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无限流降维打击》 1. 旅行者 夜幕降临，霓虹彩光点亮繁华城市，灰沉沉的污染颗粒在空气中漂浮。 封辛抱着和人差不多高的粉色布偶熊走出商场，在路口站了片刻，绿灯亮起后，她走上了斑马线。 怀里的目光布偶熊吸引到了路人的目光。人们打量过粉色布偶熊，又下意识地观察买下这只熊的封辛—— 她个子不算高，穿着有些偏向洛丽塔风格的、看起来复杂又华丽的裙装，黑色的头发烫了梨花烫，被梳成两股，用印着小花的漂亮发圈松松垮垮地扎着。 她的皮肤白皙，五官像是橱窗里的洋娃娃一样精致。尤其是那双轮廓深邃的眼睛，眼眸是极浅极浅的棕色，隐约泛着些许的金。 封辛察觉到了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她低垂下眼帘，弯起唇角，轻轻地笑了一下。 封辛过了路，抱着布偶熊走进夹在繁华商业建筑间的小巷—— 这是回酒店的捷径。 夜色晦暗，小巷中只有几家小店的破旧牌匾亮着光，模模糊糊地照明，显得小巷更加幽深不详。 它是城市的沉疴，是不安、混乱与危险涌动之地。 封辛走入小巷深处。 前方立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明明才刚入秋，他已经穿起了有些破旧的厚棉衣。 他裸露出来的脸和手格外苍白，毫无血色，甚至带着些灰扑扑的透明感。 封辛无视了他，抱着布偶熊从他身边走过。 青年立刻露出个讨好的笑容，迎上前来： “美女，要不要住店？我家的酒店就在前面，价格也合适。” 但凡是个正常人，在僻静小巷遇到拉人住酒店的，都要拒绝掉—— 这种店很可能是不正规黑店，涉及到灰色甚至黑色的产业链，要么要钱，要么要命。 “美女，你别误会，我家酒店是正规的连锁店，就是位置偏了些。” 苍白的青年缠着封辛， “酒店就在前面，我带你去看看，看完了你一定会满意的。” 阴冷的风在小巷里吹拂着。 黑沉的雾气弥漫，不知不觉间遮掩了小巷。 封辛看着极力推销自家酒店的古怪青年，又抬起头，又看了看前方不断漫上的雾气。 她眼角微弯，在黑夜里露出了笑容。 “好啊。” 封辛语气温柔，笑着对青年说道， “你带我去看看，我们说好了，一定、一定要让我满意哦。” 封辛像是遇到了让她开心的事，她的笑容里带着两分温柔，七分愉快。 似乎还有一分怜悯。 青年觉得有些怪异，但他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他能够感觉到，面前的少女没有灵力，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类。 “好、好，我带你过去。” 他忽视了怪异感，转过身去，走入了朦胧的黑雾里。 封辛迈步跟上。 黑沉雾气升腾着，贪婪地扑向封辛。它就像深海的水，冰冷、阴沉，要让一切活物溺亡。 封辛稍稍歪头，金棕色的眼眸里带着愉快的笑意。她张开手臂，拥抱了扑来的黑雾。 2. 离渊连锁酒店01 在阴冷的、无边无际的黑雾中。 封辛抱着布偶熊前行，走着走着，在她前方领路的古怪青年就不见了身影。 封辛背后、已经走过的道路也完全被黑雾吞没，消失不见。 她没有回头，不停地向前行走。 大约一小时后，前方终于有了亮光。 封辛又走了一小段路，踏出了黑雾，她周身的事物也变得明晰起来。 她的后方是一片看不见边的黑色森林，枯树张牙舞爪地伸展枝干，雾气弥漫，阴森恐怖。 前方是一座矗立在荒野中、无比突兀的十层高的楼，一楼上方挂着招牌—— 离渊连锁酒店。 酒店的门开着，铺着白色的地毯，里面灯光明亮，看起来是正在营业。 封辛踩着白地毯进门，酒店的大堂非常宽阔，内饰金碧辉煌，休息区、前台、池塘、喷泉等一应俱全。 不过，那偌大的前台仿佛只是摆设，后面空荡荡的，不见工作人员的身影。 但酒店大堂里并不是没有人。 不远处的休息区里有八个人，他们有的站着，有的坐在沙发上，此时都非常焦躁不安。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穿着西服、职场精英模样的白领女人站在沙发边，她脚上穿着一双与衣服不太搭配的白色休闲鞋，这是下班后换上的。 上班时穿的那双高跟鞋被她装进了手提袋里，拎在手上。 她十分焦躁恐慌，对这座奇怪的酒店里的一切都抱有浓重的不安感觉，始终不肯坐下——在她的心里，面前这平平无奇的沙发就和它所处的酒店一样，是诡异的、危险的。 “我明明在下班回家的路上，我家附近也没有这样的酒店！” 坐在沙发上、穿着球衣的少年起身，问道：“听你的口音……你是S省的吗？” 他觉得自己的打探有点突兀，连忙补充解释： “我老家是S省的，我正在H省上学，呃，我是想问，你现在在S省工作吗？” 聚集在休息区的人顿时就慌乱起来。 “你在H省？但你在S省？” 中年男人看了看少年，又看向白领女人，惊讶不已的同时，介绍自己的情况， “我、我在B市。” 有人接了一句： “我在C市……” “我在T市。” “开玩笑的吧？” 一个穿着铆钉皮夹克的青年坐不住了，他站起来，语气激烈地斥责， “你们是在故意整人吧？” 沉默。 在场之人或年轻或年长，有人是职场上的精英，有人是普通上班族，有人经营着小生意，也有游手好闲之人和尚未走入社会的学生。 他们年龄不同、身份不同，性格也有着差异，但他们此时的内心活动是相同的—— 如果是在整人就好了。 如果不是在整人，现在的一切显然已经不是科学能够解释的事情。 生活在科学社会、用科学解释一切现象的人，在遇到这种违背认知的事情时，是无法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的。 “说话啊？” 皮夹克青年拍着面前的玻璃茶几， “没长嘴吗？！我让你们说话！” “说话客气点。” 白领女人对皮夹克青年说， “大家在今天之前都不认识彼此，不是你的小弟，你没有资格对着我们大喊大叫。” 皮夹克青年： “你他妈——” 球衣少年制止他： “你别太过分。” 其他人虽然没有说话，但大部分人都在盯着皮夹克青年，意思非常明显： 老实点，不然我们就动手收拾你。 在没有小弟们拥护的情况下，皮夹克青年再怎么嚣张，气焰也涨不起来。 他看了看周围的人，最后老老实实地闭嘴，冷着脸坐回沙发上。 大家的脸色都不好看。 莫名其妙地来到这种鬼地方，还遇到这种人，真是糟心。 封辛抱着她的粉色布偶熊走进休息区，在所有人的视线中找到沙发空位坐下。 穿着华丽裙装，衣服和人都精致得像个洋娃娃、还抱着一只大熊的封辛和周围人的画风明显不太一致。 所有人都看向封辛。 但她低着头，像是完全接触不到这些视线——她无视了他们。 大约又过了五分钟。 一个瘦弱的少年走入了酒店，他的五官很漂亮，但他的脸色和唇色都很苍白，看起来很不健康。 他踏进酒店大门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听到了响起的机械女声—— 【玩家已满员。】 【副本[离渊连锁酒店]载入中——】 黑雾沿着墙角、天花板的缝隙渗入酒店中，像是水一样流淌、汇聚，凝成了吧台后方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有男有女，他们穿着黑衣，皮肤苍白青灰，脸上带着标致的笑容。但他们黑洞洞的眼睛里，却透着饥饿、贪婪的恶意，让人毛骨悚然。 【副本[离渊连锁酒店]为入门副本，通关该副本后，玩家将成为[鬼域]的正式玩家。 成为正式玩家后，可继续通关游戏副本，通关[鬼域]所有关卡的玩家，可以实现一个愿望。】 “鬼域？鬼域是什么？” 【成为正式玩家后，将有资格触碰[鬼域]。】 白领女人说道： “听起来就是很糟糕的东西。” 【[离渊连锁酒店]载入成功，玩家人数10，请各位玩家前往前台办理入住手续。】 坐在酒店休息区的玩家们还是懵的，他们互相望着，似乎是不知道要不要按这个声音所说的做。 只有刚走进酒店的苍白少年走到了前台，他和工作人员对视着，问道： “怎么办理入住？” 工作人员拿出一个盛放着黑漆漆的液体的浅底盒子，还有两份黑纸金字的文件，递到少年面前，引导道： “在这上面按下你的指纹就可以了。” 少年没怎么犹豫，用食指蘸了黑色液体，在文件上按下了指纹印记。 黑色墨水沾在黑色的纸张上，片刻后，墨水发出微光，从中间开始慢慢变成亮紫色。 工作人员笑着收起文件，又递给少年一张纸和磁卡，说道： “这是您的房卡，纸上是《酒店生存规则》，要好好阅读哟，不然……” “你——会——死——” 休息区的玩家们僵着，谁也不想去办理所谓的入住手续。 封辛抱着布偶熊起身，走向了前台，她也得到了工作人员递来的两份文件。 一份文件是《离渊连锁酒店入住知情书》，另一份文件是《鬼域试炼同意书》，文件上的文字除了标题之外都是难以看懂的鬼画符，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内容。 封辛捏着文件，自上至下仔细浏览着。 工作人员的笑容依旧温和，只是眼中带着嘲讽—— 看得这么仔细，好像真的能看懂一样。 装模作样。 封辛看完了文件，用手指蘸了黑色的液体。并不完全是液体，更像是半融化的果冻，戳起来有种恶心的黏腻感。 封辛在工作人员指引的文件签字处按下了指纹印记，印记很快也开始变成紫色。 “入住手续办理完成。” 工作人员笑眯眯地收起文件，将房卡和《酒店生存规则》递给封辛，公事公办地提醒道， “要好好阅读唷，不然——” 封辛截断了工作人员的话： “我会死，是吧？” 她的语气平静无比。 工作人员：“……” 这次的新人玩家都是怎么回事啊？怎么一个比一个平静？ 遇到这种事，应该吓得惨叫、泪流不止才对吧？ 封辛接过房卡和《酒店生存规则》，这次纸上的字倒不是鬼画符了，全都是汉字。 工作人员对杵在休息区里的玩家说： “要在22点前办理完入住手续哦，不然就没办法参加副本了。” 休息区的女白领说： “不参加副本的话，是不是就可以回去了？” “不参加副本的话，就永远无法参加副本啦——” 工作人员说着圈圈绕绕的话， “不会回去哟，不会回去，也不会参加副本，永远、永远待在这里。” “没有办理入住手续，就不是客人，不会受到接待，没有水、没有食物……” 会饿死、渴死。 穿着铆钉皮夹克的青年崩溃道： “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们是离渊连锁酒店的工作人员啊。” 工作人员说着套话， “在接下来，要为你们办理入住手续，为你们服务的工作人员。” 皮夹克青年：“……” 回答了，但是相当于没回答。 “没办法。” 球衣少年咬了咬牙，站起身来， “我去找那两个人借一下他们拿到的生存规则，如果不是太过分的话，我们就办理入住。” “看不懂的哦。” 工作人员善意地提醒道， “没有办理入住手续的人，在看《酒店生存规则》时，是看不到文字的。也不能转述，被提前告知规则的人将被视为作弊，直接淘汰。” “淘汰会怎么样？” 工作人员神秘道： “你猜猜看？” 休息区一片静默。 工作人员说道： “还有十分钟，就要22点啦。” 球衣少年咬着牙走向前台，对工作人员说：“我要办理入住手续。” 临近截止时间。 休息区的其他人也只能起身走向前台，办理入住。 【所有玩家已成功办理入住手续。】 【[离渊连锁酒店]副本将于明天早上10点正式开始，今夜请好好休整，熟记《酒店生存规则》。】 【《酒店生存规则》】 【1、副本为回合制，分为白昼回合与黑夜回合，白昼回合为10:00-17:00，黑夜回合为22：00-4：00，其余时间为自由回合。 黑夜回合时，所有玩家必须待在房间。白昼回合时，所有玩家在指定地点集合。】 【2、玩家分为两个阵营，阵营一为平民阵营，阵营二为背叛者阵营。背叛者阵营仅有1人，剩余玩家为平民阵营成员。 所有玩家拥有投票权，在白昼回合时，玩家将进行淘汰投票，得票最多的玩家将被淘汰。若被淘汰者为背叛者，副本通关。若被淘汰者为平民，副本继续。 平民阵营全部死亡后，背叛者通关副本。】 【3、黑夜回合时，背叛者可选择一名玩家，鬼怪将在该回合内杀死被选择的玩家。 如果背叛者未选择玩家，鬼怪将在黑夜回合随机杀死一名玩家，背叛者与平民都有被杀死的可能性。】 【4、平民阵营请努力找出背叛者，背叛者请努力隐藏自己，淘汰所有平民。】 【鬼域祝所有玩家游戏愉快。】 “22点啦。” 工作人员笑容甜美， “快点返回房间哦，黑夜不是你们的时间，会发生不好的事情的。” 3. 离渊连锁酒店02 办理完入住手续的玩家们想要交流，可一想到这是要命的游戏，他们之中可能有背叛者，玩家们就觉得如鲠在喉，不敢开口。 他们只能遵从酒店工作人员的提醒，前往自己的房间。 他们乘上电梯时，电梯里站着一名工作人员，他穿着整洁的、黑白分明的执事服，脸上带着客套礼貌的笑容。但或许是他的脸色太苍白了，衬得那笑容愈发地渗人。 几乎是被前台撵着上楼的玩家们还有很多疑问，现在是个提问的机会—— 但无人出声。 谁也不想和这名诡异的、不是人的执事搭话。 执事的语气温和又礼貌： “客人们要去几楼？” 最晚到达酒店的，肤色苍白，体型瘦削的病蔫蔫的少年最先开口： “九楼。” “我也在九楼。” “六楼。” “七楼。” …… 玩家们一一报上楼层数，执事有条不紊地将电梯键按亮。 封辛是最后一个开口的： “我要去十楼。” 楼层报完时，玩家们发现，所有人的房间都在酒店六楼及六楼以上的楼层。 电梯启动了，缓慢地上升。 病弱少年向执事提问： “我们要怎么知道自己的阵营？” 聚在这里的玩家们，大部分都是惊恐不已的。封辛和这名病弱的少年是两个意外，封辛非常平静，而这名少年…… 他的反应和“平静”不太相同，别人都是被逼迫着、不情不愿地进入游戏，只有他对这场荒诞的游戏展现出了主动、求进的态度。 “您进了房间，就会知道自己的阵营了。” 执事笑眯眯地提醒， “大家一定要隐藏好自己的身份哦，在这场游戏里，是不能信任他人的。” “六楼到了。” 电梯门打开，住在六楼的玩家抱着满腹的疑问和恐惧出了电梯。 而后是七楼、八楼、九楼…… 电梯到达十楼时，封辛也走出了电梯。 封辛的房间在十楼的1022。 走廊铺着古旧发暗的红毯，走廊两端的墙壁上挂着巨大的镜子，镜子倒映出走廊与另一端的镜中的景象，使得这长廊显得无穷无尽。 封辛用房卡刷开了门，房间里的设施有些陈旧，但也算齐全—— 铺着花色被褥四件套的大床，柔软的地毯，靠墙修着的置物桌，上面放着灯和水壶。靠窗位置放着两张古风椅子和靠枕，床的对面有一面红色漆木的梳妆镜。 房间里还有一间不小的盥洗室，里面有圆形浴缸和热水器，可以泡澡。 条件还算不错。 封辛把布偶熊放在床上。 这只熊是她在商场看见的，它被放在专柜最显眼的展台上，有很多年轻人走进去，和它合照，但是他们都不买它。 封辛觉得这只熊应该算是受欢迎的商场特产，就将它买了下来，含税六万七千元，做工还算精致。 梳妆镜前放着一张卡片。 封辛将卡片拿起来，卡片上写着两个字：平民。 平民啊…… 总感觉当背叛者会比较有趣。 不过，参加别人举办的小游戏，还是稍稍顺从定好的规则吧？ 不然可能会丧失很多乐趣。 就暂时扮演一下平民吧。 封辛将阵营卡放下。 她走进盥洗室，决定在游戏正式开始前的夜晚泡个澡，好好放松一下。 她打开水阀，清澈的水流从水龙头流入圆形浴缸。封辛伸手试了试，水温是刺骨的冰冷，这样的温度更适合冬泳，而不是泡澡。 热水器坏了？ 与此同时，房间门外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还有一种簌簌的声响。 听起来，像是什么不算沉重的东西，在贴着地毯爬行。 封辛住在十楼。 十楼只有她一个玩家。 而其他的玩家也不会在这危险的黑夜里离开房间，来到封辛的楼层。 所以，是谁在十楼的长廊里行走呢？ 酒店的工作人员？ 或者说，这层楼还有其他的、不是玩家的住客？ 怪异的簌簌声响也在接近…… 它紧贴着地面，它已经来到了门前，已经触碰到了门。 厚重的红棕色房门下方，有一条很窄很窄的缝隙，窄小到连一张小广告都很难塞进来。 但是，它进来了。 阴冷的黑雾从门缝下渗入。 还有丝丝缕缕的、湿哒哒的线，从门缝下方爬进来。仔细看，就会发现那不是线，而是湿漉漉的、又细又长的头发。 湿漉漉的发丝凝结成缕，散发着生鸡蛋坏掉的气味。 这些头发宛若活物，一边往房间中攀爬，一边向不同的方向伸展着，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东西。 哒、哒、哒…… 门外的脚步声仍然在靠近。 很快，脚步声在门前停下了。 “咚咚咚——” 门被敲响了。 但是此时，除了敲门声之外，就只有头发在地毯上爬过的簌簌声响…… 敲门者安静、沉默。 沉默到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 封辛走出盥洗室。 那些四面伸展爬行的头发似乎能够听见声音，在听见封辛走路的声音后转变了爬行的方向，齐刷刷地爬向封辛。 门再一次被敲响。 “咚咚咚——” 封辛问： “谁？” “您好，我是负责打扫房间的，这个房间很久没有人入住了，床品也许会有些积灰，我来帮您更换一下。” 门外传来的回答从容又礼貌， “麻烦您开一下门。” 封辛迈开脚步，朝着房间门走去，面对爬行的头发，她没有停步，而是直接当做地毯的一部分踩了上去。 