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万元户家的娇软小女儿》 1. 大院里的万元户 宁城的军属大院,对于普通宁城的老百姓来说,是一个神秘而令人敬畏的地方。 不同于首都,宁城这座东南方的城市里,军属大院很少,也就显得更加金贵。能住在这里的,基本都是干部子弟。军属大院的子弟们一起长大,彼此之间联系紧密,也就形成了一个自己独特的小圈子。 最近这个平静又有几分无趣的平衡被打破了,因为大院里搬来了一户“不太一样”的人家,给大家带来了不少新鲜和好奇。 军属大院里什么都有——吃的、喝的、运动的,娱乐的……大院东边是球场,中间用铁丝网隔出两片地,一边是篮球场,一边是羽毛球场。这会两块球场都激战正酣。 左边的羽毛球场是几个中年男人在打球。 在一众身形挺拔的前军队干部中间,一个微微发福、笑容可掬,脖子上戴着大金链子的平头中年人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只见他刚打了一会儿球,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边冒着汗喘气,脸上也还是笑眯眯的。他退下场来,把位置让给在一旁休息的人,对球场上摆摆手:“不行,不行,我这个身体素质,是真跟你们这些军人比不了啊!惭愧惭愧。” 中年男人下了场以后坐在旁边的绿色长椅上喝了一口水,还不忘给身边的人发一支红塔山。 他旁边的人接过,两人一起吞云吐雾起来,间或聊几句,显得十分熟稔。 这个戴金链子的男人,叫谢卫国,就是军属大院新搬来这家的男主人。 看他身上的金链子,就能大致看出他们家的家庭条件不错,大家伙都知道,他们是一家“万元户”。 不过,别以为“万元户”是什么好名头。现在是1984年,改革开放过去不久,这会的有钱人多数都是个体户,谢卫国也不例外。 在宁城这样的大城市,个体户,即便是多么有钱的个体户,那也是叫人瞧不起的。别说在军官干部面前,即便是在工人阶级眼里,那也属于“二流子”,是没有正经单位肯要的社会混子。 谢家人刚搬进军属大院的时候,叫了辆三轮汽车,拖了一车家当物什浩浩荡荡搬进来。他们夫妻俩那气质一看就跟大院里的人十分不同,尤其谢卫国,身上那股子“社会气”很重。 后来大家伙左右一打听,就知道了,谢卫国夫妻俩是做买卖的,以前在城南闹市区卖卤味跟盐水鸭,生意做得不错,后来又开了个自己的小饭店,家庭年收入过万,一跃成了有钱人。 至于为什么这样的人家会搬进军属大院,似乎是跟谢卫国爱人娘家那边有关,谢家人也没怎么提,只知道他爱人约莫是个烈属遗孤什么的,等了好多年,终于等到上头拍板,给他们一家人分了这么一套房子。 谢卫国厨子出身,才四十多岁,已经挺了个小肚子,还剃着平头,要不是他总是笑眯眯的,怕是也会让人觉得流里流气。他见旁边的人抽完了,又从烟盒里掏了一支,依然笑眯眯:“再来一根?” 旁边人摆摆手:“不能抽多,抽多了,回去又要被我爱人念叨了。她鼻子也不知道怎么长的,闻闻我换下来的衣服就知道抽了几支。” 谢卫国就笑,也不勉强人家:“嫂子到底是军嫂,侦查跟反侦察意识不是一般人能比的。龙生龙凤生凤,你们俩这基因,我看啊,你们家儿子以后也是‘这个’。”谢卫国比了个大拇指。 “嗐!我家那个臭小子,不行不行噢!”旁边的男人嘴上这么说,表情却明显很高兴。 要不人怎么能把个小生意做得有声有色,做成“万元户”呢?谢卫国这身本事,在后世被称为“高情商”,在这会儿,就是活泛、会做人,跟谁都处得好,一张嘴说话就让人浑身舒坦。大约也是因为个体户走哪都要看人脸色,练就了谢卫国这种不招人烦的油滑。 而且谢家不止谢卫国有这身本事,他老婆、他儿子,个个都活络开朗会来事,全都招人喜欢得很。 也正是因为如此,谢家这家“异类”,从刚搬进来的时候,整个大院都在观望,不大愿意主动跟他们来往,到现在,拢共也不过两个礼拜,就已经跟邻里们都混熟了,仿佛他们一家子已经在大院里住了十多年似的,见谁都能聊上几句。 羽毛球场旁边的篮球场是年轻人的天下,这会儿,一群半大小伙子在打篮球。虽然已经是早秋了,空气里开始有了丝丝凉意,小伙子们还是背心短裤,打至酣时更是大汗淋漓。 篮球场边还或坐或站有几个小姑娘,边看男孩们打球边捂着嘴笑,时不时有性格活泼点的,喊两声谁谁谁加油,场上的男孩子们顿时火药味儿就更重了,仿佛势要表现一番。 半场打完,男孩儿们下场休息喝水,这时候,明眼人就能看出来,有两个男孩儿周围明里暗里围着的女孩子最多,总有小姑娘表面上在说别的,但暗戳戳地就想跟他们搭上几句话。 其中一个,是穿一身蓝色背心,理了一头清爽毛寸的高个男生,看上去十分阳光。另一个,穿着白色背心,戴一副眼镜,瞧着有几分斯文的样子。 穿蓝背心的,叫谢旋,正是“万元户”家的儿子,也是最近大院里的一位红人。 “我旋哥还是我旋哥,你这个后仰跳投到底是怎么练的啊?也太牛逼了点吧,这他妈都能进!”一个男生捶了两下谢旋的肩膀。 谢旋抱着个篮球在手上转了几圈:“就那么练的呗,这叫天纵英才,你们羡慕不来,哈哈。” 那男生翻了个白眼:“呵,早晚有一天哥哥干翻你。” 谢旋在男孩们中人气也颇高,周围围了一圈兄弟七嘴八舌扯闲篇。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互相斗嘴甚至骂骂咧咧几句都是常事,反倒是交情好的证明。 有人忽然问道:“哎,谢旋,你们家为什么忽然搬进大院里来啊,你们原来不是住城南么,离得怪远的吧?” “特地搬过来的,原来那个老房子太小了,我们一家四口住不开,我爸妈老早就想搬到这来了,但是手续一直没跑下来,才拖到现在。而且我妹妹刚上高二,她之前那个学校风气不太好,我们一家人寻思给她转到中华中学去,这边离得也近不少,上学方便。” “中华,好学校啊,看来你妹妹是个学习的苗子。”那大男孩随口感慨,感慨到一半才发觉不对劲,“等等,什么?你还有个妹妹?你不是独生子啊?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谢旋摸摸鼻子:“我没提过么?我妹妹跟我不大一样,她性子内向,好静,不大爱出门,所以可能你们没注意过吧。” 边上穿白背心戴眼镜的斯文男孩此刻被好几个小姑娘围着,他从人群中扭过头看了看谢旋,笑道:“真想象不出来,你们一家子还能生出个内向好静的小姑娘呢,真的不是在医院抱错了么?” “滚你的。”谢旋笑骂道,“胡说八道什么呢,我们家就不能出个乖妹妹啦?我告你,我妹妹虽然既不像我爸也不像我妈,跟我长得也不像,但一看就是我们家人。” 白背心叫李培,跟谢旋关系不错,所以谢旋同他说起话来也很随意。 “瞧瞧你这话说得真有意思,既不像你爸也不像你妈跟你也不像,还怎么能看出是你家人的?” 谢旋:“你懂个屁,我妹妹那是精挑细选了我爸妈的优点长,还往优点上自行创造再加工,优上加优,你要是见到我妹妹你就明白了。” 谢旋本来想放话说他妹妹就是军属大院最好看的小姑娘,没有之一,但一看边上还站了这么多小姑娘,就把这话咽了回去,他可不是那种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愣头青。 其他人都只是笑,没把谢旋的话放在心上——哪个哥哥在外人面前不说自家妹妹俊俏呢?这种话听听就罢了,以谢旋这种护短的性子,他们谢家就是养了只老母鸡,在他眼里都是母鸡中的西施鸡。 2. 谢爸爸的忧愁 等下半场球打完,日头已经西落,快到饭点了。一到这个点,大院里各家烧饭的香味就到处飘,篮球场这边都能闻到旁边单元楼传来的排骨香味。 男孩儿们准备散场了,各回各家吃晚饭。隔壁打羽毛球的谢卫国背着手,溜溜达达来到篮球场这边,一看到谢旋周围围了这么多小伙子大姑娘,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谢卫国从随身背的皮包里摸出一大包糖,给儿子的朋友们一人发了几块,大家谢过谢叔叔,都四散回家了。 等人都走了,谢旋才无奈道:“爸,你还拿人当小孩子哄呢。李培他们好几个人都是大学生了,萧萧没读大学,这会儿都上班了,你还给人发糖吃。” “上大学了怎么了,上班了怎么了?”谢卫国拍拍他的包,“在我们长辈的眼里,哪怕你们成家生孩子了,那也都是小孩子。我发我的糖,他们不爱吃就不吃,爱吃了大家都高兴,总归不是坏事。” 谢旋扶了扶额头,跟着他爸一起往家走。 他对他爸再了解不过了,打从他小时候,谢卫国就是这样。他常年在随身的包里,或者裤兜里揣一包糖,只要撞见谢旋的小伙伴就给人发糖。还不止于此,谢家两个孩子从小到大,谢卫国没少给他们班主任塞红包,“打点关系”这事儿,简直就是刻在谢卫国基因里的。 不过也仰赖于谢卫国这一点,谢旋作为一个本该不受人待见的个体户的孩子,从小没受过什么委屈就是了。 谢旋不傻,他遗传了他爸妈的一颗玲珑心,很多事情都有数得很。 他上小学跟中学的时候,班上都有像他们家一样的个体户家庭孩子,都是做小生意的——卖菜的、搞服装的,开小卖店的……干什么的都有,有的家里赚得也不算少,一家人日子过得挺好,可是在学校里,老师同学一听他们的家庭情况,就多少有些看不起。 这会儿的学校老师,势利的不在少数。谢旋以前班上有个爸爸在文化局当领导的女孩子,老师们个个一见那小姑娘就眉开眼笑的。学校搞文艺活动:什么合唱团、舞蹈、主持……也都紧着那个小姑娘,让她做舞台上最耀眼的那个。 而孩子们,他们也许本来心中没有这样的阶级意识,但是老师就是他们眼里的航向标,孩子们敏锐得很,该捧着谁,该贬低谁,都有样学样。 要说谢卫国当年也就是个卖鸭子的,要不是他舍得塞钱,又拉得下脸跟学校老师套近乎赔笑脸,怕是谢旋在学校也少不得得被老师同学挤兑。 两个人走到半路上,谢卫国忽然问:“那个李培,你们两个,关系很好的啊?” “啊?”谢旋莫名其妙,“还行啊,怎么了?” “这个小伙子挺不错的啊。”谢卫国露出欣赏的神情,“宁大的高材生,才子啊。长得也俊,脾性也不错,你看看人家,温文尔雅的,还是独生子,父母都是文化人,我跟你妈对他印象都不错——他有女朋友没有啊?” “没啊。”谢旋让他爸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说起来,他跟李培两个人很对脾气,虽然认识的时间不久,但称得上是一见如故。李培看上去斯文,人模人样的,其实本人也是个仗义直脾气,谢旋就喜欢他这点。 不过作为哥们儿,谢旋平常也不会想着李培这些诸多的优点——他是高材生、长得俊、性格温文尔雅,家里是文化人,又关他什么事,他又不跟李培处对象,关心这些干嘛。 谢卫国这话就说得挺奇怪,谢旋看了一眼他爸,莫名其妙道:“你跟我妈对他印象不错,然后呢?你这话说得,怎么一副要把我许配给他的样子似的?” “……”饶是深谙语言艺术的谢卫国,也被他儿子噎得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卫国捋了捋,才慢悠悠说道:“瞎说什么,你个臭小子,满嘴跑火车的。说话之前能不能动动脑子,跟你爸我学学。我干嘛非得许配你啊,我们家是就你这一个娃儿吗?” 谢旋立马反应过来了,然后就皱起了眉头。 “你是说免免?不是,爸,你想什么呢,免免才多大啊!而且就算免免真的该结婚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谁不是自由恋爱,你还想给人包办婚姻呢?” 谢卫国:“什么包办婚姻,你这孩子说话难听得……我这不就是看你们两个孩子关系好,随口打听打听嘛,看看你,跟个炮仗似的。要是真撮合成了免免跟李培,你有什么好不乐意的,一个是你妹妹,一个是你好兄弟,啊,郎才女貌,亲上加亲,这不挺好的嘛!” 谢旋不愿意:“不行,这种事哪能你跟我妈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免免跟李培压根都不认识。而且免免还这么小,你们别成天就想着撮合人找对象行不?” 谢卫国:“也不小了,免免今年也有十七了。你妈这么大的时候,再过没几年就有你了。哎,其实也不是因为这个,主要是免免这个性格啊,太软了,我跟你妈都操心她,怕她以后被男孩子骗,被人欺负。” 一说到这里,谢卫国就长吁短叹。 谢卫国这么一说,谢旋倒也能理解他爸妈的担忧。 他妹妹谢免免今年十七,刚上高二,确实还小,要说这会儿就谈论婚事,的确是太早了一些。但真要说结婚,其实并不是遥不可及的事,正常来说也就是几年了,真过起来快得很。 萧萧——就是院里几个跟谢旋关系不错的男孩之一——不是读书的料,没念大学,他家里找关系把他送进了军工厂坐办公室,又清闲,赚得也不少。这会儿刚二十岁,天天被他爸妈赶出去相亲,光这半个月都见了七八个姑娘了,就等找到合适的,处一处差不离了就订婚。 也就是谢免免一直好好读书,社交圈子窄,两耳不闻窗外事,所以在谢家人眼里还是个孩子。其实寻常人家好多女孩子,十七八岁都已经谈对象了,甚至谈婚论嫁的也不在少数。 “你表叔家的闺女,也就是你那个远房表妹,淑雅,你记得吧?”谢卫国忽然说道。 “记得啊,过年总跟着表叔表婶一起来拜年那个表妹,挺文静的。” “对,就是她,特别乖巧一个小姑娘,跟我们家免免一般大。”谢卫国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淑雅这不是上的卫校吗,本来挺好的,以后毕业了就去医院当护士,多好找对象。结果呢,前几天你表叔跟我说,淑雅被一个混混看上了,这混混直接找到他们家里去了,说……说淑雅已经被他糟蹋了,要你表叔把淑雅嫁给他!” “这事儿你表叔没脸说出去,就跟我和你妈说了。那个混混非得要娶你表妹,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表叔一家也没办法,只能同意了。哎,淑雅就是性子太软,别人看上她,她也没办法,也不敢跟别人说……这样的性格,太容易叫人欺负了。” 谢卫国长吁短叹地说了半天,就是不直接说到点子上,但谢旋听明白了。 他爸表面上是在说他的远房表妹,其实就是这个事儿刺激到他了,给他敲了个警钟,让他想到他们家乖乖软软的免免了。 “你不放心免免自由恋爱,怕她挨欺负?”谢旋沉默了片刻后道。 谢卫国没说话,默认了。 谢旋自己在心里想了想,确实,一想到免免在外面万一招到不知道哪来的男人,他这个做哥哥的也不放心。 他妹妹长得那么招人,性子还软,的确是挺危险的。 这父子俩就这么各自惦记着谢免免,各怀心思,眼看着就到了谢家门口,家里飘出了红烧肉的香味,谢旋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谢旋拿钥匙打开门,香气更扑鼻了。堂屋里桌前,一个小姑娘正在摆碗筷,听到门声,一张桃花瓣似的小脸立刻抬了起来。 看到谢卫国谢旋父子俩,小姑娘放下手上的筷子,笑眯了眼睛,拖鞋啪嗒啪嗒地就跑了过来,像迎接家人的小动物一样,抱完谢卫国抱谢旋。 “爸爸,哥哥,回来得正好,吃饭啦。” 3. 谢免免 “都回来啦?正好开饭。我刚才还想着你们怎么还不回来,想让免免去找你们呢。” 谢旋跟谢免免的妈妈刘晓燕手上端了盘拌黄瓜从厨房走出来,满面春风的。 她指指饭桌上丰盛的菜色,一张嘴就停不下来:“桂花糖藕跟鸭四件是楼上你们孙阿姨给的,她说她在西风铺子排队排了四十分钟才买到,说他们家这鸭四件是全宁城最绝的,一定要让我们都尝尝;红烧肉是隔壁五单元徐奶奶烧的,这是她的家传方子,号称能赶得上当年苏东坡本人!徐奶奶他们家就她跟她老伴儿,做一锅肉也吃不完,这不,让我赶上便宜了。我刚才去他们家送了点儿点心,就特地给我盛了半锅肉。” 刘晓燕性子风风火火的,嘴皮子快,人又积极外向,交际能力一点儿不比谢卫国差。 这不,刚搬过来没多久,她已经快跟半个大院的女眷都混熟了,天天都有人往谢家送些吃的喝的。 谢旋无奈道:“我这坐在自家饭桌上,就能吃上百家饭了。” 刘晓燕放下黄瓜,又进厨房端了一锅冒着热气的汤出来:“也不都是别人家的饭啊!喏,这拌黄瓜跟西红柿鸡蛋汤,就是你妈我忙活了半天亲手做的,你多该吃吃,该喝喝。” 谢免免站在一旁,见状捂着嘴偷笑,拉着哥哥的手在桌边坐下:“好啦,哥哥,快坐下吃饭。我刚刚偷偷尝了一块红烧肉,真的好吃,你一定会喜欢的。” “比爸爸烧的还好吃?”谢旋故意道。 谢卫国厨子出身,除了是自家饭店的主厨外,也是谢家小厨房的主厨。人人都说刘晓燕是享福的命,结婚二十多年,厨艺是一点进步都没有,一家子的伙食全靠老公。 谢免免也不掉进哥哥给她挖的坑里,软声软气地说道:“做法不一样,各有各的好吃。”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唠嗑着,围着饭桌坐下了。谢旋看了一眼免免身上的新衣服,问道:“今天头一天在这边上学,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老师和同学都很照顾我。”谢免免道。 谢免免上身穿一件白色的毛衣,下身是薄纱的百褶长裙,柔黑的长发垂在肩上。白毛衣是刘晓燕自己织的,裙子则是前些日子刘晓燕特地带着谢免免去成衣店买的。 这种薄纱的裙子现在在小姑娘中很时兴,但大多人家舍不得给女儿买这样昂贵的裙子。拿了类似的料子去订做,做出来的时常有些不伦不类,款式并不好看,跟成衣店里动辄卖七八十块的裙子差别很大。 即便谢卫国跟刘晓燕对小女儿很是有些娇惯,谢免免却是挺懂事的,一听妈妈要给她买这么贵的裙子,头摇得像拨浪鼓——她不是特别爱打扮的女孩子,衣服只要干净舒服就好,并不十分渴望赶时髦。 刘晓燕却当场就拍了板,给女儿买。他们谢家生意做得红红火火,不缺钱,而谢免免刚转学到中华中学,最打紧的是不能让老师同学看扁了,到时候挨欺负。 穿上这样一身,原本就标致的谢免免更是吸人眼球。刘晓燕看着女儿,怎么看怎么满意,谢免免这样,任谁也不会觉得她是个体户家的孩子,倒像是书香门第家族走出来的娇小姐。 一家四口坐下来开始吃晚饭,谢免免离汤锅近,就起身想给爸爸妈妈和哥哥盛汤。 谢旋见了,直接拿过妹妹手里的汤勺:“你这么大一个哥哥还坐在这呢,你一个小姑娘忙什么,我来。” “对,让你哥来。”谢卫国道,“半大小子一身力气,也不能光用来打球了,在家总要多干点活儿。” 谢免免低头嘿嘿笑:“盛个汤又不算什么,爸爸,哥哥,你们再这样,我以后要又懒又没出息的。” “我家丫头我愿意惯着,懒就懒呗,你就算什么都不会干,爸妈跟你哥也能养你一辈子,吃喝不愁。而且你的手是用来弹琴的,不是用来干活的。”谢卫国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女儿碗里,“快,吃,看你瘦的,纸片儿似的,风一刮就要跑了。” 谢免免只能无奈地努力啃那块冒着油光的红烧肉,徐奶奶的手艺当然是很好的,只是谢免免胃口一直不算好,这种大荤的菜吃不了太多。 谢旋把西红柿蛋汤放到妹妹的饭碗边,瞅着妹妹费劲巴拉啃那块肉,直摇头:“大花吃肉都没你这么费劲。” 