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墙小宫女》 1. 第 1 章 《趴墙小宫女》/小蛮仙 郁尔十二岁进宫,在凤栖宫服侍贵妃已有两年。 傍晚时分,夜色昏暗,华灯初上,宫道上清清静静。郁尔走在绛色宫墙下,身着粉霞色宫裙,外穿滚兔毛边锦缎长袄,瓷白小脸纤柔素净,圆润双眸灵气十足。 推开福宁殿大门。 隆冬时节,久不住人的庭院里杜鹃花正盛开,步入正殿内室,打开绮丽精巧的衣柜。正如她所料,衣柜里放着一封信。 取信后,她又从袖口拿出自己写的那封信,妥帖放好,合上柜门。 郁尔心中有个深藏的秘密,宫闱禁庭之中,她与一位未曾谋面的笔友互通书信,已有两年之久。 每隔两三日来福宁殿交换书信。 她初入宫时,在这座宫殿里服侍老太妃三个月。太妃娘娘知她出身高贵,因家族牵连获罪入宫,待她甚好。 后来老太妃离世,郁尔思念她,有一日她做傻事,写信给老太妃。信上她说御花园的桂花树芳香四溢,说今日吃的桃花酥香甜软糯,署名:欢。阿欢是郁尔的乳名,进宫之后她只告诉过老太妃。她偷偷来福宁殿,将信放置枕边。 神奇的是半个月之后,她再来福宁殿。发现信不翼而飞。榻边那伫立着的衣柜大门敞开着。 有人给她写了回信,那人的笔迹清隽,字里行间似水温柔,说今日忙碌,说尝过她信中提到桃花酥,确实软糯,却太甜腻......洋洋洒洒三页的信,大多生活琐碎。 署名:凛 郁尔判断此人亦是宫女,因为宫中妃嫔清闲富贵,像贵妃整日摆弄香料珠翠,并不忙碌。 这便是二人成为笔友的初始,桃花酥。 后来郁尔又猜对方极有可能是御茶膳房的宫女。只因有次她提到贵妃赏给她的蜜饯好吃,又惋惜没有更多拿来分享,过两日她来换信,桌上摆着满满一碟子蜜饯。 庆幸的是福宁殿始终空置。 如今她与凛互通书信已有两年之久,交换着彼此的喜怒哀乐,却从不透露自己处境身份。 或许她在宫中行走时,与这位笔友有过数次的擦肩回眸,却互相认不出彼此。 这般也好,各宫妃嫔之间多有恩怨,宫人也各自为营,若知晓彼此身份,怕再难交心。 寂寂宫闱之中,这是一种无声的慰藉。 *** 午夜子时,凤栖宫。 今夜韦贵妃侍寝。 后宫妃嫔大多为潜邸旧人,十五年前容王铲除异己,踏着兄弟亲族的尸骨御极为帝,他当时并无正妃,两位侧妃出身高贵且皆孕有子嗣。 朝臣们为该立谁为皇后争论不休,皇帝昭告天下,暂不立皇后,而是将皇后的权柄分散,任命女官。 皇后之位因此悬空十五年。君心难测,朝臣们不知萧易是真选不出皇后,还是他觉得无人堪匹配皇后之位。 但这不妨碍后宫妃嫔日子过得穷奢极欲、安逸舒适。做皇帝的女人,权力富贵唾手可得,母族也跟着强盛兴旺。 君王尊道修身,每月只例行招寝一两回,宫里已有十年不再添新人,妃子争宠之事也渐渐少见,随着皇子们渐渐成年,后宫明面上愈加风平浪静。 凤栖宫内,轻盈幔帐遮挡风光旖旎,郁尔身为侍夜宫女,垂眸静立,被迫听着屏风之后的轻嗔软语。 丑时过半,内室风浪才逐渐平息。 “陛下要走?”韦贵妃声音娇软。 郁尔听着脚步声由远及近,知道贵妃没能留住皇帝,她转身从外室木榻上取过狐皮大氅。 幔帐就在此时被撩起,君王步出内室,一身墨色龙纹锦袍已经穿戴妥帖。 皇室贵族容姿皆为上乘,君王的容貌则是其中最出类拔萃,年过而立的成熟男子身躯颀长、肩背宽阔、丰神俊朗、眸光寡淡而孤傲,似乎对世间一切都淡淡厌倦着,又隐隐张扬着君王气势。 郁尔不过十四,身形纤弱,她踮起足尖吃力的将大氅盖到皇帝身上。 这狐氅实在沉重,她刚要松手就从皇帝肩上滑落。 萧易抬手,略带薄茧的手掌按住氅衣的同时,不经意触及少女手背。 软腻温热。 郁尔受惊不小,仓皇抽离手掌,垂眸屈膝,“恭送陛下。” 君王收回眼角余光,拢住狐氅,在御前侍卫恭迎之下步入廊外风雨之中。 郁尔从惊恐中回过神,手背还残留着君王体温。她缓缓转身,抬眸的瞬间,韦贵妃妖娆的身影映入眼帘。 精绣软烟罗宫裙胡乱穿戴,上扬眼梢中残留欢爱过后的余韵,危险眸光冷冷地落在宫女郁尔身上。 “郁尔,你竟敢在本宫眼皮底下勾引陛下。”寡淡的声音叫人如坠冰窖。 郁尔立即屈膝跪下,垂颈求饶,“贵妃恕罪,奴婢不敢。” 伺候皇帝穿戴外袍是宫女职责所在,韦贵妃明显因为皇帝今夜不留宿而迁怒于人。其实皇帝本就极少留宿凤栖宫。 “来人,将她拖下去,重打十鞭。” 韦贵妃一声令下,门口太监就来拖人。 十四岁的少女身量轻,老太监独自架着她一路拖拽丝毫不费力。 韦贵妃盛宠十数年,手上沾了不知多少人命,光是凤栖宫的下人,每年便要打死好几个。 十鞭并不多,稍作惩罚罢了。 郁尔似被吓傻,润眸征征,绷着苍白小脸,一句也不向贵妃求饶。服侍贵妃两年,郁尔深知这位贵妃有多铁石心肠。 从前那些个犯了错的宫人,那凄厉的求饶声能响彻整个凤栖宫。 贵妃不喜凤栖宫的砖面被下人的血染脏,老太监按照惯例将人拖去附近那空着的星澜宫院子里打。 星澜宫院门一关,老太监顺忠冷笑着走近郁尔。 十四岁的少女皮肤雪白,五官精致隐隐已有美人雏形。 老太监伸出如枯枝般的手,轻轻抚上少女脸颊,那温软的触感恍若一股清泉,滋润着干涸的身躯。 “还不是落我手里了?” 郁尔厌恶地别开,真恶心。 顺忠放下鞭子,扣住少女肩胛将她从地上拽起来往墙上按,“这十鞭下去,这身子皮囊也就废了,可惜啊。还不如乖乖让我享用一番。我放过你如何?” 少女微微颤抖,如同风雨中那枝头摇曳将坠的花骨朵儿,即将零落成泥。 郁尔眸光很静,她来到凤栖宫的头一日,忠顺便觊觎她。 老太监的手顺着脸颊落到领口,心中啧啧称奇,这小宫女的肌肤竟然比贵妃还要温软。 衣襟被扯开,心口大片白皙雪肌,叫人爱不释手。 郁尔一双眼眸透着冷冷的光,张口恶狠狠地去咬太监的手掌。 满口鲜血。 忠顺狠狠甩开,掐住了郁尔的脖子。 纤瘦少女不似表面那么柔弱,一双漂亮眼眸似能飞出利刃,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啖血吃肉。 忠顺心头一颤,自己竟然被一个小宫女的气势吓得心胆乱缠。他没了兴致,按着着郁尔的头往井里摁。 “既然你找死,那我就成全你!下去跟那群孤魂野鬼打个招呼吧!” 郁尔半个身子被推入井中,一双软绵的小手死死扣住井口。 她不想死。 太监的手恍若镣铐一般,扼得她挣脱不得。 掌心渐渐无力,对方再添一分力,少女纤弱的身子就将跌落深井。 郁尔孤注一掷,摘下头上银簪。 “啊!”伴随着一声惨叫声,簪子划过老太监手臂。 “你个贱人!”老太监手背浮现一条血痕,眸光也跟着汹涌起来,揪住了郁尔的右手,要捏碎她的骨头。 “啊---!”第二声惨叫远比第一声更凄厉。 换到左手的簪子正中颈侧筋脉。 太监枯枝般的手捂着脖子缓缓倒在井口,一脸惊愕,难以置信地看着郁尔。 郁尔使出最后几分力,直至握着她手腕的力道渐渐消失。 挣脱桎梏,将簪子拔出。 大雨倾盆之中,血水同雨水混杂着汩汩流淌在地上。 她跌倒在地,那平静的眼眸之中终于流露惊恐。 “还真是狼狈。”远处廊下传来一声轻嘲。 少女一袭素色宫裙已经泥泞不堪,凌乱的发丝紧贴瓷白脸颊。浑身冰冷颤抖,仰起头,润眸征征地看向廊下之人。 少年穿着深色锦袍,五官轮廓分明,通身的肃杀之气,如同高高在上的神明俯视蝼蚁苍生。 他是皇帝最不喜的三皇子萧让,年纪轻轻在军中担任要职,手段狠厉,为朝臣憎恶忌惮。 2. 第 2 章 “郁尔你回来了?”她凤栖宫回耳房时,其他小宫女皆未入眠,发现她竟然安然无恙。上个月遭罚十鞭的宫人是可是被抬着回来的。 郁尔去了隔间浴房,背对着众人脱下衣裙。 少女骨骼纤细,肌肤雪白若凝脂。然而此时白瓷软玉的背后,一道道血痕触目惊心。 “天啊!”小宫女们纷纷惊呼,缩在各自被褥之下惊恐不已。 水已凉透,她咬牙擦洗身子,直至盆中的水被染成血色。 幸好屋子里点着碳火炉。其实在凤栖宫当差,只要不能怒贵妃,待遇不错,吃穿用度皆比其他宫的宫女精良,只稍稍逊色于御前的宫人。 郁尔躺了足足三日,第四日清晨伤势已经恢复。 可再无人敢叫她身近伺候贵妃,打发她去洗衣,洗的还是凤栖宫所有宫人的衣裳。 隆冬时节,皇城护城河里的水都结了冰,她一双手在冷水之中浸泡得没了知觉。 刚进宫时,教养嬷嬷曾赞叹,她一双手竟比宫中常年保养的贵人还要精致柔软,看着像生来享福的手。 昳丽少女容颜瓷白,安静乖巧,偷偷蛰伏。 这样的苦日子熬了半个月,一双柔荑红肿不堪,吃饭时连筷子都拿不稳,凤栖宫所有宫人都欺她。 寒冬深夜,一封急报被快马加鞭送进皇宫。 太子替皇帝去皇寺庙奉天寺祈福,归来路上遭遇刺客劫杀,已经身亡。 韦贵妃征征立在幕边,“死了?太子死了?” “是、是”太监禀告道,“这消息千真万确!” 短暂的惊愕之后,韦如意扶着精雕木柱,“淑妃如何?” “听闻已经哭死过去几回,诸位太医守在疏影殿。” 贵妃淑妃暗中较劲多年,向来贵妃更得圣宠。但自从淑妃之子两年前被封为太子,凤栖宫便矮了一节。 如今太子竟遇刺身亡了! 韦贵妃宠冠六宫,母族强盛,又是二皇子与五皇子的生母,这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 翌日清晨,消息传遍整座皇城。皇帝命大理寺、刑部、都察院所有官员联合查办,揪出幕后主谋以及党羽。 太子年十五,自小天资过人、才能出众、脾气温和、事事办得妥帖、深受朝臣爱戴,就连一向刁钻的御史台也找不到太子任何行差踏错。 扼腕痛惜之余,朝堂后宫皆人心惶惶。太子出事不过三日,已有十多名官员被带去刑部大牢审问。 冬日里天黑得早,晚膳时分,郁尔将叠好的衣物送入寝宫。 贵妃卧在美人榻上,听到响动,抬眸看向衣柜前纤弱的身影,“忠顺去何处了?” 一句轻描淡写的话,郁尔僵直身子,“回禀贵妃,奴婢不知。” “过来。” 韦贵妃是后宫之中地位最尊贵的女人,狭长眉眼之中透着清冷眸光,见郁尔低眉顺眼跪在自己面前。 一双珠石点缀的玉手冰冷得如同刀刃,划过少女脖颈扣住她细弱肩胛,剥了她的衣裳。 少女本应伤痕累累的背,伤口近乎痊愈,这样浅的鞭伤绝非出自忠顺之手。 “郁尔,你就不怕本宫真的杀了你?说,忠顺怎么死的?” 少女眸光冷静,自知走投无路,她将那个雨夜所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禀告韦贵妃。 “哼,算你命大,竟从萧让手里逃脱。不过他已经宫外立府邸,为何那天深夜滞留皇宫?” “奴婢怀疑,太子遇刺背后的真凶是三皇子。” 韦如意瞳眸骤缩,使了狠劲几乎捏碎郁尔纤细的手腕,“贱婢,竟敢胡言乱语!” “你说说,为何是三皇子?”低沉的声音自内室幕帘外传来,主仆二人同时回眸。 君王抬手撩开幕帘,一袭深衣,神色肃然。朝堂之上风起云涌,多日未曾出现的男人面庞温润如暖玉,眉眼却如刀刻般威严,更添几分凌厉。 “参见陛下。”韦如意慌忙起身行礼。君心不可测,即使她与皇帝同床共枕十数年,此时此刻面对这个男人,依然惶恐。 郁尔跪在地上,心间慌乱,男人那隐隐的君王气势叫人窒息。 “你在星澜宫遇见萧让,然后呢?” 心脏似被无形的手揪住紧,原来皇帝在外听了许久。 这是她重获贵妃信任的机会。 少女抬起眼眸,“奴婢离开星澜宫后,遇见了东宫的德海。德海向来不离太子左右。奴婢觉得怪异就躲在暗处观望。见他在星澜宫门口徘徊几次后,进门去见三皇子。” 君王共有五子,三皇子生母洛嫔早亡,萧让生性叛逆与两位兄长有如仇敌,深夜见太子近身宫人,其中必定有鬼。 郁尔仰着头眸光平静,一双柔荑揪着膝上裙裳,如同被夫子问考题的学生。 皇帝拂袖而去。 贵妃纡尊降贵,亲自俯身扶起郁尔,“千真万确?” 郁尔点头,她万分肯定。 自从这日之后,郁尔不必再洗衣,又回到贵妃身边近身伺候,她会写字,会制香梳妆,搭配衣裙更是不在话下,整座凤栖宫只她伺候贵妃最得力。 那双冻得红肿的手,也渐渐养了回来。 凤栖宫里安逸祥和,外头朝堂上却是一片哀嚎。 不少朝臣卷入太子遇刺事件之中。官员下狱流放已算万幸,好几位株连九族,君王一怒,血流成河。 至于三皇子萧让,他被关进宗人府大牢审问,皇帝亲自下令用刑,萧让被打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然而事态急转直下。 短短十日,皇帝揪出了刺杀太子的幕后主谋,先帝第六子肃王。 肃王对皇位向来虎视眈眈,与太子在北疆问题上争论不休,肃王主战,太子主和。 消息传到后宫来时,郁尔是绝望的。 更令她惶恐的是,皇帝今夜来凤栖宫用膳了! “这倒是冤枉三皇子了。”韦如意小心翼翼地给萧易盛汤,一双玉手微微颤抖。 郁尔在边上侍膳。贵妃并不可能保她,今日叫她近身伺候皇帝,贵妃的意思就是,让皇帝随意处置她,要杀要剐随便。 “倒也不冤枉,朕这个儿子桀骜不驯,他手上虽然没沾他兄长的血。这并不代表他全然不知情。” 君王言语里轻描淡写,短短数日已从丧子之痛中解脱。亦或是他从未因太子的死而难过。 郁尔立在君王身侧。眼前这位皇帝,他自己便是踩着亲生兄弟的皑皑白骨登上的帝位。 三皇子若真的弑兄,也不足为奇,只可惜他没有。 幕后凶手真的是肃王么? 若郁尔没有记错,年初时边疆作乱,皇帝亦主战,唯有太子一人主和,联合御史台众御史上奏皇帝。太子几次三番去皇帝寝宫,恳请他以“仁”治天下。郁尔怀疑...... “郁尔,三皇子在灵青宫养伤,膳后你替本宫送药过去。”韦如意命令道。 “......” 郁尔小脸惨白,萧让必定要杀她。 韦贵妃今夜就是揪着她的小命,提到皇帝跟前问皇帝要不要,皇帝不屑于要她小命。然后贵妃就把她扔给了萧让。 “奴婢遵命。” 郁尔咬着唇,感觉苍穹倾塌,正要收敛眸光,意外瞥见膳桌边的男人唇边浮现着如有似无的笑意,眼角余光似落在她身上。 君王在讥笑她? 郁尔再看一眼,男人神色平静如水。 郁尔揪了揪裙边,想来是自己看错。 “朕今日胃口不佳。”男人搁下手中象牙箸。 “......” 他故意的?满桌御膳,皇帝只用两口。他一月至少来凤栖宫一回,何时用膳,用多少皆有定数。 偏偏就今日胃口不好,早早结束晚膳?皇帝不免有看好戏的嫌疑。 想想也是,即使皇帝再不喜那位桀骜不驯的三皇子,终究会帮着亲生子。 灵青宫与凤栖他宫隔着一条宽绰宫道。 晚膳过后,郁尔抱着药瓶过去,心情有如上断头台。贵妃身边大宫女晴空亲自看着她进门。 三皇子定会掐死她,这一点毋庸置疑。 灵青宫曾是三皇子生母洛嫔寝宫,洛嫔离世之后,萧让不许任何人踏入此地,如今荒草丛生。 寝宫昏暗,似无人居住。 郁尔心想萧让会不会已经离宫,或者说......死在里面?她推开殿门,室内冷若冰窖。 “谁?!”黑暗中响起一记戾声。 郁尔点燃桌上鎏金油灯,手持灯盏步入内室,映入的眼帘的场景惨不忍睹。 少年伏在榻上,背上鲜血淋漓,睁着一双布满仇恨的眼眸死死盯着郁尔。 “三皇子......”少女容颜瓷白,柔若乙木,颤颤悠悠跪到床榻边上,“贵妃娘娘命奴婢来给、唔” 她话未说完,一只常年握弓、布满厚茧的手就狠狠扼住了少女纤细的脖子。 “原来是你!”少年似从地狱忘川中捞出来的罗刹恶鬼。 3. 第 3 章 郁尔跌倒在地,手中药瓶滚落地面,一双润眸紧紧盯着萧让。 萧让已经知晓皇帝那一日从韦贵妃宫中离开,之后就下令将他带到宗人府审问。 没料到始作俑者竟是这么一个小宫女,拿着他的命邀功! 少年受这么重的伤,力道却丝毫不减,指尖蓄力,眼前这么纤柔的女子,好似那博物架上一尊粉水晶玉雕,轻轻一推支离破碎。 郁尔几近窒息,意识模糊。她一开始还去掰少年那如铁镣的手掌,渐渐就放弃了抵抗。 确实是她心生妄想,企图出卖萧让来换取贵妃的宠信。 “你主子想引我入陷阱?我偏不叫她如愿。”少年咬牙切齿地狠声低语。 掐在少女喉间的手掌松了力道,他暂时放她一条生路。 太子已死,皇帝还有四个儿子。等到皇帝血洗朝堂之后,储位的竞争又将掀起另外一波的腥风血雨。韦贵妃此时将这个宫女送到他面前来,料定了他会夺她性命。 而后贵妃便可拿着此事大作文章,甚至夺走他继承皇位的资格。 郁尔跌在地上,惶恐不安,她能体会到萧让此刻正竭尽全力克制着杀她的念头。 “不是带药么?上药。”萧让命令道。 君王一怒,伏尸百万。即使亲生子也未手下留情,命人逼供时,鞭子上涂了厚厚一层药汁,疼痛似在剜心。 郁尔恍恍惚惚知道自己捡回一条命,狼狈捡起地上的药瓶。 四周昏暗渗人,纤细的人儿手脚并用爬上冰冷而坚实的高榻。隆冬时节,榻上只一层薄薄被褥,血腥气浓郁。郁尔觉得自己恍若置身于魔窟。 少女手掌软糯,轻柔地将药膏抹在伤口。十五岁的少年体魄强健,除去一道道血痕之外,坚硬背部布满狰狞疤痕,如受伤困兽一般伏着。 上完药,郁尔迫不及待地逃离。 “你叫什么名字?”萧让突然拧住她的手腕。 昏暗灯光之下,他眸光似刀锋,恨不得将少女啖血吃肉。 “奴婢名叫郁尔。”她轻声回道。 “郁尔。我受这一百鞭。他日等我登基为帝,便将你吊起来,一刀一刀剜肉。你记住了。” 郁尔吓得落荒而逃。 回到凤栖宫复命,“回禀娘娘,奴婢已经为三皇子上过药了。” 内室拢着帘子,明明有人影,却无人回应。郁尔侧眸看到墙边木榻上的黑狐大氅,知道皇帝还未离开,她识趣起身要走。 幕帘就在此时被撩起,伟岸身影映入眼帘。 君王神情严肃,眸光落在她身上。父子二人有着同样令人畏惧的气势,只是萧让的更锐利,而眼前的男人强大而无声,手握滔天权势,无声无息便可叫人臣服。 “陛下、”郁尔垂首退到一边,猜想贵妃大约在浴殿。 “朕去疏影宫。”皇帝道。 皇帝要去淑妃宫里?贵妃从浴殿出来还不气疯了?郁尔心想。 只是皇帝告诉她干什么?下一瞬她反应过来,转身去取大氅,她可不敢再替皇帝穿衣,若叫贵妃瞧见估计要扒她一层皮。 君王一袭暗色深衣身姿颀长,郁尔立在他身前,十四岁的少女还未萌发,额发乱糟糟的,垂在裙边的右手手腕肿着,青紫一片。 伸长了左臂将狐裘举到皇帝面前。 怎么不拿? 郁尔话到嘴边才意识到自己不能如此对君王无礼。 “你替朕穿好。”男人眸光深沉,蹙着眉看向瘦弱小宫女。 “......” 她在凤栖宫当差这两年,见过皇帝数十次,可他从未对她说话,甚至没正眼看过她,今日竟对她说了两句。 郁尔踮起足尖,艰难地将大氅披到男人宽阔肩上。 她身高甚至还未及男人下颌。皇帝还不肯走,圣意难测,她战战兢兢抬手去系氅衣的带子。 举着一双雪白玉腕。 昳丽少女安静认真,换做平时她必定利落系好,只是伤了的右腕使不上力,几次尝试都没系好结。 每失败一次,神情就愈加认真几分,仰着头恍若执拗的幼猫。 第五次尝试失败,男人失去耐心,抬手扯下少女手腕。 君王有着一双被造物主格外偏爱的手,指节修长,白玉为骨冰雪为肌。动作很轻,郁尔愣了那么几息,手背上沾染了君王的体温,微凉,叫人不禁战栗。 他亲自穿戴,低垂的眸光如有似无地抚过她的面,而后侧身离开。 “......” 怪异的感觉。待那压迫感十足的身影离开许久,她才征征缓过神。 贵妃从浴殿出来,身姿妖娆,寝衣轻透,得知君王已经离开去淑妃宫里,怒意盎然,发了好大一场火。 深夜郁尔回到耳房,将今日的坏心情写成信。 那位素未谋面的笔友既在宫里当差,自然也知道近日发生的大事。 她不敢透露太多,怕对方猜到自己身份。只说手腕伤了,字丑勿怪,说主子冲她发火,信中也不敢提皇帝,只说另外一位主子要她伺候穿衣,他肩背宽阔身躯颀长,而自己这么矮一个人,太难啦。没系好,似乎还被嫌弃了。总之,往后她再也不想做伺候他穿衣的事啦。 写着写着,窗外降雪,郁尔喜欢雪,将这般心情也写到信中。 原以为已从萧让那里逃出生天,贵妃却命令郁尔每日去给他上药,直至痊愈为止。 于是翌日,她又去了一趟魔窟。 “三殿下,奴婢又来给您上药了。”寝殿里死气沉沉,听说皇帝派来伺候的宫人尽数被萧让赶了出去。 榻上的人毫无动静。郁尔才不管那么多,她按照贵妃的命令给他上药。 “三皇子?”郁尔轻声唤道。 萧让毫无动静。 “萧让?” 依然没有动静。 嗯,判定他昏过去了。 软软的掌心穿过少年细碎额发,额头好烫,他在发烧。 “再不拿开,我把你手剁了。”萧让闭眼狠声威胁道。 “......”郁尔立即抽回手,“奴婢为三皇子传太医?” “滚!” 郁尔吓得跌下床榻,自己不过是客气问一句,他的死活与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不......还有有关系的,倘若萧让死了,贵妃虽然欢喜,皇帝说不定会把账算到她头上。 郁尔看见床头的药碗,原来御医来过,药也煎好送来了,必定是萧让脾气倔强不肯喝。 “奴婢伺候殿下喝药?”郁尔端起药碗。 萧让睁开眼眸,眼神要杀人,“我说了,让你、” 滚这个字还未说出口,郁尔趁机喂了一口药到他嘴里。 “你!”萧让怒斥道。 “殿下不是说将来继位之后要将奴婢千刀万剐么,倘若就这么死了你也不甘心吧?”少女声音轻柔,眼眸水汪汪的,“所以乖乖喝药,快些好起来。” 她又将一匙汤药喂到萧让口中,少年看她的眼神依旧凶恶,她却视而不见。 搁下空药碗,拿过药瓶,抬手就掀开他身上的薄被。 “滚!”萧让咆哮。 伤口依旧渗血,贵妃命令她伺候萧让直至痊愈,她盼着萧让伤口能早日结痂。 “殿下别逞强。”郁尔嘟囔道。她亲自烧了热水,找来帕子,帮萧让清理伤口再上药。 “明日奴婢再来替殿下上药。”她帮他盖好被子。 “等我能下榻走路,第一个先拿你开刀。”萧让的杀意不曾减退,此时伤病厉害,没有力气罢了。 “奴婢也希望殿下能快些下榻走路。”郁尔见招拆招。觉得他再厉害,此时也是只动弹不得的纸老虎。 郁尔点了灵青宫的灯再走的。 而后她提着一盏小灯笼去换信。 福宁殿的衣柜里除了信,还有一碟子新鲜的桃花酥,她将两样都取了,从袖口掏出信与一包用丝绢包起的蜜饯放上。 第三日,郁尔打听过后才知道萧让昨日轰走御医,连同送膳的小宫女也一并打发走。所以他这两日茶饭未进。灵青宫是他母亲的居所,否则他宁愿死也会爬出皇宫。 君王听闻此事,吩咐下去,断了萧让的汤药膳食。 父子俩较劲呢。 郁尔傍晚去灵青宫查看萧让,掌心温度比起昨日更加滚烫。他烧得更加厉害,连唤几声都没反应。 郁尔抱来自己厚实的被褥,又从相熟的御药房太监那里讨了一碗药,强行给萧让灌进去。 “冷......”萧让意识模糊。 郁尔一咬牙,脱了鞋钻入被窝之中。 “萧让你别死,你若死了,皇帝必会要了我的小命。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就告你的状......”郁尔用被褥将自己与萧让盖得严严实实,“我幼年体弱发烧时,母亲都是用这个法子,捂出一身汗就好了。” 小少女就这样自言自语直至清晨,软软掌心时不时地贴他的额头,床上那张牙舞爪的兽安静得过分,不知是因为昏睡还是纯粹不想搭理她。 临走时,她将凛赠她的一包桃花酥留在了床头。 连续数日,郁尔都来灵青宫照顾萧让。 第六日,贵妃晚膳用得不多,二十多道精美膳食几乎没动过,全赏下人,郁尔赶在其他人之前,将桌上两块燕窝芙蓉饼偷藏起来。 出门时被两位大宫女若雪、晴空刁难,问她怀里藏了什么。 郁尔倔强说没什么。 若雪抬手就拧她胳膊,“叫我们搜出来,就送你去贵妃跟前!” “把她衣服扒了!”晴空道。 这两位是贵妃身边最得宠的大宫女,平日里狐假虎威惯了。 郁尔挨了她们好几下打,死死护着怀里的饼。若被她们抢去,那今夜萧让就要挨饿了。 幸好太监出来说贵妃传唤若雪、晴空,郁尔才得以逃走。 她怀揣两块饼来灵青宫,院里如往常一般黑灯瞎火。 萧让的烧昨夜退了,背后的伤痕也不再流血。郁尔心情也好,她步入寝宫将殿门合上。 脚步轻快地往里走。 直到颀长的身影如鬼魅一般缓缓从内室走出来,危险靠近。 郁尔脸上笑意消失殆尽,惶恐又防备地往后退,退无可退,后背贴上了殿门。 她睁着圆溜溜的双眸,惊恐地看着他。 “三殿下......” 重伤的困兽痊愈了。 4. 第 4 章 伤病数日的少年一洗沉珂,阴鸷眸光紧紧攥着少女,“郁尔是么?” 萧让着湛蓝锦袍,玉佩珠饰佩戴齐全,俨然又成了雨夜廊下高高在上的姿态,本就是天潢贵胄,竟被这个小宫女推入陷阱。 扣上少女孱弱肩头,“是你告诉父皇,我在星澜殿见太子侍从?” 郁尔无奈点头,“奴婢已经向殿下赔罪了。” 萧让哂笑,“若赔罪有用,那星澜殿的那口井里,又怎会有那么多亡魂?” 少年手掌微微用力,女孩的眼泪沁出眼角。 “这几日都是奴婢细心照顾殿下,喂药喂饭,殿下不能当蛇,恩将仇报。”她语无伦次了。 “当日在星澜殿,是我放你一条生路。说清楚谁是农夫谁是蛇?!是谁恩将仇报?!”萧让咬牙切齿。 重伤这数日,萧让印象最深的,是少女将那苦得钻心的药灌进他嘴里,她不顾男女有别,小小的身子钻入被窝给他取暖,软绵掌心给他后背上药,还有她带给他的那些甜的扎心的点心...... 她以为这点小恩小惠就能弥补?萧让想将她掐死干净。 郁尔早听闻萧让暴戾名声,身子发抖。 趁着男人走神,她转身推开门就想开溜。然而下一瞬就被萧让揪住按回门上,这次是脸贴着殿门。 呜呜...... 少女无助至极,挣扎时,两块用丝帕包着的燕窝芙蓉饼袖口掉落。 “又是甜得发腻的点心?!”萧让眸露凶光。他十二岁便离开皇宫自立府邸,膳房里从未从出现过甜点,而这个小宫女竟然每天硬生生往他嘴里塞点心。 萧让气极,将两块饼踩得稀碎。 郁尔见了,微微发愣,“这是我好不容易偷来的!” 她知道燕窝补身,生怕被其他宫人抢去,冒着天大的风险偷了这两燕窝块饼,还被若雪和晴空刁难,打了好几下! 小少女眼泪夺眶而出,“你怎么这样坏!” 萧让脸色黑如锅底,“我与你之间,究竟谁更坏一点?!” 郁尔哽咽,“我自己都舍不得吃,想喂给你吃,你竟然、竟然、我自己都舍不得......” “......”萧让被她哭得心烦意乱。 郁尔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瞪着萧让。 “不就是两块破饼,你再这样瞪着我,我把你眼睛挖出来!”萧让威胁道,手上劲道松了。 郁尔蹲下身,用丝帕再次将破碎的燕窝芙蓉饼一一收集起来包好,“我再也不要同你说话了!” 萧让:“......” 郁尔哭着从寝殿跑开,她是真的伤心。这道燕窝芙蓉饼是御茶膳房最好的点心厨子做的,贵妃并不算太喜欢,每月只呈上一两回,贵妃偶尔赏给下人还总被若雪与晴空抢去。 今日她伺候贵妃进膳,冒着天大风险藏两块饼,她是真的希望萧让吃了能尽快好起来。 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冒冒失失地往外冲,连对面来人了都不知道,猝不及防撞上高大身躯。 来人纹丝不动,她反而不受控制地往后跌了几步。 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脸,猝不及防对上男人平静淡漠的双眸。 隆冬夜里,君王孤身一人从御书房过来。 郁尔惊慌失措地跪下,“......皇、皇上” 冲撞了皇宫里至高无上的人,这是死罪。 “求陛下恕罪。”求饶声音带着哽咽。 郁尔匍匐在地,君王的衣角就在眼前,他静立着,不难想象是用何等孤傲冷漠的眼神看着自己。 片刻之后,脚步声渐远,她才敢缓缓抬头,君王独自一人朝着灵青宫主殿走去,他来探望萧让。 郁尔抱着两块碎饼,躲进了空无一人的福宁殿,坐在寝宫内室大哭一场,直到双眸红肿,她才抽泣着平静。 时辰不早,郁尔擦拭眼角泪水准备回凤栖宫。正当此时门口传来轻微响动。 难道是凛来了? 郁尔好奇心达到巅峰,一抹玄衣角消失在门框边,她跟着追出殿门。昏暗的廊庑之下空空荡荡。 “凛?是你么?” 空无一人,少女清澈声音令四周愈加寂静。 不见也好。 郁尔回去写了整整十页的信向凛告状,她用“小主子”代称萧让,将他写得十恶不赦,重点在于糟蹋了这两块她好不容易偷到的燕窝芙蓉饼! 没过几日她再去换信时,福宁殿的内室里摆放着一盘新鲜的燕窝芙蓉饼。 有个在御膳坊当差的笔友可真好。 *** 而后一个多月,郁尔安安分分在凤栖宫,除了换信都少走动,就怕在宫道再遇见那个罗刹。 说不清是怕死还是心虚多一点。 这个年关过得并不太平,太子之死牵扯太多官员,甚至其中不乏妃嫔家眷,皇帝下了决心要清洗一番,妃嫔们去御书房门前哭求都无用。 郁尔甚至怀疑其中大多人冤枉,皇帝不过是借着由头整治罢了。 阳春三月时,朝堂之上又风平浪静。 皇帝带着臣子们去东郊外皇家猎场围猎,皇子随行单并不带妃嫔。 夜里,郁尔听贵妃与若雪、晴空说话。 “陛下近年虽修身养性,不再纳新人进宫,难免他身边那几个大宫女生出心思。”贵妃道。 若雪,“贵妃所言极是,陛下正值盛年,御前那个新来的尺素心思并不端正。” 晴空,“陛下近日咳疾发作,娘娘每日差人给陛下送冰糖雪梨盅。不如以此为借口,派奴婢去皇帝身边伺候?” 贵妃姿态妖娆靠坐美人榻,眸光懒懒地扫过若雪与晴空,二人自小跟她,如今也出落得亭亭玉立,将两人放到皇帝身边,她也并不放心。 郁尔站立门口,浓密眼睫低垂,小小的人儿格外安静乖巧。 “郁尔”韦贵妃吩咐道,“你跟随陛下去行宫春猎,每日命行宫的膳房炖一盅冰糖燕窝雪梨汤。” 