落在姜扶光的发髻上,一刹那间乌发含芳,娇艳吐蕊。 “只要你没有犯下不可饶恕的过错,你在南朝一天,我就保你一天。”她抬眸看一眼姬如玄,眼波盈盈,明媚的光瞬时都涌进了双眸里。 倘若这双眼睛只看他一人,那该多好! “如果顾嘉彦死了呢?”姬如玄笑问。 “我依然会选择保你,”姜扶光定定看他,目光幽冷一片,“长公主府也会继续庇护你,却也仅此而已。” 往日恩情也将一笔勾销。 “长公主对我,可真是,”他勾唇笑,却笑不达眼底,“宽容呢。” “我欠了你两条命,”姜扶光撇开头不去看他,轻颤了一下眼睫,缓缓敛下眼睛,“不是吗?” “你喜欢顾嘉彦,想嫁给他?”姬如玄出声问。 “你胡说什么,”不知为何,这个问题从他口中问出来的一瞬,姜扶光心中陡然涌现了一股愠怒,嗓音也不觉高了些,“我同他是好朋友,两人坦坦荡荡,从未有过逾越之举,你以后休要胡言。” “我信长公主。”姬如玄嗓音含笑。 虽然挺碍眼的,但以后设法让他少过来碍眼,也不是不行,唉,青梅竹马什么的,实在太令人讨厌了。 姜扶光面色稍霁。 姬如玄又凑过来:“我送给长公主的赔礼,长公主可还喜欢?” 那根凤血玉凤凰簪,姬如玄亲手雕刻的,他是否知道,在南朝簪子对男女之间有特殊意义,轻易不能相送? 或许是不知道的吧! “雕工很精湛,凤凰簪尤其灵动。”姜扶光没说喜不喜欢,却记得簪发入鬓时,仿佛一只凤凰停驻在她发间。 那天她看了许久。 姬如玄语气很骄傲:“杨太史从小就教我雕刻,我学得又快又好。” 他每日的课程都排得满满当当,在庞杂繁重的学业中,雕刻是唯一课程之外的学习。 因不是被人安排着学,他尤其喜欢,学的时候特别认真。 “凤血玉,是产自西域一带雪域高原的红玉石,又叫高原血玉,此玉终年受雪域冰雪滋养、洗涤,玉质纯净无瑕,光莹无比,雪域高原是当地传说中,最接近神明的地方,传说此玉通灵,能扶神养命,在西域被奉为神玉。” 姜扶光垂眼,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日轻抚凤凰簪时,凉而不冰,沁凉爽神的触感,确实是她不曾感受过的。 “凤凰簪是赔礼,”姬如玄从怀里,掏出一块凤血玉凤穿牡丹镂雕圆佩,“这是我送你的端午节礼,虽然晚了几日,但礼不可缺。” 姜扶光顿时明白了,凤凰簪是姬如玄为她准备的端午节礼物,因为惹了她生气,这才当做赔礼送给了她。 这几日,他又重雕了一块玉佩送给她。 看到这枚递到她面前的凤血玉圆佩,姜扶光手指轻颤。 求勇敢玄玄的心理阴影面积有多大,哈哈~五月最后一天,月票不要留着过月呀~感谢氣泡噗噗茶,申姜cy,Janase的打赏支持~ (本章完) 第201章:造孽啊~ 上次的凤凰簪,大约不是他亲自送的,她收起来格外轻易,可送东西的人换了,收东西时的心境也完全不同了。 “你要不喜欢……”见她迟迟不肯收下,姬如玄有些失望。 “谁说不喜欢了,”姜扶光突然很怕他收回去,伸手接过玉佩,握在掌心里,“我喜欢你的雕工。” 仍没说喜不喜欢玉佩。 姬如玄走后,姜扶光握着玉佩回到房中,挑了一根红绳,将玉佩穿好,结了一个凤尾结,缓缓戴到颈间,塞进衣领里。 层层衣领遮挡下,她感受到凤血玉熨帖在琐骨下方,凉而不冰,与肌肤相贴,可凤血玉始终凉入神窍。 袪烦解燥,扶神养命,许不是传闻。 姬如玄捧着长公主送的紫金散回到北苑,看到金宝后,脑中不禁又浮现了,长公主要把阁里思变成阉人画面,浑身一激灵,不禁打了一个哆嗦,都有些无法直视金宝了。 “去去去,”姬如玄一脸赶苍蝇的表情,“别整天正事不干,尽往我跟前碍眼。” 莫名奇妙遭到嫌弃的金宝:“……” 当天晚上,姬如玄做了一个梦。 姜扶光穿着薄如蝉翼的罗衣,月色轻笼而下,她纤细的腰肢,宛如蔓草柔桡轻曼,纤盈绰约,轻盈软滑的衣襟,从香肩滑落衬许,一抹削肩雪肤露在外面,比羊脂还要莹润柔腻,隐隐有股幽香萦绕。 “君玄。”含丹的唇间,浅梨涡盈盈浮现。 她抬手捻指轻抚发鬓,凤眼微眯,眼尾妩媚地微微上翘,双眼潋滟如水,横波顾盼。 整个人美得,就像洛京初绽的牡丹,含芳吐蕊,繁艳芬馥,色、姿、香、韵俱佳,让人不敢逼视。 霎时,满室生春。 姬如玄看得目瞪口呆。 她眼波盈盈,纤腰款摆,一双妙玉小足踩在地毯上,乌亮的长发,披散肩头,莲步轻移,一步一步向他走来,白色的裙摆像涟漪一般在踝骨间漾开,当真是千娇百媚,活色生香。 姬如玄仿佛受到蛊惑一般上前:“乖,叫君玄哥哥。” 风娇水媚的娇人儿,手臂宛如蔓草一般,缠在他的脖颈间,含丹娇唇,缓缓向他凑近,含芳吐蕊,发出柔媚入骨的嗓音:“君玄哥哥,你吃药了吗?” 姬如玄蓦然醒来,一激灵从床榻坐起,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息声,浑身衣服都汗湿透了。 金宝听到动静,连忙端着灯走进屋里:“公子您又做,”想到公子很久没做噩梦,他生生将【噩梦】两个字,咽进喉咙里,张了张口一个【春】字,没来得及吐出,又被他憋了回去,“呃,做梦了吗?” 语气那叫一个一言难尽。 一会儿天水香,一会儿药酒,再加上各种固本培元,温精固阳的香药,再这样补下去,他怀疑,他家公子会被长公主补坏。 可这都怪谁? 造孽啊~ 姬如玄想到方才的梦,他不禁用力搓了一把脸,心啊肝的都颤了颤:“太可怕了。” 金宝一听这话,难道他误会了什么?公子这回没梦到长公主?又做了什么噩梦? 可这反应不对啊? 不行,他要需要冷静冷静,姬如玄跑到院子里的水井边,拎了一桶冷水,就往头上浇去。 金宝一屁股坐在石阶上,一脸无语地看着这一幕,叹了叹气:“这都造的什么孽啊。” 算了,还是去准备姜汤吧~ 一桶冷水浇下,姬如玄感觉自己冷静了一下,可一想到梦中的画面,感觉自己还还需要清醒清醒。 于是,又一桶冷水当头浇下。 浇完了,姬如玄想到好好的美梦,最后变成了噩梦,心里那叫一个惆怅,不行他还需要缓缓神。 哗! “造孽~”姬如玄叹了叹气。 想到了阁里思,恨不得将这个瘪三大卸八块,不,大卸八块太便宜他了,就应该千刀万剐。 要不是这狗东西,他也不会经历这些。 不行,他冷静不了。 哗哗! 接连几桶冷水浇下,饶是姬如玄铁打的身体,也不禁有些受不住,一连打了几个喷嚏。 现在去宰了阁里思还来得及吗? …… 谈和敲定后,阁里思迫不及待要离开南朝这个是非之地,礼部当然是客客气气地挽留了一番,阁里思再三婉拒,礼部又设宴款待了一番,随后准备了厚礼及礼乐,像送‘瘟神’一般,把阁里思一行人送走了。 蒙舍三诏心中大定,带着对南朝的感恩戴德,也相继离开。 诸事既毕,戚凛风随之要返回岭南镇守。 临行在即,姜扶光去太尉府见了大舅舅一面,两人在书房里密谈了半个多时辰。 “……两国虽建了邦交往来,但云中国不可信,望大舅舅思量,礼部送了二十余美人给阁里思,里头有我安排的细作……” 她交细作的联络方式交给了戚凛风。 礼部送上的美人,阁里思定是要收下的,至于回到云中国后会不会打发走,就不得而知。 但细作经过特殊训练,每人都有特殊本事,知道怎么隐藏身份,攀附权贵,探听消息。 姜扶光又道:“大舅舅到了岭南之后,一定要时常与我互通消息,让我及时掌控岭南局势,防备云中国狼子野心,大舅舅尽可放心将后背交予我,不管云中国有什么阴谋,都不会得逞。” 戚凛风心中酸涩,从小仰着小脑袋,对他喊大舅舅要抱的小丫头长大了,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为太尉府遮风挡雨。 她苦心筹谋,竭尽心力为太尉府排除后患,解决太尉府积弱的局面。 又将三诏绑到了戚家军的船上,让戚家军多了一个后盾。 他拍了拍小外甥的肩膀:“小阿琰,是真的长大了,将后背交给小阿琰,大舅舅自然放心。” 姜扶光哑声道:“大舅舅,岭南靠你了。” “放心,定不会叫你失望。” 兵部承诺的军饷,基本已经齐备,如甲胄武器,也都先从护军营抽调了一部分。 为了弥补戚家军兵额不足的问题,南兴帝从城外护军营抽调了五万,军籍五年以内的护军,充入戚家军。 (本章完) 第202章:大婚 军籍时间短,就意味战力不足,一时抽调,对京中的防卫,不会造成太大影响。 但同时,也接受过正规的军事训练,到了戚家军中,由身经百战的老兵带一带,就能上阵杀敌。 城外护军三大营,神护营、神卫营、神锐营,每营掌兵五万,拢共十五万兵马。 皇城司十二卫尉,每卫掌兵五千,拢共六万兵马。 三千羽林卫,个个能以一挡十。 兵马司掌兵一万。 守城军屯兵七万。 京中零零总总加起来有三十多万兵马,抽调五万,满打满算也有二十五万,兵部再从各地抽调兵额,及时补充缺漏,也无妨碍。 第二日,姜扶光送大舅舅离京。 此次返回岭南,大舅舅押运了大批兵甲、药材及粮草,数量远超从前,有了这一批兵晌,戚家军就能一改往年积弱,对战南越胜算也会更大。 姜扶光站在城墙上,目送大军南下。 戚家治军严明,一向很得百姓拥戴,官道两侧乌泱泱一大片,挤满了自发前来为将士送行的男女老少。 三百个戚家军,高大威猛,身骑骏马,手持枪矛,腰佩长刀,身穿盔帽甲衣,马蹄踏响,雷霆轰隆,浩荡而来,同早已等在城门外的五万护军汇合。 大军雄姿英发,气势如虹。 送行的百姓看到这一幕,方始觉踏在脚下的土地,是那样的安稳,不觉发出一阵欢呼声。 戚凛风同护军营中尉交谈完毕,大军准备出征,他似有所感,抬头回望城楼。 姜扶光乖巧一笑,用力向大舅舅挥了挥手。 “回去吧!”戚凛风含笑挥手。 此时,戚凛风和姜扶光并不知道,此一别经年,再次相见,早已经流年飞转,物似人非。 大军宛如一条长龙,沿着城外的官道,蜿蜒而去。 戚家军的大旗,在风中飘展。 姜扶光在城楼上看了很久,直到大军已经消失在视线里,再也看不到了。 璎珞提醒:“长公主,回去吧!” 姜扶光心中忧虑,接下来,岭南那边的情势会越来越严峻,此一别,未知后事如何,实在叫人难以心安。 如此,便只能尽力替太尉府扫除一切后顾之忧。 大军南下之后,三皇子婚期已至。 林皇后对这桩亲事格外上心,不但常常亲自过问,还将香玉派去叶府操持,婚礼排场很大。 大婚当天,钟乐嘉庆,叶府一片热闹和喜庆。 后堂里,叶明婉被十来个宫人、仆妇、丫头轮流环伺,沐浴、梳头、换衣、上妆……从早忙到晚上,几乎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她终于意识到,皇家礼数之大超乎想象,而三皇子正妃的名头,不仅是一份尊荣,更是一分沉重的负担。 喜娘将凤冠上的霞影纱放下,轻纱覆了面容,连眼前的视线,也变成了一片喜庆的红。 教引的宫人,拿了避火图与她分说男女之事。 她羞得满面通红,混身宛如火烧,却不得不凝神去听,夫妻敦伦,阴阳合和,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者也,不容轻忽。 等到黄昏,吉时将到。 三皇子姜景璋过来迎亲。 礼部赞官引导,一应繁缛礼节后,她被人送上了一顶八抬大轿,在大乐和周围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之下,被抬离叶府,往三皇子府而去。 叶明婉凤冠霞衣坐在花轿里,身后是十里红妆,绵延数里,引得永安街人潮如涌,百姓们争相围观议论。 林皇后亲自主婚,姜扶光前来观礼。 新人拜了天地,礼毕之后,宫里的圣旨才姗姗来迟。 张德全宣读圣旨:“朕获承天序,钦若祖考,今三皇子景璋英姿特立,赋质端凝,浚发天潢之派,值此新婚,成家之时,立业之际,特封尔为尊正安王,锡之册宝。望承家志,践君子之中庸,究贤人之义理,情惟乐善,志不近名,尚其祗佩,毋忝训词。钦哉!” 场中静得落针可闻。 历年皇帝的兄弟封郡王,亲子封亲王,而亲王也有等级之分,嫡出封尊正,庶出封皇品,皇太子封圣尊。 陛下这一纸赐封不像封赐,倒像警示。 圣旨中虽有溢美之语,却没有任何赞扬三皇子品性德行之言词,与当初长公主越级封长时,那长篇的溢美赞德的圣旨一比,就显得十分平淡。 连安王这个封号,也显得颇含深意。 ‘安’是个好字,陛下赐‘安’为号,也不是不好,‘安’可以是安分守己,也可以是兴国安邦…… 林皇后的脸色,已经不是一般的难看。 宣读完了圣旨,张德全笑道:“安王殿下,上前接旨吧!” 姜景璋连忙上前,跪拜:“臣,谢陛下隆恩。” 张德全郑重地将圣旨放到安王手中,语重心长道:“陛下对安王寄予厚望,还望安王殿下,莫要辜负了陛下的用心良苦。” 出宫前,陛下独自立在两仪殿的阶前,遥望三皇子府的方向,身影被黄昏的霞光,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暗影。 “朕赐他一个‘安’字,是希望他能安己修身,莫要再受中宫及外家摆布,”南兴帝眼神悠悠,“那么,他就能成为兴国安邦的一国之君。” 若不能,便只能做一个安份守己的王爷。 是厚望,亦是告诫。 姜景璋想到,当日陛下赐封长公主时,那溢美赞德的长篇圣旨,心中只觉得讽刺,面上却一片恭敬:“臣,谨记陛下教诲。” 张德全心中暗叹,领着天子的仪仗回宫复命。 婚礼继续进行。 场中有不少人,听出了张公公方才对安王殿下说的话,颇含深意。 安,定也—— 陛下赐这个“安”字,或许是真的对安王殿下寄予厚望。 一时间,众人神态各异。 婚宴完毕,姜扶光乘车回府:“安同定,定心以思慧,定神以养性,定性以养德,定身以修才,才德兼备是陛下对姜景璋的期许,确实是寄予厚望,只可惜,林皇后自以为是,偏激自私,姜景璋心胸狭隘,自负专行,未必能领会这其中深意。” 这是父皇给姜景璋,最后一次机会。 如果姜景璋能抓到,就能腾云驾雾,一飞冲天。 作话小剧场~ 姜扶光弯唇轻笑:“大郎,该吃药了~” 玄玄可怜弱小又无助:“我乖~” 作者:“就问玄玄的心理阴影面积有多大~” ~新一个月新开始,月票要记得投给我呀~最近家里诸事庞杂,状态超级差,哭死~ 嗯,祝小伙伴们六一节快乐~ (本章完) 第203章:大冤种 折腾了一整日,姜扶光有些乏了。 珍珠准备了药浴,姜扶光泡了一刻钟左右,全身就汗津津的,浑身无力地被珍珠扶了起来。 珍珠端了一碗乳羹:“姬公子派人送来的,木瓜酸枣杏仁乳羹,有美容养颜的功效,临睡前吃一些,还能助益睡眠,放在井里镇了一天。” 自从上次,姬公子送了荷叶冷淘,之后便天天变了法子,做各种消暑养生的美食,往长公主府里送。 长公主也喜欢,每次都会吃用许多。 近来连胃口也好了。 姜景璋大婚的筵席,置办得丰富隆重,不过姜扶光在外面吃用谨慎,用得并不多,这会儿正觉得饿。 她接过乳羹,浓浓奶香味,带了炒杏仁的清香,味道酸酸甜甜,凉而不冰,鲜滑爽口。 一碗乳羹下肚,仿佛连身上的燥热也缓解了不少。 姜扶光弯了唇,眉目含笑:“我前两天做了清凉珠,明日送一串去北苑吧。” 璎珞应是,长公主从不主动送东西给姬公子,可长公主但凡做了什么新鲜香药,得了什么稀奇东西,总要命人往北苑送一份。 姜扶光套好衣裳,到庑廊下乘凉,庑廊前是一方清池,旁边奇石叠嶂,一派秀峻。 姬如玄采的那株铁皮石斛,就种在池边奇石旁背荫处,株姿优美,玲珑小花,迎风曳动,芳香四溢。 玛瑙上前,将一封信呈给长公主:“是户部石尚书今日晌午派人送来的书信,您当时去了安王殿下府上观礼。” 石尚书终于按捺不住了,姜扶光拆开信来瞧。 石尚书果然在信中提及,几日前,他收到了一封密报,密报上声称,兵部拨给戚家军的军饷,同户部拨银有不符之处,怀疑叶尚书贪墨军饷。 石尚书收到密报之后,并未声张。 将历年来,兵部请求拨银的文书,户部签给兵部的放银书,以及拨给兵部的款项,一一核算,这一核对就发现了大问题。 石尚书愤慨其说:“兵部分明有多余的银子,却坐视戚家军年年积弱而不理,掣肘太尉府,打压戚家军之险恶用心,日月昭彰,天理难容。” “如今戚家军积弱不振,兵部叶尚书为了推卸责任,便将户部拖下水,想让户部背锅顶缸,欲陷户部于不义,简直是无耻之极。” “倘若岭南战事出了问题,陛下兴师问罪,层层问责,户部又该如何自处?” “户部岂不成了冤大头?” “戚家军就成了大冤种。” “……” 一番大义凛然的话之后,石尚书表明了,他会在后日朝会上参奏兵部,并希望获得长公主的支持,揭露这个害群之马的真面目,为戚家军申张正义,为戚家军尽除后患,安定军心。 事关戚家军,姜扶光当然不会坐视不理。 “深入了解到戚家军积弱不振,同云中国共谋伐越一事也彻底没戏,石尚书就慌了,唯恐将来岭南战事出了问题,陛下秋后算帐,户部难逃罪责。” 姜扶光将信装回信封里:“现在承安侯降爵,户部又抓到了叶尚书的把柄,势必不会善罢甘休,定会借这一机会,同叶尚书死磕到底,将户部的干系全部撇清。” 朝中其他人,也不会就岭南一事上插手。 中立派亦是如此。 她轻笑一声,执笔蘸墨,扬扬洒洒两页信纸,表达了姜扶光的心意难平。 “将这封信,送去石尚书府上。” …… 转眼,就到了朝会日,姜景璋以亲王的名义上朝参政。 石尚书躬身道:“臣要参奏兵部叶尚书,为了打压戚家军,私自挪用军饷,置岭南十万戚家军安危于不顾,置无数忠魂义骨埋骨枉死,其罪天理难容。” 此言一出,朝堂之中一片哗然。 顾相眼皮重重一跳,立刻低下头,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作态。 中立派的官员仿佛收到了某种讯号,知道这种事不是他们能插手的,纷纷摆出作壁上观的姿态。 承安侯紧了紧手中的朝笏,眼中震动不止。 叶尚书更是面色胚变,连忙走到堂中:“陛下,石尚书血口喷人,臣执掌兵部,掌全国兵马兵事,多年来,尽忠尽责,不敢有丝毫懈怠,如今南朝兵马强盛,也有臣一番苦劳,远的不说,去岁承安侯大败北朝,臣虽远在京中,可也在背后妥善安排,周全兵事,这才令承安侯后备无忧……” 他一边说着,已经潸然泪下。 南兴帝神色漠然,看向石尚书:“你可有证据?” 石尚书道:“臣没有证据,但臣可以证明,户部历年来拨给兵部的饷银,同兵部置办给戚家军的军饷,有不实之处。” 接着,石尚书将一份文书当堂呈上。 这份文书核总了近十年来,兵部请求拨银的文书,户部签给兵部的放银书,以及拨给兵部的款项。 清晰明了,一观就知。 为了这份文书,户部的算筹拨了整整五天五夜,户部的几个核算官手臂都抬不起来了。 可见工程之浩繁。 可这份文书也不能指证什么,唯一的作用就是为了与兵部当堂对峙,届时有长公主和太尉府的支持,兵部尚书但凡有一丁点问题,就别想脱身。 户部若不是为了自保,谁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陛下,这十年来,兵部曾多次打了戚家军的名义,向户部请求拨银,户部没少拨银给兵部,为戚家军置办军饷。” 户部拨银都是有规定的,兵部为戚家军请求拨银,那么户部拨的银子就只能用在戚家军身上,不能挪作他用。 私自挪用军饷,那可是祸及满门的重罪。 张德全将文书呈上,南兴帝面沉如水,仔细翻看。 叶尚书浑身冷汗淋漓。 他到底不敢明目张胆地打压戚家军,做得也都十分隐秘,自问不会让人抓到把柄。 所以,石尚书究竟是怎么知道,拨给戚家军的军饷有问题? 难道是有人告密?这才引起了石尚书的怀疑,清查户部十年的账目,从中发现了不妥之处? 承安侯闭了闭眼睛,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本章完) 第204章:欺君罔上 到底是叶尚书不够谨慎,上次在朝堂上,不该为了推卸责任,将户部拖下了水,惹恼了石尚书。 石尚书为了逃脱戚家军积弱不振的干系,定是与太尉府联手,清查了户部十年的账目,从拨给兵部的款项中,发现了兵部置办给戚家军的军饷数额同户部拨银不符,告到了陛下跟前。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石尚书看了长公主一眼,心中一安,继续道:“陛下,户部清查了近十年拨给兵部,为戚家军置办军饷的放银款项,零零总总的款项加起来,足有千万两之多。” 石尚书发出疑问:“为什么戚将军三番四次上疏朝廷,要求延加军饷,兵部置之不理?到头来还怪到户部头上,说户部不拨银?” “臣身为户部官员,本不该插手兵部事宜,以免落了一个“越权”的罪名,但兵部既然将户部拖下了水,户部也不能置身事外,便斗胆问问叶尚书,户部拨给戚家军的饷银,银子没有用在戚家军头上,到底用到了何处?” “显是兵部打着戚家军的名义,伸手向户部要钱,结果钱没有用到戚家军身上,导致戚家军年年积弱,到头来还反咬户部一口,陷户部于不义,户部不认这错。” “请陛下彻查此事,还户部一个公道,还戚家军一个公道,还这十年来,因兵部军饷不足,而枉死南荒的忠魂义骨一个公道。” 石尚书句句诘问,掷地有声,满堂死寂。 兵部叶尚书当廷跪下:“陛下,这只是石尚书的一面之词,石尚书不知,近年来,戚家军同南越交战,耗损越来越大,每年都要更替大量兵甲武器,药材消耗也巨大,兵部的军饷,大多都用于……” 姜扶光上前一步:“双方各执一词,便请兵部拿出十年来,发放给戚家军的军饷名册,及相关账册,互相核对,便知真相。” 最初的惊慌过后,叶尚书就镇定下来了,兵部的军饷名册及账册,他做得天衣无缝,内廷年年审查,都没发现问题。 他心中一定。 石尚书拿出来的文书,确实可以证实,户部放银与兵部发放戚家军的军饷额,有些不符,却没有实际证据,证明他挪用军饷, 那些不符之处,他都在兵甲、武器和药材上动了手脚,陛下清查下来,只会发现兵甲、武器、药材的消耗庞大。 就算继续查,自有负责铸造、采买这方面的人背锅,他顶多就是监管不力,被陛下斥责一顿。 南兴帝面沉如水:“准奏。” 话音刚落,姜扶光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臣手中,刚好有一份,戚家军十年军饷的消耗汇总,及铸造、采买方面的实况,请陛下明察。” 早在父皇让她干权涉政的那一天起,她就在为今天做准备。 只为一击必中。 叶尚书来不及收起的得意神情,就这样僵在脸上,他陡然瘫倒在地上,石尚书的递上的文书,只是一个由头,真正能置他于死地的是,长公主这份能证明他做假账,贪墨军饷的文书。 张德全将长公主呈上的文书,送到南兴帝手中。 单从这一份文书上,看不出什么来,但南兴帝已经隐约察觉,兵部的账本或许有问题,隐而未发。 各部的账册,各部留一份,宫中留存一份,内侍捧着一摞摞的账本、文书、名册来到大殿上。 不一会儿,整个大殿就摞了一人高的书墙。 内廷同兵部官员,开始查阅账本、翻查文书、搜集名册,算筹‘喀嗒’的声响,此起彼伏,从早到晚。 在内廷大量人手的核查下,暮色四合之际,小德子终于将三份奏报,呈给了陛下:“兵部账册汇总,请陛下过目。” 表面上看,兵部的账册并无问题,但如果和长公主呈上的那份文书一比较,问题可就大了。 南兴帝怒极反笑:“叶尚书,你要如何解释,兵部将近二千万两的军饷亏空?这其中有一千多万两,是户部发放给戚家军,置办军饷的饷银,钱没有用在戚家军身上,到底用在何处?” 三方账目,三方指证,叶尚书已经无可辩驳,他跪伏在地:“陛下,微臣并未私自挪用军饷,此次为戚家军置办的军饷,不仅比往年多了三成,还额外多加了三年军饷,户部拨的银子确实用在戚家军身上,请陛下明察。” “十年,你利用兵部尚书一职,掣肘太尉府,打压戚家军,导致戚家军年年积弱,无数镇守岭南的将士,无辜枉死,你让朕明察,好啊,朕就将你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查个底朝天,朕倒要看看,你到底还干了哪些天理不容的缺德事。” “陛下!”叶尚书凄声大喊。 “来人啊,摘了他的乌纱帽,扒了他的官服,收监查办,”南兴帝尤怒未消,“查封叶府,叶府一干人等,全部捉拿。” 羽林卫立马上前,当廷按住叶尚书,叶尚书趴在地上痛哭求饶,满堂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为他说话。 他求救的目光看向了承安侯,眼里透了一丝光亮。 承安侯却缓缓低头,不去看叶尚书了,倘若他还是当初的承恩公,倒是可以尝试,替叶尚书找几个替死鬼,为他逃脱罪责。 可现下,他降爵未久,陛下对承安侯府已经彻底失去了信任,他如果站出来,势必要受到牵连。 叶尚书见承安侯不理会,目光渐渐黯淡。 被封了安王的三皇子姜景璋,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回想到,三日前,他迎娶叶尚书之女叶明婉时,又是何等意气风发。 人人都说,这桩婚事是强强联合,当时文武百官贺喜谄媚的嘴脸,至今还记忆尤新。 洞房花烛夜,叶氏女,温婉妩媚的面容,令他心口发烫,一时情难自禁,搂着她软嫩的身子,一夜恩爱不停。 叶氏女婉转的声音,至今还余音在耳。 可转眼间,这些春风得意的美好画面,在他眼前哐声碎裂,令他如遭雷击,浑身战栗不止。 叶尚书倒台了。 那他费尽心机娶的叶氏女,就没了价值。 卑微玄玄,在线求月票~还请大家多多投月票~ (本章完) 第205章:天堂地狱 叶氏女已经入了皇家玉碟,拜了太庙,也赐了王妃诰命,不允私自和离。 且这桩婚事,是当初母后为他求来的,理由就是,他钦慕叶家嫡长女,想要聘其为妻, 如今叶家失势,他不仅不能和离,还要表现出对叶氏女情深义重,不离不弃,不然满朝文武要怎么看他? 短短十数日。 外家承安侯降爵,岳家叶氏垮台,他被封了安王,这事事桩桩都让姜景璋油然心生一股恐惶之感。 消息传到宫外,叶明婉满脸不可置信,心急如焚地坐上马车赶回叶家。 夜色初临,皇城司吴中尉便带兵包围了整个叶府,叶府所有人都戴上了镣铐,被皇城司的人拖走。 匆匆赶来的叶明婉,正好看到这一幕,她跌跌撞撞上前,却被官兵伸臂挡了去路。 “皇城司正在办差,还请安王妃退避一二。” 叶明婉眼睁睁看着叶府一众人扒了外裳,退了发冠、钗环,只余白身,披头散发,被押上了囚车。 一时间,心如刀绞。 “让开,”叶明婉情绪激动,忍不住上前拉扯,“我是安王妃,你们胆敢对我不敬?” 官兵岿然不动:“皇城司奉的是皇命,办的是皇差,请安王妃不要再继续妨碍公差,否则皇城司以妨碍皇差,忤逆皇命的罪名,将您一并收押带走。” 叶明婉面色一惨,身体倒跌连连,双腿不禁一软,眼见就要软倒在地上,亏得身边的侍女小桃机灵,连忙扶了她一把。 “王妃。”小桃担心唤她。 叶明婉看着一辆辆囚车,从叶府门前的街道驶过,四周围满了指点议论的人群。 皇城司还在继续抄家。 叶明婉天塌地陷,不禁泪流满面,不知为何,脑中突然浮现了,当日在春日宴上,她曾仗着叶家得势,未婚夫乃皇位唯一继承人的身份,让当时还是公主之尊的长公主在大庭广众之下,吃了一个闷亏。 当时,长公主只弯唇一笑,那笑似透了意味一般,有些刺人:“你说得都对。” 轻描淡写一句话,将就此事掠过不提。 还当她无言以对。 现在想来,长公主当时的眼神睥睨淡薄,仿佛蝼蚁一般,根本就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长公主只是不想同蝼蚁论长短。 不,她不是蝼蚁。 她已经嫁进了天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叶府犯下的罪行,不会牵连到她身上,她仍是高高在上的安王妃。 只要她能保住自己地位,将来叶家还会卷土重来。 叶明婉抹了一把眼泪,神色冷静:“我们回府。” 小桃扶着她上了马车。 叶明婉回到安王府,甫一下了马车,就看到不远处,有两个下人正在交头接耳。 她心中一堵,目光冷厉地看过去,两人干人目光闪躲,连忙低下头,继续做活。 叶明婉一路走来,皆是下人们异样的目光,指指点点的态度,小声议论的声音,在看到她时,又做贼心虚的表情。 小桃一脸气愤:“这些个贱奴,就知道见风转舵。” 叶明婉一颗心,在王府这既短暂又漫长的路上,被生生煎熬着,一回到堂中,就看到了面色阴沉的姜景璋。 他看她的眼神,全然不似之前的柔情蜜意,反而带着一股刺人的冷意。 垂在身侧的手不禁握紧成拳,指甲刺进了掌心的肉里,她也不觉得疼。 娘家倒了,周围的一切都变了。 她不再是那个高贵体面的叶家女,成了一个罪臣之女,众人看到她的目光,再也不是艳羡、尊敬,而是鄙薄不屑。 她再也不是尊贵得体的安王妃,家族倒了,她没了价值,从此之后,要谨微慎行,成为一个仰他人鼻息而活的可怜人。 天堂地狱不过如此。 叶明婉轻扯了嘴角,笑比哭还要难看:“王爷回来了……” 姜景璋看着叶氏女明艳温婉的面容,从前他对这张脸有多么喜爱,现在就有多么厌恶。 叶家倒台了,他堂堂嫡皇子沦为了满京笑柄,可他甚至连休弃也不能,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姜景璋冷声警告:“你父亲的案子闹得沸沸扬扬,许还要牵连许多人,这阵子人老实呆在府里,不要惹事。” 叶明婉心中憋屈,只得低头应是:“殿下请放心,妾自当铭记本份,不让殿下为难。” 姜景璋见她乖觉,冷哼一声,大步离开。 叶明婉支撑着发沉的身子,回到后院,碰到了殿下跟前的几个侍妾,她没嫁进安王府时,就在殿下身边伺候的,都是世家送来的庶女,身份低贱,她向来没有放在眼里,可如今这些低贱之人,却当着她的面,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明目张胆的嘲笑她。 “哟哟哟,这不是我们高贵的王妃姐姐吗?这是干什么去了,怎么搞得这样狼狈?” “她算哪门子的高贵,一个犯官之女,比我们还不如呢。” “啧啧,还真是可怜呢。” “谁说不是呢?” “……” 叶明婉死死看着这几人。 小桃气不过,要上前理论,叶明婉一把拉住她的手,轻声说:“我们走。” “王妃!”小桃跺脚。 叶明婉转身离去,小桃连忙跟着,走了老远还能听到,背后指点议论,以及大声嘲笑的声音。 叶明婉回到房间,就让小桃伺候她梳洗,她坐在镜前,拿起眉笔一笔一笔地为自己画眉。 可心绪不平,手如何能稳。 她一遍一遍地对镜描画,不厌其烦,直到画出令她满意柳叶眉,她才终于罢休,放下手一瞬间,手臂酸疼,几乎抬不起来,她看着镜中那双细致的长眉,眉梢被她描得尖细。 “去准备笔墨纸砚。”叶明婉出声吩咐。 小桃连忙去办,不一会儿就端了托盘进屋。 叶明婉写了一封信,在信中责问父亲,因何要不忠不义,犯下如此过错? 接着又抱怨她如今在府中落得一个,将侍妾都敢嘲笑的处境。 之后又劝说父亲,不要一错再错,把自己犯下的过错尽数招认,也算全了君臣之间最后的恩义。 (本章完) 第206章:风声鹤唳 一封信不算长,表达了对父亲获罪的难过,对父亲有负君恩的失望,对自己处境的苦闷。 叶明婉将信交给小桃:“设想将信送去大理寺,交到我父亲手中,父亲虽然下狱,但一应罪名还待查实,我到底还是安王妃,只一封普通的书信,大理寺不会为难。” …… 皇城司查抄了叶府,从叶府查抄了大量的金银财宝。 吴中尉想到长公主的话:“狡兔有三窟,孤汇总了叶尚书贪墨军饷的数额,你照着明目,严刑拷打,势必要将这笔款项藏匿的地方,一一查找出来。” 吴中尉蹙眉:“叶尚书与承安侯勾连,贪墨的银子,有一大部分都进了承安侯的口袋,他未必会将承安侯吐露出来。” “无妨,孤只要钱,”姜扶光神色淡淡,“此一次,断承安侯一臂已是不易,不必多生事端,叶尚书家中经营了庞大的产业,他不吐出承安侯,就拿自己隐藏在暗处的一部分家业填补军饷亏空。” 官员隐藏在暗处的产业,一般很难尽数清查。 刑部官员连夜核查刑名,同大理寺一并审查,叶尚书私自挪用军饷,贪墨军饷等一应罪名。 短短几日,涉事官员便已经达到十来人。 京中一片风声鹤唳。 小桃气喘吁吁地跑进屋里,就见小姐又坐在镜前描眉,她激动道:“王妃,之前明目张胆嘲笑您的几个侍妾,今日一早,就让府中的长史遣送回了娘家,听说是,他们家中贪脏枉法,被大理寺审讯查获,殿下气急败坏,直接将她们送走了。” 叶明婉并不意思,只是淡淡嗯了一声,继续描眉,白铜镜光鉴照人,映出她端庄得体的妆容,及眉眼间淡淡的狠色。 那封信确实只是普通的书信,无非表达了一个意思,叶家所犯之罪,她概不知情,进一步撇清与叶府之间的牵连,再表达一下自己的深明大义。 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她埋怨父亲犯错,令她被王府侍妾嘲笑的话,知女莫若父,父亲又岂会不懂呢? 妄图通过给殿下送庶女,得博好处的世家,能有什么好气节,父亲同他们一个派系,谁能不知道谁? 父亲可是犯官呢,大理寺审讯的时候,招认几个轻而易举。 就算她失势,收拾几个贱蹄子,也是旨绰绰有余。 叶明婉的眉笔画到尾部,眉尾不禁一翘,细致的长眉,多了几分妖媚:“我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小桃低头:“已经准备好了。” “今天晚上就用上,不要叫人察觉,”叶明媚继续上妆,妆容显得妖娆,与她从前温婉得体的扮妆大相径庭,“等殿下回府后,就把人请过来,就说父亲私底下给我留了东西……” 破船还有三两钉,只要她运用得当,体现了自己的价值,姜景璋就不会轻易放弃她,她的处境也不会太艰难。 小桃应下。 “殿下喜欢我这张脸,”叶明婉轻抚着自己面颊,觉得镜中的人陌生又熟悉,“趁他还没有彻底厌倦这张脸,我要想办法,稳固自己在王府的地位。” 叶尚书的案子,还在继续查,朝中也不太平。 姜扶光就兵部尚书一职,同林党产生了激烈的争执,姜扶光建议重新启用,前兵部李尚书。 这位李尚书十五年前,因南越大举进犯,岭南连失数城,被兵部几位官员,联名参奏他失察之过获罪,判了举家流放,随后叶尚书接替了兵部尚书之位。 之后戚南风收复城池,为李尚书陈情,直言非李尚书失察之过,是军中出了细作,李尚书这才得已归朝,在太仆寺任了寺卿一职,多年来被叶尚书压制,从此官途式微。 而林党却坚称:“兵部尚书一职,理该从兵部选任,而兵部右侍郎孙大人,多年来兢兢业业,并没有参与前叶尚书贪脏枉法之事,理该擢升。” 姜扶光却认为,叶尚书贪脏枉法,身为兵部副手,多年来却未曾发觉,以致于叶尚书铸下滔天大错,也有失察之过,陛下不追究过失,是陛下仁德,因何还要擢升。 一句话,点到了重点。 而令人意外的是,中立派也都纷纷站出来支持。 南兴帝沉下双眼,当即下谕:“擢升太仆寺李寺卿,兵部尚书,此事不必再议。” 林党顿时明白了,当年戚南风为李尚书陈情,人人都以为,李尚书是戚党,所以才会阻止他重回兵部。 万万没想到,李尚书竟是中立派。 长公主果真是好手段啊! 中立派不参与党争,不论何时,只要按朝廷法度办事,岭南就不会再出问题。 …… 一转眼就到了五月下旬。 天气逾发炎热,姜扶光又将书房,搬去了湖心亭,以前只有阿兄一人管他,现在连姬如玄都管她,这么热的天,也不让她用冰,连冰饮,酥山都不允她吃,说是女孩子家不能贪凉,要到三伏天才能用冰吃冰。 “叶尚书倒台了,承安侯露了颓势,”姬如玄有一下,没一下为她打扇,“为什么不趁胜追击?” “承安侯在朝中经营多年,根深蒂固,”姜扶光有些困,眼中沁出了眼泪,“叶尚书倒台,中立派李尚书重回兵部,令他多年来在兵部经营,毁于一旦,他肯定正在想办法反击我。” 她没说的是,姬如玄利用顾嘉彦坠湖一事,有些太冒失了。 赶狗入穷巷,只会令狗急跳墙。 姬如玄蹙眉。 “中立派不会让我对承安侯穷追猛打,”姜扶光有些无奈,“中立派要防止我摄政专权,危害他们的利益,防止太尉府功高震主,威胁皇权,要利用承安侯牵制贵妃党,朝中还有一股隐藏在暗处的旧派残党势力,父皇也不希望朝局失衡,给那些旧派残党,可趁之机。” “不破不立,”姬如玄并不赞同,“南朝如今的中兴盛世,宛如空中楼阁,倘若不能清除,那引腐肉脓包,坍塌也是迟早的,承恩公一日不除,隐藏在暗处的旧部残党,就有机会躲在他身后兴风作浪。” 你们的月票呢~嗷嗷~ (本章完) 第207章:郎君果真生得俊俏 姜扶光如何不知这些:“眼下不是最好的时机,不过也该早做准备,前段时间,私盐入市,盐价暴跌,这件事虽然被遮掩了过去,但我仍旧顺藤摸瓜,查到了杭州郡,杭州郡新安县王县令的夫人,是林氏旁支之女,私盐一事,承安侯府肯定沾手了,以这一方面做为突破口,定能查到很多有趣的东西。” 姬如玄顿时懂了:“先收集承安侯贪赃枉法的证据,然后伺机而动。” 姜扶光就是用这一招,扳倒了权倾一时的叶尚书。 她是最耐心,最冷静的猎人,窥伺着认定的猎物,布下天罗地网,静待时机,一击即中,令对方再无翻身的机会。 只是,如此一来,她就要辛苦许多。 姬如玄敛下眼睛,他手中就掌握了承安侯通敌的罪证,但这些罪证并不能拿出来,否则他来南朝的目的就要曝露,还会牵连到姜扶光。 想来过不了多久,北朝使臣之死也要曝露了,届时朝野内外,又将引起震动。 到时候姜扶光…… 姜扶光有些昏昏欲睡。 亭里安静了片刻。 “姜扶光,”姬如玄见她削肩上薄纱的衣襟,滑了寸许,顿觉一阵口干舌躁,“你昨天又去看了顾嘉彦。” 姜扶光撑了撑眼皮嗯了一声,哝声道:“他身体大好,今天就已经回射声尉当职,父皇提了他射声校尉。” 姬如玄抿了抿唇:“你不会再为他担心了吧?” 姜扶光仿佛睡着了,没说话。 湖心亭中一阵寂静,姬如玄停下蒲扇,偏头看去,姜扶光已经睡着了。 他起身,坐到长榻边上,凝眸望她半晌。 榻上的睡美人乌发高挽,修眉连娟,修长凤眼处,一排浓长卷翘的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暗影,琼鼻毓秀,丹唇含脂,靡肤腻理,便是不施粉黛,也光彩照人,让人不敢逼视。 他忍不住俯身上前。 姜扶光似有所觉,轻颤了一下眼睫,姬如玄摒住呼吸,浑身冒出了一阵汗意,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见她没有醒来,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姬如玄轻抚着她的发鬓,温软的唇落在她的额头。 姜扶光摒住了呼吸。 就在她以为姬如玄的唇,要离开时,他的唇随之亲了她的眉毛、双眼、鼻尖,最后停在唇间,一动不动。 姜扶光身上微微冒汗。 许久后,停在她唇上的唇,细微地动了动,唇间传来一阵湿意。 微屏了呼吸,等了很久,他的唇又落在她的发鬓、耳际,姜扶光实在忍不住,小声嘤咛了一声,翻个身,背对着姬如玄,继续装睡。 耳边传来了一阵叹息,姬如玄上榻,侧躺在她身旁,拿着蒲扇继续为她打扇。 “我送你的凤凰簪,你为什么不戴?” “你送我的清凉珠、玉佩,还有之前在百草盛会上赢来的无事香牌,我都戴在身上了。” “听说玉簪是定情之物,女子收下了男子送的簪子,就代表愿意同他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蒲扇的风,带了微微的熏意,仿佛醉人一般,令姜扶光脑袋发沉,颤了颤双睫,渐渐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好像喝醉了一般,整个人醺沉沉的,穿一件淡烟罗衫子,系一条白练汀裙,香肩微露,琐骨欲飞,薄纱的衫子,仿佛能印出凝玉肌骨。 她踩着小碎步,摇摇晃晃走进一间燃着红烛,熏着暖香的房中。 房中坐了一个人,背对着她,后背宛如坚硬的汉白石,散发着冷白的光,每一寸肌理都平滑致密,仿佛壁垒一般森严、垒实。 肩膀下阔肌,开张之间,仿佛有强大的力量,要从身体里迸发,越显得脊骨间脊线凹陷。 宽肩,细腰,麒麟臂。 她朝他走过去,不知道为什么,身体越来越热,身上粘腻腻冒出了许多汗,十分难受。 “虎背蜂腰螳螂腿,”她上前一步,环住了他的腰身,将脸贴在他脊线上,“公子可愿给我做个面首,我定不让你吃亏。” 男子回过身来,抬眸瞥看一眼,双眸沉静如海。 是姬如玄。 身上热得难受,她索性将姬如玄推到榻上,走到他身边,轻挑起他的下颌,娇笑一声:“郎君果真长得俊俏。” 他眼神幽暗,盯着她不放。 姜扶光一点也不怕他,她浑身燥热,干脆整个人往他怀里一扑,坐到他怀里,抬手搂住他的脖子。 “郎君,不愿做面首,”她在他怀中扭动,搂住他脖子的手用力一扯,将他的头扯低下来,她凑上唇去,轻声道,“那不如,做个入幕之宾?” 四目相对,眼神儿勾出了丝来。 呼吸缠绕,渐渐急促。 她身上沁出一层细密香汗,发鬓湿漉漉的,愈发缠着他不放,他看着她,慢慢朝她俯身,双臂收紧。 她躺在他怀中,他托着她的细腰,低头吻她的鬓发。 睡梦间,姜扶光双腿用力一蹬,仿佛一脚踩空了步阶,突然从梦中惊醒,呆了一呆,刚才的梦记忆犹新,她还能记得自己坐在姬如玄的怀中,手臂勾着他的脖颈……娇笑着,让他做面首,做入幕之宾。 姜扶光汗津津地,整张脸热的通红。 都怪姬如玄,整天张嘴闭嘴,不是上赶着要给她做面首,就是尽天地想要爬她的床,做个入幕之宾。 果真是中毒太深。 姜扶光又热又臊,感觉身后有一个大火炉,正在烘烤她一般,偏头看去,姬如玄竟然侧躺在她身边睡着了,双臂搂着她的腰,胸膛紧贴着她的背脊,将她密密匝匝地搂在怀里。 热意透过衣衫,一波波地传到她身上。 怪不得她会这么热,还做了那么奇怪的梦。 “别动,”他双臂一紧,小声的嘟嚷了一声,“让我抱一会。” 灼灼的呼吸洒在后颈,带起一阵阵酥麻的战栗,姜扶光身体僵了片刻,不敢动了。 可她实在太热了。 越不让她动,她就越想动,身后的人仿佛受了什么刺激,猛地睁眼将她按在榻上。 呼吸和呼吸紧密地交织相融。 姜扶光睁大眼睛,看着悬在她上空的男人,一双幽深的双眼,宛如激流的河水,汹涌着,激荡着,凝望她。 第208章:潮讯到来 刹那间,姜扶光以为姬如玄要吻她。 “姜扶光,我不是圣人。”他凝视她片刻,闭了闭眼睛,眼睫剧烈颤抖,终是按捺不住,低头亲她,唇从她的脸颊、耳畔、发鬓边擦过,缓缓地将她紧紧地按进怀里。 他想占有她,却从不想慢待她。 姜扶光被他紧紧抱着,下巴枕着他的肩膀,没法动弹,抱着他的身躯,坚实有力,热意熏得她身子发软,整个人都有些晕眩了。 姜扶光下意识伸手推他。 “让我抱一抱,”姬如玄一边说着,就将她牢牢地扣在怀里,“好阿琰,让我再多抱一抱,好不好?” 姜扶光不禁浑身轻颤,心底酸涩翻涌,放下了手。 姬如玄就这样抱着她,一动不动。 久到姜扶光以为,自己会被他烤化在怀里,他终于放开了她。 姜扶光猛然松了一口气,小声地问:“你、你还好吧!” 姬如玄没回答她,目光幽幽地望了她许久。 姜扶光被他看得一阵心虚,眼睛有些发虚,轻颤了颤眼睫,敛下双眼,不经意瞥到了他,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的眼神,眼神顿时像被什么蛰了一般,连忙躲开,还顺手推了他一把。 接着,她听到扑通一声,姜扶光吓了一跳,连忙扑到栏杆处,见姬如玄顶着一片荷叶,掉进了在湖里。 姜扶光终于没忍住,咯咯地笑出声来。 姬如玄游到木栏前,双手捧了一捧水,猛地一浇,姜扶光立即惊呼着,躲开了。 …… 第二日,杭州传来八百里加急奏报,徽港潮汛,新安县一连七日大雨不歇,恐有水患。 从杭州到洛京大约一千五百里路。 一旦有加急文件,快马加鞭之下,每天至少要跑八百里,因书信延误而遭致的一切后果,沿途驿站所有相关人等,就要被施以绞刑。 没人敢怠慢。 且为了保证信件能安然送达,加急的信件,都是由身体素质极佳的兵丁派送。 当然,这也只针对信件传递。 若是随行物品,肯定达不到这样的速度。 杭州水陆驿站兼程,速度会更快,奏报只需一天就能送进京里。 奏报上注明,大雨是从五月十七日开始,距离五月二十一日奏报进京,已经下了五日了。 朝野上下无不担忧。 南兴帝连下数道圣谕,要求浙江官员做好应对水患的一应准备,并勒令当地豪绅,不准哄抬粮油价格,如有犯者,将处以极刑。 姜扶光请了工部的官员商讨泄洪、分流,减轻大坝冲击的方法,一连三日不曾合眼。 一张张印了长公主宝印的文书,加急送往杭州郡。 “长公主,休息一会吧!”璎珞端了一碗乌鸡汤,“姬公子特地派人送来了乌鸡汤,让您补一补身子。” 姜扶光揉了一下有些发胀的额头:“我同工部一起,重新运算了大坝蓄水、冲击、承重,如果杭州郡能按照我下发的文书,及时组织官民高筑河堤,阻洪截流,疏通下游河道,大坝至少还能支撑月余,这月余内,大雨随时会停,潮汛随时会退,潮讯会及时得到疏通治理,不会造成严重后果。” 怕就怕杭州郡大小官员阳奉阴违,后果将不堪设想。 璎珞安慰道:“连续一个月大雨,这种情形在历朝历代都不多见,许是再过几天,大雨就会停下,潮讯就会退去。” 连日未眠,姜扶光脸色有些憔悴:“不知道为什么,近日右眼皮总不时地跳,心里总觉得不安。” “您这是劳累过度,需要休息。”璎珞盛了一碗乌鸡汤。 姜扶光接过鸡汤,汤色清亮不腻,上面飘着淡淡油花,味道清甜。 …… 这个夜里,有多少人在为新安县的大雨,徽港的潮讯,忧心忡忡,辗转反侧,夜不成寐。 承安侯站在庑廊下,目光望进了深沉的夜色,漆黑不见五指的夜,仿佛看不到前路的承安侯府。 他回想着近来发生的事, 皇后娘娘交出凤印,在中宫反省, 承恩公府降爵承安侯, 叶尚书倒台,李尚书重掌兵部, 承安侯府在兵部的多年经营,毁于一旦, 以后再也无法掣肘太尉府,打压戚家军, 三皇子被封了安王,陛下的圣旨里,透着一股告诫警示的意味,字字句句都表达了,让三皇子安份守己的意思, 陛下唯有两位皇子,安王殿下为嫡,因何迟迟不立储? 难不成陛下是真的下定决心要废嫡立庶,立胆小懦弱的二皇子为储君,让姜扶光临朝摄政,毕竟一个无势可依,又胆小懦弱的皇帝也更好掌控。 思及至此,承安侯想到今日早上,安插在宫中的眼线递来的消息,心中五内俱焚,仿佛已经看到承安侯府彻底失势的那天。 “父亲,这么晚了,您找我有什么事?”林弦照匆匆赶来。 承安侯沉默了半晌,这才嗓音艰涩:“弦照,今日上午,陛下宣见了二皇子,并且为二皇子赐了婚。” 二皇子比安王殿下年长了一岁多,陛下很不待见他,所以他的亲事,也一直没有着落。 林弦照目光震动:“是谁?” “岭南望族孟氏女,”承安侯声音有些发干,“孟氏同戚氏交好,戚家军积弱不振,孟氏给了戚家军不少支持。” 林弦照脑袋有些发晕,孟家是岭南七大望族之一,论家族底蕴,及手中掌握的各项资源,孟氏只能排到五六,但因孟氏一向同戚氏交好,在岭南一带极有名望。 陛下已经在为废嫡立庶,做打算吗? “婚期订在七月下旬。”承安侯补充了一句。 “这么急?”林弦照眼中露出惊恐来,“距离婚期才两个月的时间,也就是说,礼部从现在就要开始筹备皇子大婚。” 天家讲究多,礼数大,历来皇子大婚,至少也要一年半载。 陛下怎会这样心急? 承安侯浑浊的眼中,渐渐浮现了杀意:“弦照,我们除掉长公主的机会来了。” 长公主不死,景璋永远无法登上那个位置。 “父亲,您的意思是……”林弦照愣了一下,一时没明白,父亲说的机会指的是什么。 有月票的小伙伴们,要记得投月票啊~ 第209章:丧心病狂 接着,他突然想到,近来震动朝野的一件大事,新安县降雨不歇,徽港潮讯,恐有洪患。 父亲难道想利用这件事对付姜扶光?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父亲,万万不可啊,新安县是大县,在前朝时由淳化、遂安两县合并,自古以来就人口密集,附近六个县区加起来,足有百万人口,倘若发生洪灾,百万人将要受灾。” “所以说,这是我们对付长公主的大好机会。”承安侯露出激动狂热的表情,“之前,杭州太守请求加拨修河道、河堤的款项,被长公主驳回,最后只批了二十万两,御史台柳大夫还为此同长公主对簿公堂。” “父亲,”林弦照心底的震惊难以形容,“你疯了。” “倘若河堤出了问题,长公主首当其冲,”承安侯仿佛没听到,径自在说,“新安县百万人口,若因河堤修检出了问题,蒙受灾难,长公主将名声尽丧,遗臭万年,以死谢罪都不足以平息民怨。” “疯了,疯了,”林弦照怔愣地看着父亲,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一般,“父亲,新安县连日大雨不停,徽港潮讯的奏报进京后,长公主一连三日,寻工部各大官员议事,一连往杭州郡发了十八道加急文书,每一道文书背后,都是她同工部商量出泄洪、筑堤、固坝,在哪个水位截流,在哪个地段分流的办法……” “长公主名声尽丧,没有天降祥瑞的名声,就没有人再压制安王殿下了。”承安侯嗓音已经透了疯狂。 “我们同长公主是政敌,这是立场不同,”林弦照闭了闭眼,“可是,在我心中,是由衷佩服像长公主那样忧国为民的女子,这样的人,她可以死在政治的阴谋之下,但万万不能将她一腔赤诚为民的心扭曲抹黑,使一腔忠魂被世人曲解,令一腔家国情怀被无情辜负……” “长公主一倒台,太尉府就不足为惧,我们只要安份守己,等到陛下年迈,就能联合朝臣,兹按礼法“立嫡不立长”,扶安王殿下登基称帝。”承安侯已经在脑中,构想出了承安侯府势如中天的那一日。 “上一次在行宫,我就不该让你利用那样肮脏的手段,意图获得阁里思的支持,达成立储的目的,”林弦照面色惨淡,脸上尽是悔恨,“结果害了宁瑗表妹,酿成了今日的苦果。” 倘若他能阻止父亲,姑母就不会交出凤印,在中宫反省。 降爵一事就不会发生。 叶尚书就不会因为父亲被降爵,而倒台。 二皇子也不会同孟氏联姻。 父亲也不会越来越疯狂。 对付长公主,已经成了父亲的执念,父亲已经丧心病狂,彻底疯魔了。 “弦照,等到安王殿下登基,”承安侯一把握住儿子的肩膀,激动得面容扭曲,“太尉府就成了我们砧板上的肉,任其宰割。” “我们和长公主相斗,”林弦照眼中掠过一道坚定,“因何要将新安县百万黎民牵扯进来?他们都是无辜的,为了一己私欲,陷百万黎民于水火,踩着百万黎民的血泪、尸骨,您就不会觉得亏心?” 承安侯目光阴沉沉地看着,这个从小就让他引以为傲的儿子,心中有些恼怒,之后又带了点欣慰和释怀。 “你说的对,”他定定看着儿子,“你是为父的好儿子,亏心的事,当然不能由你来做,你将来是辅佐社稷的肱股之臣,是要名垂千古,流芳百世。” 林弦照心中油然生出一股不安:“您这是什么意思?” “来人啊,”承安侯高喊一声,“将世子带回院中,喂他吃下软筋散,严加看管,对外宣称,世子身体抱恙。” 立时,有四个黑衣暗卫现身。 “父亲,您不能这样做……”林弦照大喊一声,同四个暗卫交上了手,但以一敌四,他终究不敌,失手被擒。 暗卫押着林弦照离开。 林弦照不甘心,试图说服父亲:“父亲,您不要这样做,我们可以想别的方法对付长公主,父亲,您忘了我的名字的由来吗?是父亲说,盛德‘炤’明,炤同照,父亲从小教导我,做一个有德之人,儿子从小就谨记教诲,以父亲为鉴,父亲,父亲……” “父亲还请三思,我们同长公主是权力之争,是立场之争,无分对错,可一旦毁堤造孽,那就走了邪路,走到了陛下及天下万民的对立面,自古邪不胜正,您不会成功的,不会成功的……” “父亲,您不要一意孤行,这么做,会让承安侯府万劫不复,父亲……” “父亲,不要一错再错……” “父亲……” 林弦照被拖了下去。 承安侯负手而立,望着无尽黑暗的夜色:“立即传信新安县王县令,让他设法毁堤淹田……” …… 更深露重。 被承安侯父子俩人议论的二皇子姜景璜,仍然没有歇下,他坐在书案前,低头看着案上的美人图。 岭南孟氏七女孟安雅。 这幅画卷是他出宫之时,贵妃娘娘派人送来的,随同一起的,还有一个沉甸甸的宝盒,里面装满了成色上佳的珠玉宝石。 前来送东西的内侍,小声地说:“这次婚事,贵妃娘娘寻摸了许久,也仔细寻摸了孟氏女的性情,孟安雅柔顺敦厚,定能与二殿下夫妻和顺,请二殿下放心。” “这盒东西,是贵妃娘娘特地为您准备的,让您多打些精美的首饰送去孟家,表一表诚心。” 姜景璜笑了一下,除了母妃,这宫里宫外,谁不是把他当成了透明人?又有谁会在意他的亲事? “二殿下,已经很晚了,您早点歇息吧。”长史过来催促。 “母妃病情才好,就忙着为我操持婚事。”姜景璜微微一叹,神情间透了担忧,“这么多年来,母妃为我操心了许多,我连报答她的恩情都做不到。” 在外人眼中,他是胆小懦弱的二皇子,不受父皇待见,平常在府中深居简出,鲜少出门见人,同贵妃娘娘不亲,同太尉府也没有往来,同长公主更是疏远。 可唯有他知道,母妃待他恩同再造。 (本章完) 第210章:皇权争斗 尤记得当年母妃小产,险些丧命,父皇龙颜大怒,命人彻查此事。 紧接着,抚养他的何贵嫔被人发现,在他的吃食里下毒,这才令他天生反应鲁钝、迟缓。 那时他还小,何贵嫔虽然抚养了他七年,但同他一向不亲近,甚至十分不待见他,有时候心情不顺,责打也是时常有的,因此他被养的胆小懦弱,不喜见人。 何贵嫔死后,他被人带去了甘露宫。 当时,因为病重,面容枯槁的贵妃娘娘握着他的手:“陛下建议将你过继到我身下,做我的嗣子,我拒绝了。” 那时,小景璜心里是失望的。 何贵嫔不喜欢他,经常责打他,宫人也经常背地里嘲笑他,欺负他。 只有这个母妃,会因为他反应迟钝,同他说话时,看着他的眼睛,刻意放慢了语速。 看到他被人欺负,会出声制止,惩罚欺负他的人,还会将他带去甘露宫,命人给他换上干净的衣裳,准备好吃的糕点。 小时候他有口吃,也是母妃经常让他读书给她听,他读的不好,母妃也不会责怪他,还会很耐心的,一字一句不厌其烦教他读,后来口吃的毛病才渐渐克服。 从来没有人对他这样好过。 其实,他很喜欢这个母妃。 “母妃,是不是嫌……”弃我?小景璜心里很难过。 “不是,”贵妃娘娘靠在迎枕上,目光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反应鲁钝、迟缓,这并不是什么缺陷,这是上天的赐予,你大皇兄是天资聪颖,可你看他如今怎样?” 小景璜反应迟钝,没有明白母妃的意思,但他明白了,母妃并没有嫌弃他。 “跟着我,对你没有好处,兴许哪一天我就护不住你了,”穆贵妃苦笑一声,眼中含泪,轻抚着她的小腹,“就像我的璧儿一样……” 当太医说,她今后再也不能生养时,陛下提议要将景璜过继到她名下。 她当时也是心动的。 可她不想将可怜的景璜牵扯进皇权争斗。 他还那样小。 从小就没了母妃,被何贵嫔残害至此。 那样可怜的孩子,也是人生父母养,怎可因她一时私心,去利用他呢? 她和中宫已然走到了不死不休的局面,自古嫡庶相争,有几个是有好下场的?小景璜不该承受这些。 小景璜愣了半晌,才半跪到床榻前,握着母妃的手:“母妃,不哭,我不给你、做嗣子。” “你已经七岁了,”穆贵妃握着他的手,一字一句,殷切交代,因为担心他反应迟缓,她语调很慢,“我会借着何贵嫔一事,请求陛下将你身边的宫人全部换掉,暗中寻摸一些老实可靠的人去你身边照料,也会暗中派人照应你。” 小景璜很高兴,握着母妃的手舍不得放。 “但是,我要你记住,”穆贵妃加重了语气,连握着他的手,也加重了,“何贵嫔虽然害你,但到底养育了你七年,你要因何贵嫔之死,疏远甘露宫。” 小景璜愣住了,很久都反应不过来。 “听清楚了吗?”穆贵妃拔高了声量。 “听、听清楚了,”小景璜吓了一跳,他听清楚了,但他不明白,“我、我听母妃的,母妃不生气。” 穆贵妃放柔了声音:“天资虽鲁钝,迟缓,却也不可荒废了学业,学得慢没有关系,关键是要有一颗上进的心,胆小也好,懦弱也罢,做人重要的是不愧于心,在我心中,你一直是个好孩子,因为我帮你惩罚了欺负你的坏人,你就折了小纸船送给我,因为我送了你一块糕点,你就剥了一盘松子仁给我……” 姜景璜那时还不明白,母妃待他的良苦用心,只觉得母妃看他的眼神很温暖,表情很真挚,让他心里好开心。 后来渐渐长大,太尉府同承恩公府势如水火。 他才恍然大悟。 他一个无权无势,又不受父皇待见的皇子,凭什么能安然活到现在,真的是因为他胆小懦弱,天生鲁钝,反应迟缓吗? 当然不! “母妃苦心孤诣,为我操持婚事,求了岭南孟氏女,而孟氏是岭南望族,同戚氏交好,有了这一层干系,”姜景璜轻声道,“戚氏得势时,能更好的庇护我,戚氏不得势时,孟氏盛名也能保我无忧。” 他脑中突然冒出一句话,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长廊深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二皇子府上的令侍白露,急急忙忙找了过来:“二殿下,白女官又犯病了。” 白女官是从前伺候何贵嫔的令侍,何贵嫔死后,白女官就得了疯病,整个人变得痴痴傻傻。 原是打算赶出宫去,任其自生自灭。 是二皇子仁善,感念白女官曾对他有过照拂之恩,将疯疯癫癫的白女官,带回府里精心照顾,还请医师为她治病。 这几年,白女官的病情稳定了许多,已经鲜少发疯,偶尔还能与人交谈几句。 “怎么回事?”姜景璜立刻放下画卷,出声询问。 “是值守的婢女,因夜深困乏,便忍不住闲聊,不知何故提了一句长公主同贵妃娘娘长得像,”白露口齿伶俐,立马交代了前因后果,“白女官突然发了疯地大叫,真像啊,眉毛像,鼻子也像……” 姜景璜目光微闪:“我去看看。” 刚穿过回廊,前方人声杂乱,一个披头散发、面容憔悴的中年妇人跌跌撞撞,歪歪倒倒在院子里大喊大叫。 “太像了,毛眉长得像,鼻子也像……” “真的好像啊……” “……” 七八个婢女围在一边,想要搀扶妇人,又怕吓着她。 姜景璜冷眼看了半晌,这才出声:“都退下,别吓着了白姨。” 婢女连忙退下。 姜景璜这才快步上前,温声问:“白姨,什么太像了,谁跟谁长得像?” 他说话速度很慢,语气也温和,白女官胡乱抹了一下散乱的头发,眼神迷茫,神情懵懂:“贵妃娘娘长得像。” 姜景璜心口一窒,他按捺住心中的急切,语气越发温柔:“贵妃娘娘同谁长得像?” 这个月,打算冲一冲月票榜,小伙伴们帮帮忙吧~新副本即将开启,么么~ (本章完) 第211章:不寒而栗 “同……同……”白女官的喉咙仿佛被人掐住了一般,“对、是、是何娘娘,何娘娘长得像贵妃娘娘。” “你说谎!”姜景璜加重了语气,面色有些严肃,“她们长得一点也不像。” 白女官被他严厉的语气吓到了,捂着脑袋尖叫:“我、我没有说谎,何娘娘同贵妃娘娘长得像,一定要这么说,一定要这么说……” 姜景璜的一颗心,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攥住一般,有些透不过气来,他柔声问:“为何一定要这么说?” “为什么要这么说?”白女官尖叫。 “不知道!” “不要问我,我不知道啊啊……” “哈哈,你们长得好像啊……” “好像啊……” “……” 姜景璜看着再次发疯的白女官,知道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那时候他年岁小,依稀听到何贵嫔身边有人说她同母妃长得像,从前每次何贵嫔听到这话,都会高兴的赏赐身边的下人,可后来进宫之后,何贵嫔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每次听到这话,都会气得大发脾气。 他那时很不解,何贵嫔长像偏柔弱,五官显得柔美。 可母妃长相端艳大方,艳若牡丹,两人分明一点也不像,为什么会有人觉得她们长得相呢? 他还以为是自己眼光同别人不一样。 也不敢说出去。 后来母妃小产,查到了何贵嫔身上,他听到宫人们私底下议论,说什么父皇把何贵嫔当成了【替身】,所以招致了何贵妃的怨愤。 他隐约觉得不对。 可他人小,反应鲁钝、缓迟,想不出其中关节。 那时何贵妃宫里的人,但凡能近身的,全部处死,不能近身的,统一流放到南荒一带做苦力。 唯一活着的,只有不知何故疯疯癫癫的白女官,他求了母妃,这才保下了白女官。 这么多年来,寻了不少名医,为白女官求医问药,可始终没太大起色。 方才听白女官的话,仿佛是有人指使何贵妃身边的人,说何贵妃长得像母妃。 试想一下,当一个人耳边天天有人说自己长的像另一个人,自己会是什么感受? 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那么当年母妃小产的事,就另有隐情? …… 姜扶光终于从堆积如山的图纸、文献中抬头,一束阳光从排窗透进来,刺得她眼睛疼,脑袋也不由一昏。 她用力闭上双眼,抬手挡住刺目的光线,这才意识到,又是一个漫长的黑夜过去。 “天亮了,”姜扶光缓缓放下手,眼睛渐渐适应了屋里的明亮,“新安县的雨停了没有?” 璎珞声音酸涩:“今天早上收到了杭州郡送来的急报,大雨仍未停下。” 自从杭州郡大雨之后,每天都有急报送进京里。 书房里安静了片刻。 “我知道了。”姜扶光缓缓站起来,脑中一阵晕眩,一时没有站稳。 “长公主,”璎珞连忙上前扶她,“您已经一连五日没有好好休息了,再这样下去身体会熬不住的。” 自从浙江的奏报进京后,长公主每日与工部大臣们议事,不停地查阅历朝历代,有关徽港潮讯的资料文献,一连往浙江发了二十四道加急文书。 还秘密派人前往杭州郡了解潮讯实况,监察浙州及杭州郡大小官员,是否听令行事。 关系了百万黎民生计,怎能有半点轻忽? 姜扶光挣开璎珞的手,缓缓走出书房。 如火如荼的阳光,烤得她浑身躁热,仿佛置身火炉,闷热的天气,令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你又熬了一整晚。”姬如玄轻叹一声,逆光而来。 姜扶光愣了一下,下意识问:“你怎么来了?” 姬如玄上前一步,猛地一弯腰,将她打横抱起,璎珞吓了一跳,连忙要出声阻止,就被一双噬人的目光盯住。 她心中狂跳,脑子里一阵空白,不停地回荡着自己‘咚咚’的心跳,到了嘴边的话,也生生咽进了喉咙里。 “你干嘛,快放我下来。”璎珞听到长公主嗔恼的声音,透了几分柔软。 于是她知道了,主子的事,做下人的,不该随便插手。 “你需要休息。”姬如玄抱着她,大步走到庑廊下,将她放到长榻上,半跪在地上,抬起她的脚,轻柔地为她脱去了脚下的帛屐。 姜扶光靠在迎枕上,这才始觉浑身虚软无力,大热天的,身上竟无端地冒了一身虚冷汗意。 “我熬了四红粥,养心安神,补气养血,”姬如玄从盅里,盛了一碗色泽褐红的汤粥,“我喂你。” 姜扶光摇头:“我自己来。” 姬如玄并不理会,盛了一勺子粥,递到她唇边:“文火熬了一个多时辰,温度正好。” 粥里带了淡淡的黄芪味道,糯米、红皮花生、红豆、红莲子、红枣熬得软烂,淡淡的甜意,一下漫进了心里。 她突然觉得心口有些发紧,隐隐有些潮湿。 “甜不甜?”姬如玄问。 “甜!” 她又强调:“很甜。” 姬如玄继续喂她吃粥,不厌其烦地重复同一个动作,直到一碗粥见底了,他又端了淡盐水,伺候她漱口,取了五香丸让她净口。 吃了东西后,姜扶光身上有了些许力气,胸闷气短,晕眩乏力的感觉缓和了许多。 她靠在迎枕上:“再等五日,如果新安县雨水不停,徽港潮讯不退,我就动身前往杭州郡,亲自督导防洪治水、救灾赈民之事。” “陛下自会派有经验的监察史前去,你又何必辛苦这一遭?”姬如玄见她面容憔悴,心疼得要命。 “别人去,我不放心。”大约是熬了一整夜,她喉咙里很不舒服,嗓音暗哑,“新安县是两县合并,历年就是人口稠密之地,加上附近几个县区,人口高达一百多万,更是南朝桑蚕、丝织、粮食的重要产地,倘若洪灾肆掠,奸商趁势而起,行低买高卖这等,兼并土地之恶行,后果不堪设想。” 历年天灾人祸,土地兼并诸恶横行,百姓没了田地,就要租种有田人家的田地,劳动成果会被剥削,官商勾结,贪官污吏横行,富户手中掌握了大量资源,就能控制当地商贸发展,控制国家资源。 第212章:风雨欲来 姬如玄满脸暴躁:“朝廷是没人了吗?” 姜扶光苦笑:“不能说没人,太尉府是武官,不能随意涉政,我虽然临朝听政,但支持我的文官还在少数,中立派防着我专权,不肯为我所用,三皇子为嫡,在朝中党羽颇多,我在朝中势单力薄,能信任的人并不多。” 太尉府的权势,确实能令她稳坐摄政长公主之名。 却不能让她获得更多人的支持。 “你不能去杭州郡,”姬如玄握着她的肩膀,语气沉沉地,“承恩公在杭州郡经营多年,那里是他的地盘,你一旦进入杭州郡,天高皇帝远,就相当于送羊入虎口,我身为质子,不能离京保护你,你一去杭州郡,就是九死一生。” 姜扶光沉默了,她因何不知道这些,可事关百万黎民的生计,她怎能袖手旁观? “姜扶光,”姬如玄语气很暴躁,“你听我一次,你不要去杭州郡,我派人去杭州郡,监视浙州大小官员,保证让你掌控杭州郡的大小动向。” 离得近了,他身上带着淡淡的清苦气味。 是清凉珠的气息。 姜扶光抬眸看他,他定定地看着她,目光深邃,幽暗,眉骨间带着峥嵘,五官轮廓清晰分明。 姜扶光垂下眼睛,“以后再说吧!” 她手中有一支暗卫力量,同姬如玄的人互相配合,人手是充足了,如果能随时掌握杭州郡的动向,也能及时做出反应。 这也算是个办法。 姬如玄松了一口气,可心里并没有真正放松下来,姜扶光并没有完全打消这个念头。 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袖,姜扶光语气不觉带了点撒娇:“你别担心我,我……” 一句话还没说完,她眼前一黑,双手无力地垂下,身子软倒。 姬如玄将她揽进怀里,少女身躯娇软,眼睫微颤,脸色一片惨白,额头,鼻尖溢出了细密的汗意。 掌中酥软,骨肉均匀。 淡淡的少女幽香,顺着汗意发散。 “姬如玄,我头晕……”姜扶光呢喃了一句。 “你太累了,血气不足,所以才会头晕气短,胸闷难受,”姬如玄将她按进怀里,语气沙哑,“乖,闭上眼睛,什么也不要想,好好睡一觉,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哪里也不去,好不好?” “好!”姜扶光声音微弱,眼皮越来越沉。 一室幽香沉浮。 半晌后,为了让她睡的舒服一些,姬如玄放开了她,取来软枕,手扶着她的脖颈,让她躺进长榻里,安置好昏睡的她。 凝望她片刻。 睡着的娇人儿,脸色白的近乎透明一般,仿佛精美易碎的薄胎玉,显得格外脆弱娇柔。 为了平衡太尉府和承恩公府的争斗,她从五岁起,就被南兴帝推向了前朝。 为了改变太尉府被掣肘,戚家军被打压的局面,她十二岁开始涉政,在朝堂上同那些老臣们据理力争。 她聪明沉稳,冷静睿智,从不计较个人得失,明知道自己在朝中孤立无援,需要在朝中培植自己的亲信党羽,兵部尚书的位置,仍然说让就让出去了。 南兴帝很信任她,她想要拿下这个位置,安排自己的人,培植自己的党羽很容易。 结果她没有。 是因她清楚,兵部出了这么大的篓子,唯有李尚书重掌兵部,才能尽快清除多年弊患,使朝堂尽快安稳下来。 …… 她制定律法,男人打妻子,会被官府剃阴阳头,在大街游行,被大臣反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剃发就是不孝!” 她当庭反问:“男人打自己的妻子,不仁不义不礼不信,连畜生都不如,还讲什么孝心?” 把反对的官员怼的无言以对。 她推行嫁妆保护制,女子嫁人后,嫁妆归夫家,却不属于夫家,妻死,嫁妆只有嫡出子女可以继承,若无子女,则要归还娘家。 她鼓励滋生人口,女子怀孕,其夫免劳役,女子生产后,可向衙门领取贴补粮食和银钱。 …… 南朝人口滋生这么快,呈现了如今这繁荣局面,她功不可没。 姜扶光并没有外界传言的那样风光。 姬如玄黑眸低垂,见她眉头微蹙,轻柔地扶起她,将软枕往上挪了一些,她翻身侧睡,娇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眉头渐渐舒展。 姬如玄坐到庑廊下的案上。 天气炎热,庑廊背荫,姜扶光喜欢在这处庑廊下纳凉,时常在庑廊下处理公务。 他时常拿一本姜扶光常看的书陪在一旁,互不干扰,看书久了,一抬眼,就能看到她伏案的身影。 时常给他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挑了一支姜扶光常用的玉管笔,温润的羊脂玉上,雕了精美的兰草,握在手中透着温润感。 他挑了最薄的纸张,奋笔疾书,写下了一封信,卷成了长条状,以指为哨。 不到片刻,灰蓝色的游隼,从高空向下滑翔,收翅落在他的手臂上,他轻抚着游隼的毛,将信塞进游隼腿间的信筒里。 这个小东西,不仅飞得高,速度迅捷,而且十分凶猛,不会被射杀,在天空几乎没有天敌。 传递消息的速度是鸽子的数倍。 游隼咕咕叫了几声,蹭了蹭主人的手,振翅高飞,转眼间就化为一个小点,消失在空中。 姜扶光仍在昏睡,呼吸声很轻,双颊晕红,鬓角出了微汗。 姬如玄坐拿着蒲扇,给她打扇。 午后,卷起一阵大风,天边阴云笼罩,云层翻涌。 天色昏暗。 “要下雨了。”姬如玄将庑廊下的竹席放下,挡住了肆卷的狂风。 闷雷滚动,云层压得越来越低,天幕仿佛要塌下来一般,城楼上的城尉兵,仿佛一伸手就能够到乌黑。 几匹快马利箭一般,冲到城门下,一甩手将一个令牌,抛上高墙,急声大喊:“北边急报,速开城门。” 守城尉兵接过令牌一看,是北边八百里加急,连忙大吼:“开城门,快开城门。” 轰隆一声,紧闭的城门被拉开。 快马宛如疾箭,冲进了城门缝中,在街道疾驰,蹄声如雷,风吹衣袍哗哗作响。 “北边急报,速速退避。” 作话小科谱~ 今天是继续求月票的一天~ 男子打老婆,剃头游街,嫁妆继承制,男人出轨,女子可以获得一半的财产,和离再嫁,都是源自秦朝,突然觉得政哥思想超级前卫呀,所以他为什么是暴君呢?查了巨多资料不得不感慨一句,据统计秦朝统一全国后,当时的人口差不多是二千多万,70万修陵,50万南下攻打百越,30万北上打匈奴,将近三百多万人在修长城,一百万人在修战道,防止六国复辟,还有一部分是在服重役,有多少人在种田?抛开老弱病残孕,几乎大半的壮劳力,都在打仗,服役。。底层人是真没享受到,统一带来休养生息,以及美好生活,只饱受国破家亡的的痛苦与绝望。。。千秋霸业,是白骨铺途,血肉载道铺成,但是秦朝的统一,也造就了强汉的崛起~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罪在当代,功在千秋】,这只是个人浅见,让大家见笑了~ 第213章:扑到他胸前 “北边急报!” “速速退避!” 一行人一边疾马飞驰,一边放声高喊,永安街不管是人还是车,连忙退避让行。 漫天乌云狂卷,铺天盖地,黑云汹涌而下,云层间掠过一道道雪亮电光。 风声响彻大街小巷。 姜扶光睡了一个时辰了,脸色终于不像之前那样难看,姬如玄取了一张薄毯,盖在她身上。 她醒来的时候,庑廊里一片昏暗,狂风吹打着四周的竹席。 身上的不适已经消失,她坐起身。 “醒了。”耳边传来嘶哑的声响。 就见姬如玄坐在锦凳上,神情专注地看她:“头还晕不晕?” “不晕了。”她摇摇头,刚睡醒,她显得格外乖巧,神情很柔软,脸上带了一抹刚睡醒的红晕,显得娇艳可人。 “喝了。” 他声音暗哑。 姜扶光接过碗,发现是一碗四神汤。 她低头喝了一口,味道清淡鲜香,一碗下肚,顿觉神清气爽。 “我睡了多久?” 刚睡醒,她眼角微红,像抹了明艳的胭脂,隐约带了几分天真妩媚,姬如玄回答:“快两个时辰了。” “这么久啊。” 姜扶光连忙从榻上起身,她身上有些绵软,起身太急,身子突然一歪,姬如玄手臂横在她腰间,将她往怀里一带,她踉跄着扑到他胸前。 “姬如玄……”嗓音又娇又软。 姬如玄眼眸颤动,忍不住低头看她,庑廊下一片黯淡,可她白玉般的面容,却明珠生晕,莹润皎然。 “我不晕了。”她小声说。 姬如玄一语不发,狭小的空间里,两人相拥而立,他揽着她的腰,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感觉就像抱了一团软玉,温香娇暖,春水般细柔。 呼吸缠绕,气息交融,她仰起脸看他,红唇微张。 姬如玄低头,离她越来越近。 风拍打着庑廊下的竹帘,发出声响,越显得庑廊里一片幽静。 “长公主!”庑廊外面传来一声叫唤。 姬如玄放开她。 “长公主,”璎珞急步走进庑廊里,“北边有急报进京,陛下急召您进宫议事,德公公在前厅候着。” 北边急报?质子邦交议定后,连月来,两国边境安稳,姜扶光目光微顿:“可有提过,所谓何事?” 璎珞摇头:“不曾。” 姜扶光连忙同璎珞一起出了庑廊,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驻足回头,见姬如玄站在庑廊里,身影在昏暗的空间里,显得很黯淡。 “我去去就回,”她忍不住说了一句,接着又道,“北苑潮湿,我做了一些芳香燥湿的香药,走的时候,别忘了让珍珠拿给你。” 姬如玄笑了一下。 不知为什么,姜扶光总觉得他的笑容有些莫名晦涩,却也来不及多想,匆匆随璎珞一起离开。 姬如玄看着消失在长廊深处的身影,目光幽深难言。 该来的,始终要来。 一道青白色的闪电,嗞嗞地将天空撕裂,厚厚的黑云里,哼起了闷雷的声响,街上空无一人,唯独一辆马车,在空荡荡的街道疾驰。 轰隆隆—— 震耳欲聋的雷声在天空炸响,那一瞬间,仿佛连天地都在震颤。 狂风肆虐,乌云压城,雷声轰鸣,层层黑云笼罩,电光在天际狂舞,姜扶光被小德子引进了南书房。 顾相、承安侯,御史台柳大夫等十余位大臣,已经在书房等候。 姜扶光顿时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南书房里安静了片刻。 南兴帝终于从堆积如山的奏折里,抬起头来,目光一扫书房里的诸人,说了一句令人心惊肉跳的话。 “北朝十位使臣,于三个月前,在北雁关被杀害,北朝陛下修书向南朝询问,为何使臣迟迟不归。” 她陡然明白了,为什么之前林弦照回京后,就称病不出,连向父皇复命,也是由皇城司李校尉代劳。 是因林弦照早就回京了,还带回了北朝使臣被杀的消息。 陛下防止走漏了风声,遮掩了林弦照归京一事。 姜扶光不由遍体生寒,情神不由一阵恍惚,脑中浮现了,进宫前,姬如玄站在黯淡的庑廊下,目光专注地看着她,神色间透了晦涩。 他从没告诉过她这件事。 姜扶光眼眶发热,轻颤了颤眼睫,缓缓敛下了双眼,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定下神。 “使臣被杀三月有余,为何北朝直到现在才发现不对劲?”她声音干涩,问出了在场所有人的疑惑。 “北朝皇帝说,北雁关外等待接应使臣的一百精兵被杀害,导致消息滞后。”南兴帝声音嘶哑。 姜扶光倒吸了一口凉气。 北朝作为战败国,派使臣出使南朝时,护送的精兵是不允进入南朝疆土,全部候在北雁关外,等待使臣归国,在踏入北朝领地后,才会继续护送使臣归朝。 “而且,”南兴帝继续道,“有人两度冒充北朝使臣张成显,向北朝传递消息,说出使归期暂缓。” 北朝虽然觉得奇怪,可人在南朝,一时也不好追问什么。 南北两朝路途本就遥远,出门在外,总会有诸多意外,比如大雨积泥,山路塌方,马车损坏等等,行程因各样原因耽搁,也是常有的事。 “就没人发现消息有问题?”顾相觉得不可思议。 “经多方鉴定,传递消息的字迹,是张成显无疑。”南兴帝又抛出另一个疑点。 姜扶光已然明白了。 张成显是姬如玄的人,他在临死前,已经写好了传递消息的信笺,他在北朝定是极有名望,所以没有人怀疑他。 “可有查出是何人所为?”姜扶光声音暗哑。 不可能查到,谁能想到一个初来南朝的质子,会有能力在南朝布下如此杀机? 就连她都没有发现不是吗? 书房里沉默了一瞬间。 “不曾,”南兴帝微叹一声,“羽林卫和皇城司都出动了,没有查到丝毫蛛丝马迹。” 顾相脸色不好看:“可有怀疑的人选?” 南兴帝同样摇头:“作案手法,与当年的旧派残党相似,作案的动机,也是为了搅弄南朝局势。” 顾相神色凝重:“如果真是这样,这件事就有些棘手了。” 书房里又是一静。 第214章:质子还朝 “北雁关外接应使臣的北朝精兵被杀,也就是说,北朝并没有证据表明,使臣是在南朝的领土上被杀?” 顾相点出了重点。 南兴帝颔首:“即便如此,使臣在出使南朝期间被杀,南朝嫌疑很大,南朝也拿不出确实的证据表明,使臣不是在南朝的国土上被杀,南朝难辞其责,北朝也不会善罢甘休,两国好不容易议定的质子邦交也将岌岌可危,北边将再起干戈。” 顾相蹙眉:“岭南那边局势严峻,云中国也不得不防,此时不宜同北朝再起干戈。” 屋外电闪雷鸣,一道道青白闪电,仿佛要从窗纱透进屋里来。 南书房里静了片刻。 姜扶光缓缓抬头,神情已然一片平静:“据我所知,北朝俞家衰微之后,北朝应对羌族入侵,也相当吃力,尔今羌族虎视眈眈,北朝想来也不愿同南朝再起干戈。” 南兴帝看她:“你有何建议?” 姜扶光猛然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手,指甲刺痛了掌心的嫩肉,一直疼进了心里,她眼眶微微发热,用力眨了几下眼睛,才恢复清明。 “北朝使臣被杀,南朝确实难辞其咎,便主动退让一步,允质子还朝,表达南朝与北朝继续邦交的诚心。” 她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快,这样早,这样猝不及防。 姬如玄早算到了这一天。 在他被送到南朝做质子那一天,他就为自己铺好了退路。 他在南朝的一举一动,都是经过精密算计的。 那么她呢? 是否也是计划中的一环? 书房里气氛凝重。 雪白的电光,从窗纱透进,映亮了南兴帝晦涩的面容,也映出了他眼底涌动的深沉之色。 姜扶光心口发闷,微敛的双眼里浮现了酸涩,她静静地站着,身形凝定不动,浑然不觉周围涌动的暗流。 良久过后。 南兴帝声音淡淡:“朕听闻,你一向同公子玄交好,往来也十分密切。” “请陛下容禀。”姜扶光连忙跪地,嗓音伴着轰隆隆的雷声,在一瞬间透了一丝干哑。 “你说!”南兴帝语气沉沉。 “北朝战败后,割让了三座城池,并进献了大量的奇珍异宝,遣送质子来南朝议和,”雷声休止,电光又闪,姜扶光声音平静下来了,“如今北朝使臣出了差错,南朝难辞其咎,为免两国再起干戈,三样总要归还一样。” 顾相点头,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沉默不语的承安侯,却忍不住发难:“质子是两国邦交的纽带,为什么要允质子还朝?质子还朝后,质子邦交还算不算数?两国之前围绕质子邦交,签订的各项议和条款,还算不算数?长公主敢说你此举,就没有半分私心?” 南兴帝目光盯紧了姜扶光。 “那依承安侯的意思,该归还什么,才能既体现南朝对于使臣被杀一事的歉意,又表达南朝继续与北朝交好的诚心,还能不损南朝利益,不失南朝体面威严?” 承安侯冷笑一声:“我南朝金银财宝多的事,大不了将北朝进献财宝送还,再补偿一些。” 姜扶光轻笑:“孤打你一巴掌,再给你一个甜枣,可还行?” 承安侯不由一噎。 “北朝陛下缺的是金银财宝吗?”姜扶光继续问,“敢情两国邦交大事,在承安侯眼中是如此儿戏,拿点钱财就能解决,北朝泱泱大朝是你用钱就能打发得了的吗?” 承安侯说不出话来,他觉得长公主说话的语气非常冲,每个字都透了尖锐的嘲讽。 他同长公主打了许多年交道,长公主不管在什么时候都能语言不疾不缓,态度不紧不慢,面色从容不迫。 从没见她这样尖刻的样子。 有些不对劲。 “但凡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姜扶光语气透了几分咄咄逼人,“你此举,由内而外都透了轻慢之意,北朝焉能心平气和?” 顾相颔首:“长公主言之有理。” 否决了归还财宝这一提议。 南兴帝面色和缓了一些。 姜扶光深吸一口气,缓和了心中躁意,让自己冷静一些:“陛下,质子与城池孰轻孰重?” 这个问题其实根本不需要讨论。 不管什么时候,疆土都摆在首位,北边的三座城池都已经完成了相关交接,南朝已经完成了边城驻防事宜。 吃到嘴里的肉,焉有吐出来的道理? 南兴帝终于问:“你为什么认为允质子还朝,北朝就会接受南朝表达的诚意,须知北朝皇帝,并不待见这个皇长子,甚至干出了将嫡长子送来做质子的荒唐事。” “两国邦交,首重诚心,而诚心是建立在,双方互相尊重的基础上。” 姜扶光垂下眼睛,挡住了眼中越来越酸涩的情绪:“质子是北朝曾经耻辱的证明,南朝主动归还质子,就代表双方愿意站在更平等的地位上,继续商议和谈一事,南朝没有任何损失。” “质子邦交不是一劳永逸,如陛下所言,北朝皇帝并不在意这个儿子,靠质子邦交维系两国和平,又有多少约束力呢?” “眼下南北两朝都有外敌环伺,谁都不愿再起干戈,两方更应该尽弃前嫌,开诚布公,站在利益的立场上,再议对双方更有利的邦交条款,两国邦交,利益才牢不可破,其他的都不值一提。” 顾相当即表示:“臣附议。” 承安侯虽不愿承认,但不得不说,长公主言之有理,承安侯府才是最不希望看到,南北两朝再起干戈。 否则,承安侯府大败北朝的功绩,也将尽丧。 他低下头:“臣,亦附议。” 南兴帝这才柔声道;“起来吧!” 他并非怀疑,她此举有私心,而是他深知女儿脾性,知道她最重情义,公子玄来了南朝之后,助戚老将军缓解了腿疾,还献奇药治愈了她母妃的病。 他听说过不少,长公主同公子玄往来从密的消息,也知道她有分寸,但他若不主动提出质疑,其他朝臣就会提出质疑。 姜扶光却没有动,只道:“臣,愿意作为此次出使北朝的使臣,同北朝重新签订议和条款,请陛下恩准。” 大家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张成显吗? 一转眼就到了高考,祝各位奔赴高考的小伙伴们,都能拥抱青年,无悔青春,奔赴更美好的未来~ 第215章:天生对立 南兴帝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连语气也加重了:“此事,容后再议。” 北朝使臣在南朝的国土上被杀,足以证明有一股势力潜伏在暗处,打算搅弄南北两朝局势,此次北朝之行凶险万分。 她怎么敢? 议事完毕,天幕已经黑沉。 “大雨将至,路上不好走,今天就留在宫里吧。”南兴帝听着屋外,时不时炸响的雷鸣。 姜扶光低头:“府中尚有事务没有处理,不便留在宫里。” 南兴帝看她苍白的憔悴的面容,蹙眉:“这几日,工部官员频繁出入长公主府,长公主府的文书,也连续不断地往宫里送,你已经一连数日不曾好好歇息,朕不日将钦点监察史前往杭州郡,监察徽港水患,及百官言行。” 长公主发往地方的文书,是要由陛下批核之后,才会下发到地方,自然也知道她操劳甚重。 “事关百万民生,不容半分轻忽。”姜扶光声音艰涩。 南兴帝轻叹一声,没说什么了。 一个私心太重,只计较个人得失,一个有济世仁心,胸怀天下。 扶光为何不是男儿身? 姜扶光披着挡风的斗篷,走出南书房,看着仿佛就要坍塌下来的天幕。 这场大雨已经酝酿了将近两个时辰。 小德子拿着雨伞,一激灵小跑过来:“长公主,可是要出宫了?奴婢送您一程。” 到了午门。 姜扶光从小德子手中接过雨伞:“快回去吧,免得下雨淋湿。” 小德子站在午门,看着长公主一脚深一脚浅,慢慢走出了宫门,他揉了揉眼睛,黑压压的天幕,仿佛正压在她瘦弱的身躯上,将她衬得那样渺小,可她挺直的背脊,却有一股撑天立地的锋利。 仿佛只要她在,这天就不会坍塌。 马车就在不远处,璎珞拿着雨伞急步走过来,担心雨落得急,将雨伞撑开了。 姜扶光沉默不言,站在连枝海棠的花伞下,目光平静地看着前方。 姬如玄站在马车旁看她,午门外狂风呼啸,风吹落她头上的斗篷兜帽,露出一张绝艳出尘的面庞,乌光柔亮的黑发在青白电光照耀下,似笼了一层乌润光泽,似有光晕流转。 她驻足顿步,止步不前,视线从清晰到模糊。 轰的一声巨响,一道焦雷在众人头顶炸开,仿佛一瞬间,天崩地裂,地动山摇。 姬如玄几乎下意识上前了几步。 隆雷疾电之中,骤然响起一片噼里啪啦声,黑云压城,雨滴狠狠砸下,倾刻间,在天地之间,拉开一张万丈雨幕。 姜扶光站在雨伞下,仍被溅落汇集的雨水,打湿了裙摆。 雨幕下,她视线氤氲潮湿,变得模糊不清,隐约看到不远处,有一道玄色身影伫立在雨中,任脸上雨水冲刷而下,纹丝不动。 “走吧!”她抿了下唇,踩着水花四溅,继续前行。 璎珞感觉到长公主心情不好,撑伞不言。 模糊的身影,在雨幕中变清晰一些,可以看到嶙峋轮廓,姜扶光目不斜视,直视前方,连眼睛也没眨一下,走在伞下与他擦身而过。 在离开南书房那一瞬,脑中被压抑的,纷杂的念头,纷沓而至,心中酸涩的情绪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有想过要怎么面对姬如玄? 可当她挟着纷杂的思绪,缓缓迈出宫门,看到他的一瞬间,她倏然明白过来,这从来不是什么选择题。 她和姬如玄,一个南朝长公主,一个北朝质子。 命运注定,永无交汇。 所谓的相识、相知、相惜,不过是她自以为是。 他们终将回到各自的道路,进行各自的人生。 这样很好。 欠她的,他还了两条命给她。 欠他的,她便恩怨两消,以作还报。 下次见面,他是身负谶言,统一南北的人皇。 她是护卫社稷的南朝护国长公主。 此消彼长。 天生对立。 姬如玄一语不发,暗色双眸凝视着她,眸中倒映出天际的电光,以及倾盆的雨幕。 “回去吧!”这句话,是对璎珞说的,也是对他说的。 下一刻,她的呼吸哽住了。 姬如玄忽然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手指发烫。 姜扶光驻足僵硬。 大雨模糊了整片天地,目极所见,皆是一片模糊。 雨水哗哗流淌,姬如玄上前一步,走到了伞下,雨水打湿了他的脸,雨滴顺着下巴滴落,他狼狈的看着姜扶光。 姜扶光仰头看他:“我向陛下建议,允质子还朝。” 雷声停了下来,她的声音响在哗啦的雨幕里,冰凉的雨滴,从他的下巴上,砸在她的面颊上。 她不可抑制地颤抖了一下。 “我没有将北朝使臣是在南朝被杀的证据,交到北朝皇帝手中。”姬如玄声音沙哑,眼眸低垂,猛然按住她的后背,将她沉沉地按在胸前。 所以这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抱着她,缓缓闭上眼睛。 “我知道。”她声音很平静。 姬如玄来南朝的目的,就是为了搅弄南朝局势,只要将证据交给北朝方,证据确凿之下,南北两朝将再起干戈。 他的目的达成。 如今双方还有转圜的余地,是他手下留情。 “阿琰。”姬如玄眼眸轻颤。 姜扶光额头抵着他的胸膛,一阵恍惚,半天回不过神,许久之后,才感觉自己浑身发凉。 他浑身被雨淋透了,湿漉漉的衣裳浸湿了她的衣裳。 雨声滂沱。 撑伞的璎珞,震惊地看着伞下相拥的两人。 回到长公主府时,姜扶光的衣裳已经湿透了,珍珠准备了药浴,她泡了两刻钟,身上的凉意已经驱散了。 姜扶光坐在梳妆台前,缓缓打开暗盒,从中取出一个扁盒。 珍珠为她梳了一个高髻,在乌发上妆点了精美的钿花,姜扶光打开扁盒,从盒内取出一根凤凰玉簪。 珍珠眼神微顿,公主名下所有的首饰,都有专门登记造册,这支凤凰玉簪她是第一次见到。 既没经过她的手,那便是旁人私下相赠。 在南朝,簪子是定情之物,男子赠簪给女子,代表着结发为夫妻,女子倘若接受了男子赠送的簪饰,就代表她愿意同这个男子结为夫妻。 第216章:玉簪还给你 姜扶光捻簪没发,纯净鲜艳的凤凰,仰颈驻立在发髻间,衬得她瑰姿光艳,雍容华贵。 珍珠要为她上妆。 “我自己来。”姜扶光取了养面的蔷薇露在掌心化开,均匀按压在面颊、额头、下颌。 反复三次之后,玉颜无瑕,光泽莹润。 珍珠将润面的膏脂,递她。 她指尖轻挑,指甲从香盒里挑出一团凝脂,厚重的凝脂化开后,继续按压上脸。 靡肌腻理,丰肌凝颜。 珍珠捧上了玉容膏。 北朝价值千金的玉容膏养肤滋容,令女子容光焕发,保青春长驻,令贵族女子趋之若骛。 她薄施粉黛,执笔描眉,一笔一笔,描尽风月,忍将心事绘尽。 珍珠仔细端详镜中的美人。 云髻高耸,花钿满头,如烟似雾小山眉,白玉娇容漫出淡淡粉霞,眉梢眼角,以胭脂绘了淡淡的晕花,衬得她容光秾丽。 宛如仙葩遗世。 她缓缓起身,披着挡风的斗篷,沿着长长的廊道,走进了庑廊下。 四周一片昏暗。 姜扶光恍惚有一种,看不到出路的惶然,她倏然驻足,双腿如何也迈不动了。 遽然,一只手攥住她的手腕,幽暗的双眼看着眼前华净鲜妍,秾华明丽的少女,目光缓缓定格她乌发红簪。 他送的凤凰玉簪。 姜扶光退后一步:“之前在西山猎场,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承恩公布下了杀局,要取我性命?” 他沉默了片刻。 “是!” “杀我,也是你计划中的一环,”她凝睥看他,电光忽明忽暗,在眼前交织,刺得她双眼酸涩,“对吗?” 他声音沙哑:“对!” 昏暗的庑廊里,传来一声幽叹:“我早该想到的。” “我不想你死。”他喉咙干涩,“从见到你第一眼开始,那时觉得你长得这么好看,死了怪可惜的。” 姜扶光轻笑了一声:“是吗?天底下长得好看的人多了去,是不是每个长得好看的人,你都不想让她死?” “不是,”姬如玄摇摇头,“只觉得你好看。” 她轻颤了颤眼睫,敛下双眼:“我与陛下提议,允质子还朝,重新与北朝签订友好盟约,陛下会先同北朝皇帝交涉,双方达成共识之后,南朝方会派使臣出使北朝,重新商议和平条款。” 她双眸明净如雪,凝视着他的目光很温和。 在西山行猎,姬如玄选择救下她,不惜坏了在南朝的全盘计划,便为自己留了这一条退路。 他不会也不可能,以质子的身份一直待在南朝。 “是吗?”他语气很淡。 姜扶光喉咙里一阵酸涩,提醒他:“等两国和谈敲定,南朝方会护送质子还朝,多则三五个月,少则两个月,你就能返朝,这段时间南朝对你的监视也会减弱,你安心等着,不要再多生事端。” “你很希望我离开?”姬如玄嗤笑一声,不止一次提过,要助他还朝。 每一次,都是那样令人不悦。 “这不是你的算计吗?” 狂风裹着水汽从罅隙里,吹进庑廊里,她突然觉得有点冷,不由拢紧了挡风的斗篷。 他双臂轻颤着,想将她娇袭瑟瑟的身子拥入怀中,为她挡去风雨,让她不必受风雨侵袭。 庑廊下安静了片刻,只有青白色的电光,时不时地将两道黯淡的身影照亮。 “我们,”姜扶光启唇,一阵风刮过,雨珠砸在瓦顶上,一片脆响,她的声音,伴着雨珠纷落,显得纷杂凌乱,“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话音方落,轰隆隆的雷声炸响。 姬如玄耳朵几乎失聪。 她素手轻抬,腕间的千和香珠被她戴了一阵子,颜色油润朱红,宛如一颗颗玉珠,莹润光洁,衬得她皓腕如雪,纤玉细致。 昏暗的空间里,她肤光胜雪,比他从前见过的每一次都要好看。 “这支玉簪,”她手如柔荑,十指纤妙,捻着兰花指,取下了乌发间纯净无瑕,莹玉璨然的凤凰玉簪子,“还给你。” 她执簪向前一递。 这支玉簪,他花了整整一个月才雕好的,雕好后他很怕姜扶光不收,后来她收下了,他也不敢再提那支玉簪,就怕她突然还回来,内心忍不住悄悄窃喜,总盼望她能戴上这只玉簪。 这是姬如玄第一次见她戴这只玉簪,大约也是最后一次了。 姬如玄没有伸手去接。 她又向前递了递,微笑道:“拿着吧!” “留着吧。”姬如玄喉咙微哑。 姜扶光摇摇头,执意将玉簪递还给他。 姬如玄黑眸幽深,倘若他不收,她定会狠心丢弃,想到方才她插簪在髻时,那鲜妍明丽的模样,他终于伸了手。 姜扶光正要将簪子放到他掌心,刚一松手,他微颤的手,陡然收回。 “哐当”一声,凤血玉簪摔在地上,断成了两截。 姜扶光呆住了,握簪子的手猛然颤了起来,她不加思索,蹲下身去,捡起断成两截的凤凰玉簪。 姬如玄闭了闭眼,唯一一块凤血玉,他雕了这根凤凰玉簪,剩下的边角料,什么也做不成,便雕了玉佩赠她。 凤血玉养人是真,西域有一老僧,有一串凤血玉佛珠,终年不离身,寿高一百零九,一生不瘟不病,身宁体泰。 雕这枚凤凰玉簪时,他满心盼她岁岁安好。 长命百岁。 姬如玄声音嘶哑:“玉簪碎了。” 姜扶光蹲在地上,手里攥着断成两截的凤凰玉簪,脑子里一片空白,凤血玉的断口,秾艳得刺目,仿佛能沁出鲜血来。 这一刻,她仿佛真的相信,凤血玉是凤凰的血泪所化。 鲜艳的凤血玉,刺得她双眼发涩,发酸,发胀,她觉得眼睛不舒服,忍不住轻眨了一下眼睛。 仿佛有什么从眼底涌出来,一滴泪珠,‘嗒’一声响在她心中,落在地上。 她用力将眼中的残泪,眨了回去,缓缓站起身来,背过身去:“以后不要见面了。” 姬如玄上前,轻挑着她的下颌凑近,气息互相交缠,他用很轻的气音,在她耳边轻笑:“我可是疯子呢。” 幽冷的气息,令她浑身战栗,顿时毛骨悚然。 今天还是要求月票的一天呢,啊啊,没道理这个月的月票榜单,会比上个月差?难道大家都要高考了吗? 第217章:一辈子都别想逃 “不乖的小太阳,”他的眸色深得可怕,修长的脖颈上喉结滚动,唇角浮着怪异的笑容,“会受到惩罚。” 姜扶光被他按在木柱上,青白色的电光,倏地窜进他眼中,那双眼鬼影幢幢,阴气森森。 看一眼,便令人遍体生寒。 他猛然低头,重重地碾在她唇间,亲得又狠又用力,柔嫩的唇瓣,被他咬破了,每一次碾动,都令她唇间发疼,身体止不住地战栗。 姜拊光下意识挣扎,却换来了他更加霸道的亲吻。 她开始窒息,不停地用力地抽动鼻息,仍然透不过气,胸口像堵了一块大石,眼睛发黑,身体发软。 整个人,仿佛被他狠狠地抛进了地狱里。 身体沿着木柱往下滑。 姬如玄放开她,轻抚着她的鬓发,弯着唇轻笑,“别怕,别怕,没事的,就像之前在西山,你站在我身后,我会清除一切障碍,回到你的身边,好不好?” 他手指冰凉,在她面容上描摹,嗓音温柔,透着一股子幽凉。 “好不好,嗯?” 姜扶光脑子一片混乱,一偏头,躲开了他的手,脚步踉跄,跌跌撞撞,走进幽深的长廊里。 姬如玄站在昏暗的庑廊下,看着她步步远走。 他无声发笑,笑意狰狞,看姜扶光的背影,宛如在看一个觑觎以久的猎物,充满了兴奋与疯狂。 …… 当天晚上,姜扶光做了一个梦。 四周起了大火,宛如炼狱一般,姬如玄置身炼狱,不停地举刀——跃身——下劈——狞笑,不断有鲜血喷溅而出,惨叫声不停地响起,他踩着血海,越过尸山,一步一步向她走来,狞笑着对她说: “为什么要逃?” “是我为你杀的人不够多吗?” “你逃不掉。” “一辈子都别想逃!” “……” 魔鬼一般的声音,不停地在耳边回荡,将她困在可怕的梦魇里,挣脱不出。 她感觉自己置身火海,身上火烧一样滚烫,浑身僵硬,意识模糊。 外间值守的璎珞,听到内室传来动静,一连喊了几声长公主,却没有回应,匆匆进了内室,就见长公主面颊已经烧得通红,嘴里呢喃,不停地说着含糊不清的胡话,已经不省人世了。 璎珞吓了一跳,连忙命人将前院的胡医师寻来,又另外派人去寻了太医。 珍珠打了一盆热水过来,帮长公主拭身,换了干爽的衣裳。 胡医师这才背着药箱,匆匆过来,床幔已经放下了,只有一只手探出帐外,胡医师把了把脉,不由蹙紧了眉。 璎珞很焦急:“长公主怎么样?” 胡医师摇摇头:“长公主可能是太累了,加之近日操劳不停,乏于休息,又忧思不断,心神耗损过度,心力交瘁,身体承受不住,而且……” 璎珞连忙追问:“胡医师但说无妨。” “长公主的脉象,似有郁积于心,”胡医师叹了一口气,“情志不畅,难以纾解,这才病如山倒。” 璎珞目光颤动,脑中陡然浮现了,之前在午门外,铺天盖地的大雨之下,在伞下相拥的身影,心中一阵颤动。 璎珞喂长公主吃了药丸,之后又猛灌了几碗汤药下去,可长公主仍是高热不退,意识模糊。 “烧得太严重了,要施针退烧。”胡医师摇摇头。 静夜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是卫十二提着女医官的衣领匆匆赶来。 屋中灯树上烛光错落,恍如白昼,姜扶光躺在榻上,烛光笼在她脸上,她面如金纸,双眸紧闭,神色憔悴。 “怎么烧得这样严重?”女医官吓了一跳,连忙前去把脉:“烧了多久了?” “约摸四刻,府里的医师开了清热的药,但高烧一直不退。”璎珞语气很紧张,“之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女医官翻出药箱,取出一套银针,洗了手,为长公主施针。 大约两刻时,榻上的长公主身子抖了起来,额前一层层冷汗沁出,忽然哇的一声,呕出一口暗血。 屋中其他几人脸色大变。 璎珞膝盖一软,陡然跪到了榻前,眼眶都红了。 女医官面色一松:“别担心,发了汗,烧就要退了,长公主近日心力交瘁,有积郁内阻之症,这是於血,不会损伤身子,这些日子,要常用一些养心蕴神的膳食,还要保持心情舒畅,多休息,万不能再操劳了。” 长公主高烧急症,实在太吓人了。 “阿琰,他们都说,这一生我所在意的一切,都将离我远去。” “连你也要离我远去吗?” 男人嘶哑的嗓音,幽冷极了,姜扶光浑身战栗,不停地摇头,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喊:“不,不是这样的,是你杀了北朝使臣,算计了这一天,我能有什么办法?” “你也很清楚吧,你连谶言一事都告诉我了,为什么偏就没有将你杀了北朝使臣一事告诉我?” “你什么都肯告诉我,唯独不告诉我这件事。” “你瞒着我,不想让我知道。” “我很难过。” “荷叶冷淘很好吃,是你说,可惜槐花的花期过了,不然槐叶冷淘更好吃,我以后吃不到了。” “……” “我愿意养你,不走好不好?” “……” 姜扶光脑中纷乱,悠悠转醒。 她脸上爬满细汗,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意识还没恢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出了一身的汗,身上黏黏的不大舒服,挣扎要坐起身。 璎珞端药进屋,见长公主醒了,目露狂喜之色:“长公主!你没事了!” “姬如玄呢?”她问。 璎珞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姬如玄呢?”她又问了一遍。 璎珞低下头:“昨天下午就走了。” 原来过去了这么久,姜扶光恍惚了一阵,只觉得头疼欲裂,连嗓子眼都有些干疼,浑身使不上气力:“我怎么了?” “您病了,昨日半夜忽然起了高烧,是太医院的女官施针,这才退了烧。”璎珞眼睛发酸。 难怪身上这么难受。 “好些了吗?”璎珞关切询问。 姜扶光撑起身,靠在迎枕上,揉揉额头:“我没事……” 第218章:让她心软 璎珞担忧地喂长公主吃药。 姜扶光想要自己来,可身上软软的,使不上半分力气,只得由着璎珞喂她,也不知道是不是放了穿心莲,一阵苦意,仿佛穿进了心里。 她不觉想到,昨日进宫之前,姬如玄也像这般,喂她吃了一碗黄芪四红粥,淡淡的甜枣蜜意,一下漫进了心里,她满心都觉得甜。 一碗药终于见底了。 姜扶光又问:“杭州郡的奏报进京了吗?新安县的大雨停了没有,徽港的潮讯涨了多少?” 璎珞眼眶不由一湿:“您这一病,连陛下都惊动了,陛下让您仔细养着身子,今日连奏折都没往长公主府上送。” “这样啊,”姜扶光呆了呆,“你出去打听一下,杭州郡的奏报实情。” “长公主,”璎珞拔高了声量,“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您不能再操劳了。” 姜扶光靠在软枕上,半晌没有说话。 “对了,”她嗓音发疼,一说话,就难受,“玉簪呢?” “什么玉簪?”璎珞愣了一阵,突然反应过来,昨天长公主一直握在手中,已经断成两截的凤凰玉簪。 姬公子送的。 “那支凤血玉凤凰簪,”姜扶光有点急,从软枕上起身:“我记得,我昨天一直拿在手中,是不是落在哪里了?” 璎珞轻抿了一下嘴角,从长公主的枕边,取了一个巴掌大的盒子,默默地递给她。 姜扶光连忙接过盒子,打开锁片,看到躺在里面的玉簪时,不由松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紧接着,她看着断成两截的玉簪,又怔忡不语。 “长公主别难过,”璎珞轻声道,“内廷有工匠,可以将玉簪修复如初。” 床榻旁的香案上,熏着芳香燥湿的香,烟丝袅袅升腾,模糊了她的双眼,她恍惚又想到,簪断玉碎时,那‘哐当’一声轻微,仿佛碎在她的心上。 良久! “不了,”姜扶光拢上盒子,递给了璎珞,“碎了的玉簪不吉利,修补也无济于事,拿去内廷,打造一只手串吧,要在珠子上面刻凤凰纹。” 璎珞低头应是。 这时,玛瑙走进了屋里,将一封厚厚的信呈上:“长公主,是北苑命人送来的信。” 她怔怔看着这封信,过了好大半晌,这才伸手接过,用了最大号的信封,厚沉沉的一封。 “你们都退下吧!” 璎珞迟疑了一下。 “退下!”她加重了语气。 璎珞这才屈身,退出了房间。 屋里重新安静下来,姜扶光看向窗外,昏沉的天色,还淅淅沥沥下着雨,雨水落在树叶上,发出啪哒的声响。 她有种强烈的直觉,自己不该打开这封信。 姬如玄肯定又在玩什么花样。 让她心软。 她迟疑良久,缓缓打开信封,里面厚厚一叠,竟是承安侯与姬如玄通敌往来的信件及详情。 姜扶光脑子里嗡地一声,仿若当头一棒。 什么大败北朝,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交易骗局。 她还记得,去岁南北两朝交战,北边的战报接连不断地送进京里,她每次都要拿着死亡名单,一遍又一遍地看,仿佛要将这些为国捐躯的忠烈之士的名字刻进脑海里,之后她会督促兵部,尽快将抚恤金发放给其家属。 甚至一度为此和兵部对簿朝堂。 可现在,有人告诉她,所谓的北边干戈,只是承安侯为了一己私欲,妄图通过一场胜仗,彻底压制太尉府,达成立储的目的。 这一场仗,原本可以不打的。 那些死在北边战场上,为国捐躯的战士,原本不用死的。 他们究竟是为了大义而死? 还是为了某些人的私欲野心而死? 姜扶光浑身恶寒,凉到了指尖。 “啊!”她一挥手,将榻旁小几上的杯盏挥到地上,杯盏哐当落地,她心中余怒未消,苍白的脸上浮现了不正常的潮红,胸口不住起伏。 “长公主。” 守在外间的璎珞连忙进屋,见长公主靠在迎枕上,不住地喘气。 “扶孤起来,”姜扶光还病着,这一通火气下来,浑身力气仿佛被抽空了一般,手脚酸软无力,“孤要进宫面圣。” “长公主!”璎珞实在担心。 姜扶光撑起身子,就要下榻。 见她脸色由红转白,一片惨淡,璎珞哆嗦着唇,劝说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连忙上前扶她。 脚才一落地,踩在床榻下的水河玉席上,一股凉意从脚心,沿着小腿,一直窜到脑子里。 她陡然清醒过来。 “你出去吧!”姜扶光坐回床榻。 “长公主,”璎珞见她脸上,着实惨淡吓人,心里实在不放心,“可是身体有哪里不适?女医官还在府中,奴婢把她请过来。” “不用了,”姜扶光缓缓靠进了迎枕里,“我想一个人静静。” 璎珞只好离开。 姜扶光低头看着手中的信,她恨不得马上进宫,将这些证据呈给父皇,让父皇知道承安侯自私虚伪的真面目。 可是! 这些信件全部来自北朝,她该怎么解释,这些信件的由来? 又该如何解释,自己是怎么拿到这些证据的? 整个南朝,唯一有可能拿出这些证据的人,只有从北朝遣送到南朝做质子的姬如玄。 姬如玄向来同她交好,很难让人不怀疑。 这件事一旦曝露,堂堂一国之君,被人这般愚弄、戏耍、欺瞒、蒙骗,父皇岂会轻饶了他?! 冷静下来后,姜扶光一阵恍然。 这大约就是姬如玄给她的选择题。 姬如玄把信交到她手中的同时,变相也将性命交到她手中。 他是死是活,全在她一念之间。 “疯子,真是个疯子。”姜扶光喉咙酸涩,心里堵得慌,“你难道不知吗?通敌叛国,是比谋逆还要严重的罪名,是要株连九族,只要我将这些证据交出去,就能将承安侯一系连根拔起,姜景璋就彻底翻不了身,我再也不用担心,戚氏一族会步上俞氏的后尘。” 这是她做梦都想要做的事。 如今机会就摆在她面前,她却犹豫彷徨,举棋不定。 不该是这样的。 她是南朝最尊贵的护国长公主,理该承其名,担其责,家国社稷永远是她坚定不移的选择。 她不能心软,不能! 姜扶光浑身颤抖,不停地在心底说服自己…… 听说投月票能召唤爱心~怎么样,小伙伴们要不要试试,哈哈~ 第219章:你这个疯子 “你时时刻刻都在设法攻陷我的心房,每当我起身穿鞋时,就会想起,你跪在我面前,自称奴,伺候我穿鞋的画面,每当我吃东西时,就会想到你做的那些,很合胃口的美食,甚至每天都在期待,你今天又做了什么好吃的送来……” “你甚至不惜拿命去赌,我对你的心软,你这个疯子。”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一次又一次对你心软?” “你凭什么一次又一次利用我对你的心软?” “你会没命。” “会死的。” …… 天色昏暗,淅淅沥沥的雨,一直没有停过,北苑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潮湿气息。 四足盖炉,青烟浮动,熏着芳香燥湿的香药。 姬如玄盘坐在榻上,目光落在院中,那棵歪脖子杏树上结满了黄澄澄的杏子,饱满又喜人。 倒是可以做蜜杏脯,给姜扶光当零嘴。 不过,改天去打听打听,哪家蜜渍杏脯做得好吃,跟着一道学一学。 突然想到不久前,送去长公主府里的信,嗤笑一声,或许他根本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姜扶光有多重情,他比谁都清楚。 她书房里摆了一本北朝编年纪事,记录了俞氏从北朝第一世家,渐渐走向衰微,被流放素叶城的经过。 那本书就搁在书架上,她触手可及的地方,书页有些陈旧,书角处还微微卷起,定是被她时常翻阅。 俞氏同戚氏,有着相似的背景,相同的家世。 她一定很怕戚氏会步上俞氏的后尘,年仅五岁,就被南兴帝推到前朝,平衡太尉府与承恩公府的斗争。 她经常翻看这本书,时刻提醒自己,要成为太尉府最坚强的后盾。 姜扶光做梦都想扳倒承安侯,暗中搜集了不少承安侯的罪证。 但这些罪证,并不能彻底让承安侯倒台。 姜景璋为嫡,朝中有许多文武大臣支持他,只要不是太严重的罪名,多的是大臣为承安侯开脱。 中立派为了平衡朝中局势,防止她专权,防止太尉府功高震主,也会力保承安侯。 这么多年来,她只是暗中蛰伏。 胭脂糕事件, 西山遇刺, 行宫遇险。 承安侯三番四次算计她,欲陷她于死地,可她什么也不能做,只能隐忍不发。 是因她手中没有更有力的罪证,在朝中也没有信任的大臣,贸然出手,只会引起承安侯的警惕。 这些年,她一定很辛苦。 “亲爱的长公主殿下,”姬如玄弯唇笑了下,笑不达眼底,“一个扳倒承安侯的大好机会,就摆在你面前,你会怎么选呢?” 金宝浑身发颤,只觉得齿冷。 “我真的,”姬如玄笑容越来越深,连嗓音也带了诡异的笑意,“很期待呢?” 期待什么?期待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金宝看着自己颤抖的十指,胸口像是压着千斤巨石,他喉咙干涩:“你会死的。” “嗯哼,”姬如玄不以为然,“也有一半可能,不会死。” “您凭什么认为,自己有一半的可能?”金宝笑容带了点苍凉,“您觉得,您一个人的份量,足以同整个太尉府,那些支持太尉府的朝臣,及他们的家眷、亲朋相抵吗?她可是护国长公主,您觉得她会为了你心软吗?” 姬如玄默了一下:“我烂命一条,早在十五年前,就该同杨太史他们一同死去。” “素叶城中的俞氏族人,”金宝眼中含泪,声音一片哽咽,“那些因您而流放素叶城的大臣及家眷呢?您要放弃他们吗?” 姬如玄眉目安然,显得面容温润,连眉锋间那一点峥嵘,也隐藏了,不带一点攻击性。 “承安侯倒台了,她定能借机清除朝中旧派党羽,扫除南朝弊患,戚老将军身体大好,戚家军一改往日积弱不振,姜扶光运筹帷幄,戚凛风骁勇善战,戚家军士气凌云,定能横扫南越,重振太尉府威名。” 金宝觉得,眼前这人,是他二十一年人生之中,最正常的一刻,由内至外的平静。 金宝心中有一种不详之感。 “姜扶光是个重信之人,我助她扳倒了承安侯,”他笑了笑,“她定会完成,我未完成的使命,统一南北,救出素叶城中那些因我流放的人。” 承安侯一系倒了,再没有任何人能阻挠她。 太尉府就是她手中最尖利的矛。 戚老将军用兵如神。 戚凛风天生将星。 戚在渊骁勇。 戚言淮诡道。 姬如玄从怀中拿出一块印鉴:“在我的安排之下,北朝不堪一击。” 金宝看着那块印玺气脉内蕴,是最顶级的青田冻,这世间很难再寻到第二块。 也是曾经俞氏的象征。 印石是天然形成的石头,这世上没有一块石头是完全相同的,同一个矿坑里出产的石头,还有质地、纹理上的差别。 印石在雕刻的过程中,会产生裂纹,印石表面会呈现出天然的断茬,形成自然的肌理,根本没有办法摹刻,仿刻。 这世间也不存在一模一样的刻印。 谁拥有这块印玺,就能号令俞家军旧部。 令那些隐藏在朝廷内部,忠心俞氏,忠心皇太子的旧党臣服。 他是真的赌上了一条命。 “她有济世天下之仁心,更有为国为民的胸怀,这样看来,”姬如玄面无表情,“姜扶光才更像预言中的大天命。” 他话音刚落,就见一个小厮匆忙走进庑廊:“公子不好了,长公主方才进宫了。” 公子的信封,才送到长公主府,长公主就要进宫。 金宝鼻尖一酸,猛然落下了眼泪。 寒意一点一点浸上来,他站在昏暗的庑廊下,玄色的身影,浸在昏色的暗影中,默默把涌到喉头的腥甜之意压了下去。 “可是陛下召见?”他沉声问,声音嘶哑。 新安县大雨不歇,徽港潮讯,陛下许是召她紧急议事也不一定。 小厮哑着声音:“不曾。” 廊外风声凄厉,雨声淅沥,大风挟着湿雨,一起刮进了庑廊处,姬如玄身上的玄色衣衫都吹得鼓胀了。 金宝看着他,心中溢满了酸楚与担心,昨日公子在午门外淋了雨,身上都湿透了,之后又冒雨回了北苑,一身湿衣直到现在都没有换下。 (本章完) 第220章:内心是绝望的 过了许久。 “这样啊!”姬如玄笑了一下,表情很平静,将手中印玺抛到金宝手中,“等时机成熟,就交到她手里吧,有了这方印玺,她定会设法保你一命。” “公子——”金宝攥着手中的印玺,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别哭了,”姬如玄望着远处的天际,眼睛很空,脸上的表情也近乎一片空白木然,“你全家都因我而死,你七岁就成了罪奴,阉割入宫,跟了我这个疯子这么多年,整天担惊受怕,也没过一天安生日子,你应该开心才是。” 金宝不停摇头,当年北朝皇帝要降罪俞氏,身为兵部侍郎的父亲,屡次奏疏无果后,在朝会日公然为俞氏说话: “俞老将军是为国捐躯,陛下不该降罪俞氏,理应恩恤忠臣,方显陛下仁德,让俞氏感念皇恩。” “当今夏土,分裂而治,故北羌频繁入侵,虎视眈眈,俞氏的兴衰,关系了北朝国祚,陛下且不可倒行逆施,招致人神共愤。” 陛下勃然大怒,将金家举家下狱。 那年他八岁,阉割入宫已有一年,因是罪奴,在宫中屡遭欺辱。 年仅七岁的废太子,悄悄将被人打的遍体鳞伤的他背进了冷宫,为他擦药治伤,将自己藏的豆饼子分给他吃。 告诉他:“你就待在冷宫吧,冷宫人少,跟着我,我保证不让你受欺负,你一个罪奴,本就只负责打杂活计,在哪儿打杂都一样,没人会管的。” 满门抄斩之后,他心里其实很恨这个废太子,认为是他害死了父母亲人。 但是! 他眼睁睁看着,曾经高高在上的废太子,为了让他不被欺负,奴颜婢膝地,伺候一个奴才洗脚穿鞋,给一个奴才捶背奉茶,在一个奴才面前,自称“奴”。 所有人都在大声嘲笑,曾经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皇太子,如今沦落成了一条贱狗。 公子就跟着所有人一起笑,笑得比他们更开心,更大声。 那些狗奴才走后,公子就拿着讨来的豆饼,扳成两半,将大的一半分给他。 他不要,公子就硬塞,还振振有词:“你可是我罩的人,肯定不能饿肚子,这样岂不显得我很没用?孔融让梨,也是自己吃小梨,将大的让给兄长,你比我大,吃大的,没毛病。” 那时,他内心是绝望的。 直到有一天夜里,他夜半起身,在院子里看到一个,不停挥着拳头的身影时,他浑身巨震。 回想从前,金宝眼泪越发不受控制:“公子,您快逃吧,长公主府距离宫中有一段距离,您一定能逃出去。” “说什么傻话……”姬如玄笑,突然停下话,眉头紧皱。 金宝见他面色一阵潮红,吓了一跳,飞快上前。 姬如玄一声闷哼,呕出一口鲜血,几缕血丝洒落。 “公子……” …… 淅沥的雨声,一直没有停歇。 永安街上空荡无人,一辆华盖宝车在街上疾行,马蹄哒哒不停,溅起水洼里的积水,车轮一轮轮轧过湿漉漉的街道。 马车里很安静。 璎珞还记得,长公主穿戴整齐后,捧着檀木盒子出来。 她欲要接过。 长公主却摇摇头:“我自己拿着。” 之后,她就一直捧着这一方檀木盒子,一语不发。 看着长公主憔悴的面容,璎珞心里有种强烈的不详之感。 也不知道姬公子,到底在信中和长公主说了什么,长公主的反应会这么大,连病重的身子也不顾及,坚持要进宫面圣。 怎么劝都不听。 “到哪儿了?”姜扶光低着头,一只涂了蔻丹的纤纤玉手,轻抚着手中檀木盒子。 璎珞掀了车窗帘子,向外张望:“到了东正街拐角处。” 姜扶光眼睫轻颤,抬起一只手,轻掀了车窗帘子,长街上弥漫着一张恼人的雨帘,飘着淡淡的雨雾,眼前一片模糊,她极力张望,一座陈旧的孤宅,在雨中伫立静默,廊下的灯笼,在风中摇晃。 北苑! “停!”大约喊得太急,喉咙不由一痒,她忍不住咳了起来。 璎珞连忙倒了一杯枇杷蜜水,伺候她喝下。 马车缓缓减速,停下了。 姜扶光的咳嗽也止住了,茫然地看着雨中静穆的宅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喊停。 或许是因这一别,以后便不会再相见了吧! 她目光一阵涩然,用力眨眼,将漫出眼底的泪意忍住。 人车静默了片刻。 “走吧,”她声音嘶哑,“不要耽搁了正事。” 马车继续前行,姜扶光有些头疼,浑身酸疼,整个人昏昏沉沉地,随着颠簸的马车一起晃荡。 不知道过了多久! 马车停下了。 姜扶光强撑着剧烈的头疼,弯腰踏出车厢,卫十二将雨伞撑到她头顶,小心地护持她下了马车。 璎珞撑着雨伞在马车旁接应。 没让她淋到一点雨。 脚落到了实处,姜扶光还没站稳,胸口突然喘不上气,身上突的冒出一阵虚汗,眼前陡然一黑,就要栽倒。 “长公主!”卫十二一把将她捞住,搂进怀中。 姜扶光靠在卫十二的胸前,气若游丝,星眸半掩,仿佛马上就要晕过去一样。 璎珞连忙从腰间的荷包里,取了一粒丹参丸喂长公主服下。 丹参丸入口,带了一丝微甜,被她用力咽进了喉咙里,姜扶光突然又想到,姬如玄总向他抱怨,丹参丸实在太苦了。 后来每回再做丹参丸,她总要多加一些蜂蜜。 真的很甜呢。 璎珞又伺候她喝了一杯参茶,姜扶光平复了片刻,终于缓过劲来:“别担心,我没事了。” 璎珞心中发涩。 怎么能没事? 新安县大雨,徽港潮讯的奏报送进京里后,长公主就没安生过,日夜操劳不停,忧思不断,身体和精神一直紧绷着。 昨晚高烧渐退了,可一直反复低烧,直到后半夜才渐渐消停。 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又收到了姬公子的信。 接着就匆匆进宫。 雨滴飞溅,打湿了她的裙角,姜扶光拢了拢身上的毡布斗篷,毡布是用动物的毛发织成的布料,轻薄防风,还有防水的功效,贵族雨天出行,大多会穿戴毡布斗篷。 (本章完) 第221章:都是长公主的错 璎珞和卫十二将长公主送到宫门口就止步了。 巍峨的宫门,肃穆森严,仿佛张着巨口的野兽,将长公主虚浮的身影吞没。 姜扶光等在南书房外,望着廊外雨打蕉叶,苍翠的芭蕉叶被雨水洗礼后,显得越发油绿。 小德子匆匆从屋里走出来:“长公主,陛下正在与众臣商议,派监察史去杭州郡,陛下让您回去歇着,仔细养着身子,新安县的事不用您操心。” “陛下不肯见我?”姜扶光回身,天色昏暗,窗里隐约透出摇曳的烛光,想来父皇又是一夜未眠,召了大臣议事。 “这……”小德子一脸为难,冷不丁抬头,瞧了长公主薄施脂粉的面容上,掩盖不了的憔悴与疲惫,心中不由震动。 昨夜长公主突发急症,发了高烧,消息传进宫里,陛下一夜未眠,一直等到长公主烧退的消息传进宫里,这才安生下来。 “有劳公公再去通传一声,”姜扶光低下头,看了一眼捧在手中的檀木盒子,“孤有急事禀报。” 小德子随之看到长公主捧在手中的檀木盒子:“这是长公主要呈给陛下的东西吧,若实在紧急,不如由奴婢代为传达?” 姜扶光沉默了一下,摇头:“事关重大,便麻烦公公了。” 小德子无奈,只好继续通传。 太极宫气象巍峨,拔地数丈,离地三十九台步阶,四周层峦叠嶂,仿佛坐落群山之巅,孤立苍穹。 姜扶光极目眺去,能看到一座座恢弘宫殿,矗立在雨幕中,檐牙交错、鳞次栉比,五色的琉璃瓦上浮动着潋滟水光。 一阵潮湿雨风拂过,雨珠砸在瓦顶上,一片脆响,凉意透骨,姜扶光不禁打了个激灵,拢了拢肩上的毡布斗篷。 南书房里,一片吵嚷声响,其中就数御史台,柳大夫声音最大:“新安县是两县合一而治,如今原遂安那座大坝的堰口决堤,是长公主之过,当初杭州郡李太守奏请朝廷,要加拨修检河堤、河道的款项,被长公主驳回不说,最后只批了二十万两,若当时加拨款项,加固河堤,河堤怎会轻易就被大水冲垮?” “这一切,都是长公主的错。” 几道温和的声音打断柳大夫的激愤之语,小声劝他冷静一些。 “怎么能是长公主的错?新安县大雨,徽港潮讯的奏报送进京里后,长公主连日不歇,同工部商量对策,一连往杭州郡发了二十四道加急文书,长公主都操劳病重了,你们还指责长公主?” “四年前,在长公主的建议下,加修了两座拱坝,将主坝所承受的压力,向两岸基岩转移,减轻主坝承受的冲力,保持坝体稳定,并在河岸下游一带修渠排水、引流、泄洪,这才有了南朝这几年的风调雨顺……” “臣以为,此事蹊跷,绝非长公主过失,还请陛下派监察史,查明实情。” “……” 小德子低头走进屋里,屋里争执不由一停。 出了事后,所有人都在推卸责任,可也有人就算陛下瞒了消息,却仍然忧心新安县的情况,带病进宫。 南兴帝彻夜未眠,眼里有红血丝浮现,连嗓音也哑了:“她不肯走?” “长公主执意要求见陛下。”小德子无奈禀道。 南兴帝揉了一下发胀的额头,目光落在盘踞在案的龙首熏炉,龙口微张,正在吞云吐雾。 是阿琰送进宫里的洪山香。 香入神窍,安神镇心,养精蕴神,他熏了几日后,夜间安眠舒睡,白日精神好了许多,头疼也有好些日子没犯。 既有济世仁心。 亦有贤孝德行。 若为男子,必能再治中兴盛世百年。 便为女子,也能兴国安邦数十载。 “新安县决了一座大坝,淹田数万亩,百姓受灾,水灾仍在蔓延,宫中已成是非之地,朕瞒着她消息,让她安心待在府中养病,她仍是神通广大,自有消息来源,偏要往这是非之地而来。”南兴帝脸色不大好。 她若踏进了南书房,必定要面对众位朝臣的责难。 “长公主忧国思民。”小德子回了一句。 “罢了,今天见不到朕,她是不会罢休的,”南兴帝抚了一下额头,“请进来吧!” 小德子走了出来,请长公主入内。 姜扶光得了允许,褪下毡布斗篷,递给了小德子,单薄的身子透着令人心碎的纤细。 南书房殿中的鎏金灯树上燃着蜡烛,殿中坐了十余个朝臣。 顾相、承安侯、柳大夫、兵部李尚书、户部石尚书等,朝中重臣俱在。 便连称病不出,久不上朝的戚老将军也被惊动了,看着外孙女儿惨白着脸,走进内殿,他沉了沉脸。 南兴帝坐在龙案前翻阅奏章。 姜扶光顶着殿中各人的目光,走上前。 她面色惨白,脚步虚浮,可挺直的背脊,仍然透着一股坚韧不折的刚强,承安侯都有些佩服她了。 南兴帝蹙眉,正要赐座。 姜扶光走到殿中,缓缓下跪,将手中的檀木盒举高,嗓音嘶哑,“臣,今日进宫,一为揭发承安侯贪赃枉法,欺君罔上咳……” 高烧了一整晚,喉咙本就难受,此时拔高声音,喉咙又疼又痒,忍不住剧烈地咳嗽。 大殿里,咳声不止。 整个南书房都因她一番话震动起来。 承安侯心中一阵骇然,接着又放松下来,他目光阴鸷地看了长公主一眼后,沉下脸,一语不发。 他不说话,自然有人替他说话。 尤其是柳大夫,本就对长公主不满,听闻此言,顿时怒极当场:“新安县冲毁了一座大坝,淹田万亩,百姓受灾,流离失所,都这个时候了,长公主不思救灾、赈民,只顾着权利斗争,究竟是何居心?” 他一开口,御史台就又有其他官员站出来。 “杭州太守及修河司联合奏报,言明因为河道检修款项不足,检修不彻底,这才导致大坝决堤,并参奏长公主误国误民,请求陛下降罪,以平新安县民怨纷纷,长公主要作何解释?” “新安县万千黎民,因长公主受灾受难,长公主就没有话要说?” (本章完) 第222章:承其名,担其责 “眼下新安县的灾情,仍有扩大趋势,新安县是大县,有四十余万百姓,倘若洪水肆掠,周边六大县区,亦要受灾,届时长公主就是千古罪人,至今长公主还在勾心斗角,不思忧患,实在令我等齿冷。” “……” 南书房大殿里,讨伐声不断。 承安侯不发一言,端着茶杯挡住了唇边淡淡的笑意。 连顾相都蹙眉了:“长公主,此事稍后再议,眼下新安县受灾,满朝上下都在商议赈灾事宜。” 姜扶光咳嗽不停,撕心裂肺。 南兴帝听着这一声赶一声的咳声,一颗心都揪紧了,猛地将茶杯掷向地面。 “住口! 场中诸人噤若寒蝉,鸦雀无声。 南兴帝这才道:“地上凉,扶长公主起身。” 张德全立马过去扶长公主。 姜扶光不肯起身,勉强忍下了喉咙里的咳意:“这是承安侯勾结新安县王县令,及杭州李太守,流通私盐的证据。” 此言一出,场中又是一片哗然。 承安侯握着茶杯的手不由一哆嗦,茶水溅出来打湿了袖子,前段时间,私盐入市,导致盐价暴跌,他察觉不对,连忙命人撤了部分私盐,将价格维持起来了,这件事没有引起任何人的警觉。 倒是让长公主抓到了他的狐狸尾巴。 真是失策。 柳大夫当场就要跳出来,叫戚老将军一个眼神给骇住了神儿,哆嗦了一下,老实坐着没动。 到底是征战沙场半辈子的三朝元老,看人的时候,带着一股骇人的煞气。 南兴帝蹙眉:“为何此时将这事披露出来?” “眼下洪灾泛滥,水患肆掠,”姜扶光喉咙又疼又痒,声音又嘶哑了一些,“诸如李太守、王县令这等贪脏枉法之人,实不堪一方父母官,又岂会忧国思民,助朝廷救灾济民,若不加以惩处,恐天祸之后,还要酿成人祸。” 南兴帝目光渐渐冷厉:“你所言甚是。” 接下来朝廷会调取大量物资前往新安县,事关百万民生,救灾济民之事,怎可交到这等人之手? “陛下,官府控制盐业,是为了税收,天下之赋,盐利独占三分,私盐入市,影响户部税收,侵害的是朝廷的利益。” “而且,未经精细加工的粗盐有害杂质多,色质黄黑,长期食用,会导致四肢麻木,出现肌肉和关节疾病,更严重的,会令孩童智力低下,生长缓慢、痴呆,对健康极为有害。” “历朝历代,无不禁止私盐,一旦查获私盐,无不处以极刑,请陛下明察。” 南兴帝脸色很难看:“呈上来吧!” 张德全连忙上前,接过长公主手中的檀木盒子,呈到圣前。 南兴帝仔细翻看,一应证据齐全,不仅有贩卖私盐的账册,还有销路地点,他目光淡淡瞥向了承安侯。 承安侯呼吸一滞,接着又镇定下来。 私盐一事都是交给王县令和李太守在做,承安侯府确实有干系,但干系并不多,联合朝中一些大臣,未必不能推脱罪名。 只是陛下本就对承安侯府猜忌甚重,出了这事,承安侯府的处境会越来越差。 没关系。 等新安县水灾一事闹大,长公主名声尽丧,遗臭万年,承安侯府就高枕无忧了。 姜扶光又咳了一阵,张德全倒了一杯温水递上去,她摇头不喝,猛地一磕头。 “陛下,新安县大坝决堤,未知情形如何,臣愿意前往新安县,主持新安县抗洪、治水、救灾、赈民之事,与新安县百姓共进退,潮讯一日不退,洪灾一日不平,百姓一日不安,臣誓不还朝。” 此言一出,场中大震。 连一向与长公主不对付的柳大夫,神色也不禁一阵动容,半晌说不出话来。 南兴帝目光阴沉,看着她苍白如纸的面容,不发一言。 “请陛下恩准。”姜扶光再磕头。 承安侯在杭州经营日久,李太守和王县令都是他的人,在去新安县之前,她必须要解决后患,以免到了新安县处处掣肘,不能为民请命,这才有了揭露私盐一事。 私盐本是她对付承安侯的利器,目前查到的私盐已经有六十万余引,这其中涉及庞大利益,简直令人心惊肉跳,倘若能顺藤摸瓜,查实承安侯贩卖私盐的罪名,承安侯府势必获罪。 可惜的是,私盐一案,因调查时日尚浅,目前查到的证据里,有关承安侯府的干系不多,承安侯轻易就能撇清。 终究还是打草惊蛇了。 但她不得不这样做,眼下民为重,己怨为轻,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陛下,最了解大坝的人就是臣,只有臣去,才能尽快助新安县百姓渡过灾难。”姜扶光伏地不起。 “胡闹!”南兴帝忽地站起来,怒目而视,“你看看你,都病成什么样子了?还想去新安县,你想死在新安县是也不是?” “新安县大坝以土石建造,因水流湍急决堤也有可能,李太守及御史台弹劾你的错处,还未经查实,你何故急急忙忙将这么大的事往自己身上揽。” “臣,自请去新安县,并没有将错往自己身上揽的意思,臣也并非觉得,自己有罪,而是因为咳,”姜扶光直起身子,直视天颜,咳了一两声后,掷地有声,“臣是护国长公主,承其名,担其责;” “也因臣是陛下的臣子,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更因臣是朝廷命官,本该为民生谋福;” “臣,以孤自诩,便是时刻谨记,当居高而善下,名高而责重。” 她嗓音沙哑,透着一股艰涩,却字字响亮,回荡在内殿之中,也回荡在每个大臣的心头。 众人心弦震荡,一时说不出话来。 砰的一声巨响,南兴帝忽然暴怒。 “住口。” 满殿朝臣魂飞魄散,皆是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朝廷是没人了吗?”南兴帝目光阴恻恻一扫跪了满地的官员,冷笑一声,“大事临头,只顾推卸责任,妄加指责,无一人站出来承担责任,到头来,竟要推一个重病在身的弱女子出来?” 你们的月票呢~~难道被我虐到了?可是我米有很虐啦~ (本章完) 第223章:你会把命给我吗? 柳大夫顿时满面通红,伏地不起了。 几个御史台的官员,同他一般。 “陛下——”姜扶光跪在堂中,脊背挺直,眼中浮现了血丝,“我外家戚氏,满门忠烈,护国卫民,南荒之地,埋藏了无数戚氏儿郎的忠魂,我虽是女子,亦承戚氏忠心为国,济世仁心,为家国尽忠。” “来人啊,”南兴帝拔高了声量,立时有两个羽林卫现身,“长公主忤逆犯上,将长公主拘禁未央殿,严加看管。” 姜扶光猛地一磕头:“陛下……” 两个羽林卫走到长公主身前,一拱手:“长公主,得罪了。” 气氛很凝重。 陛下对长公主的拘禁,是暴怒亦是保护,在没有查实新安县大坝决堤的实情前,御史台也不敢再妄加指责了。 “众卿,就没什么要说的吗?”南兴帝神色不明。 这时,工部有官员站出来,跪到殿中:“陛下,臣工部右侍郎温亦谦,自请前往新安县抗洪,治水,查实土石大坝决堤一事,请陛下恩准。” “臣,御史台黄景州,自荐监察史,前往新安县救民、赈灾。” “臣,大理寺左少卿,自请前往杭州,调查杭州大小官员贪脏枉法一案。” “……” 出了大殿,羽林卫连忙放开了长公主。 姜扶光额上溢了一层薄薄的汗,强撑着积攒的力气,顿时如潮水般尽数褪去,她两腿发软,头重脚轻。 潮湿的雨风从廊外吹来,她不禁轻轻战栗起来。 “长公主,”小德子立时过来扶她,“奴婢扶着您。” 姜扶光定定神,靠着小德子的搀扶,一步一步走下长阶,突然驻足,向宫外远眺。 尤记得进宫前,她手里拿着承恩公通敌叛国的罪证。 信封被她用力攥着。 自从姬如玄对她开诚布公之后,她就知道,自己永远对他硬不下心肠,便有太多诡谲算计,可他内心却是那样真挚、纯粹、赤诚。 他已经身处地狱,却始终记得,要为那些为他而死的人报仇审冤,要救素叶城中,因他而被流放的人。 这样的姬如玄,怎能轻易就死在尔虞我诈的权谋斗争之下? 他应该活着去救自己想救的人,杀该死的人。 “碰到你这样的赌徒,”姜扶光缓缓闭上双眼,再睁眼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我认输。” “你赢了!” “可还高兴?” 她撑着虚软的身子起身,裸着一双足,缓缓走到桌边坐下,抬手拿起灯罩,将信封点燃,火舌卷起,信封很快就燃着了。 明亮的火光,映进她乌黑的眼底,火苗仿佛燃在她的眼底。 她掀了一个杯碟,将残余的信丢在上面。 火舌将整封信燃成了灰烬,半点残余也没有留下。 姜扶光不停在心里告诉自己,现在是质子归朝,南北两朝互相交涉,欲重新议和的关键时期,不宜多生事端。 倘若这时,将此事揭露,势必要在南朝引起一番震动,南北两朝的议和,想来也不能顺利进行。 她是为了大局。 为了大局。 思绪回笼,姜扶光听着雨声淅沥,杂乱入心,真的只是为了大局吗? 她笑了笑。 沿途离开了太极宫,进了后宫,姜扶光抖得更厉害了,额头浮现密密的虚汗,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小德子一脸惊慌:“来人,快来人啊。” 姜扶光攥住他的手,断断续续地嘱咐:“我没事……就是太累了,别惊动父皇,我睡一觉,睡一觉……” 小德子胡乱着点头。 …… 这天上午,陛下连下了十余道圣谕。 长公主忤逆犯上,拘禁宫中反省; 承安侯涉嫌私盐,触怒天颜,责令归还全部涉嫌私盐的脏银,暂停一切职务,彻查私盐案件,补盐税亏空,将功抵过; 任工部右侍郎,温亦谦兼河道监察史,前往新安县抗洪,治水; …… 无垠火海,张牙舞爪,黑烟翻涌弥漫。 姬如玄宛如一具行尸走肉,踽踽独行,眼前不断幻化成人首分离,血光飞溅,血流成河的惨景。 一张张熟悉的脸,化为恶鬼在火海沉浮,哭嚎声穿云裂石,尖叫着向他伸出鬼爪,要将他扯进地狱。 “太子殿下,下来陪陪我们呀……” “快来陪我们……” “你怎么不下来?” “快下来……” “下来……” 姬如玄继续向前,踏过尸山血海,鬼影在他身周飘荡,发出阴森恐怖的笑声,对他说着怨毒的话。 “你们天生对立,是宿命的仇敌,永远不可能在一起。” “她终将离你而去。” “你逃不过宿命。” “哈哈哈……” “哈哈……” “我不信命的。”姬如玄继续向前走,他不知道走了多久,只隐约记得,自己曾经承诺过一个人: ——倘若我们之间隔了千重万水,你就在原地等我。 ——我会踏平这千山重重,万水迢迢,走到你面前。 有人在等他,所以不能停下。 要一直走。 一直走。 走到她面前去,告诉她:“我来了。” 眼前的厉鬼,化作她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看着他娇笑着,用柔媚的声音一声声地唤他。 “君玄哥哥——” “君玄——” 姬如玄停下了,‘她’躺进他怀中,柔软的双臂,宛如蔓藤一般缠住他的脖颈,微微用力,让他低头俯身。 “君玄哥哥,你会把命给我吗?”怀中的‘她’,仰起脸,朱唇一点口含芳,就停在他唇边。 姬如玄听到自己说:“会!” 怀中的“她”,笑得香肩微耸,雪脯乱颤,婉转的嗓音,宛如嚥啭莺啼,娇嫩得令人想要堵住她的檀口。 “那你留下来陪我,”她又凑过去了一些,红唇似有若无地挑逗他,“好不好?” “君玄哥哥,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君玄,留下来。” “陪我。” “……” 如泣如诉的哀求,不停地在耳边响起,姬如玄极缓地伸出手臂,搂住了她的腰,将她按进怀里,张了张口…… “怎么回事?”古医师脸色微变,“刚才还好好的……” 他抓起姬如玄的手腕,再为他探脉,神色骤变。 第224章:公子熬不住了 “怎么会这样?”古医师一脸不可置信,“才片刻工夫,公子的脉象,急转虚弱,像是……像是……” 他猛然一个激灵,仿佛被人掐住了脖颈一般。 公子熬不住了。 金宝泪如雨下:“不可能,公子身体一直很好,不可能淋了几场雨,突然就不行了,之前明明还好端端的……” “是余毒反噬,”古医师深叹了一口气,这些年来,都是他在帮公子压制余毒,“他从小身中奇毒,虽然侥幸解了毒,但余毒深入肺腑,很难拔除,只能以功法压制,他每次运完功,内力耗损,无法压制余毒,就会出现血亏气虚的迹象,这是余毒在反噬。” 金宝愕然地瞪大眼睛:“这、这不是骗人的吗?” 他猛然呆住。 这才是真相,所谓的功法太过刚猛,每次动武之后,就会出现气虚血亏的说辞,才是假话。 九分真话挟杂了一分假话,连他这个贴身伴从也瞒过了。 “他心神大伤,没有求生意志,功法无法压制余毒,余毒反扑十分激烈,能不能熬过去,要看他自己。” 古医师摇头叹息,连忙从药箱里取出一套银针,为姬如玄施针。 “公子,快醒醒,”金宝面色惨白,跪在榻前,一遍一遍地喊他,“长公主来了,她来看您了,醒醒啊……” 眼前的‘她’,不停地大喊着:“留下来,陪我。” 他缓缓将‘她’按在胸前,手臂绕到了她的脑后,手指不轻不重捏着她后颈的嫩肉,嗓音幽冷至极。 “不!” 咔擦一声,他一把拧断了‘她’的头。 他拿回这只手,仔细观察,指节苍白修长,手背筋络,微微凸起,轻轻一握,力量沿着筋络,迸发出来,轻而易举就能捏碎一个人的颈骨。 “冒充谁不好,”姬如玄不紧不慢地擦着手指,不可思议地笑,“非要冒充她?” “孤拿命去喜欢的人,岂会认错?!” 姬如玄感觉身体正在不停地往下坠,深渊无尽,一点点将他吞噬,周围越来越暗,越来越冷。 就在他摊开双手时,眼前出现了一片光,耀眼刺目,令他睁不开眼,他看到了杨太史,慈爱地向他招手,对他说:“回去吧!” 他下意识伸出手。 杨太史摇摇头,推了他一把,他身体踉跄倒地,杨太史消失了,另一个娇美的少女,撑着一盏玉兔捣药的花灯,缓缓朝着他走了过来。 灯光趋散了四周无尽的黑暗,朦胧的光笼罩在她身上,她轻抿着嘴角,颊边的浅梨涡浮现。 “君玄,来!”她向他伸出手。 姬如玄站在原地没动,她是假的,是恶鬼变成的,要将他拖向地狱,让他永不超生,他不能上当。 “来。”她继续伸手。 他颤抖着伸出手,忽然又缩了回来。 假的,一定是假的。 不能上当。 “来呀。”她不厌其烦地伸手。 姬如玄仿佛受到蛊惑一般,向她伸手,握住她的手,和她五指相交,紧紧地扣在了一起。 半个时辰后,古医师累得满头大汗,整个人虚脱一般,瘫倒在地上,姬如玄睁开眼睛,视线落到金宝脸上。 “阿琰来了?”他气若游丝。 那时,他隐约听到了这一句。 金宝扑到榻前:“公子,承安侯因为涉嫌私盐,触怒龙颜,陛下让他彻查全国私盐,补户部盐税亏空。” “不是通敌叛国。” “您赌赢了。” 公子不是赌了一条命,是真的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姬如玄气息微弱,努力撑开眼睛,张望四周:“她,没有来。” 榻边的金宝浑身一震。 “她呢?”姬如玄要起身。 金宝不敢抬头,小声道:“长公主忤逆犯上,被陛下拘禁在宫中,您就算去了长公主府,也见不到她。” “为什么?”他声音越来越轻。 “不知道,”金宝哽声,“俞二没有消息过来。” 屋中安静下来,死水一般的寂静。 “嗯。”他应了一声,再次昏迷过去。 金宝心中一急,古医师急忙道:“暂时没事,只是此次功法反噬太过剧烈,对身体损伤极大,可能要在榻上躺几天,才能下地行走,不要惊慌,这阵子仔细养一养,身体就能彻底恢复。” 只要功法运转,余毒就会被压制。 …… 王县令的夫人,是林氏旁支之女,长公主从林夫人入手,查到她名下有一家名叫“集雅斋’的古玩铺子。 这也没什么,铺子是正经经营,林夫人也没有沾手私盐,根本不可能查到什么。 坏就坏在,长公主心思缜密,半点蛛丝马迹也不放过。 她查到,林氏族中五房的子弟,三不五时就会去这家铺子,脱手一些腻歪的古玩字画,或购买一些看中的古玩字画。 双方买卖,流通金额颇大。 这原也没什么,古玩行当一掷千金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林氏是杭州郡望族,买卖东西手笔大,也说得过去。 而且王家和林家是亲戚,照顾亲戚生意,再正常不过了。 但长公主偏就将林氏五房查了一个遍。 至此,仍没查出任何同私盐有关的蛛丝马迹,换作旁人,大约也就放弃了。 但长公主偏就,将林氏五房查了一个底朝天,查出五房花销太大,沿着这条线索,查到五房名下产业的盈利情况。 这一查就查出问题来。 五房名下产业,每个季度的盈收,并不足以支撑一大家子挥霍无度。 由此推断,五房定然还有其他来钱的门路。 顺藤摸瓜之下,查到私盐。 王县令牵扯其中。 那么‘集雅斋’,就是一个脏银转换地,将彼此手中的脏银,经过正常生意往来,在市面上流通,把脏银变‘干净’,就算有人发现了不对劲,查双方的账目,也查不出任何问题。 没有账目为证,证据不足,最终也会不了了之。 但凡长公主大意分毫,就不可能查到林氏族中。 承安侯头一次感觉,自己遇到克星了。 凡走过必留痕迹,便是再谨慎小心,遇到心思缜密,抽丝剥茧的长公主,总要露出几分破绽。 第225章:吃力不讨好 “让我彻查全国私盐案,补盐税亏空,不用想也知道,这肯定是长公主的意思。” 屡次栽在长公主之手,承安侯脸色铁青。 私盐一案,查到了林氏族中五房,令陛下对林氏大为火光,可家族分枝,也牵扯不到他头上。 坏就坏在,长公主还查到,林氏五房每年‘孝敬’承安侯府大笔银子,这笔银子,就是贩卖私盐的脏银,经过‘集雅斋’生意流通之后,‘洗白’的银子。 承安侯府收了‘脏银’,谁会相信承安侯府和私盐没有关系? 这笔‘脏银’就是承安侯府涉嫌私盐的铁证。 “因为没有实质证据,证明承安侯府参与私盐获利,就无法定承安侯府的罪,”承安侯双手握拳,狠狠击到桌子上,“可彻查私盐,却是吃力不讨好。” 福安心中也是暗叹:“私盐屡禁不严,是因私盐利润奇高,沿海一带,盐徒横行,千百为群,持械贩私,各地官府、世家、豪绅牵扯其中,陛下让您彻查全国私盐,是为了将功补过,这差事要办到陛下满意,倘若不能查出一些眉目,陛下就能治您一个督案不力之罪。” “长公主此计十分毒辣,是要借机分化您在朝中的党派势力。” 查出一些眉目,势必要得罪一大批人。 查不出来,陛下这边也不好交代。 承安侯默了片刻:“长公主既然查到了林氏五房,继续暗中调查,定能查到承安侯府身上,她是为了控制杭州郡的局势,这才将查了一半的私盐案揭露出来。” 一旦查实承安侯府涉足贩私,承安侯府的风光也到头了。 长公主不会不清楚这些。 但为了新安县万民,仍是放下了私怨。 连他也说不清楚到底是钦佩,还是庆幸。 “好在,长公主没有继续查下去,”承安侯蹙眉,“眼下情况,还没有严重到不可控的地步。” 福安低头不语。 “推一些替死鬼出来,同贩私背后涉嫌的世家、豪绅,及官员私下商量,凑一大笔脏银交公,花钱消灾,让陛下满意了,差不多也能过,虽然得罪了一大批人,同时也掌握一大批官员的把柄,令他们为我所用。” 这种事有利有弊。 福安点头:“那杭州郡那边……” 承安侯蹙眉:“陛下另派了大理寺的官员,前去查明私盐实况,李太守和王县令都保不住了,保不齐还会波及浙州大小官员,现在满朝文武的目光都盯在承安侯府身上,不要轻举妄动,浙州的事暂时不要插手。” 刑部虽然管天下刑名,但其实管的还是民。 大理寺只要是重大案情都能管。 大理寺历年来挑选的官员,都是深受陛下信重的寒门仕子,有陛下做靠山,他们很难被世族收买。 大理寺还关联了皇城司,二者经常协同办案。 涉及了皇权,谁也不敢轻易染指。 大理寺掌控在陛下手中,就能基本保证吏治清明,司法公正。 这是要抛弃浙系官员,福安心中不由一紧:“这样一来,承安侯府在浙系多年的经营,也要毁于一旦。” 从皇城司到兵部,再到浙系,承安侯府真是损失惨烈。 他终于理解了,为什么侯爷要不惜一切代价除了长公主,有长公主在的一天,承安侯府就永无安宁之日。 “对了,”承安侯心中在滴血,蹙眉又问,“新安县大坝毁堤一事,可有处理干净?” 王县令办事还是十分牢靠,只是王县令很快就要获罪,他担心王县令嘴上不牢。 “长公主涉政以来,主张兴修水利,让陛下越来越重视工部,工部得了不少甜头,故工部向来同长公主同气连枝。” “陛下派了温亦谦查实大坝详情,对我们很不利,温亦谦不仅出身寒门,为人也迂腐得很,时常与一帮寒门学子,赞扬长公主有济世之仁心,更有治世之胸怀,对长公主推崇倍至,是长公主在朝中最忠实的趸拥,这人有些手段,定会想方设法替长公主摆脱干系。” 福安立马道:“侯爷请放心,毁堤淹田,祸害百姓,这是满门抄斩的大罪,王县令就是再蠢,也不会吐露半句,否则他满门都保不住了。” 死自己一个,还是死全家,是个人都知道怎么选择。 承安侯这才放心了。 “再等等,”承安侯缓下了心中的焦躁情绪,“等新安县的灾情奏报进京,就放出消息,大坝因检修款项不足,检修不彻底,这才被大水冲垮,将矛头指向长公主误国误民……” 新安县的灾情,一时半会很难估量统计,奏报还没进京,陛下将长公主拘禁在宫中,是为了保护长公主,不让长公主受到太大的波及。 但是! 等灾情一进京,他就会联合御史台,及朝中大臣弹劾长公主,要求陛下免除长公主临朝摄政。 之后挑动杭州郡民怨,呈万人书,废除长公主护国封号。 长公主惹了民愤民怨,陛下也护不住她。 再寻个合适的时机,彻底除掉她。 承安侯府的一切损失,都是值得的。 福安想到新安县及附近县区百万民,心口一阵狂跳。 “事后,我会启奏陛下,让三皇子同弦照一起前去新安县赈灾,”承安侯深吸一口气,脸上露了笑容,“林氏在浙州经营数代,多的是人替三皇子筹钱筹粮筹药,帮三皇子将这事办得漂漂亮亮,三皇子在弦照的辅佐下,定能将灾民妥善安置,三皇子有了贤德的名声,立储一事就再无阻拦。” 福安将颤抖的手藏在袖中,用百万灾民为三皇子铺路,坏事侯爷做了,就为了成全了三皇子的贤德之名,达成立储的目的。 何等丧心病狂? …… 天幕暗沉,阶前雨落纷纷。 杜七匆匆赶到廊下。 世子负手立在廊下,高大挺拔的轮廓,陷在一片晦暗的光影里,越显得深邃。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书信,犹豫要不要上前。 “什么事?”东方毓转头过来。 杜七惴惴不安,走上前去,犹豫了片刻,递上信:“侯爷命人送了加急信,似有什么重要的事。” 第226章:千古罪人 东方毓看向他手中的信,一时没有伸手去接:“宫里可有消息传出?” 杜七知道,世子爷问的是长公主的消息,摇摇头:“这两日,朝野上下都在商讨新安县的灾情,陛下很重视此事,夜惫心力,且事细钜,事必躬亲,文武大臣们不敢有丝毫怠慢。” 东方毓面色平静,波澜不惊。 杜七继续道:“陛下连下十三道圣谕,新安县的灾情奏报一进京,监察史就要动身前往新安县。” “长公主府可有动静?”东方毓再问。 “暂时没有,”杜七摇头,又道,“主子被拘禁宫中,长公府中一应照旧,下人们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由此可见,长公主御下治事之能。 东方毓这才接过信,却没有打开,他语调冷静,声音平稳,“我们在京里待了多久了?” 杜七瞳孔不由一缩:“三月进京到至今,满打满算三个月。” “三个月了,”东方毓语气有些微微恍惚,“原来已经这么久了。” 整整三个月,他同长公主完全没有任何进展,端午节过后,长公主操劳国事,连见面的机会也寻不到。 想到近来朝堂风云变换,杜七心中隐有预兆。 东方毓抬目望天,天幕灰沉,正在酝酿一场更可怕的狂风暴雨,“这天,是眼见着变了。” 杜七心口发紧。 “近日风雨变换,”他自嘲一笑,脑中浮现了行宫里,姬如玄讽刺的笑容,面容一阵晦涩,“父亲在催我回去呢。” 杜七声音有点颤抖:“陛下要与登州联姻,世子爷是奉命留京,世子爷何不将心意告知侯爷?” 侯爷还能违抗圣命吗? “登州是地方诸侯,历来受朝廷猜忌,”东方毓轻叹一声,“不能干涉朝纲,越是这个时候,就越要避嫌。” 而且戚家军积弱,岭南情形严峻,未知情况如何。 父亲不会在这个时候同天家联姻。 杜七喉咙一哑。 “你没有发现吗?”东方毓神色黯然,“端午节过后,行馆这边的耳目多了许多。” 文武大臣的耳目都到了行馆。 强留有害无益。 这段时间,他一直低调行事,连长公主也没见过。 杜七心里很难受。 “新安县大坝冲毁,”东方毓微微一叹,“等奏报进京后,一场权力倾轧,就会彻底展开。” 长公主未必能安然脱身。 他想帮她。 可地方诸侯不能干涉朝纲,什么忙也帮不上,还有什么脸面留下? “您打算什么时候回登州?”杜七问。 “等新安县的灾情奏报进京后,就向陛下请辞,”东方毓心中有些狼狈,看着廊外淅沥雨声,“回到登州后,尽我所能,多筹备一些粮药送去新安县,助新安县平复灾情,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 朝中的尔虞我诈,他帮不上忙。 那么竭尽所能,助她妥善安置新安县万民,想来这也是她所求的吧。 杜七眼睛发涩。 地方诸侯,无诏不得进京,这一次离京,世子爷不知何时才有机会上京。 倘若陛下不诏世子爷进京,世子爷这辈子岂不是再也见不到长公主了? 世子爷那么喜欢长公主。 每次见了长公主,分明是那样欢喜。 行馆书房里,就有一幅世子爷亲手画的御马图,长公主一身红衣,如火如荼,看一眼便觉得夺人精目,慑人心魂。 他突然又想到,挂在书房里那盏玉兔攀桂的花灯,原是打算送给长公主的,后来被北朝质子搅和了。 有一次他去书房收捡,不慎看到灯座下的谜语:久别重逢。 一见喜! 又名穿心莲,一见穿心,相见皆是欢喜。 复名苦草,相思如苦草断肠。 从此,一见欢喜是你。 相思穿心亦你。 断肠亦你。 “来日方长,”东方毓的目光,看向阴沉的天幕,眼中闪动着暗芒,“我还有机会。” …… 新安县的灾情终于奏报进京,淹田万亩,受灾百姓高达数万,大雨仍未停歇,潮讯仍未退去,灾情仍在蔓延。 一时间流言四起。 是长公主驳回杭州郡有关加拨河道、河堤款项的奏报,导致大坝检修款不足,检修不彻底,酿成了如今祸事。 新安县的灾情是长公主一手造成。 长公主祸国误民,是新安县的罪人。 长公主不该临朝摄政。 长公主该以死谢罪。 长公主…… 外边喧嚣尘上,群情激愤,口伐笔诛,金宝心尖发颤。 打听消息的小厮,气喘吁吁:“公子交代过,要注意宫里宫外的动向,有什么消息及时禀报,可是……” 眼下正是公子压制余毒反噬的关键时期,古医师再三交代,定不能惊扰了公子。 金宝有些六神无主,在大厅来回踱步。 犹豫再三,他咬了咬牙:“我去见公子。” 小厮脸色一白,动了动唇,终究什么也没说,公子都为长公主‘死’过一回了。 金宝匆匆走进内室,俞二掀帘子,无声朝他摇摇头。 “古医师在为公子施针,压制余毒反噬,现在还不能见你。” 金宝心急如焚,透过薄薄的纱帘,看到公子盘坐在铺了玉席的榻上,衣衫半褪到了腰际,裸露在外的躯体,扎了密密麻麻的银针,整个人被扎成了‘刺猬’。 古医师表情很严肃,不时捻动银针,银针不止地颤动,公子的神情尤为痛苦,喉咙里发出闷哼声。 他紧抿着唇,将薄唇压成了一条细线。 “怎么回事?”金宝小声的问。 “自己作死呗,”俞二用力翻了一个白眼,“不听医师劝告,在身体极度虚弱的情况下,强行运功,又遭到了功法反噬。” 金宝叹气:“没见到长公主,他也不能安心。” 俞二没好气:“长公主拘禁在宫里,被皇城司层层守卫,他就是插翅也见不到人。” 想到外面那些传言,金宝一阵唉声叹气,发生了这种事,公子想杀人的心都有,又怎么能安心休养呢? 等了一刻钟,古医师终于收针了。 金宝惴惴不安地走进屋里,心里想着该怎么向公子禀报,一双猩红的眼,猛然睁开,将他盯住。 可怜的玄玄啊~麻麻疼你~这几天月票居然涨了?果然之前大家都在高考是吧,么么,大家继续为玄玄奉献一张张月票爱心,安慰安慰可怜的玄玄~ 第227章:严惩长公主 姬如玄瞳仁里阒黑一片,不带半点光亮,宛如沉沉夜幕,冷酷森然,不见半分人性,若恶鬼修罗。 让人毛骨悚然。 金宝浑身战栗,只得硬着头皮开口:“新安县毁了一座大坝,灾情今日天没亮就奏报进京了。” 姬如玄面无表情,眼底浮现了密密麻麻的血丝,带着噬血幽冷。 屋里一片死寂。 就在金宝以为,公子不会回应时,他嗓音艰涩,像被沙子磨过一般:“继续。” 金宝冒了一身冷汗:“随同灾情奏报一起进京的,还有浙州大小官员,联名参奏长公主误国误民,罪犯滔天的折子。” 姬如玄目光冰冷,表情倏然狰狞。 金宝眼皮狂跳,加快了语速:“今日朝会,御史台柳大夫,联合御史台官员,及朝中文武大臣,弹劾长公主误国误民,要求陛下严惩长公主,给新安县受灾的百姓们一个交代,平息民怨。” 姬如玄脸上、身上不停淌下汗水,肌肉绷起,双眉紧皱:“陛下作何反应?” 金宝低下头:“陛下大发雷霆,当场命人将御史台一个蹦跶最欢的老臣,拖到殿外行了杖刑,并道工部温侍郎,才领了河道监察史一职,前往新安县查实大坝决堤一事,真相如何,要等工部温侍郎的奏报进京后才有定论。” “眼下国难当头,御史台及满朝文武,不思安排监督赈灾救民事宜,反而在朝中上窜下跳,简直枉为朝廷命官。” 屋里又沉默了一阵,姬如玄搁在膝盖上的手,紧握成拳。 金宝迟疑道:“今日,京里多了许多传言……” 姬如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金宝被盯得浑身汗毛直立,磕磕巴巴地将流言说了一遍。 “去准备行囊,”姬如玄用力喘了一口气,“今天晚上,我要动身前往新安县。” 都过了三日,不知道能不能追上。 金宝骇然瞪眼:“您是质子,不能随便离京,一旦被人发现……” “两朝正在交涉质子还朝,重新商订和谈事宜,这段时间,北苑的监视会放松,”他艰涩的语调,带着不容置疑的森冷,“替身足以应付。” “可是,”金宝极力劝说,“您体内余毒反噬,身体很虚弱,需要休养一些日子,怎么经得起长途跋涉的辛劳?” “走水路,”姬如玄眼底盘结着血丝,表情十分骇人,“下去安排。” “公子……”金宝很担心,“长公主还在宫中,您……” 姬如玄叹了一口气:“她早就不在宫里了,大坝决堤,她被拘禁宫中那一晚,想必就悄悄离京了。” 大坝没有决堤时,姜扶光就因忧心水患,说过要去新安县的话,如今大坝决堤,她不可能会安然呆在京中。 南兴帝自然不想让她去新安县。 可他除了是一个父亲,还是一国之君,事关新安县及附近县区百万民的生死,交给姜扶光他才能真正安心。 而且,新安县大坝决堤,林党把矛头对准了姜扶光。 姜扶光不会坐以待毙。 远离京中是非之地,为百姓做实事,减轻灾情带来的严重后果,查实大坝决堤的真相,才能扳回这一局。 浙州是在承安侯府的掌控之下,姜扶光也知此行九死一生,临行前在宫里上演了一出金蝉脱壳。 在所有人都以为她被拘禁深宫时,悄无声息下江南下。 同时揭露李太守、王县令等人贩卖私盐的罪证。 其一,是为了牵制承安侯府,令承安侯投鼠忌器,不敢插手浙州事宜; 其二,是为了掌控新安县的局势,避免受制官府,处处掣肘; 其三,朝廷另派能为民请命的官员,才能更好的救灾,赈民; …… 她把一切都算计透了。 金宝茫然地睁大眼睛,长公主不在宫里,所谓的拘禁宫中,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姬如玄沉默良久:“把古医师带上。” 他现在身体很虚弱,功法无法运转,余毒随时都会反噬,要尽快恢复正常。 …… 姜扶光同父皇一起上演了一出金蝉脱壳之计。 被陛下下令拘禁当晚,她就在一百羽林卫,及卫十二、卫四的护送下,前往南阳郡桐柏县一处私渡。 随后一百羽林卫化整为零,有些潜伏在她四周,策应安全,有些提前一步赶往新安县。 明面上,她身边只留了卫十二和卫四,另有璎珞和一个女医官贴身照料。 姜扶光乘船沿淮河南下,五日后到达淮安。 此时,淮安一处私渡,一条渡船载了十几个渡客,船夫久候无人,以竿撑点,慢慢将船推离岸边。 岸边随风传来了一道呼声:“船家,等等!” 船夫回头,见渡口来了一行五人,领头的两人高挑瘦削,身穿黑色劲装,身上佩了武器,一看就是练家子。 后面三人,走在中间的女子,身上披着一件青色的挡风斗篷,戴了兜帽,脸色苍白清透,带了病容,一股子弱不胜衣的娇柔。 只看一眼,便知这女子气度不凡,身上透了泼天贵气。 卫十二从怀里取了一锭银子,抛向船夫:“船家,麻烦稍带一程。” 船夫一把接过银锭,当即面露喜色,忙将船撑了回来,伴着浓重的本地口音:“客官,我的船大,两人行桨,安全又稳当,五人一起上船,也坐得,此处渡口人较少,每天两趟船,错过这一趟,下一趟就要等到明日上午。” 姜扶光眉目含笑,哑声道:“有劳船家。” 渡口风大,她一开口,便有一阵凉风倏然灌进喉咙里,忍不住捂嘴轻咳,可见是病得不轻。 船夫受宠若惊,这么一个浑身贵气,长得跟仙女一般的贵人,同他们这些穷苦人说起话来,不仅面容含笑,连声音也是温雅客气。 “主子——”璎珞紧张起来,这一路长公主赶路不停,风寒不仅没好,反而又有加重的趋势。 女医官劝她寻个客栈休息一晚,她都不肯。 直言,眼下新安县灾情还在蔓延,晚一时到,受灾的百姓就要多一些,要尽快过去抗洪、治水才是。 姜扶光摇摇头:“先上船吧,不要耽搁船家做生意。” 第228章:贼船 船室里有十来个人,里头还算宽敞。 璎珞上前与船客交涉:“我家主子身子不适,不宜与人拥挤,便有劳各位行个方便。” 说完,就拿了银钱打点。 船客见她们一行人通身气派,身边还带了护卫,也知道他们不好惹,见璎珞客客气气,出手大方,也没什么不满。 十几人痛痛快快拿了钱,同人挤作一堆,将更大的空间让出来。 船夫点篙,将船推离岸边,随后便随水势,一边撑船,一边给客人说着当地掌故。 他颇是健谈,一看就是个灵通的人。 姜扶光给璎珞使了一个眼色。 璎珞会意:“不瞒船公,我家主子此去杭州,是为寻医问药,听闻新安县一连下了十余日大雨,还冲垮了一座大坝,也不知那边情况如何?” 这处渡口,地处京杭运河一个小私渡,往来客旅众多,船家定是知道一些情况。 果真,一提这事,船夫就说:“大雨还在下哩,潮讯也一直没退,前日我接了几个新安县逃灾的船客,他们家就在大坝附近,听他们说,大雨一连下了许多天,大坝还好端端的,至少能撑个把月。” “新安县十里八乡的里正,一直在组织村民准备泥沙、土袋、石头,一旦大坝水位升高,就组织村民筑堤,可是一天夜里,大家听到嘭一声响动,大坝突然缺了一个大口子,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 船客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有些人认为,这土石坝塌得蹊跷。 有些人认为,土石坝不牢固,下了这么多天的雨,塌了也很正常,就是苦了附近的百姓。 姜扶光蹙眉,大坝在冲毁之前,不可能一点征兆都没有。 卫十二一向警惕,上船后便护在姜扶光身边,抱着长刀,靠在船舷上,打量了下同船之人。 卫四则蒙面,坐在船头警戒。 河心风大浪急,船体开始左摇右晃,乘客无不惊慌失措,姜扶光旁边一对中年夫妻,更是大声尖叫起来。 卫十二一手按住长公主的肩膀,助她稳住身形。 异变突生。 那对夫妻中的妇人,身子往姜扶光身边一斜,蓦然手探入袖,竟摸出了一把匕首,便朝姜扶光刺来。 “找死。”卫十二目呲欲裂。 但这妇人还没近身,船客里一道身影窜出,五指牢牢钳住妇人手腕,喀嚓声响起,妇人手腕脱臼,疼得脸色发白,发出惨叫。 “留活口。”姜扶光声音嘶哑。 假扮船客的羽林卫,一个过肩摔,将妇人摔倒在地,随之将她按在地上,将之制伏,与此同时,卫四也制伏了中年丈夫。 “主子,”羽林卫单膝跪地,拱手,“刺客已制伏。” 趴在地上的二人,死死地盯着姜扶光,双眼里满是惊骇。 姜扶光神色淡漠:“先绑了。” 一切就在电光火石之间,船上渡客惊慌乱叫,有些胆子小的,甚至当场哭了起来。 船头的船夫更是吓得瘫在船头,忘记撑船了。 “我的护卫不会伤人,大家安心乘船。”姜扶光声音温雅。 也许是她的声音太过镇定,语气太沉稳,胆子大些的人,渐渐镇定下来,但心里还是怕得很。 到了傍晚时分,船终于靠岸了,渡客拿了自己东西,头也不回逃命而去。 姜扶光立在船头,眺望河岸,若有所思,想起方才惊险一幕,犹心有余悸:“现在没人了,船公可否如实相告?” 船公动了动唇,眼中透出惊骇来,没有说话。 姜扶光轻笑一声,嗓音嘶哑,伴着阵阵咳嗽:“可是水匪?我曾听说,江淮一带,常有水匪出没,打劫过路旅客,这二人一出手就是要害,便不是一般的水匪,船公常在渡口往来,想来接触不少。” 她此行为了避人耳目,也是为了图快,没有乘坐官驿船,一路上乘的都是私渡私船。 今日上了一条贼船。 船公一听这话,双腿一软,扑倒一声跪倒在船上:“小人跟他们不是一伙的,请贵人饶命。” 他在渡口干了几十年,迎来送往,也是长了见识的。 这女子浑身冒着贵气,身边带了护卫,还有护卫暗中护送,虽是满口吴侬,却带了豫州口音,那可是天潢贵地,是洛京所在地。 “既不是一伙的,为何水匪会出现在你的船上?”姜扶光语气平淡,仍是温和。 船公脸上灰败:“他们是附近清水帮的人,淮安一带大小私渡,都是他们的地盘之内,他们盘踞在这一带,收船公保护费,劫掠杀人,尸体往河里一扔……” 姜扶光神色渐渐凝重。 坐船路过的乘客,大多是外地人,杀人投河,神不知鬼不觉,因寻不找尸首,只能算失踪案,这种案子,往往不会投入太多人力、精力,往往过一段时间找不到人,案子就不了了之。 地方匪徒势力,如此猖獗,肯定是官府不作为。 估计这上上下下都烂透了。 璎珞取了一锭银子,拿给船公:“今日这事,便有劳船公代为保密,不要向任何人透露我家主子的事。” 船公顿时大喜过望,连连保证,不会吐露半个字,连忙接下银钱,磕头谢恩。 姜扶光看船夫远去,交代羽林卫:“跟上去。” 羽林卫拱手而去。 卫四审问完两个水匪,回来禀报:“清水帮是淮安一带,最大的水匪势力,横行霸道,无恶不作……” 姜扶光听得直皱眉,这两个刺客,在清水帮应不是什么要紧人物,消息是审问了不少,却没有太多有价值的东西。 “把人交到羽林卫手中,让他们处置。”羽林卫更擅长审问消息,兴许能从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此时天色已晚,渡口没有行船,不能继续换乘赶路,姜扶光一行人,寻了附近一个村子,打算借住一晚。 姜扶光刚进村口,拿着蒲扇纳凉的老汉,声音苍老:“姑娘,你咋到了俺们村子?” “老丈人,”姜扶光声音温雅,“我们一行人,赶路到了前边渡口时,天色已晚,渡口没有行船,打算在贵地借住一晚,还请老丈人,行个方便。” 作者是亲妈咩~所以,可以要月票票吗?作协有一个采风活动,从6月14日到6月16日,这几天为了不断更,犹鱼每天都在赶稿赶稿~ 第229章:抵达杭州 老汉身形矮小,眼底泛黑,嘴唇发紫,整个人几乎瘦脱了型,乍眼一瞧,有些畸形。 她心里一咯噔,一股寒意不止地从脚心,一直窜到心里。 “姑娘这话言重,”老丈人见这姑娘通身气派,语气带了点谨慎,“姑娘只借住一晚?” 姜扶光颔首:“明日天一亮就走。” 老丈人想再探问几句,可能觉得这一行人不好惹,又不敢多问,怕惹恼了贵人,只得点头应下。 璎珞上前使了碎银。 老丈人立马满脸含笑,将姜扶光一行人领进村子。 姜扶光注意到,老汉走路时,双腿有些僵直,显得很不自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心里陡然涌现了一股酸胀,探问:“您今年多大了?” “四十哩,”他一笑,咧了一口黑牙,还掉了一颗门牙,“俺们村里的人说,俺老当益壮,肯定能活五十。” 姜扶光用力攥住袖中的双手。 江南一带物资丰富,人均寿命要比许多穷困地区要高许多,四十岁,正当壮年,可这个老汉,已经走完了人生的风华正茂,垂老矣矣,即将迈入死亡。 这个村子的人,可能寿命普遍不高,活到五十,对所有村民来说,都是难得的高寿。 村里来了陌生人,引来了村民围观。 村子比想象之中还要破败,姜扶光留心观察村中人,眉头轻蹙。 卫十二注意到她的神色,小声询问:“这个村子,可有什么不妥?” 姜扶光摇摇头,神色有些恍惚。 这时,一个孩童从斜刺里冲出来,大约是跑得太急,身子一个踉跄向姜扶光撞来,卫十二本能抽刀。 姜扶光急声:“别伤人。” 卫十二将刀按回去,孩童扑倒在姜扶光的脚边。 “怎么样?有没有摔伤?”姜扶光连忙弯腰,将倒在地上的孩童扶起来,顿时她双眼凝住。 孩童头发稀疏枯黄,长得十分瘦小,允着脏兮兮的手指,淅沥地流着口水,对她傻笑。 她的手开始颤抖。 缓缓闭了闭眼,姜扶光微笑着,从腰间的荷包里,取了一枚枇杷糖,打开糖衣,温声道:“甜的,给你吃好不好?” 孩童愣着没动。 姜扶光以为他没听懂,将枇杷糖塞进他的嘴里。 呆滞的双眼,渐渐浮现了光亮,他高兴地笑:“甜的。” 姜扶光看着他眼中的光亮,轻抚了下他稀疏的头发:“真乖。” 孩童的母亲,猛然松了一口气,急忙上前,一边说对不起,一边迅速抱走了自己的孩子。 村民见贵人和善,神情渐渐放松了。 老丈人腾了一处过得去的屋子,让姜扶光一行人住宿,村民很热情,送了干净的铺盖,及一些蔬菜鸡蛋,还有一只鸡过来。 这已经是村子里,最好的东西。 璎珞折了银钱,村民客气地推托后,高高兴兴地接下来了。 姜扶光走到厨房,查看了柴米油,目光定在瓦罐里发黄发黑的盐时,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清水帮不仅是淮安一带最大的水匪,还是最大的私盐贩。 这一晚,姜扶光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那个孩童已经九岁了,可个头却如六七岁的孩童一般矮小,同他说话时,他反应明显迟呆。 百姓要种地务农,农闲时,还要做工,服劳役,食盐量比较大。 他们长期食用不健康的私盐,导致身体早衰,发育迟缓,四肢僵麻,甚至是短寿…… 这是姜扶光,第一次直面私盐危害。 令她浑身恶寒,毛骨悚然。 夜半时分,羽林卫终于打探消息回来了:“那个船公,果真是清水帮的人,属下顺藤摸瓜,寻到了清水帮一个据点,船公已经秘密解决。” “继续查,”姜扶光神色冷漠,“清水帮涉及私盐,沿着这条线索,往当地官府、世家、豪绅身上查。” 私盐不是她此行的目的。 但往往私盐背后,涉及了制盐、运输、脱销,上上下下的关节,里里外外的关系、人脉、渠道都要打通,形成一个庞大的利益链,蛛丝网结一般,错综复杂的关系网,浙州肯定牵涉其中。 承安侯无法插手浙州之事,她就能瓦解浙系私盐行当,拔出萝卜带出泥,整个江南的私盐业也能清剿一番。 但私盐利润奇高,屡禁不严,宛如地里的韭菜,割完一茬又一茬,铲完一批又一批。 得想办法扼制私盐,同时在不损朝廷盐税的情况下,把官盐的价格降下来。 还要普及私盐危害,让普罗大众认识到食用私盐,会造成什么严重后果,他们才不会买私盐。 羽林卫有些迟疑:“属下受皇命护长公主安危。” “既到了孤身边,就要受孤的命。”姜扶光低低地咳了几声,嗓音又哑了一些,“孤命你,联络还在淮安一带的羽林卫,彻查淮安私盐案。” 三千羽林卫,个个万中挑一,每一个都精通刺探情报,让他们来探查此事,杀鸡用了宰牛刀,最妥当不过了。 羽林卫只得领命。 第二日,天没亮,姜扶光留下一些碎银,离开了村子。 接下来,姜扶光一行人,两度没有赶上行船,耽搁了行程,六月八日终于抵达了杭州。 整整在路上走了十一日。 提早过来的羽林卫前来接应,并将杭州郡,及新安县的情况禀报一遍。 同送进京的奏报大体相符,具体情况要去新安县才能知晓。 杭州正在下雨,淅淅沥沥,不大也不小,连下不停,守城的官兵检查了通关及身份的文书,便放他们进城。 他们一行人,寻了一家名叫‘客云来’的客栈。 厅堂里,喧哗声鼎沸。 身姿妙曼的舞姬,薄纱披身,露了玉臂香肩,及大片雪肤,踏歌摇摆飞旋,纱裙高高扬起,舞姿绚烂。 雨势不停,潮讯不退,客栈商人滞留在城中,也不能出门,聚在厅堂里观赏舞姬曼妙舞姿,时不时击掌叫好。 姜扶光驻足良久,眼中一片晦涩。 她披了一身毡布斗篷,斗篷宽大,衬得娇小的身段,弱骨纤形,冰肌莹彻,当真是仪态万芳。 一个醉汉不由看痴了,跌跌撞撞向她走来,流里流气:“嘿,美人儿,来来来,陪爷喝一杯……” 第230章:杀人啊 卫十二人狠话不多,一刀划破他颈间的皮肤。 血珠争先恐后地从伤口里冒出来。 醉汉感觉脖子一疼,双眼惊骇,酒醒了一大半,顿时双腿一软跌倒在地上,捂着脖子惊声大叫:“血,好多血,杀人啊……” 厅堂里乐舞停了。 众人不由一阵骇然,商人走南闯北,见惯世情,一看姜扶光通身气派不凡,身边还带了护卫,根本不敢招惹。 璎珞唤来面如土色的伙计,递了一包碎银:“劳烦伙计,去请个大夫,帮这位客人看看伤。” 伙计满口应下。 姜扶光正要离开,感觉有一道灼灼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抬眼看去,二楼栏杆处,有两个年轻公子正在看她。 不认识的人。 她收回目光,带着璎珞上了楼。 回房之后,伙计送来热水浴桶,她脱下潮湿的衣裳,泡进温热的香汤中,惬意得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 一路咬牙赶路,别说沐浴,用热水擦身都是奢望。 正值六月,天气炎热,身上都腌出味来。 在热水中泡了一会儿,僵硬的四肢渐渐放松下来,浑身又酸又疼,璎珞喂她喝了汤药,她就昏沉睡下了。 屋里灯火如豆,轻轻摇晃。 这一路长途跋涉,璎珞也是疲惫不堪,见长公主睡得深,没有不妥之处,心弦一松,浓浓的睡意袭上大脑,她眼皮发沉,忍不住爬在桌边睡着了。 窗外响起细微的动静,一道暗影从窗台跃进,踩着悄无声息地步子,缓缓走到床榻前。 薄薄的幔帐后,朦胧地映出少女薄纱覆身,娇体横陈时,窈窕玲珑的身姿。 璎珞似感觉到什么动静,迷糊地睁开眼睛,看到榻边立了一道黑影,惊骇地瞪大眼睛,正要张嘴呼喊。 一道冰冷目光扫了过来。 似有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璎珞顿觉不寒而栗:“姬、姬公子。” 他竟然来了。 不知道这段时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双颊凹陷,越发瘦削,眉骨间的峥嵘之意,几乎磅礴欲出,浑身散发出一种令人胆寒的气势。 “出去。”姬如玄嗓音沙哑。 璎珞迟疑了一下,脑中又浮现了,当日午门外,在伞下相拥的二人,以及那根断成了两截,被长公主紧紧握在手中的凤凰玉簪。 她低下头退出了屏风外。 姬如玄转身,抬手拢起床幔。 昏暗的灯光落在床榻前,姜扶光仰躺在枕上,面颊睡得通红,鬓发也透了湿意,发丝黏在脸颊上,泛着湿光。 似是很不舒服,她将身上的薄毯推掉。 衣领散乱,露出一对精巧的锁骨,及大片雪脯,薄而不透的蚕丝里衣,贴身透气,已经被汗水湿透。 她意识朦胧,星眸半睁,浓睫颤抖:“姬如玄……” 嗓音娇软,宛如撒娇般。 姬如玄浑身僵硬,见她闭上双眼,又睡了过去,就知道她神志不清,方才只是无意识喊了他的名字。 轻叹一声,从药囊里取了一枚褐色的药丸喂她服下:“从玉衡子那里搜刮的疗疾药丸。” 余毒反噬比想象之中,还要更严重,为免耽误行程,他在动身之前去了一趟明心观。 牛鼻道一边叹气,一边碎碎念:“你中的毒是西域邪毒,名唤‘脑神丹’,此毒十分诡异,会令人变得残忍嗜血,最后癫狂至死。” “西域曾有一王庭,用‘脑神丹’培养了一支嗜血军队,王庭利用这支军队,几乎横扫西域,后因中原大虞朝介入,西域诸国联合覆灭了王庭,‘脑神丹’从此绝迹,没想到……” 他摇摇头,看姬如玄的眼神透了怜悯。 姬如玄盘坐在蒲团上,汗水不停地冒出来,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 玉衡子摇头:“余毒每次反噬,会令人心性大变,最可怕的是,每反噬一次,对人体的影响就深一分,直到有一天六亲不认,彻底颠狂,目前还能压制,但压制越狠,反弹起来就越凶。” 古医师面色凝重:“可有拔毒的方法?” 玉衡子颔首:“余毒在他体内长达十余年之久,已经根深蒂固,深入脏腑,想要完全拔除,需要一年半载,过程之痛苦,不亚于刮骨剜心,在解毒过程中,不仅会功力全失,人也会变得极度虚弱。” 鲜少有人能熬得住这种痛苦,以姬如玄现在的处境,他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拔毒。 古医师脸色有些难看。 玉衡子道:“我先帮他施针,压制残余反噬,你从旁看着,以后余毒反噬就用这一套针法,可以减轻余毒对他的影响。” 古医师大喜过望,连忙道谢。 玉衡子一边施针,一边为他讲解针法施用,大约半个时辰左右,姬如玄的气息平稳下来,面色不似之前那样难看。 玉衡子将拔毒的办法写下,交给了古医师:“我于毒术并不擅专,你或许可以借此钻研出更稳妥的拔毒方法。” 古医师以毒术见长,珍惜地将方子收好。 玉衡子又配了五毒丸:“一味压制余毒,并不可取,我按照你当年解毒的思路,做了五毒丸,以后每个月让他服用毒丸,散去全身功力,让两毒相攻,过程尤为痛苦,丝毫不亚于解毒时刮骨剜心之痛,却可以减少余毒反噬,使毒性对他的影响变小,但此法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古医师激动不已,散去全身功力,余毒势必反噬,以五毒丸攻之,消耗余毒的猛烈反扑。 他怎么没想到这个方法?! 虽然公子每个月都要承受一次刮骨剜心之痛,但脑神丹对公子的影响也会削弱,反噬也会减轻、减少。 “攻毒之后,对身体损伤颇大,要注意固本培元,仔细调养身体,他现在服用的丹参丸,就是极好的药,加大用量即可。” 玉衡子写了数个调理身体的方子。 “他修习的是道家内功,倘若能继续精进,对脑神丹这种邪毒有天然的克制作用。” 之后又从书架上,取了一本辅助修行的呼吸吐纳法,及道家打熬筋骨,增强功力的药方,一并交给古医师。 玄玄全力奔赴,不虐的,对了,我差点忘记了,最近在上PK,小伙伴们一定要全力支持,多投月票,推荐票,助力作者喔~ 第231章:合格的大冤种 玉衡子禀持了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的德行,又同古医师仔细交代,日常生活起居的注意事项。 可他万万没想到,一个时辰后,姬如玄一醒来就‘恩将仇报’了。 不仅将他好不容易积攒的药丸搜刮了一空,还叫他‘牛鼻道’。 玉衡子气得破口大骂。 姬如玄无病一身轻,就是身体还有些虚弱:“行了,改天命人给你送一批上好的药材过来。” 做人怎么能杀鸡取卵呢? 养鸡吃蛋不香吗? 想到他上次送来的一批药材,玉衡子心道,这小子还算有点良心,脸色好看了一些,但看到空荡荡的药架时,他猛然回过味来。 我他妈就是个大冤种,还是那种给人做白工,还帮人数钱的那种。 他气得一阵骂骂咧咧。 观中的弟子也忍不住低了头,憋着嘴偷笑。 “臭小子,别让我再见你,”玉衡子冲着门外大吼一声,犹不解气,对观中小童道,“下次他要再来,就拦着不许进来。” 小童嘴里应着,心里却道:反正姬公子每次都不走正门,我想拦也拦不住呢。 小童又问:“那姬公子派人送来的药材,还收吗?” “收收收,收什么收?”玉衡子胸口一堵,心里那叫一个憋屈啊。 但转念一想,姬如玄搜刮了他这么多好药,得耗费他多少药材,难不成就这样白给他了? 不行,绝对不行! 他又改口了:“收,怎么不收,拿了我这么多好药,收点药材怎么样了?那都是应该的!我不光要收药材,以后缺了什么,短了什么,就找他要去。” 小童心中一默,收了药材,做成各种世间罕见的珍药,等着姬公子下次过来搜刮,然后再送一批药材,再生丸,再搜刮…… 循环往复。 完美。 您真是个合格的大冤种。 …… 药丸入腹,姜扶光身上渐渐发热,发汗。 姬如玄喊璎珞进来伺候:“她身上湿透了,帮她擦擦身,换上干爽衣裳。” 伙计殷勤地送了一盆热水过来,姬如玄将热水送进屋里,站到了屏风后面,背对着屏风,身姿挺直。 姜扶光精疲力竭,整个人昏昏沉沉,感觉身上传来一些动静,努力睁了睁眼,眼缝里仍是一片混沌。 “璎珞——”她嗓音轻细。 璎珞连忙安抚:“您方才发了许多汗,奴婢在为您擦身换衣。” 感觉身上的黏腻散去,清爽了一些,仿佛有了一丝力气,姜扶光用力睁了睁眼。 脚步轻响,屏风前人影微晃,一双皂皮靴向榻边走来。 她眼睫轻颤,眼皮发沉,又闭眼睡了过去。 外面还在下雨,屋里漫着一股淡淡凉意,璎珞拿了一张薄毯搭在她身上,防止她受凉。 顶着姬公子瘆人的目光,璎珞低头退到屏风后面。 姬如玄坐在榻边,握住她的手,她掌心发烫,微微汗湿,手指却冰凉,指节柔软纤细,根根如玉。 “她病了多久?”姬如玄压低了嗓音。 璎珞隔着屏风:“已经十余日,许是那天下了大雨,有些受凉,当天夜里就起了高烧,发了急症。” “太医怎么说?”那时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是该怎么利用北边使臣被杀一事,赌上一条命,彻底攻陷她的心房。 “是心力交瘁,积劳成疾……”璎珞迟疑了一下,没有将‘积郁在心’说出口。 长公主本就病得不轻,便有女医官一路照料,但因一路长途跋涉,舟车劳顿,眼见着一天比一天虚弱,咳嗽也加重了。 姬如玄凝睇看她,便是病了,仍是柔媚如水,极尽柔妍。 人人都知道,护国长公主有倾国之容。 可美貌和柔弱能博得怜爱疼宠,换不来尊重敬畏。 天降祥瑞也好, 南朝最尊贵的公主也罢, 这些加诸在身上的光华,就像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景,终将褪去那层虚无,曝露出皇权之下的残酷争斗。 但凡姜扶光有一丝看不透,有一丝退怯,她就会跌进泥泞里,任人践踏,太尉府就会成为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所以她不敢怯懦。 她必须永远冷静理智,永远意志坚定,永远坚毅强大,如此才能长成参天大树,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人。 她步步走来,历尽艰辛。 姜扶光之前发热发汗,睡了不大一会儿,就喊起渴来。 她感觉自己被人轻柔扶起,一条很有力的手臂枕在她颈后,带着淡淡甜味的水送到唇间。 碗移开,她被人轻柔放下,颈后的手臂抽离,她觉得身上有些热,忍不住撩开搭在身上的薄毯。 过了片刻,薄毯又盖了过来, 她再推开。 又过了片刻,她终于感觉不那么热,毛毯又搭到她的肚腹处。 她不由使起了小性子,撅了撅嘴,发出不满的哼叽声,用力踢开薄毯,背过身去,蜷卧而眠。 姬如玄只手抵额,忍不住笑。 热气散去,姜扶光终于舒服了,娇小的身子,拱成了一弯卧月,乌黑长发披满肩头,精巧细致的小足,微微蜷着,脚背微微弓起紧绷,小小的一只,可怜兮兮,显得她身姿纤曼,柔弱艳美。 姬如玄无法,让璎珞拿了条小毯,搭在她肚腹间。 这一次,她不满地咕嚷了几声,睁开了湿漉漉的双眼,眼神迷离地看着他:“姬如玄……” 她眼眶微热,眼前模糊。 压抑在心底深处,有一种极致酸涩的情绪,宛如翻滚的浪潮,突然涌上心头,喷薄而出。 “君玄……” 她鼻子一酸,眼底浮现了泪光,眼前的人,仿佛云山雾罩的梦境,她急切地抓住那只正准备收回去的手。 这一次,好像抓到了。 “君玄,我难受。” 因为知道是梦,所以不必隐忍,可以尽情地柔弱撒娇。 好像担心他会放开,她手指有些娇蛮,挤进他的指缝里,与他十指相扣,密不可分。 十指连心,姬如玄心间一阵悸动。 他动了动五指。 姜扶光五指扣得更紧,像之前在行宫那晚,他覆在她身上,与他十指相扣,温柔地亲吻她的发鬓,他的手是那样宽大、有力,握着她时,不管是天堂,还是地狱,都能带着她一起闯过,令她很安心。 第232章: 君玄,我冷…… “君玄……”她仰着脸,嗓音娇软,“不走好不好?我想吃你做的槐叶冷淘,桑叶豆腐,甜甜的四红物汤……” 一低头,看她星眸瞪得很大,但神志迷离,显然没有清醒。 她眼底微红,透着水光,横波潋滟,定定地凝视着他,细声细气,一片柔软,语气却又娇又蛮。 她大约以为,这是一场梦吧。 姬如玄只顾看她,一时忘了回答。 “姬如玄。”她有些恼,连君玄也不叫了,眉头紧蹙,似乎很难受的样子。 “好——”姬如玄终于开口。 姜扶光眉眼微弯,松开他的手。 看着空荡荡的指缝,姬如玄微抿了唇。 “不许反悔,”她勾着小指头,弯着唇笑,“我们来拉勾!” “幼稚!”姬如玄哧笑一声,嗓音很轻,担心会惊醒了她,令她从‘梦中’清醒过来。 她催促:“快伸手。” 姬如玄从来没同人拉过勾,见她伸了右小指,他也伸了右小指。 “不对,”姜扶光眨眨眼,“男左女右。” 姬如玄换了左小指:“这样?” “你可真笨,”她一脸嫌弃,勾住了姬如玄的小指,“连拉勾都不会。” 姬如玄眉眼含笑,温声道:“我不会,你教我。” “好呀,”她晃了晃勾起的手指,“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一百年不许变。”他要争取活到一百岁。 姜扶光觉得踏实了,又将手指塞进他指缝里,扣住他的手,颤了颤眼睫,合上眼睛,又睡了过去。 姬如玄低笑。 睡到后半夜,外面刮起了风,雨势变大。 她蜷缩着身子,往姬如玄身边靠了靠,低哝一声:“君玄,我冷……” 姬如玄将被她嫌弃的薄毯,盖到她身上。 “不许走……”她咕哝一声,又往姬如玄身边靠了靠。 见她都睡到了榻边上,姬如玄上了榻,侧倚在榻边,她似有所觉,翻了个身子,背对着他,依进了他的怀里,单薄的背脊紧紧挨在他的胸膛。 慢慢地,娇软的身躯整个贴了上去。 床前一片昏暗,烛光透进幔帐,落在床榻旁的男人身上,将男人嶙峋的轮廓,映得深邃晦涩。 这一夜,姜扶光睡得很安心。 洛京。 承安侯正在屋里和几个幕僚密谈。 “京中的流言,已经酝酿了许久,柳大夫迂腐守旧,认为长公主牝鸡司晨,窃权乱政,向来看不惯长公主,也没少联合御史台及朝中大臣,弹劾长公主误国祸民,要求陛下降罪。” “可陛下袒护长公主,将长公主保护在宫中,对朝中一面倒的弹劾置之不理。” “开弓没有回头箭,”贾长史面色阴狠,一咬牙道,“就按照原定的计划,在新安县再烧一把火,把整个新安县都淹了,四五十万人受灾,陛下总不会置之不理了吧。” 一众人脸色惊变,难免露出不忍的神情,可动了动了唇,终究什么也没说。 气氛一度沉凝。 承安侯蹙眉,正要开口,福安急色匆匆地走进屋里:“侯爷,宫里传来消息,长公主不在宫里,拘禁在未央宫里的人,是长公主身边的玛瑙姑娘。” 饶是淡定如承安侯,也不禁一脸震惊:“长公主不在未央宫,那她在哪里?” 这是怎么回事? “是金蝉脱壳,”贾长史牙关咬得喀啦响,深吸一口气,才冷静下来,“大坝冲毁的奏报一进京,御史台就将矛头对准了长公主,长公主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同陛下一起演了一出金蝉脱壳之计,秘密前往杭州查实大坝被毁一事,解朝中之困,再不济还能平定灾情将功补过。” 他们在京里,苦思对付长公主的方法。 可长公主已经跳出洛京,直接去杭州寻找破局之法,不论是谋略、胆魄还是城府,都远超旁人预料。 承安侯此时也反应过来了:“长公主一个金蝉脱壳之计,就毁了我们全盘计划,新安县的火不能再烧了,不然就要烧到我们自己头上。” 贾长史脸色也很难看:“现在的问题是,毁堤是否万无一失?杭州郡大小官员,为了配合侯爷扩大灾情,故意延误灾情,势必会引起长公主的怀疑,长公主定要查实一番,万一查到了什么蛛丝马迹,于承安侯府而言,就是灭顶之祸。” 福安连忙道:“侯爷尽可放心,知道长公主心思缜密,李太守和王县令都心存了警惕,精心做了安排,就算长公主将他们祖宗十八代的关系往来查一个遍,也绝不可能查到什么。” “南朝有律令,因河堤失修,酿成灾祸,此罪与丢城弃地等同,是死罪,毁堤更是祸及满门,李太守及王县令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顾及一家老小,绝不会吐露半句。” 承安侯神色仍没放松:“万一呢?” 李太守和王县令身上牵扯了私盐案,等大理寺的监察史到了杭州,就要着手调查,大理寺查案的手段向来厉害。 福安又道:“杭州有修河司,一旦情况不对,李太守和王县令,就会揭发修河司贪墨河道款,导致河堤失修,长公主会将矛头对准修河司,绝不会波及到您的头上。” 因南朝水灾频发,朝廷于工部辖下设‘都水监’,并在地方设‘修河司’,负责河道修缮工事。 修河司政令仰承工部,独立于地方官府,但有关河道上的事,却仍越不过地方官员。 他们做了两手准备,一旦情况不对,立刻祸水东引,将一切过错推到修河司身上,让他们做替死鬼。 这些个修河史,每年经手这么多河道银子,没一个是干净的,只要朝廷一查,上上下下都难逃罪责。 承安侯顿时放心了许多。 一听安排了替死鬼,贾长史的脸色也好看许多:“林氏是杭州望族,承安侯与浙州骨肉相连,如今长公主去了杭州,侯爷最好不要再插手浙州,及朝中【倒长】之事,最好是想办法将浙系那边的一切干系都断干净了。” 承安侯颔首,他心中一阵恍惚,想到了弦照那天说的话。 到了河北以后,去了西柏坡纪念馆,还有开国伟人们的在西柏坡的故居,解放三大战役,辽沈、淮海、平津,都是我们伟大的毛主席在这里,在一间间狭小的院子指挥,胜利。。。。 好累(ó﹏ò)。。。。 第233章:罪无可恕! ——我们同长公主是权力之争,是立场之争,无分对错,可一旦毁堤造孽,那就走了邪路,走到了陛下及天下万民的对立面。 ——自古邪不胜正,您不会成功的,不会成功的…… 也许弦照是对的。 六月九日,小雨。 姜扶光再睁开双眼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淅淅沥沥的雨还在下,烛火已经燃尽,只唯一堆蜡油,屋里一片昏暗,阴暗晦涩的光亮,从纱窗透进来。 身上有些酸软无力,但身子已经不像昨天那么沉了。 睡了一晚后,她的病症好像减轻了许多。 她有些恍惚,昨晚她好像梦到了姬如玄,还抓到了那只之前在梦里一直想抓,却始终抓不住的手。 那手如印象中一般坚实有力。握着她时,密密匝匝的包裹感,力道却很轻柔,令她有一种被呵护,被疼惜的感觉。 梦中的一帧一帧,都是那样真实。 真实到,姜扶光撑起身子,从榻上坐起,忍不住四下张望,却看到璎珞,靠坐在床榻前睡着了。 姬如玄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姜扶光徐徐吐出胸腔间的一口浊气,身子渐渐恢复气力,连日来昏沉的大脑,轻松了许多,感觉精神充沛。 璎珞醒了过来:“主子,您醒了,身体好些了吗??” “好了许多,”姜扶光脸上有了些许血色,嗓音没那么哑了,“昨天晚上辛苦你了。” 璎珞缓缓低下头:“您没事就好。” 姬公子临走前交代过,不要告诉长公主他来过的事。 梳洗完毕后,璎珞端了一碗四红粥过来。 四红粥软烂,入口便觉得绵软香甜,姜扶光不由一顿,看着碗里的粥,神情有些恍惚。 大约是病了许久,味觉出了问题吧。 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响,有人叩了叩房门。 “进来!” 暗卫打探了消息,回来禀报:“长公主一连往杭州郡及新安县,发了二十四道加急文书,但衙门却并未将文书内容公开。” 羽林卫是陛下的人,用起来不如自己人顺手,临行前,长公主派了一百暗卫前往杭州郡刺探消息。 姜扶光蹙眉:“可有按照文书内容执行防洪措施?” “有,”暗卫接着又道,“但执行情况并不太好,但凡涉及银钱方面,就以款项不足塞搪。” 倘若出了问题,朝廷一查,衙门确实在尽力防预潮讯、水患,但河道款项不足,衙门没钱,能怎么办? 衙门也尽力了。 错处顺理成章就到了,不肯多批款项的长公主身上。 地方官员同京里的承安侯里应外合之下,长公主难逃罪责。 “自承安侯降爵,叶尚书倒台之后,我一直防着他狗急跳墙,”姜扶光笑容带了一点凉意,“原来搁这里等着。” 承安侯和浙州大小官员串通一气,延误灾情,扩大灾情,要利用新安县灾情扳倒她。 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但想到承安侯为达目的,通敌卖国的行径,姜扶光不由遍体生寒。 倘若大坝是人为毁坏…… “大坝冲毁之后,杭州郡大小官员都是什么反应?” 脑中浮现了昨日进入客栈,大厅里歌舞欢笑的一幕。 姜扶光心里堵得慌,倘若杭州郡真正紧急投入到抗洪救民之中,地方商绅绝不可能明目张胆寻欢作乐。 “李太守下令加固河堤,并将衙门里的衙役投入到救民、筑堤之中,新安县十里八乡的村民,也都积极配合,但,”暗卫语气沉了沉,“衙役消极怠工,近些日子,一直传出欺压百姓,与百姓起冲突的传闻。” 姜扶光心里阵阵发冷:“杭州郡至今仍未准备赈灾事宜吗?” “衙门已经在开仓放粮了。”暗卫道。 “也就是说,粮食还没赈下去?受灾的数万灾民呢?”她陡然拔高了音量,声音透了一丝锐色,“是如何安置?” 据离大坝决堤,已经过去十来日了,赈灾粮还没有发?! 倘若她没来新安县,外有浙系官员串通一气,欺上瞒下,朝内有承安侯掩护包庇,会有多少老百姓,因承安侯的一己私欲而受灾,又有多少灾民,因官府故意延误、扩大灾情而死去? 而这一切的严重后果,就全成了她的责任。 “王县令在各大乡镇外的空地上,临时设了安置点,灾民都安置在那边,”暗卫又道,“衙门发了榜文,请求当地世家商绅协助赈济灾民,杭州郡岳家,联合了当地世家商绅捐助难民,这些日子,难民营消耗的粮药物资,都是杭州郡一带的地方商绅及世家自主捐助。” “荒谬!”姜扶光勃然大怒。 杭州自古人杰地灵,世家豪族林立,其中以林家势大,岳家传承最久,底蕴也最深。 不过,在林家得势之后,就疯狂打压杭州郡其他世族,导致岳家及其他世家衰微。 姜扶光冷静下来后,吩咐:“去查查新安县大坝被毁一事,这么重要的事,李太守及王县令,肯定会找信得过的人去做,集中所有人脉,查他们祖宗十八代所有关系往来,一个也不要放过。” 杭州郡大小世家林立,林家虽然得势,却从不是林家一手遮天,尚还有被林家打压的岳系世家。 这世上聪明人多的是,李太守延误灾情,难免会惹人揣度,只要有人怀疑,就会有人留意。 她可不是那些身单力薄的监察史,到了地方之后,事事都要仰仗地方官员的协助才能办成事。 一百羽林卫,一百长公府暗卫,个个以一抵百。 蝼蚁焉能撼动大树? 暗卫心神一凛,领命而去。 屋里安静下来,姜扶光渐渐冷静下来,冷不丁打了一个寒战,方觉浑身竟冒了一身冷汗。 倘若她没来杭州郡,就永远不会知道,承安侯丧心病狂到了这个地步,为了对付她,竟不惜牺牲新安县这么多无辜的百姓。 罪无可恕! 从新安县潮讯,至今十余日,官府不作为,想来新安县那边的情况已经十分严峻。 她简直不敢想象,那些受灾的百姓们,正在饱受怎样的痛苦? 第234章:遇袭 姜扶光越想越不安,唤来了璎珞:“你去准备一下,我们即刻启程去新安县。” 璎珞连忙劝道:“现在客栈里只有三个暗卫在,不如等他们回来后再启程?” 长公主带来的人虽多,但一部分羽林卫在淮安一带探查私盐,一部分先行抵达的暗卫,还没收到传讯前来会合,身边本就人手不足,又都派出去打探消息。 “不用,”姜扶光面色凝重,“我们一行人带着护卫,已经有些惹眼,杭州郡情况不对,眼下还不能打草惊蛇。” 她现在还不能掌控整个杭州,曝露身份后,就要受地方官员的掣肘,这样对她十分不利。 姜扶光心中一阵紧迫:“灾情刻不容缓,我要立刻去新安县,查实李太守和王县令延误灾情,才能借机发作,顺利将杭州郡控制下来,迅速投入到抗洪救民之中。” 璎珞见长公主面色坚决,只好下去准备。 这一准备,就是半个时辰。 姜扶光蹙眉:“简单收拾一些东西,怎么耽搁了这么久?” 璎珞目光闪了闪,缓缓低下头:“长公主还病着,奴婢去厨房准备了五神汤和一些四红物粥。” 她出去之后,碰到了姬公子。 得知长公主要提前出发前去新安县时,姬公子看她的眼神,仿佛刀子一般,要将她凌迟。 “你就没劝着?”他嗓音发凉。 璎珞手心隐隐冒出黏腻的汗,几乎不敢抬头看他:“那也要能劝得住才是。” 姬如玄微叹一声,取下了腰间的药囊,递给璎珞:“疗疾丸,临睡前吃一粒,培元丹放在吃食里,每日一颗。” 璎珞松了一口气,接过药囊。 姬如玄想了想又道:“外面还在下雨,路上积水泥泞,至少要两三个时辰,才能到达新安县,准备炭火带上,厨房还有一些四红物粥,我再准备一些五神汤,疏风散寒,让长公主在路上用。” 等准备好一切,已经时半个时辰后了。 这一路,远比想象之中要更加难走,满地泥泞,马车颠簸摇晃,姜扶光在马车里晃荡了一个时辰,才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 她筋疲力竭,整个人头昏脑胀,昏昏沉沉地靠在璎珞怀里,璎珞喂她喝了几回五神汤,又喂她吃了一些粥。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突地停下来了。 身体猛然一晃荡,姜扶光也清醒过来:“璎珞,我们到了吗?” 淅沥的雨声停了,天空还是阴沉沉的。 寂静中,空中传来一声声尖啸声,一支支箭矢划破风雨,钉在马车上,马车的车厢是铁桦木所制,铜铁不穿。 璎珞猛然抱紧了长公主,将她护在怀里:“长公主,我们遇袭了。” 姜扶光满眼惊骇,袭击她的人,绝不可能是什么匪徒。 杭州郡一连下了十几日的雨,路上已经没有行人了,匪徒绝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出来劫人。 弓箭是严管武器,只有军队和贵族才能配备,普通匪徒不可能获得。 那么最大可能是,这些人是专门埋伏在这里等她? 姜扶光呼吸微凝,金蝉脱壳之计,还没那么快拆穿。 为了防止泄露行踪,她特地避开了官驿,才抵达杭州郡一晚,怎么会这么快就走漏了消息? 难道是内鬼? 不! 羽林卫和长公主府的暗卫,绝不可能有问题。 最大可能是,她离京的消息,在宫里就已经曝露了。 那些人推算了她抵达的时间,提前在前往新安县的途中,进行埋伏。 是了! 马车外,卫四放了救援信号。 一阵弓弦嗡嗡齐鸣,箭支齐飞,卫四、卫十二、卫九三人,内力激荡而出,长刀不停挥动,劲风磅礴。 一阵刀光交错,箭矢纷纷坠地,跌落在泥泞里,有几支漏网之箭,射到车厢上,却连车厢都伤不到。 是铁桦木制的马车,其坚固比铁器更甚。 躲在暗处放箭之人,大约也意识到弓箭伤不了长公主。 山坡上出现了二十几个杀手,黑衣劲装,蒙面包头,露出一双杀气腾腾的双眼,将马车包围。 还有几个人拉紧弓弦,站在山坡上,随时准备配合杀手,在最合适的时机进行干扰,寻机射杀敌人。 为首的男人眼神阴冷,拔出佩刀:“长公主,我们在这里等了你好几天,哈哈,果然不出所料,你一路为了避人耳目,便是来了杭州郡,也不会大张旗鼓,身边更不会带太多人在身边。” 姜扶光深吸一口气,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果然,孤在宫里就已经曝露了。” 为免走露了风声,陛下派皇城司和羽林卫层层守卫,出宫当晚,她装扮成小太监,同宫中负责采买的车一起出宫。 没想到,便是这样小心,仍然走漏了消息。 “长公主,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埋伏这么多人,是为了对付羽林卫,没想到长公主身边竟没有一个羽林卫,且只带了三个护卫,真是天助我也。 “想杀我的人是谁?”姜扶光出声询问,“承安侯,还是另有其人?” “去地狱,问阎王吧。”领头一声令下,二十几个杀手,立即挥舞着利刃,随他一起冲向卫十二他们。 对方人多势众,连身手也不弱,卫四和卫十二、卫九平静的面容,渐渐有了凝重之色,面对接连不断的攻势,还有山坡上,时不时射来的冷箭,三人一退再退,已经退到了马车旁边。 男人狂吼一声:“杀!给我杀……” 听着马车外厮杀惨叫的动静,姜扶光苦笑一声,这一次真是失策了。 卫四虽然放了求援信号,但山中泥泞难走,便是快马加鞭,也要许久才能赶到,对方人多势众,个个身手不凡,卫四他们便是以一挡十,也不可能撑这么久。 方才三言两语的试探,她几乎已经肯定,这些人绝不是承安侯派来的。 金蝉脱壳之计,就是针对承安侯,他不会这么早察觉,也在静待时机,等杭州郡灾情进一步扩大的奏报进京后,给她致命一击。 承安侯和杭州牵扯太深,得知她来了杭州之后,避之还唯恐不及,又怎会在这个时候插手浙州之事? 第235章:取你性命的阎王 姜扶光心思念转,突然笑了一声:“要杀我的人,不是承安侯吧!” 领头的杀手眼眶不由紧缩,被卫四一刀逼退。 “孤没猜错的话,”她实在太过疲惫,又忍不住咳了起来,断断续续的咳声,从马车内传出,清晰入耳,“你们是朝中某些旧派残党派来的吧!在先帝时,就盘踞在朝野内外,宫里宫外都有眼线,孤的金蝉脱壳之计,之所以这么快被对方知悉,问题出在宫中。” 领头人心中狂跳,一时不察,手臂被卫四划伤,他顿时反应过来,长公主是在故意干扰他。 以此为三个护卫减轻压力,争取喘息的时间,让她们支撑更久。 “不要听长公主说话。”领头人听到接二连三的惨叫声。 姜扶光面色平静:“从南书房到未央宫这一段路程,都有哪些人当职,以羽林卫的手段,很快就能顺藤摸瓜,找出一串葫芦。” 但凡她能活着,势必要曝露对方埋在宫里的人手。 由此可见,对方杀她的决心,到底有多么坚决。 领头人额头一下冒出冷汗:“可惜,长公主不可能活着回京,这些秘密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卫四刀风袭来,他连退数步。 “如果孤所料不错,”姜扶光轻叹一声,又咳了几声,“你们在杀死孤后,会留下证据,将杀人的线索指向承安侯,达成诬陷承安侯的目的,太尉府和承安侯府两虎相斗,朝局势必失衡,就是旧派残党乘虚而入的大好时机。” “好一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好戏。” 领头人冷笑一声:“尽管说,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你错了,”姜扶光冷笑一声,“这话,孤不是说给你听。” 领头人还没反应过来。 马车里又传一声冷喝:“还不突围?!” 耳边陡然传出数声惨叫,领头人暗道不好,就见卫十二拼着重伤,突出重围,身形沿着山道上的斜坡翻滚下去。 领头人瞳孔巨震,大喝一声:“还不快追。” “千万不能让她跑了,否则主公的计划就泡汤了。” 立时有几个杀手,沿着斜坡追下。 但是斜坡上满是泥浆,脚一踩下去,就陷在泥泞里,脚被焊住了,行走十分艰难,杀手们只得像卫十二一样,从斜坡上翻滚下去。 但此时,卫十二已经与杀手们,拉开了一段距离,逃生的机会很大。 姜扶光今早起身,就已经不怎么咳了,之前连续不断的咳声,就是向暗卫发出的突围暗号。 她一边干扰这群杀手,一边将猜测的信息借机告之卫十二。 卫四负责牵制领头人,让领头人无瑕分身。 卫九则负责制造突围的时机。 卫十二一开始就在为突围做准备,从哪个方向突围,采取什么方法逃跑,逃跑的路线等等…… 这一切,卫十二都经过了精密计算。 这些被组织培养的杀人工具,永远不可能想象得到,世家大族培养的暗卫到底有多么厉害。 领头人被卫十二分心,被卫四逼退。 卫四用力叩响了马车门,与卫九对视一眼,立时冲进杀手群功力全开,以死相搏,将七八个杀手都缠住了。 听到车马叩声,璎珞趁机打开车厢后门,扶着长公主下车逃跑。 一直呆在车里只有死路一条。 “想逃?!”一声冷笑传来。 姜扶光抬眼,就见领头人跃上了马车,举刀向她冲下。 卫九从斜刺里冲出来,将她们挡在身后,大吼一声:“我来拖住他,快带长公主走。” “快走!” 璎珞顾不得其他,连忙带着长公主逃。 立时又有几个人冲出来,卫九一边要应对领头人,一边还要阻断杀手追击长公主,很快就连中数刀,身受重伤。 便在这时,山坡上接连放了十几支冷箭,朝姜扶光袭去。 “长公主!” 卫四大声疾呼,想抽身去救,却被其他刺客缠住了。 风声呼啸。 卫九意欲转身,却被领头人一刀砍向了后背。 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长刀破空而至,一道身影蓦然从远处扑来,劲风刚猛,将冷箭尽数挡了回去。 山坡上传来几声惨叫,三具尸体从山坡上的泥泞里滚落下来。 男人踩着满地泥泞,缓缓走来。 姜扶光呆住。 “乖,哪也不用去,”姬如玄轻抚了一下她的发鬓,“就待在我身后,看我精彩表演。” “君玄……”她低唤一声。 姬如玄缓缓转过身去,抬臂缓缓拔刀,玄色衣袍已经湿透了,臂膀间蓄满浑厚拔张的力量。 追上来的领头人,看到倏然出现的人,表情凝固在脸上,对上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猩红的双眼,眼底密密麻麻的红血丝,纵横盘织在眼底,闪动着冰冷嗜血的光。 他在狞笑,笑容里透了噬血的兴奋。 修罗恶鬼,暴虐嗜杀。 领头人毛骨悚然:“你是谁?” “取你性命的,”两刀相击,铮鸣锐响,火星迸发,“阎王!” 领头人手中的长刀应声碎裂,身形顿时被逼退数步,被那双残酷的双眼注视,他忍不住汗毛直立。 心底窜起浓烈的恐惧和绝望。 他下意识想逃。 这个念头一涌现,他顿觉不可思议,身为一个杀手,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为什么他还会有恐惧和逃跑这种念头? 是了! 他不怕死,却怕地狱里的修罗恶鬼。 刀锋架到了脖子上,男人脸上闪动着狰狞的笑:“指使你的人是谁?” 领头人哈哈大笑:“长公主牝鸡司晨,窃权乱政,误国误民,天底下想杀她的人多了去,没有谁指使我,我是在替天行道,为新安县那些受灾的百姓伸张正义,杀了这个祸国殃民的妖女。” 任务失败,他已经不能活了。 鲜血喷涌而出,领头人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声响,抽搐了几下,砰一声倒向地面,溅起一阵浑水烂泥。 双目圆瞪,已经没了气息。 姬如玄低头,黏稠的血,沿着长刀嘀嗒嘀嗒下淌,他肩膀微颤,呕出一口血。 “姬如玄——”姜扶光惊声呼喊,向来冷静的面容,露出了惊慌的神情来。 (本章完) 第236章:你受伤了 姬如玄抬目望去,耳朵不由一抖,一声又尖又细的弓弦,嗡声骤响,让人头皮发麻,他扑身上前,揽住她的身体,闪身躲避。 “噗!”一篷鲜血飞溅而出。 一支利箭,钉在姬如玄后背的肩胛处,被他护在怀里的姜扶光,分明感受他身体踉跄一步,喉咙里发出极轻的闷哼声。 “姬如玄!” 他抱着她一动不动。 “你受伤了。”姜扶光有些惊慌。 姬如玄双眼猩红,他喉咙一甜,将涌到口中的鲜血咽了下去,一把推开了她,以刀撑地,喉咙艰涩:“离我远点。” 话音方落,他身体向后倒去。 “姬如玄,”姜扶光眼眶湿润,冲过去抱住他,“你怎么样,姬如玄,来人,快来人啊……” “姜扶光,”姬如玄猩红的双眼,已经恢复了清明,“凤凰玉簪碎了。” 簪子是定情之物,断簪就是断情。 她是不是已经断情了? 那么绝决的对他说:“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然后,上演了一出金蝉脱壳之计,悄无声息离开上京,来了杭州。 灾情没有数月,根本无法平定,那时南北两朝重新议和一事,也该敲定下来,南朝会护送他归朝。 姜扶光如此狠心,从离京那一刻起,便已经打定主意,此生不复相见。 “没关系,没关系,”姜扶光不禁落泪,连忙从颈间挑出玉佩红绳,“你送我的玉佩还在,我一直戴着。” 姬如玄怔怔地看着,她胸前的凤血玉佩,雕成了凤穿牡丹纹样。 那时他在想,玉簪不好戴出来,玉佩总没那么多讲究吧。 他也曾想象过,她将这枚玉佩挂在腰间,款步盈盈之时,玉佩轻微地摩擦身上衣料时的画面。 可他一次也没见过。 “原来,你一直贴身戴着啊!”他双眼紧闭,已经晕了过去。 “姬如玄!”姜扶光大喊。 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严青浑身是血,疾奔过来:“严青见过长公主,主子他怎么了?” 姜扶光稳住心神:“晕了过去。” 严青面色变了变,担心内力消耗,余毒又有反噬迹象,但姜扶光低头看着姬如玄惨淡的面容,满心满眼的担忧,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他刚才吐血了。”姜扶光嗓音嘶哑。 “主子他内力消耗过度。”严青没说谎,不过实话只说了一半。 姜扶光从药囊里取了一枚丹参丸,喂给姬如玄服下。 这时,卫四脚步虚浮地过来禀报:“刺客皆伏诛,没能留下活口,身上没有任何代表身份的东西及印记。” 她也试图留下活口,但那些人宁可鱼死网破。 见她伤得如此严重,姜扶光心中一阵难受:“你伤得怎么样?卫九呢?” “属下还撑得住,卫九却伤得很重,需要妥善处理。”幸好姬公子来得及时,否则他和卫九都要交代这里了。 姜扶光冷静地交代卫四:“把姬公子和卫九送上车去,你先同他们回杭州治疗身上的伤,严青留下来。” 姬如玄和严青是骑马过来,马车并未损坏。 卫四有些迟疑。 严青到底不是自己人。 姜扶光继续交代卫四:“不要曝露了姬公子的身份,若是路上碰到了羽林卫,只说是长公主府的暗卫。” 马车远走,姜扶光浑身泥浆,满身狼狈,站在满地尸体的山道上,神色平静至漠然,鲜血将地上的泥泞,都染成了红血。 不知何时起,天上又飘起了小雨。 雨丝绵密落下,严青很担心长公主淋雨受凉,连忙脱下自己身上的蓑衣,披到长公主身上。 山道里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严青已经把脸蒙起来了:“您怎么什么都不问?难道一点也不好奇,公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姜扶光淡声道:“我想知道什么,自会问他。” 严青噎了一下,正要说话,突然侧耳凝听:“有一队人马赶过来了,应该是羽林卫。” 比想象之中还要早一些。 隆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宛如风驰电掣,不到片刻就已经到了近前。 领头的羽林卫纵身下马,膝盖重重地跪进泥泞里,溅起了一阵黄浆:“属下救驾来迟,请长公主降罪。” 姜扶光推开身边一直扶着她的璎珞。 “此事不怪你们,”姜扶光头疼欲裂,她强撑着虚软的身子,“将此处收拾善后,仔细找找有什么线索。” 她从袖中取出一面令牌:“去城外驻防营传旨,请宣威将军即刻带兵入城……” 杭州自古就是赋税重地,沿海一带常有水匪出没,劫掠商船,抢夺财物,故南朝在沿海一带设驻防营,设参军一职,参领驻防营。 羽林卫平静的接过调兵谴将的兵符。 姜扶光面色凝重。 兵符是陛下给她的最大底牌,调兵谴将是何等重大,便是有兵符在手,也要有适当的调兵理由。 不到万不得已,她不能用,也不敢用。 地方驻军纪律松散,倘若惹出骚乱,连官府也不好管,一般地方官员几乎都不会让驻军入城。 她很担心调兵入城,会对杭州郡的治安造成不好的影响,灾情未平,又因驻军入城引发民怨。 这事传到京中,陛下势必要兴师问罪的。 风声呼啸,天边阴云笼罩。 守城的官兵,听到一阵密集的隆隆声,下意识望天,心里直犯嘀咕,怎么突然打起雷了? 正想着,忽听到一声惊呼:“那、那是什么?” 淅淅沥沥的雨还在下,天空弥漫着朦胧雨雾,远处的雨幕,隐约有什么在不停晃动而来。 风驰电掣,很快靠近城门。 城尉用力揉了揉眼睛,这才勉强看清是一支骑兵,宛如长龙一般,向城门急奔而来。 大地在铁蹄下震颤。 守城的官兵哪见过这等阵仗,顿时惊慌大喊:“快,快去禀报太守大人。” 话音方落,大军近前。 城尉看清了旗帜,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是、是城外驻防营。” “如无战事,驻防营不得调动……” “他们要造反吗?” “……” 不消片刻,兵临城下,旗下的将领一身银色盔甲,气势不凡,摘下头盔,露出一张五官深邃,线条硬朗的脸,竟意外年轻。 河北采风已经结束了,犹鱼已经返回武汉~这三天收获还是满满的,特别是去西柏坡,心情特别激动,但累也是真累,你们能想象,顶着40度,大中午在露天环境下观光采风,是个什么体验?简直不敢想象,我们的革命先烈们,是怎样从那段艰苦的日子里走来。。。。 新书偏正剧,风格受众偏小,喜欢的小伙伴们,一定要大力支持哈~ (本章完) 第237章:传孤令 士兵们朝旗帜靠拢,没有半点喧哗,气象森严,令人望而生畏。 这是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 “开门,”宣威将军一甩手,将兵符扔上城楼,仰头大喊,“驻防营宣武将军岳霆,奉长公主之命入城,尔等速开城门。” “速开城门。” 天幕阴沉,雨声挟着风声,声声凛冽,城门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大军宛如静默的长龙,威临城下。 守城尉兵拿着双手捧着兵符,双膝一软,扑通跪到地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开门!”宣威将军声音不耐。 守城尉兵如梦初醒,大吼:“开城门,快开城门。” 嗓子都被他喊破了音。 轰隆一声,城门大开。 “驻防营奉长公主之命入城,闲杂人等,速避!” “速避!” “速避!” “……” 宣武将军率军急奔入城,蹄声如雷,溅起地上的水洼,雨风拍打旗帜的猎猎声,汇成一片巨大的声浪,传遍杭州城大街小巷。 气氛沉重,一触即发。 城中的百姓躲在家中,从窗缝门缝窥看外边情景,瑟瑟发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城中的世家豪族得了消息,均是面色凝重。 谁也没想到,这位金尊玉贵的护国长公主,竟然悄无声息地来了杭州郡,还调动了驻防营。 很多人都敏锐地感受到,杭州郡,不,是整个浙州的天要变了。 军队风驰电掣,行过长街,停在杭州郡衙外面。 身穿玄纁翟衣的女子,立在郡衙门口,仰头看着‘明镜高悬’的牌匾,略带苍白的面容,带了一丝睨态。 听到声响,姜扶光回过头来。 宣武将心间突地一跳,是因眼前的少女普天壤其无俪,旷千载而恃生,云髻峨峨,戴了一只赤金镶红宝花丝大凤,细致的长眉,逶逦入髻,带了一抹睥睨之态,眼神流转间,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威仪。 她的脸上带了病容。 岳霆心中震动,立即解兵,单膝跪地:“末将,杭州郡驻防参军,宣威将军岳霆,率三百先头军,参见护国长公主。” 他身后的士兵,立即解兵下跪,齐喊:“参见护国长公主。” 整齐划一的声音,带着惊人的威势,宛如雷霆。 “杭州郡岳家?”姜扶光目光如炬。 岳家自古以书礼传家,没想到竟出了一个这样年轻的将军。 参军是从四品杂号将军,不大也不小,但岳霆这么年轻,就成了一军将领,却是十分难得。 岳霆低头:“回长公主话,末将乃岳氏长房嫡子,家中行二。” “势如雷霆,有风驰电掣之象,”羽林卫传令不久,岳霆就能迅速整合大军,率先行军前来,速度之快,足见此人雷厉风行,“宣威将军治军有方。” 这是对他的认可,岳霆受宠若惊:“长公主谬赞。” 姜扶光颔首:“免礼!” 岳霆起身佩兵,士兵们跟随其后。 “传孤令,即日起,杭州郡进入战备戒严,全面封锁,切断一切往来消息,禁一切礼乐铺张,一经发现,轻者仗三十,拘刑二十日,重者削家流放。” “控制郡衙,及城中大小官员,查抄家中一应文书。” “接管城中治安,违法犯纪者,即刻捉拿。” “调兵前去新安县救民、防洪。” “大军入城后,严整纪律,不得滋事扰民。” “……” 姜扶光一连下了十余道命令,平静的面容下,字字句句,掷地有声,令人心弦震动,久久难以平复。 新安县的情况,比她想的还要糟,官府不作为,当地商绅还在招妓取乐,目前尚不知道大坝是被大水冲毁,还是被人为损坏,暗处还有旧派残党潜伏。 她必须马上接管整个杭州郡的人力、物力、财力,才能尽快止住灾情,安抚灾民。 不能再掉以轻心了。 堂堂护国长公主,光天化日之下,在杭州郡遇刺,是地方官员治地不力,她有了顺理成章的发作理由。 岳霆躬身领命。 大军包围了整个郡衙,李太守才姗姗来迟。 看到站在郡衙门口,满身威仪的长公主,李太守瞳孔紧缩,连滚带爬地跑过去,扑通一声跪到地上:“下官,杭州郡李太守,拜见长公主,长公主福寿安康。” “拿下!”轻描淡写的两个字,杀伐果决。 李太守瞪大眼睛,来不及反应,就被一个士兵按在地上,他惊呼大叫:“长公主这是何意?下官可是朝廷命官,若有什么不妥之处,自有朝廷法度处置,您如此行事,恐怕有违朝廷纲纪?” 此话一出,连压制李太守的士兵,都忍不住看向长公主。 姜扶光踞高临下:“孤于新安县途中遇刺,李太守治地不力这是一罪,三十名刺客刀弓齐备,弓刀皆是朝廷军器管制物品,普通人没有获取的途径,孤现在怀疑你勾结刺客,意欲谋害护国长公主。” 李太守骇然瞪眼,硬着头皮道:“下、下官冤枉啊,长公主要治下官的罪,还请拿出证据来,不然下官不服……” 他只能喊冤。 弓刀确实是朝廷严管械物,民间不能私自打造,更不允私自持有,便是那些江湖人,想要光明正大在各地行走,也要去官府登记户籍兵器,过了官府明路,才能光明正大入城行走。 否则,就是非法持械,是死罪。 一些地方势力,能通过各种途径弄到这些兵器。 可这仍是地方官府行令不严。 是地方官府之错。 他推脱不掉。 长公主借机发作,他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呈上来吧!”姜扶光目光平静。 跟在她身后的璎珞,捧着三尺余的长盒,缓缓上前,姜扶光打开盒子,拿出三尺玄龙杖。 场中众人心中惊惧,顿时扑通跪了一地。 三尺玄龙杖,上奏下打,虽不如尚方斩马剑威严,只要有恰当的理由,却仍可以处置三品以下的官员。 她语气不疾不缓:“孤要治你的罪,你当如何?” 李太守脑袋咚一声磕到地上,心中涌现了一股浓浓的绝望:“下官言辞无状,请长公主恕罪。” (本章完) 第238章:控制杭州郡 当初,李太守接到承安侯的消息后,就同王县令商量好了,毁堤之后,务必【扩大】灾情,将灾情严峻的责任推到长公主身上。 朝廷就算查,也只能查到杭州郡大小官员极力抗灾救民,没有丝毫怠懈。 而灾情严峻的原因,是河道款项不足造成的。 待民怨纷纷之际,放出消息,是长公主误国误民,激起民愤,呈万民书,请求陛下惩治长公主,陛下不可能再维护长公主。 长公主倒台指日可待。 届时,承安侯提议让三皇子来杭州郡赈灾,他们只需全力,助三皇子解决了灾情,事后非但无罪,反而还会成为全力救灾的“大功臣”。 三皇子立储,肯定会感念他们的相助之恩,未来官途也会更顺利。 坏事他们做尽了,好处也全让他们得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拘禁在宫中的长公主,竟然在朝廷监察史到来之前,就悄无声息来了杭州郡。 所有的计划全都泡汤了。 连自己都搭了进去。 李太守被关押起来,姜扶光步入郡衙,将她之前连下的二十四道加急文书张榜到郡衙门口,并让宣威将军马上动身前去新安县,控制县衙大小官员,按照文书内容所述,组织百姓防洪抗灾。 羽林卫送来了毁堤一事查实的结果。 厚厚一叠,都是李太守和王县令,祖宗十八代以内,在杭州郡所有关系往来。 姜扶光仔细审阅,王县令非浙州人士,他调任新安县至今三年,在杭州根基不深,将他在杭州的人际关系列举串连,什么都一目了然,确实没什么可查。 倒是李太守,人际关系远比王县令要复杂太多了。 姜扶光以李太守为中心,绘制了一张人物关系简图,没有发现不妥之处,羽林卫也没有查到任何线索。 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把人物关系捋了一遍又一遍。 “李太守,是新安县安阳乡大李村人士。” “嫡妻王氏,是安阳乡王家村人,娘家小有十几亩良田,是王家供养李太守读书入仕。” “王氏红颜薄命,在李太守入朝为官后不久,就因病去世,李太守感念亡妻恩义,为亡妻守丧,守丧期间纳了林家庶女为妾,守丧一年后,李太守续娶了杭州城一个小世家苏家嫡女。” …… 嫡妻王氏因为早逝,又因出身低微,人际往来也都十分简单,一目便能了然。 羽林卫查过之后,没发现不妥之处,便把重点放在林、苏两家。 明眼人都知道,李太守和林苏两家牵连很大,毁堤一事,李太守很可能不会牵涉到这两家。 那么…… 姜扶光所目光放在亡妻王氏上,突然问:“王氏娘家还有一个兄长,名叫王有财,有没有查过此人?” 羽林卫道:“王有财和李太守的关系十分恶劣,王氏去世后,王有财曾数次去衙门击鼓鸣冤,状告李太守为了攀上苏家,谋害嫡妻王氏,因王家确实供养了李太守读书入仕,这件事一度让李太守身败名裂。” “但不久之后,就又传出,王有财染上了赌瘾,不仅败光了家业,还曾数次向李太守勒索钱财,李太守给过几次,但王有财贪得无厌,到处败坏李太守的名声。” 没人会相信一个烂赌鬼的话,谋害嫡妻王氏一事,就轻易化解。 姜扶光深以为然:“王氏之死,与李太守是否有关?” “王氏之死确有蹊跷,因年代久远,无法在短时间内查实,不过,”羽林卫话锋一转,“王氏还在世时,李太守就与继妻苏氏有染。” 如此看来,王氏之死八成和李太守有关。 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农家妻,怎么比得上世家嫡女? 是个人都知道怎么选。 姜扶光蹙眉:“王有财和王氏兄妹关系如何?” “王有财对王氏一直不错,兄妹之间的感情也很好。” 事隔多年,羽林卫仍然能在短时间内查到,王氏之死有蹊跷,王有财在乎妹妹王氏,肯定也发现了一些蹊跷,这才屡次状告李太守。 “王有财是什么时候染上赌瘾的?”姜扶光又问。 “就在王氏死后不久,是有人做局,故意引他染上赌瘾。” 这么一来,一切都串连起来了。 李太守为了攀上苏家,暗害嫡妻王氏,被王有财察觉了端倪,王有财愤愤难平,屡次状告李太守,险些让李太守声败名裂。 李太守为了收拾王有财,故意设局,让王有财染上赌瘾,没人会相信一个烂赌鬼的话,不仅保住了自己的名声,还祸害了王有财,手段卑鄙又高明。 姜扶光蹙眉:“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线索?” 王氏已经死了多年,再深的感情,再多的仇恨,也会在赌桌上一复一日的消磨,这世上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敌人。 羽林卫摇头:“我们查了王有财的人际往来,这人有些门道,在赌场做了打手,大多时候都呆在赌场里,有了钱就赌,暂时没有查到别的线索。” 王有财浑名远扬,赌场正需要这样的浑人镇场子,打发闹事之人,帮赌场讨债,这些人经常帮赌场讨了债,利用讨债捞私钱,手里也不缺钱。 姜扶光揉了一下额头:“继续深入调查。” 羽林卫领命而去。 璎珞过来禀报姬公子的伤情:“姬公子伤势不重,伤口也不深,医师已经为他处理好了伤口。” 姜扶光蹙眉:“他都晕了,怎么会不严重?” 回到杭州之后,身边就布满了羽林卫的眼线,也不能亲自过去看姬如玄的伤势。 加之新安县形势严峻,她一时脱不开身。 “射箭之人是临死反扑,这一箭的威力也大打折扣,姬公子内力消耗太过,又因太过劳累,所以才会晕倒。” 姜扶光眉头紧锁,心中仍没有放松下来,又问起了几个护卫的伤,卫九伤得最重,好在及时处理伤势,已经顺利脱险。 卫十二被杀手追击,被赶来的姬如玄所救,伤得并不严重,休养几天就能回来。 倒是卫四,伤情比较严重,需要养一阵子才能恢复。 (本章完) 第239章:子宁不来? 屋里安静下来。 姜扶光强撑的力气,如潮水一般退去,她瘫坐在椅子里,脑中一遍又一遍想起,姬如玄踩着泥泞,走到她面前来。 ——乖,就站在我身后。 那时,她竟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大约是昨晚在梦里,握到了一直握不到的那只手。 今早吃到嘴里的那一碗黄芪四红物汤。 她心中便隐有预兆吧。 姜扶光轻叹一声,敛下心中纷乱的思绪,定了定神,开始查阅了衙门内近期,关于水患的详情后,神色愈发凝重。 她沉凝良久。 “望陛下知悉,护国长公主奏上……”姜扶光提笔蘸墨,脑里浮现了赶往杭州这一路发生的事。 私盐祸民,匪徒猖獗,官府不作为,新安县途中遇刺,宫中内鬼…… 事事桩桩,笔笔触目,字字惊心。 “臣心中既惊且惧,万望陛下悉知裁夺!” 厚厚一叠折子呈于案上。 姜扶光喊来羽林卫:“加急加密送进宫中,务必亲手呈到陛下手中。” 羽林卫离开后,姜扶光继续查阅文书,夜深人静,灯树上烛光闪动,将她纤细的身影拖得老长。 这一忙,就已经到了深夜。 少女实在太过疲惫,枕着胳膊,趴在书案上睡着了,她的呼吸很轻,细致长眉微微蹙起。 姬如玄缓缓走进屋里,取过挂在门口的毡布斗篷,搭在她的肩膀上。 她睡的不熟,仿佛若有所觉,轻颤了一下羽睫,姬如玄身形一闪,跃上了房梁。 姜扶光悠悠转醒,轻揉了一下有些发涩的眼睛,感觉肩膀上传来异样,偏头就看到肩膀上搭了一件斗篷。 她目光陡深。 这时,璎珞端了汤盅进屋:“长公主,奴婢准备了乌鸡汤,清淡滋补,您趁热吃一些吧!” 姜扶光没什么胃口,可看到书案上堆积如山的文书,勉强接过了璎珞递来的乌鸡汤。 杭州郡大小官员,都被看管起来,压积的文书,都需要她亲自处理。 都是有关灾情之事,不容延误。 黄亮的鸡汤上,飘着红枣和枸杞,及淡淡的油花,她低头喝了一口,握勺的手,不由微微一颤。 鸡汤鲜甜爽口,开胃醇香,没有一丝杂味。 “鸡汤味道不错,”姜扶光抬眼,漫不经心地夸了一句,“是谁熬的?” 璎珞下意识低下头,轻声回答:“奴婢寻了两个可靠的厨娘,每日为长公主准备膳食。” 避重就轻,一句也没提鸡汤,姜扶光颔首,没再继续追问。 璎珞不由松了一口气。 鸡汤一入腹,暖意发散全身,浓浓的疲惫感涌上来,她眼皮沉沉地打架:“我去内间小睡片刻,一个时辰后,喊我起身。” 璎珞连忙应下,退了出去。 本来困得睁不开眼的姜扶光,一躺到榻上,压抑在心底深处,一股极浓烈的酸楚,便不受控制翻涌而来,几乎将她淹没。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得心烦意躁,想要起身倒一杯茶喝。 手里的碗突然一滑,碎裂声响起。 她忍不住‘啊’了一声。 一道暗影窜进内室,地上是破裂的碎片,她披头散发坐在榻上,轻唤他:“姬如玄。” 姬如玄顿时明白自己上当,转身就要逃。 “不许走!”她声音娇蛮。 姬如玄身形一顿,背对着她站着,房中残灯如豆,洒落一片昏影,他一动不动,身如鬼魅。 “你都来了杭州,怎么不来见我?”姜扶光嗓音微哑,定定地看着他僵硬的背影。 沉默片刻,姬如玄艰涩道:“你之前说过,不要再见面。” 姜扶光眼睫轻颤:“那你为什么还要来见我?” 还救了我?! 姬如玄一语不发,哧笑了一声,抬腿离开,他早该知道,姜扶光坚毅果决,决定的事就不会改变。 成功攻陷了她的心防,却并不代表可以侵占她的心。 只要她不允许,任何人也别想占据她的心房。 “我曾经说过,我们不要再见面,我也没想过要见你。”这一次,她没有喊住他,只是看着他的背影。 姬如玄双手紧握成拳,听她用了温软的声音,说了这世间最残酷的话,勉强压制的余毒,仿佛又有反噬的迹象。 他不由苦笑了一下。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嘶哑的声音,透着浓浓的哽咽,姬如玄倏然转身,昏暗的光线里,她肌光胜雪,满头乌发披散在肩头,散发出柔亮的光泽,衬得她眉眼柔软。 “纵我不去见你,难道你不能主动来?”她眉目含笑,光华漫绽。 姬如玄混身巨震,大步走到她榻边,半跪在她面前。 “你……”她颤着手指,落在他的面颊,心中蓦然一阵酸楚涌现,鼻子不由一酸,眼眶霎时红了。 “瘦了。” 轻颤了一下眼睫:“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本来就瘦的人,如今更是嶙嶙瘦骨,显得形销骨立。 这段时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眼泪凝于眼睫上,轻轻颤抖砰动,啪嗒一声,落在他的面颊,姬如玄感觉那冰凉的泪珠,正沿着他的面颊,缓缓滑落。 他心都碎了。 “别哭,我好好吃饭,一定把肉长回来。”姬如玄将她搂在怀中,感受到她轻柔缓慢的呼吸,双手微颤。 她哽咽问:“你的伤……” “只是皮外伤,取箭包扎后,已经没事了。”姬如玄目光飘了飘,有点心虚,一低头,避开了她含泪的眼睛,吻了吻她的发顶,“不然,我也不能过来看你。” 余毒反噬之后,他身体一直很虚弱,内力消耗之际,余毒便又有反扑之势,本来不是太严重,就是见姜扶光很紧张的样子,就忍不住演了一把苦肉计,没想到,真把人吓到了。 他有点后悔。 “真的?”她分明不信。 之前在西山猎场,他总说‘一点小伤’,‘不碍事’,‘不疼’这样的话。 分明伤口很深,流了很多血,把衣裳都染了大片。 “不骗你,”姬如玄最怕她哭,有点手足无措,“伤口没西山猎场那次深,不然我脱给你看。” 说完,就要去脱衣衫。 第240章:君玄,我好累~ “君玄,”姜扶光轻轻环住他的腰,阻止了他脱衣的举动,“我生病了,脑袋每天都昏昏沉沉,难受的要命,还要强行打起精神赶路,饿了只能吃一些干硬的糕点,有一次没有赶上渡船,附近连个村子也没有,就只能在荒野烧个火堆凑合,那天晚上风大,我靠在卫十二怀里,被冷醒了,之后就再也睡不着……” 听着呼呼的风声,想到自己远离上京,不知道姬如玄怎么样了,心里很难受。 姬如玄不发一言,却忍不住将她搂紧了一些。 “那天我们上了一条贼船,身侧一个妇人,突然握着匕首朝我刺来,我那时害怕极了……” 卫十二就在她身边,卫四也在船顶策应,还有假扮船客的羽林卫暗中保护,远比那次在西山遇刺要安全许多,可她就是觉得害怕,脑中不觉就想到了姬如玄。 如果姬如玄在,他肯定会第一时间挡在她身前。 可是姬如玄不在。 此次前去杭州,她立下了军令状:与新安县百姓共进退,潮讯一日不退,洪灾一日不平,百姓一日不安,臣誓不还朝。 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到京中。 兴许等她回去时,两朝重新议和已经商定,姬如玄已经回了北朝。 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别怕,别怕,没事的,”姬如玄轻声道,“不论如何,我始终都会来到你身边。” 姜扶光喉咙颤抖,有些说不出话来,轻轻嗯了一声。 屋里静了片刻—— “你什么时候来的?”姜扶光忍不住问。 “你离京三天后,新安县大坝决堤一事传开了。” 余毒反噬,令他昏迷了整整两天,醒来后,他就试图运转功力,压制反噬,没想到又被功法反噬。 不然,他早该察觉了。 为了追上姜扶光,这一路他水陆兼程,翻山越岭,提早一步抵达杭州。 “很多人都在骂我,对不对?”来到杭州之后,她才知道这一切是承安侯的阴谋,不用想也能猜到,京中的情形如何。 姬如玄默了半晌,自古女子干政摄政者少,世人难免偏见。 即便姜扶光兴修水利,造福于民,广开书楼,教化于民,主张减赋于民,滋生人口,还为了鼓励生产,制定了保护女子权益的相应律令。 可当这滔天祸事来临之际,仍有许多人认为女子不该当权,理该弹琴绣花,相夫教子。 因为偏见,发出声讨之声。 口伐笔诛,纷沓而至。 他这才深刻意识到,这些年来,姜扶光到底有多么不容易。 “等你查明一切真相,平定新安县水患,流言自然会平息。”姬如玄轻抚她的背脊,安抚着她。 姜扶光嗯了一声,熟悉的怀抱,熟悉的气息,是那样坚实温暖。 她觉得安心踏实,便有些昏昏欲睡,眼皮沉沉的。 她用力掀了掀,声音低哝:“我好累,想睡一觉……” “吃完药再睡。”姬如玄取了一枚疗疾的药丸,塞进她的嘴里,倒了一杯温水递到她唇边。 她星眸半掩,软在他怀里乖乖吃药的样子又娇又软:“好困……” 姬如玄将她放到榻上,为她盖好薄毯,正要起身,袖子不由一紧,微微低头,一只细白如玉的手,紧紧攥着他的袖子。 “不走!”她睁大眼睛看他,眼皮不停打架,语气娇糯甜软,带着撒娇。 明明困得要命,却执着睁大眼睛。 真要命! 姬如玄心里软得一榻糊涂,低下头,亲了亲她的额头,鼻尖轻抵着她的鼻尖,嗓音低哑:“就在这里陪你,哪儿也不去。” 