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魏》 序章 魏青龙二年。 蜀丞相诸葛亮十万大军出斜谷、越秦岭,进讨渭南,魏大都督司马懿背渭水结阵,坚壁拒守,不与交战,与蜀军相持百日。 一颗斗大的流星划过夜空,满天星辰顿时失去了光彩。 须臾,流星坠于五丈原东南。 “孔明去矣!”司马懿登高南望,言语间竟无限惆怅,“孔明一生谨慎,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不肯行险,志大而不见机,多谋而少决,以区区一州之地进伐中原,安能不败?” 身后一众亲卫虎背熊腰,清一色的关中健儿,披甲挎刀,环卫父子三人。 “孔明既死,天下还有何人是我父子之敌?”说话的是司马师,字子元,相貌堂堂,仪表非凡,今日一身甲胄,衬的英气勃勃,只不过眉眼间始终氤氲着三分阴鸷之气。 “放肆!”司马懿低斥。 声音不大,但其中蕴含了数十年的积威,一朝喷发,摄人心胆。 司马昭当即膝盖一软,跪伏在地,“父亲恕罪、恕罪。” 司马师略一拱手,“儿失言。” 司马懿扫了一眼身后亲卫。 亲卫们自发后退二十余步,直到听不见父子三人的对话。 “自黄巾起,天下英雄不知凡几,今何在焉?昔年武帝横扫天下,亦有赤壁之祸,刘备老于兵戎,犹遇猇亭之败,为父能走到今日,全在隐忍谨慎。你不要忘了,当今陛下英明神武,有秦皇汉武之俦,我等父子稍有不慎,便是身死族灭的下场。”司马懿很少说这么多话,今夜见宿敌离世,一时心有所感。 听到父亲以曹操刘备自比,两人俱是一震。 司马昭身躯摇晃了几下。 司马师眼中神采奕奕,在听到“秦皇汉武之俦”的评断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隐忍而压抑的笑声在夜色中仿佛一只枭鸱。 早年司马师与夏侯玄、何晏齐名,结交名士,名动洛阳,却在太和年间牵涉进浮华案,一直未能入仕,故对当今魏帝曹叡不以为然。 “陛下不喜我等浮华,自己却大兴土木,治许昌宫,起景福、承光殿,广采民女,蓄养男宠,奢淫无度,绝非长久之象,曹氏夏侯诸子,皆庸碌之徒尔,文不能治国,武不能定邦,迟早为他人鱼肉!”司马师脸上蒙着一层潮红,即便是夜色也笼罩不住。 宗室大将曹真已在三年前陨落,其子曹爽承袭爵位,出入宫廷,与魏帝交好,恩宠冠绝一时。 司马师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忽然朗声道:“由此观之,天命当在我司马家!” 此言既出,宛如一道惊雷劈在当场。 司马昭目瞪口呆,“兄、兄长……” “住口!”司马懿全身颤抖,也不知是愤怒,还是激动。 司马师却没有住口,“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我等不取,自有他人取之,恳请父亲深思!” 司马懿“锵”的一声,拔出腰间长剑,夜色中,剑身流淌着一泓青芒,仿佛要穿透人心,“黄口竖子,也敢妄言天命?” 言语中没有一丝怒气,甚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但越是如此,越是显得杀气凝重。 司马师的额上全是冷汗,父子连心,天下再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司马懿。 而天下也没人比司马懿更了解他。 长剑举起,司马师的瞳孔放大,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身体瑟瑟发抖,不能动弹。 然而那柄长剑终究没有斩下。 也不可能斩下。 而是“锵”的一声收回鞘中。 “此剑名为飞景,乃是当年先帝亲赐,司马氏受先帝隆恩,岂能作不忠不义之徒?我司马懿此生矢志辅佐大魏,忠心耿耿,你休要再发此等大逆不道之言,否则休怪军法无情!”司马懿冷冰冰的掷下这句话,忽然将飞景剑插在黄土中,自顾自的回营去了。 留下二人在夜风中面面相觑。 “父亲携此剑二十年,从未一用,今日一试,锋芒还是如此逼人。”司马昭心有余悸。 司马师眼神一亮,忽然大笑起来。 司马昭不明所以,“兄长何故失笑?” “神剑藏锋于鞘,君子藏器于身,皆为待时而动!” “藏?”司马昭的眼神也逐渐亮起。 是年,司马懿五十有五,司马师二十六,司马昭二十三。 仅仅五年之后,景初三年,魏帝曹叡便油尽灯枯,原定托孤之臣为燕王曹宇、领军将军夏侯献、武卫将军曹爽、屯骑校尉曹肇、骁骑将军秦朗。 但就在一天之内,曹叡忽然下诏,免去曹宇大将军之位,忽然急召刚刚平定辽东的司马懿回洛阳,引入嘉福殿,执其手而谓之:“吾疾甚,以后事属君,君其与爽辅少子。吾得见君,无所恨!” 司马懿顿首流涕,呜咽不能言。 即日,魏帝驾崩,时年三十六。 三癸丑,葬高平陵。 司马懿任侍中、持节、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与大将军曹爽共辅幼主曹芳。 然树欲静而风永不止息。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自汉末黄巾以来的乱世,很快进入最后的四十年。 故事由此开始。 第一章 战亡 魏正始五年。 一道惊雷从九天之上落下,宛如一柄长枪刺在莽莽群山之间。 