门外响起了痛呼声—— 声音压得很低，又收得及时，所以听起来并不是很明显。 封辛一边朝着门走，一边提问： “你会修热水器吗？” “……” 不会。 不过，不会也没有关系。 只要客人把门打开，一切就结束了。 不用更换床品。 不用修理热水器。 只需要品尝美味的头发和血肉。 门外传来阴恻恻地回答声： “会，请您给我开门，我帮您修理热水器。” 封辛握住门柄。 “咔哒。” 门锁开了。 封辛看见了门外的保洁人员—— 一个地中海发型的鬼怪，他头顶是秃的，但两侧还有头发，而且头发很长很长，拖到了地上，像是杂乱的藤蔓，伸展得到处都是。头发甚至伸展到了房间里，此时正被封辛踩在脚下。 他穿着白衣服，面色发青，两只眼睛上翻，露出青灰的、仿佛被水泡了很久的肿胀眼睑，嘴巴里的舌头似乎也格外地尖长。 门开的瞬间，他没有立刻就扑上去。 他想看一看，人类看到他时，吓得惊恐尖叫、脸色煞白的模样…… 除了头发和血肉之外，人类的恐惧，对他来说也是很不错的小零食。 很多时候，他不会直接杀死人类。 他会吃掉人类的一部分头发，对人类种下诅咒，诅咒将在人类身上吸食着生气，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人类将随着生气的流逝而死亡，在迈向死亡的过程中，他们会虚弱衰竭，无力挣扎，绝望与恐惧的情感无穷无尽…… 鬼怪咽了咽口水。 在房门打开时，他就已经准备好吞食门后的人类的恐惧情绪了。 但是，满怀希望的他，什么也没有尝到。 没有恐惧。 只有无波无澜的平静。 封辛上下打量着“保洁人员”，眼神和语气中带着一丝微妙的嫌弃： “做保洁工作的话，是不是应该注重一下个人卫生呢？至少不能脏到会弄脏客人的房间的程度吧？” 鬼怪：“……？” 她为什么这么淡定？ 尖叫啊！痛哭流涕啊！这才是正常人应该有的反应吧？ 她竟然还嫌弃他！ 都要死了还挑三拣四！ 鬼怪的头发丝颤颤巍巍地竖了起来，他要教会这个人类，什么叫恐惧—— “唰——” “唰——” 两道风声从鬼怪耳边刮过。 头发从鬼怪脑袋上掉落下来，软塌塌地落在了地毯上。 “你的头发又长又脏又臭，你好像打理不来，干脆就不要了吧。” 封辛的语气十分从容，好像在说“饭吃不完就倒了吧”这样的日常小事。 封辛看向地面，被风刀割断，掉落在地上的头发在她的目光下卷成团，落进了套着黑色塑料袋的垃圾桶。 她打量着失去了头发、只剩下一个水灵灵的白色大脑壳的鬼怪，稍稍满意了一些，露出一个浅淡而温和的微笑。 “看起来干净多了。” 她金棕色的眼眸里盈着笑意，语气也变得温柔了许多，她耐心地教诲鬼怪， “这样才对，以后也要继续保持，好孩子要讲卫生，明白吗？” 鬼怪：“……QAQ！” 他的头发！ 他可是个食发鬼，他最爱的就是头发！没有头发还做什么食发鬼！ 话说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怎么割掉他的头发的？又是怎么把他的头发丢进垃圾桶的？ 普通人类能做到这种事吗？这不会是哪个教派或者巫术体系的传人吧？ 不管她是谁，敢伤害他的头发，她一定要死！ 食发鬼暴起，漆黑冷雾张牙舞爪，他要让面前的人类四分五裂—— “过来修热水器。” 封辛指了指盥洗室的方向， “动作快一点。” 食发鬼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开始按封辛的命令动起来了，他迈开脚步，走进盥洗室，开始观察热水器。 怎么？ 除了剃头以外，还能操纵鬼怪吗？ 这算是御物术吗？可在灵力日渐枯竭的蓝星，御物术早就已经失传了吧？ 这个新人玩家到底是什么来头？ 食发鬼的面容悲愤、耻辱、扭曲。 但他敢怒不敢言。 他迷茫地看着眼前坏掉的热水器，不知道从何下手。 他就没做过修热水器这种事，刚刚说自己会修，只是为了骗封辛开门。谁知道他真的要修热水器？ 食发鬼只能当场胡诌： “坏得太厉害了，我修不了。” “那怎么办？” 封辛撩了撩浴缸里的水，慢悠悠地说道， “我想泡澡了，要热水泡着才舒服。” 泡个头！ 这是在什么地方？你泡澡，你怎么有心情泡澡的？ 封辛回过头，那双轮廓完美的眼睛里含着极浅的笑意，这为她的五官线条增添了一丝柔软。 她的话语和神情都是轻缓柔和的，但食发鬼却莫名地感觉到发寒，他感觉到了由心而生的恐惧—— 一定、一定要完成她的要求。 不然…… 不然会怎么样呢？ 他也不知道后果，但正因不知道、无法想象，他才会感到惧怕。 食发鬼压抑住恐惧，他小心翼翼地和封辛周旋： “我喊同事过来帮您修，行不行？” 封辛点了点头： “能泡上澡就行。” 她非常宽容。 但是那种占据上风的宽容，是客人对服务者的宽容，也是主人对仆从的宽容。 宽容的背后，藏着不可置疑的强势。 夜晚十点半，离渊连锁酒店前台的电话座机响了，穿着西服的大堂经理接起了电话： “喂？啊……啊？” 大堂经理放下电话，神志有些恍惚地看着座机，似乎是觉得自己接错了电话。 他身边的同事问道： “怎么了？” 大堂经理说： “食发鬼让我们派人去给十楼的玩家修热水器，而且非常着急的样子。” “……” 同事沉默了半晌，问道， “他不是在夜猎吗？怎么给猎物修起热水器了？” 电话又响了。 大堂经理接起来，神志愈发恍惚。 同事问： “又有什么事？” 大堂经理语气古怪： “……食发鬼说，十楼的玩家的房间里的地毯被他弄脏了，要我们给玩家更换一下地毯。” 同事：“……” 这到底是什么发展？ 4. 离渊连锁酒店03 在属于暗夜和恐怖的时间里，诡异的离渊连锁酒店中，脸色惨白的鬼怪们成群结队地走出电梯，手中拿着修理用的工具箱，肩上扛着崭新的地毯。 热闹、声势浩大—— 看起来像是在布置宴会现场。 他们走进十楼的长廊，看到了大开着门的房间。 鬼怪们一时间有些恍惚…… 作为恐怖怪异之物，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人类这样毫无防备地对他们开着大门了。 房客敞着门的场景，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离奇了。 他们的同伴，食发鬼，在副本回合开始前被派出来骚扰新人玩家的前锋，此时正在房间里弯着腰给床铺更换四件套。 鬼怪们只看见他的背影，不知道他的表情和心理活动……但他那光秃秃、惨白圆润的后脑袋，让鬼怪们纷纷怔愣—— 你哪位？你是谁？ 房间现在的住客，那名导致他们集体出动的新人玩家，此时正抱着粉色的玩偶熊，坐在从书桌前拖出来的办公椅上。 她穿着精致甚至有些华丽的裙子，脸上带着恬静的浅笑，眼眸的颜色很浅，好像盈着光辉。 她看起来就像橱窗里的人偶，也像童话故事里不谙世事的公主。 精致、昂贵、天然无害。 鬼怪们内心的疑惑越来越多—— 这样一个女孩，实在不像是能让食发鬼屈服的样子？那家伙该不会是看到漂亮的玩家，就学会怜香惜玉了吧？ 大堂经理对封辛说： “客人，我们给您更换地毯，请您到外面稍等片刻。” 封辛顺从地起身，把玩偶熊放在椅子上，自己走出了门外。 她对大堂经理说： “垃圾也打包走。” 垃圾……？ 大堂经理看了一眼垃圾桶，里面是湿漉漉、乱糟糟的，带着蛋白质腐烂的臭味的黑色头发。 是食发鬼脑袋上失踪的头发。 大堂经理：“。” 这可是食发鬼的宝贝！ 怎么会出现在垃圾桶里啊？这个新人对食发鬼做了什么啊？ 封辛停下脚步，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热水器能修好吗？” 大堂经理看看变成光头的食发鬼，又看看安静的、躺在垃圾桶里的、死掉的头发，顿时间有种“此女深不可测”的感觉。 他小心翼翼地，像是服务人员面对老板时那样谨慎客气：“……能、能的。” 封辛侧身。 大堂经理以为她要做什么，立刻警惕起来。 但封辛只是平静地从裙子侧面隐藏的兜里掏出了折叠的钱夹—— 带着可可爱爱的印花，和裙子是一套的。 她在大堂经理惊疑的眼神中打开钱夹，捏出了一打纸钞，递向大堂经理。 大堂经理的手自己动了，两只手像是接名片那样，接过了钞票。 封辛解释道： “小费。” “是你们能用的钱。” 大堂经理：“……” 他手中的钞票张数不少，捏在手里很厚实。钞票的颜色鲜艳异常，面额非常巨大，上面印着“天地银行”四个大字。 的确是他们能用的钱…… 但是…… 她为什么会拿出他们能用的钱？ 什么新人玩家会随身携带冥币啊？！你是不是太离谱了啊？？！ 大堂经理目瞪口呆地看着封辛。 封辛却像是完全没注意到他的惊讶，收起钱夹走出了房间，站在走廊上，安静地等待着他们更换地毯。 她触碰到大堂经理惊讶的视线时，歪了歪头，露出一个无害的浅笑： “不够吗？” 她打开钱夹。 大堂经理摇了摇头： “不，够了，真的够了。” 她到底带了多少冥币在身上啊？ 大堂经理决定等离开这里后再讨论这件事，他收下冥币，转头喊鬼怪们干活。 鬼怪们有秩序地搬起家具，将旧地毯揭起来，再铺上新地毯。维修工在浴室里，对着热水器敲敲打打。 一时间，离渊连锁酒店的十楼，热闹得像是在装修。 很快，地毯换好了，家具摆放回原位，热水器也已经修好，鬼怪们对浴室进行了清理打扫，打扫完的浴室马上就可以投入使用。 大堂经理对封辛说： “对房间的整理已经完成了，我们就不打扰您享受夜晚了。” 封辛点了点头。 鬼怪们离开房间，还顺势把门带上了。 封辛走进浴室里，打开浴缸上方的水龙头。温热的水流淌出来，浴缸中，水面渐渐上升。 封辛迈开脚步，身上繁琐的衣裙一瞬间消失无踪，她跨入浴缸，仰躺在温热的水中，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在舒适地放松。 暗红色的玫瑰花瓣从半空中掉落，覆盖在水面上，花香被温热的水暖得越发馥郁，填满了浴室。 封辛闭上眼睛。 泡澡是优秀的文化，无论泡多少次，都不会感到厌倦。蓝星的智慧生命体，发展出了许许多多优秀的文化呢。 ※ 离开1022房间的鬼怪们，聚集在酒店一楼的休息区。 已经变成光头的食发鬼蜷缩在沙发上，一副遭受了致命打击、命不久矣的死鬼模样……哦，他本来就是死鬼。 他抱着膝盖，发出娇弱可怜的啜泣声。 大堂经理从食发鬼的哭诉中总结出了事情的大致经过： “你是说，1022的新人玩家，用一阵风剃掉了你的头发？” “那个玩家明显不正常啊！” 食发鬼抬手，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越发觉得悲从中来， “我的头发很结实的，就算用剪刀剪，用斧头砍，也不会断掉一根。” 可是封辛就那么轻松地，把他脑袋上所有的头发都剃下来了。 “她肯定有什么难以琢磨的力量。” 大堂经理猜测道： “那个新人玩家难道是专业人士？” 鬼怪们一般用专业人士，来代指从事玄学行业的人类。 那些人类与全然信奉科学，对玄学毫无认知的普通人不同，他们对鬼怪引起的非自然事件有着一定的应对能力。 他们能够做到许多常人做不到的事，有的人能够与亡灵沟通，甚至能灵魂出窍；有的人能够以特殊手段对鬼魂造成伤害，甚至消灭他们。 “不像。” 鬼怪猜测道， “专业人士多少都有些灵力，但她完全就是个普通人。” “可她随身携带冥币。” 大堂经理拿出收到的一打冥币，说， “除了神经病以外，就只有专业人士才随身携带古怪的东西吧？” 专业人士身上会带着一些特殊的道具，罗盘、符纸、朱砂…… 携带冥币也不无可能。 大堂经理顺着自己的想法猜测： “也许是携带在身上的特殊道具压制了灵力，让我们无法察觉？” 鬼怪们都有些担心。 “我们会不会栽在她手里？” “不怕，她看起来没有敌意，也愿意和我们交流沟通，会杀死我们的可能性很小。” 大堂经理说， “而且，在所有隶属于[鬼域]的副本中，规则就是一切……只要她在游戏中输掉，游戏规则判定她要死亡，她就一定会死。” 刚刚还在担忧的鬼怪们在大堂经理的安抚下变得镇静多了。 是啊，这里是[鬼域]的副本之一，是[鬼域]的一部分。在[鬼域]的地界上，无人能够违背鬼域的掌管者制定、认同的规则。 鬼怪们的心情恢复了平静，甚至开始变得愉快。 浓稠的恶意凝成黑雾，从他们身上倾泻、弥漫。 ※ 封辛泡过澡后，一觉睡到了天亮。 【当前时间：第一天8:00AM。 第一次白昼回合倒计时：2:00:00。】 【玩家需在白昼回合开始前，到达指定地点[一楼休息区]集合。】 【酒店五楼设有[自助用餐区]，玩家可前往五楼享用早餐。 祝您在酒店生活愉快。】 封辛换好衣服，离开房间。 她对填饱肚子没有必须需求，但来到一个地方，就应该品尝当地的特色食物，如此才不辜负旅行。 她在电梯前按下按键，稍作等待，电梯升至十楼，金属门缓缓打开。 穿着黑色马甲的执事站在电梯的一侧，脸上带着标致的笑容，彬彬有礼地询问封辛： “客人要去几楼？” 封辛走入电梯轿厢，回答他： “五楼。” 执事按下五楼的按键，电梯门闭合，随后是一阵失重的感觉。 电梯降到了九楼，再次打开了门。 瘦削苍白的少年走进了电梯，而后和执事进行了同样的去几楼的问答。 之后，在电梯到达五楼之前，他们没有再遇到其他玩家。 电梯门在五楼敞开。 封辛和少年走出电梯，顺着酒店的指示牌前往自助餐厅。 少年是个很安静的人，这一路上，他和封辛没有进行任何交谈。 自助餐厅里的菜式还算齐全，有荤有素，也有点心、水果和饮品。 少年拿起餐盘选菜。 他在选菜时非常谨慎，蔬菜、水果、粥品，几乎都是清淡的饮食。他看了看荤菜区，不自觉地吞了下口水。 “吃点肉也没关系的。” 封辛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这里的死亡方式有限，其中没有‘因为不遵忌口医嘱而死’。” 少年皱起眉。 封辛夹了一部分菜，绕开他，去别的餐台选食物了。 少年追上去，想要对刚刚的话进行询问。 封辛停在了一位一看就不是人的服务员面前，抬起头，理直气壮地提出要求： “我想吃沙姜白切鸡。” 少年：“……” 服务员：“……？” 服务员露出一个笑容，在她惨白到透明、毫无生气的脸上，无论是多么美好的笑容，都会变得阴森恐怖。 服务员掐着声音说道： “这位客人，我们这里没有这道菜品呢。” “那就加菜。” 封辛认真地对服务员说， “我不喜欢沙姜的味道，不要放沙姜。” 服务员：“……” 她在离渊连锁酒店工作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这么嚣张且奇葩的新人玩家—— 沙姜白切鸡，不要沙姜？ 那你还吃什么沙姜白切鸡啊？ 5. 离渊连锁酒店04 “我说过了——” 服务员看着面前像是未成年高中生的少女，一字一顿地强调， “我、们、这、里、没、有、这、道、菜、品！” 她的嘴巴咧开，露出像电锯齿轮一样锋利的牙齿，口中涎水翻涌—— 酸臭的味道从她的口腔里蔓延开来。 她仿佛要一口咬断玩家的脖子。 面对服务员的恐吓，封辛连一丝畏惧都没有，她只是面容平静地对服务员说： “你污染空气了。” 说完，她靠近一步，抬起手握住服务员的下巴，轻轻地向上一抬—— “咔嚓。” 服务员的嘴巴阖上了。 服务员捂着下巴，眼中含着泪，因为疼痛无法张开嘴惨叫，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凄厉哀绝的呜咽声。 封辛从容地在裙子侧兜里掏出一张手帕，擦了擦手，低头嗅了嗅手腕。 还留存着泡澡时沾上的玫瑰花香。 她把用过的手帕丢进了垃圾桶。 服务员：……你妈的！ 封辛回过头，看向服务员。 服务员一惊—— 又有什么事？ 封辛又问了之前的问题： “有沙姜白切鸡吗？” 服务员：“……” 她双眼含泪，咬牙切齿，半晌才憋出一个字：“……有。” 同为新人玩家的病弱少年看呆了。 他看了看自己的盘子，又看了看起身离去、背影凄惨的服务员，连忙道： “等等——” 服务员回过头来，神情扭曲阴暗。 病弱少年提出了要求： “我想吃阿根廷红虾，要煮熟的。” 服务员：“……” 他奶奶的！你们这期新人玩家是不是有病？头里面是不是缺个脑子？ 服务员忍了又忍，转过头去后厨准备白切鸡和阿根廷红虾去了。 封辛问病弱少年： “阿根廷红虾好吃吗？” “在我看来是好吃的。” 少年端着选好的菜，走到用餐区就坐，一边夹菜一边说， “我以前很喜欢吃阿根廷红虾，不过，生病之后就再也没吃过了。治疗中我的身体很虚弱，不能吃海鲜和牛羊肉，就连水果都要用热水烫过才能吃。” 封辛平静地“哦”了一声。 她对这个少年的个人经历毫无兴趣，她只在乎阿根廷红虾好不好吃。 时间渐渐流逝。 终于，有其他玩家来到了自助用餐区。 是职场精英打扮的高个子女性，还有已经开始发福的中年男人。 他们眼底都带着乌青，看也知道，昨晚他们一定没能休息好。 也对，遇到这样的事情，谁有心情好好睡觉呢？ 有的玩家甚至连饭都不愿意吃。 相较于这些玩家，他们已经算是心态非常良好了。 沙姜白切鸡和阿根廷红虾被服务员端了上来。 服务员脸上捆着厚厚的绷带，绷带吊住了脱臼的下颌，在头顶打了个蝴蝶结。 她推着送餐车走到封辛和病弱少年那一桌，上餐时想对这两人翻个白眼，但她担心封辛会把她的眼球抠出来，硬生生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 病弱少年将装有阿根廷红虾的盘子朝封辛那边推了推。 封辛看了一眼，唤道： “服务员。” 服务员没有应声，推着送餐车，默默地加快了脚步。 “她叫你呢。” 