姜扶光终于放心了,合上双眼睡着了。 姬如玄看着,仍被她攥住的袖子,抚额低笑,这样的她,哪还有半分平常的冷静自持,矜高从容? 吃完药不久,姜扶光开始发热发汗,又像昨天晚上那样推被,不老实,使性子,甚至比昨晚还要过份。 反复将薄毯推开后,她一翻身,气哼哼地将薄毯压在身下,便是睡着了,她还弯着嘴角,仿佛对他露出了胜利的笑容,简直让姬如玄哭笑不得。 他无奈之下,蹬掉靴子上榻,将她搂到怀里,小丫头熟门熟路地在他怀里,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发出一声叹喟,终于安生了。 姬如玄低头吻了吻她的发,将下巴搁在她发顶,也闭上了双眼。 —— 岳家。 岳宗长送走了几个世家宗长,就听见一阵悠长的箫声。 他脚步微顿,看到不远处的八角亭里,有一位白衣胜雪的公子,长身玉立,站在亭中吹箫。 芝兰玉树,箫声夜雨,是何等惊才绝艳。 岳宗长眼眶微湿,撑着雨伞走到八角亭外,直到箫声停歇,他才出声:“辰儿,这么晚了还没睡?” 岳辰回过身来,一张侧颜丰姿隽秀,湛然若神,可另外半张脸上,却覆着一张银色的面具。 “我睡不着。”他声音温润。 “这场雨已经接连下了二十余日,毁了一座大坝,增加大了新安县主坝的压力,使主坝水位上升加快,应该支撑不了几日。” 看着嫡长子脸上的面具,岳宗长心中涌现了一股,难言的锥心之痛。 时至今日是,他仍然记得,当年杭州郡流传的一句话:岳家大郎,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惊其才,绝其容,故列江南第一流。 可这么惊才绝艳的岳家大郎,却毁在一场‘蓄谋’的大火里,毁了一张脸,自此之后深居简出,面具示人。 害了他的人,正是林家。 这些年来,林家以各种手段毁了不少世家弟子,被毁的子弟都是世家重点培养的核心子弟。 岳宗长握紧了手:“长公主以雷霆手段控制了杭州郡,你二弟也奉长公主之命,带兵前去新安县救灾,目前看来,这位护国长公主有点东西。” 岳辰颔首:“父亲多斟酌便是。” 岳家的处境越来越艰难,如不能另辟蹊径,挣脱困境,落魄也是迟早的事。 长公主的到来,就是一个难得的转机。 能不能把握这个转机,要看岳家能付出多少代价。 这几天月票好少,小伙伴们要给力喔~ 第241章:拿着鸡毛当令箭 “不过,”岳辰话锋轻转,“父亲要想清楚,岳家是想得一时庇护,改变家族处境,还是想得长公主重用,重振家声。” 岳宗长蹙眉:“依你之见?” “长公主来了杭州郡,杭州郡大小官员延误灾情,已然定论,等长公主平灾归京,整个浙州都要翻天地覆。” 失去对浙州的掌控,承安侯府的威望势必大减。 岳宗长蹙眉:“戚家军积弱也是事实。” 岳辰并不认同:“戚家军积弱不振,非实力不如人,前有承安侯摆布兵部掣肘太尉府,打压戚家军,后有云中国野心勃勃,一只凶猛的巨虎,被人缚住了手脚,不能放开手脚,如何能放手一搏?” “如今长公主雄强,沉浸多时的戚家军,便宛如猛虎出笼,重振“战神”之名,指日可待。” 岳宗长若有所思。 岳辰并不多言,只提醒道:“岳家想要取得长公主信任,助长公主平定灾情,这点诚意是不够的。” 岳宗长目光陡深。 岳家能抗住林家变本加厉的打压,辰儿功不可没。 他说:“举步维艰,就不要举步,目光放远,向下扎根,积累力量,才不会轻易被人撼动。” 辰儿提议,向天下楼捐书、献书,合作刊印书目,岳家底蕴深厚,家中藏书何至万卷? 家中的族老们纷纷出言反对。 辰儿花了三天时间,说服了那些顽固的族老们。 事实证明辰儿是对的。 岳家此举,在一大批寒门学子之间,赢得了巨大的名望,有大批寒士子弟的拱卫,使岳家从林家的打压下,得了一些喘息。 后来岳家在太学的几个子弟,传回消息,说他们在太学很得师长器重,有两个入朝为官,却始终得不到重用的子弟,也说自己得了上峰看重,岳家稍一打听,才知道那些帮助岳家的人,竟是孟太傅的一些名门故吏。 他们这才意识到,天下楼背后的东家是长公主,可长公主背后是孟太傅及陛下。 论胸襟及远见,家中无一人能及辰儿。 岳宗长劝道:“明日你同我一起去郡衙拜见长公主吧,听闻长公主幕府,有门人清客三千,但凡有才之士,且人品出众者,皆可入幕府为僚,若能得长公主赏识,走幕臣之路,仍然可以为国尽忠,造福百姓,兴许还能得长公主举荐,被朝廷破格录用。” 古往今来,有多少有志之士是幕臣出身? 岳辰摇摇头:“我志不在此,父亲不必相劝。” 六月初十,小雨。 姜扶光再次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外面还在下雨,她茫然地看了屋内,没有看到姬如玄。 恍惚以为,昨晚的一切都只是梦。 璎珞进来伺候她沐浴,身体浸泡在清苦的药汤里,她感觉连日来的疲惫,顿时一扫而空。 璎珞为她推拿头部穴位:“宣武将军送来了新安县最新灾情,受灾范围扩大,淹田面积高达十几万亩,受灾百姓高达十数万人。” 姜扶光呼吸一滞:“是衙门不作为,没有大力组织筑堤、固坝、防洪、泄水、清理下游各处河道通路,使水灾扩大?” “是!”璎珞心中微颤,“宣武将军已经控制县衙,并将驻防军投入抗洪之中。” 姜扶光心情凝重,一心想着尽快将郡衙这边的事处理完了,尽快去新安县,主持抗洪大局。 璎珞转了话题:“杭州郡的世家过来拜见,眼下正在郡衙里候着。” “怎么之前没有禀报?”姜扶光睁了眼。 “是姬公子吩咐,”璎珞不敢瞒着,“他说长公主长途跋涉,舟车劳顿,身体十分疲乏,要泡一泡通筋活络的药浴,解一解疲乏,活络活络筋骨,养一养精神,世家那边的事,没有您的身体紧要。” 姜扶光不觉弯了唇:“他呢?” 璎珞答道:“羽林卫今早送来了一批,从杭州郡大小官员府中查抄的文书,姬公子正在查看。” 姜扶光顿时感觉,压在肩膀上的担子轻了许多,人也不像之前那么紧迫了。 想到姬如玄的伤,她心里仍有些不大放心:“让女医官过去为他检查一下伤势,以暗卫的名义。” 璎珞应下了。 “世家都来了哪些?”杭州郡大小世家不在少数。 “岳、朱、秦、章……”璎珞一连说了十余家。 都是杭州郡颇有名望的世家,家中有子弟在朝中为官。 姜扶光若有所思。 前来拜见的世家,是以岳家为首的岳系势力,又因岳家曾是杭州第一世家,被林家打压得非常厉害。 “城里的情况如何?” “驻防军镇守杭州郡各大出入口,并接管了治安巡逻,没有扰民,也没有造成太大恐慌,杭州郡内一切照旧。” 岳霆没有让她失望,姜扶光松了一口气。 璎珞继续禀报:“昨晚巡逻军,抓到了几个行迹可疑之人,已经交给羽林卫在审问。” 泡了两刻钟,姜扶光身轻骨软,浑身使不上力。 璎珞帮她绞干了头发,之后取了膏油,在掌心搓匀,为长公主推拿筋骨。 姜扶光正要拒绝。 “姬公子交代说,”璎珞早一步开了口,“长公主筋骨受累,身体必然酸疼不适,早晚推拿一次膏油,明日就能好。” 姜扶光有些一言难尽:“拿着鸡毛当令箭。” 璎珞也有些忍俊不禁:“姬公子还说,长公主想尽快将手头上的事处理完,去新安县查看灾情,但是呢,磨刀不误砍柴工,您把身体状态调整好了,处理事来,也会事半功倍,耽搁不了时间。” 姜扶光哑口无言。 于是,等推拿完毕后,璎珞端了药膳过来时,她没好气地问:“这会,姬公子又交代什么了?” 简直跟阿兄一样总喜欢管人。 璎珞憋不住笑:“姬公子亲自下厨,做了神仙粥,有养血安神,滋阴润胃之功效。” 神仙粥是一道粤系药膳。 据说对风寒引起的头痛咳嗽、浑身酸懒、体虚乏力等症有奇效。 此粥光主要配料就高达十余种,姬公子卯时就起身熬粥,她在一旁打下手,足足折腾了一个时辰。 第242章:世家 神仙粥鲜香开胃,姜扶光吃了两碗这才作罢。 吃完之后,全身微微发热,冒出一阵细汗,不仅没有黏腻难受,反而觉得神清气爽。 女医官过来禀报:“暗卫的伤并不严重,用了极好的金创药,伤口已有愈合迹象,这几日不要碰到伤口,使伤口裂开出血,内服一些活血化瘀的汤药,很快就能恢复过来。” 姜扶光着实松了一口气。 此时,世家前来拜见的人,已经在郡衙会客厅里,等了整整一个时辰,但在场没一个人敢露出半分不满,也没人敢交头接耳。 整个郡衙都被驻防军重重守卫,来的时候,就有羽林卫拦住他们的去路,要求检查所有随身携带的物品。 检查完毕,羽林卫亲自带他们一行人进了郡衙,一眼就看到整整三十具尸体,整齐排列在郡衙廊下。 看来,长公主昨日在前往新安县途中遇刺的消息,是真的。 这可是谋害皇族的重罪。 挑衅天家威严,欺君之罪,长公主还身负了皇命,谋害朝廷命官,罪加一等。 一行人满面骇色,胆子小一点的,当场就腿软了,身边的人扶了一把,这才没有失态,朝廷要是追究下来,上到官府,下到地方世家,都逃不了干系,整个杭州郡都要迎来一场浩劫。 一行人战战兢兢地等着,茶水一盏盏的换,却没人去动,担心喝多了水,在长公主面前失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岳宗长等得口干舌躁,终于忍不住去端茶水。 这时,大堂里传来通报声:“长公主到。” 岳宗长连忙放下茶盏,一行人起身整衣,走到堂中,见后堂有一道身影走出来,连看也不敢看,连忙跪地磕头,自报家门。 新安县的灾情,还需要当地世家的支持,姜扶光态度也很和善。 一行人心中微定,看到坐在堂中的少女,云髻巍峨,发前一只金累丝赤金镶红宝大凤,嘴里衔着一颗玄珠,在额头,漫绽出万千华光,衬得她威仪天成,令人不敢逼视。 玄珠! 传说中衔于龙之口的龙玄珠。 姜扶光面色含笑,“说起来,孤同你们几家,还有一段渊源。” 岳宗长一行人受宠若惊,也猜到长公主说的应是,岳系世家向天下楼捐书献书一事,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长公主还记得。 “七年前,岳家大郎岳辰,曾代表你们几家,向天下楼捐献了大量藏书,还同天下楼商议了合作刊印的事宜,低价售卖,供天下学子阅览,你们能打破门户之见,视天下学子为同仁,实为大义。” 这是天下楼第一次和世家合作。 姜扶光得知此事之后,了解到岳系世家在杭州的处境时,为此还特地请太傅,在力所能及的范围照拂一二。 太傅问她为何? 她说:“岳系家族,虽是为了应对林家打压才有此举,但岳系世家敢于打破千百年来,世家固有的阶层规则,迈出这一步,就说明岳系家族有足够博大的心胸,及宏远的眼界,我不喜阶层固化,却最欣赏敢于打破规则之人。” 太傅笑了:“能有如此心胸与眼界之人,唯一人尔。” “谁?”姜扶光好奇。 “岳家大郎,岳辰。”太傅感慨道,“世间人杰无数,岳辰当为第一流。” “就是那位,有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惊其才,绝其容,乃为江南第一流的岳辰?”岳辰年少成名,她在京中也听过一二。 “对。”太傅抚须轻笑。 小扶光托腮轻笑:“能得太傅这般盛赞之人,真想见识一下呢。” …… 长公主提及当年捐书一事,有示好之意,岳系世家求之不得,也知道今日是来对了,不由心中大定。 岳宗长是一位年逾五十的老者,他率先走到堂中,呈了一摞册子:“请长公主知悉,岳家同朱、秦、章等家族,联合相熟的商绅,准备了一份灾情物资捐献的名目,我等定当全力支持长公主平定新安县灾情。” 驻防军入城之后,岳系世家就敏锐感觉到,整个浙州的天就要变了,他们重振家声的时机也到了。 朝廷赈灾少不了地方支持,岳宗长紧急联系相熟的人家,密谈了一整晚,整理了这份名目,决定出钱出力,助长公主平定灾情,借机靠向长公主这棵大树。 羽林卫上前接过了名目,检查没有问题之后,才呈到长公主手中。 姜扶光看到一摞册子,皆是各家捐赠的名目,远比想象中还要庞大许多。 世家做事向来深谋远虑,钱财在他们眼中反而不是那么重要,舍起来也格外痛快。 她轻笑了一声:“各位家主的心意,孤便代新安县受灾的百姓们收下了,待物资到位之后,孤会在衙门张贴告示,宣扬各家大义捐赠。” 岳宗长忙道不敢:“这都是应当的。” 姜扶光也不玩虚的:“新安县灾情严峻,衙门这边缺人手,你们家中若有德才兼备的子弟便送来,若有好的平灾建议,也尽可提出,表现优者,待孤回京之后,会亲自向朝廷察举其才德。” 岳宗长一行人自是大喜过望,连忙磕头谢恩。 当地官府有向朝廷察举人才的权利,李太守是承安侯的人,多年来从察举人才上压制各大世家。 长公主此言,一下挠到各大世家的痒处。 家中成器的子弟被长公主察举,起点一开始就比一般人高,入了太学之后,也会受师长看重,将来进入朝廷,也背靠了长公主这棵大树。 姜扶光又问起新安县的情形。 岳宗长摇头叹气:“情况并不好,各大镇上都安置了灾民收容点,但因雨一直不停,缺少营账,几十个人挤在一个营帐里,里面又脏又乱,每天都有人在生病,每天都有人因病死去。” 只怕灾情未平,又要爆发瘟疫,姜扶光神色凝重:“孤会在衙门张贴告示,以重金酬措,召集全城医师去新安县为灾民治病,营帐的事,便有劳各位尽量筹集,孤会记得各位的相助之义。” 第243章:又爱又恨 岳宗长一行人连忙应下。 见他们十分配合,姜扶光沉重的心情,缓和了许多:“有劳岳宗长牵个头,以官府的名义向各大米行借粮,所有的借据,都加盖长公府的印玺,将来如数奉还。” “不愿借粮者,便以囤积居奇问罪,即刻抓捕。” “防疫之事,也要尽早准备,孤手中有些避秽驱邪,避病防疫的香方,所需香药材寻常多见,且南方盛产,提前做好防备,能减轻瘟病爆发,请各位家主立马组织人手,加紧且大量制作。” “所需药材向药材商借调,同样加盖长公主印玺,违令者,绝不姑息……” “再以孤的名义,向附近各大州府衙门借粮征药。” “……” 一行人足足商议了一个时辰,长公主字字句句,皆是忧国思民,令岳宗长一行人,心中是既钦佩又羞愧。 长公主贤德思民,有情有义,也坚定他们背靠长公主的决心。 各项物资事宜相继敲定,姜扶光总算放松了一些。 各大家主纷纷告辞,岳宗长稍后一步,试探问:“不知长公主对杭州郡李太守知道多少?” 姜扶光眉目微动:“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岳宗长这才道:“王有财是新安县之人,在新安县有个相好的,新安县大坝决堤那天晚上,有人看到他趁着夜黑无人悄悄摸出城,回了一趟新安县。” 王有财极其刁滑,岳家盯了他好些年,才查到这一桩。 姜扶光的脸色倏然冷厉,这是连羽林卫都没有查到的消息。 这个王有财果然有问题。 李太守延误灾情,故意扩大灾情,岳系世家不可能没有察觉,肯定要暗中调查,以免天大的祸事波及到自己头上。 姜扶光深深看了他一眼:“岳宗长的人情,孤记下了。” 岳宗长心中不由一定:“长公主若要探查此事,可以先查城中的安民药铺,药铺伙计那天陪药铺医师,去附近一个村子急诊,看到王有财趁着夜色回了新安县。” 毁堤一事是何等重大,但凡透露半点风声,将会祸及满门。 岳家也承担不起这种风险。 现在看来,长公主之势强于承安侯,但想要获得长公主的信任,毁堤一事,就是最好的投名状。 有了投名状,长公主才会重用岳家。 当然了,倘若现在坐在他面前的人不是护国长公主,而是朝廷派来的监察史,他是绝不可能将这件事吐露出来。 倘若长公主没有对岳系世家礼贤下士,给予信任,且委以重任,并真心实意前来杭州郡平灾救民,他也不会将此事告之。 岳系世家是想找一个靠山,而不是成为长公主与承安公争斗的棋子,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 岳宗长走后,姜扶光立马唤来羽林卫:“……将与王有财有染的寡妇,秘密带到杭州城来。” 不一会儿,羽林卫就过来禀报:“昨夜,驻防军在巡逻之际,抓了几个行迹可疑之人,其中一人就是王有财,王有财户籍登记是良民,羽林卫没有拷打,只是严加审问,但此人十分油滑,嘴风很紧,并没有审问出什么。” 此人不仅参与毁堤,很可能参与了李太守在杭州郡各种违法乱纪,贪脏枉法之事。 “先把人放了。”姜扶光眼中掠过一丝冷光,“对付这种小人,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将他逼到绝路,让他们狗咬狗。” 羽林卫仔细听长公主吩咐,眼中异彩连连。 姜扶光回到房中,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璎珞伺候她吃完药,又喝了一碗清淡滋补的枸杞乌鸡汤。 “身体好些了吗。” 姜扶光听到声音,一抬头,便看到姬如玄站在门口。 她点头:“除了还有些精神不济,身体没有别的不适。” 见她气色确实好了一些,姬如玄颔首。 “姬如玄。”姜扶光出声唤他。 姬如玄挑眉看她。 “让璎珞给你拿一身暗卫的衣裳,你扮成贴身暗卫,”姜扶光定定地看着他,“不要再躲了。” 为了避开羽林卫的耳目,他一直待在后院,哪儿也没去。 “贴身、暗卫?”姬如玄笑容一深,他缓步上前。 姜扶光心口发紧:“你身份敏感,不好在人前露面,扮成暗卫,把脸挡住,可、可以光明正大地在我身边。” 姬如玄在她身前站定,缓缓降下身体:“给你做贴身暗卫,日夜不离陪着你,好不好?” 他双手撑在榻边,将她罩在胸前,姜扶光心中砰砰直跳,并不喜欢这种带了侵略感的压迫,身子下意识后仰。 她后仰,姬如玄就俯身而下。 直到,将她整个人罩在身下,悬在她身体上方。 “不说话,”姬如玄偏过脸,唇似有若无亲吻她的发髻,“我就当你同意了。” “我……”姜扶光浑身战栗。 “嘘,”他伸出一根手指,抵到她的唇间,含笑道,“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 哎,这么漂亮的唇儿,偏就喜欢拒绝人。 真让人又爱又恨。 姜扶光想到当初在十里桃林的老桃树上,他也曾这样抵住她的唇,不许她说话,霸道得令人发指。 她动了动唇,想要张口说话。 “这么不乖,”姬如玄一脸无奈,手指轻轻摩挲她的唇,将手指拿下,“那我只好把你的嘴堵住。” 姜扶光来不及反应,他倏然低头。 唇被他含住,她倏然想到,雷鸣电闪的那天,他在庑廊下将她按在柱子上,发了狂的亲她。 她感觉自己像一只涸辙之鱼,就要窒息死去。 很委屈。 但这一次他很温柔。 撑在后背的手臂有些发软,身子陡然向后倒去。 姬如玄扶着她的腰,同她一起后倒,两自迥异的身躯轻轻贴在一起,严丝合缝。 他用指尖挑起了她的下巴,唇若即若离,细细地汲取她的气息。 鼻尖相触时,他会低低地笑,用鼻尖轻轻地去蹭她鼻尖,灼灼的呼吸,洒在她脸上,烫得她脸红,忍不住去躲。 他却霸道地捧着她的脸,对准她的唇,重重亲了下去。 两人都有些忘情,呼吸越来越急。 第244章:甜吗? “像这样每日与你贴身的,”他的唇碾过她的唇角,低低笑道,“贴身暗卫,对吗?” 姜扶光瞪他,眸中波光潋滟。 “阿琰,”姬如玄低笑,“要想马儿跑,又不喂马儿饱,这天底下哪有这么美的事呢?” 姜扶光有些恼了:“那我不养你了。” “那可不行,”姬如玄低头,亲了亲她的唇,“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不能吃完不认帐。” 他垂下头,亲得更重了。 姜扶光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结束的,直到姬如玄离开,她还有些恍惚,重新整理了仪容后,这才去了书房。 姬如玄站在书架前查找案卷,已经换上了暗卫的黑色劲装,他身形嶙峋峭拔,腰间革带紧束,窄袖紧衣勾勒出一具劲瘦的身躯,整个人浑似一张拉满的弓,举手投足间气势拔张。 他回过身来:“羽林卫抄家还真是一把好手,从杭州郡大小官员家中,抄了不少他们贪脏枉法,违法乱纪的书信往来及文书,一根葫芦藤,就能牵着无数个葫芦。” 目前只查抄了文书。 姜扶光失笑:“羽林卫最擅长收集情报,但凡羽林卫出动,不仅掘地三尺,连瓦片都要翻一遍,更别提什么机关,暗格,根本逃不过他们的眼睛,主要还是驻防军,及时控制了杭州郡大小官员,他们没有时间毁证灭迹。” 姬如玄深以为然。 “说起来,还要感谢那些刺客,如果没有遇刺这一出,我也寻不到机会,封锁杭州郡,控制这些官员。” 那些旧派残党,在无形之中还帮了她一把。 姬如玄阴恻恻地笑:“千万不要让我知道,幕后主使者是谁,不然一定将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断,挫骨扬灰。” 姜扶光被他笑出一身鸡皮疙瘩,连忙转了话题:“我命女医官为你熬了活血化瘀的药,你喝了没有?” 提起这个,姬如玄简直一言难尽:“女医官开的药,实在太苦了,你让她下次多加点甘草。” 他长这么大,还没这么乖乖喝过药。 差点没吐出来。 流血受伤都不怕的人,居然怕苦,姜扶光忍不住笑:“良药苦口,我觉得药还是苦一点比较好,害怕吃苦药,以后就多注意身体,不要让自己生病受伤,不然再有下次,我一定让人在药里放黄连,或者是穿心莲。” 姬如玄一脸痛苦。 姜扶光噗哧一笑,从药囊里取了一颗秋梨糖,因为她之前咳嗽的很严重,女医官就准备了不少秋梨糖和枇杷糖。 她总要随身携带几颗。 姬如玄正要说话,面前的少女,眉目含笑对他说:“低头!” 他依言低头,正要开口询问,少女颊边浮现了浅梨涡,轻踮起足尖,抬起手,嘴里就被塞了一颗东西。 指腹轻擦过他的唇,姬如玄眸底浮现了些许幽暗之色,方才在内室里,与她榻上激吻的画面,浮现在脑海中,好不容易才压下欲潮,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喂完糖后,姜扶光怔了一下,这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她并未想太多,只觉得姬如玄怕苦,那就喂他吃糖。 吃糖就不苦了。 姬如玄什么话也没说,不动声色地坐下,将那颗秋梨糖含在唇齿之间,眯了眯眼。 姜扶光便问:“甜吗?” “甜的。”姬如玄吃糖的时候,喜欢把糖咬碎了,用牙齿磨了磨糖,又有些不舍得,眼睛却定定落在她身上。 苍白的唇儿恢复了血色,显得饱满又诱人。 他目光微深,别有深意道:“真的很甜呢。” 于是,姜扶光笑了,脸上没了病容,却还透了些许苍白,笑起来时,浅梨涡浮现,格外清透明丽。 …… 洛京。 是夜,天穹浩瀚,星河璀璨。 南兴帝立在摘星楼,双眼深邃,看向古城万家灯火星星点点,似漫天繁星在人间洒下的轮廓倒影。 想必此时,杭州正下着大雨。 他咳嗽了几声。 张德全连忙上前,劝道:“陛下,夜深露重,还是早些回殿罢,贵妃娘娘派人来问询了两次。” 自从长公主去了杭州之后,陛下就没安生过一天。 南兴帝摆摆手:“回了贵妃娘娘,就说朕还有折子没有批完,就不,”他顿了一下话,又改了口,“就晚些再回甘露宫。” 张德全恭敬应下。 这时,小德子手里捧着折子,急忙送来:“陛下,杭州急报,走的是加急加密。” 加急加密的信件,是上呈陛下的密信,只允三品以上官员传递。 南兴帝伸手拿过奏报,里面夹着一封私信。 他目光微凝,打开折子:“护国长公主敬上,六月九日,杭州雨势不停,臣派羽林卫打探消息,官府不作为,延误灾情,且有故意扩大灾情之嫌疑,心中骇然无比,忧心新安县灾情,遂冒雨前往新安县,于途中遇袭……” 他双手不由一颤,眼中透出骇人厉色。 张德全和小德子,伏地不起。 这已经是长公主,加密上呈御前的第二封奏报了。 第一封是,长公主途经淮安,水匪猖獗,随后路过一村子,亲眼目睹私盐之害。 千字奏报,字字触目,句句惊心,其中饱含的信息,令南兴帝遍体生寒。 “官府为何要延误灾情?” “第一封加急奏报送进京里时,朕就亲自下令,让杭州郡大小官员做好赈灾救民的准备。” “长公主一连五日,二十四道加急文书,交代了水位上升后,在哪个堰口筑堤,在哪个地段小分流,灾民要如何安置,物资该如何筹集,只要杭州大小官员照做,灾情一定会加以控制。” “延误灾情,就是故意扩大灾情,这又是何故?” 张德全想到奏报进京后,朝中几乎一边倒的“倒长”的呼声,几乎与杭州郡每日奏报进京的灾情,互相呼应。 冷汗一茬茬地往外冒。 倘若长公主没有去杭州郡,整个浙州大小官员沆瀣一气,灾情引发的严重后果,就全到了长公主身上。 连陛下都要被蒙在鼓里。 “究竟是何人,在背后操控了这一切呢?”南兴帝似笑非笑。 第245章:杀人灭口 有能力操控整个浙系的人,已经不言而喻了。 张德全遍体生寒。 “夏虫岂可语冰,”他的女儿,肩挑的是太尉府戚氏,心系的是山河万里,“承安侯终究是低估了她。” 承安侯的算计是狠毒的。 唯独漏算了阿琰心怀大义,会在重病的情况下,自愿前往杭州赈民救灾。 他又打开了密信:“……三十位刺客,埋伏于山中二日,弓刀齐备,目标明确,训练有素,然臣身边只三名暗卫在侧,三人拼死相护,等来了救援,方转危为安,万望陛下悉知,臣一路为避人耳目,轻装简行,又有金蝉脱壳之计作掩,前往杭州的消息,没这么快透露出来,臣怀疑消息是从宫里曝露……” “来人。” 羽林卫悄然现身。 “长公主在杭州遇刺,必然是在宫中走漏了消息,盯住南书房及未央宫这一段所有宫人,切忌不要打草惊蛇。” 倘若真如扶光所言,刺杀是旧派残党所为,目的是为了嫁祸承安侯,挑起林党与戚党两斗,渔翁得利,那么大张棋鼓地查,最后查到的一切线索,不用猜也只会指向承安侯。 不动声色之下,还能顺藤摸瓜。 “看,”南兴帝笑了,“这就是做大事者的心胸,但凡阿琰有一丁点私心,就能将计就计,利用刺杀一事,对付承安侯,令承安侯获罪,谋害摄政长公主是什么罪名?谋害身负皇命的朝廷命官,罪加一等。” 可如此一来,就给了旧派残党有机可趁。 与之相比,承安侯为了一己私欲,置上百万百姓的生命于不顾,置国家利益而不顾,利用新安县水患,延误灾情,扩大灾情,妄图“倒长”的行为,简直是讽刺至极。 张德全深以为然。 南兴帝冷笑:“加密加急的奏报,暂时密而不宣,朕倒要看看,这戏要唱到什么地步。” …… 杭州。 是夜,雨声淅沥。 王有财得知长公主来了杭州郡,杭州郡全面戒严,心里有些发虚,打算连夜摸出城,先回新安县避一避风头。 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避开城防、巡逻,悄悄摸出杭州城,不被任何人发现 这种事他没少干。 却没想到,驻防营的巡逻军这么警惕。 王有财被抓后,被严加审问。 审问他的人,也不知道是什么路数,浑身透着一股血煞气,饶是他这种老江湖,也不禁心里直打鼓,连腿肚儿都打起颤来。 不光如此,这人还尤其敏锐,好几次抓住他话中细微的漏洞,不动声色地套问,险些将他套住了。 幸好他三教九流接触不少,与人说话也都留了神,凭他三寸不烂之舌,这才糊弄过去。 而且对方连他细微的表情转换,情绪变化,都能窥得一清二楚。 每当他表情变换之际,就逮住令他情绪变化的问题,不停地以各种方试进行询问。 这一天一夜,王有财与对方斗智斗勇,又听着牢里不时传出的凄厉惨叫,整个人都心力交瘁,不论是心理,还是精神都陷入了崩溃边缘。 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熬不住,打算吐露一些东西时,对方终于将他放了。 王有财感觉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走出郡衙大牢时,整个人都瘫倒在地上,淅沥的雨丝落在身上,浇得他浑身冰凉,他这才有一种活过来的感觉。 王有财跌跌撞撞地回到家中,胡乱脱了衣裳,就扑倒床上睡觉。 他整整一天一夜没有合过眼了。 子夜时分,淅沥的雨渐渐停了。 杭州城榆钱巷子,忽然窜起了火舌,大火很快蔓延至近邻间壁,转眼间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巡逻军连忙赶过来救火。 一时间锣声、鼓声、脚步声、叫喊声、喝骂声响成一片。 说起来,王有财也是“幸运”,睡得正香的时候,被隔壁夫妻激烈的争吵声,及砰砰地摔打声吵醒了。 他正骂骂咧咧,忽然闻到浓重的酒味,家里冒出了浓烟。 王有财意识到不对劲,胡乱裹着衣裳就逃出了屋。 巷子后边的暗处。 一个身材矮小的年轻男子,神色紧张地从暗处走出来:“王大哥,我刚才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酒味,定是有人想一把火烧死您。” 王有财狼狈不堪,回首看了一眼,不远处被大火无情吞噬的小院,不由得遍体生寒。 他阴着脸:“杭州城里的情况怎么样?” “长公主在前往新安县的途中遇刺,刺客的尸体摆在郡衙门口,城里已经全部戒严了。” 王有财脸色发白,双手不禁抖了起来。 他一出大牢,就有人要杀他,显是为了杀人灭口。 他一直知道,京里的贵人在杭州郡有一个情报联络点,李太守经常通过这个联络点,向京里传递消息。 里面还专门培养了一批杀手,专门为京里的贵人,解决杭州郡里一些棘手的人或事。 长公主来了杭州郡,整个浙州的天就已经变了,一旦毁堤一事被曝露出来,那可是祸及满门的重罪。 他一个烂赌鬼人微命贱,哪里比得上京里的贵人们金贵。 只要杀了他,李太守便是贪脏枉法,也能保住全家老小的性命,京里的贵人也能高枕无忧。 王有财面露狰狞。 他是个烂赌鬼,为了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这么多年来,王有财充当双面人。 明面上与李太守反目成仇,四处散播李太守的流言。 暗地里却帮李太守贪赃贩私,杀人放火,做了无数伤天害理的事。 大祸临头,他们就要用他的命保自己的命。 王有财想要逃,可一想到整个杭州郡都戒严了,他刚从大牢里放出来,若再被巡逻军抓到,不是明摆着告诉旁人,他有问题吗? 狡兔有三窟。 王有财决定先逃到,自己在城中另一处更隐秘的住处,先躲一躲再说,等杭州郡戒备放松之后,就立马逃出城。 王有财躲开巡逻军,来到一处偏僻无人的小巷。 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时,巷子里传出一声申吟声,王有财宛如惊弓之鸟,借着手中火折,微弱的光,看到路边的垃圾堆里,倒了一个满身脏污的老醉鬼。 第246章:总销魂,绝伦 王有财觉得不对,连忙熄了火折子,准备逃离。 就在这时,躺在地上的老醉鬼,遽然暴起,扑向了王有财,身形快如闪电,双手中有寒光闪烁,向他窜来。 “杀人了,救命啊……”王有财死命地往前跑去。 跑了没几步,老醉鬼已经扑过来,噗的一声闷响,利刃刺透了王有财的肩膀,王有财疼得尖叫出声,身子一个踉跄,扑倒在地上。 老醉鬼正要上前补刀。 “什么人?”暴喝声传来。 黑暗里有人影晃动,转瞬即至,老醉鬼跃到房顶上,却被另一人截去了退路,前后夹击之下,双方交起手来。 王有财疼得哇哇大叫,听到黑暗里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随后他又听到一声惨叫声。 打斗结束了。 …… 夜深人静,姜扶光坐在案前,还在低头查阅羽林卫查抄的书信文书,淡青罗衫,石榴红裙,乌发蝉髻,丰肌如雪。 灯下看美人,真是另有一番风味。 姬如玄搁下手中的文书,托腮看她。 姜扶光被他一瞬不瞬的目光,看得混身不自在,勉强看了七八封书信后,实在忍无可忍。 她抬眸:“你盯着我看了都快一刻钟,眼睛不累吗?” “不累啊,”姬如玄冲她笑,笑容透着乖巧,“曲弯弯蛾眉扫黛,高耸耸蝉鬓堆云,娇滴滴皓齿朱唇,肌如美玉无玷损。” “但见了,总销魂,绝伦。” “你长得好看。” “看一辈子,都不会累。” 姜扶光放下手中的书信:“你正常一点。” “我怎么不正常了,”姬如玄不服气,“深更半夜,人困力乏,还不行我看看美人提一提精神。” “羽林卫查抄的书信文书,也快查阅完毕,你要实在太累了,就先去休息。” 哪些是官员们贪脏枉法的罪证,哪些只是普通交友往来,姜扶光都一一做了分类,整理了名册。 等到监察史抵达杭州郡,交给专门查办的监察史,就能将这些贪官污吏绳之于法。 好在有姬如玄帮忙,否则这么庞杂的事情,她一个人就是不眠不休,三天也不可能干完。 “那不行,”姬如玄一脸拒绝,“要休息,也是你去休息,你要不去休息,我就一直盯着你看,看得你心烦意乱,没办法做事。” 姜扶光抚额:“我还不累。” 她是真不累,姬如玄每隔半个时辰,就会让她闭目休息一刻钟,比阿兄还要烦人,劳逸结合之下,又怎么会累? “乖,”姬如玄凑近她,用自己的鼻尖轻轻撞了撞她的鼻尖,“已经到了丑时四刻(2点),再不睡觉,鸡都要叫了。” 温热的呼吸,洒在她的鼻息间,姜扶光觉得有些痒,忍不住笑:“别闹。” “不听话,”他抬了抬下巴,亲了亲她的鼻尖,“就要接受惩罚了。” 一边说着,唇已经凑到她唇间。 “流氓,”姜扶光面颊微微发烫,简直怕了他了,连忙躲开,“我去休息还不行嘛,你不要乱来。” “晚了!”他低笑一声,一只手绕到她脑后,用力一按,重重地亲了上去。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动静。 姬如玄放开她,将颈子上的面罩拉上来,挡住了脸。 外面传来敲门声。 “进来!”姜扶光整了一下衣裳,坐端正了。 羽林卫进来禀报:“属下按照您的吩咐,安排了两场刺杀,王有财身受重伤,以为有人要杀他灭口,已经是惊弓之鸟。” “属下命人将他送去医馆接受治疗,医师趁机在他的药里,下了轻微致幻的药,会令他心神泛散。” 姬如玄轻叩了一下膝盖。 毁堤是祸及满门的大罪,王有财就是把李太守卖干净了,也不可能轻易将这件事吐露出来。 对付这种嘴硬刁滑的小人,严刑拷打,不如攻心。 “事后,属下将王有财关进大牢里审问,王有财仍不肯招认,属下拿出从杭州郡大小官员家中,查抄有关私盐的书信,进一步攻破他的心理防线,他这才张了口。” 王有财很狡猾,他原想只想招供一些,对自己有利的东西。 但是,他并不知道,审问他的人是羽林卫。 天下第一皇家暗探。 只要撬开了这张嘴,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就不是他自己说了算,而是要看羽林卫要听什么。 “王有财招认,他是‘万财赌坊’背后真正的东家,万财赌坊名为赌坊,实则为杭州城最大的贩私团伙,光赌坊地窖里就搜出了二十万引盐,他们以赌坊作为掩护,吸引三教九流前来,为那些盐商打掩护,在杭州城里明目张胆的贩盐。” 姜扶光倒吸一口凉气:“所以,王有财是杭州郡贩盐大头目之一。” 可真是一条大鱼,岳宗长还真是卖了她一个大人情。 多行不义,必自毙。 林家跋扈,多年来打压岳家,迫害岳家子弟一事,终究还是遭了世家反噬。 “王有财唯独不肯招认毁堤一事,属下将安民药铺的伙计,请过来指认王有财,王有财仍只是宣称,他回去私会老相好,别的什么都没干,直到属下将与他相好的寡妇和孩子带过来,并承诺事后饶他不死,他才招认了事情的经过。” 姜扶光轻笑了一声:“王有财和寡妇勾搭了七八年,寡妇恰好有一个七岁遗腹子,这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王有财和寡妇勾搭一事,做得实在太隐秘了,一个村里的人都没有发现。 羽林卫继续道:“王有财很狡猾,属下顺藤摸瓜,在杭州城里寻到了四处,王有财临时落脚地,分别从里面搜出了贩私账本,以及参与贩私的名单、私盐产地、运输途径、联络人、暗号等证据。” “之后属下发现,查到的账本有问题,又秘密审问了寡妇,寡妇没有参与私盐,原是一个犯官之女,不仅认字,还会看账本,打理生意,王有财名下有一部分钱财账本,是交给她在管。” “属下在寡妇的院子里发现了一个密室,里面藏了毁堤及贩私最关键的证据,有十几万脏银,以及大量的金银珠宝,整个浙州大小贩私团伙,都与他有往来。” 第247章:姬如玄,你无赖 姜扶光蹙眉问:“证据呢?” 羽林卫道:“因为事关重大,属下先行回来禀报,证据稍后才会送过来。” 姜扶光心中一定,淡淡吩咐:“将王有财招认的人一一抓捕归案,严加审问。” 羽林卫领命。 屋里再度安静下来,姬如玄重新拉下面罩:“快去睡觉,剩下的事交给我处理,一定不会耽搁你去新安县的行程。” 姜扶光又有些犹豫,想等羽林卫的证据。 姬如玄起身,一弯腰,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走到内室,将她放到长榻上:“乖乖睡觉,不然就要惩罚你了。” “无赖!”姜扶光有些气恼,连忙闭上双眼,背对他。 姬如玄低笑了一声,拿过薄毯搭在她身上,这才转身出了房间。 “姬如玄!”姜扶光回过身来,唤他。 他挑眉应了一声。 “你也不要太累了,”姜扶光又背过身去,加快了语速,“反正也没多少事,明天做也一样。” 姬如玄没说话,又走回榻前。 “听到了没有?”姜扶光回过身来。 来不及反应,他突然覆身压下,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好梦。” 抽身离开。 …… 六月十一日,阴。 姜扶光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屋里一片昏暗,淅沥不停的雨也停了,偏头扫了一眼屋里,姬如玄靠在长榻上,像是睡着了。 姜扶光怕吵醒他,小心起身,发现身上的酸疼不适已经好了许多,整个人清爽舒适,精神充沛。 她放轻了脚步,走到榻前,他双目紧闭,眼圈周围有些发青,许是这些日子,一直没能好好休息。 姜扶光凝望着姬如玄,怔怔地出神。 她从没想过,在这世上,当她身陷绝境之时,能不远千里、义无反顾来救她的人,会是姬如玄。 告诉她,不管多少次,我都会来救你; ——我始终会来到你身边的; ——别怕,站到我身后; ——乖,没事的! 她是南朝最尊贵的公主,父皇宠她爱她,时常将她带在身边,父皇批阅奏折的时候,她就坐在旁边小案上,研究经书典籍。 母妃实在看不下去,劝她玩乐。 她却对母妃说:“东汉和熹皇后邓绥,六岁便已熟读百家经论,研究经书典籍,与续写《汉书》的班昭学习史学经论,又同道家修习天文算数,谶讳之学,我与她相比,差之远矣。” 母妃没好气道:“年龄小,野心倒不小。” 父皇听到这话哈哈大笑:“小阿琰有志气,那你知道邓绥在历史上,都有哪些贡献吗?” “邓皇后减少王室开支,用以赈灾,破格录用人才,支持蔡伦改进造纸术,提拔年轻将领。” “临朝称制长达十六年,躬行节俭,大力救灾,帮助东汉王朝度过了“水旱十年”的艰难局面。” “同时重用虞诩、马贤等名臣,平定羌乱,讨灭海贼,征服乌桓、鲜卑、南匈奴等外患,并南拓疆土一千八百里。” “危机四伏的东汉王朝转危为安,时人颂曰“兴灭国,继绝世”。” “……” 她如数家珍,娓娓道来。 父皇将她抱在怀里:“那我们小阿琰就成这样的人。” 之后,父皇将她推向了前朝。 从那时起,她就知道,自己要成为太尉府的支柱,她白天同太傅学习,夜里挑灯夜读,一刻也不敢懈怠。 但现在却有一个人,主动帮她承担肩膀上的重担。 姬如玄警惕性很强,向来浅眠,昨夜定是忙到很晚,这才睡的这么深。 姜扶光悄声返回床榻,拿了薄毯盖在姬如玄身上,动作轻柔,生怕吵醒了他,又看了他一会儿,这才转身去了侧室梳洗。 …… 用完早膳,天已经亮了。 书信和文书都已经查阅完毕,分类整齐的叠放,王有财的口供,及搜查出来的贩盐证据,也都做了整理和汇总。 整整十条贩私链,每条利益链的背后,涉及了蛛丝网结一般的人脉关系网,遍及南方各大州、郡、县、镇、乡,令人不禁遍体生寒。 王有财是南方最大的盐徒。 他的背后站了郡守、州牧,林家,以及京里的承安侯。 姜扶光深吸一口气,平息了心中的惊涛骇浪,继续翻看王有财的口供。 毁堤一事,是王县令指使王有财做的,作案工具是一种,能使土石腐蚀的液体。 大坝决堤当晚,王有财避人耳目,悄悄返回新安县,将这种液体浇到水位还在安全线,本来还十分坚固牢靠的大坝上,大约一个时辰左右,土石坝就冲毁了。 根据王有财的口供,这两日他会再毁一座土石坝,进一步扩大灾情,没想到长公主来了杭州郡。 姜扶光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将毁堤的相关口供及罪证收好,打算回京之后,亲自上呈陛下。 处理完这些琐事,璎珞过来禀报:“长公主,岳宗长过来了。” 岳宗长雷厉风行,已经将第一批物资送往新安县,并拿了相关名册给长公主过目。 第一批物资以最紧要的粮药,姜扶光目光微顿:“两千顶营帐?孤记得昨日岳宗长曾说,第一批物资最多只能提供两百顶营帐。” 岳宗长道:“这两千顶营帐,是浙州富商楚庄楼捐献,楚家广开丝绸、瓷器、茶叶通商之路,乃浙州第一首富,楚庄楼此人八面玲珑,长袖善舞,来往官商之间,游刃有余,不容小觎。” 姜扶光若有所思。 百姓受灾二十余天,官府不作为,民间只能向官府捐献赈灾,不能私赈灾民,否则一顶“商人乱政”的罪名扣下,就是抄家流放的大罪。 她来杭州郡的消息一传开,楚庄楼就大手笔,捐了两千顶营帐,可见楚家早就在为灾情物资做准备。 岳宗长继续道:“楚庄楼就在郡衙外面候着,他说想和长公主做一笔生意。” 楚庄楼提出要见长公主,并请他代为引见时,他第一反应就是,楚庄楼疯了,异想天开,长公主临朝摄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岂是楚庄楼一个商人,想见就能见的? 第248章:军令状 士农工商,商最末流,楚庄楼没有资格拜见长公主。 可楚庄楼却说:“如您所言,若长公主果真一心为民,但凡对灾民有益之事,无不应允,只想尽快平定新安县水患,免百姓苦楚,便一定会见我。” 他苦思良久,想着楚家是浙江第一首富,手中拥有庞大的资源和人脉,还是决定开口试一试。 “有点意思。”朝廷想要尽快平定灾情,除了要借助地方世家的力量,也需要当地商绅的支持,楚庄楼主动示好,倒是磕睡遇到了枕头。 岳宗长心中惴惴不安。 “请进来吧!”姜扶光笑了。 楚庄楼早就为赈灾做了诸多准备,却隐而不发,等的就是监察史一到,助朝廷平定灾情,达成名利双收的目的。 两千顶营帐是最紧缺的物资,是楚庄楼送来的‘问路石’。 …… 楚庄楼等在郡衙门外,负手看着郡衙榜文,一手馆阁字体秀雅圆融,正大光方,笔墨之间体现出气象博大、笔势恢弘之美。 字字句句表达了,新安县灾情可防可控; 救灾赈民刻不容缓; 朝廷赈灾的命令已经下达,赈灾款不日下达; 呼吁全面防瘟救灾; …… 每一张榜文都表达了,朝廷赈灾救民的决心,极大地鼓舞人心,起到了安抚民心的作用。 楚庄楼又想到昨日拜访岳家,询问长公主时,岳宗长满脸钦佩:“长公主和善,一心为民,但凡对灾情有益之事,无不应允。” 看似什么话也没说,实则什么话都说了。 岳宗长在暗示他,助长公主平定灾情,能从长公主身上获得足够的利益,由此可见,岳系世家已经从长公主那里得到了甜头。 这时,岳宗长匆匆出来:“长公主召见你。” 楚庄楼面色平静,并不意外长公主会见他,不紧不慢整衣理冠,同岳宗长一起进郡衙拜见长公主。 他清俊文雅,看起来不像商人,倒像读书人,年约二十五六,同岳霆差不多大,一身蓝松江棉布衣,通身俭仆,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腰间一枚青田石,气脉内蕴,十分难得。 楚庄楼此人,也是个人物。 他幼时天资聪颖,喜欢读书,楚父大喜过望,不惜重金将他送去了岳家学社,希望他将来能够入仕为官。 可惜,楚庄楼在岳家学社学了三年,并无长进,还得了‘顽劣不堪’的名声,被岳家学社退还归家。 旁人都笑话楚家一介商户,也想入仕为官,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楚庄楼成为杭州郡耻笑的对象。 三年前,楚庄楼不知怎的,突然通过朝廷考核,得了茂才之名,衣锦还乡,楚父在杭州城大摆十日流水席,连城中的乞丐,都能讨一口吃的。 但令人意外的是,楚庄楼得了功名之后,打死不入太学,竟跑回杭州经商,楚父差点没被气死,父子俩差点反目成仇。 但即便如此,整个杭州郡也无人敢小瞧他,人人都要称呼他一声: 楚茂才! 姜扶光有些惊讶:“坐下来说话吧!” 楚庄楼这才谢恩起身,看到了堂中的少女,乌发凤髻,蛾眉淡扫,淡青色松江棉布衣,系了一条松花裙,淡雅又温静。 只作了寻常打扮,却显得她麝兰琼树,霜艳天姿。 姜扶光嗓音温雅:“楚茂才大义捐赠,扶助灾民,孤谨代表朝廷,及新安县受灾的百姓,谢过楚茂才高义。” 楚庄楼听出她语气中的真诚,不由一怔,连忙道:“长公主言重了,商人之财,皆取之于民,只有朝廷安稳,百姓安居乐业,才有源源不断的钱财可赚。” “楚茂才,是个实际人,”姜扶光笑容一深,“古自便有儒商,注重个人修养,诚信经营,以德为立身之本,有家国情怀,楚茂才这一番言,当得起儒商之名。” 且不说楚庄楼身怀功名,楚家是浙州第一富商,也是南朝的纳税大户,楚家的卷宗在户部留存,一举一动都在朝廷的掌控之下。 楚庄楼一听这话,忙道:“当不得长公主谬赞。” “听岳宗长说,你想同孤做一笔生意,”姜扶光露出感兴趣的表情,“愿闻其详。” 楚庄楼心中一定:“想来朝廷的赈灾款,不日就要抵达杭州,届时长公主要以最快的速度,将银子变成赈灾的粮药帐篷。” “楚某不才,筹集赈灾物资一事,长公主大可交由楚某来做,楚某可以向长公主立下军令状,保证以最短的时间,最低的价格,筹到最多的物资,全力助长公主平定灾情。” 世家捐赠的物资,只能解燃眉之急,想要平定新安县的灾情,还要朝廷出面赈灾,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调集全国物资,全力赈济灾民,这才是重中之重。 怎样利用这笔赈灾款,将百姓妥善安置,确实是姜扶光在考虑的问题。 楚庄楼是有备而来。 最短的时间; 最低的价格; 最多的物资! 确实打动了姜扶光,她没有一口答应:“这么大一批赈灾款,所需物资之巨大,楚家能吃得下吗?” “实不相瞒,大坝决堤之时,楚家就已经联络了各州商路,做好了随时调取物资的准备。” “楚某虽不才,但在苏浙两州,还是有些影响力的,楚某若是接下为朝廷赈灾筹粮一事,当地官府大开方便之门,掌握物资的巨商自然要顶力配合,楚某自然有办法,在短时间内,以最低的价格,筹集大批物资。” “事成之后,长公主得名,楚家借助朝廷进一步扩展各州商路,灾民能妥善安置,这是三赢的局面。” “楚茂才弃一时之利,谋长图远,孤大开眼见。”楚庄楼此举不是为了赚朝廷的钱,是为了借机拓展楚家商路。 想来也对。 堂堂护国长公主坐镇新安县,整个郡都在掌控之下,商人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不敢借机赚朝廷的钱,谋长图远更符合利益。 意味不明的话,让楚庄楼心下微惴,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话,他谨慎地低头,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第249章:吃醋? 过了片刻,姜扶光笑了笑:“挺好的,合作双赢才符合利益,楚茂才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双方合作的根本是为了施仁于民,达成三赢局面。” 真正打动她的是楚庄楼所说的三赢局面,说明此人在图利的同时,也有济世的心胸。 商人能有这样的心襟,实属不易。 楚庄楼连忙从袖中取出厚厚一本文书:“楚家有一批物资,今日晚上就能抵达杭州,物资里还有一千顶营帐,及大批粮药,新安县灾情严峻,在朝廷赈灾款没有下来之前,楚某愿将这一批物资借给朝廷,助长公主尽快稳定新安县灾情。” 这下,姜扶光真有些高看楚庄楼了。 她接过文书略略翻看:“待灾情稳定下来后,借来的物资,朝廷会如数折银奉还。” 楚庄楼并不在意这些,话锋一转:“杭州郡有一座天下楼,天下学子不论贵贱,都可以抄书、借书,里面有整个杭州郡最便宜的麻纸、笔墨,还开了阅书室,为寒门学子提供了良好的阅书、交流的环境,使寒门子弟齐聚抱团,不再受世家子弟欺辱。” “某少时,常去天下楼借书、看书。” 所以在得知长公主来了杭州之后,他迫切地想见见这位让寒门读得起书,让商流能取得功名的长公主。 姜扶光讶然看他:“原来如此。” 士农工商,商最末流。 南朝不禁商流入仕,但商流子弟比起寒门子弟地位还要低,时常被人瞧不起,当年楚父为了将楚庄楼送去岳家学社,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可楚庄楼却落了一个声名狼藉的下场,可见他在岳家学社的日子,定是十分艰难。 退学归家后,楚庄楼并没有放弃学业,恰逢天下楼开张,楚庄楼通过天下楼,精修学业,取得茂才功名,向所有瞧不起他的人证明了自己,之后放弃仕途,接手家中生意,开始经商。 被千夫所指不改心志。 心性之坚毅,世所罕见。 这下,姜扶光还真有些佩服他了:“楚茂才家学源渊,不知对天下楼的经营有什么见解和建议?” 她对天下楼很上心,见楚庄楼有远见,难免想要讨教一些。 “办了天下楼之后,很多问题接踵而至,我那时年幼,这才知道想要办成一件事,到底有多么艰难,招揽了许多清客门人,出谋划策。” “最令我头疼的就是,天下楼有了海量书籍,可供寒门子弟借阅,可寒门学子没有师长教导,底蕴不足,死读书,读死书,不解书意也没有用,为此我还求了太傅,太傅将自己毕生所学整理成书,交给了我。” “我便想了一个好主意,以天下楼的名义,广邀天下饱学之士,去天下楼授课,借阅太傅毕生心血的著书,果然吸引了不少名儒,许多名儒感受到寒门学子学业之艰难,对学业的热情、执着,渐渐愿意常驻天下楼,主动授课。” “……” 楚庄楼认真听着,长公主字字句句,沤心沥血,为天下楼的完善经营,殚心竭虑,也难怪陛下对长公主如此信重。 楚庄楼也提了不少好的建议。 双方聊的十分投机。 这时,后堂走出一道人影,黑衣劲装,口戴面罩,挡住了面容,楚庄楼下意识看去,便对上了一双幽暗的双眼。 幽深的双眼,宛如渊沉,闪动着深不可测的光芒,眼底浮现了一股凶意,仿佛正有一头噬血巨兽,藏在深渊里蛰伏。 楚庄楼毛骨悚然。 姜扶光转过头去,眉目含笑:“你来了,早膳用了吗?药喝了没有?” 姬如玄点头。 姜扶光终于放心了,继续与楚庄楼说话,姬如玄站到她的身后,幽暗的双眼像刷子一般,似有若无地刷过楚庄楼。 楚庄楼顿觉汗毛直立,有一种被凶兽盯上的错觉,后背一下冒出冷汗来,又提了一些天下楼的经营建议,就借机告辞了。 “你们聊了整整半个时辰。”姬如玄声音沙哑。 “楚家在江浙一带经营多年,了解这边的民情,给出了不少赈灾救民的意见。”姜扶光起身离开大厅。 姬如玄跟在她身后:“是吗?” “我很高兴,”姜扶光回头看他,眼里满是笑意,“我广开书楼,办了天下楼,是觉得世家垄断学识并不可取,朝廷想要长治久安,需要广纳人才,而不是阶层固化,这些年来,我看到各地察举的人才,多了许多寒门学子,也知道自己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可却头一次,有一个商流子弟,走到我的面前,告诉我,天下楼改变了他的一生。” 一个商流子弟,被岳家退还归家,落了一个顽劣不堪的名声,这对一个少年来说,是多么残酷的打击。 没有天下楼,楚庄楼很可能会一蹶不振,便是勉强振作,也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来做人。 姬如玄不动声色地问:“你很欣赏他?” “是挺欣赏的,”姜扶光笑道,“因天下楼之故,同楚家结了一份善缘,楚家愿意不计代价,鼎力相助,还真是意外之喜。” 楚庄楼主动提及天下楼,是在隐晦地告诉她,抛开利益不提,楚家承了她的恩,愿在灾情上鼎力相助。 之所以不明说,是因楚家到底是商流,话说得太明白了,就有谄上之嫌。 朝廷向来最忌官商勾结。 她亦要避讳。 姬如玄笑了:“就因为这个?” “不然呢?”姜扶光回头看他,忍不住噗哧一笑,“你以为是什么?” “哦,”姬如玄抬眼望天,“我想也是。” 他也没以为什么,就是在后堂听她同旁的男人相谈甚欢,还聊了那么久,心里有那么一丢丢的不得劲。 姜扶光笑出声来:“楚茂才的物资,今天晚上就会运往新安县,我们今天下午就动身前往新安县。” 姬如玄挑眉:“郡衙这边就不管了?” “物资方面已经与世家谈好了,眼下杭州城已经全面戒严,城中有副将坐镇,再过几日,朝廷委派的监察史就该抵达杭州,也出不了乱子。” 第250章:冲突 郡衙是连通各个世家、商绅的关键,倘若驻防军没有入城,她还真有些放心不下城中的事。 姬如玄轻叹一声,只好点头。 到了下午,雨势变大,天空哼起了闷雷声,姜扶光抬眼望天,阴沉的天幕,变得乌沉沉地,想来又要有一场大雨要降临。 骏马发出嘶鸣,马蹄趟过泥泞积水,发出杂乱声响,一队人马沿着新安县山道,急奔而去。 “驾!”领头的女子身披蓑衣,一手握着马鞭,一手握紧了缰绳。 一路快马加鞭,总算抵达了新安县。 六月十一日,下午。 世家精心挑选出来的世家子弟们,昨天已经赶到了新安县,一共十二个人,皆是族中最出色之人。 听闻长公主过来了,纷纷过来拜见,却见长公主一身黑衣劲装,英姿勃发,浑身散发着一股慑人的威仪。 当真是修眉连娟,琼鼻如山,唇间朱樱一点, 态浓意远,靡颜腻理,袅似麝兰琼树。 几时见了这样仙宫天人,一行人纷纷涨红了脸,唯恐在长公主面前失态,纷纷低下头去。 为首的人是竟不是岳家子弟,而是秦家大郎秦江舟,年约二十出头,长得斯文俊秀,温文如玉。 姜扶光轻笑一声:“孤曾听说,岳家大郎,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惊其才,绝其容,故列江南第一流,怎不见他?” 岳辰应该是岳家这一代的领军人物。 岳家一位子弟面色黯然地站出来:“大兄他面容有瑕,已多年不在外面走动,故没有前来,大兄接下了与商绅沟通借粮征药之事。” 姜扶光不由一怔,接着就笑了:“我只是随口一问。” 这一茬就此揭过,秦江舟禀道:“我等重新整理了灾民的户籍,确认了受灾人数,及死伤失踪的情况。” “各方捐赠的物资,也都分类造册。” “以衙门的名义,将新安县十里八乡的医者医师都召集了起来,另派人从杭州郡重酬医者前来新安县。” “杭州各米行同意借粮,单据都送到了衙门,只等长公主盖印之后,今晚就能运粮到县衙。” “药材商们主动降了价格,同意药材征用,单据也都送来了。” “……” 秦江舟有条有理地将事情交代了一遍,拱手将一摞册子递给了长公主。 “你们辛苦了。”姜扶光嗓音温雅,示意姬如玄接过册子,见几人面容带了疲惫,“想来许久不曾合眼。” 世家都有自己一套教养儿女的方法,男子七岁单独立院,派家里持重的家仆从旁指点,院子里的大小事,都要自己学着打理。 怎么驭下治事,怎么修身齐家,这是家族给他们的第一个考验,从中脱颖而出的,都会受到家族重点培养。 所以,世家培养的绝不是什么只会读书的“书生”,而是正真能立身治事的“人才”,这也是世家始终能根深朝堂,屹立不倒的原因, 将一些事情交给世家去做,姜扶光还是很放心。 世家在当地有名望,人脉渠道样样不缺,和许多商绅都保持不错的关系,与商绅沟通的事,交给世家去做会更简单。 协助长公主平定灾情,这种立功的机会,世家子弟同样也不会放过。 等将来长公主向朝廷察举他们时,这也会成为朝廷考核的重点,有了漂亮的履历,一入朝堂起点都比别人高。 每个人都会借助背后的家族全力去做。 这也是姜扶光的一计阳谋。 普通一个中小县人口,大约二万到十余万人左右。 繁荣的大县人口,能达到二十余万人。 南朝地处南方,自古以来因土地肥沃,物产丰富,是人口稠密之地。 新安县是由两个大县合并,是杭州桑蚕和水稻的主要产地之一,拢共有四十万余人。 “大坝冲毁,还波及了附近的桐庐、建德两县,受灾人数高达十七余万人,死亡人数高达二千余人。这已经是陛下登基以来,规模最大的灾情了。” 姜扶光神色凝重,倘若潮讯不退,灾情会继续扩大,受灾人数会更多。 就连这些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世家公子们,在见了新安县灾情后的惨状,也不禁心有戚戚。 姜扶光从袖中取出玺印,将各大米行的借据一一盖印:“让各大米行尽快运粮,所有粮食都要仔细查检,允掺杂陈粮,凡有发霉、发芽的米粮,立即将米行查封,把米行东家抓捕关押,容后审查。” 秦江舟连忙接过一叠借据,神色凝重地点头。 这时,岳霆闻讯赶来。 姜扶光见他身上还披着蓑衣,身上还滴着水:“刚从大坝下来?” “是。” “大坝情况如何?”姜扶光蹙眉问。 岳霆面色凝重:“不是很好,筑堤、固坝,疏通下游通路,几乎没有停过,但大坝的水位,仍是日日升高,倘若潮讯不退,最多五日,水位就要越过大坝,整个新安县都要被淹。” 两人正说着。 一个士兵浑身湿漉漉,满面焦急的跑来禀报:“将军,不好了,大坝上打起来了,村民和官府衙役,不知何故起了冲突,双方大打出手。” 岳霆脸色陡沉:“怎么没拦着?” “拦了,”士兵喘了一口气,“根本拦不住,咱们是驻防军,不管是衙门还是村民都插不上手,万一不小心伤了人,惹出了骚乱就麻烦了。” 姜扶光面色一凝:“过去看看。” 秦江舟一行人也不放心,纷纷跟在长公主身后。 闷雷声渐渐大了,姜扶光披着蓑衣,急忙和岳霆一起去了大坝,姬如玄轻叹了一口气,跟了上去。 一路上,姜扶光问岳霆:“衙役和村民经常发生冲突?” “对,”岳霆叹了口气,“几乎每天都要闹事,严重的时候还会抄家伙,那帮衙役大约在官府里当职久了,派头却是不小,不好好做事也就算了,还经常对村民们颐指气使,挑衅生事……” 听岳霆一说,姜扶光就明白了,官府派衙役过来筑堤,本就为了摆摆样子,没打算真心帮助村民,当然不会认真做事,村民们也不是傻子,把一切看在眼里,对衙役就产生了不满,双方冲突不断。 第251章:她该死 距离大坝还有一段距离,姜扶光听到一阵尖锐的吵闹,大坝上两帮人抄了家伙正在对峙。 “官兵打人了,老天爷啊,还有没有王法啊!” “畜生啊,这是不给俺们活路。” “跟这帮畜生拼了!” “你们这些贱民,闭嘴,统统闭嘴。” “看老子不抽死你。” “找死是不是。” 不待她走近,忽听到一片鬼哭狼嚎声,两帮人动起手来,村民们举着农具,冲向了身穿衙役服的衙役面前。 几个身穿轻甲的士兵,连忙上前拉扯,却不想被一个衙役一衙棍敲得头破血流,战友吓了一大跳,护着士兵脱离打群架的人群,不停地喊着别打的话,声音都喊破了音,却没一个人理会,两方人已经打红了眼睛。 “君玄,带我过去。”姜扶光面露急色。 姬如玄一把揽住她的腰,足尖轻点,兔起鹘落之间,已经上了大坝。 这时,一个衙役手里拿着鞭子,狠狠一鞭子抽向一个村民,被抽中的人顿时皮开肉绽,躺倒在地上惨叫。 见了血后,场面顿时失控了,村民们怒红了眼睛,大吼着畜生,宛如一头头发疯的公牛,不要命一般冲上前去。 衙役们终于知道害怕了,大喊着:“不要过来,小心把你们都抓到牢你去,不要过来,啊啊……” 看着眼前混乱的一幕,姜扶光神色冷静,一扫大坝上的驻防军:“护国长公主在此,孤命你们,即刻将闹事者制伏,出了问题,由孤一力承担。” 驻防军愣了一下,看到匆匆赶来的将军,哪敢迟疑,一行人宛如狼入羊群,只听人群中此起彼伏的惨叫声,连接不断的响起。 不到片刻,就将闹事之人一一制伏。 村民们不服气:“俺们就知道,你们这些当兵的,和官府这群杂碎都是一伙的,故意来祸害我们。” “官府根本不管我们死活,故意让这些衙役来祸害我们。” “狗官,要逼死我们啊!” “拼了,跟他们拼了,反正都是一死,谁怕谁啊……” “……” 姜扶光朝岳霆使了一个眼色。 岳霆立马上前一步,大吼一声:“护国长公主在此,大家先静一静。” 村民们认识岳霆,对领兵打仗的将军心生畏惧,茫然地看着他,终于安静下来了。 一群衙役稀稀拉拉地跪了一地:“小、小人拜见长公主。” 遽然,一个村民抓起一把泥,狠狠地朝姜扶光砸过去。 姬如玄上前挡住了姜扶光,泥巴啪一声,砸到他的后背上。 岳霆大惊失色,大吼一声:“你们干什么?” 秦江舟一行人也都纷纷变了脸色,连忙对村民们呼喝起来:“住手,快住手,这是护国长公主,朝廷派来帮助你们的人,你们怎么好赖不分?” 回应他们的是,一片砸来的泥巴。 姜扶光耳边嗡嗡直响,听着人群里不断地传来叫唤的声音:“就是她,不批河道款,导致大坝决堤。” “她是新安县的罪人。” 人群里立刻炸开了锅,无数道或厌恶,或痛恨的目光,向姜扶光射过来,似万箭齐发,仿佛要把她扎成刺猬。 骂声四起,泥巴漫天飞,有激动的村民,扛着农具冲了过来,岳霆面色大变,连忙上前阻拦,驻防军们也都反应过来,拔刀挡在面前。 秦江舟一行人气不过,试图同他们理论:“你们冷静一点,大坝决堤不是长公主的错,是官府不作为,长公主一来新安县,就抓了那些害你们的贪官污吏……” 但激愤的村民,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她害了我们所有人。” “她该死。” “去死。” “……” 姬如玄浑身气势拔张,双手握得喀嚓直响。 姜扶光赶紧按住他的手:“别冲动。” “他们骂你!”他眼中浮现了噬血之意。 姜扶光心里也不好受,她攥了攥五指,冷静道:“错不在他们,他们只是一群无辜的受害者。” 她推开了姬如玄,缓缓上前。 “不要过去!”姬如玄一把拉住她的手。 姜扶光低头,用手拨开握在腕间的大手,坚定地从他的怀里走出来,越过驻防军的保护圈。 一个羽林卫挡住她的去路:“属下奉皇命,护长公主安危,这群刁民现在群情激愤,属下等还是先护送您去衙门……” “让开!”姜扶光沉声道。 羽林卫迟疑了一下:“长公主安危为重。” “让开吧,”姜扶光抬眸看他,“国难面前,生命最重,这是命令。” 羽林卫缓缓低下头,退开了。 “长公主。” “长公主,不要过去。” “长公主,他们已经失去理智,会伤人的。” “……” 岳霆及秦江舟一行人不由大惊失色,纷纷出声阻止长公主,岳霆想拉住长公主,却被长公主贴身暗卫挡住,一时抓了一个空。 “没事。”姜扶光头也不回,走到了人前。 村民们群情激愤,一把把污泥,向姜扶光砸去,冲上来把姜扶光堵在中间,大声地叫骂质问,大坝上乱了一团。 “你这个害人精,还有脸来新安县!” “把她扔到河里,去堵河堤。” “对,把她扔下去,扔下去……” “扔下去……” “……” 姜扶光挺直了背脊,站在人群之中,面对一群拿着农具,情绪激愤的村民,毫无半分惧意。 她扬起声音:“孤现在就一个人站在这里,身边没有护卫,且手无缚鸡之力,你们要把孤扔进河里去堵河堤吗?” 姬如玄眼睛一缩,猛然握紧了腰间的佩刀。 连岳霆也不禁摒住了呼吸。 村民们乱成了一锅粥,嘴里还叫嚷着:“扔下去,扔下去……” 姜扶光继续问:“如你们所言,官府不管你们死活,等水位升高,大水淹田毁屋,你们一样也活不成了,你们要把孤扔下去,大家一块死吗?” “不想活的,现在就过来。” “把孤扔到河里去。” “一起死!” “来啊!” 她陡然拔高了音量,娇小的身子里,仿佛蕴含了无尽的勇气与力量,每说一句话,她就上前一步,村民们迫于她的气势,下意识后退一步。 第252章:我们一起死 秦江舟一行人看着这一幕,眼睛止不住地颤动,昏暗的天色里,长公主娇小纤细的身体笔直而坚定,仿佛能鼎天撑地一般,挡住了汹涌的民怨,天地风云色变,大河顿失滔滔。 她气吞河山。 直到许多年后,他们一个个都已经成为朝中重臣,仍然记得在这个雨声淅沥的日子里,长公主孤身一人,立于苍穹,斩尽了杭州这方蒙昧天地,使天清地明,使河海清宴,自此沿海一带的百姓们,不祭海神妈祖,改祭护国长公主。 姜扶光继续上前:“孤来新安县时,曾于陛下立军令状,誓与新安县百姓共进退,潮讯一日不退,洪灾一日不平,百姓一日不安,孤誓不还朝。” 村民们节节后退,一双双麻木空洞的双眼,看着眼前娇小的少女。 “来啊,把孤扔进河里去。” “我们一起死。” “来啊!” 一声声呼喊,伴着淅沥的雨声,伴着滔滔的河水,在大坝上回荡,雨水顺着她的发稍,从脸上冲刷而下。 “砰”一声,一个村民扔掉了手中的农具,崩溃大喊:“我不想死,我想活,我不想死啊……” 人群不由一静。 “我也不想死……” “我想活。” 接二连三有人扔掉了农具,崩溃大哭。 潮讯至今还没退去,许多人都受了灾,他们眼睁睁看着大水淹掉了他们辛苦秧插的稻田,冲毁了房屋,吞没了他们熟悉的亲朋,毁掉了他们赖以生存的家园,心中充满了恐惧、焦虑、惊慌。 可官府不作为,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大水肆掠,所到之处,一片汪洋。 姜扶光眼眶红了,嗓音一片沙哑:“乡亲们,朝廷没有放弃你们,治水的河道监察史,赈灾监察史,以及赈灾银,都在路上,从新安县的水患奏报进京,朝廷就已经在准备赈灾,但是洛京距离杭州路途遥远,就算日夜兼程,也需要大半个月之久,他们很快就要来了。”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丈人,激动地问:“真的吗?朝廷真的没有放弃我们?” “陛下是一位仁德的皇帝,大坝决堤的消息奏报进京后,他忧心地方官员不作为,令百姓饱受灾患之苦,这才令我秘密前往杭州,视察新安县水患详情,主持赈灾救民事宜。” 这是祸水东引,村民们的怒火,总要有一个发泄的途径,而导致灾情扩大严重的,就是王县令和李太守,他们不冤。 村民们反应过来了。 “怪不得,驻防军把县衙围起来了,定是长公主发现官府不作为,祸害我们,把王县令抓了起来。” “朝廷真的没有放弃我们。” “我们有活路了。” “……” 见姜扶光控制了局面,姬如玄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但戒备仍未放下,一直看着人群中,娇小且坚定的身影。 岳霆也松了一口气,看长公主的眼神,不觉带了一丝钦佩。 他可是亲眼见识过,这帮村民们到底有多么横蛮,时常同衙役们起冲突,双方好几次都差点打起来了。 “大家静一静,先听我说。”姜扶光拔高了音量。 大坝上安静下来,一双双充满期盼的眼睛看向了姜扶光。 姜扶光对身边的女医官道:“你先过去看看他们的伤势,若有伤情严重者,立马让驻防军送他们回镇上治疗。” 女医官背着药箱上前。 “你要干什么?”村民们对她很戒备,不让她上前。 姜扶光道:“她是医师,孤让她替你们检查伤势。” 村民们这才放松一些。 姜扶光道:“我联系了杭州城的世家、商绅,也同各大米行借了粮,这些日子会有源源不断的物资送到新安县来。” 她话音刚落,就有几道人影大呼小叫着,跑向了大坝。 “里正,村长,好消息,杭州城运救灾物资过来了,十几车物资,往镇上去了,运送物资的人说,是奉长公主之命,运救灾物资给灾民……” “他、他们还说,后面还有很多物资……” “村长,我们有救了。” “长公主来救我们了。” “……” 场中一片哗然,村民们抱头痛哭。 姜扶光看着这一幕,眼眶也不禁一湿。 岳宗长将名册拿给她过目前,物资已经出发了,因路上泥泞难行,运送物资也显得艰难重重,耽搁了大半日这才送到。 头发花白的里正热泪盈眶,看着眼前被砸了满身泥泞,却始终不避不让,不退不避的长公主,心里充满了愧疚,他一把扔掉了手杖,屈腿就要下跪。 姜扶光眼疾手快,连忙扶住他:“老人家,这是做什么?” “村民愧对长公主,请长公主原谅村民无知。”里正语气诚恳。 “老人家,使不得,”姜扶光把里正扶起来,“官府不作为,致新安县的村民们受灾蒙难,朝廷有失察之过,与村民们无关,当务之急,还请里正安抚村民,主持大局,大家齐心协力,共渡难关。” 里正激动道:“好好好。” 这一茬就此揭过,姜扶光微微松了一口气,又温声问:“方才见你们同官府的衙役们大打出手,便有什么冤情跟孤一一道明,倘若属实,孤定会为你们主持公道。” 大坝上不由一静。 一个长得贼眉鼠眼的村民站出来,扑通一声跪到地上:“衙门里这帮杂碎,偷奸耍滑不做事,竟还指手划脚,调戏我妹子春花,有一次被我们村里的人逮了一个正着,他们还倒打一耙,说我妹子先勾引他,到处散播流言,毁我妹子的名声,我妹子受不了,险些吊死了。” “岂有此理。”姜扶光勃然大怒。 衙役大多出身市井,纪律很差,官府若是多加约束,倒也不敢胡作非为,倘若放纵,什么欺压百姓的事都能干得出来。 姜扶光出声道:“孤定会查明真相,还春花姑娘一个清白。” 贼眉鼠眼立马感恩戴德。 姜扶光话锋一转:“我只身前往杭州,身边只带了一个侍女,日常有诸多不便,便请春花姑娘过来照应一二,不知可方便?” 今天是求月票的一天,么么哒~ 第253章:长公主饶命啊 贼眉鼠眼激动不已,春花伺候过长公主,将来就没人再敢说她的嫌话,以后春花就是顶体面的姑娘了。 姜扶光喊了一个暗卫过来,交代了几句。 暗卫立刻带贼眉鼠眼过去指认。 衙役哪里还敢欺瞒,当场就招认干净,还了春花姑娘的清白,暗卫立刻将衙役绑起来,回头关进县大狱里。 众人见长公主雷厉风行,简直大快人心。 有一就有二,接二连三有村民站出来,指认衙役抢夺财物,欺辱村民等各种令人发指的行径。 姜扶光一一做了处理。 她很清楚,衙役与村民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若不能处理妥当,后面还会爆发更大的矛盾。 民愤民怨引发的后果,不堪设想。 这时,一个村民畏畏缩缩地上前:“长公主,小的有一天夜里尿急,出屋放、放水,看到几个衙役鬼鬼祟祟凑在一起,说是王县令只让他们过来做做样子,千万别出力,一定要让灾情扩大……” “对,我们看到了,他们经常趁村民不注意,把河堤上堆好的沙袋推到河里。” “我也看到了。” “刚才我们就是找官兵理论,才差点打起来的。” “……” 四周七嘴八舌的声音,令衙役们吓得面如土色,一个个瘫倒在地上,崩溃大喊: “我没有,不是我……” “长公主饶命啊!” “长公主饶了我们这回吧!” “……” 姜扶光终于搞明白了,村民对衙役的仇恨根源在哪里。 她冷笑一声,走到这群衙役面前,捡起地上的一根鞭子,记得这根鞭子,在不久前将一个村民抽得皮开肉绽,倒地不起。 她将一个长得高壮的村民唤过来:“你叫什么名字?” “俺叫王大贵。” 姜扶光把鞭子交到他手上:“筑堤需要大量人手,这根鞭子你拿好了,往后他们做事不尽力,直接抽了便是。” 村民们不由一愣。 姜扶光继续,语气认真:“但是,鞭子不能乱抽,你看看现在的水位,伤一个人,就少一个人扛包筑堤,堤坝上就会少许多沙包,大坝被淹的危险,就多一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王大贵激动地握紧了手里的鞭子,用力点头:“鞭子只能抽那些懒驴。” “对。”姜扶光笑了笑。 解决矛盾的最好办法,从来不是劝慰,更不是调解,而是双方角色互换。 村民由被欺压的受害者,翻身成了欺压的一方,在心理上得到了平衡,怨气自然会消解。 衙役为虎作伥,也不值得她调解什么。 看着浩荡的河水,不断升高的水位,姜扶光面色十分凝重,巡视完大坝,又马不停蹄去了镇里的安置点,查看灾民收容情况。 空地上百来顶营帐,还没靠近,姜扶光就闻到了一股发酸发霉的臭气。 不论男女老少都挤攘着,连身子都伸展不开,孩童的哭闹声,病人的咳嗽声,男人的吼骂声,妇人的嚎哭声…… 目及所见,皆是苦难。 姜扶光勃然大怒:“扒了王县令和李太守的官服,关进囚车里,在新安县各大镇里游行示众,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为官不为民,会有什么下场。” 羽林卫立即供手。 “传孤令,在镇中空地设营,将女人、老人、小孩、身体残障者,带回镇中妥善安置,请医师过来筛查病患,将病患单独安置,并为其治疗,身体健壮者都送到大坝上筑堤,一日三餐,由官府供粮。” “从明日起,灾民每日发放两食,身体无病无痛的女人、老人、年长的孩童,都安排去采集艾草、苍术、紫苏、菖蒲、白芷、香附、辛夷、板蓝根、鱼腥草等具有防病防瘟的药草,每日熬制,分给灾民喝,驻防营抽调人手护卫安全。” “发动全郡群众采防疫药材,以官府的名义,按市价收集他们采集的药材。” 姬如玄目光轻闪,这些药草广泛地分布在南方温湿一带,田边地头,山间小路上随处可见。 眼下正值五六月,正是这些药材的采集时期,药材的效果也最佳。 疫病,治不如防。 灾民们整天窝在安置点哀声叹气,混吃等死,加之人多杂乱,容易引发矛盾、冲突、骚乱,造成严重后果。 与其让他们待在安置点内耗精神,倒不如安排点事让他们做,缓解治安防灾的压力同时,又能让他们感受到生存的希望。 “衙门张贴榜文,提醒各村镇注意防疫,每日喝一些防病的药。” “每日派衙差到街上游街击锣,提醒百姓注意清洁,防病。” “灾民安置点,设监督管理,每日检查灾民及营帐清洁,每日熏烧清洁避邪,避秽防疫的香药。” “灾民们互相监督,举报者每日饭食多加一块肉。” “一旦发现有人生病,立刻将人隔开,一同营帐的人,也要待在帐中隔离三日,未发病者,允许离帐。” “……” 姜扶光雷厉风行,命令一经下达,就马上执行,还派了暗卫监督进度,发动镇民们过来帮忙。 杂乱无章的收容点,顿时变得秩序起来。 此时,天已经黑了。 姜扶光拖着又累又饿的身子,回到了县衙。 璎珞准备驱寒的姜汤,姜扶光喝了一大碗,感觉冰凉的身子,变得暖融融的,身体这才舒服了一些。 “奴婢准备了药浴,长公主身骨受累,泡一泡才有精力为灾民奔走。”璎珞担心长公主身子才好一些,又要把自己累病了。 “好!”新安县防灾救民的事,没有完全展开,后面会有越来越多的麻烦等着她,这个时候不能病倒。 书案上的文书堆积如山,这一忙就到了深夜。 姬如玄端了一碗十全大补汤进屋:“把汤喝了,就去睡两个时辰,明日天没亮,就要去收容点,巡视收容营整改,及物资发放事宜,又要忙活一整天。” 姜扶光将笔搁到笔山上,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轻叹了一口气:“千头万绪,且事无大小,便连收容点发生骚乱,也要反复斟酌,此事该如何处置,才不会引发民怨、民愤、民乱,还要搞清楚骚乱的原因是什么,究其根源,如何避免。” 实在太难了。 (本章完) 第254章:潮讯上涨 姬如玄将十全大补汤端给她:“正常,灾民们受了灾,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遭到了重创,每个人心里都憋了一口恶气,窝了一把恶火,稍有不慎就烧了起来,若不妥善处理,就会酿成惨祸。” 姜扶光深以为然:“北朝这些年来,可有发生过大范围的灾情?” “有的,”姬如玄目露讽刺,“十年前,北朝两年干旱,因地方官员处事有失公允,引发民怨,发生了一起大规模的叛乱。” 姜扶光睁大眼睛:“这种民乱要镇压,同时也要采取怀柔之策,对乱民加以招抚,派官府为他们登记户籍,由朝廷出面赈济粮食,给他们发放土地,使他们有田可耕,有地可种,人心一散,反叛之势也就散了。” 他们在成为叛民之前,都是地地道道的老百姓。 姬如玄轻笑了一声:“前去镇压灾民的是,当朝太尉之子柳骠骑,他并没有招抚流民,而是以流寇之名,杀了一批流民,杀鸡儆猴,逼聚众的流民迁移。” “流民被迫背井离乡,一路历经艰辛,到达迁移地,却发现地方官府非但没有发放田地,给他们安排落脚之处,反而以流寇的名义,将他们发往边境戍边,不肯去的,当场便以流寇论处。” “无数的流民,被迫在皮鞭和棍棒的驱赶之下,沿着河西走道而去,一路倒尸无数,伏尸千里,臭气熏天,其惨烈之状,犹如人间地狱。” “一批不堪忍受的流民趁夜起事,杀死了押送的官兵,抢夺了兵器,掉头回到故地,沿途一呼百应,人越聚越多,竟达十万之众,一路攻城占地,声势浩大,地方官府望风而逃,不敢应战。” 姜扶光震惊不已,接着就是冷汗淋漓:“后来呢?” “还是礼部郎中的张成显,主动请命,同朝廷平叛的大军一起前往河西,平叛的将军曾在锦州戍守,他也不愿对这些曾经守护过的老百姓赶尽杀绝,与张成显商量对策,张成显主动充当人质,促成了朝廷与乱党之间的和谈,事后官府为他们重新登记户籍,发放米粮土地,这场祸事,才渐渐平定下来。” 那个代表北朝出使南朝,长了一张巧嘴的礼部侍郎,那个以一己之身,赴肝胆,埋尸北雁关的张成显。 “原来是他啊!”姜扶光悠悠叹气,心中惋惜不已。 屋里安静了片刻。 姜扶光喝完了大补汤,浑身暖融融的,人也有些犯懒了。 姬如玄将她打横抱起,送进书房后面的隔间,里面置了一张小榻,将她放进榻里,盖好薄毯。 姜扶光扯住他的袖子:“两个时辰之后喊我起身。” 六月十一日,四更(凌晨3点)。 姜扶光只睡了一个时辰左右,就被一阵炸雷惊醒,她立马披衣起身,见外面雷鸣电闪,一阵瓢泼大雨,猛然浇下,脑子里嗡声直响。 雨又下大了。 潮讯上涨。 大坝水位上升加快。 姬如玄奔进隔间:“不要慌,三千五百顶营帐已经搭建完成,女人、老人、小孩都已经安置进了各个乡镇里的安置点,大批麻袋送往大坝,应付今晚尽够了。” 明日物资还会继续送来。 “我要去坝上。”姜扶光大步走到厅堂,披好蓑衣、戴好斗笠,又拿了雨伞就大步走进大雨里。 此时,大坝上已经乱成了一团。 “老天爷,开开眼吧……” “开开眼吧……” “河神娘娘开恩呐……” “……” 这一场大雨,直接压垮了百姓们心中最后的坚持,他们不像之前那样,拼命筑堤防洪,反而是跪在大雨里哭着喊着求神拜佛。 姜扶光看着这一幕,心中既痛心又难受,她一把扔掉手上的雨伞,扬起声音大吼—— “起来,都给我起来!” “马上去扛包筑堤,把堤坝垒高了,就能挡住江水。” “水位还没有涨到大坝上来,现在下包、筑堤还能堵住。。” “起来,都起来。” “起来啊!” “……” 村民们瘫倒在地上,痛哭失声:“堵不住,根本堵不住……” “能堵住,一定能堵住,”姜扶光嘶哑着声音,对瘫倒在地上的村民,不停地说,“能堵住的,相信我,一定能堵住……” “快起来……” “起来!” “相信我,能堵住的。” “不努力试试,又怎么知道不能堵住?” “……” 这时,王大贵从地上站起来,他手里还拿着长公主,交给他的长鞭:“大家快起来,听长公主的,她说能堵住,就一定能堵住,俺们怕什么?俺们的老子、老子娘、婆娘、儿女,都被安置进了镇上,住在又宽又大的营帐里,每天都有两餐饭,生病的人,也都有医师为他们免费看病,俺们怕什么?大不了拼了。” 又有一个村民站起来:“对,拼了,俺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有一把力气,不就是扛包吗?拼了!” “对,拼了!” “拼了!” 村民们纷纷站起来,跑到大坝上扛包。 姜扶光身体一软,险些瘫倒在地上,她唤来岳霆:“要注意水位,准备随时疏散百姓。” 岳霆回道:“都已经安排好了,四周都是山,百姓疏散会很快,不会造成伤亡。” 姜扶光深吸一口气:“接下来有一场硬仗,在大坝上安营搭棚,供村民休息,馒头和热水热汤要准备充足。” 整个大坝热火朝天,村民们不停地扛包,下包,实在撑不住的,就去棚子里狂塞几个馒头,灌一碗肉汤,去山上接替装包,装包的人则继续扛包筑堤。 姜扶光一直站在堤上,看着滔滔江水,滚滚而逝,心中一片焦虑。 “长公主,长公主……”远处传来一声呼唤。 棚子里虽然撑了灯,但四周仍是一片漆黑,加之雨势太大,姜扶光什么也看不清,直到一个蓑衣斗笠的人走近:“下官河道监察史温亦谦,拜见长公主。” 姜扶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来了。” 按时间推断,温亦谦应该还需三五日才能到达,没想到他来得这样快,只比她晚了三天。 月底了,小伙伴们的月票再冲一波吧~ (本章完) 第255章:孤向你们发誓 “下官向陛下求了圣旨,提前出发,一路上没坐官驿船,日夜赶路不停,这才提前到了杭州,得知长公主遇刺,杭州城戒严,就知道新安县这边灾情严重,就立马赶了过来。” 温亦谦一到新安县,大雨倾盆而下,连忙去了县衙,这才得知长公主在堤上。 姜扶光道:“你来的正好,大坝水位不断升高,再这样下去只怕堵不住,你有没有其他办法。” 温亦谦脸色很凝重:“到时候要派人结成人墙,跳进水里去堵堤顶包。” 姜扶光呼吸一滞,江水如此湍急,下水堵堤,九死一生,她不是没想过,但谁不是人生父母养呢? “再看看吧!”她没有一口应下,只道,“之前在京里孤就同工部一起商讨过,分流泄洪,这流要怎么分,往哪里分,在哪个地段分,也都有详情的方案,你先去大坝上实地勘查一番。” 温亦谦颔首。 姬如玄端了一碗热汤过来:“吃点东西吧。” “我吃不下。”姜扶光摇摇头,却接过他手中的热汤,仰头就往嘴里灌,一入口就满嘴腻味。 她拼命将肉汤往喉咙里咽,又狠命将从喉咙里涌进嘴里的汤,继续往下咽。 姬如玄赶紧回棚子里,倒了一碗热水过来。 喝了一碗热水,姜扶光这才好受一些:“他们原本不用承受这些,有人却为了一己私欲,毁堤害人,扩大灾情,我不会放过他们的。” “绝不会!” “轰——”一声炸雷在头顶响起。 姜扶光拔高了音量:“我发誓。” “好,”姬如玄看着她,轻声道,“我帮你。” “长公主,不好了,”岳霆匆匆赶来,“水流湍急,已经堵不住了,沙包一扔下去,就被水冲走了,现在该怎么办?” “现在什么时辰?”姜扶光哑声问。 岳霆愣了一下:“还差两刻钟,就到卯时了。” “那就再坚持两刻钟,”姜扶光抬头望天,大雨冲刷在她脸上,“再过两刻钟,就该天亮了。” 岳霆急忙传令。 姜扶光轻声问:“你说,天亮之前大坝能堵住吗?” 姬如玄回答不了,他能感觉到,姜扶光的心在流泪,可她面色却始终平静,娇小的身影,一动不动地立在堤坝上,成了大坝上所有人的支柱和标杆,每当有人撑不住,想要放弃时,回头看看站在大雨里,与他们同在的长公主时,他们浑身就又充满了力量,大吼着继续扛包。 温亦谦匆匆跑来:“长公主堵不住了,您快下令吧!” “再等等。” “不能再等了,水位已经到了最后一道安全线了。” “他们还能坚持。” “长公主!” “卯时,等到卯时。” 温亦谦无奈,只好点头。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水位已经越过了大坝最后一道安全线,姜扶光喊来了岳霆:“安排驻防军结成人墙,下水堵堤,顶坝。” “是!”岳霆心情沉重。 不到一刻钟,就已经组织了一百人,前来拜见长公主。 姜扶光撑着雨伞,手里提着灯,缓步上前,灯光朦胧,一一照到每个人的脸,一个个询问他们的姓名,似要将他们每一个个,都牢牢地记在心里。 “禀长公主,我叫吴兴,新安县人。” “你左眼下角,有一颗小小的黑痣。” “王大明,新安县人。” “嗯,你脸上有一道疤。” “……” “够了,”岳霆大吼一声,“长公主,让他们下水吧,他们是军人,军人的职责,就是保家卫民,现在他们保家卫民的时机到了。” 姜扶光将一百人的音容,记在脑海里:“如果不测,孤定会重恤你们的家人,孤向你们发誓。” 这时,王大贵匆匆带了几十个壮实的村民匆匆跑来。 秦江舟气喘吁吁:“长公主,村民们得知要下水堵堤,纷纷自告奋勇,要求和战士们一起下水。” “长公主,让俺们下去吧。” “俺们不怕死。” “对,不怕死。” “……” 七嘴八舌的声音响起,姜扶光举起灯笼,朦胧的灯影下,映出村民们一张张无畏热忱的脸。 她眼眶发热:“都回去吧,他们堵不上了,才轮得到你们。” “长公主……”村民们不愿回去。 “回去,”姜扶光加重了语气,“你们当朝廷没人了吗?” 村民们吓了一跳,这才失落的回去了。 姜扶光郑重地看着,眼前排列整齐的战士,哑声道:“战士们,拜托你们了。” 一百个战士,脱下了身上沉重的甲胄,光着膀子,在腰间系上粗麻绳,扑通扑通地跳下河里,堵到大坝堰口,用力推住沙包垒起来的沙墙。 姜扶光看着这一幕,不禁湿了眼眶,她用铿锵的声调唱道:“茫茫瀚海江河,亲亲我家我国,滚滚尘烟厚土,悠悠我穴!朗朗乾坤,男儿热血,壮志凌云,浩浩苍穹,佑我南朝,卫我家园……” 这是一首战歌,长公主一起头,就有士兵们跟着一起唱,他们嗓音浑厚,浩浩荡荡的气势,在滔滔江河上荡气回肠。 村民们虽然不会唱,但也会跟着一起附和。 六月十二日,辰时。 天终于亮了。 下了一整晚的雨,终于停了。 但潮讯未退,水位仍在涨高,下水的战士们筋疲力竭,有一个战士,被漫过沙墙的水流冲走了。 “快拉绳子,救人!”姜扶光失声大喊。 岸上牵着绳子的士兵,拼了命的拉动绳子,终于把人救下来了。 有一就有二。 有二就有三。 不断有战士被水流冲走,被救下,但也有两人没有救回来,被江水无情吞没,姜扶光只能眼睁睁看着,脑袋阵阵晕,险些软倒在地上。 她狠狠咬了一下舌尖,僵硬地站着,不停地提醒自己,她不能倒下,不能倒。 “换人!”姜扶光声音嘶哑。 又有一批战士挑进江里,岸上的战士咬牙将筋疲力尽的战士拉上岸,立刻有人上前背着他们去了营帐,喂他们喝下热汤。 这时,温亦谦带着赈灾监察史黄景州过来,拜见长公主。 第256章:谨遵长公主令 黄景州得知长公主秘密到了杭州之后,不由大吃一惊。 想到御史台,正在弹劾长公主误国误民,可长公主却已经站在了新安县大坝上,冒着大雨,不眠不休。 看到大雨里静立的身影,是那样娇小,却又是那样巍峨如山,坚不可摧。 姜扶光颔首:“孤在大坝上一时走不开,县衙里的事,有劳黄御史多尽心一些。” 黄景州连忙应下。 从上午到下午。 不断有人下水,人数几十人到百人,一批换一批,冲走了一人又一人,大坝上所有人都累得快瘫了。 众人不禁一阵绝望。 温亦谦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迈着艰难的步子,来到长公主跟前:“长公主下令分流吧,淹一个县,好过淹五六个县,新安县东邻桐庐、建德,南连信安江、常山一带,西与安徽休宁、歙县相连,北与临安毗连,倘若不分流,大水被波及数个州县地区,波及人数将高达一百多万。” 姜扶光仰头,用力将眼中的泪逼了回去:“下令了,我就真成了新安县的罪人呢。” 温亦谦扑通跪地:“有下官在新安县的一天,就没有长公主的罪,这一切都是下官的主意,下官才是新安县的罪人,一切后果,皆由下官一人承担,请长公主下令吧!” “我告诉他们,能堵住。”姜扶光嗓音嘶哑。 “结果没有堵住。” “没关系的,”姬如玄看着她破碎的神情,心都要碎了,“只要人还活着,他们还能重建家园,你只要在赈灾上,多尽一份心意,他们一样会感激你的。” “是吗?”她低声道。 王大贵高声道:“长公主下令吧,您已经尽力了,俺们不怪您,淹一个新安县,其他县不用受灾,俺们觉得挺值的。” “对啊,长公主下令吧,俺们不怕。” “您说过,灾情一日不平,就一日不离杭州,有您在,俺们不怕。” “长公主,俺们相信您。” “……” 姜扶光热泪盈眶,声音无比艰涩,缓慢:“传令下去,立即疏散群众,准备小分流。” 温亦谦愣了一下:“长公主,小分流未必能泄洪,只怕到时候江水汹涌,会肆掠成灾,望您三思啊!” 小分流,是将水分流到附近几个村子里,淹几个村子,固然比淹一县要好,但潮讯不退,水位上升,小分流只能解一时之困。 之前他同长公主就商量过分流办法,大分流小分流都有讨论过。 “不必多说,”姜扶光神色冷静,“就按孤说的办。” 温亦谦连忙跪地:“长公主,万万不可啊,堤坝水位上升太快,小分流犹如饮鸩止渴,只解一时之忧,后患则无穷,您若坚持小分流,延误了大分流的最佳时期,使其他县区都受到波及,朝廷责问下来,您责无旁贷……” “别说了。”姜扶光嗓音沙哑。 “您大约不知,新安县水灾当前,您在新安县殚精竭虑,为国为民,可朝野上下的朝臣们,却仍在勾心斗角,御史台每天都有弹劾您的折子,承安侯每天都在散播您的不利流言,大臣们每日都在请求陛下降罪……” 可此时,长公主却在新安县的堤坝上,用瘦弱的肩膀上,挑起了百万民生。 “别说了。”她拔高了声量。 “长公主,”温亦谦红了眼眶,“您很清楚,一旦命令失误,承安侯系会像野狗一般撕扑上来,将您撕成碎片,承安侯利欲熏心,眼里只有权势,一旦他掌权专政,那才是南朝的灾难,您就算不为那些追随您的朝臣们想想,也要为南朝的将来,更要为南朝千千万万的老百姓想一想……” 姜扶光闭了闭双眼:“先小分流,一旦情况有变,就立刻大分流,我推算过,如果小分流后,水位仍然涨势不停,只要把握时机,最多会让建德受到小范围波及,我有五成把握。” “长公主!” “桐庐、建德、常山三个县加起来,便也五十余万人,可光一个新安县,就有四十万人,如果大分流,整整四十万人将失去家园,流离失所,届时朝廷的赈灾压力会加大,赈灾需要的庞大物资从何处来?” “四十万人不能产粮,还要消耗粮食,这一场天灾人祸,就会打破南朝如今的中兴盛世。” “整整四十万灾民,这是罕见之大灾情,稍有不慎,杭州就会多四十万反民。” “那时,我姜扶光才是千古罪人。” 温亦谦缓缓低下了头,是他看低了长公主,以为长公主是妇人之仁,可其实长公主想得远比他更深远,她已经考虑到了大分流后的种种后果。 “整整五成的把握,有一半的机会挽救新安县,但凡再少一成,孤也就不必觉得为难了。” “孤不是在赌,是在拼,竭尽全力拼这五成的希望。” “为了朝廷。” “为了新安县。” “为了百姓。” 姜扶光沉声道:“下去办吧,出了问题我一力承担。” “是!”温亦谦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声喊了一声,“下官,谨遵长公主令。” “万一呢?”姬如玄拉住她的手腕,“万一雨势加大,潮讯突然猛涨,再下令大分流,就来不及了。” “万一啊,”姜扶光笑了笑,看着浩荡江河,“那就是我姜扶光妇人之仁,当断不断,误国祸民,遗臭万年,”她抬头望向昏茫的天空,“但我姜扶光没有错。” “是天要亡我。” “姜扶光,”姬如玄盯着她,“你想死吗?” “不想的,”她上前一步,同姬如玄靠得极近,仿佛靠在他怀里一般,“到时候,我被贬为庶人,就同你一起好不好呀?” 她抬起头来,明媚修长的眸子,眼角微微翘起,眉目间流露出几分动人心魄的纯真柔媚。 姬如玄猛然闭上了双眼,双手按住她的肩膀:“不好!”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点也不好!” 姜扶光目光颤动:“我以为,你会高兴的。” “我不高兴。”姬如玄红着眼眶,定定地看着她,“我一点也不高兴,所以你收回成命!” 么么哒,有月票的小伙伴们,记得要投月票呀~~ 第257章:必不叫你跌进泥泞 姜扶光愣了一下,张了张口:“为什么?” 这难道不是他所求的吗?为什么机会来了,他却说自己不高兴呢? “我不想叫你跌进泥泞里。”姬如玄目光幽暗。 “一半一半的选择,向来最令人左右为难,不管哪一个决定,都是一场豪赌,”姜扶光突然不敢去看他的双眼,她低下头,“我只是做了,自己认为对的选择。” “你就完全没有替自己想过吗?”姬如玄哑声问。 “想过的,”姜扶光轻笑,“从站到堤坝上的那一刻,我就想过,小分流命令失误,陛下要降罪,我以戴罪之身揭发承安侯,朝臣们便会认为,我为了推卸责任陷害承安侯,污蔑朝廷命官,罪加一等。” 不会再有人相信她的话,因为是戴罪之身,她收集的所有证据,都不能作为呈堂供证,指证承安侯。 戚党也会受到承安侯一系的严重打压,没有人能帮她。 她会一力承担,所有灾情的后果。 “承安侯府会逍遥法外。”她轻轻一叹。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姬如玄喉咙发哽。 “所以,我打算将证据交给温亦谦,由他秘密呈给陛下。”姜扶光继续道。 姬如玄冷笑一声:“那又如何,他除了是一个父亲,还是天子,小分流使灾情扩大,此时陛下拿出这些证据,朝臣们同样会认为,这是陛下怀了私心,想要包庇你,反而会助长承安侯的声威,立储悬而未决,朝野上下人心浮动,更给了他们立储的时机与借口。” 所以,承安侯毁堤的证据,就算到了陛下手里,他也不会公之于众。 更不会还姜扶光一个公道。 “你说的对,”姜扶光并未反驳,只道,“承安侯的得意只是一时,陛下会在接下来的私盐一事上作文章,从而引出毁堤案。” 从王有财那里得来的贩私证据,足以将承安侯拖下水。 “可那需要很久,一切都已经晚了……”你自己承担了灾情的所有责任,从天堂跌落泥泞里。 就算有一天真相大白,你也承担了一切,不该由你来承受的一切罪责。 “我知道的。”她道。 姬如玄双手发颤。 “新安县还有机会的,”她轻声说,“明知道还有机会,却为了保障自己的利益,放弃这一方水土,我做不到的。” “这一方水土,世世代代孕育了许多人,这一方百姓勤劳朴实,他们世代采桑、养蚕、织布、种田、纳税、服役,为南朝做了多少贡献,怎可轻弃?” “怎能忍心?” “好,”姬如玄放开手,“我帮你。” “君玄!”姜扶光倏然抬头,却被他炙炽的目光烫得一缩。 “我必不叫你跌进泥泞,”姬如玄轻声说,“王有财之前毁堤的药水,能达成快速毁堤的目的。” 王有财原本打算再毁一座堤坝,所以准备了充足的药水,就藏在寡妇家的密室里,目前就放在县衙里。 “没想到,这原本是要害我的东西,”姜扶光轻笑,目光有些苍凉,“如今却帮了我一个大忙。” 姬如玄没说话。 “之前只有五分把握,有了毁堤的药水,能再加两成。”姜扶光笑了一下,“连老天都站在我这边。” 姬如玄走出了伞下,转身走进了雨幕里,找到了不远处正在安排小分流的温亦谦。 姜扶光撑着雨伞,看着他修长的身影,在昏暗的雨幕里,宛如嶙嶙的山石,是那样坚实硬朗。 她突然不怕了。 岳霆带着驻防军,去小分流的几处村子疏散百姓。 四周都是山,疏散很快。 姬如玄和温亦谦带了驻防军和村民,找到最佳的位置,开始掘口分流,将汹涌的江水,分流到附近的村子,减轻堤坝承受的压力,使水位降低。 到了晚上,大坝水位降到了安全位置。 村民们欢呼着,一个个都累瘫了。 姜扶光身体阵阵发软,刚好有一批麻袋送到大坝上,驻防军们又忙着装袋,丝毫不敢大意。 姬如玄和温亦谦还没有回来。 他们带人守在堰口,随时关注水位,一旦水位越过安全线,有控制不住的趋势,就会立即决口大分流。 然而,到了子夜时分,水位又急剧升高。 姜扶光巡视大坝,看着堤坝的图纸,指着一处:“在这一处决口,再进行一次小分流。” 温亦谦劝说:“长公主,大雨还在下,水位还在涨,再进行一次小分流,最多只能撑三四个时辰,万一雨势加剧,再进行大分流就来不及了。” “第一次小分流淹了三个村,这一次要淹五个村,”姜扶光闭了闭眼,哑声道,“去办吧!” 温亦谦没有办法。 第二次小分流后,水位又降了,可村民们却高兴不起来,继续筑堤,堵堰口,只希望下次水位涨上来时,能多撑一会儿。 时间滴滴嗒嗒过去。 六月十三日,辰时。 天亮了。 姜扶光已经连续在大坝上呆了一天两夜,水位在持续下降两个时辰后,又开始上升了。 一旦水位再上升到安全线以上,她就要下令撤离所有村民,远离大坝,下令大分流。 内心无时无刻不再承受着煎熬和压力。 姜扶光抬头望天,雨还在下,没有减小,也没有加大,就是这些雨,沿着四通八达的水路,不停地汇聚成流,流进了徽港大坝,泛滥成灾。 里正过来劝她:“长公主,去休息一会儿吧,天灾无情,倘若大坝淹了,那也是老天不开眼,不是长公主的错。” 王大贵也过来劝她:“长公主,淹了就淹了,俺们相信您。” 秦江舟也说:“长公主,您已经尽力了,您应该好好休息,养精蓄锐,迎接后面更加残酷的灾难,新安县几十万百姓全靠您。” “……” 所有人都在劝她。 姜扶光浑身突然涌现了一股浓浓的无力感,她脚下微微趔趄,整个人天旋地转。 “长公主……”四周传来惊呼声。 不能晕,不能晕,姜扶光用力咬了一下舌头,有气无力道:“我、我没事,扶我坐、坐一坐。” (本章完) 第258章:陛下请息怒 所有人都看出,她很累。 大家都知道,长公主带病兼程,赶来了杭州,每天睡不到两个时辰,整个新安县及附近县区,百万民生全压在她一人头上。 羽林卫将她扶到棚子里,她靠在椅子里,整个人昏昏沉沉。 不知过了多久! “长公主,长公主……”外面传来急切的叫喊声。 是温亦谦的声音,姜扶光一激灵清醒过来,她深吸一口气,已经做好了下达大分流的命令。 温亦谦冲进棚子里,弯腰捂着腹部,剧烈地喘呼。 姜扶光的一颗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她喉咙干涩:“是不是水位急剧升高?大分流来不及了?” “长,”温亦谦试图说话,但他实在喘的太厉害了,连话也说不出来,“长公主,水位,嗬嗬水位……” 姜扶光心弦一阵紧绷:“水位怎么了?你快说啊,如果要大分流,就不能耽搁分毫。” “长公主。”这时王大贵冲进来。 姜扶光脑中一阵晕眩,眼前变得模糊不清,却强撑着不倒下。 王大贵一脸喜色:“雨势变小了,天上的阴云正在散开,里正说,雨要停了,雨要停了,长公主,我们成功了,我们堵住了,长公主……” “你说什么?”姜扶光脑子里嗡嗡直响,踉跄一步冲到棚子外面,她已经脱掉了蓑衣斗笠,冰凉的雨丝,落在身上一片冰凉,她抬眸望天,阴云笼罩的天空,不知何时竟然明朗了一些。 一阵雨风刮来,她看到密布的云翳,被撕开了一条细缝,有一缕光,从云翳之中透出。 温亦谦已经恢复镇定:“长公主,大坝水位上升速度变慢了,潮讯要退了,我们不用大分流了。” “我们成功了。” “我们堵住了。” “淹了七个村,保住了整个新安县。” “……” 四周传来欢呼声。 姜扶光孤身一人,站在不远处的地方,望着喜极而泣的村民们,轻轻拭去眼角湿润的泪,缓缓露出微笑来。 村民们激动地向长公主奔来,猛地举起长公主,用力地抛高。 姜扶光吓了一大跳,忍不住尖叫出声,她一叫,村民们也跟着她一起尖叫欢呼,场面一片热烈。 到了下午,雨已经停了,大坝水位的涨势已经越来越慢。 温亦谦和姬如玄,分别带着村民和驻防军,疏通下游各大河路、水渠、水沟通路,使大坝泄洪加快,岳霆带人继续扛包筑堤。 笼罩新安县一个月的阴云,终于散开了。 雨过就要天晴。 姜扶光看着街头巷尾,一张张充满喜悦的笑容,心中充满了忧虑。 气温升高,病邪滋生,接下来又有多少人会承受疫病之痛?又会有多少人会死于疫病之下? 她简直不敢想。 姜扶光踩着虚浮的步子,回到了县衙。 黄景州得了消息,出来迎接,眼睁睁看着长公主坚如磐石一般的身躯,往前一扑,好险让身边的羽林卫捞住。 “快请医师。”黄景州大喊。 “不,”姜扶光强撑着不让自己昏过去,一字一句地交代,“我没事,就是太累了,不需要医师,立刻征调杭州、附近县区所有医师,筛查安置点病患,将病人单独分帐隔离,将没有病的男女老少,全部派出去采药,让整个新安县所有人,每日都要喝避病防疫的汤药……” 黄景州上前,缓缓低下头:“长公主,您忘了吗?前两日您就请求世家出面,征调和重酬医师前往新安县,医师按照您的吩咐,每日都在筛查病患,分别按照病情轻重、缓急进行分类隔离。” 就算大灾之后,爆发疫情,也属于可控范围了。 “这两日大雨,虽然没办法采药,但世家和楚家送来的物资里,有一批数量可观的防病治疫的药材,世家安排了人,分守在各镇的安置点,每日盯着百姓过来领取汤药,看着他们服下。” 浙州一带,是许多具有防疫治病药材的主要产地,这里聚集了大量的药材商,每天都有庞大的药材,沿着海陆两路,运输到全国各大药铺,进行销售。 这里不缺药材啊。 长公主以官府的名义,征调药材、米粮,所有借据加盖长公主玺印,又有当地具有名望的世家从中调动说项,不愿接受借调征用的,以囤积居奇的罪名处置,没有人敢挑衅堂堂护国长公主的天威。 不过短短三日,整个杭州所有地区,都积极投入赈灾事宜。 长公主在这场灾情凝聚人心,体现了惊人的大格局。 长公主安排好一切,他接手的新安县,是一个物资充足,万众一心的新安县。 姜扶光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虚弱的笑:“这样我就放心了。” 她闭眼昏睡了过去。 六月十四日,晴。 新安县的喜讯,送进了京里,呈到了陛下龙案前。 南兴帝听着朝中千篇一律,弹劾长公主误国误民,请求降罪长公主的奏请,猛地将龙案上一堆弹劾的折子拂到地上。 “陛下请息怒。”朝臣们一阵惶恐,连忙伏地不起。 这还是长公主被拘禁宫中,半个月以来,陛下头一次勃然大怒。 朝臣们虽然惊心,却仍旧有恃无恐。 陛下再恼怒又如何?新安县大雨不停,徽港潮讯不退,灾情仍在扩大,是长公主误国误民之故,长公主理该承担罪责。 “误国祸民?” “千古罪人?” “越权乱政。” 南兴帝盯着底下的官员,一字一句地问:“你们说谁?” 朝中静得落针可闻。 半晌之后,柳大夫站出来理直气壮道:“臣,弹劾的自然是长公主,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陛下疼爱长公主,却也不能罔顾我南朝律令,包庇长公主之罪行,请陛下降罪长公主,以平民怨纷纷。” “我南朝有律令,因河堤失修,酿成灾祸,其罪与丢城弃地等同,河堤失修之错,全在长公主一人一身,请陛下尽早决断。” “长公主祸国殃民,有害社稷,陛下不能徇私枉法,包庇长公主。” “陛下除了是长公主的父亲,还是一国之君,孰轻孰重,还请陛下明断。” “……” 这就是一本纯纯的正剧,女主大格局,大胸怀,我老早就想写这样的女主,但大家也知道,这类文其实并不讨喜,读者受众也偏冷,我在开新书之前,写了两个开头,有一个是穿书女配文,编辑更喜欢另一个,觉得梗好,读者都吃这个,但是呢,我特别想写这样一个女主,一切为了喜欢,所幸数据还算不错,感谢小伙伴们的支持呢~ (本章完) 第259章:伏首认罪 朝臣们纷纷站出来,跪了一地。 “请陛下降罪长公主,平新安县四十万民怨。” “住口——”南兴帝再怒。 “陛下!”朝臣们跪地不起。 “张德全,把这几日从新安县呈上来的折子,当堂念一遍。” 张德全捧着一叠折子,卑躬曲膝地走到堂中,小腿肚不停地打着颤,衣服下摆也抖个不停,可他还是稳稳当当地站着。 朝臣们不由一愣,杭州每日都有加急奏报送进京里,报告灾情,他们都是知道的。 陛下怎么还要命张公公当堂念? 这是怎么回事? 从姜扶光六月初八,抵达杭州,每日一封加急奏报,到六月十四日,一共六封奏报。 “陛下知悉,护国长公主奏上……” 甫一开头,承安侯眼皮就重重一跳,这是长公主呈给陛下的密报。 陛下却一直密而不宣,隐而不发。 这背后的深意叫人不寒而栗。 “……偶上一贼船,遭水匪刺杀,地方匪徒猖獗,经常在淮安一带的私渡劫杀过路船客,抛尸江中……” “……一村七十六余人,皆受私盐所害,四十余寿终,孩童发育迟缓、呆滞,壮年人手脚麻木僵迟,臣心中既惊且惧,倘若壮年人因私盐之害,劳作效率降低,生产力将大大降低,人均寿命减少,我南朝每年就要损失许多壮劳力,粮产势必减少……” “六月初八,抵达杭州当日,敬上……” “六月初九,臣冒雨前往新安县,于途中遭到刺杀……臣恐灾情有变,遂出示兵符,调驻防军入城协助……” “六月初十,臣与岳、朱、秦、章等,杭州世家商谈物资捐赠事宜,并请求世家出面与当地商绅沟通,以官府的名义借粮征药……” “六月十一日,臣与浙州首富楚庄楼,商谈筹备赈灾物资事宜……臣乘马抵达新安县,晚,大雨倾盆,大坝水位急剧升高……” “六月十二日,大雨不停,堰口堵不住了,温大人劝臣下令分流,可这流要怎么分?新安县四十万余民,分流之后,南朝就多了四十万灾民,或许将来会多四十万反民,若是不分流,附近三四个县区也会受灾,甚至还会波及徽州,臣左右为难,不忍四十万人受灾,不忍新安县这一方水土变成汪洋,下令小分流。” “六月十三日,臣已经做好了,随时准备大分流的准备,当天下午雨停了……臣不负陛下重托,阻止灾情扩大蔓延,眼下灾后安置,疫病防治,家园重建等等,乃重中之重,万望陛下知悉,并给予臣及万万受灾百姓鼎力支持。” “……” 朝堂上静得落针可闻。 南兴帝冷笑一声:“不久前,你们御史台的黄景州,也呈了一份奏报,便一并念与他们听吧!” “臣监察史黄景州敬上,望陛下知悉,六月十二日臣抵达新安县,此时大坝上灾情紧急……江水滔天,长公主一天两夜,不眠不休,立于大坝之上,成了所有人的脊梁,很多人都累得倒地不起,可看到大雨里撑天立地的人影时,大吼着爬起来,继续扛包……” “一天两夜,长公主以身,为百姓撑起了一方天,筑无畏不屈之脊梁,水灾能平,功在长公主凝聚人心,长公主有功社稷,以贤德之心,周济万民,实乃我南朝之幸。” “臣要状告,杭州郡大小官府延误灾情,扩大灾情,郡衙有粮,却不放发给灾民,每日一餐,粥清得能照见人影,几十余灾民挤在一个营帐,安置点矛盾冲突频发,酿成无数惨祸,有人被推攘倒地,磕破脑袋,血尽而死,有人因为绝望,投河而死,有人因为疫病,不治身亡……” 御史台许多大臣,都退回了原地。 柳大夫仍固执的站在原地:“可长公主驳回检修河道款项,导致河道失修,仍水灾之祸首……” “所以呢?”南兴帝似笑非笑,“朕现在是不是应该,立马急召在新安县治水救民的长公主回京,让她伏首认罪?” 柳大夫心中一窒。 “你们呢?”南兴帝一扫众大臣,“是不是也这样认为?” 顾相上前一步:“臣以为,此时不当再议此事,长公主凝聚人心,平定水灾,如今灾民安置,疫病防治,诸事庞繁,非长公主不能尽平。” 长公主已经成了灾民们的主心骨,只要有她在新安县,新安县就不会乱。 戚老将军站出来:“臣附议。” “臣亦附议。” “……” 朝臣们纷纷附议,承安侯一系大势已去,承安侯头重脚轻地走出大殿,柳大夫一连喊了他数声,没得到回应,连忙追了上去。 “承安侯。” 承安侯有些恍惚,驻足看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柳大夫何事唤我?” 柳大夫连忙道:“老夫想同承安侯一起,商讨有关长公主误国误民一事。” 承安侯叹了一口气:“柳大夫,你我同朝为官几十载,我向来知道你刚正不阿,是一个难得的直臣,满朝上下谁不钦佩柳大夫的气节?” 直臣者,上攻君之过; 次攻宫闱之过; 下攻帝族,攻后族,攻宠贵。 整天上窜下跳,看谁谁不顺眼,逮谁谁是奸臣,说好听点是‘直臣’,说难听点就是古板迂腐,不懂得变通。 柳大夫忙道:“不敢当承安侯谬赞。” “只是,”承安侯继续道,“眼下新安县的灾情,才是当务之急,长公主是否祸国误民,还要容后再议才是。” 柳大夫认为女子干权,有牝鸡司晨、巅倒阴阳之嫌,特别忌讳长公主专权,因此逮着机会就弹劾长公主。 柳大夫也道:“老夫也知,眼下当以平灾赈民为重,不当在此时提及之前河道款驳回一事,可老夫只要一想到,新安县十余万灾民,受灾之因,是因河道失修,心中就痛心疾首。” “长公主能主动前去平灾赈民,将功补过,老夫心里也着实佩服,也敬长公主的品性为人,但新安县那么多人受灾,那么多条人命,岂是将功补过四个字就能揭过?” (本章完) 第260章:甜也是真甜 “十几万人受灾,正在饱受苦难;” “截止今日,已经有三千余人因灾情死去;” “自古十灾九瘟,还会有更多人因为疫症死去!” “保守估计,死亡人数绝不会低于万人,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样功过相抵了?!” “死了这么多人,何来的功?何来相抵?” “陛下不公,必遭万世垢病。” “老夫既是御史台的官员,就不能坐视陛下一世英明,留下万世污点。” 看柳大夫言辞激愤,承安侯心里一咯噔,隐隐有些不安:“你千万不要冲动,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 柳大夫揖礼道:“承安侯能放下私人恩怨,以家国为重,老夫佩服,但老夫心意已决,待长公主平灾归京之后,便向陛下死谏,请求陛下降罪长公主。” 承安侯额头直冒冷汗:“柳大夫,你……” “承安侯不要再劝,”柳大夫直视承安侯,“按我南朝律令,因河堤失修,酿成灾祸,使百姓受灾,家国蒙难,其罪与丢城弃地等同,理该当诛,但念其主动前去平灾赈民,老夫会请求陛下废长公主封号,将其贬为庶人,让长公主尝一尝普罗大众之苦。” 说完,他挺直了背脊,越过承安侯走出了午门。 “唉,柳大夫……”承安侯下意识伸出手臂,想要挽留。 承安侯心中不安,匆忙回到府里,又叫来了福安,仔细询问了毁堤一事,是否处理妥当。 福安再三肯定不会牵连到承安侯府。 承安侯这才放心一些。 但是,福安却不知道,林家跋扈,多年来打压世家的行为,终究埋下了祸根,遭了反噬。 长公主在新安县一呼百应,从世家那里得到了重要线索。 抓了关键人物王有财,不仅查到了毁堤,还查到了私盐。 可以说是一锅端。 更没有想到,长公主不仅遣大军入城,封锁了杭州郡,还直接以谋害长公主的名义,控制了杭州郡大小官员,在杭州郡大小官员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就让羽林卫查抄了文书,如此不讲武德。 快、狠、准,直击要害。 承安侯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私盐一事也闹大了,保不齐整个浙州都要牵连进去,你确定尾巴都扫干净了?不会牵连承安侯府?” 福安道:“私盐一事,承安侯府没有直接参与,就查不到确实的罪名,不过林家那边,可能要推几个替死鬼出来。” 承安侯眉头一松:“就这样办吧!我方才在朝中看顾相脸色也不对,接下来满朝文武都会盯死私盐案,我手中的私盐案子,也不好办啊。” 私盐一事,直接捅了马蜂窝。 承安侯府唯一的倚仗,就是三皇子为嫡,立储一事,至今悬而未决,许多大臣都愿支持。 倘若承安侯再犯忌讳,在朝中威望势必大减。 如此,便不能只推替死鬼。 是真要查点东西才是。 …… 姜扶光醒来时,从窗纱里透进来的阳光,将屋子照得通彻明亮,刺得她眼睛不由一闭,眼角沁出泪来。 她呆了呆,猛然翻身坐起。 “怎么了?”守在榻边的姬如玄被惊醒。 姜扶光连忙下地,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就光着脚跑到窗前,用力推开了一扇窗,却被窗外倏然刺来的日光,刺得眼睛发胀,她闭上了双眼,感受到灼灼的光线,映在脸上带着一丝热烈。 她高兴起来:“天晴了。” 姬如玄拦腰将她抱起:“昨天傍晚太阳就出来了,当时你正在昏睡。” “我睡了多久?”姜扶光问。 “整整八个时辰。”怎么叫都叫不醒,着实把他吓了一跳,连夜去安置点,把正在筛查病患的女医官拎回县衙。 女医官把脉后,只说:“长公主心力交瘁,身疲力乏,正在昏睡,身体和精神都在深眠中自我修复,不要吵醒她,让她睡到自然醒,可在屋里点上养精蕴神,养心养血的熏香,可助她恢复精神。” “怪不得一觉醒来,我感觉神精气爽,精力充沛。”姜扶光气色红润,整个人容光焕发。 “对了,”她连忙问,“大坝上情况怎么样?一连下了一天两夜的雨,安置点是不是又病了许多人?医师够不够?药材缺不缺?” 姬如玄一脸拿她没办法的表情:“大坝水位还没退,但也没有再上升,温亦谦带着村民及驻防军,在各县奔走,疏通下游通路,只要不下雨,最多三日,大坝水位就会降到安全线。” “安置点的情况还是比较乐观,因为你下令,将身体比较弱的老人、女人、孩童,及残障者,移回镇里安置,衙门每日都准备了防疫避病的汤药,病患大大减少,已经挪到了镇外较远的空地上安置,并派了医师过去治疗。” “药材很充足,安置点身体健康的灾民,今天已经组织起来,到附近去采药了,我过去看了,灾民们精神不错,能有事做,这让他们很踏实。” 姜扶光笑了:“黄大人做的很好。” 姬如玄但笑不语,这都是姜扶光提前安排好的,黄景州是按要求执行,不过御史台这帮人,没事就爱逮住人弹劾,尤其爱弹劾姜扶光,可真到了大事大非眼前,却是半点也不含糊。 姬如玄将她放到床榻上。 “我睡好了啦,不想……”嗓音一下卡在喉咙里。 姬如玄身体覆下,双手撑两侧,用鼻尖轻轻蹭了蹭她的鼻尖:“你之前说,要同我在一起,是真的吗?” 两人鼻对鼻,靠得实在太近,他嘶哑的嗓音,宛似小弦切切,呢喃如私语,透着缠绵悱恻的音调。 姜扶光耳朵发麻,耳根处有淡淡的热意在发烫蔓延。 “我……”她张了张嘴。 “算了,”姬如玄轻叹一声,伸了一根手指,抵在她的唇间,“我就不该问你。” 又来了,姜扶光怒目而视:“你放唔……” “你还是不要开口说话,”指腹又按紧了一些,感受着她唇间柔嫩的触感,姬如玄吸了吸气,“你这张嘴儿,漂亮是真漂亮,亲起来甜也是真甜,吻起来也是真要命,就是有点言不由衷,口是心非。” 今天又是想堵上媳妇儿嘴的一天,6月最后一天,小伙伴们真不打算把你们积压的月票投给我么? (本章完) 第261章:傻得可爱 姜扶光睁大眼睛,眼里带了恼意,脸色一片绯红,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她抬起手准备要推他。 姬如玄一把钳住她的手腕,高举到头顶。 她不服气,又抬了另一只手。 就不信他还长了三只手。 姬如玄没长第三只手,他只是低头堵住她的嘴,空出另一只手,将她不老实的手送到头顶,交给另一只手牢牢按住。 姜扶光气死。 “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姬如玄放开她,指腹轻抚着她柔嫩的唇,“我都已经听到了,想反悔别说门了,连窗户缝都没有。” 话说完了,他终于放开她。 “姬如玄!”姜扶光抡起拳头,想去捶他。 “我们来拉勾。”姬如玄一把握住她抡来的玉白拳头,小心地扳开她的小指,强行用自己小指,勾住她的小指,“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鼻间突然涌现了一股酸意,她眼眶顿时红了。 小时候,她不知道拉勾只是孩童之间童言无忌的游戏,她不论想要什么,总要同阿兄拉勾,阿兄每次都会实现。 很长一段时间,她总天真地认为,只要拉勾许下的愿望,就一定会实现。 直到慢慢长大才懂了,拉勾根本没有意义。 这一切的美好,都源于那个愿意帮你实现愿望的人。 “怎么了?”姬如玄有些慌,要把小手指收回去。 哪知,小手指突然一紧。 他一低头。 姜扶光细白的小指,用力勾紧他的小指,轻轻晃了晃,眉眼含笑:“一百年不许变。” 姬如玄之前连拉勾都不会。 这个几乎所有孩童都玩过的游戏,他却从来没有玩过,所以他不知道,拉勾只是一种游戏。 就像她小时候那样,是真的以为拉勾许下的承诺和愿望,就一定是真的。 倘若这一切美好,都源于那个实现愿望的人,那么她愿意为他实现愿望,让他所念皆所愿,所求皆所得。 姬如玄呆了呆。 “我不会否认说出口的话,”姜扶光认真地说,“不用每次都担心我不认账,急巴巴地要堵我的嘴。” “所以,”姬如玄傻了,他咽了咽口水,艰难地问,“你愿意同我在一起?” “我几时不愿同你一起了?”姜扶光不答反问。 姬如玄说不出来,姜扶光似乎从来没有抗拒他的接近,也从没拒绝过他的讨好,甚至还有过回应。 他腰间的暾将出兮玉佩,手腕上的清凉珠,以及时常送到北苑的各种香药。 “行宫那晚,你说,”她轻颤了一下眼睫,挡住了眼中复杂的情绪,“姜扶光,我心悦你。” 姬如玄双眼震动。 “我听见了。”她抬眸看他。 他说的每一句话,她都听到了,也记住了。 “可我,”姬如玄又咽了咽口水,脑子有些发懵,一时反应不过来,“我只是一个质子,你……” “哦,这就有点难办。”姜扶光有些为难。 招惹她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自己是一个质子,现在倒是纠结上了。 姬如玄心跳骤停,连忙低下头,就要去堵她的嘴。 这一次姜扶光反应比他快,先一步抬手捂住他的嘴:“那就只能先委屈你,无名无份待在我身边。” 说完,她拿下了捂在他嘴上的手,问:“还想堵我的嘴吗?” “想!”姬如玄猛然低头,堵了上去。 姜扶光睁大了眼睛,他亲得又重又急,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脑子也有些发晕,忍不住嘤咛了一声。 他也没好到哪里去,喘呼着放开她的唇:“你就不怕我离开南朝?” 质子还朝已经摆到台面上了。 “你说,”她用力喘了一口气,嗓音嘶哑,“不论如何,总会来到我的身边,我信你。” 她现在年岁尚小,也没打算太早成亲,是等得起的。 就算等不到也无妨的,等待从来不是她生命之中的唯一,他来与不来,她仍是南朝最尊贵的护国长公主,临朝听政,为国为民。 她的心因他停下。 但脚步不会因任何人而停下。 心有安放,志有所归,再也没有这样的两全之法,这样很好。 “姜扶光,”姬如玄不停地喘呼,“我想……” 要你! 他托起她精巧的下颌,目光落在她的丹唇之上,望了片刻,慢慢低头,脸朝她压了下来。 姜扶光知道他要亲吻自己。 心跳撞向胸口,一时心如鹿撞,腮晕潮红,她轻颤了颤眼睫,闭上了眼睛,感觉到了他靠近的灼灼呼吸。 他微微一顿,停了下来,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闷笑。 姜扶光清楚地感觉到,他肩膀和胸膛都在震动,顿时又羞又恼,连耳根子都烫了,也不要他亲了,豁然睁开眼睛,用力一把推开他,从榻上起来。 “时辰不早了,我等一会儿要去安置点巡视。”说完,她扭身便走。 哪知,她才抬起一脚,身后的人欺上来,从后背搂住她的腰,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 姬如玄低声哄她:“没笑你,就觉得你可爱。” 嗯,傻得可爱。 就像之前在行宫那晚,闭上眼睫,睫毛不停地颤啊抖啊,都颤成了蝴蝶,紧张又羞涩的样子,实在太可爱了。 姜扶光扳开腹部交叠的双手:“我先去梳洗。” “奴伺候你梳洗,”他凑近了她耳边,呢喃私语,“好不好?” 她俏脸又漫出了红霞,正要开口说“不好”,姬如玄陡然将她托起,抱在怀中,大步向侧室走去。 “姬如玄,你放肆。”姜扶光攀住他的肩膀,有些微恼。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唇:“奴,任凭长公主处置。” 死皮赖脸的样子,让姜扶光完全拿她没有办法。 梳洗完毕,已经是半个时辰后。 “外面太阳大,要戴凉帽。”凉帽遮阳,檐下垂着薄透的纱帘,纱帘可以撩起,也可以放下。 官府积极赈灾,让灾民们安心不少,虽然仍没从家园被毁,亲人逝去的伤痛之中振作起来,可脸上已经不见之前那种麻木绝望的神情。 姜扶光打扮很低调,在姬如玄的陪同下走进安置点。 (本章完) 第262章:又菜又爱撩 因天气太热,安置点附近搭了凉棚,不能采药干活的老弱妇孺,正聚在凉棚下研磨药材、筛细粉、和香泥、揉香泥、放入模具,阴干,制作防疫用的线香。 因为手中有活,大家也没有时间沉浸在伤痛里,一边干活一边闲聊。 “昨天晚上,俺们营帐里就熏了避疫香,那味叫人安心得哟,连睡觉都安稳了不少。” “俺们帐里也熏了,别说还真有用,我昨夜里,就有些头重脚轻,当时没留神是病了,昏昏沉沉睡一晚,就觉得那香熏的怪舒服,第二天一早起来,脑袋就轻松了,一碗热乎乎的防疫汤药灌下去,立时发了一身汗,医师过来筛查时,俺就提了一嘴,医师仔细把了脉,说什么风邪入体,但因防预及时,阻断了病源,这才没有风邪化病,若是化病了,就要送去城外隔离治疗。” “听你这么一说,我前儿也是混身恶寒,起鸡皮疙瘩,后来衙门派人送了防疫汤药,我喝了之后,身上也发了一通汗。” “我也是……” 大家七嘴八舌,发现防疫用的药方,竟还真有用。 姜扶光弯唇笑,转头看向姬如玄:“这是你的功劳,你想要什么奖励?” 方子是姬如玄从玉衡子那里弄来的。 玉衡子游历四方,知道浙州一带盛产哪些药草,也了解水灾之后,流传的疫症大约是哪一类,写了十余张避疫、防疫、治疫的方子,同时也兼顾了药材消耗问题,药方十分精简,用价格低廉的药材,花最小的代价,达成避疫,防疫、治疫的目的。 朝廷也会缩减一大笔开支。 “什么奖励都可以?”姬如玄戴了面罩,但一双好看的凤眼,却微微眯起,显得狭长又深邃。 姜扶光被看得心跳微急,拎了裙摆走进棚子里。 又菜又爱撩,姬如玄叹了口气:真拿她没有办法! 灾民们发现了长公主,激动得跪到地上给长公主磕头。 长公主没来之前,官府根本不管他们,每日一餐,粥清得能照见人影,像牲口一样被扔在臭哄哄的帐篷里,几十个人你挤着我,我压着你,里头闹哄哄的。 早前安置点有个营帐,有个小孩子生病,咳嗽不止,一个脾气暴躁的壮汉被吵得受不了,跳起来就要打人。 孩子他娘,也是个泼辣的,两人当场撕打起来,壮汉失手把妇人推到地上,妇人磕破了后脑勺,当场就流血不止。 安置点的官兵也不管,妇人抽搐着身子就没了。 壮汉吓疯了,尖叫着往河边跑,有人不放心追了过去,就见他扑通一下投河了,河水湍急,转眼就冲走了。 长公主把他们当人看,将许多人安置在干净整洁的镇上,住着又宽又大的帐篷。 看到跪了一地的人,姜扶光连忙上前,将面前一个老大娘扶起:“大家都起来吧,我就随便过来看看,都起来做事吧。” 一行人稀稀拉拉地起身,七嘴八舌地说着感激的话。 姜扶光问了安置点物资同防疫情况。 灾民们争相回答。 姜扶光露了笑容:“大家也要注意个人清洁,互相监督,发现身体有什么不适,要立刻告诉医师,不要因为害怕隔离,就瞒着不说,且不说耽误治疗,还会传染给别人,损人不利己,就算生病了也不要怕,隔离点有医师为病患治病,疫症在发病早期,很容易治好。” “俺们都听长公主的。”大家七嘴八舌。 姜扶光问:“你们有什么问题,要问我的吗?” 气氛凝重下来,大家都低着头不说话了。 姜扶光知道,这些灾民失去了家园,失去了做为人的尊严与底气,就算心里有话,也不敢问。 她心中酸涩,只是耐心等着。 终于,有一个老大娘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问:“什、什么都可以问。” “什么都可以问。”她强调。 “俺想问问,等水灾过去了,地里不能种粮,我们该怎么办,官府会继续发粮食吗?” 姜扶光耐心回答:“水灾走了,壮劳力去修堤固坝,力气小一些的就去修渠、疏通河道,防疫是长久的事,老弱病孺继续制香,孩童们种桑苗,扩大新安县养蚕规模,大家以工换粮,你们觉得行吗?” 对这些朴实的老百姓们来说,有事做,就代表有饭吃,哪有不愿意的,当下就有人热泪盈眶。 “俺们下半年的口粮要怎么办?现在都到了六月中旬,晚稻也来不及了。” 姜扶光笑了笑,温声说:“户部从各州官府征调了一批优质粮种,这些日子会陆续运过来,按照每户人头免费发放,这个时节还能种荞麦、大豆、玉米,荞麦是短日作物,现在种下,两个多月就能收成,大豆和玉米都是高产作物,下半年定能吃上自己种的粮食。” “粮种真的不要钱发给我们?” “对,不要钱,”姜扶光微微一笑,“大家不要卖地卖田,如果有人想买你们的田地,那肯定是奸商趁你们受灾,想要贱买兼并你们的土地,碰到这种人,你们只管一群人冲过去把人抓住,出了事,算我的。” 杭州城戒严了,目前还没有发现土地兼并这种事,等灾民安置防疫步入正轨,杭州城就会逐渐开放,届时南朝各地的商人,会大量涌入杭州寻求商机,或铤而走险,大发国难财。 这种事要防范于未然 “俺们都是庄稼人,没田没地就没活路,长公主说不卖就不卖,俺们都信你。” “只要不是活不下去,俺们不卖地。” “对,不卖地。” “……” 大家七嘴八舌,姜扶光又道:“水灾之后,大家的日子会很艰难,不过又黄又黑的盐,大家不要吃。” 她担心灾民因为日子艰难,去吃私盐。 灾民们目光一阵闪烁,没人说话。 姜扶光心中发凉,在场的人几乎都吃过私盐:“官盐价格高于私盐,是因官盐洁白干净,对身体有益,可私盐发黄发黑,只能满足一时身体所需,却对身体有害。” 新一个月开始啦,小伙伴们记得把月票投给我~ (本章完) 第263章:赈灾银抵达 “长久食用私盐,会导致四肢僵麻,寿命大大减少,小孩子比同龄孩子矮小,还会变得痴呆迟钝,村子里一定有这样的情况,你们再仔细想一想,出现这种情况的人家,是不是家境特别不好,长久食用私盐?” 他们只知道私盐不干净,吃了对身体不大好,但他们都是庄稼人,身体也糙实,也就没当一回事。 因此,大多人都不知道长久食用私盐的可怕后果。 经长公主一提,他们再仔细一回想,发现长公主说的,似乎都是真的,一时都有些发懵。 浙州私盐泛滥,大多百姓都吃过私盐,现在有人告诉他们,便宜的私盐不能吃,他们一时很难接受。 姜扶光原也只是提个醒,让他们留个神。 想要让他们不吃私盐,还得朝廷从中使力,让百姓吃得上官盐,再循序渐进地,让老百姓意识到私盐的可怕。 不可操之过急。 新安县一共有二十一个乡镇,为了方便管理,每个乡镇都设了安置点,姜扶光在姬如玄的陪同下,走遍了新安县大小乡镇各个安置点,巡视灾民安置,病疫防治,为灾民解惑,提醒灾民不要卖田地,不要食用私盐。 并且要求当地镇长,及十里八乡的里长,要求他们全力配合朝廷赈济灾民,绝不允许出现兼并土地,官商欺民这种情况。 低层的官员,哪敢违逆长公主的命令? 差点没把灾民当爹妈供着。 而且,长公主联合世家,特地派了世家子弟在各个灾民安置点,协助展开灾民安置,病疫防治等事。 这些个世家子弟,唯长公主马首是瞻,背后还有强大的家族支持,但凡他们有一点不尽心,一状告到长公主那里,哪有他们好果子吃? 他们可都听说过,长公主这一路巡视,已经一连撤了六个镇长。 被撤的人,长公主下令将其拖到安置点杖打三十,关进囚车里,轮流在各大乡镇之间游街,杀鸡儆猴,听说等杭州郡解禁之后,这些人就要拉去南荒之地流放。 十日后,姜扶光回到县衙,听到了一桩奇闻。 杭州郡逐步放开,港口上停靠了来自南朝各地的商船,官府也接到了一大批来自民间的捐赠。 尤其是登州,整整捐了一大船物资。 同时,也有不少奸商,妄图拱抬物价,大发国难财,被岳辰重新教导他们做人。 事情是这样的。 岳辰在杭州郡开放之前,利用世家渠道,在南朝各地放出风声,说官府不放粮,杭州城里的商绅们恶意哄抬物价,灾民那叫一个苦哟。 这种事对于商人来说都是常规操作。 奸商们相信了。 全国各地的奸商闻讯后,纷纷拉了大批物资过来,准备大发国难财。 千里迢迢赶来杭州,就听到晴天霹雳的消息,官府放粮了,地方商绅还主动降低粮药价格,助朝廷赈灾。 粮药价格比市价还低。 奸商傻眼了,这才知道自己上当了,可现在怎么办? 这时,笑眯眯的岳辰代表官府,过来和他们商量物资买卖。 不愿卖? 那就拉回去呗。 可运输不需要人力、物力、财力么? 拉回去还不是要卖的么?这么大一批物资流入市场,也会导致价格狂跌,到时候就不值现在这个价了。 拉回去就是血亏。 不拉回去,还能赚个歪瓜两枣。 还是卖吧~ 坑完他们这一波,岳扒皮笑眯眯地,让他们留下来欣赏杭州风光,奸商们一脸无语,杭州除了十几万灾民,有个屁的风光。 岳扒皮故意将他们扣留在杭州,不让他们走。 杭州郡的具体消息,就传不出去。 就有源源不断的“奸商”,啊呸是商人,上赶着被岳扒皮薅羊毛,跟地里的韭菜似的,薅完一茬又一茬。 不答应是吧~ 行叭,长公主说了,等灾情稳定下来后,会在杭州城办几桌,答谢千里迢迢运送物资的各地商绅。 想走!就是不给长公主面子。 就问你敢不敢走?! 奸商们含泪被当地世家子弟热情款待,今天去大坝上走一遭,大坝重修需要钱,你们如此大义,不如意思意思点吧。 明天去灾民安置点,灾民日子苦啊,一天两餐,粥都能照见人影,你们有钱不如再施舍点呗。 然后呼呼啦啦一帮灾民激动地围上来,说一堆感激的话。 就问道德绑架,你怕不怕。 后天就去隔离安置点,你们看已经有这么多人得了疫病,都做了那么多好事,不如再意思意思点买药钱呀。 …… 奸商们简直欲哭无泪,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么没皮没脸的读书人。 但世家子弟们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脸皮厚点算啥,用岳兄的话,薅到奸商羊毛,那才叫本事。 岳辰成功凭一己之力,带偏了整个杭州世家。 所以,姜扶光拿到捐赠名目时,怀疑自己是不是最近太累,所以眼睛出了问题。 在听说岳辰的丰功伟绩之后,顿时感慨:“岳辰,还真是个人才啊。” 第二日,朝廷的赈灾银也到了,因长公主常驻县衙,银子也直接运到县衙。 姜扶光清点赈灾银,张贴榜文召告全县。 王大贵挤到人堆里,听衙役宣读完榜文,激动得面色涨红,撒开腿子就往安置点疯跑:“乡亲们,朝廷给俺们送赈灾银子了……” 安置点的灾民听到呼喊,一窝蜂一般冲出来: “朝廷的赈灾银真的来了?” “长公主没有骗我们。” “呜呜呜,太好了。” 赈灾银大大安定且振奋了民心,灾民们如潮水一般涌到县衙门口,跪在地上热泪盈眶地高呼: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至此新安县大局方定。 楚庄楼得了消息,匆匆来了县衙,商谈赈灾物资筹集详情,粮食和药材的价格,也如实给到最低。 “赈灾物资价格,某与岳大郎已经谈妥。”楚庄楼将名册递上。 姜扶光翻阅之后,有些讶然:“比之前楚家给我的报价,还低了不止半成,楚茂才高义。” (本章完) 第264章:大局初定 楚庄楼苦笑摇头:“是岳大郎高义,他主动说服了杭州郡那些豪商,让他们让利灾民,助朝廷赈灾,几大豪商联合一起,将赈灾物资的价格压低了半成,杭州郡大小商绅又拧成一股绳,联合一起迫使携了物资来杭州的外来商人,跟着一起让利……” 他就是那个,被岳大郎说服的豪商之一。 “听说岳辰多了一个外号,叫岳扒皮。”姜扶光意外也不意外。 岳大郎没有代表世家来新安县平灾,却坐镇杭州,联合世家商绅,揽下了整个杭州物资统筹一事。 但凡有他出马,粮药商绅纷纷慷慨解囊,不仅愿意借出更多物资,便连价格也比市价低了一两成。 因此,杭州城大小商绅及外来商人们,一听到岳辰的名号,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避之而唯恐不及。 只要被岳辰盯上的人,羊毛都要薅秃。 岳扒皮总有各种办法让你心甘情愿出钱出力,完事了,一拍额头,麻爪,又被这个大忽悠给忽悠瘸了。 姜扶光将名册交给黄景州。 作为赈灾监察史,黄景州早就了解过赈灾物资的市价,同时也拟定了心理价格,楚庄楼的报价低于他的心理价位,黄景州哪有不同意的道理,仿佛担心楚庄楼反悔,立马盖上了赈灾监察史大印。 姜扶光同时加盖了县衙印章,以及长公主印玺。 物资供应商定之后,有关赈灾详情,就是身为赈灾监察史该全权负责的事。 接下来,从各州借调的粮种陆续送来,黄景州按照户籍人口,陆续且优先发给地势较高,水退得较快,已经可以耕种的乡镇灾民。 部分灾民白日在田地劳作,夜里回到镇上集中安置。 第二日,大理寺监察史文轩礼,从杭州赶来拜见长公主。 文轩礼四十余岁,祖籍杭州临安,祖上也曾是显赫一时的世家大族,后因战乱落魄。 “有关杭州城大小官员贪赃妄法、违法犯纪的一应文书,下官均已查实,相关案犯也均已捉拿审问。” 姜扶光有些讶然:“不愧是大理寺,办起案子就是雷厉风行。” 文轩礼来杭州也才十余日。 “不当长公主谬赞,”文轩礼谦虚道,“长公主派羽林卫协助下官办案,又为下官扫清了杭州郡所有障碍,还为下官提供了诸多线索,若下官还不能尽快查实,那就是下官无能。” 姜扶光笑:“你太谦虚了。” “光杭州这一郡查获的私盐,目前已有三十余万引,所涉官员及世家商绅,高达三百余人,羽林卫继查抄文书之后,又查抄了他们家财,光白银就查抄三百余万两,黄金也有十余万两,还有为数庞大的珠玉财宝,古董字画,古籍珍本,但凡值了价的东西,更是堆满了郡衙大堂。” 文轩礼面色凝重,万万没想到杭州郡大小官员全部沦陷了,当真是三年‘清’县令,十万雪花银。 “部分赃银赃物,均登记造册,请长公主过目。” 璎珞接过厚厚一摞册子,姜扶光道:“待孤查阅完毕,加盖长公主玺印,派驻防军将脏银分批押送回京,尽数充入国库。” 文轩礼应下。 姜扶光又道:“孤奏请陛下,恳请陛下让你兼领巡盐史,彻查江南私盐案,并允你携陛下手令,必要时可调地方军协助办案,陛下已恩准。” 抓了王有财这条大鱼后,她看到了私盐背后蛛丝网结一般,庞大且复杂的利益,牵涉之广,让人难以想象。 她向陛下奏明情况,提出给文轩礼一些办案特权,让他多一些筹码,才不会被地方束缚手脚。 她郑重地捧起任命文书,及陛下手书,交到文轩礼的手中。 文轩礼立马高举过头,跪地谢恩:“臣,文轩礼,定不负皇恩浩荡,不负长公主所托。” 姜扶光又拿过桌子上一个箱子,交给文轩礼:“这是杭州贩私头目之一,王有财的口供,及从他多个临时落脚处,查抄出来的贩私证据,他们是浙州最大的贩私势力,案件涉及浙州大小官员、当地世家、商绅,以及匪徒势力。” 文轩礼觉得手中的盒子,重逾千斤。 当天下午,姜扶光拟以奏报,将新安县灾情、疫情,及私盐案的进展一一奏报。 并恳请陛下另择贤能,填补杭州郡一应空缺,强调新安县此番受灾,派到此地的官员应尤为慎重,要上能行令,下能抚民,方不堕朝廷之威信。 姜扶光向朝廷察举了人选。 “岳家大郎岳辰,虽面容有瑕,却在联合商绅,统筹整个杭州物资调配上,展现出惊人的筹划,堪为第一流,臣荐他暂代新安县令一职,助赈灾监察史平定灾情,免百姓苦。” 南兴帝接到奏报之后,见私盐所涉之重大,免不了一通怒火。 户部石尚书一听,光杭州一郡每年私售定额盐引,就高达三十万引,心里的算盘敲得啪嗒直响。 石尚书的心在滴血,捂着胸口差一点晕过去。 “三十万引,折合银两就是十余万两白银,浙州十二郡,每年就有一百多万两白银,进了那些贪官污吏的口袋,这是要了臣的老命哟。” 他当即站出来,请求陛下严查私盐,甚至要派出户部官员,辅佐新任巡盐史文轩礼一起彻查私盐。 南兴帝准了。 接下来,派谁前去新安县接任县令一职,南兴帝越过了吏部,采用了长公主的建议,启用岳辰。 顾相一干人等,均无异议。 眼下新安县诸事庞杂,百废待兴,需要派熟知地方民情之人前去,才能迅速投入灾后诸事统筹,助长公主平定灾情。 如此一来,人选就很有局限性,朝廷一时半会也无法迅速做出安排。 可灾情刻不容缓。 长公主和黄景州没有地方官员协助,两人身上的压力与重担可想而知,万一分身无暇,岂非误了灾情? 岳家也是当地颇有名望的世家,在杭州根基深,由岳辰暂代县令一职,更能迅速整合地方资源,赈济灾民。 至于岳辰面容有瑕,朝臣们都不太在意。 古往今来,总有一些大才之士,被朝廷破格任用。 么么,新书因为比较冷门,所以各大榜单没有读者基数上不了,唯有月票榜可以拼一拼,小伙伴们一定要助力我登榜呀~有月票,且喜欢本书的读者,要投月票呀~ (本章完) 第265章:她以为他怂 时值七月,二皇子姜景璜大婚,姜扶光远在杭州,无法参加婚礼,便传信让长公主府准备了一份厚礼,恭贺二皇子新婚。 与此同时,新安县终于从水灾的阴影之中走出来,百姓拿着朝廷免费发放的粮种,白天回到自己的田地里劳作耕种,晚上回到安置点休息。 灯树上,烛光闪动。 姜扶光从堆积如山的文书里抬头,揉了一下发昏发胀的额头,觉得浑身酸软疲惫。 姬如玄叹了口气,走过来,将她打横抱起来:“明天你要去巡视隔离安置点,今天就早点歇息。” 大约是这几日实在太累了,姜扶光精神不大好,很容易感觉疲惫。 侧室里放了浴桶,一开始她还以为,姬如玄要为她沐浴,整个人都是拒绝的,好在姬如玄这个人无赖归无赖,还没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他只是像个【奴才】一般,从厨房里拎来热水,为她准备药浴香汤。 她就站在旁边看着,整个人像一只煮熟的虾子,肯定从头红到脚了:“那个,还是让璎珞……” “璎珞今天下午,就去安置点指点老弱妇孺,制作避秽驱邪,防病避疫的香包,还没有回来。” 将香包悬于营帐内,能起到清洁避秽的作用。 等药浴的香汤准备好了,姬如玄要上前伺候她宽衣,她吓了一大跳,死命捂着衣襟,不让他伺候。 姬如玄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转身出去了。 姜扶光这才知道,这个坏家伙故意逗她呢,顿时又羞又恼,连忙脱了外衫,穿着亵衣,浸进了药浴里。 药浴泡久了,会令人胸闷头晕。 姜扶光身体乏力,泡了不到一刻钟,就感觉胸口发闷,有些喘不上气,连忙从浴桶里出来。 披上巾衣瘫坐在小榻上,喝着姬如玄为她准备的甜瓜汁,补充身上流失的水份。 大约半盏茶左右,姜扶光头也不晕,继续入水。 反复两次,姜扶光泡得身娇体软,晕乎乎的,气喘吁吁地从浴桶里出来,大约是脚下沾着水,一步迈出去,双腿一阵绵软,整个人软倒在地。 噗通一声沉重钝响,守在外门的姬如玄霍然进屋,走到屏风前:“阿琰?” 姜扶光摔在地上,整个人又羞又疼,咬咬牙,想自己站起来,但双手刚刚撑地,只觉眼前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 无奈,她紧抿着唇答应了一声。 脚步轻响,屏风前人影微晃,一双皂皮靴大步朝她走来,一俯身抱起姜扶光,把她送到榻上。 她身上穿着湿漉漉的亵衣,但薄薄的衣料紧贴在体肤之上,令她有一种,穿了仿佛没穿的感觉。 姜扶裸着手臂抱在胸前,有气无力道:“你出去。” 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 姬如玄反应比她还大,反应过来后,立刻背过身去,结结巴巴地问她:“你、你怎么摔、摔倒了,你你没没事吧,有没有摔、摔伤?” 他的手有些发抖。 指尖还残留着方才靡肌腻理,宛如凝玉膏脂一般,稍一用力就要化一般。 姜扶光顿时啼笑皆非,拿着大巾衣披在身上,挡住了身子,顿时脸不红,气也不喘了,目光也不闪躲了。 “不是要伺候我梳洗么?”许是泡了许久,她嗓音柔媚,娇滴滴地,仿佛能滴出水来,“站在那儿,要怎么伺候?” “我、我厨房里还熬着冬虫草花胶炖鸡,我我我去端给你吃,”姬如玄拔腿就跑,简直是落荒而逃。 姜扶光捂着肚子咯咯直笑。 跑出房间的姬如玄,靠在门上喘呼不止,额头上冒出汗来,汗水流到眼里,十分难受。 他眯起眼睛,听着屋里咯咯地笑声,不禁有些恼了。 “早晚有一天收拾你。”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 脑中又浮出了方才美人出浴时的画面,亭亭玉体,宛似出水菡萏,含露弄娇辉,满怀的温香软玉,他当下便觉得热血张炽。 她以为他怂。 可事实上,只是不想在她面前失态。 这才落荒而逃。 又用了一些甜瓜汁,吃了一些果物,姜扶光渐渐有了力气,换了一身茶色松江棉布衣,系了一条杏黄八幅裙子。 姜扶光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回到房中。 又等了片刻,姬如玄才端着一盅冬虫草花胶炖鸡姗姗来迟。 他站在屏风后面左顾右盼,一副踌躇迟疑的样子。 “端过来吧!”她强忍着笑。 姬如玄一拍额头,深吸一口气,走进屋里,见姜扶光衣衫整齐,靠在榻上晾头发,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冬虫草花胶炖鸡入口,便带了浓浓的胶质,鲜滑又爽口。 姜扶光吃完后,便觉得通体舒畅。 姬如玄拿了软巾帮她绞头发,直到将头发的水绞干后,将首乌头油均匀地涂在发间,拿了黄杨木梳,帮她梳头。 齿梳轻轻地刮过头发,不轻不重,不快不慢,每到一处穴位,便停下来稍稍用力。 紧绷的头皮也松快下来。 忽然,梳子顿了一下。 姬如玄看到齿梳间缠了几根发丝,心中微微一颤。 “怎么了?”姜扶光哝声问。 “要抹头油。”他将三根发丝,从齿梳上取下来,随手塞进了怀里,又取了一些首乌头油涂在发丝上,继续帮她梳发。 整整梳了一百下,姬如玄才停下。 此时,头发已经全干,乌黑柔亮的长发,光润如缎,姬如玄探手入发,发丝柔顺地从指间滑落,丝丝缕缕,缠绕在心间,令他心中一片缠绵情意,难以自持,他探头上前吻了吻她的发顶。 姜扶光困得睁不开眼,举起双手:“抱我。” 姬如玄抱起她,将她放在床榻上,搭上薄毯,她小脸一沾到枕头,就轻轻蹭了蹭,闭眼就睡了过去。 随着气温升高,许多灾民因为各样原因染上疫症。 比较乐观的是,朝廷派了太医过来协助治疫。 玉衡子以万君山的名义,号召天下医者前来杭州,助官府治疫,这阵子杭州郡来了许多医者。 安置点每日都在筛查病患,病疫还在可控范围,又因发现及时,治疫方子效果显著,许多灾民都能得到救治。 (本章完) 第266章:身染疫病 但仍有小部分人,因为身体抵抗力比较差,死在病疫之中。 姜扶光一进安置点,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看到几个戴着面罩的衙役,抬着几具蒙了白布的尸体。 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时,重疫隔离点的太医,得了消息匆匆赶来拜见长公主。 姜扶光连忙免了他的礼数,询问了安置点的情况:“那些因病去世的百姓,都是怎样处置的?” 太医连忙道:“尸体焚烧后,会收集他们的骨灰,事后送到家人手中。” 安置点的空地上,架了几个大铁锅,还有无数煎药罐子,医师们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没有时间理人,申吟哀嚎的声音不绝于耳。 姜扶光掀开其中一个营帐,一股恶臭扑鼻而来。 几个病人浑身起了脓胞,躺在干草里痛苦哀叫,身穿道服的中年男子戴着面罩,正在为他们涂药。 姜扶光面色很凝重:“医师还是太少了,一个重病隔离安置点才三名医师,剩下的都是负责打杂的学徒……” 她呼吸一窒,没有再说下去了。 愿意冒着风险为重疫患者治病者,还在少数,重疫患者治愈的可能也大大降低,官府将更多的医疗资源都分配到轻症患者。 很残酷,却也无可奈何。 等姜扶光巡视完各个乡镇隔离安置点,回到县衙当天就病倒。 女医官为长公主把完脉后,顿时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颤抖:“是、是疫症,长公主她、她染上了瘟疫。” “什么?”姬如玄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接着他又说,“这不可能,我一直很小心,每天都让她戴面罩,在身上洒雄黄粉,戴避疫防病的香囊,出了安置点,立刻在身上洒上硫磺粉,让她喝雄黄酒,每天都让她用硫磺水擦身,当天穿过的衣裳,也都全部焚烧,而且她之前身上,没有出现诸如发热、咳嗽等各种疫症的症状。” 女医官也怕诊错,又询问:“除此之外,长公主最近可有感觉浑身酸疼无力,身体很容易疲惫,时常感觉精神不济等症状?” 姬如玄脸色发白,喉咙干涩:“有,大约七八日前,就有这些苗头,因那时她每日繁忙不停,还以为是身体疲惫的原故。” “你说什么?”女医官惊得连声音都变调了,“长公主染病已有七八天?” 姬如玄点头。 “糟了!”女医官大惊失色,嗓音透了慌乱,“病疫在发病三到五日左右,是最容易治愈的,一旦超过这个时间,治愈的可能性将大大降低……” 姬如玄的脑子,仿佛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 这时,姜扶光悠悠转醒,看向女医官:“你先出去。” 女医官哆嗦着嘴,退出了房间。 “我没事的。”姜扶光轻声安慰他,“我的症状许是不严重,至今也没有很严重的症状。” 姬如玄握着她的手,嗓音沙哑:“你会没事的。” “嗯,我一定会没事。”她笑着说。 看着她苍白的面容,姬如玄喉咙里一片酸涩。 姜扶光交代道:“我要搬进隔离安置点,以后每日县衙里急待处理的事务,就送去隔离点。” “都到这个时候,你还想着衙门里的公务,”姬如玄红着眼,目光死死地盯着她,“姜扶光,你不要命了吗?” 姜扶光含笑:“身后还有十几万灾民牵着我呢,我怎么会轻易死掉?让我一天什么也不干,尽躺着,我也不能安心养病。” 姬如玄顿时说不出话来。 沉默许久后,他只好道:“隔离安置点环境太差,我去镇子边缘位置,找一间民房……” 姜扶光摇摇头:“病人都去了隔离安置点,都在那边养病,因何我就不能去?我若安置到了别处,还要另派太医单独照顾,隔离点的医师已经很紧张了,每一个医师都要看顾几十个病患,调走一个人,就代表有几十个人,没有医师看顾……” “姜扶光!”姬如玄忍无可忍,猛地拔高声量。 姜扶光愣愣地望着姬如玄,眼眶不由一红:“你凶我!” “我没有。”他大声否认。 她眼中含泪:“你竟然凶我。” “我都说了,没有凶你。”姬如玄暴躁地捂脸。 她声音哽咽:“你还在凶我。” 姬如玄一脸崩溃:“好好好,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凶你。” 姜扶光眼睫轻颤,泪盈于睫。” 姬如玄差点给她跪下了:“你别哭,刚才是我不对,我不该对你大声说话,你想去隔离安置点是不,行,我马上就去安排,到时候我陪你一起,我不病,就照顾你,直到你身体康复,我病了,我们俩就患难与共……” 姜扶光喉咙里一阵涩然,张了张口想要拒绝。 “你要还拒绝,我就亲你,我们俩干脆一个传俩,要病一起病,省得你事多。”姬如玄威胁她。 “无赖。”姜扶光睁大眼睛,红着眼眶骂他。 “阿琰,”姬如玄将她搂进怀里,用力抱紧她,嗓音嘶哑,“一定要好起来。” “好!”她回答。 姜扶光搬进隔离点不久,长公主身染重疫的消息,宛如晴天霹雳一般,在新安县乃至整个杭州郡都传开了。 灾民们哀哭成片,感觉支撑他们的脊梁倒下来了,以后的日子,要靠他们咬牙自己撑。 以岳宗长为首的岳系世家,及楚庄楼一行人,连忙求见长公主,却被告之长公主不见任何人,若有指示,会以书信的方式传递,并恳请他们在接下来的赈灾抚民,疫病防治、灾民返乡、以工代赈等事上多尽心。 消息传回京中。 南兴帝心急如焚,连忙召了太医院洪院史,命他召集太医院医术最好的太医,日夜兼程,赶往杭州,为长公主医治疫病。 随后又以天子名义,广召天下名医,前往新安县为长公主医治。 凡治愈长公主者,赏黄金千两,良田千亩。 一时间,天下哗然。 朝野上下也是风声鹤唳,紧咬着长公主驳回河道款,导致河堤失修的御史们,顿时也消停了。 (本章完) 第267章:替死鬼 柳大夫怔立良久:“女子一腔忠勇,从未逊于儿郎,从前是我小看了长公主。” 最应该感到开心的承安侯,一时也高兴不起来了。 一回到家中,福安就来禀报从浙州打探到的消息:“听说是重疫,都病了七八天了,因忙着巡视隔离安置点,身体没有明显症状,便以为是身体太过劳累,一直强撑着身子,延误了病情。” 承安侯蹙眉:“病了这么久,还能治好吗?” 福安道:“听说长公主的病症,同其他灾民都不一样,不仅浑身酸疼,还时冷时热,太医都束手无策,一时拿不出有效的治疗办法,治了几天,长公主身体每况愈下,之前每天还能处理衙门堆积的公务,后头连笔都拿不动。” 承安侯心情顿时变得无比复杂。 …… 距离姜扶光搬进隔离点,已经过了七日。 姬如玄在隔离区僻静偏远的地方单独设营,姜扶光担心把疫症传染给姬如玄,强烈要求他戴面罩,要戴浸泡过雄黄酒的手套,连脖子都捂得严实。 叮嘱璎珞,每天要提醒他早晚喝避疫的汤药,身上要洒雄黄粉和硫磺粉,每日衣裳洗过之后,要熏避疫的熏香。 她还在营帐里,挂了许多防疫的香囊,熏了防疫的熏香。 连自己身上也都佩了香囊,戴了面罩,熏了重香,避免不了和姬如玄肢体接触,就避免同他亲密相处。 她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庆幸的是,姬如玄没有染上疫症。 为了方便照顾她,姬如玄垒了简单的灶台,每日变了法的做各种吃食,无微不至地照顾她。 可饶是如此,姜扶光的身体,仍是每况愈下,胃口也越来越差,吃得也越来越少,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来,连提笔蘸墨都费劲。 温亦谦走进营帐里,这么大热天,长公主身上却披着一顶斗篷,娇小的身子,裹在肥大的斗篷里,有一种弱不胜衣的病弱感。 短短七日,长公主就已经形销骨立。 可即便如此,她仍在伏案书写,分明她的手一直在发颤,写不了两个字,就要停一停,歇一歇,免得将墨汁溅到纸张上。 他心中发涩,缓缓下跪:“下官,拜见长公主。” 笔尖微顿,姜扶光抬起头来:“来了啊,快坐下吧!” 许是知道他要来,营帐里摆了两个熏炉,熏了浓浓的防疫香,整个营帐里浓烟缭绕,令她很不舒服。 姜扶光掩嘴咳了几声:“你让璎珞带话,说有重要的事要禀报,一定要见到我才能说,究竟是什么事?” 温亦谦眼眶发红:“属下这阵子,暗访了许多灾民,他们口径一致,都说大坝很牢固,往年也有接连下了十几天的雨,水位一直都在安全线内。” “而且村民每天让人守着堰口,大坝在决堤之前,没有任何征兆,在大坝决堤当晚,守着堰口的村民,也被大水冲走了,但就在大坝决堤半个时辰前,与他轮班守堰的王大贵,亲口说大坝没有任何问题,如果大坝出了问题,守堰的村民随身带着铜锣,为何没有示警?那么大一座大坝,怎么可能说毁就毁?” 姜扶光有些讶然,没想到温亦谦竟能查到这么多。 百密总有一疏。 但凡是那些见不得人的鬼祟之事,总会有些端倪,只要有人肯用心去查,就能一定能找到线索。 “下官觉得事有蹊跷,开始暗访那些,每年参与河道修缮的村民,从他们的话中,隐约意识到,”温亦谦伏地不起,喉咙里一阵发颤,“修河司贪墨修河款,每年朝廷拨下来的修河款,真正用于河道修理的不到五成。” “哐当”一声,姜扶光手中的茶盏掉到地上,她喉咙发痒,捂着嘴轻咳了数声。 原以为,承安侯是胆大包天,可修河司一事闹出来,她才知道承安侯是老谋深算。 她这才明白承安侯为什么有恃无恐,指使李太守和王县令毁堤。 是因有修河司这个替死鬼。 起先是长公主驳回修河款的奏请,只拨了二十万两修河款,不仅触动了修河司的利益,还让修河司大小官员怀恨在心。 同时,修河司又做贼心虚,暗暗揣测长公主,是不是察觉他们贪墨河道款一事?担心贪墨修河款一事曝露。 往年修个河堤,需要三十万两以上,今年只拨了二十万两,若河堤仍然安然无恙,工部那边肯定会怀疑。 之后大坝冲毁,致新安县受灾,修河司不知其内情,眼见贪墨修河款,导致河堤失修的罪名掩不住了,个个心惊胆战。 当李太守要将责任推到长公主身上,修河司为了推卸责任,迫不及待跳出来,同李太守及杭州郡大小官员沆瀣一气,一面倒的将河堤失修的罪过,全推到长公主身上。 想让长公主做替死鬼。 殊不知,修河司也是承安侯的替死鬼。 若“倒长”成功,承安侯达成目的,修河司自然无事。 若“倒长”失败,毁堤一事的罪过,就到了修河司身上,承安侯能安然逃过一劫。 好一个计中计。 倘若温亦谦没有查到修河司贪墨修河款,承安侯将修河司推出来替死,她手中掌握的毁堤证据,根本不足以让承安侯认罪伏法。 “驻防军控制了杭州郡大小官员,下官以河道监察史的身份,在驻防军协助下,强行进入修河司,翻查修河司历年来有关河道修缮的账册,发现账册与下官,暗访查到的信息严重不符。” “下官敢以人头担保,修河司向朝廷谎报修河款,行贪墨修河款之恶行,导致河堤失修,使新安县受灾,十余万灾民受苦,眼见贪墨罪行遮掩不住,便妄图将河堤失修的罪过推到长公主身上,让长公主做替死鬼,简直罪无可恕,请长公主下令,揖拿一干犯罪人员。” 姜扶光轻声说:“大坝是新修的,本就十分牢固,修河司一行人向来油滑,贪墨修河款是真,每年认真在修缮河堤也是真,你认为真的是河堤失修,才导致新安县受灾?” (本章完) 第268章:她熬不住了! 温亦谦愣了一下。 “你想替孤脱罪,孤心中明白,”姜扶光又咳了几声,“此时你心中,应该也是疑虑重重。” 温亦谦无话可说,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河堤决口之前,没有一点征兆。 远非河堤失修可以解释得了。 姜扶光将案上一方盒子推到他面前:“看看吧,看完了,就一切都明白了。” 温亦谦打开盒子,拿出里面一沓口供纸张,一张一张地翻看,面色渐渐变得凝重,看到最后,一张脸已经涨得通红。 “荒唐,”温亦谦大吼一声,“毁堤害民,亘古未有之恶,简直是丧心病狂,下官现在就拟以奏报,以一颗项上人头,参奏承安侯祸国殃民……” 他转身就要离开。 “回来。”姜扶光出声唤他。 “长公主,”温亦谦不甘道,“您还要继续隐忍下去吗?纵使朝廷如何极力赈灾,纵使您为这些受灾的百姓殚精竭力,甚至身染重疫,可这些灾民,他们仍旧在饱受苦难。” 他红了眼眶,连声音都嘶哑了:“每日都有几十人因病疫死去,如今连您也因为操劳而染了重疫,可那些真正作了恶,造了孽的人,却高堂满坐,坐拥荣华,他们甚至丧心病狂到,每日散播您的流言,联合朝臣们倒‘长’,他们都该死,这滔滔江水,也洗刷不了他们遗臭万年的罪孽。” “孤原打算归京之后,就将毁堤一事亲自上奏陛下,因兹事体大,也不想将你牵扯进来,没想到你竟查到这个地步。” 姜扶光轻叹一声。 目光落在温亦谦呈上来的,厚厚一叠的口供证词,他为了查这么些东西,估计走遍了整个新安县十里八乡,不厌其烦地暗访,试图为她‘脱罪’,想来这阵子定是十分不容易的。 她感念温亦谦这一片赤诚。 “长公主,只要您一声令下,下官愿为您肝脑涂地。”温亦谦坚定道。 “如今有修河司挡在承安侯面前,毁堤一事就另有定论,”姜扶光闭了闭眼,“幸好发现的及时。” 温亦谦愣了一下,顿时反应过来。 承安侯大可将毁堤一事,推到修河司身上,说修河司陷害他。 修河司有作案动机,修河司贪墨修河款,导致河堤失修,新安县受灾,这可是死罪,这才故意毁堤,让长公主做替死鬼。 也有作案能力,这世间有谁比修河司更了解大坝?也只有修河司才知道,怎样在最快的速度之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毁掉一座大坝。 修河司推长公主出来做替死鬼不成,就想陷害承安侯府,希望逃脱罪责,也说得过去。 毕竟,修河司是连长公主都敢陷害的人呢。 “毁堤的证据有两份,”姜扶光目光冷冽,“你拿着证据,亲自去审问修河司大小官员,毁堤死全家,贪墨死一人,看看修河司的人,是想给承安侯做替死鬼,还是老实招认。” “修河司的人知道怎么招认,才能将承安侯牵连进去。” “承安侯想要利用修河司脱罪,那么我们就让修河司,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承安侯万万不会想到,这世间总有一些人,满怀一腔赤诚与热忱,永远不会轻易放弃心中信念。 温亦谦没有查到大坝被毁的异常,大多人都会认为,大坝就是毁于河道款不足,河堤失修。 但温亦谦没有放弃,他从参与修缮河堤的百姓入手,走遍十里八乡,不辞劳苦,进行暗访。 查到了修河司谎报修河款,贪墨修河银子。 就算她没有查到毁堤一事,温亦谦仍然能帮她脱罪。 “修河司贪墨一案,也要彻查……”姜扶光突然捂着胸口,额前一层层冷汗沁出,忽然哇的一声,呕出一口鲜血。 “长公主!”温亦谦惊呼一声。 外面的姬如玄听到动静,猛然掀帘进屋,见姜扶光呕血,连忙冲过去,抱住她瘫软的身体。 “阿琰……”姬如玄慌乱不已,“阿琰,来人啊,太医,太医……” 太医听到动静,连忙冲进营帐里,看到地上一大团血渍,心里一咯噔,连忙跪到地上去为长公主把脉。 他又换了另一只手再探脉,神色骤变。 “怎么会这样?长公主脉象怎么突然变得这样虚弱?”他额头已经冒出汗来。 姬如玄想伸手拧断他的脖子:“到底怎么样了?” 太医伏地不起,身子抖得跟筛糠:“长公主恐、恐是不好,许是臣诊错了,臣再同其他太医一起商量一下对策。” 她熬不住了! 密密麻麻的血丝浮现,姬如玄一双眼变得猩红,他一把扼住温亦谦的脖子,“你刚才,到底对她说了什么?” “是、是,”温亦谦瞪大眼睛,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修、修河司,贪、贪墨修河款……” 姬如玄手一松,温亦谦砰一声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 “你们这些废物,”姬如玄神情有些癫狂,“她大病未愈,身体本就比较弱,是因操劳过度,这才染上了疫病。” “她已经病得连笔都拿不动了,为什么还要来打扰她?” “没有她,你们就不会做事吗?” 温亦谦满脸羞愧,心里涌现了一股强烈的不安。 “咳,”身后传来几声虚弱的咳声,“不、不要迁怒旁人。” “阿琰。”姬如玄抱住她。 姜扶光又咳了两声,交代温亦谦:“修河司贪墨修河款一事,一定要查清楚,请、请羽林卫协助,所有相关人等,均不可放过。” 温亦谦颤声应是,转身一走出营帐,眼泪就冲出眼眶。 太医切了一块千年老山参,喂长公主含住,心急如焚地退下,去寻其他太医一起商讨对策。 姜扶光靠在姬如玄怀里:“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 “没有,”姬如玄嗓音嘶哑,轻声说,“还是和从前一样好看。” “咳,”她轻咳了一声,惨白的脸,隐透了几分灰败,“你又在哄我,我现在的样子,肯定难看极了。” 姬如玄低头,她瘦了许多,连眼睛都瘦大了,巴掌大的小脸上,大大的眼睛,尖尖的下巴,憔悴又枯槁。 (本章完) 第269章:郎君,这厢有礼 “君玄,”她低唤一声,“伺候我梳洗吧,帮我梳头,画眉、点妆、描钿……我想要美美的样子。” “好!”姬如玄红了眼眶。 春花姑娘含着眼泪,进来伺候长公主清洗。 长公主染了疫病后,便不许旁人靠近,璎珞姑娘只在帐外候着。 太医说她从前得过天花,不会感染疫症,这才能偶尔进帐伺候。 长公主是操劳病重。 从前在县衙时,她发现长公主书房里的灯,总要亮到深夜,第二天卯时左右,灯又亮了起来。 长公主每天只睡两个时辰。 后来到了隔离点,她以为长公主会好好养病,可长公主仍然每天都要处理许多公文。 有一次,她实在忍不住劝了一句:“长公主,您好好养病吧,您已经帮俺们渡过了最难熬的日子,俺们都很感激您,希望您能早些好起来。” 长公主微笑:“正好,我要向朝廷,为那些因官府延误灾情,安置点管理不善,导致死亡的灾民,额外讨要一些补偿,还要重恤那些,因抗洪救灾死去的英烈家属,你觉得村民们最需要什么?” 她心中已有想法,但看到春花后,就想问一问她的想法。 春花呆住了,一下就红了眼眶,她爹就是大坝冲毁那天晚上,被冲走的村民,没想到长公主还要为他们讨要补偿。 “这,还有补偿?”她脑子一片空白。 “因地方官府不作为,造成的伤亡,朝廷会酌情给一些补偿的。”户部会出一部分钱,另一部分从官府财政里扣除。 她查了官府的财政账本。 杭州是富庶之地,官府每年税收,七成归国库,一成修路铺桥,二成归官府银库,用于治地,官府富得流油。 姜扶光笑:“你们需要什么样的补偿?” “盐,”春花脱口而出,“长公主说,发黑发黄的盐不能吃,可官盐太贵,很多百姓吃不起盐……” 其他东西省一省也都成,可百姓不吃盐,身上就没力气,不能干活。 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姜扶光笑了:“行,我就奏报朝廷,让朝廷每个月给你们发放二两盐引,持续一年。” 春花一下哭了出声,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小心地为长公主穿好衣裳,端着木盆,匆匆出了营帐。 姬如玄端了热水进屋,帮她洗头。 “春花那傻丫头,不知又躲到哪里偷哭了。”她靠在一张小榻上,乌黑的长发垂了下来。 姬如玄坐在凳子上,将头发浸进盆里,拿了洗发胰子,均匀涂抹在头发上,侧柏叶和何首乌做的胰子,透了淡淡的药香,他将泡沫反复冲洗,然后拿了巾子将头发绞干。 若无其实地将洗头过程中,掉的一把头发裹在帕子里收好。 “阿琰。” 他轻唤了一声,却没听到回应。 “阿琰。”嗓音高了些,仍没听到回答。 姬如玄心中一慌,连忙起身来到她面前,见她面色惨淡,闭眼靠在榻上,气若游丝,呼吸轻得仿佛随时就要消失一般,脑子仿佛被人重重捶了一记,他颤抖着伸手探到她鼻间。 他说不清心中是恐惧还是庆幸,猛然低头,额头轻抵着她的额头,眼眶一下湿了。 “嗯?”姜扶光轻颤了一下眼睫,用力掀了掀眼皮,缓缓睁开眼睛,“洗完了吗?” “刚刚洗完。”姬如玄为她抹了头油润发,拿了木梳为她梳发,从发根梳到发尾,黑发根根掉落,他心痛得无以复加。 头发很快就干爽了。 姬如玄抱她来到卧房,里面置了简易的梳妆台,置了一张照影朦胧的黄铜镜。 “想要梳什么发髻?”他轻声问。 姜扶光坐在镜前,从朦胧的镜中,看到自己憔悴枯败的面容:“就梳一个多鬟髻吧!” “好!” 多鬟髻在头顶梳一个小髻,腮鬓两旁各结几缕鬟髻,垂在耳际,鬟上缀以珠玉流苏,显是明媚又婉艳。 姜扶光睁大眼睛,看着朦胧镜中,他站在她身后,拿着木梳,手指灵巧地帮她梳发结鬟的样子。 她喉咙发涩:“真好看啊!” 知道她不喜浓妆艳抹,姬如玄为她画了一个淡妆,如烟似雾小山眉,眼角晕了淡淡的桃色,衬得她眉眼如画。 淡妆无法遮掩她的病态,却使她的气色好了许多,便越显她便嬛绰约,柔桡嬛嬛,妩媚姌嫋,不堪罗绮,不胜髻环。 “衣箱里有一件袿衣,今天就穿那件。”是她吩咐璎珞特地准备,原是打算酬谢世家时穿戴。 姬如玄很快就找到了那件袿衣,曲裾深衣,玄纁遍地,绣以大红玄鸟纹,很像汉代女子的婚服。 他捧着袿衣,喉咙止不住地发颤。 手指轻抚着上面鲜艳的玄鸟纹,姜扶光轻笑:“扶我起来。” 姬如玄将她打横抱起,小心翼翼地放到地上,她病了许多日子,浑身酸疼难忍,连行走都十分困难,双足一落地,双腿便不由一软,险些跌倒在地上,她用力撑着桌沿,这才稳住了身形。 “我为你更衣。”姬如玄拿起燕尾,系在她的腰间,燕尾拽地,铺在身后,之后将袿袍搭在她的肩膀上。 姜扶光伸臂入袖,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一股刻进骨里的优雅美态,令人见之忘俗。 大交领以宽带束腰,一个盛装隆重,浑身上下透着浑仪天成的贵女,便已经呈现在眼前。 姜扶光旋身,燕尾在身后轻拽,她叠手作揖:“郎君,这厢有礼。” “别这样,”姬如玄上前一步,将她搂在怀中,“我给牛鼻道传了信,他很快就要到了,你再坚持几天,牛鼻道一定有办法治好你。” “好!”她轻笑。 姬如玄看着她的笑颜,宛如春日里的一朵杏花,透了灼灼的艳丽,心里陡然涌现了一股浓烈的不详。 “帮我传黄景州、岳辰、楚庄楼,我还有些事要交代他们。”姜扶光轻声说。 “阿琰!”姬如玄双眼幽暗。 “最后一次好不好?”她小声地哀求,语气娇软,浑然无骨一般柔媚,“见了他们后,我一定安心养病。” 姬如玄喉咙发哽:“好!” 第270章:回光返照? 楚庄楼一行人得了消息,匆匆赶到了隔离安置点,璎珞已经等在安置点外。 楚庄楼连忙询问:“长公主身体怎么样了?何事这么紧急?” 璎珞红了眼眶,眼中隐有泪光,连声音都嘶哑了:“诸位还是快随我一起去见长公主吧!” 几个人心里不由一咯噔,难不成长公主的病情又加重了? 楚庄楼一行人,跟着璎珞进了隔离点,隔离点就建在一片空地上,搭着草棚和营帐,显得十分简陋,目及所见皆是病人痛苦的申吟,凄厉的哀叫,医师和学徒们,脚不停歇地穿棱在各个营帐之间。 万万没想到里面竟是这样一幅,人间炼狱般的惨烈景况。 所有人都惊呆了。 楚庄楼心里直发堵:“我在新安县还有一座僻静的宅院,不如让长公主去那边休养身体吧!” 璎珞哑声道:“长公主说,这就是最好的安排,便不劳费心了。” 岳辰目光微微一颤,顿时就明白了,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背后,又是怎样的深明大义。 隔离点的医师不足,每一个医师都要同时看顾几十人,倘若长公主搬去别处,身边至少要留两位太医照料,就代表会有几十个人,没有医师看顾。 黄景州面色凝重:“可长公主金尊玉贵,待在这种地方怎么养病?” 璎珞低下头,没说话。 一行人穿过隔离点,来到一处偏僻的地方,璎珞站在帐外:“长公主就在帐中等着你们。” 楚庄楼一行人掀帘而入。 营帐里很简陋,除了一些生活用具外,只帐中一张长案最醒目,上面摆放了笔墨纸砚,及一些公文。 里面熏了防疫熏香,浓重的味道熏得人有些难受。 长公主一袭玄熏袿衣,坐在长案前,笑盈盈地看着他们,也不待他们上前行礼,便道:“都坐下说话吧!” 楚庄楼见长公主气色颇佳,竟不似病人,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联想女官璎珞方才的态度,心中涌现了一股不可思议的念头。 他骇然不已,袖中的手不禁隐隐发颤。 姜扶光没注意他们的神色,温声道:“大理寺文少卿,在杭州郡查了大批私盐,据统计,光整个杭州每一年的私盐定额,就高达三十余万引,贩私之猖獗,令人发指。” 此言一出,场中三人均大吃一惊。 岳辰心弦震动:“是因官盐价愈高,则私贩越多,禁私愈严,私贩之利越厚,利愈厚,则制贩私盐的活动越不能禁,故私禁愈严,则私盐越盛。” “那就不去禁它。”姜扶光声音淡漠。 楚庄楼到底是生意人,心中隐有一些猜测:“长公主想从官盐入手,降低官盐价格,使百姓吃得起盐?” 他并不怀疑长公主的能力与手段,只是私盐兹事体大,长公主一人之力,未必能与私盐背后既得利者相抗。 黄景州却蹙眉:“盐税自古以来被视为国本,国之税收,盐独占三分,若长公主想从降低官盐入手,是绝无可能。” “如果在不损朝廷利益,且让朝廷获利的情况下,降低官盐价格呢?”姜扶光出声问。 黄景州面色变得郑重:“倘若长公主真有这样两全其美的办法,黄某愿意联合御史台中相熟的御史,为长公主打头阵。” 但凡朝中推行新法,少不了御史台从中推动。 但朝廷推行新政新法并不容易,每一条新政新法的背后,都是一场惨烈的权利争斗。 倘若能成功,固然名垂千史。 可一旦失败,也会祸及满门。 黄景州是信任长公主,愿意以命相托。 “官盐每斗(一斤)四百文,这个价格在历朝历代都不算低,一个普通的百姓家庭,每年光是食盐的花销,不会低于二两银子,这对大部分百姓家庭来说,都是一笔负担很大的开销。” “他们吃不起官盐,只能吃私盐,是因私盐便宜,每斗高不过三百文,品质越差,价格就越低,最差的黄黑盐,每斗只需一百文,甚至还会更低。” “南朝至少有一半的百姓吃的都是私盐,相当于,朝廷每年少收了至少一半的盐税,官盐价格高,实则损人不利己,既是有害无利,为何还要继续推行?官盐价格愈高,真正得利的,不是朝廷,不是百姓,而是那些丧尽天良的盐贩。” 黄景州顿时说不出话来。 “我在来杭州的途中,在淮安一处私渡附近的村子借住了一晚,一村百口人,人均寿命四十余终,壮劳人手脚僵麻,做事迟缓,孩童发育迟缓,个子矮小,瘦弱,神情呆滞,他们都是受私盐所害。” “倘若任由私盐泛滥,这将是我南朝的未来。” 岳辰也不禁神情动容:“想要扼制私盐其实很容易,户部选定地方有名望的商人,将部分盐产交给商人制作,让商人制盐、售盐,由朝廷向盐商收取盐税,保证朝廷税收,使朝廷获利。” “同时,盐商为了保证自己的利益,自然会防止私盐入市,伤害自己的利益,私盐没了发展的沃土,就不会猖獗发展。” 以商抑私。 地方有名望的商人,不仅家业庞大,背后官官相护,还有朝廷的支持,能轻易抢制私盐发展。 黄景州摇头:“这样做有利也有弊,万一地方盐商私自加大制盐,流入市场,逃避盐税,损害的还是朝廷的利益。” 朝廷给了二十万引盐的定额。 盐商私自制盐三十万引,就相当于,他们每年少缴了十万盐引的盐税,损失的还是朝廷。 盐流入市场,连查都无从查起。 “当然,这种情况是不可避免的,”岳辰有些无奈,“但,盐商不会过度加大制盐,使大量商盐入市,一来会惹恼朝廷,二来大量商盐入市,会导致盐价下跌,损害的也是他们自己的利益。” “地方有名望的商人,与普通商人不同的就是,他们不仅有赚钱的头脑,魄力,更有远超常人的远见,不会贪一时小利,他们首先要维护朝廷的盐价,保障自己的利益,在可控的范围内,私自加大制盐,让自己获利。” 这两天家里有些事,更新有些不稳定,明天恢复正常更新,多谢小伙伴们的支持,嗯嗯,这两天月票也少了,大家要大力支持喔~ 第271章:长公主病危 楚庄楼也道:“杭州郡每年贩私的盐高达三十余万引,但因是贩私,需要避人耳目,渠道有限,除了官盐外,杭州郡每年所需私盐保守估计,至少四十余万引,朝廷给我三十万盐引制作定额,我会私制至少七万盐引。” 说白了,是先保障朝廷的利益,再来营私。 这也是双赢的局面。 姜扶光颔首:“水至清则无鱼,虽然私自加大制盐,但因地方需求较多,所以不会使官盐价格下跌,自己赚了钱的同时,也避免剩下一部分百姓去吃私盐,朝廷拿了大头,舍一点甜头给盐商,利大于弊。” 黄景州仔细一盘算,朝廷确实得利了,面色缓和下来。 商盐保障了朝廷的利益,又使百姓吃得上更干净健康的盐,确实利大于弊。 论起生意经,没人比得上楚庄楼:“朝廷每年定额,向地方盐商下发三十万引盐的盐额,若每斗降价至二百文,每斗较之前亏了二百文。” “但是,每斗盐收五成税,也就是一百文,每郡三十万盐引,折合每郡盐税三万两白银,浙州十二郡,每年商盐税三十万两白银,全国百郡,每年光盐商缴纳的盐税就高达三千万以上,朝廷不亏反赚千万盐税,是既得利者。” 朝廷肯将制私额下发给商人,莫说是五成税,就是七成税也有人愿意做。 制盐是一本万利。 姜扶光颔首:“每斗盐税收五成五,不能再低了,合作是为了双赢,商人知情知趣,知道维护朝廷利益,让他们赚些私钱也无妨碍。” “孤只一点,所有流入市场的商盐必须经过查验,确定干净且健康,倘若有谁胆敢将品质差的盐流向市场,杀了便是,商人再怎么横跳,都在朝廷的股掌之间。” 楚庄楼不禁低下头,这是她头一次在这位长公主身上,见识到杀伐狠戾的一面,淡淡的一句“商人再怎么横跳,也在朝廷的股掌之间”,令人胆寒,却又令人钦佩,因为她也见识到了长公主的大格局。 她不介意商人赚私钱。 也愿意让商人赚私钱。 前提是,商人要知情懂趣,不要捞过线,损害朝廷和百姓的利益。 黄景州的眉头终于放松了:“长公主所言极是,降低私盐的目的有三,其一是为了让朝廷多收税银,其二是为了让百姓吃得起盐,其三是为了扼制私盐,制作商盐,一举三得,确实利大于弊。” 岳辰也十分赞同。 姜扶光点头:“有劳楚茂才现在就做一个详细的盐税方案,岳辰写一份商盐的利弊分析,及其对南朝的影响,黄御史需陈明私盐危害,以及南朝私盐泛滥的局面,及对南朝的影响与危害。” 三人连连应下。 “最迟明早交到我手中。”话音方落,她喉咙一痒,连忙拿了帕子捂嘴,剧咳了几声。 几人面上一紧,分明看到帕子上点点腥红,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骇然,他们之前的感觉真的没错。 长公主已经病入膏肓。 是因担心商盐一事没有时间做,这才匆匆找他们过来商议。 姬如玄端了一杯参茶喂她喝下,可她勉强咽了两口,就咽不下了,参茶从嘴角渗出来,流到衣襟上。 姬如玄没办法,只好从盒子里取了参片,让她含住,她张了张嘴,已经虚弱到,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楚庄楼一行人红了眼眶。 姬如玄抱着她,声音嘶哑:“长公主向朝廷上了折子,为这次新安县灾情,出钱出力协助朝廷赈灾之人请功,不论出身贵贱,但凡出力者,皆折上有名,陛下是一位仁德的皇帝,一定会论功行赏。” “病疫已经得到了控制,并无蔓延趋势,最多两个月,官府就要安排灾民返乡事宜,岳辰暂代县令一职,现在就要着手准备灾民回乡补助一事,届时上报朝廷,朝廷尽早安排,以免误了民生之计。” “新安县大坝也要筹备新修,让灾民以工代赈,不能让他们挨饿。” “防疫是大事,便是灾民返乡也要持续,不能半途而废。” “……” 黄景州不由热泪盈眶,这些事,定是长公主一早就交代了暗卫,一旦她病得不能说话,就让暗卫字字句句,代为传达。 “长公主,”黄景州扑通一声跪地,“下官定当竭尽所能,赈灾抚民,不负重托,您就放心吧!” 岳辰和楚庄楼也纷纷跪地。 姜扶光露出欣慰的笑容,终于闭上了双眼,姬如玄目光一颤,颤手轻探了探她的鼻息,猛然将她按在胸膛。 第二日一早,长公主病危的消息,就奏报进京。 “长公主咳血不止,已经吃不下东西,连药也喂不进去,从昨天上午,见了黄大人,交代了诸多赈灾防疫的事宜之后,就一直昏迷不醒,全靠楚家进献的千年人参吊着一口性命,恐是……” 回来传信的羽林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南兴帝脑袋阵阵发晕:“怎、怎么会?不是病发才七八日吗?”他勃然大怒,“太医呢?都是吃干饭的吗?为什么没有治好长公主?” “太医说,”羽林卫红了眼眶,堂堂八尺男儿也不禁哽咽失声,“是劳累所致,长公主进了隔离点后,忧心新安县灾情,每日都要坚持处理公文,身边的人怎么劝都没用,当时新安县的疫情,正是蔓延和防控的关键时期,每天都有几十上百人死去,长公主根本无法安心养病,加之病情发现的太晚,又因前病未愈,身体本就较其他灾民要差,病症一发作,就来势汹汹。” 李太守和王县令均被关押,黄景州是赈灾监察史,不能过多插手县衙之事,世家虽从旁协助了一些,却不能干涉朝政,这些事都压到了长公主一人身上,十几万灾民的生死,全压在她一人身上。 她不敢休息,也不能休息。 也没人敢劝她休息。 岳辰暂代了县令一职,长公主紧绷的这一口气一松,人就倒下了。 羽林卫将一封信捧上:“这是长公主托属下,交给陛下的私信,再三交代属下,要亲自呈给陛下御阅。” 第272章:她还没死 南兴帝走下步阶,亲手接过这一封私信,信上还透着浓浓的药味,可想在她写完信后,曾交代身边之人,要将信反复熏烤,以免疫病传播。 信中只有薄薄的纸张,交代自己死后,不要迁怒旁人,看到最后,南兴帝脚下微微一踉跄,大怒: “她想死后一把火烧了干净,连骨灰都要筑进新安大坝里。” “她休想!” “朕是天子,是她的父皇,朕不允。” “不允!” 羽林卫哑声道:“长公主说,此次新安县的疫症传播很强,她染的是重疫,杭州距离洛京路途遥远,加之天气炎热,倘若扶灵回京,难保不会传播疫症,最好的办法,就是同那些因疫症死去的百姓一般,一把火烧了干净。” 南兴帝眼前一黑,脚下一个踉跄:“朕,当初就不该让她去新安县,就该真的将她拘禁在宫中!” 顾相叹了一口气,这杭州城还真得长公主去才行,换个人都不能雷厉风行,迅速控制整个杭州城,接过抗洪救命,赈灾防疫等诸多事宜。 但凡晚一时片刻,整个新安县都要受灾,还要波及附近三四个县区,朝廷面对的就不止二十余万灾民,而是百万灾民,灾情紧急,国库就算能拿出银子,粮食要怎么办? 是因长公主控制了杭州郡,凝聚人心,威上慑下,杭州郡的世家、商绅才会极力助朝廷赈灾。 黄景州身为赈灾使,在世家林立的杭州不受掣肘,就已经算好了,指望她能像长公主这般合纵连横,把握杭州大局,是绝无可能。 届时,杭州或许会多百万反民。 或许会有更多人死于瘟疫。 顾相站出来:“长公主功在社稷,以一己之身,周济万民,此乃大义。” 柳大夫道:“长公主怀忧勤惕励之心,禀天地正大之气,学圣贤正大之学,蕴之而为道义,推之而为政事、功业,为国为民,一腔忠勇,天地可鉴,日月可追。” 朝臣们纷纷站出来,为长公主正名。 承安侯看着这一幕,他本该感到高兴,毁堤一事,虽然没能“倒长”成功,可长公主“病死”在新安县,于他而言也是算意外之喜,没了长公主的阻挠,就没人能挡三皇子的路了。 可是,他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朝野上下因这突如其来的噩耗而震动。 张德全眼中含了泪,长公主小的时候,陛下总喜欢将她带在身边,可陛下时常忙于政事,是他陪着长公主,他是看着长公主长大的。 “陛下,您要保重龙体啊,”张德全带着哭腔,“长公主是天降祥瑞,吉人自有天佑,一定能化险为夷,转危为安。” 南兴帝精神一振:“对,对,朕的小阿琰,一定会没事……” 散朝之后,朝臣们皆对此事议论纷纷,有些人感慨长公主红颜薄命,有人赞扬长公主大义,但还有更多人都在权衡利弊,盘算长公主“病逝”对朝局的影响,对戚党的沉重打击,对林党的好处,很多人都敏锐感觉皇权更迭的阴影,当头罩下,不禁想到了被封了安王的三皇子。 戚如烈面色沉重地回到府中,戚言淮大步迎上来:“祖父,外面有传言说,阿琰她、她病危了?” 乍一听到这样的传言,他觉得荒唐。 压根也不信。 戚如烈的眼眶一下湿了:“奏报一早就进京了,这种消息瞒不了。” 戚言淮呆住了。 他想到阿琰两岁多的时候,不知何故,突然上吐下泻,发热起疹子,高烧了一整晚也不退,连太医们也束手无策。 他守在糯米团儿面前,握着她的手对她说:“小阿琰,你快点好起来,阿兄把寿命分一半给你好不好?” 后来是太医院的洪院史,从小阿琰的吃食里发现了端倪,南方进贡了一种名为芒果的水果,是导致小阿琰发病的原因,太医立马准备了胰子水催吐,小阿琰这才渐渐好了起来。 他把寿命分一半给阿琰。 阿琰能好起来吗? 戚言淮红了眼眶,眼里迸出杀意,握紧了腰间的刀柄,大步向门外走去。 “你要去哪里?”戚如烈不由一惊。 “去杀了承安侯那个狗东西,让她给阿琰陪葬。”戚言淮哽着声音,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外。 “回来,”戚如烈大步追上去,“给我滚回来。” 戚言淮充耳不闻。 戚如烈冲过去,一把按住他的肩膀,一个过肩摔将他按倒在地上。 戚言淮挣扎起身:“祖父,你还拦着做什么?那是小阿琰啊,璧弟没了之后,太尉府发誓要守护的小阿琰啊,”他发了疯一般大吼,“是我拿寿命和阎王交换的阿琰,太尉府流血牺牲,拼命守护的是太平盛世之下的阿琰,是衣食无忧,一世喜乐的阿琰,没了,都没有了……” 戚如烈红着眼眶大吼:“可阿琰是为了承安侯才去新安县的吗?” 戚言淮不由一怔。 戚如烈一把揪住他胸前的衣襟,将他从地上揪起来:“她是为了承安侯,才在新安县舍生忘死的吗?” “放开我。”戚言淮同样大吼。 “你做这副死样子给谁看,”他声音大,戚如烈嗓音比他还大,重重将他砸到地上,“她还没死!” 戚言淮瘫倒在地上,双眼无神地望天。 戚如烈冷声道:“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 “是你们逼她选的,”戚言淮大吼一声,“她才五岁啊,就被你们推向前朝,成为陛下平衡太尉府与承恩公府的棋子,她才五岁就进尚书房,受太傅庭训,三皇子和京里那些权贵子弟都欺负她年幼,孤立她,经常故意当着她的面指桑骂槐。” “她没得选,北朝俞氏衰落的消息传进南朝,她让人悄悄买了一本北朝传记,隔三岔五地翻看,那时她就知道,自己小小的肩膀上,挑了整个南朝的兴衰,挑了太尉府的将来。” “没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 “她就这样默默地背负了一切,白天在尚书房受太傅庭训,夜里很晚了,还能看到她挑灯夜读的身影。” “路不是她自己选的。” “她只是没得选。” 戚言淮嘶哑大吼。 么么,继续求月票。。。 第273章:揽日入怀 “你还记得,阿琰两岁时,曾因饮食不当,上吐下泻,发热起疹子,险些没命的事吗?”戚如烈哽咽问。 戚言淮没说话。 “太医说是意外所致,可陛下打从那时起,就日日将阿琰带在身边,有一次我奉召入宫,在南书房看到,”戚如烈话锋一顿,声音一下哑了,“陛下将小阿琰抱坐在腿上给她念奏折,小阿琰就问岭南在哪里?” “陛下抱起她,指着舆图上岭南的位置,告诉她,这里就是岭南,阿琰就问,岭南长什么样子?” “陛下就说,那里瘴戾横生,不是个好地方。” “小阿琰就说,大舅舅就在岭南,能让他回来吗?” “陛下就说,父皇大约是做不到了,将来小阿琰可以试试,能不能帮你大舅舅回来。” “她说好呀!” 戚如烈嗓音哽得吓人,他当时就站在帘外,听着这对天家父女,宛如寻常父女般父慈女孝,可话中的内容,却令人细思恐极。 他当时怕极了,浑身冒了一身冷汗,大步走进帘内。 “路是她自己选的。”戚如烈大声说。 纵然这条路是身不由己,可那也是自己选的。 “我放开你了,”戚如烈闭了闭眼睛,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岁,“你想去,我不拦你。” 戚言淮大叫一声:“祖父,我们去把阿琰接回来吧?” 戚如烈泪如雨下。 回不来了。 阿琰再也回不来了。 他的阿琰要永远留在新安县,守护那一方水土。 …… 此时距离姜扶光病危,已经过去了一个白昼,又过了一个黑夜。 长公主病危的消息,不径而走,已经传遍了整个杭州郡,一车车的药材送到隔离区,灾民们哀嚎成片,纷纷涌向了隔离点,怎么劝也不肯离开。 漫漫长夜逝去,窗畔白了,姬如玄宛如一座静默的雕像,不眠不休守了姜扶光整整一天一夜。 起初太医为姜扶光施针后,她还能清醒片刻,勉强咽下一些药,吃几口流食,还有力气同他说话。 可从后半夜开始,她开始昏迷不醒,太医们绞尽脑汁,也没办法让她苏醒过来,只能喂她吃十救丸,口含参片,先吊着长公主一口气。 几个太医聚在一起商量对策,希望能找出救长公主的办法。 “长公主前病未愈,后病汹涌,身体实在太过虚弱,一些急猛之药,于寻常人来说,都是九死一生,对长公主而言,更是催命符啊。” 不是不能治,而是能治的法子长公主不能用。 “还是发现的太晚,延误了病情。” “因过度劳累,导致心力耗损太过,致心力交瘁,精、气、神处于衰弱状态,疫病爆发后,身体无力对抗病邪,故疫病来势汹汹,难以治愈。” “俗话说,七分药三分养,人体自身的精、气、神各占一分,可长公主却失了这三分,十成的药效到她身上不足三成,加之长公主身体抗药本就比常人要强,药用在她身上,效果大打折扣……” “……” 几个太医摇头叹气,均束手无策。 “君玄——”昏迷不醒的姜扶光悠悠转醒,星眸半阖着。 从下半夜到天明,她终于发出了一声叫唤,传入了姬如玄的耳中。 就在昨日,她一身袿衣,浅笑盈盈,颊边的小梨涡浮现,病弱的脸上倏然绽放光彩,灼灼地宛如枝头上的秾桃,揖手唤他‘郎君’,那时他想着,将来他同姜扶光成亲时的画面,大抵也是这般。 可转瞬间,他被姜扶光病危的消息,重新打回了地狱里。 姬如玄有生以来,从未经历过的最为漫长而煎熬的一个昼夜。 他是枢机子谶言中的人皇,身负大天命,玉衡子说:你走的这条路,注定是一条荆棘丛生,血肉载道,白骨铺途的无归路,在这条路上,你会失去很多你在意的人,当你成为孤家寡人的那一天,就是你登临九天,以寡人自居的那一日。” 他说:“当我登临九天,就是我揽日入怀之时。” 玉衡子看着他:“这是你的选择?” “对,”姬如玄看着他,“天命也好,人皇也罢,是你们强加予我,唯独她,是我毕生所求。” “那是一条更艰难的路。”玉衡子说。 “我在地狱待了太久,”姬如玄轻笑一声,“这是上天指给我的一条,通往人间的路。” 可姬如玄没想到,他以为的人间路,不过是另一条万劫不复,连通地狱的不归路。 “君玄!”她轻唤。 有那么一瞬,姬如玄以为自己听错了:“阿琰!阿琰!我在!” 男人一膝跪于地上,紧紧地抓住她冰凉的手,双眼赤红,一瞬不瞬间地看着床榻上,苍白又枯槁的女子。 她浑身酸疼难忍,一个昼夜的煎熬,已经将她折磨得眼里没有一丝光彩。 姜扶光一张嘴,鲜红的血从嘴里涌出来。 “阿琰……”姬如玄慌忙拧着袖子,帮她擦拭。 “牛、牛鼻道,”嘴里不断有鲜血涌出来,“他、他来了吗?” 她答应过姬如玄,要坚持,要等牛鼻道,全是凭了这一份承诺与希望,她才坚持到了此刻。 她甚至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睁开眼睛了,感觉到了握住自己的手,是那样坚实有力。 不能叫他失望。 “不要说话,你不要说话,”姬如玄颤着声音,“阿琰,没事的,牛鼻道马上就来了,不要说话……” “没来啊,”姜扶光攥紧的手,一点点松开,也不知打哪儿生了一股力气,她又用力回握了姬如玄的手,“我、我大约是等、等不到了。” 她扯了扯嘴角,努力想要扬起笑容。 “再坚持一下,阿琰,别怕,一定能等到。”姬如玄眼里流出泪来。 “你、你哭了。”她心中遽然一痛。 哭了?他茫然了一下,抬手摸了眼角,指间一片湿润,这是他第一次哭,有一度因为他不会笑,也不会哭,被人视作怪物。 可他宁愿永远也不会哭。 “别哭。”她艰难地安慰,五指颤抖着,带了一点横蛮,塞进了他的指缝里,和他五指紧扣。 本来写了两章,就后面不太满意,然后删删减减,四千字变两千字~我也是醉了~ 第274章:不要丢下我 “阿琰……”他声声呼唤。 “我死后,就把尸体烧成灰,”她用力喘呼了一声,突然觉得压在胸口沉甸甸的石头,仿佛被人搬开了一般,身体变得轻松了许多,“你就、就带着我,去、去北朝看看好不好?” “不好!”姬如玄大吼一声。 “那,”折磨了她许久的疼痛,渐渐从身体抽离,姜扶光整个人也随之放空,“也挺好的。” “对不起,我错了,”姬如玄慌了,紧紧抓着她的手,“我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 “对不起,”浑浊的泪沿着眼尾滑落,没入了鬓发,“只、只能陪你到、到这里了,以、以后怎、怎么样都好。” “阿琰,不要睡,睁开眼睛看看我……” 她听到了,努力睁了睁眼,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再看看他。 可眼皮却只是颤了颤,和男人紧紧相扣的那只手,慢慢地松软了下去,意识也随之渐渐飘忽。 耳畔除了太医们惊叫的声音,仿佛还夹杂着姬如玄不停地呼唤声,以及一些杂乱的嚎哭。 她张了张嘴,想回应他,却睁不开眼睛,惟只在唇畔露出了浅浅一缕笑意。 小小的浅梨涡,缓缓在颊边定格。 姬如玄喜欢她的浅梨涡。 他看到了,也就知道了,她很好,让他不要担心。 她只是有点累而已,她想睡一觉。 “阿琰——” 灾民们跪在地上哀嚎痛哭,只觉得天塌地陷。 长公主来杭州一个多月,帮他们战胜了水灾,惩治了那些祸害百姓的贪官,控制了可怕的瘟疫,让他们饿有粮吃,病有所治,让大水淹没的土地上重新种上了作物,她巡视安置点,告诉大家再苦不要卖地,再难不要吃私盐,要注意防疫避病…… 向朝廷奏请,灾民返乡后,免三年人丁税,半年内每月可向衙门领取朝廷一定的钱、粮、盐补助。 因当地官府延误灾情,因安置点管理不善,而死去的灾民,可额外领取一份补偿。 因抗洪救灾而死去的人,朝廷将重恤其家属。 …… 是她支撑着大家,从那段暗无天日的灾难里熬了过来,他们都熬过来了,可是长公主自己却熬不住了。 姜扶光仿佛被拉入了一个梦境。 身体变得很轻,如一片飞羽,慢慢地腾空而起,仿佛脱离身体的桎梏,整个人变得轻松。 她看到自己还躺在榻床上,面色灰败枯槁,脸上沾着凌乱汗湿的发丝,双目闭着,唇边带着一丝浅笑。 纤细的五指,无力地扣在男人的指缝间,而那个寸步不离,守着她的男人,正跪在榻床边,双眼赤红,不停地拍打她的脸,高声地呼唤她,额头上青筋浮现,神情透着一股令人不详的癫狂。 扶光心疼极了。 想要上前抱一抱他,告诉他自己很好。 可是她的身子实在太轻了,她尝试了很多次,始终没办法靠近他,飘荡间,所有的声音渐渐远去。 铺天盖地般的黑暗将她笼罩。 她惊慌地四周张望,黑暗的空间里,只剩她一个人,她看不到来路,寻不到归处,茫然惶恐之时,她发现自己来到了尸山血海之中,到处都是面目可憎,凄厉哀嚎的恶鬼。 她听到有人在问她:“汝,可有心愿未了?” “心愿?”她茫然地站在原地,她最大的心愿,莫过于守护太尉府,让疼爱她的亲人们,不要步上北朝俞氏后尘。 她做到了。 她怀着满腔孤勇来了杭州,赈灾救民,防病治疫,平定了一方灾祸,查到承安侯毁堤的证据,拿到了修河司的指控,承安侯绝无翻身可能,没了承安侯府,姜景璋对太尉府没有威胁。 等她死后,有关商盐的奏报,就会送进京里,御史台会支持她,户部看到每年增加这么多税收,也会支持她,其他五部看到户部增收,往后向户部讨银子会变得容易,也会相继支持。 大势不可逆。 百姓吃得起干净的官盐,以后就不会再受私盐所害。 “我心愿已了。”她说。 那个声音又响起:“汝确定吗?” 姜扶光又迟疑了,不知为什么,心里好像空了一块,她捂着胸口,心中似有所悟,一颗心仿佛被人揉碎了一般疼痛,眼泪簌簌落下:“欠下的债,只能来世再还。” “姜扶光。”身后响起了一道呼唤。 耳边有个声音不停地提醒她,不要回头,不要回应,可她还是忍不住回头了,一个玄衣男子向她走来。 “姬如玄。”她下意识唤他,尘封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现。 他说:“乖,别怕,站到我身后。” 他说:“不论多少次,我都会来救你。” 他说:“倘若我们之间隔了千重万水,你就在原地等我。” 他说:“我会踏平这千山重重,万水迢迢,来到你面前。” 他说:“不要推开我。” 他说:“不要丢下我。” 姬如玄手执长刀,一身玄衣被血染成更深沉的颜色,血水从他的衣服下摆处嘀嗒落下,他从漆黑的远方深处,朝着她走了过来。 “阿琰,别怕,我来接你。”他身似修罗,却笑如春风。 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就在原地等我过来接你。”他随手斩了撕扑而上的恶鬼,笑着对她说。 扶光听话站在原地,看着他步步上前,向她伸手,与她五指相交,紧紧地扣在了一起。 …… 不知道过了多久,扶光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不停地往鼻子里钻,感觉自己被人抱在一具坚实又宽阔的怀中,一只大掌捏住了她的面颊,将苦掉舌头的药,强硬地往她嘴里灌。 她被灌得实在太难受,忍不住扭动避开,捏在脸上的手,又加重了力道,迫使她张嘴咽药。 她没有力气,也发不出声音,奋力咽了几下,咽不动,前一口苦药还没咽下去,嘴里就又灌了满嘴的药,药灌进嘴里,最后都吐了出来。 喂药的人疯了一般,用力捏住她的脸,让她仰头,洒了一碗药,就换一碗药,不停地重复喂药的举动。 “阿琰,阿琰,醒醒!快醒醒!” 第275章:转危为安 耳边传来一声比一声急切的呼喊,残余的药液,流入喉咙里,更多的药顺着唇角溢了出来。 药好苦……脸也好疼…… 想打人。 扶光奋力抬手挥了一下,小声地嘤咛一声,终于从混沌之中醒来,轻颤了颤眼睫,用力掀动眼帘,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明亮的光映进眼里,姬如玄坐在床缘,将她半身抱在怀里,让她靠在胸口,一只手捏着她的面颊,一只手拿着药碗,不停地给她灌药。 她眼眶遽然红了,看到他眼窝深陷,颊颌冒出了凌乱的青色胡茬,一双疲倦黯淡的眼,密布了血丝,双眸赤红,正一眨不眨,凝视着她。 “君、君玄。” 扶光感到浑身无力,软绵绵地靠在他的怀里,用沙哑微弱的声音,轻轻地唤了他一声。 姬如玄目光颤动,眼里闪动着红色的泪光。 “别怕,”她张了张嘴,“我一直好好的,不要怕……” 她攒了一口劲,抬起手,爱怜地摸了摸他憔悴的面庞,指尖轻轻抚慰他,姬如玄潸然泪下了,用力地将她按在胸膛。 他紧紧地抱住她,越抱越紧,仿佛要将她细瘦的身子,嵌入自己的骨肉,从此与她再不分离。 扶光被他勒得透不过气,感觉自己要当场去世。 姬如玄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紧紧地抱着她,将脸深深地埋进颈侧,一动不动,慢慢地,姜扶光感觉颈间,无声无息地漫出了一片湿意。 “别怕,别怕……”她轻抚着他的背脊。 他一直抱着她,仿佛要抱到天荒地老,再次抬起头,眼中已经看不到泪了,可眼底却一片赤红。 “你醒了。”他声音嘶哑。 终于有一丝真实感。 “我听到你对我说,”她轻抿着唇,颊边浅梨涡似有若无,“不要丢下我。” 姬如玄又湿了眼眶,他轻柔地扶着她,将她放到枕头上,为她搭好了薄毯,嗓音嘶哑:“幸好牛鼻道来得及时。” “他来了?”从姬如玄传信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只六七日左右,不可能这样快。 “他听说新安县爆发了疫症,就已经动身来了杭州,只是牛鼻子不做人,”姬如玄语气嫌弃的要命,“尽往深山老林里钻,这才来晚了。” 扶光脑袋一挨着枕头,就有些昏昏欲睡,她努力掀了掀眼皮:“那一定采、采了很多草药。” “牛鼻子给你施了回阳救逆的针法,把你从鬼门关里拉回来,之后又亲自为你把脉开方。” 她吃不进去药,他便将药含在自己嘴里,一口一口地哺进她的嘴里,许多药从嘴角流出来,只有残余的药,渗进了喉咙里。 姬如玄说着说着,就见她双眼紧闭,心中涌现了一股强烈的恐慌,他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阿琰。”没有回应。 “阿琰,阿琰。”他连喊数声。 仍是没有半点回应。 他脑了翁了一声,仿佛又被人扔进了地狱里。 这时,外面帘子被人掀起,庄稼汉打扮的玉衡子走进屋里:“醒了吗?” 呆立原地的姬如玄,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她刚才醒了片刻,只说了几句话,就又昏睡过去,怎么喊也喊不醒,你快给她看看,她……” 玉衡子来到床榻前,只看了一眼:“没事,就是睡过去了,等她醒了,再喂一碗药,让她吃点流食,就没事了,只是她心神耗损太大,此次病情汹汹,皆因心神失养,我开几个方子,搭配培元丹一起固本培元,仔细养一阵子,只要以后不作死,我保证她长命百岁。” 姬如玄有些不放心:“你确定,她真的只是睡过去了?” 玉衡子深吸一口气,不搭理。 “要不再把把脉?” “对了,你那里不是还有那种灵丹妙药,再喂她吃一颗,会不会好得更快一些?” 尽惦记他那点药是吧! “你不要小气,回头我搜罗一些名贵的草药给你送去。” 被当成大冤种薅羊毛的玉衡子,一想到这么个缺德冒烟的玩意儿,还是他的重孙辈,额上的青筋就止不住一阵暴跳。 长公主转危为安的消息一经传出,隔离点外爆发一阵欢呼雀跃之声,所有人都喜极而泣。 隔日,消息传回了京里。 满朝所有人只有一个想法,长公主或许真有祥瑞庇体,否则在病危之际,一只脚都踏进了鬼门关,竟是一直避世不出,行踪飘忽不定的玉衡子恰好赶到,把人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朝野上下难免又是一阵暗潮汹涌。 姜扶光再次醒来,已经是隔日早上,睁开眼睛时,姬如玄双目紧闭,靠在床榻旁睡着了。 他形容憔悴,眼底青黑,眼窝下陷,双颊瘦得微微凸起。 她眼眶一湿,挣扎着想要坐起,却不想惊动了守在床榻旁的人。 姬如玄用力挤了一下眼睛,睁开双眸,连忙托起她的后背,拿了一只迎枕塞在她身后,轻柔将她放下。 “身体好点了吗?”他拉起薄毯,一直搭到她胸口。 姜扶光点头:“我饿了。” 姬如玄眼里一阵颤动,隐隐透了一丝湿意:“灶上熬了山药粥,你等着,我马上给你端过来。” 外面帘子被人高高掀起。 璎珞端着山药粥进来:“仙长说,长公主该醒了,让奴婢端些吃食过来。” 一碗软烂清香的山药粥下肚,姜扶光恢复了一些力气。 姬如玄又端了一碗黑糊糊的汤药过来。 她瘪了瘪嘴,不想喝,可见姬如玄憔悴的面容时,只好乖乖地,几大口就喝下了苦药,差点没吐出来。 姬如玄往她嘴里塞了一颗糖,甜津津地,压下了嘴里不断冒出来的苦味。 “我没事了,”姜扶光靠在迎枕上,“让璎珞过来照顾我,你去休息吧。” 他蹙眉有些不放心。 姜扶光理直气壮:“你在这儿,我没法好好养病。” 姬如玄还想说什么,却让她瞪回去了:“你都多久没有休息了,我也担心你生病。” 她双眼清亮有神,发丝有些凌乱地落在肩头,双颊雪白,带了病气,已经不像昨晚那样死气沉沉。 第276章:余毒反噬 姬如玄突然覆身上去,将她抱入怀中,紧紧地搂着,吻如雨点般落在她的额前,鼻头,面颊……又回到她的嘴边,顶开唇瓣。 姜扶光吓了一跳,连忙伸手要推他。 可他钳住一只手腕,将她的手按在迎枕上,吻了她很久,直到姜扶光快要透不过气,这才松开了她,又将她的头按到了自己的胸膛之上,扶光的脸贴在他胸前,感到他心口跳的飞快。 “你离我远点。”她闷闷地说。 姬如玄胸膛震动:“你的疫症已经好了,只是心神失养,病势汹汹,伤了元气,需要调理一阵才能彻底康复。” 姜扶光放心一些:“道长人呢?” “去查看病患了,”姬如玄蹙眉,很不情愿地说,“新安县的疫情有些严重,好在控制及时,并没有大范围传染,加之药材比较充足,大部分灾民在发病早期,就能得到防治。” 姜扶光就像光一样,照亮了每一个身处无边黑暗,饱受苦难,绝望无助的灾民,让他们有了主心骨,有了与灾难对抗的勇气,战胜了水灾,也战胜了瘟疫。 “你病危的那天,灾民们涌到隔离安置点哀声痛哭,他们一直守着你,直到你转危为安,他们才渐渐散去,”姬如玄轻声说,“你守护的百姓,他们也在守护你。” 姜扶光眼眶湿润:“靠隔离点这么近,很容易染上瘟疫。” “他们都知道。”但是对她的担心,胜过了对自己的担忧,“璎珞命人在隔离点十步外,划了一条安全线,做为警示,让他们不要越过这条线,又在附近的树上挂了避疫的香囊,在地上洒了硫磺粉……” 灾民每日都要喝防病避疫的汤药,医师每日都在筛查病患。 好在没有出事。 姜扶光说了一会话,便有些乏了,头一沾枕头,就沉沉睡去,姬如玄心里一咯噔,伸手在她鼻间轻探。 呼吸绵长。 她没事了。 是真的没事了。 姬如玄将脸埋在手掌里,肩膀抖动了片刻,再次抬头来,情绪已经恢复镇定,他弯腰为她盖好薄毯,亲了亲她的额头,一转身,若无其事地将涌进喉咙里的腥甜艰难咽下,直到出了营帐,他再也忍不住,呕出一口黑血。 璎珞吓了一跳:“公、公子?” “进去照顾她,”姬如玄一手扶着营帐旁的木柱,一边交代,“醒了之后,再喂她吃一些山药粥,一小碗就够了,她病了许多日子,脾胃很虚,要少量多次进食,养心蕴神的香药要不间断的熏烧……” 他句句交代,嗓音艰涩嘶哑,璎珞几次想打断他,可话到了嘴边又忍了下来。 她是戚家的世仆,打小就送到长公主身边伺候。 如何伺候长公主,她比姬公子更清楚。 这次长公主突发疫病,长公主不允她进帐伺候,她只能在帐外支应,她眼睁睁看着,姬公子不眠不休,翻看各种药膳食方,变了花样做各种吃食,就是为了让长公主多吃两口东西。 她突然就湿了眼眶:“公子请放心,奴婢会好好照顾长公主。” 姬如玄颔首,走到了旁边营帐里。 浓厚的血腥气弥漫开来。 “主子——”严青眼珠几乎要暴眶而出,他惊呼一声,冲过去扶住摇摇欲坠,就要倒地的姬如玄。 姬如玄双眸紧闭,唇间溢出一声呢喃:“别、别声张……” 严青应一声,扶他躺好。 “还有,”他拉住严青的手,“不要告诉她。” 严青身体僵住。 “她要问起,就说,”姬如玄意识已经有些昏沉不清了,“是功法反噬所致。” 这时,玉衡子走进来:“他余毒反噬,我猜也差不多只能撑到现在,去准备药浴,让他服用五毒丸,散功攻毒。” 严青哆嗦着接过他递来的药方,脚步沉重地走出营帐。 来到杭州后,主上经历过一次攻毒,那惨痛的画面,便是他一个旁观者,终其一生也不愿再看到第二次。 可主上每个月至少要经历一次。 帐篷里水气弥漫,光线昏暗。 一道身影盘坐在黑色的药浴里,面色惨白,神情异常痛苦。 他额上青筋暴起,密密麻麻覆满汗水,紧皱的眉心挤成了一个‘川’字,眉心泛红,乌黑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隐隐散发着冷厉杀意。 宛如魔罗临世。 极度的痛苦下,他又在开始做恶梦。 金宝病了,病得很严重,他偷了一个内侍的银子,跟其他宫人换了风寒药。 内侍丢了银子非常生气,拿着鞭子怒气冲冲地闯入破陋的院子里,一脚踹开房门,骂骂咧咧,就要将病重的金宝拖走。 他当时怕极了,伸开双臂挡在金宝面前:“金宝他病、病了,你、你不要抓他,银子是我偷的,要抓就抓我。” 内侍尖细的嗓音掐出了蛇线,阴狠的仿佛能渗出毒来:“皇太子殿下,您都自身难保了,还要做个过江的泥菩萨,当真是天真又愚蠢,奴婢今儿就要让您瞪大眼睛,看清楚,这样弱小的您,能帮得了谁?又能救得了谁?” 小如玄很怕这个姓吕的内侍,吕公公和其他内侍不一样,吕公公会叫他“太子殿下”,每次同他说话时,都会用“您”这个尊称,也会自称“奴婢”,可吕公公也是欺负他最狠的人。 他会用鞭子抽他,一边抽他,一边发了疯地大叫:“太子殿下,您的身体里流的可是铁血啊,长着一副铮铮铁骨,您怎么能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向他们乞讨食物,您怎么能对一个贱奴卑躬屈膝,奴颜卑膝,您可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您怎么能自甘下贱……” “嗒,反抗啊?” “嗒嗒,你怎么还不反抗?” “嗒嗒嗒,快反抗。” “……” 吕公公狠狠地将小如玄拨开,冲到床榻上,一把将金宝从床榻上拖下来,重重地扔到地上,抬腿就重重地踹上去。 “你别打他,别打他,他病了,”小如玄扑过去,用力抱住他的腿,“我听话,我学狗叫,学狗爬,你别打他……” 第277章:唯阿鼻无间 也不知道小如玄哪句话惹了吕公公,吕公公当即怒红了眼,变本加厉,发了狂地去踹金宝。 金宝被踹得吐血,却紧紧咬着牙,蜷缩着身子不肯叫出声来。 年仅七岁的小如玄,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吕公公也不停手。 眼见金宝已经奄奄一息,小如玄彻底慌了,哆嗦着从袖里摸了一片铁片,这块生锈的铁片,被他日复一日磨得尖端锋利,他不知哪来的勇气,狠狠地将铁片,扎进吕公公的背上。 鲜血一下迸出来,他吓坏了,哆嗦着后退一步,身子猛然跌倒在地上。 吕公公缓缓地转过身来,看着皇太子倒跌在地上,一脸惊恐地看着他,握着铁片的手沾满了鲜血,明明怕的要死,却仍然紧紧握着铁片不肯松手,他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吕公公低头看他:“太子殿下,您真让奴吃惊。” 小如玄身子止不住后退。 吕公公步步靠近,露出笑容:“藏器在袖,这说明您城府在心,懂得审时度势,更懂得韬光养晦。” “濒临绝境,器不离手,时刻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您将来一定会成为,谶言之中的天命人皇。” 小如玄被他阴冷的笑容,吓得眼睛颤动,他举起手中的铁片,对准了吕公公:“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吕公公继续走近,就蹲在小如玄的面前,铁片就指着他的脖子:“太子殿下长这么大,还没杀过人吧!” 小如玄瞳孔微缩,握着铁片的手抖得厉害,却始终没有挪开。 “奴,教太子殿下如何杀人吧!”吕公公一把握住小如玄的手,钳住他的手,将铁片往前一送。 “噗!”铁片扎进了吕公公的脖子里,鲜血从脖子里涌出来。 吕公公口里涌出鲜血,砰一声倒在地上。 他还没死。 瞪直的双眼,死命地盯着跌坐在地上,已经惊惧失声的小如玄。 “不、不是我,”小如玄哐当一声,丢下了手中的铁片,双手抱头,颤声,“不是我,我、我没有杀人,不是我杀的,不是啊……” 小如玄吓傻了。 一个面无表情的宫婢推门而入,背起吕公公的尸体,沉默地向外走去。 小如玄连滚带爬地跟上去,满脸的惊恐慌乱,眼睁睁看着宫婢背着吕公公来到一口枯井面前,移开上面的石头,将吕公公扔进枯井里,然后将枯井封住。 小如玄瘫倒在地上,从那天起,尸山血海的梦境多了一具尸体,压在他脊梁上痛哭哀嚎的鬼魂又多了一个。 这一个个鬼魂们狞笑着,要将他拉进地狱里,小如玄也如他们所愿,被他们拉入了地狱。 因为,所有人都认为,他该待在地狱。 服用五毒丸时,要散尽功力,姬如玄肌肉愤张,五脏六腑绞痛不止,他仿佛一个罪人般,被人上了刑架,那些恶鬼们阴森地大笑着,拿着刀子冲上来,正在一刀一刀切割他的血肉,要将他千刀万剐,趴在他身上啃食他的血肉,令他浑身宛如万兽噬身,还犹不知足,狞笑着要将他扔进油锅里,油煎火烧,灼骨焚身。 疼。 很疼。 他身体剧烈颤抖。 青筋爬满了额头,几欲从皮肉里钻出来,一鼓一鼓的,仿佛连血管都要爆裂开来。 浑身上下没有哪一处不疼。 玉衡子蹙眉,又取了一枚五毒丸,就要喂进他嘴里。 “你疯了,”严青一把抓住他的手,红着眼眶,“他已经濒临极限了,再继续下去,他很可能撑不住。” “余毒反噬剧烈,一颗五毒丸压制不住,”玉衡子也有些意外,面色很凝重,“他已经散功了,如果不继续服用五毒丸,余毒会蚕食他的神志,令他陷入癫狂,变成一个杀人狂魔。” 严青颤着手松开。 玉衡子扳开姬如玄的嘴,一口鲜血从嘴里涌出来。 五毒丸入腹,他感觉疼痛越发剧烈。 忽然,有一道阴冷的力量,拉着他强撑的意识下坠,越坠越深,他意识虚无,湮没在茫茫无边的黑暗和幽冷中。 种种可怖景象逼入眼帘,血江翻涌,浮尸无数,江面为之堵塞,惨烈之状,犹如人间地狱。 另一个“姬如玄”手执长刀,狞笑着冲进人群,不停地挥刀砍杀,鲜血不停地迸溅,惨叫不停地响起,尸体不停地倒下,有人哭嚎着想要逃离,却被一刀削断了头颅,身体在倒下的前一瞬,还保持着逃跑的姿势。 有个声音,不停在脑中回荡:“杀,杀了他们,杀……” “姬如玄”举起刀,一片凄惨的惨叫呼号声。 他此生注定杀戮。 地狱十八层,唯阿鼻无间。 无日月光,千万亿劫,以此连绵,求出无期。 时无间、空无间、受者无间,尽受终极之无间。 …… 屋子里充盈着一股噬血杀意,姬如玄眉心浮现了一道红痕,他缓缓睁开眼睛,猩红的双眼,定定地看向严青。 铺天盖地的杀意笼罩,严青额头冒出冷汗来,脸色变得惨白,先是一条腿被压弯,单膝跪在地上,接着他一只手撑向地面,“噗”他喷出一口血,身体软倒在地上,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手脚并用,挣扎着爬出营帐。 外面天已经黑了,冷汗湿透重重衣衫。 微凉的夜风吹到他脸上,他仰倒在地上急促喘呼,喉头又涌起腥甜之意,哇的一声,呕出一口鲜血。 当主上猩红的双眼看他时,他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被重重铁链锁住的巨兽,它正在无声地咆哮,大吼,下一瞬,就要冲破重重铁链,向他撕扑过来。 主上余毒反噬许多次了,却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可怕过。 静夜里传来脚步声。 严青立刻爬起身,擦干净嘴角血迹,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就见璎珞扶着虚弱的姜扶光缓缓走来。 心脏一阵狂跳,冷汗一下又冒出来了。 “长公主,您、您不好好歇着,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严青故意拔高了声量,希望屋里的主上,还能保持些微理智,能清醒过来。 第278章:扼住她的喉咙 “今日躺了一整天,有些头昏脑胀,正好太医把完脉,说可以下地走动几步,就过来看看。”醒来后,她就有些心神不宁,姬如玄不在身边,脑中反复浮现,姬如玄憔悴青白的脸色,仿佛笼罩着不详之色。 终究有些放心不下。 “主子已、已经歇下了,长公主不如明日再来。”严青下意识挡在营帐门口。 “我闻到了药味,”姜扶光面色平静,目光淡淡地看着他,“有雪上一枝蒿、断肠草、马钱子的味道,这些都是剧毒之物,他究竟生了何病?为何要用这些毒药?” 严青脸色隐隐发白:“主、主子他功法反噬,隐有走火入魔的迹象,因功法太过刚猛,需要用一些特殊方法才能压制,不过长公主别担心,有道长在,公子他没事。” 姜扶光蹙眉,径直越过他,就要进帐看看。 严青吓了一跳,连忙冲过去,挡在长公主面前:“长公主,主子正在散功压制反噬,您还不能进去。” “我不打扰他,就在外面看看。”姜扶光有些担心道。 “这……”严青不知如何是好。 主上现在这样子,实在不好让长公主看到,功法反噬之下,主上神志不清,万一伤到了长公主怎么办? 刚才他就被主上外泄的真气所伤。 “很严重吗?”姜扶光蹙眉。 严青不敢说,一脑门的为难。 姜扶光抿了唇,朝璎珞使了一个眼色,璎珞闪身挡在了严青面前,姜扶光掀帘进入帐篷。 “不要过去!”严青心脏一阵狂跳,闪身冲上前去。 甫一靠近,帐篷里的压力陡然暴涨,严青抖如筛糠,汗流浃背。 姜扶光几乎喘不过气。 她屏住了呼吸,看向药浴里的男人,青筋暴起,嘴唇乌黑,神情异常痛苦。 她心间遂痛,下意识向前一步,他忽地睁开眼睛,双眼冷酷噬血落在她脸上,幽深双眸爬满蛛网一般的血丝,昏暗的光线里,看起来着实吓人。 扶光心尖颤动,酸涩翻涌。 “是我!”她敛去心酸,向前迈了一小步。 姬如玄眉间一抹嫣红,眼神空茫,赤红的眼底,隐有幽冷的暗芒闪动,昏暗的烛光下宛若修罗。 他一语不发,显然认不出她,看着她的目光森冷无情。 让人毛骨悚然。 “是我,姜扶光。”她靠近浴桶。 姬如玄眼底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冰冷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刮在她身上。 “阿琰。”她喉咙颤动。 姬如玄探出手臂,冰凉的大掌,扼住她的喉咙。 一直让她感觉踏实有力的手,一片阴冷,像蛇一般将她桎梏,姜扶光浑身战栗,呼吸变得困难,胸口间有些窒息闷痛。 她执意看着他的眼睛。 四目相接,幽冷的目光凝定在她脸上,映出她充血的双颊,姬如玄的手仿佛被烫到了一般,遽然收回。 “杀了她,杀了她。” “快杀了她。” “杀!” 脑海里,幻化出万千厉鬼,不停地在脑中痛苦哀嚎,凄厉尖叫,像密密麻麻的刺一般,令他头疼欲裂,状如疯魔。 “不!”姬如玄捂着脑袋,几声闷哼过后,昏厥过去。 “君玄。”姜扶光焦急大喊。 整整四个时辰,终于结束了,严青抹了一把冷汗,抬着重愈千斤的步子,走进了帐篷里。 “已经没事了。”他说。 姜扶光蹙眉:“他每次功法反噬都这样痛苦吗?” “也还好,”严青垂下眼睛,避开了长公主的探究的眼神,“这一次比较严重,道长准备了缓解功法反噬的五毒丸,只要每个月散功服用,反噬会减轻许多。” “没有其他办法缓解痛苦吗?”她脸色发白。 严青如实回答:“功法精进反噬就会减轻。” 所以,旁人都帮不了他,只能靠他自己,姜扶光很心疼:“你们习武之人,应该有许多辅助修练的方法吧!” 顶着长公主威仪的双眼,严青从箱子里翻出,玉衡子之前开的一叠方子,有固本培元的药膳,强筋壮骨的药酒,有打熬筋骨的药浴…… 方子是好方子,问题主上怕苦。 …… 姬如玄又做了那个梦。 他被万千恶鬼拖进暗无天日的无间之地,少女提着玉兔捣药的灯笼向他走来,温柔地对他伸出手:“君玄,我们回家。” 他伸手攥住了一只柔软的手,紧紧捏住。 “君玄?” 耳畔一声轻柔的呼唤。 姬如玄睁开眼睛。 天光放亮,帐篷里一片透彻,扶光坐在榻边,低头看他,关切地问:“好些了吗?” 姬如玄点头,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扶光喂他吃了几枚药丸,满嘴苦涩,难以下咽,他咽了下去,眉头都揪紧了,耳边传来噗哧笑声,一碗水递到他唇边。 姬如玄就着她的手喝完一碗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眼神深邃。 姜扶光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能认出我吗?” 他动了动眼睛,嗓音嘶哑:“阿琰。” 扶光松了一口气,正要收回手,却被他伸手握住:“身体好些了吗?” 她眉眼含笑:“道长早上把了脉,说病症退了,已经没有大碍,养一段时间就能完全康复。” 姬如玄目光定定看她,见她气色确实好了许多,这才放心一些。 玉衡子进了帐篷,为姬如玄施针,助他运功行气,压制余毒,姬如玄盘坐在床榻上,身上扎满了银针。 姜扶光对严青的话有所怀疑,又向玉衡子打探了姬如玄的身体情况。 没经姬如玄允许,玉衡子自然不会实话实说,只是避重就轻:“遭功法反噬,走火入魔。” 姜扶光抿了抿唇。 戚氏就是以武传家,她碍于根骨太差,不能习武,却也知道习武之人遭功法反噬,走火入魔,轻则经脉尽断,重则丧命。 姬如玄身为废太子,从小幽禁冷宫,修习武艺全靠个人摸索,难免会有错漏,长年累月导致经脉受损,又因所习功法刚猛,他处境不好,急于求成,埋下了功法反噬的祸根,也亏得他学得是正统的道家功法,虽刚猛,却也正中,往后功法精进,反噬也会得到缓解。 第279章:真乖 屋里安静下来。 姬如玄闭目调息一阵,就睁眼看她。 姜扶光晃了晃手里的书,颊加小梨涡,又娇又甜:“我在这里呢。” 他定定看了一会儿,阖上双眸,继续运功。 不觉就是两个时辰过去,姬如玄的气息渐渐平和下来,他睁开眼睛,一碗黑糊糊的汤药,递到他面前。 扶光眉眼含笑:“把药喝了。” 姬如玄表情有些崩溃。 扶光又把药往他面前递了递:“快趁热喝。” 姬如玄僵着没动。 姜扶光假装没有看到他僵硬的神情:“还是我喂你吧。” “不用。”自知逃不过,姬如玄哆嗦着手,接过一碗黑糊糊的汤药,长痛不如短痛,仰头就灌进嘴里,舌头都要苦掉了。 “张嘴。” 他下意识张嘴。 一颗蜜饯塞进嘴里,甜蜜的滋味在嘴里化开,瞬间压下了嘴里的苦涩。 姜扶光将一包蜜饯放到他手上:“以后要乖乖吃药,不许因为药苦就不吃药,你不吃药,我就会担心,这样就没法好好休养身体。” 姬如玄一脸牙疼的表情,敢怒不敢言。 “真乖。”她笑。 喝完药,姬如玄就有些昏昏欲睡。 姜扶光拿掉他脑后的迎枕,他仍不肯睡,睁大眼睛看着她,扶光柔声道:“睡吧,我就在这里陪你,哪里也不去。” 他这才安心闭上双眼。 …… 洛京。 长公主降低官盐价格,增设商盐税,扼制私盐的提案,也在朝野上下掀起了轩然大波。 石尚书当即拿了算筹,给陛下及满朝文武算了一笔账。 “官盐无法满足大部分百姓所需,加之价格愈高,便愈有利可图,这才助长了私盐猖獗之风气。” “降低私盐价格,固然导致盐税减少,户部税收减少。” “但加设商盐,从盐商收取盐税,不仅能弥补降低私盐价格,导致盐税减少的损失,户部每年还能格外多出近一千多万两白银的税收。” 满朝上下无不目光闪烁。 南朝盐财,各大世家瓜分五成,朝廷独占三成,地方官员占一成,商绅得一成。 长公主此举,无疑是触动了整个南朝无数私盐商,及他们背后的官宦、世家的利益。 石尚书也清楚这一点,但他不会去管。 户部就是管税收的,户部增收他们才有政绩,得罪人的活又不是户部干的,有长公主顶在前面,他们摇旗就对了。 “一来,户部税收增多。” “二来,以商抑私,盐商为了保障自己利益,会抱团一起扼制当地私盐行当。” “三来,百姓能吃得起干净健康的盐,朝廷的威望也将大大提升。” 算筹啪嗒一通猛敲后,石尚书道:“在不损朝廷利益的情况下,一举而数得,长公主此举利国利民,实乃大义,臣支持长公主降低官盐价格,增设商盐,收取商盐税的提议。” 柳大夫第一个站出来支持:“私盐猖獗,危害实大,此风绝不可涨。” 对朝廷有利的事,御史台向来都身先士卒。 承安侯脸色不大好看,商盐动的是世家利益,将属于世家的大饼,拿出来重新进行分配。 大头让朝廷得了去,小头让商人得了去。 世家能喝口汤就不错了。 最可怕的是,比起世家,商人才更容易被朝廷掌控,朝廷掌握了商盐命脉,盐商就要受朝廷控制,朝廷就能牢牢把控整个南朝商盐。 这是一计阳谋,令人不寒而栗。 因着今次水灾一事,杭州私盐案,宛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如今整个杭州郡大小官员,及不少世家都牵涉其中。 私盐之害,已经摆到台面上。 最近,陛下已经不止一次为此大发雷霆,整治私盐势在必行,没谁敢站出来公然和陛下做对。 御史台同黄景州交好的官员,站出来道:“私盐之害,肆无之忌惮,不仅危害朝廷利益,同时也在挑衅朝廷威严,朝廷每年向各州,定额发放五十万引盐,可浙州十二郡,仅一郡定额贩私就高达三十万余引,是官府产不出更多盐吗?” 满朝上下无不倒吸一口凉气,却无人敢说话。 御史慨然直言:“是地方官员、巡盐史、世家、商绅等人,形成的利益团体,瞒报、及谎报各地食盐的所需消耗,无视朝廷律法纲纪,挑衅陛下威严,明目张胆欺君谋私,行贪赃枉法之恶,简是罪无可恕。” “私盐贩向地方官员贿赂,寻求保护伞,妄图逃脱朝廷律法。” “盐贩背后站了世家大族,地方官员投鼠忌器,或主动或被动,加入私盐这张网里,成为蛛丝网结的一环。” “巡盐史代表朝廷,巡视各地盐税,缉拿私盐,却孤立无援,惧于地方贩私背后庞大可怕的利益团体,欺上瞒下为各地私盐打掩护,盐贩们再抛出一些小鱼小虾,让巡盐史查到私盐和赃银,向朝廷交差,以此名利双收。” 御史这一番话,直接将整个南朝私盐行当的遮羞布揭开,露出内里腐败丑恶的一面。 朝廷愈禁,私盐愈加猖獗,朝廷想整顿私盐也不是一天两天,但始终没有突破性的进展。 此次长公主借着水灾一事,从杭州郡把私盐这个利益团体,撕开了一个缺口,是朝廷借机整顿私盐的最佳机会,御史台几乎一面倒的支持。 南兴帝居高临下:“顾卿,有何见解?” “赈灾监察史在奏报中提及,杭州郡有将近半数的老百姓,常年吃私盐,几乎所有百姓都吃过私盐,细思则极恐,杭州郡已是我南朝富庶之地,那么其他并不富庶的地域,想必私盐更为猖獗。” “国策是为了利于国,而惠于民,从而民心向,社稷安,而眼下官盐,利的是贩盐的私盐贩,惠的也是私盐贩,上不利国,下不利民,确实存在疏漏。” 说白了,还是贩私太过嚣张,自己吃肉,却让陛下连汤也喝不着,每年朝廷收的那点盐税,还没有浙州一整州每年贩私的钱多,此番又经由长公主揭露出来,总要给陛下和朝廷一个交代。 帝王最在意的,未必是官员贪赃枉法,结党营私,毕竟人多了,饭也要分锅吃。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要先保障朝廷和陛下的利益。 继续求月票,嘉靖皇帝知道严嵩贪,却还能容忍,是因为严嵩贪归贪,但是涉及嘉靖帝的利益时,从不含糊,后来严嵩崩了,是因他的儿子严世藩,不遵守游戏规则,动了皇帝的利益,如魏忠贤、和绅等,这些人,明明贪赃枉法,坏事做尽,却还能得皇帝庞信,是因为他们是坚定不移的皇派,比较起那忠臣,个个为了名声,为了气节,为了百姓,就是不为皇帝,这些只顾皇上利益的人,往往更得皇上的喜欢~ 第280章:这谁能忍? 陛下都成了冤大头。 这谁能忍? 顾相心中暗叹,私盐一案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原也是长公主同林党的党派之争,他是不打算插手。 可事情闹到这一步,已经上升到朝廷利益的层面,中立派必须站出来表态。 散朝之后,朝臣们均面色凝重。 顾相悠悠望天,与身边的长子言道:“这南朝的天,就要变了。” “父亲何出此言?”顾玉珩出声问。 顾相轻笑:“咱们这位长公主,生来就是扶桑之日,照耀的是这无边无界大千世界,从不是一事一人。” “十年前,长公主广开书楼,教化万民,从世家对学识与人才的垄断下,生生为寒门开僻了一条青云路,短短十年,朝廷涌现了不少寒门之仕,他们从世家的垄断中脱颖而出,本身已经证明了自己的优秀,一进入朝堂,就能受到陛下重用,天下楼把这些寒门串在一起,已经隐隐对世家形成了掣肘。” “十年后,长公主以商抑私,以一己之力,撼动了南朝门阀的利益,私盐案只查了杭州一郡,就牵连了无数大小官员及世家。” 顾玉珩蹙眉:“与世家相抗,并非明智之举。” 长公主想要进一步执掌朝政,所行之事应符合世家利益,才能得到世家的支持。 顾相转头微笑:“等长公主平灾回京,你就该明白,什么叫日上中天。” 顾玉珩心下微震,顿时明白了,长公主不是不明智,而是太明智。 “倘若长公主是个儿郎,该多好啊。” “可惜了!” 顾玉珩不寒而栗。 …… 第二日,姬如玄就带姜扶光回到县里,搬进一早就置办的宅院里。 新任杭州太守到任,来新安县拜见长公主。 此人薛铭山,因系出寒门,一度因家业窘迫在长公主幕府做清客。 姜扶光见他品性与能力不错,举荐他到地方做县丞。 县丞八品,掌县志县典,司卷宗、粮马、仓库、征税等地方事宜,是基层最好的磨刀石。 薛铭山在地方任官七年,已经升任县令,连续数年考评绩优,在任上熬几年资历就能晋升。 吏部用人,考虑的从不单是个人能力。 他此次能提前晋升,是因杭州郡一片乱象,太守一职也是烫手山芋,杭州大小世家林立,一般的官员也震不住这些牛鬼蛇神,林氏乃杭州顶级世家,朝臣们担心掺合进长公主与承安侯的争斗,加之薛铭山是长公主一系,能借着长公主在杭州郡的威望快刀斩乱麻,尽快稳定杭州郡大局。 薛铭山的能力,也是毋庸置疑的。 入职之后,他迅速与岳辰敲定灾后抚恤银发放事宜,将第一笔由县衙发放给灾民的抚恤银,发放给了灾民,助灾民返乡。 钱虽不多,却极大的鼓励了灾民。 待灾民返乡后,第二笔由郡衙发放的抚恤银,也将按照户籍发放到位,保障灾民基础生活。 待灾民全部归乡后,户部拨下来的银子也该到了,朝廷会发放第三笔安家费,助灾后重建。 告示一经张贴,灾民们欣喜若狂,奔走向告。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薛铭山第一把火就尽得民心,在杭州站稳了脚跟,让杭州大小世家明白,新太守不论是手段,还是魄力都不容小觑。 与此同时,他协助巡盐史文轩礼,解决了来自世家的阻力,迅速查办了杭州城私盐案。 第二把火,就在杭州郡立了威信。 之后,他以郡衙的名义,向当地商绅低价购买了一批,助灾民返乡的救济口粮。 第三把火,就展现了强大交际手腕与人脉。 金秋八月,温疫彻底得到控制,县衙又陆续发放了茭白、茨菇等,产量较高的水地作物种子。 见明年的口粮也有了着落,灾民们彻底把心安进肚里去了。 受灾的新安县,以一种令人砸舌的速度,从灾难之中恢复过来,呈现了新气象。 新安县一切都步入正轨。 身为赈灾监察史的黄景州功成身退,前来向长公主辞行。 “下官惭愧,赈灾事宜能如此顺利,全赖长公主仁心济世,忧勤惕励,嘉言善行,以至事上惠下,除奸决疑,从容得宜,下官这才能不负皇命,回京向陛下复命,长公主请受下官一拜。” 黄景州揖首下拜,给长公主行了一个大礼。 姜扶光忙道:“黄大人言重了,此番是为灾民之计,协同合作,赈灾防疫事宜,皆由你一手督办,灾情能顺利平定,黄大人功不可没,孤日前,已经向朝廷递了折子,为你请功。” 黄景州满脸羞愧。 回京第二日,黄景州就携了折子,进宫向陛下复命,言辞之间皆是长公主如何禀持贤明,以德治事,除奸决疑,忧勤惕励,嘉言善行,凝聚人心,平灾治疫。 南兴帝龙心大悦。 “陛下,”黄景州突然跪地不起,“臣斗胆,向陛下进言,为长公主陈情,新安县大坝被毁,非长公主之过,而是杭州郡大小官员胆大妄为,延误灾情,扩大灾情之故。” 此言一出,满朝上下一阵哗然。 黄景州当即怒陈:“徽港潮汛之际,官府不作为,坝堰竟是村民自发看守,如此又如何能在大坝水位上涨的时候,及时组织固坝筑堤,大坝被毁,因何不是当地官府玩忽职守之错?” “因何仅凭,杭州郡大小官员的臆断,就认定大坝被毁是河道失修之由?他们可有证据证明,大坝毁于修道款不足?而非他们自己玩忽职守?” “大坝情形如何,当地百姓最清楚,臣在新安县赈灾,从没听灾民提过半句,河道有失修的情形,所闻所见,皆是当地官府延误灾情,杭州郡大小官员想以此灾祸,构陷长公主之心,已然昭彰。” “可恨的是,当地官府自己玩忽职守,竟敢胆大妄为,将责任推到长公主身上,妄图让长公主做替死鬼。” 他当即又说了杭州郡大小官员,延误灾情的事实,举了不少实例,还有出据了相关口供来佐证。 