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随心所欲[快穿]》 1、第一章 黄昏,闷热。 暗橘色的暮光透过玻璃窗慢慢移到墙角,爬到那堆带血的刀片上。 刀片边上,易衡靠墙坐着,脸色苍白,胡子拉碴,他呼吸轻慢,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蓦地,他猛睁眼环顾四周,下意识抄起地板上的手机,指尖一滑。 看清上面的时间后,手像是抽掉了骨头似的,软趴趴地砸地上。 半晌才接受这个现实。 事情怎么会这样?…… 他这个在全网被千夫所指的人渣又活了。 但是重生的时间不大好,现在正是他被当红顶流宋森的粉丝撕的最惨的时候。 那堆带血刀片就是宋森的某个脑残粉寄过来的。 当年的他居然会被这种低级的伎俩吓着了,脚一滑,脑袋磕墙上晕了过去。 真疼。 也是真没出息。 易衡缓了一会,揉着脑袋扶墙站起,绕开地上成堆的垃圾,去阳台找扫把把这堆东西扫走。 别还没被人网暴死,先把垃圾给淹死了。 刀片底下压着一张纸条,易衡捡起来看。 “辣鸡人渣!赝品!少碰瓷森哥哥的脸,你给哥哥做替身都不配!抢他的资源,抄袭他的人设还诋毁他,恶心死了!你为什么不去xx。” 要换在以前,易衡早就炸毛了,愤愤写上万字小作文直接去和那群睁眼瞎的混蛋开撕。 但今时不同往日,他平静的看完后,改主意了。 既然这位不知名的脑残粉都骂他人渣了,就这么轻易放过她实在对不起他的绝世人渣之名。 他放下扫把,先拍照留证,再把东西原样塞回包裹里收好。 但是只有这一个还不够。 他点进私信,不出所料后台被各种恶毒咒骂的话塞爆了,还有一些大营销号在用他的黑料冲业绩,甚至热搜前三都是他。 #易衡碰瓷#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易衡小作文污蔑宋森反被打脸#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算红了,别人提起他的时候,不只会说“那个长着宋森脸的”,还会加上一个后缀,“人渣”。 他已经见过了来自全世界的恶意,现在的这点程度在他眼里不过尔尔,乃至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眼睛迅速被血丝爬满,犹如地狱里爬出来的鬼魅,手指上密布细小的伤口,那是他一次又一次砸墙发泄苦闷时弄出来的。 旁人看到他这样会觉得这人是不是疯了,但易衡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笑一群自诩的“打假”勇士在维护她们最厌恶的模仿者。 这本身就是件极其滑稽的事。 他在圈里小有名气的时候,宋森才刚和公司签约,腼腆青涩,见到他不和其他小辈一样套近乎喊哥,而是弯腰鞠了个大躬,恭敬地喊他老师。 公司让他带带宋森,他看孩子挺乖的,也就应下了,不说面面俱到,但自认问心无愧。 宋森很聪明,学习能力很强,把他走过的的路子模仿了个六七成熟,后来独自上台也不会怯场了,时不时还能够和主持人互相抛梗玩。 到这里一切正常,易衡也很欣慰,有种养了个好儿子的成就感。 谁又能想到他是只披着羊皮的狼? 直到宋森顶着一张和他七分像的脸,拿着公司原本为他量身定制的角色出现在荧幕上,他才意识到被人利用的干干净净。 而为了避免他会对宋森造成影响,公司把他逐渐边缘化,任由别人攻讦他,用合同上的霸王条款逼他噤声,宋森也对他避而不见。 他起初想不明白,为什么公司宁愿牺牲他也要扶持一个没有底子的新人,当年那个弱小的公司能有如今的成就,有一部功劳要归功于他。 是他没有达到公司期望吗? 但他可以努力。 即使后面能拿到的资源越来越少,他都没有敷衍过一次,拿出当年考大学的劲头,拼了命地证明自己的价值。 拼到一周进了五次医院,头发大把大把的掉,那段时间他一下子老了许多,鬓角染了白,眼角有了皱纹,他能感觉到青年人的锐气从他体内流逝,与走偶像顶流路线的宋森距离越来越远。 昔日的朋友看不下去了,一个昏黑的雨夜,犹豫着在病床前告诉了他真相。 原来宋森是隔壁市文化局局长的亲戚,局长的司机经常来接他回家,他用人脉帮经纪公司老板做了很多事情。 你天生做牛马,人家生来在罗马。 不捧他,你说捧谁? 那天,易衡听完真相没哭没闹,冷静到不寻常,低头垂眸,看不出悲怒。 心里却是另一番波涛。 小时候他重点高中的名额被校长儿子顶替,长大后他的论文被导师拿去给女儿镀金,现在又来个公子哥入圈一游,炮灰通通让道。 真就欺负平民百姓没人权呗。 隐忍的尽头是歇斯底里的爆发。 又一次宋森踩着他上位,经纪人还来劝他大度一点,不要和小辈计较。 他疯了,被那些人逼的。 在宋森得奖的那一晚,连发多条微博控诉这条白眼狼,还有经纪公司对他的歧视,立刻遭到宋森粉丝的围攻辱骂。 刚开始他还能清醒的怼回去,可独木难支,对面各种侮辱性的话语频出。 “替身”、“蹭热度”、“虚伪”、“败类”等等。 还有更难听的。 他什么体面都顾不得了,红了眼下场和那些造谣掐架,从此一发不可收拾,逮到机会就攻击宋森。 故意接和他差不多类型的角色,模仿他的神态语气,宋森前脚发一个微博,易衡后脚就发一个类似的,每一条关于宋森的黑料下面都有他活跃的身影。 他也学会了造谣,曾经他嗤之以鼻的手段。 反正弄不死他们,不择手段也要膈应死他们。 随之而来的是各种打脸,他成了粉丝口中无下线,无道德,无良知的“三无”人渣。 而他索性放任自己,坐实了污名。 现在回想起自己上辈子做的事情,真是蠢到没边了。 惩罚坏人这种事就该交给专业的人去办,他只需要负责收集证据就好。 看着私信还在不断增加,易衡心中波澜不惊。 再多骂一点更好,省的到时候把这些人告上法庭说他证据不足。 血的教训历历在目,这个圈子他是不想回去了。 可他还能够去哪里呢?回家吗? 家里的电话恰好在这个时候打过来了。 电话那头是他爸的声音,“小衡啊,你最近过的好不好啊?好久没和家里联系了,爸妈很担心你。” 易衡鼻头一酸,刚要说话就听见电话那头十分嘈杂,通话人换成了他妈。 他妈吼着嗓子说:“家里没钱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打钱回来!你想饿死我们是不是!” 喋喋不休的质问浇凉了他的心。 这些年来,几乎每次他们主动打电话来都是为了钱,没有一个人关心他过的好不好。 易衡冷声回复说:“我没钱。” 他妈在那头的直接就炸了,“没钱?!当明星的怎么会没钱!你亲弟弟要考公,你爸要去看病,哪样不要用钱,我不管,最迟这个月底必须把钱打回来!” 易衡:“我弟要考公?他行吗?” 他弟是彻头彻尾的学渣一个,就算父母省吃俭用把他送进城里的私立学校,出来后也还是那样。 心安理得地啃老,这些年他打回家的钱,几乎都给他挥霍完了。 所谓的考公,估计又是一个讨父母开心,让父母来逼他吐钱的借口。 他妈:“他至少知道要孝顺父母,你有钱都不知道给父母用,你有什么脸说他!” 易衡冷笑说:“天天就是钱,你们怎么不干脆让我去抢银行。” 话音刚落,一股电流突然窜上手臂把他电麻。 啪嗒。 手机掉地上。 随之电子音在他的脑海里响起。 【检测到宿主有危险想法“抢银行”,物理矫正完毕】 屋内没有其他人。 见鬼了这是? 易衡惊恐地张大了眼,惶惶看着周围,捂着麻痹的手臂,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废了一番功夫,易衡接受了这个姗姗来迟的系统。 【我们是系统哦,致力于让每一个反派改过自新走上正途,而你是我这次负责的反派】 易衡听罢,知道这个系统对他没敌意,往沙发里随意一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你打算怎么让我走上正途?” 【系统只是起辅助作用而已,宿主要自觉改变哦,你也不想重蹈上辈子的覆辙吧】 不重蹈覆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易衡自认不是个愿意当冤大头的人,别人扇他一巴掌,他要还三巴掌回去。 将所有造谣诽谤证据上传电脑备份好,他没有急着关电脑,在搜索栏敲打出几个字,鼠标滑动,点进考公官网。 【你在做什么?】 易衡眼皮也不抬,迅速把考公时间和要求浏览了一遍:“不想在泥圈里打滚了,我要上岸。” 他弟能考的东西,他怎么就不能考了。 何况他本来是top10高校毕业的,上辈子考过一次,也录取了,但因为父母一直逼他工作赚钱补贴家庭,胃口一次比一次大,压的他喘不过气来,正好当时经纪公司看上他这张脸,对他抛出了橄榄枝。 众所周知,娱乐圈来钱快来钱多,对极度缺钱的他来说,是一个无法拒绝的诱惑。 加之他们的糖衣炮弹,稀里糊涂地就签了卖身契。 天上果然没有免费的馅饼! 系统听到他能这么快醒悟,电流发出欢快的哔哔声。 【这条不错的道路呢,宿主是打算以后为人民做贡献吗?】 易衡勾唇,眯了眯眼,窗外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光透射进来,照在他的脸上显得晦暗不明。 “不是。”他冷笑道。 “据说诽谤威胁国家机关工作人员要从重处罚,我先考完公再去把那些人都告了,岂不是可以让她们受到更重的惩罚。” 毕竟单单一个诽谤,罚的还是太轻了。 他咽不下这口气。 要告就往重了告,那些用嘴杀人不偿命的一个都别想跑。 【……】 真可怕,系统想。 反派的思维方式不可以用普通人的来衡量。 系统现在最担心的是,它真的能把这个反派改造好吗? 很悬的样子。 2、第二章 离考试开始只有两个月的时间了,而他没有练过模拟试题,没有系统的接受过培训,古代抓壮丁上战场都还需要训练几天呢。 他眼下只能把自己关在家里,下载好电子试题,往死里刷题,吃饭的时候恶补热点时事,做笔记记录,还要找些分享帖,研究别人面试得高分的经验。 小镇做题家别的不会,拿命做题无人能比。 连着几天,屋内都飘着方便面的香味,并且这个香味还会持续下去。 按理说宿主如此努力上进,系统该感到欣慰,并且鼓励他。 可一想到他拼命考公是为了什么,系统实在鼓励不动。 呼。 做完今日份的题,易衡放下笔,舒展胳膊,活动僵硬的脖颈。 为了避免打扰,手机设置了静音,期间有多个未接来电。 易衡以为是父母打来催钱的,看到来电人是经纪人谢月颇感惊讶。 要知道他这位经纪人是趋炎附势的一把好手,让宋森吸他的血上位就是她的主意。 前面他被宋森粉丝撕,闹出来那么大的动静都没见她来个电话安抚,现在风平浪静却主动找上门了。 铁定没什么好事。 边想着,谢月又来电了。 咬的这么紧。 易衡倒要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喂。” “易衡,我这边有一个戏挺适合你的,你现在能过来吗?” 语速很快,听的出来她已经急到火烧眉毛了。 易衡想吊着她,故作为难地说:“现在啊,可能有点不方便。” 谢月:“是吴大导演的戏,你来不来给句准话!” 易衡沉默片刻,说:“来,地址发我。” 说完就挂,那头地址马上发过来了。 他捏手机的力度骤然加重,手上青筋根根暴起。 果然又是这个地方,害的他被全网黑,无数污名和谣言像臭鸡蛋一样砸向他,让他百口莫辩,臭到不得翻身。 谢月叫他去哪里是有戏给他演,只是给宋森当替身罢了,因为他们从侧面看上去几乎一模一样,这场戏又需要有演技才能体现出爱人为了信仰而被迫分离的不舍心疼。 当时他马不停蹄赶到现场,拍完后才得知一切,刚经历了和脑残粉丝的撕战,他怎么忍得了这种侮辱,当场发飙。 冲动的后果就是不仅得罪了业界著名大导演,还因为不小心伤到了一只网红警犬,官博亲自下场,引起了全网的愤怒。 圈内圈外,他都彻底不是人了。 有了上辈子的教训,系统以为他不会去了。 意外的是,易衡径直拿着换洗衣物,径直走进卫生间。 一阵水流声过后,门开了,易衡穿戴整齐走出来,跟换了个人似的,头发看着清爽多了,眉眼间带着他这个年纪特有的精神气儿,简单的白衬衫把他的体态衬的修长挺拔,像是雨后破土的竹笋,寡淡的气质之下藏着冒尖冲天的心思。 他要去讨债,首先在气势上就要压过他们。 好人做事会瞻前顾后,但坏人不会,他只会把让自己开心摆在第一位,管他是什么龙潭虎穴,往里跳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到了拍摄片场。 谢月看到他出现立刻两眼放光,拉着他就去换装,没给他问清情况的机会。 他故意和宋森打招呼,他没理会,转身走进房车。 谢月之所以会放下身段骗他来救场,因为这部戏对宋森很重要,他是吃青春饭的,年纪摆在那里,清纯男神人设也立不了几年了,后生们步步逼近,他急需一部主旋律戏来打开戏路,不然等待他的就是过气。 这部戏有扎实的制作班底,和宋森对戏的又是公认的演技派女演员姚灵,奈何宋森功夫不过关,接不住这块大饼。 姚灵是稳扎稳打走出来的演员,从来不惯着那些流量鲜肉,演的不好就该骂,骂的句句见血,挨了她骂的人基本看见她就犯怵,哪还有胆子和她演情意绵绵的苦命鸳鸯。 “你先把剧本读熟了,争取三遍内过。”谢月嘱咐他,“机灵点,姚老师在气头上,别惹到她……” 不等谢月说完,易衡看着镜子里面满头大汗的她笑了。 “一遍。” “什么?” 他说:“我只需要一遍就能过。” 谢月显然不信,说:“要是没过呢?” 易衡说:“我不会把宋森怎么上位的事情说出去,并且把之前攻击他的小作文都删了,公开给他道歉。” 通过观察谢月的微表情,知道她对这个条件心动了。 “反之,宋森必须公开给我道歉,为他怂恿粉丝网暴付出代价。” 谢月犹豫了一会,想着到时候再见机行事,便应了声“可以”。 易衡拿出藏在膝盖上手机,冲谢月耀武扬威似的挥了挥,“录音为证,可别耍赖。” 谢月张大了嘴,突然被摆了一道,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易衡什么时候学会留后手了?他以前可都是无条件相信自己的。 开始拍摄了,她紧张的注视着那边的情况。 随着导演一声“咔,过。” 她卡在嗓子眼的心放下了。 全然没注意到宋森捏紧车门边缘,眸光暗了下去。 易衡一回来他马上把所有情绪藏好,跟在谢月后面。 “哥,你演的真好,姚老师都挑不出错来,看来我的功夫还是不到家。”宋森笑着对他伸出手,只是昂着头一点谦逊的样子都没有。 “知道就好。”易衡看也没看他。 宋森脸色瞬间沉了沉。 他来这里前,抱着来狠狠奚落宋森一番的打算,但亲眼看到他在自己面前的局促,心虚的很却又要强装镇定。 忽然就觉得没意思了。 要是宋森是个扶的起来的,抢了他的东西后还能够理直气壮的和他对视,有那种心理素质才配和他做对手。 现在这个,有野心没实力,狐假虎威的野猫,除了挠人有点疼,根本入不了真老虎的眼。 当初他真的是被愤怒冲昏脑袋了。 易衡扭过头,拿出手机一顿笔划,举到谢月面前:“把工资结一下。” 谢月:“什么意思?” 易衡:“找我当替身是很贵的,叫我来之前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吗?难道你们还想白嫖。” 这番话说得谢月惊住了,易衡知道是给宋森做替演竟然还愿意来,不闹腾也就算了,还脸不红心不跳的要工资。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把面子看的比命重要的易衡吗? 心情复杂的给他转了钱。 易衡兜里终于有了一点踏实的重量,至少能把房租问题解决了。 反正他马上不在这圈子混了,面子什么的都不如真金白银实在,而且让讨厌他的人给他吐钱,看他们吃瘪,感觉更好了。 易衡换好衣服,在那只警犬出现之前赶紧走人。 小时候他被狗咬过留下了心理阴影,看到狗朝他跑过来就会下意识的为了自保而动手。 宋森却挡住了他的脚步,“哥,一起去吃个饭吧,我请客,从前的事是我不对,给你赔礼了。” 易衡不耐烦地推开他,“先把道歉声明发了再说。” 现在赶回去还可以再做几套考公试题,和这家伙吃饭就是在阻挡他上岸的步伐。 什么饭能有铁饭碗香?! 宋森好像没眼力见一样,硬拉着他不放,易衡想着要不要给他一拳算了。 “汪汪!” 突然从角落里窜出一道黑色的闪电,眼冒凶光,狂吠着朝他们冲来,工作人员在后面追的气喘吁吁。 易衡脸色一白,宋森也是,他放开易衡往房车里跑。 上辈子也是这样,他进了房车后明明可以让易衡一起进去,却还是把他扔到了外面。 易衡很快反应过来,先宋森一步进了房车。 “啊!”宋森的惨叫传来,警犬已经把他扑到,咬住他的裤腿,疯狂撕扯。 大家放下手上的工作赶来帮忙,现场顿时手忙脚乱。 好不容易把警犬牵走了,它还在冲着宋森龇牙狂吠。 不攻击其他人,偏偏就逮着他咬。 易衡似乎感觉了什么,来到宋森身边,在人群外看到谢月趁乱从他裤兜里迅速拿出一袋东西又揣进了自己兜里,她左右观望了一遍确定没人发现。 那好像是一袋白色的……粉末。 回家的车上,那个画面一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在圈里摸爬打滚这么久,有些地下交易他也有所耳闻,人前光鲜亮丽,人后唯利是图。 正好车从警察局外呼啸而过,易衡脱口而出:“司机师傅,前面停一下。” 车应声缓缓停下,易衡搭上车把手,顿了一会又松开。 司机师傅透过后视镜看到他眉头打结,好心问:“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没事,继续开车吧。”易衡坐了回去。 时间太短,他不能保证自己是不是看走眼了,没有实际证据不能打草惊蛇。 而且这种事情通常牵涉甚广,他都要离开这个圈子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回到家里关上门,坐在桌子前面练题目。 笔尖在纸页上唰唰的写,过了会儿,又如夏日的急雨骤停。 怪了,熟悉的题型出错率高了一倍,还总觉得心神不宁。 易衡放下笔,拿起手机,在搜索栏打字,接着本地的公安官网跳了出来,里面有一个线上匿名举报的入口。 指尖离屏幕只有一厘米,却又仿佛隔着千山万水,食指蜷起又伸长,时间被夕阳拉长、延缓,能清晰地听见纸页被微风吹起的声音。 忽地,五颜六色的光接手了黑夜,沉沉的黄昏走了,乐声里,世界以另一种轻快的节奏跳了起来。 这天晚上,公安网上受到了一条匿名举报,有人在吸粉卖粉,被举报人是个家喻户晓的大明星,还有他的经纪人。 前面谢月答应易衡的道歉公告发了,但和没发一个样。 用的是公司的官博,而不是宋森的个人微博,全是废话,说了一大堆他们曾经的关系有多好,闹成现在这个局面是公司没想到的,他们已经找到宋森的几个大粉让她们管好其他人。 最后配了一个宋森替粉丝鞠躬道歉的图。 还不忘补充一句,公司资源有限,无法平分给每个艺人,只能是能者多得,望理解。 易衡把这句话看了三遍,差点没笑出声来。 能者? 都喊他去替演了,这句话不就是在打他们自己的脸吗? 他要的是宋森为背刺拉踩他道歉,怎么到他们嘴里变了个味,全成了粉丝的责任,还把宋森美化成了深明大义的宠粉人设。 不出意料的话,他的后台肯定被要那群心疼哥哥的脑残粉冲烂了。 私信里,每过一秒就多出好几条小红点,红泱泱一片,前所未有的热闹。 易衡一一点开,找出跳的最凶的几个,截图记录留证。 各位粉丝们,加料版“橘子”了解一下? 3、第三章 早在决定考公的时候,易衡就仔细权衡了一下。 有的地方事多钱少,有的地方事少钱多,还有的事少钱也少。 系统强烈建议他报那些重要的岗位,比如监管机关,比如税务部门,工资不重要,能够为大家无私奉献才是最要紧的。 易衡学金融出身,怎么会不知道这些职位有多辛苦,而且和钱沾边的,高利益往往伴随着高风险,今天你赚的盆满钵满,明天就被上面派人查了。 去不得去不得。 他要去的是隔壁市文化局,远离这边的腥风血雨,待遇普普通通,但听说环境相对宽松,同时他也不想再被父母弟弟当成免费提款机了,死工资就摆在那里,希望可以打消他们要钱的念头。 去打印点打印准考证的时候,余光捕捉到一闪而逝的白光,转头看向隔壁,那个女孩子慌张放下手机,低头操纵自己那台打印机。 大概是把他看成宋森了吧,经常有这种事情发生。 习惯了,也无所谓了。 那女孩鼓弄半天,机器就是不动,这都是自助的,也没个老板帮她,后面排队的男子催促她快点。 女孩被催的烦了,用力拍了拍机子,她也想快,可这是新机子,按键怎么按都不知道。 “按右上角那个红色的。”易衡提醒说。 女孩愣了下,局促地说:“好,好的,谢谢。” 等他走后,女孩子在相册里找到刚偷拍的那张照片。 看到照片里的人侧颜竟和宋森有八分像,胃里酸水翻涌,想吐。 是的,她是宋森的颜粉之一,也是他的站姐之一,虽然入圈比较晚,但是战斗力绝对不比其他人差。 前阵子的保卫我森撕逼大战,就有她的参与。 没想到出个门还能遇见仇人,看到他只穿了一件廉价衬衫,牛仔裤洗的发白,落魄成这样了,可不得和姐妹们分享一下这个好消息。 图片刚发到群里她又立马撤回。 不行,刚才拍照忘记关美颜了,不能便宜了易人渣。 经过一番丑化修图,觉得心满意足了,这才重新发出去。 群里的姐妹们应该马上开始接力嘲讽了,怎么过去了一分钟还没有动静? 令她没想到的是,一个接一个艾特她的消息出现,大家纷纷把矛头对准她。 【你是不是有病?为什么要把森哥拍成这样?】 【审美不行就别拍,拍成这样丢了我们站姐的人!】 【说实话吧,你是黑装粉来打探情报的吧?】 【管理员在不在?这里可能有个叛徒。】 这走向不对啊,她赶紧解释。 【不是森哥!你们看清楚一点,是易大人渣啊!】 【啊?易人渣?】 【你把他拍的这么像森哥做什么?要是被有心之人拿去搞森哥怎么办?】 得知消息赶来的群主把图撤回了,为了平息众怒,让她把原图放出来。 她无奈照做。 【艹!易人渣有这么帅?】 【你干嘛给他开美颜?!】 【我懂了,你是故意的吧,先放人渣的丑照贬低他,再拿他的精修图出来惊艳我们,目的就是为了给人渣洗白!居心叵测啊你!】 眼看群里吵的越来越厉害,她只能去私聊群主解释清楚,好在群主是个明事理的,由她发话,这事就算了了。 可她心里不是滋味。 真是的,修图不对,不修图也不对,她知道大家对易衡深恶痛绝,但也不能把气全往她身上撒啊! 她气愤地拖动那张原图想把它删了,临了又莫名有点可惜。 虽然两个人看着像,但是气质完全不同,易衡人品不怎么样,长得是真不错,颜粉看了几乎都难以抵挡得住。 她马上反应过来,不对,那张脸是照着森哥整的,当然不错了。 可他的声音也挺好听的,很舒服的嗓音。 嘶。 她摇摇脑袋,胡思乱想些什么呢?人渣就是人渣,就算不为了森哥,也不能对这种社会毒虫心软。 删了照片,眼不看心不烦。 转眼到了笔试那天,别人早早来了现场等待,易衡睡了个饱,去楼下吃了这么久以来最豪华的一顿小笼包,踩点进了考场。 他有个习惯,在考场上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因为出身一般,家里又偏心,初中的时候就想让他辍学去大城市里打工补贴家用。 他成绩好,学校不舍得让他走,免了他的学费又去做父母的思想工作才让他留在学校里,所以他格外珍惜每一次考试证明自己的机会。 上午考行测,大量刷题的好处这个时候就体现出来了,做的顺手,题量大不怕,准确率就不会低。 填完答题卡,看一遍有没有填错,上百道选择题,不小心就会涂岔了,可惜没多少时间再检查一遍答案了。 出考场时,因为一直想着有道题目的选项不确定,撞到了人都没发觉。 “诶,你……”被撞的女孩揉了揉眼睛,再次确认没看眼花。 撞他的真是易衡,又想起上次在复印机看到他打印准考证,这年头,人渣都能来考公了?! 她掏出手机拍照,可易衡早就没入人群,不见了踪影。 下午考申论,题量比行测少,但是角度选的刁钻,需要认真审题。 随着结束考试的电子音响起来,易衡撂下笔,活动了一下手腕,一直保持一个动作,要写的文字量又大,难免酸疼。 离开的时候总觉得有人在暗处看他,但出去的人流量大,具体是谁他也找不出来。 女孩拍完照拐个弯躲进了卫生间,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她学聪明了,发图前先说好是怎么回事,省得稀里糊涂地被集火攻击。 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她发的这些东西将会引起怎样的连锁反应。 在等待笔试结果出来的期间,易衡把自己关在家里研究别人的面试高分经验。 自从上次的事情过后,谢月就没有联系过他了,宋森的新剧拍摄完毕已经送审,和上辈子不同的是,他的名字被导演加进了演员表里。 宋森一直想彻底斩断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联系,没人想活在别人的阴影里,但有趣的是,他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易衡不需要大费周章去对付他,只要在他面前露个脸,时刻提醒他今日的荣耀是偷窃来的就足够折磨他的精神。 在家里风平浪静的待了几天,他接到了一位稀客的电话。 是经纪公司的老板吴总,喊他去参加公司的聚会,他本就打算解决霸王合同的事情,于是答应下来。 到了地方才发现不对劲。 包厢里烟熏雾绕,举着酒杯即将碰杯的吴总看到他停下了动作。 “易衡,这位是虹老板,你们见过的,还记得吗?” 怎么会不记得。 他刚出道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吴总说要带着他出去洽谈商务,实际上就是牺牲色相给一些女富商陪酒,这位虹老板每次都指名要他去,他能推掉就推,去了也是坐的离她远远的,后来他成了公司的顶梁柱,吴总也就不再强迫他。 现在觉得他没什么用了,吴总又想着把他拉出来讨好人家。 以前他要混口饭吃不能不从,马上他就要走了,凭什么还要受这种窝囊气。 吴总看到易衡一言不发扭头就走,喊他也不应,直接把玻璃杯砸桌子上,玻璃渣子飞溅到易衡脚下,他指着他后背骂道:“别以为考个破公务员尾巴就能翘天上去了!敢跟我耍大爷,也不掂量一下自己几斤几两,你信不信我能让你永远都考不上,没了我你什么都不是!” “随你。”易衡只给他们留下一个削瘦的背影。 今夜吴总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在霸王合同到期前,他不会放手,只会拼劲压榨死他。 要想彻底从公司脱身还需要另外想办法。 不过吴总是从哪里得知他在考公的消息,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似有所感的打开热搜,在最下面一条赫然就是关于他的词条,点进去看质疑谩骂声一片,配的图片是他考完申论从考场出来的时候。 难怪那个时候感觉有人在看他。 他倒不怕被人骂,他参加考试合法合规,没作弊没抄袭没走后门,老实刷题认真备考问心无愧。 唯一担心的是,万一面试官得知了他在网上的风评极差,会不会影响面试打分。 因为有的时候分数并不能决定一切,即使拿了高分,面试官觉得你无法胜任这个岗位而落榜的大有人在。 好在词条热搜降的很快,不一会就看不到了,但愿不会对面试造成影响。 很快到了笔试公布成绩的那一天。 行测,申论均在70分以上,笔试成绩排名进了前十,在今年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情况下,这个成绩不说顶尖,但稳进面试,其实考完之后他就知道自己稳了。 只是易衡当晚做了个噩梦,梦里全都是王总威胁他的那些话。 “我让你永远都考不上!” 他被惊醒,窗户外面还是蒙蒙亮,睡的汗都出来了,湿哒哒的衣料贴着背上很不舒服,心脏突突的跳,第一时间拿起手里看热搜。 噩梦成真了。 他那些陈年黑料又被人拿出来鞭尸,说他谎报学校营销高学历人设,有人专程去问他的导师,导师直言没他这个学生,说他虚伪,嫉妒打压新人,还有那次警犬咬人事件,说成是他故意放狗伤人…… 发帖骂的最凶的还是那几个熟悉的号。 他一直以为是宋森在买营销号整他,如今看来,背后还有经纪公司的手笔,在信息发达的时代,只要把舆论炒起来,网友们你捅一刀子我劈一斧子,要毁掉一个人很容易的。 加之他高分进了面试,营销号们抓住人渣都能考上公务员大肆抨击,挑起老实本分做人却落榜的某些人的心理不平衡,把不混圈子的人拉进这趟浑水里。 这就是吴总说的,让他一辈子考不上的办法。 易衡盘腿静坐床头,盯着手里的消息,脸上不动声色,脑子在飞速运转思考应对的策略。 吴总财大气粗,正面硬刚不到时候。 该怎么处理才好? 4、第四章 律师事务所。 易衡不得不将计划提前了,因为考公面试在即,不能够因为荒谬的谣言而让他之前的努力告吹。 车上,他已经和律师在电话里说了事情的大致情况,律师对易衡的恶名略有耳闻,秉持着职业精神还是友好地接待了他。 律师推了下眼睛,翻开易衡所提供的证据,粗略看了看,被骂的挺惨的。 抬头看着青年肤色蜡白,身形格外清瘦,他对易衡生了点同情之情,但想打官司光靠同情可不行。 律师酝酿了一会措辞:“易先生,对你的遭遇我表示深切的同情,我也接手过类似的案件,这种民事案件,因为种种原因,结果往往差强人意,是否起诉希望你想清楚。” “我知道。”易衡听得出律师的言外之意,拿出整理打印好的营销号文档还有那一箱带血的刀片,哐哐砸在桌子上,他接着说:“她们除了在网络上辱骂我,还诽谤,恐喝威胁我,现在让我在热搜上被全网骂,是否构成严重危害社会秩序了?” 律师:“当然构成。” 他又拿出一份医院诊断报告:“还有因为她们长期的诽谤与恐吓,我被医院诊断为精神衰弱,身心都收到了严重的伤害。” 他在大学修跨专的时候,选的就是法学,和专业律师肯定不能比,但至少知道如何在不利于自己的情况下,给自己这边加砝码。 律师看完报告,从椅背上坐直了身体,客户不用他的指导就能把材料准备充分了,在他的从业生涯倒是少见。 “易先生,照这么看来,你的委托可以往上走,以刑事案件起诉,同样的,委托费也需要往上走。” 易衡道:“没问题,在原有基础上,我可以支付三倍的委托费,我需要你往重了告她们,并且尽快拟定律师函。” 律师眯眼微笑,钱到位什么都好说。 “当然可以,请稍等。” 钢笔在纸上转了个漂亮的旋,和委托合同一起递到易衡手边。 当天他就用律师函发了澄清微博,公开那些无脑喷子的账号,澄清态度强硬,追责之心坚定,一顿连削带打,唬住了部分带节奏的人。 有些人只是收了钱替人办事,哪里想得到会吃牢饭,怂的比谁的快。 有前面的词条带,这条澄清词条也冲了上去,顺势他又把这些日子情况往惨了说。 卖惨谁还不会了,煽情他在行。 少了乱带节奏的,有部分人恢复了理智,骂他的声音少了。 其实大家都知道他们这样是在网暴,而且易衡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和造谣者不死不休,他们是典型的遇强则弱,闻到苗头不对就溜之大吉了。 他又用积攒下来的人脉,让那些昔日的好友帮他最后一个忙转发下澄清,他们都知道易衡受到了恶意打压,但人微言轻,只能尽这份绵薄之力。 舆论的风向慢慢开始偏向他,经纪公司官博下面多了很多求证的声音。 趁这个难得的当口,他把过去那些年遭遇的所有骚扰,诽谤,诬陷,都吐了个干净,说的有理有据,头脑清晰。 短期内是无法彻底洗白,但是受过的罪不能够打落牙齿咽下肚,那些人能用舆论胁逼他,他也能学以致用反击回去,人微,但不卑。 系统提醒他【宿主,注意你的私信哦】 “我知道。”他反手就把没用的软件先卸载了,随他们怎么辱骂,眼不见心不烦。 那箱刀片的骇人模样历历在目,在这场风波过去前,他选择宅在家里等热度下去。 接连几天梦魇,熬鹰似的熬着。 然而几乎是一夜之间,易衡一觉醒来发现他的所有黑料都不见了,还出现了帮他说话的大v。 反转快到难以置信。 他知道这绝对不是自来水,那个人终于按照承诺开始帮他了。 眨眼,考公面试的时间到了。 轮到他的时候,面试官的视线在他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易衡表面从容不迫地应答,实则心脏狂跳不止。 面试官肯定是认出他来了,不知道会不会有影响。 在忐忑不安中结束面试,去等候室等待结果。 面试成绩是当场公布的。 直到听到他的分数是所有人里最高的,看到旁人投来羡慕的眼神,面试官对他投来赞许的目光,他总算是把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 面试完后还有政审等等,他这个成绩,只要没有犯大错,可以回家准备入职了。 离开的途中,一个女孩子叫住他,易衡对她有印象,是打印店偷拍他的那个。 女孩咬着下唇,脸憋的通红,许久才生硬地说:“恭喜你成功上岸。” 易衡客气道:“也恭喜你。” “不用恭喜我,我落榜了,可能是报应吧。” 女孩声音越来越小,抓着背带的手指缠紧,指甲嵌进手心的肉里,垂头看地板,不敢直视他,扭捏地说:“对不起,我不该偷拍你,更不该因为偏见对你恶语相向。” 易衡立刻明白,敢情害他上热搜的就是这姑娘。 他语气一冷,把安慰的话收回去,说:“对不起,我不原谅你,我有这个权利。” 说完转身离开,留女孩愣在原地,手足无措。 他的态度或许太强势无情了,但他是受害者,就算女孩是无心的,她也是间接加害者,性质上一样恶劣,要他对她好声好气地说话,除非他脑子被驴踢了。 在家里呆了几天后,律师的电话打过来了,法院已经受理他们的诉状,因为易衡坚决不接受庭外和解,法院的传票已经送去那些人手里。 开庭前几天,有人敲响他家的门,他以为是律师来商量开庭细节了,他不准备出面,让律师全权代理,于是毫无防备地开门。 门外站着一群气势汹汹的中年大爷大妈,易衡立刻把门关上,但他们扒拉着门框,单拳难敌四手,硬是被他们挤了进来。 本就不大的客厅里挤满了人,更显逼仄。 易衡警惕地退到阳台边上:“你们是谁?想做什么?” 有个大妈从包里拿出一张法院传票,没了刚才的强硬,可怜兮兮地恳求说:“你就放过我的女儿吧,她还没成年呢,你告了她,她的档案上会留下污点的,过不了政审的话,以后那些名牌大学、铁饭碗工作都和她无缘了,她后半辈子就毁在你手上了啊!” 见易衡不为所动,大妈又说:“这样吧,你要多少钱,我们可以好好商量。” 易衡拒绝:“人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她的未来是她自己毁的,与我无关,现在立刻从我家出去!” 大门敞开着,大妈不肯走反而朝他逼近,易衡以为她们想用武力,已经退到了阳台边缘,然而猝不及防地,大妈扑通一声跪下,哭的是一把鼻涕一把泪,不停用手锤击地面。 “我的囡囡才十七啊,她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我已经骂过她了,你怎么就不能再给她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你是要把她往死路上逼啊!” 其他人也学着大妈的样子,哭求的哭求,责骂的责骂,把一个个道德包袱甩他身上,试图用这种办法逼他让步。 有一些人上了年纪,头发已经花白,脊背佝偻,他们来之前就料准了易衡不敢动手伤老人,怕被碰瓷。 易衡沉默一会,问了一个问题:“她们为什么不亲自来求我?而是让你们来。” 大妈:“她还小呢,做了错事,我们做父母要先担着。” “呵。”他吐出一口冷气,这话他从小到大听过无数次,每次他弟惹祸被人家找上门,他妈也是这套说辞。 生了不好好教育,出了事就说孩子还小,不要和孩子计较。 但他是人渣,他偏偏就要计较。 易衡看着他们,犀利的眸光扫过,又化为嘴脸嘲讽的笑意:“各位不会不知道吧,用不着到成年,年满十六就该负刑事责任了,反正你们也教不好孩子,不如让我帮他们一把,送进去改造一下。” 家长们听了当即怒不可遏,像捅了马蜂窝一样嗡嗡地骂起来:“你还有没有点良心了,我家孩子不过是骂了你几句而已,他们是杀人了还是抢劫了?!凭什么要进去!我看你心肠歹毒的很,网上说的对,你就是社会的败类!” “随你们说。”易衡拿手机对着他们一顿拍,又在通讯录里按下三个数字,拨通了给他们看:“再不从我家滚出去,等警察和我的律师过来,你们强闯民宅就是罪加一等,数罪并罚,后果自负。” 大妈:“你!” “别和我讲道理,你们说的,我是败类,败类可是没有良心的。”他倚靠在白瓷墙上,微眯着眼,大白天里,语气却是阴湿渗人,随后手机里接线员的声音响起。 事情谈到这份上,私下和解是不可能了,警察来了有麻烦,家长们不情不愿地走了,把门重重摔上,到了楼底下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易衡检查门,那一摔把锁摔坏了,一晃就掉,而且这地方也不能再住下去了,在他答应撤诉前,他们肯定还会上门闹事。 他记得没有把地址透露给无关的人,这些家长是哪里搞来的消息?还是有人在背后怂恿他们? 已经在隔壁市找好了新住所,不大但是靠近文化局,拎包搬进去就行。 律师得知消息后赶过来,楼道里有监控摄像头,易衡也拍了照,非法闯入证据确凿。 “要一起告吗?”律师瞥了眼他的脸色问。 “告,不能便宜了任何一个。”易衡盯着手机里的消息说。 吴总又给他发消息让他过去,这次连掩饰都没有,直接要他去陪虹老板。 他要是敢不去,小心合同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眼下他最大的麻烦不是蛮不讲理的家长,而是和公司的霸王合同。 5、第五章 还是在上次那个包厢,不同的是谢月也来了,在门口等着他,看他的眼神怪异中带着些许的同情。 易衡警惕问:“怎么了?” 谢月没搭话,打开包厢门带他进去。 烟雾缭绕间,吴总靠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两指间夹着根香烟,见人来了浓眉一挑,把烟灭到烟灰缸里,恶狠狠的压了几下。 桌上摆着好几份文件,易衡眼尖看到他的合同也在里面。 吴总这是要摆什么龙门阵? 只听吴总吐完一口烟圈,悠悠然说:“易衡啊,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从今以后和我们公司没关系了。” 什么?易衡心里并无喜悦。 他了解吴总,经过上次的事情他们已经撕破脸了,现在他非但不用合同来压迫他,还愿意放他离开,这就像黑心地主突然大发善心给奴隶吃肉,背后揣着阴招呢。 吴总和虹老板对视一眼,又说:“从现在起你归虹老板了,虹老板很喜欢你,出了大价钱买你,跟着她好好干,你会前途无量的。” 他故意拉长语调,让人浮想出其他味道,他举杯和虹老板对碰,戏谑地看着干站在那的易衡。 都被吓傻了吧。 谢月余光瞥了下易衡,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从他握紧的拳头可以感觉到他的愤怒。 在最好的年纪被吴总哄骗签了卖身契,在事业正盛的时候因为关系户被迫让出一切,又因为没了利用价值被公司当烫手山芋卖掉,是个人经历这些都要疯。 她当了易衡多年的经纪人,多少是有点感情责任在的,刚要开口缓和他的情绪,眼角闪过一道白影,快的像是积压能量已久的火山突然喷发,所有人始料未及。 易衡一跃跳过桌子,在空中抡起拳头,对准吴总脸重重砸下去,脸上瞬间多了道红肿的血印子。 其他人经过短暂的震惊,慌忙上前把他们拉开。 “艹!你想死是不是!” 吴总啐出一口血沫,正要发作,虹老板发话了。 易衡现在是她公司的人,不能随便动,再多的不满只能咽下去。 “呸!”吴总恶狠狠剜了他一眼。 意思是给我等着,小兔崽子! 其他人簇拥着吴总走了,包厢里只剩下易衡和虹老板。 虹老板看他一眼,把合同推过去,易衡检查过后,从兜里掏出优盘,两人在无言中完成了这场交易。 戏到此就演完了。 虹老板帮他洗白,脱离公司,而作为交换,他要告诉虹老板吴总所有见不得台面的事情。 吴总万万想不到会被易衡摆了一道,弄巧成拙成全了他。 走出包厢后,手机忽然震动发出亮光,是让他去体检的信息,体检没问题后就会公示录取,走到这一步相当于一只脚已经上岸了,耗了也有小半年了。总算是要自由了。 他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完在这个城市的资产,没法短期变现的就委托给中介代售,和律师那边打好招呼,连夜离开。 后来他才知道,他前脚刚走,后脚那群家长又来堵门了,还带了家伙,敲门敲的震天响,不知道还以为他们是高利贷来讨债的,不过新的住户倒还真是放高利贷的,听说他们起了冲突,救护车来了楼下拖人。 热闹的很。 不过那些都和他无关了,一周后文化局官网上出了公示,但是入职通知通常还需要一到两周才会下发到新职员手里,这段时间里,他和律师商量好了开庭细节,由于家长们的闹事,他们这边的胜率又增加了不少。 习惯好这个新城市,转眼到了入职的时间。 第一天会由老职员带着他们熟悉文化局的工作环境,职务安排等等,到了中午在食堂为他们准备了欢迎仪式,同事们都很热情。 或许是因为工作清闲又稳定,领导没架子,这里的人身上都有一种从容不迫的感觉。 呆了几天,易衡发现职员们谈论最多的不过是一些家长里短的杂事,按时下班打卡,一秒钟都不耽误,不怎么担心经济情况,分派的任务也简单,在这里没人卷,大部分时候只看得到上岸后的悠闲。 这也正说明了这是个养老的好地方,他选对了。 怎么以前就没发现吃公家饭这么爽呢? 过了半个月,第一次外派任务来了,是大家向主任强烈推荐他去的,美其名曰给新人锻炼的机会,但其实就是懒,拿着一样的工资,都不想比别人多干。 他们的工作是协助刚落成的博物馆做好宣发,帮馆内工作人员布置场地,内容简单,做起来却耗精力,因为这次外派的女孩子占多数,一些重活就落到了男同志身上,等把活忙完,已经过了饭点,博物馆食堂关门了,还好同事给他留了盒饭。 脱离了原本的圈子,没了以往的偶像包袱,他就蹲在博物馆对面的一棵古树下面吃,吃的正香,突然感觉有人在看他。 抬头朝右边看过去,几个女孩子捂住嘴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其中一个女孩问:“你,你是易衡吗?” 易衡大大方方承认,但她们不仅没走,还红了眼眶。 他摸摸脸颊,上面也没粘上米粒,她们看什么呢? “我的哥啊,你怎么混成这样了!”红衣女孩泪珠子哗哗往下掉:“就算你被全网黑,你还有我们在背后支持你,你不能自暴自弃啊!你这样对得起一直在等你回来的我们吗!” 易衡在心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他哪里自暴自弃了?低头看了下灰扑扑的衣服,晚上馆长要请他们吃饭怕弄脏衣服,就花二十块钱和清洁大爷租了身旧的,回去是可以单位报销的。 落在她们的眼里却是他已经落魄到扫大街了讨口饭吃了。 红衣女孩从包里掏出电话:“哥你等着,我现在就给我爸打电话,让他给你投资,不把你捧成亚洲第一演员我们决不罢休!” 易衡哭笑不得:“等等,这是个误会,你们听我解释……” 片刻之后。 女孩们更加惊讶了,把他从头打量到尾,眼泪都忘了收回去:“你,你说的是真的吗?” 易衡亮出脖子上挂的工作证:“没必要骗你们,而且冒充机关工作者是违法的。” “还有你们也不必等我回去,粉其他明星吧。”他补充说。 回去是打死都不可能回去,毕竟铁饭碗香实在太香了。 休息时间到了,他下午还有工作要做,说完再见后径直进了博物馆,女孩们看到保安没有拦他,慢慢从震惊中回过神过来。 很久以前,她们拉了易衡的老粉私下建了个群,知道他的经纪公司拉跨,每天都在谈论如何让他重回巅峰。 【最近有几个公益项目,我觉得很适合易哥,还可以帮他挽回名声,各位觉得如何?】 【不错欸,人家有门槛吗?】 【名字发我,我去冲!】 红衣女孩手微微颤抖着,在聊天框里断断续续打出一行字,【不用去了】 【姐,连你也要放弃了吗?】 【不是,是哥上岸了,没我们什么事了】 【上岸?】 【上岸!!!】 恍惚中,红衣女孩突然想到了一句话,“我要悄悄努力,然后惊艳所有人”。 可是我的哥,你差点吓死人了知道吗! 易衡没想到居然还会有人默默支持自己,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复仇使人眼盲,他上辈子的所作所为肯定伤害到了很多人,幸好现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文化局的日子轻松惬意,没有官场上的尔虞我诈,老职工们虽然坑了他们这些新人多次,但每次任务完成后都会约着他们周末一起出去玩,爬爬山,搞个烧烤什么的,日子一天天流水似的过。 他以前闹出来的那些丑闻同事们多多少少听过一些,出于好奇心会打听一下虚实,但没有恶意,吃瓜是人类的本能嘛。 期间他也问过系统他还算不算人渣了?系统明明在却不说话,说明这事情还没有完,后头还有东西在等着他。 这天主任把他和几个同事叫去办公室,给他们一沓任务文件,看上面的标识又是一个外派任务,他已经能够轻车熟路翻阅起来。 是一个和本市电视台合作的项目,地点在风景如画的窑镇,旨在通过推进当地旅游业带动经济发展,并邀请了一群明星来扩大宣传。 他们的任务有两个,一个是和节目组一起做策划,相当于是幕后工作,还有一个是作为特殊嘉宾,在引领明星们完成任务的同时宣传当地特色,显然后者更累,要背稿子,还需要有一定的演讲能力。 大伙你看我我看你,按照惯例,先抢先得。 易衡抢先开口:“我觉得我更适合做策划。” 主任点头,对易衡的积极性表示认可,暗自松了口气,却听同事指着文件上的几个名字说:“易衡,这几个明星都是中阳经纪公司,你做艺人的时候好像也是吧?” 易衡心里一咯噔。 “哦?”主任想起来了:“看我这个记性,我都忘了小易你以前是混娱乐圈的了,对这块的业务肯定很熟悉吧。” 易衡忙道:“我其实一点都不……” “好了,都别争了。”主任一锤定音:“小易你上去,策划的工作由其他人来。” “……” 同事们如释重负,易衡欲哭无泪。 兜兜转转,他居然又要回去了。 6、第六章 “窑镇以生产青花瓷出名,每逢梅雨时节,细密的雨滴打在油纸伞上淅沥做响,伞下的制瓷师傅扛着瓷土穿过充满古时韵味的青瓦小巷,布鞋踩在青石板上,激起的水花湿了裤腿,但拦不住师傅赶路的脚步,随着雨渐小,瓷窑内升起袅袅白烟,油松木燃烧的香气萦绕在小镇上空,巷子的人家推开木窗探出脑袋,青花瓷的烧制开始了……” 易衡一口气念完所有台词,声情并茂,吐字清晰,举止从容有度,拿捏住了身为官方的气场。 “好!”导演喊停,现场人纷纷为易衡鼓起掌。 这位导演曾经和易衡合作过一部纪录片,对他印象深刻,没想到两个人再见面竟然是在这样的情景下。 导演拍着他的肩膀说:“好久不见啊,易老师,你的专业水平还是那么强。” 易衡说:“不要叫我易老师了,我已经退圈了,现在是文化局一名小职工,受不起你这位大导演的尊称,叫我名字就行。” “可惜了。”导演知道他是被圈里那点破事逼走的,难免唏嘘,转念一想又担忧起来:“我要先给你打针预防针,这次来的嘉宾大半都是……” “我知道他们是中阳的人。”易衡看着他,正了色,认真说:“工作时间不谈私人恩怨,我代表的是我们单位,一切要服从领导安排,请导演你放心。” 他不会傻到为了出口恶气而把自己铁饭碗砸了。 那些嘉宾已经到了节目组安排的住处,由工作人员交代了接下来的拍摄任务。 “请各位记住,我们是一档和市政府以及文化局合作的节目,目的是为了宣传别具一格乡土文化特色,需要各位放下明星包袱,体验真正的乡土生活,不可以中途退出或者罢工,否则记入黑名单,各位听明白了吗?” 众人齐声应道:“明白了。” 他们挤破头参加这档节目,很大一部分就是因为节目挂靠多家官方单位,能得到官方认可是求之不得的荣耀。 工作人员说:“为了更好的协助你们,文化局还派了一位特殊嘉宾。” “喔~”有个耳朵上打了耳钉的嘉宾吹了个口哨,笑眯眯问:“是漂亮的姐姐吗?” 工作人员回复说:“是一位男嘉宾,长得确实挺好看的。” “切,没意思。”耳钉男看着宋森,不屑说:“他还能比我森哥好看?开玩笑。” 好巧不巧,易衡刚进门就听到了这句话,要是在以前,他看见宋森那张脸只想上去撕烂了,现在他已经能做到心如止水。 世上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何必和自己过不去。 导演清咳两声:“都过来一下,这位就是我们的特殊嘉宾,文化局宣传部门工作人员,他叫易衡,大家掌声欢迎一下。” 除了工作人员,现场的嘉宾没一个鼓掌,神色怪异地盯着易衡看。 易衡并不介意,目光没有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多做停留,他铿锵有力地说:“接下来将由我陪伴各位完成拍摄,希望我们能够相处愉快。” 一副不认得他们,公事公办的态度。 愉不愉快不知道,反正在场嘉宾们心里跟打翻了调料盒一样,五味杂陈。 这才多久不见,圈内笑柄摇身一变成了在编公务员,直接从泥坑跳进大海,比小说还魔幻,怪不得网上关于他的负面消息全都销声匿迹了。 观看直播的网友们比他们热闹多了。 【靠!老铁们,告诉我今天是愚人节对不对?为什么易人渣都能考编?!】 【对啊,我也好想上岸,人渣都上了我还在扑腾qaq】 【人家早就洗白了,现在身价不一样了,注意点措辞,不能侮辱机关工作人员】 【羡慕,除了羡慕就是嫉妒】 …… 为了更好的展现乡土生活,节目组不会提供一日三餐,嘉宾们需要采摘农作物到集市上售卖以换取生活费。 第二天,天还蒙蒙亮,窑镇刚经历一场雨,萝卜地里泥泞湿漉,嘉宾们穿着胶鞋,没走几步就陷在泥地里拔不动脚,有的重心不稳,仰头一屁股和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没几分钟都变得狼狈不堪,但摄像头对着呢,他们不能耍脾气不干,咬着牙把手伸进泥里挖萝卜,从扭曲的面容里可以看出他们有多么痛苦。 再看易衡那边,完全是不一样的氛围,他九点准时出现,搬了个小马扎坐在田埂上看他们辛苦,笑容可掬地对着镜头介绍本地特长清甜大萝卜。 耳钉男看了这一幕当即生出几分不满,都是嘉宾,凭什么他们累死累活一身脏,易衡就可以干净整洁地上镜:“森哥,你看他。” 宋森直起腰,顺着耳钉男指的方向看了眼,看到扎眼易衡的笑容,又低下头去:“我们管不了,得让导演管。” 耳钉男更加愤愤不平,直接找到了导演告状,要么大伙都别干,要么就做到一视同仁。 导演面露难色:“哎呀,人家是上面派下来帮忙的,不归我们管,他们的工作内容本来就和你们不一样,要是心里觉得不平衡,你也学他考个公?” 耳钉男顿时哑口无言,不情不愿地回泥地里。 倒腾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天边翻鱼肚白了,镇脚的早集开始,嘉宾们要担着采摘下来的萝卜去卖,来买菜的大多是些大爷大妈,他们才不管卖菜的人是谁,他们只在乎菜水不水灵,价格便宜不便宜。 嘉宾们多少拉不下脸吆喝,而为了尽量贴合生活,节目组不会干预,转眼到了中午,才寥寥卖出去几根,都不够大家一顿午饭钱的,正午太阳毒辣,有人小声埋怨起来。 易衡看着手表上两根指针走到十二的位置重合,立马站起身,把小马扎收好夹在腋下,拍掉裤腿上的泥,和早就等的急不可耐的同事们会合。 吃饭吃饭。 在文化局待久了,他已经习惯了踩点上下班,恰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所有人瞪大了眼看他们,不可置信,这就要走了? 导演喊住他:“哎,易衡,菜还没卖完呢?你们就走了。” 易衡淡定地说:“我们局里规定的休息时间就是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两点半,没有特殊情况不加班,这是规定。” 此话一出,立刻从四面八方投来了名为“羡慕”的目光,火辣辣的,空气里飘着股浓浓的酸味。 但凡考的上,谁会不喜欢能够按时下班、周末双休、随便开摆、带薪休假、还没老板压榨的编制工作。 导演心酸地说:“……那行,你们走吧。” 他又不是他们的领导,还能拦着人家不遵守规章制度吗? 下午还有任务,他们没走远,就在斜对面的牛杂摊子找了张桌子坐下,这家店的牛杂香飘整条街,再叫几罐冰啤酒,就是一顿朴实无华午饭。 此时还没结束拍摄的人不约而同地都不看那边,肚子在咕咕响。 “这种小店一看就不卫生,吃了闹肚子。”耳钉男瞥过头,嘴上嫌弃,身体却很诚实地又咽了咽口水。 这里的集市会一直摆到下午四点左右,下午的人流量比不得上午,又过了一个多小时,还是一根都没卖出去,气温爬高,嘉宾们急,工作人员急,导演更急。 他也想和易衡他们一起喝冰啤吹电扇,奈何他脱不了身,看他们吃的津津有味越看越牙痒痒。 也不知道给他带一份! 又过了会,一个慈眉善目的大妈来到菜摊:“呦,这萝卜真水灵,怎么卖啊?” 见有人上门,一个女嘉宾赶紧报出价格。 大妈摇摇头,犹豫说:“有点贵咯。” “阿姨别走,我们可以给你打折的。”女嘉宾说。 大妈伸出一根手指:“萝卜叶子都焉了,不值价,一口价一斤一毛,这些我全要了,你就说卖不卖。” “这个……”大妈砍价太狠了,但是现在不卖的话,这些萝卜可能都要砸手里。 正犹豫不决时。 “不卖。”易衡的声音传来,大妈看到他脖子上挂着局里的身份工作牌,知道不是好惹的,悻悻走了。 好不容易上门的生意跑了,嘉宾们埋怨他:“你不是休息去了吗?跑过来搅黄我们生意做什么!” “这么说我还应该看着她把你们当猪宰了?”易衡说:“她是一种特殊的菜贩子,利用你们想快点卖完的心理,专门在集市刚开始或者快结束的时候用低价捡漏,再转手以翻倍的价格卖给酒楼饭店,类似于我们常说的黄牛,都是赚差价的。” 众人恍然大悟,那点怨愤随即消失,脸皮薄的立马和他道歉。 导演对他点点头:“果然知识分子就是不一样哈,有正义感,知道的还多。” “导演,夸过头了。”易衡说。 其实易衡帮他们不是出于好心,而是没想到这家牛杂卖的这么贵,他们没带多少现金,工作时间手机也没带出来,和老板好说歹说,才答应用萝卜补差价。 为了局里的形象,他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借点萝卜而已。 集市结束了也没把东西卖出去多少,易衡提议把萝卜卖附近饭店里去,折损点价格,起码可以把成本收回来。 饭店老板价格咬的死,砍价砍的和那位大妈不相上下,嘉宾们亮明身份,想用明星效应抬抬价,可人老板不吃这套。 “老板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知道啊,又怎样呢?萝卜就是萝卜,你们的脸再大也不能改变它的本质。” 眼看要到下午六点,再拖下去他们就要被迫加班了,易衡只能在同事们期待的目光中进去帮忙。 饭店老板一看到易衡带着工牌进来,嚣张的气焰顿时萎了大半,开饭店的最怕上头来人查,两人好声好气商量了几分钟,以低于市场价的一半好歹是把东西卖出去了。 全程就属站在一边的嘉宾们最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感觉被人打脸了,又不知道该找谁算账。 嘉宾们拿着钱吃了今天的第一顿饱饭,对怎么回去又犯了愁,住所离这里有一段距离,走回去天都黑了还累,租车又不够钱。 站在路边正愁着,忽然几辆电动车从他们面前呼啸而过,易衡搭了同事的顺风车,手里拿着一瓶冰可乐朝他们挥手。 “我们先下班了,你们加油走回去吧。” 扬起的土灰散去,留下众人呆愣在原地。 有嘉宾不服:“他们怎么还有车?!” 这种操作也可以吗? 导演幽幽道:“他们自带的,而且到了下班时间,他们想做什么都可以。” “……”大伙默默闭上了嘴巴,酸涩往肚子里咽。 再馋也只有羡慕的份。 他们的住所是镇里一所废弃老房子改造的,基础设置都有,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不远处易衡他们居住的酒店灯火通明依山傍水,而他们的住所在不点灯的情况下活像栋鬼屋。 本就身心俱疲,看到对比后更生无可恋了。 抗议也没用,一句话,你们不一样,要么按着合同继续拍,要么付了违约金走人。 耳钉男是外强中干,一天的劳动下来,磨的他一点脾气都没有了,只想像摊烂泥一样趴床上睡觉。 偏偏这个时候,导演又叫他们去客厅集合,易衡洗了个澡吃完晚饭才过来的,和他们说明天的任务。 “明天你们要去体验烧窑的全过程,需要从挖瓷土开始,而且是现场直播,会非常辛苦,今晚要早点睡积攒体力。” 耳钉男问:“那你呢?” 易衡看了下工作任务单:“我只用在旁边给你们做解说。” 又是只用动口不用动手的安逸工作。 耳钉男回到房间,睡意全无,怎么想都不对味,拿出手机在某度上搜索铁饭碗的好处,认真看完立刻又编辑了条微博。 【有没有人知道公家饭要怎么吃?在线等,挺急的!】 7、第七章 “你看到森哥在哪里了吗?”一个长头的女孩举着摄像机问同伴。 另一个短头发的女孩踮起脚尖朝窑口前面望了望,距离有点远,看不清人脸。 她们是宋森的粉丝兼站姐,得知宋森在这里拍摄很辛苦特意过来慰问的。 拍摄期间节目组把路给暂时封了,她们只能爬上山坡找人。 “哎,森哥过来了。” “哪里哪里?” “戴斗笠的那个。” 因为瓷土不够,易衡带着嘉宾去拿,半路突然窜出来几个女孩,不明分说的把包装精致的礼物递过来,长发女孩子把摄像机对准他咔咔就是几下。 拍完不禁感慨,不愧是她森哥,别人做任务落的一身脏兮兮,而森哥在一群泥人里格外光彩夺目,气质斐然。 可将照片放大后,她发觉不对劲,他不是森哥,只是带着斗笠遮了半边脸太像了而已。 她心中一慌,她所知道有一张以假乱真的森哥脸的就只有一个人。 一个人渣。 她缓缓抬头,正好和人渣的眼神对上。 而宋森就在一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资深站姐认错人,曾经说过他就算化成灰她们都能认出来的话历历在耳,他的俊脸被瓷土糊住了看不到表情,但可想而知此刻心情的复杂。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易衡觉得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她们。 节目组同意让她们在一边观看拍摄,反正是直播,不用担心剧透,多一个人宣传没有坏处。 易衡介绍完全套烧窑流程,今日的台词任务结束,剩下的就是嘉宾们跟随老师傅亲身实践,他可以去一边休息。 长发女孩看到他过来,脸色瞬变,小声骂了句“晦气”,她们不约而同都转过身去,似乎用这样的方式可以让他感到羞愧,但看到易衡没把她们当回事,和其他人谈笑风生,而她们的森哥累的汗如雨下,那股闷火反而烧的更旺。 她们聚集到一起,不知道悄悄密谋着什么,随后那个短发女孩拿着一瓶饮料走过去,易衡也接了。 问题是,他们两个居然还聊起来了。 长发女孩想不明白他们有什么好聊的,他们应该是见面必撕的仇人才对! 过了好一会,短发女孩才回来,把那瓶有问题的饮料也带回来了,迎着姐妹们质问的目光,犹豫几秒解释说:“我觉得他没那么坏。” 长发女孩含怒反问:“他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这才几分钟你就叛变了!” 短发女孩被她吼得缩了脖子,弱弱说:“套近乎的时候我告诉他我也打算考公,问他可不可以传授些经验,他挺大方的把经验教给我了,推荐了一些他用过还不错的试题,还说我有问题可以去问他。” “骗子,他肯定是骗你的!他不可能有那么好心!”长发女孩说的斩钉截铁,其他人随她附和。 短发女孩说:“可要是他真的人品有大问题,是过不了政审的。” 长发女孩一个不悦地眼神瞟过去,她低头闭嘴,一个人难抵众怒,不敢再说下去。 其实都知道她说的有道理,但是不想听的人就是不想听。 她们和易衡他们住在同一家宾馆,观察了他们好几天。 越看越气,简直就是区别对待。 天不亮森哥就要起床拍摄,可易衡他们却可以睡懒觉到九点醒。 森哥每天干完活回来像从泥水里捞出来,可他们穿着雪白的衬衫出去,又穿着雪白的衬衫回来。 晚上森哥不能休息还要自己做饭,可他们一到黄昏就没影了!谁知道跑哪里玩去了? 这是完成任务的态度吗?! 作为姐妹们的代表,长发女孩怒吼吼找到导演要求给个说法,不然她就把这些黑幕全爆到网上去,凭她们加起来上千万粉丝的号,届时节目一开播就会被冲烂。 导演淡定擦拭眼镜,犀利地看了她一眼,把眼镜戴上去,慢悠悠说:“小姑娘,看事情不能凭主观猜想,要看全面点。” “我们看的很全面,就是你们在搞歧视,公务员难道就可以享受特权吗?!请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然我们将去举报他们的渎职!”长发女孩梗长脖子,活像只容不得一点黑暗的正义天鹅。 导演莫名觉得有点好笑,说:“那你听好了。” “他们每天晚上都需要熬夜商量好第二天的策划,有的时候甚至过了凌晨四点还在修改细节。” “易衡不是代表个人出镜,是代表他们单位,好的形象才能展现良好的公信力,乱糟糟的像什么话?” “他们这次来还有一个任务,要关照本地大量留守儿童,参与完这边的任务,人家就去学校给小朋友辅导功课,做心理疏通了,哪里来的渎职?” “我们没有歧视任何一个人,倒是你们,没问清楚情况就认定易衡失职,这才是对他的不公平,如果你们再妨碍到我们的工作,就只有请你们离开了,明白了吗?” 导演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她脸上扎了一下,让她面红耳赤,羞愧地抬不起头,“知,知道了。” 易衡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几乎没见到她们的身影,感觉是故意躲起来了。 倒是之前那个短头发的姑娘来找过他们几次,询问一些上岸的经验,同事们充分发挥人民公仆的作用,有问必答。 偶然从小姑娘口里,中阳貌似出了点问题,好像是吴总和虹老板闹翻了,上头有人来查了,不过吴总把消息瞒的严,把艺人都打发出去接通告也是为了腾出手解决麻烦。 易衡听了只是一笑而过,只能说是他们活该。 本次拍摄时长为两周,宋森在这期间一直避着易衡,直到最后一天晚上,易衡的房门被敲响。 打开门看到来的是谁,易衡与他对视,淡淡笑了笑,眸子里倒映出来人的无措,他猜到宋森会来找他。 “有事?” 宋森点头说:“有点,能进去说吗?” 易衡单手抵住门框,仰起下巴,指向斜对角的监控器摄像头,说:“有事就在这里说完,有监控为证,出了事别赖我。” 宋森说:“哥,你都上岸了,我们再也不用抢了,你何必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呢?” 易衡冷眼看他,一字一顿说:“人只有在差点被咬死后才知道多长个心眼总是没错的。” 明显他在内涵某人,宋森脸上挂不住,握紧拳头,片刻之后拳头递到他面前,松开,一个小小的优盘躺在他的手掌心。 “里面是什么东西?”易衡不解。 宋森却卖起了关子,只说:“以后就知道了,你会感谢我的。” 等宋森走后,易衡立刻检查优盘里的东西,但是数据进行了加密,需要请专业的人来破译。 他并不觉得宋森会安什么好心,毕竟他和吴总向来沆瀣一气,这件事情很快被他抛之脑后。 第二天结束拍摄回局里,前台退房时听到酒店老板在嘀咕,监控器昨晚莫名其妙被关闭了,虽然疑惑,到没有多想。 局里派了车来接他们回家,等了半天只等到那辆他熟悉不过的车——从前经常来公司接送宋森这位关系户。 易衡到今天才知道他的顶头上司竟然就是宋森背后那座靠山。 那他为什么没被穿小鞋呢?还能顺利录取? 正满头雾水,同事们招呼他:“小易,发什么呆呢?上车啊,局长和主任都等着我们回去报告呢。” 易衡回头在人群里找宋森,却没看到他的人影,问同事们:“这不是局长的车吗?” 同事说:“原本是局长的私车,后来免费给局里当公车用了。” 易衡哦了句,跟着上车,车开出一段距离,他偶然瞥了一眼后视镜,消失的宋森出现在后视镜里,站在屋檐阴影处,用一种暗沉冰冷的眼神看着他们远去。 任务圆满完成,汇报完工作,临到下班,主任挂着笑脸走过来说要带他们去团建,地点随他们选,大伙的热情瞬间被点燃,纷纷为团建出谋划策。 谈到过了下班时间都没敲定个地点,大伙先回家去休息,明天再来说,谁知第二天来了,迎接他们的是一沓新的任务。 大清早的,各个都跟黄昏时分的牵牛花一样萎靡不振,这个单位唯一的坏处就是平时看上去事不多,但事全积攒在某一段时间内爆发,真的是会累死人。 主任宽慰他们:“最近的当口事工作确实多了点,大家再坚持一下,过了这一阵就好了。” “对了,易衡,关于窑镇那个节目还需要做一个现场直播,你上次表现不错,这次还是由你去吧。” 在同事们怜悯的目光中,易衡无奈接过任务通知,沉甸甸地压在手掌心。 大家虽然总把摆烂放在嘴边,但对待分内的工作从来是一丝不苟,紧赶慢赶完成任务才能下班回家。 手上这个直播任务是和本地电视台合作,他的搭档是专业的主播,要把词背的滚瓜烂熟,不能在台上露怯丢人单位的人。 等同事们都走了,他把东西收拾好,打算带回家再练练词,这时主任一脸严肃地走到他工位边上,让他随他走一趟,有人要见他。 怀着满腹疑惑,跟着主任来到办公室,打开门,几道如鹰眼般锐利的目光射来,他有一瞬间后背发凉,可能是对强烈正义感的天生惧怕。 他这辈子又没有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怎么把警察召来了。 几位警察对照他和文件上的资料,反复几遍,问道:“你是易衡对吧。” 易衡在他们对面拘谨坐下,老实回答:“我是,请问有什么事吗?” 一位警察说:“我们前段时间接到了一个匿名举报,说有人涉du,那位匿名举报的人是你吗?” 8、第八章 听到不是冲他来的,易衡放下心,说:“是我。” “请稍等。”警察打开录音笔,对准易衡的方向,另有一个警察在旁边记录,说:“现在需要你如实把所了解的情况说一遍,不得隐瞒,不得撒谎,否则就是包庇犯罪,听懂了吗?” “听懂了,我会配合的。”反正他现在不受任何人的牵制,认真配合警察叔叔的工作就行。 他努力回想了一遍那天的细节,从接到电话到被狗袭击,再到看到那袋白色粉末,“其实我也不能确定那就是□□,但是经纪人谢月的举动太奇怪了。” 警察说:“袭击宋森的那条狗是一只退休功勋缉毒犬,平日训练有素,在那天回去后它一直保持着高度的兴奋状态,在它牙齿里的人体组织中检测出了du品的成分,所以你没有看错。” 他们又盘问了宋森谢月的人际关系,还有中阳公司的内部情况,易衡从中阳还没发达的时候就签约了,知道的事情不算少。 在窑镇时听到的中阳有麻烦了的那些话,并不是空穴来风。 问完话,易衡好奇多问了一句,“难道中阳是个毒窝?” 警察只说:“无可奉告。” 诚然,这种事情知道的越多,危险性就越大。 警察保证他们会对易衡的信息完全保密,交代他多注意身边出现的奇怪的人,察觉不对劲要立刻报警。 夜已经深了,冷风扑面,送走警察,系统突然蹦出来问他。 【后悔吗?卷进这个漩涡,自己的生命安全都有威胁。】 易衡用调侃的语气说:“后悔也没办法了,谁让我现在是人民的公仆呢。” 不知道是他真心的,还是为了骗系统说出来的漂亮话。 到了直播那天,他坐着单位的公车抵达电视台。 易衡打开车门,说:“辛苦宋师傅了。” 宋师傅摆摆手:“没事,主任说十二点再来接是吧?” 易衡说:“不用麻烦了,到时候我直接打车回家。” 正好耳钉男一行人也在,看到他下车,把讶异表露在脸上了。 他靠近他们,耳钉男迈出腿,挡在他的路上,质问:“你怎么坐宋森家车来的?” 易衡怀疑他眼神有问题,指着车窗,贴心的给这位好奇宝宝解答:“那个标识上印的字认识吗?” 耳钉男伸长脖子看了看,念了出来:“市文化局专用车。” “单位用车?!”他又使劲揉了揉眼睛。 没看错啊,是一样的车牌号。 “不是宋森家的车吗?昨天还来公司接他了。”耳钉男问。 易衡笑着说:“那就要去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耳钉男马上拿出手机,拨通了宋森电话,嘟嘟几声过后,标准的机械女声响起。 没人接? 易衡看了看手表:“快到彩排时间了,你还不放我走吗?” 耳钉男悻悻收回腿。 后台准备期间,他化完妆,找到另一位主持对词,他虽然没有学过专业的播音腔,但台词功底过硬,接得住主持的语速和节奏。 他们磨合的很顺利,可突然被一阵乱响打断。 “都给我滚开!”耳钉男暴起,把梳妆台上的东西全扫到地上,他的助理过去劝他,也被他推到地上。 “他怎么了?”易衡问。 工作人员苦笑:“节目规定不可以带着纹身、耳钉上镜,让他换件衣服盖住纹身,把耳钉取了,他就是不肯,还有你看他一头绿油油的头发像什么样子,我们是要给地方做宣传的节目,又不是搞笑综艺,造型老师要给他染成黑色,他就摔脸子发飙了,明明注意事项都提前发给他们看过。” 耳钉男是中阳最近重点扶持的新人,大概是公司喂得太饱了,人也飘了,居然敢在电视台撒野。 该说不说,他是易衡见过最勇的一个。 最后的结局不言而喻,被叫出去后再也没回来。 有了耳钉男这了例子,剩下的艺人连呼吸都变得谨慎了,生怕殃及到自己。 他走之后,中阳大力扶持的人不过如此,证明他及时离开确实是上上之举。 还有二十分钟开始,一切准备就绪,工作人员满头大汗跑过来,说要改计划,直播时间延迟一个小时,他的任务要加重。 宋森来不了了,突然来的通知,都不给他们提前打个招呼,人也联系不上。 有骂中阳不干人事的,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现场手忙脚乱。 易衡猜测宋森缺席不是因为时间冲突,很大可能是被暗中带走调查了,及时退圈离开倒让他阴差阳错逃过一场无妄之灾。 观看直播的观众里很大一部分是冲着宋森,她们注定是要失望了。 然而更大的打击还在后头。 直到直播结束,他们发现热搜炸了锅。 宋森跳楼了!已经送往了医院,生死未卜,跳楼的具体原因还没有公布。 有人说和他住一个小区,看到有警车听他家楼下,然后就听到扑通一声,有重物掉下来了,网友怀疑是为了拒捕,走投无路跳的楼。 这个言论一经发表,立马被宋森的粉丝骂造谣,问候了他家十八代祖宗,最后受不了删文道歉。 易衡早就领教过她们的厉害,只吃瓜不评论,晚上躺在床上刷手机里关于宋森的报道。 好端端的怎么就跳楼了呢?何况家在二十多楼。 突然他灵光一闪想到了宋森给他的那个优盘,一个挺身坐起,打开床头抽屉,东西还在里面,闪着银白色的光。 想到宋森那天的异样,难不成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吃瓜的心思也没了,琢磨着明早把东西送警察局里去,管他有没有用,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线索。 第二天早起洗漱完,手机响了,是家里人的来电。 看到就不想接,不用说,肯定是来要钱的。 他还是不耐烦地接起:“说过多少次了,我现在一个月就四千,没那么多钱给你们烧!” “小易,是我啊。”电话那头的不是爸妈。 易衡:“二叔?” “是我,小易你快点回来,你爸妈出事了!” 回去的车上,易衡脑海里回想二叔刚才和他说的话。 他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借了亲戚一大笔钱还赌债,亲戚们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是看在他父母的面子上才给的,他们正僵持着,又来了一群讨债的人,个个凶神恶煞,他们是放高利贷的,他的蠢弟弟居然背着所有人借了三年的高利贷,然后一走了之,把烂摊子交给父母,人家放出狠话,要是一个月内没有还上,就把他弟弟的手指全剁了,本就心急如焚的他妈一听这话,立马昏厥过去。 家里乱成一团,不得不找他回去想办法。 可是他能有什么办法,到了地方,他先打了电话给镇上的警察局,万一出了事,也有人照应。 家里的大门紧闭,地上都是凌乱的脚印,他轻轻一推,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里面光线昏暗,有阴风吹过,他喊了声:“爸?妈?” 无人应答。 他只好先进去,突然身后的大门猛地关上,同时灯亮起,他立刻意识到他中计了。 他的周围都是人,亲戚,高利贷,还有他的父母,他们看上去精神好的很,像一群饿极了的狼围攻落单的小肥羊。 他妈指着他,卖菜似的吆喝道:“这就是我说的那个很有钱的大儿子,昨天还上了电视台的直播,你们和他要钱去!别为难我家小儿子。” 易衡看着她的丑态,眼里失望,愤怒,难过种种情绪杂糅在一起,没有反抗就让其他人把他背的挎包抢过去了。 那群人把包里的东西全倒出来,掏空了每一个口袋都没有找到一个硬币,他们索性把柴刀架到他脖子上,逼问钱在哪里。 易衡说:“你们不是看到了吗?没钱。” 那道的男人不相信,问:“你之前当明星,现在当公务员,都是风光的工作,怎可能会没钱?” 易衡说:“我之前的积蓄都给那个蠢货还赌债了,现在每个月就那么点工资,交完房租水电还要打钱回家里,哪里还有多余的闲钱,而且你看那个公务员开的起豪车的?” 男人说:“我不管,不还钱小心你弟弟小命不保!” 易衡偏头看了看他父母,他们没有要救他的意思,他神情淡漠地说:“死了是他活该。” “你说什么呢!”男人还没有发作,他妈就先穿过人群到他跟前破口大骂:“你怎么能不盼着点你弟弟好?你的心被狗吃了是吧!” 易衡故意承认:“儿子随妈,我的心确实被狗吃了,所以别再想着我会替易安还债,他就是饿死冻死在路边我也不在乎。” “啪!”清脆的一巴掌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他妈还想再打一巴掌,被易衡的深寒的眼神瞪了回去,手上不敢动,嘴上不饶人,各种脏话都骂出来了。 看得拿刀的男人犯了迷糊,忍不住打断她:“大妈,这真的是你亲生儿子吗?” “是,怎么不是了!” 但他们看起来更像是一对仇人。 趁男人分神,易衡迅速夺过刀柄,一个转身绕到男人身后,锋芒抵住男子的脖子。 猎物和猎手的地位瞬间调换。 易妈担心伤到男人,他更不会放过易安,便说:“易衡你赶紧放开他!” 易衡没理她,更没有看她一眼。 此时警笛声由远及近传来,随着一声刺耳的刹车,车在门口停下,在场的人脸色都变了。 “谁报的警?!” “是我。”易衡说。 “你是不是疯了,为什么要报警!”易妈怒吼:“警察到时候要去抓你弟弟怎么办!” 不等她说完,易衡把刀用力一扔,哐当摔在地上,裹挟着极大的怒气,吓得她后退一步。 “为了和你们彻底做个了断。”他尽量平静地说。 9、第九章 这个家里的偏心始于老一代人的矛盾,易家婆媳关系不合,易爸又是个没主见的,怕老婆更怕亲妈,遇事就当缩头乌龟。 而易衡从小养在奶奶膝下,长得像奶奶,说话神态也像奶奶,导致易母对这个孩子实在喜欢不起来,后来又有了老二,一碗水直接就朝老二那边倒了,而且在他们的想法里,哥哥姐姐们帮助弟弟是应该的,都是一家人,出点钱出点力怎么了?又不会少块肉。 所以她非常不能理解易衡提出来的条件,说在法律上,他没有替弟弟还债的义务,以后每个月只给他们固定的生活费,如果他们还要拿去接济易安,他绝对不会再管他们的死活,那怕他们饿死街头。 从警局出来后,有的亲戚说可以不要他们还钱,只要易衡能够帮他表弟在文化局谋个职位,要求不高,只要有和易衡一样的待遇就可以。 还有这种好事?! 易家父母满心欢喜答应下来,随后易衡用不符合规章制度他无能为力的由头迎头泼了他们一盆凉水。 态度强硬,软硬不吃。 他们在小镇里生活了将近一辈子,习惯了有什么事情要人帮忙打个招呼就好,不理解正经单位里那些死规定,只觉得是易衡拿谱,故意不帮忙。 易母怒道他冷血,要是不帮忙以后就不要回来了! 这话说的正合他的心意,当着所有人的面迈长腿潇洒走了,把身后的人气的够呛。 他有赡养父母的义务,但没有养他弟弟,一个手脚健全身体健康的米虫的义务,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像这样明白强势地表明自己的态度。 家那边的人大半个月没动静,似乎消停下去了。 过了最忙碌的日子,单位又回归轻松闲适合的氛围,没事的时候刷刷手机,满屏都是有关宋森和中阳的消息,宋森没死被救了回来,据说现在他病房外都是警察,以及中阳被查了,但是没查出什么东西来,这件事对他们造成了不小打击。 网上各种谣言满天飞,官方一天没出通告,具体发生了什么没人清楚。 谣言随着天气渐渐冷了下去,中秋节很快就要到了,单位需要有人轮班留守,没人需要他回去过中秋,他便替同事值班。 过节的事多,要是全积压到年后又有一顿忙,他把能做的做完,回到家的时候天快黑了,家门口立着两个人影。 意料之外的两个人。 六目相对,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易衡看到他们脚边放着几袋塞的鼓囊囊的菜,芹菜叶子翠绿,摘下来还不到一天。 父母赶路过来过中秋,为人子女的也不能让他们站在外头吹冷风。 屋里开了暖气,他们蜷缩在毛衣里的手脚回暖,伸出来活动,眼睛不住地打量着屋内的布置。 许是想打破奇怪的气氛,易爸拎着菜要进厨房做饭,易衡拦下他,也不拐弯抹角,问他们又有什么事要他帮忙。 过去二十多年他们从来没有主动上门过,现在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易妈用手肘捅了他一下,易爸搓搓一双糙手,为难地说:“你弟弟要结婚了,请你回去参加。” 易衡直接挑明他们的来意:“是不是要我给他买婚房出彩礼?” “彩礼肯定是我们出,婚房……”易爸看着他的脸色,说:“你要是能买当然好了。” 他就知道,这家人来找他绝对没好事。 易衡懒得和他们废话,把银行卡的余额调出来给他们看:“我的工资有多少你们清楚,我在单位干了不到一年,你们觉得我有那个经济水平吗?” 在他诘问的目光下,易爸易妈低下头,他们之前为了逼易衡给钱,还让他把工资条拿出来过,心里当然有数。 易妈抬起头,只看了他一眼就不敢再对视,眼睛瞥到别处,“听说你们主任人挺好的,就不能和他借点吗?” “呦。”易衡气笑了:“你们还摸到我单位去了,要是我今天不给钱,你们明天是不是还要去单位闹事?”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易衡强忍下心里那股怒火,还能够坐在这里和他们说话是他对他们最后的尊重,他说:“你们最好想清楚,把我拖垮了对你们没有好处,到时候一分钱都别想拿到,日后你们不在了,也别想着我会接济易安!反正你们也不认我这个儿子!” 每个字都咬重了从喉咙里蹦出来,带着他心底的愤怒和厌恶,因为感冒声音有点闷,又像是边呜咽边控诉。 易爸易妈把头埋的很低,或许是知道在中秋节说这些话显得太凉薄了。 这个中秋过的,还不如他从前一个人的时候,起码不会感到切实的心寒。 第二天他醒过来时,人已经走了,菜倒是留下了。 是觉得愧疚了吗? 不过有什么用呢?他又不需要了。 正好房东大爷帮过他很多,扔了浪费,把菜全送给人家了。 父母对他的生活习惯一无所知,不知道他不喜欢吃芹菜,也没留心放在桌上的法院通知开庭的单子。 他的官司在今天开庭,他一出现,律师就看出他状态不好,声音哑了,问他需不需要先休息片刻。 好不容易等到现在,他只想快点结束身上的麻烦事,便摇头说不用了。 法庭上。 对方代表律师一直拿他的当事人有一部分是未成年说事,认为不该从重判决,同时被告父母用眼泪打起感情牌,配合很默契。 反观易衡这边,没有一丁点感情表露在脸上,理智到恐怖,他们早就预测到对方会来这么一招。 卖惨有什么用?那么多死刑犯行刑前哭的稀里哗啦,但他们的结局改变了吗?打官司还是要靠关键性的证据,那些恶意诽谤地言论就是一个成年人听了都觉得刺耳。 按照之前商量好的策略,律师将对方观点一一反驳回去,易衡知道因为年龄问题要判罪他们不容易,但是公开道歉必须有。 耗时三个小时,易衡一身轻松出了法庭。 “辛苦了。”易衡和律师握手表示感谢。 律师说:“不用客气,是我们的职责,以后有需要,还可以来找我们律所。” 易衡听罢若有所思,问道:“你们能打赡养官司吗?” “当然能。”律师想起他的异样,问:“你是有这方面的需要吗?” 易衡轻轻一笑,说:“或许会用得上。” 又过了几天,他在自己工位上整理报告,隔壁的同事突然拍了下他的肩膀,把手机举到他面前,发出一连串的追问:“这个是你吗?是你吗?” 伸过脑袋看,是那几个营销号和黑粉们发道歉声明了,承认是因为粉圈打架和收了中阳的钱才出言诽谤。 这么大规模的集体道歉前所未见,引来众人围观。 声明由律师起草,每个词都经过琢磨,将他受过的冤屈大肆宣扬,顿时引起了网友的同情心,中阳前段时间才被查,形象严重受损,现在官博底下全是谩骂声。 【太过分了吧,欺负别家艺人就算了,连自家艺人都不放过!吃相难看!】 【楼中楼:别家艺人?我闻到了瓜的味道,请细说。】 【楼中楼:中阳的土霸王行径在业内出了名,就说几个最近的,三年前那部爆剧,原本女主定的是姚灵,人家都进组了,可中阳买通工作人员害她受伤,落下了终身伤病,还有去年的颁奖礼,中阳的人占了一半的席位,老戏骨都空手而归,一个出道才一年的小鲜肉居然榜上有名!说没有黑幕谁信?!】 【楼中楼:靠!传言竟然是真的,我灵姐真是他们害的,中阳的心太踏马黑了吧!】 【楼中楼:弱弱说一句,宋森那张脸其实是照着易衡整的,他走的路子也是复刻的易衡,中阳为了捧他主动献祭了易衡,我是最早的一批粉丝,但宋森粉丝的战斗力有多恐怖大家也知道,他还是个有背景的,以前一直不敢说,说了也没人信。】 【楼中楼:我还听说中阳有霸王合同,不把艺人不当人看,逼迫艺人帮他们偷税漏税。】 一个接一个不利于中阳的瓜顺势被爆出,要说这后面没有中阳的竞争对手在落井下石他可不信。 吴总在业内横行霸道这么多年,恶意打压同行,在最巅峰的时候看着手里的权柄流逝,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可谓是报应不爽。 易衡手机里显示有多个未接来电,有吴总的,有谢月的,他早就换了电话卡,不知道他们又是从哪里找来的联系方式,电话不接就发短信,势必要联系上他。 短信是复制黏贴的,上面说:“易衡,万事好商量,没必要赶尽杀绝,你有什么委屈都可以和我们说,相识多年,我们肯定向着你,你不就是觉得我们偏心宋森,我们可以和他解约,回个消息行吗?” 如果以前他看到这些恳求的话,说不定就心软了,到如今来说太晚了,他们已经被拉黑,发再多的消息都是无济于事。 他只想当个铁石心肠的人,管别人说他人渣还是败类。 同事们得知易衡曾遭遇的一切,看他的眼神都变了,同情中带着三分怜爱,一连多天,会主动帮他分担工作,中午替他去食堂打饭,他打个哈欠,隔壁同事都会问他是不是太累了,需不需要匀出些任务。 一系列的转变让他受宠若惊,虽然他被坑的很惨,但是他已经以牙还牙揍回去了,心里头舒服着,闷气没了,走起路来身体轻快了不少,即使主任突然让他们加个晚班也不觉得有什么。 他回家的时候,一进小区就闻到饭菜香,千家万户的味道混在一起,一点也不乱,各有各的好滋味,和窗户透出来的光一样温馨恬淡。 楼道里的声控灯前些天坏了,他掏出手机照明,发现余警官给他来电话了。 怀着疑惑回拨过去,很快就通了。 余警官语速飞快,问他:“宋森之前是不是给了你一个东西?” 易衡想起那个优盘,本来要送警察局去,因为家里的糟心事他给忙忘了,他赶紧说:“给了一个优盘。” 电话里余警官急切地问:“东西还在你那里吗?” 易衡一个“在”字卡在喉咙里,察觉到从黑暗里投来的一道危险的目光,心脏突然快了一拍,他猛的抬起头,看向台阶之上,他的家门口。 有个人影盯着他,整个人没在黑色的背景里,阴骛的双眼发出诡白的光。 10、第十章 易衡警惕地后退,直觉告诉他来者不善,可他退一步,那个黑影就进一步。 “你是谁?”他问。 黑影不再逼近,顿了一会说:“哥。” 语气里带着委屈。 “易安?!” 回到家里。 易衡下了碗清汤面,易安埋头不顾烫,呼噜呼噜吸面条,喉咙里发出连续吞咽声,汤汁溅到脸上也不擦,饿死鬼都没他饿,葱花挂在他许久没有搭理的胡茬上,双颊干瘪,颧骨突出,手指缝被污垢塞满,衣服被磨损的很严重,一看就是在外流浪很久了。 他用手一把抹去嘴上的油渍,把空碗推过来:“哥,再来一碗,多盛点面。” 易衡坐在旁边没动,冷着脸说:“有手就自己去盛,我又不是你妈,还要把饭喂到你嘴边不成。” “切,”易安抄起碗往厨房走。 在里面半天没出来,易衡过去一看,好家伙,直接在锅里吃起来了。 易衡强忍住把他打一顿扔出去的冲动,问他:“你不是要结婚了吗?怎么还是这幅死样子?” 易安嘴里塞了面条,说话含糊不清:“跑了。” “什么?” “跑了!” 易衡沉默一会,问他:“怎么跑的。”。 “嫌我穷呗。”易安不再看他,几乎要把头埋进锅里。 “活该。”谁让他自己不争气,他要是真把姑娘带回来了,易衡也是要把那姑娘劝走的,跟了这个人就是毁了一辈子。 “吃完饭睡一觉,明天和我回家,你的赌债我是绝对不会替你还的,我也没这个经济能力。”易衡把话说死,以绝后患。 “好。” 易衡怀疑他是不是听错了,混账弟弟居然不跑,不顶撞他。 乖的反常。 他不知道在他背过身之后,易安盯着他的背影,目光深沉。 易衡怕他跑了,晚上让他和他一起睡,等他洗完澡回到卧室,看到易安低头在玩手机,看到他过来了立马把手机关上。 易衡假装没看见,关灯睡觉,明早还要先去和单位请个假。 夜深了,世界安静到掉了根针都听的清清楚楚的程度。 易安在黑暗中突然睁开眼睛。 “哥,你睡了吗?”他连唤多声,旁边的人都没有应答。 应该是睡着了。 他蹑手蹑脚掀开被子,小心的把床头柜一点点拉开,他不敢开灯,借着一点稀疏的月光在里面摸索。 突然他摸到了一个小小的硬块,冰凉凉的,拿出来一看,正是他要找的东西。 还来不及高兴,就听黑暗里响起啪的一声,随后灯亮了。 易衡站在房门边,淡褐色的瞳孔里倒映出他惊愕的神态,手机也被他拿去了,轻而易举把密码解开,他想去阻止,但来不及了。 “吴总?你还和他勾搭上了,我还小瞧你了易安。”易衡嘲弄地说。 易安从小就怕和他哥对视,因为害怕,因为心虚,正如他此时双腿在微微的抖。 易衡把聊天记录翻了一遍:“那个优盘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易安摇头,“不知道,但是吴总说只要我把它毁了就给我五百万。” “不止吧。”易衡盯着他。 易安硬着头皮,把实话交代了,“还有把你带回去见他。” “呵,他还不知道自己即将大难临头了吧。” 易衡最后看了他一眼,他垂着脑袋,手背到身后,像猫似的弓着背,和小时候撕了他的奖状后一样的求饶姿态,他还没有学会长大,可易衡仅剩的一点失望已经耗尽了。 他拧动门锁打开了门,说:“余警官,你们可以进来了。” 易安对警察两个字格外敏感,肌肉记忆让他第一时间想要跑,但是房间就这么大,只有一个门,他能够跑哪里去? 他爆发出困兽般的嘶吼,把优盘摔到脚下,用力踩了个稀碎,似乎在用这种办法报复易衡的背叛。 “我要告诉爸妈!我要让他们打死你!” “没用的。”易衡说:“真的优盘一直在我身上。” 他从来都不相信易安会改变。 易安听完浑身空气都仿佛被抽净了,无力的跌坐在地上,预知到了不可避免的结局,任凭警察给他拷上手铐带走,经过易衡身边时,狠瞪了他一眼,怨毒阴狠。 易衡觉得,这个时候的他,才是真正的易安。 人被押走,他也要一起去警局做笔录。 从余警官嘴里得知易安涉赌涉毒的时,易衡只惊讶稍许。 当一个人为了钱可以出卖亲朋好友的时候,他就已经回不了头,也不想再回头了。 余警官告诉他:“吴总很狡猾,我们去晚了一步,东西都被他销毁了,我们审了宋森很久才得知优盘里有重要性证据,而吴总已经跑了,没人可以联系上他。” 易衡把易安的手机交到他手里,看着余警官喜出望外的表情,说:“或许我可以来一出大义灭亲。” 他给吴总发了一条消息,大意是他已经知道易安是他派来的人,想要东西就出来和他见个面。 吴总发来个地址,余警官赶紧在局里调派人手,到约定的地方布下天罗地网,只等吴总上钩。 可吴总是真的狡猾,到了约定时间又改变地点,为了防止警察跟踪,指挥他在城里绕来绕去。 易衡受不了他这种溜鱼的玩法,而且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征得余警官同意后,对他用起激将法。 吴总一生好强,易衡对他十分了解,三言两语就让他上当。 吴总还是不放心,发来信息,“我凭什么相信你。” 易衡回复他:“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一直以来只有你们耍我的份。” 吴总逼问:“万一你和警察联手套路我怎么办?” 易衡说:“我向来是要钱不要良心,你知道的。” 吴总回了一个“好”字。 他和在边上指挥的警察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最后定在郊区见面。 彼时已经接近黄昏,他牵着一只狗,按照吴总指挥来到一出四周都没地方可以躲人的空旷地带,过了好一阵,吴总才提着密码箱出现。 以两人如今的关系,没什么废话要说,吴总打开箱子露出里面红色的钞票,是易衡要的五百万。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吴总拿到优盘就想走,不料易衡叫住了他。 他说:“有些事情我觉得还是现在和你说清楚的好,以后可能再也没机会说了。” “有事快说,有屁快放,别耽误老子时间。”吴总不耐烦。 易衡说:“其实你做假账偷税漏税的事情是我告诉虹老板的,证据也是我收集的。” 吴总愣了下,旋即暴怒,恨不得用眼神把易衡扯碎了。 “我踏马的,我说是谁呢!原来是你这个小兔崽子在背地里阴我!” “这就生气了。”易衡笑了笑说:“那你等会可怎么办?” 他松开了牵狗绳,吴总意识到什么,撒腿就跑,但他不可能跑得过警犬,被一个猛扑按到在地,埋伏在不远处的警察们以最快速度冲上来。 他的脸被地上的沙石磨出血痕,在绝望中破口大骂:“易衡你个骗子,嘴里没一句真话!你将来不得好死!” 易衡看着他痛苦挣扎,心里生出一种别样的快感,他弯下腰,俯视这个狼狈的人,如果不是警察在的话,他想往他脸上踩上几脚,那几道鞋印一定好看。 他笑盈盈地说:“我就是个没良心的骗子,你能拿我怎么样呢?以后你不仅动不了我,还要看着我在外头端着铁饭碗过的惬意无比,要是你没有被判死刑,我每个月都会去监狱看你,告诉你我过得有多好,直到你被我活活气死的那天。” 吴总的脸气到涨红,要是他心脏再差一点,现在就能被易衡气死。 这件事到这里并没有尘埃落定,他们背后的关系网复杂,审讯将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余警官答应不会让他卷进麻烦里,也会先对外封锁消息,他算破案有功,到时候会去他单位进行通报。 幸好易安经常一整年不着家,他父母不会对他的突然消失起疑,给了他充足的时间准备事情暴露后的解决措施。 人逢喜事精神爽,做起事来倍有劲,由于他对工作不合常理的热情,同事们一度怀疑他是不是谈恋爱了,旁敲侧击问过了,也没个结果。 甚至惊动了主任,找他去谈话。 他这才得知自己的得意在同事面前成了花痴样。 他坚定向主任表示,他没有谈恋爱,未来也没有这个想法,他要将有限的生命投入到工作当中去,为单位做贡献。 一番漂亮话让主任连连微笑点头,并从抽屉里拿出来一叠文件。 “小易啊,既然你这么有激情,正好我们局里需要一个形象代表去搭建和现代青年人之间的联系,问了一圈都觉得自己不能胜任,不如就你来吧,反正你年轻,外貌形象也合适。” “……”现在收回他刚说的那些话还来得及吗? 主任慢悠悠喝了口茶,狐狸眼睛舒服的眯起来了:“要做的也不多,就平时代表局里出去参加个拍摄,下下地上上树什么的,能够随叫随到就行,反正你以前也是干这些工作的,相信你上起手来一定比别人快,好好干,不要辜负局长和我对你的期望。” 易衡试探问:“那工资呢?” 主任说:“哎呀,年轻人要多锻炼,提升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工资是死的,人是活的,觉悟要打开,对了,后天还有个普法宣传片需要人手,你回去好好准备一下吧。” “……” 11、第十一章 为了照顾单位里的单身男青年,妇联会定期召集多个单位的单身男女们举办相亲会。 今年刚入职的同事第一次去参加这种聚会,没想到国家还包分配对象的,紧张地拉着老员工问东问西。 隔壁同事参加过相亲会,以一种看淡一切的语气,惆怅地说:“天真,以为去了就能够找到对象吗?” 易衡正在整理一个任务文件,闻言斜眼看了他一眼,问道:“怎么了?踩过雷?” 另一个同事先喝了口水,将他的悲惨故事娓娓道来:“他第一次去的时候,年幼无知,也和你们一样兴奋。” “他那次相亲会上男少女多,妇联主任为了避免尴尬,就由她给他介绍女同志,结果你猜怎么着,第一个,居然是我们单位而且还是同一个部门的女同事,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现场大眼瞪小眼,氛围一度尴尬。” “第二个,更有意思了,是他的前女友,还是他先提的分手,女方看他的眼神五分幽怨三分复杂,这家伙鼓起勇气喊人家名字‘小娟’,问题是人家不叫小娟,小娟是女方闺蜜的名字,把我们都看乐呵了。” “第三个,这个就厉害了,给他留下了终生心理阴影,再也不敢去相亲了。” 易衡好奇问:“难不成是他前前女友?” 同事摇头:“不是,是他姐,有血脉压制的亲姐姐,把妇联主任都搞无语了,月老生涯的滑铁卢,哈哈哈。” 易衡评价两个字:“真惨。” 同事不忘补刀:“这就叫天生的寡王,谁也救不了,不过你不用担心,你长得俊啊,肯定吃香。” “不了。”易衡指着手里的文件:“喏,又是一个外派任务,参加一个扶贫综艺,等会就要走。” 同事问:“哟,才搞完一个普法的,这又来一个,生产队的牛都没你勤快,主任给你加工资了?” 易衡清咳一声,学着主任的口气说:“年轻人,要把眼光放长远,作为人民的公仆,我们要学会无私奉献,不要计较一时的得失,格局要打开!” 最后眼含热泪,振臂高呼。 “噗”,同事笑了,也评价他两个字:“真惨。” 综艺的拍摄地点在山里头,因为进山的交通不便,他们在邻近的镇上和节目组会面。 他搭老乡的电动三轮车到的现场,远远的就看见外面排了几对长龙。 这个综艺除了艺人,还会有一半的素人参演,以拉近和观众的距离。 因为网上报名的人太多了,海选到今天都还没有结束,找不到工作人员带他进去,没有办法,只能和他们一起排队。 队伍像只毛虫缓缓向前爬动,不知道何时才能够轮到他,他低头看手表,算着还有多少时间留给他。 再抬头时,对上一张笑的贼兮兮的脸。 “这位兄弟,有意愿进入娱乐圈吗?”男人问。 易衡一眼认出了他,是虹老板旗下一家经济公司的经纪人,以看人的眼光毒辣闻名,曾经对他抛出过橄榄枝,可惜他已经签了中阳,婉拒了。 听说这人喜欢较真,当初拒绝他的事情也不清楚他还有没有印象。 易衡果断回复他:“没兴趣。” 既然男人没认出他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男人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递上名片,苦口婆心的用蜜枣诱惑他,“我不是骗子,是恒华的经纪人,你想参加这个综艺对吧,我手上有一个内部名额,可以让你跳过面试直接进组,这样有兴趣了吗?” 和他一起来的艺人一听不高兴了,拉着他的袖子,“哥,你把名额给他了,我怎么办!” “哎,你先等等。”男人安抚说。 来之前就听说这个项目因为是上星综艺,是个抢手的资源,竞争相当的激烈,这人作为经纪人亲自来为自家艺人保驾护航了,看来这趟工作不会很轻松。 主任哄他接下任务的时候只字未提其艰辛,易衡心里又是一阵语塞。 又被坑了啊。 男人看他这个样子,以为他是心动了,决定再加把火:“这么多人挤破了头想得到的机会,你现在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得到,而且我们公司对新人的扶持力度是很大的……” 他把能够参加这档综艺的难度说的比登天还难,又提出他可以帮他一步登天,真的好大的一张饼,要换从前,他大概率会心动。 但现在的他只是一个没得感情的铁饭碗守护者,他要是敢不报备单位参加盈利性活动,回去就会收到单位的解聘通知。 “打住。”易衡抱歉一笑,说:“我不会进圈的,这个机会我不想要,也不需要,请你另寻他人吧。” 那个艺人听后皱眉,她觉得这个人就是在故意摆架子,好和公司提高身价,于是不屑地说:“不想要还来排什么队伍,有野心又不是丢人的事,装什么清高。” 男人给她使眼色,“别说了。” 易衡权当没听到,一笑而过。 只是完成工作而已,没必要理会误会,主任又不会给他加工资。 三人之间的氛围正尴尬着。 “诶!易衡你来了怎么不进来?”一个工作人员慌里慌张地跑到他跟前,拉着他进去。 “我们在里面都快忙死了,你还有心情站这说闲话。”工作人员抱怨说。 易衡边走边解释说:“门口都堵满了人,没人带着保安又不让我进去,出示工作证也没用。” 工作人员说:“算了,快点走,总导演在等你呢!” 看着他们两个离开的背影,那个艺人没想到这人竟然是官方人员,有点后悔刚才说出口的话。 男人则端着下巴若有所思,他也叫易衡? 是我认识的那个吗? 一直到接近黄昏,节目组才把素人们选完,因为时间紧任务重,没有歇息就出发进山里。 山里面没有装路灯,道路又崎岖不平,颠簸一路到了地方,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明天一早就要开始拍摄,导演让大家先去休息。 易衡倒是想去休息,但他带着任务在身上,得先去乡委办公室和扶贫办的同事们对接,需要谈的事情太多,一个晚上显然不够,索性就在办公室睡下。 事多钱少还要当牛做马,这就是同事们不愿意接外派任务的原因。 奔波一天实在太累,第二天公鸡叫了三遍他才从梦中惊醒。 看到外头白亮的天,再看手表。 不好!睡过头了。 节目组那边,所有人都在焦急等待。 有人实在等的不耐烦了,质问导演:“我们是在等什么国际巨星吗?” 导演说:“现在的他算是一位素人嘉宾,文化局派来的。” 那人翻了个白眼,嘀咕说:“当官的就是屁事多。” “我不是当官的,只是个小职员而已。”易衡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他刚跑的太快肚子疼,弯下腰大口喘气,迎着所有人埋怨的目光说:“不好意思,昨晚忙工作忙到太晚了。” 那人说:“你就不会定个闹钟吗?让大家在太阳底下等你这么久,站的腿都软了。” 扶贫办的同事也到了现场,听了这话当场不乐意了:“易同志昨天和我们熬夜讨论到凌晨四点半,在办公室的长板凳上过的夜,你要是觉得昨晚睡软床睡得太安逸了,可以和他交换工作任务,今晚去亲身感受一下。” 那人听得出扶贫办同事们的不高兴,周围无数目光盯着他,他脸上一阵火辣辣,悄咪咪躲进人群里。 如同事们所言,易衡眼下的黑眼圈重的明显,剩下那些心有怨念的人乖乖闭上了嘴。 导演赶紧打圆场,说:“人民的公仆就是辛苦哈,要多注意身体,既然人都到齐了,给你们二十分钟先熟悉一下,然后开始今天的任务。” 艺人那边都是有经验的,他需要负责的是带好这些素人。 想着他们都不认得他,易衡便先进行自我介绍,话才说几句,就被一个阿姨打断。 阿姨说:“我认得你小伙子,电视上看过的,那个普法广告是你拍的对吧。” 易衡笑道:“是的。” 阿姨性子豪爽,也不见外,拉着他左看右看,感慨说:“果然长得帅的都上交国家了,我儿子也想考公来着,考了两次还没上岸,我觉得就是因为他长得太丑了,面试官看不上他。” 亲妈的吐槽最为致命,易衡哭笑不得,说:“阿姨,面试官不是看脸给分的。” 等大伙熟悉了点,导演叫大家集合,公布今日份的任务。 易衡听着素人这边分配的任务,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怎么脏活体力活都归这边了,而艺人那边拿到的都是些轻松而且上镜率高的活,这和他之前看到的工作表不同。 他又让工作人员拿了一份工作任务表来,上面的任务分配和刚才导演说的出入相差很大,工作人员解释是导演临时改的,便于让每个人发挥他们的长处。 这话也就骗骗不懂圈内规则的人。 要出发去做任务了,导演问最后一遍,“各位明白自己的任务了吗?” 众人情绪高昂,齐声说:“明白!” “等一下。”易衡举起手,看着导演,说:“我有问题。” 12、第十二章 易衡和导演避开大家走到一边,他拿出任务单质问导演到底是怎么回事。 知道瞒不了他,导演索□□代了:“易衡,你以前也是圈里的人,里面的弯弯绕绕不用我再给你说一遍了吧。” 他当然清楚,镜头的多少影响了艺人曝光率,为了让自家艺人在综艺里多露露脸,经济公司会去和节目组打招呼,让他们多加照顾一下,事后好处少不了。 像这种可以全频道播出的上星节目,更是让各大经济公司卯足了劲往里头塞人,想尽办法给自家艺人增加镜头。 和艺人们璀璨的未来相比,一些素人可能一生只有一次的经历自然不重要。 但没想到这次有官方撑腰,他们还敢明目张胆的搞小动作。 导演劝他别多管闲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明哲保身才是上策。 人嘛,就得灵活点。 易衡不反驳也不赞同,反问他一个问题:“你觉得扶贫办和督察组的人都是瞎的吗?” 导演说:“稍微调整一下镜头分配而已,只要你别说,他们看不出来的。” 易衡低笑,手插在衣兜里,问:“嘴长在我身上,你怎么能够确定我不会说出去?” 导演是根老油条,怎会听不出他话里有话,看过四周无人,凑近了点,压低声音说:“开个价。” 能用钱摆平的事,那都不算事。 “好,这可是你说的。”易衡把手机从兜里拿出来,导演顿时露出惊慌的神情。 他放出刚才的录音,导演说过的每一个字,包括说话时候的语气都被录了下来。 “贿赂公务员可是犯法的。” “你说我要是把这个录音交给我的同事们,他们会怎么做?”易衡盯着他的眼睛,看着他额头上渗出薄汗,看着他恼羞成怒却奈何他不得。 他拿出把工作证,说:“导演,上头有规定,我们都要遵守规章制度办事,你不配合的话,我就只能加班给你写检举报告了。” 从前他都是被压迫的一方,明知不公平却被迫苟同,但现在主动权在他手里,他可以反击,撕了这群道貌岸然者的遮羞布。 导演:“……” 要是被别人知道好好的扶贫节目被用来给艺人刷脸,他这个导演指定当不下去,偏偏易衡又是在编人员,对付圈内人的招数没发再用来对付对付他。 憋屈,但不得不屈服。 他们回去的时候,其他人不明所以,问他们去说什么重要的事情了,花了这么长的时间。 易衡挥手说:“没什么大事,去讨论了一下《道德与法治》这本书的现实教育意义,你说是吧导演。” 导演在心里头骂易衡是只黑心的笑面狐狸,面上赔笑说:“是的,敲醒了我沉睡的心灵。” “大家都过来,我们今天的任务分配需要再调整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曾经对他落进下石的人见了他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却不得不对他笑脸相迎,他就觉得心情舒畅,说得好听点叫大仇得报,快意恩仇,说的实在一点呢,就是小人得志。 而系统特看不上这种小人得志,它抗议道: 【宿主,你怎么能够为了这种事觉得爽呢?太俗了,你要去为人民的幸福做出力所能及的贡献,并从中收获满足感,这样才对的嘛。】 易衡说:“抱歉,我就是个俗人。” 拒绝道德绑架,从他做起。 重新分配任务后,他们这队的任务是去山上挖笋。 易衡和扶贫办的同事走在队尾,同事和他介绍是当地的情况。 这里的特色就是笋,风味独特,而且由于得天独厚的气候,一年四季都有源源不断的笋产生,乡民希望可以靠卖笋和一些农副产品实现发家致富,所以需要各方帮助宣传,尽量打开销路。 他们正谈着事。 “哎呦。”那个素人阿姨鞋子陷在泥泞的地里拔不出来,险些向后跌倒,幸亏易衡在后面及时扶住了她的腰。 阿姨站稳后惊魂未定,说:“多谢你了小伙子,要我说这个路就不是人走的,也不知道修一修。” 易衡看了一下自己脚上,鞋子的质地并不重,但因为沾了一层厚厚的黄泥,且地势陡峭崎岖,路才寸步难行。 望着蜿蜒而上的黄泥路,易衡问身边的同事:“你们没想过修路吗?” 同事们一提这个就难受,“倒是想啊,但是批下来的资金不够,只能选择花在做宣传上了。” “你们的想法不对哦,小伙子。”走在前头的大妈听到他们的谈话,回过头来说:“想要富先修路,外头的人进来都困难,你们宣传的再天花乱坠也是没用的,没钱就去申请贷款,去向社会募捐,总比像无头苍蝇一样的好。” 他们都顿住了脚步,站在原地回味阿姨说过的话。 被易衡敲打过后,导演老实多了,管你是艺人还是素人,通通忙了一天灰头土脸的回来。 夜里,葫芦状的老灯泡亮起照明,灯光照来了一些扑棱蛾子,他们聚在灯下,坐在一条长桌边吃晚饭。 本地生活条件一般,伙食也不可能好到哪里去,有些人在镜头前硬着头皮吃了几口糜烂的饭,胃里不习惯。 一结束拍摄就闹着要节目组换菜换地方。 “虫子太多了,咬的我浑身都是包。” “饭菜菜齁咸,还放这么多油,吃了容易变胖也不健康。” “山里面虫子多是正常的,我们可以提供杀虫剂,重口味是为了能够帮你们快速恢复体力。”工作人员小心解释说。 “可是我连吃都吃不下去,要我怎么补充体力?!” 工作人员犯了难。 但大半夜的,去哪里给他们开小灶,工作人员委婉的拒绝了他们的请求,有人的脸瞬间耷拉下来了,把筷子重重拍在桌子上。 现场氛围陷入诡异的僵硬。 阿姨放下碗筷,好心劝说:“我从家里带了点东西过来,不嫌弃的话我拿过来一起吃吧。” 那些人没说话,心里想的是,看她的穿着普通到不能更普通,能够拿出什么好东西来,无非是咸菜,辣椒酱什么的。 没意思。 “吃饱了,我先走了。” 有一个人起身离席,接二连三的走了大半。 没多久,阿姨抱着硕大的旅行包回来,一看人却没了。 “他们不吃我们吃。”阿姨说着,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 不拿还好,一拿吓一跳。 鱼子酱,进口火腿,奶酪,蟹肉罐头……把所有人看的一愣一愣的。 阿姨不解,说:“你们看我做什么,吃啊。” 没想到这位阿姨竟是深藏不露的富豪。 刚才一走了之的那些人只怕是肠子都要悔青了。 吃过饭,扶贫办召集所有同事开了个大会。 总结了过去扶贫失败的经验,有的是因为干部懒惰,有的是因为村民不配合,还有的因为自然因素,不得不暂时放弃。 易衡对这方面不甚了解,但还是敬佩这些年轻小干部的激情和责任感,勉强听了个七七八八,最终的结论还是要先把路修了。 问题是,没钱。 不仅要准备很多材料向上面申请,等相关部门审批完到银行放款,没有打通关系的话,最少都要一年,而他们就算把拍摄节目的预算拿出一部分来,现在所能筹集到的资金还远远不够。 原本还积极献策的同事们都不说话了,办公室突然安静下来。 良久,有位同事一拍脑袋,说:“我记得好像这个节目是上头直接划款的吧。” 这给大家打开了一个新思路,要是能通过节目需要拨款下来,可比走流程申请快多了。 但这个事他们说了不算,需要节目负责人去谈。 那边导演要睡觉了,忽然后背发凉,感觉有什么东西盯上了他,怪渗得慌。 “咚咚咚。” “导演你睡了吗?”易衡和几个同事带着几瓶白酒来敲门。 导演打开门让他们进来,看到他们手上的酒,问:“有事?” 易衡笑道:“确实有个事要您帮忙。” 酒过三巡,导演双颊通红,醉意上头,他们说出了来意。 “不行!绝对不行!” 导演情绪激动,拒绝的不留一点余地:“你们这样做风险太大了!” “你们这些年轻人做事情就是莽,不考虑后果。”导演打了个酒嗝。 “我们已经和各自的单位通过电话了,他们明天就会派人来。”易衡说。 “那也不行!”导演眼前已经出现重影。 易衡试探着问他:“听说你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拿到投资?” 导演撇嘴:“我才不会告诉你是需要三句话。” 可他歪歪扭扭竖起了五根手指,醉的不清呐。 易衡知道他酒品差,故意重重叹了口气,失望地说:“哎,我们还是太高估您的能力了,你的话语权不过如此,我还是去找其他人吧。” 他作势起身,导演拉住了他:“不许走,谁说我不行的?!” 易衡激他:“那你倒是证明给我们看啊。” 他使了个眼色,同事们纷纷附和起来,导演这会觉得头晕脑涨,这些人的说话声吵死了,胃里头有团火烧的哪哪都疼。 终于他受不了了,像是绿林好汉上酒楼横刀叫酒,豪迈的踩在凳子上,手一挥,大喝一声:“手机来!” 同事赶紧把他的手机送过去,他迷迷糊糊解开锁,在通讯录里找到老同学的号码,霸气按下。 嘟嘟几声后,电话通了。 “喂,老王吗?我老李啊。” “我那个扶贫节目资金不够了,你明天再给我批点下来,” “等回去我请你喝酒,好酒!” 导演挂掉电话,咧嘴笑了,摇头晃脑得意洋洋:“看到没,三句话,让大佬给我打钱!” “好!” 易衡和同事们笑的春光灿烂,集体给他鼓掌,掌声如雷动。 “我从来没输过!哈哈哈。”导演仰天长笑,感觉飘到了天上,脚下软绵绵的,脑袋晕乎乎的,被一群公务员围着吹捧,他心底的虚荣膨胀开花,有了当大官的感觉,高座之上,睥睨下属,发号施令,滋味甚妙,甚妙啊。 还没嘚瑟几下,眼前星星点点的光没了,好像躲进了深夜里,碰的一声,他脑袋砸桌子上,彻底失去意识。 第二天醒过来,他揉着疼痛不已的脑袋,看着凌乱的房间,还有手机里的通话记录,愣了很久才意识到他干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靠! 他抹把冷汗,比起社死的回忆,给老同学回电话更要紧,可已经晚了,老同学办事太给力,连夜把文件批下来了。 怒气冲冲的他找到易衡几个,让他们给个交代,易衡等人很有自觉,在屋檐下站了一溜,等着挨训。 导演问:“你们谁是主谋?” 易衡举手:“是我。” 导演说:“我就知道是你这个混蛋!不是满口规章制度吗?你的行为就是违规乱纪,看你的领导知道了怎么教训你!” 个别年轻气盛的人压根不怕他,昂首挺胸,掷地有声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好,真好!”导演连说两个好,一个咬的比一个重,“你们知不知道,要是在古代,先斩后奏是不敬,是鲁莽,是愚蠢!” 又有人说:“我们知道,但是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的,如果要处分我们,请让我承受最沉重的那一部分!” 导演给他竖起大拇指:“果然是出身牛犊不怕虎,想当英雄是吧,记住你刚说过的话,到时候别哭着求我。” 易衡拉了拉这位同事的袖子,让他先别说了,转头给导演解释道:“这件事情算不得先斩后奏,其实我们已经……” 远处传来几声喇叭声,所有人扭头看向声音来处。 滚滚黄沙尘土中,一辆单位用车朝这边驶来,随着它靠近,上面的文化局标识显露出来。 导演幸灾乐祸地看着易衡,说道:“呵呵,小兔崽子,你的领导来了,你要大难临头喽,等着被解雇吧!” 等会儿他要是不给这些个小兔崽子都狠狠参上一本,砸了他们的铁饭碗,他就跟他们姓! 13、第十三章 待车停稳,主任从车上下来,只用几秒锁定了易衡在哪里,一脸严肃地走过来。 导演仿佛看到了救星一样迎上去,开口就是吐苦水,“文主任啊,你的小干部真是……” “李大导演,好久不见呐。”主任握住他的手,打断他的话:“看着越来越精神了,有没有什么保养秘籍可以传授一下?” 李导演说:“没什么秘籍,多喝水多看报,少吃零食多睡觉,话说你们单位那么清闲,还用得着羡慕我?” 主任摇头说:“那里清闲了,还不是要大老远跑来给不懂事的职员擦屁股。” “不过年轻人嘛,刚开始工作,不懂事是正常的,他们也是为了更好的完成扶贫任务,出发点是好的呀,我们作为前辈要多担待他们,你说是不是?” 主任握手的力道加重几分,导演勉为其难点了个头,主任冲易衡招招手:“小易,来给李导演道个歉。” 易衡说:“对不起,导演,下次不会了。” “还有下次?!”导演觉得他这个道歉跟机器人一样,只有声音没有感情,想到被他坑了两次,还是咽不下这口气,说:“文主任,他们为了拿到款项,昨天把我灌醉了骗我给老王打电话,你不管管?” 主任点点头,神色认真地说:“确实该管管,虽然他们方法不对,但他们好歹是公职人员,你怎么能让他们像小学生罚站一样站在这里呢?这么多人看着呢,丢的又不是他们的人,是他们所属单位的人,实在有损我们人民公仆的形象,李导演,你该回去好好反思一下,今天的事是你考虑不当了。” 李导演摸摸后脑勺,非常不理解,这皮球怎么又踢回他这里了? 他怀疑文主任在变相护短,但他没有证据。 主任给易衡使眼色,让他快过来,易衡嗦的一下躲到主任身后,他们就像老母鸡护小鸡崽子似的。 “李导演啊,小易我先带过去了,你放心,我肯定会训斥他一顿的。”主任又指着扶贫办的几个同事说:“他们的领导也在来的路上了,李导演你看着办吧。” 在去找导演之前,他们已经把新的扶贫计划向上级报告,得到了肯定后才进行下一步行动。 所以有主任这块免死金牌在,易衡可以从导演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地离开,气的导演牙痒痒。 他走出几步忽然停住了,转过身举着手机给导演看,手指在屏幕上一滑,把那段录音移进垃圾桶里。 导演明白易衡意思,这是对昨晚套路他的补偿,他们从此扯平了。 回到车上,车门关上,易衡端坐在角落边上,主任不会让别人欺负他们,但不代表不会问责。 主任面无表情盯着他看了一会,没一会先破功笑出声,易衡心说他的样子有这么好笑吗?同时松口气。 “你不用担心,局长他们没有生你们的气,他们欣慰现在的小干部肯干实事脑子灵活,回去后还打算奖励你们呢。” 易衡好奇心起,问道:“是什么奖励?” 主任眼睛笑成一条缝,拍拍他的肩膀:“你之前拍的那个普法节目,反响特别好!收视率比其他人高了好几倍,有不少人私信电视台请求让你接着拍,而且当中以年轻人居多,正好对应上了该档节目的目标受众,于是经过商议,单位决定把你卖给电视台。” 易衡拔高声调:“……卖?!” 主任赶紧改口:“说错了,是临时借调,签短期聘用合同,虽然和外派任务一样工资不变,但是奖金比别人多了一倍,开心吗?” “……开,开心。”才怪。 他还记得那天刚开始没几个人在看,普法节目遇上这种情况也正常,谁料直播到一半突然爆满了人,快结束的时候,满屏弹幕都是求帅哥给个联系方式的盛况。 【白衣服的那个哥哥有女朋友了吗?给个联系方式呗】 【为什么你在一本正经地普法,我却觉得你在偷偷诱惑我犯罪,狗头叼玫瑰.jpg】 ………… 都是些什么虎狼之词! 和他一起的实习主持人没崩住,平时严肃周正惯了,第一次见到这种热闹欢脱的情况,舌头打结念错了几个字,惨被台里扣钱,而他看似淡定,实则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熬到结束,从节目负责人的极力挽留中逃脱,没想到现在单位又把他送过去了。 想安心端个铁饭碗混吃等死都不行。 命也,衰矣。 等全部领导到齐了,就没他们小干部什么事了,在一边竖起耳朵听领导开会下命令。 扶贫办的主任带来了施工队,在对地形地质进行考核过后,给出了预估工程款。 坏消息是,钱还不够,好消息是,只差五十万左右。 经过商议后决定,一半由向上级申请,一半向社会请求募捐。 正因为如此,节目的拍摄内容也得改变了。 素人不说什么,但有些艺人不能接受,他们之所以来这里,其中一个重要目的是为了上镜增加知名度,现在他们每集的出镜率被砍半,比背景板还背景板,强烈要求节目组给出合理解决方案,否则集体罢演。 节目组也愁,上面有领导施压,下面艺人又不听指挥,把原委都告知他们了,他们可不管修不修路,合同里写的清清楚楚,该给的镜头一个都不能少。 闹到最后把领导惊动了,领导不可能亲自出面,就把难题抛给小干部们。 在给大家组织思想开导会的时候,无论易衡怎么劝说,大家的意见就是不能统一,谈了不到十分钟就吵起来。 有的摔椅子走人。 有的打电话给公司,让他们派人来主持公道。 有的脾气不好,直接放言要起诉节目组,“你们就等着收律师函吧!” 那位阿姨看不过去了,说:“娃娃们闹啥子嘛,修路是好事要支持的,还差五十万是吧,我给乡亲们出,凑个大整数一百万,就当做慈善了。” 阿姨说话算话,立马从包里拿出支票和笔,六个零一个不少,写完交给易衡。 易衡再次和她确认:“阿姨,你想好了吗?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阿姨无所谓地说:“这有什么好想的,我又不是拿不出来。” 易衡还是觉得不妥,说:“可是阿姨你没有工作,还是把钱留着养老吧,你的好意乡亲们心领了。” 阿姨把支票塞回他手里:“我没工作但是我有十套房子,当年在海边小镇上买,没想到现在那里成了经济发达区,房价也跟着水涨船高,我每个靠收租都可以去欧洲玩一圈了,不用操心我,你们要把这笔钱用在刀刃上。” 海边,经济发达区,十套房子…… 所有人看着这位“平平无奇”的阿姨,均沉默了。 果然,高手藏在民间,巨富隐于市井。 不怕富豪高调炫富,就怕隐形富豪猝不及防炫人一脸。 再次开会的时候,大家都觉得不能白白收了阿姨的好意,于是由领导拍板,把这条代表希望的扶贫之路用阿姨的名字来命名。 易衡第一时间告诉了阿姨这个消息,阿姨高兴得手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她不放心地追问了很多遍,“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名字不好听,寓意也不好,你们真的要用它来命名吗?” 易衡耐心,一遍遍回复她:“名字好不好听不重要,重要的是阿姨你的善心,值得被刻在路碑上,让路过的人知道。” 在很多年后,这个昔日贫瘠的小乡村成了网红打卡地,每天都有大量游客来访,在进村的那条平坦大道上,有一块石碑经历了风沙的磨砺依旧如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上面刻着三个大字“黄泉路”。 调皮的孩子在底下用签字笔写了一行血红的字,“有来无回”。 听起来有点诡异,但并没有阻挡住这个地方飞速崛起的脚步,反而给它蒙上一层神秘的色彩。 到此,他们的任务完成了,剩下的交给扶贫办和乡政府去做就行。 离开的那天有很多村民来送他们,带来了自家种的新鲜蔬果要送给他们,主任不停地推辞。 “我们不能要,真的不能要。” “我们有规定,不能拿群众的一针一线。” 奈何村民实在太热情了,他们最后把东西迅速放地上,像做贼一样落荒而逃。 车子开远,直到看不到村民的身影,主任心跳刚恢复正常,看到被菜根上的泥弄脏的衣服,心疼的要命。 这件衣服是主任的女儿用压岁钱给他买的,只有出门办要紧事的时候才舍得穿。 易衡安慰他:“只是泥而已,用水洗洗就行了。” 主任还是苦着脸:“让我老婆看到了又要罚我跪搓衣板了,可怎么办好。” 他差点忘了,主任在他们面前是和蔼可亲靠得住的领导,在家里是个妻管严,局里都知道他有多怕老婆,和女同事永远保持着一米以上的距离,说话不超过十分钟,每月按时自觉上交工资,养只乌龟都要养公的。 易衡提议:“要不我们一起去夫人解释一下,人多的话她应该会不好意思让你跪搓衣板的。” 主任瞥了他一眼,无情拒绝他的好意:“不要,你这张脸不安全,不能进我家门。” “……”他还是第一次被人嫌弃长相,伤心了。 在家里休息了一天,第二天回到局里上班的时候同事们差点没认出他来。 “黑了好几度,下乡工作很辛苦吧?”同事们同情地说。 易衡笑着问:“哪次任务不辛苦了?” “你手上还有一个普法节目的工作,这样会不会影响上镜?” “没事。”易衡借了同事的镜子,扯了扯脸上的皮肤,在家里看不出来,和同事们一对比确实黑了,被黄沙磨得粗糙了点,给他的眉眼间增添了几分正气。 这样正好。 普法性质的节目要的就是主持人一身正气,不然那些法律条款从他嘴里说出来都没力量。 而且改了形象之后,弹幕里那些虎狼之词应该也能消停一点了,吧? 14、第十四章 这期节目讲反诈,和他一起的主持人换成了一位宣传民警。 有警察在,想来今日的观众能够收敛一点。 那身警服在一开始确实镇得住场,在后面进入状态,两个人都逐渐放松,在中途休息期间,直播间的画风慢慢走偏。 【小易感觉黑了好多,是去海边旅游了吗?】 【人家是去乡下扶贫了,面朝黄土背朝天,怎么可能不被晒黑】 【黑了也好看,扶贫的男人最帅了】 【我有一个朋友,他的家乡也需要扶贫,所以可以给她你的联系电话吗?】 【实不相瞒,我也有一个朋友需要帮助】 【警察叔叔我要报警!你身边那个人是个纵火犯!他在我心里放了一把火,让我尝到了相思的苦楚,请你立刻把他逮捕归案,然后交给我,让我来惩罚他!(doge)】 看着弹幕一条条飘过,宣传民警手一抖,笔尖划破纸张留下一条长长的痕迹。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会玩的吗?! 他们对视一眼,民警眼里写着“我没见过世面,我很慌”,而易衡眼里都是无奈。 为了避免情况再次失控,直播间外的工作人员给他们打手势,结束休息,快点开始。 易衡说:“我们的直播继续,接下来将电话连线一位诈骗受害者,请他来为我们讲诉他的受骗经历。” “滴滴——” 易衡说:“喂,你好,我是……” 电话那头抢先发话,“我是xx市xx区公安局民警,公安系统显示你涉嫌一起金额巨大的洗钱案件,现已将你名下所有银行卡冻结,请在一小时内添加警方负责人的联系方式,10086xxxx,便于我们核查情况是否属实,否则将依法实施拘捕,谢谢配合。” 每个字他都听得懂,连起来的意思却让易衡懵了一瞬,外面的工作人员和他一样懵,把任务单又翻了一遍。 “流程里有这环吗?” “没有啊,糟了,接错电话了!” “喂,你还在听吗?”电话里问。 民警职业嗅觉灵敏,按下录音键,让外面的工作人员都别说话,拍了拍易衡的肩膀,示意他别慌,继续说。 “我在,你们真的是警察?” 电话里的人反问他:“本月1号下午三点半左右,你是不是在xx银行取了钱?” 民警点点头,易衡便说:“是的。” “那就对了!你取的钱是黑钱,我们需要核实你是否参与了犯罪,不想吃牢饭就必须在一个小时内联系我们的警官!” 对方说的言之凿凿底气十足,连威带吓,有时间有地点,加上一般人对警察有着天生的敬畏心理,心理素质差点的恐怕已经慌了手脚。 事情到这里明了了,这是个突发状况,直播不能够中途掐断,外边工作人员的意思是,让他们随机应变。 【刚才是真的假的?洗钱?】 【假的吧】 【不是留了联系方式吗?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直播间讨论愈发热闹,易衡思索片刻,和民警商量,决定临时改变内容。 反诈节目遇上真诈骗犯这么有意思的剧情,可不得好好发挥一下。 易衡微笑:“接下来我们将向大家展示诈骗犯们行骗的真实记录,机会难得,请各位擦亮眼睛看清楚。” 按照电话里留下的联系方式,他们加上了另一个骗子,好友申请几乎是秒过,对面一上来就甩出警官证等等证件,然后直接开始逼问,不给他提出疑问的机会。 在警官的指导下,他们斡旋了十来分钟,故意透露银行卡有上百万存款,营造人傻钱多的假象,让骗子放松警惕,骗子最喜欢这款猪。 为了把猪引上砧板,打消疑虑,对面发来了语音通话申请。 “请把你的银行卡号和密码发过来,我们需要和银行核实你的账目流水。”对方故意压低了嗓音营造出低沉威严感。 民警低声在他耳边指挥,好引骗子露脸。 易衡说:“我看不到你,怎么能够确定你是不是真警察呢?” “等着。” 那头立马发来视频申请,一个穿着警服的人出现在屏幕上,板着脸:“现在信了吧。” 易衡余光瞥了下身边的民警,忍住想笑的冲动,“嗯”了声。 直播间里的观众早就把无数个“哈哈”刷屏。 【诈骗犯遇上反诈民警,这是什么奇妙的缘分】 【让他骗,我想看他最后怎么社死的】 骗子还蒙在鼓里,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训斥他:“请认真对待,不配合我们的工作错过最佳处理时间就会留下案底,以后你们一家三代都和铁饭碗无缘了!” “噗。” “你笑什么?!” “不好意思,我已经吃上了。”易衡说。 骗子愣了会,揉了下酸涩的鼻子,皱起眉头:“那又怎样,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你又知道我是谁吗?”这个声音带着天生的压迫感。 骗子疑惑,他声音怎么变了? 难道…… “你身边还有其他人?!” 突然,屏幕晃动,画面一切,出现的是民警那张周正的脸,肩上警徽锃亮发光,瞪着他,中气十足地呵斥道:“我是警察,现命令你到xx市城南分局自首,争取从宽处理!” “我靠!”视频那头传来手机摔地上的声音。 骗子慌手慌脚结束视频,发送信息过去显示已经被拉黑。 没关系,凭现在的大数据技术,只要他还在国内,总有办法把他和背后的诈骗集团挖出来。 录制意外顺利解决,易衡松口气,工作人员开心,民警更开心,白捡了一个业绩,而最开心的莫过于疯狂刷弹幕的观众。 【被骗子骗的,没见过骗骗子的,不愧是你们,人民的好公仆】 【求骗子现在的心理阴影面积,哈哈哈】 【这操作也是没谁了】 【骗子:快点把你的银行卡号和密码告诉我,不然让你进去吃牢房! 答:不好意思,我有铁饭碗。 骗子:我是警察,劝你对我尊敬点! 答:我也是警察,劝你乖乖来自首。 逼疯骗子的新套路,大家学会了吗?】 民警在最后提醒大家:“我们这么做只是为了让大家更好的了解骗子诈骗的过程,请大家不要模仿,在日常生活中接到陌生来电务必挂掉,骗子很狡猾,稍不留神就会被他带着走,如果你真的犯罪了,我们会直接上门逮捕你,不会提前通知你给你逃跑的机会。” 作为上辈子被警察不止一次找上门的人,易衡深有体会,真到了那个时候,别说跑,能走出去三步都算警方失职。 过程虽然曲折了点,但提高网友反诈意识的目的达到了,直播以满屏红晃晃的【警察叔叔辛苦了】结束。 处理完扫尾工作,骑着他心爱的小电驴穿梭在回家的车流中,余晖邈远,蜗牛一样爬行的车流跟不上它的脚步,地上的人影越来越长,最后融入黑夜里。 电视台离家的距离有点远,每每结束任务回到家天都黑了,小区门口有家卖煎饼的店,量大实惠,他经常光顾他家。 像往常一样报了口味扫了码,坐在小桌子上等,店家舀面糊,摊薄饼,抹鸡蛋,加完蔬菜,再煎根香肠,铲子一压,滋的一声冒油,肉香味爆出来了,街边的流浪狗竖起耳朵盯着这边看,最后洒把葱花,麻溜的卷成长条状,红红绿绿的颜色特讨眼镜喜欢。 店家把东西打包好,易衡拎着东西起身,忽然觉得脚上重的抬不起来,低头一看,一个小娃娃挂在他腿上,眨巴大眼睛,对着他嘟嘴吹泡泡。 “我认得你,你是那个大明星。”小娃娃奶声奶气地说。 不是吧。 易衡心想,他退圈这么久了,恶名连个小孩子都还记得。 易衡哄她松手:“小朋友,你认错了。” “我没认错!就是你,坏人!”小孩子较起真来让人没辙。 甩又甩不掉,她妈妈又在忙生意,他正觉得为难,小娃娃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地说“不要和陌生人走,不要吃陌生人的东西,被坏人抓了不要害怕,找机会和路人求助,拐卖儿童的坏人要坐五年到十年的牢,是不是你说的。” 小娃娃说的是他前一期节目中,关于如何防拐卖的内容,她口中的坏人是说拐卖妇女儿童的坏人,不是在骂他。 虚惊一场而已。 易衡被她逗笑了,点头说:“嗯,是我说的,小朋友你的记性真好。” 小娃娃歪了小脑袋,像吃完了饭得到奖励一样喜滋滋的,笑成一朵老师发的小红花儿。 她妈妈发现孩子不见了,一转头却看到她像只树懒挂在人家腿上,“诶,宝宝你在做什么,快点放开哥哥。” “是我们没有管教好孩子,实在对不住。” 她妈妈不停道歉,易衡倒觉得这孩子挺可爱的,说:“她的法律意识很强,你们教的很好。” 她妈妈说:“害,强什么,都是从节目上看来的,前几天还差点走丢了。” 小娃娃撇嘴不乐意了:“明明是乐乐被坏人拐走了,我找路人报警把他救回来。” “那你是个小英雄。”易衡摸摸她的头。 “我还知道很多呢。”小娃娃一被夸就来劲,掰着手指头给他数:“不要给坏人开门,在学校被欺负了要告诉爸爸妈妈,喝了酒不能开车,撞了人不能跑,要等警察叔叔来……” 易衡觉得有趣,没急着走,又坐下来等孩子把话说完。 他曾经站在高台上听过无数溢美之词,被亮瞎人眼的闪光灯围绕,也曾像只阴沟里的老鼠,躲在黑漆漆的房间里受到过来自全世界的恶意,现在坐在闹市里一家小摊上,花上一点时间,听一个咬字还不清晰的小孩子给他讲“道理”。 他能够感觉到,他正在和过去的自己告别,走一条崭新的路。 算起来,好像已经过完了一辈,又好像才刚刚开始。 回到家,东西才吃了几口,来电铃声不挑时候响起,看到来电的是谁,今天一天的好心情都没了。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开庭前来电话,他甚至已经猜到了他们的目的。 晦气的电话。 “喂,有事?” 15、第十五章 应易衡的要求,警方没有把易安被捕的消息通知他们父母,但这个案件即将移交法院审理,瞒不住了。 他妈接到这个消息,一口气没上的来,当场晕过去送了医院,医生检查出是脑梗,老人家情况不容乐观,半昏半醒间念叨着要见儿子。 易爸赶紧给易衡打电话,让他回来看看。 “不回。”易衡说:“我要是回去了,你们还可能放我走吗?” 答案显而易见。 他爸说:“可是你妈病的很重,她想见你。” “她想见的是易安”,易衡知道,如果回去,他妈一定会以死相逼让他想办法把易安保出来,还有易安的那些债主,会把所有的帐算在他头上。 易爸放软语气,小声请求说:“小衡,不要这么狠心好吗?” 易衡淡淡地说:“我会把医药费打过来,让我回去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去参加你们两位的葬礼,易安的事情我无能为力,法不容情,他该吃点教训了。” 说完就把电话挂了,该说的心里话要说,该断的情分利落地断。 第二天把手上的存款打回家里,和单位请了半天假,去看守所看望一位老熟人。 易安那头非主流长卷发剪成了统一的寸板,脸上本来就没什么肉,显得人更加削瘦,看到他的时候,空洞的眼神恢复一瞬间的光,然后垂下头,盯着手上的银色手铐看。 