杨峥忽然睁开眼,脑海中各种记忆混合、旋转,仿佛钢针一般齐齐扎来,头疼欲裂,忍不住大声呻吟起来。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山谷中的鸟鸣。 周围尸体枕积,残肢断臂,红的白的散落一地。 一杆旌旗辗落在血泥中,失去了本来颜色,依稀可见绣着一个“魏”字,也不知被多少双脚践踏过。 恍惚了一阵儿,风中夹杂的细雨让杨峥稍稍清醒。 前世与今生的记忆融合在一起,虽仍有很多模糊不明的地方,但也明白了现在所处的时代。 大致知道这场战争的前因后果。 大将军曹爽听邓飏、李胜之谋,欲取汉中,补齐在军功上短板,汇合夏侯玄、郭淮十万之众出骆谷,贸然进攻汉中。 时汉中守军不到三万,兵力空虚。 岂料蜀国虽然没了诸葛亮、魏延,但王平也非泛泛之辈,先一步扼守兴势山东西险要,多张旗帜,绵延百里。 将十万魏军死死堵在秦岭之中。 三个月下来,魏军累攻不下,人困马乏,供给困难,牛、马、骡、驴死伤遍地,连协助运粮羌、氐部族都怨声载道。 其后,蜀大司马蒋琬领涪军增援,大将军费祎自成都督军赶到。 魏军进退失据,形势大不利。 参军杨伟与都督夏侯玄劝曹爽急退,然费祎料魏军将退,率军绕道占据沈岭、衙岭、分水岭,将十万魏军锁在骆谷之中。 魏军败亡之象已露。 此战即为后世不太著名的兴势之战。 但其影响却非常深远。 魂穿的这个军官,姓杨名峥,字云兴,今年刚满二十,已在从军五年,是魏军武卫营的一个百人将,没靠山没家世,父子两代一辈子吃曹家的军粮,打生打死,老父前几年追随司马懿征讨辽东,没死在战场上,倒是冻死了。 父子两代积功,赶上大将军曹爽提拔亲信,因稍有武力略通文墨,被提拔为百人将,管着手下近百号人,也仅比都伯高一级。 别看带着个“将”字,其实离将军十万八千里。 在这乱世里属于蝼蚁级别的存在。 杨峥检查了一下全身,盔甲完好,身上也没有伤口。 不禁松了一口气,这时代这环境,随便一个伤口就能要了性命。 不过后脑勺的疼痛时隐时现,似被重物击打过。 这也导致有些记忆断断续续。 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杨峥忍不住心里一阵烦躁,也不知道老天爷为啥把他丢到这个要命的时代。 早个几十年,说不动还能凭借穿越者的优势提前去勾搭些名臣猛将,在这乱世里开拓一片江山,过一把穿越者的瘾。 而现在三国大势已经尘埃落定。 那些名震古今的名字已经消失在时代的长河之中,只剩下司马氏一家独领风骚。 纵观整个华夏历史,杨峥最讨厌的就是司马家,司马懿三父子阴狠刻毒,其子嗣的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直接拉低了整个华夏的底线。 曹魏好歹还讨平南匈奴、败鲜卑、灭乌桓、收服羌氐、破高句丽,开通西域。 基本上把周边的异族都吊打了一遍。 在华夏历史上,也算威名赫赫。 然而司马家鸠占鹊巢之后,华夏直接遭受灭顶之灾,曾经匍匐在脚下的小角色全都抖擞起来了,不仅轮流吊打晋室,还灭了西晋,最终弄出一个五胡乱华。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皇帝无能,整个国家都为之陪葬。 “要不干脆投降蜀汉算了。”杨峥忍不住心中升起一个念头,毕竟自己前世也姓刘,说不定还能跟老刘家攀上点关系。 每一个华夏人都有大汉情结。 据说蜀汉大将王平当年也只是曹魏一裨将。 不过这个念头在心中仅仅一闪而过,诸葛亮离世后,蜀汉就一天不如一天了,也是矛盾重重。 即便站住脚了,十几年后,蜀汉也差不多灭亡了。 别人或许能投降司马家混个一官半职,自己这个二五仔的下场,只能是千刀万剐。 魏国不好混,蜀汉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外来户肯定要受到排挤。 好歹在后世读过基本史书,也知道什么是天下大势,魏晋一统吴蜀是大势所趋。 胡思乱想了片刻,杨峥不禁哑然失笑,貌似自己的级别和身份,也没资格谈什么大势,就算一腔赤诚的投降蜀汉,人家也未必看得上,能在这场败仗中活着回去就不错了。 刚想到这些,便听到地面前方一阵嘈杂,人未到,一杆杆“汉”字大旗由远及近。 杨峥心中“咯噔”一下,现在想跑是不可能了。 关键也不知道往哪里跑,到处都是山,能跑到哪去? 心中一横,干脆躺平地上装死。 借着尸体的掩盖,杨峥偷眼望着来军。 当先一杆“汉镇北大将军王”的牙旗,旗下一将顶盔带甲,身躯雄壮,手持长槊,威风凛凛,左右士卒皆身披重甲,背负环首大刀,手持大弓,行走间杀气腾腾。 此人便是蜀汉督镇汉中的大将王平。 若是能提着此人的脑袋回去,恐怕至少能混个杂号将军。 不过在看到他身边的甲士之后,杨峥迅速打消了念头。 这些人一个比一个生猛,身材健硕,面生横肉,一看就是刀尖舔血的亡命之徒。 记得蜀汉有一支无当飞军,其统帅正是王平,莫难道就是眼前的这支? 虽说前世当了三年义务兵,但也没玩过刀子啊。 他打消砍王平人头的念头,十数个蜀军却提刀向他走来。 杨峥心中一惊,莫不是被发现? 刚才没跑,现在更不可能跑。 诸葛亮平定南中之后,招募当地蛮勇,组建无当飞军,极擅山地作战,精通弓弩,在山岭间如履平地。 躲在尸体之下的杨峥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而他也没想错,蜀军的确为人头而来,抡起大刀,砍下尸体的首级。 