大花是谢家养的一只狸花猫,先前住在老宅的时候在院子里捡来的,能吃能睡能抓耗子,是个猫中猛将。 此刻大花正在桌子底下吃它的那份肉,听到谢旋说自己的名字,抬起头“喵呜”了一声。 谢免免弯腰拍了拍大花的脑袋:“乖乖,吃饭。” 大花深谙撒娇之道,嘤嘤嘤着在谢免免纤长的手上蹭了蹭,又继续去对付碗里的肉了。 谢卫国低头吃了几口饭,在心里酝酿了一下,试探着又问免免:“新学校里……也没有男孩子招惹你吧?” “没有……”谢免免无奈道,“爸爸,你别担心啦,新同学们都很好的。” “也是。”刘晓燕道,“中华是好学校,能上这个学校的都是成绩好、素质高的好孩子。这可不比普通学校,校风校纪严得很,免免上这样的学校,我就放心了。” 刘晓燕:“说起来,昨天我陪免免去报道领东西的时候,还看见他们学校在排国庆演出的节目,搞得像模像样的——哎对了,说到这个,马上不是要到国庆了么,我听徐奶奶说,咱们院里也要办文艺演出,现在正号召大家,有才艺的踊跃报名参与呢,免免,你天天待在家也怪闷的,要不要报个名参加?” 刘晓燕对着堂屋墙边放的琵琶抬了抬下巴,这东西可是免免的宝贝,也是她的拿手才艺。 谢免免直摇头:“我不参加了,当个观众就好。” 刘晓燕知道他们家闺女不爱出风头,这话她也不过就随口一说,女儿的回应在她的意料之中,她便也没勉强。 这些年来,谢卫国跟刘晓燕夫妻俩,最放不下心的就是这个女儿。 女儿柔柔弱弱,见了生人就怯生生的,一点儿没有他们谢家遗传的心大和八面玲珑,偏偏一张小脸漂亮得过分,俗话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因此他们的一颗心总是难免悬着。 谢卫国跟刘晓燕的亲戚朋友时常觉得谢家夫妻俩太过娇惯小女儿,小姑娘嘛,将来总是要嫁人的。总这么娇娇滴滴的,以后去了别人家怎么办?你亲爹妈是能这么惯着,以后婆婆公公、大姑子小姑子的,也能这么惯着她吗? 谢家亲戚就笑两口子:你们家免免啊,以后还是找个上门女婿吧,别千娇万宠长大了,到时候去受老婆婆跟姑老太的气! 听着这样的话,谢卫国跟刘晓燕表面上一笑而过,心里却也会犯嘀咕——亲戚说得有些道理,找个上门女婿……倒也不是不能考虑。 要说谢家人这样宠着谢免免,也是有原因的。 刘晓燕年轻的时候一直身子骨不太好,生了谢旋以后更甚。那会儿谢卫国心疼妻子,生完谢旋以后就宣布,说什么也不再生了,这辈子就谢旋这一个孩子。 那之后谢卫国夫妇俩就一直坚持避孕,哪晓得,也不知道计生产品出了什么问题,刘晓燕居然又意外怀孕了。流产伤身,最后斟酌再三,还是决定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当时怀的这个孩子,就是谢免免。刘晓燕怀谢免免的时候,一反常态地面色红润,心情也好,能吃能睡,完全不像怀谢旋的时候有那么严重的妊娠反应,反倒是精神焕发。 后来没足月,羊水就破了,谢卫国把个三轮车骑出了火箭炮的架势,把妻子送到卫生所,好在生产过程还算顺利。 但因为没足月,谢免免生下来的时候才四斤二两,像个小猫似的,病恹恹的,在卫生所观察了好些天才让大夫放回家。 取名“免免”,原是“免病免灾”的意思,可是效果不佳,谢免免从小体质就不怎么样,换个季、吹个风,出门遛弯一趟,甚至家里多来几个客人吵闹了些,孩子就生病,谢卫国跟刘晓燕都快把儿童医院跑成自家后花园了。 与谢免免的体弱相反的是,原本身子不好的刘晓燕却是倏然之间就健康了起来,每天都容光焕发的,体力也好了许多,这也是后来她能把这个老板娘做得风生水起的基础。若是她原先的身体,跟着谢卫国做生意,肯定是折腾不起的。 别人都说,刘晓燕这个孩子生的,是把病气过给了娃,这个孩子啊,是来报恩的。 报恩,听着倒是个好词,但刘晓燕看着襁褓里眉眼如画,却病恹恹的女儿,难免生出了愧疚。 女儿越长越大,越来越乖巧可人,讨人喜欢,谢卫国刘晓燕夫妇,也越发地心疼女儿。 眼见着女儿出落成大姑娘了,每当谢卫国和刘晓燕聊起将来谢免免的婚姻大事,总是发愁,这要让女儿在广袤的世界里自由地挑选对象,他们家闺女,简直就是一块嫩生生的肉,怕是谁家的狼啊狗啊的都想来啃一口。 而且这事是有前车之鉴的,谢免免从小到大没少被各种臭小子围追堵截,后来谢旋这个当哥的气不过,天天绕道接送妹妹上下学。 对于儿子,谢家夫妇由得他该谈恋爱谈恋爱,该分手分手,半点也不插手不干涉,只要别干出什么不该干的事就行——他们也知道,谢旋骨子里是个靠谱孩子,不会干出格的事。 但对于女儿,他们夫妻俩只恨不得现在还是旧社会,他们好名正言顺地给谢免免包办婚姻,省得以后出什么问题。 当然,以谢免免的成绩,以后肯定是要读大学的,找对象的事没那么着急。可自打他们表叔家的淑雅出了那档子事,谢卫国夫妻俩就提前操心了起来。这要是也有哪个混混霸王的看上了免免,他们可承受不了啊。 这种事情,宜早不宜晚。万一出了岔子,可是回不了头的。 想到这里,谢卫国清了清嗓子,状似无意地忽然问谢旋:“你明天打算干什么?” “明天学校休息啊,就在家呆着,不干什么。”谢旋道。 “哦,你这几天不是总跟李培一块玩嘛,明天不一起打球啦?” “明天不打了,不过我明天要上他家去一趟,李培成绩好,我叫他给我讲讲题。” 谢旋比谢免免大两岁,成绩也好,本来今年应该读大学了,但是去年差了十来分,没考上心仪的学校,现在在复读。 谢卫国一听谢旋这话,一双眯眯眼顿时一亮。 “那你把免免带去呗,我看免免自打搬到这里来,天天闷家里,再这样要闷坏了,你带着出去玩玩,让他散散心。” 4. 真要拉皮条? 谢免免“啊?”了一声,呆呆地从红烧肉中抬起脑袋:“爸爸,哥哥去朋友家补习,我就不去凑热闹了吧?影响他们学习。” 谢卫国说:“有什么影响的,你也读高二了,跟着你哥哥一起学学没有坏处的。” 谢免免觉得她爸爸有点奇怪,怎么像是就想让他跟着哥哥去他朋友家似的。 她吭吭哧哧了半天,脸都憋得有点红,小小声说:“爸爸,哥哥,我……明天想要练琴,可以不去吗?” 这时刘晓燕笑眯眯地插话了:“你练半天琴,跟哥哥再去溜达半天,不影响。你看你天天在家待着,也不去外面动一动,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这不好,在家待久了,气浊。” 谢免免张了张嘴,她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只有他们家“气浊”,哥哥的朋友家,空气就比较清新呢…… 但是她没有问出来,只能闷头扒饭,默默地接受了爸妈的安排。 真不能怪谢免免不想出去交朋友,她这种症状,在现在被形容为“孩子特别内向”,但若是在后世,她就会知道一个为她量身打造的词——社交恐惧症。 谢免免很怕生,尤其是在不熟悉的男性面前,很容易手足无措。如今刚搬来大院,这里到处都是生人,所以她便干脆缩在家里,反正一个人她也能自得其乐。 “就这么定了啊,阿旋,明天带上妹妹,多照顾着妹妹点。” 谢旋无奈点头,他爹的司马昭之心简直昭然若揭。 * 第二天天气不错,谢旋赖床到九点多才起来,起床就看到妹妹在阳台上摆弄他们家的花花草草。 谢家养了很多花草:绿萝、君子兰、文竹、飘香藤,还有几株粉嫩嫩的四季海棠。最开始这些花花草草是刘晓燕养的,但刘晓燕性格风风火火,脾气急,养死了好几盆花,后来谢免免觉得花儿可怜,就接手了过来。 神奇的是,在刘晓燕手上动辄油灯尽枯的脆弱小花小草,一被谢免免照料上,很快就起死回生了,而且还一天比一天枝繁叶茂。 谢免免似乎也从这种园艺活动中获得了一些乐趣,每天浇花、施肥、修剪等等,忙得不亦乐乎。 谢旋打着哈欠往卫生间走,免免一抬头看到她,开心地又拖着拖鞋啪嗒啪嗒跑过来,拉住谢旋的胳膊。 “哥哥,哥哥,快来看~” “啊?”谢旋睡眼惺忪,不知道他妹妹要他看什么,被免免拉着胳膊去到了阳台。 谢免免穿着宽松的米白色连衣裙,在日光的照射下整个人都仿佛有几分透明。她蹲下身,指着一簇开成了花团的紫色小花,开心得脸颊上都浮出了两团红晕。 “哥哥,紫苑开花啦!平常八月左右就开了的,今年一直到现在才开,我差点以为它今年不打算开花了呢。还好,还是开啦!” 谢免免:“爸爸妈妈一大早就去店里了,都没来得及给他们看……妈妈尤其喜欢紫苑花,说一团团一簇簇的看着热闹喜庆,早上看见,一定会开心一整天的。” 谢旋吸吸鼻子,紫苑花的味道不是很浓,是一种淡淡的氤氲的清香,就像他们家免免一样,轻轻柔柔的。 谢旋揉了揉妹妹的发旋:“咱俩这不是看见了嘛,没准今天哥能多做出几道难题,让李培大吃一惊。” 谢免免就笑,笑完以后说:“哥哥,你跟我说实话,爸爸妈妈是不是想撮合我跟李培哥哥?” “啊?”谢旋一个激灵,怕免免觉得这事不体面,忙道,“没有的事,他们就是怕你总一个人呆在家太闷了。” “哥哥,你就别骗我啦。”谢免免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们直说就好,我没有什么不愿意的。” “……真的?”谢旋有几分小心翼翼。 “真的——如果爸爸妈妈觉得,这样能让他们放心一些的话。”谢免免轻声说。 军属大院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要说大吧,一共不过就十几栋单元楼,但是整个大院楼房的密度是比较低的,隔老远才有个一排三两栋楼,其他地方都是花园和各种便民设施,整个大院就是一个小型多功能社区,什么都不缺。 谢家住在北门旁边的六单元,李家则是离西门较近的十一单元,走过去得有个五分钟。 出门之前,谢免免特地在她阳台上的小花圃里剪了三支蝴蝶兰,附带一些绿植的叶子插成一束,用报纸小心地包好,再在外面扎了根绳。 “之前嬢嬢送的铁观音带一盒去吧,一会儿拿给李家大伯跟阿姨尝尝。李培哥哥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谢旋想了想:“没有,丫就喜欢被小姑娘围着。” 谢免免:“……哥哥,你说正经的。” 谢旋揉了揉谢免免的脑袋:“没事,你把这束花儿送给他,他肯定就乐坏了,用不着再准备别的了。” 等谢旋把免免领了出门,看到妹妹像小动物一样,抱着花,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心里忽然有点后悔了。 他总觉得他在帮爸妈进行一些不正当的拉皮条行为,是,李培是名牌大学生,性格斯文,家里条件还行,又是独生子,还是他一见如故的好兄弟。但这个李培太招小姑娘喜欢了,身边总围着一群女孩子,如果丫真成了自己的妹夫……他想想还挺不乐意。 谢旋摇了摇头,告诉自己别多想,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呢。反正李培迟早也会认识免免,今天就当去混个脸熟。 今天周末,休班休学,大院里挺热闹。 这会儿是九月下旬,离国庆没几天了,院里到处都拉着大红色的“喜迎国庆”的横幅,还有在露天场地排练节目的,谢旋就想起来昨天刘晓燕说的,家属院里要办国庆文艺晚会的事,这么一看,好像搞得还挺大规模,估计这些人就是为国庆的晚会排练的。 谢旋带着妹妹一路走,一路就有熟人跟他打招呼,打完招呼,这些人都忍不住探着脖子,好奇地看向谢旋身后的小姑娘,还不时窃窃私语。 谢旋的另一个哥们萧萧住七单元,兄妹俩走到七单元门口的时候,就见萧萧正弯着腰撅着屁股在地上捡什么东西,旁边还站了个跟免免差不多大的女孩子。 谢旋踢了萧萧屁股一脚,没使劲。 “哪个狗…!”萧萧骂骂咧咧地扭过头来,一眼看到谢旋,刚要集中火力骂人,第二眼就看到了谢旋身后的谢免免。 “狗……狗……”萧萧憋了半天,脸莫名其妙地红了,也没憋出骂谢旋的话。 5. 是小仙女吧 “我妹,免免。”谢旋向萧萧介绍完,又跟免免指指萧萧,“萧萧哥哥。” 谢免免被萧萧盯着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又往谢旋身后躲了躲,小声叫到:“萧萧哥哥。” 萧萧被这软软的一声叫得骨头好像都软了一瞬,才结巴着道:“你,你,你真有个妹妹啊!这……长得跟你一点儿不像啊!这长得也……也……”萧萧“也”了半天没也出个所以然来,还不好意思看免免,一双眼珠子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骗你干嘛。”谢旋被他恶狠狠的眼神盯得莫名其妙,只觉得这个大老粗神经不大正常,转而看向萧萧身侧,“你还没给我介绍呢,这是……” 他旁边的女孩倒是大方,笑嘻嘻地朝谢家兄妹俩挥挥手:“我是萧芸,他亲妹。” 谢旋一直知道萧萧有个妹妹,只是从前没见过。如今看到不由咋舌,即便萧芸不自我介绍,他也能看出来她是萧萧亲妹。 谢旋和免免身为亲兄妹,没几个人能看出他们之间血浓于水的关联,五官脸蛋各长各的,虽是各有各的好看,却全无一丝相似之处,也难怪萧萧有疑问了。萧家兄妹则不然,两个人简直是套在一个模子里生出来的,那鼻子那眼睛,就是等比放大缩小了一般。 “你们在干嘛?”谢旋随口问道。 萧芸捂着嘴,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我们妈以前是部队文工团的,这次咱们院里的国庆文艺晚会就是我妈以前在文工团的领导退休了以后牵头要举办的,说什么也要让我们家的人报个节目。我妈说她年纪大了,不丢这个人了,就把这个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交给我哥了。今天就是要上报节目的日子了,我哥想连夜出逃,结果出逃的路费刚刚掉地缝里去了。” 萧芸说完,指了指地缝中隐隐发亮的东西,应该是个钢镚儿。 “你闭嘴吧!我就快抠出来了!”萧萧骂骂咧咧,说着又想弯腰撅屁股。 屁股撅了一半,他仿佛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飞快地看了谢免免一眼,然后手忙脚乱地调整了一番姿势,改为一只腿撑着,一只腿跪在地上的文雅姿势。 谢旋可太知道萧萧那个构造简单的大脑里在想什么了,看了只觉得挺有趣,故意对谢免免说道:“你别看你萧萧哥哥今天瞧着随性了点,他市场紧俏着呢——是吧萧萧,今天又要去见哪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呀?” 谢免免扒拉着哥哥的袖子,闻言歪了歪脑袋,十分好奇,一双杏眼对着萧萧眨巴眨巴。 萧家兄妹俩大约平常的相处方式就停损,萧芸听了这话,在旁边大笑起来。 还不忘再捅他哥一刀:“哎,你们知道我哥为什么对在晚会上表演节目这么抵触不?因为听说,这次他的‘梦中情人’郭雪瑶要压轴表演舞蹈节目,他不想在人家面前出丑。” “你们俩都给我闭嘴!”萧萧简直急得脸红脖子粗,“谢旋,我那是正儿八经相亲!还有你,臭丫头!胡说八道什么,谁梦中情人了,放屁!” 其实萧萧这个人,平常是个特别开得起玩笑的。谢旋、李培跟萧萧三人关系虽好,性格却是南辕北辙。谢旋爽朗,还有点左右逢源的意思。李培这人,斯文端方,特别有干部子女那感觉,心思缜密,是个细致人。至于萧萧,生在大院里,性格倒有种市井气的粗犷豪爽,李培经常笑他天生脑袋比别人少点东西,所以才读不进去书。 不管李培怎么说他,萧萧都是置之一笑,从不生气,还能跟李培你来我往地挤兑个几回合。而今天,不过是被调侃了几句,这小子倒是急了。 “别提他那相亲对象了。”萧芸还在旁边拱火,“他前天晚上刚见了一个,是中学老师,我听媒人说条件挺好,就好奇远远看了一眼,那个姐姐可真是又漂亮又温柔,我都觉得是我命中注定的大嫂了,结果又被我哥搅黄了。哎,哥,是不是因为你嫌弃人家比不上你的梦中情人美貌啊?” “放屁!”萧萧又原地蹦起来了,“人是文化人,一心要找个跟她有共同语言的,你看你哥我是能跟文化人有共同语言的样子吗?!还有我警告你,别再提郭雪瑶了!” 萧芸吐了吐舌头,目光忽然落到谢免免脸上,笑嘻嘻道:“也是,我本来觉得郭雪瑶就是咱们院里最好看的姑娘了,直到看到你。你叫免免吧?” 谢免免不知道萧芸这话该怎么接,好像怎么接都不对,只能“嗯”了一声。 萧萧则似乎看妹妹说什么都十分不顺眼,两人又叽里呱啦地吵了起来,谢免免小声问谢旋:“哥哥,我们要劝架吗?” 谢旋看得津津有味:“没事,关系不好的兄妹是这样的,不用劝——总有些哥哥就是不怎么爱护妹妹,啧,值得谴责。” 小姑娘不知该怎么评价哥哥的恶趣味,她想了想,试探着从哥哥身后走了出来,在口袋里摸了摸,犹豫了一下,还是小跑着走上前,轻轻拍拍那对吵得不可开交的兄妹。 萧萧只觉得自己的胳膊像是被小鸟儿的羽毛软软地挠了挠,一转头,才看到那个一直躲在谢旋身后的女孩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己身侧。 这下,萧萧那张本不白皙的脸腾地红了,手足无措地想往旁边让一让,结果一脚踩在了萧芸脚背上。他只听自家妹妹“嗷”的一声,却也没心思管了。 谢免免赶紧伸手扶住了萧芸,轻声道:“小心,这里的地不平,容易摔倒。” 接下来她便不说话了,谢免免在陌生人面前本就憋不出几句话,只要不是非得讲话,她都能用点头、微笑来和人沟通。 只见她先是拉过萧芸的手,往她掌心放了个什么东西,又轻轻扯扯萧萧的袖子,示意萧萧抬手。 萧萧有几分紧张地摊开手掌,随后谢免免那只纤长白皙的手伸过来,下一刻,他的掌心就感觉到塑料纸皮的质感。 是糖果。 谢免免的手指一触即过,萧萧下意识地攥紧了手心的糖。 “是话梅糖。”谢免免目光有些微的闪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跑回了自己哥哥身边。 走了一半,小姑娘似乎又想起来什么,扭头,桃花似的脸蛋粉扑扑的。 “诶,不要再吵架了哦。” 6. 尴尬 谢旋拿了根树枝帮萧家兄妹把钢镚儿从地缝里掏了出来,扔还给萧萧,见这人接了钢镚,还一副神思不属魂不守舍的样子,耸了耸肩。 “走了啊,你们忙。” 然后也没有等那两人说什么,就搭着妹妹的背走了。倒是谢免免,临走前跟那两兄妹挥了挥手。 两人都没注意,萧萧远远地站在后面,对着谢免免的背影呆愣愣看了好一会儿。 在裤兜里揣一兜糖到处发是谢卫国的习惯,他惯常出门都是一包麦芽糖、一包红塔山,遇上男的发烟,遇上小辈就发糖。女人他一般不乱发,免得平白叫人误会。 谢免免通过观察她爸爸,赫然发现这是个聪明的社交方法,遇见不熟悉的人,只要给人送点糖吃,就算她不说话,别人也不会觉得她没有礼貌了。 于是谢免免也开始在出门的时候往兜里揣糖,女孩子穿的裙子没有兜,她就背个小包,把糖放小包里。有时候带话梅糖,有时候带花生糖,有时候带麦芽糖。 今天的话梅糖派上了不错的用场,谢免免挺高兴。 李培家住一楼,带了个挺大的院子。谢旋和谢免免一路走过来,别人家的院子大多是种的菜,还有些许盆栽,总体都比较简单规整,符合军属大院一贯的“军人气质”。 李培家就不同了,他们家的院子有些像谢家的阳台,都是花团锦簇、郁郁葱葱,而且这些绿植花卉,栽种得很有讲究,放在一起美而不杂,乱中有序。 