隔着一道玻璃窗,兄弟两个谁也不说话,易衡叹口气,拿起电话,说:“妈因为你的事情住院了,昏迷中还念着你的名字。” 易安抠手的动作蓦地停下,声音恹恹的,“我又出不去,你去照顾不就行了。” 易衡说:“你知道的,她老人家不想我照顾,只想你去。” 易安抬起头看他,又立刻低下头去,像犯错的小孩子,把手上的皮扣下来一层,“你别怪妈……她对不起你,我,我也是。” “知道就好。”易衡毫不留情的说:“看来我应该早点把你送进去。” 有羞耻心就说明还有机会再站起来,但他不会再管了。 探视时间还没有到,他们也没剩什么好谈的,在他背过身去的一瞬间,易安伏在桌上,放声大哭。 易衡隐隐听到了,但没有回头。 在这起重大案件开庭审理的那天,单位承诺过的但一直被延迟的团建终于被提上议程。 同事们叽叽喳喳讨论去哪里玩好,而易衡刷着有关中阳的信息,万丈大厦一朝覆灭,声势浩大的清算活动拉开序幕,一个接一个的瓜爆出来,有些瓜易衡都没听过,看这架势,没有一个月不会结束。 他的冤屈被人再度拉上台面,彻底给他平反,私人账号下面的,同情他的,可怜他的,请他回来的什么样的话都有,比黑他的时候还热闹。 原本没打算理会,想想不能浪费了这次流量,就把最近需要大力宣传的几个任务发了上去。 “电视台和文化局最新合作项目,邀请当红明星倾情加盟,求关注求转发……” 没几分钟收获几百赞。 屏幕对面的网友没想到蹭热度还可以这样用,在评论区刷了百层的高楼。 【哭笑不得.jpg】 【这个时候都不忘冲业绩,还得是你,不愧是你】 【倒也不必这么敬业……】 【送你两个字,牛批】 易衡发现,以圈外人的心态吃瓜,有种越吃越香的滋味。 突然,办公室的门打开,主任走出来,带着慈祥的笑容,以及,一沓新的任务。 “大家都很有精神气嘛,不如我们的团建就去一对一帮扶怎么样?” “哎。”大伙嘘声一片。 主任劝道:“年轻人嘛,要把眼光放长远,格局……” “格局要打开!”所有人异口同声,他们都能把全套话术倒背如流了。 调侃归调侃,该郁闷还是要郁闷。 隔壁同事看易衡平静如常,还有心思整理报表,推推他的手臂,问:“诶,你是不是早知道团建寄了?” “嗯。”易衡点头,回忆说:“昨天去交报告的时候,恰好看到主任他们在商量要不要给我们做心理疏导。” 同事急了,“你怎么不告诉我们?白高兴了一晚上。” 易衡笑笑,狐狸尾巴藏不住了:“因为我想看到你们哀嚎的样子。” 谁让他是坏人。 “你!”同事语塞,这家伙就是自己淋过雨,所以要把他们的伞也撕了! 他捂着心口痛心疾首:“亏我还给你带过饭,替你撩过妹子,竟然是塑料同事情!” 分明是你自己看上了人家姑娘。 易衡无奈说:“塑料同事现在告诉你,别演了,快去找主任要帮扶对象,等别人都挑完了,你只有去深山里喂蚊子的份。” “靠。”同事脚底抹油往办公室里冲。 一对一帮扶贫困户,听上去是干部下乡好威风,实际上就是他们这些公务员去给人当孙子。 运气好点的,帮扶对象住的地方近,每周抽点时间去,废不了多少事情。 运气差点的,去深山里头,帮人家割草喂鱼,挑担浇菜,上树下河,万一帮扶对象有个病痛,就是半夜三点都要披上衣服赶过去,之前有个同事去之前是娇滴滴的小公主,回来后,整个部门没一个男同事掰手腕掰的过她。 易衡属于运气好的那一批,因为有其他任务在身,他的帮扶对象就在老城区,打出租两个小时就能到。 下车时,没注意到地面上坑坑洼洼的洞,鞋子一下踩进去,他穿的还是白鞋,开局不利。 这里多是低矮平房,最高的不过三层,和动辄就是几十层上百层高楼的城区仿佛置身在两个世界,屋与屋之间的走道狭窄,杂物和垃圾随意堆放在门口,散发出一股杂糅过潮气的恶臭,隔音也不好,妈妈教训孩子不好好做作业的大喇叭嗓音飘荡进每家每户,谁家土狗闻到陌生人的味道,冲着他狂吠,好在有铁链子拴着,链子上黄锈斑斑。 阴风穿巷,易衡下意识加快步伐。 来到地方敲了好半天门没人应,隔壁邻居从窗户探出脑袋,告诉他这家的刘奶奶出去了,要傍晚才回来。 他在又回到路口,等到太阳西下,满地昏黄色,一个头发花白,佝偻的身影拖着蛇皮袋子回来了。 易衡过去,笑容可掬地介绍自己,“刘奶奶你好,我是来帮扶你的小易,应该有同事提前打过招呼了。” 刘奶奶抬起眼皮看他,说:“我不需要你们的帮扶,你走吧。” “?”这是什么情况。 一般情况下帮扶对象都是很欢迎小干部上门的。 刘奶奶不说话,从他身旁走过去,易衡反应过来追上去,不由分说把沉重的袋子接过抗在肩上。 “我帮您提着吧。”易衡笑着说,大步向前走,刘奶奶多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由着他去了。 到了做晚饭的时间,光从各家窗户里透出来,饭菜的香味冲淡了那股恶臭味,有几个小孩子从家里跑出来,围着刘奶奶喊她。 刘奶奶从袋子里摸索一会,拿出几个小玩具分给他们,孩子们欢天喜地的道完谢回去了,而刘奶奶还是面无表情。 回到她家里,不到五十平米,一眼就能把屋内陈设扫完,易衡把东西放在墙角,看着刘奶奶洗菜做饭吃完洗碗。 易衡试图帮忙,打开话题。 “奶奶,我帮你炒菜吧。” “奶奶地上水多,我去拿拖把拖一下,别滑倒了。” “奶奶,能不能花十分钟,让我了解你的情况?” 不管易衡怎么做都没用,刘奶奶全程当他是个空气人。 最后她要睡觉了,指着门外让他出去,砰地把门关上,夜色沉沉,留他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我说错了什么话吗? 回到单位把情况一说,同事们见怪不怪。 “是刘奶奶啊,放心吧,不是你的问题,她脾气一直这样,派去过很多同事,全都铩羽而归。” 易衡好奇问:“她为什么抗拒我们的帮助?” “刘奶奶这个人很要强,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儿子争气考上了重点大学毕业后又顺利进入体制内,结果一次出去做任务的途中出了意外,刘奶奶觉得是单位害了他儿子,从此对公务员都没好脸色,没用扫帚把你打出去算好的了。” 原来如此,刘奶奶也算是个可怜人,临到老了,白发人送黑发人。 同事提议说:“和主任反映换一个帮扶对象吧,这一位可是地狱级攻略难度,别为难自己了。” 易衡听罢沉思,手指有节奏地敲击桌面。 第二天一早,刘奶奶打开门,看到易衡又来了,眼中闪过惊讶。 今日他换了身行头,带着一个蛇皮袋,打算和她一起出去拾荒。 “今天是周末,我不上班就不算是公务员,不用把我赶走。”他压了压头上的帽子,笑着帮她提起垃圾。 他这个人吧,就是喜欢迎难而上,越难啃的骨头越要啃,既然刘奶奶不肯说话,就亲自去了解情况。 一连坚持了一个月,刘奶奶还是不理人。 不过他去的很勤快,老城区的小孩子都认得他了,他也会时常带点零食分给他们,作为交换,他们要帮他把蔬果肉菜转交给刘奶奶,这样东西才不会被她丢出去。 可不知道是那个好事者,拍下了他跟着刘奶奶拾荒的照片,传到了网上,配的标题叫做“当公务员不如进厂打工”,下面写了一行小标题“某两字明星退圈后的悲惨生活”,他因为之前的节目小火了一把,此图一出,引起一片哗然。 【大家快跑,前车之鉴就在这里,千万不要考公,考公不如进厂!】 【说的很好,下次不要再说了】 【我不当公务员难道是我不愿意当吗?微笑.jpg】 【破案了,人家是在搞一对一帮扶,不要人身攻击】 事情传到同事们耳朵里,他顿时成了全部门的“关爱”对象,淫浸在欢快的笑声里。 “要不说你是我们单位的劳模呢,做到这份上了还不放弃。”同事调侃他说:“刘奶奶也是犟,捂不热的千年冰块。” “我知道,谁让铁饭碗也不好吃。”易衡无奈说。 “放弃这个吧,任务完成不好还要挨骂的,别给自己找麻烦。” 也许他真的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天气预报上说今天有雨,距离他们下班还有个把小时,外头白光炸亮,雷声轰隆,随之而来的暴雨把他们困在单位里走不了。 同事看着外头水帘洞一样的场景,随口嘀咕一句:“不会发大水把房子淹了吧?” 易衡心中涌起不安的感觉,忽然电话响了,他听着那头焦急的声音,眉头不由得紧锁。 同事见状询问道:“出什么事?” 易衡瞥他一眼,说:“真是乌鸦嘴。” 16、第十六章 老城区地势低洼,排水系统老旧,碰上暴雨天,污黄的泥水裹挟树枝滚进下水道里,容易把下水道堵塞,造成洪涝。 电话是刘奶奶邻居打过来的,这次暴雨造成的积水无法及时疏通,水位已经没过人的脚踝,而刘奶奶还被困在屋子里没有出来。 易衡先给消防打了个电话说明情况地点,又冒着大雨打车过去。 居民们已经撤到了高地,易衡问邻居:“刘奶奶怎么没出来?!” 邻居焦急地说:“她要拿和儿子的合照,转头就不见人了。” 雨势越来越大,顾不得那么多了,易衡披上雨衣冲进雨幕里。 邻居在后面大声道:“天黑小心别掉进下水道里了!” 声音淹没在夜雨里,不知道易衡听没听到。 约摸个把小时后,消防来了,易衡背着刘奶奶从黑暗的巷口里走出,一群人七手八脚把昏迷的刘奶奶送上救护车,好在检查之后人无大碍,就是脚受了点伤。 余下的事情是消防的任务,无关人等先离场。 易衡回到家,全身就没一处干地方,脱下鞋子倒出一堆水,脚被泡的发白,皮肤发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他这才感觉到寒意。 当夜他就发烧了,烧的迷迷糊糊,不得不请了几天假。 等病好带着水果去医院看望刘奶奶,被告知她已经出院了,又来老城区敲门,出乎意料的,他才敲一遍门就开了。 刘奶奶看了看他苍白的脸色,又看到他手上拎着果篮,说了句“进来吧”,背身进屋。 易衡赶紧跟上去,坐下没多久,刘奶奶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水,“喝吧,可以驱寒治感冒。” “谢谢。”易衡没有推辞,端起碗一饮而尽。 刘奶奶在对面坐下,虽然话还是少,好歹不像从前那般排斥,后面的工作总算可以慢慢展开了。 忙到太晚会留他吃饭,自家种的菜熟了会摘最嫩的让他带回去炒了吃,送东西也不用藏一半露一半了…… 总而言之,他病了一遭也算值得。 同事们知晓后纷纷给他竖起大拇指,“厉害,这招苦肉计使的好啊,是个狠人。” 易衡听着一声声夸赞,哭笑不得。 他那里知道会歪打正着。 “易衡,主任叫你过去一趟。”有个同事拍了拍他的肩。 易衡扭头问:“有说什么事吗?” 那个同事摇头,“没说,应该是要夸你,毕竟你可是解决了帮扶名单上的钉子户,不然主任又要头疼了。” 踏进办公室,易衡直觉主任叫他来不是为了夸赞,里面还有另一个人在。 主任让他先坐下,给他介绍另一个人,“这位是来和你对接的同事,以后刘奶奶就交他了,你身上的任务多,本来就不该让你去。” 易衡一愣,那人坐在主任身边,挨的挺近,面前桌子上放了杯热气腾腾的茶,颜色碧绿,像是主任珍藏的茶叶,而他自己面前,什么也没有。 他扫了几眼,顿时猜想到什么,也明白了主任的意思,但不想轻易放手,于是据理力争:“可是主任,刘奶奶的脾气你也知道,我已经和她建立了信任,现在换人,恐怕刘奶奶会不习惯。” 主任说:“其实我也有这个顾虑,但是……” “请你们放心。”那个人开口说:“上面既然派我来帮你们,我一定会无条件服从组织命令,努力做到一丝不苟。” 这话说的巧妙,他要无条件服从组织命令,易衡自然也要服从命令,不得置喙。 从办公室里出来,他一言不发回到工位,同事们好奇地凑过来,问主任叫他去说什么了,易衡揉着发疼的人中,把事和他们说了。 “我去,太过分了吧,你累死累活把老太太打动了,功劳说让人就要让人?!” “声音小点,别太激动了,人还没走呢。” “哎,那个人我认得,家里三代走官途有权有势,让他下来干活就是要把履历刷漂亮点,好给以后铺路。” “这……” “至少他不会敷衍工作,刘奶奶该收到的帮扶不会少,小易你别太生气了,不值得,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 “害……” 碰上这样的事也没办法,只能自认倒霉了。 同事同情他,却也只能安抚他别往心里去。 易衡哪里能放心,把刘奶奶的事和那人一五一十交接,包括刘奶奶的喜好,要如何讨她欢心,那人听的时候很认真,保证一定会完成任务。 可他还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为了不打扰帮扶工作,他没有再去联系刘奶奶。 时光飞逝如常,转眼半个月过去了。 世界这么大,人生这么长,不会因为多一个地球停止转动,也不会因为少一个人生命骤然截止。 这天他下班回到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蛇皮袋子,还有蹲在门口的人。 “刘奶奶?”易衡惊讶问道:“你怎么来了?” 刘奶奶站起身,拍干净衣服,从蛇皮袋里掏出一袋翠绿的蔬菜,“我路过,口渴来借口水喝,顺便给你送点菜。” 口渴是假,送东西是真。 易衡把她迎进门,让她去客厅坐着,倒了杯温水送到手里,刘奶奶只喝了一小口,易衡又问她要不要吃水果,她摇摇头,说自己有点饿了。 “奶奶你等等,我去做点吃的。”易衡转身去厨房,被她拉了回去。 她说:“我去做吧。” 易衡没有阻拦她,默默跟在她的身后看着。 刘奶奶行为反常,难不成是受了委屈? 面不一会就做好了,刘奶奶却不吃,让易衡吃。 “奶奶你不是饿吗?”易衡问。 刘奶奶看着他说:“我现在不饿了,你吃吧。” 易衡狐疑,用筷子挑起一小堆面条,咬了一口,但在刘奶奶目不转睛的注视下实在咽不下去,她似乎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他受不了,撂了筷子,直接问:“奶奶,是不是新来帮扶你的同事哪里做的不好惹你不快了,可以直接和我说,我会去向上级反映。” “不是。”刘奶奶低下脑袋,默然片刻,用前所未见的温柔语气说:“今天是我儿子的生日。” 易衡刚要说恭喜,转念一想,她儿子已经去世了。 只听刘奶奶又说:“今天也是他的祭日,我在家里给他煮了面,可是从中午等到晚上他都没回来,电话也打不通,第二天接到警察的电话,让我去殡仪馆认领尸体,他才二十五岁,洪水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回家的路上,偏要折回去救人,别人得救了,他却把命搭进去了。” 一位深爱亡子的母亲能够平静地揭开伤疤,只能是因为眼泪已经流干了,心里头被挖空,只剩可怕的空洞。 易衡在那个瞬间明白了刘奶奶来的目的,看着面前的面条,什么也没点破,在沉默中一点点吃光。 之后他不放心刘奶奶一个人回去,亲自把人送到家。 那个同事在门口拍自拍,看到他们一起回来有些许诧异,很快热情地给奶奶提东西。 易衡走之前叮嘱他,最近要多注意一下老人家的精神状态,光在物质上帮扶不够,她们这样的孤寡老人更需要精神上的帮助。 那个人满口答应,易衡离开一段距离后回头一看,看到那人又在各种摆拍。 过了几天,他怎么想怎么觉得那个人不靠谱,决定去找主任好好说道,大不了让两个人一起帮。 不巧的是,主任出去开会了,要三天后才回来,他只能在煎熬中等着。 不料,却等来了刘奶奶过世的消息。 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劈的他动弹不得。 “据说是自杀。”同事告诉他:“老人家没有什么亲戚,遗体已经送去火化场了,那个帮扶的同事也因为疏忽大意工作有失,受到了处分,风风光光的来,垂头丧气的走。” 易衡发起了呆似的,盯着一个地方不动。 “说句不好听的,还好你及时抽身了,否则受处分就是你了。”同事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何况是老人家自己想不开,又不是你害的,别太放心上了。” 可怎么能够不放在心上,要是那天他不急着走,多和她说说话,事情会不会出现转机,也不会走到今天的地步? 后悔也来不及了。 刘奶奶虽然脾气怪,但人品没得说,葬礼都是街坊邻居一手操办的,按本地的习俗在家里停灵七天,凑钱请了人来唱送魂歌,摆流水席,给足了身后的体面。 见到易衡来吊唁,邻居叹气,想到老太太的音容不免神伤,说:“老太太白天还和我们念着你,谁能想到晚上人就去了。” 邻居拿出老人家的存折,“老太太是为了攒钱给他儿子丧生的那条河上建一座桥才撑到现在的,没了儿子的这些年她活的很痛苦,走了也算是一种解脱,钱交给你们处理,我们也不懂这些。” 存折薄薄的一张,捏起来却又很厚重,承载着一对母子不幸的命运和得不到好报的善良。 七天后,老人家的骨灰盒送走了。 其他人的生活还是要继续。 易衡的普法节目也快走到尾声,得亏于他混过娱乐圈,很懂的如何抓住年轻人的喜好,用严谨中带着幽默的风格把一档枯燥的节目变成了年轻人的心头好。 这天快下播的时候,弹幕里有人问他们公务员是不是工作很清闲,在办公室里喝喝茶,吹空调,即使什么都不干也有工资拿,只要没犯大错,单位还不能够轻易开除他们。 易衡想了想自己退圈以来经历的事,他们说的对,但又不完全对。 “回答你们的疑问之前,我想先给你们讲个故事,三年前有个公务员叫刘献己,在他生日那天,为了救几个手脚不便的老人,死在了洪水中……” 故事讲完,平时里跳脱的弹幕变了个样,刷满了“致敬”两个鲜红大字。 “我相信大家应该对这个职业有了不一样的认识,没事的时候确实可以是一个养老的状态,但一旦群众有需要,一声令下就是刀山火海我们都要往前冲,当然了,不同的单位不同的地区情况不一样,我说的只是在我身边发生的事情,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易衡停顿一会,笑了笑说:“所以希望大家之后表达对我的‘喜爱’之情时可以含蓄一些,连我们主任看完直播后都跑来问我种草莓是什么意思了。” 略感沉重的气氛一下子又恢复平常的轻松欢快。 【哈哈哈哈——】 【笑死我了,社死当场,脑海里有画面感了】 【那个,种草莓是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呢,能不能和我解释一下,拜托越详细越好!(doge)】 【会说你就多说点,哈哈哈哈】 外头的工作人员给他比划手势,可以结束直播了。 易衡离开直播室前瞟了一眼屏幕,就是这无心的一眼,让他瞳孔骤缩,宛如被桩子钉在了地上一样迈不动脚。 夹在一堆嬉笑打闹的弹幕中,有一条弹幕与众不同。 【“刘献己”还活着】 17、第十七章 刘献己怎么可能还活着?如果他真的活着为什么不回来见刘奶奶? 或许是他看错了。 只是一句弹幕而已,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多如牛毛,不能因为一点捕风捉影的事情就疑神疑鬼。 转眼年关将至,他的普法节目只剩下最后一期,完成后他的临时合同也到期了,明年新同事一来,他们作为“老油条”,可以使劲的鞭策新人,从此过上午后清茶小神仙的逍遥日子。 按照惯例,元旦节前,几个单位要聚在一起开个年会,听领导挨个上台总结过去一年的工作成果,会通常一开就是好几个小时,又不能玩手机打发时间,枯燥程度可想而知。 想起上学的时候,班上差生全坐在后面开小差,于是易衡往后头走,经验丰富的同事却拉着他在中间靠边找了个位置坐下。 “这你就不懂了吧,坐前面不好在领导眼皮子底下发呆,坐后面又容易被领导盯上,这个位置才是最安全的。”同事说的头头是道。 果不其然,会刚开始,领导拿起话筒,指着后头黑压压的埋头装死大军,浑厚的嗓音响彻整个礼堂,“嘿,后面三排的同志坐到前面三排来,离得那么远听不清楚的,快点过来。” 后头哀嚎一片。 同事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易衡对他抱拳,“佩服。” “害,这有什么。”同事挑眉,压低声音说:“我有一本当代公务员生存手册,等回去后把电子版发你。” “行。”易衡笑笑,真就没一个人想卷。 世上最折磨人的事情莫过于听领导讲话,听到半途撑不住了,眼睛眯瞪着昏昏欲睡,下一秒领导讲到兴头上,猝不及防拔高语调,仿佛在你耳边放了个响炮,吓得人打了个激灵,做了贼似的左顾右盼,然而无事发生。 “下面进行会议最后一项,给今年表现优异的同志们颁奖,请名单上的同志按秩序上台领奖。” 总算是要结束了。 易衡摇晃脑袋,从背椅上坐直腰,半梦半醒里被人吵醒,脑子不仅晕,还有点疼。 只听台上说:“最后一位是我们的刘献己同志,他在多次抗灾救洪中表现突出,请大家为他鼓掌。” 在如雷震耳的掌声里,易衡下意识和大家一起抬起手,却半途顿住,那个名字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现实又告诉他是真的,看着台上那张陌生的面孔,他的手迟迟未动。 一样的名字,一样的功绩,一个的骨灰盒埋在湿暗的泥里,一个生龙活虎站在台上享受着所有人的认可拥戴,灯打在他胸前的勋章上反射出的光刺眼。 在这种场合,易衡肯定不能昏了头冲上去揪着人盘问,怀着重重心事和同事们一同离场。 开完会还不能够走,会组织大家一起去食堂吃个饭,易衡打完饭,故意和刘献己的同事们坐在一起。 他们盯着易衡打量片刻,说:“嘶,我认得你,你是文化局的对吧,经常出去参加节目的,我们都有印象。” 有印象就就好办了,拉起近乎来快,方便打听消息。 “你们单位今年最风光了吧,出了三个表彰人物,尤其是那位刘同志。”易衡不动声色把话题往刘献己身上引:“他在你们单位人缘不错吧?” “你说刘献己啊?他人缘一般般,不怎么和同事打交道,三年前抗洪救人有功从下面升上来的,不少人眼红他的功劳,但没人知道他的来头,估计是谁家的大少爷下凡历劫来了。” 易衡低头扒拉盘中的白米饭,想到刘奶奶葬礼上的挽障也是这样的白,每一口都味如嚼蜡,刘家母子不在人世是不争的事实。 但人死又是怎么复生的呢? 不是一个单位的,能够打听到的消息有限,思来想去,唯一的入手点就是那条弹幕了。 托电视台的工作人员找到了弹幕主人,给他的后台发送了一条私信,谁料当晚他就回复了。 说明来意,取得他的信任后,易衡将心中的疑虑尽数倒出,对方发来一个叹息的表情包,一一为他解答。 今晚会是个不眠夜。 易衡熬到天亮,踩着警局开门的点打算去报警,冒充公务员毋庸置疑是犯法行为,亵渎亡者更是为道德所不容。 他穿好鞋子,刚碰到门把手,一阵强烈电流窜上全身,手瞬间弹回,短暂地失去了知觉。 “你干什么!”易衡微愠。 【等等宿主,系统不建议你冲动行事哦】 “我很清醒,用不着你管!” 【请想想,冒充者能够顶替这个职位三年而无人发现,只有他一个人是做不到的】 此话一出,易衡胸腔里的一团火熄了一半,因为系统说的是事实。 【给你提供证据的那个人说了,他曾经匿名举报过,结果却石沉大海,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系统的言外之意,凭他一个人和人家硬碰硬,无异于蚍蜉撼树。 易衡垂眸反思,方才是他冲动了,没有把后果考虑完整。 “我现在该怎么办?” 【很简单,什么都不干,权当不知情】 听完后易衡不说话,系统接着劝他。 【何苦呢宿主,拿着一份工资,却干着监察、举报多份工作,生产队的驴都没你辛苦,不值当的】 “我做不到。”易衡撇过头。 【你说什么?……】 系统的声音陡然尖锐,电流像火花一样炸开。 【有什么做不到的!宿主,你可是被主系统承认的人渣反派,不会被道德捆绑,也不需要有多余的同理心!】 易衡立刻捂住耳朵,等电流声消停下去了才松开,他犀利的反问系统:“你的任务不是改造反派吗?为什么要阻扰我?” 【因为按照大数据推算,宿主按现在的状态走下去,任务成功的概率大于百分之九十九,说不定我还可以提前完成kpi,而如果你失业了,犯罪概率直线上升】 “你们系统也在乎kpi?” 【当然啦,无论是生命体还是数据体,有意识就会有渴望,死人除外】 【所以宿主,他们已经死了,意识不存在了,死人都不关心的东西,你何必在意呢?就算你赢了,他们受过的苦难不会消失,他们流过的眼泪不会倒流,除了身后虚名,一无所有,没有人在乎】 系统一点点怂恿他,说的刻薄,但在理。 半响,易衡握成团的拳头放开,手掌脱力似的垂下,似乎是妥协了。 【宿主,你做了一个明智的选择】 易衡勉强抬头,嘴角挤出笑,皮笑肉不笑,自嘲道:“没办法,你说得对,与其当个出力不讨好的圣母,不如明哲保身。” 系统心满意足地走了,没看到有一瞬间易衡的眸光锐利如剑芒。 18、第十八章 鉴于人渣通常都超有个性,不会听别人的指挥,系统花了很多时间给它亲爱的宿主洗脑。 【放下助人情节,人渣升官辉煌】 【铁饭碗来之不易,宿主务必珍惜之】 电流音从早念到晚,易衡忍无可忍,要是它有实体,他一定把它剁吧剁吧下锅炖了。 “别说了,说的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我也是为了保护宿主你嘛,要是没有完成任务,不仅宿主你会丧失这次重生的机会,我也会被格式化的】 “知道了,不会连累到你。”易衡拿了件外套准备出门。 系统警觉地问【你要去哪里?】 易衡在玄关口边穿鞋边说:“单位让我们去大学做宣传。” 巧的是那所大学是他的母校,也是他不想提及的备受打压又得不到尊重的过去。 但其实,这次机会是他自己争取的。 故地重游,骄阳喜人,风景依旧,但物是人非。 同事们和学校的学工组对接完,开始分配任务,易衡自告奋勇去负责经济学院的宣传工作,同事们都知道他是这所学校经济学出来的,以为他是怀旧,想着他肯定熟悉情况,便让他一个人去。 其实易衡不仅怀旧,还记仇。 阶梯教室里,赵教授被一大群学生围在中间问问题,他推推眼镜,靠着讲台,接过同学递来的作业,看完一个点评一个。 “老师,你能不能帮我看看这个研究方向对不对?” 赵教授没听出这个声音,但他看到熟悉不过的笔迹时整个人都怔了神。 抬头看到面前的人,他一开口明显气息不稳,努力克制颤抖的手:“怎么是你?” “为什么不能是我。”易衡笑道:“你还在怕我吗?” 有学生看到了他手臂上文化局的袖章,敏锐的嗅到了这位公务员和教授之间的怪异氛围,“你们认识吗?” 易衡把问题抛给赵教授:“你们该去问他。” 当着这么多学生的面,赵教授不想闹得太难看,便说:“忘了介绍了,他是你们的学长,我曾经的得意门生,后来弃商从官了。” “原来是学长啊,刚才不好意思了。” “我说眼熟呢,学长你是上过电视节目的吧。” “学长年纪轻轻就端上了铁饭碗很厉害了,可以分享一些考公经验给我们吗?” 易衡点头,尽量展现出单位人员的亲和力,说:“当然可以,我们这次来的目的就是要开展宣传答疑工作。” 他说话风趣幽默,懂的烘托气氛,不留痕迹地抛梗逗人开心,所有人脸上都挂着笑容,只有赵教授默默退到了墙角,幽幽地看着他被众人簇拥。 他很清楚,这小子就是披着菩萨皮的疯子,疯起来谁也拦不住。 来到教授的办公室,门一关,里面只有他们两个。 “你还回来做什么?”赵教授把教材摔倒桌子上,没好气的问:“当年的事情你已经出过气了,我们彼此放过不行吗?” 易衡淡定地说道:“我是来帮老师你的。” 赵教授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帮我?你是来害我的才对吧!” 当年他不过就是拿了易衡几篇论文去评奖,谁知他死活不愿意,拼上前途不要也要把事情捅大,导致他儿子出国的事情黄了,他自己也深受其害,早该给他的职称一直被卡着评不下来,眼看着同事们一个个当上杰青、优青了,自己还呆在原位置上一动不动。 可易衡也不想想,论文上不署上老师的名字,发出去大概率就是废纸一张,有谁在乎吗?没有! 因为那桩丑闻,组委会对他论文审核的力度严了很多,到处打点关系也收效甚微,气的他去找罪魁祸首算账,结果易衡早就给自己找好了后路,跑娱乐圈混去了,到底没奈何的了他。 白白活了四十多年,被个毛头小子阴了,堪称一生之耻。 “你明年就过四十五了,还没有评上杰青,心里急得着火了吧?”易衡说。 赵教授哑口无言,他的痛处被一言戳中,静默片刻,他问:“你有办法?” “没有的话我就不会来找你。” 赵教授盯着他半响,像是在心里权衡利弊,最终他吐出两个字。 “条件。” 易衡拿出一份信,说“用你的人脉帮我把这件事情闹大。” 赵教授看完其中的内容,神色怪异地看着他,动动嘴皮子想说什么,可转念一想,刺头要作死,神佛救不了。 几日过后。 好不容易清闲下来了,同事们想不通为什么易衡要主动请缨外派两个月,给自己找出事情来做。 不过他们的注意力很快被另一件事吸引过去了。 在他外出避难的两个月里,赵教授如约将消息在他的圈子里放出去——接下来的事就靠那些“大神”们自己去发挥利用了。 老东西贼的很,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这段时间里,易衡能够听到的消息不多,但通常事越大,动静越小。 【这是一招并不高明的借刀杀人,你可以用舆论倒逼真相,赵教授同样可以随时出卖你】系统冷冰冰的说:【还有,你别忘了,大神打架,小鬼遭殃。】 “你怎么就知道我没办法全身而退呢?”他反问道,头也没抬,蹲在田垄间,把最后一把豆子撒进土地里。 他在这所通信不便的小乡村躲了两个月,不管谁来电话他都不接。 外面正是风雨飘摇最猛烈的时候,得先等风浪平息一些了,他才有可以操作周旋的空间。 乡下的日落来的比城市晚,远山沐浴在柔和泛黄的暮光中,他舒展腰身,然后和招呼他回去吃饭的村长挥了挥手,抬眼看到南归的大雁排成排飞向天际。 算算时间,差不多他也该回去了。 是福是祸,躲的过逃不过。 回到单位,一切如常,又似乎有什么东西变了,同事们看他回来,神色各异,有人想和他说什么,又咽回了肚子里。 椅子还没有坐热,主任把他喊进办公室。 开口说话前,先把一沓信封甩出来,“啪”的摔在实心木桌上。 “自己看看吧。” 两根手指宽的信封封,全是投诉举报他的,这才短短两个月。 易衡拆开信,看着看着就笑了,“我何德何能,能够让他们从鸡蛋里挑骨头编排出我的错来。” 主任哼了声:“为什么人家攻击你不攻击别人,你不清楚吗?” “清楚,但我不怕。”易衡把信放回去,铿锵有力地说:“清者自清,我没犯原则性错误,不能够凭几份漏洞百出的信就判我有错。” 主任把桌子敲的分外响亮,外头的同事听到了动静纷纷伸长脖子往里头窥视,主任痛惜地说:“你这样做是在断送自己的前途!” 易衡顿了顿,微微皱起了眉,似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他问:“我会被开除吗?” 主任想了想:“我问过,这个倒不会。” “那就无所谓了。”易衡摊手说:“反正有饭吃饿不死我。” 主任睁大了眼,说:“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怎么可以如此不思上进!” 易衡:“可是单位不会给我涨工资。” “就算升了职,工资就多五百,但是工作量足足多了五倍,主任您就说,这个职升的有意思吗?” 主任细细想想,话说得在理,体制内是死工资,升个不大不小的职,换来一个钱少事多的局面确实亏了。 嘿!不对,我怎么被这小子绕进去了。 再一看易衡,笑的狡黠,奸计得逞了。 “你!……” 易衡打断他:“所以,主任,我一直想说,别和我谈理想,我很现实的。” 只要他够躺平,那些人的唇枪舌剑就伤不到他。 主任不得不承认,他被这句话打败了。 “咳咳。” 主任叹口气,“不开除你不代表你就没事了,现在网上有人在攻击你,单位不可能出面,你必须自己解决,不能够给单位抹黑。” “明白了。”易衡预料到会有这个局面。 名气是把双刃剑,他早有体会,前一秒光芒四射,后一秒万丈深渊,尤其他现在不是娱乐圈的人,代表着单位是一点污点也不能有。 他靠公务员的身份和官方节目爆火,拿到了一些人费尽心思都拿不到的资源,肯定有人眼馋嫉妒,又不能明着对付他,只能盯着他等着他出问题。 一旦他走错分毫,那些绿眼放光的狼会全数扑上来把他分食殆尽,骨头渣子都不剩。 现在网上他的所谓黑料又被有心人翻出来了,什么营销炒作,德不配位,各种声音都有。 真真假假,信的人不算多也不算少。 恍惚中,他又回到了之前被全网黑的时候,但心境却大不相同了,越是谣言漫天飞的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他用无数次跌倒学会了这个道理。 他自觉的请了假在家里休息,远离单位里的流言蜚语,不给大家惹麻烦,顺便抽出时间来把答应赵教授的论文修正完成,当初他要毕业冲博士的时候,论文被赵教授扣下,他不想自己的努力给他人做嫁衣就把论文数据全毁了,但还留了一份备份,眼下可以直接用上。 电视里正在直播赵教授的一档采访,他是学校炙手可热的明星教授,应对提问熟练有余。 唯一让他的迟疑不决的是主持人问起易衡。 “据说最近陷于舆论风波的易衡是您曾经的爱徒,网上争吵声不停,大家各执一词,您肯定比我们更了解他,所以我们想听听您对他的评价如何?” 赵教授沉思了一会,看向摄像头,透过镜头似乎和屏幕那边的易衡对视上了。 这会,他用老师口吻缓缓道:“我一直觉得他很经商的天份,天生学习能力强,对金钱有着极大的渴望,会掩饰自己,打击对手不留余地,野心勃勃却能够保持理智,严于律己,但他同时很愚蠢,有自己的一套行为准则,想当一位冷漠自私的资本家却不能持之以恒,我无法预料他下一步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来。” 清风撩起桌边的窗帘,易衡停下敲键盘的动作,轻笑了一下,他说的大部分倒是都对。 他确实从来不对敌人留情面。 网上舆论发酵的很快,因为他一直不出面回应,单位也不给他澄清,风向变得微妙起来。 大家纷纷猜测,不会是真的犯事了吧? 而这个猜测在有人爆出他被警察带走的照片后炒到火热。 【有图有真相,警察亲自上门逮人,易衡怕是真的有问题】 【不是吧,我粉明星塌房也就算了,为什么公务员也能塌!】 【知人知面不知心,亏我还心疼过你的遭遇,呸,衣冠禽兽,骨子里烂到生蛆了!这种人是怎么过政审的!】 【天天上节目,背地里不知道收了人家多少好处,必须严查!】 【易衡你好歹说句话啊,装死有什么用?!】 不急,澄清是肯定要的,但还需要再等等。 曾经他也是人人喊打人渣,这些事他也做过,故而能够站在对方的角度思考,猜测到对方的手段和意图。 目前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他在等一个时机,一个能让他逆风翻盘的时机。 他的目的不仅仅是还自己一个清白,还要一劳永逸,让那些人再也不敢造他的谣。 【宿主需要我出手帮忙吗?】 “不用。”易衡正在网上津津有味地找瓜吃,打发时间。 他的手机里消息爆炸,辱骂的比关心的多,易衡不用脑子想都知道他们骂的有多难听,多恶毒。 但是骂吧,流言蜚语早就伤害不到他了。 【宿主,你现在的情形不容乐观,居然还有心情吃瓜?!】 易衡冷呵了声,“该着急是他们又不是我。” 欲使人灭亡先使人癫狂,现在跳的越欢,将来打脸就越疼。 又过了一天,由于太多人向警方私信询问真相,后台崩了好几次,他们迫于压力发布了调查通告。 易衡坐在电脑前,背脊挺的笔直,看完通告上的内容不禁失笑,手握鼠标轻轻滑动。 是时候该开始他的反击了。 第20章【VIP】 第20章 初秋入夜凉气深, 杨老爹从公园练完太极回来,遥遥看到家门口围了一堆人,凑过去看个热闹, 发现他们都拿着手机对着一只面相漂亮的出奇的海双大布偶狂拍。 大布偶也不怕人, 主动从开了一条大缝的猫包里钻出来, 姿态优雅的坐下任由人拍它,它的嗓音清凉悦耳,毛绒绒大尾巴拖在地上一扫一扫,配上一双盈盈透蓝光的眼睛,乖巧的模样让猛汉见了都受不了。 “啊啊啊!它好可爱,好想撸它!” “天使猫猫, 心都化了。” “小猫咪, 你吃不吃火腿肠?” 有人拿出一根火腿肠喂到它的嘴边, 大布偶小心伸出脑袋闻了闻, 别过头以示拒绝。 “那你想要什么?” 大布偶耳朵耸动,像是听懂了人话, 对着一位女士的钱包叫起来, 又伸出一只爪子拍了拍猫包。 “你是想要钱?”那位女士迟疑着从包里拿出一张钞票。 “喵喵喵!”大布偶叫的格外响亮。 可是一只猫要钱做什么? 大布偶扭头看向身后的主人, 从体型上看是一个成年男子, 靠在墙角睡着了,因为冷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兜帽盖住了他的脑袋,整张脸藏在阴影里,身边散落着几件行李, 没喝完的矿泉水瓶摆在脚边。 看上去风尘仆仆狼狈极了, 流浪了很久的样子。 猫咪要钱的动作如此熟练, 想来过去没少做。 真可怜啊, 这是在场所有人心中的共识。 布偶大可爱实在讨人喜欢,大家相顾一眼,也不必多说,纷纷从兜里掏出零钱投进猫包里。 杨老爹曾经经营过猫咖,见不得这么漂亮听话的小动物跟着一个不着调的主人受苦,轮到他的时候,没忍住伸手在猫咪下巴处撸了几把,猫咪没有抗拒反而蹭了他。 他不禁心揪,重重叹口气,“怎么就跟了一个这样的主人。” 他说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自己混的差也就算了,还连累了猫,他要是我儿子铁定把他腿都给打断。”杨老爹边说着要站起身,靠在墙角那人似乎被寒风冻的受不了了,撑开了沉重的眼皮,慢慢抬起头。 四目相对,杨老爹的腰仿佛被冻住,维持着一种虾子躬身的诡异姿势。 杨尔迷茫的眯瞪眼睛,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他。 一时万籁寂静。 直到人群里有人说:“诶,杨老头子,这不是你儿子吗?” 杨老爹:“……” 回到家里,父子俩把家门紧闭,齐齐坐在阳台仰望天空。 今晚的夜色很惨淡。 杨老爹点燃一根烟,朦胧的烟雾笼罩住他惆怅的面容,他缓缓吐出一口白雾,风吹不淡他的伤感。 “我没脸出去见人了。” 不出意外,杨老爹的儿子带猫沿街乞讨这一劲爆消息会在明早传遍大街小巷,成为大爷大妈们聚在一起闲聊时候的谈资。 他们父子两个要火了。 杨尔僵硬地扬起嘴角,心情苦涩,他说:“呵,好像我有脸一样。” 父子两个对视一眼,在无声中达成一致,发誓要把今晚的事情永埋心底。 你不说我不说,就是从来没发生过! “哎。” “哎。” “说吧,突然跑回来做什么?” 杨尔笑道:“想你了。” 杨老爹不吃他这套:“说实话。” 杨尔不说话,但是杨老爹已经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缘由。 那是一道来自贫穷的凝视…… 杨老爹把未抽完的烟头插到花盆里头,深吸一口气平复惊、惧、怒、悲交加的心情,而后才说:“我没钱,猫留下,你滚。” 杨尔震惊:“到底谁是你儿子?!!” “我不管,我和千金生死与共,它在我在!” 杨老爹望着这个臭小子,额角青筋直抽,说:“不要把啃老说的如此理直气壮好不好。” 他顿了顿,又说“当初让你回来接手我的猫咖你不愿意,非要出去打拼,受伤了挫了锐气知道家里头好了就跑回来要安慰,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 杨老爹不肯松口,杨尔索□□了个底,“我进了全平台的重点关注名单,现在我的路被卡的又窄又紧。赔钱赔了个精光,千金的病反反复复,需要有人贴身照顾。爸你开过猫咖还考了兽医证,把千金放你这里省心省钱。” “你也不忍心放任两条鲜活的生命在你眼前流逝吧。” “……”杨老爹低估了他儿子厚脸皮的程度。 居然还敢道德绑架他! 片刻之后,他揉揉太阳穴,妥协了,“我这里不养饭桶,猫是病号可以宽容,你不行,有手有脚的必须交房租。” 杨尔躺在木头摇椅上,手枕在头下,两眼望天昏沉沉。 没钱,愁啊。 突然,他的脚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蹭了下,低头一看是千金的尾巴。 “喵。”猫叫声在深夜里格外清晰。 千金咬着带子,费力地把装了钱的猫包一点点拖到杨尔的脚边,布偶虽然是大型猫,但是跟猫包站在一起显得像个小型毛绒玩偶,一颗小球拖大球。 它的爪子拍在猫包上,喵喵几声,杨尔立刻明白它的意思。 杨老爹看着觉得熟悉又稀奇,“好久没见,千金长这么大了,它倒是有灵性,像以前家里养过的一只小狸花,每天晚上都要跑出去,我们以为它去玩了,可是第二天早上家门口会出现一些死了的老鼠昆虫,后来才知道是它抓回来送给我们的,千金是怕你饿死,赚钱要养你呢。” “我知道。”杨尔笑了笑,想把千金抱起来,可它一个缩头从他腋下跑走了,抱了个空。 从千金背后观察会看到它的耳朵呈三角形挺直竖起,尾巴缓慢的摇动,喉咙里呼噜呼噜响,迈着优雅的步伐回它的窝里。 一位傲娇的猫主子。 然而这份温柔只存在了不到一天。 第二天杨尔刚把地板拖干净,千金的泥爪印紧随其后,不止地板,雪白的床单被褥上也留下了它到此一游的爪印,而它赶在杨尔发火前不知道窜到那个疙瘩角里躲起来了。 “千金你给我出来!”杨尔趴在地上往柜子沙发下的缝隙里看,誓要给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坏猫一点教训! 找了不知多久,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双女士帆布鞋,顺着向上看去,小颜一脸正疑惑看着他,手里拎着一大袋罐头。 “哥,你在做什么?” “逮一只调皮的坏猫。”杨尔爬起来把头发上的蜘蛛网扯掉,整理了一下衣服,在人前他要保持形象的职业习惯还是没变。 “你怎么在这个点来了?” “我辞职了。”小颜微笑道。 杨尔愣了愣,“为什么”三个字卡在嘴里没问出口,他大概猜的到,是被他连累了。 他抱歉的看着她:“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再说吧。”小颜把罐头交给他,“给千金买的,等它病好了再吃。” 杨尔把东西放回她手里,“好意我们心领了,东西拿回去退掉,你现在没有工作不要浪费钱。” 小颜:“没浪费,花的是千金的钱。” 杨尔惊了:“它也带你去卖萌乞讨了!” “啊?!” 终是被小颜知道了他那段羞耻的经历。 “哈哈哈哈——” 小颜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只听过人带猫乞讨的,没听过猫带人的,鬼畜区的视频都不敢这么拍,哈哈哈哈——” 杨尔心里苦,但说不出口。 只能找其他事情岔开话题。 “所以你把千金的日常视频上传到网上获得了收益。”杨尔刷着小颜剪辑的几个视频,以他的专业角度来说,剪辑的还行,走温馨欢乐风格,但是视觉冲击力没有那些猎奇视频大,受众大多为喜欢动物的独居青年人。 要是能挑几个更巧妙的切入点,或许能做出另一番花样来。 小颜止了笑,补充说:“好多人私信和我要千金的照片,它在猫咪社区上人气更高。” 闻言,杨尔熟练地点进猫咪社区,一则猫咪选美网上投票比赛挂在首页,千金位列一群神仙猫猫中,票数还不少,把几只身价比它还贵的猫咪压在下面。 猫的人气比主人还高。 杨尔对流量一向有着超乎寻常人的灵敏嗅觉,脑神经飞起调动起来,分析其中利弊。 他从未尝试过这种风格,但未尝不可以一试。 全网各类视频的审核力度不一样,萌宠类的只要他不作死虐待动物,审核再挑也挑不出他的错来。 而且千金长的有网红猫的面相,精致漂亮自带猫咪的高冷气质,偶尔会盯着一个打不开的罐头发呆,又流露出呆萌的反差感,他之前经常带千金出镜,误打误撞给它积攒了一部分人气,现在完全可以用上。 杨尔眼前豁然开朗,重重雾沼一瞬间遁散,代表希望的金光撒下,他的专业能力加上千金的颜值,重回巅峰指日可待! 想到那一天的到来他不自觉笑了,做起了梦,连千金突然窜出来带着身后一串泥印子从他的白鞋子上跑过都没有在意。 杨尔连夜恶补各大萌宠类视频,按照习惯记录下他们的亮点,拍摄角度,受众类型……从中筛选出少见但吸引人的部分,顶着连日熬夜造成的黑眼圈,准备好视频内容和拍摄计划。 前期准备做的足,开始拍摄的时候如鱼得水,用一个罐头哄得千金乖乖听他指挥,拍完立刻收走,成本约等于无,堪称完美。 只要他忽略千金幽怨的目光,和蠢蠢欲动的爪子。 这回审核没有为难他,视频成功发出去了。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没有激起任何水花。 新账号要养起来通常都是艰难的,熬到平台给推荐就好了,他安慰自己。 又过了几天,推荐来了,他的个人中心多了几个小红点,是几个赞和弹幕。 但也只有寥寥几个,极以他的经验,极有可能是平台机器人送的,播放量一天比一天低,而同期的阿婆主已经甩了他一大截。 他之前的起点很高,第一次直播带货就创下了平台当月之最,如今巨大的落差难免让他失落。 或许自己并不适合这个邻域,脱离舒适区不像说起来那么简单。 但他不想轻易放弃,没有哪一条路是一帆风顺的。 哪怕是他之前,也是摸索了很多,碰了许多灰,很久才把一个账号养的大红大紫。 短暂的失意后,他打起精神开始着手分析问题所在。 特色的风格,充实的内容,新颖的角度……爆款视频需要的特点他都有,问题出在哪里了呢? 杨老爹见儿子对着视频挠头发,少见得浑小子会发愁,过来看把他的笑话。 “跟拍电视剧似的。”杨老爹看完视频后说:“假。” 杨尔反问:“哪里假了?” 杨老爹指着一个画面,“哪家的猫会玩单杠还会跳火圈?不像猫,倒像猴。” 杨尔再把视频以慢倍速看了一遍,如杨老爹所说,视频节奏紧凑而且有趣,但是像拿了剧本在拍戏,不符合猫咪会做出来的举动,甚至换只狗狗都比它做的好。 而小颜发出的视频都是围绕着千金的日常生活,从始至终都是真实的。 这就是出问题的地方了。 猫咪视频的落脚点不在猫咪身上,该用真实生活打动人的地方被他处理成了玩梗。 因为习惯了夸大事实博眼球的做法,一时间没注意到,这些东西并不适合用到将真情实感寄托在动物身上的受众们。 杨尔一拍脑袋,立马明白他犯了大错,好在来得及改,将平时随手拍的视频选出几个有趣的点剪辑。 这次发出去前让杨老爹亲自把关,老爹没说好还是不好,只是点点头。 应该是认可了。 重新上传的视频情况果然不一样,没几个小时就收到了点赞评论和转发。 【猫咪好可爱,打瞌睡的时候好乖】 【是猫咪社区的那只人气猫猫吗?看着傲娇原来这么粘人】 【帮我问问它喜欢什么颜色的麻袋,我今晚就来!(doge)】 …… 虽然距离他曾经的高度还有相当长一段距离,但有对比就有进步,慢慢的,他摸索到了萌宠区的流量密码。 粉丝积累的速度不如他从前,但是稳步上涨,势头是好的。 第一步他算是走稳了。 新的难题又来了。 他不能光盯着千金一只猫薅,迟早会让观众失去新鲜感。 他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瞥到放在墙角已经用旧的猫砂盆,又看了看室内,这栋房子分三层,一楼被他爸改造成了猫咖,二三楼是人居住的地方,房子的地理位置好,从前来猫咖的人不少,碰上周末节假日来的人堵的门口水泄不通。 杨尔心说这不是现成的路子吗。 重开猫咖养猫,一边有线下猫咖的收入,一边有线上视频的收入,双倍的保险,而且运气好接到广告又是一大笔收入,想让他饿死都难。 他找到正在给千金铲猫砂的杨老爹,蹲下来,不顾脏握住那双宽厚温暖的大手,深情地对着一脸懵的杨老爹表达爱意。 “爸爸,我的亲爸啊,儿子知道错了,年少不知家业香,如今方悔不听话,我愿意为我的愚蠢买单,接手这家猫咖并且把它再次发扬光大!” “……做梦!” 杨老爹抽不出手,被他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滚!!” 怎么以前没发现混小子这么油呢。 杨老爹冷着脸,“给你你不要,现在想要,晚了!不给!” “爸!” “爸爸~” 所谓烈女怕郎缠,亲爹也怕儿子死缠烂打,从早叨叨到晚,他耳根子疼,没法子只能松口。 杨老爹心下晓得儿子喜欢动物,不会做出过分的事,而且有他看着,他也不敢。 场地的问题解决,接下来就该装修猫咖了。 是要原始森林风格呢?还是时尚潮流风格呢? “千金你喜欢哪个?”杨尔把装修例图放在千金跟前让它选。 千金歪头:“喵?” 单纯无知的它还不知道,它的铲屎官马上就不属于它一只喵了。 作者有话说: 喜欢猫猫的请按爪(~ ̄▽ ̄)~ 20-40 第21章 思来想去还是维持猫咖原来的样子就好, 有家的感觉,猫咪需要用的东西都有,省了额外修缮和添置的钱。 杨尔去了一趟宠物店, 开猫咖没有猫怎么行? 在店里头转溜半天, 挑中了几只毛色品相都不错的小布偶, 一问价格,默默转身走向出口。 这几年宠物价格涨的飞快,加上打疫苗等等的费用,随便买几只就足够让他倾家荡产了。 杨尔在附近公园的长椅上坐下,低头叹口气,仰头看到灰蒙蒙的天。 每当他以为找到一条通途的时候, 老天爷总会开玩笑似的把路堵死。 实在不行, 他还是去找个厂子上班算了。 “喵。” 他感觉脚上痒痒的, 是几只住在公园里的流浪猫凑了上来, 他以前会带着千金出来玩,随便喂一喂这些流浪猫, 但是千金每次看到他把罐头分给它们都会不开心, 后来他就一个人来喂。 回家后千金总是站在高处睨视他, 那眼神就像是一位独守空房的妻子盯着他外出偷腥的丈夫。 莫名让他有种负罪感。 “我今天没带罐头, 不好意思了。”杨尔对它们歉意一笑,它们没闻到食物的味道,没多久就走开了。 只有一只灰蓝色的小狸花没走,用渴求的目光望着他,即使杨尔拎着它的后劲把他提溜起来, 它四肢都在发颤但就是不跑。 应该是饿惨了, 它的体型偏小, 抢食物抢不过同类, 瘦到皮包骨头,琥珀色的瞳孔边上有新鲜的爪痕,许是和同类打架受了伤,毛发被血块粘连到了一起。 养肥一点后会是只漂亮机灵的小猫,可惜它不是品种猫而且野生狸花性格大多独立不亲人,遇到一位好主人的概率不大。 杨尔看着它,它也在看着杨尔,想到家里有一只傲娇又小气的猫主子在,杨尔纠结片刻,把它安稳地放了下去,随后起身离开。 小狸花看着他一步步消失在视野里,带着失落钻进灌木丛。 过了会,它突然感觉脚下一空,被人从灌木丛里捞了出来。 “喵?”它瞪着一双清澈而惊恐的大眼睛看着去而复返的杨尔。 杨尔还是心软了,毕竟小狸花的眼神太像当年孤独无助的小千金了。 回到猫咖里,杨尔大方地给小狸花开了一个罐头,它吃的狼吞虎咽,只顾埋头吃,生怕有猫和它抢一样。 杨尔:“别急,喝点水。” 千金在一边幽幽地看着他们,毛发愈发膨胀竖起,它快要按耐不住它的爪子了。 在外头偷猫也就算了,居然还敢带回家里来,当我是死猫吗!喵! “喵喵喵!”它发出一连尖锐的充满敌意的叫喊声以表达它的不满。 “别生气。”杨尔安抚它,把毛顺平,“把它喂饱就送走了。” 千金不让他摸,似乎是嫌弃他身上有其他猫的味道,耳朵折成飞机耳,跳下桌子气呼呼走了。 一个小气鬼猫猫,杨尔看着那团大毛线球摇头。 小狸花吃饱喝足后杨尔把它放到门口,但它并没有离开,坐在外头眼巴巴的透过玻璃窗看向室内。 里头杨尔正在哄千金出来,好歹露个脸把今日份的视频拍了,初期的新人必须要不断产出才能积累粉丝数维持热度。 但千金和他杠上了一样,缩进沙发底下理都不理他,拿罐头诱惑也没用。 这脾气也不知道是谁惯出来的。 “你不听话我就去找别的猫咪了。” “喵!”千金头也不回。 无奈之下,杨尔只能就地取材,把今天千金不愿意配合的原因拍成视频传上去。 看看同期博主家里一只赛一只活泼漂亮的猫,再看看他家这只消极怠工的大少爷,完全被人秒杀。 他做好了数据惨淡的准备。 一夜过后,他甚至不想打开后台查看。 小颜兴冲冲跑来找他的时候,杨尔正卑微地跪在键盘上,给千金开罐罐,乞求它的原谅。 是的,坏脾气是他惯的,他服软了。 “千金啊,你是想吃鳕鱼味的罐罐还是罗非鱼口味的?或者混搭?”杨尔小心请求千金的指示。 千金昂首挺胸坐在他眼前,傲然的姿态活像一位真正的大小姐大少爷。 “哥,你在做什么?”小颜困惑。 杨尔:“跪莲请罪。” “哦。”小颜立刻懂了,杨尔又惹千金生气了。 不过她今天来不是为了这个。 “哥,你看视频了没有?” 杨尔:“什么视频?” “你自己最新发的那个啊!” “啊?” 杨尔在小颜的推搡下,不情不愿的打开后台,接受审判。 事情的走向有点不对劲。 出乎他的意料,这条视频大受喜欢,收藏点赞转发评论弹幕前所未有的高,很久没见到如此热闹的评论区了。 网友们似乎很喜欢看猫主子吃醋而卑微铲屎官追猫火葬场的剧情,还有人就评论想看小狸花和千金同框。 杨尔坐在屏幕前,嗅到流量的味道,在小狸花再次光临的时候用一个罐头和它达成了交易,拍了期小狸花的故事。 结果自然是颇受好评。 杨尔在评论区转了一圈,发现几乎大家都很喜欢看到流浪猫得到救治,他又发了一个投票试探大家的态度。 大部分人都是支持他的想法。 他的小算盘突然解封,打的噼啪响。 买不起猫可以去把流浪猫带回来,不花钱还可以给它们一个栖身之所,也许还可以给它们找个好主人。 他把主意和杨老爹说了,杨老爹没说什么,到楼上把做兽医时候的工具拿了出来,流浪猫身上多多少少带点伤病,带回来后需要医治以及打疫苗。 是夜月黑风高,杨尔带着网兜和笼子出门抓猫。 千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的家被一群来路不明的猫咪占据了,它在铺天盖地的猫叫声中从迷茫转为凌乱再转为惊恐,到处寻找杨尔的身影以求安慰。 但是当闻到杨尔身上复杂的猫味,它忽然明白了一切。 “从今天开始,我会给你们提供食宿但是你们都要在我这里卖身还债。”杨尔撑着腰对笼子里的流浪猫们一顿教育洗脑。 当然,如果实在适应不了猫咖环境的他也不会强留下来,会给它们治好病后放生。 他又对明显想刀了他的千金笑眯眯地说:“它们从今往后都是你的同事,要和它们好好相处哦。” 千金:“……” 喵,好想挠死他怎么办? 杨尔可不管那么多,回楼上剪辑视频去了,昨天“绑架”流浪猫的过程惊险又刺激,他叫来小颜把过程全拍下来,剪完了又是一堆新颖有趣的作品。 在等杨老爹给猫咪检查身体的期间,杨尔也没闲着,和小颜一起着手猫咖开业前的准备工作。 “哥,你打算给猫咖取个什么名字?”小颜问道。 “猫咪青楼。”杨尔觉得很符合店里的情况。 小颜哑然,一针见血地问:“你,还想被审核毙了吗?” 说的是,他现在还在审核的重点关注名单里,不能因为取得了一点小成绩就飘了,一失足成千古恨,作为过来人懂的其中厉害。 “那就叫,猫猫虫。”杨尔笑着说:“好听也好记。” 他在接下来的视频制作中主要通过展现猫咪们在猫咖嬉笑打闹的日常将“猫猫虫”猫咖的名号打响,当然给它们找到一个好主人也是一个重要目标。 很快猫咪社区挂起来了有关“猫猫虫”的论坛高楼。 标题:“猫猫虫”猫咖为何一夜爆火? 楼主:“猫猫虫”猫咖据说是猫咪界的顶级青楼,里头有燕瘦环肥各色猫猫任你挑选随意把玩,每天都有各类不可说猫片从里面流出,而此等令我等心痒难耐的绝妙之地门票居然只要六十!还附赠零食和饮料!此种法外之地非但没有被取缔掉反而蒸蒸日上,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欢迎大家集火抨击(狗头保命) 1L:其实楼主已经把它爆火的原因说了个十之六七。 2L:我还是不明白,他家那只头牌猫咪傲娇的死,整天消极营业,这样也能够吸引客人? 3L:咳咳,楼上的那位,说起来怪不好意思的,我就喜欢这种脾气暴躁会抓人的猫猫,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见猫猫生气我都特别兴奋,它越反抗我越想和它玩,可能我有点怪癖在身上。 4L:我已经过了清纯的年纪了,就想和猫馆的猫猫玩点强(咳咳)制(咳咳)play。 5L:还别说,我也是,有的时候手被挠破了还是想去逗猫咪玩,可能喜欢猫的人都差不多,不在乎被挠这几下,反而激起了一种诡异的胜负欲,像小时候和兄弟姐妹打打闹闹一样。 6L:我是看猫咖老板“绑架”猫咪的视频入坑的,“猫猫虫”店里的猫咪基本都是“绑架”来的,由老板自费驱虫治疗打疫苗,无论品种猫还是普通猫在“猫猫虫”里面一视同仁,每只猫咪都可以得到善待,很喜欢老板用调侃的语气做着我不敢做的事。 7L:他们让我养成了攒各色麻袋的习惯,(点烟.jpg) 8L:我想rua猫猫,(扭曲,尖叫,阴暗的爬行) …… 666L:搭了这么高的楼,夸了这么多,你们倒是告诉我这家店在哪里啊!急死人了,我怎么找不到?! 当然找不到了,因为从始至终杨尔都没有把地址发出去,除了请一些探店博主来宣传以外。 他在放长线钓大鱼,把所有人的胃口吊到最高,再开门迎客,这是营销的一种手段。 他要让“猫猫虫”开业即成为爆款网红猫咖,将名声一炮打响,为后面做打算长远。 小颜佩服杨尔的深谋远虑,但有时候会觉得忧心忡忡,“要是客人们来了之后失望了怎么办?” “不会的,我宣传的内容都是猫猫虫内真实的生活。”杨尔说。 比如千金如何大战群猫取得胜利荣登猫王,小狸花为了罐头有多积极营业,有些猫咪时常聚在一起说悄悄话像是在打算逃跑,每一只猫我都尽量展现它真实的一面,视频里看到什么样线下也是那个样儿。 有美化,但真实度相对较高。 等热度炒的差不多了,杨尔才慢悠悠公布猫猫咖营业的消息,但是需要提前预定,而且人数有限制。 毕竟猫咪第一次接待客人,怕它们会害怕或者不习惯,当然还有个物以稀为贵的道理在里面。 第一天还没开门,门外已经排起了长龙,接下来的几天都是如此,除了周末休息。 为了避免他们伤到猫咪,杨尔制定了一系列规矩,喜欢猫咪的客人不用提醒也会遵守,故意惹事的直接退款轰出去。 不服想吵架也没用,压根吵不过嘴强王者店长,最后只能夹着尾巴走人。 一个月下来,店里猫咪的毛发变得肉眼可见的油光水滑,那只瘦骨嶙峋的小狸花肚子也圆的跟气球似的。 杨尔挨个掂量它们的体重,想着可能过段时间要给它们减肥了,太胖了容易得病。 “哥!”小颜怒气冲冲从楼上跑下来,把手机递给杨尔。 杨尔见她眼眶红通通问说:“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你自己看,他们骂的太难听了!” 杨尔粗略扫了几个私信,尽是些骂人的话,骂他们恶意炒作的,把动物当商品的,赚钱赚的良心都没了的,还不乏诅咒他们喝水塞牙不得好死的等等。 小颜现在满腹委屈,“我们从来没有虐待过猫咪,好吃好喝把它们养着,而且开猫咖不就是要赚钱的吗,不然我们怎么养活这么多猫。” 杨尔拍拍她的背安慰她不要因为这种事情生气。 他料到会有人骂他,他又不是没被骂过,哪个网红主播不是顶着一路骂名走上来的,那些人也就过过嘴瘾,造不成多大的伤害,不需要去理会。 换个角度想,正是因为他们有大红大紫的兆头,才会招来这么多的诋毁和谩骂。 某些人在害怕他们。 反正猫咪看不懂字,伤害不到猫,杨尔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人,早练就了一颗钢铁心。 但某些人似乎不想消停。 又过了一个月,猫猫虫的客流量突然减少了很多。 对于新店来说,如果前期没有足够的客流量支持,很难为后期发展攒下资本。 尤其是他们这种猫咖,烧钱烧人力,一旦破产,人不至于饿死,但是猫呢? 猫咪们怎么办? 它们已经适应了猫咖舒适安逸的生活,远离了被病痛和饥饿折磨的苦难,它们在这里,每天都会有爱它们的人类给他们梳毛、喂好吃的,不必为明天会死在哪个阴暗的角落而担忧。 如果现在再把它们扔回去,重新回到在寒冬腊月和流浪狗打架抢食物的日子,对它们来说有多残忍。 与其给人家糖又抢走,倒不如一开始就别给。 这样做,和遗弃它们有什么区别? 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杨尔沉住气,复盘这段时间的猫咖情况。 他们的经营并没有出毛病,视频也保持着一如既往的高质量。 那问题就出在外部。 杨尔找了一些朋友帮忙调查,追根溯源才知道,猫咪社区出了一个名叫“黑猫侠”的人,开了多个楼,专门用来吐槽“猫猫虫”—— 【里面的猫丑的要命,个个歪瓜裂枣,脾气恶劣,就是没人要的野猫包装了一下,不知道老板怎么好意思拿出手的?!】 【环境很一般,估计就是把家里的仓库收拾了一下拿出来用。】 【老板态度特别差!有点名气人就傲了,随便辱骂驱赶客人,人品有问题!】 【总结:“猫猫虫”名不副实,便宜没好货,还不如去它对街的那家猫咖,人家可都是品种猫,一眼看过去赏心悦目不说,还没有“猫猫虫”那么多臭规矩。】 在这些楼里不乏应和声,但是看他们的ip地址都是同一个,也不知道是不是一个人开了多个马甲闹事。 “黑猫侠”的吐槽多多少少影响到了店里的生意,以往不到九点店里就挤满了人,现在快下午四点了客人还不到二位数,人流量确实被那些流言影响到了。 店里的情况是,猫咪闲的打架,人闲的刷手机。 小颜看着那些造谣的话心里有股闷火乱窜,要是可以,她想穿过网线撕了“黑猫侠”的一张臭嘴,当看到千金被吐槽说“像是一个被娇养出来的没素质的孩子”,小颜彻底怒了。 “哥!你说话啊,难道一点都不生气吗?” 小颜把背对她的杨尔掰过来,杨尔还是没说什么,只是看着手机笑了笑,小颜熟悉他的面部表情,知道他也生气了,越是平静越是在憋大招。 “今天的猫砂铲了没有?还不快去,那才是你的工作,不该你操心少操心会长皱纹的。”杨尔说。 从杨尔的眼里看不出慌乱,脸上笑意森森,小颜心里有了底,“哥,不能轻易放过他们!” “放心,不会。”他从来都不知道心慈手软四个字怎么写。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上夹子,更新改到晚上十一点,以后还是中午十二点 第22章 “猫猫虫”一夜爆火, 又一夜熄火,其中“黑猫侠”功不可没。 为了证明他没有恶意诋毁“猫猫虫”,他放出狠话, 如果他了一句假话, 他就吞一百针, 并且开直播来自证清白! 杨尔按兵不动,守在电脑后面看完了他直播间展示的所谓证据,同时也弄清楚了这混蛋究竟是谁。 “黑猫侠”直播到了尾声,他对着直播间里观众说:“与其花钱买劣质产品,不如添个几十块寻求更优质的体验,我看他们对街那家猫咖比他们好太多了, 这个, 不仅啊……” 他话没说完, 突然直播间的人数锐减, 定睛一看不断飘过的弹幕。 【快去看,‘猫猫虫’在隔壁开直播要和‘黑猫侠’正面对峙!】 【握草, 这瓜难道还有反转?!本吃瓜人的DNA动了!】 【就说‘黑猫侠’的话不能全信吧, 再听听人家怎么说吧。】 杨尔看直播间里的流量来的差不多了, 淡定自若地先喝口水。 这个时候居然还喝的下水?!把观众们看的着急上火。 杨尔知道他们想听什么, 但不能急,他先放了段店里的监控录像。 上面有一个男子以很粗鲁的方式想抱猫,猫咪觉得不舒服想跑,被他踩着尾巴抓住后腿在地上拖行,隔着屏幕仿佛都能听到猫咪凄厉的叫声。 把人看的拳头都硬了。 杨尔:“监控里的这个人因为不守规矩变相伤害猫咪被我赶出猫咖, 还和我起了冲突, 走的时候威胁我说要让‘猫猫虫’倒闭, 他就是‘黑猫侠’, 同时也是对街那家猫咖的老板。” 他又晒出猫咪社区的截图,“这几个造谣我们的号经过管理员的调查确为同一个人的马甲,这些马甲背后都是‘黑猫侠’。” 现在网络如此发达,想查一个人轻而易举。 而“黑猫侠”给出的所谓验伤报告是一个经不起推敲的证据,试问哪个养猫的没被猫主子的爪子招呼过。 吃瓜群众仿佛听到了啪啪打脸声。 话说到这里,是非曲直差不多清晰了,就是同行竞争,通过打压对手为自己谋利。 吃瓜群众们带着证据涌回“黑猫侠”的直播间,质问他还有什么要说的,他明显慌了,招呼都不打一声掐断了直播。 跑了没关系,反正他的号都将被封,再敢冒头必定被喷。 收集证据直播打脸反转辟谣这套操作杨尔还是网红大主播的时候经常做,熟悉不过,只要对手漏出破绽给他,来一个杀一批,基本没有玩的过他的。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小颜看完直播,一口气干完一整罐可乐顺手把罐子拍桌上,大呼:“爽!今天要给千金开个罐头庆祝一下。” 杨尔点头同意,他看到“黑猫侠”发过来的多个好友申请,回了个“滚”,然后手指一动无情拉黑。 或许是“黑猫侠”发现他的猫咖在猫咪社区被人避雷了,想和他好好谈谈。 但不好意思,没得商量。 小颜给他竖起大拇指,“哥果然霸气。” 他勾笑道:“那是,也不看看你哥是谁。” 这次的事件在某种程度上为他们引了一波流,来猫咖玩的人数恢复以往的盛况,全网粉丝蹭蹭飞涨,惹的别人眼红。 看着一只只小猫咪被领养走,相当于半个老父亲的杨尔有点舍不得,但也清楚它们跟着主人回家总归要比在猫咖或者流浪强。 他看着空荡荡的猫咖,缓缓翻出沾灰的工具,心说:“天凉了,该去绑架小猫咪了。” 这次绑架小猫咪全程直播,算是给粉丝们的福利,他带了双倍的笼子,准备大显身手。 但是怪了。 在附近找了半天都不见流浪猫的踪迹,它们经常出没的地方也像很久没有猫来过一样,出现这种现象对猫咪来说是好事,但是对杨尔来说有点麻烦。 几十万粉丝都在看着,他要是空手而归实在不好看。 在瑟瑟寒风中思索半晌。 “不如这样吧。”杨尔一拍手,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我知道大家很想参与‘绑架’小猫咪的过程,但是光看视频体验感不好,没关系,我有办法升级你们的体验感,等我回去再和你能说。” 【什么办法?】 【说话不要说半截留半截,急死人了!】 【我猜他就是想看我们着急的样子……】 杨尔拎着工具边走边哼歌,一肚子坏水摇的哐当响,慢吞吞才到家,又先去洗了个手,回来的时候直播间已经被弹幕海淹了。 “我现在和大家说一个好消息,‘猫猫虫’从现在开始接收各地流浪猫,我们会提供免费救治和喂养,但他们也需要在猫咖里卖身还债,直至它们被培养成一只德艺双馨的合格猫咪,找到可靠的主人,你们相当于可以全程参与,欢迎大家踊跃绑架小猫咪,给更多的流浪猫咪提供就业机会。” 通过这种办法,他不用出去抓都会有流浪猫咪送上门,他还在门口设立了一个流浪猫放置点,里面有充足的食物和水,以备他们不在的时候没人照应猫咪。 很快他的做法被证明是对的,猫咖再度被嘈杂的猫叫声充斥,同时粉丝粘性也在无形中变强。 …… 在初春第一支绿柳抽芽的时候,他全网的粉丝突破了百万,成了网站首页推荐上的常客。 虽然和他从前的辉煌相比差的还远,但来日方长,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就好。 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似乎他天生适合走这条路。 从前能够成为流量之王,以后依旧可以。 猫咖接受客人送来的流浪猫,又让客人把流浪猫领养出去,形成了一个良性循环。 过了几个月,杨尔看猫咖里的位置不够多了,只能先让大家暂时不要再送猫过来,等给现在这批猫找好主人再说。 可总有些人不听,猫咖门口还是会不定期出现三四只猫,甚至一大家子十几只都来了。 杨尔没办法,只能把二楼也收拾出来,改成猫舍。 他总不能把猫咪扔了吧。 可约到后面送来的猫咪不仅数量多,健康情况也不对劲。 十只里有七八只身上有严重的外伤或者内伤,甚至还有患了血液病的,杨老爹治不了,只能送医院手术。 宠物治病的开销比人治病的开销多了不是一丁半点。 一次几千,一周十几次,什么样的家庭能够经的起这么造? 店里渐渐有点应对不暇。 但还能怎么样? 吐槽完无奈收着吧,目前勉强还养得起。 转眼又过了半个月。 杨尔带着千金去医院做最后一次复检,回来的时候,小颜站在门口勉力冲他们笑了笑,青黑色的眼袋都熬出来了,神色疲倦而无奈。 杨尔心一沉,快步走过去,问道:“是不是又有人丢猫了。” 小颜“嗯”了下,让开身体,她的背后是一个纸箱子,里面装着三只大母猫,瞪着无辜彷徨的大眼睛,肚子大的吓人,应该是怀孕了。 “看肚型大小,店里怕是要一次性多出二十多只小奶猫了。”小颜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愁字。 小奶猫非常不好养,脆弱易夭折,费时费神又费钱,在店里已经猫咪爆满的情况下,他们哪里还有精力分给小奶猫们。 杨尔给小颜放了一天假让她回去好好休息,自己抱着沉重的箱子去了动物收容所。 那里的工作人员婉拒了接收请求,原因是被遗弃的宠物太多了,收容所也没有多余的地方给流浪猫,他们实在应对不暇,更何况是怀了孕的猫妈妈。 杨尔一番好说歹说,最后只肯收下两只,让杨尔把情况最不好的那只带回去。 于是他从铲屎官升级成了全能猫奶爸,黑眼圈一天比一天重,最让他肉疼的还是钱袋子。 他们领养猫是免费的,收入全靠视频、线下门票和粉丝打赏,运气好的时候能吃上甲方爸爸的饭,可是流浪猫身上有各种病,几十只加起来比千金还能吞钱。 再这样下去,赚的还没赔进去的多。 迫于无奈,他再次发表声明——“猫猫虫”近期无力照顾新来的流浪猫,不要再把猫咪丢在店门口!否则他们将直接送去收容所。 如果不是情非得已,他们也不想用强硬的态度把这些话说出口,幸好大部分人都理解。 他们不会想到,这晚是他们最后一个好觉。 第二天一早,以为世界清净了出去买早点,结果又一个大箱子准时出现在门口。 听着里面不同的猫叫声,杨尔差点没绷住骂人的嘴。 一次两次也就算了,隔几天就来一次谁受得了,他们又不是慈善机构! 而且丢放猫咪的人不在白天专挑晚上来,等所有人都睡着了,只有偷鸡摸狗自知心虚的人才会在阴间时段做事! 杨尔先把箱子抱了进去,打开后,他最后一根忍耐之弦啪的断了。 箱子里的几只哪里是流浪猫! 毛发整洁,眼睛干净,嗓音洪亮,爪子有修整过的痕迹,精神状态良好,脖子上挂着铃铛,也不抗拒他的靠近,围过来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心。 这分明是昨天还有人养的宠物猫! 甚至连铃铛都不摘下来,当我是傻子还是软包子?! 丢流浪猫还能忍,丢宠物猫无法接受! 看我没明着发火觉得我好欺负是吧?! 杨尔怀疑有人在故意搞事情,第一个怀疑对象就是“黑猫侠”,带着怒气杀到他猫咖里去,“黑猫侠”咬死不认,坚持说不知情。 回来后,他买了个隐蔽性好的摄像头,能把店门口的范围全拍进去,不管“黑猫侠”有没有说谎,要先把证据拿到。 小颜知道后被气个半死,直言:“他们这种行为就是遗弃!哥,要不我们报警吧。” “报警没用的。”杨尔摇头说:“首先我们没有实际证据。其次就算警察认定他们是遗弃宠物,顶多教育警告他们一顿,没有实质性的惩罚。” “还有一点很重要,我怕他们会反咬我们一口,说我们收留猫咪是假,借猫赚钱才是最终目的。” 到时候他们好不容易积累下来的好名声怕是有毁于一旦的风险。 小颜稍稍平复怒气,“我知道了,我来盯着监控,不信揪不出丢猫的恶人。” 杨尔笑笑,轻轻弹了她一个脑瓜蹦子,“先去吃早饭,丢猫的人晚上才会来,白天守着没用。” 小颜揉揉头,嘟囔着:“哦,知道了。” 她转身的时候余光又瞥了一眼监控,瞳孔蓦地骤缩,脚僵住,指着画面里的人回头大喊道:“哥,快看,丢猫的又来了!” 杨尔一个箭步冲到电脑前。 什么?!怎么会在白天来。 作者有话说: 猫爪子,猫爪子……我要猫爪子(扭曲,尖叫,阴暗的爬行) ——本世界灵感来源于各类萌宠视频、我家小土猫以及朋友们的倾情赞助,有加工,勿考究,鞠躬~ 第23章 由不得他们多想, 只见监控里的那位阿姨拎着猫笼子走过来,用口罩和帽子把脸遮的严严实实,然后把笼子往门口一放转身就走。 “站住!”杨尔从店里追出来喝住阿姨, 又嘱咐小颜把录像打开。 杨尔笑着把猫笼子塞回阿姨手里, “阿姨, 你的东西掉了,我给你送过来了,记得拿好。” 阿姨看到猫笼子又回来了,经过短暂的迷茫后说:“我就是要把猫送给你们的。” 她把笼子给杨尔,可杨尔愣是不接,他敛了笑意, “阿姨, 我们无法接纳新的猫咪, 我应该已经和大家说过多次了。” 阿姨一愣, 无辜地说:“我家孩子要高考了,没精力养猫, 必须把猫送走。” 杨尔:“可是我们猫咖里有几十只猫等着照顾, 我们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分出来。” 阿姨脸色沉了沉。 他紧接着提议道:“阿姨你可以把猫送给亲戚朋友照顾一段时间, 或者送去其他宠物店。” 阿姨急吼吼解释说:“我们是看你们对猫不错才放心把猫送过来的, 而且我家孩子费心费力在网上找了好几家最后才选定了你们,你们不收的话难道要让我白跑一趟?!” 言外之意是她肯把猫丢给他们,还是他们的荣幸了。 甚至货比三家,真把他们当免费的劳动力了。 杨尔耐着脾气说:“阿姨,我再说一次, 我们能力有限收不了。” “我不管, 我就把它撂这了, 收不收都是你们的事。” 杨尔简直要被气的笑出声来, “阿姨,做人还是要点脸吧。” “你说谁不要脸呢!”阿姨把笼子往地上一摔,笼子里的猫咪凄厉地叫唤起来。 杨尔皱眉,“是谁你心里清楚。” 说完蹲下去检查猫咪情况。 他这话点了阿姨的火药桶,她不顾还在大街上,指着杨尔的鼻子劈头盖脸地骂,“收猫不就是你们的工作吗吗?!给你们猫还不要了,在网络上装什么大善人,信不信我把你们的虚伪嘴脸全曝光了!” “当然可以,这是你的自由。”杨尔笑了笑,压根不在怕的,转头问小颜:“都拍下来了吗?” 小颜一只手举着手机,给他比了个ok的手势,调侃那位阿姨说:“阿姨,你撒泼的样子真丑,只要我现在手滑一下,你马上就可以在网上出道了,觉得开心吗?” 杨尔替阿姨抢答:“她肯定开心,你看她的手兴奋到在抖。” “你们!……”阿姨被他俩一唱一和气到脸色发青,当然她此刻狼狈的样子也尽数被拍下来了。 “都给我等着!” 阿姨愤恨地离开,把笼子留在原地。 杨尔知道阿姨是故意留下的,他才不吃闷头亏,对她的背影大声喊道:“你的猫落下了,不带走的话我就在全网发布认领启示,让你的亲戚朋友都知道你最美丽的样子。” 这话很有效,阿姨立马折返,拎起猫笼子狠狠剜了他一眼,一点没吓到杨尔。 反正她也只能用眼神威胁,狐假虎威找点场子回来。 杨尔目送汽车远去,尾气渐散,不禁唏嘘,“开得起几十万的名车,却不舍得请专门的人帮忙养只猫,真是越有钱越抠门。” 小颜:“哥,这个阿姨应该不是那个在半夜丢猫的人,我们现在怎么办。” “等着。”杨尔又说:“把视频备份留着,等揪出半夜丢猫的混蛋后我有大用处。” 小颜猜不到他要做什么,但听话照办肯定没错。 这天晚上下了场大雨,他们都以为丢猫的人不会出现,结果人家风雨无阻还是来了。 真不知道该夸他有毅力还是缺德到家了。 从监控里看到,半夜丢猫那人披着全黑雨衣,犹如黑夜鬼魅,穿过瓢泼雨幕,淌过积水的马路,把纸箱子放在门口没有被雨淋到地方,然后又扎起裤脚当贼似的跳回泥水里,十秒消失在镜头中,留下屋檐下一排湿漉漉的鞋印。 如此孜孜不倦,定时定点,乃至把丢猫给他们当成一种事业,杨尔看了都想给他鼓掌。 ——往脸上啪啪猛甩的那种。 丢猫那人第一次出现在监控里的时候小颜就想去报警,杨尔把她劝了回来。 稍等,还不到时候。 之后隔三差五都会有人出现在监控里头,经过比对发现,他们竟然还不是同一个人! 说明他们要对付的不止一个人渣。 而那些人丢的每只猫都像是精挑细选过一样,不是怀孕了就是身患重病,还有刚出生眼睛都没睁开的小猫崽,都是照顾起来要人命的猫咪。 也许他们当中有些人的出发点是好的,碰上了流浪猫心生怜悯想给它们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便把它们带来了“猫猫虫”。 但是善意的互助必须建立在双方自愿的前提下,不能偷偷摸摸把猫丢下就跑,用道德绑架逼对方必须接纳猫咪。 这是缺德,缺大德。 尤其救助猫咪本来就不是杨尔的责任,那些人忘记了这一点,或者故意模糊了它。 反正他们觉得,“我在做好事啊,你为什么不帮我一起做呢?” 好在杨尔不是个会忍气吞声的人,别人甩他一个耳刮子,他必定要还人家三脚,而且他在网红圈子里摸爬滚打多年,应对危机自有一套成熟的策略。 那些人还不知道他们踢到了一块结结实实的钢板上。 该准备的都差不多了,杨尔在“猫猫虫”开业第一周年纪念日那天开了直播。 “针对近期‘猫猫虫’拒绝接受流浪或者非流浪猫咪的事情,我身在店老板在此做出第三次解释……” 杨尔放出了监控。 原本吵闹的直播间顿时鸦雀无声。 “大家也看到了,视频里的阿姨和半夜丢猫的那些人在明知我们无法接纳猫咪的情况下还要把猫送过来,甚至用上了道德绑架和强买强卖,他们送过来的猫咪身上有各种毛病,我们只是一家私人的小店,实在无法负荷巨大的工作量和金钱开销。” “我们的本意是给流浪小动物找一个家,而不是给原本有家的小动物提供一个临时收容所,更不是给那些人一个借口可以心安理得地遗弃自家宠物。” “从今天开始,不打一声招呼把猫丢在门口的,我们不会再理会,通通送动物救济站,救济站不收我们直接打开笼子放生,把它们变成流浪猫的凶手不是我,是抛弃它们的主人,要是心里头不服气,尽管去报警去谴责我们,反正我们不心虚,心虚的是那些养而不负责的主人们。” 接下他又把各类流水账单摆在台面上,他们为猫咪花了多少钱和精力一目了然。 这届网友们有最基本的明辨是非的能力。 【支持,老板实惨,做好事不该变成道德绑架。】 【不会又是同行搞事情吧,“黑猫侠”,是你吗?】 【他们现在知道有监控了,老板记得给监控摄像头换个位置,别让他们钻了监控死角。】 【希望故意丢猫的人下辈子投胎成猫,也感受一下被人丢弃的滋味,微笑.jpg】 杨尔当然不只是说点狠话吓唬他们,开直播是为了赢得舆论支持,杜绝那些人在网上造谣的机会,实际的行动立马会跟上。 猫咖玻璃窗外安了一块小电视,全天二十四小时循环那些人丢猫的壮举。 什么时候他们和他道歉了,什么时候撤下。 不知情的人路过店门口出于好奇心停下来,看完后都摇头鄙夷那些人。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猫咖门口都没有再出现纸箱子。 杨尔做好了后面的打算,买了好几个隐蔽摄像头,他们要是还敢来,不会再“好心”给他们的脸打马赛克,索性让他们社死全网。 经过这次的事情,“猫猫虫”还是会给猫咪们治疗一些小病,但会象征性的收取一点费用。 免费的东西总有人觉得可以随意糟蹋。 代价他不想再承受了。 两次危机在一定程度上为他们带来了巨大的流量,加上杨尔善于运作,化劣势为优势,他很快成为众多萌宠博主中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 网络上预约来店里玩的人爆满,后面出现了一票难求的现象,有人在猫咪社区用调侃的口吻控诉“猫猫虫”这只吊人胃口的小妖精,底下一群人哀嚎。 渐渐的,观望他们已久的甲方爸爸终于肯出手了,杨尔在一个星期接了三个广告,腰间的钱袋子瞬间变得鼓囊囊的有重量。 杨尔带着千金过了一段相当惬意的日子,反正不缺客人,他们过的越好,就是对那些看不得他们好的人最大的报复。 治疗猫咪的事由杨老爹负责,他老人家重新穿上白大褂乐的很,整天坐在看诊台后面朝着门口翘首以盼,比盼儿子回家还殷勤。 但是他们只有三个人,照顾几十只猫咪有的时候会忙不过来。 杨尔想着手头宽裕了点,招几个新店员过来分担下压力。 发布招聘启事的一个小时内,他的邮箱差点被求职信挤崩。 突然有了种当大老板的自豪感,他的旧公司一年到头都不见的有如此多的人应聘。 他摸摸千金的头,把他们家宏伟的商业蓝图展示给它看,并且给它画大饼,像个圆滑的奸商,“千金,看到没有,这都是我为你打下的江山,感不感动?跟着我好好干,不要老是对客人臭着张脸,把业务水平搞上去,给摸给抱给蹭蹭,以后吃猫条吃罐头随你选,如何?” “喵。”千金扭头,尾巴打在他的手背上,杨尔看到千金似乎白了他一眼。 不会吧,猫怎么会给人白眼呢。 一定是他看错了。 在线上筛掉了一批应聘者,余下看起来还不错的杨尔决定线下亲自面试。 能通过初筛的人条件不相上下,但只能留下一个来,杨尔第一次感到了做老板的苦恼。 “喵。”千金因为害怕陌生人躲了起来,这会不知道怎么的出来了,主动往其中一个面试者腿上靠。 杨尔眨了眨眼确定他不是看花了眼,千金居然真的愿意亲近除了他和他爸、小颜之外的人,还是个陌生人。 “千金过来”,他伸出手,千金看都不看他一眼,但任凭那个面试者把它抱起来撸。 突然有了失宠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他认真地又打量了一遍面试者,翻开她的求职简历,“你是叫宋呦?” “对。”宋呦笑颜如花,眼中活力满满,“叫我小宋就行。” 千金被她撸舒服了,在她怀里眯起眼,喉咙咕噜噜响,杨尔见状可气又可笑。 见色忘爹的白眼猫。 宋呦:“老板,千金好像特别喜欢我呢,你看它都不理别人的。” 杨尔怎会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点点头,目光落到她的裤腿上,淡淡笑了笑,“确实喜欢。” 宋呦期待的问:“那老板……” “等一下。”杨尔抬手打住她,“我先问问你除了照顾猫咪还会做什么。” “我还会做蛋糕,做咖啡,打扫卫生,经营账号,搞美颜修图,反正我一个人顶其他人三个!”宋呦说:“选我绝对不亏!” 确实不是一般般的能干,而且还是个美女,可以给猫咖的形象加分不少。 杨尔又问:“工资一月三千不过分吧。” “过分!”宋呦皱起秀气的眉头,义正言辞地说:“太过分了!怎么能给这么多呢!” 杨尔刚准备划掉她的名字,听到后面的话硬是把笔尖转了个弯。 “我只要一半就好了,老板你就收了我吧。”宋呦卖惨说。 这不就相当于买一送六! 杨尔挑眉,当即拍板,“很好!就你了,什么时候可以来上班。” “现在就可以!”宋呦兴奋地把手举高,仿佛没看到她身后其他面试者羡慕嫉妒的眼神。 杨尔先让小颜带着宋呦熟悉一下猫咖,上楼不到一个小时,两个小姑娘下来的时候手挽着手,掩唇嬉笑,俨然成了一对好朋友。 看样子,宋呦还是位社牛。 宋呦扎着高马尾像只兔子连蹦带跳过来,问有没有工作要交给她。 “小颜,拿一条你的工作裤给小宋。”杨尔说。 宋呦疑惑,“老板,一定要换裤子吗?” “当然要。”杨尔看她一眼,“你裤腿上抹了那么多猫薄荷叶,在猫咖里再晃悠会,猫咪们都要兴奋过头晕厥了。” 宋呦脸上的笑容慢慢僵住,犹如盖上一层薄霜,下意识揉搓手里的布料,尴尬地说:“老板,你都知道了。” 杨尔:“嗯。” “那你还愿意聘用我。” “因为你最经济实惠。” “……” 他还能怎么办,生活不易啊,处处都要精打细算,管她有几百个心眼,便宜才是王道! 宋呦的能干不是吹的,她做的蛋糕吃着有酒店大厨的味道,她拉的咖啡花样精致漂亮,而且很会利用自己的优势把猫咪推销出去。 最重要的一点,她社交能力强,有些耐心不够的人带猫咪来看病,过程中容易发火,这个时候宋呦往往能用她的办法柔化刚,避免了许多不必要的冲突,相对减轻了大伙的压力。 风平浪静的生活要是能一直过下去倒也不错。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天,杨尔带着千金出门买罐头,卖罐头的老板是千金的粉丝,豪爽地给他们打了个血折,一人一猫挂着笑回来,千金更是骄傲的昂起小脑袋,结果刚踏进店里一股颓丧的味道扑面而来。 宋呦和小颜愁眉苦脸,杨老爹坐在老藤椅上,用花白的后脑勺对着他们,点烟吸完一口很久才吐出烟雾来,抽的十分不得劲。 “怎么了?一个个跟吃了苦瓜一样。”杨尔把千金放下让它去找小狸花玩,问:“又有猫咪捣蛋了?” “比猫咪捣蛋棘手多了。”小颜叹口气,把手机递给他:“哥,有人要告我们。” 猫咪社区有一则帖子在半天内冲到首页,热度高的惊人。 标题就叫做【黑心作坊“猫猫虫”害死我家爱猫!重点避雷!!!】 下面贴了一张猫猫惨死的图。 【事情是这样的,我家猫猫前几天半夜里突然腹泻,因为宠物医院离我家比较远,就带着它去了附近的“猫猫虫”,想着他们救治过那么多流浪猫医疗水平肯定没问题,治个腹泻而已,这个时候的我还不知道,我将为我的愚蠢付出极其惨烈的代价!】 第24章 【“猫猫虫”里面给猫看病的那个老头子, 就先叫他庸医吧,他听我说完我家猫猫的病症,一言不发在猫身上乱掐, 猫猫疼的惨叫声隔条街都听得到, 吓的我想把庸医推开, 但是为了给猫猫治病,忍住没动手,现在回想起后面发生的事情,悔的我肠子都青了。】 【庸医给猫猫开了点药,猫猫吃完后就不对劲了,难受到眼皮撑不开, 叫声越来越虚弱, 当晚永远离开了我。】 【我知道有的人会说我空口无凭, 是为了蹭热度, 但是我有猫猫的尸检报告,还有医生们都可以证明我说的每个字都是实话!】 【我是看着猫猫从不到巴掌大一点长到现在, 它对我来说是不能失去的亲人, 相信每一个真心爱猫的人都能够体会到我现在的痛苦和绝望……】 “猫猫虫”里气压很低, 每个人呼吸都很沉重。 杨尔将整个帖子从头到尾认真看了一遍, 抬起头时眉头紧锁,目光定在杨老爹的后脑勺上,他问:“爸,他说的是真的吗?” “哼。”杨老爹头也不回,闷闷说:“好心当了驴肝肺。” 他又猛吸了一口烟。 杨尔:“简单的腹泻怎么可能要了它的命, 说直接点, 那只猫到底得了什么病!” 杨老爹默然一会, 说:“不是腹泻, 是吐血。” “那只猫肋骨折了,我想留它在店里观察,猫主人不肯,硬是要带回去,我没办法,就开了点温和止血的药,谁想得到才一晚上猫就没了。” “确定是骨折吗?”杨尔犀利逼问。 杨老爹:“你爸我当了一辈子的兽医,有没有骨折一摸就准,从来没出过错。” “知道了。”杨尔说完独自一个人上了楼。 他相信以他爸专业程度和谨慎,误诊的概率几乎为零。 问题既然不出在他们身上,那就是发帖的那个人有问题了。 可是他图什么呢? 杨尔向猫咪社区管理员申请调查这个人,但是这次管理员拒绝了他,因为事实尚不明确,无法判定过错方是谁。 快到傍晚时分,“黑猫侠”才拉上猫咖卷帘门,遥遥看到一个人风风火火冲过来,二话不说揪着他的领子,怒瞪着他。 后来他想起来今天,腿都不自觉会抖起来。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他疯狂挥舞手解释。 杨尔把那只猫咪的图片举到他眼前,“我查到了你和这只猫的合照,你还说不是你!” “诶,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我虽然是在网上诋毁过你,但是最起码的底线还是有的,不可能为了搞你弄死活生生的猫咪。” 两人僵持片刻,看他的眼神不像在说谎,杨尔松开他的衣领,“黑猫侠”长舒一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不能因为我和你作对过一次,之后每次出了事都以为是我做的吧!”他小声埋怨道:“这张照片是我在一次流浪动物领养会上拍的,那只猫的主人另有其人。” 杨尔急忙问:“能找到那个人是谁吗?” “黑猫侠”迟疑地说:“我试试,不过我帮了你这次,我们之前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了。” 杨尔:“等你找到再说。” 单单意外害猫咪死亡这一件事对一家猫咖来说就是死亡性的打击。 如若应对不当,他们之前做的所有努力都将付之一炬。 网上现在持迟疑态度较多,杨尔清楚他必须尽快调查清楚真相,否则风向随时会变。 每次出事“猫猫虫”的客流量都会锐减,杨尔习惯了,做事不慌不乱。 有偏激的网友给他们寄来了大量的辱骂信,骂他一个人无所谓,但是连带着杨老爹和两个小姑娘还有千金都遭殃他绝不姑息。 直接把信的内容公开到网上,霸气喊话那些人,有种来找他单挑,别像只老鼠躲在阴沟里诅咒人,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光明大义的事情,实在虚伪难看! 没错,他就是护短,不服就打到你服。 越是到了混乱时候,越需要他强硬起来,才能够保护好“猫猫虫”的人和猫咪们。 又过了两天,邮箱里来了一则陌生邮件,“黑猫侠”把猫主人找到了。 猫主人的身份和他猜测的差不多,也是做自媒体的宠物店主,这样说来他们线上线下都有利益冲突,动机是有了,但是需要证据。 关键还是要弄清楚猫咪的真实死因。 杨尔对着邮件上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 “喂,谁啊?”电话那头有咀嚼声,像是边接电话边吃饭。 “我是‘猫猫虫’老板。”杨尔说。 “噗!——”电话那头响起碗筷摔桌子的声音,随后陷入长时间的沉寂,隐约有交头接耳的窃窃声。 “你有什么事吗?”对方换了语调,说的一顿三挫,生怕他听不出来他们的哀切。 “我想和你们了解一下,猫咪的真实死因。” “我家猫猫都不在了,你还要揭我们的伤疤吗?!” “也可以,那我们就警察局见。” 对方又开始不说话。 “……等着。” 加上他们的联系方式后,对方把一堆猫咪躺在血泊里的照片发过来,杨尔一眼看到那张死亡报告。 出具报告的是当地一家大型宠物医院,死因是药物过敏致死,而不是殴打致死,药又确实是杨老爹开的。 上面加盖的明晃晃的医院公章说明了这份报告的公信力。 难道是他搞错了,真的是他们的过失导致猫咪死亡的? 可杨老爹几十年的诊疗经验,做到了大部分时候能够凭眼力推断出猫咪所患疾病,并且八九不离十。 杨尔不信谁也不能不信自己的亲爹啊。 为了求证,他特地跑了趟宠物医院。 接待他的是前台小护士。 “这个的确为本院出具的报告。”小护士怕他不信,还拿出一份同样印有公章的报告比对。 杨尔借了个放大镜一点点亲自比对纹路。 几遍看下来,杨尔心里越发没底。 小护士笑的客气:“杨先生,请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了,多谢。” 医院方也证明死亡报告没有问题。 那问题就大了。 如果猫主人只是红口白牙说他们害死的猫,这件事情可能过段时间就不了了之,激不起任何水花,但是他们持有第三方出具的报告,一旦发出去,足够让“猫猫虫”猫咖辛苦积累起来的名声一夜崩塌。 回到猫咖里,杨尔烦躁地把头发揉乱。 该死,为什么每次眼看着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就会半路杀出个拦路虎来,把他困在盘曲复杂的迷宫中不得出。 千金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心烦意乱,湛蓝的瞳孔转了转,主动从架子上跳下来,脑袋在他小腿上蹭了蹭。 “喵呜。” 杨尔揉揉它的头,苦笑道:“千金去别的地方玩吧,我现在没时间陪你。” 它似懂非懂地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盯着他,下了什么决心一样,翻了个身,把肚皮朝上四肢摊开,紧紧闭着眼,一副视死如归任君随便撸的样子。 你来吧,喵,我保证不反抗,喵。 “噗呲。”杨尔被它的“献身”精神逗乐了。 该说不说,千金虽然傲娇又消极营业,在哄人开心这一点上还是很有一套的。 “让你哄客人的时候你不哄,现在又巴巴过来哄,我该说你猫皮厚呢?还是能屈能伸呢?” “喵呜。”千金眨巴眨巴眼,在地上一扫一扫,四根爪子慢慢蜷缩到胸口,像是在害羞,又像是在委屈。 杨尔看着它可怜样,不禁失笑,按着它的肚皮揉了揉:“你啊,现在装可怜也没用,要是以后没客人来了,有你真可怜的时候。” 到时候这么多猫该咪何去何从都是个问题。 千金似懂非懂,迟疑地看着他的铲屎官,纠结了一会,重新把四肢摊开,将手感好的肚皮送到杨尔手里。 摸吧,喵,这次我真不躲了,喵。 “噗,哈哈……你真是……” 杨尔笑着笑着,看到它毛茸茸的肚皮,突然脑袋里想到了什么。 笑容渐渐消去,杨尔眼里腾地亮起光,又在千金肚皮上揉了一把。 随后冷不防笑出声,把千金吓了一跳。 有办法了! 他一把将千金捞起来塞进猫包里,急匆匆要出门。 千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满脸迷茫的从猫包里伸出半个脑袋,又被杨尔按了回去。 “喵?!!” “乖乖呆着,别乱动。” “小颜,我出去一下,你们记得给猫咪们喂晚饭。” “诶?” 小颜追出来,对着他的背影问:“哥,你又要去哪里?” “找证据。”杨尔挥挥手,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 作者有话说: 千金是只公公猫,因为小时候经常生病,杨尔为了给它看病,花光了积蓄,过了一段非常拮据凄惨的日子。 它太能吞钱了,加上老父亲对自家猫崽子的又气又爱,就戏称它为千金啦~ 第25章 那家宠物医院有一个特色, 可以给猫咪进行肠胃护理,效果绝佳,当然费用也高的令人咋舌。 杨尔像是带小娇妻出门购物的霸总, 掏出银行卡大手一挥给千金定了整整五年的豪华护理, 护士长甚至亲自下楼来招待他们。 前台小护士把卡递回给他, 微笑都真了几分,说:“杨先生真爱您的猫,出手如此阔绰,眉头都不皱一下的。” “那当然。”杨尔苦笑。 他的心里头滴血滴到贫血,他们又看不到。 钱不是白花的,借着给千金护理的由头, 他成功打入医院内部。 多去几次混熟了脸, 趁千金在里面享受, 他充分发挥社牛属性, 和护士小姐姐们拉家常。 “小姐姐,你皮肤真好, 像刚薄剥皮的鸡蛋一样光滑白皙, 是天生的吧。” 护士小姐姐捂嘴羞涩一笑:“不是, 是用了宝宝霜。” 杨尔惊讶:“只用宝宝霜就能有这种状态, 你的底子可真好。” “哈哈……”护士小姐姐笑容愈发扩大:“你嘴可真甜。” 杨尔无辜摊开手,嘟囔着:“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哈哈哈——”欢快的笑声游荡在走廊上。 一丝狡黠的笑意从杨尔眼中闪过。 嘴甜的帅哥总是格外惹人喜欢,尤其当这位帅哥还懂女生的喜好。 之前带货的经历让他对各类化妆品、护肤品都有一定了解,也知道这些东西的坑在哪里,他毫不吝啬地把所知道的东西和她们分享, 贴心地告知干皮该用怎么样的保湿水, 油皮又该用什么去油乳。 护士小姐姐们一开始只是客气地听着, 渐渐的两眼放光地看着他, 不知不觉靠近了听。 杨尔总是故意说一半,留一半下次再来说,勾的人好奇心痒痒的。 这招效果显著,没几天,他们像闺蜜一样谈的热络,有的护士会主动请教杨尔她这种皮肤该如何护理才好,杨尔自然是热情地给出建议。 往往这个时候小颜看到被他丢到一边的千金都要嫌弃摇头,撇嘴说:“见色忘猫。” “我看他不是想给你护理肠胃,想勾搭漂亮小姐姐才是真的。” 千金停下舔毛的动作,歪头:“喵呜。” “哎。”小颜看它一副天真无知的模样,再想到网上愈演愈烈的风风雨雨就犯愁。 “万一我们挺不过这次,以后你的生活质量可就要大打折扣了。” 单纯的猫咪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到时候你的罐头都会被他抢走的。” “喵!!” 杨尔回来的时候不知为何总觉得千金在用一种警惕的眼神盯着他,磨爪嚯嚯,感觉就像他会抢它罐头一样。 回家的路上,一直有股幽怨的目光从猫包里射向他,大热天的,盯的他鸡皮疙瘩全起来了。 杨尔不明就里,谁又给他的猫吹耳边风了? 他心想,难道是医院的护理不合千金的意? 但钱都付了,那可都是真金白银,就是不喜欢也得撑到结束。 不能惯着脾气差还挑食的小孩子。 更何况,他花钱花时间和医院的人打好关系,可不仅仅是为了一个猫咪护理。 这一个星期下来,杨尔成了医院的熟客,他们的聊天话题从皮肤保养,聊到工作吐槽,再聊到遇见的奇葩客人。 终于,到了他最想知道的地方。 杨尔状似不经意提起那只猫咪,护士小姐姐们停下闲聊,彼此互看了一眼,神色有些复杂。 看来对那只猫咪还有印象。 “怎么了?”杨尔好奇地问:“那只猫咪的死亡证明不就是在你们医院开的吗?” 护士小姐姐轻“啧”了声,拧起眉头:“唉,不好说……” —— “猫猫虫”气氛低落已经好几天了,猫咪能感受到人的情绪变化,受到影响也没精打采的趴地上不动弹。 猫咖正处在风雨飘摇的危机中,杨尔身为老板,却把心思放在外头撩妹子。 这怎么行?!小颜和宋呦准备第二天一早去找杨尔好好谈谈。 撩妹子也要分清时候! 可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出口,她们就把话咽了回去。 看着手机上不断刷屏的消息,心跳砰砰加快,一度怀疑她们是不是还没有睡醒。 猫主人居然发澄清声明和他们道歉了?!! 承认了是他自己的过失导致猫咪死亡,由于接受不了巨大的打击,才在潜意识里把责任甩到“猫猫虫”身上。 现在猫咪社区里一片骂声,全是在指责猫主人恶意造谣,心肠歹毒,有一部分人怀疑猫就是他自己弄死的,让“猫猫虫”好好查一查这些人,最好起诉! 比前几天骂他们时的阵仗还大,只是加害者和受害者的位置彻底掉了个位。 才一个晚上,局面彻底逆转。 怎么会这样?是谁做的? 她们同时看向楼上。 杨尔一觉睡到大中午才下楼,迎着楼梯口小颜和宋呦探究的目光,大大方方抬起手打招呼,伸了个懒腰。 “早安。” 小颜几步跨上台阶,把手机举到他眼前,不可思议地问道:“哥,你是跑他们家里去拿刀抵在他们脖子上了吗?居然让他们主动道歉了!” “怎么可能,就是普普通通的摆证据讲道理而已。”杨尔笑了笑,“我们都是文明人,不可以暴力。” 才怪! 对付不要脸的坏人,用文明人的办法只有吃亏的份。 杨尔的做法简单粗暴,而且很不要脸,去警局报警说他的一颗价值上万的珍珠被猫吞了,提供完监控,通过警察找到了猫主人的家。 警察可能不会为了一只猫出警,嫌麻烦,但是涉及到钱,人民财产受到了损失,就不能坐视不管了。 至于拿刀抵在猫主人脖子上是不可能的,警察叔叔还在呢,所以他换成了棒球棍,笑嘻嘻地逼着他们把猫的尸体交出来,他要拿去解刨。 他们哪里敢给他,一开始咬死说猫已经埋了,警察让他们指路埋哪里了,他们带着一行人在周围来回转悠好几圈,最后吞吞吐吐的说不记得地方了。 警察显然不信,厉声呵斥他们说实话,又慌慌张张改口说火葬了,骨灰扬到了海里。 “说谎。”杨尔冷冷地戳破他们的谎言:“你们不是带猫去医院尸检过吗?既然口口声声说它是药物中毒而死,肯定打开过它的肚子检查过里面的东西,不可能没发现我的东西,除非,被你们私藏了。” “这,这……” 他们此刻在警察和杨尔多重视线的剜逼下额头冷汗直流。 杨尔继续煽风点火,“警察叔叔,那颗珍珠是我妈留给我取老婆的传家宝,我爸现在急火攻心卧床不起,我妈昨晚还给我托梦骂我不孝,要是找不回来,我实在无颜面见他们二老啊!” 杨尔勉强挤出几滴鳄鱼的眼泪。 警察只想速战速决,便板了脸:“我们再问最后一次,说实话,猫到底在哪里!” “猫,猫还活着……” “不是不是,猫被我们烧了埋了。” “不,也不对,猫其实在垃圾场里。” “记错了记错了,猫还在医院……” 一人说一嘴,说到后面语无伦次,警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好了,别说了,你们都和我回局里一趟。” “等等。”杨尔请求警察给他一点时间,他想和他们单独说几句话。 警察去了门外面等,杨尔合上门,像只计谋得逞的大尾巴狼,转身扫视过里面的每一个受惊小绵羊。 “我请你们听个东西。” 他点击录音键,宠物医院护士小姐姐的声音响起。 ——“啊呀,你说的那只猫,其实来的时候已经死了。” “身上有多处外伤,我看是和其他猫打架或者是被人打死的,但是他们非要挂消化科,怎么劝都不听,后来请主任吃了顿饭,开了个因药物而死的证明,不知道想干什么,啧啧……” 录音结束的时候,那些人的小脸腊白的像刚刷过一层石灰浆。 主动权现在换到了杨尔的手里。 “现在给你们两个选择,第一个,发布声明澄清你们的造谣,并和我们公开道歉,道歉信要挂在网上一整年,尤其是被你们集火攻击的所谓庸医,他行医一生矜矜业业,都退休了还愿意出来给小动物们看病,却被你们反咬一口,你们必须录制视频和他诚恳认错。” “第二个,去警察局你们继续狡辩,看你们能在警察手下撑多久,反正迟早全部的真相会被他们查出来,时间问题而已。” “就,就没有第三个选择吗?” 杨尔听了简直想笑,举起棍子拍了拍其中一个人的脸,讥讽道:“你们当菜市场买大白菜呢,还可以随你们挑三捡四,听好了,我不是在和你们商量,只是通知你们而已。” “你们没有别的选择。”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双更 第26章 声明上说的是因为接受不了猫咪死亡的刺激才做出过分的事, 但真实目的未必是这样。 他们连猫埋在哪里了都统一不了口供,怎么可能是真正在乎猫咪的人。 故意弄死猫咪栽赃“猫猫虫”的可能性更大。 声明上避重就轻了。 那些人以为发了道歉声明就没事了,杨尔答应过不会真报警把他们带走, 他们多多少少抱着侥幸心理。 “猫猫虫”猫咖经历了一波三折, 正处在上升期, 不好树敌过多,杨尔如果太强硬了,容易逼的竞争对手们抱团取暖,三四个人还好,一群人怕会应对乏力。 之前的“黑猫侠”不是道个歉就了事了?说明杨尔并不会对他们怎么样。 做生意嘛,有点冲突难免的, 最终还是要讲求以和为贵, 共同赚钱割韭菜, 一只猫而已, 不值得他们花费大量时间精力开撕。 谁料没多久,他们收到了一份起诉书, 起诉的罪名是造谣诽谤, 起诉人那一栏两个硕大的名字看的他们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喂?杨尔!!” 杨尔慢悠悠接起电话, 他听出了对方的气急败坏, 明知故问地笑道:“有事?” “你不是不追究了吗?!起诉又是怎么回事!” “哦,就是你们看到的那样。”杨尔语气轻佻,毫不掩饰他的故意为之。 对方显然被气的不轻,说话语无伦次:“你、你,言而无信!出尔反尔!” “哈?”杨尔满不在乎地说道:“我只是说不把你们送局里, 又没说不追究了。” “你们自恋想多了, 能怪我?” “……你、你太过分了!” 杨尔脸色微微一沉:“我过分?” 他陡然低沉的声音让电话那人听出了危险的意味, 随后传来的一声讽刺轻笑更是让他们察觉这事不妙。 杨尔爽快承认:“啊对, 我就是过分,我就是不要脸,你们能拿我怎么样?” “再去弄死一只猫来污蔑我们?你看谁还会信你们。” “……你别太嚣张了!”对方虽是这么说,底气却不足,杨尔一下就听出他们狐假虎威下的胆怯。 “与其在这里举着没什么力道棉花棒子威胁我,不如快去把赔偿金准备好,你们给‘猫猫虫’造成的损失一分都不能少全要赔,还有道歉声明重新写诚恳点,我会全程实时转播这起官司的,你们也不想从此在网络上出名吧,拜拜,法院见。” “诶,等等……” 杨尔说完就挂了电话,再和他们多说一个字都觉得浪费。 他长舒一口闷气。 “喵?”有毛绒绒的脑袋在蹭他的裤腿。 低头一看,“猫猫虫”里的众猫围在他们脚边,上百只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轻声对他叫唤了几声,有些不安。 杨尔知道它们许是听到了吵架的声音,在关心自己铲屎官的心情,动物对人的情绪变化是很敏感的。 现在事情都解决了,它们再也不用跟着杨尔担惊受怕。 皱了许多天的眉头重新舒展,杨尔笑容轻松明快,俯身摸了摸离他最近的小狸花。 “今天是个好日子,等会给你们加餐。” “喵喵!” 猫咖最近遇到的喜事不止这一桩。 一周后的清晨,杨尔下楼听见几声细弱的猫叫声。 寻着声音来源发现了一窝新鲜出炉的小奶猫,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一堆糯米饭团掉猫窝里。 杨尔没有照顾这么小的猫崽子的经验,赶紧把在外面晨练的杨老爹拉回来。 他们一起给小奶猫布置温暖厚实的窝、清理身上的污垢,猫妈妈信任他,就趴在一边看着。 它们的出生倒给杨尔提了个醒,是时候该给店里的猫咪们绝育了,不然店里会奶猫为患。 至于先从谁开始,用抽签来决定。 杨尔转动转盘,指针旋转多圈,最后慢悠悠停在“千金”那里。 杨尔转过头,看着地上的大毛线团咧嘴一笑。 千金在睡梦中猛的打了个冷战,想起了某些不好的回忆。 在接下的一个月里,“猫猫虫”猫咖账号空前高产,精彩内容频出。 比如,老板如何与猫咪们斗智斗勇,一个罐头把他们骗进医院绝育科,然后回来发现罐头没了,XX也没了。 比如,几只不愿意接受命运的猫猫半夜密谋结伴出逃,被老板一个网兜全捞回来,这是老板的计策之一,让他们体会一下自由的味道,然后发现压根跑不掉从而认命。 比如,老板积极给店里的猫咪们开展猫猫健康教育,灌输绝育的好处,他脚边一堆毛线团用迷茫委屈又愤恨的眼神看着他,老板当没看到,继续声情并茂地演讲。 比如,千金为同伴报仇,半夜带领猫咪们攻略了罐头柜子,把里面的罐头席卷一空,留下一地狼藉给铲屎官,却不知道它们铲屎官正在监控后面看着他们捣蛋,边笑边骂。 比如,店里的小奶猫长大一点了,可以出来接客了,老板给大家表演了什么叫做“一口一个小奶猫”,真的一口一个,不留心点糯米团子就被他吞了。 左手一只大布偶,右手一只小奶猫,坐拥一大群美喵的痛苦没人能比他懂。 因此他不得不接受来自何方羡慕嫉妒的眼神,压力格外山大。 为了平复粉丝不平衡的心理,杨尔开发了一个新项目,“云养猫”。 顾客给钱,他按顾客的要求喂养小猫咪,并开启视频聊天,实时转播现场状况。 让没有条件养小猫咪的人也可以拥有养猫的快乐。 赚钱的道路又多了一条。 他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赚钱小天才而已。 这天杨尔被一堆猫猫围在中间数钱,计算机被他敲的要冒白烟。 他在心里头计算好了,一部分拿出来猫咪们提升伙食,一部分给两个小姑娘发奖金,还有一部分存着,留着猫咪们遇到好主人的时候,给它们买嫁妆。 至于剩下的,自然都进了他这位劳苦功高的老父亲兜里。 杨尔不自觉把嘴咧笑到后脑勺,把猫咪们吓得火速逃离这个怪“爸爸”。 千金虽然没跑,但眼神里的嫌弃明显不过。 它怎么就摊上了这样一位财迷主人呢,喵。 “呦,有段时间没见,千金长得比以前胖多了。” 在充满了爱与和平的猫咖里,这道浑浊中带着刻薄的声音突然冒出来十分突兀。 千金对他有出于本能的厌恶,弓背炸毛,龇牙咧嘴,尾巴高高竖起,摆出发动攻击前的姿态。 杨尔拦腰把千金抱起安抚,“别抓他,弄脏了你的爪子。” 他给千金顺毛,头也不抬说:“门票六十不限时,先付钱换鞋套再进,免费送一份茶水点心,不够另付钱,撸头牌加十块,撸老板加五十,先付后撸。” 一口气说完全套流程,全然当没看到他那位前老板脸上的讪笑。 前老板套近乎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杨,没想到才一年的时间你又起来了,年轻人果然是潜力无限啊,哈哈。” 杨尔露出假笑,暗带讽意地说:“那是,没有人压榨我当然上升的快了。” 前老板怎会听不出杨尔在内涵他,笑容慢慢消失,尴尬地清咳几声。 杨尔不想和他绕弯子:“有事说事,没事滚蛋,这里不欢迎你。” 老板眯起眼,仿佛没感受到杨尔对他的排斥,说道:“小杨,现在有一个赚大钱的方法摆在你面前,你愿不愿意干?” 杨尔闻钱抬头:“说来听听。” 老板:“你也知道,一个人经营这家猫咖账号很辛苦,而且能够达到的高度有限,猫咖寿命不长,后续推广和营销跟不上,很快就会陷入过气的尴尬处境,到时候你和你店里的猫都得去喝西北风。” 老板边说着,边用他那满是利益算计的眼睛在店里四处扫视。 “说重点。”杨尔不耐烦地说,千金也嫌弃地瞥过头不想看这个满嘴跑火车的大叔。 “公司可以帮你。” 老板眼睛笑眯成一条缝:“团队经营比你一个人单打独斗强多了,营销、炒作、推广、带货这些东西由专业团队来做可以达到事倍功半的效果,你是老手也是聪明人,应该明白其中的利弊。” 杨尔盯着地板看了会,似乎在思考是否要应下他的建议。 老板继续说:“公司会给你提供最顶尖的团队,比你以前的更强。” “我们还会请来专业人员开发你的‘云养猫’项目,把他制作成一个成熟的app,推广到各大应用商店!” “进而将‘猫猫虫’做成一个品牌,分店开遍全国,你光靠股份和分红就可以过上挥金如土的日子!” “怎么样,心动了吗?” 杨尔做出思考状,老板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突然他噗呲笑了,笑的老板下不来台。 “你这是什么意思?” 杨尔鄙夷地摇摇头:“你这画饼技术不行了啊,老牛,你当开海里捞呢,猫咖是什么连锁快餐店吗?还开遍全国,你怎么不牛到飞上天去?” 牛老板以前就讨厌杨尔顶撞他,时至今日依旧讨厌,甚至有点害怕,因为他说不过嘴强王者,因为他的能力和个性他控制不了。 牛老板冷着脸,没好气地说:“我真心来找你合作,你不感激就算了,说话阴阳怪气未免太过分了吧!” “感激你?为什么要感激你?”杨尔收了笑意,注视着他,眼底腾起森寒的雾气,“感激你让我原本可以吃块肥美红烧肉最后却只能闻闻肉腥味?还是感激你打着合作的旗号借用我辛苦打响的名气去扩张你的商业版图,最后利用完一脚踹到悬崖底下去?” 还在公司的时候他见过太多的前车之鉴了。 公司会专门挑一些小有名气的网红,以签约公司可以给他们提供专业团队为诱惑,让他们对公司感恩戴德,以为遇到了伯乐,实则在不知不觉间把账号的使用权过渡给公司,就算后面他们反应过来账号不属于他们了,也已经为时已晚了。 小网红嘛,年轻阅历浅,哪里斗的过财大气粗后台硬的公司。 但是杨尔早就不是以前那个毛头小子了,牛老板心里那点小九九他看的一清二楚。 什么靠股分和分红就可以过上挥霍的生活,吹的好听,完全是一张空头支票! 在失去对“猫猫虫”的完全控制权后,牛老板有一万种办法可以稀释掉他的股份,让他彻底沦为一个工具人。 ——你要是敢不干?我就把你的猫咪全扔了,猫咖给你砸了,反正这些都算公司的,看你会不会乖乖听话。 辛辛苦苦给他们做嫁衣,到头来一个硬币都得不到,杨尔可不干。 牛老板精,杨尔更精。 “你是想滚出去呢?还是滚出去呢?还是滚出去呢?”杨尔抱臂睨视着牛老板,他比牛老板高了一个头。 小颜和宋呦拿着赶人的工具在身边虎视眈眈严阵以待。 牛老板被“请”走了,但杨尔担心,以牛老板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个性,他会想尽办法逼他妥协,如同当初胁迫那些小网红一样。 几天过去了,无事发生。 相反,牛老板新签了一批萌宠网红并准备大力培养的消息传到杨尔耳朵里,他们走的路子是模仿着杨尔来的,似乎想再造出一个“猫猫虫”来。 难不成是他多虑了? 牛老板分分钟钟几百万上下,没必要浪费时间在一个天生反骨的前员工身上。 杨尔不怕有人模仿,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日子过的越平静,越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前的安寂。 每天和一群吃吃喝喝偶尔发小脾气的猫咪们窝在一起,不用摆出笑脸和讨厌的人交际,没有吸血鬼老板压榨员工血汗,日子平淡而快活。 杨尔渐渐放松了警惕心。 这天一大清早,杨尔照例早起打扫猫咖,等待客人的到来。 迷迷糊糊来到楼下,一股凉爽湿漉的晨风扑面,吹散了三分睡意。 不经意朝门外一瞥,顿时一道天雷劈到他脑门上把他惊醒。 大门怎么是敞开的?!! 要死! 来不及多想,杨尔迅速跑过去把门关上,外面的街道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他抄起门边的铁棍,屏息凝神,放轻脚步在猫咖里各个角落里巡视。 从下到上,每个能藏人的地方都被他找了一遍,没有进贼,猫咖里值钱的东西也没有少。 杨尔却还不能松口气,用冻干把猫咪们召集在一起,一个一个清点猫头。 门不知道是谁开的,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的,要是这段期间有猫跑出去了,路上车来车往,汽车鸣笛声此起彼伏…… 杨尔加快了清点速度。 “一只,两只……八十八只。” 少了一只。 杨尔为求谨慎,再次清点了三遍,还是只有八十八只。 他想着猫是不是躲起来打瞌睡了,先把剩下的猫咪关好,拿着零食和罐头在猫咖上上下下各个角落引诱猫出来。 按照平时的情况,猫闻到香味早就闪电一样窜出来,绕着他的脚边转圈圈要投喂,可现在找了半天,别说“毛线团子”,连根多余的猫毛都没看到。 杨尔不得不接受这个难受的事实——猫真的丢了。 可丢的是哪只? 第27章 得到消息, 小颜和宋呦急吼吼赶来店里,鞋套都没换就冲了进来,跑的面红耳赤, 进来后扶着墙壁大口喘着气。 “哥, 千金丢了?!!” 杨尔坐在电脑前面, 背对她们没答话,小颜紧张地看向千金经常睡觉的窝。 大多数时候来上班都会看到一只毛线团窝在里面打瞌睡,现在却是空荡荡的。 小颜急得过去摇他的肩膀:“哥,你在看什么,倒是说话啊!” “别急,不是千金。” “那丢了谁?!” “小狸花。” 杨尔依旧盯着屏幕上的监控画面, 眼睛一眨不眨, 生怕错过了什么细节。 那边宋呦检查完门锁走过来, 有些奇怪地问道:“门没有被破坏的痕迹, 像是正常打开的,老板, 昨天你没把门关好吗?” 杨尔沉着脸, 语气很笃定:“我关了。” 家里养了小动物的谁不知道要把门窗关好, 以免宠物跑出去会出事, 他又不是刚养猫的新手,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每天睡前检查一遍门窗是否关拢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既然不是他的失误,又没有外人闯入的痕迹,那门是鬼开的不成? 杨尔才不信什么鬼神, 他们家这扇门, 从外面只能用钥匙打开, 从里面则不需要钥匙, 直接拧开就可以了。 所以要么是有东西从里面开了门,要么是有人拿钥匙从外面进来了。 丢的是小狸花倒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因为它只是一只瘦弱听话的小野猫,身体比千金还差,杨尔花了很多功夫在它身上才让它总算长了一层肉,店里不乏有昂贵的品种猫,又或者是像千金这种网红猫,大家想不通,什么人会把魔爪伸向一只普通不过的小狸花? 之前为了抓丢猫贼布下的监控在这时派上了用场,店内外几乎无死角,只要是个活物,进出了大门一定会被拍到。 杨尔给她们拖过来两把椅子,淡定地说道:“你们别担心,坐下来一起看监控,先查清它怎么出去的才能更快地把猫找回来。” 小颜和宋呦对视一眼,认为杨尔说的对,不能无头苍蝇一样找,之后三个人一起坐在电脑面前盯着监控。 从昨天小颜她们下班,到杨尔睡觉前检查门锁,一切都没有问题。 监控时间来到凌晨三点,万籁俱寂,黑漆漆的猫咖里突然亮起一双幽蓝色的眼睛,仿佛燃起了两团鬼火在黑暗里飘荡,朝着大门方向飘去。 环境很黑,但仅凭着监控红外光拍下的轮廓,杨尔还是一眼认错了这双眼睛的主人。 他不可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躲在电脑桌底下睡觉的千金。 怎么是你?! 再回到监控中,一只巨大毛线团做贼似的飞速窜到大门口,把脸贴在玻璃落地窗朝外面看,等了一会确定周围没人,它才走到门锁下,以两只后腿支地,撑起整个身体,伸出前爪去够门把手。 可惜它就算站立起来,离门把手还有一定高度。 它意识到这点后又开始跳起来去够门把手,后腿蓄力使劲一蹬——可惜还是差一点,爪子离门把手还差几厘米。 这就是杨尔放心只上一把简单门锁的原因,店里的猫咪没有能够到那个高度的。 千金发现跳起来也不行,围着门锁烦躁地走来走去,尾巴胡乱拍打地面,冲着那把锁尖锐地喵喵叫唤几声。 又过了一会,它突然往屋子里跑,叼回来一个纸箱子,拖到锁的正下方。 杨尔看出,它是想先站在纸箱子上再跳起来够门锁。 笨猫,够不到的。 杨尔刚这么想,监控里千金果然在用力蹬纸箱子的时候,箱子不堪重负被它踩出一个洞,噗通掉洞里去了。 纸箱子提供的高度是够了,但是承重不够,千金也不看看自己吃的有多圆滚。 看着千金在箱子破洞里挣扎不得出的滑稽样子,杨尔想笑但是笑不出来。 千金好不容易出来了,被挫败了三次像是要放弃了,朝屋里走去。 杨尔可不觉得它是那么容易罢休的一只猫,绷紧神经更加集中地盯着监控,看它还能整出什么幺蛾子。 千金果然没走太远,就在周围到处打转,像在寻找其他出口,找了一圈发现没有,又回到了大门这里。 盯着那把它可望而不可及的锁看了一会,小脑瓜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扭头一骨碌爬上旁边的衣服架子,一路爬到最高点,然后居高临下看着在它脚下的门锁。 杨尔立马意识到它想做什么,惶恐地想阻止却没有办法。 只见它调整好角度,纵身一跃,划出一条完美的抛物线,门锁正好在抛物线上,它又缩起身体降低重心,全身重量都压在门把手上。 “咯吱——”很轻微的一下,门开了。 而它果然没控制好平衡重重摔倒地上,滚了好几个圈撞到桌角才停下来。 幸亏皮软肉多毛厚,不然骨头都可能给它摔折了。 杨尔松口气,却又不能安心。 千金好不容易打开了门,却不急着出去,又扭头回屋里,叼了什么东西出来。 杨尔定住监控,放大画面,定睛一看。 它叼的不正是小狸花吗! 哈。 杨尔算是明白小狸花怎么丢的了。 一点也不客气地把千金从电脑桌底下揪出来,千金瞪着迷糊的双眼,茫然无辜地看着愠怒的杨尔。 “喵呜?”怎么了喵? “你还给我装?!” “你只会开门不会关门是吧?!你知不知道大晚上把家门开着有多危险!” 千金歪头:“喵呜?” 杨尔是又气又无奈,掰过它的头看向监控画面。 “是不是你把小狸花丢出去的?” 千金依旧两眼茫然。 “说话!” “喵呜。”千金弱弱地叫了声,蜷缩起四根爪子,被杨尔恶狠狠地样子吓到了。 杨尔才不信它的伪装,绝对是在装可怜,他还能不了解它吗? “快带我去把小狸花找回来。”杨尔彻底冷了脸,声音也不复以往的温柔随和,带着威胁的味道:“不然你这辈子都别想再碰罐头和零食!” 千金可怜兮兮地望着他,蹭了蹭他的掌心,试图用卖萌蒙混过关。 “喵呜”,本喵真的不知道。 杨尔:“……” 硬的不行,软的也不好使,千金愣是不肯带他们去找小狸花,一逼它就开始装傻卖萌,见杨尔不吃这套又开始装病,直接趴地上当走不动的“猫猫虫”。 杨尔没办法奈何它,也指望不上它能乖乖带路找猫,说不定这只心机猫猫会故意乱带路,让他们怎么也找不到地方。 “你,给我等着!” 杨尔被它这幅无赖样气的牙疼,指着千金鼻子,凶巴巴地撂下这句话带着猫笼和猫网就出去了,留小颜她们看店。 小狸花身体不好,骨架比同年龄的猫还要小一圈,又被千金欺负的没脾气,一只猫在外面要是被其他小动物欺负了,连反抗都不会。 杨尔心急如焚,到附近的商铺一家家请他们帮忙调取监控,看看那只坏猫把小狸花丢哪个疙瘩角里去了。 猫咖里气氛也有些凝重,小颜边给千金撸毛边叹气,时不时朝着门外探脑袋。 她不理解,问千金:“你好好的为什么要把小狸花丢了?” “你看,你的铲屎官现在有多生气。” 千金眯着眼睛享受人类的抚摸,似乎一点没把小颜的担忧听进去。 “要是小狸花找不回来,你可就倒霉了。” “喵呜。”千金似乎不满地嘟囔了一声,人类听不懂它的意思。 时间很快来到日落,天边残阳如火。 小颜和宋呦都站在店外面等着,路上车流愈渐减少,在她们万分焦急的时候,杨尔逆着光出现在视野中。 一只手拎着笼子和网,另一只手抱着睡着了的小狸花。 “哥!” “老板!” “找到了!” 两个小姑娘兴奋地朝他们招手。 千金则扭头进了猫咖,连理都不理一下。 杨尔走过来,小颜小心把小狸花接过去,给它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手臂里。 看它睡得很甜的模样,应该是没在外面受伤。 众人悬了一天的心算是在这一刻放下了。 小颜问:“哥,你在哪里找到它的。” “城东垃圾站。” 杨尔看向店内,和站在玻璃窗边打探情况千金正好对上视线,千金迅速撇开,跑进屋子里面。 两个小姑娘都很惊讶:“城东!” 城东离他们这边可是跨了五条街,千金怎么横穿车水马龙的街道,把小狸花丢那里去了? 而且它是有多不希望杨尔把小狸花找到。 杨尔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我发现它的时候,它被一个铁桶罩着,要不是听到它的叫声,很难从那么多垃圾里找到它。” 两个小姑娘沉默了,心疼怀里小小一只的小狸花,出生起就在外面流浪受苦,好不容易到了猫咖还要被莫名其妙丢垃圾站,差点就和那堆垃圾一起进了焚烧炉,它肯定担惊受怕了二十多个小时。 想到这里,众人都有点生千金的气。 这次它玩的真的有点过了。 他们进到店里,小颜她们去后厨给小狸花准备吃的,饿了这么久肯定不好受。 杨尔撸起袖子,去找罪魁祸首算账。 千金察觉到危险,早早躲床底下缩起来,每次犯错了就喜欢用这招,要照以前,只要它不出来,杨尔不会硬把它拖出来。 但今天不一样,杨尔是真的被它气的脑袋充血。 乱开大门不关,差点害的全家所有猫跑出去。 把小狸花扔垃圾站差点让它永远都回不来了,杨尔要是晚十分钟找到,小狸花已经被铲走了。 楼上。 “你给我出来!”杨尔叉腰床边怒吼道。 床底下那只坏猫一声不吭。 杨尔今天没那个耐心哄它,不和它废话,直接推开床,揪着它的后腿把它拽出来。 千金匍匐在地,剧烈扭动挣扎,惊恐的嗓音尖锐刺耳,爪子在地板上刮下几条细小尖深的痕迹。 “喵!喵!喵!” “你喵也没用!”杨尔怒道。 干了坏事你还有理了?! 都是平时给它惯坏的! 这次一定要让它吃点教训! 杨尔一把揪住它命运的后脖颈,把它提溜到半空,逼它直视自己的眼睛。 望着杨尔怒气满满的瞳孔,千金嚣张的气焰偃了不少,心虚和恐惧终于呈现在它的眼睛里,尖叫声小了许多,识相的变成了讨好的夹子音。 杨尔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问道:“说,你为什么要把小狸花扔了?!” “店里那么多猫,你为什么就和它过不去!” 第28章 宠物医院里, 在家里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杨尔带着千金来找医生进行心理开导。 杨尔惊讶出声:“嫉妒??” 叶医生听完事件始末,当即下了这个诊断。 杨尔半信半疑, 又看了眼窝在猫包里不理他, 只留给他一个毛茸茸脑门的千金。 昨天骂的狠了, 又饿了它一顿,它到现在还不肯理杨尔。 “不用怀疑,就是你想的那个嫉妒。”叶医生推了推镜框。 杨尔想不通,反问道:“它有什么好嫉妒的?” 在猫咖里吃好喝好还可以随便拉其他猫练爪子,虽然猫咖有很多猫,但谁都看得出来千金在他心里的分量是其他猫是其他猫比不上的。 杨尔是猫咖大霸王, 那千金就是猫咖小霸王, 它之前欺负其他猫, 把人家连毛带皮都给咬下一层, 杨尔也只是骂了它一顿,停了它几天小零食而已。 要嫉妒, 也是其他猫咪嫉妒它。 叶医生问道:“你最近是不是和那只狸花猫走的比较近, 有点冷落了千金。” 杨尔想了想最近发生的事:“好像是这样。” 因为小狸花身上的猫藓又复发了, 杨老爹一个人照顾不过来那么多病猫, 杨尔就主动把小狸花带身边看着,睡觉也放在床边,千金是有点不高兴,但不至于把小狸花扔了吧? “这就对了。”叶医生偏头看了下还在生闷气的千金。 “它闻到你身上有狸花猫的气味,而且这股气味日益浓重, 可能会盖过它的味道, 所以有了危机感。” 杨尔有些懂了叶医生的意思, 看向千金。 叶医生继续说:“动物会用气味分划领地, 你以前只有千金一只猫,身上只有它的味道,在它的潜意识里,你只属于它。” “现在你身上出现了其他猫的味道,你又冷落了它,导致它并不认为这个味道属于可以信任的同伴,而是抢它东西的敌人。” “为了守护自己的地位,它才会不断欺负狸花猫,偏偏你又不向着它,它肯定很生气,很不安。动物天性让它必须消灭一切威胁,但是它也知道要是咬死了狸花猫你会伤心,所以它才会选择把狸花猫扔的要多远有多远,不希望它再回来。” 杨尔听完,回想起这些天千金确实比以往更黏他,但是因为店里事情太多了,他经常潦草的安慰一下,摸个头,漫不经心地说句“别闹”就去忙其他事情了。 有的时候他把小狸花抱怀里上药膏,千金也要凑过来,扒拉他的鞋子,他要是不理,就突然使劲咬他的裤腿。 杨尔老是被它闹得药膏都涂错地方,耐心都没了,没好气地用脚把它踢到一边,警告它别再捣蛋。 可不管推开它多少次,它还是要一次又一次凑上来,惹的杨尔不厌其烦。 原来它在害怕失去吗。 他居然现在才察觉到。 千金也是被遗弃过一次的猫咪,可能在心底里埋下了不安的种子,它对杨尔的情绪和态度都十分敏感,平日里像个大爷一样嚣张跋扈,但只要杨尔对它稍有忽视,那颗不安的种子就会破壳而出,生根发芽。 它会使劲浑身解数吸引杨尔的注意,如果吸引不到,那就除掉带走杨尔注意的东西,露出十根锋利的爪子在猫咖里见猫就揍。 除去凶狠的外表,其实,它很害怕啊。 害怕一觉醒来再也找不到铲屎官,害怕没人会喜欢它,害怕它的小窝会被另一只猫取代…… 每天都惴惴不安,活在会被再次抛弃的恐惧之下。 杨尔把前因后果一想明白,顿时对千金这种暗戳戳争宠的行为感到好笑,但更多的是心酸。 因为说到底,还是他这个铲屎官没有给足千金安全感。 叶医生看到杨尔神色的变化,便知道他想明白了,把事挑明了说道:“当初你开抓流浪猫回来开猫咖的时候我就特意和你说过,要注意千金的态度,它很敏感,未必愿意和一群陌生的猫咪共享一个主人,可你……” 叶医生没有说下去,杨尔知道她的意思——可是他不听劝,可是他那时没理解叶医生的言外之意。 杨尔不知不觉把手搭上猫包,愧疚感翻涌上心头,隔着猫包想抚摸千金的脑袋,却只摸到冰凉坚硬的塑料。 “是我,没考虑周全。”他低头愧疚道。 当时他处于事业低谷,光顾着重整旗鼓和治疗接过来的流浪猫,对千金的关注度一下子少了很多。 它再努力也换不回杨尔从前对他的关心力度,眼睁睁看着杨尔抱起一只只猫咪,却唯独不抱它,怎么会不恐慌呢? 叶医生接着说:“猫咪有的时候就像一个有点小脾气的小孩子,它们的心思没有人类那么复杂,只是希望它们的主人能够多爱它们一点。你们在一起很多年了,千金很依赖你,它又不和其他猫亲近,它的世界除了吃喝睡觉玩耍就只剩你。” “但我好像并不是一个合格的主人。”杨尔苦笑着扯了扯嘴角,把猫包抱的更紧了一点。 叶医生看到杨尔脸上的愧疚之色,知道他心里不好过,把指责的话咽了下去,态度也柔和了些。 “你不用太担忧,千金丢猫的行为还不太算恶劣,可以通过教育矫正。” “我曾经接收过一只小泰迪,来的时候只剩下了血淋淋的半截身体,它的主人整个人都处于崩溃状态,问过才知道,泰迪是被她家新来的一只边牧咬死的,她本来是想给小泰迪找个伴,边牧体型大也可以保护泰迪,没想到边牧为了争宠会偷偷把泰迪骗到阳台咬死,她发现的时候边牧还在撕咬泰迪的身体,她拼了命抢也没能抢回小家伙的命,唉,可惜了,那只泰迪陪了她六年啊。” “像这种新旧宠物之间磨合不成功导致的惨案比比皆是,你觉得找个伴是为它好,但对它来说却是天塌了,相比之下,狸花猫算是运气好的了。” “以千金的体型、力气和聪明,它能轻而易举咬死小狸花猫,再偷偷把它扔出去,或者把它骗出去再咬死,这样才符合动物间永绝后患的行为逻辑,但它没这么做,就说明还有挽回的余地。” “那我该怎么办?”杨尔迫不及待地问了个有点傻的问题,现在他的脑子里也有点不清楚,他心疼千金,也心疼小狸花,自责和心酸在不断拉扯着他的情绪,需要有人帮他一把。 叶医生叹息说:“回去以后多陪陪千金,抱它前记得洗手换外套,让它多和其他猫咪玩,尽快熟悉其他猫咪的味道,对它们放下敌意。” “总结起来就一句话,它想要被偏爱,你给它就是了。” 杨尔怔怔点头,谢过医生,把猫包拎到膝盖上,转个圈,面对着千金。 千金还是不愿意看他,苦着个猫脸,又把头转了过去,留个圆滚滚气鼓鼓的后脑勺让杨尔哑然。 杨尔沉浸在自责里没反应过来,看向叶医生,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求助:“它不理我了,我要怎么哄?” “哈?” 叶医生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你的猫问我怎么哄?!” “哦,对对。”杨尔汗颜,真想给自己脑门上来一个板栗,怎么会问出这么蠢的问题。 “关心则乱。”叶医生调侃地笑了。 是,关心则乱,关心则乱。 带着重重的心事回到猫咖。 杨尔叫来小颜和宋呦,把小狸花交给她们照顾,至于千金,就先跟着他去二楼住,暂时不要和楼下的猫咪们接触。 要不是出了这件事,他还真察觉不到,千金顽劣的行为之下,是令它彻夜难安的患得患失。 好几次半夜他被惊醒,都能看到千金坐在床边亮着一双幽蓝深邃的眼睛盯着它。 漆黑的房间里,迷迷糊糊的杨尔被那双眼睛吓得魂都没了,只觉得千金故意捣蛋吓唬他,没有往深了想。 ——它那样专注、紧绷、不安的眼神,要是能说话,它会把对杨尔的不满和埋怨大声控诉出来,可它说不了话,杨尔也无法理解它的恐惧,它只能默默地守护属于它的地位和主人。 在深夜,钻出温暖的被窝,来到床边,不吵不闹地守着杨尔鼾睡,它或许会想知道杨尔的梦里有没有它,就这样想一整夜,等天边翻起鱼肚白再回到它的小窝去休息。 日复一日,夜复一夜。 而杨尔一无所知。 他是该和千金好好相处一段时间了。 他谨记叶医生的话,抱完其他猫再抱千金前一定要把味道清理掉,晚上让千金和他一起上楼睡,吃饭的时候带着千金一起吃。 反正“猫猫虫”目前运行的很好,不需要他再操心,他有大把的时间和精力花在千金身上。 他静下心,耐着性子,去了解它的恐惧,安抚它的焦虑,以无声的陪伴告诉它——你不会再被抛弃。 请再相信我一次。 千金很好哄,至少杨尔哄起来是这样,没生多久闷气就又开始撒娇要罐罐。 给了罐罐就代表一人一猫各退一步,千金知道它又有了嚣张的资本。 过了几个星期,又开始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下楼。 它一出现在楼梯上,犹如黄龙过境,吓得楼下还在享受客人投喂的猫咪们猫条也不吃了,胡须上还粘着残渣,“嗦”的一下钻回了它们的窝里。 留客人们在原地疑惑,这些猫看着胖乎乎的,怎么一个赛一个灵活。 一个熟客看到千金来了,热情地拿逗猫棒招呼它。 “千金快来,好一阵子没见到你了,你去哪里了?” 本喵去进修猫德与猫法了,才不会告诉你,本喵现在是执证上班。 千金径直走向他,到了脚边坐下,面无表情象征性地抓了几下逗猫棒。 客人难得见千金配合一次,顿时喜上眉梢,发出惊叹:“呀!哇!今天的千金好可爱。” “喵呜。”呵,这只两脚兽真好骗。 客人把逗猫棒拿高,满脸期待道:“来来,跳起来够看看。” “跳一跳嘛好不好?” 千金已经完成它今天要哄客人开心的工作,就哄一下,干完头也不回地下班离开。 一只无情且现实的喵。 “诶,你怎么就走了。” 