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从辽东开始》 第一章 写信 一名十七岁的青年,埋首案几正在书写,身后站着位年龄差不多大的人。 “大哥,你也是读了好些年的书,这信写的让人看了岂不被笑话?还不如花钱请个代笔先生。” “要的就是直白通俗,文绉绉的,我舅舅看的懂吗?” 身后青年闻言翻了个白眼。 大哥从小就会辩,反正他总有理。 “舅舅安好!侄儿唐清安不孝,未照顾好母亲。年前母亲生病,请了大夫拿了药未见好转,没有熬过年关撒手人寰……” 唐清安面色平静。 穿越来到红楼的世界,已经度过了七载。 遗憾的是自己并没有成为贾府的子弟,领略到红楼的风采,而是成为金陵一路人。 红楼的世界里,贾府权势滔天,金陵四大家族同气连枝,又有甄家世交盟友,连扬州巡盐御史都是贾府的姑爷。 金陵的方方面面,都能和贾府扯上或多或少的联系。 唐清安一样如此。 他这具身体的父亲,是四大家族中薛家的学徒,后来升为一名掌柜,可惜病故的早,留下寡母以及自家三兄弟。 母亲来自辽东乌家,其兄是乌进孝。 贾府一门两开国国公,是权贵中第一等门楣,乌家则是贾府宁国府在关外庄园的总管,世代服务宁国府。 父亲病逝的早,薛家看在两层情面上,收留了他们寡母幼子,母亲靠着针线活把他们三兄弟拉扯大。 在薛家的七年,加上穿越前年少时对红楼梦这本书的喜爱,唐清安已经预知了未来。 贾府的未来,薛家的未来,乃至大周国的未来。 案几上笔锋不停,唐清安做出了决定,身后的伙伴眉头皱起,脸色逐渐沉重。 七年里,唐清安已经彻底认清了现实。 红楼的世界到底是封建社会,近百年已经阶级固化,一个出生普通的人,不论多么有才华,多么的能干,他的上限仍然是有限的。 读书科举。 幼年时自己并没有超凡的天赋,加上出身卑微,在薛府做学徒,读的又不是正经的四书五经,没有先生的说文解字,自己获得薛家老爷重视,十五岁就到柜上做事,已经让外人惊奇称赞了。 风头太盛,对他并没有带来好处,薛府论资排辈风气严重,反而被掌柜和伙计们暗中排挤。 “侄儿和两个弟弟已经处理好母亲的身后事,埋葬在父亲坟里。靠着舅舅的脸面,薛家送了十两安葬银,全部花在母亲的丧事上。 侄儿在金陵一事无成,今写信给舅舅,一则报亡母事,二则想要求舅舅帮助谋个生路。 辽东多事之秋,前有朝廷在萨尔浒之败,如今正是需要人手,侄儿粗通文墨,习练武艺,想要在辽东谋个军职。 虽说沙场上刀枪无眼,为了搏个前程,侄儿并不畏惧,若是有那幸运,也算是光宗耀祖。 侄儿唐清安亲笔。 大周恭顺十一年三月初三。” 唐清安放下毛笔,等着纸张上的字迹干涸,看着刚写下的书信,他暗自思考。 “大哥,你可真决定好了?” 同伴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他和唐清安幼年相识,同读三国演义,学那刘皇叔,在竹园结拜。 “嗯。” 唐清安露出坚定的眼神。 辽东啊。 同伴露出一片迷茫。 自己真的要随大哥去辽东吗?几千里远的苦寒之地,连二十万大军都在那里全军覆没。 他家几十亩地,从小不好功名喜舞枪弄棒。 当年和大哥约定去沙场拼搏一番功名,如今事到眼前,内心里竟然动摇起来。 他到底也是怕死的。 唐清安静静的看着结拜兄弟,并没有开言相劝,而是等他自己想明白。 他终归只是十七岁的年轻人,和自己不一样,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前世已经受够平凡了! 那种使劲浑身力气却无能为力的窒息感,他这一世再也不要经历。 既然老天给了他这个机会,他一定要出人头地。 想要成为人上人,就不能走寻常路,要行非常之事。 薛府能有如今的规模,如今靠的不是才能和能力,而是祖上遗传下来的恩德,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取代薛府。 七年的时间,从十岁的童子,到如今十七岁,自己终于等到了足够自己一飞冲天的风口。 历史绕了个弯。 大明土木堡之变,保守派获胜,南下南京却被瓦剌追上,满朝勋贵文武被屠戮俘虏,太后也成为了阶下囚。 大明宗室野心勃勃,不顾大势赶前忙后的各自登基抢做皇帝,导致大明实力分裂。 夺回京城,赶走瓦剌,三皇对立,军阀混战,到周室取而代之,如今立国已接近百年。 对抗北方草原,南方倭乱,朝鲜平倭,土司作乱等等,虽然诸事平定,但是大周元气大伤。 大周承袭明制,因为倭乱变得更为封锁。 算了算时间,正是小冰河时期,和前世明末重合,大周优劣势对比下来,竟然并不比前世的明末有优势。 陕西正孕育着天崩地裂的大势,辽东蛮族正在崛起,大周的官员仍然纸醉金迷。 大周积弊深厚,腐败成风,民不聊生,加上连年天灾人祸,去年海南都下了大雪,冻死牲畜无数。 而更为可怕的乃是太上皇和皇上之争。 未来连贾府都败于太上皇和皇上的斗争中,可见两位争斗的有多么激烈。 淫奢败家,内讧毁国。 这是红楼梦书中的隐喻。 不是亡于流民就是亡于外族。 朝廷萨尔浒之败,连几千里外的金陵都传的沸沸扬扬,人人谈辽东色变,畏辽东如虎。 只有自己内心激动不已。 因为结合穿越前的历史,借鉴目前的时局,他发现了辽东那片地方,足够他一展宏图的机遇。 普通人眼中,蛮族凶悍势大,大周精锐尽失,更成为难以对抗的敌人。 大周承袭明制,又有以前的倭乱,导致海禁更严,所以缺乏海上的力量。 这是时代的局限性。 穿越前的历史里,明末就有个武将发现了敌人的短板,利用这个便利成为了一镇总兵。 那就是毛文龙。 他身后没有大背景,在敌后方靠着海上的力量,一步步成为一镇总兵。 唐清安觉得自己背靠四大家族的势力,同样是大有可为,至少比对方要轻易十倍。 不用直面蛮族刀锋,担忧战场刀枪无眼。在漫长的海岸线寻对方的薄弱处,偷袭下就跑。 既不用冒着生命危险,又有功劳可拿,有舅舅关照,介时拜在贾府门下,功劳也不怕被人冒领。 如今辽东正是用人之际,靠着舅舅的关系,成为一名军官并不难,到时就可以直接抄毛文龙的作业。 下限是一镇总兵,上限未知。 第二章 冷子兴 “大哥,你和你舅舅素未谋面,他能帮助你在辽东谋个军职吗?有这好事他为何不留给他的儿子?” 刘承敏还是觉得唐清安有些想当然。 “辽东凶险,前两年朝廷二十万大军在萨尔浒全军覆没,我舅舅世代管理宁国府十余处庄子,根本犯不着让表兄们去冒险。” “你舅舅宝贵你表兄弟,我觉得我的性命也很宝贵。”听到唐清安的解释,刘承敏越发的不想去辽东了。 “蛮族势大,朝廷不会放任不管,没了二十万大军啊,多少职位空了出来。 只要我舅舅愿意帮忙,你我混个军职轻而易举的事,我心中自有谋划,你跟着我行事,保你平安。” 有些话唐清安无法跟刘承敏解释,只能做出承诺。 “薛家太太能放你走吗?” 刘承敏仍然不死心,继续寻找理由,试图打消结拜兄弟不切实际的念头。 唐清安沉吟。 这些年薛府对自家是有恩情的,而且自己还有两个弟弟在薛家读书做事,不辞而别是行不通的。 薛家大爷病逝,柜上的事情二爷开始做主。 唐家兄弟在大房长大。 薛家太太的心思,唐清安内心清楚,她希望柜上的一些老人,辅佐薛家的公子。 唐清安在柜上做事几年,被薛家太太视作自家人,自己提出要走,不是那么轻易的。 “船到桥头自然直,等舅舅回了信,看了他的答复我再想办法。” 金陵的信件要通过驿站送到辽东,来回几千里至少小半年,路上遗失了也不足奇。 刘承敏放心了。 “我走了。“ “不送。” “我去找兴叔,让他帮我捎信去辽东,你也准备准备,跟家里提前透透风。” “……” 刘承敏的心又提了起来。 “这件事对三弟保密。” “嗯,我晓得。”刘承敏送唐清安离开。 唐清安去找冷子兴。 冷子兴是贾家荣国府二房太太的陪房,管家周瑞家的女婿。 背靠贾府的势力,在金陵开了古董行,立了不小的家业。贾府二房去了京城,因此在金陵不少事情都是冷子兴帮忙跑腿。 四大家族,包括金陵甄家,冷子兴经常往来。 每年年关前,唐清安的舅舅,乌进孝会亲自押送庄子的钱粮到贾家宁国府。 碰到去贾府活动的冷子兴,会拜托其关照在金陵的妹妹一家,一来二去两家关系不错。 “你想要去辽东从军?” 冷子兴看到唐清安来家里,内心很高兴,对于唐家的长子,冷子兴看着他长大,知道此子胸有韬晦,主意坚定。 不管是看在乌进孝的情面,还是多年来的情谊,冷子兴视唐清安为自家子侄。 冷不丁的听到唐清安要去辽东,脸上露出怀疑的神色。 “薛家大爷去世了,有人不开眼为难你们兄弟?” 薛家大爷生前很喜爱唐家兄弟,连冷子兴都有所闻。不过薛家大爷突然病故,自己还曾惋惜过唐家兄弟失去了一个靠山。 从商了半辈子,看透了人情世故,现在听到唐清安说要去辽东从军,因此怀疑人走茶凉,柜上有人欺负他。 “没有。” 唐清安摇了摇头。 “那为什么好好的薛家不选,要去那苦寒之地?”冷子兴更奇怪了。 “我想捞个侯。” 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冷子兴嘴角抽了抽,十分的无语。 看到冷子兴面露不满,唐清安换了个说法。 “大爷去世了,二爷管事,大奶奶想要我投靠薛家公子,薛家公子吃喝玩乐样样在行,就是无心柜上的事。 我小胳膊小腿,卡在中间两头为难,趁现在还有份脸面,早点脱身才好。” 唐清安见冷子兴茶碗空了,上前端起茶壶倒满茶水。 冷子兴面无表情。 薛府的家事,别说唐清安身在其中,换成自己连问都不敢问。 他虽然在金陵开了家古董行,人前人外的都叫他老爷,可在薛府眼里,仍然是个不起眼的家奴。 自己门户太小,不敢收留唐家兄弟,引火上身他扛不住。 思来想去,唐家兄弟去辽东投奔舅舅,于情于理薛家说不出二话来,竟然是唯一可行的好办法。 “你舅舅在辽东关系深厚,又靠着贾府,他那里指缝稍微漏一点,就够你吃喝了,为何一定要从军呢?” 冷子兴走南闯北,见识富足,略知辽东的形势。 辽东有关系的军户,能跑回关内的都跑了,可见蛮族的可怕,以及朝廷的无能为力。 去年在神京碰到乌进孝,得知连贾府都在悄悄甩卖辽沈的庄子,只保留广宁以内的土地。 沈辽快要保不住了,冷子兴已然得出了结论。 “以前关外虽然是苦寒之地,但仍然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就算舅舅出面,也很难替我谋个前程,如今不一样了,那里的军官不值钱了。” 唐清安解释道。 冷子兴摇了摇头,不满的看了眼唐清安,这小子从来目光敏锐,这次怎么短视起来。 现在的时机,去辽东从军,就算有乌进孝的关系当了军官,不也是送死吗? 当军官是为了前途,不是去为了送死。 “兴叔,辽东蛮族出生苦寒之地,白山恶水之间,以游猎为生茹毛饮血,善射好武,可以说人人皆兵。 而大周卫所士兵被官员欺压,田地被占,十之八九沦为军官的奴隶,吃不饱穿不暖,动辄被鞭打猪狗不如。 两相对比,大周败于萨尔浒完全不足奇。” 冷子兴抿了一口茶,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内心是认可的。 别说卫所兵了,眼前金陵的五城兵马司的兵丁,漕河的漕兵,不都沦为不要钱的苦力么。 普通军士连自己都养不活,更别说家人了。 岳丈周瑞告诉他,京营节度使王子腾,这些年为京营空额头疼不已,名册上五十万军户,逃往的十不存一,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皆不敢上报。 “既然你十分清楚,为何还要去辽东白白送命呢?” “因为蛮族有弱点,无法解决的致命弱点。” 看到唐清安胸有成竹的模样,冷子兴内心好奇,他知道这小子虽然喜欢说些奇怪的论调,但是却不说大话。 “他们路上强悍,但是水上无能。” “兴叔,造船是很精细,分工繁多的专业活。只要打造出来强大的海船,有漫长的海岸线,我就能拖死他们。” 唐清安笑道。 穿越前的时空,历史上的毛将军不就是这么做的吗,两百人起家创建一镇。 这个时空里发生了变化,辽东兴起的是蛮族,不过形势却还是一样的。 毛将军在敌后方的海岛上坚持,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战绩,但却是让对方恨得牙痒痒,偏偏又无可奈何。 换成自己去辽东,四大家族延伸出来的关系网,都是自己需要拉拢的对象,只要这张关系网支持自己,成就绝对远远超过毛将军。 到时别说只一镇总兵。 冷子兴仔细琢磨,唐清安的话有一番道理,但是他也没去过辽东,更没有和蛮族打过交道,想不出结果出来。 第三章 舅舅 冷子兴并没有主意,因为他解决不了目前唐清安的麻烦。他冷子兴在很多人眼里手眼通天,有大背景,而薛家就是他的背景之一。 所以他同意了唐清安的请求,正好有去辽东的商队,他和对方的掌柜关系不错,请了对方吃酒,把唐清安的信件托付了给别人。 金陵往辽东。 等乌进孝收到外甥的信件,已经是五月尾,见信后嚎啕大哭。 他是国公府在辽东各庄子的总管,他们世代为国公府服务,乃地方上的土皇帝。 自己当年反对妹妹远嫁金陵,妹妹这一远嫁,估计这辈子就再无相见之日了,奈何先父看重那人才。 只可惜天意弄人。 妹夫好不容易在薛家熬成掌柜,却大病一场一命呜呼。 他也无能为力,只能在去京城的时候,拜托冷子兴带些钱财周济妹妹一家。 想不到如今天人永别,真的再无相见之日。 妹妹真是命苦哟。 妹夫好不容易出头开始赚钱,却突然死了,留下三个幼子。 一个妇道人家远在他乡,靠着针线活拉扯大三个儿子,前年还来信告诉自己,几个儿子已经成才,连薛家大老爷都称赞不已。 明明到了该享福的时候,偏偏又撒手去了。 乌进孝哭的伤心伤意,丝毫不顾及形象。 乌进孝有四个儿子。 分别是乌德,乌忠,乌顺,乌良。 乌德是乌进孝的长子,二十五六岁,已经成家立业,现在宁国府十余处的庄子,都是他在帮助父亲打理。 父亲翻年就是五十岁的人了,当着众人的面哭不成体统,实在是看不过眼。 “表弟说要来辽东投靠咱们,左右还能短了他们的活路,去做劳什子人嫌狗弃的军汉?” 他是家中老大,下面有三个弟弟,家里家外的,他操心惯了。 内心盘算等表弟们来了,可以安置在哪处庄子里,等过些年帮衬娶个媳妇,从庄子里弄几亩田也就齐活了。 乌进孝叹了声气。 “你那个表弟我虽然没见到过,但是能文能武,如何会满足成为庄稼汉?” “庄稼汉咋了?” 乌德诧异的看向父亲,在他眼里当庄稼汉多好,又不是让表弟们做佃户。 “人家想当武官呢。” 乌忠一针见血。 乌进孝扫了眼自己的儿子们,老大忠厚,有点小心机也都在庄子里,成不了什么大事。 二子心思活泛,却是个眼高手低的,说起话来一套一套,做起事没有韧性遇到困难只会抱怨。 三子四子没有主见,浑浑噩噩的不晓得自己想要做什么。 乌进孝每年都会进京为宁国府输送钱粮物资,一路千里见过大世面,加上在黑山作威作福,目光更为高远。 前年朝廷二十万大军在萨尔浒全军覆没,虽然是在那白山黑水之处,影响不到他们这里。 但是到底是伤了朝廷元气,他们此处的镇远堡,军户能逃的都逃了,只剩些老弱病残。 朝廷为了抵抗那蛮人,保护辽沈重地,肯定会想办法扭转局势,重新招募军户。 外甥远在金陵,却能发现这里的机会,果然如亡妹所言,大外甥唐清安志向颇大。 到底是外甥,比不上儿子的性命宝贵,乌进孝舍不得送儿子们去沙场搏前程。 但是乌家在辽东的优势浪费了也可惜,用在侄子身上岂不是正好。 “你跟你表弟写信让他来,等我下半年入京,向老爷为其求个恩情,求老爷赏他个出身。” 乌德点点头。 信件一来一回,却是过了小半年。 刚过完生日,已经十八岁的唐清安收到信件,已经是九月了。 看完信件,唐清安嘴角翘起露出微笑。 刘承敏见到唐清安,得知了他舅舅同意帮他谋个前程,不乐意的埋怨。 “是你舅舅又不是我舅舅,你去当官,我难道为你跑腿?我还是不去了。” 唐清安上前箍起刘承敏的脖子,用力压着他。 “当年怎么说的?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我去辽东拼命,你不跟我一起去?不怕天打五雷轰?” “当年我还小不懂事,你比我大,我跟你同年同月同日生,我亏大了。” 刘承敏力气大,很快就要挣脱,唐清安压制不住,使出了杀手锏。“你不跟我走,我就把你偷看你婶子洗澡的事说出来。” “找死你。” 刘承敏急了,反手就把唐清安来了个过肩摔。 “你来真的。”唐清安被摔得头昏眼花,爬起来就扑向刘承敏报仇。 两人在地上你来我往,最后皮青脸肿都没了力气,翻身躺平后喘着粗气。 “那时候我还小,不懂事。”| “是,不懂事,就懂得偷看你婶子洗澡。” 刘承敏翻了个白眼,懒得再理会唐清安。 良久。 “去辽东的事情,真不告诉三弟吗?” 唐清安点点头。 二弟刘承敏,家里有三十几亩田,三弟陈德言上面有个老母亲,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同样是薛家家养的学徒。 刘承敏喜欢舞枪弄棒,陈德言则心思细密,算的一手好算盘。 刘承敏和陈德言都看过三国演义,是铁杆的三国迷,满心欢喜的效仿刘皇叔,和唐清安结拜,立志做一番事业。 七年过去了,三个小孩子都长大了。 陈德言的家中,全家就指望他在薛家的月钱过活,根本不可能随他们去辽东闯荡,提出来只会让他为难。 所以唐清安要求刘承敏,把辽东的事情不要告诉三弟。 而一定要拉扯上刘承敏,是因为唐清安真的需要刘承敏的帮助,看中了他一身的好武艺。文不通武不善,二弟和三弟就是他为自己准备的帮手。 刘承敏内心真的不愿意去辽东吗?唐清安笑了。 看到唐清安嘲笑自己,刘承敏也笑了起来。 功名祗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 我刘承敏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一如既往度春秋,一身铁打的本事,正是大展宏图之时。 “你准备如何向薛家太太开口?” 女人难缠! 如果不是顾虑唐清安的两个弟弟,刘承敏觉得还不如痛快离开,管这些婆婆妈妈的琐事。 “我和二老爷说。” 大哥有主见,这些他自有主意,刘承敏转过头,看着天空上的白云,思虑着天到底有多高?真向大哥说的,地会是圆的? 第四章 薛家老爷 和刘承敏告别,唐清安特意买了一只烧鸡回家。 弟弟们回来了。 手里捧着《成家宝业》,带回家中背诵。在薛家,学徒们也要认字,不过学得的是这些专业的书籍,当年唐清安也是读的这些书。 唐清安扬了扬手里的信件,“舅舅来信了,同意我去辽东。” “哥,你真的要去辽东吗?”唐展望,唐承志两兄弟内心还是有些不舍。 大哥几个月前说他要去辽东投奔舅舅,让他们两人在薛家好好学习,认真做事。 在他们心里,哥哥留在薛家的前途,比去关外投奔舅舅更好。 唐清安笑了笑,脸色坚定。 覆巢之下无完卵。 就算只是为了自己,也要去辽东做一番事业出来。 “大房的公子是靠不住的,你们要远离他,但是大房太太出自王家,背景深厚,你们仍然要如以往一般恭敬。 但是毕竟是妇道人家,无法抛头露面,所以以后薛家的生意,会是二房老爷说的算,这中间的分寸,你们要把握好。” 听完哥哥的交代,两个弟弟脸上露出难色。那薛家公子说话,他们还敢不听? “算了,等过两年你们大了,迟早也要去辽东帮我,所以这几年,你们埋头做事,好生学习本事。” “好的。” 长兄如父。 唐清安十岁的时候起,家中的事情就逐渐由他说的算,这些年两兄弟已经习惯听从命令。 二人从小听着大哥讲的故事长大,学了很多做人的道理,一向崇拜大哥。 所以对大哥的决定,虽然有所疑惑,却没有反对。 …… 金陵四大家族。 贾,史,王,薛。 薛家当家人薛岩,得知唐清安请辞,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看到掌柜肯定的神色,一脸的疑惑。 唐家三兄弟的父亲,原来是薛家做事的学徒,长大后随着薛家的商队行走。 后来在辽东娶亲带回金陵,那迎娶之妇和贾府有些渊源,加上唐父能力出众,被提拔成为一掌柜。 可惜英年早逝,留下孤儿寡母。 薛家心善,收留了他们一家。 自己病故的大哥,生前非常喜爱唐家三兄弟,特别是那唐家老大,能文能武一表人才。 三年前发明了简易数字,还有几道算数公式献给薛家,自己看过也深感其才。 年前其母病故,家中寡嫂还赠送了十两安葬银子,为何突然要离开呢? 薛岩让人去叫唐清安,要当面问个清楚。 唐清安不是第一次进薛家,被下人引入偏厅等候,有小厮送上茶水,道过谢落座。 没有多久,薛岩从里门走出来。 “老爷。” 唐清安起身行礼。 “清安为何要走?难道对薛家有不满之处?” 在薛岩心里,唐家三兄弟也算是薛府的晚辈,所以问的很随意,并没有过多言语。 “老爷对我三兄弟有大恩,报恩都来不及,如何有不满?岂不是禽兽不如。此番请辞,实乃我自己的原因。” 唐清安连忙解释,如实告知。 “从军?” 这个回答超乎薛岩的预料,满脸的不可置信。 唐清安有先前献数法的功劳,还有寡嫂藏不住的心思,只要在薛家继续干几年,等资历够了,成为掌柜是水到渠成。 倒时候薛家最年轻的掌柜啊。 外人羡慕不已的富贵,而唐清安不但放弃了,反而要去从军,这志向可真是不小。 对于唐清安的决定,薛岩不确定是好是坏。 作为皇商,薛岩的见识不是普通人能比的,是金陵少有的具有忧患意识的权贵。 但是时也命也。 天机难测。 “贤侄就这么有信心?赌自己一定能成功?” 唐清安脸露笑容。 他知道薛岩猜到了自己的心思,一则自己以往并没有隐藏自己的志向,二则薛岩是聪明人。 不过薛岩不知道的是,自己并不是赌,而是看透未来,自己是提前铺路。 看到唐清安的笑容,薛岩点点头。 “后生可畏。” 薛岩内心感叹,佩服起眼前后生看到机会后,则全力以赴毫不保留,这股破釜沉舟的决心,不是一般人能具备的。 唐清安的才能,薛岩十分确定。其舅舅一家在关外世代管理贾府庄园,和地方关系深厚,又背靠贾府这颗参天大树。 人和,地利唐清安全占,唯一可忧的只有天时。 “既然如此,我也不强留,只愿你一展抱负,不负大好时光。”薛岩送走了唐清安,想了想往内室走去。 夫人病中卧床休养,他叫来姨太太,“你去告诉大奶奶,就说唐家长子要离开薛家。” 唐家长子是他亡兄喜欢的后辈,他接手薛家才一年,唐家长子就要离开,此事一定要跟寡嫂解释清楚的,免得生出误会。 其实唐清安走了对自己也是件好事。 寡嫂心思不少,小动作太多,已经影响到柜上掌柜们做事,影响了生意。 寡嫂来自王家,是王家当家人王子腾的妹妹。 王子腾如今的官职是京营节度使,四大家族中,目前官职最高的家主。 作为四大家族末位的薛家,薛岩是不敢得罪的。 如今唐清安自己要走,寡嫂怨不得自己。唐清安在薛家的地位,如今十分微妙。 他离开了薛家,对于柜上算得上释放了一种信号。 姨太太过了三重门,由拱门进入花园,一路游廊山石,直到了处别院才停下。 “安哥儿要离开?” 薛家太太闻言,果然脸色阴沉下来,吓得姨太太连忙把薛岩交代的原由解释一番。 “好好的人,要去从什么军。”薛家太太不满道,“你告诉二爷,唐家兄弟从小没有父亲教导,不懂前途轻重。” “妈妈。” 一名正剪着花的八九岁的女孩笑道。 声音温婉柔顺。 “唐家哥哥要走,自然有他自己的想法,强扭的瓜不甜,何必又为难二伯呢。” 对于唐家哥哥,女孩脑海里有丝印象,在自己三四岁的时候,他还带着自己和哥哥去逛过庙会。 如今五年过去了,却想不起对方的模样,只记得谈吐不凡,不卑不亢。 “你不懂。” “妈妈。” 薛宝钗放下手里的针线活,看向母亲,母亲最近魔怔了。 薛家太太终于叹了口气。 女儿前儿个还规劝过自己,她们妇道人家,如何能出面管理外事,何不如罢手呢,落得外面人也好看。 有舅舅和姨妈家看顾,是自家的东西跑不了,不如索性放手,全部交给她二伯,反而落个便利。 薛家太太想到自己的儿子,整日只顾贪玩胡闹,从来不去柜上,心都要碎了。 “罢了罢了,他要去就让他去罢。” 自己的儿子不争气,留着唐家长子又能如何呢。 恰好有丫鬟进来道,“太太,贾府来人了。” 第五章 再劝 见太太这里来了客人,姨太太如负释重,忙起身告辞,离开前打量了眼那长房小姐, 小女孩低着头,聚精会神的剪着纸花。 肌肤白嫩,黑丝扫过眉间,精灵之气透出,出落的越发标致,温柔可人,体贴善良。 真正的是薛家的宝钗,不知道以后会花落谁家。 姨太太回去后,告诉了老爷,贾府来人了。 “贾府来人有何事?” “听传是贾府史老太君在京城遣了船来,特意接林老爷家的姑娘进京生活,荣国府二房太太跟大奶奶写了信,因此顺路送来。” 林老爷是林如海,扬州巡盐御史,权利颇大,最重要的还是贾府的姑爷,薛岩经常打交道。 也是去年,其夫人病逝,自己还专门去吊丧。 问了寡嫂的反应,薛岩听到后终于落了心,算是了了心结,他真的也很为难。 唐清安离开薛府松了口气。 他和薛家大房的关系比二房更深,没有去找大房说,而是找薛岩,因为大房太太的心思,他十分清楚。 想要自家兄弟留下来辅佐薛蟠那个“呆霸王”。 如果自己是普通人,只想着吃喝玩乐,跟着薛蟠是不错的选择。 这家伙钱多,对自己人出手大方。 自家兄弟和他从小认识,关系处理的不错。可惜薛蟠不行,熟知未来的唐清安,打定了主意自力更生。 辞了柜上的差事,唐清安去了二偏巷,停在一家三进的院子,敲了敲门。 唐清安进了冷子兴的家,见了面告知了自己即将要离开金陵的消息。 “你这份坚持可不容易。” 让唐清安坐下,冷子兴感叹道,这都快半年了。 不管当初他的理由多么完美,但是金陵是天堂,而辽东关外苦寒之地,换做是普通人可下不了这个决心。 “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这些年多亏了兴叔的关照,小子如果在辽东出人头地,定然报答兴叔。” 冷子兴笑了,摆了摆手。 “我和你父亲当年也是相识,和你舅舅又是老熟人,我们两家关系非同,你又何必对我客气。” 说完,冷子兴迟疑道。 “你准备何时动身?” “虽然和薛家老爷辞别,但是薛家大房于我兄弟恩情深重,明日我会向薛家太太辞行,没有意外的话,后日就出门。” 冷子兴点点头,随后取出二十两银子,送给唐清安作为盘缠。 唐清安欲推迟,看到冷子兴不高兴,这才收下后告别,冷子兴亲自送到门外。 看着唐清安的背影,冷子兴发出感慨。 这小子的未来会是如何呢? 是泯然于众,还是普普通通,更或者真像他说的,在辽东立了军功,光耀了门楣。 唐清安和刘承敏约定了时日,第二日又去了薛府,准备向薛家太太辞行。 在门房等了片刻,长房管家出来了,唐清安连忙起身。 “太太说她知道了,唐家哥儿此去几千里远,送他一百两银子做盘缠,一路好生保重。” 管家传达完太太的话,看着唐清安露出鄙夷。 不见也好。 唐清安转身准备离去。 “安哥儿,你也算是府里长大的人,老爷才走了不到一年,你就离开大房,你有良心吗?” 管家挥了挥手,打断唐清安的解释。 “你先去找二爷辞别,等二爷同意了在来告知大房,你那肠子里的坏心思,太太不懂,难道还能瞒过我?不就是打定了主意,不给大房挽留的机会吗?” “我呸。” 唐清安被啐了一口,那管家指着唐清安大骂。 “你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把自己当做了个人物!整个金陵想要投靠我们薛家的人不知凡几。 老爷太太当年念着你家可怜,才发了善心收留你们孤儿寡母,没想到你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大房管家,在门口大骂唐清安,下人们都看着唐清安的笑话。 唐清安忍住内心的愤怒。 既然自己已经踏上自己想要的道路,那么,任何东西都不应妨碍我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看着侮辱自己的管家,唐清安出奇的冷静。 不管是太太的意思,还是管家自作主张的行为,唐清安没有继续辩解的冲动。 薛府的这片天空,容不下他的志向。 “砰砰砰。” 唐清安跪下,向着门里的方向,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起身后额头肿了好大一块,透出了血丝。 “薛家对我的恩情,我唐清安对天发誓,如果有我出人头地的那一天,一定舍身相报,如果我不幸战死沙场,来生做牛做马报答。” 没有收下银子,唐清安转身离去。 “呸,大言不惭。” 管家看着唐清安的背影恨恨道。 “够了。” 薛蟠从门里走了出来。 “公子。” 管家和下人们都围了上来,露出打抱不平的神色。 “我本来视安哥儿为自家哥哥,他却不愿意留在薛府,好好的富贵不要,偏要去辽东吃苦,那就随他好了。” 得知唐清安要走的消息,薛蟠本来一肚子火,想要怎么侮辱唐清安一番。 管家大骂唐清安的时候,他就在门里看戏,管家骂唐清安的话,听得他好不痛快。 可是等到唐清安突然磕头,说出了那番话,他却觉得没什么意思了,何苦来哉。 府里。 薛宝钗得知母亲拒见唐家兄弟,劝道。 “妈妈不见外男,合乎礼教,但是怎么能如此打发唐家兄弟呢?父亲生前可是最爱唐家兄弟,外人看在眼里,不知道要嚼什么舌头。” 薛家太太意难平。 “这些年薛家对他们不薄,老爷才去世一年,他就急着离开薛家,真是没有良心。” “男儿志在四方,父亲生前曾感叹过,唐家大兄有大志气,不是一般男儿,遗憾不是自家儿郎。 女儿心想,就是父亲在的话,他也一样会离开薛府的。更何况如今父亲不在了,二伯毕竟不是父亲。” 见妈妈还没有悔转,薛宝钗又说道。 “妈妈的心思,女儿尽知,想要留下唐家兄弟辅佐哥哥,可是哥哥有半分事业心吗?” 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的儿子不成器,留不住人,薛家太太眼里流泪,又想念亡夫,又伤心儿子不求上进。 “话已经说出去了,索性我也送了盘缠给他们兄弟,做的仁至义尽,外人也指不出错处。” 薛家太太心思还是松动了些。 丫鬟此时进来禀报,把管家的话告诉了薛家太太,说唐家兄弟没有接受薛家的盘缠。 “这是为何?难道还有怨言不成?”薛家太太内心不满。 第六章 三劝 薛家的家业,是要留给自己的儿子的。 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哪怕自己丈夫不在了,二房的叔叔接手打理着家里的生意。 有娘家人的势力,加上女儿几番的劝诫,自己可以勉强放手,并不用太过担心。 唐家的长子要走,也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但是他不能带着怨气。 薛家培养了他一场,岂有此理。 “长者赐不可辞,唐家兄弟不是不知礼的,他的两个弟弟还在薛家呢,是为了什么?” 薛宝钗凭着幼时的印象,脸上露出诧异。 “听说管家骂了安哥儿一番,把安哥儿骂跑了。” 听到丫鬟的回答,薛宝钗叹了口气,管家不是苛刻的人,内心已经怀疑是哥哥背后唆使。 这像是哥哥的性子。 “我们这等人家,做事最重名声,无事都要礼让三分,更何况唐家兄弟之事,本来好好的落个人情,如今却凭白伤了别人,有何益处呢。” 薛宝钗无法指责哥哥,向母亲讲道理。 知子莫若母,薛家太太也想到了自己的宝贝儿子,真是不省心的主,不做事尽坏事。 “这可如何是好?”薛家太太内心埋怨管家。 薛宝钗想了个主意。 “穷家富路,此去几千里远,昨日不是有贾府的船来接林家妹妹吗?何不如送份人情,让唐家兄弟搭个便利。” 薛家太太想了想,最后点了点头。 “一百两银子还是要跟薛家兄弟送去,一些阿堵物罢了,咱们家小气不在这上面。” 当即招来人,一路去通知唐家兄弟,解释管家是自作主张,一路去林府传信。 送信的管家来到林府,正好有一人从林府出来,两人差点撞个满怀。管家见那人穿着不凡,连忙磕头道歉。 那人扶起管家后微笑离开。 管家好奇的问道,“此人是谁?” “此人是府里的西席贾雨村贾先生,虽然只是教书的先生,你这头磕的也不冤,人家以前可是做过知府老爷的,犯了事才被革职。” “那确实可惜了。” 管家惋惜道,然后随着林府的人去见林老爷。 贾雨村饭后见风和日丽,起了闲情从林府出来散步。不想今日精神甚好,走到了郭外,信步一山环水旋,茂林深竹处,隐隐露出一座庙门。 去庙里逛了一番,出来后见到村肆,肚中酒馋,准备去沽酒三杯,以助野趣。 “奇遇,奇遇!” 那人望去,竟然遇到熟人,正是开古董行的商人冷子兴,实在是缘分,两人兴高采烈。 冷子兴来扬州办事,委实没想到会碰到贾雨村,虽然知道对方早被革职,如今是白身,但是万一日后起复呢。 贾雨村知道冷子兴关系深厚,想着以后可能用到,两人闲谈漫饮,反而相谈盛欢。 冷子兴先说了金陵四大家族的一些奇闻,然后问贾雨村最近可有什么趣事。 贾雨村告知冷子兴,自己在林府教书,昨日京城贾府史老太君遣了船来接林府小姐。 “这是好事啊,两家本是姻亲,合该亲近。” 贾雨村笑而不语。 见状,冷子兴知道有内幕,亲自为贾雨村勘酒请教高见。 “你我朋友之谊,说话不见外,你到底只是商人,看不懂时局,又和贾府有牵扯,实乃当局者迷。” 冷子兴点点头,并没有因为贾雨村的贬低而生气。 对方毕竟是做过知府的老爷,放在当年自己见到他还得磕头行礼,如今虽然落难,但是同科同僚关系还在,远不是自己能得罪的。 虽然两人目前以兄弟相称,那也只是他们文人的客套,当不得真。 “还请赐教。” “贾府是开国公爵,太上皇当朝几十年,双方关系深厚,而如今新皇登基十一年,林公乃是皇上钦点的进士,做官到巡盐御史。 林公把独女送到贾府,传到皇上耳里,会如何看待林公。” 冷子兴恍然大悟。 太上皇少年登基,临朝数十载,最大的麻烦是无子嗣。 多年前就闹出了好大的风波,传闻义忠亲王因此犯了太上皇忌讳被处置,连宁国府的贾敬老太爷都被牵连。 这是贾府的秘闻,还是岳丈周瑞隐隐向他透漏过。 谁也没有想到,太上皇会突然从宗室旁支里,挑出一名幼年过继到自己的名下。 几年后太上皇突然生病,都以为圣人熬不过去,为了江山社稷的安稳,太上皇在病榻上主动让位。 结果又超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太上皇熬了过来。 索性当时新皇年少,朝政大全还是太上皇把持着,继续管理国家大事。 时间飞逝,新皇登基十一年了。 当年的少年皇帝,已经二十多岁,亲政的时间延缓了再延缓,朝堂上气氛微妙。 而太上皇已经六十五岁了。 还能活多久? 可能他老人家心里也没底。 老船眼看着要沉,投机的人如过江之鲫,明里暗里投靠新皇的人谁也不知道有多少。 就是那同气连枝的四大家族,史家不也是下定了决心,选择了新皇么。 贾府一门两国公,公爵之首家,树大招风犹如明灯,又因为宁国府老太爷,前番参与太子之位的事,赌错了一次,如今是万不能再赌了,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那贾府为何还要这般?” “这是逼着林公做决定呢!” 冷子兴茅塞顿开,贾雨村果然是做过知府的,官场上的门门道道看得通透。 “那你说林老爷会怎么决定?” “贾府权贵逼人,又有老太君亲自出面,林老爷如何能拒绝。” “唉。” 冷子兴长叹一声。 “老兄这是为何感慨?” 听到贾雨村的询问,冷子兴把薛府唐家兄弟的事情讲了一番,感叹道。 “连孺子都有报国之心,晓得国事糜烂,而朝堂却还在明争暗斗,如此这般可是如何收场才是。” “辽东乃蛮荒之地,朝堂诸公如何顾得上。”贾雨村摇了摇头。 自己如今自身难保,哪里还有心思琢磨边患。 冷子兴想到唐清安,他去辽东正好顺路,不知道可否搭个便船。 普通人没有勘合,住不了驿站,只能埋头赶路撞运气,运气好遇到店能住宿,运气不好就只能露宿荒野。 路上可不太平,虽说唐清安不弱,可是路上的事谁能说得准。 “这事你可别找我,我可开不了口。”贾雨村闻言,一脸的为难。 冷子兴理解贾雨村的难处,遂不再提此事。 两人酒足,起身结账欲走。 “雨村兄,恭喜了,找你找得好苦,特意来向你报喜了。” 贾雨村忙回头望去,不是别人,乃是当年和他一同被革职的同僚张如圭。 张如圭是本地人,消息灵通。 “喜从何来?” “朝廷圣人奏准,起复旧员啊。” 贾雨村大喜,冷子兴连忙祝贺。张如圭让贾雨村领了情,说了几句话就匆忙离开。 张如圭是本地人,当然有门路可使,自己孤身异乡,贾雨村愁上眉头。 第七章 闸道 冷子兴看到贾雨村表情,知道其难处。碰了碰贾雨村的胳膊,发出了笑声。 “兄?”贾雨村露出疑惑。 “刚才还笑我当局者迷,你自己岂不是也犯了?怎么不去求林老爷呢。” “林公虽然权重,但是远离朝廷,怕走不动这个关系。” “你呀,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冷子兴让贾雨村去央求林如海,托林如海写信给贾府二老爷贾政,贾雨村带着信件去京城,拜入贾府门下。 介时别提官复原职,更甚至升一品都不是问题。 贾雨村恍然大悟,告别冷子兴回到林府,寻到邸报看确认无疑,次日面见林如海,央求帮助。他自革职以来,在林府求了个西席,教林府独女五岁的林黛玉读书,已经一年有余。 林如海欣然同意,接着告知。 “因为贱荆去世,岳父母挂念小女,遣了男女船只接。已择了出月初二日小女入京,尊兄可同路而去,岂不两便?” 贾雨村拜谢。 …… 金陵码头。 唐清安终于见到了刘承敏,松了一口气,笑道,“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我家里只几十亩田,弟弟们也要长大了,怎么够分?索性随你去胡闹罢了。” 码头上千帆耸动,人来人往。 在贾府的船上,唐清安和弟弟们告别,刘承敏告别自己的家人,船只缓缓驶离码头进入江心。 唐清安内心豪情万丈,刘承敏念念不舍的看着金陵。 码头里,一名年轻人悄悄抹着眼泪。 他早就知道大哥二哥要走了,他不像大哥做什么事都仿佛胸有成竹,身怀大气。 更不像二哥练得一手好武艺,手能裂石。 自己只是薛家一名普通的伙计,大哥二哥从来不嫌弃自己,大哥说自己很精细,二哥说自己能来事。 只有自己知道,自己最是无用。 就算如此,他还是想要跟着大哥二哥。 但是,他不能走。 “呜呜呜~” 一别千里,说不定以后再也见不到大哥二哥了,情难自禁的后生,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贾船驶入长江,滚滚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从长江进入漕河有三处地方,一处是安徽的白塔河,一处扬州的瓜洲和仪真。 由于漕河的水位高于长江水位,所以这三处入口用石头修建,形状为斜坡。 为了进入漕河,船只需要用绞盘先提起来,拖过斜坡。 如果是运货的船,则还需要岸上的苦力先卸下货物,将货物顺着漕河运到岸上。 码头上排队等候的有上百条船,为此等候十天半个月都不足奇。 太上皇少年登基那几年,当朝辅政大臣还算政治清明,在此处修了几处闸门水道,可以控制水位让船通行。 水道两边高一丈,底部宽五十丈,总长则二百二十丈。 闸门由九块钢精厚板铸成,衔接厚板的是十八跟油麻粗绳,有拳头粗细,两班合计七十名苦役操纵。 在汛期的时候,此处常有上千艘装满漕粮的漕船等候水闸开门,一日一夜,可通行多则百余艘,少则数十艘船只。 如今到了十月,水位渐低,官员不愿生事担责,所以早就关闭了闸门。 所以要用旧法,像贾府这等船,需要苦役两三百人来拉。 随船来接林府小姐的,是二房王夫人的陪房,也是冷子兴的岳丈,二房管家周瑞。 周瑞去找到水道衙门的主官,递上贾府的牌子,官员很客气,告知明日就让人安排贾府的船过去。 但是想要开闸门水道却是不行,他做不得这个主。 周瑞无法,连忙使人去甄家急借轿子。 林家的小姐在船上的舱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吃喝都有丫鬟们伺候,外面还有几名婆子守着。 领头的是史老太君亲自派来的嬷嬷,连周瑞都不敢得罪。 码头上人多眼杂,到处都是船,黑压压的苦力们在岸上等着活计,不时有人为了抢活打起来。 周瑞知道唐清安和自己女婿关系不错,又是乌庄头的侄子,算得上自己人,所以也叫上了他们。 “你们守着这里。”周瑞指使着诸人。 连同随船而来的下人们,十余男丁守在船外,还有未成年的小厮,则护卫着船里头。 几层的防护下来,连苍蝇都甭想飞进去,尽心护卫林家小姐的周全,避免被不醒事的粗汉打扰。 真要是惊扰了林家小姐,就算事后把那人大卸八块也无济于事,所以周瑞小心又小心。 至于同船的贾雨村,据说林家老爷送了五千两银子给他,让其作为在京城复职的打点费用。 光有贾府的情面,却也不能坏了吏部的规矩。 贾雨村知道这等地方各色歹人都有,什么离奇的事情都能发生,所以守着自己的银子不出门。 到了第二日。 公差上来指挥其余的船只让开航路,小厮们从船上下来,高举着布幔把岸上围了起来,婆子丫鬟团团护着林家小姐下船。 哪怕有布幔也不放心,生怕露了一角让外人看见。 甄家连夜送来了轿子,送入幔中等林家姑娘坐上去,由未成年的小厮们抬起来。 唐清安等人在周瑞的指挥下,在岸上挡开一条通道,让一行人顺利走到另一头。 连河道兵丁都被派来了,提着长枪恶狠狠的盯着人群。 此处南北要道,达官贵人家的小姐不是没有见过,却没有见过这等气派,岸上数千人被震慑的鸦雀无声。 贾府的船只被绞盘拖上顶端,三百名苦力紧握着绳索,慢慢顺着斜坡滑入水面,溅起一阵浪花,等风平浪静后。 又是一番忙碌,等林家小姐上了船,众人才松了口气,连苦哈哈们也都咽了口口水。 巴不得这行人赶紧离去,太耽误事了。 贾船驶开。 贾雨村才来到甲板上,看着身后的闸道感慨片刻。 “先生可终于出来了。” 周瑞上前打趣。 贾雨村面不改色,笑道,“这时日不好,要是六七八月的汛期,可由水闸放行,那就简单多了。” 周瑞知道贾雨村做过知府,见识不浅。 “我们来时正是八月,那时候闸门就是开的,畅通无阻,哪里像此番,花了好大人情。其实这闸门多开两月也不会引起后果,只不过衙门怕事。” 听到周瑞的埋怨,贾雨村笑了,并没有多言此事,官员的心态,白丁如何能懂。 第八章 入京 唐清安和刘承敏,因为是外男,被告诫不能随意走动,在船上困了月余。 终于到了顺天府涿郡。 码头上,贾府早就派了轿子来接,一行人先接走了林府小姐。 周瑞叫住唐清安,打量了这名后生一眼。“你舅舅每年这个时候都在京城,可以跟我一起入京,免得错过了。” 唐清安连忙道谢。 船上不光有林府小姐的行李,还有林如海送给贾府的礼物,以及年关输送朝廷大员的银子珍宝。 有贾府的便利,托贾府的人一起入京,随行的还有林府的管家和幕僚。 整整二十余车的货物,在运河终点的码头上,动静闹得不算小了。 进了神京。 其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自与金陵不同,虽然不如金陵的奢靡,却自有一股巍峨气派。 又行半日,忽见街北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门前列坐着十来个华冠丽服之人。 正门却不开,只有东西两角门有人出入。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大书“敕造宁国府”五个大字。 到了此处,周瑞使人领着唐清安去偏巷找乌进孝一伙人。 唐清安还好,虽然觉得贾府果然气派,毕竟穿越前见过世面。刘承敏就不堪了,两腿直哆嗦。 “你还想要窝在乡里做个小地主吗?现在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了吧。” 前面带路的下人,听到唐清安的话笑出了声,刘承敏则低着头不说话,怕犯了规矩。 宁国府和荣国府大门前的宁荣街长达三百步,刘承敏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府邸。 等出了西街门往北望去,院墙竟然看不到尽头,直到走了两里地才到后街。 后街的情景又不同了,有门前歇着些生意担子,也有卖吃的,也有卖玩耍物件的,闹哄哄三二十个孩子在那里玩闹。 下人来到一处院子敲门喊人,走出来几个老实巴交的老汉,告知乌爷去了府里。 “这是你们乌爷的外甥,交给你们了。” 几个老汉连忙请了唐清安两人进去,端茶倒水一点不敢怠慢。 乌进孝把租子交给了宁国府,见了老爷说了话,把外甥的事情也求了情。 这几日忙着和府里的管事们攀交情,听到有人说他的侄子竟然来京了,连忙与众人告辞。 回到落脚处,庄子里的人都七嘴八舌的说他外甥长得人高马大,读书认字肯定有出息。 里面走出来两个人,还没等他看清楚,其中一人就走到他身前跪下磕头。 乌进孝明白,这就是他的外甥了,上前扶起来。 剑眉大眼,鼻直口阔,满脸英气,整个人不卑不亢,真正是一表人才。 活生生是自己妹夫年轻时候的翻版,错不了了。当年自己老爹和妹妹,就是被这表象所迷惑。 “舅舅,外甥终于见到你了,母亲生前经常提起你,说她小时候喜欢吃冰糖葫芦,都是舅舅跟她买的。” 乌进孝五十岁的人了,本来已经看淡了人情世故,听到侄子提起往事,想起了妹妹,伤感涌上心头。 眼圈通红,又拍了拍唐清安的肩膀。 “有舅舅在,放心跟我去辽东,短不了你的好日子。” “伯父。” “这位是?”乌进孝好奇的看着陌生的后生,竟然比自家外甥个头还要高。 “这是我结拜兄弟刘承敏,和我一同长大,他家为他请了武师,从小练得一身好武艺。” “好好。” 乌进孝满意的点点头。 几人见了面,乌进孝安顿了唐清安两人,告知已经求了宁国府老爷,老爷这几日忙着较射勋贵弟子。 如果老爷有空的话,会见他们,如果没空,就直接跟自己回辽东。 唐清安点点头。 宁国府贾珍并不简单。 其父贾敬,贾府族长,世袭宁国公,乙卯科进士,才干出众,风头无两。 因为牵扯皇储风波,受到义忠亲王牵连,对外宣称修道,放弃爵位功名,从此自囚于玄真观。 贾珍袭爵,降品袭三品爵威烈将军,挂了个虚职。 历来皇权的争夺最为血腥,也就是贾府才能扛得住这种失误,当年多少人头落地。 贾敬虽然失去了权势,却是全身而退,还保留了门楣,可见当初贾府的威望。 北静郡王。 唐清安想到了此人,贾府啊贾府,又一次的失败,就算如此,最后的结局仍然从抄家中恢复。 遍观历史,也就是贾府能做到,两次皇权的争夺中站错队伍,却都脱身而出。 自己背靠这么粗的大腿,又有毛文龙的经历可以借鉴,实在想不到自己怎么可能失败。 一夜无话。 金陵是南方的经济中心,那么神京则是大周全国的枢纽。 唐清安早上起来,和舅舅吃完饭,准备去京城的书局逛逛,看有没有金陵没有的兵书。 “你身上可有钱?” 侄子能文能武,来了繁华的京城也没有迷了眼,第一件事就是想看兵书。 乌进孝对这个初见面的外甥非常满意,难怪连薛府大爷都喜爱他。 “兴叔送了我二十两银子,薛府送了我一百两银子,坐着贾府的船,路上也没什么开销。” 既然如此,乌进孝没有继续过问。 虽然有老爷的书信,贾府的脸面,等回了辽东,在地方上还是要使银子的,乌进孝估摸着至少三四百两银子。 这笔银子乌进孝已经打算自己替外甥出了,不过此事不急,不需要提出来,等回来辽东再说。 出了院子,刘承敏在练武打造力气,辽东来的庄稼汉们蹲在墙角,看着稀奇侃大山。 “安哥儿。” “安哥儿。” 庄稼汉们见到唐清安出来,纷纷打招呼,露出笑脸。 问了刘承敏要不要一起去,刘承敏摇了摇头。 唐清安独自出门。 宁荣两府的管家,有头脸的人物都住在这片,对面是一条河,引入的外河之水。 人来人往不像荣宁街那般寂静,算的上比较繁华。 “呜呜呜。” 有个小女孩,站在门前外抹着眼泪,身旁有个老嬷在不停数落,边骂边打。 老嬷身前的少妇,颇有几分姿色,角落还有个汉子。 “你去那府里,不比在你姑舅哥家强?