诶?郁尔抬眸,才刚及笄少女依然稚嫩显小,一双晶莹润眸茫然。 若雪与晴空看她的眼神简直能沁出毒汁。 郁尔手指纠结缠绕,“奴婢蠢笨,不及若雪与晴空聪慧。” “既然自知蠢笨,那就放聪明些,替本宫盯着那个尺素,她刚到御前当差,心思不端正,若她有任何出格举动,就命人传信回宫,本宫自有法子治她。” “......那若是皇帝与尺素你情我愿呢?奴婢还得拦着?”郁尔提出疑问。 若雪与晴空脸色骤变。 韦贵妃眯起狭长眼眸,“你不想活了?” “尺素那等平庸紫色,陛下怎么看得上她?!”若雪怒斥道。 “......” 夜里郁尔就将此事写进信中说给凛听,她也没避讳,因为其他宫的娘娘们也派了数名宫女随皇帝去行宫。 淑妃派了两个贴身的大宫女去行宫,替皇帝煎咳疾的药。 宣嫔娘娘派了宫里的小太监,替皇上整理骑射装。 ...... 信中郁尔表示她绝不会阻止宫女爬龙榻,这种得罪人的事她绝对不会做!况且皇帝要宠幸宫女,她还能拦着不成? 离宫前的一夜,郁尔便收拾衣裳前去御书房。 御前八位大宫女,其中七人是伺候陛下多年的人,就连贵妃平日里也不敢对她们颐指气使。 尺素是御前新人,待郁尔十分亲厚。 尺素生得远不及贵妃美艳动人,但言谈举止皆叫人舒心,还心善得邀郁尔与她同住。 郁尔的心很快就被虏获了。 午夜子时,到了皇帝该进汤的时辰,本是她将冰糖燕窝雪梨炖盅送到御前,尺素替她从御茶膳房将汤盅端来。 “明日要早起,郁尔你休息吧,我替你送进御书房。”尺素道。 郁尔感恩戴德,喜滋滋地钻入被窝。 尺素进御书房时,淑妃派来的宫女正送了汤药从御书房出来。 君王今夜通宵批阅奏疏,瞧见尺素将温着的汤盅送到自己手边,淡淡瞥了眼,“凤栖宫不是派了宫女过来?” 尺素捏紧端盘,“奴婢看着那宫女年纪偏小,怕她冲撞御前,便替她将汤盅送来。” “年纪小就偷懒?” 皇帝容颜温润,眉眼却锋利,视线不曾离开手上奏疏,尺素来御前当差数月,知他从不说一句多余的话。 “奴婢明日叫她自己来送。”尺素心里慌乱,只是靠近皇帝身边,这铺天盖地的压迫感已叫人窒息。 既窒息,亦欲罢不能。 “你去叫她过来。”男人语气寡淡道。 尺素应声说遵命。心中却不免疑惑,皇帝从不将宫人放在心上,那个小宫女何德何能得陛下如此看重?难道真要亲自训斥她偷懒? 郁尔沾枕就睡,尺素将她摇醒说皇帝要见她,她睁着一双疑惑的双眸,青丝乱糟糟的,谁传唤她? 她没听错,皇帝。 她跟逃命似的,以极快的速度穿戴,一直到经过侍卫进入御书房,都恍若梦中。 纤瘦稚嫩的身躯远远跪在门口,未敢抬眸向御案前的君王,头颅低垂,双肩低垮。 “参见陛下”声音也细若蚊蝇。 “你走近些。”男人的声音听着既温和又疏远。 郁尔挪到皇帝御案右前方跪着,心想自己上次害得萧让受罚,皇帝必是、 “朕倒没想到,你来御前第一日就偷懒。” “......”果不其然,借题发挥。 “奴婢再也不敢,求陛下恕罪。”郁尔匍匐在地。 “你站起来同朕说话。”萧易道。注意力依然在奏疏上。 郁尔起身,她人娇小,站在台阶下几乎与御案齐平。君王畏寒,兽金碳烧得御书房暖意融融。 她穿着厚实冬衣,额头已经微微泛红冒汗。 “你的外祖父是废太子的太傅李近冬?” “......”郁尔小脸惨白。 这比三皇子那桩事情更恐怖。 “是”她哆嗦着回答。废太子指的是皇帝的兄长。 郁尔自小在外祖家长大。 先帝还在位时,祖父当年力保皇帝的兄长为储君,当时萧易还是亲王,双方各自为营,斗得你死我活。 长达数年的权力争斗,最终以萧易一党胜出落下帷幕。 萧易登基之后,大约为向世人展示他仁善,并未清算太子一党。 外祖父甚至还在刑部担任了两年尚书后主动辞官。 然而两年前,有几桩冤案被翻出来,祖父受到牵连锒铛入狱。 外祖父知道舅父舅母并不会善待她,将她送到宫中老太妃身边养几年,老太妃与外祖父是表兄妹。 然而外祖父没料到老太妃会突然离世,外祖父也在牢狱中病亡。至此郁尔真成了无人管束的小宫女。连贵妃身边的太监都随意欺辱她。 郁尔无措地看着皇帝,眼眶湿润。 “你不必害怕。”男人察觉小宫女紧张,语气难得柔和几分,“庄太妃是你的长辈,亦是朕的长辈。论辈分,朕还是你的叔父。” “......”郁尔黛眉微蹙,袖下一双柔荑纠结缠绕,自己若真喊他一声叔父,怕是马上人头落地。 皇帝自然也留意到少女愈加惨白的小脸。 “朕其实不爱喝这甜得发腻的冰糖雪梨羹,你替朕喝了吧。” 他俨然就是一位慈爱的长辈。 郁尔吓得魂飞魄散,再次曲膝跪地,“奴婢不敢” 且不论这羹是贵妃命人炖给皇帝的,御用的精美餐具她更是不敢用。 “无事,朕不会向贵妃告状。” 他在嘲讽她?郁尔瞬间抬眸。 圣命不可违,郁尔打开汤盅小口饮用,战战兢兢的。 等等。 皇帝问完她外祖父的事,又莫名其妙叫她喝羹汤?她明白了,君王不会以为她往这盅汤里下毒了吧? “要不要吃桃花酥?”萧易问道。 “......” 她此时才留意到皇帝叠满宗卷的御案上放着一碟新鲜的桃花酥,像刚从御茶膳坊端过来,热乎着。 唔,想吃。 郁尔摇摇头违心道,“陛下,奴婢不爱吃桃花酥。” 嘴上说着这样的话,一双柔荑扣在御案边缘,晶莹眼眸一动不动地盯着,太像盯着吃食的幼猫了。 “回去歇息吧。明日早起。”皇帝抬手取过一卷宗卷。 “......” 郁尔眼睫轻颤,飞快抬眸看了一眼御座上的君王,萧易也正好看过来。 瞬间视线交汇,郁尔入宫两年,初次真正意义上直视君王容颜。 他已过而立之年,五官轮廓分明,容颜温润,丰神俊朗,却生了一双狭长且冷漠的眼眸,眉宇间张扬的君王气势冲淡了整张脸的出尘俊逸之感。 “朕也不爱食糕点,你端出去扔了吧。”萧易盯着小少女青涩的脸。 心中喜悦瞬间如银瓶炸裂一般蔓延开来,郁尔双眸熠熠生辉,双手端起琉璃碟里装着的桃花酥,“奴婢遵命。” 她可没有吃独食,自己留下两块,然后余下送去了福宁殿。 这两年自己频繁受凛投喂,如今也到了她回报凛的时候啦。 5. 第 5 章 翌日晌午时分抵达行宫,稍作调整之后,队伍上山扎营,这一趟围猎要在山上驻扎五日。 皇帝将其他御前宫女留在行宫,只捎带了尺素与郁尔两人,轮流在君王帐中侍候。 傍晚营地出了一桩大事,四位皇子在狩猎途中相逢,狠狠干了一架,受伤不轻。 起因是二皇子萧朔挑衅三皇子萧让,一箭射死了他的马,萧让拉满弓箭就朝着二皇子射了一箭,箭头划过脸,伤痕不深。 其余两位皇子,五皇子亦是贵妃所出,自然帮着自己的亲兄长,而四皇子又是萧让的跟班。 皇亲贵族,血气方刚,一场架打得彼此伤痕累累。 消息传至君王耳中,萧易已经换下骑服正在营帐休息,他并无恼意,也不想分辨是非对错,罚四人跪了一个时辰反思,又吩咐尺素与郁尔为皇子们包扎,还说皮肉伤不必劳动太医。 时隔多日,郁尔再次见到萧让。 她撩帘子进入帐中,萧让阴鸷眸光盯着她。 “郁尔!”五皇子欢呼雀跃。 五皇子萧末年十三,相较二皇子萧朔,贵妃亦更宠爱这个次子。郁尔在凤栖宫两年,两人交情不错。 郁尔没办法不在意萧让,在男人沉沉的眸光之下,郁尔战战兢兢走向五皇子。 “郁尔,你看我的脸,他打的!”五皇子萧末很不服气的指着萧让。 萧让神色阴沉。 四人之中,二皇子与五皇子这对亲兄弟伤得最重,显然在这场斗殴之中没少吃萧让的拳头。 至于四皇子,他与萧让虽非亲生兄弟,但两人皆无母族依靠,久而久之就结成同盟。 郁尔为五皇子仔细擦拭脸上血迹,轻轻包扎伤口。五皇子眼泪汪汪地诉苦,说着萧让有多可恶。 尺素则一门心思替二皇子包扎。 贵妃盛宠,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这四位皇子之中该先讨好哪两位。 “五殿下的手臂这几日都不要再碰水。”郁尔叮嘱萧末。 “我营帐里无宫人伺候,郁尔,我一会儿向父皇讨要你吧,这几日你来照顾我。” 五皇子在她面前就是个小哭包。 郁尔求之不得,她也不想在御前伺候。 “哟,五皇弟,就这么几日不碰女人都受不了啊?”四皇子挨着萧让坐,高声调侃道。 “......”郁尔动作僵滞,等她意识到四皇子这话的意思,情不自禁地瞪向那处。 古语有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四皇子作为萧让的跟班,同他一样令人生厌! 尺素手脚利落,替二皇子包扎好以后,又给四皇子上完药,“陛下要用膳了,我先去伺候,你一会儿过来。” 郁尔点头应下。 “郁尔郁尔,你别去父皇跟前了,一会儿就跟着我回营帐,我今日猎了好几只兔子,我给你烤兔子吃。” 郁尔也想跟萧末一起玩,欣然答应。 营帐里只余她、萧末与萧让三人。这厢郁尔同五皇子说话嬉笑,萧让那端自始至终沉默,但偏偏拥有最强存在感,如罗刹恶鬼一般坐在那里。 郁尔不想在意他,又忍不住去听他那边的动静。 他身上只一处伤,右手手背,大约握着拳头打得太狠,骨节几处明显擦伤。 萧让不离开,难道真等着她替他包扎不成? 她是贵妃的宫女,他不明白? 郁尔剪断纱布,细心妥帖地处理完五皇子身上所有的伤口。 “走走走,随我去烤兔子!”萧末牵起她的手腕。 在萧让汹涌阴鸷的眸光下,郁尔跟着五皇子离开。她紧绷的心脏在踏出营帐的那一刹那才放松。 *** 夜里的营地四处燃着篝火,臣子将士们将狩得的猎物架在火上炙烤,香气飘出甚远。 郁尔在五皇子那吃了两只香喷喷的兔腿,然后心满意足地往君王帐蓬走去。 行至半路,被突然出现的身影拉入了帐中。 手腕都要被捏断。 帐子里灯火通明,她仰着头对上那双充满恨意的双眸,萧让正是用那受伤的右手攥着她。 “......”少女受惊的双眸如同林中小鹿,待看清对方是谁,眼底浮现倔强,“放手!” 她被拽入营帐。 不同于其他皇室贵族帐中的奴仆成群、美酒佳肴,他的帐中冷冷清清,泛着初春凉意。 “三皇子想吩咐奴婢做什么?”郁尔手腕肌肤被他捏到泛红。 “你个卑贱的宫女也敢无视我?”萧让眸光凶狠,手上的劲道也没松。 郁尔留意他右手还未包扎,“你就不会找其他宫人?!不是带了随身侍从么?” “我就要你替我包扎!”萧让狠声低语,纠缠着不死不休。 “你能不能先放开奴婢,奴婢手腕疼死了。”郁尔败下阵来,萧让就是洪水猛兽,就是豺狼虎豹。 萧让松了力道,一双戾眸紧紧盯着她。 “......奴婢手头也没有纱布伤药,你自己去太医帐子里吧。”郁尔好声好气道。 “没有纱布?那就将你的衣裙剪下来如何?!”萧让神色阴狠,眸光打量着郁尔黛色宫装。 他坏得彻底! 郁尔被逼无奈去要来干净的纱布与药膏,坐到萧让身边。他右手骨节的伤口已经止血结痂,瞧着明明不需要包扎。 “包仔细些,若叫我知道你敷衍,你今日就别想着走出我的营帐。”萧让眸光不善地紧盯着,声音冰冷彻骨。 郁尔握着他的手掌,明明萧让只比她大一岁,怎么手掌比她大那么多,带着粗糙的茧,她用药汁消毒,动作温柔一如待五皇子那般。 “郁尔”萧让突然唤她的名字。声音平静,不似方才那般阴狠暴戾。 嗯?她侧眸看向萧让。 “那个时候,你为何要来替我上药?” “......”郁尔捏着他的手掌,漂亮的眼睛黑白分明,小声回应,“自然是因为贵妃的命令。” “若她没有命令你呢?”萧让追问。 “你那样凶,我不敢靠近。”郁尔实话实说,取了纱布替他包住伤口,“你手上的伤又不重,其实不必上药。” 还是被他揍得鼻青脸肿险些毁容的五皇子更惨一些,估摸着得养伤一个月。 “你明天是不是会替萧末换药?”萧让语气孤傲。 她点头。 “若叫我知道你再替任何人换药,我就剁了你一双手。”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威胁她。 郁尔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眸,“为何?” “皇兄!”四皇子萧承忽得撩帘进来,红光满面,“走啊皇兄,去我帐中喝酒!让你见见我新得的两个舞姬,你若喜欢今夜就带回帐中,那滋味好着呢!” “......”郁尔呆若木鸡。萧让的手掌还搁在她膝上,她的一双柔荑正捏着他的手指缠绕纱布。 萧让沉默不语。 “就这么说定了啊。”四皇子临走是瞥见萧让身边的郁尔,“这小宫女生得倒是别致,你一会儿也来。” 如此赫赫扬扬邀请完,四皇子大笑着离开。 舞姬......滋味......? 郁尔想起若雪与晴空谈起过这位四皇子,说他生性好色,年纪轻轻,府中便养了一堆美貌姬妾,甚至街上见到美貌少女,随手虏进府中,碰上几个性子烈的,被糟蹋之后跳河寻死。 萧让...... 她皱着眉头看向身边的男人,眸光渐渐汹涌。人以群分,他这般专横跋扈,连她这个御前宫人也敢虏进帐中,是不是也同四皇子一般强抢民女? 少女眼底浮现一丝厌恶,松开了他的手。想起自己还坐在他铺陈着兽皮的床榻上,瞬间起身,离他远远的。 “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萧让此时反应过来。 “你......”郁尔一张白皙小脸写满厌恶。 小小的少女即使怒极,也如同发怒的幼猫一般,毫无任何杀伤力。 “我怎么?”萧让恨得牙痒,“我答应去他帐中了?” 郁尔哪里会听什么解释,他在她心里就是个罗刹恶鬼。 “你方才说、说要剪了我衣裙。” “我这么做了?”他逼近她眼前,少年身躯高大气势汹汹,伸手就要攥住身前不断后退的人。 郁尔甩开他的手,觉得他脏得很,“下流!”扔下这么一句转身就跑。 萧让脸色铁青站在原地,原在刑部牢狱里审问犯人时,有人骂他阴险恶毒,有人骂他残暴不仁,可从未有人骂他下流! 郁尔跑出营帐很远才停下脚步,数次回眸查探,确定萧让没有追上来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她经过数名御前侍卫,进入君王帐幕之中。山上数百座营帐,皇帝所住这这一座最为华丽宽敞,君王喜静,数名宫人垂首静立。 皇帝已用膳完毕,正姿态闲适地席地而坐,在书案前看书。 尺素跪在右侧研墨。 郁尔也同其他宫人一般挑了个位置静静跪坐。出宫这一整日,皇帝更衣只用太监,皇帝用膳有尺素伺候,皇帝甚至让她免送止咳的羹汤。 她成了御前一座摆设,十分悠闲。 一想到在萧让帐中听到的那些污言秽语,郁尔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脏了! “去了何处?” 郁尔袖口下双手紧紧攥着,发誓下一次不论萧让怎么威胁她,自己都不会轻易妥协! “郁尔,陛下问话。” 尺素的声音令她骤然回神,郁尔懵懵地抬眸,陛下问她什么? “去了何处?” 君王白净素手持着宗卷,身着月白色广袖长跑,青丝以白玉簪束起,气度不凡出尘如天上皓月。 郁尔:“奴婢去五皇子帐中替他包扎伤口。五皇子留奴婢用了晚膳。” 小宫女答得天衣无缝,但周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蹙着双眉,一张小脸五官纠结,双手攥着膝上裙裳衣料,显然受过欺负。 “用过晚膳就回来了?”萧易语气寡淡。 “......”郁尔抬眸看着君王。 自己此时确实想向人倾诉,但是倾诉对象绝非这位高不可攀的皇帝! “告诉朕,晚膳之后发生何事?”萧易视线落回书卷,寡淡的语气透着叫人无法违抗的意思。 郁尔眸光征征,其他静跪的宫人亦不敢出声。皇帝连自己四个儿子斗殴都不管束,为何对她的事情过问得如此细致? “奴婢不想说。” 萧易视线并未移动开书卷,神容平静,语气温和缓缓道,“朕问你话,容不得你不说,否则朕会罚你。” “......”郁尔瞠目结舌,绷着一张小脸,她不傻,再也不敢在皇帝面前说萧让坏话,“奴婢不是那等爱在背后告状之人。” 萧易抬眸,冷峻眉宇间泛起不易察觉的笑意,“你不爱告状?” 郁尔眸光哀怨,皇帝怎么老揪着她冤枉萧让那件事不放了! “奴婢已经思过了,往后再也不告状。”她咕哝道。 君王与小宫女的一问一答,听得御前几位常年侍奉的宫人万分惊愕,平日里少言寡语的君王,今日突然兴致盎然地吓唬一个如此年幼的小宫女。 今夜轮到郁尔留在君王营帐之中侍夜,皇帝白日在围场狩猎,夜里只浅眠半个时辰,通宵都会在书案前批阅奏折。郁尔只需要偶尔更换茶盏即可。 倒春寒的天,夜里山间寒风呼啸。营帐由厚实的羊皮围造而成,配上兽金碳炉,郁尔倒也不觉得冷。 素雅屏风将营帐一分为二,靠近门帘的地方摆放着一张榻,若郁尔换完茶盏困了可以稍眯片刻,但绝对不能睡死。 深夜子时,郁尔坐在榻上昏昏欲睡。 尺素掀帘进来,将一碟子桃花酥塞到郁尔怀里,“瞧你困得,今夜由我来替你为陛下侍夜吧。” 郁尔求之不得。桃花酥还温热的,尺素真的待她极好,不像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只会欺负她。 然而下一瞬她眼角余光便注意到了尺素那茶色衣襟下的一抹艳色。 6. 第 6 章 尺素是新上御前的宫女,贵妃对她并不放心,从不允许大总管传她司寝侍夜。但尺素今夜一反常态...... 若雪与晴空她们说过,尺素存了攀龙附凤的心思。 郁尔觉得这不关自己的事,但是她不想被尺素利用。 尺素留意到她的眼神,拽着她的手腕,将郁尔拉出营帐。 “郁尔妹妹,求你帮帮我!”尺素握着她的手腕在她跟前跪下,“你就当不知道,抱着这碟子点心回你账中休息好不好?” 竟然是真的。 郁尔愣神,“你为什么......” “我走投无路!我因罪入宫,在浣衣局洗了一年的衣服......你根本无法想象我受了多少苦才爬到御前宫女这个位置。我实在受不了为奴为婢的日子。你也看到了御前那几个大宫女平日怎么刁难我,这样的日子我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话没说透,但郁尔确定尺素今夜孤注一掷...... 自己也是因罪入宫,在凤栖宫也同样被其他大宫女欺负,郁尔能体会尺素的痛苦。 “尺素姐姐......那我、我今夜身子不适,先回去休息,你替我侍夜吧。”郁尔吞吞吐吐道。 尺素擦拭眼泪,“郁尔妹妹你放心,我不会忘记你的恩情。” 郁尔无心入眠,坐在自己帐前的台阶上一边吃桃花酥一边仰头望着天上繁星。 吃完第五块桃花酥,郁尔回到帐篷休息。 *** 直至丑时,郁尔从睡梦中惊醒。 她被御前侍卫带走,丢入皇帝帐中,心里明白尺素的计划失败,但是看到地上那一具尸身,她脸上瞬间血色全无。 一剑穿心。 郁尔瘫软在地,绝望地仰头望向端坐书案前的皇帝。 “若朕记得不错,今夜轮到你侍夜。”语气毫无起伏,却轻易令她毛骨悚然。 郁尔战战兢兢垂首跪着,“奴婢、奴婢身子不适,尺素她说要替奴婢侍夜。” 君王冷若寒冰的眸光落在她身上。她是猎场里那瑟瑟发抖的小麋鹿,看起来是这般年幼无害。 “对朕说实话,朕可以饶你不死。” 暖黄烛光之下,书案前的席地而坐的男人脸上并无愠怒之色,语气沉稳温和,可这就只是这样,连幕帘外的御前侍卫都额冒冷汗。 郁尔摇头倔强道,“奴婢浑然不知情,求陛下明查!” 倘若承认知情,即使皇帝不杀她,贵妃也会要她的命。 “拖她下去。”萧易缓缓开口,一字一句都决定着她的生死,“十鞭,打完送回来,朕继续审问。” 帐外寒风瑟瑟。 御前侍卫将人带到马厩行刑,外袍被扒掉的那一刹那,郁尔痛哭出声。 “你们在做什么?!” 伴随着一声呵斥,有个人从马厩深处的黑暗中走出来。萧让夜里去围场狩猎,刚回来拴好马匹,见两名御前侍卫将一个小宫女按在长椅上。 “回禀三皇子,宫女不安分,意图勾引陛下,陛下命奴才动用刑罚。” 郁尔啜泣着,听见萧让的脚步声缓缓朝着自己靠近,下颚被男人粗糙的虎口钳制住。 四面相对,少女哭得梨花带雨。 萧让瞳眸微震,“她勾引父皇是么?” “是、”御前侍卫道。 “不用你们,我来亲自行刑。”少年一身肃杀之气,掌心折叠着马鞭,抬手狠狠挥舞,声音震耳欲聋。 好似雨夜初见时,她被太监揪到福宁宫行刑罚。只不过这次是行刑之人是萧让,她根本挣脱不得。 粉霞色宫装剥离肩头,昏暗马厩之中少女雪背纤细,宛若待宰羔羊。 郁尔一句话都不求饶,她早已从其他宫人口中得知三皇子有多暴戾,她自己也深有体会,他记恨她,恨不得用鞭子打死她。 萧让垂眸看着她。 今夜她骂他下流,他恼火却不生气,以为她同其他一心攀龙附凤的女人不一样。 原来并无区别,只是这个女人的野心更大,意图爬上他父皇的龙榻,还装出一副贞烈的模样骂他下流。 一鞭甩下去,少女雪背皮开肉绽。 郁尔贝齿咬着手腕,痛到哽咽不出,“唔--” 两鞭、三鞭......十鞭。 鲜血顺着鞭子滴落地面,萧让怒气沉沉地看着昏厥过去的少女,“等父皇问完话,将她抬到位我帐中。” “遵命”两名御前侍卫神色惊恐。 *** 暖黄烛光、浓郁的血腥气、苍穹昏暗。 郁尔辗转清醒之时,她正伏在一张狭窄的榻上,入眼的是一道素纱屏风。 隔着屏风,隐约可见君王端坐书案前,正心无旁骛地看着书卷。 萧让下手这样重,决心报复她,郁尔甚至不敢想象自己的后背是如何一副血肉模糊的惨状。 她微微一动,牵扯背后伤口,嘤咛出声,如幼猫的叫声一般无力。郁尔下颌压在手臂,觉得有人在她背上用刀割,“唔......” 屏风之后的身影不动如山,眼神甚至不曾从书卷上移开分毫。 郁尔五岁的时候,母亲与父亲和离归家,一年之后母亲病故,外祖父身居要职并不能时常照拂她。 在那样一个名门望族之中,舅父舅母不喜欢她,郁尔有些小聪明,不得不学着在舅母手下讨生活。 她撒谎、她做错事、她偷奸耍滑,并且从不承认,若能掩盖过去便平安无事,若不能那也会挨一顿打。 然而今日这一顿打,几乎要她的命。 少女伏在榻上,哼哼唧唧地哭。帐中炉火甚旺,额间渗着一层薄汗,发丝黏连、眼底绯红,看着着实可怜至极。 声音隐约传入君王的耳,君王喜静,却无动于衷,甚至好似正欣赏她的苦痛。指尖合上卷宗,又伸手去取新的一卷。 绷着下颚,眉眼冷漠,自始至终都未抬眸往屏风后看哪怕一眼,完全无情。 自深夜至黎明,山头东边云中翻起一抹光亮时,少女那幼猫似的嘤咛声渐渐微弱。 萧易起身,长袍划过帐中地毯,来到屏风之后。 郁尔隐隐约约感知到有人在她身边坐下,大约是御前侍卫要将她丢出去。 “只是些许皮肉伤,并未伤筋动骨,这就受不了了?” 冷漠的眼神巡视着榻上的人,白玉细指划过少女天鹅颈背,扯下她沾了血迹的粉色宫装。 “呜--”郁尔痛哭出声。原本已经麻木的后背再次疼得撕心裂肺。 君王瞳孔微睁,指尖缓缓释力气。背上的血液渗透衣裙,凝滞之后与衣料黏连。萧易记得自己吩咐过行刑之人,事后他还要亲自审问,他们竟敢下重手。 “凛,我的背好痛--”郁尔低声啜泣,神志不清地揪住身边人衣袖,口中呢喃着未曾谋面之人的名字,浑然不知正揪着君王的衣袖。 榻边高大身躯骤然僵滞。 半梦半醒之中,她感觉有一双冰凉的手小心翼翼地扯下她沾血的衣裳。十鞭不多不少,每一鞭都打得皮开肉绽。男人指尖沾着药膏轻轻敷上,价值千金的御用之药,有愈合的奇效。 郁尔哭声微弱,因为背后太疼,她乱动企图挣脱背后那双给她上药的手,扯动伤口所以更痛。 君王坐在榻边,手持膏药,将少女鲜血淋漓的后背收入眼底,叹息道,“你这般,朕如何上药?” 少女伏在榻上哭。 御医来帐中,只当君王咳疾又犯,撩开幕帘进来却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皇帝坐在宫女榻边,手持着药膏束手无策。 天还未亮时就有传言说宫女犯错,陛下下令杖毙一人,刑罚一人。 “你来替她疗伤。”萧易道。 御医将药箱放下,查看宫女的伤势,见她面部发红,抬手探了探女孩额间,“回禀陛下,这宫女烧得不轻,臣先要给这小宫女退烧。” 原来她在发烧,这才是哭一整晚的原因。 御医边打开药箱,“十三四岁的女孩身体纤弱,受这么重的伤,臣自然竭尽全力治疗,她熬不熬得过去,臣无法下定论。”深怕救不回来,皇帝怪罪,先推脱责任。 君王颀长身躯立在榻边,广袖长袍,眉眼深邃,“你是说......她会死?” “凛--”少女皱着眉头,嘴里呢喃着一个字。 7. 第 7 章 萧让彻夜未眠,马鞭放在桌上,沾着那个女人的血。为何这般愤怒?怒到恨不得将她弄死?正如那个雨夜放她离开的原因,萧让自己也不明白。 “三哥!”萧承撩开幕帘进来,他一夜春宵红光满面,“听说了没有?昨夜父皇营帐中发生的事?” 萧让的营帐冰冷彻骨。 “何事?”萧让冷声回应。 “那个叫尺素的宫女,意图勾引父皇,父皇震怒命御前侍卫杀了他。还有另外一个小宫女、” 萧让听到此处才认真看向萧承。 “就是贵妃身边那个小宫女,她私自与尺素换班侍夜,也挨了十道鞭子!”萧承说此事的目的是为了叫萧让高兴,“据说打得皮开肉绽!那个宫女体弱,也快死了!” *** 御驾提前折返行宫,撇下一众皇亲国戚。众人猜测是那个妄想攀龙附凤的宫女坏了君王的狩猎兴致。 郁尔辗转醒来之时,周身温暖,背上的疼痛也已经烟消云散,纤弱身躯伏在榻上,入眼是精雕玉琢的花梨木榻。 被褥软绵顺滑。 她眨了眨一双通红的眼,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睡在龙榻上,这里君王在东郊行宫的寝殿! 瞬间恍若置身刀山火海,她着急逃离,玉足踩在地毯上,小腿一软跌倒在地。 单薄的身躯只着素色小衣与瘦长裙,她的衣裳呢......? 一道月影纱帘子隔开了皇帝寝宫的内外室,内室的动静引起外面人注意,清晰脚步声朝着她靠近。 步伐稳健有力,绝非宫女,也许是侍卫也许是太监,郁尔骤然抬眸,“不、不别进来!” 幕帘被撩起,她坐在地上眸光征征,“......陛下?” 萧易远远立在那处,一身暗色为底的暗云纹锦袍衬得他身躯修长,眉眼锋利。 只一眼萧易便侧身走开了。少女露着白皙肩胛,衣衫不整。 缓了片刻,她从这凌乱的场面里恢复理智。 在龙榻边寻到干净外袍鞋子,利落穿好,怀着忐忑的心情走出内室。 殿里燃着沉香。 皇帝远远坐在东墙边的木榻上,听她的脚步声才从书卷中抬眸。 郁尔战战兢兢跪到他面前。 “求陛下恕罪,奴婢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躺在龙榻上的,也不知是谁脱的衣裳。”郁尔自己根本想不通,难道是三皇子萧让趁着她昏迷将她丢到龙榻上的? “是朕命人将你安置在榻上。”萧易道。 啊?郁尔瞠目结舌。 “朕已经查明事情前因后果,尺素的事情,你确实不知情。”萧易语气和善,“你先起身、” 看着朝自己伸来的手掌,郁尔本能躲开,眼底尽是防备。 眼前的君王,绝非外人所想的那般温和仁慈!她还记得迷糊之时,他冰冷指尖分分寸寸拂过她背上的伤口,却道不过是皮肉伤。 对了,他为她上药,那她的衣裳...... 郁尔纠结的眸光凝视着皇帝,“陛下怎么可以随意脱奴婢的衣裳......” 她虽然自小没有父母教导,但这样的道理她还是懂得一些的。他可以罚她甚至可以杀她,就是不能脱她的衣裳。 萧易收回停顿半空的手,她这话倒在他意料之外,君王绷着下颚,眼眸深邃,“以你的年纪,都可以当朕的女儿了。朕看待你,自然如同看待一个孩童。” 你胡说,若真当我是孩童,又怎么能命人用刑。郁尔心里想的话,在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向来游刃有余的君王,一时间没有回应他。 “朕用完晚膳还没命人撤走,你昏睡一整日想必也饿了。”萧易道,俨然又成了一位仁慈的君王。 郁闷侧眸看向桌上御膳。 桃花酥、绿豆糕、燕窝芙蓉饼、鲜鱼汤......怎么都是她爱食的,甜点居多。 “奴婢、奴婢不喜吃甜食。”她垂首违心道,没有看到君王眼底那骤然凛冽的眸光,“奴婢先告退了。” 郁尔迫不及待地逃离御前,这太令人窒息了。 君王昨日夜里还想要她的命,今日竟然待她如此和善,简直匪夷所思。她低着头穿过长廊。 在转弯口险些与对面来的两人撞一起。 郁尔慌忙退到一旁。 “这不是父皇身边的那个小宫女么!”四皇子萧承率先认出郁尔,“倒是命大,活下来了。” 郁尔对上萧让的视线,他身着景泰蓝云锦长袍,一双戾眸与君王如出一辙,也正打量她。 背后的疼痛时时刻刻提醒他,昨夜他挥鞭的力道真想置她于死地。 郁尔屈膝行了一礼,垂首走开。 经过长廊进入自己的房间,刚合上的门再度被打开,萧让这个罗刹竟然跟了过来。 萧让反手合门,“昨夜你有没有勾引我父皇?” 郁尔瞪他,“这关你何事?!”白皙脸颊气鼓鼓的,如同被激怒的幼猫。 身躯逼近, “有还是没有?”少年深邃眼眸牢牢地禁锢在她身上。 “我当初冤枉你,害得你被打得遍体鳞伤。但是昨日你也下了死手打我十鞭。三皇子,你我之间的恩怨两清了!” 郁尔恨死他了。 “你最好给我收起你那攀龙附凤的心思!”萧让狠声道,“否则、” 郁尔咬了下唇角,“陛下已过而立之年,我比你还年幼一岁,我怎么可能勾引他?!” 他逼得她不断往后退,相互较劲的眸光中充斥恨意。 一直到郁尔后背撞到墙边柜子。 骤然升腾起的痛意叫她骤紧了眉头,跌坐到地上。 眼泪瞬间盈满眼眶,“痛死了......” 所有的委屈都伴随着眼泪宣泄而出,尺素的尸身,残酷的帝王,伺机报复的皇子。郁尔悔恨至极,咬着唇呜咽开来。 “都怪你......”少女泪目瞪向身前的少年,失声哽咽,“我恨死你了!萧让!” 萧让居高临下看着她,眼神冰冷毫无一丝温度,“收回你的话,我就替你去传太医。” 郁尔咬牙,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从疼痛中缓过神。手臂绕到身后去触被撞到的伤口,掌心一片鲜血。 萧让瞧了一眼,并无丝毫怜悯,转身走开。 郁尔艰难起身趴到狭窄的榻上,屋子里冷冰冰的。她悔恨无极,早知如此她昨夜就不该答应尺素。 泪水濡湿枕头。 没过多久,医女来为她换药。昨夜这桩事情已经弄得人尽皆知。 医女茯苓倒可怜郁尔,“此事怪不得你,你年纪小不懂事,也不知道尺素怀着那样的心思。” 郁尔很郁闷,既然连医女都知道,那贵妃必定也知晓了,等她回宫贵妃必定要狠狠责罚。 她得想个法子留在行宫,否则小命难保。 拆下的纱布沾满了血,医女姐姐很仔细地替她上药包扎穿好衣裳,“你这几日不要沾水,好好养着,陛下让御医给你用了价值万金的药,伤口很快就能痊愈。” 郁闷诧异,“陛下?” “是啊,清晨你高烧不退,陛下命御医务必将你治好,御医说伤药在宫中御药房,还是三皇子快马加鞭去皇宫将药取来的呢。” “三皇子?” “唔,你不知道么?方才也是三皇子来通知我说你撞到伤口需要止血,我才过来。”医女道。 萧让......郁尔简直不敢相信,萧让方才明明对她那么凶那么狠。 医女整理完东西,“行了,我走了,明日早上再来给你换药。这瓶药膏价值万金,不用三日伤口就能愈合。” 医女背着药箱,合上房门,没走几步遇见三皇子萧让。 萧让就在转角处等着医茯苓,“她没死吧?” 医女失笑,“殿下故意说这样的话。你既关心她,何不亲自进去瞧瞧?” 萧让眸光落到医女手中那团纱布,沾满鲜血,“我怎么可能关心那样一个卑贱的宫女。” “陛下身边的御前侍卫何时下手这么重了?”医女嘀咕道,“险些将那小宫女打死。可惜了那么漂亮的妹妹,背上恐怕会留疤。” 萧让不语,走开了。 郁尔在屋子里躺了数日,等背后伤口结痂,她就回御前伺候了。 御前八位宫女,七位是伺候皇帝数年的老人了,平日在其他宫人面前趾高气扬,尺素没了,郁尔与此事有关联,自然不受待见。 她们不允许她来御前伺候,只叫她远远站着即可,郁尔想开口求皇帝让她留在行宫,没找着机会。 君王用膳半个时辰,她朝着他偷瞄了十数次,只觉得他身姿端正,仪态高贵,气度斐然。 等小宫人们收拾完膳桌,几个大宫女朝着郁尔使了个眼色,让她离开。 “......” 跟防刺客似的。 郁尔正要跨出君王寝宫,突然听见一句,“你留下替朕研墨。” 没听错,皇帝确实在喊她。 郁尔又折返回去,擦肩而过时,几个大宫女很不满地侧眸瞪她,郁尔毫不在意,心情喜滋滋的。 等殿门一合上,寝宫里只她与皇帝二人。 她知道萧易的习惯,膳后会看片刻书卷然后再批阅奏折,郁尔很乖巧地搬了坐垫,坐到书案边上。 寝宫里暖融融的。 “你的伤都好了?” “谢陛下赐药,奴婢伤口已经快愈合了。”郁尔冲着皇帝笑,精致白皙的小脸已隐隐有美人的雏形。 “陛下,奴婢想求陛下一件事,奴婢能不能......留在行宫?” 她话音刚落,君王侧额,视线移过来。 郁尔垂首继续道,“奴婢犯了这么大的错,若回到宫中,贵妃娘娘定会惩罚,奴婢还是留在行宫为好。” 贵妃得圣宠,她也不能在皇帝面前说她坏话。但君王如此聪慧之人,该明白她的意思吧? 皇帝睨她,“你在宫里两年之久,应该也交了不少朋友,你舍得?” “啊?”郁尔茫然抬眸。 皇帝神色认真,并不似同她开玩笑。 “奴婢在宫里的确交了几个朋友。可奴婢今年才十五岁,以后路还很长,还会交其他朋友,怎么能因为旧友而止步不前呢?”郁尔道。 她眼神闪躲,想到了凛。是啊,若她不在宫里,那便不能与凛互通书信了。 皇帝眸光冷冷地落在她脸上,看得郁尔心慌。 “你是贵妃的宫女,朕说什么不算,你去同贵妃说。”君王语气疏离,抬起手中书卷继续看,并不再理会她。 “.....”郁闷苦闷,他是九五之尊,难道还不能左右一个宫女的去留了么? 贵妃定不会同意她留在行宫,回去必定再在她伤口添新伤。 郁尔拿起书案上凉了的茶盏去换茶,才站起身发现裙子上污了一块,沾染了血迹。 她率先想到后背的伤口又流血了,手臂绕至身后,没有渗血,而后看了一眼坐垫,竟然也有血迹! 顿时脸色苍白,身躯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8. 第 8 章 郁尔又坐回垫子,茶盏重新搁上书案。 萧易抬眸,“怎么?” “奴、奴婢发现茶水还未凉。” 郁尔实在害怕,声音跟着颤抖,她不懂哪里来的血,自己难道要流血而死? 思及此处她眼泪开始掉,抬手抹掉,掉得更凶了。 萧易蹙眉凝视着她。 “贵妃不会杀了你,放心。”他道。 “不是......”郁尔隐约觉得腹痛,实际上她从昨天夜里就觉得不适,以为只是吃坏东西,可是现在竟然流了那么多血。 少女惊恐至极,“奴婢受了内伤,可能要死掉了......呜呜呜......” 她哭得梨花带雨,自己都要死掉了,也顾不得在君王面前失仪。 萧易没心思看书,眸光落在她黛色裙踞,一抹红色夺目,确定是血无误。 伸手揪了她的胳膊查看她背后伤势,无碍,眸光深邃,若有所思。 御医说过十三四岁的女孩子身体纤弱,难道那十鞭真留了内伤? “你先不要哭。” “奴婢没有办法不哭,奴婢要死掉了,流这么多血,肯定要死的......” 君王心性沉稳,坚若磐石的心也微微烦躁,命门口的宫人去传御医。 究其原因,大约因与她神交数年,将她当做晚辈看待。 男人一袭月白色华服,纡尊降贵将蒲团上娇小的身躯抱起,步伐稳健地经过幕帘,带她回内室放到龙榻上。 等御医赶到,粗略了解过后神色怪异。 “可是内伤?” 御医骇然。诸事洞明的君王,竟然在此事上看不清。 “朕不管你用什么药,若治不好他,朕必定重重降罪。” “陛下,这宫女绝非内伤,臣不便插手此事,还是叫来派医女来与她细说吧。” 萧易眸光清明,幡然醒悟,“......” 萧易也是初次遇见这种事,他没有女儿,再加上小宫女哭着说是内伤,他一时糊涂。 郁尔听见御医与皇帝在幕帘外说话,心里更加肯定,自己一定重伤难治。 御医背着药箱走掉了..... 萧易回内室时,小宫女坐榻上,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伸手攥过他的衣袖,“陛下救救奴婢,奴婢往后再也不说谎了。” “......”面庞如玉、万年沉静的男人扶了扶额,“你跟朕说说,你说什么谎了?” “那天夜里,奴婢知道尺素意图攀龙附凤,她塞给奴婢一碟子桃花酥,奴婢就答应让她侍夜。” “还有呢?” “还有三皇子的事......”郁尔泪眼看着皇帝,“陛下能先救救奴婢么?” 萧易命人叫来医女。 正是这几日为她敷药的茯苓姐姐,茯苓告诉她这并非内伤,简洁明确地教授她这些知识,还替她换了身干净衣裳。 郁尔小脸涨得通红,一一记下的同时想起自己在皇帝面前的行为,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 她什么脸面都没有了。 等茯苓一离开,郁尔踟蹰犹豫许久才从内室出去,她坐过的软垫也换了块干净的。 君王依旧不动如山地坐在案前批改奏折,案上焚着沉香。 “......” 郁尔闷头坐回自己的位置,抬手殷勤地研墨,萧易侧眸睨她一眼,小少女哭得双眼红肿,此时侧垂着头,蔫蔫的。 她年幼不晓事,他身为尊长也未及时想通,还陪着她荒唐了一次。 “既然身子不适,这几日不必在御前伺候了。” 郁尔撑着软垫起身,“奴婢告退。” 萧易抬手将案上的暖手炉递给她,君王畏寒,身披玄色狐氅,容颜温润,长指白皙如玉,一双眼眸沉静如冰。 郁尔愣了那么一瞬,双手接过来,闷闷地说声多谢陛下。 茯苓抱着郁尔脏衣服回屋,三皇子四皇子也正在药房。 “三哥我错了,我以后一定看准了再放箭。” 茯苓见太监正给萧让肩膀包扎,走过去询问,“三殿下怎么了?” 萧让沉着脸不言语。 “咳,刚才我们去山上猎鹿,我一时失手伤了三哥。”四皇子萧承道。 茯苓正要走开,萧让的眼睛却紧紧盯着她怀里抱着的衣物,大片血迹,黛色的裙裳。 “她的衣裳么?”萧让问。 没直接指名道姓,但茯苓知道萧让指的是谁,神色尴尬,“是,没错。” “她伤势还这样重?”萧让沉声问道。 茯苓不能说得太明白,“三殿下不必担心,并无大碍,她再养几日便能痊愈。” 已经数日,还流这么多血,怎么可能无碍? 等茯苓一走,萧承惊奇道,“三哥,你怎么这么关心那小宫女?” 萧让沉默不语。 “我送你的那些身材妖娆的美姬你统统不要,原来你喜欢这样的?” 原来他三哥喜欢年轻的!萧承恍然大悟!与他交好的其他皇室宗亲之中,也确实有那么一群人好这口,豢养不少美貌少女。 不过他没想到自己这位看上去不嗜女色的兄长也有这等癖好。 想想那个小宫女,虽然年轻,但五官精致乖巧可人,假以时日必定出落成大美人。 今日狩猎误伤了皇兄,萧承想着该怎么补偿他。若他没猜错,他这位皇兄还未经人事,简直匪夷所思,就连五皇子萧末房中也有两个貌美通房。 三皇兄从不在意女子,现在对这个名叫郁尔的小宫女如此上心,看得出来真是十分喜爱了。 郁尔在自己房里待了数日,月事已过,明日便要随御驾回宫。 她窝在被窝里,想着若贵妃问关于尺素的事,自己该怎么糊弄过去免受责罚。 皇帝给她的暖手炉真好用,放在被窝里暖融融的。 恍惚间,她听见开门声。 “......”郁尔骤然睁开眼眸。 黑暗之中有人扑上来死死捂住了她的唇,郁尔张口就咬,歹人惊呼出声,“小宫女还挺烈!” 萧承!荒淫无道的四皇子! 郁尔纤弱的身躯哪里抵挡得住,轻而易举地被制服了。 *** 行宫深夜,宫殿昏暗冰冷。 少女身穿轻薄的寝衣,薄纱蒙着眼睛,一双手腕被束在身后,双足也用被牢牢捆住,无助地跪坐于榻。 她万分肯定是四皇子绑了自己,可是并不确定萧承将她带到何处。 直到她听见脚步声,很熟悉。每当有危险猛兽出没狩猎时,山林间的幼兽总是格外灵敏,早早地嗅到了危险气息。 萧让步入内室脱下外袍,已经察觉到榻上有人。 或许是二皇子派来的刺客。 他未点灯,徒手直掐了刺客的脖子,用了力道将人狠狠按在榻上,同时抽出了袖口的银刀。 “唔!”毫无还手之力的少女痛苦呜咽。 下一瞬,萧让就松了劲道,点燃灯盏。 纤弱的身影映入眼帘,她犹如一尊精美的水晶玉雕,坐在宽绰而冰冷的榻上。 萧让瞬间理解了萧承方才那句话的意思。 郁尔不住地咳嗽,不安地问,“你是谁?” 萧让抬手扯下她眼上的薄纱,一时间四目相对,少女晶莹眼眸含泪,朱唇微启地凝视着他。 “萧让......”她眸光颤动,“真的是你?” 这个人究竟要报复她到什么程度? “不是我。”萧让不用多想就知道是萧承所为,语气暴躁。 体内热血汹涌,萧让想起萧承在那壶酒里下了鹿血。 他竭尽全力沉下呼吸,抬手去撩开她的裙踞。 “你干什么??” 宽阔的胸膛突然压近,郁尔神色慌乱缩进木榻角落。 “没用的小东西,随随便便让人绑了。” 粗粝手掌抚上足腕。 小少女朱唇微启,见少年面容泛红,只当他意图侵犯自己,“你下流!” 男人手上动作停滞下来,含戾眸光看向郁尔,吓得她噤声,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既惊恐又厌恶。 待到足腕绳索落下,郁尔抢先一步推开他离开木榻。 然而足还未落地,就已经被萧让扣着后颈按回榻上。 “呜--” 郁尔痛苦呜咽,如同被饿狼咬住脖子的幼兽,张牙舞爪又瑟瑟发抖。 挣扎间,少女寝衣微微滑落肩头,堪堪愈合的一段伤口就这么落入少年眼中。 泛着红,还未落痂,在如雪肌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十道鞭子,十道疤痕,皮开肉绽,不知这衣裳之下完整的伤疤是如何狰狞。 萧承心底的念头压不住,想看她到底伤得有多重。鬼使神差地揪住了她身后的衣领。 呼吸沉重,“就看一眼。” 他的声音灌入耳朵,郁尔痛苦绝望,任她怎么挣扎,她那满背的伤痕还是露在寒气之中。 “......” 这些伤痕在侍卫身上算不了什么,可是偏偏就落在她身上。 他的手劲松了。 郁尔趁此机会,挣脱了束缚,跳下木榻上不顾微乱的裙裳直奔寝宫大门。 萧让他疯了,那么厌恶她的萧让,竟然企图侵犯她。 子时过半。 萧易一路从自己寝宫踩着月色过来。父子俩上一趟的对话在宗人府大牢里,他决绝地命人用刑审问。 自此之后父子二人之间再无只言片语。萧易自然知道这个儿子有多倔强。提着一壶酒,素手敲响殿门,一袭白衣恍若月华浮动。只听得殿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大门被推开。 纤柔身躯莽莽撞撞跌入男人坚阔怀中。 郁尔惊恐地抬眸,梨花带雨的容颜对上一双冷漠的眼睛。 她衣不蔽体,一身的狼狈。见了他恍若见了唯一的浮木,不顾尊卑,紧紧抱住君王身躯。 9. 第 9 章 萧让就在此时从寝宫追了出来。 父子俩隔着一道门槛。 萧易驻足原地,抿着唇眉宇微蹙,少女温软身躯在他怀里颤抖得厉害,他能感知到。 “父皇。”萧让神色阴沉,一双眼眸含戾,连称呼自己的父皇,语气也不善。 “你在做什么?”皇帝这一声责问语调平缓。 不怒自威的君王气势,到底令萧让眼神躲闪,“儿臣不过想看看这宫女背后的伤疤。” 萧易垂眸看向怀里的人,衣不蔽体,纤柔可怜,铜墙铁壁一般的心到底软和了那么一下。 “把他给朕拖下去,重打五十个板子。”萧易吩咐御前侍卫。 萧让并不为自己辩驳,只是紧紧盯着君王怀里的少女。 郁尔没想到皇帝真的会帮自己,待到萧让被带走,她才啜泣着放开了皇帝的身躯。 她哭到哽咽,可怜兮兮的。 “没事了,朕重重罚他了。”萧易对于这个儿子,罚起来从不心软,五十个板子能必定叫他生不如死。 郁尔浑身冰冷,雪肩轻颤,寝衣单薄,惊恐未定。 她漂亮的眼睛汇着水晶,一颗一颗往下落。裙踞之下,一双玉足赤着踩在冰冷地面。 萧易眉宇微蹙,眼前的孩子就如同一头小鹿。那日他在林中狩猎,数十名臣子跟随身后,众人兴致勃勃地追捕着一群鹿。 他几箭命中成年巨鹿,臣子们纷纷阿谀奉承。 喧嚣声中,唯余树后最后一头鹿,他拉满了弓正要放箭,却发现那是一头未成年的幼鹿。 最终还是放下了弓。 视线落在眼前的小宫女,终究还是因为那一点书笺往来的情意动了那恻隐之心。 “郁尔,不哭了,朕重重罚他了。” 白玉手指解下黑色狐裘,披到少女颤动的肩头。 郁尔依然惊恐未定,她以为自己今夜会被折磨致死,毕竟萧承萧让他们身为皇子权势滔天,她一个毫无依靠的小宫女落到他们手里,不过是随意戏弄的玩物。 迷茫地抬头看着皇帝,下一瞬她双足腾空,竟然被君王横抱了起来。 皇帝患有咳疾,在冬季身子并不好,可此时此刻横在她腰间的手臂劲道十足。 他步伐稳健地送她回房,坐到榻上依然不松手,少女身躯嵌在他怀里,掌心轻轻安抚,直至她的嘤咛声逐渐微弱。 郁尔清醒了,她知道这里是自己的房间,也知道抱着自己的人是什么身份。 他在替萧让向她道歉么? 可他是身份尊贵的君王啊...... 次日清晨,御驾回銮的日子。 郁尔醒来时屋里燃烧着火炉,她陷在被褥里的小脸红扑扑的。 在她模糊的记忆之中,昨夜她缩在那个温暖而坚实的怀里,男人掌心抚过她微微发颤的肩,她闻着他身上的淡淡墨香。 君王一双手华美无双,白玉为骨冰雪为肌,那般温柔地安抚她。她自小并无父母教养,也极少体会过这般的温柔厚待。 如今再无君王的身影,那件狐裘也不见了,这一切恍若梦境。 郁尔换件衣裳,烧了热水,铜镜之中她的眼睛红肿不堪,帕子浸入装满热水的铜盆,敷到脸上伴随着刺痛。 收拾完自己,郁尔推开房门。 廊柱下站着一个人,一身劲服,不知等她开门等了多久,郁尔抬手就要关门。少年绑着铠甲的手臂把着门,强势地闯入她的房间。 “我昨夜并非想冒犯你。”萧让道。 五十个板子,伤得不轻,但他还是坚持过来。 郁尔瞪着他,“那你为何要扯我衣裳?” 两人眼神较劲,“那夜我以为你勾引我父皇,下手狠了。昨夜我不过想看你伤得有多重。” “萧承将你绑到我寝宫,我并不知情。”萧让看着她的眼神依旧凶狠,但字字句句确实在解释,“若我想碰你,何必解开你的绳索?” 郁尔一双柔荑倔强地把着门,他这几句解释,她稍微想想就想通了。确实,眼前的人身为皇子,他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怎么可能对自己有意? 她觉得,比起玷污她,萧让更想杀了她。 “殿下前来,就是为了向奴婢解释这些?”郁尔道,“行,奴婢信你是无辜。你扒我的衣裳也只是为了好心查看伤势。” “你不相信?”萧让问。 “你是皇子殿下,身份尊贵,无论你说什么,奴婢都会相信。” 三言两语惹得萧让火大,“我已经同你解释了。” “一个奴婢何需主子的解释。”郁尔道,“即使你将我打死,或者玷污我,我也无处可哭诉。” 两人在门口僵持着。 萧让眸光沉沉地凝视郁尔片刻,眼底盘踞着与生俱来的傲气,也不知道此次来同她解释,要从她口中听到什么。 “你说得不错,我何必同一个奴婢解释!” 萧让走了。 郁尔缓缓舒了一口气,她想她知道昨夜自己误会了他,可他的举动很难让人不做反击。 他那个十鞭打得她那样狠,总之,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萧让去了萧承寝宫,心口压着怒火。门口侍卫欲言又止地拦他,他一脚踹开殿门直接闯入内室。 萧承被动静惊醒,与两个妖娆美姬一夜春宵,形容疲惫,睡眼惺忪,“三哥,你起得好早。” 见萧让怒意盎然地盯着他,萧承顽笑道,“怎么,那个小宫女昨夜没令三哥满意?” 他拍醒伏在胸膛上的女人,大方道,“那三哥试试这两人?哎???!!!” 萧让满眼怒火地将人从榻上拽下来,拳头挥了上去。 “你若再碰她一根手指头,我将你腿打断!” *** 御驾浩浩荡荡,趁着天黑之前回到皇宫。贵妃将郁尔叫到跟前问责尺素的事。 郁尔跪在地上,“奴婢一时失察,求贵妃娘娘责罚。” “一时失察还是有意为之?!”韦贵妃将手中茶盏狠狠砸向郁尔,滚烫的茶落在她肩上,杯盏碎落一地,“本宫听闻陛下罚了你十鞭?” “是......”郁尔满眼惊恐。 “来人,将她按住再打二十鞭。就在本宫面前打!” 若雪与晴空早就对郁尔心怀不满,得了贵妃的命令一人取鞭,一人将郁尔按在地上。 郁尔绝望至极,她背上伤口堪堪愈合,再打十鞭简直要她的命。 “贵妃娘娘,陛下驾到。”太监进来通报。 皇帝回宫第一夜就来凤栖宫,足见贵妃有多受宠,韦如意面露喜色,在殿门口亲自迎接萧易。 若雪与晴空并未就此停下。 既然是凤栖宫的宫女犯错,韦如意自然也要拿出一个态度来,好求皇帝莫要怪罪。 正好让皇帝看着她惩罚郁尔。 “呜!” 若雪狠狠撕开郁尔的宫装,按在她肩头,伤口的疼痛令郁尔再度痛苦呻、吟,她趴在地上,眼看着君王的一方衣角从眼前略过。 他不管她,径直走向木榻。 韦贵妃献奉上茶盏,“陛下,都怪臣妾平日里并未严加管束下人。” 一道鞭子落下,君王眉眼淡然地接过茶,并未往郁尔那里瞥一眼。 “宫女犯错,确实该罚。”萧易道。 郁尔咬着牙,难以置信。 他明明昨夜还将她抱在怀里,一双修长素手轻轻安抚她......大约一切皆是错觉。尊贵如他,又怎么可能亲手安抚、哄她入眠。 “不过朕身边缺了个宫女。”萧易搁下茶盏,眸光含冰,冷冷地望向远处地上那个身躯,一双白皙素净的手掌露在广袖外。 晴空与若雪留意到君王的视线,打得更狠了些。 萧易侧眸看向韦如意,“贵妃宫里可有堪用之人?” 皇帝问她要宫人? 韦如意心中打起算盘,如今储位知争一触即发,若能在皇帝身边安插一个宫女,用处颇大。 “就她如何?虽不太机灵,但至少没有旁的心思。”萧易抬手指向地上狼狈不堪的小宫女。 郁尔...... 诚然放眼整个凤栖宫,这个年幼的宫女心思单纯,最好掌控。 *** 隔日,郁尔便收拾包裹去了御前伺候。 她丝毫欢喜不起来,御前七位大宫女,各个趾高气扬瞧不起她,连韦贵妃都要礼让她们几分,郁尔觉得讨生活挺难的。 但有一点好处,她身为御前宫女有了自己的卧房,就在皇帝寝宫边的一排耳房里。 安置妥当之后,她坐下写信。信里她提到自己受了好多的刑罚,身上被打得体无完肤,险些命丧黄泉。郁尔心里怨恨皇帝、怨恨萧让、怨恨贵妃,信中她将三人称作主子,狠狠控诉。 写到激动处,她便不承认自己做错事情,一时颠倒是非黑白,觉得那位权势最盛的主子简直十恶不赦,之后再是向凛一顿哭诉撒娇。她觉得凛也是宫女,平日肯定也受过罚,必定能与她感同身受,回信中也会安抚她。 偷偷进入福宁殿的内室,衣柜里空空荡荡的。 郁尔将信放进去,她发现自己去行宫这几日,凛这几日竟然一封信都不给她写。难道凛结交了新朋友?点心也给别人了? 她心情失落地回到养心殿。 正值夜里传膳,每月君王只一两日去妃嫔寝宫用膳,其余皆在自己寝宫或者御书房由宫女侍膳。 “这里不必你伺候,你去殿外站着。”清姿命令她。清姿是伺候皇帝时间最久的大宫女,其他宫女对她言听计从。 “是” 虽已立春,皇城夜里依然冷得能令湖水冰洁,郁尔穿得单薄,立在廊下瑟瑟发抖。 御驾一行人从御书房过来。 皇帝从她面前经过跨入寝宫时,眼角余光都不曾瞄一眼。郁尔越来越觉得那夜的温柔安抚是自己错觉了。 君王一日三餐很准时。 殿里四季如春,殿外郁尔冻得浑身僵硬,早知如此她就将锦袄穿上再过来。清姿故意刁难,叫她站到陛下安寝。 萧易膳后习惯看会书卷再批改奏疏。 坐在御案前,拆开信封,洋洋洒洒足足七页纸张,他心情不错。 清姿奉上茶盏,正准备带着其他宫女告退,抬眸却见君王神色逐渐阴沉,指尖捏着信纸,眉宇间盘踞着的怒意越来越盛。 难道是边疆突发战事? 七页的信念到一半,皇帝反手将信纸压到案上,声音沉沉地命令清姿,“你去将殿外那个小宫女给朕叫进来。” 清姿伺候皇帝多年,初次见他情绪起伏如此之大。 10. 第 10 章 郁尔站在御书房门口,袖外一双手冻得冰凉,垂首看着绣鞋尖尖。 “陛下传你进殿!”清姿推开沉重朱红色殿门,一束光亮落到郁尔脸上。 小少女转身跨入殿中,来到御案前给皇帝行礼,“参见陛下。” 瞧着毕恭毕敬,乖巧听话,但也只是瞧着而已。 殿里并无声响,皇帝也不叫她起来,她安静跪了片刻,疑惑地抬眸,对上的君王的视线,她心底跟着一沉。 那双狭长的眼眸幽深而平静,渗人,仿佛她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 “你过来给朕暖暖手。”萧易语气毫无波澜,声音仿佛从冰水里捞出来那般。 林间的幼兽反而更能察觉潜藏的危机。郁尔没来由的心慌,取了案上暖手炉送到皇帝跟前。 没敢靠得太近,伸长手臂递过去。 如同当初在凤栖宫给他递氅衣一般。 萧易已恢复理智,连他自己也诧异怎么那么轻易被她挑起怒火。 “朕是什么洪水猛兽么?” “......”郁尔又靠近两步,暖手炉都递到他面前了,怎么还不接? 萧易伸手,一手夺过手炉,一手却穿过她宫裙广袖,握住了袖下那一方凝脂玉腕。 凉意直冲脑门,冻得脸颊泛红的小宫女一阵哆嗦。 企图往后退,又顾忌对方身份,最后变得进退不得。她愈是挣扎,他冰冷掌心越是顺着手臂攀爬。 郁尔不敢再动弹,再往袖口里探就不妙了。 一双稚嫩的眼眸瞪着君王,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陛下为何欺负人?” 君王眼神不善,定定地凝视着她。 郁尔思量片刻,“难道御前的宫女都是如此给陛下暖手?” 她问得认真,一双明眸透着天真。左臂也颤颤悠悠地抬起来,伸到皇帝面前,视死如归的模样。 再盛的怒火此刻也渐渐平息。萧易自己也不知自己这个年纪为何要与一个小宫女计较,他年长她那么多岁。 “你来给朕研墨。”萧易开口,同时撤出她袖中的手。 君王原来如此喜怒无常,郁尔心惊胆战地立在御案边上,难怪连贵妃在御前都小心翼翼。 郁尔有些怵他。 偷偷瞄皇帝,看着他拿起案上信纸。 萧易的目光就在此时再度移过来,“你敢窥探军报?就不怕朕将你眼睛挖出来?” “......奴婢不敢,陛下不要挖奴婢的眼睛。”郁尔咕哝一声,垂首再不敢看一眼。她怀疑今年自己犯太岁,在主子手里艰难讨生活。 看过信后,萧易眼底阴霾未散,慢条斯理地将信重新装回信封,而后从抽屉里取出普通信纸。 取笔蘸墨,开始回信。 整个过程郁尔都不敢再抬眸看一眼。 即使如此,她依旧觉得渗人,皇帝似乎数次抬眸看她,眼神不善。 “背上的伤好了没有?” 郁尔有些犯困,忽得听这一句,眨眨眼看向皇帝,“回陛下,已经好了。” “昨日不是受了刑罚,也好了?” “......没有好”郁尔闷闷道。 皇帝似乎就是稀松平常地问一句,得知她伤口未好也没赐药。 那夜的温柔安抚,果然是错觉啊...... *** 翌日午膳过后,郁尔再度偷偷摸摸去了福宁殿。 她欢喜地发现信已经换过了,拆开回信,字里行间温柔如水地关心她的伤势。 桌上还摆放着一瓶膏药,郁尔打开闻了闻,同茯苓姐姐给她用的药一模一样。只是她听说这膏药价值不菲,凛又是从何而来? 定是花了大价钱从御药房小太监那买的。 诗经上说,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凛送自己这么贵重的东西,自己的回礼若还是糕点,那就不像话了。 她会雕玉,技艺不俗,当下决定赠送一块玉佩给这位信友。 郁尔知道宫廷造办处隔三差五都会将一些边角玉料送到宫外售卖。于是她去造办处找到相识的太监小福子,两人从前一同在福宁殿伺候太妃,年纪相仿,交情甚笃。 小福子不负所托,找来一块羊脂玉边角料。 “尔尔你别看这块料子小,但玉质细腻上乘,花了一百两银子。实话跟你说吧,这料子是造办处的工匠用来给皇帝今年新衣上制扣子用的。扣子够了这才余下这块。这块边角料若放到宫外,多少达官贵人抢着要。这还得是我,托好多人情才低价买到这块羊脂玉料。” 郁尔拿着玉料欢天喜地的,掏出钱袋子交掉小福子手里,“这里有一百二十两。余下的二十辆你用来打点人情吧。” “不用不用,咱俩什么交情!”小福子知道郁尔攒这些钱不容易,“不过你买玉料做什么?不会是有心上人了?” “没有没有,我认识个姐妹,待我极好,所以我想雕玉佩送给她保平安。谢谢你啦!” 郁尔欢欢喜喜地走了。 这几日她每日都给凛写信,信中未提及玉佩的事,想着到时候给她一个惊喜。 苦思冥想之后,她确定要雕一个首尾相连的螭龙环佩。她将玉料与小小的刻刀藏在袖中,得空了就拿出来雕。 御前其他宫女刁难她,不许她近身伺候皇帝,郁尔如今每日都静立在宫殿门口听候吩咐。 这就给了她充沛的时间来雕玉。 倒春寒的天,一双手冻得通红,玉佩初具雏形。 一日晌午,君王上朝去了,她站在御书房门口,垂着眼眸沉浸雕刻。 “你在做什么?!”清姿整理完御书房出来,呵斥了声。 郁尔吓得手中玉佩险些落地。 “手里拿的什么?”清姿一把捏过她的手腕,夺过刻刀,严肃质问,“在御前做事,竟敢藏着凶器!” “......”郁尔瞠目结舌,“这刻刀还没有我巴掌大,不是什么凶器。” 清姿不依不饶,没收刻刀与玉佩,“此事可大可小,我暂且不会回禀陛下,你自己去慎刑司领二十个板子。” 二十个板子? 郁尔小脸惨白,行,板子她会领,没收刻刀她也认了,“能不能将玉佩还给我?” 这是她用两年的积蓄买的。 “这么好的玉料你从何处得来?”清姿质问。 “我在造办处买的。”郁尔闷声道。 “买的?怕是从哪儿顺的吧?”清姿道。她最瞧不起凤栖宫里的人,尤其晴空若雪她们,仗着贵妃有些恩宠,在宫里横行霸道。贵妃派来这个小宫女来当眼线。 瞧着乖巧而已! “玉佩暂且放我这里,我会亲自查明来路再发落你。” 郁尔不服气,玉佩落到清姿口袋,自己必定拿不回来。她伸手就去夺,“这是我的东西,你没资格随意拿走。” “你敢以下犯上?!”清姿一声斥责,宫女清漪也过来帮忙。 二人年长她七八岁,比她高比她力气大。清漪抱着她的腰拖拽,郁尔倔强不松手。 欺人太甚了! 郁尔破罐子破摔,抢过玉佩。清姿与清漪仗着皇帝狐假虎威,其他宫女对二人唯命是从,她们哪见过这样的,都不敢上来帮忙。 三人扭打在一道。 郁尔被两人掰得手腕要断,委委屈屈地哭了出来。 “你们在做什么?!”一声呵斥如惊雷般响起。 清姿与清漪慌忙转身,御驾一行人不知何时回的御书房。开口训人的是御前侍卫赵勋,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三人,竟敢在御前打架,她们要命么? 郁尔紧紧握着玉佩,跪到一旁。 “回、回禀陛下,郁尔她藏着凶器!”清姿将刻刀呈上。 赵勋心惊肉跳,君王今日在朝堂上雷霆震怒,回御书房见到这场景......他抬眸看向君王。 萧易一身龙袍掩在黑色氅衣之下,眉眼冷漠,神情肃穆。 “她这点子力气,拿这刀能伤得了谁?”君王声音沉静,不怒自威。 郁尔青丝凌乱,身子颤得不像话,缓缓抬头,湿润的眼睛如幼兽一般看向皇帝。既倔强又可怜。 