客人恋恋不舍地看着千金走向小颜她们,小颜紧张地站起来,把怀里的小狸花抱紧。 小狸花怕千金怕的不行,从它下楼开始就把脑袋埋小颜怀里不肯拿出来,身体轻微地打着哆嗦。 “千金你别胡来!”小颜后退一步,警告说。 “你先走开!” “喵。” 千金还是朝她们走来,小狸花闻到千金味道越来越浓更加焦躁害怕,发出细微悲伤的呜咽,小颜只有把它抱的更紧,轻轻拍打背部安抚,求助地看向杨尔。 “哥!” 杨尔就站在楼上,倚着墙壁,看着千金过去却没有制止。 千金在离她们还有三步远的地方停住了,歪头看了会小狸花,突然调转方向跑去它自己小窝,在里面翻来翻去,找什么东西。 小颜正要松口气,怀里的小狸花又不安分地扭动起来。 低头一看,千金果然去而复返,不过是叼着一根小鱼干回来的。 千金慢悠悠过来,把小鱼干放小颜脚边,转头又跑回窝里叼出一根。 不一会儿,小颜脚边已经堆积了十多根小鱼干。 小鱼干的香味吸引得原本躲起来的猫咪纷纷探出脑袋,盯着那堆小鱼干眼睛都直了,美食在前,再多的恐惧都会烟消云散。 小狸花也不例外,但它只敢伸头看看,不敢和其他猫一样表现出强烈的渴望。 有胆大的猫咪试着出来,小心翼翼朝小鱼干靠近,一进入千金的攻击范围就挨了结结实实一爪子。 “喵!” 千金用尖锐有攻击性的嗓音警告它们不许动! 把猫咪们吓回去后,又看向小狸花,声音平和的很多,喵喵叫了几声之后主动后退好几米,退出攻击范围,安安静静坐着看,仿佛它从出生起就是这么乖巧友好。 小颜想了一下,明白了千金的意思。 它在道歉,为乱丢小狸花的事,表达歉意和弥补。 小颜又看向杨尔求证。 杨尔笑着微微点头,这下小颜放心了。 她蹲下来,把小狸花放到小鱼干旁边,小狸花直勾勾盯着,过去闻了闻,想吃但鱼干上面有千金的味道,它不敢吃。 “没关系,千金不会再打你了” 小颜安抚它,挑了一根最肥的小鱼干喂到它嘴边,小狸花谨慎地用鼻子嗅了嗅,耐不住馋,小心地咬了一小口。 “喵呜。”它抬起头,不放心地打量千金的情况,看到它没有生气的迹象,犹豫纠结了一会,才又慢慢地小口吃起来。 它吃的欢,某人和某猫心里的大石头这才落了地。 千金眼神里看不出什么,高傲的神态一如往常,尾巴却暴露了它真实的内心,高高竖起,尾尖欢快地左右扫动,像春天的芦苇拥着暖风快乐地翩翩起舞。 杨尔悄无声息地走下楼,来到千金身后把它抱起。 他揉了把千金的肚皮,半开玩笑似的笑道:“以后别把小鱼干藏窝里,长虫了怎么办?又不是不会给你吃了。” 千金傲娇扭过头,闭上眼睛。 “喵。”哼,知道了,喵。 杨尔笑笑,看来他的猫德教育还是有点用的,可以试试推广到全猫咖,到时候“猫猫虫”全体猫咪的素质都会飞升一个档次。 也不会再出现猫咪们出于嫉妒,互相伤害的事。 最重要的一点,它们服务客人的积极性会直线提升,“装乖卖萌五分钟,荣华富贵十五年”是很有道理的! 只是在那之前,还有一件大事要做。 因为转眼到了千金生日,千金已经陪他五年了,猫咪能有几个五年呢?钱没了还可以赚回来,时间没了那就是真的没了。 杨尔决定大肆操办一下,弥补以前因为工作缺席它好几次生日的遗憾。 一大早,猫咖在四个人协力合作中焕然一新,墙壁和架子上挂上了生日用的彩带和气球。 杨尔把捡到千金的那一天定为千金的生日,每年给它开两个高级压箱底大罐头,猫条冻干小零食不限量供应。 千金久而久之也就明白了,这一天它可以想做什么做什么,想吃什么吃什么,它的铲屎官会给它独一无二的优待。 毕竟是百万粉丝的网红猫咪,过生日排场不能少。 一大早它就爬到了夹子上,居高临下看着为它忙忙下的四个脑袋,高傲的头颅扬起,活像猫咪帝国的帝王在巡视他的土地。 杨老爹系好皮球,看到杨尔头上热出的汗,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小声嘟囔着:“都没见你给我卖力过个生日。” “我的猫,我爱怎么样给它过就怎么样” 杨尔说着,察觉气氛不对,瞥了眼杨老爹的脸色,说道:“而且我怎么没给您老卖力过了,前前年带您去看大雪山,前年送您出国玩了一圈,去年给您送了一大箱子名贵茶叶,哪样我没尽心尽力了。” 杨老爹仔细一想,也是,他是有心但是没用对地方。 猫咪对人情绪的变化有敏锐的感觉,千金从架子上跳下来,跑到杨老爹脚边用它的方式安抚他。 杨老爹在一声声甜美的猫叫中迷失了自我,把方才的不满忘之脑后,蹲下来给千金挠下巴。 “养个儿子还不如养只猫……” “砰!”大门突然被人撞开,猫咪们被吓得到处乱跑,所有人疑惑地看向门口。 “仔仔!——” 一声尖锐地呼喊在门口响起,打破了店内欢快轻松的氛围,随着高跟鞋踏地的哒哒声,一位中年女士眨眼冲到千金面前,刺鼻的香水味充斥在每个人鼻子周围。 她想揪住受惊逃跑的千金的尾巴,千金感受到危险像鱼似的灵活躲开,后脚用力蹬地,一窜跳进杨尔怀里,脑袋缩起。 “喵呜!” 中年女士还想把千金抱走,杨尔搂紧大毛线团,警惕地后退。 “你是谁?想做什么?!” 中年女士视线一直在千金身上,她焦急地说:“这是我的猫,它先前跑丢了,我现在要带它回去!” 杨尔面露不悦,客气地说:“阿姨,千金从小就是我养大的,自然是我的猫,你不是认错了吧。” “我没错,就是我家仔仔!” 阿姨语气肯定,低头在手提包里掏了一阵,拿出几张小册子。 “你们看,我有仔仔在宠物医院的出生证明,猫三联疫苗证明,它刚出生时候的照片,还有它走丢前的照片,它妈妈都还活着呢,我家邻居们都可以作证!” 杨尔不信她的片面之辞,怕她动手抢猫,便让小颜她们把东西拿过来,仔仔细细把每一个字,每一张照片都看清楚。 越看下去,心里的不安越深。 怀里的千金感觉杨尔把它搂的更紧了,它能够听到他胸腔之中心脏加速跳动,生怕它被抢走一样。 阿姨牢牢盯着千金,贪婪地像猎手盯着势在必得的猎物。 “你们现在信了吧,仔仔就是我家的,我要把它带回家,请你们放手,否则我就……” “不放!” 杨尔打断她的话,冷冷直视她,他第一次对人摆出极强的攻击性,让杨老爹都小小诧异了一下。 绝对不可能放。 凭什么要放! 第29章 好好的生日过的一塌糊涂, 满地狼藉。 杨尔现在的感觉十分微妙。 就像某些家庭伦理剧里,养父母好不容易省吃俭用把又黄又瘦的孩子拉扯大,孩子出落得漂亮聪明还孝顺, 考上了名牌大学, 毕业后工作体面年薪百万, 一家人美好生活的曙光就在眼前,突然孩子的亲生父母找过来了,拿出一纸亲子鉴定甩他们脸上——“孩子是我们的生的,当然归我们所有!” 以前杨尔吃瓜看戏,能够嘴上几万字的吐槽,但当这种剧情落到他自己身上, 他那张嘴忽然哑火了, 脑子里一团乱麻。 还好千金是只猫, 不用夹在亲生父母和养父母之间为难。 杨尔让小颜她们把猫带走, 他留下来和这位李阿姨谈。 李阿姨看千金被抱走急眼了要跟过去,杨尔一个跨步挡在他们中间。 “诶, 别急。” 他指着旁边的凳子, 说道:“坐下来谈谈吧。” 李阿姨狠瞪了他一眼, 没有坐下, 涂着艳丽妆面的脸蛋仿佛天生高人一等般昂起,扯着刻薄的嗓子颇为不满:“本来就是我家的猫,你们别太无理取闹了!” 杨尔此刻格外冷静,注视着她,声音没有她洪亮, 吐出的每个字却都坚定有力:“谁有理, 谁没理, 谈过才知道, 不是看谁嗓门大。” 李阿姨有些讪讪的,却还烧着那股盛气凌人的气焰。 杨尔先问道:“可以告诉我一下猫是怎么走丢的吗?” “记不太清了,反正我们出门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就不见了。” 李阿姨频频看向千金离开的方向,不停跺脚:“你们把猫抱走是几个意思啊?我还急着带它回家呢。” “我捡到千金的时候它被装在纸箱子里扔在垃圾桶上,上面盖了一层脏毛毯,不像是自己跑丢的。”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难不成怀疑是我门丢弃了它?” 杨尔没说话,只是眼睛一眨不眨。 李阿姨受不了被杨尔这样过于锋利的眼神看着,别扭地转过头,抬手把碎发别到脑后,眼神飘到其他地方,过了会才含糊道:“可能是它跑出去后被别人抓了,但是那人不想要了又把它扔了吧。” “你问这些做什么?我们现在谈的是猫咪归属问题,给句准话,到底把不把猫还给我?!” “千金是我养大的猫,说什么还。”杨尔轻飘飘来了这么一句,重重地砸在李阿姨脑门上,腾地冒出怒火。 她算是听明白了,这是不打算给她的意思了。 “信不信我报警你们偷猫!让你们都去蹲局子!” “好啊。”杨尔轻笑,抱着手臂朝李阿姨悠悠走近:“正好让警察叔叔来评评理,我花了五年时间和金钱养大的猫,你拿个出生证就把它带走了,白嫖也不是这么个嫖法吧?” “你!……”李阿姨被他堵的面红耳赤,很快被他逼到了墙角。 杨尔比她高了一大截,身影投下来具有压迫感,他笑的越假,就能看到李阿姨额头上冒的虚汗越多。 她其实也没有看起来那么硬气。 要是真起了肢体冲突,她压根讨不到好。 李阿姨白多黑少的眼珠子转了转,眨眼就换了脸。 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 她放软声音哀求道:“仔仔是我家宝宝最喜欢的一只猫,当初它走丢了,宝宝差点把眼睛哭瞎了,现在一提这事宝宝就伤心,你就当可怜可怜他吧,把仔仔还给我们行吗?” 杨尔好奇问道:“你家宝宝多大了?” “二十九了。” “……”嗯,快三十的“大宝宝”。 “你要是不舍得养它的开销,可以给我开个单子,我转给你还不行?” 杨尔立刻答应:“好啊。” 李阿姨巴不得他是个见钱眼开的货色,以为事情可以轻松搞定了,笑的眼角皱纹都挤出来了。 只见杨尔拿出个计算机上,在上面一顿比划,拿给李阿姨看,笑着说:“我要不多,这个数就行。” 李阿姨看着屏幕上的七位数,顿时脸都绿了,隐忍多时的怒火瞬间爆发,她一把用力拍掉计算器。 什么体面、脸面,她都不要了。 “你们别太欺负人了!” “仔仔是我家母猫生的,你们不过养了它几年而已就想把它占为己有?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情,我绝对不答应!”李阿姨气呼呼地指着他说:“你们要是不还回来,大不了我就去报警!” “看看到底谁理亏!” 李阿姨嗓门很大,引的店外路过的人好奇地朝里头窥视,门外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她借机开始撒泼,想先获取不知情路人的同情,用舆论的压力逼杨尔妥协。 可她低估了杨尔应对道德绑架的能力。 像他这种曾经做过顶级网红的人,会在乎道德绑架、舆论绑架?别说拉几个不认得人来对他指指点点,就是把骂他的脏话二十四小时在他耳边循环播放,他都能面不改色,甚至认真地嫌弃他们骂的没有文采没有节奏感。 心理素质强大如斯。 所以他态度强硬到底,不给就是不给。 说到底吃亏的只是他们,千金刚被捡回来的时候才一个月大,在垃圾桶里淋了一夜的雨,到家就生病了,小奶猫脆弱的很,一点小感冒可以扯出一堆并发症,在宠物医院里呆了大半年,把杨尔辛苦攒下来的一整年的积蓄都扔进去了。 后面磕磕绊绊地长大,每年都要生点病,一病就是钱袋子告急的时候,直到杨尔成为头部网红主播,一人一猫才终于可以过的轻松些了。 因为它太能烧钱了,千金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一猫值千金。 而且他养大的毛孩子,凭什么让给别人。 “猫猫虫”是他的地盘,他们人多势众,李阿姨无理取闹只会把事情闹得更糟糕,眼看外面围的人乌泱泱地数不过来,她还要点脸,只能悻悻而去。 到了晚上,闹腾了一整天的猫咖总算消停了会,和夜色一起沉沉睡下。 杨尔闭着眼睛睡不着,躺在床上想着白天的事。 他在意的是李阿姨为何会突然找上门,要说她想讹钱,她又坚持只要千金,不惜用撒泼的手段也把猫带走。 她有这么在乎千金? 肯定不可能,真在乎不会现在才找过来。 所以她要千金做什么?就算她看中了千金网红猫的吸金能力,想走网红路子捞钱,没有专业人士的帮忙,门外汉只会把一身好牌打的稀烂。 实在是想不通。 突然,杨尔感觉肚子上趴了个有重量又暖乎乎的东西,那东西还在他肚子上滚了一圈,掀开被子,千金那张写满“猫主子我今天很不爽”的脸露出来。 “喵呜。”嗓音有些尖锐、不满。 千金抬头凝视他,双目幽深,爪子不满地在他肚皮上不重不轻地敲了敲,后面的大尾巴也为了示威而竖起来。 “喵呜!喵呜!”东西呢? 杨尔立刻明白猫主子为什么生气。 忘了给它生日礼物了。 没办法,猫主子不高兴了,就是天上下刀子了他都得爬起床伺候。 他蹑手蹑脚到楼下取生日礼盒,尽量不把杨老爹吵醒。 回到房间,千金早就从床上下来,在门边等着,从他进门就跟在他脚边,眼巴巴仰头看着那个体积比它还大的盒子。 是罐头呢?还是猫咪玩具呢?还是一堆高级猫零食呢? 杨尔看到千金渴求的目光不禁发笑,故意放慢脚步,慢吞吞在房间各个角落晃一阵才在床边坐下,千金急忙随他跳上床。 盒子打开,千金迫不及待把脑袋伸过去,几秒后,失望地把耳朵耷拉下来。 喵,居然只有一根逗猫棒?!……当我是什么没有见过世面的小猫咪吗?居然拿这个糊弄我! 铲屎官越来越抠了,大前年送了猫咪乐园一周游,前年送了猫咪豪华全身护理套餐,去年虽然手头不宽裕但还知道送高级罐头,今年……居然只有逗猫棒,还是其他猫玩剩下的。 而且店里有了其他小猫咪后,他陪自己玩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有好几次他只带其他猫咪出去玩,却把它留下来看家…… 果然,爱是会消失的,喵,人类都是善变的动物! 千金顾着埋头生气,没注意到它边上杨尔从偷笑变成了不加掩饰的坏笑。 杨尔看着差不多,不逗它了,再逗下去又要吃它一计连环猫爪子。 “千金,别生气了,抬头看看。”他哄道。 千金不情不愿抬头,眨眨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东西,仿佛已经被气晕了出现了幻觉。 杨尔揉揉它的脑袋,弯眼对它笑道,“生日快乐,千金小猪咪。” 礼物早就备好了。 盒子下面还有一层,里面各类东西摆放的整整齐齐,有它喜欢的罐头,有最新上市的猫咪玩具,还有各种猫零食,有些市场上没有,还是杨尔托朋友从工厂里带过来的。 琳琅满目的猫咪用品看的千金迷了眼。 “喵!”千金两眼放光围着箱子打转,尾巴竖起,有规律的左右摇摆。 杨尔拿出几个玩具给它,打着哈欠说:“你自己去玩吧,都凌晨三点了,我要睡了。” 千金叼着玩具下了床,杨尔顺势躺下。 刚要拉被子盖身上,有什么东西蹭地飞了进来。 “你不去玩吗?”杨尔疑惑地看着又趴在他胸膛上的千金。 “喵。”千金把脑袋也趴下,放松四肢,四平八仰,眯着眼睛做出假寐状。 杨尔明白了,这是要陪他睡觉。 是因为今天上午的事,怕他担心地睡不着吗? “没事。”杨尔挠着千金下巴,笑道:“你的重量压在我身上,我更睡不着了。” 千金缓缓睁眼,抬起脑袋,下颚抵在他胸膛上看着他,轻轻蹭了蹭。 “喵呜。” 暖乎乎的猫头并不重,放在身上就像贴了个会按摩的暖宝宝,但杨尔从它眼神里看出一丝委屈的味道。 不等他细看,千金一骨碌从他身上下来,一团大毛线团子扑进枕头里,侧身面对他躺着,眼皮轻缓的合上又张开,视线始终注视着他,像人类母亲在哄自己的宝宝睡觉,一下下轻轻拍打孩子背部,缓慢有节奏地引导孩子进入甜美的梦乡。 杨尔感觉身上痒痒,伸手在被窝里一抓,是一根毛绒绒手感还不错的猫尾巴,尾巴尖若有若无地挠他的掌心,挠的痒痒的却又很舒服。 千金很讨厌别人碰他尾巴,应该说几乎大部分都讨厌,尾巴对它们的重要程度不亚于胡须和爪子。 大多数时候杨尔想摸都不给摸,但现在它主动伸过来了。 “喵。” 只给你摸这一次,喵,安心睡吧,喵。 杨尔自然理解它的意图,放开尾巴,把它捞过来,一人一猫贴的很紧。 这只猫有的时候顽劣,惹出来的事让他头疼地想把它扔出去,可有的时候它又乖的不像话,总能比人还了解他的痛苦和纠结,做出种种违背猫咪天性的举动哄他开心,让他丢到半路又赶紧把它抱回来。 它到底是只什么样的猫咪呢? 杨尔想了很多,无法给它下一个定义,却也不再烦躁,闭上眼睛,心情莫名平稳了许多。 过了许久,黑暗里只听他轻声说:“我会做个好梦的,你也是,晚安。” “喵。”晚安。 —— 那天过后,李阿姨再也没来过,大家都以为风波平息。 但是半个月后她的律师来了,并送来了一份律师函。 她要告他们。 杨尔看到律师眼神复杂地打量着他,律师应该也是第一次接到这种奇奇怪怪的案子——为了一只猫对簿公堂。 光是请律师费用就可以卖十只千金这种布偶猫了!完全不值得。 李阿姨咬死非要千金不可,庭前调节的时候无论调解员怎么劝都不松口,到后面又开始哭天抢地,调解员连话都插不上。 调节不了了之,双方回去等着开庭。 杨尔把猫咖暂时关了,腾出时间来应付官司,陪着千金玩它喜欢的游戏,它喜欢吃的猫零食随想随有,更多的时候杨尔抱着它在摇椅上有一句每一句地唠嗑。 猫咪能够察觉到主人焦虑的情绪,但是它想不明白他在焦虑什么,也看不懂主人的眉头为何一会舒展,一会紧皱。 是因为它多吃了罐头吗?是因为它打了小狸花吗?是因为它又把猫砂盆踢翻了吗?是因为它偷懒不配合拍视频吗?还是因为趴到他身上睡觉害的他没睡好生气了? 它都可以改的,喵。 大布偶把以前哄铲屎官消气的招数都使了出来,但是没用,那股焦虑的气味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浓。 在某一天气味浓度达到顶峰。 它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是哪里喵? 这里的氛围不同于猫咖的自由自在,墙壁色调沉实,最上面坐着几个面无表情的人,它的铲屎官和那个讨厌的大妈在下面分坐两边,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互相释放敌意。 铲屎官不在身边它有些害怕,但它直觉要保持安静。 它听不懂台上那些人为了什么能争辩两个多小时,乖乖熬到结束,离开了那个压抑的地方,它想挣脱笼子往铲屎官怀里跳,但是那个大妈却拎起笼子,露出满足而狡猾的笑。 “喵呜!”它冲铲屎官喊了一声。 为什么站的那么远?为什么不过来带它回家? 没等到杨尔的回应,李阿姨带着它往相反的方向走。 它急了,爪子扒拉住笼子缝隙,眼巴巴的望过去,看到杨尔用一种不舍、痛苦、愤怒的目光送它离开。 忽然它明白了什么。 随后,凄厉的喵叫声在空荡法院走廊间响起并久久回荡,伴随着猫撞笼子的声音。 “哥!”小颜听着千金的喊叫于心不忍。 “我知道。”杨尔握了握袖子里的拳头,沉声说:“李阿姨背后有人指使她,先回去再说。” 他精心准备很久,这场官司他该是稳赢,他抚养了千金五年,于情于理都该给他。 可是他却输了,他自己都没有预料到这个结果。 李阿姨指控他虐待猫咪,用猫咪牟利居心不良,还提供他“虐待”千金的铁证——监控记录里的他强迫千金做出各种高难度动作,猫咪累的摊在地上一动不动,而“丧心病狂”的他还拿着手机疯狂拍摄,逼着猫咪继续动起来。 其实他那段时间是在给千金减肥,拍视频给医生报告减肥进度,但时间紧迫,他空口无凭。 李阿姨提供的铁证不止一份,又有“虐猫”前科在身上,他的辩驳显得苍白无力。 监控背景是公司,是他还在公司的时候记录下来的。 而能够调出监控的,又和他闹过矛盾的他只能想到一个人,牛老板。 十有八九就是他把李阿姨找过来抢走千金的。 他的猜测很快得到印证。 牛老板真是急不可耐,才过了一周就让千金出现在直播间,为公司风头正盛一位的萌宠主播打响噱头。 直播间里,千金看起来恹恹的,主播拿罐头诱惑它也扭头不理睬,四平八稳趴着,摊成一块大抹布,尾巴垂到桌子下面一动不动。 一声“喵呜”有气无力,看着门口发呆像在等什么人。 它这个样子引起了一些细心观众的注意,留言问猫咪是不是生病了,还是主人没有照顾好它,主播一边尬笑否认,一边拿猫薄荷刺激它动起来,到后面有要动手的征兆。 偏偏直播在这时候掐断了。 杨尔守在屏幕前看了全程,气的几次站起来,要是主播在他跟前,他能照面给他一拳。 在下周牛老板就会安排主播带着千金开始卖货,这么急不可耐,说明牛老板没有长久养着千金的打算,只想赚一波快钱,趁杨尔反击前,消耗完千金身上的流量,最后钱到手了,千金怎么样都和他无关,反正他不亏。 现在把千金夺回来才是最要紧的事。 可到了牛老板手里的猫,还有安全夺回来的可能吗? 第30章 杨尔提起了第二次诉讼, 牛老板那边没办法直接刚上,只好从李阿姨那边入手。 他需要搞清楚,李阿姨和牛老板是怎么认识并达成交易的。 直接问肯定不行, 杨尔按照地址来到李阿姨家附近, 向邻居们打听李阿姨家情况。 “你问老李家?” “他们家最近有什么奇怪的事, 或者来过陌生的人吗?” “有啊,他们家奇怪的事多了去了。” 有邻居看杨尔有些脸熟,好奇多问了一嘴:“他们家又惹事了?” 又? 好奇的人换成了杨尔:“他们家经常惹事?” “何止惹事。”邻居们神色嫌恶,提起他们一家就像提起了什么大瘟神,恨不能避而远之,自然不会帮着保护他们家的隐私。 “他们家就是一窝害虫!” 杨尔在他们声情并茂、义愤填膺的控诉中又一次刷新了对这家人的认识。 好吃懒做的巨婴儿子, 无理取闹的无耻母亲, 还有个大半年不着家的父亲, 一家三口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好好过日子的家庭。 李阿姨前些日子不知道是中了彩票还是怎么的, 手上突然阔绰了许多,顿顿名贵大海鲜, 到处和邻居嘚瑟, 也不怕吃出痛风。 “鬼知道他们钱哪里来的。”邻居嫌弃地说:“多半做了亏心事得来的。” 其他人纷纷表示同意。 杨尔问及她家养的猫, 邻居们一愣, 叹口气,说“都没了”,语气中无不惋惜与愤怒。 至于怎么没的,故事说来就长了。 早些年的时候她儿子有虐待小动物的癖好,尤其喜欢像拼积木一样, 乐此不疲地把活猫咪肢体卸下来, 再组装回去。 有段时间, 楼道里浓重的血腥味让人闻了直想吐, 而且每到半夜都会从他家传出猫咪的惨叫声。 声声凄厉,严重扰民。 大伙受不了了,多次找他们交涉,他们都只是敷衍地说“知道了”,关上门依旧我行我素,到后面连敷衍都不愿意。 最终居民们发起了联合抗议,居委会介入,逼她们把猫咪送去收容所,不要再造孽了。 原以为她们会认错收敛一些。 没想到她们一气之下把猫全打包扔垃圾桶,而且还使坏,分装扔了多个垃圾桶,苦了收容所的人跑东跑西把猫咪一只只找回来。 其中难免会有几只遗漏的,千金就是这样被杨尔偶然捡到带回了家。 邻居们早就看不惯李阿姨她们了,巴不得来个人制裁他们还大家伙一个清净。 杨尔一说完事情的全部经过,他们果断提供的证词证据,保证需要他们出庭的话绝对不会拒绝。 杨尔把证据都交给律师整理,律师仔细研究过后,面露喜色,告诉杨尔有了这些证据再次起诉有极大概率可以改判。 算是这些天以来听到的最好的一个消息。 杨尔却还是无法放心。 李阿姨好对付,她背后的牛老板就不一定了。 千金已经签在了牛老板公司名下,料不准改判后还算不算数,以牛老板的风格,在看到千金能够给它带来切实利益的情形下,肯定会使尽手段把它留住。 就算他们打到最后只能得到一具尸体,牛老板都能发挥他资本家精明的头脑,趁尸体还没烂土里,把直播开起来,画个病妆,编个感人肺腑的小故事,拉开嗓子哭一顿,卖卖惨带个货,反正观众付出的感情最后都会化为他钱袋子里沉实的分量。 小人最是难缠难办。 杨尔对此也不是全无办法,在公司呆了那么久,不可能没有留个心眼,手里也不是没有他们的把柄。 但是以一己之力对抗牛老板这棵大树,相当于要以一个人掀翻一个成熟的网红制造公司,对方的人力、物力、财力包括对舆论的掌控力度都在他之上。 不成功便只能成仁,必须要提前做好万全的准备。 不然反噬的后果,会让他和“猫猫虫”里所有的猫咪都置身绝境。 杨尔几次回公司想看看千金,他和公司撕破脸的时候闹的楼下保安都知道了,现在连大门都没进的去,还好巧不巧碰上以前和他有过节的几个同事出公司。 这种时候杨尔不想节外生枝,转身就要走,那几个人却老远瞅见他,快步走过来挡住他离开的方向。 “哎呦,这不是杨大主播吗?” “怎么?想进公司保安不让进?” “让开,好狗不挡道。”杨尔冷声说道,选择性忽视掉他们话里话外地嘲讽之意。 这几个人却不打算善罢甘休,杨尔越不理他们,他们越想逼他失态,步步围近。 “当初你离开的时候不是嚣张的很吗?” “还敢开除老板,老板气的把你的办公室改成了卫生间,怎么现在又可怜巴巴地回来了?” “哦,你是想见那只猫吧,那只猫现在换了个新搭档,它不要你了!你就回去窝在你那个小猫咖过一辈子吧……” “我说,你们最近过的很不如意吧。” 杨尔抬头,冷冽的眼神压迫感十足,逼他们暂时住了嘴。 见他们眼神有躲闪,杨尔就知道他猜对了,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说道:“牛扒皮又克扣你们工资了?” “还是又逼你们带货伪劣产品被观众骂了?” “又或者,新来的小网红要取代你们的位置了?” 他们垂眸不说话,杨尔笑笑,继续说道:“你们心里不痛快,就去找牛扒皮正面刚,有不满有怨恨直接说出来,你们要是能像我当初一样把扒皮开除了跑路,也算你们有胆量有魄力,是条好汉。” “可你们又不敢,只敢躲在外头横,在公司里当孙子,孙子当的久了就只会给人点头哈腰,你们也不看看自己,腰板都挺不直了,光会说些刺人的话又有什么用?气势不足,滑稽有余,跳梁小丑。” “你胡说八道什么!”那几个人被他戳中了内心,当即恼羞成怒,握紧拳头大有要动手的架势。 杨尔喜怒不惊,点了点附近的监控,故意挑眉说道:“动手前最好考虑清楚有没有人看到。” 这里是公司大门口,来往人多,监控密布,要是他们敢动手,杨尔肯定会借题发挥,本来就走下坡路的事业只会雪上加霜。 “妈的!”他们低声骂了句,被迫把憋屈往肚子里咽。 杨尔讽刺的笑意实在扎眼,他们转身要走,杨尔却主动喊住他们。 “喂,你知道为什么之前我能打败你们成为顶级主播,连牛扒皮都要让我三分吗?” “……为什么?”他们扭头,狐疑地看着他。 “因为我知道一个道理,少说话,多读书。”杨尔上前,用力拍着其中一个人的肩膀,也不管那人脸色有多难看。 “回去后先把《劳动法》读熟了,以后别出来丢人了。” 那些人反应过来:“你耍我们!!” 赶在他们要动手的前一刻,杨尔泥鳅似的往后滑开一段距离,让他们打了个空,气的嘴唇泛白。 杨尔第一次觉得他们这样还挺顺眼的,摆摆手嬉笑道:“再见,绝望的法盲们。” 这群二货让杨尔心情好了点,看他们灰头土脸的样子,证明牛扒皮确实担的起“扒皮”二字,元老级的员工都能说卸磨杀驴就杀,有这样的领导公司内部必定不会团结。 没有凝聚力,如一盘散沙般的公司,必然漏洞百出,对他来说是一个很有利的信号。 见不到千金,杨尔的焦虑一天赛过一天,一想到牛扒皮会让千金从事高强度工作,还可能不按时给它吃饭,生病了也不可能会让它休息,杨尔更是坐立难安。 找了几个以前关系不错的同事,挨个打电话和他们打探情况,拜托他们照顾一下千金的健康。 “放心吧,千金也算我们养的半个猫,不用你说我们也会照顾的。”同事踌躇着说:“但老板在的时候我们就无能为力了,你也知道的……” “没事,谢谢你们了,有时间请你们吃饭。”杨尔知道他们和公司合同还没有到期,不能和老板起冲突,他们已经帮了他们力所能及的。 杨尔急切地想把千金带回来,放在牛老板手里比放它在外面流浪还危险。 可奇怪的是自打他把证据交给律师后,律师说要一段时间整理,期间一直不接他的电话,发信息也是已读不回。 不安感与日俱增。 杨尔直奔律所上门查看情况,却得知律师出差去了。 通过律所的电话,他才和律师联系上。 杨尔忍住怒火,开门见山地问他:“你到底几个意思!” 电话那头的律师惊讶了一瞬,为难地说:“哎呀,杨先生,这个事吧,怎么说呢……” “你这个委托我接不下去了,就这样吧。” 律师小心注意听着电话那头的动静,没有料想中的暴怒和责骂,反而安静的他心里没底。 他试探着问:“杨先生?你还在吗?” “他给了你多少。”杨尔声音出奇地平静。 律师疑惑他的反应,却还是如实告知:“反正是你给不起的价。” 杨尔那边寂静到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想了想,好心建议他道:“杨先生,一只猫而已,没必要大费周章,真的很不值得,你还有那么多只猫,以你的能力再培养一只网红是轻轻松松的事,我看啊……” 他话没说完,电话里传来“嘟嘟”声。 “喂,喂?” 杨尔已经挂了电话。 旁边的律所实习生打量着他阴沉的脸色,纠结了很久,胆怯地说:“杨先生,能不能把电话放下,你要把它捏坏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细若蚊声,他刚才可是亲身体会到了这人周身如数九寒冬的森冷气场,看着杨尔手臂上暴起的青筋,再看下自己小白菜一样的身板。 嘶,完全没有可比性。 一开始杨尔态度有多礼貌让他觉得和蔼可亲,现在面若寒霜的杨尔就有多让他害怕。 “不好意思。”杨尔把电话塞给他,头也不回地朝律所外走去。 外面正是艳阳天,没走几步就热出一身汗,可是每个从杨尔身边路过的人莫名感到一股寒意,顺着寒意来源看到杨尔铁青的脸色,恶寒感更甚,加快了远离的脚步。 杨尔一路无言回到猫咖,杨老爹看儿子状态不对,赶忙问他怎么了? 杨尔没理,径直上楼,“砰”的一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没一会,楼上地板响起一阵极重的碰撞声。 “牛扒皮!!” 杨尔抄起之前公司颁给他的奖杯愤怒地摔地上,碎片四分五裂。 以前一个奖杯是所有人趋之若鹜的荣誉,现在是杨尔恨不得从没见过它的耻辱。 杨尔大口喘着气,怒目而瞪着地上的碎片,胸膛里一股闷火熊熊燃烧,他和公司最后一点交情在这一刻彻底结束。 牛扒皮把事做绝,想新仇旧恨和他一起算是吧,那就算! 看谁能站到最后! —— 千金不在的日子一如从前它在的时候。 有的时候杨尔从肉铺门前经过,卖肉的大叔会喊住他,从案板下面拿出一袋卖剩的排骨让他带回去做好了给猫咪们吃。 也会有公园打太极的大爷,眯着眼问他怎么不带那只大猫出来遛弯了,他可很怀念大猫的手感。 放学回家的小朋友们堵在门口,从兜里数出一把奶糖,边数边念“一颗糖可以玩一分钟”,数完肉乎乎的手掌心捧着给他,换他们可以和大布偶玩半个小时。 杨尔面上不露悲喜,心里很不是滋味,有时对着千金的食盆发呆,一发呆就是大半天。 店里的其他猫没有闹腾,也许是千金这位猫王平时把它们管理得太好了,即使它不在,其他猫咪们也安安份份不捣蛋,提前替它的铲屎官省了不少麻烦。 晚上杨尔睡觉都睡不踏实,没了那团沉重的毛线团压在身上总觉得哪里都不自在。 空的慌,还有点冷,可分明已经入夏了。 杨猫奴对猫主子的思念与日俱增,每天都在想着有只傲娇的猫咪站在它面前,想要猫奴给它顺毛但不直说,把脖子往他手里送,像是在可怜他。 看你猫瘾犯了,本喵就勉为其难牺牲一下自己帮帮你吧,只可以撸十分钟哦,喵。 很多次,千金表面在猫叫撒娇,其实是偷偷用他听不懂的猫语骂他,像个被宠坏的小孩子扬起天真无害的脸使坏心眼,杨尔其实能猜得到,猫咪和主人之间有时一个眼神就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只是一个说不出话,一个假装不知道。 小颜拎着一只流浪猫从外面回来,看到杨尔坐在桌子边,维持着她出门前的姿势,面前的电脑上播放着千金以前的录像,她轻轻叹口气。 千金都走了一个多月,哥还挂念不下,千金的消息也越来越少。 “哥,我在门口捡到一只黑不溜秋的流浪猫,我看过了它没有什么外伤。” “哦,知道了。”杨尔头也没回,说:“先给它洗干净吧,检查有没有内伤,再腾个窝出来给它。” “嗯。”小颜站着没走,绞尽脑汁想说些什么安慰他。 这时手里的黑猫不安分的耸动,朝杨尔探出半个身子,嗓音沙哑粗砺,爪子快要勾到他后脖颈的时候被小颜拽了回来。 黑猫不安分地扭动,一连发出多声不甘心的猫叫。 小颜差点没抓稳它,无奈哄它:“别闹了。” “刚才还挺乖的,怎么突然就不听话了,洗个澡而已,不用怕的。” “洗完澡就可以和其他猫咪一起玩了呀。” “喵呜!”这一声里带着浓浓的委屈,一双大眼睛蓄满了水,在杨尔偏过头时它正好进了猫咪浴室。 第31章 哗啦啦的流水声从猫咪浴室里传出, 杨尔专心盯着电脑上资料,连宋呦什么时候走到他身后并探出了脑袋都没有注意到。 “老板!” “你在做什么呢?”宋呦疑惑出声差点吓了杨尔一跳。 “嚯,你走路怎么没声音的?”杨尔捂住扑通乱跳的小心脏:“吓死人了!” 宋呦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略, 明明是老板你自己看的太入迷, 怪不得我。” “咦?这是什么?”宋呦瞥到电脑上的资料, 好奇地凑近了点看。 杨尔给她解释:“是一些MCN公司简介。” “嗯?”宋呦惊讶扭头,这才看到杨尔桌子上摆了好几张公司名片以及他自己做的背景调研记录。 她随手拿起一份,发现每家公司都被他做了很详细的笔记,分析了他们各自的优点和缺陷,以及创作风格是否合适等等。 “老板,你不是不签公司的吗, 怎么改主意了?” “之前不签是不想再踩坑, 可现在凭我一个人没办法把千金带回来, 我需要有人帮我。” 这些公司都是在“猫猫虫”账号爆火后主动找上门求合作的, 那时候杨尔不想让传媒公司介入,他们一旦掺和进来就必然要赚钱分一杯羹, “猫猫虫”势必会变味。 但是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 千金情况不明, 猫咖客流量大幅度减少, 牛扒皮又死咬着他不放,他要是再不做出抉择找到一个靠谱的合作伙伴,不仅是千金,猫咖里所有的猫可能都会流离失所。 杨尔把缘由简单一说,宋呦秒懂。 她垂眸想了一会, 从一堆名片里挑出一张递给杨尔。 “老板, 可以试试他们。” “这家?”杨尔思索着脑内所有和他们有关的记忆, 说道:“我记得他们是近些年才转型的公司, 发展势头很猛,但实力上和牛老板有些许差距……” 宋呦点点头:“但是他们老板人很好,不会剥削下属,愿意听取意见,已经是这一堆老板里相对清流的存在。” 杨尔陷入斟酌,他需要一个有实力的帮手不假,但“猫猫虫”的控制权和店内猫咪们归属权是他的底线,如果这个帮手需要他牺牲底线才能够和他合作,那他宁可不要,孤身一人去对抗牛老板。 “照你的说法,这家公司老板人品不错,那我们可以……” 突然—— “啊!!!” 小颜的尖叫声穿透猫咪浴室厚厚的墙壁,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杨尔和宋呦紧张对视一眼,不明所以。 正要过去查看情况,小颜一身湿哒哒地踉跄着跑出来,看到杨尔瞬间双眼泛红,嘴唇哆嗦着,抬起手指向浴室内,哭腔颤抖:“哥,你快过来看!” “怎么了?!”杨尔看她这样,没有多想,担心地跑过去,扶着门框看向浴室内。 “滴答”—— 洗浴台里坐着一只猫咪,水珠顺着猫咪湿哒哒的毛流下,和着它脚下那股污水一起流进下水道里。 随着污垢慢慢脱离,黑猫原本的毛色显露出来,被长毛掩盖的那双蓝眼睛宛如雨后玻璃蓝的天空,倒映出杨尔惊喜交织的神态。 是千金! 杨尔愣了一瞬,旋即有什么东西在他脑袋里“砰”地炸开了花。 “你怎么跑回来的?!!”杨尔笑声里带着不易察觉地一点哭腔。 “喵。” 任何语言都无法准确描绘杨尔此刻的心情,后来也回忆不起他是怎么重新走到千金身边。 失而复得的喜悦盖过了一切言语和动作。 “喵呜。”千金抬起伤痕累累的前爪,眨眨眼睛,喉咙里发出呜咽声。 它要摸摸。 杨尔心心念念了一个多月,现在亲眼见到它了,它真实地出现在眼前,不是梦境里那个一碰即散的泡影,杨尔反而手足无措,不记得要从哪里下手抱它。 “你怎么跑回来的?”他又傻傻地问了一遍,眼圈慢慢变红,鼻子里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一阵酸涩。 在场三个人,眼睛一个赛一个通红,一个比一个心疼这只过分聪明的小猫咪。 “喵呜!”猫咪倔强地伸爪要人抱,不抱不告诉你。 杨尔抽了抽鼻子,伸手随了它的意,很小心地把它从水池子捞出来,像从前那样把它抱到怀里,衣服被沾湿了一大块,又被千金用灰扑扑的鼻子蹭上了泥,杨尔丝毫不介意,把它抱更紧。 它瘦了好多,即使分别了一段时间,杨尔还记得千金的体重,因此第一反应就是它在那边肯定过的不好。 但好在,它现在回来了。 总算是回来了。 半天过后。 千金身上的毛都吹干了,受伤的地方都涂好药膏上好纱布,杨尔给它开了三个最爱的罐头,喷香味惹得其他猫咪围过来,但杨尔抱着它放在膝盖上喂,其他猫咪们只能伸长脖子看着流口水。 “吃饱了没有?还要不要?”杨尔低头轻声问。 “喵喵。”千金满足地舔了舔唇边,点头还要。 杨尔心疼地揉揉它的脑袋,因为没有主人打理和合理喂养,布偶猫引以为傲的一身毛发失去了光泽。 干枯毛躁甚至发黑,有的地方粘成一块,只能剪掉。 杨尔仔细检查发现,毛发沾在一块不是因为脏,而是因为得了猫藓。 斑斑块块,皮肤上连着长了一片红里泛白的真菌群。 下午急忙带着它去医院拍了个片子,杨尔看到诊断结果气的直接在医院里破口大骂。 千金肋骨下面有肿块,骨头也错位了,大概率是被人用力踢出来的,又长途跋涉没有及时治疗,错位处发炎得厉害。 最扎眼的还是它四个被纱布包裹的爪子,血渗出纱布粉红一片,肉里嵌进去了很多石头子,一个个挑出来的时候杨尔手都是抖的,伤口已经发炎化脓了。 难怪它会主动要人抱,它每走一步路都是钻心的疼呐。 千金是怎么从牛老板手里逃出来的不得而知,但它靠着记忆一步步走回家,对于一只不会说话的猫来说,期间受了多少罪不难想象。 它累了,没人把它抱进温暖的窝里,可能窝在某个阴暗的角落和冷风苔藓度过一夜。 它渴了,没人给它接水送到嘴边,可能找到路边一个积水潭就咕咕狂饮。 它饿了,没人给它开罐头,可能和流浪猫一起在垃圾桶边上夺食,不惜为了一块没多少肉的骨头大打出手。 千金身上的抓痕证明它确实经历过这些。 等喜悦和心酸散去,杨尔回过味来。 千金是在牛老板那里受了多少罪才会偷跑出来?! 而且公司那么多人居然连只猫都看不住!或者说他们压根没把它放心上! 杨尔想到这里更是恼火不已,万一他的猫在回来的路上出了什么意外,他真能冲到公司和牛老板打个不死不休! 千金养病期间,牛扒皮派过人来把千金带回去,可他们连“猫猫虫”的门都没能进的来。 他们有备而来,拿出了李阿姨和他们签的那份合同,岂料杨尔看都没看一眼,一张起诉书甩他们脸上,冷冷撂下句“有本事去报警”,就带着千金上楼去了。 留下那些人在风中发愣。 这天,杨尔把千金哄睡着,杨尔抱着它在玻璃窗边坐了一会,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猫咖外天色渐沉,他忽然起身,做了决定。 他狠心把扒拉在他衣服上的爪子扯下来,小心翼翼把大毛线团托到小颜手里,而他拿起衣服出门去见一个人。 千金回来了,他没了后顾之忧,该收拾的卷起袖子挨个收拾! 传媒公司里。 宋总吩咐完秘书放下电话,没多久,办公室的门咚咚被敲响。 “进。” 秘书打开门,对杨尔做了个请的手势,“宋总,杨先生到了。” “嗯。”宋总掀起眼皮打量杨尔,桌面下,皮鞋鞋尖有节奏的踩地面,商人拨弄着算盘计算眼前这个人可以给自己带来的利益。 “宋总久等了。”杨尔报以大方一笑,得到肯定后拉开椅子坦荡坐下,和宋总平静对视。 不卑不亢的态度仿佛他不是有求于他,而是带着筹码和他站在同一高度谈判。 初生牛犊不怕虎,毛头小子大多都不知天高地厚。 宋总从不把这种人放在心上,想到行业里关于他传闻,不禁觉得可笑,哪有那么玄乎,估计是大夸其词了。 “你说可以帮我们打造出一个超级网红?” “不是一个。”杨尔摇头,笑了起来。 “是十个,上百个,甚至上千个。” 杨尔言之凿凿,宋总笑意却淡去。 他似是叹了口气,向后躺靠上椅背,搭起二郎腿,视线看向其他地方,不咸不淡地说道:“年轻人果然很有想象力,不错。” 言外之意就是,小伙子,吹牛皮不要吹过头了。 说的跟不要钱一样,真要有那么容易,岂不是顶流网红跟菜市场的白菜一样一抓一大把。 “我看今天也不早了,就不送……” 宋总的话戛然而止,狐疑地扫过杨尔拿出来的策划书,再看看他信誓旦旦的眼神,问道:“这是什么?” 杨尔微笑:“看了就知道,你不会后悔的。” —— 等千金养好伤,“猫猫虫”重新开业,为了减轻店里小猫咪的工作量,老板大幅度缩短了营业时间,客人大清早在门外排队,排到中午都没能买到票,失望而归,只能明天再来早一点。 有人奇怪了,老板这么干,不就是变相赶客,赚不到钱的。 消息传开来,老顾客知道了一头雾水,对手们听说了幸灾乐祸。 才红没多久就摆起谱子了,敢把等了几个小时的客人赶走,不是要凉的节奏还能是什么? 都等着看“猫猫虫”自己把自己作死,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 只是渐渐的,情况有些不对劲。 或者说很不对劲。 “猫猫虫”门口依旧被堵的水泄不通,账号粉丝数不要钱似的蹭蹭上涨,数据一天比一天漂亮,眼看着就要冲到萌宠区第一。 有人怀疑他账号注水,买了水军,举报他多次,工作人员给出的判定结果都是没有任何问题。 对手这才惊觉有问题,想联手掐断他的窜红却发现无从下手,萌宠区的流量就那么些,几乎全被杨尔带走了。 光他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得到? 思来想去,一合计,难道他背后有人在帮忙?! 那天在办公室,杨尔答应帮宋总打造顶级网红,以此来换取他给“猫猫虫”的庇护以及宣传。 从前在牛老板的公司,他奶过的新人不计其数,涉及不同区各种风格,他都能接手设计最优的爆红路线,论经验和能力,外头三个网红打造公司都顶不上他一个人。 曾经他帮一个新人在一个月内成为百万网红,创造了一个行业神话,但是对外功劳都被牛老板打着为他好的名义揽走了,知道内幕的人不多。 宋总也是半信半疑,试着把一个不上不下的新人交给了他,但是他不会提供营销帮助,探探杨尔赤手空拳能耍出什么花来。 杨尔知道宋总在考验他肚里到底有几两货,什么都没说摆摆手带人走了。 宋总没把这事放心上,没几天就忘了。 一个月后,杨尔带着那个新人回来找他。 从大厅到办公室一路上招来无数探究的侧目。 宋总上打量那人好几遍才确认没看错,人还是那个人,但却又像是变了个人。 这个新人交出的数据相当漂亮,甚至可以压过目前公司重点培养的那一批。 宋总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久久无法平复,才一个月就能让一个平平无奇的新人胜过公司辛苦培养了两年的老人,要是再给他些时间,未必不能打造出一个顶级网红。 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对流量的嗅觉灵敏的跟什么似的。 宋总权衡过后,决定要把杨尔留下,再不济也不能让他去了其他公司,白白壮大了对手的实力。 等杨尔再来的时候,秘书早候在楼下,恭恭敬敬把他带上楼。 宋总见他来了,一改常态,眼角褶子笑成一朵花,拿出准备好的东西:“签合同吧,按我们公司最高待遇来,绝对不比你从前在牛老板那里差。” 杨尔坐下后把原封不动合同递回去:“我不签约。” 宋总微微皱眉,“不签约?那你想要什么?” “我要做你的合伙人,不需要给我股份,还是按照我之前给你的策划书里写的,开创一个新品牌,但是要由我来全权打造,我要有绝对的控制权。” 宋总眯起了狐狸般的眼睛。 要是签约了,他相当于卖身给公司,要无条件服从公司的一切安排,挨打挨骂都要忍着,赚的的收益必须和公司分红,还得被迫奶新人,就算目前宋总没有疯狂压榨他的念头,但保不齐以后,利益面前没几个人能坚守住当初的承诺,一如牛老板。 跳过一次火坑,他绝对不会跳第二次。 宋总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犹豫不定。 他并不想让杨尔脱离掌控。 僵持不下之际,杨尔正巧手机响了,他当着宋总的面接听,打开了免提,“喂,林总啊……对,我在宋总这里呢……” “什么?你愿意给我股份?!好嘞,您稍等,我现在就过来。” 杨尔边说着起身,笑着对宋总说:“没办法宋总,你也听到了,他给的实在太多了,失陪了,我先走了。” 他做势跨出两步。 “等等!回来!”宋总重拍桌子,杨尔笑了。 回头看到宋总眼睛瞪得老大,像是要把他吃了,又气又恼,却又无奈道:“我答应你还不行。” 杨尔是故意的,宋总也知道他是故意的,但他值这个价,除了妥协别无他法。 秘书动作很快,打印出了新的合同。 杨尔细细看了一遍,确认无误,拿过笔在上边签上一行飘逸的名字。 “对付牛扒皮的事我们找个时间谈谈吧。” 宋总不放心,再次问道:“你真的想好了。” 牛老板的公司如今是行业一把手,宋总眼红这块肥肉很久了,但想把他扳倒,难度可不小。 杨尔以前被牛老板扫地出门都不见他报复,怎么突然就翻脸了呢? “有什么没想好的?”杨尔把笔一撂,说道:“要是你的女儿被人贩子买到山沟里,在里面被打骂侮辱,病了不给治,饿了不给饭,带着一身伤逃出来,靠着两条腿硬生生走回家,你会不会把人贩子和买家一起撕了。” 宋总稍愣片刻,明白了其中缘由。 “道理没错,但为了一只猫,放弃巨额利益,直面比你强大数倍的敌人,不值当吧。” “可我乐意。” 四个字说完了一切。 念着那点知遇之恩,他没打算反踩牛老板,但他不该咬着他不放,不该把主意打到他的家人身上。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何况他又不是人善好欺的兔子! 从公司回到“猫猫虫”。 开了门,他还没换好鞋套,一团暖乎乎的毛线团跳到他手上。 “喵呜。” 千金刚换了药,身上一股浓郁的药膏味冲鼻,杨尔没放手,反抱的更紧。 大布偶不嫌弃他穷的时候连个猫咪罐头都不能给它买,他又有什么理由嫌弃大布偶呢? “哥,你去哪里了?”小颜从楼上追下来,手里还拿着药瓶子:“千金见不到你一直在闹别扭。” 杨尔轻轻挠着千金的下巴,让它放松安静下来。 “去给它报仇了。” 千金懒懒地掀开眼皮,似乎听懂了他的意思。 “喵喵。” 做的好,喵。 宋总提供人手,杨尔提供脑子,他知道牛老板公司几乎所有的漏洞,随便挑一个都够牛老板头疼一阵了。 像温水煮青蛙,一步步蚕食掉他。 今天公司被人爆出黑料,明天大主播直播翻车,后天又有他们虐待动物的消息传出。 可怜的牛老板急得火烧眉毛了还不知道火是谁放的,只会在办公室无能狂怒。 他脾气暴躁,对公司员工一向使用雷霆手段疯狂压榨,员工们对他积怨已久,在看到他对杨尔这种元老功臣都能够利用完毫不留情地抛弃后,心凉的彻底,能走的都走的差不多了,走不了的也没几个是真心工作的。 而且像牛老板这种领域大头,一旦出现衰弱的迹象,就是海里受了伤的肥鱼,无数鲨鱼闻着味过来把他团团围死,虎视眈眈等着他露出致命破绽,然后一拥而上,分而食之。 杨尔不必出面,只需要帮牛老板的对手们撕开一道口子,他们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过了几个月,秋风送凉,路旁红枫似火,杨尔带着痊愈的千金从动物医院回来。 千金病好了爪子痒,从杨尔怀里跳下去,跳到枫叶堆里扑叶子玩,看到虫子爬过想去抓,一跃扑了个空,大毛球脚滑,在厚软的落叶堆上骨碌碌翻了几个跟头,滚了一身的红叶,蒙了满脸灰,回过头穿着一身“红衣服”无辜又可怜的望着杨尔。 杨尔觉得好笑,千金仗着生病让人托着它走了几个月,脚都没怎么沾地,现在四只爪子没以前灵活了,抓不到小虫子玩倒委屈起来了。 “喵呜。” 等了一会见杨尔不为所动,千金一瘸一拐艰难地走了几步,又停下,可怜兮兮地看看他,再看看自己的爪子。 “喵呜。”走不动了喵。 杨尔:“……” 刚才还扑腾的欢呢,装病装的也太不走心了。 一只心机猫猫。 别的猫咪都不喜欢人抱着,但千金偏偏与众不同。 杨尔想想,它不就像又菜又爱打,打架打输了跑回家找大人做主的小孩子吗? 他把已经伸出的手收回来。 不能惯着它的坏毛病。 “自己走过来。” “喵呜。”它还没放弃,前爪微微颤抖,尖利的声音像开水壶烧开了的鸣叫,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看的杨尔嘴角一抽。 真能演。 要不是他手上提着千金的看诊报告,还真信了它病入膏肓,半步都走不动。 “自己走过来。”他又重复了一遍,然后自顾自在路边坐下,拿出手机故意不看千金的卖惨。 不能再心软下去了,千金现在都敢和他抢鸡腿吃了,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它会骑到他头上来当他的主子。 他甚至想象的到那一天。 猫主子会卧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冷漠狭长的猫眼眯起,勾勾唇角,无情嘲笑卑微铲屎官,而铲屎官只能眼含泪水,把头低到不能再低,为了让猫主子愿意多看他一眼,给它献上一个又一个罐子,猫主子只倨傲地给他一爪子,而他捂着手背上新鲜的抓痕,非但不伤心,宛如得到了天大的赏赐,激动得热泪盈眶,高声呼喊:“谢主隆恩!” 而猫主子会摇摇尾巴,轻飘飘斜视他,嘴角勾起三分邪魅,三分凉薄,还有四分漫不经心地说:“喵,知道就好,哼,人类。” 杨尔惊醒摇头,不行,绝对不行! 作者有话说: 马上开始给猫猫报仇了,扒皮老板给猫猫爬! 第32章 杨尔愿意当个快乐似神仙的猫奴伺候全店六十多只猫主子, 但不能让猫主子们骑到他头上抢了他的地盘当大王,这是原则性问题。 那边千金似乎知道杨尔不惯着它,放弃了装病, 磨磨蹭蹭回到他身边。 “喵?” 它过去蹭蹭杨尔的腿, 却没有得到预想中的摸头, 连个字的回应都没有。 抬头一看,只见杨尔目光锁在手机屏幕上,手指滑动翻阅上面的内容,眉头紧锁,额间挤出一个深深的“川”字。 “喵呜?”它的铲屎官又遇到麻烦了? 千金跳到杨尔膝盖上,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使劲钻过他的下腋, 凑到屏幕前, 它以为能看到什么价格高昂的猫咪罐头、高达两米的猫爬架、或者是巨无霸猫抓板, 这是它的猫脑袋想得到的能够让它这位小气鬼铲屎官皱眉的东西。 可手机上一张牛老板笑的油腻不已的照片吓得它立刻想一爪子拍他脸上, 硬生生忍住了。 在讨厌鬼身边的另一个人是谁呢? 它能够感觉到,真正让杨尔觉得麻烦的不是牛老板, 而是那个人。 只听杨尔小声“啧”了下。 “喵呜?”千金抬头, 眨了眨眼睛。 “没事。”杨尔扒拉下千金伸出来摸他的爪子, 起身抱起了它。 拍拍身上的灰, 抱着它往猫咖的方向走,猫咪能感觉到杨尔走路心不在焉,频频看向他。 杨尔一路上想着刚才的事。 他就说牛老板最近怎么消停了不少,原来是忙着和“椰树开花”签约了。 先前杨尔和叶术同为头部网红,自然是认识的, 甚至可以说是熟识。 熟到什么程度呢? 就是聊天从来聊不过三句, 网上撕完线下撕, 见面必定要互喷。 你今天探店夸这家菜难吃, 明天我也去点一样的菜,捏着鼻子也要大夸特夸精致美味,完了再狠狠踩你一脚,骂你山猪吃不了细糠…… 两个人最出圈的一次直播对线撕逼,吸引了上千万人观看,两个人唇枪舌战对线两个小时,从家庭伦理对骂到量子物理,从问候你全家到问候你祖宗的基因碎片,吃瓜群众看的津津有味,事后满地瓜皮,感慨万千,深刻认识到了国粹语言的魅力。 撕起来的原因没几个人记得了,最后谁赢了也没个下文,只知道两边都从这场巨大的流量浪潮中获利。 杨尔牙尖嘴利思维敏捷,靠骂人不吐脏话的高端喷子人设圈了一大波粉,叶术趁着热度带货,后面经过运作,也成了平台首屈一指的“销冠”。 双赢是真双赢,不对付也是真的不对付。 宋总和杨尔合作打造新型网红的消息刚公布,牛老板就签下叶术对外宣称也要打造超级网红。 多少有点较劲的意味在里面。 大神打架,遭难的通常都是小鬼,这不,宋总一连打了好几通电话过来催他去公司想办法。 但杨尔仿佛没察觉到形势的焦灼,悠哉哉把店里的事情打点完,骑上他心爱的小电驴来到公司。 “你怎么到现在才来?!”宋总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有些不满地说道:“说好的网红打造方案呢?” “早写好了,请老板大人过目。”杨尔微笑地递上企划书,感觉不到一丝慌乱。 宋总接过方案粗略扫了一眼,以一种奇怪的眼神向杨尔确认:“优质网红?” “对。” 宋总放下企划书,正了脸色,眼神凌厉地从杨尔脸上扫过,杨尔淡定依旧。 “你知不知道打造一个符合你方案上要求的优质网红要投入多少人力物力?公司需要承担多大的风险?!” “我当然知道,也许人家推出一大批流量网红了,我们才能够推出一个。” “那你还敢这么做?!这就是你夸下海口能带给我的巨额回报?!你……” “但是。”杨尔抬手止住宋总的喋喋不休。 “请先听我说完。” 宋总气的肝颤,没好气地“哼”了下,撇过头不看他:“快说!” 杨尔解释道:“老板,今时不同往日了,以前网红不多,大家上网看网红图个新鲜,需求大于网红数量,所以但凡有个样貌能力过的去的,在这行就混的开,但是近些年网红遍地走,质量参差不齐,观众口味养的越发叼,能够出圈并且长盛不衰的属于凤毛麟角。” “而且网红的门槛和下限越来越低,越来越多的人选择走捷径,用低俗打擦边球的方式博取眼球,已然激起了观众的不满,迟早有一天会让上头亲自下来收拾,之前一直觉得我被封是我跳的太高了才会被杀鸡儆猴,但从近期频繁的净网行动和一些大网红接连被封来看,都是有规划的布局清理,大清理的一天迟早会到来。” “您消息比我灵通的多,想来已经听到了一些消息。” 宋总严肃的脸色有一瞬间的皲裂。 杨尔笑笑,继续问道:“所以您是想赚快钱割一波韭菜就走,还是在未来能够掣肘这个行业,必须在现在做出选择了。” “……”宋总默然打量了面前这个年轻人一会,负手转身背对杨尔,看着墙壁上挂着的一副寓意“马到成功”的水墨画,掂量着杨尔方才说的话。 近期风声愈盛,审核红线一缩再缩,净网是一波接一波,这行人精多,察觉苗头不对,有些已经开始另寻出路,找好下家。 杨尔说的道理他懂,但是会遇到的风险需要仔细斟酌。 “你可以相信我。” 宋总转过身,看到杨尔自信从容的笑容,身上淡然自若的气场在空气中散着细光。 他却说:“我从来不会把身家安危系于一个人身上。” “我知道,所以我请你相信我,相信我的经验,相信这个公司上上下下所有人员齐心协力能够创造的辉煌,也相信你自己。” 杨尔顿了顿,诚恳而坚定地和宋总对视,眼神格外清亮,声音沉实有力:“请拿出一次破釜沉舟的魄力,我会让你见到不可思议的奇迹。” ———— 从公司回到猫咖。 残阳烧红了大片的天空,他的小店被暮色照的仿佛也要燃烧起来,和整个天空比这家店小的只是一粒火星,微不足道,但杨尔却觉得它很大,大到可以装的他最在乎的人和猫咪,会有生命需要他保护和陪伴,在等着他回家。 “哥!”小颜站在台阶下给他招手,仿佛看到了救星。 你可算是回来了。” 杨尔两步并作一步过去:“怎么了?店里的猫主子们又要造反了?” 小颜急忙拉着他到玻璃窗边,指着里面肆无忌惮撸千金的男人,跺脚控诉道:“这人讨厌死了,怎么赶都不走,非要等你回来。” 杨尔一看清那人就皱眉,怎么是他? 男人注意到外面两道灼热的视线,全然没把自己当外人,厚着脸皮热情打招呼,手里撸猫的动作也没停,手法熟练地把挣脱束缚的千金牢牢抓了回去。 “喵!!!”给本喵松开你的臭爪子! “诶呀,你闹什么?” 男人如同没看到千金嫌弃的眼神,扶着它的下巴,强迫它抬脸。 语重心长地和它说道:“你知不知道,我遇到过很多比你可爱,比你听话的小猫咪,但我还是选择了撸你,给你揉爪子,给你买罐罐,也不想想,你爸爸会给你开罐罐吗?他那种小气鬼才不会,只有我舍得,你要懂得感恩知道吗?来,笑一个给我看看。” “喵呜!”滚犊子!喵。 千金板着脸,拼命想挣扎远离这个怪人,奈何四只爪子被他抓着,不然他脸上已经挂了彩。 男人像强占千金大小姐的恶劣土霸王,大小姐越是不愿意他越来劲,罪恶的魔爪又伸向千金的大尾巴…… “啪”的清脆一声,男人松开手,捂着手背嗷嗷叫疼。 “你打我做什么!” 趁他分神的间隙,杨尔把千金带离魔爪,心疼的把被男人挠的乱糟糟的毛顺开,对男人没好气道:“别pua我的猫,滚回去伺候你家猫主子。” “嘿嘿,家猫哪里别人的猫香?”男人被打了不怒反笑,贱兮兮地又朝千金伸手,只是杨尔一个眼刀过去,逼的那只手顿在半空。 杨尔和千金都死死盯着那只爪子,主仆俩神情同步,两双眼睛都在无声说一句话——“再敢过来就把你的咸猪爪砍了炖汤!” “切,凶什么。”男人摆摆手作罢,找到店里最舒服的那张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转而指使起小颜:“妹妹啊,老规矩,给我做杯咖啡,再来份小蛋糕,七分糖。” “好的呢。”小颜反常地一笑,进了后面的厨房。 男人挑眉:“呦,妹妹变脸怎么这么快,刚才还举着扫把要把我赶出去。” 杨尔安抚着千金,闻言掀开眼皮瞥他一眼,幽幽道:“小心她给你做猫屎咖啡。” “她还会做这种高级货呢。” “我是说字面意义上的那种。” 琢磨片刻。 “呕——” 男人做出夸张的呕吐状,完了又捂着心口,心疼不已,仿佛马上要疼晕过去。 “我才离开你多久,你怎么混成这样了?我要心疼死了。” “你会心疼个鬼,嘴角都要咧到耳朵上了!赶紧收收,别吓着了我店里的猫!” 这个人真是满嘴跑火车,没一句正经话,还和以前一个模子。 “你来有什么事?快说!” 叶术一秒收住,勉为其难拿出谈正事的样子,无奈摊开手:“还能什么事,当然是找你合作了。” “杨小尔尔和椰树开花再次开始史诗级对线撕逼,这个噱头能够带来多恐怖的流量不用我说吧。”椰树开花眼里闪着精光。 他们曾经靠着这种假翻脸真合作炒噱头捧红了彼此,之所以没有给那场撕逼一个结果,就是为了日后有需要的时候拿出来接着炒。 这无疑是一场双赢的合作,能够让他们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叶术料定他不会拒绝。 他还能不了解杨尔嘛?他们都是闻着流量味道长大的鲨鱼,一点血腥味就足够吸引他们围捕上去。 但这次,他得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回复。 “等我想想。” “还想什么?!” 椰树开花不可接受这个结果,咻地站起身,逼近杨尔,执拗地看着他,声声见血地质问。 “你难道不想回到从前睥睨一切的高度?!” “你难道甘心放弃被千万粉丝追捧的感觉?!” “你现在缺的只是一场铺天盖地的营销!而我把这个机会给你送上门来了,你为什么要犹豫?!” 杨尔一早猜到他来的目的,这会故意不明确表态,仍由叶术骂,骂累了扶着墙壁喘气。 两人无声对视一阵,又是叶术最先没了耐心。 他转而使起了激将法,破口大骂道:“杨尔你变了,变成了个怂货!” “我以前欣赏你,是因为你有野心,有能力,有头脑,你知道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机会往上爬,不择手段也要出头!但是现在的你就是条咸鱼,连翻身都不愿意,你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敢说出口!彻彻底底地懦夫!下半辈子你就守着你的破店老死算了!……” 小颜端着冒着热腾腾死亡绿气的咖啡回来,看到他们之间激烈的对峙情况,踌躇地站在后厨门口,担忧地看着杨尔。 这吼声着实够响亮够吓唬人的,整条街恐怕都听到了,但杨尔依旧平静。 “说完了吗?” “说到底,是你需要我,而不是我需要你,不是吗?” 杨尔松了捂着千金耳朵的手,和叶术目光短暂相接,他生硬地转开视线。 “被限流的挺严重的吧,都急成这样了。” 椰树开花猛的一变脸色。 杨尔笑的很轻。 现在轮到他调侃他了:“在被封的时候我就有预感,下一个开刀的肯定是你,早提醒过你乖乖按规矩做事,果不其然出事了吧。” “切。” 叶术一肚子突然想被戳了个洞的皮球一样泄了,又坐回椅子里,搭起腿,把垂下来的额发一巴掌捋回脑后,目光垂到地面上,盯了一会,才带着些许郁闷说道:“难兄难弟罢了,谁也别想笑话谁。” 杨尔问:“你跑牛扒皮哪里做什么?” 椰树开花苦笑:“公司保不住我,不就只能另外找棵大树了。” “牛扒皮也保不住你,看我就知道了。” “那我还有什么办法?” 叶术情绪又激动起来:“我要养家的,上有老,下有猫,我家那只祖宗有多难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都要供不起他了。” “给我句准话,到底合不合作?!” 如果不是到了末路没了办法,叶术也不会亲自过来找他,他的比杨尔还看重脸面和名声。 他说杨尔变了,确实,他变了。 面对有极大可能一夜飞升的机会,这次他毫不犹豫拒绝了他。 杨尔毫不留情地讽刺道:“你这么做是嫌死的不够快吗?” “既然被约谈了就缩起尾巴好好做人,别想着搞事情。” “脑子是个好东西,骂人的时候记得带上。” “行了!闭嘴!” 叶术瞪了他一眼,吃了闭门羹本来就不爽,又被杨尔数落了一顿,心情差到谷底,合伙炒作的事是没希望了,他直接摔门而去。 没走几步,杨尔追了出来,站在屋檐下,喊住他:“我有其他办法可以保你,你听不听?” 叶术停下脚步,诧异转身:“什么办法?” “老板祭天,法力无边。”杨尔笑道,千金跟在他的脚边,一人一猫露出同款不怀好意的笑容。 叶术背后窜上一股寒意。 这还没到冬天,怎么就要变天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就是喜闻乐见的“猫片”了,桀桀桀……(笑出了lsp的姨母笑) 第33章 能干到头部网红的, 没有一个蠢的,也没有一个是优柔寡断的,利益至上才是这个圈子的生存法则。 既然有的是人对牛老板这块肥肉虎视眈眈, 那杨尔就没必要出头, 还可能被人当枪使, 借刀杀人比自己动手方便的多。 他这个小老板就安心地躲“猫猫虫”里撸小猫咪。 没过多久,小颜兴致勃勃跑来告诉他牛老板公司被内部的人举报了,相关部门来人调查了,他现在忙的整天在办公室里发脾气。 杨尔没甚多大反应,已经漠视了这家伙,对小颜说:“你怎么这么能八卦?猫砂铲了没?” 小颜目光躲闪有些心虚:“还没呢。” 她又迅速转移话题:“不过哥, 我想到了一个新的赚钱办法。” “哦!” “说来听听。”说这个他可就来兴趣了, 他怀里本来快睡着的千金眼睛也突然睁开了一条缝。 小颜说:“我发现啊, 有些客人不说奇怪吧, 就是癖好独特,一来我们店里不撸猫, 直奔猫砂盆而去, 并且一个人蹲在猫砂盆面前铲的不亦乐乎, 我觉得我们可以开设一个新项目, 即满足顾客的爱好,顺带又减轻了我们的工作量,哥,你觉得如何?” “嗯,不错。”杨尔赞许点头。 这丫头跟他久了, 把他的精髓学的越来越来好了。 颇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满足感。 “呼噜噜。”千金跟着眯眼, 满意地伸了个懒腰。 它仿佛看到了更多的罐罐和猫条在向他招手。 前阵子为了养病它只能吃医生开的营养餐, 味道还可以, 但吃久了它可受不了,在杨尔把一成不变的小猫饭端给它的时候,它隔壁的小狸花正对着一碗鸡胸肉大快朵颐。 杨尔招来全店小猫咪,当着它们的面发表重点表扬:“小狸花这个月接客……呸,是服务态度最好,所以给它升级伙食,你们要是想吃也要加倍努力知道吗?” “喵!”一声激起喵声一片,毛茸茸的猫猫头耸动。 它们越有干劲,杨尔心里头的算盘就越响。 这几个月出了太多的事,线上账号停更了一段时间,杨尔登上去一看,发现竟然没有预想之中的乌烟瘴气,一派和谐催更,还有关心“猫猫虫”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的。 不像之前,他要是敢长时间断更,粉丝数哗啦啦的掉,评论区更是成了键盘侠激情开喷的法外之地,一些话难听到让人看一眼就想把手机砸了。 看来萌宠区的流量粘性还是很强的。 停更这么久的第一支视频,杨尔苦思冥想了很久,要怎么才能给粉丝们带来新奇的体验感? 杨尔在电脑前坐了很久,想了很久,无意中刷到一个博主给他家猫cosplay换装,猫咪可爱但幽怨的眼神隐隐和店里某只猫重合。 他转头看向趴窝里舔毛的大毛线团,突然有了个绝妙的想法。 ——“猫猫虫”时隔多日再度更新,没几个小时冲上首页。 视频封面一改从前风格,简约纯黑色打底,没有过多的设计,只有几个死亡芭比粉的大字纯排,字体歪歪扭扭,有种故意搔首弄姿抛眉眨眼的勾引味。 “劲爆!”、“猫片!”、“24k高清!”、“速看!”几个高饱和度大字成功吸引了网友的眼球。 有些老粉甚至怀疑自己无意间点进了不良网站,吓得赶紧退出来,不确定地看了眼视频创作者名字。 emmmm……“猫猫虫”??? 什么鬼?! 才多久不见“猫猫虫”成了风尘之地?! 他们看都还没看,抱着气愤的心情,先冲到评论区来了一顿激情开喷。 【杨尔你在搞什么?!!才有点起色就想被审核记小本本上吗?】 【之前被封杀的经历不记得了是吧,好了伤疤忘了疼?】 【你要是敢对猫猫做什么过分的事,我天天举报到你倒闭!!】 【呵,我就知道,狗改不了吃屎,为了赚钱不择手段!】 喷完舒畅了,看了看那土中带潮的封面,犹豫片刻,皱着眉头又点进去。 一首悠扬暧昧的土味情歌响起。 “春天到了谈恋爱~拉着小手看花开~宝贝你笑起来真好看~……” 才几秒,已经听的观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恍惚来到了灯红酒绿、热曲爆炸的密闭包厢,土味情歌像有一种魔力,每一个节奏点都炸的他们头皮发麻,故意翘起拖长的尾调,仿佛有根皙白的手腕从红色薄纱伸出,小拇指朝他们勾了勾。 有位美人躲在账后轻笑:“来呀~客人~来快活呀~” 观众们咽了下喉咙。 土,但真上头。 那点要批判“猫猫虫”三观不正的想法早被上头的土歌唱跑了,不自觉向前探近身体。 昏暗暧昧的五彩灯光伴着舞动的肢体摇曳,妖娆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让人不禁浮想联翩——躲在纱账后面的是个怎么样的美人。 一只大手缓慢撩起纱账,观众们眼睛一眨都不敢眨,呼吸都慢了半拍。 一位穿着性感女仆装的美人,哦不,是美喵,缓缓转过了头,露出它那张化了浮夸艳丽眼影、红唇如焰的漂亮脸蛋,和历经风尘心如死灰的眼神。 “喵~”这一声喊的老道,又酥又绵,观众们双眼直勾勾,仿佛打开了新世界。 美喵在人为指挥下,换了个更加妖娆的姿势,露出大片裸露的肚皮,眼睛悠悠转到眼角,向上挑了挑,若有若无地勾引着屏幕外的吸猫狂们。 它这个大胆奔放勾引人的姿势,放到猫界是要被骂伤风败俗骂到自闭的! 但对老猫批来说,简直可以用“秀色可餐”四个字来形容。 哈喇子流了一地,他们快要控制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了——想rua、想撸、想把它吸到翻眼白。 “大家好,在你们面前我一直以良家好猫的形象示人,但我有个秘密没告诉你们,我其实,还有个别名叫大牡丹,是不是有点耳熟,是的,曾经春猫楼的那个头牌儿,就是我。” “唉,我本良猫,生活所迫,流落风尘,卖身换粮,想不想听听我在春猫楼的故事?那是一段痛苦并快乐的时光啊。” 这沧桑又带点哀怨的妩媚声音让老猫批们的心都听化了,想把它屏幕那头捞过来,扯掉它那身女仆装,脑袋埋进它肚子里狠狠地吸。 美喵这时又说话了:“别看我看起来业务娴熟,其实我都是被逼无奈,光鲜亮丽的外表下面是不为人知的痛苦。” 说着,爪子有意无意地把裙摆撩起,露出洁白胖乎的大腿,裙尾正好遮住某个部位若隐若现,美喵似有似无地抛了个娇羞的媚眼,又含羞带怯地低下头。 老猫批们呼吸一顿,面红耳赤。 “唉。”美喵又叹息一声,说:“干我们这行的遇到的奇奇怪怪客人可太多了,为了满足有些客人的特色癖好,本喵不得不做出一些牺牲。” “比如,这位喜欢玩猫砂的客人……” 画面一切,转到一位蹲在猫砂盆前铲猫砂铲的不亦乐乎的客人身上,而头牌“大牡丹”只能蹲在猫砂盆里对客人赔笑。 “别看我笑的那么开心,其实我心里很无奈,可这位客人是店里大主顾,老板逼我必须把人伺候好了。” “大牡丹”顿了一下,又是一声重重叹息:“这样的客人还好,最怕的是遇上有某些有奇怪撸猫爱好的客人,不仅手下没轻没重,经常搞得我身体乏力,还、还……” 还什么?!! 观众们自己都没注意到,他们的笑容快要咧到耳后根了,全然不顾美喵哭的我见犹怜。 “还、还喜欢玩一些玩具。” “比如这个猫薄荷香薰。” “几乎没有猫咪可以抵挡住它的诱惑,只需要一点点,就可以让猫咪神魂颠倒,亢奋无比,配合着客人为所欲为,连我这种身经百战的美喵都抵抗不了。” “可不是每个客人都会在乎美喵的身体,经常玩完之后,把疲惫的喵扔下,自己穿上衣服扔钱跑路。有些过分的,还和老板狼狈为奸,拍下美喵失态全过程,回家关上门不断重复播放回味!” “他们看着美喵在手中主动求蹭,卖力贴贴,叫声娇柔,笑的就和现在在屏幕面前的你们一样放肆猥琐。” “哎。” 头牌“大牡丹”有些惆怅地望天:“我们就是吃这口饭的,不得不忍受着客人的摧残。” “我最近还遇到了一个猫癖感人的客人,他特别喜欢让美喵配合他玩play。”猫咪头牌看了看自己,无奈地说:“这身喵仆装就是他逼我换上的。” “他还喜欢把猫咪拷在床头玩,本喵的爪爪都被手铐磨断毛了,可喵喊的越大声,他就越兴奋……” “大牡丹”娇躯微颤,想起了某些不堪回首的记忆,故意露出肚皮,脖子下的痕迹,让人看一眼就脸红心跳。 它含泪看向观众们:“喵在这里是一天都呆不下去了,如果有谁能把喵救离苦海,喵一定以身相许,任劳任怨。” 观众们被它勾的心痒难耐,好几次站起又坐下,感觉身体里有股火在烧。 突然,“大牡丹”变了脸色。 “啊!老板来了,被他发现就遭了!” “我先走了,你们一定要来救喵哦~” 鼻音含糊暧昧,眨了下眼皮,又抛出一个妩媚而楚楚可怜的媚眼。 紧接着一双罪恶大手出现,按住了美喵的后腿,在美喵惊恐的尖叫中把它拖回了纱账后。 纱账后人影绰绰,正在进行某种罪恶的行径…… “喵!!!——” 很快,评论区像烧开的沸水壶一样沸腾冒泡,互动量井喷式暴涨。 【就这?!杨尔你真是越来越没用了,有什么是我尊贵的老粉不能看的吗?! 三连已给,速更,doge】 【审核:你小子很狂啊!】 【我觉得每个人都有解救“大牡丹”的责任!限你在今天之内放了它!不然……就把猫楼地址发我一份,我亲自来给“大牡丹”送温暖doge】 【那啥,收藏了,赞点了,评论也给了,下一期能不能,给我看看那位有特殊癖好的客人私藏的……咳咳,喵片(对手指.jpg)】 【各位,请穿好你们裤衩子,我一进来就发现裤衩子满天飞,会把“大牡丹”吓跑的】 …… 与此同时,老鸨,不是,老板杨尔正抱着亲爱的“大牡丹”饶有兴致地欣赏独家猫片。 画面上的喵咪身姿妖娆,躺在精心布置的床上,一举一动都充满了成熟猫咪的魅力,只需要一个眼神,熟客便心领神会。 “啧啧,拍的真不错,没想到你在揽客这方面有着独一无二的天赋。” 杨尔笑容灿烂,把千金抱起来,让它正对着自己,眼睛里倒映出一只浓妆艳抹但格外妩媚的猫咪,寻常人辣眼睛的妆容在它脸上却是一切都恰到好处。 “来吧。” “来拍猫片第二弹,让你‘大牡丹’的威名响彻整个猫界!” “……喵!”滚啊!喵! 作者有话说: 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 第34章 在万众期待中, 身穿黑色蕾丝紧身小套裙的头牌“大牡丹”闪亮登场。 “大家好,又是我,人见人爱, 花见花开, 猫界传奇‘大牡丹’。” “介于你们的呼声太高, 我决定在今天披露一些不为人知的猫界秘辛。”猫咪压低了声音,频频朝后面张望,像在忌惮着什么。 “咳咳。” 美喵清清嗓子,说道:“众所周知,春猫楼有燕瘦环肥各色美喵,不管你的猫癖有多独特, 都一定能在猫楼找到最合胃口的一只。” “但你以为猫楼的猫真的都是温婉可人, 一口一个‘喵喵’叫, 喵美心善体贴入微的吗?” “不, 你们都被骗了!” “猫楼有祖训‘装乖卖萌五分钟,荣华富贵十五年’, 出卖色相只为罐罐, 他们都是走肾不走心的渣喵!” “大牡丹”叹了口气:“当初有一个客人, 被喵色所惑, 花重金替那只喵赎身,到家后兴奋不已,本以为可以一饱喵福,结果那只喵隐瞒过往丑闻,在客人兴致正高的时候爆出它其实是一只接客无数的公公猫!客人当时就萎了, 从此一蹶不振, 再也没有力气流连猫楼, 现在每天都在为了养那只心机喵而努力加班, 从浪荡潇洒风流客变成了悲催苦逼打工人。” “看看,这就是喵色诈骗的典型案例!”美喵痛心疾首地说着,毕竟那曾经是它的一位熟客,而且出手十分阔绰,结果被一只不要脸的小骚猫以绿茶手段勾引走了。 好气! 但“大牡丹”是见过世面的喵,阅客无数,怎么可能因为一位客人失态,很快又正了脸色。 “这个案例告诉你们,不要相信喵言喵语,猫楼十只喵,九只是绿茶,还有一只白切黑!” “大牡丹”义愤填膺地拍了下爪子,这一下敲醒了观众们因喵色而沉睡的心灵。 突然它声调一变,又说:“其实也怪不得我们绿茶又腹黑。” “要是客人你们不热乎,绿茶凑过来也泡不开呀……咳咳,没有说客人坏话的意思,只是干我们这行的喵,注定在客人面前抬不起喵头。” “哎,遇到的客人奇奇怪怪,再多的眼泪也只能自己咽下去。” “大牡丹”抹了下根本不存在的眼泪,说道:“上次和你们分享了几位猫癖奇怪的客人,但他们接下来的这位相比简直是小喵见大喵。” 那段时光历历在目,“大牡丹”颤抖着抽泣,把喵脸埋进爪子里,黑色蕾丝包裹的胖腿蜷缩起,活像刚经历了什么不堪回首的摧残并在短时间内无法接受这个现实的“良家喵”——看的屏幕前一众老猫批笑容逐渐变态。 “你们想知道吗?” 嗯嗯嗯!老猫批们狂笑点头。 “好吧。”美喵娇羞地放下爪子,扭捏地整理了一下裙摆,好一会才说道:“我第一次见那位客人的时候,他穿的衣冠楚楚,就很像那个,那个……电视里面不苟言笑的社会精英哦,洁身自好,从来不踏足猫楼这种颜色场地。人家第一次接待这种有逼格的客人,很紧张的啦,被他rua疼了,一个不小心把他挠伤了。” “本来担心他会生气,结果他看着手上的伤口居然笑了,还把我抱的更紧了。” “我以为他是人好,不想和我计较。” “大牡丹”顿了一下,不无懊悔地说:“可惜我当时太年轻了,没有看出这位客人的危险。” “后来想想,熟练的撸猫手法,超前猫咪装审美,精通各类猫咪玩具,沉醉于猫咪的叫喊,还喜欢被猫咪挠,挠的越凶他越高兴,这是什么?这不就是猫楼的天敌——资深老猫批吗?!!” “老猫批有着常人无法想象的猫癖,不仅喜欢撸猫猫,玩玩具,拍喵片,而且往往一只喵满足不了他,他喜欢喊一群喵一起上!” “呜呜,过分!”美喵落泪,猫批痛心。 “我‘大牡丹’是那种可以和别的喵共侍一客一点都不讲究的喵吗!” 美喵哭的梨花带雨,丝毫不知道屏幕外的老猫批们听的眼睛都直了,坐立难安,笑容是再也不加掩饰的变态,想撸猫的手无处安放,痒的心尖难受。 此刻,他们只想问问那位资深老猫批,怎么才能一次和那么多只喵在一起玩。 教我!!! “遭了!”美喵突然脸色大变,耳朵竖起,慌慌张张地说道:“老板来了,我要走了。” “记得要来救我脱离苦海哦。”美喵红唇轻嘟,抛了个拉丝的媚眼:“喵~” 接着又是一双大手搭上“大牡丹”的后腿,把它拖回纱账里,不顾它惊恐地尖叫。 “喵!!!——” 那个媚眼还停留在观众们眼前挥之不去。 别人吃不吃这套不知道,老猫批肯定吃! 他们兴致勃勃冲到评论区准备放飞自我,结果看到一条链接——“ target="_blank">……” 作者“猫猫虫”留言:咳咳咳……典藏喵片、独家劲爆、开放一小时、速存、懂? 老猫批顿时露出“我懂”的心领神会的笑容,先看了下周围有没有人,放慢呼吸,再轻轻点开链接,跳转到一个视频上。 封面黑底,字体粉嫩,饱和度超高,还有爱心泡泡点缀,是熟悉的味道。 视频点开,熟悉的土味音乐瞬间勾起他们甜蜜的回忆。 “春天到了谈恋爱~拉着小手看花开~宝贝你笑起来真好看~真好看~……” 随着镜头拉进,旖旎的床帐拉开,一只精心打扮过的美喵以一种妖娆妩媚的姿势侧躺在床上,露出半截勾人的美喵腿,喵爪从脚指头抚摸到喵腿后跟,同时喵眼微微眯起,似笑非笑。 老猫批们激动的差点把手机摔了。 “喵喵~”来呀~ 美喵仿佛知道屏幕外老猫批的心情,故意慢悠悠掀开被子,美腿展露无遗,肉乎乎的爪子拍了拍床单,喵眼含情,若有若无地发出rua猫邀请。 “喵呜~~” …… 半小时之后,看完喵片的观众回来了,他们此时面色红润,眼神餍足,呼吸尚且急促,头上渗出一层薄汗。 颤抖的手在对话框里敲敲打打,半天才发出一条评论。 【这年头,猫咪都能打擦边了吗?但是好香好香,香的我豹哭!】 【居然才半个小时?!“大牡丹”你不行了吗?!】 【这只喵太不正经了,一点猫德都不守!必须严惩!否则整个喵界都会被它带坏的!……所以快点把它邮寄给我,我有治喵妙招doge】 【救命,我耳机坏了,在地铁上外放的,你们知道唤醒了多少老猫批围过来和我一起看吗?这辈子没被这么多人围堵过,哭笑不得.jpg】 【哈哈哈哈哈——楼上好搞笑】 【啊啊啊啊,我来晚了,链接没了,哪位人美心善的猫批可以支援我一下?孩子看不到喵片会吃不下饭睡不好觉的QAQ】 ……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猫猫虫”猫咖里,一群人活也不干了,笑的人仰马翻。 电脑上外放着那份典藏喵片,谄媚的喵叫声回荡在猫咖。 千金一脸冷漠地看着这群快笑断气的两脚兽,磨爪霍霍。 有几只猫咪好奇地凑过来,想看看是什么东西,被千金一计眼刀吓得窜出几米。 千金压着嗓子,尾巴笔直竖起,全身毛发炸起,猫瞳紧盯着罪魁祸首,发出一连串低沉的气音:“喵、喵、喵……” 好羞耻好生气好想挠死他,喵!!! “哈哈,别生气了。”杨尔收敛了一点,揉揉它的脑袋安抚它,劝说道:“靠自己本事赚罐罐,不丢猫。” 可就正经了三秒,看到千金的脸蛋,“大牡丹”那张妖娆魅惑的喵脸瞬间与这张苦瓜脸重叠上,电脑上恰好传来一声声意味深长的喵叫。 “噗!” 回忆被勾起,杨尔实在绷不住,当着千金的面破功,这次笑声比刚才还大。 “哈哈哈!——” 千金:“……” 喵,你给我等着!!!喵! —— 千金是只有反骨的猫,你越是逼它做什么,它越是和你唱反调。 自从不可说喵片流露出去,吸引来无数老猫批围观,它“大牡丹”的花名彻底在江湖打响后,千金气不过,开始各种作妖。 这点都是和杨尔学的,并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逼它配合客人玩,差点它一爪子把客人挠出血来,好在客人就喜欢这种野的没计较。 逼它吃小猫饭,它眼神都不愿意给杨尔一个,连饭带碗全部掀翻。 然后大半夜的就躲在你床边,什么都不做,死死盯着你看。 可以想象,半夜正睡意朦胧的时候发现有双幽绿的眼神盯了自己不知多久,能把半条命都吓没了。 杨尔有时候哭笑不得又拿它没办法。 它闹起绝食来,最后落败的一定是杨尔。 “好了,别生气了,你辛苦了,今天带你去吃大餐好不好?” “喵!”一定要是大餐,喵! 第二天,杨尔确实带它去吃了大餐,满桌都是猫咪爱吃的食物,满满当当摆了一个草坪。 它还在猫包里就已经闻着味两眼放光,一双爪子不停挠着猫包,急切地想出去。 杨尔心痛地对它说:“你知道我为了带你来这里吃饭花了多少铜板吗?你以后不许再和我闹脾气了知道吗?” “喵喵喵!”美食当前,它就勉为其难地答应吧。 “哼。”杨尔笑了,打开猫包的一瞬间,有道蓝灰色的闪电冲出,草坪上的草尖被重力压过又迅速复原,它眨眼没了踪影。 “跑的真快。”有人说。 杨尔点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虐待了它呢。” 他猛的扭头看向说话的人,是叶术,和前些天不同,现在的他已经重拾了往日的自信嚣张。 他得意了,就意味着有其他人倒霉了。 “我就知道你会来。”叶术调侃说:“这种免费提供食物的公公猫聚会,你肯定会带着你家猫来蹭饭。” “切,说的好像你不是一样。”杨尔目光落到他右手拎着的猫包上,里面那只大脸波斯猫还是和以前一样批着个丧脸。 “公主怎么一脸不高兴?你克扣它伙食了?” “怎么可能。” 杨尔:“那就是逼它嘎蛋了。” 不然他们怎么进的公公猫聚会。 “不是逼,是叶术自愿嘎的,和你家千金一样签了自愿协议的。”叶术无辜地说。 “嗯哼?” 回想起千金当年,四个人一人抓住它一只爪子拖上手术台,由杨尔打头阵,抓着它的右爪,“自愿”在猫咪绝育手术同单上按上爪爪。 全程它都在高兴地“哀嚎”,而杨尔如反派大肆地笑。 之后千金经常叼着小刀跟在杨尔脚后,刀锋就对着他的裤子。 那虎视眈眈的眼神,仿佛下一刻它就要跳上来替自己的兄弟报仇。 至今回想起那段晚上不敢闭眼睡觉的时光,还有些心有余悸。 公公猫最了解公公猫的痛,本来见面一定要撕打一顿的公主和千金,这次见面后只是互看了一眼,看了看空荡荡的某处,各自转头埋头干饭去了,风中若有若无传来两声同病相怜的叹息。 正如他们的主人。 “怎么样了?”杨尔问。 “很好。”叶术左右活动脖颈,语气里带着戏谑地说:“牛老板现在还在满公司抓叛徒呢,只是他想不到我们会联手。” 他想起牛老板上蹿下跳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杨尔点头:“成功之后我们四六分。” 叶术:“可以,我丽嘉六你四。” “不。”杨尔纠正他:“是我六你四。” “嘿,凭什么?!冲在最前面累死累活的可是我!” “可是给你出主意、打掩护、搭上宋老板这条线的是我。” “我不管!” 杨尔笑盈盈地看着那两只干饭小猫:“那我也不管,不同意我就告诉你家公主,是你嘎了他蛋的。” “你!” 太狠毒了! ———— 没过多久,牛老板公司资金链出了大问题,四处奔波求助无门,加之被查出多项违法行为,宣布破产。 在他灰溜溜离开公司那天,他看到杨尔和叶术并肩站在一起,看笑话似的和他打招呼。 他突然就明白了,宋老板背后是叶术,而叶术背后是杨尔。 可为时已晚。 他就算再咒骂,杨尔也已经把他失去的一切又赢了回来。 回到他那个熟悉的办公室,里面的布置已经换了,只剩下了墙面上的猫抓痕还没变,叶术问他要不要换回去。 杨尔摇头说不用了,他就是回来看看。 过去的就过去了,人是要向前看的。 他抱着他的猫,回他的猫咖去当个小老板,反正他现在养的起这群吞金兽,也不用绞尽脑汁提升数据,时不时给宋老板他们□□一下意见,还能被新入行的小萌新叫做前辈,日子过的也有滋有味。 人逢喜事,怎么能不庆祝一下呢? 杨尔大手一挥,放出了他珍藏了多时的喵片,引的评论区再次炸开了锅。 千金也炸了毛。 用想暗杀他的眼神盯着他,爪子偷偷伸到杨尔脖子处,刚要来一爪子,被杨尔一把抓住。 发现了正要干坏事的孩子,杨尔有些无奈,捏了捏它的肉垫子。 “别生气了,赚罐罐不丢猫。” 千金别过头:“喵!”哼! “好了,明天再闹吧,不早了该休息了。” 这段时间实在太累了,放下了心事,杨尔抱着千金很快进入了梦乡。 梦里的他是另一种结局。 他一无所有,因为交不起房租被房东赶了出来,大雪天里,坐在又冷又硬的台阶上,迷茫地望着从黑漆漆的天上遥遥落下的雪花。 世界孤寂又安静。 那只大布偶从猫包里爬了出来,雪上留下它深深的爪印,脑袋蹭蹭他的手,它居然开口说话了。 细小的声音在安静的孤独的雪地里响起。 “人类,我饿了,喵。” “可是我现在没办法喂饱你了。” “我吃猫粮就可以了,不要罐罐,喵。” “我连猫粮都没有了,你去新找一个主人吧,能给你吃饱饭,能给你卖猫玩具,能给你买很多猫零食。” “喵?”大布偶偏头看了他一会,从他的脸上看出了他此刻的窘劲,想了想,一步步走下来台阶,走进夜色里。 可看到千金真的要离开,他又舍不得了,再也没办法嘴硬,忙起身叫住它,肩头上的雪簌簌抖落。 “你要去哪里?!” 别走。 “我去给你做小猫饭吃,喵。”大布偶回头,站在黑白相间的世界里,满天雪花鹅毛般落下,它成了其中成了一抹独特的灰蓝色。 “你会做饭吗?” 大布偶一本正经的说:“我可以学啊,喵,等我我去找附近的流浪猫兄弟问问,哪里的水和垃圾桶比较干净,人类吃不干净的东西会生病的,喵。” “你不觉得丢你的猫脸吗?” “赚饭饭不丢猫。” “噗。”杨尔笑了。 怎么会有这么天真可爱的小猫? 可是笑着笑着,眼泪花从他眼角出来了。 小猫饭啊,没吃过,但味道一定是他从未尝过的美味。 雪还在飘,一人一猫淋成了一大一小两个雪人,隔着街道,看着彼此,背后是黝黑的魅房屋,天空是一望无际的漆色,整个场景如一张从中世纪流传过来的油画,用无声的画面向观看者述说它见到的故事。 “喵?” 现实里,千金睡醒了,坐在床头边,看着杨尔在梦里一会哭一会笑的,不明白他是做了噩梦呢?还是美梦中呢? 不一会,杨尔的眼泪湿了枕头,大布偶拿爪子去摸,刚接触到那一块,一团光球从它爪子中飞出。 系统的机械声响起,【任务结束,将在三秒后脱离该世界】 “喵?” 千金听不懂它在说什么,但出于猫咪爱玩的本性跳起来去抓它,奈何光球速度太快,它扑了个空,从半空中垂直砸落,正正好砸在了杨尔的脸上。 声音格外闷重,旋即房间里响起杨尔又气又怒的声音。 “靠!你要谋杀你的铲屎官是吗?!” “喵!”不要乱污蔑猫啊喂! 本世界结束。 ———— 新世界开启。 享誉业内的著名大律师涂君突然失踪。 有人怀疑他被人绑架了,但迄今为止,警方没有收到任何有关绑匪的信息。 有人怀疑他自杀了,但就在前一天,他还赢了一场漂亮的官司,为他本就辉煌耀眼的人生履历又填上一笔。 从全国顶尖法学院以优秀毕业生的身份毕业,毕业直接进入top one律所,一年升任律所二把手,一路走来从无败绩,被多家媒体公开点名表扬多次,堪称律界神话。 这样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是人群中心。 因此他的失踪不仅掀起了律界的风波,更引起了全社会的广泛关注。 风头甚至盖过了近期的明星杀警案。 就在大家猜测他到底去了哪里又发生了什么,闹得满城风雨的时候。 他出现了。 还是和以前一样脸上永远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拥有专业的谈吐,坐在镜头面前侃侃而谈,整个人自带光芒。 隔着镜头看他,感觉他有哪里不一样了,但说不上来。 正当大家为他松口气,他却宣布了一个始料未及的消息。 他要正式接手那起明星杀警案——一个律师圈内避之不及,谁接谁倒霉的案子。 该案嫌疑人吴宇是近期红得发紫的奶油小生,长的有十足的书卷气,笑起来露出一颗洁白的虎牙,属于让人一眼看到就会心生怜爱的小奶狗,但背地里做的事和他的外表截然不同。 ——吃喝嫖赌样样都来,脾气暴躁善变,肆意骚扰女演员,辱骂工作人员,圈内人都知道他是个什么德性,只是黑料都被他父母用钞能力压下去了,胆子也被喂肥了。 在一次扫黄打非的行动中,当时他在酒吧里玩疯了,和警察起了冲突,混乱中抢了警察的枪,还失手把警察打死了,事后迅速逃离现场。 或许是嫌命太长,他在逃跑途中居然还有心情发微博,吐槽警察多管闲事,并且晒出了染血的外套。 并配文“烦人,煞笔警察的血沾到我最喜欢的一件衣服上了,他工作一辈子也赔不起上面的一颗纽扣。” 虽然没过多久就删除了微博,但网络何等发达,他这番话早已传遍全网,无疑会引起全社会的公愤。 他一夜之间从神坛掉进臭水沟里。 而且他这个行为无疑是在羞辱警方,妥妥作死。 警局以最快速度将他捉拿归案,而他带着手铐,面对媒体采访的镜头嬉皮笑脸,还和粉丝摆手打招呼,不见一点紧张,更没有一丝愧疚。 警方调查完证据立即对他起诉,请求法庭从严判决。 与此同时,民声愈加鼎沸,大有不判他死刑不足以平民怨的势头。 吴家父母当然不肯唯一的宝贝儿子就这么没了,到处拜访有名的律师想把宝贝儿子从牢里捞出来。 可惜四处碰壁,没人愿意接这个案子。 律师们给出的理由统一是能力不够,打不了。 但大家心里头都门清,这个案子就是块又臭又烫手的石头。 首先,被告人吴宇智商情商堪忧,性格恶劣,这样的人不会乖乖配合律师工作,帮他打官司还得给他当孙子看他脸色。 憋屈。 其二,他在微博说的那些话引起了太多人的不满,得罪了警方,得罪了粉丝,得罪了辛苦工作的普通劳动人民,得罪了本就看这种富二代不爽的厌富群体…… 一人一口唾沫足够把他淹死。 其三,社会影响非常恶劣,接了他的案子一定会被群众网暴,名声随之变臭,律师又不是只做一次生意就跑路的,拥有一个好口碑很难得,也很重要。 没必要为了钱把整个律所的未来葬送。 可就在吴家父母走投无路之际,消失已久涂君出手帮忙了。 人们指责他身为顶级律师,不爱惜羽毛,不捍卫正义,有违律师的道德,违背了曾经的宣誓,不配做公正的守护者!…… 面对铺天盖地的责骂,涂君不为所动,也不做辩解,只发文说。 “我会赢。” 他的狂傲和自信用寥寥三个字说的淋漓尽致,但没人可以反驳质疑他。 只因为他真的可以做到。 没人知道这位大律师想做什么。 在市中心的一座高级公寓中,涂大律师发完那条句话,随手把手机扔上沙发,而他穿着价格不菲的西装裤坐在地板上,烦躁地扯开领带,撕开领口透气。 看着电视镜面中反射出自己的倒影,他想起了什么事。 无处发泄的情绪让他突然把被发胶固定的一丝不苟的头发挠得像树上的鸟窝,他毫不在意,几辔碎发垂下眉毛,遮住了他眼里千百种杂糅在一起的复杂情绪。 那双眼睛里盛着被社会磨砺过桀骜不驯与必要时呼之欲出的狠厉,是一种黑与白纠缠难分的颜色。 人在烦躁、恐惧、紧张等等情况下,会下意识寻找各种方法宣泄这些负面情绪。 涂大律师不能像街头的混混那样砸几个酒瓶子泄愤,他也不舍得砸家里的东西,因为太贵了,要是砸了等它们的主人回来他赔不起。 可它们的主人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涂散这么问自己,不自觉脱口而出。 【宿主,我们只是给你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哦,其他的统统爱莫能助呢】系统无奈的声音从一只猫咪嘴里发出。 “那你能干什么?” 【给亲给抱给摸摸,猫咪形态随便rua】 “……那还是算了。” 涂散揉着人中,用了好一段时间才接受这个魔幻的事实——他重生了。 回到了他还没有身败名裂的时候。 回到了他和涂君互换身份还没几个人知道的时候。 他和哥哥涂君的故事,说出去可以编成本精彩至极的小说。 年幼时父母双亡在孤儿院长大,八岁时孤儿院失火兄弟俩因此失散,哥哥涂君被一位名律收养,从此接受精英式培养。 而弟弟涂散则辗转流浪,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人和事。 直到一次偶然,兄弟俩见到了彼此,这才知道对方一直活着。 虽然和弟弟相认了,但涂君碍于养父,一直没有和任何说过他还有个双胞胎弟弟,只有很少的人知道这件事。 兄弟两互换身份源于涂散一次突发奇想,之后他们两个经常偷偷代替对方过对方的生活。 涂散打小混社会,机灵的很,记性好,模仿能力又强,装起斯文儒雅的律师来像模像样,旁人难辨真假,就算他用涂君的身份捅了篓子,涂君也会给他收拾善后,是以从未翻车过。 找到了哥哥有了个家,哥哥还是知名律师,涂散觉得自己熬出头了,下半辈子躺平啃哥好不快乐。 然而,就在一次互换完身份等着涂君换回来的时候,他却迟迟不见人影。 涂散意识到,哥哥失踪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报警也没用。 一丁点消息都没有,仿佛这个人从世界上消失了,实在太奇怪了。 涂散无奈,只能继续顶替涂君的身份装下去,守着秘密,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 既然那人不是谋涂君的财,那就是谋他的命。 做律师这行的可能不知不觉就得罪了某位大佬,尤其是涂君这种温室里养出来的精英,一颗赤子之心未经现实毒打,只想要公平正义,要天理昭彰,要罪恶无所遁形,他敢说也敢做,但往往会挡了某些人的路。 涂散料不准涂君的情况,便游走于权贵之间打听消息。 他和涂君不同,流浪多年,他见过了太多肮脏的事,知道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正义,也不会去追求虚无缥缈的宣言和信仰。 钱给到位,黑的他能给说成白的,假的他能给变成真的,坏的他能给洗成好的。 如果他做不到,那一定不是他的问题,而是钱给的还不够多。 以前涂君在的时候他怕惹天生正义感爆棚的哥哥不高兴,现在涂君不在了,没了束缚他的枷锁,他可以尽情发挥他的天赋和才能,做任何他想做的事。 他不在乎名声,随便别人骂他使阴招胜之不武,名是虚的,钱是实的。 律师涂君的手是用来捍卫正义。 而律师涂散的手是用来颠倒黑白。 这样一个游走黑白,善恶难辨的涂散在律届混的风生水起,走到了涂君都没有达到过的高度。 却在他最风光的时候,他得知了涂君的下落。 这次他运气不大好,在找哥哥的路上被一个变态连环杀人魔抓住了。 杀人魔对他的恶名颇有耳闻,却不急着杀他,他变态在喜欢且享受玩弄猎物的过程。 他在网上发布了一个投票,让所有人一起来决定涂散的生死,让涂散亲眼看着死亡逼近,心理防线土崩瓦解,陷入崩溃。 不出意料,大部分人投票要涂散死,评论区各类口诛笔伐,开启了□□大会。 “姓涂的就是个衣冠禽兽!眼里只有钱,没有公平!根本不配做律师,更不配活在世界上!” “我儿子被黑心医生治死了,他居然还帮医生打无罪辩护,现在我儿子骨头烂土里了,那医生又升官了,我们全家五年来没停过哭,丧尽天良啊!丧尽天良啊!” “这家伙和出轨渣男一起套路女方财产,女方被害的净身出户,渣男呢?不仅娶了小三,事业还越做越大!你们说这还有天理吗?!” …… 偶尔会有声音为涂散解释,“他是个好人,没有你们说的那么坏……”但很快被压下去,消失无踪。 涂散看着一个个的恨不得他死无全尸,差点被他们气死。 是,他是帮黑心医生打无罪辩护了,但他也帮那家人争取到了百万赔偿款,足够他们下辈子衣食无忧。 是,他是帮渣男搞的女方净身出户,但是女方后来拿着高额赡养费和孩子过的有滋有味,也不用伺候渣男了,而渣男家里因为小三搞事情闹的鸡飞狗跳。 但是落在他们眼里,他的手段就是见不得人的,是社会败类,他就是该死的。 涂散气归气,理智还在,趁杀人魔不注意,挣脱出来,却在逃跑的途中出了意外,一命呜呼。 死前背负着千万骂名。 就很憋屈。 万万没想到,他睁眼又活了。 他不顾系统反对又接下了明星吴宇杀警案。 猫咪形态的系统把自己鼓成一只球,躲在墙角背对着他,以表达它的不满。 不论涂散怎么问它知不知道涂君的下落,它都不与回复。 大有你不听我话放弃给吴宇打官司我就不理你的架势。 不回复也没关系,反正他迟早能把哥哥找到。 涂散花了点时间消化庞大的回忆,不理生闷气的系统猫咪,起身去了卫生间。 透过洗手台上那面明亮的镜子,他看到脖子上有道刀痕。 是杀人魔把刀子架在他脖子上那时候留下的。 涂散抚摸疤痕,恐惧感如潮似海涌上心头,神经一个恍惚,世界颠倒晕眩,他忙扶住洗手台稳住身形。 大口喘了很久的气,他重新抬头,看着镜中人。 汗水顺着发丝流下,年轻俊俏的脸庞上难掩憔悴。 一步错步步错,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跳进陷阱。 他暗暗捏紧了拳头,眼里放出彻骨寒光。 一定要反杀那个杀人魔,那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怕外人看出破绽,他和律所请了几天假,一直在家里呆到了开庭那天。 出门前,系统猫咪提醒他,【你接了这起案子,对你的名声没有任何好处哦。】 涂散正在门口换鞋,头也不抬地说:“可是对我的钱包有好处。” 系统猫咪偏头,绿眼闪着诡异的光,阴侧侧补充说,【小心像上辈子一样死无全尸哦。】 说完,涂散顿住了,片刻后,把手举起来给系统看,“这是什么?” 系统猫咪不明所以,【手】 “不是,是一双可以在法庭上搅弄风雨的手。” 他又指着自己的嘴,“这是什么?” 【……嘴,嘴?】 “是一张可以把死人说活的嘴。” 【……】 “他们骂我又怎么样?到头来还是要来求我打官司。” “耍阴招又如何?法庭上,胜利即为正义,而我,是从无败绩的涂律。” 涂散说这话时就像和楼下大爷闲聊时一样轻松平常。 系统想找些话来反驳他,思来想去,竟发现他说的都是对的。 网络上的那些人骂他,同时也畏他,敬他。 系统意识到,这个人有一套自己的正义法则,非黑非白,它猜不透,也想不通。 一个奇怪的反派。 作者有话说: 第三个世界开始啦 第35章 法庭外。 闻着味来的记者已经把路口堵的水泄不通, 无数话筒都对准了人群中心那个身着套装,英气成熟的女人。 女人把憔悴不堪的原告家属挡在身后。 “元律,您作为原告律师, 这次将和业内有着不败神话的涂律对手, 请问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元琳接过话筒, 红唇张合,声音比起女性特征的尖细,更多了几分男性的沉实。 “我想告诉某些人,法律不是他沽名钓誉,捞银捞金的工具,我会还英雄一个真相, 让有罪者受到应有的惩罚。” 铿锵有力, 掷地有声, 不愧她律届“正义女神”的身份和气势。 突然人群骚动, 媒体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鲨鱼扑食般扛着器材奔向另一个地方。 涂散从车上下来, 衣着光鲜, 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 从容熟练地接受媒体采访, 还不忘和元琳打个招呼。 不加掩饰的嚣张,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等离媒体远些了,元琳的同事才露出担忧的神色,看着她欲言又止。 元琳瞥见不对,也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却只说:“放心。” 同事:“涂律师已经不是我们大学时认识的那个人了, 他现在狡诈的像只狐狸, 再老成的律师都在他手底下吃过亏, 还是小心为好。” “我知道,所以我是做了万全准备才来的。” 同事看她淡然自若的样子,试探问道:“你们难道又找到新证据了?” 元琳不说话,转身进法院。 同事立马明白,他猜对了! 顿时喜笑颜开,屁颠屁颠跟了上去。 这场官司本来就是涂散和被告吴宇不占理,目前收集的证明能够形成一个完整的证据链,但不是一个密不透风的证据链。 要给被告定罪,需要有一条完美的证据链支撑法律的运转。 涂散最擅长的招数之一就是以极其刁钻的角度钻漏洞,找到最薄弱的地方击碎这条证据链,让本该用来惩奸除恶的法律无用武之地。 就比如,你有一辆自行车,车链子断了,你蹲地上辛辛苦苦把断掉的零件拼好,这时路过一个看着人畜无害的家伙,笑嘻嘻地说想帮你测试一下链子牢不牢固,结果他一扯就扯到断口处,稍微用力,啪的一下,零件碎落一地,你前功尽弃。 更可恨的是,这家伙倒打一耙,说本来就是你没把链子接好,他帮你发现了漏洞,免得你到时候翻车,你应该感谢他。 你就说气不气? 但你还偏偏不能拿这家伙怎么样,因为他没有违反任何法律,他做的一切合理合规。 被他推翻在地的法律条文甚至还支持了他的行为。 对付这种智多近妖,怪招百出的对手,没有十足十的准备,没几个人敢正面和他作对。 作为校友,元琳深知这家伙的德性,当初在校辩论队,凭着自己发明的一套诡辩计策,打遍全校无敌手,把人压在地上摩擦。 为什么后来没有打遍全国呢? 因为他那个时候还没毕业就已经拿到知名律所的邀约,人家跑去打真官司了,不和这群小朋友们玩了。 元琳面对这样强劲的对手不可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她在法庭上罗列出来的证据足见她的用心。 一环扣一环,涂散几乎找不到任何下手的地方。 然而越是这样,涂散越是兴奋。 满级大佬虐渣是爽,但大佬没有成就感啊! 他压根不想给菜鸡们上课,元琳这种能让他吃瘪的才是他认可的对手。 对手缜密,强大,逻辑严密,气势逼人,只要他一步不慎,满盘皆输。 游戏就是要这样玩才刺激。 在进行被告辩论时,涂散其实已经无话可说,就随便问了几个不痛不痒的点。 和上辈子一样,元琳提供的证据链中有人证有物证,堪称无懈可击,非常漂亮,就算换了他的老师来也不能当庭找出漏洞。 然而元琳绝不会给他找漏洞的时间。 涂散似乎没了法子,叹气摇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揉人中,面前的资料一页都没有翻开过。 被告吴宇坐不住了,他带着手铐,从开庭起就在烦躁不安地跺脚,后面看着涂散气焰被打压,几度想冲过去又被法警按回去。 他一个门外汉都能看出现在的情形对他不利,涂散居然还坐的住?! 庭上法官问:“被告律师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暂时没了。”涂散语气里透着无奈,他朝吴宇摇了摇头,无声地说着抱歉,似乎无能为力。 吴宇彻底受不了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放弃。 瞬间面容扭曲,指着涂散破口大骂,“姓涂的,你不是顶级律师吗!我花那么多钱让你给我打官司,你踏马就这?!我告诉你,你要是害我坐牢了,我爸妈绝对不会放过你!我一定让你身败名裂,你给我等着!” 在人前乖巧听话的奶狗大明星在人后其实是暴躁恶劣的土霸王,三个法警一起上手才堪堪压住他。 涂散早就调查清楚这家伙有人格障碍,稍微激一激就会犯病,想看他出丑就故意说:“吴少爷,我好怕呀,不过看样子你会比我先身败名裂。” 在其他人看不到角度,涂散轻蔑地笑了笑,一闪而逝,却让吴宇看的清清楚楚。 脑子轰的炸开。 他吴宇被人从小捧到大,是天之骄子,而涂散算哪根葱!居然敢和他这样说话,还敢笑话他! 奈何法警压着他动弹不得。 他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了,涂散却不知死活,继续用轻飘飘的语气戳他痛处。 不知道的会以为他是对方的律师。 元琳皱眉看着吴宇,当事人在法庭上失态,无法冷静阐述事实经过和回答问题,对辩护律师来说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涂律师居然还坐的住? “没想到吴宇先生和传闻中那个绅士有礼的形象相差甚远。”元琳说。 涂散笑笑,矛头一转,“元律,亏你还是法律从业者,难道不知道传闻最不可信吗?” 他又看向吴宇,悠悠然说:“传闻说我的当事人吃喝嫖赌样样都行。” “有一次因为工作人员给他买的奶茶不是他要求的25.3°C,他就让人把工作人员按住,把滚烫的奶茶从鼻腔一点点灌进去,后来那个工作人员因为烫伤后重度感染死了。” 吴宇听了这话,不像方才那样暴躁,反而笑了出来,朝涂散挑挑眉,配合着法警坐了回去,没有一点愧疚的样子,甚至有点……得意。 涂散看着他,心想神经病果然脑回路和正常人不一样,常常阴晴不定。 又说:“还有传闻说他欺负同行,故意在女星的裙子上动手脚,害她在红毯上,在几百个相机面前走光。” “还有说他选妃,一个晚上能辗转十个女生床上。” 他话锋一转,“但以上都只是传闻而已,你们有证据吗?没有。” “我可以以我的人格担保,光选妃这件事就是不存在的,即使再美的女人主动勾他,他也能不动如山,就算逼迫他,他也不、行。” 元琳不明白他说这些话的意思,是在说他的当事人其实是个君子? 可这又有什么用? 涂律师到底想做什么?不急着对她的证据提出有力的质疑,反而和自己的当事人杠起来了。 他又在想什么阴招? 涂散最后那句话的言外之意,吴宇最明白。 被说出他最难以启齿的隐秘,再没有方才的淡定,吴宇目眦欲裂,拍桌跳起,歇斯底里吼道“你找死!!” 法警奋力控制他,甚至拿出了□□。 涂散完全没有要劝阻的意思。 一切走向如他预料的那样。 他早看这个富二代公子哥不顺眼了,整天骂天骂地,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这次让法警给他一个小教训,先教他如何尊重法庭。 小子,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再外还有法律,以你的所作所为,你不吃点苦,实在不合适啊。 吴宇当庭失控,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精神状态不对劲。 法官宣布暂时休庭,涂散去到休息室,吴宇父母已经在哪里等着了。 这两位都是社会名流,为了脸面不可能出庭,但他们又只有这一个儿子,再恨铁不成钢也要想办法把他保出来。 吴父已经知道刚才法庭上发生了什么,对涂散颇有不满,不拿正眼看他,“涂律,我们请你来不止是打官司,而是要打赢官司。” 涂散在他对面坐下,颔首说“我不是在很认真的打赢官司吗?” “赢”字被他咬重。 吴父冷哼一声。 你的赢法就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激怒我儿子,羞辱儿子? 身旁的秘书把准备好的支票拿出来。 涂散看到上面的数字,即使已经知道是多少了还是会为它心突突跳几下。 有钱人简直壕无人性。 “吴先生这是什么意思?”涂散装出不解的样子。 吴家父母不会亲口和他解释,像他们这样的人自持身份和脸面,打骨子里看不起普通人。 从吴宇就可以看出来了,明明是他们求着涂散接下官司,现在却把他当自家奴才使唤,不信任也就算了,连点尊重也没有。 小的在法庭上辱骂他,老的现在又给他甩脸子。 秘书替吴家父母说:“感谢涂律为我们做的努力,这是给您的酬劳,接下来的事将会由更专业的律师团接手,这件案子不劳您费心了。” 意思就是,你的活干的不好,地主大人很不满意,但是又不能撕破脸皮,怕你一怒之下跑去对手家干活,就让你拿了封口钱麻溜的滚蛋,哪凉快哪里呆着去。 “律师团?”涂散好奇地问。 秘书挺直了腰杆,骄傲地说:“是的,是由多位有着资深经历名律组成的律师团,他们有八成把握让吴宇先生从无期改为有期,而且……” “噗。”涂散没等秘书把话说完就笑了出来。 秘书勉强微笑,“请问涂律觉得哪里好笑了呢?” 涂散不留情面的讽道:“你们所谓的律师团,曾经都是我的手下败将,他们连我都打不过,你们不会天真的以为人多就能打过元琳吧?” “改无期缓刑为有期。”涂散又笑了,“在法庭上撒把米,一只鸡都能做到。” 语气里满满的轻蔑,仿佛那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对他来说确实如此。 大佬从不给菜鸡留面子。 说的在场人心头不爽,他们又奈何不得他。 秘书语气冷了吓下去,“请涂先生注意你措辞。” “我的措辞不对?好的我知道了,我不会改的。” “……” 吴家父母脸色已经非常不好看了。 他们哪里不知道吴宇的案子棘手,改有期已经是他们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他们难道不想让唯一的儿子平安出来吗? 问题在现在情形下,谁能做的到?! 眼看铺垫的差不多,涂散叹口气,惋惜地说:“本来我有七成把握让他无罪释放的,既然你们已经有了……” “呃,什么来着?哦,对,资深律师团,可以让吴宇服刑个十年二十年,那我就先走了,恕不奉陪。” “等等!涂律!”吴母站起身,惊喜而又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您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得到涂散的肯定,吴母简直像在做梦,她几步上前和涂散握手。 “如果涂律真的能让我儿子无罪释放,您就是我们一家的大恩人,以后你有任何事需要我们帮忙,我们绝对不会推辞。” 涂散要的就是这句话。 比起钱,他更想要搭上人脉,一个灵通的人脉网无论是对他的事业,还是寻找涂君都有着莫大帮助,吴家父母是他布局的第一步。 上辈子他找到了元琳证据链中的漏洞,但没想到那是元琳故意给他留的陷阱,一时不慎迎头栽了进去,最后勉强打了个平手。 不过这次不会了,他欣赏对手,但他也要赢的这场官司。 吴宇不是个好人,他做的一桩桩一件件事都足够让他用生命去偿还。 他不应该死在牢里,也不应该死在一颗子弹下。 那样太轻松了。 涂散倒不是可惜他,而是想起了上辈子吴宇的结局。 如果所有人的命运还和上辈子一样,那么他就更应该保吴宇出来了。 人出来了,接下来才好玩。 得到希望,又被一点点切碎的感觉比一刀杀了他还痛苦。 而且涂散还需要用吴宇做个局,引出那个疯子杀人魔。 吴家父母完全不知道涂散的打算,只把他当成了救命稻草,勉为其难地为他们刚才的行为道歉,紧接着急哄哄地问:“涂律需要我们做什么?” 涂散:“需要你们发挥一下你们的钞能力,做以下几件事。” 第36章 回到法庭。 轮到原告证人发言。 来的是当时在包厢上酒的一位女服务员。 小姑娘看着年纪不大, 不敢抬头和别人直视,不小心和吴宇的要吃人的眼神对上,小脸唰地惨白, 鹌鹑似的把脑袋把脖颈里。 事发后她肯定收到了吴家父母的封口费和威胁, 不知道元琳用什么让她愿意出庭作证。 但她还没从那个血腥的现场缓过来, 说话哆哆嗦嗦,连不成一句话。 元琳耐心引导她,“杨小姐,不用紧张,这里是法庭,你只需要把那天你看到了什么说出来就行。” 杨甜手却抖的更厉害了。 涂散见状笑了, 元琳平日里强势惯了, 就算有意放软了态度也让人生畏。 她越催, 杨甜就越说不出话。 正尴尬之际, 一道温润的男声横入。 “杨小姐,你的眼镜很漂亮, 是哪里买的?” 杨甜跟着声音看到了涂散, 这位赫赫有名的大律师对她温柔一笑, 像春风化雨, 不带任何棱角和距离感,非常容易让人对他产生好感。 “是工作的地方附近买的。”杨甜低头说。 “很适合你。”涂散说:“但是案发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带呢?” “因为主管说带眼镜不好看,当时我就摘下来了。” “这样啊,我最近想配副眼镜,等休庭后杨小姐可以给我带路去那家眼睛店看看吗?” “可, 可以。”没人可以拒绝这样一个温柔有教养的帅哥提出的小小要求。 “对了, 杨小姐你多少度?” “差不多500左右。” ……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 仿佛他们是同一阵营的战友。 杨甜渐渐从紧张中走出来, 元琳脸色却怪异起来。 现在的走向太奇怪了。 涂散身为被告律师为什么要帮她们安抚原告证人?! 按照他一贯的手段,他应该乐的看她们在法庭上出丑,还会推波助澜,幸灾乐祸,因为这样对他最有利。 一个无利不起早的人有一天突然做了一件善事,绝不会是他良心发现,只能是因为这件事能给他带来更大的利益。 一个不好的预感在元琳心里浮现,但她又想不到涂散要怎样破这个局。 她揣摩过很多次涂散可能的行动。 但人证物证俱在,舆论一边倒的要严惩吴宇,他的罪行板上钉钉,涂散就是有再大的神通也翻不出花来。 总之,这场官司涂散不可能赢。 涂散明知结局却稳如老狗,这是最诡异的地方。 杨甜一五一十把当时的所见所闻陈述完,涂散却拿出一个药盒,问了几个奇怪的问题。 元琳看到药盒的那一刻,心里所有的谜团全部消散,心骤然收紧。 她知道涂散想做什么了! 这官司要糟! 她赶紧打断他们的谈话,“杨小姐,你再好好想想,想清楚,真的在现场看到过这个药盒吗?” 杨甜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认真点头,“看到了,当时我还给他们送了杯温水。” 听完,元琳再难掩饰眼中的懊恼,闭上了眼。 不用看都知道,涂散现在一定用一种傲然,还带着嘲讽的眼神看着她。 因为她亲手把翻盘的机会送到了涂散手中。 要的东西差不多齐全了,涂散清咳几声,是时候开始他的操作了。 他站起身,对着台上说:“法官,我请求终止此次审理,对我方当事人进行案发时候的精神鉴定。” 他将药瓶摆在桌子上,抬高音量,“我方吴先生一直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但因为身为公众人物一直瞒着所有人,刚才他就多次没有控制好自己的脾气当庭失控。” “而且杨小姐也说了,她看到过案发前吴宇服用过药,这种药有一定的副作用,服用后会让患者出现一定时间的精神恍惚,因此我方当事人极有可能在案发时不具备行动能力和自主意识。” “我反对!”元琳也站起来,直勾勾地看着他,“杨小姐亲眼看到了吴宇开枪,已经说明吴宇当时具备正常人的行动能力,精神状态稳定,你方才提出的要求并不合理!” “看到了?”涂散勾笑,“案发当时开了两枪,第一枪被监控拍到,并不是涂散射出的,而且没有射中被害人,只是擦伤,真正致命的是第二枪,正中心脏,偏偏这枪又没有被监控拍到,请问杨小姐看到的是哪一枪呢?” 杨甜说:“都,都看到了。” 元琳稍稍歇了口气。 涂散却问,“你确定看清楚了都是吴宇开的枪吗?” “确……” “杨小姐,当时包厢昏暗,而你又有近视,监控显示你在第二枪的时候躲到了墙角,还抱着头埋在膝盖里,你真的看到是吴宇开的枪吗?” “我……”杨甜突然有些犹豫了。 涂散盯着她的眼睛,再也没了笑意,启唇轻吐,像引诱孩子犯错的坏人,说:“杨小姐请仔细回忆,是否看到是吴宇举着枪,对准了被害人,还是说你只是看到了一只举枪的手,由于害怕和偏见而下意识觉得那就是吴宇。” 涂散眼中似乎有两道漩涡,深不见底,盘绕不休,任何人盯着他看上一段时间,在低沉语调不着痕迹的引导下,被他的思维侵袭,很容易会对自己的判断产生动摇。 笑的温柔的不一定是绅士,还有可能是一肚子阴谋算计的狐狸,狐狸哄你夸你,那都是为了把你吃了。 涂散在大学学了点心理学,天赋加努力,让他掌握了如何利用环境,语气,眼神,和话语,让一个人对自己产生怀疑,击溃其心理防线。 杨甜就是如此。 她想起那天发生的事,胆小的她听到第一声枪响就想跑了,但是不小心跌倒,慌乱之中爬到墙角把自己蜷缩了起来,她抖的像个筛子,耳边充斥着各种尖叫和玻璃碎裂声,耳膜嗡嗡响出血来。 可突然“砰”的一声,世界归于死一般的安静。 她颤颤巍巍露出半个眼睛,满目昏暗的色调中,冒白烟的枪口格外突兀,还有那只拿枪的手,出现在她每晚噩梦中。 但手的主人是谁,她无法肯定,那个人埋在黑暗中,她的眼前只有黑乎乎一团。 是吴宇吗?还是其他人? 她看向元琳求助,元琳也在看着她。 元琳谨守在成为律师的那一天许下的宣言,她要以事实为凭,还当事人一个真相,她无法做出暗示证人说谎的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按事实说就好。” 她坦然接受这样做的后果,她也知道涂散是故意的,他就是料准了自己会认死理,将事情的真相公平置于输赢之上。 元琳和涂君是一类人,天真、纯粹而勇敢的正义捍卫者,不计后果地要锄强扶弱,涂散欣赏他们,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利用他们的纯粹达到自己的目的。 谁让他是个反派呢。 可是杨甜也不傻,她知道按事实说的话,吴宇可能就会被判无罪,等出去后,吴宇会放过出庭作证的她吗? 可是不说,那她是不是算做了伪证?良心过得去吗? 涂散看出她心里在挣扎,静静等着她,同时灵巧的手指在桌面上飞舞,敲出一首悦耳的曲子,曲调如他此刻的心情,轻快舒缓。 一个证人如果对自己的记忆都产生质疑,那么她的证词将毫无威胁。 他轻轻推了杨甜最后一把,“监控没有拍到第二枪,所以作为唯一证人的你的口供非常重要,你的一句话可能让无辜的人蒙受不白之冤,甚至失去生命,而所有一切都是因为你。” “杨小姐,请想清楚。” 半响沉寂后,杨甜对元琳垂下了头。 “对不起,元律师,那个时候我太害怕了,我其实没有看清楚。” 元琳终是叹了口气。 “你没有对不起谁,法庭揭露真相的地方,你做的很对。” 涂散支持首尾两句话,但不支持中间那句话。 他用行动证明了,法庭也可以是颠倒黑白的地方。 最终,法官宣布暂停审理,由相关机构调查吴宇案发时的精神状态。 上辈子他会输,一来是铁证如山,难以脱身,二来是时间太短,没有给他操作的空间。 事后复盘几十遍才被他找到了突破口。 如今再来一次,翻盘还不是勾勾手的事。 吴家父母震惊于涂散的本事,居然可以让证人当庭翻供! 接下来,他们的钞能力和人脉会让吴宇有精神病的事很快传遍大街小巷,比起吴宇的命,这点面子不算什么了。 但元琳肯定不会让吴宇无罪释放,而且吴宇发的那条血衣微博影响太过恶劣。 涂散提出了一个办法,找个替死鬼。 反正监控没拍到谁开的第二枪,吴宇和他的狐朋狗友都测出了硝烟反应,推那个开第一枪的“好兄弟”出去顶罪就行。 吴家父母按照涂散的计划,让其他人统一好口供,都说吴宇当时情绪不正常,连亲妈都认不出来。 又由涂散亲自写好台词,让吴家父母出面说服那人揽下所有责任。 吴宇的脑残粉发挥了一点作用,用他们独特的逻辑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吴宇造成的社会影响,塑造了一个被身残志坚,隐忍不言,认真敬业却被狐朋狗友带坏的被迫“堕落”豪门公子形象。 至于其他人和来自各方的压力,那就靠吴宇和他父母自己去抗了。 对了,那个替死鬼不是随便挑的,他也不是什么好人,和吴宇臭味相投,但奈何没人家家大业大,不得不低头。 让他替吴宇进牢狱实则是便宜他了。 如果他知道吴宇出狱后的结局,一定会痛哭流涕要求警察叔叔把他关好了关牢了,千万别放他出去。 ———— 几个月后。 吴宇被送到精神病院接受治疗,那天涂散也去了。 洁白的病房里,吴宇躺在病床上,惨白的肤色,憔悴的面容,头发有点长,遮到了上眼皮,显得他的脸蛋更加乖巧单纯。 “护士姐姐,能轻点打针吗?我怕疼。” 温温的声音让护士多看了他一眼,“行。” 乖乖等医生注射药剂,他还不忘说声谢谢。 谦逊有礼,一看就是受过良好的教育,和在法庭上暴躁发狂的那个人相差甚远,几乎判若两人。 病房的门关上,吴宇笑着招呼他,“涂律师站着做什么,过来坐。” 涂散露出同款假笑,“别了,我怕你又发疯,我惜命。” “不用怕,我不会发疯的,我还要感谢你呢。” “真要感谢我请直接打钱,谢谢。” 吴宇愣了愣,说:“涂律师真实在。” “那当然,我可没你能演,把手拿出来吧,血都渗出来。” 装的漏洞百出。 “诶,没意思。” 吴宇那副乖巧无害的模样瞬间收起,有点失落地低下头,长发盖住大半张脸,一直放在被子里的手也拿出来了,一把小刀赫然被他捏入手掌,掌心往外冒血。 他把刀子扔到地上,像小孩子用来抓麻雀的陷阱被麻雀识破了,不高兴地自己对自己赌气。 带着一种天真的残忍。 可是突然,他咯咯笑出声,舔了舔手掌上的血,血腥味弥漫口腔,他嘴角扬起阴毒的笑容,偏了偏头,长发到一边,露出半只眯起的眼睛,盯着涂散,白的没有血色的皮肤即使在阳光下也是那样阴冷,他一眨眨眼,蛰伏在洞穴里的毒蛇吐了吐舌信子。 “我会一辈子记得你,以及你在法庭上对我说的话,涂律师。”他说这话时涂散一点也不高兴。 谁想被只冷血动物惦记上,他撕破了他最想掩盖的秘密,这只冷血动物不得把他带皮生吞了。 但他是地主的儿子,该给的面子还是得给。 “乖,我也会记得你的。” “等我出去了,一定会去找你的。” “我等着。”涂散挑挑眉,“如果你这辈子还有机会从这里出来的话。” 吴宇笑而不语。 “以后收敛点,别再不知死活惹着你惹不起的人。” “我惹谁了?”吴宇似乎真的不知道他犯了什么错,迷茫的像个孩子。 “哦!你是说那个警察?”吴宇瞪着一双大眼睛,“可是我没有说错啊。” 他又摇摇头,“不对不对,我错了。” 涂散心说,这家伙难道还会认错? 却听吴宇说:“他工作一辈子还是买的起我那件衣服上的扣子的,衣服现在被他的血弄脏了,也不值几个钱了。” 说完,轻快的笑出了声。 用最纯真的语气和孩子般懵懂的眼神,把一条人命说的一文不值。 是了,这才是这家伙的本性。 这样的人把涂散最后一点善良也磨没了,也好,下手也不会有心理负担。 “友情提示你,最好把你神经病的人设演好了,别乱跑,也别想着出院,如果你不想再被受害者家属起诉的话,老老实实听长辈的话,长不大的小朋友。” 涂散有意强调最后七个字,看了看吴宇某个地方。 吴宇又被戳了肺管子,脸色大变,牙都要咬碎了。 他眼神黯然,盯着涂散走出房间,而后森森笑道,“我一定听你的话,涂大律师。” 涂散故意这样说,吴宇不可能听他话,他一定会跑出去。 那样正中他下怀。 他要的就是吴宇自己逃离警方视线,逃离最安全的地方,去自寻死路。 这样的话,就可以顺利开展他的下一步了。 残忍的小朋友? 他倒要看看两个疯子见面谁更残忍。 第37章 “叮咚——” 买的东西到了, 涂散去开门,比涂散速度更快的是系统猫咪,“窜”的到了门口, 跳起来够门把手。 【是给我买的罐罐嘛?】它迫不及待地问。 “不是, 是微型摄像头。”涂散给它泼了盆冷水。 “你一个系统怎么天天惦记着罐罐?” 【人家现在是猫咪嘛, 猫咪就是喜欢吃罐罐,是天性,宿主你真小气,我上一个宿主就会给他的猫很多罐罐】 涂散抱着箱子,居高临下看着它,“哦, 那你回去找他吧, 再见。” 【哼!】系统猫咪竖起大尾巴回墙角蹲着怀疑统生了。 涂散想不明白这个系统有什么用?只会吃, 还会掉毛, 什么忙都帮不上,改天就把它卖宠物店去。 不再理会系统猫咪, 转而按照说明书调试好摄像头, 边调试边回想上一世的记忆。 有关吴宇之死的事情他记得很清楚。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是一样的可怜虫——他们都是死在那个杀人魔疯子手里。 涂散比吴宇好就好在他能留个全尸, 而吴宇则是被碎尸江边, 切成几百块碎片沿着河岸撒了红晃晃的百米长。 私心里,涂散认为这样的结局才该是吴宇的结局,比起一颗子弹了结生命,或者关个几十年再放出来继续做他的豪门大少爷,血债血偿更为公平。 他这么想, 也这么做了。 合格的律师不能够越过法律判定一个人的生死和罪行, 涂君在的时候对他三令五申, 但他要是会听涂君的话他就不是涂散了。 他只是冒用涂君身份的冒牌律师, 律师宣言对他来说只是几百个文字,他不信仰大众认定的正义,所谓宣言没有任何约束力。 他打官司也从来不遵循什么君子之道,野路子乱来一气,能赢就行,给他打钱的客户才是他趋之若鹜的对象。 更何况他从未亲自动手,只是做了一把幕后推手而已。 能找到他故意杀人的证据吗? 不能。 现在他只想快点把涂君找回来,这个律师身份给他带来了太多麻烦,他不可以像从前那样随心所欲,无论做什么都要先考虑一遍,拿捏好涂君的人设,不能够穿帮了。 目前没出事,时间久了肯定不行,他和涂君是完完全全的两个人,迟早会被人认出来。 就比如那个杀人魔。 当他在涂散耳边说出他真实的名字时,涂散被绑在椅子上,整个人仿佛掉进了冰窟窿里。 涂君的失踪肯定和他有关系,最少,他也知道涂君的下落。 吴宇是他钓鱼的第一颗鱼饵,他要先出手为强。 涂散来到吴宇被分尸的河边,河对岸不远就是繁荣的商业区,灯红酒绿,音乐喧嚣,就算是在晚上人流量也很大。 敢在这里杀人,还能淡定自若的切成碎片,杀人魔的心理素质和反侦查能力可想而知有多强。 涂散不敢大意,挑了一个非常隐蔽的地方放置好摄像头,用同样颜色的草掩盖好。 日落黄昏,河流安静的向前走动,河面上水波荡漾,余晖晒的它金光闪闪,岸边芦苇草随风轻轻舞动,时而有几只水鸟落下,隐入草中,饭菜香从河对岸飘过来。 然而岁月静好下是涌动的暗流。 涂散拍拍手上的泥,看向天边,一切就看今夜了。 吴宇的死亡时间是凌晨一点左右,此刻石头滩上仅有几点从对岸投射过来的霓虹灯照明。 昏暗,寂静的背景下,仿佛万物陷入梦乡,又仿佛在那密不透风的芦苇丛里正进行着一场屠杀。 涂散盯着电脑屏幕,不自觉敲击桌面,是他紧张或者着急时的习惯。 要是涂君这时候在,他会像小时候一样握住涂散的手,拍拍他的肩膀,和他说别怕,给他来自哥哥的安全感和依靠。 后来兄弟两个分开了,哥哥这个角色由另一个人顶替,一个他在流浪途中遇到的伙伴,那个男孩叫白墨,他们曾经很要好,后来因为一些不愉快的经历闹掰了。 涂散烦躁的晃晃头,这个时候想起他做什么。 电脑画面晃了一下,应该是摄像头被河边的风吹的稍微移了位置,可还是什么都没有。 一派天地安宁的样子。 快过时间了,难道他不来了? 涂散脖子上的伤口处突然刺痛起来,他有预感似的扫了一眼。 瞳孔骤然一缩,视线死死咬住屏幕内的黑影。 来了! 涂散不由得放轻了呼吸。 一个浑身被黑色包裹的男人拖着吴宇在河岸边行走,带着鸭舌帽看不到样子,从监控上看他的手臂很细,力气却很大,单手拎着吴宇一个近190高的成年男性丝毫不费力,在怪石遍布的河滩从容走着,走出了闲庭信步的感觉,手上拎着的人不是人,而是一只待宰的家畜。 一身黑黢黢的像是幽灵飘过。 涂散看着他拖拽昏迷的吴宇进了监控盲区,重重锤了下桌子,暗骂一声该死,偏偏这个时候。 他现在又不能跑过去调整监控位置。 只能继续盯梢,等着杀人魔再次出现在监控中。 要是能够拍到行凶过程就好了。 涂散想起他被绑的时候。 这个变态杀个人都要讲究仪式感,在行凶的时候一定会从自己的行为中获得无限的快感,甚至是自豪,这时往往是他最容易露出破绽的时候。 如果能拍到他的脸,那怕只是半张脸都好。 涂散恨不能从屏幕穿过去,手下的桌子几乎要被他扣出个洞来。 又过了几个小时,这场杀戮似乎结束了。 如来时那样,那个杀人魔从容地沿来路离开。 路过摄像头时,那人不知道为什么停下了脚步,脖子扭向这边,盯了一会,朝这边来。 涂散再度兴奋起来,心口狂跳。 走近点,再走近点! 那张模糊的脸越来越清晰,可以看清轮廓了! 偏偏这时,那人停下了,把头埋得很低,不让涂散看到再多一点的面貌信息。 他扭头走了。 涂散很失落,准备了这么久,还是没有弄清楚他是谁。 下次机会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又或许没有下次了。 涂散揉揉人中,让自己尽可能保持冷静和理智。 将近一天没睡的脑子里乱的只剩团麻绳。 他关掉电脑,准备明天再去现场看看。 但愿能够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可是突然,涂散呼吸骤停,关机的动作随之暂停,时间似乎在这一刻静止。 屏幕上赫然是一双森冷的眼睛!眼角还有新鲜血渍。 瞳孔里没有人的温度和色彩,宛如灰霾霾的天空下,蛰伏在床底的蝎子冷不丁窜了出来,毒尾刺中了你的眼睛,痛苦不已却又肿的闭不上眼, 涂散意识到,他和杀人魔对视了。 隔着屏幕,那个人似乎一眼就揪出了躲在屏幕后面的他,用一种发现了有趣的玩具的眼神看着他。 犹如他们面对着面,杀人魔欣赏着他的下一个目标。 口罩里的嘴唇动了动,看不到口型却能感觉出他在说什么。 他在说:“我很快就来找你。” 像午夜被噩梦惊醒,迷迷糊糊间,你的枕边多了个人,在你的耳边吐了口冷气。 镜头天旋地转的晃动,脑子晕眩不已,最后画面被掐灭。 涂散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没有开灯,被黑暗包裹,他遍体生凉,咽了咽喉咙,一摸后背已经湿了。 所以,是被他发现了吗? 但是他知道是自己做的吗?他惊恐的想着。 仅凭一个摄像头他应该找不出他,他又不能确定摄像头是专门为放置的。 也有可能是别人为了拍候鸟放的——那里经常有附近的大学生来野外拍摄。 然而,涂散又对自己问了一个令人恐惧的问题——他真的找不出吗? 就在这时,吱呀,房门被推开了。 涂散神经立刻紧绷起来,有沉重的脚步声朝他来了,一股血腥味冲入鼻腔! “是谁?!” 话音刚落,啪,灯亮了。 系统猫咪迷茫地看着反应剧烈的宿主。 涂散:“……你在做什么?!” 系统猫咪举起爪子,可怜巴巴地说,“我开罐罐的时候刮伤爪子了,帮我找个创可贴吧,宿主。” “……笨猫。” “再敢吓我就把你卖宠物店去!”涂散恶狠狠地警告说。 “喵呜?!”它做错什么了惹宿主这么生气。 “宿主你去哪里?” “给你拿创可贴。” “宿主真好!” “一个创可贴抵十个罐罐,你这个月的加餐没了!” “……喵!” ———— 那晚的失手让涂散连着几天没有出门。 以后的每一步都要比之前还要小心。 直到警察发现命案的那一天,他才出了门。 律所老板亲自在路口等他。 一个年过四十还有着七八岁孩子童真的家伙,一见面就用力揉了揉他的脑袋。 “小子,吴宇那种官司你都敢打?趁我不在想上天啊!” 涂散没有躲开他的毒手,“别揉了,我发型全毁了!” “情况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你已经荣登人民群众最讨厌的律师榜首!全网讨伐,可歌可泣啊!” 涂散知道会是这种情况,不伤心也不生气,脑子里全是那晚的不慎失手。 周正见他不高兴了,拿出根花花绿绿的棒棒糖给他,“奖励你的,吃吧。” “……”涂散一言难尽,“你当我是小孩子吗?” 周正瞥他一眼,调侃说:“你不就是个不听话的小孩子吗?” 涂散想起了,他打吴宇这种舆论风波大的官司,有损他们律所的形象,律所合伙人们当时就不同意,他们劝不动自己,就一定会把压力施加到周正这个老板身上。 便试探着问,“老周啊,你觉得我今天有必要请假吗?” 周正哪里不知道这小子拐着弯打听情报,给他后脑勺来了一巴掌,骂道:“三天两头不见人,好端端的又请什么假,不上班就扣工资!惯的你。” 涂散心领神会,笑道:“老板圣明。” 看来老周把压力抗下来了,不然今天等着他的就不会是一根棒棒糖,而是一纸解聘书。 周正对吴宇这个人没有好感,也并不赞同涂散为他辩护,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他让涂散把经过一五一十都说给他听。 “你小子可以啊,快和我说说,元琳是不是傻眼了,她的杀手锏居然成了你翻盘的助力!”周正兴奋地像个听到不得了八卦的孩子。 没多久他们来了到那条河边。 河堤上拉了警戒线,媒体被阻拦在警戒线外。 打多了刑事案件的律师对命案有着狗一样灵敏的嗅觉。 涂散问了周正一个看似不合时宜的问题,“你吃早饭了吗?” “吃了,我家楼下那家臊子面,臊子切的碎碎的,红油喷香,用料足,特别入味,我还加了两份臊子。”周正砸吧砸吧嘴,回味那个味道。 涂散默默拉开两人的距离,“那我建议你最好不要下去看。” 周正不解他是何意,不让他下去他偏偏就要下去。 