第281章:直到生命的尽头 “一个安置点,有那么多灾民,却不到一百顶帐篷,几十个人,不论男女老少,像牲口一样,堆挤在一个帐篷里,外面一直下着雨,灾民们为了抢夺帐篷大打出手,酿成无数灾祸,每天都有人因安置点管理不善,乌烟瘴气,引发各样矛盾而死……” “灾民们每日一碗粥,吃的是发了霉,掺了沙子,清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生了病,也没有人管,民间自发组织赈灾,向衙门捐献了不少物资,可官府却没有用在灾民身上,而是堆放在衙门的仓库里……” “村民自己组织筑堤固坝,官府派了衙役过去,那些衙役故意将固坝的沙包,推进水里……” “……” 黄景州拨高了声量:“杭州郡大小官员,延误灾情,扩大灾情,欲陷长公主于不仁不义,几欲昭彰,陛下圣明,切莫让长公主一腔为国爱民之心,蒙受不白之冤。” 话说到这份上,朝臣们也听明白了,杭州郡大小官员罔顾圣意,故意扩大灾情,等新安县爆发了灾情后,大小官员的矛头,竟出奇一致对准了长公主,把这一切归咎于河道款不足,河道检修不彻底,导致河道失修。 明显是早有预谋。 那么杭州郡大小官员,为什么要延误灾情,构陷长公主?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很可能大坝是真毁于他们玩忽职守。 他们害怕承担罪责,所以一致将矛头对准了长公主,借朝廷的党派之争,来构陷长公主,让长公主做替死鬼。 民间自发捐赠的物资,是要等朝廷的赈灾监察史到了后,全力协助赈灾,让灾民们吃人血馒头,还要对他们感恩戴德,事后赈灾监察史,还要向朝廷为他们请功。 如此一来,水灾一事的过错,全在长公主一人之身。 他们非但无过,而且有功。 算盘打得老精。 那么,大坝被毁一事,究竟是不是因检修款不足,导致河道失修,就另当别论了。 河道失修,酿成灾祸的罪名,就不能强加到长公主身上。 长公主平灾治疫有功,朝廷也不该为了几个犯官的指证,就对功臣妄加罪责。 南兴帝冷笑连连,目光看向了柳大夫:“柳卿以为呢?” 柳大夫想到,昨日黄景州连夜归京,连气也没歇一口就上了柳府,与他分说长公主在杭州郡平灾治疫的所做所为。 随后,黄景州堂堂七尺男儿,也不禁红了眼眶:“没有长公主,徽港流域,五县皆要受灾,任由当地官府胡作非为,我南朝就要出百万反民,柳大夫以为,长公主是功还是过?” “长公主为平灾治疫殚精竭虑,在身染重疫期间,仍未停止,下官绝不相信,这样一位心怀天下苍生,胸有大义的人,会做出祸国殃民之事。” 听了黄景州之言后,他也不相信啊,柳大夫上前一步:“臣以为,黄大人所言甚是,河道失修,酿成灾祸,实非长公主之过。” 御史台其他官员,也都纷纷站出来表态。 承安侯看着这一幕,心中竟有一种尘埃落定之感。 温亦谦没有查到大坝被毁的详情,黄景州这才向陛下陈情,将大坝大毁的责任,推到杭州郡大小官员身上。 借此让长公主脱罪。 此番长公主平灾治疫,贤德名声,在天下广为传讼,杭州郡大小官员都获了罪,他们从前递上朝廷的折子,已经不能做为指证长公主的呈堂证供。 那么河道究竟是不是因检修款不足,导致河堤坝失修,酿成灾祸,也没有实质性的证据。 长公主的罪名不成立。 有关大坝被毁一事,就到此为止了。 就算陛下要查实,也有修河司贪墨修河款,导致河堤失修挡在前面,谁会知道大坝是被毁的呢?! …… 姜扶光在休养身体之余,也终于有时间,同姬如玄一起游览杭州风光。 他们泛舟西湖,赏湖光山色,水光潋滟。 游千岛竞秀,群山叠翠,峡谷幽深,洞石奇异。 宛如一对神仙眷侣,乐不思蜀。 玩了一天,扶光有些累,在马车的晃动下,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直到马车停下,她长睫轻颤。 “君玄?” 她坐起身,抬手掠了掠鬓边散乱的发丝,因为刚睡醒,她表情迷朦,双颊微红,眼尾处横生了一缕娇娆,衬得她眉目娇艳,动人心弦。 姬如玄心尖猛地一颤:“灵隐寺到了。” 灵隐寺历史悠久,香火鼎盛,寺里人很多,姜扶光去大雄宝殿拜了佛祖,捐了香油钱。 “阿弥陀佛,”宝殿一位僧人双手合掌,“施主福德深厚,与我佛有缘。” 扶光回了一礼,同姬如玄一起退出宝殿:“他是不是认出我了?” 姬如玄挑眉:“大约是吧!” 知客僧带他们去厢房安置,小院里叠山理水,环池建廊,处处都透着精致与幽静,扶光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夜幕降临,姜扶光坐在廊下,靠在姬如玄的肩膀上:“如果那天玉衡子没有及时赶到,你会怎么样?” 他当时双眼赤红,满脸癫狂的模样,真的很吓人。 “我没想过。”他嗓音晦涩。 “那你现在就想,”她抬起头,眉眼弯弯的样子,“我想知道。” “大约会听你的话,带着你,去北朝看看,”姬如玄嗓音低哑,回答的太快,显得有些敷衍,“把你一直带在身边,你就一直都在。” 他想过的。 每一次去想这个问题时,巨大的恐惧涌上心头,他根本不敢往下想。 如果姜扶光一定想要一个答案。 应该会是这样吧! “为什么呀?”她喉咙微颤。 一个大活人,却一直随身带着死人的骨灰,死人永远不能入土为安,鲜活的人却以死人为伴,活人也永远无法得到解脱,令人不寒而栗。 可她却觉得心疼。 “人的记忆会随着时间,渐渐遗忘,”姬如玄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把你带在身边,就不会忘记你。” 余毒会蚕食他的神志,他怕有一天会将她遗忘。 “我想要一直记得你。”直到生命的尽头。 第282章:何日是,合欢时 “这样不对,”姜扶光鼻间发酸,嗓音哑了,“但我不想劝你,能被一个人执着的铭记一生,想想都觉得开心。” “嗯。”他低应。 “南北两朝已经初步达成和谈意向,使臣已经动身前往北朝,”夜色下,湖光粼粼映在她的眉眼间,显得她目光潋滟如水,“双方都带了诚意,和谈会进行的很顺利,最迟九月两国邦交的好消息,就会传回南朝。” 姬如玄一早就收到消息了。 “不等使臣归朝,鸿胪寺就要准备质子还朝一事。”姜扶光眼睫轻颤,“你要走了。” 这段日子,她和姬如玄都在刻意回避质子还朝一事。 “我……” 姬如玄才说了一个字,姜扶光陡然抬头,在他唇间亲了一记:“投桃报李,你记我一世,我等你一生。” 这样就很公平。 姬如玄心弦颤动,目光一阵幽邃,他突然不知说什么好,喉咙里一阵晦涩:“我不走。” 她眉目含笑,与他相望,面上是他今早亲手画的面靥妆,眉梢一对粉色晕花,在粼粼湖光下,人比花娇,明艳不可方物。 “以暗卫的身份,留在你身边。”他喉咙微涩。 南朝外忧内患,局势很严峻,至少要等她先稳定大局,他才能放心离开,而且他在北朝的布局,也不到收网的时候。 “好。”她笑。 扶光有些累了,浑身骨头发软,坐在庑廊下,望着天空上一轮上弦月:“就快到中秋节了。” 月亮每天都在由缺变满。 姬如玄抬头望天。 “好困!”她咕哝了一句,眼皮越来越沉,靠在姬如玄怀里睡。 姬如玄抱她回房,将她放在床榻上,不一会儿,就端了一碗药膳过来:“把药膳吃完了再睡。” 扶光撑了撑眼,强撑着困意,乖乖将一碗药膳吃完:“你也要吃。” 直到姬如玄说了一声好,她才放心地睡过去。 灵隐寺一游后,姜扶光回转新安县。 中秋将至,街上人来人往,摆满了精美的花灯,姜扶光在面具摊上,买了一个牡丹纹面具,戴在自己脸上。 又挑了一个猴儿面具,送给姬如玄:“快戴上,免得被人认出来。” 姬如玄无奈地将猴儿面具戴在脸上。 扶光咯咯笑出了眼泪,拉着他的手,在街上闲逛:“那盏玉兔捣药的花灯,像不像十里桃林里的那盏?” 姬如玄抬眼看去:“想要?” 扶光弯着唇点头。 姬如玄拉着她来到摊位前。 卖花灯的摊贩脸上堆满了笑容,殷勤道:“客人看中了哪盏花灯,只要猜对了花灯上的对子,就能买下来送给身边的姑娘。” 姜扶光看到玉兔捣药花灯上,贴了一句诗:“向道相思,无路莫相思。” 巧了,竟也是一首与‘合欢’有关的诗,姬如玄笑了:“枉绣合欢花样子,何日是,合欢时。” 两人相视一笑。 姬如玄付了钱,接过摊贩递来的花灯,拿给姜扶光:“送给你。” 扶光高兴地接过花灯,撑着花灯走过人群,她驻足回眸,看向身后不远不近跟着她,立在灯火阑珊处的人,颊边浅梨涡浮现。 她向他伸出手,眉目含笑,语气轻快:“快来呀~” 梦境与现实霎时重合,姬如玄恍惚有一种不真实之感,他上前几步,试探性伸出手,将面前柔荑纤妙,握在掌心。 满手柔腻细软,浑若无骨,仿佛要化在他掌心。 他心中陡然涌现了一股惊慌,将五指塞进纤指缝间,与她五指相叩。 “我们回家吧~”她一手执着花灯,回眸一笑,眼波清亮如水。 回家! “什么是家?”姬如玄凝望着扶光。 扶光愣了一下,心中五味杂陈,她抬眸浅笑:“吾心安处,即吾家。” 夜风微凉,她站在朦胧灯影下,身影仿佛融入温暖的烛光里,姬如玄低头,帮她将臂弯间的披帛拉到肩膀。 “君玄,”她弯眸轻笑,“那个家里,一定有一个人在等你。” 姬如玄搂着她,低头,亲了亲她发顶。 “好。” 扶光往他怀里缩了缩。 姬如玄又收紧双臂抱紧她。 …… 第二日,京里送来了陛下召姜扶光回京的诏令。 姜扶光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在薛铭山接任太守之后,她就该回京复命,但因她身体才恢复不久,不宜长途跋涉,车马劳顿,这才耽搁了许多时日。 在返京之前,姜扶光包下了杭州郡最大的天香酒楼,宴请这次在灾情中出钱出力的世家商绅。 ‘天香楼’连夜改名‘天凤楼’,自此成为杭州郡一段津津乐道的佳话。 这天,容纳三百余人的天凤楼,人声鼎沸,长公主一身曲裾袿衣,站在二楼凭栏高台处,向在场所有人敬酒三杯,筹谢满座。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 岳辰过来寻她:“大坝定于九月重修,灾民们要为你造雕像、建生祠、立功碑,还打算将你的雕像立在大坝堰口。” 姜扶光愣了一下:“灾情平定非我一人之功,不必劳民伤财。” 岳辰道:“是他们自发的。” “既如此,生祠就不必建,”生祠要圈地盖屋宇,实在劳民伤财,姜扶光又道,“立功碑,也不要只立我一个人的功,要在功碑上写下,因抗洪救民死去的忠勇之名,及所有在灾情中出钱出力之人的名字,将新安县不屈抗灾的精神永远铭刻。” 岳辰身心巨震:“长公主所言甚是。” 嘈杂的人声陡然静了下来,无数道目光落到台中薄纱披体,身姿妙曼的舞姬身上。 为首的舞女,薄纱覆面,只露了一双妖娆妙目,目光流转间,勾魂摄魄,一身抹胸的裙子,披着薄纱,露出大片雪肤,裙摆繁复华丽,勾勒出玲珑线条,和着乐曲摆动着迷人的娇躯。 礼乐禁令的解除,将气氛推到高峰。 众人看得如痴如醉,神魂颠倒,姜扶光偏头后看,就见席地坐在她身后的姬如玄,也看得正出神。 感觉到一道清冷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姬如玄一个激灵,朝姜扶光看去。 她看着他,面无表情。 第283章:抱我 姬如玄心底涌现了一股心虚,讪讪地低头。 一曲终了。 舞姬们俯身行礼,妩媚婀娜。 世家过来敬酒,姜扶光来者不拒,但因不胜酒力,便浅酌示意,倒也宾主尽欢。 等到散席时,扶光有些微醺。 青梅酿酒劲浅,喝多了后劲大,经马车一路颠簸,扶光脑袋有些昏沉,人也有些迷糊。 姬如玄掀开车帘,一缕清甜的幽香钻入他的肺腑。 扶光乖巧地坐在马车里,肩膀上搭了一条挡风的霞影纱披帛,抬起脸看着他,双眸湿漉漉的。 烛光如火,她娇颜如玉,透着了淡淡的嫣红。 姬如玄久久忘了反应。 璎珞扶着姜扶光出了马车,她站在马车上不肯动,对姬如玄伸出手:“抱我。” 嗓音又娇又软,姬如玄骨头酥了大半,将她抱下马车。 “不许告诉阿兄,我偷偷喝酒了。”小脑袋在他胸前蹭了蹭。 行宫那晚,她中了金风玉露时,就是一副乖软可爱的样子,原来她喝醉酒时,也是这般模样。 “我没有喝很多。”她眨了眨水润的双眼,“就一点点。” 担心他不信,她还伸手比划了一丁点。 “不说?”她嗓音软糯,带了撒娇。 “想让我保守秘密,也不是不行。”姬如玄将她放到地上,抚着她一张海棠娇面。 “君玄……”她拖长了嗓音,声音娇细甜软,眉眼弯弯,眼睫宛如蝶翼般,微微颤动。 酒意将一双眸熏得微红,眼波如水一般剔透,像沐浴在月华中的湖面,眼波流转,波光潋滟。 屋中溢满了她的气息,在酒意的熏染与催发下幽香浮动,撩人心弦。 撒娇撒得,让人心中发软。 姬如玄难以自持,吻了吻她的鬓发:“你要怎么报答我?” “我会跳舞。”姜扶光眼里含了一汪春水,眼睫轻颤,水儿在眼底砰动着,仿佛会说话一样。 靥红展笑,一张小嘴,恰似新破的榴实,姬如玄心旌摇曳。 “我跳得比她好看,不信,”她一把推开姬如玄,踉踉跄跄走到房中空地,“我跳给你看。” 她根骨不好,习舞是为了锻炼身体。 姬如玄愣了一下,连忙将不远处的桌椅挪开。 她抱起屋里一把装饰琵琶,素指轻拨,如泣如诉的琵琶声响起,她身姿曼妙,小足随着琵琶时急时缓,时轻时重的乐曲,在缠枝纹毯上旋转腾挪,纤细的腰肢轻盈袅窕,款摆间柔媚如水,热情似火。 姬如玄看痴了。 目光横波流转,淡淡的妩媚流露,她勾唇轻笑,身体前倾,曼妙的身段,几乎贴到姬如玄胸前。 就是这若即若离的撩态,才更令人如痴如醉。 就在姬如玄想要伸手,去将这柔媚如水的人儿捞进怀中时,她挑眉轻笑,咯咯地旋身而去。 琵琶曲变得缠绵,姜扶光舞姿曼妙,宛如翾风回雪。 她扬起手臂,衣袖顺着藕臂滑下,露出一截纤如玉,莹如雪的白臂,腕间一串赫红的千和香珠,颜色欲发浓艳光润,衬得她肤光胜雪。 扶光轻轻抬腿,藏在裙底的小足,以一种优美的姿势屈伸向前,轻抵在姬如玄的胸口上。 她脚背微弓,足底宛如一捧弯月,足尖就像春日里,又娇又嫩的藕尖。 姬如玄呼吸一炽,下意识伸手,就要握住这只撩人的小足。 她忽地放下,举起琵琶旋转腾挪,宛如鸾回凤翥,咯咯地笑声比曲声更悦耳,红色的纱裙绽放,像一朵浮波绽放的芙蕖,在风中摇曳欲坠,惹人怜惜,又像是即将乘风归去的飞天神女。 高贵妩媚。 姬如玄心中一阵狂跳,伸出手却只拉到了她臂弯间的霞影纱,随着她旋转如风,轻盈薄纱,从他掌间寸寸滑去。 待他反应过来,想要再抓时,只抓到了满手空气。 琵琶到了尾声,如泣如诉,缠绵悱恻,扶光莲步轻移,玲珑小足在缠枝纹毯上踏过,裙摆摇曳如花。 “我跳的美吗?”她回眸一笑,香汗淋漓,许是有些累了,她微微轻喘,嗓音柔媚含娇。 姬如玄久久没有作声,她旋身向前,肩上罗衫半褪,一抹雪肩,肤光如雪。 姬如玄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 娇俏活泼,妩媚动人。 “你怎么不说话?”她跺了跺足,有些嗔恼,却不知自己云鬓散乱,海棠娇面,点点香汗,披带低垂,交领的袿衣滑落香肩,露出修长纤细的玉颈,轮廓分明精巧的琐骨,及下一片雪肤,雪白香肌渗出细汗。 一双唇红得艳丽。 姬如玄上前一步,手掌有些发颤,按住了她削肩如玉:“好看。” 嗓音嘶哑得吓人。 她丹唇如花:“是我跳得好看,还是宴会上的舞姬跳得好看?” “吃醋了?”姬如玄低笑一声。 她睁大眼睛:“才没有。” 仿佛眼睛大,就显得自己特别真诚无辜,姬如玄亲了亲她的鼻尖,暗哑声道:“你说没有,就没有。” 扶光眨了眨眼睛,纯真妩媚,轻扯了扯他的衣袖:“还没回答刚才的问题。” “没仔细看过,无从比较,”姬如玄如实回答,“但……” 舞姬又怎堪与你相提并论?! 在他心里,姜扶光那是九天曦日,是他登临九天,才能揽日入怀的九天神女,没有人能与她相提并论。 “你撒谎,”扶光急赤红脸地打断他的话,胸脯一阵起伏,显然气得不轻,“我都看到你出神了。” “没看她,”姬如玄脑袋懵了一下,连忙解释,“真没看,就是领头的舞姬有些功夫底子,腰间缠了一条匹练,顶端系了铃当,铃当响起时,能短暂惑人心神,这才多看了几眼。” 天凤楼人多杂乱,他要确保姜扶光的安危。 扶光呆了呆,反应比平时慢了些,过了一会儿才睁大眸子:“真的?” “我可是你的【贴身】暗卫。”他故意将贴身两个字,咬轻了一个音,显得低哑,“排除你身边潜在的威胁,确保你的安全,难道不是职责所在?” 她双颊绯红,跳了许久的舞,酒意发散全身,身上有些躁热:“她跳的没我好看。” 这剧情应该很甜了吧~,么,小伙伴们记得投月票~ 第284章:返京 “你阿兄是对的。”她云髻峨峨,跳舞时,几缕发丝散落在颊边,显得娇媚,姬如玄将一缕乱发,拂到她耳后。 “嗯?”她神情茫然。 姬如玄低笑一声:“以后一定要让你少喝酒。” 这么乖软的小阿琰,怎么能让旁人看到? 这么曼妙的舞态,最好只他一人看到。 “君玄,”跳了许久的舞,扶光有些腿软,一下没有站稳,扑进他怀里,仰起脸,“以后也只看我。” 烛光如火,她松散的衣襟间,一截莹白的颈子,纤弱细瘦的令人心碎。 “好。”姬如玄揽住她的腰。 “君玄……”扶光抬手,勾住他的脖颈,抬眸相望。 姬如玄眼眸低垂,凝定不动。 两道呼吸慢慢缠绕成一团,交织,相融,密不可分。 扶光嘴角翘起,突然踮起足尖,温软的、鲜润的唇,在他唇间亲了一记,笑容甜软。 “喜欢你。” 姬如玄浑身猛地一震,大脑一片空白。 她身上的幽香,随着汗意发散,愈发浓郁,一缕一缕沁鼻入心,他眼底波澜汹涌:“你刚才说什么?” “喜欢你呀,”呼吸缠绕,气息交融,她仰起脸看他,红唇甜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 姬如玄笑了,离她越来越近,朦胧的烛火下,他眉眼绻缱,她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一些。 “闭上眼睛。”他声音发哑。 扶光呆了呆,乖巧地闭上双眼,长睫轻颤了颤,他爱怜地捧起她的小脸,目光看着她丰润娇软的唇,低头覆唇。 …… 姜扶光离开新安县这天,秋高气爽,风和日丽,一望无际的荞麦田,在风中翻涌着细浪。 十里长街挤满了灾后余生的百姓,人群一片沸腾,所有人都激动地呼喊着长公主,为长公主送行。 整齐的马蹄踏响声传来,走在最前面的是数百驻防军,他们身披甲胄,背负长弓,腰佩长刀,军容整肃,威仪赫赫。 长公主的马车,被紧跟其后的一百羽林卫重重护卫,车顶上盘坐着一个黑衣暗卫,带着面罩,腿上横了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刀,漆黑的双眼幽暗森冷,眼底隐隐浮现缕缕红芒,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噬血杀意。 晨晖漫洒,马车沐浴在一片灿烂金光中。 姜扶光掀开车窗帘子,看向夹道两旁的百姓,大喊道:“都回去吧!” “长公主……” 片刻后,带着哭音的呼喊打破沉寂,有人跪倒在地,叩首谢恩。 这一声响起,其他百姓纷纷回过神,跟着跪伏于地,无数百姓涌上前,喊着长公主千岁,放声大哭。 是长公主帮助他们抗击水灾,防治疫病,让他们从苦难之中挣脱而出,让他们回到家乡重新生活,让受灾的土地重新长出了作物。 “长公主!” “呜呜!” “呜!” 长街两旁的百姓跪了一地,所有人都在哭。 扶光眼中泪光闪烁,轻轻扬起唇角,对长街两旁的百姓,微微一笑:“大家都回去吧!” 这一笑,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 霎时,光华大放。 马车徐徐前行,人群如织,万头攒动,跟着马车步步前行,绵延何止百里。 成千上万道目光凝聚在层层护卫的马车,一声声饱含不舍、失落的哭声传出,海浪一般翻腾涌动。 支撑他们的脊梁,要走了。 马车驶出了新安县,百姓们依依不舍,仍然不肯离去,姜扶光屡次停车,让璎珞相劝无果。 不多时,杭州城方向传来一阵马蹄踏响,车队停下来了。 姜扶光掀帘,向马车外面看去,不远处的山道上,一道灰蓝的身影坐在马背上,向她看来。 四目相对,姜扶光露出微笑。 不一会儿,岳霆捧着一个檀木盒子过来:“楚茂才前来为长公主送行,并让末将把这个盒子转交给您。” 姜扶光打开盒子,里面呈放了一枚拇指大小的青田石,气脉内涵,光莹如玉,是楚庄楼一直戴在身上那枚,上面雕了楚家的徽记。 楚家虽然世代为商,却也有些传奇色彩,传闻楚家每一代都有一枚“璧”,当遇到有缘人时,就会将这块“璧”送出去,待将来“完璧归楚”之时,就是楚家兑现承诺之时。 这一代的“楚氏璧”,楚庄楼送给了她。 她微微一笑:“替我谢谢他。” 岳霆领命。 马车继续前行,不远处忽然一声悠长箫响。 扶光掀开车窗帘子。 前边的山亭里,立着一道修长身影,宛如琼枝玉树,栽种在山水之间。 是岳辰。 箫声悠长回荡,岳辰望着马车远走,他从小立志入仕为官,为民请命,为国效力,他九岁考中童生,十五岁取得茂才功名,在太学进修三年,被师长荐入户部观政,前程何其远大,可一切都毁在一场大火里。 那时,他已离乡三年之久,马上就要步入朝堂,便趁着空档回乡省亲,同窗学友邀他去茶楼会面,在茶里下了迷药,后来茶楼起火了,幸好三弟岳霆就在附近,及时赶来救下了他的性命。 可他的一张脸,也被大火灼伤,留下了永远也无法恢复的丑陋伤疤。 惊才绝艳的天之骄子,从天堂跌落地狱。 岳辰前程尽毁。 外人讥讽他,族人嘲笑他,朋友奚落他,长辈看到他就摇头叹息……人人都要将他踩进泥里。 他也曾绝望过,迷茫过。 原以为,他这一生都将埋葬在深宅大院里,了此残生。 直到他遇到了护国长公主姜扶光。 是她向朝廷察举,让朝廷破格启用他为新安县令,让他满腔抱负得已施展。 箫声越发铿锵激越,透过山风,穿过一望无际的麦浪。 跟车的百姓好奇张望。 山亭里,白衣翩翩的浊世公子,以一首铿锵激越的《塞上曲》为他们的长公主送行。 …… 回程走的是官驿,温亦谦和黄景州也在随行一列,队伍后面还羁押了毁堤相关的大小官员,一路平静,相安无事。 这天傍晚,残阳夕照,车队到达淮安驿站,扶光下了马车,忽然听到一声呼喊,她驻足回眸。 夕光下,顾嘉彦骑马飞驰而来。 姜扶光有些惊讶。 第285章:脖子有点凉 “扶光。”顾嘉彦跃下马背,大踏步走向她,眉目含笑,左脸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淡淡的伤疤,却一点也不损他俊朗的外表。 “嘉树,”扶光习惯喊他的字,“你怎么在这里?” 顾嘉彦身上穿着薄甲,身姿显得高大:“淮安一带匪徒猖獗,陛下命骁骑将军前来剿匪,还派了皇城司协助。” 姜扶光一脸惊喜:“阿兄也来了。” 顾嘉彦点头:“骁骑将军不久前,查获了一大批私盐,正在审问犯人,可能要晚点才能过来。” 清水帮掌握的私渡,是私盐运输途径之一,搭载往来船客时,挟带私盐,避人耳目,同南方各大私盐贩都有往来,剿了清水帮之后,目前已经查获了七十万余引私盐,再度震惊了朝堂。 眼下私盐一案波及了浙、苏、江三州。 姜扶光高兴不已。 顾嘉彦仔细端详眼前的女子,她瘦了许多,消瘦的面容上,仍然可以窥见她殚精竭虑,以瘦弱的肩膀,扛起了整个新安县,以及她身染疫病,饱受病痛折磨的影子。 他眼眶不由一湿:“你还好吗?” 乍听到长公主病危的那个早晨,他感觉一颗心,仿佛被人生生挖去了一块,疼得他泪流满面。 他要去新安县找姜扶光,大哥命府里的护卫拦着他。 当时他满脑子都是姜扶光,同护卫大打出手,伤了不少人,护卫一时不慎,划伤了他的脸,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却永远无法磨灭的伤疤。 扶光微笑:“挺好的,你脸上的疤痕……” “训练的时候,不小心留下来的,”顾嘉彦挠了挠头,有些迟疑问,“是不是很难看?” “没有。”扶光摇摇头。 顾嘉彦咧嘴而笑,手绕过她的肩膀,将她抱了个结结实实。 扶光愣住。 “阿琰,”他将她抱紧了一些,眼里流出泪来,“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不远处,姬如玄盘坐在车顶上,膝盖上横着一把漆黑长刀,看着姜扶光的方向,目光幽冷。 顾嘉彦的拥抱突如其来。 姜扶光有点猝不及防,等她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经深陷在他的怀抱里。 他的怀抱很宽阔,紧绷的身躯,带着紧张与忐忑,热烈的心跳,几乎要从心口里蹦出来,他就像一把火一样炙烈,仿佛要将她一并燃烧。 同姬如玄抱她时,那种被他坚实包裹的感觉完全不同。 姜扶光正要推开他时,顾嘉彦松开胳膊,退后一大步,挠了挠头:“那天京里传出你病危的消息,我很担心你。” 姜扶光轻笑:“仙长妙手回春,我身体已无大碍。” 两人沐浴在夕晖中,相视而笑。 一个英姿勃发,一个光艳夺目。 夕阳西坠,天色很快暗沉下来。 姬如玄纵身跳下车顶,风吹起他的衣角:“赶了一整天的路,先进驿站休息。” 姜扶光不觉仰头看他,眉眼含笑:“好。” 顾嘉彦一怔,一眼就看到,姜扶光在看到来人时,脸上浮现的欢喜神情,他忍不住看向突然出现的蒙面男子。 这人长得很高,同北朝质子姬如玄不相上下,手里握着一把窄细的长横刀,浑身冒着一股令人胆寒的煞气,看人时,眼底渗出丝丝缕缕的噬血,令人不寒而栗。 姬如玄淡淡瞥了顾嘉彦一眼。 顾嘉彦汗毛直立,下意识扣紧了腰间的刀柄:“这位是?” 姜扶光下意识挡在姬如玄面前,微微一笑:“是我的随身暗卫,平时不大现于人前。” 顾嘉彦没有怀疑,只当这人是她身边除了卫十二和卫四以外,埋得更深的暗卫。 可他觉得不对。 他没从暗卫身上,看到半分对主子的敬意。 顾嘉彦将马送到马厩,喂了马,回到驿站,正巧看到姜扶光身边那个高个暗卫,大步走进了厨房里。 他连忙跟上去,就看到高个暗卫,拎起一只活蹦乱跳的鸡,麻利地割喉放血,手都不带抖一下的。 杀完鸡,暗卫回头看了他一眼。 顾嘉彦咽了咽口水,感觉脖子有点凉飕飕的,他敢保证,这人刚才看的绝对是他的脖子。 “哥们,你干嘛呢?”他凑过去。 姬如玄头也不抬,将鸡泡进开水里,拨毛破肚,反复清洗,看得顾嘉彦目瞪口呆。 姬如玄拿起菜刀,在碗底霍霍了片刻,“咚咚咚”一阵响,在顾嘉彦眼花缭乱之下,一只鸡被跺成小块。 “你竟然还会做菜?!”顾嘉彦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他到底是厨师还是暗卫?? 姬如玄一个眼神也没给他,将鸡倒进锅里放水,加上葱、姜、黄酒等调料去腥,等水开了,撇去上面的浮末,将鸡捞起来,放清水里反复冲洗干净。 “跟你说话呢。”顾嘉彦不甘寂寞。 “……”姬如玄将清洗的鸡放进沙罐里,加入适量的水,大火焖炖。 顾嘉彦摸了摸鼻子,自讨了一个没趣。 姬如玄将当归、红枣、北芪等药材,装进药料包里。 又将浸发的花胶切块飞水。 “这是给扶光做的药膳吗?”顾嘉彦有些担心,连忙问,“有什么功效?扶光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身体真的没事吗?” “聒噪。”姬如玄冷冷瞥了他一眼。 “兄弟,别这样,”顾嘉彦以为他只是性子高冷,倒也不生气,“我和扶光青梅竹马多年,担心她的身体,多问几句,这不过份吧!” 也不知道他哪句话,惹了高冷暗卫,暗卫举起菜刀,阴恻恻地看他一眼,将手中的山药跺得哐当响。 顾嘉彦咽了咽口水:“山、山药很好切,大可不必这么用力。” 脖子有点凉怎么办? 高冷暗卫取了莲子、山药、伏苓,放入碧梗米里,以文火熬粥。 这时,大火炖煮的鸡汤,有香味逸出。 姬如玄将鸡汤上面飘的一层油花尽数撇去,将药料包和花胶放进鸡汤里,将炉子里的碳,退了一些,大火转中火。 不一会儿,当归花胶炖鸡出了香。 他又退了一些碳,中火转文火。 姬如玄从怀里摸出一本《补养食经》,翻到秋季养生,就打算做一个雪梨银耳羹。 第286章:打起来了 “这是什么?”顾嘉彦好奇地凑上去,抬手就要勾肩搭背。 姬如玄手如疾电,一把钳住顾嘉彦搭来的手。 姜扶光泡完了药浴,靠在榻上小憩。 长廊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璎珞急匆匆进屋:“长公主,不好了,姬、君玄大人和顾二郎打起来了!” 扶光面色骤变,连忙起身,穿上鞋子,就匆匆出了房间。 姬如玄一直对行宫里,她因顾嘉彦遇险一事耿耿于怀,上次在荷风亭,他就对顾嘉彦存了杀心,是碍于她,这才放过了顾嘉彦。 她身边突然冒出一个奇奇怪怪的暗卫,顾嘉彦肯定会凑过去看看究竟,姬如玄也不是什么好性子,两人碰一块了,简直就是干柴烈火,一点就着,她原还打算让璎珞盯着,避免这两人碰面。 哪知道,这么快就打起来了。 姜扶光心急如焚:“他们为什么打起来?” 璎珞跟在她身边:“不清楚,听附近的守卫说,是君玄大人先将顾二郎踹出厨房,顾二郎摔了一个四仰八叉,气急败坏之下,两人就打了起来……奴婢劝着,守卫们拦着,两人根本不听……” 姜扶光心里一紧,她冲出驿站,就听到兵器激烈交击的铮鸣声。 满地狼藉,四周的草木被削得七零八落,驿站的砖墙上一道道劈砍的痕迹,空地上,一青一黑两道身影不停地腾挪晃动,剑光在沉沉的暮色里,宛如一道道闪现的疾电,显得白亮骇人。 守卫们在一旁干眼看着,不停地惊叫劝阻。 “不要打了。”姜扶光大喊一声。 顾嘉彦从来没有这么憋屈过。 他一条手臂还没搭上去,对方就钳住他手腕,一脚将他踹到厨房外面,摔了一个四仰八叉。 顾嘉彦简直气疯了。 两人打了起来。 可越打,顾嘉彦就越憋屈,他发现自己不是暗卫的对手,这也没什么,他也不是输不起的人。 但这个暗卫实在太卑鄙无耻,像猫捉老鼠一般戏耍他、羞辱他。 打着打着,顾嘉彦就打红了眼。 扶光见两人没听到自己的叫喊,向前走了几步,一道裹挟着冰冷杀气的刀光,宛如疾电,朝她掠了过来。 “长公主,当心。” “快闪开。” “快停手,长公主来了,快停手。” 扶光还没反应过来,刀光窜掠而来,眼角余光看到一抹人影向她冲过来,身如游龙,迅若激电。 激荡的杀气,转瞬即至,扶光身体僵住。 “扶光!” “阿琰!” 两道惊恐的声响,几乎同时响起。 顾嘉彦连忙收势撤刀,一把长刀从斜刺里横来,咣哐一声,两刀相击,火花迸射,劲风涌动。 顾嘉彦身形倒退了数步,手中的长刀脱手而飞,他捂着胸口,咳了一口血。 扶光被搂进了一具坚实的怀抱,密密匝匝地包裹。 “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姬如玄心急如焚,仔细检查她的衣服,确实没有受伤,心中尤有余悸。 “我没事。”她轻声道。 姬如玄拔高嗓音:“你冲过来做什么?打架你不知道躲远点?但凡顾嘉彦收手慢一点,我挡刀再慢上一分,你连命都没了?” 扶光仰着头,小声说:“我就上前了几步,也没有靠太近,谁让你们不听劝,喊你们别打了,还一直打个不停,我这不是担心你们受伤吗?” 姬如玄分明对顾嘉彦动了杀机。 顾嘉彦也打红了眼。 “是他自己凑上来,主动招惹我的,”姬如玄有点心虚,却一脸理直气壮,“我也没伤他。” 只要一想到顾嘉彦,之前抱姜扶光的画面,他就气得汗毛直竖,恨不能把这小子给宰了。 他也不傻。 伤了顾嘉彦,心疼的还不是姜扶光。 上次顾嘉彦落水,姜扶光牵挂了七八日。 扶光松口气,看来姬如玄是将她之前的话听进去了。 姬如玄脸色愈发黑沉,双眼赤红,像是要烧起来一样:“你就这么关心他,他刚才差点伤了你。” 姜扶光不由一愣:“我……” 姬如玄气疯了,一把放开姜扶光,握紧了手里的长刀,指向不远处的顾嘉彦,满眼的戾气。 “君玄!”姜扶光拽住他的衣袖。 顾嘉彦闭了闭眼睛,喘呼出声:“我不是故意的。” 他被这人戏耍羞辱,整个人都气疯了,完全是一副拼命的架式,一时没注意斜里突然冲出了一个人。 等他反应过来时,刀势已经到了近前。 “我要杀了他。”姬如玄暴怒,扯开拽在袖子上的手,长刀往前一送,抵到了顾嘉彦的脖子。 “不要。”姜扶光搂住他的手臂。 顾嘉彦冷笑一声:“打不过你,是我技不如人,但顾某与阁下无怨无仇,阁下因何要羞辱在前?” 姜扶光头都大了:“璎珞,我们回去。” “可……”璎珞看了互相对峙的两人,有些不放心。 “爱打不打。” 姜扶光这回是真气得不轻,一回到房间,就哐当一声,把一脸忐忑跟上来的姬如玄轰在门外。 姜扶光生了一会闷气,一转头,就看到姬如玄双手爬在窗台上,托着腮,讨好地冲她笑。 更气了~ “璎珞,”她喊了一声,“去把窗户关上。” 璎珞连忙上前,在姬公子哀怨的目光下,把窗户拉紧。 姜扶光靠在榻上看书。 过了半晌,璎珞一脸迟疑地上前:“长公主,二公子过来了,说方才差点伤了长公主,想向长公主道歉。” 姜扶光心烦意躁:“让他回去。” 璎珞应是。 “对了,”姜扶光蹙眉,“他伤得怎么样?” 璎珞道:“二公子受了一些皮外伤,南星已经为他上药包扎,不过二公子收功之时遭到反噬,受了一些内伤,需要养几日才能恢复。” 顾嘉彦那一刀刺过来时,劲气已经收了大半,姜扶光轻叹一声:“请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璎珞在姬公子幽冷深沉的目光下,硬着头皮带着顾嘉彦进屋。 “扶光……”顾嘉彦张了张口。 “我没事,也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姜扶光揉了一下有些发胀的额头,“你不要自责。” 第287章:护你一生 顾嘉彦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姜扶光迟疑了一下,这才道:“这次是我的暗卫太过鲁莽,我代他向你道歉。” “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只是,”顾嘉彦迟疑了一下,这才道,“你那个暗卫,似乎对我有敌意。” 这下换姜扶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气氛一度尴尬。 “扶光,”顾嘉彦突然拉起她的手,“我有东西想送给你。” 姜扶光挣了挣手。 他从袖中摸出一样东西,放到姜扶光手心里。 姜扶光目光轻颤。 是一支赤金镶衔玺凤头簪。 美轮美焕的花丝凤凰,嘴里衔了一块蓝绿碧玺石,宛如一汪湖水一般,在阳光下发出闪亮耀眼的光。 顾嘉彦还握着姜扶光的手,生怕她拒绝似的:“这支簪子我准备了许久,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上面蓝绿碧玺产自罗斯国,听说它的颜色和罗斯国的圣湖,贝加尔湖一样高贵、纯净、耀眼,又叫什么贝加尔湖的眼泪,因产量很稀少,又被贵族疯狂追捧,所以南朝不见有。” “喜欢的。”姜扶光轻笑。 顾嘉彦面色狂喜。 “你忘了,”她喉咙酸涩,将簪子又放回顾嘉彦的手中,“簪子是定情之物,是不能随便送人的。” 笑容凝固在脸上,顾嘉彦满心失落:“你刚才说喜欢的?” “我们青梅竹马许多年,你向来知道我的喜好,你送我的东西,也都是我喜欢的。”姜扶光嗓音温软。 顾嘉彦闭目了片刻:“为什么?” “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去看花灯的事吗?”姜扶光轻笑问。 顾嘉彦苦笑点头,那次街头起了火,他为了救扶光,被一根燃烧的木头砸到,背后烧伤严重,养了三个月才彻底恢复。 “我一直把你当朋友,”姜扶光抬眸看他,目光清透如水,“可就在我被人撞倒在地,你向我扑来的那一瞬,在我心里,你便如阿兄一般,便觉得这世间,只有阿兄才会那般,不顾一切地保护我。” 顾嘉彦霎时红了眼眶,说不清心里到底是高兴,还是失落。 他从不知道,自己在扶光心中的地位,竟然重要到,可以与家人一般相提并论。 他一向知道,姜扶光到底有多么在乎自己的亲人,一直很努力在守护亲人,也从没想过,自己竟然也是被她守护的一员。 那时候的扶光太小,根本不知男女之情,她在那一刻认定,他如兄长一般。 他想,如果重来一次,他还是会扑上去护住她。 这样看来,他和姜扶光似乎注定了只能成为‘亲人’。 “嘉树哥哥,”姜扶光将一个盒子,放到他的掌心里,“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 顾嘉彦颤抖地接过盒子,闭了闭眼:“好!” 你希望我是兄长。 我便做你一辈子的兄长,如戚言淮那般护你一生。 大约是早有预感,似乎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令人难以接受。 顾嘉彦笑了:“其实,我心中有太多顾忌,担心把心思挑明,会坏了我们之间青梅竹马十年的情谊,到时候连朋友都没得做,现在看来,其实我心里已经做了选择,大抵是不甘作祟。” 姜扶光抬头看他。 “所以,”他伸手抚了一下她的头发:“不要有心理负担,你珍惜我们之间的情谊,我亦这般。” “嘉树。”姜扶光愣了一下。 “以后要改口叫嘉树哥哥。”顾嘉彦开了一个玩笑。 姜扶光轻抿了一下唇,颊边浅梨涡浮现,她轻轻唤了一声:“嘉树哥哥。” 看着她颊边的浅梨涡,顾嘉彦心里五味杂陈。 他拿着盒子,出了姜扶光的房间,就看到那个黑衣暗卫,站在院中一棵老榉树下,目光森冷地看着他。 他轻笑一声,走上前去,心中许多不解的疑惑,在这一瞬间迎刃而解。 姬如玄猛然握紧了刀柄,浑身迸出杀意来。 “你之前很想杀了我吧,”顾嘉彦直视他的双眼,看清了他眼底浮现的缕缕血丝,“我在你身上感受到了杀意,而且不止一次。” 姬如玄目光幽沉。 “每一次你都放弃了,所以,”顾嘉彦话锋微顿,目光落在他的刀上,“你也并非故意羞辱我。” 他每次都想痛下杀手,但每次都手下留情。 姬如玄没说话。 顾嘉彦又道:“荷风亭那晚的人,是你吧,我虽然没有看到你的样子,却记得你当时的气息。” 姬如玄看他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和你今天想杀我时,一模一样的气息。”顾嘉彦对他满眼不加掩饰的杀意,浑似不觉一般。 姬如玄也没想到,顾嘉彦会这么麻烦,浑身的杀意几乎凝成了实质。 “想知道盒子里是什么吗?”顾嘉彦抬了抬手。 握紧刀柄的手不由一松,姬如玄浑身杀意,如潮水一般退去。 顾嘉彦打开了盒子,里面摆了一片药材:“认得它吗?” “是当归。”姬如玄嗓音嘶哑,搞不清楚姜扶光为什么要送顾嘉彦一片当归。 “当归的产地很多,但唯独产自秦州的当归,头圆尾多,色紫气香,肥润善补,最胜他处,”顾嘉彦笑容透了一点苍凉,“所以啊,产自秦州的当归,又叫秦归,这是一片秦归呢。” 秦归,情有所归,这是扶光对他隐晦的回复。 青梅竹马十年,也向来了解扶光,联想到,她看到暗卫时,那骤然欢喜的面容,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姬如玄愣了片刻,喉咙发涩:“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他于药材浸淫时间尚短,并不能分辨当归之间的差别。 “你今天为姜扶光做的当归花胶炖鸡,是为了滋阴养脾,养血安神,”顾嘉彦笑道,“你用的是川归。” 他当时,准备提醒暗卫的,谁知这人不讲武德。 姬如玄下意识问:“二者有什么不同?” 顾嘉彦勾住他的肩膀,这一次没被钳住手腕扔出去:“川归力刚而善攻,不如秦归力柔而善补,下次记得用秦归。” 姬如玄嗓音嘶哑:“好。” 顾嘉彦什么也没说,却什么都说了。 为什么告诉他这些? 是因秦归对姜扶光更好。 第288章:拿命喜欢的女子 姜扶光心烦意乱,手里捧着书册,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她偏头,看到矮几上的凤头簪。 顾嘉彦离开时,并没有带走凤头簪,簪是定情之物,但如果由亲人相赠,也代表了祝福之意。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姜扶光搁下书卷:“进来吧!” 门吱呀轻响,姬如玄端着山药莲子粥走进来。 “君玄。”她轻唤。 “那、那什么,”姬如玄虎躯一震,连忙放下托盘,“厨房里还熬了雪梨银耳羹,我去看看熬好了没……” 话音未落,他脚底抹油一般,转身就要逃。 “站住。”姜扶光跺脚。 姬如玄僵在门口,连头也不敢回:“还有当归花胶炖鸡……” 话才说了一半,声音卡在喉咙里了,一具柔软的娇躯,搂住了他的腰,贴到了他的背脊。 他浑身巨震。 “跑什么呀。”她嗓音透了恼意。 姬如玄呆了呆,倏然转身:“你不生气了?” 扶光心潮起伏,踮起脚,在他脸上飞快亲了一下,笑意盈盈:“你又没做错什么,我生什么气?” “我以为……”姬如玄张了张嘴。 姜扶光踮起脚,伸手抵住他的唇:“拜你所赐,我以后又多了一个兄长,你以后要对嘉彦客气一点。” 姬如玄目光深沉如水,低低地嗯了一声。 “真乖。”她粲然一笑,眼里带了欢喜。 她说话时唇角微微翘起,丹唇鲜润,檀口含芳,娇柔香甜,姬如玄想到,那片被他贴身藏于胸口的秦归。 想到这一片秦归代表的意义, 他心口有些发烫。 依偎他怀中的身子,娇袭香软,宛如温玉在怀,似乎只要他轻轻一握,她就会软倒在他怀中,任他施为。 盘萦在心头的邪念,挣脱了理智的樊笼,姬如玄脖子青筋绷起:“阿琰。” 扶光挨着他,感觉到他倏然紧绷的身躯,疑惑问:“怎么了……” 迷朦之际,身体突然腾空,姜扶光下意识攀住他的肩膀,张了张嘴,想要唤他,他的唇又贴了过来,接着又是一阵天旋地转,身体陷进了柔软的床榻间,他倾覆过来,爱怜地吻着她发鬓。 …… 姬如玄忍不住把她抱得更紧,恨不能把她揉进自己的血肉里。 姜扶光快要透不过气,唤了一声:“君玄。” 姬如玄如梦初醒,连忙放松了一些,他双眼赤红,额头上覆满了汗渍,呼吸急促,突然闭了闭眼睛,温柔地亲了亲她的额头,抓起榻上的薄毯,盖住扶光,将她从脖子到脚整个紧紧裹住。。 屋里静了片刻。 养心蕴神的香,将一室躁动人心的幽香驱散,还了一室的清幽。 姜扶光像一只蚕宝宝一样,在薄毯里不停扭动,艰难地从床榻上坐起,挨到了姬如玄的身边。 “你……” 刚刚说了一个字,落进一个滚烫的怀抱里,姬如玄将裹成粽子的她抱在胸前:“我刚才有点失控。” 他嗓音嘶哑,透了隐忍。 姜扶光心尖颤动,他抱着她时,双臂正在隐隐发颤:“你不是总想爬我的床,给我做面首吗?” 姬如玄喉咙一哽:“我、我们还没成亲,不、不能那样。” 原来是有色心无色胆啊,姜扶光弯着唇笑:“那天,你亲手为我穿上红色的袿衣,在我心中,便已经将自己嫁给了你。” 姬如玄身体微颤, “那不算。”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书六礼,十里红妆,什么都没有,算什么成亲? 姬如玄拿命喜欢的女子,岂能受这样的委屈? 扶光心里酸得直冒泡,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乖,”他亲了亲她的额头,“你年岁还小,不要总想这事。” “谁想了!”扶光睁大眼睛,分明是他……怎么到了他口中,不纯洁的人,反而变成她了? 她一阵气恼,身体被裹得难受,忍不住扭动了几下,姬如玄吸了吸气,气息一下变得紊乱,猛然将她抱紧,按在胸前,不让她动弹。 “别动……” 他语气发沉,扶光却一点也不怕他,听着他的心跳声,双颊滚烫,将双手从薄毯里挣脱出来,勾住他的脖子,笑容调皮拉他低头,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额头抵着他的,和他气息交缠。 姬如玄肌肉颤动,想要去亲她。 她咯咯一笑,挪开了唇:“我饿了。” 仿佛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姬如玄一阵无奈,略带惩罚地在她唇间重重亲了一下。 “等着。” 吃完东西,姜扶光担心自己会长胖,拉着姬如玄去院子里散步消食,沿着鹅卵石小道走了一刻钟,她感觉脚底发酸,小腿发胀,身上微微冒了细汗。 “今天的月亮真圆呀。”她抬头望天。 姬如玄揽住她的腰,足尖轻点,纵身跃到了屋顶。 姜扶光靠在他怀里赏月:“明天就是中秋节,我们在驿站多待一天吧,这还是我们的第一个中秋节。” 姬如玄点头:“中秋节想怎么过?” 姜扶光打了一个呵欠,在他胸前蹭了蹭,声音迷糊:“有你在,怎样都行。” 姬如玄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顶,见她已经闭上眼睛。 连日赶路,真是辛苦她了。 回到房间,姬如玄端了一碗当归花胶炖鸡进屋:“吃了药膳再睡。” 姜扶光撑了撑眼睛,不是很想吃,但白天在马车上晃荡了一天,睡觉的时候,总有一种自己还在马车上,有些睡不安神。 所以姬如玄每天晚上,都会准备一些养心安神的药膳。 吃完之后,她能睡得安神些,第二天早上起身时,人也精神许多。 第289章:绕指柔 姬如玄将花胶鸡汤,一勺一勺的喂她喝下,之后取来牙粉为她净口,取了五香丸香口,姜扶光嚼了半晌,直到腮帮子发酸,这才将香渣吐出来。 终于可以睡觉了。 一连赶了七八日的路,姜扶光浑身像被碾过一样,浑身骨头酸软,整个人难受的要命。 扶光很快就睡迷糊了,半睡半醒中,感觉到一道身影坐在榻边,她撑了撑眼皮,睁了睁惺松双眼,朦胧的光影映进眼里,身边的人,仿佛镀了一层柔和的光,显得温柔缱绻。 姬如玄坐在床榻边沿,正在低头看她。 扶光睡意朦胧,身体无意识向榻里挪了挪,咕哝了一声:“君玄,快睡觉。” 她侧卧于榻间,娇小的身子曲蜷而眠,宛如一弯卧月,乌亮柔泽的发铺呈在枕巾上,穿着薄而不透的丝棉寝衣,衣襟松散,线条玲珑起伏。 姬如玄叹了一口气,扯过薄毯,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的,这才躺到她身边,她于睡梦中,闻到了他的气息,忍不住向他靠近,娇小的身子在他怀里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嘤咛了一声,便没了动静。 夜深人静,驿站里传来不知名的虫鸣声。 扶光做了梦,她有些不踏实,在梦中挣开了身上的薄毯,伸出双臂,抱紧了什么。 熟悉的气息,让她觉得很安心,又将恼人薄毯踢走,往他怀里拱了拱,小脸在他胸膛蹭了蹭。 姬如玄被她闹腾醒,身体微微发僵,有些无奈地扯过薄毯,想将她裹起来。 不然这漫漫长夜…… “不许动。”扶光无意识地嘟囔,嗓音凶巴巴的。 姬如玄真不动了。 扶光撅起嘴,又得寸近尺,抬起一条腿,啪一声搭在他身上,又睡过去了。 姬如玄只手扶额,忍不住低笑一声,大约没人知道,高贵大方的护国长公主,睡相差得要命。 喜欢卷被子,踢被子。 睡觉还喜欢抱东西。 再醒来的时候,天光微亮,屋里一盏昏灯,显得朦胧温暖。 她抬起头,眼前呈现了一张宛如雕玉的脸,轮廓瘦削,五官深邃,长眉如墨,透了几分遒逸恣肆,竟有几分磅礴逶迤之态,他双目紧闭,狭长的眼下覆着浓长的睫毛,向眉稍鬓角延伸而去。 姜扶光伸出指尖,轻点了一下他的鼻尖。 “醒了。”耳边响起沙哑的声音。 姜扶光做贼心虚,猛然收回手,闭上眼睛装睡。 姬如玄睁开双眼,手指沿着她的鬓发,落在她的颈间,略带粗厉的手指,在细嫩的颈间掠过阵阵战栗,扶光浑身直颤,脚指头都绷直了。 他低笑一声:“还装?” 姜扶光眼睫轻颤了颤,继续装睡。 姬如玄身体悬在她上空,双手撑在她头部两侧。 扶光脸上浮起潮红之色,眼睫颤得厉害,双手不觉揪紧了身下的薄毯。 五指没入她的发丝,柔软的发丝在指间缠绕,姬如玄低头,温软的唇落在她额头上,慢慢往下,在她鼻尖亲了几下,然后吻住她的唇,温柔缠绵。 一室幽香浮动。 姜扶光出了汗,终于睁开了眼睛。 姬如玄轻笑:“天色还早,再睡一个回笼觉。” 扶光鲜润的唇泛着水光,显得娇艳欲滴,动了动身子,一阵酸痛袭来,疼得她忍不住直皱眉头。 “不舒服?”姬如玄问。 “我疼。”她撒娇。 姬如玄心尖都有些发颤:“哪里疼?” “……浑身疼……”昨晚泡了药浴,璎珞为她涂了膏油,倒没觉得如何,睡了一晚起来,就觉得浑身酸疼。 “一会儿让璎珞再给你擦擦药。”姬如玄很心疼,亲了亲她的额头,安慰她。 她眉目含笑:“突然觉得,也没那么疼了,今天在驿站休息一天,明天就没事,别担心我。” 姬如玄为她盖好薄毯:“接着睡罢。” …… 在羽林卫及皇城司的协助下,戚言淮以雷霆之势,一举捣毁了清水帮在淮安一带的所有据点,将清水帮连根拔起。 私盐业屡禁不严,除了庞大的利益团体使消息四通八达,往往朝廷才有动作,盐贩们就已经闻风而逃,抛出了一些小鱼小虾出来迷惑朝廷,加之地方官员,与当地世族掩护,往往不了了之。 但戚言淮将兵贵神速四个字,运用到了极致,他只身带三百精兵潜入淮安,与负责调查私盐的羽林卫秘密对接,掌握了当地匪徒势力详情,请当地驻防军协助,封锁淮安城消息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内驿站内没有消息往来,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就在这绝对封锁的一个时辰内,直捣黄龙,将清水帮核心成员,及涉匪人员全部抓捕,找到了淮安郡十余个私盐的藏匿点,查获私盐高达百万引,还查到沿海一带十余处私盐场,千百为群,持械贩私,规模之庞大,骇人听闻。 清水帮是江州最大的贩私团伙,私制、私运、私销,形成了完善且隐秘的利益渠道。 戚言淮带兵前去清剿,这些人竟还敢持械反抗。 忙活了一整晚,戚言淮浑身是血的从牢狱里走出来,看到外面天光微亮,不由蹙了一下眉。 这时,砖墙后面探出一个小脑瓜来。 戚言淮抬眼看去,小脑瓜像受惊的兔子,连忙缩了回去,他扶了扶额:“出来吧!” 姜宁嘉磨磨蹭蹭地从墙后走出来。 她女扮男装,头发扎成一束,高高梳在头顶,俊俏的脸上,多了几分英锐之气,一身薄甲衬得她身形削瘦,腰细腿长。 短短三个月,她已经脱胎换骨,浑身上下再无一丝女子该有的娇柔之态,一举一动都透着利落矫健。 在军中与男人勾肩搭背,喝酒划拳的姜宁嘉,唯独有点怕戚言淮。 姜宁嘉女扮男装,去神营卫报道那天—— 戚言淮正在校场上惩罚几个训练迟到的士兵,他目光冷酷,手里拿着鞭条,一鞭下去,皮开肉绽。 有士兵不服气,试图跟他理论:“他们入营时间短,身体素质差了一大截,将军安排的训练任务太重,他们根本吃不消,为什么要惩罚他们?” 这几天,好像都是甜甜的呀~ 第290章:压根不做人 戚言淮一鞭子抽过去,说话的士兵脸上多了一条血痕,抬起头:“这不是他们迟到的理由,军纪如铁,军令如山,服从命令,严守军纪,是你们在场每一个人,最基本的素养。” “可是……”仍有士兵不死心。 戚言淮又是一鞭抽过去:“还有谁想要为他们说情的?” 校场上安静了一瞬,转眼就有几十个士兵站了出来。 “很好。”戚言淮笑了,他挥起鞭条,一鞭一鞭抽过去,在每一个站出来的士兵脸上都留下了一条鞭痕。 士兵们气愤地看着这一幕。 打完了人,戚言淮扬声道:“纪律面前不讲条件、不搞变通,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要守纪如铁,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校场上传来稀稀落落的声音。 “都他妈的没吃饭吗?” “大点声。” “听清楚了。”士兵们的声音,几乎是用吼出来的。 戚言淮满意点头,指着说情被打的战士:“你们讲义气,肯仗义直言,中午每人多加一个鸡腿。” “至于你们,”戚言淮指着迟到被打的几个士兵,“自己去找军医处理身上的伤,五日后回来加训。” 姜宁嘉觉得戚言淮有些不近人情。 直到后来她才知道,戚言淮何止是不近人情,他压根不做人,每天训练任务加倍,完成不了的,不问缘由,一律加训。 一开始,姜宁嘉每天都被训得很惨。 她觉得戚言淮跟那些世俗男子没什么区别,看不惯女子入伍从军,所以故意针对她。 姜宁嘉很气愤,跑过去找戚言淮理论。 戚言淮一双桃花眼,近乎凉薄地看着她:“你找我理论什么?军人服从命令是基本素质,你是因我没有看在你是公主的份上,给你特别待遇,还是因为我不曾看在你是女人份上,对你,”他低笑一声,上前一步,轻捏住她的下颌,猛然抬高,微勾的唇,几乎要亲上她的唇,“怜香惜玉,嗯?” 两人靠得实在太近了,呼吸都纠缠在一起。 戚言淮一双桃花眼,看你的时候,眼睛仿佛开了桃花一样,美得令人挪不开眼。 姜宁嘉面颊爆红,抬起手,就甩了他一个大耳刮子。 “臭流氓!”她落荒而逃。 只是姜宁嘉没想到的是,戚言淮这个臭流氓,他居然还记仇,第二天就给她多加了半个时辰的训练。 有一次,她忍不住和一个士兵吐槽:“……世上怎么会有他这种丧心病狂的人,真是白瞎了他那张妖孽脸。” 抛开一切不提,戚言淮那张脸,还真是长到姜宁嘉的审美上了,尤其是一双桃花眼,状若桃花,眼睛黑白分明,眼神似醉非醉,视若含情,尤其是笑的时候,眼尾微微上挑,让人心神荡漾,十分勾魂。 唉~ 士兵不停地冲她挤眉弄眼。 她以为士兵眼睛抽筋:“他今天下午,又把几个没完成训练任务的士兵打到吐血,命人送去了军医处,简直是毫无人性。” 士兵一脸快哭的表情,硬着头皮:“也,也没吧,将军下手还挺有分寸的,那、那四人也就是看着有点惨,其实没伤到内脏,吐的都是瘀血。” 姜宁嘉瞪大眼睛:“他打人,还叫有分寸?” 这时,同他说话的士兵,一个激灵站起来,喊了一声“将军”,脚底抹油般跑了。 姜宁嘉猛然回头,就见戚言淮站在她身后。 “我丧心病狂?”他一边笑如桃花,勾魂摄魄,一边扳着手指,将手指扳得喀嚓直响。 姜宁嘉露出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没有,没有,你刚才听错了。” 救命~ 谁来把这个妖孽拉走,笑得这么勾魂,很吓人的好不好。 “我毫无人性?”他似笑非笑。 “不、不、不,”姜宁嘉后退一步,否认道,“我那是开玩笑,呵,就是随便说说,不是真心的,哈哈……” “你对我把人打到军医处,很有意见?”戚言淮步步紧逼。 姜宁嘉咽了一下口水,步步后退。 “怎么?”戚言淮皮笑肉不笑,“你很想去军医处陪他们?” “不,一点也不想,”姜宁嘉被他看的浑身汗毛直立,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我突然想到,我还有事,就、就先走一步……” 她后退了几步。 “唉,等等……”戚言淮上前一步。 “你别过来……”姜宁嘉见他要上前,猛然转身,撒退就跑。 戚言淮抚额,闭了闭眼睛,有些不忍看。 紧接着,姜宁嘉因为冲得太快、太急、太猛,和一个战士嘭声相撞。 “戚言淮,你这个混蛋啊啊……” 姜宁嘉瘦小的身板,重重砸在地上,把脑袋磕破了,被戚言淮抱进了军医处。 戚言淮还坏心眼,真让她和吐血四人组做伴。 于是,当姜宁嘉看到吐血四人组,美滋滋在军医处蹭吃蹭喝,突然就悟了,这到底是什么神仙地方? 不仅一日三餐,天天吃肉,早晚一碗强筋壮骨的药酒,外加每天一碗固本培元药。 怪不得,每当军中有人训练跟不上,总要被戚言淮那个大魔头修理一顿,送到军医处。 这哪儿是来受罪的,分明就是来蹭营养的吧。 姜宁嘉有点懵,所以她又误会戚言淮了。 更无语的是,有一次她来了月信,腹痛难忍,戚言淮第一个发现了她的不对劲,背着她去找军医。 姜宁嘉疼得浑身直冒冷汗,整个人尴尬到了脚趾头:“不、不去军医处,回房间休息一天就没事了。” 戚言淮叹了一口气,看她的眼神,简直在看一个烫手山芋,还是不得不接受的那种。 “放心好了,我都已经打点过了,军医不会乱说话。” 姜宁嘉不信:“你会这么好心?” 只要碰到戚言淮,就一准没有好事,连女子的月信,这么隐私的事,他居然还能凑上来,简直是卧了一个大槽。 她要不是疼得混身无力,肯定要一脚踹到他脸上,给他一个字:滚! “怎么说话呢,”戚言淮一脸无语,忍不住嫌弃道,“要不是阿琰再三交代,让我在军中多照顾你,谁乐意管你。” 第291章:绝对不会心软 自从这个女人进了军营之后,整个一大麻烦,除了姑母和阿琰,他这辈子在女人身上花的心思加起来,都没她多。 训练轻了,这女人觉得瞧不起她,认为她歧视女子。 训练重了,又觉得针对她。 每天训练完了士兵,他还要抽时间陪她加训,好让她尽快适应训练强度。 加训完了后,他还要自掏腰包,请膳房给她准备一道补身药膳,就怕把人操练坏了,回头不好向阿琰交代。 整个一大冤种。 因为这件事,导致姜宁嘉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直视他了,每回见他,都觉得哪哪都尴尬,恨不得拔腿就跑。 戚言淮一见她就觉得头疼:“找我有什么事?” “那个,”姜宁嘉眼神发飘,“能不能带我一起去驿站看看七皇妹?” 戚言淮叹了口气:“去准备吧。” 姜宁嘉跑开了,仿佛戚言淮是什么洪水猛兽。 …… 姜扶光梳洗完毕,走出内室,就见姬如玄正在等她,桌上摆满了丰盛的早膳。 “好点了吗?”姬如玄出声问。 想起自己今早,在他怀里撒娇喊疼的画面,姜扶光面颊微红:“璎珞早上,用膏油为我推拿了筋骨,已经好了许多。” 姬如玄闭了闭眼,额头轻抵着她的额头:“以后身体不适,不要逞强,要告诉我。” 之前在新安县,她就是太逞强了,身体不适也一直强撑着。 后来君玄差一点就永远失去了他的阿琰。 姜扶光有点心虚,嗓音甜软:“我乖。” 平常不撒娇的人,撒起娇来最要命,姬如玄心尖都颤了起来,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用早膳吧!” 姜扶光眼里带了欢喜,姬如玄和阿兄一样,是天底下最好搞定的人,没有之一。 早膳又被姬如玄投喂了许多东西,姜扶光一脸懊恼,只好拉着姬如玄去散步消食。 两人手拉手,沿着鹅卵石小径,一直走到身体微微发热。 “你们在做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道隐含怒意的声音。 姜扶光下意识回头,眼睛不由一亮。 “阿兄。” 她弯起笑,拎起裙子跑向戚言淮。 戚言淮大步上前,搂住了向他扑来的姜扶光,嗓音嘶哑:“都这么大了,还这么冒冒失失。” “我许久没见阿兄,有点想阿兄。”姜扶光抬眼看着阿兄。 他双颊瘦削,眼底青黑,眼底盘结着密密的血丝,闪动着冷鸷之色,应是许多日子不曾好好休息过。 她眼眶一湿:“阿兄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他一定是想尽快剿完匪,趁着空裆去杭州找她。 戚言淮嘴角慢慢勾起,凝视她许久,眼中的冷意消散:“不哭了,阿兄来了。” 姜扶光仰起脸,眼中泪光还在闪动,眉眼却已经舒展含笑,满脸的欢喜。 戚言淮眼眶微微发红:“瘦了许多。” 他的小阿琰一定吃了许多苦。 “还长高了。”扶光挺直了身子,在阿兄的胸前比划了一下,“长高了半寸(1.5厘米)。” 戚言淮将她按到胸前,心中满溢着失而复得的酸涩:“以后哪儿也不去,就在阿兄身边,阿兄永远护着你。” 只要一想到,金娇玉贵的小阿琰,瞒过了所有人,孤身前往新安县,以瘦弱的肩膀,挑起了徽港百万生民,平定灾祸,控制温疫,定国安民,险些永远留在那里,他不禁心如刀割。 姜扶光心中也是百感交集:“我已经好了。” “阿琰,”戚言淮抬起头,将眼中的泪逼了回去,“你受苦了。” 姜扶光鼻头微酸,连忙从阿兄怀里出来,转开了话题:“阿兄怎么会来淮安剿匪?” “商盐一事,始终悬而不决,我就琢磨着,你让羽林卫探查清水帮的底细,或许早就料到了今天,也许能在淮安一带再烧一把火。” 他岂能让阿琰的辛苦筹谋,毁在朝廷与世家的博羿之下。 “知我者,阿兄也。”姜扶光眉眼含笑。 在踏进淮安私渡附近那个小村子后,她才真切意识到私盐之害,以商抑私的想法,就在脑中徘徊不去。 想要推行商盐,首先要解决来自朝廷内部的阻力。 她第一步,便是以杭州郡为引,将私盐之猖獗,明目张胆侵害朝廷利益,祸害百姓,挑衅天威等一一挑明,使中立派不能置身事外。 第二步,就要解决来自世家的阻力。 杭州郡私盐案闹得虽大,却始终没有查到私盐的源头和运输,世家有恃无恐。 朝廷不管怎么严管严查,都会受制于地方官员及世家商绅。 在发现清水帮贩私后,她脑中就已经有了一个完整的,剿匪缉私的计划,只要查出了私制、私运、私销,朝廷抓住这一条私盐利益链敲山震虎,杀鸡儆猴,世家自然不敢冒头。 商盐推行,再无阻力。 她从一开始就算计了一切,原打算回京之后,再奏请陛下,亲自去淮安县剿匪。 没想到阿兄一早就洞悉了她的心思。 “有阿兄在,我就放心了。”姜扶光眼眸晶亮,看着阿兄笑。 有那么一个人,从年幼到年少,为了她的目标,她的理想,为她披荆斩棘,冲锋陷阵,让她毫无后顾之忧,可以放心大胆向前走。 戚言淮喉咙哽住,半晌才伸手,用力将她的头发揉乱:“下次不许再冒险,有什么事要告诉阿兄。” 扶光乖巧地笑。 戚言淮喉咙又是一哽,来淮安剿匪前,他曾在心中恶狠狠地想过,等老子剿完匪,就去淮安找她,见到她后,一定要狠狠地教训她一顿,让她指天发誓,以后再也不要以身犯险,不许再犯傻了。 她哭也好,撒娇也好,讨巧卖乖也罢,他也绝对绝对不会心软。 可现在,她就站在他面前,娇小的一个,眼巴巴地望着他,露出乖巧甜软的笑容,他心中只有失而复得的喜悦。 想到她在杭州吃的苦头,心中对她只有满心的疼惜怜爱,唯恐她再受一丝委屈,哪还能硬起心肠,教训她,数落她?! 戚言淮叹口气:“瘦了许多,以后多补补。” 第292章:下来打一场呗 姜扶光眨眨眼睛:“阿兄也是。” 姬如玄也是。 接着,她又问:“阿兄,有没有受伤?” 阿兄继承了二舅舅的攻伐天赋,十四岁领兵奇袭南越,以五百人兵力,全歼南越三千余精兵,自此一战成名,十六岁就封了西安将军,独自镇守岭南一方战线。 阿兄本就是驰骋沙场的猛虎,却为了她甘愿收起锋利的爪牙,父皇派他过来剿匪,用一句话就是:杀鸡焉用宰牛刀。 可她还是担心阿兄,因为心急见她而不慎受伤。 就像小时候一样,每次他从军中回来,糯米团儿的小丫头,眼巴巴地看着他,用软乎乎的声音,不停地问他,训练辛不辛苦,有没有受伤。 五六岁那么小的粉团子,已经知道查找古方,泡强筋壮骨的药酒,让他带到军营,每日训练后喝些药酒,养一养筋骨经络,免得训练过度,伤了筋骨。 “一群乌合之众,阿兄只带了三百人,就把他们按在地上摩擦……”戚言淮将剿匪的经过娓娓道来。 扶光坐在老榉树下的石凳上,托着香腮,听的津津有味。 阳光从林叶隙间透下,落了一片斑驳暗影。 姬如玄靠在树上,看着树下的姜扶光,眉眼弯弯,脸上带着欢欣愉悦,仿佛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阿琰,”戚言淮将她发顶上一片树叶拿下,“一脚踏进鬼门关时,怕不怕?” 那时,她身边没有一个亲人。 她孤身一人。 “有点怕。”幸好有姬如玄陪在她身边,不然她会更怕。 戚言淮喉咙微哽,来了驿站后,他没第一时间来找阿琰,而是先寻了璎珞,把什么都问清楚了。 扶光说有点怕。 可璎珞却说,长公主在身染重疫的那段时间,浑身酸疼难忍。 她连笔也握不紧,每天却要坚持处理郡衙送来的公务,严重的时候,她甚至呕血不止。 他恨不得宰了承安侯。 姜扶光勾住阿兄的手指,轻轻晃了晃:“阿兄,我已经没事了。” “你身边那个暗卫,是怎么回事?”戚言淮想到方才走到院中,看到阿琰和一个暗卫十指紧扣,暗卫不知说了什么,她仰头看向暗卫,眼里透着欢喜的神情。 他从没见过,阿琰同哪个男子这么亲近。 而且,这个暗卫并非太尉府送到阿琰身边的。 “嗯?”姜扶光有点心虚,轻颤了颤眼睫,敛下眼睛,“是父皇送给我的影密卫。” “什么?”戚言淮震惊了,“陛下竟然还将影密卫送给你?” 影密卫是陛下身边暗藏最深的密卫,只负责保护陛下安危,陛下身边到底有多少影密卫,根本没人知道。 但据他猜测,绝不可能超过十个。 皇城司是千里挑一。 羽林卫是万里挑一。 影密卫那就是万中无一。 “你小声点。”姜扶光心虚的不敢抬头,临行前,父皇确实提过,要给她两个影密卫,不过被她拒绝了。 影密卫那是皇家机密,阿兄总不能去找陛下求证吧。 “难怪连胆儿都肥了。”戚言淮轻捏了一下她的鼻尖,“金蝉脱壳之计,连我都骗过去了。” 直到新安县的灾情奏报进京,京中流言四起,他这才反应过来,当下就冲进宫里找陛下理论,陛下当时的反应比他还无奈。 姜扶光轻晃着阿兄的胳膊:“阿兄,不生气……” 戚言淮抬手抚额,都这样了,哪还气得起来,只是心里窝火的很,他抬起头,看向树顶:“下来打一场呗。” 他倒是想见识一下,皇家影密卫的实力到底有多强。 姬如玄跃身而下。 “阿兄,”姜扶光吓了一跳,轻扯着阿兄的袖子,“君玄是个很好的人,之前我在新安县遇刺,是他救了我,后来我身染重疫,也是他在身边照顾。” 戚言淮似笑非笑:“我们只是切搓切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哪有,”姜扶光连忙缩回手指,闷声道,“我只是担心你们会受伤。” 戚言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你放心,我下手向来很有分寸,不会把他怎么样。” 姜扶光被他笑得头皮发麻,哪里还敢拦着,眼睁睁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跃身出了驿站。 她连忙起身就要追出去。 “七皇妹。”姜宁嘉身穿甲衣,大步向她走来。 她眼睛一亮:“三皇姐,你也来啦。” 姜宁嘉看她都瘦尖了的下巴,眼睛微微一红,将她搂进怀里:“臭丫头,真是吓死我了。” …… 姜扶光病危那日,她恰逢休沐,一踏进城中,就听到街上有人在议论这件事。 她冲上前去,一把揪住一个男人的衣领,生生将他拔地揪起,红着眼眶大吼:“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男人见她一脸凶神恶煞,吓得直哆嗦:“杭、杭州郡传回消息,说是长公主病危了,从昨天中午就开始呕血……” 姜宁嘉手一松,男人砰一声倒在地上,连滚带爬地仓惶逃离,四周围了不少指点议论的人。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怎么可能呢? 她想到小时候,扶光长的玉雪可爱,性子乖巧安静,每回见了她,总会眉眼弯弯,声音软糯的唤她:“三皇姐。” 孟太傅规矩大,不允携带仆从,小扶光年仅五岁,就要自己上下学,小扶光从小就长得慢,小小的一只,软乎乎的一团,很好欺负的样子,她经常因为放心不下,去尚书房接小扶光下学。 有一次,母妃做了香甜软糯的红豆马蹄糕,她带着马蹄糕去接小扶光下学,看到姜宁玉和姜宁瑗,把小扶光堵在路上,还把小扶光推倒在地。 她当时气疯了,冲过去一拳把姜宁瑗揍的鬼哭狼嚎,还把姜宁玉推倒在地上。 这件事惊动了母后,母后要罚她。 她当时有些害怕。 小扶光挡在她面前,小小的一团人,直视着皇后:“皇后娘娘因何要罚三皇姐?” 林皇后冷笑一声:“长幼有序,宁嘉身为姐姐,却不以身作则,欺负妹妹,理该受罚。” 小扶光撩起自己的袖子,手肘上蹭破了皮,正在渗血,可她半天,却连吭也没吭一声。 第293章:啧,是个狠人 “是四皇姐和五皇姐,欺负幼妹在前,三皇姐维护幼妹,何错有之?皇后娘娘执意要罚三皇姐,那么四皇姐和五皇姐也要受罚,否则就是皇后娘娘偏私。” 这件事最终不了了之。 姜宁嘉松了一口气。 然而,小扶光却缓缓下拜:“三皇姐护妹心切,惹了母后为难,概因此事,因扶光而起,扶光便代三皇姐,向皇后娘娘道歉,三皇姐的母妃李美人,做得一手好糕点,父皇也时常夸赞,改日便让三皇姐送些过来,给皇后娘娘赔礼。” 姜宁嘉至今还记得,皇后娘娘的脸色有多么难看,待回到海棠院,与母妃说了今日发生的事。 母妃抱着她:“好孩子,你七皇妹人虽小,却是个极为妥当的人。” 她心中不解,后来年岁渐长,才回过味来,小扶光临走前道歉的一番话,是为了避免她落人口实。 故意提及母妃做的糕点,也是在提醒林皇后,不要因此刁难她的母妃,不然小扶光会向父皇告状。 后来父皇请了白老将军,教导扶光骑射。 她只随口说了一句:“真羡慕你啊,可以跟白老将军学骑射呢,白老将军那可是南朝同你祖父齐名的战神……” 第二日,父皇召见她,让她陪小扶光一起跟白老将军学骑射。 …… 姜宁嘉简直不敢相信,那个软呼呼喊她三皇姐; 那个在林皇后面前,挡在她身前维护她; 那个在行宫里,站出来诘问群臣,南朝有哪条律法规定,女子不能从军; 那个在她前去护军营报道前一天,对她说“我相信你”的扶光—— 她病危了。 姜宁嘉憋着一口气,冲到了太尉府,戚老将军红着眼眶:“消息是羽林卫奏报进京。” 所以,这一切都是真的。 …… 姜宁嘉泪盈于眶:“臭丫头,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扶光转危为安的那天,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抽了哪门子的风,拎了两坛子酒,去找戚言淮喝酒。 结果! 喝酒一时爽,事后火葬场。 第二天醒来时,戚言淮这个狗男人,说她违反军纪,在训练期间私自喝酒,罚她加训一个时辰。 她长这么大,就没这么无语过。 “三皇姐,你快放开我。”姜扶光嗓音有些急切。 姜宁嘉闻言放开她:“怎么了?” “阿兄和,”姜扶光拎起裙子,急步向外走去,“和我身边的暗卫打起来了。” 姜宁嘉一脸淡定:“不就打个架嘛,小意思,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戚言淮哪天不打架? 神卫营哪个没被他揍过? “可是……”姜扶光也不知道怎么说。 姜宁嘉拍拍她的肩膀:“放心吧,你阿兄有分寸,顶多吐两口血,养个三五天就没事了,不会缺胳膊断腿的。” 完了,更担心了!姜扶光一脸哀怨地瞪她一眼,一跺脚向外面跑去。 “我有说错什么吗?”姜宁嘉被瞪得莫名奇妙,摸摸鼻子跟了上去。 驿站外面的空地,被密集的刀光笼罩,一黑一紫两道人影,不停地挥刀相击,兵器交击时,发出“当当当”的激烈碰撞,刺得耳朵嗡嗡作响。 姜宁嘉看得目瞪口呆:“你这个暗卫,居然能跟戚言淮打得旗鼓相当。” 戚言淮一刀劈过去,迅如激电,转瞬即至,姜扶光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差点惊叫出声。 哪知,姬如玄不退反进,举刀迎上,两刀“铮”声相撞,火光迸发,发出嗞嗞声响,一股强大的劲气从对峙的二人身上爆出,两人脚底平整的地面,开始龟裂下陷,地缝向四面八方延伸。 “身手不错嘛。”戚言淮一双桃花眼微眯,目光逼视这个名叫“君玄”的暗卫。 对方的面罩,从眼底一直罩到下颌,挡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一双极漂亮的丹凤眼,与那位北朝质子姬如玄有些相似。 眼角内勾,眼尾上挑,双眼微眯,狭长入鬓,眼底浮现了缕缕血丝,看人时幽冷噬血,令人不敢直视。 仔细看,却与姬如玄那双,总是透着兴味的眼神,简直大相径庭。 啧,是个狠人。 两刀在短暂的拉据之后,谁也奈何不了谁。 两人对视一眼,双双后退撤刀。 只一瞬,两人再度缠斗在一起,从地下打到了天上。 姜宁嘉看得眼花缭乱:“看样子,这两人是遇到对手了,还要打上一阵子。” 姜扶光也看出来了,他们两人旗鼓相当,谁也奈何不了谁,暂时把心放进肚子里。 姐妹两人坐在树下一边磕瓜子,吃零嘴,一边闲聊。 姜扶光问起她在军中的情况:“我听说军中训练很辛苦,条件也很艰苦,你还好吗?” “挺好的,”姜宁嘉咔咔咔磕着瓜子,“说起来还要多亏你,帮我准备了强筋壮骨的药酒,舒筋活络的膏油,还有固本培元的丹参丸,不然我肯定坚持不下去。” 为了让她尽快适应军中训练强度,最开始,戚言淮让她每训练一个时辰,休息半个时辰。 随后跟据她的适应情况,逐步加训。 每天训练结束后,她晚上还要加训一个时辰,等训练完成后,整个人都累成狗,吃一枚丹参丸,洗个澡,揉一遍膏油,喝一小口药酒,往木板床上一躺,第二天又是一条汉子。 就是靠着这三样宝贝,她熬过了最初的残酷训练,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就赶上了新兵的训练进度。 论有个贴心妹妹的重要性。 “我拜托阿兄,让他照顾你。”姜扶光想着,军中全是男子,肯定有诸多不便,这才拜托了阿兄。 想到自己在军中发生的那些窘事,几乎每一件都和戚言淮有关,顿时连磕进嘴里的瓜子也不香了。 她干巴巴地笑:“呵,他是挺、挺关照我的哈。” “真的?”见她表情有些怪异,姜扶光有些怀疑。 姜宁嘉点头如蒜捣,想快点把这个话题蒙混过去。 姜扶光却不如她意,担心她对阿兄有什么误解:“我阿兄看起来有点不靠谱,其实他很细心,也很会照顾人。” “是吗?”姜宁嘉尬笑。 第294章:谁的拳头硬 在姜扶光心中,阿兄是天下第一好,她把姜宁嘉的尴尬,解读为不好意思:“你不要觉得不好意思,我阿兄人很好,大家都是亲戚,论关系,你还要叫他一声表兄。” 求求别说了,姜宁嘉都快尴尬到脚趾头了,一个劲地尬笑。 姜扶光还在一个劲地说:“我阿兄很疼我,从小到大,只要我拜托他的事,他一定会尽力完成,所以你别担心,在军中遇到了什么难处,只管找我阿兄,我阿兄肯定会帮你的。” “不说我了,”兄控妹妹,实在太可怕了,姜宁嘉完全顶不住,抹了一把虚汗,胡乱点了几下头,连忙岔开话题,“你平定水灾,防治瘟疫,定国安民有功,朝中有许多大臣都纷纷赞扬你,护国长公主名符其实。” 她虽然待在军中,但是杭州郡的奏报内容,朝廷也会公诸于众。 一开始还有人因驳回修河款的事,非议长公主。 后来为长公主说话的人越来越多,很多寒门士子都站出来为长公主正名。 说长公主主张兴修水利,造福于民; 减轻人丁税,滋生人口; 女子怀孕生产,去衙门领的补助粮,是长公主主张的; …… 百姓们突然发现,原来朝廷让他们享受到的诸多好处,竟然都是长公主主张的。 越来越多的人为长公主说话。 流言不攻自破。 姜宁嘉看着她,眼里带了笑,她没说的是,军中训练真的很残酷,条件也很艰苦,她就算心性坚毅,也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怎么可能吃得了那样的苦头。 她坚持了不到一个月,就有些坚持不下去,那时候她很迷茫,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继续坚持。 后来扶光在杭州郡的事迹被广为传颂。 当时她心里真的很佩服扶光,在这么艰难的局面下都能坚持下来,她有什么资格抱怨军中条件艰苦,训练残酷?也因此她也越发坚定了,要咬牙支撑,将来和扶光一样保家卫国。 此时,戚言淮和姬如玄已经打了半个时辰,仍然不分胜负,戚言淮一把丢掉手中的刀,双手握拳:“比比谁的拳头硬。” “奉陪到底。”姬如玄嗓音低哑,也扔掉了手中的刀。 戚言淮眼中闪动着兴奋,身影一闪,一拳向姬如玄轰去。 姬如玄浑身血肉都紧绷起来,抬臂格挡,同时脚下用力,一腿击出。 戚言淮早有防备,竟与他同时出腿。 砰。 筋骨欲裂。 姬如玄一双眼,已然血红,两人拳对拳,腿对腿,纯粹的血肉相搏,血肉相撞发出砰砰声响。 戚言淮不断喘呼,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不停地滚落,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唇,微微眯眼。 很久没有碰到,能与他旗鼓相当的对手了,倒是打出了几分惺惺相惜。 一股奇异的光芒,从他眼底迸发出来。 戚言淮的身体,一点一点紧绷起来,像一张拉满的弓。 嘣! 在蓄满劲力一瞬间,他的身体宛如激电,直接朝对方弹射。 一拳击出。 轰! 连空气都仿佛被这一拳撕裂,发出尖响。 姬如玄目光大亮,他慢慢地伸掌而出。 然而,在戚言淮拳击而至时,却激速翻转、握拳。 砰! 只一瞬间,两拳便撞在一起。 嘭! 两人同时倒退一步。 戚言淮压下胸口翻涌而上的气血,很清楚,若是再继续打下去,只会两败俱伤。 阿琰一定会担心。 戚言淮干脆收拳:“今天就先打到这里,我们改日找个没人的地方继续打。” 姬如玄颔首:“好!” 打了一架,两人都有些狼狈,戚言淮随便挑了一个房间,简单梳洗了一番。 璎珞端了一盆晶莹诱人的葡萄进屋,葡萄底下摆了冰:“长公主命奴婢送些冰镇葡萄,让表少爷解一解躁热气。” 戚言淮随手捻起一颗葡萄扔进嘴里,手臂上肌肉绷起,目光冷沉:“问你几件事,你老实回答,不得隐瞒。” 璎珞呼吸微滞:“奴婢绝不敢欺瞒表少爷。” 戚言淮桃花眼微微一眯,眼神比外面刺人的阳光,还要刺人:“长公主和君玄关系如何?” 璎珞冷汗涔涔。 “怎么?”戚言淮捻起一颗葡萄,随手扔着玩,“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璎珞低头不言,她记得自己是谁的奴婢。 “那我换个问题,”戚言淮也不为难她,毕竟是阿琰的奴婢,询问一些事,是出于关心,太过了,那就是干涉,“君玄都是怎么照顾长公主的?” 只要和“君玄大人”有关的事,璎珞统统不想回答,但这些问题,在旁人看来,只是阿兄对妹妹的关切。 她又埋低了头:“自长公主在新安县途中遇刺,君玄大人便形影不离地护在长公主身边。” 暗卫随身护卫主子,再正常不过了。 “长公主病重,不允奴婢近身照顾,奴婢只能候在帐外,也是君玄大人在照顾长公主的日常生活。” …… 两刻钟后,璎珞双腿发软,白着脸从房中走出来,仔细回想了之前在房中说的话,发现自己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也没什么不妥之处,毕竟她说的那些,只要派个人去新安县打探一番,也都能打探得到。 她总算松了一口气。 戚言淮握住腰间的佩刀,拇指顶了顶刀鞘,发出嗞响,抬腿的一瞬间,眉头微蹙,这小子骨头是真硬。 戚言淮寻了姜扶光,问新安县的情形。 姜扶光避重就轻地说了,去杭州之后发生的事。 戚言淮听得心中复杂。 “阿兄,”姜扶光嗓音晦涩,“原遂安县那座大坝冲毁,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戚言淮瞳孔剧缩,毁堤淹田,亘古未有之恶,简直骇人听闻,便是他也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 倘若阿琰没有去杭州,承安侯的阴谋定能得逞。 届时,阿琰就成了千古罪人,受万世唾骂。 “他怎么敢!”戚言淮眼里迸出杀意。 姜扶光握住阿兄紧握成拳的手:“阿兄别生气,承安侯自认做得天衣无缝,但因林氏一族跋扈,打压其他世族,迫害世族子弟,埋下了祸根,为毁堤一事提供了线索。” 第295章:你真好 若没有岳宗长的提醒,在羽林卫多番探查之下,没发现王有财的不妥,多半就不会继续查,没了王有财这个关键人物,她是绝不可能查到,有关毁堤的相关证据。 更甚者,若她不曾对世家以礼相待。 若她不是一心一意为了平定新安县灾情。 若她不是护国长公主。 若她没有调动驻防军入城,控制杭州郡的局面。 但凡有一点差错,岳宗长都不会冒险将此事相告。 万事有因皆有果。 “承安侯自以为有恃无恐,就算东窗事发了,还能推修河司出来做替死鬼,却不知温亦谦在苦查大坝被毁详情无果之后,仅靠着一双腿,走遍了新安县十里八乡,走访民情,暗访大坝内情,发现了修河司的不妥之处,禀到了我的跟前。” 有关新安县大坝被毁一切内幕,这才浮出水面。 她说的轻描淡写,可这其中凶险,戚言淮焉有不知。 又说了一会儿话,姜扶光有些乏了,回房小憩。 姬如玄端了一碗木瓜红枣银耳羹过来。 姜扶光伸出手指,拉下他脸上的面罩,看着他笑:“有没有受伤?” “开什么玩笑,”姬如玄浑身一炸,连声音都拔高了,颇有几分虚张声势,“你阿兄怎么可能伤得到我?我那是让他。” 到底是三舅子是不,总得给点面子。 扶光噗哧一笑:“是吗?” “那是当然,”姬如玄被她笑得心虚,眼神有些发飘,“呃,其实你阿兄也挺厉害的,就、就比我弱一丁点。” 他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丁点。 虽然戚言淮的骨头确实是挺硬的,被他拳头砸中的手臂,现在还有些隐隐作痛。 但是! 他踢戚言淮的那一腿,也不是吃素的。 姜扶光没有拆穿他:“我身边突然冒出一个影密卫,阿兄有些不放心,这才出手试探你。” 姬如玄看着她笑了,怎么可能只是单纯的试探? 或许连阿琰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并没有刻意在戚言淮面前,掩饰对他的亲近和信任,戚言淮自然发现了端倪。 戚言淮不愿干涉阿琰的私事,所以不曾点破。 只是以兄长的身份,找他打了一架,以最直接粗暴的方式,借机试探他。 他了解戚言淮的心思,交手时也毫无保留。 “阿兄最疼我了,”姜扶光握着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从小到大,只要是我喜欢的,阿兄总会帮我,就算他知道我们之间的事,也不会把你怎么样。” 姬如玄闷笑出声:“真傻。” 姜扶光睁大眼睛,有些气恼:“你才傻。” 姬如玄一边笑,一边盛了一碗木瓜红枣银耳羹递给她。 “不吃行不行?”姜扶光倒不是不想吃,只是照姬如玄每日各种药膳食补,外加餐后甜羹点心的投喂,用不了多久,她肯定会胖得走不动路。 “滋阴润燥,养颜美容,不会发胖的。”姬如玄倒是很想将她养得白白胖胖的,身体敦实一些,就不容易生病了。 但姜扶光不想自己太胖,他只好放弃这个想法,每次做吃食时,会尽量做得清淡滋补。 饭后,还会以上好的绿茶,加入土茯苓、淮山药、芸豆等中草药,为她煮一杯药茶饮,健脾利胃,帮助克化。 姜扶光这才接过甜汤,才喝一口,又强调道:“我不傻的。” 她为姬如玄做的一切,都是举手之劳。 可姬如玄为她所做的一切,却都是以命相搏。 她总想着,姬如玄这么好,阿兄肯定会很欣赏他,所以不曾刻意对阿兄隐瞒。 “行,你不傻,”姬如玄忍不住笑出声,“我傻行了吧。” 姜扶光气恼:“我是认真的。” 她气呼呼地瞪眼看他,一脸凶巴巴的样子,真的太可爱了,姬如玄实在忍不住捂着肚子笑。 姜扶光瞪圆了眼睛:“我是认真的,没跟你开玩笑。” 完了,更可爱了,姬如玄憋着笑,胸膛里却闷笑不止,肩膀也不停地抖动着。 “你够了啊喂!”姜扶光气得伸手打他。 却被他握住手,拉进了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我笑的不是你傻,而是我所求终有所得,付出总有回响。” 姜扶光目光颤动,半晌才嗯了一声。 月到中秋偏皎洁,且喜人间好时节。 夜凉如水,乌蓝的夜空,斜挂了一轮冰月如镜,月华漫洒,照得人间皎洁如霜。 姬如玄准备了肥蟹月饼,同姜扶光一起在院中赏月。 “今天的月色真美。”姜扶光托着腮,望着那盏玉兔捣药花灯,夜风微拂,玉兔头上一对长耳朵,不停地抖颤,憨态可掬的小兔子,一捣一捣的,活灵活现,神似正在捣药一般。 可爱极了。 姬如玄将剥好的蟹肉,摆到姜扶光面前:“蟹肉性寒,要蘸姜汁黄酒一起吃。” 中秋节正是吃蟹的时节,上等的阳澄湖大青蟹,体大肥美,肉质细嫩,膏腻鲜甜,蘸着姜汁黄酒,不仅没有破坏肉质本身的鲜美,更多了一分醇厚与回甘。 一只蟹吃完,姜扶光意犹未尽,眨了眨眼睛,故意拖长了声调,嗓音带着撒娇:“君玄……” “最多两只,”姬如玄向来对她的撒娇没有一点抵抗力,顶着她水当当的眼眸,他叹了叹气,“三只,不能再多了。” 姜扶光凑过去,飞快地在他面颊上亲了一下:“你真好。” 柔软的唇,印在面颊上,一触即离,仍让姬如玄捕捉到了那一丝娇柔,他耳根子有些发热,为她盛了一碗汤,清了清嗓子:“蟹肉性寒,我熬了当归黄酒乌鸡汤,要多喝一点。” 这次他在鸡汤里放了秦归。 鸡汤清淡滋补,入口鲜香,醇厚绵甘,和方才吃的蟹肉有一种微妙的契合。 三只蟹吃完,姜扶光还想吃,这次不论她怎么撒娇,姬如玄都不让她吃了,实在被她缠得没有办法,他一抚额:“明天早上,给你做蟹黄包和海参蟹肉粥。” 姜扶光这才勉强答应。 姬如玄准备了许愿灯:“北朝有放许愿灯的习俗,在许愿灯上写下愿望,与许愿灯一起冉冉飘上夜空,越沧海幽冥,翻千山万重,飞得越高越远,许下的愿望就会实现。” 么么,又是求月票的一天呢~ 第296章:心上月,即是眼前人 半人高的许愿灯上,绘了金菊遍地,显得十分精美。 “我要许愿,你不许偷看。”姜扶光执笔蘸墨。 姬如玄挑眉:“为什么我不能看。” “我们南朝也有习俗,许下的愿望不能让别人知道,否则就不灵验了。”姜扶光振振有词。 两人各自站在许愿灯的一面,同时执笔写下了心愿。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唯愿吾爱,所求皆如所愿。 写完之后,姜扶光抬起头来,与对面的姬如玄相视而笑。 姬如玄点燃底盘下的松脂灯。 许愿灯明亮起来,松脂灯燃烧的烟气缓缓上升,灯笼变轻,姜扶光一撒手,许愿灯乘风而起,冉冉飘升,宛如一盏明灯闪烁在中秋的夜空,渐渐飘远。 姜扶光伸长脖颈,踮起足尖,去看姬如玄在花灯另一面,许下了什么心愿,但姬如玄的字太小,夜风徐徐,很快就将许愿灯吹远,什么也没有看清。 她偏头去看姬如玄,发现他也正在看她,眼底映着一轮镜月,清澈明亮,眼底镜月里,正映照着她的身影。 天上月,即是心上月。 心上月,即是眼前人。 姜扶光的目光,被他的眼神烫了一下,眼眸轻轻颤动:“你刚才许了什么愿?” 姬如玄轻笑:“说了就不灵验。” 姜扶光颇有一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懊恼,一跺脚:“不告诉我算了,反正我也不告诉你。” ——傻瓜,习武之人眼力非凡。 姬如玄喉咙里发出一阵闷笑声:“等它实现的那一天,再告诉你,好不好?” “万一它……”姜扶光倏然住口,心里突然涌现了一股极酸涩的情绪。 姬如玄捧住她的脸,吻了吻她的发顶:“你曾经说过,小时候不论你有什么心愿,你阿兄都会帮你实现,如今你长大了,你许下的心愿,便都由我来帮你实现。” 姜扶光鼻头酸涩,轻轻点头:“愿我如星君如月。” 姬如玄亲吻她的额头:“夜夜流光相皎洁。” …… 姜扶光归心似箭,翌日一早,就继续赶路,一路水陆兼程,终于抵达了洛京。 羽林卫快马加鞭,进京报讯。 兵马司出动官兵疏散百姓人群,礼部官员得了消息之后,连忙准备了礼乐酒水,去东正门相迎。 晨曦透过薄云,倾洒在空旷的殿宇之间,彩绘飞檐,檐牙交错,琉璃瓦在阳光下闪动着斑斓的流光。 南兴帝立在太极殿前的三十九级步阶之上,身着明黄色交领龙袍,两鬓微霜,目光越过底下的文武百官,及恢弘宫殿,遥望远处的宫门,脸庞上没有一丝表情,眼底却透出些微激动。 这时,小德子小跑上前,扑通一声跪地,喜声道:“给陛下报喜,长公主的车驾已经进了东正门。” 南兴帝脸上这才有了喜色:“快让太医去偏殿候着,等长公主进宫之后,立刻为长公主诊脉。” 扶光执意要去杭州,他拗不过她,想着朝臣们将大坝决堤的矛头对准了扶光,让她去杭州避一避风头,待平定灾情回京,也能将功折“罪”,堵了朝臣们的嘴。 他怎么也没想到,杭州郡的情势竟会如此复杂,不仅有旧派残党余孽作祟,更有一郡大小官员延误灾情,竟是扶光一个人,挑起了整个治灾防疫的大梁,控制杭州郡,联合当地世族商绅,凝聚人心,迅速平定灾情,防治病疫。 三日前,新安县命人快马加鞭,进京呈上了万人书。 白色的棉麻长布,绵延数里,一直从太极殿门,铺呈到了午门口,上面用楷书写下了长公主,在新安县点点滴滴的功绩,印满了密密麻麻的朱砂手印,那是灾民对长公主由衷的感激与敬意。 时至隅中,骄阳当空,一身玄纁翟衣的姜扶光走进太极宫,沿着殿前长长的甬道,徐步向前。 南兴帝神情激动。 日光下,姜扶光步履坚定,拾阶而上,她手握三尺玄龙杖,杖首龙目怒张,龇牙裂齿,玄龙珠在龙口滚动,散发着强烈的金属光泽,珠上变幻着莫测虹彩。 龙玄珠守卫在龙齿之间,散发诱人光泽,能得到它的人,一定要有超凡智慧和勇敢。 “臣,护国扶光长公主,拜见陛下,”姜扶光身体伏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回来就好,”南兴帝神色激动,连忙弯腰扶起她,“回来就好。” 姜扶光眼眶微红:“儿臣,又让父皇担心了。” “没事就好。”看着她瘦尖的下巴,南兴帝心疼不已,“身体怎么样?是不是真好了?”他转头去看张德全,急声问,“太医呢?快把太医带上来为长公主把脉。” 姜扶光忙道:“父皇,您别担心,我已经好了。” 南兴帝执意要让太医把脉。 太医把完脉后,不禁松了一口气:“回禀陛下,长公主身体已无大碍,只是大病初愈,又一路舟车劳顿,身体还有些虚弱,要仔细调养。” 南兴帝拍了拍女儿的手:“你辛苦了!” 父女二人宛如寻常父女,旁若无人一般上演了一出父慈女孝,底下的文武大臣们,看安王殿下的眼神都带了同情。 同样是陛下的子女,差别怎就这么大呢?! 唉,本以为大坝决堤一事,会令长公主一系失势,立储一事柳暗花明,现在看来,长公主平定水灾,防治病疫,贤德名声广为传颂,拥有大批寒门的拥护,在朝中地位也将无人撼动。 四位监察使及新任新安县令岳辰,纷纷奏疏朝廷:大坝冲毁,非长公主之过,若没有长公主提早前往杭州,稳住杭州大局,凝聚人心,主持官民筑堤抗洪,新安县两座大坝皆要毁于,一天两夜猛涨的水位之下。 换而言之,大坝被毁竟还是因祸得福。 如今,连柳大夫也对长公主驳回修河款项一事闭口不言。 南兴帝率众臣返回太极殿。 群臣行了跪拜礼后,姜扶光步入堂中,禀报了新安县灾情:“……灾民皆尽返乡,等朝廷的灾后抚恤款抵达,灾后重建就会全面展开,受灾的土地种植了荞麦、玉米、大豆等主粮作物。” (本章完) 第297章:贤德之名 新安县是粮食、桑蚕的重要产地,灾后重建刻不容缓,否则影响明年的水稻桑蚕的产量,就得不尝失。 “荞麦长势很好,最迟九月中旬,会有丰收的喜讯奏报进京。” “大豆和玉米十月收成,下半年灾民可以吃上自己种的粮食,但朝廷方面仍需要出面赈粮,安定民心。” 户部的官员们纷纷高喊:“长公主贤德。” 灾民可以吃上自己种的粮食,朝廷赈粮数目减小,户部开支减少,之前发的那笔巨财可以保住了。 完美。 之后姜扶光又陆续禀报了有关水灾,疫情详情。 相关折子之前就奏报进京了。 这次只是做一个汇总。 “长公主平灾治疫,定国安民有功,护国长公主之封号,名符其实,”南兴帝微笑,看向堂下的扶光,“你想要什么赏赐?” “陛下圣明,”扶光低眉敛目,“平灾治疫,非臣一人之功,臣不敢以此向陛下邀功讨赏。” 南兴帝想到之前扶光奏报的请功折子,朝廷一一做了表彰及赏赐,想必此时已经抵达杭州。 “灾情虽然平定,但灾民们多年来辛苦积攒的家业,也毁了大半,往后的日子,定也十分艰难,新安县自古便是朝廷赋税重地,还望陛下施仁举,助灾民早日安居乐业,让新安县早复往日繁荣。” “原新安县为新安、遂安两县合一,后因朝廷大力发展桑蚕,这才合一县而治,两县原本也是大县,且人口之众,远胜他县,此番新安县受灾,百废待兴,诸事庞杂,臣以为合县而治,此举不妥,臣斗胆提议,将原本的遂安县从新安县分割,并派得力之人,治理遂安县。” “……” 平灾回京之后,不思封赏,仍旧在为新安县明日之计殚精竭虑。 朝臣们面色各异。 听闻长公主回京那日,新安县万民含泪相送,绵延浩荡何止十里,杭州郡逐步放开后,不少有志之士,文人墨客,纷纷赶往新安县,亲眼见证了这一幕,赞讼的诗词在南朝广为传讼。 新安县的百姓自发要为长公主建生祠显功、塑像立德、立碑树善。 楚家将收藏的一块泰山石捐了出来,听说那块泰山石,天生就具有人形,乃一块罕见的五彩石,头部莹白如玉,身体部位是玄黑色,身上另有黄、绿、红三色点缀。 仿佛一位丰艳高贵的女子,身穿玄色衣裳,旷世而独立。 泰山石,是风水石,取否极泰来,安如泰山之意,有辟邪秽、镇宅地、压灾殃之颂。 且泰山石宁毁不折,坚贞不屈,历经千年不朽。 听说长公主不允建生祠,便有百姓就在家里供奉长公主的画像。 足以见得,长公主在新安县万民心中,简直不亚于神明。 散朝之后,柳大夫走到姜扶光面前,坦荡一拜:“长公主怀济世之仁心,护国安民,女子一腔忠勇,从未逊于儿郎,从前是我迂腐,望长公主见谅。” 姜扶光微讶,忙道:“前朝虞氏,亡于世家,根源却直指后宫外戚,柳大夫以史为鉴,且引以为戒,非迂腐之过,而是谨慎之故,且柳大夫身为御史大夫,谏言陛下是职责所在,本份所致,并无不妥。” 柳大夫道理还是讲得通的,因此算不得迂腐,只是有些顽固守旧。 他本也是直臣,顽固守旧于他非错。 柳大夫愣了一下,他从前总也看不惯,长公主一介女流,却干涉朝政,抓到机会总要弹劾一二,没想到长公主竟半分也不计较。 他老脸一板:“如长公主所言,老夫并不认为自己从前有错,是因长公主心怀天下,是为老夫狭隘,小看了长公主而羞愧,往后长公主如有不妥,老夫仍旧会弹劾。” 姜扶光面色平静:“理该如此。” 又有不少朝臣过来同姜扶光说话,姜扶光含笑应对。 承安侯远远看着这一幕,颇有一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 姜扶光临朝听政时日不久,除了戚党一系的武将,文臣支持者甚少,此番平灾回京,在民间有了贤德名声,使朝中不少寒门与清流向她靠拢。 姜景璋面色阴沉,压低了声量:“这个贱人,还真是命大。” 承安侯蹙眉,却没多说什么。 “外祖父,是您说,我是陛下唯一的嫡皇子,立嫡不立长这是礼法,礼不可废,法不可逾,在朝中支持者甚多。” “也是您说,废嫡立庶乃礼法所不容,汉高祖要废嫡立庶,君臣之间拉据多年仍未成功,最后登上皇位的,仍是嫡出的刘盈。” “是您让我不要参与党派争斗,更不要趟承安侯府同太尉府之间的这趟浑水,只要做一个谦逊守礼的三皇子,让姜扶光拿不到把柄,陛下就没有废嫡立庶的机会,中立派仍会掣肘姜扶光,防止姜扶光乱政、专权,皇位迟早是我的。” “可是,现在的结果是,母后被夺了凤印,在中宫反省,承安侯府被降爵,而我被封了一个名声不显的安王,岳家叶尚书倒台,我娶了一个毫无价值的王妃,向来没有存在感的姜景璜,娶了岭南望族孟氏之女,获得了太尉府的支持。” 姜景璜七月大婚,这是原本就预计好的,但因当时新安县灾情严峻,婚事并没有大肆操办。 可陛下却封了他雍王。 雍,和也。 字通庸,有中庸之意。 封号本也没什么,可姜景璋想到,父皇赐他一个“安”字,与姜景璜这个“雍”字,几乎没什么差别,他堂堂嫡皇子,竟与一个庶出相提并论,心里哪能舒服? 又思及姜扶光被封了护国长公主,“护国”封号等同亲王,然一个“长”字,地位竟还在亲王之上。 父皇想干什么? 难不成还真想废嫡立庶,让胆小懦弱的姜景璜继位,再令姜扶光成为名符其实的摄政长公主。 一个傀儡皇帝,只要平庸听话就行。 陛下赐姜景璜一个【雍】字,岂不更适合? 陛下之前赐他一个【安】字,是明摆了告诉他,让他安份守己。 (本章完) 第298章:韬光养晦 “住口,”承安侯目光巡视四周,脸色很难看,“有什么话我们回头再说,这里是皇宫,遍及眼线,你想让这些话传进陛下耳里?” 姜景璋呼吸一窒,方才他虽然情绪激动,却压低了声量,加之四周空旷,不能藏人,好在不会叫人听去。 “我知道你心有不甘,不愿继续隐忍,更不想继续被姜扶光压制,想要在朝中有所作为,”承安侯叹了口气,“可如今,姜扶光平灾回京,名声大彰,风头正盛,你更应该避其锋芒,韬光养晦。” 姜景璋握紧了双拳。 “我不让你参与党派之争,是因先帝十一子,九子皆死于夺嫡之争,陛下最忌讳这个,一旦陛下知道你参与党争,你就会失去嫡出的先天优势,原本支持你的许多大臣,也不会再明目张胆的支持你,对你来说得不尝失。” “承安侯府不论与太尉府怎么争斗,胜也好,败也好,只要你与皇后娘娘不犯错,便波及不到你们身上,你们便能永远置身事外,只要你与皇后娘娘不倒,承安侯府迟早会卷土重来,你千万不要因小失大。” “二皇子娶了孟氏女是不假,但你看,他的处境有改变吗?” 姜景璋听闻此言,渐渐冷静下来:“不曾。” “这就是了,”承安侯点点头,景璋隐忍多年,也是最近立储一事,屡次三番,让他受到了影响,人也变得有些急躁,“废嫡立庶,陛下说了不算,长公主说了也不算,要文武大臣们说了算,接下来,你只需如从前一般,表谦逊品性,多显才德,许多老臣见你稳重、沉着,反而会更加支持你。” 姜景璋缓缓低下头,算是将这话听进去了,可心中的不甘,仍是徘徊不去。 …… 与朝臣们寒暄之后,姜扶光打算去甘露宫看母妃,方行至太极宫与后宫的一道墙,就看到母妃站在一棵丹桂下翘首以待。 “阿琰。”穆贵妃快步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眼眶顿时红了,“瘦了许多,这几日就住在宫里,母妃给你好好补补。” “阿娘,”姜扶光扑进母妃怀里,“我好想你。” 穆贵妃泪盈于眶,嗓音也哑了:“娘也想你,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好在上天垂怜,没让她在经历丧子之痛之后,再经历一次丧女之痛。 扶光病危的那天晚上,也许是母女连心,她于睡梦中,梦见阿琰穿了一身白衣,微笑着向她道别。 “阿娘,阿琰要走了,阿娘要保重……” 她如遭雷击,呆立原地,久久忘了反应,直到阿琰的身体不断后退,她这才意识到了什么,哭喊着追上去。 “阿琰,不要走,快到阿娘身边来。” “快过来,哪儿也不要去。” “阿娘在这儿,快过来。” “阿琰,不要走。” “阿琰……” 她嗓音凄厉,发了疯一般追上去,可不论她怎么追,却始终追不上阿琰,眼睁睁看着阿琰离她越来越远,她无助地摔倒在地上,不停地叫喊着阿琰的名字。 穆贵妃心中骤痛,恶汗淋漓地从梦中惊醒,浑身惊惧地瘫坐在榻上,口鼻里发出惊惧地抽息声,早已经泪流满面。 “阿琰,”她跌跌撞撞地跑出房间,漫无目的地在甘露宫的大小院子里找她的小阿琰,“阿琰,快到阿娘身边来……” 甘露宫里的宫人,全都吓傻了。 他们都以为贵妃娘娘疯了。 在书房批阅奏折的陛下闻讯赶来,将她冰凉的身子搂进怀里。 她彻底崩溃,哭喊着:“你把我的阿琰还给我,还给我啊啊,我只有阿琰了,阿琰,不要走,阿娘只有你了,快到阿娘身边来,阿琰,回来啊……” 她因悲伤过度,生生晕厥过去。 …… 穆贵妃紧紧搂着女儿,恍惚的情绪,这才有一些真实感:“以后不要再吓母妃了。” 姜扶光在阿娘怀里嗯嗯点头。 穆贵妃笑着擦干了眼泪,拉着女儿的手,回到了甘露宫,宫门口摆了一个火盆,姜扶光眼眶微热,拎起裙摆跨过了火盆。 “阿娘命人准备了柚皮水,要好好袪一袪晦气才行。” 姜扶光洗了一身“晦气”出来,就见穆贵妃笑盈盈站在门外,对她招招手:“快来,母妃给你梳头。” 姜扶光心中一酸,坐到铜镜前,白铜镜光鉴照人,阿娘像小时候那样,拿着木梳给她梳了一个高鬟髻,在发髻上妆点了精美的珠花,还插了一支凤凰衔珠步摇。 “我的阿琰,真好看。”穆贵妃唇边微笑,眼里透了欣慰。 姜扶光眉眼弯弯:“我和阿娘长得像,阿娘也好看。” 穆贵妃摸了摸她的头。 甘露宫种了几株桂花树,每当金秋时节,桂花开放时,叶密千层绿,花开万点黄,浓香远溢,沁人心脾。 姜扶光提着篮子,带着两个宫女去摘桂花。 不一会儿,就听到一声惊慌呼喊:“阿琰,阿琰……” 是阿娘的声音,姜扶光愣了一下,就见阿娘面色焦急地跑出来,茫然地张望寻找,惊慌地喊她的名字。 “阿娘,我在这儿。”姜扶光红着眼眶,对阿娘招手。 穆贵妃连忙跑过来,拉着她的手,故作无事地笑:“阿娘做了你最喜欢吃的红豆马蹄糕,担心马蹄糕凉了不好吃。” 姜扶光高兴道:“许久没吃阿娘做的糕点了。” 穆贵妃笑问:“桂花摘够了没有?” “没有,阿娘喜欢桂花,打算多摘一些调香,酿桂花蜜。”姜扶光挽着穆贵妃的手臂笑着说。 “我帮你一起摘。”穆贵妃像小时候一样,摸摸她的头。 之后,姜扶光就一直陪在阿娘身边,没再离开阿娘的视线,晚上就歇在甘露宫旁边的院子里。 夜风轻轻地拍打着廊下的灯帘,发出啪嗒声响,姜扶光迷迷糊糊,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她撑了撑眼,看到一道朦胧的身影,走到床榻边上,弯腰帮她盖好薄被,之后坐在床畔。 “阿娘。”她睁开眼睛。 穆贵妃柔声道:“外面风大,你从小就喜欢踢被子,我担心你受凉,所以过来看看,是不是把你吵醒了?” 第299章:我那是怂吗? 姜扶光睁开眼睛,摇摇头。 “睡吧!”穆贵妃起身欲走。 姜扶光拉住阿娘的手,撒娇道:“阿娘陪我睡。” “多大的人了,这么喜欢撒娇。”穆贵妃摇头失笑。 “阿娘。”她轻唤。 穆贵妃拿她没有办法,脱掉鞋子上了床榻,躺到她的身边。 姜扶光依偎到阿娘身边,睡意渐渐涌上眼皮。 她眼睫轻颤,嗓音宛如梦呓:“阿娘,别担心我,我遇到了一个人呢……” 穆贵妃心下微怔,听出她声音里透了一丝柔软的甜蜜:“什么样的人?” “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扶光语气柔和,有些昏昏欲睡,“一个对我说,乖,别怕,站到我身后的人,对我很好。” “是吗?”穆贵妃心中酸涩,她从五岁开始,就已经站到了人前,从此便没有退后一步。 大坝决堤,所有人都将矛头指向了她。 她义无反顾地去了杭州,挑起了平灾治疫的大梁,挺身站在徽港百万民的身前,为他们殚精竭虑。 她心中没有骄傲。 只有疼痛。 倘若当年,她能自私一点,同意陛下的提议,将璜儿过继到身下,承受这一切的人,是不是就不是阿琰了? “阿娘,我很好。”所以,不要再担心我了。 穆贵妃泪如雨下,一低头,看到女儿依偎着她,已经睡着了,她轻声道:“只要你开心就好。” …… 北苑。 金宝坐在门前石阶上唉声叹气,自从公子为爱奋不顾身,追着长公主去了杭州之后,他简直为自家恋爱脑的公子操碎了心。 担惊受怕了两个多月,好不容易等到长公主平灾回京,一大清早就在门口望眼欲穿,这会儿太阳都升到了头顶了,连人影都没看到。 唉。 他都开始怀疑,公子还知道北苑怎么走吗? “你一个人坐在大门口瞎嘀咕啥呢?”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金宝睁大眼睛,看到公子慢悠悠地镀步过来,怎么瞅着玩了一回命,人不但没瘦,反而还胖了一点呢? 得了,白操心了。 还真是一腔真心喂了狗,金宝多心酸:“还知道回来呢。” “唉,”姬如玄唉声叹气,“我也不想回来啊,但长公主进宫去了,这不趁着长公主不在,赶紧先回北苑,把该交代的事都交代一遍,该处事的事也都处理干净了,等明日回长公主府继续当差。” 完了,他还一脸骄傲:“我现在混上了长公主的贴身护卫,每天都和长公主形影不离。” 金宝气结:“您可真是为长公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诸葛孔明都没您任劳任怨。” “没办法,”姬如玄又是一阵长吁短叹,“谁让长公主没我不行呢。” 金宝被他的厚脸皮震惊到了失语。 两人一起走进院子里,姬如玄就问:“鸿胪寺打算什么时候遣送质子归朝?” 我以为,您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早已经忘记了正呢事。 金宝腹诽了一句,回答:“南北两朝和谈已经签定,礼部为表诚心,早就提议让质子尽早归朝,只是您没回来,钱榆只好借口质子旧疾复发,不宜劳顿,暂缓了行程。” 公子回来了,质子的病也该好起来了,礼部也不愿拖延行程,自然是越快动身越好。 姬如玄颔首:“那就让钱榆尽快安排,你先同替身回去。” 金宝一阵错愕:“您不走?” “没办法,”姬如玄摊了摊手,“谁让长公主离不开我呢,我要走了,她一准抱着我,哭着喊着不让我走。” 金宝忍不住牙疼:“人要有脸,树要有皮,咱能要点脸成不?也不知道是谁,每次见了长公主都一副怂样,怕长公主怕得要死,也不知道是谁,之前连命都不要了,要死要活地,愣是追着长公主跑去了杭州,究竟是谁离不离谁呢?” 这个伴从不能要了,姬如玄气得脸都绿了:“开什么玩笑,我那是怂吗?分明就是克己复礼,君子风度。” 金宝差点没喷笑出声,把口水喷他一脸,在心里腹诽他:对,您那不叫怂,顶多就是能下加四点火,从心而为。 “还有,你跟我说清楚,谁怕她了,”姬如玄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碎碎念,“我会怕她?我那是看她一个女的,故意让她,常言道,好男不跟女斗,我要跟女人一般见识,我就不是好男了,这能成么?” 所以您一个疯批,需要做什么好男人? 金宝十分无语:“之前在马球场上,您怼那个顾什么令的,不是怼得很丝滑吗?” “那怎么能一样?”姬如玄连声量都拔高了,“那个顾什么顾,长得尖嘴猴腮,还喜欢挠头抓腮,像个丑猴儿,怎么能和长公主相提并论。” “那宁嘉公主?”金宝又问,您在马球赛上,还让宁嘉公主失了球。 姬如玄摆摆手:“一个女汉子,不提也罢。” 于是金宝明白了,公子眼里只有长公主是女人,其他人只能勉强算得上是——人?! 这双标真是很可以啊。 “哎,我发现你的想法很有问题,”发现话题扯远了,姬如玄勉强又扯回来,“男人要有气量,这怎么能是怂?你对怂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金宝翻了一个白眼:“您真的不回去?” “一年之期不是没到吗?”原就打算在南朝待一年,姬如玄托着腮,“枢机子谶言中的统一大势还没到,长公主还在观望,除非大势不可逆,否则长公主不可能陪着我一起发疯。” 之前在行宫,虽然开诚布公了,但姜扶光并没有正面回应此事,这段时间,更是连提也没提过。 姬如玄叹了叹气:“而且啊,长公主初入朝中,在朝中根基不深,至少要解决南越大患,戚家才能重振声威,目前不管是我,还是长公主,都没有统一南北的实力。” 金宝倒不怀疑,他真恋爱脑到完全没脑子,他是巴不得主子跟长公主强强联手。 可是!他眼里浮现了泪花,声音也带了哭腔:“这么多年来,公子身边一直是我在照顾,我还从来没有离开您身边这么久……” 我可真是太喜欢金宝了,玄玄一回来,就立马把他安排上~,哈哈~ 第300章:东窗事发 姬如玄抚了抚额:“你哭得我脑壳疼。” “没有我,您要怎么活啊……”金宝一脸如丧考妣,都哭成了泪人。 没有你,我会活得更好,姬如玄暗暗腹诽,嘴里却道:“你别哭了,你走了以后,我保证每顿多吃一碗饭,牛鼻道开的药也会认真吃,药膳一天不落,绝对会好好照顾自己……” 不认真吃也不行啊,姜扶光担心他逃药,照着玉衡子的方子,把药制成了药丸,药效虽然比汤药差了不少,总比逃药强吧。 所以现在应该放心了吧。 可以安心走了吧~ 哪知他还没说完,金宝哭得更大声了。 …… 京里平静了两日。 姜扶光也没闲着,每天召工部与户部的官员议事,为了新安县大坝新修事宜忙碌。 顾相与户部和吏部的官员,商讨遂安县从新安县划分而治一事,一直忙活到了深夜,实在抵不住身体的疲惫与困乏,草草在书房歇下了。 感觉自己才眯了个眼睛,就被一阵急促地叩门声惊醒:“老爷,宫里来人了,陛下急召您进宫。” 顾相一激灵,清醒了。 外面天亮了。 今天不是朝会日,长公主昨日才回京,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竟然一大清早就传唤他进宫。 顾相不敢耽搁,连忙起身梳洗,长史端了一碗银耳羹,他草草吃了几口就去了前厅。 小德子等在前厅,见顾相现身,急忙迎了上去,见了个礼,道:“顾相,烦请速速入宫。” 顾相见他神色微急,边走边问:“陛下因何急召?” 小德子也没有隐瞒:“长公主回京后,陛下心情大好,昨夜好不容易睡了一个安稳觉,哪知今儿一早,工部右侍郎兼河道监察史温大人,进宫向陛下复命,具体情况不得而知,只隐约听到陛下大发雷霆。” 顾相眼皮重重一跳。 河道监察史温亦谦,去新安县三个月,陆续向朝廷禀报了大坝详情,没有查到大坝冲毁的具体原因。 概因赈灾监察史黄景州回京复命之后,为长公主陈情,把大坝决堤的过错,推到了杭州郡大小官员的身上。 御史台没再紧咬着长公主驳回河道款这一桩事。 长公主顺利脱罪,温亦谦此行的目的也算达成。 陛下也没揪着这件事不放,随后下令让温亦谦协助新安县,准备大坝新修事宜,温亦谦这才延迟归京。 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 朝臣们也识趣。 温亦谦此番回京,向陛下复命,无非就是大坝被毁详情,和大坝新修事宜。 顾相眼皮又重重一跳,一时间汗湿重衫,连气也不带喘一下,匆匆进宫面圣。 此时,承安侯也到了。 得知长公主去了杭州后,承安侯就斩断了,与浙州那边的干系,又因毁堤一事实在重大,到底有些不放心,一直暗暗派人注意杭州的动静。 只不过,长公主戒严了整个杭州,禁一切消息往来,起初什么消息也打探不到。 后来杭州郡逐步放开,可消息往来仍然严查严管,郡衙、县衙皆在长公主的掌控之下,长公主身边还有那么多羽林卫,别说是打探消息,就是一只苍蝇都不能靠近,稍有不慎,就要打草惊蛇,引火上一身。 概因掌握的消息太少,长公主回京后,他心中便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此番陛下急召,更让他心惊肉跳。 不一会儿,长公主、昌郡王、顾相,兵部李尚书,御史台柳大夫,工部刘尚书,及安王殿下等人,悉数赶到。 大殿上站满了人。 南兴帝面色阴沉:“新安县位于原遂安那座大坝冲毁之后,杭州大小官员,及修河司联名状告长公主,认为是长公主驳回修河款,导致修河款项不足,河道检修不彻底,致河道失修,满朝大臣都站出来弹劾长公主祸国殃民,乃新安县的罪人,要求朕降罪长公主,以平民怨。” 这是陛下第一次,主动提及大坝被毁一事。 承安侯听着,声音越发沉怒的陛下,心中掠过一丝不祥之感。 “放屁!” 许是太过愤怒,南兴帝竟忍不住当堂破口大骂,朝中大小官员无不吃惊,姜扶光也呆住了。 “呼啦”一声,南兴帝操起面前那份奏折,朝着柳大夫大力掷去,厉声怒道:“这是工部侍郎兼河道监察史,温侍郎昨日回京之后,与大理寺一起奏报给朕的折子,都给朕睁大眼睛瞧瞧,大坝被毁是何缘由。” 折子啪一声,砸歪了柳大夫的官帽。 柳大夫顾不得去扶官帽,连忙捡起掉在地上的折子,飞快看了一遍,一张脸顿时扭曲颤动,连手也抖颤不止。 顾相立刻接过观看,扫了一眼,手一抖,“啪嗒”一下,奏折跌落在地。 “温亦谦,你说,奏折上写了什么。”南兴帝站了起来。 温亦谦走到堂中,扑通一声跪到地上:“陛下,臣以项上人头,状告承安侯摆布杭州林氏,指使杭州郡原李太守,及新安原王县令二人,毁堤淹民,延误且扩大灾情,以此达成构陷长公主的目的。” 此言一出,朝堂之中立时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抽息声,朝臣们大惊失色,不由跪倒了一地。 承安侯缓缓闭了闭双眼,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温亦谦早就查到了大坝被毁的详情,却故意密而不宣,让所有人都以为他什么也没查到。 赈灾归京的黄景州,在朝堂上演了一场戏,为长公主陈情,将大坝被毁的过错,推到了杭州郡大小官员身上,让长公主脱罪。 长公主脱罪之后,陛下满意了,就不会再揪着这件事不放。 此事到此为止。 承安侯自然放松了警惕。 殊不知,这只是长公主为了麻痹他,布下的陷阱。 “臣已经抓到了毁堤的关键人物王有财,经羽林卫审讯后,他对毁堤一事供认不讳。” “李太守和王县令对毁堤一事,拒不招认,但臣查到修河司贪墨修河款,将王有财毁堤一事相告,修河司意识到,李太守竟要推修河司做替死鬼,也不再隐瞒,将所知详情一一招认。” 第301章:触柱死谏 “据修河司所言,事发之前,李太守曾借新安县连日大雨,担心水位上涨,引发灾情,屡次向修河司借大坝建造图纸,几次三番探问大坝修筑详情,修河司以为李太守是真的担心引发灾情,对李太守知无不言,还不慎向李太守吐露工部筑造时,用到的一种具有腐蚀水液配方,而毁堤的作案工具,正是这种水液。” 如何将这么大一座大坝,神不知鬼不觉地毁掉,负责修缮建造的修河司才最清楚。 修河司贪墨修河款的把柄攥在李太守手中,李太守有恃无恐。 “大坝冲毁之后,修河司以为河堤失修所致,担心贪墨修河款一事曝露,在李太守的威逼利诱之下,站出来指认长公主,修河司还出具了,李太守抗灾不力的诸多证据。” “李太守和王县令,见推修河司做替死鬼不成,担心自己做了承安侯的替死鬼,这才招认了毁堤详情,羽林卫将李家和王家掘地三尺,找到了与承安侯往来的书信。” 毁堤是何等滔天罪业,李太守和王县令九族之内都承担不起后果,加之罪名都有主从之分,主谋者担首重之罪,从谋者担次重之罪,抖出承安侯他们就不是主谋,转做了污点证人,或许还能从轻发落。 朝堂之上静得落针可闻。 承安侯脸色灰败,根本想不到自己做得天衣无缝,温亦谦到底是怎么查到王有财身上? 更不知道,修河司贪墨修河款一事,有他从旁遮掩,温亦谦是如何拿到修河司贪墨的证据,破了“替死”一局,让修河司反咬他一口。 温亦谦也冷笑一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是长公主居高善下,在杭州郡广结善缘,杭州诸多世家折服于长公主懿德广大,又因林家跋扈,多年来迫害其他世家子弟,积恶甚重,自酿恶果,世家向臣告发了毁堤的线索,臣这才能查到详情。” 姜扶光目光微动,温亦谦将查实毁堤的干系,全部揽在自己身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承安侯顿时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岳家源远流长,在杭州根深蒂固,底蕴远非林家可以堪比,定是林家与李太守对岳家相逼太甚,岳家自不会坐以待毙,肯定一早就盯上了林家及李太守,窥知了毁堤一事。 这个蠢货。 “朱门酒肉臭,”温亦谦缓缓起身,目光环视满朝臣,悲愤直言,“你们这些人,整日里高坐在庙堂之上,居高临下,每天除了玩弄权术,勾心斗角,安知人之间之疾苦?” “哈哈哈,我怎么忘了,你们这些世家,生来便享世间荣华,踩着天底下无数寒门的血泪,登高攀重,又怎知人间疾苦?” “你们生来受世家教育,学的从不是治国平天下,为命请民的儒道之学,禀的不是天地正大之气,学的不是圣贤正大之学,养的也不是浩然正气,蕴之而不为道义,是私心私利。” “你们学的是‘世学’,所谓‘世学’,就是永保家族世代传承之学,你们只知道玩弄权术,只知道如何为家族谋好处,你们是一群吸血蛆,踩在百姓身上,趴在陛下身上,吸陛下的血。” “你们不愿意让长公主当权,不是因长公主是一介女流,是因长公主能力太强,自长公主涉政以来,所做所为,触动了你们在场大部分人的利益,所以你们怕了她,也容不下她。” “……” 温亦谦饱含血泪的话,揭开了世族虚假伪善的真面目。 朝野上下一片死寂。 久久之后。 “好一个承沐天恩的承恩公,好一个承恩安国的承安侯。”南兴帝冷笑不止。 此话一出口,便觉得齿冷。 朝野上下无不胆战心惊。 “毁堤淹民,致百姓受灾,史书不见记载,实乃亘古未有之恶。” “为了一己私欲,置百万民于水深火热,使百姓蒙难,朝廷蒙受损失,罔顾家国利益,畜生无疑。” “一个个恶事做尽,拉堂堂一国长公主出来做替死鬼。” “藐视圣躬,欺君罔上,你们眼里可还有朕这个天子?” 这话说的极重,朝堂之上无不战战兢兢。 南兴帝似笑非笑:“朕为何迟迟不立太子,是因太傅曾言,林氏一系私心太重,欲立太子,先削外戚之祸。” 承安侯目俱裂。 他一直以为,陛下不立太子,是因穆贵妃之故,原来根源竟在孟太傅身上。 是了,孟太傅一直是支持长公主当权的。 “但朕顾念老承恩公的帮扶之义,辅佐之功,始终厚待皇后母家,”南兴帝的目光,缓缓看向了安王姜景璋,“但让朕失望的是,朕寄予厚望的嫡子,竟然甘受外戚摆布。” 安王姜景璋浑身瘫软在地,脑中回想起,小时候他在尚书房孤立姜扶光,被戚言淮揍了一顿。 父皇知道后,并没有责骂他,只是指着御书房里的舆图对他说: ——你以后的天地,有无边广阔,在此之前,你要拥有无边广阔的一颗心,才能容纳无边广阔的人事,你的目光要看前,看远,不该被尚书房方寸之地所困顿。 他只当父皇是在斥责他心胸狭隘。 南兴帝看向跪伏在地的承安侯,冷笑:“好在长公主秘密前往杭州,破除了你们的阴谋,否则新安县受灾的何止二十万人,若你们目的达成,杭州四五个县沦为人间地狱,灾民要骂,也是骂朕德不配位,故天降灾祸,要骂也是骂长公主,祸国殃民。” 无人敢站出来,为承安侯说一句话。 柳大夫冲到堂中:“毁堤淹民,乃亘古未有之恶,承安侯所犯之罪,祸在当代,罪在千秋,实乃倒行逆施,天理不容,死不足惜,臣恳请陛下,严惩承安侯,给天下万民一个交代,为长公主正名。” 南兴帝还未说话,就见柳大夫仿佛一只发了狂的公牛,拱起脑袋,向不远处的柱子上奋力一撞。 “快拦他……”姜扶光大叫一声。 砰! 众人阻止不及,柳大夫一头撞到梁柱上,额头上鲜血喷涌。 第302章:非君不嫁 南兴帝面色胚变:“快宣太医。” 大殿上顿时乱成了一团。 柳大夫倒在地上,一边翻着白眼,嘴里一边喊着:“臣,以死谏言,恳请陛下严惩承安侯,求陛下……” 姜扶光冲过来,先喂柳大夫吃了一枚回阳救逆的药丸,双手死命按住柳大夫出血的额头,希望能减少出血。 朝臣上都要闹出人命,可御史台一众御史,在最初的震惊之后,不思救人,竟还纷纷跪到堂中,要求陛下严惩承安侯,还扬言,若陛下不加以严惩,便效仿柳大夫,触柱死谏。 承安侯瘫倒在地上,耳边还回荡着柳大夫之前在午门外,对他说的话: ——待长公主平灾归京之后,会向陛下死谏,请求陛下降罪长公主。 如今长公主回京了,柳大夫言必行,行必果,果真在大殿上死谏,只是他死谏的对象不是长公主,而是他。 南兴帝坐回龙椅上,一只手还在哆嗦,目光扫向始终没有说话的姜景璋:“安王,承安侯是你外家,如今承安侯犯下如此滔天恶行,你可有话要说?” 姜扶光目光微闪,陛下这话实乃大有深意,接下来,就要看这位安王殿下,是不是一个糊涂蛋。 姜景璋跪在地上,冷汗涔涔:“父皇,承安侯为一己私欲,毁堤淹民,酿成灾祸,实乃不仁不义不忠之举,儿臣无话可说。” 安王当堂表态,没有犯糊涂,也没有因私废公,在大是大非上立场分明,令朝中许多老臣都纷纷松了一口气。 承安侯获罪,或许对朝堂影响巨大,却对社稷影响有限。 立储一事悬而未决,那才是社稷之重。 倘若连陛下唯一的嫡子都受了牵连,影响的就不单是朝局,更是南朝社稷安定。 陛下让安王当堂表态,也是为了稳定朝堂,隐晦的表态了,不会牵连安王。 当然,如果安王是个蠢蛋,自己往刀上撞,那也是咎由自取,朝臣们也无话可说。 南兴帝目光微深,冷冷看向承安侯:“朕与你君臣、郎舅二十余载,你曾为朕领兵出征,助朕平定内乱,稳定朝纲,朕亦视你为肱股大臣,自认待你不薄,你就没什么要向朕交代的吗?” 承安侯伏地不语,太极殿中陷入一片死寂。 顾相心中暗叹,只好站出来:“陛下,温侍郎奏报之事,兹事体大,承安侯乃国舅外戚,此事不应武断,应经由三司共同会审之后,再定罪不迟,臣请陛下明察。” 话虽如此,但温亦谦方才之言皆有理有据,三司结果不言而喻,这也是陛下,给承安侯最后的体面。 此事就此定下。 “陛下,太医过来了。”张德全匆匆进殿禀报。 南兴帝忙道:“快宣。” 好在姜扶光反应及时,减缓柳大夫伤口出血,喂了药丸吊住他的一口气,加之太医及时赶到,为柳大夫扎针止血,好险保住了柳大夫一条命。 南兴帝总算松了一口气,反应过来时,后背正泛着一股子凉意,紧跟着,就是一阵勃然怒意,命人当堂摘了承安侯的官帽,扒了他的官袍,将之收押,又派皇城司查抄承安侯府,府中家眷、下人全部下狱。 还没散朝,吴中尉就带着皇城司穿过永安街道,街上行人见之,纷纷退避让行。 众人只见皇城司如狼似虎一般,冲向承安侯府,迅速围了整个府邸,吴中尉带人冲进承安侯府。 “奉陛下圣谕,承安侯府一干人等,一律打入天牢,容后再审。” “抓人!” 整个承安侯府鸡飞狗跳,惊叫四起,哭嚎成片,不论男女老少都被人扒了外袍,卸下钗饰,只留一白身,戴上镣铐,被押解上了囚车。 囚车从永安街上驶过。 消息传进了中宫,林皇后眼睛一黑,当场晕了过去。 承安侯府完了。 …… 承安侯毁堤一事震动朝堂,姜扶光回到长公主府时,已经暮色四合,明烛初上。 她沿着蜿蜒曲折的长廊行至内院,就见姬如玄靠在月亮门前等她,朦胧灯影当头洒落,衬得他嶙峋身躯温柔缱绻。 姬如玄对她伸出手:“来。” 她抿嘴轻笑,快步上前,将手放到他的掌心里,腕间一串红得仿佛凤凰泣血的玉珠手串,衬得她一截皓腕纤细如玉。 姬如玄目光微凝,每一枚珠子都刻了凤凰纹,仿佛一只凤凰首尾相交,缠绕在她的手腕上。 随着她手腕轻动,凤凰在腕间游动,栩栩如生,只一眼便觉巧夺天工,美轮美焕。 姜扶光抬起两人交握的手:“好不好看?” 姬如玄突然低头,在她腕间轻吻了一下。 “好看。” 他嗓音微哑。 姜扶光轻颤了一下眼睫,眼中有些黯然:“可惜,你之前送我的簪子碎了。” “这么喜欢我送的簪子?”姬如玄低笑问。 轻轻点了一下头,姜扶光敛下双眼。 姬如玄将她按到胸前,喉咙里发出低低笑声:“在你头上待过,那它碎得值了。” 他笑得胸膛乱震,姜扶光闷闷说:“我没想摔碎它的。” “多大点事,”姬如玄扶着她的肩膀悠悠开口,“碎就碎了,我觉得碎了好。” “那是你亲手雕的。”她强调。 姬如玄摸了摸她手上的玉珠:“在我们北朝,簪是定情之物,象征着夫妻之情,结发之义,男子若送了女子簪子,就代表此生非卿不娶,女子若是接受了礼物,便代表此生非君不嫁。” 姜扶光心中黯然,抿了抿唇。 “但是呢,若女子要将簪还回去,就代表她变心改意,”姬如玄抵抵后槽牙,一脸恶狠狠地表情,“这种不吉利的簪子,要来何用?!” “你说的对,”姜扶光竟被他说服了,忍不住噗哧笑,“不过,有一点说错了。” 姬如玄微微眯了眼:“哪里错了?” 姜扶光眼睫止不住地轻颤:“将簪子还你,不是因为变心改意,全因簪子是长情相守之物。” 注定不能厮守一生,何必徒惹风月。 姬如玄笑了声:“下次送你的东西,随便你扔了砸了赏人也好,不要再还回来。” 第303章:该死的恋爱脑 太伤人了。 想与他断情,窗户缝都没有,这辈子都不可能。 轻轻握着她纤细的手腕,不疾不徐地想,倘若她不乖,就给她造一座藏娇殿,把她藏在里面,这一辈子都别想离开他。 多好啊。 也不待姜扶光回答,姬如玄掩下眼中的幽暗,转了话题:“皇城司查抄了承安侯府,吴中尉收到密告,在承安侯府一处隐秘暗格,查抄了承安侯流通私盐的账本,及一些贪脏枉法的罪证,承安侯绝无翻身可能。” 承安侯是因毁堤获罪,但拔出萝卜带出泥,大理寺这一查,许多罪名都要浮出水面。 “你怎会知道这些?”姜扶光抬眼看他。 姬如玄两眼望天:“那不是,为了方便行事,就、就在承安侯府安插了几个眼线嘛。” 姜扶光蹙眉:“你是不是在长公主府,也安插了眼线?” “呃,”姬如玄心虚气短,有点不敢看她,“也、也就三个,不过你比承安侯谨慎,他们也没机会进入到长公主府的核心,能探听到的消息实在有限,而且,”他气顺了一些,说起话来也振振有词,“我早就没让他们继续打探长公主府的机密。” 也就多探听一些,长公主的生活起居。 这不过份吧~ 姜扶光强忍着想要踹他的冲动:“都有谁?” 顶着姜扶光凶巴巴的眼睛,姬如玄硬着头皮说了三个名字。 姜扶光仔细回想,没什么印象,应该在外院当职,确实接触不到长公主府的核心。 “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姬如玄笑得一脸无辜,显得温良又乖顺:“那可就多了……” “给你一个机会,”姜扶光睁大眼睛,要笑不笑地瞪他,“把话想清楚了再说。” 姬如玄浑身一激灵,被她笑得浑身发毛:“我总不能将自己二十一年所经历的大小事,事细无遗,尽数相告吧,当然了,你要想知道,我也不是不能说,比如我一天喝几次水,上几次茅厕……” 听他越说越离谱,姜扶光懒得理他,直接走人。 姬如玄连忙追上去:“我就开个玩笑,你别生气,跟你有关的事,我只瞒了这一件,就是怕你生气,所以才没说,我发誓,我绝对没有利用他们,做任何对你不利的事。” 虽然吧,之前见承安侯连个女人都搞不死,就想帮承安侯下个毒啥的。 不然,朝局平衡也打不破啊,后面所有计划都行不通。 但,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嘛~ 姜扶光给了他一个白眼。 姬如玄讨好地笑:“我做了水晶桂花糕,桂花酒酿圆子,沙参玉竹老鸽汤,还有你最喜欢吃的醉蟹……” 姜扶光没好气道:“下不为例。” “行,”姬如玄咧开嘴,拉着她的手,笑得像个大傻子,“以后都听你的。” 姜扶光低头,看到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忍不住弯了唇:“明天一早,质子就要启程归朝了,你不去送送金宝?” 姬如玄敛了敛眼睛,一脸嫌弃:“算了,他一看到我,肯定又要哭哭唧唧,你是不知道,他从小到大,每次哭起来就没完没了,怎么哄都哄不好,真是太烦人了。” 那天在北苑,他就差没跪地求饶。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姜扶光噗哧直笑,她一直以为,金宝是个机灵又稳妥的性子。 有这么一个会搞事的主子,普通的伴从还真兜不住。 姬如玄深以为然。 姜扶光笑完了后,忍不住抬眸看他:“你真的……”要留下来? 心里总觉得不真实。 “你希望我走?”他蹙了一下眉,目光紧紧盯着她。 “不希望,只是,”姜扶光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你留在南朝,北朝那边怎么办?” “我原本的计划,是要在南朝待上一年,先杀了你,打破太尉府和承安侯府之间平衡局面,搅乱南朝局势。” “然后,助承安侯立储成功,林家进一步得势,必定会变本加厉打压太尉府,太尉府内忧外患,失势也是注定的,姜景璋上位成了必然,南朝落入承安侯之手,不消十年,国运就要消耗殆尽。” “待我回北朝登基称帝,先出兵北伐,扫了外族威胁,再挥兵南下,姜景璋一个废物,南朝便如探囊取物。” “没想到……”他抚了一下额,笑得有些无语,“这该死的恋爱脑。” 姜扶光忍不住笑出声来,拉着他的手,轻轻晃了晃:“一年之期未到,你在北朝的布局,也不到收网的时候,对不对?” 姬如玄叹了口气:“对。” 他现在没有统一南北的实力,原定计划也要推到十年后,先解决了北羌,再挥兵南下。 但是,太尉戚氏是个麻烦。 难保戚氏不会在北朝与羌族交战时,乘虚而入,挥兵北侵,破坏他辛苦筹谋的统一大势,为了根除弊患,他这才借着质子邦交一事,亲自把自己送到南朝做质子。 谋划着先助承安侯铲除太尉戚氏。 唉。 万万没想到…… “外祖父身体好了大半,可以继续领兵,远在岭南的戚家军没有了掣肘,便如猛虎出笼,待解决了南越大患,南朝兵强马壮,统一南北只是时间问题,你的使命,我帮你达成。” 过程虽然与他算计的大相径庭。 却也殊途同归。 姬如玄愣了一下,踽踽独行的不归路上,突然有一个人愿意与他同行。 行宫那次开诚布公,基于他的坦白,姜扶光才愿意对他卸下心防,给予更多信任,她可以倾心相付,唯独不可能拿自己的国家,去赌上一个虚妄的谶言,即便这个谶言,是出自枢机子之口。 同心不能同德。 所以,在得知北朝使臣被杀之后,她才能那么冷静,那么绝决地对他说:以后不要见面! “多亏啊,”姬如玄看着她,满眼都映着她仰头微笑时,颊边浅江梨涡娇美可人的模样,故意唉声又叹气,“我可是连皇位都让了出去,事成之后有什么好处?” 姜扶光踮起足尖,笑盈盈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允你做我的驸马,独一无二,行不行呀?” 这两天有点不舒服,先更一章,明天恢复双更~,么么~ (本章完) 第304章:同心同德 姬如玄乐了:“简直太行了。” 什么狗屁人皇使命,那都是旁人强加给他的,唯独眼前人,是他毕生所求。 “我们来拉勾。”仿佛生怕她反悔,姬如玄拉起她的手,强行勾住了她的右手小指。 姜扶光一脸无语:“幼不幼稚啊。” 姬如玄晃了晃勾在一起的手指:“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姜扶光有点纠结,要不要告诉他,拉勾只是孩童之间游戏玩乐的把戏,算不得数,免得他以后不论什么都要拉勾。 “快说。”他出声催促。 姜扶光只好道:“一百年不许变。” 姬如玄一脸开心,扳起她的拇指,竖起自己的拇指印在一起:“十指连心,我们拉过勾,盖过手印,心心相印,同心同德,就不能反悔。” “知道了。”姜扶光没好气地说。 算了,看他拉勾拉得这么开心,就不告诉他了。 …… 散朝之后,南兴帝在南书房召见了姜景璋。 姜景璋心中忐忑,神色惶恐,跟张德全进了南书房,见了陛下之后,连忙跪地磕头。 “儿臣见过父皇。” 南兴帝面色平和,定定地看了他半晌:“起来吧,此处没有外人,只你我父子二人,眼下我们也不是君臣,而是父子。” 姜景璋愣了一下,这才诚惶诚恐起身。 南兴帝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暮色沉沉:“景璋,你是朕唯一的嫡子。” 姜景璋低下头,眼中掠过一丝讽刺,在陛下心中,他这个唯一的嫡子,同姜景璜有什么区别? 陛下何曾在意过? “大虞朝就是毁于外戚之祸,姜家贵为当时的大诸侯,是这场祸乱的亲历者,也为此牺牲良多,前车之鉴在前,历代皇帝无不引以为戒,朕迟迟不立太子,是为了防止外戚专权,并非针对你。” 南兴帝回头看他,见他低着头,一副毕恭毕敬的态度:“但立不立储,对你这个唯一的嫡皇子并无影响,只要你能持心以正,笼络人心,又何愁将来不能登临帝位。” 姜景璋在心中冷笑:然后成为一个有名无实的傀儡皇帝,任姜扶光摄政,太尉府专政? 你为了防止承安侯府专权,打压嫡子。 难道太尉府就不是外戚,就不担心太尉府专权? 说来说去,还不是偏心? 南兴帝抬步行至他面前:“你同朕说实话,承安侯的所做所为,你可有参与其中?” 姜景璋连忙跪地不起:“启禀父皇,儿臣胆敢指天发誓,儿臣对承安侯的所做所为概不知情,请父皇明察。” 说完再次叩首在地。 南兴帝望着跪伏于地的这个身影,沉默良久,久到姜景璋以为,陛下不相信他的话,就要指天发誓。 “既如此,”片刻后,南兴帝淡声道,“你母后身体有恙,这阵子便留在宫中侍疾吧。” 姜景璋总算松了一口气,磕头谢恩后,这才起身,惊觉后背竟然汗湿了一片,泛着一股淡淡的凉意,令他浑身战栗。 “去吧!”南兴帝出声。 姜景璋恭敬退后,待要出殿,忽被南兴帝叫住。 “朕此番降罪承安侯,你心中可有怨愤?” 姜景璋心跳飞快,急忙又跪了下去:“承安侯毁堤淹民,实乃罪无可恕,陛下禀公处置,儿臣绝无半分怨言。” 南书房里又静的半晌。 姜景璋伏地不起,他怎能不怨?怎能不愤?没了外家的支持,他要如何掣肘太尉府,要如何防止姜扶光摄政专权? 南书房里,一片死寂。 “希望,你是真的这样想。”南兴帝声音不高,却一字一句,如一把冰冷利剑,贯刺人心。 姜景璋从南书房出来时,已经浑身虚脱。 夜风微寒,他不禁打了一个哆嗦,这才惊觉,自己浑身上下都泛着寒意,彻骨钻心。 林皇后正在为承安侯府焦头烂额,复又听闻,陛下在南书房召见了安王,心中又是一阵惶恐不安。 姜景璋一进了中宫,林皇后就挥退下人,急忙问:“你父皇刚才说了什么?” 姜景璋心中犹有余悸,便将南书房的谈话,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父皇大约是因承安侯毁堤一事迁怒于我。” 林皇后焦虑的心情,却突然平静下来:“你父皇让你留在中宫侍疾,是想让你避开承安侯府,接下来,你安心待在宫中,承安侯府的事,就不要插手了。” 姜景璋愣了片刻:“可是……”那到底是他的舅舅。 “没有可是,”林皇后拍了拍他的手,“你是陛下唯一的嫡皇子,只要承安侯府的事,没有牵连到你身上,你就能全身而退,朝中大臣仍会支持你。” 承安侯府的这笔血债,她迟早有一天会讨回来,到时候定要让太尉府满门,为承安侯府赔葬。 姜景璋不由松了一口气,接着又不甘道:“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承安侯府获罪,没了外家的支持,我将来如何同姜扶光相斗?” 林皇后脸色很难看,厉声道:“姜扶光平灾还朝,在朝野内外风头正盛,你当真以为,仅凭一个小小的工部侍郎,就能查实承安侯毁堤淹民?承安侯是国舅,在杭州遍及党羽,温亦谦想查承安侯府,有的是人给他下绊子,阻拦他。” “毁堤何其重大?” “世家便是得了线索,就敢随便告之一个小小的河道监察使?” “一个小小的河道监察史,如何能和堂堂国舅相抗?” “就不怕走漏了风声,为家族带来滔天祸事?” 连番反问,让姜景璋脸色发白。 林皇后恨声道:“温亦谦不过是受姜扶光摆布。” 查到毁堤的人是姜扶光,她是借了温亦谦河道监察史的身份,顺理成章地将此事揭发出来,撇开了一切干系。 姜景璋面色晦暗。 林皇后咬牙切齿,嗓音阴冷:“姜扶光此番平灾回京,贤德名声被那些文人学子们广为传讼,获得了寒门的支持,已经形成一股与世家对抗的大势,一旦你插手承安侯一事,她绝不会放过你,连你舅舅都栽到她手里,你还想撞上去送人头?” (本章完) 第305章:阶下囚 姜景璋握紧了双拳,心中有些不甘:“您与父皇到底是多年夫妻……” 他放不下承安侯府的权柄,这是他将来登临帝位最大的倚仗。 “住口!” 林皇后何尝不知他心中所想,她又何尝愿意放弃母家,放弃母家经营多年的权势?! 她闭了闭眼睛:“承安侯府所有人都下了大狱,你我能好端端地待在宫里,是因我是出嫁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承安侯犯下的罪行,与我这个出嫁女没有关系,可一旦我们插手其中,就有了我们的干系。” 姜景璋紧握了双拳,没有说话。 林皇后陡然拔高了声量:“承安侯毁堤淹民,惹了众怒,身为一国之母,理当辅佐社稷,先臣后妾,我若去向陛下求情,那我成了什么了?岂非为了一己私欲,置朝纲律令于不顾,同承安侯又有什么区别?” “此事传到前朝,那就是母后失德,母后与你骨肉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皇后失德,也会损害你的名声,更甚者,你父皇对甘露宫的贱人爱之入骨,如若趁此机会发落了我,朝臣们也无法阻拦。” “届时,陛下立甘露宫的贱人为后,把姜景璜过继到那贱人膝下,姜景璜身为嗣子,有了嫡子的名分,继承皇位更是顺理成章。” 从承安侯府获罪抄家,姜景璋整个人都有些浑浑噩噩的,听了母后这番话,他浑身一激灵,人也清醒过来了。 “是儿臣想差了。”姜景璋低下头。 “好孩子,”林皇后握着他的手,“事已至此,你还有心思顾及你舅舅,你舅舅这么多年来没有白疼你,只要我们母子俩好好的,迟早有一天能为你舅舅报仇。” 姜景璋愤恨的心,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林皇后又语重心长道:“璋儿,你记住,你大舅舅原是为了你毁堤,新安县的灾情,原也是为了给你铺路,哪知竟让姜扶光这个小贱人钻了空子,先一步去了杭州,你大舅为你苦心孤诣的筹划,却给姜扶光做个嫁衣,大好的贤德名声,也让姜扶光得了去,当真是可恨至极。” …… 承安侯被皇城司押进了大理寺监牢不久,就看到,被他寄于厚望的儿子林弦照,手脚戴着镣铐,被官兵推攘着带进了监牢。 承安侯激动上前:“弦照。” 林弦照面如死灰地看了父亲一眼,没有说话,狱卒来到承安侯这间牢房,打开牢房的门。 “进去!” 狱卒大力一推,林弦照踉跄摔进了牢房里。 “放肆。”承安侯大怒。 “我呸,”狱卒冷笑一声,哐当一声锁好牢房大门,“还当自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承安侯呢,也不撒泡尿照照你现在的德性。” 承安侯气得浑身直哆嗦。 林弦照从地上爬起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满脑子都是皇城司冲进承安侯府的情形。 那一刻,他竟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任由皇城司扒了他的外衣,撸了他的头冠,戴上镣铐,押上了囚车。 四周都是哭嚎的声音,他充耳不闻,囚车使到了永安街,有百姓向他扔来了臭鸡蛋、烂菜叶、石头…… 那一刻,他身为林氏子的傲骨,生生被人折断。 他在满城百姓的围观指点之下,被送进了大理寺监狱。 从此之后,南朝再无惊才绝艳的承安侯世子,多了一个名叫林弦照的阶下囚。 承安侯面如死灰:“是我小看了姜扶光……” “父亲还不明白吗?”林弦照打断了他的话,笑容讽刺,“从您决定毁堤的那一刻起,您就已经输了。” “若不是林家误我,我怎么可能会输。”承安侯绝不承认,自己竟会输给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林弦照看着有些疯魔的父亲:“您小看的是人心。” “是长公主一腔济世为民的胸襟,这种胸襟您没有,所以您没想到,长公主一介女流之辈会有,正所谓夏虫不可语冰。” 何止是父亲小看了长公主。 满朝文武大臣又何尝不是呢? “您就是毁一百次,一千次大坝,长公主仍会去一百次,一千次杭州,只要她去了杭州,您的阴谋就不会得逞。” “您也小看了温亦谦,自负他一个小小的工部侍郎,微不足道的河道监察史,一个没有根基的寒门,根本不可能查到毁堤一事,他一定会在杭州郡四处碰壁,受到多方阻挠。” “可是我们都忘了,他出身寒门啊,多方碰壁,却阻止不了他查明真相,为长公主脱罪的决心,他凭着一双腿,走遍了新安县各个乡镇,老百姓们的口供,就整理了整整一车,那些全都是修河司,贪墨修河款的证据。” 虽不具体,亦不充分。 却是铁证如山。 “住口。”承安侯怒目圆瞪。 “父亲,别再错下去了,”林弦照面色平静地看着他,“君臣十六年,陛下从未亏待过承安侯府,等大理寺审讯的时候,就如实招了吧,也算全了君臣之间多年恩义。” 就算不招,该查的大理寺及皇城司都会查到。 “你闭嘴。”承安侯气急败坏。 “您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宫里的皇后娘娘,及安王殿下想一想,”林弦照没有理会他的怒火,径自说,“安王殿下还要在陛下跟前为臣为子,您若一意孤行,又令安王殿下如何自处?父与子,臣与君,一旦因您起了猜忌,安王殿下就全完了。” “住口,给我住口。”承安侯仍无法接受,自己沦为阶下囚的事实,情绪变得癫狂。 “我可是承安侯,堂堂国舅,怎会轻易落败?” “我不会输。” “……” 承安侯阖府刚刚收押,大理寺目前还在取证,满朝上下人心惶惶,就怕这滔天祸事,牵连到自己身上。 尤其是承安侯一系的党羽,屡次求见顾相,想求顾相指一条明路,趁承安侯罪名未定之际,想办法脱身,不然等承安侯罪名一定,他们这些党羽也在劫难逃。 但顾府大门紧闭,只能望而兴叹。 求助无门之下,一行人被迫无奈聚在一起商量对策,一合计,唯今只有再推一个替死鬼。 好险,修修改改,又差一点赶不上更新时间了~ (本章完) 第306章:忠武安国公 一干林党奏明陛下:“毁堤一事,乃承安侯府的贾长史擅作主张,承安侯是事发之后才知此事,万望陛下念及承安侯乃国舅,于陛下尽忠多年,网开一面,从轻发落。” 南兴帝拿到折子后,气得一折子砸到堂下:“推长公主做替死鬼不成,又要再推一个替死鬼?如此滔天祸事,熊熊罪业,是一个小小的侯府长史能承担得起的吗?” “大理寺还在审讯,具体情形尚可未知,你们一个个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想要为承安侯脱罪,可有想过,新安县受灾的二十余万灾民,那些蒙难死去的三万冤魂,就不怕那些冤魂过来找你们?” “朕看温侍郎说的对,你们一个个高座庙堂,整天只会勾心斗角,玩弄权术,可知人间之疾苦?” “饱读圣贤书,满腹经纶,却禀的不是天地正大之气,学的不是圣贤正大之学,养的也不是浩然正气,蕴之也不为道义,而是私心、私利,可还记得修身齐家是为了,治国平天下。” “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这就是你们治理的天下。” “冤孽不平,何以平天下?” 林党病急乱投医的行为,彻底惹怒了南兴帝,当下就有不少官员,被当朝摘了乌纱帽,收押查办。 消息传到长公主府,姜扶光并不意外:“陛下要严查承安侯,除了毁堤一案事关重大,究其根本,是因承安侯与旧派残党牵扯颇深。” 她在新安县途中遇刺,种种迹象表明,旧派残党是在借承安侯的手在行事。 旧派残党潜伏在朝野内外,时刻威胁着皇权及社稷,由来让陛下深痛恶绝,远比承安侯毁堤重大许多。 马车徐徐向前,路过承安侯府。 姜扶光看到,承安侯府的朱漆大门上贴着封条,被皇城司围得水泄不通,不时有官兵抬着贴了封条的漆箱,从侧门出来。 这时,马车突然停下。 接着就听到外面响起一道声音:“皇城司例行检查,烦请配合。” 连从承安侯府经过的人车,都要盘查。 璎珞拿了长公主府的令牌:“这位官爷,长公主要前去太尉府看望戚老将军,烦请行个方便。” 皇城司的官兵没料,拦得竟是长公主的车驾:“小人有眼无珠,惊扰了长公主车驾。” 说完,就退身一旁。 璎珞道了一声谢,随后上了马车,马车继续前行。 马车一到太尉府,姜扶光就直奔演武场,果然见外祖父在演武场上练枪,枪声如雷,身形虽不如年轻人矫健神武,却宛如一座巍峨大山,更显得厚重雄浑,令人不能撼动。 见她过来,戚如烈收了枪势,接过卫三递来的巾帕,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渍。 “外祖父。” 扶光大喊一声,拎着裙子跑过去。 她笑得眉眼弯弯,像小时候一样,嗓音含了蜜,透着甜软,仿佛能甜进人的心坎里去。 戚如烈眼眶微红,揉了揉她的发顶:“回来了。” 扶光嗯一声扑进外祖父怀里:“我想外祖父,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外祖父了。” 外祖父最宠她。 有一年端午节,她央求外祖父带她去看赛龙舟,外祖父答应了,当时京河人海如潮,外祖父就把她架到脖子上。 征战沙场的老将军,像个寻常老人一般,带着她看龙舟赛、逛集市,给她买糖人、绘糖画。 小时候,他总赖在外祖父身边,外祖父总给她讲行军打仗的故事,她捧着小脸,乌溜的眼儿瞪得老大,听到刺激的地方,她会小声地惊呼,听到惊险处,也会紧张地忘了呼吸。 戚如烈拍了拍她的背:“你呀……”责备的话到了嘴边,化为一声轻叹,“你跟我来。” 姜扶光乖乖跟着外祖父来到戚氏祠堂。 戚如烈抬步入内,一回头,见她站在院子里裹足不前:“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 “祠堂重地,”顶着外祖父沉沉的目光,姜扶光一脸迟疑,“我一个外人不好进去的吧。” “谁说你是外人了,”戚如烈一脸没好气,“快过来。” 姜扶光飞快上前,拉着外祖父的袖子,紧张又忐忑地进了祠堂,恭敬地跪在蒲团上拜了祖宗。 戚如烈招招手。 姜扶光起身上前,看到供桌上,摆了六个梓木盒子,心里砰砰直跳:“外祖父,这是……” 戚如烈沉声回道:“这是戚氏先烈为南朝出生入死,流血牺牲得赐的功券。” 丹书是皇帝与功臣、重臣之间信守的凭证,一分为二,其一藏宫中宗庙内,其二交功臣藏于家祠,可用于封爵凭证,但也可用于皇帝对功臣的承诺,有免罪和免死特权。 姜扶光知道太尉府有丹书铁券,却不知南朝建国一百余年,可太尉府的功券就有六个之多。 戚如烈打开其中一个盒子:“这是当年,我平定北方战事后,陛下亲赐的丹书铁券。” 他拿出丹书铁券,上面以朱砂书写:“奉天翊运推诚,宣力武臣忠武安国公戚如烈……” 概因当时,他已经是权倾朝野的安国公,封无可封,陛下便在丹书外刻功臣履历、恩数,中镌免罪,减禄之数。 早在先帝时,外祖父就已是一等安国公,随后扶持陛下登基,陛下感念这份从龙之功,又加封了忠武安国公,超一品封爵,加之他身兼大将军、太尉数职,位同王爵。 也因这份“功高”,太尉府向来低调行事,随后外祖父病痛缠身,留京荣养,二舅戚南风战死,母妃小产伤了身子,接二连三的打击,导致太尉府渐渐也不复从前光耀。 时至今日,朝廷新旧更替,许多臣子已经忘记了,全盛时期的太尉府究竟是怎样恐怖的存在。 也因此,陛下对太尉府向来信任。 戚如烈又指向另一个盒子:“那是你二舅舅战死之后,陛下追封你二舅舅忠毅武平侯的诰券。” 姜扶光抿了抿唇,心里觉得异常沉重,这些功勋诰券,是戚氏一族流血牺牲换来。 戚如烈转头看她:“你可知我戚家大门上,为何挂的是【太尉府】的牌匾,不是安国公府的牌匾?” 第307章:姬如玄很欠揍? “因为,”姜扶光喉咙有些发干,心中漫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太尉一职,是陛下对外祖父的信重,外祖父身为臣子,理当为陛下尽忠尽责,这是身为臣子的本份,外祖父时刻谨记了这份本份,不曾以安国公骄矜自负,不曾因从龙之功盲目自得,更不曾因功高,而妄自尊大。” 安国公也好,祠堂里的诰券也罢,这些都是陛下顾念了君臣情份,给予的荣宠,都是虚的,并不能长久。 为臣者,只有牢记臣子本份,才能如终维系这份君恩,留待来日,当太尉府生死存亡之际,这份君恩才会发挥最大的效用。 戚如烈拍了拍她的肩膀:“天塌下来了,还有咱们满门英烈荫萌,也还有我这个老东西顶着,轮不到你强出头。” 可我希望,这些功券永远没有使用的一天。 姜扶光闷闷道:“这些功券世代藏于家祠,一直没有用过,我身上流着戚氏的血,便也希望做一个忠贞坚烈之人,不负祖德光耀,亦不负家国社稷,便知太尉府的功绩,能令我摆脱罪责,却自不愿背上祸国殃民的万世恶名。” 太尉府能让她免除罪责。 却不能令她洗刷罪名。 戚如烈定定看着她,叹了叹气,没再说什么,祖孙俩一起出了祠堂。 “外祖父,”扶光挽着他的手臂娇笑,“最近,膏油有没有按时涂抹?药酒有没有坚持喝?天泽香丸和养身的药膳,是不是每天都在用?听周伯说,您天没亮就起身练枪,一直练到了现在,这也太胡来了。” 周伯是府中的长史,从前跟着外祖父一起南征北战。 戚如烈都六七十岁的人了,他还会怕小辈吗? 他会。 他老实回答。 “身体渐渐恢复,从前荒废的武功,也要尽快捡起来,”戚如烈拍了拍外孙女瘦弱的肩膀,叹了口气,“这些年,你们也着实不容易。” “外祖父为了我们辛苦了大半辈子,现在也该轮到我们辛苦,让您好好享一享清福。”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我可是因为您,一出生便有了祥瑞的名声,享受嫡公主的封号尊荣,正因为有您在,父皇才能令我临朝摄政,成为名符其实的摄政长公主。” “外祖父,您一定要好好的。” “阿琰要永远躲在您的羽翼之下。” “有外祖父在,就算天塌下来了,阿琰也不怕。” “……” 小丫头叽叽喳喳地,就像树上的喜鹊,让人心生欢喜,戚如烈脸上的笑容,就没有停止过。 两人到了演武场。 姜扶光连忙倒了一杯茶:“外祖父,快喝茶。” 戚如烈喝了口茶,目光不经意扫到,演武场不远处,一棵老榆树上一抹黑影。 他之前就发现了此人的存在,并没有太在意,是见扶光同他说话时,目光总在不经意间往那个方向飘。 “那是你身边的护卫?”他出声询问。 姜扶光目光有些闪躲,下意识挺直了背脊,抬手轻拂了一下颊边的乱发,小声地说:“之前在新安县遇刺,是他救了我,每次出门,要带上他,才觉得安全。” 戚如烈将她异样的态度看在眼里,也没说什么。 姜扶光转了转眼睛偷瞄,见外祖父正在低头喝茶,没打算追问的样子,她不由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戚如烈就搁下茶杯:“过来打一架。” 啊这…… 就很有戚家风范。 姜扶光差点被口水呛到,都不禁有点怀疑,姬如玄是不是真的很‘欠揍’,为什么戚家每一个人看到他,都想揍他? 姬如玄飞身下树,拔刀相迎,两人很快就战到一起。 戚如烈枪法以力见长,迅疾如电,势如雷霆,出招时锐不可当,回撤时迅疾如风,稳重而大气,且长枪对短兵有一定的克制,转眼两人过了十余招,姬如玄被长枪克得死死的。 但姬如玄身法矫健,宛如游龙,也让戚如烈奈何不了他。 整整打了半个时辰。 戚如烈长枪如雨,直捣姬如玄的脚,姬如玄被绵密捣势逼得连连后退,来不及反应,就被横扫而至的枪风袭来,他身体后翻,单膝跪地,险险躲过了枪风,却被戚如烈一枪抵住了脖子。 “服不服。”他问。 姬如玄语气诚恳,“老将军的枪法出神入化,令人佩服。” 他长这么大,还没在武艺上被人逼到这个地步。 戚老将军的枪法实在太老辣,仿佛长了眼睛,指哪打哪儿,与他对战时,仿佛自己对战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不可撼动的山岳,透着一股巍峨浩荡之势,浑厚稳重,从容不迫,没有任何多余的招式。 打到后面,已经完全是戚如烈在帮他喂招,变了法的指点他。 戚如烈哈哈一笑,从容收枪:“什么出神入化,也就胜在多打了几场仗,比你们这些年轻人多活了几十年,积累了不少对敌经验,论武艺,我也高不了你多少。” 姬如玄起身上前。 见他学得是正统的道家武艺,招式虽有狡诈,却不见卑劣,可见是有几分真性情。 戚如烈不禁心生爱才之心,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子,你年纪轻轻,却武艺不凡,若能去军中历练几年,我南朝兴许又有一员猛将横空出世。” 姬如玄恭敬道:“老将军谬赞。” 戚如烈目光一深,带了些许探究:“不若我为你举荐一番,男子汉大丈夫,当佩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方不枉此生。” 顶着戚如烈沉沉的双眼,姬如玄缓缓低头:“多谢老将军美意,君玄受命护卫长公主,暂无从军之意。” 戚老将军许是察觉了什么端倪,这才出言试探,甚至还为他提供建功立业的机会。 倘若他答应下来,年少这点初开的情窦,如何抵得过两地分隔,将来会如何,还尚可未知。 倘若他真能建功立业,且与长公主情比金坚。 于他而言,这也是一个莫大的考验。 果然姜还是老得辣。 戚如烈也并未多说:“你若改变主意,随时可以过来寻我,陛下那边由我出面。” 姬如玄拱手道谢。 啊啊,武汉这段时间,总是下雨,腰椎间盘突出的后遗症出来了,一到阴雨天,就腰酸难受,好痛苦啊~ 第308章:旧派残党 皇城司将整个承安侯府掘地三尺,连屋顶的瓦片也没放过,整整抄了三天,才将偌大的承安侯府查抄完毕。 昔日气派庄严的承安侯府,被皇城司这种宛如蝗虫过境的查法,立时变得肃条败落。 大批的金银珠宝、文书信稿,被抬进了大理寺。 有关承安侯的罪证,也日日奏报进宫。 流通私盐, 贪墨军饷及修河款, 收受拿脏,强取豪夺, 零零总总的罪名加起来,拢共十余条。 之后皇城司顺藤摸瓜,揪出了承安侯安插在皇城司的眼线,查到承安侯与长公主在西山遇刺一事有关,一审问才得知,所谓的细作刺杀,竟是承安侯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南兴帝勃然大怒:“谋害护国长公主,欺君罔上,乃大逆不道,其罪不论主从,一律当诛。” 十恶之首,是为‘谋反’。 之二,便是‘大逆’,专指干纪犯顺、犯上作乱、危害君权,罪同谋反。 之五,便是‘不道’,一切胡作非为,违道背德的行为。 十恶之罪犯了两条,依律是要满门抄斩。 南兴帝冷笑连连:“朕倒要仔细看看,有什么事是承安侯不敢做的。” 随后,南兴帝又下令,让长公主协助此案,显要借长公主之手,清除朝中承安侯一系的党羽。 满朝上下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茶室里,静得没有一丝声响,唯有一丝不苟的茶雾,正在袅袅升腾。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一室的沉寂,惊扰了跪坐在茶座前,正在品茗的素衣女子。 “主子,大理寺不久前又抓了十余人,其中有六人,是我们的人。”来人是一个年长的侍女,语气间带了些许焦急。 茶室里静了片刻。 良久后! 素衣女子搁下手中的茶杯,杯底碰着桌面,发出咯噔声响:“我就知道,打虎不死,后患无穷。” 三十个刺客,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竟然没能拿下姜扶光。 还意外助姜扶光掌控了整个杭州郡。 侍女心下微惴。 素衣女子幽幽的声音带着一抹阴凉:“当年,陛下登基之初,借太尉府之势,大肆清理朝中支持其他皇子,参与夺嫡的朝臣,我们这些人啊,都变成了见不得光的旧派余孽。” 她低头喝茶,澄碧的茶盏里,映着她阴狠的眼。 “旧派残党需借助承安侯府的势力遮掩,自不能让长公主平灾回京,原想借那姓贾的手,安排一场刺杀,让长公主死在杭州,再将刺杀长公主的罪名,安在承安侯的身上,使两虎相斗,旧派残党渔翁得利,渐渐由暗转明,在朝中掌握实权。” 谁知竟让长公主逃过一劫。 “果真不愧是长公主,”素衣女子嗓音更冷了几分,“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一击即中。” 这一手段,和当初叶尚书倒台又何其相似? 侍女仔细斟酌道:“整个杭州郡是在长公主的掌控下,且不说承安侯鞭长莫及,就凭长公主平灾治疫,风头正盛,外有驻防军支应,内有羽林卫,及长公主府的暗卫护卫,承安侯根本不可能斗得过长公主,不是栽在毁堤一事上,就是栽在私盐上。” 从长公主去了杭州,承安侯的败局便已经注定了。 “姓贾的,实在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素衣女子低头,昏暗的屋子里,只隐约窥见她,眉目间灼若桃花一般的艳丽。 “当年,处心机虑将他暗中派到承安侯府,并且制造机会让他获取承安侯的信任,做了侯府长史,是指望他挑起承安侯和太尉府相争,我们好渔翁得利,结果他在承安侯府十年,除了传递消息还有点用之外,其他的,不提也罢。” 侍女埋低了头:“如今承安侯获罪,陛下因承安侯涉嫌谋害长公主一事大发雷霆,对承安侯连最后一丝君臣恩义都消失殆尽,誓要严查承安侯,要将承安侯一系在朝中根深的势力连根拔起,旧派残党大多依赖承安侯,借了承安侯府的庇护,此番清理,我们的人也难以幸免,这对我们相当不利。” 素衣女子闭了闭眼:“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否则我们苦心经营十五年的大好局面,也要毁于一旦。” 侍女忍不住询问:“接下来该怎么做?” 素衣女子沉默良久,这才道:“姜景璋在宫中侍疾,看来陛下不会轻易放弃这个儿子,姜景璋倏然失了外家助力,想来此时必定心中惶惶难安,或许我们可以从他下手。” 侍女深以为然。 “还有戚如烈,”素衣女子眉头紧蹙,“这个老东西,实在太碍眼了,得想个办法除掉他。” 这些年来,戚如烈虽然在京中荣养,可戚氏百年名望,及他的功勋摆在那里,他的存在,威震朝堂,不仅令承安侯府忌惮不已,更令他们这些旧派残党也不敢冒头,他就是长公主最强有力的后盾。 …… 姜扶光正在翻阅大理寺呈上来的案卷,除了通敌叛国一事,承安侯对犯下的罪名供认不讳,并且还招认了同党。 姬如玄端了一盘紫皮葡萄走过来,挑了一颗个头小,颜色不那么透亮的葡萄,仔细剥皮,就着被葡萄汁水浸润的手指,将果肉塞到她嘴里。 略带粗砺的指腹,在她娇润唇间一顿,若有若无地轻压,目光深了深,若无其事地拿开。 姜扶光咬了咬唇间的葡萄,一股酸意直冲面颊,令她如玉般的面容,烧红了一片。 “酸吗?”姬如玄问她。 姜扶光点头:“酸。” 姬如玄乐了:“酸就对了。” 姜扶光凑上去亲他,姬如玄瞪大眼睛,整个人都傻住了,紧接着就被嘴里的酸葡萄了,酸得牙都快要掉了,他一激灵反应过来,忍不住龇牙裂嘴。 看着他烧红的面颊,姜扶光幸灾乐祸地笑出声:“酸不酸?” “坏丫头。”姬如玄睁大眼睛看她,双眼变得湿漉漉,可怜巴巴的样子,特别惹人怜爱。 姜扶光心啊肝的都忍不住颤了颤,她轻颤了颤眼睫:“谁让你先捉弄我。” 姬如玄将嘴里的葡萄咬碎,猛然将吻住。 第309章:果然很甜 “唔——”姜扶光连忙挣扎。 姬如玄坏心眼地按住她的后脑,一股恋爱的酸味,在彼此之间弥漫。 末了,他还一脸得意,亲了亲她的唇,嗓音微哑:“这叫同甘共苦。” 姜扶光酸得不行,气呼呼地捶了他几下。 姬如玄笑得肩膀直抖,感觉又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向他敞开了,他眼珠子贼滴乱转,不停地打着坏主意。 姜扶光哼了哼,不理他了,继续翻看宗卷。 “听说顾嘉彦剿匪回京了,”姬如玄眼珠子转来转去,“你今日去顾府,有没有碰到他?” 顾嘉彦隶属皇城司,此次是协助剿匪,所以提前回来。 难怪这么大的酸味!姜扶光一脸无语:“我去顾府,是为了拜会顾相,调取吏部官员的卷宗,顾嘉彦在皇城司当职,根本没见到他,你酸个什么劲。” 酸葡萄真没白喂他吃。 就该酸死他。 “听起来没见到顾嘉彦,你似乎挺失望的。”姬如玄又挑了一颗个大皮薄的大葡萄,仔细剥皮。 顾嘉彦虽然和姜扶光以兄妹相待,却不代表他对姜扶光彻底断了念想。 这并不妨碍他吃醋。 总有刁民肖想他媳妇儿,吃醋有益身心健康,嗯,醋不能停。 姜扶光干脆放下手中的卷宗:“父皇让我协理承安侯一案,从表面上看,是为了清除承安侯在朝中的党羽,但其实,是为了清除那些,躲在承安侯背后兴风作浪的旧派残党,此事越不过顾相,也需顾相相助,以后我可能会经常去顾府,甚至还会碰到顾嘉彦,你干脆泡到醋缸里去。” “算了,我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姬如玄脸一垮,将水灵灵的葡萄递到她嘴边。 上过一次当,姜扶光抿着嘴,说什么也不吃。 “这颗不酸,”姬如玄又递了递,“真不酸,不骗你。” 姜扶光这才张嘴,将葡萄含进嘴里。 果然很甜。 “吃了我的葡萄,下次去顾府,记得要带上我。”姬如玄笑得一脸纯良。 姜扶光又是一阵无语:“顾相是个老狐狸,你要不怕被顾相怀疑,就跟着一起去吧。” 姬如玄这才心满意足,老实地剥葡萄,喂姜扶光吃:“你对姜景璜知道多少?” “二皇兄,”姜扶光有些惊讶,“我同他向来疏远,怎么问起他了?” “你二皇兄遍寻名医,也不知打哪儿得了消息,竟然寻到了石医师的头上。” 姬如玄觉得姜景璜有些不同寻常。 姜扶光神情微顿:“二皇兄身边有个老宫人得了疯病,这几年,二皇兄时常寻医问药,为她诊治,”她迟疑了一下,抿了抿唇,“若是方便,便让石医师过去看看吧。” 姬如玄注意到她面色有异:“怎么了?” 姜扶光笑道:“他是个很好的人。” 小时候,她偶然看到母妃有一块十分精巧的蟠龙形镂空玉璜。 没过多久,她在皇家的中秋宴上,看到姜景璜戴着这枚玉璜出席宴会,那时姜景璜不慎被人撞了一下,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去扶路边的灯架,而是握住腰间的玉璜。 也因此,他当众摔了一跤,还被人笑话了老大半天。 她没去探究什么。 只是突然想到,自姜宁瑗和姜宁玉在下学的路上欺负她后,后来姜景璜每次都在她后面离开尚书房。 “依你。”姬如玄继续剥葡萄给她吃。 直到姜扶光摇头不吃,他将剩下的葡萄吃完,洗了一把手,过来帮她查阅案卷。 一边看,他还一边碎碎念: “你父皇,是无人可用了吗?怎么事事都交给你做,天可怜见,你才回京几天,身体都没养好,就又要开始操劳,睡得比猫晚,起得比鸡早,百姓家的驴都没你辛苦。” 他吸了吸气。 “你说你,到底傻不傻啊,什么事都往身上揽,真当自己是铁打的不成?你是不是忘记了,牛鼻道之前再三交代,让你忌忧思,少劳累,多休养,常养心神,才能长命百岁。” 为了长命百岁,他现在连最讨厌的苦药,都能面不改色一口闷。 他叹了叹气:“多亏了还有我能帮你,不然就这堆积如山的奏折、文书、宗卷、案卷,你就是三天三夜不睡觉,也干不完,多辛苦啊!现在知道我有多重要吧,以后要对我好点。” 敢情他啐啐念了大半天,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啊。 这家伙,每次帮她做点事,就要讨赏。 她飞快在他脸上亲了一记,完了还睁大眼睛,一脸凶巴巴地:“不许再说话,认真做事。” 姬如玄闷笑了几声,长臂一伸,揽住她的腰肢。 姜扶光感觉身子打了一旋儿,被他按在双腿上,双脚悬空。 “长公主,”姬如玄手臂揽着她细瘦的腰肢,唇似有若无,落在她耳际:“奴,这算不算以下‘犯’上,奴大‘欺’主?” 坐在他腿上的姜扶光,愣了一下后,脑袋被他的气息,烫得有些发晕了,傻傻地问了一句:“你要干嘛~” “当然是索取报酬,”姬如玄又抖肩闷笑,笑得肚子有些疼,“长公主不会单纯的以为,我是一个小亲亲,就能打发的纯情少男?” 姜扶光睁大眼睛望他。 你不是吗? 姬如玄吸了吸气,干脆抬起右手,托住了她的后脑:“是不是,长公主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他触碰那片柔软的唇,细细描摹。 姜扶光依偎在他怀里,抬起了下颌,黑绸般的乌发,垂在半空中,轻轻地飘拂。 她细致的颈与他交错缠绵。 宛如一对交颈的鸳鸯。 姜扶光心跳得很快,砰砰撞击着胸腔,用力勾住他的脖颈,怕自己溺毙在姬如玄的唇间,也怕他抽身离开。 似是感受到她的不安,姬如玄抱紧了她,喉间发出缱绻的闷笑,唇却始终没有离她寸许。 夜深人静,灯树烛光不时颤动,偶尔发出嗞嗞轻响。 良久。 如同一场缱绻的梦,她迷蒙的眼底,映着他充满了占有的眼神。 姜扶光心中一慌,她睁大眼睛:“君玄。” “别怕,”姬如玄轻抚着她的发鬓,温柔而又缠绵,“我舍不得委屈你。” 第310章:谁不害臊了? 她抬起手,手指攀上他的面颊:“我不委屈。” 想珍惜与他一起的每时每刻,与他浓情蜜意,这般才有岁月可回首,等到分别后,才有足够的回忆,填满余生孤寂。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姬如玄憋不住笑,双肩一阵抖动,双手捧着她的脸儿:“你委不委屈是你的事,总之我不会委屈你。” 姜扶光心中蓦然酸楚。 “乖啊,”姬如玄被她搞得更难受了,“女孩子家家,别整天不害臊,要爱惜自己,知道吗?” 就没见过这么煞风景的男人,姜扶光气得直捶他:“你给我说清楚,谁不害臊了?” 就这花拳绣腿,简直跟挠痒痒似的。 姬如玄却怕了,连忙讨饶:“是我,我不害臊,勾引良家妇女!” 姜扶光气散了,接着又瞪圆了眼睛:“说谁妇女了?” 被她一闹腾,姬如玄心里那点风花雪月化为乌有,他叹了叹气:“良家女子,女子,总行了吧。” 姜扶光哼了哼,正要说话。 姬如玄干脆堵住她的嘴,过了半晌,在她耳边低语:“我知阿琰不想让我受苦,阿琰多陪陪我……” …… 一转眼,就到了九月,承安侯的案子愈演愈烈,越来越多的官员受到牵连,称病中宫的林皇后坐不住了,褪了凤袍凤簪,跪到南书房门口,满面羞愧地向陛下请罪,声称: “臣妾乃为一国之母,应秉德恭和,治本齐家,端重宫闱之秩,抑外戚恃宠,恣意横行,承安侯欺君罔上,大逆不道,此不忠不义不仁不智之举,实令臣妾羞愧难当,特向陛下退簪请罪。” 南兴帝没有见她,只让张德全劝她回去。 消息传到前朝,原本对皇后心生不满的朝臣,也不得不说一句:“皇后娘娘深明大义。” 林皇后与陛下有患难之义,素有贤德之名,多年来治理后宫,辅佐陛下,也是劳苦功高。 承安侯罪犯滔天,实不该波及到她身上。 皇后娘娘摒弃私情,大义凛然地站出来,向陛下退簪请罪,表达的也是帝后同心同德的心意。 陛下不可能真的因皇后娘娘退簪请罪,就真的降罪皇后。 之后,朝臣们又听说,皇后娘娘退簪请罪,被劝回中宫后,便开了中宫内库,清点了大批财物,捐助新安县灾后重建,还搬进了中宫里的佛堂之中,每日吃斋念佛,抄写佛经,为新安县那些受灾、及枉死的百姓祈福。 安王殿下随侍左右。 朝臣们又是感慨不已,支持立嫡的朝臣们,纷纷奏疏陛下,皇后娘娘于社稷十功。 言道:“帝后同心同德,内辅外治,南朝这才由衰败,走向了兴盛,连北朝也臣服我朝,与我朝签订了和谈。” 只差没有明着说,南朝如今社稷安稳的局面,在内少不了林皇后贤德辅佐。 也暗暗提了一句,不管承安侯所犯何错,可他平定北边是实情,如今南北两朝,重新签订和谈,也是建立在承安侯大败北朝的基础上。 承安侯大逆不道,乃人神共愤之,陛下降罪承安侯无可厚非,却不能不念功绩,连皇后娘娘都要一并降罪。 支持立嫡的大臣纷纷站出来,表达:“皇后娘娘贤德,乃陛下之福,社稷之幸。” 姜扶光目光微动。 支持立嫡的大臣,多年来在姜景璋身上耗费了诸多心血,与姜景璋的利益息息相关,荣辱与共,二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承安侯的案子进入审讯阶段,立嫡大臣担心陛下会牵连皇后及安王殿下,这才跳出来力保皇后与安王。 南兴帝意味不明留了一句:“朕之福,社稷之幸,嗯?” 说完,就大步离朝。 陛下意味不明的态度,令支持立嫡的大臣心中一阵惶然,散朝之后,就开始商量对策。 一行人琢磨了片刻,认为陛下仍因毁堤一事恼怒,为了平息陛下的怒火,决定效仿皇后,捐助一批物资,支援新安县灾民返乡重建,也能减轻承安侯毁堤一事,对安王殿下的负面影响。 正当支持立嫡的大臣在努力消除,承安侯一案对皇后及安王的不利影响时,骁骑将军戚言淮剿匪归京。 戚言淮先去了一趟大理寺,将缉拿的犯人及收集的罪证,与大理寺做了交接,之后进宫向陛下禀报剿匪详情。 “臣,剿了盘踞在淮安一带的清水帮,严加审问后,沿着运河,又相继剿了三个盘踞在运河一带的匪窝,查获私盐三百万余引,缉查了七个千人持械犯私的大盐场,成百上千持械犯私的中小盐场二十余个。” “臣带兵清剿盐场,盐贩竟还举械伤人,除了一部分是因生活所迫,不得不贩盐的普通良民,余者皆是护卫盐场的练家子,相关人等皆已经押送回京,相关兵械也都一一收缴。”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文武大臣关注的重点都在‘持械’二字上,民间不得私造、私持兵械,凡违者,皆处以极刑,严重者以谋大逆论处。 千人持械简直骇人听闻。 南兴帝更是震怒不已:“他们持的是什么械?” 戚言淮低头禀道:“多以刀具为主,还有少量的弓、矛、剑,另有一部分棍棒之类的凶器。” 满朝上下骇然无声。 南兴帝冷笑连连:“他们盘踞河运一带,已经是当地的土皇帝、地头蛇,持械、训练家子此等作为,防的是谁?对抗的又是谁?!看到朝廷剿私,不束手就擒,还敢举械反抗,他们眼中可有王法,可有朕这个天子?” 顾相缩在袖中的手,止不住地轻颤,他万万没想到,私盐竟演变成了这种趋势。 这已经是在公然与朝廷相抗,危害的已经不单是朝廷税收,而是皇权。 朝廷焉能容忍?! 堂下寂然无声。 戚言淮继续道:“盐贩利用运河一带大小私渡,且与当地官府勾搭成奸,几个贩私匪窝,每年流通的盐引高达千万余引,其中包括西南各个部夷,及云中国、北朝、西蕃一带……” 私盐流通之广,简直是骇人听闻,亏得戚言淮前去剿匪,换个人都兜不住这天大的事。 第311章:尘埃落定 “因案件牵涉实在太广,臣擅作主张,派人通知了正在浙州巡盐的巡盐史文大人,请他协理此案。” 戚言淮这把火烧得实在太大。 石尚书一听,私盐流通竟比官盐还要广,简直和官府平分天下,不,私盐之利还要远高于官盐,当即受不了,白眼一翻,险些当堂晕过去。 满朝文武更是鸦雀无声。 “陛下,私盐之利远高于官盐,其猖獗、狂妄之风,更甚于历朝,臣支持长公主推广商盐,请陛下决断……”石尚书心里一边打着算筹,嘴里更是叭叭地,为满朝文武算了一笔笔的账。 便连一直以来,对私盐案保持中立态度,不反对、不主动、不插手的顾相,也忍不住站出来。 “盐贩聚众持械犯私,目无朝廷法纪,绝不能姑息。” 这天下终究还是陛下的天下,中立派如果连陛下的利益都不能保障,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顾相开了一个头,其他文武百官,纷纷站出来支持。 推广商盐的声音,几乎是一面倒。 姜扶光终于有种尘埃落定之感。 南兴帝隐忍不发多时,当即同意:“允许在大周朝境内推广商盐,户部尽快制定商盐税收条款,挑选合适的盐商,降低官盐价格,推广商盐。” 却是苦了大理寺,承安侯的案子还没闹完,还要接手更为复杂的私盐案。 大理寺范寺卿当即冒了汗,请求陛下,由刑部共同协理此案。 “刑部政令下达各大州郡县,私盐这种案子,刑部比大理寺更得力。” 南兴帝当堂允了:“顾相准拟文书,加急送往淮安,交到巡盐史手中,令文轩礼彻查各地私盐,并且根除各地贩盐谋逆大患。” 文轩礼持有陛下手书,可以调动当地驻防军清剿匪患。 散朝之后,顾相与六部及大理寺官员,到偏殿议事堂议事,主要商议的事有三件。 其一,兵部与刑部,如何助文轩礼巡盐剿匪,根除各地持械谋逆之大患。 其二,刑部与大理寺要尽快查办私盐,户部从旁协助。 其三,商盐税收条款该如何拟定?官盐降价多少,商盐税收多少,盐商需要遵守哪些条令,制定哪些相关的盐税律令…… 自古天灾之后,都要爆发人祸,这一场由新安县水灾引发的朝局动荡,远不到停止的时候,平静了十五年的朝堂,是该清理一些脓包腐肉,以保朝政清明,社稷长治久安。 姜扶光同戚言淮一起出宫。 “多亏了阿兄,”扶光仰着头看着阿兄,眉眼含笑,“商盐才能顺利推行。” “我就添了一把火,顺便借着剿匪练一练兵,”戚言淮握着腰间的刀柄,“私盐如此猖獗,根源还在承安侯身上,等承安侯罪名钦定,在你的筹谋之下,商盐仍然可以顺利推行。” 堂堂国舅就是一个大盐枭,这不是天然的保护伞吗? 私盐能不猖獗吗?! 姜扶光却道:“阿兄清剿了匪患,是在为民除害,听说阿兄剿匪归京时,所到之处,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戚言淮不由一乐:“原来我们小阿琰在意的是这个啊,你放心,阿兄执掌了神卫营,以后肯定三天两头,就向陛下请个旨,带着手底下的兵去剿个匪,顺便练个兵,为国库增收,护军营从前如何训兵我是管不着,但我手底下的兵,没有实战肯定不行。” 这次剿匪剿了大批脏银,等大理寺那边案子审结,这批脏银就能充入国库,另外查获的庞大私盐,还能省去不少工序,节省大量的制作时间与成本,经由官府这边重新加工,流入市场。 户部简直赚翻了,到时候就能借口兵甲耗损,请求陛下让户部延加军费,户部也没理由拒绝不是。 剿匪收缴的武器矿石啥的,都归神卫营自己所有,到时候送到兵部重新铸造,许多士兵都能换上新兵器,战力也提高了不是? 简直是一本万利。 “阿兄真厉害。”姜扶光弯着唇笑,阿兄勤俭持家,碰到阿兄,羊毛都能给薅秃了。 戚言淮又揉了揉她的头发:“以后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阿兄,千万别再一个人抗着了,阿兄总能在旁的地方帮到你。” 在阿兄宠溺的目光下,姜扶光轻轻点头:“好。” “走,”戚言淮拉着她的手,“我给你带了不少好东西。” 姜扶光目光轻闪,岭南一带穷山恶水,匪患猖獗,因地势复杂,易守难攻,增加了剿匪难度,当地官府也都束手无策,阿兄三不五时就借着练兵为由,带兵进山剿匪。 那些山匪大多活动在西南一带,因西南一带盛产各种珠玉宝石,及各种名贵药材及香料,一个个富得流油,阿兄总会挑一些最好的东西稍带给她,余者才会上缴朝廷。 朝廷也不知道山匪到底劫了多少财,也知道军中向来有捞偏财的传统,只要不过份,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兄妹俩边走边聊:“阿兄这段时间忙不忙?” 戚言淮道:“没什么特别忙的事,怎么了?” “过几日就是重阳节,到时候我们带外祖父去登高吧,”姜扶光满脸高兴,“我有好多年,没同外祖父一起登高远眺。” 戚言淮一听就乐了:“还好意思说,哪次同祖父一起去登高,后来不是被我们背下山的,就没见过像你这么娇气的姑娘家,不是整天嚷嚷着自己已经长大了吗?要是爬山爬累了,可没人再背你了。” 姜扶光鼓了鼓双颊:“我长大了,阿兄就不疼我了。” 戚言淮伸手戳了戳她鼓鼓的面颊,惹得姜扶光怒目相视,戚言淮忍不住哈哈大笑。 小时候,小阿琰每次不高兴就鼓起双颊,像一只气鼓鼓的小河豚,他每次见了都想逗了逗她。 戚言淮笑容满面,直到上了马车,看到马车里的某人时,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你进宫朝会,还要带暗卫?” 姜扶光吱吱吾吾,想回一句贴身暗卫,不是应该贴身带着吗? 可话一到嘴边,她一激灵反应过来,这不是之前姬如玄非要跟着时,理直气壮的话吗?! 今天是求月票的一天呢~ 第312章:重阳节 她当时被姬如玄缠得没法,心想带着就带着吧,反正姬如玄也不能进宫,只能在午门外面等着。 这才勉强同意了。 可这话,是能说出来糊弄阿兄的吗?! 见她像只小鹌鹑一般,缩着脖子,一时说不出话来,姬如玄哑声为她解围:“长公主的安危不容疏忽。” 戚言淮难得被噎住,一路上冷着一张脸。 马车里透着令人窒息的气息…… 姜扶光头皮都麻了,赶紧拿了姬如玄做的胭脂糕捧到阿兄面前,讨好地笑:“阿兄,吃糕。” 戚言淮面无表情:“你自己吃吧。” 姜扶光讨了一个没趣,一路上缩着脖子吃糕,马车一到长公主府,她就迫不及待下车,逃一般离开。 待走远了,她还拍拍胸口,一脸惊魂未定:“太吓人了。” 浑然不知,落后一步的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后,仿佛有默契一般,朝长公主府训练护卫的演武场走去。 没了姜扶光碍事,两人打得那叫一个激狂四射,不可开交。 激战中的戚言淮,三番四次试图去掀姬如玄的面罩,想看看他面罩下的真容。 他不能主动窥刺影密卫,但影密卫技不如人,不慎被人拉下了面罩,这不算他主动窥探吧~ 姬如玄自然不能让他如愿,两人打得那叫一个雷霆激电,直到双方浑身脱力,倒地不起,这才暂时罢休。 …… 转眼就到了重阳节,姜扶光换上了圆领窄袖及膝胡服,衣上遍绣缠枝茱萸纹,搭一双毡皮小靴。 珍珠在她发间插了一束茱萸,青绿叶间一颗颗红色小朱果,在发间轻盈颤动,衬得她乌发丰艳,浑身上下都透着蓬勃朝气。 胡服紧窄,显得她腰肢纤细,宛如蔓草,姬如玄伸手握了一下,一掌就能掐住。 “你干嘛!”姜扶光一巴掌拍过去,把他的手拍开。 姬如玄一探手,从她发间的茱萸上,摘了一颗小巧的红果,一把扔进嘴里一嚼。 顿时表情变得很精彩。 姜扶光阻止不及,只得抚了抚额:“茱萸又名伏辣子,故名思义,它味道辛辣,是一味辛香料,六味里的“辣”,指的就是茱萸。” 满嘴酸苦辛辣,简直是一言难尽。 姬如玄先是满脸呆滞,接着脸涨得通红,嘴角抽动,面皮扭曲:“啊,好辣,好辣……” “活该,”姜扶光噗哧一笑,“谁让你随便乱吃东西的。” 姬如玄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冲到桌边,拎起茶壶,仰头就把水往嘴里灌,一壶水灌完了,嘴里仍然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苦辣,他睁大眼睛,一脸控诉地看着姜扶光。 “你怎么不早说!” 他一双丹凤眼,本来就生得好看,这会儿眼睛发红,湿漉漉地看着她,仿佛惨遭蹂躏的小可怜。 姜扶光噗哧一笑:“张嘴。” 姬如玄乖乖听话。 姜扶光踮起足尖,一探手,将一颗秋梨糖塞进他嘴里,指尖轻轻划过丹唇,姬如玄下意识舔了一下。 指尖轻微一湿,手指仿佛被烫了一般,猛然缩回来,藏到身后:“我们快走吧,可不能让外祖父等我。” 说完,她连忙转身加快了脚步。 姬如玄含着秋梨糖,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他人高腿长,迈一步得比得上她好几步。 “金宝,你说长公主走路怎么能这么好看?折纤腰以微步,莲步轻移,精妙世无双,跟仙女似的,不像某些女人,走起路来扭腰摆臀,扭捏作态,难看……”死了。 话还没说完,姬如玄突然反应过来,金宝已经在归朝的路上。 突然有点“遍插茱萸少一人”的那味了。 走在前面的姜扶光渐渐淡定下来,驻足回头,及膝的百褶裙在腰间轻盈绽开:“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从前她需要入口的东西,都是璎珞在准备,现在换成了姬如玄。 姬如玄顿时把心中那点惆怅,抛之脑后了:“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饵(重阳糕),饮菊花酒,祈长寿,南北两朝风俗一样,我都有准备。” 姜扶光这才放心,正要走出院子,又回头:“你怎么不插茱萸?” 姬如玄不以为然:“哦,忘了。” 姜扶光刚巧看到院中的花木里,就有一棵茱萸,上面结满了红色的小朱果,她连忙跑过去,挑了一枝好看的茱萸折下。 她捧着茱萸回来,眼角眉稍都含了笑:“快蹲下,我给你插茱萸。” 脸上不以为然的表情,渐渐淡去,姬如玄勾唇一笑,蹲下身去。 人类的悲喜并不共通,他向来对这些具有特殊意义,使人欢欣愉悦的节日没什么感觉,也不知道这些虚无缥缈,没有半点实际作用的节日,到底有什么值得高兴。 算一算,他同姜扶光一起过了乞巧节、中秋节、重阳节。 他突然有些明白了,特殊的不是节日,而是与之一起过节的人,还有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期许。 他希望以后能和姜扶光一起岁岁年年。 姜扶光将茱萸插冠入发,扶着他的肩膀,偏头端详了片刻:“好了。” 姬如玄起身。 姜扶光提醒他:“重阳节登高辞青,是因深秋已至,天气变冷,草木开始凋零,而茱萸辛辣芳香,性温热,可以治寒驱毒,所以才有插茱萸驱邪治病的传统,是有根据的,不是迷而信之,下次千万不要忘记。” 姬如玄点头:“下次我忘了,你再提醒我。” 姜扶光心中轻颤,敛下了眼睛,轻轻嗯了一声,接着又道:“我们快走吧,登山要趁早,不然等太阳出来了,一定会很热。” …… 赶到与外祖父约好的地点时,天方放亮,潮湿的空气,带着深秋的凉意,太尉府的马车已经到了,外祖父和阿兄正在等她。 “外祖父。” “阿兄。” “是不是等了许久。” 姜扶光小跑过去,白玉般的面颊,染上了此许嫣红,朝气洋溢的小脸上,越显得娇美嫣然。 戚如烈摸摸她的头:“我们也刚到不久。” 戚言淮扫了眼跟在姜扶光身后的影密卫,咝一声,忽然觉得牙疼,还真是阴魂不散。 (本章完) 第313章:你坏我好事 深秋刚至,山间绿意葱笼,姜扶光兴致勃勃,一边折下路边的茱萸,一边说着有关茱萸的典故。 “茱萸温中止痛、善治胃寒腹痛等症,相传,茱萸最早叫吴萸,是战国时期吴国的土特产,弱小的吴国向楚王进献吴萸,后一位姓朱的医师,用吴萸治好了楚王的陈年痼疾,朱医师建议楚王,在楚国境内广植吴萸。” “后来楚国瘟疫横行,腹痛的病人遍布各地,吴萸挽救了许多百姓的性命,楚国百姓为感谢朱医师,便将吴萸改称“吴朱萸”,后世的医家,在撰写医书时,正式取名“吴茱萸”,简称“茱萸”,并一直沿用至今。” 她就像只欢快的百灵鸟,在山间小道上来回穿梭,将采下来的茱萸,编织成了一个藤环,绿叶朱果,特别好看,她还采下路边的野菊花,妆点在藤环上,藤环变成了花环。 姜扶光把花环戴在头顶上,驻足回身,腰间的百褶裙,轻盈绽开,她笑如花绽:“好不好看?” 姬如玄喉咙滚了滚,正要开口,戚如烈就笑道:“好看。” 戚言淮朝她竖了一个大拇指。 姜扶光笑意嫣然,朝走在后面的姬如玄眨眨眼:“我多编几个,你们一人一个。” 她笑起来时,满眼都含了笑,眼尾微微上翘,天生就含了一段娇妩,柔媚入骨,眩惑人心。 姬如玄感觉自己的魂儿都被勾没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咚咚的心跳,不停地震动胸口,他有一种想要捂住胸口,叫它不要跳这么快的冲动。 原来和亲人在一起的姜扶光,是这样无拘无束,欢欣愉悦。 姜扶光又编了三个藤环。 外祖父一个。 阿兄一个。 君玄一个。 拿到花环的三人,互相对视一眼,在姜扶光充满期待的眼神下,叹了叹气,只好将花环戴到头上。 看着他们戴着自己亲手编的藤环,姜扶光开心的咯咯直笑:“你们戴花环的样子,真的很好笑。” 几个大男人一脸无语:你高兴就好! “外祖父,你快看,天上有一群大雁……” “阿兄,这里有棵野板栗,我想吃炭烧板栗。 “君玄,有只兔子,快抓住它,兔兔这么可爱,一定要加茱萸红烧。” “……” 戚如烈不禁想到了,阿琰小时候,他身体还没后来那么严重时,每年重阳节都要带她一起登高,最开始是将她架在脖子上,后来她长大了,能自己爬山,每回都特别兴奋,可爬一会儿累了,就伸出手臂,眉眼弯弯:“外祖父,背。” 于是,他就驮着小阿琰上山,又背着她下山。 后来他身体每况愈下,每年重阳节,她都是陪着他在府中度过,已经有许多年,没和她一起出来登高了。 戚如烈脸上浮现了笑容,这才有点小孩子家的样子。 此时,晨曦微露,姜扶光海棠覆面,额头上也冒出了轻微汗意,娇莹的肌肤,在晨曦之下靡颜腻理。 姬如玄见她有些气喘,犹豫着要不要提醒她少言匀速,注意保持体力,不然过不了多久她就爬不动了。 转头看了一旁的戚老将军和戚言淮,两人看着前方采花折枝,不亦乐乎的人,一脸纵容。 算了~ 难得她这么高兴。 姜扶光有点累了:“呀,前面的菊花开得真漂亮,外祖父,我们过去赏菊,顺便歇一歇吧!” 戚如烈没拆穿她,笑着同意。 一行人到了开阔的地方,跟在最后面的璎珞一行人,上前铺了毡席,摆了重阳糕、菊花酒,及一些茶果、点心。 姜扶光拿了一块重阳糕,摆到外祖父面前:“登高吃糕,步步登高。” 接着,又为外祖父倒了菊花酒:“赏秋菊,饮菊酒,祛灾祈福,祝外祖父福寿绵延……” 戚如烈乐呵呵的:“你也吃。” 姜扶光喝了一杯菊花酒,褪了红的面颊,再度染上了一片嫣红,酒意醺进了眼里,本来柔媚的双眼,更显得秋水横波,顾盼潋滟,轻轻一眨眼,眼底涟漪泛起,波光摄人。 纯真又妩媚。 菊花酒香甜馥郁,姜扶光意犹未尽,眼珠子骨碌乱转,见外祖父和阿兄正在说话,没注意到她,她心中窃喜,连忙去拿一旁的菊花酒,想要为自己再倒一杯酒。 一只大掌横过来,按住了她的手。 姜扶光有些不满,抬眸看去,姬如玄挑眉看她,她小脸一垮,眨了眨眼,眼里水光剔透晶莹,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软语撒娇:“再喝一杯,最后一杯,我就不喝了,好不好呀……” 也不是不行,姬如玄按住她的手渐松。 姜扶光眼眸一亮,正要拿起酒壶,另一只手伸过来,半强硬地将她手中的菊花酒拿走。 姬如玄给了她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姜扶光气鼓了双颊:“阿兄,你坏我好事。” “菊花酒不比花酿和果酿,酒劲很大,”戚言淮想到从前的事,“自己是什么酒量,心里没点数?一杯醺,两杯醉,三杯一下肚,就把自己喝倒了,背你一路,完了你还埋怨,怎么没拦着……” 那年阿琰十岁,去太尉府陪祖父过重阳节,祖父让他带阿琰出去玩,阿琰很高兴,闹着要喝菊花酒,他想着喝一两杯,应该没关系吧,结果一时没注意,叫她三杯把自己喝倒了。 简直就是人菜还爱馋。 他只好苦巴巴地背着她登上了山顶,等到傍晚时候,她酒醒过来,发现美好的一天被她睡过去了,就开始埋怨他…… 姬如玄憋不住,眼里透了笑意。 姜扶光也想到了这一桩,忍不住一阵羞恼:“我那时年岁小,酒量浅,现在肯定不会那样,而且,”她不满地瞪向阿兄,“这都过去多久了,你怎么还老提,我不要面子的吗?” 戚如烈哈哈大笑。 休息好了,四人继续登山,刚到半山腰,姜扶光就开始喊热喊累,咬牙坚持了两刻钟,就蹲在原地,死活不肯继续走了。 戚言淮露出一个‘我就知道’的表情,准备背她上山,一回头就见,跟在姜扶光身边的影密卫,蹲在地上,姜扶光满脸欢喜地爬到他的背上。 (本章完) 第314章:女大不中留 戚言淮大呼失策,走过去:“你下来,我背你上山。” “我不,”姜扶光眨了眨眼,“阿兄还是去陪外祖父吧……” “他老当益壮,不需要我陪。”昨天还拿着长枪抽了他一顿,哪需要他陪着,戚言淮也是无语。 “那我也不下。”姜扶光弯着唇笑,“省得以后阿兄又笑话我,我也是要面子的。” 姬如玄眼中笑意愈深。 戚言淮气得把牙咬得咯嘣直响,却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冷着脸走回戚如烈身边。 戚如烈一脸幸灾乐祸:“女大不中留喔。” 戚言淮拳头硬了,回头一定要再找影密卫打一架。 四人爬到了山顶,山风习习,秋高气爽,姜扶光坐在毡席上休息了一会儿,就兴致勃勃拉着姬如玄去放纸鸢。 姬如玄没放过纸鸢,对这玩意也不感兴趣。 倒记得小时候,一个风和日丽的春日,他靠在冷宫墙边,一棵歪了脖子的老槐树下晒太阳。 听说这棵老槐树的树龄,和这座皇宫一样长,因为它是歪脖子,所以经常有受不了冷宫凄苦的娘娘们,绝望的吊死在上面。 他屁股下坐的就是娘娘们上吊时踩的垫脚石,头顶就是歪了脖子的树叉。 小如玄嘴里刁着狗尾巴草,一只纸鸢突然从宫墙外面飞进来,挂在老槐树的歪脖子上,在微风里左摇右摆。 他出于好奇,踩着屁股下的垫脚石,踮起脚尖,把纸鸢取下来,金宝还以为他要上吊,死活抱着他的腿,哭着嚎着让他想开点…… 简直一大乌龙。 不过那只纸鸢实在太破了,根本不能放,金宝很失望。 璎珞送来了纸鸢,一只精美的玄鸟纸鸢,鸢首以竹为笛,使风入竹,逆风一吹,声如筝鸣,清亮好听。 姜扶光把已经摇摇晃晃飞起来的纸鸢,塞进姬如玄手里:“扯动鱼线,纸鸢就会逆风飞高。” 姬如玄愣了一下,有些笨拙的轻扯鱼线,一开始还好好的,没一会儿,纸鸢摇头晃脑地从半空中栽下来。 “哎呀,”姜扶光急得直跺脚,跑过去把纸鸢捡起来,“你不要一直扯它,当它执意要乘风而去,扯不动的时候,就要轻轻转动轴轮,这样纸鸢才会越飞越高。” 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纸鸢几乎是所有孩童童年的一部分,可他却不会放纸鸢。 他握轮轴的姿势,就像握刀。 “你来。”姬如玄把轴轮递给她。 “你再试试,这次肯定可以。”姜扶光不接,举起手中的纸鸢,高喊一声,“快跑。” 姬如玄跑开,纸鸢摇摇晃晃升起来。 “飞起来了,”姜扶光笑容欢快,小脸红扑扑地跑到他身边,帮他扯动鱼线,“像这样,当纸鸢摇摇晃晃的时候,就扯动鱼线,如果纸鸢不肯回来,固执地要乘风而去,就这样,”白玉小手,覆住了姬如玄握着轴轮的手,“慢慢转动轴轮。” 姬如玄偏头看她娇颜如火,灼灼也华,鼻尖轻覆了一层薄薄的香汗,身上如沐兰泽的幽香,越发浓郁,沁入心脾。 “你看,纸鸢飞高了。”姜扶光偏过头来,与他目光相撞。 两道目光勾缠在一起,都能拉出丝儿来。 姬如玄目光闪了闪:“我再试试!” 纸鸢越飞越高,高到只能看到一个黑影。 “好高啊,”姜扶光极目看去,忍不住欢呼一声,“听说重阳节放纸鸢,是在“放福气”,纸鸢飞得越好,福气就越浓,千万不要断了线,不然福气也会随之飘远。” 她话音刚落,纸鸢因为飞得太高,线断了,从远处的高空坠落而下。 姬如玄一把扔下轴轮,要去把纸鸢捡回来。 “算了,”姜扶光连忙拉住他,“太远了,也不知道要落到哪里去,重阳节放纸鸢,也是为了“放晦气”,纸鸢飞得越高越远,则晦气也随之高飞远离,听说还要专门将线弄断,让风筝消失于云天之外,不管怎样,都吉利。” 姬如玄没说话,目光死死盯着远处,不断下坠的黑点。 午膳就地取材,姬如玄做了富贵鸡、烤鱼,还真用茱萸做了一道烧兔肉。 他竟然还炖了一锅当归红枣野鸽汤,看得姜扶光十分无语,就算在外面条件有限,也不忘整个药膳。 药不能停是吧~ 长公主府还带了一些新鲜食材,其中有几块鹿肉和羊肉。 戚如烈最好这口,当即搭了烤架,乐呵呵地去烤肉,也不去掺合年轻人的世界。 整个山头都飘满了食物的浓香。 一切准备就绪,正在开动时,就见姜宁嘉气喘吁吁地爬到山顶:“还有吃的吗?” 她脚步虚浮,气喘吁吁地走过来,一屁股坐到毡席上。 姜扶光递了一杯温水过去,她一把接过,咕咚咕咚就往嘴里灌,足足三杯水下肚,她才终于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姜扶光忍不住问:“怎么搞成这样?” “还不是为了一口吃的,”姜宁嘉喘了一口气,“我才到山下,就闻到了一股似有若无的香味,愣是一口气从山脚爬到山顶,累死我了。” 隔这么远都能闻到,鼻子怕不是成精了,姜扶光一脸无语:“你可真是……” “还不得怪你们,出门野游搞得怪讲究的哈。”旁人家顶多就是多准备一些精美的糕点、肉干,饿了就随时吃几口。 姜宁嘉看了毡席,哦豁,九菜一汤,煎炒烧焖炖烤俱全,外加各色点心、瓜果,色香味俱全,还准备了茱萸酒。 尤其是盘子里,两只裹着叶子的富贵鸡,隔着叶子都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鸡香,直接让她看直了眼睛。 看得身边的戚言淮都有些不忍直视。 这时,姬如玄端了一个大瓮过来。 姜宁嘉立时艰难的把眼睛从富贵鸡上移走,目光发直地盯着大瓮看。 姬如玄将大瓮放到毡席上,掀开盖子,一股极其浓郁的酒香,伴着极致的鲜香,扑鼻而来。 “是花雕醉蟹。”姜宁嘉眼睛直接挪不动了,拼命咽着口水。 姜扶光也睁大了眼睛:“怎么还准备了这个?” (本章完) 第315章:谁心疼你了 “提前准备好的,”姬如玄嗓音低哑,“自古就有九雌十雄的说法,重阳节正是母蟹的时节,此时蟹黄腴美、丰满,想着你肯定会喜欢。” 姜扶光欢呼一声:“这也太棒了。” 姬如玄眼里透了笑意。 姜扶光夹了一个醉蟹给场中唯一的长辈:“外祖父您先吃。” 戚如烈哈哈一笑:“你们也吃,只管吃得开心,咱们在外面不讲究那些虚头巴脑的礼数。” 终于可以开动了。 “蟹肉性凉,不要空腹食用,你先喝汤暖暖肠胃。”姬如玄先为姜扶光盛了一碗汤。 姜扶光捧着碗喝汤。 姬如玄拿了一只富贵鸡,剥了外面的大叶,将里面的鸡肉剔下,摆到姜扶光面前。 在姜宁嘉羡慕的眼神下,他又拿了剥蟹工具,开始剥蟹。 姜宁嘉羡慕到眼睛都红了,口水都要冒出来,连忙拿了公筷,就夹了一只醉蟹,还没来得及高兴,另一双筷子伸来,就是狠狠一敲,肥美的大蟹,又掉回大瓮里。 她双目喷火,狠狠地瞪向戚言淮:“你干什么?” “没听到君玄的话吗?蟹肉性凉,不能空腹食用,”戚言淮无视她喷火的眼神,“先喝汤。” 姜宁嘉撇撇嘴,迫于戚魔王的淫威之下,自己盛了一碗汤,捧着碗乖乖喝汤,一边喝汤一边腹诽:又不是我爹,我爹都不管我,你凭什么管我,平时在营地里管东管西就算了,出了营地还要管,你家是住海边的吗?管得这么宽…… 不过,这汤还挺好喝的。 算了,看在汤的份上,这次就勉强算了。 这边姜扶光喝了一碗汤,又吃了几口鲜滑的鸡肉,就吃上了姬如玄剥的蟹,蟹黄鲜浓,香浓入喉,滋味简直绝了。 姬如玄准备了十五只,因为用花雕酒腌过,没那么寒,姜扶光一口气吃了三只,仍有些意犹未尽。 姬如玄见她实在喜欢,又为她剥了一只:“最后一只。” 他把自己的那份,分了一只给她。 姜扶光摇摇头,让他干看着不能吃,已经很过意不去了:“留着你自己吃。” 姬如玄凑到她耳边,低笑一声:“心疼我,嗯?” 潮湿的气息,落在耳际,让姜扶光耳朵发痒,耳根子有些泛红了,连忙别开脸,小声嘟嚷:“谁心疼你了。” 姜宁嘉一口气吃了两只蟹,正要吃第三只,戚言淮的筷子又敲过来:“没有第三只。” 断人美食,如同杀人父母。 是可忍,孰不可忍。 姜宁嘉吸气再呼气,还是好气:“明明有十五只,我们五个人,刚好一人三只,我凭什么不能吃第三只,戚言淮你不要太过份喔,还有请你搞清楚点,我现在是公主,不是你手底下的兵,你对我客气点,懂?” 姜扶光手中的蟹腿,被她一嗓子差点惊掉地上去了,她睁大眼睛,先看看火冒三丈的姜宁嘉,又看看淡定吃蟹的阿兄,一脸茫然。 戚如烈乐呵呵地咬着蟹腿,顺便看个好戏,觉得人生达到了巅峰。 你要不是我手底下的兵,我管你去死,戚言淮双手抱胸:“今天初几?” 是人都知道,今天是初九重阳节吧,姜宁嘉被他问懵了一下,紧接着又怒道:“戚言淮你这个死变态,大魔王,平时在军中,把我们当牲口,只要训不死,就往死里训也就算了,出了军营你还要管东管西,还要不要人活了?” “我就吃只蟹怎么了?你不让我吃,我偏要吃,我不光现在吃,等我回到公主府,还要吃它个十只八只,你管我?” 她抬起下巴,朝戚言淮面前怼去,差点把鼻子怼到他脸上。 戚言淮桃花眼眯了眯,唇角勾了勾笑:“再啰嗦,这个月的箭术课取消,你就跟着其他士兵一起强训。” 【箭术课】三个字,仿佛是什么咒语一般,姜宁嘉顿时把怼出去的脖子缩了回来,跟个小鹌鹑似的。 姜扶光一脸好奇,扯了扯身边姜宁嘉的袖子,不懂就问:“箭术课怎么了?” 怎么感觉这个课程,有什么猫腻? “呃,没什么,”姜宁嘉猛然摇头,连忙否认,“你别瞎想,我这不是箭术特长,这才特招入军的嘛,军中为我制订了专精训练,就普通的箭术课,你别瞎想哈……” 话还挺有说服力的,可是她的态度很大问题,不仅心虚气短,两眼闪烁乱瞟,一连两个“别瞎想”,此地无银三百两,姜扶光想不瞎想都难。 她凑近了姜宁嘉:“真没事?” 姜宁嘉尴尬到抠脚趾,把头摇的跟波浪鼓似的:“不就是训练嘛,能有什么事哈,你别瞎想。” 这话说来还真话长。 还要从她有一次来了月事,让戚言淮背进了军医处,从此之后,戚言淮就为她安排了每月三天的箭术专精课程。 她的箭术本来就十分优秀,这个课程对她来说,难度不是很大,训练力度也比较轻省。 月事? 对了,今天是九号,那么她的月事不就是在最近两三天? 蟹肉性寒!! 所以,戚言淮是因这个才不许她吃第三只蟹?!! 她之前误会了戚言淮?! 我擦,我误会个鬼喔,戚言淮这个狗男人,为什么连这种事,都要记得这么清楚? 甚至比我自己还记得清楚? 我都不记得我要来月事,他竟然记住了了了? 还有你一个男人,怎么知道女孩子月事不能吃蟹,你个大变态! 啊啊,姜宁嘉尴尬得差点当场去世,心里发出崩溃的尖叫,戚言淮你个狗男人,我诅咒你上茅厕没厕纸。 戚言淮慢悠悠吃蟹,倒不是他变态,非要记住这种事,军中训练是有记录的,他每天都要查看,姜宁嘉每月三天箭术课,这么一来二去,不想记住都难。 至于蟹肉性凉,是因阿琰喜欢吃蟹,有一年十月,公蟹尤其肥美,便允她多吃了两个,结果阿琰晚上就肚子疼,请了太医诊治才知道,她月事将至,食用了寒凉之物,后来他就特别注意了。 还真不是针对姜宁嘉。 当然了,他也不想多管闲事,主要是,姜宁嘉是他手底下的兵,真要出了事,到时候麻烦的还是他。 麻烦! 结石又发了,疼的不要不要的,晚上打完针回来,发现我还没有上传更新,整个都破防了,唉,这世界上还有比我更身病志坚的人吗?没有(▽) (本章完) 第316章:最想要的是你 不行,我得喝碗汤压压惊,反应过来的姜宁嘉,一把端起面前的汤,如果不是碗口太小,她都能把脸怼进碗里去。 等姜宁嘉磨磨蹭蹭,把一碗汤喝完,人也淡定了,就看到戚言淮慢吞吞地夹了第四只蟹。 就是用膝盖想,也知道他吃的第四只蟹,是原本属于她的。 姜宁嘉心态崩了,恶狠狠地盯着戚言淮,只差没来一个饿虎扑食,扑过去把原本属于她的蟹抢回来。 戚言淮挑挑眉:“想吃?” 姜宁嘉猛点头。 戚言淮把蟹放到自己盘中:“等你回到府里,随便你吃十只八只,也没人管你。” 姜宁嘉心里那叫一个气啊,不给何撩啊混蛋啊啊~ 过份了啊。 姜扶光凑近姬如玄,与他交头接耳:“阿兄和三皇姐是什么情况?” 她靠得近,气息落在他的耳际,姬如玄耳朵有些发痒,又盛了一碗汤,塞到她手里:“吃了这么多蟹,要多喝点汤。” 姜扶光捧着碗,见刚刚还一脸崩溃的姜宁嘉,啃鸡腿啃得欢实,撇了撇嘴,乖乖喝汤。 玩了一整天,下山的时候,已经到了黄昏,姜扶光累得不行,戚言淮想背她下山,又被姬如玄抢先了一步。 戚言淮多心酸啊,把牙咬得嘎嘣直响。 姜扶光爬在姬如玄的背上,快把小脑袋缩成了小鹌鹑,感觉后背都要被阿兄充满怨念的眼神盯出一个洞来。 她小声在姬如玄耳边说:“你走慢点,让阿兄走到前面去。” 细软的声音,尾音微勾,透了一点撒娇,倏然钻进耳里,姬如玄耳朵麻了,嗓音发颤。 “好。” 日出时总是格外壮烈,落日却显得无比沉静。 残阳如血,落下淡淡的余晖,远处起伏绵延的峰峦,葱翠如黛,显得沉静又壮美,在夕光中渐渐暗淡下去,林中倦鸟不时发出寂寥的鸣叫。 山路陡峭,姬如玄走的很慢,不知不觉就落后前面一大截。 姜扶光把下颌搁在他的肩膀上:“你小时候,有什么是想做,但一直没有机会做的事?” 姬如玄仔细想了想:“没有。” 从他有记忆以来,就被太傅日复一日的教导:“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 然后,以诸多的礼教来束缚他。 他身后站了庞大的太子班底。 太傅少傅,负责教导他经学典籍。 太师少师,教导他史学。 太保少保,教导兵法及武艺。 除此之外,还有诸多杂类旁学,是为了丰富学识,分别由不同的大臣轮流拔空来教导。 光是老师就有二十余人。 还有负责打理班底杂事的大臣,以及陪他一起读书的伴读,这些世家子弟皆是支持皇太子的重臣家中最优秀的子弟。 从一开始就在为他培养班底。 小时候陪皇太子一起长大,彼此明白性情,情份不一般,长大之后,就是皇太子手底下的有生力量。 一旦他犯了错,这些人都要跟着挨罚。 白天他身边跟着记事官,记录他每天的一言一行,太傅每天都要查看,发现有不妥之处,太傅不会打骂他,更不会提醒他,只会提醒膳房不必备膳,并让他反思哪里做错了。 所有人都要跟他一起挨饿。 渐渐地,他不敢再犯错了,也就不敢去想一些,想做却不能做的事。 “没有啊,”姜扶光眼睛不由一涩,他连纸鸢都没有放过,“小时候,阿兄春天会带我扑蝶、放纸鸢,夏天捉萤火虫、斗蛐蛐,秋天打麻雀、捕蜻蜓,冬天打雪仗、堆雪人……”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总之,只要是寻常人家的孩童玩的游戏,阿兄都会带我一起。” 他竟不知道,孩童时期竟还有这么多有趣的东西,姬如玄眼里透了笑。 “真好啊。” 听说她小时候是在南书房长大,有一度很怕她小时候同他一般,幸好戚家对她很疼爱。 难怪私底下,竟是这样纯真活泼的样子。 原来小时候就这样。 真的很好。 姜扶光张了张嘴,想说你不会的,我都陪你一一尝试。 又想到姬如玄已经长大了,未必会对这些小孩子的游戏感兴趣,这么做根本没有意义,突然有些气馁。 姬如玄恰好看到,路边有一只红色的蜻蜓,正围着几朵菊花飞,突然问:“蜻蜓要怎么捕?” “很简单,我教你,”姜扶光眼睛一亮,“把竹条扎成一个圆圈,绑在木棍上,做成简易的捕具,找一个偏僻的宫院,把蛛网粘到捕具上,等蜻蜓飞累了,停下来时,悄悄地走过去,眼疾手快地罩上,蜻蜓的翅膀就粘在捕具上了。” 姬如玄认真听。 当听到,戚言淮会扎一个灯笼,把捉来的萤火虫放进灯笼里,挂在她的床头时,他脑中不觉得就浮现了,萤火虫在寝殿里一闪一闪,发出光亮,就像星星一样好看。 “姬如玄,”姜扶光低声问,“你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吗?” 既然不能陪他将这些童年的事做一遍,那就送他最想要的东西,这样他会不会觉得开心。 这次姬如玄想也没想:“有!” 语气笃定。 姜扶光很高兴,连嗓音都透了几分好奇:“是什么?快告诉我。” “是你啊!”他喉间逸出了愉快的低笑。 最想要的是你。 特别特别想要。 姜扶光愣了一下,接着又不满道:“我又不是东西……”她突然反应过来,“呸,你才是东西呢,快说你想要什么?” 姬如玄笑出声来,认真想了想:“暂时想不到,就先存在你这里,等我哪天想到了,再告诉你。” 姜扶光心中涨满了酸涩,只好嗯了一声,又想到这家伙喜欢搞事,连忙又补充:“是我能做到的事。” “你这次没说力所能及。”姬如玄突然说。 他话说得太快,姜扶光没仔细听,一时没听清楚:“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姬如玄眯了眯眼睛,眼底浮现了愉悦之色。 初来南朝不久,他为了接近姜扶光,赠了俞氏秘制的膏油,当时姜扶光曾许诺,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下,许他一个人情。憾凊箼 他拒绝了。 第317章:造孽哟 力所能及就代表,轻易能办到。苏丹小说网 可她这一次没说力所能及,只说‘能办到’,不管是简单还是困难,即便是付出许多代价,只要她能办到。 这世间最美好的事,大约就是当你愿意为一个人出生入死时,那个人也恰好愿意为你不计代价。 认识这么久,姬如玄几乎不曾向她讨要过什么。 姜扶光担心他没把之前的话当成一回事:“你若有想要的东西,一定要告诉我。” 姬如玄嗯了一声。 下山的路很陡峭,姬如玄却走得很稳,姜扶光趴在他的背上,除了感觉有些摇晃外,没有一点颠簸。 山道上有不少登山游玩,疲倦归家的人,有人认出了长公主,却没人会没眼色,往长公主跟前凑。 回到长公主府时,天已经黑了。 姜扶光实在太累了,泡了一个药浴,用了一碗羊乳山药羹,就勾着他的手指睡着了。 她弯着唇儿,蜷缩着身子,朝着他侧躺着,丹红的唇间翘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该死的甜美。 想亲。 姬如玄噙着一缕笑,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好梦,我的小太阳。” 细白的小指,勾着他的小指,他低笑一声,轻柔地抽开手指,引起她不满地嘟嚷了一声。 姬如玄拉起脸上的面罩,慢悠悠地踱步出了内殿,不知打哪儿窜来的黑狸奴,喵叫一声,眼看就要往内殿里窜,却被姬如玄眼疾手快地捉到手里,单手拎起来。 小狸奴嗷呜乱叫,胡乱蹬着腿子。 “嘘。”姬如玄一只手放到唇边,示意它噤声。 喵~ 小狸奴叫声小了一些,喵呜喵呜的,嗓音又奶又细,碧绿的眼睛巴巴地望着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也不知道这小奴儿到底哪里取悦到了姬如玄,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闷笑,双肩都忍不住抖动,终于良心发现,将拎在手里的小奴儿,抱在怀里撸了两把,小奴儿被养得油光水滑,一身黑不溜秋的毛细柔光滑,摸起来手感不错。 小狸奴生无可恋,瘫在他怀里不动。 姬如玄抱着小奴儿走到廊下,捏住它的后颈,警告:“不准进去打扰她,不然就捏碎你的脖子。” 他大发慈悲,一松手,小奴儿炸毛一般,摔倒在地上,喵呜一声窜得没影了。 “算你识相。”姬如玄唇边吮着一丝笑,跃上屋顶,身影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 两刻钟后。 姬如玄出城,跟着振翅的游隼,沿着之前纸鸢坠落的方向,来到一个村庄,停在一户农家小院的篱笆外。 屋檐下挂着两盏灯,在风中轻微晃动,百姓家平时舍不得撑灯,但逢年过节,都会在屋檐下撑灯到天明。 院子里有一棵大榆树,玄鸟纸鸢就挂在枝头。 姬如玄跃进院中,一蹬树干,翻身上树,不到片刻,他就拿到了已经有些残破的纸鸢,飞身下树。 远处传来欢笑的声音,一个孩子举着五色风车,欢呼着跑进家门,与刚下树的姬如玄对上了眼,不由愣在原地。 大意了,姬如玄抚额:现在的小孩都玩到这么晚才回家?父母不管一下的吗? 小孩受到惊吓,就要张口呼叫。 姬如玄蹲下身,把手指放到唇边嘘了一声,又举了举手中的纸鸢。 小孩顿时会意,这只特别好看的纸鸢,上午就挂到他家老榆树上,因为挂得太高了,取不下来。 看到小孩手中在风中轻微转动的风车,姬如玄脑中浮现了姜扶光说的话。 ——阿兄还会给我做风车,等到风和日丽的时候,我举着风车在宫院里乱跑,风车呼呼转动,特别有意思。 他一把夺过小孩手中的风车,呼呼吹了两下,风车果真呼呼转动。 小孩呆呆地看着他手中的风车,撇了撇嘴就要哭。 “不许哭,”姬如玄压低了声音,凶巴巴地瞪他,“再哭,就吃了你,嗷呜。” 他举起爪子,证明自己真的会吃人。 小孩被吓得不敢哭了,眼泪在眼中打着圈儿。 啧,真可怜。 姬如玄举着风车放在掌心搓了两下,风车转得飞快,玩了片刻觉得没意思,又把风车塞回小孩手里:“还给你。” 小孩吸了吸鼻涕不敢接。 造孽哟,怎么就把人小孩吓成这样。 姬如玄难得升起了一丁点欺负小孩的羞耻心,从怀里取了一粒银锭放到小孩手里,跃出了篱笆,背身朝小孩挥挥手,走进了无尽的夜色里。 …… 重阳节过后,承安侯的案子淡了下来,在佛堂里吃斋念佛的宁皇后不甘寂寞,提议募捐修佛塔,为陛下及天下万民祈福。 此等修善积福的大好事,立时获得了朝野上下一致赞讼。 林皇后召了儿媳妇叶明婉进宫,与之商量修佛塔的募捐详情。 因叶家倒台一事,林皇后对叶明婉不如从前满意,却对她的才德,还是相当肯定,暂时也愿意给她几分体面。 叶明婉靠着一些风月手段,勉强笼络住了姜景璋,也勉强在府里立了脚,可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这令她十分焦虑,这段时间没少打听一些助孕的偏方,想要母凭子贵。 听说皇后娘娘要将募捐佛塔一事交给她来办,叶明婉深知这是她立威显德的大好时机。 办妥了这事,展现了她的才能,证明了她的价值,皇后娘娘和安王都会满意她,再也没人会小看她。 她仍是高贵体面的安王妃。 叶明婉道:“回头儿臣办一场法会,将大臣家眷请进王府吃宴赏花,请慧慈寺的高僧到府里讲经募德,修佛塔这么大的事,总归要风光了办,才能彰显母后的懿善,及殿下的仁德。” 林皇后一听就笑了:“本宫果真没有看错你。” 将募捐办成了募德,捐钱就是行善积德,众目睽睽之下,前去参宴的大臣家眷,都要慷慨解囊才是。 募到的钱财越多,就代表支持嫡派的人越多,同时表达了皇后懿善,安王殿下福德深厚。 叶明婉躬身下拜,压下心中的激动:“多谢母后肯给儿臣这个机会,儿臣定会竭尽全力将此事办妥。” 第318章:既心酸又欢喜 林皇后见她识相懂事,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又问:“你和景璋成亲也有数月,听王府里的长史说道,你与殿下感情一直不错,怎么肚子却不见动静?可有请太医看过?” 自从景璋成亲之后,这坏事是一桩接一桩,安王府也该添些喜事冲一冲晦气。 添丁进口对皇家来说,历来都是莫大的喜事。 叶明婉藏在袖中的手攥紧了几分,低眉敛目:“儿臣自不敢耽搁殿下的子嗣大事,前些日子请了太医诊脉,儿臣身子无恙,便请太医开了调理身子的药,也盼着尽快为陛下开枝散叶。” 林皇后蹙了一下眉,但见她还算有分寸,也没多说什么:“添丁进口是头等大事,你不要轻忽了。” 叶明婉低头应是。 婆媳二人又商量了有关法会的细节,叶明婉这才告退。 林皇后一个人回到佛堂里,想来这场法会办完,中宫就能从承安侯一案的阴影之中走出来,等承安侯罪名钦定,此案尘埃落定,就为景璋挑选一位家中得力的侧妃。 正妃叶明婉娘家失势,任谁都清楚,侧妃进了门后,日子要比正妃风光,有的是朝中重臣,愿意把女儿嫁进安王府,景璋有了得力的岳家支持,又没了外戚的威胁,中立派会支持立储,陛下就再没借口拖延立储。 …… 第二日一早,长公主府就收到了安王府送来的请帖。 安王府于九月十五日举办佛法会,一为弘扬善法,二为祈福消灾,三为向法募德。 璎珞低头道:“外面都传遍了,都说皇后娘娘懿德厚善,是社稷之幸,百姓之福。” 风头都盖过了长公主平灾治疫的功绩。 就是不知,这些传言背后有多少是林皇后、安王妃,及那些支持立嫡的大臣们在背后营势。 姜扶光轻笑一声:“她果然没让孤失望呢。” 自承安侯下狱之后,林皇后于进退之间的分寸,把握的分毫不差。 她主张修佛塔,是要借佛家的影响力,继续为自己营造善名,修佛塔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等佛塔修完了,承安侯一案早就尘埃落定。 林皇后有了修佛塔,为陛下及天下万民祈福的功德,仁善之心,深入人心,懿德之名,广为传讼,何愁姜景璋不能立储成功? 林皇后不费吹灰之力,就立于不败之地。 这还是一计阳谋,无解之局。 璎珞不禁暗暗心急:“您要去参加法会吗?” “自然要去,”姜扶光瞥了一眼桌上的请帖,“帖子上言明,举办佛法会,修佛塔,是为了替陛下及天下万民祈福,亦为劝善世人,我若不去,旁人又会怎么想?她在名义上还是我的嫡母,名高妒起,宠极谤生,大面总要顾一顾,否则平白予人口舌,落人话柄,无端落了下乘。” 不光她要去,所有收到请帖的人都推辞不掉。 璎珞有些担心:“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皇后娘娘利用修佛塔一事,在朝野内外笼络人心?” 姜扶光目光微微一深,除非皇后失德,德不配位,否则谁也奈何不了她。 不急。 现在还不是动她的时候。 姜扶光意味不明道:“听闻前两日,皇后娘娘头疼病犯了,请李院史过去诊脉,恰逢母妃身子不适,传唤李院史时,发现李院史不在,陛下忧心母妃的病情,让传唤了胡院史,后胡院史与匆匆赶来的李院史起了争执,陛下勃然大怒,将李家上下全部捉拿。” 林皇后在佛堂里,这个消息多半是传不到她耳里呢。 谋害宫妃,残害皇嗣,陛下显是没打算就此揭过,就是不知会如何做。 这时,姬如玄慢悠悠地走进屋里:“有个东西要给你。” 姜扶光起身走到他身边:“是什么?” 姬如玄牵着她的手走到庭院里,园中菊花遍地,一片绚丽,引了不少蜻蜓驻足。 他将一个蜻蜓捕具塞到她手里:“试试能不能捕到蜻蜓。” “这是你做的?”姜扶光睁大眼睛,看到捕具上已经粘了密密一层蛛网。 一上午不见人影,就是为了替她做这个?! 她心中既心酸又欢喜。 姬如玄嗯了声。 “我已经很久没有捕蜻蜓了。”姜扶光满脸欢喜,握着捕具有些跃跃欲试。 正巧有一只红蜻蜓落在不远处一丛悬菊上,她摒住呼吸,悄悄上前停步,探手过去,在捕具就要靠近菊花时,猛然罩上去,红蜻蜓蝉翼般的翅膀粘在蛛网上。 “我抓到它了。”她高兴地将捕具递到姬如玄面前:“你快看,是一只红色的蜻蜓,我小时候捕蜻蜓,最喜欢捕红蜻蜓,因为它数量很少,每次捕到红蜻蜓,我都舍不得放了它。” 姬如玄看到蜻蜓在蛛网上拼命挣动翅膀,却始终无法挣脱被束缚的命运。 啧,真是弱小又可怜的生命呢。 “费尽心机抓到它,为什么要放了?”姬如玄看着不停挣动的蜻蜓,目光里一片凉薄。 姜扶光眼中灵动澄澈:“我第一次和阿兄一起捕蜻蜓,捕了很多只,想让它们一直陪着我,便关好了门窗,把蜻蜓放到卧室里,当天晚上,我在蜻蜓振翅的声音中入睡,等第二天醒来,很多蜻蜓都死掉了。” “我很伤心,哭了许久,阿兄挖了一个坑,把死掉的蜻蜓入土为安,还骗我说,它们很快就会转世投胎,重新回到人间,之后又带我去捕蜻蜓,我打开门窗,把捕到的蜻蜓放到房间里,蜻蜓绕着房间飞啊飞啊,就从门窗里飞出去了。” 姬如玄勾勾唇,完全不能理解:“应该制成书笺,就能一直看到它。”苏丹小说网 姜扶光抬眸看他:“我喜欢它们鲜活的样子。” 姬如玄盯着她清澄如水的模样,脑中浮现了她身染重疫,死气沉沉地躺在床榻上的样子。 当时,他心中想的是什么? 给她造一座冰室,打造一个最美的玄冰棺,这样她就永远不会离开他了,多好啊。 可当那一刻真正到来时,他反而不敢去想这些了。 姬如玄看着她澄净的双眸,弯了弯唇:“你说的都对。” 会哭会笑会和他说话的阿琰,比冷冷冰冰、无声无息躺在冰棺里阿琰,更可爱呢。 第319章:恃宠生骄 第二日,姜扶光翻查了大理寺呈来的案卷,表情凝重。 承安侯府的长史,贾正死了。 仵作初步验尸发现,贾正是死于严刑逼供,大理寺主审的官员,拿出用刑的相关记录,在贾正身上发现不在用刑记录上的用刑痕迹,主审的官员连忙彻查此事,发现底下有司刑的官员,为了立功,对贾正动用私刑。 贾正熬不住私刑,招认了旧派残党的身份,同时还招了两个同党,一个是御史台的御史,一个是兵部郎中。 官职不大不小,也并不显眼,位置却十分紧要。 大理寺原想继续审问,没想贾正突然死了,与此同时,关于旧派残党的线索又断了。 目前那位对贾正动用私刑的官员,已经收押待审。 贾正到底是死于灭口,还是严刑之下,有待探查。 司刑的官员究竟是为了立功,对贾正动用私刑,还是有其他原因,也还在审查。 贾正究竟是熬不住严刑,才招供了同党,还是为了抛出替死鬼,为朝中某些人打掩护? 疑点重重。 但可以肯定的是,旧派残党已渗透进了朝堂核心,姜扶光收起案卷,吩咐璎珞:“准备一下,我要去一趟顾府。” 马车轱辘的声响,出了垂花门,不一会儿就到了顾府。 承安侯一案牵连了不少官员,朝中也多了许多空缺急待填补,顾相正在与几位吏部的官员商量任免、升降、调动事宜,府中长史就过来禀报,长公主递了拜帖,前来拜会。 几位吏部官员闻言,目光一阵闪动,不由看向了老神在在的顾相。 吏部秦尚书蹙眉:“长公主为何偏要挑在此时过来拜会?莫不是知道我等也在,想要插手吏部事务?” 朝中多了那么多空缺,谁不眼红? 加之长公主临朝不久,在朝中根基浅薄,急需借着平灾治疫的功劳,在朝中培植自己的党羽。 吏部几位官员纷纷露出不满的神情。 “此番长公主平灾治疫有功,获得了寒门的支持,吏部选拔人才着实越不过长公主,因此在人才的任用、擢升、调动上,也酌情启用了一些寒门子弟,长公主此番前来,未免太贪得无厌。” “不是我们看不起寒门,寒门子弟在底蕴上,不如世家子弟,吏部每三年一次的考评,得优者以世家居多,寒门者能得优者,甚少。” “长公主虽然临朝摄政,也没有资格插手吏部任用人才,依我看,她是仗着平灾治疫之功,恃宠生骄。” “若长公主一意孤行,我定要去御史台告她一状,让御史台弹劾长公主越权僭越之过。” “……” 顾相蹙眉:“住口。” 书房里不由一静。 顾相抬起耷拉的眼皮,浑浊的目光,一一看向在场之人:“平灾治疫的功劳不够大?” 几人不由一窒。 顾相淡声道:“像皇后那样,住进佛堂吃斋念佛,开了私库,捐助新安县灾民灾后重建,办一场法会募钱,修一座佛塔,为陛下及天下万民祈福,这样的功劳,才叫功劳?除了劳民伤财外,功在何处?善在何处?仁在何处?” 几个不禁面露羞愧,他们混迹官场多年,哪能不明白,这只是皇后借着佛家宣扬自己懿善仁德的手段。 全是糊弄百姓的手段。 顾相耷拉着眼皮:“吏部准拟的任免、升降、调动的文书,叫陛下驳回了多少回了。” 秦尚书无奈道:“已有两次了。” “两次啊,”顾相语气平淡,“事不过三,再有第三次,你这个吏部尚书,恐怕就要吃陛下的挂落了。” 秦尚书额头直冒冷汗,若非如此,他又怎会找到顾相商量。 “你还不明白吗?”顾相叹了叹气,“陛下借了温亦谦的话,大骂朝中一些官员,只差没有明着将温亦谦那套“世学”之言搬出来,陛下对世家的信任早已经岌岌可危。” 吏部也不是傻子,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在第二次奏禀的文书上,启用了将近半数的寒门,可陛下仍然觉得吏部偏心世家。 是私盐及承安侯一案,牵连了不少世家。 秦尚书一干人心中一窒。 ——禀的不是天地正大之气,学的不是圣贤正大之学,养的也不是浩然正气,蕴之也不为道义,而是私心、私利。 “我等在人才选拔上,都是严格按照官员考课成绩,及政绩作为考量,绝无半分私心,也无半分私利。” 就算有私心,也在陛下第一次将吏部文书驳回之后,收敛起来了。 顾相道:“我相信你们有什么用?要陛下相信才是,朝廷启用人才,是要经由陛下最终裁定,做官除了要洞悉大局,还要知进退,知分寸,懂得把握尺度。” 吏部官员心中隐有明悟。 “况且,”顾相想到上次长公主过来寻他时提及的事,心中不禁有些凝重,“她此来,未必是为了插手吏部事宜。” 这位长公主的胸襟可不一般。 姜扶光被长史引进了书房,顾相及几位吏部官员过来行礼,她忙道正事要紧,把礼数这一茬岔过。 双方客气寒喧了几句,因旧派残党一事越不过吏部,在场的几人也都是中立派值得信任的重臣。 姜扶光拿了大理寺的案卷,交给顾相:“此案疑点重重,还请吏部调取相关人等的官员卷宗,交给刑部再仔细进行核实。” 吏部几位官员目光微闪,心中难免有些羞愧。 顾相看了案卷之后,心中产生了和姜扶光一样的疑虑,将案卷交给秦尚书几人传看。 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不久之后,秦尚书似下了决心:“长公主请放心,旧派残党一事,威胁的是朝廷长治久安,我等定当全力攘助大理寺及刑部,”之后他话锋一转,又道,“因承安侯一案牵涉太广,又干系了旧派残党,如今朝中诸多空缺急待填补,还请长公主向吏部举荐人才。” 陛下不信任世家,根源很可能在旧派残党上,倒不如卖长公主一个人情,还能让陛下满意,至少陛下会认为他知进退。 第320章:他偏要吃醋 支持长公主的,大多都是寒门,还有一部分是经由天下楼,才崭露头角的年轻人才,与旧派残党干系不大,另朝廷也需要换一批新鲜血液,才能使朝政焕发生机。 姜扶光有些惊讶,却并不推辞:“近来朝中局势紧张,吏部要在短时间内,选拔甄别能人之士,填补各处缺漏,也是诸事庞杂,便却之不恭,权当予吏部一个参考,吏部任免、升降、调动自有行事章法,该怎么用人,还要看吏部如何安排。” 秦尚书及吏部一干官员服气了。 不仅体恤了吏部的劳苦,也表示了自己举荐的人才只作参考,吏部该怎么用人就怎么用人,表明了不插手吏部事宜,使吏部无须顾忌。 陛下那边总算有个交代。 之后一行人,就吏部该如何配合大理寺及刑部,尽可能地揪出朝中潜伏的旧派残党一事,商量了具体的章程。 姜扶光目的达成,便起身离开,也不耽搁顾相与吏部议事。 顾相及秦尚书等人要起身相送,姜扶光再三推辞,便只好作罢。 长史恭送长公主离府,在途经一处石径时,恰好碰到了顾嘉彦,两人对视一眼。 她立在一株枝叶婆娑的朱砂丹桂下,一树橘红于层层密叶间,宛如一簇簇花火绚烂。 顾嘉彦怔忡了片刻,大步上前,笑容一如从前俊朗:“我今天正好休沐,听下人说你来了,就在这里等你。” 姜扶光展露笑颜:“让你府中的长史给我传个话便罢,干嘛要一直等着。” 时局不安,她和顾嘉彦都很忙,几乎没有时间见面。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顾嘉彦从怀里掏了一个油纸包,递给她,“不久前偶得了一部香经,原打算让南星送去长公主府,既然你来了顾府,自然要亲手送你。” 他还是和从前一样,得了什么好东西,总想着送给她。 姜扶光眉眼含笑,连忙接过:“改天照着方子,做些得用的香药,使人给你送来。” 她眉眼笑意灼灼,宛如枝头灼灼绚丽的丹桂,顾嘉彦心中有些惆怅,更多的却是释然。 他笑着摆手:“有时间再说吧,你最近这么忙,可不要把自己累病了,让大家担心,你之前在杭州,就是因为太累,导致心力交瘁,这才染了疫症,以后可不能再胡来,一定要多注意身体……” 一提这茬,姜扶光就不禁叹气:“你什么时候跟我阿兄一样啰嗦了。” “多了一个阿兄管你了,”顾嘉彦学着戚言淮的样子,揉了揉她的头发,“高不高兴?” 姜扶光一脸无语。 顾嘉彦哈哈一笑,一阵微风拂过,丹桂花枝乱颤,几朵橘红小花坠落枝头,有一朵轻盈地打着旋儿,落在她的头顶,衬得她乌发丰艳,娇美不已。 他探手向前,姜扶光睁大眼睛,却不躲。 顾嘉彦忽的笑了,从她发间捻下一枚丹色小花:“你头上落了桂花。” 他的目光似有若无地看向不远处的墙头,暗卫藏身那处,屋顶的黑瓦,成了暗卫的最佳掩护,若不是方才暗卫‘不慎’泄露了气息,他也不会察觉这人的存在…… 姜扶光随意瞥了一眼,转言又道:“承安侯一案,牵扯了皇城司不少事,近来皇城司连番动荡,你要小心一点。” 提起此事,顾嘉彦眼中掠过一丝晦涩,他垂下眼:“别担心,原禁卫军统领撤职查办,陛下调了神护营虎威将军,填补禁卫军统领一职,张将军是老将,又是戚老将军一手提拔,想来有他坐镇皇城,皇城司很快就能稳定下来。” 承安侯染指皇权,几次三番谋害长公主,与皇城司牵扯极深,陛下勃然大怒,近来皇城司各级官员,凡有不妥的,都革职查办。 张将军是姜宁柔的外祖父,领了神护营虎威将军一职,看似与阿兄平级,但武将在朝中的地位,是要视战功及资历而定,阿兄最多能调动五万兵马,但虎威将军至少能调兵十万以上。 姜扶光目光轻闪,继吴中尉后,父皇又调了外祖父一手提拔的虎威将军统领禁卫军。 “我送你出去,等过些日子皇城司的事忙完了,就去长公主府看你。” 姜扶光点头:“好。” 顾嘉彦把姜扶光送到垂花门前,目送马车缓缓离开顾府,他低头,摊开掌心,一朵细碎的丹桂,赫然呈现在他掌心。 姬如玄坐在马车里,用力撸着黑狸奴的毛,小狸奴瘫在他膝盖上,一动也不动,双眼无神,生无可恋,见女主人登车,它眼神都亮了,可怜巴巴地喵呜一声。 姬如玄就像没看到她似的,拎起狸奴的后颈,教训:“还真是小没良心,对你这么好,养得你油光水滑,你还总念着别人,撒了欢地往别人身边跑,叫旁人歪瓜两枣就哄了去,心里可还有我这个主子?你这么不乖,小心我找条链子,把你锁起来,让你哪儿也不能去,就只能乖乖待在家里……” 一边训宠,眼睛还不时地瞥向她。 指桑骂槐的精髓,算是被他玩明白了,姜扶光一脸无语。 姬如玄用力把狸奴抱进怀里,小狸奴被抱得太难受,浑身一炸,在他胸前蹬腿乱叫。 “说你两句,你还不乐意了是不,是我平时太惯你了,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 姜扶光叹了叹气,伸手过去,将他怀中惨遭蹂躏的小家伙解救出来。 小家伙双腿一蹬,跳到地上,立刻躲到马车角落里瑟瑟发抖。 姬如玄拍了拍身上的狸毛,眼也不抬:“长公主终于记得要回家了,我还以为你在顾府乐不思蜀。” 姜扶光抬手抚住他的脸,将他的脸压过来:“吃醋了?” 姬如玄嗤笑一声:“那又怎么样?” 只许她和顾嘉彦亲近,就不许他吃醋了? 哼,他偏要吃醋。 “那我哄你一下。”姜扶光忽然将他吻住。 姬如玄睁大眼睛,瞳仁不停地颤动,感受到唇间温软的触感,心跳倏然加剧,他用力闭上眼睛,陡然按住她的后脑。 第321章:佛法会 转眼就到了法会这日,一大清早,紧闭多时的安王府大门,府门大开。 隅中方至,就见宝马雕车往来不息,安王府附近的街道,还出动了兵马司维持治安,确保街道通畅,马车顺利通行。 各府女眷陆续到来,马车停满了门前的巷道。 整个王府后院,不见半个小厮男仆,全是侍女仆妇,院中的空地上,搭建了高台,请了佛龛,四周挂满了经幡,十二位年长的高僧,身穿袈裟,盘坐在高台上,闭目捻动佛珠。 场面十分宏大。 因是法会,女眷们不好打扮得太隆重,衣着大多素雅,又因担心失礼于人前,在衣裳的面料,搭配的首饰,及妆容上下足了功夫,但见院中珠光宝气,脂香粉腻。 