11. 第 11 章 “回禀陛下,郁尔不止私藏刻刀,她还从造办处偷了块玉料!”清姿禀告道。 郁尔手里的玉佩被生生夺了去。清姿将其呈到萧易面前,“陛下请看,这玉料价值不菲,绝非她一个小宫女所能拥有!” 清姿、清漪二人仗势欺人惯了。但她们二人仗的是君王的势,谁也不敢站出来为这小宫女求情。毕竟她初来乍到,也不得皇帝信任,比不得清姿清漪在御前得脸。 “玉料是奴婢花了一百两银子买的。”郁尔反驳。 一百两银子绝非小数目,众人皆不信她一个小宫女肯用这么多银子买块羊脂料。 萧易拿起还未雕完的玉佩翻看,缓缓道,“螭龙,寓意男女之情。”下一瞬淡漠的眼神落在小宫女身上,“你有心上人了?” 郁尔懵然。 一众宫人不敢言语,不知皇帝此话的意思。 “你跟朕进殿来。” 啊? 郁尔站在原地,还是侍卫轻推她,她才跟着皇帝进殿。 殿门一关,偌大御书房只她与萧易二人。郁尔不知这小小一块玉佩,会严重到皇帝需要亲自过问的地步。 “告诉朕,你这玉佩是要送给心上人?” 郁尔舌头打结,“不、没有、不是这样。这玉佩是奴婢雕来赠给好友的。奴婢、奴婢前段日子受伤,奴婢的好友重金购了一瓶药膏赠给奴婢,所以......这玉佩是回礼。奴婢花光积蓄购得的料子,奴婢不想被清姿抢走。” 君王指腹磨着玉佩,眼睫低垂,下颚线如刀刻般,旁人看不出是个什么情绪。 郁尔现在满心满眼都想着君王能将玉佩还给她。 他坐拥天下,库房里多的是奇珍异宝,两年来她跟在贵妃身边,皇帝的每一样赏赐都精致华贵。 这等材质的玉料于他而言只不过能做常服上的扣子,她不明白皇帝为何扣着不给她。 “陛下,能不能将玉料还给奴婢?” 萧易轻轻摩挲半成型的玉料,“你这位朋友是谁?” “......” 啊?郁尔不敢道出实情,扯谎道,“一个小宫女,奴婢与她以前一同在老太妃身边当差。” 皇帝沉静片刻,将东西递给她。 “朕竟然不知你会雕玉佩。” 啊? “奴婢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宫女,陛下自然不了解奴婢。”她回道。 萧易薄唇轻抿了下,看着面前胆战心惊的小宫女,“你搬一把椅子坐在朕身边,朕看着你雕。” 啊? 郁尔困惑。造办处的工匠手艺精奇,皇帝怎么不去瞧?还非要看着她雕玉? 但她还是乖乖的搬来椅子坐到皇帝身边。 案上堆砌着书卷奏疏,边上空着四四方方一小块地方,郁尔从书架上取来纸页垫着,拿起刻刀顿了片刻,“陛下,螭龙真有男女之情的意思么?” 萧易稀松平常轻应了声。 “可是我这位朋友也是个小宫女。”她自言自语,“要不要改雕其他?” 萧易正从一堆卷宗中取东西,闻言停下动作,“你确定你这位朋友是宫女?” 清淡的声音灌入耳朵,郁尔茫然抬头,随后磕磕绊绊解释道,“奴婢自然、自然确定。奴婢与她从前一起在太妃宫里当差的。” 她很确定凛就是宫女,可能在御膳房或者御药房当差。凛在她心里的形象就是温柔似水的姐姐,懂得很多道理,也会教她很多,大约比她长几岁。 “螭龙也有吉祥之意。”萧易翻开卷轴。 原来如此。 郁尔安安静静坐在御案边,殿内暖融融的,她专注认真。但雕刻这门技艺实在难,一不留神,雕刻刀便在食指指腹划破一道口子。 她习以为常地含住流血的指尖,淡淡的铁锈味在唇齿间散开。 自从开始雕玉佩,手指上大大小小十多道伤口。 一道目光落在头顶。 郁尔愣愣地仰头,君王握着一卷轴,眼神淡淡地看着她。 小宫女坐在宽大的圈椅之中,衬得她愈加纤瘦年幼,发丝因为与清姿她们打架,毛躁凌乱。 皮肤雪白,一双手腕软软的,手掌也软软的。 两人平静地对视着。郁尔放下手,却浑然不知唇边沾染了指尖鲜血,衬得皮肤愈加雪白。 萧易侧眸移开视线。 *** 雕刻打磨玉佩时难免发出声响,宫中人人皆知君王喜静。他却连续数日命她坐在御案边雕玉。 郁尔实在不明所以。 皇帝鲜少与她搭话,就只是如巍峨仙山般端坐御案前,清清冷冷,一卷又一卷地翻看卷宗。 偶尔休憩,眸光疏离而寡淡地看着她,郁尔时常觉得如芒在背,她一点都不敢偷懒。 小半个月后的夜里,她雕完玉佩,经过打磨,串上珠子与流苏,小小巧巧的螭龙玉环精致可爱。 皇帝一如往常坐在御案前。 郁尔献宝似地将物件捧到皇帝跟前,“请陛下过目。” 萧易放下书卷,修长指尖勾起红绳,眸光懒散似并不满意这件作品。 郁尔心想皇帝身上佩戴着的玉佩旷世稀有、巧夺天工,自然不会将自己这件粗制滥造的玉佩放在眼里。 “雕工平平。”萧易点评一句。 “......”她并非工匠,手艺自然不好,郁尔抬手迅速取回玉佩。这出其不意的举动令萧易眉眼微蹙了那么一下。 从未有人敢从他手中夺走东西。 郁尔并未察觉皇帝神色,站起身理直气壮道,“那奴婢自明日起,就不来御前碍眼了。 回到房间,郁尔接着开始写信。 这小半个月每日都在御书房雕刻到深夜,没什么工夫写信,肚子里积攒了一堆话。 她告诉凛,自己到了新主子手下,被他几个大宫女欺负。 告诉凛,新主子盯着她雕完了这块玉佩。 告诉凛,新主子监工小半个月就为了说一句她的雕工平平。 告诉凛,新主子喜怒无常,自己怵他。 将玉佩与信放到福宁殿的第二日。 郁尔也收到了凛的信,还有一瓶膏药与一碟桃花酥。 郁尔吃着桃花酥,喜滋滋地读信。 凛在信中说玉佩雕得精致可爱,他心中深爱,要日日佩戴,还说这瓶膏药给她擦手。 这要价值万金,郁尔手上皆是小伤口,哪里需要这么贵重的药。 信上还叫郁尔不必惧怕那几个宫人,若再欺负她,叫她尽管向主子告状。 告状...... 郁尔心想凛是不知道她新主子的身份,皇帝掌管整个帝国,哪里会管她们几个女孩之间的争执。 况且那日争夺玉佩的事,明明是清姿她们的错,皇帝却并不加以责罚。说到底清姿她们在御前时间久,深得皇帝看重信任,自己是个犯过错的小宫女,皇帝当然不会器重。 郁尔将此这个观点写到了回信之中,觉得她新主子在朝堂上雷厉风行,却不好好管束身边的宫人,任由她们仗势欺人,狐假虎威。 *** 玉佩雕完之后,郁尔不必再去御书房内,接着就受到了清姿无休止的刁难,首先命她每日在御书房门口站岗六个时辰。 从前她们都是两个时辰轮班站。 每次等郁尔去用膳时,只余下那么几口米饭。天寒地冻,她时常饥肠辘辘地站岗。 其他御前宫人皆听命于清姿她们,纷纷开始孤立她。 郁尔欲哭无泪,可是她又不知道找谁告状。似乎只有皇帝能叫清姿收敛,但她又觉得皇帝也站在清姿那边。 郁尔只能将委屈写进信中。 凛依然在回信中鼓励她向“主子”告状,否则欺负她的大宫女只会变本加厉。 郁尔不敢。 凛知道她的处境,故而除了信以外,福宁殿内室的桌上开始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吃食。 精美软糯的点心、带着炉子的羊肉、一大锅糖醋排骨、甚至于一些食材十分稀有珍贵的菜式。这些膳食,就连凤栖宫的小厨房里也不会日日都有,更不论她们这等宫人了。 接连几日,她下值之后都直奔福宁殿。凛似掐准了时辰,每一日桌上的膳食都热气腾腾,郁尔吃得小脸通红,浑身暖融融。 她还长胖了,脸上肉嘟嘟的。 郁尔感叹在御膳房当差真好,可以偷吃这么多好东西,堪比皇帝御膳,每一道都合她口味。 若是能去御膳房当差那就太好了!是不是就能遇见凛? 郁尔决定今日回去求求皇帝,横竖他也只看重情姿她们,并不太喜欢她。 12. 第 12 章 夜里,郁尔从福宁殿回到养心殿,正巧在游廊上见小太监站在寝宫门口徘徊不进。 细问之下知道陛下从御书房回来时正恼怒,命令宫人们都不必上前伺候。小太监正犹豫着这盏茶还要不要送。 清姿她们不在,郁尔逮住时机,她伸手取过茶盏,“我替你送进去吧。” 小太监道了声谢,一溜烟跑得没影。 郁闷推开殿门,她心里也怕,但还是想求皇帝能放她去御膳房。如此一来便有享用不尽的珍馐佳肴,还能见到凛。 “朕说过、”萧易抬眸,见纤弱的身影进殿,狭长眼眸微眯,“怎么是你来御前奉茶。” 郁尔近御案,将茶盏递到皇帝手边,“奴、奴婢有一件事央求陛下。” “你说。”君王语气温和。 郁尔瞧着他不像正发怒。 “奴婢、”少女眸光认真,“奴婢想去御膳房当差。” 萧易眸光平静,杯盏氤氲的热气茶香四溢。 御前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郁尔觉得皇帝必定会答应。 “在朕身边当差委屈你了么?”皇帝问。 啊? “不、不是,奴婢愚笨,总做错事,清姿她们也不喜欢奴婢。奴婢觉得陛下可以再选几个聪明伶俐的宫女。”郁尔道。 男人剑眉星眸,幽深的眼底浓稠如墨。 “朕觉得你挺伶俐的。” “......” 她又不是要他的夸奖,郁尔一双柔荑无措地拧在一起。没有法子了,只能按照凛教她的那般向皇帝告状了。 “清姿她们总欺负奴婢,每日都命奴婢在廊下站岗六个时辰。” 男人绷着清俊容颜,“你初来乍到,多做一些苦差事也是应该。” “......”郁尔眉眼纠结,她就知道皇帝会偏袒清姿,凛教她的这一招没用。 “连着好几日,奴婢没有吃上午膳晚膳,经常挨饿。清姿不喜欢奴婢,带着其他宫人一起欺负奴婢,所以奴婢不想再在御前当差了。”她实话实说。 君王不语。 “奴婢绝非故意告状,也知道清姿她们在御前多年,深得陛下信任,奴婢想去御膳房、” “经常挨饿?”萧易缓声打断小宫女。 他幽暗眸光看得她发怵,她恍恍惚惚地点了点头。 “可是朕怎么觉得,你胖了?”萧易抬手,轻捏少女白皙脸颊。 “......” 小少女站在皇帝跟前,恍若惊雷劈过一般,身形僵直,瞠目结舌。 皇帝捏她的脸。 皇帝捏她的脸? 皇帝捏她的脸! 下一瞬她抬手捂住脸颊,郁尔承认自己这几日长肉了,但绝非吃养心殿的饭吃胖的!而是凛的投喂实在过于丰盛!! “你就在养心殿陪着朕。”萧易语气阴森,“哪里都不许去。” 她睁着一双清澈晶莹的眼眸,浅色唇瓣微微张启。自己不过是御前一个微不足道的宫女,君王为何说...为何说... 闷闷不乐地回到房间,郁尔执笔给凛写信。 她说自己鼓起勇气向主子告状,但主子偏袒那些欺负她的大宫女。还说主子奇怪,纵然不喜欢她,也拒绝了自己调去御膳房的请求。 一顿哼哼唧唧诉苦,俨然就是将凛当做了自己的亲姐姐。 这封信很快就被取走了。可是凛没有再给她回信,一封也没有。 郁尔一日偷偷去福宁殿三趟,都没有看到回信。连夜里满桌的膳食也没有了。 凛如同人间蒸发。 难道凛因为偷御膳房的膳食而受罚了? 连着数日,郁尔心里越来越慌,再加上早膳晚膳也吃不到什么好的,人瘦了一圈。 正好小福子在御膳房有相熟的太监,郁尔拜托他打听。 得到的回应是,前几日确实有个宫女偷御膳被打了二十个板子,没挨过去,一命呜呼了。 凛死了?! 郁尔一时没反应过来,身躯僵在原地,半响回过神地塞了银子给小太监。 回养心殿的路上她就忍不住了,蹲在人烟稀少的小路上嚎啕大哭。 “你哭什么?” 熟悉的声音响起,郁尔一抬头。 冤家路窄,萧让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前,正皱着眉头看她。 “不用你管。”她道。 “谁欺负你了?” “除了你,谁还会欺负我?”郁尔回呛道,她恨透了这些权贵,随便一句话就能左右一个人的生死! 她站起身,“为什么我每次倒霉的时候都能遇到你?你是扫把星么萧让!” 萧让脸色阴沉,眼底戾气盘桓,“你疯了?” “我讨厌你!”郁尔狠狠瞪了他一眼,跑了。 回到养心殿,此时正值午膳时分,皇帝在御书房,不当差的宫人皆在耳房用午膳。 “郁尔?你去了何处?!擅离职守你是不要命了么?”清姿道,“去廊下站着!” 郁尔破罐子破摔,不搭理人,她现在整个人支离破碎。 “给我站住!”唯清姿马首是瞻的太监过来拉扯住她,“清姿姐姐同你说话,你耳朵聋了?!” “竟敢违抗清姿姐姐的命令,打她二十个板子!”其他几个太监跟着叫嚣道。 “对,打她二十个板子!” 郁尔湿润的眼眸满眼憎恶,“清姿你也不过是宫人,胆敢私自用刑?” 清姿冷冷一笑,“打二十个板子,让她长长记性。” 横竖皇帝此时不会回来,动用私刑又如何?他们都是御前的老人了,妃嫔娘娘们见了也都客客气气。 太监得令,用力扣住郁尔的手臂将她按在院中的石凳子上,其他几人笑着去取板子。 郁尔用力挣扎,又有几个太监过来死死压着她。 她背上的伤口还未好全,这二十个板子下去,她大约就随凛去了。 眼泪一直流,没有人知道她此刻有多伤心。都怪她贪吃,凛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为她偷东西。 都是自己害了凛。 太监手持板子高高举起,在场的十多个宫人无一为她求情,甚至好多拍手叫好。 板子正要落下,啪的一声巨响。 太监突然惨叫,长板重重落到了地上,太监痛苦地捂住了手腕。 “三皇子......” 宫人们见到萧让纷纷下跪,郁尔更睁着一双泪津津的眼眸抬头, 萧让神色肃杀,挥起手中马鞭狠狠地朝着清姿抽打过去。宫人们惊恐地四处逃窜开来。 萧让一个都不放过,养心殿院中一时间嗷嚎连连。 引得附近巡逻的禁军侍卫前来,却无人敢出手阻拦。郁尔挣扎着站起身,瞧着萧让凶神恶煞地鞭打清姿她们。 他在为她打抱不平么? *** 夜里,萧易从御书房回来,命人将三皇子带过来。他在养心殿发疯的事情,已经有人禀告。 御前十多位宫人伤势严重,躺在榻上起不来了。尤其是那个手持板子要对郁尔动刑的太监,身上被打得没一块好皮。 但这一群奴才无人敢吭声。 宫里其他人也不会去打听三皇子打人的原委,他自幼桀骜不驯,发疯做出任何大逆不道之事都不奇怪。 “告诉朕,为何要动手?” 少年腰身笔直地跪在御前,咬着牙关不说。 “告诉父皇原因。”萧易语气寡淡。 “不肯说?” 郁尔站在门口,一张小脸纠结死了。 萧让什么都不肯透露,满身反骨,“儿臣看着这群奴才碍眼,想打就打了!”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春生公公好言劝阻,“三殿下,陛下知你不会无缘无故打人,您还是说实情吧。” 萧易没有耐心,开口命令侍卫,“五十个板子,拉出去打。” 几个儿子之中,他对第三个儿子最严厉。 萧让一声不吭。 郁尔眼看着萧让被侍卫押出宫殿,擦肩而过时,萧让含戾的眼神扫过她。 电光火石之间,郁尔做了决定。 她踏入宫殿,跪到皇帝面前,“三殿下是为了给奴婢出头,才打清姿她们。求陛下不要责罚。” 好半响没回应,郁尔怯怯地仰起头,君王身影颀长,披着狐裘肃然而立,不怒自威。 “你跟萧让有仇,不是么?” 男人寡淡的声音灌入她耳朵 13. 第 13 章 郁尔原以为自己解释了,皇帝会拦下侍卫,以为他会谅解萧让,可他无动于衷。 “今日清漪她们欺负奴婢......”她便说了今日发生的事,语气急切。 院子里已经传来行刑的声音,她不想萧让挨罚,至少不是这一次因为帮她而挨罚。 “求陛下能免了三皇子的刑罚!” 春生总管帮腔,“如此看来,三皇子是见义勇为。陛下......” “去让侍卫少打十个板子。”萧易开口。 才少十个个板子?郁尔觉得皇帝根本就是非不分。 “你觉得他这样做对么?” “有何不对?”郁尔反问道。 “以暴制暴就对?”皇帝问。 郁尔眉眼纠结,“在陛下看来可能不对,但是他以暴制暴是为奴婢,奴婢无法不偏袒三皇子。” 皇帝掌心摩挲暖手炉,“你不记得他打你十鞭的事了?” “......” 诚然,她一直记恨萧让,但这次就事论事。 “奴婢不憎恨三皇子。因为即使当初他不打奴婢,侍卫也会打那十鞭。”郁尔提醒皇帝。 明明那十鞭是他下令惩罚的啊! “那你恨朕?”萧易问道。 郁闷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摇摇头。她从前不恨皇帝,但自从知道凛可能已经不在人世,她打心里憎恨这些皇族权贵。 萧让挨了四十个板子,旧伤添新伤,走不了路,被扔到养心殿的偏殿。 郁尔拿着药瓶,悄悄潜入偏殿。 先点燃落地的鹤颈灯。萧让赤着背趴在榻上,背上伤痕累累。 殿里死一般的寂静,一切似乎回到从前,她在灵青宫照料他的那些日子。 用帕子擦掉他背上血迹,软软的掌心替他上药。 萧让渐渐有了意识,狠狠扣住对方的手腕,睁开眼眸看清是她。 “父皇叫你来替我上药?”黑暗中他目光渗人。 郁尔摇头。 扣着她手腕的掌心缓缓释力。 “那是春生?” “是我自己想来给你上药。”郁尔执拗地看着他,“你为何要帮我?” 气息胶着。 萧让侧开视线,“我说过是在帮你?” 他口是心非,郁尔知道。 “在宫道上,你为何要哭?因为他们欺负你?”萧让又问。 此时此刻,她突然觉得自己与萧让何其相似,父母不疼,孤苦伶仃,饱受欺辱。 这般的深夜,她与他面对面,似乎能舔舐彼此的伤口。 她摇头否认,忍不住哽咽,“是因为、因为、我最好的朋友死了。” 娇小的身躯往前一倾,额头抵上一片坚阔。 他并没有推开她。 小少女哭哭戚戚。 萧让下颚紧绷,背上的伤再没有丝毫知觉。心口处灼热,他从不知道原来女孩子的眼泪会这样烫。 粗粝的手掌鬼使神差般在少女青丝,轻轻的。 她的发丝很软,沁着淡淡的香气。 郁尔哭了许久,揉揉眼睛,坚持给萧让上药。萧让一反常态的很安静,很听话,眉宇之间再没有丝毫戾气。 子时过半,郁尔从偏殿出来。 抬眸诧异地发现皇帝不知何时站在廊下。 他沐浴过,更换了一袭月白色长袍,身姿颀长,眉眼温润,如月光拂身。 郁尔慌忙药瓶藏到身后,屈膝行礼,“陛下。” 两人距离不远,他缓缓朝她而来,郁尔睁着水汪汪的眼眸,无措地后退几步。 一直到冰凉手掌扣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仿佛手腕都要被生生折断。 掌药瓶被硬生生夺走。 萧易抿着唇,下颚紧绷。 这眼神看得郁尔心里发慌。她不知自己哪里有错?就因为给萧让上药么? 这瓶药是凛给她的...... *** 一连数日,郁尔再未收到凛的来信。清姿她们卧榻修养,御前的宫人所剩无几,郁尔便被大总管调去给皇帝侍茶研墨。 她心里难过,时常想起凛而走神。 偶尔研墨,研到过于浓稠也未察觉,直到手里的墨条被皇帝抽走,她才回过神。 “你在想什么?”皇帝语气寡淡,似对她有诸多不满,“你若不愿在御前伺候,不如回凤栖宫。” 郁尔闷闷不乐,“奴婢不想回凤栖宫。奴婢、奴婢只是......” “只是什么?”皇帝深邃眼眸凝在她身上。 “只是奴婢相识的小宫女,因为犯错受罚而死,奴婢这几日伤心而已。”她含泪说出实情。 “你与她很要好么?” 郁尔点点头,“很要好,她像一个大姐姐,对我很照顾,会教我很多道理。” 瓷白小脸满是愁容,眼眶湿润,楚楚可怜。 皇帝静静地注视她。 郁尔觉得皇帝应该能理解她这几日有多伤心。 “因犯错而杖毙,你应该庆幸自己没受牵连。”萧易道。 “......” 这么不近人情的一句话,郁尔怀疑自己听错,一瞬间眼泪决堤。 他怎么这样冷血?! 凛对她而言已是家人。皇帝也有家人,难道家人走了,他不伤心么? “你别在朕眼前哭。” 萧易将目光从小宫女身上收回,抬手在叠得如山的卷宗里取出一卷翻看。 “......”郁尔咬着唇啜泣,一双被泪水浸润的眼眸凄楚可怜。 果然没有心的人才能坐稳这君王宝座。 皇帝不喜欢她,但也没有打发她回凤栖宫,郁尔就每日待在御前,奉茶研墨。 往后的十多日里,她再也没去福宁殿,那里曾经是她最爱的宫殿,如今成了她不敢踏足之地。 渐渐地,皇帝大约习惯她的存在。 经常在没有旁人在时问她一些话。 比如说,早膳吃了什么?午膳吃了什么? 此时清姿她们已经痊愈,但她们并不认为萧让打人是为了给郁尔出头,只当他发疯。 郁尔除了不必每日在寒风下站岗,处境也没有好多少。 “奴婢没吃到早膳,清姿她们把没吃完的粥全倒了。”她闷闷道。 “那你午膳吃了什么?” “半碗白米饭。清姿她们不许奴婢吃菜。” 她回答的时候,明显带着怨气。可是皇帝竟然没恼,他拿起手边有一碟子桃花酥,“你坐到木榻上去吃吧。” 语气温和几分。 郁尔饥肠辘辘的,看到桃花酥她就想起凛。 “奴婢不爱吃桃花酥。”她眼神执拗。下决心往后都不吃桃花酥了。 “你吃一块死不了。”皇帝手悬在半空,“午膳没吃饱,不是么?” “奴婢不爱吃甜食。”郁尔道。 “随你吃不吃,朕才不管你。”皇帝将东西放下。 郁尔想想都伤心,御茶膳房的点心如水一般送到皇帝跟前,但皇帝很少吃。这些于他而言微不足道的食物,却要了凛的命。 “天底下怎么有你这么任性的小孩?”皇帝叹息。 “......” “朕看你这几日闷闷不乐,可还是因为你那位朋友的事伤心?” 郁尔点点头。 “他真有这么重要。” 郁尔继续点头,“陛下没有朋友,不能体会奴婢的心情。” 身处君王宝座的男人,连亲情都淡泊,更别说友情。 “你怎么知道朕没有朋友?”皇帝沉声反问,“你怎么知道朕不能体会你的心情?” “......”郁尔傻傻地看着皇帝,“那陛下的朋友是谁?” 皇帝收回眸光,翻开奏折。 他果然没有朋友。 “你已经有多少日未去过福宁殿了?”萧易突然问她。 “......” 皇帝怎知道她之前经常去福宁殿?郁尔眼底泛起困惑。 “过些时日就是太妃的忌日,你可还记得?”萧易问,“你去福宁殿替朕上一炷香。” 皇帝在责怪她不念旧主。 “是,奴婢知道了。” 随着天气渐暖,下午郁尔在边上昏昏欲睡。 等她清醒时,一阵好听的声音灌入耳朵。原来是前几日刚上御前任职的侍卫赵林风正将一堆奏折摆放到御案上,一边事无巨细地禀告皇帝。 赵林风生得清俊,年少有为,家世不俗,走在宫道上引得不少小宫女去围观,如今来御前当值,更是扶摇直上,前程光明。 “今日大臣们递上奏折一百七十二本,奴才已经全数摆放在御案,奴才告退。” 郁尔盯着赵林风,觉得他不同于其他侍卫的粗犷强壮,他禁军锦袍加身,显得身段修长,眉眼清携。 赵林风感受小宫女的视线,告退前朝着郁尔看一眼。 “......” 郁尔仓皇移开视线,继续垂首站立。 然而她又被落在御案边的一样物件吸引了。 一块玉佩。 必定是皇帝无意掉落,郁尔蹲下身将其捡起,“陛、” 等她看清玉佩样式的瞬间,瞳眸骤睁,难以置信。 这、这、这玉佩不是皇帝的,分明是她送给凛的那一块螭龙玉环! 没有错,她亲手雕刻、打磨、串珠编织。 恍惚间她想到了一个可能。瞠目结舌地看向门口,只看到赵林风离去的身影。 赵林风就是凛? 14. 第 14 章 赵林风就是凛? 否则怎么解释这块玉佩会出现在御书房?今日来御书房的外人,唯有赵林风一人! 郁闷凝视着御书房紧闭的殿门,眸光颤抖,又垂首看向掌心羊脂玉。 她缓缓回神,将玉佩藏入袖口。 一转眸,御案前的男人不知看了她多久。 “新来的赵侍卫生得真英俊。”郁尔为自己走神找了个借口。 脱口而出的下一瞬,又觉得这个借口真蹩脚。 “......” “藏的什么?”萧易眸光巡视在她身上。 郁尔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觉得皇帝语气不善。 “一块玉佩,大约是赵侍卫落下的。奴婢明日还给他。”心里有一面小鼓不停地捶打。 赵林风就是凛。 凛就是赵林风? 他没有死! 其实想想,也不是不可能! 没记错的话侍卫的休憩场所就在福宁殿附近。是啊,御膳房规矩多,一个宫女怎么可能弄来那么多佳肴,凛根本就不是宫女! 之前她去随御驾去行宫,回来没收到凛的信,原因就是凛也跟着去了行宫! “给朕瞧瞧。”君王浓墨眉宇微蹙,眼神含戾。 摊开手心伸到她面前。 郁尔从袖口摸出玉佩交给他。 萧易翻看一眼,“朕怎么觉得这玉佩很熟悉,像是你的物件?” 他戳穿她的谎言。 郁尔此时才想起,皇帝全程盯着她雕完玉佩,还品评说雕工太差,所以他认得这块玉佩。 “......”郁尔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是吗?” 她从皇帝手里夺过玉佩,“啊,陛下不说奴婢还不知道,真的是奴婢的玉佩。怒意方才以为是赵侍卫落下的。” 等她说完这话,皇帝的眼神更不善了,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 郁尔不明所以。 明明这个谎言天衣无缝,难道皇帝还能反驳说这玉佩是他的么? 萧易气息凛冽,“你说是,那便是吧。” 语气更似从冰窖里捞出来的那般。郁尔当着皇帝的面,重新将玉佩藏入袖中。 郁尔的心情天翻地覆,精致瓷白的小脸布满喜色,眼角瞥见御案上的桃花酥,见皇帝已经移开视线伏案写字。 她小手偷偷伸过去想摸一块。 指尖触及糕点。 啪-- 手背上狠狠挨了一下。 郁尔拧着眉头,圆溜溜的眼睛下意识地瞪向皇帝,白净脸颊气鼓鼓的,如被激怒的幼猫。 男人眼眸深邃,神色肃穆,如同家族中最严厉的长辈。 郁尔手背红彤彤的。 不算偷吃吧?皇帝说了这碟子桃花酥赐给她。身为一国之君,怎么还出尔反尔? 但她不敢出声质问,只能萎靡着垂首,吸了吸鼻尖把手藏到身后。 呜呜呜,好疼。 *** 夜间皇帝用膳时,郁尔再度见到赵林风,今日轮到他守卫皇帝寝宫。 郁尔来到廊下,从袖口里取出玉佩,“赵侍卫,这玉佩可是你丢的?” 赵林风年纪与萧让相仿,通身的少年气,虽也不苟言笑,但相比萧让少了几分戾气。 赵林风身上的玉佩珠饰并不多,偶尔家中母亲会为他戴上一两件,他也从不在意。 “你在何处拾得?”赵林风问。少年侍卫语气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 两人的交谈声并不响亮,甚至廊下其他侍卫都未曾注意。 君王寝宫的侧厅之中,萧易正独自用膳,身旁有大总管春生服侍。 透过轩窗,两人对话清晰无比地传入侧厅。 “御书房。” 郁尔摊着掌心。羊脂螭龙环佩精致小巧,串着水晶珠子,坠着金色流苏。赵林风隐约记得自己确实有一块羊脂玉环佩,劈手从小宫女掌心夺过玉佩。 “多谢。”他惜字如金。 竟真是他的?!郁尔心潮澎湃,灼热的目光盯着赵林风。 她从未想过凛是男的。但凛应该猜得到她是女孩子。男女有别,两人还能做好朋友么? 连续几日,郁尔大部分的心思都放在了赵林风身上。 她喜欢赵林风。并不因其高贵出身或者出众外貌,就只因为他是凛,那个会与她聊天谈心,安慰她,赠她糕点的凛。 这日下午,有小宫女一改往日的态度过来求她。说是下午校场有侍卫们的赛马,小宫女求郁尔同她换班。 郁尔毫不犹豫地拒绝,并且自行去了皇宫校场观赛。 萧让与萧承也参赛,一身骑服,各自牵着一匹大宛进贡的汗血宝马。赵林风骑着一匹黑色骏马,在一众侍卫当中显得尤其出挑。 郁尔趴在栅栏之外围观,周围围满来看热闹的宫女太监。 她仰头瞧着赵林风,额发被风吹乱。 赵林风的视线却不曾在她身上停留。 萧让倒是发现她了,手持马鞭,拉扯僵绳,坐在马背上遥遥地朝着她望过来。 “三皇子是在看我们么?”身旁有小宫女问同伴。 “好像是在看我们,是不是嫌弃我们太吵?”另外一个小宫女忧心道。 “三皇子长得真英俊啊......” 英俊么? 郁尔不觉得,只觉得他凶神恶煞。若非两人已经和解,他这眼神她会害怕。 开赛之后,周围宫女太监纷纷高喊着为萧让与萧承助威,欢呼声中鲜少听见赵林风的名字。 五人的比赛,萧让与萧承领先,其他两个侍卫明显故意避开风头,放慢速度,唯有赵林风奋力追逐。 他的黑色骏马品种远不及两位皇子的马珍贵,可他驾驭得当,在只余下半圈时超过了萧承。 激烈角逐之下,与萧让的距离只差了半个马身,场内场外所有人热血沸腾。 “三殿下要赢了!!!” 小宫女们欢呼道。 这样太狗腿了。 为萧让的欢呼声盖过了一切。郁尔不服气,高呼了一声,“赵侍卫快追!!!” 离终点只差几米的距离,电光火石之间,高塔之上一支箭飞了下来。 不偏不倚正好射中了萧让那匹马的马首。 一记嘶吼鸣叫之后,那匹汗血宝马摔落校场,赵林风则稳稳地过了终点。 萧让也狠狠摔落在地。 郁尔心里揪紧了,周围小宫女们吓得四处逃散,唯独郁尔仰头看向校场边的高塔。 二皇子与五皇子。 拉弓射箭的人是五皇子。 看来几位皇子这一场架在所难免。 “三皇兄!你没摔伤吧?”萧承忧心忡忡,嘴里对着二皇子与五皇子骂骂咧咧,“走,咱们找他们算账去!” 萧让起身第一时间没冲上高塔揍人,而是看向人群中那个纤弱的身影。 他听见了,很清楚,她为赵林风呐喊助威! “皇兄你没事吧?”萧承见他这模样,觉得怪异,“箭是老五射的,走咱们揍他去。” 高塔之上,二皇子与五皇子得意洋洋地瞧着摔了一身泥的萧让。 二皇子萧朔道,“若他上来揍人,我们就去回禀父皇,叫他再挨五十个板子!” “哈哈哈,二哥你这一招太妙了。看他摔得,像是傻了,看哪里呢,看这里啊蠢货!” 五皇子叫嚣道。 场边其他侍卫严阵以待,知道萧让气性大,遭了这么一下,比赛输了,马也死了,必定不依不饶。 然而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萧让拿起马鞭,往校场门口走。 往校场门口走? “诶?!三哥你去哪里?!”萧承难以置信,他以为他的三哥必定不会放过高塔上那两个混蛋,不把他们揍到骨折就不算完。 可他就这么走了。 眼神直勾勾地望着别处,走了。 