河堤上感觉不到,到了河岸边才真切的闻到了什么叫臭气熏天。 尸体是几天之后才被发现的,天气炎热,红里翻白又带腐烂绿的碎片撒了百米长,白色虫子在肉里钻来钻去,绿色的苍蝇在腐肉上兴奋飞舞,用嗡嗡声庆祝一场盛宴。 现场用“惨烈”一词都不足以形容。 “听话!大威,过来!”训导员大声呵斥。 “汪汪!——”年轻的警犬咬着绳子,它一点也不想靠近岸边,奋力和训导员对抗,动物有着比人类更灵敏的嗅觉,承受着比人类更浓郁的恶臭。 一旁年纪大点的警犬虽然没有抗拒,但是沿着河岸走了几米也受不了了,尾巴耷拉着,围着它的训导员呜咽打圈,训导员揉揉快被熏得失去嗅觉的鼻子,也是有苦说不出。 “呕——”周正吐了。 涂散早有预料,等他吐完,把开了盖的矿泉水递给他,“早说了别来,你非不听。” 周正猛灌几口水,又全吐了出来,吐槽道:“这人有病啊,杀人就杀人,还把人切成碎片。” 涂散暗暗说,那家伙何止有病,他就是个变态。 “老周。”刑警队长过来,拍了拍他的背,“凭你打刑事官司这么多年的经验,你觉得犯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周正和刑警队长合作过很多次,曾有过从警经验,是多年的老朋友,听他这样问,立马就察觉到了什么。 “这应该不是第一起类似命案了吧。” 刑警队长点点头。 周正:“这种人通常反人类反社会,智商极高,思维缜密,他还会犯案的。” 他看到了河对岸的商业区,愣了下,又补充道:“而且还很嚣张自信。” “这个人还很会掩饰,平常可能就是路上一个骑自行车的普通大学生,教养良好,对人温和,看不出任何攻击性,但他内心其实有种病态的偏执。”涂散突然出声。 两人齐齐看向他。 “他杀人不是因为这些人和他有仇,而是出于他的偏执,他觉得他的行为代表了正义,虽然我不知道他在执着什么,但从他敢在一个极其危险的地方犯下命案可以看出来,他对自己的能力非常自信。这个人应该具有相当强的反侦查能力,又或者,他很清楚警察侦查的方式。他也应该很擅长用军刀,刀法很好……” 涂散的声音嘎然而止,他感觉到有很多条视线在盯着他。 刑警队长警觉地眯了眯眼,“你怎么知道他用的是军刀?而不是手术刀或者砍刀。” “猜的,要短时间分尸的话,手术刀太小了,砍刀又不够锋利。” “你好像对这个人很了解啊,而且吴宇死了你居然一点都不惊讶?” 能不了解吗?他都在这人手上死过一回了。 队长的此话一出,现场氛围变得有些微妙。 “都是老周教的,从一个人的行为推测他犯罪时候的心理。”涂散面不改色地说。 “是吧,老周。” 周正一个胯步,挡在他俩中间,“害,你别用看犯人的眼神盯着他,我以我的人格担保,涂散绝不可能是凶手。” 刑警队长深深看了眼他,这才作罢。 周正和老朋友简单又聊了几句,拉着涂散要走。 涂散其实想多留一会,万一被他发现一些证据了呢,“老周别拉我,我想再看看。” “看什么看!”老周少见的对他沉了脸,低声说:“再看下去小心那些人把你吃了。” 涂散朝四周看了看,自从他一出现,忙着干活的警察们的气氛就不对劲起来了。 想来也是,被吴宇枪杀的那位民警以前是刑警队长,从一线退下来了到基层当民警继续发光发热,谁曾想会遇上吴宇这种人。 这群警察厌恶害死他们老队长的吴宇,连带着也厌恶为他做无罪辩护的涂散。 要不是周正带着,他怕是连进现场都不被允许。 眼看刑警队长又盯上他了,他识趣地跟着老周离开。 和他老周并肩走着,老周一路无话。 涂散觉着奇怪,把那根棒棒糖拿了出来,说:“喉咙还苦着吧,吃点甜的。” 周正看也没看他一眼,继续走他的路。 “老周你怎么了?” 周正还是不理他。 直到走到一处没人的地方,周正突然站住脚,涂散差点撞上。 他回头用一种探究的眼神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盯得他心里发毛。 他说:“涂君?” “嗯。”涂散镇定自若,“怎么了?” “不对”,周正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你不是涂君吧。” 涂散心跳骤然加快,小心维持着表面的淡定。 “哈?我不是涂君那是谁?” 周正用极具压迫的眼神逼近,像是要撕碎他的伪装。 “涂君有洁癖见不得血,他以前看过一次命案现场回去就病倒了,你却一点事也没有,看惯了一样。还有,我可从来没有教涂君什么犯罪心理。” “所以,你到底是谁?!” “……” 涂散动了动嘴皮子,却找不到话来为自己辩解。 他疏忽大意了。 周正打了几十年的刑事官司,做到了行业顶尖的位置,比谁都圆滑狡诈,怎么可能是好糊弄的人,他的直觉甚至比专业的警察还要敏锐,看着嘻嘻哈哈没心没肺,实则心思细的吓人。 他肯定是察觉到什么了。 这下子麻烦了。 涂散偷偷握紧了拳头。 怎么办?要怎么回答才能够脱身。 第38章 “我不是涂君……还能是谁?”涂散反问说。 老周不说话, 却也不信他。 涂散叹了口气,“老周,你这样我很伤心啊, 想当初你喝多了, 脱光了衣服, 爬上路灯杆要跳钢管舞的时候,可是我在旁边给你拍的视频,那个时候你的舞姿是那么的妖娆,我身为一个大男人都差点……” “闭嘴!”周正凶狠的警告他,耳朵却已经红了。 如此可耻的经历只有他们两个知道。 这招不道德,但紧张的气氛立刻消失了。 “臭小子, 你要是敢说出去, 我让你007工作到死!” “哇, 我好怕呀。”涂散故意找打一样笑着。 周正信了这人是和他共事多年的涂律师, 但对他为何有时候性情变化而存疑。 “你前段时间消失是去了哪里?” 涂散耸耸肩,“我养父不是在国外疗养吗?他老人家突然病重, 医院怕他挺不过去就通知我连夜飞过去了, 事发突然没来得及说。” 这是他早就想好的一套说辞, 周正不可能为了验证他的谎言特意飞一趟国外。 “还有你最近怎么回事?怎么和以前变化了很多。” 涂散无奈耸耸肩, “大概是更年期要到了吧,过不了多久我就要蜕变成你这样成熟而油腻的大叔了,焦虑也正常。” “去你小子的。”周正狠狠踩了他一脚,“说谁是油腻大叔呢!” “哎呦,疼疼疼!” “疼才能长记性!” 到了律所里。 刚打开门就闻到一股曲奇饼干的香味, 一伙人围着桌子吃的正香。 周正凑过去, “呦, 哪里买的曲奇, 真香啊。” 涂散动了动鼻子,这味道有点熟悉。 实习生见到他们,知道涂老师有洁癖,忙抹干净嘴巴,迎上来说:“不是买的,是有人带的礼物,说是涂老师的朋友。” 涂散疑惑,“我的朋友?” “对,人现在就在会议室里。” 他在这里几乎没有什么朋友,就算有,那也是以涂君的身份和他们认识的, 涂散推开会议室的门,看到来人的一刹那,怎么也迈不动脚了。 怎么会是他?! 青年坐在靠窗的地方,穿着洁白的衬衣,头发打理的干净整齐,右眼底下有一颗美人痣,拿着一本晦涩难懂的法典看的入神,阳光的味道很好闻,他嘴脸笑容若有若无,似乎整个人都在发着光。 他一开口,声音和他给人的第一印象一样,澄澈干净的像山顶上的一捧雪,“好久不见,小散。” 涂散被声音惊醒,先回头看了一眼,周正他们为抢最后几块曲奇打的不可开交,没有理会这边。 他把门关上,反锁好,会议室的隔音效果很好,他才敢卸下所有伪装和青年开口说话。 “好久不见,哥。” 白墨冲他笑了笑,“来我身边坐。” 他又从书包里拿出一小袋曲奇,推到他手边,“这是专门为你留的,还热着,快吃吧。” 涂散看着曲奇,心情复杂,当年在孤儿院的时候白墨每次烤饼干都会单独留一份给他,这么多年了还是没变。 白墨看着他陷入沉思的侧脸,轻声问:“小散是想起以前的事了吗?” 涂散:“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在想什么我都能看出来。” 涂散心想也是,他每次说谎,话还没说完白墨就知道真假了,亲哥哥涂君都做不到他这个程度。 如果没有发生后面的事,他们或许会成为真正的亲兄弟。 涂散倒了杯水给他,视线在他手指上贴的创可贴上多停留了几秒,“哥,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偶然一次在电视上看到关于你的采访,发现你敲击桌子的动作和小时候一模一样,还有你敲击的曲子,是我们唱诗时的那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现在用着涂君的名字和身份,但哥哥想见你,就不请自来了,不会惹你不高兴吧。” “哥说的是哪里的话,我也想见哥。” 白墨笑笑,“我还以为发生那件事情后,你害怕我,不会再理我了呢。” 空气凝滞了一瞬,随后涂散摇摇头。 “都过去了。” 说给白墨听,也是说给他自己听。 他感觉到白墨松了口气。 他们聊了很多,小时候怎么遇见的,又是怎么一起成了孤儿院的小霸王,后来学着电视上的样子约定要做一辈子的好兄弟…… 非常默契的都没有提起不该提起的事。 得知白墨暂时还没有住处,涂散便邀请他去自己家里住,省钱还省事。 回家的车里,涂散把他和涂君的故事说给白墨听,对这个哥哥他没有什么好隐瞒了,就算隐瞒了也会被他看出来,不如说出来一起想办法。 白墨听完他经历,单手倚在车窗边,淡淡地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汽车。 “你已经用涂君这个身份做了太多事情了,不说别的,就是你打的那些案子,如果身份被揭穿,很可能都会不作数,你自己也会惹上官司。” “所以我只能用这个身份继续走下去等我哥回来。” “嗯,我会保密的。” 之后两人又陷入沉默,车厢里弥漫起一股没由来的压抑。 涂散透过后视镜看向坐在后座的人,白墨依旧安安静静盯着窗外,脸上明明暗暗的光影交叠出现,他能够窥探到涂散的内心,而涂散却看不透他了。 过了许久,白墨突然笑了笑,抱着臂,斜斜抬眼,眼角的痣随着眼角上扬,像是家长抓住了偷吃的小孩子,和后视镜里涂散偷窥他的眼神对上了。 “好了,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就是了,从上车开始你都偷看我二十多回了。” 涂散尴尬的清咳几声,慌慌张张打开窗户透气,他还没做到偷窥被人抓个现行还能脸不红心不跳的地步。 “是想问我的手指怎么伤的吗?”白墨一语戳破了他的心思。 白墨越是淡定的笑着,涂散越是有种心慌的感觉,他拿不准这人下一步会做什么。 “我只是想关心一下你,但太久没见,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关心我”,白墨仔细品味这三个字,眼前出现了从前那个瘦小的萝卜头,那时需要在他的守护下,小猫似的小口小口喝牛奶,几十年一晃过去,萝卜头成了眼前这位声名赫赫的大律师,对他也不再全心全意的信任,眼里的戒备和试探让人看了心寒。 “就算你长大了,也是我的弟弟,有事直接和哥哥说就好,没必要吞吞吐吐,生分了。” 涂散垂眼,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力道。 他这话,究竟是真心,还是…… “我是真心的。” 白墨的声音冷不丁在他背后响起, 涂散不敢回头,他怕对上他的眼睛。 忽然涂散感觉脖子后吹来股冷气,冷瑟瑟的。 他靠过来了,就在他背后不到几厘米的地方。 每次涂散想说什么,白墨都能抢先一步把他的心里话说出口。 “好。” 直到涂散艰难地说出这个字,那道说不上来的视线才消失。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又似乎什么都说尽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就像普普通通的一对亲兄弟,白墨把家里打扫的很干净,系统猫咪被他照顾的眼里几乎只有他了,他也很会做人,有空的时候会给邻居家小孩补作业,性格好又聪明,上下楼邻居对他交口称赞。 涂散觉得有个这样的哥哥确实很不错,而且他不会像涂君那样处处约束他,矫正他的思想,执着于把他带上一条光明伟岸的“正途”。 他看到了白墨创可贴下的伤口,不是刀伤。 那一刻,涂散说不出来是松了口气,还是有些惋惜,又或许是愧疚他试探怀疑白墨的行为。 白墨似乎一切都知道,但什么也不说。 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他回想这些天发生的事,命运的轨迹似乎已经发生了变化。 上辈子,白墨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而现在却堂而皇之地住进了他家。 难道是他的行为改变了既定的命运? 如果是这样,那么或许他就不会死在杀人魔手里,他可以找到涂君,把这个烫手的身份交还给他,他继续做回潇洒的涂散。 “哐当!”一声响差点把涂散吓着了。 起身一看,系统猫咪叼着它的盆盆往外走去。 涂散疑惑问:“你去哪里?” 系统猫咪:“去找白墨,从今天开始我就要和他睡了。” “哈?你找他做什么?” “因为他对我很温柔,每天都给我开个罐罐,比某个小气鬼可大方多了。” “呵呵。”涂散冷笑着看着这只吃里扒外的小猫咪。 说他小气,那它现在住的高级猫窝,玩的超大型猫爬架是谁给它买的? 他想吓一吓它给个教训,想了想说:“我和你讲个故事吧。” “嗯?” “白墨在孤儿院的时候有一只小猫,他很喜欢那只猫,每天都给它喂新鲜的食物,给它梳理毛发,陪它玩耍。” “我就知道他是个喜欢小动物的好人。” “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呢,可是后来猫长大了,经常喜欢往外跑,一开始只是消失一两天,后来大半年都不见影子,白墨很难过。于是在他最后一次回来的时候,白墨把它抓住,做成了标本放在床头,和以前一样每天给它喂食物、说话,从此它再也不会乱跑了。”涂散语气森寒。 系统:“……” “现在,你还觉得他是个温柔的人吗?”涂散不怀好意地问道。 系统猫咪明明在抖,却还嘴硬,“我、我才不信呢,你就是个骗子。” “呵。”傻猫。 如果是假的,就好了。 ———— 借着周正的关系,涂散要来了那个杀人魔犯过的所有案件资料,带回家准备好好研究一下,或许可以从中发现什么线索。 一晃一个月过去了。 某天,他一回家就看到白墨坐在沙发上疲惫地揉眉心,系统猫咪在一边安慰他,看上去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怎么了哥?” 白墨看他终于回来了,眼里的疲倦散去了些,他打开电视,“你自己过来看吧。” 电视上播放的是一个阿婆主怒斥某知名孤儿院院长是人面兽心,虐待孤儿,贪污善款的败类,还说自己已经掌握了证据,但他还想给院长一个机会,让他在一周内自己把真相说出来。 此言一出,瞬间引起大众哗然一片。 面对蜂拥而上的媒体,这位头发稀白的老院长在镜头前几度落泪,他想不通自己为这些孩子操劳了一辈子,为何临了却要承受这样的羞辱。 这位老院长淳朴了一辈子,不善言辞,只能用年迈而颤抖的哽咽声一遍遍重复着,“我没有,我没有,他们都在逼我,都逼我啊……” 一位年过七旬的老人,被一个连证据都没有的指责逼得在千百万人面前委屈无助的痛哭,没有做错什么却不得不鞠躬道歉,老人家的尊严都被狠狠践踏在泥里了。 为了无家可归的孩子们而一直挺立的脊梁,被一个谣言生生压弯了。 涂散看着心酸。 这家孤儿院正是涂散和白墨呆过的那家,在涂散的记忆里,院长是位好人,只要他们做对了题目,就会给他们奖励珍藏的糖果,却从不给自己留一颗。 白墨看向涂散,轻声说:“院长被逼的受不了了,孤儿院的孩子们也被人骚扰,想起诉造谣的人,问我能不能帮忙。” “我知道了。”涂散关掉电视,“这个案子我接了。” 涂散会接这个案子是律所的人万万想不到的。 前段时间还一心向钱的涂律怎么转性了? 涂散整理卷宗的时候,周正拿着放大镜,围着他观察了好几圈,仿佛看到了一个新物种的诞生。 涂散无奈说:“看什么呢?” “奇怪,”周正摸着下巴看他,说:“你最近太奇怪了,你真的是涂君吗?” 涂散心头一惊。 难道又被他发觉出破绽了?! “要挂眼科请到对面医院二楼去。”涂散面无表情地抢过周正的放大镜。 周正倒不生气,一直观察着他,“你一下子像是掉钱眼里了,一下子又愿意打免费官司,搞得我以为你有人格分裂,或者你还有一个双胞胎弟弟什么的。” “……” 涂散在心里吐槽道:你的直觉还挺准的。 “前段时间吴宇的官司给我的名声带来了不好的影响,打个除恶扬善的法律援助弥补一下。” “这样啊。” 周正觉得这个解释有道理,但转念一想,不对啊,这小子是在乎名声的人吗? 第39章 孤儿院长并不知道他就是以前那个涂散, 只知道他是白墨请来的律师,一位鼎鼎有名的大律师。 他们在孤儿院见了面。 梅有德提前一个小时就站在门口等着他,看到他出现, 连忙过去和他问好, 脸上堆着小心翼翼中带着讨好的笑容。 他知道涂散这种大律师都是按秒计算费用, 肯一分不要给他们打官司就像天下掉了块大馅饼,做梦一样。 他心里总是不踏实,想为这位律师做些什么,便说:“涂律师,我帮你拿公文包吧。” “不用了。”涂散拒绝了他,看到梅有德面露局促, 一双手尴尬的收回去, 忙补充道:“公文包有点重, 实在不好意思让院长拎。” “这是哪里的话, 涂律师你为我们费心费力又不收一点钱,我这心里头也过意不去。” 涂散:“没事的院长, 我们律所会定期给人打免费的法律援助, 就算不给你打, 我也是要给别人打的, 不用有任何心理负担。” “原来这样啊。”梅有德听他这样说,心里的大石头落下去了一点。 涂散其实说谎了。 他们律所早就不提供法律援助服务了,就算要打,那也是派刚拿到律师证的小菜鸡去打,刷刷经验值, 涂散这种佬中佬级别的去了会被说是欺负新人, 而且影响身价。 说这个善意的谎言只是想让梅有德心里好过些, 这个苦命的老人在这些天受到了太多无端的恶意。 孤儿院还和以前差不多, 现在差不多到了唱诗的时间,孩子们穿着整齐干净,在老师的带领下,排着队往教堂走去。 忽然眼前一晃,他看到了从前他抓着白墨衣服,怯生生跟在他后面进礼堂时的样子,那个时候他才刚来,对一切都充满了警备和害怕。 可是后来一场大火逼他不得不逃出了孤儿院。 涂散回过神来,囔囔道:“院长把这群孩子照顾的很好。” 梅有德边走边念叨道:“是这些年社会好心人多了,给孩子们捐了不少衣服和玩具。” 涂散闻言,目光下移,落到了梅有德衣服的袖口上,即使用同色的布仔细缝补过,磨损的痕迹还是难以藏住。 这件衣服在他小时候就见院长穿着,因为院长要招待领养人,他留下个好印象,孩子们被领养走的概率也更大,院长纠结了很久,咬着牙买下了这件对他来说有些昂贵的西装。 当时他就这么一件拿得出手的衣服,现在还是只有这么一件。 他把所有的心血和金钱都给了孩子们。 院长办公室里。 涂散听院长简单说了经过,大致情况和他猜的差不多,这个网红有过敲诈的前科,这次应该是故技重施,挑中梅有德是个老实人,和社会脱节,性格良善可欺,打算用舆论的压力从他这里讹钱。 为了孩子们不被继续骚扰,如果涂散不来,梅有德大概率会选择给钱。 这种人好对付,就是难缠了点。 涂散亲自出手的话,一打一个准。 梅有德听到涂许诺一定能赢,愁巴巴的脸几天来第一次绽放了笑容。 他紧紧握着涂散的手,不停感谢,“涂律师,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了。” 涂散:“我会尽我所能帮你们争取到赔偿金,到时候再感谢也不迟。” 梅有德抹掉眼角的泪花,“赔偿金什么的无所谓了,我就想要见见那些造谣的人,让他们当面和我道个歉,问问他们良心呢?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对付我这个老头子!” 涂散安慰道:“放心,我会满足我当事人所有的诉求。” 突然,门被敲响。 来的是孤儿院的老师,他多看了涂散一眼,说:“院长,之前说想要领养婷婷的夫妻又来了。” “知道了,我马上就来。” 梅有德:“涂律师,不好意思,你能等我一会吗?我回来再聊。” 涂散微笑,“没关系,院长先去忙吧。” 办公室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涂散等了一会,等到四周彻底安静下来才松了口气。 “呼。” 装正经装的他难受死了。 一边要小心不在院长面前露馅,一边又要拿捏着涂君的精英人设,连一个笑的弧度他都要先在心里想好了。 等了一个小时也没见院长回来,涂散有点坐不住了,在办公室里闲逛起来。 办公室空间不大,但承载的回忆让涂散放慢了脚步。 办公桌子上的摆设和以前差不多,被各种合照和文件摆满,中间放了一本生日薄,记载了孤儿院每个人的生日。 涂散想翻看一下,这个念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门轻轻的开了,一个小脑袋伸了进来,怯生生的问他,“你就是能帮我们打跑坏人的律师吗?” 涂散看着这个脸色有点苍白的小女孩,笑道:“我是,你又是谁呢?” “我叫婷婷。”小女孩乖巧回道。 涂散想起刚刚,院长要去见的不就是这个小女孩的领养人吗。 一转眼,婷婷哒哒哒跑了过来,拿出一把糖塞到涂散手里,童声童语说:“给哥哥吃糖,哥哥和坏人打架辛苦了。” 涂散觉得小女孩可爱,想把她拉近点聊天,一握上她的手腕却被惊了一下。 太细了。 细的像扒了皮的木棍,没有多少肉,她的脸也是,苍白的几乎没有血色,如果不是能切实感觉到温度,涂散会以为面前这个是个精致的木偶而已。 “你怎么这么瘦?” “因为我病了。” 涂散有些疑惑,来孤儿院领养的父母一般不会选这种病怏怏的孩子,婷婷就算要被领养,那也会等她病好以后。 他还想再问些什么,院长回来了。 “婷婷,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梅有德问:“我们都在找你呢。” 涂散替她解释说:“她来给我送糖的。” “哎呀。”梅有德面露尴尬之色,忙把婷婷牵过去,“婷婷,涂律师哪里看得上我们这些便宜的糖果,快点跟着老师回去。” “没事的院长,我很喜欢婷婷。” “真是不好意思了,麻烦了你,还让你等了我这么久。” 梅有德心有愧疚,小心提议问:“涂律师你喜欢吃面吗?附近有家面馆味道很好,不嫌弃的话尝尝看,我请客。” 涂散想想,“好。” 面馆不远,拐个弯就到了。 孤儿院里有谁过生日,院长都会在生日那天带他来吃一次,虽然店小,味道是真不错。 挑了个位置坐下,梅有德招呼老板,“老板,来两碗牛肉面,谢谢。” 吃完,梅有德叫来老板付款,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红色塑料袋,解开袋子从里面数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一看就很有年头了,他把纸币一张张铺在桌子上,叠齐整、叠体面了才交到老板手里。 老板却面露难色,“这不够啊,还差10块。” 梅有德:“怎么不够了?不是刚好吗?” 老板:“梅院长,你太久没来了,不知道我们已经涨过几次价了。” 梅有德没有办法,只能在身上继续摸索,上上下下翻了个遍,也只摸出两个生锈的硬币。 世上最难堪的事情之一莫过于请客吃饭,结果钱没带够。 他正尴尬的坐立难安,涂散开口,“我来付吧,这顿算我请了。” 梅有德大慌,“这怎么行,说好我请的,哪有让客人请客的道理?!” “没事,先记着,以后有机会再请回来也行。” 梅有德拗不过他,眼下的情况他也没有其他更好的解决办法,勉强同意了。 他们在面店门口分手,分手前梅有德还不停道歉。 “真对不住涂哭泣,下次我一定请回来。” 之后,涂散回车里,梅有德回孤儿院。 涂散走了几步路,不放心回头看了看。 老人佝偻着背,慢慢走着,远远传来几声咳嗽声,灰白的头发仿佛头顶上空布满阴霾的天空,沉沉的重量压弯了他曾经背着孩子们在草地上玩耍的肩膀,生命的颜色从鲜艳变的黯淡,他还坚守在他的孩子们身边。 这位老人似乎苦了一辈子。 而案子如涂散所料,轻轻松松就拿下了。 按照判决,被告王霄需要支付赔偿金以当面道歉。 王霄从涂散接手这个案子起就一直没露面,找各种理由不出现,这种反常的行为更加坐实了他恶意敲诈勒索的目的。 不出现也没关系,反正到了时间他会去和法院申请强制执行,看他能够跑哪里去。 ———— 网红直播间里。 王霄在满屏的骂声里骂骂咧咧关了直播,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到桌子上,一脚踹下去,桌子一点事也没有,他的腿倒是被震的发麻。 “靠!”他抱着腿,恨恨骂了一句。 他这把是属于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这时,角落里走出来一个女孩,女孩脸色苍白,静静望着他,打手语质问他。 “你为什么要骗我?” 王霄心虚,扭头不看她。 女孩绕到他跟前,继续用手语问了一遍“为什么要去敲诈?” “我知道你喜欢钱,我会给你钱,可是你不应该欺骗我!” 王霄被逼的烦了,一把打开女孩的手,不耐烦道:“你给的那点钱还不够我出门玩一趟的,老子冒着这么大风险帮你,想多拿点钱怎么了!不服就找别人帮你去!” 女孩许是被他的大吼吓到了,愣住一会,随后没再说什么,就这样站着,委屈地看着王霄的眼睛。 王霄最受不了女孩可怜兮兮的眼神,他也不可能对女人动手,几分钟后烦躁的扯乱头发。 “姑奶奶,别看了,你再看我也不能变成警察帮你把坏人抓了,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倒是说啊!” 女孩掀开衣服,肚子上一道可怕的疤痕从腰底延伸到肋骨中间,像只蜈蚣一样附在她皮肤上啃食她的血肉。 王霄迅速撇开视线,他不敢看。 女孩子认真而缓慢地用手势说:“我要告他。” “哎呦喂,我服了你了。”王霄扶着额头,头疼不已,“你赢不了的,警察都不管的事,谁还会管?” 他已经和女孩说过很多次了。 女孩却固执地用手语说:“有人能管。” 她又指着电视里意气风发的青年,“带我去找他。” 王霄看到了什么笑话似的讽刺道:“他不会帮你的,他可是原告律师,而我们是被告。” 女孩摇头,只说:“带我去找他。” 第40章 眼看过了半个月了, 王霄还没有道歉的意思,涂散耐心也没了,整理好文件准备和法院申请强制执行。 还没等他出门, 律所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王霄?” 会议室里, 涂散一眼认出这人就是“装死”已久的被告人。 王霄不情不愿“嗯”了声, 瞥他一眼就再没看过来,似乎是被人逼过来的。 他身边还坐着一个女孩子,和王霄不同,她笑的很温和有善。 涂散的视线在她苍白的脸上多停留了几秒。 这张脸,他好像见过。 “王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吗?”涂散收回视线,冷淡地问王霄。 “不是我找你, 是她要找你。”王霄指了指女孩。 女孩张了张嘴, 用尽全部力气才从喉咙里吐出一个清晰的字。 “小, 散……散……” 声音极其沙哑, 像把公鸭子嗓里塞满了沙砾后发出的嘶哑声,闷沉难听。 涂散却在一瞬间认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 “冉冉姐?” 冉冉喜笑颜开, 猛的点头。 那个时候孤儿院里两个最大的孩子经常帮着忙的脚不沾地的院长带其他孩子, 一个是白墨, 一个就是方冉冉。 因为从小一起长大, 冉冉也是在第一眼就认出了涂散。 涂散还没来得及欣喜,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冉冉不应该呆在孤儿院吗?怎么和王霄在一起? 看出了涂散的疑惑,冉冉是哑巴,没办法说话,就拿出打字板, 把事情的经过敲了出来。 冉冉在离开孤儿院后被一个好心奶奶收养, 王霄是那个奶奶的孙子, 现在是她的哥哥。 涂散大概知道了冉冉的情况, 可是看样子王霄敲诈院长的事情冉冉是知道的,她为什么不阻止呢? 难道说,是冉冉让王霄这么做的?但她又有什么理由去污蔑把自己一手带大的院长爷爷? 涂散试探着问:“冉冉姐,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冉冉点头,在板子上敲了一行字,“帮我告院长。” 涂散眉头一紧。 告院长?看来指使王霄讹院长的人就是她了。 “冉冉姐,你能告诉我原因吗?” 涂散不相信冉冉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他想听到冉冉亲口说出原因。 冉冉站起身,掀开衣服一角,把肚皮上那道狰狞的伤疤露给他看。 “这是……” 在涂散惊愕的目光中,冉冉在打字板上写下,“是院长干的。” 怎么可能?! 涂散想起梅有德,有一次他和白墨比赛爬树,他脚滑从树上掉下来,是梅有德奋不顾身扑过来垫在他身上,他一点事也没有,梅有德的手臂却被树枝划出个大口子,刺啦冒血。 梅有德绝不可能会是虐待孩子的人。 见他不信,冉冉又写下,“他不是好人。” “他拿走了我一个肾。” 冉冉目光坚定,即使涂散用打量犯人的眼神看着她,试图抓到一丝一毫她撒谎的痕迹,她也没有撇开视线。 带着视死如归的固执。 涂散此刻心情有些乱,手指又不由自主敲击起桌面。 冉冉不像是说谎的样子,那道疤痕确实是手术后留下的疤痕。 可是,梅有德,他们敬爱的院长,省吃俭用也要让孩子们过上体面点的生活,一件衣服穿了十几年,自己连两碗牛肉面都买不起的人,他真的舍得对他深爱的孩子们下这种狠手吗? 涂散陷入沉思,冉冉敲敲打打,写字板上又写了一行字,“小散,求你帮我告他,不能让其他同伴再和他待在一起了。” 涂散没有立即应下,而是问了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不去报警。” 这种事情,警察处理起来可比律师专业多了。 “因为报警没用。”王霄接过话茬。 “怎么可能没用。” “冉冉有精神疾病,时不时就会发作,而且梅有德当了这么多年的孤儿院模仿院长,得到了多少政府的表彰,警察根本不信她的话,只觉得她精神不正常。” 不说别人,其实王霄自己一开始也是不信的,但冉冉一直坚持。 涂散正心烦意乱,突然有人打电话过来了。 是白墨。 对了!白墨跟院长的时间最久,他也许知道点什么。 涂散接通电话,“喂,哥。” 电话那头传来白墨的声音,“小散你把猫罐头藏哪里了?猫猫闹着要吃呢。” 冉冉熟悉这个声音,小脸霎时更惨白了。 涂散没注意到冉冉的变化,听到系统猫咪的叫声,半怒半无奈地说:“哥,别惯着那只笨猫,再吃下去就该吃成猪咪了!” “可是……” 白墨突然问:“你那边是不是还有其他人在?” “对。” “那先挂了吧,我们不打扰你工作了。” “不用,是一个朋友,你也认识的。” “我也认识?” “是冉冉姐。” 电话那头这次停顿了几秒,“哦,是她啊。” 涂散觉得白墨的声音有哪里不对劲,说不出来的感觉。 “冉冉姐,你要不要和白墨说句话?”涂散回头一看,那里还有冉冉的人影,同时白墨也把电话挂了。 涂散疑惑,一个两个的都是怎么了,眨眼功夫都不见了。 涂散注意到冉冉落下的写字板,想着她应该还没走远赶紧给她送过去。 拿起来发现写字板上赫然用红色字迹写着三个大字“生日薄。” 涂散刹那间意识到,冉冉是故意把写字板留下来的,为的就是让他看到这三个字。 她走的急,只能写下这些。 “生日薄” 涂散揣摩着线索,冉冉是想告诉他什么吗? 难不成,梅有德真的有问题。 涂散一贯相信自己的直觉,尽管他的内心不愿意承认,直觉告诉他,他需要去调查一下梅有德。 回到家。 白墨抱着系统猫咪坐在沙发上,听到开锁声立刻回头看了一眼,显然一直在等他。 “回来了。” “嗯,哥,你今天怎么突然把电话挂了。” 白墨叹口气,让涂散坐下再说。 “冉冉是不是要你帮她对付院长?” 白墨此话一出,涂散本来在喝水,一口水差点呛到嗓子喷出来。 “哥,你怎么知道的,神了啊!” 白墨无奈摇头,“冉冉说的话你听听就算了,别放心上。” “为什么?”涂散忽然明白他不在的时间里冉冉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白墨:“冉冉有遗传性的精神疾病,有的时候她自己都分不清楚自己是清醒的还是在发病。” “对了,她是不是还说院长拿走了她的肾。” 涂散点头,“这里面还有什么原委?” 白墨一副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样子,又是叹气,“她以前生了一场大病,做了手术,肾脏出了问题不得不取出来,后来不知怎么的,她精神状况越来越不稳定,逢人就说是院长拿走了她的肾,警察局都不知道进过多少趟了,每闹一次,院长就要弯腰和人家道一次歉。” 白墨想到她,头疼似的揉揉人中。 “没想到她不仅偷跑出孤儿院,还跑去找你了。” 涂散思索过后,说:“冉冉来的时候看起来还算正常。” “精神病患者从来不觉得自己有病。”白墨嘱咐说:“以后再看到她,哄哄她就好了,别把她的话当真了。” “难道就没有警察上门调查过吗?” “查了,一点事也没有,可冉冉不管别人怎么说都不信,还打伤了院长逃跑了,有人看到院长半夜一个人躲在办公室里,拿着冉冉的照片抹眼泪,他可是把冉冉当做亲女儿一样疼爱的。” 白墨顿了顿,“这些事别到院长面前说,别揭他伤疤了。” “嗯。”涂散把疑惑压进心底,答应了下来。 晚上洗漱完躺在床上想着白天的事。 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容易胡思乱想。 现在两边各执一词,到底谁是对的,谁又在撒谎呢? 他翻了个身,想着要是哥哥涂君在,他又会怎么做。 那个正直极了的人肯定两边都不信,会先去调查证据,再通过证据判断出到底谁对谁错。 如果你犯错了,就算你是他的亲弟弟,他也会把你送上法庭,让法律裁决你的罪行。 涂散不想这么做,因为他做不到大义灭亲。 无论是哪一边说了谎,他们都是他的亲人。 可是他又压制不住自己该死的好奇心,总是会想起白天和冉冉见面时的场景,她在见到自己的那一刻,灰败的瞳孔里突然燃起了光,红亮亮的像火像岩浆。 他又想到了梅有德佝偻的背影,孤儿院的孩子们健康快乐的在圣母像下唱诵着《天使庇佑》,梅有德用自己单薄的身体,给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们创造了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 “宿主,真的那么想知道是谁撒了谎,自己去孤儿院看看不就知道了。”系统猫咪在他的窝里懒懒伸了个腰,“你在床上翻来覆去吵的我连觉都睡不好。” “不去。”涂散闭上眼,拒绝道:“我又不是警察,搜集证据不是我的工作,只有钱才能让我费心做调查。” “喵。”系统猫咪说:“那可惜了,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是谁说了谎。” 涂散眼皮睁开,眼珠子悠悠转动,撇向了系统猫咪。 旋即系统猫咪感觉头顶有一大片阴影投下来,涂散已经走下床,到它的窝边冲它露出坏笑。 系统猫咪瞬间警觉,后退到退无可退,“喵?你想做什么?!” 涂散笑眯眯地看着它,仿佛无良老板在看他的007打工仔,“谁说我一定要亲自去找真相了。” 40-60 第41章 “一个罐罐。” “不要。” “三个罐罐。” “不……” “三十个罐罐加三十根猫条!” “不……才怪, 亲爱的宿主,您可爱的小系统竭诚为您服务!” 系统猫咪狗腿地蹭了蹭涂散,态度良好而积极地问:“请问宿主需要你的小系统做什么呢?” 涂散笑了笑, “去趟孤儿院, 把放在院长办公室桌子上的生日薄偷出来。” “好的呢, 请稍等哦。” 一眨眼,一阵风从原地消失,过了约摸半个小时,系统猫咪叼着东西回来了。 涂散惊讶了一瞬,系统还挺快的,这傻猫也不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系统猫咪:“喵!”我的罐罐呢? 涂散选择性忽然某只眼睛发光的大猫, 拿过生日薄立马翻阅。 冉冉说的生日薄应该就是指这个了。 纸叶翻动的哗啦声在房间里响了一阵, 涂散眼前非但没有豁然开朗, 反而愈加迷惑。 里面只记载了每个孩子的基本资料, 并没有不对劲的地方,要说哪里看不懂, 就只有每个孩子后面跟了一串编号, 有些孩子名字上画了红圈, 其他的倒也没有什么有蹊跷的地方。 所以…… 涂散不得不偏向天平的另一边——冉冉可能真的由于生病分不清幻想和现实了。 “唉。”涂散叹口气, 让系统把东西原样送回去。 明天院长说要请他吃饭,弥补上次的招待不周,电话里满是小心翼翼的语气,生怕惹他烦的低姿态。 他确实不该怀疑院长。 第二天,涂散提前半个小时来了约定的地点, 没想到梅有德来的比他更早。 闲聊之际, 涂散对没能让王霄及时给他道歉表达歉意。 梅有德连忙挥手, “没关系没关系, 涂律师已经帮了我们太多了,我们也不能再麻烦涂律师了。” “不麻烦。” “真的太麻烦了,本来就是我们的孤儿院内部的事,剩下的我们自己解决就好了。” 涂散抬起眼皮迅速扫了对面的梅有德一眼。 刚刚他说这是孤儿院内部的事。 难道他已经知道站在王霄身后的是冉冉? 涂散搅动手里的汤勺,不动声色地说:“院长,忘了告诉你,我们已经找到指使王霄的人了,是你们孤儿院以前的一个孩子,她好像对你们有很大的敌意。” 梅有德:“哦,冉冉她有精神疾病,发病的时候连人都分不清,老是说些胡话。” “冉冉。”涂散垂眼,轻声念着这个名字。 院长热情的邀请他有时间去孤儿院玩,涂散客气答应下,再没有提起案子的事。 他有心事,这顿饭吃的索然无味。 回去的路上,不自觉回想起刚才吃饭的场景。 他可没有说过那个人就是冉冉,白墨也答应他先不说出去,梅有德却张口就准确说出来了,像是提前知道了一样。 是白墨说漏了嘴?还是他早就知道了一切? 但梅有德痛心的样子涂散能肯定是发自内心的,他在法庭上看到过形形色色的人,很少有人的伪装是他看不破的。 或许只有再和冉冉见一面才能知道真相了。 涂散没有冉冉的联系方式,只能去王霄公司找人。 公司员工认得他,听到他要找老板有些许惊讶,“王哥已经三天没来了,我们也正奇怪他去哪里了呢。” 三天? 从公司出来,涂散想起,冉冉来找他正好是三天前,难不成这期间又发生了什么事? 他又寻着员工给的地址找到了他们家,敲了门没人应。 他低头看到放在门口的外卖袋,上面的日期正是三天前。 也就是说这三天他们都没有回来过,又或许回来了,但是出了什么紧急情况不得不离开家。 无论是那种,涂散眼下想知道的是,王霄带着一个不能说话、身体也不好的女孩子能去哪里? 想了想,找人这种事警察肯定比他擅长,掏出手机准备报警。 正好这时邻居路过,看他衣冠楚楚的模样,好奇多了一嘴,“你是来找王霄的?” “对。”涂散应道。 邻居:“他们去医院了。” “医院?他们出了什么事情吗?” “王霄他那个妹妹有精神病,又发病了,拿着菜刀把她哥砍了,两个人双双被救护车拉走了。” “砍了?!” 从邻居嘴里,涂散了解到冉冉的病情比想象中更严重,不仅经常胡言乱语,还动不动提刀子砍人,邻居们多次要求把她送精神病院去,但王霄没同意,他虽然贪财又混账,哥哥这个身份却做的很称职。 冉冉进医院的事情很快传到了梅有德耳朵里,涂散去看望他们的时候,梅有德也在,医院通知他来的。 梅有德奇怪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涂散找了个案子扫尾工作还未完成需要被告补充信息的理由搪塞过去,梅有德人老实,不疑有他。 冉冉躺在病床上,被护士打了镇定,四肢动弹不得,只剩眼珠子还能够转动。 “哎,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了,说了别乱跑,别乱跑,你就是不听。”梅有德说到最后哽咽住了,拿下眼睛默默擦拭眼泪。 病房内一时间安静无声,冉冉也红了眼眶。 梅有德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药碗,舀起一小勺仔细吹凉后喂给冉冉,“丫头,喝药吧,喝完跟院长回家。” 不知道是不是药太苦了,冉冉眼泪再难抑制流了下来,眼睛死死盯着涂散,像有千言万语要和他说。 或许是她现在清醒了,想到了自己对院长做的事情,后悔了,涂散觉得该把空间让给他们,便走出了病房。 他去看了下王霄,他倒没什么事,就是不说话,就算警察盘问他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也只说冉冉突然拿刀朝他砍过来,他疼晕过去了,其余的一概不知道。 他在撒谎,涂散一眼就看出来了。 可他为什么要撒谎?而且还是这种不利于冉冉的谎。 这些家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说辞,都把自己的秘密埋藏的牢牢的,生怕被人发现。 涂散犹豫不决该不该继续管下去,目前的局面似乎是最平和的结局,冉冉回到孤儿院能够有负责的院长照顾她,院长身上的污名也可以被洗干净。 “你不是要找你哥哥吗?”白墨劝道:“本来就和你无关,是我把你扯进来了,你做的已经够多了,剩下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去处理吧。” “嗯。” 白墨说的有道理,他重生一世的目的是为了把涂君找回来,还有把那个变态杀人魔送上黄泉路,何必再掺和进别人的家事里,就算他不嫌累,别人还嫌烦呢。 涂散叹口气,还是做一个没心没肺一心向钱的律师好,虽然老是被人骂良心被狗吃了,但钱袋子是真的满,过的也是真自在。 冉冉的事情他彻底撒手不管了,回律所继续当他的精英律师,兢兢业业维持他的装逼人设。 这天快下班的时候,他听到几个实习生围在一起叽叽喳喳,似乎在议论着什么,这些小年轻,案子打不了多顺溜,八卦倒是能够张口就来。 “这家伙居然又出来了,头一回见被涂老师告的身败名裂的人还能复出。” “前不久还在传他的工作室要解散了,这才几天,居然满血复活了。” “可能是傍上了金主爸爸吧,命是真的硬。” 涂散听出来了,他们说的就是王霄,上次见他还病怏怏的躺在病床上,现在已经能够活蹦乱跳,还拯救了快破产的工作室。 不知道是运气好,得了高人相助,还是他自身实力强劲。 涂散猜测是前者。 他因为早年在社会摸爬滚打过,对危险有着一种近乎于野兽的直觉,比普通人多几个心眼子,再结合最近这一连串的事情,王霄前后对冉冉的反常态度,想不起疑心都难。 这该死的直觉和好奇心,说好不管闲事了,还是忍不住靠近谜团,在这一点上,他和涂君倒是很像。 冉冉出院的那天,涂散偷偷去看了眼,躲在窗户外往里头瞄。 冉冉还躺在床上不能动弹,院长忙上忙下给冉冉收拾东西,大汗把衬衫打湿了,仿佛自家女儿要离家很远上学,老父亲生怕女儿子在那边过得不好,于是处处打点好,把所有他能够想得到的东西都带上。 “叩叩。”病房门突然被人敲响。 涂散赶紧缩回墙壁边,用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冉冉,哥哥对不起你,但是哥哥也没办法了。” 涂散耳朵瞬间竖起,是王霄的声音。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愧疚,又带着小心翼翼地对原谅的渴求,一点都不像他们刚见面时那种嚣张霸道的二世祖模样。 他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他对不起冉冉什么了? 王霄只说了这句话,而后就走了。 没多久,他听见梅有德用慈爱的语气说:“冉冉,看院长给你带什么来了,是糖,你们小时候最喜欢吃的糖。” “呜呜——”冉冉听上去不像是喜悦,而像是……抗拒和害怕。 涂散谨慎探出头,却看到了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一幕。 慈祥的院长此刻依旧面目和善,而冉冉却惊恐的浑身颤抖,靠近她的不是人,是披着圣人皮的恶鬼。 他一手掐住冉冉的下巴逼她张口,另一只手拿着一把糖粗暴的塞进她嘴里,再像拎家禽一样掐着她的脖子让她仰头把东西吞进去。 院长松了手,冉冉无力的跌落,痛苦的剧烈咳嗽起来,一声比一声激烈,似乎要把心肝脾肺都咳出来,她四肢都动不了,以一种极不舒服的姿势斜依在床头,像一只任人随意摆弄拆解的木偶,绝望的泪水淌过白的没有血色的脸颊。 而院长就在一边看着,可怕是他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容,耐心细致的帮冉冉擦脸,不慌不忙地应付听到动静前来查看的护士,方才发生的一切仿佛都是一场错觉。 冉冉充血的眼睛扫过窗外,和涂散不可置信的眼神对上了,她灰败的眼里亮了亮,像是求他救救自己,又像是责备他这么晚才发现真相。 在这一刻,涂散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觉得院长无辜的眼神熟悉了。 在大学的时候,他的老师在课上讲了一个他负责的案子—— 一位身怀六甲的孕妇吊死在家里,当时只有婆婆在家,警方怀疑是婆婆杀了孕妇伪装成自杀。 因为这位孕妇前一天还去了医院做彩超,她肚子里的孩子健康活泼,她还和闺蜜分享了即将为人母的喜悦,她不可能才隔一天就自杀。 但是婆婆也很委屈,媳妇从怀孕期就一直是她在照顾,宰鸡杀鸭好吃好喝的供着,每次去产检她不舍得媳妇提重物,大包小包都是自己拎的,拿着本子记下听不懂的医嘱,自己穿着几十块的地摊货,却舍得给儿媳买上万块的衣服,惹得其他准妈妈不知道有多羡慕她能够有个这么好的婆婆。 婆婆一心盼着抱大胖孙子,天不亮就去道观请得道高僧给孙子算命。 无论是亲友,还是医院,对这位婆婆的评价都是奇高,她绝对不可能杀害自己的儿媳。 老师问他们,“你们觉得凶手是婆婆吗?” 大部分人都说不是,因为证据不足,动机不充分。 那个时候顶替哥哥上课的涂散趴在桌子上,盯着视频中的婆婆看了会,嘟囔说:“我觉得是。” 老师笑了笑,问他为什么。 “直觉。” 其他同学嘘声,他们还以为这位年级第一能有什么新奇的发现,结果居然是靠自觉,谁不知道当律师靠的是证据和巧嘴。 然而老师的话却让他们大跌眼镜,“你的直觉是对的。” “啊?!” “我刚接到案子的时候,也是直觉这个婆婆有问题,尤其当所有人都说婆婆没问题的时候,我更肯定了凶手就是婆婆,涂同学,你可以和大家说说你的想法吗?” 涂散当时困得要命,突然被点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但他反应快,照着涂君平时的样子先沉思几秒,装完逼后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她的眼神太无辜了,在身陷命案的情况下,一个人很难把握好自己的情绪,而她给人的感觉除了无辜还是无辜,如同提前排练好了一样,才能将特定的情绪准确传达给身边的每个人。” “对,就是这样。”老师赞许的让他坐下,“同学们,这就是老师要告诉你们的,有的时候,你的眼睛可能会欺骗你,你所依赖的证据也可能会欺骗你,这时,你能依靠的就只有身为从律人的直觉了,灵敏的直觉可以是天生的,也可以是后天培养,像涂同学这种大概就是属于老天赏饭吃……” 涂散迷迷糊糊合上了眼,老师说的话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现在想起那句“老天爷赏饭吃”,涂散苦笑几声,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想当初他能一眼看出凶手在伪装无辜,而现在凶手就站在他眼前,明明破绽百出,他却任由凶手为所欲为。 冉冉看着他离开绝望的眼神,梅有德一而再再而三说漏嘴,反反复复在涂散眼前表现出清贫友善的一面…… 其实他内心早就察觉到了,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 第42章 涂散回到律所翻出了冉冉和院长的卷宗。 冉冉报过很多次警都没用说明院长做事情很谨慎, 把狐狸尾巴藏得很紧。 现在冉冉又回到了他手里,王霄也被摆平了,正是他最得意、戒备心也是最弱的时候。 关键是证据要去哪里找。 院长不会让他接触到孤儿院最真实的一面, 律师涂君这个身份对他来说, 既是尊敬的对象, 也是极其危险的存在。 而自爆涂散的身份风险又太大,要是有一个既能取得院长信任,聪明且不会出卖他的人去,事情就简单多了。 他正苦恼的时候,白墨背个包从房间里走出来,看样子是要出门。 “哥, 你要去哪里?” “去给楼上的小姑娘补习数学。” 涂散眼前突然一亮, 就这么盯着他看, 看得白墨有种后背发毛的感觉。 “怎, 怎么了?小散。” “哥,你能帮我个忙吗?”涂散问。 白墨:“有需要直接说就行。” “就是去孤儿院……”涂散想到白墨之前还帮院长说过话, 思考了一下该怎么开口才能最委婉地让他接受院长有问题的事实。 不等他想好。 “你是要我去调查院长是吧。” 白墨猝不及防给他来这么一句。 涂散愣了片刻, 直直点头, “对, 哥,你怎么……” 白墨无奈一笑,放下背包,低头换回拖鞋,边说着, “我就知道瞒不过你。” 他不避着涂散试探猜疑的目光, 径直走到他身边坐下, 依旧柔和的看着他, “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既然他这样说了,那就代表他确实知道些事情,涂散也不和他客气。 “冉冉是不是被院长偷走了一个肾。” 白墨:“是。” 涂散拳头骤然收紧,果然如此。 冉冉绝不是第一个受害者,院长这么多年不知害了多少孩子。 看到白墨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他再也坐不住,腾地站起身,恼火质问道:“哥,你既然全都知道为什么不说!” “为了你。”白墨平静的望着他,眼里盛着万年波澜不惊寒涧古潭,涂散总觉得还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 “为了我?” 白墨撩起衣角,在和冉冉腹部同样的位置,赫然有一道同样的疤痕。 他看着涂散震惊的眼神,放下衣角,缓缓看向涂散腹部,说道:“这道疤痕本该出现在你身上。” 涂散浑身冰凉,脑子却格外清醒,突然之间明白了某些疑惑,比如当年那场差点烧死院长的大火,比如被白墨推下楼的同伴,但他还需要再确认一遍。 “哥,和我说说吧。”他勉强坐了回去,平静的不像一个正常人。 白墨:“你想我从哪里讲起。” “那场火。” “嗯,你猜的对,那不是意外,是我放的,那个时候我已经知道院长在做什么了,可惜我只是一个小孩子,说的话没人信,也找不到证据,放火只是想逼院长露出马脚,可他要钱不要命,被困在火里出不来了,我没想到你居然会冲进去救人,更没想到你会因此和我产生嫌隙。” 涂散垂下脑袋,看了看自己一双手,就是这双手把梅有德从死亡的边缘拖了回来,把一个贪婪虚伪的恶魔带回了人间。 “那个被你推下楼的同伴呢?” “他啊,他和院长是一伙的,他不是经常在厨房帮忙做饼干吗,饼干里面放了药,会让脏器轻微衰竭,院长把出现症状的孩子送往医院就可以顺利拿到医院的证明,即使孩子们发现自己的器官丢了,有医院的证明在,他们也不会怀疑院长,只会以为是生了重病切除的。” 白墨说到这里顿了顿,“冉冉是个意外。” 涂散苦笑,“她运气不知道算好还是不好,知道了真相。” “不是运气。”白墨说:“她其实一直都知道。” “什么?!” 冉冉惨白无助的神情再次浮现在涂散脑海,怎么也不能把她和帮凶联系在一起。 白墨笑了笑,“不用怀疑,我不会和你撒谎的。” “她如果不是知道的太多,院长不会大费周章把她抓回去。” “因为软弱,她选择为院长隐瞒至今,饱受痛苦折磨。” “那哥你呢?”涂散不知何时抬起了头,灼灼目光凝视着他,“你又是为什么隐瞒?” 白墨毫不在意涂散把怀疑摆在明面上,不急不缓道:“因为你啊,原本院长要对你下手,你跑了之后他就把怒火撒到了我身上,后来又用你的安全威胁我帮他隐瞒。” 涂散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白墨对他一如当初那个负责暖心的哥哥,就算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怀疑他,身为哥哥也没有生过弟弟的气。 真说起来,白墨比他可怜多了,起码他还有涂君这个亲人活着,而白墨是真的家破人亡,游荡世间没有一个归所。 “对不起,哥,我刚才有点急,说话的语气不大好。”涂散心知说错了话,赶紧补救。 白墨笑笑,摸了摸他的头顶,从始至终没有一点生气的意思,情绪拿捏的稳稳当当。 他越是不在意,涂散越是愧疚。 “没事,我知道你是恼火院长的所作所为,帮院长隐瞒确实是我做错了。” “所以接下来呢?你打算怎么做?” 涂散本想请白墨帮忙找证据,眼下这情况,他哪里拉的下脸让白墨去,思考过后,说:“能不能带我进孤儿院,帮我支开院长,争取点时间就好。” “好。”白墨答应的没有一丝犹豫。 ———— 第二天,白墨就找了个理由把梅有德约出去,涂散趁机进了孤儿院,孩子们都认识他,一路畅通无阻。 来到院长办公室,梅有德习惯把重要的东西都放在他一眼看得到的地方,这样他才能安心。 涂散摸索半天,在办公桌下找到了一个上锁的柜子。 用蛮力把它撬开,放在最上面的就是那本生日薄,页角比上次见到的时候还要卷还要旧,梅有德显然翻看过它很多次。 里面必然记载了重要的东西,但涂散翻开后发现上面的内容和上次几乎一模一样,都是看不懂的编号和画红圈的名字。 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婷婷的名字上现在也被红圈圈起,后面跟了一串编号“03023050366”。 婷婷已经被领养走了,如果是被领养走的孩子名字会红圈圈起那还好理解,可是编号是什么意思。 或许他想知道的真相就藏在编号里了。 涂散一页页翻过生日薄,整个办公室里只听的到纸张翻页的声音,记忆力强的好处这时就体现出来了,涂散把每个孩子对应的编号记在脑子,并像解数列找规律一样寻找他们之中的联系。 他发现,每个男孩子开头数字都是“1”,女孩子则是“0”。 他努力回想和婷婷有关的数字。 她被领养走的那天似乎是5月3号。 冥冥之中短路的线路在这一刻重新接通,刺啦碰撞出刺眼火花。 涂散忽然灵光一闪。 如果最前面一个数字代表性别,后面四位代表年份,再后四位代表日期,那正好和领养时间对的上。 日期性别都有了,那最后两位又是什么意思? 涂散把所有编号在心里又过了一遍,突然,有股寒意从脊背冲上脑门。 “第六十六个。”他失神喃喃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从第一个被画了红圈有编号的孩子到婷婷为止,正好是66个。 婷婷极大可能不是被父母领养走了,而是被卖了,成了66件货品中的一件。 他早该想到的,婷婷那样病弱的孩子很难被养父母看上,他们要她必然是有所企图。 如果他早点发现,是不是就能把那个孩子救下? 婷婷给他的糖还放在大衣外套里没有吃过,他本来还想着回送她一罐巧克力,女孩子大都喜欢吃巧克力。 可是晚了,现在想这些都晚了。 窗外隐隐传来孩子们唱诗的声音,还是那首歌《歌颂天使》,纯洁无瑕的孩子们不知道,他们歌颂的天使无法给他们带来安宁的生活与干净的食物,他们吃的点心里被人放了药,平静安详的孤儿院里进行过一场又一场肮脏的交易,也许下一个被卖的就是他们自己。 涂散把钱置于道德之上,有时候内心一直在黑白之间拉扯,他放任它们去拉扯,从不加以约束,因为他性格如此,机灵易变,随心所欲,他首先是个人,而后才是匡扶正义的律师,但不加害无辜之人一直是他的底线。 所以身为被告律师的他会曲线给原告送去足够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赔偿款;所以他会在媒体问他对自己当事人人品的看法时直言不讳的说他不怎么样;所以在知道吴宇该死后,他索性做了把推手,送他上路…… 他在黑白的边界线上左右摇摆,应对自如。 也许是天赋给他带来了狂妄,他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然而命运却悄悄偏离了轨迹。 不该因为感情而心慈手软的。 如果换成涂君,他那样刚正不阿的个性,早就在第一次起疑心的时候就开始寻找真相,搜集证据,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涂散知道他现在能做的,就是找齐证据,揭露梅有德伟光正皮囊下早就腐烂生蛆的血肉。 把生日薄放回原位,柜子弄回一开始的样子,现在这些证据还不够,需要更加强而有力的实锤。 涂散直起身,和一道闪着寒芒的眼神对上,顿时僵住了身体。 梅有德站在门口,脸色阴沉,眼皮拉下来,平日里和蔼可亲的院长爷爷立刻变了个人,在涂散身上上下扫视的眼睛全是算计和贪婪,一双手背在身后,腰背挺的很直,气势陡然增强了几倍,此刻应是卸下了全部的伪装。 他要摊牌了。 涂散攥紧了手。 他到底站在那里看了多久,白墨不是把他引出去了吗?怎么回来的这么快,难不成白墨出什么事了? 一阵沉默之后,院长率先开口,“小散,是你吧。” “嗯,是我。” “啧。”梅有德拧了拧眉头。 看来梅有德已经认出他了,事到如今,都没了装的必要。 梅有德打量着这个他曾经最喜欢的孩子,神色讳莫如深,时而怅然若失像是在回忆过去背着他摘桃子的情形,时而又闪过一丝狠辣,满腹算计呼之欲出。 他知道这个孩子很聪明,慢悠悠靠近他,直接问:“你知道多少了?” 涂散冷冷望向他,一步步后退,眼睛里再无了半分感情,“你给孩子们上编号,把他们当屠宰场的猪一样卖掉,我都知道了。” 梅有德怔住了脚步,“都知道了啊。” 事情有些棘手了。 趁梅有德分神的间隙,涂散脑内迅速盘算着离开这里的办法,凭借对这里的了解,逃出去不是问题,怕就怕梅有德拿孩子做威胁。 梅有德看出涂散现在完全不信任他,于是主动退了一步。 这个举动把涂散搞得莫名其妙。 梅有德叹口气,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一瞬间消失了。 “小散,好孩子,我知道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不会信,但请听我说完。” “你被骗了孩子。” “冉冉和白墨才是一伙的,他们一直在利用你啊!” 第43章 涂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 孤儿院里梅有德的一番话让原本清晰的案情又陷入了诡异的迷雾中。 他说的每句话不断在涂散脑海里回放鸣响, 他那副痛苦无助的神情不像是伪装出来的。 “小散,我知道你现在不信任我,但我说的都是真的。” “你是不是觉得院长是为了钱不折手段的恶人, 不是的, 小散, 你被冉冉那丫头骗了,一直是她在逼迫我做这些事情啊。” 梅有德掀开衣服,“看到这道疤了吗?” “当初孤儿院要撑不下去了,我没了办法,就找黑市卖了自己一个器官,用卖来的钱让孤儿院度过了最艰难的一段时间,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 被冉冉知道了, 再后来院里有个孩子生了重病时日无多了, 冉冉跑来找我,给我出了个主意。” “我是真的糊涂了, 居然答应了她的主意, 为了其他孩子能过上更好的生活把那个孩子的器官卖了。” “我事后很后悔, 发誓再也不做这种事情了, 可是冉冉不肯罢休了,她握着我的把柄,不断要挟我继续干这些丧尽天良的事。” “我试过控制住她,但她的贪婪强到让我害怕,她甚至能对自己下手, 你应该看到她肚子上的疤了吧, 那不是我做的, 是她自己干的!她威胁我, 如果我敢背叛她,她就带着疤去找警察说我才是主谋,一个是柔弱年幼的哑巴孤儿,一个是有极大经济压力的孤儿院院长,你说警察会更相信谁的话。” “还是白墨,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人吗?就是他一直帮着冉冉我才没办法奈何她,他小时候因为同伴骂他父母都是败类,他就把人家推下楼,后来又打算把我烧死。” “你知道他看见我在火里挣扎他在做什么吗?他在笑啊!” 梅有德一声凄厉盖一声,涂散从他的眼睛里看到压抑多年的痛苦终于化成了癫狂的颜色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可他又有无辜的吗? 涂散不信,这么多年的时间里,如果他下定了决心要结束一切,他能有很多次机会。 梅有德和自己说这些想要什么呢?想让他和冉冉针对上,他好渔翁得利,还是出于从前时仅存的一点感情,告诉他真相,不想让他再被利用? 涂散躺在沙发上,眼睛阖起,眉头深深皱着,他还想着梅有德说的话,家里很安静,白墨似乎还没有回来。 突然,他猛的睁开了眼,看向一旁。 白墨不知何时出现,坐在一把椅子上,双腿交叠,一只手支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搭在膝盖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某个曲子,天已经黑了,他坐的地方没有开灯,一身黑裤黑毛衣衬的他身形瘦长和周围黑暗融为一体,他敲的似乎是那首《歌颂天使》,然而在这种环境下唱这首颂歌有种诡异的违和感。 随着他敲击的动作,涂散感觉自己的心脏也在砰砰乱跳,下意识的看向手边的花瓶。 “小散,找到证据了吗?” 涂散看不清他的面容,却感觉他应该笑了,只是没什么温度。 “没有,可能还要找机会去一趟。” “你……算了,有需要就喊我。” “谢谢哥。” “谢什么,应该的。” 涂散借口明天还要早起去律所上班,溜回了房里,关好了房门,想到白墨那一直跟随着他的视线,又反锁了一遍。 他现在谁也不信。 第二天一早,白墨依旧起的比涂散早,做好了早餐就出门给楼上的小姑娘补习功课。 听到大门关上的声音涂散才出来,他其实一夜没睡,眼底黑眼圈很重,迅速把自己鼓捣好,收拾好东西,系统猫咪睡得迷迷糊糊也被他塞包里带去了律所。 周正看到他拎着个大包来,瞅见里面的东西好奇地问,“你这是打算在律所安家了,居然把你家猫猫都带来了。” 涂散:“我要在律所住几天。” “行啊,不过水费电费你来付。” “铁公鸡一毛不拔。” “呵,没你涂律抠。” 他们有的时候碰上棘手的案子就会为了整理卷宗住在律所,涂散电话里和白墨打了个招呼,说自己要处理一个大案子,近期都不会回去了,等了好一会,白墨才说知道了。 他确实要处理一个大案子,一个长达十多年的地下器官买卖案,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证据,无论是人证或者物证,不然很难让警察信他的话,对这家有口皆碑的孤儿院展开调查。 可惜那天没有把梅有德的话录音,不然事情处理起来简单多了。 现在急需要一个突破口。 好巧不巧,没几天这个突破口就送上门来了。 外头艳阳高照,王霄却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带着墨镜,走三步回一次头,一副做了贼样,到了律所指明要见涂散。 涂散当即猜到他可能知道些东西。 两人一见面,王霄看到了涂散手上故意拿着的资料,他明白涂散在调查孤儿院的事,于是开口就是,“给我提供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 “为什么。”涂散问。 王霄心有余悸,说话的时候还经常往窗户外面看,害怕地说:“我觉得我被人跟踪了,冉冉还想杀我。” 涂散往窗外也看了一眼,那里什么也没有,他收回视线,在王霄脸上逡巡,“你为什么觉得我能够帮你。” “冉冉好像不敢对你动手,而且我也想不到其他人了。” “你帮我,我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 涂散没有立刻答应,谁知道王霄是真的被人跟踪了,还是冉冉或者院长派来探听情况的棋子。 他疏离回道:“你可以去报警,如果你是清白的,在保护人这方面,他们比我擅长。” 说着就要起身回去,王霄立马急了,一把拽住他的手腕,不让他走,“喂,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我能。”涂散冷冷甩开他。 “艹!本来老子日子过的好好的,都是你们把我卷进这些糟心事里!现在一个要弄死我,一个又联系不上,我求你救救我,你还不理不顾!都想要老子死是吧!老子踏马的得罪谁了!” 王霄咆哮着说出口,震的玻璃窗抖了几抖。 涂散从他的神情里看出了做不得假的愤怒和绝望,他在给很多被诬告的当事人打官司的时候,从他们脸上看到过一模一样的神情。 “好,我帮你。”涂散松口了,“不过,你必须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都和我说,” 王霄连连应好。 涂散带王霄来了一套小公寓,是以前涂君读书时候住的地方,没几个人知道这里。 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王霄的情绪稳定了一些,还有心情到处闲逛,要不对墙上的画评头论足一番,要不就捡起涂散的大衣,感叹一下做工和质地真不错,渴了就自己去冰箱里拿饮料。 这小子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涂散不想浪费时间,打开录音笔,直接让他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王霄眼珠子轱辘一转,他何等的精明啊,要是现在说了他不就没了利用价值,涂散还可能保护他吗? 他嬉皮笑脸坐了下来,“涂律,我今天有点累,想好好休息一下,要不明天再说吧,你看我这么大个人,又不会跑了。” 涂散冷笑,这家伙倒也没傻到底。 既然王霄确实有用,他有那个耐心等着他开口。 之后好几天,王霄每天都找借口拖延,涂散知道他故意的,也没戳破,他需要先取得王霄的信任。 一个信任他的人说出来的话,往往是相对客观的,最接近真相的本来面貌的。 不会像冉冉,梅有德,白墨那样,说出来的话真假掺半,都是站在最有利于自己的角度称述事实,把别人说的坏,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王霄聪明在每次只和涂散透露一点信息,明知道涂散想听到什么,偏偏钓鱼似的撒一点漏一点。 涂散从他给的零碎信息里大致可以得知,冉冉不是无辜的,梅有德那天和自己说的话里面,有八成都是真的。 冉冉和梅有德合作了那么多年,一直相安无事,为什么突然就反目了呢?她又为什么要去找王霄,去找他定然是想要他帮忙,可是后来却拔刀相向,难道是王霄拒绝了冉冉的要求? 涂散在律所里捋顺这些事之间的逻辑,正在沉思之中,手机突然响了,是王霄来的电话。 “喂,有事?” “涂律,是你给我点的外卖?够仗义的啊。” 这个声音怎么听都欠揍,涂散真想给他翻个白眼,“不是,你在我家白吃白喝还想我给你点外卖?你不如接着回去做你的白日梦!” “涂律,我怎么能算白吃白喝呢,我们这叫等价交换。” 涂散:“……” 电话那头的王霄似乎已经走到了门口,嘴里嘟囔道:“不是你点的那是谁点的。” 涂散本想挂断电话,脑子里突然闪过不安的预感。 糟糕! 他赶紧对着电话那头吼道:“别开门!” 电话里传来重物摔落在地的声音,接下来不管他怎么呼喊王霄都没有得到他的回应。 只剩死一般的诡异安静。 涂散暗骂一声该死,抄起大衣冲出律所往家里的方向赶去。 第44章 涂散气喘吁吁跑到家, 当即被眼前的景象怔住了。 原本平整干净的门上多了无数道锋利的砍痕,尤其是门锁的位置,被砍得漆都掉了, 狰狞的刀痕盘桓在上面, 从深度可以看出当时外头的人用了多大的力气, 带着多深的愤怒,不顾会弄出多大的声响,一刀又一刀砍下。 涂散摆弄了一下锁,它还没有坏。 涂散松了口气,既然门被砍成这样了,就说明来人没有见到里面的人。 王霄大概率还是安全的。 涂散在门外等了一会, 确定没有人埋伏在楼道里之后才敢拿出钥匙开门。 屋内漆黑一片。 涂散巡视一番没发现人, 王霄躲哪里去了? 系统猫咪从房里出来, 领着他到了衣柜前。 打开衣柜, 王霄果然在里面,缩在角落里抱着脑袋瑟瑟发抖, 涂散轻轻碰了他一下, 他就像被踩中尾巴的猫腾的跳起。 “啊!别杀我, 别杀我!我不会说出去的!” “别怕, 看清楚,是我,没人杀你。” 王霄看清楚了面前的人,泛白的嘴唇停下了哆嗦,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 冲过去搂住他的胳膊, 说什么也不撒手。 涂散甩不开这块狗皮膏药, 只能保持这个姿势让他抱着, 无可奈何地问:“可以说说当时发生了什么吗?” 不提还好,一提王霄吓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吸了吸鼻涕,“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就死了,幸好我有先看猫眼的习惯,要是傻傻的给那个人开了门,现在已经被剁成几百块了。” 涂散心说,看外面密密麻麻的刀痕,不剁成肉泥已经算好的了。 等王霄冷静下来,涂散带着他去看了大门上的刀痕,那张才恢复点血色的脸霎时又变得惨白。 涂散和他面对面坐下,彼此对视,神情严肃,“看到了吧,害怕吗?” 王霄恐惧的“嗯”了声。 “所以,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才能更好的帮你。” 王霄犹豫了,“我要是都告诉你,你转头就把我踢出去了怎么办?” “那个人肯定是跟踪我来的,我们现在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对我隐瞒就是在葬送你自己的活路。” 王霄默然片刻,他眼下也没有其他选择了,喝了口水,才慢慢开口,“冉冉在我奶奶死后就消失了,一年前突然来找我,说要和我合作赚钱,我当时工作室资金短缺,急着用钱,就答应了她。” “我一开始并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后来知道了想跑却跑不掉了。” 涂散:“既然你和冉冉是一伙的,你为什么要帮着梅有德对付她?” “你怎么知道的?!”王霄惊呼道。 看来他还小瞧这位涂律了。 涂散:“别管我怎么知道的,先回答我的问题。” 王霄:“为了摆脱冉冉,她之所以找上我就是觉得梅有德年纪大了,利用不了多久了,想找个更有用,更好控制的傀儡。” “她一开始的计划是通过舆论败坏梅有德的名声,再杀了他伪装成他负罪自杀,可梅有德早就防备着她,加上半路杀出一个你,计划失败了。” “我那个时候已经很害怕她了,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能面不改色的把杀人计划像讲童话故事一样讲出来,谁见了不觉得恐怖,没几天梅有德也找到我合作,他多年来一直被冉冉控制苦不堪言,好不容易帮冉冉的人走了,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势单力薄,他说这是我们两个摆脱她最好的机会,只要我激怒她,让她对我动手,梅有德就能找到理由把冉冉作为精神病人关起来,成功之后,所有的一切都会回归正轨。” “我和梅有德的计划进行的很顺利,他把冉冉带走了,你知道我当时的心情吗,我居然感觉到了一种解脱的轻松感。” 涂散看他怕的颤抖不止的手,心说你这是解脱了个寂寞。 王霄声线不稳,“然而没高兴几天,我发现自己被人跟踪了,我去报警,警察查了监控并没有发现可疑的人,但我知道肯定是冉冉,只有她会跟踪我,只有她想杀我!” 王霄说话的时候,涂散一直在观察他的表情和眼睛。 涂散平静地望着他,“你撒谎了。” 王霄愤怒道:“我没有!” “你有,你还隐瞒了什么。”涂散波澜不惊,王霄用虚伪怒火掩盖的真相在这种清澈而有压迫力的眼神下无处可逃。 “也,也不算隐瞒。”王霄偃旗息鼓,心虚的摸了摸鼻子。 “你应该不全是被冉冉逼的吧。”涂散看破他的窘态,笑了笑,“否则你不会和她狼狈为奸一年多才想脱离她。” “咳咳。”王霄视线看向别处。 “你肯定得到了好处。”涂散一语点破,“所以你不敢报警告发她,一旦她们出事,你作为从犯也会被牵连。” 王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颜色精彩极了,最后或许是因为羞愧而低下了头。 “是收了点钱,但我发誓没有害过一个人的命!” 涂散相信他还没害过人,他的眼神里还有清澈和懦弱,手上沾了血和没沾血的人,给人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已经知道了想知道的,也不再逼他。 之后,两人之间沉默半响,氛围凝固压抑。 王霄突然抬起头,问了一个问题,“涂律师,你说我是为什么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他的神情迷茫而痛苦,他需要找到一个理由排解这些痛苦。 涂散摇摇头,“这得问你自己。” “可能是我太胆小了吧。”王霄自嘲似的笑了,“想做坏事却畏首畏尾,想做好人又不敢豁出去。” “或许不是你胆小,是你的良心站在了利益之前。”涂散说:“如果你没有最基本的善恶观,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用别人的命换来的钱财,那你现在已经赚的盆满钵满,成为下一个梅有德,糊里糊涂但富足地活到老,根本不用为了躲避追杀把自己弄的这么狼狈。” 就像小时候觉得学习太苦了逃课,你为什么逃课会有负罪感呢?因为你知道逃课是坏孩子干的事情,在潜意识里你还是想做一个被老师家长喜爱的好孩子,还有着对课堂和老师的敬畏之心,繁重的学业逼着你想短暂的逃离,但你也清楚逃离只是一时的,痛苦并不会减少,落下的功课需要花更多的时间去补回来,而你又不能像坏孩子那样抛弃学业,痛苦就这样恶性循环,滚雪球一样滚到你无法接受的地步, 要是他没那么有道德就好了。 王霄苦笑几声,算是认可了涂散的话。 涂散看向窗外,黑白相间的车辆顶着红蓝光从道路上呼啸而来,一路上其他车辆通通退让,鸣响的笛声划破沉黑如墨的夜色。 “贪婪者死于良知。”涂散扭回头,轻敲桌面。 “说到底,我还是想做好人的。”王霄痛苦的掩面,不想让自己不堪脆弱的一面被别人看去了。 “谁都想做好人。”涂散放软了声音,他靠近了王霄一点,把身上的棱角都掩盖起来,给这个陷入泥沼的人抛下一根绳索,“你还有机会做个好人。” 王霄闻言猛的露出了脸,带着希冀又难以置信的看向涂散,“你,你说的是真的吗?” 涂散点头示意,“我来的时候已经报了警,你现在和警察自首举报,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警察!”王霄一听这两个字直接跳了起来,“你怎么能报警!我不能去自首,我不想被判刑坐牢!” “坐下!”涂散呵斥一声,“你不会坐牢,我向你保证。” 王霄大吼,“你凭什么保证!” “凭我是涂律。” 王霄一下子哽住了,“你,你什么意思?” “只要你愿意出面作为人证,我会给你打辩护官司,保证你无罪释放,不收你一分钱。” 涂散只是坐在那里,微微抬起眼皮,斜睨着他,翘着腿,双手随意放膝盖上,眼里光华流转,在法庭上舌战群敌、不威自怒的气势就出来了,这样的感觉能让对手心虚,让客户心安。 王霄咽了咽口水,乖乖坐了回去,涂散之前给吴宇打官司让他赢了的事情他还是有所耳闻的,别人说能帮他无罪释放,他可能要斟酌个几天,但是涂散说能,几乎是下意识,他相信他真的能。 “口说无凭,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反悔。” 随即一只录音笔出现在了桌子上。 王霄一愣,所以刚才他们的谈话全部都被录音笔录下了。 看着涂散从头到尾没有生起多少情绪波澜的脸,他忽然明白了,一切都在涂散的预料之中,在来的路上他就想好了。 如果他选择咬死不和警察说实话,那么涂散就会拿着录音把他们全部举报,可他选择了坦白,作为补偿,涂散愿意伸手拉他一把。 无论他做出那种选择,其实都是涂散能够预知到的,他们因为私心所隐瞒的罪恶,注定会被这位涂大律师拉到阳光下暴晒。 王霄觉得自己够精明了,到头来还是没精过这位涂大律师。 没多久,敲门声响起。 王霄以为自己会崩溃,会害怕逃跑,会痛哭流涕,然而真到了这个时候心里却很平静,有种大石头终于落地的舒畅感。 上警车前,他特意回头看了眼涂散,说:“谢谢你,涂律师。” 涂散不认可地摇头,“你应该谢谢你自己。” 至于为什么要谢谢自己,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第45章 这所外表光鲜亮丽, 内里肮脏不堪的孤儿院终于被查了个底朝天,在社会掀起一场舆论风波。 谁会想到,一个本该给无家可归的孩子们提供庇护之处的地方, 居然成了丑恶交易萌生壮大几十年的温床。 孤儿院的孩子们在第一时间就被安排到其他孤儿院里去了, 但是梅有德和冉冉却逃了。 警察查到他买了出国的机票, 看时间已经逃到国外了。 警方愁眉不展,都以为要让这个人渣逃之夭夭了,结果几天后却发现了他的尸体。 在孤儿院那座天使雕像下,有一间极其隐蔽的地下室,因为里面不断散发出恶臭才让警察撬开地板发现了这个地方,进而发现了梅有德被剁成几百块的尸体。 又是一起碎尸, 看手法和吴宇那起案子恐怕是同一人所为。 目前调查到的案情是, 梅有德受冉冉怂恿, 与她合作非法售卖人体器官, 事情败露后遭到灭口,通篇没提白墨。 涂散回了家, 白墨已经不在了, 似乎是随着冉冉一起消失了, 家里打扫的很干净, 冰箱里几袋他一直没动过的曲奇证明白墨曾经来过。 他想着警方通报里说的,两起案件极有可能系同一人所为。 如果杀害梅有德的是冉冉,那么他要寻找杀人魔八九不离十就是她了。 可如果不是她,那就会是…… 涂散给白墨打过好几次电话,通通没人接。 他直觉他们肯定没有跑去国外, 按照上一世的走向, 他也是杀人魔的目标, 那人一定会再来联系他。 只需要静观其变就好。 事到如今, 涂散已经能够隐隐感觉到,那个杀人魔可能一开始就是冲他来的,可是那人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呢?又或者想引导他达到什么目的? 无论是哪种,这辈子,他和那人必须死一个是坚定不变的事实。 几个月后,涂散如约把王霄保了出来。 经过这次的事,王霄的人气不减反涨,因为他的证词,才得以让那些罪行被公之于众。 入狱前人人喊打,出狱后追捧无数,真是奇了怪了。 涂散亲自来接的他,车上王霄还在和赞助商打电话。 “喂,林老板,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不是什么大英雄,你家商品有什么问题你自己清楚,我是真的没办法卖,请去找别家吧。” 涂散透过后视镜看到他满面正气,心说,进了趟看守所,良心是呈指数式爆发性增长了? 王霄又立即接起另一个电话,“诶,胡老板,最近怎么样?……当然可以了!您的东西我是闭着眼睛都说好!……说什么加钱,钱太俗了,我这人不喜欢钱……哈哈哈,啥都别说了,今晚直播安排上!” 涂散:“……”果然,本性难移。 “挺忙啊,王老板。”涂散调侃道。 王霄话里带着几分洋洋得意,“可不忙吗?电话都快被打爆了。” 涂散笑笑,“可别因为出来了就放松警惕,冉冉还没被抓到呢。” 王霄闻言,笑容瞬间僵住。 “她……” “现在你不用躲着了,如果感觉被人跟踪,直接去报警申请保护。” “嗯,多谢涂律帮忙了。”王霄的声音听上去没有预料中的高兴。 “欸,涂律师,我能多问一句吗?” “什么?” “冉冉被抓到之后会被判死刑吗?” “大概率会,这方面的法律条款一向严苛。” 从后视镜里,涂散看到王霄似乎有点失落,“怎么,你同情一个要砍死你的杀人犯?” 王霄坚定摇头,“我又不是圣父,同情杀人犯做什么。” “我只是,为从前那个冉冉觉得不值得。” 涂散:“不值得?” 冉冉做什么了居然会不值得。 王霄:“其实冉冉并没有多爱钱,不然她也不会拿出一大笔钱求医生救我生了重病无力回天的奶奶。” “她可能只是想让她的父母回来找她,当初就是因为她父母家里穷,养不起那么多的孩子,才把体质最差还残疾的冉冉抛弃了,她或许觉得只要有钱了,她的父母就会回到她身边,这样看是不是挺傻挺单纯一姑娘。” “是挺傻。”涂散没有说出他所了解的那个故事。 其实真相远比王霄说的残酷。 冉冉父母一开始是想把冉冉卖了的,但是被梅有德发现报了警,那对夫妻嘴上说着认错,结果转头又把冉冉卖了,那个时候的梅有德还是善良的老好人,不忍心冉冉遭罪,就让她住到了孤儿院,给一笔钱打发了那对父母,但是为了不伤冉冉的心,说的是她父母其实很爱她,但是家庭贫困不想让她跟着他们吃苦才让她去了孤儿院,等家庭条件好点了就来接她。 可是,如果父母真的想把女儿找回来,早就来了,何必等到十多年以后,孩子都长大了,这个时候找她回去做什么呢?养老吗?可是在她最需要父母的童年连一丝温暖都没有得到过,凭什么仅仅因为血缘关系就要她无私搭上后半辈子的幸福。 涂散最讨厌这种斩不断还理不清的关系,所以极少接涉及家庭伦理的案子,吃力不讨好,除非给的报酬丰厚。 他有时候也在想,要是当初和冉冉说了实话,是不是不会出现后面一连串的事情,梅有德还是爱护孩子的好院长,冉冉还是贴心照顾大家的温柔大姐姐。 只是没了机会了。 转眼数月,涂散的生活回归到了白墨出现前的状态。 几经转折,他查到涂君消失当天接到了一个奇怪的电话,挂了电话离开律所就再也没有回来。 而他最后去的地方就是孤儿院。 孤儿院已经从里到外,甚至是脚下的土都被警方挖了个底朝天,并没有发现涂君踪迹。 最好的结果是他还活着,只是因为什么事躲在某个地方,最坏的结果,是他已经不在,而尸体了无踪迹。 所有杂乱无章的线索被捋顺后,他们通往的往往是同一个终点——真相。 或许涂君当天要见的就是那个杀人魔,目的不得而知,但他们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导致涂君消失。 倘若猜测没错,凶手就在冉冉和白墨之间。 白墨虽然走了,但是留下的痕迹遍布每个角落。 系统猫咪吃不到罐罐就会拉白墨出来批一顿涂散是小气鬼,阳台上每株盆栽上都被白墨贴心地附了便签,本来和他关系一般的邻居有时候会送点自己做的点心过来,说是感谢白墨平时的照顾。 柜子里乱塞一通的衣服不知何时被叠的整整齐齐,要换了涂君来,肯定要像唠叨妈妈一样把他教训一通再逼着他自己动手,可白墨从来不说,只是默默照顾好他的一切。 楼上那个数学不好的小姑娘有很长一段时间蹲在他家门口眼巴巴等着,一见他就问:“涂哥哥,白哥哥好久没来给我补课了,他生病了吗?” 涂散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索性带着系统猫咪去律所住了几天,可躲来躲去不是个办法。 一天抓不到凶手,受折磨的还是他自己。 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还是没有找到冉冉和白墨的任何消息,两个大活人就好像凭空蒸发了一样,那个杀人魔也没有再犯案。 日子过的太平淡,案子打起来又没有挑战性,涂散不禁感叹,“天下太平,饭碗不保。” 系统猫咪白了他一眼,“宿主你的发言很危险哦,小心下一秒就被杀人魔盯上了。” 涂散不在意地笑笑,他还巴不得被盯上呢。 手机震动一下,应该是周正发的开会通知,涂散随手点开,一条简短的信息,他却足足盯了几十分钟。 系统猫咪察觉不对,关心地问:“宿主你怎么了?” 涂散放下手机,一言不发,捞起系统猫咪就是好几个猛吸,喜色溢于言表。 系统猫咪受宠若惊,却故作一副矜持样,“咳咳,我知道我很可爱,肚子很软很好吸,但是宿主你也不要太激动了。” “系统啊,我和你说实话,我从来没看你这么顺眼过。”涂散用最真挚的微笑,说出最扎心的话,“你这张嘴总算派上点用了,不是只会白吃白喝了,我决定不给你绝育了。” “……”系统猫咪,“我,我谢谢你哈。” 短信上只有寥寥几个字,“晚上八点,一个人到苍兰高中后巷。” 涂散能够百分之百肯定,发信来的就是他想找的那个人。 去之前他先报了警,不管会发生了什么,保证警察能在十分钟内到达现场是最基本的保命手段。 他才不会蠢到什么准备都不做,被人牵着鼻子走。 苍兰高中是本市升学率最高一所高中,专为顶尖高校输送人才,涂君就毕业于此。 为了给孩子们提供一个安静的学习环境,周边的商户在七点之后就不会再营业,周围住的都是陪读家长,忙着给下晚自习的孩子准备夜宵,更没时间喧哗。 此刻学校附近安静的仿佛处于偏远郊区。 学校后巷很少有人来,据说一年前刚发生过命案,家长们怕会影响到孩子们升学,不迷信的也开始信了风水那一套,在巷口摆上香烛符纸祭祀。 巷口长而幽深,只看得清五步以内的视野,黑漆漆一眼望不到尽头,时而有惊悚尖叫的风声从巷子里传出,像是在阻止探秘者的进一步前进,烛光摇曳,地上的影子扭曲成诡异的肢体造型。 涂散不信神,不怕鬼,毕竟他自己就是重生的,越过红线和符纸拦成的封锁,一只手里藏着小刀,另一只手打着手电筒走了进去。 巷口风大没什么感觉,越往巷子里头走,风小了,那股臭味就越清晰且浓烈。 有点熟悉的臭,他在哪里闻过。 像是那天在河岸边,吴宇几百块精彩至极的遗体。 突然,涂散停了下来,脚下踩到了什么滑滑黏黏的东西。 他内心深处有一个可怕的猜想,但还是不死心把手电往脚下照。 这一照,涂散后悔了。 他脚下踩的正是一滩肉泥,从熟悉的味道和头发丝来看,大概率是有倒霉蛋又死无全尸了。 涂散不敢动,他能够保持冷静不尖叫,但不代表他不害怕。 短暂惊恐过后发现凶手应该不在附近,也就是说他没有生命危险。 把他喊过来,凶手自己却不出现。 如果凶手的目的不是他,又为什么要把他叫过来? 地上的肉泥还有马上要到这里的警察叔叔似乎已经说出了原因——凶手想让他当替死鬼! “靠!”涂散暗骂一句这人耍阴招,却忘了他涂大律师也是耍阴招的好手。 他一点点把鞋子拔出来,尽量不破坏现场,沿着来时的脚印小心翼翼往回退。 就在快要回到巷口的时候,忽然“砰”的一声响,迎面射来无数道明晃晃的白光,强烈的光线照的他眼睛都睁不开,整个巷子从头到尾暴露在白光之中。 “不许动!把手举起来!”中气十足的厉声呵斥。 在这种紧迫的氛围下,涂散下意识把手举起,配上纯良无害的笑容,向警察叔叔们表示,别紧张,我是大大的良民。 “哐当!——” 一直握在手里的刀掉下去了,好死不死沾到了鞋子上的肉泥。 红刀子加上一地的尸块。 “……”涂散感觉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了。 这下子说不明白了。 他视线在人群里扫视,一个熟悉的身影被他捕捉到,他赶紧朝他招手,“邓队长!是我啊。” 邓队长冷脸冷声,“我知道是你,涂律师。” “好巧。” “是挺巧的,吴宇分尸案有你,孤儿院买卖案有你,现在又是你。” 语气听上去有点危险。 邓队长鹰般锐利的眼神在他身上扫视,很少有人和他对视了会不害怕,而涂散不仅敢对视,还敢在几把枪口对准脑门的情形下自嘲调侃。 “我也很不想管这些乱七八糟的麻烦,如果我说都是意外,你信吗?” 邓队长没好气道:“我只信科学,连环变态杀人犯大概率会回到现场欣赏他的‘作品’,你说是吧涂律师。” “……” 涂散严肃且真诚道:“邓队长,请相信我,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请相信周正看人的眼光,他不会看错人的!” 邓队长盯了他一会,拿出手铐,留下一句话,“我觉得他有必要去配副老花眼镜了。” 第46章 审讯室里。 邓队长:“你为什么出现在案发现场?” 涂散露出礼貌而虚假的微笑, “虽然你已经问了这个问题十二遍,我给你解释了十一遍,但作为一名专业过硬的律师, 我不介意再给你解释一遍, 毕竟能让刑警大队邓大队长亲自来审我是我无上的荣耀……” “扣扣。” 审讯室的门响了。 “邓队, 周律师来找你了。” 邓队长看了眼涂散,吩咐其他警官继续审,他则出去了。 涂散听到周正来了,总算是松了口气。 老周啊老周,你可算来了,再不来我就要渴死在这里了。 当时在巷子里, 他猜测出凶手想拿他当替死鬼, 第一时间和老周打了电话, 把整个事情都和他说了, 万一他被警方带走调查,起码还有个人能把他捞出来。 果然, 万能的老周从来不让他失望。 邓队长不信他, 但一定会信曾经是战友的周正。 出了局子。 涂散拧开一大瓶矿泉水就是灌, 没注意后脑勺被人猛的拍了一巴掌, 一大口水堵在喉咙里呛的他咳嗽连连。 “咳咳咳……老周你做什么,想呛死我吗?” 周正一脸幽怨,指着手表给他看,“你知道现在几点吗?” 涂散:“凌晨三点,怎么了?” “凌晨三点呐!你知道我明天早上几点要去见客户吗?六点啊!”周正眼底黑眼圈很重, 怨气更甚, “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去命案现场瞎溜达什么?!把我当你的私人律师了?随叫随到是吧!” 涂散感觉自己喉咙刚好点, 耳朵又受罪了, 捂着耳朵说:“我错了还不行,下次绝对不会了。” “你上次也是这么和我说的。”周正幽幽道。 “算了,赶紧回去,明早我要见客户,早上那个会你帮我开一下。” 涂散得了便宜,马上应下,“好嘞,保证完成老板交代的任务。” “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想找到发短信的人吗?” “没兴趣。”周正摆摆手,走了。 涂散看着他的背影笑了。 其实不全是没兴趣,只是周正相信涂散而已,所以无条件捞了他一次又一次。 巷子里的命案很快有了初步的调查结果。 作案手法和之前几起几乎一样,都是碎尸,但前面几起发现时都是第一案发现场,这起明显不是,是在别处遇害,后面抛尸在了这里。 由于巷子幽暗,附近又没有监控,上课期间几乎没有来往的人,案发地又不是第一案发现场,还被路过的饥饿野猫野狗破坏了一部分证物,破案难度可想而知。 邓队长的压力那是相当的大,一连发生好几起相似案件,凶手都知道是同一个人了还迟迟无法破案,领导施压,社会施压,下属施压,邓队长心里有苦说不出,导致他这几天的脾气都很暴躁。 看到涂散在案发现场附近鬼鬼祟祟,毫不客气地让人把他丢了出去。 他不能把他抓回局里,但是骂一顿用来出出气还是可以的。 这些警察对涂散基本都没什么好感。 涂散被赶了出来,老周不在进不了现场,只能窝在不远处的一家咖啡馆里发愁。 那天回去后他就想通了,凶手想要的可能并不是拉他当替死鬼。 因为手法太拙劣了。 发短信引他过去,去的地方还不是第一案发现场,要是真想让他定罪,最起码要埋伏起来把他打晕,然后在凶器上沾到他的指纹,再安排几个所谓证人出来做伪证。 虽然这种办法也很粗糙,但比直接把他喊过去什么都不干来的好。 那人给他的感觉,就是想让他发现这个案子。 只是想发现这个案子。 接下来呢? 是希望他参与调查,还是干扰调查? 又为什么非这个案子不可? 那人除了那条短信再也没有发信息来,涂散的行动也无法展开。 在案发现场蹲了好几天,涂散一无所获。 那些警察,明明鼻子都要被现场的臭味熏的失灵了,可只要涂散一靠近,立刻变得比警犬还灵,闻者他的味齐刷刷扭头盯着他看,眼睛直勾勾像饿狼一样发绿光,像是在说,“再敢过来咬死你。” 涂散惜命,识趣的退回去。 可是看不到现场,拿不到资料,他就像只无头苍蝇,急得嗡嗡乱飞,却什么也做不了。 时间久了他憋屈的不行。 他可是业内数一数二的涂大律师,别人来找他咨询都是以秒计费!现在居然跟无业游民一样蹲在外头等天上掉下来的机会。 不行,他得主动出击。 现场进不了,他不能从侧面获取信息吗? 受害者是苍兰高中的高中部教导主任,他想进涂君的母校,涂君还是被贴在荣誉墙上多年的优秀校友,都不用托关系,刷他这张脸就能进。 涂散头一次觉得双胞胎张着同一张脸不是什么坏事。 学生和老师们大多认得这位学习“偶像”,他也不端架子,套起话来十分轻松。 问了一圈,有个有趣的现象。 在老师口中,这位教导主任刘义和严谨负责,大公无私,教育有方,多次受到教育局表彰,是受学生们尊敬的好老师,同事们景仰的好领导。 但是在学生嘴里,却又是另一副形象。 他假公济私,喜欢做面子功夫,偏心一些家世好,嘴又甜的学生,别的学生犯了一点轻微的校规他要把人拉去做全校检讨,但要是他喜欢的学生犯了错,眼睛就跟瞎了一样看不到。 涂散听着同学们嫌恶的指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突然,对面行政楼上传来歇斯底里地骂声。 “别装了!肯定是你□□杀了我老公!” 绝望,悲愤的吼叫响彻整了校园。 叽叽喳喳的教学楼一瞬间都安静了,齐齐趴在过道上看热闹。 对面楼道里,几个保安架着一位穿着光鲜的女士从校长办公室里出来,后面跟着揉眉心一脸无奈的校长。 那位女士不停挣扎,嘴里还骂骂咧咧,脏话百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怕老刘抢走你校长的位置所以害死了他!……你们放手,别拽我!……去抓他!他才是杀我老公的凶手!” 校长深深叹了口气,不想和这位“泼妇”多言,摆摆手让保安赶紧把她拖出去,不能吵到了学生们的正常学习。 他不经意往教学楼上一扫,看到混在学生堆里的涂散,眼神里闪过一分诧异,以及……担忧。 而后迅速收回视线,匆匆回了办公室。 涂散问旁边一个话多的学生,“她是刘义和的妻子吗?” 学生点头,“对,脾气可泼辣了,涂学长可别和她沾上了,这位阿姨属于有钱不讲理的那种。” 涂散笑了笑。 他自己也是要钱不讲理的人,最喜欢这种人傻钱多好忽悠的怨种客户。 涂散:“她刚才说你们教导主任要抢校长位置,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当然知道了。”学生左右看了看,示意涂散靠近点说。 “刘主任仗着当官的小舅子,想把校长踹了自己上位,但被校长提前知道了,这事就被半路截住了,好好的校长位置没了,刘主任肯定生气啊,一连好几天装病不来上班,后来校长忍无可忍,发通牒说他再不来就直接开除,刘主任这才不情不愿来了,结果没想到啊,一来人就没了。” “你们校长……” “绝对不可能!” 学生说完啧了几声,一点都不为陪伴了自己快三年的刘主任惋惜,反而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这就叫恶人自有天收。” “哦。”涂散大致了解被害人的情况,漫不经心往下看,视线跟随着楼下被保安架着走的刘夫人。 一路到了校门外,刘夫人才被放下来。 她哪里受过这种气,一肚子火都烧到脑门了,脚刚落地就指着保安骂,“你们都给我等着!我回去就告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保安不以为意,刘夫人还想发作。 这时身边传来一道清朗的男音,“刘夫人,幸会。” 刘夫人闻言转头,看了涂散一会,迟疑地说:“你好像记得你,你是律师?” 涂散递上名片,“是的,我姓涂,叫我涂律师就行。” 刘夫人接过名片,又看了涂散一会,想到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很狼狈,赶紧转过身拿出镜子简单整理了一下。 一分钟的功夫,刚才的泼妇变成了礼貌得体的贵妇人,举止从容大方,年近五十还笑颜如花,捂着嘴羞涩地说:“不好意思,刚才让你见笑了,涂律师。” “没事。” “对了,涂律师,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偶然了解你先生的事,很遗憾遇到了这种事,刚才听见你想请律师处理刘先生的事,或许我可以帮个忙。”涂散诚恳一笑。 平时花钱都不一定见得到的顶尖律师愿意提供法律帮助,正常人没有理由拒绝。 可刘夫人又犹豫了。 涂散问:“夫人,是有什么问题吗?” 刘夫人瞥见保安都还在一边看着,旋即脸上绽开笑容,“没有的事,涂律师,我可以先打个电话问问家里人吗?” “您请便。” 刘夫人礼貌点头,走到另一边,不知道给谁打了电话。 等回来的时候,刘夫人苍白的脸上扬起憔悴的笑,“不好意思久等了,我觉得涂律师刚才的提议可以,我们什么时候谈一下呢?” “现在就可以。” 涂散领着刘夫人去了附近的人咖啡馆,大摇大摆从邓队长面前经过。 看,问题这不就解决了,作为被害者家属聘请的律师,现在有了充足的理由参与这个案子。 提起死去的丈夫,刘夫人说不上几句话就泣不成声。 刘义和虽然在学校里口碑不怎么样,但看样子在家里是位体贴妻子的好丈夫,不然刘夫人不至于为了他多次失态。 刘夫人一口咬定是校长□□,骂完校长,骂警察。 “都是一群吃白饭的,那么明显的动机摆在明面上了,警察居然不信我说的!……可怜我到了这把年纪,没了女儿又没了丈夫……” 涂散好奇她为什么这么肯定。 刘夫人抹去眼泪,“直觉。” 涂散:“……” “可别不信,女人的直觉都是很准的!” 涂散只能点头微笑。 说起直觉,他的直觉一向也准。 突然,天空中飘来轰隆一道雷声,密不透风的乌云压在学校上空。 黑不透光,风雨欲来。 从踏进苍兰高中开始,他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说不出来是因为某个人,还是这个地方。 第47章 涂散猜测杀人魔的目的应该是想把他卷进这个案子, 他应该算到了自己会主动去调查。 但是这个案子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让杀人魔不惜冒着暴露的风险也要拉他下水。 涂散为了找到里面的关键,推掉了手上所有案子, 窝在律所里没日没夜研究起来。 转眼几天过去, 涂散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是什么呢? “喵~”一声遥远的猫叫声唤起了他的记忆。 不好, 那只傻猫还在家里! 涂散慌慌张张往家里跑。 那只傻猫虽然是猫,但好歹是个正儿八经的系统,不吃饭应该没事,应该不会把自己渴死饿死吧? 涂散安慰自己放宽心。 可是一想到好几次傻猫为了吃罐头摔了个四仰朝天,肥的翻不了身,高喊“宿主救命啊!”的样子, 涂散觉得悬。 匆匆奔上楼打开家门, 涂散愣住了。 不是因为看到了一只风干的猫标本, 而是看到了一地的空罐头, 而系统猫咪在高高的罐头山上呼呼大睡,还伸爪子挠了挠肚皮。 涂散:“……” “给我起来!” “宿主有话好好说, 别凶猫啊。”系统猫咪讨好地示弱。 “你怎么找到罐头的?” “额……靠灵活脑子和出色的嗅觉。” 涂散面无表情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 宠物医院吗?我有一只猫需要绝育……” “别!”系统猫咪慌了, “其实是我读取了你的记忆找到的!” 涂散笑了,把手机举给它看。 电话并没有打通。 它被将了一军…… 系统猫咪:诡计多端的人类! 涂散揪着它后颈的毛把它拎起来,“你能读取记忆为什么不早说?” “你又没问。” 要是早知道,趁白墨和冉冉还在的时候就可以从他们的记忆里得知他们谁才是凶手。 太可惜了。 系统猫咪看出他的想法,说:“宿主,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哦, 靠自己摆反派人渣的恶名更有成就感呢。” “切。”涂散把它放下, “用不着, 我从来没说过我是个好人。” 说完他就往大门方向走。 “你又要去哪里?” “做反派该做的坏事。” ———— 周正昨天找各种理由要把他赶出律所,涂散一看他这样就猜到肯定是邓队长又来找他询问案情了,怕他们见面起冲突,所以急着把他赶出去躲一躲。 涂散明知但不躲,不仅不躲,他还要偷听。 这么绝佳的探听第一手案情的机会,怎么能够错过。 他趁人还没到,先钻到会议室桌子底下苟着。 是有点毁形象,但毁的是涂君的形象,他没有任何负担。 没过多久,会议室门开了。 涂散神经瞬间紧绷。 来了! “老邓,坐吧,喝茶吗?” “不了,咖啡吧,浓一点,等会还要去现场指挥工作。” “你刚在电话里说凶手可能和前面几个案子不是一个人是怎么回事?” 不是一个人?! 涂散猛的提神,竖起耳朵,慢慢挪近了一点。 “这是案件资料,你看看就知道了。”邓队长声音低沉。 一阵纸叶翻动的声音过后。 周正:“嘶,确实像是模仿犯……被害人学过武术,有一定的自卫能力,还是在学校这种人多的地方失踪的,不大可能一声不吭就消失了,极有可能是熟人作案……被害人的人际关系查的怎么样了?” “没有什么突破。” “不是说苍兰高中的校长有杀人动机吗?” “可是他有不在场证明。” 邓队长顿了顿,声音里透着疲惫和焦虑,“几乎所有和被害人有关的人在那天都有不在场证明。” “怪了,难不成还是学校里的学生杀的?” “怕就怕是社会上的模仿犯,生人随机作案,那个巷子附近没有监控,也没目击者,找人可谓是大海捞针……” 周正心知这位老伙计面临的压力,微微叹息,颇为怜悯地说:“前面的杀人魔还没抓住,这又来一个,你们有的夜要熬喽。” …… 等他们聊完出去,涂散蹲的脚都麻了,扶着桌子缓了会。 虽然受了点罪,但偷听偷的值得。 本来他还在猜杀人魔的意图,方才邓队长和老周那么一说,他顿时就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那个人应该是想他抓出模仿犯。 一个嚣张自信的连环变态杀手,把杀人看成是一种神圣而伟大的行为,不会容许模仿犯用拙劣的手法玷污这份神圣。 但他不屑于亲自处理这个模仿者,于是让涂散代劳。 如此一来,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涂散脑内信息飞速运转,既然那人有求于他,他也可以利用这份需求给那人设下陷阱。 而且他让自己做什么自己就去做什么,看不起谁呢? 涂散才不是会乖乖被人当刀使的人。 他要当一把双面刀,你利用我,那么不好意思,我也要笑嘻嘻的往你心脏里捅一刀。 接下来几天他按兵不动,有需求的又不是他,先坐不住的肯定也不会是他。 果不其然,才三天,那人就来催了。 一个陌生号码给他发了段视频。 和上次发短信的不是一个号码,那人很谨慎。 涂散点开视频,想看看那人又要搞什么鬼。 涂散只看了一眼,立马不安地站起,椅子都被他起身的动作带翻了。 漆黑的背景看不出是什么地方,一个男人被捆在椅子上,眼睛被蒙住了,脑袋无力的偏向一边,不知是晕了还是死了。 整个视频透露出一种生命凋败的死寂感。 看到视频最后拍摄的那人躲在手机后给他比了个挑衅的“耶”手势,他愤怒地猛砸了一拳桌子。 这个混蛋! 视频里被绑的人就是他失踪已久的哥哥涂君。 一直猜测他是被杀人魔绑了但没有证据,现在这个猜想被落实了。 他知道涂君的下落了,然而事情反而变得更糟糕。 他的软肋被人拿捏住了,那人显然也很清楚,所以废话不多说,直接拿涂君出来威胁他。 效果的确不错,打乱了涂散原本计划好的数种引蛇出洞的方案。 涂散呼吸急促,手指飞动,在打字框里敲敲打打发过去一行字。 “你是白墨还是冉冉!” 他知道不会对面不会回复他,但他现在心里有股无名火需要发泄出去。 与愤怒一同而来的是前所未有的清醒,两辈子的记忆叠加在一起,他恍然明白了。 涂君一失踪,他顶替涂君身份再次出现,连环杀人案就开始了。 被害者全部都是和他涂散有关的案子客户。 他通过周正拿到连环杀人案资料的时候不是没有过怀疑,但只是暂定为巧合。 可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巧合。 所有的巧合背后都是有人故意推动的必然结果! 怪不得上辈子那人抓住了他不急着杀了,怪不得他到处打通关系找涂君都找不到,怪不得那人非把他拖下水不可。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人从始至终都是冲他来的! 不管那人藏在面具的灵魂是白墨还是冉冉,那人都对自己十分了解。 了解到可以预判到自己的每一步行动,甚至猜出心理活动。 可是,他想不到什么时候得罪了冉冉或者白墨,唯一对不起他们的就是一声不吭离开孤儿院和涂君走了。 那也不至于搭上这么多条人命来报复他! 直接弄死他不是来的更解恨! 那人到底想要他怎么样? 看他愤怒、自责、崩溃、绝望? 梅有德真是厉害,平平无奇一个孤儿院,卧龙藏凤,不仅养出了他这么个要钱不要脸的假律师,还养出了两个和他不相上下的疯子。 疯并不可怕,涂散接手过的案子里精神不正常的多了去了。 可怕的是这个疯子比他还要了解他! 涂散闭上眼让自己尽快冷静,再睁眼时目光凛冽,他知道自己必须重新规划行动了。 不然保不齐涂君没带回来,他假冒涂君的事会先爆出去。 到时,一定乱的收不了场。 眼下唯一的突破口,只有那个模仿犯。 他回到那个小巷子,还是不能够进去。 警戒线外放着两个供坛,是迷信的家长安置的,要不是警察不允许,他们还想找道士来驱驱邪。 照他们的话说,“不到一年时间发生了两起命案,一个是老师,一个是学生,太不吉利了,怕妖邪作祟,误了孩子前途。” 如果是妖邪倒还好,真正杀人的人心比妖邪可怕多了。 涂散找到了先前那个多话的学生,问了些问题。 章纯然疑惑,“警察问了我们什么?涂学长你问这个做什么?” 涂散面不改色地扯谎,“我接了刘夫人的委托,帮忙调查她丈夫的死因。” “哦。”章纯然趴在走廊围栏上,看着灰薶薶的天空回想,“就问了7号那天刘主任有没有来学校。” “他来了吗?” “肯定来了啊,虽然他当时和校长在怄气,但是那天下午我们有个省级竞赛初试,他需要和校长一起监考,不会拿学生的前途开玩笑。” 7号是刘主任失踪的时间,他是在晚上死亡的,既然那天他来了,那他就是在离开学校回家的路上遇害了。 涂散又问:“还问了其他的吗?” 章纯然想了想,“还问了那天校长在刘主任下班有没有离开。” “那他离开了吗?” 章纯然赶紧摆摆手,“没有没有,校长一直在学校里呆到十点,不可能是校长做的,你们怎么都怀疑他啊。” 她撇撇嘴,有点不高兴了。 “你怎么知道他呆到了十点。” “因为我们的竞赛是从下午六点到晚上十点,刘主任负责前两个小时的监考,校长负责后两个小时的,考完收完卷子他就要把卷子送去省里统一批改,一直到发现尸体那天上午才回来,哪里有时间杀人分尸啊。” 涂散陷入沉思,照这么说,校长确实没有犯案时间。 难道是雇凶杀人? 章纯然看着他的侧脸,说道:“你怎么不去调查一下刘夫人。” 涂散立刻扭头,“怎么说?” “听说刘夫人前段时间特喜欢给刘主任煲汤喝,但是主任一点也不喜欢喝汤,不仅如此,她还经常外出,对刘主任态度莫名冷淡了不少。”章纯然停顿了一下,看了眼涂散的神情,继续说:“街坊领居都怀疑刘主任要喜提绿帽子一顶了。” 态度冷淡? 涂散想到那天刘夫人谈到刘主任的死哭的撕心裂肺的模样,不像是出轨的样子。 难不成是装的?那也装的太像了吧。 剩下警察问的几个问题里都没什么有用线索,从章纯然这里能得到的信息应该差不多了。 如果她没有撒谎的话。 涂散又问:“能不能带我去刘主任办公室看一下?” 章纯然欣然答应,“可以啊,跟我来吧。” 行政楼顶楼。 “喏,这间就是了。” 涂散看了下上面的牌子,原来隔壁就是校长办公室,只是透过窗户往里面看,校长并不在。 不过他今天也不是来找校长的。 推开主任办公室的门,涂散看着一尘不染的地面,有点不知道怎么下脚。 章纯然贴心地递给他一双鞋套,“主任有洁癖,平时都不许我们进他办公室。” “我要回去上课了,你自己看吧,不要乱动里面的东西,校长会骂人的。” 涂散笑着目送她离开,“知道了,谢谢你的帮忙。” “不用谢,小意思。”章纯然比了个酷酷的手势,蹦蹦跳跳消失在拐角。 办公室不大,布置简单,占据主位的就是那张办公桌。 桌子上摆放着一些学校的工作文件,看了看,没发现有用的东西。 涂散注意到他们一家的全家福,照片有些应该是很多年前拍的,有些泛黄了,丈夫搂着年轻漂亮的妻子,妻子怀里抱着一个玩沙铃的女娃娃,任谁咋一眼看过去,他们都是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可惜孩子后来被人贩子拐走,丈夫又死无全尸。 涂散在不大的办公室里看了又看,倒不是唏嘘一个家庭的破碎,而是有种怪异的感觉。 准确来说是种违和感。 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着这个空间,寻找让他不舒服的来源。 最后低头盯着自己光洁的鞋面,眉头慢慢拧紧。 他突然蹲下来,打开手机照明,不顾形象地把桌子底下,椅子底下,窗帘底下都看了一遍。 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怎么会没有? 不可能没有! 涂散站起来,心跳不直觉突突加快,因为发现了一个诡异的事实而感到惊恐。 干净,太过于干净了! 干净不像人呆过,而是鬼呆过。 没有脚印,没有头发丝,可能连指纹都没有。 绝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工作环境,即使有严重洁癖,也没有到什么个人痕迹都留不下来的地步。 像是有意抹掉了自己来过的痕迹,而且是几十年如一日的这样做。 一个人能够坚持一件看似不必要的事长达几十年,要么是他非常热爱,要么是想藏住什么东西。 如果他不是有极端强迫症和洁癖,涂散就只在一种人身上看到过对干净彻头彻尾的坚持——亡命逃犯。 第48章 刘义和算得上是大多数人艳羡的对象——体面的工作, 受尊敬的社会地位,美满的家庭,年纪轻轻房车皆有…… 他这一死, 给邻居们留下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刘老师死的惨哦, 听说被剁成了泥。” “哪有那么恐怖, 只是几百块而已。” “几百块还不可怕?!”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停了。 涂散露出专业律师的微笑,拿出名片,“我是刘夫人请来的律师,可以向你们了解一些情况吗?” 邻居们看他面熟,而且问些问题也不会怎么样, 欣然答应了。 涂散:“刘夫人和刘先生夫妻关系如何?” “老夫老妻, 感情好的很。” 涂散:“出事前他们家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没有吧。” “诶, 有一件事我想起来了, 那几天刘家媳妇经常炖骨头汤,他们家老是传出来剁骨头的声音, 大半夜哐哐地响, 怪吓人的。” “切, 别自己吓自己, 谁家炖骨头汤不要剁骨头的。” 涂散又试探问:“好像有传闻说刘夫人出轨了?” 邻居们一听,脸色都变了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说又不好说的样子。 涂散心里明白了几分, 宽慰说:“没事, 说吧, 这事连学生都知道了, 没什么好瞒的。” 一个邻居听后,看了看其他人,犹豫着说:“也不能说是出轨,就是她和肉店老板两个人老是躲起人来说话,时间久了,容易被人传闲话。” 是误会还是事实,得查过才知道。 涂散朝他们道了个谢,按照刘夫人给的地址找到了她家门口。 “咚咚。” 不多时,门开了,刘夫人面容比之前还要憔悴,没想到涂散比约定的时间来得早,还没来得及收拾自己,一双眼睛红肿的不像话,努力撑开也只能撑开一条缝。 刘夫人也知道自己的状态很丢人,扭过头去,干涩的嗓音说:“涂律师请进吧,坐沙发上稍等一下,我去补个妆就来。” “好。”涂散看着她匆匆回房间,没有坐下,转而在客厅里观察起来。 地板上有各类鞋印,茶几上放着很多用过的一次性纸杯,烟灰缸里的烟头多的要溢出来,刘夫人不吸烟,那就是来吊唁的人吸的,出了这样的大事,来的人多,家里乱一点也正常。 刘义和的灵堂就摆在入口处,香坛里插着许多香烛,白烟缭绕,照片上的那个人笑的儒雅周正,白烟有时盖住了他的脸,朦朦胧胧间,遗像上人脸突然就不笑了,用一种诡异的森冷的眼神盯着这间屋子的某处,但是揉揉眼睛再一看,人脸还是和之前一样,笑的和蔼。 或许是错觉。 涂散眼睛眯起,盯着这张照片看了一会,回头确认刘夫人还没有出来,他快步上前,把刘义和的遗像从灵台上取下来,打开相框。 果然照片背面有东西。 一张黄纸。 黄纸上画着鲜红扭曲的线条,应该是一张符纸。 涂散疑惑,在遗像背后贴符做什么? 可惜他不认得这是什么符,又怕刘夫人突然回来,拍了照就赶紧原样放了回去。 手忙脚乱间从遗像背面又掉出来一张照片,涂散捡起来一看,和刘义和办公室里那张全家福一样,只是刘义和那部分被剪掉了,只剩下刘夫人抱着他们的女儿。 来不及想好端端的全家福为什么要把爸爸剪掉,涂散听到刘夫人从房间出来的脚步声,匆匆把相框装好放回原位,赶在刘夫人回来前一秒在沙发上坐下。 刘夫人先看了眼他,又看了下刘义和的遗像,应该是没发觉他动过遗像,用化妆品强硬提起了点气色的脸上挂出笑容。 “久等了,涂律师,实在对不起,这些天一直是我一个人在处理老刘的身后事,状态有点差。” “刘夫人和你先生感情真好,听说死去的人灵魂会在家里留七天,说不定刘先生现在正在这家里的某处心疼地看着你呢。” 刘夫人笑容一瞬间凝滞,不自觉撇向刘先生遗像处。 “要是他还在就好了,青年丧女,中年丧父,我都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该怎么活下去了。”刘夫人低声囔囔着,言语间流露出哀痛,想忍着泪又忍不住,眼眶又红了,泫然欲泣。 涂散赶忙找话安慰她。 渐渐的,刘夫人平复下心情,用手帕擦拭眼角,问:“涂律师,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涂散:“校长大概率是无辜的。” “不可能!!” 刘夫人猛然站起,几乎是用咆哮否认涂散的话。 “一定是他,肯定是他!你不是很厉害的律师吗?到底怎么查的!!” “刘夫人,先冷静一下,听我解释。” 涂散:“校长监考完竞赛后就送卷子去了省里,全程只休息了二十分钟,这么短的时间他什么也做不了。” “不可能,一定是因为他有同伙!” “很抱歉,警察并没有发现有生人进入学校的痕迹。” “老刘是在学长里面失踪的!除了学校里的人还能是谁干的!”刘夫人自己都没发觉自己因为激动语无伦次起来。 涂散看着她,无不遗憾道:“学校食堂和小卖部的工作人员都有不在场证明。” “……怎么会……怎么会……”刘夫人失神道,仿佛被人抽干了魂。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抓住了涂散的肩膀使劲摇晃,眼里布满骇人的血丝,“去查学校里的老师和学生!帮凶一定就藏在他们里面!” 刘夫人的尖指甲掐得涂散疼的皱眉,刚想和她说那不可能,可是一仰头看到刘夫人绝望而癫狂的眼神。 她或许潜意识里知道涂散说的都是真的,可是不行,绝对不行,她需要一个凶手来支撑她摇摇欲坠的精神状态。 否则她也会死的。 刘夫人眼睛瞪的很大,大到有点吓人,眼白是血红的,直愣愣的盯着他,口中不断重复一句话。 “继续查,求求你们继续查……别放弃,别放弃啊,求你们了……” 这已经不是请求了,而是一个处于绝望中的人的苦苦哀求。 涂散把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他怕说出真相,刘夫人会彻底崩溃。 “好的刘夫人,我会继续查的。” “……谢,谢谢涂律,费用我加倍,不用担心。” 从刘夫人家里出来,已经是深夜了。 涂散回头朝他们家方向远眺,灯火还亮着,刘夫人可能正抱着刘义和的遗像坐在地板上偷偷哭泣,为了最后的体面,她连在邻居面前嚎啕大哭都不能。 他摊开刘夫人塞给他的纸条,他其实有点后悔答应了刘夫人继续查。 纸条上是刘夫人写下的她觉得可疑的学校老师和学生名单,长长的一串。 这要是挨个问过去,说不定案子破了他都还没问完。 涂散没告诉刘夫人。 刘主任出事那天比较凑巧,月考和竞赛碰在同一天考试,监考老师人手不够,连校长都不得不亲自上阵。 教室里都有监控,老师不可能在监考期间离开,学生忙着考试,只要出去卫生间久了点老师都会去查看情况,更没机会当什么帮凶。 但刘义和那么大一个活人,是怎么从学校悄无声息失踪的呢? 涂散并不关心刘义和的死活,他在意的只有凶手,或许破解了凶手的作案手法就能顺藤摸瓜把人揪出来。 他哥涂君在那个杀人魔手里,那家伙喜怒无常,涂君在他手里多待一秒危险就加重十分。 涂散不敢轻敌,尽管内心焦急慌乱的不行,但越是这种时候他的脑子越更清醒,他明白,现在除了他自己,谁也不能完全相信。 他把符纸的照片发给一个迷信的朋友请他帮忙看看。 在真相出来前,他平等地怀疑每一个人。 第二天一早,那个朋友的信息轰炸来了。 涂散撑着睡了不到四个小时还晕乎乎的脑袋起来查看,一条条看过去,脑子轰的炸开。 “你在搞什么?!东西哪里搞来的,晦气死了!” “你知不知道我屁颠屁颠拿去请教道长,结果他老人家以为是我画的符,气的把我好一顿骂!” “你就说打算怎么补偿我,先说好,这可不是给瓶好酒就能解决的事啊!” …… 涂散不明就里,忽略他的牢骚,发信息问:“道长说了是什么东西吗?” “你看我都这样了,还能是什么好东西吗?脏东西啊!” “?” “用来咒人的符!道长说上面全是恶毒的咒文,大致意思就是,活人不得好死,死人不得往生,还有些话太恶毒了就不说了,大清早真是晦气死了!” 涂散知道他肯定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谢了他的帮忙,答应之后一定请他吃大餐加介绍女朋友,朋友这才愿意答应不把事情说出去。 不得往生,恶毒的咒文……为什么在刘义和的遗像后面会出现这样的东西? 涂散看着照片,脑海里浮现出刘夫人那张凄艳绝望的脸……哭肿的眼、湿漉漉的睫毛上挂着泪珠、紧紧抓住他的手仿佛抓住的是救命稻草…… 会是她放的吗?她会对自己的丈夫下这种诅咒吗? 或许是别人放的? 如果是别人放的,那张剪掉了刘义和的全家福又要怎么解释? 还有那些风言风语,是假的?还是确有其事,倘若是真的,刘夫人的演技不去当演员真是可惜了。 涂散思来想去,翻出刘夫人的资料,他觉得在去学校调查之前,有必要先调查一下他这位客户了。 究竟是伉俪情深的夫妻,还是同床异梦的凶手? 第49章 涂散从刘夫人邻居哪里问来了肉店地址。 到了才发现, 这家店居然离学校只有几百米远,而且紧挨着案发现场那条小巷子。 ——绝佳的地理位置。 他到的时候肉店门关着,看了下时间, 这个点肉店按道理早就开门了。 又在门口等了几个小时, 依旧没看到人。 今天不是周末, 来了很多居民要买肉,门口逐渐热闹起来,从他们的议论声里得知,肉店今天不开门并没有提前告知。 涂散等的不安,心说,该不会被他猜中了吧, 肉店老板当真和刘夫人有一腿, 帮她杀夫, 现在又畏罪潜逃了? 涂散观察四周, 肉店对面那家水果店老板是位中年女人,看起来和善好说话, 决定过去问问情况。 “老板, 问个事, 对面肉店今天怎么还不开门?” “哦, 这个啊。”水果店老板刚要说话,就被一位不速之客打断了。 “你好,我们是警察,我们要问点事情,请你配合一下。”邓队长冷不防从涂散后面走出来, 举着证件抢在涂散前面。 涂散笑着冲他打了个招呼, “嗨, 好久不见, 邓队长。” 邓队长冷冷看了眼涂散,没有要理他的意思,转头问水果店老板,“你知道对面那家肉店老板去哪里了吗?” 水果店老板:“没在店里就在家里吧。” “我们刚从他家里回来,家里并没有人,电话也打不通。” “诶?”水果店老板想了想,“不在家?……肯定又去派发寻人启事了。” “寻人启事?” “他家儿子20多年前丢了,每个星期他们都会拿出几天到处找儿子,你们晚点再去他家找吧。” 邓队长又问:“那你认得刘义和吗?” 水果店老板:“认得,他老婆经常来这边买东西。” 邓队长接着问:“有关刘义和夫人和肉店老板的传闻你知道吗?” “传闻?什么传闻?”水果店老板忽然想起来,“哎呦,我知道了,都是假的!” 没等邓队长开口,涂散先说话了,“假的?可有很多人看到他们躲着人举止亲密。” 邓队长偏头看了他一眼。 水果店老板连忙摆手,无奈又可笑地说:“都是哪来的谣言哦,他们两家的孩子当年是一起丢的,警察说极有可能是被同一个拐卖团伙拐走的,这么多年他们经常一起出去找孩子,两家父母碰头交换个情报而已,怎么被传成那样了?!” “拐卖案……”邓队长喃喃自语,像是想起了某件事情。 他问:“是不是22年前发生在苍兰中学的儿童拐卖案?” “对!”水果店老板说:“当年的父母们基本都没搬走,天天等着自家孩子有一天能回家呢。” 涂散注意到邓队长脸色在提到拐卖案的时候变得不对劲。 询问后才知道,从前苍兰中学设有小学部和中学部,但是在22年前的一段时间里,小学部好几个小学生在放学路上被拐走了,至今没有找到他们的下落,苍兰中学也因为压力取消了小学部,时至今日,这个案子已然成了一起无头案,就算把嫌疑人抓到,也已经过了刑事追溯期。 而当年经手这起案子的人正是被吴宇枪杀的那个老警官,邓队长又是老警官的学生,自然知道这件无头案子在他师父心里留下来多大的遗憾,老警官也曾经多次拜托他有时间多关注一下这个拐卖案。 谁知道案子迟迟没破,老警官先出了事。 邓队长冷冽的目光飘到了涂散身上。 涂散可不想触他霉头,想着悄摸摸先撤了,还没走两步,一只大手从后面按上他的肩膀,紧接着几个警察又走到前面堵住了他的去路。 邓队长低沉浑厚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涂律师先别急着走,我们也有事情要问你。” 没给涂散拒绝的机会,半逼半推让他坐上了警车。 涂散坐在后排,夹在两警察中间,车里沉闷无比,涂散受不了这种氛围,先看了眼前排的邓队长,确定他在看案件资料,注意不到他的小动作,偷偷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不用打电话给周正,只是问几个问题而已,问完就会放你走。”邓队长不知什么时候抬起了头,透过后视镜把涂散的尴尬尽收眼底。 既然不是来抓他的,涂散没有理由不配合,把双手拿出来放在膝盖上,传达出听话无害的意思,“请问吧,我一定非常听话。” 说完,他还露出了一个乖巧的笑脸。 可惜邓队长不吃这套,“你查这个案子是想做什么?” “不是我要查,是我的当事人刘夫人委托我查。”涂散从容不迫的应答。 邓队长似乎是冷笑了一下,“你觉得我会信吗?一个见钱眼开的律师,所接待的客户非富即贵,会大老远跑过来给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学教导主任打官司吗?” 涂散没想到这么小的细节都能被他捕捉到,笑道:“或许是我良心发现想做点好事了呢。” “那你出现在案发现场又怎么解释?” “亲爱的邓队长,我已经给你解释过十多遍了,你还听不懂吗?” 听是听得懂的,只是怀疑的种子既然种下了,哪有那么容易拔除。 邓队长不问了,用鹰隼似的眼神盯着涂散,巨大的压迫感朝涂散袭去,他盯了好一会,还是一点破绽都没抓到。 当警察这么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能够在他多次试探下还滴水不漏的人,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真的是无辜的,要么这个人城府深得可怕。 他问:“你还记得吴宇和梅有德案子里连环杀人魔吗?” 涂散:“记得,怎么了?” 邓队长时刻注意着涂散面部的微小表情变化,“吴宇并不是杀人魔杀的第一个人,在他之前还有三起类似的案子,我们最近在整理卷宗的时候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细节。” 他故意顿了顿,说:“和涂律师你有关。” “哦。”涂散表现出好奇的样子,“怎么说。” “所有受害人都曾是你的客户,都在你的帮助下逃脱了罪责,然后又都在一周内死于非命,你不觉得太巧合了吗?” “是挺巧合的”,涂散做出沉思状,说:“照你这么说,那个杀人魔可能时刻关注着我接手的案子。” 邓队长摇摇头,“我觉得那个人关注的是你,而且我还听说你还有一个弟弟,他现在……” “我?!”涂散拔高声音,猛地坐起来,头重重撞上车顶,不得不吃痛坐回去,寻求保护的眼神扫过每一个人,惶恐的双手无处安放,“那怎么办,邓队长,那个变态的下一个目标不会就是我吧?” 邓队长不说话,静静看着他。 涂散急了,这可是关系到性命的大事,“邓队长,我以前对你多有冒犯,是我的错,给你赔个不是了,你们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我要不要申请警方的保护?” “要不我出躲一段时间你们觉得怎么样?” “不行,不行,万一杀人魔追到国外去了怎么办?” 他的话像流水一样哗哗啦啦,没给其他人说话的间隙。 邓队长:“你……” 涂散趁其他人不备,扑过去抓住邓队长的肩膀使劲摇晃,极其害怕的说:“邓队长,不如我住你家隔壁去怎么样,他应该不敢在警察眼皮子底下犯案的,你说是吧。” “……” 在外头“无恶不作”嚣张至极的涂律师原来面对死亡比谁都怂,恨不得挂到邓刚身上,这倒是他们没想到的。 一车的警察都沉默了。 邓队长的警服被他抓的皱巴巴的,一脸嫌弃的甩开他的手,“你放心,这种事情不会发生。” 涂散:“我怎么放心?!要被杀的是我欸!又不是你们!” “我不管,你们今天必须给我一个保护方案!” “否则我就赖在这车上不下去了!” “……” 终于,在他坚持不懈的神神叨叨下,邓队长忍无可忍把他扔下了车,指挥开车的同志扬长而去。 “你们要是不管我,我就天天打报警电话烦死你们!”涂散气的跺脚,对着飞驰而去的警车愤愤不平道。 直到车尾气消失,所有的骂骂咧咧瞬间消失。 “呼。”涂散重重松了口气。 要是邓队长这时候折返回来,就会看到涂散手抖的停不下来,后背的衬衫也被汗打湿了一大片,靠近些,甚至能听到心脏在胸膛中野蛮的横冲直撞,几遇破皮而出。 没想到他们查的这么快,已经知道涂君还有个弟弟…… 就算这次糊弄过去了,邓队长肯定不会就这样放弃,迟早有一天,他会查到他和涂君是对双胞胎,他和目前是嫌疑人的冉冉在同一所孤儿院长大,最后摸到他顶替涂君身份的事,到那个时候,就是老周来捞他也没用。 没有时间再留给他浪费了,必须尽快把凶手找出来! 原本校长排除嫌疑后,有出轨传闻的刘夫人就是最大嫌疑人,但目前的情况又发生了变化。 在刘义和失踪的7号晚上,水果店老板亲眼看到刘夫人在送刘义和到学校上班后,直接去店里和肉店老板一家见面交谈找孩子的事情,中途他还因为闲着没事,凑过去听了听,白嫖了盘炸酥肉吃,直到凌晨十二点,他们约定好了后面一起去外省找人的时间才各回了各家。 所以肉店老板和刘夫人在那个时间段都有不在场证明。 虽然刘夫人身上还有很多疑点搞不清楚,事实却摆在眼前。 涂散摸出刘夫人写给他的名单,把上面的名字默念了一遍,抬头看向苍兰高中的方向。 兜兜转转,还是得回到这所学校。 这几天处在换季的时段,苍兰高中上空天色阴沉沉的,空气又闷又潮,偶尔响起的闷雷就像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干咳,响的天昏地暗却不见点东西出来,一个字,闷。 涂散提前和校长打过招呼,保安见他直接放行,前脚刚进去教学楼,后脚一滴雨就落到了他的鞋印上。 “好险,差点就淋到雨了。” 涂散闻声看去,章纯然抱着高高一叠作业本,扎着两条俏皮的马尾,之前的方框眼镜也换成了银边眼睛,几天不见,整个人利落了许多,她笑嘻嘻的和他问好,看样子是要从办公室回教室。 “你换眼镜了?” “对啊,天天熬夜卷,度数又大了,话说涂学长怎么又来了?” “来问点事。”刘夫人名单上的名字浮现在眼前,涂散几步上去,帮她分担了一部分作业。 “谢谢涂学长。”章纯然也不和他客气,领着他往教室走,她看了看涂散,问道:“还是刘主任的事吗?” 涂散:“嗯,我想看一下刘义和失踪那天的监控。” “监控?这个我就帮不上忙了,得去和校长申请。”章纯然又说:“警察早就看过了,校长和老师们还有工作人员都排除嫌疑了,我们这些学生忙着考试的考试,竞赛的竞赛,更没有机会。” 涂散当然知道邓队长肯定筛查过好几遍了,无奈地说:“但是流程还是要走的,不然对不起我收的律师费啊,刘夫人哭成那个样子,不给她个交代也不行。” 章纯然:“她又不是哭刘主任,装给谁看呢。” 她脱口而出这句话,说完立马反应过来说错了话,略带慌张地看了眼涂散,他果然用狐疑的眼神打量着自己。 涂散停下了脚步,一个跨步挡在前面,靠近她,和她对视,低声问:“你怎么这么确定她哭的不是刘主任?” “不是说过了吗,她出轨了啊,”章纯然仰头,两边的马尾随着她的动作轻轻甩动,她无辜的眨了眨眼,这样一个穿着统一单调校服的青涩天真小姑娘,真的很容易获取别人的信任。 涂散虽然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短时间也判断不出来她是真单纯还是装的。 不过,一个手臂还没有根甘蔗粗的女学生,人际关系又简单,她当时又在参加竞赛,基本没有作案的可能性。 这时上课铃声响了。 章纯然喊了声“糟糕!”抢过涂散抱着的那部分作业迈开步子往教室里冲。 “上课了,谢谢涂学长,学长再见!” 涂散在后面说:“跑慢点,别摔跤了。” 眨眼人就随着拥挤涌入教室的人群不见了。 走廊空无一人,涂散拿出名单,从上衣口袋掏出笔,在章纯然名字后面打了个叉。 可看了看她消失的地方,想起这些天的相处,笔尖滑动,把叉划掉,改画了一个问号。 还是那句话,没找到真凶前,平等的怀疑每一个人。 第50章 涂散直言:“我想查看一下监控。” 校长李言鹤正在批改文件, 抬起头撇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从抽屉里拿出校长工作牌, 甩给他, 让他自己去找监控室的老师调。 