谢旋见免免盯着李培家的院子看,解释道:“他家花园是李培他妈妈在打理,阿姨也是个文化人,特别讲究。” 也是巧了,李家的院子上头就是李培房间,他正坐在窗边上,一抬头就瞧见了好兄弟,谢旋便听见从防盗窗里传来李培的声音。 “哎!旋儿!快进来!” 谢旋朝他挥挥手,刚要回一声招呼,却隐约听到李培旁边似乎有女孩儿的声音。声音有点小,具体说了什么没听清。 他有些纳闷,那声音听起来年纪不大,显然不是李培的妈妈。李培是独生子,也没个姐姐妹妹的,这难道是恰巧有什么亲戚朋友上门来了么? 谢旋带着谢免免绕到单元门口,不用他们按门铃敲门,李培已经把门打开了,探了个头出来。 “你来得还挺早,我以为要到下午呢!——这位是?”李培说道。 “我妹妹,免免。”谢旋大大咧咧地领着免免进了屋,把手上拎着的茶叶放在了茶几上,“铁观音,我记得阿姨听挺爱喝的,你拿给阿姨尝尝——阿姨不在家啊?” 李培的爸爸是军队里的旅长,常驻边疆,他家是标准军人家庭,做父亲的一年没几天能在家呆着,绝大多数时候就他们妈儿两个。 他母亲则在邮局工作,也是个不小的领导,邮局是好单位,即便是普通雇员,也称得上一声“金饭碗”,多少人想进进不去,从这点上来看,李家确实是条件不一般。 “我妈买菜去了,一会儿就回来。”李培道,“你来补课就补课,还拎什么东西,你们谢家人真是人情世故一点不落啊。” 嘴上这么说,这个斯文的大男生倒是从善如流地收起了茶叶,毕竟是人家的一片心意。 然后他就转向谢免免。 “你就是免免啊!”李培笑道,“到底是你哥哥动不动跟我挂嘴上说的,你哥平常满嘴跑火车,在炫耀妹妹这点上还真没说大话。” 谢免免颇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李家偌大的客厅中央,她在生人面前不知道怎么说话的毛病又犯了,好在她手上还抱着从家里剪下来的蝴蝶兰,她赶紧递了过去,小声道:“打扰哥哥了。” 李培挺高兴,双手接过了花儿,就在这时,他的房门“咔哒”一声被人推开了,一个年轻的女声传了过来。 “阿培,谁啊?这么久。” 谢旋跟谢免免看了过去。 那是一个挺干练清爽的女孩儿,穿着端庄的的确良衬衫和毛呢半身裙,戴眼镜,头发中长,在脑袋后面绑成一个利落的马尾。 李培扭头对那女孩说:“我兄弟,他明年要高考,来找我补习的。” 那女孩儿便对谢旋笑了笑:“你好啊,我叫季若芙——这小姑娘也来找你补习?”她又转向免免。 “我……”谢免免有些结巴。 谢旋知道免免不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便代她说道:“这是我妹妹免免,跟着来串个门,认识一下。” 季若芙打量了一下免免,点点头,自我介绍道:“我是李培对象,读师范的,你们要是有什么学习上的问题,也可以找我的,我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谢旋愣了一下,李培周围确实总围着不少莺莺燕燕,这小子很会跟女孩子相处,称得上一声“妇女之友”,喜欢他的小姑娘能从城东排到城西去。 即便如此,李培却从未明确说过自己有女朋友,他倒是说他之前谈过一个,但据谢旋所知,已经分手一段时间了。 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女朋友?而且看架势十分正式,怎么看也不像闹着玩的样子。 7. 真的很尴尬 “哈哈,嫂子好,嫂子好。”谢旋干笑了两声,用眼神问李培——这怎么回事?你哪冒出来的女朋友啊? 李培见状便解释道:“若芙是我爸爸战友的女儿,现在已经读大三了,明年就该毕业了。她上学早,实际上跟你一般大,倒也不用叫嫂子,叫若芙就行。我们也刚在一起没多久。” “哦,原来是这样,幸会幸会,以后李培要是欺负你,你找我,我帮你教育他!”谢旋热络地上前和季若芙握了握手,小小寒暄了一句,“哎,若芙你先忙,说起来我这有道题,昨天晚上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夜里做梦都是它,我让阿培先帮我看看,解了我这个心头大患,不然我一直不踏实!” 说完他就揽过李培肩膀,迅速地把他往书房带。 书房的门咔哒一声合上,两个男孩匆匆进去了,客厅里就剩下谢免免和季若芙两个人。 季若芙见谢免免杵在堂屋中央,便招呼道:“来,妹妹,随便坐吧,像在自己家一样,别拘束。” “啊,好,谢谢姐姐。”谢免免便直挺挺地在沙发上坐下,手规规矩矩放膝盖上,用行动演绎了什么叫“拘束”。 季若芙则转身去了厨房泡茶,很快就端了茶盘出来。李培家里人的讲究体现在方方面面,泡茶用的茶壶是一看就很上档次的紫砂壶,季若芙拎起茶壶,熟练地给谢免免倒上了一盅。 “泡茶这事,我们家李培最懂门道。我手艺不精,妹妹你将就着喝吧。”她笑道。 季若芙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端庄妥帖,俨然是女主人的架势,傻子都能看出来,这很显然就是在和李培以结婚为前提交往了。 谢免免不傻,她爸妈虽没有同她明说,但她自己稍微思量之下,也知道他们让她跟着哥哥来这里的目的。 这几天,谢卫国和刘晓燕还经常在谢免免耳边念叨,说她哥哥有个宁大的朋友,多么地一表人才、温文尔雅,也该到找对象的年纪了,不知道哪家的闺女能有这样的福气嫁给他。 她知道,爸爸妈妈自然是希望,她“能有这样的福气”的。 谢免免叹了一口气。 她从小到大没喜欢过什么男孩子,对找对象、结婚这些事,更是毫无一丝概念,想也未曾想过。 从她初中时起,班上就有些时髦前卫的男孩女孩,偷偷带着稀罕的收音机到学校,聚在一起听邓丽君的歌。听至高兴的时候,趁老师不在,举着收音机,把音量开到最大,满走廊地跑,恨不得与全校同学共享这音乐的欢愉盛宴。 她听到歌里唱“梦里见过你”,“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她还听到歌里唱“相思寄着海边风”,“毋知初恋心茫茫”。 家长老师都将邓丽君的歌曲视为毒害青少年的洪水猛兽,说这是引人堕落的“靡靡之音”,整天唱些男啊女啊请啊爱啊的,一点儿不害臊。谁被发现了听这种东西,不但要被学校警告找家长一条龙,还是要写检讨当着全班面朗诵的。 这样下来,谢免免就更是觉得,男女之事是绝不可以偷尝的禁果,那是一点也不能去想、去碰的。 所以谢卫国和刘晓燕就算是想让谢免免跳过自己处对象这步,直接给她包办了婚姻,谢免免也不会觉得不高兴,可能反而还松了一口气。现在他们只是想让她接触一下李培,还含糊其辞,怕谢免免不乐意,属实是多虑了。 不过,一码归一码,若是这个爸妈想要撮合的对象,早已经名草有主了,谢免免这上赶着来的,未免就有些尴尬了。 “谢谢若芙姐姐。”谢免免如坐针毡地捧起茶杯,也不知道该跟人家这正牌女友说点什么好。 只盼望哥哥快点出来,打破一下这尴尬的空气。 8. 开溜 李家书房内。 “快从实招来,你哪来的女朋友,到底怎么回事啊?”一进书房,谢旋就把李培按椅子上审问。 他刚刚把李培单独叫进来,当然不是如他所说的来“问问题”的。要说问问题,那也是问李培的个人问题,他特地避开两个姑娘,就是为了单独抓李培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李培推了推眼镜,“刚处没多久,还没来得及介绍给你们。” “刚处没多久?你俩这自然的,跟已经携手走过金婚,准备一起安享晚年了似的。” 李培:“……你这张嘴啊。” 在谢旋的“威逼”下,李培终于如实交代了,他跟这个季若芙明面上说是刚交往不久,实际上应该说是刚认识不久。也就是前些日子,他爸爸回了宁城一趟,恰好碰上了之前提前退伍的老战友,也就是季若芙的父亲,两个人许多年没见了,自然要喝喝酒聊聊天。 中年男人么,酒过三巡,就总忍不住要吹些牛逼,即便是老干部也很难免俗。这牛逼一吹上,不自觉地就开始炫耀各自的子女。 这个说我儿子在宁大读书,成绩好极了,以后必然是一路读上研究生,留校任教,受人尊敬; 那个说我女儿小时候跳了两级,十七岁读大学,现在念师范,未来是光荣的人民教师,社会地位崇高。 两个中年男人各说各的,说到后来,一拍即合,干脆商量着,反正两个娃儿都没对象,那就介绍他们认识呗,金童玉女,挺般配。 于是隔天李培就被安排去跟这姑娘单独约见了,两个人在外面吃了顿饭。李培为人周到体贴,一向善于跟女孩子相处,倒追他的女孩儿数不胜数,是个见过“世面”的人。 萧萧总说,李培这丫,到现在还不谈对象,唯一的原因就是他眼光太高了,高得不切实际,照这样下去可能得孤独终老断子绝孙,李培也没明着反驳。 “所以你这次终于看上了?就这个季小姐。”谢旋问他。 李培就是笑笑,也没说看上,也没说没看上,顾左右而言他:“若芙家跟我们家家庭环境差不多,都是军人家庭,我们俩的父亲又是老战友,两家算是有些渊源。若芙本人也挺上进的,学习、家事、人际关系都打理得不错,长得也算清秀。结婚么,不就这么回事。” 谢旋愣了愣,觉得李培说得也没什么毛病,就是跟他想象得不太一样。 “……真没看出来,你观念还挺传统。”谢旋憋了一会儿,讷讷道,“但你这……不怕耽误了人家么。” 他没好直说——你明显也没有多喜欢人家,要真跟人结婚了,不怕耽误人一辈子么? 七十年代末就改革开放了,改开之后,这两年大家的观念越来越“洋化”,社会整体风气都是日新月异地趋向于越来越开放,谈恋爱讲究“看感觉”、“看眼缘”的年轻人现在是前所未有地多。李培平时看着挺率性的,谢旋以为他也会是这样的人。 李培却并无顾虑:“‘不传统’的人那都是还没想明白,等你要谈对象的时候你就懂了,天底下这事儿都一样。你学了生物,知道了你遇到喜欢的人的时候会分泌多巴胺,那你难道就靠多巴胺来找结婚对象?结婚哪能是那么简单粗暴的事。结婚是一种经济考量,没什么耽误不耽误的,我跟若芙结了婚,自然会爱她敬她,视她为与我携手一生的伴侣。我爸妈就是这样,互相之间客客气气的,这不是很好么。太热烈的感情,等真过上日子,面对柴米油盐,只会是滋生怨偶的温床。” 每次跟李培聊深点,这人的专业名词就一套一套的,谢旋虽然脑子活读书好,但每每听李培这么绕来绕去地说话,还是头晕得很。 不过这次,核心思想很明白。 谢旋自己是个性情中人,可他知道,不能用自己的观念强套在别人身上,哪怕是关系再好的朋友。 他沉默了一会儿,拍拍李培的肩:“行,你想明白就行,反正我做兄弟的,只要你不是干些稀里糊涂的混事,我都支持你。” 李培笑了笑没说话。 谢卫国跟刘晓燕想撮合免免和李培,没想到闹了个乌龙,谢旋心想免免脸皮薄,在这怕是会觉得尴尬,干脆让她先回去。 他便也没和李培多聊,很快就从书房出来了,一出门就看见谢免免板板正正地坐在沙发上,两腿并拢,腰板笔直,十分拘束紧张的样子。 谢旋没憋住,“噗嗤”笑了一声。 谢免免闻声抬头,立刻向谢旋投去求助的眼神。 “哎,若芙,等久了吧,麻烦你照顾我妹妹了。” 季若芙摇头:“应该的,免免性子很文静乖巧,我看了就喜欢。” 其实季若芙也就跟谢旋一般大,比免免大两岁而已,但大约是免免看上去太乖,总会让人不由自主拿她当孩子。季若芙这语气,明显就是把免免当没长大的小妹妹了。 免免偷偷抬起眼观察了一下局势,小声开口道:“哥哥,李培哥哥,若芙姐姐,我有点胸闷,想出去转转。” 李培和季若芙听了,忙关心了一下免免的身体状况。最后还是谢旋摆摆手,知道妹妹是觉得尴尬,给免免解围道:“让她去吧,我妹妹这些天一直在家闷着,确实该有点户外活动。咱们做题,让她自己去溜达溜达吧。” 9. 欧阳轩回来了 免免出门的时候带了钥匙,谢旋就叫免免溜达完了自己回家,不用等他,免免应了。 等她带上门出去后,李培跟谢旋本来还想说可以进屋学习了,正问季若芙要不要一起来呢,结果免免前脚没走几分钟,后脚大门就开了,李培妈妈手上拎着大包小包,买菜回来了。 “小旋来啦。”她边换鞋边喜气洋洋地招呼道,“中午留下来吃饭吧,阿姨记得你喜欢吃茼蒿?这会儿的茼蒿嫩,好吃的,今天一早听阿培说你要过来,我就赶紧上菜市场买去了。我还买了点猪前腿肉,特地让老板给我切的肥瘦最恰好的一块,一会儿先红烧一部分,剩下来的剁成肉末,做个肉末茄子。” 谢旋忙一个大步上前,接过了阿姨手上的大包小包,往厨房拎:“阿姨您也太客气了,本来就是李培帮我辅导功课,我还在你们家蹭吃蹭喝,这多不好意思。” “你这孩子,跟阿姨客气什么。”李培妈妈道,“我们家啊,别的都挺好,就是太冷清了,常年就我跟阿培两个,我每次看到人家家一大桌子人吃饭都羡慕得不得了,多亏时不时有你们来玩儿,才多点人气儿——好在现在有若芙了,总算是没那么冷清了。总之啊,阿姨就喜欢人多热闹,都留下吃饭,啊。” 李培妈妈说话间,谢旋已经把菜都在厨房放好了,想着把菜先拿出来泡池子里,季若芙也想来帮忙,结果俩人都被李培妈妈眼疾手快拦住,让他们别瞎忙。 谢旋无奈,他每次来李培家都是这个最高规格的待遇。大约也确实是军人家庭的特色,李培妈妈从年轻时候开始就大多时候是一个人带着孩子,她父母又不在宁城,跟他们来往不密切,再加上就李培这么一根独苗苗,这两个人组成的家庭,跟普通人家比,确实是太冷清了些。 所以李培妈妈格外地好客,李培的每个朋友拜访他们家,都宾至如归,受宠若惊。 “别在厨房里待着,地方小,我一个人就行了。你们——小旋,若芙,都到堂屋好好坐着去,我早上炖了梨汤,秋天干燥,先给你们一人盛一碗。” 谢旋跟季若芙全都被李培妈妈赶去了沙发上坐着,李培早已经稳如泰山地坐好了,正随手拿了今天的晨报在看。见他的兄弟跟女友都被赶了过来,闷着头笑:“我妈就那样,你们趁早习惯吧。” 谢旋摸着鼻子坐了下来,他今天这顿饭估计是怎么也得在李家吃了。好在早上谢卫国出门前烧了两个菜放家里菜板上了,免免就算自己回去了也不会饿着。 这会儿还不到十点,李培妈妈把不需要择的菜先在厨房池子里泡上,要择的则放进了一个小篓子拿出来,在堂屋边择菜,边跟几个孩子聊天。 李培妈妈似乎有话要说,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神态有几分欲言又止。 “我前几天听门房周大爷说,欧阳司令家的那个小儿子回来了。”她忽然神神秘秘地说道。 李培皱眉:“欧阳轩?他不是应该在云南部队里待着么,这还没到回来的时候吧。” “可不是么。”李培妈妈说,“所以我当时只当是什么讹传,回来也没同谁说过这事,但是刚刚我去买菜的时候,跟欧阳司令擦肩而过,瞧见那孩子了,现在长好高!我差点没认出来。” 李培的眉皱得更紧了,眉心都拧出了一个川字型来。 “他回来干什么?”李培说。 “我也没想通啊,我就又去找周大爷打听了一下,问他知不知道内情,结果周大爷说……说欧阳家那个小儿子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明明还没到退的年龄,就早早从部队回来了。昨天刚回的宁城,现在院里大家都在传,以他那个性格,怕不是……” 李培妈妈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以他的性格,怕不是犯什么事了,才提前回来的。 这母子二人的对话把一旁的谢旋听得云里雾里,他刚搬进来没多久,完全不知道李家阿姨在说的这个人是谁,就感觉听着不是什么好人。 “这欧阳轩是……院里的邻居?”他试探着问道。 李培的脸色有些微妙,短促地“嗯”了一声。 10. 未见其人先闻其二手烟 欧阳轩这个名头,在大院里是很响的,无人不知,无人不识。 准确地说,是“欧阳”这个姓,在他们整个军区就很响。 欧阳郑道,空军上将,在空军指挥学院还有教职,他之前是参谋长,后来又升了司令,这两年退居二线了,光是家属院里都有不少人是他的学生和下属。欧阳司令今年也有五十多了,老司令一辈子生活严谨简朴、作风极为整肃,受到数不清的景仰,大概他这辈子唯一的污点就是生了欧阳轩这个儿子。 欧阳司令本来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是跟前妻生的,没养大,□□以后得病死了,后来没过几年老司令的前妻也死了,她才又娶了个续弦,也就是欧阳轩的妈。生欧阳轩的时候,欧阳司令已经三十多快四十了,人生经历了那么多事,对这个孩子难免有些没脾气。 没想到这个欧阳轩邪性得很,从小性格乖戾,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在大院里更是一霸,李培等众多在院里长大的小辈,都是他的受害者。 后来欧阳司令感觉这孩子再这么下去不行,就强行把欧阳轩送去部队当兵了,想的是磨磨他的性子。 算下来,欧阳轩自从去云南到现在,也有个两年多了,结果现在不知道又出了什么幺蛾子,估计他爹头上的白头发都要被他磨得多冒出来几根了,也不知道欧阳司令这么严肃踏实的一个人,是造了什么孽才有这样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儿子。 李培跟李培的妈妈大致跟谢旋说了一下欧阳轩这个人的来龙去脉,把谢旋听得一愣一愣的。 “也不知道,欧阳司令打算拿他这个小儿子怎么办。依我看啊,这小孩,生下来就是讨债的,是老司令上辈子欠他的。”李培妈妈长长叹了一口气,感慨道。 * 谢免免当时离开李培家,虽然主要是为了避免尴尬,才刻意回避,但她真出去了以后,也没有急着回家。 就像谢卫国跟刘晓燕说的,自打搬家到这里来以后,谢免免就一直待在家里,没怎么出去过,这个大院他们谢家其他三口人都已经十分熟悉了,对她来说却还是全然陌生的。 既然今天出来都已经出来了,谢免免就想着,那就干脆在大院里溜达溜达,如刘晓燕所说的——去去浊气。 这么想着,谢免免就漫无目的地溜达起来。 之前也说了,军属大院里各项设施齐全,从最普通的散步的小花园,到幼儿园、小学,再到球场,电影院,该有的、能想到的全都有,毕竟是最高规格的家属院,什么都是按照齐全了来配的。 排国庆节目的还在院里排着,列了个整整齐齐地方阵在舞扇子,谢免免远远看了一眼,绕过人堆,往僻静处溜达,溜达着溜达着,就到了电影院门口。 院里的电影院不大,就那么一个放映厅,里面统共坐不了多少人,就是图个热闹。 电影院的售票员绑两个麻花辫,穿一身红色呢子外套,套两个黄护袖,支了个桌子就坐在一进门的地方,托个腮帮子在发呆,瞧上去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售票员眼睛余光瞥到有个小姑娘在门口好奇地张望,大约也是太无聊,也没人跟她说话聊天,又没事做,十分热情地招呼道:“小姑娘,下一场电影正好要开演了,买张票来看么?《庐山恋》!” “啊……?” 谢免免没想看电影,但她不善于拒绝别人。 最后等谢免免回过味来的时候,她手里已经多了一张淡黄色的电影票,上边写着8排18号。 买都买了,谢免免只好一边暗自盼望着放映厅里不要有太多人,一边慢吞吞地推门走了进去,结果一进放映厅,就被里边云遮雾罩的烟味呛得连连咳嗽。 