几个蜀军边砍边骂骂咧咧的。 首级即为军功。 覆盖在身周的尸体很快被拨开,眼看就要轮到自己了。 那锋锐的刀锋仿佛在自己脸上刮来刮去。 死亡的冰寒深入骨髓。 没想到刚刚穿越才半个时辰不到,连个屁都没放一个,就要被砍了脑袋。 难道自己穿越过来就是为吃这一刀? 老天爷这不是玩自己吗? 杨峥心中一阵哆嗦,要不起来投降算了? 刚这么想,就听到身边一阵喝骂声,只见一尸体忽然跃起,三两步冲到王平马前,跪在地上,“小人愿归顺大汉。” 杨峥看的直呼内行,从他诈尸到奔跑到跪下,动作一气呵成,简直是行云流水,连那几个蜀军都没反应过来,自己可万万做不到这么流畅。 而且自己早醒小半个时辰,居然没发现这厮。 不禁在心中默念“人才”二字。 一声剧烈的马嘶声传来,打断了杨峥的所有幻想。 只见王平战马人立而起,手中长槊顺势麾下,连一声惨叫都没传来,长槊从头顶灌入,将那人钉在地上。 黑的红的白的一起流淌…… 周围蜀军以怪异的腔调齐声欢呼,“大将军神勇!” 仿佛一块鱼饵投入鱼池之中,士气忽然间高涨起来。 王平亦是红光满面,抬手抽出长槊,尸体仿佛被抽去了脊骨,软软倒下。 杨峥瞳孔睁的老大,肠胃中忍不住一阵翻腾。 这还不如被砍了脑袋利索……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那就只能玩命了,杨峥的手紧握住长刀。 第二章 惊险 好在老天爷只是跟他开了个玩笑。 就在几个蜀军继续磨刀霍霍的时候,北面一骑由远及近,“报大将军,前方衙岭发现夏侯玄部!” 王平全身一震。 夏侯玄为魏国征西将军、都雍凉诸军事,名震天下。 若能擒住此人,无疑能撼动魏国。 地上的几百颗人头,显然无法与夏侯玄相比。 王平当下挥动血红的长槊,“全军急进,擒杀夏侯玄!” “杀!”蜀军的顿时亢奋,嘶声大呼,整个山谷都惊动了,鸟雀乱飞。 地面轰隆隆的震动起来。 蜀军加速向北而去。 杨峥终于松了一口气,望着地上的那位“人才”的尸体,某种程度上,他是替自己死的,若是自己贸贸然上去乞降…… 这个遍地屠夫的时代,人命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过不多时,北面喊杀声隐隐传来。 东、南、西三面不断有蜀军包围而去,山川间隐隐能望见他们的旗号。 杨峥总觉得脑海里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有想起来,但此时此地,也没时间想那么多。 活命要紧。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蜀军极擅山地作战。 天时人和地利全在蜀人之手。 魏军根本没有胜算。 换言之,这场战争都有些莫名其妙。 大将军曹爽以郭淮为前锋,前锋没被逮到,中军却被困住了。 杨峥在摸了一遍尸体,寻常有用的东西,运气还算不错,找到两块饼,也不知什么东西做的,饥不择食,狼吞虎咽,差点没把他噎死。 吃了东西,精神就好多了,身上也有了力气。 能在这乱世里入曹魏的武卫营,活下来,没点武力是不行的。 而武卫营的前身便是大名鼎鼎的虎豹骑。 身体的原主人身体雄健,在山林间行走也不觉得多累。 北面他是不敢去了,那里正在大战。 他没兴趣去送死。 看蜀人的气势,怕是要生吞了曹爽与夏侯玄,只能往秦岭大山中走,躲避兵锋。 五月的天气,山中倒是不缺吃的,野果遍地。 只不过比较缺水。 十余万大军崩溃一大原因就是缺水导致的。 不过,山中的溪流满足不了十万魏军的需求,满足杨峥一人还是够的。 晚上还靠拙劣的陷阱逮住了一只野兔。 全身湿漉漉的,连个引火之物都没有,只能以刀剖之,生吞下肚。 这时代的野兽根本不怕人,兔子如此,狼也是。 黑夜中的丛林到处都是绿幽幽的眼睛,如同亡魂一般。 山中除了狼,还有熊、豹、老虎、野猪等凶猛野兽。 好在北面山谷的血腥气吸引了绝大部分野兽,唯一威胁就剩下毒蛇。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野兽毒蛇不可怕,最可怕的是虫子。 无处不在,轻轻叮上一口,瞬间就肿起来。 有些虫子还专往肉里钻,要用刀挑出来。 杨峥一夜都不敢睡,手中紧紧握着环首刀。 黎明时分实在扛不住了,才不知不觉睡着了。 一个时辰不到,被狼嚎声惊醒。 杨峥不敢再往林中走了,那样只会死的更快,更痛苦,一个人是无法与大自然抗争的。 这个时代的秦岭很多地方都是原始森林,从来没有过人烟。 思来想去,唯有脱下魏军的制式盔甲,走回大路。 只一夜间,道路两旁到处是倒毙的尸体,绝大多数是魏军。 一些野狼和野狗肆无忌惮的啃食尸体,天上的乌鸦也来凑热闹。 尸体中隐隐传来断断续续的呻吟,似乎还未死透。 幽绿色狼眼望见杨峥,丝毫不避让,恶狠狠的露出獠牙。 一种兔死狐悲的悲凉忽然涌入心间。 可惜他一个人的力量实在太微弱了。 杨峥记得历史上,东汉人口五千万,而经过汉末三国,人口锐减至八百万。 还不到后世一个一线城市的规模。 如果司马氏父子能终结这乱世,还天下一个太平也就罢了,可惜他们给这片古老的土地带来更深重的灾难。 正思索间,背后一阵马蹄声传来,只见一个蜀军斥候策马奔来,“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我乃山中猎户,见山下大战,前来寻些衣物。”杨峥张口就来。 