郁尔回到养心殿,正巧遇见赵林风,腰带上系着她赠送的螭龙玉佩。 “赵林风,你受伤了么?”郁尔瞧见他手背上的鞭伤。 “无碍。” 身后突然有人用力将她拉转过身,郁尔对上一双怒火横流的眼眸。 萧让...... “你给我过来!” 萧让攥着少女手腕就往外拖。 15. 第 15 章 萧让攥着她的手腕就往外拖。使了力道,郁尔皱眉惊呼一声。 “三殿下!”赵林风劈手就断开两人,将郁尔护到身后,“殿下请自重,郁尔是御前宫人,陛下若想动用私刑,就不怕再度惹怒陛下?” 萧让怒火中烧,“我说要对她动刑了?” “殿下找她何事?” “与你并不相干。我要带走一个宫女,何事要经你一个侍卫的同意?” 赵林风并不放行,“奴才身为御前侍卫,有责任保护养心殿任何人!” 郁尔纤瘦身躯被赵林风护在身后。 他真好啊...... 从未有人如此挺身而出护着她...... 萧让双眸赤红,“把她给我!!!” 他强行要带走郁尔,他要问个清楚!!!她不是要与他冰释前嫌?!凭什么她给一个侍卫呐喊助威! 萧让越是强势,郁尔更往赵林风背后躲。 看得萧让怒火中烧,朝着赵林风挥去一鞭,正好打在他的手背上。 “放肆” 君王寝宫里传来一声呵斥。 *** 郁尔跪在御前,身旁跪着萧让。赵林风的手伤了,皇帝开恩让他去御药房上药。 “回禀陛下,奴婢也不知道为何三殿下要针对奴婢,赵侍卫不过是为奴婢打抱不平。而且方才是三殿下先动的手。” 郁尔向皇帝告状,她心疼死凛了。 萧让一双赤红的眼眸死死盯着她,咬牙切齿问,“方才在校场,你为何要给姓赵的呐喊助威?” 郁尔皱着眉心,原来他为此事发怒,这也太小心眼了。 “为谁助威是奴婢的自由。”她漂亮眼睛执拗地看向皇帝,“求陛下给奴婢一个公道。” “我就不许你给他助威!”萧让霸道强势惯了,“而且你身为宫女,与一个侍卫卿卿我我,成何体统?” “?”郁尔难以置信萧让会说这话,“我何时与他卿卿我我了?而且,就算我与他亲密,那也不关你的事!” 二人在御前争执不下,春生大总管听得直皱眉,皇帝怎么还不赶走他们?皇帝喜静,按照他从前的脾性哪里会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你同朕说,为何要给赵林风呐喊助威?”萧易问郁尔,如同循循善诱的长辈。 “......” 殿里瞬间安静。 郁尔困惑,皇帝问她这话做什么? “奴婢看赛马时,发现、发现旁人都给三殿下助威,奴婢觉得这不公平,故而就......” 萧让打断道,“父皇!你听她胡说八道!她定是看赵林风家世好,企图攀龙附凤,谄媚讨好!” “......”郁尔扭头,再次瞪向萧让,“才不是因为这个!陛下,三殿下在胡说八道,往奴婢身上泼脏水。若奴婢意图攀龙附凤,那奴婢不应该给三殿下助威么?!” 春生抱着浮尘,没眼看下去了,就是小孩子家家吵架。 “陛下,太傅大人还等在御书房、” “朕看你这几日数次亲近赵林风,究竟意欲何为?”萧易再度开口。 “......” 郁尔实在不明白,这是她女孩子家家的心事,皇帝为何要问得这么清楚? “父皇,她就是想攀附权贵!”萧让咬牙切齿道。 “......” 郁尔简直要呕血,她深吸一口气,“没错,奴婢就是喜欢赵林风。” 此话一出,萧让看她的眼神更深恶痛绝。 郁尔不害怕,毕竟皇帝端坐上首,萧让不敢放肆,“宫里也没规定宫女不能喜欢侍卫啊。皇上,您说是不是?” 春生大总管点点头,赵林风生得俊逸,人又正派,宫里头好多小宫女都喜欢,真不怪郁尔。 只是这芝麻绿豆的小事,何必皇帝亲自过问? “谁同你的宫女能喜欢侍卫?”萧易问。 “?”春生瞠目结舌,宫女不能喜欢侍卫么? 郁尔也同样震惊,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御前侍卫担任重责,你几次三番上前与他攀谈,如此一来便令他分神。”皇帝语调轻缓,但一字一句都是斥责。 “可是、可是其他宫女也经常凑到赵侍卫身边啊......”郁尔委屈,“为何皇帝偏偏斥责奴婢?” “杀鸡儆猴听说过么?”萧易问。 父子俩向来水火不容,倒是在此事上达成空前统一。 “往后不要再让朕知道你与赵林风私下来往。否则影响的可是他的大好前程。你下去吧。” 郁尔征征的站起身,垂眸看了眼萧让。 都怪他! 等殿门一合上,皇帝质问萧让,“这桩小事,也值得你发怒?” 萧让一身反骨,跪在地上也丝毫不低头,“儿子只是看她不惯。” 春生打圆场,“三殿下,似乎对这个宫女特别上心?” “你少胡说!”萧让如同被人踩了尾巴的老虎,拔高声音,“她一个贱婢,我怎么可能看得上她?!” 春生继续道,“三殿下已年满十六,身边还没有一个嘘寒问暖的女子,陛下,倒不如将郁尔给了三殿下做妾?” 萧让脸色骤变,眼神躲闪了那么一下,“荒谬!你给我住口!我不要她!” 萧易神色不辨喜怒,“把郁尔赐给他做妾?然后看着这两人天天来朕跟前闹么?” 君王这语气,春生脸上笑意全无,不敢再开玩笑,“奴才失言。” 等萧让离开寝宫,春生又道,“陛下也看得出来,三殿下很喜欢郁尔。” “有么?”皇帝起身,素袍广袖下的手去寻衣摆间那块螭龙玉佩,然后想起玉佩已经不在他身上了。 “难道陛下也在意她?”春生试探道。从细枝末节间,看得出来皇帝对这个小宫女很特别,“那倒不如将她纳入后宫?”皇帝已经数月不曾招幸妃嫔,后宫是时候纳新人了。 “她年纪这样小。”萧易语气平淡,“你怎么这样糊涂?” “先帝年近五十时,后宫妃嫔之中也有她这般年纪的。何况陛下刚过而立之年。” 萧易若有所思,片刻之后道,“朕没有这般心思,不过是瞧她灵气可爱,养在身边罢了。” 16. 第 16 章 皇帝说了,她纠缠赵林风就是毁他前途。三皇子也威胁说,她再同赵林风亲近,就掐断她的脖子。 紧接着几日,两人同时御前值班,郁尔只是站在廊下,不再似前几日那般叽叽喳喳同他说话。 小宫女不缠他,赵林风反而注意起她。 那日众多呼喊声中,他确实听到她为自己呐喊助威。那些个平日里绕着自己团团转的宫女都站在萧让那一边,十分势利。 唯独她不同。 赵林风偷偷观察她几天,发现郁尔遭受其他宫女排挤,每日午膳只能吃上几口米饭。 侍卫的伙食比宫女太监更好,荤菜几乎吃不完。 赵林风看她如同看待一只饥饿的幼猫,想着偶尔给她带点吃食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于是有一日中午,郁尔正饥肠辘辘。 赵林风给她带了两块牛肉饼,也不说话,就往她手里一塞走了。 郁尔诧异地看着牛肉饼,眼眶瞬间湿润了,他就是她的凛啊,即使没有认出她,也会对她好。 她含泪啃完牛肉饼。 从这一日起,赵林风每日都会投喂郁尔。 后来渐渐演变成中午,赵林风取了午膳,两人偷偷溜出去在无人的青宁殿一起用膳。 赵林风的心境也渐渐发生变化,从前来宫里上值,于他而言是要时刻警惕的差事,如今除此之外,还带着几分隐隐的期待,期待见到郁尔。 小宫女生得漂亮,皮肤雪白,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睛灵气十足。 有点挑食,不爱吃胡萝卜。 有次她碗里剩了很多胡萝卜,赵林风替她吃掉了。没隔几天,膳房又做了胡萝卜。 赵林风在她动筷之前,细心地从她碗里挑出了胡萝卜。 郁尔还有点不好意思。 她喜欢吃甜食,还知道宫外哪家铺子的糕点好吃,赵林风有次给她带了那铺子的绿豆糕。 从此便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她会将自己的月钱统统给他,求赵林风给她带糕点。 原本是小事一桩,赵林风不要她的钱,给她天天带。 十多天之后她牙疼,他就不给她带了,从药铺买治牙疼的膏药。 她好了伤疤忘了疼,没几天又求他带糕点。 赵林风不肯。 郁尔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求他。 赵林风被她抱着手臂,心里生出异样的感觉。他从前听其他侍卫讲起心爱的少女,说女孩子怎么好怎么可爱怎么甜蜜,他完全想象不出来。 现在看着郁尔,赵林风突然就明白了。 *** 郁尔觉得赵林风突然对自己转变态度,必定是认出她了。所以她心安理得地同他撒娇,求他给自己买糕点,将每日发生的事无巨细地说给他听。 凛没有死,他陪在她身边,这样真的很好。 一想到凛她经常情不自禁地笑。 譬如今日,她在御案边替皇帝研墨,想到赵林风今日会带她爱吃的红豆糕,郁尔攥着墨条喜滋滋地笑。 萧易御笔笔尖顿在空中,侧首看着小宫女笑得痴傻。 郁尔收敛笑意,发现皇帝正用疑惑的目光质问她。 她与凛的关系绝对不能叫皇帝知道,“奴婢觉得陛下今日的穿戴如天上皓月一般高贵夺目。”她随口编了个小谎。 萧易今日身着素色广袖暗纹长袍,玉冠束发,自然绝世出尘,但相较平常没什么异样。 郁尔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眨都不眨,皇帝姑且就相信了,“你舌头今日抹了蜜?” 郁尔笑意盈盈的,“奴婢一直觉得陛下好看,从前不敢说罢了。” 萧易正襟危坐,面无表情,至于心里受用不受用只有他自己知晓。 午膳时,萧易留她下来侍膳。 等宫女们鱼贯而入布置完偏厅的膳桌,春生瞧着今日御膳房呈上的膳食直皱眉,质问小太监,“陛下不喜用甜食,怎么今日有一半都是这些甜到发腻的糕点?!” 小太监回禀道,“是陛下吩咐的。” 春生诧异,扭头看了眼御桌边的小宫女,心里倒是有数了。 侍膳时,郁尔试菜。 皇帝指哪道御膳,郁尔便吃哪一道。郁尔发现原来皇帝与自己的口味这么像,都喜欢吃甜腻腻的糕点。 她喜滋滋吃饱了,然后皇帝才动筷子。 然后她发现皇帝竟然不碰那些她吃过的糕点......似乎在嫌弃她? 皇帝尊道,食不求饱,用了半碗饭就搁下额筷子,满桌的御膳几乎没动过,“这些都赏给你了,你想吃什么糕点就自己取吧。” “......”郁尔站在膳桌边,受宠若惊。接着想想皇帝确实经常投喂她,“可是、可是奴婢已经吃饱了。”她约好了与赵林风一道午膳。 抬手指指桌上一道卤牛肉,“奴婢能不能要这个?” 赵林风似乎挺喜欢吃牛肉的。 萧易看着口是心非的小宫女,幽幽地道,“朕以为你喜爱甜食。” 啊......? 郁尔有些局促,她确实很喜欢,但是真吃不下了。 “想吃什么自己取吧。” 郁尔就喜滋滋的捧着一碟卤牛肉午休去了。 两人如往常一般在空置的青宁宫里一起用膳。赵林风给她买了绿豆糕,郁尔吃不下,将油纸包着的糕点藏到了袖子里。 卤牛肉进了赵林风的肚子。 郁尔同他说皇帝命令她侍膳的事,但又一本正经道,“虽然御膳是很好吃,但我还是喜欢跟你一同用膳。” “我也喜欢同你用膳。”赵林风道,“这几天天冷,明日我拿一个炉子来,我们一道吃暖炉。” “好”郁尔喜笑颜开。 随后几日,皇帝每日都会叫郁尔试膳,也每日都会将没动过的御膳赏赐给她。 郁尔觉得皇帝待她好得过分了,只差让她坐下一道用膳了。 每顿膳后,郁尔总是将一些烹饪精美的荤菜带走给赵林风。说实话,就连受宠的凤栖宫都没这个待遇。 萧易的心境不错,偶尔疲惫时会停下政务,瞧着边上的小宫女。 “你近几日是不是长高了?” 深夜,郁尔正昏昏欲睡,“啊?” “你跟朕过来,”皇帝牵她的手来到书架一侧,“背对着书架站好。” 郁尔站直了。 萧易找来银匕首,掌心在小宫女头上比划了一下,用匕首在书架边刻了一横,“唔,似乎真的长高了。” 郁尔迷糊地眨眨眼,男人妥帖交叠的衣襟近在咫尺,她似能闻见他手上沾染的墨香。 转过身看着书架那一道横,自己也在头顶比划,“那就是长高了吧。” “脸上也长肉了,很好。”萧易捏了捏她的脸颊,将匕首往柜子上一扔,“果然还是得吃肉,你从前吃那些甜腻腻的糕点都不长个。” “......”他怎么知道她从前会吃很多糕点,郁尔记得自己数次同皇帝说她不爱食甜的。 “往后每个月末,提醒朕给你量身高。” “......遵命”郁尔有些困惑,“陛下是将奴婢当做猫儿狗儿养了么?” 皇帝垂眸瞧她,冷不丁道,“确实像一只幼猫。” “......” “你正长身体,朕让御膳房多做一些你爱吃的荤菜。” 萧易早几年已决定茹素,朝臣几番劝说,他才松口,允许御厨在他每日的膳食中加上点荤腥,也吃得不多,如今倒是要下令多加上几道。 如此试膳小半个月,郁尔觉得自己的伙食比后宫妃嫔都好,她将每日陛下赏赐的荤菜偷偷拿给凛吃。 月末,萧让从外省剿匪回来,面见皇帝。 不巧,他进宫的这个时辰正是皇帝午膳之时。父子俩感情不深厚,皇帝只道让他在外等候。 直到午时过半,郁尔端着盘烤羊肉从御书房出来,心心念念的都是赵林风,压根没注意到门口的萧让。 萧让眼看着娇小的身影从眼前经过,看都不看他一眼。 “殿下?陛下传你进御书房。”清姿话没说完,眼看着萧让转身走了。 她立即跟了上去,“殿下?” 萧让远远地跟在郁尔身后,见她经过长长的宫道,拐入一座空置的宫殿,还关上了门。 院中亭子里,赵林风架了个炉子,里头是温着的鸡汤。 “今日陛下赏了我一碟烤羊肉,还热着的呢。”郁尔将肉食摆放到赵林风面前,“陛下明明不喜食肉也不喜食甜,他还命令御厨每日做这些,我实在不明白。” 赵林风给她盛鸡汤,“陛下是为了叫朝臣安心。” “那陛下每日叫我带走荤腥,是为了骗朝臣们说他每日都在进肉食?”郁尔顺着他的话联想,“明明无上尊贵,连吃食都不能随心所欲。” “君王的心思,并非我们两人可以揣摩的。” 郁尔端起汤碗抿了一小口,“真好喝。” 此时外头传来一声巨响,院门被从外狠狠踹开。 “你们好大的胆子!”萧让训斥道。 郁尔起身,“三殿下......”多日未见,他还是这般凶神恶煞。 “谁准许你们私会?”萧让质问道,一双戾眸盯着赵林风身边的郁尔。 “什么私会?”郁尔皱眉,“不过是一起用午膳罢了。你不要血口喷人。” “三殿下,请你自重。”赵林风也早已经看不惯萧让。 萧让眼底怒火横流,在他离开皇城这段时日,这俩人已经这般亲密,“父皇说过,不许你一个小宫女与侍卫私相授受。” “三殿下!”赵林风挡在郁尔面前,“奴才们并非私相授受,只是一道用午膳罢了,宫里并无规定宫女与侍卫不可来往。” 萧让眼看着郁尔躲在赵林风身后,“父皇自有定夺!” 他现在就想皇帝下令,宫女不可与侍卫说话!不可一道用膳!不可同行!统统都不许! 萧让转身愤然离去。 郁尔心急,这罗刹肯定是去向皇帝告状了! 17. 第 17 章 “诶......”郁尔心急如焚,追了上去。 宫道上,她从萧让身后拉住他,“你要去告状?” 萧让被她拉着胳膊,转过身,看她的眼神似要吃人。 郁尔不明白他为何这样生气,“我们之前不是讲和了么?你为什么还这样呢?我同侍卫一起用午膳,碍着你什么事?” 她揪着他的胳膊,语气很急。 萧让脸色阴沉,他也说不出为什么!明明她说得对,她与侍卫关起门来吃午膳确实不关他的事。 若非要说出个理由。 “谁叫上次赛马时,你为他喝彩?!”萧让怒道。 他怎么这么小气记仇,郁尔恼火,又怕他真冲到皇帝跟前告状,“那下一次宫里赛马,我为三殿下你助威喝彩行不行?” 她手掌捏着他的衣袖。 她在哄小孩?萧让依旧恼火,但她这三言两语,他又回到理智边缘。 “谁要你替我助威!”视线落在远处朝着他们走来的赵林风。 挥手臂甩开郁尔,转身走了。 他心里的念头就是去父皇面前,将方才所见所闻和盘托出,要父皇下令宫里的宫女侍卫不许私相授受。 对,如此一来他再也不会因那个小奴婢而恼火。 御书房里,皇帝等待已久,“方才去了何处?” 萧让眉宇之间盘桓戾气,眼瞳失神,还想着方才的事情。 “儿臣方才、” 难道真的要告诉父皇么? 父皇会怎样?下令责罚那个小奴婢? 如此一来,她必定又会恨他了。 终究无法说出口,“儿臣的奏疏方才落在偏殿了。”他将奏疏递上,开始汇报剿匪之事。 其实这不过是一桩小得不能再小之事,皇帝却听得仔细,时不时指出他做法不足之处。 “朕听闻你手下士兵折损十多人,是你贸然激进所致。其实你明明已经了解敌情,有必胜的把握,何不耐着性子排兵布阵?” 父子二人相对而坐,矮几上煮着茶,萧让却分神了。 这倒是让萧易诧异,这个儿子最是叛逆难管教,平日训斥一二他必定会跳起来反驳,“怎么?受伤了?” 萧让摇头似有心事,“多谢父皇关怀,儿臣无碍,儿臣受教了。”他恭敬退下。 萧易冷眼看他落寞离开,少年满身的反骨似被粉碎,唯余一个挫败的背影,浑然没有剿匪成功的喜色与傲气。 他将手中茶盏放回木几。 此时清姿进殿,“陛下,奴婢有一事禀告。” *** 今夜轮到郁尔司寝。自她进御书房,皇帝始终伏案练字,一句话都不同她讲。 她攥着墨条研墨,委实如履薄冰。 萧易的字不似他外表那般温润,他落笔铿锵有力,铁画银钩。 郁尔能体会到紧绷到窒息的氛围,君王心中有怒,可她又觉得他不至于因为她与赵林风之事发怒。 如此一走神,手上力道没控制妥当,一台端砚从御案边坠落下来。 伴随着一记刺耳的碎裂声,落在砖面上四分五裂。 “......” 郁尔攥着墨条,一双润眸骇然睁大,无措地后退跪在地上,“奴婢该死。” 宫规森严,摔破御用贵重之物,杖责二十。 更何况这珍贵的御用端砚。 郁尔深知这条宫规,慌神去捡碎片,口中求着皇帝恕罪。 “既已破碎,复拾何用?” 男人低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郁尔仰头,君王身影颀长,眼底盘桓着沉沉的怒意。 “奴婢该死。”郁尔直起身子跪,“求陛下责罚。” “你今日,心不在焉。”他道,“为何?” “奴婢......”她一双柔荑紧紧攥着抵在膝上,身子微微发颤,湿润眼眸转了转,“奴婢感染风寒。” 君王身着广袖素袍,狭长眉眼漠然,如巍峨雪山一般立在她身前,叫人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 郁尔心间慌乱,自从她来御前伺候,皇帝一直待她很好,这也给她一个错觉,或许他不会罚她了? “去将书架上的戒尺取来。”清冷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郁尔征征站起身。 一把朴素戒尺放置在墙边高高的书架上,她踮起足尖取下来交到皇帝手里。 唯有书院夫子惩罚学生或家中长辈惩罚小辈之时才用戒尺。 “你今日犯错,朕罚你十下戒尺。”萧易将戒尺攥在掌心,“手摊开。” 郁尔耷拉着眉眼,颤颤悠悠伸出左手。 明明戒尺比起鞭子打得更轻,为何她心跳得如此之快。 “双手。” 郁尔眼神纠结,摊开一双手掌举到皇帝面前。 啪-- 戒尺在空中挥动,用了三分力道。 郁尔知自己不能躲,偏偏手掌已经藏到背后。打鞭子是在背后,打戒尺却在眼前,所以她本能地躲。 她这样,惹得萧易更怒几分。 抬手攥紧了女孩纤细的手腕,绷着下颚,戒尺重重落在她的掌心。 这一次他不留情,力道更大。 呜....... 她泪水落下,掌心好疼。 十记戒尺受完,软绵绵的手掌通红。 少女身形被男人高大体魄衬得娇小,她忍不住呜咽,比打鞭子还疼。 萧易握着戒尺,“告诉朕,你犯了什么错?” “奴婢不该打碎砚台,奴婢以后一定小心。求陛下息怒。”郁尔道。 萧易立在她面前,听她继续说谎。 “很好。”半响之后他低语,手中戒尺扔到案上,“出去。” 翌日郁尔再见赵林风时,对方一眼看出她哭过,询问缘由,她和盘托出说自己打碎了皇帝的一方砚台。 赵林风替她心急,他知道那一方御用端砚多么稀世珍贵,按照宫规惩罚更重。 “是不是很疼?”赵林风托起她的手掌,“下午我去御药房帮你拿药膏。” 郁尔泪汪汪,但又想到自己每次受伤,凛都会赠她药膏,心里暖融融的。 二人在廊下说了会话,到午膳时分又不得不分开。 郁尔依旧要去御前试膳。 她掌心肿着拿不住筷子,皇帝却好似忘了昨夜发生之事,要她连着将所有的菜都试了一遍,除了一道卤牛肉与一道素菜。 郁尔吃得好饱。 试完了,皇帝抬手执起象牙箸,夹起面前那盘素菜。 “......” 郁尔盯着皇帝,他只吃素菜,不吃其他御厨精心烹饪的美味佳肴。 偏偏这道素菜还是他没有让她试过毒的,实在匪夷所思。 午膳结束,皇帝还允许她端走那盘卤牛肉。 “你一会回来替朕研墨。”皇帝声音沉静。 还允许她研墨?皇帝真实不记仇。 她抽出空挡将卤牛肉送到凛手里,而后才折返御书房,决定以后要好好表现。 今日她格外认真,新砚台依然是一方端砚,若再打碎,小命不保。 “朕赐你的御膳,你每日都吃得完么?”萧易问她。 郁尔点点头。 “不分给旁人吃?” 她只分给赵林风吃,可不敢说实话。 郁尔摇摇头,“不分给旁人。” 萧易翻阅奏疏,不再言语。 半响,皇帝幽幽道,“那就好,方才御膳房来人禀告,御膳房试菜的太监中毒了。” 啊? 郁尔抬眸,神色呆愣。御膳被送来之前,膳房的太监也会先试一遍毒,然后再由她试。 “查了,御膳都无碍。”皇帝道。 其他膳食都查出来无碍,那么......那碟子被她端走的卤牛肉里会不会有毒? 遭了,凛! 郁尔转身早要走。 男人攥住少女纤细玉腕,寡淡眸光凝视着她,“做什么去?” 郁尔着急挣脱,拧不过他,凛此刻正在进午膳,后果不堪设想! “奴婢、奴婢想起那盘牛肉放在屋子里,怕人偷吃、若其中有毒、”她着急,泪眸看向皇帝。 “偷吃的人死了也罢,你说是么?” “......” 她心急如焚,张口咬了皇帝,挣脱束缚转身跑出御书房,直奔青宁宫。 凛千万不能有事! 18. 第 18 章 郁尔飞奔去青宁殿,推开大门,没找到赵林风,又去了侍卫所,穿过人群找到赵林风。 “那碟卤牛肉呢?!有毒!” 她心急如焚。 卤牛肉完整地放置在桌上,与其他膳食一道,还未食用,赵林风不知所以。郁尔立即告诉他实情。 赵林风请来御医查验,结果是无毒。 无毒...... 郁尔懵然离开侍卫所,御医还告诉他,御膳房并无发生试菜太监毒死一事。 所以,这一切都是皇帝故意吓唬她。郁尔恍然大悟,萧让必定把她同赵林风的事捅到皇帝面前。 回到御书房,这会儿胆子吓破,踟蹰犹豫着不敢进去,她还记得自己咬了皇帝手腕一口。 “郁尔!你做什么去?”大总管将茶盏交到她手中。 她端着茶盏进殿,大总管关上御书房的门,不叫外头杂音打扰皇帝清净。 熏炉里点着沉香。 郁尔如履薄冰。 皇帝正伏案写字,远远看过去眉眼温润,鬓发如墨。 将茶盏放到皇帝手边,郁尔觉着自己连呼吸都停滞,“陛、陛下,奴婢罪该万死啊,奴婢伤及龙体、” 萧易并未抬眸,也不说话,他握笔的手背上布着两排浅浅的牙印。 郁尔心知肚明,皇帝早已经对她与赵林风的事了如指掌,“奴婢往后再也不敢再同赵侍卫一道用膳。” “你不必告诉朕。你一个小宫女同谁用膳,朕丝毫不关心。”君王语气沉静,漠然不关心的态度。 这话听着似赌气。 但眼前之人是一国之君,他何必同她一个小宫女赌气。 郁尔心想他讲的应该是真话,不关心的意思是不是...... 她仰起头,晶莹润眸盯着皇帝,小声问道,“那奴婢往后能不能同赵侍卫一道用膳啊?” 狼毫笔尖在纸微顿了一下,男人薄唇轻启,“你与谁一道用膳,你用不用膳,饿不饿死,同朕一点关系都没有。” 皇帝松口了? 郁尔心境逆转,觉得皇帝真好。 “奴婢、奴婢刚才不是有意要咬皇上。”她认错,“实在是着急救人。陛下手上有没有事?” 她双手去捏皇帝的手掌,“要不要奴婢去御药房、” 皇帝抬手甩开她,“你不要碰朕。” 君王眼底的谴责之意再明显不过,郁尔收起关心,“奴婢该死。” 她闭口不再说话。 夜里风大,郁尔从御书房出来准备回房休息时,正巧遇上赵林风,今夜他负责君王安危。 趁着还没到交班时辰,赵林风将她带到隐秘角落,“手心还肿着么?我去御药房问人要了瓶药。” 郁尔心里暖暖的,摊开手,皇帝那十下戒尺打得她手心红肿一片,至今未消。 两人躲在避风的角落,身后便是御书房西侧的一排窗户,书房里灯火通明,但这边距离皇帝御案甚远。 暧昧不清的少年少女肆无忌惮。 赵林风亲自替她上药。女孩的手掌白皙柔软,药膏抹上去更软乎乎。 少年掌心略带薄茧,手指修长,骨节匀称,实在好看极了。 两人近在咫尺,近道能感受到彼此静静的气息。 “陛下说了,我往后都能同你一道用膳,他不会再管。”郁尔道。 “陛下仁慈。”赵林风注视着她。 “我觉得陛下本来就没有资格管我同谁一道用膳。”郁尔嘀咕道。 少女眼瞳如水晶似琥珀般晶莹,唇色浅浅,鬓发浓密细软,肤若白瓷。赵林风以前从不会关心其他女孩的长相。 但是郁尔不同。 大约是寒风刺骨,他想探一探少女唇瓣的温度,亲一亲她小巧的鼻尖。 唇瓣近在咫尺,甚至于一个呼吸,都能令两人触碰。 少年的吻最终轻轻落在她的额头,女孩软软的额发轻轻下凹。 哐当-- 一记刺耳的瓷器从御书房里传来。 两人惊恐地分开。 “我去看看。”郁尔道。 她推门进入御书房,被眼前的场景吓到。 君王就立在西侧那排窗边,原本摆放在紫檀木长案上的硕大白瓷罐落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萧易一袭月白色广袖长袍,就这般面无表情地立着,一身的孤傲。 他所站的位置与方才的她只隔着一排窗户。 郁尔脸颊泛红,心想皇帝应该不知道他们方才在做什么吧? “陛下有没有弄伤手?” 男人双眸幽深如墨,静静地凝视着她,下颚紧绷。窗前一个身影晃过,该是赵林风离开了。 郁尔跪到地上收拾瓷片残骸,被萧易攥着手腕拉起来。 她眼神若惊鹿,征征仰头望向男人。 “你小小年纪,竟敢如此逾矩?” 郁尔脸颊愈红,额心那处在发烫。自己方才与赵林风所做之事,尽数被皇帝知晓了。 “你想嫁给赵林风么?”萧易问她。 嫁人? “奴婢没想那么多。”她道。 “没想那么多?你如今敢与他这般亲密,往后难道不会做更亲密之事?若是怀有身孕,你预备如何?这些事自小没有人教你么?” 郁尔瞠目结舌,眉头紧皱,“陛下胡说什么!我怎么会、” “你是罪臣之后,而赵林风家世显赫,你同他的婚事绝无可能。” “我从未想过与他成婚!” 皇帝居高临下,眉宇间尽是傲气,“那你与他这般亲密,是准备做他的外室么?” 外室?! 这个词简直太侮辱人了。 皇帝扣着她的手腕逼近,“若你外祖知你今日所作所为,怕是会气得从坟墓、” 郁尔抬手就捂住他的唇,不许他再说下去。 “陛下什么都不知道!” 她如同被激动的幼猫,袖子从手腕滑落,露出纤细胳膊,“你不许说了!” 皇帝扯下她的手腕,“礼义廉耻这四个字,你是不懂么?赵林风也不懂么?他明知自己不可能娶你,偏偏还来招惹。” “他不是的!他很好。”郁尔急切,皇帝什么都不知道,他不知道她与凛互通书信近两年,不知道凛待她有多好。 “他究竟如何,朕会让你亲自看清楚。”萧易道,“如今世上,多的是追名逐利之人。赵林风家世好,他的父母必定会择一高门贵女与她婚配。他不会选你。” 萧易早就看清世人。 他的皇室亲族、妃嫔子嗣,所有的谄媚讨好,所有的争风吃醋,皆是为了他手中的滔天权势与荣华富贵。 但郁尔从未考虑这些,她只是觉得能与凛在一起真好,能与他一起用午膳,一起说话真好。 她想世上有这样一个人,能陪在她身边。 “这些都是奴婢自己的事。”郁尔道。 “你自己的事?那你知不知道整座皇宫里不论是物件还是人,都为朕所有,连你也一样。” 郁尔知道,自进宫起,教导嬷嬷们告诉她,宫女亦是皇帝的女人,历朝历代都有宫女受宠,扶摇直上的例子。 但若宫女自己异想天开,小命不保。 她明白皇帝的意思,自己就如同一个小物件一般,他对她有着生杀予夺的权力,所以她的事情,他也可以管。 这夜之后,郁尔再不同皇帝说话,可她每日还要到御前当差。 她当这是单方面的冷战。 一直到郁尔发觉皇帝也再不同她讲话,即使茶凉了也不吩咐她更换,换了人试膳,但依旧不许她离开御前,于是这成了两人的拉锯战。 皇帝身边宫人看不出来。 时隔两日之后,赵林风之父礼部侍郎赵尚儒来御书房求见,向皇帝禀告几桩要事。 临走时,萧易道,“赵卿的长子调来御前有一段时日,年少有为,尽忠职守。” 赵尚儒诚惶诚恐地叩谢皇帝谬赞,说这是为人臣子的职责所在。 “恐怕赵卿家里还要添一桩喜事。” 赵尚儒疑惑。 “朕听闻你的儿子与朕身边的宫女暧昧不清,私下过往甚密。” 郁尔就在皇帝边上,难以置信地看向皇帝。 萧易靠在御座上,眼角余光瞥向身后的小宫女,下一瞬视线又回到赵尚儒身上,不急不缓继续道,“若赵林风实在喜欢,朕做主,允这个宫女提前离宫,也不是不行。” 赵尚儒早已经惊出一身冷汗,跪伏在地瑟瑟发抖。一个宫女自然配不上他的儿子,但这是御前宫女,若贸然推脱,又怕惹怒皇帝。 只能说回去一定查问清楚。 待他战战兢兢退下,御书房里只余郁尔同皇帝二人,安静到能听见彼此的气息。 萧易翻开案上奏疏,一眼都不往她那处看。 郁尔垂首立在御座之后,觉得皇帝竟卑鄙至此,难怪他与萧让是父子! 19. 第 19 章 前两日郁尔冷落了赵林风,因怕皇帝寻他麻烦,如今知道皇帝的招数不过是向他父亲告状,郁尔倒也不忌惮了。 中午休憩时,赵林风又过来寻她一道用膳。 这次郁尔没找借口推脱,两人一道去了青宁殿。 赵林风原本还疑心郁尔冷落他,如今她又热络起来,他也跟着欢喜。自从有了郁尔,他时时刻刻都想着她,所有的情绪都被她牵动着。 