咳了半晌,眼泪都咳出来了,谢免免还以为这厅里起码得汇聚了十个八个大烟枪呢,结果一抬眼,不大的放映厅空荡荡的,环境很黑,就能看到一个人的后脑勺竖在靠边的位置上。 并且那个人还在不断地吞云吐雾。 11. 庐山恋 在谢免免迟疑的时刻,电影已经开场,原本明灭的灯光都尽数熄了,大银幕上打出“庐山恋”三个大字。 这部电影是上海电影制片厂出品的,谢免免知道是个爱情片,似乎刚上线的时候非常地火爆,大家都从各个地方汇聚到电影院去观看。 之前谢家住的巷子里,有个邻居,三十多岁,在城南的工人电影院做放映员。工资很高,职业又十分体面,所以经常能听见他在巷子里高谈阔论,几年前的时候,他就总把这部电影挂在嘴边上。只说他在放映厅里放了多少遍都看不腻,每天几场电影,场场座无虚席,多的是处对象的年轻人小情侣,大老远地跑来观影。 “爱情片”这样的题材,对于谢免免来说有点过于陌生和刺激了。听说这片子拍得还不含蓄,十分大胆,所以尽管出名,她却从未想过要观看。 若不是今天误打误撞来到这里,只怕谢免免是这辈子都不会看这部电影了。 谢免免对香烟味挺敏感的,谢卫国在家抽烟经常把她熏得头疼,她也不说,后来还是刘晓燕细心,发现了女儿受不了烟味,那之后谢卫国就丢失了在家中抽烟的这项权利了,只能扎个马步蹲在楼道里吞云吐雾。 放映厅的面积不大,似乎通风换气也不算好,现在厅里整个都蒙了一层白茫茫的烟雾,谢免免被呛得一边咳嗽一边流眼泪,捂着鼻子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她坐了下来,开始准备看电影。余光注意到,那个坐在角落阴影中的人,还在一根又一根地抽烟。香烟头那点小小的火光在黑暗中明明灭灭的,像一只不太招人喜欢的萤火虫。 谢免免犹豫了片刻,想着要不要去提醒一下这个人,在电影放映厅里抽烟不好。但想想,放映员也没有说什么,她好像更不该说什么了。 而且她也不太敢贸然去制止陌生人抽烟。 谢免免只好努力让自己忽视如影随形的烟味,尽量把注意力放在大银幕上。 整个放映厅里,除了电影的对白,就只有谢免免时不时的咳嗽声。 …… 等电影播到女主角拿着照相机,拍摄朱熹读书的地方,却不小心把男主角拍入了镜时,谢免免已经被这个故事吸引了,她看得挺投入,同时没憋住又咳嗽几声,然后就忽然听到放映厅里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嗤笑声。 “矫情。” 谢免免很容易全神贯注地投入一件事情中,相对地,也因此比普通人更容易受到惊吓。 这掷地有声的一句,让她一下子就仿佛从美丽的庐山风貌中被拽了出来,谢免免张了张嘴,看向除了她以外,放映厅里唯一的那个人——其实也看不清楚,只能大概看出一个身型,能依稀看出来对方身量非常高,肩膀也很宽阔。 她也不知道这个人是在说电影情节矫情,还是说嫌她咳嗽矫情,她也不敢问。 那个高大的身影,远远地看着就挺有些压迫感。 12. 没看过刺激的? 被打扰了这一次之后,在接下来的电影情节中,谢免免一直很难集中精神。 她尽量让自己忽略那个人的存在,但是越来越浓的烟雾却不允许她忽略。 谢免免本来想着,先忍一忍,等他抽得差不多也就该停了,再大的烟瘾也不至于抽个全程吧? 谁能想到,这人还真就是烟瘾大得可怕,一根接着一根……他这包烟都抽不完的吗? 电影又演了10分钟,谢免免深吸了一口气。 她鼓足了勇气站起身,向那个不断制造烟雾的源头走去。 "那个,可以请您不要抽烟了吗?电影院里有烟雾报警器的,您再抽的话,可能就要报警了。"走到那个人的身边,谢免免语气非常客气柔软地说出了自己在心里排练了许久的台词。 电影投影的灯光打在那个人的身上,他一直没有抬起头,所以谢免免还是只能看到他一个手指夹着烟的侧影。 这男人理了个平头,从上方看起来,发茬有点毛扎扎的,发质硬得叛逆。他旁边的扶手上已经堆积了好几个烟盒,也不知道在这里抽了多久。 他应当很年轻,却没有穿时下青年男子常穿的的确良衬衣,而是一件白色的老头背心,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微弱的光线下,能依稀看到背心底下勃发的肌肉线条,瞧着很有种市井的痞气,也让谢免免的视线不知道该往哪放是好。 谢免免的话音已经落下了半天,男人终于抬起了头。 “你管得着吗?”对方说道。 谢免免语塞了,嗫嚅了半天不知该说什么。她只在心里排练好了第一句开场白,可没排练接下来怎么应对对方的蛮不讲理。 也是此时,他看清了面前这个男人的脸。 的确年纪不大,浓眉,鼻梁很高,嘴唇薄薄的,线条冷硬,整张脸看起来是很锐利的英俊。 就是怪凶的。 见谢免免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支吾不出下文,对方也懒得搭理她,懒洋洋地转过了头去,继续抽他的烟,看他的电影。 谢免免被晾在那里,因为离“污染源”太近,又忍不住咳了几声。 “那个,您这样不好……”谢免免没放弃地提醒道。 结果那男的完全拿她当空气,仿佛这个人压根不存在。 谢免免见过在饭店里抽烟的,在棋牌室里抽烟的,还真没见过在电影院里这么放肆的。 见这人油盐不进,她也没有办法,碰了一鼻子灰,她又没有勇气跟这个一看就是个恶霸的人吵架,最后红着眼眶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被这事影响,后来电影的剧情演了什么,谢免免已经完全不晓得了。可他心里又有一丝小小的不甘心,觉得自己不能提前离场——她可是正正经经买票进来的,这电影院也不是那恶霸开的呀! 谢免免就这么赌气似的坐在电影院里,任由时间过去,一直到电影中的女主角忽然亲了男主角一口。 这部电影的氛围渲染得非常动人,思想开放又“洋派”的女主角躺在地上,原本盼望着男主角能主动一些,那男主角却是跟所有老实本分的中国年轻男孩一样,害羞又踟蹰,最终女主角起了身,一吻甜蜜地落在了男主角的脸上。 虽然只是亲了脸颊,但这可是电影院的大银幕!中国含蓄的老百姓几时在银幕中看过这样的场景,更何况谢免免在这方面懵懵懂懂,全无所知,只觉得受到了极大的视觉冲击。 这下她连咳嗽都忘了,小脸腾地通红,谢免免赶忙慌乱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而就在这时,他又听到了来自那个烟鬼不屑的点评。 “嗤,傻逼骗我,我当是什么刺激场景,就这。” 烟鬼的位置在谢免免前面几排,她从手指缝中无意中看到那人掐烟头的时候偏了一下头,大概是瞄见她了,忽然笑了一声。 “你捂什么眼睛,没看过这种啊?”那人说道,紧跟着下一句就让谢免免血压一下上来了,“哪来的乡巴佬丫头,比这刺激一百倍的玩意儿多了去了,你要看么?” 13. 汇报工作 谢旋连聊天带补课的,在李培家逗留的时间长了些,等到要回家的时候,一看已经下午四点多了。 他估计谢免免应该是直接回家了,并不担心,和李家人道了别就往家走,走到家门口,听见了屋里传来琵琶的声音,是免免在弹琴。 谢免免一手琵琶弹得十分好,从小参加过不少文娱演出,大大小小的奖也拿过一些,之前有好几个艺术团的老师想让免免加入艺术团,免免没去,谢旋当时觉得挺可惜的,问妹妹为什么,小姑娘只说她其实不太爱在舞台上表演,把琵琶作为自己的业余爱好就挺好。 于是参加艺术团这事,便作罢了。 谢免免在家弹琴是常事,不足为奇,只是今天这琵琶的声音,似乎听着有些许乱。 谢旋没多想,他不是很有艺术细胞,只当这支曲子就是如此。琵琶曲么,有轰乱的金戈铁马之感也是常事。 他拿钥匙开了门进去,免免房间的门半开着,琴声不断从屋内逸散出来。如果说妹妹平时弹琴的声音像涓涓绵延的溪流,今天就如同飞流直下的瀑布,有着决堤一般的气势。 谢旋好奇地探头看进去,只见免免抱着琵琶坐在窗边,手指拨动琴弦,弹得飞快,面上的表情却有几分魂不守舍,似乎琵琶只是她抒发情绪的窗口,而心思却根本不在雕琢乐曲上。 \"咳咳。\"谢旋清了清嗓子,“这是什么高阶练习曲吗,听着挺厉害的。” 免免似乎没有注意到哥哥回来,被谢旋这忽然的一声吓了一跳,手上一个不注意,琴弦发出铮的一声嗡鸣。 愣了好一会儿,小姑娘才如梦初醒。 “哥哥,你回来啦。” 她放下了手中的琵琶。 谢旋总觉得妹妹今天看起来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哪儿奇怪,挠了挠头。 “有什么事儿吗?怎么觉得你好像怪怪的。” “没什么。”谢免免却是摇头,只字没提今天在电影院遇上的事,对哥哥软软地笑了笑,站起了身。 谢璇直觉地觉得妹妹哪里不太对劲,他想了想,然后一拍脑袋,恍然大悟。 “是因为今天在李培家受委屈了是不是,我已经帮你说过他了,没事儿,咱以后不遭这个罪,我一会儿会跟爸妈说,这事儿就作罢了。” 谢免免嗯嗯了两声,谢旋便只当是自己猜对了。 “走,一会儿咱们去店里吃饭去。”谢旋道。 谢卫国和刘晓燕夫妻俩一起经营着一家小饭馆,离军属大院不远,也就两站路的样子。 开饭店不是个轻松活,每天早上天还没亮就要到店里进货运货,搬东西清点库存,谢卫国就不说了,刘晓燕的性格天生就适合做老板娘,跟各种人打交道游刃有余,哪怕是干男人干的力气活也一点都不娇气。 “不是说了嘛,妇女能顶半边天。”每当有人劝刘晓燕悠着点,她就扔下这句话。 在两夫妻的勤劳肯干下,谢家的财富越来越多,直到迈入万元户的行列,也就是这一两年光景的事儿。 但他们这赚的也算是辛苦钱,从早忙到晚,没个休息日。 谢卫国刘晓燕夫妻俩忙着店里的事,很少有机会能在家吃饭,介于谢家饭店离大院不远,谢卫国和刘晓燕就让一双儿女时不时去店里吃晚饭,一家人也好能聚在一起,聊聊天,说说话。 * 谢旋有一辆自己的二八大杠,经常载着免免骑着车到处跑。 兄妹俩稍微歇了一会就出门了,谢旋在车座上骑,免免就坐在前面的横杠上,裙子底下露出一双纤细的脚脖子晃晃悠悠。 谢家兄妹俩都好看,尤其是白裙飘飘的免免,早秋的风拂起她的长发和裙摆,浑然成了一道移动的风景,路人都纷纷侧目。 两人要不了多一会儿,就到了爸妈的店里。 谢卫国夫妻俩的饭店名字很朴素,就叫卫国饭店。这店里的主厨从前就是谢卫国,后来条件好了,他才又雇了几个厨子,自己高兴掌勺就掌勺,大部分时候不上一线了。 谢家兄妹到店里的时候,只有刘晓燕一个人坐在吧台前。 “猜到你们晚上肯定要过来,你爸亲自下厨了,准备给你们烧几个菜呢。” 看见一双儿女,刘晓燕高兴地起身迎过来。 很快,谢卫国就把菜端了上来,摆了满满的一桌子。 炒四季豆,熏鱼,蒸鸡蛋,糖醋排骨,再加一个冬瓜海带汤,都是家常菜,却又都散发着诱人的香。别看谢卫国外表看上去就是个小暴发户的样,他可是有厨师证的正经厨子,当年刘晓燕就是看上他做饭好吃,才同意的嫁给这个胖胖的、笑起来像弥勒佛一样的男人。 一家四口围着一张小圆桌坐下,但是今天,谢卫国跟刘晓燕显然重点不在吃的上。 屁股还没坐热呢,刘晓燕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你们今天去李培家玩的,怎么样呀?” 谢旋就知道他爸妈最关心这个,他给免免夹了一块糖醋排骨,直接说道:“爸,妈,这事儿别想了,成不了。李培交女朋友了,今天那女孩也在他家。” 谢旋言简意赅地把李培的爸爸是如何遇上老战友,双方又是如何把一对儿女撮合在了一起这件事,给他爸妈转述了一遍。 完整地说完这个故事以后,谢旋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 然后下了结论:“总之人家两边情投意合,以结婚为前提交往,咱们就别去蹚这趟浑水了,显得我们家免免怪掉价的。” 14. 谢家小饭桌 谢卫国跟刘晓燕听儿子说完,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谢卫国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咳,你之前不是说李培没有对象么……这弄的,怪尴尬的。” 谢旋吃了一口豆角:“这可不带赖我的,我从一开始就不同意撮合李培跟我们免免。而且爸妈你们自己想撮合就撮合,你们问过免免的意见吗?” 谢卫国和刘晓燕闻言都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谢免免。 免免正在低着头对付碗里的熏鱼,见爸妈都看自己,无辜地眨了眨眼。 最后谢卫国还是狡辩道:“感情嘛,都是一步一步培养出来的。一开始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都得慢慢处嘛。” 刘晓燕也立刻附和:“这次我同意你爸的,我跟你爸一开始不也是相亲认识的吗,我们那会儿哪有什么自由恋爱呀什么的,都是比对比对各方面,条件还算合适,那就扯证结婚。结婚这么多年,把你们俩拉扯这么大,你看我们家日子过得不好吗?” “爸,妈,时代不同了。”谢旋长叹一声说道,“我知道你们最操心的就是免免以后嫁人的事情,但也得有个度,找对象结婚这种大事还是得尊重她自己本人的意见,何况这不也不着急么。” “行吧。” 今天这事儿,谢卫国自知理亏,也不好再跟儿子争辩什么。谢旋这孩子从小主意就正,他们到底是南方做生意的家庭,没那么多礼数规矩什么的,凡事认个理字。 可他心中总归还是没死了给女儿安排婚事这条心。 于是他转向谢免免:“闺女啊,那你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娃呢?爸爸也好给你把把关,掌掌眼。” 谢免免跟那块熏鱼搏斗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把鱼刺挑完,刚把鱼塞进嘴里。 一听他爸这句话,他就被嘴里的熏鱼噎了一下,连连咳嗽。 刘晓燕见她咳得厉害,忙给他们家体弱的小女儿拍背顺气,但免免还是咳得一张小脸通红。 “我……” 谢免免踟蹰了许久,发现桌上除他以外的三个人都又期待又紧张地注视着他。 最后,谢免免终于小小声地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嗯,反正不喜欢……太爱抽烟的。” 谢家那三口子没弄明白免免这句话是什么个意思,但是咂摸了一下,觉得也没有毛病。 “对对,不抽烟的好,不抽烟的好,那些不良少年十个有十一个都爱抽烟,可不能跟这些坏小子在一起,这些混混都是平白耽误好人家姑娘的!”谢卫国立刻说,在坏小子三个字上,他还特地加重了语气。 刘晓燕白了他一眼:“这时候你倒是义正词严了,我让你少抽点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听我的?人家再坏也是坏小子,你算什么,坏老子?” 谢卫国嘿嘿地傻笑。 其实谢免免这话算是正中他们夫妻俩的下怀,谢卫国跟刘晓燕一千一万个担心,最担心的就是免免步她表姐淑雅的后尘,成了被狼惦记上的可怜小羊羔。 谢免免又哪知道他爸爸妈妈的担忧,他刚才那话是脱口而出,灵感完全来自于今天电影院那个讨厌的烟鬼。 想到那个烟鬼,谢免免忍不住问他哥哥:“哥哥,你认不认识我们院里有一个男孩,跟你差不多大,个子特别高,应该有快一米九,理平头,看起来,嗯……有点痞气的……” 谢免免是纯粹好奇,主要也是谢旋交友广泛,似乎院子里跟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子,他都能混个脸熟。 谢旋顺着谢免免的描述,认真想了想,然后茫然地摇头:“是我们院里的吗?我没印象啊。” 惯性地答完,他才猛然意识到什么,这可是谢免免头一次跟他们提一个男孩子的名字。 谢旋赶忙放下碗:“这个人怎么了,是欺负你了,还是……” 还是……你俩有什么情况?谢旋在心里补充——那可就不得了了,光听免免对这人的外形描述,就不像什么适宜处对象的好青年啊! 15. 女神郭雪瑶 谢卫国和刘晓燕也对这种事十分敏感,一家人全都放下了筷子,紧张地盯着谢免免。 谢免免顿时就有些后悔开这个话茬了,只能拼命摇头:“没事,没事,只是今天在院里看了个电影,他……呃,坐在我旁边,我们……共同探讨了一下电影的剧情,觉得他……嗯,人还挺好的……” 小姑娘怕自己如果说出实情,哥哥可能会上门找那个烟鬼算账去,为了让家人放心,她只能信口胡编乱造了一通。 “哦,这样啊。” 谢旋虽然觉得这事听起来哪里怪怪的,但也没往乖妹妹临场编谎话骗他这方面想。 他仔细回忆了一番,还是没想起来这个人,便道:“可能他不打篮球吧,不跟我们这群人混一起。或者就是外面的人,来咱们院里串门的。” 谢免免乖巧地点点头,埋头扒饭,再不打算提这茬了,于是这个短暂的话题就此揭过。 为了不跟饭店的营业高峰期撞上,他们一家人不到六点就开始吃饭了。吃了这么一会儿,墙上挂钟滴滴答答地走到了六点四十,小饭馆里的客人逐渐多了起来。 卫国饭店的客人里相当多都是回头客,不少人一进门就嚷嚷着跟谢卫国和刘晓燕打招呼,他们二人赶忙招呼回去,迎来客往的,刘晓燕就想着他们一家子也吃得差不多了,过会就收摊,她好分摊一点服务员的压力。 他们正准备起身,饭店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夹杂着小姑娘娇滴滴的笑声,声声清脆,刘晓燕一回头,就看到走进来一群年轻漂亮的小姑娘。 这些小姑娘看上去都跟免免差不多大,兴许有的还更小一些。她们每一个人都整整齐齐地把一头长发盘在脑后,点缀了红色带亮片的漂亮头花。脸上还化了淡妆。 有的小姑娘手上拎了个装东西的袋子,仔细看能看见,袋子上印着“梨花艺术团”几个大字。 “呀,这是梨花艺术团的小舞蹈演员啊。上次徐奶奶跟我说国庆文艺演出的时候,还提到她们了,说这些丫头们跳舞可厉害了,还上过宁城大舞台的,咱们院里好几个闺女都是团里的,所以她们也要来表演来着,压轴。” 梨花艺术团的女孩们已经找了厅里最大的一张桌子坐了下来,服务员给她们递上了菜单。 女孩们叽叽喳喳的声音传了过来,却似乎对卫国饭店很不满意的样子。 “哎呀,这是谁挑的苍蝇馆子!看看这桌子,一点都不干净,上面还有油渍呢,服务员,你们能不能重新擦一下呀?这让人怎么坐啊?” “这饭店吵吵嚷嚷的,哎,桌子脚还瘸了一块,多半是不会好吃的,我们其他人也就算了,雪瑶这么讲究,她哪里能吃得惯啊!我们要不换一家吧?” 小女孩们的声音虽清脆动听,但这些抱怨总归是听得让人不大舒服。 终于,她们中有人当了和事佬,劝道:“别吧……来都来了,难得大家一起出来聚餐,就讲个热热闹闹的氛围呗。而且咱们团里也不是每个人零花钱都很多的,去好一点的饭店吃一顿那该多贵啊,就这里吧,他们家出了名的实惠。” …… 最后,她们还是端着菜单,开始点菜了,没有换地方。 自家饭店被人嫌弃成那样,谢旋不大高兴,他们家饭馆已经非常注意卫生了,在整条街的饭店里就属他们家最干净,还评过好几次先进。 不过终归是客人,不好说人家什么。 这叽叽喳喳的一群小姑娘其中,有一个特别显眼的,外表十分突出,其他人也隐隐以她为核心。 