选菜的中年男人在服务员经过身边时，指了指坐在就餐区的封辛。 “是吗？我没听见。” 服务员脸色阴沉，她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对中年男人说道， “别多管闲事。” 封辛夹了一筷子白切鸡，小声嘀咕道： “这个服务员的耳朵好像不太好用，要换……” 服务员：“……？” “好用、好用的！” 服务员连忙推着餐车返回，对封辛说， “请问客人，您有什么要求呢？” 封辛把装着阿根廷红虾的盘子往服务员面前一推，说道： “剥虾。” 你妈的！ 你他妈的！ 服务员倾尽生前死后的所有涵养，才忍住了破口大骂的冲动。 服务员：“……您自己不会剥吗？” “不会。” 封辛坦然地回答道， “我不怎么吃虾，吃的时候，都是追随者和宠物给我剥好的。” 没亲手剥过，所以不会剥。 服务员满头雾水。 追随者？ 什么东西？ 是追求者吗？ 追求者剥虾还能理解？ 宠物算什么？宠物也能剥虾了？这是养了个猴子还是红毛猩猩？ 服务员：“……” 你是把我当你的追求者了？还是当你的宠物了？ 服务员一边剥虾，一边呵呵呵地笑着： “您好像很受欢迎？” “还好吧。” 封辛语气平淡地回答道， “讨厌我的人也很多。” 服务员心说： 你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坐在对面的病弱少年沉默无言地用餐，他总觉得封辛和服务员的对话很古怪，但又想不明白到底怪在哪里。 早上九点四十分的时候，在自助餐厅中用餐的新人玩家们搭上了前往一楼的电梯。 新人玩家们在一楼休息区聚齐。 人数总计十人。 酒店的大堂经理也在休息区，他笑眯眯地看着玩家们，关切地问道： “大家昨晚休息得还好吗？” 其中有几名玩家忍不住翻了白眼。 大堂经理问道： “距离白昼回合正式开始，还有十五分钟，各位还有什么疑问吗？” 病弱少年说道：“有。” 他那几乎没有血色的嘴唇开合，对副本提出了质疑： “在这场游戏中，十名玩家中，有九名平民与一名背叛者。虽然背叛者拥有在黑夜回合中自由选择一名玩家死亡的权力，但因为人数的差距，其获胜概率依旧远远小于平民阵营。” “这场游戏不公平。” 玩家们不约而同地望向病弱少年，他们多少有些惊讶—— 他为什么要质问公平性？ 他是背叛者吗？ 病弱少年继续问： “所以，我想知道，你们对缺失的公平性是不是有什么弥补措施？” “您对副本适应得很快呢，已经开始钻研规则了。” 大堂经理笑了， “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弥补——完成这场游戏后，奖励积分的总数是固定的，也就是说，通关玩家的人数越少，玩家获得的积分数额越高。” “积分？” “积分是[鬼域]对玩家进行排名的依据之一，也是最具认可的货币。” 大堂经理说道， “当你们通关[离渊连锁酒店]，就会进入[鬼域]。到时候，你们会深刻地理解[积分]的意义的。” 【当前时间，第一天10:00:00。】 【第一次白昼回合开始。】 【白昼回合时间为10:00:00-17:00:00。】 【白昼回合开始与结束的半小时内，即10:00:00-10:30:00和16:30:00-17:00:00，玩家必须在休息大厅集合，其余时间可自由行动。】 【在白昼回合结束前，所有玩家须进行投票，投出背叛者。得票最多的玩家将被淘汰，淘汰后该玩家身份将被公示。如果该玩家为背叛者，[离渊连锁酒店]副本通关；如果该玩家为平民，副本将继续。】 【如果两个及以上玩家在该回合内平票且同为最高票，该回合不淘汰任何玩家。】 【白昼回合内，所有投票皆为明票，请谨慎投票。】 【为了游戏的趣味性，平民阵营玩家不可对他人明示自己身份，不可以任何方式要求其他玩家明示身份。】 【[鬼域]祝大家游戏愉快。】 所有玩家的手上都出现了一张白色卡片，卡片的大部分区域是空白的，只有右下角标着“投票人___”的字样。 很显然，这就是所谓的淘汰票。 休息区的旁边出现了一张桌子，桌上摆着一个暗红色的、材质不明的盒子，还有一块写着“投票箱”三个大字的木板。 “要在规定时间内投票哦。” 大堂经理笑眯眯地提醒道， “不投票的话，就会出局哦。” 他转身要走，但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下。 “虽然说可以自由活动，但是……” 大堂经理咧开嘴，愉快地笑了起来， “酒店里有很多危险的地方，不要到处乱跑哦。” 看着他的笑容，玩家们不免头皮发麻。 大堂经理离开时候，休息区就只剩下了玩家们。 他们面面相觑。 明明是有着同样的被卷入奇怪游戏的遭遇的不幸者，有共同话题可以抱怨—— 但只要一想到，背叛者隐藏在他们之中，他们就觉得头皮发麻，十分不适应。 “大家都自我介绍一下吧。” 职场精英打扮的白领女人率先开口，说道， “我叫闵念烟，29岁，在投行工作。” “厉害。” 穿着球衣的少年接过话， “我叫林黎，在师范学数学，来这里之前正和舍友打篮球呢。” 发福的中年男人说： “张威，是个码农。” 他摸了摸头上浓密的头发，又补充了一句： “头发是真的，不是假发哈。” 因为张威开的这个小玩笑，休息区里沉重的氛围多少变得轻松了一些。 穿着铆钉皮夹克的社会青年说： “路鸣，T市2区的人都知道我。” 在场的玩家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接下来是两个年纪相近的小姑娘，看起来只有十八九岁，刚上大学的年纪。 留着黑长直的叫王珏，短头发的叫朱落雁。 还有两个男生，年纪都不大。 一个在超市打工，名字叫李有福。 另外一个是滴滴快车的司机，陆不平。 坐在封辛旁边的病弱少年说： “我叫安涵容，十八岁，患有白血病。” 有人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啊……” 也有人暗叹可惜。 安涵容看起来很漂亮，他漂亮、纤弱又安静，就像一朵白芍药，给人一种即将凋零的破碎美感。 自我介绍轮到了封辛。 “我叫封辛。” 封辛抬起头，露出微笑，那双浅金棕的眼睛像是带有光芒， “是个普通的旅行者，喜欢有趣的事物。” 6. 离渊连锁酒店05 封辛的自我介绍相当普通，大部分新人玩家都没觉得不对。 只有与她共进早餐，也见证了鬼怪酒店的服务员对封辛的态度从凶恶转变为驯顺的全过程的安涵容有异议—— 封辛绝对不是普通的。 自我介绍一轮过后，闵念烟自然而然地拾起了话语权。 闵念烟是个在投行工作的职场女强人，因此她的应变能力和领导能力都非常强大。 闵念烟分析道： “从游戏已经公布的规则来看，这个[鬼域]是想让我们自相残杀。” 她是经历过职场竞争的。 可现在的情况，显然已经不是简单的利益和地位的竞争了，必须要拿命来争。 “规则很残忍，可我们只能顺从。” 安涵容坐在沙发上，低垂下眉眼，说道， “我们对这座酒店，这里的一切匪夷所思的事物，没有反抗能力。” 安涵容说到了玩家们的痛处。 张威，在场的唯一中年人，他的接受能力多少比年轻人强一些，他问： “这个回合的投票怎么办？” 大家根本不知道谁是背叛者，而且因为酒店规则，所有玩家都不能明示身份和要求其他人明示身份—— 背叛者玩家的身份因此得到了很好的保护，第一个白昼回合就能揭穿其身份的概率小得可怕。 “弃票或者自投。” 闵念烟干脆利落地决定了， “下午临近白昼回合结束时在这里集合投票，在那之前，我们要寻找一下还有没有其他离开游戏的办法，也许还能够找到一些能揭破背叛者身份的线索。” 这样的安排非常合理。 闵念烟继续道： “大家组个队？……不，算了，还是原地解散自由活动吧。” 在这种自相残杀、玩家身份不明的游戏里下，组队的不定性太多—— 很有可能组到背叛者。 闵念烟起身往电梯走去。 看起来十八九岁，刚上大学的年纪的王珏连忙追上去，问： “闵姐，你去哪里？” 虽然游戏刚刚开始，每个人的能力尚未完全展现。但王珏知道，闵念烟一定是个很优秀的人。 她追上来，就是想要搞好关系，让闵念烟在这场游戏里带一带她。 “回去补觉。” 闵念烟在电梯门口等待， “昨晚没睡好，得赶紧把觉补起来，才好用脑子去搏命。” 既然这恐怖的遭遇是现实而非梦境，那她就必须接受这一切，并调整好自己，全力去应对。 电梯打开，闵念烟头走进去。 “去九楼。” 她对负责电梯工作的执事小哥说， “不用等，门外那小姑娘坐下一趟。” 王珏：“……” 闵念烟这是拒绝和她组队了。 王珏低头丧气地回到休息区，再抬头时，她发现休息区的氛围有点怪。 大堂经理正在休息区这边，他站在封辛身边，像是在等待吩咐一样。 封辛手里拿着酒店宣传广告，一边翻一边问： “酒店里能做美甲？” 王珏：“……” 不是吧？ 还有心情做美甲？你是什么“头可断、血可流、造型不能乱”的精致小公主啊？ 其他玩家显然也是同样的想法，他们看着封辛，表情是说不出的古怪。 “……能。” 大堂经理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说道， “就在二楼，还能接眼睫毛。” 封辛抬起手，捏了捏自己的睫毛，用指腹轻轻捻了捻之后就有了决断： “我睫毛很长，不用接。” “……” 大堂经理礼貌又沉默地站在封辛身边。 封辛起身往电梯的方向走，她一边走一边翻看宣传页，感慨道： “有好多项目呢，一边做美甲一边看吧。” 大堂经理松了一口气，回酒店大厅前台值班去了。 封辛在电梯门外等了等。 离渊连锁酒店的电梯厅有两个电梯，其中一个像是损坏了一般，一直被静置在一旁，显示楼层数的液晶屏也是熄灭的。 还在运行的电梯正在上行，载着闵念烟前往九楼，要下来还有好一会儿。 封辛扭过头，看见左手边有一道白色的门，门上挂着绿色的指示灯—— “安全通道”。 门后是向上走的楼梯。 封辛对着楼梯看了一会儿，她笑了起来，拖着有些累赘的裙摆走进安全通道里，迈步上楼。 剩下的玩家互相看了看彼此。 王珏确认封辛已经走远到听不见这边的对话的距离了，才提出了疑问： “封辛她和酒店人员的关系是不是太好了？” 在这场游戏里，背叛者和酒店是一伙的。 “不好说，背叛者肯定不会在别的玩家面前表现出来自己和酒店关系很好的样子。” 林黎不赞同这样的猜测， “这样完全是自掘坟墓。” 林黎站起来，对还留在休息区的人说： “今天就这样安排吧，大家要么先去休息，要么就去找找线索，别杵在这里了。” 休息区的玩家们点点头，纷纷起身。 ※ 安全通道里很暗。 楼道安着白色的顶灯，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头太久，灯光暗得可怜。视野里的大多数事物虽然有轮廓和颜色，但看得人眼睛非常难受。 封辛匀速上行。 灰蒙蒙的雾气涌出来，弥漫在安全通道中，让视野愈发地模糊了。 一道灰色的半透明影子从灰雾中飘了出来，带着阴冷的气息飘上楼梯，甚至飘到了封辛的前方。 封辛在弯折的楼道间走了六十阶楼梯，此时终于看见了酒店二楼的安全门。 飘在封辛前面的灰影“咯咯咯”地笑着。 他笑得很夸张，但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很难被玩家听到。 他向着封辛看见的安全门飘去。 而后，他的身影拉拽，就像一层薄膜，覆盖在了门上。 他期待地等着封辛开门。 这个漂亮的人类小姑娘开门的时候，就会发现，无论怎么拧门柄都拧不开…… 撞门也撞不开。 她会被困在这里，她会试着在安全通道里上上下下，而他会妨碍她拧开每一扇门。到最后，她没有办法，也放弃反抗，只能在这里绝望地哭泣。 只是想一想都觉得美。 灰影笑了起来。 封辛在安全门前站定，她抬起手，握住门柄。 灰影：“！” 来了来了！ 封辛握着门柄，轻松地往下一拧。 灰影：“……” 门开了。 封辛走出门去，顺利抵达酒店二楼。 阴暗的楼道里，消防门后面，灰黑雾气贴着门滑下去，在地上瘫软成一坨。 灰影现在很痛，像是被人打得全身粉碎性骨折了一样痛。他一边痛苦，一边安静、沉郁，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对自己的鬼生充满了疑问。 离渊连锁酒店的二楼设有美容区，美容区设施齐全，甚至还有桑拿房。 美甲区在二楼的东南角，设置着桌子、照射灯，还有满满三柜子的美甲用品。 负责美甲的酒店工作人员是一个扎着丸子头的漂亮姑娘，她穿着暗红色的马甲，白衬衫袖子挽上去，露出白皙的手腕。 她笑着迎接拿着酒店宣传页走来的封辛，热情地邀请封辛坐下，递上一杯柠檬水。 丸子头美甲师也坐下，戴上手套，对封辛说： “手，伸给我一只。” 封辛伸出了左手。 美甲师开始打磨封辛的指甲，用酒精棉擦拭，给指甲上了底油，又从桌子下方拿出一瓶指甲油。 指甲油是暗红色的，瓶身上贴着印着黑字的透明胶纸，上面文字的大意是—— 这瓶指甲油是用她的血做的，涂到指甲上之后，会在黑暗里开始进食…… 一开始是指甲，把指甲啃得光秃秃之后就是手指的肉、骨头…… 最后，会把整个人都吃掉——！ 嘻嘻，嘻嘻嘻嘻！ 美甲师看着封辛的手指，忍不住舔了舔唇。 这么白皙细嫩的手，一定很好吃吧。 她还没有吃，就已经闻到味道了，好香，好香好香好香…… 好想现在就咬一口啊。 咕嘟，咕嘟嘟，好饿啊，好想吃。 “你知道吗？” 封辛将酒店宣传页翻到影厅区，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一边和丸子头美甲师闲聊， “以前有个……人帮我整理指甲。” 封辛说话的时候顿了顿，似乎是在犹豫该不该称话语里的那个存在为“人”。 封辛波澜不惊地继续道： “他把我的指甲弄坏了，甲面上有划痕。他是故意的，他亲吻我的手指，说那是他留下的标记。” 丸子头美甲师拧开血做的指甲油，握着封辛的手指，就要涂上去了： “然后呢？” 这个故事听起来还挺勾人的，病娇男不管在哪个故事里都是很带劲的。 封辛说：“我把他杀了。” 丸子头美甲师：“……” 她捏着刷子的那只手也停顿住了。 封辛像是讲故事一样，娓娓道来： “揉碎成湿润的肉泥，扔进深渊里，腐烂发臭，长满蛆虫和幼小的恶。” “没有开出花来，真可惜呢。” 丸子头美甲师：“……” 这个人类要么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恶棍，要么就是脑子有问题—— 肯定是后者。 美甲师灵活的手捏着刷子，在封辛手指上刷过，如血的艳丽猩红在少女的指甲上蔓延。 封辛也不反抗。 她眉眼间带着愉快的笑意，看着刷子带着颜色在指甲上涂画。 美甲师非常用心。 十个指头的美甲图案不完全相同，有的是纯粹的红色，有的是踏雪寻梅的图样。 封辛看看指甲，又看看坐在桌子对面的丸子头美甲师，笑着赞叹道： “真美。” “一定会很美、很美的。” 7. 离渊连锁酒店06 漂亮精致的美甲总是格外地消耗时间，封辛在美甲师这里一待就是两三个小时，不过耗费的时间很值得—— 看着已经涂上封层的漂亮指甲，封辛的心情很好。 她站起来，像是之前打赏大堂经理那样，掏出钱夹，从里面捏出厚厚的一打冥币，递给丸子头美甲师。 美甲师：“……？” 这个人类怎么随身带着冥币啊？ 美甲师茫然地抬手，正要接过。 封辛又把冥币塞回了钱包里，她摇了摇头，对美甲师说： “你用不上。” 美甲师：“……” 为什么用不上？ 冥币这种东西我用不上，你更用不上！ 封辛没解释，拿着颜色粉嫩的印花钱夹和酒店宣传页离开了美甲区。 美甲师觉得这个人类少女非常古怪，但很快，她就被喜悦填满了—— 她很快就能通过特制的指甲油，尝到那个小姑娘的手指了，那样白皙细弱，味道一定是脆嫩香甜的。 她甚至有可能独享这个小姑娘的血肉，只要她没有招惹到别的鬼怪…… 美甲师脸上满溢着笑容和喜悦。 封辛拿着酒店宣传页前往电梯，宣传页上说，酒店的四楼修建了电影院，可以播放[鬼域]的一些电影。 宣传页上给出了电影推荐。 《打不开的楼梯门》、《没有尽头的楼梯》、《吃不饱的丈夫》、《镜子里的人》、《谁在替我旅行》……全部都是让人骨头发寒的恐怖向电影。 据说这是[鬼域]的热门电影。 封辛对此很感兴趣，在她看来—— 一种东西受到喜爱，登上热门，必然有它的优秀之处。 这些电影既然是热门电影，那么，它们一定是有点“好看”在里面的。 而且，据说离渊连锁酒店四楼的影院设施十分先进，能够让观众在看电影的时候有身临其境的感受。 这就更让人惊喜了。 这都不去看看，那就有点些不礼貌了。 封辛乘电梯到了四楼。 酒店四楼的装修风格是暗色系的古典风，和大多数影院都一样，有售票台，还有与售票台连在一起的放着许多零食、饮料、冰淇淋和爆米花的零食售卖柜台。 但这里没有挂在墙上的、循环播放电影精彩片段来推荐电影的展示屏—— 因为他们的电影不宜展示。 如果展示出来，玩家是绝对不可能去看电影的。 售票台和柜台后方站着两名服务生模样的鬼怪，他们在有人走出四楼的电梯时，露出了贪婪的笑容。 在客人走近时，他们立刻将笑容收敛了一部分，调整为服务行业必修的标致微笑。 封辛也走到了柜台前。 “客人，要看电影吗？” 服务生笑着说， “只要是住宿在我们离渊连锁酒店的客人，在这里看电影是免票的，零食也可以随便随便吃随便拿。” 服务生没有说免费。 离渊连锁酒店里，没有任何东西是免费的，所有看起来免费的事物都是陷阱，都需要代价。 影院的零食是用阴气做的，当人类玩家食用零食时，阴气就会进入他们的身体，让他们的身体不断变差。