自从雍王殿下成婚后,碍于新安县的灾情,京里已经很久没办过一场像样的聚会。 女眷们难得凑一起,场面十分热络,自是叙话的叙话,吃茶的吃茶,笑声不绝。 “听说皇后娘娘要出席今日的法会。” “皇后娘娘懿德厚善,今日这场法会定能圆满。” “谁说不是,看到高台上供奉的几本经书吗?那都是皇后娘娘在佛堂斋戒,亲手抄写的。” “皇后娘娘懿善,当真是社稷之幸,百姓之福。” 在场诸人没一个是蠢的,陛下还允许皇后娘娘主张修佛塔,就表示安王殿下仍然简在帝心,而且此次法会,皇后娘娘打了为陛下祈福的名义,谁敢不来? 众人说说笑笑,忽见一个侍女飞快过来,到了叶明婉跟前:“长公主的车驾进了巷口。” 叶明婉立即与身边的几位夫人言道:“你们先聊,我先去迎长公主进府。” 言罢,便与侍女一道走了。 各家女眷得知长公主过来,一个个收起了笑闹的表情,停下手中的事务,起身整衣,等着通报出去见礼。 叶明婉脚下飞快,抄了近路赶到大门口,等了片刻,才见一辆华盖宝珞的马车停在王府正门。 长公主仪同亲王,如今临朝听政,每日替陛下批阅奏折,处理政务,有摄政之实,更遑论如今,长公主平灾治疫,执权在手,叫一声摄政长公主,亦不为过。 安王府断不能怠慢分毫。 长公主府的令侍一左一右,率先下了马车。 不到片刻,复见一只纤玉素手,轻撩车帘,长公主低头走出车厢,在令侍的搀扶下,踏着脚踏下了马车。 叶明婉心中微窒,就立马堆起笑容过来招呼:“长公主大驾光临,安王府简直是蓬荜生辉。” 姜扶光颔首:“安王妃客气了。” 她声如琅玉,嗓音清淡,叶明婉听出,长公主不想同她多作寒暄,心中微恼,面上却并不显露,识趣地把人请进府里。 后院等着见礼的各府女眷听到通报,一众人依着品级次序,到了二门处停下。 等了片刻,就见长公主被人簇拥着,众星拱月一般走了过来。 一身揄翟常服,色玄纁,衣上刻缯长尾雉鹞纹,阳光洒落在她身上,将她身上五色鹞纹,照得灿烂绚丽,宛如凤纹般缠绕在衣上,南朝护国长公主的风范,一展无遗。 场中立时跪了一片:“长公主,福寿安康。” 姜扶光道了一声免礼,对众人笑道:“孤今日同你们一般来者是客,便不必多礼。” 各家夫人小姐们,连忙谢恩起身。 姜扶光迈入院中,各家夫人小姐们自觉让出道来,待长公主率先一步,她们这才依照品级次序,跟在长公主身后,浩浩荡荡地返回法会场中。 又有荣郡王妃带着宗亲贵戚们,上前见礼。 姜扶光快步上前,托住了荣郡王妃揖礼的双手,微笑:“许多日子没见婶娘,婶娘一向可好?” 也不提礼数的话,态度亲近自然。 荣郡王妃笑容艳丽:“待在京里锦衣玉食,奴仆成群,哪有什么不好的?倒是苦了你,孤身一人去杭州,挑了百万民生,襄助朝廷平灾治疫,让百姓免于苦难,把自己都累病了,那真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她一张口,宗室里其他宗亲也跟着附和。 “您回京前,新安县快马加鞭送了万民书,听说万民书一直从太极殿门口,铺到午门口,您回京第二日,陛下就亲率群臣,开了太庙,将万民书送进了太庙,祭告南朝历代先祖,您在杭州的功绩。” “新安县的百姓还要为你建生祠,立塑像,造功碑,护国长公主之名,真是名不虚传。” “长公主忧国为民,当真是我南朝社稷之幸,百姓之福。” “……” 各家夫人目光闪动,皇后娘娘主张修佛塔,也是懿德厚善,供奉的却是佛祖。 新安县百姓要建生祠、立塑像、造功碑,供奉的却是长公主这个人。 高低立现。 宗亲身上流了天家血脉,距离皇权最近,向来最会把握风向,见风转舵。 可见长公主的风光,也不是修一座佛塔就能盖过。 各家夫人窥了风向,心中难免又谨慎了些。 叶明婉面色僵了一瞬,便又恢复如常,趁着话落的空档,插嘴笑道:“哪儿行干站着叙话,旁人见了,还当安王府待客不周,我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母后和殿下可要恼我了。” 话里话外,都隐晦的表达了对长公主的慎重。 “咱们先进去吧,便不让安王妃难做。”荣郡王妃笑道。 叶明婉松了一口气。 姜扶光微微一笑,与荣郡王妃并肩入场,从荣郡王妃身上,闻到了似有若无的檀香:“婶娘最近也开始礼佛了。” 荣郡王妃闻言,目光闪了闪就笑:“这不是皇后娘娘入了佛堂吃斋念佛,京里许多人都争相效仿,便在府里搭了佛堂,得了空便去抄一抄佛经,也算为新安县那些可怜的老百姓们尽一份心。” 两人说说笑笑,到了园中,坐在庑廊下吃茶的姜宁柔,连忙搁下茶盏迎过来。 连姜宁瑗也一脸不情愿地站起身来,把脸撇到一旁。 姜扶光一眼就看到,站在姜宁柔身边,一身青色衣裙,显得端庄秀美,浑身上下都透着书卷气的妇人。 第322章:罪业深重 她立时上前,温声道:“想来这便是二嫂嫂了。” 雍王妃含笑应是。 姜扶光笑道:“二嫂嫂与二皇兄成亲时,我不在京中,便没有出席婚宴,只让府中送了一份贺礼,也没来得及同你们说一声恭喜。” 雍王妃孟氏眉目宛然含笑:“新安县发生了灾情,原也不该在此时举办婚事,但因皇家规矩大,婚礼也是提早就筹备好的,也只得如期举行,你远在杭州,为徽港一带的百万民生殚精竭力,还能记得我们的婚事,礼数到了,心意也到了,也是极好的。” 她嗓音轻柔,笑语嫣然。 这就是母妃,拜托大舅舅多番打听,为二皇兄订下的姻缘,姜扶光目光轻闪:“有些日子没见二皇兄了,不知他一向可好?” 雍王妃含笑点头:“还是老样子,他向来喜欢清净,也不善与人交谈往来,向来喜欢在府里躲日子。” 姜扶光笑道:“二嫂嫂有时间,要与我们姐妹多走动才是。” 姜宁柔闻言,不由看向了雍王妃:“你是不知道,二嫂嫂嫁进雍王府也有一阵子了,我还是头一次见她在外头走动,也难得见一次,多稀奇呢。” 雍王妃微笑:“自是要与殿下夫唱妇随。” 殿下平常待在府中,她这个为人妻子的,总不好有事没事,就往外头跑,她也向来喜欢清净。 几人说说笑笑,气氛十分热络。 姜宁柔笑意温婉,为姜扶光斟了一杯茶:“快别说二嫂嫂,你如今可是大忙人,从杭州归京这么久,连个人影都见不着,想要见你一面,真是比二嫂嫂还要难,算一算我们姐妹,也有许多日子没有见面了。” 长公主有摄政之实,没有正经事,谁会没眼色,跑到长公主府上与她闲话家常?! “想见我还不简单,长公主府就在那里,你若有时间,便时常过来走动便是,”姜扶光盈盈一笑,“便也别说我招待不周就是了。” 自从她归京之后,先是领了协理大理寺查办承安侯一案,随后宫里每日送来的奏折也多了许多,她倒是乐意与姐妹往来,只是忙也是真忙。 姜宁柔笑容不由一深:“我可当真了。” “姐妹之间本该如此,”姜扶光目光一转,叹了叹气,“今年没吃到六皇姐做的荷花酥与水晶桂花糕,还真是可惜了。” “你怎么跟三皇姐似的,”姜宁柔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只是她嗓音轻柔,含着笑意,“怕了你了,荷花酥和水晶桂花糕是时令点心,这个时节荷花败了,我是没有办法了,不过桂花花期还没过,改日做些送到你府上。” 姜扶光满脸笑容:“辛苦六皇姐了。” 姜宁瑗见她们相谈甚欢,忍不住冷哼一声,张了张嘴,想要呛声,可一想到临行前,伏苓再三交代,要避免与长公主起冲突,以免搅合了母后的好事,便又忍耐下了。 姜宁柔也极有眼色:“到时候便多做一些,姐妹们都送一些,这早秋的桂花与深秋的桂花,味道还是有些不同,做的水晶桂花糕,想来也别有一番风味。” 温言软语就把这一茬带过了。 便在这时,有太监过来禀报,皇后娘娘过来了,姜宁瑗浑似全身长了骨头,下巴不由一抬,连忙起身,前去迎接。 各府女眷再度起身,去二道门处见礼。 直到第二次通报,林皇后来了后院,姜扶光这才身起整衣,率先去了后院相迎。 林皇后也是一身袆衣常服,梳了一个圆髻,以凤簪定固,手腕上缠着一串紫檀佛珠,便再无他饰,打扮得十分素净,可饶是如此,一身玄纁袍服,上头的刻缯彩绘翚纹,仍旧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威仪。 姜扶光向她行常礼。 林皇后连忙免了她的礼数,对众人笑道:“长公主平灾治疫,贤德之名,广为传讼,今日拔空前来参加法会,定能使法会圆满,”说完,执了长公主的手,和她一并入内,“好孩子,多亏你去了杭州,不然承安侯府可就业障滔天,罪孽深重,本宫也没脸再面对陛下及天下万民了。” 仿佛现在承安侯府,罪业就不深重一般。 姜扶光语气轻淡:“毁堤淹民,实乃亘古未有之恶,皇后娘娘主张修佛塔,除了为陛下,及天下万民祈福外,也是为了以无边佛法,镇压这业障滔天,罪孽深重,以告慰天地,免招天怒人怨,实乃懿德厚善。” 这话还真不好接,林皇后脸上笑容一淡,避重就轻:“好在新安县万民,如今也能安居乐业。” 承安侯毁堤,确实罪无可恕,所幸没造成太严重的后果,也不至于业障滔天,罪孽深重。 何必紧揪着不放? 姜扶光听明白了言下之意,眼里透了冰冷讽刺,语气却十分温软:“皇后娘娘在佛堂吃斋念佛,为新安县万民祈福,还望皇后娘娘厚善,为新安县死去的三万余无辜百姓多抄几本佛经,多念几遍往生经,以减轻承安侯的罪业,令他们下辈子投胎能投个好人家。” 林皇后呼吸一滞,心中不禁一阵恼怒。 天灾哪有不死人的,不过死了三万余人,比及历朝历代的灾难,不知少死多少人,至于如此小题大做么? 她却没想过,新安县两座大坝都十分牢固,若没有承安侯为了一己私欲,毁堤淹民,两座大坝分担水流,杭州郡大小官员积极抗灾,疏通下游通路,新安县根本不会爆发水灾。苏丹小说网 二十余万百姓流离失所,三万余人死亡的惨剧,是承安侯一手造成。 林皇后冷静下来,轻笑一声:“你说的是。”接着,又转了话,“法会就要开始了。” 南朝身份最尊贵的女人,仿佛轻描淡写的一番交谈,却令场中所有人都不禁心惊肉跳。 林皇后神态庄重亲率所有前来参加法会的内外命妇,及各家小姐们,上高台拜了佛祖。 随后众人围着高台坐定听禅。 林皇后一脸慈悲,向众僧发问:“造塔可得何种功德?” 第323章:宾主尽欢? “阿弥陀佛,”一老僧双手合掌,“檀越懿德厚善,与我佛有缘,《僧祇律》中说:真金百千担,持用行布施,不如一泥团,散心治佛塔。” “造塔可得十种果报。” “不生于边国、不受贫困、不得愚痴邪见之身、寿命长远、可得无比广大之福德……” “护法天王帝释天,是因造塔的功德而生。” “迦叶佛灭时,有一女发心修塔,另有三十二人帮助她修塔,由此功德,此女转生为忉利天王,帮助她修塔的其他众人,也都转生为天王和大臣,合称为三十三天。” 今日来参加法会之人,皆是助皇后娘娘修塔之一,施财修塔,得果报,掏钱也掏得心甘情愿。 这一番言说,是为了募财做铺垫。 林皇后又问:“《般泥洹经》言,天下多道,此中王法最大,佛道当为至上道,此话何解?” 老僧闭目禅坐:“百家之乡,十人持五戒,则十人享淳谨,千室之邑,百人修十善,则百人和睦。” “传此风教,以周寰区,编户一千,则仁人百万。” “夫能修一善,则去一恶。” “一恶既去,则息一刑。” “一刑既息,则万刑息于国。” “坐位者当享太平。” “佛与法,佛为教化,法于约束,教与束,二者相辅则现盛世,证诸历史,佛教愈弘扬之朝代,国运就愈昌隆,反之,国家富强,政法清明,佛教才能愈兴盛。” “弘扬善法,净化人心,改善风气,乃为法布施,可得果报。” 言明佛教于治国兴邦息息相关,皇后娘娘主张修佛塔,是为了弘扬善法,是在国法的秩序上,加上宗教、道德的规范,于兴国安邦意义之重大,之深远十分广大。 这样看来,长公主平灾治疫救人一时,皇后娘娘建造佛塔,劝善千户万户,则仁人百万、千万。 其深远意义,远比长公主平灾治疫功德更为重大。 众人皆是目光闪动,皇后娘娘什么也没说,仿佛什么都说了,借了僧众之口,将修佛塔的影响说出,便令长公主落了下乘,可想法会散后,皇后娘娘懿德厚善之名,就要盖过长公主的贤德之名。 不知长公主会如何应对? 姜扶光弯了弯唇,笑不达眼底,她起身上前,双手合掌行了一个僧礼。 老僧睁了眼,定定看了姜扶光良久,说了一句:“施主厚德光大,与我佛有缘。” 姜扶光颔首:“佛说不清净布施,此为何解?” 老僧眼皮一跳,他方才言道,皇后娘娘弘扬善法,是‘法布施’,功德广大,长公主便拿了布施说话。 可他不得不回:“佛告诉毗耶娑,有人虽做了好事,但挟带了功利性的不清净心理,不算真布施。” 此言一出,场中诸人便是极力忍耐,可脸色变幻堪称精彩。 盘坐在蒲团上的林皇后面色平静,可藏在袖中的手,却不觉攥紧了几分。 姜扶光微笑,继续询问:“佛说三十三种不清净布施,此话又作何解?” 老僧定神看她,与她交谈时,眼睛一直是睁开的。 “是为名利功禄而施舍。” “务要先雪中送炭,周济贫穷,看上不看下,只做锦上添花的事。” “以至诚心行布施,是故舍掉了傲慢,不是出于真正的慈悲、怜悯和同情心。 “……” “此布施种种,不算真布施,不得果报。” 老僧缓缓闭上双目:“凡布施有所住,有所执着,不管是住于色、声、香、味、触、法等六尘境之任何一种,只有福德,没有功德。” 姜扶光话锋一转,又问,“如大师所言,造塔功德胜殊十种果报,那么孤该布施多少,才得果报?” “并不是这样的。布施无轻重,亦无大小。” “一个人跑到释迦牟尼面前哭诉,我无论做什么事都不能成功,这是为什么?” “因为你没有学会给予别人。” “可我是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呀!” “一个人即使没有钱,也可以给予别人七样东西,和颜施、好言施、诚心施、善眼施、助人施、谦让施、予人方便施。” 姜扶光轻笑一声:“多谢大师为我解惑。” 说完,她从袖中取了两千两银票,放到功德盘中。 林皇后的脸色彻底挂不住了。 原先是看在一国之后的威严,及为陛下祈福的名义,大家都要慷慨解囊。 如此一来,建塔的银钱差不多就募足了。 可谁家的钱也不是大水冲来的,哪个真正愿意大把大把的钱这样捐了? 说好听了,可得果报,得功德。 实际对自己也没半点好处。 如今有了老僧这一番话,各府家眷少了顾忌,能少捐肯定要又少捐,长公主又带头布施两千两,各府女眷们要是少捐了,她还能计较不成? 建塔所费银钱之巨,今天募不到足够的钱,不仅她这个皇后面上无光,建塔所需银钱,还要她自己掏。 姜扶光回到座位,原也没打算在修佛塔一事上沾染太多。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 无奈之下,林皇后唤了景玉上前,从景玉手中接过一个方盒,当众打开盒子,里面摆了一叠银票。 她亲自捧着方盒,放慢了脚步,将方盒摆到功德盘里。 叶明婉紧跟其后,捐了大把银票。 众人目光轻闪,愿意多捐的,自然要效仿皇后娘娘慷慨解囊,不想多捐的,随意捐点也行,手中拮据一些的,也不必打肿脸冲胖子了。 反正布施无轻重,亦无大小,长公主这般身份也只捐了两千两。 听完讲禅,各家女眷纷纷捐了钱财。 时至未时,安王府准备了菊宴,不仅色香味俱全,还尽显了深秋特色,一顿筵席吃得宾主尽欢。 法会如期圆满,却没有达到林皇后想要的结果。 事后叶明婉清点了募捐的银钱,数额远低于预期,造塔远远不够,后面的钱财,还得中宫和安王府自己出,心中难免有些失望。苏丹小说网 …… 回程的路上,姜扶光肚子有些饿,刚好路过一个食摊,闻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浓香。 第324章:弄巧成拙 她连忙掀开车帘,看到不远处的食摊上,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妻,一个负责熬汤盛汤,一个负责烙饼收钱,忙得不亦乐乎,食摊旁等了不少被香味吸引的食客。 “是羊肉汤,还有羊肉馅饼,”姜扶光眼睛一亮,拽住姬如玄的袖子,“我想吃。” “等着。”姬如玄叫停了马车,拎了食盒下了马车。 他甫一出现,就在人群里引起了一番骚动,老夫妻有些紧张,但见他拎着食盒等在后面,不像是来闹事的,便放心下来。 其他食客也放松了一些,有眼尖的人,看到对面停在街道边上的华盖马车,上面挂着长公主府的徽记,稍一猜,就知道这人许是长公主身边的护卫,来为长公主买吃的,便与旁人小声叨嗑几句。 人群难免起了一些骚动,长公主金娇玉贵,什么美味佳肴没吃过?怎会同他们一般,在路边的食摊上买吃的? 等了一刻钟,轮到了姬如玄,他从食盒里取了汤盅:“装满,再来五个羊肉馅饼。” 老夫妻连忙哎声应下,手脚麻利地盛汤烙饼。 又等了一会儿,羊肉馅饼烙好了,老丈人连忙用油纸包好,递给姬如玄:“您拿好,趁热吃。” 姬如玄递了一枚碎银,拎着食盒走出人群。 身后是老丈人叫唤给多了的声音,他充耳不闻,快步离开。 路边的食客分明看到,黑衣蒙面人上了长公主府的马车,证实了长公主吃路边食摊的猜测。 人群又沸腾了。 姜扶光可没想到,让姬如玄买个吃的,还能闹出这样的动静来,此时她正一脸欢喜,捧着一碗羊肉汤小口地喝,入口香浓咸鲜,没有半点腥膻,再来一口馅饼,她吃得十分满足。 “这么好吃?”姬如玄笑问。 姜扶光连忙咽下嘴里的食物:“真的很好吃,你快尝尝。” 姬如玄突然凑近,在她吃了一半的羊肉馅饼上咬了一口,姜扶光愣了一下,张了张嘴:“这是我吃……”过的。 姬如玄勾唇,盯着她鲜润的唇:“是挺好吃的。” “……”姜扶光闭了闭嘴。 “长公主总看我做什么?”姬如玄挑眉一笑,眉眼透着深邃,“怎么不吃了?” 姜扶光低头咬了一口馅饼,反应过来,这是姬如玄方才咬过的位置。 姬如玄笑问:“好吃吗?” 姜扶光咽下馅饼,点头:“好吃的。” “想不想吃更好吃的?”姬如玄勾唇笑,拿过她没有吃完的馅饼,放进食盒里。 姜扶光正要问是什么,姬如玄凑上前来,低头吻住她莹润饱满的唇。 马车里春暖香浓,熏得人几乎醉了。 姬如玄放开了她,喉咙里一阵滑动,少女双颊嫣红,宛如海棠春色,小山眉如烟似雾,星眸半掩,檀口微张,模样纯净又透着妩媚,当真是惹人怜爱。 一侧衣襟不慎滑落,小露了一抹冰削玉雕的香肩。 姬如玄探手撩起她的衣襟,低笑:“好不好吃?” 姜扶光眼眸不由一瞪:“流氓。” 只是她双眸染着迷离烟水,这么一瞪眼,眼中潋滟横波,更是柔媚诱人,姬如玄笑出声来。苏丹小说网 …… 宴会之后,建造佛塔一事,也在紧锣密鼓的筹备。 九月二十日,杭州送来新安县荞麦丰收的喜讯。 这一喜讯,立时冲散了因承安侯一案,笼罩在朝堂之上的阴云,南兴帝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文武大臣们纷纷松了一口气。 但紧跟着,朝野内外就有人说,是皇后娘娘捐助灾后重建,吃斋念佛,抄写佛经,筹造佛塔,为新安县的灾民祈福,其懿德厚善之心,感动上苍。 黄景州当即没忍住,在朝堂上公然嘲讽:“改明儿,你们一个个在家里整块地,不洒种子,每天吃斋念佛,抄写佛经,祈求上苍,看看地里能不能无中生有,长出作物来。” 御史台其他官员都跟着一起附和。 皇后娘娘修佛塔,是懿德厚善,但作甚非要去抢长公主的功劳,吃相未免太难看?! 说了这话的官员面色俱是一讪,也不敢站出来辩驳。 这时,姜扶光站到堂中:“陛下,新安县的村民们,为臣稍带了一包丰收的荞麦,臣心中大为欢喜,便提议将这一包荞麦煮成饭食,与诸位一起尝百姓之食,体百姓之苦。” 南兴帝觉得这个提议很好,当即允了。 张德全立即命人去午门外取了荞麦,送去了御膳房。 不到半个时辰,几个内侍便抬着半人高的食盒走进太极殿。 张德全率先为陛下准备好了饭食,随后又命人将准备好的荞麦饭,分给大臣们。 荞麦口感粗糙,刺嗓子,不如他们平时吃的精粮香甜软糯,当下就有许多大臣吃不下去,可一抬头,就见堂上几个内侍,眼睛在堂下睃来睃去,心中不由一惴,一个个埋头苦吃。 一碗荞麦饭艰难咽下,南兴帝脸上愉悦的神情再不复见:“给皇后送一碗过去,她不是要吃斋念佛,修佛塔,为灾民祈福吗?以后让她一日三食,便以荞麦为食,与百姓同苦,方显诚心。” 此言一出,朝中支持皇后的大臣,表情俱是一窒,便也知道,此番是弄巧成拙,一个个悔得肠子都绿了。 陛下尝到了百姓之‘苦’,便也不会认为,皇后娘娘每日吃着御膳房里精心烹制的斋素,在佛堂里抄写佛经,为新安县祈福的行为,会有多少诚心,陛下甚至还会以为,这不过是惺惺作态。 饶是如此,有关皇后娘娘懿德厚善,感动上苍的消息,仍在京中广为流传。 消息传到了雍王府,姜景璜沉默良久,问府中长史:“白女官的病情,仍没有起色吗?” 长史叹了口气:“请了不少名医,纷纷表示,白女官的疯病,药石无医。” 姜景璜蹙眉:“这些年来,她的病情分明有些起色,之前也有过短暂的清醒,怎会药石无医?” “医师们认为,白女官是受到了某些刺激,这才会短暂清醒过来,”长史顿了顿话,又言,“如果能知道白女官在疯癫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或许还能医治。” 这也是殿下多年来求医问药的目的。 第325章:另有隐情? “之前有一位医师说,当年白女官是中毒之后,才会引发疯病,或许可以寻一位毒师为白女官治疗,还能有一丝希望,只是毒师本就十分少见,老奴派人四处打听,偶然听闻,京郊有一农户之子,因误食了有毒的东西险些丧命,后被一位神秘的毒师以毒攻毒才救下了性命,老奴循着线索,找到了一位石医师,只是那位石医师说什么也不肯出手。” 姜景璜慢吞吞道:“想来这位石医师,是有些真本事,有些傲气,也是在所难免,明日我亲自去一趟……” 他话音未落,就有小厮匆匆过来禀报:“殿下,外面有一位石医师求见殿下,说是应殿下之邀,特此登门。” 姜景璜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快把人请进来。” 不一会儿,长史就带着年约四十余岁的中年医师进了府内,姜景璜与他客套了几句,亲自带他去了后院白女官处。 此时,白女官正坐在铺了绒毯的地上,痴痴地笑。 为免她发狂,石医师一针将她放倒,扣住她的手腕,把脉了半晌,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白女官早些年,曾服食过大量砒霜,不过因发现及时,催吐保了性命,只是砒霜之毒令她五脏皆损,又遭巨大打击,导致她精神紊乱,前事尽忘,疯癫痴傻。” 白女官中毒一事,涉及宫中秘辛,这些年来,他请了不少医师为白女官诊治,却始终不曾提及此事,没想到竟被他一语道破。 想来这个石医师确实有真本事。 姜景璜想了想,半晌才问:“可有医治?” “有。”石医师回答。 姜景璜目光亮了亮,接着又听石医师说:“我可以为她施针,令她神志清醒,只是她疯颠多年,此针法不亚于催命符,也只能让她清醒三日,三日之后,她必死无疑。 听闻雍王殿下,幼年曾受白女官照拂颇多,多年来寻医问药,为她医治疯病,应该不会答应。 哪知,姜景璜却神情淡漠,慢吞吞道:“有劳石医师,为她施针。” 石医师有些惊讶,却并未多说。 想来雍王对白女官是死是活并不在意,他由始至终在意的应该是,白女官身中砒霜的内情。 待石医师为白女官施完针,姜景璜命人送上了丰厚的诊金,让长史送他离开雍王府。 雍王妃拿了一件斗篷,走进了这处偏院:“殿下,外面风大,许是要下雨了,小心着凉。” 她轻轻将斗篷搭到姜景璜的肩膀上,又绕到他身前,踮起足尖,为他系斗篷的系带,细白的手指缠着带子,精心地打了一个福结。 姜景璜握住妻子娇玉般的手,将她按在胸前:“白女官今夜亥时就该醒来,她会想起那些被她遗忘的前尘往事。” 雍王妃笑容温婉:“殿下多年心愿就要达成了。” 姜景璜嗯了一声:“未免夜长梦多,今夜白女官一醒来,我就要带她进宫面圣,经此一事后,雍王府势必会受陛下猜忌,我们的日子也会愈加艰难,委屈你了……” 雍王妃摇摇头:“左不过关起府门,过自己的日子罢了,这世间,能令妾委屈之人,唯有陛下一人,陛下爱重妾,与妾同心同德,妾又何来委屈?” 陛下为她和二皇子赐婚时,族中姐妹们纷纷嘲笑她,二皇子不受宠,懦弱蠢笨,嫁给她没有好日子过。 她也曾彷徨失落过。 但后来,她接连收到二皇子派人稍带的礼物,母亲说,二皇子待她十分上心,将来定能夫妻和睦,心中这才隐隐生出了些许期待。 不久之后,京里派人送来了二皇子的聘礼,礼单遵循了规制,细节之处仍能看出,拟定礼单之人的用心。 从赐婚到嫁进雍王府,不过短短数月,在外人眼里蠢笨不堪的夫君,却从不曾怠慢过她。苏丹小说网 她的丈夫并不蠢笨,相反他卷不离手,十分好学。 他也不胆小,只是反应慢了半拍,便不怎么与人相处。 他更不懦弱,只是说话慢吞吞的,便也不常与人交流。 雍王妃轻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殿下所行之事,是为了恩义,妾自当支持。” 雍王眼眶微湿:“好。” 石医师出了雍王府后,亲自走了一趟长公主府,与姬如玄提了雍王府发生的事。 “那位白女官显是服食砒霜,因发现及时,这才能保下性命,显是涉嫌了一桩宫闱秘辛,我故意点出此事出言试探,但那雍王姜景璜城府极深,竟是不露分毫。” 姬如玄屈起一条腿,手肘撑着膝,眼珠左右转动,不住地打主意:“我听长公主提过,自南兴帝登基之后,后宫发生最大的一件秘辛,就是十五年前,何贵嫔在抚养二皇子姜景璜期间,持续对其投毒,陛下龙颜大怒,不仅赐死了何贵嫔,何贵嫔宫中一应下人,不是处死,就是流放,连皇长子也被幽禁,后染病亡故。” 石医师推算了一下时间:“那白女官正是从前伺候何贵嫔的令侍,中毒一事,多半和此事有关。” 姬如玄轻叩了一下膝盖:“原以为,姜景璜是因白女官曾对他有照拂之恩,这才把人接到府中照顾,现在看来,他明显另有所图,莫非当年何贵嫔被赐死一事,还另有隐情?” 石医师道:“到底照顾了多年,姜景璜让我施针时,话虽然说得慢,态度却不见半分犹豫,狠绝可见一斑,外面有关他胆小懦弱的传言,显是言过其实。” 姬如玄要笑不笑:“先派人盯紧了雍王府,他最好真如长公主所言,是一个很好的人。” 搞死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多轻易啊~ 他满眼兴奋。 …… 夜深人寂,南书房角落里的鎏金灯树上燃满了蜡烛,时至亥时,南兴帝坐在案前批阅奏折,通明的灯火下,他微微低头,鬓间露出了一抹灰白。 自承安侯下狱后,大理寺在取证审讯期间,有关承安侯各种贪脏枉法的证据,也接连不断地呈进宫里,且涉事之广,牵连之众,再度颠覆了南兴帝对承安侯的认识。 第326章:小产的真相 张德全见时辰不早了,就将殿中的熏香换成了宁神香,心道:新安县传来丰收的喜讯,承安侯的案子查到这个地步,也该消停些,今晚陛下,终于可以早些歇下。 这时,小德子匆匆走进了殿内:“陛下,雍王殿下连夜进宫,有要事求见陛下。” 张德全蹙眉,暗道小德子没眼色。 南兴帝伏案起身,将手中的笔搁到笔山里:“他找朕能有什么重要的事?都这么晚了,让他回去歇着,有事明日再进宫禀报。” 他答应了阿穆,今晚要在亥末前回甘露宫。 小德子浑身直冒冷汗:“雍王殿下还带了一个人进宫,是从前伺候何、何氏的令侍白薇。” 他猛然伏地不起。 张德全脑子嗡一声,贵妃娘娘小产一事,一直是卡在陛下心中的一根刺,早前陛下让他重新调查当年的真相,一直没什么进展,陛下虽然嘴上不说,可他心知,陛下已有不满。 前些日子,陛下亲自审问了李院史,李院史一开始嘴硬,死活不肯开口。 陛下沉沉的目光盯了他许久,猛然站起,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一双眼变得赤红。 “她跟你说了什么?无非是,谋害贵妃,构陷皇后,祸及满门,什么时候朕的国法,是由她说了算,啊?朕明日就诛你九族,罪名也容易,谋害皇上可还行?” 李院史当即骇破了胆子,一边痛哭流涕,一边磕头求饶,把有关皇后娘娘做下的恶事,招得一清二楚。 除了皇后娘娘令他故意误诊贵妃娘娘的病情外,竟还涉嫌了何氏与染病身亡的皇长子。 皇后娘娘在何氏日常补养气血的药膳里下药,久食会令人精神恍惚,脾气变得急躁易怒。 皇长子染病之后,她一面做好人,命李院史去为皇长子诊治,一面又悄悄命人将皇长子的药换了,最后造成是宫人疏忽大意,皇长子不治身亡的假象。 李院史留下了口供,至今还关在宫中的密室里,等承安侯罪名钦定,恐怕就要轮到皇后娘娘了。 可现下,雍王殿下携了白薇深夜进宫,显是与当年贵妃娘娘小产一事有关。 难道白薇的疯病好了? 或许不用等到承安侯罪名钦定,陛下便已经容不下中宫了。 空气中流淌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息…… 南兴帝对这个二儿子,向来不怎么关注,后来因着阿穆对他夸了几回,显是十分喜欢,便也多了几分关注。 阿穆小产之后,他还曾提议,把姜景璜过继到阿穆膝下,以抚阿穆丧子之痛,便是阿穆拒绝了这个提议,也打算把姜景璜养到甘露宫。 但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姜景璜却因何氏一事,疏远了阿穆。 阿穆知道后,神情黯然:“罢了,陛下便赐他一座宫院,也不要让他再被谁糟践了去。” 他看在阿穆的面子上允了。 阿穆刚历丧子之痛,待姜景璜难免多了几分怜悯与慰籍,撑着病重的身子,挑了稳妥的宫人照顾姜景璜,还打点了宫中上下,对姜景璜多照顾几分,他都默许了。 之后,姜景璜便彻底疏远了甘露宫。 他也对这个儿子,失望透顶。 南兴帝僵住,半晌之后才疲惫道:“让他进来。” 小德子如蒙大赦,脚底抹油一般出了南书房,不一会儿,姜景璜就带着已经清醒的白薇,走进了南书房。 姜景璜神色惶恐,跪下去便叩头不止,道:“父皇,儿臣幼时曾蒙白女官照拂,得知她得了疯病后,将她接到跟前悉心照料,多年来寻访名医,为她医治,没想竟令她恢复了神志。” “白女官清醒后,便恳请儿臣带她进宫求见陛下,儿臣自是不愿,谁知白女官竟说,她知道当年贵妃娘娘小产的真相,儿臣惊惧惶恐至极,却不敢欺瞒父皇,这才斗胆带她进宫。” 他语速很慢,南兴帝盯了他,耐着性子听完:“果真如此?” 姜景璜闻言,又是一阵惶恐:“当年,儿臣也曾受过贵妃娘娘照拂,儿臣生性胆小,不善与人交谈往来,又因何、何氏一事,对宫中的娘娘们心存了戒备,不敢与她们亲近往来,可儿臣对贵妃娘娘的大恩,却一直铭记于心,在得知白女官所知之事,与贵妃娘娘有关,便也越发不敢隐瞒。”奇快妏敩 南兴帝冷笑一声:“是吗?” 姜景璜身子微颤:“儿臣也知道,父皇最近为了承安侯的案子操劳,便也不该在此时将此禀于父皇,惹父皇烦心,但白女官清醒之后,身体每况愈下,儿臣担心,担心……” 南兴帝盯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一旁伏地不起的白薇身上:“你说你知道,当年贵妃小产的内情?” 浑浑噩噩十五载,白薇心中恨极,伏地:“回、回陛下话,当年还在潜邸之时,奴婢就伺候在何、何氏身边,有一天,奴婢陪何氏去向王妃请安,偶尔听到,王妃正同身边的香玉,提及了太尉嫡女戚姑娘,还道府中的何氏,眉目间同戚姑娘倒是有几分相似,难怪独得王爷喜爱。” 一席话听完,张德全浑身直冒冷汗,连忙跪到地上去。 贵妃娘娘小产,缺失的最关键一环接上了。 何氏之所以认为自己是陛下的替身,因妒生恨,害了贵妃娘娘的祸根,竟在皇后娘娘身上。 贵妃娘娘明艳高贵,何氏柔弱娇美,两人不是一挂的,又如何能长得相似? 皇后娘娘究竟是有心,还是无心,已经不言而喻了。 南兴帝闭了闭眼,表情平静的有些吓人:“继续说。” “因戚姑娘是洛京第一美人,何氏听了这话非但不生气,反而有些沾沾自喜,时常询问奴婢,她是不是真的同戚姑娘长得有些相似,奴婢伺候何氏多年,自知何氏喜怒无常,也不敢说不,只得说,是有些相似,何氏非常高兴,开始仿照戚姑娘的着装打扮。” 南兴帝想起,有一段时间,何氏确实总喜欢打扮得明艳高贵,只当她扮柔弱腻味了,想换个模样,竟不知她是模仿阿穆。 第327章:祸根 可笑~ 她就算照着阿穆的模样打扮,他也从未觉得,她与阿穆有半分相似。 反而因她故作高贵的作态心生了反感,有一阵子不曾去她的院子,那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一见她就心生烦厌,原是因她模仿阿穆之故。 “何氏改了一番装扮后,王妃时常夸赞,府中的下人也有样学样,夸何氏越发明艳高贵,何氏心中得意,渐渐就真以为自己长得像戚姑娘,甚至还常与戚姑娘一起比较。” 林氏到底出身l勋贵名门,家族虽然落魄,却也有几分世家女子的风范,将府中打理的井井有条。 因此,他虽同林氏感情淡漠,待林氏还算敬重,两人也称得上相敬如宾。 他对林氏虽有防备,但两人同在一个屋檐下,想来他对阿穆的心思,并没有瞒过林氏,林氏也是好手段,洞悉这一切之后,也并未宣之于口,反而一早就在何氏身上埋下祸根,对此做了防备。 南兴帝目光倏然一厉:“好一个三人成虎,众口砾金。” 张德全心中骇然,几乎瘫倒在地上。 谣言说得人多了,听者就会信以为真,当众口一词,便能积非成是,颠倒是非。 怨不得,当年陛下不论如何,都查不到贵妃娘娘小产的真相,是因林皇后自始至终,根本不曾参与过谋害贵妃娘娘,她利用会令人精神恍惚的药膳,再一步步将何氏逼疯,在何氏心中埋下了一个祸根。 白薇浑身发抖:“陛下登基之后,礼聘戚姑娘入宫,何氏十分恼怒,有一次,何氏晨起梳头,因梳头宫人赞了一句,她同贵妃娘娘一般明艳高贵,这原是何氏从前最爱听的话,哪知何氏却勃然大怒,竟神情癫狂地举起簪子,将那个梳头宫人生生刺死。” 张德全一听就知道,何氏刺死的是一个无辜的宫人,可发泄的却是对贵妃娘娘的恨意。 南兴帝手止不住地哆嗦,他那还来不及出世的璧儿,就是死在何氏可怕的恨意之下。 “自此之后,何氏就变得有些喜怒无常,阴晴不定,时常对着镜子自言自语,后来陛下独宠贵妃娘娘,何氏整天嚷嚷着自己是贵妃娘娘的替身,每次提起贵妃娘娘,就是一副恨之入骨,咬牙切齿的神情,大皇子听多了这样的话,便也对贵妃娘娘心怀恨意。” 早在察觉他心悦阿穆时,林皇后就像一条毒蛇般,窥伺一旁。 起先说何氏长得像阿穆,许是故意挑动何氏模仿阿穆,一是为了试探他对阿穆的情意,二也是故意让何氏惹怒他,令比较受宠的何氏失宠。 林氏的目的达成了。 真是一箭双雕。 之后他登基称帝,礼聘阿穆入宫,封了贵妃,独宠无二,林氏进一步挑拨何氏,让何氏对阿穆恨之入骨,结果是阿穆小产,自此不能生养,林氏借机除掉了对她威胁甚大的皇长子。 毕竟,他这个当今皇上,也曾是皇长子,最后兹按礼法“立长不立幼”,登上了皇位。 林氏一边防着阿穆怀胎生子,一边防着大皇子得势。 这一计,亦是一箭双雕。 南兴帝知道林氏私心甚重,亦不贤德,却不知她竟是这样的毒妇,可他在听了这些之后,竟然不觉得震惊。 姜景璜已经满眼骇然,他虽然猜到,这件事多半与林皇后脱不开干系,却不知林皇后竟这么害母妃。 他伏地不起,五指忍不住死死扣住地上的御窑金砖,光鉴照人的金砖上,映照出他通红的双眼。 白薇继续说:“那日,大皇子去御花园,看到了贵妃娘娘,原只想吓一吓贵妃娘娘,哪知贵妃娘娘身子重,慌忙闪躲,这才滑了跤,何氏得知此事,吓了一大跳,让奴婢去找皇后娘娘求救。” “奴婢在毓秀宫的假山处,听到皇后娘娘身边的香玉,同伺候大皇子宫人说,等大皇子被幽禁之后,就让大皇子染病去世,奴婢怕极,仓慌逃离,才一回去宫院,就被关押起来,什么也来不及说,就被人喂了砒霜。” 可悲的是,何氏直到死,还以为皇后娘娘是个好人,生怕此事会波及皇后娘娘,不敢攀扯半句皇后娘娘,也认定了她死后,皇后娘娘定会庇护大皇子长大。 却不知,等她死后,皇后娘娘第一个要除的,就是大皇子。 张德全知道这事,当时何氏被赐死,他还当白薇忠心主子,自己吃了砒霜殉主。 这种事在宫里实在太常见了。 见白薇还有气,连忙命人灌了胰子水,催了吐,这才把人救活,只是白薇人是活过来了,从此变得疯疯癫癫,起初他还担心白薇是装的,关押了一些日子,命人严刑拷打,发现白薇确实疯了。 他故意把人放出宫去自生自灭,想要以白薇为诱饵吊一吊大鱼,若贵妃娘娘小产一事,果真另有内情,对方肯定不会让白薇活着。 最后是被二殿下带回府去。 他心生疑窦,又命人查实了一番,得知何氏往常苛责二殿下,白薇确实对二殿下,有过几分照拂情谊,这才放下了这件事。 没想到白薇竟是被人喂了砒霜。 更没想到大皇子之死,竟还另有隐情。 南兴帝陡然握紧双拳,目光冰冷地看向伏地不起的姜景璜:“朕问你,你对白薇所奏之事,可知晓?” 姜景璜猛地磕头伏地:“白女官只道,知道贵妃娘娘小产内情,儿臣自不敢探问,连夜带白薇进宫,对此事是全不知情。” 南兴帝冷目看他。 姜景璜一早就知道,揭露这件事,只会让陛下更加厌弃他,但他不后悔。 “承安侯下狱,大理寺还在查实其一干罪证,罪名尚未钦定,倘若儿臣果真知道此事,就该明白,不该在此时,禀于父皇,未免叫人猜忌儿臣落井下石,有阋墙之心,同室操戈之嫌,这么做对儿臣有什么好处?” 姜景璋是陛下唯一的嫡子,此番承安侯阖府下狱,却没有牵连林皇后和三皇子,可见陛下是没打算放弃姜景璋。 第328章:天凉了 身为陛下唯二的皇子,他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揭发林皇后谋害贵妃,残害皇嗣,林皇后失德,安王也将失去嫡子的优势,大皇子夭折,他这个庶出的二皇子为长,就有了继位的可能。 陛下肯定要猜忌他。 可那又如何,林皇后歹毒阴狠,此番承安侯府下狱,她必然是恨毒了母妃同长公主,如今能想出修佛塔的法子,为自己营势,打压长公主,等承安侯府一事尘埃落定,还不知道她又要使出什么肮脏阴毒的招术,来对付母妃她们。 林皇后一日不倒,姜景璋就始终是陛下唯一的嫡子,将来势必要继承皇位,对母妃他们始终是一个威胁。 他宁愿冒着被陛下猜忌,也要借机彻底扳倒林皇后,让姜景璋失去最大的倚仗。 殿内一片死寂,只有灯树上的烛光还在嗞嗞燃烧,偶尔发出噗响,在殿内回荡。 南兴帝脸色极是难看,目光从跪在自己面前的姜景璜及白薇身上掠过,忽的冷笑了一声,自言自语般地道:“好啊,终于到了这一天。”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乌黑的夜空,静静伫立片刻:“你退下,白薇留下。” 姜景璜磕头谢恩,从地上起来,待要出殿,忽被南兴帝叫住。 “跪下!” 姜景璜心中一咯噔,急忙又跪了下去。 “你我父子一场,朕虽不曾给予你为人父应有的教导与疼爱,却也希望你能雍和安乐,望你从今好自为之。” 帝王的声音不高不低,语气甚至称得上和缓。 姜景璜却也听出话中的警告之意:“儿臣多谢父皇厚爱,定当谨记父皇今日教悔。” 看着姜景璜离开的背影,南兴帝面容晦暗,也许他从一开始,就小看了这个,他从前一直看不上的眼儿子。 方才一番言谈举止,确实不算机灵过人,也显露了他反应迟缓的缺点,但他言谈从容,不急不徐,逻辑清晰,吐词虽慢,但抑扬顿挫,停顿转折之间,自有一股节奏章法,并没有旁人认为的笨拙,懦弱。 南书房里,又静了片刻。 “张德全,把白薇带下去审问,事无大小,巨细无遗。” 张德全声音发颤:“遵命。” …… 不知何时,外面响起了淅沥的雨声。 姬如玄靠在庑廊下的栏杆上,一只游隼掠过雨幕,落在他的手臂上,轻抖着翅膀。 他取下字条,眯了眯眼睛,借着廊下昏暗的灯影,扫了眼掌心的密信,五指合拢,将密信碾成齑粉。 “天凉了,”姬如玄目光望向漆黑的雨幕,“灵芝红枣乌鸡汤该炖好了。” 姜扶光将大理寺送来的口供,一一审阅,盖上印玺,忽然感觉身体有些凉,这才听到外面淅沥的雨声,屋里没有姬如玄的身影,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她正要起身关窗,就见姬如玄拎着食盒踱步进屋。 “事情都做完了?”他将食盒放到桌子上,走到窗边将排窗关好,以免她受凉。 “明日将相关案卷送到刑部,让刑部复核刑名,应该还能进一步排除埋在朝中的旧派残党。”んttps:// 刑部有权向户部调取案犯户籍。 刑部会向案犯户籍所在的地方官员,发出刑令,令地方官员将与案犯相关人等一一关押审问。 但凡审出什么不妥之处,刑部就会依着线索调查。 牵扯一大,很多人都无所遁形。 姬如玄盛了一碗热腾腾的鸡汤:“天气乍冷,喝一碗鸡汤暖暖身。” 鸡汤清淡滋补,入口鲜润,甫一入腹,姜扶光便感觉浑身暖融融的,萦绕在身上那股淡淡的凉意也消散了。 “案子牵扯实在太大,在刑部那边要耽搁一些时候,之后还要经由御史台核实罪名,少则一两个月,多则三五个月。” 三法司审的都是重大案件,犯事者皆为朝中重臣。 因最后的罪名,是要经由三司裁决,陛下钦定,故三司都不敢怠慢,否则案卷送到下一司,被查出不尽不详不实之处,上一司所有参与者都要视为同党,革职查办。 地方官员担心做了上头的替死鬼,都要卯足了劲地查,若地方官员参与犯罪,在地方层层筛查下,也将无所遁形。 每次三法司一通查办,朝野内外都要统一大换血。 姬如玄又盛了一碗鸡汤递给她:“大理寺抓了不少承安侯一系的党羽,里面有不少旧派残党,可有审问出什么吗?” 他觉得不对劲,旧派残党就算潜伏再深,随着承安侯的倒台,也理应浮出水面。 “没什么进展,”姜扶光摇摇头,面色凝重,“大理寺确实审出了一些旧派残党,但大多都是边缘之人,没有进入到势力核心,招供的东西实在太有限,倒是顺藤摸瓜查出了几个核心之人,还出动了皇城司,仍没审出详情,其中有一个最关键的人,是承安侯府的长史,叫贾正,前几日突然死了,明面是因大理寺动用私刑,但真实死因,恐怕不止如此,目前还没有线索。” 姬如玄轻叩了膝盖:“如果我所料未错,这些旧派残党,在朝中另有身高位重之人庇护。” 他闭了闭眼,有关旧派残党的信息一一在脑海闪现。 半晌后,他睁开眼睛:“往宗亲里查。” 姜扶光与他对视一眼,两人意见不谋而合:“贾正死后,我就在想,这些旧派残党,是凭什么潜伏在朝堂兴风作浪?如何能潜伏到堂堂国舅身边多年,而不被发现?到底是什么驱驶着他们?” “先帝十一子夺嫡,是外祖父拨乱反正,扶持父皇登基为帝,之后父皇借着太尉府的势力,大肆清理朝中支持其他皇子,参与夺嫡的朝臣,这些人被称为旧派残党,能驱使他们的,除了对父皇的仇恨,还有利益,有可能当年夺嫡的众位皇子还留有余孽。” 这些旧派残党,在暗地里支持这个余孽,在朝中兴风作浪,为这个余孽制造得势的时机。 父皇登基之后,待宗室子弟向来不薄。 但南朝宗室庞大,想要探查实在不容易。 第329章:禁忌 眼下比较受器重的,只有昌郡王和荣郡王。 昌郡王执掌神锐营,手握兵权,与承安侯府关系疏远,却与安王往来甚密,是明显的嫡派拥趸者。 荣郡王看似闲散,但做为兵马司指挥使,司洛京东南西北中五司的治安,看似不显,但权责极大。 其余不少人,都或多或少掌握了实权。 姬如玄颔首:“你要小心,旧派残党在朝中势力有限,经承安侯一案,恐怕要牵出不少人,对方很有可能会狗急跳墙,不待承安侯一案落实,就要有所动作,敌暗我明,对你很不利。” 姜扶光叹了口气,揉了一下有些发胀的额头:“近来朝中诸事庞杂,希望接下来能消停一些日子,不然,我还真有些吃不消。” “那你可要失望了,”姬如玄将她拦腰抱起,放到榻上靠着,“我方才收到消息,姜景璜亥时携着那个得了疯病,叫白薇的老宫人进宫了,估计他矛头直指宫里的林皇后。”憾凊箼 姜景璜当年救下白薇,图谋的就是今天,有什么值得他不动声色筹谋十五年? 除非当年何贵嫔一事,另有内情。 眼下承安侯的案子,已经让朝野上下风声鹤唳,姜景璜本不该在这个时候,把这些宫闱秘辛抖落出来,惹陛下烦心猜忌。 石医师既然能令白薇醒来,什么时候不能为白薇施针,为什么一定要挑在这个时候?姜景璜是不是太心急了? 除非他有不得不心急的理由。 比如,趁承安侯府下狱,林皇后和姜景璋在朝中地位不稳之际,再给姜景璋迎头一击。 皇后失德,姜景璋必然受其牵连,名声大损。 姜景璜或有出头的机会。 “他做什么要掺合进来?”姜扶光着实吃了一惊,脑中浮现了,小时候每次下学,姜景璜总是慢吞吞走在后面的画面。 姬如玄从架上取了一条帔帛,抖开,搭在她的肩膀上:“或许,他也想要那个位置也不一定,此举虽遭陛下猜忌,却也是打击姜景璋的最佳时机,只有皇后失德,姜景璋名声受损,在朝中势力也会削弱。” 姜扶光蹙眉不语。 眼下承安侯的罪名尚未钦定,一干罪名还在查实,谁知道后面会不会牵连到皇后和安王? 朝臣们都纷纷忙着和承安侯一系撇开关系,自然不敢明目张胆地支持。 林皇后大费周章要建造佛塔,不就是为了消除,承安侯一案对中宫的影响,让朝中大臣们放下顾忌,继续支持姜景璋吗? 待承安侯一案尘埃落定,林皇后从承安侯府落败的打击中缓过劲来,定会进一步想办法拢络群臣,巩固安王在朝中的地位。 安王为嫡,这是不争的事实,朝臣们仍会继续支持。 姜扶光轻颤了一下目光,唤了一声璎珞。 璎珞连忙进屋。 “密切关注宫中的动静,有什么消息,立刻过来禀报。” 姜景璜是不是真的想要那个位置,还有待商榷,眼下要搞清楚隐藏在白薇身上的秘密,是否会影响到母妃与她。 璎珞连忙称是,退出了房间。 何贵嫔当年是因谋害皇家子嗣,常年对姜景璜下药,才被赐死。 如果这件事另有内情…… 不知为何,姜扶光背心隐隐有些发凉:“自从我记事起,何氏就已经成了宫中禁忌,无人敢提及,知道内情的人,不是下了禁口令,就是秘密处死,而经办这一切的人是陛下身边的张德全,首尾都处理干净,因此我对这件事知道的也不是太多。” 之前没觉得怎样,可现在却觉得心惊肉跳。 姬如玄将她揽到胸前:“别多想,这件事多半和林皇后有关,牵扯不到你和你母妃身上。” 姜扶光攥紧了五指,心中有些不安,却还是轻轻点头。 …… 林皇后在佛堂里吃斋念佛,已经有许多天,本来日子就不好过,陛下还下令让她每日三餐,食用令人难以下咽的荞麦饭,与百姓同苦,令习惯锦衣玉食的她颇不习惯。 景玉提议,让她悄悄食用一些荤食,也被她否决了。 林皇后深知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锤,从前她得势的时候,中宫自然在她的掌控之中,宛如铜墙铁壁。 可如今承安侯府失势,中宫便没受到牵连,却也息息相关,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正在暗中盯着她,想要借机将她踩进泥里去。 做人不能做表面,做戏就要做全套,以免落人口实,惹了一身骚。 好在建造佛塔,进行的十分顺利,到底挽回了中宫的懿德风范,现在只等三司会审之后,承安侯一案钦定,再让叶明婉,以安王府的名义办一场盛大的宴会,昭示安王府前途似锦,及景璋不容撼动的嫡出身份。 她会以皇后的名义,为景璋挑选两位娘家得力的侧妃,进一步巩固景璋在朝中的地位。 林皇后听着窗外淅沥的雨声,有些心烦意乱,也不知道陛下会怎么处置承安侯府。 又想到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不禁恨之入骨。 再等等。 陛下年岁渐大,立储安朝堂,定社稷,继宗庙,势在必行,届时她有的是办法对付戚贵妃母女。 林皇后翻来覆去睡不着,脑中千头万绪,不知为何竟然思及往事,心中不禁生出了一股悔意。 早知当年的皇长子能继位称帝,她就不会以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姿态,嫁给皇长子,以致夫妻关系淡薄,她时常为此忧心自己地位不稳,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先是利用“戚姑娘”,让当时生下皇长子的何氏遭了厌弃,稳固了自己王妃的位置。 陛下登基后,她为了防止陛下废嫡立庶,利用“替身”这个埋了许久的祸根,摆布何氏,令贵妃小产,不能生养,后妃无子,从根源上让戚思穆断绝了攀登后位的机会,之后又趁机除掉了大皇子。 一箭三雕,稳固了自己的后位。 若不是贵妃小产一事,使陛下怀疑她,甚至不惜对她拔剑相向,令她投鼠忌器,她连姜景璜都不想放过。 第330章:去死啊啊 也不知怎么回事,前事种种竟不受控制涌上了心头,林皇后翻来覆去,终于朦胧睡去,突然梦见已经死去多年的何氏,一身血衣,披头散发,面色狰狞,宛如恶鬼一般发了狂向她扑来。 “林晚瑜,我要让你为我孩儿偿命……” “你这个毒妇,去死啊啊……” “去死……” “死……” 林皇后恶梦惊醒,悚然而起,发现天已微亮,她披头散发,心有余悸地坐在床榻上,喉咙里发出嗬嗬声响,身上惊出了一身冷汗。 “景玉。”她声音沙哑,向殿外唤了一声。 片刻之后,景玉不曾应答,她蹙了一下眉,觉得奇怪,外面突然传出一阵脚步之声。 那脚步沉重异常,一步步,一声声地踏地而来,仿佛要将脚下的地碾碎一般。 林皇后心中一惊,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震动耳朵,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她的心上还不算,还要重重地碾一下。 她捂着胸口,飞快地从床榻上起身,急步往殿外走去。 垂地帐幕猛然浪动,被一把掀起,林皇后便见外面宫人跪成了一片,南兴帝的身影,出现在了她面前。 林皇后遽然停步,对上南兴帝刺来的目光,冰冷阴沉,宛如利箭,似要将她洞穿。 心飞快地下沉,却定了定神,她勉强笑道:“陛下怎突然过来?也不命人通传一声。” 南兴帝面无表情:“皇后谋害贵妃,残害皇嗣,即刻起,迁出中宫,前去水月庵侍奉佛祖。” 说完,他转身便大步而去。 夫妻之间的情分,已然淡薄到竟连一声询问也不曾,便给她一句辩解也不愿。 林氏身体瘫软在地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陛下,这是何意?臣妾也不知犯了何错,陛下因何要这样对待臣妾?倘若臣妾做错了什么,还请陛下拿出证据来,没有证据,臣妾就是被人诬陷,臣妾定要与人分说一二。” 当年穆贵妃小产,她不曾参与,陛下查不到证据。 大皇子也是因身边伺候的宫人疏忽怠慢,染病不治,这才病亡,这也跟她没有关系。 陛下不可能查到证据。 不可能。 死到临头还嘴硬,南兴帝扯了一下嘴角,转头盯着林氏,眯了眯眼:“夫妻一场,朕原也打算全了你最后的体面,既然你不领情,便也不要怪朕心狠,你可知朕此时此刻,想杀你的心都有。” 林氏瞪大眼睛,眼里映着陛下充满了杀意的神情。 他果然知道了。 “来人,”南兴帝目光如刀,似要将她凌迟一般,“把白薇、及她的口供,以及其他罪证一一带上来。” 他手中的证据是齐全的,只不过缺失了其中关键的一环,导致证据不足。 白薇的口供补足了最关键这一环。 白薇? 林氏愣了许久,绞尽脑汁这才想到,这是当年何氏身边的令侍,被她派人喂了砒霜,竟被张公公及时赶到,救下了性命,她当时还惊出了一身冷汗。 张德全是多警惕的一个人啊,她始终没找到第二次下手的机会,后来得知白薇疯了,她才松了一口气。 她原想弄死白薇,却无意间得知张德全暗中命人盯着白薇,顿时明白了张德全是故意拿白薇做诱饵,一旦她真动手了,以张德全的本事,肯定能查到她的身上。 她只好放弃杀白薇的打算。 好在白薇疯了,她长这么大就没听说过,得了疯病的人还能好,趁姜景璜寻医问药之际,她也派过几个医术高明的医师去为白薇诊治,得出的结论皆是白薇无药可医。 之后,她才渐渐放下心来。 白薇被带上来,满眼恨意的盯着林皇后:“皇后娘娘,大约没想到奴婢还有清醒过来的一天吧!” 白薇的疯病好了!林氏身体泛着凉意,强笑道:“陛下随便派一个奴婢指证臣妾,就能证明臣妾有罪?陛下未免太过武断,臣妾堂堂一国之母,岂能凭由一个奴婢欺主污蔑,陛下对臣妾实在太不公平。” 当年涉事之人,干系重的全部处死,干系轻一些的也尽数流放。 时过境迁,就算有白薇的口供又如何,很多证据,都已经没有办法查实了。 别慌,不要慌。 陛下肯定在虚张声势,故意诈她。 她不能承认自己有罪。 南兴帝转头看向张德全:“把一应罪证,拿给林氏好生过目。” 张德全托着宝盒送到林氏面前。 林氏不想看,可顶着南兴帝冰冷如刀的目光,她只得颤抖地伸出手,抖着手指打开了宝盒,看到了里面一叠物证。 浑身力气在这一瞬间尽数被抽空,手指像被烫了一下,猛地缩回来,因为太过惊惧,林后身体一个倒跌,蹬着脚连连退后。 她知道,这些证据全都是当年所有相关人等的口供。 当年贵妃小产,在她看来,因为证据不足,牵连不到她身上,已经过去了十五年,成了往事。 可陛下从来没有忘记过一天,这些物证,加上白薇的口供,那就人证物证俱全了啊。 林氏倒跌连连后,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心虚的表现,她猛然爬上去,一把掀翻了面前的盒子,里头的证据洋洋洒洒地飘起,落在地上。 “这些都是陛下强加予妾的罪名,妾不认,妾没有做过。”她发疯了一般,抓起面前一把证据,用力撕毁。 她一边撕,一边嘶喊:“陛下因我母家落败,想要寻机废了妾的后位,何必要为妾扣上谋害贵妃、残害皇嗣的罪名,妾不认,妾没有做错,是陛下忘恩负义,想要抛弃糟糠之妻。” 事到如今,还要倒打一耙,南兴帝冷笑出声:“你尽管撕,所有的证据,朕都保留了三份,如果你嫌白薇的口供不够,一会儿再让李院史过来当面指证,可还行?” 林皇后身子一软,骇然地看着眼前高高在上的帝王。 他什么都知道了。 “陛下!”林皇后叫嚷,“当年是父亲,联合了朝中旧勋大臣,扶持您登基称帝,您登基之初,南朝已经经历十年天灾内乱,社稷不稳,风雨飘摇,是我父亲与大哥,助您平定内乱。” 第331章:妾认罪 南兴帝龙眼微眯,眼底一片冰冷。 可惜盛怒中的林皇后,并没有看到,否则她也不敢在般大放厥词:“……我父亲甚至为您战死,若没有我承安侯府,陛下能有今日?如今我承安侯府失势,陛下便容不下妾了,陛下您对得起,为国捐躯的老承恩公吗?” 这种不要脸的话,也不知道皇后娘娘是怎么说得出口,连张德全都听不下去了。 陛下还在潜邸时,如今的承安侯府,还只是落魄的永安伯府,除了还有几分祖上的荫萌,保留了爵位传承,手中并无实权,对陛下并无助益。 若没有戚老将军联合朝中武将,拨乱反正,欲按“立长不立幼”的礼法,拥立陛下登基,那些所谓的旧勋大臣,哪个愿意听从一个小小的永安伯的话,站出来支持陛下? 十年天灾内乱,是靠戚老将军平定北边,与北边签订了和谈,是年仅二十六岁,却英年战死,打得南越元气大伤,使边境平稳,陛下帝位稳固,民心所归,这才叫承安侯平了内乱。 老承恩公战死之后,陛下也封了林氏为皇后作为补偿,多年来也不曾亏待承恩侯府。 承安侯下狱之后,陛下也没打算牵连中宫及安王殿下。 皆是林皇后自己作恶。 南兴帝怒道:“当初在西山行猎,你们利用赵检及皇城司,布下杀局,意欲制造扶光意外身亡的假象,最后扶光逃过一劫,你们便推了姜宁玉做替死鬼。” “先时,为了搭上阁里思,获得云中国的支持,达成立储的目的,不惜在行宫里设毒计,欲害扶光名节,最后自食恶果,再度以细作的名义,推了姜宁瑗身边的令侍半夏出来顶罪,你们母女俩合起来欺君罔上,真当朕老糊涂了,任凭摆布不成?” “当真以为,朕是半点也不知情?当时不过顾念了父女情份,这才由着你蒙混过关,命你在中宫反省,容你改过罢了!不想你之恶毒竟远不止如此,朕今日,便顾念了几分当年老承恩公,为朕战死这最后一丝情分,这才留你体面,没有当即废后。” 林皇后冷笑出声:“陛下说得冠冕堂皇,您没有当即废后,不过是因承安侯府落败,陛下命人从严查办,丝毫不顾及臣妾的体面,及郎舅之间的恩义,已经惹了一些老臣们非议。” “如在这时废后,难免会让朝臣们认为,陛下容不下承安侯,也容不下我与景璋,景璋不嫡,朝堂不稳,社稷不定,朝中人心浮动,乱象丛生,这对朝廷的影响,远比承安侯阖府下狱还要可怕,陛下难免会落下宠妾灭妻的恶名,贵妃娘娘媚惑君上,危害社稷,一顶妖妃之名,怕也跑不掉了,陛下废了我,戚思穆能有什么好下场?!” “陛下是为了安抚朝臣。” “是为了社稷。” “更为了戚思穆。” “所以您不能动我与景璋。” 这也是事实,南兴帝也不否认:“不必再说了,你去就是,从今往后,再不必回宫一步!” “都是陛下逼我,”见南兴帝没有否认,林皇后心中怒火中烧,满脸愤恨,“当年陛下登基之后,迟迟不肯立我为后,陛下以为我不知道,是孟太傅看上了戚家的权势,认为妾家世不彰,不当为后,挑唆陛下另择改立。” “陛下爱重戚思穆入骨,原就想将后位留给戚思穆,若不是我洞察先机,父亲为了保我封后而战死,陛下眼里可还有我,我是陛下名媒正娶的正妃,同陛下有患难之义,陛下凭什么不立我为后?” 南兴帝瞳孔微缩,身体踉跄一步,几乎就要站不住:“所以,当年老承恩公战死,是你们父女俩算计好了,故意欺瞒朕,让朕迫于朝堂压力,不得不立你为后……” 他因此事,对阿穆愧疚了整整十五年。 也因此,从不曾薄待承安侯府半点。 而这一切,竟是林氏父女俩的阴谋。 “林氏!”南兴帝勃然大怒,“当年还在潜邸时,你就在背地里与三皇子牵扯往来,你当真以为朕毫不知情?朕不立你为后,无关阿穆,是你不贞,你们竟敢骗朕。” 三皇子忌惮他皇长子的身份,故意勾搭林氏,想要套取他府中机密。 虽然她没与三皇子做出什么伤风败德之事。 可她同夫君的敌人勾勾缠缠,故作姿态,已是背叛,但那时,他心中只有阿穆,与林氏也无夫妻之实,而且这是陛下赐婚,他就是再不满,也要忍耐,所以就装作不知,只是暗中命人隐晦地提点了岳父永安伯,永安伯警告了一番,林氏这才收敛起来。 他原不想碰林氏,但皇长子出生后,林氏就时常借着府中之事过来寻他,有一趟林氏在屋里点了助情香,这才有了后来的嫡子姜景璋,因此他向不待见姜景璋。 林氏心中一慌,这才意识到自己全因太过愤恨,失言了:“陛下,方才是妾失心疯,胡言乱语,妾发誓,与三皇子什么事都没有,绝没有做半点对不起陛下的事……” 南兴帝不想理会她了,拔腿而去。 林皇后扑倒在地,伸手再次抓住皇帝的腿脚,失声道:“陛下,妾认罪,妾愿意去水月庵,此事和安王无关!都是妾的错!妾认罪,求陛下看在妾侍奉你二十余载的恩情,不要怪罪安王!” 南兴帝冷笑:“你的后位,朕暂时给你留着,安王妃何时诞下子嗣,朕什么时候废你。” 林皇后脑袋一晕,陛下连景璋也放弃了。 “若安王妃生不出来,雍王妃的肚子总能生出来,她们俩谁争气,谁先诞下皇家子嗣,朕就立谁为皇太孙,交由贵妃娘娘抚养,待朕将来退位后,由长公主摄政,辅佐幼帝,我南朝江山依然稳固,至于姜景璋,你害我璧儿,我就发配你的儿子去南荒之地,让他永世不得归京。” “送林氏去水月庵,对外声称,林氏自知罪孽深重,自请前去为皇家祈福。” 第332章:腌臜玩意儿 南兴帝拔腿而去,他是一刻也不想看到,这个恶心到令人作呕的女人。 原来陛下一直打了这种主意! 林氏脸色瞬间惨白,望着皇帝离去的背影,忽大叫一声:“陛下,妾知错了,陛下……” 张德全领了几个太监,躬身对林皇后道:“娘娘,陛下旨意,奴婢也不得不从,烦请娘娘莫要让奴婢们难做,即刻准备出宫。” 林氏突然想到被送到水月庵里的姜宁玉,突地打了一个冷颤:“本宫不去水月庵……” 水月庵连冷宫都不是,她堂堂一国之母,便是做错了事,去冷宫或是佛堂里清修,也使得的。 水月庵是宫里犯了错的妃嫔及宫人们才去的地方,不是明摆了告诉世人,她这个皇后不仅失德,还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不废后,却形同废后,大臣们一经揣度,能被陛下如此对待的罪名,也只有所谓的七出之条,一一排除,又联想到她为后这些年来,宫里发生的一应事,多半都能猜到。 届时,朝臣绝不敢出面阻拦。 等她去了水月庵,就再也没有办法插手朝中之事,景璋彻底完了。 建造佛塔的一番算计,终究是付诸东流。 完了啊! “我不去水月庵,陛下,妾知错了……”林氏趴在地上,睁目盯着陛下绝然离去的背影,泪流不绝。 张德全朝殿中的几个太监使了个眼色,两个太监上前跪地,要将林氏从地上架起。 “娘娘还请恕罪,奴婢们依皇命行事,娘娘还是快些过去为好,免得陛下生怒,迁怒到安王殿下……” 口口声声都是客气,仿佛她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中宫皇后,可说出来的话,却全然不是那个意思,威胁之意几欲昭彰。 林氏大怒,一甩手就是一个巴掌,“啪”一声,打到其中一个太监脸上,打完了人,她撑着身子慢慢起来,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拭去面上泪痕,冷声道:“本宫再不济,也还是堂堂一国之后!你们两个腌臜玩意儿,也敢对本宫不敬?” “娘娘说得是,”张德全抬手就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弯着腰道:“怠慢了娘娘,是奴婢的错,不过这陛下吩咐的差事,奴婢不论如何也要办妥了,娘娘能自己去水月庵那再好不过,也省了奴婢费心去想其他法子,奴婢感激不尽。” 林氏浑身直哆嗦。 张德全目光便看向了那两个太监:“都还跪着干什么?还不起来,护送皇后娘娘去水月庵,陛下有旨,皇后娘娘自知罪业深重,无颜面对陛下,自愿前往水月庵,为陛下祈福。” “你这个老阴人……”饶是淡定如林氏,也不禁气白了脸。 张德全打断她的话,目光一扫跪了一地的中宫宫人:“还不快起来,准备安排娘娘去水月庵。” 嘴里说是安排,也不过是换一身素净衣裳,叫人带走罢了。 宫人们如丧考妣,纷纷起身,挑了素衣,为林氏穿戴整齐,林氏原想不依,可看到张德全倏然阴狠的表情,就知道这一切都由不得她了。 张德全这个老阴人,与陛下主仆多年,向来同陛下一条心,偏心戚思穆,往常待她恭敬有余,却敬重不足。 很快,林氏就穿戴整齐,景玉悄悄在袖子里塞了一些碎银子,及几块成色极好的宝石,等去了水月庵打点一番,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可张德全却朝两个太监使了眼色。 两个太监一个箭步上前,把景玉和香玉扣在地上,七手八脚就开始搜身,直到将她们身上所有东西都搜干净了,这才放开了他们。 林氏脸色惨白:“张德全,做事不要太绝了。” 张德全毫不在意,躬身道:“娘娘请吧。” 林氏走出殿内,看到姜景璋和叶明婉,正恭敬地站在门外,她目光投向了姜景璋,久久没有离开,虽碍于张德全在场,她没办法开口说什么,可她相信,景璋一定能明白她的意思。 不要轻举妄动,先保全自身。 还要更加隐忍,静待时机。 当年,她迫于无奈嫁了还在潜邸的皇长子,之后皇长子被封了宁王。 她心慕一众皇子间最受宠的三皇子,成亲之后,参加了几次宫宴,竟与三皇子有了牵扯。 三皇子是个君子,很欣赏她的才情,见面后总也禀了礼数,与她聊一些风花雪月,诗词歌赋。 不过,她到底也是贵族女子,打小就学了闺范,也知道礼仪廉耻,虽与三皇子有些纠缠,却并没有做任何伤风败俗的事。 不久之后,父亲就知道了这件事,私底下将她狠狠的骂了一通,她渐渐与三皇子疏远了。 她心中越发苦闷,在无意间发现了自己的夫君,藏在书房暗格里的画,那是戚思穆的画像。 那时她才知道,她的夫君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在新婚之夜说什么不愿勉强她,原是心中另有所许,原也不是自愿娶她。 她心中恼恨不已。 林氏走出了中宫,驻足回望这座住了十几年的宫殿,唇边勾起一抹冷笑。 迟早有一天,她一定会归来,拿回原本属于她的一切。 姜景璋和叶明婉默然无声,一直将林氏送出午门,眼睁睁看着林氏上了一辆简陋的马车。 马车哒哒地驶离,姜景璋忍不住要追上前去,却被身畔的叶明婉一把拉住了手。 姜景璋面色阴沉:“放开我。” “不要冲动,母后一事已成定局,你便是追上去有什么用?传到陛下耳里,还当你对陛下的处置有所不满,不定还要迁怒于你,所幸母后后位尚在,你还是陛下唯一的嫡子,只要适当隐忍,静待时机,伺机而动,母后还能再次回到宫中。” 叶明婉微微偏头,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量,飞快提醒。 姜景璋握紧了双拳,目光死死盯着渐行渐远的马车,过了许久,这才渐渐松开了手。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前朝,文武百官无不大吃一惊,同时太医院李院史,突然以谋害贵妃的罪名,举家下狱。 第333章:我要她死 群臣觉得此事不妥,私下议论了一番,又揣摩一阵,虽然仍有些不明就里,但隐隐也知,能令陛下如此恼怒,明晃晃地宣告众臣,皇后有罪,还将人送去水月庵,多半是十五年前贵妃小产,及大皇子染病身亡一事有关。 顾相当即进宫面圣,出宫之后,对此事不置一词,文武百官就知道,皇后罪名确凿,但因涉及皇家秘辛,所以此事不便广而相告,一时间,安王府大门紧闭,人人避而走之。 平静的朝堂之下,看不到的暗流无声涌动。 姜扶光面无表情地听着,璎珞从宫里探听到的消息:“十五年前,大皇子冲撞贵妃娘娘,致贵妃娘娘小产……” 后面的话,她再也听不进去了。 搁在桌上的手猛然攥紧,忽地一下,将手边的杯盏拂落,发出一声哐啷碎响。 姜扶光红了眼眶:“我要她死。” 姬如玄从来没见她这样失控过,坐在椅子上,双手紧紧攥成一团,身体止不住地颤动。 “好,”他猛然上前抱住她,眼中猩红一片,额间隐隐浮现了一枚血色竖纹,“我去把她宰了。” “不,”姜扶光喉咙一阵哽咽,“不能这样便宜她,要让她生不如死。” 她面无表情道:“西南一带,有一种忘忧药,食之能令人产生兴奋与幻觉,以此花调香,会令人夜睡不安,恶梦不断,诱发内心深处的恐惧,久而久之,会感觉头疼欲裂,渐渐神志不清,受一点刺激,精神就会崩溃爆发。” 她要让林氏往后余生,生活在无尽的噩梦与恐惧之中,永无宁日,就像当年她逼疯何氏,摆布何氏害她母妃一般。 最后逼疯林氏的,不是她的忘忧香,是林氏从前做下的恶事,那些恶事会变成罪业、孽债,成为折磨林氏的怨孽。 林氏从前做了多少恶事,就会受多少折磨。 很公平不是吗? 姬如玄不由一愣。 忘忧药,那不是金风玉露里的一味主药吗? 厉害了我的小媳妇,用最温柔的嗓音,说着这世间最残酷的话。 好带感~ 好喜欢~ 姬如玄托着腮,笑容带了点讨好,透着乖软,以后他一定一定乖巧听话,绝不惹她生气。 姜扶光吩咐璎珞:“承安侯的案子闹得沸沸扬扬,想办法把消息传进水月庵,让姜宁玉知晓。” 大理寺已经查出她在西山遇刺,是承安侯假借了细作的名义,推姜宁玉做了替死鬼。 不知姜宁玉知道了真相,会作何感想? 璎珞退下后,屋里陷入到一阵长久的沉默。 姜扶光轻声道:“我回京那时,阿娘就有些不对劲,只要我稍一离开她的视线,她就会惊慌害怕,在院子里到处寻我,当时还以是我之前病危的消息,刺激到了阿娘……” 现在想来,只觉得心如刀绞。 眼泪簌簌落下,姜扶光嗓音艰涩:“阿娘一定很自责,认为是自己没有保护好他。” 姬如玄低头吻了吻她的眼睛,想安慰她几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将她按在胸前。 姜扶光哭得双肩发颤。 姬如玄眼底有血丝浮现,盘结交错:“我去杀了姜景璋?” 听闻此言,姜扶光惊到忘记哭了,抬起泪眼,看到他幽深眼底透了噬血,就知道这话不是玩笑。 姬如玄指腹轻柔地擦过她眼底的泪:“林氏害了你幼弟,我杀她儿子,一命换一命,很公平。” 姜扶光的手有些发颤,有那么一瞬间,她竟觉得姬如玄的提议很好,几乎控不住心中报复的念头,想要说好。 可那之后呢?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乱跳的心脏:“你是认真的吗?” 姬如玄两眼望望天。 “但凡长了脑子,就不会说这种话,”姜扶光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杀了姜景璋,除了图一时之快,对我有什么好处?” 姬如玄叹了叹气:“但凡你不哭,我也不会说出这种不经大脑的话。” 姜扶光无语。 姬如玄看着她哭红的眼睛:“我就是不想你哭。” 姜扶光敛下了双眼,不让他看到,自己有些红肿的眼睛:“林氏被送去了水月庵,已经让朝中许多支持立嫡的大臣惶然,当务之急还是要保嫡安朝堂,定社稷。” “而且,我在朝中根基不稳,等大舅舅解决了南越大患,太尉府重震声威,才会令朝中那些支持立嫡的大臣们投鼠忌器。” “否则姜景璋一死,定会惹怒朝中那些支持立嫡的大臣,届时所有矛头都会指向我与母妃,还有太尉府。” 支持立嫡的大臣们,在姜景璋身上耗费了多年心血,与姜景璋利益一体,不可分割。 姜景璋的荣辱,也关系了他们及其家族的荣辱兴衰。 姬如玄知道她的意思,撇了一下嘴:“姜景璋一个废物,也不足为惧,就先饶他一条狗命。” 姜扶光在朝中根基太浅,还不到废嫡立庶的时候。 “眼睛都肿了,真难看,”姬如玄满脸嫌弃,“我去弄个水煮蛋,剥了壳给你滚一滚。” 姜扶光凑近他,朝他眨眨眼,眼波盈盈流转,眼角微微上翘,仿佛生了勾子一般,笑意浮动,情态妩媚。 “很难看?”她问。 姬如玄没说话,目光渐渐幽深。 姜扶光被他看得心里慌乱了一下,他的气息好像无处不在,密密匝匝地将她包围,令她有些晕眩。 呼吸渐急,她下意识要挪开脸。 姬如玄却按住她的脖颈,终于吻了下来。 一阵惊悸从心底泛起。 辗转片刻,柔情加深,他亲吻着她的鬓角,低声说:“很美!” …… 姜扶光重新梳洗后,便进了宫。 院中的鸳鸯藤枝叶繁密,便是深秋时节,仍然绿意环绕,纤藤沿着花架攀延缠绕。 穆贵妃坐在鸳鸯藤下,面前摆了一个箩筐,里面是一些精巧的小衣小鞋,及一些银饰玩具。 她拿着一双小小的虎头鞋,怔怔地看着。 “阿娘。”姜扶光哑声轻唤。 穆贵妃缓缓抬头,微微发红的眼中,隐有泪光闪动,她眨了眨眼,将泪光隐去,露出笑容来:“阿琰来了。” 第334章:当年旧事 姜扶光坐到阿娘身边,挽着阿娘的手臂,撒娇:“我想阿娘,想吃阿娘做的桂花马蹄糕。” “小馋猫,”穆贵妃放下手中的虎头鞋,“正巧做了一笼,打算送去长公主府,我命人端上来。” 玉竹去拿桂花马蹄糕,鸳鸯藤下只剩母女俩人。 穆贵妃轻轻揽着她的肩膀:“有什么话就问吧。” “没有,”姜扶光摇头,嗓音有些艰涩,“就是有些心疼阿娘,阿娘这些年吃了很多苦。” 穆贵妃眼眶不由一湿,连声音都哑了:“阿娘怀你的时候很轻松,所有人都说,你是来报恩的,将来定是一个孝顺又懂事的孩子,便连生产,也顺利得不可思议,夜半发作,辰时就生下来了,太医们也都说,孩子心疼娘,不折腾娘,头胎便如此顺利,公主是个有灵性的,之后间隔不到半年,我再度被诊出了喜脉。” 姜扶光目光轻颤,张了张口,不想让阿娘继续说,可一想到这些话阿娘憋在心里许多年,也该宣泄出来才是,便抿着唇,没有作声。 “这一胎就比头胎艰难许多,”穆贵妃闭了闭眼,一行清泪沿着面颊滑落,“当时害喜十分严重,吃什么吐什么,好不容易熬过了三个月,把胎坐稳了,西南边境就传来你二舅舅暴毙的消息,我受了不小的打击。” 这仿佛是某种预兆。 “你父皇心疼我,也感念戚家为南朝社稷做的牺牲,亲手刻了一枚苍璧,打算将这个孩子取一个璧字。” 可这事,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 或许,根本不需要走漏风声,当年就是因老承恩公战死,陛下感念老承恩公之忠烈,林氏才被封了皇后。 林氏与陛下夫妻多年,足够了解陛下,在二哥战死之后,她大约已经猜到陛下的心思。 姜扶光心中一阵骇然。 “那日,我在御花园散心,”每每思及当年种种,穆贵妃便心如刀割,“哪知姜景琮突然跳出来,我当时心悸的厉害,匆忙后退,又听他口口声声骂我是个坏女人,不慎滑了一跤……” 姜扶光心中一悸,母妃因二舅舅之死,精神本就不好,去御花园散心,原是打算调整自己的心绪,哪知…… “是我没有保护好他,”穆贵妃崩溃流泪,“若我没有沉浸在二哥暴毙身亡的痛苦中,没有因此精神低落,也不至于被一个小孩,冲撞一下就滑跤,让璧儿胎死腹中……” 可那是她二哥,最疼她的二哥,二十六岁就没了,死得不明不白,一句暴毙就完事了。 善良的人,被人伤害之后,首先不是推卸责任怨恨旁人,往往会先反思自己,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阿娘觉得是自己没有保护好璧弟,心中自责愧疚,难以释怀。 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阿娘怎也不想想,怀胎将将四个月,肚子已经显怀了,阿娘这一胎本就不容易,为了保胎吃了不少苦头,身体情况本就不大好,又历经二舅舅暴毙,身心都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女子怀胎本就辛苦,人也会变得敏感脆弱,阿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从亲人离世的打击之中恢复过来。 莫说是身体情况不太好的阿娘,换作任何人,在路上走着走着,突然跳出一个人来,也会惊吓一番。 如果仅仅只小产,也就算了,可偏那个孩子已经长成了型,还偏偏让阿娘看到了…… “不是阿娘的错,”姜扶光抱着阿娘,哑着声音安慰,“错的是那些腌臜了心肠,害阿娘的人,阿娘您看,那人如今已经受到了惩罚,余生她都会在怨孽之中,日复一日地重复她曾经造下的业障,永无宁日。” 穆贵妃痛哭失声,脑中不禁浮现了,陛下带着她登上了摘星楼,她看到了林氏,卸下了精美的钗环,脱去了华美的衣裳,只一身素服,走出午门,被一辆简陋的马车接走。 陛下说:“我也没有忘记过。” 那一刻,她泪如雨下。 “阿娘,别怕,别怕,”姜扶光也不禁落了眼泪,轻抚着阿娘的背脊,“阿琰会一直陪着阿娘。” 穆贵妃哭了许久,直到哭累了,在姜扶光的陪同下睡了过去。 姜扶光取了一枚安魂香熏烧,这才悄声出了房间,就见父皇负手站在殿外。 “你母妃好些了吗?”他转头问。 姜扶光点头:“哭了许久,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已经睡下了,等醒了后,便请太医过来看看。” 殿中突然一静,父女相顾无言。 半晌后。 “阿琰,”南兴帝无奈开口,“你是不是也同你母妃一般,怨怪父皇当年没能……” “父皇,”姜扶光打断了他的话,“您因何认为母妃是在怨怪您?” 南兴帝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她会如此询问,他沉默了半晌,苦涩道:“她因当年的事,郁结于心,始终无法释结。” 不是怨怪又是什么? “您太小看了母妃,”姜扶光认真地看着父皇,轻声说,“您太小看了戚氏女忠烈贞坚的胸襟。” 南兴帝浑身巨震,错愕地看着她,久久忘记了反应。 “母妃或许对您心中有怨,”在她看来,更多的是因情生怨,但这话姜扶光不好多说,“但她从来没有怪过您。” “可她……”南兴帝受到了不小的冲击,脑中陡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双手更是止不住地发抖。 姜扶光喉咙发颤:“她是在怪自己,怪自己没有保护好他。” “原来是,”南兴帝猛然抬头,用力眨了一下眼睛,哑声,“这样啊!” 姜扶光突然有些心疼父皇了,分明那么挚爱,却因心爱之人受到了伤害,身为一国之君,他甚至不能讨一个公道,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多年来心结难解,饱受病痛的折磨。 第335章:那我哄哄你 南兴帝沉默良久,突然道:“我进去看看她。” 姜扶光看着父皇大步掀帘,原打算留在宫里,好好陪陪母妃,现在看来是不用了。 承安侯的案子递交给刑部后,姜扶光得了空,便多做了一些秋冬季适用的香,及一些强筋壮骨的药酒,命人给阿兄、顾嘉彦、姜宁嘉各送了一些。 看着璎珞拎着东西出去,姬如玄转头去看她,眼里透了委屈,也不说话,就这样盯着她看。 姜扶光憋着笑,继续道:“对了,之前多做了不少丹参丸,便让璎珞给嘉树送些过去。” 听到这话,姬如玄脸色一恼:“想得美。” 姜扶光眼里透了笑,继续回到书房批阅奏折,这些日子,宫里送来的奏折越来越多。 姬如玄后脚跟到书房,气呼呼地坐到桌边,哐咚啷当地为自己倒了一盏茶,见姜扶光伏首案上也不理他,他一把将茶盖,扔到茶盏上,又是一声脆响。 “姬如玄。”姜扶光抬眼。 姬如玄虎躯一震,身体有些发僵,虽然贵为长公主,可她性子一向冷静平和,脸上总带了三分言笑,此时一脸严肃地看着他,姬如玄心里一突一突,竟有些慌张。 姜扶光看着他:“好好喝茶。” 姬如玄老实了,坐直了身子,还挺了挺背脊,一副我很乖的样子。 待姜扶光将重要的奏折批完,搁下玉笔,伸了一个懒腰,目光在书房一睃,没看到姬如玄,心里有些纳闷,见袖子上沾了墨迹,是之前姬如玄在书房瞎捣乱,害她心神不宁,不慎沾到的。 姜扶光起身回到内室,打算换一身外裳,就见姬如玄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她一脸无语,走过去唤他:“这是怎么了。” “我病了,”姬如玄睹气地背过身去,嚷嚷道,“浑身上下都不得劲,你还是别理我,去批你的奏折去,让我一个人躺着。” 姜扶光听着笑了,她坐到床沿,温声问:“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医师过来看看?” “我得的是心病,医师不顶用,”姬如玄闷声说,“心病还须心药医。” 姜扶光差点笑出声来,耐着性子:“这心病要怎么医?” 姬如玄哼哼唧唧地转过身来,满眼委屈地看着她,也不说话,一副我不说,我要你哄我的表情。 姜扶光啼笑皆非,没好气道:“你到底幼不幼稚?顾嘉彦那都多久的陈年老醋,你怎还吃上了,我和他怎么回事,你不都知道吗?都说了以兄妹相待,我给阿兄送东西,怎能少了他一份?” “我不管。”姬如玄一脸不高兴,闷声道,“陈年老醋怎么了?醋不是越陈越酸吗?你给他送东西,问过我了吗?有征求我的同意吗?完了,你还凶我,一脸凶巴巴的。”跟个母老虎一样。 就没见过,哪个男人像他这样无理取闹,姜扶光一脑门的无语:“不也没有背着你吗?” 东西是当着他的面送的,还想咋的? 姬如玄一脸气恼:“那是我刚好在,要是我不在,你是不是就要背着我,不打算让我知道了。” “姬如玄,”姜扶光额角一跳一跳,不由气笑了,“你还没完没了是吧?我就给嘉树送一些东西,也不是多特别,外祖父,阿兄他们都有,你这么斤斤计较,是不是不相信我?” 姬如玄有点心虚,眼神有些闪躲。 姜扶光叹了叹气,面色有些黯然,“你是不是一直不相信,我同他是清清白白的?” “没有没有,”姬如玄一骨碌地从床上爬起来,赶紧解释,“我绝对没有这样想过。” “那你为什么不依不饶?”姜扶光一脸哀怨,连声音也透了难过,“你果真一直不信我。” 姬如玄只差给她跪下了:“我当然相信你,你之前因为他,生我的气,还罚我在北苑闭门思过。” 这都多久的事了,姜扶光无语到了极点。 姬如玄眼角瞥了瞥她,似是担心她生气,连忙凑过来,有些委屈:“你看到我不高兴,也不哄哄我。” 原来是因为这个生气啊。 “好好好,是我错了,忽略了你的感受,”姜扶光觉得他跟小孩一样幼稚,“我这么急着回书房批阅奏折,是打算今天下午,抽出时间好好陪你,这样总行了吧。” 姬如玄眼睛锃亮,但男人嘛,总喜欢得寸进尺,所以他面上仍是一副不太满意的神情,哼了哼,这才表示:“也就勉勉强强。” “你先出去,我要换衣裳。”姜扶光道。 姬如玄有些不满,上下打量她:“这不好好的吗?做什么要换衣裳。” 姜扶光把手臂抬高,让他也看清楚袖子上的一大团墨渍:“这都怪谁?” 姬如玄有些心虚,连忙拉下她的手:“我给你更衣,你别恼我。” “谁要你更衣了,你快出去。”姜扶光一脸没好气。 姬如玄一副赖皮脸,凑到她面前,手指勾住斜襟的带子,轻轻一拉,衣襟松开,姜扶光心中一跳,想要按住衣襟,就见他卑躬曲膝,绕到她身后,双手捻住肩膀上的襟领,褪下肩膀。 外裳褪下,里面穿了玉色的中单,身下系了一条缃色缠枝裙子,宛如深秋时节,将黄未黄的落叶。 “这件怎么样?”姬如玄挑了一件暮山紫交领外裳,挑眉问她。 暮山紫宛如太阳下山之时,天边一抹紫色烟霞,搭了深秋将黄未黄的缃色裙子,衬得她娇贵美好。 姜扶光点头:“就这件。” 姬如玄将宽袖套进了她的手臂上,将衣襟拉到肩膀上,又绕到她身上,为她拢好衣襟。 姜扶光低着头,姬如玄取了流苏腰封,双臂展开,环住她的腰,将腰封从腰间环过仔细系好。 衣裳穿好,姜扶光终于松了一口气。 姬如玄却突然环住她的腰身:“像上次那样,哄哄我吧,以后只要和顾嘉彦有关的事,你都那样哄我,我就不生气了。” 上次去顾府,姜扶光碰到了顾嘉彦,他抱着小狸奴,说了一通指桑骂槐的话。https:/ “那我哄哄你。”遂主动凑过去亲他。 第336章:只和你一个人好 姜扶光嗯了一声,轻踮起足尖,亲了亲他的唇,他陡然按住她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刚穿好的外裳,在彼此情浓之际,从肩膀滑落,堆在脚边上,姜扶光小声嘤咛一声,身子陡然腾空,他抱起她,放到床榻上,覆身过来。 “今天下午陪我?”他问。 他的体温有些发烫,姜扶光双手下意识揪紧了身下的铺单,轻轻点了一下头:“好。” 姬如玄低笑出声:“想什么呢?” 姜扶光有些恼:“没有。” “真没有?”姬如玄还故意问。 姜扶光想打他,扭过头去,不理他,这家伙分明有色心没色胆,动不动就喜欢将她往床榻上抱,可其实,连她的衣裳都不敢脱,亲亲抱抱,就是他的最大限度。 她能想什么?! “我从小到大,从没人哄过我。”他亲吻着她的鬓发,“你是第一个。” 姜扶光目光轻颤,环住他的腰,轻声说:“那我以后多哄哄你。” “要哄一辈子,”姬如玄凑到她耳际,与她耳鬓厮磨,“要一辈子跟我一个人好。” 姜扶光眼睛有些酸涩,轻抿了唇,她压着心中的欢喜与涩然,小声道:“好,这一辈子我只和你一个人好。” “不骗我?”姬如玄抬眸看她。 她用力点头:“不骗你。” 看着明亮且专注的目光,姬如玄终于感受到被人哄着、偏爱着到底是怎样的滋味。 他忍不住笑:“我们来拉勾。” 姜扶光伸出小指,勾住他的手指,这时璎珞的声音,从外间传进来:“长公主,大理寺派人送了口信。” “什么口不口信,”说了下午要陪他,姬如玄一听,哪能乐意,黑着脸道,“让他滚,有什么事明天再来。” 璎珞等了等:“是。” 姬如玄悄眯觎了一眼姜扶光,见她微笑看他,也不出声阻止,脸上也不见生气,心里一乐。 嗯,他是不是该贤惠一点? “等等,”他咳了一声,又叫住了璎珞,“大理寺送了什么口信?” “承安侯想与长公主谈一笔交易,”璎珞低眉敛目,“请长公主去大理寺监牢一见。” 姬如玄一听,好事被承安侯搅黄了,那叫一个火冒三丈。 璎珞故意道:“想来也不是什么多重要的事,奴婢这就去把人打发了。” “等等!”姬如玄赶忙叫住她,听到外面脚步不停,他连忙冲出来,急道,“长公主说话了吗?你都不用听主子的吩咐做事吗?” 姜扶光捡起滑落在地的外裳,穿戴妥当,憋着笑走出来:“你去回了大理寺,孤明日就去一趟大理寺。” 璎珞低头憋笑,应声退下。 姬如玄一脸无语,这主仆俩真是坏透了:“你就不好奇,承安侯找你做什么吗?” 想来林氏去水月庵的事,承安侯已经知道了。 “说了要陪你,总不能食言吧。”承安侯就在大理寺监牢,又跑不掉,再说了,承安侯一个阶下囚,说要见她,她就要上赶着,马上跑去见他? 现在是承安侯有求于她。 姬如玄分明高兴疯了,却故意咳一声,装作一副贤惠大度的样子:“承安侯这个时候提出见你,肯定不是什么小事,你大可不必为了我,把正事给耽误了,我没事……” “既然如此,那我……”姜扶光憋着笑。 姬如玄睁大眼睛,连忙阻断了她的话:“不过,他如今一个阶下囚,也该晾他一晾。” 说完了,还笑得一脸无辜。 姜扶光满眼笑意:“你说的都对。” …… 第二日上午,姜扶光一身低调,且避人耳目,悄悄去了大理寺监牢。 大理寺卿范大人,一早就收到了消息,为了遮掩长公主的行踪,在大理寺做了安排,并声称要亲自审讯承安侯,一早就到了大理寺监牢,秘密将长公主迎进了大理寺监牢。 范寺卿一脸无奈:“按说案子已经递交了刑部,大理寺也实不该再拿承安侯的案子劳动您,只是承安侯到底还是国舅,便是获罪下狱,也该有些国舅的体面,没法对他用刑,顶多就是饿肚子,熬着他,日复一日地提审,可如此一来,便也招供不尽。” “辛苦范寺卿了。“姜扶光表示理解。 如毁堤、私盐、屡次三番谋害长公主这些大逆不道的罪名,承安侯都招供了,唯独不曾招供通敌叛国一事。 是因承安侯很清楚,以上罪名都是他个人所为,陛下不会牵连无辜,可一旦通敌叛国一事曝露出来,不仅会祸及整个林氏家族,甚至还会牵连中宫及安王殿下。 范寺卿忙道不敢,又说:“昨日,我亲自提审了承安侯,为了击破他的心理防线,将皇后娘娘去水月庵祈福一事相告,承安侯情绪很激愤,随后便冷静下来,说要见您,下官寻思着,承安侯或许另有重要线索,这才派人上长公主府递了口信。” 案子递交了刑部,就不代表大理寺撤手不管了,而是就现有一应案卷线索,交接到刑部,由刑部进一步调查相关案情,大理寺这边的案子告一段落,但案子还需继续查。 姜扶光颔首:“便请范寺卿安排。” 范寺卿引着姜扶光去了大理寺审讯室,审讯室洒扫干净,桌上摆了茗茶,及瓜果点心。 不一会儿,姜扶光就看到,身穿囚衣,蓬头污面,浑身脏污的承安侯,被两个狱卒押进了斗室。 他手脚都戴着沉重的镣铐,镣铐在地上拖拽,发出哐当声响。 这还是承安侯下狱之后,姜扶光第一次见他,从前气象威严,高高在上的国舅,沦为了阶下囚,精神气仿佛被尽抽一空,发丝灰白,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英雄迟暮的颓丧老态。 审讯室里只剩姜扶光,扮成影密卫的姬如玄,及承安侯。 承安侯被安置在审讯椅上,有些恍惚地看着眼前的少女:“皇后娘娘因何去了水月庵?” 陛下不容承安侯府,难道连中宫也容不下了吗? 当真要废嫡立庶? 陛下对林皇后去水月庵一事,表现得讳莫如深,范寺卿不可能多说。 第337章:外戚干权 姜扶光猜到他有此一问,唇边的笑透了一缕讽刺:“承安侯这话问得好笑,她曾经做了多少恶事,旁人不知,难不成连你都不清楚?你以为时过境迁,那些事就没人知道?” 姜扶光缓缓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目光迫视着承安侯,一字一顿道:“你、做、梦!”. 承安侯脑子嗡一声,瞳孔不停地收缩,他陡然从审讯椅上站起来,想要扑过去,身后的长链发出哐当声响,就将他才迈出去的脚步,扯了回来。 他大吼:“姜扶光,有什么就冲着我来,所有的错事,都是我一人做下,和皇后娘娘无关。” 姜扶光神色淡漠:“姜景璋是陛下唯一的嫡子,也是皇位唯一的继承人,承安侯打压太尉府,这我能理解,却为何要屡次三番算计立储之事,惹了陛下猜忌,从此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承安侯满面颓然。 “是疑心生暗鬼,”姜扶光目光盯着他,眼里一片冷然,“林氏利用何氏害贵妃小产,令皇长子染病身亡,行的是谋害皇嗣之事,你们心知肚明,多年来寝食难安。” “陛下利用我平衡朝堂,在你和林氏看来,这是陛下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疑心中宫,故意打压中宫及姜景璋之举,心下更是惶惶不可终日,此后十余年,陛下始终没有立储,你们对此更是深信不疑。” “甚至怀疑陛下,起了废嫡立庶的心思。” “你承安侯坐不住了,为了达成立储的目的,不得不铤而走险,与北朝俞氏旧党暗通款曲,【交易】了一场胜仗。” 承安侯满脸骇然,有关通敌叛国所有证据,都被他销毁,姜扶光绝不会得知这一切。 除非! 是北朝废太子姬如玄。 是因北朝皇帝要杀废太子,俞氏旧党是为保皇太子,才不得不与他做了一场交易,将废太子以质子的身份,送来南朝避难。 之前他再三向俞氏旧党确认过,废太子根本不知道通敌一事。 又想着,双方攥着彼此的把柄,废太子不足为惧,却万万没想到,废太子不仅知道,还将此事告诉了姜扶光。 姜扶光看着他满脸的震惊:“你想以此功,进一步打压太尉府,笼络朝臣,达成立储的目的,却因紫鲛珠一事,反使陛下对你猜忌更甚。” 承安侯大叫一声:“我是败给北朝使臣被杀,小小一个紫鲛珠,怎能坏我精心策划的计谋,不可能。” “是紫鲛珠,”姜扶光怜悯地看着他,“你至今仍没有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惨败,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承安侯瞪大眼睛,眼底血丝盘结。 “是外戚干权。”她轻笑。 之前陛下在大殿上,也说过类似的话,可他不相信,承安侯府是外戚,戚氏难道就不是外戚吗? 陛下分明就是想废嫡立庶。 承安侯瞳孔微缩。 “当年陛下在登基之初,便赐封外祖父安国公,可你看,外祖父从不以安国公自居,安国公府的大门上,挂的一直是太尉府的牌匾,甚至朝中许多人都忘了,我外祖父除了是执掌天下兵司的太尉外,还是曾立下拥立之功,权倾朝野的安国公。” “是因外祖父从不挟恩,他心中所念,皆是身为陛下臣子,为家国尽忠的忠君之心。” 承安侯瘫倒在地上,心中隐有明悟。 “不需要什么弥天大局,只要一个小小的紫鲛珠局,让陛下怀疑你在朝中结党营私,摆布姜景璋,把手伸进内宫,意图干涉皇家内务,”她缓缓走向承安侯,在他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就能令你辛苦筹谋,毁于一旦。” 就算没有北朝使臣被杀一事,陛下对他已然猜忌,立储更不可能。 承安侯心中大怒:“姜扶光。” “一步错,步步错,”姜扶光冷冷看着他,“陛下封我护国长公主,这令你们越发肯定,陛下意图废嫡立庶,视我为立储最大的阻碍,为了达成立储的目的,屡次三番设局害我。” 承安侯缓缓闭上眼睛。 “你以为我为何从不反击你?”姜扶光走近他,轻笑一声,一字一顿道,“欲令其亡,必先令人狂啊!” 承安侯想要冲过去,可他手脚,都被墙上的铁链缚住,一上前,就被铁链扯了回去。 “你别担心,”姜扶光似笑非笑,“有关你通敌叛国的证据,已经被我尽数烧毁,我不会揭发你。” 承安侯瞪大眼睛:“你会这么好心?” “我当然不会这么好心,”姜扶光端着茶杯,却不喝,“通敌叛国确实罪大恶极,但你此番,间接促成了南北两朝进一步的友好邦交。” “前去北朝议和的使臣,已经归朝了,此次议和除了休兵外,还增加了贸易往来,此时揭开你通敌叛国一事,南北两朝友好邦交,势必会受到影响。” 承安侯脑中嗡一声,心中一阵恍惚,想到弦照之前说的话。 ——您小看的是人心,是长公主一腔济世为民的胸襟。 这一刻,她看着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少女,忽然有些理解这句话了。 “承安侯府已然落败,远在杭州的林氏嫡系,尽数受到牵连,已经押送进京,那些旁枝远亲不成气候,对我构不成威胁,也不曾参与承安侯府的恶行,我没有赶尽杀绝的必要。” 承安侯死死盯着她的眼睛,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紧她,不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姜扶光低笑一声,眼里透了讽刺:“你通敌的对象是俞氏旧党,那些根深蒂固的旧党势力,在北朝兴风作浪,一点点蚕食北朝政权,威胁北朝社稷,为了南朝的长治久安,我自然乐于见成,也没必要揭开此事,让北朝知晓。” 久久过后,承安侯终于确定,她说的都是真的:“弦照说你心怀家国,有一腔济世为民的胸襟,我从前是不信的,可现在却信了。” 从他踏进这间审讯室开始,她字字句句,谈及的皆不是私人恩怨,也非私心私利,而是朝中大局。 第338章:旧党之患 姜扶光坐回椅子上:“言归正传,承安侯找我有什么事?” 如承安侯这样狡猾的人,在与他正式交谈时,要先击溃他的心理防线,这样才能从他口中,得到更多有价值的东西。 承安侯现在最害怕的,就是通敌叛国一事被揭发。 她偏要提及此事。 承安侯道:“我知道,长公主在调查有关旧派残党的线索,我可以为长公主提供线索,但我有一个要求?” “要求?”姜扶光听笑了,她轻蔑的看着承安侯,“时至今时今日,你还有什么资格与孤谈交易,讲条件?陛下不曾亏待过林氏,便是看在君臣之间最后的一丝恩义,你也该为南朝社稷长治久安,供出你所知的一切,陛下是顾念旧情的人,许是还能念些旧情,对你们承安侯府其余人从轻发落。” 一席话,戳中了承安侯的痛处,这些日子,他也在不停地反复纠结,不知道是该坦白招认,求陛下最后一丝仁慈,还是以此为条件,与姜扶光做一个交易,可最后,他选择了与姜扶光做交易。 是因天威莫测,他不敢赌。 和长公主交易会更有把握,虽不想承认,但在他内心深处,他如弦照一般都是认可长公主的胸襟品性。 姜扶光神情冷漠:“你比谁都清楚,旧党势力远比想象之中更可怕,他们看似藏头露尾,不成气候,可他们也曾是南朝世家显赫的旧勋贵族,家族源远流长,底蕴之深,人脉之广,根深之固,令人胆寒,连父皇都拿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多年来,是靠我外家戚氏,才勉强震慑了他们,令他们隐在暗处,如今承安侯府落败,难保旧党不会趁势而起,一旦让他们得势,将后患无穷。” 承安侯自嘲一笑:“长公主说得是,可惜林某没有长公主忧国为民的胸襟,林某此一生所谋,皆是私心私利,说是利欲熏心亦不为过,便是死到临头,也没有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释然,唯有两相利害的取舍与算计。” 姜扶光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承安侯表情很平静:“我所行之恶,皆与我儿弦照无关,若长公主能保他一命,我愿意将我所知道的一切,据实相告,且巨细无遗。” 当年戚如烈拥立陛下登基,封了安国公,当时永安伯府因从龙之功,封了永安侯。 可永安侯府只是落魄勋贵,在朝中并无实权,完全不能与戚氏相提并论,父亲为了让陛下封林氏女为后,在平叛之时不惜战死。 陛下初登基,帝位不稳,迫于当时的旧勋势力,不得不封林氏为皇,随后追封战死的老承安侯为承恩公,由他承袭爵位。 为了在朝中培植党羽,他暗中收揽了不少旧党,这才形成了一股,与戚家对抗之势,得已掣肘太尉府,打压戚家军多年。 姜扶光蹙眉。 承安侯继续道:“旧党在朝中的势力,远比你能想象到的埋得还要深,长公主想要靠我的案子,通过三司会审,清查朝中旧党,根本不可能根除旧党之患。” 姜扶光心下微惴:“什么意思?” “当年承恩公府,是为了对抗戚氏,才收揽了一些旧党,”承安侯自嘲一笑,“但那只是一时之计,我从未想过依赖旧党势力,更不可能为安王殿下留下这样的隐患,所以在承安侯府得势之后,我曾根据手中掌握的线索,多番查探,可是旧党之水深,令人胆寒。” 姜扶光缓缓道:“我会命大理寺,仔细查实林弦照所犯之事,若林弦照果真如你所言,不曾参与你所行一应恶事,我可以在陛下面前为他陈情,恳请陛下饶他一命。” “长公主一言九鼎,有了长公主这句话,林某就放心了,”承安侯心中一松,缓缓站起,身上的铁链发出哐当声响,他拱手揖礼,“林某定当知无不言。” …… 两人密谈了整整两个时辰,姬如玄执笔,将一些重要信息记录下来。 密谈结束之后,姜扶光看着装了满满一盒供词,心下一片凝重,她缓缓起身,看着承安侯:“后悔吗?” 承安侯笑问:“长公主指的是什么?通敌叛国?贩卖私盐?屡次设计害你?还是毁堤淹民?”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姜扶光定定看他。 “是啊,”承安侯面色恍惚了一阵,突然反应过来,“如长公主这般胸襟,你最在意的唯有毁堤淹民一事。” 姜扶光想到大坝水位上涨,那一天两夜,她站在大雨里,望着茫茫雨幕,滔滔江水,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熬过来的。 她也曾在心中默默的祈求上苍怜悯,也曾在心中念过三十六路神佛,请求他们大发慈悲,也曾累得双腿僵麻,想要坐下来休息,可这一切的疲累,又怎及得上,那些冒着大雨,抗沙包筑堤,还有那些跳进水里,拼了性命去堵堰口的士兵。m. 她很怕,不敢退缩一步,可心中更多的却是愤怒,她对姬如玄说:“我不会放过他们。” “绝不会。” “我发誓。” “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承安侯定定看向她,一字一顿道:“我不悔。” “承安侯。”姜扶光倏然拔高了声量,“你知道新安县有多少人因你一己私欲死去,又有多少人,因你一己私欲蒙受苦难,平灾治疫,灾后重建,固然令他们展开了新生活,却并不足以抚平他们曾经遭受的伤痛,你毁了无数个曾经幸福的家庭,令他们的人生变得千疮百孔。” “那又如何?”承安侯表情平静至漠然,“我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还需要为此后悔什么?” 姜扶光怒红了眼睛,死死盯着他,渐渐冷静下来:“答应你的事,我会信守承诺。” 说完,她转身离开了审讯室。 承安侯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在她即将踏出审讯室时,突然出声:“长公主,你是一个聪明人,手段、魄力、谋略、胸襟样样不缺,但于我看来,你太嫩了,在朝中根基太浅,现在的你,是绝不可能斗过那些旧党,或许再过十年,也许并不需要这么久,最多三五年,那些旧党就不是你的对手。” 第339章:尽天地哄他 “想查旧党,要从私盐入手。”他当初,就是为了探查旧党,这才接触了私盐,后来才步步沦陷。 姜扶光脚步微顿,一语不发地离开。 范寺卿连忙迎过来,看着暗卫手里捧着一个宝盒,连忙低下头:“下官送您离开。” 盒子里装的,是承安侯隐藏最深的机密,绝不是他可以肆意窥探。 也许长公主早已心知,这才刻意避人耳目,悄悄前来见承安侯,没有惊动任何人。 姜扶光颔首:“今日之事还请代为保密,权当我今日没来过,有关承安侯的一切,还是照旧。” 范寺卿连忙应下,引着长公主从一处角门离开,一辆低调的马车,就停在后巷阴影处。 姜扶光上了马车,紧绷的身体,甫一放松,这才惊觉自己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后背正泛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蚀骨寒意。 原因无他,是因承安侯提供的线索虽然多,可大多杂乱,始终缺乏了一些关键信息,所涉之人,遍及朝堂内外,可始终缺少一些关键的人事,这也让她彻底认清,旧派残党的水到底有多深。 她抬眸看向桌上的宝盒,看似掌握了很多线索,却千头万绪,想要探查是千难万难。 承安侯说的对,以她如今对朝堂的掌控力,想要调查旧党无疑是痴人说梦,稍有不慎,就要打草惊蛇。 姜扶光心中突然涌现了一股浓浓的疲惫。 为何在拿到承安侯的口供后,她心中的不安反而更甚? 她甚至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旧派残党背后隐藏的真相,或许远比她想象中更加残酷。 那一切都不是她现在能接触到的。 姬如玄握了握她的手,触手一片冰凉,他取了一旁的斗篷,披在她身上:“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姜扶光心中发颤,她眉目低敛,眼睫也不禁颤了颤,马车里静了片刻,她抬起头轻笑:“其实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的。” 是呢,她从五岁,就看了《俞氏列传》,看到了俞氏惨烈的下场,仿佛看到了戚氏的明天,如今外祖父身体康泰,阿娘病体痊愈,承安侯下狱,林氏去了水月庵,太尉府没有了掣肘,戚家军也好好的。 “从你来到我身边,一切都在变好的。”她笑。 完了,姬如玄双手捂脸,这娘们这两天,嘴上是抹了蜜么,这么甜,尽天地哄他。 姜扶光一脸无语:“你捂着脸干嘛,长得这么好看,又不是见不得人。” 又来,姬如玄忍不了,凑过去亲她。 姜扶光吓了一跳,下意识躲开:“你干嘛。” “尝尝,你嘴儿是不是抹了蜜。”说完,姬如玄捧起她的脸,还真含住她的唇瓣尝了起来。 结果这一尝,两人痴缠了许久。 姬如玄这才不舍的放开,双手捧着她的脸,鼻尖轻触她的鼻尖,轻轻地蹭:“真甜。” 姜扶光媚眼如丝。 姬如玄低低笑出声:“你多疼疼我,刀山火海,地狱无间,为了你都去得,”他亲了亲她的鼻尖,嗓音沙哑,“别怕,别怕。” 姜扶光不笑了,小声地呸了一声:“谁让你刀山火海,地狱无间了,我只想让你陪着我。” 一直一直陪着我。 可他就要走了啊,这段时间,他越发缠人了,也越发腻歪了。 她心中一片涩然,可笑容却柔媚灿烂。 看着她娇唇如花,含珠吐蕊,一片诱人,姬如玄情难自禁,低下头去,含着她的唇。 他温柔又细致。 …… 旧派残党随着承安侯的落败,浮出水面,可通过承安侯得到的线索,也只其中的冰山一角,连承安侯都无法相抗之人,矛头进一步指向了宗室,也证明,姜扶光探查的方向没有错。 可庞大的宗室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千钧,那是南朝的根基所在,与姜氏皇朝的利益休戚与共。 莫说是她,就是父皇也不能轻易妄动。 姜扶光沉思良久,回到长公主府后,立即换了翟衣,带上承安侯的供词,进宫面圣。 小德子得知长公主入宫,到南书房和两仪殿交汇的道上等着,等内侍引着长公主过来,立刻卑膝上前。 姜扶光怔了怔:“陛下不在南书房?” 父皇向来勤政,这个时间应该在批阅奏折,召大臣议事才是。 小德子卑躬曲膝,笑眯眯地说:“陛下在两仪殿,子多亏了长公主得力,陛下也能轻省一些。” 想到近日,送去长公主府的奏折越来越多,姜扶光颔首,不再询问。 一到两仪殿,姜扶光就敏锐感觉到,两仪殿附近的守卫多了一些,殿中的宫人与往常一般无二,可若是细心就能发现,宫人各自保持了距离,互相之间几乎没有交流,甚至连一个眼神也没有。 心里一咯噔,姜扶光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的预感,很快就被证实了,小德子并未带姜扶光去书房,而是去了父皇的寝殿。 姜扶光脑子嗡的一下,抬着重逾千斤的步子,踏入了内殿,见南兴帝穿着中单,靠在迎枕上,阿娘坐在床沿,正在给父皇喂药,寝殿里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药味。 南兴帝喝完药,看到姜扶光,露了笑容:“阿琰来了。” 他面容憔悴,面上不见丝毫一国之君的威严气度,反而显得有些衰弱苍老,姜扶光眼眶不由一红,将宝盒递给张德全,快步走上前去。 穆贵妃搁下药碗,偏过头去,快速擦去了眼角濒临眼眶的泪,退到了一旁。 姜扶光跪坐在床榻边,握着父皇的手:“父皇,这是怎么回事?” “人食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南兴帝抽出被她握住的手,拍了拍她的手,安慰,“好在,现在有你能帮朕分担,朕也能安生养病。” 姜扶光看着父皇衰败的面容,心中充满了不安:“太医怎么说?严不严重?要怎么养?” “就是操劳病重,需要养一段时间。”南兴帝避重就轻,神情显得十分平和。 张德全把头撇过去,眼睛都红透了,陛下操劳病重,生生把自己熬干了,已有油尽灯枯之像。 第340章:汹涌暗潮 “这南朝的根子早已经烂透了,戚家流了那么多血,阿穆流了那么多泪,把南朝的天给撑起来了,朕总要试着去治理一番,也好叫戚家的血没有白流,阿穆的委屈没有白受。” 想到陛下之前说的话,张德全慌忙抹了一把脸,低下头去。 姜扶光心中酸涩,头埋在床沿,忍不住抽噎地哭。 “别担心,”南兴帝眼眶微湿,像小时候那样抬手轻抚着她的头,“回头朕拟旨,令护国长公主摄政监国,辅佐社稷,今后轮到朕休息,朝中的事,你就多费心一些。” 他看了一旁的阿穆,少年爱慕,终得所愿,却因故蹉跎了许多岁月,接下来的日子,他想多陪陪她。 “父皇。”姜扶光哽咽唤他,“我不,我要父皇好好的。” “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南兴帝摇头失笑,脸色有些发白,“别担心,父皇的身子还能撑一撑,不然这么大个烂摊子,总要让你羽翼丰满了,我才能放心。” 姜扶光这才放心些:“父皇要好好休养身子。” 南兴帝笑着点头,又忍不住看了阿穆一眼,夫妻心结尽解,他也还想多活。 “突然进宫找朕可有什么事。” 姜扶光迟疑了一下,摇摇头:“不是什么大事。” “说吧,”南兴帝无奈一笑,“父皇这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你不说,朕反而不放心。” 姜扶光犹豫了片刻,让张德全将宝盒呈上来,宗室那边的问题,父皇未必全然不知,恐怕是为了维系朝局平衡,这才隐而未发。 承安侯临走前提醒她的话,分明饱含深意。 穆贵妃和张德全退出了房间。 房间里只剩父女俩。 南兴帝打开宝盒,拿出宝盒里的口供,随意看了几页,将口供又放回盒子里,把盒子盖好。 “扶朕起来。”他说。 姜扶光连忙上前,扶着父皇起身下地,又拿过架上的外袍,为父皇披好,扶着父皇一起去了书房。 南兴帝从书房一个暗格里,取了一个水囊。 姜扶光拿着陈旧的水囊:“这是?” “你二舅舅的随身之物,”南兴帝坐在椅子上,看着她手中的水囊,“当年你二舅舅突然暴毙,朕察觉不对,出动了两位影密卫前去探查,在一处山谷的隐密处,找到了这个水囊,经影密卫查验,水囊里的水,被人下了断肠草,你二舅许是有所察觉,悄悄将水囊藏匿,向朕示警。” 姜扶光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是谁谋害了舅舅?” “朕登基之初,受制于旧勋贵族及宗亲势力,与你二舅舅一起出征的将领,多为旧勋贵族及宗室子弟,为免你二舅舅受制于人,朕另派了大将军一手提拔的虎威将军策应,”南兴帝轻扯着嘴角,眼中泛着冷意,“不外乎这些人罢。” 姜扶光心中的悲痛,难以抑制:“那时外祖父已经平定北边,戚氏战神,盛名远扬,所以他们担心二舅舅横扫南越,戚家声威更甚,陛下有戚氏做为后盾,会挣脱旧勋贵族及宗室的钳制,对他们下手,二舅舅威胁到了旧勋贵族及宗室们的利益,所以他们毫不犹豫,把屠刀对准了自己人。” 皇权之下的真相,残酷到令姜扶光窒息,浑身颤抖到难以抑制。 难怪承安侯临行前会说出那一番话。 南兴帝叹了叹气:“那时,你外祖父平定北边不久,朕天威正盛,正在大肆清理朝中的旧勋势力,后你阿娘小产,是旧勋贵族借了林氏、何氏之手,警告朕罢了。” 姜扶光如遭雷殛:“承安侯作为旧勋贵族的一员,是平衡父皇与旧勋贵族之间的桥梁,所以父皇要厚待承安侯府,厚待林氏,安抚旧勋贵族,利用承安侯之手,逐步根除旧勋贵族之祸。” 父皇也确实做到了,这些旧勋贵族被父皇逐步清理,可是人都有私心。 承安侯的私心,是担心陛下在根除了旧勋势力的隐患后卸磨杀驴,在助陛下根除旧勋势力,同时也吸纳了旧勋势力壮大己身。 最终的结果是,旧勋势力虽被打击得七零八落,但也在承安侯的私心下,并没有彻底根除,斩草不除根,死灰又复燃,利用承安侯的势力掩护自身,在暗中壮大,甚至还和宗室有所勾连。 承安侯自以为可以掌控旧勋势力,却惨遭反噬,陷入到私盐一案,惹了一身骚。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所谓的太平盛世只是假象。 隐藏在皇权之下的是,汹涌的暗潮。 难怪多年来,父皇不敢对越发兵,是不想二舅舅的悲剧,在大舅舅身上重演。 父皇知道承安侯私心甚重,知道林氏狠毒,可满朝上下,父皇唯有承安侯可用,也只有承安侯还能勉强,掣肘那些旧派残党些许,才能维持朝局安稳,这才一直纵容承安侯。 直到阿娘遭林氏所害,受了十五年病痛的折磨,这才彻底激怒了父皇。 直到这一刻,姜扶光才知道,父皇这么多年来,到底有多么艰难:“父皇,现在承安侯下狱,旧派残党或要由暗转明。” 一时之间,她竟不知对付承安侯,到底是对还是错。 “不要多想,”南兴帝仿佛猜到她心中的纠结与纷乱,“承安侯惮压不住旧派残党,已成定局,自质子来朝之后,所行之事,无不被旧派残党牵着鼻子走,旧派残党甚至还能借承安侯之手,在新安县布下杀局刺杀你,再继续纵容,也是祸害。”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是到了沉渣泛起的时候了。 姜扶光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父皇,接下来该怎么做?” “私盐。”南兴帝淡声道,“事涉宗亲,你不要插手,要挑起宗室与世家的争斗,让他们两虎相斗,私盐就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勾结匪徒,持械犯私,罪同谋逆,不论是参与的宗亲,还是世家都清楚,私盐不查出一个子丑寅卯,是不会罢休,人人都要不择手段,设法脱身,否则一旦查实犯私罪名,所有参与者都要杀头,其家眷还要流放。 第341章:柳下惠本惠 姜扶光也知道,这事她一时半会是真插不上手,不过见父皇有应对之法,神情一松:“父皇英明,我在拿到承安侯的口供后,都有些六神无主。” 南兴帝轻笑:“不怪你,你初入朝堂,在朝中根基不深,对旧派残党所知甚少,不知如何应对也正常,朝局看似动荡不宁,实则所有发展于我们而言,都是有利的一面,只要继续查私盐一案,彻底根除旧派残党,也是指日可待。” 眼下他最担心的,还是外忧。 父女俩说了一会儿,姜扶光扶父皇回房休息,再三交代,让父皇好好养着龙体,这才离开了房间。 穆贵妃站在廊下,看着不远处的鸳鸯藤,怔怔发呆,准备离开的姜扶光,脚下不由一顿,缓缓上前。 “阿娘。” 穆贵妃身体一僵,连忙抬手,拭了脸上的泪,回头时,脸上已经扬起了笑容:“和你父皇说完话了。” 姜扶光看着母妃发红的眼眶,心中有些担心:“父皇精神不错,会好起来的。” 穆贵妃眼中又有泪光浮动,她点了一下头,克制着眼泪没有落下,可声音已然哽咽。 “他是累成这样的,张德全说他多年来厉精图治,平衡朝局,克勤于邦,一日也不敢懈怠,时常处理国事到深夜,几乎是事无大小,事必躬亲,南朝能有如今的盛世,是他熬白了头发,榨干了身体换来的。” 姜扶光深以为然,随着她深入朝堂,对朝中的局势,也越发洞悉了然,对父皇的艰辛也越发认知。 一国之君是至高无上的权柄。 更是头顶一片天的沉重责任。 穆贵妃想到前几日,她与陛下互解心结后,陛下咳了一口血的画面,强忍着泪。 “我年少时,曾亲眼目睹,旧勋贵族霸市横行,鱼肉百姓,也见过世族豪强,欺辱寒门,也见百姓衣衫褴褛,卖女求生,苦不堪言,乞丐沿街乞讨,与狗争食……” “当父亲说,皇长子宁王仁厚,要发动宫变,拥他为帝时,我心中满是高兴,他礼聘我入宫时,拉着我的手,对我说,他会尽力成为一个好皇帝,我突然觉得,嫁给他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我可以监督他,成为一个好皇帝,予百姓福泽。” 从那时起,她的目光时时放到他身上,也时时关注,渐渐生了情意。 穆贵妃忍不住泪盈于眶,姜扶光上前一步,抱住了阿娘:“如今社稷中兴,父皇也该歇一歇了,阿娘好好陪着父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南朝的中兴,究竟是兴盛的开端,还是破灭前的回光返照? …… 今天是朝会日,姜扶光心里装着事,不到寅时就醒了,唤了一声璎珞,走进来的却是姬如玄。 “时辰还早,再睡会,”姬如玄坐到床沿,为她掖了掖被子,“到时间,我叫你起身。” 姜扶光犯困,人也有些迷糊,拉着他的手撒娇:“你陪我。” “缠人。”姬如玄低笑一声,蹬掉鞋子,抬腿上榻。 姜扶光像一只粘人的狸奴儿,整个人贴上去,双手环着他的脖子,打了一个呵欠,合上了眼睛。 姬如玄将人往怀里揽了一些。 “君玄,”她闭着眼睛,小声地嘟嚷,“你也睡。” 姬如玄亲了亲她的发顶,嗯了一声。 姜扶光用脸蹭了蹭他的胸口,睡意涌上了眼皮,昏暗的房间里,姬如玄感受着怀里软玉温香,听着渐渐均匀的呼吸。 他睡不着。 他又不是柳下惠,美女在怀,却坐怀不乱。 如果现在躺在他怀里的女人,不是他拿命去喜欢的,他一准也能做一回柳下惠。 啊呸! 他为什么要让外面的野女人躺到他怀里?脑子坏了么?! 拿命去喜欢的女人,就躺在自己怀里,他却还能把持,自信点,你就是柳下惠本惠! 姬如玄双眼无神,望着床榻,脑子里天花乱坠,不着边际,半晌后,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笑,一低头,某个最近爱黏人,爱撒娇的娇人儿,翘起嘴角,睡得香甜。薆荳看書 又过了半个时辰,姬如玄叫醒了姜扶光。 姜扶光迷糊睁眼,在他怀里蹭了蹭,这才从床榻上起身,乌亮丰艳的黑发,如瀑般披在肩头,小脸海棠春睡,星眸半掩,还在犯困。 “乖,先起来梳洗,等上了马车,再睡个回笼觉。”姬如玄亲了亲她的额头,让璎珞进来伺候。 梳洗完毕,姜扶光吃了两块胭脂糕垫肚,就不吃东西了,以免吃太多,会在朝中失态。 此时,天还没亮。 姜扶光一上马车,就靠在姬如玄怀里睡回笼觉,他的怀抱温暖宽实,被他护在怀里,连马车晃荡的感觉,都减轻了许多。 到达午门时,东方既白,天色朦胧透青,呼吸间,潮湿的气息透着寒意。 午门外已经候了不少大臣。 姬如玄叫醒了姜扶光,帮她整好衣冠。 姜扶光甫一下车,便有不少官员上前见礼,她含笑回应,无有不耐。 卯时初至,宫门打开,大臣们依照品级次序,次第进入。 南兴帝带病上朝,天威赫赫,底下官员无一人敢举目直视。 他首先询问私盐查得如何。 范寺卿报告了详情。 看似查了很多东西,但其实没有多大进展,南兴帝冷笑出声:“查出私盐四十余万引,脏银一百余万两,抓捕了盘踞浙州的大盐枭,大盐枭背后是谁?这么庞大的利益网,涉及多个郡县,若背后没有显贵,如何能打通这上上下下的关节?私盐如何能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广为流通,使之私盐如此猖獗,致私盐之利,大过朝廷,这就是大理寺及刑部,这段时间的成果?” 大理寺及刑部官员扑通跪地,冷汗不禁冒出来。 朝臣们无不心中骇然。 南兴帝面无表情:“把朕当成伸手乞讨的乞丐么,一次又一次,抛点小鱼小虾来试探朝廷,试探朕,意图满足朕的胃口,以为朕满意了,私盐的事就到此为止了吗?” 此言一出,满朝上下无不惊惧,纷纷跪了一地。 “陛下息怒。” 第342章:尔等、皆为蝼蚁 “狂妄!”南兴帝猛然一挥袖,将龙案上的笔墨纸砚、奏折、杯具等物,猛然拂落在地。 哐当,砰咚声,在大殿回荡,不绝于耳。 底下的大臣们,无不伏地不动。 陛下仁德,自登基之后,便鲜少如此动怒。 南兴帝起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是朕的天下,无视王法者,皆为谋逆,罪不容恕。” 南兴帝走到张德全面前,打开他手中的盒子,从里面拿了一把明黄的剑,步下石阶,走到范寺卿面前。 “朕赐汝尚方斩马剑,准卿先斩后奏,不论王公大臣,凡涉及私盐者,皆可先斩后奏。” 朝中立时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抽息声,所有人都意识到,朝堂上下即将迎来一场腥风血雨。 范寺卿汗湿重衫,猛然伏地:“臣,领命,定不负陛下所托。” 说完,他缓缓直起身子,颤抖地抬起双手。 南兴帝将尚方斩马剑放到他手中:“朕仁慈太久了,是该让你们见见,什么叫天子一怒,伏尸千里,什么叫天威之下,尔等、皆为蝼蚁。” 满朝上下噤若寒蝉。 姜扶光目光微闪,私盐背后涉及宗室王族,陛下此举是在对宗亲王族施压,让他们自乱阵脚,许是能牵扯出,背后的旧党势力。 南兴帝又当堂宣布:“朕近来龙体欠安,便由长公主摄政监国。” 接着,又一连钦点了数位大臣辅佐政事。 朝中一片哗然。 近来,宫里送去长公主府上的奏折越来越多,陛下居于两仪殿,贵妃娘娘陪伴身则,因为没有确切消息,朝臣们也搞不清,陛下是真龙体欠安,还是有心拿了龙体做借口,借承安侯倒台之势,让长公主进一步掌控朝堂。 立嫡派的大臣们纷纷跳出来反对。 昌郡王首当其冲:“陛下,长公主年岁尚小,又初入朝堂,虽有贤德之名,但摄政监国何其重大,怎可轻易委此重任?臣以为,长公主才能有余,却经验尚浅,并不足以担此重任,请陛下收回成命。” 御史台的大臣也跳出来,就数伤愈的柳大夫叫嚣的最凶:“陛下,昌郡王所言极是,长公主的才能是毋庸置疑的,她平灾治疫,功在社稷,利在民生,陛下因此对她委以重任,臣也无话可说,但长公主尚需历练,暂时不足以担此重任。” 以工部为首,支持长公主摄政监国的官员,纷纷站出来反驳。 其中就数温亦谦最为激愤:“长公主既有才能,亦有功绩,更有贤德名声,何不能担此重任?在座各位是有经验,纸上谈兵的治国经验么?依臣之见,摄政监国就是一个历练的大好时机。” “依你们所言,长公主经验不足,难道在座的各位都是吃干饭的吗?不需要辅佐朝政?” “长公主不足以担此重任,谁能担此重任?” “……” 武将虽不能干政,却也有不少武将,以虎威将军为首,陪着工部一起从旁起哄,摆明了支持。 一时之间,竟与反对的大臣,形成了分庭抗礼之势。 昌郡王脸色不太好看,自从长公主平灾治疫归京之后,就获得了朝中不少,诸如黄景州之类的清流,如温亦谦这类寒门的支持,加上太尉戚氏在朝中无可撼动的地位,长公主在朝中的影响力,已经盖过安王殿下。 他下意识看向顾相。 这个老狐狸,双手捧着朝笏,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置身事外的态度,心中不由一阵恼怒。 他忍不住出声询问:“不知顾相,对此有何看法?” 顾相耷拉着眼皮,瓮声瓮气道:“既然相持不下,便由陛下裁夺。” 倒不是他支持长公主摄政监国,而是长公主有功绩,也有能力,就有了摄政监国的资格。 支持长公主的人,与反对者分庭抗礼,加之她背后的太尉府,身后还有一干武将的支持,实力也是毋庸置疑,就是想拒绝也没借口。 争吵终于停下来,南兴帝反问:“朕龙体欠安,倘若误了国事,这责任该由谁来承担?” 柳大夫张了张嘴,想提议让安王殿下摄政监国,可一想到承安侯罪名尚未钦定,安王不宜出面。 “陛下龙体欠安,长公主既承护国之名,确实要为陛下分忧,令陛下也有时间颐养身体。” 只是分忧,不是摄政监国。 不光他这样想,其他反对的朝臣,也都是这样想的。 南兴帝再问:“可是长公主之能,不足以担此重任?” 柳大夫哑口无言了,长公主平灾治疫,贤德名声,广为传讼,放眼皇室宗族,恐怕再也没有比她,更有能力担纲监国重任的人选了。 南兴帝又问:“时局动荡,朝纲不稳,诸事庞杂,钦命长公主摄政监国,非朕私心使然,是为安朝堂,定社稷,以图我南朝长治久安。” 柳大夫扑通一声跪地,伏地不起。 可昌郡王一干支持立嫡的大臣,仍然不依不饶,不肯同意,南兴帝叹了叹气:“小事立裁,大事禀奏!” 朝臣们总算松了一口气。 随后,支持长公主摄政监国的大臣,当堂提出:“朝中诸事庞杂,为了便于尽快熟悉朝中大小事务,及时掌控朝中动向,处理政务,请求陛下允长公主暂时入东宫。 东宫总领一府,即詹事府,总揽东宫大小事务。 除此之外,加设左右率府,以朝中有名望的将领担纲卫率,以加强东宫之主,对朝中军权的掌控,其下左右春坊,负责辅佐政务,俨然是一个完善的小朝廷。 陛下登基之后,重新预设东宫,但因陛下迟迟不立储君,东宫形同虚设,并无实际效用。 此言直接捅了马蜂窝,无疑是戳了立嫡派大臣的心窝子,在他们看来,立嫡不立长这是礼法,安王殿下是皇位唯一的继承人,东宫虽然虚设,但安王殿下入主中宫,那是板上钉钉的事,长公主入主东宫,乱了礼法不说,置未来储君于何地? 或者说是,置安王殿下于何地。 这不是明摆着争权吗? (本章完) 第343章:不愧是长公主啊 朝中再度吵嚷一片。 “你们休要得寸进尺,长公主入主东宫是万万不能的。” “什么叫得寸进尺?长公主暂入东宫,是事急从权,干礼法何事?将来立储了,再搬出来不就是了,何至于如此动怒?” “长公主一介女流……” “休要拿女郎说事,你们都不是娘生娘养?敢问满朝上下,哪个男儿有长公主济世胸襟?有长公主的贤德名声?你们怎么不说长公主贤名于外,德传天下?长公主有贤德名声,因何不能暂入东宫摄政监国?” “东宫是为了预设储君,培养太子,东宫的属臣,辅佐的也是储君,长公主入主中宫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南兴帝转头看向了堂下的长公主:“长公主意下如何?” 朝臣们震惊不已,陛下竟真有此心。 姜扶光走到堂下:“臣以为,此举不妥,东宫是为了储君设立,臣万不敢逾越礼法,乃至祖制。” 柳大夫一行人,顿觉长公主还算懂事,把到了嘴边准备怼人的话,也咽了下去。 只不过,他们放心太早,紧接着,就听到长公主话锋一转:“但温大人方才所言,也不无道理,东宫设立之初,除了预设储君,同时也在一些特殊时候,担纲起监国重任,值此朝局纷乱之际,诸事庞杂,臣一人之力,实有不逮之处,便请陛下恩准,重启东宫,允东宫属臣辅佐政务。” 柳大夫张了张嘴想要驳回去,可话到了嘴边,竟觉得长公主此言,好像也挺有道理。 东宫的责任,除了培养太子,也是在皇帝出巡、生病、政变时,承担起朝廷的运作。 长公主此番监国,由东宫属臣辅佐,这没毛病啊! 东宫属臣,包括三公三少在内,虽然都挂着虚职,在朝中并无实权,可都是朝中元老,门生故吏,遍布朝堂,名望极高,在朝中仍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问题是,长公主到底一介女流,人不进东宫,却把手伸进了东宫,看似合情合理,但这何尝不是在揽权? 柳大夫眼皮直跳,寻思着要怎么反驳,一旁的黄景州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臣附议。” 柳大夫斜眼看他,简直一言难尽。 支持长公主的大臣们,纷纷站出来附议。 顾相等人依旧保持中立,反对的大臣,除了满口一个不妥,也说不出不妥的所以然。 眼下承安侯的案子,还在三司会审阶段,皇后娘娘也去了水月庵,安王殿下闭府不出,支持立嫡的大臣,便是负隅顽抗,也是胳臂拧不过大腿。 这是立嫡派与长公主一派争斗之后的结果,由不得中立派掺合其中。 这件事就这样定下了。 散朝之后,温亦谦走过来问:“长公主为何不入东宫,眼下陛下命您监国,入主东宫,当以东宫属臣辅佐国政为上。” “以昌郡王为首,支持立嫡的大臣不会同意。”姜扶光本身也不想入东宫,“本身也于礼不合,且容易落人口实,监国之初,当以稳妥为上,不宜太过冒进,不然会适得其反,这段时间,你们也当谨慎行事。” 她若入主东宫,立嫡派的大臣定不会善罢甘休,整天在朝中上窜下跳,不思辅政,若朝政出了问题,仍是她监国不力的过错。 进一步,作茧自缚。 退一步,格局大开。 温亦谦等人仍有不甘,也只好点头。 姜扶光道:“以后凡朝会日,孤在太极殿偏殿处理政务,与大臣商议朝事,其余时间,皆在长公主府内,一切照旧。” 随后,姜扶光在太极殿偏殿,召见了一些在职的东宫属臣,分派辅佐任务,忙得不可开交。 …… 长公主摄政监国的消息,在朝野内外引起了极大的震动,皇权之下的汹涌暗潮,席卷而来。 急促的脚步声,在幽闭的茶室里响起。 素衣女子跪坐在棋盘前,香榧棋盘上,黑白子横纵交错,星罗密布:“我都已经知道了。” 侍女脸色不太好,低头道:“散朝后,陛下留了范寺卿单独与话,范寺卿出宫不久,就携了尚方斩马剑,在皇城司的配合下,带了几个小宗亲回衙门审问,想来早前就有线索,因顾忌对方是宗亲,故在没有确实证据前,不敢轻举妄动,如今有了尚方斩马剑,便再无顾忌,宗亲这边怕是兜不住了。” 素衣女子嗓音透着一丝阴冷:“私盐是我们敛财的主要来路,这些年来,是靠着流通私盐,暗中做局拉了不少大臣下水,旧党势力才会渐渐壮大,也是靠着私盐之财,才能在暗中招兵埋马。” “私盐案已然闹大,想要全身而退更不可能,这样下去,陛下迟早会顺藤摸瓜查到我们身上。” 茶室里静了下来,幽闭的房间里,透着一股不见天日的阴暗。 半晌! “不愧是长公主啊,”素衣女子一阵感叹,语气里一片阴冷杀意,“旧党势力在朝中蛰伏多年,却让长公主蛇打七寸。” 一出手,便直击要害。 侍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素衣女子语气遽然阴狠:“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侍女迟疑不定:“如今并不是适合的时机,长公主摄政监国,骁骑将军统领五万护军,随时在城外待命,皇城司还有吴中尉策应,另有戚老将军可号令天下兵马……” “等不了,”素衣女子脸色很难看,连声音也艰涩了些许,“陛下如此重视私盐案,许是承安侯一案,令陛下对宗室起了疑心,范寺卿是孟太傅的门生,乃陛下一手提拨,我们在大理寺使不上力,之前暗杀贾正,已经令范寺卿万分警惕,万不能再轻举妄动,尚方斩马剑之威能下,我们也将无所遁形。” 侍女听闻此言,便心知,旧党已经是悬崖孤索,摸爬着过,稍有不慎,就要跌落万丈深渊。 堂中静了片刻。 素衣女子攥了攥手指,又冷静了片刻,问:“可有打听清楚,陛下龙体欠安是真是假?” (本章完) 第344章:祸水东引 侍女摇摇头:“南书房和两仪殿,是在张德全的掌控之下,此人谨慎又缜密,消息实难打探,为陛下请脉的是太医院胡太医,此人多年前受过陛下恩惠,对陛下忠心耿耿,滴水不漏。” “我们安插在太医院的人几番探查,只隐约打探到,陛下最近确实在用药,同时也探到,太医院里一些稀罕珍奇的药材,却不见消耗,为免曝露,也不敢再继续窥探。” 窥探天子,是死罪。 “看来,”素衣女子蹙眉,“陛下龙体欠安许是不假,病况如何,还有待商榷,万一陛下故意装病,引蛇出洞……” 侍女心下微惴,旧党如今是骑虎难下背。 而这一切的源头,竟皆因长公主而起。 素衣女子沉思良久,目光盯着面前的棋盘,无奈地拿起面前一颗黑子放到棋盘上。 “当务之际,先祸水东引,把宗室里的水彻底搅混了。” 侍女窥见黑子的位置,心下一阵骇然。 “设法让大理寺盯上昌郡王。”宗室在他们的渗透下,几乎每家都涉及了私盐。 昌郡王也不例外。 “过一阵子,是昌郡王的寿辰,记得给他准备一份大礼。” 不知昌郡王得知自己牵连进了私盐,会作何反应? 素衣女子又捻起一颗黑子:“安王府那边要再加一把火,这种事,怎能少了安王殿下呢?” …… 长公主摄政监国消息传进安王府,辰时方至不久。 外家与母后相继出事,姜景璋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闭门呆在府中避风头,遂与叶明婉一合计,为今之计,唯有让叶明婉尽快怀上嫡皇孙,为皇家开枝散叶,继宗庙香火。 嫡长孙不论对朝堂,还是于社稷,都是意义非凡,足令他从当前的窘境之中挣脱。 自皇后送去水月庵后,姜景璋便夜夜宿在叶明婉房中,昨夜与叶明婉厮混了大半宿,直到下半夜才睡下,辰时过半才起身,此时太极殿已经散朝,有关太极殿的消息,也传开了。 姜景璋如遭雷殛,不可置信地呆愣原地,反应过来后,就是一阵狂怒,一把掀翻了叶明婉端来梳洗的铜盆,铜盆“哐当”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尖响。 姜景璋大叫一声:“贱人。” 叶明婉衣裳湿透了,冷眼看着姜景璋怒目圆瞪,无能狂怒的模样。 皇后娘娘出事后,姜景璋屡次求见陛下无果,后被陛下勒令待在府中,虽有让他暂避风头的意思,但陛下冷淡的态度,也可见一斑,私下之时,姜景璋愈是暴躁易怒。 叶明婉冷笑一声,满嘴风凉话:“殿下就是再生气,怕也无津于事,倒不如好好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姜景璋猛地转头,目光紧盯着她:“你什么意思?” “殿下还不明白吗?”叶明婉目光怜悯地看着他,眼中再没了从前的小意讨好,“长公主摄政监国,不可能是陛下专断,是以昌郡王为首,支持立嫡的大臣,与长公主之间斗争的结果,换而言之,长公主如今在朝中的势力,已经远超于你。” “这不可能,”姜景璋恼极了她此时,看他的轻蔑神情,怒火不停地翻腾:“我可是陛下唯一的嫡子,也是皇位唯一的继承人,姜扶光一个女流,根本不可能斗得过朝中支持我的大臣。” 叶明婉笑容越发冷淡:“以前不可能,现在可就不一定。陛下预设东宫,原是为了培养太子,为你培养的班底,可如今长公主不入东宫,却有配享东宫属臣辅佐政事之权,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姜景璋也不是傻子,猛地握紧双拳,双眼赤红一片:“姜扶光在步步蚕食我在朝中的势力。” “她休想!” 他忍不住大叫一声:“东宫属臣,有不少是支持立嫡的大臣,他们不可能尽力辅佐姜扶光,没准姜扶光还要偷鸡不成蚀把米,被东宫属臣掣肘,监国不力,她不可能如愿。” 叶明婉仿佛还嫌刺激他不够似的:“你还真是天真又愚蠢。” “贱妇。”姜景璋勃然大怒,一巴掌挥去。 啪! 叶明婉身子踉跄一步,被这一巴掌挥到地上,她捂着麻木的面颊,喉咙里一呛,一口鲜血涌上来,沿着嘴角,滴到地上。 她趴在地上呵呵冷笑,抬眼看着盛怒之中的姜景璋:“我说错了吗?” “东宫属臣里,三公之一的孟太傅,虽不在朝中,可他身为南朝第一圣贤,是天下文人之首,是他一步步将长公主推向前朝,让长公主干权涉权,时至今日,临朝听政,如果没有孟太傅的支持,你以为她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 “三公之二的白太保,白老将军,与戚老将军有袍泽之义,从前教导长公主骑射,与长公主有师徒之实,待长公主向来亲厚。” “还有顾太师,与顾相系出同族,乃顾相的族叔,顾相既没有阻止长公主摄政监国,默认东宫属臣辅佐长公主,那么顾太师就更不可能阻止。” 当年戚老将军和孟太傅拨乱反正,发动宫变,拥立皇长子宁王登基。 顾太师当时身为丞相,又做为中立派,并未参与宫闱斗争,概因中立派保障皇帝利益,事后助新皇稳定了混乱的朝局后,就急流勇退,向陛下辞官。 陛下见他知进退,便封了太师,去尚书房教导皇子,随后钦点了有从龙之功的顾相为丞相。 明眼人都知道,顾太师还政于新皇,是为顾相铺路,为保顾氏永昌。 顾家世代为相,都是中立派。 只要不影响朝局,不威胁皇权,不侵害中立派的利益,中立派就不会去干涉党派之争。 姜景璋脑子一炸,怒吼:“你闭嘴。” “三公没有实权,但他们在朝中的影响力,远大于自身的权势,放眼朝野上下,不论文臣武将,有哪些不是三公的门生?三公挂名东宫,是为了保障未来储君的利益,本身就为了稳定朝堂,他们是元老大臣,平时不干政事,一现身,便代表了朝廷大势,便连陛下见了,也要礼让三分。” 表妹前阵子刚做完肿瘤切除手术出院,明天要去探望她,就先更一章,最近家里事特别多,没办法集中精力去码子,么么,对不起大家了~ (本章完) 第345章:念君百岁 “还有姜扶光背后的太尉府,一身转战三千里,一枪曾挡百万师,满朝上下谁人不惧戚老将军的赫赫威名?” “你有什么?少傅承安侯下狱,少保昌郡王身为武将,便因着宗亲身份,可以参与政事,却也十分有限,还有少师叶尚书,你的岳家,我的父亲,已经倒台了,咯咯咯,你拿什么去跟姜扶光争?” 说到最后,叶明婉竟还咯咯地笑出声来,那声音尖细刺耳,直把姜景璋刺激得,额上青筋不止地乱跳,一张脸生生因怒火涨得通红。 自外家出事之后,母后就一遍一遍地告诉他,如今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忍耐,以不变应万变。 只要他韬光养晦,他永远都是皇位唯一的继承人,谁也不可能取代他。 便连母后出事时,传递给他的眼神,也是这般,姜景璋也知道,母后是对的,,现在绝不是轻举妄动的时机。 可是他唯独没有想到,陛下竟如此偏心。 等姜扶光把东宫势力蚕食一空,彻底把持了朝政,他还拿什么去争皇位? 叶明婉满脸嘲讽地看着他:“陛下要严查私盐,承安侯首当其冲,你觉得其他支持立嫡的大臣,有几个是干净的?过不了多久,姜扶光就能利用私盐案,大肆排除异己,到时候支持你的人,还能剩几个?” 姜景璋怒不可遏,一脚踹过去:“你犯不着说风凉话,你我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不好过,你能好得到哪里去?” “正因如此,我才要点醒殿下,”叶明婉嘲笑一声,“以免殿下把皇后娘娘的话,当成了金科玉律,忽略了当下局势,要知道今时不同往日,殿下也该早做打算才是。” 姜景璋脸色发青:“犯不着你来提醒。” “对了,”叶明婉见他这般模样,就知道他对皇后娘娘还存有希望,话锋一转就道,“殿下还不知道,皇后娘娘为何会被陛下送去水月庵吧,还天真的以为,陛下是因承安侯迁怒皇后娘娘?” “你知道?”姜景璋大步上前,一把扼住她的脖颈,“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谋害贵妃,残害皇嗣,”叶明婉有些喘不上气,脸色涨得通红,说话也十分艰难,“贵妃娘娘肚子里四皇子,及染病身亡的皇长子,一切属实。” 姜景璋满眼骇然,身体猛然倒退:“不,这不可能……” 叶明婉软倒在地上,用力喘着气,“事已至此,殿下还真以为,皇后娘娘还有翻身的可能?皇后失德,你这个嫡子早已名存实亡,陛下没有废后,不是因陛下顾念你这个嫡子,是因当下朝局动乱,不宜废嫡,姜景璋,你已经被陛下放弃了,哈哈哈……” “贱妇,你敢骗我,”姜景璋受到了不小的打击,他红着眼眶,一把揪起叶明婉,“这种秘而不宣的消息,你是从何处得知?你有什么证据?还是说,你根本就是在骗我?” “我为什么要骗殿下?”叶明婉抬眸看他,“如今我依附殿下,骗殿下,对我有什么好处?我父亲曾是权倾一时的兵部尚书,便是倒台了,也有一些秘密的消息来源,殿下不是早就知道吗?” 说到此处,她不禁流下泪来。 叶尚书倒台后,叶明婉为了证明自己还有价值,给了他两个朝中大臣的把柄。 他也知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叶明婉还在哭,泪珠顺着面颊滑落,挂在下颌处,要掉不掉,衬得她温婉的面容,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我原也不打算告诉殿下,想着尽快怀上殿下的子嗣,殿下也能从困境之中挣脱而出,没成想,如今朝中情势,于殿下大为不利,我若继续藏着这件事,令殿下蒙在鼓里,岂不让殿下坐以待毙?” 姜景璋听着她字字恳切,隐隐有些相信,心中陡掀了一阵狂怒,他将屋里砸了一个稀巴烂。 …… 监国之初,百事待定,姜扶光在太极殿偏殿忙碌,直到暮色四合才出宫。 忙了一天,姜扶光有些累,靠在马车里闭目养神,哪知晃荡了一阵,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知不觉,马车到了长公主府,璎珞正在犹豫,要不要把长公主叫醒,姬如玄就走过来,掀起帘子,看到里面熟睡的姜扶光。 璎珞出声唤他:“君玄大……”人。 姬如玄一个眼神瞥去,伸出手指,放到唇边噤声。 随后,他轻手轻脚上了车,走进车厢,看她睡的面颊嫣红,心中一阵爱怜,小心翼翼将人抱下马车,放慢了脚步,往主院走去。 便是再小心,姜扶光还是醒了,她迷糊睁眼,双手攀着他的肩膀,在他怀里蹭了蹭,含糊唤了声:“郎君。” 姬如玄脚步微顿。 之前在新安县,她一身玄色袿衣,对他盈盈下拜,纤细的腰儿折弯向下,呈现了一袭极袅的纤细,笑颜如花地唤他:“郎君。” 后来他才知道,南朝有唤丈夫‘郎君’的称呼。 “睡吧。”姬如玄低头,额头轻轻蹭了蹭她的头发,笑着道,“到家了,我抱你过去。” 姜扶光娇娇应了一声,还觉得困,不想睁眼,就想这样窝在他的怀里,她星眸半掩,眼睫轻轻地颤着,“我有听话,让小德子盯着时间,每半个时辰,就歇一盏茶。” 姬如玄眼里满是笑容:“真乖。” “想和你一直一直一起,长命百岁,”她抬起手臂,双臂环着他的脖子,眼睛还闭着,“让我们拉勾许下的愿望都能实现。” 所以,不能像父皇那样,把身子熬坏了,便也觉得,与阿娘蹉跎了岁月,错过了许多时光,仿佛如何都无法填补起来,徒留了许多遗憾。 便是分离了,她也希望念君百岁。 姬如玄愣了愣,低头看着她笑,他们许下了太多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的承诺。 心里是说不出的动容,他未曾想着,这世间会有人,真正的去在意他心中所思所想所愿。 他抱着怀里姑娘,不知为何,突然有些眼酸,因为他说,还是第一次有人哄他,所以姜扶光便记在了心里。 南兴帝登基的时候,南朝已经是大厦将倾,是靠戚家平定外乱,南兴帝大施仁政,平衡朝局,才维持了十五年的兴盛,但内里的腐朽一直没有根除,。南兴帝是庶长子继位,而且在继位之前,并没有得力的朝臣支持,就此就能看出,他登基之后,必然会受世家和贵族的掣肘,他手中无人可用,戚家只能助他稳坐皇位,震慑朝臣,朝廷内部的暗潮汹涌,都要靠他自己一一扫除,他能用,可用之人,只有林皇后的母家,因为林皇后与他夫妻一体,荣辱与共。但承安侯有私心,一门心思想要压制戚家,压制宫里得宠的贵妃,暗地里与旧派残党勾结,壮大自己,这是人性的自私,并非南兴帝可控,南兴帝对此心知肚明,前面提过,顾相嫡长子巡盐回京,虽一笔代过,但大家联系后面的私盐案,想来也该明白,南兴帝并非对此一无所知,只是云中国不安份,南越那边也时有战事,内忧外患之下,他心中有颇多顾忌,古代皇帝不是神,更不是万能,他只有一个人,要面临的是大大小小成千上万的朝臣,谁忠谁奸,又有谁能说得清楚?古代几乎历朝都因外戚之祸,酿过一些大大小小的惨剧,皇帝固然至高无上,但并不能随心所欲,要知道宗室和外戚,是皇帝筑固皇权的基础,二者互相依存,不是说杀就能杀 (本章完) 第346章:来呀,互相伤害啊 姬如玄说了一声好,抱着她穿过长廊,来到房间,帮她脱掉鞋子,把她放到床榻上,卸掉了她头上繁复的钗环首饰。 “饿不饿。”他问。 姜扶光已经清醒过来了,就是浑身懒洋洋的,不想睁眼,也不想起身,她点点头。 “饿,宫里的御膳,没有你亲手做的好吃。”御膳虽然精致,味道也不错,可从前吃惯的味道,现在姜扶光有点吃不惯。 姬如玄轻抚着她的发鬓:“先泡泡脚,解解乏,泡完了再用晚膳。” 不一会儿,璎珞就送来了泡脚水,姬如玄帮她脱了鞋袜,露出一双浑然如玉,宛如嫩笋的小足,眼睛有些挪不动了,可他一双手却稳稳当当地,将她的双足浸进了木桶里。 水有些热,烫得姜扶光一激凌,下意识把脚缩回去。 姬如玄一把握住她纤细的踝骨,凝玉小足,沾了水珠,微微曲蜷着,宛如荷露轻沾,在烛光下散发莹润光泽,娇小委婉,嫩笋一般,怯生生地,在他眼前轻微地发颤。 心跳遽然加快,他顿觉目眩神迷,心中陡然升起了一股极致怜爱的情感。 浓烈得令他,恨不得将这一双足揣进自己怀里去。 他目如赤火一般,盯着自己的脚,姜扶光感觉面颊发烫,下意识挣了挣腿,没有挣脱。 “你……你快放开我,不是要泡脚吗?水、水都要凉了。” 姬如玄骤然回神,有些狼狈地挪开眼睛:“水有些微烫,慢慢把脚放进水里,不会烫到的。” 姜扶光红着脸,小心地把脚重新浸进水里,起初有些不适应,但很快便觉得浑身松快。 “真舒服。”她面颊一抹嫣红,丹红的唇,在烛光下散着丰艳的光泽,诱人无比。 姬如玄蹲在地上抬头看他。 “你干嘛一直蹲着,不累吗?”他已经蹲了好一会了。 “不累,”姬如玄不动声色地拂了一下衣摆,起身后,立即转身:“我去给你备膳。” 说完,就大步往外面走去。 “还是让璎珞……”姜扶光见他转眼出了内室,愣了一下,才把没说完的话说完,“去准备吧。” 姬如玄出了屋子,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小丫头最近又乖又甜,时常令人把持不住。 撩而不自知。 愁人。 他慢吞吞地踏进夜色,寒风穿透衣裳,凉意透穿,姬如玄这才感觉异样的悸动,渐渐平复下来。 他抖着双肩笑。 等姬如玄拎着食盒,慢吞吞地回到寝殿,姜扶光已经梳洗完毕,蹙眉靠在榻上。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姬如玄明知故问。 姜扶光下意识摇头:“没什么。” 姬如玄叹了叹气,弯腰将她抱起,来到外殿膳房:“你不说我也知道,牛鼻子前两天出门采药去了,今日刚回来,我已经传信给他了,他答应明日进宫,”他凑到她耳边,咬了咬她的耳朵,压低的嗓音,宛如琵琶喑哑,“夫君为你排忧解难,嗯?” 姜扶光先是一阵感动,接着耳根子红透了,放在他胸前的手,攥了攥,捶了他几下:“油嘴滑舌。” 当初,玉衡子肯出手为母妃诊治,是因姬如玄浪费了万君山一个宝贵的人情。 她不想打着姬如玄的名义去请玉衡子。 这几日搜罗了不少名贵药材,打算亲自去一趟明心观,没想到姬如玄早就给玉衡子传信了。 姬如玄亲了亲她的发顶:“别不高兴,嗯?” 姜扶光嗯了一声,又问:“你是不是又动用了万君山的人情?” “是有这个打算,”姬如玄一低头,见她瞪大眼睛,一脸急切,笑了一声,“哪知牛鼻道说,你济世救民,如此功德,此为道义,得道者多助,此番前去,全然看在你的面子。” 姜扶光凑近,亲亲他的鼻尖:“谢谢你。” 亲了亲她的唇,姬如玄低声与她说:“下次记得要亲这儿。” …… 第二日一早,玉衡子就来了长公主府,大抵是要进宫面圣,没做惯常的庄稼汉打扮,难得穿了一身灰色长袍,肩膀上斜挎了一个布包,身后背着药箱,大约他在山野市井里混久了,长得又面黑魁梧,怎么看都不像一个道家高人,反倒像个山野村夫,大老粗。 没办法气质使然。 这居然还是他祖宗,亏得他没长成这样,不然姜扶光肯定看不上他,要知道他可是靠脸上位。 思及至此,姬如玄一脸嫌弃,撇开眼不看他。 玉衡子围着他转了两转,眯着眼睛,点点头:“不错不错,最近功力又有精进。” 姬如玄戴着面罩,抬眼望天,装作不认识他。 玉衡子额头青筋跳了跳:“小子,好好练,功力越高,反噬就越轻,等将来我为你……”拔毒,就越容易。 来呀,互相伤害啊。 “啊哈,您怎么来这么早?”姬如玄连忙打断他的话,勾住他的肩膀,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量,“你要敢把我中毒的事吐露出去,看我不把你种在明心观的药材,全部薅没。” 玉衡子听闻此言,多淡定啊,接着方才没说完的话,继续说:“等将来我为你……” “施针是吧,”姬如玄拔高了声量,再度打断他的话,见姜扶光一脸狐疑,连忙补充,“我知道你的针法,可以减轻我的功法反噬,功力越强,反噬就会越来越弱,我明白,”他暗暗磨了磨牙,目光凶巴巴地盯着玉衡子,“您不用多说。” 玉衡子哈哈一笑:“所以,下次要对我老人家客气点,知道不。” 姬如玄眯了眯眼,从牙缝里崩出字眼来:“知、道、了!” “乖孙,”玉衡子拍拍他的肩膀,满意地笑,“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保证你长命百岁。” 姬如玄面罩下的脸都黑了,咬牙切齿道:“我可真是谢谢你,”全家! 两人神神叨叨的样子,让姜扶光一头雾水,忍不住问:“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没有。”姬如玄急忙否认,颇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 姜扶光看向玉衡子。 玉衡子一脸淡定:“他学的功法太刚猛,需要调和阴阳……” 凌晨还有更新~么么,最近家里事多,折腾了一阵子,终于消停了,但是我卡文了~啊啊,真叫人崩溃啊。。。 第347章:大势不可逆 姬如玄猛然捂住他的嘴:“哈哈,别听他满嘴跑马车……” 这件事,还要从姜扶光在行宫里中了金风玉露说起。 他去找玉衡子时,玉衡子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是:“哟,小子,你能耐了啊,元阳破了,哈哈,要不要我送你一本双修典籍,调和阴阳,助益身体?” 他该死的心动了。 虽然吧,这本典籍至今也没用上,但他隔山岔五总要翻一翻,都能倒背如流了。 医道不分家,姜扶光学习药理时,也看过一些道家典藏,见姬如玄这表情,隐约明白,玉衡子口中这个调和阴阳,大约不是很纯洁。 耳根处有些微微发红,姜扶光故作镇定:“那个,时辰不早了,我们先进宫吧,因兹事体大,此番需避人耳目,便委屈道长了。” 如今朝中对父皇的龙体情况多有揣测,却不知详情,自不能曝露了。 姜扶光悄悄带玉衡子进宫,为南兴帝把脉。 “陛下为南朝社稷殚精竭虑,精、气、血、神俱衰,以致积劳成疾,”玉衡子松开脉博,“三分药,七分养可将养一二。” 穆贵妃一听这话,似是有希望:“依道长之见,这病要如何养。” “忌忧思,少操劳,放宽心,静心储养心神。”这对寻常人来说都有些困难,更遑论是一国之君呢。 穆贵妃心神微松,只要有办法就好。 姜扶光却听懂了玉衡子的言下之意,心中却没那么乐观,眼睫轻颤了一下,挡住了眼中的黯然。 玉衡子从药箱里取了几个瓷瓶:“培元丹固本培元,可助陛下将养元气,蕴神丹养心蕴神……我再给陛下开一些调养身体的药方,却是治标不治本,此病能养到什么地步,端看陛下自己。” 南朝的国运,早在十五年前就已经耗尽,尔今南朝国运昌隆,消耗的是,戚家世代累积的功德,及眼前这位一国之君的命数,南兴帝身衰命微,也昭示着南朝国运或急转直下。 一切都是天意。 大势不可逆。 南兴帝颔首:“有劳道长。” 送走了玉衡子,姜扶光又返回两仪殿:“父皇以后要好好保重龙体,前朝的事就交给我。” 南兴帝来不及说话,穆贵妃就笑道:“你放心,我会看着你父皇。” 看着妻女如出一辙的关切神情,南兴帝无奈道:“听你们的。” …… 接下来几日,姜扶光备了厚礼,拜访了东宫属臣,三公首当其列,便连远离京中的孟太傅那边,她也拟了一封书信,稍带了一份厚礼。 等到五日后的朝会之日,久不上朝的戚老将军和白老将军一起临朝,更令人惊讶的是,戚老将军龙行虎步,精神焕发,一点也没有从前病痛缠身时的衰老样子。 朝臣们诚惶诚恐,当即表示,定当尽力辅佐长公主监国。 而隐在朝堂中的旧党势力,见戚老将军身体康复,无不惊惧惶然。 朝中大局就此定下。 时至九月下旬,昌郡王的寿辰。 昌郡王自幼年起,便与长兄关系亲厚,先帝十一子夺嫡,他更是坚定不移地支持长兄。 陛下登基之后,封了七弟昌郡王,并委以重任,令他执掌神锐营。 洛京三大营,神卫、神护、神锐,每营掌兵五万,对洛京形成拱卫之势,担纲了守卫洛都的重要职责。 历年来,能执掌三大营者,无不是立下赫赫战功的将领,便连神卫骁骑将军戚言淮,那也是年少成名,唯独昌郡王不曾上过战场,便足以见得陛下对他的信重。 昌郡王虽是主张立嫡的一派,却并不参与党争,与承安侯疏远,与安王关系却十分亲厚。 大臣们并没有因安王失势,便认为昌郡王会失势,昌郡王还挂着太子少保的头衔。 虽然只是虚衔,带来的影响力却极大,将来不论谁正位东宫,都少不了昌郡王的扶持,这个虚衔,既保障了昌郡王在朝中不可撼动的地位,也表明了昌郡王简在帝心。 因此,昌郡王的寿宴,京中权贵俱是要前去赴宴祝寿。 姜扶光也不例外。 梳洗完毕,姜扶光坐在镜前,珊瑚为她梳了博髻,以鬓后拢掩半耳,是南朝贵族女子的鬓式,雍容华贵。 珊瑚挑了一只凤凰华胜搭在发前,簪花数朵。 姬如玄看了片刻,随手拿起一朵牡丹绒花,斜插在她鬓边,支腮欣赏片刻,又将繁复精美的凤凰华胜取下,放在手心里掂量掂量。 还真沉手。 “你们女人真是恐怖如斯。” 姜扶光听得一愣:“何出此言?” 姬如玄又掂掂手上的华胜:“每次出门,都要戴几斤重的首饰,一戴就是一整天,还能气态端庄,大方得体。” 姜扶光噗哧一笑,仔细一想,还真是。 “这朵绒花跟真的一样,”姬如玄扶了扶她头上的牡丹,仔细端详,“你长得好看,一朵牡丹配你足矣。” 镜中的女子颊边一对笑靥,眉心一朵翠钿,博髻高耸,轻掩耳鬓,乌发丰艳,缀金翠花钿,鬓边一朵碗口大的洛阳锦,粉白、紫红二色牡丹绒花,艳绽髻间,栩栩如生,乍一眼,还当此时是人间芳菲的四月天。 一朵牡丹,便衬她灿如春华,光艳无比。 便也不需再多缀饰。 姜扶光眉眼含笑,抬手轻抚着发间的牡丹绒花:“是江州进贡的通草花,可与真花媲美。” 姬如玄支腮欣赏,怎的有人这么会长,浑身上下每一处都长在他的审美上,不论怎么瞧,都好看,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就是看一辈子也不会腻。 她又挑了一朵钿花,想要簪到头上。 姬如玄伸手接过,放到首饰盒里:“宴会要持续到下午申时,戴太多珠翠,不嫌累得慌。” “那就这样吧。”姜扶光动了动脖子,通草花轻若无物,戴起来一点也不沉,她偏头看他,眼里带了笑。 见她笑颜如花,情态妩媚,姬如玄调了粉白与赤红的颜料,执起钿笔,在她的左边眉骨上,描画了一朵洛阳锦牡丹,廖廖数笔,她莹玉般的面容,顿时端丽冠绝。 第348章:寿宴 “好了。”姬如玄丢下钿笔。 姜扶光起身,玄纁的翟衣常服,肩挽了一条满织折枝牡丹帔帛,容光之盛,让人不敢逼视。 姬如玄从背后环住她的腰,将头搁在她的肩膀上。 “快松手,”姜扶光忍不住笑,“我要出发了。” “不松。”姬如玄耍赖,又将她抱紧了,“打扮的这么好看,肯定又要招人惦记,我吃醋了。” “你别耍赖。”姜扶光一脸无奈,这世间除了他这个大胆狂徒,谁敢惦记她? “阿琰好生霸道,”姬如玄报复性地,咬了咬她的耳朵,娇嫩的玉耳,顿时红得都能滴血,“现在连吃醋也不允了。” “姬如玄,”姜扶光面颊有些发烫,人也有些恼了,“你怎么没个正形。” “我如今是靠你养,”姬如玄低笑一声,“吃你的软饭,连骨头都是软的,哪来的正形。” 姜扶光懒得听他胡说八道:“快松开。” “不松。” “姬如玄。” “阿琰快哄哄我,哄哄我,我就松开。” 姜扶光只好偏过头,飞快地在他脸上亲了一记:“现在总行了吧!” “不行,”姬如玄仍然不放开她,“之前阿琰哄我时,都是往嘴上亲的,阿琰不疼我了,现在连哄我,都敷衍了。” 姜扶光强忍着想要踩他一脚的冲动。 “好阿琰……”姬如玄握着她的腰身,将她转过来,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低头要亲她。 “长公主……”璎珞的声音传了进来。 姜扶光连忙推开他,姬如玄摸摸鼻子,表情有些幽怨。 璎珞正好进屋,提醒道:“时辰不早了,该出发了。” 此时,昌郡王府门前,已是车如流水马如龙,街头街尾停满了各府前来祝寿的马车和轿子,宝马雕车,门庭若市。 姜扶光甫一下了马车,就与不远处,前脚刚到的姜景璋和叶明婉夫妻二人打了一个照面。 多日不见,姜景璋再也不见从前做小伏低的隐忍,亦没有之前的意气风发,神情间多了几分阴沉冷鸷。 双方禀着礼数,难免要寒暄两句。 叶明婉笑容温婉:“长公主今日的簪花妆,当真别致,乍一眼瞧,我还当现下还是人间四月芳菲天,牡丹国色竞相艳的时节,想来宴会过后,簪花妆就该在洛京时兴起来。” 早前在赏花节上,长公主帔帛加身,仙姿玉容,便引了洛京的夫人小姐们争相效仿。 姜扶光微微一笑:“便也图个轻巧,免得戴多了首饰压头。” 叶明婉深以为然:“听你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头上沉得慌了,脖子可要遭罪了。” 姜扶光抬眼,叶明婉一身青色翟衣常服,气派端庄,梳了两博髻,以鬓掩耳,发前配了赤金镶红宝大凤,缀了钿花朵朵,步摇轻曳,脑后还簪了一朵赤金牡丹大花,珠翠满头,华贵端庄。 她从前出席宴会,也都多作如此装扮,可此时瞧一眼,便觉得沉得慌。 寒暄了两句,礼数到了,姜扶光便退后一步,微笑着对姜景璋道:“三皇兄先请。” 想到自己今时今日的境遇,皆是拜她所赐,姜景璋心中止不住一阵愤恨,面色却一片平静,他客气地点头:“七皇妹,客气了。” 言罢,便同叶明婉走到前面。 姜扶光落后一步,上了台阶,刚到门前,就被早就候在门口的郡王府管事婆子,客客气气地迎了进去,二门还没到,得了消息的昌郡王妃,便带着仆妇,亲自出来迎接。 昌郡王妃常年礼佛,衣着向来寡淡,今日难得一身隆重,春风满面笑道:“也不是整寿,想着新安县才受了灾,便只想图个吉利,没想劳师兴众,没想你们一个个,心里都惦记着郡王爷,实在蓬荜生辉。” 姜景璋脸上带了笑容:“郡王叔是长辈,他的寿辰,我们做小辈的又岂能怠慢,自然要贺郡王叔福寿安康,松鹤长春。” 姜扶光微笑附合:“三皇兄所言极是。” 昌郡王妃笑容一深:“郡王爷心里也惦记了你们,前头来了许多人,也脱不开身,都别站这里了,快进去吧!” 一边说着,她扫了一眼跟在长公主身后,戴了面罩的黑衣护卫,似感受到她的目光,护卫目光如刀朝她刮来,昌郡王妃心中一窒,移开了目光,笑着将长公主和安王夫妻一起迎进了二门。 严格来说,昌郡王寿辰,是不允携带护卫兵器,但谁让眼前这位,如今是摄政监国长公主,地位形同储君,真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进宫面圣,不论到哪里都能携带私卫。 昌郡王府环池建廊,沿着长廊左弯右拐,依稀听到,前方传出靡靡乐声,便有侍女上前,先行引着安王妃去了女眷处。 复行了片刻,姜扶光便到了一处殿阁,大堂人影幢幢,觥筹交错,欢声笑语,身姿妖娆的舞姬,随着乐声翩翩起舞。 灯树燃起,烛火辉煌,参差错落,整个殿阁一片通明。 内侍高唱了一声:“长公主殿下到,安王殿下到。” 殿阁里的乐声舞曲,顿时停止,热闹喧哗的大殿,立时安静下来,前来贺寿的官员,纷纷起身整衣,上前见礼。 银烛照彻,姜扶光乌发高挽,牡丹簪发,雍容高贵,令满室闪耀的烛光,霎时黯然失色。 礼毕! 昌郡王连忙上前,引着长公主和安王殿下,绕过殿阁里层峦叠嶂的檀木屏风,登上二楼。 乐声再度奏响。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长公主怎会和安王殿下一起过来?” “许是凑巧碰到一起。” “还是昌郡王面子大,圣眷正隆啊。” “那是,那是。” “……” 二楼划分三个区域,左边宴请王公大臣,右边是各府女眷。 皇室宗亲都安排在正北方位。 这个时辰,该来的都已经来齐,虽然都是亲戚,但尊卑礼法不容逾越,阁厅里诸人纷纷上前见礼,辈分比她高的,纷纷露出亲切笑容,和她平辈的,无不小心奉承与话,再有者,乃至于卑躬屈膝。 第349章:僵持不下 寒暄结束,已经是两刻钟后。 看到不远处的荣郡王,姜扶光笑问:“婶娘身子可还好些?” 方才听昌郡王妃提了一嘴,说是荣郡王妃身体不适。 荣郡王扇不离手,笑眯眯看向姜扶光:“就是有些受凉,没什么大碍,养几天就没事了。” 姜扶光放心一些:“前些日子做了一些辟寒香,回头送些过去,便让婶娘多保重身子。” 荣郡王笑容一深:“你有心了。” 两人闲聊了几句,荣郡王突然想到什么:“再过一些时日,就该去你府中吃酒了。” 闻言,姜扶光先是一愣,接着便想到还有两个多月,她的生辰也该到了,如果要办宴,现在也该做准备了。 她笑了笑:“我年纪轻,不好为点微末岁数办宴,郡王叔若想吃我府中的酒,改日送些我酿的药酒到你府上去。” “那敢情好,”荣郡王满脸笑容,“听闻戚老将军的旧疾,就是喝了你酿的药酒才得已康复,能喝侄女亲酿的药酒,还真是幸甚至哉。” 近日,有关戚老将军身体康复的传言,传得沸沸扬扬,也引发了多方揣测。 “哪有这么神,”姜扶光也不否认,“药酒只是辅助,说来还要多谢姬公子慷慨赠药,外祖父这才得已康复。” 荣郡王目光微闪,自质子进京后,太尉府非但没有如承安侯所愿那般日薄西山,一蹶不振,反而日益见好。 承安侯为了立储,筹谋得来的战功,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姜扶光吃了一盏茶,望向楼下,发现一个小厮匆匆进殿,附身在楼下迎客的昌郡王耳则说了半晌,昌郡王面色胚变,与在座宾客说了一句客套话,便行色匆匆地离开了殿阁,向外走去。 发生了什么事? 大庭广众之下,能令堂堂郡王爷轰然变脸,肯定不是什么小事。 只是,姜扶光诧异的是,昌郡王圣眷正隆,今日是他寿辰,没谁会不长眼睛,前来寻他的晦气。 不等她多想,璎珞便匆匆走来。 看到璎珞,荣郡王唇边勾起了一缕饱含深意的笑,只是这笑稍纵即失,没有任何人察觉。 紧跟着,他识趣地转过头去,与一旁的端郡王说话。 璎珞走到长公主身侧,俯到她耳边,小声道:“长公主,大理寺范寺卿携了尚方斩马剑,带了皇城司的人突然到访,被昌郡王府的护卫拦在外头,说什么也不让进来。” 姜扶光不由一惊,搁下杯盏:“怎么回事?” 自虎威将军接掌了禁军统领后,神护营将领悬空,最后是交由姜氏宗长端郡王执掌。 私盐案闹翻了天,已经牵连了不少宗亲,端郡王为保宗室体面,不得不进宫向陛下求情。 陛下勃然大怒,斥责端郡王治族不力,对宗室不加以约束,纵容宗亲目无王法,欺君罔上,有负姜氏列祖列宗,更有负皇恩。 “持械犯私,千百成群,对抗朝廷,朕当私盐何以如此猖獗,原是尔等仗朕顾念血脉亲伦,便猖獗成性,目无王法,行谋逆之举,还指望朕从轻发落?眼中可还有朕这个天子?” “朕今日若行了包庇纵容之举,来日你们也不会念朕皇恩浩荡,反会仗着贵宠,愈加肆无忌惮,今日是持械犯私,千百成群,对抗朝廷,来日是不是就要聚众成势,持械谋反啊!” 端郡王听闻此言,当即伏地不起,抖着声音:“臣不敢,请陛下明察。” 谋逆和谋反,怎可混为一谈?! 谋逆是行了违逆朝廷与天子之事,是死罪,但罪名还要轻些,谋反却是专指篡权夺位,那可是诛九族的重罪。 端郡王惊惧到无以复加。 “不敢,”南兴帝咬着这两个字,冷笑连连,“还有什么是你们不敢的?” 当天上午,南兴帝便下了圣谕,王公犯法与庶民同罪。 也因此,范寺卿办案丝毫没有顾忌,此番带皇城司过来昌郡王府,肯定是为了查案。 倒像是,昌郡王本身牵扯上了私盐,而今日往来的礼数中,很可能有昌郡王涉嫌私盐的证据。 昌郡王执掌兵权,位高权重,若不能趁今日拿到犯私证据,想要再办他,无疑是难上加难。 所以范大人才会如此行事。 姜扶光心中一片凝重,心知彻查私盐,是为了清除隐藏在宗室里的残党,可如今连昌郡王也牵扯了私盐,残党对宗室的渗透,令姜扶光毛骨悚然,背心骇然蔓出一片寒意。 这样看来,她也不能袖手旁观了。 她附身到姬如玄耳边:“盯紧昌郡王府收纳寿礼处。” …… 与此同时,范寺卿带了一队皇城司,在昌郡王府门口,与府中护卫互相对峙,谁也不肯相让。 郡王府长史脸色很难看,好言相说了半天,范寺卿始终不给面子,饶是长史修养再好,也不禁沉下脸来,看范寺卿的目光透着不善,连态度也强硬下来。 “今日是郡王爷寿辰,满京贵胄,齐聚昌郡王府,又是何其盛重,放眼整个洛京,有几人能有我家郡王爷这等排场,此是陛下信重我家郡王爷,亦是我家郡王爷多年来兢兢业业,为陛下尽忠之故。” 你大理寺卿,胆敢仗着陛下之威,在郡王爷寿辰之日闹事,可有想过,我家郡王爷深受陛下信重,圣眷正隆,倚仗的也是陛下之势。 范寺卿闻言,客气道:“长史所言极是,但大理寺奉皇命,彻查私盐案,眼下大理寺接到密报,有人利用昌郡王的寿辰,欲构陷昌郡王,陷昌郡王于不法之境,因兹事体大,我等这才冒昧前来,绝没有任何对郡王府不敬之意。” 你圣眷正浓,受陛下信重,我大理寺那可是奉皇命行事,冠冕堂皇,名正言顺。 此言,也算有理有据。 一时间,二人僵持不下。 长史蹙眉,郡王爷寿辰之日,府里这么多宾客,若真让范寺卿带着皇城司的人,堂而皇之地进府,昌郡王府的威严何在,郡王爷的颜面何存,今后如何要在朝中立足? (本章完) 第350章:拔刀相向 思及至此,长史语气也冷了几分:“我敬范寺卿忠君之心,日月可表,若范寺卿今日是诚心来贺郡王爷寿辰,便请一人进来吃一杯酒,郡王府定当扫榻相迎,款待贵客,可若范寺卿成心过来捣乱,给郡王爷找不痛快,请恕郡王府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且请慢走不送。” 一番话,显得十分强硬,字字句句皆是范寺卿妄自尊大,故意过来找茬,对范寺卿口中的密报,却只字不提,显是在避重就轻,模糊重点。 范寺卿脸色不大好。 昌郡王府好生猖狂,胆敢无视尚方斩马剑之威。 他接到的密报十分详实,经大理寺多番验证,他有把握能从今日郡王府往来的礼物中,查到有关私盐的证据。 如不能进府探查,这条线索就彻底断了,私盐案又何谈彻查,届时陛下怪罪下来,大理寺担不起这罪责。 思及至此,范寺卿客气道:“还请长史行个方便,允我等进府查探,请长史放心,一切探查,皆在私底进行,不会惊扰了府中贵客,我想郡王爷也不想无故陷入私盐案,污了一世清名。” 郡王府长史沉着脸:“范寺卿,此事实在荒唐,请恕某不能通融,郡王府也不是不讲道理,待今日宴会散去,郡王府定当全力配合大理寺办差,绝不耽搁范寺卿的差事。” 郡王府也不是违抗皇命,只是大理寺来的不是时候。 等宴会散去,王府早已将礼单处理干净,想来也查不出什么了,范寺卿无奈,只好命人呈上尚方斩马剑:“此为陛下所赐,见宝剑如见天子,尔等还不速速退避。” 长史及府中护卫连忙跪地,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却跪伏在地,仍是寸步不让。 便在这时,昌郡王闻讯赶来。 见此情形,范寺卿便也知道,今日这事怕不能善了,悄悄向身边的寺丞递了一个眼色。 寺丞意会,立即悄悄退走,想办法找外援。 昌郡王一张脸已然铁青:“范寺卿,你我同朝为官,我向来敬你公正严明,但今日是我寿辰,你如此大张棋鼓,带人来我府中闹事,是不是太不将我放在眼里?” 范寺卿恭敬道:“郡王爷言重了,大理寺是奉皇命办差,没有任何冒犯您的意思,今日此番,实有不妥之处,但大理寺确实收受密报,有不法之徒欲构陷郡王爷,也是为郡王爷所考量,更遑论你我皆为陛下臣子,尽君之事,乃忠君之责,皇命事大,个人为轻,相信郡王爷深明大义,应该明白此间道理才是。” 只差没明着说,是你个人的颜面重要,还是陛下皇命重要?! 您可不要拎不清。 “放肆,”昌郡王听闻此言,已然大怒,“昌郡王府可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你仗着陛下御赐尚方斩马剑,便肆无忌惮,当真我怕了你不成?” 范寺卿毫不退让:“郡王爷既知尚方斩马剑乃陛下亲赐,便也知道,陛下赐下此宝剑的用意,难不成郡王爷要违抗皇命?” 昌郡王蹙眉:“扰了大理寺办案,是郡王府的错处,回头我会亲自进宫向陛下请罪,一切后果,皆由本郡王一人承担,但现在,还请范寺卿马上带人离开,否则郡王府的护卫也不是吃素的。” 言毕,手臂一抬,王府护卫顿时冲出府门,将范寺卿及皇城司里的人团团环住。 皇城司众人,立时按住腰间握住刀柄。 昌郡王冷笑一声:“范寺卿,请吧。” 范寺卿不甘心,站在原处不动:“大理寺所理案件,皆为重大案件,有审查王公大臣之权,郡王爷阻挠大理寺办案,恐有违抗皇命,仗势凌人之嫌,传出去,对郡王爷的名声不妥吧。” “妥与不妥,那是我自己的事,便不劳范寺卿操心,”昌郡王环视四周,“范寺卿既不肯主动离开,便送范寺卿一程。” 护卫立时拨刀上前。 “住手。” 对峙场中,突然传出一道冷喝。 范寺卿陡然松了一口气,顿觉手脚发软,反应过来后,才发现后背的衣裳都汗湿透了。 昌郡王蹙眉看去,便见雍容华贵的长公主,带着两个令侍与一个护卫,大步走过来。 他脸色不大好看:“长公主这是何意?” 姜扶光态度十分客气,“范寺卿此举,固然有损郡王叔威严体面,郡王叔动怒,实乃人之常情,但范寺卿是奉了皇命,依孤之见,郡王叔理该先搞清楚,范寺卿此来之详情,了解此事之体大,再做决断,倘若误了皇命,非但范寺卿不能同陛下交差,郡王叔恐怕也难免干系,实在落人口实。” 言下之意,没搞清楚事情的轻重缓急,就匆匆把人往外赶,在外人看来,岂非是心虚之故。 好伶俐的一张嘴,且字字句句皆合情合理,昌郡王无法反驳,却也不想让范寺卿入府。 “便请范寺卿晚些再来,郡王府今日早些送客便是。”昌郡王只好退一步。 可范寺卿浑似长了骨头似的:“下官是奉皇命查案,郡王爷因何多番阻拦?难不成郡王爷涉嫌私盐?” “放肆,”昌郡王勃然大怒,“休要胡说八道。” 范寺卿浑身来劲:“倘若郡王爷当真无辜,因何不允下官进府查探,下官倒想问问郡王爷,到底是面子重要,还是皇命重要?” 他咄咄逼人的态度,落在昌郡王眼中,浑然就是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心下一阵恼怒,也心知,范寺卿是仗着长公主之威,这才胆敢与他这般不敬,心中不禁恨上了长公主。 姜扶光见场面一度僵持:“范寺卿方才言道,大理寺接到了密报,可有探查密报真假?密报所告之事,可有究经?” “这般僵持,也不是办法,不如孤今日托个大,便做个见证,倘若密报果真事关重大,郡王叔便允大理寺入府查实,若密报有不详不实之处,孤便劝大理寺离开,改日再来查探。” 密报就是大理寺要入昌郡王府查实的线索,自不好呈于昌郡王。 351章:拿下长公主 话说到这份上,昌郡王想拒绝,一时也说不出拒绝的道理,冷哼一声,也不说同意。 又僵持了片刻。 范寺卿一咬牙:“挑在郡王府寿宴当日,扰了郡王府办寿,是下官的过失,但密报所涉实乃重大,恳请郡王爷网开一面,允我等入府查实,范某今日便放言在此,倘若查实有误,下官定当向郡王爷负荆请罪,并主动向陛下请辞大理寺卿一职,全了郡王府的威严,及郡王爷的颜面,定不让郡王爷为难。” 为了入府查探,他赌上了自己的官职与前途。 长公主与范寺卿两人一唱一合,已经由不得昌郡王不同意了,他脸色顿时铁青一片。 范寺卿从袖中取出一封厚厚的密信:“臣此番,绝非无的放矢,此为大理寺收到的密报,及经过多番查验,整理的诸多线索,所有线索皆指向了昌郡王府,皆请长公主过目。” 姜扶光接过密信,取出里面一叠纸张,逐一查看,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昌郡王眼皮不由狠狠一跳。 看样子,长公主今日是非要和他过不去了。 也对,他虽为东宫属臣,眼下遵陛下之令,辅佐长公主摄政监国,同时他也是安王殿下的拥趸,往常与安王殿下往来密切,却与长公主关系疏远、冷淡。 早前在西山行猎,他的女儿昌乐郡主,曾因对长公主出言不逊,被长公主于大庭广众之下掌嘴示众。 恐怕长公主心里,早就没把他这个王叔放在眼里。 陛下是不是真的龙体欠安,他也不清楚,可眼下安王殿下势弱是真,陛下年迈不支,也不假,想来长公主摄政监国的日子,还长着呢,他与长公主不合,这对昌郡王府十分不利。 眼下,长公主偏帮范寺卿,也不顾及血脉同源的情分,昌郡王忍不住握紧了双拳,心中一阵恼怒。 姜扶光看完密报,将信张收回信封,看向昌郡王:“大理寺实有明确的线索指向,范寺卿此番前来,是为了查实线索。” 昌郡王面上一阵恼怒:“长公主,是成心与我过不去?既如此,长公主便请回吧,我昌郡王府眼看是供不起您这一尊大佛。” 姜扶光也算看明白了,昌郡王今日不论如何,也不会让大理寺入府,忍不住相劝:“郡王叔,皇命之下,王公大臣皆要配合,大理寺只是入府查实线索,费不了多少时间,我既插手了此事,便不会让大理寺惊扰了府中贵客,定让今日寿宴圆满……” 昌郡王冷笑一声:“来人啊,请长公主与范寺卿离开。” 就算事后陛下问罪又如何?落不到实质的罪名,顶多就是干扰大理寺办差,对长公主不敬,顶多被陛下斥责几句。 随着昌郡王一声令下,立时就有一个护卫,冲到长公主面前,但他来不及靠近,就被一个黑衣护卫挡住去路。 姜扶光冷喝一声:“护国摄政监国长公主在此,谁敢上前?” 护卫迟疑了片刻。 昌郡王却丝毫不将姜扶光警告的话放在眼里,怒道:“磨蹭什么,还不快请长公主离府。” 护卫立即上前。 “胆敢上前一步,”姬如玄嗓音幽冷,再度警告,且手指顶开刀鞘,露出一截锋芒。 “杀无赦!” 护卫顿时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头噬血猛兽盯住,浑身汗毛直立,冷汗不停地往外冒,瞪大眼睛,看着面罩上面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眼底盘结着丝丝缕缕的血丝,透着残忍的杀机。 护卫忍不住退后一步,却被身旁的昌郡王推了一把。 只见眼前白光闪现,眼睁睁看着王府护卫,身体倏然僵直,眼睛圆瞪,刚觉得不明所以,便见到鲜血争先恐后地从他脖颈间一条血线里涌出来。 护卫沉重的身子,直直地向后倒去。 昌郡王怒红了眼睛:“姜扶光,这里是昌郡王府,不是你长公主府,你简直无法无天。” “孤有监国之实,仪同储君,郡王爷如此行事,有大不敬之嫌,”姜扶光从黑衣暗卫身后走出来,“然事可一而再,不可再而三,孤一再警告,郡王爷却置若罔闻,这又是何意?” 昌郡王根本没将她放在眼里,护卫也是他推上前来。 恐怕还真和私盐有所牵扯,这才百般阻拦,先把范寺卿弄走,才有时间查漏补缺,事后就算陛下要降罪,只要大理寺查不出私盐,就落不下实质罪名,他就可以逃脱罪责。 昌郡王气急败坏:“我昌郡王府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你……” “范寺卿,即刻带人入府查实密报中一应线索,”姜扶光理也不理昌郡王,冷笑一声,“孤与你同往,任何阻拦者,皆视谋逆论处。” 范寺卿心中大喜,立刻带着皇城司上前。 昌郡王还待阻止,便听姜扶光冷喝一声:“昌郡王是想抗命不遵吗?” “抗命?抗谁的命?”昌郡王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你姜扶光的命令,算什么命令,我就是抗了,你能耐我何?” “拿下长公主。” 随着他一声令下,王府护卫立时抽刀,向姜扶光冲来。 姬如玄连伤数人,猛然跃身上前,一剑架到昌郡王的脖子上。 郡王府的护卫投鼠忌器,不敢上前。 昌郡王目光微缩,僵着脖子一动也不敢动,藏在袖中的手微微发颤,转而又想,自己堂堂郡王,姜扶光是在虚张声势,绝不敢伤他分毫。 如此一想! “拿下长公主。”他有恃无恐。 郡王府的护卫迟疑上前,姬如玄手执长刀,雪亮刀锋,在昌郡王的脖子上轻轻一压,一条细小的血线,赫然呈现。 昌郡王吃痛,连呼吸也不由一窒,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一双冰冷噬血的眼,心中一阵骇然,嗓音卡进了喉咙里。 此时,姜扶光已经带着范寺卿及皇城司进入昌郡王府。 昌郡王怒吼:“姜扶光,尔敢。” 姜扶光充耳不闻,姬如玄架着昌郡王,跟在皇城司一行人的后面,所到之处,府中护卫纷纷退避,根本不敢上前阻拦。 第352章:好大的威风 昌郡王闭了闭眼,深知大势已去,眼下唯一庆幸的是,他与私盐牵扯不深,大理寺即便查到私盐的线索,那也不能证明他涉嫌私盐,没有确切的证据,就不能将他定罪。 他故意将此事闹大,把长公主牵扯进来,想来也能全身而退了。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长史额头直冒汗,连忙去女眷处寻了昌郡王妃,把府中的情形说了一遍,让她想办法把客人留在殿阁里,不要到处乱走,撞破了皇城司的人。 可饶是如此,殿阁中的宾客也敏锐感受到,昌郡王府不同寻常的气氛。 昌郡王方才急匆匆走了,本就有些不同寻常,做为今日的寿星,昌郡王离开后,却迟迟没有露面,之后殿阁各处的仆妇突然增多。 种种异样,无不表明昌郡王府或许出了什么变故。 但大多人都识趣,也知昌郡王位高权重,甭管郡王府出了什么事,都不是他们能打听的。 看破不说破。 殿阁里仍是一片觥筹交错,谈笑风声。 另一头,姬如玄挟着昌郡王,来到昌郡王府收纳各府礼单处,皇城司翻查礼单,很快就锁定了目标,从一众礼物中,寻到了一口大箱。 皇城司立即开箱,箱里呈放了一对白胎玉壶春瓶,胎薄如纸、釉质细腻、纯洁如玉,实属罕见。 皇城司检查了瓶身,没发现不妥,接着又检查呈放礼物的箱子。 昌郡王心里一咯噔,面上却一片平静,仿佛眼前这一切都与他无关:“长公主,纵容私卫,于我府中杀人,伤人,复刀挟朝中重臣,想好了要如何向陛下交代吗?” 都到了这个时候,他仿佛一点也不担心皇城司会搜到什么,反而更在意身为郡王的威严。 这副镇定自若的模样,连姜扶光都不禁有些佩服了,她轻笑一声:“那么,郡王叔又该如何向陛下交代,你阻碍大理寺办差,对摄政监国长公主不敬,意欲滥用私刑?” 她的身份摆在那里,可昌郡王仍让王府护卫“拿下她”,放眼整个大周,除了陛下,没人胆敢对她如此不敬,不是滥用私刑又是什么? 昌郡王仍是气定神闲:“长公主好大的威风。” 姜扶光反唇相讥:“彼此,彼此。” 这时,皇城司在箱子里发现了隐秘,立马拨出靴里的短匕,将箱子里一层绒布划开,发现了大量,裹在棉絮里卷成细条状的银票。 昌郡王呼吸不由一窒,满脸的震惊:“这、这怎么可能?大理寺的密报竟然是真的?!” 姜扶光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便心知这也是个老狐狸。 皇城司将银票一张张摊开,仔细查看银号、银印,经手人等,将其一一记录在案,用于调查取证。 最后一统计,范寺卿向长公主禀报:“缉获银票三十五万两,已经确认,这一批银票所涉银号,银印,皆是脏银经过特殊渠道流通之后洗白的银票,此番多谢长公主相助。” 今天这件事,处处都充满了蹊跷,姜扶光心情十分沉重:“范寺卿辛苦了,今日乃郡王爷寿辰,大理寺既取证完毕,此事便先告一段落。” 姬如玄放开了昌郡王。 昌郡王仍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这是怎么回事?郡王府往来的礼物里,为何会藏有流通私盐的银票?” 长公主是让他适可而止,范寺卿迟疑了一下,只好道:“大理寺诸事已毕,便不打扰郡王爷宴客,大理寺在郡王爷的府上查到了私盐线索,按律令,郡王爷也该随我一道回大理寺配合调查,但大理寺也不是不通人情,今日便给郡王爷一个面子,祝郡王爷福寿安康,松鹤延年,待郡王府寿辰过后,还望郡王爷不要再将大理寺拒之门外。” 昌郡王听闻此言后,也松了一口气,连忙表达了对范寺卿的歉意与感激,诚邀范寺卿留下来吃一杯酒,被范寺卿以公务繁忙拒绝后,也不恼怒,亲自将范寺卿一行人送出了府门。 想到方才郡王府逐客的态度,璎珞低头询问:“可是要先行回府?” “先回殿阁吧,”姜扶光知道她心中所想,只道,“公是公,私是私,今日此来,是为郡王叔贺寿,寿宴未散,提前离去,于情于理皆不合适。” 她若现在打道回府,昌郡王的面子就彻底过不去了。 到底是亲叔叔,还是位高权重的重臣。 璎珞低声应是。 姜扶光正要回去,就见昌郡王妃匆匆赶来,一见她,就扬起笑容,上前拉住她的手:“你郡王叔向来固执又好面子,实在让人头疼,多亏了有你在,总算没有误了大理寺的差事,不然罪过可就大了,到时也不好向陛下交代,回头定让他罚酒三杯,向你陪罪。” 字字句句,都透了一股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意思,姜扶光也无意抓着这件事不放。 她微微一笑:“婶娘言重了,我今日此来,是专程为郡王叔贺寿,理该我礼敬郡王叔三杯酒,贺郡王叔寿辰之喜。” 如此,大理寺这一茬就此揭过。 昌郡王妃拉着她的手,两人说说笑笑,返回了殿阁二楼,荣郡王正在同雍王姜景璜说话,见长公主进屋,合起的折扇,刷一声打开,连唇边的笑意也加深了些许。 而姜景璜见姜扶光神态自若地返回,悄悄松了一口气。 随后,昌郡王返回殿阁,继续招待来客,并与宾客直言,有人混水摸鱼,在送他的寿礼里,挟带了流通私盐的银票,大理寺接到密报过来查实,眼下脏银已经从寿礼中缉获。 俨然是,昌郡王府主动配合大理寺查案的意思。 前来贺寿的宾客听闻此言,都有些诧异,想到最近宗室里,因私盐案闹得乌烟瘴气,昌郡王位高权重,圣眷正隆,难保不会有人为了脱身,意图拉昌郡王下水,大理寺都来人了,昌郡王还能好端端的站在这里,说明大理寺并无证据,证明昌郡王涉嫌私盐。 看来昌郡王真的只是受到牵连,因昌郡王坦荡的一番言辞,寿宴全不受影响。 这几天状态一直不大好,写出来的东西,总不太满意,正在调节状态,状态调节好后,会恢复双更~感谢小伙伴们的支持~ 第353章:君臣相忌 茶室里一片安静,偶尔传出几声轻微咳嗽,侍女端了一盅川贝雪梨银耳羹进屋。 一道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怎么样了?” “一切顺利,大理寺已经盯上了昌郡王府。”侍女跪在一旁,从盅里盛了一碗雪梨银耳羹,摆到主子面前。 素衣女子低咳了一声:“私盐一案,我们难逃干系,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祸水东引,把宗室这趟水彻底搅混,有昌郡王顶在前头,大理寺一时也查不到我们头上。” 侍女低眉敛目:“此番将长公主牵扯进来,已经打草惊蛇了。” “顾不了这么多了,”素衣女子幽幽一叹,喉咙有些发痒,忍着没有咳嗽,嗓音又哑了一些,“先把大理寺绊住,再利用昌郡王这一步棋,仔细谋划后事。” 侍女心中并不乐观:“祸水东引虽然成功,但终不是长久之计,未知能拖住大理寺多久,我们时间太过紧迫,仓促行事,并不可取,况且戚老将军身体康复,旧党人心浮动,我担心会走漏风声。” 素衣女子沉默了半晌,这才道:“祸水东引的目的有四,其一是为了混水摸鱼,其二是为了引发昌郡王与长公主之间的矛盾。” 现今前二者,已然达成。 侍女心中一跳,忍不住询问:“其三是?” “君臣相忌,”素衣女子搁下碗,秾桃般艳丽的唇间,吐出冰冷的话,“这是其三。” 陛下对自己的两个弟弟都十分信任,想要挑拨君臣关系是难上加难。 昌郡王涉嫌私盐,肯定瞒不过陛下,不知道陛下还会不会像之前那般信任昌郡王,对昌郡王委以重任。 昌郡王失势之后,谁最有可能上位成功呢? “没有好时机,”素衣女子轻笑一声,嗓音在空寂的屋里回荡,“我们就自己创造时机。” 侍女愣了半晌,渐渐有些会意。 素衣女子又取了一枚棋子,放到棋盘上:“第二步计划,调虎离山,也该展开了。” …… 申时过半,寿宴总算结束了,昌郡王府开始送客,姜扶光心情凝重的登上了马车。 “小娘子,怎么一上马车,就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可是有什么心烦事,快说与哥哥听,”姬如玄搂着她的腰,嘻皮笑脸地凑过去,亲了她一口,全然一副浪荡子的样子,“哥哥为你分忧解难。” 这副油腻样,可把姜扶光恶心坏了,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这都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担心什么,”姬如玄自讨了个没趣,摸了摸鼻子,有些不甘心地凑过去,亲了亲她的眉,直到她眉目舒展,“天塌了,不是还有我帮你一起顶吗?!” 姜扶光愣了一下,看他长眉入鬓,孤山疏月,峥嵘的眉锋间蕴了一把锋利的刀。 “不知为什么,”姜扶光揉了一下额头,“我总有一种被人当作棋子的感觉。” 她有监国之实,大理寺收到的密报详情太过重大,便明知事有蹊跷,她也不能袖手旁观。 姬如玄目光一深:“密报上写了什么?” 姜扶光理了理脑中的千头万绪:“永安街一条旧巷里,有一家专卖各种风水物品的风水铺,密报声称铺里有脏银流通,大理寺暗中盯了两天,没盯到异常,以为密报有误。” 姬如玄递了一杯热茶给她,脏银想要变干净,就必须通过合法途径,进行销脏流通。 能销得了大笔脏银,便只有达官贵人才玩得起的古玩字画,及风水摆件。 姜扶光将茶盏捧在手中:“紧接着大理寺发现,端郡王的侄儿姜浩竟然低调乔装,到铺里购买风水物什,大理寺察觉了不对劲,请皇城司协助,暗中拿到了他买的风水摆件。” 端郡王是宗室这一代的宗长,他的侄儿参与贩私,还牵扯了昌郡王,涉及了宗室里两位最有权势的宗亲,简直是骇人听闻。 姬如玄问:“是什么?” “一个紫檀木佛,木佛是空心的,有机关,里面藏了销脏的银票,皇城司将东西原样放回,盯紧了姜浩,没过多久,姜浩去风水铺带了一个箱子回来,正是那个装了一对玉壶春瓶,当成寿礼送给昌郡王的箱子。” 皇城司是亲眼看到,那口箱子进了昌郡王府。 此时昌郡王并不知道寿礼出了问题,范寺卿立刻带人过来查实,是为了打一个措手不及。 担心打草惊蛇,还提前向她传了消息。 “皇城司秘密控制了那家风水铺,已经查清,隐藏在这间风水铺背后的东家,正是姜浩,姜浩参与贩私,并利用这家风水铺,对脏银脏物进行销脏、转手、流通,再回流到自己手中,这家店已经开设了二十余年。” “皇城司从风水铺里,抄了近三百余万两还没有来得及流通的脏银,是因最近私盐案闹得太大,姜浩担心走漏了风声,迫切想将手中这批脏银流通掉,这才频繁去杂物铺,让皇城司盯住了。” “目前,还没有查到昌郡王参与贩私的线索,姜浩将经过风水铺流通过的脏银,夹带在寿礼里,送给昌郡王,也不能说明昌郡王参与私盐,也有可能是姜浩为了脱身,故意拖昌郡王下水。但我觉得,昌郡王确实参与了贩私。” 这是今天整件事的经过。 姬如玄眼中掠过一丝深意:“你不觉得昌郡王的反应,很有趣吗?尤其后来对你拔刀相向,明显是故意将此事闹大。” “我明白,”姜扶光深吸了一口气,“眼见不能阻止大理寺入府查实,便也知道参与贩私一事遮掩不住了,故意将此事闹大,国事掺杂了家事,不知陛下该如何决断。” 位高权重的郡王爷,又岂是区区私盐就能轻易扳倒? 他有一千种一万种法子,让自己脱身。 姬如玄轻笑一声:“有点意思。” “我心中还有太多疑问,”姜扶光揉了一下有些发胀的额头,“大理寺的密报从何处得来?” 据范寺卿所言,密报是有人从墙外扔进府里,且故意砸中了府中的小厮。 小厮觉得不寻常,立即报给了他。 第354章:残党头子 范寺卿连夜拿了密信回到衙门,与大理寺的官员,一起翻查了大理寺现所有关于私盐一案的卷宗,从中找出了一些蛛丝马迹,证实密报所言属实。 但有关密报的来处,却查无线索。 但她心中已有猜测 “这个不难猜测,”姬如玄看了看她,两人视线相撞,一种难言的默契流淌,“私盐案的矛头最终指向了宗室,这封密报来自宗室无疑,至于出自何人之手……” 他意味深长一笑。 与姜扶光的想法不谋而合:“隐在宗室里的旧党。” 姬如玄颔首。 姜扶光起伏不定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这样看来,对方挑昌郡王的寿辰,密报此事,是为了祸水东引,把大理寺的目标转向昌郡王,借机将宗室的水搅浑了,自己隐在其中浑水摸鱼。” 回想最近,宗室因为私盐案闹得乌烟瘴气,也许对方早就在浑水摸鱼了。 姬如玄笑了一声:“对方动作越多,就说明,私盐案距离真相越近,同时也能断定,私盐案背后的主谋,就是藏在宗室里的旧党。” 姜扶光蹙眉,语气变得凝重起来:“他们在南朝各地流通私盐,利用庞大的利益,笼络了大批官员、世家、商绅的加入,壮大己身的同时,也攥了这些人的把柄,所以多年来,旧派残党不停壮大,朝廷竟一无所觉。” 贩私是重罪,不是削家就是流放。 承安侯最初也是为了探查旧党势力才接触到私盐,最后却泥足深陷,不能自拔。 很多人或被动,或主动加入旧党势力。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姜扶光攥住五指,“流通私盐,聚势敛财,难不成还想造反不成?” 自私盐案揭发以来,查获的脏银、脏物、缉获的私盐数额等,已经高达近两千万两。 旧党流通私盐多年,所获利益之庞大,远超想象,这些钱都用在何处? 笼络人心? 结党营私? 或是招兵埋马? 姬如玄眼里笑意稀薄,唇边勾起一缕玩味。 姜扶光呼吸一窒,旧党的存在,不就是为了推翻现在的朝堂,建立一个可以让他们主宰的朝政,重振家声,永保家族昌盛。 她深吸一口气:“祸水东引,不是长久之计,只要私盐一直查下去,大理寺迟早会查到他们身上,此番狗急跳墙,拖昌郡王下水,除了浑水摸鱼,很可能还有更大的阴谋。” 姬如玄薄唇轻掀:“兵权。” 姜扶光与他对视一眼:“应不止如此,兵权何其重大,岂会轻易更迭,昌郡王掌兵多年没出过纰漏,如果昌郡王参与不多,像当初承安侯罚一笔钱,弥补盐税亏空,也不是不能揭过。” 对方想要算计兵权,没那么容易。 姬如玄蹙眉:“目前我们掌握的信息太少了,还是先静观其变吧。” 姜扶光也有些无奈:“昌郡王位高权重,且执掌了兵权,眼下敌暗我明,也只有以不变应万变。” 马车里静了片刻。 姜扶光忍不住看向了姬如玄。 她眼前坐着的,就是北朝最大的残党头子,凭一己之力,收笼旧党势力,在北朝兴风作浪,一步步蚕食了北朝政权。 去岁与承安侯一战,促使北朝大败,令北朝皇帝最信任的太尉柳氏失势,暗暗掌控了北朝朝局后,又亲手把自己送来南朝做质子,妄图搅乱南朝的朝纲,为他将来统一南北算计布局。 旧派残党的可怕,在他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每当一想到,南朝也有一帮,如姬如玄一般的残党势力,正蛰伏在暗处,蚕食南朝的政权,姜扶光便觉得浑身恶寒。 姬如玄浑身恶寒,被她看得心中直发虚:“你那是什么眼神?” “你很厉害的眼神。”姜扶光笑着瞧他。 姬如玄有点不信:“真的?” “假的。”她故意说。 “我不管,”姬如玄凑过来,搂着她的腰,又是撒娇又是耍赖,“反正我当真了。” “行行行。”姜扶光被他缠得不行。 姬如玄缠着她不放:“你真觉得我厉害?” 姜扶光没好气道:“嗯,残党头子,贩私走私,赚钱搞事,目无王法,你最厉害了。” 姬如玄一脸呆滞,用力搓了一把脸,用幽怨的目光看着她,这种厉害,不要也罢。 姜扶光噗哧笑出声来。 …… 回到长公主府不久,姜扶光就被请进了宫里,想来是今日昌郡王府发生的事,已经传到陛下耳里。 姜扶光来到南书房时,范寺卿和昌郡王已经到了。 灯树上烛光错落,照得灯火通明,南兴帝面无表情,负手站在书房里,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流,在殿中流淌…… 见人到齐了,南兴帝目光盯向昌郡王:“大理寺奉皇命办差,皇命之下,不论王公大臣皆要配合,你因何将人拒之门外?” 昌郡王伏地不起,为自己申冤:“万望陛下知悉,大理寺奉皇命彻查私盐,又有陛下亲赐的尚方斩马剑,道理而言,郡王府理该极力配合大理寺办差,方尊圣命之威严,皇命之浩荡。” 便先表达了自己并无不敬陛下之心。 “陛下信任范寺卿,这才赐下尚方斩马剑,按法诛奸赃,既是特事特权,亦是按法行事,臣到底是陛下恩封的郡王,受皇恩浩荡,在寿辰之日,被大理寺带着皇城司的人找上门来,只说接到密报,要入府查实有关私盐的线索。” “可密报内容不详提,线索详情也不尽说,就凭他范寺卿红口白牙一张嘴,就要进郡王府搜查,真是好没道理,府中长史也是好言相劝,好赖说尽,范寺卿却不依不饶。” 接着又言及大理寺行事不妥之处。 到底是位高权重的郡王,便是范寺卿携了尚方斩马剑,郡王府的大门也不是随便都能进。 合情合理。 “这一切,都令臣不得不怀疑,是有人故意在臣寿辰之时,向大理寺密报臣涉嫌私盐,想要将臣拖下水,把宗室的水彻底搅混了,臣若让范寺卿入府,岂非让人平白揣测,臣与私盐有关。” 直接陈明了利害,昌郡王能想到的问题,陛下不可能想不到。 第355章:当众处死 “最近宗室里因私盐一案,闹得风声鹤唳,人心惶惶,臣也担心,有人利用一封所谓的密报把臣拉下水,好浑水摸鱼,这才多番阻拦,却万万没想,大理寺的密报竟是真的。” “臣只要一想到其间种种,便不寒而栗。” “请陛下明察。” 姜扶光不得不佩服昌郡王的狡诈,三言两语就把自己撇了干净,还把自己今日一切的不妥行为粉饰太平,只要大理寺没有明确证据,表明昌郡王确实涉嫌私盐,谁也动不了他。 南书房里静了片刻,滴漏声滴嗒不绝,在沉寂的大殿里嘀嗒入耳。 半晌! 南兴帝语气沉沉:“你果真不曾参与贩私?” 昌郡王伏地不起:“臣自幼时,便一心追随陛下,对陛下一片诚挚忠心,日月可鉴,旁人不相信臣也就罢了,若连陛下都不相信臣,臣又情何以堪。” 看似什么话也没说,但其实什么都说了,提及兄弟之间过往的情谊,陛下不可能不顾念一二。 南兴帝沉默良久,但凡出了事,都要拿所谓的君臣恩义要挟君王,承安侯如此,连昌郡王亦是如此。 倘若真在意君臣之义,为何要做出违法乱纪之事? 岂非有负君恩? 为臣不义,还要他这个皇帝仁心? 可身为帝王,为免寒了朝中大臣的心,凡事都要顾念一番。 昌郡王嗓音已然沙哑,透着哽咽:“今日这事,不论臣怎么做,都要落人口实,陛下不相信臣,臣无话可说,说来说去,还是臣张扬之过,倘若臣能低调行事,没有办这一场寿宴,也不会给旁人乘虚而入的机会,令陛下怀疑臣对陛下的忠心。” 大理寺在他府中查实了有关私盐的罪证,眼下虽不能证实他涉嫌了私盐,但他确实牵扯进私盐案,是多说多错,倒不如以退为进,陛下若果真顾念了兄弟情分,就不会揪着不放。 南兴帝又问:“对摄政监国长公主拔刀相向,你作何解释?长公主有监国之实,仪同储君,身为二等郡王,目无尊卑,是谁给你的胆子?” 昌郡王伏地不动,额上一下冒出了冷汗:“此事是臣托大,便也觉得长公主是臣的亲侄女,却偏帮外人,让我这个亲叔叔颜面扫地,臣心中恼怒万分,一时忘了分寸。” 姜扶光差点都为昌郡王叫起好来,撇开了君臣不提,把自己一切的不敬之举,都歪曲成了,亲叔叔对侄女的恼怒。 然而,这还没完! 昌郡王看了一眼长公主,继续说:“不敬长公主,这是臣逾越之过,臣不敢请求陛下原谅,但是臣想要问问长公主,长公主纵容私卫,杀我府中护卫,并以刀挟持于我,可曾顾及过,我们叔侄之间的情份,及君臣之间的恩义?” 杀人终究落人口实,姜扶光也无意为自己辩解:“臣一时情急之下,出此下策,终究是对不住郡王叔,此是我的过错,改日定当备下厚礼,亲自登门向郡王叔道歉。” 她主动退让,却并没有令昌郡王消火,怒火反而更盛:“纵容私卫,于我寿辰之时,在我府中杀人见血,道个歉就能完事了?长公主未免太不将我放在眼里?” 一旁的范寺卿都看不过去了。 人摄政监国长公主,仪同储君,你一声令下,就要拿下长公主,你要不是郡王,是长公主的亲叔叔,一个大不敬的罪名扣下,还有你在这儿叫嚣的份? 长公主已经主动退让了,你还想咋的? 姜扶光叹了叹气,仍旧温声道:“那依郡王叔之见?” “把那个在我府中杀人伤人,刀挟郡王的私卫交出来,当众处死,这件事才算完。” 昌郡王并不觉得,自己提出的要求很过份,甚至还认为自己便宜了长公主,但到底是长公主,有监国之实,他今天行事也有不妥,自不能拿她怎么样,只能拿一个私卫出气。 此言一出,南书房一阵令人窒息的沉寂。 姜扶光听闻此言,心跳几乎遽停。 南兴帝看向长公主,站在君臣立场上,长公主在郡王府杀个试图对她不敬之人,并无半分过错,闹大了,也是昌郡王托大不敬,昌郡王绝计不敢这般闹腾。 可撇开君臣不提,还有一道令人头疼的叔侄关系。 清官难断家务事。 范寺卿当即忍不住了:“放你的狗屁,长公主好言相劝,再三警告,你依然我行我素,丝毫不将长公主放在眼里,长公主是顾念了叔侄情分,对你百般忍让,你却令护卫上前,欲行不敬之举,长公主的私卫,杀的只是一个意欲对长公主不敬的狂徒。” 堂堂长公主,岂是一个护卫能随意近身? 再三警告,已经给足了昌郡王的面子,昌郡王自己不要脸,还要赖到长公主头上。 “那个护卫是你府中之人不错,但是你不要忘记了,连你及你府中所有人在内,都是陛下的臣属,陛下圣德之下,谁敢欺君?” “长公主乃陛下钦令的摄政监国长公主,有监国之实,仪同储君,你纵容府中护卫欺君,罪无可恕,此番又仗着与陛下兄弟,与长公主叔侄的身份,在此大放厥词,当真不将陛下与长公主放在眼里。” 此一番话,便连昌郡王听了,都不禁冷汗直流。 南兴帝看向昌郡王:“你意下如何?” 昌郡王仍然咬死了:“长公主令私卫刀挟朝中重臣,臣心中不服,便请长公主交出私卫。” 绝口不提私卫杀人一事,全因范寺卿一番话,已经让他大失立场了。 交出区区一个私卫,就能将这件事就此揭过,他不相信长公主会拒绝。 “此事绝无可能,”姜扶光心中充满了一股暗火,她缓缓转头去看昌郡王,眼里一片冰冷,“私卫忠心护主,何错之有?今日我为了平息郡王叔的怒火,便向忠心主人的私卫交出去,今后谁人还敢真心效忠于我?” 昌郡王向来知道,长公主待人温和有礼,从没见过她如此冰冷锐利的眼神。 被这样一双幽冷的目光看着,他心中不由一窒,竟有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第356章:息事宁人 “便有错,”姜扶光冷冷看着昌郡王,语气坚定道,“那也是我这个主子的错。” 南兴帝听得一蹙眉。 昌郡王不禁大怒,正要与她理论,便见长公主取下头上的簪子,猛地刺到肩下。 他瞠目结舌,满腔的怒火,像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顿时冷却下来。 “你在做什么。”南兴帝连声音都拔高了。 鲜血沿着姜扶光握簪的手滴落,她蹙眉忍痛,一字一字道:“在昌郡王寿宴当日,于府中伤人见血,扰府中不宁,令寿宴不吉,此为臣一错。” 范寺卿立刻出声阻止:“此事全因臣而起…… “令私卫刀挟昌郡王,此为臣二错。” 姜扶光不听劝,用力拔簪再刺,沉寂的殿中,能听到簪子扎进肉里时,发出的‘噗嗞’声响,令人头皮一麻。 “住手。”南兴帝气急败坏,是既心疼又恼怒,“还不快拦着长公主。” 张德全吓了一跳,连忙上前,但不待他靠近,姜扶光拔簪又刺,握簪的手染满了鲜血。 她疼得嗓音发颤:“此番后果,令君臣相忌,叔侄失和,是臣有负皇命,监国无能之过。” “来人,”南兴帝大怒,“快宣太医!” 守在殿外的小德子,吓了一大跳,连滚带爬地去请太医。 殿内静了片刻。 姜扶光用力拔出簪子,看向昌郡王叔:“今日之事,可能否就此揭过?” 只要昌郡王咬死了刀挟郡王一事,今日这桩就不算完。 在所有人看来,昌郡王只是提出处置私卫,已是给足了长公主面子,如果她不松口,反倒是她不懂事。 必须要在父皇开口之前,堵住昌郡王的嘴。 但是,昌郡王非但没有觉得高兴,反而认为,长公主是欲用苦肉计,在陛下面前,陷他于不仁不义。 陛下一向疼爱长公主,眼见长公主刺伤自己,如何能不动怒? 还真是好毒的心肠。 “刀挟于我的是长公主的私卫,长公主又如何自损身体,为属下受过?” “臣惶恐。” 也不再提要处置私卫的话,这茬也算揭过。 长公主的过错,已经有了论断,现在也该轮到昌郡王了。 南兴帝看向昌郡王,就事论事:“你既拿了君臣,与叔侄说话,朕也不和你绕圈子。” 果然! 陛下待他向来信重,也一向顾念了兄弟情义,显是因长公主苦肉计,迁怒于他。 昌郡王心下暗恼。 “站在君臣的立场上,长公主有监国之实,仪同储君,你公然吆喝挑衅,已是大不敬,你身为臣下,却令府中护卫拔刀相向,你若不是她叔叔,她当即下令将你捉拿,还是轻的。” 昌郡王心中暗暗冷笑,陛下偏私长公主,话里话外都是袒护长公主,根本没有丝毫顾及从前的兄弟之情,辅佐之义。 南兴帝轻叹一声:“站在叔侄的立场上,你为长,她为幼,你倒说说,对侄女吆四喝六,拔刀相向,这是一个叔叔该有的样子?” 可这事,牵扯了扶光,罚重了,想来宗室那边会认为是扶光不依不饶,不近人情,势必要心生不满,扶光监国不久,还需要宗室那边的支持。 昌郡王干脆也不辩解了,伏地不起:“臣有错,还请陛下责罚。” 南兴帝也是脑门疼,果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既如此,便罚奉半年,以示警惕,以后不要再犯了。” 范寺卿心中不服,长公主分明没有错,却刺了自己三下,流了这么多血,到了昌郡王跟前,却只罚了半年俸禄,堂堂郡王爷差那点俸禄吗? 这不是罚了等于没罚吗? 可长公主想要息事宁人,他也不好跳出来反对。 昌郡王仍然伏地不起:“多谢陛下开恩。” 南兴帝话锋一转:“大理寺在你府中,查实了私盐相关线索,接下来,你便好好协助大理寺,尽快将此事查清,也好免受牵连。” 一番话,简直大有深意。 只差没明着说,你赶紧把身上关于私盐的干系给整干净了,为大理寺提供线索,协助大理寺办案,将功补过,免受牵连。 简直是堂而皇之的包庇。 可范寺卿也知道,昌郡王位高权重,还握了兵权,又岂是轻易能办的?没看到长公主为了息事宁人,都刺了自己三下,流了这么多血吗? 范寺卿虽然为长公主不值,却也没有头铁到去忤逆陛下。 …… 昌郡王前脚刚走,女医官就背着药箱赶了过来,先为长公主把脉,禀报陛下,只是轻伤,随即带长公主去偏殿包扎伤口。 “伤口刺得深,要仔细养着,千万不要沾水,更不能牵扯到伤口,这段时间要注意按时服药、换药……” 女医官交代了诸多禁忌事宜,随后出了偏殿,向陛下复命。 又过了片刻,南兴帝走进偏殿,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斥责:“不过一个私卫,便交给昌郡王处置了又如何?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可轻易损伤,因何要为一个私卫自损身体,你……” “父皇别担心,”姜扶光目光颤得厉害,轻敛了长睫,“养些时候就没事了。” 听着她轻描淡写的话,南兴帝一口气憋在心里,再也发不出来了。 “你呀,朕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他叹了一口气,心疼地问,“伤口疼不疼?” “疼。”姜扶光可怜巴巴。 南兴帝一脸没好气:“贴心的小棉袄,现在也变成了小讨债鬼了,回头让你阿娘知道了,指不定要怎么教训你。” “父皇,”姜扶光巴巴撒娇,“不告诉阿娘好不好?让阿娘知道了,她肯定又要担心。” “不舍得让你阿娘担心,你就舍得让父皇担心了?”南兴帝恼着脸问。 姜扶光一脸讪讪。 南兴帝叹了口气:“这次你受委屈了,可是觉得父皇罚昌郡王,罚得太轻了?” “没有,”姜扶光摇摇头,“端郡王和昌郡王都卷进了私盐案,显是有人想浑水摸鱼,宗室已经够乱了,不宜再多生事端。” 私盐案动摇的是南朝的根基,父皇已经很头疼了,她既帮不上什么忙,亦不能拖了父皇的后腿。 第357章:倒惹一身骚 姜扶光深吸一口气:“昌郡王利用我,想要从私盐里全身而退是真,何尝不是本身涉及私盐不深,才有把握令陛下网开一面,既如此,我何不顺水推舟,遂了他意,也算全了叔侄之间的情份。” 若昌郡王泥足深陷,怕也要投鼠忌器。 “父皇重拿轻放,也是为了我,昌郡王固然不敬在前,可在旁人眼中,他到底还占了长辈的身份,我多少是要给些面子,刀挟郡王,于情于理都不合,倘若传出去,宗亲们会怎么想?父皇息事宁人,昌郡王见好就收,这件事到此为止。” 刀挟郡王,她固然无错,但旁人不会这样想。 宗亲会认为她无情无义。 “倘若父皇罚得重了,昌郡王必定心生不满,宗亲们也会认为,陛下不念旧情,打压宗亲,他们自不敢记恨父皇,却因此事全因我而起,难免会对我产生不满。” 她想要摄政监国,宗亲不一定要支持她,却一定不能反对她。 “皇室与宗亲,互为依傍,谁也离不开谁,所谓唇亡齿寒,莫过于此,我南朝江山若要长治久安,要先安宗室,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于臣子如此,于君王更是如此。” 正因如此,昌郡王才敢明目张胆地算计她。 南兴帝一蹙眉:“从前见他沉稳妥当,这才委以重任,哪知这也是个自作聪明的,他能算计今日这出,就是明知与朕手足多年,朕总要顾念几分。” “既知朕顾念旧情,他卷进了私盐案,且干系也不深,如何不能与朕明言?他若能与朕坦白,朕反倒会更欣赏他知轻重。” 姜扶光垂下眼睫:“郡王叔对父皇的忠心自然是毋庸置疑,他顾忌的,大抵是儿臣吧。” 南兴帝蹙眉,昌郡王支持立嫡,如今安王失势,昌郡王将这一切都算到了扶光头上,本就对扶光挟了私怨,自是担心私盐一案曝露,扶光会利用这个机会落井下石,排除异己。 手足情义焉能比得过父女情深? 心中有了猜忌,便也赌不起这份手足之情,行事也就带了算计。 父女俩心中俱是一阵叹息。 良久过后,南兴帝淡声道:“越是位高权重,就越害怕登高跌重,便愈想千方百计地保住现有的权利地位,稳固了权势地位,便又要算计,如何令自己更进一步。” 昌郡王支持立嫡,何尝不是想要从龙之功? 姜扶光深以为然。 “他最好断了这个念头,否则,”南兴帝冷笑一声,“朕真要让他知道,什么叫登高跌重。” …… 天已经黑了,夹道两旁灯塔里,松油嗞嗞燃烧,烛光映照下,整个皇城在昏暗的灯光下,宛如盘踞的巨龙,如此浩荡。 看着高大巍峨的午门,昌郡王感觉自己是无比渺小。 随从迎上来:“您没事吧。” 昌郡王摇头,心里却并不觉得高兴:“宫外的情况如何?” 随从压低了声量,小声道:“寿宴前脚刚散,皇城司后脚就抓了姜浩,还要将端郡王请回大理寺协助调查,端郡王怒气攻心,当即晕了过去,范寺卿让人备了担架,要将端郡王抬回去,端郡王哪丢得起这个人,当即醒过来,与大理寺理论无果后,被强行请走。” 寿礼是姜浩送的,是他贩私的铁证,端郡王等人皆是犯案嫌疑人,大理寺一拿一个准。 “姜浩这个小人,”昌郡王不禁咬牙,“眼见私盐一案闹大,怕自己兜不住,就想拖我下水,好让我帮他脱身。” 这事说来话长,还要从新安县大坝决堤,长公主揭露承安侯涉嫌私盐说起。 他与承安侯关系疏远,可同为安王的拥趸,自不能眼睁睁看着承安侯栽在私盐案上。 便寻了承安侯。 承安侯也不隐瞒,只道是为了追查旧派残党才陷了进去。 他仗着郡王的身份,顺着承安侯给的线索,竟没想,私盐竟然渗透进了宗室,他也不慎卷入其中。 好在时日不长,涉足不深。 随从也是一脸后怕:“姜浩借着寿礼给郡王爷送礼,一是为了贿赂郡王爷,帮自己脱身,二是想拖郡王爷下水,却没想计划走漏了风声,竟叫大理寺盯了一个正着。” 他对姜浩的行为是一无所知,大理寺来人时,他还以为大理寺抓到了他的把柄,这才拼命阻拦,想把大理寺的人送走,回头也有时间查漏补缺,撇开有关私盐的干系。 事后也难免庆幸,也亏得大理寺来了,否则不等寿宴结束,府里登记礼单,将寿礼造册入库,他身上就会莫名多一个收受贿赂,贩私拿脏的把柄,到时候,岂不是任由姜浩这个小人摆布? 思及今天发生的事,昌郡王浑身泛着凉意:“姜浩虽然算计不成,但我也陷入其中,便是全身而退,也倒惹了一身骚。” 他不禁苦笑。 长随迟疑道:“郡王爷也不是主动沾手私盐,因时日尚短,牵涉不深,也是情有可原,陛下待您向来亲厚信重,总归是要顾念旧情的,您为什么不直接向陛下禀明一切,再主动补上盐税亏空,为大理寺提供线索将功折罪?” “我何尝没想过这些,”昌郡王叹了一口气,“可如今,陛下退居幕后,由长公主监国,长公主岂会轻易放过这个对付我的机会。” 倘若长公主没有监国,他肯定是要向陛下坦白。 思及今日长公主在府中的言行,长随迟疑了一下:“长公主到底还是顾念叔侄情分的。” “不过逢场作戏罢了,”昌郡王冷笑一声,“陛下令长公主协理承安侯一案,长公主借机在朝中大肆排除异己,许多支持立嫡的官员都受到了牵连,朝中的一应空缺,几乎都被长公主举荐的人填补。” “长公主为了培植党羽,进一步打击安王殿下,不择手段,我是立嫡派最大的支持者,此番卷进了私盐案,长公主不会轻易放过我的。” 所以,既阻止不了大理寺入府,昌郡王故意与长公主起冲突,闹到陛下跟前,国事掺杂了家事,牵连了宗亲的利益,陛下也难有公断,只得重拿轻放。 嗯嗯,这两天状态再逐步恢复,9月1号恢复双更,谢谢小伙伴们的支持~ 第358章:多管闲事 长公主识大体,为免陛下为难,也会主动息事宁人。 范寺卿虽然公正严明,却唯长公主马首是瞻,只要长公主息事宁人,他也不会紧揪着不放。 所有的一切,都按照他算计的发展。 但是,此番为了从私盐案中脱身,他被迫与长公主交恶,一旦长公主彻底掌控朝堂,又岂有他的好果子吃? 陛下疼爱姜扶光,便对他有几分手足之情,经过此事,想来对他也生了猜忌与不满。 昌郡王几乎已经想象到,昌郡王府失势的那天。 昌郡王满心凝重地离开,就见不远处,荣郡王拿了一把折扇,站在午门外面东张西望。 他一蹙眉:“你怎会在此?” 荣郡王立马合上折扇,笑眯眯地走过来:“好歹也是手足一场,听说你卷入了私盐案,过来看看情况,没准还能为你求个情。” 昌郡王一点也不相信他的鬼话:“不需要你为我求情。” 这个十弟看似闲散,但是他却清楚,先帝十一子夺嫡,他们这些皇子的处境到底有多么艰难。 作为年幼的皇子,母妃身份低微,能在豺狼虎豹中活下来,要说没一点手段,昌郡王是半点也不相信。 所以他一向对这个十弟敬而远之。 “我就知道,陛下还是顾念手足情的。”荣郡王勾住他的脖子,与昌郡王一副哥俩好。 昌郡王板着脸没说话。 “这不是没事吗?怎么还板着一张脸?”荣郡王眼珠子转了转,猜测道,“难道被陛下斥责了?” 昌郡王斜眼看他,一言不发。 “你看我干嘛,”荣郡王叹了叹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说你,陛下有多疼扶光侄女儿,旁人不清楚,咱们还不清楚吗?瞧瞧你今天干的那事,连我都看不下去,你叫陛下怎么想?” 昌郡王蹙着眉,加快了脚步。 “哪有做叔叔的,这么欺负侄女儿的,大不敬也就算了,怎还拔刀相向,这刀是有刃,不光能威慑人,还能伤人,甚至是杀人,你都动刀了,陛下他还能往好处想不成?” 昌郡王之前没空想这茬,听荣郡王一说,后背不禁泛起一阵凉意。 将心比心,如果有人拿刀对准他,他也会认为对方对他有杀心,所以陛下很可能怀疑,他对长公主有杀心?! “你亏不亏心啊,扶光侄女多识大体的一个人,得知范寺卿带人过来,立刻过去帮你解围,你也不想一想,范寺卿唯扶光侄女马首是瞻,有扶光侄女在,就算让大理寺的人,进府查实一下又怎么样?” “大理寺就是看着扶光侄女的面子,也不会在你府上乱来,更不会惊扰了,今天来参加寿宴的客人,还能让你在大庭广众之下丢脸不成?你真是糊涂啊!” 所以,在旁人看来,长公主是为了替他解围,反倒成了他不知好歹,不敬长公主,还对长公主拔刀相向。 陛下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陛下会认为是他刻意与长公主过不去,对他不满更甚。 昌郡王藏在袖中的手,微颤起来。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他竟有一种弄巧成拙之感。 荣郡王拿眼角子瞥了瞥他,继续叹气:“做什么非要跟扶光侄女过不去,你也不想想,扶光侄女如今摄政监国,已是南朝最有权势的人,将来这南朝的天下,迟早是扶光侄女的天下,你跟她交恶,有什么好处?” 一句话戳中了昌郡王的肺管子,昌郡王一把挥开他勾在肩膀上的手,大步向前走去。 荣郡王连忙追上去:“我知道你心里还念着立嫡一事,指着安王殿下,可旁人不知道皇后因何去了水月庵,难道你真就一点也不知情?等时机一到,安王殿下名不正,言不顺,又何谈立嫡?你还是早点断了这个念想吧!” 晚了! 昌郡王袖中的手死命攥住,为了从私盐中脱身,他已经彻底与长公主交恶。 “要不这样吧,”荣郡王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帮他出主意,“改天我做东,在府中置一桌席面,邀你与长公主一起吃宴,届时我托个大,做个中间人,你便与长公主示个好,与她化干戈为玉帛,都是一家人,想来这点面子长公主还是愿意给的。” 长公主识大体,她那边肯定没有问题。 只是,他这个七哥向来固执又好面子,让他主动向长公主求和,这事有点难办呢? 万一他恼羞成怒怎么办? 果然! 昌郡王面色一冷:“多管闲事。” 荣郡王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愣了一下,回头问身边的随从:“我说错什么了吗?” 随从无语了片刻,犹豫道:“有没有可能是,您说得太对了。” 戳了人家昌郡王的肺管子。 人家不想理你呗。 明眼人都能看出,经此一事,昌郡王恐怕再也不是从前圣眷正隆,深得陛下信重的郡王。 陛下没有追究私盐案,固然是陛下顾念旧情,但何尝不是在消耗所谓的君臣恩义,手足之情呢? 昌郡王想来也明白这点,这根本不是吃一顿饭,示个好,就能解决的事。 荣郡王叹了叹气,摇摇头,准备打道回府,就看到一个内侍从午门里走出来,快步向停在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是长公主的马车。 夜色愈发深沉,寒风呜咽而过,马车檐下的灯笼被寒风吹得东摇西晃。 守在马车旁的璎珞,看到内侍走来,连忙迎上去:“有劳公公,可是长公主有什么吩咐?” 内侍忙说不敢当:“陛下留了长公主在宫中歇下,特来通知璎珞姑娘,便先回去。” 璎珞心头一松,连忙取了碎银子:“辛苦公公跑一趟。” 等在车里的姬如玄百无聊赖,盘玩着一串褐黄香珠手串,听闻外面对话后,将手串缠回手上,一脸幽怨地叹了叹气。 看来他今晚要独守空房了。 “睡觉不老实,还爱踢被子,”姬如玄唉声叹气,听着外面呜咽的寒风,突然觉得有些冷了,“万一宫女照顾不周,受凉了怎么办?” 果然! 自己的女人,还是得自己照顾才行,交给谁都不如自己放心。 (本章完) 第359章:我劝你善良 姬如玄又是一阵长嘘短叹,一个人回到长公主府,先去书房,按照奏折轻重缓急,将奏折整理分类,把一些紧要难办的折子挑出来仔细琢磨,仿照姜扶光的笔迹,把相关建议写在笺纸上,夹在奏折里。 这样姜扶光批阅奏折时,会轻松许多。 滴漏声声不绝,不知道过了多久,姬如玄便如从前一般抬头,屋里冷冷清清,身边的书案上,不见伏案的身影。 他看着空荡荡的书案,眼前不觉浮现了,姜扶光伏案书写的画面。 姬如玄发呆看了许久,回到自己院子里,严青听到动静,披衣起身,见自家公子难得回了院子。 院中灯影朦胧,公子满面惆怅,抬头望天,身后正好是一棵桂树,夜深风急,一片落叶,在他身后打着旋儿飘落。 他有些奇怪:“公子,您怎么回来了?” 姬如玄像吃了炮仗,语气很冲:“我怎么不能回来了,你搞清楚,这是我的院子。” 他没说什么的吧?严青不确定地问:“吵……架了?” “谁吵架了,”姬如玄气都不打一处来,张嘴就怼,“你就不能想我点好?哪天我要真跟长公主吵架,肯定要赖你乌鸦嘴。” 不是!你说清楚,你们吵架,关我什么事? 锅从天降,砸得严青目瞪口呆。 姬如玄继续怼:“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好?” “我劝你善良。” 我怎么不善良了? 老实人严青满脸呆滞,恨不得金宝附体:“没吵架,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你不是向来和长公主形影不离吗?” 就连晚上,也是歇在长公主房间旁边的耳房。 姬如玄肺管子一炸:“就你话多。” 得,我不说话行了吧,严青闭紧嘴巴。 主仆两人,大眼瞪小眼,无语了半晌,简直一言难尽,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俩在比谁的眼睛大。 叫什么严青,干脆改名叫愣头青算了。 姬如玄有气无力道:“去准备药浴,趁长公主进宫不在,我今天晚上要散功攻毒。” 严青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差点没忍住当场吟一首“深闺怨”,来应应景。 姬如玄看得牙疼,忍了又忍,没忍住一脚踹上去,一脸暴躁:“滚滚滚,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准备,看到你就烦,没金宝一半有眼色……” 严青捂着被踹的屁股一脸无语。 就问,除了长公主,您看谁是不烦的? 金宝在的时候,您烦他还烦得少吗? 您也就欺负欺负我这种老实人,金宝要没走,现在被怼一脸的人,指不定是谁呢?! 石医师准备好了药浴,和严青一起守在屋外。 不一会儿,一股强大的真气向外涌动,严青面色微变,一把抓住石医师掠至院中。 石医师喘了一口气:“他身上的真气又强了不少,想来功法又有精进,这次攻毒应该能安然渡过。” 严青满脸喜色,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一些。 姬如玄双眸紧闭,一动不动。 烛光笼在他脸上,他面如金纸,唇色乌紫,额间浮现了血色的竖纹,衬得他面容妖异诡魅。 眼前是一片血肉横飞,血流成河的景象,一颗颗熟悉的人头,被一刀削掉,滚到他脚边,温热的鲜血,喷溅在他脸上、身上,将他身体染红。 很多人都在哭,惨叫哀嚎的哭声,将他彻底包围。 他脑袋很疼,很疼,疼得快要爆裂。 他拼命捂着耳朵,那些人突然化为魑魅魍魉,发狂一般朝他蜂拥而上,撕扑而来。 姬如玄心神失守,宛如恶鬼噬身。 他倏然睁眼,朦胧的光影,渗进了他幽黑的眼底,他有些无所适从,下意识眯了眯眼睛,眼前宛如水波纹一般,晃动了一下,目光一阵扭曲。 朦胧灯影下,少女一身青色衣裳,腰间轻盈一束,不堪一握,似杨枝柳条,婀娜柔媚。 她拎着玉兔捣药灯款款而来,轻唤他:“郎君。” 那声故意拖长的、娇柔的,婉转的“郎君”,令姬如玄目光颤动,胸腔热烈地跳动。 她靠近他:“郎君?” 姬如玄眼眶微湿,张了张口:“疼。” 灯树上烛光一片璀璨,姜扶光伏首在案,批阅奏折,外间值守的宫女看了看时辰。 “长公主,时辰不早了,您该歇息了。” 姜扶光闻言停笔,下意识偏头,看到了一排书架,这才想到这里不是长公主府的书房,身边没有特别安置的书案,姬如玄也不可能坐在特别安置的书案上,帮她查看奏折。 殿里清清冷冷,没有一丝属于姬如玄的气息,从前住惯的宫殿,如今竟也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肩膀疼得厉害,姜扶光脸色有些发白,她留在宫中,是为了避开宗室乱象,也是害怕姬如玄知道她受伤,会担心。 揉了一下有些发胀的额头:“什么时辰了。” 宫女答道:“夜半方至。” 已经这么晚了!姜扶光一阵恍惚,如果还在长公主府,最晚亥时末,姬如玄就要催她歇下,绝不会让她熬到这么晚。 看到案上堆积的折子,她犹豫了一下,将手中的笔搁进笔山里,将批好的折子归类整理了一番,回到了寝殿。 侍女服侍她洗漱。 姜扶光泡了一会儿脚,疲乏顿消,褪衣躺在床上,也不知道是不是肩膀上的伤疼得厉害,还是为什么,她翻来覆去,却没有半点睡意,安静的夜里,她突然就特别想念姬如玄。 不知道姬如玄现在做什么? 睡下了没有? 有没有好好吃饭? 肩膀还在疼,姜扶光睡不着,干脆拿了一本晦涩的书,躺靠在迎枕上认真翻看。 内殿里静悄悄。 帷帐低垂,床角灯影氤氲,大约是实在太累,姜扶光看了两页书,睡意不禁涌上眼皮,她侧卧于床榻边,双眸紧闭,呼吸绵长,手上还松松握着书卷,卷翘的长睫,在眼下投下暗影,已经睡着了。 泼墨黑发泄于枕上,她下意识探手,勾了勾手指,蹙了蹙眉,咕嚷地唤了一声君玄。 姜扶光做了一个梦,她梦见姬如玄满面痛苦,对她说:“疼。” 第360章:哄哄你,就不疼了 “我疼。” “阿琰,我疼。” 他一动不动,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轻声道,脸上汗水滑落,眸光比夜色深幽。 心中遽然一痛,扶光款步上前,一低头,额头轻抵着他的额头:“那我哄哄你。” 她朝他娇笑,坐进他怀中,蔓草一般的手臂,娇柔地缠在他的脖颈间,微微用力,让他俯身。 “哄哄你,就不疼了。” “不疼了。” 幽香满怀,软玉香暖,她凑上双唇,唇瓣如花,轻轻印在他的唇间,他缓缓闭上了双眼。 再次醒来时,天已经亮了,姬如玄环视四周,屋里通彻明亮,不见姜扶光的身影。 又是幻觉。 他挣扎起身,刚巧严青端着药膳进屋,见他醒了,连忙走过来:“感觉怎么样?” 姬如玄浑身无力:“长公主回来了吗?” “没呢,”严青忍着白眼,将药膳粥递过去,“昨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先吃点东西吧。” 一碗药粥下肚,姬如玄力气恢复了一些:“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严青道:“今天一早,宫里派人过来传信,说是贵妃娘娘有些日子没见长公主,要留她在宫里小住几日,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姬如玄蹙眉:“宗室情况如何?” “端郡王还没有放回来,今日一早,皇城司抄了姜浩的家,家中一干人等全部下狱,除此之外,一些与姜浩往来密切的宗亲及世家子弟,也被抓进了大理寺,宗室里人心惶惶,好在昌郡王出面稳住了局面。” 姬如玄点头,想来南兴帝留姜扶光在宫中,是为了避开宗室,如今长公主监国,难保一些宗亲,不会仗着宗亲的身份登门求情。 陛下留姜扶光在宫中,就是明晃晃告诉所有人,不允长公主插手私盐事宜,宗亲们自然知道掂量。 想到自己会有许多日子见不到姜扶光,姬如玄忍不住直叹气。 第二日,璎珞进宫了一趟,禀了宗室近况后,姜扶光表示知道了,就继续批折子。 璎珞憋了半晌,提醒:“您就没什么话,让奴婢带给君玄大人?” 得知她要进宫,君玄大人可是天还没亮,就守在垂花门前,就为了让她给长公主带一食盒吃的,还叮嘱了一堆话,什么天气渐寒,要注意多穿衣裳,晚上睡觉不要总是踢被子…… 她打小伺候长公主,都不知道长公主睡觉爱踢被子。 姜扶光偏头,看到搁在书案上的食盒,忍不住弯唇笑了笑:“就告诉他,我在宫里很好,宫中什么都有,宫人们照料也精心,让他别疑神疑鬼,总担心我在宫里吃不饱,穿不暖。” 听了这话,璎珞有些一言难尽:“要不,再说几句?” 姜扶光想了想,又道:“这几日是不是该散功了?让他乖乖喝药,不能因为药太苦,就不喝,石医师准备的药,一滴也不许剩。” 璎珞:“……” 她觉得,长公主还可以再说几句。 但是,姜扶光并不这么觉得,她拿起案上堆积的奏折,准备继续看,见璎珞还杵着,就道:“没什么事,你就先回吧,没有紧要的事,也不必每日进宫,省得麻烦。” 说完,她继续看折子。 璎珞闭紧嘴巴,只好屈身退下,门外传来“吱呀”声响,姜扶光连忙放下手中的折子,伸手拿过书案上的食盒,连忙打开。 最上面是水晶桂花糕,红豆马蹄糕,胭脂糕。 中间是羊乳山药羹。 最下面是一盅鲜香扑鼻的羊肉汤。 都是她最喜欢吃的。 姬如玄估摸了时辰,想着璎珞差不多该回来了,跑到垂花门前等人,严青跟在后头:“璎珞姑娘进宫不到一个时辰,没那么快回来,您还是赶紧先把药喝一喝吧。” 姬如玄不理会,一口气跑到垂花门前,等了大半个时辰,才看到璎珞回来,他忙问:“怎么样?长公主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璎珞只好说:“长公主没提。” 姬如玄蹙眉:“她没提,你就不知道问?” 我一个下人,哪有干涉主子的道理,璎珞无语了片刻:“许是还要在宫中呆几天,这才没提。” 姬如玄有些不高兴:“我给长公主带的吃食,长公主用了没有?” 现在天气冷,也不怕放坏了,便多做了一些,免得她在宫里吃不好。 璎珞低下头:“长公主忙着批阅奏折,没来得及吃。” “什么?”姬如玄大惊,顿时脑补了她又累又饿的样子,“她忙到连东西都没时间吃?你看到她是不是瘦了?” 也对,宫里没人帮她批奏折,每天不得忙死。 呃,璎珞张了张嘴:“那倒不至于。” “什么不至于。” 姬如玄又脑补了她,瘦大了眼睛,下巴尖尖的样子,之前她在新安县染了疫症,瘦得一阵风就能吹跑,养了好长时间,才恢复过来。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一忙起来就废寝忘食,夜以继日,根本不知道休息,当初在新安县,不就这样累病的吗?” 璎珞闭上嘴巴。 “不行,”姬如玄来回踱步,心里担心的不行,“回头我再做一些滋补的药膳,你明儿送进宫里去。” 您高兴就好,璎珞木着脸。 “对了,”姬如玄转头看她,吱吾着问,“她就没让你给我带什么话吗?” “带了。”我怕您不是很想听,璎珞心想。 “什么话?”姬如玄眼睛锃一下亮了,连忙追问,“她是不是想我了?” “长公主说,她在宫里很好,宫中什么都有,宫人们照料也精心,让您别总疑神疑鬼,担心她在宫里吃不饱,穿不暖。” 姬如玄眼睛失去了光亮,不死心地问:“就这?” 璎珞一字不漏地复述:“长公主让您乖乖喝药,不能因为药太苦,就不喝,石医师准备的药,一滴也不许剩下。” 姬如玄僵硬地站在原地,面罩下一脸呆滞,他总觉得,璎珞的话还没说完,心里还抱着一丝希望:“还有呢?” 璎珞一脸怜悯地看他:“没了。” “没了?”姬如玄不可置信,连嗓音都拔高了,“就这?” 第361章:她是魔鬼吗? 璎珞想问他:不然呢。 站在一旁围观了全过程的严青,憋不住笑,肩膀一抖一抖的:“长公主真是太关心您了,就算身处宫中,还记挂您散功要吃药的事,还特地让璎珞带了话给您。” 璎珞斜眼看他,见他没眼色,还一脸幸灾乐祸,愣头青的外号,真不是白叫的。 姬如玄面罩下的脸,彻底黑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满脑子都是,姜扶光眉眼含笑,对他说:“郎君,该吃药了。” 无限循环。 她是魔鬼吗?! 他握着刀柄,转身就走。 严青连忙追上去:“哎,您要上哪儿去?” “回去吃药去,”姬如玄吃了炮仗一样,声音一炸,“吃药吃药,她是魔鬼吗?就记得让我吃药,一点也不惦记我……” 愣头青严青都看不过去了:“公子,您这就有点不知好歹了啊,长公主怎么不惦记您了,她自己都忙得没时间吃东西,还能记得让您乖乖吃药,这不叫惦记,叫什么?” “我不听,我不听……”姬如玄晃了晃脑袋,怒气冲冲,“她还说,她在宫里很好,还让我别疑神疑鬼,瞎操心,听听这是什么话?敢情我给她做吃食,她还嫌弃上了……” 严青有些发懵:“这话不是为了让您安心么?” 咋还有这个意思?! “那她怎么不回来?她回来了,我就安心了,”姬如玄气都不打一处来,“回来的话,连提也不提,她不是说宫里什么都好,那肯定是宫里待得乐不思蜀,不想回来……” 此时,姜扶光正在批阅奏折,突然就打了一个喷嚏。 但生气归生气,姬如玄身体还是很诚实,回去吃了药,又跑到厨房里准备吃食。 第二日天还没亮,就让严青拎着食盒,催促璎珞进宫。 然而,璎珞其实没打算进宫。 但看到这么大一个食盒,她只好硬着头皮,跑了一趟宫里,然后长公主让她将昨天空掉的食盒带回去时—— 她悟了! 