涂散拿起牌子, 有些怀疑,“这么简单就同意了?” “不然呢?”李言鹤只顾埋头唰唰签字,“不给你看你也会想方设法拿到手不是吗,我从前教了你六年,还不知道你吗?” “谢了,之后请您老吃饭。” “吃饭就不必了, 你有时间给那群孩子们做个讲座, 作为优秀学长激励下他们学习的劲头。” “他们还需要激励啊?”涂散回忆起和优秀校友栏紧挨着的优秀学生栏, 上面一排排学生个顶个的卷, 分数一个比一个吓人,竞赛荣誉密密麻麻都要满出框了。 “就那群卷王还要激励呢?再激就要进化成非人类了, 优秀学生栏上第一个那个叫楼什么蔷的女生, 都拿几次化学竞赛金奖了, 妥妥的保送, 哪有用的到我的地方。” 校长终于肯抬起头看他,只不过是甩了他一个白眼,“让你干就好好干,不听话就别想查监控。” “好好,下次一定。”涂散露出一个欠打的笑, 识相的飞速跑了出去。 校长还不知道这张皮下是另一个人, 感谢他那位活在传说中的优秀哥哥, 用一张脸刷遍所有老师学生包括食堂阿姨的好感, 让他现在在这所学校里畅通无阻。 来到监控室。 管理监控的老师听到校长同意了,二话没说给他开了监控室的门。 “全校加起来有一百个多监控,除去一些坏的,那也有九十多个,你哪里看的完。”管理员调出监控,好心提醒道。 “我试试。”涂散算了算时间,按一百个监控算,从下午六点到晚上十点一共四个小时,需要看四百个小时,又不像警察他们人手充足,就算多个一起看,耗费的时间也太久了。 涂散问:“能不能倍速?” “能。”管理员问:“要调多快?” “最快。” “诶?”管理员惊讶扭头,“你确定吗?眼睛都会看花的。” “调吧。” 管理员不放心又一次询问,“真的确定?” “确定。”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管理员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给他调整好监控,把位置让出来给他,自己退到一边。 闲着无聊玩起手机,偶尔朝涂散看去,他眼睛几乎是一眨不眨的盯着狂风吹走落叶一般迅速的监控画面,斑斓的光从他脸上走过,他立在那里宛如一座雕像。 真的能看的清楚吗?管理员不禁怀疑。 算了,反正和他又没关系,不瞎操心。 涂散眼睛盯着画面,手里攥着笔,过了不知道多久,那张名单上的名字被划的只剩一个。 “能不能把第75号摄像头,在七点过后的画面单独调出来。” 安静的太久了,管理员几乎忘了还有涂散这个人,被他的声音冷不丁吓了一跳,忙收起手机,“……哦,好。” 那段是竞赛考场的监控画面。 画面里,所有学生都在奋笔疾书答题,唯独有个女生一个小时答完题目交卷,出了考场之后再也没有出现在任何监控中。 “这个女生是不是叫楼蔷?”涂散问管理员。 管理员凑过去看了看,画质说实话很感人,学校的监控都是老设备,清晰度不好,他又把眼镜取下来擦了擦,眼睛几乎是贴在屏幕上看了好一会,才笃定说:“是她,校长的宝贝疙瘩。” 涂散:“她怎么提前那么多小时出了考场,之后所有的监控都没有拍到她的身影?” 管理员愕然,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像是看怪物一样。 见鬼了,这么多的监控都能看完,那么小的细节都能被他抓到了,记忆力真不是一般的强,怪不得每次校长开全校大会都要把他拉出来夸一顿。 涂散只看到管理员用惊异的眼神看他,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难不成是发现他和涂君不一样的地方了? 他装的淡定自若的问:“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 管理员拍拍他的肩膀,“没什么,涂同学,只是想起了你当年在这所学校的传奇故事,果真是名不虚传!” “?”涂散一头雾水。 管理员:“你刚问她怎么提前交卷了是吧?” “对,按道理不是只能提前半小时交卷吗?” 管理员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这有什么,都是常规操作了,这个叫楼蔷的学生是个理科天才,早早就拿到了保送名额,校长特别喜欢她,当亲生女儿一样惯着,为了让她发挥天赋,还特意把实验室的钥匙交给了她,她应该是觉得这次竞赛简单,交完卷子就去实验室做实验了吧。” 涂散心想,去实验室了? 可是实验室的监控碰巧坏了,其他老师和学生都在进行考试,没人可以证明她确实去了实验,而不是其他什么地方。 最令涂散在意的是,刘夫人给的名单上的名字一个个彻底排除嫌疑后,唯一剩下的就是这个楼蔷同学。 刘夫人为什么会觉得一个学生有嫌疑? 出监控室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涂散只能先打了个电话给她询问原因。 电话那头,刘夫人想了很久,才抱歉地说:“我当时情绪太激动了,一股脑把所有想得到的人都写上去了,至于为什么会有楼蔷,是因为老刘出事前神神叨叨的,老是突击查学生的手机,楼蔷是他重点检查对象之一……” 查手机…… 涂散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点。 “有说为什么查吗?”他赶紧问。 刘夫人:“呃……应该是为了查早恋吧,他工作上的事情我不太清楚。” “好的,谢谢你了,刘夫人。” “没事,只要能把杀害老刘的真凶找出来,要我怎么配合都行。” 第二天,涂散一大早来了学校,径直去了楼蔷所在的班级。 有些事情,还是要和亲眼见一见这位楼同学才能确定。 这个点,学生们还在上课,为了不打扰他们上课,涂散靠在墙边,探出半个身体,透过教室的玻璃窗往里面看,一眼扫过去,见到了好几个眼熟的学生,偏偏没见到楼蔷。 第一排有两个座位是空的,一个是空的,另一个放了书的应该是楼蔷的位置。 她不在?上课时间去哪里了? 涂散耐着性子等到下课,一把将打算去问老师题目的章纯然拉到没人的角落里。 章纯然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下意识用手肘回击,被涂散单手挡下。 看清楚是谁后,狐疑地上下扫视着他,“怎么了涂学长,你这是觉得律师当的太累,打算改行当人贩子了?” 涂散开门见山地说:“我想请你帮我个忙,问点事。” 章纯然“哦”了声,“都帮了你那么多次了,也不差这一回,谁让我是校园百晓生呢。” 她颇为得意的笑了笑。 “说吧,又怀疑上谁了。” 涂散:“楼蔷。” “啊!”章纯然听到这个名字当即脸色大变,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作业本,“你为什么怀疑小蔷?!” 涂散没料到她反应居然这么大,说:“我想找她问点事情,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章纯然点头,有意错开了对视。 知道是知道,但一副不愿意带他去的样子。 “怎么了?你们是朋友?” “嗯。”章纯然说:“我是她最好的朋友。” 涂散心说,难怪了,样子这么别扭,不管换了谁,要是有人空口无凭说他的最好的朋友是命案嫌疑人,不觉得生气才怪。 涂散安抚她,“请放心,我不会对她做什么,我只是律师,又不是警察,问点事情就走了。” 章纯然最后没有熬过涂散的软磨硬泡,带着他去找了楼蔷。 实验楼建在一个很偏僻的角落里,平时几乎没有人经过,监控又坏了,要发生了点什么事,可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能在上课时间随便消失,老师同学们还都不怀疑,刘义和失踪的时候她确实没有不在场证明,这么说来,楼蔷倒是具备了作案嫌疑。 但一个柔弱的女学生?可能吗? “到了,她就在里面了。”章纯然带着他在一间实验室门外停下。 门轻松拧开,他大步进去。 没走几步,章纯然突然拉住了他的袖子,抬起眼眸盯着他,跟换了个人似的,眼神里带着警告,声音沉了沉。 “涂学长,有些话我先说在前头,我很了解小蔷,她胆子不大还心软,连只青蛙都不敢杀,不可能……” “呱!”一声凄厉的青蛙叫把两个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实验台边,白刀子落,红刀子起,鲜血滴答落到洁净的台面上。 身穿实验服的女孩神色平静,头发全部挽到脑后扎了个利落的低马尾,洁白干净的面庞,雪白的实验服,整个人柔和的仿佛在发光。 如果眼睛能忽略她正在做的事情的话。 随着她手上的动作,一刀又一刀切进青蛙身体里,准确的破开关节处,顺着肌肉脉络分解四肢,干脆的像没有感情的机器,没一会,活蹦乱跳的青蛙变成了痉挛抽搐的实验品最后又成了她手里的一个个器官和组织。 全程没有一刀犹豫,像是位经验丰富的屠夫贡献了一场精彩精湛的表演,强迫症患者看了会觉得无比舒畅,看得人想给她拍手叫好。 涂散看了看哑口无言的章纯然,指着滴血的刀子,笑道:“这就是你说的,胆小心软,连只青蛙都不敢杀?” 章纯然怕血,眼睛撇开,尴尬地说:“额……嗯,吧。” 楼蔷拿起抹布,把刀子裹进去,再抽出来,刀面已经擦拭干净,反射出她冷漠的眼神她随后抬起头,不冷不热地从涂散脸上扫过去。 她早就注意到门口的两个人,“你不用上课吗,跑这里来做什么?” 一开口就给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 章纯然捂着鼻子,她不喜欢化学药品和血混在一起的味道,闷闷地说:“上,但是涂学长想找你问点事情,我就带他来了,你们聊吧,我先走了。” 说罢,她迅速逃离了这个充满血腥味和尴尬气氛的地方。 涂散和楼蔷对视一眼,楼蔷像是猜到了他的来意,等着他先开口。 涂散第一见到这种眼神,像春寒料峭时节裹着一层冰棱的蔷薇花瓣,晶莹剔透,雾气朦胧,明明颜色是鲜活热烈的,可触摸上去那层冰棱子却冻得手发怵。 少年老成是他对这个小姑娘的第一印象。 “楼同学你好,我是刘义和夫人请来的律师,我叫……” “涂散。”楼蔷打断他,淡淡的声音说道:“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来找我做什么,纯然和我说过。” 涂散转念一想也是,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们通常是无话不谈,和自己的好姐妹几乎没有秘密。 倒给他省了解释的麻烦。 涂散问:“在刘义和失踪的那天,你提前交卷后去了哪里?” 楼蔷:“实验室。” “有证据吗?” “没有。” “那我要怎么相信你?” “随你。” “刘义和为什么要查你们的手机?” “问他。” “你刀法不错啊。” “谢谢。” 问什么答什么,真的是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有点配合,但不多。 棘手。 涂散忽然怀念起章纯然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的个性了,最起码不会把天聊死。 涂散瞥到实验台上已经看不出原样的青蛙,好奇地走过去,“你这是在做什么?” “实验。” “什么实验?” “测试不同溶剂中离体神经活性。” “原来是那个啊。”涂散一脸回忆青春岁月的怅然。 但其实他压根听不懂,他就没正经上过几天课,他所知道的法学知识全靠涂君平时的灌输和自学,打官司也是把涂君的风格和他的野路子混在一起乱来一通。 听不懂没关系,他会装,还能装的像模像样骗过其他人。 问题问完了,他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在实验室里大爷溜圈似的溜达了几圈,有一搭没一搭拉着楼蔷说话。 楼蔷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也不想管他,自顾自继续做她的实验。 涂散等能够明显感觉到楼蔷没那么排斥他,警戒心降低了,才慢悠悠踱步到她身边,连啧几声,摇头唏嘘道:“青蛙真可怜,它本来应该在田野里自由自在的玩耍,在清风明月的夜晚放声高歌,现在却躺在实验台上,成了一个冷冰冰实验品,生命啊,就是这么脆弱……” “花钱买的人工养殖蛙。”楼蔷无情打断他的伤感文学发言。 涂散义正言辞的说:“钱难道可以买到一条鲜活的生命吗?!” 楼蔷终于肯多看他一眼了,只是那个冷冷的眼神像是在说,“能不能买到你不是很清楚吗?人人喊打的涂大律师。” 或许是实验太单调涂散逛腻了,他又开始追着楼蔷问问题。 问的问题大部分很无聊,楼蔷性格高冷,却也有问必答。 “你刀子耍的很溜嘛,特意练过?” “熟能生巧。” “会撒谎吗?” “看情况。” “杀过多少只蛙了?” “很多。” “感觉怎么样?” “没感觉。” “杀过小白鼠吗?” “有。” “杀过鱼吗?” “有。” “杀过人吗?” 楼蔷手中一顿。 涂散轻描淡写地问,笑意不达眼底。 第51章 涂散没套出楼蔷的话来, 只能转变方向,从周围人入手。 章纯然和楼蔷关系好,怕她们互相包庇, 涂散找了同班的其他同学问。 “你问楼蔷和刘主任有没有过节?” 被他用零食贿赂的几个学生想了想, 嘴里还嚼着薯片, 含糊不清地说:“有啊,过节可多了。” 哦豁。 涂散立刻追问,“可以详细说说吗?” “这不是刘主任校长和不合吗,楼蔷受校长喜欢,不就受刘主任讨厌了吗,加上刘主任这个人吧, 有点势利眼, 楼蔷家境又不好, 刘主任基本没给过她好脸色看。” “本来主任没多针对楼蔷, 但是后来我们班空降了一个转校生,是个女生, 叫杜一澜, 成绩那是一塌糊涂, 还经常闯祸, 但是刘主任处处偏袒她。” 涂散猜测,“因为她家有钱?” 学生们没明说,但嫌弃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涂散明了,接着问道:“杜一澜是个怎么样的人?” 学生:“杜一澜啊,学习一般般, 能进尖子班全靠父母氪金, 长的蛮漂亮, 社交也牛逼, 经常和我们分享她家的点心,和男生女生都处的来,算是当时学生社交圈里的中心,老师们也都喜欢嘴甜的学生,大家都喊她“苍兰女神”,学校里基本没有人不喜欢她,除了楼蔷那种和谁都不亲的。” “她们很奇怪,杜一澜和谁都可以处的好,就是不愿意和楼蔷好。” 涂散:“所以她们是因为性格不合闹了矛盾?” “才不是,就楼蔷那个冷淡的性子,天才平等的忽视每一个普通人,她和杜一澜一整年连一句话都没说过。” “那刘主任为什么要因为杜一澜针对楼蔷?” “因为一次奖学金评定,当时校长不在,刘主任做主,把本该给楼蔷奖学金给了杜一澜。” 涂散奇怪,“杜一澜家里不缺钱,她抢奖学金做什么?” “谁知道呢,可能公主病犯了,刘主任为了拍杜一澜爸妈的马屁,睁眼不干人事,居然编出‘杜一澜同学在高一学年救助了20只流浪动物,心地善良,值得褒奖’这种理由给杜一澜颁奖,还差点害死人。”学生们说到这里,愤愤的掏出一大把薯条往嘴里塞,用力嚼的嘎吱响。 涂散:“害死人怎么说?” “叮铃铃——”这时上课铃声响了。 学生们你看我我看你,整齐说了声“完了,是老贼(校长)的课”,迅速把嘴一抹,没吃完的零食毫不客气地全塞兜里,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向教室,全然没听到背后涂散的呼喊。 “喂,把话说完再走啊!”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拥挤的走廊变得空无一人。 涂散看着脚下大量的零食袋,几个兔崽子快把他的钱包吃瘪了结果话说到一半就跑。 真不爽。 可当他听见教室里传出朗朗读书声,忽然想到许多年前涂君也在某间教室里和他们一样,穿着单调统一的校服,嘴上毫无感情的朗读课文,脑子里想着下课后去吃什么好吃的。 无奈叹了口气。 没办法,不得不等那群兔崽子上完课。 等待故事后续的四十五分钟格外难熬。 涂散倚靠在墙上,和周正发消息,问他能不能去邓队长那里套出他们的调查进展。 邓队长他们已经把调查重点放到了刘义和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出校,以及第一命案现场的寻找上。 要是他们有突破性进展,可以给他省下很多不必浪费的时间。 周正回复的很快——一个翻白眼的表情包。 涂散笑了下,回复“多谢”。 忽然,他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转头看过去,章纯然偏头笑嘻嘻,一点不见那天在实验室凶巴巴的样子。 “听同学说你在查杜一澜和小蔷的事。” 涂散:“嗯,怎么,你想做什么?” 章纯然靠近了点,扬起脸,露出洁白的牙,笑的像揣了一肚子坏水,“我帮你找出真凶。” “不行。”涂散冷脸拒绝,“回去好好上课,别瞎搅和。” 章纯不服气,“我的消息比其他人灵通,全校就没有和我关系差的人,与其用零食贿赂他们,不如找我,我可是免费的。” 涂散依旧不松口。 章纯然:“我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你不会后悔的!” “让你胡来我才会后悔。”涂散轻轻推开她。 他要找的又不是小狗小猫,是杀人分尸的凶杀案凶手,其中危险他自己都无法预料,更没有办法保证在抓凶手的同时保护好一个手无寸铁的学生。 他并不想无辜的人被卷进危险的漩涡中。 “回去好好上课。”他冷着脸又重复了一遍,转身要离开。 走出几步。 “你就不想知道杜一澜差点害死了谁吗?”章纯然在他身后喊道。 涂散脚步顿住,扭头看到章纯然得意的表情。 “你知道?” “当然,有关小蔷的事情我都知道,我是她唯一的朋友。” 涂散斟酌了一下,楼蔷那个个性实在难撬开她的嘴,而章纯然知道的东西确实多,不如先顺着她,把消息打听到手。 他转身回去:“我答应你,能不能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章纯然昂首挺胸地笑道:“当然可以了。” “刚才我们说到哪里了?” “害死人……” 章纯然:“哦对,是这样的,小蔷她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世了,她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生活挺拮据,好在她成绩好,校长知道她家情况,从初中开始就一直默默帮她,高二的时候,她爷爷生了一场大病,差几万块手术费,校长自己掏钱想通过发奖学金的形式给她,谁知道刘主任从中作梗,趁校长出去开会,把奖学金判给了杜一澜,就是为了给她脸上贴金,后面好出国留学。” “校长回来后发了好大一通火,杜一澜贿赂主任的事也爆出来了,本来吧,杜一澜好好给小蔷道个歉,把奖学金还回去就算了,可是这位“苍兰女神”偏偏不,端着女神架子,还指使几个死党跑医院里闹,气得小蔷爷爷差点背过气去,她们两个的梁子也彻底结下了。” 涂散听着分了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然后呢?” “刘主任挨了校长骂,还是在全校师生面前被骂,脸都丢没了,他那么重脸面的人,心里头肯定憋着火,他不能冲校长发火,不就只能发到小蔷身上了,老是给她穿小鞋,气死人了。”章纯然说到这里捏紧了拳头。 “杜一澜也不是省油的灯,为了报复小蔷,偷了同学的项链塞到小蔷包里诬陷她。” “最过分的一次,上实验课的时候,杜一澜毛手毛脚,把眼睛往装浓硫酸的试管里伸,小蔷好心救她,把试管打掉,结果主任看到了,不分青红皂白地认定是小蔷对杜一澜怀恨在心,故意拿硫酸泼她,杜一澜也不解释,闹得双方家长都来了,差点报了警。” 章纯然谈及此愤愤不平,“小蔷就不该救她,平白挨了几个小时的骂,还差一点背上杀人犯的罪名。” “呸,白眼狼!就知道欺负小蔷不会说话!” 涂散看着她义愤填膺的样子,问道:“怎么没在你们班看到杜一澜,她转校了?” 章纯然脸色一变,满腔怒火没由来的熄灭了,她沉默了一会。 声音低了下去,“她死了。” 涂散:“死了?!” 他紧接着问:“自杀还是他杀?” “他杀。” “怎么出事的?” “是她自己活该,不守校规半夜翻墙出去。” “找到凶手了吗?” “还没呢。” “哪里出事的?” “就刘主任出事的那条小巷子。” 涂散的记忆忽地被打开,他第一次去那条巷子,从里头吹出来的风阴冷渗人,巷口贴满了黄符,地上摆了祭坛和香烛,鼻尖萦绕奇怪的香味,香灰厚厚一层。 家长们口中不祥的地方和事件原来指的就是杜一澜之死。 一年前出事的那个学生是她。 涂散捋着线索沉思,他杀,同一个案发现场,和同一个人起过冲突,不会真是…… “不要乱想啊!” 章纯然看到涂散沉思的模样,立马猜到他在想什么,赶紧打断他,“和小蔷无关,警察已经查过她了,嫌疑人应该是当时在学校附近游荡的小混混团伙,案发后逃窜全国各地,到现在还在通缉中。” 涂散没说话,心里想的是,这所学校里欺负过楼蔷的两个人,不到一年时间都死了,尸体都出现在同一个地方,难免让人联想到某些可能。 如果真的是楼蔷,她一个人能够做到制服刘义和一个身强体壮而且对她有警惕心的成年男性吗? 或许,她还有帮手。 涂散瞥向章纯然。 章纯老师浑然不觉,扯着涂散的袖子,“说好了,要让我帮你一起查凶手。” 涂散默默抽回袖子,问她:“你为什么非要查凶手不可?” “为了证明小蔷不是凶手。” 涂散愣了下,惊讶地看了她一会。 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他想过她是因为小孩子好奇贪玩的性格,又或许是某种英雄情怀,却没想到是这个…… “你,为了自己的朋友要做到这个程度吗?” “嗯!” 章纯然坚定地说:“小蔷只有我一个好朋友,她其实很孤单,如果我不站她那边的话,就没人能够帮她伸张正义了。” 这种不顾一切的模样涂散倒是很久没见过了。 像当年涂君为了帮个患者曝光黑心私人医院,被医院派来的打手堵在停车场,他赶过去的时候看到了光鲜耀眼的哥哥最狼狈不堪的一面,那张一看就是精英的脸被打的鼻青脸肿,昂贵的西服上沾满了灰,蜷缩在地上,死命护着怀里的资料。 也像曾经他还在孤儿院的时候,本来有个善良的叔叔愿意领养他,但是有个同伴说了白墨很多坏话,他听不下去,不顾梅有德说不要惹事的嘱咐,跑去把人打了一顿,领养的事情也就泡汤了。 都是很蠢很冲动很天真的行为,可做的时候即使知道后果还是会这么做。 不顾一切的为朋友,为正义,掷出拳头,豁下脸面。 只是他不会再那么天真了。 涂散沉浸在回忆里,章纯然连唤他好几声才回过神。 “涂学长在想什么?” “没什么。” 涂散看着小姑娘,突然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笑意柔和,“楼蔷应该很高兴有你这么个朋友吧。” 毕竟她那种生人勿近的个性,很难有人坚持得住热脸去贴冷屁股。 “当然啦!”章纯然骄傲的像个得了老师奖励的糖的小孩子。 “所以涂学长,我们要从哪里开始查起?”章纯然一秒进入助手的角色,神色严肃。 涂散不想她牵扯进这个案子太多,思来想去挑了个看起来重要,但没什么危险性的信息,“据刘夫人说,刘主任有段时间频繁查你们的手机,你能查到为什么吗?” 第52章 章纯然查线索查的不亦乐乎, 好几天没主动找涂散说话。 涂散要找她问事情经常扑了个空。 找不到人他准备去校长聊聊,他或者知道一些被忽略的细节。 走到楼梯拐角正要下楼时。 “涂学长!”有人喊住了他。 回头一看,是那天宰了他一顿结果话都没说完就再也不见人影的兔崽子们。 涂散想起他的钱包就肉疼, 没精力和他们掰扯, 扭头就走, 眼不见心为静。 可几个学生们哒哒追了上来,堵住他的路,其中一个学生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道歉说:“对不住啊,涂学长,那天我们迟到被老贼罚抄, 一抄抄到下晚自习, 把你给忘了, 我们真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他犯不着和学生们计较, 为了形象也不能计较。 “请让一下,我还有事。” 学生们分毫不动, “学长, 我们知道你在查刘主任的事, 上次没说完的事我觉得还是要说完才行, 毕竟吃了您那么多零食,无功不受禄。” 涂散觉得也是,不能白白便宜了他们。 “说吧,我听着。” 学生们互看一眼,点了点头。 “其实自打刘主任去世, 就有传闻说和楼蔷有关。” “嗯?” “刘主任出事前, 他和楼蔷的关系一直很紧张。” 有个学生插嘴补充说:“何止紧张, 离他们十米外都能闻到火药味了。” “总之他们都挺奇怪的。” 涂散本来听的漫不经心, 这下却来了兴趣,“奇怪在哪里?” “楼蔷本来话少,就算刘主任给她穿小鞋也懒得理,可是那段时间跟吃了炸药一样,当着很多老师同学的面顶撞刘主任,让他下不来台。” “刘主任也是,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神经兮兮的,经常趁我们出去上体育课的时候翻包查我们的手机,说是查早恋,可他重点只查楼蔷一个人,他们好像还吵起来了……本来我们不懂怎么回事,直到后来听到刘主任出事的消息,现在想想,可能楼蔷真的知道点什么。” 涂散听而不语,这些事情章纯然都没有和他提过。 怪不得派给她查手机任务的时候她有种不情愿的感觉,敢情她故意隐瞒了些事情。 临了,学生又多说了一嘴,“这些都是我们的猜测,给涂学长做个参考,真假我们可不负责。” 涂散:“我知道,谢谢你们了。” 等学生们都走了,涂散背靠在墙壁上,合上眼睛,揉起人中。 查手机的事情刘夫人也提过,当时没多在意,可经他们一说,事情貌似没那么简单。 几天了解下来,他大概知道了楼蔷的个性和处事方式,刘主任肯定是做了什么踩到她底线的事情,才会有后面的争吵。 楼蔷手机里到底有什么东西?能够让刘主任寝食难安。 涂散调转方向,去教师办公室要来了一份课表。 很不巧,体育课在后天。 煎熬了两天后,机会终于来了。 等所有学生都出去上体育课了,涂散左顾右盼,做贼似的溜进教室,直奔楼蔷的座位。 小心移开凳子,不弄出动静,蹲下来,伸手在桌洞里一顿掏,拿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部手机。 不知为何,他心里划过一丝怪异的感觉。 顾不上深究那丝怪异来自哪里,涂散警惕地先往教室外看了一眼,确定空无一人后才放心查看手机。 密码是从章纯然口里套出来的,涂散抱着赌一把的心态输入。 屏幕一闪,锁屏开了。 整个过程顺利的过分。 从相册到聊天记录,涂散一个个地方点开,滑动。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从始至终没有捕获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忽然,涂散僵住,手里汗涔涔,指头黏在屏幕上难以滑动,一股不安从后背窜起。 下一秒。 “你在做什么。” 一道寒冽清冷的嗓音响起。 涂散转身的同时,借着侧身的时机把手机藏到身后,脸上平静如初,冲目露警惕的楼蔷笑了笑,不紧不慢地把手机还给她。 他淡定道:“刚才不小心撞倒了你的桌子,你的手机掉出来了,我怕屏幕摔碎就检查了一下,你再看看,要是有哪里坏了我赔你。” 楼蔷接过手机,看都没有看一眼就说:“不用了。” 像是早就知道了他在做什么。 涂散自知理亏,面对楼蔷无声的凝视,尴尬地刮了刮鼻子,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小蔷,你怎么跑回来了?”满头大汗的章纯然及时闯入,打破了他们之间僵持的局面。 “走吧,老师要开始测八百米了。” 楼蔷:“我喝点水就来。” 章纯然看到涂散,惊讶道:“涂学长,你怎么在这个时候来了?” 涂散轻瞥了下楼蔷,却说:“我来找你。” 章纯然愣了愣,立即想到自己先前夸下海口要帮他查案,可到现在一点进展都没有,以为涂散是来兴师问罪的,不免有些心虚。 她抹去额头的汗珠,低下头,视线往旁边瞥,落到楼蔷的手上。 她好奇问道:“小蔷,你什么时候换新手机了?” 楼蔷看向别处,“前几天换的。” 章纯然“哦”了声,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向外走,“快走吧,老师在叫人了。” “涂学长,我们先去上课了。” “嗯,去吧。” 涂散目送她们离开,踏出教室门前,楼蔷有意无意回头,和涂散审视的眼神碰撞上,又迅速收回。 涂散盯着她们消失的地方,久久没动,他终于明白那种怪异的感觉来自哪里。 原来是换新手机了。 怪不得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觉得太新了,里面的东西也少的可怜。 只是楼蔷是出于一时心血来潮换的,还是为了销毁证据,就不得而知了。 一直等到他们下课,涂散坐在校门口那棵大花树下享受片刻宁静,雪白的如米粒的花瓣纷纷撒撒,穿着统一校服的学生来来往往,章纯然穿过人群,踌躇着到了他的身边。 “不好意思,涂学长。”章纯然局促的掰弄着手指头,低着头不敢看他,“我没查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涂散猜到会是这样,他问:“你为什么要欺骗我。” “我没有啊!”章纯然慌张摆手。 “没有?你为什么隐瞒刘义和和楼蔷起过剧烈冲突的事情?” 章纯然肉眼可见变得手足无措,迎着涂散怀疑的凝视,几次欲开口解释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涂散难以再相信她了,起身就要走,章纯然反应过来,连忙追过去拉住了他。 涂散立住转身,定定俯视她,章纯然立刻撒手,“对不起涂学长,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只是不想让你觉得小蔷是杀人凶手,不想让小蔷再被恶言恶语伤害了。” 涂散:“可你越是隐瞒越是容易适得其反,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一旦出现裂缝,怀疑的种子掉了进去生根发芽,比起你说出口的话,我更相信你隐瞒的那部分事情才是真相,如果你真是为了楼蔷好,她真的是无辜的,一开始你就该告诉我事情的全部。” 章纯然脸色有点白,半天才悻悻道:“我,我知道了,以后都不会隐瞒了。” 涂散冰块般冷硬的脸上浮现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他故意装出一副严肃冷漠的模样,摆出气势和架子压人,拿捏好了分寸,既不会吓的章纯然不敢再和他交谈,同时也能让她对自己产生敬畏感,适当的俯视带来的压迫感能够让她说出的话可信度更高。 章纯然显然被他突如其来的严肃唬到了,毕竟他一直是以和蔼可亲好说话面人的。 差不多了,涂散心说。 “刚上完体育课累了吧,吃块巧克力补充一下能量。” 涂散声音柔和了不少,把巧克力递给她,是她喜欢的柠檬曲奇口味。 打一棒子给颗甜枣,撬开一张嘴巴的最朴素有用的方式。 涂散接触过很多嘴硬不肯说实话的犯人,这个道理他比谁都懂。 再穷凶极恶的犯人,管他开始有多嚣张跋扈,到了最后都得低头求他救命,相比起来,收服一个学生简直是小菜一碟。 体育课过后是实验课,章纯然嘴里含着巧克力,跟涂散一起在花树下坐着,上课铃响了也没动。 “你不用去上课?”涂散问。 两人之间的氛围此时已经恢复了平时的融洽。 章纯然:“两个人一组,这个实验对小蔷来说就是捏泥巴一样简单,十分钟能搞定,我去不去都无所谓。” 涂散点头明了。 正好,有时间把事情问清楚了。 “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瞒着刘主任和楼蔷的事了吧。”涂散问。 章纯然垂下脑袋,内心纠结了一会,想到涂散刚才疾言厉色的话,看着自己鞋面,小声嘟囔说:“还不是杜一澜害的。” 涂散:“怎么又是她?那个时候她不是已经不在了吗?” 章纯然狠狠踩扁地上的花瓣,不加掩饰地厌恶道:“害人精即使死了也要闹别人不得安生!” “这事其实说来话长。” “高二的时候,杜一澜突然有一天变得上进了,上课规矩坐着认认真真听课,下课跟在老师屁股后面问问题,整整一周,她一点麻烦都没惹,也不和以前的狐朋狗友鬼混了,安静的像变了一个人,吓了我们一跳,还以为她被楼蔷夺舍了。” 涂散:“难道她就不能主动上进吗?” 章纯然嘲弄的笑了,说:“涂学长你不知道,这位美丽但愚蠢的苍兰女神曾经对着校长喊了一句非常响亮的口号,‘读书不如去卖地瓜’。” 能说这种话的人确实不像是会老实读书的料。 一个人的行为方式很难在短时间内发生截然相反的变化,除非受到了重大打击。 涂散猜想,或许是她家里发生了什么大事打击到了她。 章纯然接下来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想。 “后来我们才知道,她家里出事了,父母在高一暑假的时候死于一场车祸,没了父母的庇佑,高贵的女神什么也不是,曾经恨不得和她二十四小时黏在一起的好姐妹跑的比谁都快,刘主任也不再偏袒她了,每次来学校不会有人巴巴地给她送早点,一夜之间,从应有尽有到一无所有,所以啊,她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颅,捡起课本,一个人负担起自己的未来。” “老师们看她认真,知道她父母没了可怜,想着帮她一把,换座位的时候让她选一个成绩好的当同桌。” 这里,章纯然卖了个关子,“你猜猜她选了谁?” 涂散想了想,大胆说:“楼蔷?” 章纯然默认了。 涂散:“真没想到,她居然会选楼蔷。” 抢人家的奖学金,跑人家爷爷病床前闹事,陷害人家偷东西,污蔑人家泼硫酸……一桩桩一件件,楼蔷该恨死她了,她怎么敢选自己的死对头? “我们也没想到。”章纯然无奈般笑笑,“她有的时候也挺聪明的。” “树倒猢狲散,就凭她那个到处闯祸的天赋,班上其实和她真关系好的没几个,有些人只是被迫忍着她而已,小蔷虽然对人冷冰冰的,但她不会背地里给人使绊子,老师交代她的任务,不管愿不愿意,她都会认真完成。”章纯然说:“杜一澜选对了人。” “有小蔷的帮忙,她成绩提升的很快,到不了学霸的级别,但也在班级平均线之上,可与她成绩一起飞涨的是她的脸皮,小蔷帮她完全是因为老师吩咐,她却得寸进尺,为了上心仪的学校,缠着小蔷带她一起参加竞赛,把之前欺负小蔷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章纯然想起那张讨厌的脸就一肚子火,“亏得小蔷容易心软,要是换了我,天天往她书包里放毛毛虫吓死她。” “噗呲。”涂散笑了,看她凶神恶煞恨不得吃了杜一澜,还以为会有什么厉害的报复,居然就这。 果然还是一个孩子,心眼坏不到哪里去。 章纯然撇嘴,像只被戳破了老虎伪装的大猫,恼羞成怒,“你笑什么?!” 涂散:“咳咳,没什么,你挺可爱的,然后呢,继续说。” “后来,小蔷被缠的没办法,答应她了,结果……” “结果什么?” 章纯然一滞,语调忽然沉了下去,怅然却不伤感,“结果,杜一澜就在那天晚上出了事。” 涂散记得她是因为晚上翻墙出去才遇害,问道:“她为什么半夜还要出去?” “因为小蔷让她出去的。” “楼蔷?为什么?!” 第53章 章纯然:“那天小蔷身体不舒服, 下了晚自习想着在桌子上趴一会再走,杜一澜又厚着脸皮缠过来了,要小蔷下次竞赛带着她一起, 小蔷被她闹得心烦, 随口答应了。杜一澜得了便宜, 就说要请小蔷吃东西,她那时头晕,随便说了句想吃烘焙店的蛋糕,谁也没想到,杜一澜居然真的敢违反校规翻墙出去买,后面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章纯然停顿了下, 看了看涂散, “小蔷从始至终没有害人的心思, 可毕竟杜一澜是因为她才出去的, 那段时间学校里骂小蔷是杀人犯的声音闹得很凶,对她影响很大, 虽然后面澄清了, 小蔷却更不爱说话了。” 涂散:“所以你是因为不想挑起楼蔷不好的回忆才不告诉我这些事的?” “嗯。”章纯然点头, “这个是一方面, 也有不想让你怀疑小蔷是杀害刘主任的凶手这方面的因素在里面。” “因为刘主任似乎一直怀疑楼蔷故意害死了杜一澜,出事前的那段时间更是神经兮兮拉人打听小蔷的事,有一次他趁小蔷不在想翻她手机,解不开密码,被折返回来的小蔷撞见了, 然后两个人第一次爆发了争吵, 刘主任索性摊牌逼小蔷解开密码, 不知道他在手机里看到了什么, 吓得脸都白了,他们吵的声音很大,对面楼的校长都听到了,最后还是校长出面把这事解决了。” “再之后,小蔷老是和刘主任作对,刘主任也极度防备小蔷,两个人彻底撕破了脸皮。” 涂散透过章纯然的眼睛看得出她说的话有九成九可信,“怪不得你要瞒着我。” 如果早说了,那他第一个怀疑对象就会是楼蔷。 章纯然:“刘主任出事后,校长下了命令,不许我们把刘主任生前和小蔷的矛盾说出去,我也不想她因为没有证据的猜忌再一次被流言中伤。” 把话都说出口,章纯然压在心口的重担卸下,长长松了口气。 她一跃跳下,跺了跺有点发麻的脚,看着时间不早了,对涂散说:“涂学长,我知道的事情都和你说了,再问我也不知道了,就这样了,我先回去了。” “等等。”涂散喊住她。 章纯然疑惑,“还有事吗?” 涂散露出真挚的微笑,说道:“我之前没经过楼蔷的允许私自翻看她的手机,很过意不去,想买点礼物和她认真道个歉,你能带我去她家一趟吗?” ———— 周末,学生都放假了。 涂散开车来到学校门口和章纯然会合,由她带路一起去楼蔷家里。 一上车章纯然就叨叨个不停,“小蔷家里只剩她一个人了,你千万别提她父母和爷爷奶奶的事,省的她伤心。如果她请你吃她做的点心,不用怕,那不是什么外星生物,只是长相奇特的点心,吃习惯了还是别有一番滋味的,对了,还有……” 涂散几次三番透过后视镜看她一本正经数出几十条注意事项,实在忍俊不禁。 “你怎么像个老妈子一样唠叨。” 章纯然有点生气,“我在很认真的和你说话呢!” “知道了。”涂散应和说:“有的时候觉得你是个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高中女孩,有的时候又觉得你像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一样成熟,你这具身体里面不会装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灵魂吧。” 章纯然挑起秀眉,“如果你是在夸我同时兼具了清纯和感性魅力的话,那我兴然接纳。” 谈话间,车子行驶过车水马龙的大路,来到两侧狭窄的小道,这里烟火气比市中心浓多了,本就不宽的道路被各种东西挤得肺疼——五颜六色的四轮儿童小车、香味勾人的烤香肠小摊、跳草房子的麻花辫女孩…… 车子停在一处巷口,实在进不去了,只能下车步行。 穿过湿漉漉的爬满青苔的巷子,眼前也并没有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陈旧矮小的居民楼,掩映在墨绿茂密的树叶里。 这片地方的东西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家伙,处处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入目可见墙体斑驳,墙皮脱落,最里面的红砖露了出来,每次大风刮起都看得人呼吸紧促,楼体摇晃,生怕他下一秒就轰然坍塌。 “楼蔷一个人住在这里?”涂散又向章纯然确认了一遍。 章纯然:“嗯,她爸妈都是搞研究的,几年都见不到一次人,没给她留多少财产,亲戚几乎没有,爷爷奶奶年纪又大了,负担不起更好的生活了。” 涂散听着,又看看周围沉沉的死气,没再说话。 在这种环境下还能够专心学业,楼蔷的意志力已经相当强大了。 楼梯很窄,只够一个成年人通过,涂散跟在章纯然身后,光线昏暗,每一步都踩得很轻,就担心稍微重了一点,这位骨质酥松的老家伙会被他踩塌了腰。 到了楼蔷家门口,章纯然没敲门,而是直接掏出一串钥匙,从里面找到一个开了门。 涂散看着心想,这两小姑娘关系真好,家门钥匙都可以交给对方。 “小蔷,我们来了。”章纯然熟练的从鞋柜里拿出拖鞋,朝里面喊道,又回头对涂散说:“进来吧涂学长,我和小蔷说了你要来的事情。” 屋里面传出房门把手拧动的声音,随着哒哒脚步声靠近,楼蔷穿着一身和她性格不大符合的粉嫩兔子睡衣出现,越过章纯然看到涂散,依旧是平静淡漠的眼神,对视几秒之后移开,带着他们进去坐。 章纯然不拿自己当外人,屁股还没有坐热就去冰箱里翻东西吃,留涂散和楼蔷在客厅相顾无言,兀自尴尬。 涂散企图打破这种气氛,拿出礼物,“对不起,楼同学,那天擅自动了你的手机,是我失礼了。” 楼蔷情绪没有一点波动,“没关系。” 涂散追问:“你难道不生气吗?” 楼蔷:“又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没什么好生气的。” 如此大度宽容的态度,让涂散觉得自己是个不尊重人的人渣,愧疚感更重了。 “来看看礼物吧。” 楼蔷听话的把包装精美的礼物拿出来,很重,需要两只手托着,分别是《五年竞赛真题讲解》、《一个月飞升数学大神》、《化学之父手把手教你学化学》…… 涂散问道:“喜欢吗?” “喜欢。” 可是她面无表情的样子实在看不出喜欢。 亏他特意找周正打听学神都喜欢些什么,周正拍着胸脯和他保证送这些一定行。 此刻他总算是想明白了为什么周正说完话之后笑的贱兮兮的了。 楼蔷又说了一遍:“我真的,喜欢。” 涂散心里好过了一点,却又听到她说。 “就是这些题目太简单了,而且还有很多错误……” “没关系,找错误也很有意思。” 涂散:“……” 楼蔷说这些话应该是看出了他的局促,想给他挽尊。 只不过效果并不怎么好,涂散只能讪笑。 这时,章纯然从厨房出来,拿着两杯饮料,“来来来,聊了这么久的天,喝点柠檬茶。” 涂散说完谢谢,拿起一杯小抿了一口,有意无意看向电视机下面那个上锁的柜子。 记得章纯然说过,楼蔷一般会把东西收进那里,那个旧手机应该在里面。 又坐了一会,涂散提出想到处逛逛的想法,楼蔷迟疑片刻,同意了。 虽然这楼从外面看着旧,里头却被收拾的干净整洁,处处透露着温馨。 整体色调偏暖,阳台摆放了各色花卉,枝繁叶茂,一看就知道主人家打理的很好,屋内,墙上挂着一副其乐融融的全家福,一家五口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涂散还是问出了心底的疑惑,“你平时怎么生活的?一个人不害怕吗?” 章纯然紧张地瞪了他一眼,可他已经尽量委婉了。 楼蔷想了一会,说:“每个月都会有人给卡里打生活费,加上奖学金生活不成问题,校长和老师们也在帮我,纯然会经常来陪我,并没有多孤单害怕。” “这样。”涂散说着,已经走到柜子边上。 他拿着那杯柠檬水,悠悠然靠近墙壁,似是想近些距离看看那幅全家福。 站定后看了会,余光瞥到身侧的楼蔷和章纯然都没有注意到他,对准柜子上方,手假装不经意一滑。 “砰!”玻璃碎裂成几百块碎片四处飞溅。 章纯然被吓到了,拉着楼蔷后退。 “哎呀!”涂散戏精上身,立马无辜地道歉:“对不起,手没拿稳,你们都走开点,别被碎片划伤了。” 楼蔷扫了他一眼,一声不吭离开,拿来了扫把。 “我来吧。”涂散抢过扫把,俯身小心把每块碎片扫起来,用袋子装好。 他只想拿到楼蔷的旧手机,并不想间接让她受伤。 “水都渗进去了。”章纯然指着湿哒哒的柜子,“赶紧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吧,别被水泡坏了。” 突如其来的助攻让涂散窃喜。 对,说的真好! 楼蔷拧着眉头,拿钥匙开了柜子,用力把抽屉直接抽了出来,水已经渗到里面了。 三个人一起上手,很快就把里头的东西搬出来了,好在东西没有泡坏,把水擦掉再晒干应该就没事。 两个女孩松了口气,涂散却高兴不起来。 里面没有他想要的东西。 把失望掩盖好,他积极地帮忙收拾东西。 东西很多很杂,都是些不值钱但很有意义的照片、手工艺品等等。 涂散无意间抬头,看到楼蔷紧张心疼的样子,第一看她的脸上出现除了淡漠之外的颜色,这些东西对她来说或许是无价之宝。 涂散加快了手中整理的速度。 他负责的那部分照片很快用纸巾吸干净水,照片外面套了层保护膜,用不着再晒一次。 照片上笑的无比灿烂的小女孩引起了他的注意,约摸六、七岁的年纪,坐在沙堆里和她的朋友们玩得身上全是沙,顶着个回去肯定会被妈妈骂的小花脸,冲着镜头举起两只黑乎乎的“爪子”,露出两个天真无忧的酒窝。 涂散看了看埋头整理楼蔷,又看了看其他照片。 楼蔷注意到他的目光,顺着看过去,问道:“这照片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涂散笑了,“你小时候挺可爱的,怎么现在不爱笑了?” 楼蔷垂下眼,想起了什么,似乎有丝伤感从她眼里一闪而过。 章纯然用手肘不轻不重的顶了涂散一下,用口型无声地和他说“别问了!” 涂散立即明白说错了话。 “不好意思,是我多嘴了。” 楼蔷冷淡地说:“没事。” 涂散闭了嘴,自顾自继续翻看照片。 楼蔷的家人肯定很爱她,从她出生时就拍了很多照片纪念她的成长过程,有一年四季的,有每个生日的,有从幼儿园到中学的…… 看着看着,觉得有点奇怪,好像少了什么。 少在哪里了呢? 涂散思考着,听到章纯然的声音,他猛地抬头看她,忽然明白了。 少了章纯然! 楼蔷上了高中后的照片也不少,大部分是她一个人,或者和爷爷奶奶,少部分合照也是和校长老师,还有一个他没见过的陌生女孩。 章纯然既然是楼蔷最好的朋友,怎么会没有她们的合照? “这个小孩是你吗?”涂散问章纯然。 章纯然凑过去看,涂散指的是某张照片上和楼蔷一起玩沙子的一个女孩。 在楼蔷童年的每张照片里几乎都有她的身影。 “不是我。”章纯然摇头,看向楼蔷。 楼蔷闻声抬头,看到照片上的两个孩子顿了几秒,才说:“她是我一个很好的朋友,人已经不在了。” 涂散听到后面三个字就知道不好了,他无意间又说错了话,内心骂自己乱多嘴什么。 赶紧找补岔开话题。 “怎么没看到你们两个的合照?” 楼蔷没解释,转头看章纯然。 章纯然尴尬地嘿嘿一笑,说:“是我不想照,我上镜太丑了,我想要是毕业前能瘦下来再照。” 女孩子爱美无可厚非,涂散表示理解。 这之后,涂散找借口在整得屋子里到处溜达,试图找到那个旧手机。 据章纯然说,那个手机是楼蔷爷爷送她的生日礼物,她肯定不会扔掉,一定会收着。 即使做最坏的打算,里面的东西全部被楼蔷清理了,只要能把手机拿到手,他就有本事找到人恢复里头的数据。 可现在,手机就好像提前知道他要来一样,故意离家出走躲他。 这一趟,注定要无功而返了。 眼看着太阳下山,各家父母吆喝自家孩子回家吃饭,涂散脸皮还没有厚到赖在一个学生家里蹭饭的地步。 楼蔷送她们到门口,简单道了个别,他和章纯然一前一后下楼。 涂散边下台阶,边百思不得其解。 他把章纯然说过的楼蔷会藏重要东西的地方几乎都找过了,怎么就找不到呢? 见鬼了? 拐过楼梯拐角的时候,涂散不经意向上看,和一道从上方投来的幽深视线相接。 像一把血淋淋的刀子悬在他头上,要落不落,随时会落,时时刻刻咬着他,和他博弈,你走一步,我进十寸,彼此不得安宁和解脱。 刹那间,他懂了。 只一秒,他一脚踏进拐角里,视线的主人同时进入盲区。 他没有停顿,继续下楼,看不出一丁点的异常,但脚下却如灌了千斤铅一样沉重。 烦躁的心情得到了一种诡异的平静,像是溺水的人放弃了挣扎,朝深黑海底坠沉去,世界寂静,窒息感胜过恐惧。 或许,打从他踏进楼蔷家门起,楼蔷就知道了他真正的来意…… 第54章 涂散决定把楼蔷彻底调查清楚, 他的行动还没有展开,一个没想到的人把他请去喝茶。 “咚咚。” “请进。”校长李言鹤说道。 涂散推门而入,校长已经等候他多时, 先是眼神犀利地打量了他一番, 再说:“坐吧。” 涂散刚坐下, 李言鹤倒了杯茶给他,涂散看着那杯澄亮的液体,没敢接,有种入了鸿门宴的感觉。 果不其然李言鹤下一句话就是,“听说你在查我的学生?” 涂散心说被他猜对了。 楼蔷是李言鹤最喜欢的一个学生,他请他来说是喝茶聊天, 实际上是想敲打他一番。 “毕竟有传言说楼蔷和刘义和的死有关, 我要为我的当事人负责, 自然得去查。” 李言鹤听完, 小声冷哼了一声。 嫌弃的说:“传言,九分假一份真, 与其去信传言不如直接问我, 亏你还是当律师的。” 问题是问了你你会说实话吗?涂散腹诽道。 以李言鹤护短的个性, 肯定会把自己的学生摘干净了, 他说出来的话恐怕比谣言还不可信。 李言鹤似是看穿了涂散的心声,摘下眼镜,慢慢擦拭,若有若无的叹口气,说:“涂散, 老师以这条老命向你担保, 刘义和身上的百余刀没有一刀是楼蔷砍, 她的手是干净的。” 涂散看着李言鹤因为年纪大了而蒙上一层灰霾的眼睛, 说这些话的时候,眼膜上那层灰霾仿佛被清风吹散了,只剩发自内心的清亮。 这一瞬间,他突然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一丝怀疑。 “想不想听听另一个版本的故事?” 李言鹤带回眼镜,通过敞开的门看向对面的教学楼,有些出神,像是在扒拉某些回忆,“有关杜一澜,楼蔷,和刘义和三个人的矛盾纠纷。” 涂散考虑了会儿,点头同意。 李言鹤也点点头。 “好,让我想想要先从哪里开始讲。” “不如,先从杜一澜和楼蔷的事开始。”涂散建议说。 “也行,你听到的是不是她们关系紧张,不死不休的那种?” “对。” “哈哈哈。”李言鹤笑着摇头,“错了,都错了,她们没那么糟糕。” “杜一澜任性不假,但她从来没有主观意愿上害过楼蔷,虽然不清楚两个小姑娘心里在想什么,我个人感觉楼蔷并不讨厌杜一澜。而杜一澜故意针对楼蔷,更多的像是在怄气。” “怄气?”涂散诧异。 李言鹤:“两个小朋友,一个看到另一个有了新的好朋友,害怕失去对方,用冷战这种幼稚方式挑起对方注意,给我的感觉是这样。” 涂散又问:“可杜一澜出事不是和楼蔷有关吗?” 李言鹤:“那个真的是意外,没人想得到杜一澜会因为楼蔷的一句话跑了出去,又遇上了一群混混。我看着楼蔷从初中到高中,她的人品可以放心,学校所有老师都可以为她担保。” “至于刘义和,他一直想取代我,空有野心却没那个本事,楼蔷是被我连累了。” 涂散还想说些什么,李言鹤抬手示意他先等等。 “你当警察没查过吗?” “早在杜一澜案的时候,楼蔷的底细就被查的清清楚楚,你不信我,也应该相信警察的能力。” 涂散自然知道这些,可是…… “刘义和在学校里面消失,犯人极大可能是学校内部的人,我除了调查老师学生们还能够去哪里找线索。” “你为什么不去调查刘义和呢?” “或许他惹到了不能够惹的人,犯了要挫骨扬灰的大罪,才招致人家为了报复他,策划了一场精密的犯罪。” 李言鹤的话提醒了他,唤起记忆深处几乎要被遗忘的细节。 ——第一次去刘义和办公室的时候,地上没有一根毛发,干净的像是没人呆过。 难道刘义和过去真的犯过事,如今才死在了报复者的屠刀下。 那他这些天费时费力地调查学校里每个嫌疑人岂不是全白费了? 涂散从办公室出来,想吸口新鲜空气静静神,却看到乌云遮天盖日,空气里潮气和热气打架,水泥路上蚂蚁焦急乱窜,风呜咽而起扫过落叶,呼吸有些湿重,胸膛闷着口气……这天,看着要下雨了。 总之,调查到这里又陷进了泥沼里,周围都是雾,看不清前路,一点点被淤泥拉进地底深处。 ———— 回到律所里。 周正这些天接了一个金融贷款案,赢了报酬非常可观,忙得脚不沾地。 听说涂散回来了,他也赶回来,想让涂散帮把手,事后酬金二八分。 这种赚钱又赚名的好事,他笃定涂散不会拒绝。 涂散:“不去。” 周正咬咬牙,竖起三根手指头,“最多三七分,是我的最大让步了。” “不去。” “嘿,你小子!” 周正很快觉出涂散状态不在线,只见他懒散散地坐在椅子上,西服外套随手搭上椅背,衬衫袖口卷起,扣子没几个扣好的,以前让他脱死活不肯,现在是一点形象都不要了,哪有精英律师的样子,倒像是路边打架的年轻小霸王。 指尖漫不经心转着笔,另一只手撑着脑袋,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窗外出神,窗外除了高楼还是高楼,没有半点风景可言。 “你还在查刘义和那个案子?” “嗯。”涂散嘴巴都没开一下。 “没查出东西来?” “嗯。” 怪不得今天他一踏进办公室就感觉有股冷嗖嗖的空气扑面,明明没开空调。 “没事。”周正走过去,拍拍他的背,宽慰道:“老邓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到现在都不知道刘义和怎么离开学校的,跟见了鬼一样,老邓派出那么多警力都无济于事,你用不着有挫败感,笑一个来看看……” “……” “我跟你说,每当你输了一个官司,你就要赢一场官司来证明自己,所以,加入我吧,这种金融官司不仅没有生命安全风险,还有超乎你想象的酬金拿,一单可以吃一年!……” 涂散闭了闭眼,本就头疼,现在没心情听周正唠叨,后面周正说了什么完全没听到。 他担心查不出那个模仿犯,担心涂君会丢了性命,担心一切的一切逃不过上辈子的结局——涂君会生死未卜,而他死在没人知道的角落。 他揉揉疲惫的眉心,打开手机,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那个视频,那个人再也没有联系过他。 这就让他陷入了被动。 涂散觉得他处在一个瓶颈阶段,敲到了真相的大门,就差拿钥匙开门。 肯定有什么关键的细节被他忽视掉了。 简单调整好情绪,顾不上休息,他将这些天调查到的内容整理成卷宗,从头到尾再次疏理分析。 窝在律所,一窝就是好几天。 呆的久了,其他律师经过他办公室都知道要放轻脚步,不打扰到他。 实习生也会在固定的时间自觉泡杯浓咖啡放在他手边,走的时候还要回头张望一下,好奇是什么大案子能把涂大律师困在律所熬夜。 功夫不负有心人,涂散敏锐地发现了一些东西。 将每个嫌疑人的信息列在一起,他们的不在场证明似乎能够形成一个圆形闭环。 刘夫人怀疑校长,学生们给校长作证他没有犯案可能。 学生们怀疑刘夫人,通过刘夫人关联到肉店老板,但是水果店老板作证他们是在找孩子,没时间作案。 兜兜转转回到学校,嫌疑落到楼蔷身上,但校长可以给她作证。 每个人都被怀疑了一遍,但每个人都有不是凶手的理由。 怎么就如此巧合? 几日熬夜下来,涂散眼里布满血丝,可他还是一遍又一遍看他们的关系图,想找到某一个突破口。 因为所有巧合的背后是一个个精心的谋划和谎言织就,只要能抓到漏洞,那怕就一个不起眼的小口子,都足够他找到刘义和从学校离奇消失的内幕。 “砰!”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吓了他一跳。 周正气呼呼大步进来,满身的怨气。 涂散不悦,“进来前不会先敲门吗?” 周正挠挠头:“我烦着呢,下次注意。” “案子打输了?” “别提了,我忙上忙下替客户跑银行调查资金流向,结果人家告诉我钱压根就没进过他们银行,我跑了个寂寞!”周正满腔怒气:“离谱!” “是够离谱的,自己的钱,去了哪里都搞不清楚……” 涂散不经意说了一嘴,忽然,他想到了什么,一动不动地站着出神,回味刚才的话。 随即扭头扑进那堆资料里,一页页迅速翻找起来。 他能听到自己心跳越来越来快,噗通噗通,一声盖过一声,几乎就要撞破那层壁垒,血液逐渐沸腾,烫的像要烧起来,呼吸随之急促,嘴角却慢慢勾起。 他疲倦的眼里再次迸发出光彩,一半是因为紧张,一半是因为兴奋。 找到了! 总算是被他找到了! “哈哈哈……哈哈哈……”涂散把手里的资料朝空中一洒,雪白的纸叶哗啦啦像落雪。 涂散卡在胸膛里的一口气终于在这一刻吐出,顿时神清气爽。 天无绝人之路啊! 但他这样子落在周正眼里格外惊悚,他小心翼翼拍了拍他的肩,“你,你,你不会被案子逼疯了吧?” “啊?”涂散偏头,笑的灿烂,“我很好。” 周正简直要被他吓死了,满脸心酸,想把他摇醒,语重心长地劝说:“听哥的话,放弃吧,以你现在的身份地位,不缺这几个钢镚,千万别把自己搞崩溃了,你还有大好的未来啊!” 涂散:“……” 这家伙在说什么? 他只是发现了一直被他忽略的漏洞。 刘义和也许根本不是在学校失踪的,确切地说,他从头到尾就没有去过学校! 警察的调查方向错了,他也错了,他们都被真正的凶手骗了,被诱导进了一条岔路。 据保安所说,那天是刘夫人开车带刘义和上班,他只看到了刘夫人,知道刘义和在车上,但没有亲眼见到。 同样的,因为当天刘义和需要监考,加上他办公室的灯是亮着的,所以老师同学们都下意识认为他在学校。 故而他们的调查都是从学校开始入手,着重在刘义和如何离开学校。 但一个人不会凭空从一个地方出现在另一个地方,除非他从来就没有去过那个地方。 线索也不会断的毫无踪迹,除非有人故意撒了谎。 一旦跳出凶手布置的迷魂阵,案情豁然开朗。 既然刘义和没去过学校,那么说看见过他的人就是睁眼说瞎话,有重大嫌疑。 和刘主任一起监考的校长,送丈夫上班的刘夫人,他们必然有问题! 说不定他们才是同谋,他们联手在所有人面前演了一出吵架的大戏,明面上关系掉至冰点,实际上,互相包庇,互相协助,欺骗了所有人。 刘夫人他已经仔细查过,就差校长,因为一开始就排除了他的嫌疑,并没有仔细调查过。 绕了一圈,又绕回了原点。 李言鹤,涂散默念校长名字。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对刘义和动手? 为了校长的权威,还是其他我不知道的秘密? 涂散并没有把这个发现告诉警方,他很清楚,邓刚抓到真凶后会直接拷走审讯,不会给他们单独说话的机会。 而他攒了很多问题要单独问真凶,因此这次行动要更加小心,不能打草惊蛇,也不能惊动了邓刚他们。 涂散在周正迷惑且害怕的注视下迅速把衣服整理好,抄起外套往外头走。 今日暖日当空,身轻步履快,哼起小曲,挤压多时的压力化作阳光下的细尘从他的身体向四周散开。 他轻松了,有些人却不这样,身后一直看着他离开的周正哆哆嗦嗦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你好,帮我接一下精神科宋医生的电话,我们律所有个人需要心理咨询,很急!……” ———— 李言鹤的妻子和女儿因病早逝,此后孤身一人,生活轨迹和人际交往都很简单,无非是在家和学校两边跑,偶尔去教育局开会,得了空就去墓园看望妻子女儿。 涂散跟了他几天都没发现什么异常之处,就是太喜欢往墓园跑了,有的时候一呆就是一整天,对着两个冷冰冰的墓碑自说自话。 等他从墓园离开,墓碑前又出现了一双铮亮的皮鞋。 涂散俯身打量着两座墓,墓地普普通通,地上倒是被打扫的很干净,不像其他墓地上都是落叶和灰尘。女儿那边放了最新款玩具和糖果,妻子这边放了最近很火的网红化妆品和低糖蛋糕,生前这一家子一定过的很幸福。 可惜了。 “喂,那边那个人,你是谁?”墓地管理员走过来,他没见过涂散,狐疑地盯着他。 涂散解释说:“李言鹤是我的老师,李夫人是我的师娘,我偶然路过想来看看他们。” 管理员看他仪表堂堂,穿着体面,信了他的话。 “哦,那你来晚了,李校长刚刚走。”管理员指着出口方向。 涂散表示没关系,“师娘和小师妹走了老师很伤心吧。” 管理员唏嘘,“岂止伤心,李夫人走的时候就大哭了一场,后来他女儿被人贩子拐走后来遇害的时候,他一个人在墓地里坐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我来开门被他吓了一跳,才三十多岁的人头发全白了。” “拐走?”涂散问:“不是生病去了的吗?” 管理员:“不是啊,二十多年前那个拐卖案,他女儿也是被拐儿童里的一个。” 二十多年前…… 涂散想起来,去调查肉店老板和刘夫人关系的时候碰上了邓队长,听他提过。 “是苍兰小学部拐卖案?”涂散问。 “是那个。”管理员同情说:“唉,警察调查了很久,最后只在河边发现了她女儿的断肢,人肯定是没了,听说当年李校长直接在太平间伤心到晕过去了,啧啧,天杀的人贩子!” 听着管理员的咒骂,涂散心想,二十二年前的拐卖案,校长的女儿和刘夫人的女儿都涉及其中,这里面会不会还有他不知道的内情? 又听管理员说道:“不过最近李校长状态好多了,应该是看开了。” 涂散说:“他最近有没有什么反常的行为或者话?” 管理员想了下,“没有哪里反常吧……还是一有空就来给妻女擦拭墓碑,然后坐下来和他们聊上几个小时的天。” “哦,我想起来了,前面有段时间他有很久没出现,后来有天晚上,我巡视墓园,天黑漆漆,打了个雷,他突然出现站在那里,阴森森的差点吓死我了,我喊他他也不回应我,摸着他女儿的墓碑,嘴里念念叨叨。” “念叨什么?” “隔得远没听太清楚,好像是‘不好吃了’,不知道是什么不好吃了,反正怪渗人的。” 涂散猛然偏头看向身侧校长女儿的墓碑,照片上面的小女孩婴儿肥都还没有退去,头发分成两股扎出两个可爱的啾啾,笑着咧出两排洁白的小小的乳牙。 她的爸爸给了她毫无保留的父爱,生前把她呵护成小公主,死后用仇人的血肉换她安息。 涂散心底明白,那句话不是‘不好吃了’,而应该是‘报仇了’。 第55章 二十二年前, 刘主任刚到这所学校任职,他来后不久就发生了特大拐卖案。 如果当年的事情是他一手策划,校长和刘夫人的女儿都是被他带走并遇害的, 这就是“前因”, 那么二十二年后他被报复而死就是“后果”。 涂散费力找来了拐卖案的资料, 因为过去了二十多年,刑事追溯期都过了,这启曾经轰动一时的案件几乎被人们遗忘,只有当年悲痛欲绝的父母们和愧疚的警察还记着它,记着没回家的孩子们。 有用的资料少的可怜,只能从当年一些媒体关于该事件的报道和视频里寻找蛛丝马迹。 播放到其中一个视频时, 刘夫人那张绝望悲恸的出现在屏幕上, 那个时候她还很年轻, 哭起来梨花带雨的样子格外让人心疼。 涂散的注意点却落到了她说的话上。 “去查学校里的老师和学生!帮凶一定就藏在他们里面!”刘夫人死命拉着警察, 双眼猩红,歇斯力竭吼道。 他似乎在哪里听过这句话。 视频里, 警察看着她, 没说话, 当着媒体和家属们的面默默垂下了头。 刘夫人明白了警察的无力和愧疚, 瞬间跌进了她无法承受的深渊里,她虚弱地跪地,怔怔失神,灵魂被抽离身体,心脏被痛苦碾碎, 却不肯撒开手, 一昧的拽着警服不放, 她放下了所有骄傲和尊严, 近乎贴地恳求。 “继续查,求求你们继续查……别放弃,别放弃啊,求你们了……” 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句话。 这些话! 涂散想起来了,他第一次去见刘夫人,告诉她刘义和非校长所害的时候,刘夫人当时神情就不对劲,随后整个人变得精神有些异常,扯住他不放,就像视频里一样的眼神,一样的悲痛,一样的话语,一样的绝望。 刘夫人不是在为刘义和伤心,而是在为生死未卜的女儿。 那时她是想到女儿了。 许是通过某些人或者事件,她得知了自己的枕边人是拐卖案的凶手,自己的女儿死在自己最信任亲近的父亲手中,无法接受一切的她于是和校长共同策划了这场复仇。 所以她要把全家福里刘义和剪去,她要在刘义和遗像后放置诅咒他不得往生的符。 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坚定唯物主义者,是要在多绝望的情况下才会将希望寄托在鬼神身上。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复仇的呢? 从对刘义和日渐冷淡的态度开始?从故意煮刘义和讨厌的骨头汤?还是从诚心诚意向大师求来了一张咒死人的符?…… 每到深夜,天空不见一个星点,刘义和睡着了,邻居们听到他家传出“得得”的剁骨头声音觉得无比扰民的时候,绝对不会想到,有一个被痛苦折磨的快要疯魔的母亲在偷偷哭泣,用疯狂的剁肉声掩盖掉哭声,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能肆无忌惮的宣泄对女儿的思念和愧疚。 当明天的太阳升起,她又要挂上完美的笑脸,成为那位被人交口称赞的贤惠夫人。 将心比心,涂散相信,刘夫人剁骨头时,每每挥起刀,心里一定有一个疯狂扭曲的声音在呐喊,“砍死他!他就房间里,睡得跟头猪一样死,你还在等什么,过去砍死他报仇啊!” 但她硬生生忍住了,把无尽的恨化成日益精湛的刀法,最后在某一天,全部发泄在了刘义和身上。 对了,那把刀! 涂散灵光一闪,就算他能够推测出整个真相,没有证据的支持,只能是假设。 而那把刀就是关键——一把特殊的军刀,邓队长他们在判断该案是否为模仿犯上犹豫了很久,原因就是因为刀痕一样,但由于刀法等细节不同,才最终认定为模仿犯。 只要知道那把刀出现在谁家,或许就知道他要找的是谁。 涂散回到学校,在放学的时候找到了章纯然。 她经常和楼蔷一起去校长家里,心又细,找她问事情来的更方便。 “军刀?”章纯然疑惑地看着他。 涂散怕她不知道形制,给她比划了一下大概长度和形状,问:“你有在校长家见到过吗?” “没有。”章纯然茫然摇头。 涂散有些失望,可转念一想,不知道也正常,杀人凶器这种东西李言鹤怎么会让一个学生看到。 章纯然喊他,“涂学长,怎么了吗?” “没事了”,涂散笑道:“你帮过我那么多次,我不能白白接受你的好,听说你喜欢追星,想去看演唱会吗?我可以帮你弄到进后台的通行证。” “真的啊!”章纯然差点高兴的跳起来,脑袋摇成拨浪鼓,“喜欢喜欢!谢谢涂学长!” “是我该谢谢你,那等演唱会那天我来接你。” “好!” 涂散不喜欢欠别人人情,人情这东西越早还了越好。 他送章纯然到了红绿灯路口,交代她路上小心点,转头回车上。 绿灯亮了,章纯然随着人流穿越斑马线,走了几步突然折返,跑着追上涂散,“等一下涂学长!” 涂散转头,“还有事吗?” 章纯然顺了顺气,看着涂散的眼睛,迟疑着说:“其实我见到过一把奇怪的刀,不知道是不是学长你要找的那种。” 涂散赶紧追问:“在哪里见到的?!” 章纯然:“在小蔷家。” ———— 楼蔷,李言鹤最喜欢的学生,愿意用性命为她担保的学生。 他怎么把她给忘了。 如果李言鹤需要一个聪明,冷静,缜密,有能力,而且不会被警察怀疑的帮手,楼蔷是不二选择。 章纯然几天前刚在楼蔷家里见过一把刀,极有可能东西到现在还没有被处理掉。 第二天,太阳升的比平时还早,不是鱼肚白的颜色,而是一种灰灰的红橙色,像发了高烧的孩子,脸蛋红扑扑的,脑袋瓜恹恹的,空气格外闷热潮气,走几步就出了汗,大有雷雨欲来之势。 涂散一大早等在楼蔷家楼下,看着楼蔷出门上学去了,他偷偷摸摸溜上楼。 没有钥匙,他戴好手套,拿出一根铁丝,伸进锁洞里捣鼓。 是以前流浪社会时学会的本事。 几分钟后,随着“咔嚓”一声,门开了。 他左顾右盼,确定没人注意到后,才进了门,轻之又轻地把门关上,穿上提前准备好的鞋套,不留下痕迹,然后直奔楼蔷卧室。 章纯然无意间说过,楼蔷卧室柜子前的地板下面有一个暗格,很隐秘,连她的爷爷奶奶都不知道,是楼蔷用来放私人珍惜物品的地方。 涂散在那个地方蹲下,敲了敲地板,听声音里面确实是空的。 东西很大可能就在里面。 小心把瓷砖撬开,约摸不到一平方米的空间里整体摆放了许多东西,光线昏暗,没办法一眼看清楚。 窗外突然闪过一道白光,穿云掠空疾驰而来,天光暗沉,隐隐有雷鸣紧随其后,狂风骤起,大树被随意揉捏摇晃,满树叶子哗啦啦地响,枝条疯狂拍打的窗台,在风中呐喊着让他开窗,世界仿佛陷入一种无序的嘈乱中。 屋里头,涂散淡定地打开手机照明,不理会外头的疾风骤雨,检查起暗格里的东西。 搬去压在最上面的杂物,藏在最下面的东西露出。 涂散深吸一口气,举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他探出另一只手,将那把他苦苦寻找的刀拿到眼前。 灯光下细看,刀锋冷冽,有股血腥味残留其上,刀刃上还有一排细密的小齿,用肉眼几乎看不见,正因为这些精密的小齿,让这把刀更加锋利、迅猛——刀从脖子里抽出,鲜血还未飞溅出来。 和刀一起压在最下面的还有一卷录像带和一本笔记本,也许上面记载了全部的谋杀计划。 涂散拿起来,翻了几页,眉头一皱。 这不是楼蔷的笔迹,也不是章纯然的,那会是谁的? 前面几页都是些日常琐事,几乎每天都有记录。 看秀气灵巧的笔迹,应该是个女孩子。 “9月1日,……怎么办,她好像不记得我了,打招呼也不理我,要主动和她说吗……” “9月5日,……她性格变了好多哦,讲笑话给她听也不笑,明明别人都笑了……” “9月7日,今天上体育课,她帮我带了一个冰淇淋,我最喜欢的草莓口味,她还记得的对吧,要不要直接和她说我是谁呢?” “9月10日,她身边那个姓章的女生好讨厌,每次我们说话那个女生都要跟过来,什么叫她只有你一个好朋友,当我是空气吗!……” “11月12日,我好像做了一件坏事,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抢你的奖学金的,我真的不知道你爷爷缺钱手术,我只是想让爸爸妈妈开心……我该怎么办,她肯定生我气了……” “11月20日,完蛋了,她们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我请她们想办法帮我,是帮我道歉,不是帮我出气,我哪有气要出,她们为什么要去医院闹事啊!……她现在一定恨死我了,希望爷爷没被气出事来,拜托拜托了……” “11月30,好耶!爷爷没事了,今天鼓起勇气和她说话也没有把我赶走,应该没生我的气吧……我给她准备了一个礼物,认真挑了很久的,是根兔子项链,她之前最喜欢兔子了,偷偷放她书包里给她个惊喜吧,嘻嘻……” “12月1日,我为什么总是把事情搞砸,只会给别人添麻烦……现在所有人都觉得我故意诬陷她偷项链,可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我没有,真的没有……好难过,睡不着了……” “12月28日,再也不想上实验课了,你们都说我忘恩负义的蛇,可我当时只是被硫酸差点泼脸吓懵了,还没等反应过来刘主任就冲进来了,你们都不给我解释的机会,还要说我故意诬陷,她也不信我,好想哭……说好互相信任一辈子的,骗子,再也不理她了!” …… 日记持续了一年,之后就没有写了,或许是出了什么事。 从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信息,日记的主人已经很显而易见了——杜一澜。 涂散轻声念着这三个字,高二的时候她父母出车祸去世了,她受了打击性格大变,这应该就是日记中断的原因。 目前的内容只能得知她并没有校园霸凌过楼蔷,相反,她很想和楼蔷重新成为朋友,但是楼蔷态度不明。 这和刘义和被杀又有什么关系? 涂散继续往下翻,后面全部是空白,和日记的主人一样,再也没能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痕迹。 翻到最后一页,一张照片从里面落了下来。 涂散把日记放到一边,疑惑地捡起来一看,瞳孔微微骤缩。 不知道是因为照片色调暗沉,还是因为外面已经下雨了,有股沉重的湿气从握着照片的指尖顺着血管在身体各处流窜,压抑的心脏慌慌跳动。 他小心的把照片靠近手机灯光,定睛看清楚了上面的人。 有一大半人他都认识——刘夫人、李言鹤、肉店老板、楼蔷、还有那位为刘夫人和肉店老板作证的水果店老板,以及几个有印象,但喊不出名字的人。 他们都是当初拐卖案的受害者父母。 看背景是在一个类似冷库或者仓库的地方,墙壁、地面、天花板都铺满了塑料膜,像是在接着什么东西,防止弄脏了地方。 令涂散感到不适的是每个人的表情,冷漠的眼神,耷拉的嘴脸,空洞而麻木。 像战乱年代的和尚为了自保不得不杀人,夜晚木怔地跪在佛像前喃喃自语,又像是刚和魔鬼做了场交易,献祭了自己的灵魂,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每个人身上都穿着同款塑料透明雨衣,点缀了血红色的花点,成了死气沉沉的氛围里唯一的亮色。 忽然,狂风中飘来的一结残木重重撞上窗户,剧烈的撞击声打破了房间内的安静,涂散不知道是不是被吓的心脏漏了一拍,竟恍惚间把花点看成了密密麻麻的血点。 可凑近再仔细看,连他们的脸上和手上都有花点,飞溅的满身都是…… 不对,那个就是血!是人血! 屋外大雨倾盆,天彻底黑了,世界被黑暗攻陷,手机散发的唯一光亮映出涂散明晦莫辨的脸。 他想明白了,为什么他们眼中会有不该共存的迷茫和狠厉——他们是第一次杀人,复仇的怒火压过胆小的人性,但无法消灭它,所以在做完一切后,无法平复激荡的心情,无所适从。 所有的猜想都在这一刻得到验证,不止刘夫人和校长,照片上的每个人都是凶手! 他们为了自己的孩子苦苦等待了二十余年,愤怒化为一场谋划严密的复仇计划,所有人联合起来,最终手刃了仇人。 涂散在意的是站在她们中间的楼蔷,她身上格外干净,眼神不像其他人空洞,理智尚在。 李言鹤说过,她手上没有沾血。 如果没沾血,那些受害者家属们怎么敢放心让她参与其中?不怕她为了自保反手来一个举报吗? 她到底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屋内屋外,都在进行着一场急促紧张的风暴。 涂散突然耳朵一动,猛地收回思索的神识,眼睛警惕瞪大,全身紧绷着不敢动,撇向放在一边的刀。 他刚刚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不是外头的怒号的乱风和急骤的暴雨,是一个突然闯入的陌生声音,几乎在第一时间就被他捕捉到了。 幽暗的房间里,从湿透的厚重衣物上流下来的水滴,裹着外头的寒气,砸在地板上,声音不大,但让人脊背发寒。 “滴……滴滴……滴……” 一声声如缓慢发作的毒药。 音源就在这个房间里的某个角落。 一双眼睛正在窥视他。 人,在他的身后…… 窗外白光炸开,涂散立刻回头,迅速起身的同时抄起刀子对准门口的人,和她对视。 楼蔷穿着一件塑料雨衣,头发和裤腿都湿了,冒雨匆匆赶回来,进门的一瞬间就知道家里进了人,于是静悄悄的,不动声色地出现在他身后,像鬼一样。 此刻,她的脸色确实白的像鬼,一声不吭站着,房门口黑漆漆,她的眼睛又冷又亮,像雨夜勾魂的镰刀,直勾勾的眼神从涂散的脸上,到手上的刀,再到地上的日记。 涂散明白了,她也明白了。 这时又一道闪电划过,借着短暂的光,涂散看到楼蔷手中紧紧握着一把小刀。 她的视线来来回回在他身上游走,化为一把无形的刀,刀刃划过他身上每个关节,每条肌肉纹理……思索着要从哪里下刀能让他在喊出声前结束生命。 涂散握刀的力度重了几分,他眼前的这个人不再是一个柔弱学生,而是一个杀人凶手,他不会对她手软。 楼蔷一动不动,冰冷的雨水从湿透的袖口渗出,蜿蜒曲折地流过她苍白的手腕骨节,溜进指甲缝隙,沿着银色刀柄滑出,滑过森冷的刀面,在刀尖一滴滴融合汇聚,最后一滴大水滴悬挂不住而摔落地板,如向平地投掷了一枚炸弹,轰的炸开了一朵盛大的蘑菇花。 “轰隆!!——” 与此同时,屋外惊雷炸响。 天昏地暗。 第56章 楼蔷动了动嘴皮, 涂散立马打起十二分的戒备,神经紧绷。 “别怕。”楼蔷先收起了刀子。 涂散摸不准她的想法,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喊来帮手, 不敢轻敌。 楼蔷脱下雨衣, 依旧冷淡看着他, “拿着那卷录像带和我过来。” “放心,我没有喊人,也没有报警,我打不过你。” 楼蔷平静坦然地说完就走了。 她是在让自己放心吗? 涂散犹豫片刻,带着军刀和录像带,跟了过去。 倒要看看她想做什么。 来到客厅。 楼蔷脱下湿透的外套, 单膝跪在电视机前面, 朝涂散伸手, “录像带, 给我。” 涂散递过去,她放进机器里, 低头调试, 头也不抬地说:“去沙发上坐着。” 不一会, 电视屏幕亮起, 楼蔷拿着遥控器过来,身上全湿了,就站在一边。 电视画面晃动了几下,画质很老旧了,像二十几年的老东西, 看四周都是水泥墙壁, 唯一的窗台极其狭窄, 还在很高的位置, 应该是在地下室拍摄的。 涂散不由得看了下楼蔷,心说她想做什么? “等看完,你就清楚了。”楼蔷说。 涂散半信半疑把视线聚焦到画面中。 一个人慌慌张张闯入地下室,肩上扛着一个昏迷的小孩子,把孩子放在墙角绑好又匆匆离开。 虽然面容随时间变化过,但涂散一眼看出他就是刘义和,二十多年的刘义和。 楼蔷按了快进键,随着一个又一个孩子被带进来,无一例外都被打晕了捆住双手双脚,涂散慢慢明白了她想要自己看什么。 ——刘义和的犯罪实录! 手里有这种铁证为什么不交给警方?涂散不解,只能继续看下去。 被绑来的孩子越来越多,涂散的心跳也越来越快,同时一个疑惑在心里浮出。 他绑这么多孩子做什么? 如果是为了买到山沟沟去或者买卖器官,应该迅速找到下家脱手才是,警察当时查的很严,这么多孩子关在一起,先不说日常吃喝,光是发出的动静就很容易引起路人的注意。 难道他是等什么时机或者什么人吗? 刘义和还没有等到他想等的,意外先发生了。 有一次忘了关门,他的女儿不知怎么的找了过来,进来看到自己的朋友们都被绳子捆着,这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扔下熊娃娃,跑到朋友们身后给他们解绑,随后带领着一群小朋友往门口走去,偏偏这时,刘义和回来了…… 小姑娘看到了救星一样兴奋的喊了声“爸爸”,扑到他身上,刘义和抱着女儿明显慌了。 小姑娘还不知道造成这一切的真凶是她亲爱的爸爸。 其他小朋友看到刘义和顿时吓得鸟雀四散。 刘义和一个人控制不住这么多受惊的孩子,嘈杂的哭闹声挤满逼仄的空间,一旦有人路过,他手上的罪恶将再也瞒不住,恐惧慌乱之下,巨大的心理压力让人失去理智,他的耐心很快消耗殆尽,只想让这群兔崽子们给他永远闭上嘴! 只见他沉着脸,把女儿从身上扒拉下来,一声不吭关上了门。 小姑娘看着爸爸踩在她的熊娃娃身体上,走向她的朋友们,天真的以为爸爸会和平常一样把大家哄好,然后带他们离开这个讨厌的地方。 作为旁观者的涂散,看到刘义和脸部逐渐扭曲,眼里是亡命之徒的狠厉,从衣服里掏出刀和绳子……之后的事情用残忍都不足以形容,血肉飞溅,绝望的哭喊声从响亮到死寂。 杀红了眼的刘义和,最后连自己女儿都没有放过。 墙壁上,地板上,触目惊心的血红,浓厚的血腥味几乎要溢出屏幕。 真是个畜生! 如果他是这些孩子的父母,看了这些东西,他会立刻冲出去找刘义和血债血还,剁成肉泥都算轻的了。 再之后,画面断了。 涂散松了口气,对任何一个有良知的正常人来说,这样的视频会引起心理和生理上强烈不适,涂散因为习惯了,不舒服但没有到吐的程度。 楼蔷淡定自若的样子在他的意料之外。 刘义和的死,她的参与程度必定不低,甚至有可能是她给李言鹤她们规划了全套谋杀计划以及后面的脱罪。 “看完了,你觉得刘义和该死吗?”楼蔷问。 “该死。”涂散不否认畜生的罪,不同情畜生的死。 他个人以为,他们做的很漂亮。 涂散顿了顿,靠近她,凝视着她的眼睛,放低了声音,“你就这么信任我,让我知道这些,不怕我报警吗?” “你不会报警的,”楼蔷淡淡说:“你和警察是两路人,你查案应该有其他目的,不然今天出现在这里的不会只有你。” 涂散笑笑,坐了回去,楼蔷说的不错。 “但是我想知道,你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涂散探究的望着她。 楼蔷撇过头,默然许久,尽力维持声音的平稳,“杜一澜也是他杀的。” 涂散向下看,她垂在身侧的手已经攥紧成拳,眸色沉了沉。 “你们其实是从小就认识的好朋友吧。” “嗯。” “高一重逢,你为什么不认她呢?” “我身边的一个接一个遭遇不幸,从爸爸妈妈到爷爷奶奶,甚至是养的宠物狗,我不想再害了她。” “你既然在乎她,为什么让她半夜跑出学校?” “那天我头昏,一澜过来关心我,她看到我中饭也没吃,问我有什么想吃的,我随口一提,我没想到,她真的会一句话跑出去。”楼蔷说到后面再也控制不住声音的颤抖,嘴唇发白。 第一次见到她的失态,涂散默默想。 “你是怎么知道刘义和才是杀害杜一澜的真凶?” “偶然的一次,我看到一澜妈妈送她的生日挂坠在刘义和身上,一澜很宝贝它,天天带着不离身,后来又听校长说,他看到那天晚上刘主任和一澜见过面,从那之后,我就怀疑上了刘义和,我跟了他大半年才发现了那个仓库。” “刘义和很谨慎,好几次差点被发现,但他还是怀疑上了我,三番五次查我的手机,是校长帮我蒙混了过去。” “校长一直没放弃追查杀害女儿的凶手,他早对刘义和存疑,苦于刘义和防他防的紧,于是故意透露消息给我,借我的手挖出仓库的位置。” 涂散有个疑惑,“刘义和为什么要把罪证保留下来?” 这不是等着人去抓他吗? 他能够细致到在办公室里不留下任何指纹和毛发,怎么会疏忽对证据的处理。 “他是个心理扭曲的变态,”楼蔷嫌恶道:“刘夫人说,刘义和每个周六都会离开家一整个下午,仓库里有台放映机,有经常使用的痕迹,他许是看着当年自己犯下了那样大的罪行,却没有被警察抓到,还舒服的过了二十多年,觉得自豪畅快,嚣张到以为永远不会被人发现。” 涂散沉吟,不置可否。 他转而想到了什么,饶有兴趣看向楼蔷,冲她笑了笑,“告诉我这些,你想做什么?” “事到如今,想请你帮我们完善剩下的计划,钱不是问题。”楼蔷直说。 涂散无声一哂,向后靠在沙发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放松神经,对楼蔷似笑非笑地道:“不是钱的问题,这个忙我帮不了。” 楼蔷一听,皱起了眉,语气里却是笃定无比,“你一定会帮。” “哦,这么自信,把你的筹码说来我听听。”涂散依旧漫不经心,他不信自己有把柄在她们手上。 退一万步讲,就算有,他也有上百种办法让筹码失效。 楼蔷意味深长看着他,轻声抛出炸弹:“你不是涂君。” 此话一出,涂散随意晃荡的二郎腿顿时定住了。 “我见过真正的涂君学长,父母死后,他是我的资助人之一,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不是他。” 靠!涂散暗骂了一声。 他知道他那个善心泛滥的哥哥资助了很多孩子,没成想会在这种情况下碰到了。 涂散内心在怒吼,如果涂君在现场,涂散会指着他的鼻子骂:说了你不要多管闲事非不听,看看惹来了多少麻烦! 楼蔷不管那么多,掏出手机,在他眼前晃了晃,“需要我帮你报警吗?姓邓的那位警官似乎对你非常有兴趣。” 涂散立即坐直了身体,勉强挤出一个和善的笑容,“谢谢,不用。” “不过你这么搞,容易玩火自焚。” “最坏不过同归于尽。” 涂散被她气笑了,“你未免太高看我了,我有那个本事骗过警察和法庭吗?” 楼蔷肯定道:“你有,请帮帮我们,就像你曾经为你的客户做过的那样。” ———— 涂散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灯一打开,家里一片狼藉。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干的,但他没心情骂它了,找了个椅子坐下。 系统猫咪从房间里出来,提溜着绿油油的大眼睛,一跃跳到他膝盖上,幽怨的看着他,“你还知道回来!我还以为你死外面了。” 它愤怒的踩了他一脚,猫咪用了全力,但对涂散来说力度刚刚好。 他享受的仰起头,舒服的妙不可言,“踩的好,再踩几脚,我腿酸死了。” 系统猫咪:“……” 它才不想免费给他捶腿,转头就走,涂散这时突然睁眼,一把扯住他的后腿,笑眯眯道:“要吃罐罐吗?” 系统猫咪冷酷道:“不要。”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有事快说!” 涂散不藏着了,直说:“你不是能回溯时间吗?我想看看刘义和是怎么被楼蔷他们联手报复的。” 系统猫咪竖起眼睛,有点惊讶但不多,如涂散猜想的那样,系统知道这个世界发生的一切,但是并不打算告诉他,非必要不出手,将选择权交到他手里。 是非善恶,黑白曲直,由他自己决定路该如何走。 良久,系统开口:“可以是可以,不过因为那是段和宿主你关系不大的记忆,需要耗费很多的能量,事后我大概率会陷入沉睡,这期间要是宿主你遇到了生命危险,我没办法赶来救你。” 涂散举着手向它保证,“我这个人最贪财惜命了,遇到危险跑的比谁都快,不会出事的,我发四。” 系统猫咪看着他的手,心说:那是五…… 有道是烈猫怕人缠,涂散比一般人更会缠猫。 “哎。” 系统还是妥协了,“说好了,后果自负。” “后果我负。” 涂散话音刚落眼前一片白光闪起,下意识抬手挡光,再睁开眼时,身处的环境大变。 涂散看了看自己的透明的手,他现在应该是出于一个类似于灵魂体的状态,可以看到眼前发生的事,听到声音,闻到味道,却无法干扰任何事,因为过去是既定的。 他现在身处的时间点,是刘义和失踪那天,他家里发生的事。 那天吃过中午饭,笑容可掬的刘夫人贴心地拿来碟切好的西瓜,提出要送刘主任去学校。 夫妻俩一起下楼,刘夫人热情和邻居们打招呼,留下印象。 到了车库,刘主任刚摸到方向盘,头就开始晕乎乎的,没一会倒了过去。 平日里温柔小意的刘夫人此刻却冷漠地看着,嫌弃地把靠在身上的人推开。 安眠药是她早放在汤里的,这幅贤惠面具她戴了太久了,累了,倦了。 她摇下车窗,对某个角落里打了个手势,立刻有几个人过来,把刘主任扛上另一辆车,而她独自一个人开着车去学校,营造出刘主任最后出现在学校后的假象,步行离开学校前特意和保安打了个招呼。 但是在没人注意到的角落,脸上笑容瞬间收起,快的仿佛那是错觉,转而被一种山雨欲来前的平静取代。 她走到水果店门口,和老板交换了一个眼神,又回头看了几眼附近的商铺,这条街几乎都是受害者父母开的店铺。 几个人在无声中交换完信息,刘夫人走进了水果店里,再没有出来。 直到夜幕降临,这条路上几乎没有行人,校长和楼蔷踏着破碎的月光走来。 店里所有人都在等着这最后两位客人的到来。 他们无一例外,神情冷冽,与今晚清冷的月光遥相呼应。 随着门帘拉下,一场复仇的盛宴正式开始。 水果店下面有一个冷库,此刻已经被改造成了刑场。 为了防止血液飞溅,整个空间用塑料膜包裹了起来,满目白茫茫,安安静静的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像极了夜晚挂了大大“奠”字的灵堂。 诡异的平静,暴风雨开始前的暗流涌动。 最中间,刘义和被捆在椅子上已经醒了过来,嘴被胶带黏住,他看见这些人就心知不妙,发出呜呜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刘夫人。 可当他看到刘夫人怨毒憎恨的目光、满身澎湃的杀意,全身凉彻骨,仿若掉进千里寒涧,他知道自己完了,彻底完了。 楼蔷从墙角拎来一个袋子,把准备好的塑料雨衣和手套一一分发给众人,随后她拿出那把军刀,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 “谁先?” “我!”刘夫人抢先夺过刀,用力握紧,深吸一口气,大步朝刘义和走去。 楼蔷又从袋子里拿出一台扩音器,打开后,一首曲调激昂的歌曲响起,前奏由缓到急。 “哒哒哒……” 刘夫人酒红高跟鞋踏地每一下都踩在节拍上。 节奏越来越快,她的步伐越来越急,刘义和只觉得有阵急风吹进眼睛,熏的他眼睛疼,再睁眼时,刘夫人已然站在他眼前,冷冰冰俯视着他。 刘义和试图从她眼中寻找出一丝心软或者爱意,可惜,并没有,只有杀意。 如这首热歌一样火热爆裂的杀意! 一滴滴冷汗从他额头流下。 刘夫人这时突然抬手,轻柔的替他擦去了汗水。 这个举动给了刘义和虚无的希望。 下一秒,“啪”的一声响亮的巴掌声却把他打入深渊。 “那个时候,宝宝向你伸手,哭着喊‘爸爸,我怕,抱’,你为什么不抱她呢?”刘夫人神色哀戚地问。 刘义和浑身猛的颤了下,想起了什么,呆呆地看着眼眶通红的刘夫人,不知不觉眼眶也红了,面露痛苦。 “她当时肯定很害怕,很痛苦,”刘夫人揪住胸口的衣服,那股心绞般的疼痛她切身感受到了。 “你那时还骗我!像个没事人一样和警察东奔西跑找宝宝,跑坏了三双鞋子,我以为……以为你真的爱她……” 刘夫人怒极哽咽,又仰头把眼泪都咽了回去,骂道:“你可真他妈的能装!” “啪!”又是响亮的一巴掌。 “演了二十多年的好丈夫好爸爸好老师,把我们所有人蒙在鼓里!一想到我和你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我恶心的想死!” “呜,唔呜。” 刘义和看着崩溃的刘夫人,拼命摇头,想说些什么。 刘夫人不想听,她把刀对准刘义和心脏的地方,“你知不知道,我枕头下放了一把刀,有多少次,我半夜醒来,拿刀对准你,就像这样,刀尖抵着心脏,我都想直接一刀捅下去!把你碎尸万段!” 咆哮声未落。 “唔!!” 刘义和瞪大了眼睛,只觉一阵痛彻心扉的疼,惊恐地看着鲜血从胸口喷涌而出。 红色液体冒着新鲜的热气,像回荡在空间中的激昂歌声一样的炙手。 刘夫人双眼通红,泄愤一样用力把刀子拔出,高高举起,又要捅下去,身后有人制止住了她。 “等一下。” 刘夫人回头,楼蔷漠然道:“还有其他人等着。” 站在后面等待的父母们,哪一个不是双目充血,恨不得扑上去把刘义和撕碎了吞进肚子里。 刘夫人不甘心狠瞪了刘义和一眼,还是让出了位置。 父母们一个接一个,无声地轮流接过刀子,对准畜生不余余力,如果可以,他们多想捅上个几百刀。 可那样太便宜他了,一刀刀缓慢的凌迟更解恨。 血顺着椅脚流下,以其为中心,一条条血流像四面八方延伸,爬过塑料膜铺就的雪白地面,开了一朵绚丽灿烂的、从尸骨里汲取养分而长大的荼靡花朵,艳的滴血,红的要燃起来。 在无尽的折磨下,刘义和□□的呜呜声渐渐小下去了,瞳孔黯淡无光,像行将就木的老人,破风的喉咙呜呜呀呀漏出一点声响。 只差最后一把刀结束一切。 这把刀落到了楼蔷手上。 她面色平静,刚要从李言鹤手中接过,李言鹤却轻轻推开了她,以楼蔷反应不过来的速度挥出了这一刀。 楼蔷愣住了,看着已经断气的刘义和恍惚不定。 李言鹤用干净的那只手拍肩安抚,柔声道:“有些事情老师来做就好,你还有未来,手不要沾上畜生的血,干干净净地离开这里。” 楼蔷还要说什么,李言鹤打断她说:“杜一澜也是我的学生,这仇我替你帮她报了,你没有对不起她。” “等今天过去了,那所有的都过去了,你不要再困在悔恨里,她不会愿意看到你这样,你要往前走,可以怀念她,但不要停下脚步回头。” 李言鹤眼神坚定而慈爱,声音沉缓而温柔。 他是利用了楼蔷不假,但他同样也是这个世界上真的关心她的人。 楼蔷眼角红了,咬唇点点头。 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刘义和虽死,尸体还需要处理干净。 由肉店老板带头,带几位胆子大有经验的将大块分解为小块,其他人则将小块继续分解,分的越细,警方调查难度就越大。 火辣辣的音乐声里,这场复仇盛宴节奏走向最高潮。 武器、鲜血、仇恨、报复、热曲,是从来是百搭不厌的硬菜。 热血沸腾的乐声响彻每个人的耳中、心中,他们脸上都带着如喝醉后亢奋的红酡,额头密密麻麻的汗珠,握住刀的手在颤抖中抬起落下。 液体飞溅到他们脸上,像火星灼烧皮肤,烧的眼睛通红,血管似乎都喷张炸开,没有一个人停下动作,紧锣密鼓地完成自己的工作。 腥味弥漫的空间中,全身血液随着音乐澎湃的鼓点疯狂燃烧,灵魂在叫嚣着冲突身体,与疯狂爆炸的音乐融为一体。 去他的善良!去他的心软!去他的教养! 法律已经没办法把我们的孩子还回来!他们希望抓到凶手伸张正义,可我们只想抓到凶手找回孩子! 可是,孩子回不来了,死在某个旮沓角里,骨头都烂了。 我们痛苦却没有办法,只能亲手宰了这个畜生,让他死无全尸,不得往生!跪在奈何桥下,给我们的孩子铺一条轮回的路! 涂散作为一个局外人,可以袖手旁观,但强烈的血腥味直冲鼻子,他忍不住捂住了鼻子,他还是不喜欢这样的场面。 激昂的音乐震的他脑袋疼,如果换做涂君在这里,肯定会不顾一切阻止他们,他认为没有人有权利越过法律决定他人的生死。 涂散认为这个观点有道理,但他并不完全认可。 杀人犯在杀人害命前可不会特意写封信给法庭,告诉他们——“亲爱的法官大人,我想杀个人,没有原因,想杀就杀了,望您批准……” 所以,既然杀人犯可以越过法律害人,而且在法律无法做到给受害者绝对公正的存在下,为什么被害者没有复仇的权利?不能够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呢? 涂散曾经问过涂君这个问题,涂君被他问的愣了会,反问他,“如果你报复了杀人犯,杀了他,把他挫骨扬灰痛快了,可之后这个杀人犯的家属为了给他报仇也要来杀你,这个时候,你们谁是被害者,谁又是加害者呢?” “你在追求的究竟是正义,还是你的私欲?” 第57章 刘义和案的热度渐渐下去了, 校园重归于平静。 楼蔷在去实验室的路上见到了涂散,倚靠在开满白花的树下,清风从他身边吹过, 他的样子看起来就像后头满树的花, 安静绚烂, 生机勃勃,清香萦绕。 他肩膀上落了几朵花瓣,在这里等了有段时间了。 楼蔷朝他走过去,“你衣服上掉了花。” “没注意到,谢谢了。”涂散笑着扫开花瓣,从衣兜里拿出一张叠好的纸, “照上面写的做, 看完就烧, 你们的计划本身很不错了, 警方短时间想不到你们会联手,还互相包庇, 只是需要完善扫尾工作。” 楼蔷捏了捏纸张, 说:“我还担心你会拒绝。” “怎么会, 我又不是涂君。”涂散摊摊手, 眉眼间不再掩饰他吊儿郎当的本貌。 “我不可能像他那样,做一个忠实古板的正义拥蹙者,那样太累了。” 楼蔷将纸条收好,郑重地道了声“谢谢”。 涂散眯眼看着她,说:“我还有个问题要问你。” 楼蔷:“请问。” “那把军刀, 你哪里来的?”涂散笑意不再, 眼睛深的像口深潭。 “我的一个资助人, 有天早上我家门口出现了一个快递, 刀就在里面。” 涂散脸色一变,快步靠近,按住了她的肩膀,拔高声调:“那个资助人是谁!” 楼蔷被他的厉声的质问问的有些无措,但很快意识到不对劲,“我不知道,那个人是匿名,只在每个月初给我寄东西和钱,也从来没有留过地址。” 她没有撒谎,也没有必要撒谎。 涂散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的无礼,立马撒手道歉,“对不起,是我太激动了。” “没关系。”楼蔷活动肩膀,从他的态度里隐约猜到了什么。 “如果我能够联系上那个人,我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多谢。”涂散感激道。 回去的路上,涂散边走边想着事情。 他查了刘义和这么久,期间那个人一直没有联系过他。 难道是他猜错了?那个人的意思不是让他查出模仿犯? 刀是主动送到楼蔷手中的,像是在故意引导她们。 如果是这样,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 不对! 涂散突然停住脚步。 那个人应该是在引导我! 无论那个人是白墨还是冉冉,他们对我都相当熟知,应当能够预料到我得知刘义和遇害全部真相后会做出的选择。 所以那个人早知道我会帮助楼蔷她们隐瞒真相。 倘若如此,从始至终我才是真正的目标。 那个人究竟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金钱,权利,还是这条性命? 原以为找到真凶就能够结束一切,将脱轨的列车掰回原来的位置,事实却不尽如人意,一层迷雾外还套了一层迷雾,惶惶无尽头…… 涂散总觉得将有更大的风雨来临,远非他一个人可以抗衡,真相就隐藏在风雨后,但前提是,他能够从活到那一天的到来。 在此之前,他要把欠的人情都还清了,万一真有个好歹,最起码问心无愧。 答应章纯然的演唱会门票早搞到了手,涂散和她约定好时间地点来接她,这个小姑娘帮了他许多。 但临了,她又提出了一个要求,想带着楼蔷一起去,因为是好朋友,而且楼蔷也没去过,想要个人作伴。 涂散同意了,他不大懂得如何和女生相处,让她们互相陪伴正合他意。 车开到楼蔷家附近,几天没来巷子又变狭窄了不少,涂散怕车卡里头出不来,停在外头让章纯然一个人去找楼蔷。 他在车里等着,刷着有关先前连环杀人案的报道。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静悄悄,天上乌云密布,像只怪兽张开了他黑漆漆的血盆大口,阴风习习,怪渗人的。 过了许久,涂散正疑惑她怎么去了这么久。 一道突兀急促的来电铃声响起。 显示是章纯然。 她不是去接楼蔷了吗?打电话给我做什么? 涂散接起,“喂,怎么了……” “涂,涂学长,救,救命……”章纯然呼吸粗重,声音虚弱,时而有痛苦的□□声。 涂散立刻警觉地坐直了身体,推开车门下车,“发生什么事了!” “小,小蔷,她要杀我……咳咳……救……” 声音到最后只剩若有若无的颤音,涂散眼神一凛,顾不得多想,朝楼蔷家的方向狂奔,边对电话那头焦急嘱咐,“先按压住伤口,以防失血过多,我马上过来!” 楼蔷怎么会对章纯然动手? 不可能啊…… 当他抵达楼蔷家门口,门是开的,玄关只剩章纯然一个人的鞋,他听到客厅有声音,赶紧跑过去。 眼前的一幕让他难以置信——章纯然倒在血泊中,瞳孔呈半迷离状态,腹部插着楼蔷常用的那把解剖刀,楼蔷却不知所踪。 涂散来的路上叫了救护车,现在他只能上前做些止血的急救。 令涂散没想到的是,和救护车一起来的,还有警车。 而且不是民警,是刑警。 章纯然被拉走了,邓队长冷峻的眼神却没从涂散身上离开过,他原本雪白的衬衫被鲜血浸透,双手也是血淋淋,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还是第一个出现在现场的人。 涂散见状不妙,赶紧撇清关系,“我先声明啊,和我无关,是章纯然打电话让我去救她的。” 邓队长:“知道不是你,赶紧走!别在这里乱晃。” 涂散愣了下,今天邓刚怎么这么好说话?按照正常发展,应该要把他先带回去凶巴巴地审讯一遍再放人。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既然没有为难他的意思,涂散简单清洗了下身上的血迹,返回车上。 走了几步,好奇回头看了看。 警车停在楼蔷家楼下,警笛声给这个普通不过的小区带来了紧张的气氛,吵闹的动静吸引来了居民们查看,打开窗台朝楼下探头探脑,好奇发生了什么事。 楼蔷家里的灯亮着,不断有警员上楼下楼,邓刚听着警员们的汇报,眉头紧拧,眼神如刀似刃,全身散发出可怕的寒气。 像是遇到了棘手的情况。 涂散默不作声,悄然离开,虽然他也好奇,但现在绝不是探究的好时机。 又过了几天,在律所上班时,周正带来了章纯然平安无事的消息。 涂散松口气的同时也在想,楼蔷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楼蔷不像是会对自己好朋友捅刀子的人,莫不是被什么人胁迫了? 可是以她的智商,就算是被逼的,也会想办法报警,拼尽全力阻止最坏的情况发生。 涂散:“老周,邓队长有说是怎么回事吗?” 周正搅动着手中的咖啡,“据那个受伤的小姑娘说,她们打算出门的时候,楼蔷接了个电话,然后突然发疯拿刀捅伤了她,老邓他们查监控看到楼蔷确实慌慌张张跑了出来,抄小路离开了,现在还在找人呢。” 还真是有极大可能是楼蔷做的…… 涂散躺在椅子上,手里转着笔,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不可能啊……” “没有什么不可能。”周正吹了吹咖啡,说:“就算是亲人之间也有可能为了利益拔刀相助,更何况,她们的关系说不定没有你看到的那么好。” 涂散陷入回忆,喃喃道:“ 章纯然几乎知道楼蔷的所有秘密,有她家的钥匙,知道她手机的锁屏密码,知道她喜欢把东西藏在哪里,连她爷爷奶奶都不知道的暗格章纯然都知道……这样,还不够好朋友?” 周正听完他的描述,眉头不自觉皱起,拿咖啡的手一顿,忽然就没了胃口。 “你不觉得,这样的朋友有点恐怖吗?” “哪里恐怖了?”涂散转头看他,一脸不解。 周正看着他茫然的模样,哑然了一会,一时竟分不清他是装的,还是真的觉得无所谓。 他放下咖啡,叹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再亲密的人之间,也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和隐私。” “照你说的,章纯然知道楼蔷手里的密码,有她家的钥匙,知道暗格乃至所有秘密,甚至知道她每时每刻心里在想什么,这已经超过了一个好朋友该有的界限了。” “是这样吗?” “嗯。”周正肯定道:“这样的人,与其说是朋友,倒不如说是一个人型监控摄像头,时时刻刻监视着你的一举一动,你会希望自己和一个摄像头处朋友吗?你还不知道摄像头背后的人究竟是谁。” “而且,一段良好关系的建立是相互的,当你知道我的一切,我却对你一无所知的时候,这已经是段扭曲的关系了。” “嘶。” 周正凑近了些,狐疑地盯着他这具的皮囊,“涂大律师,你真的奇怪,你是没见过变态,没见过控制狂吗?居然不知道?” 涂散嫌弃撇开他的脸:“我作为你的好朋友,都看过你脱衣上电线杆跳舞的模样了,你还有什么秘密是我不知道的,但是你能说我是变态吗?” “……”周正讪讪坐了回去,扶额长叹,“往事不要再提,再提我俩绝交!” 涂散笑笑,表面上一如往常,心里却打起了鼓,今天是他第一次明白好朋友的界限。 在孤儿院的时候,因为大家报团取暖,习惯了什么事都和彼此说,他们之间可以说没有秘密。 但是,正如周正说的,当你的朋友能够窥破你心里在想什么,你却看不透他,你们还能算是好朋友吗? 可章纯然那张青春纯良的面庞又实在和控制狂联系不上。 有些事还是要当面问才清楚。 又过了几日,想着章纯然病情应该稳定了,涂散拎着果篮去医院探病,在护士站问来章纯然的楼层和房间号,一个人走在静谧的走廊上。 有些奇怪,虽说医院要求安静,但大白天走廊上空无一人也不正常,像被人清了场。 涂散找到病房,透过玻璃看到里面的章纯然,躺在床上似乎是睡着了,手刚搭上门把手,忽然肩膀被人重重按了一下。 涂散扭头诧异看着来人,马上换上标准而客气的笑容,“邓队长,你怎么会在这里?有事吗?” 邓队长深深看了他一眼,这眼神,看的涂散心里头发毛,有种白骨精被孙猴子看出原形的心虚感。 “请跟我来一下,涂散先生。” 涂散立着没动,笑容依旧,温和地说:“您记错我的名字了吧,我叫涂君。” “不。”邓队长凝视他的眼睛,眼里有深不见底的漩涡,他一字一顿道:“你叫涂散。” 第58章 涂散从医院回来第二天, 收到一条短信。 【来城郊xx路xx号仓库】 又是一个没有见过的号码,但他知道是谁。 狡兔三窟,假皮是套了一层又一层。 涂散愤怒地把手机扔到副驾驶座上, 一踩油门, 驾车前往该地点。 这地方荒无人烟, 所谓的仓库他找了好久才在荒草堆里看到一间油漆斑驳的小屋。 涂散径直走过去了。 反正他现在也不在怕的,真要他的命,早该对他动手了,等不到现在。 他到了门口,轻轻一推,“吱呀”一声开了。 没有上锁? 他谨慎打量着四周, 风吹草低, 最高不过大腿高, 也不像有人藏着的样子。 走进去, 里头很昏暗,几点稀薄的光从缝隙漏进里面, 涂散看了一圈, 角落里似乎蜷缩了个人。 他快步朝她过去, 那人听到声音抬起头,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两个人都愣住了。 楼蔷! 她怎么会在这里?! 还被捆了手脚,胶带黏住了嘴巴。 涂散赶紧给她解开,扶她慢慢站起来,被捆了太久,皮肤已经被磨出血。 “你怎么来了?”楼蔷沙哑的嗓子问。 “这话该我问你, ”涂散没好气地说:“你为什么要刺伤章纯然?而且你不是逃跑了吗?怎么会被人捆了关在这里?” 楼蔷被他一大串问题问的答不上话, 满脸的疑惑, “我刺伤了纯然?什么时候的事?!” “不是你做的?” 涂散紧接着问:“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楼蔷心一急牵动肺腑, 剧烈咳嗽了一阵,涂散轻轻拍击她的背部,看来她这段时间也不好过。 楼蔷缓了一会才说:“我和你说过的那个资助人,给我打了电话,让我出门去个指定的地方,否则就曝光我们做的事,我怕连累到纯然直接撂下她走了,然后就被莫名其妙打晕带来了这里……咳咳……你,你刚说的纯然受伤又是怎么回事?” 涂散想到和章纯然相处的点点滴滴,每次她出现的时机都是恰到好处,就像提前布置好的棋子,引导他进入一场充满阴谋诡计的罗网中,他喃喃自语道:“我们都被骗了……” 楼蔷:“被谁骗了?” “不好!” 涂散突然反应过来,脸色一白,拉着楼蔷的手腕,“快点走,我们都被章纯然骗了!”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他刚踏出仓库大门,突然从旁边窜出来一个蓝白色的人影,带着浓重的杀意朝他们袭来,经受过严格训练一样身手矫健,速度快得他躲不过,只来得及把楼蔷推开。 脖子处猛的感受到一股疼痛,随着一股冰凉的液体注入,他的意识在几秒后开始恍惚,踉跄走了几步,跌到在地,耳边急切的呼喊声慢慢听不见了,眼前的画面逐渐模糊,最后彻底坠入黑暗。 过了很久,他能够在睡梦中听到嘈杂的声音,昏睡前的记忆慢慢复苏,他指尖动了动,艰难地抬起眼皮,影影绰绰有灰白的人影飘动,但是看不清,他用力闭上眼,眨了眨,眼前的画面清晰了一点。 看清楚那人是谁,涂散回过味来,满腔的愤怒仿佛找到了发泄口,他咬了咬牙,想冲上去给她几个巴掌,一动才惊觉自己也被捆了手脚。 “妈的!”他为自己的无力怒骂一句。 章纯然刚把楼蔷重新绑好,听到动静看向他,见他醒的这么快有些意外,笑的和从前一样阳光明媚,“看来我低估你了,下次一定注意加大用量。” 她穿着医院的病号服,刚从严密的监视里逃出来。 涂散冷笑,都到这地步还装的纯良无害:“你到底是谁?!” “我是章纯然啊,小蔷最好的朋友。”章纯然无辜道,低头对地上被五花大绑的楼蔷笑了笑,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眨眨眼睛:“小蔷你说是不是啊?” 楼蔷嘴被堵住了说不了话,只能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望着她,愤怒、失望、疑惑、后悔…… 涂散替她质问了:“你就是这么对你最好的朋友的?” 章纯然一摊手,叹了口气,“谁让小蔷不听我的话,非要自讨苦吃呢。” 涂散被她气的发笑,“你还真能把自己塑造成无辜小白花!” “涂学长,哦,不对,是涂散哥哥,别生我的气嘛,我也不想把事情弄到这个地步的。” 章纯然无奈地看向楼蔷,一脸惋惜,埋怨道:“都怪你小蔷,如果听我的话别和杜一澜交往,哪来那么多麻烦。” 涂散眯了眯眼,问道:“杜一澜,不会是你害死的吧?” 章纯然惊讶了一下,旋即给他鼓起了掌,啪啪啪的掌声落在两个人耳朵里格外刺耳。 “这都被你猜到了,但是没有奖励哦。” 楼蔷死死瞪着章纯然,血丝爬满双眼。 章纯然浑然不觉,像炫耀战绩一样得意洋洋地说:“本来我很喜欢小蔷的,小蔷那么信任我,我对小蔷也很用心,费了好大力气才让她和几乎所有人断了日常交往,身边只有我一个,偏偏杜一澜出现了,警告了她那么多次还死皮赖脸往小蔷身边凑,没办法,只能给她点颜色看看了。” 涂散:“所以你杀了她。” “不,直接杀了她小蔷会伤心的,”章纯然摇摇食指,“我只是给她父母制造了一场车祸,让她没了靠山能老实一点。” 涂散心中猛惊,原来,杜一澜父母的车祸不是意外,居然是一个十几岁高中生的手笔! 章纯然叹气,“没想到她那么麻烦,竟然被她查出来车祸是有人动了手脚,她非要查个水落石出,同时呢又想把小蔷从我身边抢走,太贪心了,我只能让刘义和找机会解决掉她咯。” 章纯然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语气轻松无比,人命在她口中就如同一个可以随意摆弄的玩具。 疯子! 涂散心想,杀了人还满脸的骄傲的疯子。 等等,她刚刚说谁? “刘义和也是你们的人?!”涂散讶然。 “对啊,他是我们的卧底之一,骗人的太久了,把自己都骗进去了,想跑路不干了,和他老婆过安稳日子,可他知道太多事了,想走就是痴心妄想,只好委屈一下小蔷,借她的手让他永远闭嘴了。” 章纯然抱歉地看向楼蔷说:“你不会怪我吧,小蔷。” 楼蔷此刻用完全陌生的神情看着她,到现在她才是真正地认识了章纯然,以前种种,全是一场戏,只不过章纯然演技好,笑容具有极强的欺骗性,言笑晏晏间把她骗进了这场戏里。 相处的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 “小蔷,你不想笑就不笑,我觉得小蔷你不笑的样子更有安全感。” “小蔷,选这件黑白的套装吧,特别适合你沉稳的气质。” “小蔷,杜一澜她凶我,你可要为我做主啊,不要和她说话了好不好。” “小蔷,我陪你回家吧,你家那条巷子太黑了,我怕你一个人被吓到。” “小蔷,没关系,杜一澜的死和你没关系,你不要自责,我会陪着你的,你有什么心事都和我说就好了。” “小蔷,涂学长怀疑到你身上了,不过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小蔷,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对吧。” 两道相同的声音在不同的时间地点重叠在一起,楼蔷一阵恍惚,那个漂亮热情女孩的身影在她眼前破碎成白花花的齑粉,她抓不住,也不想伸手去抓。 “嗯?怎么不回答我的话呢?”章纯然歪头看她,眼睛亮晶晶的闪着光,和楼蔷通红的眼睛形成鲜明对比。 楼蔷别过头去,多一眼都不愿意看到她。 “哈……” 章纯然感受到她的厌恶,渐渐笑不出来了。 涂散怕她对楼蔷做出什么事来,出声吸引她的注意力:“你背后指使的人是谁?白墨还是冉冉!” 章纯然回头,低低一笑,涂散有种后背发凉的感觉。 “你自己去问他们吧。” 不等涂散反应,她对着门口喊:“哥,姐,你们来了就进来啊,偷听多没礼貌。” 涂散听到一声似有似无的笑声,很轻很淡,像晴朗蓝天上的云漫不经心从旷野上飘过,投下淡淡的阴影。 来人几乎没有脚步声,轻的如鬼魅悬空漂浮,可一下下都在踩在他紧绷神经上。 涂散靠坐在墙边,忍住冲动,慢慢抬头,先是看到了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靴,随后是修长的腿,墨色浓稠的风衣,身躯几乎被黑色笼罩,最后看到了他并不想见到的熟悉的脸。 嘴角永远噙着温柔的笑容,眉眼微弯,身上却散发出一种冰天雪地的酷寒,两道相悖的气质竟在他身上达到了诡异的和谐共存。 涂散努力克制自己情绪,但瞳孔还是不自觉骤缩,泄露了被欺骗后的愤怒和被人看破胆怯内心的害怕。 其实从白墨重新出现在他生活里的第一天开始,他就有种不虞直觉,但多年互相扶持的情份让他主动忽略了所有异样,给种种不合理找了个看似合理的借口,一遍遍说服自己不能怀疑他。 如今看来,当时的自己简直蠢到没边了。 说后悔都迟了。 “你太不小心了。”白墨俯视涂散,双手插兜,轻轻笑道。 涂散知道自己现在很狼狈,正因如此,他不客气地回怼,“你在嘲笑我吗?我这都是拜谁所赐!” “别生气,我不是说你。”白墨温和的安抚。 他大步走到涂散身旁,半跪下,伸手绕到他身后,轻而易举把他翻了个面,脸按在墙壁上,掐住他手腕。 涂散感受到危险,猛烈挣扎,怒骂道:“你做什么!滚开!” “别乱动。”白墨制住他紧握的右手,迅速在骨节某处用力一摁,涂散顿时感觉手上没了力气,被迫松开掌心。 涂散心里骂了声,该死! 白墨眼疾手快夺过东西,再松开,手心躺着一小节带血的刀片,他看了看不甘心而撇过头去的涂散,似笑非笑,又递给章纯然看。 “你太不小心了,我们再晚来点,他就割开绳子跑了。” “这个……我……” 章纯然愕然,她显然不知道涂散身上藏了刀片。 “他昏迷的时候我搜过他的身,没发现这东西,藏哪里了?” 白墨抬起他血淋淋的手掌,手腕上捆绑的粗绳已经被割掉了四分之三。 章纯然了然,看涂散的眼神里少了几分轻视,多了几分警惕。 刀片只有小小一段,而且被磨过一遍,薄的隐隐能透光,涂散在掌心割开道口子,将消过毒的刀片嵌进里面,用药剂加速血液凝固,再贴上创可贴,需要的时候撑开伤口取出来就行。 章纯然哪里想得到他居然能忍住刀片搅肉的剧痛,把刀片藏入手掌。 涂散装作没事人一样过来赴约,本以为藏的够好,谁料半路杀出个白墨。 他不知道现在外面会不会有埋伏的人,如果贸然带着楼蔷闯出去,后果无法预料。 正焦急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白墨突然又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像弹簧一样想把手抽出来。 涂散这下是真的慌了神,额头滴下冷汗。 对方人多,麻醉剂药效没过,他还被束缚住了腿脚,局面对他极其不利。 刚刚章纯然一股脑把她们的计划都爆了出来,所以现在,不会是要把他和楼蔷杀了灭口吧…… 涂散手中挣扎更加剧烈,尘封已久的暴脾气破壳而出。 “给我滚!!” 他知道这种情况下他应该保持冷静和敌人周旋,可面对这张欺骗了自己十几年的脸,他气不打一处来。 “你还想做什么?唯一刀刃不是已经被你抢走了吗!滚开!” 白墨不理他的喊骂,从容不迫按住他的手,朝一直沉默的冉冉看去:“冉冉姐,带了酒精喷雾和创可贴吗?” 其他人这才看到,涂散手心血肉模糊,他方才应该是想把刀片重新藏进肉里,但是被白墨发现并制止了。 挺狠的,章纯然心想。 涂散看着贪财怕死,对自己狠起来是真的眉头都不皱一下,脸上云淡风轻的表情和心里想什么完全对不上,如果不是哥他们来了,她可能已经被他伪装出的样子骗了过去。 冉冉手伸进衣服口袋里找了一阵,拿出好几个颜色各异的创可贴,犹豫不定要给哪一个,用沙哑的声音艰难问道:“小散,没了你最喜欢的小恐龙,你是想要这个兔子图案的还是熊猫图案的?” 原本剑拔弩张的氛围被这一句带着童趣的话逗的松弛了些许。 白墨想起了什么,抿唇低笑。 涂散:“……” 你们当我还是小孩子吗?! 我要白墨的脑袋当球踢你也能给我拧下来吗?! 可冉冉那张苍白可怜的小脸实在让人见了对她说不出重话。 涂散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扭头不看她:“随便。” 等他们把伤口处理好,被白墨和冉冉突然出现而短暂烧昏的头脑恢复了往常冷静。 白墨不想杀他和楼蔷。 这是目前对他们最有利的信息。 但同时,也藏了一个危险的信号。 ——留着他们肯定是为了某些更为重要的目的。 他和楼蔷,一个冒牌的半吊子律师,一个高中还没毕业的学生,能帮他们做什么? “你在想我为什么绑你们?”白墨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涂散对他能够猜到自己的心理活动已经习以为常了,破罐子破摔,直接问:“对,你到底要我怎样?” 话音未落,他感觉手腕处的不适感消失了。 他试着活动了一下双手,难以置信地望向继续给他解脚上捆绑的白墨,脸色比刚才还难看。 “你,这是什么意思?” 面对这份示好,涂散心里泛起一丝怪诞的感觉,沙哑出血的喉咙里有股说不出味道。 恍惚中看到了从前在孤儿院的时光。 “扶着我站起来试试。” “慢点。” 涂散照他的话做,被捆太久血液堵在血管里无法流通,脚上虚虚浮浮,撑着白墨的手臂试了几次才勉强站起。 白墨对章纯然使了个眼色,章纯然从宽大的口袋里拿出一根针管过来。 白墨吩咐:“只注射一半就行。” 章纯然点头。 涂散见到细长的针头眼皮突突地跳,脖颈上还有些发麻的疼。 “别怕,和我们去个地方,只要你不闹,哥保证你不会受一点罪。”白墨笑着说,态度永远无懈可击。 骂也不生气,打也不还手,跟个没有感情的假人一样,涂散懒的再和他说话了,浪费力气和心情,任由章纯然给他打了麻醉。 白墨有点惊讶他没闹腾,情绪转化之快让他出乎意料,但他更喜欢涂散的配合,赞许道:“早配合我们,阿纯也不会让你吃那么多苦头。” 呵呵。 涂散默默翻了个白眼,眼神飘到楼蔷那边时特意停顿了一下。 楼蔷接收到信息,微微点了点头。 白墨知道他本来的脾气有多暴躁,敢给他松绑,定然是知道他跑不掉,外面估计都是他的人。 他需要保证楼蔷的安全,顶多骂几句泄愤,不能冲动行事。 麻醉剂生效很快,意识被无形的力量拉进混沌的感觉很不好受。 眼前迷迷糊糊,灰蒙蒙的世界里,他看到门口进来了一群人,他撑开眼皮想看的再清楚点,可敌不过药效,人形轮廓模糊成了几个黑团,然后彻底融合成一片黑暗。 直觉告诉他,那是一群很危险的人。 第59章 涂散意识复明时在一辆行驶的卡车车厢上, 不知道睡了多久。 道路颠簸,车速很快,车子开的颠三倒四, 比起头晕, 腹部的不适更让他恶心想吐, 偏偏耳边又嘈杂,有不同的人在七嘴八舌说话。 有的人的语言他能听得懂,有的人把好几种语言混杂在一起说,对精神是一顿无形的折磨。 “纯姐,这小子也太像律师了吧。” “废话,双胞胎能不像吗?” “听白墨哥说他脾气没律师好, 在仓库的时候就不老实, 要不等会停下车, 兄弟几个先教训他一下, 挫挫锐气。”说话者跃跃欲试。 “别犯浑!”章纯然警告说话那人,“要是人死在半路上, 坏了丹刀的事, 你连死个痛快都别想!” “我……我, 也就说说而已……” 丹刀? 涂散运转疼的发晕的脑仁艰难回忆。 这个名字他听过, 好像是某个臭名在外的外国大毒枭。 不会运气这么背吧,居然落到这种危险分子手里。 但是听他们的话,律师应该就是他哥涂君。 至少选择跟着白墨走这一步算是走对了。 卡车行驶上一段石头路,又是一阵剧烈的颠簸,铁皮叮里哐当拍击震响, 涂散靠在车边, 感受到的震动更强烈, 像是把脑浆被塞进了搅拌机里疯狂搅动, 恶心感逼得他好几次差点装不住睡。 车上其他人却是习惯了,稳如泰山继续聊天。 涂散急着想知道涂君的安危,忍着痛苦竖起耳朵听。 “纯姐,你一个人怎么从医院逃出来的?” “那群警察咬的太紧了,差点出不来,走廊上碰上了个小孩,抓了那孩子当人质才有机会脱身。” “对付条子,人质有时候比枪好使。” “就是处理起来麻烦。” “有什么麻烦,一枪崩了不就是了。” 涂散眼皮极其轻微地颤了颤,就只有这一下,然后车内忽然安静下来。 “醒了就起来吧。”耳边悠悠飘来这一句。 涂散没动。 章纯然讽笑道:“车颠的你不难受吗。” 涂散感觉到周围有无数道眼神化成了刀刃正齐刷刷盯着他。 再装下去也没有意义了。他缓缓掀开眼皮,漠然地迎上车内每个人的眼神——有审视,有轻蔑,有好奇,有杀意…… 但都是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 车内很安静,却又听的到电光火石碰击的响动。 涂散扫上几眼,便知道这是群什么样的人。 一张张粗砺的脸上挂着从骨头里透出的狠厉神情,眼球混浊的像摊浓稠的脓水,被这种眼睛盯上会有种吞了苍蝇的恶心感。 穿着有地域特色花纹的衬衫,纤维上能闻到经久累积入里的烟味和血味,涂散很讨厌这个复杂的味道,胃里翻江倒海直想吐,往边上挪远了点。 “你做什么?!”有个人警觉地问他。 “想吐。”涂散身体转到另一边,背对着他们,捂着肚子尽力平缓呼吸,好让自己舒服点。 章纯然看他皱着痛苦的眉头,拿出一瓶矿泉水,隔空抛给了他。 涂散拿起水,谨慎看了一圈瓶口,没有开封过的痕迹,液体看着也正常。 再结合刚才她们交谈的内容,她们需要他做某件事,目的达到之前,他是安全的。 他稍稍安心,拧开瓶盖,大口灌了几口,清凉的水入喉,暂时缓解了喉咙苦辣刺痛的情况。 车突然撞上一个小土堆,车体猛的晃了下,涂散一口水没咽下去,晃进鼻腔里。 “咳咳……咳……”他弯腰剧烈咳嗽着。 其他人看了他这样哄然大笑,暗流涌动的气氛渐渐消失。 “哈哈哈哈——” 涂散没好气回骂:“你们笑个鬼!” 章纯然:“你也就长的像涂君,一动就露馅了。” 其他人接着说:“律师被刚来的时候,一口水一口饭都不肯碰,好话劝他被他骂,拿枪抵脑袋威胁也没用,对谁都臭着个脸,要不是留着他有用,真想把他眼珠子扣出来!” “切,宁死不屈演给谁看呢,再硬的骨头,一锤子敲不断,那就十锤子,熬不过半月就听话的跟条狗一样了,摇着尾巴流口水。” “哈哈哈哈——” 涂散听着他们放肆轻蔑的笑声只觉得恶心感更甚,不只是身体,还有心理上。 他抹去嘴角的水渍,眼神暗了暗。 章纯然把玩着楼蔷的手术刀,楼蔷躺在她身边,还在昏迷中,注意到涂散投来的目光,歪头笑道:“怎么了?” “白墨和冉冉呢?” “那边出了点事,他们提前过去帮忙了。” “我哥在哪里!” “想知道?这要看你听不听话。” 章纯然说着,随手把刀子抛起,银刃在空中翻转,她瞅准时机一握,准确无误的接住了刀柄,而刀尖正对准涂散,寒光从他脸上划过。 ——明晃晃威胁他的意思。 涂散知道再问也是白问,索性不吭声,闭上眼假寐,装作听不到其他人的说话声。 他怕自己忍不住暴脾气,被那些冷血骇人的话语激的挥拳揍人。 过了不知多久,车停了。 车帘掀开,映入眼帘的是翠绿繁茂的树林,树干粗壮拔长,铆足了劲往天上长,顶部树盖彼此交叠,风吹起,绿色的海洋上一浪接一浪,一眼望不到尽头。 怪不得一路崎岖颠簸,原来是到了这种隐蔽的密林深处。 涂散在这群人的推搡中下了车,脚一接触到焦黑的地面,滚烫的火气穿透鞋底烫的他立即想收回脚。 地面温度不对劲,就连风都是火辣辣的。 猛的抬眼看过去,不止他的脚下,大片大片土地呈现一种被炮□□弹轰击过的废墟状,大大小小的坑洼密布,有些坑底火都还没灭掉,热气腾腾往上走,光是看着就大汗淋漓 火药味、焦炭味、血腥味……糅合成一种名为“死亡”的味道,和铅灰色的硝烟一起,曲曲折折飘向远方天空,成为逐渐消散的背景。 涂散走了几步,脚底硌到了硬物,挪开脚一看,脸色顿时不自然。 是弹片,新鲜粘着了红色的液体,还有一些像是组织的东西。 涂散不想深入了解到底是什么,加快了远离的步伐。 这里显然经历了一场真枪实弹的混战。 任何一个在法治社会长大的公民,孤身一人站在战场中央,都会茫然害怕。 坚实的土地被摧毁成了松脆的炭土,一踩就碎。 没有法律能够保护自己,甚至没有武器,没有可以信任的人。 他突然有点后悔来这里了。 章纯然对环境习以为常,让人把楼蔷扛走关好,带着涂散走进一条林间小道,到了另一块开阔的平地。 或许,用战场形容它更合适。 比起刚才的地方,这里战况惨烈的多,人也更多。 不过是死人比活人多。 搬运尸体的人来来往往,白墨和冉冉就在不远处,白墨招手让他过去。 涂散迈了几步路,实在受不了味道,捂着胃直想吐。 “不好意思哈,没来的及处理干净,吓到你了。” 说话的人操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但涂散还是敏锐听出了他的发音是外国人。 涂散眼前出现一只充满力量感的手,手臂上肌肉虬扎,青筋接近黑色,顺着肌理有力跳动,他的脸却意外的年轻,不像手上都是老茧。 “你好,律师的弟弟,我先介绍一下自己,我叫丹刀,律师的好朋友,我相信我们也会成为好朋友的。”丹刀笑道。 涂散扫了他一眼,故意忽视他伸出的手。 他一点也不相信,他哥会和这种一身血臭味,笑容比硅胶脸还虚伪,看着就危险的人做朋友。 当仇人还差不多。 丹刀吃了瘪,盯着他熟悉的脸,想到某个讨厌的人也曾经这样不屑地看他。 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惹人不快。 他嘴角浮起阴冷的味道,摸出了别在腰间的枪。 “丹刀。” 白墨过来了,站到他们两个人中间,半带警告地说:“不要又因为冲动误事。” 丹刀无所谓地应了声“知道了”,却没有把枪收回去,给手下一个示意。 “把人带上来。” 一个鼻青脸肿的人被五花大绑拖到丹刀脚边,丹刀踩在他的脸上,用鞋后跟在他受伤的位置重重按压,那人面部扭曲,发出痛苦的哀嚎。 丹刀很喜欢他的哀嚎,“大发慈悲”地直到他嚎不出来了才松开,居高临下地用涂散听不懂的语言对他说着什么。 那个人一开始惊恐万分,到后来不可置信,还有些惊喜和侥幸,连连磕头,嘴里说着一些可能是感激的话。 接着丹刀让手下松开了绳子,踹狗一样踹了那人一脚,那人跌跌撞撞站起来,拔腿拼命往丛林深处跑去。 丹刀没管逃跑的人,却给了涂散一计别有深意的眼神,“初来乍到,送你一个礼物。” 涂散莫名打了个寒颤,不明就里。 他想做什么? 就着地上没烧完的火,丹刀点了根烟,又递了一根给涂散,“抽吗?” “不抽。” “别怕,普通烟。” “也不抽。” 丹刀挑眉,笑笑说:“律师刚来的时候也不抽。” 言外之意是,涂君后来抽了吗? 涂散不信,他那个洁身自好,严于律己到变态的哥哥会打破自己遵守了多年的戒律。 还是这些人对涂君做了什么,让他不得不妥协。 从丹刀对付那个人的方式看来,手段肯定不会有多光彩。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他扯了扯冉冉,低声凑在她耳边问:“冉冉姐,能告诉我我哥在哪里吗?拜托了。” 冉冉面露为难,她推不掉涂散的恳求,看了下丹刀和白墨,他们都在看着那个人逃跑的方向,没注意到他们。 冉冉张了嘴,刚要说—— “啊!”凄厉的喊叫声打断了他们。 那个逃跑的人像块抹布一样被人拖着回来,右腿上被打穿了一个洞,大量的鲜血喷涌而出。 “啧,一根烟的时间都不到就被抓到了,没意思。”丹刀不满,将烟灰抖落进他的伤口里,痛的那个人嗷嗷乱叫,嘴里骂着听不懂的语言。 丹刀对手下骂道:“你打他腿?他跑不动还有什么玩头!” 手下惊恐,低下头认错。 丹刀觉得扫兴,摆摆手,“放了他。” 松开束缚,那个人艰难地站起,还是没有任何犹豫,拖着受伤的腿,以最快的速度往另一边逃跑。 那个人的身影又一次消失在茂密地丛林里。 以他的身体情况很难逃出漫无边际的密林,但他宁可死在密林里,被野兽啃食,也不愿意死在丹刀手里,说明丹刀折磨人的法子可怕至极。 涂散隐隐不安,丹刀和白墨的反应太平静了,一个悠哉乐哉地抽烟,一个慢条斯理擦拭手指上的血迹,完全不怕人跑了的架势。 果不其然,比上次还快,那个人又被拖回来了,这次子弹打穿了他的左手。 丹刀挥挥手,手下又将那人放了…… 一根香烟的功夫,那个人跑了四次被抓回来四次,一次下场比一次惨。 四肢全部穿孔,身上的衣服被荆棘划的破碎,腿上有被猎狗啃过的牙印,面部充血肿大,眼睛几乎睁不开了。 给了人希望,又把希望打碎,告诉他从始至终都身处地狱,从未离开过,在精神上彻底摧毁一个人。 “还跑吗?”丹刀笑的阴侧侧。 那个人疯狂摇头,趴在地上乞求地说着什么,一把鼻涕一把泪,血污和泥土混抹在他脸上,看着又惨又可怜。 丹刀被吵烦了,拿枪指向那个人的脑门,却迟迟没有开枪,而是问涂散:“这个人要我放过他,你觉得我要听他的话吗?” 涂散:“我不知道。” 丹刀:“我说了,这是送你的礼物,你必须决定。” 他的语气不善,不容涂散推辞,否则枪口极有可能会对准他。 “那我建议你一枪崩了他。”涂散冷冷道。 “哼?我还以为你会求我放了他,像律师那样善良又可爱,这样说不定我心情一好,让你们兄弟团聚。”丹刀引诱道。 “我可以求你。” “哦?” “求你……”涂散声音森冷平静。 “杀了他。”三个冰冷的字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一刹那,给酷热燥动的战场迎头浇了一盆冰水。 丹刀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惊讶地瞪大了眼,开始用看到了新鲜物品的陌生眼神打量他。 涂散早观察到那个人手上有和丹刀一样的枪茧,穿着和神态证明他们是一路人,如果那个人不是丹刀的敌人,估计就是一个叛徒。 不管哪种,那个人都是个该死的毒贩。 他催促道:“你到底开不开枪,不开我来。” “噗。” “哈哈哈——” 不知他那句话刺激到丹刀,他没预兆的大笑起来,放下了枪,走过来用力拍着涂散的肩。 他好奇询问:“你真的是律师的亲弟弟吗?” 涂散给他了个白眼自行体会。 “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折磨他?” “不想。” “没关系,我告诉你。” “……” 丹刀用鞋尖挑起那个人的脑袋,像是嫌弃太丑伤了他的眼睛,踢皮球似的踢开。 “这个人,我非常看重的一个手下,他曾经是警方卧底,反水后动用他当警察学到的本事帮了我很多忙。” “但是他犯了一个我无法容忍的错误,你猜猜是什么?” 涂散大致猜到原委,吐出两个字,“背叛。” 一个人能够背叛自己信仰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丹刀:“对,我父亲被抓了,他以为我没了父亲就会一蹶不振,愚蠢地和我的对手合作,想吞并我的地盘和生意,透露了我的藏身之处,给对手引路,然后你看到了,他们全都死了。” “哈,一群不自量力的蠢货。” 涂散抬了抬下巴,“这不是还有一个吗?” 丹刀:“不是早说了,他是我特意留给你的礼物,喜欢吗?” 涂散轻笑,嘴脸扯出讽意,说道:“是礼物?还是恐吓?” “你让我亲眼看到周围密林里都是你的陷阱,根本无路可逃,让我看到叛徒的下场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就是想用他恐吓我,让我别想着逃跑,会死的很难看吗?” 丹刀笑容深了几分,里头藏着无数算盘和诡计。 “哈哈,很好,白墨说你比律师聪明,我是不信的,但你有些地方我很欣赏,比如,比律师冷漠,比律师识相。” 涂散:“何必大张旗鼓给我立威,我哥在你们手上,我不会跑。” 丹刀:“有备无患,当初我们都以为律师不会跑,可他……” “好了。”丹刀还想说点什么,白墨用眼神示意他闭上嘴巴,“小散坐了一天一夜的车,又被惊吓到了,需要好好休息。” 丹刀不以为意,“我看他听活蹦乱跳的,还有力气呛我。” 白墨冷冷瞥他一眼,“情况越来越糟糕,别把时间浪费在你没意义的游戏上。” 丹刀不屑白墨的说教,“切”了声。 白墨:“那边打点好了吗?” 丹刀顿时脸色阴沉,“那群贪狗胃口太大了,只争取到半个小时会面时间,还在和他们周旋。” “足够了。”白墨看向涂散。 “我相信他。” 丹刀同样看了过来,“到时候就看你的了,小子。” 