如果食用阴气特别多，人类玩家就会死。 服务员看向封辛。 大部分玩家在这个时候的表现，都是犹豫思索慎重考虑，左思右想都觉得不对劲，于是放弃看电影，离开影院。 但封辛不一样。 她表情平静，没有展露出任何的怀疑与犹豫，像是完全没想到这其中有陷阱。 服务生：“……” 这可能是个傻子。 傻还爱玩，肯定会死得很快。 封辛拿着酒店宣传页，打开影院的那一页，递给服务生，说道： “我想看《打不开的楼梯门》。” 服务生：“……” 这真的是个傻子啊！！！ 服务生心里乐开了花，他微笑着说： “电影放映前需要做一些准备，准备需要稍微耗费些许时间才能完成。我即刻去进行准备，还请您稍等。” “您可以先选一些零食，吃零食来打发等待的时间。” 封辛点了点头。 服务生离开售票台，去做放映准备工作了。 封辛拿了一只篮子，要了五杯蛤根达斯，两杯雪波，两杯柏事可乐。又选了两桶爆米花，一桶焦糖奶油爆米花，一桶球形的星球爆米花。 还有鱿鱼丝、鱼片、芒果干之类的包装袋零食。 留下的服务生二号看着这一堆零食，有些无语： ……这么多零食。 这新人今天就算能在电影里活下来，也非得死在这些用阴气做的零食上。 刚刚离开这里的服务生说是去做放映准备，其实是去打电话了。 “喂，酒店前台吗？” 服务生语气激动， “这里是电影院，有个新人玩家要看《打不开的楼梯门》的电影，我需要借调消防通道里那个擅长附在门锁上、让玩家打不开门的那个锁匠鬼过来帮忙。” 电话那头响起的，是大堂经理的拒绝。 服务生一脸诧异： “不能借？为什么？” 大堂经理的语气十分悲愤： “锁匠鬼受伤了，连形体都维持不住，变成了一坨液体……唉，太残忍了！虽然没有死亡，但恢复过来也需要很久。肯定没法去电影院帮忙。” “你跟玩家商量一下，换个别的电影看吧。” 服务生抓住了重点： “……锁匠鬼为什么会受伤？” 大堂经理道： “我也好奇他是怎么受伤的，但他现在根本回答不了问题。不过我能够猜到，这是哪个新人玩家做出来的事——自助餐餐厅也有一起工作人员受伤事件。” 服务生问：“是哪个玩家？” “名字叫封辛。” 大堂经理隔着电话对服务生描述， “她很好认，穿得像个公主，人看起来很无害。” 服务生：“……” “你怎么不说话了？” 服务生声音低沉，说道： “来看电影的就是她。” 大堂经理：“……你先想办法应对她，我要向[鬼域]请示一下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 封辛拆了一包果干，捏着黄澄澄的芒果干片咬了一口，酸甜、果香浓郁，是很不错的小零食。 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芒果干，坐在电影院的等待区，等着那个离开的服务生回来对她说可以看电影了。 等着等着，影院和售票台、柜台的灯光忽然全部灭了，饮料机，制冰机，放着雪糕的冰柜也都停止了工作。 服务生匆匆地跑回来，对着封辛鞠躬道歉： “对不起，客人，我们这里停电了，没有办法放电影了，真的非常非常对不起！” 封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服务生心里松了一口气—— 还好他把影院的电闸拉了，在人类的认知里，没电的时候是没有办法放电影的。 封辛问服务生： “有电就可以了，对吗？” 服务生：“……是的。” 服务生的话语刚落，影院里那些熄灭的灯光又亮了起来。 ……？？？？？？？ 为什么突然又有电了？ 这个人类玩家难道是个活体发电机？还是说她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隔空打开影院电闸的秘诀？ 应该是后者吧？ 是前者的话也太可怕了。 她的非要看电影的执着也很可怕。 服务生决定还是不要得罪她，给她安排放电影就是了—— 反正放电影后死的是同事，不是他。 但锁匠鬼受伤了，《打不开的楼梯门》是没法播放了。 所以，要说服封辛换一个电影。 服务生对封辛说： “是这样的，客人，我认为《镜子里的人》比《打不开的楼梯门》好看。” 服务生二号还不了解发生了什么，但他开始给同事帮腔了： “是啊，《镜子里的人》好看多了，里面的演员比《打不开的楼梯门》漂亮。” 封辛这时候又突然变得随和了，说道： “那就看《镜子里的人》。” 管它是《打不开的楼梯门》还是《镜子里的人》，封辛只要能在这个被酒店宣传页吹嘘已久的电影院里看电影就行。 十五分钟后。 电影准备完毕，用来播放电影的放映间是一个不算大的房间，不过好处就是这个放映间是单人的—— 一个人独占一个放映间，在里面看电影，这是多么舒服的事情。 而且这个放映间里的座椅是高级沙发，可以躺也可以做，舒适度极高。 服务生将眼镜递给封辛，说道： “您看电影的时候，记得戴上我们的眼镜，这是身临其境的诀窍。” 封辛接过眼镜，戴上。 服务生离开了放映间。 封辛眼前的屏幕上出现了数字—— 5、4、3…… 这是在倒计时。 2、1—— 放映开始。 封辛抬起头，专注地看着屏幕，怕漏掉剧情。但她眼中的事物却在发生变化，屏幕在封辛的眼中变化了形态—— 它变成了一面镜子。 一张暗红色的木桌，桌子上摆放着椭圆形红木梳妆镜。这套梳妆台已经有些年岁了，年岁并未使它陈旧，而是积淀出了另一种韵味。 梳妆台上还摆了一些化妆品，有胭脂、青黛、金箔印花和铅粉，都是旧时候的人会用的。 封辛走到梳妆台前，坐下。 她一手支着下颌，看着椭圆的梳妆镜。 很快，镜子中就出现了一个她，那个“封辛”和她一模一样，浅金棕的眼睛里含着笑意。 【女儿郎，女儿郎~】 【嫁秀才，画红妆~】 喜庆的歌声在周围响起，还有敲锣打鼓的声音。 【新郎来接亲了！请尽快画好红妆，不可耽误娶亲！】 封辛看了一会儿梳妆台上的工具，摇了摇头： “我不会画红妆。” 封辛伸出手，她的手伸进了镜子里，抓住了什么东西，而后将那个东西慢慢地、匀速向自己这边扯出来。 封辛扯出来的东西与她一模一样—— 这就是刚刚的，镜子里的“封辛”。镜中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封辛，似乎是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被抓出来了。 封辛把胭脂盒递给镜中人，说道： “你来帮我画。” 镜中人：“……” 不对啊！这个发展不对啊！ 《镜子里的人》的剧本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8. 离渊连锁酒店07 《镜子里的人》是离渊连锁酒店的一个电影小剧场—— 剧场的故事是一对新人结婚的当日，新娘在闺房中打理自己，画好妆容，等待新郎来接亲。 进入该剧场的玩家，需要在规定时间内完成【画红妆】的任务，才能够离开剧场。 这个任务的难点在于—— 为谁画红妆？ 房间里看起来只有玩家一个人，且面对镜子坐在梳妆台前，剧场提示又没有明确说明到底是给谁化妆。 有些玩家很有可能会误认为，给自己画一个漂亮、合适的妆容，就能够通关剧场了。 但其实并不是这样—— 如果玩家给自己化妆，那么，相当于玩家成了要被迎娶的新娘。在化妆完成后，迎亲的新郎会将玩家娶走，玩家就再也无法离开这个剧场。 正确的操作是，玩家为藏在镜子里、模仿玩家的镜中人化妆，她才是真正的新娘。 化妆完成后，迎亲的新郎娶走了真正的新娘，玩家就可以通关《镜子里的人》的小剧场了。 当前的剧场中。 封辛从容地坐在梳妆台前。 镜中人拿着化妆工具，嘴角抽搐着，一边打开铅粉盒子，一边质疑： 这发展是不是不太对？ 错误通关方式是玩家给自己化妆，正确通关方式是玩家给镜中人化妆…… 但现在，怎么变成镜中人给玩家化妆了？ 封辛的操作，无疑是身为鬼怪的镜中人喜闻乐见的错误通关方式。 但是，怎么就这么奇怪呢？ 镜中人：“……” 感觉尊严被人踩在了脚底下。 不过没关系，等妆容画好了，这个可恶的玩家就要被鬼新郎娶走了！留在这个剧场里，再也没法离开！ 封辛坐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的肤色原本就很白，脸上也有底妆，所以镜中人把拿起来的铅粉又放下了。 镜中人拿起胭脂，轻扫她的脸颊和眼尾，白皙的脸颊上渐渐浮现出浅淡的粉色，似是少女含羞。 而后是青黛画眉。 封辛咬了浸满唇脂的纸，唇色红艳，眉间点了金箔。再看镜中的自己，已经完全是另一种气质，艳丽、魅惑且妖冶。 封辛对着镜子眨了眨眼睛。 只是小小的动作，就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勾人美感。 镜中人放下工具，她扶着封辛的肩膀，诚恳地赞美道： “真美，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人类。” 封辛点了点头，说道： “虽然捏造时没怎么用心，但成品似乎还算不错。” 这具躯体，是她创造出来的，创造过程很随便，不精心也不刻意—— 能用就行，发色、眸色与肤色与人类相似，不会引起怀疑就可以。她是用这具身躯来旅行的，不是来参加比美大赛的。 镜中人：“……？” 这玩家在说什么？ 她怎么听不懂。 【女儿郎，女儿郎~】 【嫁秀才，画红妆~】 欢快的bgm再度响起。 “时间快到了。” 镜中人反应过来，她打开柜子，里面放着用金线银线纹绣出凤凰和祥云的嫁衣， “快点换衣服。” 剧场里换衣服倒是很方便，镜中人拎起衣服，往封辛身上一披。转眼间，封辛已经穿好了大红色的嫁衣。 镜中人心里美滋滋的—— 嫁衣换好了，等新郎来了，这个玩家的结局就只有绝望了。 “时间……？” 封辛穿着有些重的嫁衣，突然想起来什么，她说道， “白昼回合的玩家集合时间好像快到了，我要去集合了。” “……哈。” 镜中人笑了一声，眼睛紧紧地盯着封辛，就像鹰看着弱小的、无处逃脱的猎物。 “集合？你走不了了。” 封辛拍了拍镜中人的肩膀，说道： “妆画得很好，衣服我也很喜欢，所以，我允许你继续存在。” 镜中人：“……？” 封辛表达完自己的“谢意”，她穿着嫁衣，转头走向封闭的房间的墙壁。 她在镜中人的目光中抬起手，做了个开门的动作，而后脚步一迈，身形彻底消失在了剧场里。 镜中人：“……？？？” 走、走了？ 镜中人感知了一下，发现封辛是真的已经不在剧场里了。 镜中人傻了—— 这可是剧场！是小型简易副本！虽然不像副本那样严苛牢固，但也不是人类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啊！ 【女儿郎，女儿郎~画红妆~嫁给那个秀才郎~】 欢喜的bgm还在播放。 镜中人在喜庆的乐声中逐渐凌乱。 又过了些许时间，穿红衣、戴乌帽的新郎穿过墙壁，进入了房间，他后方还跟着八个身上挂着红绣球的鬼怪，他们抬着红色的空轿子，来迎接新娘。 新郎进了房间，环视一圈，迷茫地看向没化妆也没穿嫁衣的镜中人，问道： “这次的新娘是玩家吧？人呢？” 镜中人眼神幽怨：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 封辛穿着嫁衣走出了放映厅。 影院里的服务生看到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服务生是清楚每个剧场的内容的，封辛这副打扮，明显是选择了“给自己化妆”的错误通关方式。 她应该被永远留在剧场里。 可是，她走出来了。 封辛对笑容僵硬的服务生点了点头，说道： “电影很有趣，我还会再来的。” 服务生：“……” 你不要再来了谢谢！ 封辛走向电梯，按下下行键。 电梯很快就到了四楼，电梯门打开的时候，里面负责操作电梯的执事模样的鬼怪愣了一下。 执事鬼怪很快就收起了惊讶，温和道： “您的新装扮真美。” 封辛露出一个笑容： “我也觉得很美。” 封辛一边走进电梯，一边和执事一人一句地夸赞她的美貌、妆容和衣服，气氛分外和谐。 电梯门闭合。 影院的服务生倒吸一口气，拿起座机话筒，拨了前台的电话号码： “喂，前台吗，我要报错，那个叫封辛的新人玩家……” ※ 电梯下行到一楼，封辛出了电梯，走向休息区。 现在是16:19:00，离规定的集合时间还有11分钟，但大部分玩家已经聚集在了休息区—— 其中有一部分玩家是想踩点集合的，但他们怕临时发生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耽误时间导致迟到，所以还是提前来了。 封辛走过来时，坐在正对着电梯的沙发上的不良青年路鸣惊叫了一声： “呜哇——！？” 在场的玩家都被他吓了一跳，纷纷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又被穿着大红嫁衣的“新娘”吓了一跳—— 在各种恐怖电影和小说里，红衣女鬼永远是最凶、最恐怖的厉鬼。 还是安涵容先看出了红衣“新娘”的身份： “封辛？” 封辛走到休息区，选了沙发的空位置坐下，空位置两侧的林黎和张威下意识地朝边上挪了挪。 几乎睡过了整个白昼回合、现在已经打起精神的职场精英闵念烟抱着手臂问： “你怎么这副打扮？” 封辛回答道： “在影院看电影的时候换的。” 闵念烟真想抓住封辛的肩膀摇晃—— 你怎么敢穿这里的衣服啊？！ 叮咚—— 电梯再度到达了一楼。 换掉了工作装，穿着活泼的短袖短裤的丸子头美甲师从电梯里走出来，她和执事说了声明天见，又走到酒店前台。 美甲师笑眯眯地说： “我过来打卡下班。” 休息区的一众玩家齐刷刷地抬头。 下班！ 下班之后要离开工作单位回家！ 所以这个美甲师是不是能够离开离渊连锁酒店？ 跟着她的话，是不是就有希望离开这个鬼地方？ 也不一定。 美甲师是鬼怪，她离开的方式，人类大概率无法使用。 但还是要看一看。 万一真的有机会呢？ 美甲师打完了卡，挎着单肩包从酒店大门走出去。 玩家们纷纷起身跟上，只有封辛还坐在沙发上，没有往外走。 大堂里的工作人员对玩家的行动毫无反应，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阻拦他们，似乎是笃定了玩家们无法离开这里。 美甲师走向了酒店大门正对着的枯树林。 外面正在下雪，地上已经积起了厚厚的一层雪，枝稍上也覆盖着白色。 美甲师抬起头，看着枯树的树梢： “这里的树一直都不会开花呢，要是能开花就好了，雪中的红梅很漂亮的。” 这话说完，美甲师就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下一秒—— 砰——！ 她毫无预兆地炸开了，炸成一团血雾，为枝稍上银霜染上点点红色。 玩家发出了惊叫声： “啊——！” “这、这也是吓人环节吗？” 酒店工作人员似乎感觉到了同伴的消逝，他们从酒店出来，奔向那一团血雾，脸上的表情惊讶且恐慌。 “气息已经消失了。” “没救了。” “怎么会这样？” 玩家们看工作人员似乎也不知情的样子，只觉得事情变得更加恐怖了。 酒店内，封辛镇定地坐在休息区，她拿起桌上的茶杯，饮了一口热气腾腾的茶。 她品味着唇齿间的茶香，晃了晃杯子，看着漂浮在杯中的茶叶梗。她的视线稍稍下滑，落在了捏着杯子的手指上，指甲上是一幅精心绘制的雪日红梅图。 她眼角微弯，金棕色的眼眸里徜徉着愉快的笑意，她歪了歪头，发自内心地赞美道： “果然，红梅就是要开在雪中。” 9. 离渊连锁酒店08 离渊连锁酒店一片混乱，工作人员聚集在树下，十分惊慌地处理着这意料之外的场面。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她之前做过什么？” “给一个玩家做过指甲，啊，对，好像就是那个问题玩家。” 玩家们因为集合时间迫近，返回了酒店的休息区。 名叫王珏的女生的心理承受能力比较弱，捂着嘴干呕，一边呕吐一边掉眼泪。除她之外的玩家，也大部分都觉得非常不适。 王珏擦了擦已经泛红的眼眶： “我们会不会也像那样……” 沉默。 只有沉默。 谁也无法保证他们会沦落到什么下场。 【当前时间，第一天16:30:00，所有存活玩家在休息区集合，请在白昼回合结束前进行投票，所有投票皆为明票。】 【得票最高的一名玩家将被淘汰，淘汰后公示该玩家所属阵营。若为背叛者，副本通关，若为平民，副本继续。】 【请谨慎使用手中的票哦。】 玩家们沉默了良久，不约而同地拿出了早上集合时得到的白色卡片。卡片上有大片的空白，右下角还有投票人的字样。 这两处都是需要玩家进行填写的。 安涵容拿起桌上的签字笔，将自己的名字填在卡片上的“投票人”后方，他一边填一边问： “弃票还是自投？” 闵念烟深吸了一口气，也抓起笔： “弃票吧。” 林黎捏着自己的一票，有些犹豫： “如果我们全部弃票，黑夜回合的时候，就有一个人被杀了。” “那你对背叛者的身份有头绪吗？” 闵念烟抬眼，对林黎的逻辑进行反驳， “如果没能投出背叛者，只会再多死一个人。” 身穿铆钉皮夹克的混混模样的路鸣嘁了一声，说： “你就是背叛者吧？” “你今天白天什么也没做，就只是睡觉，现在又劝别人放弃投票——” “要论白天做了什么，比我可疑的人太多了。” 闵念烟冷嗤着反驳， “而且只有背叛者才会想方设法地把‘背叛者’的身份栽到别人身上。” 闵念烟和路鸣十分不对付，从刚进酒店起就不对付。路鸣性情暴烈，而闵念烟最看不惯情绪容易失控的人。 