璎珞拎着食盒准备要走,姜扶光犹豫了一下,唤住她:“先等等。” “您有什么话要交代吗?”璎珞低头询问。 “嗯。” 姜扶光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抿了抿唇,决定给他写点什么,于是她挑了一张精美的信笺,捏着笔,琢磨了半晌,也不知道该写什么。 磨蹭了半天,她终于开始动笔了。 提笔的时候,不知道写什么,可一动笔,便有些思如潮涌,她写了这两日在宫中的一应琐事,以及批阅奏折时,遇到的一些疑难,信笺一张张地替换,等她写完,发现事细无遗,足足写了七八张纸。 姜扶光从头看了一遍,里头罗里吧嗦,絮絮叨叨,根本不像她平时写信会写的内容。 她犹豫了片刻,取了信封,将信笺装进去,拿给了璎珞:“宫里一切都好,让他别担心我,好好吃药。” 璎珞拿着鼓囊囊的信,不禁有些诧异。 姜扶光面颊微红,抬手将颊边一缕发丝撂到耳后:“怕他太担心我,就多写了一些琐事。” 璎珞忙道:“君玄大人收到信,一定会很开心。” “嗯。” 她淡应了一句,看了看时辰,拿起一张折子,去两仪殿给父皇请安。 南兴帝刚陪穆贵妃散步回来,额头溢了微汗,张德全递上湿帕,穆贵妃踮起足尖,为他拭汗。 见扶光来了,她嫣然一笑:“你们父女先聊,我去看看小厨房的药膳好了没。” 姜扶光忙道:“朝中没什么大事,不会耽搁父皇太久。” 穆贵妃闻言,忍不住交代:“别光顾着你父皇,国事繁重,你也要多注意身体才是。” “您送去未央宫的药膳,我每日都在吃,”姜扶光连忙向她保证,“阿娘请放心,我比父皇乖,一定会好好保重身子。” 穆贵妃含笑走了。 南兴帝搁下参茶:“身上的伤好些了吗?伤口还疼不疼?” “已经好了许多,也不怎么疼了。”姜扶光微微一笑,“太医说养得很好,很快就能痊愈。” 南兴帝放心下来:“这几日,朝中没什么大事吧。” 姜扶光将折子拿给父皇:“是岭南的加急折子,近来南越异动频繁,恐一场大战即将来临。” 南兴帝面容微沉,迅速看完折子,叹了一口气:“该来的,始终要来,先把折子送到兵部,明日朕召众臣商议对策。” “大舅舅为了这一战,整整筹谋了十五年,”姜扶光定定地看着父皇,“当年发生在二舅舅身上的惨事,绝不会在大舅舅身上重演。” 大舅舅生平最大的心愿,就是扫平南越,完成当年二舅舅没能完成的理想。 …… 此时,璎珞已经回到长公主府。 姬如玄一接到消息,就跑到了垂花门前,连忙问:“怎么样?长公主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璎珞摇头。 姬如玄顿时给了她一个死鱼眼,连话也不想说了,但当听到璎珞说,长公主让她带了话时,眼里多了几分光亮。 可一听到璎珞说:“长公主说,宫里一切都好,让您别担心她,要好好吃药。” 吃药吃药,她是魔鬼吗?整天就记得惦记他吃药?! 姬如玄面罩下的脸,彻底黑了,转头就走。 璎珞连忙唤住他,他充耳不闻,璎珞连忙又道:“长公主让奴婢,给您带了信。” 姬如玄双腿一煞,连忙转身。 “信呢?” “在哪里?” “快给我。” 璎珞将信递上去,姬如玄一把夺走,连忙就要拆开,眼睛一骨碌看了四周,又若无其事地将信塞进胸口,咳了一声:“既然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不待璎珞反应,他像一只窜天猴,窜到了房顶跑了。 璎珞:“……” 严青都没眼看了,干巴巴地笑:“呃,我家主子,就、就有点活泼哈。” 璎珞抚额,当初她到底为什么会觉得,姬公子是个“列松如翠,积石如玉”的君子? 姬如玄回到房间里,咣当一声关上门锁好,冲到卧室里,蹬掉鞋子,滚到床榻上,迫不及待就从怀里拿出沉甸甸的一封信,信没有漆封,他赶忙坐起看姜扶光给他写的信。 第362章:白首长相思 她告诉姬如玄:我在宫里很好,每天都有按时吃饭,中午会小憩半个时辰,处理半个时辰的公务,就会歇一盏茶,每晚临睡前都会泡一泡脚,解一解乏,没有让自己累着。 御膳房做了花胶炖鸡,没有你做的好吃。 还写了许多朝堂琐事,批阅奏折时,遇到了哪些疑难,后来是怎么处理的,还询问了他的意见。 姬如玄盘坐在床上,一边看着信,脑中勾勒出她吃饭、睡觉,批奏折时的模样。 唇边不觉勾起了笑容。 信一页一页看完,每页都要逐字逐句地看很久,看了之后,他还要盯着墨迹,仔细地琢磨她写这一段时,心情如何,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封信终于看到了最后。 ——前天晚上,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梦里你好像很痛苦,一直对我说,疼,我疼,阿琰我疼。 ——我想,亲亲你,哄哄你,你是不是就疼得好些?以后你哪里疼,一定要告诉我。 姬如玄不由一愣,之前散功攻毒时的画面,倏然涌上了大脑,本以为这只是一场幻梦,却没想到,在同一时间,他们都做了同一个梦,到底是她入了他的幻梦,还是他闯入她的梦境? 他将厚厚一沓信纸,按在胸前,听着胸前砰砰震动的心跳,忍不住无声地笑。 这是姜扶光第一次给他写信,没说一句想他的话,可字行间的温柔绻缱,透过笔锋的墨迹,一丝一缕地透进心中。 姬如玄忽一下从床榻起身,光着脚就往小院书院里冲,接着就是一阵翻箱倒柜。 严青听到动静:“公子,您这是?” “我记得,书房里好像有一沓花笺,你放哪里了?”当时,他就随意瞥了两眼,隐约记得上面的花纹十分精美。 严青双手抱胸:“不是您说,花笺花里胡哨,还鄙夷了一句,是男人谁会用这种娘们兮兮的东西。” 所以,您现在还是男人不? 就问您,脸疼是不疼? 姬如玄想了想,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自觉面子挂不住,觉得是时候展现一下他身为主子的威严了。 于是他把脸一板,劈头就是盖脸:“此一时彼一时,我现在觉得好看,想用了,不行吗?让你找,你就去找,哪来这么多废话?你怎么跟金宝似的,整天瞎逼逼,烦死了。” 老实人严青一脸无语,从书架最顶端,拿下一个落灰的盒子,一语不发地放到书案上。 姬如玄一点也不讲究,袖子当抹布,抹了抹灰尘,打开盒子,里面果真摆了一沓精美的花笺。 这还是他写给姜扶光的第一封信,一定要郑重。 姬如玄东挑西选,挑了姜扶光最喜欢,也最符合姜扶光的牡丹花纹,当即铺纸、研墨、蘸墨、提笔…… 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郑重的仪式感。 仿佛他写的不是信,而是什么醮法礼祭。 严青都看不过眼了:“您这是,要给长公主写信?” 这不明摆的吗?姬如玄不理他,开始琢磨,生平写给姜扶光的第一封信,到底要写什么才好? 他咬着笔头,苦思冥想,饱读诗书,博览群书的姬如玄,在关键时候,却是脑子里一片空白,双目呆滞地望着信纸。 严青欲言又止了好大半天,最终还是闭了嘴巴,公子这会儿已经入魔了,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了。 这一磨蹭,一封信从中午,写到下午,再到傍晚,简直是废寝忘食,浑然忘我。 严青见自家公子,一整个下午都没出过房门,决定过来看看情况。 推开门,进屋一看,好家伙,纸团扔得到处都是,足有十几个那么多,干净整洁的书房,变成一片狼藉。 抬起头,定眼一瞧,始作俑者的公子,脸上沾着一缕墨迹,双眼无神,眼睛都熬得通红,手里还提着笔,书案上的牡丹笺上,却一片空白,正在抓腮挠耳,嘴里还神神叨叨地念叨什么。 严青翻了一个金宝同款的白眼:“公子,您把信送进宫里,这合适吗?” 宫里不比宫外,是公子所不能掌控的地方,信件这种东西,哪是随便能写? 便是不经旁人手,让璎珞直接送到长公主手中,谁能保证未央宫里,就是铁桶一块? 一旦走漏了风声,这就是长公主与人有私情的铁证。 到时候公子也面临着曝露的危险。 当然,这种可能性很小,但不能因为它概率低,就心存侥幸,公子能从一个冷宫废太子,走到今天,靠的是侥幸吗? 姬如玄握笔的手,不由一顿。 书房里陷入到一阵长久的沉默。 姬如玄从疯魔中清醒过来,那种急不可奈,想要表达爱意的冲动,也冷却下来。 他低头看着案上一片空白的牡丹笺。 提笔写了这几日,在府中的一些琐事,拉拉杂杂写了许多不着边际的话,最后他难得诗意了一把,踌躇良久写下。 ——黄河若不断,白首长相思。 一封信写完,已经暮色四合,姬如玄将已经干透了,厚厚一沓,少说有十余张的信,塞进信封里,还郑重地漆封完好,拿着信潜进姜扶光的寝殿,放进她的梳妆盒里。 这样,等她回来后,对镜梳妆时,就会看到他写的信。 …… 南越异动的消息,令朝野上下都弥漫着一股风雨欲来的气息,连闹腾了好些日子的宗室,也消停下来了。 南兴帝在朝会上,传达了扫除南越大患的决心后,兵部当即表示,会鼎力支持岭南战事。 随后,整个兵部进入积极备战。 第二日,就整理了一份物资详情,送到长公主手中:“这是目前兵部最大限度,能供给戚家军的物资,一旦岭南开战的奏报进京,神护营就会立刻押送物资,取直道最多十日,就能送到军中。” 直道是朝廷命工部主张修建的战道,遇山开山,逢水搭桥,掌控在兵部手中,平常以闸道封锁,除了定时检修外,不允任何人通行。 一旦开战,直道将全面守卫戒严,大批物资取直道运输,减少运输时间,节约运输成本,确保运输安全。 艰难的两更。。。。 第363章:南越国异动 姜扶光逐字翻看,推敲了一番,没发现不妥,便道:“我名下有一家香坊,回头命人拟定一份香药供给的名册,兵部仔细核查,若是没有问题,便以我个人名义,捐助戚家军,加到物资供给的名册上。” 每逢大战,民间会捐助物资,兵部对此把控极严,但凡出了差错,从物资采买的渠道,到地方各级官员,到运输,再到朝廷,上上下下几千条人命,不管你冤不冤枉,但凡沾了手,就要人头落地。 “长公主请放心。”李尚书颔首。 姜扶光取了玺印加盖,又问:“掌管战备物资运输的,从前都是神锐营,今次为何换了神护营?” 虎威将军接掌禁军统领之后,神护营暂由端郡王执掌。 兵部各人目光均是一闪,昌郡王寿辰当日发生的事,虽然没有传开,但京中仍有不少人得知。 故而在物资运输一事上,兵部也是争论不休。 李尚书没解释什么,只询问道:“那依长公主之见?” “昌郡王最稳妥,陛下这才委以重任,”姜扶光多半能猜到他们的心思,微笑道,“战备物资运输,也是神锐营做惯的,没有出过差错,便因循旧例,不必更改。” 昌郡王还不至于在这种大事上犯糊涂,私盐一案,令陛下大为不满,昌郡王也想借此事立功,再度获得陛下的信重。 他既有此心,何不给他一个机会,家国面前,私人恩怨,理该放下。 倘若昌郡王丢了差事,反倒还要多生事端,大战临前,万不能因一己私怨,使朝纲不稳,朝廷内耗。 她只选择对战事,对戚家军最有力的一面。 此言一出,兵部一行人不禁松了一口气,李尚书当即道:“长公主言之有理,是我等欠缺考量。” “大战临头,还请兵部多费心。”姜扶光轻笑一声,未必真的是兵部欠缺考量。 李尚书是老狐狸,是故意借机试探她。 如果她默认由神护营接掌战备物资运输,李尚书会言明利弊,请她三思而后行,倘若她不改主意,只怕过不了多久,消息就要传到昌郡王耳里,他岂会善罢甘休? 兵部避开了朝中所有争端。 …… 与兵部商议完物资事宜,姜扶光回到未央殿,就得知阿兄进宫了,她连忙拎起裙摆,跑到庑廊处。 “阿兄,你怎么来了?” 戚言淮抬手将她的头发揉乱,惹得姜扶光怒目而视,他哈哈一笑:“这段时间带兵进山秋猎,进行生存训练,及实战演练,昨天才回来,特地过来看看你,顺便给陛下送了几头不错的猎物。” 姜扶光连忙问:“有没有受伤?” 听说生存训练和实战演练很残酷,士兵们要深入内围,还要面对很多凶猛的野兽。 每年秋猎和冬猎会死伤很多人。 戚言淮挑挑眉:“你看我像受伤的样子吗?比起杂瘴丛生的南荒,这都是小意思。” 姜扶光放心了许多,为阿兄倒了一杯茶。 戚言淮注意到,她左手垂放身侧,只用了右手,目光不由一沉:“你左手怎么了?” 姜扶光愣了愣,连忙道:“就一些小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戚言淮脸上没了笑意:“怎么回事?” 姜扶光从小到大,最怕阿兄面无表情的样子,缩了缩脖子,将昌郡王寿辰那日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戚氏是外戚,外祖父位极人臣,而不立私威,与朝中文武百官,只有礼数上的往来,并无私交。 昌郡王寿辰,戚家派人送了一份厚礼,贺昌郡王寿辰。 戚言淮生生将手中的茶盏捏碎。 “阿兄。”姜扶光连忙握住他的手,没看到受伤,这才放心下来,“你别担心,真的只是轻伤,养了五日,已经不疼了,太医说伤口恢复很好,很快就没事了。” “那个私卫,是不是君玄?”戚言淮问。 姜扶光心虚地低下头,狡辩道:“就算不是他,我也不会将护卫我的人交出去任人宰割。” “让昌郡王主动息事宁人的方法有很多,如果那人不是君玄,”戚言淮面无表情,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佩刀,却摸了一个空,这才想到武将进宫是要卸兵除甲,“你就不会傻到用自残的方法,来堵昌郡王的嘴。” 唯有此法,才能万无一失。 姜扶光低下头,心虚的厉害。 “就这么喜欢他?”这是戚言淮第一次与她谈这件事。 “嗯。” 姜扶光毫不犹豫地点头,想说很喜欢,顶着阿兄面无表情的脸,话到嘴边,又不敢多说。 她抱着阿兄的手臂,撒娇:“阿兄,这次只是一个意外,我保证,以后绝不会再发生这种事,别生气嘛,阿兄,我知道错了,阿兄……” 生平头一次,被她撒娇闹得头疼,戚言淮抚了抚额:“胆儿越来越肥了是吧,都敢拿自己的身体开刀,下次再敢乱来,我就告诉祖父,让祖父把君玄的腿都打断了。” 姜扶光顿时气鼓了双颊,她犯错,为什么要打断姬如玄的腿。 阿兄太狡猾了。 摸了摸她的头,戚言淮心疼地问:“还疼不疼?” “不疼,”姜扶光立马眉开眼笑,眼儿亮晶晶地看着阿兄,“太医说,再养个五六日就恢复了。” “你呀,”戚言淮叹了叹气,愤愤道,“还真是女大不中留。” “阿兄!” 姜扶光俏脸一红,忍不住直跺脚。 戚言淮见她眉眼间欢喜的神情,也不忍再责备什么了。 他不计较了,姜扶光忍不住得寸进尺:“阿兄,能不能不要告诉君玄我受伤的事?” 敢情她待在宫里,竟是不想某个狗男人担心,戚言淮一口气憋在胸口。 “拜托了。”她软语哀求。 戚言淮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怕自己再继续这个话题会被她气死。 “今日进宫,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见他面色严肃,姜扶光就知道不是什么小事:“可是西南云中国有什么异动?” 自从阁里思进京朝贺后,她对云中国的警惕就一直没有放松过,阁里思返京后,她召了蒙舍部逻炎,与他密谈了一番,借助蒙舍部在西南一带构建了私人情报点。 第364章:好个屁啊! 这段时间,她也收到了不少有关云中国的情报。 南越异动一事,铁定瞒不过云中国,皮罗耶果真想统一西南,很可能会在戚家军与南越作战时作乱犯上。 戚言淮颔首:“大伯往太尉府送了密信,信中道明,自阁里思归国之后,云中国的种种异常,让祖父提醒你,防范云中国趁火打劫。” 阁里思代表云中国与南朝建交往来,两国如今是盟友,戚凛风没有确实的证据表明云中国或有异心,便不能光凭一己揣度向朝廷奏明,否则就有挑拨两国邦交之嫌。 眼下大战临头,戚凛风是万不能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 戚言淮拿出密信,姜扶光逐字看完,心情有些凝重:“阿兄,皮罗耶野心太甚,被动迎敌,终非长久之计,或许这一次我们要主动出击。” “眼下云中国并无进一步动作,两国还是盟友,”戚言淮蹙眉,“你打算怎么做?” 姜扶光目光微沉:“现在没有,不代表会一直没有。” 戚言淮扭了扭脖子,把脖子拧得喀嚓响:“回京这么久,浑身骨头都松了,果然,咱们太尉府的男人,还是适合待在战场上。” 兄妹俩就云中国的问题商量了不少对策,戚言淮这才出宫,却在午门外碰到了,拎着食盒也要出宫的姜宁嘉。 看到戚言淮阴着一张脸,目不斜视,大步疾行,浑身上下的杀气几乎都化为了实质,姜宁嘉心里一咯噔,不禁咽了咽口水。 原想悄悄开溜,可一想到戚大魔王小心眼又记仇,不禁迟疑了一下,还是装作不认识吧。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有一说一,戚言淮这个人变态是真变态,平时还挺照顾她的,虽然她并不想要被他照顾,但做人吧,总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吧。 姜宁嘉犹豫了半晌,追上了戚言淮,磨磨蹭蹭地开口:“哈那个,你刚才进宫,去看了七皇妹吧,我本来也要去未央宫,但是吧,听我母妃说,七皇妹最近一直很忙,就没去打扰,七皇妹还好吧!” 一张口就戳别人的心窝子,戚言淮偏头看她:“好——” 好个屁啊! 就为一个男人,把自个儿肩膀上戳了三个洞,还流了血,简直糟糕透了,说她两句,她还敢撒娇蒙混。 狗男人。 姜宁嘉咽了咽口水,也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他这个【好】字,好像说得有些咬牙切齿,杀气外泄。 “是吧,”她硬着头皮,连笑容也僵硬了,“那、那就好。” 戚言淮冷笑连连,一只手握住刀柄,不停地顶着刀鞘,发出呲呲声响。 姜宁嘉见他杀气腾腾的样子,头皮都麻了:“你、你要干嘛去。” 戚言淮冷笑:“去揍人。” 呼,姜宁嘉松了一口气,还好只是揍人,不是杀人,接着她瞪圆了眼睛:“不是,你要揍谁?” 看这架式,能是单纯的揍人么,万一他一时冲动之下,揍了不该揍的人,或者把人揍得缺胳臂断腿,不就完蛋了吗? “你问这些做什么?”戚言淮眯了眯眼,偏头看她。 “呃,就随便问问,”顶着戚言淮充满杀气的眼神,姜宁嘉求生欲旺盛,立马举起食盒:“呵,这是我母妃,特地给我准备的糕点,扶光最喜欢吃,我分……”她咬了咬牙,狠心道,“分你一半……” 戚言淮满心只想找某个狗男人打一架,根本不想吃什么点心,但一偏头,见她盯着食盒,一脸忍痛割爱,心在滴血的表情,突然乐了。 他一把拿过食盒:“谢了。” 姜宁嘉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双手空了,睁大眼睛,看向拎着食盒走得飞快的某人,气急败坏地追上去。 “喂,戚言淮,你给我站住。” “说好了分你一半。” “一半啊喂。” “把我的那一半,还回来……” “戚言淮,你这个混蛋啊!” “……” 姜宁嘉一路追着戚言淮到了长公主府,又亲眼目睹,他和长公主府一个名叫君玄的暗卫,打得那叫一个天雷勾动地火,两人从下午打到傍晚,直到累得瘫倒在地上,站也站不起来。 姬如玄喘了一口气:“你发什么疯?” 这厮今天也不知道抽什么风,一上来就是拼命的架式,吃了他两记铁拳,差点没吐血当场。 看样子是有事发生。 想到在宫里待了整整五天的姜扶光,他阴了阴眼。 “看你不顺眼呗。”打了一架后,戚言淮心中的恼怒,总算消散了一些。 姬如玄合理怀疑:“你今天进宫了。” 戚言淮多淡定啊,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打你个诱骗无知少女的狗男人,还需要挑日子?!” 什么叫诱骗无知少女?姜扶光是那么好骗的吗? 君不见,他为了一个女人,连身家性命都搭上去了。 姬如玄噎住,这要不是他小舅子,不打得他满地找牙,算我输。 这是小舅子不能打,不能骂。 这是小舅子。 小舅子。 小舅子的反应不正常,姬如玄在心里暗暗琢磨,总觉得里面有事,明天让璎珞再进宫一趟。 姜宁嘉一手拎着好不容易追到手的食盒,扶着累瘫的戚言淮离开长公主府,返回军中。 某个大魔王,当下就带着一群兵蛋子,以交流切磋的名义,红着眼睛嗷嗷叫着,冲去隔壁神锐营打架斗殴去了。 都说什么样的老大,带什么样的兵,戚言淮这个打架狂魔,手底下带了一群一打架就兴奋得嗷嗷乱叫的狼。 戚大魔王的名头也不是白叫的,放眼整个护军营,有谁比他训兵更狠的?有谁的兵,比他带的兵骨头更硬的? 听说这一架,打得那叫一个激情四溅,火光四射,完全一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架式,打到最后,一群人打红了眼睛,连隔壁神护营都过来看热闹。 而戚言淮一个人,连挑神锐营十大高手。 完了,他还意犹未尽,舔了舔嘴角,笑得玩世不恭:“可惜郡王爷不在,不然小子一定要讨教一下他的高招。” 神锐营完全被神卫营压着打,还惊动了昌郡王,顿时猜到,戚言淮是记恨寿宴上的事,为姜扶光报仇,那叫一个气啊。 大家有月票的话,记得要投给我呀~ 第365章:她都不想我 昌郡王连夜赶到神锐营,就看到满地伤兵,横七竖八,躺地上哀嚎成片,面子顿时过不去,气急败坏地大吼。 “狂妄。” “他这是打击报复。” “如此肆无忌惮,任性妄为,我要去御史台告他一状。” 副将连忙劝道:“还是算了吧,今天休沐,士兵互相切磋,也、也就是正常交流,打输了,也,”他额头直冒冷汗,每一句话都让他臊得慌,有些难以启齿,“也是我们技不如人,若是闹大了,丢脸的也是我们自己……” 也没触犯军规,就算告到御史台,御史台要怎么弹劾? 是弹劾戚言淮太厉害,接掌神卫营这么短的时间,就带出了一支虎狼兵,连最厉害的神锐营都不是对手? 还是弹劾戚言淮不给郡王爷面子? 可拉倒吧。 军中可不兴这一套,向来是靠拳头说话,兵部分发的物资,都是谁拳头硬谁得大头。 身份地位搁这里不管用。 这事吧,已经闹得三营皆知,神锐营都成了三营笑柄,虽然胜败乃兵家常事,可郡王爷也算是威严扫地了。 再继续闹下去,面子里子都要丢尽。 “什么算了?”昌郡王气得胸口疼,“他把我的人伤成这样,影响我们正常训练,就是挑衅滋事,触犯军规。” 看看这瘫了一地的兵,哪个不是经历过一番残酷训练,如果不是伤得太重,怎会躺在地上哀嚎。 副将一言难尽,憋了憋只好道:“让太医过来看过了,也、也不是伤得很重,就是分筋错骨,接回来就没事了。” 神卫营这帮兵蛋子,个个骨头硬,打起架来,专门要害打击,哪里疼打哪里,打完人了,还把人骨头错位。 昌郡王一听这话,哪能不明白,神锐营的兵是让戚言淮给阴了,气得暴跳如雷。 戚言淮这小子,那可是陛下干儿子,除了姜扶光,陛下最疼他,平时就护犊子,只要没拿到实际错处,就不能拿他怎么样。 “真是气死我也。” 副将叹了叹气,谁说不是呢?! 然而,昌郡王万万没想到,仅过了一晚,两营互殴一事,就闹得满城风雨,作为战胜一方的戚言淮,自然是不负少年英才,春风得意。 而作为战败一方的昌郡王,简直是威严扫地,走在路上,都能感觉大臣们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揄揶与戏谑。 更过份的是,范寺卿还公然在朝堂上,嘲讽他:“骁骑将军接管神卫营才多久啊,这上过战场的将军带出来的兵,和没上过战场的人,带出来的兵,就是不一样。” 引起一干支持长公主的文臣武将,纷纷附合。 寿宴没能让他威严尽失,却被戚言淮这小子搞到颜面扫地。 昌郡王心中的恼怒,是可想而知。 …… 早朝过后,姜扶光回到未央宫,就得知璎珞进宫,不由愣了一下:“这么早?” 璎珞吸了吸气,也是一脸无语:“卯时还没到,严青就拎着食盒过来催促不停。” 姜扶光憋不住笑了:“这几天辛苦你了。” 天天拎着食盒往宫里来回跑。 “这倒没什么,就,”璎珞迟疑了一下,忍不住道,“君玄大人每次都要询问奴婢,您什么时候回去。” “再过几日,”不知为何,姜扶光突然很想见他,很想很想,一刻也不想等了,“现在就回去。” 这回答,着实把璎珞给惊愣了。 姜扶光见她愣着没动,以为她没听清,强调道:“我同你一起出宫。” 璎珞反应过来,不由眉开眼笑:“君玄大人肯定会高兴疯了。” 姜扶光走了一趟两仪殿,将自己要出宫的事,告之阿娘。 穆贵妃有些不舍,拉着她的手:“不是说要多待一些日子吗?怎么突然就要出宫?可是宫外有什么事急待处理?” 这些日子,扶光每天晚上都来两仪殿,陪她和陛下一起用膳,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比什么都令人开心,就连陛下脸上的笑容也多了。 姜扶光也有些舍不得阿娘:“近来朝事紧张,待在宫里,召大臣们议事,颇有不便之处,我在宫里也待了好些天,不好一直待着,我以后定会时常进宫看阿娘。” 穆贵妃只好勉强点头:“我去准备一些你爱吃的点心,回头一起带回去。” “谢谢阿娘。”姜扶光高兴不已。 等穆贵妃离开后,南兴帝就问:“身上的伤好些了吗?” “已经没事了。”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假,她抬了抬手臂,伤口还有些疼,但已经能活动了。 南兴帝仍然不放心:“让负责照料的女医官,陪你一起回府。” “我府里有医师,这点小伤自然不在话下,”姜扶光连忙转了话题,“倒是您,要好好保重龙体,不要让阿娘太担心。” 因南越异动一事,父皇这几日又操劳了许多。 父女俩又聊了一些当下朝局。 南兴帝目光凝了凝:“等扫除了南越大患,朝堂之中,也该来一次彻彻底底的大清扫了。” …… 严青估摸了一下时辰,寻思着璎珞差不多快回来了,连忙去找公子。 一进屋,就见公子无精打采地坐在椅子上,只手托腮,双眼无神,正在唉声叹气,长吁短叹。 他无语了片刻,上前:“璎珞姑娘快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呗,”姬如玄有气无力,“又不是长公主回来,有什么好禀报的。” 严青忍不住问:“您不去看看?” “又不是长公主,”姬如玄托腮的手一塌,他趴在桌子上垂头丧气,“有什么好看的。” 严青劝了一句:“说不定璎珞姑娘给您稍带了什么。” “她除了每次提醒我乖乖吃药,还能稍带什么,”姬如玄板着脸,肺管子都炸了,“她都不想我,在宫里待了这么久也不回来。” 说到后面,声音透了几分幽怨委屈。 严青无语,难道非要说,我想你了,就这才叫想吗?让别人传这种话,多难为情啊! “我生气了,”姬如玄一脸气恼,可身体还是很诚实地站起来,大步往外走去,“最后去看一次,如果她还这样,以后都不理她了。” (本章完) 第366章:这个狠心的女人 可拉倒吧,您昨天不也是这样说的,严青翻了一个白眼。 敢问,您的嘴管得住您的心么? 您的心管得住您的身么? 您的身管得住您的腿么? 做人要诚实啊,这年头嘴贱一时爽,事后不是打脸,就是火葬场,敢问您想要哪样? 姬如玄靠在垂花门前一棵桂树上,等璎珞回府。 姜扶光在宫里待了整整六日,如果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六日就是十八个秋天,也就是十八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十八年那不是…… 他有整整六千五百七十天没见姜扶光了。 姬如玄不淡定了,难怪这几天,总觉得浑身不得劲,时间过得慢,每时每刻都觉得十分难熬,不管做什么,都觉得没意思,原来他的心,竟然已经饱受了岁月的煎熬。 “这个狠心的女人。” 姬如玄磨了磨牙,等这个狠心的女人回来了,他一定要大声咆哮地问她: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不就是仗着我喜欢你,所以才敢这么对我吗? 暗暗在心里脑补了一场大戏,姬如玄耳朵动了动,双眼锃一下亮了。 不一会儿,马车骨碌骨碌进了垂花门前,姬如玄连树也不靠了,双眼盯着马车停下。 璎珞从马车里下来,他正要上前问问,长公主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有没有稍带什么东西,就见下了马车的璎珞,取了小凳,放在马车旁边,接着上前掀帘。 姬如玄愣住,紧接着心里一阵狂喜,就见一只玉手探出来,十指纤若笋,双鬟黳如鸦。 姜扶光低头出来,正要搭着璎珞手臂下车,眼前就横来一条更坚实的手臂。 视线顺着胳膊往上,四目相对,目光顿时勾缠在一起,丝丝入扣,一时间难舍难分。 她手指轻颤,迫不及待有种想要揭下他面罩的冲动。 姜扶光指尖一顿,然后若无其事地越过璎珞,搭上了姬如玄的手臂,踩着木凳下了马车。 璎珞自觉退到一旁。 看着眼前这个让他朝思暮想了,六千五百七十天的狠心女人,姬如玄故意摆了一张臭脸,不理她。 只差没在脸上写一行:我生气了,不高兴了,你快来哄我。 接着,他又反应过来,不对啊,他戴着面罩,就是摆一张臭脸,姜扶光也看不见,所以他摆一张臭脸给谁看? 姜扶光抬眸看他,目光柔媚如水,潋滟生光:“我回来了。” 算了,还是理理她吧! 姬如玄没好气道:“终于舍得回来了。” “嗯。” 就嗯一声完事了,我想了她六千五百七十天,她就这么轻描淡写,嗯一声就完了? 姬如玄气都不打一处来,刚消下去的火,又蹭蹭地冒出来。 接着,姜扶光似有些难为情,垂下头,将颊边一缕发丝撂到耳后,企图挡住,有些微微发热的耳根。 她嗓音娇细轻软:“想你了。” 所以就回来了。 这个狠心的女人,都没有心的……吗?姬如玄身躯一震:“你刚才说什么?” “声音太小,我没听清。” “再说一遍。” “不对,再说三遍。” 耳朵红得都快要滴血了,姜扶光目光环视四周,看到不远处的璎珞,以及附近做活的下人,一时羞意难当,赶紧低下头,掩饰自己发烫的面颊。 “没、没说什么。”她一跺脚,连忙离开这里。 “什么没有,”姬如玄赶紧追上去,凑到她身边,“我都听到了,你别想蒙混过关。” 姜扶光恼了:“那你还说没听清?” 姬如玄眼角眉稍都带了笑,“我不管,就没听清,想听你再说一遍,不,是三遍。” 姜扶光抿紧嘴,不理他,闷头往前走。 “长公主?” “姜扶光?” “好阿琰?” “再说一遍,就一遍。” “我想听。” 姬如玄一脸赖皮,跟在她身边耍赖。 “你到底有完没完。”姜扶光脚步一顿,狠瞪了他一眼。 “没完,就没完,”姬如玄理直气壮,用最大的声音,放最狠的话,“这辈子都跟你没完。” 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姜扶光抚了一下额头,胡闹都不用挑场合的吗? 后面的璎珞实在憋不住,发出了一声训练有素的女官生涯,唯一黑历史的噗哧轻笑。 姬如玄一激灵,回头看看跟在后面,与他们保持了一段距离的璎珞,又环视四周,看向不远处几个不明所以一脸茫然的下人。 啊这…… 姜扶光一扭头,转身就走。 姬如玄摸摸鼻子,像只斗败的公鸡,耷拉着脑袋,跟在她身后,发现她左右肩膀,有些微微不协调。 一回到内院,姬如玄突然问:“你的手臂怎么了?” 姜扶光一愣,左手下意识往后背缩了缩,接着就反应过来,这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轻敛了眼睫:“没事,就是不小心撞了一下。” 姬如玄点点头,没再追问。 以为自己蒙混过关,姜扶光悄悄松了一口气,她肩膀上的伤,已经不怎么疼了,她也没刻意什么,为什么阿兄和姬如玄还能发现异样,心里正觉得纳闷,身体陡然腾空而起。 她小声地惊呼一声,双手连忙攀上了他的肩膀:“你干嘛呀,吓我一跳。” 姬如玄抱着她回到内室,将她放到榻上。 四目相缠。 她下意识抬起手,手指摸到了他脸上的面罩。 姬如玄一动不动看着她。 两人挨得很近,气息渐渐交织在一起,姜扶光眨了眨眼,眸中一片水润,似在阳光下轻颤着,闪动着潋滟的波纹,又向前凑了一些,微微用力,把脸上的面罩扯了下来。 姬如玄的脸露了出来。 姜扶光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心跳如鼓:“我想你了。” 刚才不是很想听吗? “嗯。” 姬如玄应了一声,不待她反应,已经掀开了肩膀上的襟领,露出了包扎的肩膀。 空气骤然凝滞,屋里弥漫着一股冷寂。 少女似有些心虚,乌亮的眼一片水润,眼神飘来飘去,不敢与他对视,还时不时斜眼,拿眼角悄眯地觎他,发现他看过来时,又做贼心虚,连忙把眼珠子转回去。 继续求月票的一天哈。。。家里的小盆朋,终于滚去学校了,这几天状态渐渐恢复。。。 (本章完) 第367章:美人如花隔云端 屋里静了片刻。 姜扶光试图打破有些僵硬的气氛:“只是一点小伤,已经快……” 姬如玄目光幽深,一语不发,打开了包扎肩膀的棉布,肩膀下锁骨末端,三个已经结痂的伤口,在肤光如雪的凝肌上,显得格外醒目。 他观察了片刻,嗓音有些暗沉:“是簪器所伤。” 姜扶光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他冷戾的嗓音,继续响起:“这几日,宫里没有传出刺客行刺的消息,从伤口的位置判断,是你自己所为。” 姜扶光只好闭起嘴巴,开始思索要怎么蒙混过关。 想到戚言淮昨天,怒气冲冲的样子,姬如玄喉咙一阵涩颤:“伤口四周还有轻微红肿,从愈合情况看来,伤了约有六七日。” “那个……”她刚一张嘴。 “是昌郡王寿宴那日,陛下召你进宫后伤的。”姬如玄阻断了她的话,眉心紧拢了片刻,浮现了一条红色的竖纹。 “我……”方一启唇。 “是因我刀挟郡王,所以昌郡王要处置我。”姬如玄定定看她。 肩膀曝露在空气里,姜扶光轻颤了一下,觉得有些冷:“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不舍让我担心,”姬如玄将绵纱重新包扎固定,捻起衣襟,“却舍得让我饱受相思苦。” 刚要启唇解释的姜扶光,听闻这话,忍不住笑:“胡说什么呢。” “不都说,这世间千般痛,万般苦,都不及相思蚀骨穿心,”姬如玄叹了叹气,“你这到底是心疼我,还是故意折磨我呢。” 姜扶光一想,就还挺有道理。 姬如玄陡然将她按到胸前:“疼不疼?” “不疼了。”她说的是现在。 姬如玄眸色黑沉,她肩膀处的簪伤,仿佛刺在他的心间,漫出了一阵阵疼意。脑中挥之不去的全是那处的伤疤,伤口刺得很深,如果不精心养护,就会留下无法磨灭的疤痕。 以为他不信,姜扶光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强调:“真的不疼了。” “我疼。”姬如玄哑声道。 姜扶光连忙问:“是不是功法反噬……” “我心疼。”姬如玄凝视她。 “那我哄哄你,就不疼了。”姜扶光凑近他,亲了亲他的唇。 “你可真是个,”姬如玄低笑出声,捧住她的小脸,“大宝贝,小心肝。” 太招人疼了。 姜扶光觉得他笑得不怀好意,嘟嚷着嘴,有些微微恼了,殊不知她丹唇含芳,更显得娇艳丰润,姬如玄抬起她的脸,低头吻上,两唇相触,顿时勾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姜扶光身子发软,止不住后倒,陷在柔软的榻上,姬如玄倾覆而下,随手拔走她发间一根凤凰金簪,拢好的衣襟再度松散,姬如玄隔着一层棉纱,将吻烙印在伤处。 “阿琰,”姬如玄抱着她,亲吻着她的鬓发,“你真好。” 她让他过去蒙受的一切苦难,仿佛都有慰籍。 姜扶光轻轻抬头,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尖,颊边浅梨涡浮现,“比起你以命相搏,我……” 姬如玄打断她的话:“不能这样算。” 她狐疑看他。 姬如玄轻抚着她的面颊,嗓音嘶哑,“你一直在很努力,很努力的对我好。” “心里一直有我。” “我予你以命相护,你予我温柔缱绻。” “你给的,恰是我此生所愿,便是人间值得。” 姜扶光闭上眼睛,把头枕在他的胸口,忍不住笑:“那你还真容易满足……” 话不由一顿,眼里突然有些酸涩。 在许多人看来,很容易得到的东西,却是姬如玄从前二十一年的人生里,从未得到过的。 “以后有我陪你,”姜扶光在他胸口蹭了蹭,就算彼此分开,“念君百岁。” 念君百岁。 她永远是那么的温柔而坚定,便朝他笑一笑,也是那般的缱绻柔情,被这样的女子喜欢着,身心都觉得坚定而又安宁,她让他不再是一条人人僧恶,漂泊无依的野狗,让他有了归宿,活得像一个人。 …… 天水清相入,秋冬气始交。 立冬将至,天气越来越冷,寝殿里置了炭笼,暖意融融,姜扶光曲绻在榻上,看姬如玄给她写的信。 信放在她的妆盒里,在她处理完公务后,回到寝殿,梳洗完毕,坐在梳妆镜前,打开梳妆盒时发现的。 拢共六封信,正好是她进宫的天数。 信中拉拉杂杂写了一些琐事。 告诉她,他每天都有乖乖吃药,抱怨石医师开的药太苦,委屈巴巴地问她:我这么乖,等你回来了,有没有奖励? 黄河若不断,白首长相思。 还在信中写道:听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决定试试,能不能在梦中和你相会,为此还特地练了两个时辰的刀法,把自己都累趴下了,可为什么越想睡,就越睡不着?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看到这儿,姜扶光忍不住噗哧笑出声,继续往下看。 他絮絮叨叨地说:埋在桂花树下的桂花酿,已经酿好了,等你回来了,就给你做桂花酒酿丸子,时至冬日,临睡前小酌三两杯,甚好,等你回来。 信末又留下一首小诗。 美人如花隔云端,忆君迢迢隔青天。 黑不溜鳅的小奴儿,竟然悄悄躲进马车里,试图蒙混进宫,被我拎下马车,它竟敢龇牙裂齿,冲我嗷呜乱叫,哼,我都不能进宫看你,凭什么让它进宫? 姜扶光蜷缩在床上,逐字逐句地把信看完,困意涌上了眼皮,她打了一个呵欠,眼角溢出泪来,撑了撑眼皮,没能抵挡睡意的侵蚀,睡了过去。 帷帐低垂,朦胧的灯火,洒落在她身上,扶光蜷缩侧卧,身如卧月,手上松松握着信。 她睡得很熟,小脸微泛潮红。 唇边一缕甜笑,娇美诱人。 姬如玄坐在床沿,凝视她半晌,轻轻抽走她手中的信,放到枕头旁,低头在她额头烙下一个轻吻:“好梦。” 第二天醒来时,卯时过半,外面天还黑着,姜扶光梳洗完,取了五色丝,编了一个精巧的金刚结。 姬如玄在殿外等了片刻,不见她出来,看时辰已经到了辰时,从前这个时候,她已经去书房处理公务。 第368章:西南急报 他只手握着刀柄,走进内殿,见姜扶光靠在榻上,摆弄着手中的五色绳结。 见他进来,她眉眼不觉蕴了笑意:“把刀给我。” “要刀做什么?”姬如玄挑挑眉,依言解下了腰间的佩刀,再三确认刀鞘完好,这才横剑上前。 姜扶光拿过刀,将五色绳结挂在刀柄上:“这是金刚结,佩戴在身上能辟邪保平安,以后不要取下。” 她双手捧刀,递给姬如玄:“奖励。” 姬如玄一时忘了去接,目光紧盯着垂在刀柄处的刀穗,一条长长的金刚结,结结相扣,在半空晃动,冰冷的墨刀,突然有了色彩,不再是单一的黑,乍眼看去,连刀上流露的煞戾之气,也收敛了许多。 见他迟迟不接,姜扶光干脆上前,弯腰将刀挂回他的腰间。 “奖励?”姬如玄将她的话重复了一遍。 姜扶光站在他面前,被他衬得越发娇小,她踮了踮脚尖,在他颊边亲了一下:“奖励你乖乖吃药。” 她又问:“喜不喜欢?” “喜欢的。”姬如玄手指轻拨着刀穗,笑得丹凤眼狭长上挑,“你折腾了一早上,连公务都没处理,就为了这个?” 姜扶光点头:“第一次做,怕做不好,就多花了一些时间。” 还第一次呢,多稀罕,戚言淮和顾嘉彦都使刀,姬如玄高兴坏了:“以后也只给我一个人做。” 姜扶光愣了愣,忍不住笑着点头。 姬如玄按捺不住冲出内殿,到院子里练了一套刀法。 用完早膳,姜扶光正要去书房批阅奏折,外间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就见璎珞进了屋:“长公主,宫里来了人,说陛下急召,请您即刻进宫,片刻也不要耽搁。” 姜扶光连忙起身,眼看就要走出房间,又转头,匆匆对姬如玄说,“我去去就回。” 姬如玄心里一突,北朝使臣被杀的急报,送进京里那日,姜扶光也是这样说的。 姜扶光换好衣裳,出了内院,到了前厅,就见小德子面带急色,正张望不停,忽见长公主现身,又是急忙迎上去,行了个礼:“长公主,烦请速速入宫。” 姜扶光脚下不慢,与他匆匆出门,边走边问:“出何事了?” 小德子连忙道:“不久前,西南那边递来了,越析诏八百里加急的奏报,听说一路跑死了三匹马,才把消息递进京,具体情况咱也不得而知。” 越析诏与云中国相邻,大舅舅的示警或许成真了。 姜扶光不再说话,一路快马加鞭进了宫,匆匆赶到南书房。 张德全人在外头,见长公主来了,立刻迎了上来,一边引她入内,一边低声说:“西南越析诏送来急报,言阁里思王子,不顾早前与南朝签议的邦交条款,私自带府中亲兵闯入越析境内,屠杀越析平民,劫掠财物,事后扬长而去,越析死伤了三百余人。” “陛下气得大发雷霆,即刻召了几位堂官进宫议事。” 姜扶光神色凝重地进了南书房。 李尚书、昌郡王等人,已经到了,南兴帝负手站在龙案前,背对着众人,凝视着占了整整一面墙的舆图,一言不发。 气氛凝重。 复又等了片刻,顾相才气喘吁吁,姗姗而来。 张德全将越析诏递来的急报,呈给长公主,众人互相传看,均是一脸凝重。 南兴帝转过身来:“众位卿家有何见解?” 书房里静了片刻,关系两国邦交大事,一时间竟无一人,敢第一个站出来表态。 姜扶光道:“皮罗耶统一西南的狼子野心,在阁里子王子代表云中国与南朝签订邦交条款时,已经可见一斑。” “阁里思袭击越析诏,公然撕毁与南朝议定的邦交条款,是对南朝的挑衅,也是试探,妄图在戚家军与南越交战,趁我南朝不备之际,趁火打劫,完成统一西南的大业。” “倘若我南朝不加以干涉,只等南朝与南越开战,皮罗耶就要挥兵征服西南各个部夷。”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在场的众位无不心知肚明。 可戚家军积弱不振,应对南越已经很吃力了,如何能应对云中国的狼子野心? 故在座各位,皆不敢妄加开言。 兵部及朝中不少官员,在心底暗暗将承安侯和叶尚书,骂了一个狗血淋头,要不是他们为了一己私欲,生生把一头猛虎,变成了一头病猫,他云中国安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南兴帝目光一扫众人,见众人皆不言,便连昌郡王这等在战事上最有发言权的武将,也是一脸谨慎。 他心中微叹,真要摊上了战事,论能打能抗能流血的,也唯有太尉戚氏。 他出声询问:“依长公主之见?” 姜扶光嗓音铿锵,掷地有声:“即刻发兵西南,震慑云中国。” “不可,”她话音方落,顾相终于出声,“臣以为,岭南大战在即,此时不宜多生事端,以增加戚家军的压力,理应先与云中国进行严正交涉,先看看云中国的态度,再决定战否。” 昌郡王当即附合:“臣赞同顾相所言,两国邦交事大,又岂可儿戏,怎能一言不合,就要刀剑相戈,我们接下的折子,也只越析诏一面之词,事情的真相如何,还未有论断,实不该草率行事。” 其他大臣也纷纷认同。 “眼下理应该将精力放到南越,不可分心暇顾。” “戚家军扫了南越大患,云中国也不足为惧。” “先安抚云中国,待岭南战事平定,再来处理云中国撕毁两国邦交条款一事。” “……” 不论是文臣还是武将,没有几个喜欢打仗,大家都抱着能不打,就尽量不要打的心态。 云中国的挑衅行为,在文武大臣们眼中,也有些微不足道。 越析诏虽然依附南朝,向南朝上贡,到底也不是南朝疆域,自己门前的雪都没有扫干净,哪有时间管他人瓦上霜。 “你们在说这些话时,都不经大脑,张嘴就来的吗?”戚言淮看不过去,冷笑一声,“倘若云中国果真向越析诏发兵,你们有想过后果吗?” 第369章:藏器于鞘 文武大臣们,皆不敢妄自开口。 在座各位哪个不是朝中重臣,在进宫一路上,利弊想来都已经琢磨清楚,又岂有不清楚的道理? 但打仗这种事,哪是轻易就能决断? 打赢了固然威临四海,但国库消耗一空,物资巨量消耗,这份苦果,最终还是落到百姓头上。 若是打输了,后果就更严重。 姜扶光深吸一口气:“南朝与蒙舍、蒙西、越析三诏,签订了共谋伐越的条款,如果南朝对云中国在越析诏犯下的罪行视若无睹,且不能及时采取威慑,三诏人心必定泛散,共谋伐越也将成为一纸空谈,三诏见南朝指望不上,万一向云中国投降,戚家军便要腹背受敌。” “臣提议向西南发兵,其一是为了震慑云中国,其二是为了安定三诏人心,防范云中国下一步举措,缓解戚家军的压力。” “阁里思是代表云中国,与南朝建交的使臣,所有的邦交条款,都是由他签订,他亲自带亲兵袭击越析诏,云中国撕毁盟约的意图已然昭彰,臣不以为,南朝能不费一兵一卒,能与云中国交涉成功,令皮罗耶放弃统一西南的野心。” “云中国只是弹丸小国,便是统一西南,也不能同雄踞的南朝相提并论,他如此有恃无恐,甘冒得罪南朝的风险,也要如此行事,难道就不怕南朝的报复吗?是否在他统一西南的背后,还暗藏了其他阴谋?” “云中国靠西,比及南朝,与西蕃国更近,西蕃国是西部一带雄踞的王朝,因有西南六部,加之天险阻隔,缓冲了南朝与西蕃国之间的正面矛盾,但古往今来,纵观历史,西蕃国入侵中原的野心,从未休止过。” “臣此言,或有危言耸听之嫌,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请陛下尽早决断,以免殆误战机。” 顾相不再站出来反对,文武大臣们见此情形,就知道,顾相是明知道西南情势复杂,能拿主意的不是他们这些文臣,还得是有名望的武将。 眼下对西南局势,最有发言权的,是背后有太尉府支持的长公主,他只是和长公主一起,把战与不战这个话题抬到台面上来,再把利弊摊开了说,尽到了为人臣子的本份。 可即便如此,场中仍然争论不休。 昌郡王坚持认为,要先礼后兵,发函向云中国确认详情,再经决断。 姜扶光则认为,云中国公然撕毁盟约,向云中国去函,虽很有必要,但发兵一事,也是刻不容缓。 “去函之后,要等云中国的回函,倘若云中国拖延回函,或是干脆不应,率先向越析发兵,岂非殆误了战机,化主动为被动?” “两国邦交,兹事体大,倘若南朝对此事,未经论断,便率先发兵,这是在挑起两国战祸,激化两国矛盾,实不可取。” 双方各执一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有些相持不下。 “此事没什么可争议。” 互相僵持对峙的两人间,突然插了一道声音进来。 文武大臣们纷纷朝门口看去。 只见小德子领着老当益壮的戚老将军,未经通传,就大步走进了南书房,看着他龙行虎步,虎虎生威的样子,惶惶人心,顿时安定下来。 南兴帝连忙步下台阶迎了上来,戚如烈单膝跪地,抱拳拱手:“臣,戚如烈,拜见陛下。” 南兴帝连忙弯腰,托起他的双手,“老将军快快免礼。” 戚如烈连忙谢恩,这才起身:“陛下,云中国狼子野心,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臣愿领兵西南,威震云中蛮夷。” 戚如烈连忙谢恩,这才起身:“陛下,云中国狼子野心,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臣愿领兵西南,威震云中蛮夷。” 戚老将军自请领兵,只是为了表达主战的决心,安定朝堂。 杀鸡焉用宰牛刀,南兴帝不可能真让戚老将军领兵:“两国邦交,兹事体大,诸位再仔细商议参详,把各自的见解呈报上来,明日朝会再经决断。” …… 宫里这么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有心人的耳目。 素衣女子素手执棋,听侍女禀报了来龙去脉,唇边勾起一缕笑,复将手中的黑棋,落入棋盘,嗓音轻幽:“没有时机,就创造时机。” 她随手端起汝窑杯,低头喝茶。 茶室里静了片刻,她搁下汝窑杯:“这不,我们的时机不就到了吗?!” 侍女低头不语。 素衣女子感叹一声:“南越国一动,云中国也坐不住了,太尉府腹背受敌,对我们暂时没了威胁,纵观朝野内外,还有谁能钳制我们呢?苦心筹谋十六载,终于等到了今日。” 侍女低下头,有些迟疑:“将戚家军积弱一事通敌于外,使南越国大军压境,万一戚家军守不住岭南,我们……” 南越屡犯边境,难道只为了侵占穷山恶水的岭南? 没了戚家军镇守岭南,南越国或能长驱直入,南上称雄,南朝社稷也将岌岌可危。 素衣女子不以为然:“这一切,皆是姜扶光逼人太甚。” “是她极力主张推广商盐,侵害了旧派残党的利益,促成陛下严查私盐,撕开了旧派残党隐藏在皇权下的势力,斗垮了承安侯,使旧派残党失了掩护,随着私盐案的进展,渐渐浮出水面,曝露出来。” “若非为了自保,又何须用这种极端手段?” 侍女心下微叹,旧派残党已然无路可退。 素衣女子眉目低敛:“太尉府有崛起之势,对我们十分不利,只有趁戚家军还未振作之际,借助南越,解决戚氏之患。” 侍女突然想到了,十五年前于南越暴毙身亡的戚南风,戚家注定只会成为旧派残党的垫脚石。 “而且,你也太小看戚氏了,”素衣女子捻了一颗白棋,“当年孟太傅,对惊才绝艳的戚南风,虽赞叹有之,却更对名声不彰的戚凛风赞不绝口,亲口对陛下说,凛风有卫青乃材,是王者之器,若不想此剑过刚易折,应藏器于鞘,日日打磨,他日必将盖世。” 后戚南风暴毙,陛下意会了孟太傅话中深意。 遂藏器于鞘。 虽封了戚凛风骠骑将军,却始终不曾绶武将最高级别的金印紫绶。 (本章完) 第370章:做嫁衣 是因陛下很清楚,一旦戚凛风接下了金印紫绶,承安侯府如何甘心? 双方必将斗得你死我活。 届时,朝局必定失衡,隐藏在暗地里的旧党势力会趁势而起,当年戚南风的惨剧,将在戚凛风身上重演。 “所有人都低估了戚凛风,凡有他参与之战事,仿佛没有悬念一般,平平无奇,没什么可值得称道,也没什么可供人传讼,在所有人看来,他不如戚南风惊才绝艳。” “可旁人怎么会懂,打仗最可贵的,便是稳中求胜,这【稳】是他日复一日练兵不懈,治军严明,这【胜】是他年复一年,钻研兵法策论,钻研刀兵武器,钻研克敌之法。” “凡他指挥的战役,战亡人数也是最少的,所以军中的将士,都愿意为他效力,上了战场之后,能全心将性命相托,便也能为他们的主将豁出性命,故每战必胜。” “来日他将成为戚如烈。” “但是,他才这样年轻,将来的成就必在戚如烈之上。” 侍女听出了她话中的钦佩赞叹之意。 “此番南越倾巢而出,属难抵挡,”素衣女子话锋一转,低笑,“却也不要小瞧了戚凛风,这拔了牙的老虎,仍是老虎,老虎在遇到强敌时,是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才会罢休。” “南越便是再雄强,面对一头破釜沉舟的巨虎,胜负仍是未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双方必定伤亡惨重,不论哪一方输赢,于我们都有利。” 侍女转念一想,倘若戚凛风战败,南越损兵折将,只怕也无力南上称雄,此一战至少可保南朝二十年太平。 戚凛风战败,太尉戚氏跌下神坛,又何谈重振声威? 也不足为惧了。 戚凛风战胜,戚家军仍然损失惨重,他们只需故计重施,如当年戚南风一般,给戚凛风致命一击,戚氏所有荣耀,皆化为虚无。 侍女佩服道:“主子算无遗策。” “等着吧,”素衣女子将白棋落定,轻勾了一下唇,“长公主主张发兵,太尉府一定会鼎力支持,如果我没有猜错,眼下最有资格领兵之人,就是戚言淮,他十四岁上了战场,十六岁领兵,以少胜多,歼了南越数千精兵,斩杀南越一员副将,自此名声大噪,陛下遂封安西将军,命他独领一军,镇守岭南与西南接攘一带。” “当时,朝中大臣都认为,戚言淮年少成名,不当担此大任,陛下此举是怀了私心,但是令人万万想不到的是,戚言淮驻守以来,清剿岭南十万大山匪患,恢复岭南一带的商道,使附近百姓安居乐业,再度创下了赫赫威名,也获得了西南一带许多商人部夷的支持。” 岭南一带十万里大山,因地势险峻复杂,历朝历代匪患猖獗,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将领,都埋骨在剿匪这条路上。 而戚言淮和戚南风,就是少有的活地图,不论在如何复杂的环境下,他都能找到正确的出路,简直是天生的将星。 “戚言淮在西南一带的声威很高,由他领兵,必定能安定西南三诏的人心,云中国不足为惧。” “但是,”素衣女子轻笑,“调虎离山,我们方能成事,太尉府为了南朝社稷流血牺牲,是在为我们做嫁衣。” 侍女深以为然。 素衣女子又捻起一颗黑子,放到棋盘上:“第三步计划,投石问路,也该开始了。” “传信给安王妃,让她按计划行事。” …… 礼部发了信函,快马加鞭送往云中国,质问皮罗耶,因何撕毁两国邦交,袭击南朝庇护之下的越析诏? 此举倒行逆施,岂非置云中国于不仁不仪不礼不信之境地?并严正声明,请皮罗耶悬崖勒马,给南朝一个交代,否则南朝将要发兵西南,向云中国讨一个交代。 直到傍晚时分,姜扶光才同戚如烈、戚言淮两人一起出宫,因还有一些事需要商量,一行人回了长公主府。 此时,夜幕降临。 姬如玄在暖房里置了炭火,搭了烤架,准备了新鲜的鹿肉和羊肉,及一些菌菇海鲜。 几个人围在烤架旁炙烤,一室温情暖意,顿时驱散了冬日的严寒。 “晚上要少吃肉,不好克化。”姬如玄拿走她手中的肉串,将烤好的菌菇摆到她面前。 姜扶光娇声抗议:“只是偶尔一次,又不是天天这样,到时候我多喝几杯消食茶。” 姬如玄叹了叹气,又将肉串放了回去。 姜扶光高兴不已。 戚言淮喝了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见影密卫戴着面罩,坐在烤架旁负责烤肉,而扶光则负责吃。 他不由一乐:“每次吃饭,你都只能在一旁干看着,难受不?” 姬如玄懒得理她,拿起几串菌菇,继续翻烤。 戚言淮也不生气,到底打了这么多架,多少也打出了几分惺惺相惜的战友情。 他凑过去,用手肘捅了捅姬如玄:“反正这里没有外人,不如你就摘下口罩和我们一起吃呗,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说出去。” 他对姬如玄的长相,那可是好奇到了极点,每次打架都是冲着去揭他面罩去的。 姬如玄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倒是一边的姜扶光,突然冒出一个主意,眼睛不由一亮,连忙拉住姬如玄的手:“跟我来。” 戚言淮看着两人交握一起的手,顿时没了胃口,偏头看了祖父一眼,指望他能拿出长辈的威严,给君玄那小子一点颜色瞧瞧。 却见祖父一口烤鹿肉,一口桂花小酒,那叫一个美滋滋。 戚言淮气得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鹿肉:“他们当着您的面,就敢拉拉扯扯的,您就不打算管管?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一个连脸都不敢露的野男人,把您乖软的宝贝外孙女给拐了。” 戚如烈从他手中夺回鹿肉:“吃饱了,才有力气揍人不是。” 戚言淮不由一乐,想到自己从小被祖父揍到大,内心竟诡异地升起一股幸灾乐祸。 不到片刻,姜扶光和姬如玄从里间出来。 姜扶光笑容满面,水润的眼睛,在烛光下,散发着乌亮的光彩,就像浸在水里的黑玛瑙。 第371章:你高兴就好 姬如玄低着头,慢吞吞地走在她后面,戚言淮抬眼看去,竟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淡淡的幽怨,深深的颓废。 姜扶光坐到烤架旁,见姬如玄没过来,连忙回头,朝他露齿一笑:“你快来呀。” 算了,你高兴就好! 看到她对自己回眸一笑,姬如玄叹了叹气,双腿就不受控制,大步走过来了。 戚言淮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起先愣了一愣,手中的烤肉串,啪一声掉在地上,紧跟着,就捂着肚子狂笑起来。 就连戚如烈也不淡定了,刚喝进嘴里的桂花酿,噗一下,就喷了出来。 “你们,”姜扶光用力憋住笑,“不至于吧!” 不就找了一把剪刀,在姬如玄的面罩上剪了一个洞,把嘴露出来,这样就可以和他们一起吃东西吗? 虽然确实有点好笑。 但她是绝不会嘲笑他的。 “哈哈哈……”整个暖阁,都充满了戚言淮魔性的笑声。 姬如玄干脆破罐子破摔,拿起烤架上的烤肉吃,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戚言淮笑得肚子疼了,终于笑不出来,但他还是想笑,便一边拼命忍笑,一边伸手拍了拍姬如玄的肩膀。 “兄弟,真是难为你了。” 难为谁呢?姜扶光这是心疼他懂不懂?姬如玄瞥了他一眼,挥开戚言淮搭在他肩膀上的手。 晚膳在笑声笑语之中度过。 璎珞端来了消食茶,茶毕之后,戚如烈扳了扳手指,把十指扳得喀嚓响,对姬如玄道:“小子,去演武场上打一架,让我看看,这段时间你的武功精进了没有,顺便指点你几招。” 姬如玄眼皮子重重一跳,忍不住看向姜扶光,一时没有回答,戚如烈也不催促,也笑眯眯地看向他。 戚言淮双手抱胸,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看我干嘛,”姜扶光愣了一下,“外祖父难得有时间指点你武艺,你就陪外祖父过两招好了。” 玉衡子不是说,姬如玄功法精进,就能压制反噬吗?外祖父指点武艺,那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 姬如玄:“……” 不是,你难道就没看到,你外祖父一副笑面老虎,卯足了劲要揍人的架式吗?! 戚言淮在旁边哈哈大笑。 论老奸巨滑,还得是您。 姜扶光可不知道外祖父打了什么主意,在她心里,外祖父最最最疼她,最最最好了。 外祖父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于是,她摆摆手,笑容温软:“快去吧,我去书房等你们。” 最终,姬如玄难逃被揍的命运,被戚如烈和戚言淮一左一右拖到了演武场,挨了一顿揍,当然也没忘记指点他一番。 打完之后,姬如玄浑身筋骨都疼,感觉全身骨头,都被人折了一遍重组,那酸爽,简直是一言难尽。 三人若无其事的去了书房。 当戚如烈看到外孙女儿轻描淡写地拿出了西南一带的详细舆图时,他眼皮不禁狠狠一跳。 戚言淮挑挑眉:“舆图哪里来的?” 姜扶光轻描淡写:“我在西南建立了秘密情报点,根据探子窃取、探查、搜集到的情报,将前朝遗留有关西南的疆域图,绘制完善。” 戚言淮竖了一个大拇指,就一个字:“牛。” 戚如烈揉了揉乱跳的额角:“你主张发兵西南,真的只是为了震慑云中蛮夷?” 平时与人言笑晏晏,态度温雅随和,乍眼一瞧,就知道是个识大体,也不像喜欢打打杀杀的人。 可接下来,姜扶光就要让你知道,什么叫以最温柔的声音,说最狠的话。 “当然不是,”姜扶光眉眼含笑,嗓音温软到了极点,“我要这西南的地图上,从此再无云中国。” “噗咳咳……”戚言淮正在喝茶,闻言后,嘴里的水,在猝不及防下,猛地呛进了喉咙里,他连咳数声,一张脸都涨得通红,“咳不咳,咳不是,你刚才说什么?” “我没听清。” “你再说一遍?” 饶是淡定如戚如烈,也不禁一阵愕然,被惊得不轻。 他该说什么?真不愧是流了他戚家血的种?可问题是,他们戚家也就好战一些,没像她这样,一开口就要灭国。 场中最淡定的人,反而是一言不发的姬如玄,微眯的眼底,甚至还闪动着兴奋之色。 姜扶光强调:“灭了云中国。” 反应过来后的戚言淮,下意识说:“你、你不是要公报私仇吧,等哥这次去了西南,一定宰了阁里思这个狗玩意儿为你报仇,至于灭国,那就大可不必吧。” 承安侯下狱之后,有关他之前在行宫暗害长公主的行为也曝露出来,戚言淮都气疯了,险些冲进大理寺监牢,把承安侯这个狗东西给宰了。 事情过去这么久,他都不敢在阿琰面前提。 戚如烈也道:“言淮说的对,这一战不论输赢,对南朝百害无一利。” 姜扶光没急着反驳。 戚如烈继续道:“扫除南越大患,不仅能使岭南一带,多年来饱受战火的百姓,休养生息,还能扩大南朝疆域,拿下南越一带大片被南越国封锁二百多年的沿海繁荣地域,广开海陆岸口,发展商农,开通海上贸易,突破闭关锁国的局面,这是功在千秋,利在当代之举。” “但是云中国不同,西蕃国雄强,国力不在南朝之下,南朝之所以没有拿下西南大片疆域,是为了利用西南六诏,及大小部夷,缓冲南朝与西蕃国的直接干戈,阻止西蕃南侵,灭了云中国,西南就少了一道屏障,吃力不讨好。” 中原处于分裂状态,不可能打得过西蕃。 姜扶光轻笑:“灭了云中国,强令占据云南十二县的三诏西迁,三诏仍旧会成为抵御西蕃入侵的一道屏障。” 戚言淮大为震撼,又听她继续说。 “收复云南十二县,归南朝统治,云南十二县大片物资丰富的疆域,都将纳入我南朝版图,只需在云南县设下兵防震慑三诏,令其不敢生出异心,世代臣服我朝,一旦西蕃南侵,我军瞬临战场,与三诏配合,应对西蕃。” 第372章:野心家 “外祖父,南朝不应主动挑起干戈,但战争的主动权,定要握在自己手上,才能无往不利,战无不胜,这不比云中国靠谱?” “外祖父要想清楚,南北两朝已经签订了邦交条款,不久之后,就要互通贸易,边境将会迎来前所未有的安定,一旦南越大患根除,南朝社稷安稳,太尉府一时没了用武之地,戚家军拥兵震主成为必然,为免上位者猜忌,令戚家军镇守西南,威震西蕃国,才能继续体现戚家军为家国尽忠效力的价值,戚家军才有长久存在的必要。” “人无远虑,必有近患。” “又怎么会吃力不讨好?” 戚言淮目光微动,灭云中国其根本,是为戚家军图谋后计。 戚如烈不由一怔:“你就这么肯定三诏愿意西迁,把云南十二县让出来,交由南朝统治?毕竟他们在那片土地上,生活了许多年。” “他们会,”姜扶光指着地图,“云中国所占据的地方资源很丰富,地域更广阔,三诏会动心,且灭掉云中国之后,三诏也不会放过收揽云中国遗民,进一步壮大己身的机会,南蛮部族臣服于强者,只要有足够利益,南迁北往是常有的事。” 南朝灭掉了云中国,三诏绝不敢忤逆南朝。 戚如烈忡怔良久后,才问:“陛下知道你的打算吗?” “不知道。”姜扶光含笑以对,“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是常有的事。” “你简直,”戚如烈看着外孙女,温软含笑的样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胆大包天。” 彻头彻尾的野心家。 书房里静了片刻,各人反应都有不同,戚言淮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可眼里分明写满了兴奋。 姬如玄目光一阵幽深,想到之前姜扶光同他说的话,既统一大势不可逆,就先从西南开刀。 戚言淮却道:“同时与南越和云中国开战,并非明智之举。” “未必,”一直保持沉默的姬如玄,突然出声,“让陛下下令,命戚家军分兵西南,震慑云中国,迷惑云中国和南越。” “皮罗耶野心自负,定会认为,南朝不敢在此时与云中国开战,故只派了戚家军震慑一二,会越发猖狂。” “南越得知岭南兵力不足,定不会放过这个大举入侵的机会。” 戚如烈和戚言淮均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姜扶光取了岭南的地图,铺到案上。 “制胜关键就在越岩岭。”姬如玄指着地图上的一点,“南越大举来犯,兵力不会少于十万,为了避免大军在行军途中被敌人伏击、包饺子,导致损兵折将,兵力耗损,定要经过越岩岭,是因此地的地势可攻可退,不容易进入包围圈,也容易突围。” 戚如烈和戚言淮对南越的地形,几乎是了若指掌。 越岩岭是岭南与南越交界地,因地势对攻方有利,南越国利用地形上的天然优势,让戚家军吃了许多暗亏,每次南越进攻失败,只需要向越岩岭方向撤退,戚家军就无法继续追击,每每都让南越逃脱。 于戚家军而言,越岩岭并不是一个合适的作战地点。 不过,君玄显然并不认为。 果然。 姬如玄笑道:“戚骁骑暗渡陈仓,绕道越岩岭埋伏南越国主力,来一招瞒天过海,示假隐真。” 战事一起,南越国会盯紧戚家军的动向,加之越岩岭的地势,并非一个埋伏的好地方,南越国反而会放松警惕,只要戚家军不动,他们做梦也不会知道,会有另一支军队,在越岩岭设下埋伏。 他有此结论,是看过了不少长公主书房里,有关这些年戚家军与南越交战的详情。 有事实依据。 戚言淮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我带兵在越岩岭埋伏,歼敌只是顺带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打乱南越国主力的阵形,令他们自乱阵脚。” “南越国会以为埋伏此地的是,戚家军的主力,势必会,”他一指地图上一处关隘,“向西南方向突围,更利于他们突围后整军,向岭南进攻。” 这是南越国惯用的招数。 戚家军碍于地形,对此束手无策,加之承安侯摆布兵部,打压戚家军,戚家军也没有硬拼的底气。 姬如玄轻笑:“这时,奉命去镇守西南的戚家军,只需提前在他们必经之路埋伏,与戚骁骑来个前后夹击,就能一举端掉南越国的主力。” 分兵是假,中途埋伏是真。 戚言淮露出奸笑,南越国做梦也不会想到,从前他们倚仗的地形,将会变成他们通往地狱的路。 姬如玄与他对视一眼,笑容是如出一撤的阴险:“与此同时,戚家军离开西南驻地的消息,定会传到皮罗耶那里,他定会认为岭南战事吃紧,此时是统一西南的最佳时机,会立即向越析诏发兵。” 毕竟,戚家军积弱不振,已经深入人心。 戚言淮笑容兴奋:“而我呢,在夹击了南越国主力后,也不恋战,迅速带兵前往大理城,整合三诏义军,给云中国来个迎头痛击。” “分兵西南的戚家军,在歼灭南越国主力后,直接绕道云中国,直捣黄龙,攻陷云中国的都城。” 与此同时,南越国部分主力被歼,舅舅把握战机,主动出击,南越国也不足为惧。 三条战线,安排得明明白白。 云中国和南越国一起收拾。 姬如玄点头:“正是如此。” “高啊,”戚言淮乐了,伸出手臂一把勾住姬如玄的肩膀:“我说哥们啊,这是什么阴间招数?多损呐,话说你就没什么阳间招数吗?” 这样看来,云中国简直是史上最佳盟友,自己千里送人头,还顺带为戚家军送温暖,帮戚家军把握战机。 “有!”姬如玄道。 戚言淮大感兴趣,两人勾肩搭背:“来来来,我们好好唠磕唠磕,制定一个完整的作战计划,让祖父仔细参详参详,回头呈给陛下。” 姜扶光和戚如烈对视一眼。 嗯,确认过的眼神,这两人是一条道上的,如出一辙的阴险。 第373章:不能凶不能骂 这种阴间计,难度不是一般大,稍有不慎,就要一败涂地,甚至还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还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接。 戚如烈蹙眉:“战术没有问题,但有几个环节是需要三诏配合协助,这些个南蛮部夷夹缝求存,向来见风转舵,没有道义可讲,眼下南朝前狼后虎,三诏必定人心浮动,未必会和南朝一条心。” “共抗南越的协议条款,是三诏为了保障自己继续受南朝庇护,不被云中国吞并,还是为了保障自己的利益,事到临头,三诏反而不会拼着自己蒙受损失,全力帮助南越共抗南越。” 否则,南越国也不至于猖狂至今。 姜扶光目光微闪:“这个问题,我会想办法解决。” 四人反复讨论,将诸多细节也一一完善,已经到了丑时,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准备朝会了。 戚如烈和戚言淮懒得再回太尉府,直接歇在长公主府里。 姜扶光回到寝殿,简单梳洗了一番,躺在榻上,准备小睡片刻,养一养精,却有些睡不着。 大约过了一刻钟,姬如玄悄声进入房间,准备熄灯,见她侧躺在榻上,乌亮的眼睛睁得老大,眼底还浮现了缕缕血丝,正在看他。 姬如玄坐到床沿:“怎么不睡?” “睡不着,”姜扶光嗓音娇软,“回想最近发生的一切,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 姬如玄蹬掉鞋子,上了榻,将她揽到胸前:“你担心旧勋势力,趁此机会犯上作乱?” 姜扶光颔首:“随着姜浩被抓之后,有关旧勋势力的线索,都指向了端郡王,端郡王还关在大理寺,神护营也暂由荣郡王叔执掌,范寺卿私底下同我说,线索到了端郡王身上,就已经断了。” “幕后主谋肯定还藏在宗室里,但端郡王和昌郡王两人提供的线索不足,大理寺暂无法琐定目标,为了寻找突破口,只有将现今,查到有关私盐的案犯拉出来,挨个挨个重新审问。” 一切都要重头开始,需要花大量的人力和时间。 这或许正是幕后主谋的目的。 幕后主谋费尽心机,拖昌郡王和端郡王下水,是为了祸水东引,拖延时间,由此可见,他们肯定酝酿了惊天阴谋,她甚至怀疑,南越异动一事,也与旧勋党派有关。 如今宗室里,值得信任的人已经不多了。 从虎威将军升任禁军统领,执掌六万禁军,护卫皇城后,神护营便交到了,老牌宗亲端郡王之手,哪知端都王这个神护护军将军,还没有捂热,就牵扯进了私盐。 因涉嫌了兵权,陛下暂时也没有信任的人选,只好让荣郡王暂理神护营大小事务。 但荣郡王叔天性散漫,不怎么管事,据悉近来神护营里,闹了不少乱子,好在只是一些小骚乱,叫阿兄带神卫营过去捶了一顿,也安份下来了。 姜扶光神色忧虑:“荣郡王叔执掌了兵马司,如今还要分心神护营,这几日,已经接连上奏陛下,请陛下另寻合适的将领执掌神护营,叫父皇当堂骂卫个狗血淋头。” 历年来,为了保障皇权,护军营的将领,都是交由宗亲和陛下最信任的武将。 旁人求也求不来的兵权,荣郡王叔却卯足了劲要将往外推。 “但是,”姜扶光叹了叹气,“这也不是长久之计,神护营迟早要交到得力的武将之手。” 承安侯执掌兵部多年,朝中有不少武将,都是经由承安侯及前兵部叶尚书提拨。 承安侯与旧勋势力牵扯颇深,父皇能信任的武将已经不多了。 “父皇迟迟不肯定下人选,是想拖至戚家军扫除南越大患,在大舅舅请功的折子上,挑选合适的人选执掌护军营。” 如今,父皇能信任的只有戚氏。 兵权的更迭,是姜扶光忧心的根源。 姬如玄看她眉目不展,低声道:“南朝内忧外患,积弊多年,是从先帝时就有的,想要彻底解决这些弊患,非一朝一夕之功,只有戚家军扫除了南越大患,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在外患面前,所有内忧,只能暂且放下。 解决了外患,才会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解决内忧。 姜扶光轻叹一声:“我也知,攘外才能安内,但旧勋势力隐在宗室里,是姜氏皇朝的根基所在,牵一发而动千钧,我插不上手,陛下亦要慎重,私盐一案,已令宗室里人心浮动,陛下近来操劳甚多,身子也渐有不支,再这样下去……我实不知,该如何替他分忧。” 有时候,她甚至有种力不从心之感。 姬如玄低头:“别想那么多,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陪着你。” 这段时间,他也将宗室里所有人事,都反复捋了几遍,包括南兴帝信任的昌郡王、荣郡王二人,始终缺少最关键的一环,他这个残党头子,生平头一次感受到,来自同类的嘲笑。 姜扶光嗯了一声,突然抬头看他:“姬如玄,我要去西南。” “姜扶光!” 姬如玄猛然坐直了身子,将她从胸前带起来,人都气得都快要爆炸了,还不停地在心里提醒自己。 这是豁出性命才追到手的媳妇儿。 拿命去喜欢的人。 不能凶不能骂。 要温柔。 “乖啊,咱不闹成不?”他额头青筋不止地暴跳,却还要努力扬起笑容,面容显得扭曲怪异,“你现在可是摄政监国长公主,你要去了西南,谁来监国?陛下不能操劳,繁重的国事都交给谁来处理?” 姜扶光轻敛着眼睛,没注意到他的异样:“三诏人心不定,容易节外生枝,只有我去西南,才能凝聚三诏人心,岭南的战事也会顺利许多,才能尽快结束祸乱,使社稷安稳,使百姓安居乐业,粉碎旧勋党的惊天阴谋。” 三诏不可能与南朝一条心,加之他们内部也不团结,南朝便是发兵征讨云中国,就一定是三诏愿意看到的局面? 须知云中国固然可恶,可军临西南的南朝,亦是令人惶恐的存在。 打仗这种事,向来都是弊大于利。 第374章:出使云中国 姬如玄暴躁了,给自己洗脑无数次,都不管用了:“姜扶光,你非要气死我吗?” “你知道西南是什么地方吗?” “穷山恶水,匪盗猖獗,你也知道三诏是南蛮邦夷,与南朝不是一国,且人心不定,难以驾驭,你还敢去西南?” “西南没有驻防营供你调遣驱策,你护国长公主的名头到了西南,也只是名头好听罢了,眼看戚家军就要和南越国开战,万一西南部夷心生异心,就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姜扶光,”姬如玄大吼一声,顿时怒红了眼睛,“我知道你心怀天下,可你就不能为自己想一想?” “我不是……”姜扶光试图解释。 姬如玄冷着脸,下了床榻,穿好鞋子:“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准备朝会,你先睡一会儿。” 说完,他大步离开。 他需要冷静一下。 “姬如玄。”姜扶光连忙起身,慌忙穿上鞋子,就要追出去。 姬如玄走到帷帐前,顿步,却头也不回:“天气冷,小心别受凉了。” 姜扶光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抬手掀起了帷帐,出了内殿,她轻抿着唇,重新回到榻上,满脑子都是他恼怒的神情。 姬如玄出了内殿,走到屋外,廊下的灯灭了大半,只留了稀疏阑珊的灯火,昏暗幽深的长廊,仿佛看不到尽头。 他缓步踏进深不见底长廊,身影逐渐被深沉的黑暗吞没。 姜扶光一夜未睡,刚到寅时就起身梳洗,准备早朝,期间姬如玄一直没有现身。 她心中纷乱,在璎珞和珊瑚的陪同下去了垂花门前。 姬如玄仍然不在。 姜扶光长睫轻颤,敛了敛眼睛,吩咐璎珞:“早朝要上呈陛下的折子,落在了书房,就是放在最上面的那张折子,你去拿一下。” 一旁的珊瑚不由一愣,折子她一早就拿给长公主,难道是拿错了? 璎珞连忙去拿折子。 复等了片刻,璎珞匆忙拿了折子过来。 姬如玄仍然没出现,姜扶光有些失落地接过折子,将折子放进袖口,其实就是一张普通的折子。 她转身登上马车,马车哒哒地驶出长公主府。 姬如玄回到小院,就一直待在书房里。 严青走进书房里,见自家公子臭着一张脸,站在书案前,目光盯着案上摊开的西南地域图。 姬如玄头也不抬:“什么事?” 平静的语气,仿佛一潭死水,主打的就是一个酷拽,严青咽了咽口水:“长公主方才进宫了。” “嗯。”姬如玄应了一声。 严青等了片刻,没等到下文,欲言又止了老大半天。 姬如玄拿起沙盘,摆弄了半晌,一抬头见愣头青还在,蹙了一下眉:“还有什么事?” 对着公子一张不见喜怒的脸,严青张了张嘴,硬着头皮道:“没事了。”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公子和长公主吵架了。 难道他真的是乌鸦嘴?不然蜜里调油的两人,怎么就真吵上了? 严青陷入到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书房里安静下来。 良久。 “公子,”严青去而复返,疾步走进书房,“宫里出事了。” 姬如玄似乎早有预料,面色很平静,可手中的毫笔,却不由一顿,墨汁从笔尖滴落,晕开一团墨迹。 他放下笔,转身走到窗边。 昨日是还晴空万里,今天天色就阴沉下来,灰蒙蒙的天,笼盖四野,呼啸的寒风,在天地之间呜呼哀嚎,凄声尖啸。 严青低头:“戚骁骑在朝会上自请领兵西南,遭到了以昌郡王为首的不少宗室武将们的激烈反对。” “昌郡王一行人认为,在两国未经交涉的情况,贸然发兵,恐激化两国矛盾,引发严重后果。” “不少文臣跟着一起附合,认为戚家军积弱,不应在此时节外生枝,应速派使臣前往云中国,同皮罗耶进行交涉,待岭南战事平定,再图后计。” 大意是,先稳住云中国,事后再来秋后算帐。 “长公主极力阐明利弊,望南朝尽快发兵,昌郡王甚至拿了白登之围反驳长公主,认为忍一时之辱,固社稷之本,很有必要,得到了诸多不愿与云中国开战的大臣们的支持。” 刘邦建立大汉王朝后,为了在各诸侯间立威,率三十二万大军亲征匈奴,对雄踞草原的冒顿单于,发起了猛烈进攻,此时刘邦轻敌,并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四十万匈奴骑兵。 刘邦立威心切,与先头部队直扑平城,与后面的主力部队断开,结果在白登山被匈奴包了饺子,上演了历史上著名的‘白登之围’,随后赔钱赔物资送女人才脱身,也开启了汉代屈辱和亲纳贡之耻。 但事实也证明,忍一时之耻,成就了强汉崛起。 “陛下当堂下旨,令戚家军分兵西南边境,震慑云中国,长公主反对无果。” 大臣们纷纷表示支持。 他们自信地认为,南朝乃泱泱大国,云中国弹丸小地,又岂敢与南朝为敌? 派戚家军过去威慑一下足矣,根本不需要特意发兵,同时也不会耽搁岭南战事。 “随后,陛下又询问朝中大臣,有谁可自愿前往云中国,与皮罗耶进行交涉,朝中无一人敢站出来请命,御史台有人举荐长公主出使西南,认为长公主贤德,唯有她才能担纲此重任。” 事关两国邦交谁敢轻易应下? 虽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但云中国是蛮夷,有什么道理可讲? 万一交涉不成,使臣不是作为人质被扣押,尝尽屈辱,就是要被蛮夷部族杀了祭旗,哪一样都没有好下场。 严青忍不住嘲弄,刀没架到自己脖子上时,就能心安理得的将戚家军往外推,觉得有戚家军分兵震慑,云中国不敢造次。 可一旦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时,又觉得有戚家军未必能震慑云中国,去西南是九死一生。 这些个文武大臣,算是把自私自利玩明白了。 南朝迟早要完。 “长公主无法,只好站出来,自请前往云中国,南兴帝大发雷霆,喝斥长公主不知所谓,担纲了监国重任,身系了南朝社稷,怎可前往?” 第375章:皇权争斗 “然昌郡王一行人竟不依不挠,认为长公主前往云中国是最合适的人选,文武大臣们纷纷附和,连顾相亦是如此。” 昌郡王是算准了,事关岭南十万戚家军的安危,长公主没有拒绝的余地,也不会置身事外,事关两国邦交大事,陛下也不能专断。 就算姜扶光不想前去云中国,这些人也会逼她前去。 姬如玄心中一阵暴怒,眼底血光隐现。 “陛下已经下旨,令吴中尉率三百精兵,护送长公主出使云中国,护卫长公主的安全,并钦点礼部、兵部、鸿胪寺的官员随行。” …… 与此同时,旧勋势力的反应,除了震惊,更是不可置信。 “长公主这是疯了吗?”饶是淡定如素衣女子,也不禁急得嗓子都变了调,“她居然要去西南。” 传消息的侍女是疾步赶来,一边抹了把汗,一边喘呼道:“此事是昌郡王和顾相一力促成。” 所以,连陛下都不能专断。 素衣女子气得直颤抖:“戚言淮不带兵前去岭南,我们的计划要如何实施?南越国来势汹汹,戚家军积弱,本难以抵挡,如今分兵西南,兵力不足,该如何挡住南越南侵?” 她通敌南越,难道是为了让南越国南上称雄的吗? 侍女心下惶恐,主子盘算了这么久,甚至不惜通敌南越,如今一切算计,竟然胎死腹中。 戚家军兵力充足时,与南越尚有一拼之力,如今分兵西南,只怕…… 素衣女子冷静下来后:“主公没有在大殿上‘失态’吧。” “不曾,”侍女知道她口中说的‘失态’,指的是什么,忙道,“主公原打算支持发兵,但昌郡王不知怎就联络了诸多宗亲大臣,及朝中主和的官员,极力反对发兵西南,主公察觉苗头不对,只好和稀泥,陛下并没有怀疑。” 素衣女子这才松了一口气,昌郡王来了这么一招,是她始料未及的。 她借着昌郡王寿宴一事,激化昌郡王与长公主之间的矛盾,是所有计划中最关健的一环。 却万万没想到,竟也作茧自缚,成了阻碍她下一步算计的拦路石。 素衣女子心里发狠:“多说无益,我们没有时间,传信给安王妃,让她再加把力。” 戚言淮留京,对他们的计划影响虽大,但他们手中还掌握着一把杀手锏,有了这把杀手锏,至少有五成的胜算。 …… 叶明婉端坐在梳妆台前,兰花指轻拈眉黛,纤指轻翘,指尖艳丽的凤仙豆蔻妖娆妩媚。 她对镜画眉,细致温婉的月眉在她反复勾画下,变得美艳妖媚。 小桃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边,等到她搁下眉黛,这才道:“昌郡王一散朝就过来了,与殿下在书房议事,摒退了附近所有下人。” 叶明婉似笑非笑:“这是昌郡王第几次进府?” 姜景璋失势之后,安王府门庭廖落,从前支持姜景璋的文武大臣,也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支持,都在观望事态发展,等承安侯一案尘埃落定,局势才会明朗起来。 昌郡王亦是如此。 但是,自从昌郡王寿宴过后,他已经数度登门,每一次都是掩人耳目悄悄前来。 还真是有趣。 小桃垂下头:“是第五次。” 叶明婉勾笑:“看来这所谓的手足之情、君臣恩义,终究比不过权力在手,大权在握。” 小桃低声道:“权谋之争,向来你死我活,昌郡王是安王殿下的拥趸,自不可能改节易志,从前尚有几分君臣恩义,手足情深,叔侄情分维系,倒也相安无事。” “但,自昌郡王寿宴过后,陛下待昌郡王不如从前信重,昌郡王在朝中的威望也大不如前,又有端郡王这位,宗室里德高望重的老宗亲说倒就倒,昌郡王想要保有现在的权势地位,自不可能坐以待毙。” “火侯差不多了,”叶明婉从梳妆台的暗格里,拿了一折文书,“是时候再添一把火。” 她缓缓起身:“我们去书房。” 书房里门窗紧闭,昏沉的光从半透的窗纱透进,洒下一片阴沉幽暗,昌郡王和姜景璋正在下棋。 姜景璋执白先行。 昌郡王执黑在后。 “长公主不日就要启程前往西南,”昌郡王将黑子落于棋盘,“此次,定要叫她有去无回。” 一室幽暗,他威严的脸多了几分阴冷。 姜景璋从棋笥里取了一枚白棋夹于指腹,却因他的话怔忪片刻,耳边仿佛又响起,叶明婉之前对他说的话。 ——谋害贵妃,残害皇嗣! ——殿下还真以为,皇后娘娘还有翻身的可能?皇后失德,你这个嫡子早已名存实亡,陛下没有废后,不是因陛下顾念你这个嫡子,是因当下朝局动乱,不宜废嫡,姜景璋,你已经被陛下放弃了,哈哈哈…… 脑中画面再转,他又想到当日,母后被一辆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马车送走的画面。 母后总让他忍耐。 可事到如今,他已经不再能继续忍耐了。 姜扶光该死。 昌郡王抬头看向有些恍惚的姜景璋,面色微沉:“殿下,当断得断,长公主监国不久,根基不深,只要她一死,那些依附她的党羽,自是树倒猢狲散,对您再无威胁,您大可摆出礼贤下士的姿势,将他们收归己用。” 长公主所做的一切努力,是为安王殿下做嫁衣。 “支持立嫡的大臣,认请了局势,也会公然站出来支持您,届时我联合宗室,及朝中大臣,请陛下立你为储君,没了承安侯这个外戚阻碍,中立派也会毫无顾忌地支持您,您羽翼丰满,陛下年迈,再没有谁能阻挡你。” 自古皇权争斗,向来简单粗暴。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昌郡王叔所言甚是,不过,”姜景璋中狂跳,却努力维持平静,“长公主府中豢养暗卫无数,上次去杭州,陛下派了一百羽林卫护卫左右,长公主身边高手如云,想杀她比登天还难,您如何保证此计万无一失?万一刺杀失败,什么君臣恩义,父子之情,都成了虚话。” 昌郡王暗暗点头,巨大的利益摆在面前,安王殿下还能冷静思考,他没看错人。 第376章:一箭数雕 “殿下真是糊涂了,”昌郡王端起茶盏,慢悠悠喝了一口茶,这才道,“长公主此去西南,本就是九死一生了,西南一带杂瘴丛生,长公主身娇体贵,不慎染病;十万里大山盘踞了不少穷凶极恶的土匪,长公主途经某个长头,被山匪袭击;云中国不肯与南朝交涉,想要抓长公主威胁南朝,长公主抵死不从……我们只管浑水摸鱼,自不会受到牵连。” “还是郡王叔想得周全。” 姜景璋一听这话,就知道,昌郡王已经做了诸多安排,西南不比杭州,没有驻防军供她驱策,不知长公主还会不会这么幸运。 他心中冷笑连连,话锋又是一转,面露难色:“只不过,宗室里的宗亲们,向来唯陛下马首是瞻,郡王叔又何以肯定,就一定能说服他们,站出来支持陛下立嫡?” 母后失德,已然没了翻身可能,陛下没有废后,是因陛下年迈,储君却悬而未决,时局动荡,社稷不稳。 朝中众多支持立嫡的大臣,多年来与他这个安王,利益荣辱早已经不可分割,此时废嫡,支持立嫡的大臣,势必要生事端。 他这个嫡皇子,早就名存实亡了。 只待太尉府扫除南越大患,姜扶光羽翼丰满之后,陛下废后的诏书就要下来,到时候他由嫡变庶,宗室未必会支持他。 没了宗室的支持,朝中大臣暂时还左右不了陛下的决断。 “今时不同往日,”昌郡王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冷笑了一声,“长公主作茧自缚,极力主张推广商盐,严查私盐,不仅损害了宗亲们的利益,还令许多宗亲都下了大狱,就连德高望重的老宗亲端郡王都不能幸免。” 端郡王啊,祖上曾是南太祖的嫡侄儿,为南朝立下了无数汗马功劳,自南朝建朝之时,就屹立不倒的老宗亲,陛下竟是半点也不念情分,说抓人就抓人,就严查就严查,说审讯就审讯。 “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下一个端郡王,宗室里对长公主的不满,日益加剧,是碍于眼下大战临头,云中国亦不安份,这才将心中的不满按捺下来了,但这份不满,随着时间推移,只会越积越深。” 即便陛下不让长公主插手私盐,尽量避免她与宗亲们之间的直接冲突,之前寿宴上发生的事,陛下为了免除长公主的干系,主动息事宁人,对他网开一面,但宗亲们也不是傻子。 “纵观长公主临朝摄政监国以来,所行之事,皆对宗亲有害无益,宗亲为了保障自己的地位,是不会眼睁睁看着长公主掌控朝堂。” “殿下请放心,我已经暗中接触了不少掌权的老宗亲,说服他们支持立殿下为储君,只要殿下承诺,事成之后厚待宗亲,宗亲们才不管殿下是什么身份,定会鼎力支持。” 到时候嫡不嫡还重要吗? 与其在长公主手底下战战兢兢地讨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大祸临头。 倒不如主动出击,站出来支持安王殿上掌权,他们有了从龙之功,至少可再保三代兴盛。 “郡王叔为侄儿苦心孤诣,殚精筹谋,待侄儿一片赤诚爱护之心,侄儿铭感五内,难以言表。” 姜景璋极力保持平静,可眼底的震动,却泄露了他心中的狂热情绪。 “请郡王叔,受侄儿一拜,”他起身站起,对着昌郡王深深下拜,“郡王叔请放心,侄儿不是忘恩负义之人,郡王叔这么多年来,对侄儿的辅佐扶持之恩,侄儿定不相负。” 他如此行事,脑中却想着叶明婉的话! ——昌郡王在长公主那边讨不来好,支持殿下的心思,就会愈加强烈,昌郡王重权重利,好面子,殿下只管在昌郡王面前,放下身段,做小伏低,恭敬有加。让昌郡王看清楚,你外家倒台,母后入了水月庵,你如今无势可依,唯一可以仰仗的就是他这个郡王叔,他自会尽力为您筹谋。 昌郡王看着他恭敬的态度,心里十分受用,可面上却做出一副震惊的表情,等他礼数到了,才像突然反应过来似的,连忙起身去托姜景璋作揖的双手,一副受宠若惊的态度。 “你我叔侄多年,感情向来深厚,做什么行此大礼,”昌郡王连忙将他托起,“快快起身,快快起身。” 姜景璋这才起身,说出了心中最大的隐忧:“太尉府手握重兵,倘若此次扫除南越大患,必定声威大震,无人可以抗衡,万一戚老将军主张废嫡立庶,朝中只怕也无人敢反对。” 当年戚老将军拨乱反正,拥立陛下登基,已经彰显了戚氏有这样的威能。 “那又如何?”昌郡王冷笑一声,“待大战既毕,长公主已死,殿下成为储群,一切早成定局,太尉府还能翻起什么浪?” 姜景璋蹙眉,显然心中尚有顾忌。 “太尉府积弱不振,此番分兵西南,兵力严重不足,应付南越来犯,已经十分吃力,你还指望戚凛风能扫除南越大患?” “便是能,想来也要损兵折将,没了长公主在朝中策应,损兵折将的太尉府就是拨了牙的病虎,殿下身为储君,还愁没有机会打压戚家军?” 姜景璋心中微惊,原来让长公主前去西南,促使陛下分兵西南,就是为了未雨筹谋,先打压戚家军。 没想到昌郡王城府如此之深。 此举分明就是一箭数雕。 还是层层相扣的连环计! 牺牲一个长公主,不仅能令他重新得势,立储成功,同时断掉太尉府的臂膀,削弱太尉府的实力,一举多得。 “郡王叔还真是好计谋。”书房外间骤然响起一道声音,叶明婉缓缓走进来,含笑看着里面的叔侄二人。 昌郡王心中一沉,目光有些不悦地看向姜景璋,责怪他轻忽大意,他们在书房里密谈,竟让一个王府妇人闯了进来。 足见姜景璋府中守卫松散。 这可是大忌。 姜景璋也蹙眉,冷声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出去。” 第377章:锅从天降 叶明婉非但没有退出去,反而从袖中取出一折文书:“郡王叔不必担心,我既嫁于殿下,便同殿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今日此来,是因我父亲留在兵部的亲信,探到了一个有关郡王叔的消息,想来郡王叔应该很感兴趣。” 一边说着,她将这一折文书递上去。 昌郡王面色冷淡,一言不发,眼中隐含了一缕杀意。 姜景璋是知道叶明婉,确实有些不为人知的消息来源,迟疑了一下,伸手拉过,打开文书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他将文书递给了昌郡王:“是兵部内部文书。” 昌郡王不太感兴趣的接过,脸色立时变了:“兵部这是什么意思?竟让神护营接下守卫直道,运送粮草的任务……” 叶明婉面色凝重:“这是李尚书的意思,但长公主担心大战临头,节外生枝,并没有同意。” 昌郡王心中惊涛骇浪,运输战备物资,是神锐营做惯的,一直没有出过差错,此事就算闹到陛下跟前,也是他有理,兵部不可能不知这个道理,因何要如此行事? 难不成是陛下授意? 这一刻,他突然发现自己手中的兵权,也不是那么稳妥,深切地感受到,他郡王的威严已经不在了。 姜景璋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区区一纸作废的文书,也作不得什么,可这其中饱含的深意,却直指神锐卫的兵权与权责,令人胆战心惊。 若果真如此,昌郡王与他之前商议的立储大事,恐怕另有变数。 “另一个消息,”叶明婉一脸担忧,这才继续道,“雍王妃怀胎,听说已有三个月,陛下命张公公挑选了几个得力又稳妥的宫人,悄悄送去了雍王府,这些日子,雍王府的守卫也增加了许多。” 雍王妃身为雍王正妃,怀胎是何等大事,便是再不怎么受宠,也早该传出风声才是? 可雍王妃不胎都三个月了,他们竟一无所知。 雍王不得陛下喜爱,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却对雍王怀这一胎格外厚爱,甫一怀胎,不仅赐人专门照顾,还加强守卫。 昌郡王倒吸了一口凉气:“你的消息从何而来,可属实?” 雍王妃怀胎一事,足以改变整个朝局。 皇后失德一事,陛下虽然秘而不宣,可满朝上下谁不是心知肚明?眼下文武大臣们都在等承安侯一案彻底落定,太尉府平定南越,安王殿下是嫡是庶,一切就该有个定论。 陛下正值千秋,假设雍王妃真的怀胎了,至少中立派,就不会急着支持安王殿下,而是会选择继续观望。 叶明婉苦笑一声:“这种消息,应是瞒不过郡王叔,郡王叔如果不信,回头仔细探查就知道了。” 昌郡王面色一通变幻,显是认可这一番说辞,只是心中仍然存疑。 叶明婉继续道:“陛下铁了心要放弃殿下,改立皇太孙,中立派会乐于见成,因为皇太孙年幼,辅佐也会是中立派大臣,此举无疑是加强了他们的权柄。” “宗亲那边恐怕也会大力支持,因为皇太孙年幼,少不了宗亲扶持,宗亲也是既得利者。” 昌郡王脸色已然一片铁青:“怨不得陛下处理私盐一案,手段如此激烈,半点也不顾及宗室的体面及情面,想来只等承安侯一案彻底落地,南越战事平定,陛下欲立皇太孙的消息,就会传进宗室,宗亲们定要认为陛下清理宗室,是在为皇太孙扫除后患,宗亲们定会大力支持陛下的决断。” 宗室对长公主,及对陛下的不满,也会荡然无存。 陛下真是好算计。 姜景璋脸色也不好看:“郡王叔您看?” “待我回头仔细探查清楚,再行打算,”昌郡王深吸一口气,“殿下稍安勿躁。” 如若果真如此,他们之前计划,就要变了变了。 昌郡王目光眼中掠过一丝狠色。 …… 散朝之后,南兴帝留了姜扶光和戚言淮,大步去了南书房,兄妹二人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跟在身后。 张德全瞅了一眼,悄悄将南书房里养心蕴神的香,换成了清心除烦的清心饼,还机灵地奉了一杯茶上去,只差没来一句:陛下,您喝口茶歇歇火。 南书房里一片沉寂,唯有盘踞案首的龙首熏炉,怒目圆睁,龇牙裂嘴,正在吞云吐雾。 令姜扶光头皮都麻了,她轻扯了一下阿兄的衣袖,示意他赶紧开口。 戚言淮恼她私自决定,自请前去西南,不为所动。 姜扶光没办法,悄悄凑近了阿兄,扯着他的袖子摇啊晃啊,大有一副你不答应,我就不松手的架势。 戚言淮气得想扯回袖子,忍不住偏头瞪她一眼。 阿兄终于理她了,姜扶光一点也不害怕,眨了眨水润的眼睛,朝阿兄露出一个乖软,讨好的笑,又扯着他的袖子晃了一通。 ——阿兄,别生气嘛,我知道错啦。 勇于认错,下次还敢是吧! 顶着她乖软的笑容,戚言淮彻底没辙了,抬手抚了抚额头,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 算了,大不了被陛下骂一顿。 谁让他是哥哥呢? 戚言主淮寻思着要怎么开口,埋头龙案的南兴帝骤然抬头,看到兄妹二人交头接耳的样子,差点气笑了。 他一把将折子拍到龙案上,忽一下站起来,走到姜扶光面前就开骂:“出使云中国一事,还轮不到你堂堂一国摄政监国长公主,就算没人自请前去,朕也会委派礼部官员前去,不需你以身犯险……以后少跟你阿兄一起混,尽让人不省心。” 从前乖巧又贴心的小棉袄,现在变成了漏风的小棉袄。 肯定是戚言淮这小子,把阿琰教坏了。 锅从天降的戚言淮,更是一脸无语,陛下您讲讲道理。 姜扶光缩了缩脖子,又递了一盏茶过去,南兴帝狠瞪了她一眼,又一盏茶下肚了,气也消了大半,一把将茶盏塞回张德全手里,没好气看着眼前这两个小讨债鬼,简直是没眼看了。 “父皇……”姜扶光拖长了嗓音,妄图靠撒娇蒙混过关。 (本章完) 第378章:作精小娇夫? 南兴帝一见她这样,就脑壳疼:“你自己好好想想,要怎么跟你阿娘交代。” 姜扶光小脸一垮,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 南兴帝看得一阵牙疼,没好气道:“装可怜也没用,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向你阿娘解释。” 姜扶光求助的目光,看向了阿兄。 戚言淮头皮一麻,连忙摆手:“别看我,我向来对姑母没撤。” 三个人互相对视一眼,忍不住叹了叹气。 “说吧,”南兴帝强忍又要窜上来的怒火,“你们兄妹俩,又打了什么坏主意?” 合着以为他看不出来是吧! 这兄妹俩合着伙,一条藤儿地唱双簧,把满朝文武都算计进去了。 昌郡王一行人,自以为算计了长公主,将长公主逼离了朝堂核心,表示很满意; 以顾相为首的中立派,见长公主担下此事,西南那边稳了,也十分放心; 算计这一切的姜扶光,在顺水推舟之下,“被迫”出使云中国,目的达成,也在偷着乐。 戚言淮松了一口气,就知道这一关算是过了,他一脸嬉皮笑脸,想着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殊不知南兴帝一看他这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的样子就来气,恨不得一巴掌糊他一脸。 戚言淮凑到南兴帝跟前:“这事嘛,还真怪不得阿琰,阿琰多孝顺啊,满心都想着为您分忧,昨儿一整晚没睡,同我和外祖父一起商量伐越的对策,这不,还真让我们想出了一个万全之策。” 不得不说,戚言淮能给陛下当‘干儿子’,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一句话就让南兴帝气消了大半。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姜扶光一眼:“是吗?” 姜扶光立马睁大眼睛,一副无辜表情。 南兴帝心中五味杂陈,身为一个父亲,他心疼女儿以身犯险,不畏艰辛,想将她护在羽翼之下,令她平安喜乐。 可身为一个帝王,他又为女儿心怀天下,为家国尽忠的行为,感到骄傲,由衷地希望女儿,能够羽翼丰满,振翅翱翔。 唉。 南兴帝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 戚言淮从一摞折子里挑啊拣地,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折子:“姑父请看,阿琰早猜到了,朝臣们不会同意发兵西南,定是要令我大伯分兵去西南一带威慑云中国,到时候我们放出戚家军兵力不足的风声,引诱南越对岭南发兵,我再以冬猎的名义,掩人耳目,悄悄带兵抄山插道,去越岩岭埋伏……” 半句也不提云中国,戚家军积弱不振深入人心,若现在告诉之陛下要灭了云中国,陛下肯定会大力反对。 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南兴帝从书架上取了西南地图,仔细地琢磨,神色渐渐郑重:“如果此战告捷,也能以实力震慑云中国,接下来,两国交涉也会更顺利,阿琰的安全也有了保障。” 戚言淮目光微闪,您怕是不知道,您的女儿是个比狠人还要多一点的狼灭,人自请去前去西南,可不是去跟人交涉的,而是奔着灭个国,开个疆,拓个土去的。 长公主可是有摄政监国之名,调兵谴将那不是顺理成章嘛! 等灭国回来,文武大臣吓都吓死了,还敢放一个屁? 有了赈灾治疫,扫灭蛮夷,收复云中郡,开疆拓土的不世之功,她就能彻底掌控朝堂,顺理成章插手宗室事宜,将旧勋势力一一根除。 困挠南朝的所有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好不容易搞定了父皇,姜扶光顶着父皇幸灾乐祸的眼神,阿兄爱莫能助的表情,硬着头皮去了两仪殿。 前朝的消息,已经传到穆贵妃耳里,她坐在鸳鸯藤下,忡怔良久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因此,在看到女儿一副为难样子时,她幽幽一叹:“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你便一直待在京里,我仍是忧心你,每日要批阅这么多奏折,要召大臣议事,要会同兵部准备战前事宜,会不会把身体累坏了。” “阿娘……”姜扶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好了,”穆贵妃拍了拍她的手,“阿娘知道你心怀天下,身系社稷,也绝不会拘泥于区区庙堂,不论你想做什么,阿娘都会支持你,阿娘从不是你的绊脚石,而是你的后盾。” 姜扶光扑进阿娘怀里:“阿娘,您别担心,我一定会好好的,最多两个月就回来了。” “嗯。”穆贵妃眼眶微红,拍了拍她的背,轻声说,“阿娘相信你。” 姜扶光松了一口气,想到长公主府里,还有一个更难搞的家伙,不禁有些头疼。 回到长公主府,姜扶光去书房处理公务,看到身旁空荡荡的书案,她抿了抿唇,拿了一折奏章打开,愣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看到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也不勉强自己,转身出了书房,去了香房。 …… 姬如玄等了又等,一直等到散朝,也不见姜扶光回来,想到之前姜扶光进了一趟宫,就上演了一出金蝉蜕壳,悄无声息去了杭州,又想到上次她在宫里一待就是六七天…… 他急了,他慌了,他坐不住了,他连忙打发严青去前院看看。 严青一脸便秘地去了前院。 这一等,就从辰时散朝等到了下午申时。 姬如玄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终于等到严青回来,也不等严青禀报,他劈头盖脸就问:“长公主回来了吗?” “回来了。”严青答道。 “回来了,”姬如玄重复了一句,终于松了一口气,顿时拨高了声量,“回来了怎么不来找我?” 严青一脸无语了:“长公主一回来,就去书房处理公务了。” 姬如玄脸都黑了,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我都生气了,她怎么还有心情处理公务?” 严青:“……” “去把长公主请过来,”姬如玄在屋里来回踱步,“就说我生病了,身体不舒服。” 严青忍了又忍,没忍住翻了一个白眼。 这又在整哪出? ——长公主的作精小娇夫? 姬如玄见严青站着没动,瞪眼:“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本章完) 第379章:她果然最在乎我 严青都看不过去了:“这么骗长公主不好吧。” “谁骗她了,”姬如玄捂着胸口,理直气壮道,“我是真生病了,心病懂不懂。” 老实人严青嘴角直抽,硬着头皮去了。 不到片刻,严青去而复返:“长公主正在过来的路上。” 姬如玄一张脸,顿时多云转晴,那叫一个阳光灿烂,简直比翻书还快,看得严青目瞪口呆。 “切,什么公不公务,哪有我重要?!” “她果然最在乎我。” 严青一脸牙疼的表情,看着自家公子矫揉造作的得意模样,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所以,您的贤惠大度呢? 您的知书达理呢? 您的善解人意呢? 他瞪大眼睛,顿时恍然大悟,他家公子拿的是话本里,作精小娇夫的角儿,重点是小娇夫啊~ 长公主赚钱养家,公子负责貌美如花? 严青麻了。 等了一会儿,没见长公主过来,姬如玄有些等不急了,决定亲自过去看看,但一想,自己还在生气,连忙钻进内室,搁床榻上一躺,大被子往身上一裹,看得追到内室的严青直抽嘴。 “快去看看,长公主来了没有。” 严青正要转身,就看到长公主就门在屏风处,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他张了张嘴,愣是没办法说:公子他生病了。 姜扶光抿着唇,忍着笑,轻咳两声,又清了清嗓子,才勉强将笑意压下,可嗓音里仍然含了笑意。 “你家公子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话都递过来了,严青只好硬着头皮撒谎:“公子他、他病了,他说他心里不舒服。” 姜扶光继续问:“可有请医师看过?” 严青怕长公主真将医师请来了,公子装病的事,不就穿帮了,连忙道:“呃,大约是昨晚一夜没睡,有些累了,不是什么大毛病,躺一会儿就没事了。” 姜扶光颔首:“我进去看看。” 躺在床榻上,背对着姜扶光的姬如玄,听到了一阵轻盈的脚步声,等了又等,没等到姜扶光过来,也没等其他动静,心里正觉得奇怪,就闻见屋里似有若无的清香。 他用力抽了抽鼻子,香入神窍,清香走鼻。 还怪好闻的。 姬如玄一把掀开棉被,从床榻上坐起,就见姜扶光坐在桌前,打开兽首熏炉,正在添香。 青色的烟丝,从兽口吐出,姜扶光捧着熏炉转身。 四目相对,姬如玄愣了一下,做贼心虚一般,连忙躺下,钻进被窝里,把自己裹得严实,还故意背过身去。 姜扶光忍不住笑,来到床榻旁,将熏炉放到榻边的矮几上,顺势坐到床沿。 “听严青说,你昨晚一夜没睡,有些不舒服,我方才做了合欢香,归心、肝二经,主和缓心气,用于心神不安、失眠胸闷,能安五脏,和心志,悦颜色,令人神明自畅,欢乐无忧。” “现在好些了吗?” 赠之以合欢,消怨释结。 姬如玄注意到,她说合欢香是方才做的,闷声道:“我没有生病。” “我知道。”姜扶光含笑看他。 “那你还……”故意配合严青演戏,姬如玄被她看得有些心虚,两眼不停地乱瞟。 “但我知道你在生气,”姜扶光目光专注地看他,顿了顿话,“我想让你高兴。” 姬如玄目光不由凝住,眼神有些震动。 “合欢香,能令人欢乐无忧。”姜扶光眉眼弯弯,笑容娇俏又妩媚,“还生气吗?” 所以,她连奏折也没批,特地做了合欢香,就是为了讨他欢心? 姬如玄咧了咧嘴,忽一下从床榻上坐起,清了清嗓子:“我本来就没生气,”仿佛觉得这话很没说服力,他又强调道,“就只有一丁点不高兴,大约是合欢香起了作用,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姜扶光看着他,犹豫了一下:“出使云中国的文书已经拟定,后日就要启程动身。” 屋里静了静。 姬如玄看着她,没有说话,姜扶光解释道:“旧派残党,遍及朝堂,我已经不知道该信任谁,岭南战事将临,我是不会将十万戚家军的命运交到任何人手中,这一战必须赢。” “我如今担纲了监国重任,前去西南的目的有三,其一是为了坐镇西南,保障戚家军的大后方,防止三诏人心不稳,横生事端,其二是为了凝聚三诏人心,共抗南越,减轻戚家军的压力,其三是为覆灭云中国,收复云南十二县,彻底掌控朝堂。” 她目光平静,透过她这双墨色的双眼,能看到平静下蕴含的勃勃野心。 姬如玄点头:“我知道。” “姬如玄,”姜扶光凝视着他,“私盐案陷入僵局,至今仍无进展,旧勋党派隐藏在宗室里兴风作浪,又焉知岭南战祸,是否也有他们的手笔?最近发生的一切,都让我产生了紧迫感,我甚至怀疑,这是不是就是枢机子谶言里所谓的统一大势?” 眼下能威胁南朝的,只有南越国和云中国,解决了他们,旧勋党派的威胁也将迎刃而解。 如果这是所谓的统一大势不可逆。 她偏要逆一逆。 “我陪你。”姬如玄哑声道。 姜扶光目光一阵颤动:“你不生气吗?” “我心疼你,”姬如玄摇摇头,将她按到胸前,吸了吸气,“你不能一直这样被动,任那些潜藏的旧勋残党牵着鼻子走,离开洛京,脱离旧勋残党势力,寻求破局之法,是解决南朝危局的契机,但契机往往伴着危机,我只是不想你以身涉险。” 姜扶光松了一口气。 “我陪你。”他凝目看她。 …… 就在戚言淮秘密调遣了两万精兵,趁夜黑风高进山,取直道,抄近路,穿插越岩岭的时候,护送长公主出使云中国的护卫队,也在向西南而去。 从洛京一路南下,抵达岭南,继续往西,道路变得崎岖难行,气候也越发寒冷。 车厢四壁裹得密不透风,姜扶光裹着厚实的火狐毛斗篷,颈间围了一条玄狐毛围脖子。 这身斗篷,还是当初西山围猎之后,姬如玄送给她的‘谢礼’,后来送去没尚服局,做了一身半身斗篷。 第380章:征南将军 路途遥远,姜扶光坐在马车里,偶尔掀开车帘极目眺望,眼前所见,峰峦险峻,道阻且长。 方圆百里之内,人烟绝迹。 身边有婢女殷勤侍候,沿途有驿站落脚,物资也准备充足,着实算不得风餐露宿,但这一路车马劳顿,对金娇玉贵的姜扶光来说,却是颇为辛苦。 大多时候,姜扶光都是坐在马车里,越靠近西南,山多路少,需要翻山越岭,她就要和其他人一样骑马通行。 山道上骑马远比平地骑马辛苦多了,正值冬季,寒风凛烈,饶是姜扶光有了去杭州的经历,也有些吃不消,大腿内侧磨破了皮,走路都困难,细白手心被缰绳勒出血泡,浑身骨头散了架似的,每次都是姬如玄将她抱下马的。 每当这个时候,姬如玄总一脸嘲讽地看着她,嘲笑她自讨苦吃,但每到驿站,他总会精心准备各种药膳,千方百计地为她调理身子,大约是被他照顾的很好,这一路她精神不错,人也比之前去杭州健康。 这天他们终于翻过数座大山,四面开阔平坦,姜扶光坐到马车上,靠在小榻上看书。 呼啸的寒风中传来一声唳叫,姜扶光连忙放下书,掀开车帘,推开车窗,寒风从窗隙灌入,冻得她浑身一激灵。 一只游隼俯冲而下,围着姬如玄飞掠盘旋。 姬如玄抬起胳臂,游隼落在他的手臂上,取出竹筒里的信笺,扫了一眼,将信笺碾成齑粉。 “三个消息。” 嗓音被凛烈的寒风刮过,低沉中透着嘶哑。 姜扶光蹙眉,这一路姬如玄将“影密卫”这个角色,扮演得淋漓尽致,要么一个人在前方探路,要么无声无息跟在队伍后面观察,同行十几日,还没和他单独相处过。 “南越国发兵了,陛下赐戚骠骑金印紫绶,令戚骠骑迎敌。” 姜扶光心中一定,戚家军分兵西南,岭南兵力减少,对南越国固然有利,但南越国并没有立即发兵。 “摄政长公主,不惜放下监国重任,不畏艰险,出使云中国,这足以说明云中国那边的局势,对南朝十分不利,这是一个趁虚而入的大好时机。” 云中国不顾早前签订的邦交条款,袭击越析诏的事已经传开,南越国定然也得了消息,对此也会深信不疑,自然不会想到,分兵西南,出使出中国,这都是姜扶光请君入瓮的陷阱。 姬如玄轻笑一声:“戚骁骑做好了布署,会在南越国大军抵达前一日,到指定位置进行埋伏。” “另,征南将军亲率一万兵马,已经向西南进发,不日抵达大理城。” 汉武帝开西南,击败了“昆城之属”各部落,设益州郡,并在大理地区设置了叶榆县,开辟了南方丝路,使得大理成为了蜀川通往天竺的“南方丝路”中转站。 也就是后来的大理城。 大虞朝分裂后,南北并立,商路闭塞,西南脱离中原统治,十万里大山匪盗猖獗,大理城不复从前繁荣,但因西南物资丰富,仍有不少商客铤而走险,往来西南。 姜扶光有些惊讶:“大兄!” 戚在渊镇守岭南十年之久,两年前封了征南将军,列四征将军之一,位次三公,期间奉诏入京的次数屈指可数。 姬如玄颔首:“想来戚骠骑不放心你,这才令你大兄领兵,以策万全。” 姜扶光心中涌现了一股喜悦:“我已经有三年多没见过大兄,想来这次能大理城见面。” 大兄戚在渊还肩负了在前往西南途中,埋伏从越岩岭突围的南越国主力军,与阿兄来个前后夹击,彻底将南越部分主力歼灭在越岩岭这一带,随后才会率军前往大理城,算算时间,至少需要十余日。 姬如玄看着她喜悦面容,心里有点发酸。 “前面有一处驿站,吴中尉已经派人过去打点,今日先在此休整一晚,明日准备进城。” 驿站十分简陋,不过几间小院,仅能供姜扶光,及随行的官员们歇脚休整,吴中尉安排了守卫与巡逻,其余人等,在驿站外安营。 姜扶光疲惫不堪,喝了碗热汤,吃了一些药膳,回房休息,简单梳洗了一番,就歇下了。 驿站年久失修,窗木有些老旧,在呼啸的寒风,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吵得姜扶光心烦意乱,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后半夜,夜风仿佛消停了一些,她才迷迷糊糊睡去,睡了不大一会儿,就感觉口干舌躁,姜扶光撑了撑眼睛。 窗前一道黑影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在昏暗的烛火下,宛如鬼魅。 姜扶光吓了一跳,下意识从榻上坐起。 “姬如玄?” 听她声音干涩,黑影动了动,去桌边倒了一杯温水,送到榻旁,递到她手上。 姜扶光接过茶盏,低头喝水,听到屋外风声大作,木窗又发出那种恼人的窸窣声响,顿时明白了,夜风根本就没有消停过,是姬如玄挡在窗前,压住了松动的木窗。 姬如玄按过杯盏:“时辰还早,你再睡会。” 姜扶光有些犯困,不想说话,点点头,重新躺下,被窝里有些冷,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脖子,身体曲蜷起来。 姬如玄看了她半晌,放轻了脚步走出房间,不一会儿,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又回到了房间,姜扶光睁开眼睛,双眼灼灼生光。 姬如玄将两个热乎乎的汤婆子塞入被窝里,抬起手掌覆在她的眼上,嗓音微哑。 “睡觉。” 姜扶光轻颤了睫毛,闭上了双眼。 姬如玄放她开,听着夜风吹动木窗,发出“哐当”声响,正要过去,感觉衣服上传来一阵拉扯,他低头一看,少女细白的小手,正攥着他的衣角,小声地咕哝。 “冷。” 姬如玄探了探被窝,一点也不暖和,也难怪她一整晚翻来覆去,睡不安稳,看了一眼哐当作响的木窗,姬如玄只好褪了外衫,蹬掉了靴子,钻进被窝里,将她揽到胸前。 姜扶光小脸在他胸前蹭了蹭,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就睡下了。 第381章:变故突生 许是他心跳的声音节奏感太强,姜扶光很快就有了睡意,就连哐当作响的木窗,也没那么恼人了。 翌日,姜扶光醒来时,姬如玄已经不在了,汤婆子重新换了一遍,被窝里暖融融的,与屋外呜咽作响的寒风,形成了鲜明对比,让姜扶光有些犯懒,赖在床上好一会儿,才痛苦地从被窝里爬起来。 一行人吃饱喝足,收拾了行装,开始继续赶路,行至一座山前,马车骤然停下,姜扶光掀帘,护卫向她的马车聚拢,忽然将马车簇拥起来,保护得密不透风,抽刀声在呼啸的寒风中,发出刺耳的尖鸣,护卫们戒备警惕四周的动静,一个个蓄势待发。 姜扶光心中微凝。 姬如玄勒马偏头,看向马车里掀帘的姜扶光,右手缓缓握住腰间的刀柄,手背上青筋毕露。 他双目狭长,眼底浮现了密密的血丝,一眨不眨地望着姜扶光,眼神比漫天扑来的箭矢还要锋利。 残忍! 嗜血! 阴戾! 姜扶光不禁毛骨悚然,双手微微发颤。 死寂的山道上弓弦嗡嗡齐鸣,一支支箭矢划破肆掠的狂风,风激电飞,来势汹涌,向马车扑来。 利箭穿风,飞箭如雨,咻咻声响盖过了嚎叫的寒风。 “护驾迎敌。” 漫天寒光闪动,吴中尉高喊一声,护卫队挥刀相迎,一阵刀光箭影的交错后,箭矢纷纷坠地。 姬如玄飞身跃上车顶,仿佛没听到四周的动静一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马车顶上,每当漏网之箭射向马车时,刀风斩出,劲浪磅礴,气势森严,将马车护得密不透风。 躲在暗处的山匪,见护卫被密密麻麻的箭雨拖住,喊打喊杀地冲出来。 吴中尉冷笑一声:“皇城司奉皇命,护送长公主出使云中国,尔等宵小,埋伏在此,袭击长公主,行大逆之事,谋逆之举。” “当诛。” 为首的山匪满身横肉,手里拎着一对重锤,嚣张大笑:“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要此路过,把命留下来。” 吴中尉见他如此嚣张,持刀扑向匪首,皇城司的士兵们紧随其后,宛如饿虎扑狼一般,扑向其他山匪。 一转眼,吴中尉便与匪首,斗了十余招,匪首落了下风,面目狰狞,眼珠几乎要暴眶而出,怒骂一声,一锤砸向吴中尉,却被吴中尉闪身躲过,重锤哐一声,砸到路边一棵大树杆上,只听到咔嚓咔嚓的声音,大枝歪倒,为免被大树砸到,匪首疾退数步,只听得,嘭一声倒在地上。 就在这时,匪首隐约听到了一声轻响,疾箭穿风,直扑向匪首。 匪首连忙挥锤档箭,一抬眼就看到车顶上的黑衣男子,正俯视着底下的山匪,仿佛在俯瞰蝼蚁,来不及反应,一支利箭,噗一声,扎进了他的胸腔,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低头看了胸口,又抬头看了看,车顶的黑衣,张了张嘴,嘭一声倒在地上。 擒贼先擒王。 这一伙山匪大约四百多人,刀兵精良,常年在此地劫掠,一个个凶悍无比,透着一股子血煞之气,可见手中沾了不少人命,只可惜他们这一次面对的是最南朝最精锐的皇城司六校士兵。 见首领被杀,其他山匪骇然,连首领的尸首也顾不得了,开始四散而逃,还没跑出几十步,就被护卫追上,护卫们手起刀落,砍瓜切菜,不到一个时辰,战斗结束了。 姜扶光下了马车,寒风中,她裙裾翻飞,火狐毛斗篷热烈灿烂,流转着鲜妍光华,于茫茫山野间,愈发显得锦衣华彰。 高贵雍容,恍若九天神女下凡。 “长公主饶命啊……” 此起彼伏的求饶声响起,姜扶光淡淡瞥了一眼,被制伏在地的山匪,面色淡漠。 “四百余人,躲开探查,提前埋伏此地,想来是清楚孤的身份。” 西南十万里大山,云山雾瘴,地形复杂,就是最优秀的斥候,在不熟知地形的情况下,也会迷失,这群山匪盘踞在此打劫路人,占了熟知地形的先天优势,轻易就能避开侦察。 而且这群人装备精良,不亚于军队配武,身手也十分不错,占了地形优势,又事先埋伏此地,很容易偷袭得手。 只可惜,大约是当山大王当久了,坐井观天,全然不知,在正规军眼中,他们这群人,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姜扶光无视山匪的求饶,吩咐吴中尉:“带下去审问。” 有人在前往西南的途中,收买山匪,取她性命。 蛮夷贪婪嗜杀,干的就是朝不保夕,刀口舔血的事,只要钱财到位,没什么事是他们干不出来的。 姜扶光扫了一眼,遍地横尸。 就在这时,变故突生。 一具躺在血泊里“尸体”遽然暴起,扑向姜扶光。 他是藏身在这伙山匪中的“死士”,奉主子之命,于十万里大山途中,击杀护国长公主。 因他的心脏天生向左偏移了几分,利用心口的“致命伤”,以龟息术假死,骗过了皇城司的探查,等的就是一击必杀。 利刃迅如激电,扑向姜扶光的面门,死士脸上几乎要露出胜利的微笑。 “死士?!” 姬如玄闪身上前,修长的手指坚如金石,稳稳地夹住袭来的利刃,轻轻一弹,利刃险些脱手而飞。 死士心惊肉跳,来不及反应,手腕已经被对方钳制。 一股鲜血迸射,死士整条手臂被生生拧了下来,饶是经过残酷训练,悍不怕死的死士,也不禁发出凄厉的嘶吼声。 姬如玄冷冷地看着他,面无表情,血色双眸里,闪动着嗜血的残酷,拧紧的眉心间微微泛红,浑身杀气涌动。 “指使你的人是谁?” 死士捂着断臂的肩膀:“长公主身边竟然有你这样的高手相护,怪不得我们屡次失手。” 话毕,死士嘴角溢出黑血,软倒在姬如玄的脚下,显是提前服用了毒药,不管刺杀成功与否,他都不可能活下来。 姬如玄转身:“吓到你了。” 姜扶光摇摇头,仰头看他:“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 姜扶光放心下来。 (本章完) 第382章:抵达大理城 “今日就在山下扎营,明天再继续赶路。”姬如玄将长刀裹好,挂回腰间,弯腰将她抱起,向马车走去,“外面风大,这里血腥味太重,我先送你下山安置。” 姜扶光靠在他的胸前,经历了一场厮杀,他身上并没有沾到血腥,令人很安心。 山下已经搭好了帐篷,姜扶光简单梳洗了一番,吃了一些东西,一直等到傍晚时候,吴中尉终于派人下来禀报山中的情形。 姜扶光看了审问的口供。 穷山恶水出刁民,西南一带并不在南朝治下,蛮夷盘踞,有如三诏这般,依附南朝统治,也有如这些山匪一般占山为王,无法无天,南朝长公主的威仪,蛮夷不会放在眼里。 这也是西南一带,匪盗猖獗的原因。 血风寨是附近这一片山头的山大王,规模达到七百人之多,除了下山劫道的四百三十余人,还有两百余人留守寨中,寨中匪众残忍嗜杀,奸0淫掳掠,无恶不作。 据匪徒口供,大约五天前,有一帮神秘人携了一箱金银财宝,收买血风寨杀了长公主。 大当家本来有些顾忌,但对方给的实在太多了,还告诉大当家,南越国已经向南朝发兵,戚家军分兵西南,难免兵力不足,难以抵挡,戚家很快就要完蛋。 加之云中国野心勃勃,想要统一西南,朝廷左支右绌,根本无法顾及长公主的死活,只要他们干完这一票,往十万里大山一躲,重新换个山头,改头换面,南朝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血风寨是西南这一带实力最强的匪寨,向来无往不利,难免自大,就答应了这桩买卖,并提前两天就在山中埋伏,打算以弓箭偷袭,先带走一波人,再占着人多势众,把剩下的护卫解决。 哪里知道,护卫身上穿着最精良的甲胄,根本不惧普通弓箭,更没想到,皇城司的护卫们个个身经百战,双方打了一个照面,就被人一锅端了,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还真是见者伤心,闻者流泪。 收买血风寨的神秘人,并没有透露身份,吴中尉审问了所有活口,并没有查到一丝线索,一锤子的买卖,乌风寨收到钱,只管办事,谁会在意对方是什么身份呢。 至于收买者,应该对西南一带了解不多,只知血风寨是通往西南途中实力最强的匪寨,多年来打劫杀人,从来没有失手过,也高估了血风寨的实力。 这样看来,收买山匪的人应在京里。 姜扶光看了一遍口供,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虽然心中早有预料,却仍然有些失望。 “山中情况如何?” 前来禀报的护卫道:“吴中尉带了一百人进山,前去清剿血风寨余孽,君玄大人负责警戒,护卫长公主的安全。” 皇城司并不知道姬如玄“影密卫”的身份,只当他是长公主身边亲卫,深得长公主的信任,自然对他十分敬重。 护卫继续道:“吴中尉要血洗血风寨。” 既然胆敢对长公主下手,就没有放过的道理。 西南一带,匪徒猖獗,皇城司固然不惧,但为免惊扰长公主,耽搁了行程,在处理血风寨上就不能含糊,敲山震虎,杀鸡儆猴,是免不了的手段,以免那些长眼不长眼的,不知长公主之威。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姜扶光颔首:“辛苦你们了。” 吴中尉血洗血风寨,抓了寨中的妇孺,互相指认,凡作恶者一律斩杀,直到天明才返回营地。 营地空地上,摆了一堆血风寨多年来劫掠积累的财物,以及二十余个被血风寨掳掠受害妇人,及无辜幼子。 吴中尉禀报了寨中的情形,姜扶光目光看向,跪在不起的二十余人,竟皆是南朝百姓。 她蹙了蹙眉:“清点一下收缴的财物,找找有没有账本,酌情将本该属于他们的财物归还。” 此言一出,人群中传出悲痛的哭泣声,但因害怕冲撞了长公主,哭声显得压抑绝望。 姜扶光心中不忍,点了几个长公主府的亲卫:“问明户籍所在,你们走一趟,将他们先送去岭南,托当地官府出面,助他们返乡,以孤的名义,给他们户籍所在的地方官府通个气,让地方官府将他们好生安置。” 一行人顿时感恩戴德,磕头不止。 安抚了受害人,姜扶光心中难免沉重,阿兄驻守西南边境时,虽然时常带兵剿匪,但十万里大山不在南朝治下,蛮夷势力根深蒂固,历朝历代匪盗猖獗成患,根本无法根除匪患。 今日剿了血风寨,明天还会有血雨寨、血刀寨、血月寨不停地冒出来,只有收复云南十二县,由朝廷派兵剿匪,那些往来西南的商客们的生命,才会得到一定的保障。 因诸事庞杂,姜扶光一行人又耽搁了一日,才继续上路。 与此同时,长公主下令血洗血风寨一事,也在十万里大山传开,盘桓在十万里大山的山匪们,简直闻风丧胆,纷纷夹紧了尾巴,连头都不敢冒了,十万里大山一带,迎来了罕见的平静。 接下来的路程很顺利。 三日后,姜扶光一行人抵达大理城。 汉武帝开西南,西南历代都归中原统治,自大虞朝灭国,南北并立,洱海周围出现了蒙西、越析、浪穹、邓赕、施浪和蒙舍六个“诏”夷部族,自此西南彻底脱离汉治。 大理城东临碧波荡漾的洱海,西倚常年青翠的苍山,形成了“一水绕苍山,苍山抱古城”的山水格局,风光秀丽,巍峨壮观。 城门上建城楼,下有卫城,南北有三条溪水作为天然屏障,易守难攻。 靠近城郭,人潮骤然密集起来,迎着四季如春的春色,一支支来自不同地域的商队,穿着不同特色的服饰,操着不同地区的口音,排队等在城门外面,等着进城。 姜扶光一行人阵仗不小,甫一抵达城门,就引起了广泛的关注。 西南地处偏僻,通讯闭塞,当地豪族豢养私兵,携私兵拱卫出行的事并不少见,因此排队进城的人,都没认出这是南朝长公主的车驾。 第383章:理藩馆 长公主府的亲卫,亲携了长公主印玺,及出使西南凭书,上前交涉。 璎珞见大理城繁荣,心中难免生出一些疑问:“长公主,西南六诏同为洱海周边的部夷,为什么大理城是由南朝与蒙舍三诏共同治理?实力更强的云中国,却没的掺合其中?” 姜扶光笑了笑,解释道:“大理城资源丰富,商路通达,六诏初立之际,为了争夺大理城,一度大打出手,后实力较弱的蒙西、蒙舍、越析三诏不敌,投靠南朝,南朝出手震慑以邆赕为首的三诏,以与越析为首的三诏签订了,共同治理大理城的条款。” 璎珞又问:“那以邆赕为首的三诏,就真的甘心?” “自然不甘心。” 姜扶光继续抬着,望向天际突兀的连绵雪山,山巅云遮雾绕,半腰处却绿意盎然,嶙峋轮廓,绮丽壮美。 “所以,以邆赕为首,靠近西番国的三诏,投靠了西番国,试图夺回大理城,当时南朝兵马强盛,不惧西番,西番部族之间斗争不休,并不团结,自然不敢与南朝开战,此事不了了之。” 六诏之间井水不犯河水,也因此达到了平衡局面。 但西番蛮夷残酷暴虐,动乱不止,以邆赕为首的三诏,不堪受其压榨,又主动与南朝建交,在南朝与西番两国之间左右缝源,夹缝求生。 早前西番国发生了一场大规模动乱,南朝这边,也因南越国频繁入侵,戚家军积弱,夹缝求生的邆赕三诏得以喘息。 邆赕诏趁机联合姻亲施浪诏,吞并了浪穹诏,及洱海周边诸多小部夷,建“云中国”,皮罗耶自立为王,妄图统一西南,脱离南朝与西番控制,南上称雄,打破了六诏维持一百多年的平衡局面。 姜扶光笑了:“我中原,自秦朝经营西南,开始了对西南的逐步统治,而大理地区,自古就是中原掌控西南部夷的军政、农业、及商贸中心,物资丰富,谁能掌控大理城,就能掌控整个西南。” 如今,云中国有了掌控大理城的实力,想要打破这种平衡。 不消片刻,城门中央的青铜大门,轰隆一声,被几个城尉大力推开。 便有一队身穿铠甲的卫兵,手持长枪,腰佩短刀,整齐划一地冲出大门,将两侧排成长龙,等待入成的老百姓隔开,出来维持秩序。 这一动静,着实惊到了在场不少人。 大理城的青铜城门,在平常时候都是紧闭着,往来客商入城,都是从左右两旁的侧门进入,只有遇到皇室仪仗、各部首领及贵族才会敞开。 莫非是哪个王孙贵族要入城? 一双双饱含了好奇与探究的目光,隐晦地向姜扶光一行人身上扫射。 也不怪大家将目光放到他们身上,这一行人不仅身穿轻甲,弓马齐备,且一个个气势森严,英武无比,一看就是经过正规训练的军人。 很快,就有一行身穿南朝官服的官员,匆忙出城,跪地迎长公主进城:“恭迎南朝长公主入城,长公主福寿安康。” 南朝在大理城修建了理藩馆,隶属礼部,乃鸿胪寺辖下,美曰其名是为了促进三诏和谐邦交,但谁人不知,这是南朝加强对六诏掌控的手段,意图在大理城分一杯羹的举措。 场中响起了一阵此起彼伏的唏嘘声。 竟是南朝那位赫赫有名的摄政监国长公主。 联想到早前,云中国袭击越析诏的传言,已然猜到长公主来大理的原因,心中难免有些激动。 近来西南的局势,他们身在局内,自然有所感应,对云中国的勃勃野心,及残酷暴政,也是深有感触,偌若南朝长公主能出面化解西南六诏之间的干戈,想来西南也能维持往日的繁华与安定。 一些往来西南的南朝商客们最为激动,甚至在南朝官员跪地迎长公主入城时,也跟着跪地,高喊:“长公主福寿安康。” 这一幕,着实令在场不少人都大吃一惊。 也足以证明,这位摄政长公主在南朝是何等受人景仰,难免心生敬意。 姜扶光目光穿过薄纱,落在跪地的一行官员身上,他们受命南朝前来理藩馆,担负了南朝与西南六诏之间的邦交、商贸、文化等各方面的联络,促进西南与南朝的紧密联系,每三年才入京述职轮换。 “免礼罢。” 一行人连忙磕头谢恩,这才战战兢兢起身,连忙退身一旁,容长公主车驾通行。 姜扶光又看向夹道两旁,稀稀落落跪了一地的南朝商客,微微露了笑意:“孤此行,奉皇命出使云中国,巡察西南六诏,同你们一般,皆是客在他乡,礼数便免了,”她话音微顿,不知怎就想到不久前遭遇的血风寨,心情也变得有些沉重,“你们辛苦了。” 商人铤而走险,往来西南,固然为了私利,但若是没有违法犯纪,每年的商税也在照缴,对南朝的商贸经济,以文化传播,影响十分深远。 但她现在并不能对这些客商们保证什么。 短短一句话,轻描淡写,可联想到长公主金娇玉贵,却不辞劳苦,不畏艰险,在寒冬之际,亲赴西南,出使云中国,这一句话就不单单只是一句苍白无力场面话,而是真正与他们感同身受,发自内心。 长公主身份尊贵,却仍然居高而善下,体上恤下,胸怀百姓,叫人如何能不受宠若惊,感激涕零?! 大理城很繁华,身穿各种特色服饰的百姓,在街市穿行,街道两旁檐屋齐整,西南部族大多尚白,故大多建筑,都是白墙青瓦,飞檐翘角,显得庄重,大方,古朴美观。 理藩馆的官员,引着长公主的车驾,去了城中驿站安置。 姜扶光当即安排长公主府的亲卫,去联络大理城的情报据点,掌握西南的最新动向。 随后,吴中尉接管了驿站守卫,过来禀报:“大理城鱼龙混杂,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自长公主进城之后,就不乏有各路人马前来打探,下官出手教训了几个,且当面警告,却不见有太大成效,请长公主示下。” 第384章:苦死你算了 姜扶光并不意外:“三诏依附南朝,奉南朝为宗主国,孤此番奉皇命,往来西南,彰的是南朝国威,上有尊卑法度,下有礼仪之大,任何鬼祟窥探者,皆视为挑衅不敬,就地格杀。” 西南不在南朝治下,护国长公主的威仪,到了西南也要大打折扣,三诏表面上对南朝做小伏低,这也是利益使然,并非真心敬畏。 现如今戚家军积弱,南越国大举进犯,云中国野心勃勃,挑衅南朝,在这些西南部夷眼来,南朝内忧外患,正是衰落的象征,便越发有恃无恐,肆无忌惮。 倘若她只是朝廷委派,出使云中国的官员,异国他乡,自然要顾全大局,需谨慎行事。 堂堂护国长公主亲临西南,需要顾全大局的就是别人。 …… 内室里静悄悄的,姜扶光执笔在手,正伏案书写,雪萤蚕交领曲裾裙子,衬得她风姿天成,仪态万方,天光漫进窗纱,衣上光晕流转,潋滟生晖,宛如九天神女,降临人间。 折子写完,姜扶光放下笔,抬眸看向窗外,院中山茶树绿叶虬枝,朵朵山茶,宛如牡丹,花姿绰约,雅致妩媚。 姜扶光唤来亲卫,将折子交到他手上:“快马加鞭,送进京里。” 折子里禀明,这一路的见闻,以及血风寨被神秘人收买劫道一事,事事桩桩事细无遗。 香案上,凤首香炉吞云吐雾。 出去打探消息的人,还没有回来,姜扶光继续翻看,三诏及云中国各大势力的具体资料,不知为何,总有些心神不宁,算了算日子,姬如玄散功的日子快要到了,她有些放心不下。 越想越担心,姜扶光唤来了璎珞,问了姬如玄的去向,连忙赶去了旁边的偏院。 屋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浓重药味,她掀帘走进内室,姬如玄躺上榻上,双目紧闭,面色潮红,眼底和嘴唇乌青一片,表情显得很痛苦。 他每次散功之后,身体会变得虚弱,时冷时热,所以身上盖着一张薄毯,屋里还烧了炭笼,暖烘烘的,大约是热了,额头上不停地冒出细密的汗珠,头发都汗湿了。 他果然提前散功了。 姜扶光心中一阵酸涩,从前在长公府里,她总要算着散功的日子,提前十天,准备各种药酒补品,将他的身体调整到最佳状态,等到散功的时候,也会少受点罪。 而这一路,姬如玄不仅要护她周全,还要照顾她的身体,已经很累了,到了大理城后,连气也没喘上一口,就散功。 无非是觉得,她的处境很危险,接下来,怕也没有多少安生日子,趁各方势力还在试探阶段,不敢轻举妄动之际,先行散功,把实力恢复到巅峰状态,才能更好的护她周全。 严青熬药回来,见长公主过来了,吓了一跳:“您、您怎么来了?” 主子每次散功攻毒,都要避着长公主,不让长公主知道,好在最近主子功法精进,攻毒的时间比以前越来越短,也不似之前那样凶险,照这样下去,袪毒指日可待。 “我来吧,”姜扶光没有回答,接过他手中的药碗,“你先退下,把炭笼拎到外间。” 严青松了一口气,连忙退出房间,关好房门。 姜扶光悄声上前,将药碗放到矮几上,俯身摸了摸他的额头,有些发热,就把他身上的薄毯拿掉,转身去窗边,开了两扇窗通风散气。 铜盆里的水还是温的,姜扶光就绞了帕子,沿着他的额头、鼻梁、面颊、脖颈,轻轻地向下擦拭。 温热的帕子,带走了汗热的粘腻,沉睡中的男人眼睫轻颤,缓缓睁开眼睛,迷离的目光,没有焦聚,跌进姜扶光潋滟如水般的眸子里,仿佛溺毙了一般。 “好些了吗?”姜扶光又放轻了一些。 帕子在琐骨处顿了顿,掠过他裸露的胸前,又看到他胸膛上大大小小,遍布肌理的伤痕,几乎是体无完肤,心中不由一痛,几乎能想到,他出生入死,遍体鳞伤的模样。 姬如玄双唇微抿,一声不吭。 姜扶光心疼不已,指尖轻抚着他胸口一条长疤:“身体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他忽地抬手,握住姜扶光的手腕。 姜扶光愣了一下,抬眸看他。 他眼尾泛红,目光迷离,潮红的面颊,透着动人心魄的香乱与妖异,握着她手腕的掌心汗津津的。 “君玄?” 姜扶光动了动手腕,出声唤他。 姬如玄看她半晌,仿佛在确认一般:“阿琰?” 原来之前还没有完全清醒。 “是我。”姜扶光微微抿唇,颊加浅梨涡浮现,透了淡淡的甜意。 他紧紧攥着她的手腕,喉咙上下滑动,好一会儿才从喉咙里挤出三个字:“我、没、事!” 仿佛怕她担心,他又憋了三个字:“别、担、心。” 姜扶光轻笑:“没力气就不要说话,省得让我担心。” 姬如玄松开了她的手腕,姜扶光一低头,手腕有些发红,人都虚弱成了这样,手劲倒是不小。 倒是不用担心,有哪个女人趁人之危,爬他的床,以他的性格,只要确认不是她,手腕都给你掰断了。 姜扶光暗笑自己,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有心情想这个,摇摇头,端起矮几上的药碗:“君玄,该吃药了。” 姬如玄僵硬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僵住,眼眶慢慢张大,瞳仁也不禁缩了缩。 姜扶光噗哧一笑,眨眨眼睛,仔细看他脸色,一脸病容都挡不住他,生无可恋的表情。 “良药苦口。”她弯了弯唇,眼里透着笑意,黑眸亮晶晶的,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璀璨,“所以,我特地命人在药里多加了黄连。” 姬如玄顿时抿紧了嘴巴。 “骗你的,”姜扶光忍不住笑,捧着药碗,试了试温度,“不过,下次你再要瞒着我提前散功,我就往药里加黄连,苦死你算了。” 少女气恼的声音,透着娇嗔,姬如玄有点心虚。 “看在你是病人的份上,就饶你这一次,”姜扶光将一勺药送到他唇边,“快吃药吧,药冷了,会更苦的。” 第385章:简直是一场笑话 姬如玄目光渐渐清明,视线停在她脸上,她浅笑温柔,满心满眼都是他,就算恼他,也不忍苛责,更多的是对他的关切与担心。 一碗药见底,姬如玄整张脸都麻了。 姜扶光笑着,递了一盏水给他漱口,又取了一颗化梅糖,喂进他的嘴里,微酸的甜意在舌尖化开,慢慢溢满唇齿,滑入喉咙,冲淡了满嘴的苦涩,一丝一缕地渗进了心里。 眼见姬如玄又出了不少汗,姜扶光重新绞了帕子,轻轻为他擦拭汗水,姬如玄有些累,眼皮有些打架,可他不想闭眼睡觉,把眼眶撑得大大的,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一个劲地看。 姜扶光抬手覆住他的眼睛:“快睡觉。” 等了一会儿,感觉他差不多睡着了,姜扶光把手拿下来,紧闭的双眼,也跟着睁开了。 姜扶光瞪他:“把眼睛闭上,快睡觉,不许睁开,我不走,一直在这里陪你,乖。” 烛光氤氲,她身上穿着大袖曲裾,素白交领外袍,内衬了一条妃色红裙,长发束在脑后,簪了一支泛着红玉凤凰长簪,雪萤蚕织成的素服,光莹流转,衬得她仙姿玉貌,妩媚纤形,令人心生爱怜。 姬如玄敌不过睡意,昏睡过去。 姜拊光俯身,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有些发热,绞了帕子,敷在他的额头,一刻钟换一次,反复数次之后,热意渐渐退去,她连忙唤严青进来,将他的身体清理一遍,换上干爽的中衣。 发热之后,姬如玄又开始发冷…… 时热时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后半夜,才渐渐消停下来,姜扶光守了姬如玄一整晚,没有合眼,直到姬如玄的情况稳定下来,她实在忍不住困倦,在姬如玄身边睡去。 屋里一片沉寂,睡梦中的姬如玄,倏然警醒,一偏头,她面对着他,侧身而眠,身形曲蜷,宛如一勾卧月。 他一眨不眨地凝眸看她,充满血丝的双眼,映着她酣睡的容颜,亮得惊人。 姜扶光睡得很深,梦中想起姬如玄,仿佛一道雷劈开了混沌,她猛地惊醒,睁大眼睛看了一眼身边双目紧闭的人,抬手摸了摸额头。 不热也不冷。 她舒口气,接着睡,呼吸渐渐均匀。 过了一会儿,姬如玄又睁开了双眼中,方才她的行为,都是在潜意识里进行的,其实她还没有彻底清醒。 …… 次日上午,姬如玄醒来的时候,榻边的身影已经不见了,阳光从窗隙透进,屋里一片通明。 枕头上残余的一缕幽香,提醒他,昨晚的一切并不是梦。 姬如玄坐起身,枕头边上放着一个荷包,他拉开荷包,里面是一包化梅糖,姜扶光在提醒他,要乖乖吃药。 严青端着药碗进屋。 姬如玄问:“长公主呢?” 严青:“理藩馆内的官员,今日要来拜见长公主,天一亮,长公主就回去了。” 姬如玄蹙眉:“怎么没叫醒我?” 严青连忙解释:“是长公主说,主子这些天劳累过度,应该好好休养,嘱咐我别吵醒了您。” 说完,他将药碗递上去。 姬如玄接过药碗,有些不合时宜地想,如果姜扶光在这,肯定会亲自喂他喝药,而不是让他自己喝。 见主子一脸苦大愁深地盯着药碗,却迟迟不喝,严青有些疑惑:“药要趁热喝,不然会更苦,”想着主子散功后,身体会很虚弱,忍不住提议,“不如我喂您吧!” 说完,他作势去拿药碗,姬如玄却抢先一步仰起头,三两口,将一碗苦药灌进嘴里,强行咽进喉咙里,恶心的差点吐了。 门外传来敲门声。 严青连忙过去开门,璎珞提着食盒走进屋里,向姬如玄行礼:“长公主命人准备了药膳,特命奴婢送来,并让奴婢转告君玄大人,长公主上午要同理藩馆那边的官员,及兵部、礼部、鸿胪寺一干随行的官员们议事,下午要接见三诏土司,不会离开驿站,让君玄大人安心休息,不必过去寻她。” 姬如玄蹙眉:“我的身体已无大碍。” 璎珞微笑:“君玄大人身体无恙,长公主定会很高兴,如此,便权当让长公主安心。” 姬如玄哑口无言。 直到下午,前来议事的众臣,才陆续离开,姜扶光掌握了不少西南的最新情报。 屋中整洁明净,没有熏香,案头上堆满了文书,姜扶光正在低头书写,纤细的五指,执笔在手,虽然细瘦,却给人一种乾坤在握的感觉。 璎珞过来禀报:“逻炎阁下求见长公主。” 逻炎进京朝贡,回到蒙舍诏不久后,就已经继任蒙舍诏土司,成为蒙舍诏的新首领。 姜扶光闻言,笔锋微顿,停笔搁到笔山上:“只他一人?” “是。” 早在姜扶光出使云中国之前,礼部便拟以文书,发往云中国,及以越析为首的三诏。 在抵达大理城前,吴中尉便已经派人将她进城的具体时间送进了大理城理藩馆。 理藩馆大臣会拟以文书,将消息分发到云中国,及三诏内。 入城前,她在驿站休整了一天,三诏非但没有提前派人前去接应,反而在她入城之后,纵容部夷势力,窥探驿站。 更甚者,在她入城当天,只有理藩馆的官员前去相迎。 三诏部夷聚地,距大理城并不远,推算她入城时间,理该提前来大理城等候召见,可她今日却只等来了蒙舍逻炎,蒙西与越析却不见来人。 这样看来,所谓的共谋伐越,简直是一场笑话。 她猜得没错,西南人心浮动,果真不可信。 姜扶光笑了笑,那笑清浅淡漠,笑不达眼底,表情显得十分平静,半晌后,她淡声道:“请进来吧。” 房中静了片刻。 姜扶光取了一枚香丸,放入凤首香炉里,不一会儿,一缕青烟从凤口吐出,淡雅的清芬,弥漫开来。 璎珞去而复返,引着逻炎进屋。 逻炎连忙上前跪拜。 姜扶光低头书写,过了片刻,仿佛突然想起屋里还有人一般,声音淡漠:“起来吧。” 逻炎谢恩。 “坐。” 第386章:背信弃义? 姜扶光抬眸,看了他一眼,自五月在洛京一别,算下来也有五个多月没见,逻炎还是老样子,但身上的气势却强了不少,想来继任首领后,身份上的转变,他适应的很好。 逻炎战战兢兢地坐下,抬眸看了一眼伏案书写的长公主。 案边有一扇窗,明亮日光透过窗隙落进屋里,照在长公主鸦色的发上,丰艳的长发堆在鬓旁,衬得她冰肌莹彻,一身庄重的深裾深衣,外面是玄色的交领袍服,内衬了红色的曲裾裙,荷叶般的裙摆,从膝盖处垂下。 微风中窗隙透进,裙摆翻动着细浪,娇贵得好似春日里迎风吐蕊的娇莲,璀璨生艳。 逻炎感概长公主风华绝代,心中却不敢生出半分亵渎之念,下意识挺直了背脊,坐姿也是规规矩矩的。 长公主凝神书写,没有主动开口,逻炎也绝不敢开言打扰,他也知道,长公主是因三诏回避的态度,心生不满,想给他一个下马威,思及他今日前来的目的,心中又是一阵忐忑,一时间坐如针毡。 这一等,就是一刻钟。 姜扶光的折子写完,搁下笔:“逻炎阁下,别来无恙?” 长公主唇边含笑,气势内敛,看着他时,目光清冷淡薄,透着一股淡淡的压迫感,令他有一种无遁形之感,仿佛在她面前,任何虚与委蛇、婉转曲折都是徒劳。 “托公主洪福,在下一切尚好,”逻炎心中有些不安,硬着头皮开口,“长公主要出使云中国,此番路过大理城,逻炎特来拜见。” 姜扶光笑而不语。 正待逻炎寻思着,该如何打开话匣,她突然出声询问:“不知蒙图多阁下,与盛利隆阁下向来可好?” 蒙图多是蒙西诏现任首领。 盛利隆是越析诏现任首领。 逻炎面色变了变,连忙起身跪下,也不敢再生出半分糊弄的心思,只好实话直说。 “长公主有所不知,自南越国挥兵岭南的消息传进西南后,云中国越发有恃无恐,竟半点也不顾及,南朝早前发来的责问,也不在意,即将出使云中国的长公主您,变本加厉地挑衅三诏。” 姜扶光垂下目光,眼底映着逻炎诚惶诚恐伏地不起的模样。 逻炎颤声道:“三日前,阁里思王子在边界虐杀奴隶,挑衅三诏,这些奴隶,大多都是三诏的部民,甚至还有一些往来西南的南朝客商,凄厉哀嚎持续了整整一天。” “阁里思不仅扬言,要挥兵征服西南三诏,统一云中国,甚至言词之间,对南朝也多有抵毁。” “逻炎此言句句属实,长公主一查便知。” 南朝已经答应,从岭南分兵大理城,震慑云中国,这也着实令三诏安心了不少。 可接下来,云中国变本加厉的挑衅,再度令三诏惶恐不已。 在得知戚家军还没抵达西南,护国长公主反而先到,加之南越国来势汹汹,有关戚家军积弱的消息在西南广为流传,三诏难免心生揣测,戚家军或无法战胜南越,长公主此番前来,除了出使云中国,还想利用之前签订的条款,强令三诏出兵出力共抗南越。 可明眼人都知道,云中国野心勃勃,打的就是趁虚入而,只等岭南开战,云中国就要挥兵南侵,统一西南。 三诏若是出兵岭南,岂不正中皮罗耶下怀,给了他乘虚而入的机会吗? 姜扶光蹙眉不语。 逻炎心中忐忑,话却不得不说:“不瞒长公主,大理城已经开始戒严,对进入人口严格排查,这两日就会彻底封锁,眼下三诏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无暇顾及早前与南朝签订的,有关共抗南越的条款。” 三诏已经在备战,做好了迎战云中国的准备,也不打算信守承诺,出兵驰援戚家军,自然无法面对长公主,不好前来拜见,以免承受长公主的怒火。 可岭南的战事还没有开始,结果怎么样,谁也不清楚,三诏也不愿因此得罪了南朝,失去了南朝这棵大树。 经过一番商讨之后,决定让三诏中实力最弱的蒙舍诏出面,平息长公主的怒火。 姜扶光神色淡漠。 逻炎字字恳切,但话里话外都表达了,三诏也不是背信弃义,而是云中国妄图征服三诏,统一西南的野心,有目共睹,三诏也不可能放着自家的危险不管,跑去帮助南朝。 站在三诏的立场上,这没毛病,一切都合情合理。 但三诏连见也不敢见她一面,也不打算听听她的意思,更不想知道南朝方的态度,面对云中国有什么应对之策,甚至不等戚家军抵达大理城,就决定违背盟约,属实是她没有料到的。 想来三诏也不信任南朝。 眼见南朝震慑不了云中国,也不相信南朝会为了三诏,冒着腹背受敌的危机,与云中国开战,担心南朝因岭南战事火急,放弃三诏。 三诏不愿意将自己的命运完全交给南朝。 她轻笑一声:“所以,三诏要违背,早前与南朝签订,合作抗越的条款?” “长公主言重了,”逻炎诚惶诚恐,连忙捧起手中的宝盒,谦卑道,“三诏绝无背信弃义的意思,三诏多年来受南朝庇护,承蒙陛下仁慈,对三诏多有扶助,三诏感念南朝陛下的恩德。” “也感激长公主在三诏蒙难之际,不远万里,不辞艰险前来,欲助三诏于水深火热,三诏承蒙朝廷厚待,得知南越国挥兵岭南后,特筹集了一批物资粮草,支援戚家军,微末心意,还请长公主莫怪。” 逻炎话里话外,无不辛酸,字字句句皆表达了,三诏的为难之处,及三诏知恩图报,都自身难保了,还在竭尽全力援助戚家军,也算不负南朝多年来的庇护恩义。 屋里倏地一静。 逻炎跪伏在地,双手捧着宝盒,高举过头,久久不敢动弹,直到他双臂酸胀,双手开始发抖,手中的宝盒险些拿不稳时,侍立一旁的璎珞,这才上前,接过了他手中的宝盒。 逻炎陡然松了一口气。 (本章完) 第387章:人心不古 璎珞将宝盒呈上,姜扶光打开锁片,拿出里面的物资名册,除了一些粮药外,蒙西与蒙舍各出了十万头牛羊,及五百匹战马,而越析诏地最广,筹备了十五万头牛羊,及八百匹战马。 逻炎听到名册翻动的声音渐渐停下,连忙道:“粮药已经抵达了大理城,牛羊及马匹,也会在三日内陆续抵达,长公主若是没有异议,明日便可吩咐理藩馆的大臣前去清点核实。” 姜扶光缓缓起身,走到窗边,目光落在院中一株花开红艳的山茶树上:“三诏的意思,孤已知悉。” 没有愤怒,亦没有指责,长公主静立在窗边,玄色的曲裾深衣,显得隆重,是为了接见来宾,特地意换上的,她的反应太过平淡,逻炎却觉得有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心中越发不安。 “退下吧。”姜扶光嗓音淡漠,突然有些理解,朝中那些不愿出兵的大臣,或许他们才是看得最明白的。 只不过,她支持出兵,本也不是真心为了三诏,主要目的,是为了灭云中国,以绝后患。 主动前往西南,是为了震慑三诏,防止三诏反水。 现在看来,三诏虽不信任南朝,不愿遵守共抗南越的约定,但也没有打算与南朝为敌,把南朝得罪死了。 她来西南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一半。 接下来,可以通知阿兄按计划行事。 只三诏的态度,同时也代表了,将来云中国覆灭,三诏西迁,能从中得到多少利益。 逻炎起身,恭恭敬敬朝长公主附身一拜,正要退出房间,就听到长公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此次,带兵前往大理城的是,孤的大兄,征南将军戚在渊,大军不日抵达。” 短短一句话,却透露了许多信息。 戚家军两位主将,骠骑将军戚凛风,往来岭南与洛京之间,岭南的战事,几乎交由征南将军戚在渊在主持。 倘若,这场战役戚家军有十成把握,那么至少有四成的胜利,是系在戚在渊之手。 如果这场战役,戚家军只有四成胜算,那么加上一个戚在渊,戚家军至少有六成胜算。 可眼下,南越挥兵岭南,征南将军没有镇守岭南,稳定军心,反而带兵前来西南? 这是为何? 逻炎想不通,可也隐约猜到,戚家军在岭南,或许有意想不到的安排,关键很可能就在,出使云中国的长公主身上。 这样看来,戚家军对岭南的战事,未免太有把握了? 逻炎呼吸一滞,瞳孔急剧收缩,心中反而有种弄巧成拙的感觉,他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希望能从长公主口上,得到更多消息,却久久不见长公主再度开口,只得失望一拜,退出了房间。 …… 姬如玄双目紧闭,盘膝而坐,正在恢复内力,忽听到前院传来一阵吵嚷声,以及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他缓缓睁开眼睛,唤来了严青,询问道:“外面发生了何事?” 严青只好道:“不久前,蒙舍部的逻炎阁下,代表三诏前来拜见长公主,随长公主一起出使云中国的官员们,不愤西南三诏藐视南朝威严,怠慢长公主,当场就吵了起来。” 姬如玄眼底红血丝浮动,握住腰间的刀柄,拇指顶开了刀鞘,一截黑亮的刀锋,从鞘间隐现。 他弯了弯唇,皮笑肉不笑:“我去看看。” “可是,”严青欲言又止,想到长公主今早离开前,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好好照顾主子,顿时鼓足了勇气:“长公主交代了,让您安心休养身体,不要过去寻她。” 姬如玄拉上面罩:“就随便看看。” 严青还想阻拦。 姬如玄瞥了他一眼,眼风跟刀子似的,刮得严青浑身僵硬,站在原地忘了动弹。 姬如玄走出偏院,来到长廊,停在书房门口,大门虚掩着,从门缝看进,几位大人气得面红脖子粗,连礼数也不顾及,在屋里指手划脚,激动大骂,头上的官帽儿都歪了。 “真是岂有此理,蛮夷不化,野蛮无礼,最是反复无常,只一味屈于强者,而不记恩义,藐视我泱泱大国,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长公主为了西南的和平,为了三诏能够长治久安,亦为了三诏与南朝之间世代的邦交情谊,不远万里,不畏艰险,亲赴西南,乃为大义,蛮夷愚弄南朝,对长公主不敬,简直是可恨至极。” “早知如此,朝廷就不该管三诏死活,分兵西南,不仅削弱了岭南的兵力,还吃力不讨好。” “依臣之见,云中国也不必去了,倒不如直接返京,向陛下禀明,三诏背信弃义的无耻行径。” “……” 吵嚷声,整整持续了半个时辰,屋里终于传出长公主平淡的声音:“诸位大人,且稍安勿躁,便先拟折,将此事奏报朝廷。” 屋里终于消停下来了,官员们纷纷告退。 姬如玄走进去。 姜扶光站在书案前,听到脚步声,不用看也知道是谁:“不是让你好好休息的吗?” 见他脸色好了许多,精神也不错,心里总算放心了一些。 “这不是闲着没事,想带你去城里逛逛吗?”姬如玄满脸无辜,撑着书案,身体前倾,“怎么样?要不要一起去?你不总说,一方水土,养一方民,难得来一趟大理,总要见识一下这里的风土人情,领略一下这边的人文风貌,这才不虚此行。” 姜扶光有些意动,犹豫了片刻,就答应了,回房换了一身低调的装扮。 蓝色胡垂袖交领襦衣,外罩白色薄纱交领半袖衫,下裳搭缠枝山茶纹白色裥裙,纤腰盈盈一束,衬得腰若约素,两腰间长长的红色飘带下垂,行走间,飘带萦飞,飘逸如仙,仿佛要飞天而去。 大理城各部族尚白居多,她这一身装扮,也有些入乡随俗的意味,在多部族往来的大理城中,也不会太显眼。 姜扶光乘了马车,带着几个亲卫,一行人从侧门出了驿站,亲卫换上了寻常打扮,远远缀在后面策应。 (本章完) 第388章:细作 大理城并不大,主街也不算长,城防已经开始戒严,但是客商云集,街道两旁商铺林立,鳞次栉比,不同服饰,操着不同语言,来自不同部族的商人来往其间,显得繁华热闹, 姬如玄显然是提前做了功课,对大理城各个部族的文化信口张来。 姜扶光一路走,一路看,马车慢悠悠跟在身后。 铺子里贩卖的大多是胭脂水粉、珠宝首饰、香料药材、皮毛布绢,琳琅满目,看得人眼花缭乱,其中有半数自来南朝。 几人路过一个食铺,姬如玄见食铺还算整洁,便带姜扶光坐到了路边的食桌上,点了大理城很有特色乳扇,还有烧饵块。 乳扇用牛奶制成,带着一股木瓜的香甜,姜扶光尤为喜欢,姬如玄还打听了乳扇的做法,打算回到南朝,亲手做给她吃。 吃完了东西,一行人准备离开,远处突然传来来一阵马蹄声。 姜扶光循声望去,蹄声哒哒,十几匹快马疾驰而来,街上的行人见怪不怪,纷纷避让,骑手穿着纳西族人常见的服饰,看不出是什么人。 姬如玄非常警觉,挡在姜扶光身前,掩住了她身形,微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了一行人一阵,直到他们纵马而去。 “是云中国的勇士。” 姜扶光眼皮猛地一跳:“怎么看出来的?” 姬如玄目光深沉,连声音也透了一丝暗沉,道:“他们虽然穿着纳西族人常见的服饰,但其中有一个骑手,手臂上纹了虎纹,他拉缰时,袖子上卷,小臂上的纹身露了寸许,仔细观察,就能猜出是虎纹。” 云中国尚虎,许多勇士会在身上纹上虎纹,来彰显自己的强壮及勇猛。 姜扶光心头微沉。 大理城是在南朝及三诏治下,若无三诏允许,云中国人是不允许进入,眼下三诏已经在备战,逻炎之前也提过,城防已经戒严,方才她一路走来,发现城中巡逻增加了不少,想来封锁就在这一两日。 那么云中国的勇士,究竟是怎么瞒过城防,明目张胆的进城? 他们进城的目的又是什么? 越析诏是三诏地最广、兵最强的部族,以纳西人居多,也由纳西人掌权,为什么云中国的勇士,会穿着纳西人的服饰,混进大理城? 姜扶光无心逛街,回到驿站,张开了西南舆图,凝眸看了许久:“越析诏许是出了什么变故,我需要见一见盛利隆。” “不行,”姬如玄脸都黑了,“倘若越析诏真出了什么变故,你去见盛利隆,岂不是送羊入虎口吗?” 吴中尉也是一脸不赞同:“长公若是不放心,不如派人前去打探一番,何必要以身犯险。” 姜扶光摇摇头:“越析诏地处宾川,与云中国部分接攘,我担心越析诏顶不住云中国变本加厉的挑衅,从而投靠云中国,与云中国里应外合,夺取大理城,拿下蒙西与蒙舍,统一西南。” 气氛变得十分凝重。 “岭南马上就要开战了,但凡西南出一点差错,我们原订的计划,就要胎死腹中,更严重的是,皮罗耶完全可以挥兵岭南,戚家军就真要面临腹背受敌的险境。” 夺下大理城,就能掌控整个西南,想来夺下大理城,首先要征服越析诏。 假设越析诏投靠云中国,云中国需要多久能拿下蒙舍与蒙西? 蒙舍与蒙西两个部夷的兵马加起来,撑死了,也不过六七万,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遭盟背刺,又能支撑多久? 皮罗耶掌握的是一支血腥残暴的军队,岂是在南朝的庇护下,稳定安逸的蒙舍与蒙西可以抗衡? 抛去了对南朝的忌惮,皮罗耶征服蒙舍与蒙西,最多不会超过十日。 这个时间,戚家军还在和南越国作战。 统一西南的皮罗耶,实力大增,野心大涨,这是他趁虚入而,挥兵岭南的大好时机。 她凝重道:“探子只能打探情报,这一来一回,要耽搁许久,我等不了,云中国也不会等,这其间,越析诏随时都会发生严重的变故,我不能置十万戚家军于险地,令南朝社稷遭到威胁,越析诏不能出差错。” 姬如玄抿紧了嘴,没有说话。 不管这一切,是不是真的如姜扶光所猜想,越析诏是必须要去的。 吴中尉蹙眉:“若越析诏投靠了云中国,就算长公主亲自去见盛利隆,又能改变什么?倘若盛利隆联合云中国,对长公主下手……” 他的职责是护长公主安危。 倘若长公主出了差错,他就是万死,也不能恕罪,所以他不希望长公主以身涉险。 “还没严重到那个地步,”姜扶光蹙了蹙眉,解释道,“三诏不愿臣服皮罗耶暴政,更不希望自己的部民,沦为云中国的奴隶,这是毋庸置疑的,不到万不得已,盛利隆是不会投靠云中国。” “这世间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吴中尉看了一眼,长公主的贴身暗卫,见他没说话,似是默认了长公主将要以身犯险的行为,“倘若皮罗耶给的利益足够多,您还认为,盛利隆不会倒戈相向吗?” 姜扶光不可置否:“今日逻炎,代表三诏前来拜见,言词之间颇为恳切,可见三诏不愿真的得罪了南朝,共同筹集了一批物资,可见诚意还是有的。” “三诏已经在备战,做好了迎战皮罗耶的准备,物资本也十分紧张,虽没有完全履行共抗南越的条款,但在物资上给予充分的支持,这也说明三诏对南朝仍有臣服之心。”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越析诏的情况到底如何,她不会武断猜忌,事关邦国大事,也该慎重其事,只有亲自看过了,她才能真正放心。 吴中尉蹙眉,没有说话。 “我真正担心的,不是盛利隆,”到底统领一部的首领,盛利隆的眼皮子,还不至于那么浅,“云中国频繁在越析诏边界挑衅、滋事,想来越析诏人心浮动,部夷中各大势力,各分利益,未必所有人都与盛利隆是一条心。” 第389章:亡命鸳鸯 姜扶光叹了口气:“盛利隆未必能掌控整个越析诏,万一越析诏内有人为了利益,与云中国勾结,越析诏危矣。” 人心难测,盛利隆不会轻易投靠皮罗耶,也未必真的对南朝俯首贴耳,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当然,也不能排除吴中尉说的这种可能。” “但是,不论如何,越析诏我是一定要去的,此时越析诏人心浮动,只有我去越析诏,才能安定越析的人心,才有可能扭转越新诏的局面,也只有我去,才能搞清楚,越析诏的真实情况,不论发生什么,我才能及时做出最有利的决断,而不是坐以待毙。” “我既然来了西南,不论何时,主动权都应该掌握在我的手中。” 吴中尉无话可说。 屋里陷入到一片死寂。 姬如玄面色复杂地看着姜扶光,这个女人,不管什么时候,都有点不知死活,哪儿危险,就往哪儿跑,搞得他都开始怀疑,是不是哪天就护不住他了,他拼命修炼武艺,可他功法精进神速,也比不过她作死的速度。 唉,算了。 反正也扭不过她,省得伤感情,大不了做一对亡命鸳鸯,什么统一南北,什么大地人皇,跟他一个恋爱脑有什么关系? 半晌后,姬如玄认命了:“既然决定了,那么宜早不宜迟,今晚禁宵后,就立刻动身。” 姜扶光正有此意。 姬如玄继续道:“云中国的勇士已经进了大理城,眼下目的不明,但其中一个目的,定与长公主有关,为免人多闹出动静,暴露了行踪,我先带长公主乔装离开,长公主府的暗卫,化整为零,沿途策应。” 吴中尉忍不会开口:“皇城司要怎么安排?” “命人盯紧了云中国的勇士,查明他们来大理城的目的,其次要密切注意大理城的动静。” “等我们出城后,吴中尉带一百护卫,避开耳目,”姬如玄话锋一顿,指了舆图上越析诏属地,一处山脉,“在这个地方接应,倘若发生变故,我会连发两次响箭,吴中尉直接带兵,前往越析城,清除沿途的守卫,扫清一切障碍,接应长公主,护送长公主撤回大理城。” 三人又一起商量了诸多细节,总算是万无一失。 随后,姜扶光给逻炎写了一封信,告之逻炎,西南局势危急,她今晚就要出发前往云中国。 因担心云中国频繁在越析诏边界挑衅滋事,越析诏人心浮动,所以在去云中国的途中,会悄悄去越析诏与盛利隆阁下见面,助盛利隆阁下稳定部族人心,减轻盛利隆阁下的压力。 此事隐蔽,希望逻炎阁下配合她的行动,避人耳目,悄悄放她出城,并且掩护长公主不在大理城,及驿站的种种异常,造成长公主深居简出的假象,迷惑所有窥视驿站的势力。 逻炎接到长公主的信后,联想到,征南将军不日将抵达大理城一事,有一种感觉,长公主悄悄离开大理城的行为,或许与即将到来的戚家军有关,一颗心不由砰砰直跳。 也许,不仅仅只是为了震慑云中国。 逻炎心中千头万绪,想去驿站拜见长公主,问明详情,又思及今日下午拜见长公主的情形,便也知道,长公主未必会信任三诏,可不论如何,长公主交代的事,还是要竭力完成。 逻炎平复了心中的复杂,唤来亲随:“传令下去,即刻起,大理城全面戒严,不允任何人出入,每日酉时(17点)宵禁,不允任何人在街上走动,再加派人手,拱卫驿站,护卫长公主的安危,对外宣称,大理城混进了云中国的奸细,一切皆以长公主的安危为要,任何窥探驿站,皆视为奸细,格杀勿论。” 只要大理城全面戒严,驿站里的消息,就传不出去。 长公主没提一句,提前戒严的事,可字字句句透出的意思,皆在提醒他,越析诏或有变故,大理城要提前戒严。 他必须要早做防范。 亲随不由一愣:“戒严令不是后日下达吗?怎么提前了?需要先通知蒙图多阁下和盛利隆阁下吗?” “不必了,”逻炎摇头,“戒严令是早就与两位阁下商议好的,提前一两日,不影响大局,两位阁下联名推举,让我前来拜见长公主,坐镇大理城,是出于对我的信任,这等小事他们不会在意,回头派人送个消息即可。” 亲随安下心来。 “对了,”逻炎蹙了蹙眉,又吩咐道,“宾川一带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戒严了,让波留多带上我的信物,陪长公主走一趟,切记,让波留多一路上听从长公主的吩咐,万不能怠慢了长公主。” 戒严令的消息一传开,大理城顿时沸腾起来,逻巡兵拿着梆子,在街上敲打,通知商客摊贩,不允在街上逗留。 一股风雨欲来的气息,在大理城弥漫。 不到一个时辰,大理城这座繁荣古城,就彻底安静下来,稀疏的灯火,街道上连一个鬼影也没有。 云中国的勇士们,进城之后,就挑了一家客栈住下,客栈隔了驿站一条街,这已经是距离驿站最近的一家客栈。 大理城戒严后,客栈里却是一派莺歌燕舞,舞姬一身鲜艳抹胸上衣,露出大片肚脐,腰上系了一条褶裙,头上戴着繁复的银角帽子,脖子、手上、腰间、脚上都戴有银镯珠钏,只听一阵环佩叮当之声响起,舞姬踏歌飞旋,长裙高高扬起,舞姿绚烂。 商客们聚在大堂,欣赏舞姬曼妙的身姿,时不时轰然叫好。 厅堂喧哗声鼎沸。 云中国的勇士们,却无心欣赏这美妙的舞姿,混在厅堂里,打探了一些城中的消息,一行人就陆续回房了。 “大理城后日才会戒严,为什么会突然提前?难道消息有误?” “应该不可能,对方在越析诏颇有势力,深得盛利隆的信任,消息不可能有错。” “莫非我们进城的消息,走漏了风声,引起了逻炎的警惕?” “也有可能是南朝长公主那边出了什么变故。” 第390章:乖,咱不闹 一行人沉默了片刻,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城中的情况,与他们预想的不一样,已经脱离了他们掌控。 “王让我们先行入城,打探城中的情况,与越析诏安插在城中的内应取得联络,随后会派出一部分精兵,扮成运送物资的越析诏卫兵,在内应的掩护下,陆续入城,控制驿站,拿下长公主,与云中国里应外合,先拿下大理城。” “可现在,云中国提前戒严,我们的计划还来不及实施,王那么该怎么交代?” 有一人沉不住气:“不如趁着夜黑风高,去驿站打探一番。” 为首的男子,有些犹豫:“长公主身边的护卫,是南朝最精锐的皇城司,早前阁里思王子前去南朝纳贡,曾言皇城司手眼通天,只要被皇城司盯上的人,根本逃不过皇城司的股掌,其中有一个吴中尉,手段尤为厉害,连王子都在他手下吃过亏,贸然前去探查,有些不妥。” “可是,大理城出了变故,我们总不能什么也不做吧,不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探明内情,再联络城中内应,将城中的消息传回去。” 为首的男子犹豫了片刻,觉得他言之有理,正要开答应,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 心中一咯噔,他连忙走到窗边,谨慎地将窗纸捅了一个洞,一只眼凑到洞孔前。 此时夜深人寂,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灯火稀疏,忽见一队步兵,戴着头盔,身着皮甲,举着长矛,腰佩长刀、短匕,宛如一支激射而出的箭矢,整齐划一的在街道穿行。 夜风拍打着旗帜,发出猎猎声响,汇成一片声浪,传遍大理大街小巷。 蛮夷野蛮,争强好战,部族之间为了利益,经常斗得你死我活,这种情形,是在三诏投靠南朝后,西南才迎来了一百多年的繁荣。 可现在,云中国将要挑起斗争,结束西南长达百年的繁荣安定。 城中百姓躲在家中,从窗缝窥看外边情景,感受到大军从街道穿行,地面发出隆隆响声,不由得瑟瑟发抖,暗暗祈求大理城千万不要发生战争。 “是三诏最精锐的军队,往驿站方向而去。” 云中国一行人都明白这意味了什么。 为首的勇士继续观察了片刻,直到大军远走,语气凝重道:“三诏派了精兵拱卫驿站,先放弃探查驿站,要想个办法联络上越析诏内应,将城中的消息送出去。” 一行人无奈点头,事到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一行人被街道上穿行的军队吸引了注意力,没有发现,屋顶黑色的幽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 大理城的动静,在姜扶光的意料之中,大理城本来就要全面戒严,她写给逻炎的信,不过是促使大理城提前戒严。 云中国的勇士,公然混进大理城,想来大理城内,有云中国的内奸,甚至三诏内部,也有云中国的内应,戒严大理城,一些牛鬼蛇神,黔驴技穷,暂时也翻不起浪。 烛光摇曳,姜扶光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灯火阑珊,偶有一队巡逻,踏着整齐划一的步调,铿锵而过。 “逻炎安排的出城时间在子时,现在时辰还早,你先去睡一会儿,时辰到了,我叫你。” 姬如玄低眸看她,目光深邃。 这一路千里迢迢,跋山涉水,已经很辛苦了,本以为到了大理城后会安生几日,没想到她又要以身涉险。 姜扶光上前一步,踮起脚尖,伸手拉下他的面罩,昏黄的灯火下,他容颜黯淡,显得有些疲惫。 “你昨日是散功,功力还没有恢复,身体也有些虚弱,”她仰头看他,眼里流露着担心,顶着他越发幽沉的目光,姜扶光抿了抿唇,迟疑道,“要不,我先带卫四和卫十二先行一步……” 她低下头,不敢去看姬如玄的表情。 姬如玄站在她跟前,双眸低垂,目光落在她卷翘轻颤的长睫上,久久不语,昏黄的烛火,在地上映出一道长长的、晦涩的影子。 屋里一片沉寂。 又过了一会儿,姜扶光抬了眼睛,她眼角微红,像搽了一缕胭脂,眉眼盈盈,透着潋滟的水光,一片纯澈,朦胧的烛火照在她脸上,透了几分晦涩的柔媚,显得有些忧郁。 担心都写到脸上了。 姬如玄轻叹一声,连气也生不起来了:“你觉得我会答应?” 姜扶光抿着嘴,一脸倔强地看着他。 “别这样看我,”姬如玄抬手覆住她的眼睛,声音无奈极了,“装可怜也没用。” “姬如玄。”她有些恼了。 “乖,咱不闹,”姬如玄将她按到怀里,“先陪我睡一会儿,出发的时候,保管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郎君。” 姜扶光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我让璎珞准备了药浴,泡完了再睡。” 姬如玄亲了亲她的额头:“别担心了,也许越析诏里的情况,没你想的那么糟糕。” 姜扶光并不乐观。 这时,有暗卫过来禀报:“现已经探明,越析诏内出了内奸,与云中国暗通款曲,想要借由大理城中的内应,暗渡陈仓,先送一部分兵力,伪装进入大理城,里应外合,以最快的速度拿下大理城,控制长公主,统一西南。” 姬如玄弯唇一笑,却笑不达眼底,握着腰间的刀柄,拇指玩儿似的,不停地顶弄刀鞘,发出“霍霍”声响。 “看来,盛利隆的处境不太好,”眼底红血丝丝缕缕浮现,要笑不笑的表情,仿佛要嗜人一般,“皮罗耶打算出其不意,直接拿下大理城,省下攻打越析诏的时间,尽快统一西南,趁岭南开战之际,以长公主为人质,打击戚家军的军心士气,直接挥兵岭南,南上称雄。” 高啊,实在是高啊! 但就是让人不爽。 姜扶光面无表情地听着:“可有探明,越析诏的内应是谁?” 暗卫摇头:“对方没有提及。” 不知道内应是谁,此去越析诏,自然会有些被动,好在姜扶光有心理准备,倒也没有多失望,只道:“把人紧盯了,尽快探明云中国安插在大理城的内应是谁,交由逻炎阁下处置,不要打草惊蛇。” 第391章:越析城 暗卫领命退下。 到了出发的时间,姬如玄脸上已经不见疲惫,姜扶光终于放心了一些,换了一身黑色劲装,戴上面罩,把整张脸蒙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跟着卫四一起,从后院翻墙离开驿站。 姜扶光不会武功,在卫四的帮助下,翻上了院墙,看着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巷,心里有些紧张,脚底滑了一下,从院墙上跌了下去。 卫四连忙伸手去接,却见幽深的巷子里,一道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的身形掠过,长臂一展,接住姜扶光。 是姬如玄。 她来不及害怕,双脚已经稳稳地落在地上,忙道:“我没事。” 姬如玄嗯了一声,抱着她出了小巷子,四匹马停在巷子入口,逻炎派来的波留多,在巷口接应。 四匹马宛如利箭向城门冲去,波留多在前面领路,姬如玄和卫四一前一后,把将姜扶光护在中间。 越析城距离大理城只一日路程,一路快马加鞭,抄进路,第二日上午,就抵达了洱海东部的宾川地界。 宾川是博南古道的东大门、南方丝路的必经之地,盐马古道的重镇,物产丰富,自古以来商客云集,是西南最璀璨的明珠。 此时,城中已经戒严,姜扶光一行人换上了纳西族的衣饰,在波留多的带领下进了集地。 波留多带着他们避开人群,七拐八拐绕了很久,终于来到一处驿舍。 宾川商路崎岖,山道险峻,马帮应运而生,当地的驿舍不仅供商客打尖住店,还备有马厩、草料等。 波留多与掌柜对了暗号,便有小二点头哈腰上前,引着他们去了后院一处清静的小院。 “这处驿舍很安全,姑娘先在此处歇歇脚,我先出去打探一下消息,设法联系盛利隆阁下,尽快安排姑娘与盛利隆阁下密会。” 姜扶光向他道谢,悄悄对卫四使了一个眼色,卫四会意,与波留多一起出了门。 波留多是逻炎的亲信,应该有办法避人耳目,联系到盛利隆,再不济也能打探盛利隆现在的处境。 进城之后,姜扶光暗暗留意了城中动静,除了城门戒严,严禁出入,城中商铺、摊贩照常营生,街上往来的商客虽然不多,却不是没有,可见盛府应该没有太大变故,至少表面上如此。 云中国频繁在边界挑衅、滋事,城中人心惶惶,倘若盛利隆出了事,很难不透出风声,越析城早该乱了,云中国想要出其不意攻占大理城,也不愿节外生枝,打草惊蛇,盛利隆的处境应该也不算太糟。 不过,这一切只是姜扶光的猜测,具体情况,要视波留多和卫四打探到的消息而定。 姜扶光吃了一些东西,见时辰还早,小睡了一会儿,养精蓄锐,直到傍晚时候,波留多和卫四才回到驿舍。 波留多面色有些凝重:“盛利隆阁下病重,为免消息走漏了风声,引起恐惶,盛利隆阁下已经有一些日子,没有公开露面,越析城的大小事务,皆由莲娜夫人的父兄处理。” 莲娜夫人是盛利隆的继夫人,出自越析赵氏,听说赵氏祖上,是汉人血统,三诏投靠南朝之后,拥有汉人血统的赵氏,在越析诏的地位水涨船高,渐渐成为越析诏的大贵族。 姜扶光蹙眉,问波留多:“三诏首领最后一次会面,是什么时候?” “大约十天前,”波留多想也不想就答道,“当时几位阁下,是在大理城会面,其间共讨了戒严大理城的时间,迎战皮罗耶的战前准备,以及筹集物资、拜见长公主等诸多事项。” 盛利隆病重这么大的事,过去了这么久,做为联盟的逻炎,不可能没有收到半点消息。 扶光心里有底了:“这样看来,莲娜夫人借着病重,软禁了盛利隆阁下,现在越析诏是由赵氏主张,与云中国勾结的势力,很可能就是赵氏。” 赵析诏的局势,比她想的还要糟糕。 “理由也很简单,”她话锋微顿,又道,“赵氏想要拉盛利隆下马,自己上位,但是碍于他是汉人血统,不仅宾川各方势力,不会臣服于他,就连向来与越析诏同气连枝的蒙西蒙舍,也不会承认他。” 蛮人种族观念很重,重视血统,赵氏的身份注定他们,是不可能靠自己的力量成为首领。 “既然看着锅,吃不着,倒不如直接砸了锅,自己炖,他想要成为首领,只有和云中国合作。” 皮罗耶可不会在意,越析诏以后由谁统领,他看重的是统一西南,南上称雄的霸业。 于他而言,越析诏号称三诏地最广,兵最强,是一块难啃的骨头,因地形特殊,攻打越析之后,还要损兵折将,派兵驻守,事倍功半,得不偿失,会影响他南上称雄的时机。 倒不如遂了赵氏的意,通过赵氏控制越析城,借助赵氏将一部分精兵,送进大理城,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以最小的代价夺下大理城,然后趁胜追击,一举征服蒙西与蒙舍,在最好的时机,挥兵岭南,南上称雄。 赵氏于他而言,不过是他身边的一条狗。 赵氏对此也不在意,反正都是做狗,给盛利隆做狗,还是给皮罗耶做狗,又有什么区别? 给皮罗耶做狗,才是利益最大化。 姜扶光在出发前往西南之前,就已经了解过西南各大势力的详情,对越析赵氏也有一些了解,才得出这样的结束,并非胡乱揣测。 波留多叹息道:“盛利隆阁下被软禁,盛府守卫森严,想要避开赵氏的耳目,与盛利隆阁下密会,怕是不可能了。” 出发前,逻炎阁下给了他一份名单,倘若越析诏果真出了变故,就与名单上的人联络。 三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是三诏同气连枝,互通有无的暗棋。 为了防止三诏内部斗争,影响了彼此的利益,同时也保障了自己的利益。 可越析诏的局势,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长公主密会盛利隆阁下还有意义吗? 为了长公主的安危,此次恐怕要无功而返。 第392章:你能依靠的人,是我 姜扶光没说话,抬头看一眼一旁静默不语的姬如玄。 “未必,”姬如玄嗓音微沉,“盛利隆好些日子没有露面,还把权利下放到赵氏手中,肯定引发了部族其他势力的不满,甚至是怀疑。” 姜扶光眼睛一亮,心里便有了主意:“便有劳波留多大人,动用一下逻炎阁下在城中的人脉,将盛利隆阁下病重的消息散播开来,鼓动大臣们去见盛利隆阁下。” 临行前,逻炎阁下吩咐他,要听从长公主的安排,波留多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姜扶光笑道:“皮罗耶安排的探子才到大理城,攻占云中国的计划没有达成,赵氏还要继续维持,越析诏安定的假象,消息传开后,赵氏定要想办法安抚人心,想来这两日,盛府应该会有动静。” 或许可以浑水摸鱼,混进盛府。 …… 计划进行的很顺利,有关盛利隆病重的消息传开后,又等了两天了,城中就传出,盛府两日后要举办宴会,款待部族里的贵族大臣。 宴会时间有些仓促,他们可以操作利用的空间就越大。 波留多在外奔波了一整日,直到夜幕降临才回到驿站,求见长公主。 长公主一身纳西人的打扮,大红色绣边短褂,配色彩艳丽的孔雀纹百褶裙,腰系羊毛织彩带,脚穿云头黑靴,背披白山羊皮制成的日月星辰纹披毡,披星戴月。 朦胧的烛火,映照在她鲜妍纯净的脸上,灯下美人,动人心弦。 波留多心中猛然一颤,陡然低下头:“长公主身份贵重,但为了保证长公主的安全,只得委屈长公主配合一二。” 姜扶光颔首:“有劳波留多大人费心安排。” 波留多忙道不敢,又忍不住抬了抬头,长公主坐在椅间,乌亮的长发,编成了一条条小辫子,垂在胸前,少了南朝长公主的雍容尊贵,却多了纳西少女特有的青春俏丽,鲜活明快。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进来。” 姜扶光话音方落,门吱呀一声推开,向来与长公主形影不离的暗卫,走进屋里。 波留多知道自己该走了,低头向长公主告退,一转身,便感觉有一道冷锐的目光,从他身上一扫而过,令他如遭雷殛,仿佛整个人都被人洞穿,连血液都被冻住了一般。 波留多加快脚步,迅速离开。 姬如玄收回目光,走到她身边,拉下面罩,盘腿而坐:“波留多刚才说了什么?” 姜扶光想着他这两日昼伏夜出,担心他身体吃不消,从荷包里,取了一枚黑乎乎的药丸,化进水里,递给他。 药丸里加了许多峰蜜,没那么苦,姬如玄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姜扶光放心了许多:“波留多让我在夜宴当晚,打扮成他的侍女,跟随他一起进府,理由也很简单,大理城提前戒严,他是奉了逻炎阁下的命令,前来通知盛利隆阁下的。” 皮罗耶一心想攻占大理城,派人盯着大理城,大理城提前戒严的消息,也瞒不了多久,用这个理由进府,也能打消赵氏的疑心。 波留多只是来送信,“恰好”赶上了盛府夜宴,自然要前去参加,他是逻炎的亲信,莲娜夫人肯定是要款待一二,以免节外生枝。 姬如玄蹙了蹙眉,没说什么。 密会盛利隆本就危险重重,根本没有什么万全之策。 姜扶光轻叹一声:“虽然有些草率,但我确实不能再等了,必须尽快见到盛利隆,掌握越析诏的局势。” 岭南那边随时都有可能开战。 她暗示逻炎封锁大理城,也是为了封锁岭南的那边的消息,让皮罗耶的消息滞后,争取更多时间,掌握越析诏的局势。 “无妨,”姬如玄表情放松,不见丝毫担心,“城中人心浮动,犹如一盘散沙,莲娜夫人及赵氏父兄看似胸有成竹,大局尽握,其实各方势力暗潮汹涌,只需一颗小小的石子,就能打破越析诏平静的外表。” 姜扶光闻言,不由一笑:“这样看来,我们就好比那颗,投进平静湖面的一颗小石子。” “是巨石,”姬如玄笑弯了唇,自信道,“只要引发越析内乱,我们就能全身而退。” 姜扶光大约猜到了,他昼伏夜出的原因。 姬如玄支着脑袋:“夜宴时间就在后日,到时候我假扮成侍卫,随你一同进府。” 姜扶光点头,有他陪着自然会更妥当。 姬如玄又道:“我在城中做好了布署,也拿到了盛府的地形图,夜宴当晚,一旦盛府有变,我会放出响箭,藏身城中的部分暗卫,会来接应我们,另一部分会在城中制造混乱,逃命不成问题。” 姜扶光弯唇一笑,轻拂了一下颊边的乱发,也没问,他是怎么弄到了盛府的地形图,姬如玄武艺高强,在皇宫都能如入无人之境,区区一座盛府,自然不在话下。 她双眸大而修长,不笑时,便已经是眼波流转,顾盼生晖,微微一笑,眼尾轻轻上翘,越显得横波潋滟,光彩照人。 姬如玄凝眸看了她半晌。 姜扶光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波留多也承诺了,明日会联系逻炎在城中的人脉,在夜宴上制造机会,让我见到盛利隆,尽力保障我的安全。” 姬如玄轻扯了一下嘴角,若非波留多还有用,他会忍不住,将波留多彻底撕成杂碎。 “这么信任他?” “谈不上信任,”姜扶光摇摇头,叹了叹气,“在别人的地盘上,不论是人脉还是情报,都需要仰仗波留多,而逻炎是个聪明人,懂得审时度势,南朝的利益与他没有冲突,我目前所行之事,也对三诏有利,所以波留多才会全力配合我们,能不能见到盛利隆,也只能靠他了。” 姬如玄凑近她:“说错话,就要接受惩罚。” “嗯?”姜扶光瞪大眼睛,来不及反应,姬如玄低头欺近,在她唇上用力啃了几下。 姜扶光吃痛瞪他:“你属狗的吗?” “不管什么时候,你能依靠的人,是我,”姬如玄撩起她胸前一根发辫,表情很认真,“只有我。” “可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 嗯嗯,每日要陪陪家里的小盆友。。。明天继续双更。。。 第393章:那我再讨点奖励 姜扶光忍不住笑:“多亏有你,行了吧!” 姬如玄弯着唇,笑得双目狭长:“那我再讨点奖励,没问题吧。” 也不等她答应,姬如玄捧起她的面颊,凝眸望着她潋滟如秋水般的眸子,慢慢把她拉近,搂她入怀,吻轻柔落在她发顶。 翌日一早,波留多就派人,把姜扶光接进了逻炎在城中常住的驿舍,并寻了可靠的人,教导她盛府里的规矩礼仪,及一些基础的纳西语言,一折腾,就是一整天。 姬如玄也是神出鬼没,直到夜宴当天上午,才回到驿舍。 一切准备就绪。 傍晚时分,姜扶光换上了波留多为她准备的侍女衣饰,对着铜镜梳发,姬如玄看了一会儿,就有些手痒,凑过来,将五彩丝绦掺进乌黑浓密的发里,编成一根根发辫,发辫上缠上五颜六色的丝绦,缀着精美的银饰。 波留多有些不放心,过来寻了长公主,看看她准备的如何。 见长公主头上戴着齐额毡帽,头发盘在脑后,胸前留了几根发辫,肤色较之前黑了一些,鼻翼两侧多了几颗雀斑,面容有些黯淡,一眼看去,就是一张长得还算不错的厌世脸,底子仍是十分好看,模样却并不怎么讨喜。 波留多不禁松了一口气:“姑娘这样妆扮正好,不容易惹人注意,也好方便行事。” 之前他一直担心,长公主风华绝代,会因为容貌太出色,而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现在看来,倒是他多虑了,长公主行事极有谋划。 姜扶光微微一笑,黯淡的面容,仿佛画龙点睛一般,顿时变得鲜活,一张厌世脸,璨然生晖,竟给人一种高雅感。 波留多心跳漏了一拍,突然感觉自己仿佛被什么盯上,顿时汗毛直立,视线扫过一旁戴着面罩、诡谲森冷,向来与长公主形影不离的暗卫时,不由得浑身僵硬。 姜扶光注意到波留多的眼神,不动声色上前一步,挡在姬如玄的面前:“时辰不早了,我们是不是该出发了?” 波留多敛下思绪,垂下眼睛,缓了缓僵硬的身躯:“姑娘请放心,我已经打听到,盛利隆阁下今晚会出席夜宴,只要他现身,我就有办法与他取得联络,安排你们见面。” 姜扶光点头,莲娜夫人安排这场宴会,是为了安抚城中各方势力,盛利隆定会现身。 只要不让盛利隆与人单独交流,暂时就不会让人发现端倪。 赵氏父兄也不担心,会不会引人怀疑,他们的目的,本就为了暂时平息城中一些不利的流言,拖延时间。 各方势力就算对盛利隆的处境有所怀疑,但碍于各方势力心思各异,本不团结,形如一盘散沙,加之没有证据,云中国虎视眈眈等各种原因,暂时也不会有所动作。 正中赵氏下怀。 不过,她倒有些好奇,波留多到底哪里来的自信,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众中睽睽之中,与盛利隆取得联络。 想来三诏首领之间,应该有一些特殊的联络方法。 波留多继续道:“盛府人多眼杂,长公主一定要寸不离地跟在我的身边,看我的眼色行事。” 姜扶光点头记下,向波留多道谢,登临马车前,回头看了姬如玄一眼,她双眸明澈,流波转盼,眼里盈满了笑意,朦胧的烛火映进她的眼里,衬得她目光亮晶晶的,温柔流淌。 姬如玄沉默地看着她。 她转身登车,车帘一起一落,消失在帘后。 暮色四合,大街上已经不见人影,街灯摇曳,灯火如昼,一辆辆从贵族人家驶出来马车,一轮一轮地轧过地面,在街道穿棱。 马车驶过长街,到达盛府时,已经是夜色降临,盛府夜灯如昼,灯火辉煌,各式各样的灯树,正在嗞嗞地燃烧。 堂中搭了乐台,乐伶们或站或坐或跪地围在乐台四周,奏起琵琶、羌笛、洞箫、小鼓等各种乐器,笙乐阵阵,舞姬们露着雪臂、肚脐,扭着婀娜腰肢,踏歌起舞。 厅堂里高堂满坐,案上堆满了美酒佳肴,宾客们盛装华服,不分男女,一边欣赏美妙的歌舞,一边觥筹交错,与人笑语。 一个个短褂薄纱,腰系百褶裙,貌美如花的侍女们,在宾客间来回穿梭,不时有客人借着酒意,色意大发,将侍女扯进怀里调戏,侍女们娇笑着倚在客人怀里,把客人撩得神魂颠倒。 场中莺声燕语,浪笑不绝,极尽奢靡。 莲娜夫人以美酒佳肴、美人歌舞来麻痹贵族,蛮夷喜好掠夺享乐,不少人沉溺其中,醉生梦死。 波留多一进大厅,莲娜夫人就客客气气地迎上来:“不知逻炎阁下一向可好?” 莲娜夫人大约三十出头,高挑美艳,身材饱满,一举一动都透着一股浑成熟诱人的妖媚风情,她一出现,连乐台上婀娜多姿,妖娆多情的舞姬,都不禁黯然失色。 波留多客气道:“劳莲娜夫人挂心,逻炎大人一切都好。” 双方你来我往,寒喧了几句,莲娜夫人客气又周到地将波留多引到座位上,就要离开。 临行前,姜扶光分明感受到,莲娜夫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好几眼。 姜扶光低眉敛目,浑然未觉一般,在场中众多侍女一般,跪坐在案旁,为波留多斟酒、煎茶,直到莲娜夫人的目光挪开,她仍然没有放松警惕,继续做一个侍女应有的本分。 姬如玄是以侍卫的身份,跟波留多一起进来,见姜扶光卑躬曲膝,干着伺候人的活计,心里老大不爽,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不断有人过来与波留多寒喧,姜扶光身上的侍女衣裳,同盛府其他侍女非常相似,她本身也很谨慎,并没有引人注意,但其中有一个身材高壮的年轻男子,目光盯了姜扶光好一会儿。 直盯得姜扶光汗毛直立,手里心捏了一把汗,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里了。 蛮夷是一个把征服刻进骨里的族群,贵族常以征服美人为乐,并引以傲,她刻意扮丑,就是为了避免惹人注意,没想到还是被人盯上了! 一旁的姬如玄不禁握住了刀柄。 (本章完) 第394章:盛利隆认出她了 年轻男子晃了晃手中的银盏,对波留多笑道:“波留多大人身边的侍女,身段不错,不如送我玩几天,做为补偿,我身边的美姬艳侍随你挑选。” 以他多年来御女的经验看来,这侍女看着不怎么显眼,但气含内蕴,正是美人在骨不在皮,若到了他手上,仔细养些时候,定是一位美艳脱俗,风华绝代的大美人。 一时间有些心痒难耐。 姬如玄满眼戾气,看他的眼神,俨然在看一个将死之人,但年轻男子却浑然未觉。 姜扶光低头不语。 波留多惊怒不已,连忙低下头,顶着暗卫仿佛要杀人的目光,硬着头皮道:“恐怕要令阁下失望了,此事并非我能决定。” 年轻男子愣了一下,又看了姜扶光两眼,此女模样不甚出色,但举止之间气蕴绝佳,也不是一般的侍女可比,莫非是蒙舍部哪个小有身份的贵族之女? 母亲再三交代,让他不要在夜宴上惹事生非。 年轻男子心中有些不悦,难免认为波留多不识好歹,临走前,有些不甘心看了一眼低眉顺眼的侍女,只觉得她姿仪静好,窈窕动人,忍不住冷哼了一声,拂袖离去。 这段插曲,就此揭过。 姜扶光终于松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后背的衣裳都湿了一片,倒也不是害怕,而是担心节外生枝,密会盛利隆会有变数。 目送年轻男子离开的身影,姬如玄满眼戾色,杀意盈胸,已经在脑海里思考着,一会儿该怎么趁乱杀人。 波留多压低了声量,对姜扶光道:“他是盛金波,盛利隆的次子,莲娜夫人所出。” 他看着长公主,张了张嘴,想安慰几句,向她道歉,但大堂里人多眼杂,又担心不妥,只好转过头喝闷酒。 姜扶光点头。 酒过三巡,盛利隆终于现身了。 盛利隆年约五十多岁,身材魁梧,眼睛浮肿,眼底青黑,脚步虚浮,俨然是一副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模样。 莲娜夫人笑盈盈地扶着他,坐到虎皮椅上,随后宛如侍女一般,跪坐在案前,为丈夫斟酒,煎茶,半点也不像一个会软禁丈夫的妻子。 厅堂里安排了不少护卫,看似是在护卫盛利隆的安危,但换个角度想,这何尝不是在限制盛利隆的行为? 盛利隆说了一些场面话,又解释了自己近来感染了风寒,身体不适,体力不支,精神不济,担心引起城中恐慌,这才没有露面,底下的贵族大臣们,究竟相信几分,就不得而知了。 但可以肯定的是,盛利隆露面了,倒是让一些不满赵氏的势力,暂时偃旗息鼓了。 陆续有贵族上前,向盛利隆敬酒。 波留多同样如此。 这大约是他唯一能靠近盛利隆的机会。 姜扶光对波留多,暗中向盛利隆传递消息的方式很感兴趣,无奈身为一个侍女,自不敢关注太多,只知道波留多返回座位上后,盛利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向她扫了一眼,匆忙一眼。 姜扶光敢肯定,盛利隆认出她了。 大约一刻钟左右,盛利隆借口身体不适,被几个护卫拱卫着,一起离开了大堂。 夜宴上有两个贵族,不知为何起了争执,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到了争执的贵族身上。 有侍女过来换酒,姜扶光注意到,侍女执壶的手势有些异常,小指悄悄碰了碰底部,便搁下酒壶,换走了波留多案上的酒壶。 姜扶光想到,她府里有一只鸳鸯壶,表面上与一般的酒壶无异,但壶中却暗藏玄机,宛如鸳鸯,两边可以盛放不同的酒水,顶动壶柄处的机关,可以斟出不同的酒。 侍女离开后,波留多借着斟酒,果然从酒壶底部的机关内,掏出了一张小纸条,字体细若蚁体,密密麻麻一片。 波留多看了几眼,就借着喝酒,将字条碾成齑粉,绝对让任何人都看出不异样。 争执还在继续,双方甚至还有大打出手的意思,坐在台上观望,丝毫没有放松警惕的莲娜夫人,只得上前劝解。 波留多一边留意堂中的动静,一边加快了语速,压低了声音,继续道:“一会儿,两个贵族就会打起来,会有不少人上前拉扯,绊住莲娜夫人,你跟随方才奉酒的侍女,离开大堂,她会引你前去见盛利隆阁下,盛利隆阁下会借口临幸宫中的侍女,支开护卫。” 盛利隆被软禁府中,莲娜夫人每日让人给盛利隆下药,让盛利隆不得不得与侍女厮混,是要造成盛利隆沉弱美色,不务正业的假象。 随后波留多又对姬如玄道:“我为你准备了一身盛府护卫穿的衣服,其他的就看你自己了。” 姬如玄蹙眉,一点也不想和姜扶光分开行动,但眼下这情况,姜扶光显然是不能带着他一起。 他略一思忖,看到盛金波出了大堂,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争执的双方终于打大出手,莲娜夫人也没想到事情会闹大,连忙喊来侍卫拉扯,场中一片混乱,侍女换了一圈酒,准备离开大厅。 姜扶光回头看了一眼,却没看到姬如玄,四下张望了几眼,也没看到他的身影,他应该已经混进了内院。 这时,换酒侍女从她身边经过,姜扶光借着混乱,不动声色地跟上去,两人一起出了大厅,来到后院,因衣裳的款式相似,也都端着托盘,仿佛是一起从大厅换酒出来,便是路上遇到其他侍女,也没有引起怀疑。 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 顺利到姜扶光觉得不对劲,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四周,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 “岂有此理,”一出大厅,盛金波就忍不住勃然大怒,“波留多不知好歹,我能看上他的侍女,是他的荣幸,他竟敢拒绝我。” 亲随连忙出声安抚:“波留多是逻炎的亲信,您可千万不能与他起冲突,以免节外生枝,误了夫人的大事。” 盛金波气得脸都青了。 亲随也知道,莲娜夫人向来对这小祖宗千依百顺,把他宠得无法无天,担心他不能如愿,反而坏事。 (本章完) 第395章:自投罗网 亲随眼珠子滴溜一转,就道:“前几日,赵舅爷得了一个绝色尤物,听说是从云中国弄来的……” 这个美人儿最近很受父亲宠爱,盛金波顿时馋涎,一脚踹上去:“还不下去安排。” 姬如玄跟在盛金波身后,暗黑的身影,藏匿在灯火照不进的阴影里,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盛金波想到美人儿白嫩的肌肤,好像玉龙山上的白雪,有些心痒难耐,挑了一座距离盛利隆的居所不太远的小院等候。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敲门声,盛金波以为亲随回来了,连忙跑去开门,就见门外站着一个黑衣蒙面男子。 “你……”盛金波来不及反应,一道白亮的光,疾如闪电,划破了黑暗,他感觉脖子上一阵剧痛,身体向后倒去,发出砰一声巨响。 “你呃、是、谁?” 盛金波没有立刻死去,他瞪大了眼睛,屋檐上悬挂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曳晃动,昏暗的光洒落下来,眼前一片诡谲景象。 他看到黑衣蒙面男子,一双腥红的双眼,宛如野兽一般,闪动嗜血残酷的光。 他张了张嘴想要求救,却已经发出不声音,伤口痛到了极致,每一次呼吸,都带走了脖颈间的血量。 他清楚地感受到,血液渐渐流逝,身体渐渐变冷,四脚渐渐僵硬,呼吸渐渐变得困难,生命走向了尽头。 盛金波死了。 死在一座没有人知道的荒僻小院。 没有人知道,他死前到底经过了怎样的痛苦折磨,以致于他死不瞑目,脸上依然保留着,临死前极度痛苦、惊恐之后的可怖表情。 姬如玄拎着盛金波的尸体,消失在小院里,扔在茅房附近,想到一会儿,前不如厕的客人,看到盛金波的尸体,惊动莲娜夫人,痛失爱子,莲娜夫人的反应一定会相当有趣。 嗯,该去找姜扶光了。 姜扶光与侍女全程没有一点交流,穿过一条幽静的小道,来到一处下人的屋舍,另一个美艳妖娆的女子,一言不发,端着美酒佳肴,引着姜扶光来到盛利隆的住所。 居所附近守卫森严,她们甫一靠近,就被护卫拦住了。 侍女娇笑道:“奴,奉夫人之命,为大人送上美酒佳肴,各位哥哥们,通融一二。” 守卫见她薄纱褶裙,肌肤白嫩如雪,眼睛都直了,认出她是赵舅爷送进宫里的尤物美人雪姬,自然不会拦她,还大胆地调戏了几句。 片刻后,一个衣衫不整、头发散乱的女人从屋里跑出来,守卫们见了,不禁露出了猥琐的笑声,还当盛利隆大人临幸了进屋的雪姬姑娘,想来雪姬姑娘一时半会不会出来。 侍女压低了声音:“盛利隆大人就在屋里,你自己进去,我在外面为你放风,你注意听外面的动静,如果有什么动静,就立马扯散自己的头发,弄乱衣服,从屋里出来,我会带你离开。” 侍女虽是赵舅爷送进宫里的,暗地里却是盛利隆大人的人,并不知姜扶光的身份,只当她是波留多的侍女,是奉了波留多的命令,混进来见盛利隆大人。 “多谢。”姜扶光低头道谢,突然想到了姬如玄,也不知道他现在藏在哪个角落里,虽然她一个人置身在陌生的院落里,四周全是守卫,但是知道他一定守在附近,心里并不觉得害怕。 深吸了一口气,她掀起厚帘,走进内室。 室内飘着一股脂粉、汗渍,及美酒混合后的糜烂,有点恶心,姜扶光蹙了蹙眉,见帐中光线昏暗,地上铺了一层厚实的绒毯,上面还散落了一件,属于女人的肚兜。 盛利隆身上只穿了一件松松垮垮的长褂,衣襟散开,露出壮硕黝黑的胸膛,残留着女子的口脂,俨然一副刚从女人床上爬起来的作派。 见到长公主,盛利隆神色冷漠,不见半分敬意:“没想到长公主,竟然会自投罗网。” 他话音方落,脚步声骤响,十几个亲卫从角落里钻了出来,持刀对准了姜扶光,剑拔弩张。 姜扶光一怔,平静道:“你果然投靠了云中国!” 盛利隆面色阴郁:“我有什么办法?赵氏暗中投靠了云中国,引狼入室,将我软禁在府内,我的亲信不是被杀,就是投靠了赵氏,整个越析已经被云中国渗透,不可能再和皮罗耶相抗,我若不投靠皮罗耶,皮罗耶就要带兵屠杀我的部民,难道我要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 “所以,早前越析诏支援了南朝大批物资,也只是为了麻痹南朝,让蒙西与蒙舍放松警惕。” 之前逻炎代表三诏,去大理城驿站拜见她,拿了三诏筹集的一批物资名册,越析诏因地最广,物产最丰富,出的物资也最多,足见越析诏的对南朝的臣服之心。 而这一切,只是越析诏的阴谋。 也幸亏她来了越析诏,见到了盛利隆,否则莫说是灭了云中国,很可能还会落入皮罗耶的陷阱。 盛利隆讽刺一笑:“这是皮罗耶吩咐赵氏做的,他让云中国的精兵打扮成越析诏运送物资的士兵,将部分精兵送进了大理城,打算来个里应外合,先攻下大理城,这批物资也运不出大理城,最终还是属于他。” 三诏士兵,也是通过物资运送,布署到大理城,皮罗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姜扶光呼吸一紧,逻炎去拜见她时,就提过,粮药已经抵达了大理城,那么云中国已经有一部分精兵,借着动送粮药,明目张胆地混进了大理城中,潜藏在城中。 逻炎还曾提及,牛羊马匹,会在三日内相继抵达,大理城虽然戒严了,但三诏运送物资的队伍,却不在戒严之内,另一批云中国的精兵,仍然在逻炎的眼皮子底下,混进了大理城。 按照三诏的兵力布署,皮罗耶在大理城,至少埋伏两万以上的精兵。 皮罗耶里应外合的计谋,已经成功了大半。 姜扶光吃惊不小,在来越析诏之前,最糟糕的情况她也设想过,却仍是低估了皮罗耶的老奸巨滑。 第396章:与虎谋皮 盛利隆似笑非笑:“皮罗耶可是对长公主志在必得,原本要在大理城布下了天罗地网,捉拿长公主,却万万没有想到,大理城突然提前戒严,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想来皮罗耶此时,应是十分恼怒。” 运送物资的精兵,是为了攻占大理城,埋下的人手,皮罗耶不会轻易动用,以免影响攻城计划。 皮罗耶算计好了一切,却没想到,后面有关捉拿长公主的安排,因大理城戒严,泡汤了。 姜扶光面不改色:“没想到皮罗耶在暗中,做了这么多的安排与布署,他不光有野心,还有谋算,之前确实小看他了。” 盛利隆讽刺一笑:“我本以为,皮罗耶此次要无功而返,却万万没有想到,长公主竟然悄无声息,潜进了越析城,长公主自以为行踪隐秘,却不知,波留多进城之后,暗中打探我的消息,无形之中也曝露了长公主的行踪,波留多打探到的消息,是我故意命人告诉他的。” 姜扶光微微一叹:“所以,你将计就将,配合莲娜夫人的夜宴,引我前来相见,目的就是为了将我捉拿,交给皮罗耶,向皮罗耶邀功。” 盛利隆冷笑一声:“我正愁没法向皮罗耶投诚,长公主这就自投罗网了,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掌控越析诏二十余年,又岂是拥有汉人血统的赵氏可以比拟的?! 赵氏引狼入室,借助皮罗耶的力量,在他疏于防范之下,确实软禁了他,并以美色日复一日地腐蚀他的身体与精神,造成他沉溺美色,年老昏聩的假象,达到了控制越析城的目的。 可是,有云中国做后盾的赵氏,太自负了,根本没想到,他对越析诏的掌控很深,便是被软禁了,仍然能够与自己的亲信取得联系。 不过,越析诏被云中国渗透,他能动用的人手也不多,并不能支撑他,从赵氏手中夺回权柄,在私底下做些小动作,还是可以的。 得知长公主来了越析城,盛利隆就计划,在不惊动赵氏的前提下捉拿她,向皮罗耶邀功,摆赵氏一道。 为了引长公主自投罗网,他配合波留多,安排了大厅里的混乱,试图拖住莲娜及赵氏。 姜扶光淡淡道:“时至今日,孤还记得,当初三诏进京朝贺,逻炎阁下曾代表三诏向孤控诉,皮罗耶血腥残暴,将部民充为奴隶,肆意剥削、压榨、残杀,表明了三诏与南朝共进退的决心。” 盛利隆冷笑一声:“南朝已经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会管我们这些南蛮部夷的死活?” “长公主出使云中国有什么用?皮罗耶根本不会放弃统一西南的霸业,南朝都自顾不暇了,还会为了三诏与云中国开战?” “分兵西南,那点兵马顶什么用?你知道皮罗耶有多少兵马吗?” “整整十万!” “三诏加起来,撑死了也不过八九万人,根本比不过皮罗耶的兵骁勇善战,何必要做无谓的牺牲?” “南朝也只是担心,三诏投靠了云中国,皮罗耶实力大增,趁虚而入,南上称雄,届时戚家军腹背受敌,南朝无力应付,想让三诏做炮灰,这才没有放弃三诏。” 姜扶光目光怜悯:“你就这么肯定,南朝败局将定?皮罗耶野心勃勃,妄图南上称雄,却不敢正面与南朝相抗,还不是因为皮罗耶畏惧南朝,所以只敢趁火打劫。” “就算皮罗耶打败了戚家军,挥兵南侵,且不说沿途各大城池,重重守卫,重重关隘,待他损兵折将,抵达洛京,洛京还镇守了三十万护城军,到底是谁给他的自信,觉得自己能胜?” “坎井之蛙,可笑至极。” 盛利隆看着她,目光有些惊疑不定:“以皮罗耶的实力,确实无法打败打南朝,但若是他和西番国合作呢?” 果然,姜扶光心中一惊,面上却一片平静:“那又如何?你背信弃义,临阵倒戈,背叛南朝,投靠皮罗耶,倘若皮罗耶霸业失败,越析诏将要承受南朝的怒火,要如何自保?皮罗耶暴虐自负,就算他胜了,又如何容得下越析诏?越析诏覆灭只在眨眼之间。” 盛利隆心中一窒。 “与虎谋皮,终被虎噬,”姜扶光淡淡地看着他,“想来盛利隆阁下也明白这个道理。” “我若是阁下,便会悬崖勒马,今日就当没见过孤,待孤安然脱身,便会立即将越析诏的消息,送到逻炎阁下手中,暗中将皮罗耶在大理城中埋下的人手一一清除,坏了皮罗耶里应外合的计划。” 她目光直视盛利隆,不错过他一丝表情。 “云中国十万兵马,确实唬人得很,却并非不可抗,蒙舍与蒙西两诏加起来,也有五六万兵马,皆已经在大理城中布署,总体实力,虽然弱于云中国,但三诏有守城优势,城中还有大批物资,自古攻城需要三倍兵力,皮罗耶处于劣势,只需守上几日,皮罗耶兵力消耗,南朝援军抵达,胜算很大。” 盛利隆表情有些动摇,一时间有些犹豫不决。 姜扶光诚恳道:“阁下身为越析诏的首领,统领越析四十余万部众,雄踞一方,堪称一方枭雄,就真的甘心,宛如一只被人论斤称两后待宰的羔羊?” 皮罗耶一阵颓丧,这话说进了他的心坎上。 姜扶光目光怜悯:“你看看洱海周围,那些被皮罗耶征服的部夷,哪个不是被皮罗耶敲骨吸髓?老人被屠杀,男人被奴役,女人被凌辱后沦为奴隶,供男人取乐,或许在不久之后,这些人之中,也会有你的亲人后代。” “住口!” 盛利隆双眼赤红,胸膛剧烈起伏,猛然端起案上的酒盏,仰脖一饮而尽,烈酒灼烧着喉咙,令他颓丧死寂一般的心,宛如火烧。 姜扶光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表情:“阁下当真以为,孤会一点准备也没有,就敢以身犯险?” 似乎为了印证她的说辞,一道人影,从房梁跃下,站在姜扶光的后侧。 我差点忘记更新。。。。 第397章:墙头草 他身影凝定不动,浑身线条冷硬,手握在长刀上,手背上青筋浮起,小臂上蓄满力量,给人感觉,仿佛随时都能暴起伤人。 不是姬如玄又是谁? 盛利隆瞳孔不由一缩,他竟不知,这人是何时潜藏在他的屋里,场中十几个亲兵,无一不是越析诏里百里挑一的勇士,竟无一人察觉。 姜扶光浅浅一笑:“阁下想要在不惊动莲娜夫人的前提下,把孤抓起来,应该是不大可能。” 她偏头看他,他周身暗涌的杀气,几乎要化为实质,透体而出。 “孤若逃了,阁下底牌暴露,想来赵氏必会恼怒于阁下,阁下的处境,也会更加艰难,就算孤被抓,阁下辛苦忙活,却是为赵氏做了嫁衣,阁下吃力不讨好,仍然难逃赵氏的怒火。” 盛利隆竟无言以对,他是真没想到,长公主的人,竟然潜伏到了他身边,一时间难以决断。 “阁下又何必一条路走到黑?兴许退一步,还能多了一条活路呢?”姜扶光看着盛利隆,“孤可向你保证,今日之事,便一笔勾销,当做从来没有发生过,事后也不会为难越析诏。” 室内静得落针可闻。 盛利隆和她对视片刻,烛火忽地发出嗞嗞声响,猛地一晃,本就昏暗的室内,又黯淡了许多。 沉默了半晌,盛利隆猛然回神:“长公主巧言令色,盛利隆佩服。” 两人对视了片刻,无声达成共识,姜扶光笑了:“阁下是个聪明人,言谈之间,透露了不少消息。” 盛利隆引她相见,一方面想抓她向皮罗耶邀功,另一方面也想试探她,南朝对云中国可有应对之策。 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风往哪边吹,他就往哪边倒。 倘若她没有说服盛利隆,盛利隆就会当场翻脸。 可以合作,却不可信任。 “此前种种冒犯,皆有苦衷,望长公主明白在下的难处,”盛利隆也知道自己不厚道,谦卑道:“我房间有一道密道,通往盛府后巷的院墙,能避开盛府重重守卫。” 这大约是盛利隆最大的底牌,只是密道里情况未知,一旦进入密室,她就彻底陷入被动。 姜扶光还在犹豫,要不要相信盛利隆一次,就听盛利隆道:“夜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陷阱,莲娜宴请贵族大臣们,表面上是为了安抚人心,其实是为了软禁贵族和大臣,彻底掌控越析诏,盛府已经戒严了,府里布满了云中国的眼线,您想要靠波溜多离开盛府,是根本不可能的。” 他们来得不巧,恰好搅进越析政变。 姜扶光心中一惊:“皮罗耶打算什么时候向大理发兵?” 皮罗耶想要攻其不备,出兵大理城,要从越析城借道,未免走漏了风声,赵氏需要彻底掌控赵析诏。 “最迟不超过三日,若您行踪暴露,皮罗耶担心计划提前暴露,可能还会更早,”盛利隆意味深长道,“您的时间不多了。” 太快了,姜扶光看了姬如玄一眼,证求他的意见。 姬如玄眯了眯眼,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倘若盛利隆说的都是真的,他们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唯有密道这一条路可走。 密道就在盛利隆的床底,真实性,不可能有假。 盛利隆看着长公主跳进密道,有些出神。 就如长公主所说,身为越析首领,他又怎会甘心成为皮罗耶砧板上待宰的羔羊? 他也想赌一把。 但是,他也不可能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押在一个女人身上,他故弄玄虚,试探长公主,看看这位南朝护国长公主,到底有什么底气,胆敢深入虎穴,以身犯险,前来与他相见。 也看看她到底值不值得他赌上一次,倘若这位护国长公主,在他刀剑相向之时,被他唬住了,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蠢货,他会毫不犹豫下令将她捉拿,将她交给皮罗耶,向皮罗耶投诚。 但是,长公主从头到尾都很镇定,毫无半分退缩与惧怕,言谈之间,透着一股胸有成竹的自信与从容,就算皮罗耶面对这样胜券在握的长公主,南上称雄的决心,想来也会产生动摇。 听闻,中原有使臣游说于各国之间。 言之辩,重于九鼎之宝; 三寸之舌,强于百万雄师。 大约就是临泰山而不变色。 后来暗卫悄然现身,让他恍然想到,长公主出使云中国,带了数百精锐,身边高手如云,想来是做了不少布署。 …… 密道里黑黢黢的,姜扶光像个睁眼瞎,什么都看不到,姬如玄从怀里摸出火折子,吹燃。 零星火光,起不到照明的作用,却令人无比安心。 姬如玄紧紧地拉着她的手,在前面引路,火折子明明灭灭,为姜扶光指引方向。 两人一边走,一边小声地说话。 姜扶光问:“盛利隆不可信,万一他故意将我们引进密道,来个瓮中捉鳖,我们岂不是任人宰割?” 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盛利隆是个彻头彻尾的墙头草,在得知自己没办法在不惊动莲娜夫人情况下将她拿下,她有理由怀疑,盛利隆想借用密道,对他们下手。 “小心脚下。”密道地面凹凸不平,注意到前面有一块突起的石块,姬如玄一边提醒她,一边扶了她一把。 “盛利隆能动用的人手并不多,他也不知道我们安排了多少后手,本就处境堪忧,当然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姜扶光点头。 姬如玄话锋一转:“就算他在密道里安排了后手,我也有把握,带你从密道里杀出去。” 姜扶光稍一想,就明白了姬如玄的想法。 皮罗耶在大理城埋了不少精兵,随时都能攻打大理城,最好是在不曝露身份的情况下,悄悄离开盛府,将盛利隆提供的消息,传回大城理,好让逻炎提前防范。 倘若他们不从密道离开,定要费一些功夫,才能从盛府脱身,这期间,很可能会曝露行踪,直面赵氏,一旦她的身份暴露,皮罗耶就会得到消息,提前攻打大理城,这对他们很不利。 从密道离开,会更隐蔽,比起有可能直面赵氏,现在的盛利隆,显然更好对付。 (本章完) 第398章:出卖 顺着黑魆魆的密道七弯八拐,终于到了尽头。 姜扶光脚下好像绊到了什么东西,身子微微踉跄,跌进了姬如玄的胸前,姬如玄将她抱紧,看到地上躺着一堆尸骸,至少有十几具那么多。 “应该是一处枯井,”姬如玄没提井底的尸骨,将她扶稳站好,“我先上去看看。” 井底实在太黑了,四周充斥着一股阴冷腐朽的气息,令人毛骨悚然,姜扶光觉得背脊泛凉。 “你,”她有点害怕,“快点回来。” 姬如玄亲了亲她的额头,把火折子递给她,又想到地上一堆白骨,借着火折子,勉强能看,只好交代:“地上有些不好的东西,不要看,我去去就回,很快的。” 姜扶光汗毛直竖,立刻猜到,“不好的东西”指的是什么。 枯井本就是逃生通道,井壁上凹凸不平,有不少借力点,姬如玄毫不费力,就攀上了井口,双手顶开土封井的大石,从一座枯井里跳上来。 密道的出口,安排在一座荒僻破败的小院里,院里杂草从生,许久没有人来过。 四周黑黢黢的,死寂又阴森,一阵夜风吹来,草木张牙舞爪,宛如幢幢鬼影,发出呜咽声响,这个小院肯定“闹鬼”,想来盛利隆修了密道之后,为免暴露,才使这座小院荒僻下来。 他四下打探了一番,没发现异样,想到枯井里还有十几具不知死了多少年的尸骨,姜扶光一个人待在井下会害怕,他连忙跳回井里。 “盛利隆应该没有动手脚,我们先上去。” 姜扶光扑进他的怀里,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身,纤细的身段在他怀里轻颤,看样子是吓得不轻。 姬如玄将她抱了满怀,忍不住调侃:“之前在盛利隆的住处,你孤身一人,被十几个亲兵持刀相向,怎么也没见你怕成这样?” 不仅不怕,还能与盛利隆侃侃而谈。 连死都不怕的人,居然会怕区区十几具尸骸。 “那能一样吗?”姜扶光把脸埋在他的胸膛,声音闷闷的,“我们快点上去吧。” 姬如玄也不废话,一手揽住她的腰身,费了不少功夫,才带姜扶光爬出了枯井。 两人一离开小院,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声,无数手执火把的侍卫,在内院里来回窜动。 姬如玄拉着姜扶光躲到隐蔽的墙角,灌木挡住身形,几个侍女提着裙角,神色慌张,脚步慌乱地朝这边走来。 “天啊,到底是谁这么大胆,竟然敢在莲娜夫人的夜宴上,把盛金波大人给杀了。” “谁知道呢?我听说,盛金波大人是在茅房遇刺,被人一刀割喉,真是太惨了。” “莲娜夫人都气疯了,扬言要将凶手碎尸万断,命令府里的侍卫到处搜查凶手,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快别说了,莲娜夫人把府里所有下人都召集起来,肯定怀疑是内奸所为,指不定我们就要大祸临头。” “……” 几个侍女吓得不轻,连话也不敢说了,连忙加快脚步离开。 墙角处,姜扶光看着侍女远去,四处寂静无人,压低了声音:“盛金波是不是你杀的?” “嗯!” 可惜让盛金波死的太便宜了,姬如玄有点不满意:“盛金波是莲娜夫人唯一的儿子,莲娜夫人对他十分溺爱,莲娜夫人痛失爱子,定会调动人手,查找真凶,如此一来,盛府的守卫就会出现许多疏漏。” 这是他安排的一条后路。 想到之前在大厅里,盛金波对她的毫不掩饰的觊觎,又看他此时一本正经的解释,杀盛金波的原因,姜扶光忍不住笑。 姬如玄垂眼:“你笑什么?” 姜扶光摇头。 搜查凶手的侍卫终于远走,姬如玄带着姜扶光一路遮遮掩掩,摸到了盛府的后巷院墙,将近两人高的院墙,修得高大森严,墙上密密麻麻,立了许多尖锐的瓷片。 “抱紧我。” 姜扶光环住他的腰身,双手扣在一起,姬如玄抱着她,跃上高墙,足尖轻点,安然落入深巷,向巷口疾奔。 距离巷子还有三十余丈,姬如玄脚步骤停。 “怎么了?”姜扶光躺在他的臂弯里,感觉他浑身上下每一寸肌理,遽然紧绷,蓄满了力量。 姬如玄没有回答,目光死死盯着巷口,弯腰将她放下来,并迅速取出响箭。 寂静的黑夜里,尖利的锐响划破空气,两支燃烧着火光的小箭冲上天空,夜空中骤然闪过两道星火,在半空中炸响,火光四射开来,宛如流星划过苍穹,砸向城中。 一枝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紧接着,巷口人影晃动,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无数手执火把的士兵,把巷口堵得严严实实。 姜扶光手脚冰凉:“盛利隆出卖了我们?” 姬如玄将她挡在身后:“应该是他。” 他话音刚落,堵在巷口的侍卫让出道来,密密麻麻的火光里,露出阁里思那张变得有些阴柔的脸。 他身上穿着胸甲,头戴毡帽,坐在马背上,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四周拔刀相向的士兵,结成人墙,将他护卫在内。 阁里思冷笑一声:“长公主,别来无恙啊!” 当初,他从南朝回到云中国后,就发现身体出现了问题,首先是引以为傲男性雄风,开始一厥不振,连大夫也检查不出问题来。 不久后,他渐渐发现自己的体毛减少,声音也变得有些尖细,脸还是那张脸,却不如从前阳刚,透着一股娘气。 他惊恐不已,寻了不少名医,都束手无策,反而闹了不少有关他“不行”的传言,令他尊严尽失。 阁里思思前想后,怀疑是南朝长公主搞的鬼。 许是当初在行宫,承恩公府算计长公主不成,这才让宁瑗公主顶了包,长公主却因此怀恨在心,悄悄对他下毒。 因此,父王要在大理城设下天罗地网,捉拿长公主时,他立马请求父王,将这件事交给他。 他立刻带了三百亲兵,来了越析城中,谁知大理城突然提前戒严,除了物资运输,任何人不得进入。 家人们,谁懂啊,我莫名奇妙的生病了,一点征兆也没有。。。。。嗓音像含了刀片~,难受~ (本章完) 第399章:埋伏 阁里思既惊又怒,担心大理城生变,只好放弃捉拿长公主的计划,打算趁着今日夜宴,联合赵氏软禁城中贵族,发动兵变,彻底掌控越析城,通知父王提前发兵。 不久前,有人向他告密,波留多进城之后,频繁联络城中贵族,试图在夜宴上制造混乱,暗中与盛利隆取得联系。 阁里思心中一惊,连忙赶去了盛利隆的住处,盛利隆正和几个美姬在榻上乱搞。 他直接抓了盛利隆,一通威逼利诱,就把盛利隆吓破了胆儿,盛利隆不仅全招了,还同意出面安抚被软禁的贵族,让他们投靠云中国,助父王成就霸业。 他一想,盛利隆的威望可比赵氏高多了,暂时留他一条狗命,确实比杀了他更有利。 盛利隆告诉阁里思,他的住处旁边有一处假山群,连接了后巷的院墙,长公主就是从那边离开,没提密道的事。 阁里思也没有怀疑,盛利隆的性命捏在他的手里,自然不敢欺骗他,如果抓不到长公主,盛利隆也没法向他交代,恰在这时,盛金波被杀的消息传开,阁里思担心长公主趁乱逃跑,当即派人在巷口埋伏。 果然等到了长公主。 姜扶光的目光,穿过幽深的小巷,落在阁里思身上,无声地与他对视,火把嗞嗞地燃烧,不时发出噗响,互相对视的二人,眼底映着火光,颇有一种剑拔弩张的意味。 姜扶光想到当初在行宫处,险遭阁里思欺辱一事,不由握紧了双手。 虽然是姬如玄救了她,可被人下药后,整个人神智不清,完全被药物支配的感觉,并不好受,也并不美好。 时至今日,她仍然对此耿耿于怀,与姬如玄无关,纯粹是针对她下药的罪魁祸首。 姬如玄就在她身边,感受到她紧绷的情绪,眼里充满了戾气,他长臂一伸,揽住她细瘦的肩膀,将她往怀里一带,将她扣在胸前。 姜扶光小声道:“我没事的。” 姬如玄垂眸,她的身子轻颤着,头埋在他的胸口,细白的五指,紧紧攥着他胸前的衣襟,指节僵硬。 虽然他沉默不语,一句安抚她的话都没说,姜扶光有些絮乱的心绪,却渐渐平静下来。 见这两人,就算被围堵在巷口,竟然也不紧张,反而抱在一起,旁若无人一般亲亲我我,阁里思忍不住冷笑出声,哪能看不出来,长公主分明已经和这个暗卫暗通款曲。 想到之前朝贡,他费尽心机接近长公主,她却摆出一副贞洁烈女的作派,对他不假以颜色,还以为有多清高呢,私底下不也是个耐不住寂寞,风骚浪荡的贱蹄子。 他恶狠狠地盯着姜扶光,得意一笑:“长公主大约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落到我的手上吧!” “原来是阁里思阁下,”姜扶光面色平静,抬眼看他,“抱歉啊,今晚天太黑了,孤方才没有认出你来,毕竟,”她话锋一转,嗓音里含了一丝笑意,“阁下与从前相比,似乎变化不小。” “住口,”阁里思目光阴冷地瞪着姜扶光,“是你吧,我现在这个鬼样子,全是拜你所赐。” 姜扶光但笑不语。 默认的态度,令阁里思额头青筋暴跳,他目光死死地盯着姜扶光,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好,很好!”他怒极反笑,“我今日就让你尝尝千人骑,万人枕的滋味,哈哈哈,堂堂南朝最尊贵的长公主,竟然沦为一个任人肆意凌辱,人尽可夫人荡妇,想来一定十分有趣。” “找死!”姬如玄嗓音嘶哑。 昏暗的光线下,没有人发现,他双眼已然腥红,眼中已经没有半分属于人性的光亮,宛如魆魆鬼域,诡谲森冷。 就像一柄屠过千人万人的刀,浸在尸山血海里封存多年,充满了杀戮气息。 阁里思浑身滚过一道战栗,仔细打量姬如玄,男人脸上戴着面罩,看不清面容,身形瘦削劲拔,握着一把长横刀,气势开张,周身萦绕着森然冰冷的气息,分明是一个绝顶高手。 呵,蚁多咬死象。 武艺再高强,还能敌得过人多势多? 耗也能把他耗死。 阁里思一心想抓住姜扶光,严刑拷打,向她逼问解药,好让他恢复从前的雄风。 “拿下长公主!”他淫邪的目光,在姜扶光姣好的身段上流涟不去,“到时候赏给弟兄们乐呵乐呵,想来这南朝长公主的滋味,自是与军中的女奴们不同。” 士兵们看姜扶光的目光,流露出垂涎之色。 姬如玄眉心紧皱,眉心间浮现了一道嫣红的竖纹,浑身气息猛然暴涨,黑色的衣袍无风自动,被外泄的真气绷紧,几乎要碎裂开来。 “冲啊!” 十几个亲兵冲进巷里,还没有靠近,立刻被扑面而来的劲风杀气,震得倒飞出去,身体狠狠地砸到地上,发出砰砰砰声响,一时间哀嚎四起,堵在巷口的亲兵见状,不禁心生畏惧。 姬如玄举步向前,长横刀向下,刀尖在地上摩擦,发出霍霍声响,地上不时溅出嗞嗞的火星子。 一步,两步,三步…… 汹涌的杀气,漫天卷地般涌来,随着姬如玄逼近,躺在地上的十几个亲兵,身体纷纷爆裂,血肉如雨,迸射得到处都是,溅到堵在巷口的亲兵们脸上、身上。 亲兵们脸色发白,握着刀的手不禁发颤,控制不住内心的恐惧,忍不住向后退。 阁里思面色胚变,觉得这个暗卫有些不对劲,他咬了咬舌尖,逼自己保持冷静。 “给我上!” “拿下长公主,赏金千两。” “……”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巷口有些狭窄,排成前头的亲兵,挨挨挤挤地靠近巷口,姬如玄举刀——跃身——下劈,又是一阵腥风扬起,血雨从半空洒落,当头浇在亲兵们的头上,四周哀鸿遍地,残肢断骸无数。 姬如玄扑到巷口,宛如猛虎入羊群。 “快杀了他,不要让他靠近。”阁里思惊惧不已,连忙策马后退,躲在一干亲兵身后,目睹了一场单方面的血腥屠杀。 第400章:插翅难逃 长横刀直接撕破了亲卫设下的防线,杀人如切瓜砍菜。 三百多个亲兵,个个都是云中国,百里挑一的勇士,在长横刀的挥砍下,毫无还手之力,队伍被冲击得七零八落,亲卫哀嚎着,惨叫着,一个接一个倒在长横刀下。 画面实在太过血腥,一些亲兵受不了,想要逃跑,但跑不了几步,就倏然而至的刀气,劈成两半。 阁里思心中发颤,目光在不经意间,穿过这血腥惨烈的画面,落在巷子里的长公主身上。 昏暗的光亮,淡淡笼在她的身上,白色的短褂,勾勒出姣美的身段,红色的百褶裙在风中摇曳,举目四望,皆是一片血腥惨烈,只有她纤尘不染,宛如一朵绽放的忘忧花,嫣红的花朵奔放而妖冶,绚烂华美。 所有想要绕过长横刀,接近她的人,无疑都成了刀下亡魂。 姬如玄满身浴血,黏稠的血水从衣摆滴落,一刀斩下一颗脑袋,提着鲜血淋淋的人头,朝阁里思走去。 他走的很慢,宛如闲庭信步一身悠闲,就像一个大猫,踩着优雅的虎步迈向敌人,充满戏谑的兽瞳,锁定猎物。 人头猛然砸过来,阁里思本能想跑。 忽然,身下的汗血宝马,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前蹄软倒,庞大的身躯,轰然砸向地面。 “大人!” 亲兵们大惊失色,飞身扑上前。 阁里思栽倒在地上,浑身剧痛,他脸色惨白,手脚并用,挣扎着爬起来,又是一阵血雨当头浇下,喉头涌起腥甜之意,哇的一声,呕出一口鲜血。 带来的人,已经死伤近半,长横刀杀人不讲究,地上几乎没有一具完整的尸体,余下的一百余人,被这血腥的画面骇破了胆儿,完全丧失了斗志,根本不敢上前拼命,只一味的后退抵挡,这样下去,莫说是拿下长公主,就算逃命都不大可能。 阁里思后悔,为了捉活口,以免误杀了长公主,没有埋伏弓手,否则万箭齐发之下,就算这人武艺高强,也能把他射成筛子。 他面色狰狞,拔刀砍了正在后退的亲卫,大吼一声:“都给我上,不准后退,赵氏的人正在赶来。”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人有人高喊着:“那边有人来了!” 火把灭了大半,四周一片昏暗,阁里思心中一喜,以为是赵氏带人来了,哪知这群人迎面上来,就是一通砍杀。 他突然想到,之前听到的响箭。 分明是长公主的帮手到了。 援兵终于到了,姬如玄死死盯着阁里思,猩红的眼,透过密密的人群,似要将他千刀万剐。 他握紧长刀,抬步。 “君玄……”身后传来一声娇呼。 姬如玄身形微顿,连头也没回,握刀抬腿,继续上前,他要亲手拧下阁里思的脑袋。 看着被一百多个亲兵拱卫在后面的阁里思,姜扶光浑身战栗,她知道,姬如玄想做什么。 “不要,”姜扶光冲过去,从身后一把抱住他的后腰,刺鼻的血腥,扑鼻而来,令她几欲作呕,可她却顾不上这么多,“逃命要紧,再耽搁下去,赵氏的人马就要过来了,到时候我们想走,也走不了,君玄,下次好不好……” 姬如玄状态有些不对,她担心继续下去,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姬如玄站在尸横遍野的巷口,漆黑的长刀上,一股股血煞之气绕缠涌动,整个人就像从鬼蜮里,厮杀而来的修罗煞神,全身上下没有半点人性化的色彩,充满了杀戮。 他死死地盯着阁里思,眼底的杀气几乎化为实。 阁里思对上了那双猩红的眼,顿时毛骨悚然,不寒而栗,他惊慌大吼:“快退……” 一百多个亲卫,拱卫着他连忙后退。 吼完了,阁里思遽然反应过来,一时间又气急败坏,连忙喝令亲兵,不许后退。 反复无常的命令,让本就惊恐惧怕的亲们也是汗毛直竖,越发惊慌。 “君玄,逃命要紧……”姜扶光紧紧地抱着他。 姬如玄猛然闭了闭双眼,双眼再睁开时,眼里已经多了几分清明,他一把扯过姜扶光,将她按在胸前,感受到她瘦弱的身躯,在他怀里不安地颤栗。 方才吓到她了。 他也不再恋战:“去城门汇合。” 暗卫们拖住亲兵,姬如玄转身抱起姜扶光跃上高墙,飞上屋顶,掠过一排排屋脊。 与此同时,越析城四面八方,分别亮起了火光,烈火照亮了天际,燃烧声嗞嗞作响,城中笼了一层彤红的暗光。 “着火了,着火了。” “来人啊,着火了,快灭火。” “快救火啊!” “……” 城中呼声喊声汇成一片,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奔跑叫喊的人。 