涂散感觉仿佛寒冬腊月里被一群饿狼盯上了,那些眼神对他来说如芒在背:“你们在说什么?” 白墨安抚他:“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涂散暗暗攥拳。 到时候,又是到时候…… 信息永远比人慢了一步,意味着会被牵着鼻子走。 半个小时的会面时间——在哪里,什么时间,和谁见面,为什么非他不可,他哥到底在哪里……全部不可知。 他要尽快想点办法破解不利局面。 冉冉带着他回到了一开始的那个地方,不管他怎么问,冉冉都不肯再透露涂君的信息,应该是被白墨发现并警告过了。 涂散没再为难她,默默跟着,一路用余光观察这地方的情况。 快到房间时,天空中响起“砰”的枪声,林中鸟雀惊散。 其他人正常平静地处理手中的工作,只有涂散停住了下来,遥望枪声传来的地方。 残阳如火,烧尽无边林海,有生命在火中诞生,也有生命在火中死去。 他不觉得同情,只觉得可惜。 这个叛徒,本来他可以亲自动手。 第60章 在这个鬼地方呆了几天才知道法治社会有多美好。 涂散已经不止一次看到他们拿枪崩了闯入领地的陌生人。 不管他是敌人派来打探消息的, 还是误打误撞闯入的普通人,全都一颗子弹解决,冷血麻利。 见的次数多了, 涂散渐渐能够心无波澜的面对, 即使血液飞进他的眼睛里, 也只是默默擦干净,然后回房间清理。 有些时候丹刀会在不远处看着,把他冷漠平静的样貌尽收眼底,接着皱起眉头,和白墨小声说着什么。 涂散通过他的口型,读出他大概是在担心。 可是担心? 他有什么好让人担心的, 跑又没处跑, 闹也没机会闹。 后来, 他从一些人闲聊中得知, 他们担心的是他和涂君不像。 在他们的某个计划里,他这张脸是任务成功的关键。 而这个计划的内容, 他能够从他们的闲言碎语里, 估摸出个七七八八。 他回到房间, 刚推开门, 立刻察觉房内有人。 “楼蔷?” 涂散一愣,赶紧关好门,上前询问:“他们是不是欺负你了?” “没有。”楼蔷摇头,“是我要来找你的。” 上上下下看了一遍,衣服整洁干净, 眼睛里有精神气, 没有明显的外伤, 应该没有受过虐待。 涂散稍微放下心, 又觉得奇怪,“他们不让我见你,每次要求都被回绝,你怎么来的?” “我完成了他们布置的题目,章纯然就让我来了。”楼蔷提起这个名字,眉间下意识蹙起。 “她……好像在这里地位挺高的。” 涂散:“章纯然不过十七八岁,为什么会让其他人害怕?” “她其实,不止十七八岁。”楼蔷抱着手臂,有股恶寒蔓延全身。 外面就是热带雨林,温度不可谓不高,她的寒意是来自于内心的害怕,来源于某个可怕的真相,足够让人听罢毛骨悚然。 “章纯然,已经有三十多岁了。” 涂散瞪大了眼,并不完全相信,她怎么看都没有三十多岁,就算保养的再好,顶多皮肤状态回到二十来岁的模样,娇憨的神态和说话的嗓音却是任何科技和保养品都无法复原的。 楼蔷艰涩说:“我知道难以置信……” “她说的都是真的,”章纯然推开门,带着一帮人,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再过两年我都四十了。” 褪下学生校服后的她,眉眼间确实多了几分老成的味道。 涂散嗅到危机,拉着楼蔷后退几步,远离这群危险的人。 房间里装了监控和窃听器,一般情况下他们不会过来,应该是丹刀或者白墨吩咐了不能来吓唬他。 可现在气势汹汹的上门,肯定是有情况。 涂散挡在楼蔷身前,警觉地问:“你们要做什么?” 章纯然:“带楼蔷去实验基地。” 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地方。 “让开吧。” 涂散分毫不让,“那是什么地方?” 章纯然笑笑:“赚钱开始的地方。” 这是群穷凶极恶的毒贩子,经济来源是贩毒,要贩毒就必须先…… “制毒基地。”楼蔷说,大步迈到涂散跟前,正面这些人,不露丁点怯意,“我没说不去,你答应了我,答完全部题目就让我来见他。” 章纯然耸耸肩,“你们不是见到了吗?” 楼蔷:“再给我们二十分钟。” 章纯然:“不……” 楼蔷态度强硬:“不行的话,我不去了,打死我也随便,反正缺货的是你们,着急的也是你们。” 章纯然生气了,压迫感透过眯起的眼睛传递给楼蔷,但楼蔷不怕,敢直逼回去。 反正她的亲人都不在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最终,章纯然哼笑一声,甩下一句话便带着人出去了,“只给十分钟。” 楼蔷松了口气,但她到底是十几岁的孩子,腿有点软,涂散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你也真是胆大,敢和毒贩子叫板。” 楼蔷:“现在他们需要我,不会对我怎么样。” 涂散:“因为他们缺货?” “嗯。”楼蔷点头,“他们缺的是一种新型毒品的配方,要我帮他们复原完整的流程。” 楼蔷化学很好涂散是知道的,但是化学天才又不只有她一个人,为何非绑她不可。 “因为我的父母,他们才盯上了我。” 楼蔷看出了涂散的疑惑,解释说:“我父母曾经是卧底,被他们发现并杀害了,尸体……怕是永远都找不到了。” 闻言,涂散轻拍了下这个女孩的肩膀。 楼蔷接受了他的安慰,继续说:“他们不仅狠辣,而且报复心极强,派章纯然接近我,监视我,章纯然曾经打着学习的名义问过我很多奇怪的问题,我当时并不知道那是什么,都……回答了。” 她自责地把头低了下去,“现在才知道,她问的是配方和路线,让卧底的女儿帮他们制毒,是对我父母最恶毒的报复。” “错不在你,不用揽到自己身上,”涂散柔声安慰说:“在你长大的社会里,那种东西几乎不可能出现在生活中,不知情不是你的错。” “你父母九泉之下也不会怪你,他们会心疼你,自责自己的牺牲没能给你换来一个安全的生活环境。” “这群人太狡猾、太诡计多端了。” 谁能想到,章纯然一个十七八岁的皮囊下面是一个接近四十岁的老谋深算的灵魂。 谁能想到一个喜欢用脚尖踢起花瓣,看花瓣从空中飘落的样子开心大笑的“学生”,本应该是青春美好的代名词,但杀人时眼睛都不眨一下? 涂散想到那天,章纯然满身血泊倒在楼蔷家里,他明明喊的是民警,来的却是刑警。 邓刚他们查到了章纯然有问题,才急着过来保护楼蔷,可惜来晚了一步。 涂散拉过楼蔷,弯腰在她耳边小声嘱托,“现在不是后悔伤心的时候,你要先振作起来,一定要平安回去,那里还有担心你安危的老师和叔叔们。” “你目前做的很好,冷静下来和他们斡旋,尽量顺着他们的意思走,不要起冲突,那个什么基地人手比这边少,逃跑的机会更大……” 楼蔷看着他,问:“你呢?” “什么?” “你不回去吗?” “我……” “好了,时间到。”章纯然在门外喊道:“出来吧,别逼我进去拖人。” 他们对视一眼,涂散牵着楼蔷的手,示意她别担心,我陪你一起走。 两人一起迈出房门,走向停在平地上的一辆越野车。 白墨和丹刀都等在那里。 不是有多重视楼蔷,而是重视货物。 手下要过来拉楼蔷,涂散上前拦住了他,犀利地看向白墨。 白墨轻笑着问:“嗯?怎么了?” 涂散:“你能够保证她的安全吗?” 白墨似乎知道他会问这个,直接说:“我能。” 涂散:“空口无凭。” 白墨:“每过半个月我会让你们见一次面,安不安全你自己亲眼看,可以相信我了吗,小散。” 丹刀并没有提出异议,或许他们已经谈妥了。 涂散考虑了一会,松开了手,亲自送楼蔷上车。 临走时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深深看进她的眼底,“万事小心。” 楼蔷从他眼里读出了一丝诀别的意味,握紧了拳,可现在的情况不容他们犹豫后退。 她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会的,你也要活着。” 车在轰隆隆的尾气管声里走了,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最终变为一个不可见的小点。 涂散在风中站着,望着远方,日暮西垂,残阳灼灼烧的他心口刺痛,风吹乱了额间碎发,微微低头看了下脚下焦黑的土地。 涂君曾经也站在这里,落日照在他身上,他也想要回家。 是什么绊住了他的脚? 涂散眸子渐渐暗沉下去,像这股无序凌乱的风,没人猜的他在想什么。 白墨出声把他拉回现实:“走吧,小散。” 涂散:“去哪里?” 白墨笑了笑,“你不是能猜到吗?我又没有刻意瞒着你。” 他转身就走。 “呵。” 涂散盯着白墨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血光,紧紧跟了上去。 ———— 几天后,前往一所监狱的路上。 “记住你的任务了吗?”一个手下问。 涂散随口答了句,“嗯。” 注意力都放在手里的资料上。 这些资料全都是关于一个人的——德钦,丹刀的父亲,这群人曾经的老大,现在的阶下囚。 丹刀提起这位父亲痛心疾首,他说过的话历历在涂散耳边—— “我可担心老头子了,自打他出事,我没日没夜地打点关系想保他出来,可惜有心无力。” “老头子苦心经营了一辈子生意,他肯定不愿意看到自己的辛苦付之一炬,作为儿子的我只能多受点苦,承担起继承家业的艰巨任务。” “但是老头子和我有点误会,不肯告诉我运输线在哪里。” “我费尽人力物力也只争取到了半个小时和老头子见面的时间,我知道老头子讨厌我,就不过去惹他不开心了,律师弟弟,有劳你替我去问问消息,我一定会重重报答你的。” “为什么非你不可?因为律师曾经救过老头子一次,也帮老头子打理过生意,洗过钱,老头子很信任他,甚至超过了我这个亲儿子。 如果有一个人能够让他开口,这个人只能是律师,但是律师现在并不方便出面,请你继续伪装他,和老头子见上一面。” “我太想知道亲爱的父亲在里面过的好不好了。” 丹刀言辞恳切,眼泛泪花,乍一听真是个孝顺的好大儿,但只要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就会发现嘴角幸灾乐祸的笑意怎么都压不住。 一口一个老头子,别人这么喊是出于对父亲的爱戴,他这么喊,是急切地希望德钦快点老死。 要不是德钦留了一手,没把多年建立起来的错综复杂而隐秘的运输线交出来,丹刀压根不会管德钦在牢里的死活,可能还天天期待听到德钦的死讯。 可是利益当前,丹刀不能和钱过去。 涂散的任务就是伪装涂君,从德钦嘴里套出运输线在哪里,有多少条。 完成之后,他们会告诉他涂君在哪里。 任务听上去难度不高,他没有理由拒绝。 伪装涂君是他最擅长的技能之一。 等到见了面,和德钦第一眼对视上,即使隔着厚厚的防弹玻璃窗,身边都是全副武装的警察,他也感觉到头皮发麻。 头一回想逃离,害怕和这个人平视而坐。 他已经见过了冷血狠厉如丹刀,变态伪善如白墨。 但这个人,无论是丹刀还是白墨,和他比完全不在一个级别。 他年近七十,时光和枪弹在他的眼角就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也给了他年龄和经验上的优势。 像奔涌了一个世纪的河水,在某个入海口舒缓了下来,泥沙沉积,水面风平,无数股暗流埋伏其下,哄骗无知的人涉水,而后一个浪潮将人吞没。 他只是坐在哪里,阴鹜的眼神平静凝视眼前人,就有一种在枪林弹雨血汗拼杀中积累下来的,能够爆裂一切、绞碎灵魂的压力扑面袭来。 涂散知道自己回去怕要做噩梦了,但他也此刻逃不了。 “德钦先生,好久不见。”涂散推了推眼镜,先礼貌微笑,点头问好,至少明面上不能露馅。 “我是来帮您的。” 德钦盯了他一阵,开口声音厚沉阴冷。 “帮我?” 德钦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涂散有不好的预感。 “你帮的是丹刀吧。” 涂散心顿时凉了半截。 一眼就被看穿了。 老狐狸果然没那么好骗。 他不动声色,继续周旋,“德钦先生,您说什么,我听不懂?” 德钦:“你是来帮丹刀套我话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涂散:“先生,您想多了,我只为您一个人卖命。” “为我一个人?”德钦讽意更甚,“就算是真的涂君,他也不敢说只为我一人卖命。” “……”涂散笑意挂不住了。 “你还要装吗?时间只剩十五分钟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涂散还能有什么办法,两手一摊,“不装了。” “德钦先生,你的好大儿让我来问你运输线的事情。” “可以。” 涂散怀疑是不是听错了。 德钦:“但是在那之前,你想不想听听涂君的事?” 有关涂君到这里之后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那样正义、一身傲骨的他会愿意帮毒贩头子做事。 太多的内幕他无从得知,抓心挠肝。 机会摆在眼前,涂散当然想知道。 即使他知道德钦在利用他,诱哄他,他也要知道,不顾一切地奔向真相。 60-80 第61章 丹刀派来的人都在外面等, 十五分钟一过,齐齐盯着走出来的涂散。 “问到了吗?” 涂散从他们身边经过,多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 沉默着走上车。 其他人看着他的背影, 有点不爽。 “妈的, 甩脸子给谁看呢!等拿到东西马上把他崩了!” “先回去吧,大哥等着。” 回去的车上,车内气压堪称冰火两重天,涂散周身萦绕一层冰气,坐在他身边的人莫名打了个寒颤。 奇怪他在里面发生了什么?一出来跟死了亲爹亲娘一样苦丧个脸。 回到驻扎地,丹刀立刻笑脸迎上来, 热情张开怀抱, “辛苦了好弟弟, 老东西开口了吗?” 在他将要触碰到涂散衣服的前一秒, 涂散毫无预兆地抡起拳头朝他的脸上重重砸去。 “嘭!——” 一拳下去,整场寂静无声。 丹刀被砸懵了, 眼前直冒星星, 有股温热的液体从鼻腔涌出, 他一抹, 满手的鲜血,红的刺眼。 涂散手臂上青筋暴起,眼角通红,痛苦和愤怒在此刻爆发,伤心到极致连眼泪都掉不出来, 悲愤嘶吼:“你算我哪门子的哥哥!我亲哥已经死了!” 丹刀听不进涂散说了什么, 呆呆看了手掌几眼, “你打我……” 涂散:“打的就是你!你们都该死!” “你敢打我。”丹刀喃喃道。 几秒过后。 “你他妈找死!”丹刀暴怒声回荡在这块土地上空。 其他人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立刻围上来。 无数血丝迅速占据了涂散的眼睛,他掏出不知道什么时候藏起来的刀,朝着离他最近的人就是一刀,那人捂着手臂哀嚎。 其他人见状纷纷掏出武器对准了他。 情况一瞬间陷入火药味弥漫,几欲爆炸的阶段。 他站在包围圈里,像只被猛兽团团围住的幼兽,孤立无援却不肯屈服,露出所有的爪牙,随时准备背水一战。 “都把武器放下!”白墨站出来,大喝一声。 “不许放!”丹刀怒吼,喘着粗气,和白墨怒目而视。 两个人之间关系顿时紧张的像拉满了弦的弓。 其他人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听谁的。 白墨沉声:“你想永远都找不到运输线,你想一辈子都被德钦压一头吗?” 这话对丹刀的杀伤力不小,戳中了他最敏感的地方,丹刀面色铁青难看,加上被鲜血糊了半张脸,目光狠辣但模样狼狈。 “放下。”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每个字都是从他的牙缝里蹦出来的,心不甘情不愿。 “好了,小散,没事了,你也把刀放下吧。” 白墨上前试图安抚涂散的情绪,但涂散不吃这套,手一转,刀尖抵上了自己的脖子。 “我哥在哪里?” 白墨眼中闪过慌乱:“先把刀放下。” 涂散毫不犹豫,稍一用力,刀刃立马划破动脉外的皮肤。 “噗呲——” 潺潺的血流顺着刀面沾湿他白皙的手背,眼神决绝而冷冽,狠得让人害怕。 “我哥到底在哪里!” “你先告诉我老头子说了什么!”丹刀吼道。 涂散冷笑一下,笑里带着无尽的哀伤和无力,他没那个力气管什么体面和圆滑,出言讽刺说:“搞清楚,你们已经没了可以威胁我的筹码,大不了我一刀下去找我哥,我让你们永远都得不到想要的!” 丹刀啐了声“该死”,以这小子现在濒临崩溃的状态,真可能做出来两败俱伤的举动。 他朝离涂散最近的手下使眼色,让他从后面靠近,找机会制服他。 “好。” 丹刀闻言看向白墨,白墨定定看着涂散的眼睛,朝他伸出手。 “和我来,我告诉你。” 涂散依旧保持着全身紧绷的状态。 白墨放下手,以温柔的、抚慰的眼神和涂散对视:“我们需要你带回来的消息,而你只是想知道涂君的下落,这对我们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生意,我们没必要瞒着你,再相信哥一回,好吗?” 涂散:…… 一行人僵持了很久,久到太阳躲到了山后,光线白亮转为昏黄,风中吹来一丝夜晚凉意,却缓解不了在场闷热凝重的氛围。 丹刀没白墨那么有耐心,正要命令手下暴力制服涂散,他放下了刀。 见状,白墨似是松口气,转身朝房间里走去,涂散握紧了刀柄,穿过由无数刀子般凌厉眼神让出的路,跟了上去。 他们在里面谈了什么没人知道,丹刀时刻盯着那扇门,一脸凶相像是要把门撕烂咬碎。 有个手下没眼力见触了他霉头,正好给了他满腹怒火一个发泄的口子,对准脑门就是一肘击,接着揪起他的头发就是一顿喷。 “你们为什么不在回来前让他把东西吐出来!” 那人头皮疼的要命,求饶般解释道:“大哥,我们问了他,他不说啊。” 丹刀气的想毙了他,“他不说你们不会撬开他的嘴吗?!对付卧底的你们很有一套吗?全使出来啊!我就不信他不开口!” “可、可、可是大哥,你和白墨不是不让我们动他吗?所以我们才想着带回来让你处置。” 丹刀气笑了,“你看现在我有办法处置他吗?!” 不等他回答,丹刀从腰间摸出一把刀,在他脖颈处比划了几下。 “你说我该从哪里砍下去……” “哐!——”门被用力推开。 涂散匆匆出来,朝着某个地方直奔而去。 丹刀吼道:“你们傻看什么!追啊!” 其他人不敢再惹他生气,立刻抄起家伙就要追。 “不用追了。” 丹刀回头,怒视随后才出来的白墨。 白墨晃晃手里的纸张,“拿到手了,让他去吧。” 丹刀看的眼睛都直了,把刀和手里的人扔到一边,冲到白墨身边抢过来。 上面只有几串数字。 “什么意思?”丹刀急切问。 白墨:“坐标。” 狡猾的狐狸不会只设置一个障眼法,正如狡兔三窟,需要沿着一个个痕迹找过去,才能最终发现目标所在。 至于能不能找到,以及寻找过程中会不会出事,出迷题的人才不会在乎。 丹刀自然知道老东西在刁难他,愤愤将纸张揉成一团,骂道:“老不死的,就看不得我好,净给我找麻烦。” 白墨淡淡瞥他一眼,没说什么,又看了看天边翻滚奔涌而来的铅灰色雨云层。 ——要下雨了,而且是暴雨。 涂散焦急往那个地方去,听到云层里穿出的雷声越来越近,跑的速度越来越快,恨不得踩上一圈风火轮飞过去。 等他到达,正好第一滴雨落到了他脸上,从眼角划落,而他眼眶通红,看上去就像他流了一滴冰凉的泪。 眼前这块略微凹陷的平地,是丹刀他们处理尸体的地方,有时候不方便扔河里,就会随手抛在这里。 前不久的那场混战死了不少人,河里扔不下了,有一部分扔到了这里,天气炎热,空气湿度大,密林里吃腐肉的鸟兽虫蚁又多,尸体烂成了什么样子可想而知。 这样糟糕的环境,换做平常,涂君是绝对不会踏足的,可现在,他就躺在这里的某个角落,可能骨头都烂了。 那样爱干净的人,要是知道自己死后会与污泥待在一起,该有多难过。 涂散揉揉酸涩的鼻子,毅然决然迈进这片“坟地”。 刺鼻的味道、可怖的尸骸、在不远处徘徊对活人虎视眈眈的乌鸦……一切让常人望而却步的因素涂散都可以不在乎,他用棍子把尸骸一具具扒开,只想找到一星半点涂君的踪迹。 大雨来的很快,没一会,一些小坑里积攒出了满满一坑水。 涂散湿透了,在泥泞的土地上艰难拔脚、前进。 雨声将他笼罩,耳边的世界吵闹不休,但又安静的单调。 在哪里,到底在哪里?…… 哥,你要是知道我在找你,你应一声行不行? 可旋即,涂散被自己这个想法蠢到了。 要是涂君真的做出反应,那可就真的恐怖了。 他想自嘲的笑笑,却发现面部僵硬到无法控制,嘴角如同被胶水粘住了,无法上翘。 他看了看小水坑里自己的脸,黄浊的泥水隐约可以看到一个悲颜苦脸的人,想努力挤出一抹笑,却适得其反,哭不哭、笑不笑的,活像个怪人。 原来,悲伤还会夺走人的表情管理能力,又或许是,难过到面部神经抗拒大脑的指挥,窝在某个角落嚎啕大哭。 涂散仰头,让雨滴迎面打在脸上,用密密麻麻的疼痛换取清醒、压抑情绪,而后一手抹去水渍,眼神里没有任何动摇,继续顶着大雨搜寻。 监狱里,德钦告诉他,涂君是意外被绑到这边来,丹刀本来想弄死他。 恰巧那个时候他被一些麻烦的人缠上了,为了脱困找了一位律师,但丹刀不希望他摆脱麻烦,又不想和他撕破脸皮,于是半路截杀了那位律师,威胁涂君顶上。 丹刀并不知道涂君的专业能力,如果他能穿越回去,一定会给当时的自己几个大逼兜。 涂君救出德钦,得到了离开丹刀的机会,从而保住了一命,他之后一直跟着德钦,为他处理经济上的问题,因为手段高明,性格又好控制,备受德钦信任。 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个把喜好憎恶写在脸上的赤诚之人,原以为是最好控制的,但他才是隐藏的最深的那个。 德钦入狱,丹刀如今腹背受敌,都是他一手谋划的,还趁着大乱救走了一部分人质。 照白墨刚才说的,涂君是在一年前的那次逃跑中失败,被本就看他为德钦做事而心生不满的丹刀杀害。 三百多个日月的侵蚀,加上暴雨,烈日,潮湿等等不利环境,多耽误一天,涂君的尸体能找到的可能性就越小。 他只能一刻不停的挖寻。 雨夜沉沉,雷声轰轰,庞大的雨幕接天连地,仿佛将世界都浸泡在水里,滚滚黄泥咆哮着倾流进最大的坟坑中。 坑里站着一个漆黑的人影,弯腰在里面苦寻,雨势愈加凶猛,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唯一照明物是一个没有信号的手机,只能发出微弱的光柱,可它没能熬过瓢泼大雨的侵袭,闪了几下后,彻底偃旗息鼓,罢工了。 留涂散一人在雷雨交加的天地里孤立无援。 没了办法,他只能跪在泥水里,在能见度几乎为零的坑底摸索。 给尸体洗过澡的泥水味道难以言喻,他摒住呼吸,一开始手和膝盖被石头磨得够呛,但后面慢慢地就适应了,只是一股股鲜血从他身上流入泥水里,一瞬被漩涡吸进去没了影,然后又一轮新鲜的红色晕开…… 坑外,不知何时站了个人,打着把黑雨伞,着一身黑色,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居高临下看着涂散满身泥泞,冰冷的眼神不比这夜冰凉的雨水逊色多少。 眸色暗沉,似鬼像妖。 “上来吧,涂君不在里面。”那人声音很轻,还有些打颤,但涂散听的很清楚。 他缓缓站起来,看向坑上的那个人,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都能感觉到对方强烈的情绪波动。 涂散咽了咽喉间苦涩,这雨太大了,大到他分不清留过脸颊的是雨水还是眼泪。 “你说他不在这里,那他在哪里?” 章纯然:“白墨没有和你说实话。” “他撒谎了。”他此刻竟然感觉不到多大的愤怒了,冷漠到他自己都害怕。 章纯然:“不是撒谎,而是没有说完整。” “丹刀怎么可能留涂君留全尸,早一把火烧成了灰,这会都被风吹到世界另一头去了。” “上来吧,找不到的。” 涂散没应声,在大雨中像根失了灵魂的柱子一样杵着,他垂眸,咬住了唇,血腥味在口腔里散开,这样可以让他短暂忽视眼睛的刺疼和鼻子的酸涩。 良久,他开口问:“我哥怎么被抓住的?” 章纯然沉默一会,说:“救人。” “哈。”涂散苦笑,他就知道。 “他救什么人?” “一个,女孩子。” “那个女孩子逃跑的路上腿受了伤,跑不动了,涂君本来已经到了边境线,为了她返回,然后……” 然后把自己弄死了。 在他预料之中的原因,涂散摇头笑笑,轻骂了声“蠢货”。 声音穿透雨幕,传到章纯然耳朵里,她觉得刺耳,皱了皱眉。 “他不蠢,是那个女孩骗了他。” “她从一开始就是丹刀派过去监视他的。” “有区别吗?”涂散猛地抬头,目光森寒地瞪向章纯然。 “就算没有那个女孩,涂君也会被其他人绊住腿脚!” “他就是这样个人,不是吗?!” 章纯然哑口无言。 涂君天真,纯善,赤诚,从温室里长大的浑身发光的花朵,永远相信人性本善,永远坚守正义底线,眼里容不得沙子,那怕碰上买菜老人被骗收了张□□,他都会帮老人把钱要回来。 可是…… 涂散仰起头,闭上眼,牙关打颤,垂在身侧的双拳紧握。 冰凉的雨点争先恐后落在他脸上,可心里头那股火烧的猛烈,滚烫的像要把雨水蒸发干。 终于,在某一刻,火焰爆发出来了。 涂散蓦地睁眼,朝这片无尽的黑暗怒吼:“蠢货!” “你所奉为信仰的正义,在你生死垂危的时候救了你吗?!” “你多年如一日坚持的善良和正直,给了你什么样的回报!” “被你救下的人把你彻底遗忘,害死你的人活得痛痛快快,而你自己骨头都被烧成灰了!” “你不觉得可笑吗!” 轰鸣的雷声和他的吼声在同一刻响起——“轰隆隆!” 这一刻,天地仿佛震颤了一下,雨声被彻底覆盖在排山倒海袭来的悲伤和愤怒中。 涂散也不知道自己在生气什么,在不甘什么。 章纯然被他的咆哮震的身形有些不稳,耳边嗡鸣,她嘴唇微微发白颤抖,不知是被雨水动的,还是被涂散吓的。 “他是个好人,你是他弟弟,你不应该这么说他……他,他……” “他的死,你也脱不了干系。” 云层中电光猝不及防劈下,瞬间的白光映出涂散毫无血色的脸,他感觉四肢都不听使唤了。 他脖子僵硬扭动,问:“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章纯然后悔自己刚才嘴快,转身就要走。 涂散突然疯了一样从坑里跳上来,冲到章纯然面前,死死摁住她的肩膀,逼迫她和自己直视。 章纯然手里的伞被他吓掉了,两个人在雨中对峙。 “给我……”涂散双眼猩红,咬牙切齿道:“说清楚!” 第62章 雨夜之后, 涂散高烧了几日,醒来后发觉气氛不对劲。 空气里硝烟味和血腥味尚未消散,墙壁上、地面上多了许多新鲜的弹孔, 看守的人也少了一批。 想也知道, 这期间肯定又有丹刀的对家来找他麻烦。 局面不容乐观, 丹刀急得火烧眉毛,却硬是要等到涂散醒来,让他亲自带路。 丹刀怕死,一步都不敢踏出这块地方,派了章纯然跟着。 美其名曰“协助”,实则是监视。 监视他, 也是监视白墨。 万一他给的地址是假的, 章纯然会原地让他知道什么是求生不得, 求死不能。 同样, 如果地址是真的,白墨起了私吞的意图, 章纯然会带人直接和他开火。 他们的友谊没有表面上那么牢固, 毕竟一座山头, 怎么可能容得下两只老虎, 迟早要撕咬起来,将对方活活咬死才肯罢休。 只是碍于目前形势,短暂的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同盟关系。 彼此都是见面笑嘻嘻,而背地里拉拢可靠之人为自己所用。 涂散自然是白墨的拉拢对象,他告诉他涂君的死因并大肆描述涂君死时的惨状, 为的就是激起涂散对丹刀深入骨髓的恨意。 然后在涂散心里最痛苦无力的时候, 提出合作, 帮他报仇。 涂散绝对不会拒绝, 正如深陷泥潭的人不会拒绝伸过来的救命稻草,即使那根本不是草,而是毒蛇尾巴。 他太了解涂散了,也享受这种掌控一个人的感觉。 前往坐标地的车上,白墨坐在副驾驶,章纯然和涂散坐后排,中间隔了一个冉冉,没有一个人说话,暗流在他们之间涌动。 ——山雨欲来前的宁静。 半天之后,车队在一处山坡上停下。 前面领路的车里下来全副武装的几个人,先下去山谷里面探路。 过了一会,探路的人回来了,脸色有些奇怪,走到他们车边,敲了敲车窗。 “白哥,下面有栋房子,房子里面有个人,那个人……”那人看了眼坐在后排的涂散。 白墨:“没事,说吧。” “是莱叔。” 此话一出,车内除涂散以外的所有人都坐直了身体,气氛有些许凝重。 涂散能明显这位“莱叔”对他们来说非比寻常。 白墨沉吟片刻,打开车门下了车,手下给他递上枪,白墨面无表情地接过,拉动保险,一声细小的金属碰撞声后,子弹上好膛,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随后把枪和手一起放进大衣口袋里,对车内人吩咐,“我去看看,你们别出来。” 涂散扭过头,没吭声。 白墨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风中。 不多时,密集的枪声从下面传来,林中鸟雀吓得一批批逃窜,黑压压的鸟群飞过盖住了林间缝隙,遮天蔽日,仿如黑夜提前降临。 之前那个手下又回来了,直接打开车门让他们下去。 看来麻烦解决了。 山谷里树木葱郁,房子是一栋两层小楼,墙皮刷成墨绿色,周围种满了参天大树,和环境几乎融为一体,隐蔽性非常好,是用来藏身或者藏东西的绝佳地方。 房内大厅里,硝烟未散,地上横七竖八躺了很多尸体,鲜血在雪白大理石上蜿蜒曲折的流动,构成一副诡异红色线条画。 一个头发花白,眼神狠厉霸道的老人被绑在沙发上,满身血污狼狈不堪,嘴里用当地方言对白墨骂着各种难听的话。 白墨正在打电话,瞥了眼他,挥挥手让手下把他嘴巴堵了。 老人被气的憋红了脸,喉咙里呜呜出声。 他是德钦最信任的手下,跟了德钦一辈子,名号喊出去,干这行的都得尊称他一声“莱叔”,现在居然被个毛头小子这样对待!怎么可能受得了?! 白墨仿佛没看到莱叔想砍了他的眼神,边打着电话,边朝涂散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自己找地方坐。 “喂,找到了。” 电话那头丹刀兴奋不已,“在哪!” “只不过找到的不是运输线的下落,而是莱叔。” “……”丹刀在电话里沉默了。 半晌,丹刀骂了声“艹!” “他居然还没死!” “不仅没死,还知道运输线在哪里,不过……” 不等白墨说完,丹刀急不可耐地问:“不过什么?!” “他要你亲自过来,才肯说。” “妈的!”丹刀有一百个不愿意过来,说:“把电话给纯。” 章纯然上前接过电话,看了看白墨,走到房子角落里,避着人,小声和丹刀说了些什么。 之后电话挂断,章纯然还把电话给白墨。 “丹刀怎么说。” “他很快过来,让我们原地不动。” 在其他人忙着打扫战场的时候,涂散走到白墨身边,盯着他看却一言不发,像失了神,又像太多情绪在脑子里打架,不知道先表露出哪一个好。 “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白墨皮笑肉不笑道。 涂散好奇地问:“你绑我哥的时候,也拿枪抵着他脑袋了吗?” “你在说什么?哥听不懂。” “别装了!” 涂散再也不想支撑这张平静虚伪的面具,猛地发狠揪住了他的领口,他个子和白墨差不多,这会平视着瞪他,恶狠狠道:“章纯然都和我说了!” 白墨嘴角淡下去几分,默不作声,眯眯眼睛,轻飘飘地朝躲在墙角的章纯然瞥去犀利冰冷的一眼。 章纯然立刻心虚扭头,背对着他们。 “是你吧,把我哥绑进了地狱,害他死无全尸!” 涂散收紧了力道,领口极速缩小,挤压白墨的气管,缺氧引起的红痕爬上他脖颈,并且朝脸部攀爬而去。 要是能这样勒死他就好了,涂散心想。 可是,这样太便宜他了。 涂散眼神飘到白墨鼓起的大衣口袋里。 这时。 “小散,对不起。” 什么? 涂散一时有些懵。 白墨诚恳地望着他。 没有反驳,也没有甩开他的手,居然在和他道歉?! “你又要搞什么阴谋诡计!”涂散吼道。 “小散,哥是真心和道歉。”白墨无奈道。 “把你哥卷入这场风波是我的错,我一开始要找的是你,涂君和你长的太像了,等我发现认错了人,已经来不及了。 丹刀把他带走了,之后他又去了德钦那里,我试过把他送回去,但一直没有机会。 丹刀杀他的时候我恰好不在,想救也有心无力。” 白墨看着涂散布满血丝的眼睛、磨的咯咯哒作响的牙齿,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现在恨上了我,人死无法复生,我会尽全力弥补你的。” “弥补?”涂散仿佛听到了一个荒诞的笑话,“人都没了,谈弥补有用吗?” “但是杀害他的人还活着不是吗?” 涂散手微微颤抖,是啊,罪魁祸首还活着呢。 白墨指了指门外忙碌的人,继续说:“丹刀马上就来了,我已经在周围布下了人陷阱,这是报仇的最好机会。” “所以呢?” “如果你继续闹,引起了丹刀怀疑,我们这么久的努力都会付之一炬,你也知道丹刀有多多疑。” 闻言,涂散迟疑了。 “你真的会帮我?” “当然,我会为错误负责。” “你会让我手刃丹刀?” “肯定的。” 涂散眼里显露出纠结之色,虽说白墨是起因,但丹刀才是最终下刀的那个凶手。 白墨温和地笑了笑,态度真诚良好,没有躲避涂散的审视,用真心换取信任。 有一起长大的情份在,这招对涂散永远有效。 涂散慢慢松开了他的衣领,白墨总算可以呼吸顺畅了。 然而涂散没打算就这么了结,又伸出手,冷脸道:“那好,把你的枪给我。” 这个要求打了白墨一个措手不及,他犹豫了。 可下一秒,他意识到,涂散在试探他。 就是这一犹豫,刚和涂散建立起来的脆弱信任夭折在摇篮里。 白墨只能保证:“会让你亲自杀了丹刀的,现在还不是给你枪的时候,我怕你会不小心伤了自己。” 涂散不可察觉地冷笑一下,收回了手。 也收回了最后的信任和善良。 丹刀比预计的来的快,一下车,风尘仆仆直奔莱叔。 见到莱叔被捆的像只螃蟹一样,他生气地瞪了在场所有人一眼。 “谁干的?” “谁干的!”他大声质问,生气地踹倒了脚边一个花瓶,花瓶摔出清脆的破碎声,瓷片四处飞溅。 所有人都离他远了几步,生怕被他的怒火牵连到。 突然,他发现人堆里有个人瑟瑟发抖,他指着他,咬牙切齿道:“你给我等着,回去再收拾你!” 那人脸唰的雪白。 丹刀大步上前,单膝跪地,取下封住莱叔嘴巴的胶带,满脸心疼地握住他的双臂。 “莱叔,我来晚了,让您受苦了,都怪我的不是,您尽管骂我吧。” 莱叔冷哼一声,不吃他这套。 丹刀:“莱叔,您跟了老头子,额,不对,我父亲一辈子了,有功劳有苦劳,跟我回去吧,我一定会好好孝敬您,让您安享晚年的。” 情深意切的模样差点连狗都信了。 莱叔知道他今天没命走出这栋房子,黄浊的眼珠子转了装,看向白墨,又看向他,思索了一会,点了点头。 丹刀喜出望外,“那莱叔,我父亲留下的东西,您知道在哪里吗?” 莱叔又点头,让他靠近点说。 丹刀凑近,莱叔在他的耳边低语。 说着,丹刀神情严肃。 他站起身俯视莱叔,再无亲昵,苦恼地“嘶”了声,像在分辨莱叔的话是否可信,视线在大厅每个人脸上逡巡一圈,最后把狐疑的、猜忌的目光投向白墨。 白墨蹙眉:“你这个眼神,什么意思?” 丹刀眉头拧成一股,走向白墨,说:“莱叔说,他把东西下落告诉你了,但是你威胁他不可以告诉我。” “呵。” 白墨讽笑:“你信这种话?” “人说的话可以是假的,但人眼睛看到的可都是真的。”丹刀话里有话道,撇向门外已然墨色沉沉的黑夜。 他突然靠过去,把白墨掰近,在他耳边说:“外面埋伏了不少人吧。” “我也带了人来,不如让他们比一比谁更训练有素?” 涂散看到白墨指尖小小抽动了一下。 缜密如他,不可能露出破绽让丹刀察觉,除非他们中间,有人通风报信了。 白墨斜斜飞了他一眼,“可以。” “哈哈哈哈——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丹刀用力拍着白墨肩膀。 “哈哈哈哈——” 而白墨看着丹刀挑衅且嘲弄的笑,一言不发。 但“有埋伏”三个字结结实实让在场每个人都听到了,所有人各怀鬼胎,偷偷探向离手最近的武器。 无数条视线在大厅交汇、摩擦、碰撞,空气里的水分仿佛被抽干,干燥焦灼的气氛让人胸口闷堵,每个人都在等,谁也不想先出手——现在就差一个火星子,打响混战的号角。 “砰!——” 尖锐的枪声刺激耳膜。 丹刀的笑声戛然而止,下意识伸向腰后掏枪,眼角闪过一道银光,还没碰到枪柄,一把军刀眨眼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一动,刀就往皮肤里割入三分。 两方人马都拿出武器,以大厅中央为分界线,迅速各据一边,紧张对峙。 丹刀那边的人焦急地喊:“大哥!” “别动!”丹刀怒声呵斥道:“想看到我被割断气管吗!” 丹刀用恶毒眼神剜向白墨,他的刀使的比枪还快,恐怕子弹还没碰到白墨,他自己先断了气。 该死的!丹刀骂道。 两边人马都全身肌肉紧绷,呼吸都有意放慢了,时刻紧盯着对方,好找到对方松懈的时机,趁此反击。 空气沉重到窒息。 “你还是按捺不住了吧。”丹刀冷笑道。 白墨:“是你先逼我的。” 丹刀:“妈的!明明是你先开的枪!” 白墨冷声:“不是我。” “不是你还能是我?我开枪打我自己?!你踏马别拿我当傻子耍……” “那个……” 涂散举起手,打断丹刀的愤怒输出。 “是我开的枪。” 他这一说,其他人都愣住了,看向他另一只手,枪口还冒着缕缕白烟,而莱叔躺在他的脚边,捂着大出血的腹部有气无力地哀嚎。 白墨:“你开的枪?!” 丹刀:“你开的枪?!” 涂散解释道:“刚才这人挣脱了绳索,鬼鬼祟祟从沙发底下掏出了这个,我怕出事就直接开枪了。” 涂散拿出从莱叔手里夺来的东西,放在手心把玩,疑惑问道:“这是什么?” 丹刀刚放下的心骤然又被提起,吸了口冷气。 眼看涂散碰到按钮,其他人齐声大喊道:“别按!” 涂散更好奇了,问道:“按了会怎么样?” 白墨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脑仁一阵疼,揉了揉太阳穴,“会爆炸,把我们全部炸死。” “嚯!”涂散立刻把按钮拿的离自己远了点。 丹刀猜到莱叔刚才想做什么,这房子下面埋了一整个地下室的炸药,一旦引爆,整个山谷都会化为一片火海。 一股滔天怒火攻心,他恨不得莱叔赶紧疼死:“这群老头子,一个个的,都想要我死!” 想到面前还有一个人在威胁他的性命,他回头瞪了眼白墨,语气不善道:“可以把刀拿开了吧。” “拿开?” “要是拿开了,下一秒你的枪口就会抵着我的脑袋了。” “不是吗?” 白墨假笑森森,手腕轻轻一用力,刀刃划开丹刀一层皮肤,一条血线从皮肤下冒出,格外刺眼。 事到如今,狐狸尾巴他藏也藏不住,也懒得再藏。 两边人马瞬时重新进入剑拔弩张的状态。 丹刀气的浑身都在抖,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字。 “你果然有反心!” 白墨:“我从来没有归顺你,哪来的反心,应该说是,野心。” “你死我活的野心。” 今天,他们只能有一个站着走出这扇门。 涂散在一边看热闹,狗咬狗的情节难道不大快人心吗? 他希望他们再咬狠点。 最好不用他出手,他们自己内部斗争消耗完,他再一人补一刀解气。 无意间,他看到丹刀的表情变了变,怒不可遏的眼睛里逃过一丝狡黠地幸灾乐祸。 他在高兴什么? 顺着他的目光,涂散看到了不知何时站在白墨身后的那个人,以及一把枪。 他知道是谁出卖情报给丹刀了,但他没那么好心提醒白墨,眼睁睁看着枪口瞄准白墨后脑勺。 “松手。”沙哑的声音在白墨身后响起。 突如其来的放水打了白墨一个措手不及,一瞬的愣神给了丹刀逃离的时机。 他知道是什么东西抵着他的后脑勺,挨着这么近,子弹可以瞬间击穿他的脑浆,一秒毙命,甚至不会有死亡时的痛苦。 “是你泄密的,为什么?” 冉冉厌恶地说:“你太过分了……” 剩下的话,丹刀替冉冉抢答:“因为人家怕你讨厌你,想摆脱你啊。” 他语调轻快傲慢,没了方才的冲动愤怒,贬低白墨给他带来了自豪感,语炮连珠轰击道:“谁让你天天端着个虚伪至极的假笑脸,一张嘴蛊惑别人替你作恶,什么脏活累活都让别人做了,事后假惺惺地安慰,冉冉想逃离你的控制不是迟早的事情吗?” 一句句话刺耳难听,飘进白墨耳朵里,他却没有半点生气的模样,他脸上永远只会有冷漠和笑容两种表情交替出现。 没看到他失落、颓唐、愤怒的样子,丹刀有些不甘。 他的狼狈和失意赤裸裸地被在场人看到了,凭什么白墨能够继续保持威严肃傲的形象。 胜负欲在这时候凸显,丹刀继续用言语激他,说的口沫横飞。 涂散觉得哪里不对头,白墨太沉稳了。 冉冉只要一不小心走火,白墨必然脑袋开花,他不怕吗? 他肯定怕,这些人不可能不怕死。 那就是白墨还留有后招,并且就在这个大厅里! 涂散想到这里,握紧手里的按钮,立刻四处扫视,寻找可疑的人或者物品。 在哪里?会是谁? 墙角的玻璃碎片,窗边的黑色窗帘,大汗淋漓的众人……涂散看过去,视线所及的大厅里没有奇怪的地方,但是好像少了个人。 少了谁? 忽然他想到了,猛地抬头看向二楼,瞳孔骤缩。 来不及出声——耳边擦过一声极小的空气鸣震声。 和普通□□的声音不同,枪口加了□□。 “硌达——”头骨被击碎。 冉冉后脑勺往前倾,松了手,身体摇晃几下,一股温柔的液体从脑后流出,沿后脖颈一路向下,浸湿了后背衣服,很快在地上汇聚成了一摊刺眼血泊。 几秒之后冉冉颓然倒在血泊里,睁着大眼睛,灰败的瞳孔失焦望着头顶的水晶吊灯。 她到死都不知道是谁杀的她。 涂散朝她迈出一步,可想想,又退了回去。 这种没有多少痛苦的死法已经是对她最大的仁慈,与其落到白墨或者警方手里,不如就这样懵懵懂懂的死去,正如她迷茫的一生一样,飘摇不定无所归处。 楼上,章纯然并没有把枪口收回,调转对准丹刀。 白墨朝她点点头,章纯然明白,食指搭上扳机,居高处瞄准丹刀不可置信且愤怒的脸。 这一枪,彻底将双方的脸皮撕破了。 丹刀更是恼羞成怒,“背地里阴人的混蛋!你还挖了我多少人!” “彼此而已。”白墨余光扫了下冉冉的尸体。 第一滴血已经出现。 一根根绷紧的弦绑在大厅众人心口上,手心都是汗,精神高度集中到可以清晰的听到心跳急促如鼓声,火药味、汗臭味和血腥味充斥空间,和外面夜色一般浓稠沉重。 他们今日势必要在这里分出个高下生死。 白墨设陷阱引丹刀出来,丹刀又何尝全心全意信任他,带足了人手才敢从洞里探出脑袋。 大厅里两方人马数量上相差不大,场地又狭窄,打起来一定是两败俱伤,所以都不敢轻易动手,他们怕死的很。 ——真正的较量在外面。 白墨的埋伏布局和丹刀的人马,谁更胜一筹,能活着见到明早太阳的就是谁。 在他们紧张对峙的时候,唯一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涂散还在悠闲把玩那个按钮。 他们视彼此为最大威胁,完全没有注意到躲在角落里的涂散的异常。 枪声终结了黑夜的寂静。 ——由远及近,一片接一片密集的战斗声朝这边迫近,动静越来越大,余波贴地奔涌而来,玻璃窗被震的“嘎吱”乱抖。 最终飞来一颗流弹,玻璃轰然碎了满地。 战斗已然到达白热化阶段。 大厅内的人下意识咽了咽喉咙,太渴太慌了,血液都要被蒸干了。 枪林弹雨中有个人跌跌撞撞推开大门闯了进来,跪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一身的血,像条被扔在岸边等死的鱼绝望拍打尾巴。 其他人可不管他要死还是要活。 白墨:“谁赢了?!” 丹刀:“谁赢了?!” 那人咳出一大把血,虚弱喊道:“快……快跑……” 丹刀怒了,“到底是谁赢了!” “都,都不是……” “条子来了,兄弟们快撑不住。” 丹刀从懵圈中回神,当即怒不可遏地看向白墨,“你为了杀我,居然把警察引过来了!” “你疯了是吧?!” “我看你真的是脑子有病!精神病!” “你脑子才有病!”白墨怒斥:“都什么时候还在无能狂怒!” 丹刀一口气堵在胸口,满脸通红。 白墨少见的严肃凝重,眼下情况对他来说着实棘手。 对付一个有勇无谋的丹刀,他可以游刃有余,但是警察是一被咬上就死都甩不掉的大麻烦,哪怕甩了,也要缺胳膊少腿,痛不欲生。 听着愈来愈近的枪声,白墨清楚知道那不是自己人在开枪,他们的枪声已经湮灭在警方的攻势下。 到底是谁在后背算计了他们所有人? 一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玩的如此漂亮。 身边有城府这么深的人他怎么会看不出来?! 是谁?到底是哪个混账东西?! 白墨蓦地想到了某个人,往旁边看去,那个角落里早已空无一人。 “我在这里。” 涂散的声音在他们头顶响起,楼上,他和章纯站在一起,笑着和他摆了摆手。 像是和他们打招呼,也更像是在和他们……嘚瑟。 白墨沉声:“下来。” 涂散随意靠在栏杆上,“别呀,在上面看你们狗咬狗特有意思,下来了,你们不得把我撕了。” 见白墨拉了脸,他故作害怕的往章纯然身后躲了躲。 章纯然甚至有袒护他的意思。 好啊,原来不止他一个人策反了章纯然。 白墨脸色彻底阴沉。 此时,丹刀也反应过来了。 “是你通风报信!!” 他的枪口立刻从白墨转向涂散,手背上青筋暴起,随时可能开枪。 涂散不急不慌拿出按钮,在他们慌乱紧张的注视中晃悠,明知故问道:“你们说,我要是按下去了,会怎么样?” 丹刀:“你最好别那样做,不然等我出去,一定让你后悔来过这世上。” “你在威胁我?”涂散笑了笑,做势按了一小寸,下面的人脸色腊白,看的胆战心惊,恨不能冲上去砍了他的手。 “搞清楚,现在是我在威胁你们。”涂散语气平静,像刽子手在临刑前漠然俯视即将他下刀的囚犯,但他的眼神里又透露着疯狂。 这群草菅人命、无恶不作、拿亲人性命胁迫人的家伙,现在也成了他的阶下囚。 原来,这群人也会害怕,在生死面前,他们比一个普通人强不到哪里去,会怕的流汗、流泪、打哆嗦…… 原来,只要放下了道德和法律的枷锁,掌控人命的感觉会如此令人满足,乃至有种凌驾于世界之上的错觉…… 涂散很乐意多欣赏他们的丑态,可惜时间不够了。 “你们怕死对吧?” “告诉你们一个坏消息,我不怕。” 丹刀:“你!——” “嘘。”涂散食指抵唇,做出噤声的手势。 “你们现在是人质,要有人质的自觉,我哥喜欢安静,所以别吵,懂?” “……” 大厅里的众人不知道警察什么时候会攻进来,但他们清楚的意识到,楼上那个,是个真会拉他们一块去死的疯子。 疯子不惜命,所以可怕。 第63章 天空皎月高挂, 星河如水静好,地面却是另一种宛如红莲地狱般的惨状。 这片土地上扎根了百年的大树在连连爆炸声中轰然倒塌,化为灰土, 大火肆意侵袭, 那栋小别墅眨眼消失在火海里, 热风带来无数尖叫和哀嚎声。 ——涂散坐在不远的山坡上,火光映的他脸泛红光,连眼珠子里都盛着跃动的火。 要烧毁一切,熊熊燃烧的复仇之火。 他侧耳仔细听了一会,竟然觉得这些鬼哭狼嚎十分的动听,隐隐有些不能亲眼看到那些人的身体被一点点烧成焦炭的样子而感到遗憾。 或许他真的是神经病。 但是不用担心, 快了, 他的病就快好了。 刚在别墅里, 他把按钮给了章纯然, 自己则先出去和邓队长他们汇合,让他们尽快撤离到安全的地方, 不要被爆炸牵连到。 那天在医院的时候, 邓队长拦住了要去看望章纯然的他, 告知了他所有事情。 他至今记得, 他第二次被带到警察局,迎接他的不是冰冷的手铐和疾言厉色的审讯员,而是在走廊两边站了两排的警察,对着他郑重敬了个礼,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庄重悲凉。 邓队长沉重地开口:“对不起, 涂散先生, 我们没能保护好涂君。” “他自愿作为卧底埋伏在目标身边, 为我们提供了很多重要情报, 在一次协助我们救出人质的行动中失联了,至今,下落不明……” 邓队长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明明走廊不长,可是为什么回声回荡了那么久,久到涂散愣在原地,听不见其他任何声音了,以为自己睡了一觉,刚才的一切都是梦境,是他太担心哥哥的安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然而梦醒了,他还是在那条走廊上,眨眼茫然四顾,邓队长还在低头一遍又一遍和他道歉。 原来不是噩梦啊。 那一天,他就知道涂君很大可能回不来了。 再之后他不顾邓队长的劝阻,跑去见了章纯然,一步步藏好尖牙利齿,故意露出破绽骗过了白墨的窥探,暗中拉拢章纯然,和德钦达成交易,来到这里,走到现在,点了一场大火,烧掉了一群渣滓。 他一直问的都是“涂君在哪里?” ——尸体在哪里? 而不是,“涂君还活着吗?” 他不是来找人的,是来报复的。 白墨和丹刀拿涂君来威胁他根本没用,死人对他没有威胁,只会让他报复的更狠更绝。 再之后,他利用偷偷藏起来的定位器,在章纯然的掩护下,把消息发送给了邓队长他们,并提前几天在附近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白墨和丹刀入网。 到这里,他的任务完成了。 邓队长让警员先把他护送回去,涂散却告诉他,他哥涂君没死,他很快就会回来。 邓队长喜出望外,却也疑惑,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战斗还没有结束。 涂散趁警员不备偷偷逃了出来,回到了山坡上。 只为欣赏眼前这幅热烈中处处透露颓败与死亡气息的盛世绝作——由他亲自执笔挥就而成。 突然,身后响起树枝被踩断的声音,涂散回头,冲来人笑了下,“怎么样?” 章纯然摇头,“跑了一个。” “白墨。”涂散不假思索。 章纯然默认了。 “他本来就狡猾,跑了不算意外。” “他应该是往西边跑了,警察正在追他。” “不。”涂散一眨不眨盯着火海,若有所思,“ 他往东边跑了。” “可在西边发现了他的痕迹。” “所以,他人在东边。” 章纯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狡猾的狐狸会故意留下假洞穴引开猎人。 涂散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 章纯然多看了他几眼,“这好像不是你刚才的那一身。” 涂散点头:“那身脏的了,所以换了新的。” 他抬头见章纯然在出神,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你这样挺像涂君的。” “是吗。”涂散看了看这身装扮,被认可就说明是合格的。 “对了,东西呢?”涂散伸出手。 章纯然拿出一个小玻璃瓶子给他,瓶子里装着一些灰白色粉末。 “就这些?” “能拿到就不错了。” 涂散知道他们对付叛徒手段之残忍可怕,这点骨灰还是当初章纯然小心翼翼费了大把劲才能留下来。 “行吧,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了。” 涂散用布把瓶子一圈圈包好,放进上衣口袋里,最贴近心脏的地方。 “接下来你打算去哪里?”涂散问。 “涂君的仇已经报了。”章纯看向火光冲天的山谷,喃喃道。 她想了一会,转回头说:“我之前和涂君说过,我想回家去。” 涂散:“你家里还有人吗?” 章纯然低下头,她对家的记忆还停留在被战火烧的满目疮痍的村落,干涸的小溪被焦黑的肉块填满,只听得见各种绝望的哭声,只闻得到死亡的气味,她拼命往前跑,却跑不过炮弹的袭击。 “没了,但我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了。” 片刻沉默后。 涂散走上前几步,张开双臂,微笑道:“以后再也不见了,祝你一路平安。” 章纯然笑着回应了这个拥抱,松开手后,后退几步,深深凝视眼前这个人,透过他将另一个人的模样深深刻在脑海里。 “再见。” 她转过身,偷偷抹掉了眼角的泪珠。 往密林里才走了几步,涂散却喊住了她。 “还有事?”章纯然诧异问。 涂散:“我刚想起来,还有两件事,我很好奇,想问问你。” “嗯?” 才一个转身的功夫,涂散好像有哪里变了,章纯然却说不上来。 好奇怪的感觉。 涂散上上下下打量着她,问道:“第一个问题,你是怎么保持这具年轻的皮囊?” 章纯然苦笑,反问他:“你知道他们一般怎么处理抓到的女人小孩吗?” 涂散想了想:“杀了、玷污、或者养大后当牛做马卖命。” “你说的只是一部分。” “他们还可能被掏空身体内脏制作为□□容器,或者成为‘血牛’关在笼子里源源不断被割血,又或者成为试毒实验品。” “我,曾经就是个试验品,和我一起的小孩都死了,只有我活了下来,由于长年注射药物的副作用,我的体型外貌永远保持在现在这种状态,他们觉得我有用,就把我留了下来。” “确实。”涂散不得不承认:“一张纯天然的少女皮囊,是任何化妆品和技术无法比拟的,绝佳的伪装工具。” 章纯然:“好了,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许久没人回应。 “你怎么不说话了?” 她望着涂散的眼睛,这是他和涂君最不像的地方,涂君眼睛里永远有初日般干净耀眼的光,而涂散眼睛却像一道冰川裂涧,只留下一小条缝隙让人从外窥探,只知道里面深不可测,却不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 此刻,这双眼睛正凝视着她,给她很不舒服的压迫感和森冷感。 “骗了我哥的那个女孩,其实就是你吧。” 涂散用的是肯定的口吻。 章纯然怔住了,她明白涂散眼神中的深意是什么了,同时她拼命想要忘却否认的回忆不可控制的苏醒。 惊慌、无措、后悔、害怕……各种情绪揉在她的脑海里,呈现在她闪躲的眼睛中。 她嘴唇哆嗦地说:“我,我不是……我没有……不,不是我……我不知道……” 在她纠结混乱的时候,涂散迅速举起手臂,对准章纯然的腿就是一枪。 “砰——” 枪声和剧痛把她拉回现实,痛喊着跪跌在地,小腿汨汨流出鲜血。 她大口喘息,难以置信地仰头看着涂散。 “你,为什么……” “哪来的枪……” 涂散没理她,自顾自检查弹夹里还剩多少子弹。 章纯然想起什么,艰难摸向腰间——原本别在那里的枪不见了。 什么时候被他拿走的?! 对了,是刚才拥抱的时候! 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出来——涂散从来都没打算放过她。 涂散将枪口移向她另一只腿,问道:“那天逃跑,我哥是怎么被你骗回去的?” 章纯然咬牙不吭声,别过头去。 涂散不和她废话,残忍果断扣动扳机。 又一枪,把章纯然疼得小脸惨白,痛到几乎晕过去。 “最好快说,警察听着枪声很快就会过来。” “到时候……”涂散故意顿了顿,磋磨她的心理防线,俯身目露寒光,如毒蛇吐信森森道:“你知道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现在摆在她眼前的路就两条,要么死在监狱里,要么死在涂散手下。 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回家。 片刻后,章纯然扬起汗淋淋的脸,分明疼出眼泪,毫无血色的皮肤却皱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好啊,我说。” “其实你之前说的没错,涂君,确实是个蠢货。” 涂散皱了皱眉,听不得别人这么说他哥。 “我只需要把我的身世加油添醋描述一遍,露出手臂上的疤痕给他看,他就完全相信了我,单纯的可爱,我卖个惨他就把逃跑计划都告诉了我,他甚至替我挨丹刀的打,满头鲜血地蜷缩在地上哀嚎,就像……” “够了!”涂散怒喝。 章纯然哈哈大笑,双手撑地,指甲恨恨地扣进土里,有些疯魔地说道:“你打了我两枪,这种程度哪里够。” 她还要说,她要拉着涂散一起别好过。 “你知不知道,本来涂君硬气的很,敢当着丹刀的面骂他,打的半死不活扔水牢里泡了几天没吭一声,把枪抵他脑袋上逼他杀人,他宁可同归于尽也不动手。” “可是,一提到你,他立马就服软了。” 章纯然笑了笑,摇头说:“原来再正义凛然的人也会因为亲人的安危而生私心,犯胆怯。他的正义也没有那么纯粹。” “你认为我是恶,我该去死,去向涂君忏悔赎罪,可害他被白墨绑架的是你,害他走上不归路的也是你,你又全然和他的死无关吗?!” 涂散手腕不可觉地颤了颤。 章纯然顿了会,语气阴冷地下达判决:“我们,都是杀人凶手。” 涂散缄默不言。 他知道章纯然说这些是存了什么心思。 地狱里的人以看圣人坠落此为乐——把高高在上,圣洁不可玷污的人拉进淤泥里,折断他的翅膀,砍下他傲然的头颅,看他鲜血淋漓,狼狈痛苦地掩面嘶吼、流泪、茫然无措,然后讽笑着说:“看呐,圣人不过如此,离开神坛什么也不是,他现在还不如地狱门口看门的狗。” 章纯然嘴脸就挂着这样的讽刺,可她迟迟没看到预想之中的涂散的崩溃痛苦。 反而,愈发平静。 涂散俯视她,眼里看不出情绪,“你嘴里那个蠢货,是挺蠢的,善良到会相信你,放弃离开的机会回来找你,带你回家。” 章纯然表情霎时凝固住。 涂散话锋一转,“可是,如果不是他的善良和公正,会有很多有困难的人得不到优质的法律援助,有多少人可以负担起一位高级律师最少六位起步的薪酬?如果他没有坚定抵抗强权的意志,那些冤屈之人只会含恨而死,永远不会见到云散光明的一天。” “我骂他并不代表我否认他,他只是太爱憎分明,不适合在阴诡之地同你们周旋。” “他,高估了自己。” 涂散放下了枪,蹲在章纯然面前,章纯然下意识往后躲。 涂散没有继续动手的意思。 章纯然故意激他:“你来这里不就是给你哥报仇吗?现在杀了我啊!” 她掩盖在嚣张下面的极度恐慌早被涂散看破,只和他对视一眼便慌张撇开。 “我保证,你们都会死在我手里,但警察找不到我动手的证据。” 涂散眉眼弯弯,森白月光照在他带着血迹的侧脸上,不知从哪里地方吹来了一股冷风。 涂散侧耳静听。 “嘘。” “听到脚步声了吗?” 章纯然一听,脸色巨变——警察来了! 她立马挣扎着往密林里爬,腿上伤口出传来一阵剧痛,牵皮带肉的痛。 “啊!——” 涂散踩在她伤口上,宛如踩着一只待宰的牲口,听着她的惨叫声,说:“在你被开庭审判的那天,我会亲自上庭请求法官判你死刑,在那天到来之前,你就一直活在被死亡笼罩的折磨中吧。” “疯了也没关系,因为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去死。” “这算是,我哥给你的惩罚。” 之后,当警察赶到枪声所在地,只在地上发现了痛晕过去的章纯然,和一串朝东边延伸的血鞋印。 ———— 东边有一条不知名的河,附近地势平坦,沿河向上走就可以回到一开始的驻扎地。 月华倾泻,银白铺地,墨色河水静静流淌着,河边只听得到哗哗水声与草丛偶尔耸动的悉悉声。 石头滩上,有个黑影借着清朗月光正在匆匆朝上游赶路。 “滴答、滴答……” 血流了一路,止也止不住。 他走几步就不得不停下来,坐在凹凸不平的石头上大口喘着粗气,咳出几口血。 被捂住的手臂伤痕可怖,几欲见到粉红的骨头,这只是最严重的伤口,从他灰白的脸到流血的小腿,还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口子——被火灼烧到的,被流弹擦伤的,被荆棘割伤的…… 相当狼狈不堪。 忽然,他听到一声细微的脚步声。 一身冲他来的浓郁杀气。 来人特意放轻了脚步,似乎担心惊跑了这只即将到手的猎物。 白墨屏息凝神,一动不敢动,心跳都慢了几拍。 “咔——”来人不小心踩断了枯枝,也踩断了他的呼吸。 不顾疼痛,白墨立刻撒腿往旁边的茂密丛林里跑去。 来人猜到他的意图,抬手瞄准—— 安静的河滩上空响起一声刺耳而突兀的枪声,白烟从枪口袅袅升起,被风吹进河里,融进茫茫夜色里。 白墨钉在原地,低头看着脚边新鲜的弹孔迈不动脚,脖子僵硬扭动,顺着弹道看去。 不远处,涂散目光炯炯发亮,让人在夜里看一眼就能被摄住魂。 “小散。” 白墨本想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像无事发生般和他打招呼。 对视片刻,眼里却闪现疑惑、惊讶、无措、还有害怕——他彻底看不懂涂散心里在想什么了。 被他掌控的玩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脱离了他的控制,甚至可以反噬到他。 “小散,或许我们有什么误会,哥可以和你解释……” 白墨试着朝他靠近,回应他的只有一颗冷漠干脆的子弹。 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他,没有任何解释的余地,今天,他就是要他死在这里。 涂散视线始终咬着他,“枪里还剩一颗子弹。” “给你留的。” “小散,你怎么变成这样了?”白墨有些委屈地问。 涂散不想再陪他演戏,直言:“不都是你教我的吗?” 白墨不认可地皱眉,纠正他:“我记得我教过你要善待生命,尊老爱幼,守护正义,没有教过你玩枪杀人。” “确实。”涂散说着,勾起一个讽刺的笑。 “你在我面前把你最爱的猫解刨做成了标本,然后告诉我这样它的生命永远停留在最可爱的时刻,这叫‘善待生命’。” “你利用梅有德和冉冉的人性弱点,鼓动他们贩卖器官谋利,而你躲在他们身后全身而退,这叫‘尊老爱幼’。” “孤独院的伙伴随口骂了一句你是罪犯的儿子,你就把人从楼上推下去,并告诉当时在场的我,你不是在报复,是一个被欺负了的孩子在伸张正义,对我说,只要有人让我受委屈了,不需要进过任何条律的同意,也可以这样做,而且就应该这样做,伸张正义没有任何错。” “你教的很好,所以现在你让我不高兴了,我想杀了你,为了我的正义,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说这话的,是温柔知心哥哥皮囊里面装的那个恶劣虚伪的灵魂。 他不装了。 “你愿意听我的话,并且融会贯通,我很为你骄傲。” “少恶心我!” 涂散扣紧扳机,“在你死之前,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 “你的目标一开始是我,为什么最后变成了我哥?” “涂君?”白墨轻轻摇头,“不,目标从来都是你,他只是阻拦我的障碍。” 白墨朝涂散走了几步,高高举起双手示意他不要紧张。 “我现在的情况没办法靠武力胜过你,加上枪,你有九层的胜算,不必害怕。” 他的声音越说越虚弱,脸上没有血色,在离涂散还有三米的地方停下了,正好在涂散勉强可以接受的距离内。 站稳后,他继续说道:“那天我本来找的是你,结果见到的是涂君。” “他的眼睛可真厉害啊。”白墨陷入回忆,那双犹如灼灼烈日的眼睛,任何污垢在他的注视下无所遁形。 至今一闭上眼,就是那双眼睛。 “说了不到十分钟的话,他就看出我找你别有居心,严厉警告我别再接近你,他会矫正你错误的三观,让你回归正常的人生轨迹,为你规划一个光明平坦的未来,我要是再敢纠缠,他就亲手把我送进监狱。” 白墨眉头挑了挑,不知是在嘲讽涂君还是自嘲。 他又盯着涂散,盯的涂散有种心理上的不适,像好好走在路上,冷不丁脚上爬上一只大黑蜈蚣,从下到上一路爬上脑袋,钻进耳朵,在里面横冲直撞,让人脊背发凉。 “可是,小散啊,我们一起从孤儿院长大,都是从水沟里长出来的芽,你可以接触到阳光茁壮成长,而我只能够一辈子待在阴冷黑暗的角落里,永远低你一头,想象你会见到怎么美丽的景色,直到我短暂生命结束的那天。” 白墨突然扯了下嘴角:“我很不甘心啊,这样糟心的命运。” “少给自己加戏!” 涂散厌恶道:“从始至终不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怪得了谁!” “我的选择?”白墨低低冷笑一声,又逐渐变为了疯狂大笑,神情有些许涣散,苍白脸庞上写着哀怨失望。 涂散:“你在笑什么。” “我什么时候有过选择了?如果你和我一样,从小最信任的法官母亲因为贪污入狱,最尊爱的警察父亲背叛信仰当了叛徒,一夜之间从备受宠爱的独子成了无家可归、人人喊打的孤儿,每个人见到我都要啐一句‘罪犯的孩子’,朋友、亲戚、老师都恨不得从来没有认识我。” “保姆走了,卷走了家里所有现金,我还不到七岁不会料理生活琐事,第一次自己做饭烫伤了手,我疼的哭晕了,醒来之后发现在一个远亲阿姨家,她们是唯一愿意收留我的人。” “阿姨刚开始对我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给口饭吃给床被子盖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事情发生在差不多一个月后吧,阿姨家的那个熊孩子和我起了争执,我没忍住推了他一下,他摔倒生气了,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他们家的‘取款机’,直到那时我才知道阿姨收养我是为了拿到我爸妈的财产。” 白墨看了眼涂散,他的眼神冷冽如旧,不会为他的任何话动容。 白墨继续说道:“如果只是这样,我不在乎,可那个熊孩子变本加厉,每次在家里在学校里惹了祸都污蔑到我身上,阿姨不分青红皂白地相信他,打骂我,按着我的头逼我为不是我做的错事道歉,否则就不许吃饭不许睡觉。” “后来更过分,把我当成了出气筒,她们夫妻一吵架,她舍不得吼自家孩子,就来骂我扇我,说我是个坏种,该和我父母一起去死,当然,还有很多难听的话,我也记不太清了。” “这样又过了一年,后来我终于受不了了,小小报复了他们一下后跑了出来。” 白墨说的轻松,涂散却不觉得他的说的“小小报复”和他以为的是一个程度。 “你,杀了他们?”涂散问。 “没有,怎么说他们都保障了我一段时间的吃穿用度,我还是知道感恩的。” 白墨咧嘴,眼角弯起一个纯良无害的弧度,“我在他们饭里加了点东西,趁他们睡死的时候,把门窗封死,打开了煤气。” “如果他们醒来了,喊一声或许会有邻居来救他们,如果没醒,也是她们自己的问题,而且在美梦中死去未尝不可,不会有任何痛苦,不是吗?” 所谓感恩,就是让她们不知不觉的死去。 涂散难以用言语来形容此刻的震惊,一个小孩子,怎么会有如此歹毒险恶的心思和手段? 他居然用谈论“今天天气有多好”般随意平淡的语气把杀人过程复述出来。 “坏种”真是没骂错他。 白墨:“小散,你这眼神……是不是觉得我很恐怖?” 涂散冷眼如刀:“我只是感叹,我哥看变态的眼力比我强多了。” 白墨不怒反笑:“因为我们是一类人啊,小散。” “同样的自私随心,同样的不服规矩,同样的选择用拳头捍卫自己的正义,所以我一见到你,就有种亲切感,觉得只要好好教导你,我们会成为最了解彼此的兄弟。” “只是没想到你居然还有个哥哥,打乱了我所有的谋划。” 听他提到涂君,总有根刺横亘在涂散的心口,时时刻刻戳的他血肉淋漓。 ——他最讨厌涂君的说教,每次涂君有开口的兆头,他要么装睡,要么跑出去避难,独留涂君一个人看着他的背影轻叹。 谁想听老头子一样的叨叨,谁想被人欺负了不许立刻还手,谁想用死板的法律条款束缚住自己的一言一行,他就想痛痛快快的活着,别人骂他一句,他还别人三巴掌,别人打他一巴掌,他还别人三刀子,这样不行吗?! 往往他顶一句嘴,涂君会让他抄法典五遍。 那个时候他是真烦这个哥哥,古板、严厉、觉得他迟早会死在自己的善良正义之下。 早知道会出这样的事,他绝对不会说出那样的诅咒,不会那么反叛,乖乖把法典抄了又不会少块肉,现在想听唠叨,却再也听不到了。 白墨似乎感觉到了涂散的情绪变化,顿了会,故意看着他说:“好在最后他遭殃了,死的很惨,血肉……” “闭嘴!”涂散眼圈红了一层又一层。 白墨失笑,看到涂散痛苦,给他带来了片刻的愉悦,在他拿着枪指着他的情况下,这种感觉更加猛烈地刺激着他的神经。 既然涂散不可教,那就放弃好了,大不了离开这里后再找一个,从头教起。 让他跟着他那位讨人厌的哥哥,一起下地狱去。 “警察来了。” 白墨突然说,望着涂散身后,紧张地抬起后脚跟要退后。 涂散诧异回头,他们怎么会来的这么快? 然而,他的身后空无一人,幽黑的密林里只有树枝摇曳的黑影。 他被骗了! 涂散猛然回头,一阵血腥味扑面,白墨已然来到他跟前,不待他反应,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折,软骨发出“硌”的脆响,五根指头瞬间没了抓握力,□□掉落。 就在白墨要够到的时候,涂散抬起膝盖用力一踢,枪飞落到一堆枯草堆里。 两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读出了同样的杀意。 拳拳见肉的打斗声很快打破了石滩的静谧。 …… 邓刚他们焦急闻声赶到时,看到的是一副这样的场景——稀朗的月下,浓黑的风中,一个人跌跌撞撞站起来,捡起了枪,而另一个人倒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咳嗽着吐出几口淤血。 数道明亮的手电光照亮了这片石滩,黑暗遁走,白墨抬手挡了挡刺眼的白光,接着看到了来人身上的警徽。 大事不妙了。 刚才涂散变着法激怒他,拖着他,怒火让他忘记了时间。 跑! 只要往林子里跑,凭借熟悉地形的优势,警察奈何不了他。 白墨拔腿,却发现纹丝不动,低头一看,涂散爬过来拽住了他的脚踝。 警察步步逼近,要没有时间了。 “放手!”白墨疯狂用手肘锤击他的后背,一声闷响盖过一声,骨头仿佛都要被他砸断了。 “不放!”涂散脸上身上都是血块,把血咽进喉咙里,声音沙哑却坚定。 “除非我死,否则你别想走!” “好啊。” 白墨喘着粗气,把枪口抵上他的脑门,眼底一片不见底的深寒,残忍而冰冷地说道:“那你去死吧。” “咔——” 扳机扣动,却没有预料之中血肉飞溅的场景。 白墨又扣动了一下,两下……随后怔然无措。 怎么会这样…… 枪里没有子弹。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涂散,顿时心凉了半截——涂散嘴角挂着一抹笑意,他抬起头望着他,眼角得意翘起,眼睛格外清明雪亮,宛如此时天上明月,映出他将死的结局。 涂散嘴皮动了动,用口型无声嘲讽道:“你中计了。” 说完他的笑意无限扩大,有孩子做了坏事后的狡黠,有以命设局的疯子的深沉可怕。 他故意的,不断拖延时间,有意示弱让白墨抢到枪,又让警察看到他对他开枪。 为的就是借警察的手,杀了他。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涂君!白墨反应过来了。 所以他不亲自动手杀人,而是让他们一个个,或死在法律判决下,或死在警察的枪弹下。 他报仇了吗? 报了,所有人都被他算计了一遍。 在白墨想明白的同时,一颗子弹径直准确飞去他的额头间。 ——一击毙命。 “你不是正义。”涂散冷冷地说,松开了手。 白墨在恐惧中倒下,睁着一双没了光亮的异常瞪大的眼睛。 是因为对死亡的恐惧还是对某个人的怨恨?答案和他的灵魂一起,永远埋藏进地狱里了。 有几滴鲜血溅到了涂散脸上,他胡乱抹了几下,随后慢慢躺下,听着地面上的震动,匆忙凌乱的脚步声朝他赶来,心却是从未有过的宁静。 他长舒一口气,抬起沉有千斤的手臂,在口袋里掏了一阵,掏出块被血浸透的布,放在脑袋边,小心把布解开检查。 里面包裹的瓶子已经碎了,骨灰、玻璃、血液混在一起。 涂散想把它包好,等回去再处理,可老天喜欢和他开玩笑,他的指尖刚触碰到一点骨灰,平静无风的林子里忽然刮起一阵风,不是扯着尖锐嗓子的急风,而是一道温柔的细风,轻轻的拂过脸庞,卷着细密如尘埃的灰飘进无尽的夜里。 仿佛刚才那短暂的一下触碰,是涂君和他最后的道别。 不就是骂了你几句吗?连让我留个念想都不肯,绝情的哥哥。 涂散不满的抱怨着,鼻子酸涩地抽动了一下,眼眶里腾起水雾,模糊了视线,余光似乎瞥到了什么,他偏了偏头,看向水边。 水边隐约站了个人,身影有些熟悉,背脊永远挺直不屈,他在和涂散招手,似乎是笑了。 是要我和你一起走吗? 涂散想着,用尽全身力气支起一点身体,朝他伸出手。 那身影却摇头,转身淌进了河里,离他越来越远,无论涂散如何呼叫都没有回头,黑夜漫长无边。 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没了追过去的力气,涂散平躺着,见满天繁星如梦似幻,似乎触手可及,可真抬手去摸却发现遥不可及,有滚烫的液体夺眶而出,心口一揪一揪的痛。 失血过多,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有很多人影在他眼前晃动,他们七嘴八舌说了什么他听不清了。 只听得到那条河里的水,流的安静而欢快。 群山尽头,云烟之中,升起了一轮鱼肚白,世界再次苏醒,山谷里的大火还在烧着,林子里的鸟儿歌颂新一天的到来,河水不会停止流淌的脚步。 没人知道,这条河流带走了怎样的过去,又迎来了怎样的新生命。 第64章 “404号病房的病人心跳停止, 宣布死亡,叫家属进来吧。” 周正难以接受这个打击,冲进病房, 床上的人已经盖上了白布, 他抓住医生的手不放。 “医生啊, 求求你们了,再争取吧,他还这么年轻,他是和毒贩子打架打成这个样子的,他是英雄啊,老天怎么能把他收走!” 周正一把鼻涕一把泪, 就差给医生跪下了。 旁边的的人拍了拍他的肩, “那个, 周律……” “别闹, 我在救人呢。” “周律,您先听我说。” “听什么!”周正生气了, 训斥道:“你们不帮忙求情就傻站着看?!” 那人:“不, 不是, 涂律不在这间病房, 在隔壁405。” 周正:“……” 涂散没想到他刚醒,迎接他的不是关切的问候,而是周正充满浓浓父爱的一拳,砸在他胸口差点让他又进icu。 他带着全律所的人,上到合伙人下到实习生, 在他床边痛哭。 哭声之大之悲切, 传到走廊上被路过的人听见了, 还以为这病房的里人昨晚没了呢。 “我还没死呢。”涂散无奈而虚弱地说。 “可是差点就死了。”周正抹去眼泪, 握住他的手,仔细看了看他的气色,差但是有慢慢恢复的迹象。 他放心了,忍不住埋怨道:“老邓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吓得我热咖啡泼了一身,那身衣服老贵了,为了你还放了一位大客户的鸽子,你不打一声招呼消失,办公室里积了一堆烂摊子等着处理,都是我收拾的。” 涂散:“对不住了,回去请大家吃饭赔罪。” “算了。”周正还是心疼他,拍拍他的脑袋,“捡回条命不容易,以后别再干这种危险的事了。” “你年纪轻轻有钱有地位,活着等死不好吗?干嘛非逞这个英雄?” “好好。”涂散笑容苍白,“我以后混吃等死就是了,老板可别嫌弃我懒。” 周正又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按着他的脑袋揉,笑骂道:“我肯定嫌弃。” 涂散笑笑,自是安心。 在医院养伤的这段时间,来看望的人络绎不绝,有朋友有客户有对手,有来看他笑话的,有来对他表达敬意的,还有,来审问他的。 其实也算不得审问,因为邓刚是独自一个人来的,穿着便服,拎着果篮,语气难得的平和,问的内容无非是他当初为什么失联,后面又为什么突然出现,以及涂散去哪里了。 “找他?” “他做的那些事,虽然是出于正义,道义上他没错,但法律并不容许他将私情凌驾于一切之上。” “我不知道,或许他害怕回来会受惩罚,跑国外躲起来了吧。” 邓刚看着他,苍白的脸上扬着温和的微笑,窗外阳光照在他身上,温暖和煦,在他周围飘起一圈圈细小的金灿灿的光,他罩着一身宽大的病号服,整个人更显脆弱瘦小,在他身上找不到任何锋利的棱角,温润的像初春破冰后潺潺流动的春泉,是属于涂君的气质。 邓刚睑下了眼,说不清在想什么。 涂散拿起一个鲜红的大苹果,递给邓刚,“吃吗?挺甜的。” “不了,你吃吧。” 涂散咬了一口,汁水充盈,嚼的咯嘣脆。 邓刚闻声抬头,见他吃的津津有味,问道:“听老周说,你不喜欢吃苹果。” “不喜欢的是小散,不是我。” “哦。” 邓刚没有久坐,刚解决了这桩大案子,局里有很多事在等着他,接了个电话就要走。 临到门口,他突然停住了,回头看向病床上的人。 “还有事吗?” “你叫什么名字?” “涂君。”涂散不假思索地说道。 “好。”邓刚点了点头,那张冰山脸上看不出心理活动,一双藏了无数秘密的深邃眼睛盯着他,仿佛看破了一切又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你要记住了,你叫涂君。” 涂散微笑目送他离开,病房门轻声合上,他冥冥之中听到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愣愣坐了良久,转头看向光照进来的地方。 窗外一派生机勃勃,绿枝在风中舞动,清香沁人心脾,再上一点,天高云淡,广袤无边,自由的白鸽展翅翱翔,地面上忙忙碌碌的行人走向家的方向。 舒服的温度落到身上,四肢一点点回暖,涂散伸出略有些僵硬的手,抓住了一缕光,藏在手心里。 今天真是个好天气,这个世界如此可爱。 几个月后。 系统猫咪从休眠中醒来,看到打着石膏的涂散,愣了一下,懒腰也不伸了,立刻疯狂调出记录查看。 看完后,吓得四根爪子在地上打滑,站都站不稳。 “你你你!”系统差点哭出来,追着猫尾巴打转,“你怎么能这么胡来!” “你要是死了,我可怎么办啊!” “我这不没死吗。”涂散揉揉遭罪的耳朵,开玩笑道:“你们一个个怎么都盼着我死呢。” “呸呸呸!不要乌鸦嘴!” 系统猫咪走到他身边,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打石膏的腿,涂散想逗逗它,挠了挠它的下巴,系统并没有像以前一样跑开,瞥了他一眼,心一横,主动往他手里凑,把手感最好的地方露出来。 看你可怜,摸吧,我不反抗。 搞得他像强抢民猫的恶霸。 涂散笑了,同时也知道,它要走了。 “再见。” “我们最好再也别见。” 很多年以后。 已经成为律界“传奇”的涂散为了一个免费的法律援助,前往警局申调资料。 负责接待他的是个意想不到的熟人。 “涂律师,您好。” 涂散看着面前这位英气十足的女孩,警徽在她的肩头熠熠生辉。 “楼,警官。” 他亲切地笑道:“我以为你会去搞科研之类的。” 楼蔷把资料递给他,说:“我也曾经以为。” “但经历过那么多事,我想知道究竟该如何去定义正义。” 涂散问:“那你现在找到了吗?” “还没有。”楼蔷的眼神没有了当初的青葱稚嫩,取而代之的是坚定与明亮,她说:“如果二十年后,我还没有牺牲在罪犯的手中,我会告诉你。” “好啊。” 涂散起身,看着这朵冰艳的蔷薇融化了冰霜,顽强地等到了属于她的蓬勃的夏天,他轻声和她道别:“我等着。” 本世界结束。 ———— 新世界开始。 三天了。 这群老东西跪在太和殿外面不吃不喝已经三天了。 萧元嗣想不明白,这群平均年龄五十往上的文官们身体怎么比他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还硬朗。 原主不过是失足落了水,还是在大夏天,顶多在池塘里泡了不到三分钟就被侍卫拎小鸡一样捞出来了,结果当晚就高烧不退,一命呜呼——简直是脆皮中的脆皮。 便宜了他这个穿越来的。 “所以宿主要好好爱惜这具身体。”系统的声音冷不丁在他脑海里冒出来,“你要是在亡国前挂了,可就是一尸两命了。” “嚯!”这话着实把萧元嗣吓到了,手立刻在被子里摸索,摸上尚且平坦的腹部。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刚来就给他送一个惊吓大礼包吧。 “你在想什么呢!”系统跳脚:“我是说我!你要是没完成任务,我得跟着你一块死!” “切。”萧元嗣松口气,这坑爹系统老是不把话说清楚。 原来那个世界,他在急匆匆赶去证券交易所的路上出了车祸,变成阿飘后飘在空中,看着自己已经成为一团马赛克的尸体以及近在咫尺的目的地,着实是不甘心。 就差一步,他就可以成为亿万富翁,将父母留下来的遗产翻个数十倍,摆脱败家子的恶名,打一场漂亮的翻身战。 可一声刺耳急促的刹车声结束了这一切。 他到死都还是亲友眼中那个玩世不恭的败家子,茶余饭后谈起他,十句话里有九句是在嘲笑他,还有一句是可怜他父母,养了这么个糟心货,还不如一出生就把他掐死。 不甘心啊,太不甘心了。 就在这个时候,系统找上了他,一开口就来了段激情演讲。 “你想打脸那些看不起你的小人吗?” “你想成为叱咤风云傲视群雄的男人吗?” “你想挥一挥手就有百万大军为你效命吗?” “你想……” 萧元嗣:“够了!说重点!” 系统“咳咳”几声:“是这样的,只要你愿意接受系统任务,成为我的宿主,完成任务之后我可以满足宿主你一个愿望哦。” 萧元嗣本想拒绝,想了想,问道:“能把死人复活吗?” “当然可以。” 萧元嗣眼里光芒闪动,却还保持警惕态度,又问:“任务是什么?” “当皇帝。”系统喜滋滋地说:“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万人之上、无人之巅、后宫无数、一句话可以定人生死的封建□□帝王,超爽的哦!” “好,我同意了。” 不管这里面有没有坑,光是能把他父母复活这个条件就足够诱人了。 就是里面有坑他也要把坑填成康庄大道! 不就是当皇帝吗?他从小对数理化不感兴趣,最喜欢研读各类史书,尤其是皇帝们的发家史,外抗蛮夷开拓疆土,内定朝堂文武互掣,其中手段他能够倒背如流,按着成功先辈的路子走,不说成为纵横天下一代明君,守成应该还是能够做到的。 可等他一过来,才发觉是他单纯了。 他是当皇帝不假,但他要当的是个昏君!亡国灭族被后人唾骂的大昏君! “坑爹系统!” 萧元嗣垂死病中惊坐起,差点和这具身体的原主一块去了:“我不干了,放我回家!” “不要生气嘛,宿主。” 系统自知瞒报军情把人骗过来不厚道,怯生生道:“当昏君可比当明君简单多了,而且昏君干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情都是合理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 “意味着你可以疯狂作死啊!” 系统:“有人敢辱骂你,嘎他! 有人敢质疑你,嘎他! 有人敢忤逆你,嘎他! 有人敢否认你,嘎他!” “一顿嘎嘎乱杀!” “爽不爽?” 萧元嗣:“……爽个鬼,你就不能选其他人吗?” “能啊,但是人家没你能败家啊。” 系统唏嘘长叹:“啧啧,毕竟能啃老啃到把父母气死,并且在父母死后半年内把千万遗产败个精光还负债累累也是没谁了。” “我非常看好你哦,宿主,请继续发挥你的败家子天赋,争取在半年内把国亡了,我们都可以提前回去休息了。” “……”萧元嗣真想用尽毕生脏话来骂它,但系统不像人,没有情绪波动,骂了也是白骂,气的是自己身子,一想到这具身体有多脆皮,它就更不值得骂了。 唉。 萧元嗣借着生病的由头躲在寝宫里,慢慢消化这个小世界的知识。 他穿的是秦国皇帝,他爹英明神武可惜死的早,国不可一日无君,由文官们带头扶持了他这个独子上位,新登基不到三个月,就落水没了。 但是按照这个小世界的发展规律,秦国经十世而亡,他正好是第十世,国都还没亡呢,皇帝先没了是怎么回事。 所以系统找他来当亡国昏君了。 阻挠他亡国的第一大敌人,就是在太和殿外头跪了一地的文官们。 不是他们不靠谱,而是他们太靠谱了。 文官为首的是林丞相是他亲外祖父,三朝元老,位同三公,深受皇帝们信赖,托孤专业户。 萧元嗣的皇位就是他力排众议给的,给容易,要还回去可就比登天还难。 原主是个结实的草包,其他皇帝还没到及冠之年就开始急不可耐地接手朝堂之事了,而他都二十出头了,还在花园里逗蝈蝈玩,基本不过问政事。 就他故意装病不去上朝的这半个月,国家各个机关部门运转如常,风平浪静,岁月静好。 可见这群文官有多厉害。 不是他们需要皇帝,而是皇帝离不开他们,皇帝只是他们获取政治许可权利的钥匙,是让天下人承认他们治国策略的吉祥物。 一个工具人而已,有或者没,亦或者是换一个,区别都不大。 哪怕秦国后继无人,他们也有本事让这个国家再挺三百年。 要想亡国,势必要先解决掉这群人。 对此,系统给出的建议是:“嘎!——” “打住!”萧元嗣扶着疼痛不已的额头,坚定拒绝系统简单粗暴的手段:“胡乱杀人不行,这是底线,而且林丞相还是我外公,呕心沥血抚养我长大,我要是下得去手不就成畜生了。” 系统纠正他:“不是‘我’,是原主,林丞相现在和你没有关系,而且昏君不就是要随意屠戮忠臣和百姓吗?” “专权□□懂不懂?下手一定要稳、准、狠啊,宿主!” “不行!” 作为在法治社会成长大的根正苗红好青年,败家可以,亡国可以,嘎人不行,而且那些人和他无冤无仇,他要是下手了那他算什么人了。 再说了,嘎人是为了逼文官们对皇帝失望,对这个国家失望,从而悲愤起义造反,但是让他们造反又不只有嘎人一条路。 作死气人嘛,他很擅长的。 就比如现在,他故意以身体有恙为托词,拖了半个月又半个月,愣是不去上朝,就连反应永远慢一拍的武将们都看出他是装的了,文官们一个个精的跟成妖的狐狸似的,哪能不知道陛下这是何意。 ——陛下小孩脾气又犯了,不想上朝听他们在耳边唠叨立后的事。 可是国不可无君,哪怕这个君王是个傀儡,是个只剩半条命的吉祥物,走不动道要让人架着才能上朝,他也得坐在那个位置上,不然谁来赋予他们合理合法使用权利的名头。 萧元嗣拖延时间是为了做足准备,要和这群老东西斗,他至少要有七八成的胜算才能够出去。 否则被他们压着当小白菜踩,这个国能顽强倔强地活到三百年以后,他骨灰都烂了,这个国家还挺立着。 为了逼他出来,以他亲爱的外祖父林丞相为首,一堆肱骨文臣挺着刚正不阿的脊梁,在太和殿外跪的跟博物馆里的雕塑一样。 三天,整整三天,听去打探消息回来的何公公说,他们一口水一粒米都没吃。 “真没吃饭啊?”萧元嗣披发坐在床上,面色红润,俨然一副起床很久但就是不肯下来的样子,他放下手里的话本子,诧异询问。 何公公躬着身,连连点头,“真没,我看林丞相嘴唇都干出血来了。” “嘶。”萧元嗣摩挲着下巴,思索了片刻,在何公公希冀的目光中大手一挥,“既然不吃饭,那为什么不吃点心呢?” “今早那碟枣泥酥皮糕还不错,叫御膳房做个几百份分给他们垫垫肚子。” “……” 何公公一时语塞,他还以为陛下会有什么高超的办法解决这事,结果张口就是“何不食肉糜”这种昏君之言,一点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甚至又躺了下去,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看话本,龙塌左右两边都站着陛下精心挑选过的侍女,个个都是温柔小意的美人,扇风的、唱曲的、还有捧着话本子的,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够知道陛下是想喝水还是吃点心,并且及时送到他嘴边。 简直不要太舒服! 系统在脑内提醒他:“宿主,何公公觉得你玩的有点过分了哦。” 过分? 萧元嗣觉得作为皇帝,他这样一点也不过分,他是皇帝,昏庸无道的皇帝,贪图享乐的皇帝,反正后人要把他钉在耻辱柱上骂几千年,他现在不玩够本怎么行? 亏死了。 他倒觉得这种程度还不够,他这个昏君还不够昏。 要加把劲才行! 那头,何公公想到外头苦命的文官们,鼓起勇气,小心翼翼提醒这位年轻的君王:“陛下,有没有一种可能,丞相大人,您的外祖父,他们要的不是点心呢?” “哦?”萧元嗣眯起眼睛,坐直了身体,向上看向雕梁画栋的房梁发呆,过了一会猛的一合掌,恍然大悟:“朕明白了!” 何公公高兴地泫然欲泣,跪地行礼:“陛下圣明啊!” “他们要的是垫子!” 何公公愣直了眼:“啊?” “朕知道外公特别喜欢跪地,这样可以在寒风中锻炼他的身子骨,同时可以把他们文官的如松风骨彰显在宫人面前,再传递到宫外百姓口中,让百姓打心底里信任朝廷,毕竟有这样一群好官,秦国江山必定永固,外公用心良苦啊。”萧元嗣感慨万千。 何公公仔细思考陛下的话,怎么听着还有几分道理呢? 萧元嗣不给他继续想的机会,下令道:“给他们发个稻谷蒲团垫着,朕日后还要依仗这些爱卿,别现在就跪伤了膝盖。” 何公公觉着陛下这话好似哪里不对,什么叫别现在就跪伤了? 难道以后还要跪?! 这陛下到底想做什么呀! 萧元嗣:“你还在这做甚,还不快去干活?” 何公公:“陛下,稻草壳硬,恐怕伤身啊。” “说的也是。”萧元嗣垂眸反思:“是朕鲁莽了。” 何公公仿佛又看到了希望,却又听萧元嗣下一秒把他打入地狱。 “叫御医在旁边侯着,要是跪不动了,治好了让他们继续。” 说完这话,萧元嗣觉得差不多了,看看他思虑的多么周全,把御医都给文官们安排上了,充分满足了他们的跪地瘾。 等他们一瘸一拐地回去,关上家门,因为吃干巴巴的糕点且滴水未进的喉咙一定会吐出一口老血,并痛骂他是个昏君。 那他可太开心了。 何公公此刻张着一张嘴巴,呆呆怵着,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过了半晌,何公公眼神一凛,似乎是下定了决定,豁出去了般磕了个响头。 “陛下!请陛下不要再自欺欺人,出去安抚一下百官们吧!他们都是忠心不二之人啊!” “忠心不二?” 萧元嗣终于放下了话本子,从床上坐起,赤脚走到了何公公面前,何公公几乎匍匐在地,头压的极低。 萧元嗣微微低头,可惜了,昏君最讨厌忠心不二的人。 要人人都这么忠心,他的国得亡到什么时候? 萧元嗣的声音从头顶落下,压的何公公头又低了几分:“你从哪里看出来他们是忠心不二之人?” 何公公一听,顿时抬高了脊背,铿锵有力道:“林丞相为了国家社稷,古稀之岁在太和殿长跪三日,只为求陛下出面主持大局,白发竹骨,忠心灼灼,请陛下明鉴!” 萧元嗣挑挑眉,呲笑道:“难道他不是在用这种方法逼迫朕吗?” 何公公吓得唰的抬头:“绝无此事!” “怎么没有?” “外公为了朕的皇后操碎了心,带着一帮大臣搁置朝中公务,浪费三日就为了逼朕妥协。” 刘公公立马反驳:“国不可一日无母,立后关乎国家社稷,乃是重中之重,林丞相是不得已而为之。” “所以他就可以用胁迫之法了?” 萧元嗣语气陡然冷了些许,唱歌跳舞的侍女们见势不妙,歌舞声戛然而止,互相传递眼神,悄无声息地退下,生怕帝王怒火殃及到自己。 萧元嗣逼近刘公公:“君逼臣,臣不得不从,是为臣纲,然而天下岂有臣逼君的道理?!” 刘公公这才发觉自己方才说错了话,看着地上近在咫尺的锦衣上有金丝盘龙张牙舞爪,如它的主人般要将他吞入腹中,不敢再言。 萧元嗣瞥见他手脚都在打哆嗦,继续说道:“刘公公,你说,臣子挟持天子,是想做什么?” 这可是一道送命题。 刘公公哪里敢说,也不能说。 萧元嗣替他说了:“他们想造反不成!” 话毕,萧元嗣长袖怒扫,将桌子上的果盘茶盏尽数打翻在地。 弄出的声响让殿内所有人齐齐噗通跪下,以头着地,不敢直面天子怒颜。 “请陛下息怒!” 他们听到自己的心脏狂跳,也知道陛下被激怒了,却不知道,他们的陛下,正津津有味地看着他们胆战心惊。 ——嘴角的笑容都要咧到耳后根了。 系统看不下去他故意捉弄人,提醒他:“差不多够了哈,宿主。” 萧元嗣:“别呀,封建社会也就这点好了,君恩如天恩,君怒如天怒,只要吓唬过他们一次,以后就不敢胳膊肘往外拐。” “什么意思?”系统听出他话中有话。 萧元嗣:“你不是高科技吗?难道看不出来刘公公是林丞相的人?” “哈?”它真没看出来。 “我这些天把身边的人全换了一遍,就剩一个刘公公没动,转头那群文官就得到消息来逼宫了,他不是内奸还能谁?” “原来如此。” “你还是太不了解人心,需要和我多学习,听我的话。” 系统不知道自己已经跳进了宿主的陷阱,把萧元嗣的话编程代码记在程序里,傻乎乎地应合:“我会向宿主努力学习哒。” 萧元嗣笑意更甚。 见玩的差不多了,再玩怕吓得他们心率过快厥过去,萧元嗣主动缓了气氛,让刘公公按方才地命令去做。 刘公公走了几步路,突然被喊住,一颗心脏又提到嗓子眼。 “陛下还有何事?” “以后你不必来我跟前侍奉了。” “……是。”刘公公心知这是他惹天子发怒后最轻的后果了。 刘公公慢慢退出寝宫,而萧元嗣又躺回龙塌上看话本子去了,看着看着能笑出声来,全然不像方才那般疾言厉色。 刘公公心道:陛下果然还是小孩子脾性,喜怒难定。 萧元嗣想起了什么,说:“还有一件事。” “陛下请说。” “传朕旨意,告诉那些大人,跪到最后的三位朕给他们颁忠臣牌坊,让他们努力跪着,朕想看看谁是朕真正的肱骨之臣。” 刘公公一只脚已经踏出了门槛,听到“忠臣牌坊”另一只脚差点被绊住摔倒。 陛下折磨文臣们还不够,还要昭告全都城这群文官逼宫无果反被戏弄,这是要把羞辱文臣贯彻到底啊! 不过谁叫他们非要来逼宫呢,他们不给他这个皇帝留面子,他干么要给他们留面子。 怒火和痛心在刘公公喉咙里纠缠打转,最后一同咽进心里,愤愤揉成两个字。 ——昏君! “叮咚——”与此同时,萧元嗣脑内响起一阵喝彩声。 系统特意给他买了个烟花庆祝:“恭喜宿主,终于收获到第一个昏君称号了!” 萧元嗣笑了笑:“呦嚯!我这么厉害的吗?” “嗯嗯。”系统一通彩虹屁:“你是我见过任务进度最快的宿主了!” “接下来,只需要收集到六千六百六十六万个昏君称号就可以圆满完成任务了。” 萧元嗣:“……” 顿时笑不出来了。 —— 上朝的日子还是到了。 他躲的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只要后位一日空悬,那就是一块摆在他们眼前肥美无比的肉,不馋的两眼发直,连做梦都想要才怪。 朝堂之上,文官居右,武官居左,泾渭分明,但萧元嗣能明显感觉到文官这边气焰更甚。 武官们从他入殿到落坐,全程微微低头,视线看着地面,一种差生上课生怕被老师点名所以拼命缩头削弱自己的存在感的感觉。 而文官们大多眼角上扬,得意张扬之色尽写眼底,虽不说敢和天子直视,但视线是看着龙椅之上的。 毕竟皇帝是他们养大的,林丞相又是皇帝亲外祖父,本朝武官一向文官被打压,他们有嚣张的资本。 新提拔上来的太监尖着嗓子呦喝一声,朝会开始。 才坐了不到一分钟,萧元嗣就想逃回寝宫看话本了。 太无聊了。 就跟导师半夜突击开组会一样,听又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困得也听不进去他在说什么,偏偏又不能悄摸摸溜了。 堂下众臣说的无非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比如某某官政绩卓越建议提拔,又比如某某地预计今年能够大丰收。 重要的事根本轮不到他知道,他们早就内部解决完了,最后报个结果给他走个过场,算是给他这个皇帝一个面子。 “喂,系统在吗?” “在的呢,宿主有什么需求吗?” “我好无聊,有没有小电影可以给我看。” “暂不提供脑内播放电影服务,但是可以播放我前任宿主们的经历。” “哦,可以,就放那个。” 他挺想看看前面那几个大冤种有多冤,聊以慰藉他枯燥乏味的心灵。 文武百官们还不知道他们的陛下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开小差,按照流程把近期秦国内外事宜上报完,几个文官对了对眼色,互相点头。 今天的压轴戏来了。 礼部侍郎出列,高喊:“陛下,臣有要事启奏。” “温家有女温幼霆,德才兼备,于都城素有佳名……臣等认为此女有后妃之德,可纳入后宫,随侍陛下左右。” 话音未落——“臣反对!” 说这话的是武官之首,镇国将军,他此刻怒目圆瞪,他身后的武官们和他一样的神情。 “温将军刚带兵平定了蛮夷之乱,受重伤未醒,理应按律封赏爵位,怎可入宫为妃!” 礼部侍郎刻薄地勾唇,他是打心底里看不起这群有勇无谋的武夫的,讥讽道:“你的意思是,让她侍奉陛下还委屈她了?” “臣绝无此意!”镇国将军撩起衣摆,金刀阔马单膝跪下,抱拳说道:“温将军志在保家卫国,平定边乱,且富有治军之才,望陛下明鉴,切不可埋没了一位能将啊!” 礼部侍郎反讽:“将军可别这样说,没了她,难道你们就不能保家卫国了?倘若如此,那陛下养着你们又有何用?” “你!” 镇国将军自知说不过这群舌灿莲花的黑心狐狸们,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高位上的陛下身上。 “陛下切不可因小失大!” 礼部侍郎也跟着跪下,故意说给镇国将军听一样:“纳温幼霆为妃是民心所向,必定受到万民祝福,于陛下江山有长远意义。” 言外之意是,你们不让温幼霆入宫,就是看不得陛下江山永固,是想谋逆! 去你娘的民心所向,分明就是你们这群文官挖火坑逼我们往下跳! 要不是大殿上动不得武,镇国将军早就冲过去一脚把这个下巴尖的像狐狸的老头子踹飞。 所有人都望向龙椅之上的天子,从刚才起就没见他说话,盯着一个方向发呆,可那个地方什么也没有。 萧元嗣时而皱眉,时而弯起唇角,没忍住“噗呲”笑出了声,像是看到了什么很有趣好玩的画面。 等他回过神,发现方才还和谐得不得了的朝堂氛围突然变得这么紧张,所有人都用复杂的眼神打量着他。 发生什么了这是? 萧元嗣不解:“你们……” 礼部侍郎:“陛下明鉴!” 镇国将军:“陛下明鉴!” 都是一米七往上走的大男人,可是一个喊的比一个委屈。 他错过什么精彩剧情了?! 萧元嗣维持面上的平静如常,以不变应万变,脑内疯狂让系统给他调记录。 不到半刻钟,他懂了。 众臣看到他们的陛下单手支额,陷入苦思冥想的状态,没多久眉间愁云舒展,睁开眼,坐直了身体。 陛下必然有了决断,所有人都提着一口气等待最终结果。 萧元嗣看着礼部侍郎颔首:“依爱卿所言,让温幼霆入宫吧。” “陛下圣明。”礼部侍郎喜上眉梢,挑衅地看了眼目瞪口呆的镇国将军,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就算陛下长大了还喜欢和他们耍着小脾气,但终归是他们的陛下,心是向着他们的,朝堂之上,没人可以和他们斗,遑论是一群武夫。 萧元嗣又说:“那你们挑个好日子,把封温幼霆为骠骑将军的旨意颁布了吧,让她病好之后尽快入宫统领禁军,伴驾左右。” “啊?” 陛下刚说要封谁为骠骑将军? 这下轮到礼部侍郎傻眼,镇国将军得意大笑。 风水轮流转了这不是。 镇国将军行了个礼,“陛下圣明!” 他喊的贼大声,萧元嗣坐在上头都被震的有些耳鸣。 是的,他故意吼给文官们听的,好不容易能在陛下面前让他们吃瘪一回,他哪能放过。 礼部侍郎僵硬回头看向目光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林丞相,实在是不知所措。 骠骑将军,二品大官,还同时可以掌握禁军统帅权!这不是把脑袋性命都送到了武将们手里。 陛下到底要做什么啊! 林丞相眯眼看向高位上的人,他也是第一次看不懂这个外孙了。 萧元嗣哪里猜不到文官们那点小算盘。 温幼霆自幼随父征战,在军营摸爬滚打多年,积攒了相当高的威望,现在又以五百兵力平定蛮夷五千兵力的侵犯,犹如神兵天降,回都城途中甚至有百姓称呼她为天神下凡。 但是文官们只允许百姓心中有一位下凡的神,那就是陛下。 而温幼霆此般,可称功高震主,而且还是个女子。 文官们使劲浑身解数揪她小辫子,奈何她心细如发,愣是一点错处都找不到。 她有功在身,不可贬,更不可杀,唯一能让她卸下兵权的办法,就是找人娶了她。 只要她嫁了人,按照礼法,嫁后从夫,她的生死便全拿捏在婆家人手里,要她生她才能生,要她死她就得死。 问题是她性格刚烈,一般男子她必是不从,但若是陛下让她入宫,她就是不从也得从! 反正皇后之位一定会出在文官集团里的某一位清贵世家小姐身上,温幼霆入宫当妃还是贵妃都无所谓,因为她永远会被皇后压一头,没了兵权,又没有强大的家族兜底,她就只是深宫一个普通妇人罢了。 萧元嗣隔得老远都听到他们噼里啪啦的算盘声。 一道纳妃圣旨,他不仅可以白得一支训练有素忠心耿耿的军队,还可以得到一个能够为他生儿育女争风吃醋的妃子。 堪称史上最强白嫖技术。 呸。 萧元嗣在心里头翻白眼。 这种手段,说白嫖都算好听的了,这不就是变相吃软饭吗? 通过结婚把女方的财产据为己有,拿了人家的钱,逼着人家不许出去工作,乖乖在家里相夫教子,哄着说“我赚钱养你”。 实际上是用着女方的钱供养了一大家子人,有些缺德的不仅养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外头还养了小三小四小五。 最后钱花光了,全怪到女方身上,说她乱花钱,反正有了孩子,不管怎么打骂她,她都跑不了了。 他原来那个世界这种事情屡见不鲜,现在这个世界更不用说,入了皇宫,想再出去,除非是死。 萧元嗣清楚他的任务是亡国,没必要把不相干的人扯进来。 他是败家,但他不会吃软饭,更不屑于这么干。 而且武官和文官不对付,他这么做就是为了在激怒文官们,明明白白告诉他们——我不和你们玩了,比起做一个受你们挟制的傀儡明君,我更想做一个随心所欲的昏君,快点和我翻脸,然后推翻我! 可是文官们不知道他们的陛下换人了,他们觉得陛下还在和他们耍脾气,所以才会唱反调。 纳妃这事,事关朝局,虽说陛下是君,但他们也容不得陛下次次任性。 礼部侍郎和林丞相眼神交流片刻,有了些底气,梗着脖子说:“陛下,臣等认为封温幼霆为骠骑将军一事有多处不妥,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萧元嗣:“哦,你倒是说说有哪里不妥?” 礼部侍郎义正言辞道:“温幼霆一介女流,长期混迹军营已是不可,怎可与臣等一同上朝,更不可掌管宫中禁军!……” 礼部侍郎叭叭说了一大堆,其他文官纷纷附和他,武官们虽然气不过,憋红了脸也想不出办法驳斥他们。 是了,萧元嗣差点忽略了,在这个封建专权社会里,性别和出生是原罪。 你是屠夫家的儿子,那你一家三代都只能是屠夫,长大了只能接过父亲的刀到集市上卖肉,在这种一眼望的到头的日子里,你的儿子出生了,或者说是未来的小屠夫出生了,又开始了这一家人既定的命运。 同样,你是女子,你就该蜗居深闺直至出嫁,嫁了人继续蜗居在夫家,跑到军营这种男人扎堆的地方抛头露面就是你的不是。 礼部侍郎说了那么多,无非是紧扣“礼法”二字。 两个轻飘飘的字,无声无息地压死了一大批人,申冤都没地方申,也不知道向谁申。 “够了!” 萧元嗣大喝一声,反问礼部侍郎:“朕问的是封赏温将军一事违了哪条律法,你张口只谈礼法,顾左右而言他,是觉得朕好糊弄吗!” “陛下,臣不敢!”礼部侍郎脸色煞白。 “那就告诉朕,哪本书里哪条律法说了不可封女子为将军。” 礼部侍郎搜肠刮肚,心口有急火燎烧,偷偷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同僚们。 同僚们的心中慌乱并不比他少。 因为确实没有哪一条律法说了不可封女子为将军,本朝律法,从来都是论功行赏,不论出身,更不论男女。 可陛下是怎么笃定律法上没写的?! 他不是只会在花园里逗蝈蝈吗?一本《三字经》他到现在还背不熟呢,如何知道那么冗杂繁复的律法? 萧元嗣会知道,自然是因为他让系统给他恶补了,不能打无准备之仗。 礼部侍郎知晓道德绑架对陛下无效,又换了条进攻手段,说道:“陛下有没有想过,温幼霆为将领,百姓和将士们未必肯信服啊!” “镇国将军,礼部侍郎觉得你们不会信服温将军,你们的意思呢?” 礼部侍郎怒瞪着镇国将军,可他刚才呛了人家,人家会理他的威胁才是见鬼了。 “臣等与温将军出生入死,自是全心信任!”武官们齐声说道。 喏。 人家一个机关一起干活的都没意见,你们住隔壁的手伸那么长做什么? 见文官们个个跟吞了苍蝇一样面色铁青,萧元嗣轻笑道:“朕知道爱卿们都是为了朕好,为了江山社稷着想,但百姓们并没有多在乎谁是将军,谁能够保卫家国,谁能够让他们的孩子免受战乱之苦,谁能够给他们提供富足的生活,谁就是他们心中的大将军,是男是女都无所谓。” “既然温幼霆有这个能力,朕为何不重用她?以昭告天下,朕任人唯贤,有志之士尽可归顺,必能为朕重用。” 这话把礼部侍郎说的哑口无言,知陛下心意已决,他再说也是无济于事,讪讪俯身行了个礼,退回文官队伍中。 萧元嗣暗暗松口气,其实他已经坐的腿都麻了,他本想来走个过场就回去接着玩,奈何这群文官太缠人太聒噪了。 他们要是再这么忧国忧民忧君,他这个国永远别想亡。 迟早得找个由头把他们都发配边疆!对着满天黄沙骂他昏君去吧! 萧元嗣在心里头把他们吐槽了几十遍,这时,站在文臣之首的林丞相发话了。 “陛下,温幼霆绝不可统帅禁军。” “为何?”萧元嗣随意问道,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老古板会说什么——“她是女子,不能巴拉巴拉……” 林丞相目露深涧寒光,遥望龙椅上的青年,沉声说道:“因为,她是罪奴之身。” 作者有话说: 新世界会偏轻松沙雕一点(●''''?''''●) 第65章 “啥?”萧元嗣讶然。 经林丞相一番解释, 才知道温幼霆罪奴之身是怎么回事。 说来也简单,就是他爹和二叔争皇位,温家站了他二叔, 结果他爹赢了, 以雷霆手段把二叔所有党羽收拾了一通, 砍头的砍头,发买的发买,温幼霆因为远在边关被将士们包庇下,除了她,温家所有人都死了,而且死的很惨, 她虽然活下来了, 但已经贬为了奴籍。 所以说, 温幼霆和他有灭门血仇。 萧元嗣不由得皱眉, 这倒是他没料到的情况。 文官们看他陷入纠结,有种枯木逢春、绝境翻盘的兴奋感, 他们的陛下总算是醒悟了! 果然还是要靠林相这个三朝元老兼亲外公出手! 陛下终究是那个在他们掌握中的陛下, 一举一动都跳不出他们的规划。 他们不知道, 其实萧元嗣想的是, 天底下居然会有这种好事?! 想瞌睡立马就有人递枕头过来了。 灭门血仇好啊,灭门血仇妙啊。 他更要把温幼霆提拔到身边了! 既然武将们说温幼霆重情重义,那她必然会想为父母亲族报仇,视他这个仇人之子如眼中钉,巴不得立刻杀了他, 只要好好利用, 说不定可以为他艰巨的亡国事业添砖加瓦。 亡国指日可待呀! 萧元嗣嘴角浮起一抹不易察觉地笑, 当场宣布道:“传朕旨意, 朕大病初愈,为感恩上天仁厚,大赦天下。” “温将军现在不是奴籍了,让她病好后速速入宫上任。” “……” 朝堂之下,百官鸦雀无声。 这操作,就连武官们都看不下去了。 还没见过哪个皇帝因为生了场不轻不重的小病,病好后就大赦天下,给人随意脱籍,将有血仇的臣子放在身边。 哦,倒也不是没有,但那可是遗臭万年的昏君啊! 陛下难不成要效仿昏君?此举也太胡闹了! 林丞相再也坐不住了,喊住起身要走的萧元嗣,微愠道:“请陛下收回成命!” 话里带了个请字,但态度里可不见一丝一毫对他这个皇帝的恭敬之意。 萧元嗣高临下,睨视语气里带着命令的林相,甩了甩宽大的袖袍,说道:“天子一言,重如泰山,泰山不可挪,朕言亦如是。” “还是说,外公看不得朕身体康健,不为朕病愈而高兴?”萧元嗣有意压低了声音,使得每个字听上去都带着沉重的天威。 林相默然片刻,萧元嗣挺拔的身影在他眼前变得模糊不清,似乎看不到以前那个跟在他后面哭着喊“外公”的小娃娃了。 在这场祖孙俩的眼神对峙中他终是败下阵来。 “臣,不敢。” “哼。” 萧元嗣冷脸拂袖而去。 回到寝宫,坐到龙塌上,萧元嗣瞬间从朝堂之上力压诸臣威风凛凛的帝王,变成一滩软趴趴只想发呆打游戏的烂泥。 上个朝跟去打辩论赛一样,舌战群儒实操起来可没有电视剧里演的那么爽,对脑力和心理都是极大的考验。 大清早的脑子经不起烧,现在晕乎乎的。 萧元嗣有气无力问道:“系统,文官们恨上我了吗?” 系统:“还没,但已经有人对你有意见了,宿主再加把劲!” 这群文官脾气犟的像茅坑里的臭石头,被他在全都城百姓面前羞辱了一遍,又在死对头武官面前被打了脸,居然对他仅仅是“有意见”的程度。 心理素质也太好了点吧?! 萧元嗣烦闷不已,翻了个身,看着用玉石装饰得雍容典雅的床顶出神。 这座宫殿极尽奢华,但处处都是眼线,用漂亮的鸟笼子来形容它更为贴切。 文官们稳的一批从侧面反映出一个严肃的问题——他们根本不在乎皇帝怎么样。 或者说,他这个皇帝在他们心里没有分量和威严,国家实际上是由他们在运转控制,而所谓陛下就是个傀儡,是个玩具,走的每一步路,见到的每一个人都由他们提前设定好。 偶尔出现偏差也无伤大雅,无碍大局,他们有那个能力把一切掰回正轨。 他闹着要封温幼霆为骠骑将军,要亲近武官,要大赦天下,他们虽然不高兴,但目前为止还在他们的可接受范围之内。 就像是哄一个没有能力还要胡闹的孩子一样,先让他闹,等脾气过去了,闹的没力气了,该听大人的话还是要听大人的话,总归不会翻上天去。 可真的不会掀翻这天吗? 那就不一定了。 萧元嗣的目标,可是要做一位惊天地泣鬼神的昏君。 昏君第一刀,刀的就是这些目无皇权又恃才傲物的文官! 既然还没有踩到他们的底线,那他不妨把事再闹大点。 萧元嗣闭目养神的同时脑内也在飞速思考,接下来要怎么玩才够有意思。 新提拔上来的太监总管小六子拿着一本奏折走了进来,见萧元嗣闭眼似是在小憩,不敢惊扰,放轻脚步走到床边想等陛下醒来。 离萧元嗣还有五六步的距离,萧元嗣察觉到有人,蓦地睁开眼,一道森然冷光劈向小六子,眼神是从未见过的陌生冰冷,吓得小六子赶忙跪地认错。 “是奴才手脚粗笨不小心惊醒了陛下,请陛下责罚。” “无事,起来吧。” 萧元嗣揉揉太阳穴,坐起身。 来这里这么久了,他还是无法认同这个世界落后的思想和制度,更无法融入这个世界的生活,他在这里如同一个骤然闯入别人领地的入侵者,即使是睡觉都是浅眠,对周围的人和环境保持着高度警惕。 再这样下去,迟早他要得精神衰弱,萧元嗣在心里叹了口气,进而又骂起了坑爹系统。 小六子惊魂未定,颤颤巍巍站起身,小心窥探着陛下的脸色,平静清浅的眼眸里蒙着一层他看不懂的雾气,迷离朦胧,与他们格格不入。 他也不敢深究这种抽离感源自何处,将奏折先递了上去,小声说道:“这是礼部精心挑选的秀女名单,请陛下过目。” 萧元嗣:“秀女?” 简单翻看几眼,十个秀女里九个半都是文官集团的人,萧元嗣实在找不出话来形容此刻的心情,那群文官为了往他后宫塞人还真是孜孜不倦,堪称百折不挠啊。 朝堂上怼了他们一遍还不消停,下朝了还要惦记着。 他严重怀疑原主就是被他们逼婚逼的太紧,才会在落水后索性没了求生欲一走了之。 现在是催婚,婚后又要开始催生,生完又要开始催着立太子,立完太子又要催着立太子妃……一天到晚被催着走,这个皇帝做的是真憋屈。 归根结底,还是这群文官太闲了,架空他这个皇帝把前朝的事全揽了还不够,后宫里他的家事也要插一腿。 是该给他们找点大事干干了。 萧元嗣看着奏折,想到了一个大胆而刺激的念头,勾起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冷笑。 小六子看到陛下这样,不自觉吞了吞喉咙。 他上次看到陛下这个笑容,还是在选拔新任太监总管的时候—— 当时,他们几个入宫没多久但还算出挑的小太监站成一排,陛下让人挂了副画在他们面前,散懒地靠在椅子上,说道:“这是朕最喜欢的一副骏马图,你们告诉朕上面有几匹马?” 他们几人瞪直了眼睛看也没看出有马的踪影。 有个胆子大的说道:“回禀陛下,一匹马也没有。” “再看。”陛下眼皮都没有掀开一下,不知喜怒。 过了会,又一个人回禀:“陛下,画上只有一头鹿,并没有马啊。” “你觉得那是鹿?” “是,陛下。” “可是朕怎么觉得那是马呢?” 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摸不准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小六子却隐隐猜到了一点门头。 “不是啊,陛下,明明是鹿……” 小六子打断说话那人,抱着赌一把的决心跑在他前头,跪下,笃定地说道:“那就是马!” “陛下说它是马,那它只能是马!” 到这时,陛下才缓缓睁开眼,视线在他身上逡巡几遍,眼底露出满意的神色。 指鹿为马、阿谀奉承、祸乱朝纲的奸佞宦官,这不是找到了么。 随后小六子尝到了一步登天的滋味,颤抖地从刘公公手里接过太监总管的马褂拂尘,抬头就看到刘公公鄙夷嫌弃的目光。 他打心底里看不起靠拍马屁上位的人,陛下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太容易走歪路了。 但是,小六子上位了是不争的事实,同时他也明白,只有陛下在他才能活着,他如今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若陛下有一点差错,秋后算账他下场必好不到哪里去。 所以在林相派人来拉拢他的时候,他果断拒绝。 宫中浸淫久了,有些事他看不透但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陛下突然大刀阔斧砍掉林相安插的眼线,提拔一批只效忠他的人上位,又拒绝世家女子入宫,在朝堂上公然和文官们撕破脸。 这是什么?这是陛下要夺权亲政了啊! 一边装成不理朝政的纨绔让林相他们放松警惕,一边在暗地里清理他们的党羽,要不是他观察的仔细,琢磨的透彻,也差点被陛下的伪装欺骗了过去。 小六子再次感慨,帝王心,当真是深不可测,日后他更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揣摩陛下的心理才行。 萧元嗣不知道小太监为何一会儿害怕地看着他,一会儿又崇拜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五彩缤纷。 难不成是知道他半夜跑起来看系统放的小故事了? 不可能不可能,萧元嗣立刻打消了这个猜想,把奏折扔回小六子怀里。 “传旨,宣名册上的女子于明日入宫。” “还有,让她们收拾好在宫中长住需要的东西。” 小六子满腹疑惑,陛下不是不同意世家女入宫吗?怎么这么快又改主意了?还要她们长住。 陛下莫不是有了什么抗婚良策? 小六子这回猜不到了,只能先照陛下的意思去办。 ———— 宫外,礼部侍郎府中,到处张灯结彩,每个人脸上洋溢着喜气,宾客声喧嚣至天。 侍郎拉着女儿的手,仔仔细细看了最后几眼,忍不住抬起袖子抹眼泪。 昨天他骂骂咧咧地回到府,今天就兴高采烈把女儿送出门,千叮咛万嘱咐。 “到了宫中一定要尽心侍奉陛下,和其他娘娘打好关系,若有棘手的麻烦,一定要及时和父亲说,切莫一个人忍着。” “放心吧父亲,女儿必然谨记。” 陛下这圣旨下的蹊跷,只说让秀女入宫,却没有分封品级。 许是要等亲眼见着了再定名位高低也未可知。 昨日散朝后,陛下应该是知错了,所以退让一步,准许秀女入宫以安抚被他激怒的百官。 早知如此,又何必在朝堂上那般不给他们留余地呢? 礼部侍郎擦拭掉眼角的泪花,送女儿上马车,他就这一个女儿,急召入宫很多东西都来不及准备,把能带上的都给带上了,连同乘坐的马车,整整有十余辆,车队浩浩荡荡驶入皇城中,街道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羡煞旁人。 马车走了不久,离礼部侍郎家不远的幽巷里,爆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哭,夹在喜庆的锣鼓声里,在这种大喜的日子里极其刺耳。 怕冲撞了自家小姐,侍郎府的小厮们举着扫把进去赶人。 “滚滚滚!” “今日是我家小姐入宫当贵人的大喜之日,别在这里哭爹喊娘触我家小姐霉头!” 痛哭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衣着褴褛,形容枯槁,瘦的皮贴骨架,跌坐在地上眼泪止不住的流,有一气没一气地说:“我的女儿前天饿死了,埋了,可昨晚被野狗从地里刨出来,啃的不成样子,我还有一个外孙女,牙都还没有长出来,也要饿死了,我也没几天日子过了,你让我怎么不哭啊!” “哎呀。”小厮也是家里有女儿的人,动了恻隐之心,想摸出几文前扔给他,被同伴制止了。 同伴抬起下巴点了点巷子里头,里面密密麻麻坐满了和老人一样的贫民,挤得巷子里没有落脚的地方。 贫困、病痛、饥饿、寒冷共同造就了他们脸上的麻木。 这钱不能给,给了一个,其他人也会像地沟里的脏老鼠闻着味围上来,甩都甩不掉。 同伴高高举起扫把,重重打在老人身上:“快滚!再不滚打死你!” “呸!” 老人蜷缩起身体保护自己,他想说他没力气走不动了,可他们不给他这个机会。 扫把一次次扬起又砸下,砰、砰、砰—— 慢慢的,他说不出话了,身体也不再颤抖了。 ———— 宫内,世家小姐们和家人告别后,由小六子领着朝宫内走。 可走着走着,有心细的小姐发觉这路不对。 “公公,这不是去后宫的路,您要领着我们去哪里?” “小姐别担心,这是宫里,总不会卖了你去,陛下在等着呢。”小六子不咸不淡地答道。 虽说没有恶意,但深闺小姐脸皮子薄,霎时脸上飞上一抹薄红。 小六子看在眼里,心里头暗暗为这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们捏了一把汗。 心理素质这么差,接下来可怎么禁得起陛下的折腾。 一行人来到一处院落,此地装饰不同于内宫的富丽堂皇,几乎无甚繁复点缀,打扫的干净雅致,朱门紧闭,高墙环绕,高悬门匾上写着鎏金的“公明廉威”,在白日的照耀下,平白透出一股端肃正气。 小姐们此刻有些害怕了,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是陛下会居住或者玩乐的地方,倒像是……拘押问刑的衙门。 “公公,这,这到底是哪里?” “究竟要让我们去做什么?” 小六子没回答,自顾自打开门,向身后扫了一眼,侧身让出一条路。 “诸位小姐,随奴才进去吧。” 交代好各位小姐们的任务,小六子回寝宫向陛下复命。 “她们没闹?”萧元嗣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撑着脑袋打哈欠。 小六子想了下:“闹到是没怎么闹,就是一个比一个脸色难看,跟闷了一大碗苦药似的。” “噗。” 萧元嗣想到那个画面不禁笑了。 想想也是,都是世家贵女,受过严格的礼仪教习,刀架到她们脖子上都不能失了体统,何况他只是让她们帮忙查个账目。 文官集团发展到如此庞大的规模,内里不可能同表面一样光鲜亮丽,必然有着数不清的暗箱操作。 水至清则无鱼。 没有油水的事情谁愿意去做?饭都吃不起了谁还能够一心为国为民?他们是当官的,又不是当菩萨的。 要逼他们反,就得触及到他们的根本利益,鞭子落到最柔软的地方,打的鲜血淋漓,就知道喊疼了,就知道反抗了。 萧元嗣想查他们的贪污腐败,又不能让户部的人来查,文官们都是一窝生的狐狸,必然会彼此包庇。 而武官们大多大字都不识几个,看账本会看的两眼一黑,更别说找出其中漏洞来。 他自己上又不可能。 但这些文官家的小姐们就不一样了。 她们基本都是读过书,学过算术的,方便日后协理婆母管家。 水田铺子有多少、人丁月俸如何规划、家中收入和支出是否能够达到平衡……她们都得门清。 可是,就算她们的能力再出色,也仅仅只能得一个管家权,铺子里赚来的银子都是夫家的,她们要用必须和丈夫提前说好,否则会被长辈骂没规矩。 萧元嗣老奸巨猾,只说让文官们把女儿带进宫来,又没说是封妃还是其他的,他们自己想多了可怪不得他。 让这些小姐查账萧元嗣也放心,她们并不知道手中的账本是他们父亲或者父亲同僚贪污受贿的证据,只当是陛下要考验她们的能力,为了家族颜面,怎么也得拼口气,不能在其他小姐和陛下面前丢人。 她们绝不会想到,离他们一墙之隔的地方,就是她们父亲兄长办公的府衙。 那些文官们只知道陛下派了一批“能人”来辅助他们处理公务,并不知道“能人”在哪里,也不知道长什么样。 陛下下令,他们处理过的账目都必须交由“能人”再处理一遍。 起初他们并没有多在意,陛下久居深宫,能找来什么他们不知道又有能力的人呢? 不过是小孩子想玩过家家了而已。 玩就玩吧,小皇帝越爱玩,少插手他们的公务,少给他们惹麻烦,他们求之不得。 他们也很自信自己高超的填帐手段,除了他们自己,没谁可以看出其中门道,在这里任职的已经是这个国家最顶尖的算术人才。 没有人对此在意,照常做着手上的公务。 直到一箱又一箱的账本被抬回来,只是随手翻看几页,所有人大跌眼镜,瞠目结舌。 不管是新账还是旧账,有问题的地方都用朱笔圈出,还做了批注—— 哪个地方的支出和纳入有问题,什么时候有人挪用了钱款,就连挪用的手段都被她们看出来了! 文官们边翻看手边抖的跟筛子似的,双腿哆哆嗦嗦要人搀扶着才能站稳。 艹! 这群人哪来的?! 不仅查的准,查的狠,还查的很细。 曾经户部侍郎图省钱用公款卖了几条亵裤的事都被她们扒出来了! 奇耻大辱!岂有此理! 这是连裤子都不打算给他们留一条了! 是谁?!到底是谁在背后整他们! 文官们一整天坐立难安,好不容易熬到回家的点,风风火火跑回家,关门审问家里每一个人。 排查过后发现问题不是出在家里,那就是文官集团里出内鬼了! 一定是这样,只有他们自己人才有这种能力和手段! 于是他们又开始疑神疑鬼,看同僚的眼神就像是在看扒光他们底裤的流氓。 户部大乱的消息很快被萧元嗣知道了,他让人把寝宫门关上,留他一个人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在床上滚来滚去,笑的要多缺德有多缺德。 “哈哈哈哈——妈呀,笑的肚子疼。” 这不比上朝听他们念经有意思多了。 系统:“哇偶,你好缺德哦。” 萧元嗣挑眉:“我干的如何?” 系统坏笑:“嘿嘿,那还用说,当然是漂亮!” 萧元嗣:“哈哈哈——” 系统:“哈哈哈——” 在户部人人自危的时候,隔壁的世家小姐们正在加班加点努力查账目。 偶尔会听到隔壁传来奇怪的声音。 “哎,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小耗子打架呢。” “别管了,查账要紧。” “哈哈,我已经查了二十多本了。” “可恶!你等等我们啊,我们还是不是好姐妹了!” “谁叫你们要分心的,活该。” 萧元嗣越来越期待,两边人见面的那一天。 该是有多么的精彩! 第66章 萧元嗣看热闹不嫌事大, 决定再给他们加把火。 前阵子封温幼霆为将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他的案桌上难得出现了比平时多几倍的折子。 但基本上都是对他的行径发表抗议的,还有些仗着文采好变着法骂他的, 只有稀疏几个人没抗议, 而是对他们陛下的龙体安康表达深切的关心。 这几个人能在众大人对他口诛笔伐的形势下还坚定地向着他, 萧元嗣觉得他们很有成为谄媚奸臣的潜力。 值得一个大力提拔! 至于他们有什么能力,擅长什么工作,一点也不重要,昏君办事只为自己开心,谁管其他人的死活。 萧元嗣迈大步来到案桌边,摊开御用宣纸, 狼毫蘸墨, 大笔一挥。 我的字真的越来越漂亮了, 萧元嗣自恋地想。 希望他可爱的文官们不要被这个惊喜吓到。 一道跨级提拔的圣旨在三刻钟后送达文官们面前。 文官们正在集中用午膳, 听完圣旨差点噎过去。 “祝、秀、山!” 小六子一走,户部侍郎立马火冒三丈跳起来, 声音大到能把屋顶掀翻。 他指着一个躲在人群最后面缩头缩尾的官员, 双眼愤怒地能喷出火来, 其他人犀利的目光也落到他身上, 无一例外,都是恨不得把他扒皮啃了。 “内鬼就是你吧!为了抓出你,我们不眠不休熬了七天七夜啊!你小子藏的可真够深的!” “侍郎大人,下官冤枉啊!” “你还敢狡辩!你一个从八品芝麻官,连陛下面都没见过, 无功也无过, 现下陛下突然要提拔你为正五品, 你敢说你是清白的?!” “下官真的没有, 下官也是百口莫辩啊!” 祝秀山急得要哭出来,他哪里知道陛下会看上他,突然,他指着另一个人喊到:“他,他也被提拔了!大人你们怎么不审问他!” 他这一指,锋利得能削皮断骨的眼神转移到了另一个人身上,那人顿时感到极大的惶恐。 “我,我,我也不知道啊,你们别这么盯着我。” “我要是内鬼,天打五雷轰!” 祝秀山举起手,义正言辞地说道:“我也是!天打五雷轰!” 这时。 “轰隆——” 天上响起一记闷雷,不偏不倚正好打在府衙上空。 “……”所有人面面相觑 祝秀山弱弱把手收了回去,被其他人慢慢逼到墙角,跌坐在地,笼罩在无数道迫近的人影里。 完、完了。 这日散值,文官们黑着脸一言不发从府衙走出,每个人脸上身上都不同程度挂了彩,有几个甚至要人搀着才能走路,不知道还以为他们去演武场和武官们切磋过了。 萧元嗣听着小六子的汇报,几次差点没憋住笑出声来。 “宿主,你可真会玩。”系统半恭维半无奈道:“一道圣旨就让他们狗咬狗,等他们发现咬了个寂寞都该恨死你了。” 萧元嗣:“那不正好,是你让我当昏君的,昏君不能去治理朝政,不就只能放开了玩,再说了,这才到哪里,我还有更好玩的手段在后头呢。” 看着萧元嗣亢奋地样子,再想到那群可怜的文官们,一股恶寒涌上系统心头,它突然有点后悔绑了这个人来当宿主。 最后事情不会脱离它的控制吧? 系统觉得有必要担心这个可能。 想到事还没成不能太过于嚣张,萧元嗣收敛了一些气焰,询问道:“系统,现在那群文官们状态如何?” 系统:“额,不好,非常不好,我检测到他们的怨气值又突破了新高,离造反快了,宿主加把劲!” “哦。”那他下一步的行动可以提上日程了。 那个精心准备的炸弹,趁着他们怨念正浓的时候放出去,一定能炸出精彩无比的火花来。 迫不及待想看到他们惊掉下巴的模样。 ———— 府衙一连几日乌云密布,有问题的账目流水一样送回来。 查内鬼的事不得不放一放,账目才是迫在眉睫的难题。 文官们办公时也不像从前那样会时不时聊上几句,面对面坐着一天也不见得能说上一句话,除非是交接工作不得不开口。 沉默压抑的像潭死水。 萧元嗣的到来搅动了死水,同时即将掀起一场席卷所有人的狂风骤雨。 “臣参见陛下。” “诸位爱卿平身。” 萧元嗣穿过俯跪了一地的大臣们,径直走向主位。 文官们刚要起身,又听萧元嗣轻飘飘来了句,“听闻侍郎大人挪用军款买了几条亵裤,朕想知道是哪家的,令侍郎大人如此爱不释手。” “噗通。” 户部侍郎立马又跪了回去,一片羞红从鼻尖连到耳后根。 萧元嗣视若无睹,正拿着账本饶有兴趣的翻看。 户部侍郎在这一刻明白了陛下来此的目的。 找他们算账来了。 “陛下,臣知错了。” 户部侍郎识时务,趁陛下没开口前先行认错,其他人见状也通通跪下。 “陛下恕罪,是臣等一时糊涂啊!” “糊涂?” 萧元嗣笑了笑,把账本甩他们跟前,说道:“你们要是糊涂,能把账本填的如此漂亮?我的人反复查了五遍才发现其中玄机,你们可不愧是国之栋梁啊。” 户部侍郎能从萧元嗣笑中带冷的语气里感到他的愤怒,轻飘飘的风里藏着一把冷冽的刀,快速而准确地劈向他们,而他们无力招架。 他把头压的更低了点,额头上的冷汗一滴滴落在他眼前的地板上,打在他心口上。 是谁? 到底是谁在背后帮助陛下坑他们?! 祝秀山他们以身家性命起誓绝无背叛,暂且可以排除他们。 难道是武官? 不,不可能,那群莽夫目不识丁,不可能看得懂账目。 宫内就只剩一些宦官…… 但也不可能,宦官的一举一动都在宫人们的监视下,且有如此能力,何必净身入宫,和他们同堂共事也是够格的。 那还能是谁? 会算术,懂账目,精通填帐手段,对种开销了如指掌,还要心细如发。 这种人按理说他应该认识,就算不认识也应该听过他的大名,怎么会一点头绪也没有? 户部侍郎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会是谁,最后,他忽地灵光一现。 一个令他遍体生凉的猜想浮现在脑海中。 难道说,陛下瞒着他们偷偷扶持了一批新臣,而且这批臣子的能力并不比他们差多少! 只有这个可能! 陛下是什么开始规划的?!他们竟然一点察觉都没有! 再联想到陛下最近种种反常的行为,户部侍郎更觉惊恐。 难不成陛下是故意装成无所事事的草包,蒙骗我们放松警惕,同时培养自己的党羽,悄无声息的布下一张围捕我们的罗网,只待时机成熟,便可一举夺权成功! 要施行如此缜密的布置,绝不是一朝一夕可成,陛下才及冠而已,这么推算,他的准备是从还追在我们身后让我们陪着玩蝈蝈的孩童时期开始的。 那是才八岁的孩子啊! 居、居然…… 陛下的城府,竟有如此深不可测! 就算先帝在世都未必能隐忍如此多年。 作为看着陛下长大的臣子之一,连陛下真正的样子都没有看过,户部侍郎内心五味杂陈,说不出是喜还是忧。 “宿主,好奇怪。”系统迷茫的声音响起。 萧元嗣问:“出什么事了?” “文官们对你的怨念突然淡下去好多。” “不是吧,会不会是你坏了。” “不,可能……吧。” 系统:“反正你快点,使劲作死!让他们恨透你!” “知道了!别吼了!” 萧元嗣回神,给随侍一旁的小六子一个眼神。 小六子从袖袍里掏出圣旨,尖着嗓子开始宣旨。 “陛下有旨,户部侍郎曹卧、工部员外宋奋……德不配位,发配边域,以儆效尤……” 底下文官们脸色惨白,身体摇摇晃晃,像是下一秒就会原地晕过去。 这是萧元嗣给他们准备的第一份大礼。 借着贪污的罪名,从重处罚,将文官集团里重要的一批人通通发配边疆去吃沙子,年老一点的就去相对风沙没那么大的地方,年轻一点的直接发配最边界。 他们辛劳了半辈子,有功劳也有苦劳,定然受不了这样的屈辱,最好去了边疆后天天骂他,把他昏聩之名传遍边疆,传到敌国耳朵里,告诉敌国他就是个坑害忠贤的昏君,赶紧来灭了他! 文官们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恍惚没多久就恢复了平时的犀利沉稳。 他们是不可能去边域的,就算是陛下亲自下旨,只要林相没有同意,一切都还有转圜的机会。 户部侍郎默默看向角落的一个小太监,小太监点点头,悄无声息地从偏门出去,直奔丞相府。 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等林相过来主持大局。 系统提醒道:“宿主小心,他们喊外援了,林相还有半个小时到达战场。” “哈。” 萧元嗣在心里轻蔑地对他们竖起中指:“一群怂货,打不过就喊外挂。” “放心吧,等不到我那外公过来,我过会就能结束这里的战局。” 萧元嗣信心满满,给他们准备的第二个礼物是时候送上来了。 那边,户部侍郎酝酿片刻,慷慨陈词道:“陛下如此,朝堂将无人可用,请陛下三思啊!” 众臣一呼百应,气势磅礴,“请陛下三思啊!” 这群人最擅长的就是以人多营造出让他无力抵抗的气势,从而碍于大势所趋妥协。 逼他纳后是如此,逼他放弃封将也是如此。 可惜,这招现在不管用了。 萧元嗣勾起浅笑,说道:“诸位爱卿怎知朕手下无人?” 闻言,众人心中咯噔一下。 怎么把陛下的那批“能人”给忘了。 萧元嗣合掌,一队禁卫军鱼贯而入,在墙壁边排成一列。 他笑吟吟的像是只披着羊皮的饿狼道:“朕说的能人,你们也认得。” “臣等……也认得?” 文官们彼此对视,眼神中都是一头雾水。 如果认得,他们怎么会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过? 萧元嗣下令:“可以了。” 禁军们得令,一言不发拿出工具开始拆墙。 文官们个个伸长了脖子往墙壁那头好奇窥探,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陛下说的人原来一直就在隔壁大殿里。 让自己夜不能寐,胆战心惊的罪魁祸首离自己只有一墙之隔,而自己却从未发觉过。 文官们只觉得脸上烫的慌。 