在闵念烟看来，情绪是有价值的东西，合理地利用才能让人生迈向更高的层次。暴烈、无端发泄脾气的人，只是在进行无意义的自我消耗。 “管好你自己，如果你随便诬陷别人，胡乱使用投票权，下一轮你一定会被投出去。” 闵念烟对路鸣说， “哪怕你是平民。” 会胡乱投票、构陷其他玩家的人，很容易把局势导向不可控方向。哪怕是为了自身安危考虑，玩家们也会把这样的人票出去。 路鸣：“你——” 打嘴仗，路鸣完全不是闵念烟的对手。 中年人张威充当了和事佬： “行了行了，对狼人身份没有头绪的话，这一轮大家都弃票。” 封辛在投票人处签了自己的名字。 尽管官方说了投票是明票，但大家在将自己的票塞进投票箱前，也还是将自己的票放在桌面上摊开，做了自我证明。 【当前时间：第一天17:00:00。】 【玩家均已完成投票，统计已完成，所有玩家票数均为0，无人出局。】 【第一次白昼回合结束。】 【距离第一次黑夜回合倒计时：5:00:00。】 【请玩家合理安排时间，在黑夜回合开始前返回客房。】 玩家们并没有感到放松—— 接下来的黑夜回合才是最可怕的，谁会被背叛者选中呢？ 酒店前台也乱作一团，工作人员拿着座机，似乎是在紧急联系鬼域，说明情况。其中有几个鬼怪，用警惕的目光看向玩家区域。 确切来说，他们是在看着封辛。 林黎有些疑惑： “他们怎么盯着我们看？” 封辛从容不迫地喝茶。 她穿着嫁衣，一手端着茶碟，一手捏着杯盖，缓缓地啜饮茶水，看起来端庄极了。 玩家们多少有些无语—— 她到底为什么这么淡定啊？她的从容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不知道。” 安涵容率先站起身，说道， “还有什么要做的事情，抓紧时间吧。天色开始变暗了，这地方晚上很危险。” 休息区响起了不怎么明晰的声音： “咕噜噜——” 是肚子在叫。 大部分玩家都没有吃早午餐，现在身体在抗议了，要吃点什么补充体力才行。如果没被在游戏回合中被淘汰，反而先饿出问题来，未免也太糟糕了。 短发女生朱落尴尬地捂住肚子： “我、我去吃饭。” 她起身的时候，把旁边的王珏也拉起来了： “王珏你也一起来吧。” 王珏摇了摇头： “我没胃口……” 朱落拉着王珏走向电梯： “再没胃口也要吃一点。” 两个年轻的姑娘拉扯着离开了。 中年人张威站起身，他煞有介事地拉了拉衣服，像是在整理自己。他抬起头，鼓足勇气，走向了明显还没有安定下来的前台。 大堂经理放下座机话筒： “[鬼域]那边说今晚会来处理。” 听到这句话，鬼怪们明显安心了许多。 他们似乎很信任[鬼域]。 不过也对，据说这座酒店就是隶属于[鬼域]的来着？ 张威走到前台，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和鬼怪们搭话： “刚刚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可怕了，那是你们安排好的吗？” 鬼怪们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 张威心想： 从鬼怪们的种种表现来看，不是安排好的。那个女鬼的死亡，对这些鬼怪们来说，是很突然很恐怖的事情。 “这是我们的事情，我们会处理好的。” 大堂经理对张威说， “这件事不会对玩家造成影响，还请您不要担心，安心进行副本试炼。” 说得玩家好像多么喜欢这所谓的“试炼”一样。 看来是探听不出什么了。 张威遗憾地返回休息区，对眼巴巴看着他的玩家们摇了摇头。 闵念烟：“行吧，我也吃饭去了。” 集合在此的玩家们纷纷起身，不约而同地走向电梯—— 虽然目的地不太一样。 但运行中的电梯只有这一个。 林黎看着穿着大红嫁衣的封辛： “你要不要把衣服还回去？穿成这样很不方便吧？” 林黎问完了才想起来，封辛原来的衣服也很不方便。 封辛低头，看了看绣工精致的衣服： “可我更喜欢这身衣服。” 林黎：“……” 当他没问。 封辛对执事鬼怪说： “我去四楼。” 虽然不打算把衣服还回去，但是，她想再看一场电影。 这次就看《谁在替我旅行》吧。 封辛喜欢“旅行”这个题材，她自己就是旅行者—— 她曾进入数个宇宙，跨越星河，去过满是火焰的星球，也抵达过不融的封冻寒川…… 她有时与星球之主碰撞手中的琉璃杯，有时伪装自己、混在星球上的智慧生命体中，不过，更多的时候，她会选择高高在上地遥望世界。 ※ 四楼的影院深处，镜中人握着电话座机，哭哭啼啼地抽泣。 “是的，她从镜子里把我抓出来了，逼迫我给她化妆，然后在接亲之前提前离开了剧场。” 镜中人对话筒说， “她还穿走了我的衣服！” 话筒那边传来窸窣的声音。 “丸丸爆体肯定有她做的手脚，我今天接触她的时候，她刚在丸丸那里做了美甲。” 镜中人回答话筒另一端的存在提出的问题，并且提出了请求， “你们一定要解决掉她，这样我们的副本才能继续正常运营下去。” 这是[鬼域]的副本稳定维护团队打来的电话，他们接到了[离渊连锁酒店]上报的异常修正请求，在修正之前，要对所谓的“错误”进行调查。 所以他们联系了所有密切接触过封辛的鬼怪—— 被剃掉头发的食发鬼，被抬伤下巴的自助餐厅服务员，被拆碎全身骨头的锁匠，还有影院的工作人员。 询问结论很明显—— 名为封辛的新人玩家有问题。 话筒那边的稳定维护团队说： “我们会对[离渊连锁酒店]进行一轮检查修正，会将错误排除掉。” 镜中人放心了。 她知道，封辛不好对付。 但是，[鬼域]肯出手，无论是什么棘手的问题，都会被顺利地解决掉。 毕竟，那可是[鬼域]啊。 镜中人挂掉了电话。 她离开剧场，想去告诉影院的服务生，[鬼域]给出了“会插手解决”的说法。 但她刚刚走出来，就听见了电梯到达指定楼层，开门时会响起的“叮咚”声—— 穿着正红色嫁衣的封辛从打开的金属门后方走出来，嫁衣红纱摇曳，艳丽如火。 在镜中人和服务生看来，封辛犹如鬼魅，恐怖、不可预测，让他们感觉到由心而生的恐惧。 封辛缓缓地走向售票台。 电梯门在她背后闭合。 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她的身姿、她的一举一动，都是优雅且美妙的。 她对服务生说： “我想再看一场电影。” 服务生只觉得焦灼。 镜中人迅速地反应过来，说： “那个……已经到下班时间了，我们马上就要收拾下班了，没有办法放电影。” 封辛看着镜中人。 镜中人与她无声对视—— 镜中人看着身穿红色嫁衣的少女的眼睛，她有种错觉—— 封辛那双金棕色的眼睛里，似乎有着光芒，就像漂浮在水中的稀薄金粉，细碎而明亮。 10. 离渊连锁酒店09 电影院没有下班。 不同于二楼的美容区，四楼的电影院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都处于营业状态，能够接待来看电影的客人—— 不过也还好，工作量不大—— 敢于在副本里看电影的客人不多，每五批玩家里只会出那么一两个。 封辛这种看完下午场又要看傍晚场的，更是头一个。 面对这位积极的客人，影院工作人员表示完全不想接待。 为了不接待她而撒谎—— 说影院要下班了。 “啊对，要下班了。” 服务生连忙接过镜中人编造的谎言， “我们都要走了，正要开始收拾个人物品呢。” 下班，所以不接待客人。 多么平常可信的谎言。 封辛在售票台前站了一会儿，她看起来完全没有怀疑鬼怪们的话： “那我等你们上班了再来。” 服务生脸上露出了职业假笑： “好、好的，我们期待您再次到来。” 他在内心疯狂呐喊： 不要再来了！ 求求你了，不要再来了呜呜呜呜！ 封辛转过身，走向电梯。 服务生们和镜中人都松了一口气，他们拍了拍彼此的肩膀，此时内心除了余悸外，竟然还充满了成就感—— 感觉像是和朋友一起努力度过了艰险的困境。 走到一半的封辛忽然回头了。 两名服务生：“！” 镜中人：“？！” 封辛走到摆放着各种食物的柜台，她指着零食，说道： “这个我可以拿走吗？” “当、当然。” 服务生把零食取出来递给她。 封辛接过零食，转身离开。片刻之后，她等到了电梯，拿着零食走进电梯里，就这么离开四楼了。 “终于走了。” 服务生终于敢说话了， “明天怎么办啊？她不会真的再来吧？” “[鬼域]说会进行检查修正，今晚应该能处理完吧？” 镜中人对服务生说， “那可是[鬼域]啊，[鬼域]每次出手，效率都很高的。” 服务生叹了口气： “希望如此吧。” “你们继续值班，食发鬼的头发还没长出来，所以今晚换我去夜猎。” 镜中人眯起眼睛，脸上露出陶醉的笑容，颊上挂着痴迷的红晕， “我已经很久没有夜猎了，夜猎总是能吃到最新鲜最香甜的食物。” 离渊连锁酒店中，夜幕降临后，除了固定的“背叛者选择一名玩家，鬼怪将其杀死”的环节，还有名为“夜猎”的活动—— 特殊的鬼怪会想方设法地进入玩家的房间，对玩家造成伤害，有时甚至能够将玩家置于死地。 “那要加油哦。” 服务生为镜中人打气， “虽然你没有食发鬼那么厉害，但在潜入房间这方面，你比他强太多了。” 镜中人是依托于镜子的鬼怪，她能够通过镜子来去。刚好，酒店的每一间客房里，都设有一面巨大的穿衣镜。 镜中人面对同事的恭维，正打算客套几句，但她突然觉得脖子那里的皮肤刺挠挠的，她抓了抓脖子： “奇怪，有点疼，又有点痒……” “好像针扎似的。” 刺痛感越来越强，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面不停地生长、生长—— 马上就要破土而出—— 镜中人喉咙一痛： “啊——！呜……” 她仰起脖子，惨叫出声，但声音很快就被截断了。 “怎么了？” 服务生看过去，在镜中人的颈部看到了一点银光，是尖锐细长的金属。 “……针？” 是针，它从镜中人的喉咙里刺出来了。殷红的血冒出来，顺着脖子滑落进衣领里。 镜中人抬起手，要拔掉那根针。 可就在这时，她感觉到喉咙里升起了新的刺痛感，密密麻麻地，就好像…… 银白色的金属细针一根接一根地刺破了喉咙，穿出脖颈，尖锐的一头暴露在空气里。 一根接一根…… 密密麻麻的、带着血、就好像一座血色的金属密林。 “什么情况？” 目睹这一场面的服务生茫然又惊恐， “这、怎么会这样？该怎么办？” 另一个服务生稍微镇定一些： “好像不致命，快点联系前台那边！” “呜……” 剧痛之下，镜中人连惨叫都发不出。 她只能仰着头，泪水从眼眶中涌出来，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 封辛站在前往十楼的电梯里，她手里拿着尚未开封的焦糖味瓜子，低头看包装袋后方的食用说明。 封辛突然开口： “那句俗语是怎么说的？” 负责操控电梯的，执事模样的鬼怪疑惑道： “俗语？” 封辛语速缓慢： “撒谎的人，要吞……” “撒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执事接上了话， “是从别的国家流传过来的俗语，不过现在文化混杂，这边的人也会说这样的话。” 封辛点了点头。 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电梯的速度还是比较快的，从四楼到十楼不需要多少时间。因此，执事虽然心怀疑惑，却没有时间问出口。 封辛拿着她的焦糖味瓜子走出了电梯，拐了个弯，进入了十楼的走廊。 她刷卡打开房间门。 她走进房间，桌前的椅子自行拉开，封辛坐上去，撕开焦糖味瓜子的包装袋，把瓜子倒出来一些。 她用手指把瓜子剥开，取出瓜子仁，吃掉。 这是个无聊且麻烦的过程。 但封辛不觉得无聊，也没有觉得麻烦，她认真地剥瓜子、吃瓜子，好像乐在其中一样。 她用了很长时间，才把一整袋瓜子吃完。她再次看向窗外时，夜色已经非常深重了。 【当前时间：第一天22:00:00。】 【第一次黑夜回合开始。】 【黑夜回合时间为22:00:00-次日4:00:00。】 【背叛者玩家需在22:00:00-0:00:00选择一名玩家，鬼怪将在黑夜回合剩余时间内杀死被选择的玩家。如果背叛者玩家未做出选择，鬼怪会随机杀死一名玩家。】 【黑夜是属于鬼怪的时间，请各位玩家务必待在客房中。】 封辛听见系统播报，歪了歪头。 她站起身，走向房间门，握住手柄，旋转，将门打开了。 黑夜回合开始后，走廊里的灯几乎全部熄灭，只留了几盏不太好用的灯，亮度完全不足。 因为尽头设有镜子，显得无穷无尽的长廊变得越发阴森恐怖，地面上还聚集着像是黑沉沉的雾气。 这些黑雾就像被风吹过的灰尘一样，在走廊里飘起、落下。 不只是画面诡异。 还有体感—— 房间外面非常阴冷，是渗入骨髓、侵蚀灵魂的冷。 太不祥了。 一旦走出房间，一定、一定会发生糟糕的事情。 前面是危机四伏的长廊，背后是安稳舒适的房间，谁都明白该往哪里走。 但封辛却十分镇定地迈出脚步—— 她离开房间，踏入了走廊。 封辛在阴冷的黑雾中行走，黑雾凝聚，张牙舞爪地扑向她，但却在即将触碰到她的时候，忽然消散了。 走廊里隐约出现了声音。 “呜呜——” “呜呜……呜……” 是哭泣声，女人的哭泣声，缥缈而哀怨。很轻很轻，但隐约能够判断出来，哭声是从前面传来的。 封辛向前走去。 十楼本就漫长的长廊，被幽暗的灯光和弥漫的黑雾拢着，在难捱的黑夜里变得格外的幽长。 隔着一段距离，封辛看见，在黑雾的另一头，一个穿着白衣、披头散发的女人低伏着身体，一抖一抖地哭泣。 封辛朝着白衣女的方向迈步。 白衣女一边哭泣，被头发遮住的脸上，嘴巴咧开，露出了笑容—— 骗到了，嘿嘿。 不同于食发鬼和镜中人那样的鬼怪，白衣女只是个弱小的幽魂，她住在长廊的尽头，每天都在低伏着身体哭泣。 大多数时候，人们听不见她的哭声。 但有时候是能够听见的，这样的时候大多是夜晚，听见的人要么是身体虚弱，要么是运气很差。 那些听见的人基本都会拔腿就跑。 但偶尔、偶尔也有人会接近，他们在黑暗中走过去，会在无意间踏过了一种类似于“界线”的东西，走进一个不存在的空间里。 然后，就很难再回去了。 封辛行走在长廊中，她在看起来好像没有尽头的长廊里走了很久很久。 走着走着，她就不在原来的长廊里了。 她的背后变成了诡异的灰黑色，前面的路也不见了，只剩下一片虚无。 白衣女仍旧在哭泣。 封辛在不断地靠近哭泣的女人，终于，她站在了白衣女的身边。 白衣女抬起头： “你来啦？” 她颇为期待—— 走了这么久，这个人类一定很害怕吧。 但是，封辛的表情是平静的，她低头注视着白衣女，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而且，平心而论—— 穿着红嫁衣的封辛比白衣女更像鬼。 要给鬼分等级的话，在大多数什么恐怖故事、都市传闻里，红衣服的都比白衣服的凶很多。 白衣女：“……” 额，气势输了。 “我能听见你的哭声，听得很清楚。” 封辛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对白衣女说道， “很难听，我不想听见。” 白衣女：“……那你把耳朵捂起来啊。” 封辛对白衣女说： “不行，你闭嘴。” 白衣女：“……？” 封辛当然可以选择不听。 但是……她一直都坐在很高、很高的位置上，所有的一切都要以她为标准，所有人都要为她让路，甚至卑躬屈膝，让她从匍匐的背脊上踏过去。 甚至连被她当做石头路面踩踏，都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誉。 让别人向她屈服，为她让路…… 这对封辛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11. 离渊连锁酒店10 白衣女瞪着封辛。 她觉得很可惜，她只是个弱小的幽魂，只能发出声音来吸引玩家，无法将这些人类玩家开膛破肚。 不过，也不是特别可惜——封辛走到了她的身边，这意味着她吸引玩家走向迷途、无法返回客房的任务已经完成。 这个该死的玩家，将会焦急、恐慌、迷路、哭泣、绝望……无数的负面情绪，将在她身上聚集、爆发。 白衣女咧开嘴，露出阴恻恻的笑容。 随即，她的身影变得虚幻透明，直接消散在了封辛的眼前。 哭声早已停止。 封辛没有去追白衣女，她平静地转过头，沿着来时的路返回。 白衣女无声注视着她—— 回不去的，回不去了，嘻嘻…… 封辛向前迈了一步，她像是从什么地方踏出去了一样，周围的景象变换，从虚幻的迷雾变为十楼那黯淡悠长的走廊。 封辛在走廊里行走一段路，摸出房卡，刷开1022的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房门被关上，发出“咔哒”的落锁声。 白衣女：“？” 白衣女：“？？？” 她怎么回去了？她为什么能回去啊？！就这么简单、容易地回去了？ 这一点也不玄学！！ 白衣女眼含热泪。 她在这鬼地方，辛辛苦苦哭了这么久，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封辛把身上的嫁衣换下来，她把嫁衣往旁边一塞，这身华丽又沉重的衣服凭空消失不见了。 这身衣服很美丽，很有特色，封辛打算把它当做蓝星的特产带回去。 她换上了一条舒适干净的白色蚕丝睡裙，洗漱整理了一下自己，就掀开被子，躺到了酒店的四柱床上。 封辛躺下后，又拿出一个眼罩戴上。 这个眼罩是她在商场的整蛊玩具店买的，眼罩的图案是瞪圆、布满红血丝的两颗眼球，眼球的周围全部都是血，十分地恶心可怖。 