你姑舅哥哥一个厨子,以后能帮你找什么好人家?” 小女孩委屈的看了眼汉子,汉子沉着脸没有说话。 唐清安经过,逛了一两个时辰才来到书局,在里面找了一圈,除了孙子兵法这类,并没有什么稀有的。 又去了两家书局,发现一本兵书,少年时在金陵已经读过的《尉缭子》,因为书本厚度不同,好奇的捡起来翻看。 第九章 推荐 《尉缭子》这本书,唐清安在金陵看过。 本来以为是《汉书》里讲“兵形势”中的尉缭三十一篇,粗略看了两眼,却发现了不同。 这本书并没有讲“兵形势”,反而在战略战术上有独到的思想,正欲继续看下去,书局的伙计上前。 唐清安在薛府做事,明白规矩,给了钱把这本书买下。 等回到后街,正是中午时分,街上人不多,先前那小女孩还在,独自坐在门前的墩子上。 小女孩长得很可爱。 让他想起了薛宝钗,小时候他带过薛家兄妹出去玩,那时候薛宝钗才三四岁。 不同于薛宝钗的文静,眼前的小女孩风流灵巧,颇有一股空谷幽兰,水雾之韵。 小女孩独自在外可不安全,拍花子不少。 “你是谁家的孩子?” 小女孩吓了一跳,抬头发现眼前陌生的年轻人,眼神中露出迷茫之色。 “我……我……” 小女孩低下头不说话。 好清脆的声音,好出彩的眼睛,仿佛会说话一般。 “你妈妈呢?快回到你妈妈那里去,小女孩不要单独在门外玩,小心被拐子拐了去。” 见小女孩没有反应,唐清安摇了摇头打算离开。 “我娘早就死了。” 小女孩突然抬起头,露出一双杏眼明仁,仿若星眸。 “那你父亲呢?” “我没见过父亲。” 眼眶渐渐红了起来,漫成了水线,汇成水珠滴下。 “真可怜。” “谁在外面?” 门里走出来一个妇人,打量着唐清安,一脸警惕道,“你是谁?和我们家姑娘说什么话?” “我是乌进孝的外甥唐清安,宁国府那边的。”唐清安指了指前面。又解释道,“我看小女孩一个人在这里哭,劝她回家里去。” 少妇不再多言,拉着小女孩进了屋。 讨了个没趣,唐清安转身离开。 过了几日,天气越来越冷,回辽东路途遥远,再晚恐怕大雪封路,因此乌进孝去见老爷请辞。 贾珍脸色正不愉。 组织世家子弟较射,可惜竟然没人吃得苦,才月余就各找借口不来了。 叹了口气,回房盥漱毕,换了靴帽,较射之事如今无法继续维持了,不过贾珍并没有放弃,寻思还得找个机会继续组织起来。 命人找来儿子贾蓉,跟他安排事。 “你去问问你琏二婶子,正月里请吃年酒的日子拟了没有。若拟定了,叫书房里明白开了单子来,咱们再请时就不能重犯了。 旧年不留心重了几家,不说咱们不留神,到像两宅商议定了送虚情怕费事一样。” 贾蓉忙答应了过去。 一时,拿了请人吃年酒的日期单子来了。贾珍看了,命交与赖升去看了,请人别重这上头日子。 因在厅上看着小厮们抬围屏,擦抹几案金银供器。 只见小厮进来,说道:“黑山村的乌庄头来了。” “这老砍头今儿又来。”虽然如此说,贾珍还是让人带他进来。 乌进孝进府的路上,得到下人透露,今日老爷心情不好。 和荣国府那边不同,长房老爷不管事,张口闭口就是银子,二房老爷则整日冷着脸,没人敢亲近。 宁国府老爷对他们下人还是不错的。 荣国府在关外的庄子,每年春秋两季收发卖的时候,荣国府都会派管家周瑞去监督。 宁国府则不会。 为了这份体面,乌家一直对宁国府都十分忠诚。 “你这老货这几日来的勤,又为了你那外甥的事情?”贾珍虽然因为世家子弟的事情生气,却并没有给乌进孝脸色看。 乌进孝苦着老脸,一脸的委屈,只在院内磕头请安。 “今日是来跟老爷辞行的,路上怕大雪封路,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想要再见老爷就要等到明年。” 贾珍命贾蓉拉他起来,看到乌进孝头发发白,想到父亲当年权势滔天,此人为了贾府的事,在辽东忙前忙后,到底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你外甥叫什么?” “唐清安。” “辽东凶险,你难道不知道?那几处庄子还是你经手卖出去的,这番舍出老脸为你侄子谋辽东的军职,我都不知道你安得什么心。” 乌进孝陪着笑,向贾珍解释。 “我那外甥在薛家长大,从小熟读兵书,又好算数。辽东军户最多,我也是算是见多识广,不是老汉在爷跟前自夸,真的是才能出众,跟着老汉在田里刨活确实可惜。” 贾蓉等人听到好笑,哪有这般夸自家晚辈的,到底是庄稼人,有些意思。 乌进孝见众人不信,把外甥行李里的兵书都背了一遍,还有些记不起名字的,急的面红耳赤。 “行了,光看兵书有什么用,既然你这么费心,把你外甥叫来,我当面考较一番,真要是人才,我亲自出面推荐给王家。” 乌进孝好奇。 “咱们家的人,为何推荐给王家,当年王家还靠着咱们家呢?如今我们府里有娘娘和万岁爷,岂用麻烦王家?” 贾珍脸上泛起无奈的笑容,升起一股心酸,乌进孝说的都是老黄历了,向贾蓉等人道,“你们听,他这话可笑不可笑?” 贾蓉出面解释,“你们山坳海沿子上的人,那里知道这道理。娘娘如何能插手朝政!” 至于贾府早就没有实权的事情,贾蓉不想过多解释,这其中原委干系太大,四大家族同气连枝,贾府不少势力已暗中过渡给王家。 贾珍笑道:“所以他们庄家老实人,外明不知里暗的事。不知府里其实黄柏木作磬槌子──外头体面里头苦。” 乌进孝如何会不知道,如今不是老太爷当家的时代,不过借此表忠心罢了。 见老爷没有话说,乌进孝出了府,连忙去找唐清安。 唐清安在宁国府没有差事,整日无所事事,院子里又都是庄子里的人,在后街透气,连日来左右都认得了他。 “你怎么什么都没有呢?你眼睛这么迷人,是遗传谁的?” 小女孩要被姑舅哥哥发卖,整日里哭泣。 唐清安天天经过这里,哄小孩子他还是有一套的,那薛家公子人前人后叫他哥,虽然如今大了态度有所转变。 还有那薛家的小姐,当年可喜欢缠着他讲故事了,只是后来因为要避嫌,才再也没有见过面。 第十章 善兵 乌家的大哥哥和旁的人不一样,没有因为自己是女儿家所以轻视自己,反而对自己很和气。 姑舅哥哥家里,小女孩整日遭受冷眼,又没有其他亲人可以依靠,还要被发卖,孤苦伶仃内心彷徨,整日伤心哭泣。 “是我妈妈给我的。” 小女孩抹掉眼泪,虽然只是穿着灰白色的粗布裙子,依然掩藏不了身上的秀气。 “你妈妈对你好吗?” “我妈妈对我很好,你也对我很好。”小女孩鼓起勇气说道。 人对可爱的事物容易同情。 唐清安看着眼前小小的丫头,放在前世里,会是无忧无虑的骄傲女生。 现在却让他联想到卖火柴的小女孩,他几次看到这家的女主人打骂小女孩,这么冷的天气,让她在天井洗衣服。 他管不了别人的家事。 看到小女孩又要哭了,唐清安笑道,“你送我一个礼物可好?” “我……我没有东西可以送给你。”小女孩一脸的为难。 “只需要你露出一个笑容,就是送给我的礼物。”成功转移了小女孩的注意力。 小女孩松了口气,努力微笑。 “我来的这段时日,天天见你哭,现在还是第一次见到你笑,你送了我一个礼物,我也送你一个礼物。” 小女孩连连摆手。 “你的眼睛含着璀璨,里面有晴雨,日月,山川,江河,云雾,花鸟……” 眼睛里露出迷茫,母亲还在的时候,教过自己认过字,父亲则念诗给她听。 那时候自己还好小好小,好多事情都记不清了,可是却依然记得那时候的幸福。 “但我的眼睛更好看,因为我的眼睛里有你。” “这是诗吗” 小女孩怀疑的问道,和记忆中的好像不一样。 “这是外国的诗。” “外国?” 小女孩更好奇了。 “清安,你又到乱跑,我不是交代了你,让你不要出门的吗?我到处找你。” 乌进孝远远的喊道,上来拉着唐清安就走。 “快点跟我走,老爷要见你,你这番见到老爷,一定要好好表现,老爷要是满意……” 小女孩看到唐清安离去的背影,眼神很快黯淡了下来。 等了这么久,唐清安以为没有机会见到贾府老爷。 乌进孝曾说如果老爷亲自出面,结果肯定是最好的,如果老爷不亲自出面,自己有老爷的书信,回去辽东操作一番,却并不能保证万无一失得到想要的军职。 对于贾珍,唐清安有自己的想法。 志大才疏。 整个贾府中,他和其余勋贵的接触最为紧密,红楼梦书中,也有他组织世家子弟较射。 可见其在勋贵中的关系不菲,地位不低,能成为牵头人。 和荣国府贾政不同,贾政彻底放弃了勋贵的老路子,想要走科举的道路。 两府一个决定走老路,一个决定走新路。 前者失败了,后者成功了。 而贾政内心,其实是愿意走老路的,不然也不会自己的儿子贾宝玉和贾环说,武事当亦该习,况在武荫之属。 曾命贾环、贾琮、宝玉、贾兰等四人于饭后去宁国府,跟着贾珍习射一回方许回去。 最后放弃了勋贵的金光大道,只留下千军万马的独木桥给荣国府子弟去走,实乃无奈之举。 很快到了宁国府,唐清安跟着乌进孝,见到了贾珍。 乌进孝让唐清安磕头。 贾珍打量了唐清安几眼,露出笑容,“果然是一表人才,不过是否真材实料?” “不知道老爷问的是哪方面。” “怎么说话的?”乌进孝拍了唐清安一巴掌。 “无妨,你骑射如何?” “我有一结拜兄弟,骑射远在我之上,我只能算中人之姿。”这话说的,乌进孝恨不得踢他一脚。 这么好的机会不抓住,尽替他兄弟说好话,实在是不当人子。 “哦,那你兄弟的本事比你强?” 唐清安摇了摇头。 “我的本事,我兄弟不能及。” “呵呵。” 一旁的贾蓉等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有什么本事?”贾珍挥了挥手,止住了众人的笑声。 “我善兵。” “你如果实诚些,哪怕没有大本事,毕竟是府里的关系,看在老庄头的情面,保你个前程算不得什么,要是你说大话,我可留不得你。” 乌进孝急了,不停的使眼色,这孩子今日说话怎么这么大的口气。 “我从不说大话,荣国府二房管家的女婿冷子兴,在金陵对我兄弟多有关照,是我的长辈,他可以作证。” 贾珍想不起冷子兴是谁,贾蓉提醒是周瑞的女婿,这才有了丝印象,记得此人为贾府的事跑过腿。 “那你说说看,你如何会善兵?” 唐清安鼓起胸膛,他真不是说大话。 穿越前的时空里,正常的历史中,大明中后期有两个超级牛人,一文一武,武的叫做戚继光。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这是戚继光写下的诗句。 “天皇皇,地皇皇,莫惊我家小儿郎。倭倭来,不要慌,我有戚爷来抵挡。” 这是当地百姓的歌谣。 南方平了倭乱,调去北方做总兵,训练九边军士,隆庆二年到万历二年,多次击败北方草原人人入侵,差点俘虏对方头目。 草原可汗连年损兵折将,被逼无奈向戚继光发誓,再也不敢来侵犯,主动将劫掠的百姓放回,从此北方十余年无战事。 而在他去北方之前,北方草原人连年扣边击败官兵,抢掳百姓。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说的就是戚继光。 他写了两部兵书,一部是南方的,一部是北方的。 这两部兵书和历史上的兵书不一样,这两部兵书,从招募兵丁,到如何作战,具体到营中士兵出恭后,如何处理这些琐碎事都写的详细无比。 一个军事小白,看其余的兵书,例如孙子兵法等等,看完后觉得自己懂了,又觉得没懂。 而看了戚继光的两部兵书,一般人都会信心爆棚。 恰好,这两部书唐清安穿越前都看过,这也是他的底气之一。 “在我心目中,为将者分为三等。” 唐清安把自己对军事的认知讲了出来,一开口就言之有物,“三等将者,用诚实憨厚之人。二等将者,用胆大之人,一等将者用实人。” 第十一章 贾敬 “可有什么道理?” 贾珍好奇,连贾蓉等人都竖起了耳朵,认真听唐清安的想法。 “军中条例严厉,胆大的人难以管制,而老实人胆小畏惧官威,容易管,所以军阵易练,因此喜欢用老实人的将帅是三等。 胆大的人不好管,要看将帅的本事,有能力的将帅才能管理好胆大的人,所以是二等。 至于一等将帅么,他能让胆大的人变成老实人,指哪打哪,所以遇到对方精兵也能战胜之,所以一等将帅就是世人口中的名将。” “你是几等?” 贾蓉插嘴问道。 “我不在其中,在三等之外,自成一派。” “哈哈。” 贾珍忍不住乐了。 “快说说看。” “我善势,例如我去辽东,只要两百人马,就能搅的蛮族天翻地覆,犹如孙悟空在铁扇公主的肚子里。” 这话说的大了,连乌进孝都觉得自家外甥吹破了牛皮。 “你的本事我还没看出来,但是你的狂我却是见识了,这一点的确是出众。” 贾珍笑道。 “老爷,天下都在我的脑海里,在我的眼中,天下就是一个棋盘,四角四边皆可括。 上者,远其疏张,置以会围,因而成多,得道之胜;中者,则务相绝遮要,以争便求利,故胜负狐疑,须计数而定;下者,则守边隅,趋作罫,以自生于小地,然亦必不如。” “你小小年纪,走过哪些地方,就知道天下?”贾珍收起了笑容,沉声疑问。 眼前的小子,说话条理分明,令人听得入迷,看上去像个人才。 “我从小在薛府长大,薛府乃是世代皇商,走南闯北的商队不知凡几,而金陵又是南来北往的发达之地,虽然没有出过远门,却也熟知天下。” “你说你两百人就能破蛮族,又是如何谋划呢?” “以海为根,以船为拳,敌追我退,敌退我扰,敌驻我抢,敌疲我打。” 唐清安说完,静静的看着贾珍,却不知道他识不识货。 贾珍沉吟片刻,他常年和世家武勋打交道,要说军中实事确实没有接触过。 但是关于军中的见解,他接触的并不少。 辽东的形势,朝廷兵部的官员有很多的方针应对,听起来更为靠谱,唯一比不上眼前小子的,就是这小子浑身上下充满的自信。 前有朝廷二十万精锐全军覆没,谁敢说蛮族不足惧的言论?至今辽东经略的去留还没有定论,无人敢接任就是缘由之一。 至于为何无人敢接任,有太上皇的原因,也有蛮族势大害怕失败但责任。 “你且留下,我琢磨几日。” 打发走了乌进孝唐清安,贾珍第二日去了京城外的玄真观。 玄真观共两进,旁边有朵房,前进上书“玄真观”三个隶字,后进为玄真观主祠。上面悬挂“佛师帝主”大匾,里面有木雕佛像。 观前有两对石马、石羊,石兽精雕细琢,神态自然,栩栩如生。掩映于茂林处,背依青山,面临瑶湖,环境清幽宜人。 在小道士的带领下,贾珍见到了父亲。 贾敬须发全白,坐在蒲团上,潜心修道犹如世外之人,贾珍看的一脸心酸。 知子莫若父,同样作为儿子,贾珍知道父亲当年是何等的抱负,岂能真的舍弃一切。 无非是为了保全家族,没有办法的办法罢了。 “你怎么来了?” 贾敬睁开眼睛,露出不满,外面有眼睛盯着呢。 “儿子今日来,是因为昨日考较了一人,一时间无法分辨是否真才实干,所以来请父亲辨别真伪。” “是谁家的?” 贾珍张嘴笑了起来。 “不是别家,是乌进孝的外甥,叫做唐清安,才十八岁,父母双亡,幼年在薛家做学徒。” 介绍完,随即把昨天的事情重复了一遍。 “其余不提,只那十六字就能算得上一等人才了,年轻轻轻就有这等见识,属于可造之材。” “那辽东?” “辽东乃凶险之地,朝廷积弊难返,蛮族气势已成,非一日之功可平息,不可把多余的力量投过去。” 听完父亲的讲解,贾珍直道可惜。 辽东原是他们贾府祖上好不容易发展出的势力范围,和金陵一南一北呼应,可惜太上皇几十年的打压,他们在辽东的实力已经七零八落,如今这么轻易丢下还是惋惜。 “把那小子丢去陕西还是大同?” “不,随他的意。” 贾敬的话让贾珍摸不着头脑,完全跟不上父亲的思路。 “未来到底是皇上的,王子腾不听劝告,非要在陕西和忠顺王争,开始就已经败了,在辽东留个后手吧。” 王子腾正在谋求外放,另辟蹊径要做九省统制,这件事要是让他办成了,那就不得了了,整个九边他都有权利巡视监管。 贾珍原以为王子腾占了上风,没想到父亲却不看好王子腾。 对于王子腾的心思,贾敬看的一清二楚。 他本来就个性要强贪图权势之人,如今想要跳过原来的框架,通过巡按制度,来压忠顺王一头。 同时心里深处还有一层想法,想要取贾府而代之,成为四大家族之首。 贾敬告诫过王子腾,不要和忠顺王争,奈何此一时彼一时,因为自己当年没有摸清太上皇的心思,犯了重大的失误。 恶了太上皇的同时,也在皇上心底埋下了一根刺,陷入了绝地,只能自囚于此,用以自救。 王子腾已经脱离了掌控,目前的形势,贾府也只能选择继续支持王家。 宁国府要收回所有的羽翼,扮作无害的兔子,荣国府则出面,大房二房都迎娶王家的女人。 偌大的荣国府里,皆有王家说的算。 这也是贾敬依照目前的形势做出的规划,如今贾王两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同时为史家创造了理由,本来同气连枝的四大家族,因为感到被疏远,所以史家独自投靠皇上。 这又是贾敬为四大家族准备的后手,一个隐藏的暗招,避免日后真到了那一天的时候,能为贾家保留一丝元气。 至于薛家。 到底也只是皇商,如今钱袋子不重要,重要的是把权利传承下去。薛家能不能熬过去,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所有的后路都想好了,但是其余的人能不能按照自己的计划执行,贾敬信心不足。 他离开权利太久了,很多人已经不再听从他,例如王子腾,例如荣国府的叔母。 史家疏远贾府,贾府和王家融为一体,荣国府的叔母却不满,非要把史家的姑娘时不时接到府里养。 总想着把四家揉为一家,实在是妇人之见。 “唉。” 贾敬闭上眼睛,不想再理这些烦心事,自己还能活几年,管不了那么多了。 叔母不省心,自己还得借机告诫史家,该狠心还是得狠心,真到了那一天,必要的时候就舍弃那女孩吧。 第十二章 世袭百户 贾雨村在贾府的帮助下,轻松谋了个复职候缺,又等了十来日,始终补不上实缺,内心开始焦急。 最后贾政写了信给王子腾,贾雨村持贾政的名帖,来王家拜见王子腾。 见过面打过招呼,王子腾应承了一番,才让管家礼送贾雨村出来。 贾雨村告别了管家,满心的欢喜,在王家门前扫了眼各色拴马桩石雕,远比贾府热闹。 跟荣国府打交道的这段时日,最后兜兜转转,贾老爷还是把他推荐到了此处。 贾史王薛四大家,看来排名已经变了。 “安哥儿?” “贾先生。” 唐清安万没有想到,在王家门前这么巧会遇到贾雨村,两人都是坐贾府的船从金陵到神京,路上虽然交谈不多,毕竟相处了月余。 “你是来?”贾雨村迟疑的看着唐清安。 唐清安笑着没有说话,转移话题问道,“贾先生来王家是见到了王公吗?” 贾雨村颔首,没有过多的解释,跑官的事情,还是不要传的人尽皆知才好。 见唐清安缄口不言,隐隐猜测对方来王家的目的和自己一样。 寒暄完,唐清安递交了“三品爵威烈将军贾珍”的名帖给王府大门前的门子们。 贾雨村走到街角,忍不住回头,正好看到唐清安被人迎进一旁的小门。 此子一介白身,却和贾王薛三家都能扯上关系,不可小觑啊! 唐清安第一次来王家。 前日舅舅来递交贾珍写给王子腾的书信,得到了王子腾的回复,所以唐清安不敢怠慢,连忙来拜见。 下人在前面带路,过了几重门,唐清安低着头不敢到处乱看,以免失了礼数。 在贾府里,还有舅舅的情面可以关照,王家可就不同了,谁认得乌进孝是谁。 在一间偏厅,丫鬟们送上茶水,唐清安一连等了两个时辰,时不时门外有小厮闪过。 不敢多喝茶水,正等的无聊,管家重新进来,满脸的歉意。 “今日拜访老爷的贵人太多,老爷实在见不过来,哥儿又是自家人,所以只能委屈哥儿。 老爷说了,哥儿的事情老爷已经知晓,让我转告哥儿,请哥儿安心,辽东那边老爷自会安排,哥儿等老爷的口信即可。” 唐清安点点头。 毕竟是京营节度使,四大家族事实上的领头人,自己一个白丁,能得到一份承诺已经是份大恩惠。 离开贾府后,唐清安回到宁国府后街,乌进孝和刘承敏问他情况如何,唐清安把白日的事情说了。 只等了五六日,贾珍命人来传唐清安。 东海堡世袭百户! 唐清安很满意。 一则是实权百户,二则离舅舅家不远,容易得到舅舅的关照,可见王家的人,办事很细心体贴。 贾珍并不满意,王子腾没有花心思,一个百户就把自己的人打发了,原本他的想法,至少一个副千户。 “那我兄弟?”唐清安问道。 “王子腾说一个好汉两个帮,既然是你的兄弟,当然在一起做事才好,所以要个试百户,等日后再想办法安排,先安排在你卫里。” “那可太好了。” 唐清安的目的终于达到,心里的石头落地,轻松了不少。 贾珍看着唐清安,越看越满意。 眼前这人,才干得到父亲的认同,对于父亲的眼光,贾珍从来不怀疑。 少年时,父亲的威望他至今都还记得清楚,别看现在的王子腾风头无两,比起自己父亲当年差的还远着呢。 父亲最重视人才,这些年里,自己结交的人不知多少,被父亲认可的却寥寥无几。 父亲说王子腾必败,此人可以当做自家在辽东的后手,落子以待后效。 贾珍学不到父亲身上那股风轻云淡的随意,巴不得立马见到成效,语重心长的交代。 “你去了辽东之后,要尽快的立功,我这边才好操作,至少成为一名千户才算立足。” 唐清安点点头。 “你计划的以海拒蛮,王子腾也认可,所以把你安排在东海堡,机会给你了,你可得抓住了。” 贾珍絮絮叨叨,恨不得唐清安一到辽东就立功。 “老爷请放心,我去辽东先抓军事,把人练起来,一切具体事务,都会写信告知老爷。” 听到这话,贾珍才彻底满意,放唐清安离去。 唐清安把喜讯告诉了乌进孝和刘承敏。刘承敏没想到,自己这般轻易的就成为试百户了,而大哥竟然成了为实授百户。 卫所废弛,军户逃离,但是官军却富得流油,仍然是普通人羡慕的对象。 乌进孝告诉两人,“在辽东我认得不少人,等到了辽东,我引你们去辽东都司走关系。” 回头让各庄子的人收拾东西,没几日就要启程回辽东。 唐清安展开笔墨,开始写信。 如今要有自己的地盘,原来的很多规划就可以提上日程,为以后的目的夯实基础。 玉米,番薯,棉花,番椒。 番椒是前些年海外商人引进,唐清安在薛家,听说钱塘地区已经很常见。 棉花在元朝就已经大规模种植。 这两者并不需要费心思。 玉米,番薯这两样高产农作物,在美洲经过几千年的培育,已经是成熟的农作物,不需要培育就可以直接推广。 这是唐清安最为看重的。 有这几样大杀器,辽东虽然还是严寒之地,却不是贫瘠之地了,原本的黑土地可以利用起来,变成后世的粮仓。 原本历史中的这个时间段,海上商人番薯之父陈振龙,早已冒死从占领吕的宋西班牙人手中带回此物,然后在福建试种。 所以唐清安准备请薛家商行和金陵冷子兴,打探福建有没有此物。 而玉米,如果没有意外,已经在云南开始种植。 这几件事都不是轻易能办到的,自己目前人微言轻,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不过就算寻到这几样东西,唐清安也不打算立马在辽东种植,不然自己手中发扬起来,引起蛮族重视,那就真是千里送国运了。 两封信写完,神京和金陵来往的商队多,有乌进孝出面,很快就托人送往金陵。 “真有一亩几十石的农物?” 看完唐清安写的信,刘承敏实在想不到一亩几十石的收获会是什么场景。 第十三章 得意 唐清安听到刘承敏的疑问,笑了。 一亩几十石的产量,放在明朝或者这个时空,的确是天方夜谭无人相信。 历史上陈振龙带回了番薯,多番求见福建知府,用尽了关系仍然被扫之门外。 番薯耐旱易活,生熟皆可食,六益八利,功同五谷,哪怕到后世现代化之前,一直都是农民的主食。 特别是在干旱的年景,更成为农民的救命之物。 这等利器,西班牙人当然不会短视,所以看管的非常严格,在吕宋几十年都没有流传出去。 番薯在美洲种植了几千年,经过无数代的培育,已经非常完美,又被西班牙人在吕宋种植了几十年,已经非常成熟。 直到大明朝万历后期,商人陈振龙冒死,把薯藤绞入船上的吸水绳中,才成功带回了国内。 番薯最厉害的,是不与主粮争地。 不过这么多好处,可惜陈振龙人微言轻,介绍的番薯产量又太过离奇无人相信,只能在自家院里种植。 又因为只带回几株薯藤。等种植开来,还没传出福建,大明已经亡国,最后便宜了清朝。 至于玉米。 穿越前,玉米之乡在哪里?不就是辽东吗,纬度上正是种植玉米的黄金带。 这就是时代信息带来的优势,这就是他的势。 几封书信。 一封寄给了弟弟们报平安,一封寄给了薛家的公子,一封寄给了薛家的二老爷,一封寄给了冷子兴。 薛蟠在金陵呼朋唤友,早就忘记了唐清安,下人告诉他,唐清安托人送了他书信,正和朋友约了出去玩,很快抛之脑后。 二老爷薛岩收到唐清安的书信,信里言辞毕恭毕敬,感谢薛家多年的恩情,告知已经成为东海堡实授的世袭百户。 看到信中唐清安说,在宁国府贾珍老爷很看重他,自己的百户之职,还是出于王家王老爷之手。 伙计们得知唐清安竟然成为了百户,在他们眼里已经是不小的军官了,羡慕他有个厉害的舅舅。 薛岩招来唐展望,唐承志两兄弟,露出温和的笑容。 “你们可收到你们大兄的书信?” “回老爷,大兄的信我们已经看了,信里大兄让我们勤劳做事,不得偷懒,要把薛家的恩德记在心里。” 唐展望出头回道,一番话说得条理通明,神色自若,薛岩在其身上感到其兄之风采。 “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岁了。” “明日起就到柜上做事,让掌柜亲自带你。” 唐展望没有想到会突然被提拔,大喜过望连忙感谢。薛岩笑道,“回头跟你们大兄写信,让他在辽东好好办差,不需忧心家里的事。” 唐展望唐承志两兄弟欢欢喜喜的应承,晚上就回去写信。 同时,冷子兴也收到唐清安的信件,为他高兴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已经行走在道路上。 不过信中拜托自己的几件事,却是让他没有头绪,正在思量时,下人惊恐的跑了进来。 “金陵应天府太爷遣了差人,命老爷去见。” 冷子兴目瞪口呆,难道有人告了他的状,要和他打官司? 从后房出来,连忙向公差赔笑,询问应天府太爷找自己是何事,有什么不妥。 差人嚷道,“官司并没有,只不过太爷说要见你,赶紧跟我走吧。” 不等冷子兴多言,一帮人上来推拥他去,冷子兴无奈,只能交代了慌张的家人一番,跟着差人们离开家中,一路上忐忑不已。 神情恍惚中跟着人进了府衙,又过了小门去了后堂,竟然见到熟面孔,笑而不语的望着自己。 “兄……”冷子兴正要开口,看清贾雨村身上的官服,立马醒悟过来,跪下磕头满脸笑容。 “老爷如今高升了?恭喜老爷贺喜老爷。” 贾雨村亲自上前扶起冷子兴,笑道,“不是你前番的指点,我如何能这般轻易补了实缺,还要感谢你咧。” 拉着冷子兴坐下,十分的热情。 都传金陵四大家如何了得,这番去了神京,贾雨村才真正晓得到底有多厉害! 薛家的一个小伙计,只不过舅舅是贾府的庄头,一介白身就成为了世袭的百户。 只有熟知官府运作的人,才晓得其中的难处。 光一个户籍更改,就要经历几个部司,从民转为军官,无功无绩,不但要通过兵部,还要地方上布政使司那边接收。 哪怕自己如今复职,升为应天府知府,也不可能办到这种事,想都不敢想。 只论自己短短两个月,不但轻松过了题奏,有了复职候缺的资格,又补上实缺,还是应天府这等地方。 说起来很轻易通顺,看起来是水到渠成,只有办起来才晓得犹如登天之难。 而这一切,在贾王两家中,仿佛轻而易举顺手为之的小事,所以贾雨村对待冷子兴,不但没有因为地位的转变而冷落,反而更为热情。 就因为他是贾府管家的女婿,在金陵又和四大家族牵扯不浅,贾雨村对冷子兴有了更深的认识。 招待了冷子兴,特意安排了轿子送他回去,冷子兴坐在轿子上神思恍惚,坐立不安的同时,情不自禁又自鸣得意。 新官上任少不了吃请,各种宴请让贾雨村应付不来,只能客气的推诿几家,或者派管家去解释。 好不容易空闲了些,薛家公子惹了人命官司。 他正想着如何处置,衙门里一个门子大着胆子出头,为薛家求情,竟然是他未发迹之前的熟人,一直没有认出来。 人情还能他来做?配吗? 贾雨村随手处置了他,解决了薛家的官司,再写了信给贾政以及王子腾,很快又有熟人上门。 这次不是别人,正是他昔日的同僚,一同被革职的张如圭。 张如圭有功名在身,又是前日同僚,两人情谊深厚,贾雨村非常客气的请了他进来。 “兄,弟可万没想到你这般快就补了实缺,超乎我们所有人的预料啊。”张如圭请了茶,感慨道。 贾雨村笑而不语。 说来说去也是他的机缘,游历到扬州,正好成为林府的西席,才和四大家族扯上关系。 他知道张如圭找他何事。 对方至今没有补到实缺,走门路到他这里来了。 贾雨村看着略有慌张的张如圭,内心情不自禁的感慨。 想要补实缺犹如登天啊。 吏部衙门外,排队的人不知凡几,多少人盼星星盼月亮,别说应天府这等繁华之地,哪怕下等地方的位置都难求。 等个十几年,甚至等到最后一场空也大有人在。 第十四章 辽东都司 四大家族的关系网收缩或者蔓延,如今唐清安也成为了其中一份子,和乌进孝终于回到了辽东。 宁国府和荣国府,在辽东原本有三四十处的庄子,将近五百顷的土地。 沈辽两地去年卖了好些庄子,如今宁国府和荣国府各剩下十来处庄子。 其中宁国府在大黑山有五处庄子,荣国府在大黑山旁的小黑山有四处庄子,剩下的十六处庄子则在宁远各处。 乌进孝带着唐清安和刘承敏两人,回去的路上介绍风土人情,各地卫所情况。 乌家立足辽东近百年,乌进孝从小在这片土地长大,和各色人等打交道,算得上活地图。 怕两人年轻,不懂蛮族的厉害,不知道天高地厚,详细的告诫这几年辽东发生的事情。 四年前蛮族可汗老奴统一蛮族大部,率领两万步骑,突袭了抚顺,东洲,马根丹各地,辽左各卫官兵尽败。 辽东官兵还有八万人,但是精壮能战者只有一万余人,又分散各地防守,而且步军皆不习弓马,一切器械皆朽钝。 加上朝廷腐败,官员武将肆意剥削士兵,各仓军粮被军吏掺和沙土糠秕,士兵饿的嗷嗷叫,逃兵日日都有。 朝廷诸公知道光靠辽东军队已经无法对抗蛮族,奏请太上皇,皇上,从福建,浙江,四川,山东,山西,陕西,甘肃等地,调派军队赴辽,同时加派辽饷,以资军用。 准备了将近十个月的时间,各路精兵,连同一万多高丽兵,合计十万余人分四路攻蛮族。 “既然是十余万精兵,为何会败呢?”刘承敏好奇的问道。 乌进孝叹了口气。 “辽东乃边地,军户都这般被轻视侮辱,其余地方又能有什么不同?大部士气低下,仅有几支士气高昂的,人数却少。 加上各自为战,被蛮族先后围歼,真是惨不忍睹。” 刘承敏仍然觉得此事太过不可思议,就是十余万头猪,也不容易被全歼,更何况十余万各地精兵,又是如何轻易被人分而围歼呢?难道将领都是猪吗。 两人都是自己的晚辈,乌进孝神色凝重,告诫两人接下来的话不要对外透露。 见乌进孝如此慎重,唐清安和刘承敏都严肃起来。 “原来的辽东巡抚是太上皇当朝的老人,后来为了这番大战,皇上提议用新人,被太上皇否决,如今的辽东经略,仍然是朝廷老人。” 刘承敏万没想到,此事竟然还有此内幕,又是涉及到皇家,他原本一个普通百姓,听得一股热血涌上胸前,仿佛参与了其中大事般激动。 “难道?”唐清安迟疑的看向舅舅。 乌进孝点点头。 “当年粮资不齐,后勤混乱,传闻经略和巡抚不和,参奏经略的奏章不少,军心极为骚动。” 乌进孝又爆了个令人震惊的信息。 “后来那川军,浙兵被围,辽东总兵竟然不救,眼睁睁看着两部被蛮族围杀。战场上的消息,谁也说不准,你说我的不对,我说你的不对,最后全军覆没,倒是落得个清净了。” “可惜了十余万士兵的性命。”刘承敏惋惜,心里升起一股无名之火,却又无可奈何。 淫奢败家,内讧毁国。 唐清安想到红楼中的隐喻,越发厌恶起大周的太上皇和皇上了,两人为了私欲,竟然枉顾十余万军士的性命,算什么皇帝。 就像前世有大佬分析的,两者权谋出色,可惜内斗内行,外战外行。 “那现在新任的辽东经略是谁的人?” 这番惨败,哪怕是太上皇的人也难辞其咎,必定被处理,不可能再继续担任辽东经略。 “没有换人,戴罪立功。” 乌进孝笑道。 唐清安和刘承敏面面相觑。 出了山海关,经过宁远卫,然后到广宁卫,唐清安和刘承敏两人所在的东海堡就属于广宁卫。 不过他们还没有去辽东都司备案,所以乌进孝让庄子里的人先回去,三人乘坐骡车继续往东。 直到经过海州卫,地方形势急转直下,路上人烟稀少。 晚上到了鞍山驿,偌大的驿站除了驿夫没什么人,三人洗漱后修整了一夜,第二日天明上路,几十里路尽是无人的村庄。 前方就是辽阳,辽东的首府所在,太过不同寻常了,刘承敏信心越发低下。 终于到了辽阳城,门丁严查了他们的勘合,确认无误才放他们进去。进城后,来来往往的大多都是士兵,还有好些奇装异服的人,一看就不是汉人。 “这些都是草原人,去年蛮族入侵草原,好多草原人南下逃难,经略大人收编了精锐,其余老弱安置在辽阳,沈阳二地。” 乌进孝知道两人长在南方,生平第一次来北方,很多事物并没有见过。 北方呼啸,骡车上的刘承敏冻得脸色发青,斜靠着唐清安瑟瑟发抖,只想着快点去落脚的地方。 唐清安一样如此,无比怀念前世的羽绒服,穿着厚厚的棉衣也挡不住寒风。 乌进孝轻车熟路,去了辽东都司衙门,去找自己的老熟人帮忙,结果告知此人外出公干去了。 唐清安两人被门子放了进去,留乌进孝在衙门外面等待,进去按部就班的递交文书。 找到兵科坊的吏员,见只是个小小的百户而已,遂失去耐心,敷衍说先去户科改籍。 唐清安和刘承敏按照指示来到户科,客气的询问,有个人出面看了他们的勘合,说司务不在,让他们在外面等着。 从上午等到下午,才有人出来,告知他们先去吏科核实登记。 两人饥肠辘辘,又饿又渴的去吏科。 到了吏科,好不容易找到人,结果告诉他们,必须户科的人先送来他们的籍贯名录,他们才能录入武官图录。 无奈,两人于是又返去户科,户科的人看到他们又回来了,打发他们出去等。 两人站在户科坊外,看着人来人往。 “在神京的时候,咱们在贾府什么都没干,王公就把咱们的事办好了。” 刘承敏感叹道。 “这就是衙门有人好办事,辽东都司咱们谁都不认得,且忍者吧。” 等啊等。 刘承敏站不住了,看了看四周有没有可以坐的地方,只能跺跺脚缓解下酸痛。 “你们在这俩。” 乌进孝竟然进来了,身侧有一个陌生人。 “这是你们策叔。” 乌进孝笑道。 第十五章 关照(推荐PK,求追读) 来的人正是辽东都司户科的司务陈策,和乌进孝是世交的关系。 两人连忙行礼。 陈策笑而不语,把几人带去户科坊,随意指派了一个人,带唐清安两人去办手续。 “你这老庄头运气倒不错,正好我回来了,不然你还得在外面受冻着呢。” 司务有自己的公房,里面烧着官碳,房间里很暖和,乌进孝在火盆前哈着气。 “冻死我了。” 好一会,缓过来的乌进孝发出了一声长叹。 “你们这里不是招募人手吗?我把我两个晚辈送来。”乌进孝开着玩笑。 “这两人是你庄里的刺头?” “我亲外甥啊。”乌进孝一脸的纳闷。 “那就更奇怪了,如今的形势你还不知道?多少人走关系往关内跑,这般想要你外甥送死?” “唉。” 乌进孝叹了口气,详细解释了一番。 司务听闻后不置可否。 他家和乌进孝家算是世交,世代在辽东居住,两人关系深厚,去年乌进孝卖贾府的庄子,送了他一个大礼。 经过他的操作,很是赚了一笔。 “我是没办法走,根子在这了,我要是你,绝对不把自家人安排过来。” “应该没这么险恶吧,我家老爷特意把他们安排在锦州那地界。”乌进孝怀疑道。 “哼,经略大人早就下发了公文,调辽东各卫入伍,你家老爷可是失算了。” “啊? 乌进孝惊愕的看着老朋友。 “这坏了规矩啊?辽东各卫的军户,要服役也是去山东,或者陕西,怎么会留在本地?” “你不懂。” 陈策耐心的解释了一番。 “前番全国各地调兵来辽东,损兵折将十余万,哪里还有余力再去调,又还能调多少来。 因此都司大人,辽东节度使,和辽东经略大人商议后,向朝廷奏请辽人守辽土,朝廷已经同意了。” 听完后,乌进孝愣住了。 因为来的路上,侄子就向自己说过,辽东卫所的军户,可能不会继续异地服兵役,而是留在本土。 当时他还不信。 军户异地服役,一直以来都是大周继承大明的国策,防备武将尾大不掉的制度。 乌进孝突然笑了起来,自己家的外甥果然厉害,竟然能预测到这么大的事情。把侄子的事情向陈策解释了,等着对方的夸奖。 “能审时度势,的确有才能。” 等到了老伙计的认可,乌进孝更高兴了。 “不过,老乌头你还没搞清楚形势啊。”乌进孝到底只是地方的豪强,不是衙门中人,抓不住重点。 “你们北镇的百户,连同你侄子所在的广宁卫的百户,大多都会征调入营,驻守沈辽前线重镇。” 乌进孝懂了。 怕什么来什么。 外甥有大志向,还能获得老爷的赏识,乌进孝很欣慰,不过作为舅舅,眼睁睁看着外甥入险地却是做不到。 沈辽前线的重镇,在乌进孝看来就是险地。 一将功成万骨枯。 他可不愿外甥成为那枯骨,自己百年之后无颜见妹妹。 “你我两家非同寻常,我外甥也是你外甥,你到底要用心思关照他,赶紧帮忙想个主意,千万不能征调咱们的子弟。” 陈策闻言翻了个白眼,这老庄头,把衙门当做他家的吗。 “这件事情已经定了下来,如今连都司都改不了,你让我一个户科司务去想办法,真的是高看我了。” “衙门里面的勾当我的确不熟,毕竟我不是衙门公人,但是我和你从小一起长大,你的本事我却是相当的熟,你绝对有办法。” 看到乌进孝赖上了自己,陈策哭笑不得。 乌进孝两边瞧了瞧,缩头缩脑从怀里掏出来一个钱袋子。 “这是?”陈策问道。 “你们衙门的规矩我懂,我外甥没有了大人,我是他唯一的长辈,所以一些事情就我来替他操心了” 衙门到底不是好说话的地方,陈策让乌进孝今晚先去他家住一晚,等他处理完衙门的事情回去。 唐清安两个人有户科的人带领,一路畅通无阻,在吏部办了手续,又去兵部挂了名,先后不到一个时辰。 果然是衙门有人好办事啊。 回到了户科,乌进孝领着两人出去衙门,七转八绕来到处一进的宅子。 敲了门等了片刻,走出来一个年轻人开门,看到乌进孝,露出笑容喊了一声“乌叔。” 司务的儿子是个话痨,等和乌叔的两个晚辈熟悉了,抓住唐清安两人问金陵的奇闻野趣,是不是人们常说的富得流油之地。 再得知唐清安世袭了东海堡的百户,且不是流官,表现的越发热情。 等到司务回家,其家人已经准备好了一桌酒食,乌进孝这才命唐清安和刘承敏向司务磕头。 “这是你们策叔,以后你们求他关照的事还多着呢。” 别看司务只是从七品,但是在辽东都司负责户科,权利甚至超过了卫所,更不提唐清安才是个百户,哪怕百户是正六品。 一个是文官,一个是武官,天差地别。 这番磕完头,也算是认了亲。 陈策亲自扶起唐清安,年纪轻轻的世袭百户,主要是有贾府的关系,他很看好眼前的年轻人。 两人关系又不同寻常,自己和他舅舅是老伙计,心里其实已经愿意帮助他一把。 “已然来了就好好做事,日后有你舅和我帮衬倒是无碍。”司务陈策底气十足的说道。 下午他们走后,在衙门里他就思量妥当了。 去年跟着乌进孝卖庄子发了一笔财,一直寻不到报答的地方,如今正好借这个机会还了他的人情。 陈策向两人介绍辽东官场上的形势,一顿饭的功夫,唐清安和刘承敏对辽东就有了初步的认识,不至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们广宁右屯卫的同知韩彬,和我关系匪浅,我写一封信,你们去卫指挥使司报道前,先去拜访他。” 唐清安和刘承敏白日在辽东都司,吃足了没有人关照的苦,现在竟然有这个惊喜,都面露喜色。 “我明日就安排人送你们去广宁右屯卫,你们就不要去老乌头处逗留,赶紧去广宁卫报道,我趁着年关前,跟你们落实份差事。” 见两人不太懂,陈策详细的解释。 “经略大人正从辽东各卫调兵入伍,要在清河,抚顺,柴河等地建立防线防御蛮族。 你们广宁卫所也在征调之列,百户甚至千户都有可能会被抽调来沈辽处任职,此事凶险避之不及,万万不能沾上。” “听你们策叔的没错。”乌进孝连忙交代。 第十六章 论略 唐清安连连点头。 这真是意外之喜,算是解决了自己的一个大麻烦。 自己结合前世的历史,估摸着辽人辽土的事情会发生,担忧的就是刚到辽东就被派到前线。 又没有三头六臂,才来辽东几天,当然不会自大的以为自己就能打败蛮族。 靠天命吗? 自己又不是刘秀。 历史上萨尔浒之战后,得胜的后金趁胜出击,第二年就轻松夺得了沈辽。 如今虽然还没有发生,但是一路所见士气低迷,皆无战心,更甚至辽东高层还在互相对付,结果当然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以前的历史上是经抚不和,如今是太上皇和皇上暗中争斗,形势反而更加严峻。 “今年蛮族打服了几个草原的大部落,没有来骚扰我们,明年极大可能会向沈阳动手,不然经略也不会这么着急,急催各卫军户入营,就是防着明年的战事。” “沈阳都有危险,你这里?”乌进孝关心的看向老伙计。 陈策叹了口气,忧心忡忡。 “先瞧着吧,如果形势不对,我会把家人送到你的庄子上避难,还要靠你关照。” “这你放心。”乌进孝一口答应。 连辽东都司的一科主官都没有信心,可见形势的确不乐观。 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如果自己能掌控辽东,加上获得朝廷的支援,然后发挥出辽东上下的实力,学习历史上名臣熊廷弼的方略,自己有信心保住沈辽。 可惜时不我待,自己如今连东海堡在哪里,军户都是什么情况都不清楚,已然是来不及了。 刘承敏听后,闷闷不乐的喝着闷酒。 进入辽东后,所闻所见之事,全是衰败之相,丝毫感觉不到希望,自己一腔热血毫无用武之地。 大哥的决定,真的是正确的吗,愁眉不展多喝了两杯竟然醉了。 唐清安无奈,扶着他去房间躺下,乌进孝跟着进来,等唐清安安顿完其兄弟,才语重心长的开口。 “你信心十足,只怕你这结拜兄弟内心已经后悔。” 舅舅说的并没有错。 换作是谁都会后悔无疑。 百姓逃离,军户没士气,连将官都想着要跑,而朝廷根本没有把心思放在辽东。 就说那辽东经略。 前番十余万精锐败于蛮族,已经证明了其无法应付蛮族的攻势,而为了争权夺利,竟然还留他在原位。 如果不是自己知道同样的情况,有毛文龙将军的履历可以借鉴,他并不会表现的比二弟有多好。 不过他对二弟有信心。 刘承敏的表现,不是畏惧蛮族,而是忧心辽东局势无处着力,寻不到获胜的契机。 送走了舅舅,唐清安从包袱里取出薛家带来的舆图,还有黑白色的棋子。 果然。 刘承敏睁开了眼睛。 “来一盘?”唐清安看着炕上。 “来。” 刘承敏爬了起来,脸上的红色已经消散。 这是他们三兄弟往常最喜欢的游戏,大哥喜欢在上面指点江山,他喜欢指挥千军万马,三弟则喜欢经略地方。 刚一坐稳,看到大哥在辽北落了几个黑子,然后用白子落在辽南各处。 舆图上开原,铁岭几地都落了黑子。 形势一目了然。 “沈阳必失。”刘承敏毋庸置疑的语气肯定道。 此几处是沈阳的门户所在,已经被蛮族所得,沈阳被处于半包围的态势。 蛮族控制地形,掌握了主动,随时可以进攻沈阳,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除非有援军,否则沈阳孤军难持。 唐清安没有理会,继续在辽阳一带落下白子,清河,抚顺,柴河,三岔儿,镇江…… “想要依托险地布为防线,首尾相应,小警则堵,大敌互为应援,的确是上策。” 唐清安边摆放旗子,刘承敏一边评价。 当最后一颗旗子落定,舆图上一条“白龙”现象,组成军势固若金汤。 “沈阳还是必败。” 刘承敏斩钉截铁的看向唐清安。 “大哥,你自诩为棋手,视天下为棋局,但是你我都读过《孙子吴起列传》,其中已然有所定论,在德不在险!决定成败的不是地势,而是人心。” 如今的辽东,需要的是一个强势,一言九鼎的大人物,如果换成自己。 刘承敏目露精光,炯炯有神。 第一件事就是斩人头祭旗! 整顿军纪,斩杀逃将,打造器具,修葺城池,还有那城中的草原人,皆会被管制,而不是任由在城中行走。 万一其中有蛮族奸细,等敌军临城内外呼应,则祸测难估。 刘承敏坚定的一颗颗收下舆图上的白色棋子,代替成黑子。 “大哥,你的险势不可恃也。” 唐清安笑了。 重新布下白色棋子。 落子于海上。 “唉。” 刘承敏替大哥惋惜。 等大哥重新整理了局势,布置了防线,刘承敏把黑子往广宁一推,不再认为大哥还能有什么办法。 “大哥,最后到底是战场见真章,我大军已然压境了,而你四处无援。” 唐清安不置可否,突然动了一下。 舆图海上的一条白色“游龙”的“龙头”,落子于镇江各处,拿掉了上面的黑子。 “救还是不救?”唐清安好奇的询问。 刘承敏气急败坏,“你凭什么能吃掉镇江的黑子?” “凭你!” 唐清安从容不迫的继续说道。 “你才来辽东几日,所见所闻都觉得辽东没有希望,蛮族更会这么认为,骄心必起,因此我反而更有信心。” “蛮族才多少人?他的胃又能有多大?让他吞又能吞下多少?我不怕撑死他,就怕他胃口不够大。” 拍了舆图东南角的辽东,唐清安食指划了一条线。 “撑死他也就到这里。” 刘承敏紧紧的盯向那条线。 大哥的计划中,舍弃了沈阳,舍弃了辽东,定辽,海州,盖州,复州,金州…… “你疯了?” 这么多府州陷入敌手,境内一两百万的人口,这种干系谁能承担的住?别说现在的辽东经略位置不保,人头都要保不住。 “这叫做置之死地于后生,你都认为蛮族会大举进攻广宁,我偏偏摸他屁股,让他首尾不能兼顾,上千里地,他能留下多少人驻守,出其不意一枪桶他屁股,他敢不敢不回头?” 刘承敏不敢相信。 “一百几十万百姓尽入敌手,不出三年他们就能扩张数倍,你凭什么……” 第十七章 千户 “存地失人,存人失地,我不会留人给他,也不会让他安心发展,几千里的海岸线,就是他的命门。” 唐清安指了指自己那条“海上游龙”。 历史上,毛文龙收拢了四十万辽民,后勤的压力捆住了他的手脚,让他透不过气来。 而自己背靠四大家族。 只要自己做到收拢四十万辽民,独立成为一镇,还担心四大家族不会鼎力支持? 自己朝中有人,又有红薯玉米这些大杀器,只要稳住自己的后勤,三年时间练出一支可战之兵,到时整个辽东,自己想要去哪里就能去哪里。 蛮族十几万人,分守这么大的地盘,这些驻守各地的士兵就都是他的目标。 “给你一万人打他一千行不行?” 刘承敏无语。 大哥的口气好大。 他才区区一个百户,就敢想日后扔给自己一万人马。 “辽东目前的局势,需要朝廷乃至地方上下一心,坚守渐逼,先恢复实力,再伺机进剿,最后固守。” 唐清安无情的把白子扫落舆图外。 “谁也办不到,除非太上皇,皇上,官员,武将统统变了性子,朝廷不在争权夺利,地方不在欺压士兵百姓。” “二弟,不但你认为沈阳必失,我同样是这么认为的,而且我还认为会连辽阳都一同失去,你小瞧了蛮族的战斗力,高估了官兵的士气。” 唐清安最后向刘承敏说道,“等蛮族吞下这些地方,志得意满之时,就是你我成功之日。” 大海真有这么神奇吗? 因为大周严厉的海禁,刘承敏只能联想到江船,这种船如何能在大海上乘风破浪,只怕一波海浪就打翻了它。 “能不能成功我不知道,但是大哥你身上这股自信,的确天下无人能及。” 唐清安收拢了舆图。 自己并是不神。 论才能也只是中人之姿,并不是自谦,而是自知之明。 真正可靠的,是对红楼和原来历史的熟知。 而比那些英才厉害的地方,在于自己超越时代的眼光,知道更先进的科学。 就像那番薯玉米。 换成这个时代的英才,他就是才比天高,坚强如钢,也不可能知道这两样东西。 历史上清军初入关顺治时,福建的兴化,泉州,漳州三府的农户,用脚投票选择了红薯。 “遍洋皆种,物多价贱,三餐当饭而食,小民赖之。 宁化县县志里记录,“山乡皆种之。” “各府乡僻之处,民人多食番薯,竟以充数月之粮。” 到最后全国农夫都在种植番薯,因为这东西的产量,能让人吃饱饭,让家人吃饱饭,不再饿死人。 《晋江县志》,《仙游县志》,《福建通志》,《莆田县志》,《漳州府志》……皆有言。 “此物大盛,功倍五谷。” 番薯在哪一地传开,则哪一地不要十年就会人口暴增,因为不在饿死人。 西班牙人为什么要不远万里,从美洲带此物到吕宋种植,吕宋难道没有农作物吗? 为什么又严格防守了几十年,专门在码头设防严查有没有人偷带此物,不就是因为知晓此物的厉害吗。 掌握时代的信息,这就是自己的势,任尔天才了得,也违抗不了大势。 所以自己才这么自信。 不管辽东局势糜烂到如何,自己最后都能一一收拾。 至于关内。 唐清安露出了微笑。 好久没有看到大哥露出这股迷之微笑,刘承敏暗叹,这就是大哥的魅力所在。 