那是一个有着小天鹅一样颀长脖颈的女孩,她脸上的妆容明显比别人精致几分,就连头上戴的头花都和别人颜色不一样,别人是大红色,她是玫红色,上边还有复杂的网纱装饰。 她很明显是这一群女孩们的中心人物,服务员给了她们菜单以后,其他女孩子很自然地把菜单传到了这个女孩手上,交由她先点,而坐在她周围的女孩子们就簇拥着她看菜单,间或点几个自己想吃的菜,坐得离她远的女孩们则没有点菜的机会,也没有人问她们意见。 俨然一个等级森严的小社会。 点完七八个菜,为首的那女孩就把菜单交还给了服务员。她转头递菜单的时候,刚巧和谢旋目光对视,谢旋愣了一下。 “郭雪瑶?” 那女孩被叫住了名字,动作顿了一顿,却只是冷淡地对谢旋微微点了下头,就转过了身去。 刘晓燕问谢旋:“你认识?” 谢旋挠挠头:“咱们院里的,叫郭雪瑶,我跟她不太熟,见过几次,我也不知道她是这什么梨花艺术团的……哦,对了,她爸是郭副局,爸你不跟他打过好几次羽毛球么,她妈好像也是搞文艺的,具体的我不太清楚。反正郭雪瑶在我们院里挺受欢迎的,我们一起打篮球的好几个弟兄都追过她,她都没看上,这姑娘大小也算咱们院里的偶像明星了。” 剩下半句谢旋没说——这个郭雪瑶,就是早先萧萧苦恋了许久的“梦中情人”,据江湖传闻,萧萧除了给人写些狗屁不通的情诗外,也没少送她礼物。情诗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礼物这姑娘倒是挑着收了一些。萧萧那个傻子,那会儿还在读书,为了追郭雪瑶,曾经连续半年没吃过早饭跟午饭,就靠家里一顿晚饭维持他二愣子一样的生命。 而且,据他所知,院里像萧萧这样,对郭雪瑶剃头挑子一头热的冤大头不在少数。 16. 别胡说八道 当父母的有一个通病,就是但凡发现自家的儿女有个把异性朋友或熟人,就忍不住要对对方投以格外的关注,并在心里编排一些子虚乌有的故事。 比如现在,谢卫国跟刘晓燕知道了这个艺术团的小姑娘跟他们家谢旋认识后,就认真观察起了这个小姑娘。 ——眉眼很好看,是典型江南女孩秀气温柔的长相,明艳不足,但清秀有余。最要紧的是,到底是跳舞的女孩儿,那腰背挺得就是直,配上脖子下巴的线条,真的就像一只小天鹅一样。 “这丫头,真好看,不愧是搞文艺的啊。”刘晓燕小声说,说完用胳膊肘顶顶谢旋的胳膊,满脸期待之色,“哎,她多大了啊,有没有对象?你说你好几个弟兄都追过人家?你呢,你对人有没有什么想法?下次叫她来我们家玩玩呗,反正大家都是一个院里的邻居,她爸爸还是你爸的球友,时不常串串门多好。” “……” 谢旋眼皮子都不用抬就知道他妈在想什么,他跟这个郭雪瑶首先不熟,其次他真对这种整天拿下巴看人的小丫头片子一点多余的想法都没有,于是他无奈道:“妈,我跟人话都没说过两句,请她来咱们家玩什么呀?排着队想请郭雪瑶吃饭的人多了去了,我凑什么热闹呢。而且她也没多好看吧,哪有我们家免免好看。” 他对郭雪瑶印象一般,没办法,人都有自己的立场跟偏袒。虽说萧萧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怪不了人家郭雪瑶,但他是萧萧的兄弟,自然不会多喜欢这个吊着萧萧数年的“梦中情人”。 “都是漂亮小姑娘,各有各的美嘛,你别总拿人跟你妹妹比,成天比来比去的,你以后还怎么找媳妇。”刘晓燕拍了谢旋脑袋一巴掌。 “那我不找媳妇了,我跟您二老相亲相爱过一辈子,全心全意给你们养老送终,做青史留名的大孝子。”谢旋玩笑道。 “小兔崽子胡说八道。”刘晓燕笑骂,“还不找媳妇呢,哪有人不结婚生孩子的,我们可不敢要你这样的大孝子。” 就连一旁的谢免免,也憋不住闷头直笑。 要是能让爸爸妈妈操心找对象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转移到哥哥身上,虽然有点对不起哥哥,但她还是乐见其成。 谢家人自己在这说小话,却是没注意到,梨花艺术团的小姑娘们,也频频向他们这边投来目光。 他们艺术团里,除了郭雪瑶以外,还有两个人也是住军属大院的。因为家庭成分相似,家里多少都互相认识,他们在团里跟郭雪瑶也更亲近些。 此刻她们正坐在郭雪瑶的左右两边,刚才见郭雪瑶回头看了谢旋一眼,便也好奇地看了过去。 “那不是谢旋吗?咱们院里最近的红人啊,雪瑶,你认识他?”其中一个圆脸的女孩问道。 女孩叫许珊珊,家就住郭雪瑶家楼下,两人认识很久了,也算得上发小了。 “见过几次,不是很熟悉。”郭雪瑶淡淡地说。 另一个瓜子脸、戴了一条精致小方巾的女孩一看就活泛,见状笑嘻嘻地瞪了许珊珊一眼:“你看看你,你跟雪瑶认识这么久了,不了解她的性子吗?我们雪瑶仙女似的人,哪里会关注那些臭熏熏的男人,什么红不红人的……俗气得很。这谢旋,瞧他刚刚看雪瑶那样子,没准也是个对咱们雪瑶有心思的。不过,他长得是还行,但性格不稳重,之前听说他家是开小饭馆的,现在看来就是这家店了吧,拢共就这么点大铺面,怪寒碜的。而且他爸就是个伙夫,雪瑶能跟他有什么交集?” 小丝巾叫陈曦,刚才一进饭店抱怨得最凶的人就是她。比起许珊珊,她表现得与郭雪瑶还要更加亲密些。 许珊珊这人有点愣愣的不灵光,闻言“啊?”了一声,转向郭雪瑶:“雪瑶,原来他对你有想法啊?我听说咱们院里好些女孩儿喜欢他呢。” 郭雪瑶道:“别胡说八道。” 她虽说是这么说了,却也没有具体解释什么,只是垂着眼睛低头喝茶。这下,留给人的想象空间就很大了,许珊珊压不住好奇心,忍不住频频看向谢旋。 从她们的位置看过去,能很清楚地看到坐在靠外侧的谢旋,谢旋又是个一米八几的大高个,所以几个女孩谁也没有注意到,他旁边靠里的位置,还坐了一个人。 直到一双修长白皙、关节粉红的手从谢旋身后探了出来,连着同样瓷白的小臂,拿起汤勺盛汤,许珊珊才“咦”了一声。 “怎么了,大惊小怪的。”陈曦随口道。 “没……那个谢旋旁边好像坐了个人,看胳膊,像是个女孩儿啊……这是他亲戚还是他女朋友哪?” 17. “特殊时期” 许珊珊因为惊讶,忘记了压低音量,好在卫国饭店这个点足够嘈杂,只有她们桌那些小姑娘听见了。虽没弄清楚具体是什么事,但一群十几二十的姑娘家,听到同伴讨论“谁谁的女朋友”这种只言片语,总难免想要一探究竟,何况这个人似乎跟她们的首席——也就是郭雪瑶——有什么关系。 于是一群艺术团的姑娘,就都明里暗里地探头探脑,往谢家人那桌瞟,想看个清楚。 郭雪瑶听了,面上虽不露声色,却也开始忍不住拿眼角余光瞟向谢旋那边。 平心而论,她跟谢旋这个人,真的称不上多么熟稔。只不过是这人总跟大院里那些交际圈最广的男孩儿们混在一起,这其中又有好些人追过郭雪瑶,或对郭雪瑶表示过好感,一来二去,她跟谢旋就混了个脸熟。 谢旋性格开朗,长得也很帅气,对女孩子十分绅士照顾,郭雪瑶几次接触下来,对他印象还是挺好的,其实她挺想跟谢旋有进一步的认识,只是郭雪瑶习惯了高高在上地等着男孩子来追着捧着她,这谢旋却从未对她表现得和对别人有什么不同,她也拉不下脸来主动向前迈一步。 更何况,这个谢旋家里不过是个体户,就算是有钱的个体户,那最多也就是个小暴发户,这样的人,又怎么能让她拉下脸来主动搭话呢。 郭雪瑶心里总有些别别扭扭的拧巴,所以刚刚陈曦话里话外说谢旋对郭雪瑶有意思,郭雪瑶虽理智上知道不见得真是如此,却又十分受用。 这要是谢旋其实有女朋友……她未免就下不来台了。 而且,郭雪瑶也有几分好奇,大院里喜欢谢旋的女孩非常多,他似乎对谁都没什么兴趣的样子,这样的人,他身边的女孩子,甭管跟他是什么关系吧,会是什么样的呢? 于是郭雪瑶假装低头喝茶,眼睛却从手指的缝隙中偷偷往谢旋的方向看。 只见坐在谢旋旁边的人自始至终被谢旋高大的身影所完全笼罩住,只能时不时看见一截皓白的手腕伸出来夹菜盛汤。好在他们桌上的菜也吃差不多了,看样子是要结束这顿晚饭了。 果不其然,五分钟后,谢旋他们大概是吃完了,谢旋把椅子往后推了推,让出了位置,这下,就露出了坐在他身边的女孩的真容。 那女孩眉眼如画,长发乌黑浓密,柔软地垂落在肩侧,有一缕碎发垂到了鬓前,与侧脸白皙的肤色对比鲜明,像寒梅白雪上的一缕墨痕。 “好美的人哦……”许珊珊禁不住赞叹道。 然而她这句话的尾音都还没落地呢,桌子底下的腿上就挨了一脚。许珊珊痛呼一声,委屈地低头看下去,发现是陈曦踢的。 正好这会儿,服务员端了一盘上海青来上菜,宁城的餐馆上菜有一个特点,就是明明菜的分量不算多,却都喜欢用大大的盘子装,兴许是淮扬一带的习惯,觉得这样显得考究而精致。 在服务员手上的大盘子的遮掩下,梨花艺术团一桌子神情各异的女孩子赶忙收回自己偷看的视线,迅速地调整了一下表情。 只听陈曦咳嗽了一声:“咳,这女孩儿,侧脸看起来,好看是还挺好看,不过到底还是远远比不上我们雪瑶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女朋友,反正也就那样吧,这脸跟气质,有点俗气。” 所有听到陈曦这句话的人都沉默了,因为但凡长了眼睛的、有基本的审美能力的人,都很难昧着良心说谢旋旁边那个女孩没有郭雪瑶好看。 郭雪瑶充其量是清秀可人小美女,胜在学了多年舞带来的体态优势,气质很好,若是放在普通女孩中,那当得上一声鹤立鸡群,但这种清秀,和旁边桌上娇艳过人的女孩相比较,竟是黯然失色了。 只是没有人敢把真话说出来,没办法,人在集体之中么,就是得这样,别人先走一步了,你自然也不能掉队。陈曦既然睁着眼睛说瞎话给郭雪瑶台阶下,其他人自然也只能纷纷跟进、附和。 “确实确实确实,比雪瑶姐,是差远了。” “她乍看侧面还挺好看,其实看久了就发现,长得经不起细看,仔细打量的话,俗气得很,不像雪瑶姐,光是气质就比她强多了去了。” “没办法,雪瑶姐就是天上下凡的神仙姐姐,谁想靠近雪瑶姐,不得掂量一下自己值几斤几两呢?普通女孩子哪里比得上。” 郭雪瑶心气儿高,最怕下不来台丢面子,这么被人吹捧了一通,才算气顺了。 “好了,别人家的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瞧你们一个个嘴碎的。”她垂着眼睛冷淡地说道,“别成天比来比去的,没个正事做似的。” 郭雪瑶:“好了,别说这些没用的。一会儿吃完饭,大家都早点回家休息吧,明天一大早还要排练国庆晚会的节目呢。虽然只是大院里大家热闹热闹的文艺演出,但是像咱们院这样规格的家属院,在全宁城也找不出几个来,到时候是会有很多文艺界的领导和前辈来观赏的,你们都要好好表现,不要给咱们艺术团丢人。” 其他女孩儿们连连点头,并表示了一定会努力,绝对不在晚会上出岔子。 “陈曦,咱们明天是不是也该跟现场乐器合一下排练了?之前都用的伴奏带,不能都到这时候了,还不合吧?”郭雪瑶问身边的陈曦。 “哦,对。”陈曦忙放下手里的春卷,“明天开始就要合了,这次不是特地说的不用伴奏带,就找专门的乐团来现场伴奏嘛。台底下文艺界的领导估计不少,太小儿科的东西拿出来人家看了也没劲。乐团那边,我已经跟宁城民族乐团那边联系好了,他们那的领导好像认识你妈妈,一口就答应下来了!要不怎么说还是我们雪瑶面子大呢?” 其他人赶紧停下嘴附和陈曦,不得不说一个团队里有个这样的马屁精真是累人得很,调子已经被她起那么高了,谁都害怕被落下,就都得跟上,生怕一个马屁拍得不及时就跟权力中心疏远了,到时候被整个团体边缘化。 陈曦:“我们这次跳的这首《昭君出塞》,琵琶的部分比较重要,尤其是最开始的长前奏,要用琵琶的音色把整个舞曲的基调奠定下来。所以这次民族乐团那边出了个很有舞台经验的琵琶演奏者,独奏的部分就交给她,绝对能给咱们的表演增色不少。” “嗯。”郭雪瑶听了陈曦说的,挺满意。她一向好面子,又尤其在意自己的形象,她是绝对不会容许自己的舞台出岔子的——尤其是当着那么多她的追求者的面。 梨花艺术团这桌的气氛凝滞了些,大家都开始埋头吃饭。本来今天该是热热闹闹联络感情的聚餐的,不知不觉就又变成了跟往常一样听陈曦向郭雪瑶这个首席表功的应酬场合,其他抱着休息放松精神的人,多少吃得有些没滋没味。 * 另一边,谢家人完全不知道这群脑瓜子活络的小姑娘误会了谢免免和谢旋的关系,谢卫国夫妻俩叮嘱了一双儿女几句,就让他们差不多了就先回家。 他们俩要看店,得到很晚才能回去,但两个孩子不一样,他们一个高二,一个在复读高三,晚间的大好时光都是要用来学习的。 谢旋跟谢免免和爸爸妈妈道了别,就要走了,两人在门口给那辆二八大杠开锁的时候,恰恰好与刚吃完饭出来的艺术团姑娘们打了个照面。 此时谢免免正在往自行车的横杠上跨,就感觉到一道审视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抬起头,就和郭雪瑶对视上了。 “啊,你好……” 谢免免第一反应就是赶紧对对方微笑打招呼,虽然不知道这种时候该说点什么,但笑总是没错的。 然而郭雪瑶并未有所回应,只是用一种让谢免免十分紧张的目光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然后就移开了目光,也没说句话。 谢免免有几许尴尬,所幸此时“咔哒”一声,二八大杠的锁开了,谢旋也随之抬起头来,看到郭雪瑶,“哟”了一声,对她点点头,算是招呼。 郭雪瑶对二人很一视同仁,同样没搭理谢旋,迈着大步就走了。 其他人匆匆跟上了她的脚步,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去。 直到梨花艺术团的人的背影走远了,谢免免才没忍住,小声问谢旋:“哥哥,你是不是得罪过她?” “我没啊。”谢旋很无辜,拍拍妹妹的肩膀让她坐稳,然后长腿往脚蹬上一跨,二八大杠瞬间就迎着晚风骑出去了。 他边骑车边说:“郭雪瑶那人就那样,你要认识她就知道了,她对谁都爱答不理拿下巴看人。唔,不过以前我们俩打照面她多少还会意思意思点个头什么的,可能今天心情不好吧。嗯……女孩子的特殊时期?” 谢免免:“……” 18. 赶鸭子上架 兄妹俩回到家属院的时候,发现今晚的大院热闹得不行。 九月末,天已经渐渐黑得早了起来,这会儿天色已经挺暗了,时不时能听到几声归巢的鸦鸣。 与暗了的天色相对的,是大院里的灯火通明。远远地就能看见院里在挂灯、挂国旗,拉条幅,一片红彤彤,热火朝天的。 就连门房周大爷都从他的小亭子里出来了,穿着他洗得发白的绿军装,背着手看别人挂横幅,时不时喊两句“再往右一点!对对,不行,过了!再往左点!” 横幅大红的底,上头是方方正正的白字:【欢天喜地迎国庆,齐力并进奔小康】。 类似的横幅还有不少,迎着门口的两栋单元楼门上甚至挂上了花环,端的是一派热闹喜庆,给祖国庆生的氛围一下子就出来了。 “到底是军属大院,真隆重。”谢旋说。 谢免免在车前杠上晃悠着腿,忽然看见前面不远处聚集了很多人,隐约能看到攒动的人头后,一个穿着洋红色绒线外套的大婶举着个扩音喇叭在说些什么。 “诶,那不是楼上孙阿姨吗?这是在干什么呢?”谢免免歪着脑袋好奇道。 孙阿姨是这边居民委员会的成员,每次有什么活动她都冲在最前线,快五十的人了,有时候瞧着也怪辛苦的,不过她就喜欢掺和各种东家长西家短的事宜,对自己这份工作倒是挺乐在其中。 只是不知道这次她又承担了什么艰巨的任务。 “走,去看看去。” 谢旋说着就一蹬脚蹬,往人群聚集处而去。其实他们兄妹俩都算不上很爱热闹,免免就不说了,她恨不得天天一个人呆在家里舞花弄草弹琵琶。就算是谢旋,也只是喜欢跟兄弟们一起打打球、户外运动这些活动本身,并不是非得在人堆里待着才自在。 但是现在国庆的氛围太喜气洋洋,让人忍不住也想在热闹中心感受一下这种举国欢庆的盛大氛围,顺便凑凑热闹。 二八大杠骑进了人堆里,孙阿姨铿锵有力的声音也声声砸了过来。 “国庆文艺晚会节目单还不够!请大家踊跃报名!就在这里报!现场就能报!相声!小品!曲艺!舞蹈!乐器!只要弘扬正能量,什么节目都可以!都不要藏着掖着了啊,有才艺的都来我这里填表报名了!” “大家速度快!先到先得!不要拘束,不要隐藏自己的实力!为祖国庆祝生日是一种莫大的荣誉!没有什么好害羞的!就算表演得不够好也没有关系,只要有心意,只要尽全力!大家都会为你喝彩!!” 这一字字一句句的大声喊话,经过扩音喇叭的处理,滋滋啦啦又震耳欲聋,谢免免只觉得自己被巨大的声响震得一阵耳鸣。 看热闹的人群里有人对着喊道:“孙阿姨!你悠着点!差不多得了,别明天把嗓子喊哑了!” “孙阿姨!别喊了,实在没才艺!非要我上台,我只能给大家表演一个弹棉花了!强扭的瓜不甜,您还是回去泡杯胖大海早点歇着吧!” 这些喊话的人,听这调笑的语气,显然跟孙阿姨都是十分熟稔的老邻居了,故意闹着玩儿呢。 “少给我神头鬼脸的!”孙阿姨叉着腰笑骂,“让我听听谁叫得最凶!你就是不想表演也得给我上!弹棉花?行,我这就找人上棉花地里给你摘棉花去,要多少有多少!” 人群里一阵笑声,不过之前跟孙阿姨开玩笑的人也不敢再说话了,生怕国庆节的时候,别人都忙着看阅兵看晚会,自己被提溜到台上弹棉花。孙阿姨年轻的时候可是十里八街出了名的泼辣妹子,这种事她是真的干得出来的! “没人报?再没人报我可要随机点名了!” 人群里一阵哗然,可以看到有一些真心不愿意出这个风头闹笑话的人已经开始迅速撤离现场,生怕被孙阿姨抓到。 站在围观最前排的人陆续低头往后退,只有一个打扮得怪里怪气、五颜六色的年轻人傻不愣登原地站着,十分醒目。 “你!叫什么名字?对,就是你,戴苍蝇镜,穿喇叭裤的这个前卫小伙子!” 其他人顿时不慌了,也不往后退了。人么,都是这样,看到热闹降临在别人的头上,那就成了自己的乐子。一个个都看好戏似的看向那个被点名的人。 被点名的小青年一个激灵,左看看——这边是几个大叔大妈;右看看——这边是几个一脸幸灾乐祸的小丫头。这一片,放眼望去,他是唯一的“小伙子”,很显然被孙阿姨点名的这位倒霉蛋就是他自己。 他十分委屈,却不是因为被要求表演节目,只听这小青年叫道:“什么苍蝇镜!我这是□□镜,现在最流行的!” 他这个反应,让围观人群一阵哄堂大笑起来。 这个小伙子打扮得也确实是前卫新潮得很,前卫得有点叫人——尤其是叫孙阿姨这样的中老年人摸不着头脑。这会儿天早已半黑,他偏要戴一个□□镜。 自从80年美国连续剧《大西洋底来的人》风靡大江南北后,这怪里怪气的玩意儿便在最时髦前卫的一群年轻人中疯了似的流行起来。这是洋玩意儿,要买到可还挺不容易,哪个时髦小青年能戴上,那简直是身份地位的象征,令人艳羡。 “什么□□不□□的,我看你那眼镜挺像苍蝇的。哎,就你了,你报名吧!” “孙阿姨,这……我没有才艺啊,我什么都不会。”□□镜小伙欲哭无泪。 “看你这打扮,这么时髦,得会跳舞吧?交谊舞?国标行不行?” 小青年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我不会跳这些,我跳的那都是您眼里上不得台面的舞……这,不适合给祖国庆生吧……” 谢旋在底下偷笑,低头跟免免悄悄说:“这一看就社会小青年,也不知道院里哪家的,这家教还挺宽松,你看他这个喇叭裤,还带闪的呢,估计是经常混在罗宁巷那些地下舞厅里跳霹雳舞。” 免免道:“哥哥,你小心点,别动作这么大……孙阿姨认得你,可别被她看见了,一准点你出节目。” 