但一开口,心中就暗叫糟了,两人的口音明显不同。 那斥候恍若未觉,语气变得温和,“两军交战,此地不可久留,你快些回去。” 然而他胯下战马的速度却丝毫未减,只要他手中的长矛稍稍一横,杨峥的小命就没有了。 躲还是不躲? 电石火光间,杨峥全身忽然汗毛倒立,一股寒意兜头泼下,身体仿佛本能一般拔刀而起。 与此同时,蜀军斥候的长矛也到了,直刺他的面门。 在那一瞬间,杨峥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习惯性的挥刀,习惯性的躲避,甚至不需要思考。 刀光闪过,斥候的整个左肩以被斩落,鲜血激飞。 杨峥手上长刀也被震飞,手臂一阵剧痛。 还好没有骨折。 长矛若是再向右半分,他的脑袋也就跟着一起飞了。 斥候在战马上颤抖了两三下,跌落在地。 “魏……贼……” 依旧在咬牙痛骂。 杨峥愣了足足半炷香,才走上前,看着那张比自己还年轻的脸,心中一叹。 他的半个肩膀连同手臂被斩下,血污中露出森森白骨,显然是活不成了。 远处灌木中野狼嗅到新鲜血腥,徘徊不去。 这便是乱世。 没有想象当中的挥斥方遒,没有英雄美人,只有杀戮。 杨峥全身也在颤抖,很明显,身体和灵魂不够契合。 他颤抖的提起刀,刺了下去。 “魏……” 斥候终于气绝。 不过杨峥在他脸上分明看出了一丝解脱。 让他在这荒山野岭中等死,或者被野兽一块一块啃噬血肉才是最痛苦的。 与其如此还不如给他一个痛快。 杨峥心在颤抖,身体却很平静。 战马失去主人,速度慢了下来,在荒草间散漫行走。 杨峥赶紧追上去扯住缰绳。 又从斥候的衣袖中搜出了饼、水囊、腰牌等物,看这个斥候体型与自己相差无几,干脆剥下他的衣物穿在自己身上。 其实蜀军与魏军盔甲的样式都差不多,同样继承自大汉,只是颜色和细节略有不同。 汉崇火德,所以盔甲多为暗红色。 曹魏代汉而立,又为北方大国,是以尚水德,盔甲多为玄黑。 骑上战马,杨峥才有了几分在这场大战中活下去的底气。 而此时北方的喊杀声仍在继续。 第三章 勇将 关中通往汉中的三条路中,傥骆道最近,只有四百里左右,南段依傥水,名为傥谷,北段为骆谷。 看似路程最短,实则最难走。 山路最为崎岖,处处是悬崖峭壁,而骆道中缺少水源。 此战蜀军前出,扼住傥谷中的兴势山,魏军便被挡在骆谷中,补给困难。 而蜀军的意图不仅是挡住魏军,费祎领数万大军,从山林中绕后,进占沈岭、衙岭、分水岭险要,欲困死十万魏军。 杨峥骑在战马上,又穿着蜀军斥候的皮甲,一时倒也骗过了几拨蜀军。 战场异常混乱,绵延近百里,蜀军占住山岭,以弓弩射之,落木滚石,自山岭坠下,魏军伤亡惨重,无法维持阵型。 其后,蜀军锐卒居高临下,四面扰击,魏军大乱。 不过魏军也并非全无还手之力。 夏侯玄的十万雍凉军是魏国精锐,在司马懿手中,屡次抵挡住诸葛亮的进犯。 而曹爽手中的武卫营诸营,更是魏国禁军精锐。 在人困马乏的情况下,依旧英勇抵抗蜀军。 若非受地形所累,蜀军又怎是对手? 杨峥刚进入战场,便听到西面林中的打杀声。 循声而去,拨开草木,见百余蜀军围住三十余魏军,乱箭之下,前排魏军被射成了刺猬,不过他们的铁甲颇为精良,身受重伤而不退,死死抵在前面。 放完弓箭之后,蜀军以长矛推进。 霎时间,三十余魏军便被乱矛刺成了筛子,成片的倒下。 没有一人投降。 血流遍地。 有几人一时未死,在地上哀嚎,转眼便被蜀军割下了人头。 杨峥心中叹了口气,便要转头离去。 然而此时,蜀军中一人喊道:“你是何人?” 杨峥一惊,只觉得那人的眼神仿佛两把刀子,难道被他看穿了? 此时若是开口,便是被对方发现口音不对。 未及多想,十几名蜀军持长矛包抄过来。 杨峥想也不想,拔马便跑,丢下一路的呼喝声。 然而每走上几里,便能听到魏军临死前的呼喊。 仿佛一把把刀子,在缓缓切割他的心。 “今日有死无生,诸军可随某死战!” 东面草林中爆发一阵呼喊。 但这喊声也吸引了不少蜀军,包围过来。 杨峥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跟了过去。 只见一员魏将持刀立在百余魏军之前,威风凛凛,黑色的甲胄上沾满了血污,连他的脸也被染红,横眉冷对围拢过来的蜀军,夷然不惧。 他的脚下,横七竖八散落至少二十具蜀军的尸体。 此人之武勇和胆气可见一斑。 将为兵之胆。 一员蜀将不忿,挥矛而出,“贼将休得猖狂。” 蜀军一阵呼喝,为其助威。 魏将挺刀踏前两步,大喝一声:“受死!” 声如雷震,响彻山野。 在场之人无不被其威势所慑,几名蜀军的长矛掉落在地。 杨峥胯下战马也忍不住一阵惊恐的嘶鸣。 就在这一瞬间,魏将手中长刀挥出,宛若瀑布飞梁,抹过那员蜀将的脖颈。 所有人都屏气凝声。 须臾,蜀将的人头从脖颈上滚落,腔中鲜血喷出,身体软软倒下。 而魏将手中长刀不染丝毫血污,一脸狰狞,“西凉庞会在此,可敢再战?” 杨峥心中不禁骇然,西凉庞会?不就是勇将庞德之子? 他儿子都如此生猛,难怪当年庞德敢抬棺战关羽。 蜀军一时面面相觑,居然无人敢动。 这些年魏国名将相继陨落,但毕竟有这么大的疆土,人才层出不穷。 而蜀国人物日渐凋零。 在场魏军士气大振,蜀军面有惧色。 庞会抓住时机,提刀斜指:“杀!” 身后士卒人人振奋,挺矛前推。 蜀军胆气已丧,终于有人扔下武器,一哄而散。 想要一个人在这战场中活下来,几率太低了,随便什么就能要了命。 杨峥记得历史上的曹爽和夏侯玄都安然回到关中。 也就是说只有跟着大部队,活下来的几率更大一些。 