姜扶光没想到,城中竟然闹出了这么大动静,一方面担心暗卫们的安危,一边又忧虑,大火会波及很多无辜的人。 可转念一想,暗卫们做事都很有分寸,制造混乱的目的,是为了分散城中兵力,方便逃命,混乱的源头,最大可能是在靠近城中守备的地方,防卫重地,多是兵营所在,不允普通人接近。 她心中一松,姬如玄带她落到一处僻静的窄巷里,里面停了一匹黑马,暗影里飞快闪出几道人影,正是藏身城中的暗卫们。 “撤!”姬如玄嗓音嘶哑,他带着姜扶光上马,两人共乘一骑,驶出幽巷,在长街上疾奔。 姜扶光靠他的怀里,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陡然想到,方才在巷口,他挥刀屠杀的画面。 大街上到处都是人,救火的人,喊打喊杀的人、逃命的人,追捕的人,乱成了一锅粥。 阁里思气急败坏,下令全城追捕,成千上万的卫兵,从四面八方,大街小巷,涌向他们。 眼看城门在望,追杀卫兵却不断涌来。 黑暗里,传来了令人心悸的弓弦声,姬如玄抱住姜扶光跃身下马,几个暗卫结成人墙,将长公主护在中间。 密箭如网,当头罩下,姬如玄眼中毫无惧色,凌空一跃,迎箭雨而上,长臂挥动,刀光漫天卷地,将袭来的利箭尽数斩落,但箭雨实在太密集了,一支漏网之箭,尖啸着向他冲来。 姜扶光心跳骤停,失声尖叫:“小心。” 第401章:就地格杀 姬如玄侧身躲避,箭矢如刀,削断了他颊边一缕乱发,擦过他的脸庞,洒下一篷鲜血,半边脸庞鲜血淋漓。 策马而来的阁里思,放声大喊:“长公主,你是逃不掉的,城中的卫兵正在源源不断地赶来,就凭你们,怎么抵挡得了千军万马的追杀?你今日插翅也难逃!”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卫兵喊声震天,朝城门方向涌了过去,脚步声汇成一片潮涌,气势浩荡。 姜扶光握紧了双手,被暗卫们护卫在中间,且战且退。 姬如玄负责断后,一人当关,万夫莫敌,长刀挥砍之处,血肉横飞,冲过来的卫兵们纷纷倒地,惨叫声不绝于耳。 地上残肢断骸无数,血肉铺途,后面冲来的卫兵,前路受阻,行动受限,冲杀的速度越来越慢。 “长公主,万箭无眼,”阁里思拔高了嗓音,鸷的眼中溢满了杀意,“识相的,就乖乖束手就擒,我还能饶你们不死。” 能活捉长公主,当然再好不过。 但一具尸体也不是不行。 事已至此,绝不能让长公主离开越析城。 “可惜,”姜扶光抬起头,隔着密密罩下的箭矢,和阁里思对望,“你们父子俩,以为抓了孤,就能威胁戚家军,扰乱戚家军的军心士气,如此便能打败戚家军,达成自己南上称雄的目的?” “笑话!” “我戚氏满门忠烈,只有不屈的傲骨,战死的英魂,岂会受人胁迫?!” 姬如玄狞笑着,抹去脸颊边黏稠的血水,脚下尸骸倒伏,满地鲜血。 卫兵们被他杀破了胆气,死死地握着长矛,对准了他,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开始往后退。 突然,城楼上传来一阵厮杀声。 阁里思不由一惊,心里涌现了一股强烈的不安,目光穿过重重火光,向城楼看去,有几具尸体从城楼上栽了下来。 接应长公主的人到了。 他大吼一声:“快拦住他们。” 话音刚落,方才还被动防守,保存实力的暗卫们顿时暴起,十成的实力,爆出十二分的气势,以摧枯拉朽之势,撕开重重围堵,掩护长公主突围。 姬如玄抱起姜扶光,冲出包围,兔起鹘落,落到城楼上。 暗卫们有条不紊,互相掩护撤退,迅速冲出重围,跃上高墙,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追,快给我追,”阁里思无能狂怒,声音都吼破了音,“赶紧追上去!就地格杀,绝不能让他活着离开宾川!” 城门口两侧的洞门打开,卫兵们如潮水一般向城外涌去,展开了一轮新的追杀。 “废物!”阁里思犹怒未止,目光阴冷地看向身边的赵舅爷,“这么多人,连一个女人都抓不住,几十个暗卫,就把城中卫兵杀得节节败退,毫无还手之力。” 父王说得对,三诏受南朝庇护,当真是安逸太久,早已经失去了南蛮人骨子里的血性与勇猛。 那些士兵没上过战场,没经过血腥的洗练,就像一条条温驯的家养狗,只会狂吠,不会咬人,当真是不堪一击。 赵舅爷望着满地残骸,心里泛着凉意,长公主身边的暗卫个个以一挡十,甚至是几十,拦住了卫兵的冲杀。 加之城中各处都起了不小的骚乱,大街小巷乱成了一锅粥,卫兵们在赶来的途中,难免受阻耽搁,都是一波一波分批赶到,并没有在人数上对长公主一行人造成压倒性的优势,给了他们突围的机会。 阁里思冷笑一声:“长公主都跑到了你的眼皮子底下,你不但没有发现,反而让人跑了,还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赵舅爷被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通,屁都不敢放一个,低着头,承受阁里思的怒火,心里却有些不服气。 盛府所在之地,是城中守卫最森严的地方,都怪阁里思太自大,自己先带人去小巷围堵长公主,叫长公主的暗卫杀得七零八落。 他得到消息,带人赶来的时候,长公主已经突出重围,逃出了盛府的守卫范围,并且在城中各处制造混乱,追捕陷入被动。 倘若阁里思能提前通知他,在盛府数千精兵的围堵下,长公主怎么可能逃得掉? 阁里思口口声声说,越析城的卫兵不堪一击,他亲自带过来的三四百亲兵,又强得到哪儿去? 三百多人,现在还剩下多少? 不过,赵舅爷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却不敢表露,见阁里思怒火稍顿,他连忙转开话。 “长公主已经逃城,后续追捕,难度加大,万一让她逃了,乱了王的苦心筹谋,这该如何是好?” 阁里思冷哼一声,人也冷静下来了:“命令卫兵,沿着大理城各个方向,全力搜捕,要不惜一切代价,拦下长公主。” “立刻戒严所有通往大理城的关卡,杀掉所有靠近关卡的人,连一只麻雀都不要放过。” “传信宾川各地的守备,派兵在四周拦截路人,就是一只蚂蚁,也要就地格杀。” “云中国的大军就在边界,我马上派人传信给父王,让他即刻带兵入城,向大理城发兵。” 就算抓不到人,也要将她拦在路上,不管怎么样,也不能让长公主安然返回大理,破坏他们的计划。 …… 逃城之后,他们遁入深山,寻了一个荫蔽的山洞,暂时摆脱了追捕,五十多个暗卫,死了八个,其余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好在药品齐全,已经没什么大碍。 唯有姬如玄,一动不动地盘坐在洞口,长横刀横放他的膝盖上,宛如一座煞神,任何人都无法接近,包括姜扶光。 “暗卫去接应波留多,发现波留多身受重伤,且被人看管起来,许是波留多那边出了状况,才导致密会一事露了端倪,盛利隆为了保命,出卖了我们,也引来了阁里思围堵。” 好在盛金波被杀死,莲娜夫人方寸大失,盛府里一片混乱,暗卫才拼死救出了波留多。 可惜波留多受伤太重,暗卫没办法带他一起逃,受波留多所托,将他送到逻炎在越析诏中的一处秘密情报点,目前还算安全。 第402章:万死不辞 “阁里思一定会派人到处搜捕我们。” 奔逃了一晚,姜扶光脸上溅了不少血渍,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吴中尉不以为然,冷笑道:“来多少,就杀多少,皇城司可不是吃素的,定叫他们有来有无回。” 他带的这一百人,个个以一敌十,不在话下,可挡千军。 姜扶光偏头看了一眼姬如玄,他衣衫残破,浑身浴血,就像从血泊里捞出来似的。 他一人一刀,就杀出了千军之势。 “这些人不足为惧,但是,”她微了微唇,掩下了眼底的担忧,“我们遇到的麻烦,远远不止这些,驻守在宾川各县的守卫,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在沿途拦截我们。” 他们拢共只有一百多人,经过一场浴血厮杀,几乎都受了伤,整个越析诏零零总总加起来,也有三四万兵马,几乎都布署在关卡要塞。 “通往大理城的各处关卡通道,会被封锁,前路艰险,我们将要面对的不是一支队伍,一群勇士,而是数万人的军队,阁里思不会让我们活着走出宾川,把越析诏的消息送进大理城。” 吴中尉蹙了一下眉。 “这也不是最严重的,”姜扶光深吸一口气,嗓音嘶哑,“就在今晚,赵氏联合云中国,在越析城发动政变,软禁了城中大小贵族,控制了整座越析城,天一亮,皮罗耶的大军就能入城,随时能向大理城发兵。” 篝火噗嗞燃烧,火光映在她疲惫的脸上,沾了的面容,透着令人担心的苍白之色。 “我的身份已经暴露,如果不能赶在皮罗耶的大军抵达大理城之前,把越析诏的消息送到逻炎手中,后果将不堪设想。” 皮罗耶暗中在大理城布署了数万兵马,一旦皮罗耶下令攻城,这些披着羊皮的狼,就会立刻撕开伪装,露出狰狞的獠牙,朝一无所知的守城军下手,打开内城的城门,让皮罗耶长驱直入,城还没有守,他们就已经输了。 而追兵会阻碍他们的行程。 吴中尉面色凝重:“依长公主之见?” “吴中尉,”姜扶光看着他,目光充满了坚毅,“如今在敌人的地盘上,我们人太多,目标太大,行动受到限制,很容易被人锁定、追捕、拦截,不利于逃跑。” “阁里思最大的目标,其实是我,我不会武艺,体力也不如你们,说白了,就是一个累赘,你们与我一起行动,必然会受到牵制。” 吴中尉面色胚变,已经明白接下来要说什么:“长公主不可,万万不……”可啊! “事急从权,”姜扶光截断他的话,语气已然带了命令,“请你带上我的信物,派人配合长公主府的暗卫,分头速去通往大理城的各处关卡,想办法突破关卡,不惜一切代价,将越析诏的消息送回大理城,告诉逻炎,越析诏投靠皮罗耶,运送物资的卫兵,是皮罗耶的人,皮罗耶马上就要发兵大理,请他务必提高警戒,随时做好迎战的准备。” 时间紧急,姜扶光没有时间写信,只能将消息口述,并在白纸上盖上长公主的印鉴,交给暗卫,证明暗卫身份,逻炎在得到消息后,也不会怀疑消息的真假。 吴中尉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四周的护卫,纷纷跪倒在地:“长公主,我们不走,我们的职责是保护您的安全,您的安危高于一切,现在您还没有脱险,我们不能弃您于不顾。” 姜扶光靠在石壁上,奔逃了一晚,她披头散发,浑身狼狈,身上沾了不少血迹,但她面色平静,目光坚毅:“大敌当前,国难将至,孰轻孰重,你们当真没有分辨?” 吴中尉抿紧了唇,眼里透出挣扎之色。 “你们都是我南朝最忠诚的将士,”姜扶光苦笑道,“如今形势危急,通往大理城的各个关卡,肯定是重重守卫,危机四伏,诸位此去,亦是九死一生,艰险万分,孤是将岭南十万大军的生死,数万万百姓的未来,社稷的安危,托付给你们。” 护卫们看着长公主,眼里充满了动容。 “诸位此去珍重,”姜扶光头晕目眩,强撑着疲惫的身体,缓缓站起来,踉跄了几下,站稳了身形,“不论生死,活着的人将孤的话带给陛下,让陛下恩恤你们的家人,陛下仁德,定不负你们舍生忘死,英勇就义,为国捐躯的忠烈之举。” 她弯腰朝他们一揖到底:“拜托了。” “长公主!”吴中尉堂堂八尺男儿,霎时红了眼眶。 姜扶光眼底含泪,但神色从容,唯有坚定:“时间紧迫,没时间耽搁,快走吧!” 吴中尉咚一声,对长公主磕了一个头:“臣,万死不辞。” “走。” 皇城司的人都走了,伤势不重的暗卫,也都咬牙走了,还有十几个暗卫,执意不肯离开。 暗卫们大多都是战争孤儿,无父无母,是长公主救济了他们,他们才能活下来。 从他们选择成为一个暗卫的那一天起,守护长公主,就是他们生存的意义,哪怕是赴汤蹈火,也再所不辞。 “你们也去吧。”姜扶光嗓音沙哑,“我身边不需要这么多人。” 暗卫们沉默不语。 卫四握紧了双手:“长公主,您的身边只有我们了,城中的卫兵随时都会追上来,您的安危同样重要,让我们留下吧。” 姜扶光喘了一口气:“派出去的人越多,消息送出去的机会就越大,如果消息送不出去,我身边无论留多少人,都没用的。” 如果消息送不出去,皮罗耶统一西南,在皮罗耶的地盘上,她怎么可能还逃得掉? 剩下的暗卫们,红着眼眶,对长公主磕头后,奔向了黑暗,他们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山洞,互相对视了一眼,眼里均是悲壮。 “我们当初都发过誓,要誓死保护长公主,什么家国大义,都和我们没有关系,如今我们势单力薄,没有办法护长公主安危,送长公主还朝,那就想办法替长公主引开追兵。” 第403章:杀了她 姜扶光一直看着洞口,一夜的疲惫涌了上来,她身子发颤,摇晃了两下,向后仰倒。 “长公主。”卫十二立马抱住她。 姜扶光靠在她的怀里,脸色惨白,汗水不断地从额头上冒出来,她用力攥住卫十二的手,指甲嵌进她的皮肉里。 “他们会没事的,对不对?” “他们一定会把消息送进大理城的对吧!” 也不知道是在询问卫十二,还是在向自己确认什么,姜扶光声音发颤,胸口像堵了一口大石,沉得连气也喘不上来。 “长公主,您实在太累了,歇一歇吧。”卫十二解下水囊,喂她喝了一些水,帕子沾了一些水,将长公主脸上干掉的血渍擦掉。 姜扶光缓了一会儿,挣扎着起身:“追兵很快就要搜山,不能歇,不能久待……” “您休息一下吧!” 姜扶光苦笑:“卫十二,你知道吗?其实我和朝中那些不主张发兵的大臣们是一样的,虽然对皮罗耶的野心,心知肚明,却从没将皮罗耶放在眼里,在我看来,云中国不过弹丸小国,是砧板上待宰的肉,想灭就灭。” 明知云中国野心勃勃,她一意孤行,只想着怎么灭掉云中国,根本没有任何防范。 卫十二动了动唇,她嘴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长公主,但是她知道,这不是长公主的错。 长公主初来西南,消息闭塞,情报不足,她不可能提前知道赵氏会叛变,盛利隆会被软禁,更不可能知道,皮罗耶在大理城埋了人马。 如果不是长公主以身犯险,深入虎穴,根本不会有人发现皮罗耶的阴谋。 姜扶光咳了一声,嗓音嘶哑:“如果越析诏的消息送不出去,大理城等不到大兄的援军,就会落入皮罗耶之手。” 皮罗耶立刻发兵,最迟明天晚上,就能抵达大理城,晚上正是攻城的大好时机,里应外合之下,蒙舍蒙西几乎毫无抵抗。 “皮罗耶拿下大理城后,只需封锁城中消息,迷惑大兄,大兄埋伏了南越国的主力,带兵前来大理城,面临的将是皮罗耶的十万大军,一万对十万,几乎没有悬念。” “阿兄在毫不知情之下,绕道云中国,直捣黄龙,攻陷的也不是云中国的都城,而是自投罗网。” “我之前制定,所有针对云中国的灭国之举,都将反噬到南朝身上。” 她用力攥紧了手指,眼泪簌簌落下。 “是我太自负,在无形之中落入皮罗耶的奸计,将大兄与阿兄,及数万将士置于险境。” “如果消息送不出去,我就是南朝的罪人。” “遗臭万年。” “万死难恕其罪。” 她自负地以为,自己能灭了云中国,殊不知,从她踏入西南这一方地界,她也成了皮罗耶的猎物。 卫十二喉咙干涩:“长公主不是罪人,如果消息传不出去,也不是长公主的错,是属下们无能,辜负了长公主信任与嘱托。” 姜扶光忍了一晚的眼泪,掉了下来。 她紧紧地握着卫十二的手,想到那些因她一道命令,便义无反顾,舍生忘记死的属下。 还有吴中尉他们。 一百多条人命,他们当中又有多少人能活下来? 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好主子,没有扭乾坤的威能。 姜扶光看向守在洞口的姬如玄,他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好像对山洞里发生的一切无知无觉。 “扶我起来。”她身上使不上力气。 卫十二张了张嘴,想劝她休息,话到了嘴边,看到她坚毅的表情,又闭上了嘴巴。 姜扶光想去看看姬如玄。 卫四拦住她:“别靠近他。” 姜扶光身形发颤,有些站不稳,也不知道姬如玄到底怎么了,每当她试图靠近,都能感受他周身涌动着一股恐怖的气息。 她咬了咬牙:“他受伤了,伤口还在流血,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得过去看看。” 卫四抓住她的手:“属下陪您一起。” “我相信他不会伤我,”姜扶光语气里透了执拗,“你松手,我一个人过去看看,你们不要靠近。” 卫四只好放开她,握紧了腰间的刀,目光紧紧地盯着长公主。 姜扶光慢慢地挪动脚步,试探着向姬如玄靠近。 姬如玄一动不动,一点反应也没有。 “君玄?”她轻声唤他。 姬如玄没有动静。 卫十二松了一口气,君玄大人终于不再排斥长公主靠近。 姜扶光离他越来越近,借着山洞里昏黄的火堆,终于看清了他双目紧闭,眉头紧皱,额头一条嫣红的竖纹,显得十分妖异,她心中一急,顾不得继续试探,连忙上前查看他的伤。 冰冷的视线落到她脸上。 腥红双眸,无声张开,直勾勾地将她盯住,眸底红血丝盘结,映着暴虐燃烧的火光。 姜扶光浑身僵直,仿佛被一只野兽盯住,阿兄曾经说过,如果在野外碰到了狼,谁先示弱,谁先露出破绽,谁就是猎物。 所以,她毫不弱示,瞪大眼睛迎上他凶残的双眼,一眨不眨地与他对视。 两人无声对峙。 姬如玄看着她,眼中映出她苍白虚弱的面容,脑中俨然是一副尸山血海,地狱阿鼻的恐怖景象。 他浑身浴血,举着刀,狞笑着,削断了一人的头颅,鲜血当头浇下,头颅滚到他的脚边,他一脚踩碎,冲进人群里挥砍劈斩,每一刀都带走了一条鲜活的人命…… 他头疼欲裂,脑中有个暴虐的声音,不停地叫嚣着蛊惑他:“杀了她,快杀了她……” 姬如玄握紧了横放在腿上的刀。 “君玄,我好累。”姜扶光身体很虚弱,就有些支撑不住,眼前突地一黑,一阵天旋地转,身体无力软倒。 “长公主。”卫十二惊呼一声,正要上前。 姬如玄突然起身,抱住她。 姜扶光躺在他的怀里,浑身都在发抖,整个人昏昏沉沉的,眼泪一下冲出了眼眶:“你……” “我没事。”姬如玄定定看她。 姜扶光脑袋越来越沉,她咬了咬唇,勉强保持清醒:“你的伤……” 第404章:认怂就对了 “没有伤到要害。”姬如玄见她还死死咬着唇,想让自己保持清醒,忍无可忍,按了按她的昏睡穴。 她用力撑了撑眼皮,张了张嘴,没能抵挡涌上来的疲惫与睡意,昏迷了过去。 姬如玄身体一阵颤抖,呕出一大口黑血,瘀血吐出来后,脸色也好了许多。 之前他内力过度消耗,‘脑神丹’的余毒有反噬迹象,险些变成一个只知残杀的怪物,好在这段时间他功法精进,每月散功攻毒,削弱了反噬,暂时压制下来。 姬如玄从她腰间的荷包里,取了一枚丹参丸,喂进她的嘴里。 丹参丸配制不易,存量已经不多了,她自己都虚弱成了这样,却舍不得吃,还要留给他吃。 姬如玄将她放到干草上,抬手轻轻拂开她颊边的乱发,金娇玉贵的长公主,生平第一次看到战场厮杀,奔逃了一整夜,不论是身心,还是精神都遭到了重创,可她眼里不见怯懦,亦不见退缩,只有经过血腥洗礼后的坚毅、果敢。 夜色深沉,山中气温较低,山洞里有些阴冷,姬如玄将斗篷搭在她身上,往火堆里添了一些干柴,篝火噼啪燃烧。 “长公主将身边的人都派出去了……”卫十二向他禀报了之前发生的事。 姬如玄见洞中无人,就已经猜到了:“吴中尉带人离开后,肯定会设法引开一部分追兵,山洞暂时还是安全的。” 内力消耗太大,余毒反噬,不能完全压制,他需要继续调息,暂时不适合赶路。 有了主心骨,卫四和卫十二放心下来了。 姬如玄分析了地形,指了东南方位:“卫四,你沿着这个方向前去探查,务必要将这一带的地形探明。” 山中地势十分复杂,但如果不熟悉地形,很容易迷失。 “卫十二,你去探一探的追兵动向,注意隐蔽,不要暴露。” 卫四和卫十二领命而去。 山洞里安静下来,姬如玄脱下破损的衣裳,开始处理伤势,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有十几处之多,好在没有伤到要害,他草草冲洗了一下伤口,准备把药粉洒上去,一抬头,姜扶光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了,正红着眼眶看着他。 还真快! 姬如玄声音嘶哑:“醒了。” 她一语不发,板着一张脸,端着药盘走过来。 药盘是她之前准备的,有一囊烈酒,还有纱布、棉巾、伤药、医刀等处理伤口的必须品。 “你休息,我自己来吧。”姬如玄表情讪讪。 姜扶光没理他,用清水将伤口附近的污血清理干净,之后取了棉巾,沾了烈酒,小心翼翼地为他清理伤口,烈酒刺激伤口,他仿佛感受不到疼,只有伤口上翻卷的皮肉,无声地抽颤。 她眼眶顿时红了,手有些发颤,动作也愈发轻柔,生怕弄疼了他。 看她面无表情,也不理人,姬如玄有点心虚。 洞里光线昏暗,姬如玄赤着上身坐在火堆旁,肌理匀称,线条紧实,表面上没事,可浑身汗水淋淋,前胸后背,遍体鳞伤,大片淤青和红肿,新伤旧痕,横七竖八地交错着,胸前有一条刀伤又深又重,险些伤及要害,真是触目惊心。 姜扶光心里一抽一抽的疼,终于忍不住出声:“都这样了,你之前还说没事……” 姬如玄闭紧了嘴巴,禀着多说多错,不说不错的原则。 嗯,认怂就对了。 “疼不疼?” 她嗓音嘶哑,满是心疼,跪坐在她面前,柔嫩的指尖轻轻抚过红肿,轻轻摩挲。 姬如玄浑得战栗,热汗一下冒出来,刚要开口…… 也不等他回答,她凑到胸前,吹了吹还在渗血的伤口,仿佛这样做,他的伤就不会那么疼了。 火堆里突然啪一声,溅出一阵火星。 姬如玄垂眸不动,浑身上下又渗出细密的汗珠,泛着白玉的光,浑身肌理顿时紧绷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说:“好些了。” 他真的觉得好多了。 姜扶光将药粉洒在伤口上,鲜血将药粉染红,她又洒了一层,这才取了纱布,从肩膀到胸前,又在腰间缠了一道,将纱布固定。 伤口处理完毕,姜扶光出了一身冷汗,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整个人都虚脱了。 她舔了一下有些发干的唇,取下腰间的荷包,丹参丸、培元丹、蕴神丸一股脑地取出来,喂给他吃。 姬如玄正襟危坐,眸中暗色翻涌,盯着她泛着水光的唇,忽然捧住她近在咫尺的面颊,低头吻下,这种时候,他不该胡思乱想,但又觉得,如果不做点什么,心中委实不甘。 姜扶光又是心疼又是酸涩,想要抱他,生怕碰到他的伤口。 颈间的衣襟一点一点松开,露出一抹凝白纤细,姬如玄汗水岑岑,将唇贴在她颈间,流涟不去。 又过了片刻,姬如玄放开她,将她衣领拢上:“我要继续调息,你再休息一会儿。” 姜扶光点头。 姬如玄闭上双眼,继续打坐。 姜扶光坐在他身边,双手托腮,静静地凝看了他一会儿,悄悄起身检查山洞里的物资,见物资很充足,就挑了消肿化瘀的药材,放进罐子里熬煮,汤药的效果比药丸要好些,见效也更快,姬如玄他们都受了伤,喝一些汤药,伤口会好得快些。 接下来,他们要逃避追捕,很可能没有办法再熬药了,她打算多熬一些,装在皮囊里,就算药冷了,效果大打折扣,也比不喝强。 忙活了一会儿,姜扶光有些饿了,她吃了几块酥酪,又将饵块,泡进热水里,填满了肚子。 姬如玄还在打坐,对山洞里的一切无知无觉。 姜扶光守了一会儿,也有累了,忍不住靠在姬如玄的腿上,打起瞌睡来。 姬如玄睁开眼睛,拿了斗篷盖在她身上,继续打坐。 余毒又有反噬,姬如玄感觉浑身发热,宛如置身火窟,一股灼灼的痛楚钻进了四肢百骸,令他痛苦不堪,神思恍惚,好像置身地狱,意识混沌之际,忽然感觉自己仿佛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抱住,他探手,将之捞入怀中,软玉温香抱了满怀。 第405章:快抓住他们 不知过了多久,洞外传来一些细微的动静。 姬如玄眉头一动,睁开眼睛,他靠在石壁上,姜扶光蜷缩在他怀里,还睡着,她呼吸均匀,黑发凌乱地散落在他胸前。 外面传来脚步声。 姬如玄慢慢松开她,将她放到毡毯上,盖好斗篷,往火堆里丢了几根干柴,走出了山洞。 卫四和卫十二相继回来,禀报了探查详情。 正说着话,就见姜扶光从山洞里走出来,大约是刚睡醒,她脸上染着一缕薄红,只是神情仍然有些疲惫,精神也不大好。 姜扶光连忙道:“我熬了消肿化瘀的汤药,你们快进去喝吧。” 姬如玄点头:“此地不宜久留,先喝药,再吃点东西,补充一下体力,半个时辰后离开。” 他们吃的干粮,是用米粉、玉米粉、黄豆粉,加入风干的羊肉粒和盐,烤干做成的,随便烤一下,或放在水里泡一下,就能吃。 姜扶光精神不太好,没什么胃口,勉强吃了两块酥酪,就吃不下东西,靠在干草上休息。 姬如玄将干粮放在水里,煮了一锅软烂的米粉糊糊,哄着姜扶光又吃了一些东西。 吃饱喝足,姜扶光精神好了一些:“我没事了,还是赶紧走吧,一直待在这儿,会引来追兵。” 姬如玄颔首:“让卫十二背着你走。” 姜扶光正要拒绝,就听他继续道:“外面乌漆麻黑,你看不清路,免得闹出动静来。” 姜扶光抿了抿唇,低下头。 天亮之后,卫兵在山中展开了地毯式的搜捕,有好几次,他们差点曝露了行踪,姬如玄见势不对,只得带他们往深山老林里走。 这也意味着,他们除了面对追兵的搜捕,还有山中的野兽蛇虫,甚至还有可能会迷失方向。 刚刚躲过了一伙追兵,姜扶光跌跌撞撞,脚步蹒跚地跟在姬如玄身后,小脸脏兮兮的,前面的地势越来越陡峭,可她咬着牙,一声不吭,姬如玄回头拉了她一把。 姜扶光一趔趄,整个人扑进他的怀里,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被他扑倒在地上,在草地上滚了几滚。 一阵天旋地转后,姜扶光听到了嗖嗖声响,划过空气,几支箭矢钉在他们方才站立的地方,嗡嗡作响。 “他们在这里。” “不要让他们跑了。” “快抓住他们。” “上!” “……” 七嘴八舌的声音,伴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冲过来。 昨天夜里,他们追长公主一行人进山,因山深林密,天又太黑,他们很快就失去了长公主的踪迹,只得漫无目的在山中搜索,期间不断遭到伏击,损失了不少人手,却一直没找到人。 听着那一声声尖嚎的破空声,姜扶光脸都白了,姬如玄一手护着她的后脑,一手紧攥着她的腰,以身为盾,将她整个人紧紧拢在身下,挡住了外面的疾风箭雨。 他抱得太紧,姜扶光身体不能动弹,脑袋被他压在胸前,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外面传来厮杀声,飞扑而来的箭矢被挡下,耳边响起了姬如玄的声音:“趴着,不要动。” 姜扶光还来不及回应,姬如玄跃身而起,提起长刀冲进战场,接二连三的惨叫声响起。 这一波追兵只有五十多人,一刻钟就已经彻底解决。 卫十二冲过来,背起姜扶光,一行人迅速撤离。 他们刚一离开,又有几波卫兵听到动静,从不同方向赶过来,只看到了满地的尸骸,以及地上还没有干的血液。 “追,他们还没有走远。” 姜扶光也不知道到底逃了多久,早上升起的太阳,已经开始偏西,如无意外,皮罗耶的大军,会在今天晚上抵达大理城,也不知道派出去的人,有没有把消息送去大理城。 …… 大理。 高达数丈的城墙,在薄薄的暮色下巍峨耸立,雄伟壮丽的苍山,横亘在大理境内,山顶白雪皑皑,山腰处却苍翠欲滴,一条乳白色的云带,婀娜多姿地飘荡着,犹如盘居在苍山身上的玉带,蔚为壮观。 大理城戒严之后,城墙上守卫激增,到了轮班时间,守卫忽见远处尘土飞扬,,一骑快马,在暮色下飞奔而至。 守卫大吃一惊,立刻扑到瞭望台前,击鼓示警。 咚咚鼓声遍传了整座城楼,角楼里的守城军如潮水一般涌到城墙,弯弓搭射,瞄准飞奔而至的人。 守卫大喊:“来者何人?” 马蹄哒哒,无人应答。 守城将军立刻举起手,数名弓箭手向他靠拢,只待攻击命令一下,立刻放箭射杀。 “来者何来,请速速报上名来。” 仍然无人应答,正要下令放箭的守城将军,忽见马蹄慢了下来,烟尘落下,定眼一瞧,马背上驮着一个黑衣男子,男子脑袋朝下,鲜血从下垂的手上,不停地滴落。 守城将军连忙放绳,派人下去查看。 一个守卫沿着粗绳爬下城楼,谨慎上前,马背上的人忽然滚落下来,身体仰倒在地上。 已然是重伤垂死,奄奄一息。 守卫吓了一跳,急忙上前,躺在地上的黑衣男子睁了睁眼,一边向他伸出手,一边呕血:“我是、是长公主身边的暗卫,身上有、有长公主的信物,证、证明身份。” “我、我要见逻炎阁下。” “有、有急报。” 守卫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蹲身,胡乱在他身上摸索了一阵,很快就在胸口位置,摸到了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打开来一看,是章印。 他立马背起暗卫,冲到城门口,扯开嗓子大喊:“开门,快开门,是长公主身边的暗卫,有急报。” 侧门从里拉开,守卫冲进城里。 事关长公主,守城将军不敢有丝毫耽搁,命人帮暗卫处理伤势,立马拿着章印,去通知逻炎大人。 大理城戒严后,逻炎就住在城防处,与城门相隔不远,接到消息后,他立刻赶去城门处,一见到守城将军,就迫不及待的询问。 “到底怎么回事?长公主的暗卫怎么会身受重伤?人呢?他现在情况如何?” (本章完) 第406章:救长公主 守城将军面色凝重,一边走,一边回道:“军医说,他浑身上下遍体鳞伤,应是被围攻所致,身上的伤,是被西南部夷特制的弯刀所伤,受伤太重,失血过多,已经没救了,能熬到现在,已经很不可思议了,具体情况如何,暂时不知。” 武器在西南也是管制品,普通人不允私造武器,特制弯刀用于武装军队力量。 可想,重伤暗卫的必定是越析的兵丁。 是贵族的私兵,还是城中的卫兵? 那么越析诏那边…… 暗卫见到逻炎,眼里浮现了光亮,他无力地张了张嘴,嘴里又涌现一股鲜血。 “赵氏叛变,投靠云中国,软禁盛利隆,发动兵变。” 逻炎怀疑自己听错了,连忙凑到暗卫跟前。 他憋着最后一口气,用尽了全身力气:“越、越析诏运送物资的卫兵,是皮罗耶的人,皮罗耶马上就要发兵大理,务必提高警戒,做好迎战的准备。” 逻炎面色胚变,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救长、长公主,”目光黯淡垂死的暗卫,突然一把攥住他的手,双眼睁得老大,眼底迸发着希翼的神彩,“去、去救长公主。” 一句话说完,他白眼一翻,已经气绝身亡了,暗卫受伤太重,是拼着最后一口气,把消息送进了大理城。 逻炎脑子发晕,半晌才缓过神来,看着眼前浑身浴血的尸体,几乎可以想象,到底牺牲了多少同伴,才掩护他,突破重重关卡,拼着最后一口气,把这么骇人听闻的消息送回了大理城。 他心里五味杂陈,眼下长公主生死不明,征南将军不知何时才能抵达,皮罗耶的大军随时都会兵临城下。 他该怎么做? 逻炎面色变换一片刻,终于出声:“将暗卫的尸体悄悄送去驿站,交由璎珞姑娘手上,不要走漏了风声。” “越析诏负责运送物资的卫兵,安置在何处?” 亲随立马回道:“在城北驻防营。” “好,将我之前准备的一批好酒送过去,如果他们问起,就说是为了犒劳将士。”逻炎凑到亲随耳边,又低声吩咐了几句,无非是在酒里动些手脚。 大战前,军中好酒好肉,这都是惯例,战士们也都知道,这是大战前的断头酒。 他们不会怀疑。 随后他压低了声量:“城中还有皮罗耶的内应,随时都盯着我们,我们的人,暂时不要妄动,以免引起他们的警觉,请留守驿站的两百皇城司卫协助,今晚将他们一网打尽。” 他眼里透着一股狠色。 吩咐完这些,逻炎迅速写了一封信,连同那张白纸印章,一起塞入信封,叫来自己的亲兵:“立刻快马加鞭,将这封信交到征南将军的手里,让征南将军速速赶来。” 戚在渊的大军也许正在路上,说不定能碰上。 …… “天黑了。”看着天边最后一丝余晖,也被黑暗吞没,姜扶光心里沉甸甸的。 姬如玄寻了一处干燥的地面,清理掉石子,铺上毡毯:“这附近没有山洞,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吧。” 姜扶光坐下,默默地接过姬如玄递来干粮,塞进嘴里,麻木地咀嚼。 她只吃了一块,就吃不下了。 这一整天,追兵穷追不舍,山中杀机四伏,好在姬如玄能在深山老林中辨别方向,他们不仅没有迷失在山里,还甩开了追兵。 姜扶光抬头望着头顶沉沉的暮色:“他们还活着吗?” 她说的是,那些被她派出去送信的人。 姬如玄沉默了片刻:“肯定有人活着。” 姜扶光眼睫颤动,茫然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整个人都充满了无助。 姬如玄定定看她:“翻过这座山,就到了大理,一切还来得及,暗卫们送不到的消息,我们一定能送到。” “我保证。” “可是,”姜扶光嗓音沙哑,哽不成声,“皮罗耶的大军,很快就要兵临城下,我们来不及的。” “来得及,你相我,”姬如玄握住她的肩膀,“从越析边界到大理城,就算快马加鞭,也需要一整天,皮罗耶率领十万大军,行军速度不可能比过得马匹,就算是先谴军,也要在天黑之后抵达。” 姜扶光不懂行军打仗上的事,听他一分析,渐渐镇定下来。 “先谴军抵达之后,不会马上攻城,要安营扎寨,等待后面的主力军,与主力军汇合,而主力军长途奔袭,必定兵困马乏,也需要休整,对皮罗耶而言,最好的攻城时机,是在三更过后,此时是人体最为困乏的时候,城中的守卫也最为松懈。” 姜扶光哑声问:“我们还要走多久,才能抵达大理城?” 逃了一天一夜,她已经不能用筋疲力竭来形容自己,她只知道,双腿已经麻痹了,几乎没有知觉,只要一停下来,连骨头缝里,都渗着一股钻心的疼痛,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快侧三个时辰,慢则四个时辰。”姬如玄保守估计,不该把话说得太死了。 天已经黑了,估摸着快到戌时,姜扶光默默低下头,又吃了一块干硬的饵块,喝了一些水。 “我们走吧!” 山路难行,姬如玄在前面探路,卫四警戒断后,姜扶光在腰上系了一根粗绳,让卫十二拉扯着她,跌跌撞撞,蹒跚前行,前面是一片陡峭的山坡,怪石嶙峋,少女用力扯着粗绳,咬牙向上。 姬如玄垂眸,俯视着那道身影靠近。 少女摔了好跤,终于爬上了山坡,乱无形象地瘫坐在地上,整个人灰头土脸。 “君玄。” 她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扬声喊他,一双眼却清亮透澈,映着明丽的火光。 “我爬上来了。” 她仰起脸,鼻尖沾着泥,眉眼微弯,语气透了一点得意,好像在撒娇。 姬如玄走过去,将她扶起来,蹭了蹭她鼻尖上的黑泥,指向前方:“我们到了。” 姜扶光瞪大眼睛,漆黑夜色里,一座巍峨城池,静静匍匐,城中亮着星星点点的烛火,是那样雄伟壮丽。” “我们到了。” (本章完) 第407章:兵临城下 大战在即,逻炎大人在城中犒劳将士。 假扮成越析卫兵的云中国精兵,很警惕,立刻联络城中内应,确定没有异常,这才放下心来。 “喝酒误事,一会儿都少喝点,给老子放警醒些,千万不要暴露了身份。” 大理城四大城门,分别交由三诏负责守卫。 是因三诏本就分属不同的部夷,强行打散分配,因彼此不熟,配合上很难默契一致,甚至还会引发冲突。 越析诏实力最强,城北又是攻城要地,逻炎将他们全部安排在城北驻防营。 云中国和越析语言不同,口音也不一样,为免暴露,赵氏特地安排了数百亲兵,负责应付其他两诏,加之三诏不在同一处,平时交流也少,暂时还没有暴露。 算算时间,王上攻城的日子,应该就在这两日,等到王上攻城的号角声响起,他们就杀掉城北的守城军,打开城门,迎王上的大军入城。 万不能有半点差池。 “头儿,你就是谨慎过头了,我们的人才传了消息,都说了城中没有异常,还和之前一样,王上的计划,万无一失,没有人知道我们的身份,不会有问题的。” “就是啊,头儿,负责联络我们的探子,也没有送消息过来,攻城时间还没定下,不如趁此机会,大家一起乐呵乐呵,放松一下吧!” “自从我们进了大理城后,就整天待在驻防营里,防着这个防着那个,连话都不敢多说,生怕漏馅,人都憋坏了,再这样下去,仗还没打,我都要憋死了。” “是啊,头儿,好酒好肉都送到嘴边了,还不让我们吃,这得多难受啊!” “……” 一群人七嘴八舌,几个头目被闹得头疼,也有些意动。 大理城待得跟坐牢似的,哪像他们云中国,王上将战败部夷里的女人充作了奴隶,送到营中,士兵们闲着没事,就待在奴隶营里厮混,找乐子,崩提多么快活。 但是,几个头目却不敢放松警惕,把脸一板:“都把皮子给老子绷紧了,统统不准喝醉,要是误了王上的大计,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卫兵们想到王上残暴的模样,一个个都老实了,王上平时待他们不薄,与他们称兄道弟,但谁要坏了他的事,肯定会死得很惨,没准还要牵连家人,他们承担不起后果。 头目上们见状,露面满意的表情,表情缓和下来:“兄弟们,大战临头,警惕无大错,大家再忍一忍,待我们助王上成事,王上定不会亏待我们,到时候要什么美酒美人没有……” 安抚了卫兵,好酒好菜也连续不断地送进驻防营。 酒肉香味飘了满营,卫兵们一开始还能克制,但几杯黄汤下肚,感觉不尽兴,难免要多喝几杯,大家你来我往,你推我挡,半推半就,不知不觉就多喝了几杯,就连几个头目,也自恃酒量过人,忍不住多喝了几杯。 城北驻防营迎来了一场酒肉狂欢,直到子时,才渐渐消停下来。 此时,云中国的精兵们并不知道,云中国安插进来,负责打探情报,联络他们的勇士,一进城就被姬如玄识破了身份,被皇城司盯得死死的,什么消息都不可能传达。 而他们在大理城安插的内应,也已经曝露,逻炎将计就计,混肴视听,内应传达给他们的消息,都是逻炎刻意为之。 夜半三更,驻防营里鼾声大作。 一个头目从梦中惊醒,出了一身冷汗,打算出去放水,感觉自己浑身无力,头昏脑胀。 他晃了晃脑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来不及反应,就听到外面传来嘈杂的人声:“有敌袭啊……” 紧接着,又响起了厮杀声,是负责警戒巡逻的守卫。 头目大惊失色,扯开嗓子大叫:“有敌袭,都起来,都他妈给老子起来,敌袭……” “我们上当了,酒里下了药,快起来……” “都给老子起来……” “……” 越来越多的卫兵,被他喊醒,一个个头昏脑胀,浑身无力,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事?” “糟糕,我的头好晕。” “……” 铺天盖地的箭雨,扑进了营地,似刮了一场急雨,驻防营里响起了此起伏彼的惨叫声。 驻防营里乱成一锅粥。 一片惨叫哀嚎声中,忽然传来一阵阵雄浑的鼓声,长街上黑影涌动,仿佛翻涌的波涛,迅速朝着驻防营里涌来。 三百余人的队伍,排成严整的队形,犹如一头头猛兽,张开了血盆大口,扑进了驻防营。 为首之人正是吴中尉,他带着六个弟兄突破关隘,将皮罗耶的大军今晚攻城的消息,送回了大理城,随后与逻炎共谋。 两人兵分两路,逻炎负责布署城防,随时准备应战,吴中尉带领留守驿站的两百护卫精兵,及一百逻炎的亲兵,抓了云中国的探子,控制了云中国的内应,在弓手的辅助下,清理城中叛军, 吴中尉举刀大喊:“兄弟们,杀了这些云中国的狗,迎长公主回城。” “杀啊!” 战士们眼里迸发仇恨,士气陡然暴涨,将云中国这些精兵,杀得七零八落,毫无还手之力。 沉寂的夜色里,城中传来一长悠长的号角声。 “皮罗耶的大军要攻城了,”姜扶光神色凝重,略一思索,“大理城易守难攻,四大城门唯有城北最容易被攻陷,越析诏兵最强,皮罗耶的精兵很可能安置在城北驻防营,快带我去城北。” 姬如玄将她打横抱起,在长街疾奔。 皮罗耶要攻城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大街小巷,百姓们惊恐不已,仓惶地躲在家中。 “怎么办,皮罗耶会不会打进来。” “不,不会的,逻炎大人一定会守住大理城。” “对,南朝的戚家军,正在赶来的路人,一定会救我们的……” “……” 城外蹄声如雷,轰隆而来,火把汇成了一条洪流。 逻炎站在城墙上,望着远处密密麻麻的篝火,铺天盖地汹涌而来的云中国大军,饶是他早有心理准备,不由大惊失色。 明天双更,么么~ (本章完) 第408章:姜扶光在此 四周浮动的火光,将城楼映得宛如白昼。 皮罗耶坐在马背上,抬头看向城头,他年约四十多岁,正值壮年,头上戴着虎首头盔,满脸络腮胡,看不清面容,但一双浑浊的双眼,映着肆虐的火光,凶狠似狼,仿佛要将他撕碎一般。 逻炎心中微沉,忍不住握紧了双拳,偏头问身边的亲随:“长公主派回来送信的人,有没有传回长公主的消息?” 夜幕降临之际,陆陆续续有暗卫、皇城司卫把越析城中的消息送进大理城。 唯独没有长公主的消息。 亲随摇摇头,面色凝重:“宾川全境已经被全面封琐,长公主身边的人,也都派出来送信,她不可能逃出来。” 大理城本就人心浮躁,长公主不在大理城,这城可不好守啊,逻炎面色发沉。 皮罗耶扬声道:“逻炎,自古攻城需三倍兵力,我此次带兵十五万,足以攻下整个大理城,盛利隆已经投靠了云中国,三诏变两诏,整个大理城所有人马加起来,恐怕也不足五万吧!” “识相的,就乖乖投降,只要你愿意主动开城门,迎云中国的大军入城,我保证饶你不死,并且放过你的部民,你意下如何?” 逻炎没有说话,有关越析诏的消息,他并没有声张。 得到消息的时间,实在太晚了,他只能先把皮罗耶埋在城中的精兵处理了,根本来不及做更多布署。 此时,守城的将士们,乍听越析诏投降云中国,就像一滴水溅进了油锅,城墙上顿时起了一片骚动。 众人目瞪口呆,满脸惊骇。 三诏向来同气连枝,越析诏的背叛,形同一把从背后捅来的刀,猝不及防之下,给了所有人沉重一击。 三诏联军变成了两诏,兵力顿时少了数万,守城的压力,也增加了许多。 守城的将士们满脸愤怒,却无可奈何,看着城墙黑压压的云中国大军,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 皮罗耶的军队所向披蘼,残暴噬杀,征服了周边大小部落,连南朝也不敢正面与之相抗。 他们这点人,能战胜皮罗耶的大军,守住大理城吗? 皮罗耶大笑道:“逻炎,五天前我收到消息,征南将军带了一万戚家军,在前往大理城的途中,忽然接到南越国国主亲率十万大军,发兵岭南,征南将军当即带兵折返岭南。” “哈哈,南朝的援兵不会来了。” “逻炎,就凭蒙西与蒙舍两诏,是守不住大理城的,还是不要枉作牺牲,乖乖向我投降吧!” 底下云中国的将士们,高喊着:“投降不杀,投降不杀……” 声浪如雷,气势浩荡,逻炎面色胚变,包括他身边的将士,都不由大惊失色,守城的将士们忍不住面露恐惶,交头接耳。 “这不可能!” “戚家军要是不来了,我们岂不是要困死在城里?” “长公主还在大理城,戚家军怎会不来?” “皮罗耶这厮肯定是在诓我们,想扰乱我的们的军心士气,我们不能上当,不能中了这厮的奸计。” “……” 身边七嘴八舌的,逻炎脸色却有些灰败。 皮罗耶不想和戚家军正面相抗,即使在大理城中埋了三万精兵,也一直按兵不动,静待时机。 他早不发兵,晚不发兵,偏偏挑在今日,显然是认为攻城的最佳时机到了。 那么戚家军很可能真的不会来了。 听到逻炎的部下在城墙,不断叫嚣的声音,皮罗耶忍不住哈哈大笑:“就算征南将军来了,区区一万精兵,如何能与我十五万大军相抗?你们还真是意想天开。” 城墙上叫嚣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守城军看着城门口气势汹汹的大军,拉紧弓弦的手,也不禁放松下来。 皮罗耶继续道:“不妨告诉你们,长公主早已经不在驿站,她秘密前往越析城,眼下被困宾川,很快就会成为我的阶下囚,如果不信,你们派个人去驿站一看便知,当然了,你们也可以问问身边的逻炎阁下,之前就是他出面掩护长公主离城。” 一行人面面相觎,又纷纷看向了逻炎。 “逻炎大人,皮罗耶说的是不是真的?长公主真的不在驿站?” “这么大的事,您怎么可以瞒着我们?” “长公主究竟在不在驿站?” “长公主不在大理城,戚家军是不是就不会来了?” “……” 面对部下们的质问,逻炎喉咙干涩,不知道怎么开口,长公主不在大理城的消息一传开,大理城就会陷入恐惶。 皮罗耶奸笑几声:“众所周知,我已经派人,向南朝陛下递了交涉文书,请南朝陛下不要插手西南斗争,待我统一西南后,不仅会支援岭南战事,继续向南朝岁贡,将云南县五县割让给南朝,并且还会派人护送长公主安然归朝,你们觉得,南朝陛下会如何决断?” 眼下岭南的战事,还需要靠戚家军平定,南朝方宁可退一步,让皮罗耶统一西南,也会保下长公主,以免寒了戚家军的心。 逻炎闭上了双眼。 皮罗耶提的这些条款,逻炎并不陌生,当初阁里思代表云中国与南朝交涉,就曾提出这些条件,只求南朝不要插手西南争斗,南朝差一点就同意了。 是他拜见了长公主,后与南朝签订了共抗南越的邦交条款,这件事才不了了之。 如今三诏首先违背了当初的条款,三诏义军没有去岭南参战,承诺的物资,也还在大理城中,没有运到岭南前线。 长公主落入皮罗耶之手,三诏都脱不了干系,南朝必定迁怒二蒙。 岭南正在和南越国开战,朝廷为了安抚戚家军,一定会答应皮罗耶的请求,以保长公主的安危。 大势已去。 逻炎身边的部下,也都意识到了这些,一个个面如土色,仗还没打,已经被人削了士气,乱了军心。 城中只有五六万人,没有援军,没有补给,他们成了困兽之斗。 皮罗耶有十五万大军,就算攻城时损兵折将,还能从投靠云中国的越析诏,调谴军队继续攻城。 他们守不住的,倒不如直接投降。 “护国长公主,姜扶光在此。” 第409章:誓与尔等共存亡 城墙上突然传出一道娇叱,姜扶光一把掀开头上的兜帽,在皇城司的拱卫下,大步走到城墙边上。 逻炎不由呆住,长公主头发散乱,随意扎在脑后,脸上沾着泥土,血迹,模样十分狼狈,斗篷把娇小的身躯罩住,可逻炎知道,这件斗篷遮挡的,也是长公主九死一生后的狼狈。 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城卫们不可置信地惊呼:“是长公主,长公主来了,皮罗耶在诓我们,大家不要上当……” 只要长公主还在大理城中,南朝就不会放弃大理城。 大理城就还有希望。 姜扶光扬起声音,嗓音都喊破了音:“大家不要听皮罗耶的鬼话,更不要中了他的奸计,皮罗耶暴虐,但凡被他征服过的部夷,老人孩子被杀死,男人被奴役,女人被充作了奴隶,送进军中,供皮罗耶的士兵们发泄取乐,如果我们守不住大理城,我们的父母、女人、孩子,都会这其中一员,你们愿意吗?” 城墙上的将士们,眼里迸出火光,大吼:“不愿意。” “不愿意!” “……” 将士们喊声震天,姜扶光解开身上的斗篷,一把掀翻,漫天火光下,长公主浑身浴血,衣衫褴褛,残破不堪,娇小的身子在夜风中,是那样挺拔坚毅,所有人都懂了,长公主九死一生,从宾川逃出来,与他们共进退。 “将士们,你们都是蒙西和蒙舍部的勇士,守住大理城,为我们的父母、女人、孩子们而战。” “战、战、战……” 姜扶光目光灼灼:“我姜扶光,誓与尔等共存亡。” 守城的将士们,战意冲天。 皮罗耶的脸色很难看,阁里思那废物,调动了越析诏数万兵马,也没的抓到长公主,坏了他的算计。 “你居然活着从宾川逃回来了。” 姜扶光倨高临下:“多谢阁下的【热情】、【款待】,”她刻意咬重了一个音,语气迫人,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孤,恰好也有一件大礼想送给阁下。” “后撤。”皮罗耶以为护城军要偷袭,用力一夹马腹,下令后撤。 “将大礼呈上来。” 随着姜扶光一声令下,一队队士兵,抬着鲜血淋漓的担架,冲上城墙,将担架上的头颅,残肢,尸体一股脑地从城楼扔下。 漫天的头颅、残肢、尸体,砸进皮罗耶的大军里,立时引起了一阵骚动,整顿的队形全乱了。 “王,是我们埋在城里的精兵。” “他们都死了。” “我们的计划失败了。” “王……” “……” 皮罗耶面色铁青,埋进大理城的精兵,全是云中国的精锐,拢共有三万人,个个身经百战,百里挑一。 大理城虽然有五六万兵马,但他们没经过战争,只是一群训出来的看家狗,就算这三万精兵被人提前发现,也能凝成一股势,在大理城杀个三进三出,怎么会全军覆没? 还没开始攻城,云中国便已经损兵折将,士兵们的气势,肉眼可见的低迷起来。 “皮罗耶,你埋在城中的三万精兵,已经尽数伏诛,里应外合的计谋,也彻底宣告失败,”姜扶光手扶箭垛,看着底下骚乱的军队,“不知孤这份大礼,阁下可还满意?” “我真是小看你了。”皮罗耶大怒,手持马鞭,指向城墙上的姜扶光,“早知现在,我就是放弃今晚的攻城计划,也要亲自去越析城,先把你抓起来。” 南朝陛下要派长公主出使云中国,他满心不以为然,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能顶什么用? 她要敢来,抓了便是。 他倒要看看,堂堂护国摄政监国长公主,对陛下、对戚氏满门的分量到底有多重。 然尔,他做梦也没想到,就是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竟敢以身犯险,乔装混进越析城,在数万卫兵的搜捕下,全身而退,将越析诏的消息,送进了大理城,双方甫一照面,就折了他三万精兵,令他军心大乱,士气大损。 “托阁下的福,现下城中物资丰富,战略储备充足,足够将士们坚守大理城月余,”姜扶光面色平静,目光扫过底下密密麻麻的大军,“皮罗耶,没了这三万精锐,在城中与你里应外合,你要如何攻城?” 皮罗耶听闻此言,更是狂怒不已。 当初是他示意赵氏,劝说盛利隆,为戚家军提供一批物资,表达三诏对南朝的臣服之心。 只要物资就运不出大理城,最后还是便宜了他,他攻下大理城后,能借着这批物资,迅速整军南侵。 盛利隆采讷了赵氏的建议,并说服了蒙西与蒙舍两部,还将运送物资的事,交给赵氏督办,他才能李代桃僵,顺利将三万精兵埋进了大理城。 谁能知道,当初为了麻痹南朝的算计,被长公主窥破,原本万无一失的筹谋,最后竟是千里送人头,为长公主做了嫁衣。 当真可恨。 姜扶光继续道:“大理城易守难攻,便是十万大军强攻,想要攻下大理城,也不容易,大理城只需坚守五日,你们就会面临损兵折将,兵困马乏,补给不足等各种问题。” “我在大理城,戚家军虽晚至,却不会不至。” “五日尽够了。” 皮罗耶冷笑:“那也要看你们能不能坚守五日。” 姜扶光没有回答,目光看向城墙上严阵以待的将士们:“大家说,我们能坚守大理城五日吗?” 逻炎大吼一声:“能。” 将士们也跟着大喊“能”,此时此刻他们守的不仅仅是一座城,更是他们身后的父母、女人、孩子。 不能退。 气氛肃杀,一触即发。 一下死了三万精锐,所有的攻城优势荡然无存,军心士气大损,现下并不是攻城的最佳时机,但皮罗耶也清楚,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们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守城军气势高涨,此消彼涨之下,但凡后退一步,他们就显露出了颓势,好不容易凝聚的攻城之势,再难调动起来。 皮罗耶抬起头,冷冷地盯着姜扶光,突然举起手中的长刀:“兄弟们,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攻城。” 月底了,大家的票票记得投给我呀~ 第410章:攻城 城门处杀声震天,姜扶光从城墙上退下,看向身边的暗卫:“有多少人活着回来了?” 暗卫垂首,拱手作答:“四十六个暗卫,有七个活着回来了,皇城司那边十六个。” 姜扶光目光一阵颤动,包括吴中尉在内,一百四十六人,只有二十三个人,活着回来了,死了一百二十三人。 那些人,为了保护她来了西南,为了完成她的命令,义无反顾地穿过层层封锁,为她舍生忘死,拼死一搏。 姜扶光眼眶红了,浑身发颤。 暗卫抬起眼睛,看着眼底的哀伤的长公主,不禁红了眼眶:“长公主,宾川被封锁,或许有人被困在宾川,躲在……” 不会的,姜扶光在心底大声反驳,他们不会躲起来,他们只会舍生忘死,去冲击被封琐的关卡。 暗卫沉默了片刻:“他们是为了长公主而死,死得其所,也死而无憾。” 这世间,没有谁应该为谁而死。 没有谁天经地义地去牺牲。 他们都是南朝治下之民,是为了她而战,身为主子,没有保护好他们,是她无能。 更姜扶光疲惫不堪,感觉浑身力气都被人抽空了一般,她咬了咬牙,对跟在身边的逻炎道: “皮罗耶突然发兵,我们仓促应战,准备不足,城中必然存在不少疏漏,各个存放物资的地点,要加派人手严加看守,派人在城中不间断的巡逻,各大运输物资的要道,要保持通畅。” “派人将大理城的所有物资都集中起来,由阁下派人统一发放,征集城中青壮年,参与运送物资,救助伤兵等后勤事宜,告诉城中百姓,唇亡齿寒,请大家全力配合。” “如有百姓拒绝配合,煽动民心,以细作的名义抓起来,严加看管,严重者,就地格杀。” “……” 城中事宜一样一样的交代下去,逻炎亲自带了一队人马,在城中挨家挨户地敲门,将百姓家中存放的物资搜走,只给他们留了少量的粮食,让他们至于饿死。 百姓们拼命阻拦,有人大喊大叫,有人大声争辩,有人上前拉扯,哇哇大哭,兵丁态度很强硬,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家里的粮食、干柴、铁锅,农具被抢走,心中一片绝望。 兵丁们一家又一家,搜完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百姓们怨声载道。 理藩院的大臣挨家挨户地登记被拿走的物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劝说他们,全力配合守城。 “拿了多少东西,我们都记着,不白拿,等守住了大理城,会还回来的,折损的东西,也会折算银两补偿给大家。” “皮罗耶领了十万大军,在外面攻城,如果大理城守不住了,皮罗耶就会屠城,到时候你们也活不了,这些物资也会便宜了皮罗耶。” “将士们为了守住大理城,守住城里的百姓,正在浴血厮杀,总不能让他饿着肚子上阵杀敌吧,只有守住了大理城,以后才会有好日子过。” “皮罗耶攻破了城门,会杀死老人和孩子,奴役城中的青壮劳力,将女人充作奴隶,供他的士兵玩弄,为了家里的父母、妻子和孩子,你们不论如何,也要咬牙拼一把。” “逻炎大人正在召集城中青壮年,去城防处做送运物资,照顾伤员,所有参与的青壮年,每家每天多发一份物资和一两银子,逻炎大人承诺,如果守城成功,你们的家人,会得到更好的安置。” “……” 比起物资被搜走,更可怕是皮罗耶攻破大理城,百姓想起皮罗耶暴力统治的残忍手段,惊慌失措,一个个悲泣痛哭,内心充满了绝望。 城外冲杀的声音,传进大街小巷,终于有百姓擦干了眼泪,拿着棍棒,走出了家门。 姜扶光站在角楼上,看着一个个从家中走出来的百姓,在长街汇成一股浪潮,嘶吼着,朝各个城门涌去,男人推着板车,将大石、热油,滚烫的热水,送到城墙上。 女人们在空地上生起火堆,架起大锅,帮助做饭、熬药,照顾从城墙上抬下来的伤兵。 他们在绝望过后,没有逃择逃避,因为他们都知道皮罗耶暴虐,会屠城,会杀掉他们的父母、孩子,会凌辱他们的女人,除了拼一把,根本没有任何退路。 …… 攻城第一夜,皮罗耶抬出攻城器械冲击城门,吴中尉指挥守城军发动强弩,打退了一波进攻。 但是,皮罗耶攻城经验很丰富,攻城器械集中兵力摧毁强弩车,守城军损失了两辆强弩车,令接下来的守城变得更加艰巨。 城楼下,尸体堆积如山。 城头上的将士们,经过一夜浴血奋战,一个个都累得瘫倒在地上,又一批守城军登上城墙,将他们换下,女人们准备了包子、肉汤,分给换下来的将士,军医们忙着为他们处理伤势。 翌日,一大清早,城外的号角声呜呜吹响,皮罗耶整军出营,数万兵马列阵。 皮罗耶又要强攻了。 长弓阵掩护重步兵冲锋,密密的箭雨射向城楼,重步兵全身上下穿着重甲,武装到了牙齿,掩护后面的攻城兵,将攻城器械运到城楼下。 才冲锋到城楼下,城头上就不断有滚石击下,惨叫哀嚎声不绝于耳,待攻城兵们靠近城门,热油、开水当头浇下来,一支支裹着火油的箭矢,密密麻麻地射下,火箭一沾到热油,兵丁们身上起了火,一个个发出凄厉地惨叫。 几轮冲锋下来,云中国死伤惨重。 守城军同样折损严重。 如此一连三天下来,城中人心惶惶,士兵疲惫不堪,但皮罗耶的攻势却丝毫没有衰竭。 姬如玄目光一阵幽深:“皮罗耶在保存战力,每次攻城看似声势浩大,但每次投入的战力都不多。” 姜扶光蹙眉:“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城中拢共只有五万多兵马,每次攻城都要损兵折将,守城的器械每次都有耗损,他在佯攻,给守城施加压力,等到合适时候,再一举攻城,这样胜算会更大。” 第411章:流言四起 攻城战打的就是心理,心理素质差的一方,根本坚守不了几日。 而守城方表面上看,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但作为困兽犹斗的一方,心理防线其实很容易被人攻破。 守城军实力参差不齐,少经战事,心理素质肯定不如云中国的精兵。 意识到了一点,姜扶光脸色有些凝重:“想来这两日,皮罗耶就会寻找机会,一举攻城。” 姬如玄颔首:“不会超过五日。” 皮罗耶不断地给守城施压,想要攻破守城军的心理防线,等待攻城时机,莫非他还安排了其他后手呢? 姜扶光匆匆从城楼上退下,派人把逻炎叫过来:“这几日,城里可有什么动静?” 逻炎刚要回答,就见亲随匆匆赶来:“大人,不好了,这几日城中多了许流言。” 姜扶光心中一沉。 逻炎急声问:“怎么回事?” 亲随忙道:“流言说,越析诏已经投靠了云中国,光靠大理城这点兵马,根本守不住大理城,南越国的国主,亲率二十万大军,进犯岭南,戚家军兵力不足,根本不会派兵支援大理城,长公主妖言惑众,撺掇我们守城,是为了利用我们拖住皮罗耶,以免皮罗耶趁戚家军和岭南交战的时候,偷袭戚家军,让戚家军腹背受敌,长公主想让我们送死,不是真心帮我们……” 果然。 皮罗耶在城中安插了不少细作,他佯攻施压,是在等城中流言四起,百姓们听信流言,在极度绝望之下,受人挑拨,做出一些疯狂之举,引起大理城恐慌骚乱。 这就是他等待的攻城时机。 姜扶光闭了闭眼:“流言可有传到军中?” 亲随满脸羞愧:“已经传了一些风声。” 逻炎气急败坏:“长公主之前就交代过,城中如有人煽动民心,便以细作的名义抓起来,严加看管,严重者,就地格杀,你怎会任由流言,传到这个地步?” 亲随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是属下失职,请大人责罚。” 姜扶光面色凝重:“皮罗耶日日攻城,城中的百姓们,宛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一听到攻城的号角声,就惊慌失措,细作在城中不停地放出流言,煽动百姓,百姓们会对他们的话深信不疑,绝望之下,城里肯定会乱起来,影响守城军的士气。” 逻炎听得脊背生凉:“长公主,我这就下令,命人抓捕那些在城中散播流言的人,以细作的名义,就地格杀。” “已经晚了,”姜扶光面色平静,“谣言已经传开,想要平息,是难上加难,你去将城中的贵族,及一些德高望重的乡者,还有负责守城的众将领们都请来。” 半个时辰后,有人过来禀报,人都到齐了。 姜扶光和逻炎一前一后,进了议事厅,厅中灯火摇曳,通彻明亮,一行人神色焦急,面色难看,显然都听到了城中的流言,见长公主过来,众人立刻蜂拥上前。 “长公主,征南将军什么时候到?从岭南到大理城,最多也只七八日的路程,为什么戚家军还没到?” “听说征南将军只率了一万兵马,这是真的吗?” “皮罗耶有十五万大军,我们怎么守得住?” “皮罗耶攻城了四日,守城军已经死伤过万了,再这样下去,根本守不住啊。” “……” 众人七嘴八舌地询问。 姜扶光面色很平静:“近日,城中流言四起,想来大家都有听说过,”她目光一扫众人,“你们相信吗?” 此言一出,场中顿时静了下来。 众人脸上浮起尴尬之色,这些流言分明有煽动人心、制造混乱之嫌,可越析诏投靠云中国,这是事实,戚家军至今未至,这也是事实,由不得他们半点也不一信。 姜扶光看向几位守城军的将领:“你们也觉得,我故意撺掇守城,是想让你们送死?” 守城的将领们面露难色,几乎不敢与她对视。 皮罗耶的大军日日攻城,他们困守在城头上,疲惫应战,举目望下,是仍然密密麻麻,仿佛没有减少的云中国精兵,反观他们这边,每次攻城之后,总要死伤很多人,守城的器械,已经耗损过半,守城也越来越艰难,几天下来,士兵们是身心俱疲。 吴中尉冷笑一声:“既如此,你们还守什么?直接大开城门,让皮罗耶长驱直入,进来屠城,呵,如果皮罗耶破城而入,死的只会是你们,长公主可不会死。” 众人心中一颤,想到皮罗耶的军队所到之处,首先会杀掉当地像他们这样豪族,抢夺他们的财宝。 逻炎也道:“只要长公主留在大理城,戚家军就一定会来,现在我们不信长公主,还能信谁?” 众人面面相觎,冷汗一下冒了出来,如果他们不信长公主,任由城中流言四起,百姓群情激愤,定会将怒火发泄在长公主身上,万一做出一些疯狂的举动,他们也承担不起南朝的怒火。 若不是长公主深入虎穴,为大理城带来了越析诏倒戈,皮罗耶攻城的消息,自己九死一生,险些被困宾川,兴许大理城已经在皮罗耶里应外合的奸计下,沦陷了。 姜扶光抬眸:“眼下大理城正值危难之际,只有齐心协力,众志成城,才能守住城池。” 众人纷纷应是。 姜扶光看了吴中尉一眼,吴中尉目光一厉,环视众人,满眼的杀气,看得众人冷汗直冒。 “把人带上来。” 一声喝令,便有两个南朝精兵,拖着一个獐头鼠目的中年男子,走进大厅。 吴中尉也不多说:“此人乃云中国的细作,连日来,在城中散播流言,煽动人心,依长公主律令,就地格杀。” 手中长刀猛地斩下,鲜血迸溅,男子的头颅咕咚一声掉到在地上,滚了三滚。 一个杀鸡儆猴,众人惊得面如土色,浑身直哆嗦。 迎着众人畏惧的视线,姜扶光轻笑道:“大家不要紧张,今日邀请大家过来,是要商讨一下,怎么应对皮罗耶接下来的攻势。” 最近的剧情,写得我脑袋发晕。。。。。 第412章:戚在渊 不出五日,皮罗耶就要全面攻城,守城军疲惫应战,士气也不高,这样下去,大理城根本守不住,得想个办法才行,凝聚一下人心,大理城才有一拼的可能。 掩下眼中的忧色,姜扶光继续道:“想来大家也该明白了,皮罗耶佯攻施压,并在城中散播流言,等的就是我们自乱阵脚,军心不稳,好一举攻下大理城,我们或许可以利用这一点,将计就计。” 众人蹙了蹙眉,到底没有多说什么。 姜扶光命人取了城防图,缓缓地将自己计划说出来,众人听着破釜沉舟的计划,一个个惊骇欲绝,不可置信地看着长公主,根本不相信,如此疯狂大胆的计谋,竟是出自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之口。 众人心惊胆战,纷纷出言反对。 姜扶光面色平静,一扫众人:“与其把命交给别人主宰,不如自己拼一把,如果我们挡不住皮罗耶……” 后面的话,让场中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少女,一股敬仰钦佩之情油然而生,所有人都感觉自己胸口微热,热血点燃了他们浑身的血性,点燃了南蛮人,骨里头的狼性。 守城的将领们,一个个双眼充血,激动大喊:“拼了,为了大理城,为了长公主……” 议事完毕,众人愤愤不平,甩袖离开,落入一些有心人的眼中。 姜扶光走出议事厅,吴中尉眉头紧皱:“长公主,这些蛮夷反复无常,不讲道义,也不记恩义,并不可信,您何必兵行险招,万一真的出事了,您难道真的打算……” “慎言,”姜扶光出言制止了他,目光一扫四周,“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大兄不知何时才能抵达大理城,皮罗耶很快就要大举攻城,且不说这些,先按照我之前安排的进行布署。” …… 征南将军帐中。 “将军,骁骑将军率兵埋伏越岩岭,顺利伏击了南越国的主力军,斩下敌军一员副将,十数位大小将领,南越国大军阵形大乱,有一部分先头主力军群龙无首,正在向我军方向突围!” “有多少人?” 戚在渊高大挺拔,身披战甲,一张脸生得是温文儒雅,却偏多了一道疤痕,破坏了美感,却令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英武之气。 探子回答:“约五六万人。” “先头军从越岩岭突围,大约夜幕之际,就会抵达我们的埋伏范围,夜黑风高,正是狙击敌人的好时机,三弟埋伏的战机把握得不差嘛。” 夸了一句戚言淮,他大步走到沙盘前,身上沉重的铠甲,发出铮铮声响:“传令下去,众将士准备随时狙击敌人。” 戚家军在附近挖了不少陷阱、路障,黑夜会加大斥候的探查难度,风声会遮掩大军埋伏时,一些细微的动静。 等南越国先头军抵达,陷阱和路障会加大他们的突围难度,只要战机把握的够快,许能将五六万先头军全部歼灭。 亲兵领命而去,戚在渊心情难掩激动,对身边的随从道:“今日狙击了敌人,明日就能动身前往大理城,也不知道阿琰在大理城怎么样了?皮罗耶老奸巨滑……” 他话锋一转,不由眉头紧琐:“我们在岭南耽搁太久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随从也是一脸无奈,“谁也没想到,此次南越国的国主会领兵亲征,南越国主力军的行程,比我们预期的要晚了几日,加之国主领兵,他们较之前也谨慎了许多。” 戚在渊想到许久不见的妹妹,心里一阵难受,阿琰是为了戚家军,才会去西南的。 “西南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吗?” 前两天,他们收到大理城全面戒严,一切正常的消息,这两日便没有其他消息,实在叫人忧心。 随从摇摇头:“暂时没有。” 戚在渊眉头紧琐,忽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亲兵冲进屋里:“将军,不好了,逻炎阁下派人送来消息。” “日前,长公主在逻炎阁下的掩护下,乔装潜入越析诏,后长公主身边的暗卫传回消息,越析诏发生政变,投靠云中国,皮罗耶要提前攻城,长公主被困宾川……” 随从大惊失色。 戚在渊手中上的笔,猛然一颤,在纸上留下一道蜿蜒的痕迹,喉咙干涩:“军情确认无误?” 亲兵将一封信拱手奉上:“这是逻炎阁下的亲笔书信,前来送信的人也被看押起来。” 信是斥候沿途探查时,截获的,因大战在即,出于谨慎,人被喂了昏睡散,看管起来,以免泄漏军情。 戚在渊立刻打开信封,一张白纸从信封里掉落,他摊开一看,是阿琰的印玺。 消息不可能有假。 阿琰被困宾川,为了将越析城的消息送出来,把身边保护安全的暗卫和护卫全部派出去送信。 戚在渊霎时怒红了眼眶,一拳砸到桌子上。 随从惊慌不已:“将军,现在该怎么办?” 戚在渊一颗心止不住地往下沉,皮罗耶的大军很可能已经在攻城,他必须尽快赶往大理城,击溃皮罗耶的大军,解大理城之危,围魏救赵。 否则,任皮罗耶攻下大理城,统一西南,阿琰很难逃出西南。 可是,狙击南越国先头军,减轻岭南的对敌压力,也同样重要,戚家军为了这一战,已经赌上了全部。 去大理城,他们所有计划将功亏一篑,正在追击南越国主力的三弟,没了他的策应,也会有危险。 戚家军承担不起战败的后果。 不去,大理城危矣。 阿琰危矣。 去,戚家军危矣, 三弟危矣, 南朝危埃, 戚在渊拳紧了双手,心口阵阵发紧,他喉咙干涩:“先狙击南越国先头军,派人将消息传入京中……” 暮色四合,南越国的先头主力,在遭到戚家军的埋伏后,因副将被射杀,拼死突围出来,却因冲得太快太猛,与后方的大主力断联。 好不容易穿山越岭,逃过了戚家军的追击,从将士疲惫饥渴,终于抵达了一处水源,斥侯前去探查,暂时没有发现异常,大军便迫不及待准备就地整军,等待与主力汇合。 第413章:将计就计 哪知甫一靠近,四周传出一阵密集的箭雨,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前有埋伏,后有追兵,先头军是退也不行,冲也不是,只得咬牙拼了,却在冲锋的过程中,不断陷入敌人挖的陷阱路障。 甫一照面,就损兵折将。 厮杀持续到晚上,仍未结束。 战况脱着之际,戚言淮带兵追击而来,两方人前后夹击,南越军腹背受敌,很快丢盔弃甲,四散而逃。 戚言淮和戚在渊二人,顾不得享受胜利的战果,一个整军急奔大理,一个继续追击敌人,准备绕道云中国。 …… 皮罗耶继续派人攻城,守军血战了一天,没有人注意到,一支缠着布条的箭矢,与漫天箭雨一起密密罩下,钉在一个云中国士兵的脚下,士兵拔起长箭,在其他士兵的掩护下,迅速后撤,脱离战场。 夜幕降临之际,云中国撒兵,城门处留下堆积如山的尸首。 大帐中,皮罗耶正在与部下们一起商讨,接下来的攻城对策。 皮罗耶的长子迦罗异道:“父王,我们安插在城中的细作回报,城中流言四起,昨天下午,城中一些豪族,联合当地德高望重的乡老,及军中一些将领,气势汹汹,一起找上长公主。” “长公主将他们带到议事厅,一行人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只知道议事完毕后,城中的豪族、乡老及将领们,一个个怒气冲冲,分明是对长公主十分不满,随后细作亲眼看到,议事厅里,拖出了一具无头的尸体。” 众部下们互相对望一眼,会心一笑,大约能猜到,议事厅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迦罗异继续道:“细作多方打探,这才知道,城中许多人因流言一事,不满长公主,想请长公主给个交代,戚家军始终未至,长公主无法交代,竟抓了一个传过流言的普通百姓,当着众人的面杀鸡儆猴,把一众人给唬住了。” 皮罗耶眯了眯眼:“长公主小小年龄,却杀伐果断,当真是令人钦佩,只是长公主在南朝作威作福久了,却忘了,西南可不在南朝治下,她一国长公主的威严,在西南可要大打折扣。” “她此番杀鸡儆猴,虽然唬住了城中那些贵族们、乡老及将领们,却不知,那些贵族畏惧的不是她这个长公主,而是对戚家军仍然抱有希望,认为只要长公主还在大理城,戚家军肯定会来。” 南蛮人重视种族血统,长公主便是身份尊贵,也不过只是一个外族人,一个外族人,在大理城中指手划脚,如何能令人信服? 所以,他命人在城中散播流言,果然城中一些贵族,深知流言之害,却仍未出面阻止,这才导致流言愈演愈烈,错失了遏制流言的最佳时机。 迦罗异道:“父王,当真是神机妙算,我们日日攻城,城中的百姓们人心浮躁,这个时候只要放出一些流言,令城中百姓们仇视长公主,贵族不满长公主,守城军对长公主起了猜忌,人心一旦起了隔阂,就不可能齐心守城。” 一个部下笑道:“我们佯攻施压,守城军们坚守了五天,损失了不少人,今日攻城,众将士明显感受到,守城的阻力较之前要小了许多,想来也支撑不了两日,我们攻城的时机到了。” “王,请下令吧,末将等,定为王上冲锋陷阵,肝脑涂地,助王上完成大业。” “对,王,快下令吧!” “下令吧!” “不急,”皮罗耶大笑,不慌不忙道,“大理城易守难攻,守城军虽然不济,但占据了守城优势,物资也相当丰富,这段时间,我们拼着损兵折将,每日佯攻施压,也损失了不少兵力,贸然攻城,并不妥当。” 众部下有些不以为然。 皮罗耶也不卖关子,直接道:“我刚才得到消息,戚家军在越岩岭一带,与南越国的主力交战,想来征南将军没那么快驰援大理城,我们可以等到城中彻底乱起来。” 迦罗异忙问:“接下来该怎么做?” 皮罗耶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表情:“把岭南的消息放出去,让城中所有人都知道,戚家军正与南越国主力交战,战况胶着,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驰援大理城。” “守城军们的城防越来越吃力,如果知道援兵不会来了,军心势必涣散,城中的百姓也会认为,流言得到了证实,稍加挑拨,定会仇视长公主,会做出什么事来,谁能知道呢?” “大理城越乱,对我们越有利。” “……” 戚家军不会来的消息,当天晚上就传遍了大理城,百姓们突闻噩耗,崩溃大哭。 守城的士兵们,听着城中绝望的哭声,他们知道,这其中有他们的父母、女人、孩子,心头不禁涌现了一股悲凉。 看着夜幕下,黑压压的云中国大军,想着这些日子死伤的弟兄,都有些崩溃。 长公主一直在骗他们,说什么守上五日,戚家军就会来了。 他们拼死守了五日,戚家军没有来。 明天就是第六日了,戚家军根本不会来。 皮罗耶有十万大军,他们根本守不住。 流言都是真的,长公主故意撺掇他们守城送死,只是为了让他们挡住皮罗耶,以免皮罗耶统一西南,挥兵南上。 翌日,皮罗耶没有攻城。 他抓了许多,在大理城没有戒严之前,闻风而逃的百姓,在城楼下虐打,屠杀。 被抓的人,大多都是消息灵通,知道大理城要打仗,所以才提前逃城,有许多都是守城军的亲人,他们一个个浑身是血,早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形。 云中国士兵挥舞着手中的长鞭,不停地鞭打他们,惨叫声此起彼伏:“啊啊,救我!救我!我不想死!” “求求你们,不要打了,救救我吧!” “不要打了……” 当下就有不少守城军,崩溃当场。 云中国的一个将领,哈哈大笑:“大理城根本守不住,你们何必坚守?眼睁睁看着亲人被鞭打,被虐杀,难道不恨吗?识相的,就乖乖投降,王说了,进城之后,不会屠杀百姓……” 第414章:贺生辰 鞭笞声不绝于耳,哭喊求饶声,凄厉尖叫声,一直持续到了夜幕来临之际,皮罗耶率兵扬长而去,只留下了一地血肉模糊的尸体。 守城军们看着底下亲人们的尸体,心中如何不恨? 接下来,一连三日,皮罗耶不急着攻城,虐杀了一批又一批的百姓,守城军们无论身心,都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消息传到城中,百姓们崩溃绝望。 有人大叫着:“我受不了了,每天攻城都死这么多人,再这样下去,大理城根本守不住……” “都怪长公主,是她害了我们……” “皮罗耶说投降不杀,听说投靠云中国的盛利隆,他还活得好好的……” “……” 姜扶光脚步微顿,看向激愤的人群,抿了抿唇,并未多说,回到了临时帐篷。 吴中尉脸色铁青:“这些日子,长公主每日安抚百姓,救治伤兵,物资调动,与众将士们商量守城事宜,整天忙得不可开交,可笑的是,他们竟然还迁怒长公主。” “攻打大理城的人,是皮罗耶,在城楼下虐杀百姓的人,也是皮罗耶,关长公主什么事?他们不恨皮罗耶暴虐,竟然恨一直在帮他们的长公主,太可恶了……” 诚然,长公主做的这一切,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岭南的戚家军。 可是这其中,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大理城的百姓脱离战火,摆脱皮罗耶的暴虐统治。 长公主是真心在帮他们。 “人心如此,何必恼怒,”姜扶光早就料到了这一切,面色平静,“他们恨我,是因他们认为,我在大理城一日,戚家军就一定会来,这是他们活着的唯一希望。” “可现在,我虽然还在城中,可戚家军始终未至,加之城中有传言说,岭南战事胶着,戚家军不会来了,他们唯一的希望破灭了,我只是一个外族人,绝望愤慨之下迁怒于我,也是人之常情。” 好在,这也是她计划中的一环。 吴中尉愤愤难平,心里也有些担忧:“岭南那边……” 姜扶光揉了一下发酸的胳膊:“皮罗耶不急着攻城,反而继续搅弄城中局势,岭南那边的消息,八成是真的,南越国的国主亲征岭南,已经超出了我们的原计划,不能再指望大兄了,一切要靠我们自己。” 她并不担心岭南的战况,只是忧心大理城的局势。 吴中尉脸色变了变:“长公主,我观守城军士气低迷,城中一片恐惶、混乱,是败城之象,您还是别管他们了,之前的计还是放弃了吧,属下想办法护送您离开……” 大理城临山傍水,地势错综复杂,逃出去的机会还是很大的,可一旦城破,长公主根本没有机会逃。 姜扶光摇头:“我若临阵脱逃,大理城就全完了,一旦蒙舍与蒙西彻底降了云中国,皮罗耶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收拢西南的各部势力,再整顿城中兵马,一呼百应,岭南那边的压力会更大。” “我不能走。” 吴中尉还想劝说,但对上了长公主充满威仪的双眼,他只好低下头,闭上了嘴巴。 姜扶光低下眼睛,看着大理城的布防图:“一切按我们之前的计划行事。” 吴中尉有些犹豫:“可是,您的计划实在太危险了,有诸多不可控的成因,您又何必为了这些南蛮,做到这个地步……” “放心吧,执行计划的人,都是自己人,他们不会伤了我,”姜扶光轻叹一声,“这一招将计就计,请君入瓮,如果进行顺利的话,定能延缓皮罗耶的攻城之势。” 吴中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长公主心怀天下,心系百姓,每逢危难,总是将生死置之度外。 这时,帐篷被掀起,姬如玄端着一些吃食,走进帐内。 吴中尉对他一阵挤眉弄眼,想让暗卫再劝劝长公主,随后抱拳,退出了帐篷。 姜扶光的目光,终于从城中布防图上挪开:“城墙上情况如何?” “不如何,”姬如玄眼底透着戾气,不想多谈,见她靠在椅子上,揉了揉额头,心疼得一抽一抽地,“先吃点东西。” 姜扶光嗯了一声,目光落在一碗汤面上,汤汁黄亮,上面飘着几根青菜,细长的龙须面上,卧了一个荷包蛋。 “这是?” “你忘了,”姬如玄将筷子塞到她手里,有些无奈道,“今日是你十六岁的生辰,我特地给你下了一碗长寿面。” 姜扶光不由一怔,有些反应不过:“冬月初八?” 她十月从洛京出发,前往西南,历经艰险,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大理城四季如春,总让她忘记了,现在正值冬日。 姬如玄点头:“快吃吧,面凉了,就不好吃了。” 他竟然一直记着自己的生辰,姜扶光眼睛发酸,低头吃面。 这碗长寿面,是用鸡汤做的汤底,清淡爽口,劲道香滑,整碗只有一根面条,姜扶光吃的时候特别小心,生怕一不小心将面条弄断了。 她吃的很慢,很小心,直到将面条全部吃完,姜扶光终于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很好吃。” 姬如玄却没说话,这应该是她有生之年,过得最为寒碜的一个生辰吧,真是委屈她了。 汤很鲜,荷包蛋很美味,青菜很爽口,姜扶光将这碗长寿面吃得一干二净,这是她和姬如玄一起过的第一个生辰,虽然只有一碗长寿面,但是她心里却很满足。 唯一有点遗憾的是,亲人都不在身边。 可是,她还是很开心。 姜扶光笑弯了唇:“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长寿面,谢谢你,姬如玄。” 谢谢你一直坚定不移地陪在我的身边。 姬如玄从怀里摸了一方帕子,塞到她手里:“这是生辰礼物,快看看喜不喜欢?” 姜扶光愣愣地看着他,她以为长寿面,就是姬如玄为她准备的生辰礼物,没想到…… 她眼眶不由一红,连忙低下头,打开红色的绢帕,只见上面躺着一根木簪,簪头上,一簇淡黄色的钟形花,在心形的梓叶间绽放,缀满枝头,袅袅醉人。 第415章:好喜欢你 她睁大了眼睛,看向了姬如玄,目光隐隐地颤动。 “虽然你没说,但我就是知道,”姬如玄弯着唇,笑得十分得意,“你一直想要一支我亲手做的簪子。” 上次的凤凰长簪摔碎了,她一直很难过。 “很好看,我很喜欢,”姜扶光鼻子发酸,连声音都带了哽咽,“我不会再把它摔碎了。” “是梓木的,”姬如玄表情有点得意,“南朝以梓木为贵,质坚而耐腐,千年不朽,你就是想摔,也摔不断了。” 姜扶光低下头,手指轻颤着,拿起梓木簪,它虽然没有凤凰簪那么名贵,却质比金坚,材比玉润。 天然的纹理,仿佛一只凤凰缠绕在簪上,钟状的小花像真的一样,缀满了枝头,梓叶如“心”,小心翼翼地托着娇嫩的小花。 她低头一闻,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芳香,是梓木天然的芳香,温柔缱绻,缠绵动人。 姜扶光轻抚着长簪,嗓音带着哭腔,含着委屈:“我以为,你再也不会送我簪子了。” 姬如玄去拿她手中的长簪。 姜扶光满眼戒备,握紧了长簪,往身后一藏:“送给我了,就是我的东西,不许你收回去。” 姬如玄哭笑不得:“谁说要收回去了,我就是打算帮你戴戴,想看看你簪着它的样子。” 姜扶光闻言,这才把长簪交给他。 姬如玄接过长簪,凑近她,仔细端详她的头发,她身上绑着护身的胸甲,丰艳乌亮的头发,梳到头顶,挽了一个髻,绑着一根发绦,打扮得跟个男人一样。 可她眉目如画,眼周晕红,目光似娇还嗔,泛着潋滟的波光,琼玉小鼻,微微发红,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又娇又软,娇嫩的唇儿微微发白,却丝毫不减她芳泽,令人想要一亲芳泽。 不管怎样,都美得令人神魂颠倒。 姜扶光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打扮得像个男人,不适合插簪:“我先换个发髻……” “不用,”姬如玄打断她的话,抬手将长簪贯入髻间,“淡极始知花更艳,你长得好,怎样都好看。” 说完,他还凑过去,亲了亲她的头发。 姜扶光面带薄晕,抬手摸了摸发间的长簪,想要看看自己簪着它的样子,突然想到,帐中简陋,连个镜子也没有。 姬如玄猜到她的念头,起身将木架上的一盆水端过来,放到她面前。 姜扶光低头一瞧,水中光影朦胧,只见她眉目蕴笑,娇颜如火,尽是柔媚如水的情意。 “很好看。”她其实没怎么看出来。 姬如玄托腮看着她,眼里满是笑意。 空气里一缕甜甜的幽香浮动,姜扶光凑近他,抬起手,勾住他的脖颈往下压,四目相对,她娇嫩的唇儿,印在他的眉心上,停了片刻,缓缓向下,落在他耸立的鼻尖。 “姬如玄,我长大了。”她嗓音轻柔,柔媚如水,仿佛带了勾子一样,勾惑人心,动人心弦。 姬如玄眸间一阵幽暗,眼底汹涌着噬人暗潮,似要将她吞噬一般,他记得之前有一次险些走火,他忍得很辛苦,却还故作镇定,说她年岁还小,不要整天想男人。 她又羞又恼,气得狠锤了他几下。 姜扶光脸上浮现潮红之色,温软的唇,落在他的唇间,男人身上带着一股梓木的清香,温柔而又缠绵,坚定而又温润。 春水盈盈。 姜扶光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这样大胆,紧紧地抱着一个男人,用尽全身力气,去亲吻他,去取悦他,衣领滑落,香肩微露,烛光下,冰肌莹彻,渐渐浮上了粉艳之色。 …… 外面的旗帜,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天已经黑了,帐中一盏昏灯,照得一片昏色朦胧,姜扶光面颊晕红,侧卧在小榻上,长发如瀑,凌乱地铺在枕间,穿了一件双鱼戏水粉莲抹胸小衣,娇躯玲珑曼妙,纤如蔓草。 姬如玄想到她身如蔓草,纤曼地将他攀附,柔韧地将他缠绕,令他一点一点丢盔弃甲,溃不成军的画面,不禁抚了抚额,帐篷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姬如玄打算去城墙上看看。 小心地拿开搭在他腰间的雪臂。 姜扶光迷迷糊糊嘟嚷了一句,语气凶巴巴的,又伸出双臂,一把抱住他,身子挪了挪,在他怀里蹭了蹭,继续睡。 姬如玄不动了,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姜扶光听到声音,茫然地睁开眼睛,对上了一双狭长的凤眼,她凑过去,在他的眼上亲了亲。 姬如玄的眼睛很好看。 “醒了。”姬如玄低笑,透着淡淡的餍足。 姜扶光有些犯困,点了点头,有些昏昏欲睡,小声咕哝:“天黑了呀。” “时辰还早,”姬如玄亲了亲她的额头,撑起身子,“我去城墙上看看,去去就回。” 姜扶光慢慢睁开眼睛,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呈现在眼前,这段时间,他瘦了许多,棱角越发分明,五官也不复初见时的温润,宛如刀削斧刻一般,透着一丝凌厉之势。 “好喜欢你。”她又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 姬如玄低下头,鼻尖轻找着她的鼻尖,轻轻蹭了蹭,吻又落在她的唇间,长有薄茧的指腹,擦过她玉润的香肩。 空气里幽香浮动。 厮缠了片刻,姬如玄终于放开她,拉过薄毯,搭在她身上,挡住了自己贪婪的视线。 “时辰还早,你再睡一会儿,今天晚上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 皮罗耶攻城的第十日。 当晚,夜色如墨,风声如嚎。 正值深夜丑时,人体最为困乏的时候,城墙上,守城军们精神紧绷,守了大半晚上,没发现任何异常,难免有些松懈,脑袋忍不住一点一点地打起瞌睡来。 呜咽风声里,倏然传来一声杂乱的声潮,守城军们猛地惊醒过来,神情戒备,一把握紧了手中的刀矛,还以为是云中国要趁夜攻城,正纳闷,怎么没有听到攻城的号角声,就看到不远处的驻兵营地,烧起了一片火光。 守城军们大惊失色,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看到一群人举着棍棒,喊打喊杀地冲进了驻兵营地。 大家就随便看看吧,我对这种亲密戏已经摆烂了。。。啊啊啊。。不过月票要记得投给我。。。 第416章:大理城破 “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是云中国的士兵,偷偷摸进城里,偷袭我们?” “现在怎么办?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 正当守城军们不知所措之际,长街上传来了阵阵呼喊声:“不好了,敌袭,有敌袭,云中国的士兵混进城里来了,来人啊,快来人啊……” 不会一儿,驻兵营就传来一阵厮杀声,喝骂声,惨叫声不绝于耳,动静闹得很大,守城军们想要无视都难。 “不好,真的是云中国的士兵……” “快去杀敌。” “不行,我们还要守城,没有逻炎阁下的命令,谁也不能擅自行动。” “这都什么时候了,敌人都杀进来了,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不成?驻兵营里大多都是伤兵,根本顶不住敌人的偷袭。” “我们守了大半晚上,也没看到云中国大军的踪迹,他们今晚八成不会来了。” “留一些人,继续守着,我们下去看看,不会有事的。” “先派个人去查探一下。” “我去……” “……” 街上的混战还在继续,看样子有越演越烈的趋势,夜黑风急,驻兵营里的火势也越来越大,连附近的房屋都烧了起来,火光冲天,着实令人心中心急如焚。 城中的动静不会有假。 一个守城军飞快地前去探查,不消片刻就回来了:“是敌袭,大家快去杀敌。” 城墙上七嘴八舌的声音,乱七八糟的,终于有人忍不住,握着长矛冲下了城墙,一支裹着布绢的利箭,趁着混乱,在黑夜的掩护下,被人丢到城楼下,没有任何人发现。 守城军奔到驻兵营,看到几拨人马正在厮杀。 一帮人身上穿着皮甲,好像是贵族家豢养的私兵,另一方人马,则是护国长公主身边的护卫军。 四周竟然还有不少百姓,正叫嚣着,要把长公主抓起来。 都是自己人,不是敌袭? 这是怎么回事? 守城军们惊骇不已,一个个急得浑身直冒冷汗,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帮助谁。 “住手,快住手,你们都疯了,”守城军们扯开嗓子,冲他们大喊,“怎么自己人打自己人,都不想活了吗?!” 私兵们哀声一片。 “我们已经守了十天了,城中的士兵死伤过半,戚家军不会来了。” “皮罗耶有十万大军,我们守不住的。” “等大理城破了,我们都要死。” “……” 四周的百姓们也哀哭成片,守城军们也是满目悲戚:“你们为什么要抓长公主?难道你们也相信那些流言?” “皮罗耶想要活捉长公主,拿长公主的性命威胁戚家军,与其大家一起死,不如把长公主抓起来,拿长公主的性命威胁皮罗耶,和皮罗耶谈条件,让皮罗耶答应,不屠城,我们还有一线生机。” 守城军们一脸不可置信:“你们怎么可以……” 那可是护国长公主啊! 私兵们满脸愤恨:“我们那样相信她,她说戚家军一定会来,让我们坚守城池,我们就真的死守着城池,可是我们已经守了十天,整整十天,兄弟们的尸体,烧了一批又一批,整个大理城人人皆缟素,家家举白幡,戚家军没有来,她根本就是在骗我们,在利用我们……” “中原有一句话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长公主只是一个外族人,我们凭什么要将自己的性命,交到一个外族人手里?长公主是南朝的长公主,不是我们西南的长公主,我们凭什么相信她?!” “她口口声声说,要与我们共存亡,但是我们都清楚,就算城破了,死的也不会是她,而是我们,是大理城千千万万的百姓们,就算我们都死光了,她也不会有事。” “皮罗耶根本不敢杀她。” “你们都醒醒吧!不要被她骗了。” 守城军们顿时说不出话来,他们都知道,私兵们说得都是事实,比起长公主这个外族人,他们更相信自己人。 有人犹豫着说:“皮罗耶阴险奸诈,为人霸道,从不受人威胁,万一我们交出长公主,主动投降后,他出尔反尔,下令屠城怎么办?” 也有人哀伤道:“抓了长公主,我们兴许还有一条活路,如果不抓长公主,任由皮罗耶攻破城池,我们就是死路一条。” “我们没有退路,只能赌。” “……” 守城军们沉默后退,不再阻止,私兵们举着长刀,向长公主的护卫军冲去,百姓们一窝蜂似的,冲进了驻兵营。 忽然,不远处的城楼上,惨叫声不绝于耳。 守城军们心头一颤,惊恐地回头。 城楼下,不知何时架起了一架架登城梯,云中国的精锐们,迅速向上攀爬,翻上城墙,与留守的守城军们厮杀在一起。 “敌袭。” “有敌袭。” …… 城墙上厮杀惨烈,不知过了多久,城门口响起一阵沉闷的轰隆声,其声宛如闷雷声响—— 城门在里应外合之下,打开了! 从城外冲进来的攻城军,宛如一条激涌的洪流,挟着一股锐不可挡之势,涌进了城中。 皮罗耶坐在马背上,看着云中国的大军汹涌入城,势如破竹,守城军们仓惶应战,却不堪一击,被涌汹的大军冲击得七零八落,很快就倒在铁骑之下,被践踏至死。 迦罗异满脸兴奋:“父王,您散播流言,挑拨长公主与贵族们的关系,再让细作暗中联络城中一些贪生怕死的贵族,告诉他们,只要活捉了长公主,就能与您谈条件,让你不屠城,他们果然上当了。” 围城这么久,城中众人的心理防线,已经相当薄弱,很容易被只挑唆,贵族们联合百姓袭击驻兵营,细作们混迹其中,趁机把这趟水搅浑了。 驻防们以为是云中国的士兵混进城,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待城门守卫空虚之际,混迹在贵族私兵里的细作们,悄悄摸到城门口,联合冲进大理城的云中国精锐,大开城门。 所有计划,都在父王的意料之中。 皮罗耶哈哈一笑,但微眯的眼里,却透了一丝谨慎,让先锋军先杀进城,解决掉守城军。(本章完) 第417章:请君入瓮 云中国冲杀入城,守城军节节后退。 攻城军冲入长街,密集的箭雨当头罩下,有人惨叫着跌落马背,有人嘶吼着被利箭穿透身体,一桶桶热油浇下来,长街上很快就起了大火,密集大军被火光吞没,无数人惨叫着倒下。 整座大理城化为修罗地狱,无情地吞噬着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鲜血染红了齐整的地面。 “大家不要慌,听我指挥。” 攻城军将领的怒吼声,被巨大的燃烧声、四周崩塌的声响淹没,没有人能听到他的声音,一个个发了狂一般,只脱离火海。 漫天火光下,姜扶光站在高台,与身边的姬如玄相视而笑,城中一片烟熏火燎,她莹玉般的面容上,沾着几道烟灰,灰黑的印子,混着汗渍,小脸脏兮兮的,却笑如花绽,娇美无双。 “我们成功了。”她笑着说。 姬如玄嗯了一声,诱敌之策是姜扶光与城中贵族们商量好的,今晚的一切,都是为了迷惑皮罗耶,配合城中细作们,演的一场戏。 贵族们之所以答应,也不是出于对姜扶光的信任,只是想拼一把,实在不行,他们也能抓了长公主,与皮罗耶谈判。 皮罗耶果然上当了,趁夜攻城。 贵族们在城中设下埋伏,烧毁了半座城,将皮罗耶的三万先锋军尽数留在城中。 守在城外的皮罗耶,脸上早已没了笑容,正值黑夜,城中烈焰冲天,染红了半天边,滚滚的黑烟飘向了城外,到处都乌烟瘴气,城内惨叫的声音,依稀传到城外。 一个士兵拼着重伤,逃到城门口。 “王上,有埋伏,城里有埋伏,我们的人一冲进城里,就中了埋伏,城里突然大面积起火,先锋军被困在火海……”里。 一句话没有说话,不知打哪儿飞来的铁箭,钉进他的脖子里,他瞪大眼睛,扑通一声,从背马上摔下来。 “撤,快后撤。” 皮罗耶吼声刚落,一阵密集的箭雨,从城墙上射下,整军以待,准备攻城的大军,顿时匆忙后撤。 皮罗耶知道自己上当了,怒极反笑:“城中贵族们联合长公主,演了一场诱敌深入,请君入瓮的戏码,不惜毁掉半座城,也要将我三万精锐全部歼灭,好好,长公主当真是好魄力,好胆色。” 迦罗异面带惊恐:“父王,我们要不要继续攻城?” “攻城?”皮罗耶额上青筋暴跳起来,“现在城里已经沦为一片火海!我们还要怎么攻城?进去活烤了自己吗?” 迦罗异不敢说话,十三万大军甫一攻城,就损失了三万,这段时间,他们日日攻城,每天都伤亡惨重,今日又损失了三万精锐,现如今他们只剩下五万余人。 真的能攻下大理城吗? “不要让他们关上城门。” 皮罗耶不甘心退走,看着漫开暴涨的火舌,大吼,“长公主破釜沉舟,现在城中还剩下多少人?从城楼上射下的箭雨并不密集,我们还有机会攻进去……” “兄弟们,给我上!” “杀敌十人,赏银百两。” “阁里思的援军就快到了。” 士气得到鼓舞,云中国的大军,迅速朝城门涌去…… 守城军冲到城门口,用力推挤城门,嘶吼着:“快,快关上城门,不要让他们进来。” 双方形成了一股扯锯之势。 姜扶光面色凝重,看着费力推门的守城军:“皮罗耶果然没有退兵,我们将计就计,破釜沉舟,大开城门,请君入瓮,他损兵折将,也将计就计,孤注一掷,想趁机破门而入。” 城门已经打开了,想要再关上很难。 皮罗耶又损了三万精兵,兵力不足,若是今天退走,想要再攻破大理城,会更加艰难,他不会放弃攻破城门的机会。 此时,他已经成为一个赌徒。 越输越想赌一把,认为自己还有机会将赌本连本带利的赢回来。 皮罗耶在城中放出流言,煽动人心,大理城人心浮躁,局势不稳,被人从内部瓦解是迟早的事,戚家军久久不至,与其等着皮罗耶大举攻城,倒不如他们主动诱敌深入,拼上一把。 眼下城中大火弥天,定能延缓皮罗耶的攻势…… 整座大理城,已经变为一座瓮城,他们在城中四处设伏,不知道能不能挡得住皮罗耶。 姜扶光咬了咬牙:“成败在此一举。” 姬如玄垂下眼睛:“守城军还有两万余人,贵族私兵拢共加起来,也有五千余人,加起来也有小三万,尽数埋伏在城中,城中还有一万余青壮百姓,他们将各大街道的道路掘开,设置路障,街道上摆了干草和干柴,浇上火油,万一挡不住,就继续放火烧城。” 城中的百姓都安置到了城西,那里隔离了火区,大火不会波及他们。 所有人都肯跟着姜扶光发疯,是因姜扶光对他们说:“与其把命交给别人主宰,不如自己拼一把,如果我们挡不住皮罗耶,你们就抓了我,用我的性命威胁皮罗耶,让皮罗耶放弃屠城,也算是一条退路。” “两个可能。” “一是,皮罗耶信守承诺,不屠城,你们能够活下来。” “二是,皮罗耶出尔反尔,下令屠城,我同你们一起死。” “不论哪一种,都不可能比直接投降更加糟糕。” “你们要怎么选?” 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姜扶光主动在脚下戴上了一副镣铐,表示自己不会逃跑,精铁制作的镣铐,重达三十余斤,连走路都困难,就是姬如玄手中的黑刀,也无法将之斩断。 姜扶光偏头看他:“我们能赢的吧!” 她其实没有一点把握。 姬如玄笑了笑,目光看向她脚下的镣铐,眼里浮现了一股戾气,他是真心觉得,守城军实在太菜了。 一座普通的郡级城,撑死了也有两万兵马左右,占据了守城优势,在物资充足的情况,至少能抵挡十万左右的兵马,坚守城池半个月左右,足以撑到州城的援兵。 而一座州级城,至多也不过四五万兵马,几乎能抵挡十万以上的大军,攻城一个多月,等来就近的驻防军。 当然,这是在坚守的情况下。(本章完) 第418章:以命相搏 大理城有五万多兵马,加上贵族豢养的私兵,怎么着也有小六万,这么多人,守了十日,就损失了这么多人,其中有三日,皮罗耶还没有攻城,搞了哀兵之策这种心理战术。 简直是惨不忍睹。 当然了,这种结束,还是姜扶光坐镇城中,不断地与城中贵族、乡老及将领们周旋,安抚人心,稳定军心。 也是吴中尉从战场上厮杀而出,经验丰富,指挥战役的结果。 要让他们自己守,不到五日城就破了。 姬如玄低头,见攻城军气势汹汹,皮罗耶明显也打算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而守城军在人数上不占优势,已经露了颓势,快要合上的城门,被攻城军撞出一条细缝,且细缝还在扩大。 他轻笑一声,嗓音透着一丝凉薄:“一切都在你的算计之内,掌握之中,输赢还重要吗?” 赢了固然好,大理城守住了,百姓不必遭难。 但输了也没关系,大理成化为一座巨大的瓮城,到处都是埋伏、路障、烈火,皮罗耶就算强行攻进大理城,也会损失惨重,六万余兵马想来也不剩多少了。 皮罗耶攻城成功,得到的不再是一座物资丰富的大理城,而是一座残破不堪,百废待兴的破城。 皮罗耶想要尽快整顿兵马,统一西南,可能性不大,征南将军只是晚到,不会不到,一旦他抵达大理城,皮罗耶败军之势,已成注定。 不管大理城守不守得住,南朝都是赢家。 姜扶光以一己之力,扭转了不利南朝的大局。 而她自己,也以性命作赌,如果大理城守住了,城中百姓固然免受屠城之危。 就算输了,也能抓了长公主,向皮罗耶争取一线生机,不管结果如何,大理城的百姓,都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她也算问心无愧,对得起大理城所有人。 姜扶光考虑到了所有人,唯独没有考虑过她自己,牺牲她一人,点燃了大理城所有人的血性,所有人的希望,才有了今日破釜沉舟的一幕。 他还知道,姜扶光绝不会让自己成为威胁戚家军的筹码,一旦落入皮罗耶之手,她唯有死路一条。 姬如玄没有阻止她。 但是,他也不会赞同她,逃亡的路线,他和吴中尉已经商定,一旦大理城守不住了,他就会让吴中尉带着姜扶光逃城,接下来,阻止皮罗耶屠城的方法也很简单。 杀了皮罗耶不就行了? 虽然很冒险,但值得一试。 …… 夜尽天明,天方鱼肚,城中的大火烧了一整晚,黑烟滚滚,笼罩了整个大理城。 久攻不下的城门,发出嘎嘎声响,终于被攻城军撞开。 “城门开了。” “大家随我杀进去。” “冲啊!” “杀!” 城门口的守城军们面露悲凄,一个个举起长矛,与攻城军们厮杀在一起。 尸体堆积如山。 城破的消息传到西城,所有百姓都万念俱灰,凄惶抹泪。 城头上的士兵们,射完了一波箭雨,才发现他们的箭已经用完了,不断有攻城兵攀上城楼,他们只得举起长刀,咬牙冲过去,与他们厮杀在一起,有人被杀死,有人摔下城楼……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哨声,一缕金光,从灰蒙蒙的天际迸出,驱散了漫天滚滚黑烟。 瞭望台上的守城军极目远眺,看到金光闪烁的地平线,一张鲜艳的旗帜,风驰电掣,朝大理城疾奔而来。 守城军呆愣地看着天边。 只见鲜艳的旗帜越来越近,远处传来隆隆响声,好像闷雷滚动,守城军用力揉了一下眼睛,地平线上一股银白色的浪潮,挟着山崩海啸之势,浩浩荡荡地飞奔而来,声音大得像雷霆万钧,震撼天地。 “潮水”越来越近,守城军终于看清,那飘扬的旗子上,写了一个“戚”字,那股“浪潮”,是由一匹匹战马组成,穿着银色铠甲的战士们,激扬喷射,冲荡天地,气势极其雄伟、豪壮。 领头的将领气势沉如静水,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严,浑身上下蓄势待发。 “是戚家军,”瞭望搭上的守城军,不禁热泪盈眶,激声大喊,“戚家军来了,戚家军来了,呜呜呜……” 守城军们顿时士气大震,一个个嗷叫着,嘶吼着,扑向敌人。 戚言淮远远看到大理城破了,立刻率两万大军直扑城门,大军迅速列队整形,向中间收缩,蹄声轰隆,雷鸣激响,整支队伍宛如一柄锋锐的尖刀,向城门插去。 “戚家军奉南朝陛下之令,驰援大理城。” “大军随我一道杀进去。” 戚言淮一人一骑,单手握着长刀,银白色的头盔下,露出一张俊秀的面庞,居高临下地俯视城门口汹涌如潮的云中国大军,一双桃花眼盛着厮杀与血光,锋利如刀,气象巍峨,恍如天神降世。 戚家军们在越岩岭经历了一场大战,把不可一世的南越大军杀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一个个已经杀大了胆气,一见云中国的大军,就嗷嗷地冲上去,砍瓜切菜。 城头上的守城军心头大震,内心陡然涌现了一股子血性、悍勇,一个个热血沸腾。 这就是戚家军的实力?! 谁他娘说,戚家军积弱了? 漫天烟尘,昏天暗地,倏然亮起了一道道白光,宛如一阵流星雨,急速从天空砸落下来。 皮罗耶勒马回头,蓦地瞪大眼睛,眼里一片骇然。 密密麻麻的箭矢铺天盖地。 “是戚家军,”皮罗耶猛地一提缰绳,身体后仰,惊声大吼,“举盾,卧倒。” 与此同时,密集的的箭雨挟着破空之势,嗖嗖而来,反应慢的士兵被箭矢穿透了身体,倒在地上。 惨叫声四起。 大军冷不防被人从后面夹击,云中国一个将领,顿时慌了起来,对不远处的皮罗耶大吼:“王,您不是说,戚家军正在越岩岭,和十万南越大军作战,不会这么快驰援大理城吗?征南将军怎么突然到了?” 皮罗耶面色凝重,站在高台上,望着戚家军的方向,这声势远不止一万兵马。 第419章:不生我的气 他也觉得奇怪,此次南越国出动了将近二十万大军,挥兵南侵,还是国主领兵,以戚家军的实力,应是战况胶着,双方损失损重才是,根本无暇顾及大理城,怎么会这么快就过来?还带了这么多人? 难道消息有假? 皮罗耶暗暗心惊,他为了寻找攻城的最佳时机,在城中散播流言,煽动人心,激发当地贵族,与长公主之间的矛盾,激起百姓对长公主这个外族人的仇恨,引发守城的将领对长公主的不满,本以为,能从内部瓦解大理城,以最大的小代价,攻下大理城。 哪知长公主太狡诈,竟然将计就计,不知怎么说服了当地贵族,及守城的将领们,联合上演了一出,请君入瓮的戏码,又折了他三万精锐,令他损失惨重。 他强攻大理城,是因城中人马不足,已是强弩之末。 杀伤力巨大的守城的器械,耗损的差不多,如弓箭这等远程攻击,也是捉襟见肘,守城军都是驯养的家养狗,只要他攻进城,双方面对面,真刀真枪地干,守城军几乎毫无抵抗之力。 他是有优势的。 至于埋在城中的埋伏,皮罗耶征服过大大小小的部族,经验很丰富,也不是没有应对之法。 然而,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戚家军会来得这么快。 皮罗耶没和征南将军交过手,却和早前镇守在西南边境的安西将军戚言淮短暂交锋过。 那是一个很年轻的将领,却有一双如鹰锋锐的双眼。 那时他带兵袭击一个小部族,误杀了一个戚家军的暗探,戚言淮点了三百精兵,在边境埋伏,戚言淮用兵如电,实在太快,双方甫一照面,就让他损失了四五百人。 那时,他还不想与南朝交恶,遂即退走,事后还命人备上了一些金银财宝,向安西将军赔罪,直言这是误会。 戚家军当时也不想同云中国交恶,这件事被定性为误会,不了了之。 可是,他对戚言淮很忌惮,是因这人对战机的把握,快、狠、准到令人胆寒的地步。 戚言淮一个小将,就已经这样厉害了,那么身为戚言淮的大兄,戚家军的主将之一的征南将军,又是何等厉害? 就在皮罗耶惊心之际,戚家军宛如尖刀,撕开了云中国大军的阵形。 戚言淮一马当先,扑进战场,挥舞着长刀,刺入云中国大军的战阵,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转瞬就杀出一条血路来。 皮罗耶终于看清了领兵的将领,大惊:“戚言淮,竟然是他!” 怎么会是他?! 皮罗耶胆寒不已,前有守城军士气大振,捍然阻击,后有戚言淮身先士卒,奋勇杀敌,他内心不禁涌现了一股绝望来。 城门前人头攒动,人山人海。 浑浑噩噩的百姓们,听到援军的消息,不禁喜极而泣:“戚家军到了,戚家军来驰援我们了,我们有救了。” “长公主没有骗我们,戚家军真的来了。” “南朝没有放弃我们。” “我们有救了。” “……” 大理城被围后,百姓们每时每刻都生活在恐惧中,饱受煎熬,整座大理城凄风苦雨,阴云笼罩,百姓们仿佛看不到半点生的希望,每当听到外面的冲锋号,就惊慌哭泣。 而这些绝望,都随着戚家军的到来,终于拨云见日。 男女老少,激动得嚎啕大哭。 姜扶光看着这一幕,精神不由一松,她红着眼眶,看着姬如玄,哽咽道:“我们赢了!” 姬如玄看着她疲惫的容颜,抱紧了她,双臂不断收紧,力道大得像要把她揉进身体里。 他知道,姜扶光的所有计划,知道她在以命相搏,他没有阻止过。 可天知道,他心里到底有多么恼她。 姜扶光脑袋晕眩,脸色也有些发白,为了布署这一切,她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好好休息过。 姬如玄低声道:“这一战不会那么快结束,去休息吧。” 姜扶光弯了弯唇,双眸明亮如水,踽踽独行的道路上,忽有一个人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坚定不移地陪在她身边,为她出生入死,驱散无边的黑暗,温柔了岁月。 她久久地凝视他:“好!” 姬如玄抱起姜扶光,带她去休息。 晨曦在黑烟弥漫的城中,像隔了一层,显得灰沉沉的,四周烟熏火燎,两人姿势亲密,并不在意四周投来的目光,一步一步走远,风吹起姬如玄的衣摆,发出猎猎的声响。 一双双喜悦的眼睛凝望着两人,目送他们离开,红红的眼里,透着对他们的感激、尊敬、羞愧……各种情绪不一而足。 所有人都意识到,是眼前这个娇小的少女,在大理城危难之际,挺身而出,坚定不移地帮助他们,拯救他们,不放弃,不言败,掷地有声地对他们说:与其把命运交给别人去主宰,不如拼一把。 他们赢了。 这条路,似乎格外漫长,也似乎格外温柔,就连远处厮杀的声音,也是那样鼓舞人心。 想到自己很快就能见到阿兄,姜扶光是既高兴又头疼:“怎么办?阿兄见了我,肯定又要生我的气,阿兄生起气来,真的很恐怖。” 姬如玄脚下微顿,接着又抱着她,继续往前走:“担心你阿兄生气,就不担心我生气?” 姜扶光眨了眨眼睛:“还是有一点担心的。” 姬如玄默了默:“为什么只有一点?” “因为你说过呀,”姜扶光睁大眼睛,理直气壮,“你生气的时候,多哄哄你,哄哄你,你就不生我的气了。” 姬如玄低眸看她,长眉似墨笔勾勒,眉宇间隐隐带了一层诡谲。 “君玄哥哥,”姜扶光嗓音沙哑、娇软,含着一丝甜蜜,“不生我的气,好不好呀。” 姬如玄脸上戴着面罩,看不到他的面容,他微微眯起的双眼,眸底分明透了无奈又宠溺的笑意,令他充血的双眼,也不再那样吓人了。 “你阿兄,一直很疼你,等见了他,你就……” …… 残阳如血,城中厮杀持续了一整天,皮罗耶的大军已经溃不成军。 么么,国庆节双倍月票,小伙伴冲一波吧~ 祝小伙伴们国庆节快乐,目光所至,皆为华夏,五星闪耀,皆为信仰,祖国永远在我心中~ 第420章:困兽之斗 身穿银色甲胄的骁骑将军坐在马背上,从容不迫地弯弓搭射,每一箭射出,都会带走皮罗耶身边一条人命,拱卫在皮罗耶身边的士兵,接连倒在地上,他只能绝望地掉头逃窜。 云中国残余兵力试着突围,却接连遭到埋伏,直到这时皮罗耶才发现,整座大理城,已经成为一座瓮城,到处都是埋伏和路障,一旦他们有突围之势,埋伏在街道暗处的守城军,就会引燃街道两旁浇了火油的干草,大火迅速蔓延,阻截了他们的去路。 他们成了困兽,已经没有退路。 数千人拱卫在皮罗耶的身侧,这是他们仅剩的人马,血战一天,被戚家军杀得节节败退。 皮罗耶浑身浴血,厮杀了一整天,他已经筋疲力竭,浑身是伤,浑浊的双眼,也不复之前锐利,望着向他们冲过来的戚家军,听着身边士兵们一个个惨嚎着倒下的身影。 这一瞬间,纵横西南的一世枭雄,也不禁心灰意冷,一时之间挫败、绝望、悔恨涌上心头。 他以为自己十三万大军,能轻易拿下大理城,根本没想到,自己会败在区区一个女流之手。 那个年仅十六岁,却胆魄过人的长公主,仅凭一己之力,以一个外族人的身份,取得了大理城那些贵族、将领们的信任,将大理城化为一座巨大的瓮城牢笼,上演了一出请君入瓮、瓮中捉鳖,让他损失惨重,也让大理城等来了援兵。 真不愧是长公主啊。 早知南朝竟有这样的人物,他何必自寻死路,和南朝泱泱大朝做对? 此时,他已是英雄末路,困兽之斗。 部将们满身浴血,大吼着:“王,我们拼死掩护您突出重围!” 皮罗耶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岁不止,颓然地看着忠心耿耿的部下:“整个大理城已经化为一座瓮城,我们强行突围,不仅要面临四面八方的埋伏,还有戚家军的围堵。” 如果他没有强行攻城,也许不会身陷绝境。 “反正都是一个死,大不了拼死一战,”部下们对望一眼,血战一天,他们早已经麻木不仁,已经将生死置身度外,“让末将换上您的甲胄,率兵分别从三个方向突围,吸引戚家军的兵力,全力拦截围堵您的人,请您务必带人趁乱突围!” 皮罗耶目光哀痛,眼下他们成了困兽,这一身甲胄就是活靶子,这原本是他想到的脱身之法,是他示意身边对他绝对忠心的部下提出来的。 众将士们自然没有拒绝的余地。 因为他们的父母、女人、孩子,都在云中国里,只要他还活着,他们的亲人才会得到妥善安置。 皮罗耶看他们,目露感激:“你们追随我多年,都是我云中国最忠诚的将士,哪怕我如此败军之将,亦与我并肩作战,舍生忘死,是我轻敌自负,才令你们跟着我一起被逼入绝境,我怎么能为了脱身,牺牲你们?万万不可。” 众将士们霎时红了眼眶,人人都说他们的王残暴不仁,可王对他们这些将士们一直不错的。 “王,您是我们的王,我们本该为您披坚执锐,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对啊,王,您赶紧逃吧。” “我们为您引开追兵,您快逃吧……” “不能让您陪我们一起送死。” “将士们,”皮罗耶大吼一声,制止了他们七嘴八舌的声音,悲痛道,“身为云中国的王,戚家军不会轻易放过我,不如以我为诱饵,引开戚家军,你们自带着人逃生去,戚家军的主要目标是我,只要抓到我,你们逃生的机会很大。” 众将士见他大义凛然,打算为了他们这些部下们慷慨赴死,发出激烈的反对。 “王,留得青山,不愁没柴,您一世英豪,带着兄弟们立云中国,让西番国、南朝,都不敢再欺负我们,您是我们的英雄,只有您活着回去,我们的国家才有希望。” “王,云中国内还有数万将士,正等着您回去,您不能死,您一定能逃出去,只有您才能壮大云中国。” “王,您逃吧!” “……” 皮罗耶含泪换上普通士兵的皮甲,看着这些忠心耿耿的部下,饶是再铁石心肠的人,不禁热泪盈眶。 云中国的几个将领分头带兵,强行突围,吸引了戚家军的兵力。 戚家军果真上当了。 皮罗耶什么也顾不及,在一个个惨叫哀嚎着倒下的士兵们的掩护下,只顾着闷头向前冲。 一场败仗算什么?他皮罗耶征战无数,带领一个小部族建立了一个强大的云中国,只要能活着回到云中国,他就有崛起的可能! 不知道逃了多久,皮罗耶感觉自己的双腿,仿佛灌了铅一样沉重,忽听到身边的将士,激动道:“王,前面有一座山,只要我们逃进山中,就一定能摆脱追兵。” 山中地势复杂,很容易甩开追兵。 皮罗耶精神一振,抬头看向远处绵延的山峰:“快走。” 一行人向山峰疾奔。 刚到山下,几声锐响从林间响起,密密的箭矢朝他们射来。 “有埋伏,撤,快撤。”一个部将大吼着,挥刀砍断袭来的箭支,士兵们哀嚎着掩护皮罗耶后撤。 便在这时,一队人马宛如一头头猎豹从林间跃出,转瞬间,就将皮罗耶一众人包围。 为首的将领身披银甲,手握长刀,冷冷地盯着皮罗耶:“你逃不掉了。” 就是眼前这人,云中国的王,让阁里思在越析诏发动政变,派兵围堵、搜捕阿琰,让阿琰吃尽了苦头,九死一生才逃回大理城。 也是这人,派十三万大军围困大理城,逼得阿琰为了戚家军,为了南朝社稷,也为了城中百姓,不得不以性命作赌。 如果他晚来一刻,城中的贵族们、将领们,就会绑了阿琰,将她送到城楼上,成为双方谈判的筹码。 戚言淮每每想到这些,不禁心如刀绞,眼里杀气横生。 他早就猜到,皮罗耶不会困死在城中,一定会想办法突围,发现云中国的将士们强行突围时,他将计就计,故意上当,假意让皮罗耶一行人,撕开包围圈,朝城外突围,带兵在山中埋伏。 第421章:伏诛 “戚言淮,”皮罗耶嗓音沙哑,浑身狼狈,看着马背上意气风发的将领,突然有一种英雄迟暮之感,“你是从越岩岭那边赶来的吧,南朝派你支援戚家军?那么征南将军呢?他不是奉命分兵西南吗?为什么来的是你?” 看到戚言淮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南越国此次来势汹汹,但南朝也不是没有防备。 岭南那边的战事,并不如他想象的胶着。 心里突生一股不好的预感。 “征南将军啊,”戚言淮眯了眯眼睛,似笑非笑,“当然是,带兵去抄你的老窝去了。” 皮罗耶惊骇欲绝,一双充血的眼睛,瞪得老大,仿佛要噬人一般。 戚言淮笑:“本来是我大兄带兵驰援大理城,前来解大理城之危,这不是猜到你正在攻城,就让擅长奔袭作战的我,抄山插道,尽快赶来嘛!” “皮罗耶!! “碰到我,算你倒霉。” 他这一路逢山翻山,愣是把六日的路程,缩减到了三日。 皮罗耶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他拼命咽下,大怒:“我云中国布署了将近五万兵马,占据守城优势,资源充足,就凭征南将军一万大军,也想破我城也?简直是痴人说梦。” “皮罗耶,你太自负了。” “你以为,只有你会安插细作,散播流言,煽动人心?” “早在阁里思进京朝贡后,长公主就察觉了你的野心,把细作安排到你老窝里去了。” “据我所知,云中国的精锐都随你一同出征,留下守城的将士,能有一两万精锐都不错了,剩下的,都是各部青壮奴隶,被你们强行押到城墙上,守卫城池。” “他们恨你毁了他们的家园,杀害他们的父母、孩子,凌辱他们的妻女,但是他们同时也惧怕你,不敢违背你,也不敢轻易背叛你。” “可是,如果他们知道你攻城失败,沦为了阶下囚,你还觉得他们不会背叛你吗?” “云中国有多少奴隶,就有多少叛军。” “他们会趁着黑夜,夺下士兵们的武器,砍向他们的头颅,呼朋唤友,聚众成势,呼啸着,奔向城门,助戚家军打开城门。” “皮罗耶,多行不义必自毙。” 长公主,又是长公主,皮罗耶额上青筋暴跳不止:“哈哈哈,我皮罗耶一世英雄,竟然会败在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女人之手,当真是可笑至极,可悲至极啊!” “看不起女人的男人,注定会成为失败者。”戚言淮冷笑一声,一把握住长刀,飞身下马,扑向了皮罗耶。 两刀相击,火花迸溅。 一身黑衣的“影密卫”,扫开他的长刀,跃身扑向了皮罗耶,两人顿时缠斗在一起。 是君玄。 皮罗耶是杀场枭雄,不仅内气雄浑,而且一招一式都是自战场上磨砺,招试十分老辣,姬如玄武艺高强,更是刀刀致命,直击要害。 夕阳收起最后一道余晖,夜幕开始降临,两方人马激烈地厮杀,鲜血染红的地面。 皮罗耶一刀一刀挥出,经过一天的浴血厮杀,他早已经疲惫不堪,很快就露了败象。 姬如玄飞身跃起,长刀挟着劈山斩海之势,朝皮耶凌空斩下,皮罗面色大变,连忙举刀格当,却被刀气震飞,砰一声响,重重地砸到地上,顿时口喷鲜血。 皮罗耶不甘就范,大吼一起,想要翻身而起,却被袭来的长刀,贯穿了胸前的皮甲。 “王!”云中国的残兵剩将们,惊恐地瞪大眼睛,发出惊呼声。 十几个人发了疯一般,朝皮罗耶的方向杀过去。 皮罗耶仰倒在地上,鲜血不断地从嘴里涌出来,他用力地瞪大眼睛,浑浊的双眼渐渐黯淡。 残兵们披头散发,浑身浴血,身上的皮甲已经残破不堪,脸上也糊满了血,看不出本来面目,他们看向带领他们征战沙场的王,一双双腥红疲惫的眼睛,充满绝望和死寂。 厮杀忽然停了下来,四周沉寂如静水。 沉寂的暮色里,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姬如玄抬眸看去,姜扶光在皇城司的拱卫下策马而来。 她身上披着红色的斗篷,长发来不及挽髻,扎成一束马尾,乌艳的长发在风中飒飒,她勒马停在远处,眉如春山,眼如沉水,平静地看着躺地不起的皮罗耶。 皮罗耶看着她,张了张嘴,大股鲜血从嘴里涌出来。 他已经说不出话来。 他不是败在戚家军之手,而是败在这个女人手里,这个女人不仅破灭了他统一西南的霸业,还在他毫不知情之下,早已经做好了布署,要一举灭了他一手建立的家国。 姜扶光面无表情,淡声道:“将他的尸首快马加鞭送去云中国,交到征南将军之手。” 皮罗耶的眸光变得凶狠。 一个部将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大喊道:“我们投降,不要杀我们的王,不要杀他……” 士兵们也跪倒在地上哭喊着求饶。 皮罗耶知道,长公主不会放过他,他的人头,是灭掉云中国的关键,他吐出一口血沫,死不瞑目。 他死了,他的这些部众,也许还有活命的可能。 一世枭雄皮罗耶死了,西南一带将来迎来前所未有的安定,三诏西迁,南朝收复云南十二县,在大理城建立军政,自此之后,商路畅通无阻,百姓可以安居乐业。 场上安静了片刻,遽然响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哭,皮罗耶还活着的部众们跪倒在地上,有几个部众拔刀自刎,追随他们王而去,其他人也是满脸悲痛,弃刀投降。 姜扶光面色平静:“将俘虏带回去,请医师为他们治疗伤势,待伤好了之后,罚三年苦役。” 在战场上,皮罗耶或许是个值得敬佩的对手,但此人暴虐,所到之处屠戮百姓,血流成河,纵容手底下的士兵烧杀淫掠,无恶不作,其罪恶简直是罄竹难书。 理该有此下场。 戚言淮一直看着姜扶光,一个多月未见,她瘦尖了下巴,瘦大了双眼,巴掌大的小脸,本来就不大,如今更显得小巧了,衬着苍白疲惫的面容,是那样的憔悴。 今天又是求月票的一天,双倍双票,双倍的支持呢,么么哒~ 第422章:真是欠了你的 姜扶光翻身下马,轻唤一声:“阿兄。” 戚言淮面无表情,走到她面前,这一路长途奔袭,他眼底青黑,桃花眼里血丝密布。 夹击了南越国的先锋主力后,他带着两万人马连夜飞奔,戚家军经过两场高强度的战役,已经很疲惫了,但他们没有一句怨言,因他一道命令,穿过绵延的十万里大山,抄近路,直奔大理。 随从劝他:“将军,十万里大山地势复杂,山中时有山匪埋伏,磨刀不误砍柴功,我们还是休整一会儿,养精蓄锐,而且战士们一路没有休息,在山中容易掉队!” 戚言淮挥鞭,目光遥看隐在大山另一头大理城,面色阴沉如水:“这条路,你从前跟我一起走过,你留下来整合掉队的人马,带他们后一步赶往大理城,我先带人加快速度,赶到大理城!” 说完,长鞭落下,骏马似利箭般飞窜而出。 一部人还有余力的战士,义无反顾地跟着他一起冲,剩下筋疲轻竭的战士,默默咀着干粮,喝了一口水,休整了不过一刻钟,便也咬牙跟在后面。 这一路,戚言淮留下了一个又一个体力不支的士兵,终于在第四天,越过一条长长的峡谷,看到了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的城池前,皮罗耶的大军,整军攻城的画面。 …… “阿兄,”姜扶光有点怕他,无辜地眨了眨眼,讨好地笑了笑,“你来得真是太及时了。” 戚言淮冷哼一声:“我要还不来,你是不是就任由大理城的贵族们绑了你,与皮罗耶谈条件,为大理城的百姓们争取一条活路,自己却沦为皮罗耶的阶下囚,被皮罗耶折……”辱! 声音嘎然而止,脸色蓦地沉了下来,他了解阿琰,也知道,根本不会有这一天的到来。 落到皮罗耶之手,阿琰只有死路一条。 “我和大兄得知你的情况,差点急疯了。” 也亏得是大兄先得了消息,还能稳得住,以岭南的大局为重,要是他,恐怕早就带兵杀到了大理城。 “阿兄,”姜扶光收起笑意,探了探手,拉了拉阿兄手指,“越岩岭那边顺不顺利?听说此次是南越国的国主亲自领兵,还派了将近二十万的兵力,攻打岭南。” 合着到现在,还惦记着岭南是吧! 戚言淮差点被她气笑了,看她仰着不小脑袋,巴巴地看着他,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很气。 “越岩岭一役,歼敌三万余人,射杀了敌军一员副将,及大小将领十余人,成功将南越国的先头军逼往西南方向突围,我与大兄前后夹击,又歼了五万余敌军。” 他带了两万兵马,埋伏南越国主力军,只歼敌三万余人,这个战绩委实有些说不过去。 但越岩岭属实不是一个好的埋伏之地,如不能迅速把握战机,待南越国反应过来,进行反攻,他们就要反被敌军包饺子。 因此这一战,歼敌不是主要目标,打乱了南越国主力阵形,逼使他们从西南方南突围,在途中狙击一波,才是目的所在。 “大好了,”姜扶光露了笑容,连日来的疲惫与重压,顿时缓解了不少,“虽然南越国的兵力,比预想之中多了不少,但此一战,使南越国主力军遭到重创,不仅打压了南越国的军心士气,打乱了他们的阵形,也破坏了他们一切攻打岭南的计划,大舅舅严阵以待,我们兵强马壮,粮草充备,又占据了守势,想来这一战,必能大获全盛。” 戚言淮喉咙间一阵酸涩,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多亏了你。” 是她为了稳住西南的局势,不辞艰辛,来到西南,使戚家军没了后顾之忧,他和大兄才敢放手一搏。 也是她,拼命稳住了大理城,与皮罗耶斗智斗勇,拖住了皮罗耶的攻城时间。 皮罗耶想要寻求更稳妥的攻城时机,在城中玩了不少手段。 殊不知,阿琰也想尽量拖延皮罗耶的攻城时间,为戚家军争取更多时间。 皮罗耶自以为是的哀兵之策、心理战术、反间计,都是在阿琰的配合且默许之下,只有让皮罗耶认为自己的计谋有效果,他才不会急着攻城。 所以在得知城中流言四起,阿琰放任流言,没急着去澄清,而是请了城中贵族、乡老及守城的将领们,先把他们稳住。 皮罗耶自认为魔高一丈,却不知阿琰道高一尺。 两人进行了一场无声无息的心理战。 或许,皮罗耶至死也不知道,自己输在哪里。 姜扶光弯了弯唇,挽住了阿兄的胳膊:“是阿兄战机把握的好,越岩岭那这的埋伏计策,才能成功。” 越岩岭埋伏这一步棋,很冒险。 放眼整个南朝,也只有擅长闪电战的阿兄能做到,当年二舅舅就是靠着闪兵作战,打得南越国毫无还手之力,险些灭了南越国。 阿兄完美的继承了二舅舅的作战天赋。 戚言淮嘴角一翘,接着又压了下去,冷哼一声:“别说这些好听话哄我,我还没找你算账。” 看来这次想要蒙混过关,有点难啊,姜扶光叹口气:“阿兄,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现在生我的气,真是好没道理。” 戚言淮气笑了:“许你以命相搏,还不许我生气?我现在不生你气中,等你真出了事,我连哭都没地哭,还跟谁生气去?你这副破罐子破摔,油盐不进,又没脸没皮的样子,到底是跟谁学的?” 一边说他,他眼角余光,朝不远处的“影密卫”扫去,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阿琰以前可不是这样。 每回惹他生气了,总是费尽心思地卖乖认错。 姜扶光有些无语:“可是,阿兄,我自从来了西南后,历经艰险,几经生死,九死一生,你就真的一点也不心疼我?还舍得冲我生气?” 不远处的影密卫,双眼狭长,眼底透了一缕笑意,他将身体往树后躲了躲,深藏功与名。 戚言淮嘴角一抽,又开始脑壳疼了:“上辈子真是欠了你的。” (本章完)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423章:活活气死 “阿兄,”姜扶光拖长了声调,嗓音又娇又软,还透着嘶哑,“我知道错了……” “下次还敢是吧,”戚言淮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你还是闭嘴吧,指不定哪天,就被你活活气死。” 姜扶光闭了闭嘴巴,又忍不住道:“阿兄,这次真是辛苦你了,对了,你有没有受伤?” “打仗哪有不辛苦的,”戚言淮挑挑眉,“我都已经习惯了……” 话还没说完,一个亲兵走过来,朝戚言淮抱拳:“将军,俘虏们的武器,已经尽数收缴,人也绑了起来。” “把他们押回城中,”戚言淮看了一眼四周,倒地不起的敌军尸体,“将这些人的尸骨,好生收敛了。” 虽然皮罗耶不做人,但他手底下这些部众,也算得上是忠肝义胆。 戚言淮催马离开,见姜扶光还傻站在原地,一勒马僵,回头:“还不赶紧跟上。” 姜扶光踏上马蹬,驱马跟在阿兄的身边。 为掩护皮罗耶突围,他的部众们浴血奋战,也不过是困兽犹斗,并没有坚持太久,在第一个人放下武器,举手投降后,其他人也彻底崩溃,一个个丢下武器,哭喊着投降了。 鼓声咚咚,似闷雷一般击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上,隆隆声响,响彻天地,在暮色之中是那些雄浑悠长。 这是胜利的鼓声。 躲在城西的百姓们,激动得泪流满面,一个个高举着火把,纷纷从藏身之处跑出来。 大理城毁了近半,到处残垣断壁,一片焦黑。 但是,所有人都活了下来。 天黑了。 胜利的曙光,却点亮了十里长街,残破的街道上人头攒动,乌泱泱的挤满了人。 当姜扶光和戚言淮一行人,押着俘虏出现在长街上时,大街上一片欢声雷动,百姓们蜂拥而上,大声唱着礼赞的山歌,跳着欢庆的舞蹈,热烈欢迎英雄们凯旋而归。 大军走近,有人跪倒在地,叩首谢恩,有人高喊着长公主,放声大哭。 还有百姓准备了鲜花,五颜六颜的花瓣,装在篮子里,在姜扶光的乘马经过时,尖叫着,欢呼着,将花瓣洒到长公主身上,漫天的花雨,扬扬洒洒地落了姜扶光一身,雪肤花貌,风华绝代。 多年以后,西南各部族,仍然记得大理城危难之际,是长公主以一己之力,以命相搏,凝聚民心,将大理城化为一座瓮城,请君入瓮,破釜沉舟,带领大理城的子民浴血奋战,等来了援军,并成为西南百姓最津津乐道的传说之一。 从此之后,长公主不再是南朝的长公主,更是西南每一个人心目中的长公主。 戚家军吩咐士兵分开人群,和姬如玄一起护着姜扶光挤出人潮。 逻炎满头大汗地迎上来,笑道:“百姓们都很感激长公主,得知长公主回城,一个个都涌到了长街上,都希望能一睹公主的风采。” 姜扶光喘了喘气,她差一点就要被鲜花淹没了:“城中情况如何?” 逻炎满面微笑:“戚家军还在城里追击云中国的残兵败将,守城军正在忙着战后善后事宜。” 姜扶光微微一笑:“真好啊。” 一行人回到城西驿站,留守在驿站里的璎珞,及众位侍从们,早已经准备了药浴饭食。 姜扶光难得泡了一个热水澡,连日来的疲惫缓解了不少,璎珞取了膏油,为长公主推拿筋骨,看到她后背一片青紫密布的痕迹,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身为长公主的贴身令侍,她受到的调教,从长公主衣食住行,到府中的人情往来,京里的势力分布,甚至是长公主婚后闺中密事,她岂会看不出,这满身的痕迹,是吻痕所致。 璎珞敛了敛眼睛,浑然无事一般。 姜扶光想到自己回到驿站后,一直没看到姬如玄:“他呢?” 璎珞回答:“君玄大人提前回到驿站,交代奴婢们,提前为长公主准备药浴饭食,还说有些事需要处理,要出去一趟,过两日就回来,让您今日好好休息,他很安全,不会有事。” 姜扶光蹙了蹙眉,实在想不出,姬如玄到底还有什么事,要连夜出去? 不过他既然特地强调了,不会有事,应该不是去做一些危险的事,姜扶光稍微安心了一些。 …… 戚言淮回到驿站,与逻炎一番恳谈,得知阿琰自从来到西南后,几经生死,受尽磨难,一口气堵得慌,也顾不得休息,直接拎着刀就去找“影密卫”。 哼,他是不能拿阿琰怎么样,但揍影密卫一顿还是可以的。 这时,吴中尉过来了,又与他禀报了最近发生的事。 吴中尉也没有隐瞒:“……长公主一意孤行,我与君玄在私底下商量好了逃城计划,连路线都已经规划、布署,如果大理城守不住,末将会带着长公主,沿着规划的逃跑路线,逃城离开,而君玄会留在城中,寻机刺杀皮罗耶。” 戚言淮不由一怔。 他知道阿琰从小到大主意都很大,且意志坚定,心如磐石,一旦她决定的事,甭管别人怎么劝,都别想让她改变,戚家这一代的几个孩子,只有阿琰最像外祖父。 她从五岁时,就立志要守护身边的亲人,多年来,一直在为此付诸努力,当别的孩童无忧无虑,玩乐嬉闹的时候,她白天听太傅庭训,晚上挑灯夜读。 所有人都劝她,包括陛下。 她只是笑着说好,可背地里依然故我。 太傅本不在意一个小小的女童,却无意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深觉此女日后必成大器,在日复一日的观察下,摒弃了成见,放下了世俗对女子的偏见,一步一步将她送进权利的中心。 陛下本不想让爱女承担重负,可小阿琰说:“只此一生,唯愿命运尽在我手。” 祖父更不希望外孙女挑起重担,小阿琰却道:“路是我自己选的,不论如何,我会走下去。” 她有执掌乾坤之心。 身为兄长,他总希望阿琰能像一个普通少女一样,只此一生,平安喜乐,无忧无虑,不必去承担太多。 就一晚,我的月票榜就滑铁卢式的跌落。。。。哭死~求求,月票哇~ (本章完)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424章:那也不必活着 可他也清楚,这只是奢望。 阿琰已经不单是那个为太尉府苦心筹谋的小女子,是去过杭州,体会到了百姓之苦,见到了天地广阔,是来了西南,几经生死,几番磨难,经历战火洗礼,贤德仁慈的长公主。 这样的阿琰坚定从容。 那个一直跟在他身后,娇糯糯唤他阿兄,对他散娇卖乖,他发誓要守护一生的小阿琰,长大了。 现在阿琰,已经可以保护阿兄了。 戚言淮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滋味,心中欣慰、骄傲,还有一丝丝的遗憾和惆怅。 怒火一点一点消散。 戚言淮叹了口气:“你们做得很好,阿琰从小到大决定的事,就没人能改变。” 君玄此人,对阿琰的了解足够深,所以对阿琰没有劝阻,却在私底下为阿琰安排了活路,他自己却替阿琰,踏上了另一条死路。 算了!看在他肯为阿琰出生入死的份上,就放过他这一次。 城中的战斗渐渐结束,戚言淮忙得不可开交,召集人马,清点人数,率计死伤,巡视伤兵,收集城中情报,还要安排士兵,统计俘虏数量,审问俘虏,尽快掌握云中国的情报,送出了一封又一封的信。 一个时辰后,姜扶光送了药膳过来。 戚言淮饿得前胸贴后背:“君玄呢?他不是一向和你形影不离的吗?怎么一回来就不见人?莫非是怕我揍他,所以躲起来了?” 西南这边的局势,远比想象之中更加危险,阿琰能安然无事,还要多亏了君玄。 总得说声谢谢不是。 姜扶光一下瞪大了眼睛:“他又没惹你,阿兄做什么要揍他?” 戚言淮顿时没了胃口,搁下手中的筷子:“我这不还没揍呢,你就心急护上了?” “阿兄,”姜扶光有些气恼,“你讲讲道理,要不是君玄护着我,你早已经失去了聪慧又可人的妹妹了。” 戚言淮把碗往桌子上重重一搁:“现在知道心疼了,他为你出生入死,为你赴汤蹈火,为你九死一生的时候,你怎么不多想想他?一意孤行,明之不可为,还要搭上自己的性命强行为之,你知不知道,他为了你,甚至都打算孤入敌营,刺杀皮罗耶。” 姜扶光眸光狠狠一颤,整个人都傻住了。 所以,对于她以命相搏的行为,姬如玄不反对、不阻止,甚至还大力支持,全力配合,不是因为他认同接受,是因为知道阻止不了,不愿为此与她产生分歧。 在私底下,却与吴中尉暗暗商量好了一个,她同样不会认同,也不会接受的两全之策。 于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 只要皮罗耶死了,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 姜扶光从来没有这样震惊过,便是这一切没有发生过,可她仍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大理城就是破了又怎样?”戚言淮心中没那么多的大义,他从小到大唯一的信念,就是护着自己的亲人,“皮罗耶一条土虫,在西南称了几天王,就盲目自大,真以为自己是条龙了?就算他统一西南,挥兵南上,戚家军也能将他打回原形。” 姜扶光张了张口,她相信戚家军有这样的能力,可如此一来,就要牺牲许多。 她不想看到山河破碎,百姓流离失所,戚家军流血牺牲的画面。 朝野内外暗潮汹涌,旧勋党派,兴风作浪,若不能尽快稳定西南大局,无疑给了旧勋党派可乘之机。 戚言淮定定看她:“这城中数万百姓,及将士的生死,与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何要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取他们的性命?万一皮罗耶出尔反尔,你岂不是白白牺牲?” “阿琰,你在做这个决定之前,可有想过那些在乎你的亲人?可有想过,当他们知道自己为之守护的人,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出事了,他们会作何感想?” 姜扶光沉默良久,轻声道:“对不起。” 戚言淮知道,她这一句对不起,是真心觉得抱歉,却不会真的觉得自己有错。 “你没有错,”他苦笑了一声,叹了口气,“你只是骨里头流了戚家的血,在私情和大义面前,永远都会坚定不移地选择大义。” 祖父为此,落了一身病痛。 姑母为此,遭奸人所害,病体缠身。 父亲为此,英年战死。 大伯为此,多年来与大伯母夫妻离散,分隔两地。 大兄为此,镇守岭南多年,回京次数屈指可数,至今仍未成婚。 还有戚家那些烈祖烈宗,哪个不是为了大义而死? 气氛变得沉重,姜扶光连忙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羊肉,放到他碗里:“阿兄,菜都要凉了,你快吃。” 戚言淮沉默了片刻,转了话题:“皮罗耶已经伏诛,越析诏你打算怎么办?” “我已经派人潜入越析城,将皮罗耶已死的消息告诉盛利隆,盛利隆真正惧怕的是,皮罗耶掌控的云中国,并不是阁里思,盛利隆身为越析诏的首领,手中还有底牌,趁此机会联合城中效忠他的贵族,夺回权柄,也不是什么难事。” 赵氏联合阁里思,软禁城中贵族,对他们威逼利诱,如今皮罗耶都死了,云中国也自顾不暇,越析城中那些贵族,也不会惧怕阁里思,更不会惧怕赵氏一族。 区区一个赵氏,能与越析城中所有贵族相抗不成? 她话锋一转,语气透着一丝冷意:“如果盛利隆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那也不必活着。” 早前盛利隆出卖她,令她身陷囹圄,姬如玄身体大损,一百多位效忠她的暗卫,与皇城司的护卫们,为了她的一道命令拼死相搏,命丧宾川,她至今想到这一切,仍然心中绞痛。 姜扶光目光泛着冷意,盛利隆为了活命,固然无可厚非,却这并不妨碍,她对盛利隆的反感。 肯再给盛利隆一个机会,已是看在越析城中数万无辜百姓,不忍他们因越析大乱,受战火之苦,流离失所。 盛利隆身为首领,只有他能一呼百应,尽快平定越析内乱,免百姓苦楚。 也仅此而已。 (本章完) 第425章:女将军 三诏西迁,越析诏能分配的利益,早已经被她论斤称两,越析诏的落没已成注定。 做为越析诏落没的罪魁祸首,盛利隆的下场,已经可以预见。 见她神情低落,戚言淮心里也很难受:“既如此,越析诏那边便不用管了,横竖阁里思那个废物,也翻不起什么浪来,就交给盛利隆自己处理,我们先灭了云中国。” 想到死去的一百多人,姜扶光心里很难受,她身上背负了一百多条人命,他们都是为了大理城的安危,为了戚家军的安危,为了南朝的社稷安危,为了大义而死。 从她踏入大理城那一刻开始,她就不能退。 她要守住大理城,让他的血没有白流。 她要让皮罗耶付出代价,让他们在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为此,她不惜以性相搏。 戚言淮拍了拍她的肩膀:“对了,宁嘉公主也在出征行列,随大军一起来了大理城,你没见到她吗?” 姜扶光愣了一下:“三皇姐也来了?她不是才入军中没有多久吗?” 戚言淮道:“她箭术精湛,就连军中精心培养的弓手,都不如她,加之她训练进度不错,身体素质也不差,各方面条件都符合出征的人选,底下的人上报了她的名字,我私底下也劝过她,让她打消出征的念头,她执意不肯。” 姜扶光笑了:“许久不见,三皇姐已经可以上阵杀敌了。” 戚言淮提起姜宁嘉,桃花眼一眯,眼里带了笑意:“她这一次表现不错,回到京里,陛下论功行赏,肯定少不了她一份功劳。” “怎么回事,”姜扶光有些吃惊,连忙问,“阿兄,你快给我讲讲。” 戚言淮解释道:“我们在越岩岭埋伏敌军主力,不是斩杀了一员副将吗?我重伤了他,是宁嘉公主将之一箭射杀,副将一死,先锋主力顿时群龙无首,我军又趁机斩了几员小将,敌军就彻底乱了套,说起来,我们的埋伏能这样顺利,还要多亏了你三皇姐。” 姜扶光满脸惊叹:“三皇姐可真厉害呀。” 兄妹俩又说了一会话,戚言淮见她有些疲惫,就赶她回去休息了,晚些还要去广场上,参加篝火宴。 姜扶光回到院子里,就见姜宁嘉穿了一身银甲,头发挽得高高的,大步朝她走来。 她也做了相似的打扮,可就是不如姜宁嘉英姿飒飒,不让须眉。 “三皇姐。”她忍不住轻笑。 姜宁嘉来到她面前,目光上下打量了一通,眉头一皱:“你也太不把身体当回事了,瘦了这么多,回头父皇知道了,指不定要多心疼。” 姜扶光这才想到,她还是抵达大理城后,向陛下呈了折子,奏了她来西南这一路的详情,及大理城的情况。 随后,她乔装潜入越析城,好不容易九死一生逃回大理城,大理城就被围了,城中的消息也传不出去,算下来也有十余日,这么久没有消息,朝臣们想来也猜到,西南生变了。 “这些日子,实在太忙了,”她揉了揉了额头,“我方才都忘了拟折,向陛下奏报西南这边的详情。” 大理城守住了,她理该第一时间,拟折奏报才是。 姜宁嘉一阵无语:“忘了就忘了吧,反正消息一时半会也送不进京里,晚一时半刻也没啥。” 姜扶光一想:“那就晚点再写吧。” 姜宁嘉拉着姜扶光的手,坐到亭中:“我刚才押送俘虏,一路过来,听到城中许多百姓都对你感激涕零,感恩戴德,一打听才知道你在大理城的伟功伟绩。” 她这个七皇妹,还真是个能人啊,走到哪里,都能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真是让人甘拜下风。 方才被阿兄骂了一顿,姜扶光一听这话,就开始心虚,忙道:“我那不是没办法吗?蛮夷向来重视种族血统,我一个外族人,便是南朝长公主,他们看在戚家军的份上,愿意给我几分薄面,却也不会真心敬服。” “皮罗耶安插在城中的细作,散播了几天流言,就把我架到火上烤了,恰在这时,我又从皮罗耶那里得知,南越国的国主亲率二十万大军,发兵岭南,我就猜到,戚家军肯定不能如期赶来。” “又因大理城的守城军纪律松散,士气低迷,守了几天,就已经露了颓势,我总要想办法,取得城中贵族,及守城将领们的信任,才能想办法尽量守住大理城。” 就算守不住,也要让皮罗耶损兵折将,鸡飞蛋打。 姜宁嘉忍不住笑;“你可真是女中豪杰,做什么不让人说,就是要说给天下人知道,咱们南朝长公主,不仅有济世之仁心,更是巾帼不让须眉,一身魄力肝胆,远胜天下男儿,看以后,谁还敢小瞧你,那些个朝臣们,哪个还敢不服你。” “别尽说我,”姜扶光脸都臊红了,连忙转了话题,“我方才可是听阿兄说了,你在越岩岭射杀了敌军一员副将,回头陛下论功行赏,没准还能封你一个女将军呢。” 射杀副将,这功劳可不小。 姜宁嘉连连摆手:“那个副将被你阿兄重伤,所以才没躲过我的箭,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真要计较,你阿兄才当首功,我就跟在他后面白捡了一份功劳。” 其实是,戚言淮重伤了那副将,那副将竟然暗箭伤人,姜宁嘉吓了一大跳,为了救戚言淮,在情急之下两箭激发,一箭挡掉了副将射出来的袖箭,一箭正中眉心。 事后发现那支袖箭上涂了剧毒,戚言淮当时被数名南越国部众围攻,根本无暇躲避,若是中了箭,肯定会没命的。 至今想起当时那一幕,姜宁嘉还有些心有余悸。 又想到事后,戚言淮大笑着,一把将她搂在胸前:“好兄弟,我欠你一条命。” 姜宁嘉不知为何,心跳有些加快,她有些不自然地,端起茶盏,低头喝了几口。 姜扶光笑道:“等回到京里,我向父皇进言,让你组建一支娘子军,让你当个名副其实的女将军。” 我们的月票呢?我感觉好久没要月票,你们都不给力了呜~ (本章完) 第426章:压压惊 姜宁嘉此一战,已经证明了,女子一腔忠勇,从未逊于儿郎,她再从中使力,应该不成问题,不过姜宁嘉本身也在进入军中不久,虽然有了功绩,仍需要磨砺。 姜宁嘉哈哈一笑:“我等着。” 姐妹俩许久没见,拉拉杂杂说了许多话,看着一举一动透着浑然之势,毫无半分扭捏,越显得英姿勃发的姜宁嘉,姜扶光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姜宁嘉语气有些惆怅:“明日一早,我要随大军一起,前去征讨云中国,这一别,想来又要许久才能见面。” “也对,”姜扶光想到,临行前,她向埋在云中国的细作传信,在云中国进行的一番布署,目光深了深,“想来云中国差不多也该乱了,攻城时机也快到了。” 云中国各部族之间,内部争斗十分严重,也并不团结,皮罗耶带兵出征,各势力之间,没了皮罗耶的平衡与压制,城中也不会安生。 大兄打着征讨的名议,兵临城下,城中必然生乱,细作趁机散播流言,煽动人心,挑唆奴隶们趁机反叛。 奴隶们仇恨云中国,他们很清楚,一旦云中国与南朝开战,他们这些奴隶,都会像牲口一样,被人赶到城墙上,成为抵御攻城的活靶子,他们根本没有活路。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等皮罗耶的死讯在云中国传开,想来云中国内部,就要乱成一锅粥。 这就是她布署的攻城时机。 姜宁嘉事先不知道征讨云中国一事,也是刚才见了戚言淮后,才被告之这事,心里还纳闷,皮罗耶虽然死了,但云中国都城兵力并不少,就他们这小三万,想要攻下云中国的都城,显然并不靠谱。 许是为了震慑云中国,想给云中国一个教训。 这会儿,听七皇妹轻描淡写的一句:想来云中国差不多也该乱了,攻城时机也快到了! 姜宁嘉虎躯一震,深觉这一句话,透露了许多信息。 皮罗耶才死没多久,死讯这不还没传回云中国,云中国怎么会乱呢?谁让它乱的? 究竟乱到什么地步,能令三万人轻易攻下城池? 得,自己还是天真了,草率了。 她面前这位,在阁里思进京朝贡时,就已经在玩“知己知彼”这套了,肯定一早就算计了这事,事先就在云中国做了布署,想要一举端掉云中国这个心腹大患。 她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姜宁嘉心里扑通乱跳,一时间口干舌躁,头昏耳鸣。 不行,她得喝水口压压惊。 姜宁嘉端茶杯,仰起头,猛地往嘴里灌,一盏茶咕噜喝完,她才冷静下来,平静地转移话题。 “对了,皮罗耶已死,西南这边大局已定,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京?” 姜扶光微微一笑:“还需三五天,经此一战,大理城百废待兴,三诏损失惨重,想要恢复往日繁荣景象,并不容易,需南朝介入,我的态度,也代表了陛下的态度,多留几日,也能安一安人心。” ……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夜,有人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里,不能自拔;有人想到了因为战火死去的亲人,悲痛欲绝;还有人看着被战火损毁的家园,哀嚎痛哭,亦有人满怀着对未来的憧憬,充满希望…… 姜扶光已经很久,没有睡一个好觉。 这段时间,她殚精竭虑,筋疲力尽,整个人就像一张拉满的弓弦,已经紧绷到了极致,仿佛下一瞬,就要断掉一般。 可她顾不上已经濒临极限的疲累,每天都在研究城中布防图,与众将士们商讨,要在城中哪个方位设伏,在要哪个路段掘路,设下路障,要在哪一条道上,摆上浇了火油的干草、干柴,要怎么将皮罗耶的大军,往埋伏地上引,要怎么安置城中百姓…… 如今,大理城大局初定,姜扶光躺在床榻上,却仍无睡意,她反复将最近发生的事,在脑中复盘了一遍又一遍,将所有事情一一掰碎了,揉细了,仔细推敲,看看不是还有什么遗漏,发现不妥之处,她又披衣起身,提笔蘸墨,将之一一记录。 桌上已经摞了厚厚一叠纸。 璎珞端了一盏安神汤,放轻了脚步走过来:“长公主,子时已至,您早些歇息吧,明日还有许多事需要忙。” 姜扶光停下笔:“都已经这么晚了。” 璎珞心疼主子,将安神汤递上:“奴婢准备了安神汤,您喝一些,也能睡得安稳些。” 姜扶光接过安神汤,仰头一饮而尽。 屋里一片昏暗,床头处留了一盏小灯,被绢纱糊的灯罩,罩住,只留下了朦胧的光影。 姜扶光喝了安神汤,身心渐渐放松,这才感觉自己浑身上下,仿佛被车轮反复辗过一遍又一遍,连骨头缝里都在隐隐作痛,又想到了,不知跑哪里去了的姬如玄,她翻来覆去,眼睛有些发涩。 与阿兄说完话后,她去寻了吴中尉,询问他,姬如玄为了让她活命,都做了哪些布署。 吴中尉一五一十地相告。 姬如玄从逻炎那里得知,城中有一条直达城外的密道,密道的出口藏在山中,他摸清了山中的地形,让吴中尉安排了皇城司的守卫在山中接应,一旦皮罗耶攻城胜利,姬如玄就会打晕她,让吴中尉带她从密道逃生。 姬如玄也知道,如果她逃城离开,势必会激怒皮罗耶,皮罗耶屠城成了必然,她在意大理城百姓的死活,愿为大理城的百姓一搏,不管结果如何,她问心无愧。 但如果因为她逃城,引发的屠城,她一定会自责愧疚,一生都不得安宁。 所以姬如玄打算藏身城中,伺机刺杀皮罗耶。 就连刺杀皮罗耶的布署,也都安排得一清二楚,姜扶光仔细看了,成功率高达七八成。 可刺杀成功后,想要在万军之中全身而退,是根本不可能的。 他可能会死。 每当想到这一点,姜扶光心如刀绞,她心中有大义,也有私情,不论什么时候,她宁愿死的人,是她自己,也不希望姬如玄去死。 第427章:死期 所以,在她以命相搏之际,也交代了身边的暗卫,如果大理城守不住,就护着姬如玄离开,让他去完成自己的使命,去救那些为了他,流放在素叶城中的人。 她给外祖父留了书信,请求戚家助他一臂之力。 外祖父会答应她的。 她算计好了一切,却没有想到,姬如玄的心同她是一样的,宁愿自己去死,也不希望她死。 他们都一种人,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对方好。 但其实,他们都知道,这是自以为是。 可那又怎么样,许多事在不能两全的时候,选择一个对方最有利的局面,已经成为本能。 许是安神汤的药效上来了,姜扶光感觉眼皮有点沉,眼睛有些糊模,她打了一个呵欠,眼角沁出泪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 越析城。 赵氏联合阁里思软禁了城中贵族之后,开始明目张胆,大肆收拢城中各方势力。 阁里思还命人抓了全城贵族的家人,凡有不配合者,就当着其人的面,凌辱、虐打,甚至是屠戮他们的亲人。 从盛府里传出来的哀嚎惨叫,日复一日,百姓惊惶不安地躲在家中,日日哭泣,连门也不敢出。 短短数日,越析诏就迎来了一场可怕的动乱。 日前,阁里思收到皮罗耶的传信,大理城人心已乱,云中国攻城的时机已经到了。 皮罗耶在信中言明,这次负责守城的将领,竟是南朝那位,皇城司中尉吴宣城,此人身经百战,便是守城军再不济,在他的安排布署之下,攻城不过数日,就已经令云中国损兵折将,遭到重创。 攻城的兵力折损,恐攻城一事,再生变数,会力有不逮,皮罗耶遂令身在越析城中的十一子阁里思,即刻收拢越析诏的兵力,整军待发,前去大理城助他一臂之力。 同时,皮罗耶也担心,戚家军援军将至,令阁里思带兵前去大理城,也能防备援军。 种种安排,可谓是万无一失,可他独独高估了阁里思的能力。 城中贵族们惧于云中国之威,不得不投靠了云中国,但他们也清楚,阁里思残暴,一直没有杀他们,就是为了尽快收拢城中的兵力,为己所用,一旦他们交出兵权,就没有活着的价值,为了自己的小命,也不敢轻易将手中的兵权交到阁里思手中。 阁里思手段再厉害,也到底年轻,比不得这些贵族们油滑刁光,双方难免虚于委蛇。 赵舅爷也是个老狐狸,他也担心,阁里思收拢越析诏的兵力,是为了将越析城中的卫兵,送去大理城做活靶子,让他们去送死。 他倒不是心疼这些卫兵,而是担心自己手中没了兵权,对皮罗耶没了利用价值,就无法成为越析诏的首领。 这一个个心怀鬼胎,藏了八百个心眼儿,又岂是阁里思一个人能对付得了的。 阁里思怒气冲冲地回到家中,便大发雷霆,把屋里打砸了一通,双眼猩红,对随从道: “你去告诉赵氏父子俩,最迟今天早上,我要看到至少三万以上的兵马,他要胆敢不从,我就杀了他,杀一儆百,我倒要看看,是他们的嘴硬,还是命硬。” 亲随惊惶应声,正要面门,就见长相美艳的雪姬走进屋里,对阁里思一屈身,一行礼,显得身姿妖娆,姿态妩媚。 “大人,盛利隆大人听从您的吩咐,已经劝说了几位贵族,答应交出手中的兵权,请您今晚去盛府,与各位大人们交接兵权事宜。” 阁里思闻言,不禁大喜过望:“果真如此?” “大人,是不是真的,您今晚一去便知,”雪姬嗓音娇滴滴地,仿佛勾魂一般,“盛府尽在您的掌控之中,盛利隆大人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拿这种事来糊弄您呢。” 想到之前,盛利隆密会长公主,被他发现后,一通威逼利诱之下,堂堂一个八尺男儿,竟然吓得屁滚尿流,连裤裆都湿了,是真没想到堂堂越析首领,竟是个贪生怕死,胆小如鼠的货色。 想来也不敢骗他。 阁里思心中鄙夷,赵氏那边还没有太大的动静,倒是盛利隆这边有了意外收获。 雪姬察言观色:“盛利隆大人让奴,转告诉大人,他愿为王上的霸业鞍前马后,肝脑涂地,只期望大人事成之后,能记得他一份功劳。” “他倒是识相。”阁里思冷笑一声,目光落在雪姬半掩的酥胸,宛如苍山白雪一般诱人。 雪姬香肩上的薄纱,不慎滑落到了臂弯处,薄纱垂到地上,她仿佛没有注意到,上前一步,微微向阁里思行礼,准备退下,却不慎踩到垂地的薄纱,宛如水蜜一般饱满诱人的娇躯,趔趄着倒向阁里思。 阁里思将她饱满的娇躯,抱了满怀,用力往怀里一按:“美人儿,何必急着走呢……” 阁里思本性好色,虽然不能人道,色心却丝毫不减,又因身体不能人道,人也越来越变态,加之这段时间,他忙着收拢城中兵力,担心耽误父王的霸业,他已经很久没碰过女色,这会儿,兵权的事,已经有了眉目,妖娆尤物主动投怀送抱,他岂有不享用的道理。 盛府,盛利隆的住处。 雪姬离开后不久,一道黑色的人影从暗处走出来,他脸上蒙着面罩,看不清面容,腰间悬了一柄无鞘的长横刀,煞冲外露,偏一条打着金刚结的刀穗,垂在刀柄处,轻轻地晃动,使这把刀多了几分色彩。 盛利隆看着他,瞳仁不住地收缩,眼里透着惧怕:“大人,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邀阁里思今晚赴会。” 这个人,是长公主身边的暗卫。 姬如玄嗯了一声:“今夜阁里思赴会之际,就是他的死期,届时,你联合城中贵族,向赵氏发难,平定叛乱,夺回权柄,”他低头轻抚着刀上的刀穗,嗓音幽凉,“倘若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便也不必活了。” 平淡的声音,却令盛利隆惊骇欲绝,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肉,都在抖颤。 嗯嗯,有月票的小伙伴们,记得投月票,感谢已经投过月票的小伙伴们。么么哒 第428章:活剐了你 盛利隆惊惶道:“大、大人,您请放心,我手中还有一些底牌,之前不轻易动用,是因越析诏已经被云中国所渗透,我根本无法与云中国相抗,自不敢轻举妄动。” 今日早上,暗卫突然出现在他房中,没有惊动任何人,他惊恐不已,还以为是之前他出卖长公主,长公主怀恨在心,让暗卫过来杀他,他想喊人,却被暗卫点了哑穴。 暗卫从怀中取了一枚铜符,盛利隆认得,这是皮罗耶调兵谴将的兵符,随身携带,从不离身,暗卫既然能得到这枚铜符,就说明,皮罗耶攻城计划失败,已经成了阶下囚,或者根本就是死。 “皮罗耶已经伏诛,云中国也是日薄西山,阁里思不过一个废物,想要对付他,却是轻而易举,加之城中贵族对阁里思恨之入骨,定会配合我的行动,此万无一失,绝不会令长公主失望。” 姬如玄仔细听了他的计划,没说话。 盛利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当日,阁里思以命相肋,在下逼于无奈,不得不供出了长公主,在下自知对不起长公主,待越析诏内乱平定之后,在下定当向长公主负荆请罪……” 他已经做好了大出血,以期让长公主的满意的准备。 姬如玄眯了眯眼睛,抬起手指,放到面罩下嘴巴的位置:“你不说话,我觉得你还有活着的必要,你一开口,”他嗓音微哑,透着一丝诡谲的笑意,“我就忍不住想活剐了你。” 姬如玄见惯了生死,一百多人的生死,他属实没有放在眼里。 可姜扶光不是,她为了这一百多人的死难过、自责、愧疚,几乎每一日都在饱受煎熬,她为了这一百多条人命,在大理城殚精竭虑,日夜操劳,甚至不惜以命相搏。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阁里思。 这个曾经在行宫处,妄想欺辱姜扶光,妄想抓捕姜扶光,把她变成阶下囚,在他心里已经是一个死人的狗东西。 皮罗耶死后不久,他就提前返回驿站,挑了匹快马,一路抄山插道,马不停蹄地赶来了越析诏。 第429章:凶巴巴地瞪他 盛利隆气沉丹田,大吼一声,这一声带着充沛的内力,虎啸龙吟,气势磅礴,四周的桌椅,皆被这一场狂啸震飞出去。 “我越析子民,向往和平,热爱自由,誓不为奴。” “誓不为奴!” 场中的卫兵们只觉得那啸声排山倒海,令人心跳如鼓,浑身血液仿佛被人搅动了一般,急速窜流,整个人热血沸腾,一个个红着眼睛,大吼着,扑向就近的敌人。 厅堂里杀声震天,盛利隆一呼百应,越来越多的卫兵倒戈相向, 姬如玄带着阁里思的尸体,功成身退。 …… 这一日,姜扶光也没有闲着,以摄政监国长公主的名义,写了《讨皮罗耶檄》,并召告天下。 她在檄文里,言辞犀利,细数皮罗耶饕餮放横,豺狼成性,伤化虐民,充民为奴,嗜杀成性等种种滔天恶行,乃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 遂命征南将军戚在渊,率兵征讨云中国。 此一事,在西南地界引起了轩然大波,百姓们不知这其中代表的意义,只知道欢欣鼓舞,拍手称快。 贵族们却既惊且惧,总觉得长公主这一举动的背后,隐藏着某种不寒而栗的深意。 整个西南,因为长公主一纸诏令而风云色变。 是夜,大理城的广场上,举办了盛大的篝火晚宴,庆祝守城胜利的同时,也为那些死去将士、百姓们祈福超度,全城的百姓都前过去祷祝。 上百个僧人坐于法台上,闭目诵经,百姓们跪倒在上,默念逝去亲人的名字,眼中热泪滚出。 法事结束后,人群中哀哭成片。 逻炎命人点亮了篝火,明亮的篝火在夜色里熊熊燃烧,驱散了无边黑暗,也温暖了无数人心。 空气中飘着烤肉、香料、美酒的香味,篝火旁,身穿各族服饰的人,围着篝火载歌载舞,热闹欢腾,有人过来邀请姜扶光一起跳舞,姜扶光有些意动,却还是笑着拒绝了。 她之前答应过姬如玄,只跳给他一个人看。 戚言淮烤了一盘烤肉,摆到她面前:“怎么不去跳舞?一个人干坐着有什么意思?” 他没有随大军一起征讨云中国,与留守的五千兵马,一起驻守大理城。 “我有点累。”姜扶光笑了笑。 戚言淮嗤之以鼻:“某人不在你身边,连玩乐的兴致都没有了,话说,他到底跑哪儿去了?从昨天就没见人。” 姜扶光心中有些猜测,却没有多说:“等他回来了,你自己去问他。” “脸色这么臭,”戚言淮不禁一乐,主打的就是一个幸灾乐祸,“不会背着你,去干了什么杀人放火的事吧!” 姜扶光拿了一根烤羊肉串,有些无语:“你什么时候跟他这么熟了,一副好像很了解他的样子。” 男人之间的交情,那都是打出来的,了不了解,打几架就知道是不是一路人。 戚言淮不由一乐:“带兵赶往大理城的这一路上,你知道,我心里想的是什么吗?” 姜扶光抬眸看他。 “宰了皮罗耶,亲手拧下阁里思的脑袋。”戚言淮叹了叹气,有些遗憾道,“可惜,君玄这小子不给我机会,皮罗耶死在他手里也就算了,连阁里思的人头都要抢。” 姜扶光垂眼睛:“他应该跟我说一声的。” “男人之间的事,女人少管,”戚言淮揉了揉她的头发,目光落在她脑后,一根梓木长簪上,顿了顿,“虽然我看不惯他诱骗无知少女,但这事他干得还挺有我们戚家风范。” “阿兄!”姜扶光有些不满。 “真当我看不出来,你这一整晚都心神不宁,连东西都没吃,”戚言淮笑,将一串烤菇塞进她手里,“好了,别担心了,阁里思一个废物,杀他眼玩儿似的。” 姜扶光点点头,这才有了一些胃口。 篝火晚宴一直持续到了亥时,仍未有结束的迹象,广场上热火朝天,气氛酣畅。 姜扶光精神还没有恢复,有些疲惫,同逻炎说了一声,就提前离席。 外面动静闹得很大,驿站里都能听到吵嚷声,姜扶光心烦意乱,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不由想到,之前在深山野岭逃亡的时候,追兵咬的太紧,白天晚上都在逃,好不容易摆脱了追兵,她累得筋疲力竭,随便吃一些干粮,靠在姬如玄的身上,就能马上入睡。 他就坐在她身边打坐调息,一肩扛下所有危险,就像一座巍巍矗立的山,只要有他在,不论在多么恶劣的环境下,都让她感到无比的安定、踏实。 姜扶光在宁神香的效用下,迷迷糊糊睡过去了,这一觉睡的并不踏实,半梦半醒,睁开双眼。 床畔昏暗的烛光,落在榻旁的身影上,勾勒出的高大挺拔的轮廓,他的面庞笼着黯淡的阴影,五官显得尤其为深邃。 “姬如玄。”她轻唤。 床畔的男人睁开眼睛,偏过头,沉默地看着她。 姜扶光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他,意识到这不是梦,她瞪大眼睛,从榻间坐起,一把掀开了灯罩,屋里光芒大亮,昏黄的灯火,映照了他满是疲惫的面庞。 “是我。”姬如玄终于回答。 姜扶光扑进他的怀里:“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姬如玄将她按在胸前,因为太过疲惫,他嗓音十分嘶哑,“吵到你了。” 他的嗓子,像掺了沙子一般,磨得她心里一阵难受,姜扶光红了眼眶,眼中泪光闪动,却偏不肯哭,睁大眼睛,凶巴巴地瞪他。 “你这个疯子,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担心你守了一天城,疲惫不堪,这样来回奔波,身体吃不消,担心你身上的伤,还没有恢复,伤口会不会裂开,还担心你……”失控! 上次在小巷里,她亲眼看到姬如玄失控发狂的一幕,那时的他,几乎没有神智,整个人都被血腥和杀戮所控制,她不再天真地以为,这是单纯的功法反噬。 姬如玄有秘密,他不想告诉她。 他什么都告诉她,唯独这一件事没有,这让她心里很不安。 玄玄:让阁里思这狗意儿,死得太便宜了,应该将他挫骨扬灰~今天又是求月票的一天~ (本章完)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430章:浓情蜜意 她喉咙哽咽,嗓音破碎,声不成调,红着眼眶,一脸倔强地的表情,不像平日里那样冷静自持,浑身上下都透着小女儿家的娇柔与脆弱,这是独属于他的温柔。 姬如玄低眸,一字一顿:“我一定要亲手拧下阁里思的脑袋。” 姜扶光泪眼失控,眼泪婆娑,她抬起手,摸了摸他憔悴的脸,下颌处,毛青色的毛茬冒出来,有些刺手。 姬如玄颤了一声,扣住她的手腕。 姜扶光就这么跌进他怀里,一只手按在她后颈上,她愣了一下,发顶一阵温存,姬如玄低头亲吻她的发丝。 “阿琰,我不会放过任何欺辱过你的人。” 姜扶光心潮起伏,亲了亲他眼底的青痕:“有没有受伤?” 姬如玄摇头,姜扶光喉咙轻颤,他褪去了外衣,身上只穿了青色薄衫,她抬手扯开他身上薄衫,褪到他腰际,光裸的胸膛在烛光下,泛着玉泽的光,肌肉宛如夯实的壁垒,肌理分明,线条紧密、结实,仿佛每一寸都蕴含着石破天惊的力量。 他没骗她,确实没有受伤。 但是,身上原来有几处比较严重的伤,因为来回奔波,伤口裂开了,纱布上有斑斑血迹渗出,新伤旧痕的印子,横七竖八地交错着,在他身躯上分排列布,她不止一次心疼地想,一个人怎么可能受这么多伤? “伤口已经重新处理过,”似是怕她担心,他又补充强调,“找驿站里的医官,他很有经验,处理伤口很仔细。” 姜扶光似是不信,小心翼翼地掀开纱布,血已止不住了,但伤口反复开裂,四周一片红肿,看起来触目惊心。 她抿了抿嘴,轻柔地将纱布重新包扎,看着纱布上渗出来的血痕,心里很难受,低头凑过去,隔着纱布亲了亲。 动作很轻柔,似乎担心弄疼了他,隔着纱布,他几乎感觉不到这个亲吻,可就是这个动作,却令姬如玄浑身颤栗,他喉咙里逸出一声低吟,有些不受控制地捧住她的脸,亲吻她。 “阿琰,多疼疼我,多疼疼我,好不好?” 他低声哀求,脸上蓦地腾起滚烫的红晕。 姜扶光愣住。 姬如玄眼中暗流涌动,豆大的汗不停地冒出来,沿着肌理线条慢慢滑动,滚落进腰际的衣衫上。 “就像你生辰那日……” 他的声音,消失她的唇边,轻盈娇软的腰肢偎着他,他轻轻一握,她无力地软倒在他怀中,任他施为。 姬如玄脖子上的青筋绷起,他浑身肌理匀实,每一寸肌理都绷紧、坚硬,汗珠滚落,身上泛着淡淡的水光。 “阿琰……”他声声呼唤。 房间内,蜡烛摇曳,烛光罩在紧紧相拥的两人身上,一片迷朦光影。 很热。 姜扶光出了许多汗,一股幽香,在汗意的催发下,愈发的浓郁,芳香透体,温柔缱绻。 她低唤一声:“君玄哥哥……” …… 早上醒来时,姜扶光脑袋昏昏沉沉的,身体也有些绵软,她茫然地偏过头去,身边空荡荡的,不见姬如玄的身影。 璎珞进屋,见长公主醒了,便道:“长公主,浴药已经准备好了,可要起身梳洗。” 姜扶光愣了一下,点头。 璎珞低目,扶长公主起身,今儿早上,卯时刚至,天还没亮,君玄大人风尘赴赴地回到驿站,简单梳洗了一番,叫医官处理了一下伤势,就进了长公主屋里。 屋里隐约传出了一些动静,持续了半个多时辰,璎珞不敢窥探,更不敢多想,坚守在门外。 随后,屋里传出君玄大人的声音:“去准备热水。” 璎珞应了一声是,连忙打了热水。 紧闭的房门终于打开,璎珞闻到了一股似有若无的松香,混着淡淡的幽香,透着一股子缠绵旖旎。 璎珞心如明镜。 姜扶光身子绵软,无力靠在璎珞身上,胸前的衣襟松开,密密的红痕,从琐骨处一直蔓延至,交领深处,璎珞心中又是一紧。 长公主满身的娇酥骨软,宛如一朵娇艳欲滴,婉转盛放的花朵,透着动人心魂的美丽。 屋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姜扶光抬眸看去。 第431章:三诏西迁 用完早膳,下人们过来收拾,姬如玄拉着她的手,到院子里散步消食,与她说了越析城内的情况。 “阁里思一死,赵氏一方人心溃散,临阵倒戈者不计其数,盛利隆很快就占了上风,控制了盛府的局面。” 姜扶光对此并不意外,淡淡道:“如果你不出手,先杀了阁里思,盛利隆想要夺回权柄,还要经历一番波折。” 这是怄他自作主张?姬如玄轻笑一声:“眼下越析诏经了一场内乱,盛利隆在部民之中的威望,也要大打折扣,盛利隆想要尽快稳住越析诏的大局,只有一个办法。” 姜扶光目光微动:“向我投诚。” 长公主助盛利隆平定内乱,赢得了越析诏所有贵族及部民们的感激。 盛利隆的首领之位能不能坐稳,要看她的态度。 姬如玄笑了:“蒙西与蒙舍二诏,便因这场战役损兵折将,遭到重创,却因患难情谊,关系越发紧密,正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大有将越析诏排除在外的意思,三诏之间三足鼎立的平衡打破了。” 大理城的战事,已经平定了两日,城中还有五千戚家军驻守,安全不成问题,逻炎明知越析诏发生了叛乱,却每日忙着城中琐事,并没有顾念一诏从前的联盟情谊,没有半分出手帮助的意思。 旁人觉得他在观望长公主的态度。 但袖手旁观未免凉薄。 “盛利隆威望大减,这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是,越析诏在皮罗耶一事上,什么忙也没帮上,还倒拖了后腿,已经引起了蒙西与蒙舍的强烈不满,三诏联盟,也变得岌岌可危,想来免不了一番争斗。” 一旦姜扶光离开西南,二蒙免不了要向盛利隆兴师问罪,二对一的局面,盛利隆没有胜算。 加之盛利隆本身理亏,说好的三诏一起对抗皮罗耶,可事实上,越析诏险些背刺盟友,已经是错得离谱,二蒙苦守了十余日,损兵折将,物资耗巨,城池损毁过半等种种守城之中的损失,都和越析诏有直接联系。 一场利益争斗与切割,可以预见。 眼下越析诏势弱,赔钱赔物还是轻重,甚至还要割让土地,这让本就因为内乱,损失惨重的越析诏,更是雪上加霜。 姜扶光挑挑眉:“所以,你以我的名义,帮盛利隆平定内乱,向他抛出橄榄枝,让盛利隆向我投诚,避免三诏平衡被二蒙打破,达成了继续分化三诏的目的。” 从前三诏需要同气连枝,是为了应对云中国。 如今云中国将灭,三诏没有团结的必要,分化三诏利益,防止三诏成为第二个“云中国”的同时,也是为了三诏西迁一事顺利达成。 “对,”姬如玄似笑非笑,“三诏西迁一事,需要有人站出来做出头鸟,盛利隆正好合适。” 逻炎此人谨小慎微,是个聪明人,他周旋于长公主与三诏之间,看似谦卑,实则在三诏联盟之中,占据着绝对的主动,他的一言一行能够影响三诏首领的决策,有摆布蒙西与越析的能力。 这一点,虽然表现的不明显,却从很多事上都有体现。。 首先,他能屡次代表三诏,拜见长公主,这是三诏对他的信任。 其次,三诏联名推举他坐镇大理城,城中贵族也都承认他,这是三诏对他能力的认可。 之前在盛府的夜宴上,莲娜夫人对波留多的礼遇与戒备,针对的不是波留多,而是他背后的逻炎。 逻炎比皮罗耶更危险。 姜扶光心思念转:“你说的对,盛利隆若为我所用,能够继续平衡三诏关系。” 论对人心人性的把握,她远不如姬如玄。 两人又谈了一些,有关西南的局势了,姬如玄话锋一转:“我将阁里思的尸首,悬于大理城的城楼上。” 姬如玄看到了小径旁,一株山茶虬枝姿逸,一朵朵山茶灿如云霞。 他折了一朵开得最艳的山茶花,一抬手,就簪入她的鬓发,低眸看她,见她颊边衬着一抹艳色,更是娇颜如火,柔媚动人。 姜扶光抬手,素手指轻抬,拨了一下发间的山茶:“好不好看?” “好看。”他目光专注。 姜扶光抿嘴一笑,颊加的浅梨窝,娇美动人。 …… 大理城诸事既毕,姜扶光开始准备返程事宜。 大理城暂有阿兄坐镇,至于征讨云中国一事,也有大兄主张,轮不到她指手划脚。 后面南朝对大理城灾后的援助事宜,有理藩院出面相商。 三诏西迁一事,也自有陛下钦点朝中大臣,与西南各部夷相谈,也正好,此番她襄助大理城守城成功,各部使臣会进京叩谢陛下天恩,正是恰谈的好时机。 但眼下正值冬月,年关将至,云中国那边的战事尚未落定,三诏西迁,兹事体大,至少要拖到明年春日才有定论,好在这种事,也用不着急,理清了条理,慢慢来便是。 细想起来,也并不棘手。 如此,姜扶光总算闲下来了。 小院里种了一株高大的凤凰树,凰影婀娜,叶如飞凰之羽,树冠横展下垂,宛如一只垂翼凤凰。 阳光像筛子,透过密叶隙间,在姜扶光身上洒下了斑驳的光影,靠在树下看书的她,一袭红裳如火似荼,碧绿的飘带逶迤垂地,就像一只栖在凤凰树下的凤凰。 只可惜这个时节,不是凤凰树开花的时节,若不然,满树红花似火,若丹凤之冠,岂不美哉。 戚言淮大步上前,抽手了她手中的书,放到一旁。 姜扶光坐直了身子,笑问:“阿兄,你怎么来了?” 大理城毁了半城,百废待兴,这两日,戚家军在协助逻炎清理城中被焚毁的建筑。 “大兄托人给你带了礼物。”戚言淮掂了掂手上的包裹,递到她面前。 姜扶光高兴不已,连忙接过,打开外面的包裹,一个精美的绿玉檀盒子,呈现在眼前,盒子上雕了她喜欢的牡丹纹。 轻轻掀开琐片,就见裹了丝绢的盒子里面,一颗颗花生大小的珠子,排列整齐,粒粒放光,光芒闪耀。 假期最后一天,小伙伴们要继续投月票支持呀~有小伙伴问,还有多久完结,嗯,这本书我原本没打算写太长的,大约一百万字左右,已经快到完结部分了,么么哒,这本书我写的很舒爽,算是自割腿肉,完全放弃了数据啥的,怎么喜欢怎么写,一本彻彻底底的大女主~感谢小伙伴们的支持呀~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432章:准备返程 “是南珠。”姜扶光有些吃惊。 戚言淮笑:“合浦六所,这些年采的一等上品珠全在这里,每一颗都是大兄精挑细选,玉润浑圆,瑰丽多彩,且皎洁艳丽。” 南珠产自岭南广西合浦,产量比较大,但珠分九等八品,最好的一等上品世所罕见,采集万千螺,也罕见其一。 岭南是戚家的地盘,大兄将最好的南珠全部截留下来,攒了多年,才攒了这么一盒,倒是煞费苦心。 “真好看呀。”姜扶光捻起一颗珠子,斑驳的光影下,晶莹透澈的珠子上,有金粉色的烟霞流转,当真是美不胜收。 她转动珠子,发现珠身光莹流转,深深浅浅的金粉,宛如天边漫绽的霞光一样绚烂。 “听说南珠灿如烟霞,流光溢彩,所以又叫北海金霞珠,当真是名不虚传啊!” 自古便有“东珠不如西珠,西珠不如南珠”之说,历朝历代以南珠为尊。 南珠凝重结实,色泽经久不变,乃国之珍宝,“人老珠黄”的说法,于南珠而言,却并不适用。 南珠的开采,自周朝始,历朝历代都因采珠引发过不少惨事,赫赫有名的鱼目混珠,就因朝廷采珠无度,竭泽而渔,合浦采珠人为了活命拿鱼目充足珍珠。 先帝时期,便曾经合浦进贡的南珠,达不到上贡的数量与品质,怀疑当地人私藏,杀了上千采珠人,合浦一带血流成河,百姓哀嚎成片。 父皇登基之后,了解到先帝竭泽而渔,这才导致南珠数量减少,怜采珠之苦,不允大肆采珠,并派兵镇守合浦六所,禁民间盗采,合浦六所采珠场得已休养生息。 但即便如此,这些年来,合浦上贡的南珠数量仍然不多。 戚言淮见她一脸稀罕劲:“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从前上贡到宫里的南珠,数量虽然不多,但据我所知,你每次都能得两三珠。” 姜扶光理直气壮:“那些又不是大兄送的。” 戚言淮无语。 “一等珠里还要分个高低上下,宫里赏赐的,品质也不如这些好,”姜扶光继续说,“从皇后那里得来的南珠本就不多,早些年阿娘身子不好,我都用作了调香,送给了阿娘与父皇。” 南珠镇心安神、凝魂定魄、清热益阴,对阿娘的效用极大,她哪舍得自己留着? 戚言淮收敛了笑意:“这回不用省了,回头给自己做几件首饰,堂堂长公主,连一件南珠首饰也没有,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入药调香也行,对了,我还听说,南珠粉做成的脂粉,能悦泽润面,使人青春永驻,比玉容膏更胜一筹,还能清心明目,你政务繁重,每日用眼太久,小憩时,记得口含一粒珍珠,睡前喝一杯珍珠粉,还能缓解疲惫,以后你想使多少都行。” 以后宫里没人压着扶光,获取的南珠,不需要全部上贡到宫里去,再由宫中赏赐,所有的南珠都是阿琰的。 姜扶光小心地扣好锁片,让璎珞让南珠收好。 戚言淮四下张望,没看到与姜扶光形影不离的影密卫,不由纳罕:“怎么没看到君玄?” 姜扶光眼里透了笑意:“去准备返程的行囊了,不到晚上,根本见不到人。” 戚言淮叹了一口气:“大理外面的天气越来越冷,确实该好好准备,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两日后,”姜扶光想到这一别,又要许久才能相见,心里有些惆怅,“再晚些,天气会更冷,路途也越发不好走。” 离京这么久,也不知朝中局势如何。 西南不在南朝治下,没有修直道,消息传递至少要十天左右,正值隆冬,消息难免滞后。 姜扶光着实担心,必须要尽快赶回去。 戚言淮心疼得一抽一抽地:“现在外面天寒地冻的,岭南一些地区,甚至还在下雪,大雪覆盖,路途越发难行,简直遭了大罪,早知道当初我就不支持来你西南了。” 姜扶光弯起唇儿,笑得一脸俏皮:“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阿琰已非昔日吴下阿蒙。” 戚言淮不由默沉下来。 短短一个多月,阿琰历经艰险,几经生死,身上再也没有从前的娇气劲儿,潋滟的眉目,多了几分坚毅与沉静,她又瘦了许多,身材娇小,天然一把瘦骨,显得瘦弱、纤柔。 只是,再也不会有人将她同‘柔弱’联想在一起,反而觉得她风采高湛,宛如一株青玉竹,外直内韧,其音飒飒,其势挺拔,刚柔并济,雪压不倒,风吹不折。 姜扶光叹了口气:“可惜,没机会与大兄相见了。” 戚言淮安慰她:“等西南这边战事平定,征南将军进京拜见陛下,晚些时候也能见到。” 姜扶光心里还是觉得遗憾。 “他还是老样子,”见她还是一脸伤感,戚言淮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就是脸上多了一条疤。” 姜扶光瞪大眼睛:“怎么回事?大兄怎么没在信里提过?” 戚言淮一挑眉:“这有什么?他之前总嫌弃自己长得像大伯母,作为一个武将,一点也不威武,这回脸上多了一条疤,他不知道有多高兴。” 姜扶光心中涩然,大兄小时候文采更出众,那时戚氏如日中天,家里也没勉强他。 后来二舅舅战死,外祖父病体缠身,大兄身为家中长子,义无反顾,投身军中,短短十五年,便已经是身经百战的征南将军,是军中出了名的儒将,都已经二十六了,却仍未成亲。 她时常写信询问,大兄总是轻描淡写地回道:南越未灭,何以为家?! 灭南越,是每一个戚家人心中的执念。 是国仇,亦是家恨。 但其实,大兄的亲事是被耽误了,因外祖父身体不好,大舅母年常留在京中照应,大舅舅一个男人,自然顾不上这些儿女情长,大兄整日待在军中,连只母蚊子都见不着,何谈亲事? 大舅母不是没想过,在京里寻摸一个好姑娘,可大兄常年驻守岭南,大舅母自己也尝尽了,常年与丈夫分隔两地的酸楚,怎么好旁的姑娘,也受这种苦? 小科普:东珠和南珠的区别,东珠产生东北一带,所以称为东珠,南珠产西南边,又叫南珠。 事实上,南珠的开采史历比东珠更长,品质也略胜东珠,药用价值也极高,不论是美观,还是实用价值,都堪称瑰宝级,历朝历代,都是以南珠为尊。 明代老朱灭元之后,对东北的管辖达到了历朝历代前所未有的高度,所以东珠的开采变得相当稳定了。 因为东珠历代开采很少,所以东珠的产出比南珠多,而且品质比开采了几千年的南珠要更好一些,东珠的名声,渐渐盖过南珠。到了清代,满清贵族对东珠的喜爱与推崇更是达到了一个新高度,导致东珠竭泽而渔。 第433章:其象无双,其美无极 便是夫妻俩能在一起,可岭南条件艰苦,哪个好人家的女儿,愿意陪丈夫在军中吃这种苦头? 大舅母也希望能寻个与大兄品貌相合,情投意合的女子,陪他渡过余生,如此一来,就更不好安排了。 前些年,承安侯摆布兵部,打压戚家军,掣肘太尉府,戚家军积弱,岭军那边战事频发,大兄每日研究兵法策论,训练兵卒,也顾不上自己的亲事。 种种顾虑,大兄终是被耽误了。 戚言淮笑道:“大舅母去了岭南后,已经在给大兄寻摸亲事,想来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收到大兄的喜讯了。” 姜扶光闻言,心中不由一喜:“大兄的终身大事也该定下来了。” …… 第二日,盛利隆平定越析内乱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大理城,拜见长公主。 璎珞过来通传:“长公主明日要返程回京,请了理藩馆的大臣过来议事,请阁下稍候片刻。” 盛利隆本来心中忐忑,听闻此言后,心头不由一松,只要长公主不是刻意推托言辞,不愿见他,不论让他等多久,他都愿意等。 驿站里各人忙进忙出,忙忙碌碌,一箱箱的东西抬出驿站,长公主身边的侍从,掐着尖细的嗓音,盯紧了搬东西的人。 “这是逻炎大人,送给长公主的香料药材,全都是西南一带最名贵的,都小心些。” “哎哟,快轻点,这是蒙图多大人,今早命人送来的翡翠,还有一些稀罕的宝石,可千万别摔坏了……” “还有这个,是大理城的贵族们,送给长公主的山珍,连宫里也不常见到,稀罕着呢,可别弄洒了。” 得知长公主要返京,西南各个部族纷纷带上珍稀名贵之物,前来拜见长公主。 盛利隆垂下目光,他也带来了越析诏的珍宝,象牙、翡翠、玛瑙等,整整两大箱,还有一座金矿,一座银矿、一座铁矿的转赠文书。 折了他半副身家。 盛利隆心都在滴血,可他也明白,之前出卖长公主,已经令长公主十分不满,他必须让长公主满意,获得长公主的支持,才能坐稳首领之位,在接下来与二蒙的利益斗争之中,不至于太被动,才能保住更大的利益。 三诏联盟已经名存实亡,二蒙也不会轻易放过越析诏。 越析诏经历内乱,正是人心浮躁之际,很容易被人从内部瓦解,若不尽快找到靠山,想来越析诏在被二蒙刮分利益后,实力大损,依旧难逃被他们不逐步吞并的下场。 这是西南各族部之间的常态。 皮罗耶也是吞并了周边几十个大小部族,才有了如今的云中国。 盛隆利足足等了半个时辰,终于看到一行人穿着官服,从院子里离开,不一会儿,璎珞过来传唤,他立刻打起精神,起身整衣,跟着璎珞姑娘身后去了书房。 长公主端坐在椅间,她妆容细致,峨眉朱唇,眉心一朵淡黄至白的梓木花钿,云髻巍巍,鬓边的发丝蓬松,簪着一朵红艳的复瓣山茶,花大如牡丹。 青色的深衣,绣着淡黄色的梓木花缠枝纹,鲜妍明快,淡黄色的褶裙,垂在脚下,宛如一朵绽开的梓木花,肩挽一条红色花鸟披帛。 其象无双,其美无极。 与当初在盛府见到的她,判若两人。 一刹那间,盛利隆心生恍惚,这里仿佛不是西南蛮夷之地,而是九天阊阖开宫殿的洛京皇城,心中陡生了一股臣服之意。 盛利隆敛衣跪倒在地,身体伏地不动:“盛利隆拜见长公主,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摄政监国长公主,位同储君,呼一声千千岁,亦不为过,只是姜扶光向来低调做人,享盛誉而谨持。 姜扶光慢慢搁下茶盏,垂下眼睛,不禁想到了,那些因她一道命令,义无反顾走上绝路,命丧宾川的一百多人。 理智而言,盛利隆不敢把自己的性命,以及整个部族的命运押到她一个外族人身上,在南朝与云中国之间举棋不定,左右缝源,只想为自己,为越析部民争取到最大的生机。 这并没有什么错,只是立场不同。 她因盛利隆的背叛,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却也从盛利隆那里得到了足够多的消息。 姜扶光敛下眼中涩然,低声道:“起来吧!” 盛利隆却不敢起身,伏在地上,口口声声向长公主赔罪认错:“……出卖长公主,实非在下真心所愿,然而事与愿违,在下万万没有想到,城中有贵族,早在波留多进入盛府之后,就暗暗盯上了他,在发现假扮成侍女的长公主不在大厅后,就向阁里思告密……” 书案上鎏金镶狻猊熏炉,香烟袅袅,一室清蕴。 盛利隆话里话外,无非向她暗示,是波留多不够谨慎,才暴露了密会一事,他是受了波留多的连累,责任也不全在他身上。 姜扶光复又端起茶盏,白瓷如玉,衬得她柔荑纤纤,指甲上丹红豆蔻鲜妍华美。 盛利隆此话,有推卸责任之嫌,却也是实情。 波留多进城之后,频繁与城中贵族打探盛利隆的消息,引起了一些势利小人的注意。 盛利隆刻意顿了顿话,没听到长公主的声音,这才继续道:“当日,阁里思直接冲到我的住所,我极力为长公主拖延时间,却惹恼了阁里思,他扬言,要杀了我,还要屠杀我的部民。” “长公主为了南朝社稷安稳,为了天下万民,肯孤身犯险,深入虎穴,我盛利隆虽然是个小人,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无数忠心我的部民,沦为阁里思的刀下亡魂……” 说到最后,他已然红了眼眶。 赵氏非我族类,有豺狼之心,身为越析诏的首领,便是像狗一样活着,也要为越析诏四十万部民图谋后计。 只差没明着说,自己也是受害者,因波留多行事不够谨慎,害得他,差一点就命丧阁里思之手。 “起来吧,”姜扶光垂眸,声音听起来低沉沙哑,不似平时娇柔宛转,透了威仪,“当日阁下与孤,透露了不少消息,说起来,大理城能渡过此次危机,也有阁下一份功劳,阁下身不由己,便功过相抵。” 好吧,我的月票榜掉榜了。呜呜,哭死了,小伙伴们尽最大的努力吧,我佛了~ 第434章:利益分配 若没有盛利隆的消息,大理城是肯定守不住的。 盛利隆大喜,连忙跪拜谢恩。 姜扶光起身,走到书房里独占一隅的沙盘前,沙盘上模拟了整个西南的缩图,立体直观。 “皮罗耶现已伏诛,云中国人心已乱,已是囊中之物,依阁下之见,胜利的果实,该如何分配?” 南朝出兵出力,帮助三诏守住了城池,灭了云中国,接下来,也该商量战后的利益分配。 盛利隆是个聪明人,一听就知道,长公主是想让他出头,为南朝争取更大的利益。 如此,此行的目的,总算达成了,心中不禁松了一口气。 盛利隆放松不少,走到沙盘前,从善如流:“依在下之见,长公主该当首功。” 姜扶光拔下沙盘上红色的小旗,拿在手中把玩。 盛利隆继续道:“是长公主深入虎穴,九死一生,才将皮罗耶在城中安排布署了三万精锐的消息,送回了大理城,大理城提早防范,毁了皮罗耶里应外合的破城计划。” “也是长公主坐镇大理城,布署调动,凝聚了大理城的人心,大理城才抵住了,皮罗耶一连数日的强势攻城,坚守了整整十日,力破了皮罗耶的破城计划。” “更是长公主不惜以命相搏,破除皮罗耶在城中安排的细作,散播流言,煽动人心,妄图从内部瓦解大理城的阴谋,将大理城化为一座瓮城,诱敌入城,拖延了皮罗耶的攻城进度,等来了援军。” “据我所知,大理城能坚持到援军到来,亦是长公主身边的吴中尉布署指军之功。” “更是戚家军,驰援及时之功。” “眼下戚家军征讨云中国,从此之后,西南再无云中国,西南的民部们能够安居乐业,更是功在千秋。” “……” 姜扶光将手中红色小旗,插到宾川与云中国的边界。 盛利隆眼皮重重一跳,沙盘将西南的山川河流模拟的形象直观。 蓝色小旗,代表三诏联盟,黑色小旗,代表云中国所在的地域,而红色小旗,代表的是南朝的戚家军。 姜扶光又取了一枚蓝色小旗,插到云中国位置:“既如此,三诏迁往云中国都城,占据云中国附近大片的土地、水源、牧场、各大商道资源,以宾川为界的云南十二县,尽归南朝所有,如何?” 盛利隆呼吸一滞,整个人愕然到了极致,一时忘了语言。 他万万没想到,这位南朝长公主的胃口会这么大。 这真的是突如其来的决定吗? 早前三诏进京朝贺,与南朝签订了一份合作抗越的条款,当时主导这一切的人,正是长公主,谈判期间,南朝礼部的官员曾委婉表示,想要收复云南五县。 为了弥补三诏的损失,南朝会继续开拓南朝与西南的商道,促进双方更紧密的合作。 当时三诏,碍于云中国,不敢直接拒绝,南朝也没有勉强,这让他们着实松了一口气。 直到这一刻,盛利隆才明白,南朝没有勉强,是因长公主很清楚,收复云南十二县的时机总有到来的一天,不必急于一时。 皮罗耶统一西南的野心,于三诏而言,是灭顶之灾,但对长公主来说,却是收复云南十二县的时机。 长公主打着出使云中国的目的,不远千里来到西南,分明早有预谋。 盛利隆心中骇然。 “云中国二百余万部民,将是三诏壮大的时机,”姜扶光抬眸,目光沉沉地看向盛利隆,“南朝将在大理城建立军政,戚家军永镇西南,威慑西番,令其不敢来犯,三诏将在南朝的庇护下,永享自由与和平。” 盛利隆听得头皮发麻,浑身上下滚过细细的战栗:“自三诏投靠南朝,一百余年过去了,三诏部民在大理城附近一带繁衍生息,已经习惯了这种安定自由的日子……” 迫离故土,背井离乡,与强大的西番国比邻相望,西迁之后的日子将何其艰难? 姜扶光轻笑一声:“南朝出兵出力,助三诏灭了云中国,却因云中国与南朝土地,并不接攘,不能将云中国划进南朝疆域,自古征战,无不为了疆域与资源,总不能让戚家军白忙活一场。” “你说对吗?” 盛利隆说不出话来,冷汗不停地冒出来,内里的衣衫都湿透了。 没有长公主,没有戚家军,三诏早就覆灭了,南朝是整个西南所有部夷的恩人。 总不能让戚家军,灭了云中国之后,还将云中国拱手相让给三诏吧。 这也说不过去。 三诏也没这么大脸,更没这么厚的脸皮。 他们真要这么想,信不信长公主立马就能翻脸不认人。 她能下诏征讨云中国,就能下诏征讨三诏,云中国都挡不住戚家军的铁骑,更遑论是损失惨重,元气大伤的三诏呢? 只是,长公主的胃口太大了,云南十二县,包括大理城、越析诏所在的宾川。 “云中国占据了,整个西南一带的西北方广阔的土地、牧场,还有数条商道,土地面积也只比云南十二县,小了约五县面积,云中国不善耕种,那边的土地比云南十二县会更肥沃,是南蛮人更向往的地域。” 云南十二县虽然比,云中国大了不少,但南朝帮了三诏这么大一个忙,要了这多出来的五县面积,这不过份吧。 皮罗耶彻底不知道说什么了,南朝将在西南一带正式建立军政,看似只掌控了云南十二县,其实是将整个西南都控制在内。 可是,三诏有拒绝的余地吗? 根本没有! 戚家军灭云中国,是在扫除阻碍,也是在威慑三诏。 “三诏没有拒绝的余地。”姜扶光嗓音淡漠。 盛利隆心中一喘,感觉长公主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仿佛一座巍峨的大山,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据我所知,为了对抗皮罗耶,三诏将部族积累的资源,都转移到了大理城,战争期间,物资十倍消耗,城中物资已经消耗一空,就连承诺给南朝的大批物资,也用来安抚城民,大理城毁了近半,百废待兴,想要重建,于物资缺乏的三诏而言,又是何其艰难。” 我又上了月票榜单,么么,希望大家继续支持,让我保持榜单。 马上就要归京了,最近有点卡文,让我先缓一缓,明天恢复双更~ 第435章:好缜密的心机 盛利隆硬着头皮道:“承诺给南朝的部分物资,在守城期间已经消耗了半数,剩下的并不多,也是长公主大义,亲自下令,以南朝的名义,将剩下的物资分发给百姓,稳住了大理城的局面。” 长公主是在提醒他,没有南朝的帮助,大理城想要重建,几乎是不可能的。 然而,大理城是西南的商贸之地,如果没有大理城,西南将彻底沦为蛮荒之地,商人也不会再来西南,三诏就算不西迁,日子也会越来越艰难。 三诏元气大伤,处处都需要仰仗南朝,违背南朝没有好结果。 道理是要一点一点地讲出来的,姜扶光缓声道:“南蛮从前居无定所,经常为了争夺利益,彼此掠夺,为了资源东奔西迁,迁徙对南蛮来说是家常便饭,不曾在故土难离一说,南蛮人如今的自由与安定,是在南朝的庇护之下。” 三诏投靠了南朝之后,南朝拿下了大理城的控制,南蛮结束了居无定所,刀口舔血的日子,才能安居乐业。 只差没明着说,三诏现如今的一切,都是依赖南朝,没了南朝,三诏不过是一群茹毛饮血的蛮子。 盛利隆呼吸一紧。 “背井离乡,只是一时,”姜扶光抬眸看他,目光透了一丝笑,使她面容柔和了一些,“只要南朝继续庇护你们,西南部族只会日益兴盛,孤可以承诺三诏,有孤在的一天,绝不会欺压西南部夷。” 盛利隆浑身发颤,为眼前这个少女的野心而惊惧,也为她最后一句承诺折服。 “盛利隆必为长公主马首是瞻,替长公主扫除一切后患。” 事已经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长公主不想以强制手段达成目的,令南朝与三诏生隙,让他从中周旋。 二蒙眼见越析诏,已经主动倒向了长公主,便知道大势已去,西迁一事,至少达成了五成,接下来,二蒙会绞尽脑汁,竭力与南朝方争取更多西迁的好处。 南朝占尽了好处,为表自己的仁义大度,只要不是太过份的要求,想来也不会拒绝。 二蒙从南朝获得了足够的好处,就算有任何不满,也不会怨恨南朝,只会怨恨越析诏,怨恨他。 这叫仇恨转稼。 这位长公主,当真是好缜密的心机。 可即便如此,盛利隆也不能拒绝,只有投靠了长公主,才能保住越析诏现在的利益,再从南朝方获得更多的利益。 二蒙再恨他,也不敢轻易动他。 天下底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敌人,等越析诏日日壮大,自然不怕二蒙。 姜扶光目光一深,居高临下俯瞰沙盘,将整个西南尽收眼底。 收复云南十二县,在大理城设立军政,只是她的第一个目的。 戚家儿郎世代镇守西南,与当地人成婚生子,世世代代的融合、同化,或许不久的将来,西南会彻底融入华夏文化,成为华夏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这种血浓于水,不会再因某个朝代的覆灭,对西南的掌控减弱,更不会因某个部族的崛起,与中原分割开来。 南越亦是如此。 二人在书房,谈了整整一个时辰。 璎珞过来禀报:“长公主,逻炎阁下,蒙图多阁下前来求见,眼下正在外面等候。” 姜扶光看了一眼盛利隆,露出意深长的笑意:“请进来吧。” 盛利隆目光沉了沉,二蒙知道他来拜见长公主,并与长公主相商良久,有些坐不住,联合一起过来试探。 不一会儿,璎珞便引着二人一起了书房。 礼成茶毕后,姜扶光唇角微翘,招呼逻炎与蒙图多过来看沙盘:“方才与盛利隆阁下,提及了三诏以后的发展,相谈甚欢,侍女就来禀报,你们一起过来了,倒是来得正巧。” 逻炎心中一凛,忍不住看了盛利隆一眼,盛利隆出卖长公主,陷长公主囹圄,长公主九死一生,才逃回大理城,为了取得长公主的原谅,他肯定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如此一来,二蒙倒不好再对越析诏穷追猛打。 是个彻头彻尾的墙头草。 蒙图多四十余岁,比盛利隆小了不少,知道盛利隆向长公主投诚,脸色有些难看。 打狗也要看主人,他们要先保障长公主的利益,能从越析诏分割的利益减少。 姜扶光话锋一转:“说起来,越析与云中国部分接攘,在皮罗耶挑衅之时,是越析诏,顶住了大半来自云中国的压力,二蒙才能在大理城中,有条不紊地进行各种布署。” 这也是实情,逻炎无力反驳。 蒙图多心中不服,却也不敢当面与长公主叫嚣。 “当日,孤深入虎穴,乔装潜入越析诏,还要多谢盛利隆阁下暗中配合,方能顺利与盛利隆阁下一见,从盛利隆阁下口中,探到了诸多消息,命人拼死将消息送回了大理城,破除了皮罗耶,在城中的诸多后手。” 盛利隆既然投诚了,她也该有所表示才是。 逻炎和蒙图多脸色彻底挂不住,双双把头埋低了,却敢怒而不敢言。 长公主都明言了,大理城能守住,也有盛利隆一份功劳,他们就要有所顾忌,不再能肆无忌惮地分割越析诏,达成吞并越析诏的目的。 盛利隆心知,这是长公主借故敲打逻炎和蒙图多,不由心中大喜,忙道:“在下实在惭愧。” “盛利隆阁下身陷囹圄,却仍在为三诏联盟,为越析四十万部民费心斡旋,”姜扶光目光一扫眼前三人,语气微微沉了沉,“越析诏虽未参战,物资却给到了,三诏共抗云中国的心,都是一样的。” 盛利隆若是直接投靠了云中国,也不至于被软禁这么久,对皮罗耶而言,盛利隆这个首领的价值,可比赵氏强多了。 逻炎连忙表示:“长公主所言极是。” 蒙图多心中不甘,说好的三诏共同抗击云中国,大战临头,越析诏出了乱子,不仅退出守城,还险些背刺盟友,说白了,是盛利隆自己无能,怎么他透露一个消息,就有了一份功劳? 第436章:姬如玄太紧张了 长公主怎么也不想想,若是越析诏没有发生叛变,参与守城,三诏兵力加起来,也有小十万,就算波罗耶攻城,也不至于损失惨重。 该说的,也都说完了,姜扶光不想在这件事上,再多说什么。 三诏之间的恩怨,她不会插手。 “孤明日就要动身归京,西南这边的事,便交由理藩馆同你们交涉,”姜扶光嗓音低沉,声音含了一丝忧虑,微微一叹,“只是大理城经此一战,损毁严重,战后重建,恢复商贸,繁荣经济,哪一样不是投入巨大,耗时日久,已经不利于三诏部民休养生息。” 逻炎把头又埋低了一些,长公主下令征讨云中国时,他就知道长公主在西南下了一盘很大的棋,这盘棋涵盖了整个西南,他心中惶恐,彻夜难眠,城中贵族们亦是如此。 他不禁心想,戚家军出兵出力,荡平了云中国以后,要怎么办呢? 云中国与南朝之间,隔了一座大理城,隔了三诏疆域,戚家军打下云中国,也不可能将云中国据为己有,将其划为南朝国土。 那么南朝辛苦忙活一场,难道要放弃云中国广阔的土地,水草丰美的牧场,四通八达的商道? 这不符合一个庞大宗主国的利益。 “西南部民崇尚自由,热爱和平,勇敢无畏,孤,思及个中种种艰辛,不禁寝食难安……” 姜扶光点到为止,云中国一日不灾,这些话便言之尚早,她只需给逻炎和蒙图多通个气,让他们知道,越析诏已经站到了南朝利益这边,待日后,时机成熟的时候,自有盛利隆从中周旋,并不需要她做这个恶人。 回京之后,她要着手与六部议事,准备足够打动三诏的利益,将自己的贤德之名,继续贯彻落实,三诏所有部民都会诚心实意地感激她。 逻炎躬身下拜:“长公主为三诏部民殚精竭虑,良苦用心,逻炎代二蒙所有部民,多谢长公主。” 不管长公主有何目的,至少眼下,长公主言谈之间,没有要损害三诏利益的意思。 蒙图多也跟着一起下拜。 …… 送走了逻火,姜扶光有些乏了,搬了一张躺椅,靠在凤凰树下小憩,眼皮越来越沉,意识渐渐朦胧,她撑了撑眼皮,看到近在咫尺的人,呆了一呆。 “你回来了。”她咕哝一句,举起右手,手指摸到他脸上的面罩。 姬如玄嗯了一声。 手指摸到面罩的边缘,姜扶光微微用力扯了下来,湿漉漉的眼儿,有些迷离地看着他,眼里春色潋滟,横波顾盼,额前的梓木花,开得纯真美好,仿佛有阵阵幽香逸出。 梓木花钿是他今早亲手描的。 梓木花玲珑淡雅,并不令人惊艳,白色的小花,像一个个小铃铛,它并不是纯白色,靠近花蕊的花瓣上透着淡淡的黄,显得娇俏可人,有一种别样的纯洁美好。 姬如玄见她精神不好,摸了摸她的额头,没有发烧:“累了?” 姜扶光点点头:“是有点,不过大理城中的一些琐事都处理完了,明日一早就能启程。” 想到大理外的地界,已是冰天雪地,在这样严寒的天气里赶路,定要吃许多苦头,姬如玄心里心疼不已。 “你真的不坐马车,准备和我们一起骑马?” 骑马实在太辛苦了,便连他们这些皮厚肉糙的男人,都受不了长途跋涉的苦。 姜扶光摇摇头:“十万里大山,山势绵延,崎岖难行,坐马车本就不方便,碰到山势陡峭狭窄的地方,为了让马车通行,要专程绕路,太耽搁行程了,翻山越岭的时候,还要使人抬着马车上山,如今外面天寒地冻,马车容易打滑,实在太危险了。” 来的时候,走了整整二十天,这已经算快了。 回去继续坐马车,恐怕要走一个多月。 姬如玄一语不发。 “这不还有你吗?”姜扶光知道他不高兴,拉了拉他的手,对他撒娇,“如果我撑不住了,绝不会自己逞强,一定告诉你,到时候,你带着我一起,好不好?” 姬如玄一脸无奈:“就没见过,像你这样喜欢自讨苦吃的人。” “我见过的。”姜扶光抬眸看他。 姬如玄挑眉看她。 “就是你呀,”姜扶光双眼明亮,眼底映着他无语的表情,笑弯了唇,“我这都是跟你学的。” 姬如玄噎住,看了半晌,她表情又乖又软,笑容甜糯,非但一点也不心虚,反而理直气壮的睁大眼睛,把他彻底看无语了。 “好的不学,学坏的,”姬如玄抵了抵后槽牙,磨了磨,被她闹得彻底没脾气,“出息。” 姜扶光坐直了身子,抱住他的胳搏,整个人挨在他的胳膊上,像只扒在他身上撒娇的猫。 “我答应你,等到了沿途驿站,就在驿站里多休整一些时间。” 骑马能节省至少一半多的路程,多休整一段时间,也没什么了。 “行吧,”姬如玄叹了叹气,“反正我也拗不过你,这辈子算是栽你手里了。” 姜扶光忍不住笑,额上的梓木花,衬着她明媚的笑颜,像一朵绚丽绽放的山茶花。 婉转柔情。 柔媚似火。 姬如玄凑近了她:“要不要回房再睡一会儿?” “已经不困了,我在树下看看书,”姜扶光摇摇头,接着又问,“你又要上哪儿去?” “去厨房,多准备一些补养的汤食,”姬如玄将薄毯扯过来,搭在她腰腹,“我们人多,能带不少物资,外面天寒地冻,也不怕放坏,沿途休整的时候,生个火堆热一热就能入口。” 姜扶光心疼他这几日,每日忙碌不停:“沿途有驿站补给,就别忙活了。” “驿站条件有限。”来的时候,就考虑到沿途有驿站补给,结果驿站比他想象的还要简陋,导致这一路准备有些不足,又急着赶路,倒让姜扶光吃了不少苦头。 姜扶光无奈,出门在外,有诸多不便,就算准备再怎么周全,仍然会有各样问题,来的时候,他们就准备了许多物资,可沿途一路,该吃的苦头,一样不会少吃的。 姬如玄太紧张了。 第437章:龙游浅滩 姬如玄又道:“对了,药酒也要多准备一些,天气这么冷,赶路容易生病,要喝些药酒驱驱寒……” 她身子娇弱,若不慎在路上生病,沿途医疗条件差不说,还要分心赶路,那才是真要命。 姜扶光打断他的话:“药酒我泡了不少,药酒半个月左右,就能喝,现在时间刚好,还有丹参丸、培元丹,固体膏、蕴神丸……我准备了不少,你不要太紧张了。” 都是从玉衡子那里讨来的方子,是为姬如玄准备的。 都是他常吃的,姬如玄一怔。 他在辛苦,为姜扶光准备返程的物资,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姜扶光也为他准备良多。 难她这几日,总是十分疲惫的模样。 他抵额轻笑。 “你不要小看我。”她语气柔婉,却字字铿锵。 …… 洛京。 铅云密布,呼啸的寒风穿过檐屋窗隙,发出一阵阵尖嚎吼声,听得人心啊肝儿都跟着发颤。 小德子抬头看向阴沉的天幕,不禁叹了叹气:“这鬼天气,都阴了一个多月,尽天地不见天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他还记得,长公主离京那日,碧空如洗,艳阳高照,当天夜里,刮了夜的秋风,地上落了一层的密叶,第二日天气就开始转凉,没几天,这天就阴沉下来了。 这一转眼,长公主离京一个多月。 这天也阴了一个多月。 小德子拢了拢手上的套袖,缩了缩身子,守在两仪殿外,听到殿内偶尔传出几声撕心裂肺的咳嗽,一声赶一声的,争先恐后,光是听着,都叫人难受得慌。 自从半个月前,征南将军传来消息,越析诏发生政变,被云中国渗透,长公主深入虎穴,密会盛利隆,被阁里思发现,被困宾川,为了将越析诏的消息,送回大理城,不惜将身边护卫安全的暗卫,皇城司卫等人,全部派谴出去,至今生死不知。 这一消息,在朝野上下引起了轩然大波。 陛下勃然大怒,当堂怒骂以昌郡王为首,不肯发兵西南,迫使长公主前往西南的宗亲。 昌郡王被勒令闭门思过,谁都知道,这是陛下意图收回昌郡王兵权的第一步。 接下来,陛下又借着大理城查处的私盐案,毫不留情地处置了不少牵连其中的宗亲。 其雷霆手段,叫人不寒而栗。 一时间宗室里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朝臣们都清楚,这是陛下剪除昌郡王党羽的第二步。 朝野上下,也因这一场轰轰烈烈的倒“昌”,引发了不小的动荡,内野皆是一片暗潮汹涌。 承安侯一案的阴影,还没有彻底从朝中散去,接下来的私盐案,又是笼罩在朝堂之中的阴云,而倒昌一事,成了导火索,彻底引爆了各党派之间的权利争斗,互相倾轧,连日来事态持续扩大,随着陛下病倒,已经渐有不可控制的趋势。 倘若陛下龙体安康,朝臣们哪个敢这样放肆?! 还真是龙游浅滩遭虾戏。 想到陛下的病情,小德子心中一阵担忧。 陛下忧心长公主的安危,龙体每况愈下,现今已经卧床不起,陛下病重的消息,也遍传朝野,朝臣们人心浮动,不思辅政,整天不是算计排除异已,壮大自己的权柄,就是闹着要立储,以防将来皇权更迭,能凭着拥立之功,保障自己的权柄。 浑似陛下就要崩驾。 唯一让陛下,感到一点安慰的是,岭南那边捷报频传,戚家军神威犹在,戚老将军仍能震慑朝堂,洛京还能维持现在的安稳。 只是。 小德子很清楚,陛下卧病不起,长公主远在西南,陛下至今仍未立储,朝中群龙无首,人心涣散,一盘散沙,现在的安稳,只是表象,隐藏在安稳下的,是惊涛骇浪。 连日来,已经有不少大臣不顾陛下病体,请求陛下立储。 姜景璋开了府门,走向了前朝。 背后有无数双无形的大手正在蓄谋,要将姜景璋推上储君之位,陛下已经渐渐控制不住这股立储的声浪。 这两日,姜景璋又在鼓动朝臣们,说陛下病重,理应迎回后宫之主,主持后宫大局,万不能让贵妃娘娘逾越正统,以妾充后,乱了嫡庶尊卑,坏了皇家体统。 贵妃娘娘已然被架到火上烤了。 “咳——咳——”南兴帝靠在榻上,拿着白帕,捂着嘴,咳得撕心裂肺,咳了老一会子,也不带停的。 张德全急得浑身发颤:“陛下,您快躺回去,快躺回去,千万要以龙体为重啊!” 南兴帝心里堵得慌,咳了好一会儿,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突然觉得胸口一轻,咳嗽缓了下来,他浑身力气,仿佛被抽空了一般,整个人歪倒在迎枕上,头发蓬乱,面色腊黄,宛如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他拿下捂嘴的白帕,帕上一滩猩红,触目惊心。 张德全眼眶顿时湿了,陛下近日来,连连咳血,太医们一个个摇头叹息,束手无策。 南兴帝虚弱声问:“咳、西南那边,可还有消息传来?” 同样的话,陛下一天总要问许多遍,张德全都不知该如何问答了:“陛下,您可要保重身子,不要再让贵妃娘娘担心了,长公主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安然归朝。” 同样的话,他也说了许多遍了。 “朝中情况如何了?”南兴帝脸色又有些灰败,用力喘了一口气,攥住手中染血的白帕。 张德全脸色一白,低下头,蠕了蠕嘴,不敢说话。 “咳——”南兴帝忍下涌上喉咙的咳嗽,面色陡然涨红,“那个孽障,是不是还在上窜下跳,撺唆着朝臣们,迎林氏回归?逼人太甚,逼人太甚,朕当初,就该一杯毒酒,将她赐死。” 张德全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心知陛下说的都气话。 姜景璋从前做为陛下唯一的嫡子,朝中有大半朝臣都支持立嫡,中立派也是默许的,立嫡派在朝中根深蒂固,绝不是一个承安侯倒下就会势弱,杀林氏根本不可能,没准还会引起朝局动荡,届时大臣们的矛头,可都要冲着长公主去的。 最近一直熬夜,睡眠不足,今天头疼了一整天,实在没有状态~ (本章完) 第438章:天大的喜事 立嫡派因朝中连续动荡,选择沉寂、伏蛰、隐忍,静待时机。 眼下陛下病重,长公主生死不明,旧勋党派借机在朝中兴风作浪,立嫡派对陛下的反噬,也终于来了。 南兴帝一边咳着,一边挣扎坐起:“咳,扶朕起来,咳咳咳……朕要拟旨,废、废了那个毒妇咳……公布她咳她的恶行,咳咳咳……” 说完,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穆贵妃端着药一靠近殿门,就听到一阵连接不断的咳嗽,她脸色微变,连忙加快脚步,走进了殿内,就听到南兴帝要揭露林皇后罪行的话。 她快步上前,连忙将药递到张德全手中,扶着还在咳嗽的南兴帝重新躺下:“有什么话,吃完药再说。” 南兴帝怒火散了一些,脸上的潮红,渐渐退去。 张德全不禁松了一口气,将药碗递回贵妃娘娘手中,穆贵妃试了温度,已经不烫了,这才一口一口地喂他吃药。 一碗热药下肚,南兴帝发冷的身体,有了暖意,咳嗽渐渐缓和下来:“张德全,将朕准备的废后圣旨取来……” 圣旨是林氏去水月庵那天,他亲自写下,防的就是哪天身在水月庵的林氏死灰复燃。 穆贵妃轻叹一声:“陛下,立嫡派声势浩大,旧勋党派在朝中兴风作浪,已然与陛下分庭抗礼,如若这时,公开林氏的罪行,姜景璋大可以说,这一切是我陷害,朝臣们和姜景璋的利益,已经捆绑在一起,他们不会去管真相如何,只会借机让我坐实了罪名,到时候,我就百口莫辩。” 南兴帝一人急,喉咙一痒,又忍不住咳了起来:“难道要朕眼睁睁看着那孽障欺……” 穆贵妃抬手,轻抚他的胸口,安抚他:“陛下想护妾,妾心中自是高兴的,只是眼下并不是废后的最佳时机。” 南兴帝蹙眉,他当然明白阿穆的意思,只是心中有些难受罢了,眼下他是一条,病入膏肓的病龙,朝臣们就像闻见肉骨头的恶狗,一个个撕开伪装,露出狂狰狞的面孔,朝着他撕扑而上,争夺他手中的权力,朝中大权已然渐渐旁落。 他已经护不住阿穆了。 真是可悲啊! 穆贵妃猜到他心中所想,握住他的手:“妾这些年来,在宫中低调做人,不与林氏相争,朝臣们都有目共睹,林氏母家承恩公府,屡次欺我戚氏,朝臣们也是心知肚明,朝臣们一时抓不到妾的把柄,不能拿妾怎么样的。” “又因妾母族执掌兵事,父亲坐镇京中,岭南眼下正在与南越国交战,处处都要仰仗戚氏,朝臣们便是对我再不满,亦不敢与我为敌,便连姜景璋在朝中上窜下跳,却也只能拿尊卑体统说话,不敢妄言我半句不是。” “可陛下废后的圣旨一下,戳了立嫡派的肺管子,立嫡派岂可罢善干休?他们一个个就会像苍蝇,上赶着去叮破了缝的鸡蛋一般,将妾拖下水,让妾身败名裂。” 南兴帝说不出话来,这本身就是一场皇位争斗,无关善恶,无关对错,只有立场,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便是他这个皇帝,也是身在局中,连戚家也要避其锋芒。 他对阿穆的爱重,从来不加掩饰,一旦他废后,朝臣们便会以他宠妾灭妻,有乱纲常的错处,来指摘他,阿穆也会被扣上一顶魅惑君上,祸乱后宫的妖妃之名。 南兴帝闭了闭眼睛:“那就这样放任那孽障,在朝中上窜下跳地唱猴戏?” 立储的风波闹了这么久,他越发有心无力了,便是九五之尊,又如何同整个朝堂,整个人天下对抗? 立储定社稷,继宗庙,本是天经地义。 已经有朝臣为他扣上了不孝之名了。 “不急,”穆贵妃握着他的手,低声说,“待阿琰归京,这些人也翻不起什么浪了。” 南兴帝呼吸一紧:“阿琰,你真的觉得阿琰她……” “嘘,”穆贵妃将手指抵到他唇边,目光定定地看着他,“阿琰一定会没事的,我相信我的女儿。” 南兴帝似喜似悲…… 便在这外,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小德子还没进入内殿,声音反而先到了。” “陛下,天大的喜事,奴婢先给陛下报个喜。” 南兴帝闻言,猛然坐直了身子,这个时候,能称得上喜事的,只能是…… 他灰白的脸色,顿时激动起来,来不及询问,就见快步进殿的小德子,因为太心急,滑了一跤,摔了一个四仰八叉,一身墨绿色的衣服,活像个王八一样,他不敢耽搁,连滚连爬地跪倒在,陛下榻前,嗓音一掐,就像树上喳喳的喜鹊一般。 “陛下,刚刚西南传来了长公主的奏报,长公主吉人自有天相,长公主他没事……” 说到最后,他已经喜泣而泣,担心在陛下面前失礼,连忙一撸袖子,就开始抹眼泪。 南兴帝大喜过望,激动得连声叫好。 穆贵妃更是偏过头去,抹眼泪。 南兴帝激动了好一会儿,又连忙问:“长公主的折子呢?上面都说了什么?快拿给朕看看。” “折子还没进宫呢,负责传送消息的皇城司卫,一进京,就一路高喊着,整个洛京,闹得沸沸扬扬,倒先把消息传进宫里了。” 南兴帝精神大振。 张德全悄悄端了一碗药膳:“陛下,长公主的折子,想来过不了多久,就递进来了,您先吃点东西,一会儿可得好好看看,长公主此番在西南又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可别把您给惊着了。” 南兴帝一想,还真是。 皮罗耶十万大军攻城,眼下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既然阿琰没事,那么大理城肯定守住了。 皇城司卫风尘赴赴进宫之后,亲手将长公主的折子呈给陛下。 折子上禀告了,长公主在满城越析卫兵的搜捕下,躲进深山,翻山越岭,历经艰辛,九死一生逃回大理城,此时子时已过,丑时初至,皮罗耶亲率十万大军,兵临城下,二蒙组成的守城中,军心涣散…… (本章完) 第439章:猴子唱大戏 姜扶光平铺直述,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一一道来,并没有夸大其词,厚厚一叠折子,多少有些轻描淡写,但观折的人,却从她字行间感受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惊心动魄。 南兴帝瞳孔微缩,看完折子后,沉默良久,抬眸看向了皇城司卫:“你再将长公主在西南发生的事,一一向朕道来,不许有丝毫隐瞒。” 这位皇城司卫,是曾去越析城接应长公主的一员,曾因长公主一声令下,义无反顾,踏上死路,却在同伴的掩护下,侥幸活了下来,将越析城的消息送回了大理城,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长公主这一路来的艰险。 “……长公主被上千越析卫兵,围堵在城门口,卫兵还在源源不断的赶来……” “皮罗耶在城中安排了细作,散播流言,煽动人心,城中贵族,守城的将士们,以及城中的平民们,对长公主十分不满。” 穆贵妃惊惧交加,仿佛能猜到,援兵久久不至,城中所有人都濒临崩溃边缘,对阿琰的怨愤,几乎达到了顶峰,再被人一挑唆,这些人在极度崩溃与绝望之下,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 阿琰是外族人,这一局几乎无解。 南兴帝也是脸色铁青。 “长公主为了取得大理城所有人的信任,亲自戴上了重达三十余斤的脚镣,告诉所有人,守城是死,破城亦是死,何不拼一把?如果以一座城池为代价,仍然挡不住皮罗耶,她愿意束手就擒,任城中贵族们抓了她,去向皮罗耶谈条件,为全城所有人,争取一线生机……” “什么!”南兴帝骇然欲绝。 穆贵妃偏过头去抹泪,她并非一个柔弱爱哭的女子,她这一生的眼泪,都为了她的两个孩儿。 “也因此,城中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条生路,纵使这条生路,希望有些渺茫,却也是他们可以抓到的,一缕生存的希望,整座大理城在这一刻,爆发了空前的团结与血性……” “……” 长公主以命相搏,凝聚二蒙人心,坚守大理城,等来援军,大破皮罗耶统一西南的霸业。 皮罗耶现已伏诛。 皮罗耶倒行逆施,擅开兵戈,长公主勃然大怒,执笔写下《讨皮罗耶檄》,命令征南将军征讨云中国。 …… 这些消息在朝野上下掀起了轩然大波。 朝臣们鸦雀无声,一个个面面相觎,因陛下病重,立储迫在眉睫,闹腾了大半个月的朝堂,罕见的平静下来。 此番长公临危受命,前往西南,不仅解了大理城之危,平定西南争斗,还下诏征讨云中国,扬南朝国威,朝野上下无不惊骇万分,胆战心惊,还有谁能与之争锋? 长公主还没归朝,朝臣们就已经感受到,权利斗争,皇权更迭的阴影,正在当头罩下。 漫长的沉默过后,中立派终于站出来表态。 “呃,眼下长公主平定西南,归京在即,陛下精神大振,龙体已有好转趋势,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南兴帝到底是陛下,虽然遭到了以昌郡王为首的宗亲、满布朝堂的立嫡派朝臣,以及隐在暗处的旧勋党派们,以立储的名义,架空夺权,但他对内宫的掌控还在。 朝臣们虽然知道陛下病重,却并不知陛下得了什么病,思及陛下病重的消息,是从长公主身陷西南的消息传入京中之后,自然猜测,陛下是忧长公主成疾。 以陛下对长公主的疼爱,只有这个解释,才最合理。 眼下长公主没事,宫中太医医术精湛,万君山的道长再加以调理,陛下龙体渐安,也是理所当然。 中立派仿佛说了什么,仿佛什么也没说,但仔细一琢磨,就琢磨出味来,陛下龙体都快好了,长公主也快回来了,也不必再急着逼陛下立储,大家该干嘛干嘛。 有人意会了中立派话中的内涵,纷纷附合: “哈哈,近来长公主远在西南,陛下病重,朝中群龙无首,人心浮动,眼下长公主已在归京的路上,很快就能归朝,主持朝中大局,安定社稷,真是太好了。” “这些日子,朝野内外闹腾得很,实在叫人心中不安呐,好在长公主就要回来了,我心中的大石总算放下来。” “长公主平定西南争斗,归朝之后,就要与朝臣们商讨利益分配一事,收复云南五县一事,也是板上钉钉的事,这可是开疆拓土的不世伟业,利在社稷,功在千秋。” “……” 朝臣们议论纷纷,言谈之间,全是长公主如何贤德在外,居功何其之甚伟,不负姜氏祖德光耀,亦不负黎民万千,更不负君臣之义,父女之恩,其孝德纯信,仁义智礼,足载史册,名垂千古。 以范寺卿、温亦谦为首的一干长公主党,不禁有种吐气扬眉之感。 御史黄景州更是没忍住,悄悄瞄了一眼,被朝臣们孤立在朝堂上,仿佛洪水猛兽,避之如毒蝎的安王姜景璋,不禁一乐。 他记得,今日姜景璋一上早朝,朝臣信众星拱月一般,将他拱卫在中间,一副谄媚奉承的嘴脸。 哼。 以昌郡王为首的宗亲,那些遍布朝的立嫡派,及隐在朝中兴风作浪旧勋党派,趁陛下病重,对朝堂掌控薄弱之际,把安王姜景璋一举推向前朝,妄图逼迫陛下立储,取长公主而代之,简直是不自量力。 一双双夹着嘲笑讥讽的眼神,落在姜景璋身上,仿佛他这阵子的意气风发,风光无两,不过是跳梁小丑,猴子唱大戏,如今长公主还没回来,他就要被人打回原形。 姜景璋脸色铁青,连装也装不下去了,想着不久前,这些朝臣也是这样奉承他,支持他,如今一听说,姜扶光即将还朝,就见风使舵,又变了一副面孔,心里充满了愤恨。 他忍不住看向朝中支持他的宗亲,及一些立嫡派大臣。 宗亲们纷纷避开了他的视线。 陛下不满昌郡王,不仅勒令昌郡王在府中闭门思过,还处置了不少牵扯到私盐,与昌郡王关系紧密的宗亲。 (本章完) 第440章:败局已定 但因陛下病重,立储迫不眉睫,姜景璋明面上还是嫡皇子,且还亲口向他们承诺,待他来日登上宝座,定会善待宗亲,宗亲们自然要支持姜景璋。 可眼下,长公主开疆拓土,声望达到了顶峰,只待长公主归朝,查实昌郡王近日在朝中,一系列打压长公主系,架空陛下的行为,昌郡王不死也要脱层皮。 昌郡王败局已定。 他们是脑子坏掉了,才会继续姜景璋! 姜景璋一颗心止不住地往下沉,目光希望冀地望向立嫡派的大臣们,希望他们能继续支持他。 之前这一群人还在商量着,今日早朝过后,就去太极殿外,跪请陛下立储,摒弃私情,以社稷为重,以祖宗基业为重,以继宗庙传承为重,陛下一日不立储,他们一日不离开,让陛下架到火上烤,陛下就是一国之君,也不能专断。 然而,之前有多么群情激愤的立嫡派大臣,这会儿就有多么安静如鸡。 姜景璋终于明白大势已去。 众人聊了不少,长公主在西南的所作所为,又是震惊,又是赞叹,当中以柳大夫最为激动。 户部石尚书话锋一转:“哈哈,因南越此次是国主亲征,率了二十万大军,挥兵岭南,兵部恐岭南物资不足,向户部投递了加拨饷银的文书,因近来朝中诸事庞杂,文书还积压在户部,眼下西南大局已定,这事儿可不能继续拖,我就先行一步,诸位慢走不送。” 户部其他人,也跟着一溜烟跑了。 加拨饷银的文书,早在一个月前,就到了户部,户部得益于长公主,这阵子因私盐案,赚得是盆满钵满,富得流油,国库前所未有的丰满,也没打算卡着文书不放银。 但,这么大笔银子,也不是说放就能放,户部紧赶慢赶,各项流程走下来,将文书上的账目,一一核算清楚,确认无误,已经是半个月过去了,这已经是户部历年来,放银最快的一次。 户部清点好了银两,准备与兵部交接,朝中就传出长公主身陷西南,生死不知,在朝野上下引起了连番震动。 陛下以雷霆手段,清理宗室; 勒令昌郡王思过。 正在倒“昌”进行到关键时候,陛下突然病重了。 闭门在家的昌郡王联合宗亲,人虽然不在朝中,却摆布宗亲,摆布安王殿下,把手伸进朝堂核心,在朝中搅风搅雨,一场立储风波,又在朝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昌郡王以各种理由,将加拨饷银的文书卡在户部,兵部也不愿与昌郡王一系交恶,从中斡旋无果之后,放银一事,就此搁至,户部的银子始终没能放出去。 称兵之饷,何其重大,昌郡王为了一己私利,罔顾社稷,当真令人不耻之极。 兵部李尚书是中立派,需要维护朝堂大局,兵饷重事,在兵部的权责范畴内,李尚书不敢渎职,误了战事,兵部脱不了干系。 户部石尚书因为抠搜,在朝中名声不好,虽然不当人,但至少他干事,戚家军积弱,此一战本就异常艰辛,若因物资缺乏,导致此战失利,户部也脱不了干系。 于是,两人一合计,只能从民间使力,借着长公主的贤德之名,暗中在各地发动商绅捐助物资。 这些物资开公透明,举世皆知,昌郡王就算在朝中一手遮天,也不能卡民间物资,一旦传出去,一个叛国的罪名,就够他喝一壶。 加之长公主深谋远虑,让昌郡王掌管的神锐营押送物资的同时,还留了一手,委派兵部侍郎,及御史台黄大人,负责督运物资。 兵部权责范围内,自然要全力办好,否则岭南战事出了闪失,负责督运物资之人,首当其冲。 御史台有监察百官的权利,昌郡王便是重权在握,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况而柳大夫位列三公,在朝中的地位,也仅在戚老将军之下,还是个说触柱就触柱的狠人,昌郡王是绝无可能,在押送物资一事上,让人抓到把柄。 兵部李尚书也道:“日前,兵部收到了东海侯捐助的几船助战物资,兵部正在加班加点的登记核实,以期早日入库造册,送往岭南,我也不便久留,便先走一步。” 兵部一行人,也跟着一起走了。 工部是长公主的嫡系,连忙表示:“工部明日要去视察战道,以确保洛京通往岭南的战道畅行无阻,物资运送万无一失,今日还有许多准备工作要做,诸位不必相留。” 一些武将们,更是鸟作兽散。 留下的人面面相觎,一个宗亲瞄了一眼呆愣在原地的姜景璋,小声道:“要不,我们也走?” 此言一出,宗亲们反应过来,一个个好像被狗追了,脚底抹油一般,连忙离开。 荣郡王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呆立在堂中,连狗都不理的姜景璋,摸了摸鼻子,连他都替姜景璋尴尬。 今日这一切,荣郡王看得分明,碍于长公主女子之身,朝臣们一个个都对她颇有微词,也不怎么服气,可长公主从不计较,只要将分内的事情做好,也从不苛责于人。 旁人只当长公主隐让、谦逊,却不知长公主格局大,一般人够不上她的底线,碰到她底线之人,如叶尚书、承安侯等人,也都斗不过她。 她以这种润物细无声的方法,一点一滴地俘获人心,成为朝堂核心,便是长公主远走西南,朝局依然稳固,可当长公主身陷西南,生死不明的消息传来时,稳定的朝局,顿时人心浮动。 此番长公主平安西南,朝归在即,群龙先首的朝臣们,一个个仿佛吃了定心丸。 连他都没意识到,长公主对朝堂的掌控,已经达到了这种地步。 他这位侄女,还真是了不得啊! 荣郡王目光深了深。 “他们就这样走了?”立嫡派大臣目瞪口呆。 不是,长公主都快要归朝,他们这些支持立嫡的大臣,不聚一起商量一下对策,就这样走了?! 众人一阵无语。 也算是认请了,这些个宗亲大臣距离皇权最近,最会见风转舵,有哪个是真心支持安王殿下的?(本章完)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441章:孤注一掷 不像他们这些立嫡派大臣,从安王殿下小的时候,就开始押宝,送家中优秀的孩子,进宫给安王殿下做伴读,在朝中维护中宫利益,保障嫡皇子的绝对优势,双方利益捆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早已经不可分割。 可留下的人,一个个大眼瞪小眼,你看看我,我望望你,再看看一旁无人问津的安王殿下,都沉默了。 突然就觉得,不这样走了,还留着干嘛?! …… 狂风肆虐,铅云笼罩,今天年的冬天格外寒冷,眼见这恼人的阴风,鬼哭狼嚎地嚎了一个月,也没有要降雪的迹象。 素衣女子想到宫中传出的消息,不禁幽幽一叹:“长公主什么时候回京?” 黑衣暗卫低头禀报:“大雪封路,长公主乘坐马车,最快也需要月余,才能顺利抵达京中。” 这么久吗?应该不影响他们的计划。 素衣女子暗暗松了一口气,接着眼皮又突突地跳,突然问:“若是快马鞭需要多久能抵达京中?” 她和长公主暗斗多时,却屡屡吃亏,对长公主从来不敢心存侥幸,长公主忧心朝中局势,应不会在路上耽搁太久。 黑衣暗卫闻言,心中不由一惊:“大约半个月左右。” 素衣女子纤细的手指不由轻颤,她张了张嘴,屋里的凉意,倏地窜进嘴里,喉咙有些发干,嗓音透着艰涩。 “长公主的折子,是在半个月前派人送进京中,大理城渡过危机,长公主功成身退,不会在大理城久待,长公主至少出发了四五日,倘若一路快马加鞭,至多十日,就会抵达上京。” 十日啊,想想都让人汗毛直立。 晋书列传称:人心所向,惟道与义。 长公主二者兼备。 长公主在杭州救灾平疫,赈济灾民,体现了她贤德爱民的一面,得了一个贤德名声。 此次西南之行,她不计生死,救三诏百姓于危难,平定西南,征讨云中国,不仅展现了她仁义的一面,及远胜天下男子之胸襟魄力,让那些迂腐顽固,对她女子身份心怀偏见之人,望尘及莫。