自己和三弟,不就是折服在这股迷之自信的气度里吗。 把内心的彷徨和愤怒全部丢弃,刘承敏躺回炕上,闭上眼睛轻松了好多。 “明日还要赶路,安心歇息。” 夜深人静。 第二日起床洗漱一番,陈策带着去辽东都司,领了勘合后离开辽阳城。 因为陈策的要求,回去的路上到了盘山,前面不在同行,乌进孝和唐清安分别,临行前嘱咐,等安顿好了就去大黑山看他。 这一路来多亏了舅舅,到了辽东后,又是因为舅舅的关系,领了司务陈策的大人请。 如果真的不幸把他调去沈辽前线,的确是有性命之忧的。 前世历史上辽阳陷落,毛文龙命大逃了回来,如果调自己去沈辽前线,兵败如山倒时,能不能逃回来就要靠运气了。 而自己最不喜欢赌运气。 一路顺利。 唐清安和刘承敏原路返回,回到广宁右屯卫,但是同知外出山东公干,要个把月才能回。 因为辽东都司处的手续公文都已办好,指挥使司经历司的经历收下他们的文书,打发了他们直接去右屯卫前屯所。 在治所里,见到了上官千户李彪。 唐清安和刘承敏跪下磕头。 李彪笑着让两人起身,“早就听说外调了两人来我的治下,听说你们来头很大啊,透个底给我。” 果然是武夫,说话不绕弯。 “大人说笑了。” 李彪闻言冷下脸,直接开口威胁。 “我可不是跟你说笑,你有什么来头,趁早告诉我,我好思量一番如何待你,别最后又怪我不留情面。” 李彪是世袭的千户,这片地方实实在在的土皇帝,对自己的手下,早就习惯了作威作福。 卫所是世袭制,突然外调了两人来,所里人都很诧异。 毕竟是自己的属下,李彪不想试来试去,所以直接询问。 在离开神京前,贾珍就透露过,贾府在山东承宣布政司还留有关系。辽东都司在建制上,属于山东承宣布政司管理。 山东承宣布政司和右屯卫关系隔的太远,和右屯卫前屯所千户那就更远了。 虽然高层有人,却因为地位太高,自己地位太低,反而力有未逮,短时间内是无法关照到唐清安的。 所以贾珍要求唐清安,务必参加明年兵巡道的武举,而且必须夺得名次,这样他才好使力。 对自己升官的事,贾珍表现的比自己都还要急。 眼前的军户并不能决定自己的前途,但是到底是自己的上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和我兄弟是金陵人,皆是白丁,两个月前到神京,上个月兵部办好的手续,来辽东的路上,又去了都司然后来赴职,路上总共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 好像什么都没说,又什么都说了。 千户露出一脸的震惊。 第十八章 东海堡 他娘的,兵部是他家开的? 千户深吸了一口凉气。 知道其中的厉害,脸上露出了客气,没有怀疑对方扯虎皮拉大旗吓自己。 他们的履历,回头去司里一查就能查到,做不得假。 真没有想到啊,自己下属中来了这么号人物。 到底是走的谁的关系? 随后热情起来,主动为他们讲解规矩。 “你们现在虽然改了籍,在辽东都司入了册,但是卫指挥使司这边还需要打点一番,才能顺利的袭职。” “你们在司里可有认得的人?如果有人关照的话,可以省笔不少的开销” “有,但是出去公干,不在司里,要不少日子才能回来。” 唐清安知道辽东都司舅舅替他打点了一笔银子,回来的时候,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接受舅舅要给的银子了。 这不是小钱,舅舅一大家子人的开支,并不是很富裕。 自己身上还有一百多两银子,二弟身上的十几两银子,加起来应该够用。 千户告诉他们,等那人回来再去司里办袭职的事情,手续在辽东都司已经办好了,卫司里只不过拖着不办而已,职位却是跑不了。 留了他们在千户所休息,命人去通知东海堡的总旗来迎接他们的上官,先让他们去地上上任。 领了千户的人情,唐清安和刘承敏只坐了一个时辰,从外面就跑进来两人,进门后磕头。 “属下右屯卫前屯所千户所旗下总旗周吉。” “属下右屯卫前屯所千户所旗下总旗李敦。” “拜见唐百户,刘百户两位大人。” 唐清安露出笑容,使了眼色给刘承敏,刘承敏上前热情的扶起二人,笑道,“原还想着等我们吃过饭你们才会来,没想到这么快。” “千户所的厨子手艺不怎么行,属下来时已经交代家中杀鸡宰鱼,请两位大人赏光。” 周吉等李敦说完,在一旁帮衬笑道,“李敦家的内人,手艺一绝,连千户都曾去他家吃过饭,好一番夸赞。” 既然二人如此热情,唐清安刘承敏顺水推舟,四人出了千户所,坐上两人赶来的骡车。 到了李敦家中,已有十个人在等待,拥出门来跪了一片,原来都是百户所中各小旗。 百户所里,总旗两人,小旗十人,都到齐了,没人敢不来迎接新的上司。 军户里是一个封闭的团伙,祖祖辈辈世袭军职,原来的百户幼年在野外拉屎,唤野狗来吃,结果狗突然咬了一口,从此伤了根基绝了子嗣。 去年病故后,卫所里的人吃了绝户。 百户家中的远房亲戚们动了心思,都在走关系想要承袭,没想到会调入外人。 据闻新来的百户背景很深,但是到底有多深却没人知晓。上官背景深厚,众人心思复杂。 唐清安和刘承敏被众人簇拥落座,先是各自介绍了一番,随后一个小旗为众人倒酒。 “我们先敬两位大人一杯,祝二位大人前途广进。” 李敦带头,众人起来纷纷举杯。 唐清安纹丝不动,笑道,“向我敬酒可以,但是得坐着喝,非要站着喝,那就先喝两杯。” 你们不知道百户为人,最不喜繁文缛节,年轻的时候在薛家就是如此。” 刘承敏在一边笑道,见状,周吉陪着笑脸,“大人都发话了,当然听大人的。” 众人纷纷重新坐下,唯有李敦弯着腰,举着酒盅毕恭毕敬。 “属下不知大人的规矩,实在是无心之举,现在自罚三杯,以示敬意。” 李敦面不改色,一连三杯酒下肚,却还是晃了晃,被身旁的一名小旗扶住。 “好酒量。” 唐清安亲自赞道,周吉领着众人出面,再次向唐清安敬酒,李敦酒意还未下去,又忍着痛苦再喝一杯。 酒喝了一轮,众人都已熟知对方的脾性,不算特别难打交道,气氛更加热烈。 此时,从屋外进来一名少妇,身后跟着一名十五六岁的女孩,端着热气腾腾的蒸鹅,和美味的鱼冻。 少妇和女孩来到唐清安和刘承敏两人中间,把菜放在桌子上,停留了片刻。 “大人见笑,乡里人粗鄙,这是我贱内和侄女,还不快向两位大人行礼。”李敦面色通红,满嘴的酒意。 等唐清安点点头,妇人暗自挤了侄女靠前,见百户没有复杂的心思,才领着侄女下去。 “刚才提起薛家,不知道是哪个薛家。” “金陵薛家。”刘承敏稍微透了下风。 “咱们今日只谈吃喝,不谈其他,以后都是一个锅里吃饭的兄弟,我来敬大家一杯。”唐清安笑着举杯。 众人纷纷附和。 末尾的时候,周吉和李敦,分别请唐清安和刘承敏到自家居住,所里的公房比不上家里舒服。 唐清安和刘承敏谢绝,最后被众人送到百户所的公房,早已经被人打理的干净。 被褥叠放的整齐,都是新购置的,火炕也安排烧了起来,最后专门留了两个老军户打下手。 第二日,周吉和李敦早早的来到所里,开始正式介绍起屯所的情况。 百户所最初分配的五千余亩军田,加上历年来开垦的土地,实际有六千亩,但是在账册上只有了三千亩。 军户名册上一百余户,去年又逃了三户,如今百户所实际只有不到八十户。 除去本所勾选到山东各地服役的正丁,前年派来本所服役的外地正丁受辽东都司的借调,改去会安堡服役,结果沦陷在蛮族手里,不知道死活。 唐清安只带了耳朵,并没有发表意见,见状周吉和李敦暗自松了口气。 等两人离开,刘承敏笑道,“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一个百户所竟然糜烂到这个地步。” “要不去地方走走吧。” 唐清安摇了摇头。 “你一个人随便找个借口四处去看看,我们两个人一起的话,容易引起猜疑。” 刘承敏点点头。 “来之前只想到前线危急,没想到最后才发现,你却成了大地主了,这趟可真是发了财。” 军田成了私田,军户成了佃户。 “上下都是如此,你我又能如何。” 东海堡名册上只有一百余户,按照朝廷制度,每军户分军田五十亩,在国之初是足够使用的。 但是事务不停的变化,历经百年繁衍下来,家家子孙繁衍,田地早就不够使用。 加上军官侵占军田,奴役军士,逃离者众。 每户要出一正丁,在军中服役,出一继丁,平时从事生产养家,一旦军中正丁跑了或者死了,这个继丁就得进入军营勾补。 而且正丁都是调去外地服役,像唐清安的百户所,本土几十名正丁就去了山东各地,这是朝廷防备武将的制度。 最后卫所军丁的总数,大周承袭大明,一样是保密的,连兵部尚书或者专司纠察的御史都不知道。 只有各卫所的主官才晓得实际情况,这就更给了武官们操作的空间。 刘承敏这段时间到处转悠,脸色一日难看过一日,而唐清安跑了千户所两趟。 “什么军户,都是饥民。” 正好撞见唐清安回来,刘承敏沉不住气了,“你就不想办法改变下现状吗?” 第十九章 同僚 “你老是这么心急。” 唐清安看着东海堡历年的粮册,以及往年下发来的公文,所有所思的印照内心的想法。 东海堡靠海。 东海堡的军户,有在沿海捕鱼的活动,但是因为大周严厉的海禁政策,船只简陋多为自造,只能在沿岸附近海域捕捞,渔获用以果腹。 想要发展,要么开垦周边荒地,要么靠山吃山,靠海吃海。 荒地不是那么好开发的。 离水源近的地方都已经开垦完,不是军田就是地方大户的土地,除非修建水利,才能继续开发新田。 只靠田亩的收入,十年里都不要想弥补上建造水利的花费。修水利需要官府以及地方大户的支持,才能修的起来。 这是短期赔本的买卖。 最难的地方是,东海堡周围剩下的些边边角角,投入与对比更是不成正比,对目前的自己来说得不偿失,也不是自己能办到的。 那么想要获得更多的粮食,就要从海上来。 而海上捕鱼,除非有大船。不然靠着小舢板,只够自己的吃食,做不到富余。 建造能出海,对抗海浪,装下数千斤鱼的渔船,也不是自己能做到的。 唐清安思索着从何处下手,辽东都司的陈策能否帮忙,还是去拜见同知大人,更或者走更上层的路线。 “唉。” 刘承敏叹了口气,东海堡所见所闻,只令他感到有气无力使,内心烦闷。 自己跟大哥讲过几次,结果他只往千户所里跑,对自己反应的问题不闻不问。 “一口吃不成胖子,我和你说了那么多道理,为何你就听不进去了。”唐清安放下手里的粮册。 “你去通知两位总旗,让他们带领各自的小旗,明日来所里见我。” 打发走了刘承敏,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唐清安嘴角一晒。 到底只是十七岁的年轻人,从金陵繁华之地,来到这鸟不拉屎的蛮荒,心里静不下来属实正常。 东海堡其实就是一个庄子。 散漫在这片摊上,房屋多为木质,只有不到四成才是石头或者砖石搭建,有山坡有泥滩,放眼望去,北边是田,南边是海。 百户所里。 周吉,李敦和十名小旗已经到齐。 所里有几个老汉,常年在百户所里干活,扫地烧水,砍柴洗衣做各等杂活。 火盆里的木柴烧的旺盛,前几日下了一场下雪,天气更加的寒冷起来。 连刘承敏都不愿意出去转了,昨日一整日都呆在屋里烤火,难为他呆得住。 听老汉闲聊,估计要不了几日就会下场大雪,到时候就很难在户外活动,一直要等待开年才在路上走的稍微轻松些。 趁着没下雪前,跟刘承敏找份事情做,不然得无聊死他。 十余人把屋子塞的满满的,不敢把门窗堵死,寒风呼啸的声音,让众人情不自禁紧了紧皮袄。 新来的百户最近不是往司里跑,就是往千户所里跑,他们是喜闻乐见的,李敦已经打听到了,金陵薛家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原来是世袭的皇商,确实富贵非凡。 李敦打听到薛家势力不小,不是普通的皇商,为书香继世、豪门富贵之家,不可轻易得罪。 但是到底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一撇,李敦把消息又告诉了周吉,没多久众人就都知道了。 “都司下发了公文,命各卫各所准备入伍,去辽阳听从安置分营,你们回去后,把手下兄弟都召集起来,明日开始为期三天的操练。” 唐清安回头又吩咐刘承敏,“这三日的操练由你负责。” 众人面面相觑,内心揪起,见众人都不说话,唐清安向众人解释。 “我们提前做好准备,万一调令落到我们处,抽调了我们,介时也不会匆匆忙忙手忙脚乱。” 众人更加心慌了,这两个月都在传这个消息,传闻北镇那边的卫所都已经出发了。 自己这里久没有动静,原以为不会抽调他们处,结果新来的百户还是带来了这个坏消息。 “头,你难道不去找千户说说情?万一调我们去沈阳,那可是苦差事。” 等周吉说完,李敦继续说道。 “我听说其余百户最近都在往屯里跑,想着法的向千户推诿,咱们落于人后,很可能就调我们去了。” 众小旗也七嘴八舌,说哪家偷偷向千户家送礼,哪家又有什么关系,千户估计会留情面等等。 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在要求唐清安也去千户那里走动,不想自己被调去沈辽各处。 “都司衙门自会有考量,就算调我等去沈辽前线,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你等世代军户,如此畏战,岂有此理。” 刘承敏出面,喝住了众人。 见试百户发火,新官上任三把火,谁也不想触这个霉头,纷纷低下头不再言语。 “既然都没有话说,都回去准备吧。” 唐清安见场面安静下来,一锤定音,随后笑着宽慰众人。 “私底下里,你们有什么难处,我能谅解的都会谅解,但是在公事上,谁也不能耽搁,否则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众人皆称不敢。 等众人离去,刘承敏露出不满。 手下丝毫敢战之心都无,皆胆小怕死,这等形势下,再多的谋划也是一场空。 “都是帮什么货色,大哥,你让我操练他们,我话说在前面,你可别指望有好结果。” “都吃的太饱了。” “都是世袭的职位,大哥能有什么主意?” “那就送走他们。” “怎么送?” “等我写封信。” “那我明日的操练?”刘承敏询问道。 “朽钝太久,磨磨他们内心生锈的锁,有能用的你就记下。” …… 第二日,有军户来送信,告知千户宴请诸百户,向唐清安透露这是惯例,算是年关前的一顿年饭。 唐清安留下刘承敏,独自骑马去前屯所。 到了才得知,这顿饭不是白吃的,还需要送钱,谁晓得吃顿饭还会出幺蛾子。 唐清安一脸的难色,现在骑马回去拿钱,一来一回肯定来不及了,正纠结的时候,一个陌生汉子笑眯眯的走了过来。 “你就是唐清安唐兄弟吧?” “抱歉,在下眼拙,请问阁下是?” “哈哈哈,我叫陈凯武,和你是同僚,都是李千户手底下的百户,我年龄比你大,不嫌弃的话,你我兄弟相称。” 陌生汉子太过热情,热情中能感受到一股拘谨,唐清安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第二十章 饭难吃 “我姑舅是北镇节度府书吏,我曾在北镇姑舅家中,和你舅舅喝过酒。” 原来如此。 唐清安恍然,舅舅所在的大黑山就属于北镇。 北镇节度使相当于历史上的总兵,地位要略微高一些。 像王子腾是京营节度使,是天下节度使之首,不同于地方上的节度使,又承袭爵位,等同于前世的总督。 陈凯武早就想结交唐清安了,不过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他的姑舅和乌进孝两人家近,因此交情不菲,比其余人更晓得数千里之外的金陵形势。 辽东没几个人还记得什么四大家族,靠着姑舅的便利,他比旁人更知晓此人的背景。 有人以为他只不过是乌进孝的外甥,有人打听出他是薛府的跟脚,还有人听说他和辽东都司有牵扯。 姑舅明白无误的告诉他,此人走的是京营节度使的门路,还是宁国府出来的人,目前的百户之职绝对只是个过渡。 既然如此,陈凯武当然想要深交此人,说不定也能借机攀上他身后的关系呢。 “走,我们一同进去。” 千户家的人在门外接待,先引了两人去了一处内室,里面有个记账的先生。 陈凯武熟练的取下褡裢,里面掏出一把碎银子,唐清安估摸着有五六两的样子。 记账的先生记了一笔,抬头看向唐清安,见他没有动作,眼神透出疑问。 唐清安正想解释,陈凯武哈哈一笑,又取了一把碎银子出来,记到唐清安名下。 感激的看了陈凯武一眼,千户家里人这才带两人去客厅。 “谢谢陈兄,小弟我回头就取了银子还给你。” “不急,你我日后攀交情的日子还多的是,这点小事何必客气。” 进了厅里,屋里摆设不少,两旁已经做了七人,各自聊天喝茶,见到进来人纷纷望去。 都是前屯所的百户们,陈凯武笑呵呵的向众人打招呼,同时介绍唐清安。 原来就是他,众人恍然大悟,唐清安一一向同僚们见礼,诸人都很客气。 又坐了片刻,陈凯武正小声介绍着千户所的人情世故,如某某百户是什么时候袭的职云云。 终于又闯进来一人,满脸的络腮胡,魁梧有力,看清楚了来人,众人不约而同都安静下来。 那大汉视若无睹,大喇喇的找了个空位置坐下,拿起茶杯也不管是谁的大口就喝,旁边的百户一脸的无语。 “这位是马玄,此人得罪过千户,两人不对付,你最好离他远些,以免惹火上身。” 原来如此,这等做派这就不奇怪了,唐清安微微点点头。 十个百户都到齐了,千户家里人笑着进来,“请各位百户移步。”带领诸人去宴厅。 宴厅比较空档,摆放了三张方桌,千户的家人,竟然把新来的百户安排上了主桌,诸人坐定后,没多久千户就进来,一脸的笑容。 唐清安跟随众人起身迎接。 “坐,坐,坐。”千户当仁不让的坐在主桌主位上,抬手示意,一脸的兴致勃勃。 “今晚这个屋子里的人,只能横着出去。” “哎哟,我的头啊,我今天可喝不了多的酒。”副桌上有百户笑着解释。 不等千户发话,他身旁的百户笑道,“一年到头才有这顿年关饭,你就是天大的理由,今天也得喝趴下。” 几人说笑间,丫头们端着佳肴进来。 鳖、蛤、螺、蚌、狐、兔、鼠、雀…… 一名丫头上菜的时候,主桌上一百户突然拍了一下她的臀部,笑眯眯的看向那名丫头。 那丫头受惊,羞红了脸,小声喊道,“叔。” “我送你来千户家,你家里人还不愿意,费了我老大劲,在这里吃喝无忧,今日见到你都变了样,如今可不怨你叔叔了吧。” 丫头不答,低着头跟着其余人出去。 百户回头笑着向众人解释,“这丫头是我所里的人,还是我送她来千户家做事,跟她家说以后吃穿不愁,如今都胖了。” “你也算是做了件好事了。” “这丫头长得不错,难怪千户喜欢你。” …… “哼,把人家父亲打的卧床一个月,原来是这样的好人。”最外面一桌,络腮胡大口吃菜,头也不抬的讽刺。 主桌的百户脸色冷了下来,本想反唇相讥,但是想到此人不依不饶的性子,肯定会吵起来。 但是就这么忍受这口气,又觉得没有面子。 “来,大家一起喝一杯。” 千户举起酒杯,看也不看那络腮胡。 “今日请大家来共聚,一则一年来一起为朝廷做事,功劳不谈,苦劳肯定是有的,所以大家共勉于此,我替朝廷犒劳诸位。 二来嘛,辽东都司抽调各卫所入营的事,想必大家都有所耳闻,不瞒大家,我这里已经收到卫指挥使司佥事的公文。” 众人纷纷变色,连陈凯武都下意识握紧了拳头,全神贯注的看向千户。 各卫所平时在地方屯田,遇到情况后,则抽调兵丁入营,百户一样如此。 按照传统,例如辽东的卫所军户,抽调后也是发往陕西,山西,甘肃等地效力。 驻扎沈辽各重地的营兵,以前就是从千里外的地方抽调来的,不过因为蛮族的原因,加上朝廷连番损兵折将,已经无力顾及传统,开始抽调本地卫所兵。 他们这里离沈辽远,本以为都将近年关了,庆幸轮不到他们,结果怕什么来什么。 看到百户们的神色凝重,再也没有了先前的轻松之色,千户李彪也叹了口气。 “头,到底怎么个抽调法,你跟大家伙说说。” “十抽五。” “嘶……” 不少人吸了口冷气,有也有暗自庆幸,自家和千户关系不错,不会抽调自己。 “头,我所里的情况你清楚,正丁派了出去,余丁没剩余多少人。”有百户求情。 “你要去入营做将,我的名单已经报上去了,差了多少人,没有轮到的百户所出人补,大家齐心度过这个难关吧。” 那百户色如以缟,犹如霜打的茄子。 等千户念完名字,此刻再也没有了先前欢乐的气氛,连千户劝酒众人都无精打采。 就算逃过一劫的百户,也要向抽调的百户所出人以补足缺额,谁也开心不起来。 唐清安面色平静,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百户所的结果,辽东都司户科司务陈策已经来信告知了他。 第二十一章 陋习 整个晚宴最后大家都很难受。 最先得知自己上了名单的百户,一杯接一杯在桌子上喝醉了,当着众人的面,竟然开始大哭。 他是此地世袭的武官,一大家子人想走也走不了,只能等死而已,拉着千户的手,让千户很是狼狈。 “老奴肯定要打沈阳,老大人你我共事一场,看着我多年孝敬的份上,能否想个法留下我。” “呸。” 络腮胡马玄鄙视的说道,“沈阳背后就是辽阳,乃辽东都司所在之地,左右前后有东宁卫,海州卫,盖州卫,复州卫,金州卫,定辽卫,沈阳卫,好几万人你怕个什么?” “别看那里卫所多,全是样子货,你我还能不明白吗?我其实不怕死,但是我怕白白送死啊!” 那百户一脸的委屈。 “平日里你们只懂贪索造孽,军户为什么逃离?你们谁家不是占了上百亩田?加上你们手底下的小旗们,还有私下的做人情,军屯的军田被你们分了多少! 军田不养军户,被你们租给民户养肥了自家,现在有事情了,又胆小怕事,国家迟早毁在你们手里。” “够了。” 马玄说的难听,千户李彪冷眼望去。 “只有你是好的,所以送你去前线,如了你的意,你好好的报效国家,早日立大功,做我的位置。” “早该如此。” 马玄毫不客气的起身,头也不抬的离去,丝毫不留情面。 “这家伙从小就是异类,大家别跟他一般计较,跟他使气不值当。”陈凯武笑着说道。 名单中没有他,他往日就和千户处的不错,该少的孝敬从来不短一分,加上北镇那边有点小关系,并没有意外发生。 又看了眼身侧的唐清安,暗自佩服。 辽东都司下的专文,正月会在东海堡派军匠建立军所,制造生牛皮盾甲,滚马牌,镰火箭,火砖,火熘,火鸦等器具。 命此处百户所驻守,协防军所安危。 不愧他身后的大背景,这么大的手笔,谁能想的出。 出了这档子事,酒席没多久也散了,夜深路滑,众人都去了千户为他们准备的客房歇息。 陈凯武见唐清安房间亮着灯,找了过来聊天。 “其实那个马玄倒是卫所里少有的有好战心的武将,只不过他的头脑比较简单,不懂如今的形势。” 唐清安笑了笑。 上至辽东都司,下至各处百户,皆毫无战心死气沉沉。 他们的畏战之心,唐清安能理解。 卫所兵制承平百年,法制荒怠,贪索无度,如今维护下地方治安,抓捕些毛贼乱民还可用。 但是想要和蛮族打仗,却是力有未逮无能为力,去了确实是白白送死。 就算换成唐清安是千户,也不可能凭白练出一支精兵。 想要练出一支精兵,从武器装备,到钱粮补给,最重要的是让士兵有舍生忘死的氛围。 而后者才是最重要的因素。 士兵不畏死。 这种士气绝对不是些银粮就能塑造出来。 两军交战,箭矢刀锋悬在头顶,士兵能无视身旁的死亡哀嚎,毫无畏惧的整齐迈进,背后的支撑因素需要的太多太多。 想要改变卫所的情况,需要扭转方方面面的陋习,而朝廷自有制度,如何会让武将随心所欲的治理治下。 就像那千户,他也只是一个传声筒,不可能随意改变卫所。 自己又如何不是呢。 能随着自己的心意打造军队的将领,那是军阀。 那自己能不能成为军阀呢? 能。 学习毛文龙即可。 在敌后方建立根据地,不受朝廷牵扯,又能获得朝廷支持,这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陈兄说得对,我上任之初,清点我治下军户,一样不剩多少,只不过如今不同以往,不能再像以往那般按部就班了。” “你有什么想法?” “我想要补足正丁。” 这可不是简单的事,军田早已被瓜分干净,造成了事实,想要补足正丁也不是一个百户所能决定事。 “粮资何来?”陈凯武一针见血的问到。 “正要向陈兄请教。” 军户和民户不同,一般民户按照大周黄册统计,平均为六七口人一户。 但是实际情况远远不止如此,例如按照兴献朝,也就是太上皇当皇上的时候,大周更新黄册,统计全国只一千万户出头,人口六千余万人。 这个数量和历史上的大明差不多,没有多大的却别,毕竟两者都是同样的制度。 因为修造黄册的时候,相关的官员大多抄照旧册,甚至胡乱填写的。 例如金陵附近的吴江县。 太祖朝该县的黄册人口就有三十六万余人,兴献朝重新统计后,竟然只有九万五千人。 将近百年的太平年景,人口竟然锐减了七成,可见当地官员是胡乱填写的。 实际的民户,很多家里一户十余口,甚至六七代人都不分家。 按照原来的历史,后世的史学家,不少人给出的结论,明末清初之际的人口谷底,约12亿左右,美国的普林斯顿学者则指出万历朝巅峰有342亿人口,英国剑桥大学的《剑桥中国明代史》中,认为大明万历末期是15-175亿人口。 唐清安在金陵的所见,以及到辽东一路的观察,更加倾向于后者,估计在15-175亿人口。 这个较为准确的数字,整个大周,估计也就自己知道吧。 而军户 整个东海堡军户不到七十户,人口也只有三百七八十人,比民户一般人丁数少了一倍有余。 如果调了正丁过来,这七十户不但要承担卫所的开支,还要再养百余人,如何养的活? 这也是为何一两年了,前屯所各百户都闷头不语的原因。朝廷最好一直都不要调人来,众人都省心。 只不过形势变化的太过,谁也没想到辽东都司竟然从辽东卫所抽人,不但违背了旧制,也令诸百户叫苦,手里没人。 “我所里实际有六千多亩军田,被总旗小旗还有本人,甚至千户瓜分了两千亩。 剩余的三千亩,除去上缴的,只够军户们糊口,还有一千亩被卖给了地方……” “你可别打这个主意。”不等唐清安说完,陈凯武当即挥手打断唐清安的话,语重心长的劝诫唐清安。 “这些田实际上已经是别人的了,算不上军田,你如果要动这件事,辽东上下都不留你。” 陈凯武认为于公于私,自己都要打消唐清安危险的思想。 “这些田主都是本地乡绅,谁家没有个十亲九眷的做官,都是本地的坐地虎,井水不犯河水,你可别小瞧了别人。 而且你做的事情,是犯众怒的事,就算你有贾府的关系,能护得住你,但是哥哥很肯定的告诉你,辽东这块地方,你是呆不了了的。” 唐清安明白了,于是改口问道,“如果我把我名下的田拿出来呢?” 陈凯武摇了摇头,仍然否决。 第二十二章 妒忌 不知不觉中,两人聊到了下半夜。 原来,陈凯武只是看上对方的背景,如今晓得了,眼前的小老弟有大抱负。 虽然念头有点吓人,竟然有想动卫所传统旧制的心思,不过也不是不听人劝的主。 在自己的劝说下,没有坚持己见,而是打消了不切实际的想法。 有点那马玄的影子,不过又不像马玄那般不识时务,太过较真反而落了下乘。 唐清安也重新认识了陈凯武,原以为只是个见风使舵的人物,却是知晓进退,恪守底线的百户。 “你背靠贾府,又和京营节度使的关系,应该骑驴找马。”见唐清安还没转过弯,陈凯武指点道。 “像这次抽调各卫,我能逃过这份差事,走的是我姑舅的路子和往日与千户的情分,明眼人看在眼里,履历上终是不好看。 而你却不同,有辽东都司派的差事,谁也说不出二话来,而且做好了这件事反而有功,这才是阳谋。” 唐清安明白了陈凯武的意思。 贾,史,王,薛四大家,盘根错节遮云弊日,涉及的人事太多,和他们牵扯太深,自己也拿不准日后会怎么样。 例如太上皇和皇上的站位,贾府因为当年的错误,如今更像是一个靶子。 十年内可以借势。十年后呢? 所以唐清安即想要占好处,又不想要惹麻烦,谋划着逐渐自力更生,以免日两家难以分离。 陈凯武没想到自己这么远,得知自己想要补足正丁,则指点自己走上面的关系,不要盯着下面,容易为自己惹下祸事。 虽然两者出发点不一样,但是唐清安已然通透了。 自己想要学毛文龙,但是毛文龙历史上才能出众,先是从军十余年,对辽东地势,夷情洞悉于心。 连著名的军事家熊廷弼都夸赞其人,熟知地理,善兵法攻守奇正之术,实乃武将中有心机,有见识,有胆量,有作为者。 自己胜在于信息,想要和毛文龙拼才能,确实是以短击长。 明明自己的优势在于贾府,却又顾虑其结局,想要另辟途径,实在是拣了芝麻丢了西瓜。 等自己顺利建立“东江镇”,成为一镇节度使,还怕不能改变贾府当家人的决定,乃至改变历史的走势吗。 见唐清安脸色轻松起来,陈凯武笑道,“如今可想通了。” 两人相视一笑。 第二日,从千户家中出来,两人告别。唐清安回到了自己的百户所,老远就见到一群人在操练,衣甲旧破,武器杂乱不成阵势, 不想打扰刘承敏,他绕了个弯回去公房。 公房的里的差夫见到百户回来,提着炉子里的水壶,随后进来置换了热水,见百户没有吩咐安静的退下。 昨晚喝了不少酒,又和陈凯武聊了半夜,只睡了两个时辰,只感到身子疲惫,去了炕上躺下歇息。 …… “你当初没有想到,如今又怨恨起我来,怪我不跟你走门路,便宜了你表弟。” 乌进孝指着次子喝骂。 乌忠梗着脖子满脸的不服气。 得知表弟竟然成为了世袭的百户,还有辽东都司户科陈策世叔的关照,在广宁稳如泰山,他立马就羡慕了。 “我以为会是入营当兵做个小将,谁晓得会是成为世袭的百户,还是在广宁那块地方,比我们离沈阳都还远。” “那是老爷的赏识,花了大力气帮他。”乌进孝解释道。 “老爷能认得他是谁?总不是看在我们乌家世代忠心的情面上。”乌忠越说越怨愤。 “早知道老爷会给这么大的恩情,爹你当时就应该改口,而且本来就是我乌家的东西。” “你懂个屁。” 乌进孝看着次子不要脸的模样,气的要动手打他。 见状,乌忠躲开到门口,乌德挡住老爹,回头向乌忠说道,“你看把爹都气成什么样了,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说再多还有什么用。” 有大哥在,乌忠并不畏惧老爹,知道他大哥会帮忙拦着。 “大哥,你是我大哥,我不和你争,乌家的东西给你,我不埋怨,但是凭什么给外人?” 这也是实话,大哥对他们一向大方,虽然有时候也比较较真,但总体上对弟弟们都很关照。 见大哥不说话,乌忠又开口道。 “世袭的百户啊!咱们北镇的百户,哪家不是上百亩田?咱们乌家这些年,统共也才攒了不到三百亩地。” 乌德也听得心疼,内心颇为惋惜。 “咱们家的地租给别人种,收租后减去家中口粮,一年也才七八十两银子,哪像那世袭的百户,虽然才百余亩地,但是有军户可以白白使唤,吃住不愁,就算扣去公中用度,每年至少还能存下六十几两银子。” 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北镇百户哪家做事他们家没去过,都是知根知底的。 乌德听得连连点头,竟然也开口埋怨。 “爹,帮衬表弟理所应当,我也赞同,但这回您老人家的确是大方过头了。” 听到长子都埋怨起自己,乌进孝这回真气了,指着门前的次子。 “你进来,我不打你,我好好跟你们掰扯掰扯。” 乌忠犹豫了一番,才慢吞吞的走了进来,见老爹没有骗自己,才站到大兄身旁。 乌进孝坐回炕上,乌德坐到另一头。 “咱们家的能力,你们都清楚,世袭百户的事肯定是办不到的,对也不对?” 乌德点点头,这话没错,乌忠想要辩解,被乌进孝瞪了一眼,到底忍住了。 “我一开始求老爷,老爷并没有应承什么,我原想着自己在辽东走关系,豁出去一张老脸,替你们表弟打点些银子,在北镇军营中为你们表弟谋得一个小职位。” “那为何?”乌德好奇了。 “后来还是老爷见了你们表弟,考较了你们表弟一番,是老爷被你们表弟的才能所打动,因此花了心思,还专门托了王家的老爷出面,这才有了你们表弟得世袭百户的军职。” “原来如此。” 乌德信了老爹的话。 这几年他当家管事,很清楚家里的家底,以及与各处的关系。乌家吃穿用度的确是不用愁,和北镇各方面的官面人物也有所交际。 求办点事情不难,但是想要运作百户这个层面,的确是不可能的事。 “以前姨母信中所言,薛家大爷都很赏识表弟,看来的确是真的,不是虚言。”乌德叹道。 乌忠还是不信,想到那世袭的百户职位,心里就犹如老鼠在抓挠。 第二十三章 鞭打 “老二,我是你亲爹,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又怎么会不把好处给你呢?而且我也知道你的为人,眼高手低,让你去军中你敢去?小心最后白白丢了性命。” “今年北镇抽调了那么多军户去沈辽防线,多少百户一路上哭丧着脸,你都忘了?” 乌进孝苦口婆心 “让我去做那世袭百户我就敢去。” “我看你是魔怔了,那是我能决定的?都说了是老爷的安排,你有什么能耐让老爷高看你一等?” “您别瞧不起我,明年我就跟你一起入京见老爷,我还就不信了,我难道比别人差不成。” “好,你记住你自己的话,往年你都是怕路上辛苦推脱不去的,明年你可别反悔。” 乌进孝的话音刚落,乌忠心里就犹豫了。 一路千余里,路上餐风饮露,这滋味可真不好受。 见到次子的模样,乌进孝内心暗叹一声,无可奈何。 “别赌气了,表弟也是自家人,事已至此,你又何必心心念念徒增烦恼。” 乌德知道自己二弟是个吃不得苦的,替他解了围,回头又向父亲笑道。 “爹说表弟开春后会来咱家,我到时候好好和表弟喝一杯,既然表弟是有出息的,我这个表兄,只要能办到的,当然会尽力支持他。” “这才像样,一家子人要团结,自己人都不一条心,如何能有出息。”乌进孝高兴了。 乌顺带着乌良在外面玩,见老爹和二哥不吵了,才回去准备吃饭。 瑞雪兆丰年。 乌进孝家的,领着大儿媳妇,和家里雇的两个使唤婆子,忙碌了整整半日,准备了满满一桌子的菜。 乌德领着弟弟,站起来向父亲敬酒。 乌进孝看着四个儿子,还有一个孙子,还有一个孙女,早就忘记了先前的不愉快。 “祝父亲健康长寿,万事如意。” “呵呵。” 乌进孝嘴角咧开。 “也祝你们平平安安。” 屋舍外,辽东的大地上,已经落下厚厚的积雪,一棵棵树上挂满了白绒绒的雪球。 道路也被大雪掩盖,看不出哪里是水沟,哪里是平地。 前段时日趁着下雪前,刘承敏操练了三日,就不再报什么希望。 所里的余丁,年级最大的已过五十岁,最小的才九岁,是百户所里的幼丁,因为其父病死在山东,家里无其余兄弟,所以把遗孤登记入册。 家里只有寡母,三十余岁的年龄,以前还有丈夫的月粮勉强度日,丈夫病死后家里就断了炊。 一个女人没有收入,家里还有一个儿子要养,在现今的时代,能靠着什么活? 唐清安把周吉,李敦骂了一番。 这件事情的性质太过恶劣,唐清安亲自盘查了百户所里的情况,最后有三家是如此。 没有二话,唐清安当众鞭打了两个小旗。 三家五个孩子,唐清安把这些孩子叫到百户所里,做些砍柴担水的琐事。 每个月发三钱零花钱,钱虽然不多,但是每日可以在所里吃饱饭。 至于他们偷偷的带吃食回家,唐清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认了他们的举动。 离百户所三里外的一片屯子。 一名十四岁左右的少年,领着弟弟出门,因为地上覆盖了厚厚的积雪,看不清楚道路。 门口的少妇穿着素色的粗裙,外套桃红袄,一脸的担忧,连声嘱咐。 “路上小心些,去了百户所里要听话,要勤快多做事,不得偷懒,好好看着你弟弟。” “知道了。” 少年领着弟弟拐了个弯,到了一户人家的门前停下脚步,弟弟紧张的四处张望。 确认了没有人,少年弯下腰,从雪地里刨出两块土疙瘩,往院子里一扔,随后撒开两腿跑,踩的地上的雪“咯吱咯吱”的响。。 弟弟深一脚浅一脚的跟在后面,腿短跑不快,心慌中摔了一跤,生怕被人追上,爬起来也不顾身上沾的雪。 “兔崽子。” 大门打开,出来一名汉子破口大骂,只看到远处的两个小身影,悻悻的骂了两句。 等到了百户所,两人冻的满脸通红,幸亏有新来的百户送的棉袄,不然早就冻僵了。 先去了后厨吃了饭,刘老汉让他们去柴房搬柴,今早百户大人说他中午要吃扁食。 几个孩子不等刘老汉吩咐,擦桌子的,去洗擀面杖的,烧水的……,已经动起手来。 等准备好了,刘老汉又带着大家做起来扁食,是猪肉馅的,切了整整十斤猪肉。 一个上午,包了近千个扁食。 “这能吃多久啊。” “百户大人太幸福了,天天都能吃扁食。” 说话的孩子一脸的羡慕。 刘老汉板着脸,他看到有小孩藏起来几个,因为有先前百户的吩咐,他虽然生气,也只能当做没看见。 等事情都做完,又吩咐小孩们去把院子里的雪铲干净。做这点活就能天天吃饱饭,刘老汉看来真是报应。 天天吃饱饭,几个小孩浑身充满了力气,没有丝毫的怨言。 忍着空气的寒冷,手上传来的刺痛也不感觉痛,只干了半个时辰就把院子清理干净,没有一个孩子偷懒。 寒冷的冬天,竟然干出了一身汗。 回到厨房,刘老汉果然已经开始煮起了扁食,看着热气腾腾的灶台,几个小孩挪不动脚步,盯着锅里口水直流。 “把这一锅送过去,不要撒了,小心烫。” 先前的少年,和另外一个差不多大的同伴,两人端了送去。 公房有七间半的房子,一处牲口棚子。 一间办公的公房,一间给了百户大人住,一间给了试百户大人住,一间厨房,一间库房,一间杂房。 百户大人和试百户大人往日都是一起吃饭,两个少年轻车熟路的来到百户大人处,看到大门半敞开。 进来后,百户大人在看书,试百户大人正在和百户大人说话,见到他们进来就止住了。两个少年低着头,安静的端上桌,恭敬的退下。 “一天竟然三顿饭,李如靖,你羡慕吧?” 李如靖看到同伴期盼的眼神,低着头没有搭理他。 娘说她祖籍原来是金陵的,外公是罪民,一家人发配此地,娘说那边的人富裕,娘小时候每日都吃三顿饭。 自己只知道新来的百户是个好人,不像以前的百户,以前的百户坏透了。 他来了之后,旗主也不敢再轻易欺负自己的娘了。 两人回到厨房,弟弟老远就看到自己,兴奋的跑过来,神情激动。 “刘叔说百户发了话,剩余的扁食分给我们带回家,说这几日路上不好走,放我们几天假。” 两人闻言连忙走进厨房,刘老汉果然已经分好扁食,扁食早就冻成一坨,分了三大包布袋,一边埋怨。 “真是报应啊,才做这么点活。” 第二十四章 忌讳 广宁右屯卫,位于大凌河口东岸,卫指挥使司置于锦县石山,单设卫城。 广宁中,左屯卫至于锦州西北边境,后屯卫远在义县,广宁右屯卫独在南,是大卫设五所。 年前,辽东都司突然下公文,要在东海堡改设军所,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 事情反常必有妖,指挥使任高,正月去辽东都司跑完年回来,仍然云里雾里。 并没有打听到,军所的事情是谁出手操作的,越是如此任高更加好奇。 来的人背景神秘,发生的事情也离奇。 自己治下小小的一个百户,连自己都打听不到跟脚,真是奇了怪了。 他去上面跑年,下面的人跑年到他这里,还有各处的乡绅吃请,和同僚互相间的拜年。 忙碌中把这件事暂时忘记了,直到卫指挥使司同知韩彬来到他家中拜年。 韩彬在卫所掌实权,负责广宁右屯卫所屯田、验军事宜。 一看到他,任高立马反应过来。 去年他从山东回到司里,就帮助那东海堡百户落实承职之事,自己真是骑驴找驴啊。 任高亲自来到堂外迎接韩彬,韩彬随着门子进府,看到迎接自己的上司,露出一脸的笑容。 两人进到大厅落座后,任高的长子亲自带着小厮送来茶水,点心。 “世叔,正准备去您那里拜年,不知道世兄在家否?”任高长子上前见礼。 韩彬笑道,“今年要科举,他从去年就开始闭门不出,反倒是冷落了你们这帮朋友。” “世兄乃我辈最有才华之人,早有功名在身,理应科举为重,我等不敢上前打扰,只等世兄早日高中,我等必定好好寻他热闹一番。” “这是正经。” 任高长子寒暄完就退了出去,客厅里只留下任高和韩彬两人。 “我治下来了个人物,韩兄可有教我?”任高主动开口,脸上露出笑意。 韩彬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碗。 这是景德镇官窑出产的特等瓷器,胎釉厚重,胎质洁白细腻,青花用料薄,呈色淡雅。 专人专窑烧制成,一年才不到两千套。 指挥使家里这套茶具,花了不少力气才得来的,向来不轻易示人。 韩彬轻指了指茶具,笑道,“往日里都见不到的东西,难怪今日轻易给我使用,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 “哈哈哈,一套茶具而已,回头让人送去给你。” “别,好鞍配好马,用这套茶具又要用好茶叶,凭白浪费功夫,我还是用我的好。” 韩彬打趣完,暗自沉吟了片刻,要不要如实告知。任高在主位上也不催,笑着看着同僚。 “是贾府的人。” 韩彬说道。 果然,任高的笑脸立刻僵住了。 有时候不知道反而是好事,知道后只会左右为难。 “这可是烫手山芋啊!” 良久,任高感叹一声。 韩彬点点头,认可指挥使的想法,的确是烫手的山芋。 到了他们这个层面,朝廷的一些忌讳,大致能得知一二,知道哪些事情不能碰。 贾府祖上原籍金陵,两兄弟乃大周建国的开国功臣,分别封为宁国公和荣国公。 风头一时无两,金陵系的领头人物。 后来周太祖在京城建都,召各勋贵入京赐府居住,随后在边陲之地赏赐土地。 变相的割裂勋贵和内地的联系,把勋贵的力量牵出腹地,置换到边地。 一则削弱勋贵的实力,二则巩固边境的安危,三则边军监视,三管齐下连消带打,成果很是见效。 到了太宗皇帝一朝,各勋贵在边地的力量发展了起来,又和原地有所牵扯。 贾府最为兴盛,联合三家世代结为姻亲,互相交错影响,结成一张牢不可破的大网。 不但重新笼罩了金陵,在当地恢复了往日的影响力,而且越发的坚实。 更为震撼的是,贾府在辽东也发展出不可小觑的势力,一南一北交相呼应。 其余勋贵也或多或少如此,不过都不如贾府强盛。 太宗皇帝后,朝廷开始重视勋贵的危险,连续打压勋贵力量,一直到太上皇登基。 太上皇少年登基,后来因为无子嗣,三十年前发生了立储风波,宁国府又站错了队,牵连了不知道多少人。 只辽东的文武官员,就去职了几十人,太上皇借此大开杀戒,从此勋贵衰落,再也不复当年的威势。 任高是辽东世官,如何会不晓得贾府的称号。 只不过这么多年来没有听到贾府的信息,乍然得知有点不知道如何应对。 这真的是要命的山芋啊。 贾府到底是何意?想要卷土从来吗? 不管他们是怎么想的,自己不沾不惹,绝对不要惹祸上身,瞅了眼韩彬。 这同僚胆子真大。 任高立马岔开了话题,不再提这件事,仿佛刚才问的人并不是他,提起一个月后的操备之事。 韩彬也懂事的转移话题,和指挥使谈了卫所里的公事,坐了片刻后起身告辞。 任高送到厅外,让长子送出去。 韩彬从指挥使家中出来,没有去其余地方,直接回到家里,没有打扰儿子读书,默默的回到书房。 打开一封书信,是辽东都司户科司务陈策写给他的。 看着信的内容,韩彬久久无言。 …… 唐清安整理了行李,牵出百户所的骡子,驾辕套上大车,车上装有一些干货,刘承敏在一旁相送。 “二弟,所里的事情就都交给你了,我这一番出去,估计至少小半个月才能回,我不在的时候,你的脾气可要收敛些。” 唐清安不放心的交代。 “你的事要紧,放心吧,我有分寸。” 大哥要去司里拜访同知,然后去他舅舅家拜年,年前就说好的事情。 人活着就离不开人情世故,为官更是如此。 自己现在能在东海堡站稳脚跟,跟自己的才华无关,跟这些人情有关。 再者别人帮了自己的忙,知恩图报也是做人的底线,自己想要成大事,更要懂得感恩,更何况对方还是自己的亲舅舅。 “你一路上要照顾好百户,也要把自己照顾好,这番百户带你出门,你可要多听多看。” 刘承敏回头对已经十五岁的李如靖教训道。 第二十五章 坏事 这一趟出行的目的,不但是要去舅舅家认门,以及去辽阳城拜访陈策。 人家帮了这么大的忙,无论如何也得亲自上门感谢。 还有一层想法。 大黑山小黑山属于北镇,北镇以东有镇远堡,靠近小黑山,堡外是蒙古。 按照原来历史的话,边境镇靖,镇边,镇远三堡,三百余里外属于蒙古部落的草场,兀鲁特部在此游牧。 蒙古左翼东迁后,在达赉逊汗的带领下,率察哈尔左翼,好儿趁,罕哈各部,瓜分了此处原来的朵颜三卫。 兀鲁特部属于蒙古左翼中一部,在察哈尔蒙古大部落中,属于末尾的部落。 虽然垫底,但是实力并不小,带甲空弦之士约满万。 蛮族崛起了,不光大周受到了威胁,蒙古左翼同样也感受到了威胁,历史上沈辽失陷后,两者没有继续敌对,转变为相互利用。 镇远堡则成为了互市的地方,蒙古左翼终明一朝想要的互市,以没想到的方式达成了。 互市啊。 虽然目前还没有发生,但是唐清安准备提前铺路,为日后在皮岛各岛建立东江镇夯实根基。 李如靖第一次赶骡车,得知义父要带自己出门,即高兴又紧张,怕自己做不好。 听到刘承敏的话,他连忙回应。 “二叔,我省的。” 这声二叔,叫的刘承敏头皮一阵发麻,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小子倒是会顺藤摸瓜的攀关系。 大哥虚岁十九岁,收了别人十五岁的孩子做儿子,有脸皮这么厚的吗? 两人都是光棍,媳妇还没有着落,大哥却先有了儿子,果然是大哥,什么事都是先兄弟们一步。 对于大哥的操作,刘承敏实在被惊了一把。 李如靖竟然识字。 他说是他娘教的,不过唐清安更看重这孩子的机灵。 没有得到二叔的回应,少年红着脸低下头。见状,唐清安嘴角笑了笑,坐上了骡车,和二弟告别。 牵着骡车来到宽阔的地方,少年动作生疏的跳上来,紧张的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握着木鞭子。 当车把式不是那么简单的,要熟悉牲畜的习性,像骡子就要定期钉掌。 要熟知牲畜的“脚力”,哪些坡能过,能走多少路。 熟练的操纵缰绳,手里的鞭子,以及各色口令。自己请教老刘叔,他说好的车把式,总能躲开道路上的坑窝,赶着牲口越过泥塘如履平地。 而在平整的地面上,想快就快,想慢就慢,驾驭自如。 像自己要跟着百户出门,难的是在繁华的地方,人员密集的街道上,如何不慌不忙的架着骡车,从人流缝隙中平缓穿过。 要是不小心碰了人,不但要赔钱,还为百户惹麻烦,耽搁百户的事,最怕的就是得罪了大人物。 老刘叔的一番指点,李如靖越发不敢粗心,刚出发就全神贯注,大气不不敢出。 路边还有残雪,李如靖额头上却开始冒汗。 “有时候你越是用力,反而越不能办好,试着放松些,可能还会有惊喜。” 听到干爹的话,李如靖点点头。 这一趟出门带上干儿子,唐清安准备摸清楚干儿子对那些方面有喜好,好因材施教。 前世作为小学教师,教了半辈子的书,就像自己亲弟弟们,以及结拜的弟弟们,他都教的很好。 对于自己的眼光,唐清安自认为不弱于人,颇为自负。 看孩子看他们的眼神。 这孩子的眼神很好。 嗯。 和二弟三弟比起来都不弱。 不过到底十五岁了,比不得他从小教二弟三弟,所以更需要言传身教。 终于到了卫城,唐清安没有去司里,因为数次拜见指挥使大人,都没有成功,已然知道对方不想见自己。 所以直接去了同知的家中,出来招待自己的是同知家中的老仆,告诉家里老爷出去拜访友人,不知道几时能回。 唐清安看了看日头,说愿意等一等碰碰运气,老仆遂引了他到大厅去坐,奉送了茶水。 刚坐了一会,进来一个穿着长衫的年轻人。 唐清安不认得他,那年轻人微笑的上前自我介绍了一番,竟然是同知的公子。 和同僚们闲聊的时候,有谈起过同知家的公子,此人颇为自傲。 同知的公子一心学业,没多久就要动身去京城赴考,如今是不见外客的。 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唐清安连忙见礼,说道自己是东海堡的百户,能顺利落职,多亏同知大人的情面。 “我知道你。” 简短的一句话,唐清安明白了,此人知道自己的来历。 “请坐。” 闻言,唐清安并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先等年轻人坐下。 不谈眼前人的父亲是自己的老上司,只论他举人的身份,就足以让自己以礼相待。 如果在京城他有幸中第,那就更不得了了,按部就班的情形下,日后自己见到他得磕头。 “听说阁下从金陵来?” “是的。” 摸不清楚对方的来意,唐清安比较拘谨。 “金陵城上西楼,倚清秋。万里夕阳垂地,大江流。”年轻人憧憬道,“真是个好地方啊,等我日后有机会,一定去领略一番风景。” “公子前途广大,定然有那机会。” 年轻人笑了笑,并没有过多的言语,这种类似的话他听了好些年,已经听疲了。 沉吟了片刻,他看向唐清安,决定卖个人情。 “辽东都司要在东海堡设军所的事情,可能要停了。” 这么大的事情,自己丝毫的风声都没有听到过,唐清安措手不及愣住了。 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连忙询问。 “冒昧请教,是什么原因?” 年轻人摇了摇头。 “这件事我不知道,我父亲也不知道,你最好亲自去找当初操手的人想想办法。” 自己托陈策的关系,才接上了同知的人情,对方身为同知的儿子,怎么可能不清楚,他在辽东都司的关系是谁。 这番言语隐晦,多半内情极为复杂,所以对方不愿意多言,过多的参与这件事。 唐清安连忙谢过,遇到大事不能着急,急也没用反而更加添乱。 第二十六章 旧事 见到对方临危不乱,反而能沉下心来和自己说话,同知家的公子暗中点点头。 “我父亲去了锦州府,估计今天都不会回来,如果你没有其他的事情拜托我父亲,我建议你即刻动身才是。” “我年前初来东海堡,人生地不熟,多亏了同知大人的关照,本想着今日……” 年轻人颔首,笑道,“你的来意,我会转告我父亲。” “多谢公子,今日公子的提点,这份恩情我一定牢记在心。”唐清安认真说道。 对方向自己透漏的消息,的确很重要,自己提前得知,才能有所防备,还有转圜的余地。 “你冒着大风险来辽东任职,可见是有大抱负的,如今国事艰难,正是需要你们这等勇于任事之人,我也是顺手为之,算不得什么。” 不管年轻公子是不是套话,唐清安谢过一番,才出了同知家里,先不去北镇,准备返回千户所。 李如靖已经提前喂了骡子喝水,清理了粪篼子,一脸乖巧的感谢了同知家里的老仆。 老仆见这孩子长得机灵,原以为是个小厮,又以为他家主人会在家里留饭,所以好心的说等会来叫他,带他去厨房应付一口。 李如靖蹲在门前的角落,无聊的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干爹说过,路上教自己兵法。 兵法啊。 李如靖忍着内心的期待,面色平静。 形色各异的路人,并没有留意到角落中的这个少年,各自为自己的生计奔波。 “干爹。” 李如靖眼尖的看到唐清安从大门里快步出来,连忙起身叫道。 “嗯,我们去千户所。” 看到干爹脸色略带沉重,李如靖连忙解开缰绳,他比先前来时,已能更好的掌控骡车了。 本来想着来拜访同知大人,顺便告假一番,如今计划都被打破了,所以只能先回千户所,请千户关照。 同知韩彬坐着马车回到家中,从老奴口中才得知,东海堡的百户来家里拜见了自己。 “公子竟然出面接待了那百户,真是奇了怪了。”老奴不可思议的说道。 别说是老爷的下属,就是老爷的同僚来拜访,除非有要事,不然公子多半都不会出来接待的。 韩彬则很快明白了儿子的用意,去了儿子的书房,果然见他在整理书籍。 “你把那件事告诉了唐清安?” 年轻人点点头。 韩彬是不想插手这件事的,不过儿子想要出来卖这个人情,也不算做错了。 自己当初不一样存了这份心思么,最后也是为了儿子的前程,多一分希望终归更好。 “这些琐事的事,你就不要挂在心上了,你和你的朋友约定了几时上路?” “再过三日,等路面干透些,走的也轻松。” 虽然路上的雪已经化了,但是地面上不少地方还是泥浆,正好这几日天晴。 此时,唐清安到了前屯所。 千户所走了五个百户,好一番折腾,最后也才只带走了三百余人,以致于现在所里很清净,李彪索性几日不来办公。 唐清安去了所里没有找到人,最后找到了千户家里。 在千户家的院门敲了好半日,正准备离开,去问熟人打听千户的去处,结果门突然开了,李彪衣冠不整的一脸不赖烦。 见到是唐清安,李彪诧异了,问道,“你不是去了右屯卫么,怎么又回来了。” 前几日唐清安向他汇报,过几日会出一趟远门,今日会去右屯卫告假。 “同知大人也出远门了,今日没见到,所以回来请头帮个忙,如果万一问起来,就说我告假了。” “这点小事,尽管放心去吧,正月里所里本就没什么事,不过记得二月中旬前务必回来,司里会查验操兵事。” 李彪对唐清安的印象还不错。 身后有那么大的背景,为人却异常低调,对自己也很恭敬,该有的孝敬一份也不少。 和同僚的关系处理的也很好,像那出了名的老油子陈凯武,年纪轻轻却惯会投机耍滑,实际上最难应付。 但偏偏陈凯武就服气唐清安,见天的往唐清安那里跑,一天到晚也不知道商量些什么事。 如果换成自己有那通天的后台,李彪自问自己很难做到这么平静,不宣扬的人尽皆知,岂不是浪费了这份炫耀的资历。 “你先别走。” 李彪想起来一件事,辽东都司年前下公文,通知年后就会在东海堡设军械所,所以叫住了正要离开的唐清安。 “如果你走了,正好这事派了过来,怎么办?” 没想到千户会提起这件事,唐清安纠结该怎么回答才是,因为自己目前也还搞不清楚原委。 “难道出了什么状况?” 李彪看到唐清安迟疑的神色,内心奇怪的追问。 唐清安点点头。 “进来说。”涉及自己治下的事务,李彪耐下性子,把唐清安叫了进来。 唐清安见了天色,正好到了中午,自己又不想饿肚子,索性向李如靖交代。 一日多餐才是健康的,一日两餐对身体不好,影响身体机能。前世中年带来的习惯,这一世向来注重养生。 “你把骡子牵去牲棚,找千户家人要些麦麸,把骡子喂饱了好上路,你要是饿了也多张口,千户家还能少你一口吃的。” 李彪听到身后唐清安的话,一脸的无语,打的一手好秋风,只能又交代自家的婆娘,去准备午饭。 他们这沓可没吃午饭的习惯,向来都是上午一顿,下午一顿。 两人坐好后,年前千户大人宴请的时候,那名出现过的少女,提着铜壶进来添加茶水,脸上还带着羞意。 千户大人面露得意,开口打趣道,“听说你收了个干儿子?” “嗯,那孩子底子不错,我准备好好培养一番。” 李彪露出大家都懂的眼神,笑得好不猥琐,“你倒是懂得少妇的好,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把我可唬住了,万没想到你下手比谁都快。” 唐清安无语。 李彪只当做自己说中事实,内心还感叹到底是大地方来的人,比他们小地方的人会来事。 都是收女人,看看别人的名堂,偏偏对外说是收干儿子,哪像他们这些老土冒。 第二十七章 烦恼 李彪开了玩笑,唐清安回应了一番,才说起正事。 “我今日去韩大人家里,但是韩大人不在,本来以为白等一场,没想到韩大人家的公子出来接待了我。” “这倒是难得,我这两年里,估摸着也去过韩大人家里三四次,可是一次都没见到过他家的公子。” 千户感叹道。 别看自己是个千户,唐清安是个百户,自己职位比他高,但是明眼人都晓得,孰轻孰重。 不然为何同知家的公子会破例呢?同知家的公子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人,眼高于顶可不会多瞧他们几眼。 唐清安没有想到千户这么多心思,接着解释。 “韩大人家的公子,不多日就要赴京赶考,的确是不出来见外人,而破例见我,也是为了告知我关于军械所的事情。 虽然公子一心功名,不屑于交际,到底是右屯卫的人,心里还是向着所里的,才有出来接见我一事。” 李彪不关心唐清安为韩彬的儿子说好话,他和同知公子不是同路人,韩彬的儿子就是以后出息了当官,也不能回老家来任职。 又细问了唐清安关于军械所的事,李彪内心已然有点猜测。 公衙里的事情自有规矩,已经下了公文确定的事,基本上是不会有变的。 根子多半还是处在眼前人的身上。 千户瞅了眼唐清安,思索着自己要不要再谈这件事,看样子对方还没搞懂原委。 到底是外来户,而且又年轻,很多事情不如他们当地人看的通透。 罢了,连同知都卖人情给他,自己为何不卖他,不定日后是什么情形。 “你可知,当年贾府在辽东有多威风?” 这段时间李彪也没闲着,已经打听到了此人的跟脚,的确是庞然大物。 唐清安摇了摇头。 他虽然熟读过红楼梦,剥析了很多背后的事,但是毕竟不是当事人,更没有涉及到那么高的层面。 他晓得贾府在辽东有庄子,晓得贾府当年厉害等等,却不是全知全能。 “很多年前,我都还小的时候,贾敬贾公来辽东,出了山海关,那一路的风光啊。”李彪面露回忆,一脸的惊叹。 “连北镇的节度使都来此地相迎,整个辽东的头面人物都来了,当初那盛况我至今记忆犹新。” 李彪突然严肃的看向唐清安。 “从那以后,辽东这块地方,官面上已经三十多年没有贾府的消息了,你可知原委?” 见唐清安不说话,李彪默认对方知晓内情。 太子之争。 不少红楼大佬,从书中蛛丝马迹中推断出来的结论。 但是关自己什么事呢?两件事根本牵扯不到一起。 一则事情过去了这么久远,风波早已平息,一两代人了,辽东还有几个人记得贾府? 二则贾府早就没有沾染兵权,明面上起码如此,王子腾是王家,又不是贾府。 至于未来贾府又受到重大的打击,那是因为贾府又一次,在皇权的斗争中站错了队。 之所以选择投靠贾府,自己就是考虑到贾府现阶段,并没有受到皇权的猜疑,不会影响自己的前程。 同时自己出身所限,最优的选择,也是投靠贾府。 贾府虽然开始没落了,但是关系还在,情面还在,官场上不是看职位的高低来论实力的。 如果只论职位高低,贾政一个五品官,贾雨村如何会求到他的门下? 原著中,林如海和贾雨村的对话,丝毫没有觉得让贾雨村去央求贾政有何不妥。 贾政见到贾雨村,见其相貌魁伟,言谈不俗,且这贾政最喜读书人,礼贤下士,况又系妹丈致意,因此优待雨村,更又不同,便竭力内 中协助,题奏之日,轻轻谋了一个复职候缺,不上两个月,金陵应天府缺出,便谋补了此缺,拜辞了贾政,择日到任去了。 五品官的贾政,帮助贾雨村复职为四品官的金陵知府。 金陵是什么地方?多少人盯着这个位置。 所以对于投入贾府门下,唐清安认为以自己目前的条件,是最正确的选择。 至于未来贾府又一次站错队,唐清安有信心插手其中,改变贾府的选择。 信心就是来自于辽东。 辽东西边就是山海关。 出了山海关就是一马平川的京师之地,中间只隔着一个蓟镇,九边第一军镇。 辽东的形势,关乎于京城的安危。 皇帝连位置都坐不稳了。 文臣武将都无力应对的时候,出了自己一个异类,能在敌后方牵扯蛮族的力量。 自己学习毛文龙,趁着辽北陷落之时,行船沿海而上,在海岛接应无数逃难的辽民。 不需要和蛮族硬碰硬的针对,只需要在海岸线做好接应辽民就行,几千里的海岸线,蛮族根本防不住。 毛文龙历史上没有拿得出手的战绩,因为在陆地上的确打不过蛮族。 真正的派大军出击只有一次,结局还是惨败,而且还是在他的中期,已经站稳了脚跟的时候。 虽然打不赢蛮族,可他就是势力越滚越大,兵力越来越多,建立东江镇,最后竟然有了十万兵。 因为投奔而来的辽民太多了,拼了老命的接收都接收不完,实实在在的成为了蛮族的心腹之患。 这个策略毫无破绽,蛮族就算知晓也无力应对,谁让他们人少,以及没有海上力量。 除非贾府要造反,和皇权上升成敌我矛盾。除非蛮族善待辽民,以致于获得民心。 不然不可能失败。 贾府有造反的心吗?毫无疑问是没有的。 皇上有置贾府于死地的心吗?同样是没有的,哪怕未来又一次站错队,最后荣国府贾政官复原职,儿子科举获得功名。 蛮族会改变军制,善待辽民吗? 不会。 蛮族有大周这个强敌,还有草原敌对的可汗,这三者的矛盾不可调和。 保持战斗力是蛮族的根基,而蛮族又不事生产,身处蛮荒之地,只能压榨辽民以维持军力。 这种大势被唐清安掌握的通透。 只要自己建立东江镇,不光贾府,连皇帝都会重视自己,自己成为贾府势力中的封疆节度使,在站队的过程中,无论如何贾府询问他的意见。 可是现在小小的军械所,如何牵扯到贾府呢?这件事本来就不是贾府的首尾,而是辽东都司户科司务陈策手笔。 唐清安茫然的看向千户,不知道千户是否掌握着自己遗漏的的信息。 “贾府当年势力太大了,引起了朝廷的压制,所以当年辽东和贾府有牵扯的官员,都受到了影响。” 见唐清安还是没有看透,李彪继续说道。 第二十八章 二弟的朋友 “你是否认为这都是过去式了。” “都过去了几十年,贾府如今式微,宁国府的老爷,也只是挂着虚衔,早就不再涉及兵权了。” 听到长官千户的问话,唐清安的确是这么想的。 自己一个区区百户而已,就算是贾府的操作,又怎么可能会引到朝廷的视线? “朝廷如何想的,我不知晓,可能和你认为的一样。但是辽东都司怎么想的,我能想到一二。” “请教?” 唐清安正起身。 “官场上有很多规矩,也有很多风气,其中有一股风气,叫做恪守成规。” 懂了。 很多事情一点即通,唐清安明白了问题大致出在了哪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颇为麻烦。 至少事情并不是针对他本人,也不是特意针对贾府,不过想要轻易解决这件事也不容易。 官场上的惯性,真的很难改变。 李彪也笑了,要是再看不透,他都要怀疑此人的能力了,不过也能理解。 毕竟此人来辽东前是个白丁,不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一番,是不可能懂这些的习俗的。 在李彪家里吃了一顿午饭,李彪的儿子李胜虎跟了出来。 李胜虎如今还是个武生,考了武举,得过第四名,说话和他老子一样。 “敏弟不跟你去吗?” “我这番出门估计要好些日子,百户所不能没人,所以他留下来。”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缘分,他和自己的二弟刘承敏,两人倒是对了脾气,关系处的不错。 李生虎点点头。 “等会我去找他。” “那他可高兴了,平日里他在百户所也没知己说话。” 因为对方是刘承敏的结拜大哥,看在刘承敏的面上,而且自家老子也很重视对方,所以李胜虎对唐清安很客气。 从李彪家中离开,李如靖把骡子照顾的很好,赶着骡车带着干爹上路。 说走就走,李胜虎送完唐清安,直接去了东海堡。 刘承敏正分田。 大哥缺银子花了,目前也没有进项,最近需要用钱的地方又多。 年前,他和大哥一个白脸一个红脸,把旗主们收拾的很苦,为了讨好他们,旗主们把以前吃百户家的绝户,原来百户家里的田纷纷又孝敬了回来。 有两百多亩地,指望着秋收后的收成是等不及了。 所以唐清安让刘承敏,趁着他离开的这段时间,把田亩按照租子的半价,分租给旗主们一年,要求就是提前收到银子。 转手自家佃户们种,收到的租子只需要交一半给百户,这笔买卖当然值得。 不过因为是上官的田,旗主们还是慷慨解囊了一番,最后收到了个整数,总共九十两银子,远远超过了半价的银子。 收了银子才好去兵巡道走关系,谋求今年武举的名次。大哥没准备出多少银子,也不准备要太高的名次,目标是第六名,操作得当够格升一级。 动静都看在李胜虎的眼里,到了东海堡,拉了刘承敏一把到旁边,悄悄的说话。 “你这操作可是很危险的,万一有人偷偷告你,搞不好你要丢官的,这般为你结拜大哥承担干系,你可想好了?” “我们兄弟不分你我。” 看到刘承敏无所谓的样子,李胜虎更加敬佩他的义气,真是一个好汉子。 又发自内心的替他惋惜。 “如果我是你大哥,我绝对不会这么做,让你独自承担风险。刘小弟,我不把你当外人,你也别觉得我挑拨你们兄弟的关系。” 李胜虎的爹是千户,他自己从小耳濡目染,见惯了官场上的阴私勾当。 把违法的事情丢给下属做,出了事情则推下属出来担责,自己甩的干净。 唐清安的操作手法,李胜虎觉得很有可能就是这种人,可惜眼前的好朋友太固执了,自己跟他讲这种事,反而对自己发脾气。 “那你还是别说了,我和我大哥从小一起长大,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你不懂我们之间的情谊。” 刘承敏虽然很喜欢李胜虎,自己跑了辽东这么多地方,只有此人合自己的胃口。 唯一比较烦恼的是,此人老觉得自己的大哥是利用自己,时不时的跟自己讲道理。 自己的大哥什么德性,难道自己不清楚吗? “我觉得你把你大哥想的太简单了。”李胜虎替刘承敏抱不平。 “我大哥的确不简单。” 毕竟朋友父亲是自家的千户,刘承敏觉得要和好朋友认真聊一聊,解除他对自家大哥的误会。 “本是毫无背景的小伙计,到如今成为一世袭百户,连带着我也成为了试百户,我大哥当然不简单。” 刘承敏故意歪曲自己的意思,李胜虎被气笑了。 恨铁不成钢的指着他,“有贾府的背景,换成是谁都能有这结果,关你大哥屁事。” 李胜虎根本不懂。 偏偏有些话自己不能说出来,例如大哥和贾府真正的关系。 大哥曾说过,他们在贾府眼里,可能只是随手的一枚闲棋,并不会给予太多的帮助。 起码目前不会有,因为自身还没有表现出值得贾府付出更多的价值。 虽然有大哥献上的关于辽东的军略,但也只是军略。 兵部兵科的官员,手里应对辽东的军略更是不知凡几,那都是专业官员制定出来的。 更加的完善,更加的天衣无缝,更加的不指望运气。 大哥的军略,在别人眼里,就是赌运气,就像珍老爷说的,国家大事岂能如此儿戏。 连自己都认为有点赌的成分,但是大哥却信心十足。 珍老爷认为大哥算个人才,让大哥在辽东好好干,万不要乱来。 所幸的是,他们的要求也并不高,在辽东能立住,等待风云突变的那一天。 到了那一天,形势就不再是谁能控制的了。 而他们能在辽东安安稳稳的静待天时,需要的还是贾府的这层虎皮。 就像大哥说的,风云来临不会等待太久了,最多一两年的时间。 这一年里如果能在升一级,那么到时候会更加的稳妥,逆流而上的路程易上加易。 第二十九章 夜宿 虽然是朋友,但是刘承敏不可能把大哥和贾府真正的关系,向李胜虎全盘托出。 这会拉下大哥身上的虎皮,极有可能坏了大哥的大事。 “你找我喝酒,一起操演军士,我非常欢迎,但如果要说我大哥的不是,那就请回去吧。” “行行行,不谈你大哥了。” 刘承敏越是这样,李胜虎越是喜欢刘承敏,他认为但凡有本事的武将,多半不会把心思用在勾心斗角上面。 内心感叹,当初要是他们两结拜多好。 在东海堡一直呆到夕阳时,李胜虎才回了家中。 “爹。” 听到外面的喊声,屋子里安静了一会,才出来一个姑娘,手忙脚乱的叫了声少爷,然后低头离去。 “进来吧。” 李胜虎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才进了门,他的父亲正精神焕发的穿衣服。 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一样,李胜虎走到椅子坐下。 “我让你交好那唐清安,你却一门心思扑在他兄弟身上,从小到大你都是这般任性胡为。” 李彪一边整理仪容,余光看到儿子对自己的话不以为意的神态,心里又气又无可奈何。 “你和刘承敏今天说了些什么?有没有打探出唐清安和贾府到底是什么关系?” 李胜虎摇了摇头。 父亲的功利心太重了,自己不想和刘承敏的关系变了质。 “看来那刘承敏,也不像表现出来的憨厚,你可别被他的外象迷惑了。” “他不是憨厚,是不屑于像庸人一样趋炎附势,更不会阿谀谄媚,父亲你可是小瞧他了。” 对于儿子的话,李彪懒得回应。 人才人才。 先做了人,才能发挥才干。 自己的儿子有才能,可惜不会做人,准确的说是不屑于做人,当年就不应该把儿子送到马玄那里学本事。 想到这里李彪就越发的后悔,也更加怨恨马玄。 马玄骑射娴熟,又善兵器拳,年轻那会的确名气颇大,所以儿子年幼时,他做主让儿子拜了马玄为师。 结果本事学到多少不论,把马玄的脾气倒是学了个十成,气死自己了。 “我和你相反,我觉得唐清安才是真正的人才,又会做人又有才干,才来此地多久,就结识了多少人脉。” 对于父亲的看法,李胜虎同样懒得辩解,就像师傅当年感叹,世间最怕的就是人情世故。 要讲人情世故,最后的结果就是纲纪败坏。朝局这般艰难,归根结底就是坏在了人情世故这几个字上。 他们这等人,只不过不屑于同流合污而已。 两父子理念不合不是一两日的时间了,最后闹的各自生闷气。 在渡口过了大凌河,虽然出发的时间晚,但是唐清安李如靖两人轻装简行,天黑前入住了十三山驿,过了两日赶到下个驿站闾阳驿。 唐清安并不是外出公干,但仍然在千户所开了一份勘合,可以在驿站住宿,路上少受很多辛苦。 这是违规的操作,公器私用,但是你不用,别人只会笑话你迂腐,成为异类。 驿站安排了一间空房,唐清安花了钱,请驿夫烧了点饭菜,拉着李如靖在桌上一同吃饭。 “多吃点,跟你老子还客气什么。” 半大小子最为敏感,唐清安越发照顾李如靖的情绪,李如靖感动的两眼通红,大口的吃着饭,心里暖暖的。 这些年里他打记事起,除了自己的娘,从来没有人对自己好过,反而好多人欺负他们两兄弟,欺负他的娘。 百户不但对他们这种人好,还收了自己做义子,从此再也没人敢欺负他了。 连旗主都亲自上门,送了他们家一袋子口粮,和颜悦色的一副长辈模样。 说什么好好孝敬百户,以后才有出息云云这种话。 李如靖不傻。 谁对自己真好,谁对自己假好他分的清楚。 干爹就是对自己真好。 其他人都自己都是假好,只不过看在自己干爹的面子上,想要讨好干爹而已。 “干爹。” 李如靖吃完了,突然小脸严肃,像个小大人一般。 “怎么了?” “干爹,你早日教我兵法吧,我还要跟二叔学武艺,我要为干爹上阵杀敌。” 还略显稚嫩的脸庞上,透露着认真,看上去十分可爱。 “哈哈。” 唐清安被李如靖的孩子话逗笑了。 “真是孩子话,你才多大,要是指望你为我上阵杀敌,那干爹可真没什么盼头了。” 李如靖看到自己被干爹小瞧,着急了。 “我娘说了,干爹和二叔是有大志向的,和其他百户不同。” “那你娘还说过什么?” 唐清安随口打趣。 “我娘还说了很多话。”李如靖低下头声音越来越低,没有把他的娘说的话讲出来。 虽然李如靖不说,唐清安也能猜到他的娘说的什么。 连山野老妇都晓得,将军对自己的儿子好的目的,李如靖的娘虽然罪民之后,以前也是大家闺秀,当然懂这个道理。 但凡做大事者,必须从身边人做起。 正如古人云,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国为! 遍观历史英雄人物,抽丝剥茧的剥析,对身边的人向来都是处理的妥当。 而正是身边的那些人,往往是最大的助力。 刘邦如果不是把身边的人关系处理的好,谁为他打天下?朱元璋身边一样如此。 唐清安不知道身边哪些人,能跟随自己到最后,也不知道未来自己真的会走到哪一步。 所以恪守本分,不因事小而轻视。 对于收李如靖为义子,如果说自己没有私心,那也不切实际,本质就是因为这孩子比较出众,所以起了抬爱之心。 但是要说真的就要如何利用他,那也不是,自己并没有这么强的功利心。 一个人的内心,会通过他的外在表现出来的。 即功利,又不功利,这是唐清安的准则。 就像自己收留百户所里的孤儿们,难道真能指望他们帮自己做什么大事? 而李如靖则是例外,因为此子与众不同,才起了培养之心。 “你娘把你们两兄弟拉扯这么大不容易,长大了要好好孝敬她。”唐清安笑道,把话题转移开,不让孩子为难。 李如靖突然抬起头。 “我觉得我娘说的不对,干爹对我好我知道,干爹有大志向,作为儿子,我岂不是更应该赴汤蹈火。” “哈哈哈。” 唐清安笑的开心,摸了摸李如靖的小脑瓜。 “这才哪到哪,整日里胡思乱想这么多事,哪还像个少年,别把自己弄得像个小大人那般阴沉。” 李如靖没有继续多言,见干爹吃完饭,默默的收拾桌面,然后找驿夫要热水。 第三十章 教导 两人休息了一夜,因为要赶路,两人不等天亮就起来了,唐清安按照舅舅的交代,问了闾阳驿的驿夫,驿夫指了眼前的道路。 “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往东北方向不要过岔路,看到盘山驿就没错,再往前就是龙湾,镇宁堡,到了镇宁堡您再问人,前面不远就是大黑山了。” “有两座山,大黑山和小黑山连着一起,您可别找错了地方。” “那北镇如何走?”唐清安又问道。 “北镇可和大黑山前面不同路,您得往西南方向,还是这条路,走个五里有两条道……” 唐清安道了谢,这才和李如靖重新上路,此时东方已经泛红,看到了太阳尖尖。 路上人不多,有遇到的七八伙人,倒是有一半是公差打扮。 北镇是辽东节度府所在的府地,是军事重城,在蛮族崛起之前,是辽东对抗蒙古左翼土蛮的政治中心。 以前这里的形势就像三国,大周最厚,土蛮最蛮,然后是辽东各族打酱油。 大周和土蛮各自拉拢辽东各族互相对抗,给了蛮族吞并其他部族,有了壮大的的机会。 如今蛮族势大,北镇节度府和土蛮兵戈渐熄。 两人赶到北镇进了城,对比金陵的繁华,此处属于小巫见大巫,但是李如靖没有出过这么远的门,只觉得北镇好大。 比他们广宁右屯卫的集市大了不知多少倍,至于锦州他没有去过,所以不知道两个地方,到底哪个地方更繁华。 让李如靖把骡车赶去城门一侧的客栈,自己则去街道上转悠。 历史上,沈辽失陷后,蒙古左翼大汗和大明停止了对抗,转为互相利用对抗蛮族。 大明原来的国策,是和右翼互市,拒绝和左翼互市,左翼则联合各部落,和大明处于敌对状态。 蒙古部落在草原生产单一,遇到天灾人祸比农耕民族更难抵抗,所以生存艰难,而想要发展则更难,必须从大周获得自身需要的生活物资。 右翼通过和平互市获得大周的生活物资,左翼通过武力劫掠大周的生活物资。 直到蛮族的崛起,两者都感受到了威胁。 特别是在沈辽失陷后,大明在北镇外的镇远关,镇靖堡等地设立马市,以此为诱,拉拢左翼蒙古对抗蛮族。 如今正是这个节点的前夕,大周朝廷上的决策,唐清安还不知晓,但是不妨碍他顺道来观察一番。 马市一开,自己在金陵有薛府的关系,如果能提前打通此处的关节,到时候货源,销路自己两手都有。 可惜了。 唐清安此地没有人际关系,表面也看不出所以然来,天黑前回去找到李如靖,两人在客栈过了夜,然后离开北镇。 如果是从盘山驿直接过来,先到的就是大黑山,从北镇过来,则先到小黑山。 山下平地全是农田,山上则颇为陡峭,地势险要。 “靖儿。” 道路越来越颠簸,李如靖聚精会神的赶着骡车,突然听到身后干爹喊自己,连忙应答一声。 “我们走了好几日,一路的地形你可还记得?” “啊?” 李如靖没想到干爹会问他这个,一时间答不上来,又不想干爹对自己失望,又气恼自己怎么就想不起来呢。 “咱们父子两,就是聊聊天,你不要背负太多的杂念。” “干爹,我下次一定记得。” 李如靖坚定的说道。 教小孩要循环渐进,最重要的是,这是一个耐心的活。 普通人平常对孩子没有耐心,囫囵吞枣的教一些东西,或者看到孩子学习不行。 只会埋怨自己的孩子不聪明,或者叛逆云云。 又或者只想通过打骂,立马扭转孩子的态度,这都是不对的。 打骂并不能让孩子明白事务的道理,只是让他恐惧而不敢犯,后世很多训练宠物的机构,就是这么蛮干。 其实这也是错误的行为,只不过见效快,明面上符合预期,至于他或者它懂不懂,就不管不顾了。 等到类似的事又错了,只会气他不会举一反三,怎么就这么傻这么笨。 不弄懂事情的道理,又如何举一反三呢。 畏惧事务而不犯错的孩子,和明白事务道理而不犯错的孩子,虽然开始的表现是一样的,但是最后的结果完全不同。 唐清安想到了前世,自己儿子当年小时候的事情,越发的思念起来,很快按下了心思,温声温语的教李如靖。 “你是军籍,且勾了丁,走不了科举,除非等你弟弟大了,代替你成为正丁,你才能科举。” 军户可以科举,但是前提是必须保证家中有人应军役,余下的子弟才能科举,而且军户只允许家中一人充当生员。 对比民户没有这个限制,军户又比民户落了一等。 有牵连制度的存在,民户害怕与军户通婚后,军户的徭赋会牵连自家,因此多是禁止子女与军户通婚。 就像李如靖的娘,是罪民之后,没有的挑选,只能嫁给军户。 李如靖勾了正丁,他弟弟才可以科举,除非他弟弟代替他服军役。 “干爹,我不想让我弟弟代替我,当兵不好。”李如靖委屈的说道,生怕干爹不答应。 唐清安笑了笑。 “就算你想科举,干爹我也没有本事教你。” “我跟干爹学兵法就好,其实我喜欢兵法,我想当武将,以后能跟干爹一样。” 李如靖不是普通的孩子,他早慧。 不是那种生活所迫的早慧,而是真正的智慧。 毕竟前世做了半辈子的小学教师,对于孩子,他有自己的判断。 孩子的眼神能代表一切。 每次轮班到带一年级的时候,通过孩子们的眼神,就能知道这孩子晓不晓得事。 人们常说有的孩子就是有天分,就是聪明。 这有一定的道理。 但是做老师这么多年,他知道其实父母才是最重要的。 不是说父母家境如何,这是个加分项,但是真正的优势,是父母对孩子的耐心。 例如没有一个孩子能天然的抵抗住电子产品的诱惑,不过父母可以,通过陪伴可以帮助孩子抵抗住这份诱惑。 李如靖一样如此,他身后有个好娘亲。 读书能明智。 自己的百户所里,除了二弟刘承敏,识字超过五十个的,只有李如靖的娘。 “既然你想学习兵法,那地形可就很重要了,你看那山上。”唐清安指了指黑山。 第三十一章 算账 “人走上去都难,要是在陡处设立一个寨子,你想想是不是就很难攻了?” 李如靖顺着干爹指的方向,看到了一处高地。 “可是那里没水啊,如果被人堵住了,时间一久没有水喝,岂不是渴死了。” “哈哈哈。” 唐清安高兴的笑了。 “所以啊,我们还要找个有水源的,不容易被敌人控制住的。” 干爹说的话,李如靖都懂。 “不过要是敌人势大,长年累月的围困的话,是不是粮食也不够吃啊?” “那就多准备些粮食。” 唐清安听到李如靖的答复,接着他的答复,按照他的思路继续追问。 “这也是一个办法,但是粮食难得,一个人一日吃一升米的口粮,十个人就是一斗,一百个人就是一石米,一石谷才能打不到七斗米,就算一个月,需要的谷物就是四五十石谷” 唐清安跟李如靖算账。 李如靖听的头都大了,干爹心算好厉害,他根本反应不过来。 “如果两百个人就是将近一百石谷,三百人就是一百五十石,如果守两个月就是三百石,三个月就是四百五十石。” “就算三百人,守三个月,按照四百五十石谷子算,由民夫运送,至少一百辆大车,一辆大车需要骡子一头,民夫要两百人,还要护送的官兵……” 李如靖知道自己算不过来,仔细的听干爹的结论。 “粮食是重要物资,只会储蓄在后方安全的地方,就算近些,往来个把月,人吃马嚼下来,粮草和口粮也得需要三百三四十石左右。” “这只算了人畜的口粮,且不算粮饷。” 李如靖听得目瞪口呆,将近八百石的粮食,得收多少田税才能收的上来。 “三个东海堡收的田税,才能供应此处三个月的口粮,如果供应一年的话,整个前屯所都不够。 这还不算士兵每个月的月钱,以及装备的开支等等。” “靖儿,所以就算此处有三个月的粮食储备,要是敌人围困三个月你怎么办呢?” “干爹,我不知道。”李如靖诚实的回答。 “孤寨难守,所以需要左右呼应,即可以牵扯敌人的攻势,也可以寻机毁敌人的粮道。 前者保护寨子不失,后者让敌人无法坚持三个月。” 唐清安又开始跟李如靖算账。 “十倍而围之,加上此处的险地,敌人至少三千人才能造成威胁,敌人深入此处,运送粮食的损害,是不是翻倍的增加? 围困三个月,将近万石的粮草,他的后勤压力,远远大过守方,对吗?” 见李如靖没有疑问,唐清安不再继续深讲,开始布置作业。 “你把刚刚我说的事情,这几日好好的琢磨一番,最后有哪些感悟,告诉我之后,我们再来商量对错。” 唐清安最后认真的告诫。 “靖儿,切记水无常势,兵无常形,人无常态,事无常规,刚才说的事情,你一定不能把自己框住了,陷入了死胡同。” “例如务食于敌,以战养战,敌人的后勤可能就会减轻很多。同样,乡野村户余粮不多,需要散出去多少的军士,掠夺多远的地方?最后会不会得不偿失?” “再例如,守寨士兵有无军心,就像你二叔的理念,认为形势在德不在险,军心远比地势重要。” “你二叔说的很对,要是守寨士兵军心涣散,敌人一攻即破,那再多的谋略也是无用。” “而如果士兵没有士气又怎么办?” 唐清安忍不住又说多了,见李如靖眼神开始茫然,才克制了自己的欲望,笑道。 “你不要着急,更不要想着把所有的事情都想的通透,任何事情都不可能一蹴而就,有什么疑问就先记下,我们父子两再来剥析。” 李如靖默默把干爹说的话记下,一边赶着骡车,一边思考。 教学要一步步来。 最重要的是提起孩子的兴趣,唐清安刚才讲的这些,并且让李如靖感悟,都不是最终的目的。 他准备教李如靖算数了。 李如靖很聪明,学习算数不会有什么困难。 平庸的老师,会照本宣科。 自己不会。 相信有了这番结合实际的故事,等李如靖消化几日,再向他提起数学的重要,最后的结果就是水到渠成。 山脚下所见的田亩,都是荣国府之地,包括小黑山也是如此。 每年向两府送的鹿啊,獐子,熊掌等山珍,皆是从两处山中所得。管理荣国府的庄头,是舅舅的族兄弟。 说起来也是自家的亲戚,不过早已经分了房,出了五服。 小黑山在镇远堡和大黑山之间,所以唐清安故意路过此处,也是和去北镇的目的一样,看能不能寻到什么机会。 到了一处庄子,庄里人见到外地人,好生打量了唐清安一眼,唐清安则暗自防备。 骡车里有刀具,就在布袋下面,可以随时抽出来。 这个时代,可不是后世。 赶路是有风险的。 就像李自成,带着几个士兵去视察地形,被当地十几名民兵干死了,真的是死的窝囊,死的不值。 “我是乌家的亲戚,我叫做唐清安,广宁那边的百户。” 唐清安主动介绍,听到这句话,围上来的村民们才神色变了,气氛不再像之前那般沉闷。 有人跑了出去,唐清安主动和人说话,等了一会,得知乌家来亲戚了,越来越多的村民好奇的赶来围观。 有的在不远处的土台上,对着唐清安两人指指点点,终于走来一行人,人群让开一条道路。 “你是唐清安?” 乌进孝的外甥,承蒙宁国府老爷的关照,在广宁做了百户,过年两处一起拜宗祠的时候,乌进孝在饭桌上好一番炫耀。 “正是在下,请问阁下是?” 那人确认后,露出了笑脸,说道,“算起辈分来,我也是你表兄,我叫乌全得。” 唐清安知道管理荣国府的庄子的管家也是乌家人,原文中后来贾珍抱怨庄子的进项少。 乌进孝向贾珍解释,说自己兄弟管理那府的的八处庄子云云。 “去你舅舅家还要走一天,留下来别走了,今天在家里吃饭留宿一晚,明日一早在赶路,我父亲去镇远,天黑前回来,见长辈认认亲。” 前方越来越偏僻没有驿站,荒野之地就算有客栈,人生地不熟也不敢贸然去住。 见对方很热情,唐清安本来就想多了解此地的情况,所以也不推诿,顺势留了下来。 第三十二章 乌全得 乌全得领着唐清安进村,山民们自发的让开道路,蹲在土疙瘩上,傻笑的看着他们。 “都是山野小民,不知礼仪,只晓得土里刨活。” “这片山下,你所见之地都是咱们荣国府的,以前在辽沈还有好多地,前年让你舅舅一手卖了。 不过咱们家在宁远还有几处庄子,你从山海关出来,你舅舅指给你看了吧。” 唐清安笑着点头。 “你身后的是?”乌全得猜测是使唤的军户。卫所里的武官,使唤军户是惯有的事。 “是我干儿子。” 乌全得闻言露出了大笑脸。 果然如乌进孝所说,的确是个人才,使唤军户就使唤军户,偏说是收的干儿子。 到底是大地方的人,懂的名堂多,比地方上的人谨慎多了。 见对方这么谨慎做人,乌全得越发觉得此人的确有可能出息,所以更为热情。 而且本来已经是世袭的百户了,现在就已经很出息了,每年去荣国府送租,还可以顺路去找他落脚。 到了一处石砖瓦房,外面还修了院墙,这片地方最好的房子,乌全得进门叫出家里人。 “远房的表弟来了。” 不像舅舅乌进孝家,儿子四个。他们家只有乌全得一个人,没有兄弟姐妹,以前有两个都没成活。 “你叫大伯母吧。” 乌全得二十八岁了,比唐清安大了整整十岁,虽然两人是平辈,但是说话始终带点长辈的口吻。 见了乌全得母亲,唐清安上前要磕头,被乌全得拦住了。 随后又见了嫂子和乌全得的女儿,才三四岁。 “你可别小瞧你嫂子,她父亲可是镇远关守备。” 乌全得一直遗憾自己没有儿子,乡野人家中,没有儿子会被人嘲笑,担忧唐清安内心轻视自己,所以一脸的傲然,主动提起妻子的身份。 这真的是意外之喜了。 本来还想着如何与三堡扯上关系,却想不到送上门的机会。 这就是当初自己选择从乌家入手的原因,到底是地方的豪强,很多事情真的都有转机。 如果自己选择去陌生的地方,光摸清楚门路都不容易,更何谈敲开门。 守备和千户都是正五品的武官,自己靠着贾府的权势,成为世袭的百户,是正六品的武官。 大周承袭明制,取明而代之,卫所制是正规军制,这些年不堪使用开始募兵制。 千户官是卫所官世袭制,守备是营兵制。 像广宁右屯卫的几个百户,去沈辽各重镇入营,就会成为兵营官,多半会任管队。 营兵多为战时做设,战事平则汰兵撤营,招募的民兵,则归回原籍,征调的卫所军,则回归卫所。 唐清安虽然前不久还是白丁,一样觉得其中必有隐情,乌全得没有官身,哪怕是权贵家的庄头,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娶到守备的女儿。 扫了一眼嫂子,唐清安恭维道,“二哥,你可真有服气。” 简单的一句话,说得乌全得心满意足,高兴的让媳妇带人去杀鸡打酒。 乌全得拉起唐清安,说起他小时候,每年都有几回去大黑山,见到过姨母,也就是唐清安的母亲。 姨母出生的晚,只比他大九岁,等他两岁开始记事的时候,姨母才十一岁,经常领着他们几个兄弟出去玩。 还记得他和乌德两人调皮,时不时上树掏鸟窝,姨母则在下面叉着腰骂他们。 “那时候姨母可凶了。”乌全得感叹道。 等他九岁的时候姨母出嫁,他还跟着乌德,带着乌忠,三兄弟跟了好远。 乌忠还哭了一路的鼻子,吵着要姨母回来。 转眼间就过去了十九年,姨母的儿子如今都十七岁了,自己也快到三十而立之年。 说道这里,乌全得眼圈微微泛红,说不出话了。 唐清安坐在炕上,低着头沉思。 房间里陷入了安静。 “哟,这是怎么了。”乌全得媳妇,端着一盘干果,掀开门帘子进来,看到气氛怪异,笑着招呼道。 “你看我,尽说着旧事,反倒是惹得兄弟也跟着伤心起来了。”乌全得收拾了心情,脸上露出笑容。 “今日从二哥处得闻母亲小时候的往事,正是求之不得以慰思念。” 乌全得媳妇把干果盘子摆上炕桌,说道,“如今兄弟也起来了,成为了百户,年龄还这么轻,日后指不定多出息呢。” 乌全得满意的抓了一把松子递给唐清安,唐清安连忙接过,又笑道,“我也是拖舅舅的福。” “咱们自家人,都是知根知底的,你也别谦虚,大伯家什么光景,和咱们家没啥区别,还是你自己有才能,能获得府里老爷的赏识,不然老爷又如何会凭白浪费人情。” 说到了这里,乌全得认真的看向唐清安。 “既然来了辽东立足,到底也是你的老家,有你舅舅和我们这两处,也不算家里没人,有什么难处,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才是,不要不好意思张口。 你虽然不姓乌,我心里却把你当做乌家人,无论如何,我都记得小时候姨母对我的好。” “瞧你说的,什么乌不乌的。”乌家媳妇翻了个白眼,乌全得被媳妇数落也不生气,只是讪笑两声。 “我明白二哥的意思,我和我兄弟三人,如今仅有的亲人就是舅舅们,打心里把舅舅们当做家里的长辈。” 唐清安一旁解围,这句话说完,气氛更加活跃起来。 “你二哥嘴笨,但是心情却是极好,我们家虽然没什么大官,兄弟容嫂子说句自夸的话,至少也算是此地的门面人物。 还有大伯家里,几家人连在一块,官面上各处都能递得上话,得几分情面。 衙门里又是看人下菜的主,真要是万一以后哪里为难,就像你二哥说的,跟家里人说,大家一起想法子,千万不要闷在心里,最后独自为难。” 一番话说的唐清安刮目相看,不敢小瞧眼前的二嫂。 “我到东海堡任职,谨慎做事本分做人,上下都还处的不错,并没有谁给我为难,但是今日有嫂子这番话,我心里更加落了底。” 第三十三章 冷落 几人说话间,二舅回来了。 唐清安急忙下炕,跟着乌全得后面出去见二舅。 一个五十岁上下的老汉,套着皮毡帽,裹着皮大衣,外套短袄,透出一股精悍,夹带着风霜之气。 “二舅安好,外甥唐清安跟您磕头了。” 老汉狐疑的打量了眼磕头的人,再探究的看向他身后的乌全得,眼睛里透出疑问。 “爹,这是唐清安。” 原来这就是乌进孝那狗才的外甥,没少在自己眼前炫耀。 “起来吧,怎么突然来了小黑山?” 乌全得扶起唐清安,在他耳边小声说道,“你二舅就是这种性子,面冷心热,你熟悉了就知道了。” 听到唐清安的解释,老汉没有多言,只留下句,“吃饭吧。” 见二舅对自己态度冷淡,自己不知道其中原委,遂收敛了些许,不轻易和二舅开口。 饭桌上只是和乌全得两人,时不时的谈些各自的所见所闻。 李如靖本想去厨房随便应付两口,被唐清安拉到桌子上吃饭,他刚才看见舅爷对干爹态度冷淡,更不轻易开口,只是闷闷吃饭菜也不夹。 唐清安见状,时不时的跟他夹菜。 老汉只喝着闷酒,看到了也不怎么说话。 本来听闻远方表哥的岳丈是镇远堡的守备,唐清安原还想着问一问那边的情况,以了解形势。 历史上毛文龙建立东江镇,因为对物资的需求,向朝廷上奏,请求开市,获准后才开始发展商贸。 收留辽民,发展商贸等等,都是按照形势的需要逐渐发展,属于事到临头才开始治理。 自己既然要借鉴毛文龙的道路,当然要未雨绸缪先行一步,才能走的更加长远。 现在看到对方的态度,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先按下内心的想法,等回头去舅舅那边搞清楚原委。 第二日,乌全得一定要让他们吃了上午饭再走,唐清安本来准备推辞。 “他这么用心留你都留不住,难道那边的才是你表哥,这边的就不是?” 唐清安两世为人,不会因为些言语就生气赌气。 在他看来,言语不如行动,最后好不好,看的是实际的行动,而不是言语。 有些人说话就是难听,但偏偏却会给你帮助。有些人说话好听,可是真要是求他帮忙,反而一推干净自有理由。 最后乌全得亲自送了他们一里路,回来后向父亲埋怨,凭白把人得罪。 听到儿子的抱怨,老汉懒得搭理他。 在路上。 李如靖担忧干爹,怕他因为昨日受到的冷遇而不开心,主动提交了作业,说了自己想到的主意。 唐清安听闻后不置可否。 兵事上的事,有时候靠的就是实力,实力不如人再多的办法也无用,只能因地制宜。 见义子提起了兴趣,他才说道,“你认为这其中,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我认为军心最重要,就像父亲说的,如果士兵没有士气,就打不了胜仗。 像年前右屯卫出发上路的百户们,都没有士气,是不是就会打败仗呢?” 孺子可教。 唐清安解释道,“如果没有其他的因素,没有士气当然就会失败,我觉得还有一处也非常重要,例如后勤粮草。” 李如靖点头,干爹说的没错,没有粮草就只能饿肚子,饿肚子怎么打仗呢。 “那这么多粮草都需要计算,是不是要学会算数呢?” “算数?干爹的心算好厉害。”李如靖想到昨日干爹随口就来的数目,一脸的佩服。 “那我教你算数可好?” 李如靖用力的点点头。 终于到了小黑山,运气好见到了当初在宁国府打过照面的庄民,庄民带着他们去了乌家。 乌进孝得知外甥来了,大喜过望,激动地的出门去迎接,身后几个儿子都跟了出来。 “舅舅。” 唐清安跪下磕头,乌进孝早就拉住了他,指了指身后的儿子们。 “这是你大表兄乌德,这是你二表兄乌忠,这是你三表兄乌顺,这是你四表兄乌良。” 不等唐清安说话,大表兄乌德也上前拉过唐清安。 “走,这一路来可辛苦了,赶紧进屋歇息,爹早就盼着你来,我也是左盼右盼,想见见表弟。” 左边乌进孝,右边大表兄,还有几个表兄围着,亲切的拉着唐清安进来。 唐清安没有忘记身后的义子,叫上了他。 “舅爷好,舅舅们好,我是李如靖,义父的干儿子。” “好好好。”乌进孝笑脸盈盈回头又拉起他,原来还以为是外甥使唤的军户呢。 舅母和大表兄的媳妇,儿子女儿也被带了出来,唐德全也取出了一路带来的礼物。 千户所里的干货,鱼啊,獐子啊什么的。乌家如何会缺这个,不过是自己的心意罢了。 还有从提前在锦州买的花布,丝绸,以及为两个小儿女准备的玩具等等。 “你瞧你,浪费这些钱干什么?留着打点同僚才是正经。”乌进孝又埋怨,又高兴。 唐清安笑着说道,“本来昨日就应该到了,在小黑山被二舅他们家留宿了一晚。” “那老东西没有给脸色你看吧?”乌进孝问道。 “你从锦州那块过来,怎么先到的小黑山?”二表兄乌忠好奇的也问道。 “我先去了北镇,到底是军事重镇,看看是个什么样子的,饶了路才先到的小黑山。” 说完,唐清安又看向舅舅。 “表兄对我很热情,表嫂也很好,二舅也不错,只是对我没有多说什么。” “没多说什么,就是不理你了,对晚辈使气,像什么长辈。”乌进孝骂道。 “你别理他,不跟他们家来往就是。” “父亲这话说的,到底是同族,怎么能这么教表弟。”乌德打断了父亲。 “你们跟你们表弟多亲近亲近,我去让人准备些好吃食。”乌进孝悻悻的说道。 乌德按下要起身的唐清安,等父亲走后,才笑道,“父亲和那边的倒也没什么矛盾,只不过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这才仔细的告诉了唐清安原委,唐清安恍然大悟,对舅舅的行为哭笑不得。 原著中也的确是如此。 第三十四章 司务陈策 到底是舅舅做的不对。 不过作为晚辈,明面上不好指责舅舅。 事情倒也不复杂,原来每当年景不好,粮食歉收的时候,乌进孝送租子去宁国府,贾珍埋怨时,就会用小黑山对比。 说那边的收成远不如他们这边。 其实真实的原因,是大黑山好地多,又占了好水源,因此大黑山的收成高于小黑山。 后来荣国府二房太太当家,突然派了她的亲信管家,每年收租时都来监督。 那边的二伯,认为是自己父亲的原因才导致的。 对外骂这边,说小黑山收成比大黑山少是自然的,偏偏经过乌进孝的嘴,变成了他的能耐,显得自己这边没尽心做事。 现在荣国府收租子时就派人来监督,是因为这边的原因,说要去两府里论个清楚。 乌进孝听了当然不满,两人又是同族,虽然隔得不近,但总有见面的时候。 见了面,果然两人大吵一架。 那边的二伯气的当时就要去京城,把事情闹开,被乌全得拼命拦住了。 气急败坏喊着,如果不是看在同族的份上,他铁定要去宁国府那边掰扯掰扯。 加上乌德乌忠的劝说,乌进孝不占理,又怕对方正把事情闹大,搞得他们处也来人监管,也就忍住了。 知晓了原因,唐清安松了口气。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两边的长辈赌了一口气。索性两边的晚辈都比较和睦,事情能解决。 “等我回头,专程再去拜访下二舅,到底是一家人,过了这些年,原来的气也早消了,只不过气不顺而已,我作为晚辈的多孝敬些,乃是应有之举。” “表弟说的不错,怎么说你也出息了,又是刚回来辽东,二舅到底要卖你这个面子。” 谈话间,唐清安摸清楚了四位表兄的性子。 大表兄有长兄风范,的确是当家做主的人,二表兄更关心他在百户所里得了多少田,眼睛里有羡慕之色。 三四表兄则稍显呆板,也不怎么善言辞。 一直到了饭后,唐清安才向舅舅提出,明日去辽东都司拜访司务陈策。 “怎么这么急?” 乌进孝知道外甥肯定会去见陈策,但是休息个一两日也不迟。 唐清安透露了军械所之事有变,闻言,乌进孝晓得轻重,不再多言,第二日一早,就领着唐清安去了辽阳。 在辽阳城,唐清安去买了一套新刻的《中峰广录》,一把新诗扇面,礼物不轻不重,正好合适两人的关系。 其实老家金陵各处的茶叶也不错,只不过当初没有带来。 再一次来到陈策的家中,陈策见到唐清安,脸上露出了笑意,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见状,唐清安暗自松了口气,对方这等态度,可见事情并不严重。 把两人请到客厅,陈策先是夸赞了唐清安一番。 “我可是收到你们同知的书信,信中对你的评价很高啊,说你在当地做的不错,短短的几个月,和上司同僚都相处的很好。” “不敢当此夸赞,皆是世叔的情面,如果不是当初世叔的安排,我如何能轻易在当地站稳脚跟。” 唐清安并没有太过欣喜。 同知虽然对自己不错,不过多半的原因不在自己身上,一个是眼前陈策,一个是自己身后的贾府。 就算自己有才能,又不能为同知带来利益,如何就会高看他呢,还专门写信夸他。 无非是大人间的客套,真要是因此沾沾自喜,给人看在眼里,只能落下无知小儿的印象。 “那同知对清安确实不错,还透露了关于军械所的事,听说有变动?” 乌进孝虽然是白身,但是和陈策是世交,所以直奔主题。 陈策听完“咦”了一声,笑道,“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看来韩彬的确很关照你啊。” 没有回答乌进孝,陈策看向唐清安。 “我从东海堡离开时,先去了同知家里,因为同知大人不在家,同知家的公子接待了我,才告知了我这个消息。” “这件事情你有什么看法?能猜到什么原因吗?” 见到老友考较外甥,乌进孝自顾自的喝着茶,老神在在的呆在一旁,不发一言。 他当初可是在宁国府见到过老爷如何考较外甥,外甥又如何口若悬河,把老爷说的一愣愣的。 对付起老伙计,那不是手到擒来。 “惭愧。”唐清安笑道。 “咳咳咳。” 乌进孝内心“咯噔”一下,被茶水呛住了,好不容易放稳了茶杯,抬头看到外甥迎面而来的关心目光。 见舅舅无事,唐清安才回头说道。 “本来我是猜不透的,后来回前屯所向千户告假,千户问起军械所的事,我告知后被指点了一番。” “你们千户怎么说?”陈策好奇起来。 “他说是官场恪守成规的习俗。” 只简短的一句话,两人就都明白对方是真正的明白,倒是乌进孝完全不懂他们再说什么。 “你们那个千户不简单呀。” 陈策感叹,真是不能小瞧任何人,广宁右屯卫里的一个普通千户,只凭借一点信息,就把事情看透了。 “我们前屯所的千户叫李彪,人如其名,说话很彪悍,世侄年前刚见到其人时,也被表象迷惑,打过多次交道后,才发现千户其实是粗中有细,实际乃审慎、细心之人。” 唐清安把自家的千户介绍了一番。 “这等人最能迷惑人,谁要是因此轻视他,结果反而会被他所制,你不但看穿了他的为人,还能让他主动帮你分析,沾上这份因果,可见他也是看好你的。” 简短的交流一番,陈策对唐清安越发的满意。 官场上的人,最喜好踩低捧高。 唐清安才去广宁右屯卫几个月,虽然有自己的书信,托右屯卫同知关照。 但关照也只是关照而已,不会浪费太多的人情。 他能赢得上下的交情,靠的还是他自己做人的本事。 “你是个有才的,贾府能出面帮衬你,这一点就毋庸置疑,”陈策开始谈起正事。 “其实在你去广宁右屯卫前,我还是隐隐的对你担心,你可知道为什么吗?” 陈策娓娓道来。 “请世叔指教。” 唐清安恭敬的回道。 第三十五章 经历司 “但凡有才的人,都颇为自负。” 陈策感叹了一声,再看向唐清安,眼前的人不正是有才的人吗?又才十八岁,年纪轻轻就受到贾府的赏识。 哪怕按部就班的等下去,大好的前程也不会少了他的。 自问换成是自己,也做不到平常自如,多半也会傲气凌然,得罪人而不自知。 在公事上得罪人,还不算可怕,就怕引起了私愤。 而眼前的后进,性子沉稳的真不像一个年轻人,不骄不躁,不急不缓,这等品质太难得了。 这种人在官场上才能走得远。 如今辽东多事之秋也,正是武夫展露拳脚之际,天时地利人和,此人三样都占了。 辽人守辽土啊。 “军械所的事情,虽然已经否决了,但是你也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的。” 听到司务陈策的话,唐清安内心颇为迟疑。 一个户科的司务,哪里来的底气呢?虽然和对方接触的不多,知道对方不是大包大揽不自量力的人。 “又要为世叔添麻烦了。” 陈策不置可否,继而交代。 “你明日去兵巡道报名武举,我这两日会请白养粹见个面,托他介时关照一番,你的武艺骑射如何?” 年前来辽东都司入职,当时就说好年后会来兵巡道报名武举,所以陈策有此问。 “中等偏上,算不得突出。” “也不要紧,只要不是太过难看,取个第六第七的名次,也没人能说三道四。” 兵巡道隶属于山东提刑按察使司。 听到白养粹这个名字,唐清安恍惚了一阵。 不知道是不是原来的历史上的人物,不过从官名和时间点来看,大概率就是此人。 原来的时空,毛文龙也是参与兵备道白养粹组织的武举,获得了名次。 虽然还是相同的时空,但是中国历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特别是当年的战乱波及全国,所以穿越至今,没有听到过前世的名人。 想不到第一次接触到的同时段的历史人物,却是个没什么名气的二臣。 此人后来做了大清的官,最后担任直隶永平府巡抚。 只是今日世叔有点奇怪啊,对自己态度仍然不错,但是总感觉口气变大了。 唐清安暗自奇怪,乌进孝也有所发觉,但并没有放在心上。 陈策不让两人去客栈,留他们在家里住,因为还有事情所以先离开了。 “老爷当初让你在武举中获得名次,他那边可以借机使力,帮你升一级,这件事你可不要大意了。” 乌进孝认真说道。 “老爷这人最没有耐心,对你好的时候那是真的好,但要是对你失去了耐心,那可就是又打又骂。” 怕唐清安以为自己已经成为了世袭百户,天高皇帝远老爷管不着他,不放心的又说道。 “老爷心眼可小了,要是嫉恨上你,想尽办法都会报复。” 唐清安笑道。 “舅舅放心,我武艺虽然是中人之姿,但是考武举混个七八名的名次还是够用的。” 舅舅不是官场中人,不懂其中的奥秘,觉得武举沾了个举字,下意识的就重视起来。 辽东原来有五处兵巡道,开原陷落后,还有三处兵备道,他们广宁也有一处。 辽阳一处,金复海盖一处。 至于开武举,也是不定期没有成规,对比科举的严谨,武举更像戏班子唱戏一般。 原本的历史上,大明直到成化朝才初步的规定了一番,不过随后几经变化,就沉沦下去没有规范。 最后到崇祯朝锐意重武,才开始制度化,仿照科举定三甲,才正式有了武状元之说,在之前地方兵备道中了武举,也只是武生而已。 大周承袭明制,武举一样不受重视,因为武官多为世袭,考中武举也没有什么实际的好处,凭白浪费力气,武举更多的只是个形式。 像辽阳兵巡道开武举,并不会有多少人报名,也没有什么藏龙卧虎之流,因为历史上就是如此。 本来就是个做样子的戏台子而已,武生又不是生员。 唐清安属于朝中有人,参加武举可以获得好处,这种则另当别论,就和毛文龙一样。 毛文龙参加武举,同样也是因为有关系,可以操作升职,当时他是辽东总兵李成梁的内丁千总。 他现在忧心的不是武举的名次,而是来不来得及,在辽沈陷落前升官。 舅甥俩两人说着话,陈策去了经略府。 辽沈各处调兵遣将,经略府门外,拴马柱旁的车马并不少。 虽然来得晚,但是陈策却很快就见到了辽东经略。 “翼所,今日来不会又是因为军械所的事情吧。”经略大人王镇语气亲切。 翼所是陈策的字。 王镇任职兵部右侍郎,朝廷任命经略辽东。 辽东经略是职位,无品,但他是兵部右侍郎,所以是正三品的封疆大吏。 辽东都司在大周初是军事机构,最开始叫做定辽都卫,后来改成辽东都司,归制与山东布政使司。 和内地不同,辽东以前是边荒之地,人烟稀少,所以设立军户屯边,设置定辽都卫,同辽东节度府一起防御蒙古。 后来改成了辽东都司,但是辽东又没有设置布政使和按察司,而是被山东布政司兼管。 因为辽东这片土地上没有二司,所以辽东都司的职责和内地也是不同。 按道理来说,陈策只是辽东都司户科的司务,没有资格让辽东经略这么和颜悦色。 “如今各处集兵十余万,后勤极为欠缺,拖欠成为常态,只靠朝廷运转恐误大事,属下还是认为要在后方建立军械所,就地以补军用。” “唉。” 经略王镇叹了口气。 陈策的话没有错,不过却偏偏要和那小小的百户扯上关系,令他颇感为难。 王镇多年来做官养成的习惯,不以事小而轻视之。 所以哪怕只是小小的百户,根本入不了他的眼,但是一样不想轻易引起麻烦。 在他看来,贾府就是个麻烦。 辽东如今本来就是麻烦缠身,再来个贾府,那就是烦上加烦。 只是。 王镇沉吟一番。 陈策要不了多久,就会升职为辽东都司主官,在这个节骨眼上不给他情面,是说不过去的。 “罢了。” 王镇终于松了口,“你准备如何计划呢?” 第三十六章 形势 经略大人终于松了口,陈策内心更为感激。 不是因为唐清安的事情,而是因为对方对自己的提拔,从辽东都司户科的司务,越级升为经历司经历。 经过老大人的奏请,朝廷同意了关于他的任命。 辽东都司六科,上面有三大职能机构,分别是经历司,断事司,司狱司。 自己是户科的司务,虽然是户科的主官,但是在整个辽东都司里,也只是普通官员。 得到老大人推荐,一跃成为经历司经历,是三大司之首,正六品的官员。 其后的断事司断事是正七品,司狱司级别更低。 地方事务皆由三司共议,而经历司经历级别最高,当然影响力最大,也就是说,他陈策由原来负责衙门里一科的主官,变成了能插手一地事务的主官。 权利发生了质的变化,这都是拜经略老大人提携。 既然老大人这番厚爱,陈策当然愿意肝脑涂地,认真的解释,为何要在东海堡建立军械所。 “大人,朝廷去年竟然同意辽东节度使的辽人守辽土之策论,属下认为不出三年,辽东形势就要尾大不掉了。” 王镇听到陈策这番重话愣住了,没想到他这么胆大。 瞅了他一眼没有回应,只是略微点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意思。 以往大周各地军制,兵都是从外地调来服役,施行将兵分离的政策,由辽东都司管理。 辽东节度府只负责领兵打仗,但是后勤,屯田,巡捕,军器,兵操,备预诸事皆有辽东都司负责。 辽东都司只向山东布政司和朝廷负责,但中间隔着应天府,独立性很强,有时候甚至越过布政司,直接对话朝廷。 蛮族崛起前,辽东节度府对抗蒙古,地处前线统领各兵将,和辽东都司分庭抗礼。 等到蛮族崛起后,朝廷重心转移沈辽,辽东都司的权利大过了辽东节度府。 沈阳,辽东,海,盖,复,金各处都由辽东都司调派入营,设立各地分守,参将等。 辽东节度府只剩下北镇广宁三卫。 如今辽人守辽土,这个政策落实后,辽东的卫所兵将不在外调,而直接在本地服役。 以辽东节度府的影响力,实力将会直线上升。 而辽东都司原来的影响力,则会变弱,甚至可能落为辽东节度府的应声虫。 于公,防止武将拥兵自重,于私,为了辽东都司的地位,都要阻止这种情况的发生。 “前番萨尔浒之败,朝廷精锐尽失,蛮族兵峰日盛,威胁沈阳安全,辽人守辽土,也是朝廷万不得已的办法。” 说起萨尔浒之败,王镇脸色显得平静。 他一直认为,当初是朝廷用人不当,派了辽东巡抚搞平衡,其人不懂兵事任性胡来,才导致他的失败。 罪不在他。 太上皇信任他,如今辽东不再新设辽东巡抚,他有信心防御住蛮族的进攻,保护沈阳不失。 “既然辽东武将的崛起,已经不可阻挡,那更要归于辽东都司管控之下。” 陈策直言。 “补足欠饷是一事,补充兵器装备是一事,整顿军纪是一事,任用能将是一事,管权任能是一事。此五事齐施,即可稳定军心恢复士气,又可防止武将专横跋扈。” 王镇闻言笑了起来,看向陈策说道。 “正是要如此,只要地方文武齐心,上下卖命,大周之伟悍,岂是小小的蛮族能抗拒的。” 从辽东巡抚被处罚后,王镇背负了很大的压力。 如果再一次失败,他就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解释,所以只允许自己成功,不允许自己失败。 这几年他大肆提拔有才能的官员,就像眼前的陈策,宽和的对待武将,想尽办法提高辽东实力,例如大量收留蒙古人。 不只是要守住沈阳,还要报当年萨尔浒之仇,洗清自己身上的污点,恢复自己的名誉。 最后陈策离开经略府,松了口气的同时,内心又隐隐的担忧。 老大人这一年勇于任事,企图报当年之耻,陈策是认可的,但是……老大人有些太着急了。 蛮族如今锋芒正盛,理应避其锋芒,已方以守渐逼,慢慢消弭对方的实力。 这是辽东都司上下定下的决策。 今年以来,前线各地布置兵十万,士气才开始好转,民也渐渐归家,逐渐恢复实力。 但是经略这一年的布置,有点不像是安于防守的意思。 “唉。” 陈策算不透未来,忧心忡忡。 第三日,陈策去拜见兵巡道白养粹。 白养粹挂了按察佥事的头衔,归于山东按察司,是正五品的官员,现领辽阳兵巡道道官。 官场无秘密,陈策要升为辽东都司经历司经历,虽然只是六品,但是权利并不比自己小。 所以白养粹笑脸相迎,显得很客气。 交谈了一番,陈策主动提起唐清安,说辽东都司要在东海堡设立火药局。 白养粹暗暗瞅了眼陈策。 东海堡设立军械所的事才被否决不就,就改成设立火药局,此人能耐不小。 两次为东海堡百户谋利,剩下的话不用说,他依然知晓对方的来意,肯定是为了武举之事了。 两人都不提此事,喝了一番茶,白养粹亲送陈策离去,过了一日去了衙门,叫文书送来报名册。 在名册上点了点,递还给了文书。 回到了家中,陈策叫来唐清安,乌进孝也跟了过来,告知了火药坊的事。 “在东海堡设立火药坊。”唐清安不可思议,立马感激的连连点头。 火器本来就是他未来的规划,如今能提前接触到火药,更是意外之喜了。 按下心里的激动,唐清安试探的问道。 “世叔,这件事可不容易办到。” “我要升职了。” 韩彬没有隐瞒,直截了当的告诉他。 “恭喜世叔。” 果然如此,唐清安并没有太过意外,这几日世叔的表现反常,语气大包大揽,只有如此才能说得通。 乌进孝随后才醒悟,连忙询问升的什么职位。 “经历司经历。”韩彬看向乌进孝,老伙计不懂其中的意义,不过这样也好,自己真正的朋友不多了。 唐清安起身,向韩彬磕头。 见到外甥这般隆重,乌进孝才隐约觉得这官升的不简单。 第三十七章 故人 唐清安不是白身,懂得辽东的经历司意味着什么。 辽东和内地不一样,没有设二司。 所以辽东都司经历司经历品级不算高,只是正六品,但是是负责处理实际事务的官员中,已经是品级最高的了,相当于辽东都司常务主官。 “你呀,这是家里。” 见到世叔故作生气,唐清安才笑着爬起来,重新坐回椅子上。 在其位,谋其政。 韩彬虽然还没变动位置,但是已开始考虑辽东的形势。 辽东都司要改变自己的的态度,放下身段拉拢武将,以防倒向辽东节度府。 他和辽东经略通过气,辽东经略也已经开始着手,对象都是守备级别以上,同时也在培养自己的亲信。 既然如此,韩彬当然也希望能培养自己的人,虽然自己目前还只是经历司的经历,但并不妨碍他提前谋划。 韩彬看向下侧,正端坐着的唐清安,脸上没有半丝的稚嫩,尽是老道成熟。 现在自己眼前的人,他在朝廷有背景,自己在他身后使点力,可以事半功倍。 他和自己又有那么一丝的干系,韩彬已经在自己的名单中,加上了唐清安,所以才有今日的考较。 结果韩彬很满意,对方能担得起来,不会烂泥扶不上墙,导致最后白费力气。 “我已经和兵巡道道官见过面了,你主动去拜见他,他会见你的。”陈策笑道。 “不知道兵巡道大人是什么个性的人?我想准备准备,以免说错了话。” 唐清安谨慎的问道。 心里又升起了一丝希望。 原来是想着贾府来操作自己升官的事,辽东和京城千里之远,等他考上武举名次,加上路途的时间,估计要等一年之后了。 所以并没有报什么期望,只打算时机到了,去山东布政司找那位大人获得任命,随后直接逆流而上,收拢逃民发展实力。 但是既然世叔成为了经历司经历,事情又有了变化,想到世叔这么关心自己的武举。 唐清安露出殷切的目光。 韩彬点点头,给以了唐清安回应,虽然没有明言,但是已然意会。 “此人并不难打交道,你放心去,以你的性子不会有问题的。”韩彬对唐清安有信心。 唐清安离开陈家,去往兵巡道的路上。 和上次来辽阳城不同,如今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市井之气恢复起来,不像前番显得冷清。 到底是辽东的首府之地,虽然不比内地城市人口繁多,却自有一番气象。 大街两旁的商户门前,都挂着红色的或白色的纸灯笼。这是朝廷的规定,承袭明朝的要求,商家晚上门前点灯,照亮街道。 去年来的时候,这条街上好多商铺都是关着门的,大半西逃关内,如今都已经开门营业。 可惜了。 唐清安暗叹一声,到了兵巡道衙门。 这一次兵巡道衙门里的人很多,好多和他一样穿着常服的武将,看样子像是来报名武举的。 “你是?” 一伙五六人聚在一起的武官里,突然有一人脸上露出迟疑,看向唐清安不知道自己是否认错人。 “马兄,这么巧你在也。” 唐清安认出了对方,正是他们前屯所的百户,被征调沈辽的马玄。 对方露出了尴尬的笑容,对方虽然是自己的同僚,但是来了不多久自己就调走了,没记起他的名字,一时间不知道如何称呼。 “你也是来报名武举的?” “是啊,你也是吗?” 马玄点点头,笑道,“我身后的兄弟们都是来报名的,都是在奉集堡的同僚。” 唐清安笑着和众人打了招呼。 众人见此人举止大方,又是和马玄来自一个卫所,众人都是世袭的军职,所以都很热情。 唐清安没有想到在这里见到马玄,更没想到他会到奉集堡服役。 在沈阳的防线中,有三处是最重要的。 第一处就是沈阳重城,第二处就是奉集堡,因为开源,铁岭,抚顺等城的陷落,导致沈阳成为了孤城。 所以沈阳南边的奉集堡,就成了支援沈阳的重要地点,保证了沈阳的后路和粮道,因此此处屯了重兵。 第三处就是沈阳和辽阳中间的虎皮驿,和奉集堡一上一下呼应。 马玄问了下卫所里他走后的情况,也介绍了下最近的形势,两人都是一个卫所的同僚,不好显得太过冷落。 正聊时来了一个差人,问了众人谁是广宁右屯卫来的唐百户,唐清安连忙站起来。 差人打量了一眼,露出笑容笑道,“大人请你去见他。” 唐清安回头向众人颔首示意,随后和差人离开,剩余的人面面相觑,不敢置信。 等二人离开后,才有人说话。 “老马,此人什么来头?可以被兵巡道大人召见?” 他们这帮人是奉集堡的将官,来自各地的百户,在兵营中做管队,管着五十营兵。 他们这帮人没什么后台,立功难升官无门,马玄提议既然今年兵巡道开武举,为何不来碰碰运气,于是才有了今日的行动。 突然见到了马玄的同乡,原以为和他们都是一路人,不成想竟然能和兵巡道的大人连上关系。 兵巡道大人可是正五品文官,别说他们这帮人,就是他们的上司也不会入对方的眼。 “此人是去年年底调来的世袭百户,听说在京城有很大的跟脚,我倒是没想到,他在辽阳竟然也有关系。” 马玄感叹道。 “既然这么大来头,肯定能中武举了。”有人羡慕道。 “我们是来碰运气,别人是来捞资历升官,别看我们现在都是同级,要不了多久就不是了。” 有人叹道。 马玄握了握拳头,心里满是不服气,听到兄弟们的感叹,无奈的垂下手臂。 本以为来到前线能有一展抱负的机遇,可是入了营成为了一名管队,才发现自己还是芸芸众多的普通一员。 整个奉集堡一两百名管队,谁认得他是谁呢。 唐清安被人带去公房,见到书桌后的官员,穿着五品的文官服,连忙上前磕头。 “哈哈哈,原来就是你啊。” 白养粹并没有摆架子,反而显得很亲切。 第三十八章 酒 两世为人,唐清安认识了一个很深刻的至理。 朝中有人好做官。 在官场上才能是次要的,后台才是关键,就算是校园也脱离不了这个至理。 所以哪怕自己有后世的眼光,哪怕自己熟知未来,也同样不会认为自己就能脱离这个道理。 人要学会顺势。 白养粹就很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七分的精力,都留在山东按察司,跑司前进。 山东布政司更是一样。 在接到陈策的托请后,他很快就找到了唐清安的履历,档案由京城-山东布政司-辽东都司。 按照流程来说没什么奇怪,但是做官多年,他却觉得不对,因为太过顺畅了。 继续一查,果然有大干系。 可惜只是个百户。 白养粹亲自交代了一番,让唐清安在武举上要注意的事项,笑容可掬的放了他离去。 唐清安毕恭毕敬的告辞,出来后又遇到马玄几人,他们也已经报完名。 “诸位兄长如果不嫌弃,小弟做个东,一起去供饮一番。” 几人闻言都欣然同意,愿意结交此人,马玄见状也只能同去,一行人除了兵巡道,找了一处酒肆。 唐清安点了肉食,叫了酒来。然后一一为众人倒满酒,他的年龄最小,却没人轻视他。 众人都是武官,一杯酒水下肚,很快就放开了,谈的当然也是兵事,如今大敌是蛮族,谈的也是蛮族,谈的也是老生常谈。 什么军中没有缺马没有骑兵,蛮族骑马来去如风,可以做到分而歼之。 例如蛮族以游猎为生,人人都是神射手,从小都会骑马,而明军都是军户,久不经训练。 还有粮饷损耗多,又没个定数,谁也不晓得下个月又会被扣多少,还经常被拖欠。 唐清安也逐渐开始插话,说话言之有物,马玄这才收起轻视之心。 “损耗是旧规,不能指望消除,大家也都习惯了,可是如果上面有规矩,定下来每个月扣多少,就算每人扣一分也不是不能接受。” 听到唐清安的话,众人连连点头,印象大变更为热情起来。 “最怕的就是未知啊,这个月扣得多,下个月扣得少,人人提心吊胆。” 马玄也同意,感叹道。 随后又问起军中的细事,众人也一一解答,唐清安和戚继光的两部兵书对照应对,越发的了解兵营事。 就像损耗的事,戚继光的兵书里,就是这么解决的。 约定好上下认可的损耗之数,然后定位常数,再刊印出来每人额粮若干。 以此为规矩,主将到场,聚众军士,唱名领钱,两日内用枰当场发完。 虽然没有解决陋习,但是把陋习带来的影响最大程度的消弭掉。 以往每个月发粮饷,因为没有约定好的默契,从开始的定数,到最后发钱到士兵手里,引起的不满需要的安抚打压,可能到下个月都不无法平息。 上个月的麻烦还没处理完,这个月又要开始发粮饷,新的麻烦又上来了。 周而复始下来,整个军营只钱粮一事,就把军营士气彻底废了。 为什么说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历史上和戚继光同时期的名将也有,但是最后却都不如他。 因为戚继光能因地制宜,从明朝重文轻武的风气中,找到一条适合军士的出路,然后带领军士打胜仗。 同样被克扣钱粮,同样被文官打压,别的将领要么军心涣散,要么放纵士兵劫掠百姓以补士气。 而戚继光既能做到对百姓秋毫无犯,又能保持军中士气高昂,这就是善战者无赫赫之功的原因。 上午一直喝到下午,唐清安才心满意足的和众人告别。 回到陈策家中,乌进孝正和陈策说笑,等看到唐清安满身的酒气,乌进孝内心不满。 这还是在陈策家中,虽然两家是世交,但是唐清安从外面喝酒回来,显得极为不自律。 “去了兵巡道后,碰到了一些军中的朋友。” 唐清安不等两人问话,主动解释。 “营兵和卫所不同,所以请了这些军中朋友喝酒,打听了些军营中的事情,收获颇大。” 原来如此,乌进孝看向陈策,陈策露出笑容。 “有此心才是对的,你虽然年轻,但是你舅舅和我对你都放心的很,知道你不会像别的后生一般胡闹。” 对于陈策的信任,唐清安很感动,想到未来的事,忍不住还是开口提醒。 “我虽然来辽东才几个月,但是已然跑了小半个辽东,加上军中所闻所见,很担忧沈阳能否保得住。” “尽心做事罢了,毕竟有十万军士,蛮族想要攻打沈阳不是那么轻易的。” 野战打不赢,守城还守不住不成吗。 今年的形势和去年不一样,以前因为以前萨尔浒之败,各地缺兵缺士气,百姓皆逃城中空荡。 如今已补足了十万之数,再加上辽东都司的安排布置,沈阳,奉集,虎皮三地交相呼应为根基,沿途无数小堡,防线固若金汤。 听闻后,唐清安只能暗暗叹口气。 就像二弟说的,守势在德不在险啊! 各处连军饷都还没闹明白,如何能有军心。 到底人微言轻,说多了反而落个不好的印象。不再提起这件事,转而试探的询问,朝廷有没有和这边的鞑靼开边市的动静。 陈策没有听到过这个说法,反而问唐清安,是否从贾府听到的什么消息。 “没有。” 唐清安把自己对时局的猜测,向陈策解释了一遍。 听完唐清安的思路,陈策连连称奇。 一个小小的百户,对朝廷和辽东时局的预测,竟然让他都觉得惊讶,不可置信啊。 “你说的很有道理,如果真的能和鞑靼互市,不说引用对方的力量,至少达成了和平,让辽东上下减轻防守的压力。” 陈策想到了此点,坐不住了。 “清安,你可以向贾府写信,问明朝廷关于此事有无消息,我现在出门,去向经略大人提醒下。” 唐清安点点头,知道陈策的用意。 “如果能开边市,我在金陵那边有些门路,说不定能联系到销路,到时……” 陈策看了眼唐清安,此子胃口不小。 就算边市真的开了,事关重大自己都无法插手,而他却把主意打到了这上边。 “你可以先探一探,但是务必谨慎,此事非同小可,出了事我可保不了你。” 第三十九章 一帮人 军人喝酒真的太猛了,唐清安酒意上涌,等陈策走后就回房歇息,到了日落时分,陈策早已从经略处回来。 “经略大人肯定了这件事,说去年御史提议过,但是朝廷到底什么情况,是否决定开边市,他也不清楚。” 唐清安得到陈策的回复,就开始动笔,信中不光写了自己在辽东的情况,也讲了些辽东的形势,以及未来的猜测。 最后请老爷帮忙打探,朝廷上面对于马市是如何决定的,会不会开马市。” 唐清安主动把写好的信交给陈策,陈策对唐清安示好的举动,内心极为满意。 陈策把信封好,信会通过辽东都司的公文驿道寄到京城,速度又快又安全,不会在路上遗失。 “明日我和舅舅回去,想麻烦松兄弟陪我一趟。”唐清安解释了一番。 陈策闻言,叫人喊来儿子陈松。 “啊?我跟你们走一趟?”陈松也是一身的酒意,刚从外面回来不久。 唐清安又向他说明了原委。 “好,没问题。” 陈松听到可能会开边市,再听到唐清安的大胆想法,利益动人心,立刻醒了酒,一脸的精神。 第二日几人上路,在辽阳城买了些绸缎,才返回了大黑山。 在舅舅家歇息了一日,唐清安,陈松,乌德几兄弟六人出发去了小黑山。 乌全得见到几人很高兴,几个小辈见到他的父亲,送上礼排成一排磕头拜晚年。 老汉得知陈策的儿子也来了,这才露出了一丝笑容,不在摆出冷脸。 七个晚辈在酒桌上划拳,满屋子都是喧闹声,老汉家里多年没有这么热闹,都是自家晚辈,旧怨到底也烟消云散。 “蒙古和朝廷一定会和解。” 众人都喝了七八分,唐清安打了个酒嗝,开始扯开正题。 “不会吧?双方打了近百年,死了多少人,怎么和解?”乌忠眼高手低,见识还是有的。 “没错,我年关去我岳丈家,那边和往年还是一样呢。” 乌全得也说道。 “外面的形势不一样了,以前双方都不服,如今冒起来一个蛮族,先是打了咱们一个惨痛,又打了蒙古一个惨痛。 以前辽东各族都是两边的小弟,为双方卖命,如今变了天,小弟翻身最可恨。 两边当然不会在像以往那般,最后让渔翁得利,起码不会再起大的兵戈。” 这件事其实很简单,就是改变固有的印象,乌家是当地的豪强,唐清安只稍微点了点,众人就想透了这个理。 乌全得中等的身材,双眼炯炯有神,像他父亲一样,给人一种精明强于的印象。 他随后沉思起来,唐清安的说法,很有可能成真。 “以前蛮族是谁强帮谁,如今蛮族强大了,最难受的是蒙古,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唐清安放下酒杯,众人也不再喝酒,陈松虽然身份最高,但是却对唐清安很服气,也安静的听起来。 “辽东对于咱们来说是乡土,对于朝廷来说,始终是边荒之地,而蒙古又是不同,其实蒙古更急。” “那你认为鞑靼会怎么做?朝廷会怎么做?”乌全得问道。 “这就要看形势了,现在是两边都在端着,谁也不肯先主动放下身段。” 唐清安结合前世的历史,以现在的情况推断道。 “如果今年蛮族打下沈辽,那么主动的就是朝廷,如果没有,主动的就会是察哈尔蒙古,估计会学土默特蒙古。” 乌家兄弟们不懂什么察哈尔蒙古,什么土默特蒙古,他们连镇远关外的蒙古都分不清。 蒙古部落太多了,今年是这个,过几年可能又换成另外的。 就像他们这里,关外一直是朵颜三卫的鞑靼,后来又换了鞑靼部落,比以前的的更穷。 “不管是什么结局,不管是谁求谁,估计最后都会和土默特那边一样,开边互市。” 四个字一落,乌全得和乌忠眼睛一亮,都看出了其中的机会。 其实唐清安也是根据历史上的记载说的,在辽东都司的文书中,察哈尔蒙古被称为土蛮,叫他们的大汗为土蛮汗。 “表兄,你岳丈正好是镇远关的守备,到时开了边市,那可是占据了地利啊。”唐清安笑道。 “这……边市不一定会在镇远关吧?” 乌全得又期盼,又担忧。 “只要开边市,就一定会落在镇远堡。”唐清安肯定的说道。 这是形势发展的必然道理。 唐清安向众人解惑说到辽东的地势。 “如果沈辽被蛮族所得,介时北镇将会成为前线的唯一重镇,关乎辽南的存亡。 朝廷一定会想尽办法保住北镇,而拉拢蒙古开边市,无论如何也会选在镇远。” 北镇东边三堡之一的镇远堡,是和蒙古接壤的第一个地方,只有在此处设立边市,才能以此促使蒙古出力协助大周保护北镇不失。” “那要是沈辽不失呢?” 陈松不愿相信,辽东都司一年多的努力,会守不住沈阳。 “就算沈辽不失,沈辽那边的科尔沁和土蛮不对付,所以也只会在北镇处开边市。” 众人才没有了疑问。 都是自家兄弟,几人说话毫不隐晦。 “货源,销路。” 陈松主动提起。 “如果真的在镇远堡开边市,我岳丈守着镇远关,无论如何也得去求他开个方便之门,不过销路这一块,我可就没有门道了。” 乌全得说完看向唐清安。 “我原是金陵薛家的学徒,深受薛家恩德,马市的利益有数倍乃至十倍,相信薛家一定愿意加入其中。” “我吗,文不成武不就。” 陈松笑道。 “不过在辽东各处的衙门能认个门,其中的关节我可以帮助走一走。” “此事要悄悄的做,不要闹出大动静,明日表哥带我们一起去镇远关拜见你的岳丈,先认个门。” “此事好说。” 乌全得打着包票。 一帮后辈,有了大事可以干,各个神采飞扬,第二日一早天不亮就都起身。 老汉在院子里,看到众人离去的背影,不觉流露出欣慰的笑容。 第四十章 猎货 乌全得的岳丈,是镇远堡的守备。 像这种堡一般由把总,千总,管队官驻守,根据堡垒的大小,重要性,最小的规模才十余人驻守,多的有上千人。 乌全得的岳丈既然是守备,虽然驻在镇远堡,但是上下处的镇安堡,镇武堡,西兴堡等都由他监管。 因为其身后就是北镇,辽东节度府所在地,所以才有守备守堡的政策。 至于表嫂,唐清安已经知道,因为不是正妻所生,其生母早逝,所以才下嫁给乌全得。 一行七人声势不小的上门,守备听到管家的汇报,露出一脸的茫然,陈策的儿子怎么和乌家人混到一起去了。 虽然自己更亲近节度府,毕竟归其节制,但是对于辽东都司也不敢不敬,同样也知道陈策要升为经历司经历。 于是让管家把众人领入大厅,而不是偏厅。 唐清安七人上前磕头,守备丁源面露笑意,让众晚辈起身落座,看到乌家后辈繁盛,对女儿的夫家颇为满意。 “听说你父亲要高升了?” 丁源先招呼了陈松,陈松一脸的恭敬,回复道,“正如世叔所言,已经确定了。” 听到陈松跟随乌家人叫自己世叔,露出了笑脸让他不要拘谨。 “你是唐清安?” 丁源第一次见到唐清安,打量了两眼,前些日子亲家来拜访他,提到过此子,颇为受到宁国府老爷的重视。 “晚辈来辽东本应早来登门造访族中长辈,只不过因公务缠身拖延至今,还请伯父海涵。” 唐清安随着表兄们叫道,丁源同样点点头。 贾府想要润物细无声。 这是丁源的猜测。 虽然眼前人只是个百户,但是才十八岁,十年,甚至二十年后,也才三十八岁。 有贾府的关照,再加上本地的乌家人,这才多久,就和辽东都司攀上了关系。 二十年的时间,可以结成一张很大的网了,三十年后又是一番什么光景? “你很不错,既然叫了我一声伯父,来我这里认了门,以后就不要见外,多多来见我才是。” 唐清安恭敬的起身,慎重施礼,随后开口。 “我从小无父,前年又失母,本就靠贾府,薛府两家长辈的厚爱才有今日。 又有两位舅舅的关照,才有幸来辽东谋一份前途,受到世叔怜惜,视我为晚辈照顾。” 唐清安提到世叔,边说边看了陈松一眼,陈松回以笑脸。 “今日见到伯父,又对我这番爱切,实在是感动的无以加复。伯父认我,我从小不懂礼,还望伯父日后多教我,不以我顽劣而嫌弃。” 丁源听到这番话,越发的满意起来,比先前更为热情。 “虽然才见面,但是我已晓得你肯定是出息的,不然何至于这么多长辈爱护。 丁乌两家乃姻亲,两家实为一家,于情于理,我也算你正经的长辈,我帮助不了你什么,但是我仍然会对你要求严苛,不让你走上歧路。” 说完后,丁源一脸的严肃。 唐清安听完一脸的感动,两眼挤出一丝通红。 “母亲生前,最担忧我们兄弟从小无父管教,忧虑我们走上歧路,如今我作为家中兄长,更要为还收养在薛家的弟弟们做表率。” “如此甚好。” 丁源这才露出笑脸。 寒暄完,丁源留众人吃饭,乌全得这才跟上去,向岳丈透露了真实的来意。 丁源听到女婿的话,惊讶的愣住了。 “互市?” “有这个可能,清安已经写了信去京城打听。”乌全得把唐清安分析的形势,又向岳丈描述了一遍。 “这是他分析出来的?” 乌全得看到岳丈不可置信的神态,得意的点点头。 “这事情非同小可,就算真的落实了,有朝廷的管制,不是一般人能插手……” 丁源话没说完,反应过来了。 眼前的一帮后辈,朝中有人,地方有人,金陵有人,连自己这里都能算上,如果马市真的开在镇远关。 那……不就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吗? “你们倒是会抓机会。” 丁源感叹。 他负责边地,知道一些内情。 很久以前辽东也有马市,不过不是和蒙古,而是和辽东各族,每年只给少则一两千,多则四五千匹的官方赦书。 直到蛮族不受控后,才逐渐停止茶马市。 官面上的交易是这些,私底下的交易更是繁盛,特别是人参,皮毛,山货等,利润不知凡几。 当初辽东各族因此获利颇丰,甚至还有私底下把大明物资转手土蛮获利的行为。 不过如今商道早已断绝,三方都处于隔绝状态。 如果要是真开了茶马市,而且对象还是土蛮诸部的话,那体量可比以前和辽东诸部的多好多倍了。 毕竟辽东诸部人口远远不及土蛮诸部。 “这件事情,你们不要闹出动静,自己晓得就行了。”丁源忍不住交代。 乌全得点点头。 “就几家的长辈知晓,而且陈松的父亲,也交代过不要外传,让我们谨慎。” “理当如此。” 诸人大老远的过来,当然不会立刻就走,丁源早已发话留了众人家中住宿。 第二日,守备家的公子,热情的提出去打猎,他去军中搞些弓箭出来。 几人听到这个提议,都兴高采烈的附和。 “你不是正要参加武举吗?武举要考谋略和弓马,你的谋略我是不担心,正好今日练练弓箭。”陈松笑道。 有白养粹和陈策的关照,对于武举唐清安心中有数,不过不想扫众人的意,加上自己也手痒,一样露出了笑脸。 守备家的公子喊了家中使唤军户,让他去通知堡里送来弓箭,最好再弄几匹马来。 守备家公子发话,军中巴结都来不及,不但把军中的马都牵来,还派了三名士兵做向导,带人来的是一位小旗官,笑呵呵的说要为众人效劳。 此处设立镇远堡,当然地势险要。 一行人走了十余里入了深山,这么大的动静,山中动物早就藏了起来。 终于看到一处灌木丛中有动静,守备家的公子一连三箭射过去,结果从灌木丛中跑出一只山猫。 众人连忙追赶,拉弓射箭都无所获,全部射到空出。 唐清安凝神沉气,第三次终于射到山猫的后腿,翻滚了一圈起来又跑,可是有箭矢在身慢了许多。 又是一箭,正中猫首。 “好。” 众人纷纷喝彩。 “你这箭术厉害,过武举没问题。”众人笑道。 第四十一章 赫图阿拉 小旗官领着军士们打水的打水,宰杀山物的,挂皮毛的,寻柴火的忙了好一通。 唐清安几人围成一团席地而坐。 “如果马市确定了,各位兄长决定是往大了做,还是往小了做?”试探的看向众人。 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最后陈松和守备的公子互看了一眼,陈松主动询问。 “当然想要往大了做。” “据我得知大同那边的价格,官面指定的马匹价格,早前是十两左右一匹,这些年价格下滑的厉害,最低的时候才五两银子。” 唐清安看向众人,果然都一脸的震惊。 大周的马政早已荒废,各地都缺马,只有大同那几地要好一些,他们辽东这一处,因为和其余九边不同更为缺马。 “我们这里一匹马,去年的价格是十五两一匹,好的要二十两往上走,岂不是说光在本地消化,就是一两倍的利润?” 守备家的公子喘着粗气,内心有点怀疑。 “各地马市不一样,那边的对象是土默特部,和大周互市几十年了,所以价格低,咱们这边是土蛮,不可能价格这么低,我估计可能在十两左右。” “那也不错,一匹马就算卖十五两,也有五两银子的毛利。”众人都不认为走私有什么不对。 “你们知道金陵卖多少吗?”唐清安笑道,露出一个巴掌在众人眼前晃了晃。 “五十两?”众人惊呆了。 “前年朝廷极度缺马,山西那边的马大多没有贩到内地,以致于金陵马价一天一变化,最高涨到了五十两。” 五倍的利益。 众人默不作声了。 “咱们如果从江淮采购茶叶,布匹,盐巴等生活物资,在土蛮那边换取马匹,兽皮等物,两边得利甚至可以达到十倍。 如果有骏马的话,卖到一百两也不成问题,当年金陵运来一匹极俊的好马,最后炒到了三百多两银子才出手了。” 唐清安笑了。 “所以我才问你们是不是准备了往大里搞起来。” “清安,事情搞大了,就把咱们接不住啊。”众人中,守备家的公子终于开口,一脸的纠结。 “而且从辽东往金陵,辽东这片我们还能打点下,进了山海关咱们可就无能为力了。” “山海关可不好打点,还有蓟镇,山东……这一路下来,可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众人提出了问题的所在。 “所以我想引入薛家,由我们走海陆到山东莱登,后面的路则交给薛家,他们家领内府帑银的行商,有商道可以掩护。” 唐清安把薛家的跟脚解释了一番,除了乌家兄弟,其余两人恍然大悟。 山东下面就是金陵,先后扬州林如海,应天府贾雨村,江南甄家……。 光唐清安知道的他们几家的关系就有这些,还有他不知道的呢。 其实到了山东反而没有什么风险了,薛家背靠四大家,加上薛家本来就是皇商,有这个门道。 最大的风险反而是他们,能不能把辽东的商道打通。 北镇和东海堡,正好一北一南,商道是现成的。 “北镇,胜安兄有把握吗?”唐清安问起守备公子。 李胜安沉吟了一番,最后摇了摇头。 “如果只是小打小闹,那没有问题,但是按照你说的,把薛家要牵扯进来……” “一步步来吧。” 唐清安笑道。 现在薛家长房应该到了京城了,自己出来这么久,也该去一趟京城,不光见见薛家,也要见见贾珍。 在几人说笑的时候,从抚顺,铁岭,开原各地,一队队骑兵涌入赫图阿拉城。 所骑全是草原骏马,时而加鞭疾驰,时而拉马缓奔,让疲惫的马屁稍得修整。 还处于半冰冻的硬土地上,“嘚嘚嘚……”,马蹄声显得格外醒目,在空旷的野原里,就像奔腾的猛兽。 今日大汗召见,又正是每五日一次议政日,所有的理事大臣,和八旗贝勒,梅勒额真都来到蛮族的都城。 自从前年把抚顺的降民编成一千户,迁入了赫图阿拉城后,整个赫图阿拉城才有了都城的气象,不像以前显得破落。 代善,莽古尔岱,皇台吉,杜度,阿敏八旗的贝勒先后进来,理政听讼大臣费英东,额亦都,扈尔汉,何和里,安费扬古,加上其余的梅勒额真们。 整个议事大厅显得人才满满,角落里的李永芳,则安静的呆立一旁,不知道心里想些什么。 作为第一个投降蛮族的大周武将,李永芳得到了优待,娶了努尔哈赤第七子阿巴泰贝勒的女儿,成为抚顺额驸。 “大汗。” “大汗。” …… 当一个雄壮的人进来后,众人连忙喊道。 那人坐下后,张口问道,“现在各地关于俘虏可安置妥当?” 费英东上前,回道,“各地俘虏合计三十万,皆已散给八旗,安置完毕。” 听闻后,努尔哈赤满意的点点头,说道,“我准备把八旗中,投靠和收降的蒙古人,单独编为一旗。” 李永芳听到后,抬起头眼睛一亮。 “你们认为如何?” 众人商议一番,最后都认为可行。 土蛮老可汗去世,新可汗林丹汗少年时期无作为,导致蒙古各部失去依靠,被蛮族拉拢不少。 后来林丹汗为了壮大本部,以不听本部号召,亲近蛮族,亲近大周等借口,不断兼并其余部众,更加引发了各部的不满。 本来就因为大周长期的封锁,察哈尔本部十分的贫瘠,不但无法封赏各部,还不断从各部索取。 现在又开始吞并各部,导致各部与察哈尔本部离心离德,趁着两部的纷争,蛮族突然插手其中,拉拢了不少蒙古部落。 把八旗中心向蛮族的蒙古人,单独设蒙古旗,众人都认为有利于提高军队战斗力。 “既然如此,尽快把这件事安排下去,周国如今巩固沈阳防线,我们不能给他们太多时间。” 前番得三十万奴隶,抢夺了无数的物资,都分发给了旗民,如今军心正旺。 努尔哈赤对大周军队太了解了,知道大周军人生活困苦,所以并不认为对方能有什么变化。 “抚顺额驸。” 李永芳听到努尔哈赤的叫声,连忙应道。 “有件大事拜托你。” “请大汗吩咐。” “你认得不少周国军将,你帮我去招降他们,无论他们要银子还是要女人,甚至要继续指挥自己的部下,都可以答应他们。” 努尔哈赤看向李永芳,认真说道。 “我把八旗的汉人都挑出来交给你带领,你放心的去吧。” 李永芳感动的眼泪通红,跪在地上大喊。 “大汗英明!” 第四十二章 营所 唐清安回去大黑山,带上李如靖,重新返回东海堡,来去过了大半个月的时间。 “你出来这么久,你娘肯定很担忧,赶紧回去吧。” 李如靖带上干爹给他买的布匹,鞋子,恋恋不舍的离开了干爹,等离家越来越近,心里才激动起来。 “所里最近有么什么事?” 刘承敏摇了摇头。 “我把余丁精简了一番,除了老弱留在所里干活,其余人则告知操练的日子尽心操练,平常的时候,所有人都不得奴役他们。 也严令各旗主,不得用这些人的家人去帮他们种田和使唤,以此交换收拢军心,练了四十余人,勉强能成阵型。” 唐清安非常认可。 他只是个百户,没有多大的权利,改变不了什么规矩,也凭空变不出钱来。 就算等有了钱,他在东海堡,也不能以补贴的形势花在自家军户上,除非以后脱离朝廷管控,建立东江镇才可以有些变动。 他如果敢那么做,明日就无法在辽东立足,还要落个居心叵测的罪名。 而督促自家小旗,把军户分别对待,能参加操练的军户则不用为旗主们干活。 不能参加的军户,则沿袭陋规,算是一个妥协的方法,不至于闹得上下不满。 “你这趟出门,收获如何?”刘承敏关心的问道。 “收获颇丰。” 唐清安仔细的告知了一番,还讲了各地的形势。 “大哥,我觉得你运道真不错,刚结交了辽东都司的官员,对方就升职了,就能提拔你。” 唐清安不置可否。 他为什么要来辽东?不就是看在舅舅是当地的豪强的份上吗?上有关系,下有根基,不能立足才是奇怪。 只要有关系就能融入关系网,融入了关系网就能办大事,而没有关系则寸步难行。 活了两世,这点道理都不懂,那他就白活了。 至于陈策升职,也不是意外,这张关系网里,大网结小网,网中人有人进一步,有何大惊小怪的。 “百户所里的事务,你放心大胆的管起来,有谁敢闹事就尽管处置,别的地方不敢说,东海堡这里,没人能比我在辽东关系深厚。 既然只有四十余人,那这四十余人就都好好的操练,让刘老汉多买点口粮,让众人每日吃饱饭。” 大哥这趟出门,回来口气更大了,看来真的底气足了。 “这么多人放开了吃,就怕我们的钱管不了几个月。”刘承敏担忧的提醒。 作为一个预知未来的人,他最大胆的是什么?那就是敢放心花钱,不怕钱花完了,人还没死。 看到大哥的态度,刘承敏明白了,“行,既然你有主意,那我就不担心了。” 唐清安一路奔波,忍住疲劳最后向刘承敏交代。“你今日跟三弟写封信发出去。” 刘承敏愣住了,随后一脸的欣喜,看向大哥等待他的下文。 “让他来辽东帮我,所里的事情离不开你,我一个人在外,车轱辘转不过来,有些事情,必须交给自家兄弟才放心。” 其实自家的二弟,唐展望也可以来帮他了,不过他留在薛家还有用,所以没打算喊他来辽东。 以前自己和二弟离开金陵,并不确定能不能在辽东顺利落脚,如今已经稳定下来,不愁养不活三弟的家人。 “那寄多少银子去?” “给十两吧,现在手头不宽裕,写信跟他讲明白。” 刘承敏点点头,又忍不住说道,“就是不给银子,只要大哥说一句需要三弟来,三弟也会舍家来奔的。” “写给他家人看的。” “哦。” 刘承敏明白了。 正想去休息,唐清安又想起一件事,“我要给二老爷写一封信,你一同发出去。” “哪个二老爷?” “薛家的。” 忍着疲惫,唐清安找来笔墨,思前想后写完后,看到牛承敏还在写,写了几页了。 把信往刘承敏面前一推,他直接在刘承敏床上躺下来。 饭也没吃,直接睡到了第二日上午。 让所里的军户打来了热水,梳洗一番,和二弟吃了饭,又出门去了右屯卫。 这一次去右屯卫,心情又是不一样的。 唐清安只觉得这一回,自己才真的有底气,称自己乃东海堡世袭百户。 韩彬家的公子,已经去了京城备考科举,这一回没有见到他,在厅中等了好一会,韩彬终于回来了。 “你好像长个了。” 韩彬打量了唐清安一眼,最后才确认无疑,指了指唐清安的靴子。 顺着韩彬的手指指来的方向,唐清安低头看了自己的鞋帮子,上面露了一截。 露出了尴尬的笑容,他还真没留意到。 “你今年虚岁十九了吧。” 韩彬笑着让他坐下,突然问起了他的年龄。 “这个年龄,可以成家了,要不要我帮你找个人家?” 唐清安闻言一脸的不好意思。 自己的婚姻,唐清安早已经不考虑感情,如今由不得他,必须要找个能给他帮助的妻家。 特别是到以后,自己建立东江镇,如果朝廷上,有个鼎力支持他的妻家,很多麻烦都会迎刃而解。 韩彬,不是唐清安的目标。 “婚姻大事我岂能自专,需要我舅舅出面安排,毕竟我是贾府的人,可能还要告知老爷。” 韩彬不以为意的笑了笑。 在唐清安没有回来之前,辽东都司那边已经传来陈策升为经历司经历。 就算不考虑贾府,眼前的人也值得他拉拢了。 以他和陈策的关系,此人现在可以正式算是他的晚辈。 “军械所的事情的确变了,现在可能会改成设火药局。”唐清安谈起正事。 在最开始见到唐清安的脸色,韩彬已经知晓事情有了转机,听到唐清安的回复,所以并不意外。 “那就好。” “不过辽东都司,可能会安排东海堡护送火药的运转,可是东海堡人手不足,就怕到时耽误公事。” “那你是想?”韩彬问道。 “我想请世叔出面,以卫司的名义,向辽东都司请求在东海堡设立营所。” 韩彬眼角跳了跳,这操作可真够可以的。 第四十三章 安排诸事 东海堡设立之初,屯军田五千亩,军户一百二十户,可出正丁一百二十人,正好是一百户所的编制。 就算没有意外,按照百户所里的足额来算,也不够唐清安未来的计划。 何况军户制度早已败坏,军户逃离,老弱孤寡不少,真正能拉出来的余丁才四十人。 历史上毛文龙带领两百人,乘坐四艘沙船出海,沿途占领岛屿,收拢岸边难民。 人微言轻,人手又少,经历了很多挫折才建立了东江镇。 唐清安自问没有毛文龙的才干,自己的优势在于,可以抄袭他的作业,提前谋划避免走弯路。 所以他在辽东上蹿下跳,结交人脉,就是为了这个最终的目的,等他北上时,能获得各地的支持。 设立营兵,从其他地方招募兵源,能不被人否决。 “翼所对你真是一片提携之心啊。” 韩彬则感叹道。 唐清安一脸的认同,露出感激的神色。 按照他原先的计划,走武举获得名次,贾府出手提拔自己的级别。 等蛮族占领沈辽等辽东各地后,再有贾府的支持,通过山东布政司的路子,调派几百人给他,以查探辽东蛮族敌情的名义,出海逆流而上。 这个计划和毛文龙的轨迹没有区别,可以说是完全一样。 但是现在有了更好的选择。 有辽东都司策叔的主动支持,以防卫护送火药坊的名义,在东海堡另设营兵,挂在辽东镇下。 这个新的计划最大的变数,需要自己去京城一趟,找到贾府出面,打通山东布政司的关系,准许辽东都司新设营所的提议。 “这件事需要同知大人以广宁右屯卫的名义,发文建议辽东都司准许东海堡设营所,辽东都司在发到山东布政司,所以……” 唐清安解释了一番。 韩彬并不知道唐清安的真正的计划,以为真的是为了火药坊的事情。 这件事既然获得了陈策的首肯,他当然不会拒绝老伙计的情面。 “这件事我会和指挥使沟通,应该没有问题,至于再上面的考虑,就需要你们自己谋划了。” “多谢世叔。” 闻言,韩彬笑了笑。 自己的儿子去了京城,马上要参加科举,如果有幸中举,自己可能也会借一借此人的关系。 唐清安顺利的回到东海堡。 先叫来刘承敏。 “我马上就要出发去一趟京城。” 不光是辽东都司的事,还有找薛家沟通合作走私的事,如果事情没有变化,薛家长房应该已经到了京城。 “我离开后,你有两件事要用心办好。” 刘承敏看了眼大哥,离开金陵后,大哥不是在路上就是在路上,看到大哥开始粗狂的脸面,认真的点了点头。 “第一件事,支持所里的军户出海捕鱼,鼓励小旗们带头,集资购买大渔船。” “这事情违反海禁,大哥你担的住吗?” “担的住。” 唐清安肯定的说道,他在辽东几个月,打通了这么多关系,不是摆设。 他没来东海堡之前,东海堡军户本来就在悄悄出海捕鱼,不过用的小船而已。 不止他们东海堡,沿海的卫所都有这种悄悄摸摸的行为。 他只不过把步子稍微卖大了些。 就算有人非要惹众怒,告到卫所里,甚至辽东都司,他都不怕。 而且就现在大周的官场习气,早已不像以前那么严厉了,在东南沿海已经无视海禁的律令。 准许自家军户们出海捕鱼,这件事悄悄的做,东海堡又不是在交通要道的地方,外人根本发现不了。 “唯一可虑的,是咱们周边的百户所,万一有眼红我们的,可以告知他们,他们也可以买船,害怕风险就放到我们东海堡,由我们担名,他们捞实惠。” “这主意打的好。” 既能拉拢眼红的人,又能为他们养船。 “先搞两艘藏在白石滩,不要让人发现,第二件事,就是按照你的想法,把百户所里四十余名余丁,好好的操练起来。” “这件事大哥放心,你不交代,我也会这么做的,只是最近是卫司检验各所的月份,大哥走的开吗?” 卫司的官吏,每年都会检验各卫所的情况,虽然没什么大用,但是万一落个下评,几年里都不要想升官,还会受到处罚。 虽然有同知韩彬的关照,但是面子上的事情还是要过的去的。 “术有专攻,这件事我会交给周吉。” 听到大哥的安排,刘承敏并没有反驳,东海堡的总旗周吉,他一向看不起。 但是他在接人待物,吃喝这一方面,的确让人没有话说。 “有一点比较担忧,他才只是一名总旗,卫司的官员们,会不会觉得咱们轻视了他们?”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自己亲自接待。 唐清安摇了摇头。 “我从辽阳回来,那边已经剑拔弩张,形势严峻,对面的蛮族动静非常之大。 换做是我的话,我绝对会今年打沈阳,不会给这边恢复实力的机会。” 刘承敏明白大哥的意思,他的时间不够只能如此。 内心颇有些紧张。 不管平日里表现的多么稳重,但是从来没有上过战场。 就算像大哥说的,他们在海上,蛮族打不到他们,可到时毕竟是深入敌方腹地,谁又能保证没有万一呢。 交代完了二弟,唐清安找去找到周吉家中,见了面,告知让他替自己接待卫司的官员。 周吉得知百户的来意,又惊又喜。 百户的二弟,东海堡的试百户不喜欢自己,他这些日子很忐忑,生怕对方找自己麻烦。 万没想到百户却会重用自己。 “头,你尽管放心去京城,接待卫司大人们的事情尽管交给我,绝对不让你担心。” 唐清安拍了怕周吉的肩膀,笑着宽慰道。 “我刚来东海堡,就是你招待的我,对于你的才能,我心中有数,如果不信任你,也就不来找你了。” 闻言,周吉心里仿佛放了了石头一般轻松。 “我得知一道名菜,叫做“驴炙”,我立马就去搞清楚做法,保证让卫司的大人们满意而归。” “好,需要多少钱,到时都由我来跟你结,让你去找刘承敏,估计你不愿意。” “试百户虽然严厉,但是人品很好,我又怎么会对他有意见呢,头,你可误会我了。” 闻言,唐清安笑了。 第四十四章 钓船 唐清安离开了东海堡没有多久,卫司里的佥书,知事带吏员开始巡视各千户所,百户所的操兵验军,检查军器,各库物资等事项。 一路吃喝到东海堡,周吉早就得到唐清安的吩咐,亲自操刀主食,牵出了一头活驴。 把驴子的驴四足,埋于早就挖好的坑里,让驴腹紧贴地,再用絮被把驴身盖上。 旁边准备好的大锅,煮了慢慢一锅油汤,沸腾的扑腾只响。 出来两个军户,在周吉的指挥下,一盆盆的舀出油汤,竟然直接淋浇到活驴背上。 “……” 驴子惨叫不断,又被牢牢限制,虽然叫的极为惨痛,却丝毫动弹不得,把脖子伸的老长,眼珠子凸起出来的仿佛要掉下来。 周吉丝毫没觉得残忍,在絮被上面多次浇沃沸汤,见驴子挣扎的要把絮被偏移,连忙上前两手按被。 让军户动作快一些,从项抹至尻,驴子身上其毛尽脱。 好一番操作,驴子终于不在叫了,但是鼻翼处的张合,还显示它还活着。 周吉趁着驴子还有口气,连忙取出刀具,生剜一块驴肉,让军户拿去火上烤炙,散发出浓浓是香味。 最后用盘子装起来,分给众官吏品尝。 “驴炙” 这个新奇的吃法,令当时在场的人啧啧称奇,大开眼界,成为东海堡的一谈资。 陈凯武在自家都有所听闻,有人评价说今年各所里,东海堡的美食,把各家都压了下去。 他在家刚吃完饭,百户所里的几个旗主找了过来。 “你们怎么一起过来了?” 几人嬉皮笑脸,你推推我,我推推你,最后才出来一人,笑道,“东海堡那边,听说好多人违禁出海,还买了大渔船。” 很快,陈凯就明白了众人的来意。 手底下的人,也想要学习东海堡。 大周海禁沿袭大明,同样不允许百姓私自出海,同时沿海居民内迁五十里。 如有违反者,无论官民一律处斩,犯人家产补偿给告发者。 他们属于军户,东海堡同样设置在沿海五十里外,当初是为了防范海上倭寇,和巡捕违反海禁的人。 不过这些年早已没有了倭寇的踪迹,只不过东南沿海还有听闻动静,所以他们这里法度松弛了不少,有人偷偷下海捕鱼。 这种行为上面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太出格,没人去管,也没人去抓。 但是像东海堡那边,竟敢购置渔船悄悄出海,的确胆子太大了。 “你们可别打这个主意,我虽然和别人都是百户,能耐可比不得他。” 陈凯武没有不好意思,大方的说道。 “别人手眼通天,在卫司里,甚至辽东都司都有人关照,这点事情,为难不住别人,但是换成我们,要是被人告了,吃不了兜着走。” 有小旗羡慕的说道,“东海堡那边的百户,到底是年轻气盛,要是有人去告……” “你可别想了。” 陈凯武瞪了一眼,打断了他的话。 “你有证据?别人的地头,能让你现抓?你没有证据去哪里告?卫司?都司?我怕你进去了,门都出不来。” 小旗下意识的摸了摸后脑勺,讪讪的笑道,“都是一个卫所的,谁会去做那烂心肠的小人。” “我不管你们什么心思,反正先掂量下自己的分量,别到头来害了自己。” “唉,年景难过啊。” 小旗们唉声叹气。 “放你们娘的屁,你们手底下的军户日子不好过,这个我信,你们说你们日子难过,信不信我抽你们?” “行了,我去东海堡那边看看。” 打发走了小旗们,陈凯武想了想,牵出了骡子去了东海堡,准备去提醒提醒小老弟。 有些风头还是不要出的好。 为自家的军户担那么大的干系,能有什么好处? 到了东海堡,只见到了刘承敏,从他口中得知,唐清安竟然去了山东。 “你们家的百户,来了辽东几个月,倒是有一般的时间在路上跑,现在辽东还不够他跑,竟然往山东跑了。” 听到陈凯武的感叹,刘承敏替大哥解释。 “也是为了卫司的公事,辽东都司要在咱们这里设火药局,要咱们负责护送。 咱们卫所的情况你也知道,不但缺人,来了人也养不起,所以需要由辽东都司设立营兵,并负责补给,因此需要把关系跑通。” 陈凯武笑了笑,没有说话。 “你们一个主内,一个主外,两兄弟倒是把东海堡打理的越发的红火了,不少人眼红咧。” 刘承敏“啊”的一声,抬起头看向陈凯武,眼里露出询问的目光。 “听说你们买了渔船?” “没有。” 刘承敏果断摇头。 陈凯武气笑了,骂道,“你小子还瞒我?信不过我?” “嘿嘿。” 刘承敏不好意思了,又想了想,对方和大哥关系的确不错,指点了大哥很多当地的事。 “大哥让我操练军户,本来人手就不足,田也不够用,只能多想想办法,为大家多弄点补给。” “这才像话,你刚才要是再跟我打哈哈,我回头告诉你大哥,让他教训你。” 陈凯武说完,脸色突然严肃起来。 “你们这样做,容易引起众怒的。” 怎么突然又翻脸了?刘承敏摸不着头脑,一时间搞不清楚陈凯武的来意了。 “哥哥那边凑几艘船出来,不出海的日子,就藏在你们东海堡,如何?” 既然自己劝不住他们两兄弟,那为什么不跟着捞点油水呢,反正自己已经提醒过了。 “这个得等我大哥回来,他才能决定。” “我这么做,对你们也有好处,便宜大家都占了,才没有人背后说闲话。” “我估计我大哥应该会同意。”刘承敏改变了口吻。 “那就是没什么问题了,我现在回去让旗主们凑钱,等你大哥回来,正好船也回来了。” 陈凯武心满意足的离去,刘承敏差点就笑了出来。 大哥说上赶着的买卖不是买卖,只有别人求上门来,才能事半功倍,临走的时候大哥就预料到周边的百户所会眼红,会有人想要占便宜。 这些都无所谓,船越多越好。 唐清安不知道第一个上钩的是陈凯武,他又重新回到了京城。 第四十五章 廊外回话 再一次到了宁荣街,门子里有人还记得他,让他在门房等着,那人进去通报. 等了一会儿,上回在宁国府见过的,小管家俞禄走了出来。 “唐兄弟,你怎么从辽东回来了,不过正不巧,老爷不在家,我去跟你寻个落地的地方歇息片刻,等老爷回来了,我再来叫你。” “我去了辽东几个月,好不容易安稳了,当然就第一时间回来问老爷安,如此劳烦俞总管了。”唐清安起身笑道。 “我和你舅舅一辈,不嫌弃你就叫我声叔。” “俞叔。” 俞禄眼角展开,答应了一声,领着唐清安去了后巷,还是把他带到了原来的住处。 “你舅舅每年带人来送租子,都在这里歇息,你就住这里吧,有什么需要,就打发人去找我。” “谢谢俞叔。” 俞禄临走时,向唐清安透露了一个消息,薛家大房的人来了,住在那边的荣国府。 唐清安当然知道薛家在那边的荣国府,不过仍然表现出惊喜,又露出忧虑,终于引得俞禄问起来。 “唐兄弟,可有什么难处?” “既然闻得薛家主母在此,情理中我得去拜见一番,不过又忧虑碰到老爷回来找不到我。” 俞禄恍然,他知道唐清安是薛府出来的人,如今投到贾府的门下,也就是两家亲如一家,薛家才没有什么计较。 所以对唐清安的忐忑,俞禄自认为看透了他的内心。 “两边又不远,你放心去吧,耽误不了事,万一老爷提前回来了,我也晓得去那边找你。” 唐清安连连谢过。 薛家落脚的地方,和唐清安这里的确不远。 在荣国府东北角的梨香院,正好落在后街,同一条道路,步行五十步就能到。 梨香院有十余间房舍,前厅后舍俱全,但是没有在后街开一道门,因此他还要绕路,从荣国府后门进入。 薛姨妈从金陵来不到一个月,姐姐在一旁,说东边宁国府那边的花园,有好多的梅花。 现在二月那边的梅花已经开了,不过再过些日子,等开的越发的旺盛,才好一起去那边赏花。 从开始内心的忐忑,到如今的安定。 她本来担心会为姐姐添麻烦,她们自家在京城有宅邸,但是贾府的老祖宗都挽留了她们一家人,索性就留下了。 令她欣慰的是,儿子和贾府的子弟关系处的不错,女儿也很受贾府女儿们的欢迎。 周瑞家的送走了刘姥姥,回了上房准备答王夫人话,得知王夫人去了薛姨妈处,便转东角门出至东院。 到了梨香院来,刚至院门前,只见王夫人的丫嬛名金钏儿者和一个才留了头的小女孩儿站在台矶上顽。 见周瑞家的来了,便知有话回,因向内努嘴儿,周瑞家的轻轻掀帘进去。 “我家里原来有个孩子,去年还送去了宁国府那边,不知道如今是个什么光景。” 王夫人听闻,好奇的问道。 “你府里什么孩子?如何又送到了宁国府?” 两人坐在炕上闲聊,周瑞家的不敢惊动,遂进里间来。房里还有姑娘们在,坐在炕里边,伏在小炕几上正描花样子。 姑娘们中,一名穿着家常衣服,头上只挽着籫儿的女孩子,见到有人来,放下了笔。 随后转过身来,小脸含笑:“周姐姐坐。” 周瑞家的也忙陪笑问:“姑娘好?”一面炕沿边坐了说:“姑娘此处倒是热闹,引得家里的小姐都来了。” 薛宝钗笑着摇头。 周瑞暗感,虽然薛家的姑娘年岁不大,然品格端方,容貌丰美,可比林府的小姐性子讨喜。 外间。 “什么?哪里有这等忘恩负义之徒?”听完薛姨妈的话,王夫人不可置信。 薛家养大了他,老爷去世了,不到一年就离开了薛家,王夫人对其人的印象立刻就不好了。 外间的话传了进来,一名女孩悄悄的询问薛宝钗原委,其余的女孩子们也纷纷放下笔。 “哪里说得这么严重。”薛宝钗笑着解释了一番,最后又说道。 “那哥哥虽然是家里的家生子,但是我父亲生前,最是喜爱他不过了,从来没把他当下人,反而视作晚辈照顾,连我哥哥都常被牵连受到责备。” “既然如此,那为何又离开了呢?” 薛宝钗看去,见原来是她说话,打趣道。 “和你还有缘分呢,一起做的船来的,还是我求的妈妈。” 听到薛宝钗言语中,把外男和自己牵扯到缘分的浑话,那名清秀的女孩低下头不语,内心暗自不满。 同时想起了前番,坐船来京城时,听到嬷嬷抱怨过船上有薛府外男搭便船。 正在此时,外间有人进来通报,说有叫做唐清安的年轻人求见薛姨妈。 “这倒是巧了,他不是去了辽东吗?”薛姨妈愣了愣,犹豫了又说道,“我这里都是姑娘们,如何能见他,让他改日再来吧。” “你原来在金陵,难道不见他吗?”王夫人问道。 “以前他还小,现在年龄大了,不再好见他了,多是让他在廊外,隔着窗子说话。” 薛姨妈笑道。 贾府规矩太大了,她可不敢把金陵的作风带来,老爷去世后,柜上的人如何不见呢。 像唐清安几兄弟,就能见面说话,再外一等的关系,就是在门外说话。 正因为如此,薛姨妈当初才不想放唐清安离去,和别的掌柜伙计隔的老远,中间还有墙,说话也不清楚。 王夫人点点头,她能理解妹妹的难处,那么大的家业,她一个妇道人家想要替自己的儿子守住,不见外人是不可能的。 “既然如此,让他进来到廊下,我到是要问问他。” 薛姨妈拦不住姐姐,无奈只能随她的意。 唐清安被嬷嬷引进来,却被嬷嬷挡在廊外,“太太说,就在这里说话。” 唐清安一头雾水,才几个月不见,怎么就如此生份了,难道还在生气不成。 “太太,唐清安磕头了。” 向着窗户里喊道,唐清安跪下磕头。 “住嘴。” 嬷嬷喝了一声。 此时,一个丫鬟跑了出来,说道,“太太问你,为何当初要离开薛家?” “莺儿,这?” 唐清安认得眼前的丫头,是薛宝钗身边的丫鬟,原来叫做黄金莺,才几岁就进了府,当时哭个不停,自己还买了玩具送她。 后来薛宝钗觉得她的名字拗口,才改为莺儿。 第四十六章 借钱 “不是太太,是这里的太太。” 莺儿暗暗使了个眼色,身旁的嬷嬷钱瞧见了他们的小动作,遂翻了个白眼,反正不是贾府的人,她也懒得管。 虽然眼前的小丫头把话说的含糊,唐清安却明白了。 到底是两姐妹,胆子都大。 薛姨妈见外男,红楼中的情节不少,例如薛蟠被柳湘莲痛揍了一番,感觉没脸见人,就要和大掌柜张德辉出远门做生意。 薛姨妈因此请了张德辉到家中吃饭,她在窗户外和张德辉说话。 王夫人一样如此,贾宝玉挨了打,直接去了书房,当时书房一众门客,下人都在。 唐清安明白了房里有王夫人,连忙大声说道,“回太太,去辽东之事,是我和老爷很久以前就说好的事,我并不是自作主张。” “我虽然是一个白丁,但是也忧心国之大事,老爷也支持我去辽东,为国效力。” “去年我入京,也去了王府拜见王公,我如今的百户之职,也是王公的关照。” 王夫人听到对方还提起了自己的兄弟,狐疑的看向薛姨妈,薛姨妈摇了摇头,她也不清楚。 无论如何,牵扯到自家的兄长,王夫人和薛姨妈,都不敢再随意对待外面的人。 “百户是什么?” 一个女孩悄声问道。 几名女孩子都不懂,最后还是薛宝钗猜测道,“好像是军中的军职吧。” “官大不大?” “那我就不清楚了。” …… “既然如此,也算是正经的理由,那你怎么又从辽东回来了?” 听到丫鬟的问话。 唐清安跪在地上,感觉很心累,不晓得对方是不是知道自己跪着,要是当面的话,不可能这么苛刻吧。 “辽东都司有些公事,可能要麻烦到老爷,我也才刚到,老爷不在家,听那边的俞禄说,太太搬来这里住了,我连忙来这里问安。” 听到窗户外的回话,王夫人寻不出错处,又都是几府老爷的事,她也不敢胡来。 薛姨妈见姐姐没有继续问话的心思,才下了炕走到窗边,看到远处跪着的影子,才晓得唐清安还在跪着。 “你起来吧,跪这么久白吃亏。” 听到窗户里薛姨妈的声音,唐清安才露出笑容,爬了起来,笑道,“跟太太磕头怎么是吃亏呢,我被薛家养这么大,别说就这一会,再跪个几日都行。” “行了,别贫嘴了,你从辽东来京城,这么远的路程,想必也乏了,回去歇息吧,不定那边的老爷寻你问话,离开京城前,再来我这里一趟。” “太太,柜上可有人在京?” 薛姨妈一下子就明白了,唐清安找薛家也有事,于是回复他。 “大揽总也跟着来京了,把京城的铺子都捡了起来,我明日使人带你去见他。” 虽然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唐清安明白了,大房二房实际中分家了。 唐清安知道薛姨妈屋子里有外人,不方便说话,简单言语几声告辞离去。 王夫人仿佛没有听到两人话中话,把周瑞家的叫出来问话,里间的姐妹们也很快把此事略过。 …… 贾珍从观里回来,脸色十分不好看。 父亲难道是老糊涂了吗?竟然要让自家迎娶那“祸事”,在贾珍看来,父亲想要报恩,但也不至于要把自家重新拖下水吧。 家里好不容易安生了些,为何又要把“那人”的女儿娶回家中?父亲觉得把故人之女娶回家,能暗中获得很多人的感激。 在贾珍看来,这其实是父亲的借口,实际上是为了报他当年的知遇之恩。 那秦业当年也是为了报恩,冒着大干系收养了“那人”的子孙,结果好好的一个五品营缮郎,管着最有油水的差事,家境反而一落千丈。 明眼人都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皇上碍于情面不好处罚此人,索性把他闲置起来。 到了家中,见到十七岁的儿子贾蓉,贾珍才想起,听闻那女孩还和自己的儿子同岁,贾珍越发不情愿。 俞禄上前,说唐清安回来了,贾珍放下此事,让俞禄去叫他过来。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听到贾珍的问话,看了眼贾珍的脸色,猜到对方心情不好,唐清安嬉皮笑脸的围上去。 “去了几个月没见到老爷,十分挂念老爷,所以就回来向老爷请安了。” “去你的。” 贾珍这才笑了起来,“难道在辽东遇到了什么难处?” 于是唐清安把营所的事情讲了一番。 “原来是求我去帮你在山东布政司疏通关系,我还以为你是真的挂念我呢。” 听到贾珍的打趣,唐清安笑了。 “正是因为要报答老爷的知遇之恩,所以我才更要尽快在辽东办好差事。 今年的武举我已经报了名,有经历和兵巡道的关照,获得名次已经是十拿九稳。 这些事情不办妥,我有什么脸面敢回来见老爷。” 唐清安本来只是一步闲棋,且只是一个小百户,但是短短几个月,能凭借自己的能力,融入了当地的关系网。 听到唐清安提到知遇之恩,联想到这些年,不少人仍暗中向那故去的人报效知遇之恩,贾珍非常满意,认为此子也是有忠的。 心头同时一叹,他父亲也想要报知遇之恩,他极其不情愿,虽然皇上这些年仿佛把那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但是皇上心中是否真的不在意了呢。 “这件事我知道了,我回头写信,让得力的人带去递交山东布政司参政苏观。 你回去的时候,持我的名帖去拜访他,事情又不大,他会卖我一份情面的。” 见唐清安还在原地不走,贾珍纳闷了。 “你还有什么事?” “老爷,我在辽东开销颇大,去辽东时身上带的一百多两银子,上下打点所剩无几,年初才弄了七十两银子,才不到两月,也只剩下十余两……” 唐清安不好意思的说道。 一旁的贾蓉和俞禄面面相觑,此人竟然找府上要钱来了。 “往常都是别人孝敬咱们府上,你却是与众不同,竟然想打府上的秋风。” 俞禄看到老爷并没有生气,在一旁忍不住笑道。 “我也是仗着老爷的厚爱,才敢开口。” 有时候,借钱也是一种示好的举动。 果然,贾珍并没有生气,看向唐清安,无奈的摇了摇头。 第四十七章 揽总 贾珍清楚唐清安的计划。 唐清安当初向自己献言,猜测未来的时局,以及他应对的手段,虽然贾珍仍然不太相信,整个辽北都会陷入蛮族之手。 要知道当地上百万军民,如何就这么不堪? 不过万一呢,左右不过些碎银子的事。 只是此人才是百户,两百两银子,可以够二三十户寻常百姓一年之用。 他倒是用的大方,几个月竟然花完了。 府上虽然一年用度就要几千两银子,但那是什么光景?此人又是什么光景? “你想要多少?” “五百两。” 贾珍瞪了一眼,这小子可真敢狮子大张口。 “我在东海堡有两百多亩田作抵押,年息一分,三年保证还完。”唐清安急忙说道。 “两百亩田?” 贾蓉不可置信的看着唐清安,此人才去了东海堡多久,名下就弄了两百亩田。 他是怎么弄到的?贾蓉想象不出来。 贾珍和各世家打交道,却是懂些阴私手段,大概猜到唐清安如何弄到的田。 左右不过是侵吞军田,都是老黄历。 “利息就算了,五百两银子借给你,你如果在辽东干得好,也不用你还了,如果干的不好,以后也别想从府上再要什么东西了。” 唐清安要五百两银子,是用来做本金的,不过这其中的内情,他不想跟贾珍透露。 马市的事,他不想把贾府牵扯进来,因为贾府势力太大,把贾府拉进来,他会失去主导权。 薛家又不同,皇商也是商。 “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我让俞禄去账上取银子给你。” “薛家太太既然来京了,我无论如何也要去辞别一番,等见了薛家人就会回辽东。” 贾珍倒没有生气,薛家又没有当家人,只剩下孤儿寡母,反而更肯定唐清安懂得报恩。 “既然如此,等你回去的时候,再来府上取银子,毕竟不是小数目,你孤身上路要小心些才是。” 说完,贾珍又打量了唐清安一眼,突然来了主意,问了唐清安多少岁。 听到他十八岁了,又见他身上衣服有点不合身,到底缺个贴心人照顾他。 等唐清安离开后,贾珍去了荣国府,准备见贾母。 此时贾母已传了午饭,王夫人,李氏,王熙凤等媳妇,孙媳妇,和诸位小姐都在此。 还有薛姨妈也被叫来一起用膳,连同她的女儿,一屋子人里,属贾宝玉最开心。 荣国府和宁国府不同。 荣国府因为贾母在,对规矩很看重,除了年节特殊情况,贾珍等男性,能见到府里的女眷和小姐们,平日里都比较谨慎。 因此听到那府里的珍老爷来了,贾母让众媳妇都回去,只留下小姐们和宝玉呆在内室。 “老太太,近日可好。” 贾珍进来后,笑容可掬的问候道。 “你媳妇天天来我这里伺候,你不知道我好不好。”贾母也笑道。 贾珍不但是宁国府的当家人,还是贾府的族长,但是却对荣国府的贾母非常的恭敬。 常命自己的媳妇来荣国府伺候老太太,所以老太太对贾珍也很满意,说话不怎么拘礼。 “我今日来要烦扰老太太了。” 贾母先让他落了座,又吩咐丫头们跟珍老爷奉茶,房里的大丫头鸳鸯亲自到了茶奉上。 贾珍接过茶,把房里的丫鬟都扫视了一眼,贾母见状,心里隐隐明了。 “我府里收了一个人,在辽东军中做事,此人有才能且年轻,连我父亲都夸赞过,说是一等人才……” 不等贾珍说完,贾母已然清楚了,自己竟然没有预料错。 “难得,多少年了。”贾母眼圈略红,旁边的丫鬟们惊讶万分,连忙递上丝巾。 贾珍也低着头,默默的感怀。 当年祖父在世时,府里的大丫头不知道送出去多少,当时还是贾母当家管事。 她带出来的大丫头是最伶俐晓事的,所以都会从老太太房里挑丫头。 直到父亲当年站错队之后,两府逐渐和军中撇清干系,才停止了这一行为。 “难道?” 贾母看了眼鸳鸯,鸳鸯不明其意,只感觉不好,面不改色的在一旁服侍。 贾珍点点头,肯定了贾母的猜测。 见状,贾母内心即有些激动,又有些感怀,良久才逐渐平息了内心的情绪。 “那人多大的年龄?” “十八岁。” “确实年轻,年轻人好色不好才。”贾母说完,看了屋子里的丫鬟,落到了一名新来的丫头身上。 这丫头是赖嬷嬷送到府上孝敬自己的,年龄虽小,风采却压过了自己房里所有的大丫鬟们。 只是年龄小了些,作为陪嫁丫头,怕伺候不好夫人。 “你准备谁家的嫁过去?” 贾母以为会是哪房里的丫头。 “此人选我还要去问问父亲的主意,此人不是咱们府里的人,但是和咱们府里牵扯很深。” 贾珍轻轻的吐出一个名字。 “秦业家的。” 贾母脸色大变。 “如何又敢牵扯上来?我们家好不容易才安稳了几年,这么快又忘了伤疤?” 有些话贾珍不好当着贾母屋子里的人,特别是原来指给自己的儿子,如今又送给旁人,传出去不好听。 他看来父亲的主意是个烫手山芋,赏给唐清安做妻子,又能解决这个麻烦,又能拉拢对方。 只不过那“麻烦”和贾府没有什么关系,所以还要挑个府里伶俐的大丫头。 唐清安不知道贾珍把主意打到自己的头上,等了一日来了一名薛家的伙计,引他去见了大揽总。 他在薛家生活了十几年,为薛家长房办事,特别是薛家大爷去世后,成为薛姨妈和掌柜们中间的传话人。 唐清安从辽东赶回来要见薛家的掌柜,薛姨妈本就是精明人,当然知道事情不小。 薛家是皇商,帮助皇家管理各处的皇店。 皇店也是大周从明朝继承而来的,具体营业或为茶酒店,或为牙店、货栈,或用作娼优所居的花酒铺,有的则用来征收商税。 薛家领了货栈,一些茶酒店等。 皇店主要设在北方商贾辐辕、交通便利的城市和地区。 如京城的九门、鸣玉、积庆二坊、戎政府街、卢沟桥和运河沿岸之张家湾、河西务、临清以及北方的军事重镇宣府、大同、山海关、广宁等地。 每年贩来貂皮约1万余张,各种布匹140万匹,棉花约6000包。其中,从浙江绍兴进茶约1万箱,还有猪50万头,羊约30万只等。 除了供应皇室内城享用外,余者皆卖出,每年向内库上缴三到八万两银子不等。 这其中养富了很多太监,薛家只能捞其一二,并不能全得,借着皇店的势做自己的生意,才是正经。 例如眼前的大揽总,张德辉。 在原文中,张德辉就会通过收集到得消息,预料来年各物价的行情,以此带伙计们去采买贩卖,为薛家获利,自己也顺道做些生意,积攒了家资有两三千两。 后来薛蟠被打,就是要跟他出远门做生意,以逃避京中世家子弟的嘲笑。 所以唐清安才要跟薛家合作,薛家有皇店,又负责货栈,又有皇家的名义在各处采买,以此为掩护,走私才能顺利。 “好久不见你小子,再见你就是官了,混的的确不错。”张德辉五十多岁的年龄,说气话来也不客气。 “辉爷,您还是那般健壮。” 原文中此人过了六十岁了,还在为薛家走南闯北,哪怕他也从中获利捞了不小的身家,但是对薛家的忠心不能说不厚。 “太太说你千里昭昭从辽东来,肯定要说的事情不小,咱们爷俩也别客套了,说说吧。” 第四十八章 分润 张德辉是薛家的大揽总。 在大老爷过世之前,薛家柜上的生意,都是由他来安排,今年去贩卖什么货物,购买多少,多久贩卖完。 每年柜上过手的银钱都是十几万几十万两。 按道理来说,唐清安的主意,体量并不大,但是……耐不住利润高啊。 这笔买卖要是做的稳当了,利润不会比薛家自己的生意利润少。 特别是大房二房如今分家了。 薛家自己的生意,大房靠着积威,分得了北方的铺子,二房则分的了金陵的铺子。 所以张德辉认真起来,认真起来的大揽总,谈起生意来,从来不讲情面。 哪怕面对的唐清安,他十分欣赏的后辈。 “七成。” 斩钉截铁,毫无商量的语气,告诉唐清安,想要和薛家合作,就必须接受这个分成。 唐清安恍惚了一阵。 以前都是大揽总这么对付别人,他在大揽总身后摇旗呐喊,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轮到了自己头上。 “辉叔?” 唐清安眨巴眨巴眼。 “这话术还是我当年和您一起商量的。” 张德辉讪讪笑了两下,忘记了,眼前的人是清安,三板斧的招数对他不管用。 收起了冷脸,张德辉恢复了原先的神情,温和的解释。 “清安啊,在商言商,你也别怪你辉叔大张口,薛家不但要负责运输,还要负责销售,要七成很合理。” 张德辉开始跟唐清安算账。 听到张德辉滔滔不绝的算账,唐清安眼睛越来越亮。 看到唐清安的眼神,张德辉又算不下去了。 都是知根知底的,薛家生意上的账,眼前的小子贼清楚,几斤几两都别想糊弄。 张德辉十分的本事,发挥不出来一分,刚一开口,对方就知道了自己的老底,这生意做的憋屈,不爽利。 “辉叔?” …… “好吧,你想怎么分?” 张德辉叹了口气,没劲。 “我和辽东的兄弟,去蒙古出生入死找货源,还要打点坐地虎,辽东的上下也需要走动……” 唐清安的手指,一个个数着。 “四六。” 最后终于说出了他心里的数字。 “好,薛家六,你们四。” 张德辉做惯了官面上的生意,薛家每年孝敬上面的太监一样都有常例。 唐清安从薛家出来的,自然晓得与官面上如何分润,又能保证自己的利益。 总之唐清安一开口,张德辉也把对方的账目算的清清楚楚。 “清安,这也就是你,换成了别人,薛家既然知道了这件事,可以找别人去做,不一定用你。” 开始威胁了。 唐清安点点头,虽然对象变成了自己,但是内心并没有生气也没有慌张。 “既然不讲情面,那我也把话说透些,这件事既然我插手了,薛家就必须和我合作,我可以成事,也可以坏事。” 辽东都司,到关口的路子,唐清安都有,的确可以坏事。 张德辉眉头紧蹙,随后又平静下来,端起了茶抿了一口,慢吞吞的咽下,最后放下茶碗。 一脸的风轻云淡,这就是对唐清安的回应,不在乎他的威胁。 唐清安轻叹一口气,上前端起茶壶,向茶杯里重新蓄满茶水,露出委屈的眼光。 “我也是薛家出来的人,既然出来了,当然想要出人头地,才有脸面报答薛家。 如今发现了这个机会,第一时间就是想到了薛家,连贾府都没有透露,我也是有报恩的心才这么做,叔何必这么对我呢。” 张德辉冷着脸不说话,也不看唐清安,房间里气氛越来越冷,唐清安也低下头。 眼看着两人要闹翻。 “噗嗤。” 张德辉突然笑了。 “哈哈。” 唐清安也跟着笑了。 “原还以为你如今当官了,以前的本事都放下了呢,想不到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谈感情。” “这不是见到叔了么,一下子就全想起来了。” “太太早就说了,你年纪轻轻要闯事业,突然从辽东找到薛家,不管是什么事,能帮衬的就多帮衬。” 张德辉向变了个人,再也不似刚才咄咄逼人,也开始关心起来。 “你才去了辽东几个月,能摆平那些关系吗?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不光天天记着你,我也想着你。 生意做不成不要紧,别最后把自己陷进去,我可不愿意以后被你弟弟们埋怨。” 唐清安的两个弟弟,一个留在金陵的祖房学习,一个留在金陵,帮手结清大房在金陵的生意。 和官面上做生意,关系才是最重要的,一个关系处理不好,就会惹出大麻烦。 张德辉很清楚其中的要点,所以才告诫对方。 “我舅舅是当地户,又有贾府的跟脚,凭着舅舅的关系,到底结了一些地方上的人物,倒也没多大的风险。” 至于哪些关系,唐清安没有透露,张德辉也不会追问。 既然如此,张德辉最后拍板。 “四六的话,薛家赚头不多,不过太太也不看重钱,临来前又特意吩咐,我回头向太太告知一声,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谢谢叔。” 听到唐清安的话,张德辉笑了。 即能让东家满意,又能关照唐清安,对这个结果,他也很满意。 和唐清安继续沟通了一些细节,然后去了梨香院,正好薛姨妈在家,被人带到廊里。 隔着窗子,薛姨妈听完后,果然没什么意见。 “难为他了,才去了几个月就敢做这么大的事业,到底还是心向着薛家,咱们家也不缺银子,就当送给他吧。” 张德辉站着廊里,听到窗户里薛姨妈的话,并没有意外。 “既然有了这门生意,金陵的铺子就不能全部丢了,还是要和二房商量下。” “你那主意吧。” 薛姨妈交给了张德辉,等他走后,看到女儿竖起耳朵偷听的模样,也不管她。 “当初老爷就说此子必有大能耐,我本来想着留给你哥哥用,没想到他心不咱们家。” 听到母亲的话,薛宝钗笑着宽慰。 “不管安哥儿去了哪里,立了什么事业,咱们从来都是对得起他,安哥儿又是个有心人,不会忘记咱们家的。” “但愿如此。” …… 第四十九章 三弟 每个人在其他人眼中,都有相应的价值。 所以唐清安在贾珍的眼里,五品营缮郎秦业的女儿,是对他的善意,是拉拢。 唐清安被贾珍的话惊住了,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贾珍竟然要跟他说媒,把秦业家的女儿嫁给他,也就是红楼中的秦可卿。 这件事并没有在自己的计划中,因为唐清安知道,此女的确是个大麻烦。 穿越前他看过一些分析。 为何此女病逝后,身后事却办的非常厚重,整个京城里的勋贵都派了人来吊丧。 连亲王都亲自来了。 开国一系四王八公,除了石家彻底衰败之外,其余的勋贵一家不少,唯独忠字系的勋贵没有来。 整个贾府中,也就是贾母死了,也才够格享受这等待遇。 停灵七七四十九日,荣宁街整条街白漫漫人来人往,花簇簇官来官去。 有丫头陪葬,有丫头入寺守灵。 别说秦可卿只是五品官的女儿,更别说她只是区区贾蓉的媳妇,哪怕是贾珍的儿媳。 这完全是不合理的。 生前的待遇同样不合理,整个贾府都赞美她,心思深的婆婆尤氏,刁钻的王熙凤,向来不表态的贾母…… 最后薛家木店里,拿出了出自潢海铁网,原为义忠亲王老千岁准备的樯木板棺材。 从中分析,秦可卿其实是义忠亲王之后,当年义忠亲王全家被斩,开国系的人保护了义忠亲王之后。 最后由秦业出面收养,从来没有透露过此女的身份。 至于为什么的贾珍要用下三滥的手段对付秦可卿,一定要逼死她,因为当时的局势变了,皇上已经开始独揽大权。 故意逼死秦可卿,斩断和早已去世多年的义忠亲王的情谊,间接的向皇上表态。 不久贾元春入选凤藻宫,被皇上加封为贤德妃。 这都是肮脏的政治啊。 唐清安不愿意沾染这个麻烦,因为从中可见,皇上虽然从来没有表态,但是对已经死去多年的义忠亲王,心里仍然有根刺。 可见当年义忠亲王对现在的皇上,造成了多大的威胁。 但是他拒绝不了。 还得露出感激的笑脸,感谢贾珍的关照厚爱。 “你现在的官位太低了,等你立了功升了官,我回头为你去秦家提亲,提前告诉你,让你有个准备。” 贾珍一脸笑意。 他已经跟父亲说了,父亲虽然不满,最后叹息了一声,却没拒绝他的想法。 只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什么便宜外人了。 明明是个麻烦,父亲却竟然认为对贾府有好处,不禁感叹,父亲与世隔离太久了。 能拖就好。 唐清安对于自己妻子的选择,并不是秦可卿。 收下贾珍的“好意”,又和薛家告别,谈了些细节,一路赶去山东布政司。 兵其实很好招募,难的是钱粮补给,谁的兵饷充足,谁说话就硬气,如果能从辽饷中分一杯羹,自己的计划才能顺利的落地。 山东布政司驻地在济南府,唐清安一路奔波,灰尘土脸,到了济南城。 济南城是山东首府,人来人往颇为繁华,他一个小百户,没有一丝的存在感,和普通人无意。 到了山东布政司衙门,衙门口呈正方形,再往前走,马路上下分开,人声鼎沸。 衙门大门两旁有门房,有哨兵驻守。 唐清安递交了卫司开的公文,进去后按照人的指点,找到了一处公房。 等了好久才有人出来收了他的公文,见他只是个百户,面露诧异,不过没有说什么,又过了好一会,那人出来告诉他明天来等。 第二日一早继续来等,最后还是没见到,第三日再来,才终于被引进去。 “东海堡百户唐清安,拜见参政大人。” 唐清安跪在地上磕头。 “起来吧。” 唐清安规规矩矩的起身,垂手竖立一旁。 “辽东最近是什么形势?” 参政是从三品的文官,地方的大员,和唐清安身份上的差距,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在参政眼中,百户和白身无异。如果不是对方持有贾府的名帖,根本见不到他。 唐清安不清楚对方为什么会问自己,用他一个小小的百户来了解辽东的形势,不敢胡言乱语。 “属下地位低下,不然妄谈辽东形势。” “你尽管说就是。” 苏观有邸报,公文等信息来源,还有同僚们的分析,对于辽东知道的并不少。 但是他现在,想要从辽东底层中了解一番,看是否有不同的收获。 虽然对方这么说,唐清安还是回答的很谨慎。 “辽沈各地兵源日盛,兵戈源源不断的供应,上下用心,只要不出错,蛮族无法长驱直入。” “会出什么错呢?” 虽然那百户说的含糊,但是苏观仍然听出了对方话中有话,直接问道。 “不习操练久已,且军中积弊深厚,对战场有畏惧之心,而蛮势甚锐,前番又有萨尔浒之胜的威势,士气如虹,以致我方能守不能战,而沈阳身后虽然巩固两处重堡为呼应,但是不比以前有抚顺城坚……” 难为对方敢说实话,苏观点点头。 此人究心实事,言谈有略,算得上一名人才。 “我省的了,你回去吧,如今国家多事之秋,正是尔辈效力之时,切记用心办事,报效国家。” 唐清安大喜,知道事情无碍了。 回去辽东又是一番忙碌,在东海堡的日子屈指可数。 时间匆匆,一场细雨落下,转眼已到春日。 从山东出发,运往辽左的粮饷,不同于内地,还保留着海运的传统,更加省时省力。 山东发往辽左,从最近的登州府到辽左的金州卫,顺风顺水两三日就能到,而且沿途不少岛屿可以停靠,所以海道很平稳。 一名年轻人,靠着薛家的关系,登上一艘沙船,这艘船和旁的船目的地不一样,是运往东海堡的。 辽东都司在东海堡建立火药坊,已经开始往东海堡运送物资。 火药坊不只是生产火药,其余的铅子,通条等器物,也是需要供应的。 船老大指挥船出了海港,避开航道上的暗礁,前方就不在有什么危险。 这才松了口气,来到甲板透气,看到眼前的年轻人,上前打了一个招呼。 听说此人是东海堡新任备御的三弟。 第五十章 分派 东海堡离海岸五十余里。 新的火药坊设在码头不远处,码头也是新建,专为火药坊所搭建,方便各船供应物资。 船老大跑了几趟这条新航线,知道当地有个大能人。 武举第六,东海堡检验诸项皆忧,委以重任成为辽东镇备御,负责新设的营所。 百户担任备御,船老大服役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 “船老大,像你们这种船,要多少钱?多久能造一艘?” 年轻人第一次出海,没有发生船上伙计说的晕船难受,看到波澜无阔的大海,只感到新奇。 “咱这船价格可说不准。” “难道还要保密?”年轻人好奇的问道。 船老大摇了摇手,解释道,“咱这船是官船,长八丈余,官价银子只要七十六两,但这只是用工价,像用料的各项花费,都是官府从各地征收的实物。 用工就要八九百工匠,且都是服工役,也不算成本,这么大的船,光用料就要用四百根大木,你想一想,如果花钱去买,需要多少?如果全部按照市价,咱脚下这艘船,五六百两银子打不住。” “到也不便宜,那造一艘要多久呢?” “桶作,索作这些小工种不算,只大的工种就有三十六道,船木要除水分,还要涂油暴晒年余,算下来要三年才可得。” 年轻人问的细致,船老大也愿意有人聊天,倒是在甲板上说了个把时辰。 从登州府到东海堡,比到金州卫多了一倍的路程,但是因为被辽东凸出来的地形包围,挡住了海风,所以海浪更加平稳。 第五日就到了东海堡。 老远就看得见码头,以及不远处的火药坊,到处都是简陋的工棚,一看就晓得是临时搭建的。 不多的几处砖房,应该就是公房和仓库。 船只靠岸后,先来的是公差们,船老大熟练的递上单据,都已经是熟人,而且这个码头只为军用,所以公差们很快就放行。 但是有个外人,说是东海营备御的弟弟,公差们不敢自作主张,上报了负责的官员。 此地有辽东都司管理,派了一名工科的官员,态度很客气,请年轻人暂留,派人去东海营询问真伪。 东海营是新搭建的营地,和此处一同修建,在东海堡和火药坊之间,只隔了十余里。 没有想到的是,只一炷香的时间,东海营的备御亲自骑马赶来了,身后还有一人。 唐清安穿着便服,身后跟着刘承敏,两人勒住马,辽东都司工科的检校迎了上去。 “哟,你怎么亲自来了,我要是知道和你关系这么亲,我就直接放他去了,你可别怪罪我,不知者无罪,哈哈。” 检校是从九品的文官,唐清安是正六品的世袭武官,还越级担任备御。 检校知道此人的背景自己得罪不起,所以姿态很低。 “大家都是职责所在,哪里什么得罪不得罪的。”几人打了照面,检校没有拖延,直接带他们去见那名年轻人。 唐清安看着眼前这些作坊,内心很满意,虽然和自己不沾干系,但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迟早会成为自己的助力。 自己从山东回来两个月,马不停蹄的参加武举,走关系打通情节,还和北镇那边的兄弟朋友商量计划云云,实在是……太忙了。 “三弟。” “大哥,二哥。” 三人分别后,第一次团聚,又激动又缅怀又感叹,年轻人眼睛都红了。 “大哥,二哥,你们都变得粗实了。” “三弟,你也更高了。”刘承敏激动不已。 这几个月来,他真的很想三弟,在东海堡他都快憋死了。虽然那李胜虎人也不错,终归不是自家人,很多话并不能说。 “三弟,没想到你来的这么快。” “大哥,你当时为何不叫上我……” 年轻人一脸的激动,语无伦次的说道,“我收到大哥的书信,……大哥既然召我,肯定是紧急的事,……我立刻就动身了。” 唐清安捏了捏年轻人的胳膊,笑道,“来了就好。” …… 三弟来的正是时候,又正不是时候,因为他现在非常的忙,忙着挑选营兵。 自从辽东都司正式在东海堡设营兵,按月发粮饷,东海堡就成了香馍馍。 整个右屯卫的军户,没有不想到此处服役的。 离家近,不用去前线,还有月钱可以拿,这么好的差事,没有人不心动。 大周的备御是军职,没有品级,一般都是五品的千户,甚至从四品的掌印兼领。 旗下的士兵没有定制,例如京营,漕兵等等,参考把总都是十个哨官,五百人,有的地方只有两百人。 东海堡要防卫火药坊,还要负责沿途护送,因此足额五百人,例比前线。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辽东都司和山东布政司一路畅通无阻的关系所在。 因此唐清安以六品的百户担任备御,比把总还要高一级,规制于辽东镇,成为辽东的特例存在。 三人只聚了一晚,唐清安就去了卫司,和指挥使,同知沟通选兵事宜。 刘承敏则带着三弟悄悄去了白石滩。 从一片林子里经过到稍微平摊处就是悬崖,需要绕道才能到下方的石滩上,从小路下去,走在硌脚的石子上,赫然发现停留了几十艘大小的渔船。 因为上方悬崖呈凸起状,在上面是发现不了的,只有当地人才知道这个位置。 “这些船?”年轻人张大了嘴巴,一脸的震惊,“都是大哥的?” 刘承敏对三弟的反应十分满意。 “都是各百户所的,悄悄放在咱们这里,这个月是山东粮船运粮饷物资到辽左的月份,所以这个月不出海。” “大哥真了不起,借鸡生蛋的本事,越发炉火纯青了。” “德言,大哥叫你来,是有个很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做,而且有些危险。” 刘承敏替大哥开口。 “辽东本来就是凶险之地,当年咱们小时候,一起听大哥讲三国演义,那刘皇叔不也是一路惊险吗? 我如果怕危险,我就不来了,既然来了,我就不怕危险。” 三兄弟从小一起长大,不需要拐弯抹角,各自都懂各自的想法,刘承敏不再多言,直奔主题。 “大哥会让你去北镇,和当地的几位朋友,一起去关外一趟,那几位朋友都有各自的关系。” 第五十一章 红人 作为唐清安在辽东最信任的人,刘承敏虽然只管着东海堡的事,但是对大哥的计划十分的清楚。 “这个买卖的收益,咱们占三成,广宁右屯卫和火药坊的码头由我们负责打点。 其中一成是挂在大哥名下的,实际上是辽东都司的经历的,他也要上下打点,北镇的镇远堡占两成,关口以及北镇由他们打点。 薛家占四成,他们负责船队到东海堡接受物资和马匹,会运到蓬莱走陆路,包括销售都由他们负责。” “薛家对大哥是真不错。” 陈德言听到薛家所占的份额,忍不住惊讶道,他认为薛家占五成都不过分。 刘承敏也点点头,对薛家颇为感激。 “大哥创业之初,正是需要银钱,薛家可能是考虑到这点,薛家太太才松的口。” “那还有一成呢?” “还有一成用来打点沿途各驿站,地方大户等,毕竟这利益动人心,不让别人沾点腥,谁晓得会不会捅出篓子。” “还算是想的周到。” 陈德言认为理当如此,只有相关的人都能获利,生意才能做的长远,做的稳当。 镇远堡属于北镇,北镇下面就是各处驿站等,经过广宁中左所,就到了广宁右屯卫的范围。 一成的收益,足以用来打点这些地方。 看着眼前几十艘大小的渔船,随着波浪不停的摇摆,远处的天际线泛着银银白光。 抬起头感受到海风里的腥味,陈德言笑了起来。 刘承敏听到三弟的笑声,好奇的看向他。 “大哥真是太厉害了,离开金陵半年,就打下了这么大的根基,上上下下都结成了关系网,真不知道大哥是怎么做到的。” 原来是因为这,刘承敏想到这半年来,大哥没有一刻休息,哪怕年关大雪封路的几天,也在教导百户所里的几个孩子。 “天道酬勤,大哥又是有本事的,加上他长远的目光,能准确的预料形势,的确是常人不能及也。” 想到大哥心中的那份规划,如今已经徐徐展开,刘承敏的心胸,向眼前的大海一样澎湃起来。 银子要有了,兵也要有了,船也开始有了,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这条商道很重要,其中风险也很大,三弟,多余的话二哥不想说,只能告诉你,务必保重。” “大哥的预期是多少?” 既然大哥拉拢了这么多的势力,盘子当然是要往大了做,做小了钱都不够分的。 陈德言九岁就在薛家从学徒做起,如今已经七年多了,账目算的利索。 “每年两趟,马匹就要达到三五千匹,羊也要上万,还有从金陵贩丝棉等布上万匹,茶叶三五万斤……” 陈德言愣住了。 “大哥有这么多本金吗?” 刘承敏摇了摇头。 “大哥只有五百两,还是贾府借的,其余几处也没有太多的现银,总共凑了才一千四百余两。” “这点本金,只算买马的成本都不够十分之一。” “一千两银子,是今年先探路,把关外关内的关系打通畅,也是几家磨合一番,按照大哥的想法,明年肯定会开市,到时候才是趁势做大的时机。” 两兄弟在白石滩,细谈商道上的事,唐清安则到了卫司,受到了同僚的围观,恭喜他领了备御。 一个人的权势,并不是只能靠官职来决定。 备御的身份,在广宁右屯卫里,的确不算小了,但是更多的人,看重的是唐清安在当地驻守的便利。 说来说去,就是钱粮而已。 广宁右屯卫至少还有三四千军户,凑个几千人还是凑得起来的,但是凑起来了又能如何。 吃什么?喝什么? 所以别看唐清安手底下只有几百人的名额,等招募完之后,实力不是广宁右屯卫能比的。 有钱,有粮,有兵而已。 卫司的指挥使,彻底改变了态度,无法再像以往一样,当做对方不存在。 品级上,他比自己低,但是对方现在领了备御的职位,已经可以和自己平起平坐。 营兵制和卫所制不同。 例如自己一个堂堂卫指挥使,名义上卫所里有五千六百户军户,五千六百名正丁,实际上拉不出多少人,因为没钱没粮。 卫所军的制度,一切开支从军田出饷,出粮,出装备,而卫所的军田……大多被侵吞。 军田少了一半,而军户生息繁衍反而变多了,饭都吃不饱了,还谈什么士气,能跑的都跑了。 跑的人越多,军田被占的越多…… 所以朝廷才开始募营兵代替卫所兵,开始发粮饷。营兵中担任备御的武将,一般会领卫掌印,佥书的品级。 眼前人提拔的太快了,所以仍然保持百户的品级,属于职高级低,但是明眼人都晓得,熬资历而已。 “辽东都司让你从三卫中选营兵,不管广宁中,左屯卫什么态度,作为自家人,我一定会鼎力支持。” 听到指挥使的话,唐清安笑了笑。 漂亮的话谁都会说,而自己从来不听言只观行。 