一念及此,杨峥牵马上前,拜在庞会面前,“武卫营百人将杨峥拜见庞将军!” 当年关羽水淹七军,于禁投降,庞德誓死不降,为关羽所杀,魏武为表彰忠良,追谥为壮侯,文皇帝继位后,厚赐庞氏,因庞会勇烈,有先父之风,封列侯,擢为中尉将军,隶属中军,执掌洛阳宫禁。 名义上还是杨峥上司的上司的上司…… 所以有些耳闻。 “武卫营?”庞会杀气腾腾的眸子扫来。 杨峥心中一寒,赶紧递上腰牌,“属下为贼军所困,杀出重围,不得已换上蜀军盔甲。” 庞会看了看腰牌,甩手扔了过来,“你小子倒是机灵。” 杨峥心中一松,知道这一关算是过了。 眼下魏军大败,冒充魏军没有意义。 而且杨峥一口地道的洛阳口音,就是最直接的身份证明。 庞会又问了一些洛阳的风土人情,杨峥对答如流,渐渐打消了他的怀疑。 追杀蜀军的人陆陆续续返回。 带回一些溃军,兵力增加到两百余人。 其中居然有十几名武卫营,认出了杨峥。 不过他脑袋受过伤,记忆断断续续,有很多残缺,不认得他们。 心中打定主意,一定要抱紧庞会这根粗腿。 这个念头才在脑海中晃过,面前的庞会忽然身子摇晃了一下,“噗嗤”一声,血沫子喷了杨峥一脸…… 然后,铁打一般的人软软倒下…… “将军、将军!”周围士卒大惊失色。 杨峥呆若木鸡,脸上还流着庞会喷的血。 心里一片冰凉,这…… 靠山山倒,靠人……人转眼就不行了。 杨峥一口老血差点也喷了出来。 “将军、将军!”几个心急的士卒摇耸着庞会,而他的脸越来越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你们躲开。”杨峥有气无力道。 再让他们这么摇下去,活人也给摇死了。 武卫营百人将虽然是蝼蚁,但在一群蝼蚁中,还是有些地位的。 几人连忙将庞会的身体放平在草地上。 杨峥检查一番,才发现庞会刚才的生猛是装出来的,身上大小伤口十几处,早就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不过他铁打一般的身子,有盔甲防护,才没有致命。 扯了一些干净衣物为其包扎,又喂了些水。 能做的只有这些,是生是死就看不靠谱的老天爷了。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刚弄好庞会,蜀军的喊杀声就来了。 众人你望我,我看你。 也不知谁吼了一声,然后一哄而散,刚刚还有些规模的队伍,眨眼之间就剩三十几人。 第四章 切磋 三十几人中一半是武卫营。 众人大眼望小眼,有人带着惧色,有人跃跃欲试,有人茫然…… 杨峥这时有两个选择,一,带上庞会。 二,自己骑马逃窜。 然而在这十几万人的大战中,个人的力量终究太过弱小。 尚在犹豫时,庞会已被亲兵王阿息扶了过来。 杨峥咬咬牙,将庞会扶上自己的战马。 打是不能打的,蜀军差不多百人,装备精良,建制齐全,而这边只有三十余人。 好在蜀军也分散了,去追杀其他人。 武卫营到底是曹魏的精锐,身体素质强悍,山高林密的,找个山沟猫着,五月山林植被茂盛,一点痕迹都没有。 一个多时辰,山中渐渐恢复平静。 “将军醒了!将军醒了!”王阿息欣喜道。 喂了些水和干粮,庞会脸色好转。 杨峥分出一队去打猎,一队去寻找水源,一队四处哨探,看看外面的情况。 天色将暗的时候,士卒带回水和猎物,又寻回一些干柴。 不过夜色中点燃篝火,无异于自杀。 山林中散布着蜀军斥候。 幸好此时一个叫令狐盛的武卫营寻到一个山洞,众人挪了窝,才敢点起一堆小篝火,用庞会的铁盔烧了些水,杨峥与王阿息仔细为庞会清洗伤口。 又撕下几片衣物,煮沸烤干,算是简易绷带。 士卒们自行烤肉。 一番折腾,弄好已经是夜深。 杨峥又用铁盔煮了些汤,喂给庞会。 喝下之后,庞会脸上终于有些血色,没多大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周围士卒也大多疲惫,除了守夜,大部分都睡着了。 杨峥却怎么都睡不着,听着外面有一声没一声的狼嚎,顿时有些心潮起伏。 见识过惨烈的死亡才知道如今是个什么世道。 脑中的散碎记忆里,似乎跟曹爽联系颇深。 想来不觉得奇怪,武卫营一直是曹氏的嫡系,军中将校当然是他的人。 但,曹爽如何斗得过司马懿? 这艘破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沉了。 怎么办? 凭借自己懂点历史大势帮曹爽斗司马懿? 旋即,杨峥不禁为自己的愚蠢而失笑。 曹爽若是听人劝,也不会这场大败。 其实在伐蜀之初,已经有不少人提醒过他,但他一概不听。 一个人的性格终究会决定其命运。 再说自己什么身份,曹爽会听吗? 就算听了,能斗得过司马父子? 恐怕到时候自己还要死在曹爽的前面。 辗转反侧间,不知不觉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被外面的动静吵醒。 杨峥感觉仿佛回到了前世的军旅生涯,在时时刻刻的生死威胁之下,生存本能的激发下,人处在警惕状态,四周稍有动静就会惊醒。 出洞外查看,却是令狐盛在练刀。 步伐灵活,身轻如燕,往来腾挪间刀光阵阵,大开大阖,颇有几分威势。 一看就是用于战阵的杀招,没有丝毫花俏。 昨日亡命逃窜,注意力都留在庞会身上,没留心其他人,今日见到令狐盛,忽然觉得这人也不简单,身高体长,四肢健壮,面容俊朗,典型的汉家好儿郎,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男儿雄健之气,却又带着几分儒雅。 