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待她归朝之日,就是她人心所向,众望所归之时,在朝中的地位将再不可撼动。 长公主此次西南之行,坏了他们的全盘算计。 素衣女子闭了闭眼睛,脸色阴冷下来:“来不及了,我们只有十天的时间,必须赶在长公主归朝之前起事,不论成败,孤注一掷。” 暗卫呼吸一紧:“时间太仓促了。” 只有十天了。 “管不了这么多了,”素衣女子陡然拔高了嗓音,温婉的声调都破了音,“你还不明白吗?我们又被长公主摆了一道。” 暗卫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陛下分明下旨让征南将军分兵西南,可为何,骁骑将军却借着冬猎的名义,带兵去驰援大理城?” 应该待在京里的戚言淮,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去了大理城。 该驰援大理城的戚在渊,却出其不意去征讨云中国。 不对,戚在渊身为戚家军的主将,应该待在岭南指挥战役,根本不该他率军前往西南。 要知道,南越国来势汹汹,岭南兵力不足,光靠戚凛风一人,这一战会更吃力,戚家军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却做了这种安排。 姜扶光到底想做什么。 不对,应该是她到底在岭南做了什么? 乱了,全乱了,一切都乱了。 素衣女子脑子里一片混乱,他们所有针对岭南的计划,全部被打乱了,眼下岭南的战况到底如何,也是两眼一摸黑。 “皮罗耶率十万大军,兵临城下,为何早就离京的骁骑将军却迟迟不至,援军久候不来?最后逼得长公主,不得不兵行险招,诱敌入城,阻挡皮罗耶的攻势,这才等到了援军?” 戚言淮是绝不会,将长公主置身于危险之境,除非他当时另有苦衷,根本去不了。 暗卫整个人都愣住了,一时没明白主子的意思。 “那是因为,”素衣女子想明白了,握着茶不的手都在发颤,“骁骑将军当时还在岭南,正在与南越国交战。” 只有这个原因,能解释为何驰援大理城的援军迟迟未到。 暗卫瞪大眼睛:“可是,近来岭南那边虽有捷报,可都是一些小规模的战役,并没有什么决定性的胜仗,岭南那边的战况,也明显陷入胶着情况,这与我们之前料想的情况,毫无二致,” 战况胶着,就代表这场仗打得很艰难,双方各有损伤,一时之间,谁也奈何不了谁,继续打下去,也只会损兵折将,两败俱伤,但因为积怨尤深,谁也不肯轻易退兵,双方都在研究败敌之法,打破不利局面。 “蠢货,”素衣女子深吸一口气,饶是脾气再好,也不禁因这话动怒了,“打仗的是戚家军,具体战况如何,还不是任凭他们一张嘴?他若隐藏了岭南真实战况,你能知道?事后就算有人追究,也能推说这是战术,为免走漏风声,这才没有声张,你还能跟他理论真假不成?” 战术什么的,全凭将军一张嘴,信不信那是你的事,他又不需要负责? 暗卫心中一窒,顿时说不出话来。 素衣女子冷笑一声:“长公主又给我们来了一招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悄悄将神卫营送去了岭南,戚氏三大将星齐聚岭南,你觉得他们没有提前在岭南,安排什么破敌之策的布署吗?” 若没有布署,骁骑将军为何要瞒天过海,悄悄去岭南。 这都一个多月了,他们才反应过来? 暗卫心中发颤,有一股不好的预感:“您的意思是,戚家军在岭南安排了什么陷阱。” 可南越国此次是国主领兵,将士们士气正强,整整二十万兵力,多了戚家军快有一倍的兵力,就算戚家军安排了陷阱,恐怕也很难取胜。 素衣女子脑子高速运转,将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事情,一一联想想来,心里慌得厉害,突然有些喘不过气来。(本章完)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442章:逼上了绝路 “长公主明面上,被以昌郡王为首的宗亲,逼离京中权利核心,远去西南,可这其中,难道就没有长公主顺水推舟,刻意为之呢?” 她越想便越心惊,连瞳仁都扩大了。 “因长公主去了西南,朝臣们把所有目光,都放到长公主身上,谁也没有怀疑骁骑将军的行踪。” “也因长公主远去西南,让所有人都以为西南局势紧张,连南越国也认为这是他们趁虚而入,南上称雄的大好时机,国主领兵,亲率二十万兵马,倾举国之力,也要打败戚家军。” “南越国绝不会想到,岭南还藏了一支虎狼之军,他们中计了,这一切只是长公主的计谋,戚家军积弱的传言,恐怕也有不少水份,目的是为了示弱以强,诱敌以歼,南越国肯定要栽。” “也因长公主去了西南,稳定了西南大局,戚家军再无后顾之忧,可以放手同南越国一战。” “所有的关键,都是长公主去了西南。” “我们也中计了。” “针对戚家军所有计谋,最终都为戚家军做了嫁衣,一旦岭南胜局一定,戚家军横扫南越,重振战神之名,决不是我们可以抗衡。” 暗卫有些不以为然:“戚家军东拼西凑,最多只能凑出不到十三万的兵马,其中还有一万兵马,还被征南将军带去了西南,缺了一位主将,兵力悬殊太大,戚家军就是再厉害,这一战恐怕也悬。” 素衣女子抬头看他,眼里带了一点嘲弄,她之前也是这样想的,可现在她却不能这样想了。 “你知道,全盛时期的戚家军有多强?平定北边,横扫南越啊,这么多年过去了,戚家军的主帅,还是那个主帅,主将还是那些主将,甚至年轻一辈,一连出了两个将星,戚家军一直是那个戚家军啊!” “我真蠢,我怎么会自以为是的以为,戚家军是真的积弱呢?” “我怎么会以为,推动承安侯摆布叶尚书,借着戚老将军年迈,又病体缠身,让兵部篡夺太尉的权柄,借着兵部掣肘太尉府,打压戚家军,就能让戚家军积弱不振?” “戚家军弱的是装备,不是人啊,甚至因为装备物资的缺乏,他们更加专注练兵,更加专注于排兵列阵,更加专注于火力的研究,他们不会变弱,只会更强。” “暂时的示弱,只是为了麻痹承安侯,麻痹旧勋党派,是为了韬光养晦,为了给长公主创造干政时机,让长公主步步掌权。” 若戚家军还像之前那样强势,为免戚氏拥兵干权,中立派绝不会坐视,长公主干权涉政,陛下也绝不会,一步步将长公主推向前朝,孟太傅也不会为了平衡,贵妃党和皇后党之间的争斗,亲自教养长公主。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从戚老将军病体缠身,回京荣养之后,才开始的。 好一个戚如烈,姜果然还是老得辣。 素衣女子恍然大悟,却悔之晚矣,她流下了晦恨的泪:“长公主已经将我们逼上了绝路。” “只要她一回京,我们就将无所遁形,我们没有退路了。” 暗卫仍有些不可置信:“昌郡王那边……” 素衣女子面色一阵颓然:“昌郡王在宗室里的势力,被陛下清理了不少,长公主归京之日,就是他倒台之时,他比我们更急。” 陛下为长公主清理了宗室,长公主归京之后,就能彻底掌握朝堂,几乎没有任何阻力,他们这些旧勋党派,藏在暗地里,都斗不过长公主,被长公主逼得,马上就要现出原型,更遑论是正面刚? 素衣女子面色一狠,用力攥紧了五指:“昌郡王那边还要再添一把火,传信给安王妃按计划,提前行事,我们在朝中的埋的棋子,务必要配合昌郡王的所有行动。” …… 叶明婉妆毕,揽镜自顾,目光落在发髻上堆满的珠翠,还别说,脖子还真是沉得慌,想到之前昌郡王寿宴,长公主一朵通草花艳压群芳,便觉得从前华贵端重的发式,也有些俗不可耐。 她抬手,将发髻上的珠翠一一取下:“去把之前订做的几朵绒花牡丹取来。” 没有通草花,和通草花一样精美大方的绒花,最近在京里十分时兴,冬日里衣着厚重,碗大的绒花往头上一戴,让人觉得春意盎然,也不会有头重脚轻之感。 丫鬟连忙去取。 房中除了叶明婉,便只有她的贴身丫鬟小桃。 小桃上前俯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叶明婉挑了挑眉,随即又问:“殿下回来了吗?” 小桃回道:“早就回来了,大发了一顿脾气,派了身边的亲信,去昌郡王府传信。” 陛下勒令昌郡王,待在府中闭门思过,明着不让昌郡王参与朝政,因昌郡王手中执掌了兵权,眼下岭南还在开战,昌郡王还担纲了押送物资的重任,在这个紧要关头,陛下也不能做的太过,以免岭南那边出了差错,因此也没有对昌郡王有任何实质性的限制。 昌郡王明面上遵从陛下旨意,闭门不出,私底下,却时常邀请信任的宗亲,及立嫡派的大臣,来安王府议事。 近来朝中的立储风波,迎皇后回宫种种,都是昌郡王的手笔。 昌郡王不在朝中,却在朝中只手遮天。 连陛下也要避其锋芒,一连几日不曾上朝,也不召见外臣。 当然了,这一切也有旧勋党派,在背后推波助澜,他们的目的,就是要将昌郡王推到风头浪尖上,把他架到火上烤,封死他的一切退路,最后只能任人摆布。 如今长公主即将归朝,昌郡王早已是骑虎难下背,不能收场了。 叶明婉弯了弯唇:“走,我们去看看。” 姜景璋一回到府中,就召了府里的幕僚议事,屋里气氛很僵,几个平时主意最多的幕僚,一个个像锯了嘴的葫芦,惹得姜景璋无能狂怒,想也知道,议事议了一场寂寞。 得知叶明婉过来了,姜景璋蹙了蹙眉,有些不满,到底没有多说什么。 (本章完)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443章:大势尽去 叶明婉勾唇轻笑:“雍王妃怀胎已有四个月,胎迹和胎像俱显,太医院有辨别之法,能分辨此胎是男是女,当初穆贵妃就是例子。” 幕僚们听闻此言,顿时反应过来。 朝臣们担心陛下一命呜呼,要求陛下立安王殿下为储君,可陛下顶着前朝巨大的立储声浪,咬死了不肯立储,甚至还借着病重,一连数日不曾上朝,想来雍王妃这胎,必定是个男胎。 陛下压着不立储,是在等岭南战事平定,再放出策立皇太孙的消息,朝臣们谁敢阻拦? 姜景璋也反应过来了,又是一阵咬牙切齿。 叶明婉继续道:“不等岭南战事平定,只待长公主归京之后,雍王妃怀胎一事,就会传开,不久的将来,长公主会担负起教养皇太孙,辅佐幼帝的职责,还有殿下什么事呢?有长公主在,南朝只会越来越兴盛。” 长公主贤德,是天下皆知。 自她入朝以来,平了水灾,治了从瘟疫,赈了灾民,查了贩私,丰了国库,平了战祸,征讨了云中国,治国安邦,哪一样不为人所称道赞讼? 与长公主一比,姜景璋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姜景璋瞳孔剧缩:“不需要你来指手划脚。” 叶明婉叹了叹气:“妾也不想的,但妾与殿下夫妻一体,妾能依靠的人,只有陛殿下了,妾有什么办法呢?” 类似这般话,说一千道一万,听得多了,假得也会变成真的。 你瞧,姜景璋之前还处处防着她,不允她来书房。 现在她想来书房都没人拦着。 姜景璋皱眉。 “对了,我差点忘记提醒殿下,”叶明婉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殿下得势之后,这阵子没少撺唆群臣,请求陛下迎皇后娘娘回宫,甚至还打算利用,此事攻讦贵妃娘娘,已经触动了陛下的逆鳞。” 天下人都知道,陛下喜爱贵妃娘娘,从不临幸后宫,在宫里与贵妃娘娘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似笑非笑:“想来不久后,废后的旨意也会下达,皇后娘娘的罪名也会如实公开,殿下不但会失去嫡皇子的身份,还会成为罪妇之子,永远与皇位失之交臂。” 姜景璋显然没想到这一点,脸色不由一变,他听着耳畔鬼哭狼嚎一般的凄厉风声,夹杂雪粒子,劈里啪啦地击打在琉璃瓦上,发现一阵杂乱的声响,只觉得浑身发寒。 叶明婉知道姜景璋不待见她,也不久待,说完话,转身就离开了书房。 廊下的挡风帘,被风刮得啪嗒直响,雪粒子从缝隙里迸进来,溅到她脸上,一片冰凉。 “下雪了。”她驻足停下,耳里听到书房里依稀传来幕僚们,诸如“殿下大势尽去,不能坐以待毙”、“趁殿下长公主还没有归京,我们不如放手一搏”之类的话。 这其中,又有多少人是旧勋安排在姜景璋身边的内应呢? 等昌郡王过来,她说的那些话,姜景璋会如实告之昌郡王,昌郡王会如何选择? 她勾唇一笑,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 凛冽的寒风,呼啸着在天地肆掠,极目远眺,远处是一片连绵不绝的苍山白雪,宛如一条银色的巨龙,盘踞在山巅处,透露出蜿蜒嶙峋的轮廓,显得峥嵘壮美。 姜扶光身披了一件火狐大氅,头上戴了一顶厚实的毡帽,玄狐围脖将她的脖子密密裹住,不露一丝缝隙,脸上还戴防风的面罩,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从头到脚,只留了一双眼睛,还露在外面。 离开大理城后,他们一路快马加鞭,出了西南地界后,气温急转直下,狂风夹杂着漫天雪粒子扑面而来,所有人都披上了厚实的斗篷,戴上了防风面罩,在风雪中艰难前行。 一连赶了半日的路,姜扶光如同置身冰窖,四脚冻得僵硬,幸好雪下得不大,不然赶路都成问题。 吴中尉策马过来:“前面大雪封路,已经派人过去探路,便先在此处休整片刻,等探路的人回来了,再继续赶路。” 山道崎岖,坎坷不平,蜿蜒狭窄,本就不好走,如今大雪覆路,更是举步维艰,需要有人在前面专程探路,后面的人,要沿着探好的安全路线行走,不能行差错步,否则一旦踩空、失陷,就有坠马的危险。 姜扶光勒马停下,一掀开面罩,便感觉刮骨的寒风刮过面颊,像密密麻麻的针扎过,有些刺痛,她抬起手,揉了一把有些发僵的脸。 “交代前去探路的护卫,一切以安全为重,队伍原地休整,把帐篷搭上,生几个火堆,让大家烤烤火,都吃口热食。” 她一张口,寒气窜进口中,一蓬蓬雾气从口鼻里冒出来。 吴中尉领命。 姜扶光目光四下里搜寻一番,没找到姬如玄的身影。 他如来时一样,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忽然,天空中传来了一声唳叫。 姜扶光抬目看去,游隼在空中盘旋,不一会儿,就见姬如玄一人一骑,一身黑衣,出现在不远处的山道上。 狂风呼啸,吹得他玄衣猎猎,削瘦挺拔的身姿高坐在马背上,一手拎着缰绳,一手垂放在身侧,保证自己随时能握刀。 他腰背笔直,看似端坐在马背上,实则随着马儿每一次踢踏,他的身体都跟着做了细微的调整,他与马儿一动一静之间,配合得默契,这是顶级骑手长久训练出来的本能,是马与人行动合一的体现。 军中所有骑兵,都要达到这种境界,才会分配战马,有资格成为骑兵,上阵杀敌。 游隼盘旋着落在姬如玄的肩膀上,他策马走近,将一头还没有死透的雄鹿扔到雪地上。 一个皇城司卫大喜过望,道了一声谢,拎起雄鹿就去处理。 姬如玄打马来到姜扶光身边,不觉就挡在风口上,为她挡掉了大半的寒风,一蹙眉:“怎么把挡风面罩取下来了?脸都冻红了。” 姜扶光弯了弯唇:“有点闷,取下来透透气,一会儿就戴回去。” 姬如玄一抬眼,看到不远处,护卫们麻利地搭好了帐篷,他跃身下马,走到姜扶光的马下。 最近在准备完结部分细纲,一边写,一边回头看,免得前面的一些伏笔,没有交代清楚,大家觉得我烂尾,每天写的超级慢。好难啊。。。这本书太难写了,但是,自己挖的坑,跪着也要填完~这就是冷门一时爽,事后火葬场~ (本章完)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444章:亲到你听话为止 “外面风大,我们进帐篷避避风。” 姜扶光大腿内侧都磨破了皮,坐在马背上,火辣辣地疼,连下马都有些困难,只是她一直忍着,一直没有表露出来。 她伸手,递给姬如玄,被姬如玄从马上抱下来,直接走进了帐篷里。 条件有限,护卫们把雪铲了,在地上生了一把火,土层没有完全烘干,还有些潮湿。 姬如玄又在地上洒了一层石灰粉,铺上防潮的油毡布,再铺了一张毡毯,这才扶姜扶光坐下。 “距离下一个驿站还有半日路程,天黑之前肯定能抵达,便在此地多休整一会儿。” 大雪封路,附近都是山路,晚上不能赶路,就算提前到了驿站,也要等到第二天天亮后才能继续出发,多休整一会儿,并不影响整体行程。 姜扶光有些疲惫地问:“我们一连赶了五日的路,还要多久抵达洛京?” “十日左右,”姬如玄从怀里取出一个酒囊,递到她手上,“如果雪下大了,还要再耽搁一些时日。” 姜扶光叹了叹气:“还是要以安全为上。” 她跟在护卫们身后,也只是吃一些苦头,没有生命危险。 但是,走在最前面的护卫,却是冒着生命危险,在大雪覆盖,崎岖坎坷的山道上,探出一条安全的山路,供她,及后面的护卫行走,她就算不顾自己的安危,也不能不管护卫们的死活。 姜扶光拨开木塞,喝了一小口的药酒暖身,酒囊被姬如玄塞在怀里,带了他的体温,入口微温,一点也不冷,一口药酒下肚,便感觉僵硬的身体,渐渐有了一丝暖意,只是嘴里又苦又呛的滋味,简直一言难尽。 姬如玄挑起她的下巴,凑过去。 姜扶光愣了一下,感觉微张的口中,有温热的水流徐徐淌入,冲淡了嘴里的苦涩。 赶了半日的路,准备的热水,大半都冻住了,他肯定是将冰凉的水含在口中,煨热之后,喂给了她。 这时,暗卫送来了烧好的炭盆,和两碗兑了酒的鹿血酒。 一行两百多人,每人都带了一箱物资,沿途还能补给,姬如玄每到驿站,总会补充少量的炭,专供姜扶光一人使用。 姬如玄知道她喝不惯鹿血酒,也不勉强,咕咚咕咚将两碗热血喝完,面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胀红起来。 姜扶光熟知药性,知道鹿血酒大补虚损,益精血,抗疲劳,能在短时间,迅速补充精气,调节人体机能,还有壮阳之效。 看到他一连两喝鹿血酒,眼睛有些充血了,就连看她的眼神都带了一丝炙烫,姜扶光身体滚过一丝细密的战栗。 她别开脸,不去看他。 姬如玄却凑过来,将她抱了一个满怀,夹杂着风雪与酒香的怀抱,还透了一丝淡淡的腥甜气息,并不难闻,却莫名给人一种危险感,姜扶光感觉他气息滚烫,有些不安。 “我……”她一张口,一个挟了酒香的吻,温润的落在唇边,一缕腥甜倏地窜进唇。 她被躺在他的臂弯里,被他拢在身下,仰头起头,承受强势下压的吻。 他的气息太浓了,鼻腔里,喷出来的热气,熏得她身体阵阵发软,耳畔浑浊的呼吸,令她脑袋也有些发晕。 姜扶光有点怕他,推了推他。 他吻得更凶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姜扶光浑身透了微微汗意。 姬如玄放开他,细碎的吻落在她的耳边,鬓边,与她耳鬓厮磨:“还冷不冷?” 姜扶光气喘吁吁,身上软绵绵的,便不上力气。 姬如玄低笑出声,蹭了蹭她的鼻尖:“就这样吧,再继续下去,出了汗,就容易受凉。” 姜扶光又羞又恼,眼儿浸在迷离的水光里,这世间的百般媚,千般娇,万般风情,都落入她眼底。 当真是,色授魂与,心愉于侧。 姜扶光瞪他一眼,从他怀里起来,感觉自己浑身酸疼,她顿了顿,仿佛没事一样。 姬如玄看着她微蹙的眉,她以为自己伪装的很好,看到任何人都能面不改色,笑意盈盈,连护卫们都佩服长公主能吃苦,但身体的不适,仍从她偶尔,微不可察的蹙眉动作,叫他窥得一清二楚。 “累不累?”他轻叹一声。 姜扶光张了张嘴,想说有一点。 “算了,”姬如玄及时打断她的话,没好气地道,“你还是别回答了,免得被我戳穿了,你还要理直气壮,倒打一耙,说跟我学的。” 姜扶光眉眼含笑,眼波流转,明艳妩媚。 想到他每次受伤,问他疼不疼,他总说“我没事”,“一点小伤”,“不碍事”,每次被她瞪了,才肯老实说“有一点”,这样看来,她确实跟他学了不少坏毛病。 她忍不住笑。 姬如玄又凑过去,亲了亲她的眼,用命令的语气道:“下午出发的时候,你与我共骑。” 姜扶光睁大眸子看着他,想要拒绝。 “不听话,”他作势要继续亲她,“就一直亲到你听话为止。” “我听话,”姜扶光连忙别开脸,躲开他凑来的唇,连头都大了,“你别再乱来了。” 姬如玄又叹一声,微微收紧双臂,将她抱在怀里,这鬼天气,这么冷,明知道她身体不适,连擦药都不行,只能生生忍着。 这一路上,他不止一次后悔地想,他当初肯定是脑子抽了,才会同意让她骑马。 许是他的怀抱太暖和了,姜扶光实在太累,被他怀里阵阵热意,熏得眼皮发沉,有些昏昏欲睡,她打了一个呵欠,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睡过去了。 她已经不像从前在京中,每晚临睡前,都要熏上名贵的香料,喝一碗加了珍珠粉的羊乳羹,才能安然入睡,赶路实在太辛苦了,为了保持精力,不拖队伍后腿,她已经能随时随地入睡。 姜扶光没睡多久,醒来时,帐篷里飘着一股浓浓肉汤香味。 “醒了,”姬如玄端起热腾腾的肉汤,还有两个烤饵饼走过来,“吃点东西。” 第445章:水月庵 姜扶光伸手接过,冷硬的饵饼烤得酥软,里面夹了烤蘑菇、酱肉,还有烤好的鹿肉粒。 鹿肉炖得软烂,放了袪腥的香料,散发着食物最原始、最朴实的咸香,吃起来没什么特别,但一口肉汤,一口饵饼吃下来,就有一种特别的滋味,好像他们天生就应该这样搭配,普通的味道,也升华了不至一个档次。 她眼睛发亮,一口气吃了三个饵饼,一大碗肉汤,吃完后,还微微打了一个饱嗝。 骑马赶路,十分辛苦,姜扶光没之前那么讲究,每次休整都尽量多吃一些,直到吃不下东西,保持体力。 姬如玄还留了一些鹿肉汤,放在加厚的水囊里,用层层油纸包得密不透风,再用厚实的棉褥子,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放进密封的小箱子里,热汤能放很久,都不会变凉,路上随时可以吃一些补充体力。 原地休整了一个时辰后,一行人继续上路。 风声呼吼,天光淡薄,骏马发出不耐烦的嘶鸣,姬如玄俯身,拍了拍马脖子以示安抚。 “上来。” 姜扶光踩着马蹬,坐到姬如玄身后,双手环住他的腰身,小脸贴在他的后背,他身形高大挺拔,坚如磐石,为她挡去了扑面而来的寒风,心中一股热流涌动。 姬如玄偏头,她脸上戴着挡风的面罩,看不清面容,只见明媚的笑意,从眼角眉梢绽开,像一朵含苞待放的梓木花,在风中娇颤吐蕊。 姬如玄一声不吭,看了许久。 姜扶光眼眸微弯。 “抱紧了,”他低声提醒了一句,腰间的力道又紧了紧,这才扬起声音,“出发!” 飞雪四溅,蹄声如雷。 …… 洛京。 是夜,风声怒咆,狂风夹杂着漫天雪粒,噼里啪啦砸落在屋脊檐瓦,发出杂乱的声音。 天气严寒,百姓们早早就回到家中,闭紧了门窗,熄灯躺进被窝里。 黑黢黢的长街上,一队身穿黑色铠甲的士兵,穿过风雪凄厉的街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军靴踏响的动静,消失在鬼哭狼嚎的风声里,被铺天盖地扑落的雪粒声打乱,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队伍直奔城门水月庵。 水月庵是处罚宫中犯错女眷的地方,位于洛京西郊,一处人烟稀少的偏僻山中,山下派了兵卒驻守,防止有人逃跑,护卫庵中女眷们的安全,但守卫并不严密。 林氏被支使着干了一天活,累得浑身酸痛,筋疲力竭,才一躺下,意识就被扯入永无休止的噩梦之中。 她就像一个罪人,被人架在佛祖面前,向佛祖赎罪,佛前供奉的檀香青烟升腾,在空气中扭曲成了,一个又一个曾经被她害死的人,他们统统化身青面镣牙的厉鬼,扑上来撕咬她,她吓得尖叫、哭喊。 林氏尖叫着从噩梦之中醒来,浑身出了一身冷汗,她目光茫然地看向四周。 狭窄的屋里,透着一股阴湿发霉的气味,只有简陋的陈设,呜咽的寒风,从破败的窗隙里透了进来,房间冷如冰窖。 “哐当”一声,破败的窗户,突然被风掀开。 林氏浑身一哆嗦,朝黑魆魆地窗洞看去,一颗披头散发的人头,突然朝窗洞里探进来。 是个女人。 她双目圆瞪,眼底两行血泪,蜿蜒下流,一张脸瘦脱了相,昏暗的烛光下,她蓬头乱发,像个疯子,一张脸,就像一张人皮子,糊在头骨上,就像是一个风干人头。 她双眼空洞麻木,透着死灰一般的阴森,直勾勾地看着林氏,咧开一张血红大嘴,发出癫狂的大笑声。 林氏惊恐地瞪大眼睛,张了张嘴,喉咙仿佛被人掐住一般,发不出半点声音。 “风干人头”满眼怨恨,咧着血红大嘴,露出恶毒的笑容:“哈哈哈哈……” 林氏一阵恍惚,风干人头在眼前扭曲成了何氏,她浑身是血,满眼怨毒地盯着她,尖叫着,朝林氏扑来,要向她索命。 林氏瞳仁剧缩,尖声大叫:“不要过来,滚,快滚开,啊啊,求你放过我吧,救命啊……” “娘娘。”景玉听到动静,连忙进屋。 “鬼,有鬼,景玉,她来向我索命了,不要……”林氏吓得魂不附体,眼睛死死地盯黑洞似的窗洞。 景玉顺着皇后娘娘的目光,乍然看到探进屋里的“风干人头”,吓得浑身汗毛直立。 直到她发现“风干人头”有些眼熟,这才认出,是和她们同住一个小院的疯子,听说她曾是先帝的宠妃,今上登基后,将后宫里的宫人放出宫,一些犯过错的女眷关到水月庵,这个女人就是其一。 因为关得太久,整个人疯疯癫颠的。 景玉冲上前去,“咣”一声,将吹开的窗户关紧:“娘娘别怕,是前边屋里的疯婆子,大半夜不睡觉,故意跑出来吓人。” 林氏惊魂未魄。 屋里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有浓重檀香味,熏得林氏心口发堵,几乎透不过气来,她感觉又怕又冷,拢着一条陈旧的被子瑟瑟发抖,也不知道是恐惧,还是太冷了。 “景玉,我不要待在水月庵,这里实在太可怕了,就像地狱一样,再这样待下去,我会疯的,我一定会被她们逼疯,景璋,我儿,怎么还没来接我出去?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陛下送来她来水月庵时,她心中不甘又愤恨,可到底还掺杂了一丝庆幸,只要陛下没有下旨废后,她仍是名义上的皇后娘娘,就算到了水月庵,也没人敢对她怎么样。 不过是从中宫里佛堂,挪到了另一个庵堂。 立嫡派的大臣与景璋捆绑在一起,利益不可分割,迟早有一日,她会重返宫中,卷土重来。 可是她低估了水月庵的可怕。 这里关了一群疯子,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她每日,天不亮就要起身打扫庵堂,做早课,抄写佛经,美曰其名,是为了侍奉佛祖,减轻她的罪孽,其实是变了法子,故意磋磨她。 她真是受够了。 景玉一脸木然,没了之前的机敏,就这样看着她崩溃流泪,连安慰的话,也没有说一句。 把林氏拉出来溜一溜,你们的是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月票挤一挤总会有。。。。笑哭笑哭~ 第446章:迎皇后回宫 不是她不想说些好听的话,而是她实在太累了,每天庵里安排的活儿,她干完自己这份,还要分担娘娘这份,日复一日之下,她身心俱疲。 林氏恨声道:“我还是名义上的皇后,她们怎么敢这么对我?是姜扶光,一定是她,我就知道,她不会轻易放过我,是她打点了庵里的人,故意磋磨我……” 景玉忍不住看向皇后娘娘。 自从来到水月庵,皇后娘娘每日都生活在地狱之中,白天要面对庵里那些,疯疯癫癫的女眷,晚上回到房间,还有永无止境的噩梦等着她。 短短三个月,皇后娘娘就瘦脱了相,头发干枯蓬乱,脸上颧骨突出,面皮垮在脸上,浑浊的双眼深陷在青黑的眼窝里,空洞麻木,整个人死气沉沉的,老了何止十岁。 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人声。 林氏吓得面色发白,一时还以为又是哪个疯婆子,深更半夜不睡觉,从房间里跑出来发疯吓人。 景玉走到窗前,只见窗前映了一片火光,心中不由一惊,便听到外面响起了一阵彼伏的尖叫声,哭喊声…… “娘娘,外面好像出事……”了。 她话音未落,哐当一声,房间的门被人大力撞开,屋里的主仆二人,吓得面如土色,浑身发抖。 景玉连忙挡到林氏身前,看到漆黑门外,有几个穿着铠甲的士兵,宛如煞神一般站在门口,一个年约五十余岁的老宫人,领了两个端着漆木托盘的侍女走进屋里。 景玉认得这个老宫人,正是安王殿下大婚之际,皇后娘娘送进安王府的郭尚宫。 郭尚宫一进屋,便跪倒在地:“老奴奉安王殿下之命,迎皇后娘娘回宫。” “回宫?”林氏瞪大眼睛,深陷的双眼,直勾勾的,看起来有些碜人,“这是陛下的意思?” 郭尚宫蹙眉,眼见皇后娘娘瘦干了一身皮子,哪里还是华贵端庄的一国之母? 她差点都要怀疑是打哪儿来的疯婆子,胆敢冒充皇后娘娘。 她定了定神,屈身作答:“长公主远去西南,陛下一病不起,已经一连数日不曾早朝,现如今朝中大事皆由安王殿下主理,接您回宫,是安王殿下的意思。” 林氏心中狂喜,垮在脸上的面皮因为激动,变得扭曲起来,使她的表情变得很诡异。 “山下有不少守卫,没有陛下的口谕,任何人不得出入,你们是如何进来的?” 郭尚书回道:“安王殿下派了一支王府亲兵,控制了山下的守卫,假扮成守卫,暂时接管了水月庵,我们行动十分隐秘,加之水月庵这边偏僻,方圆数里不见人烟,暂时不会被人察觉。” 水月庵是关押宫中犯错女眷之所,百姓们对此地,更是避之犹如蛇蝎。 林氏紧蹙的眉微微放开,又道:“回宫的事,可都打点好了?” 郭尚书笃定道:“娘娘且安心。” 林氏披头散发,大步来到窗前,猛地推开老旧的窗户,浑浊的眼中闪动着阴冷的光,望进漆黑的小院,长长地吐出了积郁在胸中的一口浊气,只觉得此前种种郁结,都荡然无存。 郭尚宫吩咐身边的侍女:“服侍皇后娘娘更衣。” 侍女屈膝应是,端着早就准备好的冠服上前,为林氏梳洗,郭尚书躬身一旁,同她说了这段时间,朝野内外发生的事。 还提了,承安侯罪名钦定,于狱中自尽身亡,整个承安侯府,除了林弦照被流放南荒之地,其余人等,皆尽问斩,林氏族中所有参与违法犯纪之人,一一清查获罪。 林氏族树倒猢狲散。 承安侯罪同谋逆,按道理,应该游街示众,再拖到菜市口行刑,陛下允他自尽狱中,已经给他留了最好一份体面。 林氏面无表情,仿佛这一切无关紧要。 她听了一耳朵,只分析出一个结论:朝中群龙无首,昌郡王手握兵权,他们的机会来了。 现在只需她这个皇后娘娘回到宫中,尽可能地控制内宫,与昌郡王来个里应外合,就能彻底拿下皇城。 届时,只需对外宣称,陛下驾崩,由嫡子安王继承皇位,简直不要太顺理成章。 干枯的头发抹了头油,变得柔顺,挽了一个博髻,髻上插满了珠玉翠钿,干瘪的脸上敷了脂粉,画上精致的妆容,郭尚宫亲手取了玄纁刻缯翚凤礼服,服侍林氏换上。 林氏终于找回了做为皇后娘娘时,华贵端庄的气派。 她轻挑着细眉,涂了口脂的唇角轻轻一翘:“去,把姜宁玉那个贱蹄子,给本宫带过来,这段时间,还真是多亏有她处处关照。” 她将关照二字,咬重了一个音,透着一股子阴冷的味道。 姜宁玉与她不同,因有姜扶光提前派人打点过,手中也带了不少钱银,一进水月庵,就挑了一处清净的院子,日子不说有多好过,但至少不必与一群疯子为伍。 郭尚书一蹙眉:“娘娘,时辰不早了,宫中诸事庞杂,尚须您回宫主持大局。” 皇后娘娘是中宫之主,只有她能迅速掌控整个后宫。 林氏不理她。 不一会儿,姜宁玉就被两个侍卫,拖到林氏的房间里,任她如何挣扎叫喊,都无津于事。 “哗啦”一声,大冬天的,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姜宁玉尖叫一声,浑身都湿透了,不停地打着哆嗦,她抬起头,看到一身皇后冠服的林氏,脸上的表情从不可置信,渐渐变成了惊恐害怕。 她有些语无伦次:“母、母后,你怎么,你,父皇不是让您,您为什么……” 林氏走过去,慢条斯理地一脚踩在她的手上,用力碾动。 姜宁玉疼得脸色发白,刚开始还能忍,但随着力道加重,她忍不住发出凄厉的哭喊声。 “啊,母后,我、我错了,您饶了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母后,母后饶命啊……” 得知当初西山行猎,是承安侯利用她的护卫赵俭,在猎场刺杀长公主,她是被承安侯推出来的替死鬼,姜宁玉心中愤恨不已,没少收卖庵里的人,故意磋磨林氏。 (本章完) 第447章:无须风雪也白头 她还弄到了一种会使人夜梦不断,变得疯颠的檀香,替换了林氏日常供奉佛祖的檀香,林氏每日敬香,闻着这种檀香,很快就会和水月庵其他人一样,变得疯疯癫癫。 可她万万没想到,林氏居然还有翻身的一天。 “乖女儿,本宫马上就要回宫了,”林氏嗓音嘶哑,刻意伪装成了从前的温和声调,反而显得十分碜人,“特地找你道别。” 姜宁玉疼得说不出话来,一脸鼻涕一脸泪,整个人狼狈到了极点。 林氏笑意温婉,只是她瘦干了面容,早已不是当初养尊处优的人,这一笑,显得面目可僧。 “把她拖下去,”林氏嗓音不高不低,轻描淡写一般,“赏给山下的守卫,犒劳他们。” 姜宁玉尖叫着,哭喊着,被几个侍卫拖走了。 林氏起身站起,抬起手,郭尚书连忙上前一步,将手肘送过去,林氏将手搭在郭尚书的手肘上,挺直了背脊,仰起了高高在上的头颅,缓缓走出了破陋的小屋。 …… 林氏回宫一事,没有惊动任何人。 此时,整座昌郡王府陷入一片沉寂,所有下人都被集中安置在一座小院里,由府中的护卫严加看守。 昌郡王穿上了铠甲,负手站在院中,属下过来禀报:“神锐营皆已安排到位,安王殿下也已经秘密进宫。” 昌郡王神色肃穆,眼里一片冷锐之色:“宫里可都安排妥当了?” “禀郡王爷话,”属下继续道,“皇后娘娘已经拿到了宫中布防,皇城司和禁卫军中都安排了我们的人,只等神锐营攻入皇城,拖住羽林卫,皇城司会协助安王殿下,进入两仪殿,请陛下写退位诏书。” 陛下不重女色,后宫形同虚设,唯一能与皇后娘娘一较高低的穆贵妃,多年来病体缠身,不理宫中俗务,整座后宫都在林氏的掌控之下。 林氏在后宫人脉之深,经营之久,早已经根深蒂固,只要安王殿下一日为嫡,林氏一日为后,林氏对后宫的影响力就不会消除。 陛下大费周章将林氏谴送出宫,关进了水月庵,是为了让林氏远离后宫,远离朝堂核心,再慢慢借由穆贵妃之手,消除林氏对后宫的掌控,打散立嫡派的人心,算计不可谓不高明。 只是眼下,林氏离宫才三个月,时间太短了,陛下的算计注定要落空。 林氏回到后宫,他们已经赢了一半。 …… 风雪大作,呜呼哀嚎。 顾嘉彦躺在榻上,听着屋顶雪粒子劈里啪啦地,发出杂乱的声响,想着最近发生的事,有些心烦意乱,翻来覆去睡不着。 姜扶光离京,已经一个多月,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在关注西南那边的消息。 得知姜扶光被困宾川,身死不知时,他心中既惊且惧,也相信姜扶光一定能化险为夷。 他和姜扶光从小一起长大,他知道姜扶光心性坚韧,为了今时今日,到达底有多么努力,知道她,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会想尽一切办法去克服,这世间没有任何艰难困阻能够阻挡她一往无前的决心,困境只会让她变得更强大。 因此,当姜扶光平定西南争斗,并发兵征讨云中国的消息传来时,他既意外,又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姜扶光生来就是扶桑日,云上光,注定要照耀这无边世界。 他肯主动放弃这份痴心妄想,试着去释怀,是因他知道,自己配不上姜扶光。 他此生何其有幸,能陪她在人生的道路上走过一程,漫长而又短暂的十年,于他而言,足慰生平。 顾嘉彦一偏头,目光落在床头的鲤鱼灯上,又想到了十里桃花灼灼,三千花灯朦胧,他与姜扶光同游桃花林的场景。 山顶一头白鸡角,剥来剥去都是肉,打一中草药名。 是薤(偕)白,又叫“也白头”。 明春相约艳阳里,无须风雪【也白头】。 性味:辛、苦、温。 用于胸痹心痛。 十年痴心妄念,他尝尽了个中辛酸。 淮安驿站,姜扶光亲手将一片【秦归】交给他,用自己的方式,隐晦又直接地告诉他,她【情(秦)有所(归)】。 他满心不甘,又亲手将那片【秦归】,交到了君玄之手,也算是【物归原主】。 那时他满心苦涩,心痛得无以复加,尝尽了求而不得的苦楚。 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姜扶光。 直到那日在相府,她站在满树丹桂之下,满眼含笑意地看着他,火红的丹桂打着旋儿,落在她乌艳的发间,他探手取下,看着她眼底清澈如昔的笑容,突然就从她身上感受到了温情。 薤白三味辛、苦、温。 辛酸、苦楚、温情,他一一尝尽,虽有遗憾不能圆满,但他会试着渐渐释怀。 顾嘉彦叹了叹气,又想到,自从姜扶光要归朝的消息传出后,皇城司里的气氛,无端有一种剑拔弩张之感,如临大敌一般,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具体哪里不对劲,也说不上来。 皇城司十二卫尉,拢共六万兵马,由虎威将军统领,一尉五千兵马,六校只是其中一尉,他负责的射声校,也只是一尉里的一校,实在太微不足道,他并不能深入了解,皇城司里动向。 顾嘉彦思来想去,想到姜景璋近日在朝中上窜下跳,心里总有些不安,干脆起身,穿戴整齐,打算去找父亲,与父亲说一说这事,让父亲留心一些。 夜已深,顾嘉彦没有惊动任何人,披了一身黑色的氅衣,把兜帽往头上一盖,连伞也没打,直接出了门。 外面黑黢黢的,雪粒子下了又停,停了又下,冻住了地面,地面有些打滑,顾嘉彦走得很慢,很小心。 想到这段时间,父亲每日在书房处理政务要到很晚,顾嘉彦直接去了书房。 书房里的灯还亮着。 天气严寒,外门无人守门,但书房重地,闲杂人是不允出入,顾嘉彦走到门口,抬起手正要敲门,就听到屋里传来父亲的声音。 “长公主方才进京了。” (本章完) 第448章:世家 姜扶光回来了?顾嘉颜心中一喜,紧接着,又觉得奇怪,长公主回京这不是好事吗?为什么父亲的声音显得这样凝重,好像一点也不希望长公主回来似的。 这是怎么回事? “父亲,您还在等什么?”顾玉珩嗓音沙哑,脸色透了一丝灰败,“长公主志向远大,为了南朝的长治久安,抗灾救民,治疫平灾,清查贩私,平定西南,征讨云中国,可谓是居功甚伟。” “如果她为男儿,便是庶出,我顾氏也愿为他,改弦易辙,废嫡立庶,誓死效忠,可她是女子,她低估了人心,打破了世家长久以来的平衡,世家不会善罢干休。” 顾相沉默地看着他,不发一语,昏暗的烛光,映照在他两鬓斑驳的霜白上,显得无比苍老。 这是他寄于厚望的嫡长子,是他精心培养的接班人,等他将来老了,朝廷皇权更迭,他就会主动退下,将长子送到权利的顶峰,延续顾氏一族的荣耀。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长子竟从一个执棋人,沦为一枚任人摆布的棋子。 父亲浑浊的双眼,透着对他的痛心与失望,顾玉珩几乎不敢直视,他低下头。 “陛下登基后,清理了多少世家残党?可你看,那些世家残党根深叶茂,盘根错节,生生不息,他们只是一时被打倒,只要给他们一点时间,他们迟早有一天会死灰复燃,卷土重来,您看现在朝野上下,那些正在兴风作浪的人,有多少是那些曾经被打倒的旧勋党派?” 顾相说不出话来,长公主离京之后,以昌郡王为首的宗亲,与一些被损害利益的世家,就开始在朝中兴风作浪,不光陛下要避之锋芒,连他这个当朝丞相,也不知如何是好。 他还记得,长公主离京前一日,亲自来相府拜访他,请求他,在自己离京的日子里,能够稳定朝局,牵制隐在朝堂之中的旧派残党。 他满口答应。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就是其中一员。 “父亲,”顾玉珩抬起头来,理直气壮地道,“自长公主掌权之后,所行之事,皆与世家对立,顾氏身为天下第一文豪世家,如果不能为世家谋利,其他世家又怎么会继续支持我们?没有各大世家的支持,顾氏又何以维持如今这些功名利禄?” “您还不明白吗?长公主与世家对立,就是与顾氏对立。” 顾相蹙眉:“长公主还是有分寸的。” 之前吏部选拔人才,陛下再三驳回,吏部请长公主举荐人才,长公主后来并没有过分插手。 顾玉珩脸色铁青:“自南朝建立伊始,我顾氏族人世代为相,可现在,因私盐案牵连了太多世家,陛下已经不再信任世家,私盐案查办了多少官员?朝中多了多少空缺,可陛下宁可重用那些寒门,也不愿意提拔世族。” “长公主是寒门代表,维护的是寒门利益,她现在能给世家几分颜面,是因她在朝中根基不稳,想要收卖人心,待长公主彻底掌权后,整个南朝,就是寒门与世家平分天下,我顾氏还能有多少人留在朝堂?” 顾相目光深了深,但很快就恢复平静,直视着他,一字一顿:“这些只是你冠冕堂皇的理由。” “父亲,就当是为了孩儿,”顾玉珩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满脸悔恨,“如果长公主彻底掌权,她会继续彻查私盐,儿子早前去江淮一带巡盐,不慎牵扯了私盐案,您是知道的,私盐案关联了旧勋党派,是乱党,儿子早已经深陷其中,难以自拔,儿子肯定会在劫难逃。” 提及这事,顾相仍是一脸平静:“回头我进宫求见陛下……” “父亲。”顾玉珩拨高声量,打断了他的话,“当年,戚南风暴毙身亡,戚老将军的腿疾,穆贵妃小产,后承安侯屡次暗害长公主……全都有旧勋的手笔,陛下对旧勋党派深痛恶绝。” “您看陛下,这阵子借着私盐案,大肆清理宗室,丝毫不顾忌血脉同源的情分,大有赶尽杀绝的意思,陛下根本不会姑息任何乱党。” 顾相嗓音显得无比苍老:“我顾氏,虽不敢以满门忠烈自诩,却也禀承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家训,族人世代为中立派,不参与任何党派之争,维护皇家利益,朝堂安定,社稷兴盛,使百姓免遭战乱之苦。” 顾玉珩低声道:“儿子是您辛苦培养的继承人,将来要继承相位,维持整个顾氏的光耀,如果儿子出了事,不光会连累您名声尽失,不能稳坐丞相之位,还会波及整个顾氏,令顾氏威望受损,顾氏的相位,到您这一代就要彻底终结,我顾氏几百年的声望,也要彻底断送。” 数千年来,历朝历代都奉行“嫡长子继承制”,嫡长子啊,从一出生就注定,是整个家族的继承者,家族的血统、领土、财富、官职、地位、名誉,所有的一切,都归嫡长子继承,庶子能分到的,都是嫡长子不要的。 但同时嫡长子,也肩负了家族的荣辱与兴衰,一出生就由家里最德高望重的长辈教导,家里所有的教育资源,全部倾斜于一人之身,身边还有人,时刻关注记录他的言行,纠正他的言行规范。 他一出生,就被灌输了,要以家族为主的理念,嫡长子不够优秀也没关系,家里还有无数优秀之人,为他开路。 父子二人对视了良久。 烛光笼在顾玉珩俊雅的脸上,映出他颓然的面容,他沉默良久,长长地叹了一声:“儿子死不足惜,可因儿子一人之祸,连牵父亲晚节不保,连累顾氏满族,儿子实在心不甘呐。” 一句话,也说到了顾相心坎上。 “要怪,只能怪儿子年轻气盛,不知谨慎,中了贼人的奸计,在无知无觉之中,被人下套,搅合进了私盐案,待到发现时,已经为时已晚,时至今日已是身陷泥泞,欲挣愈陷,愈陷愈不得出,才为我顾氏,招致这等祸事。” 第449章:兄弟阋墙 陛下早就怀疑,盐税出了问题,这才派他前去探查私盐,他将来要接替相位,继承顾氏一族的光耀,那么就要做出政绩,这样才名正言顺,所以顾氏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他立功显德的机会。 他们不是不清楚,私盐背后肯定干系甚大,会牵动许多世族的利益。 但是,他身为顾氏继承人,身后有整个顾氏保驾护航,还有所有与顾氏利益休戚相关的世家豪门的支持,他的利益,也代表那些人的利益,他并不畏惧私盐背后的势力。 甚至可以说,这天底下也只有顾氏,才有底气对抗世家,查办私盐。 那时他与父亲,谁也没有想到,私盐背后的利益,竟然牵扯到宗室里,掌了兵权的宗亲,还牵涉了乱党。 如果说,顾氏身为天下第一文豪,除了皇权,便再无畏惧。 那么宗室,所代表的就是皇权集中的体现,庞然大物,连陛下,也不能轻易撼动,甚至陛下与宗室,向来都是相互依存,唇亡齿寒,宗室的强大,代表皇权的稳固。 历朝历代有多少皇帝受宗室掣肘,如没有恰当的理由,撼动宗室,就是有违祖训,严重一点,连一国之君都要被指不忠不孝,皇帝如果担上了不忠不孝之名,难免德不配位,如何能稳坐社稷? 他就是栽到了,顾氏不能与之相抗的宗亲之手。 顾相颓然道:“这件事,不全是你的错。” 顾玉珩哑声道:“我接到消息,神锐营已经布署进京,身在水月庵里的皇后娘娘,也被秘密接回宫中,今晚昌郡王就要联合安王殿下逼宫造反,旧派乱党掺合其中,长公主刚刚回京,是绝无可能扭转乾坤。” “恳请父亲,为了顾氏全族图谋后计。” “嘭”一声,房间的门被大力踢开,顾嘉彦满脸愤怒地冲进屋内:“你牵扯了私盐案,为什么不去自首?” 房中的顾相和顾玉珩具是一惊。 顾嘉彦看着顾玉珩,眼中尽是震骇,要不是亲耳听到,他民几乎不敢想象,这就是他印象中光风月霁,国之栋梁的亲大哥。 “你只是被人下套,不是自己愿意牵扯进去,只要你去自首,协助大理寺清查私盐,将功补过,陛下为何不能宽恕你的罪行?” “何至于欲挣愈陷,愈陷愈不得出?” “你口口声声为了顾氏满门,为难父亲,可在我看来,这一切不过是你的一己私心,你担心牵扯私盐一事被发现,将来就不能接替父亲的丞相之位,说白了就是利欲熏心,真是虚伪又恶心。” “住口,”顾玉珩脸色一黑,有一种被戳中心事的狼狈,“我为长,你为幼,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指责我?如果没有我与父亲,你哪里来的闲心,整天追着长公主的屁股后面摇尾巴?” 顾嘉彦愣了一下,目光有些恍惚,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他,过往的种种,一一浮现在脑中。 他满眼的难以置信:“你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神色有些崩溃:“你根本不我大哥,我大哥光风月霁,君子端方,从小就立志为国尽忠,做一个好官,根本不是你这种伪君子。”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变的?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大哥巡盐回京后,他找大哥索要紫鹃茶,不小心撞见他与僚议事,以前这种情况也是有的,但是大哥从没介意过,但这一次,大哥一反常态,说他没规则,把他教训了一顿。 从此之后,大哥就不许他私自跑到他的书房,人也越来越忙,他们之间的交流也越来越少了。 刹那间,他又想到当初在行宫里发生的事。 一开始他什么都不知情,甚至在第二日的万寿宴上,还能若无其事的笑着与姜扶光打招呼。 直到承安侯入狱,有关他的罪名一一揭发,承安侯在行宫里伙同阁里思算计长公主一事,才送到了陛下龙案上。 因事关皇家声誉,这件事并没有传开,只有少数人知情,父亲就是其一,他无意间听父亲提了一嘴,才得知这件事。 紫鹃茶,碧血丹心兰,都是出自大哥之手。 姜扶光还曾问过他,有没有人知道,他约她品茶赏兰一事,他当时的回答是,没有告诉过别人。 可是真的没有吗? 一道电光呼啸着闪过脑海,至少他向大哥讨要紫鹃茶时,大哥就能猜到他要约姜扶光。 顾嘉彦如遭雷击,死死地盯着顾玉珩:“当初行宫里的事,你也参与了,对不对?” 这件事确实是他对不住嘉树,顾玉珩蹙眉,避开了他目光。 顾嘉彦浑身发颤,因为愤怒,一张脸迅速涨红,他大吼一声:“你利用我对付姜扶光!” 顾玉珩恼羞成怒:“谁允许你……” “我是你的亲弟弟,”顾嘉彦双眼充血,怒瞪着他,“你明知道,姜扶光是我喜欢了十年的人,为了她,我可以连命都不要,可你却借我的手,去伤害她,你……” 他瞪着顾玉珩,长刀出鞘,快如闪电,不过一息间,刀刃抵在了顾玉珩的脖颈间。 顾嘉彦身为射声校尉,早已经习惯了刀不离身,便是在家里,只要穿戴整齐,就会刀剑齐佩,这是皇城司每个司卫的素养。 知道这件事后,他一直耿耿于怀,有一段时间,他甚至不知道怎么面对姜扶光。 每次见到姜扶光,心中的内疚,宛如排山倒海一般将他淹没,每次见到姜扶光,他都想问她,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是不是真的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可是他不敢问。 他也想向姜扶光道歉,可他知道,伤害已经造成,道歉也只是让自己心安理得的借口罢了。 姜扶光越不计较这件事,待他一如从前,他心里就越痛苦,越煎熬。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算计这一切的人,是他最信任的大哥。 他感觉被人从背后狠狠的捅了一刀。 痛不欲生,不足以形容。 顾玉珩一脸不可置信,嗓音有些发颤:“你竟然要为了一个女人,杀我?你看清楚,我是你哥。” 最近的剧情,我写的想死。。。。你们的票票呢,月票,推荐票,什么票都行~ 前文提过,顾玉珩巡盐一事,女主在行宫里被算计,还有很多模糊不清的地方没有交代,在顾玉珩这里圆上了。 第450章:反目成仇 “我曾经说过,不会放过任何伤害过姜扶光的人,包括我自己。”顾嘉彦眼里流出泪来,嗓音嘶哑,刀刃贴着薄薄的皮肉,只要微微一用力,就能割破他的喉管。 只要微微用力…… 只要微微…… 用力! “嘉彦,快住手,”顾相盯着嘉彦握着刀的手,青筋毕露,不由大惊失色,“他是你哥,” 他脑袋阵阵发晕。 万万没有想到兄友弟恭的二人,会为了一个女人,走到如今反目成仇,拔刀相向的局面。 真是造孽啊! 顾玉珩面露惊恐:“嘉彦,你疯了!” 顾相语带哀求:“嘉彦,快放开你哥……” “啊……”顾嘉彦全身发抖,握刀的手,也开始发颤,他双眼赤红,大吼一声,猛然挑起长刀。 顾玉珩骇然欲绝,猛然闭上双眼,发出一声惨叫,一缕发丝被长刀挑断,落在地上,顾玉珩惊吓过度,身体阵阵发软,砰一声,倒在地上,宛如一瘫烂泥。 他还活着。 他没事。 顾嘉彦举刀相向,赤红的目光豁然看向父亲:“姜景璋要逼宫造反,不忠不义,不仁不孝,父亲有什么好犹豫的?您是丞相,在朝中一呼百应,只要您站出来反对,姜景璋根本没有机会造反,可您纵容顾玉珩助纣为虐,祸乱朝政,莫非还真相信了顾玉珩的鬼话,想要插手宫闱争斗?父亲您可还记得,您是中立派?” 顶着儿子锐利的双眼,顾相一时间竟哑口无言,他忍不住别开眼睛:“嘉彦你已经长大了,身上也背负了责任与担当,你当明白,这世间并不是非黑即白,你……” “不要再拿这一套来教训我,”顾嘉彦激动的打断他的话,语气里透了几分失望,“我早该知道的,温亦谦说得对,咱们这些所谓的世家,全是一群蝇营狗苟,自私自利的人,只知道玩弄权术,如何为家族谋好处,是一群踩在百姓身上,趴在陛下身上的吸血蛆。” “真是恶心透顶。” “住口。”顾相勃然大怒。 顾嘉彦似哭似笑,从前意气风发的少年,在这一刻塌下了腰杆:“父亲这是恼羞成怒?您表面上犹豫不决,其实心里是认同顾玉珩的鬼话的吧,真可笑,我竟然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顾相蹙眉:“你给我回到房间去,这段时间哪儿也不准去。” 顾嘉彦放下手中的刀,慢慢退出了书房,廊下黯淡的烛光笼在他身上,黑色的氅衣被风吹得翻飞不止。 他深深地看了顾相一眼,就在顾相以为,他还会像以前那样屈服时,他身如疾电,向院外跑去。。 “拦住他,”顾玉珩追到门外,大吼一声,“别让他跑了。” 几个护卫冲出来,飞扑上前,拦住了顾嘉彦,顾嘉彦双目赤红,撞上了护卫,护卫担心伤了他,连连后撤,却被他一把夺了手中的长刀,一刀捅了一个对穿。 是真的下死手了。 顾玉珩冷笑一声:“你想去长公府报信,我告诉你,一切都已经晚了,长公主就算知道了姜景璋逼宫造反一事,她也调不到任何兵马,这是一场针对太尉府,针对皇权,持续了整整三十多年的阴谋,从先皇后开始的。” 顾嘉彦自嘲一笑,早在听到姜景璋要逼宫造反时,他就应该悄无声息地离开,去向姜扶光报信,而不是对父亲还存有一丝希望,天真愚蠢地认为,父亲的心中还是存了大义的。 顾玉珩继续道:“你当真要为了一个女人,与家族反目成仇?” 顾嘉彦双目通红:“这样的家族,不要也罢,我就算是死,也绝不会死在顾府,脏了我的轮回路。” 顾玉珩勃然大怒:“给我拿下。” 顾嘉彦退到了墙角,一刀斩下一个护卫的手臂,猛然跃起,一脚踏在护卫的肩膀上,跃上高墙,窜上屋顶,头也不回地跃进了无边黑暗。 顾玉珩气急败坏:“快去追。” “算了,”顾相慢吞吞地走出房间,抬头看向漆黑的夜空,“让他走吧,反正他也改变不了什么。” “可是父亲,外面正……”顾玉珩脸上浮现了一缕忧色,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弟弟,他担心弟弟会出事。 “这都是他自己的选择,”顾相面色冷静,说出来的话,却凉薄的叫人心惊,“不管怎样,对顾氏,对顾家都没有损失。” 顾玉珩心中不寒而栗。 他总觉得,父亲这话有一种令人害怕的深意,仿佛预示着什么,又仿佛算计着更深的利益。 顾相深吸一口气:“今日宫变之事,中立派不会参与,待天亮之后,大局一定,中立派会拥护新帝顺利登基,另外看在你是我儿子的份上,我给你一个忠告,千万别想着利用安王殿下借刀杀人,长公主现在不能死,她贤德于外,于社稷居功甚伟,她一死,不管谁登基都是乱臣贼子,其位不正,镇守岭南的戚家军,有了挥兵的借口,必反无疑。” 顾玉珩心中一定。 …… 恼人的雪粒子终于停了,不知何时,呼啸的寒风中,飘起了零星雪花。 姜扶光趁夜进京,一回到长公主府,还来不及休息,就吩咐下人,去通知朝中的亲信,来长公主府议事,她要在第一时间搞清楚,眼下朝中的局势。 刻不容缓。 亲信未到,姜扶光梳洗了一番,玛瑙与她说了,离京之后,朝中发生了哪些事。 陛下重病,一连半个月不曾临朝; 陛下勒令昌郡王在府中闭门思过,不允参与朝政; 陛下以雷霆手段,清理了大批宗亲; 陛下一病不起,姜景璋重回朝堂; 立储风浪,接林氏回宫…… 林林总总加起来,竟是从她离京开始,朝野上下就没有消停过,属实太出乎姜扶光的意料。 姜扶光忍不住咳了两声,嗓音凝成了冰雪,一片嘶哑:“中立派就一直冷眼旁观?离京之前,孤亲自前去拜访顾相,顾相曾亲口答应,会平衡朝局,尽量为陛下分忧,不让陛下劳心,孤不信,中立派会牵制不住,隐在朝中的旧勋党派。”(本章完) 第451章:逼宫谋反 没有旧勋党派从中推波助澜,父皇不可能顶不住昌郡王,及立嫡派大臣的压力,让姜景璋重回朝堂。 很可能是,中立派袖手旁观,长公主一系势单力薄,陛下病重,对前朝的掌控变弱,让昌郡王钻了空子。 陛下说的对,纵是真龙天子,大权在握,威临四海,也是人,天子只是一个人,面对的却是整个朝堂,整个天下。 这些人表面上俯首称臣,谁又能知道,他们心中是忠是奸,一旦天子有了弱点,朝臣们都会化为狰狞恶兽,撕扑上前,来篡夺更多的权利和力量。 中立派也不例外。 玛瑙低下头,不敢多话。 姜扶光想到陛下病重,心急如焚,想要立马进宫面圣,她从汤池起身,立刻吩咐珊瑚和玛瑙,伺候她梳洗。 等姬如玄端着汤药,走进屋里,姜扶光穿上了长公主的冠服,正面色苍白,靠在榻上,掩唇咳嗽。 这一路天寒地冻,迎着风雪骑马赶路,便是再怎么小心,姜扶光在临近洛京的路上还是病倒了,她仅在驿站里休整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带着病体继续赶路。 她是累病的。 姬如玄一皱眉,快步走过去:“不是安排了药浴吗?怎么不多泡一会儿?” “我打算先进宫面圣,”姜扶光压抑不住,忍不住咳一两声,这才道,“也不知陛下病况如何。”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所托非人。 顾相会失信于她。 朝局已然失衡,正朝着她难以预料的局面发展。 姬如玄沉了沉脸:“你约了亲信过来议事,想来过一会他们就该到了。” “让他们先在府中等着,一切等我出宫之后再说,咳咳……”姜扶光一说话,喉咙就发痒,嗓音又干又疼。 姬如玄要喂她吃药。 “我自己来。”姜扶光接过他手中的药碗,皱着眉头,送到唇边,大口大口地往下咽。 不到片刻,一碗药已经见底了。 姬如玄探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没有发烧:“你一晚没吃东西,我炖了花胶鲜奶羹,你吃一些再进宫吧。” 姜扶光犹豫了一下,见他满脸担忧,心中不由发软:“好。” 姬如玄连忙让人去取。 姜扶光咳得并不严重,一碗热药下肚,喉咙仿佛舒服了些,她抬眸,见姬如玄眼底青黑一片,眼中充血,红血丝密布,光洁的下颌处冒出了青色的毛茬茬,显得十分疲惫,心中一阵揪痛。 这一路,最辛苦的人,其实是他,他不仅要负责她安全,还要照顾她娇弱的身体。 为了她,他这个月,甚至来不及散功。 姜扶光心中既心疼又难受:“你先别急着散攻,回头请玉衡子好好调养一下身体,让他从旁看着。” 姬如玄目光微闪,姜扶光似乎对他散功攻毒一事,有了怀疑,在路上,临近他散功攻毒的日子,她的情绪明显变得有些焦躁,几乎不让他离开她的视线,夜里与他同床共枕,也不时惊醒,总要确定他是否没事。 带来的药丸,已经消耗完了,好在药材带的很够,姜扶光每到驿站,总要熬一些十全大补汤,亲自盯着他喝完。 搞得姬如玄总以为,自己虚。 总想干一些证明自己,一点也不虚的事。 可惜他们在赶路。 “回头我与玉衡子商量一下,花些时间,把身体彻底治好了,”姬如玄叹了叹气,一脸无奈的表情,“免得你总担心。” 姜扶光睁大眼睛:“能彻底治好?” 她还以为,姬如玄得了什么不治之症,连玉衡子都束手先策,心里一直很担心,原本打算回京之后,与姬如玄好好谈谈,搞清楚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多寻些名医,帮他好好治治。 “能,就是经比较麻烦,”姬如玄眼见她瞪了眼睛,连忙补充道,“耗时比较久,需要大半年呢,你也知道我之前的处境,根本没有治疗的机会。” 他瞒下了,治愈的过程痛苦异常,每次袪毒都宛如刮骨剜心之痛。 “那你岂不是,还要继续留在南朝?”姜扶光眼中透着几分欢喜。 姬如玄迟疑了一下,轻点了一下头:“把身体治好了,再离开,你也能更放心一些。” 虽然三五个月,不能妄动真气,这点挺麻烦的,但姜扶光此次归京,就能彻底掌控朝局,也不会再离京,长公主府守卫森严,养了那么多暗卫,安全不成问题,袪毒后,养一两个月,身体好些,再回北朝,也不影响大局。 软玉温香,多么快活啊,他一点也不想走。 能拖就拖吧。 反正北朝那边的局势,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姜扶光也很了解,真到了不能拖的时候,姜扶光也会赶他走。 姜扶光扑进他的怀里,语气娇蛮,还带了命令:“先把身体治好了,治好了,你再走。” 姬如玄抱了她片刻,听到屋外传来脚步声,就放开了她。 玛瑙端着花胶鲜奶进屋。 花胶鲜奶香甜爽滑,胶质十足,姜扶光一连吃了两碗,身上微微冒了汗意,觉得浑身舒坦。 姜扶光起身走到门口,姬如玄拿起一顶雪貂斗篷,搭在她细瘦的肩膀上:“我送你进宫。”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院子,走到了垂花门前,马车已经准备就绪,姜扶光正要登车。 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顾嘉彦混身是血地冲进来,整个人狼狈到了极点,姜扶光不由一惊,正要询问。 顾嘉彦看到了她,急忙道:“姜扶光,姜景璋将林氏接回宫中,联合昌郡王,于今晚逼宫谋反,旧勋党派掺合其中,意欲浑水摸鱼,篡夺皇位,我大哥顾玉珩,已经投靠了旧勋党派,并说服我父亲,支持旧派夺权……” 姜扶光呼吸一滞,电火光石间,她突然想明了,当初在行宫里许多想不明白的细节。 顾玉珩曾担任巡盐史,去江南一带巡盐,他很可能是在那时被旧派残党盯上,入了对方的圈套,成了对方的手中棋。 顾相为了保住自己精心培养的嫡长子,为了保住顾府,乃至顾氏几百年的名望,也已经倒戈了。(本章完) 第452章:围困长公主府 姜扶光闭了闭眼,也终于明白了,为何她离京之后,京里竟然出了这么多事,是因她所托非人,顾相分明已经投靠了旧勋党派。 如果她不去西南,是不是就有能阻止这一切? 不,没有如果。 她不去西南,戚家军很可能会遭皮罗耶的算计,从而损失惨重,姜景璋和昌郡王,仍然会趁势而起,旧勋党派仍然会浑水摸鱼。 “来人。”她神色镇定,不见半分慌张。 一个暗卫从暗处走出来,单膝跪地。 姜扶光吩咐:“拿上孤的令牌,去联系荣郡王,让他想办法,速派神护营清除城中叛党。” 暗卫即刻领命,闪身离去。 姜扶光转头看向了身边的姬如玄:“你马上去太尉府通知外祖父,请他速速进宫勤王护驾。” 皇城司十二卫尉,三千羽林军,只有陛下,身负监国重任的长公主,还有大将军才能调动,祖父身经百战,定能解逼宫之危。 姬如玄蹙眉,虽然不情愿,但仍是应下,他转身欲走。 姜扶光一把抓住他的手,担忧、害怕、紧张、不安等各种情绪,一一在眼中闪过,她一字一顿,嗓音嘶哑到了极致。 “要、小、心。” 她话音方落,外门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护卫快步冲进来:“长公主,不好了,昌郡王府的亲兵将长公主府围了起来,府中之前派出去的人,也都被杀了。” 又有一名护卫跑了进来,他身上沾了血:“长公主,昌郡王府的亲兵,封锁了府中各大出入口,正在攻击门外的守卫,冲击府门,看样子他们要攻进来了……” 这么快? 顾嘉彦面色惨白,浑身血液直冲脑顶,他前脚刚来报信,昌郡王就有了动作,定是顾玉珩从中捣鬼。 呼啸的寒风,挟杂着狂舞的雪花飞扑到脸上,刺骨一般的冰凉,姜扶光打了一个冷颤,忍不住捂嘴咳嗽。 外面脚步声纷杂,火光窜起,厮杀声,叫嚷声此起彼伏。 姜扶光勉强忍住咳声:“他们有多少人?” “不少于三千人,”护卫连忙回道,“且,王府亲兵身上的装备,比府中的护卫要精良,是三大营的规制。” 姜扶光呼吸又是一紧,护卫亲兵是宗亲才有的特权,除了爵位不同,人数上有一定的差异外,兵种相同,受训方向也基本相同,武器铠甲都是一样的标配,战力上相差无几。 因此,人数多的一方,往往更占优势。 王府亲兵装备了南朝最精良、最先进的铠甲刀兵,已经在战力上与长公主府中的护卫拉开了差距。 过不了多久,王府亲兵就会攻进来。 困守在府中,并不可取。 姬如玄握紧长刀:“我带你杀出去。” 长公主府守卫森严,至多也只两千人,不管是人数还是装备上,都不占优势,被攻破只是时间问题。 姜扶光心中有了决断,神色坚毅道:“传令下去,所有人杀出长公主府,护送孤进宫,勤王护驾。” 府门被封锁,消息一时半会送不出去,她要亲自进宫,号令皇城司以及羽林卫,清除叛党,护驾勤王。 不到片刻,府中所有暗卫及守卫,全部向姜扶光聚拢而来,一千余人个个握紧长刀,视死如归。 轰隆几声,紧闭的长公主府大门开了。 门外厮杀声一止,王府亲兵担心有诈,连连退下台阶,姜扶光在护卫的拱卫下,步出了长公主府。 一身长公主直裰冠服加身,刻缯彩绘鹞纹,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 夜风撩起她的裙边,百褶的裙裾,在夜风里翻滚着波浪,她轻盈绰约地走来,裙裾拂阶,系在腰间革带上的玉襟步,环佩叮当,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漫天火光下,长公主云髻峨峨,面带病容,神色憔悴,却势如渊沉,目光睃巡四周,对当下情形了然若胸,却神色平静,波澜不惊,与生俱来的尊贵气度,不禁令人双腿发颤。 场中一片死寂,唯有哀嚎的风声,发出凄厉的声响,气氛变得无比压抑,王府亲兵们瞪大眼睛,紧紧盯着长公主,压抑紧张的呼吸声,泄露了他们的不安与恐惶。 这可是长公主啊! 去杭州平灾治疫,救百姓于水火。 临危受命,前往西南,平定西南争斗,征讨云中国,九死一生,才回到南朝。 于百姓有恩,有社稷有功。 顾嘉彦大喝一声:“擅闯长公主府,其罪当诛!” 王府亲兵统领被长公主气势所慑,久久才回过神来:“长公主牝鸡司晨,霸道专权,贵妃娘娘陷害皇后娘娘,毒害陛下,谎称陛下病重,将雍王殿下接进宫中,罔顾礼法,不遵祖训,妄图废嫡立庶,郡王爷和安王殿下现已进宫,勤王护驾,他们都是乱臣贼子,杀了他们。” 陛下已经半个多月没有临朝,期间没有召见任何大臣,这很难不让人心生揣测。 姜扶光嗓音嘶哑,抬步向下:“所以,姜景璋和昌郡王就是打算,利用这种荒廖的借口逼宫谋反?” 几个靠近的护卫军,看着抬腿,步下台阶,步步相逼的长公主,不由得心胆俱裂。 其中一人赤红着眼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手中兵器落地。 这一跪,仿佛会传染一般,砰砰几声,其他人也不由自主地跪下,跟着放下武器。 王府亲兵统领见跪了一地的护卫军,不由大吼一声:“都给我起来,拿起武器。” 亲兵们不得不捡起武器,对准了长公主,只是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与长公主对视。 他们都是王府里的亲兵,对安王和昌郡王忠心耿耿,便是一个个都心知肚明,也绝不会背叛主子的。 姜扶光目光一厉,眼里已经没有半分仁慈,只有火光映照下,一片冷酷的杀意。 咻咻咻! 几支利箭穿透狂舞的风雪,破空而至,朝姜扶光袭来,姬如玄挥刀上前,挡在姜扶身前,将袭来的几支利箭砍断。 “杀。” 他凝声如冰,埋伏在大门后面的长公主护卫,从府中冲出来,长街上人头攒头,人影晃动,厮杀声响彻街道。 这几天的剧情,太难写了,先一更,你们先凑合着看吧,我尽量把剧情理一理,写顺了,速度就快了~ (本章完)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453章:清君侧,诛奸妃 “兄弟们,日前陛下将雍王殿下与雍王妃接进宫中,雍王夫妻至今都没有回到府中,雍王妃怀胎四月有余,经太殿检查后,断定此胎为男。” 昌郡王满脸沉痛,目光一一巡过,场上的战士。 “我接到两仪殿传出的秘信,朝臣们立储声浪居高不下,陛下欲立安王殿下为储君,却遭到了穆贵妃的毒害,一病不起,穆贵妃谎称陛下病重,妄图拖延至长公主回京,与长公主合谋策立皇太孙,将来继续把持朝政。” “安王殿下为嫡,兹按礼法,立嫡不立长,安王殿下当为储君,穆贵妃母女二人罔顾礼法,不遵祖训,祸乱朝堂,妄图把持朝纲,后宫专权,实乃天理难容,按律当诛。” “请诸位助我,清君侧,诛杀奸妃,随我一道杀进宫中,勤王护驾,拨乱反正。” 昌郡王嗓音激昂,猛然拨出长剑,一刀划破了自己的手掌,高举起沾血的剑。 神锐营的将士们,纷纷举起兵器,高呼:“清君侧,诛奸妃。” “清君侧,诛奸妃。” “清君侧,诛奸妃。” “……” 昌郡王看着这一幕,心里不觉得高兴,却是万分沉重,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走到这个地步。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背叛从前一起披肝沥胆的兄长。 可人在朝中,身不由己,寿宴过后,陛下待他已经不似从前信重,甚至想要收回他的兵权。 自从,他联合宗亲和立嫡派的大臣,将长公主迫离京中核心,便清楚地感受到,陛下待他的不满正在日益剧增,可纵使到了这个地步,他也没想过要谋反。 直到长公主身陷宾川,生死不知,这一消息传回京中,陛下宛如一只护犊子的疯兽,不仅勒令他闭门思过,还借着私盐,大肆清除他在宗室里的势力,不难想象,等岭南局势一定,陛下手中的屠刀,就要挥向他的头颅。 后来陛下病重,安王重回朝堂,立储声浪高涨,接皇后回宫,朝局一面倒似的,将他推到风头浪尖,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不顾他的意愿,不停地推攘着他,让他彻底走向了陛下的对立面。 事到如今,他已经走投无路,必须孤注一掷,扶持安王即位。 他也知道,杀了长公主,遗患无穷,戚家军不会善罢甘休,可不杀长公主,又委实令人难以心安。 横竖戚家军与南越国一战,也会损兵折将,遭到重创,等安王登临大宝,这拔了牙的老虎,也不足为惧。 陛下既然你不仁,就休要怪我不义。 昌郡王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里一片杀意:“杀!” 神锐营全副武装,沿着长街冲向皇城,城防军仓惶应战,却节节败退,铠甲在肆掠的风中发出铮铮声响,雪越下越大,地上落了一层白,凄寒的夜色中,一道道闪烁的寒光,宛如闪电划过夜空。 大军踏过长街,声势如雷,连地面都在颤动,百姓们惊骇欲绝,战战兢兢地躲在家中,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有大胆地,趴在门边,沿着门缝往外看,却只能看到,火光漫天的长街上,倒了一地伏尸,一个个吓得惊慌乱叫。 温亦谦处理完公务,刚躺下,就听到外面骚乱,跑了出来一看,见自家门口,被一群士兵包围,不由一惊,连忙冲过去:“你们是什么人?围在我家门口想干什么?” 士兵冷笑一声:“温大人,您瞧,今儿皇城的天变了,您还是老实待在府中,不要惹事生非得好。” 温亦谦脚底发凉,见外面风雪交加,明白他说的天变了,恐怕是有人想要篡位夺权吧。 心中一阵骇然,一下想到了安王姜景璋。 如此看来,不光他的府上被安王的人围了,恐怕其他大臣府邸,亦是如此。 温亦谦双眼充血,一时间失去理智:“长公主很快就要回京,你们竟敢大逆大道,逼宫谋反。” 士兵听了这话,哈哈大笑:“实话告诉你吧,长公主不久前就已经入府,还派人来温大人府上,请温大人过府议事,不过她派出来的人都被我们杀了,现在长公主自身难保,你还是乖乖听话吧!” 温亦谦浑身发寒,还要再问,却被士兵拔刀,威逼着退回府中。 温亦谦担心京中局势,回到府中后,坐如针毡,想要翻墙出府,却被守在墙边的士兵发现,士兵直接将他打晕了,扔进府里,再度警告府中之人,不允任何人出入府中,否则格杀勿论。 …… 长公主府中的护卫,在姬如玄的指挥下浴血奋战,杀出重围,卫十二背起长公主,在姬如玄、卫四,及府中其他暗卫的掩护下冲到长街,王府亲兵嘶吼着追上去。 “杀了长公主,不要让她逃了。” “快杀了他们。” “冲啊……” 急乱的马蹄声穷追不舍,嗖嗖的箭矢,射到护卫们身上,护卫们咬牙咬牙砍断身上箭矢,一个个杀红了眼睛,拼死掩护长公主。 重伤的护卫们,眼见自己活不成了,发疯一般,转头就扑向附近的王府亲兵。 惨叫声不绝于耳,亲兵们心头一阵悚然,也都咬了牙上前,刺向了这些视死如归的护卫。 其他护卫眼见同僚一个接一个惨死,其中有一个浑身是血,却仍然口吐鲜血,抱紧了一个亲兵的腿。 “快走!” “不要管我们。” “带长公主走。” 姜扶光眼睁睁看着这个护卫,被人一脚踹开,四五个亲兵冲过来,四五把长刀捅到他的身上,护卫瘫倒在地,仍没有断气,圆瞪的眼里,仍然闪动着微弱的火光,张了张嘴,想要保护他的主人。 护卫身体抽搐了几下,一动不动了。 眼泪一下冲出了眼眶,姜扶光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愣愣的站在原地,她张了张嘴。 人潮将她的嗓音掩盖。 但是,跟在她身边的卫四却听到,长公主歇厮底里的大喊着:“住手,你们快住手!” 长公主病了,嗓音已经嘶哑,连说话都吃力。 么,明天恢复双更~ (本章完)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454章:以身挡箭 “扶光,”顾嘉彦一刀砍断,飞来的箭失,扯了她一把,大喊,“快走啊,扶光,快走!” 姜扶光如梦初醒,看着四周不断围拢上来的亲兵,转身跟着卫十二往前面冲去。 另一队人马从巷子里冲出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护卫们自觉将长公主围拢起来。 顾嘉彦抬起头来,看着不断冲过来的亲兵,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吐了一口唾沫,狞笑。 “我是顾相之子,顾嘉彦。” “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以为杀了长公主,攻破了皇城,就能扶持姜景璋这个废物登基为帝,哈哈哈!” “哈哈哈,你们这群蠢货,你们都被人利用了,这一切,都是旧勋党派的阴谋。” “一旦昌郡王的大军攻入皇城,旧勋党派就会站出来,打着乱臣贼子,人人得尔诛之的旗号,诛杀乱党,以勤王护驾的名义,入主皇城。” “你们以命相拼,最后却为他人做了嫁衣,哈哈,天底下还有这么可笑的事吗?” 亲兵握紧了佩刀,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情有些茫然。 亲兵统领心中一惊,不由将信疑。 想到郡王爷交代了,一定要取了长公主的项上人头,他眉头微蹙,按捺下心中的怀疑,怒道:“休要听他胡言乱语,此人冒充顾府二公子,在此妖言惑众,大家千万不要上了他的当,给我继续上,杀了这些乱臣贼子。” 亲兵们继续冲上来。 顾嘉彦挥刀乱砍,已经杀红了眼睛:“我真没有想到,你们竟然丧心病狂到,连长公主也要杀。” “长公主一心为国,为民请命,绝无半分私心,早前承安侯与北朝一战,人人都夸赞承安侯,用兵如神,骁勇善战,有谁关心北边死了多少将士?” “你们可还记得,到底是谁,站在朝堂上同兵部与户部据理力争,为数万万牺牲的将士讨要抚恤银,要求朝廷恩恤烈士们的家属?” “你们所有人都是南朝的将士。” “这些抚恤银,虽不是为了你们的家人讨要,但终有一日,你们的家人也会成为这其中一员。” “当初,是谁请求陛下下旨,让当地官府善待烈属,请求衙门出面,联系商号,优先为军人家属提供务工机会?!” “是长公主!” “长公主一直记得我们为国家的付出,在我们为国效命的同时,保证了我们的父母妻儿不受欺辱,让我们的父母妻儿,能够得到妥善的安置。” “我只问,你们虽是王府亲兵,可追根究底,你们都是陛下的属臣,因何要助纣为虐?” 风声凄厉,亲兵握着刀的手,有些发颤。 亲兵统领眉头紧皱,他当然知道长公主涉政之后,为他们这些兵士争取了很多福利。 除了顾嘉彦口中所说的这些,所有军属每个月,都享有一定的免税盐额,能以最低价,卖到最好的盐,光凭这一点,就为军属家庭减少了每年一半的开销。 他们也由衷地感激长公主,可是他们是王府亲兵,要遵从安王殿下和昌郡王的命令行事。 突然,人群中响起了一道声音:“长公主这么做,根本不是为了我们这些将士,是因南越国屡次进犯,戚家军损兵折将,她是为了缓解戚家军在岭南的压力,大家不要听他胡说八道,他故意分散我们的注意力,为长公主制造逃跑的机会,长公主想要废嫡立庶,一旦让她得逞,我们这些王府属臣部下,就会成为她的刀下亡魂。” “长公主不会放过我们的。” “我们没有选择。” “只有杀了长公主。” 众人清醒过来,大吼:“不能放走长公主!长公主要进宫护驾勤王,杀了她。” 疾箭势如破竹一般,朝他们激射而来。 嗖嗖几声,箭矢飞扑而至,姬如玄长刀急挥,刀气激荡,将袭来的箭矢全部扫落,掩护他们退后。 姜扶光被顾嘉彦护在身后,外围是长公主府的护卫结成的人墙,她眼睁睁看着这些忠心的护卫们,一个个哀嚎着倒下,却无能为力,前往皇城的路,变得如此漫长,每一刻都是那样的煎熬。 噗嗤一声,一支利箭扎入顾嘉彦的胳膊。 他猛然抓住长箭,瞠目圆瞪,双眼充血,额上青筋爆起,整张脸因为剧痛扭曲狰狞,他握紧箭杆,用力往上一拨,噗一声,一蓬鲜血溅出,长箭生生被他拔出来,鲜血不停地往外涌。 他仿佛不知道疼一般,继续护着姜扶光后退。 一支箭矢尖嚎着朝身边的护卫扎来,顾嘉彦一把将护卫推开,再回身时,不知打哪儿来的冷箭,射向了姜扶光。 他目俱裂:“快躲开。” 等姜扶光反应过来时,一篷鲜血,溅到她的脖子上,后背猛然撞到了身后的墙壁,肩胛传出一股钝痛。 她瞪大眼睛,这才发现,自己被顾嘉彦扑到墙上,他高大的身影将她密密地罩在胸前,身体凝了半晌,没有动静。 姜扶光颤声唤他:“嘉、嘉树。” 头顶安静了半晌,姜扶光脑子里一片空白,眼睛不止地颤动,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哀鸣,她哆嗦着嘴,几乎说不出话来。 “我、我在。”他回道。 一张口,鲜血从嘴里涌出来,沿着下颌,滚落到姜扶光的额头,脸上,姜扶光来不及庆幸,只觉得浑身冰凉,如坠冰窖。 她嘶声大喊:“嘉树,嘉树……” “呃呃……”顾嘉彦身体踉跄着,向后栽倒,姜扶光扑上前去,跪倒在地上,将他抱在怀里,这才看清,一支利箭从他的后背,将他射了一个对穿,箭头从胸膛冒出来。 这支箭和其他铁箭不一样,是一支特制的钢头箭,钢头比铁箭头更加锐利,杀伤力更强,钢头两侧有凹槽,中箭之人,伤口会遭到严重破坏和撕拉,专门用于枭首。 方才有人声东击西,干扰顾嘉彦,顾嘉彦救下了身边的护卫,却令她曝露在攻击之下。 因这一箭太快,她身边是护着她的护卫,身后是一堵墙,她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顾嘉彦为了救她,以身挡箭。 第455章:为长公主而战 “嘉树,你怎么样了,嘉树……”姜扶光慌乱不已,连忙去查看他的伤势,见他胸口中箭的位置,流出来的血,竟然是黑色的,脑子嗡一声,变得一片空白。 他中毒了。 顾嘉彦张了张口,鲜血从嘴里涌出来,他目光黯淡地看着姜扶光:“对、对不起,我不能再、再护着你进宫了,接下来的路,你、你要小心,一定要活、活下去。” “嘉树,不要,你不要说话,我、我带了药,我有药。” 姜扶光慌乱地扯下腰间的布包,在决定杀出长公主府时,她就随身携带了许多药物,有伤药、滋补的药丸,还有解毒丸。 对解毒丸,她带了上等的解毒丸,一定能解他的毒。 姜扶光将布包倾倒,找到了解毒丸,捏碎了外面的腊封,哆嗦着手指,喂进顾嘉彦的口里。 一股腥甜涌上喉咙,顾嘉彦张嘴,哇一声,吐了一口黑血,连解毒丸也一起吐出来了,姜扶光整个人都要崩溃了,拉扯着布包,解毒丸,滋补药丸,止痛化瘀,也不管是什么药,一股脑地往顾嘉彦口里塞。 塞完了,她捂着顾嘉彦的嘴:“不要吐出来,嘉树,拜托,一定要咽下去,要咽下去啊呜……” 泪水啪嗒啪嗒地往下摘,一滴滴落到顾嘉彦脸上,一片冰凉。 “别、咳,”顾嘉彦咳了一声,将嘴里的药丸都呛出来了,他用力抓住她的手,阻止了她徒劳无用的行为,“阿琰,我其实一、一直想问你,当初你在行宫,有没有受、受到伤害?” “没有,没有受到伤害,是君玄救了我,”姜扶光泣不成声,抱着顾嘉彦的头,整个人无助到了极点,“嘉树,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这不是你的错,我不怪我,你别说话,别说话……” “这样啊,”顾嘉彦眼里浮现了庆幸之色,他喃喃道,“这、这就好,这样我就安、安心了……” “嘉树……”姜扶光胡乱地擦着他下巴上的血。 “一直想,想对你说一句……”顾嘉彦用力睁大眼睛,看着她惨白的面容。 “对不起!”阿琰不怪他,可他还是想向她道歉,并且告诉她,“对不起,因、因为我,差一点让你受到了伤害,那、那不是我的本意,我、我不会伤害你,永、远、不、会……” 为了你,我可以连命也豁出去。 姜扶光打断他的话,嘶声哭喊:“我知道,嘉树,我一直都知道,我没有怪你,你流了好多血,别说话啊……” 顾嘉彦目光越来越黯淡,他憋了一口气,突然道:“阿琰,我、我能再听你叫一声嘉、嘉树哥哥吗?” 姜扶光泣不成声:“嘉树哥哥,嘉树哥哥,嘉树哥哥……” “突然发现,”顾嘉彦嘴边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他呼吸越发微弱,“做你的兄、兄长,也挺好的。” 姜扶光泪流满面,喉咙发颤,已经发出不声音了。 “兄、兄长护着妹妹,天经地义,”顾嘉彦咳了一声,鲜血呛进喉咙里,又从口鼻里涌出来,他喉咙里发出嗬嗬声音,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那样艰涩,“我、我相信,换作戚言淮、戚在渊,他们也、也一定会这样做。” “不是的,嘉树哥哥,我不要你死,”姜扶光嗓音嘶哑难听,“你不要死,不要死……” “别、别哭,”顾嘉彦艰难地抬起手,想要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可他只动了动手指,就已经用尽了全身力气,“走……” 他缓缓闭上双眼,握着姜扶光的一只手,猛然松开。 姜扶光愣了一下,嘴里喃喃唤着:“嘉树哥哥,嘉树哥哥……” 狂风倒灌进深巷里,宛如狰狞的恶兽,在巷子里怒吼、咆哮,雪越来越大,地上凝了一层白。 姜扶光哽声唤着顾嘉彦,却久久没有回应,她愣愣地看着怀里的人,凄厉哭喊。 “嘉树哥哥!” 姬如玄默默挡在她的身前,劈断了飞来的箭矢,听着她嘶哑的哭喊声,一颗心仿佛被人用力攥住,一阵阵揪痛,他眼中戾气横生,理智彻底崩紧,宛如一根弦,下一瞬,就要被脑海里不断叫嚣翻腾的杀意,冲击断裂。 这时,卫四猛然挺身而,对姬如玄道:“马上带长公主进宫,护驾勤王,我和长公主府剩下的护卫,拦住他们。” 姬如玄蹙眉,挥刀砍断了袭来的箭支。 卫四催促:“没时间了,再这样下去,我们谁也走不了。” “你挡不住他们。”姬如玄看了四周,越来越少的护卫,算下来,已经不足五百人了,但凡一波弓箭射下来,就要全军覆没,他也觉得这个提议最好,但是他不能不管卫四的死活。 “能拦一时,是一时,”卫四面露急色,喘了一声,“王府亲兵应该都在这附近,其他地方的兵力不会太多,只要能把这些人拖住了,长公主就一定能进宫,解宫中之危。” “姜扶光与陛下的安危为重。” “别管我,你们快走。” 卫四眼里写满坚定,猛然向后疾冲,护卫们一个个地跟上,横刀立马,挡在巷道里,悍然堵住了追兵,漫天箭矢罩下来,一支铁箭穿透她的胸膛,带起一蓬鲜血。 “我是长公主的暗卫,我曾经发誓,任何时候,长公主的安危都高于一切,想要杀长公主,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她一刀砍翻一个冲过来的亲兵。 护卫们也大喊着:“要杀长公主,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羽箭嗖嗖,插满一个护卫全身,他站在巷道里,握着刀长,却始终不肯倒下。 姜扶光回头,顿时泪流满面,嘶喊着:“我们走。” 护卫们全部留下了,她身边只剩下一百多暗卫,可他们每一个人,都抱着视死如归,拼死一搏的信念,为长公主而战。 一行人冲突包围圈,又有一队人冲过来。 “长公主,这边!” 一群人从小巷子另一头冲出来,为首的男人身材魁梧,身穿轻甲,浑身浴血,不是吴中尉是谁? 嗯嗯,今天恢复双更,小伙伴们记得投投票啊。。。 第456章:我爱你 护送长公主回到长公主府后,吴中尉就带着部下,准备先回皇城司,走到半途,看到有一队人马从东街涌出来,转瞬间,就将一座大臣的府邸围了,他当即感觉不对,立刻带人退回长公主府。 王府亲兵被拦在巷口,追兵少了许多,一行人护送姜扶光,很快就到了皇城。 却远远看到了,密密麻麻的军队朝着皇城集结。 姜扶光看着这一幕,不由得遍体生寒,她缓缓顿下脚步,后退一步,暗卫和皇城司卫们,也都骇然失语。 她哆嗦着唇:“是神护营。” 她回京一事,并不是什么秘密,昌郡王都知道了,她不相信,荣郡王会不知道。 更不相信,荣郡王连神护营都集结了,会不知道,王府亲兵包围长公主府一事?! 他明知道,却没有带兵前去救援。 如果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公主,这也就算了,陛下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 可偏偏她是监国摄政长公主,担负了监国重任,位同储君,在家国危难之际,是有调兵谴将,主持兵事之权。 洛京城已经被昌郡王封锁了,神锐营前脚攻进了皇城,神护营后脚就集结了,她绝不相信,神护营是在仓促之下集结而成。 荣郡王一早就知道,昌郡王要起兵一事,却秘而不宣。 “原来如此。”姜扶光浑身止不住地发颤。 “原不如此!” 事已至此,她还有什么想不明白呢?一直以来,隐藏在宗室里的旧勋头子,是她和父皇最信任的荣郡王。 他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吃喝玩乐,游戏人间,不务正业,不恋权势的闲散王爷,用一场场宴会麻痹了所有人的同时,又拢络了多人人心?将自己伪装的天衣无缝,连君玄也没有察觉出来。 可仔细想来,还是有蛛丝马迹可寻。 之前在行宫里,承安侯能轻易算计她,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荣郡王在行宫马球场上,举办马球会及才艺表演,使行宫里的巡逻重心,转到了马球场附近,行宫里守卫难免有些空虚。 承安侯在皇城司安插了人,知道行宫里的巡逻布署,轻易就知道在哪个时间,哪个地段袭击她,才能避开守卫与巡逻。 可是,她和父皇太相信荣郡王,因荣郡王向来如此,根本没有怀疑到他身上去。 仔细再一想,当日昌郡王的寿宴,姜浩利用寿礼,将销赃的赃银送到了昌郡王府。 此一举,令她和昌郡王反目。 昌郡王与父皇生隙。 而姜浩这一条线,直接牵扯了宗室里最德高望重的老宗亲端郡王,将私盐案的所有线索,也转向了昌郡王,好一招祸水东引。 后端郡王失势,手中的兵权也被父皇收了回来,因朝中群魔乱舞,父皇能相信的人不多了,只得将手中的兵权暂交荣郡王之手。 此一举,当真是一箭四雕,荣郡王自始至终算计的都是兵权。 她之前有过猜测的,只是她没有怀疑荣郡王。 而昌郡王,也是被荣郡王及他背后的旧派残党推攘着,一步步走到逼宫造反这一步。 姜扶光缓缓闭上眼睛,兵马司和神护营都落下荣郡王之手,京里调不到任何兵马。 姬如玄担忧地看着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长街一片沉寂,唯有风雪凄凉。 有一队人马发现了他们,手持火把,腰佩武器,渐渐朝他们围拢过来,暗卫和皇城司卫迅速结成人墙,背对着姜扶光,把姜扶光护在中间,警惕地望向四周,不敢分心大意。 姜扶光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她逃不掉了。 她陡然转身,看向了姬如玄,轻踮起脚尖,缠住姬如玄脖颈,用力将他的脑袋拉下。 “怎么了?”姬如玄愣了一下,低头询问。 “姬如玄,”姜扶光眼底含泪,眼神悲伤地看着他,嗓音破碎,“我有没有对你说过——” 姬如玄蹙眉,心里有一种不详的预兆,正要伸手将她拉开。 “我爱你!”她定定地看着他。 姬如玄身形剧震,怔怔地看着她,目光不止地颤动着,他张了张嘴:“现在说这个做什么……” “姬如玄,我爱你。”她踮起脚尖,凑上双唇,吻到他的唇间。 姬如玄身体不由一僵,内心陡然涌现了一股冲动,他伸臂,将身前娇小的姑娘揽入怀中,冰冷的手捧住了她的面颊,目光凝看着她苍白又疲惫的面容,一颗心正在狂乱的跳动。 他身上混杂了浓重的血腥气,扑鼻而来,姜扶光凝目看他,昳艳的面容,溅满了鲜血,本来就瘦的人,这段时间为了她龙潭虎穴,刀山火海,烈风箭雨,看起来,比他初入京中,他们在永安街上初见时还要瘦了一些,她眼圈渐渐红了。 与她在一起,姬如玄吃了许多苦,受过很多伤。 “君玄,嘉树死了。”她落泪。 姬如玄眼里戾气横生,想到她之前在巷子里,抱着顾嘉彦时,那悲痛欲绝的神情,心中陡然涌现了一股暴虐的情绪,他双臂渐渐收紧,用力抱着她,全身发颤,一低头,吻住她的唇。 这个吻急切、霸道,透着一股凶狠,姜扶光感觉揽在腰间的手臂越来越紧,几乎要将她的腰掐断,隔着破损的衣裳,她还能感觉到,他浑身上下紧绷的肌肉,正在微微颤动。 他在生气。 她向来知道怎样讨他开心,怎样惹他生气。 姜扶光眼底清明,缠在他颈后的手,倏然打了一个手势,一旁的卫十二遽然暴起,猛然击向姬如玄的后颈。 姬如玄感觉不对劲,想要做出反应时,已经迟了。 后颈一阵剧痛,他眼前阵阵发黑,姬如玄握紧了腰间的刀柄,拼命晃了晃脑袋,瞠目瞪她。 他难以置信,大声嘶吼:“姜扶光,你想做什么?” “姜扶光。” 他身体摇晃,眼看着就要栽倒,却瞪直了眼睛,死死的盯着姜扶光,充血的双眼闪动着,噬人一般的凶光,宛如失去理智的野兽,下一瞬,就人撕扑上来。 终于,他支撑不住摇晃的身体,以刀撑着身体,半跪在地上:“姜、姜扶光,你……”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457章:好好活下去 “君玄,”姜扶光眼中含泪,唇边含笑,颊边浅梨涡,宛如湖面上漾开的涟漪,她蹲在他面前,轻声说,“我方才的话,还没说完。” 姬如玄眼前阵阵发黑,他用力咬了一下舌头,鲜血从唇角溢流,他听着她说。 “嘉树死了。” “我不能让你也死了。” “姬如玄,你要活下去,去救素叶城中,那些因你而流放的人,去实现你统一南北的大业,完成你的使命。” “对不起。” 姬如玄身体摇晃着倒地,他还没晕过去,用力攥住她的手:“不要这样,姜扶光,不要这样对我,说好了,要、要一直在一起,就算死,我们也要一起的,不要……” 姜扶光按住他耳后,这个穴位能使人昏睡不醒,姬如玄好不容易凝聚的神志,又渐渐模糊,他努力撑大眼睛,想要保持清醒,意识却仍然陷入到一片黑暗。 砰一声瘫倒在地上。 姜扶光跪坐在冷硬的地面上,任地上的冰雪,浸湿了她的衣裳,冻进了血肉骨缝里,也不在乎了,她抱起他的头,就像之前抱着重伤垂死的顾嘉彦一样,泪水滴落在他眼帘。 姬如玄似有所感,眼皮拼命颤动,却始终没有醒来,她一低头,一个吻落在他的额头。 “好好活下去。” 姜扶光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到地上,缓缓起身:“卫十二,卫四也死了,我身边只剩下你了。” 卫十二怔怔地看着长公主,心里有些不安:“长公主,我……” 姜扶光从袖中取出一个布包:“这里面装了我的私印,还有一枚楚氏璧,你带着君玄,去城西一家名叫楚庄的药铺,将楚氏璧交给他们,他们会想办法送你们出城。” 当日,她离开杭州那日,楚庄楼曾去送她,送了她一枚楚氏璧,这枚楚氏璧,代表着楚氏全族,对她的一个承诺,有朝一日,楚氏璧重新回到楚家人之手,就是楚氏践行诺言的时候。 楚庄药铺,就是楚氏在京里一个联络点。 楚氏璧一直被她收藏在府中,决定杀出长公主府时,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出于什么心态,把楚氏璧带上了。 卫十二扑通一声跪到地上:“长公主,属下不走,属下发过誓,就是死也要护着长公主,属下不能丢下您。” 姜扶光没有理会她的话,只道:“出城之后,你带着君玄去明心观,他身体似乎出了一些问题,便请玉衡子,好好替他诊治一番,事后,玉衡子会帮助你们离开洛京,你要把洛京的消息,送回岭南。” 卫十二扑通磕头:“长公主,属下不能走……” “暗卫守则第一条,主子的命令高于一切,”姜扶光看着不断围拢过来神护营将士,“马上就走。” 第二条才是,主子的性命高于一切。 卫十二红了眼眶,她哆嗦着手,接下了布包:“属、属下领命。” “吴中尉,”姜扶光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是戚氏嫡系,父皇让他入皇城司,原本就是为了助她掌控皇权,替她铲除一切阻碍,他一直做得很好,从没辜负她的信任。 便是明知京中生变,也义无反顾,带人前来救援,他明知道此举,会让自己万劫不复,却没有后退半步。 像他这样的长公主嫡系,在她失势之后,是绝无活下来的可能。 “末将在。”吴中尉单膝跪下。 “孤命你,即刻率皇城司二百司卫,掩护卫十二出城,”姜扶光定定地看着他,眼里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压迫,“出了城之后,你们直接前往岭南,不必回来了。” 吴中尉愕然地看着她。 “这是命令。”她补充道,‘服从’是军人的第一守则。 吴中尉握紧了手中的刀,久久无法出声。 “活下去,”姜扶光眼神坚毅,神色间不见悲伤,更不见哀痛,“孤不需要无畏的牺牲。” “是!”他颤抖着,落下声音。 姜扶光微微一笑,眼里分明闪动着欣慰。 “走。”吴中尉大吼一声。 围在姜扶光身边的皇城司卫,红着眼眶,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对长公主磕了一头后,迅速整军,宛如一柄尖刀插入巷中,所到之处,哀嚎四起,卫十二背姬如玄,跟着队伍迅速撤离。 姜扶光手持匕首,站在巷口,对想要冲入巷口的士兵们说:“你们可以踩着孤的尸体过去。” 她只是握着匕首,嗓音嘶哑,仿佛轻描淡写,没有半点威慑力,但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出,她语气之中的绝决。 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忍不住退后一步。 姜扶光缓缓上前,姜景璋想杀她,是他们之间已是不死不休,你死我亡的局面,戚家绝不会为姜景璋效力。 神护营围而不攻,是想留她性命,荣郡王很清楚,他若想要堂堂正正地坐上皇位,需要她出面安抚朝臣,他想要稳坐皇位,就必须拿她牵制远在岭南的戚家军。 一直以来,都是他们护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她,如今她也拼死护上他们一回,也算不负他们一腔忠义。 战士见长公主,走到了自己的攻击范围,但凡他们手中的刀,往前一送,就能将长公主捅个对穿,有些踌躇不定,见长公主脚步不停,还在上前,他们忍不住节节后退。 “长公主,念在叔侄一场的情分,郡王爷并不想伤您性命。”神锐营将领弯弓搭箭,一箭射到长公主的脚下,恐吓的意图十分明显。 姜扶光脚下一顿,凝目看向领头的将领,目光微沉,却怒而不发,庄重矜贵,一副威仪不可触犯的表情,身形凝定不动,雪花在寒风中飞舞着落在她的发间。 巍峨的发髻在奔逃中松散,被雪花打湿,凌乱地披在肩头,冠服加身,奇服旷俪,风撩动她的百褶裙裾,腰间的襟步发出啷当声响,繁复的缠枝襕纹,像朵朵绽开的牡丹。 脸上虽然沾了血迹,却一点也无损她风华气韵,浑身上下凝成一股华茂如松的气势。 领头的将领被她这一眼,看得心虚,几乎不敢与她对视。 啊,这该死的剧情,好怕你们给我寄刀片。。。瑟瑟发抖,不过大家不用太担心,真的,女主在乎的人,我都不敢写死的~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458章:先皇后嫡子 “叔侄一场的情份?”姜扶光满眼讥诮,嘲讽的语气凝成了冰,“乱臣贼子,也配?” 神护营将领大怒,弯弓搭箭,对准了长公主。 姜扶光冷笑以对。 就在这时,围在巷口的士兵,突然让开一条道来,荣郡王身穿铠甲,从人群里走出来,向来拿着折扇的手上,握了一把镶了宝石的长剑。 他目光一睃,目光落在将领身上,笑着发怒:“对长公主不敬?滚下去领一百军棍。” 将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心里充满了懊悔。 “扶光侄女,”荣郡王嗓音含笑,一如从前一般亲切,“听部下说,你正拿着匕首寻死觅活,这可不像你的性格啊。” 姜扶光豁然睁大眼睛,眼里映着巷口燃烧的火光,目光紧紧地看着他,饶是早已知道了一切,她仍然控制不住胸腔里,翻滚的怒火。 “荣郡王,真是好手段。”她嗓音冰冷。 一步一步逼昌郡王逼宫谋反,他一个真正的乱党,却藏在背后,等昌郡王攻入皇城,就高举“诛杀乱臣贼子”的旗号,顺理成章地解决姜景璋,名正言顺理登基称帝。 “怎么不叫王叔了,”荣郡王以剑撑地,双手搭在剑柄上,好整以暇地欣赏着长公主狼狈不堪的模样,“我可是你的亲叔叔呢。” 完全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姜扶光突然平静下来:“你其实很希望姜景璋能杀了我吧!” 荣郡王挑眉,露出遗憾的表情。 姜扶光继续道:“我死后,你可以谎称,是我命你率神护营,诛杀乱臣贼子,铲除叛党,护驾勤王,你的皇位也会更加顺理章,戚家军就是要恨,也只会恨死去的姜景璋和安王殿下。” 大舅舅他们远在岭南,根不知道洛京发生过什么。 姜景璋和昌郡王逼宫谋反是事实,派人围困长公主府,也是事实,她之前也确实下令,让暗卫联系荣郡王,令他率兵清除叛党,进宫勤王护驾。 想来那个去联络荣郡王的暗卫还没有死。 等她一死,荣郡王顺利登基。 身上拿了她的令牌和信物,不知真相的暗卫,会成为指认姜景璋的铁证,大舅舅他们一定会相信暗卫的话。 真是好算计啊。 “你还可以,把昌郡王打成旧勋党派,对外宣称,他是一直隐藏在朝野内外,兴风作浪的乱党,知情的人,都是你的同党,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不会揭发你,没有人会怀疑你。” 荣郡王微微一叹:“可惜,姜景璋是个废物。” 三千多人,弓刀齐备,他还派了兵马司从中阻拦,仍然没能杀掉长公主。 眼睁睁看着长公主逃脱,他也很无奈,但长公主可以死在姜景璋手里,绝不能死在他手里。 顾相的忠告,已经表明了中立派的态度。 朝臣们是绝不希望,自己扶持的新帝,是一个赶尽杀绝,连一个对社稷居功甚伟的人都杀死的人。 无妨。 他叹了叹气,硬刀子不行,那就软刀子慢慢割,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玩呢。 姜扶光始终想不明白:“陛下那么信任你,你为何要背叛陛下?” “背叛?”荣郡王笑了,“我本就是先皇后之子,先帝唯一的嫡子,也是皇位唯一的继承人,这个皇位,本来就属于我,是当今陛下,联合太尉府窃夺皇位。” 姜扶光呼吸一滞,不由得遍体生寒。 猛然想到,荣郡王如今才三十多出头,是先帝的幼子,比父皇小了整整十四岁。 荣郡王定定地看着她:“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故事很简单。 先帝时,因中宫无子,后宫斗争愈演愈烈,先帝十一子,人人都有继位的可能,因此引发一场可怕的夺储之争,加之先帝昏庸无道,朝野上下权利倾轧,十分严重。 皇后娘娘老蚌生珠,生下了嫡幼子,一切都为时已晚,即便嫡幼子是陛下唯一的嫡子,是皇位唯一的继承人,可他只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有谁会支持他呢? 先帝当时,对皇三子尤为宠爱,因此对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庶长子,十分厌恶。为了打压庶长子,为庶长子赐了一门落魄勋贵的婚事,也就是当时的永安伯,后来的承恩公,再后来的承安侯。 可想而知,嫡子的出生定不是陛下愿意看到的,也不是那些为了争储,斗得不可开交的大臣们,愿意看到的。 这个嫡子一出生,就注定成为所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意欲除之而后快。 先皇后一怀胎,就预料到这一切,借着病体,去行宫休养,直到生产后才回宫,为了护住嫡幼子,瞒下了他的嫡子身份,将他送到冷宫,交给一位弃妃抚养。 而这位嫡子,从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在父皇登基之后,暗中收拢朝中的旧勋,蓄谋着夺回皇位。 “……我如今,不过是夺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荣郡王似笑非笑,“何来背叛?” 姜扶光怔怔失语。 “我与陛下之间天生对立,不是你死,我就是我亡。” 荣郡王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口中所说的人,并不是这些年来,一直护着他,信任他的兄长,而是仇人。 “你敢说,如果陛下知道了我的身份,他会放过我?他还会像之前那样信任我?” 姜扶光不敢保证。 荣郡王先皇后嫡子的身份一旦暴露,父皇其位不正,德不配位,定会叫人垢病。 他说的对,父皇与他天生对立。 “我也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你放心,”荣郡王几天微一叹,“念在他护了我这么多年,我一定会厚待你们母女俩。” 姜扶光面含嘲弄,也好多一个人来牵制戚家军,戚家军就算再强又能如何,被人缚了手足,就成了任人宰割的肉。 “别这样看我,”荣郡王又是一叹,眯了眯眼睛,表情有些苦恼,“陛下早已病入膏肓,本来也没有多少日子,我等到如今才动手,已是仁之义尽,想来,比起我,陛下更不愿意看到姜景璋登基为帝。” 姜景璋为帝,长公主,贵妃娘娘,以及戚家恐怕都活不成。(本章完) 第459章:血战皇城 真是好一副冠冕堂皇的嘴脸,姜扶光心口泛着一股子凉意。 若不是陛下一病不起,不能临朝,就凭姜景璋那个废物,也敢谋反? 昌郡王倒是有几分野心,但若是陛下没有病重,他能不能号令神锐营还是未知数。 是因陛下病重,无法处理繁重的朝事,担心处置昌郡王,引起宗室动荡,波及了岭南的战事,又因她要回京的消息,放松了警惕,这才让姜景璋,荣郡王之流,钻了空子。 若不是陛下病重,荣郡王永远是一只,躲在阴沟里的臭老鼠,根本不敢冒头。 等待荣郡王的,只有她归京之后,彻底掌握朝堂,有了与宗亲博弈的资格,叫这只躲在阴沟里的臭老鼠,无所遁形。 而这一切,都坏在姜景璋那个废物之手。 从高高在上的安王殿下,沦为了乱臣贼子,叫人从头到底算计了一个彻底。 给了荣郡王窃取皇权的理由与时机。 “想必长公主此时,一定很忧心宫中的局势,”荣郡王笑眯眯地看着她,“来人啊!” 想到身在宫中的父皇与阿娘,姜扶光心口揪痛,握紧了手中的匕首,看着一个士兵拿了一条铁镣,向她走来,她面无表情,仿佛不知道,接下来会遭遇什么。 士兵走到她面前,对她一抱拳:“长公主,得罪了。” 说完,他蹲下身,将沉重的铁镣锁到姜扶光的脚腕上,随手又对她一抱拳,退回到荣郡王身旁。 姜扶光喉咙干涩:“我外祖父在何处?” 其实,她心中有些预料的。 郡王似笑低目看了她脚下的镣铐:“大将军忠肝义胆,自然是带兵进宫,勤王护驾去了。” “哈哈哈哈……”姜扶光狂笑出声,呼嚎的风雪,将她的长发吹得四散飘飞,她于风中,笑得眼泪横流,歇厮底里,“你让我外祖父,与昌郡王浴血厮杀,而你,踩着他们的尸骨,攀高登重……” 她笑声一止,嗓音被风雪侵蚀,透着沙沙的哑意:“你这个卑、鄙、小、人。” 荣郡王一蹙眉:“带长公主一起进宫。” …… 此时,宫门已经被神锐营攻破,皇城里黑烟滚滚,四处腾起火焰,狂风肆扯着烈火,摧枯拉朽。 夜风裹挟着浓烈的血腥味,火舌舔呧着从空中飘落的雪花,兵甲发出哐当声响,嘶吼声、惨叫声、诅骂声汇成一片。 午门外血流成河,遍地尸骸。 “兄弟们,跟我一起杀进皇城,诛杀逆贼,清除叛党,勤王护驾。” 戚如烈身披银甲,执枪冲在前面,高大的身影宛如一座巍峨的山峰,所过之处,血肉飞溅。 城防军们跟在他身后,大吼着往前冲,铁箭铺天盖地射下来,带起一蓬蓬血花。 大地被粘稠的血液染红。 轰一声,城防军轰开了午门,。 通往太极殿的朝圣路上,是一片巨大的广场,此时皇城司卫尉、羽林军的将士们,不分敌我,都已经杀红了眼睛,乱成了一锅粥。 “忠武安国公,大将军戚如烈,进宫勤王护驾。”戚如烈举起长枪,嗓音如雷,霸道雄浑,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在厮杀场中轰然炸响,“众位将士听我号令,向我靠拢。” 昌郡王一干叛党不由大震,没想到大将军这么快就杀进了皇城,不禁有些心惊胆战。 效忠陛下的羽林卫及皇城司卫,则激动大喊:“大将军来了,大将军来了……” 将领们热泪盈眶,浑身热血沸腾。 姜景璋气急败坏,忍不住朝昌郡王大吼:“戚如烈这么快就杀进来了?你不是派了三千神锐精兵拦截他吗?” 昌郡王望着广场上激烈的厮杀,眉头紧皱。 大将军用兵如神,勇武无比,让昌郡王十分忌惮,为了杀戚如烈,他派出了三千精锐,却没想到,戚如烈仅凭府中五百护卫,及沿途收拢的城防残兵,竟然杀进了皇城,还真是出人意料。 昌郡王暗暗心惊。 众人震惊之际,戚如烈开始指挥城防军,有序地掩护向他们靠拢的羽林卫及皇城司卫,不到片刻,三支队伍就汇合成虎狼之师,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与叛军绞杀在一起。 叛军一方,听到大将军的威名,就有些军心涣散,有些神锐营的将士,甚至当场扔下武器投降。 姜景璋看着这一幕,不禁心急如焚:“郡王叔,现在怎么办?大将军威名实在太大,将士们一听到他的名字,打心眼里就心生一股畏惧之心,人还没攻上来,自己就先丧失了斗志。” 昌郡王脸色也很难看,目光死死地盯着场中。 见昌郡王一直没有动作,也不说话,姜景璋急得火冒三丈:“再这样下去,我们根本挡不住大将军的攻势,你也不想变成人人得尔诛之的乱臣贼子,叛军乱党。” “郡王叔,你掌兵多年,一定有办法对不对。” “昌王叔……” “……” 他这副六神无主,惊慌失措的模样,落在昌郡王眼里,简直就像一个草包废物一样,他开始有点理解,陛下为什么宁愿让长公主摄政监国,也不肯册立姜景璋。 他不禁想,长公主在西南几经生死,历经磨难,在皮罗耶兵临城下,率十五万大军攻城之际,亦是毫不退缩,以一介女子之身,主持城中大局,凝聚人心,扭转了大理城的倾颓之势,等来了援军,平定了西南争斗。 与之一比,现在这场面,真是小巫见大巫,可姜景璋却毫无半点身为王储的担当与霸气,处处都要依靠他人。 眼见戚如烈整顿兵将,冲击他们列的阵型,长枪耍得虎虎生威,方圆数米之内的敌人,尽如被他掀翻倒地,他后面的士兵迅速冲上前,举刀将倒地的敌军捅死。 姜景璋忍不住后退数步,大叫出声:“郡王叔,你快想想办法啊,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昌郡王被他一惊一咋,一声声“郡王叔”,嚷得心乱如麻,脑壳都有些疼了。 他忍无可忍,大声喝斥:“闭嘴。” 姜景璋呼吸一滞,愣了半晌,不禁低下头,握紧了双拳。 么么,小伙伴们要记得投月票票啊啊啊~你们知道最近的剧情有多难写吗?我每次早上躺在床上,不想起床,自欺欺人地认为,只要我睡着了。码字就追上不我,然后每次,痛苦的爬起来,坐在电脑面前,崩溃码字~码一千字,删除六百。。。。 第460章:废后诏书 昌郡王继续盯着广场,大吼一声:“都别慌,大将军是在虚张声势,他身边所有兵力加起来,也只有六千多人,大家听我号令……” 随着他一声令下,上千弓兵弯弓搭箭,霎时万箭齐发,密密麻麻的箭雨,铺天盖地,宛如一张大网,从空中罩下。 一波箭雨射下,压下了戚如烈的攻势,姜景璋不由松了一口气,人也冷静下来了。 昌郡王冷笑一声:“戚如烈骁勇善战,这是毋庸置疑,但是他兵力不足,防御的盾兵数量很少,很难挡御我们的弓箭,远攻的弓兵不足百人,没有弓兵开路,光靠近身搏杀,死伤太大,很难撕开我们的阵形,很快就会成为困兽犹斗。” 姜景璋心中一定,转头看着拔地数丈,屹立在皇城最高处的太极殿,一排排龙纹玉柱中间,是成千上万条形态各异的龙雕,远远看去,一股万龙朝圣的磅礴和雄浑,扑面而来,任何路过此地之人,不禁都要心生臣服之心。 那是陛下每日早朝,接受文武百官朝拜的地方,是权利的最巅峰,是他从小就梦寐以求的圣地。 为了太极殿中的那张宝座,母后被送去了水月庵,舅舅承安侯自尽狱中,林家满门除了林弦照被流放南蛮之地,其余人等,皆尽问斩。 他现在距离那个位置,只差殿前那三十九级台阶。 只要登上了三十九级台阶,他就能坐上那个位置,成为九五至尊,君临天下。 谁也别想阻止他。 这一刻,姜景璋的心仿佛燃起了一簇火,正在激烈地鼓动、跳跃、燃烧,他双眼充血,眸底泛出红光,浑身血液也不禁激荡澎湃,他扭曲的面容,已然透了疯魔之色。 姜景璋大吼一声:“拿下戚如烈的人头,赏金万两,封千户侯。” …… 此时,宫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宫女太监们惊慌失措,慌乱地收拾东西,四处逃窜,尖叫声,哭喊声,诅骂声汇成一片。 相较于外面的混乱,林氏居住的中宫,却显得无比安静,宫人们都聚集在大殿,被侍卫严加看守,一个个诚惶诚恐地跪地上,连大气也不敢喘,气氛显得无比凝重。 林氏身穿冠服,满脸肃穆地坐在首位,手里端着一盏茶,小指上又尖又长的玳瑁护甲,翘起优雅的弧度。 这时,一个侍卫来报:“禀皇后娘娘,殿下带兵杀到了太极殿,请您速去两仪殿,请陛下写传位诏书。” 林皇后闻言,凹陷的面颊上,终于透了一丝笑意,她缓缓起身,整了整衣饰。 “景玉,郭尚书,把准备的东西都带上,我们去两仪殿。” 郭尚书连忙上前扶她。 景玉端起漆凤托盘,上面准备了笔墨纸砚,及一张早已准备就绪的明黄圣旨。 圣旨不能伪造,所以是空白。 林氏一出中宫,便有一队皇城司卫迎上来,拱卫着她,沿着灯火稀疏的长廊,前往两仪殿。 两仪殿靠近前朝,一行人甫一接近,就听到外面激烈的厮杀声,滚滚的黑烟,笼罩了整个城皇城,远处彤彤大火,在肆风中张牙舞爪,发出呲呲的燃烧声。 两仪殿留守的羽林卫并不多,皇城司卫分出一队人,牵制羽林卫,另一队人护着林氏进入两仪殿。 整个过程,顺利得让林氏心生恍惚。 林氏缓缓步入殿中,殿中一个人也没有,一片死寂,她压下心中的怪异,大力掀开厚重的帷幕,走进了内殿,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 偌大的内殿中,只有张德全一个人一动不动地跪在龙榻前,守在殿外等待传唤的小德子不见身影,陪伴君侧的戚思穆不知道去了哪里,她压下心中涌现的不安。 “来了。”南兴帝靠在明黄色的迎枕上,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为了南朝的社稷,他耗干了最后一滴精血。 大约是一国之君的积威,实在太深入人心,林氏看到南兴帝时,内心深处下意识涌现了一瞬间的恐慌。 紧接着,她就镇定下来:“陛下,安王殿下的大军,就在太极殿外,您年纪大了,看样子,也没几天日子,国不可一日无君,安王殿下为嫡,是皇位唯一的继承人,您还是尽快写下退位诏书,传位于安王殿下,想来您也不想眼睁睁看着将士们,自相残杀,血流成河。” 南兴帝目光平静地看她:“诏书就在这里,你过来拿吧。” 林氏瞪大眼睛,看南兴帝手中明黄的圣旨,不敢相信,这一切竟会这么顺利,令她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神色激动,目光死死地盯着诏书,却踌躇不前,担心有诈,凹陷的面颊上,皮肉不止地颤动,已然是一副癫狂的表情。 南兴帝捂嘴咳了两声:“怎么不过来?诏书不想要了?” 林氏看着白帕上,鲜红刺目的鲜血,挪动双腿走过去,一把夺过南兴帝手中的诏书。 她满脸癫狂,激动得浑身发颤,哆嗦着手,迅速打开诏书一看,满脸的兴奋神情,顿时凝固在脸上。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向了南兴帝:“你骗我。” 南兴帝低头猛咳,每咳一声,喉咙里都会带出血丝来。 “你骗我,”林氏发了疯一般大叫,凹陷的面颊,扭曲成凶狠的模样,“你竟然骗我,这根本不是什么传位诏书,分明是废后的诏书,你要废了我,你竟然要废我……” 南兴帝一边咳血,一边冷笑:“你们母子二人,一个毒,一个蠢,空有一腔野心,却没有与之相配的脑子,被人利用得淋漓尽致,刀都架到脖子上,还浑然不知,做着登临帝表的春秋大梦,还真是荒唐又可笑。” 林氏什么都听不进去,在看到废后诏书时,她就已经疯了:“你竟然要废了我,”她猛然拔高了声量,嗓音尖锐,“你凭什么废我,我儿景璋,很快就要登基为帝,而你,”她一伸手臂,尖细的手指向南兴帝一指,又哭又笑,“一个病入膏肓的糟老头子,凭什么废我,哈哈……” 第461章:认罪伏首 南兴帝面色平静:“你疯了。” 林氏癫狂大笑,宛如一个疯妇:“你废了我,是不是还想改立戚思穆那个贱人为后?” “你休想!” “我是皇后,戚思穆那个贱人,一辈子也别想爬到我的头顶上,她这一辈子,只配被我踩在脚底下……” “戚思穆,哈哈哈,”林氏疯疯癫癫,满屋子乱晃,“对了,戚思穆呢,她人呢?”她的眼睛四处乱瞟,冲到龙榻前,歇斯底里的尖叫,“戚思穆在哪里?你把她藏哪儿了?把她交出来,把那个贱人交出……” “你永远也找不到她。”南兴帝冷冷看她。 “到现在,你还要护着那个贱人,”林氏大吼大叫,“你说,那个贱人在哪里……” “住口!”听她口口声声,贱人贱人地叫唤,南兴帝勃然大怒,猛然直起身,抓起矮几上的茶盏,遽然砸向林氏。 茶盏砸到她的额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林氏尖叫一声,捂住剧痛的额头,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额头上流下来,她拿下手,低头一看,满手刺目的红,令她尖声大叫。 鲜血刺激林氏发狂,她红了眼睛,扑到龙榻:“诏书在哪里?戚思穆在哪里?”她尖声逼问,一张脸扭曲狰狞,十分骇人,“快把诏书给我,把诏书交出来……” “放肆,”张德全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拉扯她,“你这个疯妇,休要对陛下不敬……” 南兴帝又咳了起来,鲜血从口鼻涌出:“你以为,姜景璋这就赢了?” “可笑!” “螳螂扑蝉,黄雀在后。” “你们平白背上了乱臣贼子的罪名,如今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荣郡王做了嫁衣。” 南兴帝笑得有些讽刺,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荣郡王? 是他勒令昌郡王在府中反省,杀了一批宗室成员,却仍然无法阻止渐渐失衡的朝局,觉得不对劲,命羽林卫将宗室上上下下清查了一个遍。 就在两日前,发现了一个惊天密闻。 荣郡王是已故先皇后之子。 是先帝唯一的嫡子。 许多年前,他还是庶长皇子时,因为从小就没了母妃,养在先皇后宫中,先皇后无子,与他不说‘母子情深’,却也算是利益一致。 他身为庶长子,又有先皇后的支持,无疑是所有皇子之中,最有可能登上皇位之人。 他若是登上皇位,先皇后就是皇太后。 可是,随着他年龄增长,先皇后却待他十分厌恶,他始终想不通这是为了什么。 哪怕他登基之后,也一直没弄明白。 直到现在,他得知先皇后有自己的嫡子,才明白,于先皇后而言,后宫所有的皇子,都是她的敌人。 因为他最有可能登上皇位,所以先皇后最厌恶的就是他,最防备的人也是他。 先皇后一方面故意打压他,让他渐渐失去竞争皇位的资格。 一方面又故意保他,将他竖成活靶子,成为所有皇子的眼中针,肉中刺,暗暗挑动皇子们争储夺位,斗得你死我活,想要坐收渔翁得利。 而他,在不知情之下,被先皇后利用得淋漓尽致。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 算起来也有三十余年。 南兴帝笑容悲凉:“荣郡王是先皇后之子,他持有先皇后的懿旨,能够向天下所有人,证明自己的身份。” 这一纸懿旨,在国泰民安的情形下,是半点作用也没有,可是在安王谋反,雍王为庶,他没有其他嫡皇子的情况下,身为先皇嫡子的荣郡王,会成为那个最有资格登基为帝的人。 是正统。 亦是名正言顺。 中立派会首先站出来支持荣郡王。 所以,顾相在阿琰离京之后,就已经做了选择,对失衡的朝局冷眼旁观,坐视旧勋党派兴风作浪,把昌郡王逼到风头浪尖,逼宫造反的境地。 荣郡王伪装多年,在京中广结善缘,拢络人心,只因他和阿琰查私盐,动了所有人的利益,宗室也会支持他。 一面倒的朝局。 纵使他身为一国之君,即便长公主回京,也改变不了这局势。 “把诏书给我,”林氏已经疯了,她在张德全的拉扯下,拼命挣扎,大吼大叫,“把戚思穆交出来……” 南兴帝靠在迎枕上,偏头看向林氏,似笑非笑,“幸好,朕写下了废后的诏书,朕死后,不会与你这个毒妇,葬在一起。” 他哇一声,吐了一口黑红。 …… 太极殿前的厮杀,一直持续到黎明时分,戚如烈浴血奋斗,带着六千将士,一直杀到太极殿门口,战到最后,他身边只剩下三百余人,每一个人都杀红了眼睛。 昌郡王身受重伤,瘫倒在地上,头盔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长发被寒风吹得蓬乱。 神锐营的残兵手持着弓箭、盾牌、刀枪,拱卫在他四周,警惕地看着浑身浴血的大将军,一步步踏上三十九级台阶,一步一个血脚印,印在白玉台阶上,鲜红刺目,银色的战袍已经被血染红,仿佛从血里捞出来,在沿途洒下了一地的鲜血。 三百余战士浑身残破,跟在他的身后,视死如归。 可笑! 大将军带着区区七千人,与他两万人厮杀一整夜,竟然勤王成功了。 昌郡王哈哈大笑,眼泪都笑了出来:“输给大将军,我心服口服,心服口服哈哈……” 他从未想过要造反的。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或许这样也好。 昌郡王一把抓起长刀,颤抖着抬起,搁到自己的颈间,看着一步步向他走来的大将军。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含泪大吼:“逆贼姜令昌,愧对陛下,愧对姜氏列祖列宗,愧对天下黎民,今日认罪伏首。”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噗! 一篷鲜血喷涌出来,昌郡王跪在太极殿前,面朝太极殿中,那高高在上的龙椅,缓缓垂下了头颅。 至死,他还保持着跪姿。 戚如烈身体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上,他握紧了长枪,撑着自己重伤疲惫的身体,大吼一声:“去两仪殿护驾!” 继续要票票的一天,啊啊,你们谁借我一个脑子,我这几天每天都在熬夜,昨天熬到凌晨两点半,今早起床,脑子都是木要,家人们,谁懂啊~ 第462章:忘恩负义 话音方落,一队皇城司卫如潮水一般,从太极两侧的通道后面涌出来,转瞬间,就将他们包围。 一排排弓箭手列阵在太极殿前,高低错落地箭矢,对准了他们。 而带队之人,竟是他一路提拔信任的虎威将军。 这一变故,震惊了在场所有人。 戚如烈猛然转回,就见密密麻麻的神护营士兵,从午门外面涌进来,将太极殿广场围得密不透风。 勤王成功的士兵呆呆地望着这一切。 一支铁箭撕裂空气,带着撕碎一切的磅礴气势,扑向戚如烈,钉在戚如烈脚下的尸体上。 这一箭之威,霸道雄浑。 是显威之箭。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被堵得水泄不通的午门,让出了一条道来,一身银甲的荣郡王,身影巍峨,单手握弓,勒马于万军之前,头盔之下,一张俊逸的面孔,充满了杀伐之色,他宛如居高临下的君王,看着浑身浴血的戚如烈,一双桃花眼透着冷意。 广场上一片死寂。 戚如烈豁然睁大眼睛,一瞬间明悟了许多:“原来如此。” “大将军,我能从将一个末名小将,成为如今位高权重的皇城司统领,全赖您这么多年的栽培与提携,您待我恩重如山,我不愿与您拨刀相向,”虎威将军避开大将军灼灼的双眼,“您还是束手就擒吧!” 戚如烈笑容十分讽刺:“不必把忘恩负义,说得如此情真意切,”他笑容一止,一字一顿,“你、不、配!” 虎威将军沉下脸来:“当年,陛下登基之后,我岳家被打为旧勋党派,满门抄斩,如不是殿下相救,恐怕连我也逃难罪责,没有殿下,也没有如今的我,,自古忠义两难全,我舍身取义,有何不对?” 戚如烈冷笑连连。 寒风卷起漫天的雪,铺天卷地一般落下,被鲜血染红的地面上,很快就落了一层白。 姜扶光拖着镣铐,在十几个士兵的簇拥下,登上了午门的城墙,沉重的镣铐,令她举步维艰,寒铁宛如冰冷蚀骨,宛如烧红的烙铁,烙在她的踝骨,她每走一步,都好像被千针万刺。 士兵们持着火把,火光照彻了漆黑的夜空,氲色的烛光笼在她身上,她长发飘飘,双珥照夜,煜煜垂晖,临风凭望,玉琉风转,宛如从云端跌落的九天神女。 她站在城墙上,与站在太极殿前的外祖父遥遥对视。 戚如烈浑身发颤,一股腥甜从喉咙里涌出来,鲜血从嘴角溢流。 跟在荣郡王身则的白老将军,举起手中明黄色的懿旨:“先皇后有遗命,荣郡王乃先皇后之子,先帝唯一的嫡子,值此陛下病重,安王起兵,逼宫谋反之际,郡王爷挺身而出,临危受命,诛逆贼,清乱党,平叛乱,勤王护驾,大将军戚如烈还不放下武器,跪地俯首。” “我呸,”戚如烈哈哈大笑,双眼已然通红,“依我看,他才是真正的逆贼,乱党,什么狗屁的挺身而出,说得冠冕堂皇的,不过是一群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禽兽玩意儿,打着所谓的勤王护驾,干着篡权窃位的勾当!” 荣郡王不喜不怒:“大将军,我敬您戎马一生,战功赫赫,一世英豪,愿意放你一条生路,你莫要不知好歹。” 戚如烈笑:“道不同,不相为谋。” 荣郡王蹙眉,抬起手,示意弓箭手放箭。 利箭如雨,朝着戚如烈撕扑而去。 “不要,”姜扶光一把推开身边的士兵,冲到箭垛前,嘶声大喊,“外祖父。” 戚如烈抬起头,深深看了她一眼,挥舞长枪,将袭来有箭雨尽数扫落在地上。 嗖嗖的箭声,每一声都射在姜扶光的心尖上。 姜扶光不禁泪流满面,闭了闭眼睛,大吼:“荣郡王,你一定要赶尽杀绝吗?” 戚家满门忠烈,只有战死的英魂,没的贪生怕死的懦夫,外祖父宁可战死在太极殿前,也不会投降的。 可他除了是定国安邦的忠武安国公,大将军戚如烈外,他还是她的外祖父。 是那个会在端午节时,在人山人海里的人潮里,将她驮在肩膀上,带她看龙舟赛; 是那个会排着长队,给他买糖画; 是那个会在重阳节,带着她登高望远; 是从小到大,一直疼她宠她,将她护在羽翼之下的外祖父啊。 她不想外祖父死,她想外祖父活着,她张了张口想劝外祖父,却一个字也吐出不来。 “外祖父,”姜扶光冲他大喊,“阿琰已经长大了,从今往后,阿琰会自己保护自己。” 昏黄的烛火下,她黑发在风中乱舞。 戚如烈身形一滞,一支利箭穿透了残破的战甲,钉在他的胸前,他握紧长枪,浑然不觉得疼一般。 “阿琰一定会好好活下去。”姜扶光趴到城墙上,几乎是嘶吼着喊出这句话。 所以,您就安心吧。 漫天箭雨嗖响,戚如烈巍峨如山,目光定定地望向城楼,祖孙俩在漫天的火光下,无声凝望。 “好!”笑声在寒风中回荡。 皇城司卫挥刀冲了过来,戚如烈的长枪迅如疾电,势如雷霆,横扫之下,倒伏了一大片。 勇盖三军。 虎威将军不慌不忙,示意弓手继续放箭,其他人轮番撕扑上前,一击不中,另一拨人继续上前。 孤军奋战的大将军,困兽犹斗,十几轮下来,皇城司死了上百人,尸首堆积在他脚下,杀得皇城司卫们心惊胆战。 大将军渐渐力竭,喘着粗气,浑身浴血,步步向前,雪太大了,糊模了他的视线,他想要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临死之前,再仔细看看他的小外外,亲口对他的小外外说: 要好好活下去! 手中的长枪被虎威将军挑开,重达六十多斤的长枪,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早已经力竭,拿不动这么沉重的兵器,一支羽箭钉进他的后背,一蓬鲜血飞洒。 他迷朦的双眼,定定地看着城墙上模糊的身影,继续上前。 皇城司卫冲上前,犹豫了片刻,猛然举着长刀,闭上眼睛,一咬牙,砍向他的腿。 呜,嘉树死的时候,我都没哭这么惨,啊啊啊,给个月票安慰一下吧~ (本章完) 第463章:逆贼姜景璋 砰咚一声,戚如烈巍峨的身形,跪倒在广场上,却固执地抬着头,看着城墙上的小外外,手脚并用,往前攀爬。 寒风像针刺一样,刮在她的面颊上,姜扶光伤心欲绝:“外祖父,阿琰会好好活下去,外祖父……” 她眼睁睁看着,外祖父身后的皇城司卫冲上来,四五把长枪,从外祖父的后背插了进去。 鲜血从戚如烈的口鼻之中涌出来,他抬起头,看向小外外,张了张嘴,砰一声,倒地不动了。 “外祖父。”姜扶光瘫倒在地上。 她哭喊着从地上爬起来,疯了一般推开身边的士兵,拖着沉重脚镣,奔下城楼,寒铁刮过骨肉,雪白的抹袜上渗出了斑斑血迹,她也不觉得疼。 有士兵过来阻止他,却被荣郡王喝退。 士兵们默默地让出一条道来,看着长公主被脚镣绊倒在地上,倒在被大雪覆盖的血浆里,不停地试图从地上爬起来,却一次又一次地跌倒在血浆里,她哭喊着,就这样,趴在血浆里,手脚并用,艰难地越过广场上遍地的尸骸,爬向了外祖父。 白老将军缓缓闭上双眼,不忍看这惨烈的一幕。 长公主曾是他的得意门生,受他精心教导,抛开他是先皇后,为荣郡王在朝中埋下的旧勋势力这一身份,他和长公主之间,也是有几分师徒情份。 其他士兵也忍不住低下头,不禁红了眼眶,大将军戎马一生,一直是所有战士们崇拜的战神,谁能想到,他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可即便是如此下场,也叫人心生佩服。 “外祖父。”姜扶光连眼泪都哭不出来。 满地血浆浸湿了她的衣裳,她浑身冻得麻木,双腿失去知觉,抱着混身插身了箭矢,早已经没有气息的外祖父,无声的哀哭。 那个从小疼她,将她护在羽翼下的外祖父,没有了啊。 “啊!”姜扶光彻底崩溃。 荣郡王翻身下马,缓缓取下了头盔:“安王伙同昌郡王逼宫谋反,大将军忠肝义胆,带兵进宫,勤王护驾,与叛党血战午门,壮烈牺牲,将大将军的遗骨收殓妥当,送回太尉府。” 待他登基之后,下令追封戚如烈,让戚如烈风光大葬,才能安抚远在岭南的戚家军,安抚朝中追随戚氏的武将。 夜尽天明,整座皇城都笼罩在沉沉的灰幕之中,漫天飞雪,轻盈曼妙,在寒风中飘舞。 大将军已死,前往大极殿的路,尸骸遍地,再无阻拦。 荣郡王抬首,目光热切,他看着前方气象雄浑,巍峨磅礴的空中殿宇,横空出世,气贯苍穹,这是整座皇城最高的建筑,是与天最接近的地方,象征着君权神授,至高无上。 白老将军、威虎将军等一行人,拱卫着荣郡王,踏着广场上满地尸骸,攀上了三十九级步阶。 此时,姜景璋正满脸兴奋地坐在龙椅上,沉浸在自己“威临四海,君临天下”的美梦之中,不可自拔。 金丝楠阴沉木龙椅,温润如玉,即便在寒冷的冬季,依然触手生温,他双手发颤地抚着龙头扶手,回想起陛下,每日早朝端坐在龙椅上,双手覆在龙首上,居高临下俯视众臣,接受众臣朝拜的画面,激动得面色胀红,他仿佛看到被众臣朝拜的人,变成了他自己。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从卿家,平身。” “诸位卿家,何事启奏?” 他缓缓站起身,站在这个位置,能看到皇城里高低落错的殿群,一股高高在上,威临天下的意气,油然而生。 “我终于坐到了这个位置,哈哈哈……”他举起双臂,仰头大笑,神情间透了几分疯狂之色。 荣郡王步入殿中,看到姜景璋发狂的一幕,蹙眉:“把逆贼姜景璋给我拿下。” “是!” 两个皇城司卫冲上前,拉扯姜景璋。 “放肆,”姜景璋愣了一下,紧接着就拼命挣扎,大喊大叫,“朕是皇帝,是一国之君,你们竟敢对朕不敬,朕要治你们的罪。” “还不赶紧放开,朕是皇帝,朕要诛你九族!” “来人啊,把这两个欺君犯上狗东西给朕拖下去,斩了。” “来人啊,来人啊……” “……” 整个太极殿都回荡着姜景璋,嘶声力竭的叫嚣声,他双眼充血,面容扭曲,宛如疯魔了一般。 “跪下!”皇城司卫一脚,踹在他的腿上。 腿间一阵剧痛,姜景璋仿佛听到骨头断裂,发出来的“咔嚓”声响,他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想到自己是皇帝,是一国之君,只有别人跪他的份,他发疯一般挣扎。 两个皇城司卫死死地压制着他。 不一会儿,姜景璋就按倒在地上,一张脸紧贴着地面,被压得变了形,太极殿中的御窑金砖,触之生温,并不冰凉,却十分坚硬,磨得他面颊疼痛,他渐渐恢复了神智,红着眼眶,看着倨高临下的荣郡王,愣了好大半晌。 “你……怎么会是你?” 想到了一个可能,他身体剧烈颤抖,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然暴起,掀翻了压制他的皇城司卫,冲出太极殿。 皇城司卫大骇,这才想到,安王姜景璋,从前也是文武双全。 姜景璋看到阴沉的天幕下,昌郡王垂首,跪在三十九级步阶下,身上覆满了雪,宛如一座雪雕,偌大的广场上,寂静无声,只有漫天雪花,发出簌簌声响,神护营将太极殿,围得水泄不通。 姜景璋整个人僵住,一张脸涨得通红,喉咙里呼哧作响,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污血。 他孤注一掷,到头来竟然为旁人做了嫁衣。 这世间,还有这么可笑的事吗? 刹那间,姜景璋心如死灰,心间一阵剧痛,他捂着胸口,哇一声,又是一大口鲜血喷出。 “荣郡王!”姜景璋大吼一声,面容癫狂,额上青筋不止地暴跳,充血的双眼,凶狠似狼,瞳孔也不止地收缩,几欲暴眶而出。 他一把抓起地上的长刀,宛如一头发疯的蛮牛,猛然向荣郡王砍去。 南兴帝就是一个冤种皇帝~宪皇后一党,布署三十多年,比他在位的时间还长。。。。么,我一定加油,争取恢复双更 第464章:你找死 哐当一声,他手中的刀被虎威将军打落,两个皇城司卫冲过来,将他按倒在地上。 姜景璋仰起头,哈哈大笑,几乎笑岔了气:“好一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哈哈哈……” 他和姜扶光斗得你死我活,却为他做了嫁裳。 “我真蠢,”姜景璋歇斯底里的大吼,“如果我能听父皇的话,不与姜扶光相斗……” 不,没有如果。 就算再给他一百次机会,他还会和姜扶光斗得你死我活。 “你是蠢,”荣郡王上前一步,一脚踩在他的脸上,“陛下迟迟不肯立你为储君,是因你太蠢,太容易被人利用,多亏了你,我才能顺理成章地得到这个位置。” 没了姜景璋这个踏脚的石头,只怕姜扶光一回京,他就要无所遁形了,哪轮得到他,登上九五至尊。 姜景璋双眼赤红。 荣郡王慢条斯理地拿下脚:“把逆贼姜景璋拖下去,关押起来。” 两个皇城司卫,一左一右把姜景璋拖出了太极殿,姜景璋气得破口骂:“荣郡王,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一个躲在阴沟里的臭老鼠,像你这种人,也配坐上那至尊之位?那些支持你的人,还真是瞎了狗眼,我呸,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诅骂的声音,在广场上空回荡,姜扶光眼睫轻颤。 一个皇城司卫上前劝她:“长公主,雪越来越大,您快些起身吧,仔细冻坏了身子……” 姜扶光低头,外祖父的身体上已经覆盖了一层白雪,他浑身插满了箭矢,满脸血污,已经被姜扶光捻着袖子,一点一点地擦拭干净,外祖父死的惨烈,可他的面庞,却出人意料的安详。 外祖父死了。 还有身处两仪殿的父皇、阿娘…… 接下来,等待她的还有什么呢? 姜扶光脑子里一片空白,连想也不敢想了,她动了动僵冷的身体,想要从地上起来,却发现自己浑身冻僵了,早已经失去了知觉。 皇城司卫连忙上前扶她,她踉踉跄跄站起,却根本无法站立。 衣裳湿透了,满身血污,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她脸上,耳朵都要冻掉了。 皇城司卫小心翼翼地扶着她,随着荣郡王一行人,去了两仪殿。 两仪殿经过了数场厮杀,殿前散落了不少尸体,雪覆在满是血污的地面上,一脚踩上去,留下满地的血浆。 殿里还烧着炭笼,暖意融融,姜扶光僵冷的身体,渐渐有了知觉,可她身体发颤,只觉得浑身发冷,一股寒意从心底最深处窜起,四肢百骸全都像浸在冰雪里,宛如烧灼一般冷,渗进了骨髓里。 内殿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姜扶光麻木的双眼,仿佛有了光亮,她跌跌撞撞掀帘,冲进了内殿,看到南兴帝靠在迎枕上,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父皇!”姜扶光软倒在地上。 南兴帝咳嗽一滞,猛然偏头,震惊地看着他的小阿琰,满身血污,浑身狼狈。 他张了张嘴,想要唤她,可一张嘴,便猛烈咳嗽起来。 明黄的帘幕再度掀起,荣郡王走了进来,看到林氏呆愣地坐在地上,双眼无神,一会儿呜呜地哭,一会儿吃吃地笑,与癫狂成性的姜景璋,倒是如出一辙的疯傻。 “姜令荣!你找死,”南兴帝猛然坐起,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你竟敢伤她……” 他双眼爆凸,生生憋下了涌上喉咙里的咳嗽:“你想要皇位,朕可以给你,你若敢伤吾女,”鲜血从他口中涌出,他喉咙里发出呼哧声,“朕就是死,也绝不放过你。” 南兴帝瞠目圆瞪,宛如一头怒发冲冠,张牙舞爪的怒龙,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锋利雄浑的气势。 分明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却令荣郡王胆战心惊。 “不要以为,你是先皇后之子,朕就、就拿你没有办法!” 他嗓音艰难,从喉咙里挤出字眼来:“这天下,是朕的,朕不死,尔、尔等皆为蝼蚁!” 他确实不能阻止荣郡王称帝。 但是,在临死之前,给昌郡王制造一些麻烦,令他不能稳坐帝位,也是轻而易举。 若他能自私一些,拼着姜氏覆灭,百兴受苦,鱼死网破,荣郡王便是再多算计,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是他不能。 这天下,是阿穆与戚家满门的血泪才保下来的。 这黎民,更是阿琰拼了性命,也要守护的。 荣郡王浑身冰凉,缓缓低下了仰起的头颅:“陛下身为九五之尊,总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后手,”他环视殿内,明明连笑意都维持不住,却偏要勉强扯出一副要笑不笑的表情,“陛下有三千羽林卫,羽林一出,可挡万军。” 南兴帝不咳了,腊黄的面容,透着一股不自然的潮红。 “一千羽林卫,在太极殿前诛杀叛党,”荣郡王定定地看着他,“陛下所居的两仪殿,却没有一个羽林卫,只有数百皇城司卫负责守卫,那么另外两千羽林卫,在哪里?” 姜扶光身体猛然一颤,抬头看向了父皇。 南兴帝似笑非笑。 荣郡王猜到了什么,脸色沉了下来:“臣弟倒是想问问陛下,贵妃娘娘去了哪里?” 南兴帝笑了笑:“自然是去了该去的地方。” “两千羽林军,只为护一个女人,”荣郡王面色阴郁,嗓音也有些阴阳怪气,“陛下待贵妃娘娘,当真是情深义重。” 想必穆贵妃,眼下已经在前往岭南的路上,远在岭南的戚家军,知道京中发生的事,必生反意。 为了牵制戚家军,他不仅不能杀姜扶光,还要好吃好喝的贡着她。 陛下此一举,既保下了贵妃娘娘,又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回京的女儿,留了一条退路。 荣郡王想明了这一点,忍不住咬牙切齿:“陛下当真是好算计。” 顾相提醒他,不要想着借刀杀人,杀了长公主时,他有些不以为然,觉得只要长公主不是死在他手里,戚家军也不能怪到他头上,所以他并没有听取顾相的劝告。 我其实特别感叹,南朝的局势,很大一部分是因陛下“无子”,扶宝是“女儿身”的原故,但凡扶宝是男儿身,荣郡王就不敢这样算计,姜景璋早就废了,昌郡王也不会生出反心,顾相更不会倒戈,刘邦身边开国皇帝,想要废嫡立庶,一直到死,都没有成功,他没干过吕后,南兴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干过了林氏,没干过他的母后宪皇后。但扶宝也不是吃素的~ (本章完) 第465章:传位诏书 直到现在,他才恍然明白,顾相了解陛下,知道陛下的手段,为了让女儿活命,肯定留了不少后手。 思及至此,荣郡王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 一时之间,竟有些庆幸长公主没有死。 “对了,雍王,”荣郡王想到前两日,陛下突然将雍王接进宫,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雍王夫妻在哪里?” 雍王到底是陛下之子,便是一个庶子,只要他活着一天,就后患无穷。 南兴帝笑:“朕拟旨,让雍王就藩,赐云南十二县为封地,他将代表南朝,与三诏共商西迁一事。” 在发现荣郡王是先皇后之子,他对接下来的一切,已经有些预料,立刻派人将雍王夫妻接进宫中,给阿穆下了昏睡散,命羽林卫护送他们,沿着通往行宫的抄山道,逃离皇宫,前往岭南。 早前,皇城司卫不仅送回了长公主平定西南,征讨云中国的消息,同时也送来了,长公主呈给他的密信。 长公主在信中,提议三诏西迁,收复云南十二郡,让他提早准备。 这件事,无人知晓。 “割藩而治!”荣郡王勃然大怒,好一招釜底抽薪。 “云南十二郡,是阿琰以命相搏,为南朝打下来的疆土,”南兴帝冷笑一声,“岂会便宜你等豺豹之人。” “好,很好!”荣郡王气急败坏,却怒极反笑,“陛下的手段,想来也不止这些吧!” “这是自然,”南兴帝压抑着咳嗽,面容有些扭曲,“等你登上皇位,自然会知道。” “陛下,难道您就不怕惹怒了我吗?”荣郡王憋屈得不行,怒视着南兴帝,总觉得他留下的后招,会十分麻烦。 南兴帝叹气,看向了张德全:“把东西交给荣郡王。” 张德全捧过矮几上的龙纹长盒,缓缓起身,躬身送到荣郡王面前:“荣郡王,请跪地接旨吧!” 荣郡王意识到了什么,震惊地看向南兴帝,呼吸慢慢急促,他一撩衣袍,缓缓跪伏到地上,等待张德全宣旨。 等了片刻,没有听到声响,他不由一愣,下意识抬起头,就见张德全连旨也不宣了,直接将盒子递到他面前。 荣郡王面上一阵恼怒,却还是伸手接过。 他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摆着明黄的圣旨,他大喜过望,拿起圣旨展开一看,果然是传位诏书。 他从没想过,陛下会写下传位诏书。 原打算利用先皇后遗诏,召告他是先帝嫡子的身份,在陛下没有其他儿子,继续大统的情况下,理该由他登基为帝,倒也算顺理城章。 可如此一来,朝中必然会有不少大臣,认为他德不配位,不服他,不说旁的,那些真心忠心陛下的保皇大臣,还有一些支持长公主的大臣,肯定会跳出来,反对他。 历朝历代,皇权更迭,都要死很多人。 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这些所谓的忠臣,认为新皇德不配位,其位不正。 可如果有了先帝遗诏,他的皇位不光顺理成章,朝中所有大臣,也不会再反对他。 他懂了。 陛下如此恩德浩荡,传位于他,他的顾忌就越多,不能随便杀害陛下信重之一,待陛下留下的旧臣,如长公主一流,要加以安抚、施恩,还报君恩,便是他不肯这样做,朝臣们也会阻止他。 荣郡王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东西,心里没有半点开心,反而充满了憋屈。 做完这一切,南兴帝脸色又有些灰败,他看着荣郡王,神情有些复杂:“没有人能三十余年,如一日般伪装,你好逸恶劳,多年来贪图享乐,闲散度日,不是个当皇帝的料。” 本就千疮百孔的南朝交给他,想来国运也没几年了。 荣郡王大怒:“这个皇位本来就是我的,我不过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不需要你来教训我。” 南兴帝不再多说,荣郡王以为那些支持他的旧勋党派,是真心扶持他登基为帝? 可笑! 那些人才是真真正正,把世学那一套融入骨血,只会为家族谋利的小人,一旦让他们得势,他们不会为社稷谋福,为百姓请命,他们只会小人得志,猖狂成性,宛如一群吸血蛆,只会搜刮民膏,敲骨吸髓。 他咳了一口血,气息急转虚弱,转头看向了姜扶光,黯淡的眼里,充满了慈爱:“父皇不行了,以、以后不能再护着你,你要好好的,不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父皇,”姜扶光面如死灰,已经哭干了眼泪,“外祖父死了,嘉树也死了,还有卫四……许多人都为我而死,我却什么都做不了,父皇,是我没用,是我回来晚了……” 南兴帝怜爱的看着女儿,眼里有骄傲,有欣赏,有痛心,也有悲伤,不一而足。 “这不是你的错,”他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湿漉漉的头发,令他不由蹙眉,“父皇一开始,就是先皇后的一枚棋子。” 他苦笑一声:“在先帝时,是挡在荣郡王前面的活靶子,在登基之后,是为荣郡王鞠躬尽瘁,尽心尽力治理江山,稳定社稷的大冤种,眼下国泰民安,父皇天命将至,他们一个个按捺不住,伸出了锋利的爪牙。” 他登基之后,面临的是,南朝十余年的天灾内乱,他熬干了身体,才使南朝死灰复燃。 近些年,社稷安定了不少,他这才能腾出手来,清理朝中的弊患,却没想到,这一切都是先皇后的阴谋。 白老将军和虎威将军,他们一开始效忠的就是先皇后,却被先皇后秘密送到他的身边,尽心尽力地辅佐他。 令他以为,这两人都是自己培养的班底,对他们百般信重,却不知,这都是先皇后为荣郡王安排的后手。 这场阴谋整整持续了三十余年。 扶光能独当一面,他也能抽出手来,清理南朝积弊多年的腐肉,却不想自己天命将至,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一切都是天意! 玉衡子说,南朝的国运系于他一身,他身体的衰败,也意味着南朝国运的衰微,大势不可逆! 姜扶光痛哭失声。 啊啊,你们不给我寄刀片,直接不给月票,大哭~ 第466章:楚氏璧 “别哭,”南兴帝的大掌,覆在她的发顶,眼眶有些发红,“父皇也算是寿终正寝,你不要太伤心,你阿娘去了岭南,老二夫妻,皆是纯孝之人,他们会照顾好你阿娘,将来你们母女俩,总有团聚的一日。” 接雍王夫妻进宫那晚,父子二人,首次推心置腹,南兴帝恍惚从他身上,看到了年轻的自己,一样不受重视,却都一样很幸运。 他打小受大将军庇护,娶了自己最爱的女人为妻。 姜景璜在私底下,也颇受阿琰照拂,便是生性鲁钝,亦不曾自暴自弃。 挺好的,他想! “至于你外祖父,”想到大将军,南兴帝眼中有泪光闪动,“将军百战死,马革裹尸还,他满腔忠烈,为了南朝社稷出生入死,终此一生,不负社稷,不负皇恩,不负家国,更不负天下黎民。” 他派人给大将军送了信,想来大将军是没收到,不过他也猜到了,不论如何大将军都会带人进宫,勤王护驾。 结局早已注定。 “朕与大将军君臣一场,亦师亦父,他为了朕尽付一身肝胆,黄泉路上,有大将军作伴,朕心甚慰。” 姜扶光伤心欲绝,眼前这人,是她的父亲,从小到大一直很疼她,把天底下最好的都给了她,便是临死之际,也为了她做了诸多安排,试图去保障她的性命。 父皇安排好了一切,为阿娘,为二皇兄夫妻,为戚家军…… 他是一个仁慈的君王,深情的丈夫,慈爱的父亲。 他鼎天立地。 终此一生,不负一人。 是他力挽狂澜,将风雨飘摇的皇朝支撑下来,仅用了十余年,就使气数将尽的南朝社稷,重新焕发生机,呈现了中兴局面,他熬干了身体,使百姓安居乐业。 兴许他不是一个杀伐果断的君王,他却是一个真正爱民如子的中兴之主。 孟太傅曾与她说过,父皇登基之后,礼贤下士,请教他该如何治理这天下乱世。 孟太傅对父皇说:“谨权量,审法度,修废官,四方之政行焉。” 严谨地制定度量衡,详细地审核法度,修立废坏的职官,天下的政令就畅通了。 父皇登基之后,重新丈量土地,制定度量衡; 建立完善的律令法度,并加强大理寺权柄,扼制权贵; 重用御台史,并制定言官不以谏言获罪的制度,让言官可以畅所欲言,去弹劾那些行为不当的大臣,以正朝廷纲纪,使腐化的官场,得已清明; 他重用寒门学子,扼制了世家权柄,使天下之民归心焉。 孟太傅曾言,陛下“兴灭国,继绝世”,是一位贤德英明的皇帝。 南兴帝气息越发虚弱,他慈爱地轻抚着她的发顶,嗓音时断时续:“阿琰,父皇不在了,你要答应父皇,好好活着!” 姜令荣也就面上光,根本不是当皇上的料,想来南朝没几年,就要败落下来,他在暗中给阿琰留了不少后手,现在不好言明,待以后,阿琰会渐渐接触,以阿琰的聪明才智,未必没有机会逃出洛京。 姜扶光张了张嘴,喉咙一阵干疼。 “答应父、皇。”南兴帝靠在迎枕上,连说话都有些困难。 “父皇,”姜扶光握着父皇苍老的手,父皇的手很大,很宽,也很暖和,她冰冷的心,在这一刻,终于有了一丝温暖,她嘶哑道,“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 “好。”南兴帝声不可闻,他欣尉地看着女儿,缓缓闭上了双眼,眼角溢出一滴浑浊的泪。 这是他对女儿的担忧,留下的遗恨。 姜扶光将脸埋进父皇的掌心里,宛如受伤的小兽,呜咽的哭。 …… 吴中尉率皇城司卫,掩护卫十二,带姬如玄逃到了城西,找到了长公主交代的楚庄药铺。 药铺掌柜收回了楚氏璧,让他们进屋处理了一下伤势,换了一身衣裳。 “兵马司的人在街上清除乱党,到处搜捕你们,好在街上还乱着,他们一时找不到这边来,我给你们准备了一些干粮、清水,及一些上好的秘药,你们赶紧走吧。” 外面正乱着,掌柜根本不敢留下他们,将一个包裹塞到卫十二手中。 但碍于楚氏璧,掌柜还是为他们指了一条明路:“城西下城区那边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你拿着楚家的信物,去金鑫赌场,找一个名叫二狗子的人,他有办法带你们出城。” 楚庄药铺在城西一带,经营数代,势力埋得很深,有庞大的钱财开路,什么三教九流,走夫贩卒,引车卖浆,形成了一个完善的情报点,以确保楚氏能够第一时间,把控洛京城中的动向,助楚氏趋利避害,把握商机,屹立不倒。 当然了,没有两把刷子,楚庄楼一个商户,也不敢向长公主“献丑”,把楚氏璧送予长公主。 掌柜好人做到底,给了他一张地图,标注了城西附近的一些隐蔽暗巷,助他们隐藏行踪,躲避搜捕。 卫十二道了一声谢,背起姬如玄出了药铺,联系了躲在暗处的吴中尉。 吴中尉一行人,杀了不少兵马司的人,换上了兵马司的衣裳,在摆脱追捕之后,一路躲藏隐匿,在这个风雪交加,混乱不堪的暗夜里,暂时没有曝露身份。 两人拿了地图,仔细分析了地形,敲定了比较安全的路线。 卫十二交代道:“我们分开走,一个时辰后,到下城区金鑫赌场附近会合,到时候一起出城,”她看向吴中尉,郑重道,“保重。” “保重。”吴中尉向她抱拳。 寒风呼号,大雪飞扬。 卫十二带姬如玄赶到下城区。 这是洛京外围区域,靠近外城墙,聚集了一大批流氓、罪犯,充斥着混乱、血腥、暴力。 自古以来,没房没地叫“流”,没正当职业叫“氓”,这种人受社会歧视,连官府都不管,倘若到处流窜,还要被判“流氓”罪,女的充作军妓,男的流放边城做苦力。 所以,他们只能沦落到下城区讨日子。 城区到处都是破陋不堪的棚屋,巷道里堆满了垃圾,臭气熏天,街道上到处都是流浪汉,乞儿。 第467章:君玄,你冷静点 等了一个时辰,吴中尉及皇城司卫们陆续赶过来。 二狗子三十来岁,手底下养了一帮人,心黑手黑,门路子广,在下城区也算是个人物。 卫十二拿出楚氏信物,二狗子也没为难他们,将他们乔装了一番,就带他们来到外城墙处,一个隐蔽的破洞。 “狗洞外面就是西山。”洛京城依山傍水,易守难攻,他们这种混黑的,朝廷哪一天看不惯,就能玩完。 这处狗洞也是为自己搞的一条后路。 等卫十二一行人相继离开,二狗子命人把洞重新堵上。 一个小弟凑过来:“老大,我们就这样把他们放走了?万一走漏了风声,咱们……” 二狗子眯眼看了他一眼,一巴掌煽过去,把身边的小弟煽倒在地上。 小弟趴在地上,哇一声,吐了一口混着血牙的血。 二狗子一脚踩在他的脸上:“混咱们这条道的,哪一天不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有哪个是怕死的?” “贪生怕死,混什么道啊?!” 小弟趴在地上,脸都被踩得变了形,张了张嘴,想要求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咱们可不是街头上,那些偷摸拐骗的三流子,道上有规矩,入咱们这一行,要亲手把最锋利的匕首,插进自己的两肋,两肋插刀,歃血为义,所以啊,咱们这条道,可以不讲良心,坏事做尽,但一定要有义气,这是给咱们设下的一条底线,决定了咱们是做一个人,还是做一条畜生。” 能加入的,哪个不是刀尖舔血的。 怕死的人,在插肋这一关就怯了胆子。 “他们这一行人,有一百多人,一个个都受了重伤,人多目标大,一进下城区,就已经被我们培养的‘信鸽’盯上了,你以为,没有其他势力帮我们打掩护,我能轻易把他们送出城?” 信鸽是帮派培养眼线的手段,训练那些无父无母的孤儿,利用他们的幼小,降低大人的防备,在大街上到处流窜,打探消息。 小弟子瞳孔猛缩。 二狗子叹了叹气:“长公主又在城头那边又开了一家慈育院,收留了不少孤儿寡母,便是满了十三岁的孤儿,也可以在育慈院落脚,教一些谋生的手段后,育慈院出面,为他们提供担保,让他们去有钱人名下的产业做些杂活,也能糊口。” “听说还请了先生,教他们读书认字,习武强身,红女针织,手工技艺,学得好的人,都被安排进长公主和戚氏名下的产业里做活,有武学天赋的人,甚至还可以从军,当护卫,建功立业,他们摆脱了流氓身份,有了正当职业,能够堂堂正正的做人。” “城头那边,离咱们下城区只隔了一条街,里头的孩子,有多少是从咱们下城区走出去的?” “人人都说,长公主心怀天下,凡日光所照之处,皆为她的子民。” “长公主是什么人,我不管,我只知道,长公主开的慈育院,是下城区的希望。” “是长公主,让下城区的孩子们,有走出去的希望,让他们能活成人样。” “也许将来,这些育慈院里,会有我的孩子,甚至是我的后人。” 二狗子一脚踩断了小弟的脖子,他们是人,不屑与畜生为伍。 …… “姬如玄,我爱你。” “我爱你。” “……” 少女破碎的声调,宛如梦魇一般,不停在脑中回荡,姬如玄头疼欲裂,他用力捂着耳朵,抱着脑袋,身体跪倒在上,双眼充血猩红,迷离的眼中,映出少女模糊的身影。 “阿琰,”他趴在地上,固执的对少女伸出手,想要试图抓住什么,“阿琰,不要丢下我,阿琰……” “不要这么对我。” “阿琰我疼。” “我疼,你疼疼我吧。” “阿琰……” 眼前模糊的身影,越来越淡,姬如玄惊慌不已,跌跌撞撞站起来,宛如一只受到刺激的野兽,整个人失去理智,发了疯的大声嘶吼,朝少女消失的地方追去。 砰。 双脚仿佛踩空了一般,姬如玄好像坠入到一个长长的黑洞,身体不停往下坠,越坠越深,失重的感觉,令他有种灵魂出窍的感觉,周围越来越黑,看不到一点光亮,他被湮没在无边幽冷的黑暗。 卫十二见他眼皮不停地挣动,又有醒来的迹象,犹豫着要不要再喂一些昏睡散。 姬如玄猛然睁开双眼。 双眼充血猩红,眼里仿佛藏了一头噬人的野兽,透着残忍与噬血,根本不似人眼。 卫十二心中大骇,来不及反应,躺在地上的男人遽然暴起,饿虎扑狼一般,将他按倒在上,一把扼住他的脖子。 后背砸到地上,肩胛一阵剧痛,疼得卫十二面容一阵扭曲,只来得及用双手死死地扳住扼在脖子上的双手,才勉强让自己得已喘息,可即便如此,他仍是呼吸困难,一张脸迅速充血,涨红,他艰难地开口,喉咙艰涩地鼓动,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迸。 “君玄,你冷静点。” “长、长公主让我带你走的。” “长公主不想你死……” “她想你活……” “你还要回去送死吗?” “……” 长公主三个字,仿佛触动了什么,姬如玄咬紧牙,狰狞的眼底,杀意翻涌,扼在卫十二脖子间的手,却不由自由地放松了一些。 他头疼欲裂,整个人仿佛被割裂了一般。 杀!杀!杀! 眼前一片猩红景象,脑中有一道声音不停地催促着他,仿佛有什么东西,控制了他的意识,令他整个人变得麻木空洞。 每当他,就要彻底失去理智时,耳边总有一道柔媚婉转的嗓音:“姬如玄,我爱你。” 世界上最美妙、最缠绵、最动人的甜言蜜语,会酿成这世间最惨烈,最恶毒的剧毒。 “姜扶光!”姬如玄将这个名字,放在嘴里狠狠地咀嚼,牙齿都磨得渗出血来。 他猛然放开卫十二,朝山下窜去。 “拦住他。”卫十二大吼一声。 吴中尉一行人闻声,连忙冲过去,转眼就将姬如玄围在中间。 好了,不会再死人了,嗯,荣郡王敢杀谁?戚凛风,还是戚在渊,还是戚言淮?他谁也不敢杀!所以,给个月票吧~ 第468章:挡我者死 姬如玄抬起长刀,指向了卫十二,眼里没有一丝光亮,唯有一片茫茫无边的黑,透着令人窒息的死寂。 “挡我者死!” “你们也不例外。” 他后退一步。 “你闹够了没有,”卫十二红着眼眶,浑身颤抖,大声嘶吼,“城里有二十万兵马,你一个人,杀得完吗?你想救长公主,想带她逃走,可是她逃得掉吗?!” “闭嘴。”姬如玄大吼。 长刀抵到了脖子,卫十二浑然不惧,她颤声问:“就算你能带长公主逃走,你觉得,她会逃吗?” 心脏被无形的手狠狠攫住,宛如刀绞,姬如玄浑身青筋暴起,周身气息变得紊乱。 他闷哼一声,唇边溢出一缕缕殷红的鲜血。 卫十二目光死死地盯着他,大声质问他:“长公主连我们这些,誓死效忠她的部下都不放弃,你觉得她会丢下,太尉府中的大将军,还有身处宫中的陛下和贵妃娘娘,以及满朝上下,所有支持她的大臣,及大臣们的家眷们吗?” “她不会。” 寒风一卷而过,像密密麻麻的刀子扎到身上,寒意浸入骨髓,姬如玄猩红的眼底渗出泪来。 卫十二嘶吼道:“她很清楚,只有自己留下来,这些人还有活着的可能。” “倘若她一走了之,他们必死无疑。” 姬如玄张了张嘴,想要大声反驳,却发现他喉咙颤得厉害,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脑袋疼得厉害,连视线也变得模糊,他用力晃了晃脑袋,眼前的画面,宛如波纹一般扭曲、模糊,四周的一切,都仿佛镀上了一层猩红,充斥着血腥与暴力。 “已经晚了,”卫十二上前一步,刀尖几乎触到颈间的皮肉,“你昏迷了整整二个时辰,现在天都亮了,我们逃城的时候,兵马司的人,已经在街头清理叛党,搜捕我们,荣郡王控制了皇城。” 姬如玄茫然四顾,看到头顶上的天,由黑转明,大雪飘落下来,落在他的脸上,一片刺骨的冰凉。 天快亮了 他觉得冷,浑身上下烧灼一般的冷,视线越来越模糊,眼前的卫十二,变成了两个,三个……他了像被一群人围着,这些人扭曲着,狞笑着,向他扑来,他用力晃了几下脑袋,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吴中尉黯然道:“你现在回去,就是自投罗网,根本不可能救长公主,而且……”长公主很可能已经死了。 喉咙里一阵干涩,他动了动唇,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下出口。 可他不说,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她就是死了,我也要去找她。”姬如玄暴喝一声,举起跃身,朝卫十二劈去,卫十二瞳孔然收缩,下意识举刀格挡。 铮! 两刀铮鸣,火花四溅。 卫十二被这一刀震退数步,噗一声,吐了一口鲜血,姬如玄向前疾冲,却被吴中尉一个虎扑,按倒在地上。 他瞪大眼睛,眼眶几乎要裂开来,眼中充血、猩红,瞳仁黯淡无光,一动不动的,几乎凝成了竖瞳,根本不像一双人眼。 姬如玄咬着牙,肌肉绷紧,浑身上下的青筋都暴起,整张脸都扭曲起来,拼命挣动自肢,喉咙里不停地发出嘶吼声,仿佛连语言都丧失了。 “君玄,你冷静点。”吴中尉咬着牙,使尽了全身力气,也有些控制不住,他大吼一声,“快过来帮忙。” 又有两个冲过来,按住他的肩膀。 姬如玄宛如一头困兽,疯了一般嘶吼、挣动,整整持续了半个时辰,他渐渐力竭,整个人瘫倒在地上,宛如一滩烂泥。 “嗬嗬嗬,这小子实在太能挣了,要不是咱们人多,早叫他逃了。” 吴中尉浑身脱力,整个人瘫倒在地上,张着嘴,喘着粗气,在他身边还瘫了十几个手下。 真不知道,这人是哪里来的力气,折腾了半个多时辰,愣是把他们一个个搞脱了力,压制他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 卫十二靠在树杆上,忍不住咳了一口血:“按照原计划,趁荣郡王还没有掌控朝局,你先带人去岭南投奔,我和君玄另有要事要办。” 吴中尉心中惆怅,看了一眼瘫倒在地上的人,脸上的面罩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露出一张削瘦面庞,这张脸美艳如鬼,极具攻击性,仿佛碧落黄泉里,被血舔呧过的幽冥花,美得妖异浓艳,如火似荼。 像极了北朝质子姬如玄。 吴中尉目光微闪。 …… 浑身疼到了极致,姬如玄意识涣散,仿佛又回到了十六年前。 外祖父战死,北朝战败,新上任的太史令跳出来,言之凿凿地声称,身负大命之人,有气运加身,祥瑞伴世,受命运眷顾,会庇佑一方,此番北朝战败,足以证明,皇太子非大天命者。 为了构陷俞家满门,新任太史令伪造了,俞皇后收卖杨太史的证据,歪曲了皇长子的出生时辰,来佐证皇太子天命人皇的命格是假的,这是太尉府俞氏窃权乱政的阴谋。 有什么罪名能使世代忠烈,战功赫赫的北朝第一世家一夕崩塌? 只有谋逆啊! 这一切,成了俞氏谋逆的铁证。 俞家一倒,狗皇帝就下了废太子的诏书,他被打入冷宫,但因皇太子身后牵扯了庞大的利益,狗皇帝的行为,触犯了许多世家朝臣的利益,君臣之间,展开了为期一年多的扯锯争斗,受到牵扯的官员不计其数。 那时候,他整天浑浑噩噩。 直到他在冷宫附近,遇到了被人打得半死的金宝,得知金宝一家是受他连累,他开始渴望力量。 他坐在破陋的小屋里,就着残灯如豆的幽暗烛火,研究经史典籍,每日浸泡各种药浴,用药物打熬筋骨,服用各种秘药,去激发身体潜能,苦练功法武艺。 揠苗助长的行为,激发了潜藏在体内的‘脑神丹’残毒,从十二岁开始,残毒不时发作,最初一年半载,才发作一次,后来每一次发作之后,下一次发作间隔时间会越来越短,毒发的过程,也会越来越痛苦。 最近在准备最后一卷,北朝风云,卡文卡得不要不要的~大哭,么么,这个月一直在月票榜单上,谢谢小伙伴们的支持啦,希望十一月,也能一直待在榜单上,拜托了,多投投月票,支持下吧~真的快完结了~ (本章完) 第469章:飞蛾扑火 姬如玄知道,他终有一日,会变成一个只知血杀,连人也称不上的怪物,但是他从不在乎。 后来他在人群里,看到了一抹光。 耀眼的让他睁不开眼,令他蒙生了想要接近的念头。 起初,他只想接近姜扶光。 接近这一抹光。 西山行猎那晚,他坐在书房里和俞二商量,要怎么配合承恩公,取了姜扶光的性命。 忽然,有一只飞蛾扑打着翅膀,绕着书桌上的烛光飞来飞去,他定定看了许久,抬手驱赶飞蛾,飞蛾受惊飞走了。 可过了一会儿,飞蛾又飞过来了。 他又赶走飞蛾。 飞蛾飞走了不久,很快又飞回来了,在他的注视之下,不顾一切地朝着烛火扑过去。 飞蛾的翅膀被烛火烧焦,无力地落在桌子上,还在不甘心地挣扎着,直到彻底死去。 姬如玄看着飞蛾,狞笑着对俞二说:“你看,这只飞蛾多蠢啊,偏偏要不顾死活地去扑火,真是可悲而又可怜。” 却浑然不知,绞尽脑汁,挖空了心思,想要接近姜扶光的他,何尝不是一只试图“扑火”的飞蛾。 俞二问他,要怎么不动声色的配合承恩公,除掉长公主。 他蹙了蹙眉,忽然改了主意:“算了,我一个刚进京的质子,还是谨慎一点,不要节外生枝,承恩公在皇城司埋了不少人,不至于连一个女人都解决不掉,还是不要插手了。” 可是,西山行猎那天,姜扶光骑马而来,坐在马背上对他笑,那笑迎着明媚的阳光,璨然生辉。 生平头一次,他有了飞蛾扑火的念头,当他得知承恩公在西山的布局后,他忽然又反悔了。 他不想姜扶光死。 他想啊,反正他也是贱命一条。 为谁去死,有什么关系呢? 至于后果? 他嗤笑一声,沉重如负一生,地狱一般残酷的人生,这世间,还有什么是他承担不起的呢? 他自负地认为,这世间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可是他救不了姜扶光的命。 改变不了南朝的大局。 逆转了不了枢机子谶言之中的统一大势。 更扭转不了“天命人皇”,与生俱来的使命。 他沉浸在温柔乡里,以为只要他帮着姜扶光解决南朝弊患,使南朝国力强盛,就能助南朝统一南北,完成所谓的使命。 命运却在他人生最得意的时候,给了他更为致命一击。 在他以为,上天为他指明了一条通往人间的路时,命运却残忍地将他打入更深的地狱。 姬如玄又想到了,俞皇后被打入冷宫那日,废太子的诏书还没下来。 身为嫡长子,身为皇储,他背后牵扯了庞大的利益,加之他“天命人皇”的命格,实在太深入人心,俞皇后天真地以为,陛下不敢废太子。 她怒目圆瞪,面容狰狞地大叫着,让他去向陛下求情,请陛下饶过俞家满门,饶过她。 他木然地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发疯,不哭不言。 “你怎么不去向陛下求情,我是你娘,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冷血的怪物……” “你去啊,去向陛下求情!” “你这个怪物,怎么不去死?啊!” “我诅咒你,终其一生,所有在乎的一切,都将离你而去。” “你注定一无所有,越在乎什么,就越失去什么。” “没有人在乎你,更没有人爱你。” “你就是一个可怜虫……” 俞氏歇斯底里地尖叫,扑过来撕打他,用世间最恶毒的话来诅骂他,四周无一人上来阻拦。 后来俞氏无力瘫倒在地上,被宫人拖去了冷宫。 他回到自己的宫中,换了一身衣裳,去御书房求见陛下,请求陛下饶过俞氏满门,饶过皇后,为此他愿意付出一切。 陛下答应了,命宫人送了一枚毒丸。 他木然吃下。 可是后来,陛下突然反悔,杀了身处冷宫的俞氏,并且以他的性命相挟,逼迫他的两位舅舅自尽,将他们的妻儿,以及俞氏旁支所有人,都流放到了素叶城。 那是西北与西域交界的一座城池,穷苦、暴乱、病疫,是北朝最苦寒的地方。 第一次毒发的时候,救他的人是石医师。 石医师是杨太史的俗家师弟,杨太史在俞氏满门下狱之后,预感到了俞氏的衰亡,请求当时身在京城的师弟照拂他。 石医师并不知道,他中的毒是出自西域的“脑神丹”,只觉此毒阴毒诡异,使了浑身解数,以毒攻毒,才替他解了奇毒,但因此毒太诡异,并不能完全袪除。 后来他才从玉衡子口中得知,这种毒名为‘脑神丹’,是西域王庭的秘药。 王庭用‘脑神丹’培养了一支嗜血军队,几乎横扫西域,后因中原大虞朝介入,西域诸国联合覆灭了王庭,‘脑神丹’从此绝迹。 大虞朝覆灭时,北朝先祖在大虞皇宫,寻到了脑神丹的残方,但因此毒太过阴毒,有伤天和,这张残方被束之高阁。 狗皇帝登基之后,忌惮俞家功高震主,“天命人皇”的降生,令他对俞家的不满日益加剧,为了控制俞家,乃至他这个皇太子,狗皇帝命人秘密研制‘脑神丹’。 因丹方残缺不全,所需要的药材大多长在西域,耗费数年心血,也只成了一颗。 他成了‘脑神丹’的试药人。 ‘脑神丹’是禁药,不能为人知,姬如玄并不知道狗皇帝的盘算,只当狗皇帝是为了试探他,又因‘脑神丹’的残方并不完整,后来石医师才能助他解毒。 直到后来,姬如玄才恍然明白,狗皇帝试图利用‘脑神丹’控制他,间接控制俞氏满门,但石医师替他解了毒,让狗皇帝以为脑神丹研制失败,对他没有效果,担心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才反悔杀了俞氏,逼死了二位舅舅,流放了俞家旁支。 “也许,我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朦胧的光亮散去,无尽幽冷的黑潮向他涌过来,姬如玄瞪大了双眼,眼前变黑,看不到任何东西,灵魂被黑暗吞噬,朝着无尽的深渊不断下沉。(本章完)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470章:我等你 姬如玄内力消耗,功力散尽,整个人浸在这褐黑的浴桶里,他似冷似热,整个人如坠冰窖,浑身冻得僵冷麻痹,紧接着又被人扔进了火窟,烈火焚烧着僵冷的身体,血肉寸寸消融,身体痉孪抽搐,一阵一阵地抖颤。 疼。 阿琰,好疼啊。 却再也没有人心疼地看着他,含笑着对他说:“那我多哄哄你,多疼疼你,是不是就不疼了?” 姬如玄心如刀绞,意识渐渐模糊。 “不好,”玉衡子见他气息越发衰弱,几乎微不可察,一把扣住他脉搏,连脉像也十分微弱,“他体力的余毒,反扑十分剧烈,我要给他施针,护住他的心脉。” 严青和卫十二上前,顶着姬如玄外泄的真气,咬牙上前,合力将姬如玄捞起来,放到榻上。 玉衡子为姬如玄施针。 严青满面颓丧,石医师要研究‘脑神丹’的解毒之法,搬到了明心观,他随同一起,护卫石医师的安全,没有跟着主子一起去西南,却万万没有想到,再一次见到主子,竟是他性命垂危之际。 散功攻毒的药浴,泡了一天一夜,药量已经增加到了五颗,仍然无法压制余毒反扑之势。 不一会儿,姬如玄就被扎成了刺猬。 玉衡子和石医师两人轮番探脉,甭管药还是毒,只要有用,就往他身上使,两人使尽了浑身解数,吊着他最后一口气。 石医师满脸疲惫:“只能靠他自己熬过去,我们已经尽力了。” 严青内心不禁一阵绝望,他看着姬如玄,残毒几乎磨灭了他的生机,满头墨发,掺了白丝,变得灰白,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不详的死灰。 “他这段时间,功法精进了不少,每次攻毒都很顺利,残毒已经很久没有反噬了,”严青崩溃大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玉衡子叹息:“脑神丹实在太过阴毒,愈是压制,反噬就愈是严重,散功攻毒削弱反噬,却有一个弊端。” “必须要在残毒反噬之前,散功攻毒,才能削弱残毒反噬。” “若不能及时散功攻毒,令受到削弱和压制的残毒得以喘息,反噬起来会加倍严重。” “这段时间他频繁消耗内力,元气大伤,一直没有恢复过来,残毒三番两次地反噬发作,全靠他意志坚定,这才勉强压制下来。” “他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散功攻毒,残毒在体内蓄力成势,反扑之势实在太过剧烈,依他现在的身体状态,根本承受不了,残毒的来势汹汹。” 去了一趟西南,姬如玄搭上了一整条命,这最后一口气,还是靠他和石医师,压箱底的秘药吊着。 严青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长公主此去西南,危机重重,主子为了这个女人,把命都拼上了,他满眼悲凉,甚至不知道,遇上长公主对主子上来,究竟是幸,或是不幸? 这时,姬如玄猛然睁开双眼,呕出一大口黑血,口中喃喃唤了一声:“姜扶光!” 严青扑到榻前,红着眼眶,大吼:“长公主还没死,她还活着,她还等着您去救她,你振作一点啊……” 虚弱的双眼拉扯了一条细缝,隐有朦胧的光透进眼缝里,可他眼前仍是一片混沌,什么也看不清,意识飘忽着,什么也听不见。 眼不能视,耳不能听。 无尽痛苦,无尽折磨。 …… “姬如玄!”月华如水,她拎着玉兔捣药的花灯,行走在月色之中。 晕黄的烛光轻笼着她,淡绿色的交领上襦,绣着繁复的缠枝梓木纹,腰间系了一条淡黄至白的百裥裙,微风轻拂,裙边宛如梓木花绽放,更衬得她身姿玲珑,鲜妍明媚。 她看着他,乌眸明净,似月光下潋滟的湖水,流淌着灿烂的波纹,额间的梓木花钿,显得娇俏又生动。 “君玄。”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走到他的面前,仰起脸,眉眼微弯,轻轻踮起脚尖,娇美的身段前倾,腰肢纤细,宛如蔓草一般柔韧,细白的玉颈上,呈露在他眼前,是令人醉心一般的细致娇弱。 “姬如玄,你说过,”她倾身吻他,眉如春山蕴黛,眼如春水含烟,“倘若我们之间隔了千重万水,你就在原地等我,我会踏平这千山重重,万水迢迢,来到你面前。” 她眉目低敛,握着他的手,将手中玉兔捣药的花灯,放进他的手里,融融的烛光,仿佛带着一缕暖意,笼在他身上,驱散了他满身的幽冷,他怔怔看着她,几乎忘记反应。 她笑如花绽:“我一直都在原地。” “我等你。” 姬如玄向前一步,伸手出,却抓了一个空,眼的人影宛如梦幻泡影一般散去。 目光看进了无尽虚无的黑暗,轻声说:“好!” 姬如玄气息猛然暴涨,身体宛如鲸吞虎噬一般,将周遭四散的真气收回体内,暴虐的真气在体内涌动,令他气血翻腾,七窍流血,浑身肌肉开始皲裂,宛如龟裂的瓷器,流血不止。元宝小说 ——我会去到你面前。 ——你生,往后余生归我。 ——你死,便陪着我一直到生命的尽头。 一道光亮破开了无尽幽冷的黑暗,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他,飘荡的灵魂,好像找到了归宿,一股浓浓的疲惫,遽然从四肢百骸遍传全身,令他浑身僵疼。 姬如玄拉开眼缝,脸上不悲不喜。 严青端着药碗匆忙进屋,乍然对上了一双血红的双眼,“哗啦”一声,手中的药碗跌落在地上,摔得粉碎,他瞪大眼睛,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 余毒反噬的痛苦,整整持续了一天两夜,他眼睁睁看着主上,生生熬干了一身皮肉,熬白了一头黑发。 本就削瘦的人,如今更是形容枯槁,形销骨立,瘦骨嶙峋,眉峰突起,衬得印堂斩露头角,越发突出饱满,显出头角峥嵘之象,一股铺天盖地的威势,磅礴而来。 人还是那个人,模样也还是从前的模样,除了比以前更瘦了,没什么不同,但严青却有一种微妙的感觉,眼前这人,就是枢机子谶言中,会统一南北,平定四夷的【天命人皇】。 第471章:尘埃落定 严青愣住了,麻木了一般,僵立不动,和他目光相对。 脚步声骤然响起。 玉衡子、石医师、卫十二听到屋里的动静,冲进屋里,不由得瞠目结舌,不敢相信。 严青反应过来,顿时欣喜若狂:“道长,石医师,主上他醒了,他醒了,你们快过来看看。” 玉衡子和石医师回过神,连忙上前,两人一左一右为他把脉。 严青见他们把了许久的脉,一直没说话,不由得心急如焚,忍不住询问:“怎么样?主上是不是没事了?” 玉衡子蹙了一下眉:“余毒反噬总算是熬过去了,暂时没有性命之碍,只是他此番元气大伤,需要仔细调养,至少三五个月不能再妄动真气,否则与寿元有损。” 严青呼吸一紧,看向了姬如玄,他盘坐在榻上打坐,人虽然醒着,但血红的双眼,显得木然空洞。 他现在还能安然坐在这里,是因为意识还没有彻底恢复。 一旦恢复了意识,恋爱脑一回归,就又成了那个为长公主生,为长公主死,为长公主生不如死。 三五个月不妄动真气? 你在说笑吗? 石医师也是满脸凝重:“他元气大伤,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下个月的散功攻毒。” 如果不散功攻毒,余毒反噬加倍。 便是散功,也是凶多吉少,很可能承受不住攻毒的凶险。 不论哪一样,对姬如玄来说,都是九死一生。 屋里安静下来,只有劈啪燃烧的炭火,不时发出声响,一股寒意从脚底一直窜进心里,严青不由得浑身发冷。 熬过了生死关。 后面还有无数个生死关,正等着他。 严青猛然握紧了双拳,他不是天命人皇吗?为什么命运要对他如此不公?仿佛将世间所有的苦难,都加诸在他一人之身,所谓的天命人皇,难道就是为了替世人承受苦难的吗? 如果是这样,他宁愿主上不是所谓的天命人皇。 这时,姬如玄身体晃了晃,麻木的双眼动了动,落在严青身上,涣散的目光,渐渐有了焦聚。 严青不由得寒毛直竖,遍体生寒,他缓缓抬头,对上了一双毫无人性的双眼。 他跪倒在榻旁,一下红了眼眶,眼里一片悲伤:“道长日前命人打探了消息,南兴帝三日前驾崩了,他留下诏书,将皇位传于荣郡王,荣郡王忙着清缴叛党余孽,定于十日后,举行登基大典,礼部官员正在加紧筹办。” 姬如玄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血红的双眼,宛如无声翻涌的血海,他张了张嘴,喉咙火烧火燎,疼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用尽浑身气力,也只发出嘎哑难听的声调。 “呃嗬长、公主?” “长公主没死,”这一句话,严青几乎是颤抖着说出来,“她被荣郡王安置在未央宫,目前不知情况如何。” 想来长公主应当无事。 姬如玄幽寂的眼底,终于有了一丝光亮,身体猛然向后倒去。 “主子!”严青吓了一跳,连忙冲上前去。 “莫慌,莫慌,”玉衡子一脸淡定,“他就是身体太虚弱了,支撑不住,昏迷了而已。” …… 落雪昼夜不停,一连下了三日,仍未停下来,一座座巍峨殿宇,高低错落,伫立在风雪之中,五色琉璃檐瓦,铜狮脊兽,及一些被烧毁的建筑,都被积雪覆盖,恢弘肃穆,透着波澜壮阔的沧桑。 已经看不见,夺嫡那日的惨烈景象。 荣郡王入主皇城后,命人将宫中的所有宫人都抓了起来,严加看管,所有和林氏相关之人一律斩杀,拖到城外,扔到了乱葬岗,短短三日,乱葬岗堆尸如山,附近山庙里的乞丐,都吓得望风而逃。 整个洛京城都戒严起来,各大街道派兵驻守,神护营满京里抓叛党同伙,兵马司满城搜索叛党余孽,闹得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所有人都呆在家中,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哪一天,神护营破门而入,这泼天的祸事,都轮到自己头上。 与此同时,宫中的消息也陆续传了出来。 姜景璋伙同昌郡王谋反逼宫,顾二公子受顾相之托,前去长公主府报信,长公主当即派府中暗卫,取了长公主的令牌,联络了荣郡王,令荣郡王率兵清缴叛党。 姜景璋派人围困了太尉府,大将军率府中护卫杀出大将军府,随后整合了城防军残军,带了仅三千兵马,势如万钧,杀进了午门,与忠心陛下的皇城皇司,羽林卫汇合,勉强凑了六千余人,与神锐营两万余人浴血奋战。 荣郡王接到长公主的诏命,联络了白老将军,带神护营杀进皇城,勤王护驾,却来晚了一步,大将军为了拖住昌郡王,与神锐营激战一夜,时至黎明时分,最终因兵力不足,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壮烈牺牲,英勇就义。 叛首姜景璋已被抓,现关押在大理城监牢,待日后审问定罪,叛贼姜令昌,现已伏首,及其家眷,皆已打入天牢。 陛下驾崩了! 一场腥风血雨的夺位之争,就此落幕,皇权更迭的阴云,笼罩在朝臣们的头顶,令人惶惶不安。 就在这时,紧闭了三天的宫门终于打开了,文武百官们身穿朝服,次第进入,看着被大烧过的皇城,许多建筑都烧毁了,变作了废墟,但很快,废墟里会建起更气派的建筑。 午门内的毁坏并不严重,已经不见,那日堆尸如山的惨烈,可文武百官们,仍能从青砖的地面上,那一道道刀枪剑弩弓,留下密密麻麻的划痕,看着都让人触目心惊,头皮发麻。 想来太极殿前,经过一场惨烈的厮杀。 …… 未央宫里,姜扶光已经昏迷了整整三日。 床榻前跪了一地的宫女,一个个惊惶不安,低头抹泪,几个太医站在角落里,凑在一块儿交头接耳,刻意压低的交谈声中,时不时响起几声叹息,均是一副凝重的表情。 “怎么办?长公主昏迷了三日,至今也没有醒来的迹象,若是再不醒来,恐有性命之……”危。 (本章完)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472章:醒来 “长公主寒邪入体,难以根除,又经……”太医将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下去,改了口,“如今已是心神俱伤,元气大损,此乃大忌,便是醒过来,恐怕也会病体难愈,病疾缠身,于寿元有损。” “还是想想办法,让长公主尽快醒来,否则我们也不好交代。” “唉,该想的办法,我们都已经想尽了,昨儿还能勉强把药喂进去,今儿连药也喂不进了,这可咋办呐!” 几个太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是面如死灰,不久前,前朝传来消息,陛下把皇位传给了荣郡王,登基大典于十日之后举行。 长公主也要出席登基大典。 倘若长公主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们是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姜扶光悠悠转醒,听到了小声抽搐,压抑悲凉的哭声,她茫然了片刻,思维渐渐回笼。 父皇驾崩了。 荣郡王拿着先帝传位遗诏,命皇城司卫控制了整座皇城,派人将她送到了未央宫。 她有些担心姬如玄,不知道他有没有顺利前去明心观?他这个月没有散功,不知道要不要紧? 蓦地,想到他之前失控的一幕,胸口一阵莫名的绞痛,一股甜腥之意,突然从喉咙里涌上来。 姜扶光捂着胸口,心脏被无形的手狠狠攫住,窒息一般疼痛,霎时间,冒了一身的冷汗,哇的一声,呕出一口鲜血。 不祥的预兆席卷全身。 她惶惶不安,张了张嘴,大口大口的鲜血,一股股从嘴里涌出来,一股湿意在胸口蔓延开来。 “长公主。”耳边响起呼喊的声音。 姜扶光身体摇摇欲坠,惨白的面容,透着死灰一般的不详,唇边被鲜染得殷红,鲜血从下颌,滴落在你前的衣襟上。 “来人啊,快来人啊……” 她浑身战栗不止,身子像浸在冰雪里,冷入骨髓,耳边响起宫人们惊慌失措的呼叫声,眼睛阵阵发黑,身体猛然栽倒。 冷。 好冷。 姜扶光感觉自己浑身上下,像烙铁烧灼了一般疼,血液几乎僵凝,她咬紧了牙关,牙齿喀啦直响,身子不停地发抖,脑子仿佛被冻住了一般,几乎失去了思考。 “快去请太医。” “长公主冻了身子,一时受不得炭火,快,把屋里的炭笼全部撤下去,一个也不留。” “窗户也都打开,把屋里热气先散一散。” “赶紧地,快去外面刨一盆雪进来,要用雪替长公主擦身子。” “……” 未央宫是先帝赐给长公主的宫殿,属六宫之一,荣郡王入了皇城之后,虽然借着清除乱党的名义,将未央宫里的人替换了一些,但大多人都是张德全亲自调教,是奉先帝之命,入了未央宫,一时半会自然动不了。 主理后宫事宜的人,是皇后娘娘,眼下,新皇还没有登基,后宫无主,荣郡王妃名不正言不顺,长公主才是后宫唯一名正言顺的主子,谁也越不过她去。 因此,整座未央宫到底还在长公主的掌控之下。 整个未央宫,闹得人仰马翻,被指使去请太医的内侍不敢擅作主张,去禀报了荣郡王。 荣郡王一听长公主有性命之危,脸都青了,一耳光煽过去,把内侍煽得歪倒在上。 “让你去请太医,就去请太医,跑我这里做什么?长公主要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一个个就等着提头来见。” 内侍吓得直哆嗦,连滚连爬地冲去找太医了。 姜扶光浑身麻痹,有人正在回来擦洗她僵冷的四肢,淡淡的热意渗进了皮肤里,她这才感觉,僵凝的血液开始重新溢流,身上渐渐有了一丝知觉。 “把膏油取来,免得长公主生肿疮。”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给她盖了厚被,姜扶光脑袋发沉,意识坠入无边梦魇里。 姬如玄浑身浴血,拖着长横刀,向不远处的尸山血海步步走去。 她惊慌不已,直觉告诉她,不能让姬如玄过去,否则一定会发生不好的事,她拼了命的喊他:“姬如玄,君玄……” 姬如玄仿佛听不见一样。 姜扶光心中恐惧,拎着裙子,跌跌撞撞向他追去,脚下尸体横遍野,遍地残骸,她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砰一声,摔倒在地上,深深的疲倦从四肢百骸里涌了上来。 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身体却沉沉甸甸,她只能一边呼喊着他的名字,手脚并用地向前爬去,试图阻他前往地狱。 “姬如玄,我疼……” “你回来。” 她痛哭流涕地唤他,喉咙扯得干疼,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 背对着她的身影不由一顿,缓缓转过身来,他双眼猩红,用陌生又冷酷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她。 “姬如玄,你说过的,”姜扶光目光轻颤,一滴泪,挂在卷翘眼睫间,砰动着令人心碎的泪光,她嗓音哽咽破碎,颤不成调,“倘若我们之间隔了千重万水,你就在原地等我,我会踏平这千山重重,万水迢迢,来到你面前。” “我一直都在原地。” “我等你。” …… 姜扶光眼睫乱颤,缓缓睁开了眼睛,突兀的光亮刺进眼里,令她双眼模糊,眼角沁出泪来。 父皇驾崩了。 外祖父战死。 顾嘉彦死了。 昌郡王自刎。 姜景璋被抓。 林氏疯魔。 荣郡王成了这场夺嫡之争的胜利者。 姜扶光心中蓦地涌现了一股悲伤,却也庆幸,至少阿娘还活着,姬如玄、大舅舅、大兄、阿兄,也都还活着。 璎珞排开众人,端着药进屋,见长公主醒来,不由大喜过望:“长公主,您醒了。” “长公主醒了,太医。” “太医,快来看看长公主。” 长公主性命垂危,荣郡王妃唯恐长公主性命不保,连忙命人将她送进宫里。 这几日,璎珞不眠不休地照顾长公主,期间有一度,长公主气息衰弱近无,连药都喂不进去,璎珞也不肯放弃,每隔半个时辰,就帮长公主推拿身体筋络,她吃不进去药,就掰开她的唇,把药一口一口喂进她嘴里,吐了也没关系,一口一口地喂,总能吃进去一些。 这几天状态非常不好,写什么都觉得不满意,其实吧,我也清楚自己的问题,越是想快点完结,就越一塌糊涂,要好好整理一下状态了~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473章:遗诏真假 太医们每隔一个时辰探一次脉,每一次都要长吁短叹,她充耳不闻,但凡力所能及,她都尽力去做。 好在长公主没事了。 姜扶光面色惨白,偏过头,璎珞红着眼眶落泪,满脸的激动欣喜,她眼睛红肿,眼底一片青黑,面色十分憔悴,显是这几日,一直不眠不休地照顾她。 璎珞也没事。 那么长公主府其他人…… 太医们连忙过来,跪在榻前,轮番为长公主把脉,不由松了一口气:“长公主已经脱离了危险,今后切要忌劳神,忌忧思,忌大悲大喜,要好生养着身子才是。” 太医们下去商讨着为长公主开方。 璎珞擦干了眼泪,连忙喂长公主吃药。 姜扶光喉咙干疼,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又用力挤了挤喉咙,才勉强发出嘶哑的声音,好像沙纸磨过一般。 “都发、发生了什么事?” 璎珞有些不安,觎着长公主,说了这几日宫中的消息,包括荣郡王那些颠倒黑白的消息。 “……今日一早,宫门开了,顾相率大臣进宫,当众宣读了陛下的传位遗诏,确立了荣郡王,为先帝指定的储位继承人。” 姜扶光面色平静,白老将军是元老大臣,经历三朝,不仅与外祖父齐名,还是东宫属臣,太子太保。 陛下未立储君时,东宫属臣们只是一个挂名,一旦储君确立,白老将军就能顺理成章地拥护未来君王。 虎威将军身为禁军统领,天子近臣,除了外祖父外,陛下最信任的人就是他。 武将之中有这两个人在,另有文臣之首顾相的支持,就不会有人怀疑传位诏书有假。 璎珞见长公主不喜不怒,不由松了一口气,这才续断道:“朝中有不少忠心陛下与您的大臣,怀疑遗诏有假,尤其是以柳大夫为首的御史台,要求面见长公主,求证遗诏真假。” 柳大夫只差没明着说,陛下立了谁为储君,旁人说了不算,要长公主说了才算。 更令人震惊的是,朝中有一半多大臣,竟然认可柳大夫的话。 白老将军和虎威将军两人的威信,都抵不过长公主一言。 实在令荣郡王一方始料未及。 姜扶光目光一深,有些意外:“这就难怪了!” 言官不以谏言获罪,柳大夫身为御史大夫,乃三公之一,在朝中的话语权,不在顾相之下。 很多人都因柳大夫是言官,而忽略了他对朝廷的贡献。 陛下初登基之际,国库空虚,然国用之浩繁,是柳大夫身先士卒,顶住了包括顾相在内的世家,及旧勋压力,联合御史台的官员们,打出了整治吏治的旗号,助陛下清除了大批旧勋党派,整顿了不少贪腐,查抄了大批赃银,充入国库,令摇摇欲坠的国家得以运转。 柳大夫还向陛下谏言:“先帝苛税百姓,朝廷每征收一两银子,就逼反十个百姓,故各地暴乱频发,十个百姓,要用上百两银子去镇压,那么一百个,一千个,乃至十万,百万个呢?” “陛下可效仿,桑弘羊对汉武帝的建议,发布算缗(min,民)令和告缗令,规定商人要自报资产,并按资产,按值按物纳税,凡隐瞒不报者,一经查处,没收全部家产,凡揭发者,奖给所没收财产一半。” “历代只有百姓造反,没听说有商人造反,种田只有十倍利,若被剥削,甚至收不敷出,食不裹腹,但经商却有百倍利,甚至是千万倍利,是真正的既得利者。” “然,人人都要吃粮,甭管是士农工商,人人都要仰仗百姓种粮,没有粮食,就有饥荒,有了饥荒,就有了反叛,商人们的富,都是建立在百姓的血汗,以及朝廷给予的经商便利,理应多加税收,苦商人,兴百姓,这是亘古不变的。” 经商比种田容易,人人经商,无人种田,哪里来的粮食? “臣知陛下仁慈,不忍苛税商人,陛下不妨在商贸上,给商人们提供更多便利,他们赚钱的路子广了,商税交得心甘情愿,也能体现陛下仁德。” 朝廷这番动作,虽然令朝臣们颇有微词,但因没有具体涉及到宗亲士绅的根本利益,所以推行起来并不困难。 后来,北朝和南越连接进犯边境,朝廷这才有钱投入战争,守国保疆,为南朝寻求了十六年的和平,这才有了父皇治下的“中兴盛世”。 但因这两场战争,国库又彻底空了,财政问题,仍没有得到解决。 先帝时期,土地田亩被士绅兼并严重,宗亲士绅都有免、减税的特权,如一品大员免田一万亩,以下递减,部分宗亲甚至享有免税,故宗亲士绅瞒报田亩数量,百姓们手中的土地极少,这才导致朝廷无税可收。 陛下要重新丈量土地,此举无疑是动了所有宗亲士绅的利益,也是柳大夫顶住了压力,让此举顺利推行。 谨权量、审法度、修废官、兴灭国、继绝世,固然是陛下仁德治世,可这每一项政举,都离不开柳大夫为首的御史台,首当其冲,从中推动。 姜扶光靠在迎枕上:“立嫡派因参与姜景璋逼宫谋反,几乎都被抓了起来,待新皇登基,便要以叛党论处,柳大夫代表的是朝中,所有忠心先帝及孤的大臣,占了朝堂的半壁势力,远不是还没有登基,没有稳坐帝位的荣郡王,可以轻易抗衡。” 除此之外,太尉戚氏乃武官之首,朝中武官多以太尉府马首是瞻,荣郡王拉拢了虎威将军和白老将军,可这两人,仅代表的是皇城,及护军营部分兵马,诚然外祖父战死,只要太尉府不倒,武将们就不会轻易转投。 璎珞继续道“……顾相命人将张德全、太史令,及宫中负责制作圣旨的匠人带到大殿,验明圣旨无伪,并且拿出了先帝废后的诏书,林氏身为废后,其子姜景璋低贱。” “虎威将军、白老将军等一干朝中元老大臣,请了诚宪先皇后的遗诏,证实荣郡王乃宪宗先皇帝的嫡幼子,目前是最合格的皇位继承人,朝臣们这才暂时打消了怀疑。”(本章完)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474章:殉主 “但以柳大夫、范寺卿、温亦谦等为首的大臣,以及朝中以戚氏马首是瞻的武将军,仍然不依不挠,要求面见长公主。” “荣郡王在不得已之下,只得站出来声称,逆贼姜景璋,派兵围困长公主,长公主在顾相次子顾嘉彦的帮助下,带着长公主府的护卫,杀出长公主府,进宫护驾勤王,身体受了一些损伤,目前在未央宫中,已经命太医仔细诊治,并提及登基大典当日,由长公主宣读先帝传位诏书。” 朝臣们摆明了要保长公主,荣郡王妃这才忧心长公主的性命,将她送进宫中,也好妥善的照料长公主。 姜扶光喝完药,嘴里泛着苦意,嘴角却牵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越是得位不正,就越想标榜正统。 真是可笑啊。 宫婢端了一碗白粥进屋,璎珞先用银针试毒,随后自己先尝了尝,她是长公主的贴身令侍,伺候长公主衣食起居,受过严格的训练,大部分毒素,只要一闻,就能辨别分明,一些不好的药物,她尝一尝味道,也能知晓。 确定白粥没有问题,璎珞一勺一勺喂长公主吃下。 姜扶光没什么胃口,却还是勉强吃了大半碗,直到实在吃不下去,璎珞这才作罢。 这时,一个内侍跌跌撞撞地跑进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抹着眼泪,哀嚎:“长公主,张公公他、他殉主了。” 姜扶光喉咙一呛,忍不住剧裂的咳嗽,整个人咳得嘶心裂肺,嘴角还夹带了血丝。 璎珞骇了一跳:“来人啊,快去请太医。” “都怪奴,”内侍呜咽一声,一巴掌甩到自个脸上,“未央宫传出长公主脱险的消息,是奴多嘴,借着送食的名义,将消息告诉了张公公,哪知张公公……” 姜扶光喉咙又疼又痒,心里堵得慌,难受得紧,仿佛压了一颗巨石,猛然咳出一口鲜血。 屋里的宫婢们,一个个都慌了神,扑通跪地,浑身瑟瑟发抖,连大气也不敢喘了。 璎珞惊骇欲绝,连忙镇定下来,化了梨膏水,喂长公主喝下。 姜扶光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只觉得浑身冰凉。 她想到了小时候,父皇将她留在两仪殿,那时南朝社稷初定,父皇每日要批阅很多奏折,经常忙到深夜,大半时候,都是张德全在照顾她,教她认字,读书给她听,哄她开心,逗她玩儿…… 张德全命人刻了字牌,拿着字牌,教她认字,给她讲这个字的来历、演化、古今,他是伺候皇帝的人,嘴皮子有一股利索劲,说起故事来一套一套地,半点也不带重样,有趣极了。 等她认字多了,张德全就将字牌组成四字成语,给她讲成语故事,成语典故,成语历史。 千张字牌,千变万化,总能玩出新花样。 偶尔她不想玩字牌了,张德全就命人打造千工船、千工屋等榫卯的千工物件,能把每一个部件都折卸下来,再组装成船舶、房屋。 张德全是奴婢,不敢带着主子四处疯玩,担心把主子磕碰了,又担心闷着了她,总是挖空了心思讨她欢心。 她小时候,总叫张德全张大伴。 是因宫里的教养尚宫说,侍从打小就伴于主子身侧,负责陪伴主子,保护主子的安危,都叫大伴。 张德全每次都不厌其烦地解释,自己不是她的大伴,是陛下的大伴。 她歪着脑袋看着张德全,朝张德全伸出胖乎乎的小胳膊,黑亮的眼儿,瞅着他:“大伴,抱。” 张德全每次都无奈叹气,伸手将她抱起。 她搂着张德全的脖子,咯咯直笑。 也因此,后来父皇要给她挑伴从,她左看右看,最后拒绝了:“张大伴最好。” 父皇一阵无语:“尽惦记父皇的人。” 在她心里,张德全是唯一的大伴,谁也无法取代。 姜扶光一边咳,一边落泪:“璎珞,你亲自去,将张大伴的遗体好生收殓,回头葬在皇陵旁的小山上,也算伴君在侧,拿我的令牌,荣郡王不会因这种小事为难你。” …… 姬如玄再次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屋里留一盏昏灯,幽暗无比,他一双黑眸幽深如渊,眸底一片幽冷,似经年积雪的雪峰,一片苍凉。 他挣扎坐起。 趴在桌子上打盹的严青,一激灵清醒过来,连忙去查看姬如玄,见他醒过来了,不由大喜,一边取了迎枕,塞到他背后,扶他靠在迎枕上,一边激动道:“厨房里准备了药和吃食,我马上端过来。” 姬如玄喉咙干疼:“水!” “水,哦,水啊,”严青反应过来,忙道,“对对对,您昏迷了一整日,肯定有些渴了,我马上去倒。” 严青慌忙倒了一杯温水,喂姬如玄喝下。 姬如玄靠在榻上,思绪渐渐回笼。 想到自己昏迷前,严青说,姜扶光还没死,人在宫中,他猛然喘了一口气,荣郡王既然在宫变的时候,没能杀了姜扶光,现在他登基在即,就更不可能杀她了。 岭南那边还在与南越国交战,朝臣们一定会力保姜扶光,安抚戚家军,荣郡王也要利用姜扶光,安抚朝臣,稳定朝局,进而牵制戚家军,达成打压削弱戚家军的目的。 不杀姜扶光,固然对他百害一利。 杀姜扶光,却对他百利无一利。 这一切,都需要时间。 他还有时间。 严青端着白粥和汤药进屋,从前对喝药深痛恶绝的人,这会儿,端起一碗黑糊糊的汤药,眉头都不带皱一下,一仰头,将一碗药一饮而尽,豪放程度,让人一度以为,他喝的不是药,干的是酒。 吃完粥,姬如玄精神好了一些:“宫里,还有没有其他消息?” 严青摇头。 道长秘密联系了,身在宫中的云山道长,这才打听到了内宫的消息,云山道长是方外之人,宫中的腥风血雨,还波及不到他头上,枢机子有半圣之名,不论是谁,也不会轻易得罪万君山。 姬如玄没再多问:“把玉衡子请来。” 严青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生生憋红了一张脸,无奈去请玉衡子。(本章完) 第475章:枢机子 玉衡子以为姬如玄身体有哪里不妥,来得很快,哪知见了姬如玄后,连脉也来不及把,就听到他说:“我要见枢机子。” 嘶哑的声音,透着一股坚决。 玉衡子愣了片刻:“你身体太虚弱了,需要静养,等你身体好些,我再带你上万君山,实不相瞒,师伯也想见你一面。” “不,”姬如玄咳了一声,惨白面容,更是透着一股青灰,“现在就去。” “姬如玄,你不要命了!”饶是玉衡子脾气再好,也不禁变了脸色,“这一次,能把你救活,已经实属不易,我是把你从鬼门关里,生生拉扯出来的,你现在脱离了危险,但那也只是暂时的,只是暂时的,你听懂了吗?你要再折腾下去,这救回来的半条命,又要折腾进去了。” “我不能等,”姬如玄连说话,都有些吃力,他强撑着胀痛的脑袋,浑身青筋都暴了起来,“现下能保姜扶光无虞之人,只有孟太傅和枢机子,必须尽快见到枢机子。” 历朝历代的帝王,对待那些杀不得的眼中钉,肉中刺,表面上一副恩荣姿态,背地里,却无所不用其极。 先用慢性毒药,熬垮对方的身体,对外宣称,对方忧思成疾,令对方远离朝堂核心,静心休养,趁机收回对方手中的权柄。 再在日常生活起居上下功夫,看似无一不精细,可做出来的东西,却都是不合胃口的,或者是长期食用,对身体有损害的,一点点地怠慢、冷落,日复一日之下,连对方的精神,也要击垮,便是被人发现了,也能对外说是,奴婢伺候不尽心,发落了,做做样子,一个失势且病重的长公主,谁能还能多说什么? 钝刀子割肉的可怕之处,他在北朝皇宫见得太多了,许多后宫的娘娘们,就是这样,生生被人磋磨得精神出了问题,变得疯疯癫癫。 玉衡子忙道:“我可以派人传信去万君山,请师伯出面力保长公主。” “不,”姬如玄又咳了几声,“我要亲自见枢机子一面。” 玉衡子怒了:“你这小子,怎么就不听劝,我实话告诉你吧,这次余毒反噬太严重,下次散功攻毒,实在太过凶险,我和石医师已经在准备帮你袪毒,你哪儿也不能去。” 不袪毒,小命随时就能玩完。 他是真的怕了。 “不,”姬如玄下意识张口拒绝,袪毒至少要一年半载,不能动用真气,在这期间,他形同废人,什么也干不了。 若是放在之前,他为了姜扶光,倒是可以勉强忍受。 可现在,他缺的是时间。 荣郡王此人,没什么雄才大略,却是满肚子上不得台面的阴诡算计,根本没有半点一国之君该有的气度,他不会一直容忍姜扶光,最多三年,觉得自己翅膀了硬了,就要向姜扶光开刀。 他没有时间了。 “我给闭嘴,”玉衡子气急败坏,“张嘴闭嘴,就是不,你想气死我是不是?你瞧瞧你现在的鬼样子,整个人都瘦脱了形,小小年纪,头发都比人百岁翁还要白,要让长公主瞧见你这样子,她一准能哭死。” 余毒反噬,消耗了他的身体生机,又因心伤大神,元气大损,还真是一夕白头。 姬如玄没有说话,但态度已经表明了一切。 玉衡子无法,闷声替他把了脉:“你先休息一晚,明日我带你去万君山。” 第二日,一连下了四日的雪,终于停了,只是天还阴着,看样子这雪还没有落完。 天光方亮,姬如玄醒了过来,玉衡子命人准备了马车,送姬如玄去万君山。 姬如玄裹着厚重的氅衣,身体不停地发颤,偶尔咳嗽一两声,一副随时都要断气的死鬼样。 城外官道上设了关卡,盘查过往路人,玉衡子声名在外,拿了道碟,证明了身份,官兵客气地表示要检查马车,玉衡子也没拒绝,心想着,姬如玄瘦得连他妈都认不得了,一副随时要见鬼的鬼样子,害得他赶车都要用内力减震,生怕颠簸一下,把命给颠没了。 真是欠了他的。 官兵也给面子,没直接让马车里的人下车,只是掀开马车,倒是仔细检查了一道,又盘问了几句,没发现不妥,就放行了。 一路拖拖拉拉,直到深夜才抵达万君山。 姬如玄一步三喘气,叫严青扶到了枢机子的住处,终于见到了这位闻名天下的‘半仙’枢机子。 他年愈百岁,发须皆白,却面颊红润,显得容光焕发,精神饱满,天生长了一张福气满满的脸,富态可掬,不像仙风道骨的道人,倒有点像年画上的寿星翁。 也行吧! 有‘庄稼汉’玉衡子在前,他对所谓仙风道骨的道家高人,已经不抱希望了,这些个高人,一个个入世修行,红尘达练,洞察世情,体会七情六欲,修的是明心见性,是真我,返璞归真,不似庙里的和尚避世修行,也就修了一身,不染尘世的高人风范。 “小子,”枢机子笑眯眯地看着姬如玄,“不如,我给你算一卦?道家王五术,我以占卜见长。” 一开口,就把姬如玄彻底整无语了。 就很有道家特色。 当初玉衡子第一次见他,也要给他算命来着。 枢机子见他没说话,强调道:“这一卦免费。” “不,”姬如玄定定地看着他,时至今日,他仍初心不改,“我不信命,只信自己。” 现在想来,玉衡子之前算的那一卦,其实已经告诉他,该怎么求取姻缘。 他知命,却不信命。 所以从未放在心上。 枢机子神色有些复杂,此子额间伏犀朝天,天命已成,只是他浑身煞气盈冲,充斥着杀戮,有暴虐之象。 当年,他夜观星象,算出了天命人皇,南北统一的大天命,彼时,俞氏族人来万君山见玉衡子,不巧听到了这话,导致这个消息不慎走漏了风声,流入了北朝,为北朝上流阶层所知。 更巧合的是,不久之后,北朝陛下的嫡长子降世,承了这一命格,却不想,为天命人皇坎坷的一生,埋下了祸根。 当真是天意啊! (本章完)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476章:真是欠了他的 他心中愧疚,许了姬如玄三个人情,为免节外生枝,这三个人情,是通过太尉府俞家许下来的。 姬如玄靠在椅间,喘了一口气,虚弱道:“当年,万君山曾许我三个人情,其一当初请玉衡子出山,为穆贵妃诊治,已经用掉了。” 枢机子暗暗叹气,打开玉盒,里头装着褐黑色膏脂,散发出一股浓重的药香,这药香一点也不难闻,透着一股草本天然的清苦,光是闻一闻,就叫人精神不由一振。 姬如玄钝痛的脑袋,也不由为之一清:“还有两个人情,其一,请道长亲自出面,保下长公主,其二,请万君山照拂长公主三年。” 枢机子爽快道:“这不难办,贫道应下便是。” 姬如玄心弦一松,忍不住咳了几声。 “瞧你这半死不活的样子,”枢机子一脸肉疼,取了一勺膏脂放入杯中化水,递给了姬如玄,“快喝,快喝,你知道这药有多名贵么?千年人参,初生幼鹿的幼茸,产自黄海的海马,产自胡羌一带的锁阳,沙漠一带的肉从蓉等,一百多味产自道地的药材。” 道地药材,是在特定自然条件、生态环境的地域内所产的药材,同种药材,道地药材品质更佳、疗效更好。 甭看这一小盒药材,光是药材就是天南地北,天上飞的,海里游的,地里长的,千奇百怪。 搜集药材之时,要挑采集的时节、天气、时辰,挑选年份最佳,药效最好的药,一些药要在海里打捞,十分不易,还有一些药,要在沙漠上去采,环境恶劣,玉衡子搜集了几十年,也就做成了这么一盒龟令秘药,是道家养生的瑰宝。 “多谢。”姬如玄从善如流,接过杯盏,一饮而尽,温咸的滋味沿着喉咙,滑入腹内,令他有一种沉苛尽去,枯木逢春,浑身松快的感觉,僵冷的身躯,顿时有了暖意。 枢机子道:“你体内的残毒每发作一次,便凶险一分,经过这一次反噬,残毒又强势了几分,散功攻毒,已经不能克制,最好的办法,是趁此机会散功袪毒。” 姬如玄没有就话,神情却有些无动于衷。 “你这臭小子,”枢机子忍不住骂了一声,“如果你答应散功袪毒,我以龟令秘药相助,至多五个月,就能助你袪毒成功,功力恢复到巅峰状态,保你将来长命百岁。” 提及龟令秘药,他吸了吸气,肉眼可见的肉疼。 若没有龟令秘药相助,这毒至少要一年才能袪完,至少大半年,不能妄动真气,且袪完毒后,还要花半年时间休养,功力才会恢复至巅峰状态。 姬如玄嗤笑一声,倒也不是讽刺什么,只是觉得,五个月不能妄动真气,对现在的他来说,是根本不太可能。 如果长命百岁只他一人,他宁可不要。 姬如玄看着他,斩钉结铁道:“三年后,我必再登万君山,请道长助我驱毒。” 枢机子骂骂咧咧的:“你这人,怎么是个死脑筋,我都答应你了,会出面保下长公主,你急什么?小子,人一急,就容易犯错,你可不要急功近利,枉造杀孽,到时候业障缠身,不得善终,而且就你现在这破身子,能不能撑三年,还尚可未知,你可不要因小失大。” 姬如玄没说话,他知道枢机子有能力保姜扶光安康,但能保多久,谁能知道? 他是绝不会把姜扶光的性命,交给其他人去掌控。 “烦死了!”枢机子拿他没办法,又是一通骂骂咧咧的,从玉盒里挑了核桃大小的膏脂,装在另一个小玉盒里,偏开眼睛,猛推到姬如玄面前,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神情。 “每次散功攻毒,或余毒有反噬迹象时用一些。” 姬如玄的看向枢机子面前巴掌大的玉盒。 “看什么看,”枢机子立马将玉盒捞进怀里,用防贼似的目光看他,“只有这么多,没有多的了,想也不要想。” 想到今儿舍了小半,剩下大半,说不准三年后,还要用来给他袪毒,枢机子就一脸崩溃,悲从心来。 真是欠了他的。 …… 咳。 咳咳。 姜扶光脸色苍白,靠在迎枕上不住地咳嗽,璎珞端着药进了屋,见长公主又在咳,心里不禁一阵担忧。 长公主醒来后,身体一直很虚弱,太医说,长公主冻伤了身子,落了病根,难以根除,如不趁着年轻好好静养,甚至会折损寿元。 她敛下眼中的担忧,伺候长公主喝药,便又说起了宫中的消息:“今日一早,荣郡王召见了朝中撰史的官员,要求翻阅史书被拒,荣郡王勃然大怒,史官却直言道,帝王不可躬自观史,此举有违古制及祖训,不符合规矩。” 姜扶光又咳了两声,哑声道:“史馆现在撰史官员,是南史氏,他们以春秋齐国南史氏后人自居,家族之人,世世代代为史官,记录历朝历代的朝堂大事。” 史官都是家族世袭,通常是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整个家族所有成员,都可以成为记录史书的官员,因此又被称为“史氏”。 春秋时期,齐国大臣崔杼,杀了主君齐庄公,崔杼为了掩盖历史,找到了齐国当时的史官太史伯,要求他更改史书记载。 太史伯不受威胁,在史书上写下了“崔杼弑其君”,崔杼勃然大怒,当即杀了太史伯。 崔杼又相继找了太史伯的二弟太史仲、三弟、四弟太史季,杀了一个又一个,崔杼的心态彻底崩了,行吧,你们爱咋写就咋写吧,就算把太史家全都杀光了,朝中还有其他史官,也会如实记录一切。 当时的南史氏,听闻了太史氏的遭遇,立即程车,准备代替太史家写史,在路上听说崔杼改变主意了,这才打道回府。 君举必书,秉笔直书,不惧生死,是‘史氏’家族,世世代代传承的精神,家族里每一块牌位,都是祖宗不惧生死,秉笔直书的丰碑,不忘祖训,乃孝之大也,后代子孙,毫无例外都保持了这种初心。 (本章完)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477章:她要识相 为了保障史官的性命,后世制定了“帝王不得躬自观史”,“不杀史官”等各种古制。 璎珞又道:“荣郡王无法,只得说,自己还没有登基,还不算帝王,帝王不可躬自观史,这一古制对他没用,史官仍是油盐不进,荣郡王气急败坏,是在身边随行官员的劝说下,这才打消了观史的主意。” 姜扶光神色淡漠,荣郡王想歪曲史实,是不可能的,史书会如实记录,他的皇位是怎么得来的。 喝完了药,姜扶光有些乏了,内侍过来禀报,荣郡王妃过来看她。 璎珞蹙眉,退到了一旁。 内侍引着荣郡王妃进了内殿,闻到了殿中浓重的药味。 荣郡王妃坐到榻边,握住姜扶光的手,待她一如从前,满眼担心地询问:“陛下登基大典在即,宫中里外都忙得不可开交,这几日一直不得空,没来看你,身体好些了吗?” 荣郡王妃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味,姜扶光低头,看到她的腕子上,缠着一串绿檀七宝佛珠,佛珠油光水滑,透着淡淡的玉色,显得光润如玉,显是经常经常佩戴,礼佛之故。 时至今日,她才知道,在外人面前热情爽利的荣郡王妃,在私底下竟然信佛。 造孽太多的人,都喜欢礼佛。 他们认为,佛祖原谅了他们,就能减轻自己的罪孽,得到心理上的安慰,坏事做起来,就更理所当然。 她几乎能想象,荣郡王轻捻着佛珠,跪在佛堂里,一边虔诚地侍奉佛祖,一边恶毒算计她的画面。 姜扶光轻扯了一下嘴角,借着咳嗽,抽开了自己的手,拿了帕子,掩嘴轻咳。 荣郡王妃仿佛察觉了她的冷淡,一蹙眉,看向了一旁的璎珞,连嗓音都冷了下来:“长公主怎的咳成这样?你是怎么照顾的?” 璎珞连忙上前,低头回道:“太医说,长公主寒邪入体,时有咳嗽,要养些时候才能好。” 荣郡王妃有些不满了。 “璎珞,你先下去。”姜扶光终于开口,嗓音沙哑的厉害,她看向了荣郡王妃。 荣郡王妃脸色不由一沉,眼睁睁看着璎珞退出内殿。 “倒也怪不得璎珞,”姜扶光面容苍白,纵使憔悴,仍透着一股难言的尊贵,“未央宫是先帝赐予孤,乃孤的寝宫,为后宫六宫之一,荣郡王妃来者是客,这威风,怕是使错了地儿。” 莫说荣郡王还没有登基,也没有册封荣郡王妃为后,便是荣郡王妃为后,她堂堂一国长公主,在这后宫之中,也不存在屈居他人之下的道理。 荣郡王妃仍然笑道:“我也是忧心你的病情,一时情急,这才忘了分寸,你可别怪我,”一副亲亲热热的态度,仿佛与她关系有多亲似的,“听太医说,你寒邪入体,此番落了病根,以后可要好生养着,不能像从前那样,整天操心这个,操心那个,你还年轻,也不晓得轻重,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把身体操劳坏了,可要遭一辈子的罪。” 只差没明着说,让她不要再插手朝事。 姜扶光听得着实好笑,荣郡王妃向来长了一张巧嘴,惯会口蜜腹箭,明明说着警告的话,叫人听着,也像是真的担心她一般。 “你说得都对。” 荣郡王妃轻轻一叹:“都说长兄如父,先帝虽为贵为天子,却待你王叔亦兄亦父,你王叔也记着这份恩义,想要好好照顾你,这些日子,你王叔每日忙着清理朝中乱党,安定朝堂,却还要操心你的病情,太医说了,你这病要忌忧思,忧操劳,可不能大意,你要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王叔都不知道,要怎么向你父皇交代了。” 这立贞洁牌坊立的,让姜扶光恶心。 想借着她病重一事,令她休养身体,不要插手朝政,这也无可厚非,却偏要拿了对先帝的恩义,对她的关心来说事。 还真是恶心人,姜扶光轻笑一声,后背往迎枕上一靠,显得有些疲惫。 荣郡王妃知道,这是要逐客的意思,面色有些挂不住,却还堆着笑容:“你身体还没好,便也不继续扰你清净,对了,还有三日,就是陛下的登基大典,你可得好好保重身子。” 说来说去,还是担心她在登基大典出纰漏,这才跑过来警告她,让她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一朝天子,一朝臣,身为长公主,她要识相。 姜扶光颔首,淡淡道:“传位遗诏,是先帝亲自写下,孤定不会违抗先帝遗命。” “长公主是个大气的人,”荣郡王妃仿佛吃了定心丸一般,终于放心了,脸上也露了真切的笑容,“长公主身子还病着,想来还是习惯身边人在跟前伺候,回头把珍珠、珊瑚、玛瑙也一并接进宫里。” 姜扶光一挑眉:“不必劳烦,等陛下登基之后,孤自会搬回长公主府。” “你这病一直不得好,还真叫人担心,”荣郡王妃目光不由一深,定定看了她片刻,勾起唇笑道,“倒是不忙着出宫,总要把身子养好一些,才叫人安心。” 姜扶光也没多说。 长公主府是先帝赐下,长公主回自己府邸,也不需要旁人指手划脚。 她想出宫,谁也拦不住。 荣郡王妃似乎也觉得,自己这话有些站不住脚,连忙转了话题:“我也知你,在宫里头养病,怕是十分无聊,回头让宁柔公主过来陪你,你们姐妹俩一道说说话。” 仿佛她是因为在宫里待得无聊,才想要出宫。 姜扶光心里不止地冷笑,想来短时间内,荣郡王是不可能轻易放她回府,荣郡王是想趁她病重,将她软禁在宫中,借着“养病”的名义,让她远离朝堂,逐渐消除她在前朝的影响力。 荣郡王妃与她对视,目光突地被刺了一下,眼前的长公主,去西南走了遭,浑身上下不怒自威,便是满脸憔悴,可看人时,山眉海目,看似波澜不惊,可冷不丁一瞧,便透着一股子令人窒息一般的压力,令人透不过气来。 第478章:原形毕露 想到长公主在前朝的影响力,荣郡妃心下微微一凝,含笑道:“你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 荣郡王妃走后,内殿恢复了安静。 璎珞这才进殿:“荣郡王妃带了不少金贵的药材和补品过来。” “收着吧,”姜扶光咳了一声,苍白脸色,显得有些惨淡,“这几日,太医院的太医们,轮番过来为我诊脉,旁人也只当,这是新皇对我的关切,”她笑了笑,眼里一片冰凉,“却是荣郡王在确定我的病情,是否真的寒邪入体,难以根治。” 就算她没病,接下来荣郡王,也会想方设法让她病。 眼下她病,却是正中荣郡王的下怀。 “短时间内,他不会在吃用的东西上动手脚,”姜扶光似有些疲惫,连嗓音也弱了下去,“便如了他们的意,仔细养着吧!” 便有再多的筹谋,也不是现在。 长命之盟,百岁之约,姜扶光缓缓闭上双眼,眼角有泪光闪现,倏忽间,没入发鬓。 …… 第二日上午,姜扶光甫一用完早膳,姜宁柔就过来了。 许久没见姜宁柔,她瘦了许多,也变了许多,脸上蒙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霾,却显得有些阴冷。 头上梳了松山髻,髻前簪着镶红宝大凤,尖尖的嘴里,衔着长长的珍珠流苏,直到耳鬓,流苏下一颗浑圆的南珠光莹似玉,散发出温柔纯净的瑰丽,一身火狐毛立领夭袄,搭了朱色齐腰褶裙,显得衣光鲜亮。 精心装扮的模样,仿佛是来参加宴会,而不是过来探病。 从前的姜宁柔,不会犯这种错误,在任何时候,都是一副娇婉可人的模样,从不会在打扮上太出挑。 姜扶光勾了勾唇,或许不是姜宁柔变了,而是她从前,从没看清过这个六皇姐。 不过,她和姜宁柔也只是,礼上往来的情分,也算不得多亲近,倒也没有被欺骗的愤怒。 姜宁柔站在床榻旁,看着姜扶光,一站一卧,颇有一种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气派。 “七妹妹,我真没想到,你也会有今天。” 她温言细语,浅笑盈盈,嗓音还如从前一般柔美动人,仿佛话里不含一丝恶意。 但字字句句,皆是讽刺。 姜扶光靠迎枕上,挑眉不语。 姜宁柔缓缓上前,坐到榻边,水润的目光笼在她身上,带着恶意的打量,唇边弯着一抹浅笑。 “听太医说,七妹妹寒邪入体,落了病根,难以根治,便是再精心调养,恐怕以后都要病体缠身,受尽折磨,哦对了,七妹妹恐怕还不知道,你这病啊,是伤到了根里,不仅注定了红颜薄命,还会影响子嗣。” 姜宁柔嗓音柔柔的,听在耳里,仿佛是在忧心她的身体,可她唇边含笑,眼里透着一股子阴冷,字字句句皆是恶毒。 父皇从小就疼爱姜扶光,不光姜宁瑗嫉妒姜扶光,她也嫉妒。 可是母妃却要她讨好姜扶光,她按照母妃的吩咐做了,姜扶光待她却始终淡淡的,不热络,也不冷淡,一副高高在上,难以亲近的态度,令她心中十分恼怒。 姜扶光不由怔了怔,显然是真不知道这件事。 她沉默了片刻:“当初西山行猎,承安侯摆布赵俭,在西山行刺我一事,你也有份吧。” 姜宁柔笑容微滞,蹙眉。 “你和顾令仪因马术不太好,只在猎场里随意转了一圈,就返回了营地,”姜扶光目光淡漠,看着姜宁柔,“事后你二人互相为人证,减轻了嫌疑,也没有直接参与狩猎,所以没有人怀疑你们,包括当时我的。” 她当时也并不认为,姜宁柔有能力参与“谋害长公主”一事,加之姜宁柔有人证(顾令仪),口供也没有问题,因此从未怀疑过她。 可如果,虎威将军是旧勋残党呢? 姜宁柔勾着嘴角,看着她:“那么你猜猜,我当时做了什么?” 姜扶光道:“你利用顾令仪的蠢笨,摆布她,借着与她在猎场闲逛的时机,提前将猛兽的毛发、尿液、粪便等,带着猛兽气息的东西,沿途扔到了猎场东、西、北三个方位,所以在马儿中箭受惊之后,才会本能地,往对他没有威胁的南面跑去。” 她就是在南面遇到刺杀。 大舅舅过来看她时,她曾对此有过怀疑,大舅舅派人探查过,只可惜,当夜下了一场雨,将所有蛛丝马迹都掩盖了,并没有查到什么,皇城司甚至搜索了整个营地,都毫无所获。 想要谋害一国长公主,不是那么容易。 承安侯能屡次算计,是因承安侯负责安排布署,旧勋党派隐在更深暗处,负责查漏补缺。 一个渗透进了皇城司,一个渗透进了宫里。 里应外合之下,令人防不胜防,她能顺利活到现在,还真要多亏了,有姬如玄这个第三方势力,横插了一杠。 姜宁柔一脸惋惜,轻柔的嗓音,透着遗憾:“原本万无一失,可惜竟让你逃过一劫。” 姜扶光拿了帕子掩口,轻咳了两声,璎珞连忙化了梨膏水送过来,姜扶光喝了一些梨膏水,咳嗽缓了下来。 她似笑非笑,语出惊人:“这样看来,当初在行宫里,被阁里思毁掉名节的人,除了姜宁瑗,还有你。” 姬如玄曾说过,他在路上,随手打晕了一个黑衣蒙面女人,让俞二送到了阁里思的床上,想看看这出戏后面要怎么演。 哪知道,最后被抓奸在床的人,不是黑衣女人,成了姜宁瑗,他很肯定,被打晕的女人,不是姜宁瑗。 姬如玄还同说过,黑衣女子外形,及诸多可疑之处,却没有明确指向,当时没往姜宁柔身上想,是因没人怀疑过她,可现在想来,一些特征与姜宁柔也有相符之处。 当然,这也不能证明什么,真正让姜扶光确定的是,第二日万寿节,姜宁柔明显有些异样的身体,还向她讨要了青鳞髓。 她与姬如玄行了夫妻之事,事后熏用青鳞髓,是因青鳞髓其中一味主药,就是麝香,麝香止孕。 那么姜宁柔呢?! (本章完) 第479章:因爱生恨 “姜扶光,”姜宁柔脸色顿时阴冷下来,“你不要血口喷人,行宫那晚,我因身体不适,提前离开马球场,在路上遇见了顾二公子,他见我身子不适,还送了我一程。” 她是绝不会承认,那天晚上,她被人打晕,不省人世,直到身体被阁里思贯穿,撕裂一般的疼,令她清醒过来。 可一切都晚了!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阁里思像一头恶心的种兽,趴在她身上,为所欲为地摆弄她的身子,露出淫邪的表情,说着令人恶心作呕的污言秽语,做着禽兽不如的事,她甚至不敢叫出声,生怕引来了附近的下人,叫人抓奸在床,她只能默默的忍受这一切。 思及至此,她再也忍不住恶心,止不住地干呕。 “你与顾令仪交好,是你说服顾令仪,将那株碧血丹心兰送给了顾嘉彦,促成了顾嘉彦约见我一事。” “也是你利用公主的身份之便,将抹了金风玉露的茶具,送到了顾嘉彦手上,我之所以查不出蛛丝马迹,是因茶具,本就不是行宫这边准备的,是你准备的。” 姜扶光嗓音沙哑,一些想不通的关节,在这一刻拨开了云雾。 姜宁柔实在太狡猾了,每一件事,都有她从中推动的影子,更甚者,如果没有姜宁柔从中配合,那些算计也很难成功。 但因她参与的都是一些细枝末节,很容易让人忽略。 而且,每次行事,姜宁柔都拉着顾令仪这个丞相之女一起,事发之后,也总能借着顾令仪,摆脱一切嫌疑,因为没人会怀疑顾相,更没人会和顾相过不去,很难让人怀疑到她身上。 她将顾令仪利用得淋漓尽致。 现在想来,顾令仪对她莫名的敌意,恐怕也和姜宁柔有关。 姜宁柔脑中不停地浮现,那日被阁里思欺辱的画面,再也维持不住自己柔婉的一面。 她眼睛发红,死死地看着姜扶光,眼里充满了怨毒:“姜扶光,你怎么这么幸运,每次都能逃过一劫?” 因为有个傻子,每次都愿意为她赴汤蹈火,出生入死啊! 想到了姬如玄,姜扶光心中隐隐作痛:“你们策划好了一切,为免计划泡汤,你还特意过来邀请我参加马球会,是因你们都知道,我性子如此,只要涉及原则,等闲不会轻易驳了谁的面子。” “为此你还特地,将我好生打扮了一番,想将我【卖】个好价钱,却没想到,你样机关算尽,最后却是自食恶果。” “当真是可笑至极!” “闭嘴,”姜宁柔瞪大了眼睛,拨高了声量,“当初在行宫里,为什么失去贞节的人不是你?明明你才是被算计的那个,你为什么会没事?姜扶光,都怪你,这一切都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被阁里思……” 姜扶光冷眼看她,从前柔婉娇美的女子,现如今在她眼中,宛如一条阴冷的毒蛇。 又阴又毒。 “姜扶光,”姜宁柔突然冷静下来,幽怨的嗓音,透着瘆人的冷意,“顾嘉彦死了,是你害死了他!” 姜扶光不由一窒,又想到,那日顾嘉彦将她护在胸前,自己却身中毒箭的情形,心口一阵绞痛,忍不住又低头咳了起来。 “顾嘉彦那么喜欢你,为了你,不惜和家人反目成仇,你却害死了他,”姜宁柔说这话时,眼中的嫉妒与怨恨,几乎要脱眶而出,“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你为什么不去死,你去死啊?!” 姜扶光咳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她抓紧帕子,死死捂着嘴,身体因为咳嗽,不停地震动。 她哑声道:“因为,顾嘉彦不想我死。” 他宁可死的是自己,也不想她死。 至死他都不曾后悔过。 就像小时候那样,在混乱的人群里,不顾人潮踩踏的危险,义无反顾地扑在她身上,将她护在身下。 燃烧的木架倒下时,他第一反应也是推开她,让她远离危险,自己反而被木架砸到,身体被烧伤,险些没命。 他一直都是那个嘉树。 至死都没有变过。 “凭什么啊!”姜宁柔嫉妒得面容都扭曲了,“我从小就喜欢顾嘉彦,为了接近他,我堂堂一个公主,不惜放下身段,去讨好顾令仪,处处哄着她,还要忍受她娇蛮的性子。” 她拔高了声量,仿佛声高显得自己更理直气壮。 “明明我和顾嘉彦也是青梅竹马,凭什么他眼里只有你?凭什么只认你是他的青梅竹马,处处维护你,不论得了什么好东西,都巴巴地往你面前送,讨你欢心!” “凭什么啊!” “你知道我有多嫉妒你吗?” 姜扶光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浑身无力地靠在迎枕上,回想往日种种,不禁有些明悟。 姜宁柔喜欢顾嘉彦,并非没有征兆,至少有顾嘉彦的场合,就一定会有姜宁柔。 姜宁柔求而不得,因爱生恨,所以变本加厉地害她。 “明明我与他才是最相配的,”姜宁柔泪流满面,伤心欲绝,目光猛然射向了姜扶光,“明明我已经打算好了,待荣郡王登基之后,我便求了外祖父,让新皇为我和顾嘉彦赐婚。” 外祖父执掌兵权,有从龙之功,这点小事,新皇不会拒绝。 而且新皇登基之后,也要设法进一步拉拢顾相,外祖父是新皇的嫡系,让顾嘉彦尚公主,就是一种变相的拉拢手段。 新皇何乐而不为呢? 外祖父为新皇排忧解难,新皇也会更加器重外祖父。 “明明我都算计好了一切,”姜宁柔嗓音变得尖锐,双眼变得通红,“只差一点,我就能如愿以偿,嫁给顾嘉彦!” “只差一点!”姜宁柔彻底崩溃了,她咬牙切齿,就连柔婉的面容,也变得扭曲,“姜扶光,都是你,这一切都是你的错!” “你算计好了一切!”姜扶光缓缓坐直了身子。 姜宁柔坐在榻边,与她距离很近,这原本是姐妹亲近的表现,可这会儿,她满脸的不甘与怨恨,几乎都要怼到她脸上。 “只差一点点!”她面无表情,看着姜宁柔,眼里怒光闪动。“姜扶光,”姜宁柔脸色顿时阴冷下来,“你不要血口喷人,行宫那晚,我因身体不适,提前离开马球场,在路上遇见了顾二公子,他见我身子不适,还送了我一程。” 她是绝不会承认,那天晚上,她被人打晕,不省人世,直到身体被阁里思贯穿,撕裂一般的疼,令她清醒过来。 可一切都晚了!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阁里思像一头恶心的种兽,趴在她身上,为所欲为地摆弄她的身子,露出淫邪的表情,说着令人恶心作呕的污言秽语,做着禽兽不如的事,她甚至不敢叫出声,生怕引来了附近的下人,叫人抓奸在床,她只能默默的忍受这一切。 思及至此,她再也忍不住恶心,止不住地干呕。 “你与顾令仪交好,是你说服顾令仪,将那株碧血丹心兰送给了顾嘉彦,促成了顾嘉彦约见我一事。” “也是你利用公主的身份之便,将抹了金风玉露的茶具,送到了顾嘉彦手上,我之所以查不出蛛丝马迹,是因茶具,本就不是行宫这边准备的,是你准备的。” 姜扶光嗓音沙哑,一些想不通的关节,在这一刻拨开了云雾。 姜宁柔实在太狡猾了,每一件事,都有她从中推动的影子,更甚者,如果没有姜宁柔从中配合,那些算计也很难成功。 但因她参与的都是一些细枝末节,很容易让人忽略。 而且,每次行事,姜宁柔都拉着顾令仪这个丞相之女一起,事发之后,也总能借着顾令仪,摆脱一切嫌疑,因为没人会怀疑顾相,更没人会和顾相过不去,很难让人怀疑到她身上。 她将顾令仪利用得淋漓尽致。 现在想来,顾令仪对她莫名的敌意,恐怕也和姜宁柔有关。 姜宁柔脑中不停地浮现,那日被阁里思欺辱的画面,再也维持不住自己柔婉的一面。 她眼睛发红,死死地看着姜扶光,眼里充满了怨毒:“姜扶光,你怎么这么幸运,每次都能逃过一劫?” 