谢旋很是无所谓:“我们站她背后呢,她背后又没长眼,怎么看得到?更何况你哥我又没有才艺,点我了我就耍无赖,不怕。” 要不老人怎么都说祸从口出呢,话不能乱说。两人正躲在孙阿姨后面的角落里偷偷讲小话呢,结果规劝霹雳舞小青年失败的孙阿姨仿佛真的是二郎神在世,背后长了只千里眼,倏地就转过身来,眼神直勾勾地落在谢家兄妹脸上。 谢旋:“操,完了。” 谢免免都快哭了:“哥哥,我都叫你不要乱说话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孙阿姨直接举着扩音喇叭,大步朝他们走了过来,挤挤攘攘的人群都给她开了一条道儿。 “这不谢家阿旋么!我怎么没想到你呢?形象这么好,你出个节目?——哎,这小姑娘是谁,这水灵的。”孙阿姨话说到一半,忽然自己回过味儿来了,“这莫不是你们家免免吧?早就听你妈提过,说你们家老二好看,小姑娘有什么才艺么?来表演个节目?” 孙阿姨被扩音喇叭放大了数倍的声音直直冲到谢家兄妹脸上,周围的围观群众也都听得一清二楚,此刻津津有味地打量着谢家兄妹,时不时还能听到些窃窃私语。 “这是新搬来那万元户家儿子?他们家有两个娃儿么,我怎么不知道?” “没听说过啊,他家不是就一个儿子么,还有个姑娘的?” “好看?有多好看?我看不清啊,离得近的看看,有郭雪瑶好看么?哈哈。” “那哪能啊,郭雪瑶大家闺秀,又漂亮又会跳舞,你拿厨子出身的个体户家女儿跟她比?” 人群里老的少的都有,会围在这看热闹的,多数都是爱东家长西家短闲磕牙的。这些人远远观望着孙阿姨和谢家兄妹俩,七嘴八舌的,一人说个两句,让冷不丁成为人群焦点的谢免免整张脸热得像煮熟的虾。 她是最怕成为焦点的人,这也是她不愿意加入艺术团,到处表演的原因。 “我,我……”谢免免磕磕巴巴地,仿佛舌头烫嘴。 谢旋是了解她妹妹性子的,错身往谢免免身前挡了挡,对孙阿姨卖乖道:“孙阿姨,我们家真没个能表演才艺的,您就放过我们吧。” 然而孙阿姨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屡战屡败,好不容易抓到一对形象好的,又是熟人,是打定了主意不能放过他们了。 “没有才艺,可以表演语言类节目。演个小品,就这么说定了啊。” “哎您等等等等!”谢旋赶忙拦住孙阿姨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往登记表上登记的手,“这真不行,就我跟我妹两个人怎么演小品啊,而且我们真没那才干,您快高抬贵手吧。” 孙阿姨已经把扩音喇叭放回桌上了,现在一手拿着钢笔,一手拿着登记表,叉着腰,笑眯眯看着兄妹俩,大有他们不说出让她满意的节目就亲自为兄妹俩安排上的架势。 “那你们说说,你们能表演什么。你们这刚搬进来,用这个机会跟大家熟悉熟悉,那是多好的事啊。今天我就在这等着了,你们必须得报个节目。” 谢旋拿这泼辣大婶一点辙没有,他抓耳挠腮了半天,想说我妹妹会弹琵琶,但又想起之前刘晓燕让谢免免报名,谢免免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样子,觉得自己这个做哥哥的不能在这种关键时刻出卖妹妹。 19. 在哪里见过你~ “那,要不,我们就来给大家表演个魔术吧。我来负责变,免免就在旁边给我当助手。”谢旋思考了一会儿,试探着说。 孙阿姨是个执着人,非得要谢家俩兄妹都上台,少了一个都不行,那既然免免不喜欢出风头,就让她在旁边端茶递水布置道具,外加掩人耳目,当个“哑巴助手”就行。到时候她就全程低着头,大家伙注意力都在魔术把戏上,一定不会关注她这个助手的。 谢旋这个做哥哥的是这么想的。 “魔术?行啊!这东西新鲜!不过你们这些小年轻还真是的,变戏法就变戏法,非得管这叫‘魔术’,听得神神叨叨的,怪能唬人的。”孙阿姨边絮絮叨叨边拿笔,就手给兄妹俩登记上了。 或许是她本人不需要对节目的质量把关,只要把人忽悠上台就行,孙阿姨这时候倒是出奇地干脆。 一直到谢旋和谢免免扶着他们的二八大杠,走到了谢家的单元楼门口,眼见着四下终于没什么人了,谢免免才紧张兮兮地问:“哥哥,你还会变魔术吗?” 谢旋摸摸鼻子:“之前跟朋友学过点儿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变变扑克牌什么的,这不是没办法,只能拿上台面现个丑了,反正现一下也不会怎样,实在穿帮了……那就假装是个小品好了,给大家找点乐子解解闷。” 谢免免:“……” 她家哥哥,也真是把一张老脸豁出去了呢。 * 九月最后的几天过得飞快,举国上下都沉浸在热火朝天迎国庆的氛围中。 今年是国家成立35周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了祖国的大江南北。不断有新的思想涌入,又不断有新的事物诞生,这是一个新旧碰撞,且万物勃发的年代。 曾经很多传统的、确定的东西在发生变化,这种变化有时候或许会令人慌乱,但你又能清楚地在街道上、人海里看到一种欣欣向荣,那是被这把改革的春风吹起的、富裕生长的生命力。 十月一日当天是法定假期,谢免免照旧起了个大早。因为是大节,今天卫国饭店歇业一天,谢卫国跟刘晓燕平时做生意太忙太累,好不容易休息一天,自然要睡懒觉。 整个谢家只有免免一个人醒着,为了不吵醒爸爸妈妈,她一路轻手轻脚地浇完花,就拿了大桌上的零钱出门,准备去买些早点。这样算下来的话,等她回到家,谢卫国夫妻跟谢旋差不多刚醒,正好能吃上热乎的。 哥哥的二八大杠对于谢免免来说太大了,骑着有点费劲,她又因为从小身体素质不好,缺乏锻炼,连带着平衡感也不好。歪歪扭扭地骑到街上,谢免免边骑还边走神,在心里排练今天晚上要跟他哥哥一起表演的魔术。 那魔术就是个糊弄人的障眼法小把戏,她这个“魔术助手”,说是助手,其实也不需要干什么,就帮哥哥把桌子摆好,扑克牌放好,必要的时候向观众展示一下就行,毫无任何技术含量。 但一想到要上台,面对着那么多人表演,谢免免还是会紧张,这是她从小就有的毛病了。 这么想着想着,车把一个没把稳,差点一头撞到前边有四个她那么粗的法国梧桐上。还好,她在临撞上树的那一刻可算回神了,双脚勾地,稳住了这辆横冲直撞的自行车。 谢免免“呼”地长出了一口气,拍拍车把,语重心长道:“你也不能只听哥哥的话嘛,我们都是一家人,你要对我好一点呀。” 二八大杠如果会说话的话应该张嘴就得骂她——你自己车技不好关我屁事。 商店街上半数的小店闭门歇业了,剩下营业的店里,许多都在正中放了个电视机,现下不少人乌泱泱地挤在这些店铺门前,小老板们热络地把凳子一直加到了店铺外头,确保每个人坐下都能看到电视。 “开始了开始了,阅兵马上就要开始嘞!” “快开电视!老板人呢?快开电视!!” 人群骚动而雀跃,店家们陆陆续续按开了电视机。拿着遥控器叭叭叭地调台,最后锁定在了中央一套。 国庆阅兵在早上七点正式开始,有人看了店铺墙上的钟表,这会儿已经是六点五十八分了。 原本喧闹的人群,不知从何时起渐渐地安静下来。明明有无数的人拥挤在这条并不宽阔的街上,簇拥在一家家小店门里门外。可是这一刻,这些人们都像有某种默契一般,几乎没有人说话。 谢免免把车骑到了谢家人常光顾的那家小笼包店门口,这小笼包店没有电视,有几个像谢免免一样来买早点的客人,手上端着小笼包和豆浆,直接跑到了隔壁店铺的门口,边吃边看阅兵。 就连这家店的老板,都伸长了脖子往隔壁看。 时钟的的秒针一点一点跳,所有人都不由地屏住了呼吸。 终于,“咔哒”一声,秒针又绕了一圈,眼见着,离最中央位置越来越近,大家齐声开始了倒数读秒。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零——!!!” 人们的读秒声,时钟的滴答声,还有电视声在最后一刻合拢在一起。随着一阵铺天盖地的欢呼,国庆阅兵正式开始了。 谢免免这边早餐店的老板,这瞬间也随着隔壁的人群激动地大喊,完全忘记了,自己面前还站着客人。 谢免免伸出手,在情绪激动的老板眼前晃了晃,老板才终于注意到这个在他跟前站了好一会儿的小姑娘。 “哎,不好意思,小姑娘,没注意,要点什么呀?”老板眉梢眼角都是笑,显然还沉浸在阅兵开始的情绪当中。 当下这种沸腾的氛围下,谢免免也挺理解老板的心情的。 她笑笑:“老板,来笼小笼包,再打一桶豆浆吧。”谢免免把手上的铁皮豆浆桶递给老板。 “哎,好嘞。”老板掀开面前大桶上罩着的布,一边拿起勺子给谢免免舀豆浆一边跟她唠嗑,“小姑娘今天不看阅兵吗?” “一会儿回了家就看。”谢免免说。 早点店里新的一锅小笼包还在蒸着,老板把豆浆给谢免免舀好以后,让她在旁边等一会儿,免免乖巧地点头,拎着豆浆桶,找了个墙边儿站着等,以免挡到来来往往的人流。 她这个位置正好能看到隔壁店的电视,谢免免踮起脚,试图越过前方无数的人头,也参与一下这场盛大的狂欢。 她正努力伸长脖子往里看呢,一个格外高大的身影忽然闯入了他的视线,正正挡在她和电视的中间。 这人得有将近一米九,比旁边的人都高了少说一个头。宁城是个南方城市,普遍来说人们的身量没有北方人那么高大,面前这个身高腿长的男人,多少有些鹤立鸡群了。 谢免免小心翼翼地往旁边挪了一点,试图换一个角度看电视。 结果她手上一个没稳住,大大的豆浆桶“哐啷”一声撞在了身后的墙上。 桶里滚烫的豆浆撒了一点出来,溅在了免免的小腿上。 好在今天她穿了长裤,倒是没烫出什么毛病来,不过这一下还是叫她小小的痛呼了一声。 本来这点声音在欢呼的人群和电视的声响中并不突出,但也不知道前面那个人是什么顺风耳,就这么回过了头。 这男人比谢免免高出了太多,只见她低下头,俯视着免免,直接在她头顶上形成了一片压迫感极强的阴影。 谢免免傻了,都快感觉不到小腿上被烫的疼了,莫名地觉得,自己像被大型动物叼住后颈的小猫崽儿。 她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 这个男人穿了一身松垮垮的黑色背心,吊儿郎当地微驼背,嘴角还叼了一截烟屁股,线条锋利的眉眼看起来挺眼熟。 虽然那天电影院的光线很暗,但谢免免是记得那天那个烟鬼的大致轮廓的。 毕竟她长这么大也没碰到过这样没礼貌的人,很难不留下深刻的印象。 免免倒是一下把人认出来了,但这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似乎没有一眼认出她。 只见这人拧着一双浓眉,直直地盯着免免看,大约也是觉得她看着面熟,但又想不起来在那里见过,就陷入了沉思。 看了一会儿,这男人似乎放弃了,他的视线开始往下移。 然后,他忽然开口说话了——谢免免挺纳闷儿,也不知道这人怎么做到的,叼着烟屁股讲话,烟居然还能不掉。 “你裤子粘腿上了。”男人说道,“你那豆浆浇上头了吧,想把肉烫熟了涮着吃?” “……”谢免免沉默了,不过她也挺庆幸这人没把他认出来。她直觉地觉得,跟这人再有点什么交集,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谢,谢谢……”谢免免小声道,低下头,伸手扯了扯裤子的布,让它别再贴腿上。 但她还是能感觉到,那人的眼睛还盯着她,一点儿没动换。 别看我了,别看我了,谢免免在心里默默地想,手上把裤子拉拉扯扯,拍来拍去好几遍,就是不想抬头。 “小丫头,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谢免免听见那个男人的声音又说道,这人也不知是不是烟抽多了,声音哑哑的,典型的烟嗓。 “没,没有啊,我们是第一次见……”谢免免忙道。 结果,她话音刚落,那个男人忽然阴阳怪气地“哦——”了一声,那尾音拖来拖去的,拖出了八丈远。 “我说是谁呢,瞧着这么眼熟,这软塌塌的样儿,不是那天电影院里的矫情土包子么。” 谢免免整个人都有点僵硬了。 20. 一笼小笼包 “我……不是,那个……” 谢免免还是不肯抬头,但又觉得自己这样或许显得嫌疑更大,情急之下,就下意识地想要说点什么辩解辩解。可她这小姑娘,天生又不是什么能言善辩的机灵人儿,原本就紧张,还没有整理好措辞,说起话来舌头又烫嘴了。 面前的男人一脸要笑不笑地看着他,他那背心本来就松松垮垮,他人又高,低着头看谢免免,这就导致了背心领口全垂了下来。谢免免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抬头的时候,第一个映入眼帘的,就是对方露出背心外的大片晒得黝黑的肌肉,还离她特别近。 谢免免:“!!!” 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似的,猛地往后退了一大步,然而后边是墙,谢免免的后脑勺直接撞水泥墙上了,撞得挺重,她整个脑袋都仿佛“嗡”的一声。 谢免免捂着头,疼得蹲了下去。都这种时候了,她脑袋里还绷着一根筋——浪费粮食是最可耻的,决不能把豆浆给洒了,所以她另一只手还一直紧紧攥着豆浆桶上边的拎环,稳住了桶。 “我靠。”没想到的是,不知是不是因为谢免免撞墙的声音太大,有点吓人,那个一直一副痞子样的男人,见了这么一遭,居然也有点慌神,烟头都掉了“……你没事儿吧?头没砸出洞吧?” 谢免免感觉到那个人也跟着蹲了下来,左左右右地盯着她脑袋瞧,但没敢上手。 还好,她只是头痛,倒是没有怎么影响思考能力。比如现在,她就捂着脑袋在想,这人能不能别再挨他这么近了,他这衣服领口也太大了。 最终,谢免免选择了闭上眼睛,免得长针眼。 “哎,我问你话呢,你吱一声啊,不行就去旁边省中医院。我上一个看到的磕了脑壳的人,现在已经成傻子了,天天拿个石头塞嘴里啃,还说这棉花糖好吃。”男人的语气听起来很认真,一点儿不像在开玩笑。 谢免免:“……” 为什么人只能闭上眼睛,不能闭上耳朵呢。如果可以的话,她现在一定选择把耳朵也闭上。 缓了好一会儿,谢免免才微弱地说:“我没事。” “没傻?” 谢免免:“还没……” “哦。”听到她还能回话,男人大约是觉得她脑子没碰坏,才往后退了退,“你能不能别老一惊一乍的,你上辈子是蚂蚱?” 谢免免实在不知道这话该怎么回,何况她的脑袋还疼着,跟这个人辩论自己上辈子到底是不是蚂蚱好像没有太大的意义,于是她没说话,摇摇晃晃地又站了起来,就往她停在旁边的自行车处走。 她听到那个男人在后面叫她:“喂!你到底行不行啊,你这么小一人,还骑那么大一车,你不会路上从车上滚下来吧?” 这人怎么能说的每句话都这么没礼貌又招人讨厌呢,谢免免自认脾气是很好的,此刻心里也有几分生气了。她把豆浆桶上头的盖子盖严实了,放进车篓子里,蹬上车就要走,再不打算理这个讨厌鬼说了什么了。 二八大杠摇摇晃晃的,但速度一点儿没有放慢,骑了个歪扭的蛇形曲线,跟穿黑背心的男人擦着过去了。 …… “车骑成这样儿,脑袋真没事么……” 欧阳轩下意识想吸一口烟,才发现嘴里的烟屁股刚才被那小丫头吓掉了。他在原地看了那个远去的背影一会儿,念叨了一句。 结果刚准备走,他就听到旁边早点店的老板探着头在喊话。 “小笼包!小笼包!刚才那小姑娘呢?人呢?你的小笼包!” 粗着嗓子大声喊了半天,也没有人搭理老板。 “这莫名其妙的,现在的年轻孩子……”老板没办法,只能把刚装好一笼的小笼包放在了一边,准备等一会儿。 他手上忙碌地蒸包子打豆浆炸油条,忽然就感觉面前黑了一块儿,一抬头,看到一个大高个挡在他前面。 这家早点店也在这条街上开了有七八年了,老板是认识欧阳轩的——这个军属院“小霸王”,在他们这一片常驻的人里基本上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的种种“劣迹”时不常就成为附近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只是小时候的欧阳轩,确实充其量也就是个“小霸王”,就那么屁大点的孩子,大家不过只是背后议论,倒也没哪个成年人真有多怕他。但自从这次这小子从云南回来,皮肤晒得黑峻峻的,个子窜得老高一个,看起来威慑力极强,这下就真让普通的平头百姓有点怵了。 何况没人知道他为什么提前从云南回来,难免传得多离谱的都有。谁知道他到底干了什么事,到了何种地步?其中具体实在发人深思,也叫人十分恐慌。 “你……你干嘛!”早点店老板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欧阳轩早已习惯了大家一见到他就跟见到魔头似的样子,面不改色:“那小笼包是谁的?是不是刚才一个穿黄衬衫白裤子的小丫头的?” “是,是啊。”老板很警惕,“干嘛?” “她也是住这片儿的?以前没见过啊。”欧阳轩手插在裤兜里,往早点店的墙边上一靠,又掏出了一根烟点上。 老板瞥了一眼,在心里咋舌,这毛头小子,抽烟倒是讲究,都抽上大中华了。 “就住你们大院里啊,刚搬过来的一家子。” “刚搬过来的?” “是啊,也就上个月的事。不过这小姑娘不怎么出来,就偶尔来我这买买早点,大部分人都不认识她,我记得好像是姓谢吧。” 早点店老板一股脑儿说了不少,才回过味来,这欧阳轩向自己打听那漂亮小姑娘,也不知是不是不怀好意。 他可别是看上谢家这小姑娘了吧? 一想到这里,老板不敢多说了。万一这欧阳轩真对那小姑娘有什么想法,那谢家父母也不能同意呀。他要说得多了,保不齐别人到时候要怪他的。 老板正在心里思量着,想着接下来要三缄其口呢。结果一抬头,发现欧阳轩已经不见了。 “这混小子,到底在琢磨什么呢……” * 谢免免一直到提着豆浆桶进了家门,才发现自己把小笼包给丢了。 一笼小笼包得一块多钱呢,对普通老百姓是个很奢侈的东西,对于谢家这种富户来说,虽说不是多么难以承担,但就这么直接丢了,也让人肉疼得紧。 没法子,谢免免摸摸自己的后脑勺,感觉好像没那么疼了。就又蹬上了自行车,准备回去拿。 结果他刚走到门口,就被门房周大爷叫住了。 “哎,你是谢家闺女吧?你等等。”周大爷说着,捧了一笼小笼包递过来,“这是你丢的包子吗?” 这院子里住的绝大多数人都不认得免免,但周大爷不同,他天天坐在门房里,看院子里的大家伙来来去去,谁家有谁,分别长什么样,爱穿什么样的衣服,他都能如数家珍。 谢免免愣了:“呃,我确实是落了一笼包子……”可这包子怎么会在周大爷这里呢? “哦,那就是了。我听他说的也感觉像是你。” 谢免免:“……他?” “欧阳家那个小子呀,一大早提笼包子,凶神恶煞给我扔这,我当怎么回事儿呢,说让我还给新搬来的谢家小姑娘,还说穿黄衬衫,白裤子,我好像就记着,你刚才是穿着这身出去的。” 谢免免不知道周大爷说的所谓欧阳家的小子是谁,但结合一下刚刚见过的人,稍一联想,也不难猜到。 他心情有些复杂地接过了那笼包子,和周大爷道了谢。 周大爷倒是挺乐呵,一直笑眯眯的:“客气什么,但是丫头你瞧着文文静静的怎么这么粗枝大叶,这一整笼包子都能丢,以后可别这样了。” …… 等免免拿上小笼包回了家,刚好他爸妈和他哥起床了。谢旋正坐在桌边看晨报,见妹妹回来,指指旁边的豆浆桶:“你这豆浆跟小笼包怎么还分两波带回来呢,有这么难拿么。” “……说来话长。”