翌日中午,郁尔正准备去青宁殿,大总管说有位贵人进宫,指名要见她。 大总管带来的贵妇人正是赵林风的生母王氏。她身着诰命礼服,妆容精致,珠钗玉环极尽富贵,保养得好似不过三十出头。 王氏踏进郁尔的房间。 昨日赵尚儒万分惊恐地回家,立即就将赵林风一顿家法,逼问他与宫女之事。 王氏很快命人去查郁尔的身份,知道她是罪臣之后。 赵家一夜鸡犬不宁,赵尚儒细品皇帝言辞之间的意思,“若是陛下将罪,我们赵家所有人都会因此殒命!” 王氏今日来找郁尔,意思很明确,命郁尔不要再纠缠赵林风了! “你一个罪臣之后,不好好在御前伺候恕罪,何必来招惹我家儿子!”王氏道,“小小年纪如此狐媚!真是恬不知耻!若你牵连我儿子前程,我有的是手段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王氏说了许多难听的话。一个宫女而已,她娘家王氏家族显赫,即使她弄死这个宫女,皇帝也不会降罪。 郁尔静静听着。 她后悔了,若她与凛还一直同以前那般只互通书信该多好。见面,知道彼此身份,反而闹出这么多事来。 郁尔答应王氏,不会再纠缠赵林风。 确实,她是罪臣之后,若论及婚嫁,自己根本配上凛。 王氏拉扯着她,要她立下字据保证不再接近赵林风。可是到了御前宫人轮班的时间,郁尔说她若不去,皇帝会降罪,王氏才可放她离开。 去御书房时挨了清姿一顿训斥,说她来得不准时。 郁尔噙着泪水进殿,视线同刚从书架取了书籍的皇帝撞个正着。 四目相对时,她泪水津津的可怜模样映入男人眼底。 谁也没搭理谁。 都怪萧让,都怪皇帝,自己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皇帝非要将此事捅给赵林风父母知道。 她从未异想天开能嫁给凛,她只是想同他一起用午膳,一起说说话而已,为何连这样他们都不许。 郁尔眼眶含泪,怨念地看着皇帝。 萧易将取下的书籍放到手边,又伏案写字,空气中除了沉香,沁着淡淡的墨香,“你这般瞪着朕无用,是赵家人要拆散你们。” 冷漠的声音打破寂静。 郁尔收回目光,皇帝都没回头看她一眼,怎么知道她在瞪人。 “即使你现在哭成这般,伤心难过,也还算是悬崖勒马。若往后越陷越深,酿成大错,赵林风又不娶你,那个时候你才真叫生死不能。” 郁尔眼神执拗。 “奴婢是罪臣之后,身份卑微。陛下为何要这般管束奴婢?” 少女轻盈的声音自耳畔响起。 萧易身形骤滞,笔尖顿时停在纸上。 这个问题,萧易给不了她回答。 他身为君王,肩负天下苍生,桌上那成堆的卷宗奏疏都是他万金重的担子,为何还要这般盯着一个小宫女是否行差踏错。 “朕都是为你好。”皇帝道。 话说出口,才惊觉自认为的肺腑之言,竟是天下父母用以掩盖强势行径的敷衍之语。 萧易紧紧抿着唇,他又很快寻到了一个真正的理由。 “你年纪小,又无父母教导。朕自然不能见你一个小女孩行差踏错。你自己考虑,若你母亲见你与男人卿卿我我,可会严肃教导你?” 所以他所做的就是一个长辈该做的,他没有错。 郁尔眸光一瞬间茫然。 昨夜她确实与赵林风做了出格之事,若生母还在世,必定会狠狠教训她一番。 如此考虑,似乎皇帝也并非太专横。 “可是、可是陛下为何要告知赵林风的父母?”她纠结。 “朕没有棒打鸳鸯,朕说的是若赵林风实在喜欢你,朕会放你出宫,允许他迎娶你。”萧易耐心解释,“如今就看赵林风的态度。若他听信父母之言放弃你,那你也该清醒。” “他不会抛弃奴婢。”郁尔眸光坚定。 凛永远不会抛弃她。 “你不必在这里与朕争论,到时候自有定论。” 萧易落笔继续写字,想郁尔与赵林风二人之间的情缘,正如同那冬季御花园湖面上的薄冰,一打就碎,甚至不用他过于干涉,等日头出来就化开了。 “奴婢还是觉得陛下你多管闲事!”郁尔气恼地脱口而出。 萧易骤然回首。 再好的心性也被她气出火来。 *** 中午,郁尔并未按照约定去青宁宫。她吃清姿她们吃剩的饭菜,想回房休息一会儿,远远瞧见赵林风在门口等着自己。 他步伐匆忙地冲过来揽住郁尔的去路,“我母亲今日进宫,她同你说了什么是不是?我在青宁宫等了你一个时辰,想同你解释,你却没来。” 郁尔被他攥着胳膊,眼神躲闪,“我们往后不要见面了。” “你不要在意我母亲说的话。”赵林风急切道,“我想娶谁是我的事!你是御前宫女,我是御前侍卫,没有什么不匹配!” “可我是罪臣之后,你父亲是高官,你母亲出身名门,我们两人不匹配。”郁尔道,“其实我从未想过要同你成亲。我觉得以前那样也挺好,若你实在有话同我说,以后就继续写信好了。” “郁尔,你听我说。我并非家中长子,将来不会继承家业,我想娶谁便娶谁,我的父母并不能左右我的决定,你也不能。我必定会去你家下聘,到时候你若不肯再拒绝!” 赵林风很坚定。 郁尔躲着他,可是赵林风每日得空就来找她。 渐渐的,郁尔也动摇了。 从来没有人这般坚定地选择她。 父亲抛弃了他们母女,母亲也不怎么喜欢她,早早离她而去,舅父舅母嫌弃她,就连外祖父也将她送进宫中。 赵林风向她发誓,必定会永远与她在一道,不会叫人再欺负她。 郁尔相信了。 她在御前当差,喜怒哀乐自然逃不过萧易的眼睛,他也知道她每日中午都去青宁宫与赵林风见面。 “你不听朕的话,将来有你伤心的时候。” 郁尔觉得皇帝根本就是错的,她相信凛。 “他说过,永远不会抛弃我。” 皇帝不再言语。 之后半个月,赵林风的母亲王氏时常进宫训斥她,骂得难听,郁尔几度想放弃,可她想想,凛每日都要回家,他所承受的必定比她承受的多达千倍万倍。 郁尔坚持着。 赵林风也时常拉着她的手,说不会放弃。 一直到有一天,她中午去青宁殿时,只见到赵林风摆放在亭子里的膳食,而未等到他。 她知道赵林风挨了家法,以为他身体不适,特地去找他。 没想到他正与其他侍卫一道用膳。 后来三番四次,他开始说忙碌,有事脱不开身。 郁尔一开始信以为真。 期间郁尔真的难受,一颗心悬在半空之中,一边又想着从前凛给自己写的信,想着他对自己的好,又想到他亲口承诺绝对不会放手,觉得赵林风只是忙碌,并不会放弃。 后来也渐渐感觉到了他的闪躲。 郁尔有次问他,他是不是不想同她在一道了。 赵林风闪烁其词,说自己最近太累了。 这颗心就反复被蹂、躏着。 一直到终于有一日,郁尔赵林风正式谈话。 “如果你后悔了,大可以将话讲明白,这般大家都不会彼此受折磨!” 赵林风近日很憔悴,“对不起,郁尔。” 他一连说了好几声对不起。他确实承受不住,父母日复一日在他耳边哭诉,说他若迎娶罪臣之后,将来皇帝说不定会降罪,牵连家族。 他后悔了,他确实后悔了。 “郁尔,我可能没办法娶你,但是我可以一辈子不娶妻,我可以等你出宫,在宫外为你置办一处宅院。” 郁尔瞠目结舌。 她不敢相信这种话是从凛口中说出来的。 “你要我当你的外室?” 好讽刺啊!皇帝的话竟然就这么应验了。 郁尔想起自己的父亲,那位如今手握重权的江浙总督。当初他抛弃妻女,豢养外室。 她最痛恨外室! 郁尔推开赵林风。 她后悔死了! 倘若没有识破凛的身份,那该多好,他们就只是互通书信的笔友,默默关心,互赠糕点,那该多好! 郁尔真后悔制那块玉佩!!真后悔认出赵林风就是凛! 她边抹眼泪边往回跑。 真的伤心透了。 在长廊下一路奔跑,转过弯时险些与来人相撞。 “怎么又是你这个小宫女!!”四皇子萧承训斥道。 郁尔眼睛被泪水糊住了,隐约看见面前两个高大身影,她退到一边。 是三皇子萧让与四皇子萧承。 “发生了何事?”萧承幸灾乐祸地询问,“哭得这般楚楚可怜。三哥,你看她,这脸像不像只花猫。” 萧让...... 郁尔恨死他了。 “谁又欺负你?”萧让问她。 “没有人欺负奴婢。”郁尔一说话,带着浓浓的哭腔。 “说!”萧让逼问。 郁闷抬眸瞪向他,眼神倔强,他怎么还敢来问她? “就是你欺负我!”郁尔忍不住眼泪。 “我何时欺负你?”萧让恼火地靠近。 郁尔抬手就推他。 她纤弱的手臂没有半分力道。 一旁的萧承却万分惊骇,满朝文武尚不敢动他三哥分毫!“你这个小宫女找死!”萧承咬牙切齿怒斥道。 萧让拦下萧承,“你不是事么?你先走。” 萧承最听萧让的话,忿忿不平地离开。 “谁欺负你?”萧让将她逼到角落,少年剑眉星眸,盛气盎然。 “都怪你。”郁尔看他的眼神里满是谴责,“都怪你向陛下告状,事情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没有!”萧让戾声反驳,这小宫女反了天了! “我最讨厌你了,每次都是你,我再也不要与你讲话!”郁尔哭得说话都磕磕绊绊。 “郁尔,我再同你说一遍,我从未向父皇揭穿你与赵林风的事情!” 郁尔推开他,什么也不听,哭得泪水津津,往御书房走。 “你少污蔑我!”萧让恼火,“你怎么总是污蔑我?!” 郁尔擦着眼泪,下午她还得去御前当差,靠近御书房门口,萧让依旧跟在她身后。 “你别再跟着我了!” “你不是污蔑我向父皇告状么?我与你去父皇面前问个清楚,究竟是谁背后搬弄是非!” 20. 第 20 章 萧让揪着郁尔的袖子就要往殿里去。只是二人并不知晓,御书房里皇帝正召见大臣。 御前侍卫拦不住,郁尔被萧让揪着闯入御书房。 “父皇!” 这惊天动静惹得大臣们纷纷回眸,皇帝身着龙袍正闲适地靠坐龙椅,仔细听着大臣的禀告。 容姿出众的少年少女于一众官袍加身的高官面前,显得尤其突兀。 “放肆!”萧易沉声斥责道。 郁尔于大臣之中,见到了几分熟悉的面孔,江浙总督郁寻,她的父亲。 少女征征站在原地,一袭粉霞色宫装衬得她清纯可爱,晶莹眼眸与那位年过四十却依然风姿出众的郁大人对视着。 距离她与这位生父最后一次见面,已经是十年前,之后他被外派去江浙,带着他那位外室与女儿。 太傅大人见皇帝盯着三皇子且并未叫他们退下,起身打破僵局,“臣等先行告退。” 一众臣子纷纷行礼,郁寻跟在最后,注视着三皇子身边的小宫女。 眸光汹涌,难以置信。 “父皇!请父皇证明儿臣清白,儿臣从未在父皇面前搬弄她与赵林风的是非!”萧让语气急切。 “你不经通报闯入御书房,在朝臣面前揪着个宫女,仪态尽失,就是为了这桩事?” 萧易绷着下颚,怒意明显,视线落在萧让紧攥的手上。 郁尔堪堪回过神,甩开萧让。 “父皇!这对儿臣很重要!” “她不过是一个宫女,对你误不误会,也重要?”萧易声音很沉,他轻易掌控全局,“你跟朕说说是什么道理?” 萧让不语。 “在朝臣面前失仪,自去领二十个板子。” “板子儿臣自会去领,在此在以前,还请父皇还儿臣清白,儿臣自始至终,并未在父皇面前告她的状!” 萧让眼神执着。 郁尔疑惑,他何必在皇帝面前这般...... “把这个逆子给我拉下去!”萧易吩咐门口侍卫。 御前侍卫来拉人。 萧让反手挣脱,“父皇!你同她说,儿臣没有告状!” 他这模样吓得郁尔后退几步。 七八个侍卫按住了萧让才将他拖出御书房。 郁尔此时已经不哭了,瞧着萧让远去的身影,身子微微颤抖。 “你过来。” 郁尔转过身,泪眼看向皇帝。 他对亲生子如此尚且如此,那对她自然更无情。 郁尔发怵,“奴婢没敢私闯御书房,都是、” “你过来,朕不罚你。”萧易重复命令。 她缓缓来到皇帝跟前。 “你跟朕说,为何要哭?” 他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好似一个长辈关爱小辈的态度。 郁尔低垂头颅,并不想说细节,“陛下都猜对了,我往后,再也不同赵林风说话了。” 萧易眉宇微舒,“此时悬崖勒马,伤心几日便好了。往后你还是要听朕的话。” 男人冰凉的手掌轻轻抬起,落到少女细软的发丝。 她睁着一双清澈晶莹的眼眸,浅色唇瓣微微张启。 粗粝的手掌轻轻摸索女孩雪白肌肤。 郁尔看向皇帝,他好似在安抚一只幼猫。 “陛下能不能告诉奴婢,是不是三皇子来陛下面前告状?”她问,说话声音依然带着哭腔。 皇帝收回手掌。 “朕想知道的事,自然有法子知道。倒是你,与其天天纠结男女之事,可还记得太妃的忌辰?可会去福宁殿上一炷香?” 语气里那若有似无的温柔消失殆尽。 郁尔不明白,皇帝为何不肯说实话?况且她哪里天天纠结男女之事?! “太妃的忌辰在下个月初。奴婢记着呢。” 她已经许久不去福宁殿了,说起福宁殿,她就想起凛。倘若赵林风不是凛就好了,那么她永远不会失去凛,想起凛,她又要开始哭。 “陛下能不能派其他宫女去给太妃进香?” “不能。” *** 郁尔同赵林风之间的事,在宫人之间渐渐流传开来。 御前宫人皆看她笑话。 “赵侍卫何等家世,她一个罪臣家的小宫女简直异想天开!” “凤栖宫出来的宫女能有什么正形?” “听说赵侍卫的母亲每日来宫里训斥她,她还不肯悔改,真正想嫁高门想疯了。” 郁尔每日都能听见些闲言碎语。 在御前当差,难免与赵林风偶遇,赵林风见了她欲言又止,每次都有宫人看热闹,无数双眼睛盯着她。 唯有在御书房里侍奉皇帝时,耳边才清净一些。 同时郁尔也意识到自己彻底失去凛,宫里再无一人肯听她说话。 她闷闷不乐。 下午,她在御书房裁纸,皇帝叫她去东墙下的椅榻上坐着裁。 心不在焉,想着赵林风从一开始的坚定不移到最后的躲躲闪闪,又联想到凛这两年对她有多温柔。 一不小心,刀片划破指尖,疼得扎心。 眼泪也跟着落下。 失去凛,她在深宫孤独寂寥,无依无靠。 她啜泣着入梦。 良久,萧易留意到木榻上的动静。小女孩一身粉霞色衣裙,脱了鞋坐在木榻上,此时正匍匐在矮几上。 不知是在哭还是睡着了。 他放下手上的奏疏站起身,深紫云锦衣角拂过御案。 颀长身躯在女孩脸上落在一片阴影。 她在梦中哭泣。 指尖拨开她侧脸的发丝,少女瓷白脸颊上布着泪痕,眼角红红的。 她经常会哭,但这一回同上次打她那十鞭痛得哭整夜不同,她微微啜泣,梦里也伤心。 唇边有手上伤口残留的鲜血。 萧易坐下,揪了女孩纤细的胳膊将她抱到怀里。 纤弱的身躯暖融融的,她的发丝轻轻蹭过男人冷峻下颚。郁尔半梦半醒间,舒服地蹭了蹭,将脸埋进宽阔的胸膛。 淡淡的沉香,与那数百封信件上的香气很相似。 “凛......” 浅色唇瓣轻轻念了一个字。 男人挺拔的身姿骤然僵滞。 正当此时,郁尔缓缓睁开眼眸,周身温暖。 仰起头,映入眼帘的是男人干净的下颚线,以及一双冷漠孤傲的眼睛。 郁尔倒吸一口冷气,仓皇狼狈地站起身,她赤着足站在砖面上。 皇帝竟抱她。 皇帝竟抱她?! 这个认知恍若惊雷一把劈过她的脑子,“陛下怎么可以......” “梦中你一直在哭。”萧易道,他从容不迫,丝毫没有被她惊愕的眼神影响分毫。 皇帝怎么可以如此逾越? “你去把鞋子穿好。”萧易沉声吩咐。 郁尔湿润的眼眸眸光纠结,先将绣鞋穿好,依然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 “你的年纪可以做朕的女儿了。”萧易解释道,他看待她如同看待入世未深的小女孩,陷在愚蠢的情爱里,“朕只是想安抚你。” “可是、可是奴婢毕竟不是陛下的女儿,男女有别,陛下怎么可以如此待我?”郁尔浑身不自在。 “朕对你这幅孱弱纤瘦的身子没什么兴趣。”萧易直白道,他衣襟妥帖。实际上他不止对她没什么兴趣,他从数年前开始,就对妃嫔侍寝之事兴致缺缺,如今已经有过数月不曾宠幸妃嫔。 “......” 郁尔盯着他,他是皇帝,他说什么自然无人敢反驳。 “没有兴趣还抱我。”她嘀咕。 君王眉眼横过来。 吓得她不敢再言语。 郁尔离开御书房时已日落西山,她缓缓走在廊下。 “郁尔。” 有人唤她。 郁尔一回眸,见到一袭深色官服的郁寻。他此次回京升迁,加官进爵,担任礼部尚书。 她知道他一定会来见她,两人默契寻了一处无人的角落。 “你外祖父病逝之后,我曾派人来接你去江南,你为何不来?”郁寻问她,十年未见,他在御前一眼认出女儿,生得与发妻十分相似。 “郁大人当年抛弃我们母女,我为何还要跟着你去江南。” 郁寻发现这个女儿与他的发妻一般脾气。 “我从未抛弃你们母女,是你母亲性子太倔,负气回娘家,把你也带走了!这几年我一直在寻你。却没想到你宁愿当宫女也不肯来找父亲。”郁寻心痛,他的女儿该是出身显赫的贵女,而并非是任人使唤的婢女!“你这就跟我去御前回禀皇上,我今日就带你出宫!” 郁尔挣脱束缚,“我没有父亲!” 她记得郁寻当年将那个外室带进门时,身边还跟着个比她只小一个月的女儿,名叫郁雅,唤他父亲。从那一日起,她就没有父亲了! 郁尔转身离开,她已经表明了态度,此生自己绝对不会认他。 郁寻叹了一口气,他知道想要认回女儿,路程总是艰辛的。 “郁大人” 郁寻抬眸见到廊下正准备往御书房走去的赵尚儒。 赵尚儒在礼部担任侍郎,算是他的下属。 赵尚儒指了指郁尔离开的方向,“可是那小宫女对大人不敬?她虽为御前宫人,但缺乏礼教,大人不必、” “她是我的女儿!”郁寻道,没给赵尚儒好脸色,甩袖走人。 赵尚儒万分惊愕。他夫人王氏口中那个毫无家世根基的小宫女竟然、竟然是他顶头上司郁尚书的女儿?! 若真如此,那她与儿子赵林风的婚事,他肯定赞成啊! 21. 第 21 章 《趴墙小宫女》全本免费阅读 夜里赵尚儒回到家中,王氏前来迎接,这几日王氏心情不错,儿子赵林风终于迷途知返,不再同那个妄想攀龙附凤的小宫女来往了。 “父亲。” 膳桌已经布置妥当,赵林风也正等着父亲回来开饭。 他这几日沉默寡言,神情恍惚。 王氏见赵尚儒脸色难看,忧心忡忡,“怎么?可是那小宫女有作妖?难道她求告到御前,皇帝命我们家林风迎娶那个小宫女?还是纳她为妾?” 赵尚儒眸光含怒,“若真是这样那就好了!我们赵家祖坟冒青烟!” 赵林风抬眸。 “那是什么?你快说呀!”王氏催促。 “你可知道那个宫女是什么身份?!”赵尚儒拍桌。 “什么身份?她的外祖父曾因罪入狱、” “你只打听外她外族家,你可知她的父亲正是朝中新上任的礼部尚书?!我的顶头上司郁寻!”赵尚儒激动道,“这下我的前途全完了!” 王氏不敢相信,“她是一个宫女,她的父亲怎么可能是郁大人?!我见过郁大人的妻女。” “那个女子不过是他领回家的外室罢了!”赵尚儒道,“郁大人亲口对我说过,郁尔是他的女儿!你明天就去找郁尔,给她磕头赔礼!” 王氏想起前段时日,自己每日都去宫中辱骂郁尔,如今想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郁家百年世家贵族,门第比她娘家王氏更显赫,若她早知郁尔身份,必定不会蠢到棒打鸳鸯。 “儿子、儿子、如今还来得及。”王氏揪住儿子赵林风,“郁尔一定对你余情未了,你明日就去找她、” 赵林风回过神,“我现在进宫一趟!” *** 戌时。 郁尔回御书房。 直至现在她整个人都云里雾里。 一个时辰前赵林风突然来找她,他语气万分激动,说家里已经允许两人的事情,他们不必再纠结痛苦了。 赵林风握着她的手同她说了许多的话,说其实心里一直喜欢她,与她分开之后他后悔不已,求她再给他一次机会,句句诚恳,皆是肺腑之言。 郁尔知道王氏有多强势,这个转变来得莫名其妙。 现在她回到御书房,继续来到御前研墨,心脏跳得很快,整个人恍恍惚惚的。 赵林风说,若她答应,过几日就挑一个好日子去她家下聘。 下聘? 郁尔从未想过自己会成婚。 “他来找你说了什么?”萧易立在书架前的梯子上,亲手整理书籍,知道赵林风来找过郁尔。 与凛成婚这件事......她当然愿意!那可是她一直都喜欢着的凛啊!虽然她以前一直当凛是个温柔的大姐姐,但既他是男的,与他成亲之后两人就能长长久久在一起啦! 郁尔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她仰起头看向皇帝。 “陛下,你曾说过若我可以与赵林风成婚,你会提前放我出宫,这句话还作数么?” 萧易身着广袖素衣袍,立在扶梯之上,面庞如玉,一头青丝以玉簪束起,袖口垂坠在手肘处,露出筋骨分明的手臂。 他听得很清楚,素手扶着梯子,居高临下,垂眸看向站在梯子边的小女孩。 一如既往的喜怒不行于色。 手中拿着的书却在此时坠落下来。 郁尔仰着一张瓷白的小脸看着高处的男人,她心里怦怦直跳,睁着水润明眸,发丝长及腰身。 哎哟。 书册不偏不倚,就砸在她头顶。 郁尔抬手捂住额头,疼死啦。 *** 郁尔蹲下捡起书册,抬手递给木梯上垂首站立的皇帝。 他脸色近乎苍白,就如此看着她,“你方才说什么?!”不难听出斥责之意。 “赵林风来找奴婢、说他父母同意我与他的婚事.....”郁尔声音渐渐弱,萧易绷着下颚,眼神渗人。 “你今年不过及笄,就想着嫁人?”男人声音恍若落入冰窖。 郁尔心颤,但她也不知为何会恐惧,“女孩子及笄就可以嫁人啦,而且是陛下自己说的......若赵家同意我与赵林风在一起,你会提前放奴婢出宫。” 明明是他自己说的。 苍白的指骨捏着扶梯,“你们不是已经一刀两断?如今他三言两语,你便忘了之前哭成什么样了?你的感情就如此廉价,心意任人践踏,给你个甜枣你就又好了?” 字字锥心。 郁尔小脸纠结,“可是他的心意也是真的。之前不过是受家里约束。如今他家里同意了、” “那你可曾想赵家人为何会突然转变态度?!”他近乎怒斥。 为何?答案呼之欲出。 “朕将你父亲调回皇城了。”萧易道。 郁尔手里的书册落了地,眸光纠结地瞪着皇帝。 皇帝缓缓步下扶梯,来到她面前,抬手揪开她的手腕,“赵林风知你身世,故而又回过头来找你求和。你父亲如今高居礼部尚书之位,是赵林风父亲的顶头上司!” 再直白不过,人家不过看重她的家世罢了! “即使这样,你也愿意嫁给他?” 郁尔紧锁眉头,她只是想与凛重修旧好,像以前那般。 “你这般年轻,涉世未深,你知道何为真心?”萧易问她。 郁尔思绪凌乱,那她该不该拒绝赵林风? 不、她依然想同凛在一道,“可是陛下,除了他,无人爱我啊。” 少女眸光含泪,神情可怜。 “你怎知没有?!” “奴婢自小不受父母疼爱,外祖父倒是疼爱我,可是陛下忘了?是你下令将我外祖父关入牢房,他才病死的。” 她眸光较劲,提醒皇帝,他最没有资格管她爱谁。 萧易眸光含戾,在骤然之间仿佛被人戳了脊梁骨。 确实,他并无资格管束她,但以他的身份地位,企图管束谁,何须论有没有资格,他手中掌着无边的权势。 萧易不再与她争辩,拂袖转身走向御案。他传唤禁军统领,三言两语命令他将赵林风从御前调走。 郁尔在边上听着,无可奈何。 甚是疲惫,这明明是她与赵林风之间的事,为何总之她与皇帝争论不休。 “奴婢也不见你这般管束过皇子们。”她愁容满面地控诉。 萧易翻书的动作略微一顿,眉眼之间怒火横流。 “郁尔。”他清晰地唤她的名字,用最温和的声音说着最狠的话,“你可知道以 22. 第 22 章 《趴墙小宫女》全本免费阅读 郁尔征征地站在原地,抬手将信件拿出,抱到怀里。 眼泪瞬间垂落。 不知为何会哭,瞬间的情绪涌动。 似是等了很久很久,漂泊的船只终于靠岸。 她的凛回到她身边了。 她舍不得读这封珍贵的信,将其藏入袖中。 今日轮到她在御前值夜。 自从皇帝说了那样难听的话,郁尔又再度不太理会他,照样研墨、照样端茶倒水、侍候膳食,可就是拒接同他说话。 “你依然坚持要同赵林风成亲么?” 今日萧易主动打破僵局。 郁尔负气,“奴婢不敢再说叫陛下生气的话。” 这样倔强的小孩,萧易拿她无可奈何,沉声肃然问道,“今日是太妃生辰,朕一早命你去给太妃上香,你去了么?是不是忘了?” “奴婢记着呢,不止上了香,还仔细打扫了福宁殿。”她气鼓鼓道,皇帝这下没什么能拿捏她了吧? 皇帝幽深如墨的狭长眼眸凝视着她,“有多仔细?” 堂堂君王,竟然如此吹毛求疵? “奴婢将床榻之下,衣柜里都打扫得一尘不染。陛下不信就去检查。”她毫不畏惧。 “衣柜里也打扫了......”萧易眸光暗了几分,“你还是坚持要嫁给赵林风?” 郁尔不敢惹皇帝生气,她可怜巴巴地看着皇帝,“奴婢可以嫁给赵林风么?” 语气谨慎卑微。 萧易训斥的话语堵在唇边,他终是缓缓叹了一口气,“一直在宫里陪着朕不好么?” 郁尔征征站着。 她没有听错,皇帝亲口说,一直在宫里陪着他。自己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宫女,他为何要说这样的话?这话若被贵妃或者淑妃知晓,必定会要了她的命。 男人眉眼如暖玉,狭长眼眸轻闭起来。 即使他将她当做女儿养,可两人之间毕竟没有血缘关系。 她不能长长久久地留在在宫里,她也不愿,终究要嫁人。即使她去过福宁殿,打开过那个衣柜,读过那封信,也未曾动摇决心。 她的沉默,即是回答。 “你下去吧。” 郁尔回自己房间。 从袖子中取出信件,仔细拆开,信比以往都要厚实。 她迟迟不给赵林风答案,他大约料想到今日她会去福宁殿上香,故而写了这一封信想求她原谅? 翻开信纸开始读。 几行之后,少女脸上的神色,随着视线迅速下移而骤然变幻。 难怪如此!!! 难怪她总觉得怪异!!! 赵林风他根本不是凛!!! 信中凛向她说明,说最近御膳房诸事繁忙,顾不上给她写信,但从今日起便清闲了,往后可以每日给她写信,求郁尔不要不理她。信中凛还向她哭诉,说自己将她赠送的玉佩丢失了。 郁尔将信抱在胸口,喜极而泣。 其实她与赵林风的相处中,总觉得不自在。她也从未想过要嫁给赵林风,她喜欢赵林风完全是因为将他当做凛! 如今她也不必纠结了,她的凛就是御膳房的一个小宫女! *** 次日清晨,郁尔欢欢喜喜地去御书房当差。 皇帝这段时日经常招她到跟前侍候,俨然成了御前红人,清姿清漪她们都不敢再欺负她。 正准备跨入御书房,春生大总管叫住她,“郁尔,从今日起,你不必进御书房伺候,只需在殿外等候差遣即可。” 郁尔懵然,“是陛下的吩咐么?” “正是。不过陛下今日命令禁军统领将赵林风调回御前了。”大总管道,“过几日他就会回来当差。” 皇帝终究是放过他们两人。 “......” 郁尔心里没来由的泛起一丝失落。她原本今日打算跟赵林风说清楚的。可是他若调回御前,往后两人一起在御前当差,低头不见抬头见。 开始纠结烦躁了。 代替她侍候皇帝的宫女来头不小。 一晌午的时间,郁尔听身边几个太监嘀嘀咕咕。 这宫女名唤薛彩铃,竟是疏影殿淑妃娘娘的庶妹,淑妃念及君王身有固疾,故而命这位精通医理的庶妹来御前伺候。 明面上说得漂亮,实际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太子薨逝,薛家方寸大乱,薛淑妃这几年实在不得圣宠,身子也不再适合孕育皇嗣,偏偏皇帝早已不再充盈后宫。故而薛家只能另辟蹊径,寻个借口将这位薛姑娘进宫伺候。 说是宫女,其实就是往龙榻上送。 郁尔心想,既然是这样的情况,自己也确实该给这位薛姑娘让让道。 她静静地站在门口。 午膳时,她听见御书房开门的动静,也终于见到了这位薛姑娘的真面目。 果真如其他宫人所言,身姿婀娜、香肌玉体、楚楚动人,年纪与她一般,正是及笄之年。 君王已过而立之年,足够做这位薛姑娘的父亲了,他如何下得去手? 郁尔正盯着薛彩铃瞧。 “陛下命人、命人去养心殿取一件披风来。”薛彩铃初来乍到,言辞生疏。 这会儿正下着雨,几个太监都不肯去,事情最终落到郁尔身上。 她打着伞去养心殿,取过深色金织羽披风抱在怀里。回御书房时,披风完好,郁尔浑身被雨淋湿。 打开御书房的门。 君王畏寒,这个时节依然燃着兽金炭,暖意融融,薛彩铃不知去了何处。 “陛下,奴婢将披风取来了。”她道。 萧易正站在高高书架前方翻找书籍,回眸见少女立在门口。 浑身湿哒哒的,乌黑的发丝正滴着水,瓷白脸颊上也布满雨水。 男人的眸光懒散而疏离。 “过来,替朕穿戴。” 郁尔抬手抹去眼睑雨水,一步一步走向皇帝身边,踮起足尖将披风盖到皇帝身上,站在他身前。 少女软白的小手揪着披风的衣带。 通身的寒气。 冰凉的指尖无意中划过男人的下颚。 男人眸光扫过些许狼狈的少女,雨水顺着她雪白脖颈流入衣襟。 萧易薄唇轻抿,一言不发。 此时薛彩铃从外面端了茶水回来,她头一天来御前当差,毛毛躁躁诸事不顺,“让奴婢来。” 郁尔已经系好退到一边。 薛彩铃见郁尔浑身湿透,“多谢......”她知道自己来之前,都是郁尔贴身伺候皇帝,如今郁尔被派去御书房外听候吩咐了。 薛彩铃心里愧疚,其实皇帝当时的原话是让太监去养心殿取衣裳。但那几个太监看起来趾高气扬的,薛彩铃便将话传给了郁尔。 “你衣裳都湿透了,先不要出去,免得受凉,我替你去取一身衣裳来。” 郁尔摆手拒绝,“不必,我自己回去更换便好。” “去内室换衣裳。你若病了,朕怕被你过病气。”萧易身着披风,立在书架前道,神情严肃,语气冰 23. 第 23 章 《趴墙小宫女》全本免费阅读 薛彩铃去沏茶了,她不知道此事可以交代给门口的太监办,这会儿急匆匆地回来,接过郁尔手中的象牙筷子侍膳。 “奴婢告退。”郁尔着急离开,皇帝看她的眼神简直要杀人。 有外人在,萧易缓缓平下气焰,“站住,你去把御书房的地擦干净。” 她身上低落雨水弄脏了御书房地面,确实应该她擦,郁尔领命。 “一块一块给朕擦。”萧易缓缓道,语气寡淡,但细品之却是咬牙切齿。若非薛彩铃在此,他倒要问问她方才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真当他好脾气么? “擦干净了,若叫朕发现一滴水,朕就罚你。” 