自己这里是美差,没人会不愿意来,谁能拦得住?他现在已经不惧于对方了,不过没必要得罪他。 官场上,花花轿子人人抬。 没有多久,三卫先后下发了东海堡选兵的公函,各地户所的军民,纷纷往东海堡而去。 在火药坊几里外,工科已经搭建的军营,除了办公的房子,和仓库等公房,其余都十分简陋。 唐清安一大半的时间,开始留在此处的军营中办公。 自家千户所的陈凯武早已经来任了职,成为营中的一名管队,还有李彪的儿子也来了,同样是一名管队。 其余四个千户所,也来了几名百户,如今营中十名管队到任了六名,加上自家和他们带来的旗兵,有营兵两百二十余人。 前屯所自私的行为,引得了很多人的不满,不过肉少僧多,都是一群“矮子”,当然用自己熟悉的。 只要唐清安不否定,前屯所一下子就占了六个官职。 自己是军官不是军阀,唯才是举不是他能做到的,自由朝廷规定,他只能从中配合。 刘承敏和陈凯武等人,在营门负责从报名的军户中挑选身强力壮者。 戚继光的兵法,自己早就教给了二弟,其中如何选人,他相信二弟能做好这件事。 治众如治寡,分数是也。分数是也,治兵之纲也;束伍者,分数之目也。 治理大军还是治理余部,原理都是一样的,都要依靠合理的制度,军法来管理。 对军队合理的分编开,依靠军规来管理统率军队。 至于怎么分编,怎么立军规,自己教给二弟的兵法中,已经说的很详细了。 他操练东海堡军户,映照兵书,已经做得很好。 在公房里,他写着发往辽东都司的公文,汇报营所之事,三弟陈德言坐在一旁,安静的看账册,和以往东海堡收到的文书。 “大哥,关外每年能有这么多马供应吗?” 听到三弟的疑问,唐清安放下笔。 当年蛮族还没有崛起的时候,朝廷拉拢辽东各部开市,只官面上一年就有三千匹。 而蒙古左翼里,各部的马只会比辽东各部更多,因为一个是游牧民族,一个有游猎民族。 第五十二章 壮哉 三弟已经独自北上,刘承敏对于大哥近段时间的行为,内心很不满意。 既然辽东都司放权给大哥募兵,那就不要讲情面,按照才能提拔管队。 像李胜虎,刘承敏就认为是合格的。 例如陈凯武,刘承敏则认为此人善于溜须拍马,但是上阵杀敌却不行。 将是军中魂,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大哥,你这番做法,可不是你原来教我的兵法。”刘承敏一屁股做到椅子上,一脸的气鼓鼓。 李如靖却激动的看向刘承敏。 “二叔,干爹跟你讨要了一副盔甲,你看看,好威武啊。” 刘承敏顺着李如靖的方向看去,果然撑着一套明晃晃的铠甲,想要去摸一摸,又想到自己刚才还在生气,一下子为难住了。 唐清安正写着公函,东海营要正式建营了,不光要向辽东都司汇报,还要请官员来观礼。 “想去看就看呗。” “我不看。” 刘承敏扭过头,不再看盔甲,余光却瞅向李如靖,那小子在那里拨弄个啥?弄坏了怎么办? 唐清安发现了刘承敏的小动作,好笑的放下笔。 自己是靠人情起家,论才干比不上戚继光,虽然熟知他的兵法,却不敢全学。 例如搞什么结式,从下逐级选拔上层将领,最后和全军共约,搞出严苛的军规。 戚继光敢这么做,因为他随后直接带着新成立的戚家军上战场,自己敢学戚继光,也带着东海营上战场吗。 当然不敢。 人贵有自知名,打枪的不要,偷偷摸摸的才是正道。 这就是为什么他不学习戚继光的路线,而是学习毛文龙的路线,精兵是没有,纯属仗海欺人。 只有当自己建立了东江镇,掌控几十万军民,脱离朝廷的监督,从战火中挑选出合格精兵,这时才是彻底学习戚继光选兵将的时候。 “辽东都司放手给我做事,因为是信任我不会跟辽东都司添麻烦,二弟,你没有搞清楚因果关系啊。” 唐清安三言两句把话说开了。 李如靖眼尖,看到唐清安的茶碗里干了,端起茶壶上前倒水,唐清安满意的点点头,轻轻的嗦了一口。 “我儿子多懂事?虽然他才十五岁,我却放心把营里的一些文书交给他做。” 大哥这个比喻,让刘承敏脸更黑了。 从设东海营开始,他就盼着和全军将兵发誓,搞一个真正的军队出来。 明明按照大哥说的,让士兵推选伍长,伍长推选管队,大家在一起发誓同生共死,严守军规。 想起来刘承敏就激动不已,可是大哥却否了。 虽然知道大哥有理由,但是他始终放不下,放着精兵的法子不练,搞出了一些字鬼名堂。 “哼。” 见大哥不理自己了,刘承敏无可奈何,从架子上一把取出盔甲气鼓鼓的离去。 “二叔,掉了……掉了……” 李如靖捡起地上的物件,赶了过去。 …… 东海营建成的这一天,辽东都司陈策亲自来了,身后跟来了十几名官吏,卫司指挥使,同知韩彬,仓使,各千户…… 隔壁火药坊,管事的工科官员,加起来达到四十余人,纷纷入营来观礼。 春寒料峭,天高气爽。 各色旗帜布满营地,在风中发出招展的声响。五百名营兵,分十队矗立。 阵前各家管队压阵,阵中各伍长带领各自的伍兵。 从外观上看,井然有序丝毫不差。 整个军阵里面,没有丝毫的嘈杂声,引得点将台上,陈策笑而不语,十分的满意。 他就怕唐清安担不起这份胆子,如今看来,起码上下一片称赞,面上维系的不错。 此人的醒目,也不枉他废的一番大力气。 “唐备御虽然年轻,治军还是很有一套方法,两相对比起来,我等世代军将,颇为汗颜。” 听到旁人拍着马屁,陈策摇了摇手,替唐清安谦虚了一番。 此人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并不是什么秘密。 李如靖在吏员里打下手,这些日子忙前忙后,一点也不觉得累,越做越兴奋。 协助整理着箩筐里的木牌子,眼睛不时瞧向操场。只见二叔威风彬彬的穿着一套锁子甲,正是干爹为他要来的。 头戴铁盔,内穿武袍,腰里卡着卡簧腰带,腿间覆盖褪裙,脚穿卫足,套矮靿靴。 二叔正走向点将台,几百双眼睛都看向他,隐隐听到二叔身上鳞片传来的叮当声,李如靖羡慕的说不出话来。 头盔下的盔项挡住了他的面孔,依稀看到里面的丝绸内衬,盔顶上的那束红缨穗,随着二叔的走动,一晃一晃异常的耀眼。 二叔行了个军礼,干爹出来点头示意,二叔转过身,看向众营兵,突然一声大喝。 “过勘。” 吏员们连忙抬着箩筐过去,李如靖也帮手在抬。 “陈字队出列。” 陈凯武听到口号,连忙带领标下,由各伍长依次领出,冷汗直流,生怕有人出错,行进到点将台前。 有人出来唱名,点到谁的名字,就出列领取木牌。 上写姓名,籍贯,职务等信息,交给营兵各自妥善保管,以后领取粮饷,军中行走查验,此牌无固绝不可失,违者重罚。 名册不止一份,唐清安手中也有一份,队长一份,文书房一份。 文书照名单唱名,队长验勘木牌有无错处,没有问题交给各伍长,再验勘一次,最后才交给伍兵。 最后陈凯武口干舌燥,领着自己队伍归队,等队形重新理毕,暗暗吐出一口长气。 终归……没有丢人。 “李字队出列。” 刘承敏又叫出下一队。 将台边,人群里的李彪,早就看见了儿子李胜虎,暗自打量了一番,认为自己儿子的队伍最整齐。 果然,李字队出列后,把陈字队比了下下去。 “你儿子。” 旁边有人拉扯了李彪一下,李彪回头瞪了眼,这么多大人在,如何能放肆。 …… 营房里,地方乡绅送来了不少猪羊,还有不少的酒水,伙夫们正煮着肉汤,今日正式成营,是大喜的日子。 过勘完毕,右屯卫指挥使夸奖了众人一番,随后陈策和韩彬两人互相推让,最后陈策在台,同样夸赞了一番。 唐清安留下刘承敏,让他替自己带着营中管队们,领着营兵好好大吃一顿,自己则陪大人们回右屯卫赴宴。 第五十三章 九省统制 不管是李胜虎,还是陈凯武,或者于志,陈宏等人,对于手下的十个管队,唐清安只有一个要求,听他的话。 这才是他目前的选拔标准,只不过更加的隐晦。 李胜虎原来是他上级的公子,和他不是很合得来,虽然二弟认为对方有胆量,是合格的武将,向自己极力的推荐。 考虑以后走私会经过李彪的地头,李彪一副粗犷的形象,其实是个犀利的,唐清安才破格收下。 但是听话是前提。 可能二弟有所交代,李胜虎入营后,对于自己的命令,执行的一丝不苟,唐清安才略有放心。 王子腾要来了。 从京营节度使,改为九省统制,奉旨差九边,如今已经到了蓟镇,下一站就是辽东镇。 唐清安的待遇没什么变化,只不过向他卖好的人越来越多了,不管见到了谁,对他都是笑脸相迎。 几个月了,该知道他跟脚的人都知道了,不知道的人,属于没有关系的,可以直接无视对方。 唐清安在营中,左右簇拥着一众将官,查阅送来的兵备。 镋钯、刀棒、猛火油柜、一窝蜂、震天雷、万人敌、碗口铳……勉强能拿得出手的,竟然还是三眼火铳。 唐清安在众将官的簇拥下,颠了颠手里的三眼火铳,遂扔到一旁。 这个时空,最精锐的火器应该是鸟铳,也就是历史上,戚继光极力推荐的一种火器,属于这个时代最先进的火绳枪。 而三眼火铳,还属于火门枪的类型,对比鸟铳,显得很落后。 不过北方军人很喜欢用,因为很厚重,可以当铁棒使,比起细长的鸟铳,更为有安全感。 脚下那堆乱七八糟的火器,准确的作用,就是放个大烟花,把敌人吓跑。 真要是谈杀伤力,也只有眼前的三眼火铳,勉强能伤敌。 杀伤力怎么形容呢。 原时空后来清朝立国后,严禁民间私藏武器,但是三眼火铳不在禁止之列,足以说明此物的实际效能了。 他穿越前的三年前,某宝上仍然能搜到三眼铳进行买卖,烂铁疙瘩卖两百元,也很能说明些什么。 原来的时空中,有戚继光极力推荐,花了非常大的力气,几经波折才扭转九边固有的观点,把鸟铳在北方军中推广开来。 如今没有戚继光,鸟铳只在江淮一带的水师使用,唐清安见过几次,虽然一样从红毛手中传进来,却是福建最先仿制。 三眼火铳不但能放枪,还能当铁棒使,东海营的队长们,多抢着要此物。 至于其他的火器,没有人瞧一眼。 京城火药局每天生产8-10吨左右的火药,供应京营以及九边各处。 运转太过费时,所以辽东早就向朝廷奏请建火药坊,由朝廷供应需要的物资,在当地自造火药。 这才便宜了唐清安,营中还能操练火器。 三眼铳也是火器,让刚从卫所兵转为营兵的军兵们适应适应,等王子腾来了,找他调鸟铳来。 不过这次,自己能不能见到他呢? 唐清安有些忐忑。 别看自己现在已经成为了备御,但是比起九省统制,照样是不够看的。 东海营“噼里啪啦”的作响,把火药坊工科官员蔡文惊动来了。 “伙计,你这种练法,你想要为难死我吗?” 唐清安亲自上前,把蔡文扶下轿子,不理他的埋怨,笑着招呼他。 “蔡兄使人来通知一声即可,何必亲自跑来。” “怎么?不欢迎我?那我走?” 蔡文刚下了轿子,故作姿态欲离开,也不上轿子,唐清安趁势拉住对方的袖子。 “今日正好我手下捉了一对鸭子送给我,我让人去做烤鸭了,我和蔡兄喝一杯。” “盛情难却,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自己工科的老上官都得巴结,已经升为了经历司经历的陈策,自己现在想要巴结都很难够得上了。 眼前此人是陈策的亲信,背后又有大背景,蔡文同样想要结交为朋友。 酒过三杯,唐清安就露出了真面目,近水楼台先得月,今日怎么也得打笔秋风。 “这火药数量都有定额,如何能随意划给你们?使不得使不得。”蔡文摇着头,没有答应。 火药坊才正式开工没多久,产能远没有提上来,日产量连两千斤都没有,而东海营已经索要了一千多斤了。 辽东镇各处还等着火药坊的供应呢,蔡文不敢再继续应承。 他今日来东海营的目的,就是要告诉唐清安,对火药要省着点用,哪家像他这般操练?没想到对方却先开了口。 唐清安没有急,而是苦着脸。 “蔡兄你也看到了,我们这就是后娘养的,发的军备都是别人不要的,本来军中营兵都是新募,如果再不加以训练,最后样样不如人,和原来的军户又有什么区别。” 蔡文仍然推诿,让唐清安去找辽东都司要。 “不行,我今日非要求到蔡兄不可,反正你不答应,我就不让你走了。” 唐清安玩笑道。 蔡文连连点头,放下酒杯笑道,“你们营中伙食不错,我留下来天天吃白饭,有什么不可以的,求之不得。” 两人正玩笑着,突然闯进来几人,其中一人唐清安认得,认出对方是卫司的官员。 “新任九省统制,巡查九边,已经收到消息离开了蓟镇,不日就要到山海关。” 那官员满头大汗,上前拉起唐清安。 “都司有人点名了你,让你去上海关随行迎接,你赶紧跟我去卫司,要交代你些事情。” 蔡文放下酒杯,诧异的看了眼唐清安。 辽东上下迎接新任九省统制,为何点名眼前一个小小的备御?虽然晓得对方来头很大,但是来头也太大了吧。 唐清安露出歉意,蔡文理解的让他赶紧去,自己这里不要紧。 卫司的官员都在等着唐清安。 指挥使,同知等人都沉默不语。 去年年前此人来,并没有什么出众的,几个月的时间,在场的官员就没有不认得唐清安的。 普通的一名百户,官运亨通。 到底是贾府派来的人,多年不见的贾府,还是如以往那般权势滔天啊。 第五十四章 辽饷 唐清安在人堆里,一点也不起眼。 虽然见到了王子腾,但是连他的身边都不够资格靠近,被安排在随行人员中。 索性的是,负责行程的是辽东都司,新上任的户科司务陈琏,有他的关照,才不至于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出了山海关,过了绥中停留了一日,然后到了锦西,唐清安仿佛被人遗忘了。 锦西过后就是锦州,锦州各处卫司的官员有品级的都来了,城外二十里恭迎。 没有人留意到唐清安,人群中的韩彬也顾不上他。 唐清安无奈。 谁让自己只是一名小小的备御呢,根本入不了王子腾的眼,对方可是九省统制啊。 整个九边多少节度使,多少总兵,多少文武官员……,怎么论也轮不到他。 自己不会闹个笑话吧,毕竟自己被辽东都司点名来山海关迎接,如果要是见不到王子腾,那可就丢人了。 离开了锦州,到了义州。 唐清安不想再等了,主动去王子腾落脚的住处登门求见,随从听闻是贾府的人,好奇的询问了一番。 竟然还是自家操作来辽东的百户,这可真是稀奇。 随从进去后,一会就出来了,告知老爷歇息了,你回去吧。 听到随从的回复,唐清安无可奈何,只能独自离开。 又过了一日,队伍离开义州,随后就到了北镇,辽东节度使李达祖亲自来迎接,王子腾看上去和李大祖相识。 唐清安老远处,看到两人站着说了好一会的话。 想着既然到了北镇,自己又见不到王子腾,还不如去一趟大小黑村和镇远堡。 反正都跑了一趟浪费了这么些日子,不知道三弟回来没有。 三弟陈德言独自去了镇远堡,和镇远堡的公子,以及乌全得三人去了关外。 敲定了主意,去找了陈琏,陈琏却连连摇头,拒绝了唐清安的意图。 “统制不见你不意外,见你才是意外,防着的就是意外,如果万一统制要见你,又去哪里寻你去?你还是老老实实跟着吧。” “赵司务,你可真是为难我。” 唐清安无可奈何。 “我怎么是为难你?不识好歹。” 赵琏一路来对唐清安颇为关照,唐清安又是备御,两人级别相当,说话也很随意。 “我留在这里,不知道多少人笑话我。” “你要这么想,起码你有资格随行,好多人羡慕不来呢,管那些个闲言碎语作甚。” 小老弟到底年轻,不懂抓住机会,换成是自己,哪怕就算百分之一的机会,那也得死等啊。 唐清安也是无奈,东海营才成立,多少事情等着他办,二弟在东海堡可以做主,东海营却不够格。 真要是陪着随行个把月,他可不愿意,不定蛮族什么时候就要进攻辽左了。 到时候他匆忙出海,影响多少计划。 没想到,第二日王子腾的随从,就找到唐清安,告知老爷要见他,一旁的陈琏眨眨眼。 露出幸好没让他走的神色,唐清安抱拳感谢,跟在随从身后离开。 王子腾是知道自己的计划的。 一路上,唐清安想着,见到王子腾,对方会问自己哪些事情。 很快就进入了一个宅子,这是北镇商人家里腾出来的,算得上比较豪华。 王子腾穿着便服,给人的感觉很风轻云淡,颇为随意自在。 “东海营备御唐清安,拜见统制大人。” “起来吧。” 王子腾虽然听出了话中的意思,此人升官了,但并不以为意,而是仔细打量眼前的年轻人。 这枚贾府在落在辽东的“闲子”,连贾敬都夸的一等人才。 对于同辈中的贾敬,王子腾内心颇为复杂。 自己能成为京营节度使,就是贾敬的操作,虽然他也是为了自保,才交出的京营节度使职位。 当年他们四个家族的实际掌舵人,自毁名声困居山庙,以此摆脱必死之局,这等魄力和眼力,王子腾又佩服又忧虑。 忧虑对方仍然不死心,还想要操纵局势,惧他的行为,会不会重新引起皇上的警惕。 王子腾暗自叹了口气。 贾府……太不让人省心了。 “你认为辽东局势必定败坏,安排你到辽东半年了,可改变了想法?” 王子腾压下内心的想法,和颜悦色的问道。 越是大官,对于底层越是温和,所以唐清安并没有意外,认真回复道。 “属下从来没有怀疑过。” “为什么呢?” 王子腾先是哦的一声,没有轻易评价,而是耐心细问。 “当年辽东军饷七十万,朝廷常会拖欠三季军饷,最多时候有五十万未发。 蛮族统一各部后,辽东大肆扩充军备以待,军饷升至三百万两一年,朝廷三年欠了粮饷四百多万两。 全力以赴准备的萨尔浒之战,结果落成了惨败,我东海堡的军户,从最开始三成上缴,七成自留,变成七成上缴,三成自留。” 听到眼前人报出来的账目,王子腾才正视起眼前人,的确有才能,言之有物抓得住重点。 他这番巡视九边,其中一项任务,就是看能否裁减一些军费下来。 朝廷原来主动把辽饷提高了三倍,就是为了鼓足士气,一口气打败蛮族,解决边患。 第一年从南京户工二部借了五十万两银子,抽运司水衡银八十万,皇上内帑中拨银二十万两,再搜刮从天下库藏积余,总共才集到两百三十万两。 勉强把这一年的辽饷应付了过去。 第三年。 户部以辽饷缺乏,加派田亩,每亩加三里五毫银子,总计得银两百三十一万两。 一家寻常百户,租种十亩田,往常减去租金税赋,一年收获的谷子,打了米后换成银子才不到五两。 要是碰到歉收的年景,甚至只能收获三四两。 这点收获当然不够果腹,因此每年收新谷前,很多人家都是全家饿着肚子,数着米下锅吃饭。 除了农忙的几个月份,劳动力多吃一点,其余人日日饿着肚子才是常态。 至于衣物盐巴等生活用品,不少贫困的农户,全家共用一条裤子下田劳作,或者天亮前光着身子,在田里忙碌不出来,辛苦一天后,再等天黑趁着没人回家。 所以别看每亩只是加了三里五毫银子,导致的后果,则是很多人家,就是欠这几口吃的,撑不下去了饿死人。 王子腾不知道有番薯这个东西,正好可以用来补上这一口差食。 所以眼前人只提到粮饷之事,话还没有说完,他就知道对方的确眼光精准,知道病症出在何处。 因为随后的萨尔浒之败,朝廷被拖入了破产的绝境,所以的计划都破产了。 第五十五章 鸟铳 萨尔浒之败,明军精锐光战死者就有四万五千多名,至于受伤被俘,被包围最后投降的士兵不计其数。 为了保住沈阳,内帑彻底掏空了,拿出了三十九万六千一百七十三两抚恤,仍然远远不够。 这两年里,辽东重新募兵十八万,战马九万匹,每兵岁支银十八两,合计三百二十四万两。 每月给本色米五斗,合计一百八十万石。 马匹日给豆三升,合计九十七万两千石,日给草一束,计两千六十万束。 本折色银子,一年总计用银五百万两银子。 这就是打了败仗的后果。 辽饷三次加派,已经加银到九里,去年得银五百二十万两,导致内地流民无数。 实际上多少银子到了辽东呢?又实际发下去了多少? 唐清安门清。 王子腾来辽东前,并不是不知晓辽东形势,但是眼前的人,说的很决然。 这份坚定的态度,感染了王子腾。 也更加坚定了不能来辽东,要和忠顺亲王争陕西山西,辽东的局面,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个大坑。 流民可剿可抚,而辽东无可制。 “朝廷中,有御史建议放弃辽东,撤守山海关,看来是有些道理,每年各项开支合计八百万两银子用在辽东,恐怕国将不国。” 听到王子腾的言论,唐清安默不作声。 这件事情,他人微言轻,就算反对也没资格。 “你说的以海制蛮,这个策略是否仍然认为可行?” “可行。” 唐清安态度坚定。 他不敢露出一丝的犹豫,用坚定的态度回答王子腾,他的信心十足。 “蛮族不事生产,全民皆兵,以战养战,连番胜仗下,所以能做到自给自足,等沈辽失陷后,他虽然占据了土地,却落入了困境。” 唐清安详细的解释了自己的看法。 辽左现在因为失去了抚顺等重镇,才无法倚靠地势抵抗蛮族,蛮族能随意出击各处,防不胜防。 辽左太大了,就是现在守住的疆域,仍然是辽西的三倍之多。 处处防守则处处被动。 当蛮族占领了辽左,朝廷军队撤回北镇,广宁之后,反而收缩了拳头,重新倚靠地形,更加的有利。 就像前世的历史上,残存的军队收缩广宁后,蛮族无法把辽东东境的战术复制到狭窄的辽西,数次攻城反而损兵折将,最后连老奴都受伤病亡。 撤退可以,但绝对不是大踏步直接撤回山海关,使蛮族顺利的消化辽左。 “前线谨守要塞,我则率人在蛮族后方袭扰,我方粮饷更加容易供应,对方则形势日下,无法组织生产,形势发生变化,只需要坚守数年,则蛮族自然经济崩溃。” 唐清安并不是胡言。 历史上如果不是袁崇焕的鲁莽行为,以及崇祯后来的骚操作,那几年的确是蛮族最危险的时候。 袁崇焕解决了蛮族的后顾之忧,给了蛮族底气,敢绕路几千里从蒙古进入大明,重新以战养战获得补给恢复实力。 随后崇祯解决了蛮族啃不掉的广宁,从此蛮族可以不受打扰的消化整个辽东。 要是广宁不失,东江镇不失。 蛮族如何敢跨度几千里出征,还敢这么做,老家都不想要了。 “你的确是一等人才。” 王子腾终于放心,愿意支持此人了。 “你靠自己的能力,几个月就升为备御,看来你不光眼光独到,本事也很强,你目前可有什么困难吗?” 唐清安大喜。 朝中有人好做官,好办事。 “我现在缺军备,因为新成立的营所,辽东镇送来的都是军中淘汰的旧货,很多都无法使用。 我以前在金陵,见到过更为好用的鸟铳,希望统制能出面,拨千杆鸟铳给我。” “鸟铳。” 王子腾想到了此物。 南方有御史上言此物射的远,射的准,威力大,建议大规模制造,在军中推广。 不过没有获得九边将领的支持,都认为此物难以训练,而且北方风大,不适合用此物。 听到王子腾的疑惑,唐清安笑了。 当年戚继光在北方推广鸟铳,也是这些理由,反正最后用起来是真香。 只能说,人是最不愿意变动的。 想要人变动,只能强制。 见唐清安坚持,王子腾点了点头,不过千杆鸟铳而已,一句话就能解决的问题。 “还有什么困难吗?” 对于王子腾的热情,唐清安也没有意外。 他们这等勋贵,笼络人起来,一定会把人情做到最足的地方。 就像贾政。 既然要帮贾雨村,面子里子都给的十足。 至于最后贾府落魄,贾雨村恩将仇报,这不就是官场上的常态吗,墙倒众人推。 你不推,是个什么意思? “目前没有了。” 唐清安其实还想要弗朗机炮,但是就东海堡的那些渔船,或者山东的那些漕船,根本无法在船上用炮。 一炮下去,敌人还没打到,船先散架了。 至于陆地上。 短期内,唐清安并没有计划,在陆地上和蛮族硬碰硬。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用心做事,放手做事,早日建功立业,为国立功。” 得到王子腾的支持,唐清安心满意足的离开,顺道去了镇远堡。 镇远堡驻守的士兵也是五百人,不过丁源还兼管其余几处的堡子,职务上也比唐清安高一级。 再次见到唐清安,丁源不禁感叹。 此子十八岁就已经是一名备御,而自己在军中摸爬滚打了几十年,才只是守备。 果然是朝中有人好做官,人和人不能比。 越发热情的招待了唐清安,不在以长辈自居。 “李兄他们可有什么消息传回来?” “他们几个找了熟人引路,又是去谈生意,应该没什么大碍,既然想要利益,冒点风险也是应该的。” 丁源倒是不太担心,两边多年不怎么打仗了,如今关系又比较缓和,谈的又是双方有利的生意,不至于闹出生命危险。 草原部落对待商人,向来都很宽厚。 “既然如此,我就回去了,这件事情交给丁叔了,万一有什么困难,请派人通知我。” “嗯,你放心吧。” 丁源听到唐清安的大口气,并没有质疑,连九省统制都单独见了此人,加上他在辽东当地的关系,整个辽东此人可以横着走了。 唐清安回到了东海堡,虽然军士手中都是破铜烂铁,不过有了火药,可以安排人们操练熟悉。 等王子腾答应的一千杆鸟铳送来了,可以做到人人一把,很快适应火器,如果日后扩张队伍同样有富余。 果然,王子腾才离开辽东不到一个月,从金陵走水路就运来了一千杆火器。 随船而来的,还送来了两艘沙船,让东海营防守海盗。 这真是意外之喜。 至于海盗。 这里多年没有什么海盗了。 第五十六章 陷落 辽东都司,和辽东节度府,先后下发公文各地,严令各处严阵以待,封锁道路严防奸细。 有人冒死传来的消息,蛮族计划要攻打沈阳了。 辽东节度使所辖为北镇,辽东都司所辖为辽东镇。 东海堡设的营兵,属于辽东镇,人们习惯性的按照地名,称之为东海营。 营地修建在东海堡和火药坊之间,离火药坊十余里,东海堡三十余里。 刘承敏把东海堡的四十余名卫所兵,也带到了东海营操练,所以东海营现在兵丁合计五百四十七名。 每人一杆鸟铳,发下了火药铅子,各自队伍熟悉自己的武器。 唐清安有自知之明,训练几个月也只是新兵,拉去野战那是送死,所以先全部练火器,没有陆上接敌的计划。 而且自己不一定有几个月的时间了。 整个东海营,隔三差五就传出噼里啪啦的火铳声,倒是显得异常热闹。 一千杆鸟铳,每杆铅子七钱,用火药五钱,全军五百四十余人,放一枪合计就是二十七八斤斤了。 全军放十枪就是接近三百斤的火药用量,一千斤也只够全军放不到四十枪。 还不算铅子,火绳等各种消耗物,都需要火药坊供应。 “干爹,库房里火药只有两百斤了。” 李如靖来到唐清安耳边悄悄说道。 于是唐清安,派人去火药坊索要火药等物。 东西没有要来,蔡文坐着轿子,气势汹汹的找来了,见到唐清安,一开口就是埋怨。 “清安兄弟,你不能全指望着我吧?你军中这种规模的操练下来,得用多少火药,我两回都送给了你们三千斤火药了。” 现在火药坊生产逐渐走上了正轨,一日的产量就达到了三千斤,但是火药坊要供应整个辽东。 东海营和火药坊离的近,让对方打点秋风无所谓,但是对方的胃口越来越大,蔡文难以接受。 哪怕对方是大能人唐清安,他也无法再留情面。 “这是新送来的火器。”唐清安招了招手,有人送来一杆鸟铳。 示意递给蔡文,向蔡文解释,“这新器物不操练几日,弟兄们如何能熟悉?万一上了战场,连枪都不会放,岂不是闹笑话。” 蔡文第一次见这南方送来的火器,火药坊有服役的大匠认得,还是他专门带人制造的鸟铳铅子。 “这东西又细又轻,威力如何?” “去放两枪不就晓得了。” 唐清安拉着蔡文去靶场,蔡文也不反对,的确有些手痒。 这些鸟铳都是闽地制造,闽地的冶铁业很发达,不比山东差,只凭手感,蔡文就晓得不是京城营造的劣质货。 靶场里,最近的一处队伍,一名领队的小将跑了过来。 “蔡大人要试试鸟铳,你安排下。”唐清安见到是队长张薄,笑着吩咐道。 张薄连忙让手下腾出了一条靶道,亲自拿过来装好弹药的鸟铳,呈交给了自己大人。 唐清安接过来先颠了颠,然后递给蔡文,交他如何使用。 “这后面的是照门,前面的是照星,两点一线,可以用来瞄准,比训练弓箭的难度不可同日而语。” 蔡文点点头,试探瞄准了一番,很快就明白了好处。 “那这不用火点,如何引燃火药?” 唐清安指了指鸟铳后部分比较复杂的枪机部件,一端夹持了一根火绳。 “这火绳乃麻绳制造,用盐水等浸泡后晾干,点燃后,燃烧的速度非常缓慢,半个时辰只燃烧三寸。” 闻言,蔡文仔细看去,果然火绳上有隐隐若现的火星,原来处于燃烧状态。 蔡文恍然大悟,越发觉得此物神奇,远胜于辽东军中的火器。 按照唐清安的指点,两点一线对着远处的草靶,七八十步的距离,看的不是十分清楚。 鸟铳的有效射击距离是百米,最大射程是两百五十米,所以唐清安定的距离是七十步,训练士兵的精度。 “砰。” 一枪过后,果然脱靶。 众人都不以为然,脱靶才是正常。 张薄亲自为蔡文手中的鸟铳装填火药铅子,先掰开蛇形杆,以免火绳接触药池。 再解开锁定板,打开药池盖子,然后取出药池,清理药池重新装填火药。 还要用通条,从鸟铳口进入,清理铳壁残留的余物,以免影响精度和射程。 每个大步骤用了七八息,唐清安估摸着,张薄用了超过两分钟的时间。 “你这装填速度太慢了,还要继续提升,作为队长,你可不能落后。”唐清安不满道。 戚继光军中,合格的鸟铳手,三分钟可以发射两发子弹。 现在自己军中的队长,竟然需要两分钟才能装填一发,远远落后于戚继光军中的平均水平。 整个辽东,东海营虽然成立的晚,受到的待遇却是一等一的,至少钱粮这一块,目前并没有短缺。 这就是唐清安的底气所在。 不理会张博诚惶诚恐的眼神,转头看向蔡文。 “蔡兄,你也看到了,不多操练不行啊,军士都不熟悉手中的火器,装填太慢了。” 蔡文重新瞄准,又发射一枪,竟然射到了靶子,兴奋不已的看向唐清安。 唐清安竖起了大拇指。 “蔡兄能文能武,佩服佩服。” “你这高帽子一顶接一顶,我可受不住,你们营短短两个月,用了火药几千斤,不管你什么理由,反正要控制下来,我再给你两千斤,后面两个月你别找我要了。” “两千斤太少,才够士兵训练几日,最少再匀我五千斤。” 蔡文被唐清安缠的没有办法,又不愿意得罪对方,最后咬着牙,大方的又批了三千斤。 “说好了啊,这批火药给你了,两个月内可没有新的了。” 唐清安打着哈哈。 见状,蔡文气急败坏,饭也不吃就离开了。 没有几日,蛮族突袭了奉集堡和虎皮驿,消息传到了后方。 谁也不知道两地有没有攻下来,有人说此两地大军云集,是沈阳的屏障,就算蛮族突袭,也不是那么好啃的。 有人则认为凶多吉少,蛮族占据了抚顺等地,有战略上的优势,居高临下的攻势,两地很难抵抗。 大多数人的看法,这两地就算守不住也不要紧,毕竟城墙不固,而沈阳却是坚城,有两位总兵镇守,兵源数万,蛮族才几万人? 整个广宁都在讨论此事的时候,突然传回来一条震撼人心的消息,所有人都惊住了。 沈阳陷落! 听到这个消息,所有人都懵了。 第五十七章 心血 沈阳是怎么陷落的?蛮族难道飞过城墙不成?所有人都想不明白,刘承敏看着舆图,后脑勺都快抓破了。 见大伙都想不明白,纷纷露出怯意,唐清安直接去了卫司,找到了同知韩彬。 浪战。 这就是辽东经略在军中鼓吹起来的风气。 放着好好的城池不守,沈阳总兵出城迎战败死,剩下的一位总兵,不知道前方已经败了,领兵支援亦战死。 几万大军就这么在野外分而歼灭了,和当初的萨尔浒没有区别。 勇而寡谋。 这是说的轻的。 沈阳城无兵可守,城内收留的蒙古人,有人做蛮族的内应,一日城破。 搞清楚了原因,唐清安回来告诉了众人,向众人解惑,蛮族并不是天兵天将,不能飞过城墙。 沈阳之败,是因为将领的无能,看不清楚形势,而不是蛮族不可打败。 同样是人,同样是血肉之躯,靠着大家手里的鸟铳,百步之外,一枪过去一样放倒。 见众人收起了怯意,唐清安把营中将士操练起来,开始了日日操练,不说人人做到神枪手,鸟铳也没有这个精度,至少能做到两分钟三发的速度。 第八日。 辽阳城破,辽东经略自杀身亡。 …… 整个东海营,只有唐清安还能做到一脸的镇定,刘承敏不可置信的找过来。 “大哥,蛮族真的是满万不可敌吗?” “放屁。” “辽阳城啊,整个辽东的首府,最坚固的城池,我听说内城最高可达五丈啊!” “一定是人之罪。” “从萨尔浒之败,到如今的辽阳陷落,难道都是人之罪吗?” 辽阳的陷落,最可怕的是让人心跌倒了谷底,更加可怕的是,整个辽东群龙无首了。 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谁来出面组织起来。 辽左南部的各卫城,还能守得住吗? …… 定辽右卫陷落,海州陷落,盖州陷落,复州陷落…… 辽东节度府急文下发各地,辽西所有卫所不得延误,余丁全部发往北镇应召。 “清安,老哥求求你了,把我收入东海营吧。” “备御大人,收留我们吧。” 东海营外,聚集了上百人,哀声遍地,都不敢去北镇,想要躲到东海营。 唐清安也躲在营中,谁也不见。 辽东镇都没了,现在的东海营,成为了孤营,北镇还没想起这里,唐清安也不会去北镇。 蔡文麻木的进了营。 辽东都司都不在了,他不知道是该喜还是悲。 如果不是派了他来这里负责火药坊,就和同僚们一样遇难了。 “我要把你们火药坊的物资,全部搬来东海营,让士兵们操练起来,不然军心彻底废了。” “随便吧。” 这一回,蔡文很大方。 “呜呜~” “你哭什么?” “我也不知道。” 蔡文心里仿佛被挖空了,自己的家人还在辽阳呢,他们如今怎么样了? 此时,李胜虎进来了,一脸的沉重。 “大人,我想回家一趟。” 唐清安诧异的看过去,此人不是不晓得轻重的人,现在的时机,是告假的时候吗? “我父亲派了家人来告诉我,他决定响应节度府的号令,去北镇应召,他……” 李胜虎哽咽着说不出话了。 万万没有想到,广宁右屯卫里,第一个应召的会是李彪,唐清安内心升起了佩服。 “不行。” “你走的轻易,你手下的士兵们怎么办?现在军心动荡,正需要你们将官尽心维持。” 听到备御大人的呵斥,李胜虎面露哀色。 父亲去了北镇,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自己本想着去见父亲最后一面。 上阵父子兵,当初自己不入营,随着父亲才是,要战死也是父子两死在一块不留遗憾。 “你难道想要丢下你手里的士兵们吗?” 李胜虎点点头,收起了脸上的哀伤,好一会才平静下来。 “放心吧大人,我一定管好我的兵。” 蔡文泪眼婆娑的看着李胜虎的背影,哭的越发的伤心了,自己活了一把年纪,临了成了孤寡人了。 唐清安心烦意乱,让人去把火药坊的火药拉来,命令所有将官,每日严格训练,全军做到二十息内四发的水准。 一息就是一呼一吸,正常成年人每分钟呼加吸合十八次左右,十息肯定足够一分钟。 也就是两分钟达到四发,这水平还超过了戚家军。 唐清安并不是瞎指挥,戚家军当年,可做不到他如今训练的程度,有火药敞开了供应。 韩彬带着人,到了东海营外抓人,指挥使接到节度府的指令,无奈亲自带队去北镇。 “辽阳到底怎么丢失的?” “唉。” 韩彬叹了口气。 “根子还是出在沈阳上面。 辽东经略收到沈阳的求救信,得知两位总兵战死,城里无兵可守,第一时间就派了军队去支援沈阳。 大军紧赶慢赶,刚过了浑河,沈阳城就在眼前,却发现还是迟了一步,沈阳城里,竟然都是蛮族。 大军急行军,队伍拉的老长,首尾不能呼应,如今退也不及,进也不及。 蛮族趁势进攻,各部皆逃散。 只有两支军队原地抵抗,一支是浙兵,一支是川兵。 “我辈不能救沈,在此三年何为。” 从浙江调来戚家军余部将领,愤怒的喊道,和敢战之士川兵,在河边与蛮族决一死战,先打败蛮族八旗的白旗,又打败黄旗。 斩杀落蛮族落马者两三千人。 但是孤军难持,两部又隔得远,被蛮族分而围之,不能做到呼应对方。 在蛮族第三轮攻势,两部饥疲无后继,遂被冲杀,残留下来的人退守桥南。 蛮族团团追围,全军上下全部壮烈牺牲,无一人投降。 除了逃回来一些骑兵,其余逃散的步兵,都被赶上来的蛮族轻易剿灭。 第五日,蛮族围攻辽阳。 整个辽阳城守兵才一万人,虽然顽强的抵抗,经过三天激烈的战斗,终究寡不敌众,辽阳陷落。 十余万大军,朝廷调集全国的兵力,收刮了上千万两的辽饷,三年多的心血。 唐清安无言。 大周虽然立国才短短百年,已经落到了原时空和明末一样的困局。 轻叹一声,该自己出发了。 第五十八章 保龄侯史鼐 “不知道陈兄是死是活。” 听到韩彬的担忧,唐清安只能期待对方吉人自有天相,更或者死了才是最好的结局。 因为以他的职位,他还活着的情况,则意味着投降了蛮族。 韩彬离开了,把营外的人都带走了。 唐清安则带着人去了白石滩。 后屯卫的千百户们,除了进入东海营的,其余人都去了北镇,留在白石滩的渔船,唐清安可以做主了。 现在没人顾得上他,他没有遮掩,把所以有的渔船都开到了码头,刘承敏则在码头等待。 码头上有两艘沙船,是王子腾送来的。 沙船是明代一种主要用于长江以北海域的平底海船,宋代的时候就已经大规摸建造使用了。 这种船在中国北方水深较浅,风浪不大的沿岸海域行驶时,稳定性比较好。 也适合在风浪不大、水流平缓的内河湖泊中使用。 不过由于是平底,沙船不适合在福建、广东的深海和大风浪环境从事远洋航行。 明朝统治者正是看到了沙船的这个弱点,才将不适合远洋航行的平底沙船,作为沿海船舶的统一样式推广建造,来达到禁止沿海居民出海贸易、与外国交往的目的。 这个政策,一样被大周继承。 “水营就交给你了。” 刘承敏点点头,神色凝重,高兴不起来。 他是东海堡的试百户,现在管着东海堡的军户,带着不到五十人,早已经上了沙船操练了些时日。 现在加上大哥带来的几十艘大小渔船,勉强能形成像样的水营。 “人手不够。” “你不是想自己募兵么,自己去招募吧。” 唐清安松了口,此一时彼一时,形势不一样了,马上他就要出海,到时没有人可以制。 原来营外的一百多人,唐清安看不上,相信二弟也看不上,都是胆怯的懦夫。 不过,船还是不够。 唐清安打量了眼前的船队。 毛文龙带了两百人,乘坐四艘沙船北上,而自己计划带八百人,几十艘船北上。 船不少,但是沙船不够。 新的辽东经略,会是他吗? 唐清安望向了西方。 西方的京城同样也慌了,朝堂大震,九门昼闭,施行戒严。 辽东失地的直接责任人,辽东经略已经自杀了,他身后的支持者,众臣余光看向太上皇。 太上皇黑着脸,一言不发。 御台上有两个龙椅,太上皇坐在皇上的身后,皇上坐在台阶下一级,比太上皇要低。 “如今诸公可有议策?” 太上皇不开口,皇上开口了。 朝臣们没人出来说话。 朝中,哪些人是太上皇的人,那些已经投靠了皇上呢? 有人看向忠顺亲王,有人看向忠靖侯史鼎。 忠顺亲王,自始至终都向着皇上,早就下了注。他旁边的忠靖侯史鼎,则是半路突然投靠。 “国事艰难,正是上下一心之时,难道就束手无策了吗?”皇上声音渐冷。 勋贵们不开言,大臣们也不开言。 一千多万两银子打了水漂,又一次十几万大军的覆没,朝廷如今连抚恤银都拿不出来。 能怎么办? 兵没有,钱没有,粮没有,兵甲没有…… 就算有天纵之才,十二万分的本事,又如何施展出来? 忠顺亲王突然站了出来 “臣认为当派熟兵事,甘愿承担抗蛮大任的鼎力之才干,立刻动身去辽东组织大局。” 太上皇默默的瞅了眼忠顺亲王,随后又闭上了眼睛。 听太监说,皇帝身边的太监很活跃,出了好几趟宫门,看来是要今日发难了。 事已至此,他也懒得纠缠,到底要看看皇帝今日要唱什么戏出来。 “你可有人选?” 皇上开口问道。 “臣建议保龄侯史鼐。” “臣附议。” “虽说举贤避亲,但是如今国事危急,臣也支持保龄侯史鼐。”忠靖侯史鼎,同样站出队列,大义凛然的说道。 恭顺朝,勋贵多以忠顺二字赐名。 例如忠顺亲王,忠靖侯史鼎,都是出自皇帝之手,这些都是彻底投靠了皇上的人。 虽然太上皇如今威严扫地,但是毕竟朝中老臣还在,皇上就是想要提拔自己人,也不能做的太过分。 所以保龄侯史鼐,反而是最合适的人物。 他虽然处于中立,但是他的弟弟却是保皇党,属于可拉拢的对象,太上皇也不会反感,这是忠顺亲王的建议。 没有听到身后的动静,皇上暗自松了口气,平静道,“既然如此,可有人反对?” 太上皇不说话,就没有人反对。 于是保龄侯史鼐,顺利的成为了新的辽东经略。 下了朝各臣散去,唯独留下的史鼐,在平台得到太上皇,皇上单独召对,等回到了家中,见到史鼎露出埋怨。 “这件事你不该推荐我去。” “你怕辽东局势无法收拾?”史鼎一脸的疑问。 “辽东局势还不至于让我害怕,最多把军民撤回山海关,凭着地势,任他蛮族多强,也能让他碰个头破血流。” “那你……” “唉。” 史鼐叹了口气。 “今日你们趁着形势,逼着太上皇让步,由我去经略辽东,等过一年半载,太上皇缓过劲来,先要对付的就是我。” “何至于此。” 史鼎不以为意。 大哥又不是保皇党,太上皇要收拾的人,他还排不上号。 史鼐见史鼎不信,而且事情已经没有了悔转的余地,也不再解释原委。 让人去收拾好了行装,领着仆人离开京城前,有人从山西大同快马加鞭送来一封信。 写信的人,正是在大同的王子腾。 “竟然还有这个安排?” 史鼐大奇。 按照贾敬的计划,他们史家逐渐脱离四大家,已经很少主动与其余三家联系。 所以得知贾府在辽东还有一枚闲旗,颇为震惊。 烧掉了信筏,史鼐不禁感叹,多年不见贾敬,对方还是老当益壮,后手可真不少。 在山东见了各官员,熟悉兵事的官员推荐驻地广宁,史鼐当然知道驻守广宁的好处。 此地地势险要,又有各军卫所拱卫,当初大周立国初,就是以此地开始经略辽东的。 到了广宁锦州,史鼐召见各卫留守的主官,同时指名要见东海营备御。 第五十九章 说服 史鼐很矛盾。 他知道自己新上任,要团结同僚,特别是辽东节度使李达祖,只有两人同心协力,才能稳定局势。 但是人的想法却是不同的,李达祖一味主张进攻蛮族,在史鼐看来,就是轻视大敌,好漫语。 蛮族驻兵河东以防范北镇,广宁周军,又分兵攻略辽左诸卫城。 因为辽阳的快速陷落,辽东都司的消失,整个辽左的制度土崩瓦解,无法应对蛮族的攻势。 在屠杀了几个屯卫之后,大大小小的城堡村寨望风而降。这等形势下,却仍然有人在抵抗。 李达祖收到这些地方突围出来的救援信,认为民心可用,认为不能辜负这些义民。 史鼐劝说无效,当即叫停了辽东节度使的行为,命令各地继续严守,等待后续从登,莱,津门各处调来的援兵。 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史鼐虽然有王子腾的书信,知道贾敬也支持此人的计划。 但是他无法轻易表态支持,因为他才刚刚严令各处死守。 唐清安不知道史鼐在犹豫什么,在原来的历史上,大明朝廷知兵的官员,就建议朝廷派遣援兵支援,乃是道义所在。 同样有人看到蛮族的弱点,建议当习兵船,据岛浮洋,溯鸭绿以指黄江,进足窥敌,次亦牵制,以邀反顾,翼不得前。 却唯有毛文龙一马当先的请命,才得以成行。 不过这时候已经晚了,因为过去了小半年时间,各地的义民大部已被扑灭。 “经略大人,属下的策略可以不妥之处?”唐清安好奇的看向史鼐。 此人兵事上的能力并不突出。 按照红楼原文,此人第一次外放,无功而返回到京城,后来开始第二次外放。 能数次不倒,都是他的兄弟史鼎的功劳。 结合现在的实事,此人现在是第一次外放,结果无功而返,那就说明这个时空里,广宁一样没有保住。 “你和节度使的战略倒颇为相符合,都主张进攻。” 史鼐语气温和。 不是因为此子的背景,而是面前人的态度。 出海山关以来,唯独此子浑身上下具有信心,不同于旁人,谈蛮色变。 辽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蛮人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言论,传的沸沸扬扬。 “经略大人误会了,我并不赞成节度使反攻的想法,反而认为经略大人主张防守才是正理。” “那为何?” “我计划的攻,是以攻代守。” 唐清安结合记忆,斩钉截铁的继续说道:“蛮族野心勃勃,绝对不满只满足于辽左,成兵河东就是证明,说明对方正积蓄力量。” “大人,如今军心不稳,若只是枯等蛮族大举进攻,则北镇危,北镇危则广宁危……” “而辽左辽阔,前番我方处处防守,处处落于下风,被蛮族寻得机会逐一击破。 如今换了形势,蛮族若要大举进攻北镇,则后方无人,我领一偏师袭扰他的后方,他则必救,救则分兵,分兵则北镇安,北镇安则广宁安。” 史鼐听完了此子谋略中的细节,才恍然大悟,难怪贾敬都赞成此子的计划。 但是他仍然不想放手。 史鼐是个普通人,看不透未来,现在的情况是,他手中没兵,从后方调集援兵还需要时间。 如今东海营虽然只有五百人,却是营兵,是目前的辽西中,不小的力量了。 他想要全力稳固河西,不让蛮族过河。 此子的计划虽然是好,但谁晓得成效如何呢?不能上岸,光靠这海上,又能如何伤害蛮族。 几百人上了岸,又能对蛮族造成多大的威胁? 史鼐不想冒险去赌。 唐清安久等不到回复,内心的主意已经坚定起来,不管史鼐支不支持自己,他都要逆流而上的。 船,兵自己都有,就算史鼐怪罪,也自有贾府帮忙遮掩。 如果贾府连这点都做不到,自己就要考虑转投忠顺亲王了,作为保皇派的核心人物,忠顺亲王的势力目前并不大。 只能在太上皇看不见的地方,捡一些三瓜两枣。 不过这需要浪费不少的时间,自己缺的就是时间,所以唐清安并不想出此下策。 “你想出海是好的,但是我却没有将兵支援给你,你还想要坚持吗?” 史鼐想要打消此人的想法。 “大人只需要允许我自行募兵,我可以只领东海营,不要援兵。” “粮饷也给不了你太多。” “粮饷关乎士气,否则无法保证军心,目前可以拖欠一些,但是请大人一定要随后补足。” 见此人态度坚定,史鼐叹了口气。 “既然如此,你就去吧。” “大人请放心,我可以下军令状,以我人头担保,一定做到牵制蛮族,不让对方做到全力进攻北镇。” “你还想要什么支援?” “属下还想要沙船,并且要有船夫。” “要多少?” “多多益善。” 史鼐想了下山东的形势,随后说道,“二十艘可够?” “我要沙船,不要漕船。” 唐清安连忙解释。 运河的尽头就在山东,漕船多的是,沙船却不一定了。 “当然是沙船。” 唐清安大喜过完,真是意外之喜。 看到对方欣喜的神情,史鼐嘴角翘起,他们这等权贵,从小就学习为人之道。 既然答应了别人,那就会把人情做足,不会抠抠搜搜,东西给了反而还落不到多少感激。 满意的回到东海营,召集了诸将。 “经略大人命我东海营出海,接应辽左军民,诸位回去后整理物资,集合各队。” 闻言,众人大惊。 “我们才几百人,出海去辽左,岂不是羊入虎口?” “朝廷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只是出海而已,到底是怕还是惰?”李胜虎瞪了过去。 那人低下头不敢继续出言。 唐清安把众将的神情收在眼底,笑着宽慰起众人来。 “蛮族的骑兵还能跑到海上不成?我们在船上,不用担心他们,倒是让你们上船这么久,可还有人晕船?” 众人皆说没有。 “既然如此,等各项物资送来后,全军出发!” 唐清安面孔一变,严肃的看向众人。 “出海以后,我之军令,皆不能误,违则人头落地!” “遵命!” 众将抱拳。 第六十章 捷报 等登州府的船调来东海营,唐清安正指挥人把火器安装在沙船上。 其实唐清安更想要广东的乌船,不过来不及了,而且乌船太贵,一艘官价银就需要要七八百两,同样的价格,可以造五艘沙船。 在原来的时空中,一直到郑成功收复台湾的时候,乌船仍然充当海军军舰,只不过那时,因为已经开始仿制荷兰的夹板船,乌船才慢慢退出了历史。 而现在大周最适合做战船的,就是昂贵的乌船,自己需要拿出功绩出来,才能让朝廷愿意花费大量的资金用在自己身上。 没有大炮,只能把“一窝蜂”“火龙出水”这些“火箭”搬上船,而且沙船也只能用这些火器,真要是用大炮,沙船扛不住后坐力。 最终从山东调来了二十艘沙船,加上东海营的两艘船,合计二十二艘沙船,其余大小渔船三十余艘。 这么多船,运八九千兵都没有问题。 而东海营五百兵,加上二弟刘承敏东海堡原来四十余兵,最近新募两百余兵,全营也只八百人。 之所以要这么多船,唐清安是为了提高运力,他知道以后收拢的人会有多少,这些船远远不够。 但是对比毛文龙出海仅有的四艘船,那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毛文龙靠着这四艘船,才能运多少人?所以很多事情他都是被动的,包括辽民投奔他。 就算如此,毛文龙建立的东江镇,收拢的辽民最多时达百万左右,例如尚可喜归附后金时,曾说。 “自皮岛开镇以来,所得辽人男女奔逸各岛者不下百万。” 这个数字其实是对的,为什么很多史料记载东江镇人口只有几十万呢? 因为这几十万只是留在东江镇的人口,还有几十万,一部分流往山东,一部分进入了朝鲜。 毛文龙起家的资本太少了,所以前中期根本无法把这些力量发挥出来,光一个后勤就让他无力应对。 十分的精力,七分都用在如何养活这些人。 这一世自己不同,起家就是八百兵,大小船五十余艘,地方上有辽东经略支援,边疆有九省统制应援,朝廷里有贾府声援。 