年纪与自己相仿。 令狐、令狐,似乎在这时代也是一个大姓。 令狐盛见杨峥,收了架势,拱手施礼:“杨将军。” “好刀法!”杨峥真心实意赞道。 令狐盛微笑道:“属下斗胆请将军赐教!” 杨峥一愣,心里有些犹豫。 原主肯定是会武艺的,不然也混不进武卫营,更当不上百人将。 不过自己…… 别人都上门挑战了,不接受是不行了。 杨峥也很好奇自己身手到底如何。 刀光剑影的乱世,不会砍人肯定是不行的。 是骡子是马总要拉出来溜溜。 “赐教不敢,你我切磋一二。”杨峥拔出腰间环首刀,言语甚是客气。 见杨峥如此放低姿态,令狐盛好感大生,“将军说笑了。” 二人持刀而对。 令狐盛气势沉稳,杨峥心中略略忐忑。 眼神碰触的一瞬间,杨峥率先抢攻,也没什么章法,融合军体拳的招式,上去就是一阵乱劈。 原主身体素质没话说,挥砍间,全身肌肉凭借记忆调整,倒也有几分气势。 令狐盛防守滴水不漏。 打着打着,杨峥的真实水平就露馅了。 令狐盛一开始是小心翼翼,后来就有些漫不经心了。 无论杨峥怎么挥砍,永远都无法攻破他的防守。 不免有些心浮气躁。 当然,只是切磋而已,两人手上都留着分寸,未尽全力。 就在杨峥气力不济步伐混乱的时候,令狐盛忽然跨前一步,进了一个身位,挤入杨峥的内环。 方寸之间,杨峥的刀顿时就挥砍不下去了,措手不及,令狐盛反手一刀推进,刀背打在杨峥手上。 “啪”的一声,杨峥的刀掉落在地。 “好刀法!” 场外,士卒们欢呼。 连庞会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其中。 杨峥面红耳赤,被下属这么击败实在没面子,但其实心中透亮,令狐盛手下留情了,若是战场性命相搏,轻则断腕,重则人头落地。 莫非姓令狐的,都是武林高手? 杨峥想起令狐冲。 技不如人,也没什么好说的,索性大大方方的承认,“令狐兄弟刀法精湛,我不及也。” 令狐盛微微气喘,眼神有些迷惑,“将军承让。” 杨峥又客气了几句,态度真诚,让令狐盛眼中的迷惑变成了好感。 虽然败了,不过收获也不是没有。 回想起几天前,生死存亡的一瞬,身体本能的爆发,那宛若惊鸿的一刀。 心中多了几分领悟。 庞会若有所思的目光扫过二人。 接下来几天,只要有时间,杨峥就找令狐盛切磋。 毕竟年岁相仿,杨峥坦荡,令狐盛也不是什么小肚鸡肠的人,有问必答。 杨峥的环首刀逐渐有了些章法,至少令狐盛不能再想如之前轻松击败他。 第五章 人心 庞会醒来,众人仿佛又找到了主心骨。 杨峥心中也安定不少。 在丛林中蛰伏了两日,休整了一番,庞会身体大有好转,才开始小心翼翼的继续向北。 一天才走十几里路。 一半的时间要搜寻食物和水。 庞会挑了十三个身强体壮的作为斥候,分散前后左右哨探。 路上多次击败小股蜀军,收拢了不少败军,队伍扩充。 接下来的两天,不断收聚溃兵,队伍扩充至八百人。 庞会做起了甩手掌柜,将八百人的吃喝拉撒全都甩给杨峥。 二三十人没问题,打打猎,搜捡战场上尸体还能凑合,八百人就难办了。 好在残军中有不少低级军官,只要弄好建制,也就不难管理。 但一切都是建立在不饿肚子的前提下。 杨峥绞尽脑汁维持着后勤,靠野果、野菜、打猎、搜捡尸体,偶尔还能寻到一头马尸,勉强维持。 不过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天气渐渐转热,马尸和猎物越来越少。 水源也越来越少。 而且骆谷中不止他们这一支溃军。 有时为了抢夺食物,同是魏军也会拔刀相向。 人饿极了什么都干得出来。 杨峥亲眼看到有不少尸体有被剜剔的痕迹。 不过,人多了,人心就开始复杂起来。 即便是这八百人,也分成了几股势力。 雍凉军、武卫营、中垒营、中坚营…… 全靠庞会这个中尉将军压着。 杨峥身边也聚集了八十七名武卫营士卒,是残军中的第三大势力。 第一不是庞会,而是雍凉军,近三百人,由都尉杜展统辖。 杜展出身关中大族杜氏,在雍凉军中极有声望。 第二才是庞会。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雍凉军似乎将对大将军曹爽的怨气转移到杨峥身上,摩擦从未停过,不是争水,就是争食。 不过在庞会面前,大家还都是客客气气的。 “将军,辎重!发现蜀军辎重!”王阿息一脸狂喜回报。 庞会、杜展、杨峥以及几个屯长同时站起。 蜀军固然能在山林中穿插,但他们的辎重却不能,必须走骆谷。 骆谷的恶劣环境同样制约蜀军。 “敌人有多少?”庞会沉声道。 王阿息一愣,支支吾吾道:“一、一千、两千?” 斥候为耳目,一向是军中精锐,既要身手敏捷,还要头脑灵光,这些临时工显然不合格。 庞会脸阴沉下来,“到底是一千还是两千?” 周围瞬间升起一阵寒气。 庞会就像变了一个人,冷酷而严厉。 或许唯有如此,才能领军。 “一千蜀军!其余都是民夫。”王阿息全身一抖。 庞会低头不语,杜展瞥了一眼王阿息,眼神里带着幸灾乐祸。 “你们意下如何?”庞会目光扫过杨峥、杜展,以及几个屯长。 杜展抢先道:“我等出其不意,定能一举击溃蜀军。” 庞会又望向杨峥。 杨峥拱手道:“只能放手一搏。” 周围士卒眼中都闪着幽光,仿佛一头头饿极了的狼。 庞会站起身,扫了一眼众人,“不错,只能放手一搏!诸军随我截杀蜀军!” 以八百精锐偷袭一千辎重兵加上手无寸铁的民夫,胜算颇大。 