封辛陷入了睡眠。 或者说，是她的身体，模拟出了人类睡眠的姿态。心跳逐渐放缓，呼吸变得绵长，睡得非常安稳。 过了一会儿。 半透明的影子，从沉睡的少女的身体中坐了起来。影子修长而高挑，穿着圣洁、保守、每一个扣子都严丝合缝、制式繁复的白金色祭司服。 但是，她没有穿鞋，头发也没有整理，披头散发且赤着脚，保守的同时，也带着浑不在意的随意感。 她就像是灵魂离开身体一样，从沉睡的躯壳中脱离出来。 她迈开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她走向落地窗边，窗帘自行朝两边打开，露出窗外深沉的暗夜。 她站在窗边。 她金色的眼瞳，倒映无边暗夜。 她站到窗边后，就维持着这个看风景的动作，一动也不动，非常安静，连眨眼和呼吸都没有。 她似乎是在发呆，但更像是掉线了。 过了很久。 夜色之中，一辆周围悬浮着幽蓝火焰，由黑色的骏马拉着的马车，从远处的半空出现，朝向酒店的方向而来。 这辆马车悬停在十楼的落地窗前。 黑雾从马车的帘子后面溢出来，凝成了身形颀长，穿着玄色古代衣袍的鬼怪。鬼怪一个接一个地从黑雾中凝现，最后，一共出现了十六个。 他们在落地窗外排成两列，有序地迈步前行，两个接两个地穿透落地窗，进入了房间。他们像是完全没有看见站在窗边的封辛，直接从她身边飘了进去。 一直站在窗边在发呆的封辛有了反应，她回过身，安静地看着这些闯入房间的鬼怪。 鬼怪们围绕在四柱床的旁边，看向床上陷入睡眠的少女，他们一眼就看见了少女脸上凸出的两颗布满血丝的眼球。 "……！" 鬼怪像是被吓到一样退了一步， “是、是眼罩啊？” “这就是那个大闹新手副本的玩家？” 其中一个黑袍鬼打量着正在睡觉的少女， “是有点奇葩，但怎么感觉灵力不强，只是个普通人啊？” 为首的黑袍鬼怪说道： “别磨蹭了，开始工作，1-8号留下来检查这个玩家，9-16号检查新手副本。” “检查到错漏就汇报，进行修正。” 他们是[鬼域]的副本稳定维护团队。 [鬼域]的所有副本都需要定期维护，以保证稳定运行。有的副本会突然出现一些问题，有时候是玩家出乎意料，有时是副本出错，这种时候，就需要稳定维护团队临时检查并修正。 稳定维护团队不能随意修正副本。 修正的前提是有错误。 所以他们接到副本请求之后，要先进入副本进行检查，检查到错误之后才能去修正。 在老大开口之后，稳定维护团队有序地分工行动。他们分成两队，一队穿透房间门走出去，一队留下来，站在床边，拿出黑底金字的符纸和记录本。 像是离体的灵魂的、半透明的封辛走了回来，她坐在床上，坐在她的人类躯壳旁边，抬起头，用金色的眼睛，茫然又安静地看着副本稳定维护团队。 她没有躲藏，就坐在那里，坐在鬼怪们的眼皮底下，是那么的显眼。 但是，稳定维护团队的鬼怪们，谁也没有看到她，谁也没有感觉到她。 鬼怪拿着测试灵力的符纸靠近沉睡的少女，试探过后得到了结果： “符纸没有反应，玩家灵力水平未超出正常人范围。” “玩家身上没有庞大气运。” “周围环境无灵力残余。” “玩家未携带特殊物品。” “对该玩家破坏力进行估计，该玩家破坏力低下，无法对副本及鬼怪造成伤害。” 隶属于稳定维护团队的鬼怪纷纷沉默了。 之前听离渊连锁酒店副本里的鬼怪打电话求救时的语气，他们还以为这个名叫封辛的玩家，是什么玄学手艺传人或者天命之子呢。 结果……就这？ 一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 稳定维护团队又测试了两遍，确认结果无误后，在记录本上写下了出勤检查意见： “该玩家为普通人，无需修正。” 调查副本的队伍也很快归来。 “副本无异常，就是受伤的鬼怪伤得有点严重，需要治疗一下。” 玩家无异常，副本也无异常。 这样的话，就是玩家靠合理且优秀的操作，扳倒了副本鬼怪。 按照[鬼域]的规则，这种情况合情合理的，不能进行修整。 稳定维护团队的鬼怪集体沉默了。 “走吧，去大堂。” 半晌，为首的鬼怪才出声， “要把评估结果告知副本工作人员。” 鬼怪们纷纷从落地窗离开，化为黑雾，回到马车里。黑色骏马拉着马车，绕着酒店的高楼向下飞行，前往酒店正门。 封辛眨了眨眼睛，她抬起手，一丝光辉缠绕在指尖： “灵力？是这种东西吗？” 飞往酒店正门的马车里，鬼怪们慌乱了起来。 “符纸、测试灵力的符纸有反应了！有很强的灵力，但是来源不明！” 黑底的符纸上，金色的符文散发出刺目的光辉， “好烫！要炸了——！” “快丢出去！” “砰——！” 半空中爆出一团金色的烟火，马车炸得四分五裂，黑色的骏马受到惊吓，惊慌地发出啼鸣，朝着远处跑走了。 炸开的马车中，浓郁到几乎要凝成实体的黑雾四散，落向地面，一个个鬼怪狼狈地显出身形。 稳定维护团队的鬼怪们望向为首的、面容俊逸妖娆的白面黑袍鬼： “老大，怎么办？” 白面黑袍鬼吐出一口黑烟： “再检查一遍，如果查不出灵力来源，就向上面报错。” 封辛待在房间里。 她看着窗外。 时间流逝着。 黑沉的暗夜边缘，黑暗开始逐渐变淡，蓝色渐渐漫上来—— 天渐渐地开始亮了。 黑夜回合结束的时候是凌晨四点，这个时间对人类玩家来说，还算后半夜，是睡眠时间。 因此，系统没有进行任何播报。 只有远处逐渐出现的微光，象征着最深沉的暗夜已经过去。 封辛的1022房间里，除了那些负责稳定维护的鬼怪之外，就没有别的鬼怪到来。 这意味着，在第一次黑夜回合中，背叛者选出的死亡者不是她。 封辛回到了身体里，摘下眼罩，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她在安静地等待着，这场游戏的下一个进程到来。 …… 早上九点，封辛起床，洗漱梳头后，换上来这里时穿的那条粉色的洛丽塔裙子。她离开房间，乘坐电梯下楼。 电梯到九楼时，她遇到了闵念烟和安涵容。 “早。” 安涵容对封辛打了招呼， “看来你没事，不知道被淘汰人究竟是谁。” 闵念烟低着头，心情明显有些沉闷： “集合的时候就知道了。” 他们一起到了五楼的自助餐厅，封辛一进门，站在餐台前的服务员就变了脸色。 封辛若无其事地走过去，拿起餐盘，问： “有海鲜粥吗？我想喝海鲜粥，要酒腌过的膏蟹炖的，加瑶柱和牡蛎。” 服务员：“……” 你要求可真多！！ 封辛抬起头，那双明亮无害的金棕色的眼眸，带着些微的期待，看向服务员。 服务员咬牙切齿道： “……您稍等，马上就给您做。” 闵念烟疑惑道： “自助餐厅可以点菜？” 服务员：“……” 不可以！不可以！你当这是什么地方？这可是我们鬼怪的地盘！ 你点菜？你在这里点菜？你怎么敢的？ 封辛又提出要求： “牡蛎不要煮太厉害，熟过头了口感不好。” 服务员：“……好的呢亲。” 离渊连锁酒店11 九点半的时候，大部分玩家都聚集在了自助餐厅里。 闵念烟在玩家走进来的时候，一个一个数着，七、八、九…… 数到第九个时，闵念烟认为，可以确认黑夜回合死掉的玩家是谁了。 就在这时，第十个玩家走进了餐厅。 在场的玩家们一怔，随即，纷纷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为什么？ 为什么有十个人？ 不是有人死掉了吗？ 大部分玩家饭还没吃完，就已经彻底失去了食欲。 封辛的食欲倒是不错，她坐在餐桌前，面前是一碗海鲜粥，粥里是蟹肉、瑶柱、牡蛎，还有鲜美的蟹膏。 米粒熬煮得软烂，稍稍有些透明。粥上点缀着切碎的小葱，看起来美味极了。 封辛动作拿着勺子，舀了一勺温度正好的粥，送进嘴里。她动作矜持优雅，就好像在昂贵的法式餐厅里用餐一样。 苍白病弱的少年安涵容坐在她对面，他也在品味海鲜粥…… 自从生病之后，他的食谱就变得很单调。 他有多久没尝过这样的味道了呢？ 真好喝。 以后还想喝。 安涵容吃完了碗里的粥，对服务员递出空掉的碗，说道： “请再给我一碗。” 餐厅里的氛围很是诡异。 玩家们都非常紧张，但这种紧张感，被认真吃饭的封辛和安涵容以及在翻白眼的服务员弄得不上不下的。 时间逐渐迫近十点。 闵念烟勉强吃了一些东西来饱腹，她擦了擦嘴，对同在餐厅中的玩家们说： “要到时间了，去一楼集合吧。” 玩家们不情不愿地起身，一起走进电梯里。他们的心情非常复杂，惊恐、疑惑—— 黑夜回合应该有人死掉了吧？ 为什么还是有十个人？ 死者到底是谁呢？ 真的有人死去了吗？ 闵念烟尽可能地用余光观察玩家的表情，她不知道是否真的有人死掉。 但如果有人死在了黑夜回合……看到所有玩家到齐的场面，谁会是最慌乱的人呢？ ——是背叛者。 背叛者亲自选择了要死掉的人，起床后却又看见这个人在餐厅里吃饭。 背叛者一定会非常惊讶、恐慌。 但闵念烟发现，脸上带着惊慌情绪的玩家太多了，而且这样的情绪有轻有重，这是因为每个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和胆量不同。 无法通过表露出的情绪辨认出谁是背叛者。 电梯到了五楼，脸色难看的玩家们一个接一个地走进去。 负责电梯的执事模样的鬼怪对玩家们的糟糕情绪没有任何共情，他脸上的笑容依旧浅淡、标致、礼貌，是一个非常好的服务者。 进了电梯之后，玩家们安静地等待着电梯降到一楼去。 还穿着来时的那身球衣的林黎站在轿厢的最后面，他低下头，看了就电梯内壁，脸上有一丝惊讶闪过。 他伸手，动作很轻地拽了拽离他不远的闵念烟和短发女大学生朱落，在两人看过来时，用眼神示意他们往电梯内壁上看。 离渊连锁酒店的电梯内壁是合金制成的，特地采用了抛光技艺，因此，电梯内壁虽然无法照出人脸上的每一个毛孔，但也足够当穿衣镜使用了。 闵念烟顺着林黎的目光看过去。 电梯内壁的最下方，倒映出来的，是电梯里的人的脚。在金属内壁中，电梯里的许多双脚肿，有两双脚是倒着长的…… 别人的脚都是脚尖朝向膝盖的前方生长，而这两双脚，就像被扭了一百八十度，直直地指向腿的后方。 闵念烟的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朱落已经开始瑟瑟发抖了。 他们看向这两双脚穿的鞋子，以及连接着的小腿上的衣服，还有内壁的镜中画面对应的位置，辨认脚的主人。 一双脚穿着皮鞋和黑色西裤，是电梯里的执事鬼怪的。 而另一双脚…… 白色休闲鞋，水洗蓝白牛仔裤，小腿很细…… 观察镜子的玩家们在电梯里找到了这双脚，在现实里，这双脚长得很正常，看不出问题。他们顺着脚向上望去—— 是王珏。 她似乎是为了活动方便，将黑色长发扎成了单马尾，她抬着头，眼巴巴地看着下行的电梯。 她看起来还是个活着的人。 【恭喜玩家成功发现死者，精心准备的[谁才是那个人]小游戏已完成。新人副本通关后，[鬼域]将对完成小游戏的玩家进行奖励。】 “王珏”化成黑雾，从玩家们眼前消散了。 “啊？” 玩家们才收到系统通知，就被王珏突然的消失吓了一跳。 “她、她就是死者？” 【第一次黑夜回合死者公布： 王珏，阵营为平民。】 “呜——” 与王珏同龄的朱落情绪崩溃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昨天、昨天还是好好的。” 她昨天下午还拉着王珏吃饭，劝王珏无论如何要吃点食物。她们在餐厅里说自己来这里之前的事情，因为年龄相仿、有共同爱好，此时又同病相怜，所以他们成了朋友。 她们约定了，一定要想办法离开这里。 然后，然后……王珏就死了。 一向不与其他玩家多接触的闵念烟，见到朱落这样难过，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就算做是安慰了。 电梯门打开，玩家走进一楼。 林黎深吸了一口气，对朱落说： “打起精神来，一定要尽快票出背叛者，通关副本。” “别哭了。” 封辛从朱落身边走过，语气平静， “听着烦。” 玩家们：“……？” 脾气比谁都爆的社会青年路鸣一听见封辛的话，就忍不住开口怼她： “喂，你这人怎么说话的？脑子有病就早点去治。” 闵念烟也看不下去了： “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这不对头的两人很难得地站在了一边。 “走吧走吧，先去休息区集合。” 张威连忙出来打圆场， “还没找出背叛者呢，大家可不能内战啊。” 路鸣指着封辛说： “我看她就是背叛者！” 封辛平静地和他对视，说道： “那你可以试试看给我投票。” 她还挺期待被投出去会怎么样的，被众人所指、因此而失败，对她来说也是一种很难得的体验。 闵念烟摇了摇头，反而开始替封辛辩驳： “她应该不是，先集合，一会儿慢慢分析。” 他们一起到达了休息区。 大堂经理正在这里等待玩家们，他看着安然无事的封辛，表情就像吃了黄连一样苦—— 酒店的大部分鬼怪都知道封辛有问题，而且问题不小。但鬼域的副本稳定维护团队来检查了，他们说封辛没问题，没有问题所以不能修正。 副本稳定维护团队会将这个结果报告给鬼域的那位，在那位接到报告并处理前，名叫封辛的玩家要留在副本中，继续试炼。 这就好像人生病了，哪哪都不舒服，但是去了医院，医院的仪器检查结果没问题。 不管再怎么不适，检查结果没问题，那就不能当做有病来治疗。 大堂经理：“……” 命好苦，真的好苦。 这个副本对鬼怪来说实在是太危险了。希望鬼域那位快点收到报告，快点处理，求求了。 【当前时间：第二天10:00:00。】 【第二次白昼回合开始，所有规则均与上一次白昼回合相同。】 【平民阵营剩余玩家8人，背叛者阵营剩余玩家1人，请各位玩家努力投出背叛者。】 玩家手里拿到了这一回合的投票卡。 路鸣指着封辛，问闵念烟： “你为什么觉得她不是背叛者？” 闵念烟对路鸣的话进行纠正： “我只是说‘应该’不是，没说她肯定不是。” 林黎问闵念烟： “闵姐，你有什么看法？” 在场的玩家里，除去奇奇怪怪的封辛，闵念烟是在社会上实现的自身价值最高的，她非常优秀。而且她在投行工作，这也证明她在交际方面一定很聪明。 这也导致，她在这场人与人斗的游戏里，赢的可能性比其他人高。 闵念烟坐在沙发上，她说： “首先，我们要进行分析，王珏是怎么被选为死者的，有三种可能性——” “第一种，背叛者没有选择会死亡的玩家，鬼怪随机杀死一人。但这种不太可能，副本规则中，鬼怪随机杀人的时候，背叛者也有可能成为‘幸运儿’。我不认为背叛者愿意承受这样的风险。” 封辛手里捧着水杯，喝了一口，今天的茶味道苦，没有回甘，她不太喜欢。 “是这样。” 玩家们纷纷对闵念烟的话表现出认可和赞同。 “所以，就是另外的可能性——第二种可能，就像我们第一个白昼回合不知道投出谁一样，背叛者玩家在第一个黑夜回合不知道该杀谁，所以随便选了一个死者。” 闵念烟提出了所有的可能性， “第三种，背叛者有明确目标，是刻意选择了王珏。” 闵念烟一边提问题，一边观察在场的玩家的反应，她问： “你们觉得是哪一种？” 闵念烟率先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认为是第三种——” “这场新手副本的目的，是让玩家内斗。而对于背叛者来说，平民玩家内斗，背叛者才更容易赢。因此，背叛者不会希望玩家之间的关系好，要是玩家结盟了，对背叛者来说就有些糟糕了。” 闵念烟看向还在难过的朱落： “朱落，你和王珏的关系很好吧？” “或者说。” 她又转向别的玩家，问， “在你们眼里，她们俩关系好吗？” “在我看来，关系确实不错。” 林黎思索了一会儿，回答， “昨天下午在自助餐厅里，朱落一直劝王珏吃饭，不停地安慰她，回客房的时候也是挽着手进的电梯。” 其他玩家也点点头。 “如果按照这个方向来猜测的话，封辛的嫌疑就很低了。” 闵念烟叹了口气， “她昨天下午没去餐厅，不在场，看不到朱落和王珏的关系有多么好。” 封辛放下茶杯，她抬头看着闵念烟，金棕色的眼眸里酝酿着笑意。 闵念烟连忙道： “我只是在进行合理的分析，不是在帮你。” 她可不想和封辛搞好关系，前面才刚有一个玩家因为搞好关系死掉呢。 “我知道，所以我也只是想提醒你。” 封辛对闵念烟说， “你猜测得很合理，但是，如果选错了方向，就会离答案越来越远。” 闵念烟：“……？” “别太在意。” 封辛轻飘飘地说道，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我只是想误导你。” 离渊连锁酒店12 “你按照这个方向来寻找狼人，对我来说也没什么不好。” 封辛眼中洋溢着笑意， “毕竟，这样的话，昨晚不在餐厅，没看见王珏和朱落关系有多么好的我，就没有是背叛者的嫌疑了。” 封辛就像一棵摇摆不定的草，一会儿是这种态度，一会儿就换成另一种态度。她不像是出主意和提醒的，更像是来扰乱别人的思绪的。 面对封辛，职业是混混的社会青年路鸣非常坚定地站在了闵念烟这边： “你不要理她。” 闵念烟看着在场的玩家们，在一番非常合理的分析之后，闵念烟已经在这些玩家中占据了主导权。 “总之，今天的白昼回合的任务，就是找出真正的背叛者。” 闵念烟说道， “不能再弃票了。” “是吗？” 安涵容并不赞同这位临时主导者的想法，他摇了摇头， “今天我们只是缩小了范围，依旧无法确认背叛者是谁，这种情况下不弃票，被投出的大概率是平民。平民玩家减少，背叛者赢的概率就会变大。” “所以，我的意见是，除非某玩家是背叛者的概率很高，才能进行投票。” 闵念烟看向安涵容： “我的意思是，一定、一定要尽快从在场的玩家里，抓出背叛者。” “那你们要加油哦。” 