谢免免道,“算了,趁热吃吧。” 谢旋揉揉妹妹的脑袋:“爸在搬电视呢,边吃边看阅兵吧。” 电视机这东西,对于一般人家来说都是个极为稀罕的物件。谢家也是去年才刚买的电视。谢免免记得很清楚,熊猫牌,要四百块。 那会儿谢卫国和刘晓燕拿了满满一大把钱去买电视,场面很壮观,什么一块的,五块的,甚至一毛的五毛的都有。没办法,市面上流通的绝大多数都是这样面额的钱——一毛钱能解决一个学生的一顿普通早饭,一块钱,就够一家子吃上一整顿饭了。 等把崭新的电视搬回他们当时住的巷子里的时候,整条巷子都轰动了,所有街坊邻居都呼啦啦涌过来围观这台电视机。 这样贵重的东西,谢卫国和刘晓燕也舍不得随便乱放。怕放在堂屋里,客来客往的给弄坏了,就放在了小房间,平时要看电视,就一家四口都窝在小房间里看。 也就只有在这种盛会之时,才会特地把电视搬出来,放在堂屋看。 谢卫国把电视调到中央一套,整个家里都回荡着阅兵的激昂音乐,谢卫国激动得,一大早就忍不住拿了一壶老酒出来,倒上了一小杯。 一家四口边吃边看,一时都没人说话。 看了一会儿,谢旋才想起什么,扯了扯谢免免的袖子。 “哎,晚上咱们还得上台表演魔术呢,你不紧张吧?” 谢免免摇了摇头。 怎么说呢?他本来是紧张的。但是今天早上他被那个男人一吓,再把脑袋一磕,再多的紧张都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想到这里,谢免免又伸手揉了揉脑袋上磕到的地方。 原本光滑的后脑勺上肿了个包,怪疼的。 21. 文艺演出 军属大院的国庆文艺晚会,场地定在了院里的多功能汇报厅。平时大院里搞个什么活动,大家要聚一起热闹的,都在这里办。 这厅里差不多能容纳一千个人,对于大院里居住的户数来说,绝对是绰绰有余的了。哪怕所有人都来了,也坐得下。 今天的汇报厅,在舞台的正上方拉了一长条横幅,两边又都用彩绸跟五颜六色的塑料花装点上,就连舞台下前排的椅子上,都拿红绸绑上了做装饰,很是用心布置了一番。 文艺演出定在晚上八点开始,很贴心地预留了时间,让大家各自在家吃饱喝足了再来观赏演出。从七点四十开始,就有人陆陆续续地溜达着来了,国庆高兴,能看出来不少人在家都是小酌过了,一个个都十分亢奋,嗓门儿都比平常要大,大老远了见着个熟人就开始喊着招呼了。 “老萧!最近怎么没看你出来下棋啊?怎么,上次铩羽而归,这是怕了我了?不敢再来较量了?” 一个光头中年人对着迎面走来的人喊道。 他对面走过来的一家四口,正是萧萧他们一家子,被叫“老萧”的就是萧萧他爸,老萧同志明显也没少喝,一张脸都有点红了,见到老棋友,他情绪兴奋得很,往前走了几步跟老婆孩子错开,两个中年男人勾肩搭背地就聊上象棋了。 萧萧和萧芸慢吞吞地跟在后面,萧萧在报名的最后截止日成功逃跑,没报上名,今天乐颠颠地准备当个观众。 萧芸在汇报厅门口左右张望了一下,忽然道:“没看到你的梦中情人嘛。” “参加演出的好像不走这个门,走后门。”萧萧说,说完才反应过来,往妹妹头上锤了个大毛栗子,“你要我说多少遍,别再提郭雪瑶了,她不是我的梦中情人!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 萧萧虽然总被人嘲笑心有电线杆子那么粗,但他到底也是个活生生的、有感情的男人。郭雪瑶拒绝他那么多次,而且言辞上一点儿没留情面,萧萧多少还是有点受伤的。后来李培跟另外几个兄弟宽慰他,他用了一段时间治疗这段“情伤”,才算是走出来了。现在再跟郭雪瑶打照面,尴尬是有的,但没有之前那种内心小鹿乱撞,话都说不好的激动了。 “怎么,终于撞上南墙知道回头啦?哥哥,你可算长大了。”萧芸笑他。 萧萧嘴笨,向来是说不过他这个伶牙俐齿、古灵精怪的妹妹的,所以干脆也不还嘴了,他今天心里装着别的事呢。 ——自从那天在七单元门口的一面之缘后,他跟谢旋还是照常混在一起玩儿,但再也没有见过谢旋那个妹妹了。 前两天打球的时候,萧萧就假装不经意地问了谢旋,谢免免怎么样了,最近怎么没见着她之类不痛不痒的话。 谢旋似乎并没有察觉什么,只是说免免就爱在家待着,不喜欢人多也不喜欢热闹,从小就这样。 萧萧当时“哦哦”了几声,憋了半天,小心翼翼憋出一句:“你妹妹,还真是挺文静的啊,哈哈,挺好,挺好。” 文静确实是挺好,只是萧萧心里有那么点魂不守舍的,总想着,什么时候能再见着谢旋那个妹妹一次。 所幸,这次他听谢旋说了,他们兄妹俩要一起在这个文艺晚会上表演一个小魔术。 一想到能再见到谢免免,萧萧就控制不住地乐呵。他心想,一定要抢到一个离大舞台近一点的位置,最好就是前两三排,这样能看得清楚点儿。这么想着,他脚底下就加快了脚步。 萧芸就看到自己哥哥像阵风似的从自己身边走过去了,笔直地往前排冲,也不等等她,她忍不住喃喃地念叨: “还说什么‘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这还没见到郭雪瑶呢,就这么激动,一会儿等人家真在他面前跳舞,我这没出息的哥不得流鼻血啊……” * 军属大院的这场国庆晚会,虽说是大家一起乐呵乐呵的成分比较多,谈不上多么正式,但在曾经的部队文工团一把手的牵头下,还是组织得像模像样的。 晚会有专门留给“演职人员”们的通道,是在后台后面的小门。很多参与演出的友邻们,已经在家里早早地换好了衣服,化好了上舞台的妆容。这样,他们不跟观众们走一个门,等上台的时候,惊喜感也会更强。 汇报厅的后台就是一整个大休息室,因为参演的人比较多,所有人都乌泱乌泱地挤在一起,可没有所谓的“单人休息室”、“独立化妆间”等等的私密空间,拥挤得很。 这边是跳扇子舞的大姨大婶,那边是一身旗袍的古筝队,还有一些演相声小品的男男女女掺杂在其中,放眼望去五彩斑斓的。 谢免免一进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傻了,她总觉得这地方的空气好像都不够这么多人呼吸似的。 谢旋便拉着妹妹,找了个人稍微少些的角落,用他戴着白手套的手拍了拍妹妹的肩,示意她不要紧张。 谢免免蔫搭搭地点了点头。 今天的谢旋非常帅气,洁白笔挺的衬衣,黑色西裤,佩戴了领结,再加上手上的白手套,可以说是风度翩翩,英俊极了。两个人刚才一路走进来的时候,就有眼尖的小姑娘盯着谢旋看。 谢旋这身“演出服”是专门找了影楼租的,一天租金八块钱,对很多小老百姓来说算得上奢侈了,也就只有极度重要的场合,才会有人租这样的衣服,来装点一下门面。 本来那天去影楼的时候,谢旋也带上了免免,原意是两个人一人租一套,毕竟难得上台表演一次。 就连影楼老板,一看到他们兄妹俩,都是眼前一亮,拼命游说让谢免免也试一身,还拐弯抹角地问,能不能给他们拍张写真裱起来挂在店门口,招揽生意。 不过最后没成,因为谢免免死活不愿意,她只希望自己在台上越不显眼越好,把高光都留给哥哥。 谢旋当然也没有勉强她,所以谢免免今天穿着非常朴素的衣裤,扎了两个麻花辫,脸上还蒙了半截纱,遮住了半张脸,美其名曰,变魔术要有神秘感。 谢旋手上拿着扑克牌倒来倒去地瞎玩,他这个“魔术”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就是个小障眼法,所以他一点也不紧张,看到别人都在抓紧时间做最后的准备,兄妹俩反倒是有点百无聊赖。 说起来,没看到郭雪瑶啊。 谢旋环视了一圈人群,忽然想到这事,他记得郭雪瑶跟她的梨花艺术团,今天是要压轴表演舞蹈的。 说曹操曹操到,他心里正思量着呢,后台的小门口就传来了熟悉的叽叽喳喳的声音。一看,果然是梨花艺术团那群小姑娘,只是他们呼啦呼啦涌进来以后还没完,后头还跟了好几个拿着乐器的人。 估计是给他们的舞蹈伴奏的,谢旋想,只觉得这些人阵仗是真大,倒也没放在心上。 结果他旁边的免免忽然“咦”了一声。 谢旋偏过头:“怎么了?” 谢免免望向梨花艺术团那个方向,仔细看了半天:“那个拿琵琶的,好像是我师姐……” “啊?是么,这么巧?”谢旋道,“那你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 谢免免从小就一直在跟宁城一个挺有名的老师学琵琶,她小的时候谢家没什么钱,就是平头小老百姓,本来也没有要培养孩子这种艺术情操的打算——那都是体面人家的小姐考虑的事情。 结果当时谢免免学校里有个好朋友,家里是搞戏曲艺术的,让这孩子学琵琶,她却没什么天赋,也谈不上喜欢,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地学了,没学出什么名堂来,怎么弹都只是扰民。 谢免免当时没接触过乐器,瞧人家的琵琶好玩,去她这个小伙伴家里的时候,就摸索着弹着玩了几次,居然很快就像模像样地能弹出些旋律了。她这个朋友的妈妈听了,觉得谢免免有点天赋,就推荐给了认识的琵琶老师。 免免人漂亮,性格又讨长辈喜欢,那位老师很喜欢免免,就把她收做了徒弟。那会儿的中国古典乐器教学,讲究的是传承,老师们大多也不指望靠收学生挣多少钱,就象征性地收了谢家一点钱,对免免倾囊相授。 本来,免免的琵琶老师是很希望她以后能往专业演奏方向走的,无奈谢免免本身志不在此,也并不喜欢舞台表演。谢家人同样觉得,以搞艺术为生不是个十分靠谱的营生,现在也不像以前有那么多文工团编制了,谢免免成绩这么好,谢卫国跟刘晓燕还是盼着她能好好读书走文化路线的。 谢免免的琵琶老师虽然觉得有点可惜,但最后也尊重了他们一家子的选择。 琵琶老师有好几个学生,其中,谢免免是“关门弟子”,她后头已经没有师弟师妹了,但前面有好几个师姐。 “好像真的是我师姐。”谢免免跟那个抱着琵琶的人中间隔了太多人,看不大清,她确认了一会儿,似乎才终于肯定了这个猜测,“她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谢免免说着,正想穿越人群往对面走过去,结果忽然有人叫她跟谢旋的名字,让他们上台了——这个魔术表演被安排在开场第二个节目,第一个是小品,人家已经快演完了。 那人叫得很急,催促他们快点去舞台旁边候着,没办法,谢免免只能先放下师姐的事,跟着哥哥过去了。 22. 仓鼠姑娘 前面的小品很快结束,演员们鞠躬谢幕完,就走了下来。主持人先上去串场报幕,一边负责统筹的一个大叔就跟谢家兄妹俩说:“等会儿她一说完,你们就上去,啊,别拖。” 谢免免连忙点头,她往台下看过去,看到黑压压的人头,这会儿她感到有几分紧张了。 还好,观众的人群里,她一眼就看到了谢卫国跟刘晓燕,爸爸妈妈抢到了一个很靠前的位置,他们旁边是之前见过的萧萧哥哥,她看见萧萧哥哥正在跟她爸妈不知道说什么,他正襟危坐的,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有点拘谨。 “……接下来将要为大家带来的是魔术表演,《神奇的扑克牌》!表演者:谢旋,谢免免,大家掌声欢迎!” 主持人富有感情的报幕声传了过来,谢旋挠挠脑袋:“我本来还觉得我这个节目名字取得又有趣又贴切呢,怎么被主持人这么在台上一报,听得怪愣的。” 台下响起了一阵掌声,不怎么热烈,只有几个明显酒喝多了的大叔大爷挺兴奋——他们本来就兴奋,跟接下来要看个什么节目关系不大。 谢旋跟谢免免稍微整整衣服,就往舞台上走,主持人报完幕的这段时间比较安静,能听见台底下的人讲话的声音。 “谢旋我知道,谢免免是谁?” “不晓得,都姓谢,他们家亲戚吧。” “哎,郭雪瑶什么时候能出来啊,我特地为了看她,一早来抢位子的……” “谁不是呢?他们那个节目是压轴,老实等着吧,有的等呢。” 这都不用看,肯定是院里那些郭雪瑶的追随者,那群半大小子们。 谢旋先前说郭雪瑶是他们大院里的“偶像明星”,这话可是一点儿没掺假。试问一个长得漂亮气质好,能歌善舞搞艺术的小姑娘,在哪不会成为少年人们知慕少艾的对象呢?面对这样的漂亮姑娘,胆大的男孩儿直接追求,胆小的,不少也在心中有些朦朦胧胧的少年情愫。 这也就造就了郭雪瑶在大院里的超高人气,再加上她跟仙女似的,同哪个男孩儿都不走太近,反倒因为距离产生美,更容易成为所谓的“梦中情人”。 “看来是没几个人期待咱们这个节目。”谢旋小声对免免嘀咕。 “嗯。”免免很是松了一口气,不过想了想,还是提醒哥哥,“哥哥,你也别太懈怠啦,你那个戏法还是需要点手法的。” “放心吧。还有,这是魔术,不是戏法。”谢旋强调道。 谢旋在舞台中间站定,谢免免则站得靠后了一些,方便一会儿帮谢旋布置道具。 只见谢旋还挺有表演素养,戴着白手套的手放在胸前,模仿外国魔术师的样子,嬉皮笑脸地对着观众鞠了一个夸张的躬。 底下立刻有他的哥们儿怪里怪气地吹口哨起哄:“哟哟哟!这不是我们谢大少爷嘛!今天还穿西装啦,太帅啦!” “谢旋!大院第一帅!爱你一万年!”——嗯,这大声喊话的也是男的,毕竟没哪个姑娘家会公共场合这么不害臊。 谢旋风度翩翩(或者说装模作样)地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擦亮眼睛期待他的表演时间。居然还从口袋里临时摸出两片假胡子,贴在了嘴唇上面,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要表演魔术还是表演什么搞怪喜剧,台下观众顿时一片哄堂大笑。 谢免免站在后面,拼命努力才憋住没笑,两个肩膀都憋得一颤一颤的。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不动声色地把扑克牌递给谢旋。她在这场魔术表演中的主要任务,就是在谢旋需要牌的时候递牌,不需要牌的时候接牌,重要程度大致相当于在话剧表演中出演“一棵树”的演员。 魔术表演为了舞台效果,谢旋特地提前叮嘱过,光线不能太亮堂,这样才有神秘感。 负责舞台布置的人十分兢兢业业地按照他的要求布置了,这台上现在除了有点光打谢旋周身以外,到处都暗暗的,谢免免这棵树隐形得彻底。 谢旋接过牌,两只手花蝴蝶似的上下翻飞,直把没怎么见过这种舶来品表演的观众们看得一愣一愣的。只见一个眨眼间,他手上拿着的那张小小的草花三,就变戏法似的变成大王了。 这个把戏谢旋一脸变了三次,底下很快就有兴致高涨的中年人喊“好!”,跟古代大戏台似的。 “谢家小子!咱们这是国庆晚会!你别尽整这些洋玩意儿,来点本土的!”又有人喊道。 谢旋对谢免免使了个眼色,谢免免会意,哒哒哒跑到舞台边上,把一台带轮子的桌子推了过来,桌上盖着带金色穗子的红绒布。 她之前就跟谢旋提过建议,别光变扑克牌,大家刚看完阅兵,正是热血沸腾情绪高涨的时候呢,应该来点儿国粹。 等桌子推到谢旋面前,谢旋手一掀,红绒布底下罩着的,是一排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麻将牌,就是牌型五花八门的,是一溜散排。 放眼望去:一万,八万,九条,四饼,发财,幺鸡……总之乱糟糟的,什么花型都有。 刘晓燕在台下跟谢卫国咬耳朵:“我就说这小子,这几天天天拿着咱们家麻将叮叮哐哐地在那搞什么呢,敢情是练这个!你看把他能的。” 谢卫国呵呵笑:“挺有创意的,你就让他们折腾呗。” 刘晓燕假作不高兴:“瞧你生的这个儿子。” 谢卫国:“是咱俩的儿子,咱俩的儿女,哈哈。” * 汇报厅的大门口,欧阳郑道一身青灰色中山装,五十多的人了,仍然是腰背笔挺,器宇轩昂,只是站在那里,就有一种浑然天成的肃穆威信。 他对面站着他那扶不上墙的儿子欧阳轩,父子俩现在明显不十分和睦。 只听欧阳郑道沉着声气对欧阳轩道:“你这一个星期,哪里也不准去。我在哪你就必须在哪,我看你还敢到处鬼混!” 欧阳轩也不跟他爹对视,耷拉个眼皮:“我去找何小满说事,没违法没乱纪,怎么就鬼混了?” “说事?你有胆子就说说,你找何小满说什么事去了!” “我有什么没胆的。”欧阳轩道,“我不就去他店里看看么,听他扯了几嘴开店的事。” 亏得是这里没有桌子,不然欧阳郑道这会儿势必要一拍桌子。 “你还真敢说!你从云南提前回来,回来了也就回来了,我可以不跟你追究。但是你部队那边的安置你为什么不服从安排?让你去电厂是委屈你了?人家对你还不够好的?怎么,你是就打算一辈子当个无业游民,让你爹我的脸全给你丢尽是吧!” 欧阳轩懒洋洋地:“爸,您得讲点道理啊。人家对我好,那是因为我在那边表现得好,您怎么说得像我用什么不正当手段上位似的。” “表现好?那你倒是给我说说,你在那边表现那么好,为什么这个时候就滚回来了?” “这就无可奉告了,哦,您也别去打听,我知道您人脉广,但您打听也打听不出什么来的。而且事情都这样了,您也差不多该服从命运的安排了吧,也不能把我塞回去不是?” 要不是欧阳郑道身体素质好,心肺功能强,他现在可能已经给他这个儿子气出心脏病来了。 老司令不爱废话,他也不打算再跟欧阳轩掰扯了,就地下了结语。 “总之,从今天开始你哪都不许去。就给我老实在这里待着,一直到给你安排上别的工作为之,到时候直接给我去上班!” 欧阳轩没回他爸的话。 今天是国庆节,欢庆的日子,也不宜闹得太过不愉快。欧阳郑道不打算再跟欧阳轩就这个问题多做纠缠,用眼神示意欧阳轩跟着他进汇报厅。 虽说没人好意思去敲欧阳家大门让他们报节目,但这次的操办人还是十分热情地邀请了欧阳一家来现场看演出——当然,人家主要是想邀请欧阳家的爹,至于欧阳家的儿子,是个顺带的。 欧阳郑道之前有点事务耽搁了,才来得晚了些。不过主办这边提前给他们预留了前排视野好的位置,两个人顺着侧边入了场,这会儿光线暗,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们。 欧阳轩当然不大耐烦看他们院里办的这个草台班子破晚会,但他这次还算有点道义,决定今天别再惹他爹了,就老老实实坐在了欧阳郑道旁边,往椅子后面一靠,准备睡他个昏天黑地。 台上不知道在表演什么玩意儿,他就瞟了一眼,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大家想看我变个什么?”台上的人问观众道。 台下的观众也十分给面子,立刻接话回答,七嘴八舌地。 “十三幺!”“□□!”“来个清一色对对胡!” 欧阳轩给这伙人吵得脑壳疼,这还睡什么觉,只能不耐烦地睁开眼睛,就见台上那个西装革履的人拿戴着白手套的手,在一排麻将牌前面一抹,乱七八糟的花色就变了,就是清一色对对胡的牌型。 “哈,胡了!胡了!”观众们兴致高涨,还不忘喊“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台上,谢旋连连摆手——他这手小把戏是这几天练了好久才练出来的,也就练出了这一种,别的是真没招了,再来得露馅儿了。 谢免免会意,赶忙往前走了几步,帮哥哥收牌推桌子,准备结束表演了。 台下,欧阳轩就看见,一个绑两个傻里傻气的麻花辫,戴了半截面罩但依然很眼熟的小姑娘,一溜小跑着到了正对他的台前,把桌子推得直跑,像个咕噜噜的小仓鼠。 …… 嘿,这不是今早那“小笼包”么。 