王阿息在前带路,八百余人紧随其后,翻过两道山丘,就见到峡谷里蜿蜒着一条长蛇。 民夫推着木车,缓缓向前。 蜀军持长矛,护在辎重两边,军容肃整,士气高昂。 其中还有不少甲士一手持刀,一手持盾,百余骑兵来回巡戒。 杨峥粗略的看了一下,蜀军当在两千上下。 一看就是精锐。 诡异的沉默忽然弥漫开来。 众人脸上有了退缩之意。 但若是没有食物,这支八百人的队伍也将崩溃。 其实已经没有选择。 庞会的脸再次阴沉下来,“王阿息!” 王阿息的脸异常难看,小跑过来,跪在庞会面前,“将军恕……” 最后一个最字还没说完,“锵”的一声,环首刀已然出鞘,在所有人惊惧的眼神中,刀锋劈斩而下,王阿息的人头依然落在地上,脖颈中鲜血喷飞。 几点鲜血溅在杨峥脸上,还是温热的。 王阿息的人头缓缓滚到脚边,还未涣散的瞳孔对着他,脸上神情还混杂着惊讶和恐惧。 这几日庞会伤重,全是王阿息跑前跑后,不辞辛劳的照料。 如果连他都能随手斩杀,那么在场又有谁不能杀? 杨峥忍不住心中打了个哆嗦。 庞会一挽刀锋,刀刃上不沾一滴鲜血,冰冷的眼神扫过众人,“敢不用命者,皆如此人!” 众人一震,神情全都严肃起来。 “杨峥你引本部突前,吸引贼军主力,待其混乱,杜展引本部攻其后,本将攻其前!”庞会一道道命令扔下。 “诺!”杜展拜在庞会面前,眼角余光却盯着杨峥。 杨峥瞬间就明白了庞会的用意。 简而言之,就是以他为诱饵,冲乱蜀军,试探蜀军战力。 而如果蜀军临危不乱,战力强大,杜展和庞会很可能不会出手,坐视自己被蜀军吞灭。 杨峥心中升起寒意,说起来,他还是庞会的救命恩人,转眼就冲自己捅刀子。 “你听清否?”庞会森然的目光如同他手中的宝刀。 杨峥赶紧下拜,“诺!” “好,此次若能返回洛阳,本将为诸位请功,共享富贵,决不食言!”庞会的脸变得和蔼起来,收刀回鞘,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脚下,王阿息的血缓缓流淌。 杨峥深吸一口气,走回武卫营士卒之中。 众人虽然面有怨气,但军令如山,无人敢反抗。 武卫营作为魏国中军精锐,几十年来,几经辗转,从未失去血性和武勇。 杨峥一言不发,提刀走在最前。 这世道就是如此,人人都在刀尖上跳舞。 见多了死亡,自然就置生死于度外。 而且,以刚才的情况,只要敢说个“不”字,庞会一定毫不留情的砍下自己的脑袋。 你想抱大腿,大腿却想踩死你…… 心中不禁后悔起来,早知道庞会翻脸无情,还不如一个人遁入大山。 “将军。”令狐盛低声提醒。 杨峥一个机灵,抛开脑海中的无数念头,集中心神应对眼前。 回望一眼,一张张坚毅的脸。 这些时日的相处,杨峥已经赢得了他们的敬重。 蜀军已在百步之外。 杨峥领着众人在草丛灌木中靠近。 蜀军非常警觉,前后不断有骑兵巡戒,还有五十步时便被发现了。 杨峥一跃而起,“杀!” “杀!”武卫营跟着跃起,怒吼着冲向敌人。 蜀军迅速做出反应,长矛架起,弯弓搭箭。 乱箭如雨。 身边不断传来中箭的闷哼声。 “杀!”杨峥也怒吼起来。 人被逼到了绝境,也就变得疯狂了。 几名中箭的士卒,只要没倒下,就怒吼着向前冲。 势若疯虎,一往无前。 八十七人仿佛变成八百人、八千人…… 蜀军训练有素,但被护在阵中的民夫们却受到了极大惊吓,四散奔逃,让蜀军阵列略微混乱起来。 “机会!”杨峥眼前一亮,一刀砍开刺来的长矛,躲开斜刺来的两支长矛,侧身撞入敌阵。 几乎是本能的挥动环首刀,身边带起一阵阵血花和惨叫。 单打独斗,杨峥或许不行,但在战场上,这种大开大阖的刀法颇为有效。 令狐盛亦步亦趋跟在身边。 两人合力,撕开一个缺口。 武卫营人人都是刀尖舔血多年的勇士,亦随之突入。 一旦近身,蜀军的长矛在此时反而成了累赘。 环首刀轻锋驰突,所向无前。 这个时候武卫营的骁勇完全体现出来,一人能战三名蜀军,四五人成列,互相配合,二十余蜀军无法靠近。 越是受伤,越是刺激他们的凶性。 只要没倒下,就奋力向前砍杀…… 然而,蜀军亦死战不退。 刀盾甲士从东西两面挤压,外围三十余骑兵狂奔而来。 杨峥感觉自己面前的一切都变成了血色。 身上中了两刀,虽未伤及要害,伤口却一直在流血。 令狐盛也全身是血,不知是敌人的还是他的。 杨峥猛然回望,发现能站着的只有四十余人。 有人被挂在蜀军骑兵的长矛上。 有人被刀盾手乱刀分尸。 有人被踩成了一滩血泥…… 厮杀至此,差不多大半个时辰,蜀军已经被调动起来,民夫、士卒自相冲撞,乱象已现。 而东面山丘上,没有丝毫动静…… 难道庞会放弃自己了? 杨峥如坠冰窟。 众人被围在垓心,背靠背。 蜀军乱矛攒刺。 四十余人变成三十人、二十人、十人…… 杨峥满脸血污,自忖今日要葬身于此,心中万般不甘心,他从未想过要在这乱世中大富大贵,只想活着,并且活下去。 简单的愿望成了奢望。 心中的郁闷冲到嘴边,大吼一声:“庞会——” 声音在山谷中回荡。 庞会—— 庞会—— “昂——” 东面山丘上忽然传来一声嘹亮的马嘶。 战马人立而起,马上之人黑甲青缯,犹如九天之上的神将,手中长刀如同一团烈日,长刀挥下,烟尘大作,草木杂树都跟着摇晃起来。 “杀!” 喊杀声在山谷中来回传动,似有千军万马在山丘之后。 蜀军全都惊讶的望着东面,忘记了眼前的厮杀。 就连杨峥也呆住了。 庞会的出场实在太过震撼,犹如神助。 由此可见,他这个中尉将军也不全靠其父荫庇。 “杀!”庞会策马从山丘上一跃而下,身后百余甲士,宛如神剑从天而降。 几十个悍勇蜀军兀自挺矛在前。 