封辛给玩家们加油打气，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她起身离开玩家所在的休息区，往酒店大堂走去。 大堂前台后面，依旧站着很多酒店工作人员。不过，今天似乎多出了些画风不同的新面孔—— 戴着黑色的帽子，眉峰上挑，脸被涂得煞白，眉间、脸颊、眼皮、嘴唇皆涂着红脂，像是戏子一般，显出妖媚的美感。 他身上穿着黑色的古代官袍，正是昨夜从鬼域来的副本稳定维护团队所穿的。 封辛一走过来，酒店工作人员就紧绷起来，怕自己下一秒就丧命于这个玩家之手。 封辛只是在前台前站定，她抬起头，打量着黑袍白面的戏子： “你也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吗？” “我是[鬼域]副本稳定维护团队的负责人，来对副本检修，我的车坏了，所以要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 黑袍戏子没有酒店工作人员那样害怕封辛，平静地和她对话， “我叫方逸。” 封辛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啊？副本有什么问题吗？” 大堂经理：“……” 你装！你再装！ 副本里最大的问题不就是你吗？ 方逸对封辛说： “没有任何问题，不影响玩家的副本试炼，请您不要担心。” 封辛点了点头，回答道： “我不担心。” 她转身离开了。 方逸看着她的背影，压低声音，对大堂经理说： “她的确不是正常玩家，正常玩家听见我刚刚那句话，会做出翻白眼之类的举动。” 可是他的主观判断没有用。 他没有证据，没有封辛不正常的证据，既然没有证据，那她就是一个普通玩家。 封辛路过休息区的时候，对坐在那里的玩家们说： “我今天自由活动。” 她没有征求同意。 她只是将自己要做的事情告知了玩家们，不需要他们的同意。 封辛说完，就直接走向电梯了。 路鸣：“这个人……” 他被气到了。 “我也自由活动。” 安涵容站起来要走。 坐在旁边的林黎拉住了他：“安涵容！” “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 安涵容摇了摇头，说道， “现在已有的线索不多，根本确认不了背叛者的身份。” 林黎问：“那你打算做什么？” 安涵容反问道：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林黎：“……” 安涵容抽开手，走向电梯。封辛已经上电梯了，他要等下一趟。 ※ 封辛去了四楼，她今天要看电影。 但四楼的电影院今天只留下了一个面容憔悴的服务生，售票台的灯都是熄灭的。 那个服务生看见封辛后，面容更加憔悴了。 “客人。” 服务生说， “我们的影院出了一些不方便告知您的事情，所以暂停营业了。” 他从柜台下方拿出一张黑底金字的纸，说道： “这是《临时停业证明》，是鬼域副本稳定维护团队的方逸大人签字许可的。” 封辛：“……” 封辛眼中的光辉暗了下去。 她看了看许可证，又看看没开几盏灯的凄凉的电影院，从售票台这边选了几包感兴趣的零食，走了。 她坐着电梯回到十楼。 先回房间吃点小零食，看看酒店还有没有其他体验项目，如果没有，就下楼去看玩家们内斗。 封辛出电梯之后，发现走廊里有个苍白孱弱的少年，是安涵容，他正站在1022的房间门口，这是封辛的房间。 封辛走过去，提醒道： “你住在九楼。” 安涵容直视着封辛，说道： “我来十楼是为了找你。” 封辛刷开房门，她走进门，门没有关。虽然对待客人的态度不怎么礼貌，但这就算是允许安涵容进门说话了。 安涵容紧跟着走进去，把客房门关上。 封辛走到了窗边的座椅前。 这里放着两张椅子，其中一张椅子上放着封辛花高价买下的粉色布偶熊了，封辛走到另一张椅子前坐下。 她完全没有要给安涵容留位置的意思。 安涵容：“……” 房间里还有别的椅子，可以拖过去。 安涵容没拖椅子，站在封辛面前，直接说出了自己得到的情报： “我昨天上午在探索九楼，我把走廊的地毯揭开了，发现地面破坏得很严重，还有不少污渍，那些污渍黑中带红，有手印、鞋印，还有呈现滴溅样子的凝固扁块，我觉得这些应该都是血迹。” 封辛抬起头，对于探索，她是稍微有些兴趣的。 “我不是专业的，无法分辨具体时间，但那些血迹存在那里肯定有一段时间了。” 安涵容对封辛说， “如果那是人类的血迹，是不是能够证明，在我们之前，这座酒店还来过玩家？” 封辛被勾起了兴致，她眼中带着愉快的笑意，她问安涵容： “如果来过呢？” “我想知道，是否所有玩家，都是通过‘白昼黑夜’这个游戏通关的。” 安涵容深吸了一口气， “是否还有别的通关方式？” 封辛怔了一下，随即，她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 在表面规则之下另辟蹊径吗？ 有趣、很有趣…… 封辛问他： “你很想通关？” 安涵容回答道：“很想。” 封辛伸出手，摸了摸坐在旁边的粉色布偶熊，她一边给这只大熊顺毛，一边给安涵容分析情况： “如果你只是想逃离副本的话，通关了也没用，通关之后会进入那个名叫[鬼域]的地方，那里还有下一个、下下个副本。” “最快的逃离方式是死亡。” 安涵容摇了摇头，说道： “我不会逃离。” 他想了想，觉得没什么隐瞒的必要，干脆地对封辛坦白了： “和你们不同，我是主动进入副本的。我病得很严重，两次移植复发，这次我的身体扛不住了，一直在高烧……从医学的角度判断，我的器官在衰竭，生命所剩无几，除非有奇迹发生。” “[鬼域]的通关奖励，就是我找到的奇迹，我要通关新手副本，通关鬼域的所有副本，得到许愿的机会。” 得到许愿的机会的话，他就能够康复了。 封辛感到少许的惊讶，但更多的，是惊奇和喜悦—— 他很有趣。 这种被逼至绝路的灵魂，偶尔会忽然呈几何倍地爆发，开出最美丽的花朵。 他还没有开花。 但是、他正在努力地绽放。 封辛问他： “为什么来找我？” 安涵容看着她，不卑不亢地说道： “这座酒店里到处都是鬼怪，调查会很危险。而你很厉害，所以我希望能够得到你的帮助。” 封辛一手支着脸，回应道： “按照你们的逻辑，结盟的话，会死得很快的。” 安涵容反驳道： “但是结盟能够占据优势。” “也许吧。” 封辛对安涵容说， “但我不想帮你。” 在绝望的最深处，孤身一人、拼尽全力去绽放的生命，才是最美丽的。 一旦有人浇灌，他就和封辛早已看腻的那些庸俗花朵没两样了。 封辛拆开零食袋子。 她捏出袋子里深红色的百香果干。 这些零食都是阴气凝成的，吃多了会伤害身体。但封辛却像是完全不在乎一样，将果干送到嘴边，咬了一口。 酸酸甜甜的，果味浓郁，口感也可以，很有嚼劲，是很不错的零食。等到回去的时候，要多带一点。 她所在的位面，也有很多味道不错的果实。 不过，她所得到的，一直是最新鲜的果实—— 颜色鲜艳，采摘时还挂着清晨的露水，清洗、精心挑选后，才会送到她这里。 那些为了方便保存而制作的果干，从未被捧到过她的面前。 “为什么？结盟对你也有利，不是吗？” 安涵容不解地提出疑问， “你难道不想通关吗？” 封辛回答道： “当然想。” 对封辛而言，一场游戏中，过程是最大的乐趣，过程比一切都重要。 但“赢”和“通关”也是重要的—— 这样的结果，象征着她对过程的适应和掌握。 离渊连锁酒店13 封辛看着站在她面前的安涵容，语速缓慢，冷静又直白地告诉他自己的意愿： “我想通关，和我不想与你结盟——这是可以共同存在的想法。” 被拒绝了。 被彻彻底底地拒绝了。 安涵容看着封辛，他想再劝说她，但思考许久后，他还是转过头走了—— 拒绝结盟，也许是因为筹码不够。 如果、如果能拥有什么更有利的条件，更重要的信息，也许能让她改变意愿呢？ 他打开门，从1022号房间离开。 封辛一边吃果干，一边回味着安涵容给出的结盟邀请—— 还挺新鲜的。 她有一段时间没收到过结盟邀请了。 也许不能说是结盟—— 人类、精灵、天使、恶魔……还有很多无法用蓝星的词汇去描述的生灵，他们都向封辛提出过请求—— 请她稍稍地偏向他们的那一边。 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 他们将这种“偏向”称为“眷顾”。 得到她的眷顾，哪怕只有一点点……他们的生命会繁荣，物质会丰满，文化也会昌盛。 温暖、幸福与荣光将永驻身心，凄苦和灾难再也不会糟践他们。 但封辛没有答应。 并不是为了维持名为“公平”的东西。 她只是觉得无趣—— 借助、依赖神明的力量去成长的种族弱小又无用，就像开在沃土中的名贵花朵，除了表面的光鲜亮丽外一无是处。 他们应该靠自己的双足行走，用手去抓握命运，而不是祈求神明的垂怜。 不过，其中也有些有点趣味的生灵。 他们没能得到她的垂怜，因此认为，她是无能的庸神，甚至是恶神，是灾厄与不幸的源头。 他们或者单枪匹马，或者集结在一起，跨越无数坎坷登上神殿来质问、讨伐她。 他们非常地憎恨她。 但是，封辛却有些喜欢他们，她一向很喜欢与众不同的有趣事物。 封辛坐在椅子上，回忆起了往事。 那些生灵怎么样了？ 好像被她弄碎了？他们没有琉璃漂亮，却像琉璃一样易碎，很脆弱，她一触碰，他们就倒塌破碎了。 她碰碎了很多次这样的“琉璃”。 很多年，很多次……这样的人和事毫无规律地出现又淘汰，最近的一次是在一百年之前。 也许还会再遇见。 也许就到百年前为止，再也无法遇见。 封辛度过的岁月很长很长。 任何事物的长度都无法与她抗衡。 她见到无数事物的出现，也见到它们消失殆尽的结局，“反抗者”只会是那些微不足道的事物之一。 但它们的“存在”是有趣的。 它们让她获得了乐趣。 很少很少……但她享受到了乐趣。 封辛眼中的光辉变得柔和，她笑了起来，笑容温润且美好，就像带着不刺目的光辉的星辰。 零食吃完了。 封辛用手帕擦了擦微粘的指尖，她拎着手帕，走向盥洗室。 正对着盥洗室的门的，是花色大理石洗手盆，洗手盆的底部是一个不锈钢旋钮，能通过翻转来堵住或放走洗手盆里的水。 此时旋钮是打开的状态，封辛从正上方望下去，能看见黑漆漆的下水管道。 带着些许异味的黑暗与深邃中，一只眼睛睁开了，睫毛很长，眼睛很大，虹膜和瞳孔是深浅不一的蓝色，略微有些荧光感。 这只眼睛睁大，露出粉色的眼角。 它眼珠转了转，随后就锁定了方向，好奇且精准地看着封辛。 她注视黑暗，黑暗也在观察她。 下水道里的眼睛是[鬼域]的副本稳定维护团队带来的，是一只眼鬼，只有眼睛大小，或者说，它就是一只眼睛。 它能够进入各种各样的狭窄之处，躲藏在里面，静悄悄地观察一些事物。它还能通过长时间的对视，进入人类的眼睛里，依靠人类的眼睛来看见情报。 因此，它在和封辛对视。 毫无躲闪、眼都不眨一下地对视。 封辛低头，平静地看着[眼睛]。 她没有惊恐倒退，也没有大喊大叫。比起其他和[眼睛]对上了视线的人，冷静到了有些奇怪的程度。 封辛一只手拎着手帕，另一只手的食指和拇指伸进手帕里，变魔术似的从里面抽出了银白的、尖锐细长的金属—— 一根加长的织毛衣针。 她拿着针，竖直地对准盥洗盆的下水口刺了下去，动作丝滑流畅，似乎完全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问题。 封辛表情平淡，就像在大润发杀了十年鱼的杀鱼小哥—— 心冷、手稳。 洗手盆下方传来了凄厉刺耳的尖鸣声。 是鬼怪在撕扯着喉咙、拼尽全力发出痛苦的尖叫声。 尖叫声越来越弱。 洗手盆深处发出了别的声音—— “咕噜噜。” “咕噜噜噜噜——” 有什么东西涌了上来。 先是暗红色的泡泡，它们咕噜咕噜地冒出来，堆挤在一起……新的冒上来，旧的被挤到无处可去时就破裂。 而后，是同色的液体，从洗手盆的最底端涌出来，液面不断地上升。 封辛：“……” 封辛走出去，拿起床头柜上的座机话筒，拨了前台的电话： “我的房间脏了，麻烦打扫……是什么弄脏的？血……？应该是血吧？” 前台：“……？” 房间里怎么会有血啊？ 而且这种不确定却又很淡定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啊？恐惧啊！尖叫啊！痛哭流涕啊！你有一点玩家看到血时的基本素养好不好？ 得到前台“马上就去打扫”的答复后，封辛挂掉电话，她坐在床边，安静地等着前台派来的清洁工。 血已经涨出了洗手盆。 漫过了花色大理石洗手台，又漫过了做了“防满溢”设计的边缘——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先是滴落，滴落的速度不断变快，最后竟然连成了线。 一条线、两条线、三条…… 暗红色的液体争先恐后地涌出洗手台的台面，落在盥洗室的地面上，积聚成片，甚至还会蔓延。 前台的工作人员到达了1022房间，因为是高度可疑的问题玩家的房间，前台出动了很多人—— 清洁工，大堂经理，还有副本稳定维护团队的负责人方逸以及其他鬼怪若干。 大堂经理看着自己这边的阵势，忍不住眼含热泪—— 平时都是玩家惧怕鬼怪，要聚在一起来面对鬼怪。现在到了封辛这里，局势完全颠倒过来了。 鬼生耻辱，呜呜，鬼生耻辱！ 他们进了门，看到了封辛要求清理的盥洗室，遍地深红，洗手池满池的血还在往外溢，宛如恐怖片里的凶杀现场。 不、凶杀现场也不会这么惨—— 哪个人能出这么多血？ 清洁工：“……” 大堂经理：“……” 只有方逸还算镇定，他面对问题玩家的次数比别的鬼怪多一些，对这种场面也算是见惯不怪。 他抬起手，两只手揣在宽大的袖子里，面向封辛，询问道： “盥洗室怎么会变成这样？” “下水口里有一只眼睛在看我，所以我把它戳破了，没想到有这么多血。” 封辛抬起手，她修长细嫩的手中攥着一团手帕，她隔着手帕握着一根带血的金属织针， “用这个戳的。” 方逸：“……！” 眼鬼——！ 封辛歪了歪头，对方逸说： “盥洗室是比较私人的地方，在这里偷看是很失礼的事情，对不对？” 方逸：“……” 封辛是在说眼鬼。 但不知道为什么，方逸总感觉，这话是对他说的。 是他带来了这只眼鬼，让它藏顺着管道，藏匿到1022号房间的盥洗室里，帮他监看问题玩家。 “你们的表情都很难看。” 封辛眼角微弯，笑意盈盈地问道， “我做错了什么吗？玩家在副本里不能攻击鬼怪吗？” 方逸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可以。” 这是[鬼域]的副本，是玩家与鬼怪进行对抗的地方，除却有特殊规则的副本外，玩家当然是可以攻击鬼怪的—— 就像鬼怪攻击、伤害玩家那样。 他抬起手，从封辛手中接过细长的织毛衣针，细细地打量这根“凶器”，他问道： “您怎么会有这个？” 这不是酒店会放在客房里的东西，也不像是玩家会随身携带，从外面带进副本的物品。 “在影院里发现的，不小心带出来了，忘记还了。” 封辛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手指绕着自己烫过的头发，一边做着小动作，一边回想酒店四楼的影院。 “那里有很多各种各样的小东西呢，是道具吧？” 方逸：“……” 酒店工作人员：“……” 封辛的目光越过方逸，落在了盥洗室里的暗红色液体上： “啊，要漫出来了。” “快点打扫吧。” 封辛提醒道， “漫出来之后再打扫可就麻烦了，就算换地毯也不一定能清理干净。” 大堂经理一口气哽在了喉咙里。 半晌后，他才喘过气来，指挥着清洁工对盥洗室进行清理，顺便给眼鬼收尸。 方逸指着封辛手中沾血的手帕： “这个是有特殊意义的物品吧？需要帮您洗干净吗？” 他当然不是想要帮忙洗手帕，他只是想拿到封辛的私人物品，进行调查—— 这块手帕很薄，上面绣着不知名的花朵，绣工非常精致巧妙，方逸能够分辨出来，这是手绣的，而非机器制品。 “没什么意义，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家伙送的，我觉得好看就收下了。” 封辛转过身，把手帕扔进了垃圾桶， “脏了，不想用了，不用洗，直接丢掉。” 离渊连锁酒店14 这样的手帕，封辛还有很多块，有绣美梦花的，有绣不死鸟的，也有绣着华美的城堡和森林的。 封辛还记得这些手帕是谁送的—— 并不是因为手帕重要，而是因为她有着过目不忘的能力，她不会忘记所见所闻的任何事物。 如果她是会因为时间长久和印象不深刻就遗忘某些事物的种族，她一定不会记得这些手帕是从哪里得到的。 不过，她的不会遗忘，也就只是“刻意去回忆的时候能记起来”的程度而已—— 这些手帕就像砂砾，堆叠在她繁多广阔的记忆沙滩上，不重要，也不起眼。 方逸指着垃圾桶问： “……那我帮您把垃圾捎下去？” 封辛点了点头，她像是面对仆从提出的“今天花瓶里放白芍药好吗”的疑问那样回应道： “可以。” 方逸：“……” 正常人这时候会说谢谢吧？ 方逸无言地弯身，把套在桶上的垃圾袋拎起来。 鬼怪们擦洗着盥洗室的血迹。 封辛坐在床上，看着鬼怪们忙碌，她看着看着，就翘起了二郎腿，姿态镇定又懒散。 她甚至摸出了一包葡萄干，边看边吃。 大堂经理：“……？” 一个人类，在房间里聚着许多鬼怪的情况下，不急不躁不害怕，还在淡定地吃零食…… 这场面也太诡异了吧？ 怎么会有这种人啊？ 他真想劈手夺过封辛手里的葡萄干，扯着她的领子大吼—— 吃什么吃？！ 你着急啊！你害怕啊！你尊重一下我们好不好？ 