郁尔睁着水汪汪的眼睛,身上还穿着薛彩铃赠她的艳丽三彩裙,像个清纯可爱的年画娃娃,神情倔强,“奴婢遵命。” 她是被吓唬惯了的,倒是边上那正在侍膳的薛彩铃吓得一哆嗦。进宫前父亲说陛下脾气温和,她才来这第一天,就知道绝非如此! 下午,郁尔空着肚子跪在御书房地上,一块一块的擦拭地砖,萧易依然站在整面墙的书架前整理书籍。 薛彩铃初来乍到,进进出出忙得好似无头苍蝇。 路过郁尔时朝她投去同情眼神,总觉得是自己的缘故,顶替了郁尔的位置,郁尔才这般凄惨。 “你是不是生病了?”薛彩铃见郁尔小脸红润得不太正常。 郁尔确实有点晕乎,“我没事,你去忙你的吧。”有人关心她,心里好受不少。 薛彩铃伸手探了探郁尔额头,“你在发烧!” “无碍,是殿中碳火炉烧得太旺。”郁尔摆摆手,觉得薛彩铃人太好了。宫里人人都只求自保,除了凛,无人待她这般好。 “陛下,郁尔在发烧!我、不奴婢去请御医来?”薛彩铃询问皇帝,她第一日当差,在皇帝面前小心翼翼。 萧易背对着两人在书架前理书,“下雨天不知撑伞躲雨,病死也是活该。” 漫不经心的语气,满是对郁尔的嘲讽。 “还有,你现在去凤栖宫传话,命贵妃晚膳过后来御书房!”萧易吩咐薛彩铃,眼神却似刀似地划过郁尔。 薛彩铃朝着郁尔投去同情目光。 郁尔也不奢望皇帝管她死活。她一个小宫女有什么资格请御医来诊病? 埋头继续擦拭地砖。 此时殿外四皇子萧承求见。 萧承是皇子之中最不学无术的那个,平日里除了抱着美人饮酒作乐,还会寻觅一些古籍献给给皇帝,以此提醒萧易还有他这个儿子的存在。 萧承跨入御书房,没瞧见远处书架前的皇帝,一眼瞧见跪在地上的郁尔,只当皇帝不在御书房里。 萧承在她身上吃过亏,“哟,在这擦地砖?叫你嚣张跋扈,打我三哥,在我父皇这碰钉子了吧?” 郁尔只低声唤他一句四殿下,继续擦地砖。 “问你话,服不服气?!” 郁尔埋头擦地,她越是不搭理,萧承就越不依不饶,抬脚就踢了踢她的胳膊。 郁尔瞪他,圆鼓鼓的脸上满是不服气。 萧承虽嘴上犯贱,瞧着这小宫女今日的打扮,又觉得好看,不止衣裳好看,这张脸比起之前又好看几分,灵气十足。 “长得倒是有几分姿色,你若愿意,我回禀父皇,你跟我回府好好伺候我。”萧承弯腰,揪住了小宫女纤细的胳膊。 越看越觉着好看,小包子似的瓷白脸颊,瞪着的水润眼眸都好看。只是他并未察觉,远处书架前那个身影缓缓回转,皱着眉头听他在说些什么,男人回到御案前,下颚紧绷,素手抄起那一方新砚台。 萧承还在继续调戏郁尔,觉得有趣极了,“你在我父皇面前伺候多日,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忍住不碰你的。若是我早就将你摁在榻上、” 话未说完,砚台哐当一声狠狠砸在萧承头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这猛然一记,萧承人是懵的,反应过来瞧见了他父皇,他腿一软跪到在地。额头大片的墨,混杂着血丝,狼狈不堪。 “父皇饶命!儿臣不过是说笑!” 萧承脸色苍白,身子发颤,他知道眼前的君王有多绝情,自己虽是他的亲生骨肉,却从未体会过父子亲情。 可是他觉得自己实在没做错什么大事,不过调戏调戏御前宫女,往日三哥再惹父皇生气,父皇也不过叫侍卫打板子,从未亲自动过手。 “你给朕滚出去!不准再进宫!”萧易狠声怒斥。 四皇子何曾见过父皇这般发怒,惊得连滚带爬逃离御书房。 殿门一合,偌大的御书房里只郁尔同皇帝两人。 男人素袍而立,细长白皙的手上,浓墨顺着手掌往下落。 郁尔如同落入冰窖,僵硬跪在地上,小脸上满是惊愕,征征地同男人对视着。 男人幽深的眼底翻涌着烈焰般的怒意,随时都要将人焚烧殆尽。 郁尔默默移开视线,俯身继续擦拭地砖,大气不敢出,她可得小心点,别叫他抓住把柄,否则皇帝真会狠狠罚她。 擦过的砖面上落了墨汁,又要重新擦洗。 打儿别子就打儿子嘛,弄脏她擦干净的地砖算是怎么回事?不能叫侍卫拖出去打? 郁尔擦完御书房的地砖就溜了。 黄昏时分,她疲惫不堪地回到房间。 休息片刻之后决定将身上这套衣裳换下来,突然想起一桩事,她的湿衣裳还散落在御书房内室里呢! 24. 第 24 章 《趴墙小宫女》全本免费阅读 “贵妃,你这小宫女,规矩没教好。” 萧易缓声开口,果然没替郁尔辩解。 韦贵妃心慌,纵然侍候皇帝多年,她也不敢捉摸不透这男人的心思,小心翼翼地道,“臣妾将她带回凤栖宫,以后必定严加管教,求陛下恕罪。” 带回凤栖宫?郁尔小脸苍白,无助地摇头。若此时被贵妃带走,她小命难保。 湿润的眼睛看着皇帝,向他求救,求他千万不要答应,只他一句话的事,就能左右她的生死。 萧易眸光孤傲,自始至终占据高位,看着她可怜的神情,心里的气倒地消散些,他知道他这位贵妃的手段,此时若真放手,明日他就得给这小东西收尸。 “她倒是不敢勾引朕,罢了,朕会让春生好好教她规矩。” 郁尔捡回一条小命,抱着裙裳回了自己屋里。 隔日,贵妃传唤她去凤栖宫。 郁尔严阵以待,跪在贵妃面前,她将衣裳的事情仔细解释一遍,“奴婢绝对没有勾陛下!” 晴空、若雪二人跟左右护法似得站在贵妃身侧。眼底满是嫉妒与不甘,凭什么她能去御前伺候?! 韦贵妃身姿妩媚,神色不悦。昨日皇帝传召她去御书房,最后没能留下侍寝,皇帝不过是问她五皇子的近况。比起其他四个儿子,萧易对五皇子萧末可谓是最宽容。 不仅未能侍寝,韦如意还见着了那位传闻中国色天香、医术高明的薛彩铃。 她现在倒是希望郁尔能成功爬上龙榻,毕竟是自己的人,储君之争一触即发,绝对不能令薛淑妃与薛彩铃俩姐妹得逞! 韦贵妃冷眼瞧郁尔,她这清汤寡水的模样,怎么可能入得了皇帝的眼睛,萧易后宫虽妃嫔不多,但各个都是绝世佳人。 薛彩铃胜在年轻,又肯放下身段当御前宫女,自然得以与皇帝更亲近些。 隔日,韦贵妃使了点手段,把郁尔从御前调走了,调去了浣衣局,她将身边得力的大宫女晴空送到御前。 郁尔自己也并无异议。她觉得皇帝喜怒不定,再在他眼前当差,自己小命难保。 去了两天发现浣衣局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她一双手都泡肿了! 浣衣局里大多是一些犯了错的宫人,郁尔初来乍到,难免受欺负。 送完干净衣裳回来,嬷嬷们已经分配好今天的任务,郁尔发现自己那一桶的脏衣服尤其多,再看看同睡一屋的其他宫女,小巧与倩倩,轻松得很。 “嬷嬷,这活怎么不是平分?”郁尔提出异议。 管事嬷嬷腰圆膀子粗,平日里没从宫女那少收好处。郁尔进来两日,还未来她跟前孝敬,她一眼看出小巧和倩倩背地里做过小动作。 但嬷嬷就偏袒她们,“新来的多做活,这是浣衣局的规矩,你若不服,去跟皇上说去!你还当自己在御前呢?!” 宫里的就是这样,上位的欺负地位低的,老人欺负新人,有门道的欺负落单的。 郁尔既无贵人撑腰,又无钱财贿赂,她的钱都用来买羊脂玉料了,只能认命卖力做活。她好几日没给凛回信,还有那块玉佩,那块玉佩得从赵林风那儿要回来!全部身家都在玉佩上呢! *** 这头薛彩铃连轴转了几日,总算稍微适应御前的差事。这根本就不是人干的活! 听闻从前好几位御前宫女,近日君王尤其喜静,所有差事都派给一个宫女做,在她之前是郁尔。 再然后轮到她头上。薛彩铃都不知道郁尔怎么将御前之事安排得如此妥当的。 君王喜怒不形于色,譬如薛彩铃给她送茶,君王接过来,一口不喝又给她递回去。 她以为皇帝不爱饮茶,后来春生公公说皇帝是不喜欢这盏茶。不喜便不喜,却又不说哪里不对,是茶太烫还是茶叶不对? 他偏不说,叫人捉摸不透。 薛彩铃唯一一次察觉到君王明显的情绪,就是她来当差头一日,他对郁尔又训斥又责罚的,薛彩铃明显能感受到皇帝在发怒。 若郁尔还在当差,薛彩铃或许可以向她取经,偏巧这几日郁尔病了,贵妃派来一个名叫晴空的宫女,一点忙也帮不上。 薛彩铃这样发愁,春生公公私底下安慰她说,这几日陛下确实心情不好。 中午侍膳时,萧易看着满桌佳肴,只夹面前的素菜,其他珍馐美味一碰不碰。 “朕命你去传御医,你传了么?”萧易询问。 传御医?传什么御医? 皇帝哪里不适么? 薛彩铃醍醐灌顶!当差头一日夜里,郁尔生病,皇帝命她去太医院传御医来给她瞧瞧。 原话是:别叫她病死了。 薛彩铃那日忙得晕头转向,给忘记了。她怎么能给忘记了呢?! “她来当差了么?” 萧易透过纱窗,看着御书房门口那道落在地上的影子。 啊? “是。”薛彩铃答道。贵妃派来的晴空今早来御前当差的。 上一个问题就这么糊弄过去了!一会儿要去瞧瞧郁尔养病养得如何了。 早春时节,暖意融融。 萧易用膳时,袖口沾染油渍,他眸光瞥了窗口一眼,站起身,“你去叫她进来,伺候朕更衣。” “是” 薛彩铃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昔日那高贵如谪仙般的君王,今日有些别扭。 殿外头,晴空听了薛彩铃的话,受宠若惊。她才来御前当差不过两日,君王便命她近身更衣。 她小心谨慎地步入御书房,主殿里不见人影,扫视一圈,被西侧一整面墙的书架惊住了。 步入内室,屏风后站着一个颀长伟岸的身影。晴空在贵妃身边伺候多年,都不曾有机会近皇帝身。 他背对着她,身着一袭广袖茶色素袍,肩背宽阔,身姿华美,仪态高贵,这便是皇权的中心。 试问哪个女子不会对这位如天神般俊逸的君王动心? 若得他青睐,那便扶摇直上,不止她,整个家族都会跟着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晴空心中生出贪念,难怪不断有女子前仆后继地意图爬上龙榻,权力的滋味实在过于诱人。 天下的男人尚可埋头苦读以考得功名,走上仕途,以靠近君王,从他手中获得权势富贵。 而像她这般出身低微的宫女...... 晴空止住念头,有前车之鉴,她不得轻举妄动。 萧易听见背后的声响,小宫女轻轻踮起足尖,纤细的手臂自身后绕过来,解开了腰带玉扣,若晴脱下皇帝的外袍,露出更素雅的月白色里衣。 若晴心中震撼,君王好似不染世俗的谪仙。 “痊愈了么?”萧易打破沉默。 啊?晴空不解,手腕突然被扣住。 萧易再无耐心,将人拉到面前。 晴空惊慌失措,仰头对上皇帝的视线。 骤然间,男人幽深的眼眸流露厉色,就在看清她容貌的一瞬间! *** 郁尔今日洗了整整六个时辰的脏衣服!浣衣局其他宫人都去用晚膳了,等她做完活,饭桶里一粒饭都没有了。 她出了一身的汗,没有热水只能洗冷水澡,冻得瑟瑟发抖。 回到房间,小巧她们正说笑着 第25章 ◇ 《趴墙小宫女》全本免费阅读 ◎三合一◎ 皇帝不管她, 拽着少女细长纤柔的胳膊,原路返回, 盛势宏大, 廊下宫人跪了满地,那几个与郁尔打架的小宫女更是吓得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萧易气极,他一路从御书房行来, 路上想着必定要将好好教训她!! 偏偏第一眼看到的竟是她被人欺负得毫无反击之力。就这样她还想着离开御前?他若不来, 再过几日她小命也难保! “陛下?”郁尔被皇帝拉着手腕,踉踉跄跄跑着跟上他。 “你别说话!” 回到御书房,萧易甩开她的手。他有咳疾,没穿外袍从御书房出去, 一来一回受了寒气,手撑在矮几边猛咳嗽了几声。 郁尔见他脸色苍白,慌忙倒来茶水,萧易抬手挡开,骨瓷杯盏碎了一地。 抬眸看她, 浓稠如墨的眼神叫人心惊。 郁尔实在不知皇帝为何这般恼火。 “谁准你擅自离开御前?你当朕这是什么地方?随你向来便来想走便走?” 他这一声呵斥吓唬住她了,郁尔噤声, 睁着水汪汪的眼睛征征地看着皇帝。 萧易咳疾犯了, 摁着心口又是一阵无力猛咳。 郁尔觉得......皇帝似要被自己气**。虽然她并不理解她离开御前去浣衣局这件事, 皇帝究竟有什么好恼火的。 “陛下先歇歇吧。”她好脾气地伸手去帮他顺气, 软软的小手按在他心口,并未令萧易有一丝一毫的消气,可是心口到底顺了过来。 他直起身,含怒的眸光幽幽地看着小宫女。 真是狼狈啊。 小宫女被一路走拽来御书房, 没来得及穿鞋, 一双嫩生生的玉足被冻得发红, 长及腰身的发丝乱糟糟。 倒是雪白小脸上那双眸子,显得晶莹水润。 也只有这一双眼眸能看! “你这几日都等不得了么?着急去见你的心上人?” 啊? 郁尔半响反应过来,浣衣局离宫门近,皇帝还当她为见赵林风甘愿去浣衣局洗衣服。 “若为了见赵林风,奴婢才不会去浣衣局。”她反驳道。 “那是为何?” 郁尔眼眸含怨,“在御前,陛下总训斥奴婢。既然陛下这么不喜欢奴婢,就换其他宫人吧。省得陛下见奴婢心烦。” 确实心烦。 萧易怒火渐渐平息,“朕不许你出宫,永远不许你出宫,更不许你嫁给赵林风,你往后就站在御书房门口,听候差遣。” 永远都不许出宫? 郁尔眸光惊骇,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年长她这么许多,何故要这般欺负她? 郁尔觉得自己实在没有什么过错。 “陛下欺负人。”她再好的脾气也失控了,眼睛红红的地控诉。 萧易不见她恼火,如今人在眼前,他更恼火,他管教自己的孩子都没这般恼火! 郁尔站在皇帝跟前,含泪的眼睛看着他,意思很明显,叫他收回成命。 萧易不想再看见她,抬手推她肩膀,此时此刻想起自己君主的身份,端起君主的架子,冷声吩咐,“出去。” 她很倔强,小小的身子就是不动,杵在他跟前。 “出去!”萧易加大力道,推得她后退两步,又站好了。 两人眼神较劲,郁尔很不服气地擦了一把眼角的泪水。 “你再不出去,朕喊侍卫了。”他威胁道,君王权势滔天,即使是朝堂上那些铁骨铮铮的臣子,在争辩得最激烈时,也不敢这般与他对峙。 郁尔败下阵,但被激起的反骨可没有这般消下去,他不是气她要嫁给给赵林风么? “陛下不放奴婢出宫也可以,横竖奴婢往后也日日都能见到赵林风!”她一时忘了自己的身份,甩出这句话转身走了。 留皇帝独自在书房里,被她气得旧疾发作,猛然咳嗽。 *** 皇帝在生她的气,皇帝在同她冷战。 接下来的几日,郁尔明显感受到了。他从她面前经过,目不斜视,薛彩铃喊她去泡茶,茶盏经过薛彩铃的手,再送到御前,皇帝从来都不喝。 其他太监泡的茶,他才喝。 唯有郁尔一人观察到这一点,其他人都不知晓。 原本赵林风的事已经让她很烦恼了,然后她发现自己最近一段时间,更多的是因为皇帝而烦恼! 虽然她从前在凤栖宫当差时也烦恼,但这两种烦恼又不一样! 没来由刁得难她一个宫女做什么? 还有就是赏赐。 御前当差,平日收到的赏赐繁多。 这一日御茶膳坊送来几盘点心,皇帝不爱吃,吩咐春生大总管发给御前的宫人。所有人都有,偏偏她没有。 这事被旁人看在眼里,收到的信号就是她失宠了。 其实糕点什么的都无所谓,她 想不通皇帝为何这般针对他。就这样她每日花在这上面的心思,要比其他事情多得多。 以至于她忘了给凛回信。 皇帝这般对她,她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具体表现是再不正眼瞧他。然后皇帝就做了更过分的事情。 后位空悬,淑妃与贵妃两人平分秋色,照理是 她们共同掌管宫闱之事,然而皇帝没释权,国库富足,他也大方仁慈。 小宫女们一年四季都有新衣裳穿,天气渐暖,绣房的人这日来替御前的宫女量体裁衣制夏装。 众人欢欢喜喜的,面料是柔软的棉麻,夏日清清凉凉的,颜色也漂亮。 春生公公说了,宫女每人裁制三身夏裙。原本这也是有郁尔的份例的。 恰好今日,赵林风不用再守宫门了,他被调回御前当差。 郁尔正在御书房门口,瞧见赵林风一路从长廊那头行来,禁军软甲显得他身姿挺拔,俊美非凡。 可是郁尔清醒了啊,自从她知道赵林风不是凛,她心里对他的那点喜欢就烟消云散了。 没错,她现在是盯着赵林风看,但她看的是他行走时,腰带上悬挂的玉佩! 她全部的身家啊! 赵林风的眼神也落在她身上。多日未见,他发现郁尔更清澈灵动了,他心里有千言万语同她说,只等下两人下值。 值守宫门这段时间,赵林风想得很透彻了,即使郁尔没有显赫的出身,他也愿意娶她为妻,大不了他搬出家里,他在御前当差,每月月例足够他与郁尔在皇城租一套不错的宅子。 当初他决意分开,其实是一时被父母的说辞蒙蔽了,他喜欢郁尔,喜欢她身上的清澈,喜欢她身上那股倔强,是的,倔强,旁人看她乖乖巧巧,但赵林风知道她有多特别,即使如此干站着,她的脑子也全是主意,与她这样的女子共度一生,应该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 他可以等她十年,幸而这十年,他们得以日日相见。 两人沉默着当值,直到换班的时辰。 “赵林风,我有话要同你说。”郁尔已经在脑子里想好了说辞,总之就是要把玉佩拿回来! “我们去青宁宫?”赵林风也有千言万语要说给她听。 “行。”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长廊往院门走去,赵林风放慢步子,等着她赶上来,两人并肩走。 此时萧易正好下朝归来,在御书房门口撞了个正着,两人匆忙避开御驾一行人。 萧易身着龙袍,冷淡的眸子扫过两人,最后落到郁尔身上。 他们已经好几日不曾说过话了。 郁尔没来由的心慌,她知道皇帝不喜欢她与赵林风在一道,他现在看她的眼神分明就是:你们有这么迫不及待么? 萧易到底没再干棒打鸳鸯的事,神色如常地走了。 春生公公对郁尔道,“这都到饭点了,你别乱跑,一会儿绣房的人要来裁衣。” “奴婢、奴婢一会儿就回来。”郁尔道,她心里装着事,说话也磕磕绊绊的。 萧易听到后驻足,“她不必裁衣了,这个年纪的女孩长得快,裁了新衣裳,明年就不能穿了。” “......”春生诧异,宫人的夏衣也不会穿两年,个头蹿得快,明年再给她裁新的就好。春生也弄不懂皇帝对郁尔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郁尔难以置信地站在原地,一众宫人瞧着她,有嘲讽的有怜悯的。 哎呀,君王这是明摆着厌恶郁尔。 郁尔好期待制新衣裳,她去年的夏装已经短了一节了。皇帝待她太坏了! 她倔强的小眼神,在场所有人都瞧见了,还泛着泪花。 春生公公就很困惑,同时也不可思议,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他似乎在跟一个小宫女生闷气? 前两天分点心的时候,皇帝竟然还说门口杵着的小宫女不爱吃点心,就不必分给她了。 君王与人斗气的方式,真的很特别。 “你哪里都别去,进来研墨。”萧易又道。 皇帝已经数日不许她近身了。 照理说,他给她一个台阶,她就该识趣地下了。然而郁尔脾气倔强,皇帝坐在御案前翻看奏疏,她也就沉默着研墨。 她觉得皇帝喜怒无常,好的时候待她特别好,如今分点心没她,也不许绣房给她制衣裳,她在贵妃那当差的时候,纵使日子不好过,新衣裳总是有的! “春生” “奴才在” “传令下去,往后宫里,宫女与侍卫不得私相授受,违者重罚。”萧易语气很沉。 春生心想,这不是针对郁尔和赵林风么? “奴才遵命!” “???”郁尔皱着眉头。 他现在看她哪里哪里都不顺眼。 “陛下,墨研好了,奴婢告退。”她搁下墨条,既然如此,她也少在他面前碍眼吧,迅速研好墨就走了,也不管皇帝还有什么其他吩咐。 “ 你就那么着急见他么?”萧易问。 郁尔咬着唇,点头。玉佩很重要的好么?她的全部身家与心血都在这上面!一定要拿回来给凛,否则凛该难过了。 “那你滚出去,往后继续在门口站着吧,不管酷暑寒冬,都给朕站在外面站到死!” 郁尔委屈极了,眼泪夺眶而出,她抹了一把眼泪离开御书房。 御书房门口。 赵林见她出来就安慰,“我母亲那有几匹从苏州购得的好缎子,我让她替你制几身夏衣。” 郁尔不言语,盯着他那块螭龙玉佩。 赵林风又道,“明日我进宫,给你带你爱吃的绿豆糕,香甜斋的绿豆糕、” “我不要衣裳,也不要绿豆糕。”郁尔下定决心,“你的母亲也不喜欢我。” “那我让她别进宫,我从宫外买成衣给你?”赵林风知道当日所作所为寒了郁尔的心,但郁尔她不是个记仇的姑娘,只要他多哄她,郁尔肯定会回头。 “你那日向我提亲,我说要思考几日再给你答案,今日我已经有答案了。”郁尔道。 她已经尽力压低了声音,但两人的谈话还是传入御书房。 御书房里三个人,萧易端坐御案,正执笔写字。春生正打扫书架灰尘,薛彩铃正收拾花厅的碗碟。 此时春生郁薛彩铃皆不约而同地放下手里的活计,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门口那遥远而有些渺茫的声音。 皇帝依然神色如常,眸光寡淡地落笔批阅奏折,缓缓写字,每一个字皆苍劲有力。 “唔,赵林风你个是个好人,但是我觉得、我觉得,我们往后还是做好朋友吧。”郁尔说。 她觉得这么说已经够婉转了。 赵林风身躯僵在原地,“是不是因为我母亲?” 郁尔摇头。 “你不想让我等你十年?”赵林风脑子里闪过各种理由,郁尔无疑是喜欢她的,刚开始就是她主动搭话。她如今说这样的话必定也是为他着想,“别说十年,二十年我也都等你,横竖我们每日都能相见、” “也不是因为这个”郁尔直白道,“即使现在陛下放我出宫,我也不会嫁给你的。我觉得......我就是把你当朋友,我没有那么喜欢你。” “郁尔,你口是心非!”赵林风心急了,他攥住郁尔的手腕,“你就是怕影响我的前途才这么说的,我知道!” 郁尔心虚啊,她总不能说,哎呀,对不起啊,这段时间我把你认错成别人了吧。 毕竟是她主动靠近赵林风。 “我真的不是口是心非。”郁尔道,“我之前被清姿她们欺负,吃不上饭,你中午就把你的饭给我吃,我心理感激你,误以为那是喜欢。这段时间我想明白了,这绝非男女之情。” 赵林风根本无法接受,郁尔必定是喜欢她的!否则他那个时候说要分开,她怎么会那么难受?! “那这块玉佩怎么解释?你给我这块玉佩时,我们还不曾一起用午膳。”赵林风找到证据! 这就说到重点了嘛。 “你把玉佩还给我吧......”郁尔朝着他摊开手,这是她送给凛的,虽然不知怎么的落在御书房。 她全部家当了,现在两人分手,她害怕赵林风不还给她。 赵林风红了眼睛,眼底满是谴责,她怎么可以这样伤他?明明一切的阻碍不复存在了,她怎么就放弃了? 御书房里,春生公公拿着鸡毛掸子,心想郁尔这一下可真狠啊,扎人心上了,不过之前赵林风不也冷落了郁尔说要分开么? 春生偷偷看了眼皇帝。 萧易帝神色如常,搁下笔去拿手边的茶盏,递到唇边才发现茶水凉了。 “奴才让郁尔去沏茶?”春生手快,要去接茶盏。 皇帝眸光寡淡,按着茶盏没松手,“你别说话。” 赵林风心里似刀剜似的,他还是觉得郁尔喜欢他的!! “那块玉佩还给我吧?”郁尔道。 赵林风有许多话想对她说,他一定能劝说郁尔回心转意。此时郁尔心肠很硬,他决定暂且缓缓,于是解下玉佩还给她。 玉佩到手,郁尔心也定了。 “往后,我们就当朋友吧!” 赵林风脸色不佳,看着眼前玉骨冰肌,纤柔漂亮的小宫女,他才不想同她当什么朋友,他一定要迎娶她做他的妻子。 *** 郁尔还担心一起在御前当差,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弄得尴尬,谁料想就在她要回玉佩的第二日,赵林风被调去了刑部,准确地说是升职了。 升职了好啊,往后他不能进随意 出宫闱了。 但她觉得皇帝这么做是有恶意的,就是不许她再见到赵林风。 晌午时,郁尔在御书房门口当值,临近初夏,日头暖融融的。 “郁尔,陛下唤你试膳。”薛彩铃喊她进殿。 郁尔步入花厅。 好巧啊,这一桌御膳都是她爱吃 的,除了皇帝面前那几道素菜以外。最近她为了赵林风的事烦恼,人都饿瘦了。 萧易随手指了几道菜,郁尔都一一试过,吃得心满意足,感觉又回到那个时候,皇帝待她那么和善。 但她现在明白,那不叫和善,那叫喜怒无常。 “你吃饱了么?”萧易问她。 “嗯,吃饱了。”郁尔回。 等等,什么叫她吃饱了?她是来试毒的,不是来吃御膳的! 萧易执起筷子,夹了面前一道素菜。 “......” 郁尔有一种皇帝在吃她吃剩下的残被剩饭的感觉,这么想想,心里竟然有点爽快。 君王气质斐然,用膳时一手拿着瓷碗,一手执**筷,仪态端正,碗碟之间绝不发出一点声响,真正的贵族仪态。 他用得不多,几口饭,一碟素菜。余下的十多道荤菜点心,他一碰不碰。 萧易搁下碗筷,“你近日是不是长高了?” 嗯? 郁尔不明所以,昨日还对她凶巴巴的,今日怎么又春风和煦起来了,她很记仇的! “没有,奴婢没有长高。” 萧易拽着她离开花厅,将人抵到书架前,紫檀木柱上有一道刀痕。 郁尔挣扎。 “你别动。”君王如玉的手掌按着她纤细肩头,比划她的身高,“长高了一点儿,是不是去年的衣裳都不能穿了?” 萧易含笑看她。心想这小宫女不识抬举,给她台阶下她不下。 “朕叫绣房的人来给你裁制新衣裳好不好?”君王语气里有点哄人的意思了。 < 第26章 ◇ 《趴墙小宫女》全本免费阅读 ◎他很温柔(二合一)◎ 郁尔眸光盯着皇帝那一双白玉般温润的手, 他微微卷起袖口,扯过一方雪锻方巾, 分分寸寸地擦拭指尖。 “回你的房间去, 沐浴更衣,不要洗冷水,今夜再不要出来, 也不要同任何人提起, 忘记今夜发生的事。” 他不看她,单只是淡淡吩咐着。 少女纤弱的身躯微微颤抖,就在方才,男人 带着她领略了她从未涉足之地, 惊涛骇浪袭来时,她甚至以为自己就会那般死去。 明明已经平息多时,她仍魂不附体。 郁尔缓缓站起身,唇瓣轻抿,脆弱眸光如水晶般闪耀, 她整理裙裳,木讷地离开了御书房。 自始至终, 皇帝都不曾再看她一眼, 好似他真的就只是好心帮她一个忙而已。 回房之后打来热水沐浴。 坐入其中, 她双手扣在浴桶边缘,氤氲水汽之中少女纤细的肩膀若隐若现。脑子里全是男人那如玉琢般浑然天成的手掌,那样修长骨节均匀的手指。 他抱她在怀里,很温柔。 郁尔知道皇帝从来不是一个温柔的人,他会在朝堂上舌战群臣, 会在批阅奏疏时, 落笔写下严厉的训斥。可是他方才很温柔, 最后的时候问她还难不难受? 他命令她忘记今夜发生的事,可是她忘不掉。 她想亲吻他那双似被造物主偏爱的手,白玉为骨冰雪为肌,修长无暇,掌心薄茧,略微冰凉。 可她只是一个因罪入宫的宫女,而他高贵如皎月,遥不可及。 *** 隔日清晨,郁尔在养心殿侍奉早膳。不知皇帝是否有意,她发现桌上的膳食比往日更清淡,好几道有降火的功效。 她试膳时都不敢看直视皇帝。萧易倒是神色如常,在她试完膳后,落落大方地用膳,好似昨夜的事那般稀松平常、无伤大雅。 期间她走神,没及时替他续茶,他还训斥了她,问她在想些什么? 郁尔紧绷的心此时才微微放松。 她晌午去了一趟福宁殿。凛给她写回信,说她有当女官的志向很好,还说要她努力苦读应对礼部的考试,并且附上了四书五经。 书册都是新的。 这些并不便宜,郁尔心想在御膳房当差真好,每月月例好高! 为了不让自己再胡思乱想,她闲暇之余就开始读书。 凛还说她也会留在宫里,一辈子都陪着她。郁尔觉得未来一片光明! 然而过了几日,却发生了变故。 这日下午,她来御前当差,迎面撞见了郁寻,如今的礼部尚书,她的生父,他在御书房门口等她多时了。 “你来得正好,随我去面圣!” 她被郁寻拽着来到皇帝面前。 “陛下,郁尔是臣的亲生女儿,因为臣常年在外,她外祖父当年私自送她入宫。如今臣定居皇城,想将她接回家!” 萧易刚下朝未多久。 “原来郁尔是郁爱卿的女儿。”萧易看向郁尔,“难怪如此聪慧,深得朕心。你自己想出宫么?” “奴婢不想,奴婢想留在陛下身边。”郁尔道,她不想回那个家,更不想看着郁寻和他的外室! “你已年满十五,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若继续耽搁下去,该如何是好?!”郁寻训斥她,“况且臣下的女儿在御前当差,传出去遭人非议!” “怎会遭人非议?”郁尔不明白。 可下一瞬她就明白了。御前另外一个大臣的女儿是薛彩铃,众人心知肚明薛家送薛彩铃进宫是要给皇帝当妃嫔的。 若郁尔的身份传出去,旁人也会以为郁寻这位新晋的礼部尚书意图将自己的女儿塞上龙榻。 所以郁寻为了自己的名声,非要将她接出宫。 虽然郁尔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她这几年一直在贵妃身边当差。 萧易自然比她更快想到这一层,“爱卿放心,郁尔对朕而言,只是小辈而已。” 郁寻心想他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如果皇帝能看上郁尔那是祖坟冒青烟的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往后他在官场横着走。 可像他这般的男人怎么可能看得上郁尔? 郁寻怕自己在官场上被人说急功近利,故而想将郁尔接走,“回禀皇上,臣已经为郁尔定下一门亲事,想接她回去待嫁!” 