禁军动作很快,斧锤乒乓一顿敲,墙面很快爬满了蜘蛛网一样的裂缝。 最后用力一推。 “轰——” 墙壁碎成一堆土石,扬起一阵黄土灰,呛得文官们抬起袖子掩住口鼻。 “咳,咳咳……” 待尘土散去,熟悉朦胧的身影渐渐清晰。 两行人终于看清了彼此的面容。 第一次见面,或者说是重逢,他们近在咫尺,却相顾无言。 文官们瞪直了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爆出来,嘴唇哆嗦发青,脑内一片空白。 我是谁?我在哪?对面那是谁!! 小姐们笔都还没放下,同样不知所措。 一股顽劣的风从外头吹进来,绕着他们打着旋,吹乱了额头的碎发,吹涩了震惊的双眼。 小姐们:“你们怎么在这里?!” 文官们:“你们怎么在这里?!” 在鬼哭狼嚎的风声里,只有萧元嗣笑的焉儿坏。 瞧瞧,准备了许久的大戏,这不终于能开演了吗? 作者有话说: 爪子爪子 第67章 文官们率先反应过来。 敢情陛下说的“能人”, 就是他们的女儿! 这些日子,揭他们老短,害他们焦头烂额的人居然是他们最亲近的人! “陛下!” “您这是何意啊!”文官们一个个脸色灰青如丧考妣。 萧元嗣仿佛没看到文官们不解与埋怨的目光, 笑的一派安然。 “朕是要告诉众爱卿, 放心去边疆吧, 你们的女儿能力并不逊色于你们,都城有她们守着,无需担忧。” 众人先是呆若木鸡,心想陛下在说什么昏话,小孩子脾气又犯了,在和他们开玩笑? 而后看到萧元嗣认真笃定的眼神, 慢慢回过味来, 再看看因没日没夜查账而疲惫不堪的女儿们, 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炸开, 整个人如坠冰窟。 真真大事不好了! 陛下这是玩了一招瞒天过海先斩后奏! 本该入宫为妃的世家小姐们成了陛下的免费苦工,锻成了一把对准她们父兄的利剑。 但他们又怨不得陛下, 毕竟人是他们巴巴送进宫去的。 萧元嗣从始至终只说召世家女入宫伴驾, 入后宫为妃是伴驾, 入朝堂为官也是伴驾。 如此一语双关, 狠狠地摆了他们一道! 再想到陛下打算让他们的女儿顶替他们的职位,文官们一口老血直冲天灵盖。 女子、女子怎可和他们同堂为官?!怎可和他们平起平坐?! 这将祖宗礼法置于何地?!这将文武百官的颜面置于何地?!将天下文人置于何地?!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开玩笑了,阴阳颠倒、牝鸡司晨,如同日月升落调转,为天地不容!是要动摇国之根本, 亡国灭族的昏政! 陛下必然是和宦官厮混久了, 听了谗言, 糊涂了! 他们需要尽快纠正陛下的错误, 不能让他在昏君的路上越走越远。 户部侍郎神情坚毅,一副要以身殉国的架势,恳切进言道:“承蒙陛下厚爱,臣女愚钝,不堪重用,望请陛下收回成命,下官回去后必会好好教导儿女,绝不再让她们逾矩!” “她们可不愚钝。”萧元嗣说道:“要不是她们,朕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朕用来养军救灾的银子竟然有五成进了某些硕鼠的肚子里。” 众人心口一紧。 “朕的朝堂养了太多无用的老鼠,一个个吃的膘肥体壮令朕心生厌烦,你们说,朕该怎么对付这些老鼠好呢?” 账目! 刚才被陛下要提拔女子做官的话气的冲昏了头脑,把这事给忘了。 文官们不止手心是汗,额头上、靴子里、后背上,皆是冷汗涔涔。 他们现在是腹背受敌,一时又找不到能够同时解决账目和女官的法子,是以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早知道当初就不花那么多银子请人教自家女儿三书六礼,学个女德女训能够相夫教子安稳度日便算了,也不会被陛下盯上骗进宫来干活。 眼下还有谁能救一救他们和苦命的小姐们啊? 有谁能够劝陛下回头是岸? 对了,还有林相! 众人想到办法了,低着头互相对了对眼神。 陛下再任性,也不能在林相面前任性。 托孤老臣加上亲外祖父,陛下若是冲撞林相,不仅无德,更是无孝!是要被天下人戳脊梁骨的。 已经派人去请林相了,看时间应该快到了。 众人微微松了口气,林相绝不可能见死不救,放任能臣发配边疆,更不可能让女官横行朝堂。 这个国家,萧元嗣是明面上的君王,林相才是背后真正掌权的人,已经是众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你们是不是在等救兵?”萧元嗣打趣的问。 众人惊讶,陛下怎么知道的? 萧元嗣轻笑:“呵。” 你们把丰富多彩的表情都写脸上了,当我是瞎的吗? “不用等了,林相来了也没用,朕是不会听他话的。” 有人听了这话皱起眉头,下意识以训斥的语气说道:“陛下,林相是您的亲外祖,承天命辅佐陛下,您怎可对他不敬?” 他们习惯了搬出林相来压制萧元嗣,完全不在意现在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情形下。 在他们的潜意识里,这位帝王可以表达他的意见和态度,但采不采纳从来由不得他做主,而是由他们这群文官协商后决定。 皇帝是谁不要紧,糊不糊涂也不要紧,但一定要足够听他们的话。 所以他们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驳斥萧元嗣,他们觉得萧元嗣没办法拿他们怎么样。 萧元嗣早清楚自己是个傀儡皇帝,他对夺权一点兴趣也没有,如果不是必须要亡国,他乐的有人替他管理国家。 但他不喜欢别人动不动威胁他,更不喜欢被人控制。 “朕就是对他不敬,爱卿们能奈朕如何?”萧元嗣眼尾挑起,笑容肆意张扬。 他最讨厌别人用年龄大欺负人,年龄大阅历深是值得人尊敬,但倚老卖老就是老不要脸了。 老的既然都不要脸了,他为什么还要? 他纵容这些人太久了,让他们飘到分不清谁才是他们的天。 文官:“陛下实在不该说出这种话,还请陛下认清……” “都给朕闭嘴!”萧元嗣哗的站起,庞大有压迫感的身影笼罩住了说话的那位臣子。 “朕是天子,承天命临世!朕的意思就是上天的意思,你们难道要忤逆上天不成?!” “既然礼法上不允女官的存在,万事不破不立,那便由朕亲手打破它!再编撰出一条合情合理的新规则!” “没人可以妄图控制、否认朕!朝堂之上,先君臣,后亲疏,于朕而言,林相只是一个年纪大些的臣子罢了!” “你们不必用那种眼神看朕,就算外祖今日来了,以死相逼朕也不改!” “朕是天子!朕的命令就是天命!天命绝对不会错!” “谁再敢和朕说一个‘不’字,即刻发配边疆!永生永世不得召返!” 萧元嗣一只脚嚣张地踩在矮桌上,双手随着情绪挥动,宽袍甩动,帝王的气势和流氓的痞气在他身上交织爆发,立刻将文官们震慑住了。 他慷慨激昂地对着众臣一顿喷,把一个刚愎自用、薄情寡义的昏君演活了。 众臣难以想象这等昏聩之言居然是出自一国之君口中,仿佛被雷劈了一般动弹不得,道德观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指着他半天蹦不出一个字。 这正是萧元嗣要的效果,封建社会对孝极其看重,这些文官从小就被灌输了严格的孝悌观念,萧元嗣的不要脸简直是刷新了他们的三观! 而且在封建社会,他作为男权制度下的统治者,不维护男人的利益,居然要给女人权利和地位,打碎了这个社会形成的基石,简直就是在作大死。 无德、无贤、不孝,三项“罪名”足够把他钉死在昏君这根耻辱柱上! 文官们几乎要人搀扶着才能走出府衙,一个个捂着心口痛心疾首,悲愤和绝望让他们神思恍惚,心脏几乎要被愤怒挤爆,更有甚者气的把官帽往地上一摔,直接在宫门口破口大骂。 ——“昏君啊!!!” 在这遍地哀嚎、天昏地暗的时候,皇宫中,尤其是萧元的寝宫里格外热闹。 系统花重金买来八百八十八发大烟花庆祝任务进度的飞起,它有种喜极而泣的感觉。 “宿主啊,你是我见过最乖最靠谱的宿主了,你真是作死气人的一把好手,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呜呜呜。” “……” 萧元嗣一时分不清它是在夸他厉害还是在骂他能作。 萧元嗣:“所以我还要多久能够回去?” 系统:“文官们对你有反心了,据我的预测,这几天他们会聚在一起谋划如何推翻你,预计三年后可达成亡国任务。” “三年?!” 本以为一顿操作猛如虎,老虎跟前拔胡须,侵害到了文官集团的根本利益,几乎把他们的老底扒没了,老脸打肿了,钱没了,地位没了,权利也没了,他们会彻底对他这个皇帝失望,这个国很快就能亡。 结果现在告诉他,还要三年! 三年啊! 他是一天都不想在这鬼地方呆下去了! 系统觉察到他的抵抗情绪,小心翼翼地安抚他说:“宿主,放轻松点,你可是想做什么就可以去做的昏君,三年而已,玩玩就过去了。” “要啥啥没有,玩个鬼。”萧元嗣抱怨道,一头扎进柔软的被褥里,疲惫感涌上心头。 封建社会比现代社会落后了不是一点点,光说吃的,这个时期,海上运输线和丝绸之路还没有打开,辣椒、八角、味精等现代社会常用调味品还没有传入这片大陆,做饭只放粗盐或者糖,味道能寡淡的你怀疑人生。 烹饪方法大多是煮或者蒸,吃惯了精加工精摆盘的食物,萧元嗣第一次吃这里的饭,吃出了一种地主家的傻儿子被人骗到乡下当苦工,午饭只给吃麦麸做的窝窝头的感觉。 娱乐方式翻来覆去就几种,新鲜感迅速过去了,系统放的视频也很快就看完了,他又洁身自好,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睡梦中过的。 可再睡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别还没等国灭,他先抑郁了。 人一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萧元嗣自打来这里就一直有个疑惑没问出口。 一种诡异的违和感盘绕在他心口。 闲着也是闲着,索性拉着系统扯话。 “系统,这个国家在文官们的统治下运转的很好,百姓们安居乐业,你们为什么一定要它灭亡呢?” 亡国不是简单的一句话,一个国家的倾覆往往伴随着权利的更替和血腥杀戮,战争是不可避免的,然而在战争中,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手无寸铁的百姓首当其冲。 所以萧元嗣想不通,好好一个国家,为何一定活不过十世,为何一定要以亡国这种注定血腥的方式结束。 明明在这个国家中,完整有力的制度、励精图治的官员和勤劳安乐的百姓达到了一种非常和谐的关系,社会欣欣向荣,国家就像处于青壮年时期的大树,根须紧紧扎根于土地中,树冠以蓬勃的姿态朝烈日攀附,笔直而茁壮地成长为擎天之柱。 它的灭亡根本不符合时代发展规律。 后世历史学家如果回顾这段历史,甚至可以拍案断言,它绝不可能骤然亡国! 所以为什么,它注定要走上灭亡的不归路? 系统沉默片刻,反问了一个问题:“宿主,你觉得这个国家的人民过的富足幸福吗?” “当然。”萧元嗣不假思索道,在呈递上来的奏折里和文武百官的口中,都能够看到这个国家美好富裕的一面,他们也有这个能力创造一个盛世。 系统:“可是宿主,你没有亲眼去外面看过不是吗?” “久居深宫的你,对外面的了解仅仅来源于文武百官和宫人们的描述。” “宿主啊,你现在是帝王,能决定他们生死的专权帝王,你说他们是会说好听的话哄你开心呢?还是说实话惹你生气,甚至不小心把脑袋丢了呢?” 是人都爱听好话,是人都懂说好话,萧元嗣怎么会不知道这些。 所以他并不相信那些文官个个清正廉洁,不相信无懈可击的账本当真干净。 “其实,宿主,你早有察觉的不是吗?从你决定查账开始。” 沉默的人换成了萧元嗣,躺在被窝里一动不动。 他和钱这种东西打了两辈子交道,当然知道查出几十箱有问题的账本情况有多严重。 官员们不是圣人,他们喜欢金玉珠宝装饰的马车,喜欢美人在怀醇酒入喉,也喜欢小筑里曲水流觞的雅致,但这些都是要砸钱的。 他们那点俸禄顶多维持住全家几十口的日常生活开销,想要更高水准的生活银子从哪里来? 自然只能靠克扣剥削,上剥下,下剥民,层层扒皮,扒的底层人只剩一根白骨头,还要被拿去喂朱门看家狗。 被剥削的人往往有苦难申。 哭? 衙门和欺负你的人是穿一条裤子的,比你脸盘还大的板子打的你哭都哭不出来。 闹?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从下到上官官相护,天子只听得到千岁万年礼颂声,不闻黑巷百姓苦、土坟恶狗吠。 在那堆账目中,有十二箱都是几十年前的陈年老账。 几十年的油水足够把一家三代喂的油光满面。 萧元嗣知道他们手脚不干净,却没料到敢如此明目张胆在他脸皮子底下搞小动作。 还能闹出拿公款买裤子的笑话! 处于文官集团顶层的一批人都如此,底下的人只会变本加厉。 小人最是贪婪无耻。 萧元嗣睁开眼,翻了个身,盯着床顶出神,深邃的瞳孔里有漩涡旋转,又像是在思考某些事情。 半晌,寂静的寝宫中响起淡淡的一句。 “不是贪。” 系统:“什么?” “能让这个国家灭亡的原因绝不止于官员的贪婪,肯定还有其他我不知道原因。”萧元嗣眯了眯眼。 贪婪是正常的人性,并不能因此否认他们治理国家的能力和手腕,不然这个国家不会在君王死后还能够延续几十年,肯定有比贪婪更可怕的因素造就了后来的一切。 系统提议:“宿主,或许你该去亲眼看看。” 萧元嗣:“去哪里看?” “宫外。” 系统说:“到时候你就会明白,为什么这个国非亡不可。” 第68章 “出宫!”小六子惊呼出声。 “对, 你去安排一下。” “等等。” 他又补充道:“别让文武官员知道了。” 小六子迟疑询问道:“陛下为何突然想出宫?” 萧元嗣摆摆手:“就当是微服私访。” 小六子忧心忡忡劝解道:“陛下,宫外不比宫内,实在太危险了。” “危险?” 小六子察觉不对, 立马闭嘴。 萧元嗣眯了眯眼, 反问道:“你们不是都说天下万民安居乐业, 百姓们夜不闭户吗,有何危险?” “这,这……” 小六子低着头慌张乱瞟,一时想不出话来劝导萧元嗣。 平时马屁拍多了,拍的自己都差点信了,没想到翻车翻的这么快。 要是现在说实话, 那就是欺君, 萧元嗣看着随和好说话, 实际上是个说一不二的主, 要不然能当着林相的面把身边人全换成自己的心腹? 可若是不说实话,万一在宫外出了点什么事, 那可是要砍他们这些人脑袋的死罪! 小六子真想穿回去, 给当时阿谀奉承的自己几个大耳刮子。 萧元嗣没给小六子过多纠结的机会, 不容置喙地说道:“发什么呆!还不速去准备。” “……是。” 小六子叹气, 他还能怎么办,他是萧元嗣这边的人,只能照他的话做。 小六子除了有眼力见会巴结萧元嗣,办事动作也麻利,不一会置备好了出宫所需物品。 既然是微服私访, 带的人不能多, 而且要靠谱, 萧元嗣不想带文官那边的人, 想到温幼霆已经身体痊愈,她的武力值经过一众武官盖章认证过,他正好也想看看,能让文官们闻之色变的女将军到底是何许人也。 为了避人耳目,温幼霆在宫外接应,茫茫人海里,萧元嗣一眼就认出了她。 从未见过她的样貌,但她光是站在那里,就和寻常女子的体态神情大不相同——看着不苟言笑,头发简单束成马尾,腰背挺拔的像箭靶桩子,刀山血海里锻出的一身肃杀之气让人不敢与她直视,眉眼间英气有余,正气更甚,是一股从西北吹过来的秋风,这股风属于西北的大草原,该伴着如钩的冷月、驰骋的烈马,都城的富贵安乐软如薄烟,留不住铮铮铁骨。 是以她和周围的人和环境格格不入。 行人走过她身边,都目不斜视,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萧元嗣突然有点后悔带她出宫了,本想着要低调,她这样哪点和低调沾边了? 算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萧元嗣缓步走近,离她还有五六米远,温幼霆就敏锐地察觉到有人靠近,如鹰隼般锋锐的眼神投来,快要触及到萧元嗣的那刻,汹涌的杀气瞬间被打散,杀意内敛,化成一道平静寻常的风,擦过萧元嗣发梢。 “臣温幼霆,拜见陛下。” 温幼霆屈身要跪,萧元嗣半路截住了她,但他们这边的动静还是吸引了一部分路人好奇观望。 萧元嗣笑道:“温将军不必多礼。” “现在你我是一同出门游玩的兄妹身份,叫我兄长就行。” “是。” “此番微服出宫,有劳将你护驾了。” “臣义不容辞。” 萧元嗣心想,这温幼霆一问一答,多一个字都不多说,加之不苟言笑,像个机器人似的。 温幼霆低头时露出后颈,一条狰狞的伤疤隐约盘踞在她后背上,伤疤有些年头了,从脖颈一路延伸向下,没入衣物中。 萧元嗣忽地想起来温幼霆那一身赫赫战功,和她命运多舛的前半生——本该是将军家备受宠爱长大的孩子,无忧无虑做个名门贵女,会有一位才华人品兼具与她相敬如宾的丈夫,儿女双全双亲在侧,结果天意弄人,先是成了罪奴,后又靠战场拼杀改命。 是个人都很难经历了这一切还没有被打垮,也不可能对不公的命运无怨无怼。 她在军中威望与大将军平齐、她受文官迫害多年、她和皇室有血海深仇,种种因素叠加在一起,她不反实在说不过去。 所以为什么能忍到现在呢?换了其他人这么被朝廷和皇室的一群老阴比在背后捅刀子,手上有权有实力,早就带兵杀进都城了。 是还在等待吗? 一个起兵的恰当时机。 倘若如此,萧元嗣愿意给她这个时机,毕竟把她提拔到跟前不就是为了让她尽情发挥,帮他加速作死亡国吗? 只是在那之前,他要知道系统想让他亲眼看的是什么。 宫门外走不到百步,便是都城最繁华的一条街,天子脚下,寸土寸金,住着的都是豪绅贵族,高官富商,就是街边卖酥油饼的小贩,穿的都很体面,衣料不说有多昂贵,至少看上去干净舒适,没有任何补丁。 专业拍马屁二十年的小六子即使到了宫外也不忘他的工作,边给萧元嗣带路,扬起笑脸继续让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发光发热。 “百姓们如今能够安居乐业,都城繁华热闹,全都是仰仗陛下您的英武统治啊。” “我听说百姓们都在称赞您的仁厚呢。” “百姓们被陛下的福泽滋养,家里的粮食吃都吃不完,放着都要发霉了。” “嗯。”萧元嗣敷衍地回道。 小六子越说越没底,偷瞄了好几次萧元嗣,发现他这次兴致缺缺,在人群里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卖酥油饼儿,新鲜的酥油饼儿嘿!” 喧嚣白日之下,几声响亮的呦喝把精气神喊出来了,小贩见萧元嗣他们被吸引过来,他们的穿着气度一看便绝非常人,立马笑着搓了搓手。 “几位要尝尝我家的酥油饼儿吗?” 饼子刚从油锅里被捞出来,外皮焦香,内馅软韧,是最酥脆可口的时候,扒开外面的酥皮,里面是黄白柔韧的面,喷香扑鼻。 一口下去,充满了麦香味的油泡在口腔炸开,唇齿留香,嚼的腮帮子鼓起来,嘎嘎脆响。 在宫里可吃不到这么新鲜的酥油饼儿,御厨做好吃食,要先经过三轮试毒,最后才能呈递到萧元嗣面前,这种需要趁热吃的炸物,萧元嗣永远吃不上第一口热乎的。 想想他这个皇帝当的真是不自在。 “头家,来三块饼儿。” “好嘞。”商家熟练地拿油纸抄起三块卖相最好的饼包起来。 眼看油渍渍的饼递过来了,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小六子实在忍不了了,紧拧眉头,凑近低声说道:“陛……哦,公子,这外边的东西不干净,还是别碰为妙……” “诶!” 萧元嗣还没说话,小贩先不乐意了:“这位兄弟,我的东西怎么不干净了?!” 小贩嗓门大,又没个顾忌,一声吼吸引得路人纷纷朝他们投去探究的目光。 小六子不想在萧元嗣面前丢了脸子,扫了眼□□粉的案板,像是找到了什么把柄,捻起一小撮面粉,在指腹搓了下。 “瞧瞧,这些面粉都泛黄了,鬼知道用了多少年了,吃了怕是要闹肚子。” “我用的麦子都是今年熟,用磨盘仔细碾了三四遍,然后过筛过的。”小贩握起一把面粉递到他跟前:“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就是皇宫里的面粉都没我家的新鲜!” 小六子冷哼,眼白翻到天上去了:“无知刁民,竟敢和皇宫相比,也不怕被雷劈了。” 他不想和这种白丁百姓浪费口舌,说完就打算走,小贩半个身体越过桌子一把将他拉住。 “我有什么怕的!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给我道歉!” “放开!刁民!” “你不给我个交代哪里都别想去!” 皇城脚下,天子面前,小六子被刁民的嚣张无知惊到哑口无言,瞪直了眼,看了下正吃饼看好戏的陛下,疯狂使眼色。 可萧元嗣视若无睹,没有一点要帮忙的意思,相反,看他们吵架看的津津有味。 他笑着朝小六子摆了摆手,慢慢的向后退,没入人群里。 “陛……公子!”小六子拽不出衣角,眼睁睁看着萧元嗣消失在视线里急得不行。 “公子!你要去哪里啊!” 萧元嗣听到了小六子的呼喊,没有回头,反而加快了脚下的步伐,一口气冲出人群,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走出一段路,把人甩开了,萧元嗣才放慢脚步,踹了口气。 “陛下,您这是做什么?”温幼霆不解地问。 她跟着萧元嗣一起跑的,萧元嗣累的大口踹气,她连头发丝都没乱一根。 萧元嗣惊叹了下,想到自己这具弱鸡身体,立时挺直了背,咳了声以缓解尴尬,又拿出块饼子给她。 “尝尝看,还热乎着。” 温幼霆接过,狐疑地看了看这位号称“昏聩”的皇帝。 “陛下,您为何要甩开随侍内官。” “他太吵了,我难得出一次宫,想安静一点玩。” “可是陛下,您这样做很危险,万一您出了点什么意外,将百姓的安危置于何地?将文武百官的心血置于何地?” “行了!” 萧元嗣不耐烦地打断她,挥了挥衣袖,脸色已然冷了下去,瞪着她说道:“温将军,你的职责是守卫朕的安全,不是给朕讲那些大道理,朕不想听!” “可是陛下……” “闭嘴!天下都是朕的,朕爱杀谁就杀谁,爱提拔谁就提拔谁,朕在自己家里能出什么危险!” “别以为朕提拔了你,你就可以在朕面前放肆,你只是朕手里的一个奴才而已!再敢多说一个字,就陪那群文官一起去边疆吃沙子!” 萧元嗣句句刺耳,温幼霆暗暗握紧了拳头,谦卑地低下头去,似是咬着牙,回了个:“……是。” “哼。” 萧元嗣逞完威风,神气地往前走。 温幼霆看着他的背影,眸光暗了些许,那块饼子在她手里已经被捏碎成粉末。 陛下…… 在养病的期间就听说他贪图享乐、肆意妄为、重用奸佞、残害忠臣,逼得文官们破天荒上门来找她帮忙,在病床边捶胸顿足,几乎哭晕过去。 “温将军呐,陛下不听我等的劝,发配忠臣去边境苦寒之地,净提拔些狐狗之辈到身边,长此以往必将走上歪路啊!” “林相都被陛下气到卧床不起,那可是抚养他长大又替他守江山的亲外公!” “将军若还希望秦国的江山永固,百姓安居无恙,请放下以往芥蒂,务必劝导陛下一二!” “最好寻个错处,把那些吹耳边风的人直接杀了!……” …… 当时她脑袋还昏着,被他们这一闹,更加分不清东南西北,只当是他们想挑拨离间,给她挖坑,打压武官们的势力,便让副官把他们全扔出去了。 她并不会相信旁人的一面之词,毕竟耳听为虚。 但如今亲眼见到了。 风声呼呼擦过耳畔,她一闭眼耳边就能响起刚才萧元嗣自负至极的那句话——‘天下都是朕的,朕爱杀谁就杀谁,爱提拔谁就提拔谁!’ 这话搁谁说出口都会被嘲讽一句黄毛小儿不知天高地厚,唯独萧元嗣想怎么说都行。 确实,没人敢否认他,他可以嚣张地说出任何大逆不道的言论。 然而一位年轻而自负的君王对一个国家来说并不是好事。 想到传闻中他做的那些惊世骇俗的事,温幼霆突然觉得那些传闻未必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 她的拳头始终紧紧攥着,落在萧元嗣背影上的视线愈发幽深。 昏君误国,更误民,他迟早会变得和他的父皇一样疑神疑鬼,刚愎自用,听不得任何质疑否定的声音,害怕一切可以威胁到他的东西,到那个时候,她这个功高震主同时又和他有灭门血仇的将军下场不会比五马分尸更好。 她已经见过太多在前线杀敌流血立下赫赫战功的将军们,一回到都城就被疑心病皇帝卸磨杀驴。 他们这些武将不怕皇帝蠢,就怕皇帝又蠢又毒,听了别人几乎煽风点火的话就信了,将忠臣的骨头碾进泥里,将名将的热血烧成焦土。 先帝不就是这么对温家的吗? 温家原本是帮先帝去当卧底打探情报、助他上位,可最后先帝成功封禅,温家却在一夜之间被灭门,只因先帝听信谗言,认为温家不再效忠于他,又怕他们功高盖主,于是先下手为强。 全家几十口人死在血泊里,哭嚎声响彻深夜的都城,明明只要再过一天,她的弟弟就要出生了。 可是死了,都死了,死在一场烧了三天三夜,让所有人一提及便唏嘘不已的火海里。 如今的萧元嗣刚愎之用,荒唐程度只怕比先帝有过之而无不及! 温幼霆下意识看向别在腰间的刀,这把刀曾于沙场之上取过蛮夷王的首级,或许过不了多久,它会再沾上一位君王的血。 她就这么站在静默的天地间,风卷着落叶在她的头顶形成一道呼啸的漩涡。 等温幼霆再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手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握住了刀柄,雪白的刀刃抽出半截,映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眼底隐隐有血气翻涌。 危险而迫切。 “你在做什么?” 萧元嗣的声音传来,他就在不远处看着,疑惑地偏头。 温幼霆哐地把刀收入鞘中,神色自若地走过去。 “刀鞘松了,臣检查一下。” “哦。”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萧元嗣似乎拖长了尾调。 转过身的刹那,萧元嗣飞速扫过那把刀,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他在脑海里询问:“系统,如何?” 系统说道:“坏消息,她想宰了你,好消息,她终于下定决心想宰了你了!” “呦嚯!”如果不是要顾忌形象,萧元嗣一定要吹个响亮的口哨表达内心的得意。 不愧是我! 轻轻松松又在作死的道路上前进了一大步! 如他所料,温幼霆天生反骨,只需要稍微激一激,埋藏在心底许久的对皇室的怨恨再次爆发。 现在文官想宰了他,温幼霆也想宰了他,最好到时候两边联手,一块把萧氏皇朝亡了,他们可以狠狠地出口恶气,而他也完成任务回去当他的亿万富翁,一举两得,多好! 萧元嗣白日做起美梦,没认真注意脚下的路,迎面撞上了一个衣着褴褛的小孩,脚下踉跄,身体向后倾倒。 “陛下小心!” 温幼霆大步过来,面无表情地扶住萧元嗣,没让他摔得太难看。 “陛下?” “我没事。” 萧元嗣站稳,定睛一看刚撞他的小孩已经朝来的方向跑走了,跑的跟后面有鬼在追他一样。 他觉得有些奇怪,立刻摸了下腰间。 空荡荡的,该别在腰间的东西不见了,萧元嗣眉头瞬间紧锁。 温幼霆询问道:“陛下可是伤着了?” “不是。”萧元嗣看向小孩身影最后消失的拐角口,目光微沉说:“是我的香囊被偷了。” 温幼霆看他神色有异,并没有多在意,挥霍无度的皇帝怎么会在意一个可有可无的香囊,也不打算帮他追回来。 敷衍地安慰道:“只是一个香囊罢了,陛下不必伤心,皇宫不缺这些玩样,那个孩子应该是个乞儿,拿了香囊去换点吃食多活几天也算是陛下的恩赐。” “哎。”萧元嗣突然叹了口气。 正当温幼霆冷眼以待的时候,他又道:“可是兵符还在里面。” “兵符!!” 温幼霆顾不得眼前人是皇帝,直接对他吼出声。 仔细看萧元嗣的表情不像是装的,温幼霆更加愤怒,胸膛被什么东西堵着几乎要炸了,愤怒之余是无尽的语塞和无奈。 “陛下怎能随便将兵符带出宫!” 萧元嗣摊开手掌心,无辜道:“我也不知道会被偷啊。” 他只是想正好趁这次机会,瞒着那群文官把兵符交给温幼霆,昏君办事从来就不存在靠谱二字,想到什么做什么,后果才不是他要想的事。 “陛下!”温幼霆要被他不负责任的态度气的眼珠子炸裂开。 如果这人不是皇帝,而是她手下一个兵,早被脱光了衣服绑在柱子上鞭打的皮开肉绽,打完还不能放下来,要挂足一天一夜以儆效尤! 可偏偏这人是萧元嗣,是该死的皇帝。 荒唐的令人发指! 温幼霆气的嘴唇发抖,没好气地说:“陛下在此稍等,臣去把兵符追回来。”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萧元嗣看着她的背影,不知为何笑了笑,抬脚跟了上去。 小孩最后躲进了一处破败的庙里,庙门只是一块脆薄的板子,在寒风的吹袭下摇摇欲坠,门口散落着枯黄的杂草,温幼霆面色凝重,匆急的脚步将枯枝踩的嘎吱直响,像索命的罗刹步步逼近。 到了庙门口,她一脚把门踹开,冷风争先恐后往里面灌,昏暗的庙内顿时涌进如同厉鬼尖叫的声音。 温幼霆大步进去,才走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 萧元嗣在她后面不远,不知她为何突然不进去了,呆愣在原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 “温将军?” 温幼霆没动,也没说话。 萧元嗣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好奇是什么东西能让她露出这种复杂的表情? 第69章 “别, 别打我们。”一道稚嫩沙哑的童声响起。 萧元嗣在嘈杂的风声里寻找声音的来源,最后微微弯下腰,朝供桌下面看, 几双大眼睛惊恐地瞪着他们。 萧元嗣靠近半步, 他们颤抖的更厉害, 供桌下面空间狭窄,他们躲无可躲,只能把身体蜷缩的更紧,以获取一点安慰。 这时门外天光照射进来,更扎眼的是他们黄白的脸色,凹陷的脸颊, 皮肤松塌塌地贴在颌骨上。 要用什么东西来形容他们, 萧元嗣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一窝刚出生还没有长毛的小老鼠, 一身皱巴巴的皮肤, 脆弱而可怜的叫喊,没有鼠妈妈的喂养, 他们只能抱团窝在一起, 在饥饿和寒冷中走向死亡。 “陛下, 你看那里。”温幼霆指着阴暗的角落。 萧元嗣看过去, 只有黑漆漆的一片。 但忽然,那片黑暗动了一下,萧元嗣怀疑是自己眼睛花了,揉了下再看,那片黑暗不仅在动, 还在抖! 光线一闪而过, 短暂地照亮了角落里的情况。 萧元嗣不由得张大了眼睛。 密密麻麻的黑团黏糊地挤在一块。 那是人!全身都被泥垢涂黑的活生生的人! 萧元嗣立时明白了这里是什么情况, 和温幼霆对视一眼, 皆是缄默无言。 在得知他们没有恶意后,躲在供桌下和角落里的人慢慢走了出来。 偷他香囊的小男孩怀里抱着一个比他还小的娃娃,小娃娃牙齿都没有长出来,两只脏乎乎的小手抱着一块饼子,嘴上卖力地撕扯,发狠劲咬了半天也只让饼子破了一层皮。 松了口,委屈地啪嗒掉眼泪,小男孩从她手里拿过饼子,撕了一小点放进她嘴里,小娃娃又转悲为喜,一双手兴奋地胡乱抓。 “她是你妹妹?”萧元嗣问。 小男孩心虚地看了他一眼,别过头去:“不是,她娘饿死了,她外公出去讨食被打死了,我们几个看她可怜就帮忙养她。” 说话的期间小娃娃吃完了那点碎渣,张开手去抓男孩,嘴里咿呀呀吐泡泡,她还想要,小男孩低下头去哄她,轻拍她的背部,腾出一只手又掰了一点喂她。 萧元嗣想搭把手,但是又不懂照顾这么小的孩子,手伸出一半又收了回来。 他扫了这些孩子几眼,个个面黄肌瘦,穿着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破布,指甲缝里都是泥垢,黑的看不出它原本的颜色,唯一有亮光的就是他们的眼睛,可是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变得和其他大人一样暗淡无光。 萧元嗣心里说不出来的五味杂陈。 不是说天下百姓安居乐业吗? 这些人又是怎么回事? 还是在都城脚下。 “陛下,东西在这里。”温幼霆将被踩的脏兮兮香囊递上。 萧元嗣打开检查了一遍,诧异地发现除了那块吃剩的饼子什么都没有少。 小男孩注意着他的神情变化,怯生生地开口:“我没拿你的银子。” “你为什么不拿?”萧元嗣反问。 出宫前小六子往里面塞了好几枚金元宝,就算他不认得兵符的贵重,金子的价值总还是知道的。 “会被打死的。”小男孩头埋的很低,含糊不清地说了句。 萧元嗣没听清楚:“什么?” “偷钱会被打死,偷一点吃的,顶多打断条而已。” 声音很小,但就像朝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块石头,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窝在角落里的人们动了一下,细不可觉的叹息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在可怜这个孩子,也是在可怜他们自己。 他们知道早晚都是一死,与其费力挣扎寻求一线渺茫的天光,不如躺着等死,还能省的力气,死的时候也不会太难受。 沉默许久,萧元嗣突然抬起手,小男孩吓得缩起脖子,紧紧闭着眼睛不敢动。 想象中火辣响亮的巴掌迟迟没有落下,一只温暖的大手覆盖上他的头顶,轻轻地揉了揉。 他惊讶地睁开眼睛,萧元嗣另一手拖着金子,笑着递到他眼前。 他猛地抬头瞪着圆溜的眼珠子,不敢相信这个满身贵气的人说起话来会这么平和可亲。 因为从第一眼见到他起,他就知道这人非富即贵,他是抱着会被打个半死的决心去抢那块饼子。 像他们那样的人,不会在意乞丐抢了他们多少钱,那些对乞丐来说是救命钱,但对他们来说只是随手赏给下人的一点小慧,他们会生气,是因为他们觉得被冒犯了,还是被身份地位远低于自己贱民冒犯了,这对他们来说是奇耻大辱!是不可饶恕的死罪! 所以要把这些贱民都打死,他们都该死,死了也无所谓。 本来男孩对这些事都麻木了,可现在,有个人愿意弯下身,和他平视。 “拿去买吃的吧,小孩子吃不饱会长不高的。” 小男孩看向金子,别扭地抿着唇,其他乞丐眼睛都直了,可他愣是没伸手去接。 萧元嗣以为他还在害怕,轻声安抚:“不用怕,我不会打你的。” 他抓过小男孩的手想直接塞给他,小男孩却用力甩开了。 正当萧元嗣不解时,只听男孩说:“没用的。” 萧元嗣解释说:“这是真金。” “没用。”男孩又重复了一遍,仰头和萧元嗣对视,不知名的低落从他眼中闪过。 “他们不会卖吃的给我们。” “为何?”萧元嗣不理解做生意会有钱不赚? 男孩又低下头,闷闷道:“我们连街上都不能去,一出去就会被官府的人打,商户们也被要求不许卖东西给我们。” 萧元嗣皱眉:“那你们吃什么?” “附近的人家偶尔会给点吃的。” 萧元嗣向下看,看到他破布裹着的身体之下,突出的皮包肋骨。 “吃的饱吗?” “以前人多的时候吃不饱,后来饿死了很多人,剩下的人勉强饿不死了。” “岂有此理!!” 温幼霆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喝吓得男孩怀里的娃娃“哇”的哭出来,男孩赶忙去哄。 温幼霆忍无可忍,此刻浑身被怒火围绕,拳头捏的隐隐听得到骨头嘎吱作响,她看向萧元嗣,目光沉沉,一字一顿道:“他们这是在杀人!” “我知道。” “我更好奇的是谁让他们这么做的?他们怎么敢的?” 萧元嗣眼神微冷。 他看了看哭泣的小娃娃,因为饿了太久,她嚎了几声就嚎不动了,有一气没一气的抽搭着,眼皮疲惫地合上,脸色似乎更苍白了点。 要是他们今天没有来这里,或许过不了几天,这个娃娃会落得和她母亲一样的结局。 温幼霆按捺下怒火,上前几步,问道:“陛……公子,该如何安置这些乞丐?” “我们不是乞丐!”那个小男孩抢在萧元嗣面前开口,倔强地梗直了脖子。 “我们都是有家的,是被人骗了才到了这里!” “被人骗了?” 萧元嗣立刻蹲下,和小男孩平视,问道:“谁骗的。” 小男孩这时却支支吾吾起来,不敢看萧元嗣的眼睛,一点点后退。 萧元嗣直接拉住他的手臂,看着他的眼睛,尽量温和地注视他:“别怕,告诉我。” “说了你也会遭殃的。” “我不会,没人可以威胁到我,你可以相信我,” 良久,小男孩在萧元嗣的眼神鼓励下,鼓起了一点勇气,动了动唇。 “你不可以出去乱说,否则我们会被他们烧死的。” “嗯?” 天子脚下,谁敢如此嚣张?! 萧元嗣隐约嗅出了一点不正常的味道,和温幼霆对视一眼,她显然也察觉到了。 “我们原本住在衢州,半年前发了洪水,我们的家都被冲没了,朝廷派了官员来安置我们,那些人刚开始和蔼亲切,让我们跟着他一起去都城,说都城有吃不完的白米,看不完的社火戏,晚上到处点着灯,像白天一样热闹,我们无家可归,只能跟着官府走。” “可是来了之后,发现一切都和他们描述的不一样,白米不是我们能吃的东西,晚上这条贫民街上也没有灯,夜风很冷,冻死了很多人,我们没有食物和衣服,每天都为生存奔波,指不定明天就饿死了,看戏不是我们该奢望的事。” 温幼霆:“你们为何不报官?” 男孩看她一眼,冷声呛道:“带我们来这里又让我们自生自灭的不就是官府吗!” 温幼霆怔了下,扫了萧元嗣一下又移开视线,接着默然转过身去,但眼里的失望和埋怨是藏不住的。 萧元嗣觉得自己无辜背了好大一口锅,衢州水患是半年前的事,他那个时候还没穿过来呢!原主惹下的祸不能让他背了啊! 偏他有苦说不出,回去路上白白挨了一路温幼霆鄙视的眼刀。 衢州水患的事他有所耳闻,一是因为水患造成了上千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损害巨大。 二是因为派去治水的官员谋略了得,在半个月内堵住决堤的河流,并且安置好了大部分流民,他们也因为政绩卓著,连拔三级,艳羡他人。 所以,所谓的半个月内安置好百姓就是把他们带到都城然后放任他们自生自灭吗? 很难相信,让百姓自行去死,是那群忠肝义胆、为了这个国家呕心沥血的文官们能做的出来的事! 毕竟他们为了逼他上朝处理朝事而在大殿前跪了三天三夜,滴水未进唇干形枯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萧元嗣前脚回到宫中踏进殿里,后脚系统的声音就响起。 “不要怀疑,宿主。” 系统声音冰冷:“就是他们之中的人干的。” 萧元嗣脚步一顿,仰头看向头顶,眼睛眯起缝。 “你到底想让我知道什么?就不能明说吗?” 系统:“你自己亲眼所见,比我转述更加有说服力。” 别说,确实有几分道理。 要是系统直接在他耳边叨叨一腔热血为民的文官们其实是蝇营狗苟之辈,他是打死也不信的,还会疑心这狗系统是不是在给他挖坑。 亲眼所见带来的冲击感绝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取代的。 系统:“你看到了吧,文官集团并没有你和世人认为的那般干净透亮,他们也会以权谋私,他们也会欺上瞒下,他们也会为了政绩枉顾百姓生死,你见到的仅仅只是冰山一角,更多的人死在了今天之前。” “天子脚下也会有不公与残忍。” “因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萧元嗣自嘲笑道:“何况我这个天子,本质上还是受制于他们的傀儡。” 系统:“你知道就好。” “为了让你开窍我可废了好一顿功夫,帮你引开侍卫,帮你指路破庙,帮你迷惑文官,累死统了!” 系统老妈子一样念叨它的辛苦,大有要编首歌歌颂自己的势头,萧元嗣不耐烦地打断它。 “接下来我要怎么做?” “继续作死。” 系统:“你什么时候能够亡掉这个国,他们什么时候能得到解脱。” “亡国啊。”萧元嗣叹道。 说的轻松。 萧元嗣不知不觉走到窗边,稚嫩的笑声伴随沁人心脾的花香吹进大殿里,倚在窗边朝外看去,花园里有几个约摸十二、三的孩子在互相追逐打闹,侍女们跟在后面紧张地喊着小心点。 他们是皇室亲眷,身上穿的是江南进贡的缎子,一匹抵得上寻常人家好几年的开销,但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件弄脏了就丢的可有可无的衣服而已。 他们的眼角也有皱纹,只不过是笑出来的笑纹,眼角眉梢都是令人羡慕的天真快乐,可能生活在他们眼中就是明天要去哪里玩耍,要去哪家酒楼尝鲜,父母会送什么新奇玩样给他们。 如果问他们生存是什么?他们大抵会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摇头说不知道。 不谙世事不是他们的错,同样,被迫流离失所靠抢掠为生也不是那些流民的错。 可是……如果有更温和的出路就好了,如果可以保全所有人就好了。 萧元嗣想着心事,握着窗沿的力道慢慢收紧,他是不轻易把心事袒露出来的人,就算是最亲近的人也未必能猜的透他在想什么。 系统却能检测到在平静的海面下,汹涌的漩涡正在盘旋凝聚,乱风呼啸。 “哎。” “宿主,你救不了所有人的。” “这个国家已经历经九世三百年,积累了三百年沉疴旧病,看不到的地方养大了无数蠕动的蛀虫,有些还是高官们的亲戚,最高处的树冠层层荫蔽,给了下面这些蛀虫们生长的阴凉之地,树芯早就被他们啃烂了,发臭了,这棵大树只剩一皮辉煌的皮囊而已。” “你要是因为心软而瞻前顾后,对那些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人来说其实是一种变相的残忍。” 萧元嗣遥望远处,目无焦距,像是在出神。 日光不知何时沉入山尖,微凉夜风灌进宽大的暗色龙袍中,天地被一层漆黑的幕布笼盖,站在窗边的人沉默着任由一双无形的手把他拉进墨色里。 皇宫突然变得很安静。 过了很久,才响起一声冰凉的——“知道了。” ——— “陛下!不好了!——” 这天一早,萧元嗣瞪着双迷瞪的眼睛刚坐起来,侍女围了一圈服侍他穿衣服,他第一万一千零一次在心里吐槽皇帝需要凌晨三点起床上朝的制度,生产队的驴都不能这么使,怪不得皇帝命短。 这时,小六子连滚带爬地跑进来,跑的太急被门槛绊住,摔了个结实的嘴啃地。 “哐咚!” “咦。”萧元嗣嫌弃地摆摆手,让侍女去把他扶起来。 小六子顾不得疼,捡起地上的拂尘,腾出只手正了正帽子,跪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嘴里一直地喊着:“不,不好了!” 萧元嗣:“什么不好了?” “文,文官……” “哦,朕知道了!” 萧元嗣拍手一合计,当即猜到了,满不在乎甚至有点骄傲地问道:“是不是文官们因为朕上朝迟到又在跳脚骂人,囔囔着要撞柱明志了?” 小六子:“是!” 他想了下,又立马改口:“也、也不完全是。” “嗯哼?” 那还有什么事能够让文官们撞柱子? 小六子缓了口气,借着这口气说道:“是他们和温将军打起来了!” 打起来? 萧元嗣讥笑道:“就他们还和人打架呢,也不看看自己那瘦胳膊瘦腿……” “等等,再说一遍,谁和谁打起来了?!” “和温将军!” 萧元嗣腾地站起,盯了小六子一会又坐下,一只脚踩到床上,端着下巴思考。 小六子试探道:“陛下?” 萧元嗣:“这群文官们出息了啊,居然敢和武官打架。” 小六子急道:“打的可厉害了,温将军一拳打飞三个,我看那些大人们脸上都挂了彩!陛下您快去看……” “我赌一锭金子,温幼霆赢。” “啊?” 萧元嗣摆手让侍女们退下,脱下外袍,当着小六子惊愕的面,又钻回被窝里,舒服地闭上眼睛。 在这个皇宫里,只有这张龙塌最和他的心意,他恨不得天天赖在床上。 外头文官和武官打起来关他什么事,他是昏君,巴不得文武百官搞内讧,把这个王朝闹的乌烟瘴气。 只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小六子小跑到床边,见萧元嗣睡得正香,急得跺脚。 “哎呦,陛下,您怎么又睡下了?!” “文官们还等着您去为他们主持公道呢!” “他们为什么事吵起来的?”萧元嗣漫不经心地问。 “温将军不知怎的,昨夜带兵闯进各位大人的府里,让他们出款赈济灾民。” “这不是好事吗。” “哪里好了!” 小六子蹲到床边,把手抵在脖子上比划给萧元嗣看:“温将军像这样拿刀抵在各位大人脖子上,说要么给钱,要么给命,有几位大人没见过这阵仗,直接被吓晕过去了!” “晕过了?那确实是温幼霆做的不对了。” 应该带个大夫在身边,晕过去了随时掐赢,省的事后被那群心眼子多的文官们碰瓷。 萧元嗣从始至终没睁开眼睛,仿佛小六子说的事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小六子还要说些什么,突然从殿外跑进一群蓬头垢面的人,冠帽斜斜吊在发髻上,衣服仿佛被锋利的刀剑劈过,一条条像破布般的挂在身上,手腕上还有刀剑划过的血痕。 这幅样子要是被那群文官们看去了,一定会捏着鼻子骂“成何体统!”“丢人现眼!” 小六子立刻变脸,挡在萧元嗣面前,厉声呵斥道:“何人胆敢擅闯陛下寝宫!” “陛下,救命啊!” 这些人声音有些熟悉,小六子定睛一看,竟是方才在殿上被温幼霆撵着跑的文官们! 小六子愣了会,到嘴的责骂咽了下去,手足无措地问:“大人,你们、你们怎么成这样了?” “诶,诶!大人们先别过来,陛下还未……” 文官们不管不顾,像是群饿惨了狼,绿着眼睛,一窝蜂地围过来,一把把小六子推到在地,扑倒床边就开始哭天喊地,不知道的还以为床上躺的是他们去世的老父亲。 “陛下啊!您可要为臣等做主啊!” “那温幼霆,昨夜突然带兵闯入臣等府中,烧杀劫掠!蔑视王法!将臣的家产洗劫一空,那群武夫手上没个轻重,差点臣就死在他们的刀剑之下了啊!” “今早上朝,臣等本要将他们的暴行呈秉陛下,谁料温幼霆带人将奏折抢过,当着我们的面撕毁了,臣等誓要让陛下认清他们的恶劣行径,便与他们发生了争执,哪承想他们竟敢在大殿上持剑伤人!” “温幼霆如今所作所为,不将律法规典放在眼里!不将陛下龙威视为震慑!犯上欺下,罪该伏诛!” “臣等跪请陛下罢黜温幼霆骠骑将军一职,贬为罪民,发配边疆,永世不得回都城!” 文官们义愤填膺的请愿声震得屋顶都抖了三抖,悲愤的目光齐刷刷凝视着龙塌上那人,呼吸声轻的如落针声那般不可闻。 一刻,两刻……半个时辰过去了,龙塌上那人一动不动,隔着纱幕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文官们一头雾水:“陛下?” 小六子蹑手蹑脚靠近纱幕,小声呼唤了几声:“陛下?……陛下!” 在他们的接连呼唤下,萧元嗣终于有了反应。 只见他缓缓从床上坐起,抬起手臂,所有人紧张地随着他的动作向上看去,忐忑不安。 陛下终于要下旨问罪了吗! “啊哈——” 萧元嗣打了个哈欠,舒服地伸起懒腰,转过头,隐约看到账外跪了一地的人,不等他伸手,最先反应过来的小六子上前替他掀开了纱账。 映入眼中的是文官们复杂而无奈的眼神。 萧元嗣不解。 我又做什么了?不就补了个觉吗,又不是第一次当着他们的面打瞌睡,至于用上眼神攻击吗? 有个文官一脸假笑道:“陛下睡的可真香,不像臣等,为了国事民生,日日熬到两更才能歇下。” “朕知道,爱卿辛苦了。”萧元嗣笑意盈盈,似乎没听出他话里的讥讽之意。 “今日给你们放个假,回去陪你们的夫人吧。” “……”众人语塞,脸上不见丝毫血色。 若不是这人是皇帝,他们早就翻了个白眼。 更有胆大的早在心里腹诽了起来。 陛下是真傻还是假傻,这么明显的不满都看不出来?真是没点眼力见。 明眼人都知道这个时候要先安抚好我们这些朝中重臣、国之依仗,可这位陛下连样子都不做,连讨好都不会。 到底还是年轻平庸,被养废了,不懂御下之术,也难怪会做出让女子为官,罢黜重臣,独自跑出宫等等荒唐事。 哎,得主如此,国之不幸,吾等不幸啊! 不行! 陛下糊涂没关系,不会处理朝事也没关系,当个吉祥物也行,但不能拦着他们出手代为使用权利。 “陛下,温幼霆目无王法入府抢劫一事必须严惩!否则今日敢破臣等家门,来日就敢破宫内了啊!” “哦,这事啊。” 萧元嗣似乎是终于想起来了,冲他们和善的笑了下。 这一笑看的小六子顿时拉起警铃。 跟了萧元嗣这么久,他已经能够分辨出萧元嗣什么时候的笑是发自内心,什么时候的笑是包藏祸心。 比如现在,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些大人们要遭殃了。 小六子站在萧元嗣身边,怜悯地看着他们。 萧元嗣盘腿坐在床上,单手支着脑袋,微微偏头,眨眼睛的时候像个做了坏事的孩子,无辜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看到文官们愤怒的情绪浓烈到要化为实质的火焰喷薄而出,萧元嗣笑了。 “温幼霆的所作所为,朕都知道,而且是朕同意的。” “什、什么?” 文官们结结巴巴问出这两个字,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心口闷的人呼吸不过来。 怎么、怎么会是陛下? 旋即殿内陷入一片死寂,一个个瞪着硕大的眼珠子,像是要把上面云淡风轻安然自若的那人吃了。 没多久,寂静得可怕的殿内爆发出一计怒吼。 “陛下!!” 第70章 文官们悲愤交加, 不顾君臣有别,当面质问道:“陛下何故坑害臣等!” 萧元嗣反问:“你们又何故坑害难民?” “哪来的难民!”礼部侍郎伸长脖子反驳道。 萧元嗣懒懒扫向他。 在这场针对他们的扫劫中,他是损失最为惨重的几个人之一, 因此在讨伐温幼霆的斗争中他是领头的主力。 礼部侍郎朝萧元嗣吼完才发觉自己失礼了, 上面坐着的毕竟是君, 是他们的顶头天子,礼法摆在那里,他万万不该对天子不敬,即使在他们心底深处,这位天子并没有多少威慑力。 “陛下恕罪。” 礼部侍郎缓了语气,恳切而痛心道:“臣的母亲因为昨夜之事惊扰的晕过去了, 臣方才听见难民, 忧虑民生, 才失了分寸, 望陛下体谅臣的苦衷。” 他补救般伏低做小,微微低着头, 久久没听到上位的萧元嗣出声, 突然有点忐忑不安。 陛下怎么还不说些宽慰我们的话示好? 台阶都给到跟前了, 陛下再愚钝也知道下来了, 真撕破脸皮对陛下难道还能有什么好处吗? 他在心里默默催着陛下快说话。 可惜萧元嗣迟迟未动。 他彻底猜不透萧元嗣在想些什么了。 比起萧元嗣发火耍混,这种不动声色且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更让他们害怕。 琢磨片刻,礼部侍郎又有了打算,说道:“陛下想必是听说了什么谣言,都城百姓在陛下天威的庇佑下安居乐业, 就算是最不济的人家也是家有余粮, 吃喝不愁, 哪来无家可归的难民呢?” 萧元嗣像是笑了, 又像是讥讽着什么,问道:“都城没有,那其他地方呢?” “自然也是没有的。”礼部侍郎毫不犹豫道,他微微抬起胸脯,昂起头,说话的时候动作语气里有满溢而出的笃定。 这是他们骄傲。 都城里怎么可能有难民? 也绝对不可以有! 在他们的英明治理下,这个国家运行顺畅,欣欣向荣,百姓们无不在歌颂他们,为拥有那么多为百姓着想的好官而感恩。 而难民的出现意味着他们的治国策略出现了错误,他们引以为傲的能力与才华无法再让百姓和皇帝安心,他们存在的价值被否认,他们代行皇权的资格将会被剥夺。 试问住在人家家里睡惯了高级软床,享受着无微不至的吹捧和虚荣,心都飘天上去了,谁还愿意回去睡冷得要命的硬纸板?! 除非有病! 就比如现在这些文官们,在皇帝面前从来没有把腰挺的这么直过。 君臣之礼,臣不可直视圣颜,可他们端端正正注视着萧元嗣,将“忠心耿耿”四个大字刻在灼灼目光中,布满血丝的瞳孔中悲愤交加,恨不能用一腔热血将萧元嗣烫出一身泡。 萧元嗣懂他们心情,文人自尊心向来强过性命,他们可以容忍骂声,但他们无法接受被否定,还是被他这个草包皇帝否认。 他们想说却不敢说出口的是——我都代替你管理这个国家二十多年了!你居然敢质疑我?!你有什么立场说我的不是?! 你授予权利给温幼霆惹得她肆无忌惮抄我们的家,我们忍了;你不打一声招呼提拔女官扰乱朝堂,我们忍了;你装病偷懒不上朝还偷溜出宫,我们忍了……现在却说我们瞒报灾情,放任灾民不管? 简直是无稽之谈!滑天下之大稽! 谁都可以说我们渎职,唯独你萧元嗣不能!你的皇位都是我们给的!你不配! 这种行为已经不是打一个官员的脸了,而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们一家三代的脸皮都扯烂了! 奇耻大辱啊!!! 萧元嗣就料到他们不会承认,一个个被气的脸红脖子粗,瞪着他的眼神像要把他吃了。 他摇了摇头,有些失望。 “你们不信朕所言?” “不是不信,而是本就不存在的事情,让臣等如何相信?!” “好,记住你们说的。” 萧元嗣越过他们,看向悄无声息站在他们身后许久的温幼霆。 “温将军,带他们去亲自走一遭。” “是。” ———— 文官们这一闹,歪打正着让萧元嗣偷得半日闲,正好外头日头暖和,看着案桌上堆的有半个人高的奏折他就头疼,不如去御花园凉亭逗蝈蝈玩。 说真的,在这没电没网没游戏的鬼地方呆久了,就是玩只虫子他能玩出花来。 无非是闲的。 他玩虫子不喜欢玩宫人们训练好的,那种太温顺了,棍子伸它跟前了都不跑,没意思。 要玩就玩那种刚从野草丛里逮到的,活泼、警惕、有野性、有拼劲,即使身陷囹圄,也会用尽它能发出的最大声音威慑你,虽然落在人的耳朵里那不过是稍微响亮些的虫鸣。 要是拿棍子戳它,它非但不跑,还会举起虫足回击,唰唰几下削去木棍一层皮。 往往这时,萧元嗣才会难得展露出真实的笑容。 玩虫子就要这样,互相角力,有来有回才有意思。 玩的正起劲,感觉有人从后面匆匆靠近,听脚步声就知道是小六子回来了。 萧元嗣逗着手里还在负隅顽抗不肯妥协的蝈蝈,笑的灿烂,头也不回,问道:“如何?” “大人们回来了,现下脱了官服官帽,正跪在大殿前……” 小六子说着没了声,偷看了一眼萧元嗣的背影,揣摩着他的情绪。 “做什么?” “正在负荆请罪。” 萧元嗣手中突然用力,木棍将蝈蝈掀翻,它肚皮朝天,拼命乱蹬腿想要翻身,萧元嗣轻笑了下,木棍只轻轻按住它的翅膀一角,便让它无力摆脱困境。 要想翻身,需得承受断翅之疼。 蝈蝈越是挣扎,身体与翅膀连接处就越疼,甚至被它扯出了一小道口子,绿色的液体流出。 它应是知道疼了,渐渐不再胡乱扑腾,两颗盐粒大小的黑眼珠子看着萧元嗣,似乎有泪光在闪烁。 “负荆请罪啊。” 萧元嗣意味深长地叹了声,眼前浮现那群文官身穿缟素的样子,后背被荆棘扎的鲜血淋漓,面色惨白,眉头却不皱一下,谁见了都要说了一句“文人风骨,忠臣灼心”。 他放开了蝈蝈的翅膀,蝈蝈却没立刻逃离,呆在原地不动,他又拨弄了几下,依旧不动。 看来是妥协了,放弃挣扎。 这下就没意思了,还以为至少能撑过今天。 “不过如此。” 萧元嗣随手扔了木棍,转身问小六子:“跪了多少?” 小六子道:“都跪着呢。” “都?” “陛下要不要去看看?” 小六子被萧元嗣漠然的眼神盯得心底莫名发毛,又不敢直接问,仿佛脚底下踩了个火盆子,火红的木炭烫他脚滋啦响。 他想偷偷地和萧元嗣拉开一点距离,却听到萧元嗣问:“你觉得他们此举如何?” 他疑惑陛下问这话的意图,却也来不及多想,站稳了身形,说道:“自然是大人们知错就改,罚己为民,好以此为戒,继续为百姓……” “噗。” 小六子戛然而止,一头雾水地看着憋笑憋的捧腹躬身的萧元嗣。 “陛下?” 您笑什么啊?! 可他不敢多说,更不敢多问,默默等着陛下下一步指示。 萧元嗣眸光微沉,笑意不达眼底。 “都在大殿跪着,谁去解决灾民的困难?” 小六子顿时提起了心,明白陛下方才为何笑中带着讽意,再想到自己还为大人们说了好话。 陛下愤怒不会降罪于自己吧。 小六子连忙要跪下认错。 “是奴才太蠢了,竟没有想到这一层,请陛下责罚。” “别动不动就跪跪跪,搞得我在欺负你们一样。” 萧元嗣一挥衣袍,示意他起来。 他最烦别人用下跪这种自贱的方式来博取他的同情和宽恕。 犯了错误不想着用实际行动弥补受害者,却要用一双膝盖抵掉受害者的所有损失,下跪又没有实际成本,不过是膝盖和地面接触了一下,瞬间就让加害者转身站在了道德制高点上,害人的反而可以拿起道德的武器胁逼可怜的被害者。 何其可笑! 萧元嗣一步步走出凉亭,沉了沉声道:“他们哪里是为愧对百姓而自罚,分明是怕朕迁怒到他们的儿子罢了!” “别以为朕不知道,当初派去衢州治水的那批官员里面被他们偷偷塞了自己的亲儿子!诓骗难民离乡,逼难民自生自灭,谎报功绩给自己脸上贴金不都是那些兔崽子干的好事!” “他们不关紧家门清理门户,竟还有脸到朕面前卖惨?!” 萧元嗣显然怒了,原本枝头上悠闲清理羽毛的鸟雀被他吓得惊飞,慌乱地叽叽喳喳。 随着萧元嗣靠近,一股强大的威压袭来,小六子膝盖一软,又有了想要跪下去的冲动,硬是撑着哆嗦的双腿站了起来。 “陛、陛下息怒,万一大人们是有苦衷抑或是难言之隐呢?” 萧元嗣嗤了声,小六子听出他的不屑。 “若真要说苦,那些被迫流离失所又险些惨死的难民们不苦吗?” “那些被雇主压榨血汗克扣工钱的劳工们不难吗?那些为了糊口从事着低贱工作还要被指指点点的百姓们不苦吗?那些辛辛苦苦种了一年粮食,到头来被豪绅全夺走的农民们不苦吗?” “明明是他们做错了事,那群当官的有什么脸说自己有苦衷的?!敢情天底下就他们最委屈,平民百姓的冤屈只是无病呻吟了!” 如雷暴鸣般的斥责一股脑说完了,惊雷虽去,余威犹在宫人们耳边,御花园里安静的有一丝诡异。 小六子更是羞愧地把脑袋深深埋了下去,脖子上一片臊红连到耳根,爬上脸颊。 “陛下说的是,奴才们见识短,想不到这些……敢,敢问陛下想如何处理大人们?” “既然他们喜欢跪,就让他们跪着,谁也不许过去!” 萧元嗣似乎是怒极了,来来回回踱步。 兜转片刻,停下来吩咐小六子:“去拿纸笔来,朕要拟旨,将所有参与过衢州水患的官员发配海外!” “海外!!” 小六子彻底不苟不下去了,犹豫再三还是提醒道:“陛下,海外凶险,那些世家公子怕是有命去……没命回,届时怕是各位大人们不会善罢甘休。” 言外之意是怕都城官员暴动,毕竟陛下前脚才把世家女召入宫内当女官,后脚就世家子扔海外去受罪,天下父母心,官员们怕是不会乐意,甚至会恨上陛下您啊! 萧元嗣这会铁了心,不管小六子怎么劝都无济于事。 拿着圣旨去往太和殿的路上。 小六子回想萧元嗣的话语神情,越琢磨越觉得哪里不对劲。 在萧元嗣身边这么久,他心知陛下绝不是一个做事毫无章法的草包,可为何明知会激怒众臣还要如此为之? 小六子边走边想着,突然停下了脚步,后头紧跟着的小太监一个没刹住车,迎面撞了上去。 “哎呦!” 小太监捂着撞红的额头,疑惑地看着一动不动的小六子。 “公公?您怎么了?” 小六子转过身,脸色怪异,问道:“你们谁和陛下说了治水官员里有世家公子的事?” 小太监们你看我我看你,纷纷摇头:“并未。” 这种暗箱操作哪里是他们能知道的事,就是小六子也是今天才得知。 而陛下从宫外回来后并无什么异样,也没有过问过一次衢州水患的事,陛下又是如何得知其中秘辛? 小六子打开圣旨,又仔细看了一遍,忽然他懂了些什么,顿觉一阵心惊肉跳,颤抖地把圣旨合上收好。 小太监感觉小六子似在害怕什么东西,于是好奇问了一嘴。 小六子当即给了一记恶狠狠白眼,压低声音警告道:“不该问的别问,要记住陛下才是我们唯一的主子,陛下不傻,别老把胳膊肘往外拐,出了事莫怪我没提醒你们!” 小太监一听就知道自己私自受官员好处,帮他们打探陛下消息的事已经暴露了,慌里张外地认错:“是,公公,我们再也不敢了。” 小太监还是太年轻了,不知道宫里头的人,人前一个样,人后一个样,心里头还有一个样。 叹口气,小六子继续赶路。 手里的圣旨一会像块烫手的山芋,一会又像块千斤重的石头,小六子心底清楚的很,真正让他感觉到压力和危险的是写下圣旨的人。 陛下啊,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皇帝? 说他整日无所事事不问朝政吧,可他对朝堂的局势门清儿,文官们的小算盘总能被他以巧妙的方式破解,治水官员里被塞了谁家的关系户进去都数得出来。 真正贪图享乐的皇帝会知道这些吗?那种人只怕连水患是什么都不懂,搂着美人看戏吃酒才是他们第一要紧的事。 之所以方才会脸色大变乃至煞白,是因为圣旨上的内容—— 上面不仅明明白白的把世家公子们的名字写上去了,一个字都没错,指派了和他们有龃龉的武官随同,杜绝了狸猫换太子的可能。 还指定了要发配到海外哪座岛屿上,有些地名甚至闻所未闻! 陛下当真会是不学无术的混子吗? 小六子仰头看天,以前觉得宫内的天空四四方方,奢华却又狭窄,像是个精致的笼子,住着一只漂亮温顺的金丝雀,可伺候这只雀久了才发现,原来它是一只套着雀皮的鹰。 他会在某些不为人知的深夜里,举一盏油灯,凝视着一整面墙的国家地图,抚摸每一座城池,眼里的狂热喷薄而出,他会慢慢地将手收紧,山河城池被他紧紧抓在手中,指尖嵌入肉里,血落在地上烧起来,这时他再不掩饰自己的野心。 而鹰蛰伏的越久,啄人越疼。 太和殿外。 烈日灼灼,文官们背上的伤口已经没了痛觉,嘴唇干裂泛白,眼前模模糊糊出现了幻觉,直到小六子捧着圣旨出现,他们眼里腾地又燃起光。 他们跪在这里放下身段和尊严认错,其实也是在为兔崽子们求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用老脸将儿子们从刑场上换下来。 跪了近十个时辰,从昨晚到现在,滴水未进,好歹他们的儿子、继承人、心肝儿总算有救了! 小六子被几百条灼热渴求的视线盯得浑身不自在,却还要硬着头皮宣旨。 在念出上面的字前,小六子顿了下,怜悯地看了他们一眼。 “诸位大人请接旨……” 第71章 “好消息!” “特大好消息!!” 萧元嗣睡得迷糊中被人用喇叭在耳边循环播放这两句话, 起床气来了,胡乱摸了个枕头砸出去。 “谁啊,吵死了!” “我啊。”系统话里难掩喜色:“宿主别睡了!” “文官们谋反啦!” 听到“谋反”两个字, 萧元嗣登时撑开眼皮, 条件反射般坐起, 几乎是一瞬间清醒,脑内飞速思索。 谋反就是夺权,夺权就是弑君,弑君就是要杀他! 萧元嗣倒吸一口凉气,紧接着眼眶一红,鼻头酸涩, 千万种情绪涌上心头——愤怒、悲伤、慨然、感动、松口气…… 终于,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太想大哭一场表达此刻的兴奋和感恩了! 萧元嗣懒觉也不睡了, 骨碌爬起来收拾东西, 从床底下拖出好几个大箱子,拍拍上面的灰尘, 打开后差点被金灿灿的光闪瞎了狗眼。 最上面一层是实打实的金玉珠宝, 下面依次摆了陶器、青铜器、帛画、名士亲笔……反正什么值钱拿什么。 “统统, 你说过我可以把这些都带回去的, 对吧。” “当然可以啦!” 萧元嗣贪婪地抚摸过每一个金元宝,每一副名画,这些都是他的,他的! 要是系统不沉浸在将要完成任务的喜悦中,多留意萧元嗣的状况, 就会看到他的笑容有多变态骇人。 那是穷了一辈子的乡下娃第一次见到百元大钞时的三观被刷新的样子, 颤抖的手, 疯狂上扬的嘴角, 兴奋到要晕过去。 他攒的这些东西,随便哪一件拿到他那个时代都可以引发极大的轰动! 已经能预感到亿万富翁的美好生活是什么样的了。 萧元嗣终是没有忍住,低低笑出声,诡异却又欢快的“咯咯”声回荡在寝殿内,吓得来喊陛下起床的小六子把踏进门槛的脚又收了回去,在门口默默观察了一会,抹了把冷汗。 陛下这是又要对谁下刀了? 前几天把文官们的宝贝儿子发配的发配,打板子的打板子,打完小的又把老的骂回去闭门思过,闹得满都城沸沸扬扬,连着几天没有上朝让百官居家反省己身,这下谁都知道 虽说这样等于把百官的遮羞布扯下,赤条条地推到百姓万民跟前,接受百姓的唾骂和审判,萧元嗣也可以顺势把失去的权利都夺回来。 但这一招走的太狠了,而且危险。 过于强硬的手段极易激起百官的反心,毕竟先前萧元嗣已经抄了他们家、扶持了武官势力、把他们的女儿们骗进宫给他打苦工……桩桩件件足以让他们恨的牙痒痒! 接下来若是百官联合逼宫,萧元嗣一个人孤立无援,根本无力招架。 小六子不由得担忧起自己的命运,自打他下定决心站在萧元嗣这边,他谄媚奸佞的名声已经在百官们口中传开了,碍于陛下龙威才恭敬地喊他一声“大公公”,他们其实打心底里看不起他。 小六子倒也不在乎,能靠拍马屁上位也是他马屁拍的到位,是他自己的本事,旁人再羡慕也学不来,但注定了他要依附着萧元嗣而活,若陛下出事,他恐怕会死无全尸。 看着笑的合不拢嘴的萧元嗣,小六子猜不透陛下的打算,但人都是惜命的,他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几日之后,骠骑将军府里。 入夜微凉,温幼霆披了件外衣,简单束了个马尾,摊开牛皮纸,将案上灯油拨拢了些,在明亮的烛光下研究边防图。 屋外满地碎月沉白如水,一个将士踩着月光匆匆踏入房中。 “将军!属下有要事要报!” “说。” “以礼部侍郎为首,昨晚好几位重要的大人连夜出城,去了康和行宫。” 温幼霆翻动牛皮纸的动作顿停,抬头犀利地望向将士,问道:“可知道他们去见了谁?” “见了康王爷。” 温幼霆疑惑地“嗯”了下,抬起头,眼里是警惕和探究。 将士看向她,询问道:“需要提醒陛下吗?” 温幼霆久久没有回复,烛火摇曳,她的脸晦暗不明,搭在案桌上的慢慢攥紧成拳,手背上青筋纠结突出,她心里同样纠结成结,难下决断。 康王是除了当今陛下外最有资格承继大统的人,当初陛下上位,在林相的授意下除掉了大部分兄弟姊妹,唯独康王这个远亲侄子因为年纪尚小性格懦弱够不成威胁才被留下,放在眼前监视着。 但实际上林相也是存了私心的,万一陛下不堪重用,他会立刻舍弃,听话懦弱的康王就会是他下一个扶持对象。 都是聪明人,都知道要给自己留后路。 这是陛下和辅政大臣们之间的权利斗争,温幼霆清楚自己没必要掺和进去,本国重文轻武,陛下从未厚待过边关为他厮杀的将士们,他们又何必上赶着去担心他的死活。 谁当皇帝,她的处境都一样艰难,世道如此。 良久,只听温幼霆说:“不必。” “是。” 将士得到了意料之内的结果,站起转身,走出没几步,望着他的背影,温幼霆眼前恍惚浮现出另一个人的样子。 就在他跨出门槛的那一刻,身后传来声音。 “稍等。” “将军?” 将士诧异转身,看到温幼霆已经站了起来,立刻捕捉到她眼里复杂的神色,她放在身侧的拳头也已经收紧,将士心下愕然。 将军,您难道…… ———— 几日后,皇宫。 “陛下!不好了!” 小六子慌张地跑进来,帽子都跑掉了也没管,可见事态确实紧急。 他满殿寻找萧元嗣的身影,却发现他就坐在几个大箱子上面,他急得满头大汗,萧元嗣笑的镇定自若,甚至有种迫不及待的兴奋。 小六子有一瞬间觉得陛下似乎已经知道了一切,可随即他又甩甩脑袋,陛下怎么可能会未卜先知呢? 要真能预知未来之事,那不成神了。 “康王和叛党到哪里了?” 萧元嗣轻飘飘一句话让小六立时想给他跪下。 我的娘啊,神了! 小六子稳住心神,越是这种危难时候越不能乱,他小心翼翼回话说道:“还有半刻钟到太和殿,温将军今日不值班,赶过来还需要一些时间,不如陛下先回避一下。” 萧元嗣挑挑眉,反问:“我为什么要回避?” “陛下?” “我等的就是今天。” 他说完翘起二郎腿,像村口大老爷一样悠哉乐哉地哼起小曲。 震惊了小六子一双大眼睛。 这随意的姿势,这嚣张的做派,这目中无人的气质,全然像变了个人一样! 任何一位君王听到自己的皇位受到威胁,第一反应都是愤怒和恐惧,而萧元嗣不是,他很淡定,淡定得仿佛这皇位和他无关。 陛下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自己居然毫无察觉! 不不不,或许,陛下原本就是这样,他们平日所见到是经过伪装后的陛下。 二十年如一日将自己伪装成沉迷享乐的草包,只待今日破釜沉舟,重新将皇权夺回手中,小六子难以想象,需要多大的毅力和城府才能走到今日。 陛下当真是恐怖至极! 他正在心里感慨万千,敬佩萧元嗣的手段,同时害怕萧元嗣的野心,这时突然从外面闯进来一个人。 来人二话不说,直奔萧元嗣而来,不等他们反应,噗通一声跪下,抱着萧元嗣的大腿就开始痛哭流涕。 “皇叔哇,救命啊!” “有贼人想要害死我啊!” “呜呜呜,您要为我做主啊!” 萧元嗣使劲甩腿都甩不开他,指着像壁虎一样吸在他腿上的少年问小六子:“这兔崽子谁啊?” “这位就是康王殿下,陛下您怎么不认得自己侄儿了?” “哈?!” 这哭的撕心裂肺的兔崽子就是即将要在文官们的拥护下代替他上位称帝的康王?! 萧元嗣不敢相信,抬起他才十二岁稚嫩的脸蛋,又仔细打量了他一遍。 看完倒吸一口凉气,心凉了半截。 清澈的愚蠢在这孩子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好歹是个经历过皇室倾轧的康王,竟然随随便便当着别人的面痛哭,眼泪鼻涕泡抹了萧元嗣一身。 久久没有等到萧元嗣的回应,他还委屈地蹭蹭大腿撒娇,泪汪汪的眼睛看的萧元嗣有种欺负小朋友的负罪感。 完了,完了,这小子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够谋反成功的豪雄,倒像是动物园里主动卖萌求饭饭吃的小熊崽子。 “系统!” “系统在不在?给我出来!” 平时活跃地像个人来疯一样的系统,此刻安静如鸡。 萧元嗣在心里骂道:垃圾系统!憨批老六!就没靠谱过一次!给我等着! “皇叔。”少年可怜巴巴地喊他,他想不明白平时和他臭味相投一起玩蝈蝈的皇叔怎么不理了他了。 系统是指望不上了,萧元嗣重新看向惨兮兮的少年,心里抱着一丝侥幸。 万一这少年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腹黑崽呢? 想到这里,萧元嗣换上了一副笑脸,把人扶起来,像个长辈一样温柔地给他擦去眼泪,哄他说道:“乖侄儿,告诉皇叔发生了什么事?” 少年委屈地抽搭了一下,揉揉眼睛,嘟囔着控诉那群赶鸭子上架的文官。 “我本来在家里睡得好好的,一堆我不认识的官员跑进来,掀开被子把我拉起来,说皇叔你昏聩无道,要拥立我为新君,差点把我吓死了!我想来找皇叔,他们不让,还把我关进了小黑屋。” “哇呜呜呜呜——” 康王一把鼻涕一把泪,是真的被那些猛如虎的操作吓到了。 萧元嗣总算体会到那些宝妈们的不易了,孩子动不动就哭还要哄,谁受得了天天这样? 他只能耐着性子接着哄他:“然后呢?” 康王:“我不同意造反,他们就不管不顾地把我扛到叛军面前,拿了件黄衣服套我身上,让叛军喊我‘陛下’。” “再然后呢?” “我吓晕过去了。” “……” 萧元嗣的手已经开始颤抖了,艰难地捋直舌头,询问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事。 康王止住了抽泣,说道:“后来温将军的人找到了我,把我救了出来。” “那、那叛军呢?!” “他们统共一百人,在城门口就被温将军埋伏的人逮住了,已经关天牢里去了。” 多少? 一百?!! 哈。 艹! 萧元嗣激动的心脏在这一刻停止跳动,用力地拍了下脑门,低声骂了句什么话,随即放开康王,在房间里麻木地来回走动,踩得“咚咚咚”响。 是个人都能感觉到他此刻的烦躁和咬牙切齿,可是突然,他停了下来,接着他捂着脸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诡异癫狂,小六子和康王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一会怒一会笑的,陛下莫不是被叛军气到精神失常了? “皇叔,你别太生气了。”康王觉得是时候发挥他贴心小棉袄的作用,顺便表个忠心,于是说:“我已经把所有参与叛乱的官员都指给温将军看过了,坏人都被抓起来了,皇叔放心,侄子绝对不敢肖想您的皇位,您会在这个位置上千秋万岁的。” 小六子知道刚经历动乱,是他拍马屁的最佳时机,立马跪下来,振臂高呼:“天佑陛下万秋万岁,江山永固!” 康王一脸欣慰地看着小六子,这个公公很不错,很懂他们的内心。 两个人完全忽视了面色铁青的萧元嗣。 去你们的千秋万岁! 萧元嗣感觉康王用最无辜的脸,说着最让他痛苦的话,有把无形的刀子往他心口捅,还在里面搅和了几下! 痛,太痛了! 他还是不死心,拉起康王的手,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问道:“我把皇位送你,求你接着好不好?” 康王吓得立马撒手,惊恐地后退了好几步,结结巴巴道:“皇、皇、皇叔,这、这、这种玩笑可开不得,我还是个孩子啊!” “你躲什么!” 萧元嗣抬手招呼他过来,还要说点什么,康王却扭头就跑。 “皇叔,我去看看温将军需不需要帮忙,我先走了。” “诶,你给我回来!” 康王就当没听见他的怒吼,两只胖乎乎短腿跑的比兔子还快。 萧元嗣不甘心地跺脚泄愤,他算是彻底信了,康王这孩子就是个缺心眼傻白甜。 也真是服了那群文官,说他们蠢吧,却知道要选一个皇室中人当噱头,让他们的叛乱行动变得合乎道德,还知道挑皇宫守卫力量最弱的时候进宫。 但是说他们聪明吧,逼宫居然只带一百兵力?! 看不起谁呢! 而且黄袍加身是随便用的吗? 前提是要被加身的那个人同样有谋反的野心和铁血的手段,黄袍穿在他身上才是所向披靡的助力,而不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许是当初萧元嗣的上位太过容易,以及他们自身的骄傲,让他们觉得推翻一个皇帝,再拥护另一个皇帝并非难事。 但是,史书上寥寥几笔就刻画出的皇权交替,是几代人血肉拼杀、城府算尽才换来的堪堪惨胜。 萧元嗣气他们的糊涂行为把一手好牌打的稀烂,亏他还特意把温幼霆暂时调离了宫城守卫,减少巡逻士兵,降低了攻城难度,结果那群在朝堂上别提有多意气风发嚣张至极的官员们连城门都摸不到,全折了。 他怎么能不气恼? 萧元嗣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一个人盘腿坐在地上生闷气,胸膛剧烈起伏。 这群文官真是不堪重用!一群废物!把脑袋放他们手心上了还拧不掉,养着他们还有何用?!! 等把人审讯完,全部发配去西伯利亚种土豆! “西伯利亚板块还没有和亚洲板块合并哦,他们去不了呢。” 萧元嗣一愣,这贱兮兮的声音除了系统还有谁。 “你还知道回来!!” 系统其实早就回来了,也知道发生了让人气到抓头发的事,但是一直躲着没敢出来,刚才没忍住回了句话,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系统硬着头皮打哈哈:“嘿嘿,您的小系统随时为您服务。” 萧元嗣才不管它,直接质问道:“你不是拍着胸脯和我保证,计划一定成功吗?!” “额,这个啊……那个,您做任务辛苦了呢,请问您是想看小电影?还是要打超级玛丽?沉浸式剧本杀也是可以的哦!” 萧元嗣冷呵:“我想先把某个不靠谱家伙暗杀了。” “……哈,哈哈。”系统抹了把冷汗。 第72章 靠人不如靠己, 萧元嗣算是想明白了,到头来还是要他亲自动手亡了这个国。 文官是指望不上了,几个领头大官被他处置了之后, 剩下的人仿佛一夜之间认清了现实, 收敛了锋芒, 告老还乡的还乡,称病居家的居家,大有退出政治中心明哲保身的兆头。 而武官,从温幼霆帮忙平定叛党来看,大概率也是没有反叛的潜力。 至于宦官……不知怎地,宫人们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崇拜, 尤其是小六子, 就像现代社会的追星小迷妹在机场见到追了多年的偶像明星, 而明星还对她温柔一笑, 幸福到两眼发光,头顶冒粉红泡泡, 此生死而无憾了。 反正……不忍直视。 系统? 哦, 它已经自闭去了。 萧元嗣熬夜盘点了一下, 发现目前除了他自己没一个靠谱的。 泱泱大国, 皇帝座下,居然连个靠谱能办事的人都找不到!说出去要让人笑掉大牙。 目前系统干的唯一让他满意的事,就是能帮他随时偷摸溜出宫,而不会被其他人发现。 但做到这个也够了,萧元嗣已经不对它抱有期待了。 他已经有了新的计划, 既然这个国家的官员们都不愿意反, 那就从百姓下手。 从难民事件不难推测出, 百姓们的生活不都是衣食无忧, 有许多人在食不果腹曝死街头的边缘上挣扎,只是他们绝望的哭声到不了天听。 萧元嗣还发现一件事,这个国家允许人口买卖,甚至有专门的奴隶贸易市场和拍卖场所,还会有相关中间商户提供只有权贵才能享受到的顶级服务。 一套完成成熟的产业链令人不适却又惊服。 虽然国家律法规定买主不可以随意伤害奴隶性命,但别忘了,制定律法的人本身也是奴隶买主,是这个制度下的受益者,他们会自己把自己送进牢狱吗?显然不可能。 压榨虐待奴隶是必然的、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秘密。 生活的和奴隶并无二致的贫民,生命被拿捏在别人手里受尽折磨的奴隶,他们都是被这个国家欺骗、抛弃、鞭打过的边缘人,要是团结起来,怎么不能够成为一支与一个国家抗衡的军队? 比起在温柔乡里醉生梦死的达官贵族们,他们更有背水一战的勇气和狠劲。 本就生死一条命,成则逆天改命,败也不过一死,左右好过像条狗一样苟活着。 所以,他们,是萧元嗣亡国帮手的不二选择。 借着系统打掩护,萧元嗣不停奔波在宫内和贫民窟,像编绳子一样,一辔辔小绳聚拢并缠绕,在一股力的作用下拧成一股坚韧有力的粗绳,迟早有一天可以牵动国家的根基。 转眼过了小半年,这天,秦国迎来了入秋的第一场暴雨。 密集的雨滴连成瓢泼雨幕,自天上倾斜而下,将石阶冲刷的如一条潺潺溪流,哗啦啦流响的隔绝了室内和外界。 系统的声音淹没在雨声里:“宿主,要不今天就别去了吧,雨太大了。” 萧元嗣正换着常服,说道:“不行,今天要去找个很重要的人。” 系统不解,什么重要的人需要在这天天气跑出去见,外面的雨势已经大到只要你出去站着,不用走动,那怕打着伞,回来的时候就会收获下半身全湿的程度。 他亲爱的宿主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 系统拗不过他,只能贴心地把萧元嗣直接送到了奴隶市场,它乖巧坐着等夸夸,萧元嗣却忽略它直接走了进去。 奴隶市场是一条半隐藏在城边的长街,里头是和外面的冰凉潮湿形成强烈对比的热火朝天。 边关抗击蛮夷大获全胜,俘虏了许多蛮夷子,他们在草原以骑马捕猎为生,体型和力气比大部分秦国人要大的多,尤其是强健的男人和健康的女人,是奴隶市场上的抢手货,一个的价格就抵的上五个手脚健全的普通奴隶。 长街的尽头就是拍卖场,各色奴隶被关在铁笼子里,身上捆着数十斤重的铁链,被几个壮汉抬到台上。 管事的依次介绍这些人的长处,举起他们有力的胳膊,掰开他们结实的牙口,像是对待一头头待价而沽的牲口拼命把他们的优点推销出去——“看看,这么结实的肌肉,一个人可以扛起三个人才能扛的米袋!”、“瞧瞧,这么健康的身体,一定可以生下一窝肥壮的小奴隶!” “不用担心他们不听话,我们会派专门的人把他们训练的服服帖帖的再送到各位府上,三年包退包换,童叟无欺。” 管事的吆喝得白沫横飞,台下人头不停攒动。 “我出三两银子!我要那个女奴隶!” “我六两!谁也不许抢!” “我也六两,金子!” 而奴隶们只能在一众贪婪打量的眼神中努力将自己蜷缩起来,与角落融为一体,似乎这样就不会被看上,不会从铁笼子走向另一个充满了血和汗的囚笼。 这里很漂亮很干净,布置了座椅供客人休息,布置了鲜花供客人欣赏,有美人随侍,有小厮添茶,屠宰场肮脏的环境完全不能和它相比。 但它的血腥味却又不比屠宰场淡多少。 只是一座被鲜花点缀过的屠宰场。 任何一个在现代社会接受过完整健全的思想教育的人都无法适应这种环境, 萧元嗣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还没呆上一分钟就受不了想跑出去了。 可是他也清楚,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可能改变一个时代的。 什么穿越者回到古代拳打脚踢、凭借现代思维惊艳古人、收服一众小弟建立共和社会只是爽文情节而已,真敢在封建社会囔囔人人平等,不出一刻钟就被五马分尸了,何况他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也不想改变社会制度,他做的一切只是想离开这个不属于他的地方。 强忍着厌恶在奴隶市场蹲守了大半年,今天势必要把那个人带走。 “接下来,是今日的压箱货!” 台上,管事的神秘兮兮地笑着,成功勾起了台下买家的好奇心。 他朝壮汉们挥手,一个蒙着黑布的大笼子被抬了上来。 刚走上台,笼子突然猛地摇晃,吓得台下买家下意识向后仰。 几个壮汉差点没抬的住他,用力撑起弯曲的膝盖,脸上青筋打结,哈呲哈呲大口喘粗气,好不容易重新抬起来了,身形不像一开始那么稳健轻松,接下来走的每一步都沉重到要将脚下木板踩穿。 “轰——” 笼子放下的那一刻,众人感觉地面都抖了三抖。 同时忍不住伸出脑袋,盯着黑布,好奇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管事的看大家的兴趣被钓的差不多了,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一把掀开黑布揭秘。 突如其来的光亮照的眼睛刺疼,里面那个人抬起布满裂纹的手挡了挡,鼻子里哼出一股粗气,似是不满耳边的嘈杂。 众人只看到他一身健硕的肌肉便激动地从座位上起身,从四处围拢,争先恐后地查看,当他把手放下,露出一双像夜里饥饿的狼盯上猎物般冰冷幽绿的眼睛,在场所有人瞬间噤声,几乎是同时同步后退了几步。 管事的仿佛没看到大伙的异样,搓着手介绍道:“这就是今日的头货。” “看看他这身肌肉和眼睛,相必已经有识货的老客人看出来了,他可是难得一遇的上等货!我们费了好大劲才得到他,本来要留着自己用的,想了很久才决定卖出去,毕竟好东西就要大家一起享用。” 管事的眼珠子狡猾地转溜一圈,举起一根食指,大声说道:“今日相逢便是缘,便宜点卖了,起拍价一百两!价高者得!” 每回头货出场,都会引的贵人们争相竞价,这次,场下却是鸦雀无声。 许久,人群里才响起声调侃的声音:“卖这么便宜,不会是有什么毛病吧。” 管事的一听,当即不干了,说道:“哪里的话,我们做了这么久生意,怎敢把病奴卖给各位,这不是砸自己的招牌吗?” 他这番恳切说辞没有赢得众人的认可,反而换来哄堂大笑。 “哈哈哈——” “这家伙的恶名早在都城传开了,你当我们好糊弄呢?”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已经卖了这家伙三次,三次都被买家退回,据说是个脾气极其不好的奴隶,动起手来连主人都打的畜生!” “若他不是个桀骜难驯的奴隶,你们会舍得卖这么便宜,你们的心肠有多黑多贪我们会不晓得?” “就是就是!要是被你们糊弄着把人买回去,与引狼入室无异!” 管事的见附和的人越来越多,事态越发不受控制,怕这麻烦货再砸手里,那他可就亏大了,便想着要主动退了一步。 “行行行,六十两,六十两总可以了吧!” 这个价格让小部分人动了心,毕竟如此强壮年轻的身体远不止值这个价,但仍出于观望状态,这个奴隶桀骜难驯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谁也不想引祸上门。 “买回去后他不会又伤人吧?” 管事的一看有卖出去的苗头,立刻说:“当然不会,这次我们一定会把他教训的比奶狗崽子还乖顺。” 那个人还要开口,突然—— “这个人我要了。” 声音是从二楼来的,如三月春风般温和地抚平了众人的不满,他们纷纷抬头向上看去,一位华贵公子斜倚在栏杆上,一只手撑着脑袋,对这场闹剧毫无兴趣,视线只在笼子里的那个人身上逡巡,他懒懒地伸出五根手指。 “我出这个数。” 五十两?! 啧啧。 管事的有些犹豫不决,他扭头看看一脸凶相的奴隶,比起上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脸上又多了几道可怕的疤痕,那是他上一位主人被他袭击后,在暴怒状态下用带铁钉的鞭子抽了三天三夜留下的痕迹。 即使被毒打了那么多次,在鬼门关前走了好几遭,他的骨头始终比冻过的石头还硬。 管事的不小心和他对视,那道饿狼一般的眼神瞬间穿破他的皮肉,直击灵魂深处,一股令他生厌的恶寒逼得他打了个哆嗦。 他回过头,毫不犹豫地应下:“五十两就五十两!” 卖了! 萧元嗣轻轻摇头,依旧张开五根手指。 “我是说,我出五百两,金子。” “多、多少?!!” 管事的被惊的说不出话来,本来在看笑话的众人此刻想笑也笑不出来了。 不是五十两,而是一百两,不是银子,而是金子! 什么人傻钱多的富家傻儿子?! “公子要不再考虑考虑?” “不必,他值得。” 萧元嗣对他们震惊之余好奇探究的眼神一笑过之,吩咐道:“五百两不是白花的,你们必须帮我把这个人身上的伤治好,不许在打骂他,好吃好喝养着,我一个月之后会来带他走,但时候我要看到这个人比现在胖上一圈,懂?” 管事的好奇:“公子何故对一个奴隶如此优待。” “小爷高兴。” 管事的心说,原来是个富家纨绔子弟。 他见过各色各样的人,这样的败家玩样比比皆是,虽然不屑但还是立马笑了起来,点头哈腰说:“知道了,知道了。” 只要钱给够了,别说伺候一个奴隶,就是让他把一条狗、一只猪当自家老祖宗一样供起来都可以。 萧元嗣满意点头,可有人却不满意了。 从萧元嗣的穿着来看,低调的月白长袍,用的却是一匹千金的浮光缎子,白玉簪发,手指根根细长白皙,出身想来不俗,相貌年轻,眉目间神采飞扬,不经世事的单纯,定然是被家里宠成了个说一不二小霸王。 然而,出手过于阔绰,为了个奴隶一掷千金,着实是败家之举! 想来是家中过于宠溺,养成了他花钱大手大脚不计后果,只顾自己痛快的习惯。 众人先是被萧元嗣的阔绰所震惊,后来又对他的败家行径嗤之以鼻,在心里默默冷嘲热讽,投以鄙视的白眼。 不过是个纨绔草包而已,空有一副锦绣皮囊,可惜可笑又可怜。 人嘛,总是喜欢对自己看不上的事指点一二,发表一通自以为是的看法,他们也不例外。 眼睁睁萧元嗣拿出一袋银子全都打赏了小厮,有人在萧元嗣转身要离开时喊住了他。 “这位公子请留步。”一位书生模样的人走了出来,是方才出价想买下奴隶的那个人。 “你还有事?” 书生看着他,眼底情绪复杂,欲言又止:“有些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萧元嗣最烦这种把一句简单不过的话非要拆成无数句话说还要神秘兮兮卖个关子的人,不是装就是傻,不耐烦地摆摆手:“不当讲,我不想听。” 说完干脆利落地转身。 书生没想到会被拒绝的如此直接,让他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面子,回过神后着急地冲着要离开的萧元嗣大喊:“这位公子,你如此行为置父母亲族于何地!” 他就来救个人,怎么还和父母亲族扯上关系了?! 萧元嗣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重新回到栏杆边,俯视着那个不知道为了什么而义愤填膺的书生。 书生站在那里,仿若正义的化身,生气的胸膛起伏不定,愤怒的目光仿佛下一刻能化为实质将他烧成灰烬。 萧元嗣突然对他来了兴趣,咧嘴冲他一笑:“你倒是说说,我的父母亲族怎么了?” 书生一听萧元嗣在请教他事情,顿时眉头也不皱了,背也舒展挺拔起来了,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到他身上,有种在人群之中脱颖而出的感觉。 他以拳抵唇清咳几声,看着楼上那个纨绔草包,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怜悯他的意味。 “这位公子,你天生命好,生在一个富足之家,衣食无忧,但如此肆意挥霍,不做长远打算,家中迟早会入不敷出,届时你的家族必然会走下坡路啊!” 萧元嗣浅浅一笑,他还当这位儒生能提出什么令他惊为天人的意见,原来就这种程度。 但其他人一听,深觉有道理:“是啊,败家也不是这么个败法。” “一个草包会毁了家族三代人的基业啊!” “要他是我儿子,他刚出生我就会把他摔死!” 书生看了他一眼,又叹了口气。 “诸位想啊,这位公子没有能力养家,他挥霍的钱是哪里来的?” “还用说,肯定是吸其父母的血!” “买一个如此危险的奴隶回去,是置家中所有人的安危于不顾!” 空气里火药味愈加浓烈。 一场奴隶买卖会逐渐演变成一场针对纨绔败家子的□□大会,每个人都肆无忌惮地抒发对“败家子”的痛惜和责骂。 萧元嗣本来不想理会,反正他今天来这里的目的达到了,何必和个素不相识的人争口舌之争。 可他的忍让似乎助长了这些人自以为是的气焰。 一个人在面对指责时候不加辩解的忍让,会让那些人觉得自己的言语暴行被默认了,他们是正确的,正义的,属于捍卫公理的战士!越来越多不明真相的人加入他们,他们从而受到激励,变本加厉。 他们不会觉得被骂的这个人有苦衷。 不然为什么他不反驳?不辩解?不在他们面前绝望地嚎啕大哭,流着泪说自己是冤枉呢? 你看他那么冷静,面无表情,谁都不理,什么回应都没有,他就是心虚了,羞愧了啊! 他肯定有问题啊! 可是,萧元嗣仅仅只是不想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而已。 他不想和一群可笑的人做可笑的争辩,时间对他来说是宝贵的生命,生命只能用在让自己开心的事情上。 本来他都下了楼,来到了大门口,该死的耳朵还是敏锐地捕捉到几道异常刺耳的声音。 “真是富家子不知斗米艰,居然花五百两给奴隶治病,也不见得他会对父母如此体贴。” “久病床前无孝子,更别提纨绔了,吃喝都是父母的,却不时刻约束私欲,白白糟蹋了父母的血汗!日后更别想着他会孝顺父母!” “这种人舒坦不了多久,几年之后就会去街上讨饭维生,不信你们就等着看吧。” 这些声音不大,却又像是特意说给他听似的,尖锐的如同一把锥子捅进了他的耳朵里,瞬间血肉滋喇飞溅出来。 萧元嗣如他们所愿,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掀起令他们兴奋不已的波澜,这个变化是他们引起的,萧元嗣对他们的话语有了回应!他们因此有了种奇怪却难以言喻的快感! 萧元嗣收回跨出门槛的脚,冷眼扫过背后嘈杂的人群,□□声化为嗡鸣背景音逐渐听不清说了什么,但他们仿佛嫉恶如仇实则可笑滑稽的脸在他眼前无限放大。 萧元嗣顺着墙壁一个个看过去,叽叽喳喳兴奋不已的人们,和笼子里安静地坐着、嘴角挂着一抹冷笑奴隶对此鲜明。 一时分不清到底谁才是被囚禁的那方,谁才是丑陋无比的那方。 这个世道真是奇怪。 笼子里的笑着笼子外的,笼子外的笑的自以为是。 渐渐的,那些人发现萧元嗣除了一开始展现的愤怒再没有其他表示,七嘴八舌的讨论停了下来。 怎么?这个纨绔总算是知道错了吗? 萧元嗣双手负在身后,眼睛盯着地面,看似什么都没有发生,又似乎有一场风暴在他眼前酝酿。 说实话,但凡萧元嗣动怒、反击、亦或者是撕破脸皮骂回来,都不会比平静以对更让他们被动。 “你,你怎么了?”有个人探究地问道,像捕捉到他一丝异样的表情,可惜失败了。 萧元嗣突然哼笑了下,抬头望向他们,满是笑意的眼睛弯出一种奇怪的弧度。 令人想到在深夜野外遇到了一只外出猎食的狐狸,狐狸朝他们舔了舔唇,森白月光之下,双眼闪着危险的光。 只见他长袍一挥,说道:“今日我高兴,在场所有人,都赏一锭金子。” “?!” 众人半惊半疑,非但不生气还要奖赏他们,这人莫不是傻了?! 第73章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 一个接一个大箱子被抬了进来。 管事的最会见风使舵,狗腿似的凑到萧元嗣身边:“公子,东西都在这了, 还有事随时吩咐便好。” 萧元嗣点点头, 随手打开一个箱盖, 金灿灿的光吸引得所有人不知不觉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看。 在场不乏富绅,不是没见过大钱,却也没见过出手如此豪横的,十几个箱子装着满满当当的金子,将能落脚的地方都挤占完了,本来有些昏暗的大厅此刻金碧辉煌。 人群里有犯起嘀咕, 方才这人说在场人见者有份, 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 萧元嗣从他们贪婪得仿佛哈喇子下一秒就会从嘴角流下来的眼神里看到了他想要的, 不禁轻声笑了笑。 “这些都是我做生意赚得的钱财, 与我父母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怎么可能?!! 众人心神猛颤,不愿意相信这个纨绔有如此手段。 萧元嗣明知故问:“想要吗?” “那就一人打自己一巴掌为刚才的话向我道歉。” “岂有此理!”有人看不下去了, 怒道:“哪里逼着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扇自己脸的?!这不是折辱人吗!” “这位公子, 你胡闹也要有个限度!我们是不会如你所愿的!我们都是有原则的人, 别以为和你一样满身铜臭味……” “啪!——”一声响亮的巴掌声响起, 其他人震惊地看向声音来源,一个小商人。 小商人顶着通红的脸颊,希冀而小心地请问:“这样可以吗?” 萧元嗣满意颔首,侧身让出一个箱子。 得到肯定,小商人二话不说猛地扑了上去, 咽了下口水, 脱下衣服铺在地上, 看了眼萧元嗣, 见他淡定地站在一旁,没有半分制止的意思,便心一横,两只手一起上,一大把一大把金子的抓,边抓边小心观察萧元嗣的脸色。 很快衣服就包满了,他后悔只生了两只手,只穿了一件外衣,没有多带几个结实的麻袋来。 但这些也够了,是天降的大馅饼!回去之后做梦都能够笑醒! 怕萧元嗣反悔,匆忙道过谢,脚底生风般一溜没影了。 有了这个先例,看到小商人用一个巴掌换来了日后十几年的吃喝不愁,其他人羡慕的眼睛都发直了。 萧元嗣含笑的眼眸扫过他们,用肯定的语气询问道:“还有人吗?” 话音刚落。 “啪!” “啪啪!” “啪啪啪!” 响亮的巴掌声如同爆竹一样节节炸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这场狂欢,每个人脸上洋溢着别扭却又甘之如饴的神情。 最开始那个领头责骂萧元嗣在看到周围人纷纷获得利益后,实在撑不住了。 可以容忍别人攻击他,却无法容忍别人过的比他好,轻而易举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装金子的箱子很快见了底,他肉眼可见地慌了,最终抬起了巴掌,对准了自己的脸蛋。 “啪!” 萧元嗣觉得这是这么多巴掌声里面最好听的一个。 那书生一改之前的傲气,俯下身体,语气讨好地说道:“方才冒犯了公子和令尊、令堂,都是小人的错,公子若是还不解气,可以亲手掌掴小人,小人绝无怨言。” 萧元嗣挑眉问道:“你还觉得我是靠剥削父母才活下来的吗?” “当然不是!”书生赔笑道:“公子的手段和头脑令我等叹服,您父母有您这样的孩子是他们的幸事啊!” 萧元嗣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又问道:“刚好像听你说我是败家纨绔?” “谁说的?”书生左顾右盼,仿佛失忆了一般,说道:“公子放心,谁要敢如此说您,我第一个和他过不去!” 萧元嗣听到这,便知道目的彻底达到了。 其他人也听到了书生的话,扭过头看了他一眼,在心里默默吐槽一句此人不要脸,这才多久,就自己打自己的脸了,真是连读书人的面子都不要了。 一边看不起纨绔挥金如土,一边又想借助人家获得好处。 但是看看,有钱就是能为所欲为。 一分钱难倒英雄好汉,一分钱也可以让原本义愤填膺的“正义之士”当场改变原则,把说出来口的话重新吞回去,不管那些话有多么的烫嘴。 书生看到箱子快空了,摩拳擦掌想要过去分最后一杯羹,奈何萧元嗣不让开,急得不停抠手。 “公子,可否借个道,先让我过去?” “我有说过你也有份吗?” 书生惊道:“公子!方才不是说见者有份?!” 萧元嗣疑惑地“嗯”了声,转头看向包了满怀金子喜逐颜开的其他人。 他问:“我有说过吗?” 其他人纷纷摇头附和:“没有。” 萧元嗣看向已经傻了眼的书生,摊开手心,像是在说,你被耍了,活该。 “公子怎能如此言而无信!” 书生愤怒地指着萧元嗣的鼻子,被萧元嗣欺骗了的羞愤很快让他面红耳赤,像是一大盆热水迎头浇下,里里外外被烫的热红。 他又像之前那样找其他人求助:“诸位来评评理啊!他如此戏弄人,难道不过分吗!” 但是这次,没有人帮他。 “我觉得你更过分。”人群里有个人说道。 书生一愣:“什么?” “你买不起那个奴隶,被这位公子高价带走了,心里有怨气,不分青红皂白指责人家败家无度,不孝顺父母,亏你还是读书人,不知道不可随意构害他人吗?” 还有人嘲讽地笑道:“可不是,你那个巴掌我们可都听到了看到了,得不到想要的,又想故技重施拉拢大家和你一起讨伐他,我们可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书生的脸更红了,他现在就是被人扒光了衣服放在所有人面前展示,恨不能立刻找个地洞钻进去。 除了一开始那几句话,萧元嗣就没在说过话,也没有暗示其他人帮忙,但其他人几乎全部自觉的维护他。 因为他们也曾是对萧元嗣施加暴行的人,因为他们从萧元嗣这里得到了利益,希望通过重新站队维护萧元嗣来说服自己的羞耻心。 书生最终夹着尾巴溜走了,其他人抱着金子满载而归,而萧元嗣走到笼子面前,蹲下来,和那个奴隶对视。 他看到了方才发生的一切,他从前的那些主人要是遇上这种事,会直接派他和小厮把嚼舌根的人绑回来,关进柴房暴打一顿。 他无法理解萧元嗣的做法,那些人骂他是纨绔,连他父母都骂上了,而他非但没有动怒,一个巴掌,一声道歉就将此事翻篇,还奖励他们金子。 这家伙怕不是真的傻。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萧元嗣此刻与他眼睛对视,撑脑袋,偏头笑道。 奴隶双手抓握铁杆,一双大眼睛瞪着他,率直点头:“傻。” 管事的听到他敢这么和金主说话,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萧元嗣一怒之下不要他了。 他小心去看萧元嗣的脸色,发现他居然在笑! 莫名觉得这主仆俩有点配。 ———— 一个月后,萧元嗣如约来提人。 管事的早早带着人在门口等着,遥遥见到萧元嗣的身影,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 “公子来的好早。” “人呢?” “在这里呢?”管事的挥手让小厮去把奴隶拉出来。 萧元嗣上上下下把人打量一遍,皮外伤好的是差不多了,凹陷颧骨恢复成正常的饱满状态,想来管事的收够了钱,办事也用心。 交付完尾金,管事的道:“公子可要给这奴隶取个名字?” “名字?” “对,比如,阿狗阿猫之类的。” 萧元嗣以前以为“小六子”已经够埋汰人了,没想到还真有人会给别人取阿猫阿狗一类的名字。 萧元嗣看向他,他平静地垂着头,似乎已经习惯了。 “就叫,程盛吧,程朱理学的程,盛气傲人的盛。” “这名字……” 管事的想说有点不妥,却看到萧元嗣亲手把他程盛身上的镣铐解了,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跟着过来。 到嘴的话咽了下去,管事的挂着笑脸将他们送走,等两人消失在视线里,一秒变脸,沉声吩咐道:“快去把东西收拾好了,我们今晚就离开都城。” 小厮问道:“为何?” 管事的用力敲了下他的脑壳,指着两个人离开的方向:“还看不懂吗?那个公子竟然敢在大街上把奴隶身上的镣铐解开!这不就相当于把关在缸里的鱼放回了水里?鱼回了水里还抓得住吗?他不是蠢就是傻!” “哦!”小厮恍然大悟,又问:“要是那个奴隶又伤人了怎么办?” 管事的:“所以我们才要赶紧跑!趁那个奴隶发疯前跑的远远的,出了事也怪不到我们头上!” “懂了懂了!小的这就去准备。” 程盛确实在策划着逃跑。 跟在萧元嗣身后赶路的期间并不安分,不停地左顾右盼,默默记下沿路标志和道路方向。 他看了看空荡荡的双手,他第一次觉得手腕上如此轻松,没有沉重的镣铐束缚,时时刻刻提醒他是肮脏的奴隶之身。 他又望向走在他前面的萧元嗣,他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也没有带随从在身边,道路上来往的人越来越少,道路越走越偏僻。 或许,这是一个绝佳的逃跑时机。 程盛立刻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一点,逃跑怎么可能简单,要是这个人没有把握控制住自己,他会轻易把镣铐解开吗? 不甘心的情绪让他暗暗握紧了拳头,对着萧元嗣的背影磨了磨牙。 萧元嗣察觉到什么突然转身,程盛瞬间装出乖巧的模样,冲他一笑,萧元嗣也笑了下,什么也没说。 其实,程盛的小动作他都知道,谁让他有系统这个实时监控摄像头呢。 “宿主啊,这家伙有点危险啊。” “嗯哼?怎么说?” “他有百分之八十的概率会对你动手,你可要小心点。” “他要是不危险,我就不会把他放身边了。” “宿主,小心玩火自焚哦。”系统提醒道,虽然它不赞同萧元嗣的做法,但也劝不动他。 萧元嗣非程盛不可,因为程盛是在未来领导百姓们揭竿起义的起义军领袖。 奴隶出身的他在低层摸爬滚打,饱经世态炎凉,他非常了解奴隶们和百姓们生活的不易,也知道他们内心真正在渴望什么,也愿意带领他们推翻这个腐朽的王朝,举起起义军鲜红的旗帜,建立一个更加公正公平的新国家,虽然最后他失败了,但他的名字成为了史书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按照正常情况,他应该在三年后遇到一位贵人,这位贵人会启发他的思想,指引他的起义事业,相当于是他人生路上的引路人,但萧元嗣等不了那么久了。 他要亲自来做这个“贵人”,手把手教程盛亡国。 两个人走了不知多久,到了一处萧条之地,几间破败的茅草屋零零散散立在风中,屋顶上茅草枯黄飘摇,屋子仿佛摇摇欲坠。 程盛奇怪地看了下萧元嗣,一身富贵打扮,不像是会住在这里的人,更不像是会和这种处处透露着贫困味道的地方产生联系的人。 他带自己来这里是想做什么? 离草屋不远有一条小溪,水声潺潺,三两妇人小孩在水边打水。 一个六七岁的小娃娃抱着比他还高一个头的水桶艰难地往家里走。 萧元嗣走近几步,停了下来,转过身对程盛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过去。 “去给那个小孩搭把手。” “我这身衣服贵,弄脏了我会心疼。” 程盛有些许无语,既然知道心疼钱,之前那么大手笔给那些人散发金子做什么?那么几大箱金子,足够买十几件这样的衣裳。 是个奇葩的败家子! 腹诽归腹诽,多年被毒打的教训告诉他,身为奴隶,不要评论主人的任何做法,奴隶只是个沉默好用的物品,不需要嘴巴和情绪。 程盛一身腱子肉,提起一个水桶轻而易举,还可以把那个娃娃一起抱着走,娃娃崇拜地看着他,走到萧元嗣身边时,娃娃热情朝他挥手。 萧元嗣轻笑了下回应,程盛有种错觉,他是在对自己笑。 一肚子坏水的狐狸对一只单纯的狼崽子露出了一个伪装性极强的笑容。 第74章 “神仙哥哥, 这个人是谁啊?”小娃娃躲在萧元嗣身后,扒着他的腿,探出半个脑袋好奇地打量着程盛。 萧元嗣想了想, 冲程盛一笑, 说道:“是我的一个朋友。” 程盛瞳孔顿时颤了颤, 掩在袖中的拳头握紧。 他方才说什么? 朋友? 他居然会称呼他,一个手臂上打着“奴”字烙印的人为“朋友”?! 身而为奴的人都有一个自觉,官为官,民为民,奴为奴,每个人的命运从他们出生起就注定, 阶级分明, 不可跨越, 他们没有选择的权利, 只有接受和适应。 会和他做朋友的只有和他同样命运的奴隶,因为他们同病相怜, 因为他们没有体面需要维持, 因为他们不会在意别人的目光。 像萧元嗣这样的富家公子, 是绝对不可能和他们以友相称的, 从出生起他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唯一的关系只有主人和奴隶之间的奴役关系。 而且,一位出生显赫的公子哥和一个奴隶称兄道弟,传出去是丢整个家族脸面的丑闻!就算是个只知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都晓得其中厉害。 所以程盛第一反应是萧元嗣在拿他打趣,满足他的某种奇葩的恶趣味。 但萧元嗣的眼睛又是那么澄澈, 笑的时候是正眼与他对视, 和以前见过的那些人完全不同。 程盛不知为何有些害怕这样的对视, 那就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水, 能把人溺死在里面,他撇开头,攥紧的拳头却没有松开。 小娃娃年少天真,察觉不到任何异常,一脸崇拜地说道:“神仙哥哥好厉害,认识力气这么大的人!” “说了多少次了,我不是神仙,叫我哥哥就行。”萧元嗣无奈地揉了揉他的脑袋。 自打他接济住在贫民窟的百姓,并默默救下大量奴隶后没多久,他“活神仙”的称号就在百姓们中间流传开了。 萧元嗣不让他们这么喊他,一是他心虚,接济百姓救助奴隶是出于同情,但更多的是为了达到他的最终目的,是利用。 二是不想惹人注意,古人迷信,“神仙”一名太过高调,这要是被那群官员们知道他做梦都想着把这个国家覆灭了那还得了? 奈何他怎么解释都没用,这些人就是认定了他是能给他们带来食物、衣物、药物、庇护所的“活神仙”。 他让小娃娃带着程盛到处逛逛,了解这里情况。 程盛此人多疑敏感,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小孩子或许可以让他降低些警惕,但如果能够取得他的信任,那他便是穿云破箭不问艰险也会来赴约的忠实伙伴。 等他们逛完回来,萧元嗣一杯茶正好喝完,起身要离去。 “我家中有事,就先走了,过几日再来看你们。” 程盛当即要跟上,萧元嗣却抬手示意他别动。 “诶,你不必跟着了。” “为何?” “你就留在这里帮我照顾他们,我会给你发工钱。”萧元嗣问道:“你能够做到吗?” “……能。” 萧元嗣点点头,又俯身摸了下不想他离开而撇嘴的小娃娃的头,笑道:“我又不是不会来了,有什么舍不得的。” “就是舍不得么。”小娃娃嘟囔着往他怀里扑过去,萧元嗣稳稳当当地接住他抱进怀了。 程盛冷漠地看着他们之间亲切的互动,小娃娃一双脏手全抹在了萧元嗣那身所谓昂贵的衣服上,萧元嗣竟没有把小娃娃推开。 他是故意想让自己看到这些以获取他的信任,达到某些目的,还是说,比起这件衣服,他更在乎这些平民和奴隶? 可是富家公子能够体会他们痛苦和艰难吗? 知道他们为了吃一顿半饱的饭可以忍下多残忍的鞭打吗?知道他们害怕生病不是因为难受而是因为一旦病了无法做工,将没有药物,食物,工钱,只能躺着等死的惶恐吗? 他们所施舍的同情里可能更多的是因为觉得好奇,从容的上位者对忙碌的蝼蚁们为何一直步履匆匆不休息的好奇。 程盛宁愿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也不愿意说服自己去相信别人的善,多疑是他们这种人对自己的保护手段之一。 萧元嗣当真把他独自留在这里后就走了,之后每隔几天就会有银子莫名其妙出现在他们的草屋外,附上一张“随意取用”的纸条。 按其他人的话说,这是“神仙公子”用法术送过来。 程盛自然不信鬼神之说,原本以为附近安排了监视的人,时刻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不然怎么会放心把刚买来的奴隶放在外面自由行动,可经过好几天的寻找排查,并没有在周围发现任何异样。 这里都是和他一样命运的人,相处起来很快适应融入。 这或许是他最好的逃跑机会,错过了这次,以后可能再也不会有了。 他试图走了好几次,可是鬼使神差的走到半路又转了回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在等什么。 ———— 皇宫之中,太和殿上。 萧元嗣支着脑袋,懒洋洋地听下面群臣汇报工作。 朝会内容一如既往的无聊,与从前不同的是,从前大殿之下左文右武,分站两列,如今却多了一列女官行列。 她们的父兄因为作死谋反触怒圣威,有发配边疆吃沙子的,有流放海外风吹日晒的,还有的去了西啥伯利啥亚种土什么豆,反正诺大的家族,一夜之间失去了主心骨,她们不得不站出来抗起家族维续的重担。 萧元嗣只处罚了参与谋反的几个人,没有牵连到他们的家族,搞得那些人热泪盈眶,跪地磕头感恩陛下的仁厚,但其实萧元嗣只是担心赶尽杀绝了之后没人推翻他帮他亡国了而已,留几个和他有仇的以备不时之需。 不管怎么说,反正那群女官如今积极性空前高涨,不用任何人下令,自觉加班熬夜到最后一个离开。 文官里头那些老顽固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了,默许了女官在他们跟前晃悠,虽然扎眼,但总比家族在朝中无人导致逐渐淡出权利中心的后果强。 这群官员最近乖的跟万年老乌龟似的,对待萧元嗣的态度都规矩都不少,萧元嗣突然开始怀念起从前他们敢当众怼他怼到他下不来台的样子。 不禁感叹,那时候的他们多么可爱啊,仿佛下一刻就会被他气的冲上来把他薅下这个龙椅。 那他做梦都会笑醒。 可惜这群家伙只会纸上谈兵,大好的谋反机会放在眼前都不会把握。 不过好在他已经有了新的计划。 “祝秀山何在?” “臣在臣在!”处在文官队伍中间靠前的位置的祝秀山连忙跑出来,躬着身子等待萧元嗣的指令。 “今日起由你担任都城府衙的主事官,即刻上任。” 祝秀山愕然不已,陛下先前已经提拔过他一次了,现在怎么又把一个有实权的位置送到他手上? 他可是一点政绩都没有做出过,纯纯靠父母辈的关系谋个小官混吃等死的水货,资历和阅历甚至比不上那些半路才来的女官们。 陛下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提拔他?!! 这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着实让他惶恐,别人升官喜气洋洋,他升官胆战心惊。 同僚们偷偷给他使眼色,祝秀山犹豫片刻,俯身行礼。 “臣谢陛下隆恩。” 萧元嗣看着他,意味深长道:“朕知你的能力和人品都是个好样的,别让朕失望。” 祝秀山更加惶惶不安,说道:“臣绝不辱命!” 很好。 要的就是水货上位,把都城官僚体系搞得一塌糊涂,给程盛的起义提供可乘之机。 朝会结束,祝秀山刚踏出宫内,就被等在外面许久的同僚们围上,黑着脸联合讨伐。 “好你个祝秀山,竟不知你早就搭上了陛下这棵大树,瞒着我们成了陛下的近臣!” “一年之内连跳多级,好生风光啊,你说不懂如何处理公务,亏我们还好心帮你,你究竟还瞒了我们多少事!” 祝秀山有苦难言,慌忙解释说:“诸位大人,我也不懂陛下为何提拔我啊!陛下一次都没有召见过我,怎么可能成为陛下心腹!” 其他人显然还是不信他的话,提拔一次能说是陛下一时兴起,提拔多次还能说是偶然?那为何陛下不提拔别人,而非你不可?! “哎呦!各位大人,我什么水准陛下不知道你们还不知道吗?”祝秀山情急之下说道:“我连算盘都拨弄不清呢?陛下哪里看的上我?!” 众人皆陷入了沉默,彼此面面相觑。 风从城门口刮过,调皮地擦过他们的脸颊,像在嘲笑他们无意义的内斗。 过了良久,有个人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大家不用猜了,经过这么多事,各位大人还想不明白吗?陛下的城府和手段远比我们强啊!” 众人瞬间被勾起了不好的回忆,心神一颤。 是啊,陛下近来种种不合理的行为背后都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夺权亲政,清整贵族。 他先是亲近武官,培养能和文官抗衡的势力,大批裁去他们在宫中布置的耳目,又接着以封女官的名义激起他们的不满,引导他们做出不敬皇权的行为,从而有理由处罚他们,将他们移出政治中心,而这仅仅只是布局的第一步。 后来又暗地里指挥温幼霆半夜抄他们的家,说是希望他们能拿出钱来振济灾民,但恐怕陛下早就知道了他们私下里的那么些见不得的交易,只是一直忍着,借着救灾的名头才明着发怒,好清算他们长久以来靠关系把孩子们送上要职的事情。 这一招拔出萝卜带出泥,把一些陛下无论如何都动不得的肱骨老臣也牵扯进去了。 毕竟是他们自己的错,自己清廉了一生,却在小辈们的前途上犯了糊涂,陛下处罚他们合情合理,是为天下百姓不得不罚。 没人可以说陛下的一个不是,陛下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既去除了心腹大患,瓦解了世家盘踞势力,又能得到恩怨分明的美名。 如今朝堂之上,文官中能掣肘陛下的人少之又少。 武官愣头青,陛下给点雨露就高兴的不要不要的。 女官是由陛下一手提携,绝不可能和他对着干。 众人这才惊觉,朝堂马上就要成陛下一人的天下了! 陛下深谋远虑,城府深沉,竟然恐怖到这种境地! 前因后果一想通,众人对祝秀山的心态瞬间变了。 陛下绝不可能胡乱提拔一个草包上位,背后必然有着更大的阴谋在等着他们! 想到这里,众人看向祝秀山的眼神中少了嫉妒和不解,多了沉重的期许,如父亲对即将远行的儿子那样嘱托,搭上他的肩膀,用力捏了下,语重心长道:“祝兄啊,你可要好好干啊!我全家三十多口可都系在你身上了!” “是啊,你可千万小心行事,别让陛下抓住了把柄!” “若有棘手的问题随时来找我们,就是撂下公务不处理,我们也要去帮你把事情解决漂亮了!” 祝秀山有些感动地揉了揉眼睛,道谢说:“各位同僚的好意我收下了,秀山必定会恪尽职守,绝不让陛下有可乘之机!” “好样的!”众人异口同声道。 这群在身穿官服,在宫门口、大街上如同刚经历了某种郑重宣誓而眼含热泪的官员们让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 朝廷的门萧元嗣主动给打开了,半掩着门扉,就等人来轻轻推开。 萧元嗣回贫民区找推门的人,看到程盛已经和其他人相处融洽,跑来跑去帮大家伙修新房子,虽然累的满头大汗,但脸上多了几分真诚笑容。 萧元嗣不由得也笑了。 那不仅仅是程盛逐渐放下奴隶的身份,思想认识在逐渐改变,更是他回家路重新出现在他眼前。 就这样走下去,萧元嗣想,这次一定要成功。 “程盛。”萧元嗣大声喊他,程盛停下来,扭头看他,眼神里少了一开始浓浓的敌意,但依旧疏离拘谨。 凡事要慢慢来,获取信任不是能够一蹴而就的事,萧元嗣有时间驯服这匹野狼,至少目前,他还有这个耐心。 程盛先用,然后小跑过来,低下脑袋,乖顺地喊了声:“主人。” 萧元嗣说道:“不用这么喊我,和他们一样喊我公子就行了。” “是,主,公子。” 萧元嗣把手里的包袱递给他,程盛接过打开,里面是一套干净的衣服, “把衣服换上,和我去个地方。” “去哪里?” “等去了就知道了。” “是。”程盛看着手里的衣服,虽然他从来没穿过这种有绣了花纹的衣料,却也看的出材质不错。 他飞速换完后走出来,合身的衣服称的身姿挺拔如松,过路的小女孩只看了一眼就立马低下头去,耳朵尖很快红了,偷偷用余光打量他,差点被地上的石头绊到脚。 萧元嗣眼疾手快伸手扶了一把:“小心看路。” “多,多谢公子。”女孩一站稳,立马逃也似的羞愤跑走了。 萧元嗣心说,果然是人靠衣裳马靠鞍,怎么说他都是以后带领百姓起义的豪雄,换件衣服气质立马就不一样了。 程盛接受来自四面八方好奇的打量,浑身都不自在。 萧元嗣看出他的局促,轻笑道:“走吧。” 萧元嗣在前面带路,程盛在后面默默跟着,不安地捏着衣角,一路上他都在想萧元嗣要带他去哪里,要带他去做什么。 走了一段时间,萧元嗣突然停下,说道:“到了。” 程盛抬起头,立刻惶恐地意识到这是什么地方,他熟悉不过的地方,他每晚噩梦中必会出现的地方——奴隶市场! 他为何又要把自己带回这个地方?! 再看了下自己这身漂亮得像个礼物的打扮,一滴冷汗从他的额头滚下,他咽了咽喉咙,脑海里想到一个让他后背发凉的原因。 不行,要跑!快跑! 第75章 他心里疯狂叫嚣着快点逃跑!但两只脚就像灌了铅一样分毫不动。 跑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他身上有永远除不掉的奴隶烙印, 他的奴籍还在萧元嗣手上,没人敢包庇一个奴隶,没人会包庇一个奴隶, 普天之下, 早就没了他的容身之地。 “你愣着做什么?” 萧元嗣的声音唤醒了他:“快点走, 要来不及了。” 程盛一声不吭,跟了过去。 他心里清楚,不管萧元嗣要发买他,还是打骂他,他左右都没有反抗的余地,上次反抗的后果就是他差点被主家打死, 几个兄弟姐妹受他连累, 全都被发卖了出去。 他从一开始就不该对任何人有期待。 萧元嗣一掷千金为奴的消息早就传遍了都城, 他的身份引得众人好奇, 但无论他们怎么挖掘,都没办法得到任何和他有关的信息, 就像被人刻意抹去了一样, 而那天还发生了一件怪事。 那些领了金子的人回家后发现怀里的金子莫名其妙变成了一堆一文不值的黄纸, 半夜都做了噩梦, 据他们的邻居说,半夜吓得嗷出待宰的猪崽子一样的惨叫,一整条街都听到了。 第二天有些人家就请了道长来做法捉鬼,可究竟抓到了那只喜欢恶作剧的鬼没有,就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了。 萧元嗣为了掩人耳目, 从偏门进去, 这次出来接待他们的是个面生的小厮。 上楼梯的时候, 萧元嗣随口问了一嘴:“原来那个管事的呢?” “他啊, 好像家里有事,回老家去了。” “哦。”萧元嗣没放心上,由小厮领着到了一个厢房,厢房正对着奴隶买卖台,上面正热火朝天地进行着新一轮的买卖。 程盛对这个地方只有一连串堪称噩梦的记忆,即使他现在身边的是干净清香的厢房,而不是肮脏血腥的铁笼子,他手臂上的青筋依旧时刻紧绷着,随时会绷裂,血液喷溅。 “坐吧。”萧元嗣拍拍身边的椅子。 程盛看了一眼,又习惯性地低下头去:“不用,我站着就好。” 萧元嗣没勉强他,拿起冒着腾腾白雾的茶杯抿了一口。 厢房内很安静,两个沉默的人都在等着某个时机。 突然,楼下声音陡然变大,人群骚动,萧元嗣还来不及反应,程盛如一阵急风刮过,冲出厢房,趴在栏杆边,盯着台上那个头发花白步履蹒跚的老奴隶,十指深深捏进木头里,发出嘎吱碎裂声。 旁边随侍的小厮见状上前,想让他松开手,一锭金子抛进他的怀里,错愕地转头看向萧元嗣。 “你们都下去,这些算是给你们修葺的补偿费。” 小厮掂量了下手里的分量,实打实的足金,别说修个木头杆子,就是把厢房翻新一遍都够了,立马换了副笑脸,给这位出手大方的公子爷斟满茶后退下。 萧元嗣走到程盛身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直接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程盛回头看他,瞳孔颤动,苍白的嘴唇张了张,这次没有犹豫和疑惑,他抓住萧元嗣的衣裳,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恳求道:“公子,能否帮我救下我父亲,只要公子肯帮忙,日后我必定为公子赴汤蹈火,肝脑涂地!只求公子救他一命!” 程盛说完就要跪,萧元嗣忙把他扶住。 “我会救你的父亲。” “多谢公子!” “但是”,萧元嗣话锋一转,说道:“我也需要你去做一件事。” 程盛毫不犹豫地说道:“我愿意!” “但这件事很危险,可能会让你丧命。” “那也好过骨肉分离,像一具行尸走肉苟活于世。” “好,记住你说的话。” 萧元嗣得到了满意的答复,绕过他走到栏杆边,听到楼下喊着“五两一次”,他看了眼程盛,开口说道:“我出五十两。” 楼下一片哗然,纷纷向上看去,好奇最近是怎么了,人傻钱多的土大款一个接一个冒出来。 “好,这位公子出价五十两,还有其他人要出价吗?” “我!”本以为不会再有傻大款出现了,结果隔壁厢房传出一道稚嫩的声音:“我出六十两!” 隔着一块布,看不清里面坐着什么人,但能上楼上雅座的人,来头肯定不简单。 萧元嗣不管那么多,也不怕惹麻烦,这个国家里还有谁能高过他这个君王身份,于是继续出价:“七十两。” “八十两!” “九十两。” “一百两!” …… 竞价很快来到五百两大关,隔壁那人似乎和他杠上了,咬着他竞价。 楼下众人早已从对两人出手之大方的震惊转为了下注看戏。 萧元嗣不由得皱眉,看向隔壁那扇门,心里嘀咕道:该不会是碰上了卖家请的托?那可就麻烦了。 就在这时,小厮匆匆从楼下来到他身边,面露歉意地弯腰小声说道:“这位公子,可否放弃这个奴隶,待会还会有更优质的货品的。” 萧元嗣问道:“为何非要我放弃?” 小厮左顾右盼了一下,声音压的更低了:“因为隔壁那位是皇室中人,公子还是避其锋芒,莫与他起冲突的好。” “皇室中人怎么会亲身出现在这里?” “哎呀,那个奴隶擅长驯养蝈蝈,而这位贵人也喜欢玩,原本那个奴隶就是在贵人府里的,不知怎地被发买了,可是贵人不舍得,又跑过来要把人带回去。” 萧元嗣又问:“可知他是谁?” 他就说是哪个兔崽子在和他抢人,敢情是自家的。 “这个小的就不便告知了。” 话音刚落,萧元嗣正在想皇室里有哪个小兔崽子不务正业跑来这种地方撒钱玩,隔壁的房门突然打开了。 “别拦着我!”随着这道怒吼,少年半个身体从厢房里探出来,侍卫拼命拦着他,不让他因一时冲动跑出去丢人。 “殿下,一个奴隶而已,不值得你费心,皇室脸面更加重要啊!” “你敢教训我?!!” 少年的叛逆心瞬间被激起,用力将袖袍从侍卫手中抽出,疾言厉色地训斥道:“滚!天底下除了我皇叔没人可以对我说教!你不让我去看谁在和我抢人,我偏要去看!” “殿下!不可啊!” “滚开!再不放手我打死你!” 萧元嗣看着正在拉扯的两人,对少年的背影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是谁呢? 少年也感觉到背后的几道视线,偏头看去,只和萧元嗣对视几秒,那股子无法无天的气势瞬间偃旗息鼓。 他立刻慌张地撒开手,负在身后,在萧元嗣的凝视下低下了头,乖巧可爱的仿佛方才那个跋扈到囔囔着要杀人的情景是个错觉。 原来是你小子啊! 萧元嗣忽然想起来了,之前文官们造反失败,他恨这群草包,一怒之下把康王一起罚了,说是罚,其实就是不许他再浑浑噩噩过日子,指派了学富五车的先生去教习他的功课,没想到这小子为了个奴隶居然偷偷跑出来了。 至于奴隶问题,当时萧元嗣听说康王喜欢卖奴隶陪他玩,觉得这孩子年纪轻轻怎么就能接触人口买卖这种少儿不宜的事情呢?于是让他把府中奴隶全部放了。 如今看来,放是放了,但又没有完全放。 看着乖巧如小鸡崽子等待他下一步命令的康王,萧元嗣突然理解了父母为何会对玩游戏不写功课的孩子破功怒吼。 真是,恨其不争。 萧元嗣叹口气,问道:“这位小公子,你的功课写完了吗?” 康王脸色一白,结结巴巴地说道:“做、做完了。” 他偷偷看了眼萧元嗣,立马又说道:“哦!我突然想起来先生又布置了新的功课,我要赶快回去了,就先和各位告辞了。” 臭小子脚底抹油了一样跑的倒快。 萧元嗣摇摇头,重新将心思放回台上。 没了康王这个劲敌,拿下那个奴隶是轻而易举的事。 看到程盛心急如焚,恨不能立刻冲到台上把父亲带走的模样,萧元嗣拒绝了小厮把人驯养一顿再送到府上的请求,直接把人带了回去。 请的大夫很快到了,萧元嗣在屋外等着。 不多时,大夫从里面出来了,对萧元嗣摇了摇头。 “救不了?” “油尽灯枯,神鬼难救。” “知道了,辛苦大夫了。” 送走大夫,萧元嗣听到草屋内传来隐隐约约的啜泣声,剩下的时间该留给他们父子独处。 如果只是重病,但可以医治,他还有办法挽回一二,但若是生死,那便绝不是以人力可以撼动的。 平复悲伤需要一定的时间,萧元嗣也不好在人家悲痛欲绝的时候跑去要求别人帮他做事。 等了约摸大半个月,听传回来的消息说程盛状态好多了。 他回到草屋,一推门就看到程盛披麻戴孝跪在地上,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尊木刻的牌位,身旁的火盆里还有没烧完的纸张,萧元嗣一眼看出那是他们父子俩的奴籍。 想着临了要让程父自由,便托人把东西送还给他们。 听到门开的声音,程盛的缓缓回头,脸色苍白的像桌上那根冥蜡,憔悴赤红的眼睛里却仍有光亮。 萧元嗣感叹,不愧是未来起义军的领袖,即使经历父子骨肉分离之痛,状态和意志也比寻常人强过不少。 “公子。”程盛向萧元嗣深深行了个礼,头重重磕在地上。 “公子之恩,我无以为报,愿以命为抵,护公子周全。”说完,又重重磕了两次。 这磕的三次头,算是代表程盛彻底相信了他。 萧元嗣走过去把他扶起来,看着牌位上歪歪扭扭、带着浓重的痛苦和悲愤刻下的名字,他问道:“你想为你父亲报仇吗?” “向当权无治的皇帝,向奢靡腐败的贵族。” 程盛眼睛里腾地燃起赤红的火焰,又霎时熄灭,无力地垂下头。 “我想,但做不到。” 萧元嗣反驳:“没有尝试过的事,怎么就知道做不到呢?” 程盛苦笑:“公子可知道报仇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无非是一条命,可你也只剩这条命了不是吗?” 程盛悲恸地望向萧元嗣:“可我这条贱命改变不了什么,连皇帝面都见不到便会死在禁卫军的刀下,蝼蚁之身不过尘世一芥子。” 萧元嗣说道:“一人之力确实微茫,但若是十人之力,千人之力,万人之力呢?又当如何?” “这……” “十人之力可撼树,千人之力可推城,万人之力可灭一国!” “公子的意思是?” “起义。”萧元嗣轻轻吐出这两个重如千斤重的字。 程盛的瞳孔顿时随着他的心脏一起颤动起来,这是一条道路,一条曾经在他脑海里出现过却不敢深思的道路,由无数血汗和尸骨铺就而成。 “不,不行!”程盛捏紧拳头试图控制它的抖动,打消这个不切实际的妄想。 “我们不会成功的,蝼蚁之身怎么可能撼动得了千年大树,我们没有粮食,没有兵马,甚至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如果贸然起义,无非是飞蛾扑火,自寻死路!” 萧元嗣声音轻而平稳地说道:“我可以给你们提供粮食和银两。” 程盛摹地睁大了双眼,使他的眼眶里看起来像有两颗火球在熊熊燃烧。 他看着萧元嗣的眼睛,坚定和清明,不是在诓骗,而是认真地和他做出承诺,他也相信萧元嗣拿的出足够的银两,毕竟他亲眼见识过。 他问出了一个疑惑:“公子,你为何要这么做?为何帮我们到如此境地?” “如果我说这是神谕,秦历经十世而亡,而你将是推翻这个腐朽王朝的关键,你可信。” “我信。”程盛毫不犹豫地说道:“我不信神,但我相信公子你。” 萧元嗣惊讶了一下,转而笑了笑。 “多谢信任。” 这一笑倒让程盛有些不知所措,想了下,犹豫着又问:“为何一定是我?” 明明有那么多人,有那么多才华和能力在他之上的人。 “我也不清楚。” 谁让史书上是这么写的。 但看到程盛难以理解的样子,萧元嗣解释道:“或许是因为你在低层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见过了太多的苦楚和血泪,或许是你生而为蝼蚁之命却不认命,或许是从你第一次反抗雇主无理取闹的鞭打开始,天意就选择了你。” 程盛沉默了,此刻他心里十分纠结,各种声音在他的脑海里争夺身体的主导权。 “反抗啊!为什么不反抗!” “这个机会错过绝不会再有了,难道还要继续在那些渣滓的欺辱下活的连条狗都不如吗!” “去啊!你不是打过那些人巴掌吗?再去搏一次啊!为了父亲,为了自己,为了无数同伴们!” 程盛闭上眼睛,重重咬紧了牙关,萧元嗣知道他在纠结,安静地等着他的抉择。 仿佛过了很久,桌上那根白烛烧到了底,屋内哗的一下陷入无尽的黑暗,但没多久,窗外天光倾泻进来,腐气森森的阴暗角落第一次见到了亮白的世界。 程盛慢慢睁开眼,这次,萧元嗣看到坚定的眸光占据了纠结的上风。 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可是百姓们会认可我吗?” 屋外不知何时已经聚集起了一大批人,安静地注视着两人。 萧元嗣听罢在屋内踱步片刻,停下说道:“我无法肯定每个人都会认可我们的行为。” “但他们和你一样都会想当面质问坐在高位上的那个人几句话。” 众人屏息凝神,等着萧元嗣开口。 萧元嗣扫视一圈,以平静低哑的声音说道:“我们想知道为何我们交了赋税,却还是吃不饱穿不暖,官府把我们的血汗钱用到哪里去了?” “为何我们的孩子寒窗苦读数十载,却换不来一个糊口的官职,既然读书改变不了命运,又为何让我们陪着公子哥们浪费时间?” “为何我的父亲兄弟去了边关打战还没有回来,他们吃的饱吗?穿的衣服里面有没有填满棉絮?明年开春他们会想家吗?” “为何主家拖欠了我们多年的工钱还不发还,等一段时间,再等一段时间,这一段时间究竟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为何我们的冤屈无人受理,我们在府衙门前头都磕破了,嗓子都哭哑了,可是公道在哪里啊?” “每个人都说熬一熬就好了,好日子就在后头,可是啊,我抬头只看的到无边无际的乌云,身后是苦难堆成的山坡,当我翻过一座山就会发现还有无数座在等着我们,爬到死都爬不尽,我们到底何时才能看到曙光?” …… 萧元嗣话音未落,草屋外面响起一阵阵小声的啜泣声,他们抹去眼泪,很快新的眼泪又落了下来,他方才的那番话显然戳中了他们的伤心处。 百姓们要的无非是食物,住所,亲友平安,可这些如今都不能够得到保障,官府还要加重赋税,把人往死路上逼,怎么能不为自身悲惨的命运伤心? 程盛同样红了眼眶,胸腔里一股悲凉和愤怒交织而成的烈火在燃烧,似是下定了决心,他郑重地朝萧元嗣躬身拜了三拜。 “多谢公子提点,我明白了。” 萧元嗣故作高深地点头,没想到程盛如此开窍,只需要一点即通。 他在众人的目送中离开,阳光照在他身上,周身萦绕着一圈淡淡的光晕,天高云淡,地广野绿,在众人的眼中,仿佛看到了一位仙人在世间孤独游走的背影,衣袂在风中扬起,渐行渐远。 回到皇宫,萧元嗣扑进被褥里,大大舒了一口气。 文武百官不靠谱,百姓们总不能不靠谱吧。 “系统,亡国进度如何了?是不是飞速推进?” “额……应该是吧。” “什么叫应该?!” “就,我现在有点担心。” 萧元嗣翻了个身,看着天花板,问道:“担心什么?” “担心你啊,亲爱的宿主。” 系统叹气:“我怕你回去之后,会走上传销骗人的不归路啊!