但他不敢，他怕自己被这个史上最离谱的玩家像是刚刚扔手帕那样轻轻松松地做掉。 清洁工拿着拖把，一边反复刷洗洗手台和地面，一边哀嚎： “擦不干净啊！地面不管怎么洗都还是泛红……救命，这眼鬼的血怎么比强力污渍还顽固啊？” “我看看。” 大堂经理走进盥洗室。 酒店工作人员忙着清洗盥洗室，封辛坐在床上吃葡萄干，方逸和他的副本稳定维护团队盯着封辛。 一时间，客房里的氛围分外地平静和谐。 “他们看起来业务不熟练。” 封辛对方逸说， “以前没服务过玩家吗？生意不好？” 方逸：“……” 方逸小声吐槽道： “……以前的玩家不需要服务。” 封辛点点头，她把手里剩下的半袋葡萄干递给方逸。 方逸愣了一下—— 这是在和他分享？ 不，不是的，先前的半个小时里，她一直在吃葡萄干，她要是有心分享，早就分享了，不会等到现在。 她是吃腻了，不想吃了，所以把剩下的葡萄干随便丢给他。 方逸：“……谢谢。” 封辛：“……？” 她只是想让这个能提供扔垃圾服务的，把这件垃圾也顺手捎下去。 这有什么好谢的？ 不过，好像也不奇怪……她见过许多对她心怀感激的生灵，无论她做什么，他们都会接受，躬下身体甚至跪拜，用诚挚的颂言来表达感谢。 他们很乖。 但也愚昧、迂腐、无趣。 “真的擦不干净……” 大堂经理从盥洗室走出来，露出个讨好的笑容，对封辛道， “对不起，这里实在是太难清理了，为了不影响您的居住体验，我们给您换一间客房，可以吗？” 封辛点了点头，回答道： “可以。” 大堂经理原本做好了和她磨的准备，没想到她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他松了一口气—— 面对这种玩家，能少招惹，就不要和她硬碰。 封辛的新房间被安排在1023号客房，就在1022号客房的对门。 酒店工作人员快速有序地收拾了1023号房间，更换地毯，擦洗物品，把床品和封辛的粉色巨型玩偶熊都搬了过去。 他们还赠送了很多小零食，和四楼影院的零食是同款。 大堂经理对封辛说： “那我们就离开了，有什么事的话，您就拨前台的电话。” 其实他心里不是这样想的—— 他希望封辛不要拨电话，千万千万不要拨电话，离他们远一点。 如果可以，他巴不得把电话线剪断。 鬼怪们一同离开了房间，走进电梯时，脸上的表情都苦巴巴的。 穿着黑色古装、画了白面妆容的方逸，左手浅绿色垃圾袋，右手一袋葡萄干，画风相当不搭…… 就像古装美男骑小电驴，看起来有种“穿越时空”、“时代奇缘”的怪异感。 方逸把葡萄干递给大堂经理，询问道： “这东西，普通人能吃多少？” 大堂经理看了看葡萄干，回答道： “二十颗，最多二十五颗。” 这些小零食是用阴气凝成的，每吃一口，就相当于将阴气吞下肚子。 鬼怪吃了不会有问题。 但是还活着的人类，吃下后就会因为“不好的气”渗透身体而极度难受，甚至变得虚弱。 大堂经理回答完就沉默了。 他没有数封辛到底吃了多少…… 但他看见了，他们忙于清洁盥洗室的时候，她就一直在吃这个葡萄干。她吃下的葡萄干的数量，肯定要远远超过“二十五”这个数字。 吃完葡萄干之后呢？ 她难受了吗？虚弱了吗？ 不，没有，她看起来和平时一样，如果不是吃腻了，甚至能再吃两袋葡萄干。 不正常。 太不正常了。 可是，她不正常到这种程度，测试结果却是“她很正常”。 离渊连锁酒店的工作人员和[鬼域]的副本稳定维护团队，面对着这样的封辛，都是“有苦说不出”的状态。 他们回到前台。 “帮我们开个房间吧。” 方逸对大堂经理说， “我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研究一下这东西。” 方逸抬手，晃了晃手里的绿色垃圾袋。 “好。” 大堂经理拿出登记表。 这时候，有人走过来了，是玩家。 大堂经理迅速地把登记表收进了柜台下方。 安涵容走到柜台前，说道： “我想咨询一些事情。” 大堂经理面带职业微笑，笑眯眯地看着安涵容： “请问您想咨询什么呢？” 他的肤色是惨白的，比安涵容这个白血病人的肤色更加灰败、毫无生气。 “酒店有送餐服务吗？” 安涵容一本正经地询问， “我半夜想加餐，可是按照规定，黑夜回合好像不能离开房间？只能麻烦工作人员送到房间了。” 大堂经理：“……不可以，餐厅的工作人员夜晚不上班的。” “餐厅的工作人员是鬼怪吧？” 安涵容钻牛角尖似的提问， “鬼怪不就应该夜晚活动吗？” 大堂经理：“……总之就是不可以，餐厅那边晚上没有人，做不了饭，也不送餐。” 安涵容点了点头： “哦。” 大堂经理问： “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安涵容露出一个笑容： “暂时没有了。” 他转身离开了。 方逸低着头，一边研究从垃圾袋里翻出来的手帕，一边对着大堂经理感慨： “这一批客人里，怪人很多啊。” “可不是吗？” 大堂经理摇了摇头。 ※ 第二次白昼回合的最后半小时到了，剩余的九名玩家在一楼休息区集合。 这一轮的白昼回合，他们过得很单调。 寻找背叛者最好的方式就是观察和套话，但因为王珏是因为结盟才被杀的，他们在下意识地避免和别的玩家离得太近。 寻找背叛者这件事毫无进展。 这就是背叛者所乐见的局面。 “这一次在投票结果揭示前，就不互相看票了。” 闵念烟写好自己的票，正面朝下盖在了桌子上。 封辛拿起笔，在投票券上写下了名字。 朱落一边写名字，一边哭。 看起来，投票给别人这件事，对她而言有很大的心理负担。 所有人都做好了决定，捏着投票券，在第二次白昼回合即将结束时，把投票券一起投进了箱子里。 【当前时间，第二天17:00:00。】 【玩家均已完成投票。】 【安涵容，1票，投票人：李有福。】 安涵容抬起头，看向坐在对面的，并不起眼的男生。 李有福年纪比安涵容稍大，十九岁。他是留守儿童，自幼长在乡下，一直都是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 爷爷奶奶年纪大了，没有精力管他太多，所以他没学好，没念好书，高二下学期就辍学了。辍学后他到城里打工，当过服务员，洗过盘子，现在在便利店里值夜班。 或许是生活留下了磨砺的痕迹，他那平平无奇的面貌显得有些粗糙，不像是十九岁。 反观安涵容。 虽然病得很严重，但他是精致的—— 浅色的衣物整洁干净，袖子挽起时露出手腕，皮肤细嫩，看起来从未干过活。 他的五官很漂亮，尤其是眼睛，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睫毛也很浓密，像是夹过一样卷翘。 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放在一起对比，李有福显得灰暗无色。 安涵容问： “为什么？” “你有白血病……” 李有福眼神躲闪，最终还是说出了理由， “反正你也活不久了，早点死掉对你来说也没区别。” 安涵容看着李有福。 他没有愤怒，只是叹了一口气。 安涵容平和地对李有福提问：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比所有人都想活？” 安涵容平静地表达自己的求生意愿： “正因为身患绝症，正因为感受到生命的脆弱和短暂，我比任何人都想要活下去。” 李有福对投票的事情也很愧疚，他低着头，不太敢面对安涵容。 【封辛，1票，投票人：闵念烟。】 【路鸣，1票，投票人：封辛。】 【朱落，1票，投票人：朱落。】 路鸣对着封辛怒目而视，但下一秒就被系统的播报惊到了。 在场所有人，都诧异错愕地看向朱落。 “我、我不想继续游戏了。” 短发少女擦着眼泪， “我想把自己淘汰掉。” 离渊连锁酒店15 朱落一哭，玩家们就围了过来，就连一副高傲冷漠模样的闵念烟，都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你这种心态可不好啊。” 张威指了指安涵容， “你得向他学一学才好……虽然咱们未必真的能活下去，但求生欲总要有的吧。” 朱落红着眼睛，低声抽泣。 封辛撇过头看了看朱落，她没有去安慰这个看起来年龄相仿的少女，她只是翘起唇角，来表达自己对眼泪的嘲讽。 【其余玩家未获得投票。】 【该回合内最高得票玩家人数大于一，按照规则，不淘汰最高得票玩家。】 【请玩家们再接再厉。】 【第二次白昼回合结束。】 路鸣怒视着封辛，走上前去，居高临下地看着穿着洛丽塔服饰的少女： “你为什么给我投票？” 他一副要动手的架势。 “因为想投给你。” 封辛丝毫没有惧怕，她抬起头，眨了眨眼睛，浅金棕色的眼眸里盈着笑意。 这副模样嚣张欠揍极了，很容易激起脾气冲动的人的怒火。 路鸣就像被点燃的炮仗： “你有病吧？” 林黎拉住路鸣： “别动手！” 林黎和路鸣拉扯着。 封辛从沙发上起身，直接忽视了这两个人，要往电梯的方向走。 “封辛。” 闵念烟忍不住道， “你不问我为什么给你投票吗？” 封辛看向她，投去疑惑的眼神，开口问道： “投票理由不是有必要告知投票对象的事情……你很想告诉我吗？如果你很想说，我可以听一听。” 闵念烟：“……” 她被封辛的态度噎住了。 闵念烟摇了摇头： “不，不是很想说。” 她在最残酷的职场上摸爬滚打了很久，早已不是那种“做事要凭良心”的性格，使下作手段就是使了，没有告诉对方“为什么”的必要。 她只是觉得，封辛太奇怪了—— 正常人被投票，被怀疑，好歹要问一句“为什么”吧？封辛问都不问，就这么接受了？ 封辛点了点头。 她走向电梯，站在电梯门口等待。 “我有点累了。” 安涵容站起来，对玩家们说道， “看来体力方面还是不行……我要回去休息了，有什么事的话，可以到我房间里叫我。” 电梯到达了一楼，封辛前脚走进去，安涵容就在后面说道： “等一等我，我也要上楼。” 他和封辛挤进了同一趟电梯。 电梯门关上后，安涵容面对着光滑的、能当成镜子的金属门，打量着站在他后方的封辛。 他问道： “为什么不问她投票的理由？” 封辛说：“不需要。” 安涵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封辛并不是说“闵念烟投票给我，不需要有理由”，而是在说“我不需要知道她投票给我的理由”。 可是……不需要知道？ 这样的想法，也太奇怪了吧？ 人常说，死也要瞑目—— 死也要知道死的理由，死得明明白白，不然，死了都不会甘愿的。 被投票，就是被推向了死亡吧？ 遇到这种事，难道不需要明白理由吗？ “在这样的游戏里，生命与生命的相争，无论怎么修饰，都逃不开‘求生’这个目的。” 封辛的语气带着些漫不经心， “为了自己存活，所以要挤占他人的生存空间——虽然看起来残酷，但从生命的角度讲，这样做才是符合本能的。” “符合本能的事情，不需要解释。” 安涵容：“……啊。” 他一时间没接上话—— 他在消化封辛的话，他觉得这样不太对，但是又反驳不了。 好半晌，他终于反应过来。他在对封辛讲道理，而封辛在向他揭露现实。 电梯在九楼停下，电梯门敞开。 执事模样的鬼怪对安涵容说： “先生，到您的楼层了。” 封辛和执事鬼怪目送安涵容离开，金属门合上，遮挡了他们的视野。 执事鬼怪向封辛投去探究的目光： “您刚刚所说的道理，是您思索出来的吗？” 还是在什么地方看到的？ 封辛笑得耐心又温柔，她回答道： “是亲身体悟。” 执事：“……？” 封辛在十楼下了电梯，她哼着连不成歌曲的调子，脚步轻盈愉快地走向房间。 明明被投了票，但她的心情却很不错——被怀疑，被架到火上炙烤，正是这种游戏中独有的乐趣，不是吗？ 封辛打开1023号房门，走进了房间。 …… 半小时后，五楼的自助餐厅里。 路鸣越想越气，已经好几次摔了筷子。 “闵姐。” 林黎试探着问， “你为什么投票给封辛？你怀疑她是背叛者吗？” “不是，我不知道谁是背叛者，而且她是背叛者的可能性比我们都小。” 闵念烟夹了一筷子白灼油菜，说道， “投她是因为她太出格、太奇怪，很不稳定，她还会通过语言来影响别人的选择……我总觉得她就像一颗炸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炸了。” 张威挠了挠头，附和道： “她是挺奇怪的……不过那个年纪的年轻人，有个性也挺正常的吧？” 林黎看了看自己，又看看朱落、李有福和陆不平…… 可不敢当。 他们几个也差不多是这个年纪，论个性完全比不过封辛。 路鸣气愤道： “她就是个神经病！” 李有福苦闷地扒盘子里的菜： “安涵容也很怪。” ※ 【当前时间21:45:00。】 【第二次黑夜回合即将开始，请各位玩家返回客房。】 电梯升至十楼，打开。 穿着铆钉皮夹克的社会青年双手揣兜，从电梯里走了出来，他拐进十楼的走廊，一边走，一边抬起头看着门板上的房号。 1022……有了。 路鸣在1022号客房的房门前停下脚步，他看了看刷卡器下方的锁孔，从衣兜里摸出两根铁丝。 他蹲下来，把其中一根铁丝靠近前端的位置掰弯，两根铁丝都伸进锁孔中。 这是他和一个小弟学的，那小弟家里是开锁的，小弟自己也开得一手好锁。路鸣看见那小弟开锁，觉得酷，就跟着学了。 学得不太好，有时候能打开，有时候打不开。 路鸣侧着耳朵，听着锁孔里的动静，小心翼翼地捣鼓着1022号房间的门锁。 一分钟、两分钟…… 六七分钟过去，锁孔里传来“咔哒”的声音。 开了！ 路鸣推开门，走进1022房间。 他要让那个乱投票的贱人死在这里！这个时间没有人出门，没有人会目睹到十楼发生的事情…… 封辛死了，谁也不知道是他杀的。 他进入房间，客房是黑的，住在这里的封辛应该是已经睡了。 他走到床前，低头一看—— 四柱床上竟然是空的，被子铺得整齐，根本没有睡过的痕迹。 ……？！ 人去哪了？ 还没回房间？不会吧？ 1022号房间的对面，1023号房间的房门悄无声息地打开。 封辛手里攥着一把钥匙，这把钥匙是她从1023的房门后面拆下来的。 她踏过走廊，停在1022号房间门口，伸手一勾，把房门拉过来，带上了。 路鸣听见了房门闭合的声音，他连忙回头，奔向房间门口。 封辛拿着钥匙，往锁口一插。她拧着钥匙，像是上螺丝一样，往一个方向拧了好几圈—— 这不是1022号房间的钥匙。 就算是，也不能拧这么多圈。 所以，在封辛以不合理的力气拧了几圈后，钥匙“啪”一声，前半截就断在锁孔里了。 房间里的人已经冲到了房门口，门柄被拧得晃动，但门锁却没有打开。 路鸣打不开锁，拉拽门柄、用手捶门，房门都被他摇得震颤。可是没有用，门依旧打不开。 怎么办？ 要到晚上十点了！黑夜回合要开始了。 回不去房间的话，会怎么样？ 愤怒、恐惧、慌乱…… 种种情绪叠在路鸣心头。 路鸣大吼： “封辛——！”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没有回应。 封辛没有理会路鸣，她转头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站在穿衣镜前，往自己脑袋上戴睡帽。 这个睡帽看起来有点傻…… 可是它和睡衣是一套的。 封辛站在穿衣镜前纠结睡梦时间的穿搭。 而她房间对面的1022号客房里，还在不停地传来击打房门的声音。 路鸣手已经红了。 房门没打开，时间却在不断地流逝。 黑夜回合马上就要到了。 路鸣的心中升起了绝望—— 不该来的…… 他不该来的…… 救命……救命，他该怎么办？ 有没有什么办法联系外面？ 路鸣的目光在房间内扫过，他突然看到了房间里的座机—— 对了，他的房间里，也有这样的座机。 或者说，大部分酒店的客房里都有。 也许能通过它，联系到其他人。 他走向座机所在的床头柜，半跪下来，颤抖着伸出手拿起话筒，就像拿起了全部的希望。 他伸出另一只手去拨号—— 他的手指还未触碰到数字按键。 电话里传来了声音： “喂，您好。” 语速舒适，语气温和……是那么地和蔼，那么地亲切。 听见声音的一瞬间，路鸣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两只手握紧了话筒，将电话那边的人，当成了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他什么都思考不了了。 只剩下最简单的想法—— 向这个人求救。 要赶快，向这个人求救。 “救救我……” 路鸣的声音里带着泣音。 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他已经很多年没哭成这样了，很丢人，很狼狈……可他就是忍不住—— 听见这道声音的一瞬间，他所有的脆弱都爆发了出来。 “我在1022号房间，我、我被锁在这里了，我回不了自己的房间。” 路鸣攥着话筒，哭泣着道， “救救我，快来救救我——” 电话那端的人笑了，笑声很轻，很温柔。 “好的，客人，您不要急。” 这道声音的主人温柔地安抚着， “我会去救您，马上就过去救您，不要急，不要急……” 话语还是温柔的，但已经有些怪异的情绪漫了上来，话语变得有些急促，有些迫不及待…… 甚至语调上扬，就好像…… 就好像在笑？ 温柔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 “不要急——嘻嘻——” 【当前时间：第二天22:00:00。】 【第二次黑夜回合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