郁尔一听这话,恍若遭雷击,她若离开皇宫,身为郁寻的女儿就会变得身不由己! 她根本不想出宫,她要留在宫里陪着凛! “定的是谁家的儿子?”萧易恍若闲谈一般询问。 “是刑部尚书家的幼子。”郁寻道,两人闲谈时曾聊起过。 “真是一门好亲事。”萧易幽幽道,“朕倒是要恭喜爱卿了,打算得如此周全。” 郁寻此时才反应过来,他竟给自己下了套!皇帝最恨结党营私,自己竟随口扯了刑部尚书! “婚、婚事还未 定。臣不过是听其他大臣说起过刑部尚书家的小公子才貌出众罢了。” 郁尔原本还想据理力争,可是没等她开口,郁寻自己在御前就陷入了慌张。 皇帝似乎在帮她? “你的女儿在御前当差办事得力,朕还想再留她几年,你放心,谁敢胡言乱语,朕必定会重重治罪。她尚且年幼,等她到了年纪,朕自然会亲自替她择一门好的亲事。她的前途,朕会照看好的。” 郁寻从未想过郁尔竟能得皇帝看重,可他接她回去,还有旁的目的。 “皇子们即将选皇子妃,郁尔身为臣的女儿,也应在候选之列。”郁寻道。 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萧易深知郁寻为人,他办事得力,野心颇大,也一心想往上爬,他不会满足于礼部尚书之位。 郁寻有两个女儿,皆会成为他手中的棋子。 储位之争,山雨欲来。 郁寻迫不及待地从中谋得最大的利益。韦贵妃所出的二皇子极有可能登上储君之位,郁寻想将女儿郁雅送到二皇子府中。 至于郁尔,郁寻觉得若她能成为三皇子的妾室,那便太好了。这相当于他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萧易微微皱眉,莫名地突然对郁寻生出厌恶,“皇子妃的人选,朕心中已有定数,你回去吧。” 郁寻见皇帝不肯放人,也不敢再强求,只能告退了。 郁尔见着生父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紧绷的身子微微放松,她明明没有说什么话,却好似经历了一场小小战争,好疲惫。 “你不想出宫嫁人?”萧易突然问她。 郁尔睁着一双懵懂的双眸,摇了摇头。 “你年纪还小,再过几年便不会这么想了。” “不不,奴婢打定主意了,留在宫里一辈子。” “一辈子陪着朕?”萧易含笑问她。 郁尔攥着手心,那倒也不是陪着皇帝。 小宫女的心思很好猜,皇帝从她的眼神里看出答案。 “奴婢想考藏书阁的女官,然后留在宫里一辈子。” 陪着凛,不是陪着皇帝。 “哦,那你要努力了啊。朕听闻藏书阁女官很是难考。” 郁尔点点头,确实很难考,“奴婢会尽力的。” “你今天开始读四书五经。每日朕来考验你功课。若学不好,就出宫嫁人吧。朕会替你出一份嫁妆。” 郁尔:“......” “书架上有书,你自己去翻找。” 郁尔听从吩咐。 她寻到一本《大学》,空白处皆是密密麻麻的笔记,出自皇帝之手。这可比凛送她的新书有用多啦。 郁尔又在高处看到一本《诗经》,她踮起足尖伸手去触。 从背后突然伸来的手比她先一步拿下了《诗经》。 郁尔身子一僵,骤然转过身,清冽的沉香钻入鼻尖,额间碎发轻轻摩挲男人交叠的衣袍。 目光所及之处是男人漂亮的下颚线,他又在高处的书架上取了另外几本书,举手投足之间皆是优雅高贵。 郁尔脸上翻涌起一阵燥热,再不敢直视男人。那夜的记忆又翻涌出来,他命她忘记,可她实在忘不掉。 “站那做什么?过来。” 皇帝年长郁尔许多,他除朝政以外,终日将自己困在御书房里,那满墙的书架上的书他都读过。 郁尔每日空闲时,会抽出两个时 第27章 ◇ 《趴墙小宫女》全本免费阅读 ◎小小年纪,急功近利◎ 夜里, 郁尔睡得正沉。 春生大总管来她房外叫人,“郁尔, 你怎么不在御前伺候?” 郁尔猛然惊醒, 掀开被子趿了鞋开门,“御前无人伺候?可是陛下今夜不是去了凤栖宫。” “你自己去瞧!” 她穿了衣裳赶往御书房,推开殿门。萧易坐在御案前, 脸色阴沉, 似在贵妃那受了气。好好的茶盏摔碎在了地上。 郁尔一进门,萧易不善的眸光落在她身上,看得她并不自在。 “你今日读了什么书?”萧易 开口问她。语气冷得令郁尔如坠冰窖。 这是在别处受了气,撒到她身上?郁尔觉得自己就是个冤大头。 “奴婢今日没空读书, 奴婢上午去了御药房,下午又回御书房伺候。”郁尔回道。 萧易将手中的信纸一点一点捏成团,“你这般懒惰,如何才能考上藏书阁女官?” 郁尔跪在地上收拾碎瓷片,“考不上。即使奴婢勤勉读书, 也考不上。明年不行,过三年不行, 再过三年也依然不行。” “那你打算放弃?” 当然不打算。 “奴婢自会想别的法子。”郁尔道。 “别的法子?”萧易切齿缓声道, “若朕没记错, 确实有一个法子。当上皇子们的启蒙宫女,若不愿留在皇子身边当妾室,便可随意在宫中择一处当女官。” 这规矩流传下来,原本是要么当妾室,要么继续当宫女。十年前萧易登基之后大刀阔斧改了宫中许多规矩, 使得启蒙宫女能选一处当女官, 他从不觉得有何不妥。然而如今他知道她想走此捷径, 怒不可遏。 郁尔心虚,眸光闪躲了一下,皇帝猜中她的心思。 “这就是你的法子?”萧易攥着小宫女的手腕将她提到自己面前。 郁尔仰着头,她不喜欢皇帝看她的眼神,也不喜欢他的语气,仿佛她是教坊勾栏里那般随意出**子获取财帛的女人。 “没错,奴婢是有这个打算。” “你小小年纪,太过急功近利!”萧易满眼沉沉怒意。 “陛下既定下这样的规则,为何现在要训斥奴婢?奴婢若能遵循规则达到自己的目的,有何过错呢?”她有理有据地争辩。 萧易盛怒,他登基至今,即使几番与朝臣们对峙争论,也不曾这般恼怒。 缓了几口气压下怒意,沉声询问,“告诉朕,你想成为哪位皇子的启蒙宫女?” 郁尔抿着唇不言语。 眼前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他仿佛在问她,意图勾引哪位皇子。 “萧让么?”皇帝问。 怎么可能?众多皇子之中她最厌恶萧让! “还是萧承?” 四皇子根本不需要启蒙宫女,他府中多的是美妾! “那便是萧末了?” 郁尔眼神躲闪,这般的沉默肯定了皇帝的猜想。 “你既想走捷径,何不直接来找朕?”萧易冷冷问她。 郁尔心绪紊乱,她不明白皇帝的话。 萧易看着眼前的少女,她是如此年幼,如此不受教,如此沉不住气,太过容易被利益所诱惑,“成为朕的女人,你想要任何荣华富贵,朕都任由你予取予求。” 郁尔深知,成为启蒙宫女,那叫遵循规则,而爬上龙榻,那才叫急功近利。她还不想死。 她眉头紧锁,手腕被男人扣得生疼。 君王眼眸深邃,看她的眼神里带着浓浓的鄙弃。郁尔知道他不是真的想要她,不过只是侮辱她罢了。 “出去,朕不想再见你。”萧易狠声低语。 她匆忙收拾完茶盏的碎瓷,离开御书房。 郁尔感觉很糟糕,似是被他彻头彻尾羞辱了一通。他身处权力的巅峰,却禁锢着她,不许她嫁给赵林风,不许她成为启蒙宫女,他哪里知道她的心酸。 她与皇帝的关系一阵好一阵坏,这才缓和没多久,又陷入了僵局。 隔了几日她去福宁殿取信,信封到手她就发现好厚。 凛足足给她写了二十页的回信,向来温柔的凛这一次也不同意她的想法,二十页的信,字字句句都是在训斥她。 郁尔有点难过,她没有再回信。 *** 次月月初时宁王大婚,正式迎娶郁雅为宁王妃。婚礼办得匆忙,日子是贵妃亲定的,大约是为了早一日拉拢郁家。 郁尔也是在婚礼过后才知道,原来茯苓姐姐当初对她说的那一番话是有迹可循的。 茯苓成了宁王的启蒙宫女,并且凭借这一层的身份晋升成了御药房的女官,往后宫中药材的采办,统统由她掌管,就连太医院的众太医,往后也要忌惮她三分。 郁尔再一次见到郁雅是在她与宁王大婚次日,郁雅随宁王萧朔来给皇帝请安谢恩。 皇帝阴沉了几日的脸色,终于有了松动迹象。 宁王萧朔生得龙章凤姿,是几位皇子之中最肖像皇帝的,性格脾性也像,不似已经故的大皇子那般纯善,更不似萧让那般桀骜不驯。他进退有度,能力非凡,颇得朝臣拥戴。 郁雅穿戴华贵艳丽,仪态优雅,柔顺地跟在宁王身侧,已初具王妃风范。 “儿臣、儿媳拜见父皇。” 萧易和颜悦色,“起身,既已成婚,要夫妻和睦......” 皇帝嘱咐了几句,皇室之中,即使是亲父子,也始终淡淡地疏离着。 宁王在皇帝面前格外谨慎,连带着郁雅也战战兢兢生怕出错。 萧易抬手,示意春生将东西送过去,“这是当年番邦进贡的一颗红宝石,旷世稀有,前些时日朕命工匠切割成四块,今日分别赐给你们四兄弟,你们自己做主,打造成首饰送给皇子妃。” 宁王受宠若惊,他知道那颗硕大稀有的红宝石,一出世震惊天下,造办处原打算雕琢之后镶嵌到皇帝冠冕之上。 “儿臣谢父皇赏赐!” 四颗宝石红若鸽血,异常妖艳,日光打在上头,恍若血液流动一般晶莹剔透。原石取名曼陀,在番邦几经流传,在站乱中为各大部落所争抢。 数百年间有传闻说,得曼陀者得天下。如今皇帝却命人将原石切割成了四块,分别赐给四位皇子,嘱咐她们打造成首饰赠予王妃。 可见萧易只将它当做一颗宝石罢了。 郁雅自始至终垂首,谦卑恭敬,却在临走时抬眸看了一眼郁尔,笑着朝她眨眨眼。 “过来研墨。” 等人一走,萧易唇边那和煦的笑意便荡然无存,对着郁尔的语气严肃含戾。 自从那夜争吵之后,皇帝就一直都是这幅冷冰冰的态度,郁尔也不认错,她觉得自己压根就没有错。 她不过想想又没付诸于实践,她又并非圣人,想想都不行么? 皇帝御赐宝石的事,在宫女之中引起不小动静。 “我听说若佩戴这块宝石在身上便可百无禁忌,心想事成。” “我怎么听说,谁若拥有这块宝石,就能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 又有人说宁王必定将这块宝石赠给宁王妃,众人又开始猜测,其他三位皇子会将宝石赠予哪个女子。 夜里郁尔下值后,听宫女们聊了会儿天就回自己房间。 却在廊下看到煞星,萧让。继二皇子被封为宁王之后,萧让被封为晋王,身份更是尊贵。 他似乎特意在那等着她,身高腿长地站在她房门口,避也避不开。 郁尔知道他来的目的,四皇子因为她而受了皇帝惩罚,近日不得进宫,萧让这是替四皇子报仇来了? 她踟蹰着接近,闷声道,“参见晋王殿下。” 没等他回应,郁尔擦肩而过往房里走。 萧让抬手将小宫女轻易扯回面前,“告状的人是御前的清姿。” 嗯? 郁尔驻足,仰头愣愣地看着他,“什么告状?” “你和赵林风的事情是清姿向父皇告状,不是本王。” 啊......郁尔明白了。这件事已经过去好久了啊,她也早不在意了。因为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发现赵林风并非凛。 “奴婢错怪晋王殿下了。” “就这样?”萧让咬牙切齿,手上一用力,攥得郁尔手腕生疼。 郁尔气恼地甩了甩手腕,“殿下请自重!” 萧让从来都不是好人,他放下身份亲自同她解释,这个小奴婢竟敢这般对她,心里恼火,转而捏住郁尔的喉咙,“你跪下给本王赔罪,本王今日就放过你。” 萧让想起萧承的嘱托,让他进宫杀了她。如此纤弱的脖子,一折就断。 郁尔喘不过起来,一双手去掰萧让的手臂,湿漉漉的眼睛却倔强地等着他,不求饶。 一直到眼泪沁了出来,滑落在萧让手背,萧让收起杀意,才释了力道,郁尔抓着他的手没放开,张口就恶狠狠地咬了上去。 横竖这梁子已经结下了,初见那般狼狈,她靠着高发他而获得贵妃宠信,而后他打她十鞭皮开肉绽,永远化解不开了。 萧让挥舞开臂挣脱,眼底的杀意一闪而过,看向手背上渗着血丝牙印伤口,“你找死?!” 郁尔知他不敢真要自己的命。她在御前当差,萧让与宁王争夺储君之位,必定不敢惹皇帝生气。 尽管她并不觉得她的死能真叫萧易动怒。 她推开房门,将萧让这位朝臣忌惮的晋王关在门外。 萧让看着紧闭的房门,眼底怒火横流,将来等他夺得帝位,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便是杀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奴婢!!! 正准备转身离开,他想起袖中的那块宝石。 上午春生送来的,说父皇交代要送给心爱的女子。萧让对此嗤之以鼻,他没有心爱的女子,甚至没有亲近的女子。 他回想片刻,若真要找出一个女人 ,那么只有 这个小婢女与他有过肌肤之亲,她替他上过药,虽然这样的肌肤之亲,也不妨碍他们现在都想掐死对方。 原本他来此处,是想这块宝石丢都给她,然后再解释告状的事。 房间的窗户敞开着,萧让抬手将宝石放到里侧窗台上,走开了。 夜里皇宫宫宴,皇室宗亲悉数到场,文武大臣也得以携家眷进宫,就连四皇子萧也被允许参宴。 郁尔同薛彩铃侍奉在皇帝左右。 沉珂数月的薛淑妃也打扮得光鲜出现在宴上,太子已薨,薛家人的富贵全系于薛彩铃身上,但她与皇帝的这层窗户纸始终并未捅破。 薛彩铃本本分分,向郁尔学着如何伺候皇帝起居,丝毫没敢逾矩,不是没这个心,而是没这个胆子。 薛淑妃今夜数次亲手给皇帝倒酒,今日这酒从江南运来,既醇又烈。 皇帝一杯接一杯,没拂淑妃的面子。 直至宴将散时,萧易已微醺,“郁尔,扶着朕回养心殿。” 郁尔刚准备去扶,薛淑妃伸手将她扯开,“陛下醉了,彩铃过来,扶陛下去疏影宫。” “......” 郁尔心里灵光一现,薛淑妃今夜必定想对皇帝做些什么,不应该说是让薛彩铃对皇帝做些什么。 她不能成为绊脚石! 所以郁尔就这么松开了皇帝的手,成全薛彩铃。 薛彩铃还木讷呢,淑妃朝着她狠狠使个眼色。 “我、我的香囊呢?香囊不见了!”此时大殿中 第28章 ◇ 《趴墙小宫女》全本免费阅读 ◎凛是男子?◎ 这一场闹剧暂且落幕, 大殿之中,宁王妃抱着失而复得的宝石不住地颤抖, 她初来乍到, 坐上宁王妃的宝座,就怕在皇帝与贵妃面前有任何行差踏错。 尤其是君王宝座上的男人,虽然她如今唤他一声父皇, 也总觉得那般疏离遥远。 萧易吩咐打开宫门, 朝臣们才带着家眷告退,天子寿宴,普天同庆,皇城烟火四起, 恍若白昼一般。 四皇子萧承看够了热闹,也从席案前起身,这宫女活该!这次必定要她的小命,以报当日之仇! 他迫不及待地想去一趟晋王府,将这喜讯告诉三哥, 萧让下午去了军营,并未出席皇帝寿宴。 “四殿下, 陛下有请。”春生过来笑意盈盈道。 萧承在皇帝那向来没什么存在感, 这会竟然单独召见, 不由心头一喜。 *** “陛下,臣的女儿尚且年幼,自小寄养外祖家,无人教导。今日不过嫉妒宁王妃才行差踏错,还求陛下能开恩, 将她从慎刑司放出来。” 郁寻等宴一散, 撇下夫人来皇帝面前求情。 萧易端坐御案, 龙袍广袖之下,温润如玉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一块螭龙环佩。小宫女那最后那执拗的眼神,在脑中挥之不去,如此倔强的女孩,真不知是随了谁的性子。 萧易神色肃然,居高临下,恍若无情的神明。他缓缓开口,“她虽年幼,但在朕身边养了许久,若按照爱卿的说法,那便是朕没有好好教导她了?” 郁寻惶恐,“臣并非此意!如今宝石寻回来了,宁王宁王妃也不怪罪,求陛下给郁尔一条活路,放她出宫,臣必定迅速为她寻一门亲事,将她远嫁了!” “她这般年幼,你就叫她嫁人?!”萧易声音低沉狠厉。 年幼? 郁寻困惑,他的二女儿郁雅比郁尔还小上几个月,不也嫁给宁王了么?郁尔已经到了婚配的年纪。 “回去吧 。你这个女儿急功近利,年幼无知,朕会亲自教导她。不必你多费心思。” 亲自教导?郁寻不明白。但他不免猜想,难道皇帝对郁尔有意?这个想法过于大胆,只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后就偃旗息鼓了。 他异想天开,一个女儿嫁入皇家已经是祖坟冒青烟的事了。更何况,皇帝是宁王的父亲。 “臣告退。” 萧易垂眸看向掌心的玉佩。 他的寝宫里摆满奇珍异宝,小宫女宁愿花光自己的积蓄购一块羊脂玉边角料,也不碰那触手可得的珍宝,这样的她怎么可能胆大到去偷那块宝石? 此时萧承已在门外侯着,看到郁大人出来,他嬉皮笑脸地进入御书房。 “父皇!” 萧易抬眸,视线落到这个他忽略多年的儿子身上,一枚无用的弃子。 “告诉朕,是你将东西放到郁尔房里的么?” 萧承脸色骤变,“儿臣没有这么做!父皇明鉴!” “上一次朕罚你不得进宫,你没想过要报复?”萧易缓缓道。 想是想过。若换做其他宫的宫女,萧承必定会报复,可郁尔到底是父皇身边的人,萧承吃一堑长一智,怎么可能再去招惹她?他红了眼睛,“父皇就这么不信任儿臣?” 萧易不信任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儿臣在父皇心里,就这么卑鄙不堪么?”萧承鼓起勇气质问,“父皇不怀疑二皇兄故意栽赃,偏偏来过问儿子?!” 萧承真委屈了,他欢欢喜喜地来御书房,他以为是自己这段时日不进宫,父皇思念他了,或许还可能说些话联系一下父子感情,可是父皇一开口,他的心就冷了。 “你出去吧。”萧易语气寡淡,丝毫不为所动,他现在就想查明,搜出来的那块宝石究竟是谁的,首先他就排除了宁王。 现在排除萧承。 萧承铁骨铮铮的汉子,这会眼眶湿润,他伸手从袖口里掏了几下,找出那块红若鸽血的宝石捧在掌心。 “父皇难得赐儿子东西,儿子随身携带,不舍得给府中任何一个姬妾!即使将来儿臣娶了皇子妃,也不会将这块宝石给她!” 萧易捏了捏眉心,沉声吩咐,“出去。” “父皇!” “再不出去,朕命人遣散你所有姬妾。”萧易狠声。 那个小宫女还在慎刑司昏暗湿冷的牢房里,他有意罚她,却不想真将她留在那里过夜。 萧承抹了抹眼泪,“儿子告退,父皇休息吧。” 他满腹的委屈实在没处诉说,于是决定去找一趟萧让,他算是看出来了,父皇对他根本没半点亲情,只有他三哥对他还有兄弟情! 萧易又命人去传五皇子。 不出所料,萧末把宝石献给了他的母亲韦贵妃。 御书房空荡荡,昏暗的灯盏点亮满面书墙。多年以来,日夜重复,萧易始终困于此处。 他闭起双眸,脑海里依然是小少女倔强的 眼神。 为何不求他呢? 她若肯求他,他说不定就心软了。 再度睁开双眸,萧易改了主意,今夜就将她放在慎刑司阴暗的牢房里,让她铭记这个教训。 慎刑司地牢阴暗潮湿、不见天日。 郁尔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里,她没有再哭了。 她是孤儿,在这深宫之中唯独只从凛那里汲取一丝丝的温暖,可凛究竟是无法触及的。 皇帝为何不信她? 她觉得皇帝知道她不会偷盗那块宝石。 她的命对于他而言,真就那么微不足道么?就连查都没查,就将她扔到牢房里来。 直至卯时,耳边传来脚步声,郁尔缓缓抬头。 “郁尔?”郁寻来了,还有贵妃与宁王妃。 郁尔起身靠近。 贵妃眼神孤傲,不屑地看着她,“你是本宫宫里出去的,如今犯了事,也会牵连本宫。等天一亮你就随本宫去御前请罪,自求鞭刑五十,好叫陛下息怒!” “可是奴婢没有偷盗。”郁尔倔强道。 “证据确凿,你想抵赖?”贵妃愠怒,“你不请罪也罢,到时候陛下审问起来,那可不是鞭刑那般便宜了。几十道刑罚受过,你有没有命活着还难说。不如自己去请罪,好留条小命!” “奴婢没有偷盗。”郁尔坚持道。 “你!”贵妃盛怒。 “贵妃娘娘,容臣劝说郁尔。”郁寻恭敬道,“牢里潮湿,恐怕有损娘娘凤体,还请娘娘移驾。” “行啊,你同她说说吧。此事不能牵连本宫,更不能牵连宁王宁王妃!”贵妃在若雪的搀扶下离开。 宁王妃郁雅扑上前来,“姐姐!我知道宝石并非你偷的了。” 郁尔呆若木鸡。 “雅儿你也走,你如今贵为宁王妃,不要来这种地方!”郁寻道。 “你什么意思?”郁尔质问宁王妃。 宁王妃抖落真相,“刘统领找到的那块宝石与陛下赐给宁王的那块,并不相同。” 郁尔醒悟,偷盗之人与栽赃之人并非同一人!相似的宝石有四块! “四皇子萧承。”她喃喃道,“他与我有怨,一定是他趁机将自己那块宝石放入我房中。” “此事不能闹大!”郁寻道,“等天亮之后,你随我去陛下面前请罪,我与宁王妃都会帮你求情。” “非我所为,我必定不会承认。”郁尔眼神倔强,她知道他们的盘算。若她洗清冤屈,那在皇帝看来,宁王妃还是弄丢御赐之物。 故而贵妃同郁寻都要她来得没错!刘统领找到的宝石绝非二皇嫂的!我有证据!”萧承掏出自己那块宝石,又从郁雅那里夺过她的那块,拼凑在一起,“父皇赐给儿臣们的四块宝石原是整块,形为长方,切割之后并未经过打磨,儿臣曾将三皇兄的那块拿来拼凑,能拼凑出宝石左半块。” 两块宝石严丝合缝,果真凑出了左半块。 春生接过宝石奉到皇帝面前,“皇上,四皇子所言非虚,当时奴才亲自去送宝石,也记得晋王与四皇子的能拼出左半块。” 君王眸光落在宝石上,又抬眸看向郁寻与宁王妃。 郁寻神色慌乱,他没料到晋王与四皇子会出来替郁尔澄清,“原、原来刘统勋冤枉了郁尔!” 宁王妃更是垂首跪在地上,吓得魂飞魄散不敢言语一声。她第一眼看到皇帝就发抖,君王气势铺天盖地,叫人窒息。 “儿媳、儿媳这是错怪姐姐了。” 萧让眸光汹涌地盯着郁尔,其实他并非一来就闯入,而是在殿外听了片刻,他这才知道原来郁尔的父亲是郁寻,宁王妃是她的妹妹! 他听见郁寻如何三言两语将郁尔贬到了尘埃里。 他也听出了郁尔认罪时的挣扎与痛苦。 他与她本质上是同一类人,父母不爱,冥顽不灵。 萧承也一样,兄弟二人从来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听道郁寻这般贬低自己的女儿,他想到从不受父皇重视的自己。 兄弟二人就这么凶神恶煞地杀了进来。 “郁爱卿”萧易缓缓开口,“你是真的不知情么?” 郁寻在官场混迹多年,能坐到今日这位置也经历风雨,他深究过皇帝,面上永不动声色,心里却已了然,一切尽在这位君王股掌之上。 “父皇,我父亲并不知情!”郁雅恳切求情,“是我发现这宝石并非原本那块,可我害怕父皇怪罪,才将事情隐瞒,委屈了姐姐,还请父皇开恩!” 郁雅心想自己的身份是宁王妃,宁王又得陛下看重,自己若替父亲求情,皇帝必定会看在她的面子上开恩。 然而她并不明白,皇帝就连对亲生的儿子也不手软,更何况是这位刚嫁入皇家的儿媳呢。 萧易不计较郁寻欺君,只是因为暂时还需要郁寻稳坐在礼部尚书的位置上。 “既如此,那便没有偷盗一事了。”萧易放过所有人。 “ 是,没有,是儿媳将御赐之物弄丢了。”郁雅心想早知道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承认弄丢,好过现在被人揭穿欺君。 郁寻脸色极差,他一念之差,险些葬送了前途,还有女儿郁雅的前途!她将来可是有机会能登上皇后宝座! “你们退下。” “谢、谢皇上开恩,臣告退。” 郁尔眼看着郁寻与郁雅告退,心里五味杂陈,她收回目光,并没有那种峰回路转、起死回生之感。反而更觉得在皇帝面前,什么尊严都荡然无存,他知她屈服,知她左顾右盼,知她没有骨气。 往后她还如何在他面前直起腰杆? 殿门一关,萧易冰冷的眼神看向殿里余下三人,“萧让你告诉朕,为何要将自己那块宝石放到一个小宫女的房中?” 这三人年轻无知,都欠教训。 萧让银甲戎装,通身反骨。郁尔也睁着一双泪水盈盈的眼睛看着他,既好奇又仇恨。 “儿子、”萧让从郁尔那里收回视线。给她石头的理由?他自己都不知道。 “这个小宫女几次三番冒犯儿子,儿子看她不惯,故意要捉弄她。” 这话叫萧承听了,觉得三哥的意思就是给 第29章 ◇ 《趴墙小宫女》全本免费阅读 ◎启蒙宫女◎ 福宁殿未点灯, 殿内昏暗。 郁尔只知殿外的人没有走,背靠着门, 只露出一方衣袖。她伸出手, 颤颤悠悠地握住了那人的手掌。 微凉。 手指修长无暇,白玉为骨,冰雪为肤。 她双手紧紧握住, 这一瞬间她仿佛得到了神明的救赎, 眼角滑落的泪水低落,正落在男人手腕。 “我今天好难过......凛......” 少女抽抽搭搭地哭诉。 门外之人任由她握着,听她哭诉,良久才将手抽走, 伴随着脚步声,她知道凛走了。 郁尔不甘心,她想抱抱他,即使自此之后凛再不理她,她在今夜也想抱抱他。 她情不自禁地跨出门槛, 顺着脚步声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经过转角, 华贵宫殿长而幽静的廊庑之下, 哪里还有凛的身影。 昏暗中, 唯有落在地上那一枚白玉玉环。 螭龙,首尾相连,有男女之情的寓意。 郁尔心若死灰,她的凛是一个身姿修长的男子,有着一双如暖玉般好看的手, 她的凛根本不爱她, 还将螭龙玉环还给了她。 她站起身, 将玉环收入袖中,恍惚地回到御书房。 今夜轮到她值夜,已经过了换班的时辰。 “郁尔你怎么来得这样晚?”薛彩铃道,“陛下方才回来,龙颜不悦,你今夜可得谨慎些。” “我晓得了,多谢。” 她如今是什么念想都没了,皇帝说不许她去藏书阁当女官,无论自己怎么努力都没有指望。 她去沏了茶,步入御书房。 皇帝已经沐浴完毕,正身着素纱长袍,立在御案前练字。 郁尔将茶盏放到御案,眼角余光瞥见皇帝的字,苍劲有力,肆意张扬,比往日更狂更潦,看出皇帝虽然面上波澜不惊,但他的心不静,甚至是狂涛骇浪。 “坐椅榻上裁纸去,别靠近朕。”萧易眼眸未抬,语气冰冷地命令她。 他怎么这样凶......郁尔眼眶红红的,纤弱的肩身不由一颤。今日真真糟糕透着要考入藏书阁当女官,背地里却生出那样的心思。 萧易他生来高傲,他凌驾于万万人之上,看不起这样的女子。正如他看不上这块玉佩,之所以留着不弃,不过是习惯罢了。 她与玉佩,皆为玩物。 少女在梦中似察觉到了那道冰冷的视线,呜咽了声,侧首继续睡,零散发丝落在脸上,萧易抬手轻轻拨开。 冰凉指尖触及少女粉颊,温暖的、细腻的。 他想年轻女孩的体温是不是相较于常人要高一些? 少女又动了一下,感受着熟悉的冰冷的温度,抬手扯下男人的手,握在软软的掌心。 因为这点动静,她领口微敞,露出那弧度优美的锁骨,以及纤柔圆润的肩。 她看似骨骼纤细,其实骨肉均停,纤有度,就在这短短几个月,渐渐脱去稚气,展现少女婀娜的身姿。 男人薄凉的眸光将一切收入眼底。 脑海里翻腾起那一日的记忆,她进食太多大补之物,他一时鬼迷心窍......事后他命她忘记,小宫女隔日的表现就很寻常了。其实反倒是他自己无法彻底将这段记忆扫空,她那般软糯,馨香。 萧易身形微僵,一起翻涌上来的,还有那股他以为早已经平息的欲、念。 即使是玩物,他也难免生出占为己有的念头,萧易觉得自己身为君王,这并非什么可耻的念头,他想要怎样的女子,底下那几个阿谀奉承的臣子会想尽一切办法送到他的龙榻上。包括郁寻,若知道君王对他的女儿生出这样的心思,郁寻会毫不犹豫地将她绑了送到龙榻上。 尽管她这般年轻,这般不明智,这般倔强,并无惊世的才学,绝非他会欣赏的女子,但的的确确,她勾起了他的欲、念。 萧易不否认,因为此时素纱长袍下,那一处的温度是异样的。 掌心已经被少女枕在头下,萧易缓缓抽出掌心。 郁尔的额头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磕到了矮几桌面。 她骤然醒来,直起腰身,眼神迷茫。 额头好疼,像被人狠狠打了一下,再然后她发现君王站在她面前。 郁尔抬手压着额头,双眸含着晶莹泪水,气鼓鼓地瞪向男人。 还真是...... 方才还说要她离远一些,如今他自己靠得这样近! “陛下亲自过来打奴婢么?”她没好气地咕哝一声。 顾不上尊卑,言辞里满是嘲讽,高高在上的帝王,臣子眼里的明君,百姓心中的仁君,皇子眼的严父,趁人熟睡,亲自过来打她这个小宫女啊? 萧易觉得这小宫女真是水做的,眼底沉着晶莹泪水,仿佛只要稍微掐一掐她的脸颊,她就哭了。但他此时怎 么会想打她,他想的是将她抱到木榻上,轻易摘去一身宫裳。 下一瞬他抬手,细长的指节扣住小宫女的下颚,在她骇然的眸光之下。 微凉指腹轻轻摩挲小宫女浅色唇瓣。 眼底未沾染一丝欲念,郁尔只当自己说话惹他生气,他才这般,浑然不知男人的心思。 直到下一瞬,君王遵从自己的意愿,扣着少女孱弱的肩,将人按在木榻上。 郁尔呆若木鸡,眼看着男人左手朝她伸来,掐住她的喉。脑子里浮现薛彩铃说的那一句话,她说皇帝今夜龙颜不悦。 正当她以为他会收拢指节掐死她,唇上一阵温热。 轰隆一声,她觉得浑身血液倒流。 一个及笄之年的小宫女哪知君王的心思,哪里又是他的对手。 萧易此时似乎犹能感受到福宁殿那扇门之后伸来的手,软软糯糯,暖意融融、缠上他的掌心,是天下最好的**药。 他不过是回敬她罢了,只不过这一次他缠上的,是女孩的唇舌。 她真是水做的,这般柔若无骨,越尝越失控。 就在冰凉的指尖往下抚上女孩腰带玉扣时,萧易清醒了,修身养性多年,他这是在做什么?! 区区一个宫女,一个臣下之女,怎么能令他这般破戒? 榻上的少女,睁着一双惊骇晶莹的眼眸看着皇帝,有那么一瞬,她觉得皇帝会将她杀了,饮血吃肉。 失控之后再度收敛,他的心肠坚若磐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