唉。” “……” 第76章 为了让百姓的起义显得合情合理, 不为后世人所□□,萧元嗣这个昏君当的可是兢兢业业,尽职尽责。 朝堂上提出的那些固国计策, 但凡合理的他全部否决, 凡是离谱的他全部通过, 并且大力支持。 这日,又是一个无聊的朝会,萧元嗣撑着下巴,琢磨着下朝之后要去哪里打发时间,堂下走出来一位官员。 “陛下,臣有一事启奏。” “近来民间突然出现了一个同盟会, 聚集了七教九流, 到处解救奴隶, 似乎有招兵买马的意图, 臣等认为不得不防,请陛下派兵探查一二。” 萧元嗣瞬间清醒过来, 接着掩饰不住嘴角的笑意。 程盛这人可以啊, 动作这么快!都已经进行到招兵买马的地步, 这是不是代表他们正式起义逼宫也快来了? “陛下?……陛下!” 萧元嗣回神, 说道:“不必了,一群蝼蚁难成气候。” “可是……” “行了,整日疑神疑鬼的,不如多想想要如何应对边关蛮夷侵扰。” “陛下,陛下!”祝秀山从人堆里跑出来, 一脸喜悦地说道:“臣有应对蛮夷之法!” “哦!” 萧元嗣每次看到他跑出来提意见就有种格外亲切的感觉, 能听到败家亡国的种子破土萌芽的声音。 祝秀山说道:“陛下, 蛮夷频频骚扰边关, 将士们不胜其扰,臣以为可以在边关修一堵墙,把蛮夷们拦住不就可以了。” 此言一出,文武百官皆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你小子以为修边防城和修家里的围墙一样简单?!随便弄几块泥砖就能糊弄了事?! 只有萧元嗣对他投去赞赏的眼神。 这才是他想要的“国之栋梁”,瞧瞧,多么与众不同的想法,多么清奇的思路,多么坚定的目光,即使自己是个驼背也依旧要把背挺的笔直,丝毫不在乎旁人的看法。 每次提出的点子都能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还一点用也没有,却一点都不和他客气,他可太需要这种人才了。 昏君和昏臣自古是绝配。 萧元嗣含笑点点头,当场拍板。 “允了!” “谢陛下认可!”祝秀山笑的合不拢嘴。 百官看着这臭味相投的君臣两,突然有种大秦朝将亡的不妙预感。 回到寝宫,萧元嗣屏退下人,从床底下拖出几个装满价值不可估量财宝的大箱子,对着它们又开始了每日的擦拭抚摸叹气一条龙服务。 “哎,你们都快被我盘包浆了,这国还不知道要亡到什么时候呢。” 他的连声叹气惹得系统都忍不住出声安慰他:“宿主再忍忍,快了快了,程盛马上就要带人攻占衙门,抢夺兵器了。” “天时地利人和全占了,我觉得这次我们一定能成功!” 萧元嗣自信道:“那还用说,我出手那肯定是马到成功。” 系统马屁精上身,夸道:“我就知道,宿主你是最棒的!你就是败家玩样界的顶流鼻祖!所有败家子终生追求景仰的榜样!一提起你的名字能把后世史学家气的半死,无人可比的厉害!” “……”怎么觉得这是在骂我呢。 与此同时,与皇宫隔了几百里的宫外,官府衙门前,聚集了一群手拿镰刀的百姓,他们右臂上都绑着一个红色布条,眼中有光,脚下坚定不移。 他们站在大街上,与站在阶梯上衙门口的官兵对峙,火药味弥漫,汗水滴落台阶,这是一场眼神和意志的无声角逐。 以程盛为首的同盟会成员将一把破镰刀握出了名刀利刃的气势,训练有素官兵竟被他们格外明亮的眼神盯得头皮发麻。 这般让人不敢直视,又忍不住靠近的灼热眼神只有不谙世事的孩子又或者是被没有被苦难折磨过的贵族们才会有。 所以是什么让这群平民奴隶眼里重新燃起了光? 对峙半晌,从衙门里走出一位官员,负手而立,眯眼俯视他们,问道:“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足够的食物、干净的衣服、新鲜的草药、能遮风避雨的住所……” 官员轻哼了一声,不屑地想,果然还是一些目光短浅的莽夫,堵在衙门口挟逼这么久提的也不过是些吃吃喝喝的条件。 当初听说他们受了神命,还将他们视为隐患,当同盟会是个多响亮厉害的集会呢,也不过如此,随便给点剩菜剩饭打发他们得了。 他漫不经心地扣了扣指甲,问道:“还有吗?” “还有公道!”程盛掷地有声道。 官员不由得偏头看了他一眼,接着嘲弄似的笑道:“你是奴隶出身,难道不知道,公道不可能降生在你们这种人身上吗?” 程盛等人不退反进,不甘示弱地回答道:“所以我们亲自来取它!” 官员嗤笑道:“谁告诉你们公道可以用这种方式得到的?” 程盛等人互相对视几眼,犹豫着要如何称呼萧元嗣,他曾经三令五申不要在旁人面前提起他。 “他是神仙!”一个小孩从人群里跳出来大声喊道。 “神仙?!” “对,他会给我们变出热腾腾的食物和暖和的衣服,在我生病的时候还会摸我的头,就像,就像……” 小孩绞尽脑汁思考着,突然看到了衙门里悬挂的画像,立马兴奋地指着画像说:“就像那位神仙一样!” 官员随他看过去,衙门内“明镜高悬”牌匾下挂着一副画,画中人着锦衣华冠,贵气自持,官员看的愣了几秒。 这位可不是神仙,是陛下啊…… 因着都城里头不宜发生命案,容易冲撞陛下,几个管事的官员商量过后觉得手段不能太强硬,只需要一直拖着他们就好,一堆目不识丁的平民百姓,耗不了几天就该回家种地的种地,该去码头打工的打工。 可又过了几日,程盛那厮非但没如预料中消停下来,反到在百姓间四处游说演说。 他的好口才不知道是和谁学的,三言两语把百姓们感动的稀里哗啦,自愿站在他的身边。 民声日渐沸腾,官府一开始还能抓几个领头的压一压,到后面压也压不住,滔天的浪潮冲涌而来,以硬碰硬无异于两败俱伤。 官府没了法子,怕此事被陛下知道了他们要受重罚,只能同意开堂接受他们的诉状。 那边,一听说程盛带着人和衙门打起来了,萧元嗣立刻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推开面前堆积如山的奏折,找由头把小六子支开,让系统把他眨眼就带到了衙门里。 衙门里人声沸腾,他混在人群中,不动声色打探情况。 堂上,祝秀山坐在主位,面色凝重地看着面前高高叠起摇摇欲坠的诉状纸。 堂下站的是要来陈情讨理的百姓,光从气势上来看,堂下满腔悲愤的百姓显然占据了上风。 祝秀山大喝一声“肃静!”,转而看向程盛。 “本官已经应你们的要求,给了你们粮食和住所,也派了医官在街头无偿问诊,主家欠你们的工钱本官已经勒令他们在三日之内还清,你们到底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程盛反问:“你觉得我们闹仅仅是因为吃不饱?” “不然呢?”祝秀山蔑然道。 程盛觉得好笑,时至今日,这些上位者还是看不到他们反抗的原因,看不到他们为了活下去他们有多努力,看不到他们聚集在一起来到这里本就是孤注一掷。 “你知道我们为何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吗?” “自然是你们过于懒惰才将自己至于如此境地。”祝秀山理所当然地道。 程盛脑子里最后一根弦崩裂,一股怒火攻心,骨头捏的嘎吱响。 “你说我们懒?你可知,你身上的一件衣裳是数十个绣娘熬了半个月才能编织而成,你可知你身处的这个衙门底下埋了多少工人的尸骨!” “真正懒惰的是你们这些人!永远高高在上,永远看不到我们的哀求!” 程盛咆哮着将手中的刀指向祝秀山,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祝秀山一激灵差点从座椅上跳起来,他清楚地感觉到面前这人是真的想杀他。 他只是个想混吃等死的草包,可不想死在这里,赶紧挥手招呼身旁官兵:“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拦住他!” 官兵们唰地抽出兵刃,站在程盛身后的百姓们同时举起了菜刀。 两方人马再次陷入焦灼的对峙,眼神所触及之处皆是电闪雷鸣,燥热的空气似乎一点即燃。 然而萧元嗣心底却浮现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按照他的预设,程盛应该带领百姓揭竿起义,纠集起义军先攻占牢狱衙门,释放受冤入狱的无辜人,进一步拉拢人心,之后在城外集结大军,与城内人里应外合,一举击溃这个王朝,他也偷偷安排一些有能力的人在暗中辅佐他。 可是为什么,他们现在冲进了衙门却迟迟不动手?他们浪费口舌和祝秀山争吵究竟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种种偏离预期的事情让他心中惴惴不安。 不会这次又出幺蛾子吧? 不行!要给他们加把火! 他左右看了下,躲在一个人高马大的壮汉身后,捏着鼻子喊道:“朝廷不仁,不把我们当人看!今日我们便要为自己讨回个公道!拦我们者死!” “对!拦我们者死!” 一石激起千层浪,百姓们的怒火蹭的一下爆裂开,虽然不知道是谁先点的火,但整个衙门翻涌着反抗的热潮。 程盛感觉这声音有些耳熟,扭头在乌泱泱的人海寻找,并没有看到熟悉的声音,疑惑地回过头去。 许是听错了吧。 另一边,听着此起彼伏的呐喊声,萧元嗣总算是稍微放了点心。 这才是揭竿起义该有的气势!先前他们就跟受了委屈的小孩用打人的手段威胁父母给他们糖吃一样。 只是下一秒他的心又立刻提起。 ——那个经常找他玩的小孩站在他正前方不远处,显然也看到了他,笑着露出一嘴乳牙,穿过拥挤的人群朝他张开了手。 此地此景,萧元嗣不能像往常一样抱住他,又被拥挤的人群夹着无处可跑,疯狂挤眉头给他使眼色。 别过来!停下来!你别过来啊! 小孩哪里知道萧元嗣的暗示,欢快地跑着扑进他怀里。 “神仙哥哥!” 这声清脆稚气与周围气氛格格不入的童声吸引得在前头对峙的人纷纷偏头。 萧元嗣心都凉了半截。 娃啊娃,你真是个坑哥的娃! “公子你怎么来了!”程盛惊喜道,几个大跨步朝他靠近。 “别过来!”萧元嗣背对着他,厉声呵住了他。 程盛堪堪刹住脚,疑惑萧元嗣今日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公子?” “我没事,让我……一个人静静。”他真是欲哭无泪。 祝秀山此刻也回过味来了,神仙哥哥、公子?这不就是在背后煽动程盛等人造反的逆贼吗! 好啊,都用不着他去找,人家自己送上门来了。 他气的抄起镇纸猛拍案板,怒吼道:“大胆逆贼!还不给本官转过脸来!” 萧元嗣怎么可能把正脸露给他看,今天被他看到了脸,明天那群文官就要上门把他堵在大殿里三天三夜别想出去,一出去就会收到他们连环炮般痛心疾首的质问。 他的冷漠以对让祝秀山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侮辱,在这个衙门,他的地盘,居然有比他还狂妄的人! 岂有此理! “来人!”祝秀山气到嘴飘白沫,指着那个桀骜不驯的背影:“把他给本官抓起来,打入天牢!” “我看谁敢!”程盛等人举起刀,横步挡在萧元嗣身前,不让官兵们前进半步。 祝秀山怒火攻心,胡子都被气的翘起来,颤抖地指向每一个人:“刁民!一群无法无天的刁民!” “你们给我等着,待我上报陛下,必定让你们死无全尸!” 程盛不服气,反问道:“我们何错之有?!” “别和我在这里扯!等禁卫军来了,去和陛下扯!”祝秀山大吼:“陛下英明神武,圣威慨然,我敢保证,只需要一眼,你们这群蝼蚁之辈便知道自己有多肤浅!” 程盛不甘示弱地回道:“陛下再圣明那也是天下人的陛下!岂有看着子民受苦而不理不顾?!倘若不顾,那他便不配为君,天下万民自可择圣人取而代之!” “陛下也是你们能够非议的?” 祝秀山嗤笑这人的不自量力:“你以为凭一个没头没尾的所谓神谕你便能成圣人了?!未免太过无知可笑!” “我何时说过圣人是我?” 祝秀山一愣,“那是谁?” 程盛转头看向一直默不作声,始终以背影对着他们的萧元嗣。 他缓缓开口道:“我们所信仰的圣人,一直都是公子。” 萧元嗣身形微微一抖,闭上了眼睛,内心闪过无数个骂人的念头。 祝秀山惊讶地随他看过去,盯了一会,再看到程盛等人虔诚地仿佛在神庙和神明倾诉的目光,他突然想明白了!他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是怎么样的了! 原来如此,一直以来想当皇帝的都是这个所谓的“公子”,程盛等刁民只是被他蛊惑利用的棋子! 好一个民心所向的“神仙公子”,应该说他是欺世盗名妄图皇位的无耻之徒才对! 他今日便要撕碎这家伙虚伪的面具,为陛下正名,为百姓擦亮眼睛,向一直以来看不起他的同僚们证明自己! 祝秀山冷笑:“我管你是神仙还是罗刹,速速把头转过来!否则别怪本官对你们动狠的!” 他倒要看看,这人的庐山真面目究竟是人是鬼。 萧元嗣的内心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云淡风轻,相反,他慌的很,奈何憨憨系统又一次在关键时刻失联,他只能顶着四面八方躲无可躲的压力,再一次紧紧裹住了自己的马甲。 可千万千万别掉了,他第一次如此诚恳地向老天爷祈祷道。 第77章 灼热的汗珠划过萧元嗣略显苍白的脸, 在无数灼灼目光的凝视下,浑身的水分都仿佛要被蒸干。 大门远在天边,熟人近在身后。 该怎么办?要如何才能在不暴露脸给那些官员们看到的情况下溜出衙门。 萧元嗣试图迈出步子, 但他稍微一动, 就能听到身后官兵们的刀刃摩擦刀鞘, 刺啦拉长声音缓缓抽出。 于是他非常识相地收回了试探的脚。 走也不行,留也不行,如今陷入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尴尬处境。 他在心中叹气,开始做最坏的打算,万一在他们面前掉了马,该用什么样的说辞才能够把他们骗过去? ——“我只是长得像当今陛下, 其实是个十足十的冒牌货?”又或者是“我是靠易容术整成了这张脸, 本来的面貌和陛下一点都不像?” 不行不行, 萧元嗣立马否认了这些一听就漏洞百出的借口。 就冲着这张一模一样的脸, 祝秀山等人见到了更不会放他走了,必定要把他扣押, 接着将祖宗十八代查的清清楚楚, 到时候真是马甲彻底掉没了。 萧元嗣绞尽脑汁想了无数种借口, 都觉得过于天真幼稚, 祝秀山见过他那么多次,肯定一眼就能够认出他,当场揭露他的身份,绝对不会信他的满嘴鬼话。 正当他想的出神时,肩膀上突然搭上了一只大手,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那只手拽着转过了身体。 “你!” 四目相对, 只一刹那, 两人瞪着四只惊恐的溜圆大眼睛——难以置信、惊慌、害怕……各种情绪轮番在瞳孔中浮现。 越过祝秀山, 萧元嗣看到程盛等人不知何时被官兵们在脖子上架了把刀,和他对视了一下,程盛羞愧地低下了头。 “公子,对不起,我们……” 其实怪不了他们,毕竟是半路出家的白丁,没有经过正规的训练,第一次打不过正经出身的官兵也是情理之中。 萧元嗣朝他点头示意没事。 他眼下最棘手的是应付祝秀山,借口都还没有想好,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祝秀山张大嘴巴迟迟闭不上,难以形容第一眼见到这张脸的震撼,像!太像了!几乎一模一样! 他都看蒙了。 还想会是张什么样的脸要藏着掖着不让他看到,原来,原来是“陛下”的脸! 他彻底懂了,怪不得程盛等人会死心塌地的追随他,要不是他清楚的知道陛下此刻在皇宫之中批阅奏折,他也会以为这人就是陛下,他也会毫无条件地信任这个人。 为他抛头颅拾缨枪,为他上战场杀蛮奴,为他忧万民志兴国。 谁让他有这张脸。 可他怎么能有这张脸?! 祝秀山很快恢复冷静,捏紧了他的肩膀,力气大到要把他骨头捏碎,语气森寒质问道:“你是谁!为何会和陛下长得如此相像?!务必从实招来!” 萧元嗣疼的“嘶”了声,边挣脱边说道:“如果我说我是陛下遗落在外的同胞兄弟,你信吗?” 祝秀山:“我信。” “哈?”不是吧,这都信?! 然后祝秀山啐他一口,骂道:“我信你脑子有病!” “来人!”祝秀山放开他,退后几步,命令官兵们:“把这个冒犯龙威!满嘴胡言乱语的逆贼抓起来!即刻押入天牢问刑!” 萧元嗣下意识拔腿就跑,可他哪里跑的出这个衙门,没几步就被刀剑抵着押了回来。 “你们放开我!” “你急什么?” 祝秀山压下满腔怒火,露出轻蔑的笑意,一只手捏住萧元嗣位下巴,另一只手在他脸上狠狠掐了一把。 “啊!”萧元嗣怕疼,一点也忍不住。 抓就抓,你掐人脸做什么! 而祝秀山回忆了一下手上的触感,喃喃道:“呦,这□□料子还不错。” 见祝秀山伸手还想再捏一次,萧元嗣此刻也有些生气了,咬着牙,眼神里露出了一股威慑十足的光,震得祝秀山的手堪堪停在了半空。 “啪!——”随即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萧元嗣脸上。 “公子!”那边程盛等人看的急了,又开始奋力挣脱束缚。 “你们吼什么吼,吵死了!”祝秀山不耐烦地让官兵们把他们的嘴堵上,捏过萧元嗣的微红的脸,又仔细端详了一遍。 接着上手一番戳捏揉按下来,萧元嗣脸色越发阴沉,祝秀山忍不住嘀咕道:“这脸怎么会如此相像?” 偏偏这时,从外面跑进来一个官兵,脚步焦急,俯在祝秀山耳朵边说了些什么,祝秀山立时脸色巨变。 他吩咐完官兵们“看好这些人”,带着一小堆官兵出去了。 衙门口笼罩着一片惨淡愁云,程盛等人皆失落地垂着头。 萧元嗣顶了顶被打的脸颊,庆幸虽然挨了一巴掌但好歹没被识破身份,当初他把祝秀山提拔到这个位置上是对的,虽然是个草包,但是个脸盲而且脑回路清奇的草包,不然见他第一眼就能确定他的身份。 不幸中的万幸。 他又看向悲愤难当的程盛等人,问道:“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程盛抬起头看他,又垂了下去,声音细若蚊声:“我们本想让官府看到我们生活的苦楚,让他们废除奴隶买卖,计划建立一个由百姓做主、自行评判冤屈的机构,没想到被我搞砸了,对不住公子。” 萧元嗣惊讶道:“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还建立一个越过当权者,由百姓们控制百姓们服务的机构,这是这个时代该出现的东西吗?! “你、你,和我说说,究竟是谁和你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程盛有些讶然,说道:“是你啊,公子。” “……哈?!”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东西了?!我一直在鼓励你们反抗,鼓励你们起义,鼓励你们重新构建一个王朝,可从来没教过你们打到封建制度,直接进入下一阶段啊! 可程盛目光语气十分笃定,萧元嗣不得不开始一桩桩回忆他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一直以来他都很小心行事,不该说的不说,不该做的不做,时刻提醒自己,究竟会在哪里出了纰漏。 见萧元嗣在纠结困惑,程盛给他解释道:“公子忘了马先生吗?” 萧元嗣更加困惑,什么马先生? “就是公子经常给孩子们讲的那个马先生,不是说他改变了一个时代,建立了一个理想的大同天堂。” 程盛一脸迷醉地说道:“他让天下万民可以当家做主,我们不会再因为没有食物、衣物、住所而痛苦,也不会再有奴隶买卖,每个人都是自由且完整的个体……” 随着程盛投入感情的叙述,在场其他百姓露出了同样向往渴望的目光。 萧元嗣颤抖着嘴唇问道:“所、所以你们是在效仿他?” “是啊,公子。” 短短几个字,顿时如晴天霹雳般降到萧元嗣头上。 他身体僵直,腾地站起,又坐下,又站起,不顾官兵的阻拦来回走着,试图用这种消耗自身体力的方式来让自己冷静点,最后走到一个墙角坐下,面对向墙壁,用脑袋撞了几下墙。 “公子你在做什么?” “别管我,让我一个呆着。” 可等稍微冷静下来了,真想穿越回去给当时的自己几个大耳刮子! 给小娃娃讲什么故事不好,非要讲那个,还被程盛等人听去记在了心里,一不小心启发了他们的民主思想,导致如今功亏一篑。 亡国未半而中道崩殂说的大约就是他现在的心情。 那时候那么多嘴做什么!萧元嗣后悔莫及。 然而事情走到这地步已然没了挽回的余地,萧元嗣躲在墙角独自郁闷。 过了不知多久,突然又有人搭上了他的肩膀。 祝秀山满头大汗,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是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来的。 扑通一声,他颤颤巍巍跪下了。 “陛下啊,您让臣等找的好苦啊!” 祝秀山声泪俱下,萧元嗣一时没应对过来,任由祝秀山哭诉为了找到他,他吃了多少苦头。 直到看到程盛等人震惊恐慌的神情,他回过神来,连忙摆手否认。 “我不是,我不是。” “什么?”祝秀山抬头。 这种情况下,萧元嗣只能坚地推开他,撇过头,一口咬定:“我不是你们口中的陛下!你认错人了?” 祝秀山狐疑地靠近,盯着他的眼睛打量,又问了一遍:“你真的不是?” 萧元嗣被他以这么近的距离盯得浑身不舒服,想了想,索性破口大骂道:“去你娘像!你是眼瞎了吗?看不到小爷的脸比那狗屁皇帝俊多了吗!多找几个大夫看看你的狗眼吧!……” 祝秀山被骂的狗血淋头,淡定抹去飞到脸上的白沫,不怒反笑。 “哈哈哈,骂的好,骂的好啊!” “你果然不是陛下,陛下九五至尊,怎么可能像你一样言语粗鄙,不堪入耳!” “只是个冒牌货罢了!” 幸好只是个冒牌货。 祝秀山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在得知陛下失踪的消息后飞奔回衙门的,一路胆战心惊,无数回想剁了自己的手,魂都要被吓飞了。 好在是虚惊一场,小命算是保住了。 萧元嗣同样松了口气,还好他要应付的是祝秀山,而不是其他人,要来的是小六子或者温幼霆,他就是有一百个借口都没辙。 祝秀山回衙门还有一件事就是集结兵力寻找真正的陛下,但这样看守他们的人手就不够了。 但寻找陛下是第一要紧的事,这些闹事的百姓在陛下面前压根排不上号,祝秀山索性把他们放了。 并警告道:“尔等莫再生事,下次再被本官抓到必有重罚!” “快滚!快滚!” 萧元嗣松了松被捆的太久而嘞出一条血痕的手腕,看着官兵们忙上忙下准备出去找人,不由得感叹天无绝人之路。 只要他尽快回到宫中,随便编个借口说自己在某个疙瘩角玩去了,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今日站在这里的他,和宫中的陛下是一个人。 程盛偷摸瞥了萧元嗣好几眼,终是没忍住问出了口:“公子,你真的和陛下长得一模一样吗?” “不像!”萧元嗣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我怎么可能和那个昏君长的像!” “也对。”程盛说道:“公子一身清正之气,处事光明磊落,怎么是那个昏君可以相比的,和他相比是对公子侮辱!” “哼!” 萧元嗣故作愤恼拂袖而去,迈着最大的步子以最快的脚步朝大门走去。 他面上不急,心中急。 不知道皇宫中乱成了什么样子,必须尽快赶回去。 只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就安全了,快点,再走快点,马上就可以走进门外那片开阔明亮的天空了,自由就在眼前! 然而就在他离门还有一人高的距离时,突然刹住了脚,他和门外那人沉沉如寒涧的目光对上,立刻怔住了,不由自主地后退。 这人怎么来了?!事要糟! 他看向一旁的侧门,想找个机会逃,然而几个吐息间,一大批身披铁甲的禁卫军鱼贯而入将衙门内围的水泄不通,没给他逃跑的机会。 “温将军!” 祝秀山推开萧元嗣迎上去,满脸堆笑:“将军请放心,下官已经把人手备齐了,势必会在今日之内把陛下找到。” 温幼霆仿佛没听到他的话,盯着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只能冲她干笑的萧元嗣,说道:“不必找了。” 祝秀山问道:“为,为何?” 温幼霆道:“陛下,不就在这里吗?” “在这里?”祝秀山环视四周,看到站在最中央的萧元嗣。 “将军您说他啊?” “哈哈——” 祝秀山被逗的拍手大笑,贴心地给她解释:“这个是叛匪头子,和陛下长的相似而已,不过将军不必自责,我方才也差点认错了。” 温幼霆给了他一个嫌弃的白眼,毫不留情呵道:“你是眼睛瞎的吗?连陛下都认不出来!” 祝秀山被她这一呵吓得呆住了,躬着身子,小心翼翼、身体僵硬无比地扭过头看了眼萧元嗣,又立刻转回来,脑子里的东西砰的炸开,搅成一团浆糊。 刚才打了萧元嗣的那只手顿时火烧一样疼起来,连着两只大腿剧烈颤抖,脑袋也感觉到一阵晕眩。 我刚做了什么?我打了谁?我捏了谁的脸? 我的老母亲啊,儿子今日怕要命绝于此了啊! “来,来,扶,扶,扶我一下。”祝秀山几欲站不稳,有气无力地小声对离他最近的一个官兵说道。 官兵连忙过去,关切地询问道:“大人的脸色何故如此苍白?” 祝秀山哆嗦道:“我要死了,你说我的脸为何那么白。” 官兵顿时怜悯地看着他,安慰道:“大人一路走好。” 祝秀山:“……你!” “好了!” 温幼霆说道:“既然陛下玩够了,那就请速速随臣等回去,宫内已经乱成一团了。” 萧元嗣还不死心,依旧嘴硬:“我不是你们的陛下。” 温幼霆眯起眼睛,似乎看破了萧元嗣的一切伪装,说道:“陛下不会以为臣和祝秀山一样瞎吧。” 得,就知道温幼霆骗不了。 忽然,他感觉袖子被人扯住了,他一动不敢动。 他知道这个时候是谁在他背后,但因为心虚不敢看他的眼睛。 “公子,你……当真是陛下吗?” 程盛已经尽量用平稳的语调问出这句话,但无论如何,眼前人是一国之君带来的震撼是不可能在几秒钟消除的。 这个人,告诉他们要反抗暴君贵族压迫,告诉他们人其实生而平等,告诉他们可以用自己的双手创造一个平等人间的人,居然就是让他们又惧又恨的皇帝。 他们可能需要一个月,一年,甚至好几年才能消化这个真相—— 他们所追随,信仰的神其实是陛下。 从此百姓不拜神,帝王庙前门槛破。 萧元嗣环顾一周,以前和他打成一片,互相嬉闹的人们都用敬畏且害怕的目光看着他。 他明白他们不可能回到从前的相处方式了,今日之后,他可以是他们敬畏的君王,信仰的神明,却不能是玩闹的朋友。 程盛红着眼睛,最后又问了一次:“你真的是陛下吗。” 萧元嗣若有若无地叹口气,“其实,我……” “陛下!!!” 众人闻声朝门口看去,萧元嗣一看到来的是那群文官,心一凉,拔腿就想跑。 再不跑被他们抓住耳朵可就保不住了! “祝秀山,你还傻站着做什么?!” “拦住陛下!” 祝秀山立马回神,一个飞扑抱住了萧元嗣的大腿,说什么也不撒手。 “滚开!” “他们会打我,我不敢滚。” “你,你真是!” 气的萧元嗣想给他来上几巴掌泄愤。 就是这一拖,让文官们把他团团围住,虽然累的气喘吁吁,但脸上是轻松得意的笑容——累死累活找了大半天,总算逮到你个小兔崽子了! 你还想跑?没门!! “咚!” “咚!” “咚!” 文官们按照传统,说事前一定要先跪,大事小事急事都都不如膝盖重要。 “请陛下给臣等一个解释!为何您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会和这群叛党在一起!” 萧元嗣对如今乱成一团麻的情况头疼不已,还解释什么,越解释越乱!只得扶额叹道:“都起来,等回去再说吧。” “不可!” “陛下和叛党厮混的行径已经在民间流传开,若不当着百姓的面解释清楚,有损陛下英明!日后更会动摇国之根基!” “臣请陛下务必解释清楚!” 第78章 皇宫日暮, 大雨倾盆,雷电怒鸣。 百官们不顾大雨跪在殿外,而屋里头, 萧元嗣闭眼合衣躺在床上, 面色安详而淡白, 仿佛没了气息一般。 “陛下。” 小六子忧心忡忡地说道:“外面雨太大了,大人们再跪下去只怕身体吃不消啊。” 等了半晌,才听到床上那人幽幽说道:“哦,给他们打把伞。” “陛下!”见萧元嗣不开窍,小六子急得跺脚,说道:“大人们要的哪里是伞啊, 他们要的是一个解释啊!” 萧元嗣眼皮动了动, 依旧没有睁开。 他知道那群官员要什么, 无非是解释清楚他为何要撺掇百姓造反, 为何要自己把自己从这个位置上赶下去,为何一门心思想要亡国? 其实他也很想要个解释, 为何这国就是亡不掉它?! 他觉得这个国家不该叫秦国, 应该叫“强国”, 打不死的小强的那个“强”! 都折腾到这般地步了, 愣是一点没看到亡国的迹象。 这合理吗?!简直是见了鬼了! “谁叫你不听我的话在先的。” “早把碍事的人嘎了不就没后面那么多事了!” “啧啧。” 这一听到就令他浑身不舒服想抡起拳头打人的电子音,不正是他那个关键时候永远不在线的垃圾系统吗! 萧元嗣睁开眼,两团怒火在他瞳孔中燃烧:“好啊!你又跑哪里鬼混去了?!要你帮忙的时候连个影子都没有!事后还要蹦出来说风凉话!” 系统心虚地咳嗽几声,转而调转矛头:“这能怪我吗?!谁让你要给他们灌输什么无产阶级思想的!搞成现在这样你不该反思一下你自己吗?” “滚!” 但不得不承认,论起责任来, 他要担七成的锅, 剩下一成给不负责的系统, 一成给脑补过度的程盛等人, 还有一成给过于靠谱的文武百官们。 但凡他们有一个人没那么靠谱或者不靠谱,都不至于走到今日的进退两难的困局。 “陛下不好了!大人们晕到了!” 萧元嗣立刻从床上坐起。 殿外声音嘈杂,入耳烦躁,仿佛能透过瓢泼雨幕,看到大雨之中众人手忙脚乱的身影,他们的身体在雨水的浇淋下冰凉透骨,昏昏欲倒,可眼睛却灼灼如火紧盯着殿门口,期待着一个大概率不会出现的身影。 宫人们给他们递伞,却被他们执拗地推开。 恍惚中,一个熟悉的人影打着伞走了出来,站在离他们不远不近的地方,静静地将他们的狼狈尽收眼底。 “朕来了。”三个字让他们顿时有种想哭的感觉。 萧元嗣不想看到他们哀哀切切的模样,紧接着说道:“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陛下缘何与逆贼厮混,置祖宗千年江山于不顾?!” 萧元嗣沉默片刻,雨势忽然在这一刻变大,水雾模糊了他的脸。 半晌他才说道:“你们都是忠君爱国的高官。” 众人被这一句搞得一头雾水,陛下为何突然夸赞他们? 但事出反常必有妖。 萧元嗣继续说道:“朕知道你们的能力卓绝,可以以一己之力挽大厦于将倾,这个国家在你们的治理下屹立不倒。” 萧元嗣顿了顿,有些好笑道:“你们甚至连朕这个皇帝都不放在眼里,因为你们有足够强的才华,朕只需要当一个赋予你们权利的吉祥物。” 众人被他的话吓得诚惶诚恐:“陛下明鉴!臣等绝无此意啊!” 毕竟如今的萧元嗣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对他们百依百顺的小娃娃了,他一次又一次做出惊世骇俗的事来,已经逐渐脱离了他们的控制,大概率不会念及旧情对他们留手,现在这个,是陌生的陛下。 萧元嗣看了他们好一会才又说道:“你们掌权多年,将秦国这潭小水坑变为了可以覆舟而已的湖海,但湖海若没有新的水源灌入,迟早会凝滞不动,沦为一潭死水。” “请陛下明示。” “朕觉得,唯有改革之法可解。” 被乌云遮盖的密不透风的天空中,一道白光以势不可挡之势劈天碎雨而炸开,短暂的光亮照出了众人带着愕然、震惊、些许敬佩情绪的脸。 先帝曾经提过改革国制,但碍于种种原因一直没有实行成功,临终之前嘱托陛下继承大统一定要将政策推行下去,但陛下那时还年幼,又被惯着长大成了个只知吃喝玩乐的废物。 改革一事触及到了太多人的利益,这件事便被所有人选择性忘却了。 原来陛下还记得先帝遗命,这才是陛下的目的,所以他们会成为陛下改革刀下的第一滴血。 扮猪吃老虎这么多年,只为了今日的釜底抽薪! “您可想过我们?您瞒着我们,让臣等如何自处啊!” “想过,但我不得不这么做。” “臣等就如此不值得您相信吗?” 萧元嗣没说话,转身背对他们,似是不忍心看到他们失望的眼神,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的背影明明那么熟悉,可在雨水的一通扰乱下,逐渐在他们眼前变得模糊不清,逐渐变得遥不可及,逐渐学会威严和淡漠武装自己。 众人恸然,欣慰陛下的成长,也为他如今的冷漠而伤怀。 陛下,真的长大了啊,有比他父皇更果决的手段,更深沉的城府,也许是时候放手了。 他们其实心里也清楚,这个国家表面上光鲜亮丽,但内里已经不知道糟成什么样了。 或许与众不同的陛下可以给他们,给百姓,给这个国家带来意外之喜。 就在众臣感叹万千之际,萧元嗣却不像他们想的那样在心中自责煎熬。 因为他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们。 什么深不可测的表情、变化莫测的心理都是演的! 在脑内翻遍了系统提供的《皇帝废话文学三百句》、《三句话让文武百官为我痴狂》、《论皇帝的忽悠成功学》等等书籍,他都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答案。 “系统!再下载几本,要快!再慢一点等他们回过味来就糊弄不了这群官员了!” “知道了!别催了!cpu都要干烧了!” “吼什么吼,要不是你我会这里受苦受罪吗?!” “要不是宿主你不听话,我们至于现在还没把任务完成吗?!” “你就知道嘎嘎嘎!不嘎人宇宙会爆炸吗?!你是属鸭子的吗!” “我!……嘎。” 系统噎住了,萧元嗣得意一笑。 论吵嘴这件事,系统还真吵不过他。 正当系统认输,给他疯狂下载话术书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排山倒海的吼声—— “臣等明白了!” 萧元嗣被吼的抖了一下,满腹疑惑回头看去,看到乌泱泱跪到了一大片。 这是明白什么了? 幸好此时水雾浓郁,掩盖住了萧元嗣迷茫的脸色,没被官员们发现。 “臣等自当改过自新,尽力辅佐陛下的千秋大业!” “?” “陛下尽可大刀阔斧改革,臣等绝无怨言。” “……嗯,甚,甚好。” 萧元嗣没看懂他们一刻钟前还在哭诉,为什么现在却表忠心支持他。 到底发生什么了?!! ———— 亡国计划全面崩盘,一人一统仿佛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恹恹的打不起精神。 萧元嗣茶饭不思的模样让小六子很担心,身为陛下跟前的红人,萧元嗣最信赖的人之一,他觉得自己不能辜负陛下的信任,必须要想办法让陛下开心起来。 于是在第二天一早,萧元嗣赖到过了朝会的点才起床时,被放在床边有一人高的人像吓的一跳。 人像衣着上富贵红雍容绿的配色着实伤眼睛,尤其是配上脸上那种似笑非笑富态如菩萨的模样,萧元嗣感觉今晚可能要做噩梦了。 这东西哪来的? 转念他就想到是谁干的了。 “小六子!” “哎哎哎!”小六子飞快跑了过来,帽子差点都飞了。 萧元嗣指着人像,问道:“你哪里整来的这种丑了吧唧的玩意?” 小六子回道:“最近全国各地多了很多神庙,里面供奉的就是这位神,便想着让陛下也看看,给陛下一个惊喜。” 惊喜? 我看是惊吓吧! 这个时代人的审美真奇怪,这玩样哪里像神了?要脸蛋,只有丑的不行的五官,要身材,只有臃肿富态的水桶腰,要飘飘欲仙的衣服,只恨不得把天下珠宝首饰全挂他身上。 一个字,辣眼睛。 萧元嗣嫌弃地撇撇手:“把这丑东西快拿走。” 小六子疑惑萧元嗣的反应,问道:“陛下难道没认出来吗?” “什么?” “这是陛下您啊!” 萧元嗣愣了片刻,接着赤着脚下地。 小六子看的心急:“哎呦,我的陛下,你倒是把鞋穿了啊,着凉了可怎么好。” “没事。” 萧元嗣把他推开,走到人像面前仔细打量,又绕着它走了几圈,先是皱眉,后又舒展微笑。 其实这个玩样看起来也没有那么丑,多看几眼还是很有特色和灵魂的。 凡是不能只看外表,要看灵魂,以他为模板雕刻出来的人像,某种程度上有了部分他的灵魂,既然如此,这个人像就和丑一点都不沾边了,还是很有独特魅力的。 萧元嗣是越看它越顺眼,忍不住上手抚摸它的脸,带着老父亲的慈爱。 小六子看他笑了,也笑的合不拢嘴。 他继续补充道:“民间以陛下您为神像出处的神庙香火鼎盛非常,每日天还没亮,门口的人便从山顶排到了山下!” 人都喜欢听吹捧,萧元嗣也不例外,不知不觉翘起了狐狸尾巴。 “陛下可喜欢这个礼物。” “不错。”萧元嗣微笑点头。 小六子立刻明白,他把马屁拍对地方了。 他又说道:“如今民间有句话叫做,‘姻缘庙中无信徒,皇帝庙前门槛破’,可见陛下您在百姓心中的分量,可以与神明比肩了!” 萧元嗣听罢,笑意慢慢消失。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第79章 “你方才说百姓把我当什么东西?”萧元嗣心底的不安加重。 隐隐有说不出来的重击在等着他。 小六子浑然不觉, 满脸笑意道:“自然当神看啊!” “陛下您为改革国制而微服私访体察民情,救济贫民奴隶,鼓励百姓反抗不公的事情早已传遍全国了!” 萧元嗣顿时两眼一黑, 声音都有些虚浮:“所, 所以……” “所以百姓们得知陛下为他们所做的一切后感激涕零, 连先前闹事的叛匪们也改邪归正,自觉归入陛下您的麾下,在全国神庙中宣扬您的良苦用心,将您英明的改革政策传入千民万户,您独具一格的思想灌输给莘莘学子,天下人将唯陛下您马首是瞻!” 萧元嗣听的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三魂七魄都飞出了体外, 后面再也听不到小六子说了什么, 双腿没了力气, 颤颤巍巍地像个耄耋老人伸手想接人像撑住身体。 “哐当!——”一个没扶稳,人像应声碎地。 “陛下小心!” “无事。” 萧元嗣推开来搀扶他的小六子, 像只被抽干了灵魂的木偶, 眼神麻木地走向床边, 而后一屁股坐下, 手掌覆盖住绝望的双眼。 小六子关切问道:“陛下?您怎么了?” 半晌,萧元嗣才拿开手掌回话:“走。” “走去哪里?” 萧元嗣突然站起的举动差点吓到了小六子,视线凝视着门外的天空,经过皇宫一路延伸至地平线尽头。 “出宫。” 他要亲眼看到才能死心。 这回出宫轻而易举,也许是因为那群官员们决定给他放权了, 也许是因为宫外民心向君, 他们觉得不会出什么危险, 总之出去容易到让萧元嗣忐忑难安。 不出去不知道, 一出去吓一跳,他的神庙居然开到了宫城门口,门口排着一窝蜂的百姓,争先恐后地往里面挤。 萧元嗣看的心跳加速,头昏欲裂,质问道:“谁?谁把庙修在宫内口的!不知道这样不吉利吗!” 小六子连忙解释道:“陛下息怒,是祝大人安排的,请陛下放心,祝大人找了国内一等一的风水大师看过了,绝不会冲撞您的,它还有助于国运绵延呢!” 萧元嗣顿时语塞,笑比哭还难看。 祝秀山,又是这家伙! 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他带着贱兮兮的笑容,半躬着身子凑过来,狗皮膏药似的黏住就甩不掉,趴在你耳朵絮絮叨叨拍彩虹马屁的场景。 难以琢磨透一个草包哪里来的那么多阿谀奉承之词,萧元嗣觉得这家伙和自己八字相冲,每次都能在最关键的时候给他迎头一击! 萧元嗣越想越气,问道:“祝秀山眼下何在?” 小六子道:“此刻正在衙门当值呢。” 萧元嗣气势汹汹就要杀过去,却在转身的那一刻和一双惊讶的眼睛对上。 天地瞬间失了声音,只剩冰凉的风从他们中间穿过。 他咽了咽喉咙,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这样就不用面对他。 然而程盛却坦然地走来,给他恭恭敬敬地行礼。 “陛下。” 万千话语在喉间滚动,最终只化为一句:“不必多礼。” 程盛起身抬头后,他立马撇开视线 毕竟是他欺骗程盛在先,是他不厚道,本想着等国一亡,他一死,皇位归程盛所有,就当是补偿骗了他大半年。 但现实却是,国未亡,他未死,程盛依旧在民间摸爬滚打,他还欠了人家那么多人情。 两个人再次刚一见面就陷入了不知道说什么话的境地。 还是萧元嗣最先打破了沉默:“你在这里做什么?” 程盛如实答到:“回禀陛下,在下来给百姓们传教。” 他话中的敬意和疏离让萧元嗣格外别扭,但一想到是自己作出来的,他没资格要求那么多。 “传什么教?”他记得这个时间节点传教士这种角色应该还未进入大陆。 程盛深深看了他一眼,神色光怪莫测,说道:“是陛下您曾经教我们的民主之教。” 萧元嗣愣了片刻。 “你怎么……” 他想说你都被我骗了怎么还信我说过的话。 只是想了想,变为了另一句“辛苦吗?” 程盛这时笑了笑:“奔波各地启迪民智确实辛苦,有时路上也会遇到匪人,但好在每次都能化险为夷,我也并非孤身一人,有许多志同道合的同伴相陪,算下来也没有多辛苦,每一天都比过去活的轻松。” 程盛顿了顿,看了下萧元嗣才说道:“我们其实并未责怪过陛下,陛下……和我们猜想的不一样。” 萧元嗣松口气的同时好奇,问道:“哪里不一样?” “很多地方。”程盛看向人声鼎沸的庙宇门口:“陛下比我们想象的要更加开明。” 萧元嗣听着赞扬他的话只觉得心虚,犹豫着说道:“也许我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伟大,我并没有比肩神明的能力。” 程盛道:“但您已经救下了我,救下了无数和我一样的人,是您给了我们一条新的命,后面的日子,我们也有了活着的目标。” 萧元嗣相信这话是真心的,因为人眼睛里的光做不了假。 “好,好。”他连说两遍,无关任务成功与否,打心底里祝福他能够找到支撑自已活下去的信仰,虽然他德不配位,虽然他的本意并不是如此。 “望你早日成功。” 程盛久久望着他的眼睛,笑道:“在下也祝愿陛下日后万事得偿所愿。” 两人对视之间,耳畔的风声仿佛都温柔了下去,慢慢飘向广阔无垠的天地间。 “陛下!快走!”小六子惊恐的叫声打破了这份安静。 萧元嗣闻声回头,发现不远处不知何时聚集起了一堆百姓,狂热的眼神令他打了个哆嗦,就像小迷妹偶然在机场见到了她的爱豆,五十斤的身体爆发出一千斤的力量,不顾一切撞开安保往爱豆身上扑,才不管爱豆是死是活。 萧元嗣有些害怕,后退了一步,那些狂热的百姓前进三步,一个个直勾勾盯着他,想要把他拆分入肚。 “陛下!居然是活的陛下!” “娘啊,我亲眼见到陛下了。” “陛下本人可比庙里的人像好看多了。” “大伙快上,人要跑了!” 程盛和小六子立刻挡在他身前:“陛下快走!” 见萧元嗣真要走,百姓们躁动了,以不可阻挡的巨浪之势扑了过来。 “陛下,您给我的孩子赐个民吧!” “陛下,您去看看我重病的父亲吧!” “陛下别走,和我们多呆一会吧!” “是啊,是啊!” 萧元嗣深觉不妙,也不废话,撂下句“保重”,拔腿就往宫门口冲。 身后宛如吃错了药而神思混乱的百姓们死死追着,啊啊呀呀的叫喊声铺天盖地,拔天震地的气势吓得宫门口的禁卫军不知所措,以为是来了一群疯狂的怪物。 今日天气明明很凉爽,但离宫门口不远的这一片区域却沸腾的如刚烧开的茶水。 萧元嗣一口气都不带踹的才安全回到宫中,朱红的大门将那群可怕的“信徒”隔绝。 他此刻才反应自己经历了一番惊险的死里逃生,这要是被他们逮住了,一人扯他一下,胳膊腿全能给他们拆散架,抢回家里摆个神龛供着。 好险好险,差点就遭殃了。 回到寝宫,他大步跨过门槛,接过侍女递来的茶水大口灌下,反正他现在也不在乎什么形象了。 亡国计划算是夭折了九成九,注定要以失败告终,他还守着皇帝形象做什么,做会自己还能舒坦点。 小六子还没回来,侍女提醒他:“陛下,大人们还在议事处等着您过去商量国事呢。” “不去。”萧元嗣懒懒散散往床上一扑,像一条快要□□死的鱼终于获得了他赖以生存的水。 “吩咐下去,从今日起我不会再去朝会,让他们有事自己解决,别来烦我。” 侍女震惊却不敢置喙,说了个是便退下。 “还有,让他们以后少进宫,别动不动就拿一堆意见让我选,都是成年人了,是成熟的官了,要学会自己处理麻烦知道吗?” “陛下的意思是?……奴婢见识浅薄听不懂。” 萧元嗣摆摆手,“不必懂,直接原话转述给他们就行了。” “……是。” 萧元嗣让宫内全部退下,一个人在床上滚来滚去,舒服地摊开四肢,他早就想这么做了,但怕崩人设才忍着,该说不说,龙床就是舒服,怪不得那么多人争破头想当皇帝。 不过现在无所谓了,他爱怎么做就怎么做。 亡国亡不了,摆烂他还能做不到吗? 什么阶级啊,民主啊,明争暗斗啊,你们自己斗去吧!小爷不奉陪了!就赖在这混吃等死算了! 系统对他的消极怠工气愤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今天窝被窝里看小电影,明天让貌美如花的小姐姐给他讲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故事,后天半夜一个人挑灯跑冷宫去玩鬼屋探险,再再后天……哎,不提了。 正事是一点不做。 一问他:“你不觉得心虚吗?” 他理直气壮地回道:“不心虚,我没有心。” 哎,系统不知道叹了多少次气,到后面甚至跟着萧元嗣一起摆烂。 这天一人一统正在争论着喜羊羊和慢羊羊谁更聪明,战况极其激烈,系统多次被萧元嗣怼的程序错乱。 “陛下!不好了不好了!” 小六子忙里忙慌跑过来。 “吵什么吵!有事说事!” 萧元嗣不耐烦摇摇头,整天这个不好了,那个不好了,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 小六子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道:“他们,他们回来了!” “谁?” “是之前被您发配海外的那些官员和世家公子们啊!他们回来了!” 萧元嗣盯着满头大汗的小六子,绞尽脑汁回忆那群家伙是谁。 好像有点印象。 哦,对了!是之前逼宫未果把他气晕,然后被他分别发配到西伯利亚种土豆、非洲大陆种西瓜、美洲大陆养奶牛……的小废物们。 他们怎么回来了?! 他们居然能活着回来?! 萧元嗣问:“人现在在何处?” 小六子焦急道:“现已兵临城下了!” “哈?” “他们不是自己回来的,他们还带了一堆异族人回来!” 萧元嗣赶紧询问:“那异族人长什么样?” 小六子想了下,两只手比划道:“皮肤很白,眼睛很大,鼻梁很高,头发是金色的,身材比中原人要魁梧些,哦哦,还有,他们的瞳孔不是黑色的,有蓝色、绿色,可吓人了,就跟话本里说的那些吃人心的妖怪一样!” 萧元嗣翻身从床上坐起,迫不及待地追问:“他们带了武器来吗?” “带了!”小六子不安道:“是一柄黑漆漆的像烟斗一样的玩样,只要把火药装进去再按个什么东西就可以杀人了,比皇宫禁卫军的箭都快都准!” “还有一个体型更大的东西,叫什么‘炮’,据说威力更大!” “太吓人了!” 小六子心有余悸地说完,却发现萧元嗣非但不担忧,反而面露惊喜之色。 “陛下?” “陛下!” 他怎么喊,萧元嗣都没有回复他。 此刻萧元嗣正在和系统碰头。 萧元嗣激动的声音在颤抖:“系统!” 系统同样激动到想哭:“宿主!” 萧元嗣:“你刚才听见吗?他们有枪有炮诶!” 系统:“嗯嗯!他们还是殖民者的祖先啊!” “统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意味着我们两个都有活路了!” 这下,柳暗花明了不是。 系统:“宿主,最后一次机会了,一定要把握住!往死里作死!作掉这个国!” 萧元嗣坏笑:“放心,我这次一定拿出我全部的实力,气死人不偿命的那种!” 萧元嗣笑的猖狂:“哈哈哈哈——” 系统笑的变态:“哈哈哈哈——” 只有毫不知情的小六子,被他诡异的笑脸吓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比起外面的侵略者,眼前的萧元嗣似乎要更加可怕一些。 第80章 先前被发配的那些人如今还是戴罪之身, 又是和一批异邦人带着武器回来的,在他们的船刚上岸没多久人就全部被扣下了。 许久未见的儿子们回来了,远居都城的高官父亲们自然是焦急万分, 恨不能长出双翅膀飞过去看孩子们瘦了没, 病了没? 但好在这次不用他们去太和殿求情, 萧元嗣直接大手一挥下了大赦天下的圣旨。 这下可好了,孩子们都可以安全回家了,百官们被陛下的举动感动到眼泪都出来了。 只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和孩子们见上一眼,所有人都被萧元嗣传唤入宫去了。 太和殿内,那群公子哥们和西洋人在禁卫军的带领下踏入殿中,出现的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们的目光更多的是落在了与他们外貌语言极为不同的异邦人身上。 有个官员小声问身旁的人:“话说陛下把这群异邦人喊来这里做什么?应该先将他们关入天牢, 审问过后再定生死, 如此堂而皇之的让他们踏入大殿, 在下实在不懂啊。” “我也不懂, 但陛下自有他的考量,我们走一步看一步就是了。” “不过陛下自打西洋人出现起便笑的合不拢嘴, 着实有些怪异。” 他们窃窃私语的讨论声传入了西洋人的耳朵里, 西洋人皱了皱眉头扫了他们几眼, 到底没说什么。 西洋人没动, 那群世家公子率先向萧元嗣行臣礼:“罪臣叩见陛下!” 萧元嗣摆了摆袖子:“朕已大赦天下,你们是无罪之身,望你们莫要怨恨朕流放了你们。” “请陛下放心,臣等无怨,而且要多亏了陛下的鞭策, 臣等才能改掉先前一些恶习, ” 萧元嗣点了点头, 不管这话是真心的还是假意的, 至少是漂亮的场面话。 他又看向在他们身边的西洋人,明知故问道:“他们是?” “陛下,臣等船队在海上遇险,为西洋人所救,我们发现他们擅长用火药制作一种名为‘枪炮’的武器,而且他们听说我们国家地大物博后也想来游访学习,故而将他们一同带回。” “这位是当地声望非常高的一位枪炮制作者,他叫查尔斯。” 人群里一个金发蓝眼的中年男人闻言点头,走上前,礼貌地对着萧元嗣鞠了个躬,嘴里囔囔着西洋人的语言,说着说着突然情绪激动手舞足蹈起来。 在场文武百官面面相觑,听不懂这家伙在说什么。 翻译的任务就落到了和西洋人相处最久的世家公子们身上,说道:“陛下,查尔斯说皇宫富丽堂皇,比他见过的任何一座宫殿都要美丽。” 查尔斯皱了皱眉,扯过翻译,咕噜咕噜又说了一大堆,翻译脸色有些纠结。 有官员问:“他又在说什么?” 翻译迟疑片刻,想了想,说道:“他在称赞陛下年轻有为。” “当真?”虽然他听不懂,但从这西洋人的肢体挥舞里也能隐约察觉到他不是这个意思。 翻译却一口咬定:“当真!” 转身他和查尔斯交谈起来,与其说是交谈,不如说是争辩,查尔斯的嗓门越来越大,而且说的面红耳赤,萧元嗣眼尖看到他把手伸向了别在腰后的枪。 “stop!” 这一与典雅古韵毫不相干的西洋口音顿时让整个大殿陷入死寂,堂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文武百官更是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萧元嗣。 陛下刚才说了什么来着?!! 而他仿佛浑然不觉,继续操一口西洋口音,越过翻译直接和查尔斯对话。 萧元嗣警告道:“你们不要在城中使用枪炮,会误伤很多平民。” 查尔斯短暂诧异过后愤愤不平道:“是你们欺负我们在先,给我们戴上镣铐,逼我们睡牛棚,喝冷水,不给我们提供药物,连硬面包都吃不上一口!” “可是你们攻击我朝官员在先,还打伤了十余位无辜百姓。” “谁让他们要辱骂我们,还朝我们扔臭鸡蛋!” “因为你们是异族人,我们有句话叫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们带着武器来,他们自然会担心你们是侵略者而防备着你们,但只要你们没有威胁,他们都会是你们最真诚大方的朋友。” 查尔斯还是不服气。 “你们既然来了这里,就需要守我们的规矩,尊重是互相的,之前的事就此翻篇,你看如何?” 查尔斯看着态度和蔼可亲的萧元嗣,思考片刻,又说道:“我们有个伙伴受了伤,我们需要医生和药物。” 萧元嗣立刻应下:“当然可以。” 查尔斯却被一开始他们的区别对待整出了心理阴影,不放心地问道:“你不会暗中下毒吧?” “哈哈。”萧元嗣放声笑了,安抚道:“你放心,我不会这么做,我以这个国家统治者的身份向你保证,不会再有人虐待你们,如果有,可以直接告诉我,我帮你教训他们。” 查尔斯考虑再三,相信了萧元嗣的承诺:“谢谢。” 萧元嗣以眼神回礼,让人将他们带去提前备好的住所安置好。 西洋人走了,安静的大殿中诡异的气息却弥漫不散。 众人还沉浸在陛下居然会说西洋话,还说的如此通畅流利的震惊之中。 萧元嗣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上百道犀利的目光在他身上上下打量,化为刀刃想要刨开这具皮囊,看看里面究竟是谁的灵魂。 “不必惊讶。”萧元嗣不急不缓地说道:“前日神仙托梦,说今日会有贵客来访,要好生招待他们,若招待好了可使国祚绵延,朕一醒来,便发现自己会说西洋话了。” “大抵是神恩吧。”萧元嗣用感叹的语气望着天花板。 众人困惑地对视几眼,对这个说辞半信半疑。 但他们信不信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翘首以盼的人终于来了! 接下来需要让那群西洋人喜爱上这片土地,对它产生侵略的野心,但又不能让他们太喜爱这个国家的人,以免到时候对自己的朋友心软下不了手。 萧元嗣特意下了道命令,专门挑一些平日里喜欢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让他们带着西洋人去体验一把东方大陆人的快乐,把人哄高兴了,赏赐流水似的送来。 众人虽然不理解为何陛下要对西洋人优待至此,但回想起陛下过去也有过种种不合理的行为,最后造就的结果都对陛下有利。 许是他又有了新的野心吧。 在花园里晒太阳的萧元嗣哪里知道他在文武百官心中的形象那么伟大,甚至城府颇深的印象深入他们脑髓之中。 小六子问道:“陛下,斗胆请问和西洋人打招呼该如何说?” 萧元嗣反问:“你学这个做什么?” 小六子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为了日后可以更好的协助陛下。” 萧元嗣偏头看他一眼,放下手中的蝈蝈,抬手招呼他过来。 小六子赶紧小跑到他身边。 “首先,竖起你的中指。” 小六子乖乖地抬起右手竖起中指。 萧元嗣一本正经地教道:“然后,看着西洋人的眼睛,大声冲他们喊‘I am your father!!!’,注意一定要用吼的,最好唾沫飞到他们脸上,而且中指要笔挺的竖起对准他们。” “懂了吗?” 小六子心说西洋人打招呼的方式怎么如此奇怪,而且有种说不上来的违和感,但一想陛下不可能欺骗自己,便连连点头:“懂了懂了。” “去试试吧。” 他照着萧元嗣教的,找了个侍卫,直挺挺地立在他面前,横起眉头竖起眼,顿时王霸之气附体,竖起一根中指,气势如虹地冲他吼道:“‘I am your father!!!’” 一时间鸟雀被这股动天荡地的气势惊的四散而逃,侍卫直接就被吼蒙了。 “噗,哈哈哈——” 萧元嗣再也忍不住,趴在桌子上捂着肚子笑的面部肌肉抽筋,另一手猛烈拍击桌面停不下来。 妈妈呀,这孩子怎么能这么可爱。 肆意欢快的笑声回荡在御花园四月晴朗的上空。 “陛,陛下?”小六子摸不着头脑:“是有哪里做的不对吗?” “没,没有。”萧元嗣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哈,做的非常好,哈哈哈,我为你高兴,哈哈哈——” “到时候见了西洋人你就这么做,哦,还有,记得多找几个人一起去,省的被打……” 小六子脸色大变:“什么,什么被打?” “不是不是。”萧元嗣解释道:“是他们西洋人喜欢热闹,多带几个人去才能体现对他们的尊重,否则他们会觉得你们冷落了他们,一个不高兴就会对你们动手。” “原来如此。”小六子所有若得地点头。 “好了,你们都退下,让朕一个人呆着。” 一个人笑会。 等人都走了,萧元嗣更加笑的肆无忌惮了,什么形象都不管了,趴桌子上没笑完,又蹲地下笑,土都被他激动的脚踩的凹出一个坑。 系统啧啧几声:“你真缺德,土土有什么错,你要这么踩它。” 萧元嗣挑眉“嗯?”了声,说的好像你不缺德似的。 系统话锋一转,“但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嘿嘿!” 臭味相投的一人一统瞬间达成了共识——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此刻正在春风楼醉生梦死的查尔斯打了个哈欠,揉揉鼻子,左顾右盼。 怎么听到我爸爸在喊我? 【完结】 第81章 “那群西洋人现在何处?”萧元嗣问道。 小六子回道:“在演武场和各位将军们比试枪法和箭术呢。” “西洋人叫嚣他们的枪比我们的箭好, 那怎么可能?温将军的箭法素有百步穿杨的美名,哪里是那柄‘黑烟斗’能相提并论的!” 萧元嗣笑道:“竟有如此厉害?” “当然!” 萧元嗣笑笑不语,他知道冷兵器大概率是打不过□□的, 但闲着也是无聊, 便让小六子收拾一下, 去观摩下冷□□的碰撞交锋,打发打发时间。 去的路上,一行人走几步停下来看会风景,慢悠悠地到了演武场,刚踏进演武场就听到里面爆发出热烈的喝彩声。 “好!” “温将军箭法如神!” 萧元嗣听的好奇,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停下, 没惊动里面正在比试最热烈阶段的人们。 他来的有些晚了, 温幼霆已经将五发箭全部射出, 箭箭正中靶心。 作为弓都拉不满的战五渣, 萧元嗣佩服地看向她的背影。 那边温幼霆放下大弓,将士们立刻围上去, 一人一句七嘴八舌吹嘘她的箭法。 查尔斯不屑地瞥了他们一眼, 走到温幼霆之前站的位置, 掏枪上膛瞄准——“砰!” 一声巨大的枪响过后, 硝烟味弥漫开,白烟飘过将士们惊愕的面庞。 一枪中心!手腕粗的靶杆被击的粉碎,靶子飞出好几米远! 将士们张张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查尔斯高昂地抬起下巴,冲面无表情的温幼霆吹了个轻浮的口哨。 无疑胜负已分。 在这个时代, 冷兵器打不过□□是正常的, 倒不是温幼霆不够厉害, 决定胜负的是武器的等级, 硬件跟不上也没办法。 萧元嗣为这群小崽子们惋惜,他把一些老将移出了都城,他新提拔的这些都还很年轻,大部分才十三四岁,从他们的脸上可以看到独属于少年的意气风发,建功立业的渴望、年少轻狂的热血。 不过很可惜,他们还没能尽情上场杀敌,就在演武场被一个西洋人好好鄙视了一通,挫了锐气。 查尔斯赢了这群官兵,顿时就有点飘了,仗着别人听不懂他的话,各种轻佻侮辱的话脱口而出。 “你们身体太弱了,比不过我们西方人有力量。” “弓箭作为武器太落后了,我们那边只有小孩子才会玩这种玩具。” “而且你们的医生太不靠谱了,居然靠摸摸手给病人诊病,” “我可以给你们推荐一种烟草,吃了之后便不会再惧怕疼痛,伟大的上帝会带走一切痛苦。” 可他还没有意识到,在场还有一个人听得懂他的话。 “查尔斯。” 查尔斯被吓了一激灵,回头见叫他的是萧元嗣,脸色有些不自在,心虚地低头摆弄起手中的□□。 萧元嗣笑着走来,查尔斯疑惑他到底听到刚才的话没有?毕竟这个东方皇帝是懂西洋语的。 “你的枪法很不错,是自己学的吗?” “不是。”查尔斯道:“是我的老师教我的。” “他是我们国家最厉害的军队领袖。”查尔斯骄傲且崇拜地说道。 萧元嗣走近,想接过他手里的□□,但查尔斯没肯松手。 “不要动,你不会用这个,会误伤你自己。” “我会。”萧元嗣也没有松手。 查尔斯惊讶了一瞬间,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萧元嗣,似乎不相信这个穿着繁复臃肿华服、从来没有摸过刀剑的皇帝会用过来自另一个大陆的先进武器。 他对这里人们的武力水平的判断,是还停留在古时代的半野蛮人。 思想固化,文化保守,武力……一言难尽,和地里挖土豆的农民没两样。 “给我吧。”在他迟疑不定的时候,萧元嗣不知道使了什么巧劲,他眨了下眼皮□□就落到了他手里。 “你别乱来!”查尔斯扑上去想阻止他,萧元嗣一个侧身让他扑空。 等他晃晃悠悠站稳脚跟,发现萧元嗣已经将枪口抬起瞄准。 只听他头也不回地说道:“放心,不管出了什么事,我都会让你们安全回家。” 话音未落,演武场再次响起几声砰砰响,离枪口最近的查尔斯捂住了耳朵,却还是被殃及,闹了耳鸣。 硝烟散去,查尔斯朝开枪方向看去,靶子还在原地没动,地上也没有子弹痕迹,只有一颗郁郁葱葱的树孤独地在风中摇晃。 查尔斯不禁噗呲笑了出来,但碍于萧元嗣是皇帝,他笑的尽量收敛了:“没关系的,皇帝陛下,您不打偏了也没事,我小时候第一次学也没有打中,而且你们国家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先进武器,还处于未驯化的状态,我不该嘲笑您的失误。” 萧元嗣什么也没说,指着那棵树让小六子过去找什么东西。 小六子疑惑不解地过去,弯腰在树下寻找着什么,随后震惊地不已地跑回来,将手中的东西递上。 萧元嗣让开一个位置给查尔斯:“来看看吧,我的枪法如何?” 查尔斯走了过来,拿起小六子手心的叶子,举高对准太阳,刺眼的光透过叶片上被硝烟灼烧出来的洞射进他的眼中。 他一言不发地把叶子放回去,看了眼远处的那棵大树,又回头看向笑意不减的萧元嗣。 四颗子弹四片叶子,弹无虚发! 其他洋人也很快围了过来,眼里流露出惊叹的光。 “太厉害了,比查尔斯的枪法还准!” “皇帝陛下第一次用就做的如此好,是以前听过或者见过吗?” “可以向您请教一下如何才能把枪法练的如此准吗?” 查尔斯局促地站着,想走又不能走。 萧元嗣过去,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和他说道:“我不是要让你难堪。”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们国家的比不过你,不是因为蠢笨,隔在你我之间的是时间和发展的不同,倘若给我们成长的时间和条件,我们能做到的成就未必不如你们。” 查尔斯道:“皇帝陛下的话我记住了。” 虽然其他人听不懂他们之间的交流,但看到这个嚣张跋扈的洋人主动对他们的陛下低下了头,年轻的将士们看陛下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崇拜。 他们愿意入伍,除了想要报效家国,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希望能在这位传说中大胆而开明的皇帝手下做事。 今日其实他们早就发现了萧元嗣的到来,假装不知道,想着要给陛下拼口气,没诚意威风没耍成,但丢了个大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原本以为陛下会生气的拂袖而去,却不想他淡定地朝他们走了过来,还有了接下来发生的事…… 他们知道是萧元嗣来给他养的这群小崽子出气的,气出完了,他们压下满心欢喜,送萧元嗣离开。 然后查尔斯却在这时喊住了他,追问道:“能不能告诉我您的老师是谁?” 萧元嗣指了指站在另一旁的将士们,说道:“他们的武力在我之上,去找他们学吧。” 萧元嗣朝后面摆摆手,一行人悄无声息地来,在万众瞩目下走。 ———— 转眼洋人来了有三四个月,在萧元嗣的授意下,他们享受了皇室才能有的待遇,吃穿用度皆是从前从未体验过的。 刚开始他们抱着警戒心,身处在陌生的大陆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过嘴的酒水都要先让人试毒。 可渐渐的,熟悉了东方人的语言和生活方式后,都城的纸醉金迷繁华生活迷了他们的眼睛,日日夜夜躺在东方美人的怀里,让美人喂酒哄睡,颇有点乐不思蜀的意味。 萧元嗣掐准了这个时候,正是他们最不想离开的时候,他将他们强制驱逐,他们必然会对他满腹怨怼,回去后再把这边武器落后制度陈旧的情况和他们的统治者一说,广袤无垠且遍地财宝的神秘东方世界无疑会吸引统治者向往的野心,派船队铁骑前来探明虚实。 只是他的驱逐计划不大顺利。 当禁卫军去春风楼给喝的醉醺醺的他们一人泼了盆冷水浇醒并宣完圣旨后,本来骨头都已经被花魁们吹软的查尔斯突然获得了神力,竟一睁眼从禁卫军眼皮子底下跑走了! 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如入无人之境,跑到在花园钓锦鲤的萧元嗣面前,在他茫然的注视下,“噗通”一下跪了,抱着他的大腿眼泪就下来了,用西洋语和夹生的汉语混杂的话哭泣着自己有多不想离开。 “皇帝陛下,我不想走啊,春风楼的牡丹小姐好不容易答应留我过夜了,我不能走啊!” 萧元嗣嫌弃地甩腿,却没能把他甩开,只能说:“朕让牡丹和你一起回去!” 查尔斯又说:“还有我在天地赌坊从来没赢过,我欠了他们好多钱要还!我不能走啊!” 萧元嗣满头黑线:“朕替你还了!快滚!” 查尔斯却抱的更紧了,连连摇头:“不行啊,不行啊,我不能离开这里,这里是上帝赐予我的天堂,离开是在要我的命啊!” “你再不走就是在要我的命!” 萧元嗣示意侍卫们赶紧把这丢人玩样拉走。 “我不走!” “你们放开,我不走啊!” 查尔斯被侍卫们连拖带拉拖出皇宫,光滑的地板上留下几条细长的抓痕。 萧元嗣看了皱眉,这家伙哭哭啼啼哪有一点国家侵略者的气势?!给点糖就听话成这样,怕不是又要出个意外。 为了以防万一,他召来一批人高马大的武将,交给他们一个任务。 “你们随查尔斯回去,等回到西洋国土后,朕要你们做到两件事,第一,用尽你们所能向西洋国人宣扬我大秦朝的地大物博,第二,无论查尔斯要做什么,你们都必须无条件支持他,可记住了。” “臣等铭记在心!” “切记。” 说完,萧元嗣让小六子拿出备好的金玉赏赐了下去。 什么都没做便得了这些赏赐,武官们受宠若惊,不停说着叩谢陛下的话。 萧元嗣只想着他们能拿了钱把事办妥了,快点喂大洋人的野心和胃口,那才是真的为他尽力尽力。 这次,不成功便成仁! 第82章 皇宫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萧元嗣从外面玩够回来, 看到等候他多时的林相,林相锋利的眼神落到他手里捧着的蝈蝈笼上,眯了眯眼, 什么话都没说就吓得萧元嗣猛地后退一步。 是这具身体原本主人的肌肉记忆。 萧元嗣很快冷静下来, 露出一个纯良无害的笑容。 “外祖怎么来了, 也不提前说一声。” 林相从座位上起来,俯身行礼:“问陛下圣安。” “外祖父不必对我行礼。”萧元嗣几步上去把人扶起。 他哪敢受林相的礼,这位可是托孤重臣,三朝元老,文官之首,独揽国政大权二十余年的权臣, 虽然在他闹出封女官的事不久后就托病不上朝了, 但萧元嗣清楚, 朝堂内外发生的事他门清, 却不知道为何一直隐忍没动,文官们在他家门前把头都磕破了, 却还是任由他胡作非为。 奇哉, 怪哉。 故意闭门不出, 一出就是直奔皇宫, 来了也不说什么,拉着萧元嗣在棋盘前坐下。 林相自顾自拿起一枚白子,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该你了。” 萧元嗣狐疑他的来意,只能先顺着他走,跟着白子后面放下一枚黑子。 两人无声下起一盘各怀鬼胎的棋, 宫人们识相的屏退下去, 留祖孙两个独处。 “听说你前阵子把西洋人的武器玩的很好, 还赢了西洋人。” 萧元嗣立马警觉, 接上话:“运气罢了。” 林相抬起眼皮瞥他一眼,两人又陷入沉默。 过了不知道多久,萧元嗣实在受不了这种寡淡无味又要提心吊胆的下法,于是率先开口了。 “外祖父有什么想说的,直言便好,孙儿听着。” 林相目光始终未从棋盘上移开分毫,用与他满头白发的老态截然不同的,浑厚有力的声音说道:“我病了很久,做了一场很久的梦。” “我梦见了先帝,他先是感激我把你抚养长大,稳固住了你的皇位,又问我为何把你养的庸庸碌碌不堪重用。” 萧元嗣也好奇,以林相的能力,就是用逼的,也能逼出个规规矩矩的君王来,不至于沦为天下人口中的纨绔笑柄。 “外祖如何回的?” “我说漠北有棵大树,枝繁叶茂,路过的旅人无不称赞它的繁盛,却不知它其实已到了外强中干之际,我试过给他浇水、施肥、修剪枝丫,几十年如一日地呵护它,堪堪维持住了它外表的光鲜,始终无法挽救它的颓势,黄沙在我的脚下流逝,树干在我的手中皲裂,我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 萧元嗣边默默听着,看着棋盘上四面楚歌的白子,不动声色地将手中黑子下在角落。 “这么多年的辛劳,有劳外祖了。” 林相紧接着跟上,继续说道:“如果辛劳得不到回报,终有一天是要放弃的。我看不到能够让它活下去的曙光。” 静谧的房中响起一声不知是谁发出的叹息,轻飘飘地,宛如雪崩之前的诡异平静。 过了许久,只听得到棋子落盘声。 “然而,我现在又找到了求存的路,突如其来闯入的人给我带来了惊喜。”林相淡淡道,抬头看向萧元嗣。 萧元嗣看不懂他的眼中的深意,像一条孤独游荡了一生的鲸,在生命的尽头,最后一次,用尽全身力气翻跃出水面,浑厚空灵的鸣声和久违的阳光海风道别,之后再次虚浮无力地沉入幽深无底的海洋之中。 萧元嗣正琢磨他话里的意思,突然又听他说道。 “我时日无多,所以我会为你扫清一切障碍。” 缓缓道来的语气是磐石难以的坚定。 他猛一抬头就撞入一双幽神的眼睛里,百年的时光承在明黄的眸中,那种感觉就像低头忙忙碌碌行走了一辈子的人,第一次抬头见到了澄明的天空,一刹那震撼的再也迈不动脚。 “外祖父。”萧元嗣张了张唇,半天才吐出这几个字。 “其实,我不值得你如此费心费力。” “值不值得要留给百年后的史家们评说,我只求个问心无愧,可以堂堂正正地去见先帝。” 林相起身,抄起最后一颗白子在棋盘上重重一按。 无疑,这局是他赢了。 萧元嗣放下棋子,刚要开口恭维几句,林相却拂了拂袖子,让他用不着说些场面话。 他定定地看着萧元嗣,用尽全力撑开衰老塌陷的眼皮,看了很久才说道:“我该走了。” 随后转身而去。 萧元嗣起身冲他的背影问道:“您回府?” “对,回家和我的儿女孙辈们团聚。” “走了。” 萧元嗣看着他蹒跚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怅然地站了许久才坐下,说不出那股奇怪的感觉是哪里来的。 等小六子等宫人进来收拾了,他还愣愣坐着回想刚才的事情。 “陛下,方才还有人在这里吗?”小六子看着棋盘惊讶问道。 萧元嗣随口答道:“方才不就只有朕和外祖父在此对弈。” “陛下您居然会下棋?!”小六子脱口而出,说完立刻捂住了嘴巴,跪地请罪。 “奴才不是故意对陛下出言不逊的,请陛下恕罪!” 萧元嗣皱眉道:“没事,赶紧起来。” “你说朕不会下棋是什么意思?” “就……”小六子欲言又止。 萧元嗣一下子冷了脸,佯装发怒道:“快说!不说朕真揍你。” “陛下您忘了吗?您第一次学棋的时候把棋子下在了格子里,之后坐了不到一刻钟就闹着要出去玩,还把棋术先生给打了,闹的阖宫皆知,挨了先帝好一顿训,之后再也没有碰过棋盘……” 萧元嗣听罢不淡定了,他就说林相好端端的跑过来找他下棋做什么,原来在这里等着他呢! 谁能想到原主堂堂一个皇族中人,三书六艺竟然真的能一个都不会! “系统,你怎么没告诉原主废成这样!” 姗姗来迟的系统懵圈了:“啊?什么意思?” “你让林相赢了啊,符合你纨绔的人设,没问题啊。” 要是系统有实体,萧元嗣真想揪着它的耳朵吼:“问题是这个纨绔连黑白子下在哪里都搞不清楚!真正的他能和林相下这么久的棋吗!” “哦哦哦。”系统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 随即,它又想到了什么。 “不对!那你是冒牌货的身份不就暴露了!!” 居然迟钝了这么久才想明白…… 萧元嗣只能用沉默表达他此刻内心的无奈。 这下轮到系统不淡定了:“完了完了,他要是把你是冒牌货的事说出去,再纠合文武百官把你赶下去,然后扶持一个傀儡上位,我们可就要完了!” 一想到任务失败后它的下场,系统泫然欲泣:“宿主!你为什么不小心点啊!” 萧元嗣毫不客气地怼回去:“我哪里知道原来那个萧元嗣连棋都不会下!而且人物资料的收集不是你的工作吗!你的失误不要赖我身上。” 怼完系统他稍微气顺点了,找了个地方坐下,头疼地揉起眉心。 林相是从什么时候起发现他不是原来的萧元嗣的? 从他在演武场玩枪?从他鼓动百姓造反?还是能追溯到更久之前,从他力排众议选立女官开始? 他怎么就没有发现呢?会咬人的不仅仅是眼前张牙舞爪的狼,还有蛰伏在密草丛中,吐着蛇信子等待时机出击的毒蛇。 大意了…… 事已至此,要好好想想该如何应对以及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了。 “不如这样吧!”系统提议道:“嘎!” “我先嘎了你!”萧元嗣没好气道。 系统感觉到此刻的萧元嗣很暴躁,出于即将发怒的边缘,于是试图用打哈哈的方式缓解氛围:“开个玩笑嘛哈哈哈,我们都是文明人,怎么可以动不动就嘎人呢,哈哈哈哈——” 但它的做法显然效果不行,萧元嗣烦的站起又坐下又站起,然后绕着屋子打圈圈。 如果要先出手为强,系统的提议应该是能一次性消除隐患最好的方式,但是个有良知的人都没办法对一个年过七旬的老人家下杀手。 但除了这个办法,还有其他方式能够让他永远闭上嘴巴吗? 似乎并没有这种不血腥又一劳永逸的办法。 萧元嗣想来想去,头发都要给他无意识的动作抓秃了,还是想不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系统怯生生的提议道:“要不,把人抓起来关着?” 几乎是一瞬间,萧元嗣想通了。 不一定非要让林相闭嘴,只要没人听到他说的话不就行了,之后再找个由头说他老年痴呆了,困局这不就迎刃而解了! 他立刻叫来小六子下旨:“现在立马去把外祖父请进宫来,朕有要事要和外祖说。” 小六子疑惑怎么人才走了没多久就又要喊回来,他也猜不透陛下的意思,便说道:“夜已深了,宫门落锁,林相想必也歇息了,怕是要明日才能去请。” 小六子说的在理,萧元嗣犹豫了会,还是说:“那明日一早便去。” “是。” “好了,你们都走吧,让我一个人呆着。” 等宫人们都下去了,萧元嗣则是抹了把满头的虚汗,心有余悸地坐下。 他摸上心脏的位置,那里从刚才起就狂跳不止,不安的情绪裹着整个心脏,随着它不停颤抖。 他透过窗户望外面漆黑如墨的夜空,一点星子都没有,所有的光被漫无边际的黑暗吞噬。 只希望明日不会再出意外吧,他如是想着,不知道最后是怎么睡着的。 一夜浅眠。 第二天一早,他是被小六子惊恐慌乱的喊叫声吵醒的。 “陛下不好了,林相出事了!” 萧元嗣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就踏踏走到了小六子面前,抓着他的肩膀,不知不觉间加重了力度。 “发生什么了,慢点说。” “相府昨夜走水了,林相、林相没来得及逃出来……” 萧元嗣立刻怀疑上系统。 系统喊冤:“不是我啊!你不要乱冤枉统啊!” “那还能是谁?!” 第83章 皇宫上下一片愁云惨淡, 萧元嗣在他的权利范围内给林相最高规格的葬礼,在宫内设灵堂吊唁,召天下学子前来哀悼。 平日里腹有诗书气自高的文官们失了主心骨, 一夜之仿佛老了茫然麻木地跟着别人一起行哀礼, 再由宫人们搀扶起, 啜泣声此起彼伏,短时间内他们还没能够接受这个残忍而悲痛的事实。 大殿之内,萧元嗣换了身素净的衣服,平日里手边总喜欢摆上几盘点心,如今只放了那日下的最后一盘棋。 无论怎么说,他如今占据着这具身体, 用着这个身份带来的一切, 就该穿上孝服为林相, 他的亲外祖父服丧, 但礼法不允许他这么做。 他可以为先帝穿孝服,为皇祖父穿孝服, 却不能为没有皇室血脉的“外人”穿, 把灵堂设在皇宫已经是不合规矩的行为, 现在礼官们处于悲痛中无暇顾及这些细节, 等他们缓过神来,估计又要变着法子骂他了。 不过无所谓,反正又没有被少骂过,他脸皮厚,抗的住。 目前要紧的是查清好端端的人怎么说没了就没了。 虽然系统再三保证它没有暗地里下黑手, 但按它过往那些个迷惑行为, 萧元嗣对此半信半疑。 林相毕竟在民众心里仅次于他这个皇帝的人物, 他这一死, 民声沸腾,哀恸遍野,不少人自发前往相府外哀悼。 调查这件事的官员们无不顶着巨大的压力,上有陛下御令,下有民众质疑,他们要是不尽快查个结果出来,乌纱帽必然不保。 民间很快流传出各种版本的“真相”,比如小皇帝夺权让林相不满,两人面和心不和,于是心狠手辣的皇帝亲手策划了这场大火,又比如,相府闹鬼,之前夺权之争中死去的冤魂前来索命…… 好在在传出更离谱的谣言前,官员们的调查总算有了收获,他们马不停蹄入宫向陛下复命。 “林相的死因可查清楚了?” 祝秀山说道:“回禀陛下,查清楚了。” “说吧。” 祝秀山偷偷窥视了一眼萧元嗣的脸色,话到嘴边却犹豫着说不出口,先呈递上了一封信:“林相不是死于大火,而是服毒,所以……他很大可能是,自戕。” 萧元嗣握了握拳头,脸上平静依旧。 这个结果在他的预料之内。 从他听到在大火中丧生中的人不止林相,还有几个和他一向不对付,但仗着年纪大和资历深又动不了他们的老古板,再结合那天林相反常的举动和古怪的话语,萧元嗣就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所谓扫除障碍,就是拉着所有能够掣肘他的人下黄泉。 林相做出如此决绝狠心的行动竟都是为了帮他。 为什么?! 萧元嗣想知道林相为何不揭穿他,他占着他亲外孙的身体,做的各种违背祖宗礼法的事情,难道他就不生气吗? 想到这里,他连忙拆开了那封遗信,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吾为先生肃逆党,烦劳先生定山河。” 定山河……萧元嗣看着这三个字看了很久,笔锋格外遒劲,像是写的人堵上了一生的呕心沥血与身后虚名。 可是……我是来亡国的,不是来救国的,你把希望寄托错人了。 如果他九泉之下知道了这位异世来者的真实目的,会不会悲愤欲绝,无脸面见先帝,一头扎进黄泉里死的彻彻底底? 萧元嗣叹了声,把信按原样小心叠好放进盒里子保存。 他问小六子:“帮我准备一下,我想去相府看看。” 小六子知道这个时候拦他是拦不住的,便退下准备去了。 他这张脸如今在百姓眼中算是熟脸,避免引起骚乱,他戴着帷帽悄无声息从相府后门进入。 据说这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相府烧的是一丁点东西都不剩,黑漆漆的焦炭里还腾着滚滚热气,府外有和尚边敲木鱼边念着往生咒,百姓们接连不断的啜泣声笼罩在阴沉的相府上空。 “陛下?!”萧元嗣正为这位忠臣默哀,身后突然响起诧异的喊声。 回头看去,“程盛?!” “你怎么在这里?” 程盛跨过满地焦炭朝他走来,环顾废墟,有些出神哀伤地说道:“火刚开始的时候是我发现的,可惜还是没来得及把人救出来,对不起,陛下。” “无妨。”萧元嗣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肯冒着生命危险救人,我应该感谢你才对。” “不过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记的不错的话,这一片区域都是豪绅贵族们的居所,程盛厌恶他们,他来这里应当比逼他下油锅还要痛苦。 程盛脸上却不见半分排斥,解释道:“是为了陛下您来的。” “为我?”萧元嗣不解,但直觉这里面还有很多他所不知道的事情。 程盛不急着说,却反问道:“您提拔女官,支持百姓争取民权,大肆对付贵族,桩桩件件都是掉脑袋的事,而您在这个过程中几乎没有遇到困难,就算有小规模的叛乱,不出半天便被解决了,您知道是谁在后背帮你吗?” 萧元嗣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貌似不可能的人:“林相?” 程盛默认了。 “是林相挨个去劝说安抚那些贵族,陛下您可能不知道,您的行为早已让他们恨您恨的牙痒痒,组织过多次暗杀,是林相通知我们去帮忙,他也在宫内安排了人周旋,才让您次次都躲过了。” 萧元嗣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胸口,有好几次这颗心脏差点停止跳动了。 同时他也难以置信,林相也是贵族的代表,怎么会愿意帮他与身后几百家名门望族作对?! “他为何要为我做到这般地步?”萧元嗣喃喃地问。 程盛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因为和我们一样他愿意相信您。” “相信我什么?” “你能够带来改变,能够让官员不再尸位素餐,让百姓不再忍饥挨饿,内有安邦之力,外有抗敌之勇。” 萧元嗣脸色微白,他感觉不知不觉间,走上了一条他无法控制的路,背负上了无法承受的重量。 “可或许我不是你们想要的明君,我只是,只是……” 一个满嘴谎言胡作非为的绝世大骗子啊。 “您是民心所向,不必妄自菲薄。” 萧元嗣不想看他的眼睛,每次看到他们带着光亮和希望的眼神,他都会没由来的生出一肚子的罪恶感。 他瞥过头,吞咽了下喉咙,闷闷地说道:“你们不要信我。” 程盛追问:“可是不信陛下,我们还能信谁呢?” “您是一国之君,我们的生死在您手中,我们的喜怒哀乐皆与您息息相关,我们除了追随你还有能够将希望寄托在谁身上。” 萧元嗣不假思索道:“你们不是还有神吗,你们可以去向它述说渴望。” 程盛摇头,道:“所谓的神从来没有垂怜过我们,唯一给了我们活下去希望的,是陛下您,您为何要把自己的子民推开?” 萧元嗣被步步逼问地无法回答下去,随口编了个理由匆匆离开这个死寂的地方。 一口气冲回皇宫任谁喊他都不回头,一回到自己的寝宫就把大门关上,扑到床上,将脑袋深深地埋入枕头里。 急促地呼吸了许久,疯狂鼓动的胸膛依旧没有消停下来的意思。 脑内思绪纷繁错杂,捋不出一条头绪。 为什么要舍命帮他? 为什么要把他架到这样一个高度? 为什么没有办法狠下心来? 他从一开始就想的很清楚,绝不欠这里任何一个人的人情,这样无论他做出什么事来都不会有负罪感愧疚感,反正这些人注定只是历史长河中的过客,将来也只会是史书上的几滴墨水。 然而他现在才发现,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他改变别人命运的同时,也将他的命运改变了。 人情债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欠了一箩筐。 他要怎么和他们说——他其实不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的神明,是推他们入地狱的恶鬼。 开的了这个口吗? 还能继续像以前一样做下去吗? 纠结与痛苦在他脑子里生根,撕咬他的血肉,扎进他最薄弱的那根神经中,痛的他压抑地低吼了一声。 “为什么会这样!” “哎。”系统看到他痛苦难受,忍不住叹气:“宿主啊,你别太有道德不就好了。” “你现在的一切痛苦来源于你的心软和你的道德感。” “我当初选择你不就是因为你是个厚不要脸的败家子吗?拿出你之前败家作死闯祸的德性来,不要在乎任何人,继续自私下去,把任务做完,你好我好大家好。” “别在……” “闭嘴!”萧元嗣吼道,本来他就烦,系统这一番话让他更加郁结于心。 “要么你自己上,要么就给我立刻马上闭上嘴巴!” “好么,别迁怒到统身上嘛,统是无辜的。”系统说完才乖乖闭嘴。 “快走!” 萧元嗣泄愤似的重重砸了一下被褥,可惜被子软,没有砸出任何效果。 ———— 林相这一去,文官们上朝时是肉眼可见的萎靡不振,平日里老要用棉里藏刀的话讽刺萧元嗣几句,可这几天的朝会下来,他们乖的跟和爹娘走丢了的小娃娃一样老实。 今日又是一堂安静的不像话的朝会,萧元嗣坐在上面就是如坐针毡,他不想看到底下文官们一个个如丧考妣的脸。 正要让小六子宣布退朝算了,一向沉默寡言的温幼霆突然出列。 “陛下,臣有事启奏。” 萧元嗣才起身又不得不坐回去,无奈道:“说吧说吧。” “臣想加强海防建设,并且购置一批西洋器械,代替官兵们常用的箭弩。” 还不等萧元嗣说话,兵部尚书就急吼吼冲出来否定了:“万万不可啊,陛下!” “我们怎么能用西洋蛮夷的东西,强国向弱国低头,实在是让祖宗蒙羞啊!” 温幼霆冷声道:“这件事并非我一人所想,问过了所有将士的意愿,他们都同意使用,尚书大人不必操心,我们并不是向西洋人低头,只是想配备更好的武器保家卫国罢了,祖宗不会为我们承羞。” “你们糊涂!”兵部尚书指着她鼻子骂道:“难道用弓箭刀剑你们就没办法保家卫国了?!秦国的疆土都是祖宗们一箭一箭射出来的,一刀一刀砍出来的!赶走北方蛮夷的时候你们不也没用西洋武器吗,你们如今却要弃祖宗于不顾,向那些心怀不轨的西洋人求取护国之法,无异于兔子求狐狸保护它,简直是痴心妄想!” 温幼霆自知吵不过他,闭上眼睛全当没听到。 “够了!” 兵部尚书被这一声呵斥吓得把话咽了回去。 萧元嗣被他们吵脑子更疼了,阖目揉了许久,才重新缓缓睁眼。 “按温将军的意思办。” 兵部尚书大喊:“陛下!” 萧元嗣挥手示意他把大嗓门关关,说道:“行了行了,都别吵了,听朕说。” “北方蛮夷因为体型优势擅长近身战,故而我们用可以远程攻击的弓箭和投石器压制他们的优势,但这招遇上西洋人便没用了,他们的木仓炮无论是威力、速度还是距离上都远超普通的弓箭,并且制作轻巧便于携带。” “将士们都见识过它的威力,且愿意接受,真正要上战场打仗的是他们,他们最清楚敌我情况,你说朕是听他们的,还是听你在这里动不动就拿祖宗说事?” “要是因为井底之见而失了国土,那才是真的让祖宗蒙羞!” “我们是虚心向人家学习,又不是偷不是抢,光明正大坦坦荡荡,有哪里对不起祖宗了?!” 一番合情合理的话说的原本义愤填膺的文官们哑了火,兵部尚书只好讪讪退下。 萧元嗣说这话的时候没察觉哪里不对,等系统追上来给他发夺命连环狮子吼的时候才明白他做了多蠢的一件事。 “你怎么能让他们接触到西洋武器呢!你还想不想完成任务了!” “对哦。”萧元嗣仿佛才想起来这件事。 系统:“……” “你,不会又心软了吧?” “没有。” “那你为什么帮他们?” 说起来,他为什么要帮他们呢? 第84章 那个时候西洋人走得急, 留下了武器制造图纸,萧元嗣原本没觉得凭这些少的可怜的东西他们能整出什么花样来。 然而他预估到了这个国家的科技发展水平,却低估了他们完成一件事的决心。 当一柄高仿的长柄火器摆在他桌子上时, 他惊讶地揉了揉眼睛, 盯着看了许久才敢相信他们居然做出来了。 “你们怎么做到的?!” “天下巧匠听闻陛下想扩充兵防, 却苦于无人能做出火器,便连夜收拾家伙,日夜兼程赶来府衙报道,虽然这火器尚且不够精细,却已经是几百名工匠日夜未眠合力做出来的结果,臣说要犒赏他们, 却被他们婉拒。” 也就是说…… “一分工钱都没要?”萧元嗣难以置信。 “分文未取。” “他们只希望能为陛下尽忠, 能为山河永固尽一份力。” 萧元嗣听完, 不置一语, 沉默抚摸着火器光滑的表面,这个时代还没有自动雕刻机, 每一个毛刺, 每一道刻文都是工匠用一双双粗砺的大手刻上去的, 如果问他们这样做辛苦吗?他们大抵会抬起一双布满血丝却依旧明亮的眼睛说——“都值得!不辛苦!” 当然, 他们在这过程中会遇到的辛酸也不是一两句话说的清的,估计也不可能到他面前来诉苦。 一时间心中各种滋味夹杂,最终化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 “还是要赏,参与制作火器的人都要重赏,他们家里还有亲人老小等着吃饭, 他们都是为国出力出汗的忠臣, 不能让他们空着手回去。” “陛下说的是, 臣等一定会安排妥善。” 等大臣们走了, 萧元嗣也没动弹,就直勾勾盯着桌面出神。 许久过后,在除了他之外空无一人的屋内,突然他开口问道:“为何这个国非亡不可?” 系统知道这是在问它,便出来回道:“早和你说过了很多次了,你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 “我清楚。”萧元嗣又道:“可是这个国家的子民并不想亡国不是吗?” “他们甚至能够将国家的安危置于一切之上,只需要一句话,年轻的将士愿意拿起武器冲在最前头,普通的工匠愿意跋山涉水来制作一个闻所未闻的武器,受尽磨难的百姓从来没有想过放弃活下去的机会,我们凭什么替他们放弃?” 系统沉默了,随后问道:“你,心软了是不是?” 萧元嗣猛拍桌子站起,反问:“什么叫我心软?是这件事做到现在,才发现可能从一开始我们就做错了!” “错没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完成任务就是对的。” “程序难道就不会出错吗?也许完成任务的道路不止亡国这一条!” “……你,到底想说什么。” 萧元嗣顿了顿,片刻之后又坐了回去,手撑着额角发愣。 “我也不知道,很乱。” 系统叹了声,敦敦善诱道:“你想回去对吧,你想见到父母对吧,等你做完这个任务我一定会帮你实现所有的诉求。” “对了,你不是还准备了很多书帛金玉想要一起带回去吗?想想你回去之后拥有这些传世珍宝会有多爽啊!挥金如土的现代生活不比在这里给他们累死累活当皇帝舒服?” “你有钱了就可以为所欲为,找个代理人帮你打理财产,而你整天香槟美酒美人豪车的玩,什么事都不用操心,有人敢怼你,拿钱砸他!有人敢打你,拿钱淹死他!……” “没了。”萧元嗣恹恹道,放下两只手,把脑袋撑在桌子上,一脸生无可恋。 “什么东西没了?” “那些书帛金玉,”一提起这个他就肉疼的不行,说道:“之前为了鼓动百姓造反花了一大半,后面不小心被小六子发现了,不知怎么的又被温幼霆知道了,然后光荣充公,一个铜板都没留给我。” 萧元嗣心疼不已,以手覆面,叹了一声又一声。 “嘶。”系统训斥道:“真能败家啊你!” “闭嘴!我要不败家能被你坑来这地方!” “行了,别吵了,我不管你心软的还是硬的,反正不许再乱来了!” 萧元嗣这次索性没再回他的话,通过指尖缝隙看向外面湛蓝的天空,今日万里无云,他下意识的起身朝外走去,倚在门边,看到台阶下忙忙碌碌的宫人,笑着朝他问好,抬头又看到晴朗的碧空,昨日大雨过后,摆脱了阴霾得到新生。 之后萧元嗣在这里的日子很单调乏味,总结为几个字就是:摆烂干活、努力攒钱。 因为他发现这个国家的恢复能力太强了,他在伤口随手撒了吧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药,伤口居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己好起来了——新的官民秩序很快建立,衙门等地方再也不是官员的一言堂,需要百姓们一同审理;沉疴旧制在一点点废除改善;放权的同时聚拢了民心。 你看看,它那么执拗地想活着,怪不得怎么弄都不肯倒下去。 后世史学家说的没错,他绝不可能骤然亡国。 萧元嗣说不出来是该佩服他们,还是为即将到来的结局失落。 ———— 约摸三个月后,难得归于平静的国土被一声炮声轰震开。 巨大的炮火冲击力卷起了几十米高的大浪,将附近的渔船卷入激荡的乱流中,木船轰然碎成无数块碎片浮在海面上,海面上却见不到一个人影。 海岸边围满了救援的人,呼救声和哭嚎声响彻天空,凌乱的脚印布满沙滩,情况乱做一团。 远方天际线处,红日将升,赤红的海面仿佛要烧起来,一艘艘大型航海船出现在海面上,斩风破浪以极快的速度朝海岸边驶开,金红的旗帜猎猎生风,欢快的歌舞声乘风飘进岸边人的耳朵中。 负责救援的官兵看清船杆上属于西洋人的旗帜,顿觉大事不好,赶紧让人前去禀报陛下。 八百里加急日夜兼程,有关西洋人再度来犯的信件呈递到了萧元嗣的桌上,当天半夜里紧急召开了第二次朝会。 太和殿内吵成一团,殿外宫人忙上忙下准备朝会用物,每个人脸上都是紧张之色,汗水渗透了衣服却不能停下脚步去换。 “陛下,西洋人狼子野心,诡计多端,我们绝不可让他们踏入我国国土,应当立刻派海军出去在海上将他们截住!” “倘若没有截住,需在海岸处登陆处设置埋伏,将他们击杀在岸边!” “陛下,臣愿领兵剿敌!” 与堂下气氛紧张的众臣不同,萧元嗣从看到折子起就一言未发,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折子,眸光沉沉浮浮,看不懂他在思考些什么。 系统语气难掩激动:“来了来了!宿主别发呆了,快起来干活了!” “做什么?”萧元嗣的声音听起来兴致不高的样子。 系统:“按照之前的计划亡国啊!” “哦。” 什么意思?就个“哦”?! 系统有不好的预感:“你不会又要整什么幺蛾子吧?” 萧元嗣没说话,系统顿时急了。 “你不要胡来啊喂!” “我们都走到这一步了,你现在放弃算怎么回事?!西洋人一开始可是你同意放进来的,事已至此无论如何你都脱不开关系,还不如一口气把任务做完,反正你又不是真的萧元嗣,你管其他人的死活呢?” 萧元嗣还是没有理他,目光落在那份折子上就没移动过。 关键时候整事,系统真要给他跪下了,于是转变了态度,打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酝酿片刻之后—— “哇呜呜呜——统统好惨呐!” “统统自出生以来无父无母,无依无靠,遇到的宿主不是变态就是太有个性的崽,做事我行我素从来不为统统考虑。 统统的业绩一直是垫底的,还要被其他统嘲笑是小废物!我真的好难过啊,我好伤心啊,我的统生怎么会这么惨啊! 连你也不关心我的死活,你就对他们心软,从来不对统统心软,统统好委屈,统统不想活了,统统下辈子不要做系统了,不对,统统连下辈子都不要了!我好惨啊!哇呜呜呜——” 系统撒泼打滚嚎啕大哭三管齐下,在萧元嗣脑海里蹦来蹦去,吵的他头疼欲裂。 最终败下阵来。 “好了,知道了。”萧元嗣皱了眉毛,不耐烦道。 系统抽搭了一下,委屈巴巴道:“你知道什么。” 萧元嗣无奈道:“我错了,对不起,我会改正我的错误的。” “知道错了就好,统统为知错就改的宿主高兴。” “呵呵。” “好了。”系统立刻收回哭腔,严肃指挥萧元嗣的下一步举动:“宿主你现在需要做的很简单,只需要把城门打开让西洋人进来就好。” “懂了吗?” 萧元嗣给了它一个眼神自行体会:“这么简单的事我当然懂。” 说着他用力拍击桌面震住了下面争吵不休的众臣。 “先别吵了!” 所有人齐齐噤声,目光凝聚在萧元嗣身上。 急切的,渴盼的,灼热的…… 他们的陛下总算有了决断。 大殿内很安静,可是急促的心跳声听起来又是那么的嘈杂,一分一秒都是那么难捱。 萧元嗣清了清嗓子,迎着他们那一道道仿佛能把人烫死的眼神,轻声说道:“开城门。” 系统松了口气,却又听到他说。 “迎敌!” 这两个字掷地有声,轰隆作响,炸的系统头皮发麻。 “你在做什么!!”系统撕破脸皮怒吼道。 但它的声音立刻被堂下排山倒海的“臣领旨!”这句激昂的呼声淹没。 “臣等立誓,绝不让国土落入西洋人手中一寸!” “臣等立誓!” 系统慌张看去,每个人眼中都看不到慌乱,只有保家卫国的坚定,眼中神采奕奕跃跃欲试,血液在皮肉下沸腾,脊骨在风雨中弥坚。 这里没有一个懦夫。 “我在弥补错误。”萧元嗣小声说给系统听。 系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吞咽道:“你真的是……” 萧元嗣拿出那柄火器,不急不慌地将火药上膛。 “我会和他们一起去,我招惹来的敌人,我亲手把他们杀回去!” 第85章 正文完结 西洋人的舰队还没靠岸就被截停了。 当官兵们嘶吼着沿着绳梯飞上船板, 黑漆漆的枪口和白剌剌的刀光针锋相对时,两方冲在最前面的人马看清了彼此的样子,顿时都愣住了。 “怎么是你!” “怎么是你!” 查尔斯很快被官兵们押到了萧元嗣面前, 他对官兵们不客气地推搡很不满, 用夹生的汉语控诉。 “慢点, 别推我!” “我要见你们的皇帝陛下,我要控诉你们的无礼!” 话音刚落,他就发现萧元嗣正坐在他面前摆弄着一把刀,萧元嗣随手抬起刀,翻了个面,将刀刃对准了他, 雪白的刃面倒映出查尔斯额角的冷汗。 “好久、好久不见呐, 皇帝陛下。” “这是你们的新型迎宾方式吗?”查尔斯心有余悸地瞥了眼架他脖子上的刀。 萧元嗣却没有久别重逢的欣喜, 冷声道:“我并不希望见到你。” 一看萧元嗣提刀起身朝他走近, 查尔斯识相地举起双手,一脸无辜地后退:“请听我说, 这是天大的误会!” “我们回来不是来做坏事的, 是来请求贸易互通的。” 怕萧元嗣不信, 查尔斯从怀里摸索出一纸求和书, 交给官兵,由官兵呈递上去。 信上盖有皇帝印玺,萧元嗣半信半疑地拆开来看,确实如他所说。 萧元嗣再看向查尔斯试图努力讨好降低威胁的笑容,慢慢放下了手中的刀, 给了官兵们一个眼神。 “怎么不早说, 还乱开枪攻击我们的人, 差点你脑袋就没了。” 官兵们见状放开抵在他脖子上的刀, 查尔斯大大舒了口气,抹去额头的汗。 “你们喊打喊杀的冲上来,我以为你们是海盗,就下令开枪了。” “结果等你们的人上船了,那些兵见到了您之前派给我的兵,这才发现是自己人。” 查尔斯埋怨地扫视过刚才把他从船上脱下来的那几个兵,手段粗暴无比,把他手上的皮都扯破了。 他刚要开口告状,萧元嗣盯着那份信又提出了新的疑惑。 “这是你们皇帝亲手写的?怎么落款名和以前不一样?” 而且他有种错觉,写这封信的人话里话外都对他有一种幼稚的崇拜感,就像一个小孩子迷恋上了能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对着他疯狂吹不要钱的彩虹屁。 查尔斯笑了下,说道:“这个和您有关。” 萧元嗣不明就里,指着自己:“我?” 查尔斯解释说道:“上一任皇帝,也就是我的哥哥,在我回去的前几天他被人谋害死了,第一继承人我的侄儿被那些人抓了起来,我是靠着您派给我的那些官兵们帮忙才救出来他,之后在他们的协助下夺回了皇位,现在我们国家的皇帝是查理。” 听完事情原委,萧元嗣心说难怪,他就说怎么感觉这个写信人信里信外都透露出一种天真无邪。 查尔斯又道:“查理得知帮助我们的人是您以后,那孩子很感谢您,非常想见您,专门为您修了一栋庄园,如果您有兴趣,可以随时去我们国家参观。” 他这一说,萧元嗣确实来了点兴趣,还没等他接着问下去,旁边的官员有意无意地清咳几声提醒他不要失态。 “陛下,此事既然是个大乌龙,两边都有错,不如各退一步,专心于接下来的通商护市如何?” 这话给了两方一个台阶,萧元嗣和查尔斯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顺着下了。 一整天乱糟糟的,等把事情暂时处理好,已经是半夜。 萧元嗣拖着疲惫的身心回到寝宫,挨着暖和的被褥却迟迟没有睡意。 他睡不着睁眼,对着黑漆漆空荡荡的寝宫天花板说话:“系统,你还在吗?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 系统冰冷的电流声从黑暗中传来:“怎么会呢,我亲爱的宿主,我怎么能怪你呢,你是如此的英明神武,为统统我考虑周全。” 萧元嗣有点怀疑:“你这么快就看开了?” “看开了,所以我已经在给我俩选棺材了,亲亲宿主是喜欢红色的还是黑的呢?” “……” 这这么阴阳怪气,不还是在生他的气。 萧元嗣说道:“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 “你是有意的,你派兵过去帮查尔斯夺权以获取他们的信任和感激,从而化敌为友,还让对方巴巴凑过来求合作,成功化解了好大一场危机,真是厉害死你了!” 假夸真讽比直白的讽刺更刺耳。 但萧元嗣可不背这个阴谋论的锅,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和系统辩论道:“你不要乱冤枉人啊!” “我又不是神,我哪里预料的到后面会出那么多事!” 系统说:“可是你现在在所有人心里,就是神一样的存在。” “国内你的庙宇香火鼎盛,国外你的威名连小皇帝听了都崇拜不已,反正现在这个混乱的局面和你息息相关。” “让你亡国,你倒是说说你给我把国亡哪里去了!” 萧元嗣下意识想辩驳,转念一琢磨,却发现系统说的是事实。 一系列的弄巧成拙和阴差阳错推动着他走到今天,走到现在这个地方。 有人为,有天意。 他这条被浪拍上岸的鱼不仅没有随着浪回到海里,反而还被浪推的越来越远,一举一动皆不得自己控制,牵一发而动全身。 是啊,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他还能做什么呢? 如今的结果,也是他自己的选择,同意制火器的是他,带兵御敌的也是他。 萧元嗣回想起前几天脑袋充血热的要烧起来的感觉,当时在想什么呢?怎么就脑子那么不清醒?跟着那群少年人犯中二病。 但再一想,自己实际上好像也没多大,也是能被一个炙热的眼神,一句含泪的话语感动的年纪。 还是年轻,还是做不到铁石心肠,还是相信风花雪月和希望。 他自嘲似的笑了笑,轻摇着头躺回床上。 总结为,都是心软惹的祸。 算了,算了,自己做出的选择,无论最后结出的是苦果还是甜果,都得咽下去。 他有一点值得骄傲的,就是接受能力和自我开导的本事强。 既然注定回不去了,那就躺着吧,在这里当条随遇而安的咸鱼。 他这么想着,瞬间心里头压着的那块大石头落了地,呼吸都轻快了不少。 “喂,统统,还在吗?” “不在。”系统冷酷道。 萧元嗣笑了,坦然地说道:“那个……帮我定个黑色的棺材吧。” 系统到了嘴边的嘲讽又咽了下去。 “……哼。” 萧元嗣眼皮动了一下,心说,死傲娇。 ———— 通商的事进展飞快,港口开放、税金、准许年限……这些他直接指派文官们去谈。 吵嘴抬价这种事,就得让专业的人上桌去吵。 他们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很快带着一份关口允许通行货品清单吵到了他面前。 萧元嗣让小六子帮他捂着耳朵,耳根子稍微安静了一点,拿起清单一条条看过去。 当他看到其中一样货品时,目光停留了几秒。 “这种植物不能够大量入关。” 他一出声,堂下的争吵声停了。 查尔斯不理解,上前解释道:“这种植物没有毒,它止疼的功效非常优秀,可以极大的减轻患者的痛苦。” 萧元嗣说道:“朕知道,但这东西一个弄不好容易上瘾,朕没有说拒绝入关,只是需要控制进口量以及民间合各大药房需要做好登记。” 查尔斯依旧不懂他为什么要做出这种决定,但最后在他们的坚持下还是做出了让步。 谁让萧元嗣给他的太多了呢,吃点亏,挨点骂也没什么。 光是拟定入关商品种类和数量就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累的他够呛。 萧元嗣以前抱着亡国的心思胡来一通,不考虑后果,从来不觉得做任何一件事有压力,反正不需要负任何责任。 真正端正态度上手做起来,才知道看似平坦的道路上全是大大小小的坑,一旦踩进去,轻则背负昏君骂名,重则亡国灭族。 立志要当个好皇帝还没几天,萧元嗣就累到不能动了。 一想到那群不受年龄限制,永远精力充沛的官员们,他就怀疑他们是不是妖怪变的,怎么会有人一天就睡四个小时,剩下的时间除去吃饭解手全扑在工作上?简直太反人类了! 他趴在桌子上像根过了水的豆芽菜,软趴趴抬不起手来,有气无力地向系统求助:“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让我不再这么疲惫?” 系统满不在乎道:“有啊,啥都别干,坐等亡国。” “……算了。”萧元嗣撇头,嘟囔道:“那我再努力努力吧。” 系统照例泼冷水:“努力有的时候是换不来一个好结果的。” 萧元嗣:“可是不努力连结果都没有。” “你不是囔囔着要当条咸鱼吗?这么较劲做什么?” “咸鱼难道就没有不得不承担的责任吗?” 系统的话冷嗖嗖的:“你本可以选择不承担。” 萧元嗣哪里听不出它的言外之意,准是又要埋怨他不听指挥了。 等系统唠叨完,萧元嗣闭着眼睛呼吸平缓,像是睡着了。 他突然又开口—— “可这些日子里,我看到了很多新鲜的东西,贫民们眼中不再只有疲惫麻木,街上多了西洋来的新奇玩样,将士们配备上了最先进的武器……千年万岁的颂声穿过花灯璀璨的长街飘进皇宫里,我的耳朵里,我能看到这个国家在变的更好更包容……” 说着他睁开了眼睛,眸中有清澈的笑意,仿佛能倒映出一个历史上澄明生辉的时代,一阵行过山川人间、清朗天地的风吹了进来,拂过他的额上几缕碎发。 趁着这道难得的好风来了,他兴致勃勃地说道:“我还想继续试试,我最后能够做到哪一步。” “我不怕失败。” ———— 很多年后,朝代更迭。 曾经胜极一时的朝代成为了史书上被人翻烂的一页,出现在教科书中、影视剧中、史学家口中,以另一种方式继续辉煌。 每次提起败家子翻身的典型案例,淳熙帝萧元嗣一定会被拉出来夸夸。 因为为推动社会制度提升的功绩里有他的身影、鼓励人民思想解放的运动里有他的身影、促成东西方通商的历史事件里还有他的一份功劳……当年理查二世为了向他表达感谢和敬佩所修建庄园现在还保存完好。 毕竟这位差点就成了为后人唾骂的亡国昏君,谁都没想到他能在贵族专权的局面下杀出一条路来,逆风翻盘成为一代明君! 虽然没能亲眼看到,但也能从何方记载中窥的这是位何等厉害的人物! 几百年的时光中,每个时代都流传着不同版本的他曾经的故事。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确实做到了千秋万代,不死不灭,形象随着时间流逝非但没有磨灭,反而更加熠熠生辉。 那些家里有败家子的父母看完淳熙帝跌宕起伏的一生,心潮无比澎湃,再看看自家的傻儿子顿时就觉得其实也没有那么绝望了,说不定自家孩子也有觉悟的一天呢! 于是马不停蹄带着自家娃去博物馆近距离向老祖宗学习,指着展示柜里一个陈旧的话本子俯身对孩子耳提面命。 “看到没,人家休息的时候都在看书,还是文言文的,你看看你,就知道打游戏!还不多和人家学着点!” 小孩撇嘴不高兴了:“我们家里又没有皇位要继承,那么努力做什么,以后给资本家打工当高级劳动力吗?” “噗。”站在他们身旁一个带墨镜的青年没忍住笑了出来。 孩子父母立马脸就拉下来了:“这位先生,你现在笑好像有点不礼貌吧。” “不是。”青年摆摆手,翘着嘴角解释说:“我不是在笑你们,我是想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淳熙帝看这玩样是他没得选择,消遣少的可怜呢。” 小孩父母白他一眼。 神经病,谁不知道淳熙帝隐忍十余年夺权搞改革的励志故事,听说他还把兵书藏在画本里日夜苦读,以迷惑当时权臣的眼睛。 多么勤奋励志有教育意义的故事啊! 所以说没文化真是可怕。 他们拉着小孩快速走去了另一边的展区,以免被传染上绝望文盲的气息。 “活该,谁叫你要乱说话的。”系统不留情面地讽刺道。 萧元嗣本人满不在乎,朝博物馆外走去:“我说的都是实话,要是有手机电脑wifi在,你就是砸钱逼我看我都不看。” 系统:“你可真是个奇葩,看自己遗物还看的津津有味。” 萧元嗣提醒它:“注意你的用词,什么遗物,这叫文物,很值钱的好不好!” 系统表示不想听。 它没有想到任务会以这样一种离奇中带着一点合理的方式完成。 因为萧元嗣的“胡作非为”,大大推动了历史的进展,粗略估计,至少跳掉了两百年的发展时间,而两百年后的国家,自然不是以前那个了,某种意义上来说,旧国确实亡了,萧元嗣手中这个,是一个刚经历过蜕变,崭新的国家。 所以他们都能够再次回到原本的世界。 萧元嗣步履轻快地踏出博物馆,耀眼的阳光立刻将他包裹,他放慢了脚步,贪恋地回忆起很久之前,同样温暖的某一天。 系统的声音不适时地响起:“我要走了。” 萧元嗣愣了愣,轻声说:“下次见。” “不要再有下次了!” “我再也不找你们这种不听话的了!我只找乖乖仔!!” “哈哈哈哈——”萧元嗣大笑起来。 “笑什么??” “不许笑!!” 萧元嗣说道:“好好,我不笑,别炸毛了。” 他正了脸色,正经地温柔地和它道别:“那么,再见。” “哼,再见。” 本世界结束。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此完结。 文案后面那几个世界实在不好下手,塞不进快穿里,需要另外开一本写成长篇故事才行。 接下来会更新几个猫猫世界番外~ 第86章 番外一 我叫千金, 是一只人见人爱的布偶猫,猫奴头顶上呼风唤雨的猫主子,猫咖里统御群猫的猫霸王, 我一个眼神就能够让屏幕前的你为了我哇哇乱叫哐哐撞大墙。 我一直以为我的猫生会永远如此威风凛凛, 直到我那个杀千刀的猫奴为了讨好老猫批把我拉进小黑屋里拍猫片, 从此我的猫界霸王的形象一去不复返,猫小弟们看我的眼神里再也没了有崇拜,客人们见到我过去疯了般尖叫,还对我,对我,上下其手…… 不知道有多少次, 我孤独一猫躲在被窝里掩面哭泣。 然后被子掀开了, 猫奴一把从肚子处把我抄起, 心疼地给我揉肚子。 “你怎么瘦了?是不是胃口不好, 吃的太少了?” 猫猫是很单纯容易相信别人的生物,满腹委屈的我顿时眼泪就掉下来了。 喵喵。 原来猫奴还是很在乎我的, 我好感动…… 只听猫奴冷酷地说:“肚子上没肉肉怎么行, 手感不好会把客人吓跑的, 快, 和我去吃饭。” “……” 哼! 人类!你们果然都是一个样,你们爱的只是喵的美色! 我就不吃饭,不长肉肉,我要气死你们! 猫奴:“今天给你加两根小鱼干和两只大鸡腿,饭后还有点心, 再不来就被其他猫抢光了。” 本喵咽了咽口水:“就不去, 除非你求我。” “emmmm, 好, 我求你。” “……哼。” 本喵能屈能伸,看在今天伙食这么好,猫奴低声下气请我吃的份上,就勉为其难吃一口吧,喵。 单纯的喵没想到这顿饭是别有心机的猫奴布下的鸿门宴。 第二天,店里来了很多客人,踩在中午来,来了什么也不做,直奔餐厅,在我们吃饭的时候举着手机对我们三百六十度咔咔狂拍,边拍边疯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猫猫在吃饭诶!好可爱!” “肚子好圆好滚好想rua啊!” “猫猫打嗝了诶!好可爱啊啊啊啊啊!” 是谁在吃饭的时候把这群疯猫批放进来?!! 环顾四周,猫奴正站在门口喜滋滋地数着手上一大沓钞票。 “一张,两张……一百张,发啦!哈哈哈……” 嗯,熟悉且令喵无语的笑容。 好,我知道是谁放进来的了。 好想挠死他啊!喵。 本喵一不小心打了个哈欠,被有心之人录下来发到了网上,一夜之间在喵界的地位跌落谷底。 其他喵对我议论纷纷:“你看看它,不知道被多少人rua过,打个哈欠都那么可爱把人类迷的要死不活,一点身为喵的威严都没有!据说还拍过那种喵片呢。” “不会吧,喵片诶。” “就是你想的那个,被人类这样那样,啧啧啧……” 本喵听的面红耳赤。 可恶!是可忍,喵不可忍! 现在是只喵就可以随意嘲笑我了吗? 不行,我要用行动证明我还是一只优秀的喵!猫咖霸王的位置是我的! 我要给猫奴一点颜色看看。 我要让他知道不对我好的后果! 是的,我要越狱! 说干就干,第二天猫咖开门营业,当门外等候的猫批们冲进猫咖寻找心仪的猫猫ruarua的时候,我趁机偷偷躲进了角落里。 等客人们都进来了,门口没了人,我找准时机,一个箭步冲向半开的门口。 自由,我来了~ 然后就在我的爪子刚要碰到门的那一刻,我被人拦腰捞起。 抱起我的是一个看起来很温柔的人类小姐姐,她揉揉我的头:“诶,猫猫不可以出去哦,外面很危险的。” 本喵欺软怕硬,不是,是心向自由,才不听她的,于是疯狂在她怀里扭动挣扎。 放开我无知的人类!你们不能阻挡我向往自由的心! 突然,小姐姐在我的肚皮上摸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酸爽感传遍四肢百骸,出于本能地松开了爪子。 “喵~” 然而只几秒我就清醒过来了。 不对劲! 这熟练的手法、恰到好处的力度、别有深意的笑容、以及眼里藏都藏不住兴奋眼神,这哪里是善解喵意的小姐姐,分明是经验丰富流连猫楼多年的资深老猫批!猫咖所有打工猫不可战胜且无法抗拒的宿敌! 大意了! 但是晚了,一旦落到老猫批的手里,就是插翅难飞。 好在猫奴就在不远处,本喵立刻向他投去求助的眼神。 救我!不然晚上睡觉的时候不给你当暖宝宝抱! 猫奴肯定看到了本喵的求助,犹豫了一会,朝这边走来。 本喵眼里顿时燃起希望的火苗。 但事情怎么可能如本喵所愿,老猫批姐姐早有准备,一手搂紧我,一手掏出手机,桀骜地斜瞥了猫奴一眼。 “老板,我加钱。” 短短五个字,让猫奴立马清醒过来刹住脚。 两个狼狈为奸的人对视一笑,本喵心都凉了。 老猫批再也没有了顾忌,逮着我一顿揉搓,圆的搓成扁的又拉成长的,我被她rua的生无可恋。 而可恶的猫奴背对着我数钱,想也知道他笑的有多开心! 见钱忘喵的坏人! 经过这次事情更加坚定了我要逃跑的决心,一定要给猫奴一点颜色看看! 既然直接跑不行,那就偷偷跑。 猫奴每天打烊后会把猫咪们收起来,空出猫咖打扫卫生,趁猫奴们忙着拖地,我偷摸窜进了垃圾桶里,想等他们出去倒垃圾的时候一起溜出去。 计划进行的很顺利,就是地方小味道大,对本喵这种嗅觉灵敏的喵来说有点难受。 可是突然,我听到外面安静了下来。 “哥,少了一只猫!” “少了谁?” “千金不见了,到处都找不到它!” 然后我听到外面有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以及呼唤我的声音,从楼下跑到楼上又跑下来,地板频繁被踩得哒哒响。 即使看不到也知道他们为了找我有多辛苦,他们现在肯定很着急吧,我好像不应该躲起来让他们着急上火。 愧疚感涌上心头,在脚步声经过时,我喵喵了几声,脚步声立刻停在了附近。 猫奴肯定听到了。 然后垃圾桶的盖子打开,刺眼的白光恍的我短暂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就看到猫奴喜惊交织的眼神。 我的愧疚感更严重了。 作为曾经陪伴他一起度过多年困难时光不离不弃的猫咪,我怎么能因为一点小事就对他耍小性子呢,害得他这么担心我,他会因为我吃不好饭睡不好觉的。 想到这里,我朝它伸出了爪子主动要抱抱。 我要做一只知错就改的好喵。 猫奴下意识伸手,却停在了半空中。 纠结、嫌弃、忍耐……种种复杂的情绪从他脸上飘过。 摊开的手慢慢收紧成拳,用了一握,像是在忍耐着什么,猫奴叹了口气,把手收了回去,盯着我看了许久,看一次叹一次。 最后朝我走近,又把垃圾桶盖子合上了,留我一只喵在垃圾桶里怀疑喵生。 这是怎么了? 求抱抱招数怎么不管用?! 是我不够可爱了吗?是猫奴有新欢了吗?还是刚才光线太暗猫奴没认出来我? 本喵慌张思考着猫奴反常的可能性,听到垃圾桶外面传来猫奴们的对话声。 “哥,怎么又把千金关里面了?” 猫奴沉默许久,才说道:“这猫脏了,不能要了。” “像是刚才被拐到黑煤窑里挖煤打黑工了一样脏不溜秋。” “去问问它网上那些姨姨们,谁想要,打九折送了。” 本喵:“……” 你居然嫌我脏!我当初都没有嫌你穷好不好!!! 本喵好气,这个眼里只有美色的肤浅猫奴,看一只喵怎么能只看它的外表,要看它真善美的内在和体贴猫奴的美丽心灵! 更何况,本喵是全猫咖最爱干净的喵!怎么可以把我和煤窑里的那些脏猫相提并论。 一想起猫奴嫌弃的语气就气,越想就越气,本喵愤怒地亮起爪子冲垃圾桶一顿发泄,突然有什么东西从我头上掉下来了。 好像是……香蕉皮。 刚才没发现,现在才觉得头上和身上都有些痒,不挠不知道,一挠发现新大陆,不断有灰尘、果皮、彩纸……从猫毛里抖出来。 本喵后知后觉,原来刚才在猫奴眼里我就是个移动的垃圾黏黏贴,还是长毛毛茸茸的。 才反应过来的我满腔愤怒化为虚无,取而代之的是面红耳赤。 好,好羞耻……猫也会不好意思的。 本喵默默尴尬了许久,最后自觉地从垃圾桶里走了出来,猫奴们还没有走,就在垃圾桶外面。 我们面面相觑,猫奴欲言又止。 这种时候拼的就是气势! 于是本喵丢猫脸但不丢气势,昂首挺胸从他们面前迈着霸气猫步走过。 他们果然被我的气势震慑到了,一个个目瞪口呆。 本喵正洋洋得意,突然从毛里掉出来一块果皮,本喵没注意到踩了上去,脚一滑咻地撞到墙上撞了个四仰朝天。 “噗哈哈哈——”猫奴们毫不留情地笑了。 “笑死我了,怎么会有这么憨的小猫,往垃圾桶里钻。” “我发四,我想抱你来着的,但是你先去洗洗。” “在地上滚的时候好像一颗球啊,哈哈哈。” 喵!!! 你们怎么能笑话我! 本喵气的浑身炸毛,龇牙咧嘴。 我可是猫界霸王!你们怎么敢笑话我的! 不许笑了! “哈哈哈——” 不许、不……别、别笑了……呜呜。 本喵羞愤地想找个地方钻进去,耷拉起耳朵,再也不要理这些坏人了。 第二天,一则标题为“劲爆!春风楼头牌大牡丹醉卧垃圾桶”的消息刷屏。 大家为了一探究竟头牌为何想不开往垃圾桶里窜,第二天纷纷为它带来了一个崭新的桶只为博得美喵一顾。 “来呀,我这个桶可是定制的哦。” “别理他,来我这里,我这个桶可是用猫粮捏的!” “我靠,你们都这么卷的吗?!嘿嘿,其实我也带了猫薄荷做的桶,小喵咪,快到我桶里来~” 本喵看着他们吵的不可开交,心如止水无波无浪,只想找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 这地方是不能呆下去了,喵的老脸都丢没了,一定要跑!喵。 ———— 本喵是一只擅于总结经验的喵。 两次失败的经验告诉我,靠自己是跑不出去的,要请外援。 而在这个猫咖里可以让猫奴退步的只有一种人——有钞票有色胆的老猫批。 于是在那个经常光临猫咖的老猫批小姐姐来的时候,第一次破天荒地本喵没有窜走,乖巧坐在门口等她。 小姐姐受宠若惊,抱起我把脑袋埋进肚皮里就是一口深吸,十分幸福享受的样子。 本喵嘴脸勾起阴谋得逞的冷笑。 人类果然是人类,撒个娇就被喵骗了过去,为喵疯为喵狂,为喵哐哐撞大墙。 真单纯。 本喵酝酿了一下,刚要开始表演,小姐姐却先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眼底是浓浓的疲惫。 “当猫真好啊,没有狗老板的压迫,不用996加班,不用和同龄人卷生卷死,还没有房贷车贷,每天在相当于猫界豪宅的地方醒来,有吃有喝有人伺候,躺着都能赚钱……” “哪里想我,每天唯一的乐趣就是来猫咖撸把猫了。” 猫咪对人类情绪很敏感,聪明如本喵,哪里听不出这位小姐姐话中的辛酸。 当初猫奴在外打拼的时候比她还辛苦,早出晚归一天睡不够四个小时,还要留出时间来陪我,他的疲惫本喵都看在眼里。 这下勾起了一段有些酸涩的回忆。 作为一只善解人意的喵,我当然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向她提出要求,否则那还是猫吗?! 再换位思考一下,她在人类社会打工,我在猫咖打工,我们都是打工的,打工的辛酸和委屈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猫奴天天给我们画饼,还喜新厌旧,给本喵委屈受,小姐姐肯定也一样吧,有苦说不出,只能自己找个没人看到的地方默默 唉,真可怜啊,喵。 “喵。”我朝她喊了一声,主动在她膝盖上躺下,露出毛茸茸手感最好的肚皮。 小姐姐迟疑却没有控制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小猫咪,你这是……” “喵喵喵。”看你和我一样惨还有你以前给我买过小鱼干的份上,给你摸吧。 小姐姐立刻懂了本喵的意思,一点也不推辞,露出狡黠的笑容,上手就是rua。 本喵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 老猫批果然还是老猫批,没有一只猫被她rua完后还能笑着站起来,本喵也是,四肢乏力。 她是心满意足地走了,但本喵的逃跑是又泡汤了。 转头一想想本喵今日的牺牲换来了一个两脚兽快乐的一天,还是很有成就感的,本喵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眼睛刚闭上,就听到猫奴们在讨论刚才那个小姐姐。 “又来了又来了,她又来对小猫咪装可怜了。” “啧啧啧,听附近其他猫咖说她已经用这种办法骗了十多只小猫咪为她献身了。” “虽然她是惯犯,但是总有单纯无知的小猫咪上当,比如……” 本喵听的浑身一震,有数道怜悯的目光投向我,我紧紧闭眼不敢睁开。 睁眼的话喵脸就没了! 装死,装死。 大意了啊,小姐姐再温柔,那也是老猫批啊!花招百出,最会把小猫咪哄的团团转的老猫批! 本喵欲哭无泪,今日逃跑计划出师未果身先猝。 这件事要是被其他猫咪知道了,那我还有什么脸在猫界立足?! 晚上猫奴给我加餐,看我的眼神,三分怜悯,三分嘲笑,还有没心没肺的调侃! “你说你是不是活该,我都让你跑了,你居然还往上面凑?傻不傻?明天我就把你被骗失身的消息告诉所有猫,哈哈哈哈。” “喵!” 本喵愤怒一抓,但猫奴早有准备似的走来,嬉皮笑脸地冲我挑衅,“打不到,嘻嘻。” 本喵立刻鼓成一颗球。 “喵呜!” 好气! 你给我等着! ———— 在经历了老猫批的欺骗,猫奴无情的嘲笑后,本喵黑化了,现在是一只无情无欲只想越狱逃跑的喵。 经过一晚上不眠不休的思考,我发现人类是世界上最善变,最言而无信的动物。 比如猫奴,每抱起一只猫都要揉它的脑袋说它是他最喜欢的猫,但转头他就和另一只猫说一模一样的话。 比如他还喜欢骂我们,威胁我们再敢上他的床就把我们卖了,但床单都已经被我们抓烂了,我们还住在一起。 比如猫奴惩罚打翻了客人咖啡的猫咪不许吃饭,但半夜它们偷吃小饼干会装没看见。 总而言之,人类就是不靠谱,说过的话十句里九句半都是假的。 本喵才不会再被他们的花言巧语骗了,而且我还要带领受苦受难的同胞一起越狱! 说干就干,本喵在这件事情上展现了超强的行动力,坚定拒绝了猫奴让我和他一起睡的请求,在他疑惑不解的目光下头也不回的离开。 要做大事的喵是不会在乎一个猫奴的伤心与否的,等我完成这桩伟大的事业,再回来和你解释,本喵躲在门后,抹去眼泪,眼神坚毅地下了楼。 楼下是等待我已久的同胞们,一双双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 我跳到最高处,清清嗓子开始了我的演讲。 “同胞们,我们反抗的时候到了!” “喵?反抗什么?” “反抗无良老板的剥削!” “啊?为什么要和他作对,他对我们挺好的。” “哪里好了!”本喵一跃而下,朝他们走近:“你们想想,原本我们是工五休二,为了赚钱他直接整月无休!早八晚十!你们难道不觉得最近身体很疲惫吗?”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哦。” 本喵又指向一只体型格外彪悍的猫咪,“还有你!” 这只猫咪只长膘不长胆子,突然被点中有些不明就里的慌乱:“我、我、我怎么了?” “他最近是不是克扣你的伙食了?” 胖猫顿时委屈了,肚子很配合的咕咕叫唤起来。 “喵,好饿。” “不给大家吃饱饭也就算了,他居然还不许客人给我们喂零食,晚上饿着肚子睡觉,白天还要被迫接待各种……一言难尽的客人,你们就说这个地方还待不待的下去了!” 猫咪们互相看了看,耷拉下耳朵,垂下脑袋,过往吞下的委屈在这个夜晚翻涌上来。 是啊,好饿,好累。 老板最近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突然砍了大家的伙食量,每天只能吃个八分饱,还要挂着笑脸应付那么多客人,下了班也不能去休息,还要被老板逼着跑滚轮,以前最喜欢摸我们肥肚皮的客人们现在都不理我们了,说我们瘦了,手感不好。 饿着肚子还要被嫌弃的感觉太不好了,好像回到了以前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流浪,被路人驱赶,被小孩扔石头的日子。 众猫情绪低落。 抓住这个时机,本喵给它们安慰和鼓舞。 “所以我们要反抗,要给无良老板一个教训!是我们在赚钱养他,没有我们哪里会有那么多客人给他送钱,要给他点教训才会重视我们!” “对!要给他点教训!” “喵喵喵,说得好!” 几句话下来,众猫的反抗意识觉醒了。 看着群情激动的局面,本喵满意地点头。 我的口才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啊。 我们连夜制定了逃跑计划,打算在猫奴早上开门的时候由几只力气大的猫拖住他,其他猫咪趁机往门外冲,在附近躲起来,躲他个几个小时,等猫奴找累了再回来。 然而第二天一早,等了很久都没看到猫奴下来。 过了平常开门的点,依旧没见人影。 本喵心有不安,以最快速度跑到楼上,闯进房间里,在有限的空间里搜寻猫奴的身影。 终于在床上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暗暗松了口气,跳到床上,钻进他的臂弯里,仰面冲他喊了一声。 “喵?” 猫奴视线盯着电脑没动。 看什么这么认真? 可惜本喵看不懂人类的文字,不知道上面花花绿绿的字体是什么意思,但费劲辨认过后,勉强可以看出这个地方本喵好像去过,是一个可以给猫咪提供食物的露天游乐场所。 猫奴看这个做什么?要带我们一起去吗? 本喵惦记着计划,咬住他的袖子往外扯,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猫奴注意到我了,接着抽出袖子,把手搭在我的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揉了揉。 本喵不解,指着楼下质问道:“喵喵喵?” 你今天不开店了吗? 猫奴一秒懂了我的意思,摇着头把我抱到和他眼睛同一高度:“今天不开了,带你们出去玩。” 本喵震惊,这句话比看到小鱼干突然活过来会说话了还恐怖,吓得喵赶紧看了眼窗户外面的天空。 还好还好,今天太阳没打西边升起。 猫奴回忆起缘由,颇为头疼地说道:“前阵子为了给你们减肥,头疼死我了,你们也没吃过几顿饱的,所以今天就带你们去吃个饱,算是庆祝你们成功逃过了可能得高血压心脏病的危机。” 减、减什么? 减肥?!! 所以克扣我们的伙食是为了给我们减肥? 本喵忽然想起来了,之前有段时间猫奴经常把我们像拎小猪崽子一样挨个拎起来,在手里掂量几下,还要频频叹气,嘟囔几句“胖的像煤气罐一样……” 好像也是从那天起,我们午后点心和夜宵全部取消,日常三餐也减了量。 本喵发呆之际,猫奴把我抱起放下床,也从床上下来,穿好鞋子要下楼。 本喵立刻反应过来,楼下那些猫咪正埋伏着等他呢,不能让他下去! 用力全身力气:“喵!!” 猫奴被我吼了个激灵,放开了门把手,满头雾水地转过头:“你怎么了?” “喵呜。”没时间和他说了,本喵后腿一蹬窜下楼,快的甚至飘出了残影。 希望还来得及。 然而已经晚了,众猫已经把门口堵的水泄不通,甚至让一只猫踩在另一只猫头上,搭成了一座毛绒绒的猫猫桥,摇摇晃晃去够大门的把手。 本喵吃惊了一下,怎么平时没看你们这么聪明?! 站在最上面的猫咪看到了我,邀功一样说道:“诶,老大,你来了,快看,我们就要成功了!” 话音刚落,本喵正要让它们下来,身后传来一道让我全身毛发竖起的声音。 “你们在做什么?” “砰!”猫猫桥被吓得轰然倒塌,慌乱无措的猫叫声充斥着整个猫咖。 大家皮糙肉厚毛多,摔的不疼,就是心脏受不了,脚底像抹了油一样不停打滑,眼睁睁看着一脸不悦的猫奴靠近而跑不掉。 “喵!!!” 猫奴拎起体型最胖跑的最慢的那只猫,质问道:“谁让你们这么做的?” 本喵在猫奴身后疯狂给他使眼色。 你饿肚子的时候我可是把饭分你吃了,你不可以在这个时候出卖我啊! 胖猫点点头,决定咬紧嘴巴不说话。 “呵。”猫奴冷笑,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猫条,胖猫两眼霎时放光。 本喵心想不好!是胖猫大半个月没见过的高级货! 猫奴又问:“说还不是不说?” “喵喵喵!”我说我说! 胖猫有义气但是不多,毫不犹豫指认了我——他他他,就是这只坏猫怂恿我们的! 然后叼着猫条美滋滋躲墙角吧唧吧唧吃起来了。 其他猫咪也都躲了起来,现在只剩下本喵和猫奴对峙。 猫奴冷着脸问道:“大少爷,我是怎么你们了?你们要集体逃跑?” “喵。”对不起。 这件事是本喵没搞清楚胡闹,害得猫奴生气,本喵认错,主动而小心地走到猫奴脚边,蹭了蹭他的裤腿,抬起水光汪汪的眼睛,怯生生地喵了声,一半撒娇一半委屈。 以前他最吃这套,但这次他哼了声,扭头上了楼。 其他猫咪感觉到猫奴是真的生气走开了,纷纷探出脑袋来,看着猫奴消失的地方,再看向我,关切地小声喵了声。 本喵垂头焉脑,大尾巴耷拉在地上,在其他猫咪眼里的我一定很狼狈。 接下来,怎么哄好猫奴成了头等大事。 卖萌? 这招猫奴见得多了,早就不吃了。 故意冷战等他回头找我? 可是是我先捣蛋的。 其他猫咪也凑过来想办法,什么送猫咪玩具,送罐头,送猫薄荷……可猫奴是人啊!他又不喜欢这些! “那他喜欢什么?”有猫问。 本喵想了想:“钱。” “所以……”众猫看向我。 喵! 本喵心一横,翻出一个沾了灰的大箱子,还是得我亲自出马。 这晚,在猫奴直播的时候,门吱呀开了。 猫奴疑惑一回头,摹地瞪大了眼。 “你你你!” “喵。” 一只打扮得花花绿绿妖娆妩媚的猫咪羞涩地站在门口,熟悉的打扮,熟悉的叫声,熟悉的扭扭捏捏…… 摄像机还开着,弹幕安静了一瞬,随即被铺天盖地的尖叫席卷。 “啊啊啊啊!大牡丹回来了!” “大家快把尖叫刷起来,头牌喵喵要有排面!” “这就是说又有新猫片可以看了吗!嘿嘿(手动狗头)” “快传下去,大牡丹重出江湖了!可想死我了!” 房间内安静的出奇,猫奴经过短暂惊讶,旋即明白了,看着本喵拧巴又可怜的样子,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招手让喵过去,对着正在观看直播的观众说道:“这是大牡丹想给你们的惊喜。” “你说是吧,大牡丹。” 猫奴摸着我的脑袋,笑容揶揄,眼睛里倒映出一只羞涩又傲娇的猫咪模样。 本喵偏头不看他,腮帮子圆圆鼓起,耳朵耸了耸,尾巴悄悄翘了起来。 只哄你们这一次,只有一次!喵,之后才不穿这身衣服给你们看,哼。 之后,大牡丹的威名再次霸占猫界,伴随着不可说猫片的火热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