这份底气,根本不是毛文龙可以比的。 训练了船队号令,唐清安信心十足,率领大大小小五十余艘船,三千石大米,从东海堡出发。 一路沿着海岸线,过了三岔河,就已经进入了敌境。 辽河口北方是周兵防守,南方是蛮兵驻守,看到海岸线外的船队,惊动了双方营内的将领。 蛮族将领带着人在岸边眺望,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船,那将领楞在原地,不知道如何应对,他身后跟出来的士兵们同样不知所措。 船上的营兵们,也紧张的看着岸边,三方就这么安静的看着对方。 “嗖嗖嗖。” 几支箭矢落在了海里,一点点水花就无影无踪了。 骑射的射程不如步弓。 骑射最大吊射不超过五十步,直射在二十步左右,这个距离如果能射中,就已经是神射手了。 而步弓吊射可达一百五十步,使用破甲重箭直射也只有五十步。 不过这些距离,对于沿海一里外的船队来说,造不成丝毫的威胁,所以看到岸上有人射箭,也没有人躲避。 这几支箭的威力巨大。 船上的士兵们,脸上的沉重尽失,随之而起的是嘲讽之色,出海前的忐忑气氛,随着这几支箭消失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 唐清安在甲板上,见士气可用,指挥军士们把船上的“火龙出水”架了起来。 靠着火药坊的便利,如今他最不缺的就是火器。 命令士兵打了旗号,看到旗舰传来的旗语,各船的将领都醒悟过来,纷纷开始准备。 随着旗帜的落下,沙船上亮出了不断的火光。 怎么形容火龙出水呢,唐清安认为更像是后世玩过的“窜天猴”,不过是一大把装起来的。 龙头下面,龙尾两侧,各装一个半斤重的火药桶,将四个火箭引信汇总一起,并与火龙腹内火箭引信相连。 点燃安装在龙身上的四支火药筒,待这一级火箭燃烧完毕,就自动引燃龙腹内的火箭,这是第二级火箭。 射出后加大射程击中敌方,用于水上攻击,射程可以达到1.5公里。 这些空中火箭里散发出来的合计上百支火器,带着火光发出令人恐惧的呼啸声。 岸上蛮族的士兵吓得纷纷逃窜,那将领也被人簇拥着躲避,空中犹如群魔乱舞的火箭,落到了各处。 “噼里啪啦。” 炸的人们乱叫乱跳,运气不好的,被当场炸中,头破血流的躺在地上乱滚。 “好!” 见到此景,河对岸的周兵们士气大振,纷纷叫好,不少人指着海上的船,大叫大跳鼓掌。 还有人看着河对岸的惨况,第一次见到蛮兵这么狼狈,惊讶的语无伦次。 “这船都是哪里来的?”一名周将好奇的问身边人,周围人都摇头表示不知道。 “管他哪里来的,能痛揍蛮族就是好样的。” 唐清安之所以要领着船队经过此处,就是为了来个开门红,提升士气才是他的目的。 虽然并没有伤害多少敌人,但是效果很好。 对方不敢继续停留岸边,一直退后两里才停下脚步,因为地势一览无余,双方仍然可见。 见海上的船没有继续攻击,蛮族将领才让人去救援原地的伤兵,皱着眉头看向海上。 这件事要尽快向旗主汇报,这伙敌人颇为棘手。 旗开得胜。 不知道蛮族将领的想法,就算知道也无所谓,唐清安在船上当即写了捷报,明知道船只不够用,仍然派了艘船回广宁报功。 “打死蛮兵三四十,打伤蛮兵三四百人。” 史鼐不是傻子,看完了唐清安派人送来的奏报,当然晓得这军报有水分,而且水分不小。 不过无所谓了。 送来的正是时候,当即把这份捷报传送辽西各处。 不久,河口也传来了军报,说有一伙船队,打伤了蛮族,让己方士气大振。 两相对比之下,史鼐对于唐清安索要的物资,终于舍得调拨了一些,同时急让山东继续拨船。 这第一份捷报,史鼐润色了一番,送往了朝廷。 第六十一章 第一大岛 第一永远是最醒目的,捷报一样如此。 唐清安不知道自己的捷报,最终能为自己带来多少好处,不过至少自己的功劳不会被顶替掉。 从山东征调来的船夫,加上自己的营兵,将近一千人,近五十艘大小船合成的船队。 在茫茫的大海上,显得庞大而又渺小。 辽西走廊和辽左形成一个几字形,把这片海域包围了起来,形成了近封闭的内海。 整个海域分为辽东湾,渤海湾,莱州湾,船队就行驶在辽东湾。 因为两百年的海禁政策,这里的海鸥已经遗忘了,它们的祖先会跟着大海上的船飞翔。 幸好。 海面下丰富的鱼群,让大海显得不是那么死气沉沉。 在甲板上,唐清安吹着海风,内心百感交集,来到红楼的世界已经八年了。 脚下这一支庞大的船队,现在属于自己。 过了辽河口,过了平山,早就没有了蛮族骑兵的踪影,不少士兵是第一次出海。 前番在辽河口的“小胜”,消除了军中的畏惧情绪,士兵们有了闲情逸致。 “快看,山上有人。” 桅杆上瞭望手船来了消息。 要是有望远镜就好了。 唐清安让旗手打旗语,分了几艘渔船缓缓的靠岸,山上的人见到大周的旗帜,有人鼓起勇气上前。 双方一碰头,搞清楚了对方的来历。 这些人都是逃难进山的难民,来自附近的营口,孛罗锅,甚至还有盖州卫逃出来的军民。 既然如此,当然要救。 大船不靠岸,小船来回接应,从几十人到几百人,山里的人蜂拥而出,海滩上的人反而越来越多。 船队上,还有五匹马,是东海营养的马,被唐清安一起带上了船,有一匹马已经病了。 所以只剩下四匹马,被散了出去警戒。 不过显得有点多此一举,因为七八十里外的营口,根本不知道这处的动静。 从平山收拢难民开始,仿佛打开了水闸们,船队开始忙了起来,沿途都有难民等待救援。 等行驶到了连云岛,已经收拢了四千余难民。 辽左地阔人少,海岛上人迹更少,所以大周没有设行政机构,原来的时空里,一直到清朝中后期,才开始大量在各岛设立衙门。 船队停留在连云岛,唐清安一边让人清点人数,一边招来一名伍长。 刘通是来自广宁中屯卫的军户,被招募到东海营,听到备御竟然让他留守此岛,大惊失色。 此岛对岸就是盖州卫,据难民们说已经陷入了蛮族手中。 “属下担心蛮族会不会攻上岛来。” “哈哈哈。” 唐清安闻言大笑。 原来的时空中,后来毛文龙被袁崇焕违规斩杀,过了两年后,后金想要趁着东江镇驻地皮岛人心不稳,计划趁势攻下皮岛。 派了骑步兵万余人,但是最后却没有船,找朝鲜要船不得,只能从各地搜集了十一条船。 大明的海禁,从这方面来看,的确是非常的成功。 十一条船进攻皮岛,还没靠到皮岛的边,最后留下了八百多具尸体,狼狈的退回岸上。 从此见水就晕,再也不敢轻易的靠近海岸。 成为了东江镇立镇以来,最大的战绩。 如果毛文龙地下有灵,估计也得哭笑不得,自己死后竟然还有这个好处。 那时候的后金已经占据了整个辽东,如此的形势下,也才收集了十一条船。 现在换成了蛮族,也才占领了辽左,他们从哪里去获得船? “蛮族没有船,难道飞上来?” 人心固有的印象,唐清安并没有怪罪对方,经过备御的提点,刘通恍然大悟。 是啊。 自己怕个锤子。 “我出海前,有经略大人的首肯,可以自行募兵。”唐清安笑着拍了拍那伍长的肩膀。 那伍长闻言,眼睛一亮。 不光他如此,其余的将领们同样激动起来。 “刘通不愿意,属下愿意。” 一名伍长忍不住站出来,毛遂自荐。 “滚犊子,我什么时候不愿意了?”刘通大怒,回头又谄笑的看向唐清安。 “大人,我保证把这几千人管的妥当,不过大人要留下口粮给我,不然几千人吃什么?” “我留给你三十石,一个月的口粮。” “才三十石,如何管饱?” “管饱就不要想了,保证人不饿死吧,而且你还在在此地开垦田地。” “这……” 刘通为难起来。 开垦田地不是容易的事,自己又没有耕牛,又没有农具,用什么去开垦? 水利又是根本,这个大工程,自己哪里懂。 “如今诸事都要靠我们自己,你如果能把此地开垦出来,我就算你的大功。” 刘通见状,不再犹豫,当即领命。 让刘通自行挑选了二十人,再从难民中挑出五十余名有家人的良子,暂命刘通为队长,唐清安才率领船队继续出发。 等过了盖州卫,一直都没有见到蛮族的身影,船队停靠在海边,派了渔船放下几名骑手。 远处榆林铺得知来了朝廷大军收拢辽民,各家百姓蜂拥而至,这一回难民带的东西就多了。 等盖州卫的蛮族守兵得知消息,已经是第三日了,派了一队骑兵过来打探,已经是船去人空。 整个海岸线都是唐清安的游乐场。 又到了一处熊岳驿。 此地早已投降了,新任命的投降驿长,看到海边来了朝廷船只,悄悄打包了家当抢先溜了。 百姓们不甘落后,和先前在榆林铺一样,争先恐后的怕自己上不了船。 士兵们帮百姓们把家当抬上船,一边大声吼道,“人人都能上船,不要挤不要推。” 唐清安站在甲板上,眺望着岸边的情景,满心的愉悦。 自己这番,可比毛文龙做的好多了。 船队把百姓们收上船,十几日的功夫,又在兔儿岛,猪岛等岛各留下几千名百姓。 因为有榆林铺和驿站的降官,加上各家百姓带来的器具,所以秩序比连云岛要强,对唐清安要求的开垦田亩,都一口的答应。 “你们投降蛮族是形势所迫,如今主动带领百姓归附,其实有大功的。” 唐清安安慰众人。 “我会像朝廷奏报各位的功劳,各位放心在此管理百姓,等屯田成功,我会为各位报功。” 安抚了人心,挑出了这些难民中的军户,又得了三百余士兵,队伍反而更壮大了些。 有大周的船队,消息也终于传开了。 第六十二章 义人 永宁监城。 此处的官员原来是守备,后来主动投降了蛮族,被蛮族任命继续管理此处,留了几名蛮兵监视。 徐寿福和蛮族兵们喝完酒回来,悄悄的找到弟弟徐辉。 “我从蛮族口中得知,有朝廷水师在救援百姓。” “啊,那我们怎么办?要不要?” “当然了。” 听到大哥的语气,徐辉大喜。 他读过圣贤书,才不要当什么蛮族的顺民,早就望眼欲穿的想要回大周,却苦于没有门道。 “不过我不准备两手空空。” “这件事可不容易,大哥要小心一些。” “嗯,我心里有数,到时候见机行事吧,就怕不到我们这里。”徐寿福一脸的担忧。 他们不远处就是复州卫,复州卫有降兵近千人,复州卫旁边的羊官堡,则驻守了蛮族一个牛录。 经过一个月的时间,唐清安的船队才到了第一个目的地,长江以北第一大岛。 长行岛。 沿路收拢的难民,合计已经超过两万人,安排在沿途诸岛,如今船上还有五千余人的难民。 自己船上带来的大米,煮成粥米,也只够五万人勉强吃一个月。 虽然有从榆林铺和熊岳驿等地获得了一些粮食,却也只是杯水车薪。 后勤的压力已经扑面而来了。 长行岛不同于其他海岛,上面有蛮族的降官,唐清安率领船队沿岛绕了一圈,轻易的摧毁了水面上的缆绳。 长行岛四面环渤海,只有这缆绳与陆地相连,靠着筏子作为交通工具,极其落后。 刚在海上停下,就有岛上的官员主动靠前,岛上的官员反正了。 “岛上居民七百余人,可有粮食供给?” 那官员苦笑着摇头。 “粮食都被蛮兵拖走了,岛上如今只有饥民。” “将军可是忧虑粮食?” 那官员原来也只是个吏员,如今虽然升了官,却是蛮族封的,当不得数,又是降人,所以面对唐清安,摆出的姿态很低。 “你有主意?” 那官员指了指对岸。 长兴岛海对岸是羊官堡,羊官堡身后是复州卫。 那官员说,粮在羊官堡,兵在复州卫,兵以前是大周的,现在是蛮族的。 唐清安明白了此人的意思。 “羊官堡有多少粮食?” “辽左四大卫,整个复州卫的粮食都在此地,虽然蛮族运走了大半,但是仍然还有不下万石。” 万石的粮食,值得冒险。 “我出海前,得到辽东经略的放权,可以便宜行事,如果你能帮助我获得羊官堡的粮食,我就向辽东经略为你报功,让你名副其实的成为朝廷的官员。” 那人摇了摇头。 “我倒是不在乎功劳,只不过想要贡献自己的微薄之力而已,但愿将军能早日收复失地,还百姓太平。” “先生大德。” 唐清安闻言,重新认识了眼前的人。 “只是羊官堡有蛮兵一个牛录驻守,不知道将军可有信心?” 一个牛录三百人,唐清安摇了摇头。 “我的兵新成,虽然有八百人,但是论战斗力,恐怕无法在陆上与之交锋。” 那人闻言,沉思片刻。 “还是有办法的。” “请先生教我。” “将军信我否?” “信。” “那请放我去对岸,我可以为将军联系复州卫的故友,请对方反正,还有永宁监城的守备,向来忠义,投降蛮族也是为了保全百姓……” “好。” 唐清安并没有怀疑。 一则对方骗自己也没事,左右不过一个普通人而已,二则原来的时空里,毛文龙出海后,各处都是主动归附。 现在的人心还在大周,在过十几年就不好说了。 现在的蛮族,在老奴的带领下,虽然日益壮大,总兵力也才五六万人。 原来的历史里,几年后皇太极继位,此时后金已经征服辽东,获得了上百万的人口。 他改变老奴的策略,吸收了汉人的力量,建立汉军八旗,加上蒙古八旗等,最后才有了十七八万的兵力。 现在的蛮族,六万兵既要屯兵河东对抗大周,又要守卫辽沈等重城,还有自己的老窝。 辽左南部十四卫城,派出一个牛录驻守羊官堡,对于蛮族来说,已经不少了。 他们从来没想到,敌人能从海上来袭扰他们的后方,也没人能游过大海,告诉他们,对岸的长行岛已经被周军获得。 所以驻守羊官堡的牛录,仍然按照老样子,在守将的派遣下,四出抄掠乡野。 大汗有令,收集所有粮草输送沈阳。 夜色的掩护下,几行人搭上船只到了长行岛。 一个是永宁监城守备的亲弟弟,叫做徐辉,一个是复州卫参将派来的亲信,和复州卫的一名千总。 众人身后的人物,官职都比唐清安要大。 但是他们却是降官,唐清安代表了朝廷,他还有船,众人姿态一样很低。 众人争论。 是先用计剿灭蛮兵,还是先把各自军中笼络住,重新反正后,集合所有力量攻打羊官堡。 徐辉信心十足,永宁监城虽然只有两三百兵,但是以他大哥的威信,无人会反对。 千总表示自己也没问题,只有参将派来的人迟疑。 “复州卫人员复杂,我家大人担忧走漏了风声,坏了大计。” 唐清安盘算了下目前的兵力,抬起头问道。 “如果我们埋伏羊官堡成功,你家大人可不可以控制住复州卫的军队,不要驰援羊官堡?” “这件事不难,到时只说一个情况不明,而且有老彭的协助,足以拦住有二心的人。” “好。” 唐清安一锤定音。 “我领一千兵,计划趁羊官堡的蛮兵出城,去乡野劫掠时,偷袭拿下羊官堡。 徐兄,你告诉你大哥,埋伏在路上,截住去兵归路,一个也不要放过。 彭兄,你则配合复州卫参将大人,控制住复州城形势,保证军中不出乱。” 千户彭大海点点头。 毛文龙两百人,就能从蛮族守将佟养真手里夺得镇江。 镇江城为登莱咽喉,金,复各州的门户,朝鲜的大门,远远不是羊官堡能比的。 同样的计策,趁着对方蛮兵四出劫掠,获得全胜,所以唐清安认为值得一试。 “既然如此,我愿意入羊官堡,为各位探清楚虚实。” 谢友成扶须笑道。 他是蛮族任命的长行岛主官,去羊官堡汇报公务,并不会有什么危险。 “这件事如果办成,先生是首功。” 第六十三章 安置 长兴岛是长江以北第一大岛,岛上树茂林丰千野绿,山似留人青出郭。 岛上的植被以亿万计,常年人迹罕至。 一直到顺治年,才正式颁布《辽东招民开垦例则》,连带着此岛人多了起来。 数千运来的难民,安排在岛西,砍伐树枝,收集藤条枯草,一夜之间就起了上百茅草房。 作为队伍中的主心骨,唐清安无法只考虑战事,还要兼顾民情,不然收拢再多的难民,也只是做了无用功。 “冯先生,这番辛苦你们了。” 一个青衣长衫的中年生员,领着几名同伴,来向唐清安汇报安置难民的事项。 唐清安请众人坐下说话,这几个读书人都是难民出身,他一路都非常的善待和尊敬。 “将军对我等有救命之恩,些许小事岂值得将军放在心上,我等食君之禄,实乃应有之举。” “冯先生高节。” 唐清安沉吟片刻,终于开始试探。 “如今复州几地,敌人兵力空虚,且都有愿意做内应的旧人,天赐良机不可错过,等我功成之后,就送几位先生回山东。” 几人听到唐清安的话,纷纷面露喜色。 被他们的神情收在眼里,唐清安并没有太过失望,不是所有人都看得到机会的。 更可能有明白人,但确瞧不上,毕竟他们功名可期。 冯胜之突然笑道。 “将军是嫌我做事不利?” “冯先生哪里话?难民众多,诸事繁杂,多亏了先生的帮助,才让诸事井然有序,我佩服都来不及。” 唐清安面露诧异,内心却起了波澜。 “既然如此,为何又不留我呢。” “哈哈哈。” 唐清安大笑,起身上前拉起冯胜之,神情激动,“我怕我这里庙小,耽误了冯先生的前程。” “都是为国做事,又谈何前程,不愧于心罢了。” “好,好,好。” 唐清安一连三声叫好。 “既然先生不弃,那岛上诸事尽托付先生了,有什么要求,尽管找我。” “将军既然想要垦荒开田,一则缺少牛,而且缺少器物,还请将军向朝廷多索要这些物资。 我这几日走遍此岛,像西山,八岔沟,地藏庵,花地等地,地平土沃,又靠近水源,烧林置田并不难,只要工具齐备,开垦几万亩良田唾手可得。” “好,这些事情我来办,保证不耽误先生的计划。” 在离开锦州前,唐清安就和辽东经略史鼐商讨了诸事,其中就有组织难民开垦荒田,他保证供应的事项。 送走了冯胜之等人,海对岸的消息源源不断的送来。 例如羊官堡其实只有两百兵,另外一百蛮兵是驻扎在复州卫的,不过这并不影响偷袭之策。 复州卫离羊官堡上百里远,等偷袭成功,对方收到消息支援也来不及。 而且还有复州城里汉军参将的掩护,说不定还能拖延住对方。 就算偷袭不成,那就重新退回海上,也不会有什么大损失,只不过可惜了堡里的粮食。 现在辽东湾都还没有出,只是小试一番,就收拢了两万多难民,等出了辽东湾,不知道还有多少人。 自己船中只有两千多石大米,如果没有等到朝廷的补给,就支撑不下去自己的行为了。 所以唐清安才想要打下羊官堡,并没有其他想法,唯看中了堡里的粮食。 谢友成急匆匆的回来了。 他来是要求大军出战的。 羊官堡今天早上,派出了一百余人,散出去各地劫掠,如今城中只有六七十人。 闻言,唐清安立马召集诸将。 出海前的八百营兵,各岛分别留守了不到一百人,再从收拢的难民中,挑出的军士三百多人,如今一千出头。 军中剩余的两百杆鸟铳以全部发下,一千打数十,这仗可以打。 众队长闻言,脸上都没有惧色,都认为可行。 “刘承敏,李胜虎,陈凯武。” “属下在。” “你们三队主攻城墙,为大军打开堡门。” “领命。” “武震孟,张薄。” “属下在。” “你们二队作为前队,等羊官堡大门打开,务必最短的时间进城支援。” “领命。” “其余人,由我亲自带队,随我出击。” “领命。” “此番上阵,各将务必用心,不得拖延时机,何人误事,事后我决不轻饶。” 唐清安先是敲打一番,又继续说道。 “想必大家也都清楚了,我离开广宁前,辽东经略已经放权给我,可以自行募兵。” 唐清安边说,边饱含深意的看向众人。 营中气氛热烈起来,众将热切的看向唐清安,等待他的下文。 “这一路来,什么场景大家也都看到了,想要募兵真的不难,但是谁有本事我却不清楚。 是骡子是马,现在就是亮相的时候,谁能力强,我就放手让他募兵,谁要是孬了,我反而还要扒了他的皮。 以后是看着别人吃饱,还是自己吃饱,就看你们今晚的表现了。” “大人放心,我必定不让大人失望。” 陈凯武抢先应道。 “好。” “各将回去准备吧。” 唐清安约定了时辰,留下了刘承敏,刘承敏一头雾水,不知道大哥留下他有什么吩咐。 “二弟。” “大哥,什么事?” 刘承敏好奇的问道。 从金陵上船前,刘承敏才十六岁,一年的光景,当初还略显稚嫩的面庞,如今以满是风霜。 东海营的日子里,二弟并没有荒废时日啊。 “保重。” “哈。” 刘承敏无语,他还以为大哥有什么要交代他的呢,原来却是这个。 “放心吧,大哥,我一定会为你取下羊官堡的。” “去吧。” 唐清安放了刘承敏离开,看着他的背影,初生牛犊不怕虎,二弟终归是年轻,还不知忧虑是何物。 “唉。” 唐清安收起了内心的不舍,去找了山东应召来的船夫,拉拢他们的民心,别后方失火了。 虽然一切正常,不过且不能以事小而忽略。 什么都可以失,唯船队不能失。 夜色中,海上的船小心的靠岸,一对对士兵从船上下来,沿岸重新集结整队。 所有人都不能发出声音,只能趁着月光,辨别自家队伍的旗帜。 刘承敏内心激动。 整个队伍中,他的士兵最多最精壮,有两百多人,还有一百人交给了大哥,作为大哥的亲兵。 第六十四章 攻城 留下东海堡的总旗周吉,李敦带领几十人守着船队,除了渔船停靠岸边,大船都停在海上。 两人看着大部队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整个海岸上,一点嘈杂的声音都没有,显得很寂静。 等待最让人心慌,两人也很慌。 又希冀大军顺利归来,又担忧突然杀出一队蛮兵,虽然知道不太可能,总归心里不静。 羊官堡是个小堡,城墙并不高,里海边只有五十里,按照原来的计划,永宁监城的守备会带军埋伏,掩杀有回城的蛮兵,防止消息传开。 只是事情变化莫测,计划赶不上变化。 如今羊官堡竟然只有几十人,天与不取,反受其咎,继续等下去可能错失良机。 《尉缭子》中记载,普通军队正常行军,日行四十里左右,但这包含了辎重,而且还是大军。 唐清安的队伍只有一千人,队伍规模小,除了十几架云梯,皆是轻装上阵。 现在还不到子时,寅时就可以赶到羊官堡,还可以休息片刻恢复体力。 在卯时天亮前发起进攻,正是偷袭最好的时机。 所有人不能发出丝毫的声音,看不清路的,则牵着自己前方同袍的衣角,每个人依次而行,防止有人掉队。 走了一夜,骑手传来消息,前方就是羊官堡了,队伍停了下来,原地坐下恢复体力。 唐清安带着将领们去前方观察,夜色中,只看到城墙的轮廓,不大也不高。 “羊官堡只有几十人,夜间顶多只有二十人警戒,分开在城墙,各处了不起三四人。 你们三队,各离五十步,如果对方未能发现最好,就算发现了,你们就强攻。” 唐清安指了墙廓几处,和刘承敏等人商讨。 “不管怎么算,对方只有几十人,加上我们有心打他们无心,就算发现了,我们一拥而上,他还能一打一百不成?” 李胜虎不以为意。 备御大人说过,他们在蛮族后方骚扰越成功,蛮族则越无力攻打北镇。 他的父亲去了北镇,李胜虎战心最甚,最希望以此能为父亲谋得生路。 唐清安又交代了武震孟,张薄两人一番,诸事沟通妥当,最后说道:“当我号兵吹起号角,不管什么情形,各将必须率队出动。” 见众人无异议,让众将回去叫起众士兵出发。 这帮人皆没有上场战场,不管当初表现的多么无所谓,事到临头,连刘承敏都情不自禁的咽了口口水。 反倒是收拢的三百名溃兵表现的最为镇定,他们的沉静,逐渐影响了其他人。 现在还不同几年后,等三五年后,全国调来辽东的精锐,全部死伤殆尽,重新招募的新兵,面对蛮族只有恐惧,只敢守城不敢主动出击。 唐清安一样如此。 他的自信来自于他后世经历过的信息大爆炸,知道现在有哪些对自己有利的时机,更来自于他不想再继续平凡的心。 穿越前他已经够平凡了,穿越后再继续让他平凡,他宁远豁出去拼命。 准备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今日吗。 一千人打几十人。 稳了这么些年,今日他不会再稳了,需要他鼓起勇气拼命了。 刘承敏带着队伍顺利的摸到城墙,发现远处看向自己的李胜虎的目光,内心渐渐平静。 他点了点头,深呼吸一口气,让兄弟们搭上云梯。 “……” 城墙上传来一声大喝,听不懂对方说的什么话,但是众人一惊,知道被发现了。 刘承敏抬起头,自己上方并没有人,难道是李胜虎那边被发现了吗? 管不了那么多,把火铳,腰刀背到身后,他亲自带头,领着自家兄弟们分别攀上五架云梯,手脚并用迅速上升。 一直到上了城墙,才发现此处并没有什么人,随着城墙上的兄弟们越来越多,他把众人组织起来。 带领队伍向喧闹处跑去,原来却是陈凯武他们。 陈凯武暗暗叫苦,城墙上两名守军,射箭射的极准,篝火的映照下,一箭一个,已经伤了他四五个弟兄。 “砰砰砰。” 陈凯武不是不知兵的,一边催人上梯子,一边让其余的士兵们放鸟铳,夜色里的鸟铳,发出的火光极为耀眼。 只是城墙上的蛮兵很谨慎,看到城墙下的人举起鸟铳就缩了头,结果皆放了空。 “……” “……” 两名蛮兵交流了一下,又探出脑袋看了眼,见有人攀爬,又是起身两箭。 看到自家又有人受伤掉下来,陈凯武急了。 “他娘的,你们别放空枪,对准城墙上,他们露头了就一起放。” 鸟铳是火绳枪,不是炮。 电视剧里,用火折子来点,点了火绳放一枪,这是错误的掩饰。 鸟铳的火绳,是特制的,经过药水淹泡后晒干,像蚊香那样缓慢燃烧。 一根火绳可以燃烧半个时辰,用蛇形杆夹住,按照燃烧的进度,时不时夹出来一截,等重新填装火药铅子后,就可以击发。 两名蛮兵很狡猾,知道火器精度差,就换个剁墙射,射完一箭再换个方向。 “砰砰砰。” 几十杆鸟铳齐放,城墙上那两名神箭手闷哼一声,被射成了筛子。 刘承敏率队赶来了,这么近的距离,一排枪下不怕他们不死。 陈凯武听到墙上的动静,知道有人来支援他们了,又喜又气,自家队伍没有第一个登上城墙。 首功没有了。 连忙带着士兵爬上了城墙,刚一上来就看到一伙蛮兵杀了过来, 虽然只七八人,但是人人穿甲,特别带头之人,手持狼牙棒,挥动起来虎虎生威,。 上了城墙的士兵才十余名,吓得众人连连退后,已经到了墙角,陈凯武苦着脸,内心慌得一批。 “砰砰砰。” 刘承敏一直以来练火器,就像大哥说的,弓箭虽好,却需要时间,他们却没有时间。 那手持狼牙棒的蛮兵,低头看了眼自己胸膛铠甲上的破洞,只觉得一块烙铁在内脏里翻滚。 “呼。” 喉咙里发出犹如野兽的沉闷声,竟然转头就这么冲进了李胜虎的队伍中,一连打爆了两个人的脑袋。 吓得众人纷纷散开,李胜虎见状,正要上前,那蛮兵去突然跪倒了在地上。 嘴角里涌出鲜血,双眼随后泛白,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好狠的人。” 陈凯武内心恍惚。 “走,你去开城门,我去支援李胜虎。” 刘承敏大吼一声。 第六十五章 高义 陈凯武的队伍也终于见血了,剩下一个蛮兵眼露慌张,被几杆长枪扎了个透心凉。 伤了七八人,陈凯武带着剩余的人,沿着石梯下去,一路畅通无阻,可见刚才的那伙人,应该是负责守门的。 大门打开。 武震孟,张薄两人见状,立马带着队伍奔向城门,不远处的唐清安见状,让号兵吹去了号角。 “呜呜呜~” 号角的声音低沉,在寂静的夜晚里,让人听得心颤。 “杀呀!” “跟我冲!” …… 几百人陆续涌进城里,当唐清安进了大门,刚好碰到刘承敏和李胜虎二人下城墙。 城墙上,他们杀死了另外一伙蛮兵。唐清安估算了下,城里只有不到三十人了。 各处的响动越来越小,直到几名士兵小跑着,一路大声询问备御大人在哪里。 “什么事?” 唐清安看到了他们,高声问道。 那几名小兵顺着声音跑了过来,到了近处才见到唐清安,几人神情激动。 “有一伙蛮兵躲在房子里,我们把他们围起来了,队长让我们来找大人。” 唐清安点点头,留了两队守门,带着自己的亲兵跟着小兵们过去。 羊官堡并不大,谢友成的消息,说城里原来有两百户百姓,除了留下一些做事,其余都被蛮兵赶出了城自生自灭。 七拐八绕,竟然见到几名队长都聚到了这里,此地有了两三百人,加上自己带来的一百余人,将近五百人。 “大人,那房子里有十余人,估计他们的头也在里面。” 唐清安看了看周围人的神色,又看到了一些伤兵,知道了为什么这些人不攻。 “放火,烧死他们。” 士兵们动了起来,不等房子彻底燃烧,一伙蛮兵就往外冲,张牙舞爪的挥舞兵器,不等他们靠近,迎接他们的就是早已准备好的排枪。 此时东方已经泛白,从开始的进攻,到现在的首尾,用了将近一个时辰。 “你不是李字队的吗?叫……,你头呢?” 唐清安认出了一名伍长。却一时间想不起名字了。 “大人,我是陈宏啊,我和李头进了城,一路杀来不知道怎么就走散了,看到这里闹得厉害,就过来帮手了。” “你小子。” 唐清安无语。 彻底清理了整个羊官堡,自己一方死亡十二人,重伤十九人,轻伤三十余人。 杀死对方一百余人。 唐清安冷着脸。 “他们帮蛮族做事,那就是敌人,而且黑灯瞎火的,我们又如何分辨他们是谁?难道还要先问清楚了厮杀?” 几名队长的解释,唐清安无话可说。 现在都有大功,而且战场上刀枪无眼,看到人当然先放枪,自己执意指责并不能让众人理解。 “去收集推车去吧,赶紧把粮食运走。” 听到大人的话,众人松了口气,纷纷面露喜色。 实在是这趟的收获太大了。 蛮族的确凶残。 才两三个月,他们就从乡野间搜刮了七千石粮食,完全不顾百姓的死活。 现在的羊官堡里,粮食竟然有一万七千石,银钱四万余两,其余首饰器物不计。 按照谢友成的说法,复州卫的财货都搬来了羊官堡,准备运往沈阳的。 老奴已经准备迁都沈阳,各项物资都运到此地。 轻易的得到辽沈二城,老奴照实发了笔大财,缓解了蛮族的经济和粮食压力。 不过老奴不重视生产,这笔横财也很快就消耗了,开始了杀穷户,再杀富户的行为。 现在从乡野间搜刮粮食,只是杀穷户前的一个开端。 一万七千石粮食,整个羊官堡也才翻出了一百架推车,以前有上千架车,还没有从沈阳回来。 现在剩下的百余架远远不够用,唐清安让骑手去通知船队,开到海口来。 为了不惊动羊官堡,所以船队从南口登岸,最近的海岸线,其实是海口,只有十余里。 谢友成主动请命,去复州卫打探情况。 “先生,我是莽夫,不会说话,内心千言万语无法言表,只能请先生保重。” “将军谦虚了。” 三日的时间,唐清安估算了下,羊官堡的物资太多了,想要搬空至少需要三日,复州卫还有近千名降兵,一百名蛮兵。 羊官堡在乡野里散开的蛮兵无法清绝,很快就会把消息传回复州。 复州卫距离此地上百里,急行军不要两日即可到达。 那参将能控制局势吗? 唐清安不敢赌。 谢友成此去,不一定能把消息传回来,但总是一个尝试,万一有用呢。 战场形势,哪怕只是百分之一的机会,也不能轻易放过。 谢友成孤身上路,风尘仆仆,还没靠近复州卫,就被士兵抓了起来,连忙大声解释,“我是长兴岛的官,我有重要情报汇报。” 复州城里,已经紧闭城门,街道上百姓闭户不出,只有兵丁巡逻。 刚送到牢中,谢友成就被提了出来,见到了参将赵缑用。 “你有什么消息汇报?” 谢友成从城中的情形,已然猜到消息传了过来,又见到参将身后的蛮将,脸上露出着急。 “有一伙军队突袭了羊官堡,我得知消息,特赶来汇报。” 赵缑用余光扫了眼蛮将,立马问道。 “这个消息我已知道,你可知对方从哪里来,有多少人?羊官堡可被攻陷?” “从海上来,船只无数,兵源上万,势不可挡。” 赵缑用惊住了。 随后扭过头,对着身边的蛮将说道:“万幸听了我的话,不然不是羊入虎口?” 蛮将也目瞪口呆,上万人从海上来,一时间转不过弯来。 “我一路从小道绕路,远远的看见他们正整顿兵马,说不定要来攻打复州卫,请将军小心。” “我知道了,你下去休息吧。” 晚上,赵缑用悄悄招来谢友成。 “你这般大话,唬得住一时,唬不得住一世,等人们反应过来,知道你说谎,你可就人头不保了。” 赵缑用叹道。 终归威望不够,军中除了彭大海可用,他不敢相信其他人,所以无法反正。 而对方却知道他们的计划的,会不会为了求生,把自己给卖了呢? 谢友成做了一辈子的文吏,虽然好事没做多少,却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他看透了赵缑用的内心。 扶须笑道。 “将军无忧,我既然敢来复州卫,我之一命,就早已度生死之外也。” 闻言,参将赵缑用神情恍惚。 “先生高义。” 第六十六章 成全 第三日,整个羊官堡顺利的被搬空了,船队已经整装待发,就等唐清安一声令下。 所有人都喜气洋洋,纷纷议论这一趟发了大财,不知道自己能分多少。 唐清安聪耳不闻,没有透露一丝想法,只是安静的立在船头,身旁的人都在忙碌着,没有打扰大人。 “大人,诸事准备就绪。” 终于,一名亲兵上前禀告。 一声叹息。 唐清安最后望了一眼复州卫的方向,收回了目光。 “出发。” 先生始终没有回来。 满载货物的船队,终于离开了海岸,回去了长行岛。 这一趟不光带回了一万七千石粮食,几万两白银,不计其数的珠宝器物。 更重要的还有牛,马,铁器等等工具。 蛮族并不完全信任大周降兵,整个复州卫的物资都被收集到羊官堡。 铁器也是蛮族所需要的的,重新融化了可炼兵器盔甲。这些物资,都是复州卫百姓的血汗。 复州卫是辽左南部四重卫之一,还是来的晚了些,听说前番才运了上几万石的物资去了沈阳。 也幸亏这个时候来了,如果不是蛮族手里车辆不够,也不会留下这么多物资便宜了自己。 船队浩浩荡荡回到了长行岛,船上源源不断搬下来的物资,惊呆了所有人。 冯胜之最为欣喜,比满载而归的军士们都要高兴。连忙组织人把牛骡,铁器,农具都清点起来。 金银动人心,不能让士兵们闲下来。 唐清安把船队一分为三,让船队去北信口,南信口,石河驿等地收拢难民。 同时写了捷报,派了船去锦州报喜,并索要物资。 “周吉,如果经略大人问你,我们获得了多少钱粮,你准备怎么回答呢?” 周吉莫名其妙,抬起头看了一眼唐清安的脸色,立刻恍然。 “羊官堡哪里有什么物资?物资都在复州卫,复州卫有几千名守军,我们啃不动。” “嗯,你去吧。” 唐清安点点头。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用处,所以把送捷报的大事,才交给了周吉。 周吉乘坐小船,带着东海堡的军户,一脸的感叹。 大人心真黑。 物资还是不够。 唐清安摇了摇头。 现在是足够了,但是以后肯定是不够的,会叫的孩子有奶吃,自己朝中有人,当然要使劲的哭。 毛文龙建立东江镇。 朝中无人替他说话,军饷粮食常年不够用,急的他焦头烂额,到处走私。 走私能发财,却换不来粮食。 大周也缺粮,但是百姓上亿,田地亿兆,总是能挤出来的。 辽东经略史鼐。 也在为物资发愁。 以前辽东的物资都积压在沈阳,如今全都没有了,需要朝廷重新供应。 朝廷怨声载道。 但是又不能不供应,只能想尽办法加征,内库都搬空了。 而辽东节度使又对自己不满,竟然弹劾自己畏敌,真是岂有此理,难道我不会弹劾吗。 正生气时,跑进来一员,满脸的欣喜。 “捷报啊,捷报啊。” “东海营又立新功,这回不像上次,实打实送来了两百人头,我查验过,基本属实。” 大周承袭明制,同样以人头算军功。 但是这些年连年败仗,哪里有人头可以送回来,就算上报杀了多少人,也只是口头的功绩。 这一回两百人头,还真是这么多年来,辽东首次实打实的功劳。 史鼐大喜,连忙召见送捷报的人,他要问个清楚。 如果确实没有问题,那可真是帮了他的大忙,不管是面对辽东节度使弹劾的反击,还是向朝廷索要物资的底气,皆大有帮助。 周吉内心忐忑,他何时见过这么大的官,腿脚哆嗦的进来,刚迈过门槛就“噗通”一下跪在地上。 跪的扎扎实实,忘记了膝盖的疼痛。 “我……属下……我……”激动的不知道如何称呼自己了。 史鼐露出笑容,温和的让他起身,好生问了一番,才明白了胜利是如何来的。 “看来唐清安的策略的确极好,才出海月余,就送来了两次捷报,你们的备御可有什么要说的?” 大官原来是这么和气,比自家那些千户什么的都要好。 周吉感动不已,恨不得当场就拍马屁,说大人有什么事交给他,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终归忍住了,想到自己只是小小的总旗,说出来徒惹人笑。 “备御有信让我呈给大人,而且他说收拢没有出辽东湾就收拢了几万难民,等出了辽东湾不知道要收拢多少。 想着在各岛开垦田亩,却缺少农具器物,还缺少耕牛,还有缺船,缺鸟铳兵备,缺火药,缺粮饷……” 史鼐点点头,继续追问了一番,最后宽慰了几句,才放了那人离去。 打开唐清安的信件。 信中说他经过两番的战事,有信心可以收拢几十万难民,甚至百万难民。 如果成功,则可以募出几万兵,可以在蛮族的后方狠狠的插一刀…… 话里话外都是如何对抗蛮族,如何为广宁牵扯蛮族,如何报效朝廷。 史鼐放下信件,陷入了沉思。 此子……颇有野心。 这颗棋子,贾敬看清楚了吗? …… 一封信件,快马加鞭的送往了京城,还有一封向朝廷奏功的奏章,以及弹劾辽东节度使的奏章。 贾珍收到乌进孝的信,告知已经知道老爷的意思,会着手把大黑村的田地卖了。 对着儿子骂道。 “现在家里的祖田卖了两处,只剩余一处,你还不知道用心上进,只晓得的玩闹,家业迟早被你败光。” 贾蓉莫名其妙的被骂了一顿,又不敢辩解,唯唯诺诺的垂手站立,看到儿子的模样,贾珍更气。 正在这时,管家说辽东送来了急信。 贾珍得知是辽东史鼐送来的,晓得不能慢待,连忙赶去了山庙,把信交给了父亲。 贾敬打开后,只扫了一眼,却笑了起来。 “父亲为何发笑?” 贾敬把信递给了贾珍,贾珍打开看了一眼,说的竟然是唐清安的事,此子竟然真的立功了。 “我笑史鼐。” 听到父亲的话,贾珍完全不懂,又把信看了一遍,找不到有什么好笑的。 看到儿子愚蠢的样子,贾敬内心叹了口气。 第六十七章 游击将军 贾敬还记得自己小的时候,从懂事起就学习如何接人待物,如何才能不失礼,如何做到让人称道。 而如何笼络人心,则是一门大学问。 其实也没什么花样,无非利用自己的权势,帮助需要便利的人才,获得对方的感激。 这一套世家都懂。 史鼐也从小就学习。 舍得舍得。 能舍才有得。 说起来很简单,却并没多少人能看破心中的桎梏,史鼐到底还是以前的史鼐,从小的性子都是如此。 外人都称史鼐大方,贾敬却早就知道,此人实际颇为小气,又没有多大的主见。 小恩小惠确实舍得,换了大恩情的时候,却会犹豫不决。 “你替我写一封信,告诉史鼐,好好成全他。” 贾珍闻言,内心也颇为不舍。 信中史鼐说的明白。 如果此子的预料成真,那么一个孤悬海外,不受朝廷控制,人口至少几十万的重镇。 等十几二十年下来,此子可能会成为实际上的辽东王。 唐清安又不姓贾,这也太便宜他了吧。 把贾珍的神色收为眼底,贾敬无奈的摇了摇头。 默默的从蒲团上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感受到身上传来的疲惫,一股年迈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贾敬深呼吸一口气,把颓废感这些负面情绪清退,开始耐心的教自己的儿子。 “唐清安无父无母,又是和咱们家渊源颇深,更是个人才,而且已经走上了自己的道,小恩小惠不足以收拢他的心。 他既然有靠拢我们的意愿,为何就不能全心全意的接纳他呢?他多大年龄了?” “十八岁。” 贾珍赶紧回复。 听到贾珍的回复,贾敬内心恍惚起来。 人一上了年纪,经常会有已经忘记了的记忆,时不时的涌上来,贾敬也颇为困扰。 眼神逐渐恍惚,回忆起了和忠义亲王两人指点江山的时候,那时候他也才十八岁。 两人都那么年轻,那么意气风发。 “如果我能成为太子,等我登基后,你就是我的大将军,我们出征塞外,学那明朝的成祖皇帝,在塞外扬鞭快马,岂不痛快。” “哈,你想学前朝的成祖皇帝可以,但是别学前朝的太祖,最后把我给杀了。” “哈哈哈,你倒是提醒我了,你这种人的确要杀,谁让你这么聪明。” “那你还是找别人当你的大将军吧,我怕死。” …… 几十年过去了,早已物是人非。 “父亲。” 贾珍看到贾敬双眼通红起来,即奇怪又担忧。 老伙计,我的确怕死,当了这么多年的乌龟,对不住你了,如今为你挑一个乘龙快婿吧,你在地下也别再怨我。 一个白丁。 眼光长远,如今又能立功,才干和能力俱全,又能上下结交关系,真是不出世的人才。 王子腾也夸赞,连小气鬼史鼐都开始服气,对方的本事已经确认无疑。 “你跟秦业说,把他女儿作为滕妻嫁过去吧。” 贾珍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还是大周开国时的风俗。 结束了军阀混战的时代,人际关系复杂,才复古有了滕妻制度,不过这些年早已废弃。 父亲是老糊涂了吗? “把探春嫁给他。” 还不等贾珍转过弯来,父亲又一个主意,震的贾珍瞠目结舌。 贾探春是荣国府贾政庶出的女儿,听说长得最为出落标致,他在年节的时候也见过,的确出落的亭亭玉立。 只是她才十三岁,年龄太小了点。 “先定亲。” “父亲,就算看中对方,为何不嫁自家的女儿?”贾珍内心还没决定是否同意,但是忍不住问道 因为他们是宁国府。 贾敬内心升起一股悲哀,为自己和家族的悲哀。 皇上的心气太小了。 他这两年到底是已经看穿了,宁国府不跳出来则以,跳的越欢,死的越惨。 只可惜。 自己年龄大了,儿子又是个按捺不住寂寞的,自己死后,他能愿意按照自己的吩咐,远离权势平淡的渡过一生吗? “我已经跟唐清安说过,要把秦业的女儿嫁给他,现在要改口,我可丢不起这人,好像上杆子巴结他一样的。” “唉。” 贾敬很无奈。 秦业的女儿,就是一道护身符。 不管皇帝心胸如何小气,为了他自己的名声,他不会再对忠义亲王之后下手的。 一名弱女子,加上宁国府这个没牙没爪的老虎。 两者合起来怎么看怎么可怜。 可惜可悲。 自己越来越像个出家人了,自己的儿子都不愿听自己的了,当时打乱了自己的计划。 一世英名,如今捆手捆脚,英雄气短啊! 贾敬恢复了眼神的清明,安静的看向贾珍,一言不发。 就是这种感觉。 贾珍又像回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不敢再拒绝,唯唯诺诺的连连点头。 从山庙中离开,贾珍停步,回头望向寂隧的,仿佛深不可见底的庙门。 父亲啊父亲。 你让我怎么跟贾政和秦业开口呢? 这件事传出去,又会有多少家,私下里笑话咱们家不懂礼数。 …… 长兴岛不只有本岛,周边还有西中岛、凤鸣岛、交岛、海骆岛。 西中岛,交岛在后世与大陆相连,修建了堤坝可以直接通行,如今却还没有。 像西中岛,现在离大陆最近的距离不到两里。 五十余艘船,来回一趟就能运来几千难民,蛮族的力量如今只龟缩于复州卫。 地方乡野上,皆心向大周,加上蛮族的搜刮,不知祸害了多少人家,例如羊官堡就赶出去了几百户空无一物的百姓。 各地如今处于无秩序状态,靠大户结寨自保。 不但不会主动攻击大周军队,往往全寨一起投奔,畏惧在蛮族治下担惊受怕。 因此各地蜂拥而至,短短十几日,长行岛就安置了两万余难民。 有自带粮食器物的,则自己开垦田亩,开垦多少都归自己,约定好缴三成给东海营即可。 空无一物的百姓,则有东海营统一管理,负责他们的口粮,为东海营垦田。 可是水利一时间无法修建,只能寻找一些水源近的地方,虽然岛上面积大,很多地方都不是轻易能开垦的。 因此唐清安派了人,去其余四岛寻找适合他们现在开垦的地方。 现在已经进入四月,再过一个月进入五月份,就到了辽东播种蜀黍的季节。 第六十八章 开垦田亩 蜀黍的产量不如水稻小麦,口感也不好,但在辽东却是主要的农作物。 如果冷子兴能为他找来玉米,那就是最好不过了。 因为蜀黍最忌讳连作,稻麦等农物都不行,会争抢土力,合理的轮作方式才能增加蜀黍的产量,否则会大规模的减产。 最适合与蜀黍轮作倒茬的,就是大豆,玉米,马铃薯等。几样农作物轮作,互不影响。 其实马铃薯和大多数农作物轮作倒茬都不影响。 大豆产量低,理想的情况,就是玉米和蜀黍轮作,可获得高产,加上补种番薯,产量可提高数倍。 只可惜冷子兴至今没有回复自己,数千里远,唐清安也没有办法。 现在才开垦了四千亩田,远远不够唐清安想要的,最重要的是受限器物。 正当他烦心的时候。 从山东开来了一支船队。 由沙船和漕船组成的合计四十艘的八丈,十丈船,送来了五千石粮食和蜀黍种。 三十头耕牛,八十头骡,一千杆鸟铳,六百杆长矛,三百把大刀,三百把斧頭,一千二百把鐵楸,两千六百把鐮刀…… 随同而来的还有山东布政司的官员,不光是查验情况,也是送来了唐清安的官身。 同时交给了他一封书信,是山东布政司参政苏观写给他的。 唐清安还不知道,他送到后方的两百人头,引起了轰动。 大周多少年没有收到蛮族的人头了。 在此连番大败之际,朝廷也需要拿得出手的捷报,用来安稳人心,且有辽东经略的推举,唐清安的大名,已经响彻了辽西走廊,和山东布政司各衙门。 备御直接升为游击将军,署卫指挥佥事品级,从原来的正六品百户,连升四级的正四品武将。 虽然只是正四品,但是按照大周习俗,游击将军一般由从三品武官担任。 也就是说,因为唐清安原来的级别太低了,兵部实在不好意思再升,因此才给了正四品的级别。 但是又给了游击将军的职位,潜在的含义,就是说他熬资历也很快能升为从三品武将。 虽然武将的级别和文官的级别不一样,但是从正六品一跃升为正四品,除了勋贵以外,的确是独一份了。 不光唐清安升官了,他手下的人也升官了。 像刘承敏,李胜虎,陈凯武几人竟然升为了千总,其余人多为把总不等。 同时确定了东海营额员,考虑东海营孤悬海外,因此定额四千人,属于加强营了, 兵饷按照辽东正营发放,由登州负责供给。 除了这些,这些船也是征集给他调用,这其中是史鼐花了不少力气,才让山东布政司同意征调船夫,漕船等。 对于这个结果,他非常的满意,手下的将领们也很欢喜。 加上这些送来的器物,可以说整个岛上的难民,都恢复了信心,起码不像以前,不知道明日该怎么办。 官员在岛上巡视了一番,唐清安大方的让他看,他现在并没有违规的举动,一切都符合制度。 那官员也知道唐清安身后背景强大,不是自己能轻易得罪的,所以双方都很客气。 等送走了官员,唐清安找来了冯胜之。 “冯兄,我希望五月之前,各岛开垦田亩超过四万亩。” 冯胜之怀疑自己听错了。 半个月的时间,也才开垦了四千亩地,一下子就要一个月的时间翻十倍,这怎么可能办成? “将军,我先恭喜你,但是我也要提醒你,现在还不到得意的时候。” 冯胜之只能这么认为,对面的年轻人得意忘形了。 跟随着山东的官员离去,难民营的生员离开了一大半,他苦心婆口的才挽留下了十余人。 其中多半都是童生,算上他自己,整个长兴岛只有两个秀才。 他即感念眼前人的救命之恩,也想为辽民献出一份力量,所以对唐清安,并没有所求什么,说话也很直接,希望能叫醒对方。 “冯兄,你误会我了,我岂是因为一点小胜就忘乎所以的人,只不过担忧明年的事情。 我们还没有出辽东湾就收拢了几万难民,等出了辽东湾不知道会收留多少。 我担忧朝廷的供给养活不了十几万人,因此才想要趁着还有机会,多开垦一些良田出来。 如今多花些力气,多开垦多少田,明年就能救活多少人,所以我才提出强人所难的要求。” 冯胜之恍然大悟,眼前的人想的竟然这么长远,倒是自己短视了,到底因为对方是武夫,心里小瞧了别人。 自己才是闹了个笑话。 四万亩。 冯胜之沉下心盘算一番,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一头牛一日正常耕田三亩,三天耕六亩,且要休一天,一个月不到九十亩。 六十头牛,一个月顶多耕田五千亩。 加上从羊官堡,还有各地零星带来的牛,二十余头,可以开垦将近七千亩。 这离将军的要求差距太大了,翻一倍也才一万四千木,剩余的两万余亩他怎么办呢? “冯兄,人也可以当畜牲使用的,而且耐性比畜牲都要强。” 冯胜之错愕,半天说不出话来。 此言颇为残酷,人的确可以当畜牲使,但是人也会生病,也会死。 见到对方的神色,知道对自己的话有些不满,但是唐清安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辽东不像内地可以一年两种,四万亩田地,一年的收获也不够五万人吃一年,还是人人吃不饱肚子的情况下。 算上老幼妇孺,日常喝粥,大家都勒紧裤腰带,也只能供应七八万人吃一年。 光靠朝廷的供给,就算有贾府的帮助,也不可能实打实的供应他们,所以这些缺口需要自己自救。 除非他不管难民,有多余的粮食,就有多少就给多少,不够的让他们自生自灭,像历史中发生人吃人的事情。 历史上,毛文龙出海的根基太薄弱了,两百人四条船,前期发展的太辛苦。 收拢了不计其数的难民,却因为缺粮食,搞得焦头烂额。 十分的精力,八分浪费在了这上面。 好不容易积攒了七八年,才建立了几万大军,刚想有所大作为,又被袁崇焕斩杀了。 几万大军,几十万百姓的辽东镇,随后落入分裂,最后为大清贡献了三个王爵。 人有自知之明,自己的才能是比不上毛文龙的。 只不过站在他的肩膀上,做到提前谋划,避开一些能坑死人的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