因为有个傻子,每次都愿意为她赴汤蹈火,出生入死啊! 想到了姬如玄,姜扶光心中隐隐作痛:“你们策划好了一切,为免计划泡汤,你还特意过来邀请我参加马球会,是因你们都知道,我性子如此,只要涉及原则,等闲不会轻易驳了谁的面子。” “为此你还特地,将我好生打扮了一番,想将我【卖】个好价钱,却没想到,你样机关算尽,最后却是自食恶果。” “当真是可笑至极!” “闭嘴,”姜宁柔瞪大了眼睛,拨高了声量,“当初在行宫里,为什么失去贞节的人不是你?明明你才是被算计的那个,你为什么会没事?姜扶光,都怪你,这一切都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被阁里思……” 姜扶光冷眼看她,从前柔婉娇美的女子,现如今在她眼中,宛如一条阴冷的毒蛇。 又阴又毒。 “姜扶光,”姜宁柔突然冷静下来,幽怨的嗓音,透着瘆人的冷意,“顾嘉彦死了,是你害死了他!” 姜扶光不由一窒,又想到,那日顾嘉彦将她护在胸前,自己却身中毒箭的情形,心口一阵绞痛,忍不住又低头咳了起来。 “顾嘉彦那么喜欢你,为了你,不惜和家人反目成仇,你却害死了他,”姜宁柔说这话时,眼中的嫉妒与怨恨,几乎要脱眶而出,“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你为什么不去死,你去死啊?!” 姜扶光咳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她抓紧帕子,死死捂着嘴,身体因为咳嗽,不停地震动。 她哑声道:“因为,顾嘉彦不想我死。” 他宁可死的是自己,也不想她死。 至死他都不曾后悔过。 就像小时候那样,在混乱的人群里,不顾人潮踩踏的危险,义无反顾地扑在她身上,将她护在身下。 燃烧的木架倒下时,他第一反应也是推开她,让她远离危险,自己反而被木架砸到,身体被烧伤,险些没命。 他一直都是那个嘉树。 至死都没有变过。 “凭什么啊!”姜宁柔嫉妒得面容都扭曲了,“我从小就喜欢顾嘉彦,为了接近他,我堂堂一个公主,不惜放下身段,去讨好顾令仪,处处哄着她,还要忍受她娇蛮的性子。” 她拔高了声量,仿佛声高显得自己更理直气壮。 “明明我和顾嘉彦也是青梅竹马,凭什么他眼里只有你?凭什么只认你是他的青梅竹马,处处维护你,不论得了什么好东西,都巴巴地往你面前送,讨你欢心!” “凭什么啊!” “你知道我有多嫉妒你吗?” 姜扶光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浑身无力地靠在迎枕上,回想往日种种,不禁有些明悟。 姜宁柔喜欢顾嘉彦,并非没有征兆,至少有顾嘉彦的场合,就一定会有姜宁柔。 姜宁柔求而不得,因爱生恨,所以变本加厉地害她。 “明明我与他才是最相配的,”姜宁柔泪流满面,伤心欲绝,目光猛然射向了姜扶光,“明明我已经打算好了,待荣郡王登基之后,我便求了外祖父,让新皇为我和顾嘉彦赐婚。” 外祖父执掌兵权,有从龙之功,这点小事,新皇不会拒绝。 而且新皇登基之后,也要设法进一步拉拢顾相,外祖父是新皇的嫡系,让顾嘉彦尚公主,就是一种变相的拉拢手段。 新皇何乐而不为呢? 外祖父为新皇排忧解难,新皇也会更加器重外祖父。 “明明我都算计好了一切,”姜宁柔嗓音变得尖锐,双眼变得通红,“只差一点,我就能如愿以偿,嫁给顾嘉彦!” “只差一点!”姜宁柔彻底崩溃了,她咬牙切齿,就连柔婉的面容,也变得扭曲,“姜扶光,都是你,这一切都是你的错!” “你算计好了一切!”姜扶光缓缓坐直了身子。 姜宁柔坐在榻边,与她距离很近,这原本是姐妹亲近的表现,可这会儿,她满脸的不甘与怨恨,几乎都要怼到她脸上。 “只差一点点!”她面无表情,看着姜宁柔,眼里怒光闪动。 第480章:拔刀相向 姜宁柔被她山眉海目间,遽然爆发的磅礴之势,压得心中惴惴不安,险些喘不过气来。 “你问过顾嘉彦了吗?”她拔高声量,猛然出手。 噗! 胸前一阵剧痛,姜宁柔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还没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噗! 又是一阵更剧烈的疼痛,姜宁柔下意识低头,就见姜扶光手中握着匕首,狠狠刺进了她胸口,鲜血从伤口里涌出来。 她下意识想逃。 噗! 姜扶光拨出匕首再刺,又快又狠,几乎不带停歇。 姜宁柔满脸惊恐地看着姜扶光,瞳仁不止地收缩,也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疼痛,她捂着胸口想要逃,却不慎跌倒在地上,哇一声,吐了一口鲜血。 她大叫一声:“姜扶光,你怎么敢!” “我有什么不敢呢?”姜扶光轻笑一声,她坐在榻上,沾血的玉手上,握着沾血的匕首,苍白的脸上不知何时,溅了一几滴血,宛如精心描绘的面靥,冷艳绝伦。 是啊,姜扶光有什么不敢呢? 她去杭州平了水灾,治了瘟疫,去西南守住了大理城,征讨了云中国,哪一次不是九死一生,险些丧命?! 姜宁柔疼得浑身发颤,脸上的血色,也褪得一干二净。 她眼睛阵阵发黑,疼得险些晕过去,终于控制不住,尖声叫喊:“来人啊,快来人啊!” 璎珞率先冲进来,见长公主面无表情地坐在榻上。 而宁柔公主浑身是血,捂着胸口,倒在地上,曲蜷着身子,满脸痛苦,已经有些神智不清。 璎珞中一惊,扑到榻前:“长公主,您没事吧!” 姜扶光摇头,目光落在姜宁柔身上,一片冷意:“拖下去,省得脏了未央宫的地儿。” “去请太医,就说孤病疾又发。” …… 此时,荣郡王妃得知,宁柔公主心悦顾二公子多年,一直对长公心怀主嫉恨,因顾二公子之死,对长公主恨之入骨,言谈之间刺激长公主,长公主一怒之下,刺伤了姜宁柔,又突发了病疾。 姜宁柔是个什么人,荣郡王妃比谁都清楚。 早前,他们屡次设计谋害长公主,姜宁柔都参与其中,她从来没有小看过姜宁柔的心计手段。 之前长公主提及出宫一事,她也用宫中无聊,让姜宁柔来陪她说说话,给堵了回去。 她以为姜宁柔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却没想到,姜宁柔会节外生枝。 荣郡王妃又气又恼,根本顾不上被刺伤的姜宁柔,连忙去了未央宫,恰逢太医把完脉,连忙询问长公主的病情。 太医摇头叹气:“长公主怒火攻心,病疾又发,想来之前受到了不少的刺激。” 荣郡王闻言,心中一阵悔恨,不禁有些恼恨。 姜宁柔看着聪明懂事,没想到竟也是个不省心的,眼下陛下登基在即,长公主身子刚好一些,便又折腾回去了,回头登基大典上,万一长公主一病不起,不能出席登基大典,让陛下怎么跟朝中文武大臣们交代? 听着内殿一声赶一声的咳嗽,昨儿过来时,长公主虽时有咳嗽,却也没咳得这样严重, 荣郡王妃连忙问:“陛下登基大典也没几日了,长公主眼下这情况,可能出席大典?” 太医闻言,不由一阵慎重:“这个不好说,老臣们尽力一试。” 荣郡王妃显然不大满意,眼中也透了几分冷意:“登基大典关乎社稷,半点也不容轻忽,总之不论如何,后日陛下的登基大典上,长公主不论如何也要出席,你们看着办吧!” 几个太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是一脸无奈又为难的表情。 可未来皇后发话了,他们还能怎么办? 几个对视一眼,均是摇头叹气,实在不行,也只好用重药,只是长公主身子本就虚,用了重药之后,身体难免又要受些损伤,长公主的病情,也会雪上加霜。 他们也不想这样。 荣郡王妃又交代太医,要仔细照顾长公主,倒也没进内殿去讨人嫌,一出未央宫,就见百灵一脸急切地等在外面。 荣郡王额头发胀:“什么事?” 百灵连忙道:“是宁柔公主……” “她又怎么了?”荣郡王妃眉头一蹙,有些不耐地打断她的话,“寻几个医术高明的大夫,仔细诊着就是,这点小事,还要过来禀报?” 登基大典在即,宫中人手严重不足,这段时间,她忙得是焦头烂额,除了对长公主的事上心外,其他任何人事,她都是直接交给下人去办。 百灵连忙低下头,解释道:“宁柔公主伤得严重,奴婢看着不大好,您还是过去看看吧!” 荣郡王妃听得一愣:“这是怎么回事?” 百灵连忙将宁柔公主的伤势说了一遍:“……三刀都刺在同一处,刀刀透体,胸口那么大一个血窟隆,”她用食指和拇指勾了圈儿,比划了一下,“血糊流拉,虽然避开了要害,但伤口与要害隔得近,太医说,恐有性命之危。” 宁柔公主及时受到了救治,伤势严重倒是真,性命之危倒也未必。 这也是太医的通病,诊断的时候,往往都重了说,论到治的时候,一个个都保守了估计。 治好了,是太医们医术高明,自然要受嘉奖。 治不好了,是病情本身太严重,他们无能为力,旁人有了心理准备,后面也不会太迁怒。 荣郡王妃听得头皮发麻,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愧是做长公主的人,这心就是比旁人狠。” 百灵心道,可不是嘛,长公主看着一副温和模样,与人说话言笑嫣嫣,只要不涉及原则,等闲都与人礼让三分,从不给人脸色,甭管是谁,都在长公主跟前有一份体面。 京里头,谁人不赞长公主谦和贤德? 谁人不赞长公主品貌嘉范?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真要狠起来,还就没其他人什么事。 荣郡王妃无法,只好转道去看姜宁柔,一到姜宁柔宫中,就看到宫婢端了一盆血水,打内殿里出来。姜宁柔被她山眉海目间,遽然爆发的磅礴之势,压得心中惴惴不安,险些喘不过气来。 “你问过顾嘉彦了吗?”她拔高声量,猛然出手。 噗! 胸前一阵剧痛,姜宁柔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还没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噗! 又是一阵更剧烈的疼痛,姜宁柔下意识低头,就见姜扶光手中握着匕首,狠狠刺进了她胸口,鲜血从伤口里涌出来。 她下意识想逃。 噗! 姜扶光拨出匕首再刺,又快又狠,几乎不带停歇。 姜宁柔满脸惊恐地看着姜扶光,瞳仁不止地收缩,也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疼痛,她捂着胸口想要逃,却不慎跌倒在地上,哇一声,吐了一口鲜血。 她大叫一声:“姜扶光,你怎么敢!” “我有什么不敢呢?”姜扶光轻笑一声,她坐在榻上,沾血的玉手上,握着沾血的匕首,苍白的脸上不知何时,溅了一几滴血,宛如精心描绘的面靥,冷艳绝伦。 是啊,姜扶光有什么不敢呢? 她去杭州平了水灾,治了瘟疫,去西南守住了大理城,征讨了云中国,哪一次不是九死一生,险些丧命?! 姜宁柔疼得浑身发颤,脸上的血色,也褪得一干二净。 她眼睛阵阵发黑,疼得险些晕过去,终于控制不住,尖声叫喊:“来人啊,快来人啊!” 璎珞率先冲进来,见长公主面无表情地坐在榻上。 而宁柔公主浑身是血,捂着胸口,倒在地上,曲蜷着身子,满脸痛苦,已经有些神智不清。 璎珞中一惊,扑到榻前:“长公主,您没事吧!” 姜扶光摇头,目光落在姜宁柔身上,一片冷意:“拖下去,省得脏了未央宫的地儿。” “去请太医,就说孤病疾又发。” …… 此时,荣郡王妃得知,宁柔公主心悦顾二公子多年,一直对长公心怀主嫉恨,因顾二公子之死,对长公主恨之入骨,言谈之间刺激长公主,长公主一怒之下,刺伤了姜宁柔,又突发了病疾。 姜宁柔是个什么人,荣郡王妃比谁都清楚。 早前,他们屡次设计谋害长公主,姜宁柔都参与其中,她从来没有小看过姜宁柔的心计手段。 之前长公主提及出宫一事,她也用宫中无聊,让姜宁柔来陪她说说话,给堵了回去。 她以为姜宁柔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却没想到,姜宁柔会节外生枝。 荣郡王妃又气又恼,根本顾不上被刺伤的姜宁柔,连忙去了未央宫,恰逢太医把完脉,连忙询问长公主的病情。 太医摇头叹气:“长公主怒火攻心,病疾又发,想来之前受到了不少的刺激。” 荣郡王闻言,心中一阵悔恨,不禁有些恼恨。 姜宁柔看着聪明懂事,没想到竟也是个不省心的,眼下陛下登基在即,长公主身子刚好一些,便又折腾回去了,回头登基大典上,万一长公主一病不起,不能出席登基大典,让陛下怎么跟朝中文武大臣们交代? 听着内殿一声赶一声的咳嗽,昨儿过来时,长公主虽时有咳嗽,却也没咳得这样严重, 荣郡王妃连忙问:“陛下登基大典也没几日了,长公主眼下这情况,可能出席大典?” 太医闻言,不由一阵慎重:“这个不好说,老臣们尽力一试。” 荣郡王妃显然不大满意,眼中也透了几分冷意:“登基大典关乎社稷,半点也不容轻忽,总之不论如何,后日陛下的登基大典上,长公主不论如何也要出席,你们看着办吧!” 几个太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是一脸无奈又为难的表情。 可未来皇后发话了,他们还能怎么办? 几个对视一眼,均是摇头叹气,实在不行,也只好用重药,只是长公主身子本就虚,用了重药之后,身体难免又要受些损伤,长公主的病情,也会雪上加霜。 他们也不想这样。 荣郡王妃又交代太医,要仔细照顾长公主,倒也没进内殿去讨人嫌,一出未央宫,就见百灵一脸急切地等在外面。 荣郡王额头发胀:“什么事?” 百灵连忙道:“是宁柔公主……” “她又怎么了?”荣郡王妃眉头一蹙,有些不耐地打断她的话,“寻几个医术高明的大夫,仔细诊着就是,这点小事,还要过来禀报?” 登基大典在即,宫中人手严重不足,这段时间,她忙得是焦头烂额,除了对长公主的事上心外,其他任何人事,她都是直接交给下人去办。 百灵连忙低下头,解释道:“宁柔公主伤得严重,奴婢看着不大好,您还是过去看看吧!” 荣郡王妃听得一愣:“这是怎么回事?” 百灵连忙将宁柔公主的伤势说了一遍:“……三刀都刺在同一处,刀刀透体,胸口那么大一个血窟隆,”她用食指和拇指勾了圈儿,比划了一下,“血糊流拉,虽然避开了要害,但伤口与要害隔得近,太医说,恐有性命之危。” 宁柔公主及时受到了救治,伤势严重倒是真,性命之危倒也未必。 这也是太医的通病,诊断的时候,往往都重了说,论到治的时候,一个个都保守了估计。 治好了,是太医们医术高明,自然要受嘉奖。 治不好了,是病情本身太严重,他们无能为力,旁人有了心理准备,后面也不会太迁怒。 荣郡王妃听得头皮发麻,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愧是做长公主的人,这心就是比旁人狠。” 百灵心道,可不是嘛,长公主看着一副温和模样,与人说话言笑嫣嫣,只要不涉及原则,等闲都与人礼让三分,从不给人脸色,甭管是谁,都在长公主跟前有一份体面。 京里头,谁人不赞长公主谦和贤德? 谁人不赞长公主品貌嘉范?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真要狠起来,还就没其他人什么事。 荣郡王妃无法,只好转道去看姜宁柔,一到姜宁柔宫中,就看到宫婢端了一盆血水,打内殿里出来。 第481章:息事宁人 荣郡王妃心中一寒,她与长公主暗里交过手,深知她的城府与心智,还是头一次见识,她气也不带喘一下,直接捅人刀子的狠劲,想来就是这一份狠劲,这才让皮罗耶这一世枭王,都栽到她手上。 心里对长公主更忌惮了。 百灵掀开帘子,荣郡王妃走进内殿,饶是做了一番心理准备,也不禁被内殿浓重的血腥味给熏得一阵反胃,她拿了帕子,捂着嘴角,勉强将涌上来的干呕,给忍了下去。 她定眼瞧去,女医官正在为姜宁柔处理伤口,血糊淋刺的伤口,一股一股的鲜血涌出来,看起来触目惊心。 姜宁柔正昏迷着,脸色惨白如纸,汗水不停地冒出来,喉咙里,时不时发出无意识的痛呼,身子更是不停地抽搐、发颤,显是疼到了极致。 荣郡王妃连呼吸都有些不畅,只待了片刻,就退出了内殿。 百灵有些不安:“宁柔公主伤成这样,宫外肯定是瞒不住的,若是虎威将军知道了,该如何是好?” “交代什么?”荣郡王妃端起茶杯,正在喝茶,又将茶杯挪开,“刺伤宁柔公主的人是长公主,如实相告便是。” 百灵不由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也是个蠢的,”荣郡王妃冷笑一声,嗓音柔婉,“以为外家得了从龙之功,便跑去长公主跟前耀武扬威,也不想想,没有戚老将军,虎威将军能有今天?” 百灵顿时明悟。 “在外人眼中,戚老将军对虎威将军是恩重如山,提拨再造,虎威将军至少在明面上,是要念着恩情的,莫说长公主只是刺伤了姜宁柔,便是杀了姜宁柔,虎威将军还能为难长公主不成?” 百灵呼吸一窒,朝堂之中,谁人不知,宫变当日,是大将军不计生死,带兵杀进了皇城,勤王护驾,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拖住了昌郡王的两万神锐营,等来了荣郡王的援军,这才守住了皇城。 大将军英勇战死的事迹,在野朝上下,在民间广为流传,人人都赞大将军忠君爱国。 大将军活的时候,为长公主保驾护航,就算死了,其忠烈之名,也成了长公主的护身符,便是长公主,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公主,有大将军的忠烈之名,也能护长公主一世安康。 “我让姜宁柔过来陪着长公主说说话,散散心,可姜宁柔都做了什么?刺激长公主,使长公主病疾又发,”荣郡王妃越想越气,连茶也喝不下去了,咯噔一声,把茶杯放到桌上,“这事传到外面,你叫外人怎么说?” 旁人还当是她指使姜宁柔这么做。 长公主病在宫中,已经在朝野上下,引起了不少揣测,新皇再三表示长公主贤德于外,于社稷居功甚伟,自己受先皇恩德,定会厚待长公主。 可长公主身子还没养好,又发了病疾,这么一闹腾,朝臣们如何能信? “虎威将军自己都没脸将这事往外头闹,”荣郡王妃面色平静,不禁轻笑一声,“回头他自己都要想法子,息事宁人。” …… 姜宁柔是被疼醒的,她缓缓睁开眼睛,想要起身,却不慎扯到胸口上的伤,撕心裂肺般的剧痛,如潮水向她涌来,她疼得眼睛发黑,几欲晕厥,忍不住惨叫出声来。 屋里值守的令侍,吓了一跳,连忙扑到榻前:“公主,是不是伤口疼?奴婢马上派人去传唤太医。” 从昨儿上午到现在,公主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 姜宁柔疼得浑身直颤,不由冒了一头冷汗,昏迷前发生的事,浮现在脑海里,想到姜扶光沾血的手,握着沾血的匕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浑身上下都透着杀气,她心里是既恐惧又愤恨。 姜宁柔疼得直流泪,她咬着牙:“去把荣郡王妃请来。” 令侍一脸难为,跪在榻边劝道:“公主,昨儿女医官替您处理伤口时,荣郡王妃就来过了,她担心您的身子,一直等到您的伤口处理完后,让太医把了脉,确定您没事之后才走的。” 姜宁柔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我被姜……长公主刺伤,险些没了性命,她就没说什么?” “说了,”只是荣郡王妃说的话,恐怕不是您想听的,令侍连声气也弱了不少,吱吾出声,“荣郡王妃说,她知道您这一次遭了罪受,这阵子就好好呆在宫里,仔细养着身子,后头还命人,送了不少名贵的药材补品过来。” 姜宁柔感觉伤口更疼了,她哆嗦着问:“除此之外,就没有旁的?” 令侍摇摇头。 姜宁柔心间剧痛,彻底说不出话来,明日就是登基大典,姜扶光这一病,是戳到了荣郡王妃的心窝子上,没准连新皇都要记恨她,在这个节骨眼上节外生枝。 太医们医术高明,姜扶光的病疾又发,应该不会有假,她亲眼看到,姜扶光在听到顾嘉彦死的话时,脸色白得像鬼一样,接着就开始不止地咳嗽。 她当时那番话,应该是真的刺激到了姜扶光,姜扶光本就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这一刺激,想来精神也受了莫大的打击。 姜宁柔又哭又笑。 厚重的帘子被大力掀起,姜宁柔抬眼看去,就见外祖父沉着脸,大步走进了内殿。 “外祖父!”姜宁柔唤了一声,接着心中一喜,挣扎着就要起身,让令侍连忙按回榻上。 外祖父应是得了新皇的恩准,这才能进宫看她。 虎威将军大步沉沉地走到床榻边上,见姜宁柔脸色苍白,虚弱地靠在迎枕上,应是伤得不轻,但已经没有大碍。 长公主受到刺激,病疾又发的事,已经传到了前朝,今儿早朝的时候,就有不少文武大臣,对他好一通指桑骂槐,仿佛宁柔公主对长公主不敬,是他指使的一般。 柳大夫甚至公然质问新皇:“为什么不让长公主回府?长公主在自己府中养病,便也能避免一些不长眼的东西冲撞长公主,令长公主病情加重。” 此言一出,不少朝臣都跟着一起附和。 朝堂上吵嚷一片。 第482章:云中国灭 柳大夫这话,简直戳到了新皇的心窝子上。 新皇好不容易借着长公主生病,将长公主半软禁在宫中,对外说是,出于对长公主病情的考量,毕竟宫里这么多太医,往来方便,各种名贵药材应有尽有,这是宫外不能比的。 朝臣们心中不满,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荣郡王是叔父,现在又是君,留长公主在宫中的理由也得当。 但此番,让姜宁柔这么一闹腾,倒显得新皇将长公府留在宫中,此举十分不妥。 新皇眼下是放人也不是,不放人也不人。 散朝之后,新皇脸色就不大好了,留了他说话,恩准他进宫见姜宁柔,让他把这事给处理干净了。 虎威将军蹙了蹙眉,看向一旁的令侍:“公主身体怎么样了?” 令侍连忙答道:“公主失血过多,昨儿夜里烧了一整晚,太医们轮番诊治,今早才褪下去的。” 一张嘴,就提了姜宁柔的伤有多么凶险。 “外祖父,”姜宁柔满脸委屈,忍不住哭道,“姜扶光,实在是欺人太甚,她竟然……” 虎威将军出身行伍,从前总觉得,这个外孙女乖巧听话,聪明懂事,很吃她这一套,因此待她也十分疼爱。可这会儿,他却觉得姜宁柔这作派,实在叫人腻味。 姜宁柔的心思,旁人不知,他这个做外祖父,肯定是知道一二,之前没阻止,也是抱着交好顾府的心思,所以宫里的传言,一传到前朝,他就立刻相信了。 心里自是恼怒不已。 虎威将军没接她茬,只道:“宫变当晚,是大将军带兵进宫,拖住了神锐营,等来了援军,大将军忠君爱国,是这场宫变最大的功臣,待陛下登基之后,少不得要追封恩赏。” “而长公主当机力断,以监国的名义,下令让荣郡王护驾勤王,也是这场宫变的有功之臣。” 这是对外的消息,是为了让新皇的皇位更顺理成章。 因此,朝臣们都认为,荣郡王是奉命平叛,真正平定叛乱的人,是长公主。 长公主于社稷之功,再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在朝中声望更一层楼。 朝臣们顾忌登基大典在即,不好在此时闹得太过,否则新皇,不论如何是压制不住长公主党。 新皇也明白这一点,利用登基大典这段时间,将长公主软禁宫中,意图让长公主远离朝堂,打散长公主党的人心。 眼下正是新皇与朝臣们博弈的关键时候,可不能再出纰漏。 否则以后想要扼制长公主,那就难了。 内殿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姜宁柔因为伤口疼痛,越来越浑浊,粗重的呼吸。 过了片刻。 “是、是我错了,”姜宁柔听懂了外祖父的话,脑子里阵阵发晕,心里头不停地冒着苦水,“回头我身子好些,我定当亲自,去向长公主请罪。” 虎威将军见她识大体,心里不由一软:“这次你受委屈了,等陛下登基之后,我向陛下求情,为你加盖公主府,如果你觉得麻烦,直接让陛下把姜宁瑗的府邸赐给你。” 姜景璋谋反,新皇作为叔父,虽然没有连牵姜宁瑗,但姜宁瑗已经被送到了宗室里青灯古佛,一辈子都出不来,位份是保住了,偌大的府邸也空置下来了。 姜宁柔心中一喜:“多谢外祖父。” 姜宁瑗的公主府邸,是前朝镇国太平公主从前的旧居,占地本就极大,林氏身为皇后时,因陛下开了内库,为姜扶光建造公主府,大为不满,为了压姜扶光一头,花了重金修缮整宅,因此姜宁瑗的公主府,比姜扶光的府邸,还要气派许多。 姜宁柔也清楚,以她的出身,一个皇品庶公主就顶了天,位份上是别想再进一步,外家因着从龙之功,加之新皇身为叔父,倒是可以给她几分体面与尊荣。 如此一来,姜宁瑗的府邸非她莫属。 她一个庶公主,住上嫡公主的底邸,这代表着新皇对她的厚爱,从今往后她也是京里,地位尊贵的公主了。 …… 朝野上下,因着长公主病疾又发,闹腾了好些天,连新皇都顶不住,来自朝堂的压力,臣强君弱的局面,一目了然。 直到姜宁柔,拖着重伤的身子,亲自去未央宫向长公主道歉,并在未央宫前长跪不起,最后晕倒在未央宫门口,又因登基大典临近,朝臣们这才消停下来。 随后西南传来捷报,征南将军攻破云中国的都城,雄踞一时的云中国,尤如昙花一现,最终覆灭在城中奴隶反叛,及一万戚家军的铁蹄之下,实在叫人稀嘘。 长公主威震西南,桀骜不驯的蛮夷自此归心。 理藩院的大臣,已经前往云中国,处理云中国战后事宜,这场战斗,带给南朝的最大好处,将是云中国几百万匹牛羊马匹,还有皮罗耶多年来,征战掠夺的金银财宝,矿产等等。 这些都是明面上最不值得称道的,更大的利益,待西南各部夷进京之后,才会进行商谈。 朝臣们心中振奋的同时,对始作俑者,主导这一切的长公主,那叫一个心悦诚服。 长公主在朝中的威望,更上一层楼。 璎珞道:“与捷报一起送进京里的,还有西南三诏,联合递来的文书,不仅表达了,三诏对长公主的感激与敬重之情,并表示,三诏将世代臣服南朝,待明年三月,三诏会派使臣进京朝贡,拜见长公主。” 明面上,是一封表达了,三诏彻底归心的文书,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三诏真正臣服的是长公主,而不是南朝。 姜扶光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戚家军还镇守在大理城和云中国都城,待三诏使臣进京之后,双方就利益进行探讨,达成共识之后,戚家军才会撤军。 三诏很清楚,这世间唯一能号令戚家军的人是谁。 不知不觉,就到了登基大典,新皇身穿冕服,率朝中文武大臣,拜了社稷坛,在天坛举行了祭天祀仪式,象征君权神授,在地坛举办禅礼祭地,召告天下,天命以为皇,是为正统。 第483章:登基大典 登基大典当日。 卯时刚至,荣郡王妃跟前的百灵就带了一溜的宫人,到未央宫殿前候着,等待传唤。 璎珞忧心忡忡,将还在睡熟的姜扶光唤醒。 这几日,长公主身子是好了一些,但咳嗽不止,每到深夜咳嗽尤甚,是以夜寝不宁。 太医用了不少法子都不见效,直言:“长公主寒邪入体,每到夜里,身暖发热之际,体内寒热相冲,气冲肺腑,肺虚咳嗽,想要根治,需要袪除体内寒症,但这寒症,便如附骨之蛆,难以根除,仔细养着才能减轻这一症状。。” 通俗点,就是没办法治。 就算再难受,也是自己受着,慢慢养着。 到底是真的没法治,还是不能治,连璎珞也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新皇肯定不希望,长公主的病好起来。 姜扶光醒来时,眼睛干涩难受,脑子也有些发胀,两边太阳穴一鼓一鼓地抽痛。 她已经很久,没睡一个安稳觉了。 姜扶光躺在榻上,缓了片刻,这才好受一些,她有些吃力地撑起身子:“扶我起来。” 璎珞这才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起她。 双脚甫一沾地,姜扶光浑身遽然冒了一通虚汗,眼睛阵阵发黑,整个人天旋地转,险些晕过去,好险让璎珞扶住了。 珍珠准备了药浴。 姜扶光泡完之后,清醒了一些。 珊瑚准备了药膳,姜扶光没什么胃口,却还是强忍着干呕,勉强把药膳全部吃完。 随后宫人们,开始伺候姜扶光梳洗穿戴。 长公主的冠服层层加身,加上内里保暖的衬子,足有十二重。 头发梳得紧实,扒扯着头皮,沉甸甸的九龙九凤礼冠,压在头顶,冠的最上边九条花丝五爪金龙,龇牙裂齿,口含龙玄珠,龙玄珠在龙口里滚动,发出沉沉玄光,下方九条赤金花丝凤凰,口衔着长长的南珠流苏,一直垂到肩膀上,限制着其人的行为举止。 玛瑙跪在地上,将玉琮、玉璧、玉圭、玉璋、玉琥等六器礼组佩襟步,挂到长公主的腰间。 六器礼天地四方,是祥瑞之器,只有在出席重大祭礼之时,才能佩戴。 穿戴整齐后,已经是一个时辰后。 姜扶光感觉身上沉甸甸地,十二重衣,每一重衣都束缚着她,令她有些透不过气来,忍不住犯了咳嗽。 吃了止咳嗽的药丸,等了片刻,姜扶光咳嗽稍缓:“扶我出去。” 她有些头晕,浑身上下没有力气,连站立都有些困难。 璎珞和珍珠一左一右地扶起她,出了内殿。 太医已经候在外面,见长公主出来,连忙上前为长公主把脉,见长公主时有咳嗽,面色有些凝重。 太医扑通一声跪伏在地,颤声道:“登基大典,兹事体大,事关国运,万万不能有半点疏漏,还请长公主以社稷为重,顾全大局,服下此秘药,以策万全。” 百灵低眉敛目,托着漆木托上前,上面摆着巴掌大的盒子,盒子已经打开,一枚褐红色的秘药,呈于其上。 登基大典何其重大,若因长公主的身体,使登基大典出了差错,那是不详之兆,于社稷有损,这是在历朝历代的登基大典上,是万万不允许的。 长公主向来以南朝社稷为重,配来是愿意配合的。 璎珞和珍珠脸色一阵惨白,额头一下冒出细汗来,这种秘药以丹砂入药,就是方士炼的丹丸,能在短时间内,令人恢复气血精神,可药效过后,丹毒入体,会损害身体。 姜扶光弯了弯唇,现如今,连一个太医也会拿“社稷为重”,来道德绑架她了。 社稷为重,己为轻。 服下丹丸后,若损害了她的身子,也与旁人无关,荣郡王也能推说,长公主是为了社稷,主动服下了秘药。 可笑! “好。”她轻笑,伸手拿过丹丸放入口中。 丹丸有些大,不利吞咽,百灵既机灵又贴心地送上了一杯温茶,助她送服入腹。 璎珞和珍珠骇得浑身发颤。 丹丸入腹,不到片刻,腹内一股烧灼的热意腾起,朝四肢百骸窜去,有些僵冷的身子,顿时热了起来。 不一会儿,姜扶光苍白的面颊便泛起了潮红,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来,大冬天的,无端出了一身热汗。 短短一刻钟,姜扶光气色变得红润,半点也不像害病的样子。 等了片刻,身上的汗意褪下,姜扶光又用了一些药膳,便有内侍过来通禀,文武百官已经进了午门。 姜扶光这才起身,前往太极殿。 长公主确实出席了新皇的登基大典,这令朝中文武大臣们,纷纷松了一口气。 眼下朝中内忧外患,姜景璋叛乱,搅得朝局混乱不堪,岭南那边还在打仗,西南诸事庞杂,也没有一个章程。 新皇从前是个宗室纨绔,恐怕也难当大任,就算当了皇帝,这南朝社稷,还是需要长公主出来辅佐。 长公主、顾相,并几位朝中重臣,同礼部官员将皇帝登基的诏书,贺辞的表文、宝玺,一起陈于殿中。 待吉时一到,新皇身穿冕服拾阶而上,跪在太极殿前,由姜扶光宣读了先帝传位遗诏。 顾相宣读登基册文。 礼部官员宣读贺辞表文。 礼毕! 姜扶光将诏书、宝玺、表文,亲自交到荣郡王手中:“为君者,或赏罚,或驭人,或治事,御为上,谋为中,术为下。” 御下方为上策,计谋是为中策,玩弄权术是下下之策。 新皇不以为然,仰头接过,交到侍立一旁的内侍之手,站到太极殿最高处,接受朝臣们的跪拜。 登基大典顺利完成,新皇率文武大臣入太庙,拜了祖宗,并将诏书、表文放入太庙。 新皇登基,改年号“南孝”,史称南孝帝。 大典礼成,南孝帝在太极殿举行了朝会。 考虑到,长公主身体病重,南孝帝点了两个内侍在跟前照顾,朝臣们见此情形,不由得神色各异。 南孝帝下令,朝中诸事庞杂,先帝的遗体暂且停灵两仪殿,待年后举行国哀; 下旨追封大将军戚如烈,镇国靖平忠武安国公;登基大典当日。 卯时刚至,荣郡王妃跟前的百灵就带了一溜的宫人,到未央宫殿前候着,等待传唤。 璎珞忧心忡忡,将还在睡熟的姜扶光唤醒。 这几日,长公主身子是好了一些,但咳嗽不止,每到深夜咳嗽尤甚,是以夜寝不宁。 太医用了不少法子都不见效,直言:“长公主寒邪入体,每到夜里,身暖发热之际,体内寒热相冲,气冲肺腑,肺虚咳嗽,想要根治,需要袪除体内寒症,但这寒症,便如附骨之蛆,难以根除,仔细养着才能减轻这一症状。。” 通俗点,就是没办法治。 就算再难受,也是自己受着,慢慢养着。 到底是真的没法治,还是不能治,连璎珞也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新皇肯定不希望,长公主的病好起来。 姜扶光醒来时,眼睛干涩难受,脑子也有些发胀,两边太阳穴一鼓一鼓地抽痛。 她已经很久,没睡一个安稳觉了。 姜扶光躺在榻上,缓了片刻,这才好受一些,她有些吃力地撑起身子:“扶我起来。” 璎珞这才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起她。 双脚甫一沾地,姜扶光浑身遽然冒了一通虚汗,眼睛阵阵发黑,整个人天旋地转,险些晕过去,好险让璎珞扶住了。 珍珠准备了药浴。 姜扶光泡完之后,清醒了一些。 珊瑚准备了药膳,姜扶光没什么胃口,却还是强忍着干呕,勉强把药膳全部吃完。 随后宫人们,开始伺候姜扶光梳洗穿戴。 长公主的冠服层层加身,加上内里保暖的衬子,足有十二重。 头发梳得紧实,扒扯着头皮,沉甸甸的九龙九凤礼冠,压在头顶,冠的最上边九条花丝五爪金龙,龇牙裂齿,口含龙玄珠,龙玄珠在龙口里滚动,发出沉沉玄光,下方九条赤金花丝凤凰,口衔着长长的南珠流苏,一直垂到肩膀上,限制着其人的行为举止。 玛瑙跪在地上,将玉琮、玉璧、玉圭、玉璋、玉琥等六器礼组佩襟步,挂到长公主的腰间。 六器礼天地四方,是祥瑞之器,只有在出席重大祭礼之时,才能佩戴。 穿戴整齐后,已经是一个时辰后。 姜扶光感觉身上沉甸甸地,十二重衣,每一重衣都束缚着她,令她有些透不过气来,忍不住犯了咳嗽。 吃了止咳嗽的药丸,等了片刻,姜扶光咳嗽稍缓:“扶我出去。” 她有些头晕,浑身上下没有力气,连站立都有些困难。 璎珞和珍珠一左一右地扶起她,出了内殿。 太医已经候在外面,见长公主出来,连忙上前为长公主把脉,见长公主时有咳嗽,面色有些凝重。 太医扑通一声跪伏在地,颤声道:“登基大典,兹事体大,事关国运,万万不能有半点疏漏,还请长公主以社稷为重,顾全大局,服下此秘药,以策万全。” 百灵低眉敛目,托着漆木托上前,上面摆着巴掌大的盒子,盒子已经打开,一枚褐红色的秘药,呈于其上。 登基大典何其重大,若因长公主的身体,使登基大典出了差错,那是不详之兆,于社稷有损,这是在历朝历代的登基大典上,是万万不允许的。 长公主向来以南朝社稷为重,配来是愿意配合的。 璎珞和珍珠脸色一阵惨白,额头一下冒出细汗来,这种秘药以丹砂入药,就是方士炼的丹丸,能在短时间内,令人恢复气血精神,可药效过后,丹毒入体,会损害身体。 姜扶光弯了弯唇,现如今,连一个太医也会拿“社稷为重”,来道德绑架她了。 社稷为重,己为轻。 服下丹丸后,若损害了她的身子,也与旁人无关,荣郡王也能推说,长公主是为了社稷,主动服下了秘药。 可笑! “好。”她轻笑,伸手拿过丹丸放入口中。 丹丸有些大,不利吞咽,百灵既机灵又贴心地送上了一杯温茶,助她送服入腹。 璎珞和珍珠骇得浑身发颤。 丹丸入腹,不到片刻,腹内一股烧灼的热意腾起,朝四肢百骸窜去,有些僵冷的身子,顿时热了起来。 不一会儿,姜扶光苍白的面颊便泛起了潮红,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来,大冬天的,无端出了一身热汗。 短短一刻钟,姜扶光气色变得红润,半点也不像害病的样子。 等了片刻,身上的汗意褪下,姜扶光又用了一些药膳,便有内侍过来通禀,文武百官已经进了午门。 姜扶光这才起身,前往太极殿。 长公主确实出席了新皇的登基大典,这令朝中文武大臣们,纷纷松了一口气。 眼下朝中内忧外患,姜景璋叛乱,搅得朝局混乱不堪,岭南那边还在打仗,西南诸事庞杂,也没有一个章程。 新皇从前是个宗室纨绔,恐怕也难当大任,就算当了皇帝,这南朝社稷,还是需要长公主出来辅佐。 长公主、顾相,并几位朝中重臣,同礼部官员将皇帝登基的诏书,贺辞的表文、宝玺,一起陈于殿中。 待吉时一到,新皇身穿冕服拾阶而上,跪在太极殿前,由姜扶光宣读了先帝传位遗诏。 顾相宣读登基册文。 礼部官员宣读贺辞表文。 礼毕! 姜扶光将诏书、宝玺、表文,亲自交到荣郡王手中:“为君者,或赏罚,或驭人,或治事,御为上,谋为中,术为下。” 御下方为上策,计谋是为中策,玩弄权术是下下之策。 新皇不以为然,仰头接过,交到侍立一旁的内侍之手,站到太极殿最高处,接受朝臣们的跪拜。 登基大典顺利完成,新皇率文武大臣入太庙,拜了祖宗,并将诏书、表文放入太庙。 新皇登基,改年号“南孝”,史称南孝帝。 大典礼成,南孝帝在太极殿举行了朝会。 考虑到,长公主身体病重,南孝帝点了两个内侍在跟前照顾,朝臣们见此情形,不由得神色各异。 南孝帝下令,朝中诸事庞杂,先帝的遗体暂且停灵两仪殿,待年后举行国哀; 下旨追封大将军戚如烈,镇国靖平忠武安国公; 第484章:辅佐新君 继续清查朝中叛党; 册立荣郡王妃为后; …… 随后封赏了此次平叛有功的官员。 封白老将军为武安公; 虎威将军为大将军; …… 这时,朝中文臣武将纷纷跳出来,认为虎威将军德不配位,论其功绩难当大任。大将军一职,若没有合适人选,便暂且空置,戚凛风封了骠骑大将军,赐金印紫绶,位同三公,不必另封大将军。 只差没明着说,除了戚凛风,谁都没资格封大将军。 南孝帝被当堂驳了面子,脸色十分难看,目光瞄了顾相。 顾相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没看到陛下的眼神。 姜扶光弯了一下嘴角,登基第一天,就想夺权,借机削弱戚家,吃相未免难看。 南孝帝当堂闹了一个没脸,只得转头看向长公主:“虎威将军多年来,随大将军南征北战,立了赫赫战功,自是比不上大将军英武盖世,却也深受大将军信任与器重,堪为国之栋梁,依长公主之见,虎威将军该不该封?” 姜扶光淡笑,直言:“自古以来,大将军皆是军中将帅之大才,封大将军是为了凝聚军心,使兵权集中,威临四海,需显威立德之人才能胜任,反之大将军不能令诸将臣服,令诸侯畏惧,则形同虚设,使君权遭忌。” 意思很明白,朝中设立大将军,是为了使兵权集中,号令全国兵马,虎威将军不能做到令众将臣服,那么这个大将军形同虚设,兵权就很难集中在陛下之手,诸侯必生异心。 朝臣们纷纷赞同此言。 南孝帝却不这样认为,他觉得自己是皇帝,天下人就得听他的,他封虎威大将军,朝中众将就必须听大将军的号令,谁不听令,就是违抗皇命,对陛下不敬。 长公主这话,分明就是托词,担心他分了戚家的权。 可眼下朝臣们纷纷反对,他刚登基,帝位还没稳固,也不好多说什么,就改了口,封虎威将军宣平侯。 白老将军目光微闪。 南孝帝原是打算封他大将军,这样也更顺理成章,但他年纪大了,身体每况愈下,此番扶了新皇登基,也算完成了对宪皇后的承诺,便也不想再掺合,朝中这些乌七八糟的事。 他是三朝元老,名声虽不在戚如烈之下,可他的威名都是在宪宗帝时期。 一朝天子,一朝臣,南兴帝登基之后,他曾奉命和承恩公一起镇压各地叛党,后因手臂受伤退了下来,也因此,南兴帝格外念及这一份君臣之义,多年来,待他如大将军一般敬重,这才有了他不输大将军的名声。 论功绩,他远远不如戚如烈的。 众将士真正认可的人是戚如烈,论军中威望,他也不如戚如烈,此番戚如烈平定叛乱,血战而亡,也将他的威名推到了至高点,自古武死战,文死谏,他毕生功绩,成为众将心中一座丰碑,化为军魂,守护着南朝的疆土与脊梁,有戚如烈忠烈在前,甭管是谁做了这个大将军,也难以令众将心服口服。 他又何必去惹一身腥骚?! 诸事庞杂,一直议到下午申时,殿中灯火通明。 丹丸的效果减弱,姜扶光脸色有些泛白,喉咙阵阵发痒,她一直强忍着,不一会儿,额头就冒出细汗来。 温亦谦等人察觉了异样,脸色有些难看,可太极殿中这么多人,他们一直找不到机会同长公主与话,只得暗暗心急。 南孝帝偏头看了的长公主,见她脸色惨白,身子轻微地发颤,眼里一片冷意。 喉咙里兀地涌上一口腥甜,让姜扶光生生咽下,她端坐在毡席上,一张脸惨白如鬼,额头、鼻尖都溢出细汗,鬓角的发丝都已经汗湿透了,她仍然面露一丝微笑,仿佛没事一般。 但细心的朝臣们还是发现了,长公主已经很久不开言,又注意到长公主的面色,心中咯噔连连。 柳大夫实在忍不住,趁着议事的空挡,询问:“听闻长公主染了病症,不知长公主身子好些了吗?” 姜扶光一开口,喉咙里的腥甜,就往嘴里涌。 她用力咽了咽,笑道:“有劳柳大夫挂碍,太医说是,寒邪入体,难以根治,需要仔细养着。” 旁的没有多说,可朝臣们面色都不大好。 柳大夫连忙起身下拜:“长公主此番为了平定叛乱,以致身体损伤,但如今朝中诸事庞杂,陛下新帝登基,于治国理政之上,恐力有不逮,还需要仰仗长公主,请长公主保重身子,早日还朝,辅佐新君,安定社稷。” 此言一出,朝臣们纷纷出言附合。 第一个就是顾相:“柳大夫所言极是,先帝驾崩,来不及任命朝中辅佐新帝的大臣,长公主贤德之名,广为流传,朝野上下无不敬服,又有监国摄政之实,由长公主辅佐新君,自是顺理成章。” 之前碍于,登基大典在即,他也不好触新皇眉头,御史台和长公主党,在朝中闹腾了一些时候,中立派没表示什么。 但他实在担心,陛下犯糊涂,真把长公主一直软禁在宫中。 且不说长公主党能不能容忍,就御史台这一关就过不去。 眼下岭南那边还需要安抚,长公主不还朝,戚家军的军心不稳,这仗要怎么打? 还有西南那边,皮罗耶已死,云中国已灭,西南迎来了一百多年来,始无前例的大变局,南蛮本就反复无常,此番新皇登基,恐各部夷之间,难免又是一番计较,这天高皇帝远的,陛下还真管不够,未免西南再生波折,长公主执权也是势在必行。 他当初提议陛下,要留长公主性命,考量的就是岭南和西南的局势。 武将这边也不甘寂寞:“岭南那边的战事还在胶着,眼下新皇登基,第一件事,便是要周全物资方面的供给,此事不论交给谁我等都不放心,唯有长公主出面才妥当。” 提到了岭南的战事,朝臣们心中不由一阵紧迫,恨不得长公主能立刻归朝辅政,辅佐新君。 第485章:南朝迟早要完 在场没一个人问过南孝帝的意思,仿佛长公主不还归,是她自己因身体病重,不肯还归,而不是被南孝帝软禁在宫中,偏偏南孝帝还不能反驳,因为这阵子,他就是用长公主病重,搪塞群臣。 臣强君弱的局面,令南孝帝一张脸彻底黑了,登基大典才结束,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真是一刻也等不了。 他佯怒道:“一个个尽指着长公主做事,没了长公主,你们都成了废物不成?长公主在西南历经了一番生死,马不停蹄地赶回京中,就碰到了姜景璋叛乱,愣是连气都不带喘一下,甘冒危险,在府中护卫的掩护下,杀出长公主府,进宫护驾勤王,平定叛乱。” “长公主此番病重,全因长期操劳,又因大将军战死,心中悲痛所致,要忌操劳,少忧思,先帝生前最疼爱长公主,倘若知道长公主,病重至此,还不知道要怎么心疼。” “朕是一国之君,也是长公主的叔父,虽盼着长公主能为国尽忠,但身为叔父,朕亦有私心,也盼着长公主身体安康。” “当日,在两仪殿内,朕亲口承诺过先帝,要厚待长公主与贵妃娘娘,如今贵妃娘娘在宫变之中失踪,至今下落全无,朕已经很对不起先帝,倘若长公主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百年之后,朕也没脸下去见先帝。” 字字句句,将一个有情有义,关心侄女的好叔父,扮演得淋漓尽致。 朝臣们被怼得哑口无言,这话也就听听也算了,陛下是不可能轻易放长公主出宫。范寺卿几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御史台这边受阻,柳大夫总不行不顾长公主的身子,强行要求长公主辅佐朝政,看样子至少要消停一阵子,可陛下为了长公主令彻底远离朝堂,接下来,肯定会让长公主一直病下去。 他们不能等了。 必须制造一个时机,先让长公主回府。 南孝帝偏头,见长公主脸色越发惨淡,忙道:“紧要的事,差不多已经商定,长公主身子不适,便先回未央宫歇着。” 说完,就唤了人,送长公主回宫去。 姜扶光没说什么,起身谢了恩,走出了太极殿,方一到了后宫的地界,她再也忍不住,哇一声,吐了一口血,猩红的血,落在院中的积雪上,红得刺眼,透着令人心惊的不详。 内侍吓了一跳,忙唤:“长公主?” “无妨,”姜扶光身子阵阵发软,喉咙嘶哑,淡淡道,“走吧!” …… 散朝之后,温亦谦约见了,长公主一系的大臣们议事。 温亦谦面色凝重:“陛下防着我们与长公主接触,派了内侍在长公主跟前伺候,好不容易见到了长公主,却一直没找到机会与长公主说话,也不知道长公主的病情,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黄景州面露嘲讽:“以前先帝还在时,装得跟个孙子似的,谁不称赞他是个好叔父,好御弟,如今先帝驾崩,倒让他小人得志,走了狗屎运,成了皇位唯一的继承人。” “先帝尸骨未寒,他就原形毕露,依我看,长公主是真病,还是假病,还尚可未知,没准这一切,都是他的阴谋,对外宣称长公主病重,让长公主借着休养身体,远离朝政,渐渐远离朝堂核心,借机削权。” “你少说两句,他到底是皇帝。”温亦谦白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还说这些废话做什么。 范寺卿也忍不住破口大骂:“什么狗屁皇帝,乱臣贼子还差不多。” 端郡王入狱之后,私盐的线索就彻底断了,为了找到突破点,大理寺重新核查了有关私盐的所有线索,他也顺理成章地怀疑到了荣郡王头上,只是荣郡王藏得太深,一直没有查到证据。 陛下病重之后,曾秘密召他进宫,让他密查宗室里掌了权的宗亲,话里话外,也暗示了,陛下对昌郡王和荣郡王都起了疑心。 这次的宫变事件,发生的太过突然,仿佛专门有人在姜景璋背后,帮姜景璋打掩护。 等到消息传开,大局已定。 旁人觉得没有问题,可对荣郡王有疑心的,长公主一党觉得这件事,处处都透着诡异。 黄景州冷笑一声:“他算什么东西?说好听点,是个吃喝玩乐,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闲散王爷,说难听点,就是一个一事无成,无所是事的纨绔,你看朝中除了那些宗亲,及一些平时在朝中名声不显的大臣们,还有谁服他?” “朝野上下,谁不盼着长公主归朝,辅佐新帝,治国理政?!” “他将长公主软禁宫中,还是自己无能,认为长公主功高盖主,想要打压长公主。” “他如此嫉贤妒能,不能容人,南朝迟早要完。” “隔墙有耳,慎言。”温亦谦警告了他一句。 屋里静了静。 其实,不光黄景州这样想,朝中有不少大臣,也都这样想,尤其是以柳大夫为首的御史台。 温亦谦道:“陛下刚登基,正忙着收拾乱党,朝中诸多问题,还没有曝露出来,御史台不好闹得太过,你等着瞧吧,一旦朝局步入正轨,御史台不会善罢甘休,中立派也会下场,我们只管跟在御史台后面,私底下,多宣扬长公主贤德。” 多宣扬长公主贤德,与陛下从前只知游手好闲,吃喝玩乐,不务正业的行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眼下朝中内忧外患,论治国辅政的能力,朝中那些文武大臣,肯定会更相信长公主。 范寺卿又道:“温兄,你在寒门之中颇有威望,一旦御史台有了动作,就联合寒门儒生制造舆论,儒生们不在朝堂,陛下不好发落,且他们身有功名在身,是可以参议政事,还可以向朝廷陈书奏表,事情闹得越大,纸包不住火,陛下软禁长公主的消息,就会大肆传开,我们在朝中拱火,内外夹击,陛下初初登基,就不信他还能扣着长公主不放。” 长公主代表的是寒门的利益,那些儒生就是为了自己的前程,也不会坐视长公主一直被软禁宫中,闹大了,新皇尽失民心,对长公主更有利。 第486章:功高盖主 几人对视一眼,纷纷露出笑容。 三人密谋了一个时辰,范寺卿一行人走后,温亦谦继续处理公务。 一道黑影宛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书房里,烛光笼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拖拽的又黑又长,投在地上,一片幽暗。 温亦谦心里一咯噔,看着眼前的身影,呼吸滞住:“你是谁?” 嘶哑的嗓音响起:“长公主怎么样了?” 温亦谦愣了一下,渐渐放下了戒备,这人虽然蒙着脸,但他听出对方的声音,是当初,长公主去杭州时,一直贴身护卫的暗卫,是长公主的亲信。 他面色凝重:“长公主的身体有些不对,长公主初到太极殿,分明面色红润,神色气韵极佳,不像生病的样子,我暗暗观察,发现长公主一直热汗不停,面色潮红异常,到了下午,长公主的脸色由红转白,不仅脸色惨白,而且又冷汗不止,很是对不劲。” “她服用了丹丸,”姬如玄猩红的眼底,满是戾气,“以丹砂入药,短时间透支身体精气神,令人精神百倍,但丹毒入体,会损伤身体,事后会令人身体加倍虚弱,久服成瘾。” 北朝狗皇帝信用方士,在宫里炼丹求长生,这种情况他见得多了。 “他怎么敢?”温亦谦瞳孔剧缩,一脸的震惊。 “不敢?”姬如玄低哑的嗓音,显得诡异,“他确实不敢明目张胆,利用金石丹药祸害长公主,一旦东窗事发,便是九五至尊也没法向朝臣,向戚家交代。” “但是!” 温亦谦猛然松了一口气,就听到地方,话锋突兀一转,语气透着一股瘆人的幽冷,一颗心顿时提到嗓子眼里,心底涌现了一股不安。 “如果,连你们都是祸害长公主的帮凶呢?”姬如玄猩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他。 “不可能!”温亦谦拔高了音量,斩钉结铁道,“我等对长公主忠心耿耿,绝不会助纣为虐,祸害长公主。” 姬如玄呵呵低笑,嘶哑的笑声,在昏暗的书房里回荡,显得森冷:“朝臣们不会放任长公主一直【病】下去,定会联合在一起,逼迫姜令荣放长公主出宫,让长公主参与朝政。” 这不单是姜扶光能力出众,更因姜扶光背后牵扯了戚家,以及西南各个部夷。 姬如玄仍在笑:“如果你是姜令荣,你会放长公主出宫吗?” 温亦谦张了张嘴,发现喉咙里一阵干涩,下意识摇头,艰涩道:“不会!” 是人都知道,长公主功高盖主,放长公主出宫,与放虎归山无异,一旦让长公主掌控了朝局,姜令荣能不能稳坐帝位,还是未知数。 “但是,”温亦谦嗓音艰涩道,“姜令荣刚登基,还没有掌控朝局,他根本不可能和朝臣们相抗!” 所以,长公主还是有机会出来的……是吧! “他不会和朝臣相抗,不过,”姬如玄咬着字眼儿,语气里充满了讽刺,“他会做出让步。” 温亦谦愣了一下。 姬如玄嗓音如毒:“他会在朝臣们的逼迫之下,万般无奈地让长公主参与朝政,只要长公主参与政事,御史台,中立派的目的达到了,不会再继续为难姜令荣,长公主党孤掌难鸣。” 温亦谦呼吸滞住,到那时,再想让长公主出宫,几乎不大可能。 “是大臣们步步紧逼,陛下新皇登基,为了稳定朝堂,安定社稷,无奈之下,只得让病重的长公主辅佐政事,长公主为了社稷,只得服用丹丸,”姬如玄低低一笑,“多么完美的借口啊,朝野上下所有人都是姜令荣的帮凶。” 丹药久服成瘾,姜令荣还有什么可惧怕? 温亦谦眼里满是愤怒:“姜令荣是故意的?!他想利用金石丹药,控制长公主!” 东窗事发后,陛下还能推说,是朝臣们逼的。 有些人的心,真的是脏到让你永远也无法想象。 温亦谦想明白了这些,冲到屋外,对值守的小厮道,“快,去把范寺卿和黄御史追回来。” 想要杜绝狗皇帝利用丹丸祸害长公主,唯有一开始就把苗头掐断了。 …… 新皇登基之初,朝中诸事庞,朝臣们第二日,天没亮,就顶着严寒,守在午门外,等待早朝。 秋冬季节,早朝时间要晚上半个时辰,宫门要到卯时过半后,才会开启。 顾相抵达午门时,见御史台的官员们聚在一起说话,一行人刻意压低了声音,零碎的声音,也被寒风吹得七零八落,但他仍然敏锐地发现,一行人气氛很凝重。 他心里一咯噔,有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 这种不好的预感,伴着宫门开启,早朝开始,柳大夫质问新皇:“……长公主病重多日,不能理事,老臣们忧心长公主病体,故昨儿便多留意了几分,初时见长公主,面色潮红不止,热汗不停,不久之后,又观长公主气息衰弱,冷汗不止,心觉怪异,便询问了医师这是何种病症。” “医师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便直言,依宫中传出的消息,长公主是寒邪入体,需要静养,那么长公主的身子,应是十分虚弱才是,便是勉强撑着身子,参加登基大典,也不该是这等症状。” 南孝帝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 柳大夫拨高了声量:“敢问陛下,长公主究竟是何病状?可否请太医前来,与臣等交代清楚?” 此言一出,朝臣们都跟着附合起来。 南孝帝气急败坏:“你们口口声声,皆是长公主如何?不思辅佐朝政,眼里可还有朕这个天子?” 柳大夫横眉怒目,回怼:“陛下处处回避长公主的病情?可是长公主的病况另有隐情?” 南孝帝心中一惊,正在发作。 就听柳大夫话锋一转:“臣观长公主身体异状,与古籍上记载,服用丹丸后的状况十分吻合,金石丹药祸人,本朝将其视为巫蛊之流,向来严令禁止,臣实在惶恐。” 满朝上下,不止柳大夫一人发现了长公主的异样,大家也只当长公主,唯恐登基大典出了纰漏,是强撑了身子,可柳大夫这话虽然没有证据,却也不算空穴来风。 朝臣们也有些惊疑不定。几人对视一眼,纷纷露出笑容。 三人密谋了一个时辰,范寺卿一行人走后,温亦谦继续处理公务。 一道黑影宛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书房里,烛光笼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拖拽的又黑又长,投在地上,一片幽暗。 温亦谦心里一咯噔,看着眼前的身影,呼吸滞住:“你是谁?” 嘶哑的嗓音响起:“长公主怎么样了?” 温亦谦愣了一下,渐渐放下了戒备,这人虽然蒙着脸,但他听出对方的声音,是当初,长公主去杭州时,一直贴身护卫的暗卫,是长公主的亲信。 他面色凝重:“长公主的身体有些不对,长公主初到太极殿,分明面色红润,神色气韵极佳,不像生病的样子,我暗暗观察,发现长公主一直热汗不停,面色潮红异常,到了下午,长公主的脸色由红转白,不仅脸色惨白,而且又冷汗不止,很是对不劲。” “她服用了丹丸,”姬如玄猩红的眼底,满是戾气,“以丹砂入药,短时间透支身体精气神,令人精神百倍,但丹毒入体,会损伤身体,事后会令人身体加倍虚弱,久服成瘾。” 北朝狗皇帝信用方士,在宫里炼丹求长生,这种情况他见得多了。 “他怎么敢?”温亦谦瞳孔剧缩,一脸的震惊。 “不敢?”姬如玄低哑的嗓音,显得诡异,“他确实不敢明目张胆,利用金石丹药祸害长公主,一旦东窗事发,便是九五至尊也没法向朝臣,向戚家交代。” “但是!” 温亦谦猛然松了一口气,就听到地方,话锋突兀一转,语气透着一股瘆人的幽冷,一颗心顿时提到嗓子眼里,心底涌现了一股不安。 “如果,连你们都是祸害长公主的帮凶呢?”姬如玄猩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他。 “不可能!”温亦谦拔高了音量,斩钉结铁道,“我等对长公主忠心耿耿,绝不会助纣为虐,祸害长公主。” 姬如玄呵呵低笑,嘶哑的笑声,在昏暗的书房里回荡,显得森冷:“朝臣们不会放任长公主一直【病】下去,定会联合在一起,逼迫姜令荣放长公主出宫,让长公主参与朝政。” 这不单是姜扶光能力出众,更因姜扶光背后牵扯了戚家,以及西南各个部夷。 姬如玄仍在笑:“如果你是姜令荣,你会放长公主出宫吗?” 温亦谦张了张嘴,发现喉咙里一阵干涩,下意识摇头,艰涩道:“不会!” 是人都知道,长公主功高盖主,放长公主出宫,与放虎归山无异,一旦让长公主掌控了朝局,姜令荣能不能稳坐帝位,还是未知数。 “但是,”温亦谦嗓音艰涩道,“姜令荣刚登基,还没有掌控朝局,他根本不可能和朝臣们相抗!” 所以,长公主还是有机会出来的……是吧! “他不会和朝臣相抗,不过,”姬如玄咬着字眼儿,语气里充满了讽刺,“他会做出让步。” 温亦谦愣了一下。 姬如玄嗓音如毒:“他会在朝臣们的逼迫之下,万般无奈地让长公主参与朝政,只要长公主参与政事,御史台,中立派的目的达到了,不会再继续为难姜令荣,长公主党孤掌难鸣。” 温亦谦呼吸滞住,到那时,再想让长公主出宫,几乎不大可能。 “是大臣们步步紧逼,陛下新皇登基,为了稳定朝堂,安定社稷,无奈之下,只得让病重的长公主辅佐政事,长公主为了社稷,只得服用丹丸,”姬如玄低低一笑,“多么完美的借口啊,朝野上下所有人都是姜令荣的帮凶。” 丹药久服成瘾,姜令荣还有什么可惧怕? 温亦谦眼里满是愤怒:“姜令荣是故意的?!他想利用金石丹药,控制长公主!” 东窗事发后,陛下还能推说,是朝臣们逼的。 有些人的心,真的是脏到让你永远也无法想象。 温亦谦想明白了这些,冲到屋外,对值守的小厮道,“快,去把范寺卿和黄御史追回来。” 想要杜绝狗皇帝利用丹丸祸害长公主,唯有一开始就把苗头掐断了。 …… 新皇登基之初,朝中诸事庞,朝臣们第二日,天没亮,就顶着严寒,守在午门外,等待早朝。 秋冬季节,早朝时间要晚上半个时辰,宫门要到卯时过半后,才会开启。 顾相抵达午门时,见御史台的官员们聚在一起说话,一行人刻意压低了声音,零碎的声音,也被寒风吹得七零八落,但他仍然敏锐地发现,一行人气氛很凝重。 他心里一咯噔,有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 这种不好的预感,伴着宫门开启,早朝开始,柳大夫质问新皇:“……长公主病重多日,不能理事,老臣们忧心长公主病体,故昨儿便多留意了几分,初时见长公主,面色潮红不止,热汗不停,不久之后,又观长公主气息衰弱,冷汗不止,心觉怪异,便询问了医师这是何种病症。” “医师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便直言,依宫中传出的消息,长公主是寒邪入体,需要静养,那么长公主的身子,应是十分虚弱才是,便是勉强撑着身子,参加登基大典,也不该是这等症状。” 南孝帝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 柳大夫拨高了声量:“敢问陛下,长公主究竟是何病状?可否请太医前来,与臣等交代清楚?” 此言一出,朝臣们都跟着附合起来。 南孝帝气急败坏:“你们口口声声,皆是长公主如何?不思辅佐朝政,眼里可还有朕这个天子?” 柳大夫横眉怒目,回怼:“陛下处处回避长公主的病情?可是长公主的病况另有隐情?” 南孝帝心中一惊,正在发作。 就听柳大夫话锋一转:“臣观长公主身体异状,与古籍上记载,服用丹丸后的状况十分吻合,金石丹药祸人,本朝将其视为巫蛊之流,向来严令禁止,臣实在惶恐。” 满朝上下,不止柳大夫一人发现了长公主的异样,大家也只当长公主,唯恐登基大典出了纰漏,是强撑了身子,可柳大夫这话虽然没有证据,却也不算空穴来风。 朝臣们也有些惊疑不定。 第487章:孟公进京 南孝帝目光盯着他:“柳卿,朕敬你乃两朝元老,亦是三公之一,国之栋梁,朝之肱股,向来对你礼让三分,没成想,你竟不知所谓,口中狂言,妄图以巫蛊之流,中伤长公主,你眼中,还有没有朕这个天子?” 柳大夫扑通跪地:“是臣无状,然,长公主凤体贵重,臣以死谏言,请陛下允太医验明长公主是否服食丹药。” 长公主果真服食了丹药,丹毒积於体内,让太医一诊,就会诊出苗头,众目睽睽之下,也难以作假糊弄。 满堂上下一片哗然。 连温亦谦等人,也不由得大惊失色,稍一想就知道,柳大夫并非真的要逼陛下,允太医验明长公主,是不是真的服用了丹丸,而是要用自己一条命杜绝陛下想要利用金石丹药,祸害长公主 “放肆!”南孝帝勃然大怒,“休要再胡言乱语,动不动就以死威胁,真当朕怕了你不成?!” “臣自知冲撞陛下,罪无可恕,便以死向陛下谢罪。”在南孝帝冰冷的目光下,柳大夫站起身,低头理了理衣裳,猛然撞向堂柱。元宝小说 “柳大夫,不可啊!” “快拉住他。” “柳大夫,有话好好说。” “……” 大殿里,乱作了一团。 柳大夫撞柱了,却让身后的黄景州扯了一把,额头撞破了皮,鲜血从伤口里渗出来。 南孝帝不由惊了一下,忽一下,从龙椅上站起来,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柳大夫身为三公之一,地位仅次于当朝宰辅,但先帝重用御史台,给了御史台诸多特权,其中一个就是监察百官百事之权,六部之内,几乎都越不过御史台。 吏部选拔人才,需要通过御史台,对其人品进行查实,工部兴修水利等工事,需要御史台监督,以防官员中饱私囊,刑部各项案件,也需要御史台核实刑名……但凡有不妥之处,叫御史台抓到了尾巴,御史台能把你弹劾到身败名裂。 南孝帝身为一国之君,他会被一个臣子的威胁? 他会! 柳大夫门生故吏,遍及朝堂,他还是孟太傅的得意门生,柳大夫若真出了事,朝中至少有半数人,会对他产生不满,加上长公主党,他要与朝中大半朝臣为敌。 他才登基一天。 这时,一个内侍急匆匆地到跑进太极殿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禀皇上,孟公来了,刚刚进入午门。” 满朝上下又是一阵哗然。 “孟公来了?” “孟公怎么会突然进宫?” “自当年孟公出京之后,已经好些年没有进京了。” “……” 南孝帝愣了一下,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孟公就是孟太傅,是先帝的恩师。 他竟然进宫了! 这就是先帝留下的另一个后手?! 一旁的御前内侍连忙小声地提醒:“陛下,孟公是天下文人之首,门生故吏,遍及朝堂,素有半圣之名,您理当礼贤下士,亲自前去迎接,以表尊崇之心。” 为圣者,一言一行足以左右朝堂。 南孝帝脸色沉了沉,连忙领着文武百官,前去迎接。 三十九级步阶下,一个内侍正小心翼翼地搀扶一位年逾七旬的老者,另有数位内侍在前面引路,殿前的侍卫见到这位老者,纷纷收刀入鞘,俯首作敬。 孟公一身靛青直缀,灰白色的头发,用木簪固定,面容苍老,垂垂老矣,但腰背直挺,精神却不错。 南孝帝领着众臣,匆匆步下台阶,一眼就看到,孟公身边的内侍捧着一个龙纹长盒,心里一咯噔。 他定了定神,笑着迎上孟公:“不知您老人家来了,有失怠慢。” “陛下言重了。”孟公客套了一句,作势要拜。 南孝帝哪敢受他这一礼,连忙上前,弯腰,托住孟公的手。 孟公也没有勉强,浑浊的目光,一一看过他身后的朝臣,落在额头红肿,还在流血的柳大夫:“你小子,这么多年,还是这个牛脾气,动不动就要触柱,要死谏,自古武死战,文死谏,但命只有一条,先帝仁慈,这才容你多年,现如今,你这脾气,也该改改了,莫要落得君臣相忌。” 看似是在劝诫,又何尝不是在警醒他,一朝天子一朝臣,该谨慎行事。 柳大夫推开扶着他的黄景州,踉跄着站稳,弯腰下拜:“是学生无能,愧对老师多年教导,不如老师经天纬地,唯有这一身硬骨头,这一条命,能舍也能抗。” 孟公含笑点头:“你很好。” 柳大夫不由热泪盈眶,他汲汲营营半生,不敢有丝毫怠懈,就是为了得恩师一句肯定。 孟公转头看向南孝帝,慢吞吞道:“柳大夫伤得不轻,陛下可否给老朽一个面子,请个太医过来看看?” 场中不由静得落针可闻,南孝帝忙道:“这是朕的疏忽。” 随后连忙唤了内侍,前去请太医。 孟公眯了眯眼,看了四周,又问:“怎么不见长公主?老朽离京久矣,已经许多年没见过她了,老朽还记得,初见她时,她告诉老朽,此生不做吕武,只为民请命,为社稷谋福,时至如今,老朽每每思及,便不禁感慨万千,长公主言必行,行必果,是百姓之福,社稷之幸。” 朝臣们一听,就知他此番进宫,是为了长公主,一个个神色各异。 南孝帝额头冒出细汗,忙解释:“长公主病重,在宫中休养,朕马上派人过去传唤。” 孟公颔首,没有多说。 气氛不由一默。 顾相连忙道:“孟公此次进京,定是有事要与陛下相商,便请孟公入殿详说。” 朝臣们殷勤称是。 看着这一个个,连他都不放在眼里的朝臣们,对孟公俯首贴耳,鞍前马后,生怕怠慢了分毫,南孝帝心中一阵恼怒。 一行人移步殿内,内侍已经在殿上设了桌椅,准备了茶水。 直到一盏茶既毕,孟公仍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南孝帝看了一眼自己的岳丈,礼部高尚书。 待封后的嘉礼一定,国丈的一应封赏,也该提上日程。南孝帝目光盯着他:“柳卿,朕敬你乃两朝元老,亦是三公之一,国之栋梁,朝之肱股,向来对你礼让三分,没成想,你竟不知所谓,口中狂言,妄图以巫蛊之流,中伤长公主,你眼中,还有没有朕这个天子?” 柳大夫扑通跪地:“是臣无状,然,长公主凤体贵重,臣以死谏言,请陛下允太医验明长公主是否服食丹药。” 长公主果真服食了丹药,丹毒积於体内,让太医一诊,就会诊出苗头,众目睽睽之下,也难以作假糊弄。 满堂上下一片哗然。 连温亦谦等人,也不由得大惊失色,稍一想就知道,柳大夫并非真的要逼陛下,允太医验明长公主,是不是真的服用了丹丸,而是要用自己一条命杜绝陛下想要利用金石丹药,祸害长公主 “放肆!”南孝帝勃然大怒,“休要再胡言乱语,动不动就以死威胁,真当朕怕了你不成?!” “臣自知冲撞陛下,罪无可恕,便以死向陛下谢罪。”在南孝帝冰冷的目光下,柳大夫站起身,低头理了理衣裳,猛然撞向堂柱。元宝小说 “柳大夫,不可啊!” “快拉住他。” “柳大夫,有话好好说。” “……” 大殿里,乱作了一团。 柳大夫撞柱了,却让身后的黄景州扯了一把,额头撞破了皮,鲜血从伤口里渗出来。 南孝帝不由惊了一下,忽一下,从龙椅上站起来,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柳大夫身为三公之一,地位仅次于当朝宰辅,但先帝重用御史台,给了御史台诸多特权,其中一个就是监察百官百事之权,六部之内,几乎都越不过御史台。 吏部选拔人才,需要通过御史台,对其人品进行查实,工部兴修水利等工事,需要御史台监督,以防官员中饱私囊,刑部各项案件,也需要御史台核实刑名……但凡有不妥之处,叫御史台抓到了尾巴,御史台能把你弹劾到身败名裂。 南孝帝身为一国之君,他会被一个臣子的威胁? 他会! 柳大夫门生故吏,遍及朝堂,他还是孟太傅的得意门生,柳大夫若真出了事,朝中至少有半数人,会对他产生不满,加上长公主党,他要与朝中大半朝臣为敌。 他才登基一天。 这时,一个内侍急匆匆地到跑进太极殿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禀皇上,孟公来了,刚刚进入午门。” 满朝上下又是一阵哗然。 “孟公来了?” “孟公怎么会突然进宫?” “自当年孟公出京之后,已经好些年没有进京了。” “……” 南孝帝愣了一下,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孟公就是孟太傅,是先帝的恩师。 他竟然进宫了! 这就是先帝留下的另一个后手?! 一旁的御前内侍连忙小声地提醒:“陛下,孟公是天下文人之首,门生故吏,遍及朝堂,素有半圣之名,您理当礼贤下士,亲自前去迎接,以表尊崇之心。” 为圣者,一言一行足以左右朝堂。 南孝帝脸色沉了沉,连忙领着文武百官,前去迎接。 三十九级步阶下,一个内侍正小心翼翼地搀扶一位年逾七旬的老者,另有数位内侍在前面引路,殿前的侍卫见到这位老者,纷纷收刀入鞘,俯首作敬。 孟公一身靛青直缀,灰白色的头发,用木簪固定,面容苍老,垂垂老矣,但腰背直挺,精神却不错。 南孝帝领着众臣,匆匆步下台阶,一眼就看到,孟公身边的内侍捧着一个龙纹长盒,心里一咯噔。 他定了定神,笑着迎上孟公:“不知您老人家来了,有失怠慢。” “陛下言重了。”孟公客套了一句,作势要拜。 南孝帝哪敢受他这一礼,连忙上前,弯腰,托住孟公的手。 孟公也没有勉强,浑浊的目光,一一看过他身后的朝臣,落在额头红肿,还在流血的柳大夫:“你小子,这么多年,还是这个牛脾气,动不动就要触柱,要死谏,自古武死战,文死谏,但命只有一条,先帝仁慈,这才容你多年,现如今,你这脾气,也该改改了,莫要落得君臣相忌。” 看似是在劝诫,又何尝不是在警醒他,一朝天子一朝臣,该谨慎行事。 柳大夫推开扶着他的黄景州,踉跄着站稳,弯腰下拜:“是学生无能,愧对老师多年教导,不如老师经天纬地,唯有这一身硬骨头,这一条命,能舍也能抗。” 孟公含笑点头:“你很好。” 柳大夫不由热泪盈眶,他汲汲营营半生,不敢有丝毫怠懈,就是为了得恩师一句肯定。 孟公转头看向南孝帝,慢吞吞道:“柳大夫伤得不轻,陛下可否给老朽一个面子,请个太医过来看看?” 场中不由静得落针可闻,南孝帝忙道:“这是朕的疏忽。” 随后连忙唤了内侍,前去请太医。 孟公眯了眯眼,看了四周,又问:“怎么不见长公主?老朽离京久矣,已经许多年没见过她了,老朽还记得,初见她时,她告诉老朽,此生不做吕武,只为民请命,为社稷谋福,时至如今,老朽每每思及,便不禁感慨万千,长公主言必行,行必果,是百姓之福,社稷之幸。” 朝臣们一听,就知他此番进宫,是为了长公主,一个个神色各异。 南孝帝额头冒出细汗,忙解释:“长公主病重,在宫中休养,朕马上派人过去传唤。” 孟公颔首,没有多说。 气氛不由一默。 顾相连忙道:“孟公此次进京,定是有事要与陛下相商,便请孟公入殿详说。” 朝臣们殷勤称是。 看着这一个个,连他都不放在眼里的朝臣们,对孟公俯首贴耳,鞍前马后,生怕怠慢了分毫,南孝帝心中一阵恼怒。 一行人移步殿内,内侍已经在殿上设了桌椅,准备了茶水。 直到一盏茶既毕,孟公仍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南孝帝看了一眼自己的岳丈,礼部高尚书。 待封后的嘉礼一定,国丈的一应封赏,也该提上日程。 第488章:五年不弹戚 高尚书会意,忙问:“孟公突然进京,可是有什么要事?” 孟公含笑:“一切要等长公主过来了,老朽才能告之。” 南孝帝面色不由一沉。 大约两刻钟左右,内侍才搀着,身穿朝服的长公主,步入太极殿。 朝臣见长公主一脸病容,显得十分虚弱,与昨日见到时,完全判若两人,心里不由一咯噔。 看来柳大夫怀疑长公主服用丹丸,并不是空穴来风。 姜扶光步入殿前,抽出内侍搀扶的胳膊,理了一下衣裳,上前拜见陛下。 礼毕后,她转向了孟公,双手作揖下拜:“见过孟公。” 孟公抚须一笑,受了她这一拜:“许多年没见,都长成了大姑娘,如今也成了朝中的顶梁柱。” 姜扶光弯唇:“您还如从前一般健旺。” “老啰!”孟公感慨了一句,浑浊的眼底,映着她形销骨立,颜色憔悴,面容枯槁,“倒是你,小小年轻,身子就败成了这样,却连我这个老人家都不如。” 姜扶光避重就轻:“寒冬腊月,外头天寒地冻,您老人家怎的进京了?” “受先帝所托,”孟公缓缓起身,“先帝派了一千羽林卫,护送我老人家进京,真叫我老人家惶恐啊!” 此言一出,朝野上下一阵哗然。 南孝帝脸都青了。 孟公从袖手摸出了一块令牌,拉起姜扶光的手,放到她手上:“号令羽林卫的令牌,收好了,这是先帝留给你的,特地交代我,一定要亲手交到你的手上。” 姜扶光低头看着手中青铜令牌,一面刻着龙从云,一面刻着虎从风,代表着呼风唤雨。 父皇很清楚,一纸传位诏书,并不足以让姜令荣厚待她这个长公主,所以安排孟公进京,甚至借着孟公之手,将一千羽林卫交到她手中,这一千羽林卫,也会成为她的底气。 孟公从内侍捧在手中的长盒里,拿出明黄的诏书:“此乃先帝遗诏,见此诏,如见先帝。” 他果然暗中留了一手,南孝帝强忍着满心的恼怒,从龙椅间站起,连忙下了步阶,跪在堂前。 孟公宣读遗诏:“……朕生平最憾,未能平定南越,此番南越国大举进犯,来势汹汹,视我南朝若囊中之物,狂悖至极,此令朝廷五年不弹戚,若此战胜,戚家军镇守岭南,防南越国余孽大兴复辟,新皇无故,不得诏其回京。” “若此战败,戚家世代忠烈,为南朝社稷之脊梁,姜家后世子孙,应厚待忠臣良将,戚氏子孙如有罪,不得加刑,如犯有谋逆之罪,将他们赐死狱中,不允在市曹中行刑,不允连坐其他戚氏旁支……” 南孝帝俊逸的面容,已然扭曲。 五年不弹戚,这就给了戚氏战后五年的休养生息,朝廷不得以任何借口,任何理由为难戚家军,待戚家军恢复元气,想要削权,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这也就算了。 更可恨的是,厚待戚氏子孙的遗诏,这就杜绝了,后代皇帝借谋逆之名,彻底除掉戚氏的可能性。 先皇驾崩之后,他的遗诏是要收于太庙,敬告列祖列宗,后代子孙如不想背上背祖忘宗的不孝之名,就不能违背。 而陛下还防了他一招,让孟公进京宣诏,这就杜绝了,他毁掉遗诏的可能性。 而孟公德高望重,诏书经由他来宣读,不亚于召于天下。 当真是算无遗策。 满朝上下,已经不知作何感想了,一个个已经震惊到了无以复加。 每逢战事,朝臣不允弹劾参与战事的一应武将,若有人冒了大不韪,则以细作之名先收监,后查办。 可五年不弹戚,先帝明显是在防备新皇打压戚家军,借大战之后,戚家军元气大伤削权。 遗诏宣读无毕。 南孝帝满心恼怒,缓缓抬起双手,孟公将圣旨合上,放到南孝帝手中。 南孝帝高举遗诏,握紧遗诏两端:“谨遵先帝圣谕。” 孟公转头看向了姜扶光:“你早前在信中提及,府上种了一株千年石斛,很是殊奇,回头定要入府观一观才是。” 姜扶光眼中含笑:“定扫榻相迎。” 两人你来我往,便定下了出宫事宜,南孝帝面无表情看着,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 便在这时,内侍又匆匆进殿,禀报:“陛下,玉衡子道长进宫,是受枢机子道长所托,前来为长公主诊治,现已入了午门。” 朝臣们面面相觎,一个个脑子连都不够用了。 玉衡子是得了道的仙长,已是难得一面,谁能想到,长公主这一病,竟然连“半仙”枢机子都惊动了。 众所周知,枢机子擅长观星命卜之术,他每逢现世,都预示着与社稷相关的变数。 连孟公都有些惊疑不定,不觉就想到了,四年前偶然听到的谶言,听闻此谶言,是北朝顶尖权贵之间,心照不宣的隐秘,最初就是出自万君山半仙人枢机子之口。 大德之人,往往对世事之因果,有着非同一般的感应,待质子进京后,他恍惚惊觉,这一股大势,是应在北朝,祸根源于北方羌族。 姜扶光目光一阵颤动,喉咙发痒,只得用帕子压着嘴,发出一阵阵压抑又痛苦的咳声。 南孝帝面容一阵抽搐,威严的表情,有些维持不住了。 直到玉衡子进殿,他才步下台阶,上前相迎:“道长闲云野鹤,怎么突然进宫了?” 玉衡子拜了一礼:“前些日子,师伯枢机子夜观星象,发现紫薇星光芒暗淡,是国运衰微之象,几番推算之下,算出长公主命星有损,遂托我进京,为长公主治病疗疾。” 此言一出,朝臣们不由一愣。 温亦谦忙道:“道长何出此言?莫非长公主的命星,还关乎了南朝的国运?还请道长为我等解惑。” 朝臣们连忙附合。 玉衡子一本正经胡说八道:“长公主天降祥瑞,与南朝国运息息相关,她的命数,牵连了国运兴衰,不得损伤。” 长公主天降祥瑞,早已经深入人心,又想到长公主,自入朝以来的功绩,考 第489章:回府 就连南孝帝都有些惊疑不定。 当初太史令,言长公主是天降祥瑞,他是半分也不信,觉得是陛下疼爱幼女,故意为其造势,而这件事的结果是,长公主以庶公主之名,享受了嫡公主的位份,从此集万千荣宠于一身,但因贵妃娘娘有平妻之实,朝臣们倒也没有表示什么,便连最重规矩的柳大夫,也默认了此事。 可如今这话从玉衡子口中道出,却由不得他不信。 且不说,玉衡子是方外之人,与长公主本无什么交情,犯不着为了长公主,站出来扯谎,再说那枢机子有半仙之名,名声与孟公不相上下,但实际上,枢机子是隐世之人,超凡脱俗,较孟公更加超然,传闻已经是百岁之人,更犯不着,为了长公主出头。 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不光要放长公主出宫,还要好吃好喝地供着她? 玉衡子看向了姜扶光,心中不由一跳,这小两口的,怎么一个比一个命途多舛? 一个邪毒缠身,生不如死。 一个寒邪入体,薄命之相。 玉衡子一本正经地询问:“长公主可容老道为您把一把脉?” 姜扶光心潮起伏,忍不住捏着帕子,捂着嘴,低声咳嗽,若不是时机不对,她怕是控制不住自己,要询问姬如玄的情况。 勉强止住了咳嗽,她嗓音嘶哑,伸出手:“有劳道长。” 内侍取了薄帕,覆在她腕间。 玉衡子搭在腕间,过了片刻,又换了左手,如此之后:“长公主寒邪入体,自古寒病难治。” 他目光微动,饱含深意地看了一眼,座上的新皇一眼。 新皇眼皮子重重一跳,连呼吸也不由一窒,玉衡子显然是诊出了,长公主体内的丹毒。 玉衡子淡声道:“长公主这病,要忌操劳,少忧思,需养静,才能得享天年。” 与太医的诊断,基本吻合。 姜扶光收回手:“多谢道长。” 散朝后,荣郡王妃准备了马车,安排长公主出宫,一起随行的,除了四位医术高明的太医,还有二十个新皇赏赐的宫女和内侍。 马车驶到了永安街,姜扶光听到了喧哗声,不禁掀了车帘,看到长街两侧的人潮,不禁想到,宫变那晚,整个长安街上伏尸遍地,血流成河,这才过了多久,就已经恢复了往日是的繁华景象。 刺骨的寒风,沿着窗缝透进,姜扶光忍不住低咳了几声。 璎珞连忙化了梨膏水:“外面风大,您还病着,受不得寒气,快把挡风的帘子放下来。” 姜扶光正要放下车帘,目光却不由一顿,看到人群里有一道身影,穿着黑色的长身斗篷,头上戴着兜帽,挡住了大半张脸,把自己浑身上下,裹得密不透风。 她猛然靠近车窗,想要仔细看清楚一些,那道人影已经不见了。 姜扶光不死心,双手扒在车窗上,目光在人群里搜巡,仍然没看到那道身影。 一定是马车走得太快,将他甩到了身后。 姜扶光张了张嘴,想大喊停车,却忍不住猛然咳了起来。 璎珞连忙喂她喝了梨膏水。 咳嗽渐渐缓和下来,姜扶光虚弱地靠在迎枕上,人也冷静下来,玉衡子进宫之后,她就猜到,姬如玄定是用了万君山的人情,借了枢机子的名义,将玉衡子送进宫里。 其实不必如此的。 待外祖父的丧事定下,她便会拿着三尺玄龙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自请出宫,为外祖父筹办丧事。 南朝以仁孝立国,大将军死得壮烈,举国哀悼,眼下岭南战事胶着,戚家子孙皆不在身边,身为外孙女,理该在灵前为其尽孝,陛下纵有千般理由,万般借口,还能拦着人尽孝不成? 真要这么做,那就是有违人伦,天理难容,有违祖训祖德,不忠不孝。 三尺玄龙杖又是先帝赐予,代表了皇权。 姜令荣刚刚登基,不可能忤逆先皇。 她想出宫,没人能拦得住她。 可父皇和姬如玄舍不得她受罪,他们各自都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想要保全她,不令她受到伤害。 姜扶光深吸一口气,再度掀帘。 璎珞连忙阻止:“长公主,外面风大……” 姜扶光置若罔闻,朝外面看去,街道上人头攒动,却不见姬如玄的身影,她有些失落地放下车帘。 被她心心念念的姬如玄,站在阴影覆盖的巷口,看着马车渐行渐远,从眼底消失不见。 姬如玄想到,方才她掀帘之际惊鸿一瞥,却是一张颜色憔悴,面容枯槁的脸,令他不禁想到,当初在杭州时,她身染重疫,病入膏肓时,死气沉沉的模样。 他猛然咽下,涌上喉咙里的猩甜,一双眼变得猩红。 严青嗓音发颤:“道长医术了得,长、长公主一定会没事,倒是您……”也不比长公主好得到哪儿去,他将到了喉咙的话咽下去,咽了咽口水,又道,“我们已经出来很久了,是不是该回去了?” 姬如玄站着没动。 严青忙道:“外面天寒地冻,您的身体还没恢复,若不慎染上了风寒,岂不是雪上加霜?” “怎么?”姬如玄低笑一声,嗓音嘶哑,“怕我耐不住去见她?” 严青动了动嘴,没说话,确实怕他恋爱脑上头,大街上瞅了一眼不够,还想翻长公主府的院墙。 今日不同往日,他身体遭余毒反噬,十成功力,一成也不剩了,如今衰弱到,那是一阵风就能吹倒,还翻墙? 翻船还差不多! 他担心自己家主子嫌自己命长,提醒道:“俞二传了消息,因长公主府中的护卫,皆在宫变当日掩护长公主进宫而牺牲,新皇另派三千护卫,接掌长公主府上的一防务,这三千护卫皆从皇城司抽调,是新皇的亲信,而且,新皇赐了不少宫人,随长公主一道回府,长公主身边遍布了新皇的眼线。” 长公主府如今的守卫,可不是普通的护卫亲兵可以堪比,那是一只苍蝇飞过都要被煽两巴掌。 一点也不能心存侥幸。 “你放心,”姬如玄捂嘴咳了一声,鲜血从指缝里滴落,“现如今,我比你们更在意这条命。” 呵呵,今天又是写两千字,删除了三千字的一天呢。。。。笑哭,笑哭! 第490章:思卿至白头 严青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姬如玄低头看着染了血的手掌,兀自低笑,嘶哑的嗓音,透着诡异的幽凉。 他曾经错得离谱,妄想摆脱天命。 可现在,他只想掌握至高无上的力量,将这天命掌控在手,站到至高无尚的高处,揽日入怀。 “该回去了。”他步入幽暗,却转头看了一眼长街上,马车消失的方向。 等我! 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 三日后,玉衡子进府为姜扶光诊脉,重新调整了药方:“连吃七天,夜咳不宁的情况,会有所缓解,”随后又将一个紫檀木盒,亲手递到姜扶光手上,“调理身子的药丸,你照着用法吃。” 说完,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玉衡子背起药箱,准备走人。 姜扶光客气道:“我送送道长。” 玉衡子没有拒绝。 璎珞取了氅衣,搭在姜扶光的肩膀上,姜扶光同玉衡子一起出了门,璎珞及两个初入府的宫婢,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 这两个宫婢都是长公主出宫当日,皇后娘娘精挑细选,一起送到长公主府的。 她们依稀听到,长公主与道长交谈的声音,具体也听不真切,碍着规矩,也不敢凑近去听,想着道长是方外之人,不理俗事,两人说得,应该只是与病情相关的事。 外面风大,姜扶光有些冷:“道长可否告之,他为何每个月都需要散功?且散功需要用的药浴皆是剧毒之物?若是没有按时散功会有什么后果?” 玉衡子道:“他确实是因练功走火入魔,引发了身体内残余的毒素,导致余毒反噬,散功是为了以毒攻毒,压制体内余毒反噬,若没有按时散功,余毒加倍反噬,会令人丧失理智。” 姜扶光不禁想到,姬如玄曾经说过,他幼时为奇毒所害,侥幸解毒后,便有气亏血虚之症。 后来在西山猎场,她亲眼看到姬如玄举刀——跃起——下劈,杀掉了一个又一个武艺高强的死士,就不信这种说辞了。 姬如玄也没有解释过。 喉咙一阵发痒,姜扶光强压着咳嗽:“是什么毒?要怎么解?” 玉衡子摇摇头:“还是等他将来亲口告诉你吧,这毒可以解,就是解起来很麻烦,耗时也久,解毒后,需要休养一段时间,身体才能恢复如常,他自己不肯解。” 姜扶光怎么会不明白,姬如玄为什么不肯解毒?想到他每次散功攻毒时,痛苦又虚弱的画面,心口不禁有些闷痛。 “有没有办法减轻反噬时的痛苦?”玉衡子刚要摇头,又想到她在调香制药上有极高的造诣,连安魂香这等失传的奇香都能制作出来,便从药箱里取了一卷白绢递过去。 “这上面记载了我万君山的龟令膏,因所需药材稀缺贵重,且种类庞杂,制作繁锁,整个万君山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能制作,你且试一试,若能成药,倒是能压制反噬,连你的病症也能治愈。” 龟令膏的配制,不仅对药材生长地、年份、品相有极高的要求,所需三百多种药材,要严格按照君臣佐使的配伍,且每一种药材都有独特的炮制方法,工序十分复杂。 光是药材炮制这一关,就已经极难了。 师伯之前赠了一些给姬如玄,数量不多,只能助他尽快调理身体,恢复功力,在反噬严重之时,能压制一二。 姜扶光感激地接过,没有急着去看,只是小心翼翼地将白绢,放入袖子里收好。 她打小就喜欢调香制药,府里积藏的各种药材,比宫中的药库还要丰富,就算缺了什么,向宫里递个信,想必宫里那位,是不介意扮演一个疼爱侄女的“好叔父”,会想尽一切办法,满足她这点微不足道的小要求。 她以后有大把的时间研究龟令膏。 姜扶光忍不住咳了两声:“二十二年前,枢机子为何突然出世,留下了有关天命人皇的谶言?” 玉衡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师伯是先预知了,南朝龙脉将断,气数将尽,很快就会陷入长达二十年余年的战乱,整个中原汉土四分五裂,烽烟四起,师伯推算转机,预知了人皇降世的统一大势。” 姜扶光的神情变得十分复杂。 枢机子现世之时,恰逢南朝天灾人祸不断,各地乱叛四起,朝臣不思赈济灾民,忙着夺权夺利,宪宗十一子争储夺嫡,北边时有战事,南越国也不安份,西蕃国对中原虎视眈眈,的确是覆灭之兆。 北朝的情形也不太好,若南朝被外族入侵,北朝也不能独善其身。 玉衡子微微一叹:“你父皇算是预言中的一个变数,谁也没想到他登基之后,选贤任能,躬行节俭,大力救灾,平定内乱,同时派兵平定北边,征服南越等外患,使危机四伏的南朝转危为安。” “他虽然没能彻底挽救南朝灭亡的结局,却推迟了南朝灭亡的时间,天下苍生也因他,免遭二十年战乱之苦,如今天命人皇羽翼丰满,很快就能完成统一大业,这是大势。” 若没有南兴帝,南朝早在二十年前就灭亡了,那时身为人皇的姬如玄,才刚刚降世,至少要等二十年,甚至更久,他才能完成统一大业,天下大乱,烽烟四起,受苦的是苍生黎庶。 送走了玉衡子,姜扶光回到屋里,打开玉衡子交给她的宝盒,里面摆了五个瓷瓶,是玉衡子为她准备的药丸,还有精美的一个梓木盒子。 姜扶光不由屏住了呼吸,伸手拿起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巴掌大的梓木梳篦映入眼帘,质比金坚,材比玉润,繁复精美的缠枝梓木纹栩栩如生。 他走了! 临走之时,什么话都没有留下,只是托玉衡子,送了她一把梳篦,从此‘相思如青丝,执篦密密梳。卿且梳相思,思卿至白头’。 姜扶光轻叹一声,将梳篦放回盒子里。 璎珞过来禀报:“范寺卿、温侍郎、黄御史,想要拜见长公主。” “回了吧,”姜扶光低咳了几声,嗓音嘶哑,“陛下命我在府中静养身体,不便接见外客。” 第491章:姜与顾共天下 璎珞低头应是。 姜扶光眼皮有些发沉,勉强打起精神:“自大虞朝亡于世家,数百年来,世家门阀雄强。” 璎珞知道,长公主这话是借她的口耳,说给范寺卿几人听的,连忙凝神细听。 姜扶光说了几句话,就有些气喘,断断续续的咳了起来:“当初南太祖立南朝,为了获得世家的支持,默认了顾氏子弟世代为相,多年来顾氏族人,在朝中根深蒂固,势力盘根错结,门生故吏,遍布朝堂,所谓的中立派,不过是以顾氏为首的世家势力。” 顾系世代中立,维护皇权,平衡朝局,不参与党争,也不参与夺嫡,也从不危害社稷,深受历代皇帝的信任。 但是,他们维护的真的是皇权吗? “姜顾共治,姜与顾共天下,”姜扶光轻笑了一声,“以顾氏为首的世家,真正维护的是皇权之下,属于他们的功名利禄,皇权永固,也代表他们荣华永享。” 可笑的是,这么简单的道理,她直到泥足深陷才看透。 父皇曾经对她说过:“朝中的水,远比你想得要深。” 自她步入朝堂,不管做什么都无往不利,她自以为掌控朝局,却不知,从她插手私盐开始,就已经得罪了以顾氏为首的世家,是父皇、是外祖父,甚至是孟公,替她挡下了来自世家的压力。 旧勋党派也是世家手中的棋子,是谋利的工具,所以根深蒂固,难以根除,令父皇都束手无策。 父皇想通过私盐案,将这些隐藏在朝中的旧勋势力彻底拨除,将一个干净的朝堂交到她手上,却不想,父皇的行为彻底惹恼了世家。 这才有了,在她离京之后,世家摆布旧勋党派,在朝中兴风作浪,顾相袖手旁观,父皇操劳病重,病情急转直下,昌郡王和姜景璋被世家逼到绝路,姜令荣成了被世家选中的储君。 姜扶光叹了一口气:“没有顾系的支持,就凭旧勋党派那点能耐,姜令荣不可能登基为帝。” 这就是名满天下的天下第一文豪世家—— 顾氏! 世人称其为南朝的栋梁之家,素有“顾氏不灭,南朝不亡”之美誉的顾氏啊! 那些朝臣口口声声,希望她病愈还朝,辅佐新君,治国理政,也不是出自真心。是因眼下朝局混乱不堪,朝臣们要靠她稳定朝局,安定社稷,安抚戚家军。但凡戚家有一点弱势,他们就会联合起来,卸磨杀驴,瓜分她手中的权利。 “所以,”姜扶光说了许多话,嗓音嘶哑的厉害,“这南朝到底是姜氏的王朝,还是他顾氏的天下?” 璎珞心中微颤。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姜扶光似是有些乏了,闭眼靠在榻上,“这就是大势。” 早在十六年前,世家已经把南朝玩完了,是父皇熬干了心血,是外祖父落了满身的病痛,才令南朝重新焕发生机,南朝的国运系在父皇与外祖父之身,如今父皇驾崩了,外祖父战死,再也没有人能压制世家。 姜扶光呢喃道:“明哲保身吧!” …… 岭南。 穆贵妃从浑浑噩噩的梦境里清醒过来,茫然地看着床顶的幔帐,一时之间,竟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她还记得,那天晚上,难得陛下精神不错,便叫张德全服侍起身,她扶着陛下的手,迈着蹒跚的步伐,走在长长的廊道上,廊下稀疏的灯火,阑珊地洒在互相搀扶的身影上。 天空飘着零星细雪,落在陛下灰白了大半的头发上,她担心陛下受凉,踮起足尖,要帮陛下将氅衣上的兜帽戴上,陛下摇摇头,反而抬手捻起她乌发间一片雪,雪入手即化。 “无妨,”他嗓音嘶哑,看着她发间点点碎雪,“他朝若是同沐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穆贵妃目光轻颤,强忍着喉咙里的酸涩,笑着转开了话题,指着不远处满树苍翠的桂树:“早前,我与阿琰摘了许多桂花,酿了一坛桂花酒,就埋在那棵桂花树下,等阿琰回京,就把桂花酒挖出来,我们一家三口闲坐甘露殿,赏雪小酌,想来也是别有风趣。” 南兴帝掀起兜帽,为她挡住了迎头的风雪:“桂花酒甘温,利脾胃,在外面待了许久,有些冷了,便小酌三两杯,袪寒暖身正好,”似乎怕她不同单意,他又解释道,“少喝一些,不碍身的。” 见他难得高兴,穆贵妃也不想坏了他的兴致,只好点头:“不超过三杯。” “好!”南兴帝含笑应允。 窗外零星的雪花,扬扬洒洒地飘舞,寒意从窗外透进屋里,夫妻二人烤着炭火,临窗而座,桌上摆着泥炉,温着桂花酒。 南兴帝想到了许多从前的事:“我记得有一年万寿节,先帝在太极殿设宴,款待各地诸侯,及各国使臣,南越国小王子代表南越国主,前来朝贺先帝万寿,后来在武斗会上,公然挑衅太尉府,那时,南朝与南越国的关系,已经是岌岌可危,在两国邦交一事上,太尉府显得十分被动。” 穆贵妃有些忡怔,这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现在想想,却是恍如隔世。 南兴帝笑了:“凛风和南风比小王子年长,恐有以大欺小,便是胜了,也要落人口实,认为其胜之不武,着实令太尉府为难,但小王子却态度嚣张,不依不饶。” 思绪如潮,汹涌而来,穆贵妃神情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那场盛大的宫宴上。 那时她身为将门虎女,在父兄耳濡目染之下,喜欢兵法策论,舞刀弄枪,父兄也从不拘她。 令人感到意外的事,兄妹三人中,大兄和二兄都擅使刀法,唯独她,在枪法上颇有天赋,得了几分父亲的真传,她生平最大的愿望,便是与父兄一般上阵杀敌,可父兄却从不答应。 她懂父兄对她的爱护之心,戚家为了南朝,已经流了太多血,如果他们出生入死,最终的结果,是连他们最心爱妻女妹妹,都要上战场流血牺牲,他们又情何以堪? 第492章:殉葬 戚思穆选择了妥协,心安理得地享受父兄为她拼来的荣华富贵,活得恣意而热烈。 她曾骑马过街道,也能持鞭逞奸贼,她骨里流淌着铁血,所以在南越国小王子咄咄相逼之际,她挺身而出。 “太尉府幼女,戚思穆,领教小王子的高招。” 一袭红衣,娇艳热烈的戚氏女,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一手长枪逼得小王子左支右绌。 小王子假意被打倒在地,在她放松警惕之际,从背后偷袭,却被她一招惊艳绝伦的回马枪,挑下了擂台,摔得七晕八素,赢得了满堂喝彩。 思前往事,南兴帝也有些恍惚:“太尉府戚思穆,不仅是艳冠都城的第一美人,一手枪法更是惊妙绝伦,正所谓‘枪似游龙扎一点,舞动生花妙无穷’,也不外如是。” 戚思穆垂下眼睛,摊开双手,看着柔嫩的掌心,手中再也没有长年练枪的厚茧。 现在的她连枪都快要提不动了! 南兴帝面色有些复杂,璧儿小产后,她因此伤了身子,病疾缠身,已经许多年没有练枪了。 戚思穆握起手,笑了笑:“我已经许多年没有练过枪法,回头重新捡起来,练给陛下看。” 他从前就看爱她练枪。 南兴帝笑着说:“好!” 强烈的困倦,如潮水朝眼皮涌来,戚思穆发现自己浑身无力,她晃了晃脑袋,用力睁大双眼,眼中映出陛下模糊的身影,心中涌现了一股强烈的不安,呢喃的唤了一声“陛下”,倒头昏睡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已经是三天后。 她离开了囚困多年的深宫大苑,置身在天寒地冻的旷野,待在羽林卫搭好的帐篷里,小德子和玉竹守在身边。 景璜亲口告诉她,姜景璋伙同昌郡王起兵谋反,荣郡王是宪皇后嫡子,参与夺嫡,他奉了父皇之命,护送贵妃娘娘前去岭南,从此之后,世间再无穆贵妃。 穆贵妃死在宫变当晚。 殉了先帝。 待陛下丧仪举办之际,就会召告天下,她会与陛下一同葬入皇陵,永伴陛下身侧。 戚思穆冲出营帐,刺骨的寒风刮得她遍体寒透,她站在茫茫山野,举目四望,不是熟悉的皇城,到处是一片皑皑雪色。 陛下驾崩了。 她突然想到,陛下以平妻之礼,聘她入宫当天,她一身嫁衣如火似荼,病重的母亲搂着她,无声抹泪。 玉竹一脸激动地跑进来禀报:“夫人,小姐,陛下亲至太尉府迎亲,仪仗已经到了府门外,老爷让小姐尽快准备,莫要误了吉时。” 戚思穆愣住了,天子迎亲不合规矩,也不合祖训,莫说是平妻,就是正妻也不当如此。 他为何要亲自过来迎亲? 她听到屋里有人小声的议论:“陛下在潜邸时,迎娶宁王妃林氏,便不曾亲自登门迎接,是打发了伴从张公公去迎亲,永安侯府的喜轿到了宁王府,还是宁王的陛下才现身迎亲。” 母亲严厉的喝斥她们,不允她们多舌。 按照规矩,吉时一到,礼部的官员当众宣读册文和表文。 她跪谢恩之后,礼部的官员将册文、宝玺,还有陛下以朱砂写下的婚书交给她。 这一纸婚书,就是她“平妻”的证明。 因有这一纸婚书,所以她虽是贵妃之名,却有平妻之实。 接下了婚书、册文、宝玺后,她随后拜别父母亲人,乘坐宫中派来迎亲的辇轿,通过长安街,直到太极殿,在太极殿前的广场上,与陛下举办“昏礼”,接受百官朝拜。 除了仪仗人数低了中宫一筹,一应礼数,与封后的嘉礼等同。 到了晚上,陛下与她并肩坐在榻上,她透过眼前朦胧的薄纱,看到身边的男子挺直了背脊,端平了肩膀,并拢着双腿,双眼直愣着,看着前方的龙凤烛,连眼珠子都不敢动一下。 她莫名觉得好笑。 新婚之夜,身为帝王的男人,表现得比她这个新嫁娘还要紧张,连身边的娘子都不敢多看一眼,干坐了半天,盖头都不敢揭。 足足安静了一刻钟。 她才听到身边的男人清了清嗓子,用近乎讨好的语气,对她说:“你既嫁了我,便是我此生唯一认定的妻,虽然不能给你皇后的名份,但我可以向你承诺,终此一生,我定会竭尽全力护你一生,包括所有你在乎的亲人。” 说了这话,他仿佛鼓足了勇气一般,小心翼翼地探过手来,试探性地拉了她的手。 她愣了一下,并没有马上躲开,紧张的男人,仿佛一瞬间有了底气,紧紧拉着她的手,对她保证:“我一定会做个好皇帝。” 戚思穆心性傲然,以她的身份,就算进宫做皇后,也是理所当然,会答应以平妻之礼进宫,完全是为了太尉府,帝王的承诺确实打动了她,但她从没真正相信过他。 即使是,夫妻情浓的时候,她心里一直想的也是:嫁给他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可以监督他,成为一个好皇帝,予百姓福泽。 后来璧儿没有了,夫妻之间那微薄的信任更是不堪一击。 戚思穆从来没有想到,那个人,却一直在努力践行这份承诺,直到生命的尽头,这份承诺仍未停止,他安排的后手,仍然会护她一生,庇护她在意的亲人。 回忆戛然而止,戚思穆起身,简单梳洗了一番,坐到铜镜前,看也不看宝塔妆盒里,琳琅满目的精美首饰,将满头乌艳的长发挽在脑后,用巾布裹住束紧。 玉竹听到动静连忙进屋:“娘……小姐,奴婢伺候您梳头。” “不用,”戚思穆嗓音沙哑,接着又问,“演武场在哪里?” 玉竹愣了一下,忙道:“在西面,奴婢带您过去。” 贵妃娘娘抵达岭南当晚就病倒了,浑浑噩噩,一病就是五日,直到今日才彻底清醒过来。 戚思穆点头,跟着玉竹沿着曲折的长廊,走了不大一会儿,就到了演武场上。 不远处的空地上摆了一排排兵器,目光落在一杆长枪上,就再也挪不动双眼。 玉竹一阵恍惚,又想到那个红衣烈烈地少女,长枪策马,宛如骄阳一般灿烈的小姐。戚思穆选择了妥协,心安理得地享受父兄为她拼来的荣华富贵,活得恣意而热烈。 她曾骑马过街道,也能持鞭逞奸贼,她骨里流淌着铁血,所以在南越国小王子咄咄相逼之际,她挺身而出。 “太尉府幼女,戚思穆,领教小王子的高招。” 一袭红衣,娇艳热烈的戚氏女,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一手长枪逼得小王子左支右绌。 小王子假意被打倒在地,在她放松警惕之际,从背后偷袭,却被她一招惊艳绝伦的回马枪,挑下了擂台,摔得七晕八素,赢得了满堂喝彩。 思前往事,南兴帝也有些恍惚:“太尉府戚思穆,不仅是艳冠都城的第一美人,一手枪法更是惊妙绝伦,正所谓‘枪似游龙扎一点,舞动生花妙无穷’,也不外如是。” 戚思穆垂下眼睛,摊开双手,看着柔嫩的掌心,手中再也没有长年练枪的厚茧。 现在的她连枪都快要提不动了! 南兴帝面色有些复杂,璧儿小产后,她因此伤了身子,病疾缠身,已经许多年没有练枪了。 戚思穆握起手,笑了笑:“我已经许多年没有练过枪法,回头重新捡起来,练给陛下看。” 他从前就看爱她练枪。 南兴帝笑着说:“好!” 强烈的困倦,如潮水朝眼皮涌来,戚思穆发现自己浑身无力,她晃了晃脑袋,用力睁大双眼,眼中映出陛下模糊的身影,心中涌现了一股强烈的不安,呢喃的唤了一声“陛下”,倒头昏睡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已经是三天后。 她离开了囚困多年的深宫大苑,置身在天寒地冻的旷野,待在羽林卫搭好的帐篷里,小德子和玉竹守在身边。 景璜亲口告诉她,姜景璋伙同昌郡王起兵谋反,荣郡王是宪皇后嫡子,参与夺嫡,他奉了父皇之命,护送贵妃娘娘前去岭南,从此之后,世间再无穆贵妃。 穆贵妃死在宫变当晚。 殉了先帝。 待陛下丧仪举办之际,就会召告天下,她会与陛下一同葬入皇陵,永伴陛下身侧。 戚思穆冲出营帐,刺骨的寒风刮得她遍体寒透,她站在茫茫山野,举目四望,不是熟悉的皇城,到处是一片皑皑雪色。 陛下驾崩了。 她突然想到,陛下以平妻之礼,聘她入宫当天,她一身嫁衣如火似荼,病重的母亲搂着她,无声抹泪。 玉竹一脸激动地跑进来禀报:“夫人,小姐,陛下亲至太尉府迎亲,仪仗已经到了府门外,老爷让小姐尽快准备,莫要误了吉时。” 戚思穆愣住了,天子迎亲不合规矩,也不合祖训,莫说是平妻,就是正妻也不当如此。 他为何要亲自过来迎亲? 她听到屋里有人小声的议论:“陛下在潜邸时,迎娶宁王妃林氏,便不曾亲自登门迎接,是打发了伴从张公公去迎亲,永安侯府的喜轿到了宁王府,还是宁王的陛下才现身迎亲。” 母亲严厉的喝斥她们,不允她们多舌。 按照规矩,吉时一到,礼部的官员当众宣读册文和表文。 她跪谢恩之后,礼部的官员将册文、宝玺,还有陛下以朱砂写下的婚书交给她。 这一纸婚书,就是她“平妻”的证明。 因有这一纸婚书,所以她虽是贵妃之名,却有平妻之实。 接下了婚书、册文、宝玺后,她随后拜别父母亲人,乘坐宫中派来迎亲的辇轿,通过长安街,直到太极殿,在太极殿前的广场上,与陛下举办“昏礼”,接受百官朝拜。 除了仪仗人数低了中宫一筹,一应礼数,与封后的嘉礼等同。 到了晚上,陛下与她并肩坐在榻上,她透过眼前朦胧的薄纱,看到身边的男子挺直了背脊,端平了肩膀,并拢着双腿,双眼直愣着,看着前方的龙凤烛,连眼珠子都不敢动一下。 她莫名觉得好笑。 新婚之夜,身为帝王的男人,表现得比她这个新嫁娘还要紧张,连身边的娘子都不敢多看一眼,干坐了半天,盖头都不敢揭。 足足安静了一刻钟。 她才听到身边的男人清了清嗓子,用近乎讨好的语气,对她说:“你既嫁了我,便是我此生唯一认定的妻,虽然不能给你皇后的名份,但我可以向你承诺,终此一生,我定会竭尽全力护你一生,包括所有你在乎的亲人。” 说了这话,他仿佛鼓足了勇气一般,小心翼翼地探过手来,试探性地拉了她的手。 她愣了一下,并没有马上躲开,紧张的男人,仿佛一瞬间有了底气,紧紧拉着她的手,对她保证:“我一定会做个好皇帝。” 戚思穆心性傲然,以她的身份,就算进宫做皇后,也是理所当然,会答应以平妻之礼进宫,完全是为了太尉府,帝王的承诺确实打动了她,但她从没真正相信过他。 即使是,夫妻情浓的时候,她心里一直想的也是:嫁给他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可以监督他,成为一个好皇帝,予百姓福泽。 后来璧儿没有了,夫妻之间那微薄的信任更是不堪一击。 戚思穆从来没有想到,那个人,却一直在努力践行这份承诺,直到生命的尽头,这份承诺仍未停止,他安排的后手,仍然会护她一生,庇护她在意的亲人。 回忆戛然而止,戚思穆起身,简单梳洗了一番,坐到铜镜前,看也不看宝塔妆盒里,琳琅满目的精美首饰,将满头乌艳的长发挽在脑后,用巾布裹住束紧。 玉竹听到动静连忙进屋:“娘……小姐,奴婢伺候您梳头。” “不用,”戚思穆嗓音沙哑,接着又问,“演武场在哪里?” 玉竹愣了一下,忙道:“在西面,奴婢带您过去。” 贵妃娘娘抵达岭南当晚就病倒了,浑浑噩噩,一病就是五日,直到今日才彻底清醒过来。 戚思穆点头,跟着玉竹沿着曲折的长廊,走了不大一会儿,就到了演武场上。 不远处的空地上摆了一排排兵器,目光落在一杆长枪上,就再也挪不动双眼。 玉竹一阵恍惚,又想到那个红衣烈烈地少女,长枪策马,宛如骄阳一般灿烈的小姐。 第493章:岭南捷报 戚思穆迟疑了片刻,大步走进了演武场,走过一排排兵器架,柔嫩的五指抚过一柄又一柄长枪,最后落在一柄铁枪上。 十五岁那年,父亲送给她的及笄礼,就是一把铁枪,铁制枪杆,钢制枪头,全枪重达三十余斤,她天生有一把力气,三十多斤的长枪,耍起来也毫不费力,人人都夸她有乃父之风,有朝一日,或许能拎起,父亲那把重达六十余斤的重枪。 可现在! 戚思穆苦笑了一声,一把握住旁边的木杆枪,以稠木制,钢制枪头,也不失也为一柄利器。 她大喝一声,拨起长枪,挽了一个枪花,久违的,属于小时候练枪时的记忆,顿时喷发而出。 她举着长枪,像从前一般,耍了一个回马枪,哪知脚下一个趔趄,砰一声,整个人摔倒在地上,长枪脱手,哐一声,摔落在一旁。 戚思穆茫然地趴在地上。 叶氏得了消息,匆匆赶来,见她摔倒在演武场上,连忙冲过去,将她扶起来,连声问:“有没有摔伤?” “大嫂,我没事,我只是,”戚思穆摇摇头,低头看着有些发红的掌心,茫然的眼睛,浮现了一片水雾,视线变得模糊,她用力眨了眨眼,眼神渐渐坚定起来,“我只是,想把父亲教给我的枪法重新练起来。” “你……”叶氏眼眶一红,顿了顿才道,“身体才好一些,练枪的事,也不必急于一时。” 戚思穆笑道:“我有许多年没有练枪,枪法武技都生疏了,便先慢慢练着,大嫂别担心我,我不会拿身体开玩笑。” 说完,她弯腰捡起地上的长枪。 叶氏喉咙一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阿琰不会有事,你和阿琰一定会有重聚的一天。” 这是戚凛风作为一个兄长,一个舅舅,对妹妹许下的承诺。 “可是大嫂,”戚思穆鼻子有些酸涩,却强忍着没有落泪,“我不想再成为那个被人保护的戚思穆,我不愿意躲在任何人身后,身为戚氏女,我这身体里,长了戚家世代忠烈之肝胆,这骨是戚家铮铮不屈之傲骨,我希望有朝一日,能成为如父兄一般,在战场上,永远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个,永远将我在意的人护在身后。” 羽林卫护送她来了岭南,她满心的绝望与委屈,可当她见到大兄从战场上连夜回来,那时的长兄头发蓬乱,满脸血污,身上还穿着破损的铠甲,与她记忆之中英武勃发的长兄,完全大相径庭,她不由得心如刀绞。 景璜拿出了陛下写给长兄的密信。 长兄看完信后,戚风凛凛,宛如山岳不可撼动的大将军,身体摇摇欲坠,不停地发颤、抖动,脸上惊怒、悲愤、焦虑、恐惶……各种情绪一一闪现。 那一瞬间,长兄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又煎熬的心路历程,浑身的意气在一瞬间,仿佛被人抽空了一般,高大的身躯佝偻下来,微张的嘴欲言双止,止欲又欲,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喉咙里越来越浑浊、沉重的嗬嗬声,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整个屋里一片死寂。 可父亲走了,长兄成了戚家的支柱,他只能默默地将这些情绪,在心底默默地嚼碎了,和着血与泪一起吞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长兄伸出沾了血污的手,颤抖着落在她的发间,像小时候那样,轻抚着她的发,对她说:“阿穆,别怕,别怕,阿兄在这儿,阿兄向你保证,阿琰不会有事,相信阿兄,你与阿琰一定会有相重聚的那一天。” 那一刻,她泪如雨下,抱着长兄嚎啕大哭,哭得像个小孩子。 后来她才知道,岭南这边的战事,已经到了决定胜负的关键时候,长兄回来见了她一面,连气也不带喘一口,又重回了战场/ 不同的是,戚家军是在为自己而战,为身陷洛京的长公主而战,为了一家人重聚的那一天而战。 她也是戚家的一份子。 她选择为亲人而战。 叶氏低声道:“好,我去给你准备打熬筋骨的药浴。” …… 新皇登基后,封后的嘉礼也紧随其后。 与此同时,姜景璋谋反一事,也有了定论,经过大理寺审理,朝野上下不少人受到了牵连,主犯相关人等,被判明年秋后问斩,犯者家眷,尽数流放,其余受到牵连者,皆罢官流放,年后启程。 待一切尘埃落定,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年节事宜,京里终于消停了一些。 便在这时,岭南传了捷报。 骠骑将军大败南越国二十万大军,在越岩岭活捉了南越国的国君。 骠骑将军在军中大行祭祀,斩下了南越国主的头颅,并残忍地杀害了南越国四万余俘虏,告慰先帝,及那些惨死岭南的先烈之灵。 消息声称,祭祀当天,校场上哀嚎惨叫之声,犹如洛京呜呼哀哉,鬼哭狼嚎的凄风,整整持续了一整天。 当黑夜降临,骠骑将军在血流成河,堆尸如山的校场上犒赏全军,戚家军拼酒划拳,一直闹腾到了子夜时分。 除夕当天,还要被迫加班的朝臣们一个个瞠目结舌,惊得魂飞魄散,胆小的甚至当堂冒了一身冷汗,小腿肚子都禁不住地发起颤来。 戚家军历年来没有杀俘的传统,骠骑将军一向给人沉稳可靠的印象,虽然战功赫赫,手握重兵,为人却行规蹈矩,谨小慎微,从不逾越,为将三十年,从未被御史台弹劾过,任谁提起他,都不得不提一句“卫青乃风”。 可是任谁也没有想到,这个行规蹈矩,从不出格的人,竟然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屠杀万人,成了一个“万人屠”的煞神。 戚凛风真乃狠人也。 堂上的南都帝,看着折子上的字字描述,不由得遍体生寒,握着折子的手,都在隐隐发颤。 跪在堂中的小将,高举手中精美的盒子:“乃为骠骑将军献给陛下的登基大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朝臣们无不认为,这是骠骑将军向新皇表忠心的举动,心中稍安。 第494章:戚凛风疯了 只有南孝帝心中充满了不安,觉得戚凛风不安好心,但想到自己身为一国之君,戚凛风便是胆大包天,难不成,还能公然与天子相抗?只要长公主在京中一天,戚凛风就是一只拔了牙的老虎。 南孝帝心中一定,目光落在雕工精美的檀木盒上,他倒要看看,戚凛风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呈上来吧!” 御前内侍受到指令,连忙走下台阶,从小将手中接过木盒,呈到龙案上。 南孝帝示意打开盒子。 盒子里摆着一个血糊刺拉的头颅,南越国主临死前,死不瞑目,扭曲狰狞的面容,定格在脸上,猝不及防映入眼中。 南孝帝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喉咙里嗬一声,身体一个仰倒,砰一声,撞到了坚硬的椅背上,肩胛撞得生疼。 一旁的内侍更是惊得面如土色,身体抖如筛糠,摇摇欲坠,却强忍着恐惧,不敢在御前失仪。 大殿上鸦雀无声,不少大臣都受到了惊吓,紧接着,便有些胆小的大臣,吓得软倒在地上,作呕不止。 “来、来人啊,”南孝帝浑身不止地发颤,拨高嗓音,大喊大叫,喉咙都喊破了音,“拿下去,快把它拿下去……” “宣平侯、白老将军、礼部高尚书、兵部右侍郎周大人……这些人,都是当年支持‘立长,扶持父皇登基,立下从龙之功的大臣,他们无疑是最忠心父皇的臣子。” …… “不久之后,南越国大举进犯,镇守岭南的将领丢城弃地,二舅舅自请出战,当时父皇登基不久,皇位不稳,朝中尚有旧勋党派,兴风作浪,参与此战的,除了部分戚家军,还有一些旧勋势力,父皇钦点了虎威将军助战,却不想,为后来二舅舅的死,埋下了祸根。” “他在威胁朕,”南孝帝心中既惧又怒,“一定要想办法除了他,否则朕今后,恐会寝食难安。” 姜扶光一说话,喉咙就有些发痒,忍不住咳了几声:“宣平侯曾是驻扎北边的一员小将,外祖父镇守北边时,在外祖父麾下领了中郎将一职,后外祖父平定北边,为他请功,父皇封了他虎威将军,虽是个杂号将军,却也将入三品,执掌兵权,成为戚家嫡系。” 谁能想到,他们效忠的另有他人? “据皇父查到的消息,二舅舅是中毒身亡,他毒发之后,将自己随身的水囊藏起来,向父皇示警。” 戚凛风杀俘,自毁名声,是为了让新皇安心,但同时也在警告他,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父皇、姬如玄、阿娘,还有大舅舅,所有人都在用自己的方法保护她。 姜扶光将密信扔进火盆里,面无情地盯着火盆,直到薄薄的纸张化为灰烬,这才挪开了眼睛。 “大舅舅为将号令严明,对将士爱护有恩,对同僚宽厚有礼,谦和仁让,多年来谨小慎微,如履薄冰,手握重兵,却从不立私威,如今却落下了杀俘的恶名咳……” 戚凛风在警告他。 “能扫横一国的将领,不可能轻易遭人暗算,能让二舅舅放松警惕,在二舅舅水里下毒之人,只能是二舅舅身边的亲信,水囊的指向很明确,可是谁也没有怀疑过虎威将军。” “主将突然暴毙,使伐越大军群龙无首,遭到了南越国残余兵力的强烈反扑,伐越大军死伤惨重,是虎威将军挺身而出,稳住了混乱的局势,避免了更大的伤亡,撤兵还朝。” 高皇后蹙眉:“眼下戚凛风大败南越国,便是杀俘落了一身恶名,也不能抹消他立下的功绩,想要动他,恐怕很难。” 虎威将军是外祖父提拨的将领,自然是可信的,不光父皇这样想,恐怕连二舅舅也是这样想的。 夫妻二人惊疑不已,止不住一阵心颤。 戚凛风将自己变成了一把“屠人刀”,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世上除了长公主,再也没有人能驾驭他这把‘屠人刀。 他们分明知道,她有自保之力。 倘若他敢对长公主不利,下一个被斩下头颅的国主,就是他! 南孝帝头一次感到身下的龙椅,硬得令人坐如针毡,有些心慌意乱,匆匆下了朝,便去了中宫。 高皇后听闻此事,也是心中一惊:“戚凛风他疯了不成?戚家几百年来积累的声望都被他抹黑了,他这般行事,与背祖忘宗何异?对得起戚家的列祖列宗吗?” 屋里静了片刻。 “伐越虎头蛇尾,反而激起了南越国的仇恨,南越国主被迫放弃国都越城,退至福州一带,整合了东南沿海一带的部分南蛮,及东夷势力,不过数年,就重振旗鼓,继续扰边滋事。” “他真的疯了!” 南孝帝心有余悸,脸色不太好:“他不惜抹黑自己,连名声都不要了,想来戚家世代累积的名望,便不会成为羁绊他的阻碍。” 璎珞抬眸,却见长公主闭目靠在榻上,仿佛睡着了一般。 “事后父皇调虎威将军入护军营,执掌神护营,承安侯举家入狱不久,原禁军统领革职查办,虎威将军更是借着戚家这阵风,一跃成为天子近臣,现如今,又踏着外祖父的尸骨,立了从龙之功,成为位高权重的宣平侯。” “那又如何?”南孝帝眼里透出狠色,“当年戚南风横扫南越,又是何等的意气风发,英雄一世,最后还不是埋骨他乡,憋屈死去?我本来打算多留他一些时候,他既然如此不识好歹,那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等戚凛风死了,姜扶光失去了最大的倚仗,便不足为惧!” 是旧勋势力混淆视听,抹消了虎威将军的嫌疑,当时二舅舅扫横南越,触动了大部分,旧勋势力的利益,最想要二舅舅死的人,是一同参战的那些旧勋势力。 这是姜扶光结合大舅舅的密信推断,有关二舅舅当年暴毙的一切真相。 姜令荣和宣平侯都以为,真相随着二舅舅暴毙身亡,已经时过境迁,彻底掩盖。 殊不知,二舅舅临死前藏起了水囊,向父皇示警。 为如今的真相埋下了伏笔。 第495章:以牙还牙 姜扶光低笑一声,眼里一片阴霾:“普天之下,能把戚家当成垫脚石一般,利用得如此淋漓尽致的人,也只有他了,”她嗓音幽暗,渗着阵阵幽冷,“也算是个人物。” 璎珞突然想到了宁柔公主。 果真不愧是祖孙俩,都是一条躲在阴沟里的毒蛇,如出一撤的阴毒狡诈,令人防不胜防。 姜扶光低咳了一声:“戚家军只效忠戚家人,二舅舅再信任虎威将军,他不属戚家军,戚家军也不会听他号令,那么当初,到底是谁在二舅舅暴毙之后,协助小小一个虎威将军,稳住了混乱的局面?让虎威将军得到了戚家的信任,获得了父皇的重用?” 璎珞有些担忧,连忙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 姜扶光捧着茶盏,屋里烧着地龙,也摆了几个炭笼,她还是觉得冷,双手冻得发疼,茶盏捧在手里,令她双手有些暖意。 “此人定是戚家用老的人,在军中很有声望,戚家军对他十分信服,”姜扶光笑容无声扩大,“唯军师尔。” 军师是虚职,乃军中参谋施诈者,是将军近臣,在军中地位十分超然,平时为将军之“师”,授其兵法策论,作战时则为一军之“师”,筹划奇谋妙计,决胜于千里之外。 姜扶光笑意无声,不达眼底:“戚家军养了三百军师,只需让大舅舅查一查,当年随二舅舅一起出征的军师有哪些人,逐一排查,敌明我暗,真正的内鬼便也无所遁形。” 宫变当晚,姜令荣在太极殿前毫无顾忌对外祖父出手,她就猜到,姜令荣忌惮戚家,却不惧戚家,定有对付戚家的手段,联想到二舅舅的死,她几乎肯定戚家军里有内鬼。 姜扶光低头,看了小几上的名册,唤来了羽林卫:“查查名册上的人。” …… 戚家军醉生梦死了整整三天,好酒好肉吃得肠肥肚圆,大年初三,全军整军待发,大年初四,骠骑将军率五万戚家军征讨南越国,与朝廷八百里加急文书错过。 随后军中一员副将,向朝廷递了奏疏,声称: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骠骑将军是奉先帝遗命平定南越。 南孝帝气得仰倒,当朝大发雷霆,斥责骠骑将军拥兵自重,狂妄自大,不知所谓,并命令兵部断其粮草,却遭到了以柳大夫为首的一干朝臣们的激烈反对。 整个新春,在吵吵嚷嚷之中度过,朝中被闹得乌烟瘴气,以顾相为首的中立派大臣见此情形,也坐不住了,开始往长公主府递拜帖,求见长公主,始终无果。 转眼就到了二月,天气仍没有转暖的迹象,姜扶光向朝廷上报了要为大将军操办丧事的折子。 大将军的丧事,因新皇登基之后,接二连三的吉礼一再耽搁,至今还停灵在太尉府中。 南孝帝当即下旨,大将军一应丧仪,均按国丧规制,命礼部准备祭文、表文、谥文,祭告天地,表大将军生平功绩,谥大将军忠烈之心,并罢朝三日,服丧十四日,举国同哀,服丧期间,严禁一切礼乐、宴饮、屠宰、嫁娶等活动…… 停灵期间,南孝帝亲至的灵堂吊唁大将军。 丧事办了二七天,大将军出殡当天,岭南再传捷报,骠骑将军率兵攻破了越城。 越城物产丰富,易守难攻,曾是南越国的都城,戚家军攻破越城,形如叩开了南越国的大门。 璎珞迟疑了一下:“外面有传言说,骠骑将军残忍嗜杀,在攻破越城之后,在城中大肆屠杀平民,与前云中国的王,皮罗耶一般暴虐,实乃倒行逆施,人神共愤。” 越民最初是蛮族南迁,渐渐形成的大部族,流窜在东南沿海一带烧杀抢掠,掘坟挖墓,无恶不作。 十六年前,南朝与北边交战之际,南越国趁虚入而,带兵屠了岭南一带十余个村庄,杀了数千汉民,引发了两国争端。守边的将领镇守不力,连失数城,南越国大军在边城大肆屠城,彻底惹怒了先帝,先帝任命戚二爷征南将军,征讨南越国。 此番骠骑将军不过是以牙还牙。 姜扶光神色淡漠:“当年,二舅舅在攻破越城之后,突然暴毙身亡,越城那点残兵,不论怎么激烈反扑,怎么会令身经百战的戚家军损失惨重?” 她轻扯了一下嘴角,语气平静。 “主将虽然暴毙,但军中还有副将、军师,他们一个个身经百战,领兵作战的能力不在主将之下,在危急关头能代替主将行令,戚家军怎会因主将暴毙,就变成了废物?让那点残兵打得伤亡惨重?最后不得不撤出越城,将好不容易打下的城池拱手相让?” 璎珞瞪大眼睛:“难道是城中的越民?” 姜扶光道:“南越国全民皆兵,就是一个在路边摔倒的小孩,也能在你扶起他时,把匕首插到你的心脏。” 璎珞倒吸了一口凉气。 姜扶光微微一叹:“当年,戚家军在攻破越城之后,二舅舅就下令,冻死不拆屋,饿死不劫掳,他们以为城中的越民,就和南朝那些汉民一样,手无寸铁,毫无缚鸡之力,却遭到了城中越民的背刺。” 这才是戚家军后来不得不撤出越城的真相,这件事也给了戚家军一个无比惨痛的教训。 不把那些带头闹事的越民杀了,死的会是戚家军。 璎珞震惊不已:“奴婢马上命人去澄清外面那些传言。” “没用的,”姜扶光摇摇头,嗓音低哑,“大舅舅本就有杀俘的恶名,那些人没有去过越城,不知道越城的具体情况,没人会相信这些真相。” 这些流言蜚语,有多少是从宫中放出去的? 璎珞不甘心:“难道就由他们往骠骑将军身上泼脏水?” “无所谓,”姜扶光忍不住咳了一阵,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止住了咳声,“历朝历代,哪个功成名就的将领没有一点恶名,也好叫人看看,戚家军是一头猛虎,不是豢养在笼子里的猫,凶名也是一种保护。” 第496章:杀人诛心 长公主断断续续,咳嗽不停,璎珞连忙命人端了药过来,道长交代了,长公主这病要忌操劳,少忧思,这些日子,长公主为大将军操办丧事,好不容易养好一些的身子,又折腾回去了。 喝了药,姜扶光有些乏了:“制作龟令膏的药材里,还差一对雌雄海马,向宫里递个信。” 外祖父入土为安,姜扶光了了一桩心事,继续闭府不出,待在府中休养身体,期间源源不断的药材,从宫中送进了长公主府中。 便在这时,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连姜扶光都被惊动了。 柳大夫在散朝回府的路上,不慎惊了马,马儿当街发癫,挣断了马车的绳索,柳大夫不仅翻车,受了重伤,发癫的马儿还当街踩死了一个路人,撞伤了十余人。 璎珞脸色不太好:“柳大夫不仅身受重伤,还摔断了一条腿,太医说,柳大夫年纪大了,便是骨头长好了,也要落下残疾,将来走路会有些不便。” 姜扶光脸色不大好:“官员府中代步的马儿,都是挑选温驯的马儿,世代配种驯养,十分温驯,便是受了惊,也不会发癫,赶车的车夫,也都是有把式的人,能应变各种突***况,便是马儿一时受惊发狂,也能很快驯服。” 若代步的马儿这么容易出事,谁敢乘坐马车? 璎珞心惊不止:“您的意思是,这件事另有内情?” 姜扶光没说话,喊来羽林卫:“查查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及所有与此事相关人等。” 她怀疑这件事是姜令荣干的。 自姜令荣登基之后,柳大夫就一直与他唱反调,姜令荣这人,一肚子的阴诡伎俩,不可能一直容忍柳大夫。 但柳大夫不仅在朝中威德过人,私底下也是品性纯直,堪称百官之典范,明面上挑不出半点错处,背地里动点手脚也不是不可能。 柳大夫遭此横祸,受了重伤,一时半会很难重回朝堂,便说当街踩死人这一桩,就让堂堂御史大夫立身不正。 可惜柳大夫一生耿直,却落了个晚节不保的下场…… 姜扶光想到了那个有些古板迂腐,却并不顽固,一直用生命在践行“文死谏,武战死”的老大人,心中一片惋惜。 “便拿了孤的帖子去明心观,请道长辛苦走一趟柳府,为柳大夫仔细诊治一番。” 屋里安静下来。 姜扶光心烦意乱,心情难以平静,只好去了香房,炮制龟令膏所需的药村。 到了下午,羽林卫过来禀报:“发癫的马儿,已经恢复了正常,属下没有查到异样,也没有查到马儿当街受惊的原因,其他线索均无法查实。” 查不到线索,不代表没有问题,也有可能是有人,先步一毁灭证据。 只是…… 姜扶光蹙眉:“大街上人多眼杂,马儿当街受惊,肯定会闹出动静,怎会查不到原因?” 羽林卫低头:“属下猜测,马儿或许不是受惊之后,突然发癫,而是药物所致,”马儿没有受惊,自然就查不到原因,他接着又道,“代步的马儿情绪稳定,不可能无缘无故发癫,便是受了惊,也能很快被安抚下来。” 马儿受惊,根本不至于发癫,这个说法本身就没有说服力。 姜扶光突然想到,当初在西山猎场,姜令荣也用类似的办法,谋害她和姜宁嘉。 这是姜令荣一惯的手段。 姜扶光轻扯了一下嘴角:“残害忠良,姜令荣果真很有亡国之君的风范,柳大人离开御史台,御史台名存实亡,不能纠司约束百官,首先出问题的就是吏治,吏治腐败,则亡政亡国。” 御史台的政令直达天听,仰于天子,御史台的威慑力,也取决于天子本人,负责纠察百官的作风和治绩,整肃吏治,御史台受到重用,则天子广纳言路,吏治清明,纲纪严明,朝廷法度才能顺利推行。 柳大夫是御史台的长官,自己身上都背了人命,何谈去弹劾别人?自己立身不正,如何能令人信服? 姜令荣惯会拿捏人性,只一招,就让柳大夫在朝中积攒多年的威望,大打折扣。 御史台的长官名望受损,便连御史台在朝中的威慑力,也会大不如前。 柳大夫性情纯直,马儿当街发癫踩死了人,便是朝廷不予追究,他自己也难乎其咎,联想到,此事背后的种种后果,自担罪责也是有可能的,若是此事闹大,以死谢罪的事,也不是干不出来。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姜扶光思前想后,还是提笔写了一封密信,命羽林卫避人耳目,悄悄送到柳大夫之手。 她并没有在信中提及此事的真相,只在密信中,以长公主的名义,令柳大夫明日一早,就向朝廷请辞御史大夫的职务,待身体康复之后,自请去皇陵,为先帝守陵,并且交代他,半字也不要提及街上发生的事故。 姜令荣不能拒绝臣子继续为先帝尽忠,为先帝守陵,既全忠义,也保全了柳大夫的名声,杜绝了姜令荣继续利用这件事大作文章,如此柳大夫也能全身而退。 若柳大夫仍然心念先帝,心中仍有她这个长公主,就一定会遵从她的命令。 羽林卫离开后,姜扶光闭了闭眼,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忍不住断断续续的咳嗽:“满朝上下,除了柳大夫,再无一人与顾系分庭抗礼。” 姜令荣才上一位,就已经将中兴盛世的南朝,一举推向了灭亡。 当天深夜,柳大夫从昏迷之中醒来,接到了长公主的密信。 柳大夫性情纯直,可为官三十多年也不是傻子。 他不禁深想,究竟的在什么情况下,长公主突然让人送了密信,要求他远离朝堂,为先帝守陵? 虚弱老迈的老大人,想通了其中关节,一时间遍体生寒,想到至今还停灵两仪殿的先帝,不由得悲从心来。 长公主初担监国重任之际,先帝恐长公主初担国重,威德不够,不能统御臣下,时常诏他进宫,言语恳切地请求他辅佐长公主,若长公主有不妥之处,也要多加提点。 第497章:外放 先帝最后一次召见他,是长公主远去西南,先帝病重不能朝临的第二日。 先帝一边咳血,一边对他说:“柳卿,现如今满朝上下,朕唯独能信任之人,唯有卿一人尔,朕天命将至,却唯独放心不下长女扶光,恳请卿看在君臣十余载的情份,将来能辅佐,便尽心辅佐,不能辅佐,便照拂一二。” 那时他不解其意,只当陛下病重时的嘱托。 可后来,一场宫变,先帝驾崩,荣郡王成了储君,他觉得荣郡王的储君之位颇为不实,这才有了质疑先帝遗诏有假,要见长公主一事。 虽然后来柳大夫打消了怀疑,心中却仍有疑虑。 是因先帝曾数度请求他辅佐长公主,在柳大夫心中,先帝病重时,对他的嘱托,才是先帝真正的心意。 他觉得自己是先帝指定的辅政大臣,只是辅佐的对象是长公主,而不是南孝帝。 也因此,柳大夫心念旧主,根本无法拒绝长公主的命令。 柳大夫辗转反侧了整晚,想到如今朝堂之中群魔乱舞,一片乌烟瘴气,又想到自己如今落得君臣相忌的下场,不禁心灰意冷,陛下不仁,倒不如去皇陵,为先帝守陵。 不得不说,姜扶光是了解柳大夫的,她很清楚,以柳大夫的心性,是不可能轻易离开朝堂,柳大夫心念旧主,只有让他去为先帝守陵,他才不可能拒绝。 第二日天没亮,柳大夫拖着重伤的身体,提笔写了辞呈,向陛下请辞御史大夫一职。 满朝上下一片哗然,连姜令荣都不由大吃了一惊,可柳大夫表明了要为先帝守陵,他辛苦布局,目的也算达到了,也不好再揪着这件事不放。 南孝帝假意派了内侍去柳府,关切询问了一番,见柳大夫‘心意已决,只好‘勉为其难,同意了柳大夫的请求,随后几日,南孝帝为表仁德,日日派太医到柳府,为柳大夫看诊,做足了表面工夫。 与此同时,柳大夫的马儿,当街踩死路人一事,也无人提及,仿佛不曾发生一般。 柳大夫禀着最后的忠义,向朝廷举荐领侍御史黄景州,接任御史大夫一职,被南孝帝驳回,认为黄景州资历浅,连晋三品也于礼不合。 御史台的威慑力,取决于天子,明眼人都清楚,黄景州资历不算差,又有功绩,是御史台中少有能实干的人,新皇不肯晋升黄景州,是因黄景州与长公主往来密切,有打压的意思。 隔天,南孝帝钦点御史台一位苗姓老臣,接任御史大夫一职。 苗大夫是三朝元老,又是御史台中资格最老的大臣,吏部虽然觉得对方在御史台没有太多建树,也拿不出有力的反驳理由。 消息传到长公主府,听说苗御史是三朝元老,姜扶光便猜这位不显露山水的苗御史,大约是宪皇后安插在御史台的旧人,是姜令荣的人。 御史台名存实亡。 随后,南孝帝下旨举行国丧,为先帝大办丧事。 姜扶光向朝廷递了丁忧的折子,言明要为先帝守孝三年,南孝帝自然准了。 国丧轰轰烈烈办了整整一个月,姜扶光暂时搬回了未央宫。 待先帝葬入皇陵,已经到三月下旬。 这时,柳大夫伤势已经痊愈,不好再继续留在京中,离京那日,姜扶光去城外相送。 柳大夫本是寒门士子,是因他秉性纯直,这才得了孟公的教导,受到先帝的重用,当官多年,到头来也是两袖清风,只两辆简陋的马车随行,便是家眷坐着还算拥挤,想来随行的物资也不多。 姜扶光知道柳大夫身为御史大夫,家里没有置办私产,以免招惹是非,除了一些御赐的田亩,有些进项外,基本是靠俸禄过日子。 道理来说,还是不缺钱的,但是官场上人情世故,往往是一大笔支出,做人可以纯直,却不能单蠢,人际关系都处理不好,还要为人处事? 像柳大夫这种家底薄的,又不做营生的,私底下都比较拮据。 柳大夫形容苍老,接下了长公主的临别相赠的包裹,又携着家眷,跪地拜别:“先帝是仁君,长公主亦是仁主,今日一别山高水长,望长公主贵体安康,长乐无极。” 姜扶光看着满面风霜的老大人,心中一阵凄凉,为先帝守陵,于柳大夫而言,确实是两全之法,可陵地苦寒,守陵清苦,又能好得到哪里去? 她弯腰扶起老夫人,低声道:“重山不改,细水长流,相逢自有时,柳大夫要好好保重。” 柳大夫郑重地拜别了长公主。 回府的路上,姜扶光心情沉重,断断续续咳嗽不停:“陵地苦寒,以后每个月,派人送些钱货过去。” 然而,令姜扶光没有想到的是,柳大夫出京不到三日,朝中就传出,黄景州辞去领侍御史一职,自请放外到楚地荆城,任一个小县令。 临行前,黄景州前来长公主府拜见。 这一次,姜扶光没有将他拒之门外,在前院书房见了黄景州。 黄景州看了一眼,将她引进府中的侍女,不是他熟悉的面孔,大约是新皇当初赐给长公主的宫人吧。 从他踏入长公主府起,明里暗里,便有无数双眼睛都盯紧了他。 他忍不住讽刺一笑。 许久没见黄景州,姜扶光发现他消减了不少,穿了一件有些陈旧的薄袄,整个人有些消沉,再也不见从前那股风发意气。 姜扶光身上裹着厚重的氅衣,亲自为他斟了一杯茶:“为什么要自请外放?” 柳大夫辞官之后,姜令荣在朝中的阻力变小,这阵子,一直在打压长公主党,如范寺卿,直接称病在家,但因他手中有先帝赐的尚方斩马剑,姜令荣也不能拿他怎么样,温亦谦本来是准备熬一阵资历,就接任工部尚书一职,现如今,却被工部右侍郎架空。 而黄景州的处境就更难了,因着御史大夫的归属,他与苗大夫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这阵子,明里暗里受了不少排挤与打压。 时间进入快进模式了,大家感觉到了,完结将近~ 第498章:三诏使臣 时至三月,长公主身上裹着氅衣,玄狐毛领,衬着一巴掌大的脸,便是养了许多日子,仍是气色不佳,显得弱不禁风。 黄景州痛心不已,低声说:“与其在京中庸碌度日,虚耗光景,倒不如外放到地方去,也能护一方百姓,有些作为。” 姜扶光颔首,御史台被姜令荣把控,继续留在御史台,没有太大意义。 黄景州满心沉郁,看着长公主沉静的面容,内心涌现了一股强烈的倾诉欲:“这些年,南朝内忧外患,去岁杭州水患,多县都受到了波及,赈灾耗费了不少粮药物资,下半年南越国大举进犯,朝廷向各地征调了不少粮药,各地衙门存粮告急。” 地方官员的折子,要先经由御史台筛选出轻重缓急,抄录留存之后,才会送到南书房。 各部官员,几乎只管自己一亩三分地,否则就有越权之嫌,唯有御史台,几乎掌握了全国大大小小的动向,这也保障了天子对地方的控制力度。 黄景州忧心忡忡:“今年豫州、青州,荆州等地,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倒春寒,越冬的作物,多半是要欠收,春耕也要受影响,那么今年各地粮食减产,下半年或许会有饥荒。” 越冬的作物欠收,青黄不接时,百姓就要消耗家中存粮,或者熬不下去,只能出钱买粮。 就算熬到作物成熟,受春耕影响,下半年粮食减产,一些贫困地区仍然要挨饿。 衙门里存粮不够,新皇登基后,一直忙着清除乱党,打压朝臣,玩弄权术,不重视民生,也不会全力赈民,到了冬日,饥寒交迫,就要饿死人。 南朝内忧外患,积弊成患,是因先帝仁德,仅在位十六年,平衡朝局,打压宗室,重用御史台,牵制以顾相为首的中立派,使天下归心,百姓安居乐业,才呈现了中兴的局面。 但先帝未半,中道崩殂之后,那些隐藏在朝背后的隐患,宛如沉渣泛起,开始浮出水面。 如果先帝再活一年半载,不,或许只要数月,等长公主从西南归京,彻底掌控朝局,长公主就能抽手清除朝中的积弊,让南朝重新焕发生机。 姜扶光咳了两声:“孤尊重你的决定。” 黄景州心中茫然,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又见长公主满脸病容,不过说了一会儿话,便有些精力不济,终于沉默下来。 君臣二人对坐良久,聊了一些往事及近况,姜扶光有些乏了,吩咐随侍一旁的侍女:“将书架上那本文忠集取来。” 侍女目光微闪,在书架上一个偏远的书格里,找到了长公主要的书,借着拿书的空档,大致翻阅了一下,没在书上看到笔墨,这才捧着书过来,递给长公主。 姜扶光看也没看,就直接将书递给黄景州:“人生在世,起伏无常,外放的日子艰苦,便多保重,此书是孤送你的临别赠礼,望汝不忘初心,身微而不堕其志。” 黄景州双手发颤,接过这一册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哽咽道:“微臣,谨记长公主教诲。” 此次见面,廖廖数语,黄景州就被人请出了长公主府。 他捧着手中的书册,怔立良久。 文忠集是大虞朝一位名臣的生平传记,这位名臣的一生,足用跌宕起伏来形容。 他一生历经五帝,期间经历过贬官、下狱、流放、内乱,却不改其志,后在大虞朝风雨飘摇之际,挺身而出,重回朝堂,教导幼帝,辅佐社稷,死后被追谥为文忠公。 长公主送他这本书,是为了让他效文忠公,不忘初心,不改其志,但联想到长公主的前言后语,不难推断,长公主是在告诉他。 世事无常,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呢?! 黄景州自觉领悟了长公主赠书的精髓,心中的消沉一扫而空,回头见见老温和老范。 黄景州离京后,岭南又有捷报传来,戚家军拿下了雷州。 若说戚家军破了越城,是叩开了南越国的大门,拿下雷州,就等于叩开南越国都城福州的大门。 姜扶光唤来璎珞:“去幕府寻几个精通船舶水事之人,督造航船,训练水师,待大舅舅平定南越,东南沿海一带海路畅行,开拓海上贸易,也该筹备起来。” 长公主幕府,养门客三千,各样人才都有,原是为了对抗世家垄断人才,这些人受长公主的供养,自然也受长公主的驱驶。 她如今要养两支军队,需要消耗大量的物资。 戚家军还好些,在西南发了一笔横财,很久都不用担心军饷,而姬如玄为了应对羌族,手底下养了一支精锐,全是重骑兵和重兵步,对士兵身体素质要求极高,武装到牙齿的兵种,也是最耗钱的兵种。 到了四月,三诏使臣进京,南孝帝在太极殿设宴款待三诏,姜扶光有孝在身,没有出席宴会。 第二日,三诏使臣向长公主递了拜帖,声称三诏有礼物,要进献给长公主。 姜扶光召见了三诏使臣,其中就有逻炎的亲信,之前在西南助她潜入越析城的波留多。 乍一见到长公主,波留多几乎认出不出来,时至四月,天气转暖,长公主身上还披着一件氅衣,巴掌大的脸,几乎陷在玄狐毛领里,混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虚弱的病气。 波留多心中涩然,压低了头,听到头顶上传来,含笑的声音,亲切的询问他:“西南一别,阁下别来无恙?” 她病了许久,嗓音不如从前清朗,声音有些沙哑。 波留多恭敬道:“托长公主洪福,一切都好。”他张了张嘴,想问长公主身体情况,可一想,这话有些逾越,只好咽进喉咙里,“三诏部民都牵挂着长公主,还请长公主保重身体。” 姜扶光含笑应下,与使臣们寒喧了几句,便问起了,大理城的情况。 “骁骑将军在驻守大理城期间,隔山岔五就带兵进山拉练,顺手清理了不少盘踞在西南一带的匪患。” 第499章:披星戴月 说到这里,波留多有些无语。 西南一带物产丰富,商路通达,商贸比较繁荣,自古便匪盗猖獗,动辄千百成群,甚至万人成势,持把器仗,烧杀掠劫,无恶不作。 起初,三诏也曾集结大量人手进山剿匪,但山中地势复杂,邪瘴从生,易守难攻,三诏派人进山后,平常无处不在的山匪,不是消声匿迹,无处可寻,让他们无功而返,就是借着复杂的地形,设下埋伏,让三诏损失惨重。 久而久之,三诏也彻底摆烂了。 骁骑将军手底下的兵,一个个像长了狗鼻子似的,闻到山匪的味儿,就跟狗见了骨头,每次进山,都能精准地找到山匪出没、活动的范围,顺利摸到山匪的窝点,将山匪一窝端。 在他们眼中,令人深痛恶绝,却又棘手万分的山匪,于戚家军来说,真的只是练兵的经验值,以及行走的小金库。 作为逻炎阁下的亲信,波留多经常协助戚家军处理剿匪后续事宜。 他曾亲眼看到,戚家军二千人,剿了一个万人匪窝,从中山搬回来的钱货,推满了驿站的一个院子,各种银金财宝、翡翠珠玉、玛瑙宝石,香料药材,皮货山珍……连蒙舍部的大库都比不了,实在叫人眼红。 波留多不禁为那些山匪们抹了一把同情泪,这些人万口舔血,积攒的大批财宝,到头来,自己没有享用到,反而便宜了别人。 姜扶光忍不住听笑了:“若能将盘踞在西南一带的山匪尽数剿灭,待西南一带恢复商贸,很快就会繁荣起来。” 波留多深以为然,但比起盘踞在西南一带的山匪,三诏显然对戚家军更忌惮。 他低头,敛下心中思绪:“征南将军也没闲着,他坐镇云中城,忙着清理城中云中国的余孽,防止云中国大兴复辟。” 据他所知,云中城中所有贵族和豪绅都被抄没了家底,戚家军宛如蝗虫过境,不仅掘地三尺,连房梁上的瓦片都没放过一片,整个云中国都被他们搜刮干净。 “戚家军废除了城中的奴隶制,出了一大笔钱,安置城中的奴隶,和一些受到旧国压榨,生活贫困的普通人,他们对戚家军感恩戴德,十分拥戴。” 姜扶光颔首:“有了这笔钱也能展开新生活。” 波留多暗叹,不管是剿匪,还是整治贵族、豪绅,解放奴隶,受益者都是普通百姓,蛮人崇尚强者,戚家军号令严明,驻守西南期间,从不骚扰百姓,戚家军在西南的威望,几乎超过了三诏。 “大理城一切安好,只是城中损毁严重,战后重建,诸事庞杂,还需仰仗南朝……” 姜扶光含笑听着:“回头陛下会派六部大臣,与你们一起商谈有关大理城战后重建,及西南部民们的民生问题,南朝作为宗主国,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答复。” 三诏西迁一事,父皇在驾崩前,就有一些安排,加之南朝派兵平定了西南争斗,朝廷出钱出力,也想从中获利,顾系不至于连这点利益都把握不住,为了安抚西南,表达新皇仁德,三诏也不会吃亏。 听了长公主这话,三诏使臣们就跟吃了定心丸一般,连忙把心放进了肚子里。 他们拿出了三诏进献给长公主的珍宝,其中最多的还是药材和香料。 姜扶光欣然笑纳。 波留多命人搬了一个樟木箱子进来,里面摆着一件华丽的披肩,披肩上缀满了翡翠珠玉,宝石玛瑙。 “年前,逻炎阁下于山中猎了一头通体雪白的白虎,请了蒙舍手艺最为精湛的匠人硝制成皮,蒙西绣艺最好的绣娘,在上面绣了日月星辰,山川虫鸟,花草走兽,越析挑了最名贵的翡翠珠宝,宝石玛瑙镶嵌,三诏通力做了这一件披星戴月的披肩,献给长公主,为长公主献上三诏部民,对长公主最诚挚的祝福。” ‘披星戴月是纳西族的服饰,披肩上七颗闪亮的星星围着一轮明月,象征肩挑日月,背负星辰,是纳西族女子健壮爽朗、勤劳质朴的象征。 姜扶光接过披肩,轻柔地抚过柔顺的虎毛,满面笑意:“你们有心了,孤十分喜欢。” 波留多单膝跪地,单手握拳,放到胸前,对长公主宣誓:“西南部民,永远敬爱他们的长公主,不论何时何地,都牵挂他们的长公主,时刻准备为他们的长公主而战。” 没有经历战争的人民,是不会懂得长公主到底为西南做了什么。 皮罗耶发动战争,波及了整个西南,大理城中那些惨遭城破家亡的人,还有越析诏中,那些被赵氏和阁里思暴力统治的部民们,云中国那数之不尽的奴隶们…… 他们都由衷的感激长公主。 在他们心中,长公主是南朝的长公主,也是他们的长公主。 南蛮崇拜自然与力量,三诏将虎皮披肩进献给了长公主,也代表着三诏对长公主的臣服之意。 消息传开后,朝臣们反应不一而足。 道理而言,陛下身为一国之君,三诏就算要献虎皮披肩,表达臣服之心,也该献给陛下。 礼部官员将西南朝贺的礼单送进宫中,内廷清查礼单,发现西南的朝贺数目,比往年少了近半。 内廷连忙寻了当朝国丈,礼部高尚书说明了此事。 得知新皇被南蛮慢怠,高尚书勃然大怒,连忙派人质问西南使臣的主官波留多。 波留多振振有词,态度恭敬,言辞却十分犀利:“西南去岁遭了战祸,大理城毁了大半,至今仍未重建,部民们日子艰苦,实在无法按约朝贺,且先帝在位时,时常体恤蛮夷部族,每逢灾年,必减贡岁,西南此番朝贺的数目,较往年是少了一些,但也是依循旧例。” 礼部的官员被怼得哑口无言。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三诏拜见长公主时,抬了十几个樟木大箱进府,他差一点就信了这说辞。 三诏的岁贡没有减少,只是分了一半,送进了长公主府中。 礼部官员捏着鼻子回去复命。 第500章:光和帝 消息传进宫中,南孝帝大发了一顿雷霆,但考虑到三诏西迁在即,只好忍下了怒火,可一想到,三诏西迁之后,姜景璜就会持着先帝遗诏,去西南就藩,更是怒火中烧。 因盛利隆倒戈,站到了南朝的立场上,三诏对西迁一事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胳膊拧不过大腿,与其得罪南朝,成为下一个云中国,倒不如想想如何从西迁一事上,获得能使部族壮大的利益。 他们坚信,长公主是心向西南的,绝不会让西南部民们吃亏。 双方经过长达十多天的拉锯,谁也是不肯让步,使臣们叫嚣着要让长公主主持公道,否则西迁一事免谈,中立派无法,只好将西迁的各项条款送到长公主府。 经长公主修改过后,双方就西迁的各项条款,渐渐达成了共识。 待西迁条款签定,波留多一行人拜别长公主,已经到了五月,这时北朝传来消息。 春三月,北朝皇帝率大臣于北岭春搜,废太子姬如玄,发动政变,率俞家旧部围攻猎场,禁卫惨败。 废太子姬如玄逼北帝写下罪已诏,宣告天下,后斩帝头颅,率军直抵安京,守城将领毫无抵抗,大开城门。 姬军入主皇城,大肆屠戮姬氏子弟,及朝中大臣,听说满朝文武被屠戮了大半,安京城中不少勋贵、世家、豪绅都受到了牵连,被抄家灭族。 姜扶光大吃一惊,算一算时间,姬如玄受到余毒反噬,身体很虚弱,路上要耽搁不少时间,至少要在一月下旬才能抵达北朝,他三月起事,前后不布署,竟不到二个月。 这样看来,姬如玄对北朝的掌控,已经达到了十分可怕的地步。 姜扶光靠在榻上:“当年,北朝俞家获罪之后,当时的兵部柳尚书,踩着俞家满门的血泪,晋了太尉一职,柳太尉权倾朝野,宫中的柳贵妃,更是盛宠不衰。” 柳太尉和柳贵妃,是“倒俞”的主要推手。 前年,姬如玄挑起了南北两朝的争端,使休战十五年的两朝再起战事,北朝领兵的将领,正是柳太尉。 姬如玄以北朝俞氏旧党的名义,暗中勾结南朝方,还是承恩公的承安侯,北朝战败,为了防止羌族入侵,北朝请求议和,答应割让三座城池,送质子,以及赔偿巨额款项。 北朝柳太尉吃了败仗,让北朝尊严尽失,蒙受了巨大的损失,朝中许多不满柳家的大臣们,纷纷跳出来,要求北帝严惩柳家,一场轰轰烈烈的“倒柳”,在朝中上演。 柳家失势,太尉府一职,因北帝疑心甚重,始终空悬,原柳太尉手中的兵权,被朝中一些武将瓜分,这些人中,有些是隐在暗处的俞氏旧部。 姬如玄顺利控制了三大营,整座安京尽在掌控之中,他没有急着夺位,而是借着“质子”之名,来到南朝,试图在南朝进行一些布署,为他将来统一南北做准备。 大势不可逆。 不管姬如玄愿不愿意,南朝的局势仍然按照他的设想在发展,死了一个姜景璋,另一个比姜景璋还要更糟糕的姜令荣上位,姬如玄仍然踏上了既定的天命。 璎珞继续道:“废太子姬如玄,于月前登基为帝,定国号“大姜”,改年号为“光和”,且始建宗庙,庙号“姜太祖”,外面有传言,都说光和帝弑父屠亲,篡位称帝,惨无人道,灭绝人性……” 姜扶光蹙眉,据她观察,姬如玄体内的余毒,受到血腥的刺激,或内力消耗过大,更容易反噬,每次受余毒反噬,他多多少少会丧失理智,变得嗜杀残暴。 接下来,姜扶光吃睡都待在香房里,总算把龟令膏做出来了,她将膏子搓成了药丸,效果不如玉衡子做的好,却也有七八分药性。 姜扶光很满意,反正做了许多,药性不够,数量凑,有了成功的经验,很快就能做出更好的龟令膏。 至于药材问题,就交给姜令荣去头疼。 姜扶光命羽林卫,联络了姬如玄在南朝的商队,通过商队将龟令膏送到姬如玄手中。 …… 时至六月,姬如玄登基也有两个月之久。 身处冷宫这些年,他隐在幕后,收罗了不少大臣的罪证,借着这些罪名,他把朝野内外彻底清理了一个遍,其中包括了不少世家。 当年因“倒俞案”受到牵连,流放素叶城的罪臣,在先帝的罪己诏,召告天下之后,他们身上的罪名,已经名存实亡。 姬如玄派人前去素叶城,将他们迎回京中,请了医术高明的太医,为他们调理身体,还从中挑选了合适的人选,填补新朝初立后,朝中的一应空缺,并委以重任,朝廷这才得已运作。 他们原本都是国之栋梁,因为站错了队,沦为政治的牺牲品,熬过了艰苦的流放生涯,无疑都是心性坚韧之辈。 当初在北雁关逃过一劫的张成显,在光和帝登基之后,被钦点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 张成显站到堂中:“陛下,任家世代为相,是北朝第一文豪世家,前朝丞相任松下狱之后,先后查出不少罪名,不光任氏一族受到了牵连,许多与任氏往来密切的世家及朝臣,也都牵连其中,该当如何处置?” 任相下狱之后,朝廷从任氏各处产业,查抄了一批巨财,纯金器六万多件,总计二十余万两,白银五千多万两,玉器二万余件,布缎绫罗纱绒十余万段,全国第宅房店五千余间。 除此之外,古籍、字画、古董等,以及各处库房中的钱货,零零总总加起来,更是令人咂舌。 其中隐田,竟高达一百六十多万亩。 而任家实际上报的田亩,只有五万亩,任氏瞒报田亩,有一百一十多万亩田地,没有按律缴税,这是一笔庞大的税收。 上报的五万田亩是通过朝廷赏赐,或买卖交易等合法途径获取,是没办法瞒报,那么另外一百一十多万亩的隐田,没有通过合法途径获得,必然是非法兼并。 第501章:世家之恶 北朝已经有几十年国库亏空,收不敷出,除了北帝贪虐yin纵,朝廷开支无度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朝廷收不上税。 朝廷大半分税收来自百姓,士绅兼并百姓土地,百姓手中无田,只能租种士绅家中的田地,勉强糊口,自然缴不上税,士绅向朝廷瞒报田亩,大部分田都没有缴税,国库自然越来越空。 朝廷收不上的税,究竟落入了谁的腰包,已经不言而喻。 是个皇帝都不能忍。 也因此,做为北朝第一世家任家倒台之后,世家的名望,也变得岌岌可危,其他世家,便对光和帝再不满,也没人敢跳出来和新帝做对,并且为了平息新皇的怒火,讨好新皇,也相继出了不少血。 张成显心中忧虑:“世家多以任家马首是瞻,若是判轻了,陛下新帝登基,难以立威,将来必为世家所掣肘,若是判重了,会引起世家不满,难免要落下暴君之名,则天下难以归心,陛下帝位不稳固。” 世家垄断了学识,如今天下读书人有泰半都出自世家。 姬如玄嗓音嘶哑:“首恶拖到菜市口,宣告之其罪行,明正典刑,从恶视其罪名轻重,或处死或流放不等,氏族其余人等,不管是嫡脉还是旁支,凡年满十三岁到四十五岁者,判了五年劳役,拉到河西一带修筑军防工事,劳役期满,可返回原籍,重新入仕为官。” 此言一出,满朝上下一片哗然,立时有一位老大臣站出来反对:“陛下,万万不可啊……” “不可?”姬如玄缓缓起身,他头戴十二旒冕旒冠,下垂的玉珠,挡住了他的面容,玄黑的衮服绣着张牙舞爪的金龙,厚重的衣料仿佛被他驯服一般,散发着滔天之威。 他腰间系了一把长横刀,刀身玄黑鞘,一只手握着剑柄,天子当朝佩天子剑,是为了行王者之威,可有谁听说过,天子当朝佩刀的? 还是一把没有鞘的杀人刀。 天子一起身,朝臣们连忙下跪伏首,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明明是六月天,天气炎热,可金碧辉煌的大殿上,竟透着一股令人窒息一般的阴冷。 姬如玄步下台阶,闲庭信步,走到跪在堂中的老大臣面前:“那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天子就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老大臣浑身发颤,豆大的汗从额头上冒出来,滴落在金砖上。 他伏跪在地,眼里映着天子脚上的皂鞋,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他是一个跪在天子脚下的蝼蚁。 殿中沉寂了片刻,姬如玄开口:“不如效仿前朝,朕与任氏共天下如何?” 北朝太祖初立北朝之际,为了安抚世家,效仿南太祖,默认任家世代为相,一百多年来,姬与任共天下,是文武大臣们心照不宣的事实。 所以,便是任氏罪犯滔天,光和帝要处置任氏,仍有以任家为首的世家站出来反对。 “陛下,”老大臣惊骇欲绝,身体不由一软,脑袋重重一磕,发出砰咚声响,“臣绝无此意,请陛下恕罪。” 其他文武大臣们也都惶恐不已:“陛下请息怒。” 姬如玄怒极反笑,一脚将老大臣踹倒在地上,摔了一个四仰八叉,像个老王八。 老大臣啊一声惨叫,被喘得口吐血,白眼一翻,当堂晕了过去。 朝臣们猛然伏地不起。 姬如玄慢条斯理,嗓音甚至称得上是平静:“此人不臣,有反姜之心,拖下去杖毙,其亲眷尽数收监。” 朝臣们骇然不已,世家不敢反姜,是因俞氏重回朝堂,已经收拢了部分旧朝兵马,和光帝自己手中,还掌握了一支精兵,皇城禁军,号称北朝最精锐的军队,在光和帝的铁骑之下,不堪一击。 “按律令,兼并土地,瞒报田亩,不按律纳税,把朝朝政,祸乱朝纲,窃权罔利,迫害忠良……”姬如玄一连报了上百个罪名,这些罪名都是这阵子,大理城及刑部,陆续查出有关任氏满族的罪名,“该当何罪?” 他话音一落,文武大臣无不湿汗重衫,浑身发颤。 堂中静了片刻。 光和帝笑了:“怎么,都成哑巴了?” 御史台有人哆哆嗦嗦地站出来,喀啦着牙齿:“回陛下话,任家之罪,罪犯滔天,尽荆越之竹,犹不能书,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按律当诛灭九族,以儆效尤。” 和光帝笑了。 御史低着头,一咬牙继续道:“任氏享百年盛名,固然是天下文人之典范,但前朝丞相任松,自甘堕落,渐抛义气,弃道从左,自松用事,使任氏阖族风俗大变。” “是故,任松好利,轻道义,任氏阖族皆上行下效,贪虐yin纵,任氏为天下文人之典范,是故朝野上下,皆效任氏行事,败坏朝廷纲纪,腐朽吏治,是蔽天下之风俗,坏天下之体统,陛下不能轻易放纵,否则世人效任氏,我大姜朝,恐要步前朝之后尘。” 一席话有理有据,满朝上下竟无一人反驳。 “臣以为,任氏阖族,家风已败,死有余辜。” 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任氏宛如吸血蛆,吸朝廷之骨髓,刮民生之膏,举族上下也没有一个人无辜。 “常言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乏其身,陛下恩威并济,判青壮一代,劳役五年,是为了让任氏阖族,体百姓之苦难,重塑家风,洗新革面,将来任氏族人重入朝堂,也能为百请命,为朝廷效力,陛下仁德,此举实乃用心良苦。” 他言明了陛下从轻判理,已是开恩,任氏其余族人,便是没有参与任松之恶,但家风已败,家中子弟恐良莠不齐,品性堪忧,不堪录用,判其劳役,还是陛下仁德。 文武大臣们有些无语。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光和帝打压世家的手段。 任家世代为相,任系势力根深蒂固,门生故吏,遍布朝堂,想要彻底铲除根本不可能。 五年劳役,任家无一人在朝中为官,多年来积攒的人心,差不多也该散了,任氏在朝中的影响力,也名存实亡。 第502章:为民生计 光和帝大可利用这段时间扶持寒门,打压世族,培植自己的势力,等任氏劳役结束,重回朝堂,世家势力早已经被光和帝彻底分化,如何能和天子相抗? 光和帝这一计阳谋,实乃高明。 他没有对任家赶尽杀绝,这就杜绝了,其他世家有机会联合在一起,对抗朝廷。 他让任家退出了朝堂,同时又留有余地,给了他们重新入仕的机会,也就杜绝了,任家狗急跳墙,做出一些损人不利已的事。 到底是天下第一文豪世家,全盛时的任家,与朝廷不说五五开,也能混个四六开。 姬如玄刚登基,大姜遗留了太多前朝弊患,什么天灾人祸,叛乱四起……各种棘手问题层出不穷。 任家是百年望族,根深蒂固,眼下能查抄的东西,都是表面上的,肯定还有一些隐在暗处的势力,真把人逼急了,任家直接扶持叛军,发动叛乱,姜朝肯定要陷入内乱。 姬如玄不惧任氏,但他不想节外生枝,只想迅速稳定姜朝内政,下半年亲征北伐。 “世家犯事,都作如此处置,众卿可有异议?” 世家垄断了学识,大多普通人都读不起书,人才都把控在世家手中。 南朝尚有天下楼,为寒门开拓了一条青云路,而北朝这边,朝野上下有将近八成的大臣都是世家的人,朝廷彻底沦为世家的名利场,皇帝也彻底成了世家摆弄的傀儡,只负责吃喝玩乐。 任氏联合朝臣,在太极殿前建了一座名叫明德殿的小朝廷,朝臣们递上来的折子,都是直接送到明德殿,经明德殿批红过后,才送到御书房,交由天子印玺,天子沦为了一个盖玺的工具人。 张成显第一个站出来支持:“陛下仁德,威恩并济,臣心服口服,没有异议。” “臣等附议陛下。” “附议。” “……” 抛开光和帝打压世家的行为,此番处置确实叫人挑不出错处,以后世家犯罪,能避免被诛连的下场。 世家底蕴丰厚,便是被抄没了家产,百年来积赞的人脉、渠道、底蕴,也是一笔无形的资产,狡兔有三窟,世家还有一些隐在暗处的产业与势力,只要家族人还在,能足让世家在败落之后东山再起。 光和帝精准地拿捏了世家的心理。 张成显又道:“陛下,新朝初立,朝廷上下各部各级,人员都有缺漏,是否重开太学,从太学选取人才?” 姬如玄道:“吏部先整理前朝身怀功名之人的名录,重新对他们进行考核,选取其中优异者,再送进宫中,由朕亲自进行一次考核,以考核成绩,对其人进行排名。” 张成显一听这话,心里一阵扑通乱跳,一张脸激动得有些涨红了。 前朝选才纳仕,是通过各地官员察举,进入太学,在考取茂才功名后,可留在太学,经名师教导,之后通过名师举荐入朝为官。 这么做的好处是,人才通过地方层层选拨,基本不会差到哪里去,入了太学之后,又经由名师教导,保证了人才的质量,对国事也知之甚详,一入朝廷便能独挡一面。 弊端是,地方官员往往受制于当地世家,太学的资源被世家垄断,学子们的前程,掌控在朝中某些世家之手,考生为了自己的前途,对其人进行谄媚奉承,眼中只有世家,没有天子,学子举荐入朝之后,一开始就划分了派系。 陛下显然是要更改从前招才取仕的那一套,并参与到人才的选拔过程中。 如此一来,参与考核的学生也该明白自己的前程,是掌握在陛下手中,考生们所想的,是如何让陛下满意,此举弱化了,世家对学子们的控制。 张成显激动不已,高声道:“臣领命。” 朝臣们也都面面相觎。 世家却有些不以为然,太学是掌控在世家之手,陛下参与考生的考核,仅仅只是弱化了世家对学子的掌控,人才和学识始终掌控在世家之手,朝廷仍在世家掌控之中。 但是,接下来光和帝就让世家们明白了,什么叫算无遗策。 姬如玄继续道:“新朝初立,百废待兴,朝廷急需大量人才,吏部以朕的名义,向各地张贴招贤榜,从民间招纳人才,先经过县考,合格者可入府试,优异者获得茂才功名,进入太学院考,殿试考核。” 这是光和帝扶持寒门,进一步削弱,甚至是打压世家的手段,却没一个人敢说一句不是。 民间招考的人才,没有经过太学,就不会被世家所掌控,能在地方层层选拨之中脱颖而出,本身也十分优秀。 大姜朝是新朝初立,百废待兴,广纳民间有才之士,不仅能形成一股与世家分庭抗礼之势,还能迅速安定民心,使天下归心,世家没有反抗的理由。 散朝之后,姬如玄返回御书房,商队首领已经等在御书房中。 “陛下,”商队首领单膝跪地,捧上了一个宝盒,“这是长公主命属下交给陛下的。” 姬如玄捧着盒子,喉咙里一阵涩然:“长公主可有交代?” 商队首领埋低了头:“长公主说,食生民膏,当为民生计,万望陛下做个明君。” 待商队首领离开后,姬如玄打开盒子。 最上面摆了一排药瓶,是姜扶光做的龟令丸,最下方是一本蓝皮书册,姜扶光亲笔所写。 姬如玄翻看了几页,竟是新朝初立后,一些改革良方。 例如,有针对朝廷选官,姜扶光取名为‘恩科,意为天子特恩开科,与姬如玄今日在早朝上颁发招贤纳才令,有异曲同工之妙。 更甚者,有关考核具体流程,也更为详尽,最大程度上避开了世族插手恩科,考生作弊,地方官员敷衍朝廷等问题。 有针对士绅兼并土地,隐田的举措,姜扶光称之为“废丁纳田”,她主张废除人丁税,改收田亩税,百姓家中有多少田亩,就按亩收多少税。 新朝初立,要重新丈量土地,如此一来,全国有多少田地,拢共要收多少税,户部一门清,隐田隐户都越不过朝廷,保证了朝廷税收,有利于滋生人口,提高生产力。 第503章:狠心的女人 针对朝廷纳税,她提议简化税制,各税合一,按银征收,官府自行征收解运,最大限度降低了,地方官员利用征税名目盘剥百姓,贪墨税银。 姜扶光制定算缗令和告缗令,士农工商各个阶层,都要上报资产,按资产缴税,针对士农工商不同阶级,制定了不同的税制。 宗亲士族有减免优待,但超过减免定额,就要按律缴税,百姓按亩缴税,商户缴四分九税,但同时,朝廷会开放丝、茶、瓷、盐的额度,给商人更多经商便利。 从根源上堵住了大部分偷税漏税的途径。 针对世家垄断学识,她建议朝廷在各地设立官学,让一些官声不错,退休之后的老大人坐镇官学,并支付俸禄,能熬到退休的官员,不论为人处事,还是朝中人脉,都不容小觎,能摆脱地方官员的掣肘,使官学掌控在朝廷手中,不被世家渗透。 由大及小,朝廷鼓励教化百姓,一些地方蒙学、私塾,也会如雨后春笋,教化非一日之功,等到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家中有了余钱,普通老百姓也会渴望读书认字。 …… 字字句句,沤心沥血,为国为民。 姜扶光自幼时起,便熟读典籍,知史鉴史,她天资聪颖,在南书房长大,受孟公庭训,每有良策,便与幕府相商,集思广益,博采众长,与孟公探讨思辩,点点滴滴的累积,才著书成典。 朝廷变法,改革古制,推行新制,难免会侵犯士绅利益,容易引发朝局动荡,改革在短期间,也很难看见成效,反而劳师兴众,甚至是伤筋动骨,往往推行困难。 姜扶光也考虑到这种情况,从‘恩科’和“官学”入手,为天子培养亲信,打压世家。 这些改革建议若能顺利推行,国库会迅速丰盈,朝廷出面免税赈粮,姜朝也将进入较为稳定的发展期,前朝遗留的种种棘手弊患,也将一一根除。 百姓休养生息,天下归心,姬如玄不论是北伐、南征,大姜也不会因为战争陷入内乱,世家更不敢犯上作乱。 避免了大姜朝步入南朝后尘。 新朝初立,不需遵循前朝旧制,在古制的基础上改革旧制,推行新制,几乎没有阻力,文武百官若是反对,扣一顶“反姜复北”的谋逆帽子,也就老实了。 姬如玄木着脸,啪一声合上书册,好不容易给他递一回消息,只字片语都没有写给他,满脑子都是治国的事! 都不想他的吗? 这个狠心的女人! 姬如玄拉着一张脸,唤来了伺候笔墨的常侍,让常侍将书册重新抄录。 他越想越委屈,连折子也批不下去,一把将笔扔进笔洗里,在御书房里来回踱步,不停地碎碎念。 “只字片语都不写给我,把我当什么了?她心里根本就没有我。” “长公主府被姜令荣严防死守,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我每天担心她吃不好,睡不好,千方百计想要联系她,又担心姜令荣阴险狡诈,害怕让他发现了,不敢轻举妄动。” “可是她呢?”姬如玄陡然拔高了声量。 金宝低下头,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长公主又不是儿女情长的人,搁谁都跟你似的,一个恋爱脑。 姬如玄又气又恼:“她明明有办法联系我,这都大半年了,才联系了我这一回!” 金宝有些无语,枢机子和孟公出面力保长公主,谅姜令荣也不敢怎么着,玉衡子每个月也会传递有关长公主的消息,长公主不是好好的吗?有什么好担心的? 原谅金宝一个太监,不懂恋爱脑的心情,不知道有个词儿叫“关心则乱”。 金宝仔细斟酌了一下话,低声道:“长公主毕竟是南朝长公主,是受天下赋税,万民徭役,养出来的尊荣,食生民膏,为生民计,如今她却要背弃自己的家国,亲手挑起两国战火,去实现一句谶言……” 姬如玄抿紧了唇:“她没有背弃家国。” 金宝扑通跪倒在地上。 “南朝内部腐朽,大权旁落,已经没救了,”姬如玄嗓音发冷,“姜扶光想要推行新政,光是商盐这一步,就已经让世家联合起来篡位窃权,他们对姜扶光不满,就扶持姜令荣与姜扶光相斗。” “若姜扶光不够聪明,果真遂了文武大臣的心意,辅佐新君,治国理政,必会激化她和姜令荣之间的矛盾,二人斗得你死我活,世家渔翁得利,只会加速南朝的的衰败,想来时局动荡,社稷不稳,各地诸侯打着清君则的名义,掀起战火,受苦的是南朝的百姓。” 御书房里静了片刻。 “姜扶光不想入局,借口病重,在长公府中休养,避开了与姜令荣相斗的局面,可即便如此,”姬如玄顿了顿话,“姜令荣仍不放过任何打压长公主党的机会,迫害排挤朝中支持长公主的大臣。” “位列三公,形同副相的御史大夫,落了一个为先帝守陵的下场。” “黄景州黯淡离京,外放到小地做县令。” “公正严明,不畏权贵,一度使大理寺的权柄盖过六部之一的刑部,先帝御赐尚方斩马剑的范寺卿,至今仍称病在家,因大理寺和刑部的职权有重合之处,几乎被刑部架空了。” “还有准备接任工部尚书的温亦谦,听说他最近也打算外放到地方去。” “……” “长公主在朝中的党羽被一一剪除,势力被削弱,很快就会轮到戚家,”姬如玄叹了叹气,“南兴帝驾崩前,留下了五年不弹戚的遗诏,那么五年后呢?戚家军要怎么自保?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戚家能躲得了一时,还能躲得了一世?” “太尉府乃武官之首,若戚家出了事,南越会大兴复辟,发动叛乱,西南三诏会脱离南朝统治,朝廷少了能压制各地诸侯的武将,诸侯必反无疑,南朝一样会陷入战火。” “皇权倾覆事小,苍生黎庶受苦事大。”姬如玄笑得有些讽刺,“这就是姜扶光啊!不论什么时候都能保持清醒,把握大势。” 第504章:世家要倒霉了 以她的能耐,发动政变,从姜令荣手中夺回皇权,也不是做不到。 可这样做的意义何在? 朝政已经腐朽,世家盘根错节,想要改革新政,凭她一人之力,根本做不到。 南朝已是千疮百孔,朝廷争斗内耗,仍会走向衰败,而姜扶光的身体已经衰弱到,难以支撑一个家国的运转,南朝覆灭是迟早的事。 “大势不可逆啊!” 在姜令荣窃夺皇位之后,姜扶光也在权衡南朝的未来,她像一个冷静的旁观者,一直在观察朝廷大势,推算南朝的走向,最终才决定将册子送到他的手中。 姜扶光走的每一步,都经过深思熟虑。 “从姜令荣登基那一刻起,她已经走向了朝廷的对立面,走到了举世皆敌的地步,有白老将军,虎威将军等人前车之鉴,她已经分不清满朝上下谁忠谁奸,她不敢相信任何人,是因轻信任何人,都能令她满盘皆输,她输不起。” “除了苍生大义,她还有私情,她想要保下戚家,还有那些依附戚家,支持长公主的大臣,及他们的家眷亲朋,所有人的命运都系于她一身,她不敢赌,也不能赌。” “她甚至连我不相信,”姬如玄自嘲一笑,拿起案上的小册子,“她将这本治国良方送到我手上,要我向她证明,我有魄力,甚至有能力在大姜推行新政,她还想知道,新政是否能为一个全新的王朝,带来蓬勃的发展,使百姓安居乐业,呈现一个她理想中的太平盛世。” 金宝瞪大眼睛,忍不住问:“那万一您做不到呢……” “做不到啊,”姬如玄笑了笑,耸了耸肩,“大姜朝将会成为被统一的那一方。” 姜扶光不与姜令荣内耗争斗,待在府中休养身体,是为了保存实力,在即将到来的天下大势之中,掌握主动权,牢牢攥住大势。 金宝张大嘴巴,一脸震惊。 姬如玄被他的表情逗笑了:“这么震惊干嘛,不就是灭个国嘛,姜扶光又不是没干过,不论是已经覆灭的云中国,还是即将覆灭的南越国,都是在姜扶光执权期间,由她一手主导,不是我吹她,就北朝这点实力,不出十年,就要被姜扶光横扫。” 金宝一脸无语,总觉得他语气似乎很遗憾,好像很希望北朝能被长公主横扫。 他迟疑了一下:“推行新政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历朝历代都是沿用旧制,一切政法,皆是在旧制的基础上,进行更改完善,旧制深入人心,本难以更改,更遑论,还有世家与地方官绅互相勾结,处处阻挠,他们利用新政,在民间制造恐惶与惨祸,让老百姓认为新政有害……” 姬如玄似笑非笑:“世家很厉害吗?” 金宝看着他脸上瘆人的笑,不由得头皮发麻,浑身发凉,心里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世家要倒霉了! 第二日,光和帝就在朝中宣布了新朝初立的各种新政,整个大姜朝,宛如轮轴,进入了高速运转。 期间果真遇到来自世家与地方官绅的阻力。 光和帝并不理会。 世家自以为拿捏了新帝,开始变本加厉,在各地制造恐惶,宣扬新政的害处,使各地反叛的声浪日益加剧。 待朝廷重新丈量土地后,已经是一个月后,世家为数庞大的隐田,彻底瞒不住了。 经查处,各地都有为数庞大的隐田,占了当地可耕种良田的七成,留给普通老百姓的田亩不到三成,几乎没有良田。 世家兼并土地的手段,也十分残忍。 北方气候多变,小范围灾情时有发生,因此是由地方衙门直接赈粮,而世家与地方官府勾结,每有灾情时,衙门故意不放粮,还对外宣称,说是朝廷没有下令放粮。 等闹了饥荒,死了人,世家就联合地方商绅哄抬物价,制造各种恐慌,老百姓花了高价,却买不了几斤粮,多年积蓄一耗而空,为了活命就只能便卖家当。 把老百姓逼死绝境之后,世家就会站出来,以低价从他们手中购买田地,或干脆连钱也不出,用自己手中屯积的粮食,同老百姓置换田地,直接空白套白狼,或强卖强买,更甚者直接抢夺。 简直令人发指。 百姓没有田地,种不出粮食,就缴不上税,朝廷收不上税,百姓只能租种世家田亩,一亩地的收成,要缴七成给主家,剩下的三成,要缴纳人头税,及朝廷各项繁重的杂税,甚至不够一家人的嚼用花销,说好听点是佃农,说难听点,就是世家养的奴隶。 百姓连肚子都填不饱,但凡有个天灾人祸,地方衙门不赈粮,没有田地的老百姓就没有活路,被迫走上了反叛之路。 北朝叛乱四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整整十余年。 朝廷每隔几年,都要花大量的物资钱财去镇压叛乱,国库的亏空补不上,就只能加征各种杂税,重赋于民,将老百姓搜肠刮肚,刮完了还要敲骨吸髓,继续弥补国库亏空。 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因此,隐田丑闻一经曝光,世家积攒了百年来的名望,顿时臭不可闻。 在光和帝的散播之下,底层老百姓,及各地因为活不下去而沦为匪盗和叛党的人,纷纷将仇恨转稼到世家身上。 他们认为,是世家吞并了原本属于他们的土地,让他们这些世代靠着种田为生的庄户无地可耕,令他们因饥荒家破人亡,失去了父母、妻儿、丈夫,还有亲朋…… 各地匪徒叛党,甚至一些走投无路的百姓们集结成势,攻击地方世家,制造了一桩桩骇人听闻的惨案,他们千百人群,地方官府压制不住,许多世家除了老弱妇孺,几乎被屠戮一空。 叛党抢掠了世家累积的家财,甚至丧心病狂到,火烧世家宗祠及祖宗法典…… 这一举措,让世家骇破了胆子。 要知道世家能得已传承,除了世代累积的财富、地位、人脉、渠道,更是代表家族传承的宗祠与宗族法典。 毁宗祠和法典,说白了就是在毁掉一个家族的传承之本。 第505章:侮辱谁呢? 世家震骇不已,只得请求朝廷庇护,甚至主动拿出大批钱粮物资,请朝廷出兵平叛。 光和帝欣然笑纳,诏令地方驻防军平叛。 因为知道太多秘密,每天都提心吊胆,担心自己会被两面三刀的主子,用“你知道的太多了”这个借口刀死的金宝! “就这么放过世家了?” 主子一出生就封了皇太子,当时俞氏势大,皇太子的东宫属臣,是经由俞氏严格筛选,有一大半来自俞党,还有朝中的清流,严重损害了世家的利益。 世家才是倒俞的罪魁祸首。 当年,北朝边境那场为了“倒俞”而挑起的战火,使俞老将军战死,南北两朝埋了多少英烈之魂?边境多少百姓家破人亡? 后来那场轰轰烈烈,持续了整整一年之久的“倒俞案”,又抛了多少头颅?洒了多少热血:死了多少忠魂?连牵了多少忠义之士? 如今被灭的世家,多少都和当年的“倒俞案”有牵连。 金宝觉得们死有余辜:“那些个世家,平时为了权势和利益窝里斗个没完,其实都是一条藤儿上的葫芦,没一个好东西,您要不把他们彻底收拾老实了,他们很快就会卷土重来。” “连你都明白的道理,我会不懂?”姬如玄瞥了他一眼,一张嘴就是欠,“侮辱谁呢?!” 感觉自己被侮辱的金宝:“……” 你说清楚,到底谁侮辱谁呢? 如果俞二在,就会拉着金宝与他一起唠唠嗑嗑,光拿好处不办事,咱们主子又是头一次干这事,业务简直不要太熟练。biquiu 你还记得当年被坑的南朝承恩公吗?! 姬如玄搓着下巴,一看就是憋着坏:“就世家给的这点,还不够我手底两帮人马的出场费,两方兵马一动,要消耗多少物资钱财?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当年,姬如玄收拢了俞家旧部,因当时年幼,羽翼不丰,为了避开世家的耳目,他一琢磨,北朝各地叛乱四起,倒不如直接伪装成叛党,在各地招兵埋马! 为免大量叛党集结在一处,聚众成势,引起朝廷的警觉,他将手底下的人手,分散到各全国处,平常干些劫掠勾当,不闹出大动静,不去触犯世家的利益。 因国库亏空,平叛所耗巨大,朝廷一直没有理会。 养一支军队所耗巨大,不可能光靠劫掠,于是他又将叛党伪装成商队,干起了走私的买卖,光明正大与世家做生意。 金宝一脸无语,世家是给了不少,平个叛绰绰有余,但前提是,他们的陛下不是叛党头子。 姬如玄忍不住吐槽:“演戏也要吃饱饭是不,饿着肚子演,吃力不讨好,我疯了不成?!” 没过多久,世家骇然发觉,反叛军不仅有组织,还有纪律,总能避开驻防军,袭击地方世家,被袭击的几乎都是阻挠朝廷推行新政的世家,这就是一场,有预谋针对世家的屠灭行为。 世家们骇得魂飞魄散,遍体发凉。 一些胆小的,甚至吓病了,因为不敢面对座上的天子,连早朝也不敢上。 如果说这一切,只是猜想。 可接下来,光和帝突然掌握了大量来自世家的罪证,并大刀阔斧处理了一批又一批世家。 光和帝甚至不屑掩饰,明晃晃地告诉所有人,屠灭世家的人,就是他,但凡不配合他改革变法的,都将成为刀下亡魂。 所以,盘踞在北朝各地的反叛势力,到底有多少是光和帝暗中发展的势力? 光和帝没有登基之时,就已经利用叛党势力,公然豢养私兵,牢牢把控了整个北朝的大势。 那么光和帝还有什么手段,是他们不知道的? 大臣们根本猜不透,甚至不敢猜。 经过这件事,大臣们已经对新帝产生了本能的惧怕,生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光和帝的屠刀就挥到自己的脖子上,他们很可能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光和帝从叛党搜集到的罪证,顺藤摸瓜,将不少大世家隐在暗处的势力连根拔起。 尤其是任氏,隐在全国的财产,竟不比明面上少,十多处私库,查抄了黄金十余万两,白银五千多万两,隐田一百多万亩,庄铺两千多间,还有为数庞大的古籍珍本、古董玉器、字画瓷器等,每一样都是难得的古物…… 是任氏数百年来积累的全部财产。 世家这才意识到,当初还是太天真了。 光和帝对任氏从宽处置,是为了稳住其他世家,给了其他世家一种错觉,光和帝虽然恼怒世家,有削弱打压的意思,却不敢对世家赶尽杀绝,世家满心以为,只要世家不灭,迟早会重振旗鼓,卷土重来。 他们没想到,光和帝在明面上,确实不会对世家赶尽杀绝。 在暗地里,却对世家摧枯拉朽。 光和帝言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世家侵占的,是朕的田地,世家欺压的,也是朕的子民。” 随后,光和帝颁发诏令,首推了“废丁纳田”的赋役制,每家每户,按人口分地,按家中田亩大小纳税。 没了世家的阻力,新制推行的十分顺利。 百姓们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他们只知道,朝廷免费给他们分田,还免了人头税,光这一点,就让手中无田,却仰仗种田过活的庄户百姓,激动得热泪盈眶,只要他们手中有田,日子就能过活,就不会饿死。 世家吞并他们的土地,但新帝却给他们分地。 光和帝的名望达到了顶峰。 废丁纳田的赋役制,瓦解了各地不少小规模叛党势力,迅速安定了新朝初立后,大姜朝的人心。 与此同时,张成显手持光和帝谕令,及御赐的尚方剑,在一千精兵的护卫下,前去各地招安一些顽固的叛党势力,巡察各地分田事宜。 十一年前,前朝两年干旱,引发民怨,发生了一起大规模的叛乱,叛党集结成势,攻城掠地,当时还是礼部郎中的张成显,与朝廷平叛的大军一起前往河西,主动充当人质,促成了朝廷与叛党之间的和谈,平定了祸事。 张成显应对叛党有经验。 第506章:基建狂魔 时至七月,大姜两处规模较大的叛党势力归顺朝廷,普通老百姓返回原籍,等待分田置户。 在反叛期间,犯下罪行的叛党,视其罪名轻重,罪刑也会得到一定的赦减。 总结就是投降不杀,反叛者死。 消息一传开,各地小规模的反叛势力,溃不成军,驻防军协助衙门主持分田置户事宜,清缴叛党余孽。 朝臣们发现,光和帝虽然心黑手黑,动不动就杀得血流成河,可他从不诛人九族,灭人满门,他还是个基建狂魔,动不动就罚劳役。 在他看来,人死了就一了百了,没有半点意义,倒不如让他们去劳役,还能创造点价值。 去河西参与军防工事建造的犯人,已经人满为患。 光和帝又拉了一部分犯人,去修整九原直道,有大臣谏言,修复直道劳民伤财。 光和帝大手一挥:“没关系,修直道所有花销都从朕的内库里出,各地监牢不是关押了不少白吃白喝的犯人吗?朝廷不养闲人,即日起,犯人都拖去劳役。” 当天就让人开了内库,表达了修复直道的决心。 大臣们心中一阵复杂,他们很清楚,从前北朝不修复直道,是因羌族不足为患,但随着羌族日益强盛,北朝国力衰微,国库亏空难以填补,修复直道更加不可能。 御史大夫贺明轻叹一声:“眼下新朝初立,百废待兴,羌族定会趁虚而入,大举入侵,修复直道迫在眉睫,陛下深谋远虑。” 九原直道是大虞朝早期修建,从安京直达九原阴山,轻骑快马加鞭,只需要一天就能抵达阴山。 九原直道对当时盘踞草原的南北匈奴形成了强大的威慑。 此后数百年间,匈奴被打到四分五裂,从草原上消失,此后草原民族一蹶不振。 直到大虞朝诸侯割据,乱战不止,九原直道遭到了严重破坏。 北太祖建国之后,为了恢复对西域的统治,派工匠修复直道,但因工程庞大,所耗巨大,国库不丰,天下久经战火,需要休养生息,修直道劳民伤财,修复不到一半,便不了了之。 姬如玄要亲征北伐,这条高速直道就成了掌控边防,扼控羌族入侵的要道。 有了这条直道,羌族不足为患。 大虞朝为了修九原直道,动用了三十多万兵丁,耗时两年半才完成工事。 现如今直道虽然破坏严重,但主体还在,只要钱财和人力到位,想来一年左右就能完成工事。 世家私库里,最多的就是钱和粮,姬如玄底气十足,当即从各地驻防营中抽调了十万兵丁。 驻防兵都是前朝招安的军队,纪律松散,训练一塌糊涂,平常没少在军中干一些吃喝嫖赌,聚众取乐的事儿,有些还会为祸乡里。 姬如玄对驻防军看不上眼,重新训练耗时太久,成本太高,并不划算,朝廷也不能白养着他们,倒不如让他们去修直道,多劳动劳动筋骨,紧一紧皮子,回头重新整编。 担心人手不够,姬如玄又从各地监牢抽调了一批犯人,并指定了几个路段,要求在三个月内完工,保证他在今年,可以借道直道亲征伐北。 时至八月! 废丁纳田在各地士绅的大力推动之下逐步落实,直道修复也步入正轨。 这时,恩科取仕的考生陆续进京,参加太学兴办的“院考”。 光和帝求才若渴,对此次院考十分重视,考试前三天,就派重兵把太学围了起来,不允任何人接近,考试当天,他更是亲临考场,有关考生的监察都是交由宫中的内侍。 院试连考七天,除了经史典籍外,还包含了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杂学包涵了天文、地理、水利、农工等,涵盖十分广泛。 除了综合成绩外,某科成绩脱颖而出,可额外获得批红。 最后的成绩排名,以批红多者为先。 批红成绩前五百人,于十日后进宫参与殿试,由天子亲自出题,对其人进行统一考核。 后世戏称,大姜朝第一届恩科,是“神仙打架”的一届。 恩科的出现,让许多看不惯世家把持朝廷,厌恶官场腐败的名学大儒,有志之士,意识到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大变局,‘废丁纳田的顺利推行,也重燃了他们对新朝的信心。 他们通过恩科,摆脱了世家的垄断,进入朝堂,每个人在各自领域,几乎都有建树,为不久之后的统一大业,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也从源头上,改变了历朝世家把持朝堂的现状,使恩科与世家达成了平衡局面。 时至九月,首次恩科落下帷幕。 五百位学子,从千军万马之中脱颖而出,正式步入仕途生涯,为朝廷来了巨大的冲击,他们挡下了来自世家的压力,成了新朝初立后,各种新政的推动者,史书称其为“革新派”。 …… 大姜朝各项变法革新,正在轰轰烈烈地展开,南朝这边的局势也不安定。 朝中党派争斗,权利倾轧,动荡不停,加之年景不好,中部地区受倒春寒影响,早稻烂种烂秧,越冬作物欠收,一些地区还发了春瘟。 朝廷命地方官府赈粮治疫,但地方衙门粮食不足,多半是要敷衍朝廷。 最好的办法是,由朝廷放银,派监察史去地方赈灾,从商绅手中购粮,与官府合力赈济百姓,只要稳住了青黄不接的三个月,捱到下半年,在受灾的地区,种植乔麦这种短期作物,大约十月就能收成,也能接上粮食减产,口粮不足的缺口。 这样一来,百姓很快就能从灾情之中缓过来。 若是朝廷不作为,那就另当别论。 姜扶光虽然不理朝政,但事关民生之计,也不能袖手不管,早前已经向宫中递了折子,朝中却没有音讯。 她不是不想亲自出面赈灾,只是眼下不论是姜令荣,还是顾系势力,都不希望给她任何一个立德显威的机会。 更遑论,赈灾之事,需要朝廷全力支持,地方官员才会积极配合,当初她去杭州平灾治疫,除了朝廷方面全力支持外,最重要的原因是,她控制了整个杭州。 今时不同往日。 这 第507章:不共戴天 无奈之下,姜扶光只好鼓励民间赈灾,又通过楚庄楼,联络了一些粮药商,以民间赈灾的名义,向灾情和春瘟比较严重的地区捐助了一批粮药。 九月,岭南又传捷报。 戚家军攻破了南越国的都城福城,盘踞在东南沿海一带,雄踞两百多余年的南越国,彻底宣告灭国。 于此同时,三诏也完成了西迁事宜。 戚在渊率军撒离云中城,与身处大理城的戚言淮会合,三万大军驻守大理城。 失踪多日的雍王姜景璜,手持先帝遗诏,在西南就藩,史称“西南王”,震惊了朝堂。 史官如实在《南朝纪年史》上记载:南兴十六年,帝病,长公主于监国摄政期间,获帝支持,先后主导平定西南争斗,灭南越国,南朝立国一百七十八年,首次完成了对南方的大一统。 史官在《南史》上,更详尽地记载了事件的经过。 同时撰写《南书*长公主列传》上,在列传上,记载了护国长公主姜扶光波澜壮阔的十七年。 消息在洛京沸腾了几日,南孝帝宣骠骑将军进京听封。 骠骑将军以蛮人不化,不遵南朝统治,大军需长期驻守南越,以防南越大兴复辟,令先帝心血付诸东流,拒绝进京。 南孝帝勃然大怒:“戚凛风拥兵自重,狂悖之极,朕连下三道召令,他抗命不遵,置若等闲,难道想造反不成?当真以为先帝留下五年不弹戚的的遗诏,朕就动不得他了?” 高皇后蹙眉:“早前联络了埋在戚家军中的暗子,那边一直没有消息传来,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之前还当戚凛风出征南越国,大军行踪不定,联络多有不便,这才没有消息传回,也没有多想。 可现在,戚凛风平定南越的消息都送进了京里,对方却没有一点动静,由不得她多想。 南孝帝大感不妙,连忙喊来负责联络暗子的暗卫去打探情况。 与此同时,姜扶光向西南发了一密诏,令征南将军和骁骑将军驻守大理城,注意西蕃国动向,如无宣诏,不得擅离驻地。 密诏无人知晓,但拿到密诏的人,却从长公主的字行间,感受到了一股风雨欲来的凝重。 戚言淮抿着唇,双手紧握成拳。 戚在渊沉默了片刻:“阿琰猜到,三诏完成西迁,西南大局一定,你就会擅离驻地,私自返京,这才派人送来了密诏。” 去岁洛京宫变的消息,从岭南传到西南,言淮当晚就带了一万精兵,要杀回洛京,被他拦在半道上,兄弟俩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戚在渊用拳头证明了,你哥就远是你哥。 听不进人话是吧! 揍一顿就老实了。 戚言淮被打断了一条腿,养了一个多月才彻底恢复,养伤期间,戚言渊苦口婆心,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姜令荣篡权夺位是不假,但我们没有证据,他有先帝的传位遗诏,明面上他就是正统,你这样不管不顾杀回洛京,岂不是成了乱臣贼子?你身为戚家子孙,连累的何止是整个戚家?还有阿琰,十万戚家军,朝中那些支持戚家军的大臣,还有他们的家眷亲朋。” “眼下岭南还在开战,你要这么做,就直接断了戚家军的后路,祖父、二叔,还有二弟,国仇家恨,几代戚家人为了平定南越,做出的牺牲,就彻底白费了。” “戚家若成了乱臣贼子,各地诸侯肯定会趁势而起,姜令荣一个废物,压制不住地方诸侯,南朝陷入战火,分崩离析,你就是成了千古罪人。” “阿琰为了平定西南,殚精竭力,差点丧命,眼下西南局势不定,你这么一走,三诏西迁一事,定会再生变数,阿琰一番劳苦,岂不白费了吗?” “姜令荣一个废物,根本不是阿琰的对手……” “……” 戚言淮冷静下来,道理还是听进去了,但又没完全听进去,在驻守大理城期间,他积极剿匪,努力安定西南局势,促成三诏西迁事宜,等三诏西迁完成的消息一送进京,就准备悄悄摸回京里。 “你想回去见阿琰,亲眼看到阿琰安好,”戚在渊苦笑,他又何尝不想?可他身为长兄,要扛下更多责任,他不能像言淮这样肆意妄为,“但阿琰不希望你回去……” 戚言淮打断他的话:“不要再跟我讲什么大道理,我知道,戚家不仅是南朝的戚家,更不是他姜令荣的戚家,是天下人的戚家,守护的永远是苍生,你们大义,你们清高,但我不是你们,我想要守护的人,只有阿琰!” “我不拦你,”戚在渊顿了一下,又道:“但你很清楚,阿琰执意灭云中国,令三诏西迁,除了开疆拓土,完成对西南的统治外,也是防西蕃入侵,当日阿琰潜入越析诏,密会盛利隆,盛利隆亲口说过,皮罗耶统一西南,想要南上称雄,背后有西蕃国的支持。” “攻破云中城后,我从云中国的王宫,搜到了皮罗耶与西蕃国国主呼勒齐的书信,呼勒齐在信中表明,皮罗耶若能统一西南,西蕃国会出兵,助皮罗耶南上称雄。” 西蕃国入侵中原的野心已经然昭彰,有云中国前车之鉴,阿琰不敢将西南交到三诏之手,这才强令三诏西迁,在大理城设下防务,将战机把握在自己手中。 “这些年来南朝天灾人祸不断,战事不停,社稷已有不稳之兆,现如今先帝驾崩,新皇登基,朝中党派争斗,权利倾轧,动荡不停,难保西蕃不会趁虚而入,我们必须要守住西南……” 西蕃国雄强,比南越国更加强盛,若西番大举入侵,光靠他一个人根本守不住。 “戚在渊,”戚言淮猛然拨高了声音,“姜令荣他杀了外祖父,害死了姑父,与戚氏之仇,不共戴天,难道你还要为了所谓的忠心、大义,为他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你清醒一点,人亡政息,没有姑父,没有外祖父的南朝,已经不是从前的南朝了。” 表急,高能很快就来了,让你们见识一下,昏君的最高境界~ 第508章:统一姜朝 “你看清楚,”戚言淮大吼道,“姜令荣登基不到一年,祸害了多少清流?加征了多少杂税?废了多少姑父在位时颁发的政令?” “姑父辛苦十六年,熬干了身体,姑母尝尽了丧子之痛,受病能折磨十五年,父亲和二哥英年战死,祖父落了一身病痛,大哥投笔从戎,阿琰和孟公辛苦建了天下楼,为寒门学子开劈了一条青云路,才勉强压制了以顾系为首的世家,使南朝呈现了中兴局面,使百姓安居乐业。” “南朝的兴盛,是建立在戚家人的血泪上。” “为了南朝,戚家付出的还不够多吗?” “我们想要的只是一个太平盛世。” “明明已经快要实现了。” “可这一切,全毁在姜令荣手中,姜令荣为了稳坐帝位,讨好顾系势力,废除了商盐,废除少纳丁税,废除屯田制……为士绅兼并土地,鱼肉百姓,大开方便之门……” “让姜令荣做个亡国之君,这不挺好?正好可以为祖父报仇!” “你疯了不成……”戚在渊大吼一声,一把揪住他胸前的衣服,“一旦西蕃的铁骑踏进南大门,南朝的百姓会有什么下场?我们与姜令荣的仇恨,因何要拿苍生黎庶陪葬?戚氏是天下人的戚氏,不是他姜令荣的戚氏,守住西南,为的不是姜令荣,是为了生养我们的故土,是为了这片故土上的同胞!” “戚氏可以不为南朝而战。” “但是,我们要为天下苍生而战。” “要为阿琰而战!” 戚言淮抿紧了嘴。 戚在渊死死的盯着他,过了半晌,才缓缓放开了揪住衣领的手,将阿琰送来的密诣,递到他面前。 “先帝驾崩之后,南朝的一切,都跟我们没有关系,戚家只是天下人的戚家,守好南朝的南大门,防外族入侵,是戚家的责任,也是阿琰的命令。” 戚言淮看着面前玄色的密诣,明黄色的的巨龙张牙舞爪,仿佛要透诣而出,向他撕扑而至。 他双手发颤,缓缓举高,如果这一切是阿琰的要求,那么他一定会竭尽全力去做。 …… 九月下旬,大姜边防传来急报,羌族大举入侵。 这是大姜朝的立国之战,光和帝御驾亲征,率十万大军沿直道,直击九原,五万先头军,在五日后,抵达庆州华池县一带的子午岭,扼控了直道两侧的河谷大道,打了羌族一个措手不及。 三万重骑兵,连人带马武装到了牙齿,羌人引以为傲的弓箭,对重骑兵杀伤力十分有限。 姜军如虎入羊群,长枪挥舞,将一个个羌族勇士挑下马背,羌族自负的近战力量,也在长枪的舞动之下,失去了优势,摔下马背的羌族勇士,来不及反应,不是被乱马踩踏,就是被身后,撕扑而来的重步兵杀死。 攻守易形,双方甫一开战,姬如玄就把控了整个战局。 直道的重要性展露无疑。 光和帝御驾亲征的消息,传进了南朝。 大姜初立,文武大臣对姜朝的印象,自然还停留在前朝。 认为北朝国力衰微,应对羌族日渐吃力,这一点不会随着大姜改朝换代,就轻易改变。 文武大臣们沉浸在南方大一统的振奋之中,自信极度膨胀,野心疯狂滋长,顾系势力认为一统南北的时机到了,定下了一个大胆疯狂的计划。 乘虚而入,统一姜朝。 顾玉珩有点心惊:“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南朝现在的局势并不稳定,今天有许多地区,都发生了大大小小的灾情,而且西南初定,南越方平,现在攻打姜朝,有些不妥。” 顾相轻叹一声:“我也觉得有些不妥,但你知道全盛时期的戚家,有多么恐怖吗?” 顾玉珩心中一窒,便想到了,自新皇登基之后,长公主先后平定西南和南越,实现了南太祖在位时,都没能实现的南方大统一。 长公主功高盖主,戚家军也声威大震,并没有因大将军战死受到半分影响。 骠骑将军屡次违抗皇命,忤逆不遵,可朝廷却碍于“五弹不弹戚”,拿戚家一点办法也没有。 大将军当初是怎么死的,朝臣们不清楚,戚家肯定是心知肚明。 戚家不可能会忠心朝廷。 戚家已经威胁了皇权。 顾玉珩蹙眉:“这和攻打北朝有什么关系?” 顾相没有回答他的话,仿佛陷入回忆:“宪宗皇帝驾崩之际,戚如烈直接越过了顾系势力,发动宫变,以快刀斩乱麻之势,平息了宫闱乱斗,扶南兴帝登基,事后逼得当朝顾氏丞相,辞官离朝,只得了一个太师的荣誉称号。” 旁人只以为,当时的顾太师是因皇权更迭,主动离朝,将丞相之位传给了他。 却没人知道,顾太师是因辅政不力,被南兴帝“杯酒释权”。 南兴帝刚刚登基,皇位都没坐稳,哪来的胆子得罪顾氏? 他倚仗的是戚氏。 顾氏身为南朝第一文豪世家,什么都有,唯独没有兵权,当时的戚氏实在太强横了,朝中所有武将都以戚氏马首瞻,而顾氏在朝中也没有可以用的武将,戚氏几乎是天克顾氏。 顾太师憋屈离朝。 顾玉珩瞪大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简直不敢相信,顾系当年居然曹到了戚氏的打压。 当时顾相也觉得不可思议:“南兴帝不想与顾氏为敌,在顾太师离朝之后,就钦点了,当时身为吏部侍郎的我为相,”说到这里,他不由重重一叹,“我在仓促之下,继承了丞相之位,并不能立刻把持朝政,给了南兴帝乘虚而入,打压世家的机会。” 也因此,南兴帝借着承恩公的手,铲除了不少旧勋和世家,极大的削弱了世家对朝局的掌控。 随后重用御史台,提拔柳大夫,制约顾系势力,加重大理寺的权责,扶持范寺卿,扼制权贵势力。 顾相皮笑肉不笑:“此后十余年,世家与皇权达成了一个平衡局面,谁也无法制约谁,倒真叫南兴帝还真治理出了一个中兴盛世。” 这个中兴盛世,是建立在顾氏被打压的局面上。 第509章:北征 中立派利用旧勋党派,在朝中兴风作浪,坐视承恩公掣肘太尉府,打压戚家军,是想打破这种平衡局面。 但南兴帝对南朝的掌控实在太强了,世家一直找不到时机,还差一点被长公主揪出了狐狸尾巴。 世家是被长公主逼上了一条篡位夺权之路,好在老天还是站在他们这边,南兴帝忽然病重,对朝廷的掌控减弱,给了他们乘虚而入的机会。 顾玉珩恍然明白:“现如今,戚家军平定南越,西南大局已定,放眼朝堂,戚家独大,戚家很快能腾出手来插手朝廷之事,若长公主借机还朝,顾系势力定会惨遭打压,想要牵制戚家,唯有北征。” 早前,南越国还未平定,世家窜唆朝臣们,支持长公主归朝,辅佐新君,摄政理政,是为了挑起南孝帝与长公主相斗,削弱长公主,打压正在与岭南开战的戚家军。 但长公主不上当,眼看着世家大势将去,顾家也不能坐以待毙。 顾相欣慰点头:“戚氏先后灭了云中国,南越国,让南方恢复了大统一,彪炳千秋,若北征能够成功,陛下威震四海,定能压制长公主,北征的将领有了统一南北的威名,也能与戚氏相抗衡。” 当然,他没说的是,只要朝廷决定北征,在与长公主的交锋中,朝廷就能掌握主动权,对付戚家军的机会多的是。 顾玉珩沉吟了半晌:“太尉府是武官之首,统御天下兵事,早前南朝所有军队的训练事项,都是交由太尉府在负责,因此我南朝兵马强盛,胜姜朝多矣。” “大将军战死,义气犹在,戚家军连灭两国,正是我南朝将士们士气高涨之际,等两朝开战,朝廷与世家不惜一切代价鼎力支持,此战必胜。” 父子俩对看一眼,顾相笑了:“统一南北,向来是南朝历代皇帝,以及我顾氏满门世代的期望,只有南北统一,我顾氏才能鼎盛,以门阀政治,与皇权并立,甚至超越皇权……” 第二日,顾相约见了御史大夫,黄大夫,提了这事。 黄御史当即进宫见了南孝帝。 戚家军功高震主,屡次违抗皇命,让南孝帝万分恼怒,又一直联络不上埋在戚家军中的暗子,恐怕戚凛风已经知道了,当年戚南风的死亡真相。 思及至此,南孝帝更是寝食难安,午夜梦回,时常梦到,当日在太极殿上,戚凛风派人献上来的南越国主的头颅,变成了他自己,每每被吓醒,彻底不得安眠。 他正愁没有机会压制戚凛风,攻打姜朝无疑是瞌睡遇到了枕头。 只要压制了戚凛风,何愁没有什么干掉他? 第二日,南孝帝就在朝中提了嘴事。 立时就有大臣反对:“外族是南北两朝共同的敌人,两朝在太祖时期,就有过盟约,任何一方遭外族入侵,另一方都不得乘虚而入,此时攻打北朝有违道义,实在不妥。” 黄大夫立马站出来反驳:“盟约是南太祖与北太祖定下,现如今北朝覆灭,大姜新立,盟约自然不作数,何来违背道义?” 温亦谦实在忍不住:“如果因南朝攻打姜朝,导致羌族南下,入侵中原,后果由谁来承担?” 黄大夫冷笑一声:“北朝国力衰微,今尔姜朝新立,百废待兴,时局更加动荡,光和帝不思社稷,暴虐不仁,引发天怒人怨,全国各地叛乱四起,叛党集结成势,公然袭击地方士绅,听说被洗劫屠杀的士绅家族,高达一百多个,不仅如此,他还劳民伤财,在国中大行改革,推行新政,本就岌岌可危的大姜,如今更是风雨飘摇。” 温亦谦惊疑不定,一时间忘记了反驳。 黄大夫继续道:“羌族自匈奴帝国分裂而来,羌人嗜血残暴,茹毛饮血,如今姜朝时局动荡,根本不可能抵御羌族入侵,一旦羌族南侵,唇亡齿寒,我南朝也不能幸免,此时攻打姜朝,也是为了抵御羌族,防羌族南下,入侵中原,是天下道义。” 仿佛,姜朝抵挡不了羌族,南朝就能抵挡一般。 而满朝文武百官,虽然觉得他这话有些强词夺理,但细想,也确实是这么一回事,竟没有一人认为他这话不妥。 南方大统一,已经证明了南朝的强大。 有主和的官员,依然觉得不妥:“姜朝大军能与羌族对抗多年,实力定然不弱,眼下南越初定,越民对南朝仇恨至深,戚家军要镇定南越,防越民大兴复辟,征南将军和骁骑将军,也驻守在大理城,无法挪动,朝中并无能将出征姜朝,攻打姜朝一事,是不是该从长计议?” 身为吏部侍郎的顾玉珩站出来反驳:“我南朝兵马强盛,会打仗的人,又不是只有戚氏,当年久不征战的承安侯,都能大败北朝,令北朝主动议和,割让城池,遣送质子,赔了巨额款项,如今新朝初立,国力衰微,已经倾颓之势,又有何惧?!” 顾玉珩身为准相,他的话,代表的也是顾系势力,原本对此还有异议的大臣们,不是摇头叹息,老实闭嘴,就是纷纷出言附合。 整个朝堂变成了顾系的一言堂。 “顾侍郎所言极是,眼下姜朝应对羌族,已经是捉襟见肘,力有不逮,哪里还是南朝的对手。” “光和帝御驾亲征,朝中事务都交给了辅政大臣,姜都群臣无首,必然生乱,正是攻打姜朝的大好时机。” “不错,不错,大姜朝正在和羌族交战,国内兵力不足,光和帝是个病秧子,在南朝做质子时,屈于南朝之威,做下伏低,卑微求生,并不足为惧。” “此一战,戚家虽然不能领兵出征,朝中不是还有宣平侯吗?宣平侯是戚家嫡系,深得大将军信重,早些年,还同大将军一起镇守北边,立过汗马功劳,宣平侯对攻打姜朝很有经验,由他出征定能大获全盛。” 朝臣们也并不知道,承恩公当年通敌叛国,才打赢了北朝,在他们看来,北朝败于南朝之手,根本就不是南朝的对手。 第510章:举朝皆敌 待姜扶光得知这一消息时,南孝帝诏令已下,封宣平侯为征北将军,主持北征战事。 宣平侯也没有耽搁,简单收拾行囊,就带了一队亲兵,快马加鞭赶往北边,接管镇北军。 姜扶光心中一阵绞痛,连呼吸也变得困难,她捂着胸口,不住地喘息,细密的汗渍,从额头上冒出来。 “姜令荣这个废物!”她一开口,喉咙里涌上了一股腥甜,猛吐了一口血:“孤为了稳住南朝局势,使百姓免遭战祸,甘心被他幽禁府中。” “可他都做了什么?”姜扶光猛然拔高了声量,双眼俨然红透,“西南方定,南越初平,南朝的局势并不稳定,一旦南朝和姜朝开战,南朝就要陷入战火!” “他怎么敢!” “怎么敢!” 大滴大滴的眼泪,从通红的眼眶里滴落,她嗓音嘶哑,充满了徒劳无力的疲惫。 姜扶光最不想看到的局面,最终还是以最惨烈的方式发生了。 她捂着胸口不住地咳血。 璎珞惊慌失措:“来人啊,快去请道长……” 玉衡子来的时候,姜扶光已经陷入昏迷,发起了低烧,府中的太医们面色凝重,聚在一起商讨对策。 玉衡子为姜扶光把了脉,指挥女医官为姜扶光施针后,姜扶光悠悠转醒。 她茫然地唤了一声道长,思维渐渐回笼,昏迷前发生的事浮现在脑海里,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快扶我起咳起来!”她强忍着咳嗽,挣扎着从榻间起身,“孤要立刻进宫……” “够了,”玉衡子将她按回榻上,按住她的肩膀,“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慈悲不度自绝之人,你做得太多了。” 长公主幽居府中,表面上不理朝政,却以天下为棋,暗中操控着朝廷的局势,维持着朝局的安稳。 忌忧思,少操劳,多休养,她一样都没有做到,身体养了一年多,一直没有太大起色,此番怒极攻心,想来有许多日子都要缠绵病榻。 再这样下去,她或许撑不到,南北统一的那一天。 姜扶光面色惨白,断断续续的咳嗽,刺目的鲜血溅在白帕上,刺痛了璎珞的眼睛。 “你很清楚,”玉衡子神色怜悯地看着她,“从姜令荣登基的那一天起,你已经走到了满朝皆敌的地步,南孝帝想要你死,以顾系为首的世家也想要你死。” 姜扶光面无表情。 “早前,西南局势未定,朝臣们需要仰仗你,进一步稳定西南战后局势,收服三诏人心,又因岭南战事未定,朝臣们担心南越国南上称雄,不敢轻举妄动。” “今时不同往日,”玉衡子话锋一转,“南方大一统的局面,对长公主和戚家才是最有利的,世家不会眼睁睁看着戚家独大,长公主重返朝堂,北征真正的目的,是顾氏野心勃勃,妄图建立门阀政治的第一步,是为了牵制戚家军,进一步削弱你,更是为了【倒长】、【倒戚】!” 长公主幽居在府中,却依然掌控着朝堂大势,及民间舆情。 世家想要摆脱长公主的掌控,就要打破长公主辛苦维持的稳定朝局,北征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大好时机。 世家不会去想,北征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与个人的利益比起来,那些后果根本不值一提?就算北征失利,那不是还有戚家吗? “你还记得北朝俞氏的下场吗?”身为俞氏族人,玉衡子曾经试图挽救过俞家,却是徒劳无果,“世家是在效仿当年的北帝,重演了一次北朝俞氏的惨剧。” 姜扶光目光一阵颤动,她也是在认识姬如玄后才知道,十七年前,北边那场战事,是北朝以任系为首的世家,联合北帝,为了倒俞,倒太子,精心策划的一场阴谋。 为了自己利益,他们牺牲了无数将士的性命。 玉衡子淡淡道:“举朝上下所有人,都在为了利益和权势,算计你和戚家军。” “唯有你是为苍生计。” “他们不会听你的话。” “是啊,”姜扶光猛然攥紧了双手,嗓音嘶哑,“我怎么忘了,世家又怎么会考虑,北征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因为不论什么样的后果,最后都会由孤和戚家军一力承担啊!” 戚家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她还能做什么呢? “长公主,”玉衡子语气很平静,“大势已至,虽然来得比预料之中早了两三年。” 姜扶光低笑出声来,笑声间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咳嗽:“我苦苦维持南朝局势,也仅仅只维持了一年的稳定。” 玉衡子安慰道:“这一年的时间,三诏西迁,稳定了西南局势,戚家军驻守西南,应对西蕃也掌握了一定的主动。” “你也为戚家军争取到了平定了南越的时间,将来南朝陷入战火,至少南朝不会被南越国入侵。” “东海侯是南朝第一诸侯,南越国灭国,戚家军驻守南越,登州的东海侯也不敢轻举妄动,其他诸侯想来也要掂量一下自己,也避免了南朝陷入内乱……” 姜扶光没说话,脸色惨白一片。 “在师伯的预兆里,南朝才是祸乱的根源,”玉衡子看着她的目光,充满了复杂,“南兴帝驾崩之后,人亡政息,诸侯割据,南朝进入长达数年的内乱,之后南越国大举进犯,西南也成了西蕃国南侵的跳板,动乱波及到了北朝,加大了天命人皇,统一南北,平定四夷的难度,他花了二十多年,才完成了所谓的使命。” 长公主做得太多了,是师叔枢机子也未曾预料的。 如果说姬如玄,是谶言中的天命人皇,那么长公主就是天命无法预知的变数。 她以一己之力改换了乾坤。 “扶我去书房。”姜扶光一边咳嗽,一边挣扎起身。 璎珞忍不住看了一眼玉衡子,见玉衡子满脸叹息,她只好上前,默默无声地扶起了长公主。 姜扶光披头散发伏案书写,笔落似有千斤,守在屏风外面的璎珞,听到里面不时传出断断续续的咳。 嗯嗯,大家晚上别等更新了,我明天晚上更。。。。。 第511章:羌族王部 这一年来,长公主幽居府中,人人都以为,她是在静养身体,可只有身边亲近的人才知道,长公主时时刻刻都在注意朝中动向,一刻也不能放松。 她保全了柳大夫,让黄御史顺利下放,护住了范寺卿、温侍郎,还有许多在朝中受到排挤的清流; 暗中发动名间赈灾,救了许多受灾的百姓; 听闻东南沿海一带有海寇出没,她在私底下建战船,训练水师,准备恢复海上贸易; 朝廷废除了商盐,长公主就命楚庄楼在浙州制私盐,将浙州的私盐行当,牢牢把控在自己手中,令洁白健康,价格低廉的私盐,在市面上流通; 南越平定之后,长公主下了数道密诣,命骠骑将军和辑汉越,安抚越民,传播中原文化,教化越民,促进汉越融合。 为了使刚刚平定的南越国尽快恢复稳定,长公主还制定了一系列的对越举措。 以越制越,吸收亲近汉人的越民,去治理越民,缓和汉越之间的矛盾。 入乡随俗,尊重越民文化,良则从之,恶则禁之,建立越民对汉人的初步信任。 促进融合,不禁汉越通婚,进一步减少越民对汉人的反抗情绪,达到安抚越民的目的。 除此之外,长公主在了解到南越的风土人情后,还为南越的发展制定了基本方向。 南越气候温暖,山多林密,适合发展农业、畜牧、桑蚕丝织、渔业等。 长公主挑选了一批南朝的良种作物,派了精通农事的人,前去南越,推广农业。 待南越恢复稳定,会陆续派人教导他们种桑、养蚕、丝织…… …… 长公主整个人就像一条绷紧的弦,璎珞害怕哪一天,因为绷得太紧,这根弦就断了。 半个时辰后,两封密信悄无声息地送往越城和大理城。 十月中旬,北边传来急报。 镇北军一队士兵在巡防期间,遭到了姜朝士兵的袭击,除了一个身受重伤,回来报讯的兵卒,一队人全部被杀。 南孝帝勃然大怒,命征北将军宣平侯征讨姜朝。 此时,御驾亲征的光和帝,首战与羌族屠山王部接战,歼敌四万余人,俘虏了屠山王,一位王子,正、副将军十三名,包括相国、当户、都尉等军官五十余人,姜军士气大振。 首战告捷,姬如玄与将领在帐中商量下一步的策略。 “屠山王招供,羌族以单于王部、屠山王部、呼韩王部,兵分三路,大举入侵,屠山王和单于王,分别率兵五万,经由午岭两则的延川道、马莲河道南下豫州,直取南朝洛京。” “呼韩王率兵十四万,经由萧关北侵,进攻彭阳、凤翔和甘泉,达成直取姜朝安京的目的。” “三王部统兵二十四万,作为先锋部队,后续还会持续增兵,据屠山王子透露,羌族能在短时间内调集四十万骑兵。” 帐内的气氛十分凝重,羌族这次是铁了心要马踏中原。 姜朝这边情报出错,明显准备不足,导致双方兵力悬殊太大,其中只有五万重骑兵,能完全克制羌族骑兵,十万重步兵能抵御弓箭射击,余者都是普通士兵。 姬如玄道:“羌族以游牧为生,各部族经常为了争夺地盘,劫掠物资,发生冲突,内斗很激烈,王部之间各自为战,不会达成统一战线,只要我们牢牢扼控战线,来多少人都不足为惧。” 帐中有一位副将笑道:“陛下所言极是,三王部觊觎中原富庶,妄图入侵中原,也不是一天两天,近些年来,前朝应对羌族日渐吃力,令羌族的野心也日渐膨胀。” 这位副将姓俞,出自俞家旁支,从前就是俞老将军麾下的一员副将,很受俞老将军的器重,因出自俞氏旁支,在“倒俞案”中侥幸留了一条命,流放到了素叶城中。 俞副将在素叶城,暗中扶持了一个中原血统的小贵族,小贵族势力壮大后,对俞副将这些,因倒俞案流放的大臣及其家卷,很是照拂。 俞副将与羌族是老对手了,对羌族三大王部的了解很深。 俞副将继续道:“屠山王部五万大军全军覆没,消息被封琐,依我对单于王的了解,他便是心生疑窦,也不会轻易撤兵,甚至还会怀疑是屠山王故布疑阵,阻他发兵,意图抢先一步劫掠中原物资,自己单吃,单于王定不甘落后,想来很快就会发兵。” 羌族瞧不起汉人,绝不会想到姜朝扼控了河谷一带。 另一位副将一拍大腿,激动道:“那敢情好啊,直道对子午岭两侧的延川道和马莲道,起着扼控作用,我们故计重施,杀他个措手不及,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姬如玄支额不语。 俞副将却摇摇头:“怕是不行,单于王虽然自大,却粗中有细,很谨慎,探不到屠山王的消息,定会令他心生警惕。” “羌族常年沿河谷一带,入侵姜朝边境,他们对河谷很熟悉,几乎把河谷当成了自家的后花园,屠山王部距离河谷一带较近,先一步抵达,单于王晚了屠山王,急于发兵,不会花太多时间,去探明河谷一带的情形,但为了谨慎起见,他很大可能会增兵,以兵力碾压一切潜在的威胁。” 无往不利的骑兵,是羌族自信的根源。 姬如玄笑了,眼里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兴奋:“羌族仗着得天独厚的骑射之能,屡犯汉边,倒不如,也让他们尝一尝我姜朝弓箭的厉害。” 在马莲道上设下防线,先以弓箭远攻,消耗敌方战力,再以重骑兵悍然出击,打乱敌方阵形,重步兵紧随其后收割人头。 完美! 姬如玄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语气透着兴奋:“兵器署打造了三叉箭,杀伤力远胜羌人惯用的带脊两翼箭,三叉箭射程更远,威力巨大,会在中箭者行动时,撕扯伤者的伤口,使伤口扩大,流血不止,令人疼痛难当,迅速丧失行动力。” 帐中静得落针可闻,不时响起吞咽口水的声响。 写好了,又回头修修改改,也是醉了~ 第512章:萧关防线 陛下还是废太子时,就养了一批工匠,专门负责打造杀伤力强大的武器,陛下登基之后,直接将这一批人送进了兵器署。 听闻除了三叉箭外,还有一批威力更大的火器,将易燃油脂裹在兵械上,引发燃烧。 姬如玄继续笑:“更可怕的是,三叉箭在中箭之后,就很难拔出来,就算强行拔箭,也会连伤口周遭的肉一同扯下,很少有人能抗得住拔箭时的剧痛,就算抗住拔箭不死,拔箭后伤口流血不止,普通金创药对三叉箭造成的伤口根本无用。” 总结一句,就是中箭者九死一生。 帐里默了一阵,俞副将顶着头皮发麻:“陛下英明。” 帐中稀稀落落地响起附合声。 姬如玄一指沙盘:“呼韩王部是羌族实力最强的部族,据屠山王招供,呼韩王带了十四万大军入萧关,这话很有水份,萧关一带是安京的咽喉,设下了重重防线,沿途一带的城池,也都派了驻防军把守,凭十四万大军,想要直取安京,显然不太可能。” “且,大虞朝时期,当时的匈奴人,差一点打到豫州,却因地形上的差异,及水土不服等各种问题,匈奴人战力大降,后大虞朝全力抗击,致当时的单于於氏,在仓促之下撤回漠北。” “呼韩王不可能没有想到这些,我宁愿相信呼韩王带了二十四万大军,入侵萧关,如此一来,萧关守备不足,需要增兵。” 萧关布署了十万兵力,大多都是普通士兵,精锐不到五万,肯定是挡不住呼韩王的铁骑。 俞副将蹙眉:“姜朝能拿得出手的兵马,最多也只有三十余万人,其中二十万布署在河谷,尚不知单王王部具体有多少兵力,不好轻易调动。” 屠山王的话并不可信,单于王究竟率了多少骑兵,谁也不清楚。 屠山王太自大,以五万轻骑突袭河谷,是为了抢占先机,吃独食,或许他还有援军,也不得不防。 “俞副将,”姬如玄沉吟道,“速率三万重骑兵,五万重兵步,抄山插道,尽快赶往萧关,在萧关布下防线,呼韩王绕道萧关,没那么快抵达,现在还来得及。” 姜军利用直道,直击九原,仅五天就抵达战场,把握了战机,这是羌族始料未及。 俞副将有些犹疑:“万一单于王部的兵力不弱于呼韩王……” 他私以为,萧关距离关中更远,就算萧关失守,沿途的城池,还能抵挡一二,只要解决了单于王,大军前去阻击呼韩王,也来得及。 就怕马莲道失守,呼韩王与单于王南北呼应,到时候姜军左支右绌,定会穷于应付。 “无妨,”姬如玄神色淡定,“直道扼控了马莲道,我们占了地形优势,以少胜多不难。” 驻防军还在修直道,干了几个月的体力活,又被临时特训了一番,整体素质也提升了不少,从中挑一些素质过硬的,倒是可堪一用。 俞副将只好应下。 接下来,众将又开始探讨萧关的地形,商量对敌之策。 俞副将道:“三王部之所以兵分三路,打的就是让姜朝三面受敌,左支右绌,自乱阵脚,好分散姜朝兵力。” “呼韩王敢一人带兵冲击萧关,便说明,他对萧关的兵力布署有一定的了解,并制定了万无一失的冲关战术。” “但,”他话锋一转,“呼韩王做梦也不会想到,姜军会活捉屠山王,屠山王为了活命,暴露了他冲击萧关的意图,我们会向萧关增兵。” 三王部入侵中原的战术,只掌握在王部首领手中,活捉一部首领,这在羌族看来是完全不可能完成的。 俞副将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战机把握在我们手中,只要在萧关布署大型的车弩、抛石机,以及大量的铁蒺藜、火器(易燃物油脂),十万重步兵列好了方阵,严阵以待,等呼韩王的骑兵自投罗网。” “大型车弩、抛石机、铁蒺藜、火器等,不仅杀伤力巨大,能大幅度消耗骑兵战力,还会干扰羌族骑兵的攻势,待敌方冲关阵形一乱,我方步兵方阵推入战场,以长枪克制敌方近战,一旦呼韩王想逃,便以重骑兵追击。” 骑兵机动性太强,大型器械笨重,移动慢,不适用于骑兵对战,多用于守城和攻城。 利用大型器械守株待兔,才有奇效。 俞副将又道:“当然,布署这一切的前提是,我们行动要足够隐蔽,不会被羌族的探子所察觉。” “这也不难,呼韩王并不知道,我们要向萧关增兵,在这方面肯定会疏于防范,利用增兵完成布署,完全可行。” 众将士一直商讨到了天黑,又陆续制定了几个完善的计划。 姬如玄头疼欲裂,金宝见他满眼腥红,连忙取了龟令丸,倒了一杯温水递上去。 姬如玄服了药,哑声问:“京里可有消息?” 金宝躬身回道:“严青传来消息,陛下御驾亲征,朝中群臣无首,世家似乎有些异动。” 陛下登基之后,成立了龙麒卫,是天子的鹰犬。 “就知道世家不会老实,”姬如玄弯着唇笑,笑得一脸无辜,“把人盯紧了。” 龙麒卫就是一把他亲自打磨,对付世家的屠刀。 便在这时,暗卫过来禀报:“陛下,北边传来急报,南朝的军队在边境大肆集结,南孝帝命宣平侯北征。” “宣平侯?”姬如玄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难道南朝的大臣们,还真以为,当年戚老将军平定北边,为当时还是张小将的宣平侯请功,是因他有将帅之才?” 金宝都快急上火了:“陛下,您关注的重点难道不该是,南朝要出兵攻打姜朝吗?” “笑死,”姬如玄捂着肚子,笑得好大声,“南兴帝刚登基,帝位不稳,想要培养自己的势力,就要挑信得过的人,张小将能封虎威将军,是因张氏女入宫,是陛下的后妃,张家的利益与南兴帝捆绑在一起,这才给了宣平侯出头的机会。” 这显然也是宪皇后临死之前,故意安排的布署,就是为了打消南兴帝,对张小将的怀疑。 第513章:屋漏偏逢连夜雨 “但凡南朝有个脑子清醒的,想一想张小将封了虎威将军后,就调到京中,不在戚家军中,后来入了护军营,几乎脱离了戚家,多年来没有打过一场仗,十几年过去了,也只一个杂号将军,与戚言淮平级。” 后来升了禁军统领,如果说没有姜令荣和世家在背后推波助澜,打死他都不信。 “所以,你跟我说,宣平侯他是深受戚老将军信重?” “武将不靠打仗累积军功,也算是武将?” “然并卵,宣平侯有才,但不多。” 他今天就把话搁这儿,但凡宣平侯是个人才,戚老将军就不会把他留在京里养老。 戚在渊、戚言淮兄弟俩都没留在京中享福,凭啥轮得到他宣平侯? 金宝实锤了,皇上不急,是真的能急死太监。 “所以,”姬如玄捂着肚子,弯着腰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南朝派这么个货色北征,是认真的吗?” 笑着笑着,姬如玄突然就笑不出来了,一张脸拉得老长,阴恻恻地,看着就瘆人得慌。 金宝咽了咽口水,退后了一步。 姬如玄面无表情:“唉,姜扶光肯定得哭死!” 这个傻姑娘呀,生平最大的愿望,就是天下承平,百姓安居乐业,最不愿看到的是百姓流离失所,饱受战乱之苦。 最开始,她对统一南北十分抗拒,是抱着观望的态度。 随着她对朝廷的掌控越深,越发有心无力,之后云中国惊变,西蕃国牵扯其中,岭南大举入侵,她隐约也感受到了一股不可抗的大势。 但是她没有认命,而是执了一颗改换乾坤之心,亲赴西南,平定了西南斗争,若没有她以身为饵,亲赴西南,骠骑将军也不会这样顺利,就平定了南越国。 姬如玄咝一声,心疼得要命:“把边境的舆图取来,等老子收拾了单于王部,亲自去摘了宣平侯的狗脑袋。” 这个糟心玩意儿,让多活一天,就是对他的不尊重。 金宝不由一愣:“这边不管了?” “我之前是利用直道对河谷的扼控,这才拿下了屠山王部,”姬如玄淡声道,“接下来战事,还得是俞副将。” 金宝很难不怀疑,他是不是在感情用事。 姬如玄伸了一个懒腰:“南朝最精锐的军队就是戚家军,眼下骠骑将军在南越,征南将军驻守在大理城,扼控了西南防线,宣平侯率兵北征,南朝兵力空虚。” 他轻笑一声:“大势到了。” 在他的预料之中,南兴帝留下的家底,足够下一任皇帝霍霍十年之久,最早他定下的是十年统一。 后来姜令荣登基,他定下了三年之约,也是仗着有姜扶光在,戚家军不会参战,但即便如此,三年统一,这对内忧外患的姜朝而言,也是相当吃力,不过他不介意当一个暴君,被后世唾骂,穷兵黩武。 却没想到姜令荣这么会作死,主动给他送武器送装备,顺带了一大批北征物资。 …… 两军交战不到十天,南朝平稳的局势急转直下,首先南越发生大规模暴乱,越民集结成势,攻击各大城池的驻军,骠骁将军为了镇压暴乱,在南越地界上疲于奔命。 更可笑的是,消息传到京中,南孝帝及朝臣们,并没有认识到北征的严重后果,反而觉得倒戚的机会来了,五年不弹戚的约束,化为乌有。 他们一个个跳出来,指责骠骑将军暴虐,屠城杀俘,引发越民暴乱,此次越民暴乱的一切后果,都要由骠骑将军来承担,并且给戚家军扣了一顶“镇守不力”的罪名,且诏告天下。 世人不知南越国的国情,一味听信朝廷断章取义的片面之词,一时间骂声四起。 陛下念及骠骑将军战功赫赫,宣骠骑将军进京陈情,却未得回应。 朝廷大肆宣扬骠骑将军违抗皇命,坐实了他镇守不力的罪名,认为他拥兵自重,有谋逆之嫌。 口诛笔伐之声四起。 世人更不知南越民情,不知镇守南越的戚家军,有一大半秘密调离南越之地,驻守南越的兵力,已经不足五万人,五万人应对百万越民,一旦骠骑将军离开,南越就要卷土重来。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 就在朝廷要以谋逆之罪处置骠骑将军时,西南再传急报,西蕃国十万大军压境,征南将军向朝廷求援。 南孝帝命三诏辅战,并没有任何物资兵力上的援助。 可是民间舆情,已经发生了转变。 各地儒生纷纷联名上奏朝廷,阐述北征的严重后果,直言当下理应以平定西南暴乱,抵御西蕃,安定社稷为重。 直到此时,朝廷仍然没有意识到,北征引发的严重后果,他们做着统一南北,建立门阀政治的美梦,并想法设法地利用北征妄图倒戚。 姜扶光只觉得讽刺。 十一月下旬,宣平侯攻破了冀州防线,一连攻下姜朝三城的消息,传回京中。 满朝上下无不振奋,就在南孝帝及满朝文武都沉浸在,攻城掠地的喜悦中时,一个惊天噩耗紧随其后。 姜军佯败,在冀州设下口铺,引诱征北大军深入。 宣平侯急功中计,随着征北大军深入冀州,姜军在迎敌处封住入口,像扎紧口袋一样,不让征北军突围,征北军被姜军包围,彻底被封死,三十万征北军,全军覆没。 距离宣平侯攻入冀州,到征北军覆灭,相隔仅仅只有五天。 宣平侯被光和帝五马分尸,尸块随着消息一起送到了太极殿上,得意洋洋的南兴帝,在猝不及防之下,被宣平侯死无全尸的模样,吓得惨叫不迭,尖叫连连。 满朝上下惊叫四起,胆子小点的,甚至当场就瘫倒在地上,口口声声呢喃着“不可能”,“怎么会这样”,“这一定不是真的”的话。 征北大军全军覆没,令朝野上下一片惶恐。 南孝帝心中一片惶然,终于知道怕了:“大姜不是正在和羌族开战吗?光和帝征驾亲征,他怎么会在冀州?难道光和帝仅用了两个月,就打退了羌族大军?” 他一脸不可思议。 “这怎么可能?!” 第514章:国难当头 顾相比他更加难以置信:“光和帝抽调了各地驻防军去修直道,应对羌族入侵,姜朝兵力不足,怎么可能打得过我南朝三十万征北军?”他陡然拔高了声量,“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短暂的惊惶过后,大殿上陷入混乱。 “征北大军是朝廷最精锐的军队,配了最精良的装备、马匹,举尽全国之力,筹备了充足的粮药物资,如今三十万大军,全军覆没,全便宜了姜朝,边境守备不足,国内兵力不足,若光和帝向南朝发兵,南朝绝对挡不住姜朝的铁骑。” “唉,现在该如何是好?当初我就不同意北征,自先帝驾崩之后,南朝国势急转直下,理应安定社稷……”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当务之急还是赶紧想想办法稳住姜朝,让光和帝打消攻打南朝的主意。” “说得好听,光和帝弑父屠族,泯灭人性,自他登基以来,姜朝所有反对他的大臣和世家,都被他杀得血流成河,此人暴虐,怎么可能轻易放弃攻打南朝?” “那你说怎么办?当初支持北征的人可是你们,现在征北大军全军覆没,你们一个个就变成哑巴了?” “我们支持北征,还不是为了南朝,当初你们不也没有反对吗?现在北征失败了,就想把责任全推到我们身上……” “放你娘的狗屁,北征究竟是为了什么,你们心知肚明,南朝虽然实现了南方大一统,但因先帝驾崩,朝局并不稳定,可你们一个个为了倒长,为了倒戚,根本没有顾及过北征会造成什么后果?” “你们还好意思说,南越大规模***,是骠骑将军残杀越民之过,分明是你们,为了一己私欲,发动战争,陷南朝于水火,使朝廷露了颓势,让越民寻到了暴乱的时机,也让西蕃国乘虚入而。” “说得好,若南朝遭外族入侵,你们一个个就是千古罪人,受万世唾骂,纵是黄河滔滔,大河荡荡,也洗刷了不了你们的满身罪孽。” 大臣们刚开始,还想着赶紧商量一个对策,可说着说着,就当朝吵了起来,没一会儿,就吵得面红脖粗,唾沫横飞,说到激愤之处,甚至还动起手来,大殿上乱成一团。 南孝帝早已六神无主,看着底下的大臣们唾沫横飞,分成了数个派别,互相对骂,推卸责任,早已经忘了,姜朝的大军很快就要打进来了,也根本不记得要商量什么对策,仿佛生怕北征惨败的祸事,会轮到自己头上一般。 “闭嘴,”南孝帝被吵得头晕,不由得火冒三丈,他猛然大吼一声,“吵死了。” 大殿上的吵嚷声,渐渐停了下来。 南孝帝怒不可遏:“吵吵吵,整天就知道吵,光和帝就要打过来了,你们倒是出个主意啊,啊……” 大殿上充斥着他暴怒的咆哮声,怒到了极致,他一把掀翻了龙案,案上的折子,笔墨纸砚,哐哐当当摔了一地。 “出了事,就知道推卸责任,朕要你们何用?啊!” 大殿上鸦雀无声,大臣们纷纷低下头,但神色间却不见任何对天子的敬畏之色。 “北征之事,可是你们一个个鼎力支持的,现在出了事,就想推卸责任,置身事外,”南孝帝双眼充血,目光阴冷地掠过底下的大臣,手指在大殿上指指点点,“告诉你们,没门,现在马上给朕想办法,想不出来,朕摘了你们的脑袋。” 大殿上一阵骚动。 南孝帝冷笑:“朕若当了亡国之君,你们一个个也别想好过!” 大臣们扑通跪了一地,终于知道怕了。 顾相轻叹一声:“陛下请稍安勿燥,好在长公主平定西南,征南将军和骁骑将军驻守大理城,在应对西蕃上,朝廷不至于太被动,但大理城去岁遭了战祸,物资消耗严重,依臣之见,当尽快筹集一批物资,即刻送往西南,以鼓舞军心士气。” 征北大军惨败,南朝兵力空虚,已经无力增兵驰援,后勤物资肯定是要保障的。 兵部李尚书眉头紧蹙:“朝廷为了北征,尽举国之力,筹集了大批物资,眼下各地衙门粮储严重不足,想要在短时间内筹集大批物资,也不太可能。” 户部石尚书,自新帝登基之后,就变得沉默许多,眼下国难当头,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 “各地衙门无粮可调,只有向民间强行征粮,或由朝廷牵头,向民间发动物资募捐……” 如此一来,百姓就要受苦了。 今年南朝年景本就不好,许多百姓受了灾,上半年粮食欠收,下半年粮食减产,朝廷也没有出面赈灾,地方官府赈灾力度不大,全靠民间义商们自发赈民。 还是他从中牵头,联络了义商,由长公主暗中带头发起,这才没有造成饥荒。 可若不强行征粮,西蕃一旦打进来了,受苦的还是百姓。 征南将军和骁骑将军手底下,拢共才三万兵马,加上三诏的兵力加起来,撑死了也凑不足十万,而他们面对的,将是十万西蕃铁骑,西蕃自古以来,就是不弱于羌族的雄主。 戚家军向朝廷求援无果,无奈之下,很可能会向岭南借兵,可岭南的局势甚至比西南还要危急。 一场北征,令整个南朝变得岌岌可危。 时至今日,不知顾党是否后悔?! 朝中静了片刻,国难当头,却再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 放眼朝堂,再也不见柳大夫、黄御史、温侍郎等忠义之士的身影,唯有一干要么与顾党同流合污的利欲熏心之辈,要么唯唯喏喏,不敢得罪顾系的胆小之人。 恍惚间,石尚书又想到了,杭州水患时,是长公主义不容辞,平灾治疫,赈济百姓; 陛下病重之际,是长公主当仁不让,肩挑国担,摄政监国; 云中国异动时,还是长公主临危受命,远赴险地,平定西南; 也是长公主以身为饵,诱南越国出兵,助戚家军平定了南越,完成了南方大一统。 长公主用自己挺拨的背脊,撑起了朝廷的脊梁。 如今还有谁能担起南朝社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