23. 师姐 谢旋跟谢免免结束表演,回到了后台。 因为谢家兄妹的节目排在靠前的位置,大多数人都还没上台,依旧聚在后台呢,所以这里还是跟二人刚刚上台前一样,人挤着人,闹哄哄的,空气都闷得十分燥热。 “表演完的就可以回观众席了啊,等最后全部结束了再回来,所有人一起谢个幕就行。”负责统筹的人员告诉谢家兄妹。 “哎,好嘞。”谢旋答应着,原本想拉着免免,走小通道去观众席,免免却轻轻推了她一下,用目光往人堆那边示意。 谢旋刚才表演得兴奋,这才想起,刚才上台前,免免好像说她师姐有点状况。 “我要去看看。”免免说道。 “行,那你去吧。都是姑娘,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免得人家不自在。”谢旋说。 免免点点头,也没工夫再同谢旋多说什么,匆匆向刚才师姐所在的地方跑了过去。 后台拥挤得过分,大家摩肩接踵的,谢免免利用自己身形娇小的优势,见缝插针地往前挤,这时候倒是同她歪歪扭扭骑自行车的样子不一样,显得灵活极了。 待她挤过了一大片人,即将走到近前,先听见了一个有点冷淡的声音,免免一抬眼,果然是那天有过一面之缘的郭雪瑶。 “都要正式上台表演了,你这个时候说你不干了?云芬姐,你是宁城很出色的琵琶演奏者,这点我们是都知道的,一直以来,我们对你也非常敬重,没有什么让你不满的地方吧。你就算身体有一点不舒服,都已经这个时候了,你就一点都不能坚持一下,把这场演出演完么?” 旁边一个尖下巴的女孩附和她:“是啊是啊,云芬姐,民族乐团那边一直说,你虽然年纪比我们大不了几岁,但是舞台经验丰富,而且演艺素养也特别好。我们就这么一次表演,大家一起为它排练了这么久了,你再怎么样也不能这个时候罢演吧,这我们也很难做的呀!” 梨花艺术团的女孩们为了今天的舞台,都打扮得十分漂亮,尤以郭雪瑶最为好看。只见她着一席几乎曳地的红裙,长发绾起,头上还冠了繁复的绒花发饰,搭配上郭雪瑶修长的身材,吸睛极了。 要说唯一有一点不太和谐的就是,郭雪瑶本人长相偏秀气,并不是娇艳型的女孩,因而这一身艳若桃李的红裙穿在她的身上,不能说是顶般配的,总有少许的违和感。 当然,那也只是相对来说,至少在目前看来,郭雪瑶已经毫无疑问是这里最为引人瞩目的女孩了。 因为谢免免他们的魔术表演和梨花艺术团的舞蹈表演几乎相隔了一整场晚会,所以之前彩排的时候他们错过了,谢免免并未看过郭雪瑶他们的表演,但她看过节目表,知道她们要跳的舞蹈是《昭君出塞》。 只是她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这支《昭君出塞》的琵琶演奏者是她的师姐卢云芬。 梨花艺术团的人把卢云芬围在了中间,谢免免看不见师姐人,只能又往前凑了一些,脖子左右摇晃,从人和人的缝隙间往里张望。 然后她便看见卢云芬这会儿已经不只是脸色不好了,整个人抱着琵琶蜷缩在墙角,头埋在膝盖里,缩成了一小团,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不舒服,看上去状态非常糟糕。 “师姐!”谢免免忍不住叫道。 之前无论梨花艺术团的人说什么,卢云芬都没有抬过头,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这会儿大约是听见熟悉的师妹的声音,她才缓缓地抬起头,向声源处看过去。 见卢云芬往后面看,梨花艺术团的人便也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桃花瓣一样白皙中透着粉的鹅蛋脸,乌黑的头发,纤细的身材,她们自是一眼就认出了这是那天在卫国饭店里遇到的、谢旋旁边那个不知道跟他是何关系的漂亮姑娘。 郭雪瑶皱起眉头:“师姐?你说云芬姐?” “啊……对,我们都是谭晋莲老师的学生。”谢免免简单解释道,她这会儿其实没有什么心思跟梨花艺术团的这群小姐妹们说太多,她觉得卢云芬的状态看上去十分不对劲,因此一整颗心都牵系在她的师姐身上,她往前走了几步,试图离卢云芬更近一些。 “……免免。”卢云芬的眼神有几分空茫,呆呆地望着谢免免。 “师姐,你怎么了,你是身体不舒服吗?你哪里难受?”谢免免有点被卢云芬这个样子吓着了,匆忙上前,在卢云芬面前蹲下身,平视着她。 卢云芬看了谢免免一会儿,也不说话,眼神始终是那副空落落的样子。直到谢免免揽住她的肩膀,她仿佛才找回了些意识似的,眼睛先是有点湿润,继而掉下了泪来。 免免心乱如麻,伸手去擦卢云芬的眼泪:“师姐,你怎么了,你慢慢说好不好?” 谢免免的老师谭晋莲先后收过不少徒弟,都是女孩子——学琵琶的,基本都是女孩,男孩实在是凤毛麟角——其中卢云芬不算是跟谢免免很亲近的,因她入门较早,跟免免年岁差得也比较大。免免十岁拜入谭晋莲门下学琵琶,当时的卢云芬已经十八岁,早已经半出师,在到处表演或给人伴奏了。 当时两人照面打得不多,偶尔遇见,已经成年的卢云芬,只当免免是个刚入门的可爱小朋友,看了喜欢,时不时逗一逗她。 谢免免还记得,那会儿的卢云芬是一个很阳光,很爱笑的大姐姐。现在想来,这两年再碰见卢云芬的时候,她已然为人妇,本该是人生更稳定幸福的阶段,却不知为何,卢云芬脸上的笑容比从前少了许多,就算笑,也不是之前那样发自内心的阳光开朗,而是总有一些忧郁的样子。 只是两人说到底关系不是那么密切,谢免免也没有过多关注过卢云芬。 卢云芬此刻只是一直蹲坐在地上,默默地掉眼泪,任谢免免怎么问,她也不说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谢免免觉得有些蹊跷,怕是卢云芬可能不是单纯的身体不舒服,也许有什么难言之隐,她便道:“我家就住在旁边六单元,师姐,你如果不想在这里说,就先跟我回我家好不好?” 卢云芬还没说什么,后面的尖下巴女孩——也就是陈曦——一听这话,不乐意了。 “不是,我们一会儿还要压轴表演呢!你知道这出《昭君出塞》我们梨花艺术团排练了多久吗?这个表演的音乐部分,最重要的就是琵琶了。让云芬姐跟你走,你说得倒是挺轻松,我们没了琵琶要怎么表演?那我们的演出就直接毁了!这叫舞台事故你知不知道?” 谢免免回头看向她:“你们是压轴表演,还有一个多小时快两个小时,我家就在旁边六单元,走过去只要三分钟,来得及的。” 她并不擅长和陌生人争论,但这种时刻倒把她的潜能逼出来了,只听她认真而恳切地说道:“我师姐现在这个状态,就算留在这里,可能也不能正常完成演出。现在离演出开始还有时间,我需要和师姐聊一下,也许她是遇到什么事了,说出来就能好一些,到时候也就能正常上台表演了……请你们相信我好吗?” 梨花艺术团的人面面相觑,陈曦似乎不大乐意,还想说点什么,最后郭雪瑶想了想,制止了她。 对于郭雪瑶来说,不管用什么方法,保住今天这出《昭君出塞》的演出效果才是最重要的。与其两方人浪费时间在这里掰扯拉锯,浪费时间,不如先让卢云芬的这个师妹去处理。 “行。”郭雪瑶说,“云芬姐,那我们就先不打扰你,你跟着你师妹先去好好休息。但是演出开始之前,希望你务必要调整好状态,你知道如果我们这场的舞台没了琵琶,整个表演就不成立了。” 她从头至尾都是看着卢云芬在说话,但卢云芬很明显心神不属,精神状态不太好,她说了这么多,卢云芬也没太多反应,既不答应也不回话。 最后还是谢免免道:“我们一定会尽量不耽误演出的,请你们不要担心。”说完她便转向卢云芬,有些吃力地把她从地上扶起来,用胳膊架住,往外走。 谢旋嫌后台太闷,就在门口台阶上坐着等妹妹,结果一转头,就见妹妹肩膀上架了个人,吃力地往前走。 谢免免那小身板儿,风吹两下都能倒,谢旋赶忙站起身想要从谢免免那儿接过卢云芬。 “这是怎么了?没事儿吧?身体不舒服么,要不要去医院?” 然而卢云芬见谢旋靠过来,不知为何,似乎十分抵触,她受惊了似的往另一个方向躲了一下,惯性差点把免免带得摔了一跤。 免免看出卢云芬不愿意,朝谢旋摇了摇头,使了个眼色。 随后道:“哥哥,你先去观众席看表演吧,我带师姐回家里坐一会儿,跟她聊一聊,一会儿再去找你们。” “啊?哦……”谢旋也意识到卢云芬大概是有点什么隐情,便没再说什么,目送着妹妹有些羸弱的身形,架着她的师姐往家的方向走去。 24. 临危受命 谢家的房子不算非常大,八十多平米不到九十平,但好在是个三室一厅,一双儿女都能拥有自己的独立空间。 谢免免身体不好,秉持着多见阳光对身体素质好的观念,朝南的屋子就给了她住。这间屋很小,算下来拢共十平米左右,或许都不到,只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免免把自己的小屋布置得很是温馨,一盏暖黄色的灯一拉开,整个房间都是暖的。 她扶着卢云芬回了谢家,进到自己的小房间,把灯打开,又把门窗都关好,窗帘也拉上,确保这个小屋能让人感受到充足的安全,才拉着卢云芬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询问:“师姐,能告诉我你到是怎么了吗,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或许因为换了个私密的环境,身边又只有认识多年的小师妹,卢云芬的状态似乎缓过来了些,眼里也渐渐有一点神采了。 她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和谢免免道歉:“对不起,免免,师姐给你添麻烦了。” 谢免免摇头:“没有什么麻烦的,本来那里也没我什么事,师姐,你告诉我好不好,你到底怎么了?” 卢云芬张了张嘴,大约是想说点什么,却是半晌什么也没说出来,默不作声地就簌簌地掉眼泪,跟谢免免记忆中那个阳光开朗爱逗她开心的大姐姐完全判若两人。 谢免免看师姐这样子,也能猜到她大概心里的压力很大,或许堆积了许多事、许多情绪,不知道该不该说,也不知道该如何说。 她抱住卢云芬,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师姐,你不要害怕,也不要着急,你要是想说就说,不想说也没关系。” 卢云芬任由免免抱着,依然在不住地掉眼泪,肩膀随着抽泣微微地颤抖抽动。她今天穿了一身素白的演出裙,和郭雪瑶的大红色相对。演出裙面料轻薄,谢免免也是这才发现,师姐似乎比从前瘦了许多,薄薄的肩胛骨硌得她生疼。 在谢免免小时候,她跟卢云芬还是时不时会在老师那里遇见的。这两年卢云芬的演出多,谢免免也因为读了高中,要准备高考,不再像以前上琵琶课那么勤,只偶尔遇到什么自己攻克不破的困惑了,再去单独找老师上上课,针对她的问题进行辅导。 所以其实两人现在是很少能见面了,谢免免便愈发心中感慨,师姐的变化之大——无论是身体上,还是性格精神上。 卢云芬把头架在谢免免的肩膀上,她哭得一点儿不出声,出了随着抽噎颤动的身体,和落在谢免免肩膀上的泪滴外,几乎都察觉不到她在哭。 这样的哭法,让人觉得十分压抑。 哭了好一会儿,卢云芬才主动往后靠了一些,脱离开了免免的怀抱,她鼻子眼睛都哭得红红的,原本化得精致的舞台妆全哭花了,好不凄惨的样貌,可是大约是因为心中的情绪发泄了出来,脸上总算是有些活气儿了。 “免免……”卢云芬哑着嗓子,第一句话却不是说自己的事,“你以后,如果没有遇到好人家,没有遇到真心疼你爱你的男人,就一定不要嫁人,宁可在家里被人笑话是老姑娘,也不能嫁,你知道吗?” 谢免免心里咯噔一下,她其实刚才心中就有隐隐的猜测——卢云芬是两年前结婚的,他们整个师门都受邀去参加了婚礼,谢免免当然也去了。 当时婚宴上的卢云芬是美丽动人、意气风发的,可那也是谢免免最后一次见到这样的卢云芬。 谢免免记得在婚宴上站在卢云芬身边的那个男人,西装笔挺,风度翩翩,很有一番青年才俊的样子。婚宴上大家也都在说,新娘命好,这男人无论是家庭条件,还是人品、文化素质,都是顶尖的,卢云芬这是高嫁了,以后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那会儿谢免免也没什么概念,只大略知道卢云芬是嫁了一个条件很好的对象,心中还暗自为师姐高兴,可如今细细想来,结婚以后的师姐,就开始逐渐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再也没有从前那种神采了。 谢免免试探着道:“姐夫他……是不是对你不好?” 她本以为若是被自己猜中了,那卢云芬或许会再次控制不住情绪,哭起来——这样也好,把情绪抒发出来,总比郁结在心中强。然而卢云芬并没有再哭,她反倒是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将自己演出服脖颈处花瓣形状的领口往下扯了扯,露出了一片瘆人的淤青。 谢免免一瞬间瞪大了眼睛。 她绝对没有看错,卢云芬皮肤白皙,那青紫色的痕迹便在她的脖颈根部分外刺眼,分明是手指留下的掐痕! 这下,卢云芬什么都不用说,谢免免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倏地站起身:“师姐,我们得去派出所找警察!他这是犯罪!” 卢云芬却拉住了谢免免,不住地摇头:“不行……千万不要,师妹,你坐下……你能听我说说就已经很好了……千万别再把这件事闹大了。” 谢免免很是义愤,但卢云芬坚决不同意去派出所,她便只能坐回来,寻思着这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那就先让师姐跟自己条分缕析地说清楚,她也好了解来龙去脉,判断一下师姐现在的情况。 所幸,卢云芬这会儿的状态好了许多,说话也条理清晰了不少。 “我跟他是经朋友介绍认识的,他在供电局工作,家庭条件很好,婆家也非常明事理、好相处,甚至专门为我们置办了单独的婚房。结婚前,他待我也非常好,他为人谦和有礼,很有风度,我一直觉得这是上天给我的天大的好运气,甚至有点受宠若惊,婚后才发现,原来他根本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我没有想到,人可以表里不一到这个地步……” 谢免免默默地听卢云芬说着。 原来卢云芬父母走得早,在她十多岁的时候便因事故去世了,她还是家里老大,下头有一双弟妹,所以她才一直抱着琵琶到处演出“走穴”,只为了能尽量挣钱养活自己和弟妹,也是因此,才让她在小小的年纪,就已经积累出了丰富的演出经验。这些事情,她从前从没有同师妹们说过,只有他们的老师谭晋莲知道。 知道卢云芬家的事后,谭晋莲会时不时关照她,私底下给卢云芬的经济支持也不少,卢云芬一直对老师既感激又愧疚,觉得因为自己家的事麻烦了老师,因此越发迫切地希望能把日子过好,以后也能报答谭晋莲。 卢云芬比大多数人都更强烈地希望尽快“过上好日子”,改变自己的人生。从22岁开始,她便经常通过朋友介绍,或者媒人牵线去认识一些适龄男青年,她想尽快组成自己的小家,过上安稳的日子。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卢云芬经朋友介绍认识了她如今的丈夫凌友俊,这是她遇见过的最为风度翩翩、谦逊有礼的男人,她很快就被对方吸引,两人开始了恋爱。 后来卢云芬又接触了凌友俊的父母,老两口非常和善,对她视如己出,让她感受到了久违的来自长辈的关怀,卢云芬几乎是很快就决定,就是他了,她要跟这个男人结婚。 “然后你们就很快办了婚礼,在你还没有来得及充分了解这个人之前。”谢免免道。 卢云芬苦笑了一下:“是。” 卢云芬和凌友俊婚后的生活,其实最开始也是很好的。两人有一个独属于自己的小家,凌友俊每□□九晚五地上班,卢云芬则练琴和演出交替,到处跑,凌友俊表现地依然像婚前那样照顾她,迁就她。 可惜好景不长,两人结婚后没多久,卢云芬就发现凌友俊性格大变——或者说,脱掉了面具,展现出了他原本的样子。 他喜怒无常,暴躁易怒,最可怕的是,每当他在外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他就会把脾气发在卢云芬的身上,动辄打骂。卢云芬一开始忍了,觉得他只是一时情绪上来,就原谅她这一次。但是谁能想到,原谅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等卢云芬意识到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像被阴翳的漩涡吞噬,再无法自救。 “我也不是没有求助过,只是凌友俊在外的形象太好,根本没有人会相信他有问题……所有人都觉得我们不过是小夫妻闹别扭吵架……而且我不能把事情闹得太大……先前凌友俊帮我还了我欠老师和一些朋友的钱,我确实于他有亏欠……我不能做白眼狼……但是……” 卢云芬说到这里的时候很明显又压抑不了痛苦的情绪,手指都神经质地抽动起来。 “但是和他住在一个屋檐下,我每天都胆战心惊,害怕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出手打我……所以,我昨天下定了决心……跟他说,我要和他离婚,然后他就掐住我的脖子……我当时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差点以为我要死了……” 谢免免见卢云芬脸色发白,整个人脆弱到摇摇欲坠的样子,忙扶住她,端起放在一旁的热茶拿给卢云芬:“师姐,喝口茶,缓一缓。” 卢云芬低头喝茶的时候,谢免免紧紧咬着下嘴唇,师姐很显然已经在这段糟糕的婚姻中泥足深陷,她不能再眼睁睁看着她继续坠落下去。 她在内心思考这事到底该怎么处理才合适,眼角余光无意中瞥见墙上的挂钟,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快要到九点了,要不了多久梨花艺术团的压轴舞蹈就要登台了,她刚才答应了梨花艺术团的人,不会耽误他们的节目的。 但是师姐现在的状态……很显然不是能够正常登台表演的状态。 谢免免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咬咬牙,很快下定了决心。 “师姐,你先在我屋里休息一会儿,我去给你再泡一杯姜茶,让你压压惊,等你精神好了再走,好吗?” 卢云芬现在本就六神无主,听到一向性格柔软娇弱的师妹这样坚定的口吻,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谢免免又道:“你们要表演的舞曲,是《昭君出塞》是吧,师姐,你有乐谱吗?” “我放在汇报厅后台了。”卢云芬说。 “好,那师姐你在这里等着,演出的事……就交给我吧。你现在最重要的是把精神养好,其他的,等晚些再说。” 谢免免说着,一边把姜茶端给卢云芬,一边拿起了自己放在墙边的琵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