但转眼就被愤怒的魏军淹没。 无论是雍凉军、武卫营、中垒中坚,都是厮杀了几十年的强军。 民夫们四处乱窜,恐惧亦随之扩散。 庞会一马当先,手中宝刀一挥,借着居高临下的马势,两颗蜀军人头飞起。 魏军兵分两路,一前一后包抄,仿佛张开的血盆道口,欲吞掉蜀军。 终于,蜀军崩溃了,扔下武器,向南逃窜。 即便有些悍勇之辈固守阵脚,但终究无法挽回败局。 杨峥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汗水混合着血水一起滴下。 令狐盛掷刀于地,怒道:“好个庞会!” 第六章 算计 一阵爽朗的笑声,“哈哈,你小子不错,这次回去,我定要给你请功。” 庞会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一脸春风。 他能当什么都没发生,杨峥却不敢,更不会忘记他砍下王阿息人头时的心狠手辣。 挣扎的起身,给他行礼,“拜见将军。” “你我之间无须多礼。”庞会一脸热情,“这次多亏你,我们截获了三千石粮,盔甲兵器一千套。” “何以如此之少?”杨峥不由得惊讶起来。 庞会笑道,“不少了,蜀国一州之地,国力凋敝,怎能跟我大魏比?若是从蜀中运粮至此,三万石能余下三千,已经不少了。” 历史上诸葛亮历次兴兵,都为运粮费尽心思。 蜀国固然有山川之险,但正因为山川阻隔,让诸葛丞相的北伐大计难上加难。 “这次能吓退蜀贼,多亏杜展。”庞会有意无意道。 “杜展?”杨峥眉头一皱。 “不错,正是他献上的疑兵之计,掐准时机,方有此大胜!当然,你浴血奋战,功劳不在他之下。” 杨峥心中一阵愤恨,出战时五十多人,回来只有四人。 功劳却是杜展的。 正欲争辩,忽然见到庞会眼中闪过一丝幽光。 心中一动,庞会外表粗豪,实则心思深沉。 难道是在故意挑拨? 只能说有这个可能,自己跟杜展斗的越狠,他对这支残军的掌控力便越强。 这也算带兵的惯用手法。 “你好生养伤,剩下的事不必管了。”庞会见杨峥久久不语,顿时也没了寒暄的兴趣。 庞会走后,令狐盛冷哼一声,满脸怒气,“庞会欲转换门庭。” “哦?”杨峥看着令狐盛,似乎他比自己知道的更多。 两人在战场上互相扶持,杨峥已经把他看成自己人。 王喜、赵登过来凑热闹,被杨峥笑着赶走。 “雍凉之地已成司马氏根基,国中大将,如郭淮、陈泰、邓艾、石苞、王基皆其门下,先帝换夏侯玄都督雍凉,也丝毫没有减弱司马懿的影响力,大将军欲借伐蜀之战,增强对雍凉军的掌控,瓦解司马懿的势力,可惜功亏一篑,司马懿的声望越发高涨,庞会见大将军不行了,欲投司马氏门下!”令狐盛两眼泛光。 原来司马懿的势力已经如此庞大了。 杨峥记得司马八达,全都身居高位,又与世族互通姻亲,这么多年的盘根错节,俨然已是庞然大物! 曹家却一代不如一代,到了如今,已经没有拿得出手的人物。 这才是天下大势、天命所归。 司马氏不造反才是怪事。 自古只有锦上添花,雪中送炭的极少。 或许以前的庞会站在曹氏一边,但这场大败,也足以让他转换门庭。 自己出身武卫营,是曹爽的亲信,正好拿来作投名状。 至少向雍凉军表明了立场。 所以雍凉军才和他是一条道上的,自己才是外人。 可惜了那些英勇奋战的武卫营兄弟,全都成了炮灰。 人心何其险恶。 不过,这也让杨峥全身泛起鸡皮疙瘩,历史上高平陵之变,曹爽一脉全都被司马懿赶尽杀绝了…… 那自己岂不是死路一条? 不能再跟曹爽混了。 见杨峥沉吟,令狐盛冷笑道:“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庞氏乃西凉外人,又非大姓,司马氏未必看得上他。” 杨峥苦笑一声,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多门道。 不过令狐盛能知其中深意,想来也不是身世也不简单。 他不愿意说,自己也不好问。 第二日,却见杜展的雍凉军正在斩杀俘虏。 一列一列的蜀军和青壮被按下头,跪在坑前,其中还有不少半大孩子和苍发老者。 刀锋过处,一颗颗神情麻木的人头滚落。 尸体被踹入坑中。 雍凉军一阵大笑。 杜展兴致高昂,庞会也看得津津有味。 战场上再惨烈,杨峥都能接受,各为其主各为其国,但眼前之事实在让他难以忍受。 “将军!”杨峥拜在庞会面前。 “哦,是兴云啊?所来何事?”庞会心情很好,有了粮食就能召集溃军。 杨峥吐出胸中一口闷气,装作如从前那般尊重他,“自古杀俘不祥,我们现在正缺人手,何不利用这些人为我们运送粮食?” 庞会笑道:“兴云仁义,然我们是在溃逃,若遇战事,这些人必会反叛,不如杀之,以绝后患。” 说话之间,又有几十颗人头落地。 杨峥竭力稳定心神,“真遇战事,可令其为前驱,冲散敌军。” 庞会笑而不语。 杜展冷笑道:“这么说来,杨将军是怜悯蜀人?” 此言明显是在挖坑,等着杨峥往里面跳。 自刘备入蜀起,魏蜀连年大战,仇恨经年累月,越积越深。 前有定军斩夏侯,后有木门射张郃。 家家户户跟蜀人都有血债。 果然,周围雍凉军、中垒、中坚营的人投来愤怒的目光。 即便如此,杨峥依旧不吐不快,“上天有好生之德,将军……” “够了。”庞会出言打断,脸上闪过不悦之色,“不必多言。” 说完转身就走。 杜展投来玩味的眼神。 杨峥心中一叹,自己终究是无能为力。 忽然想到,即便庞会听取自己的建议,安知这些蜀人不会反抗? 残军经此一战,锐减至四百余人,根本没有精力管控俘虏。 而杀俘才是最合理最效率的。 这是乱世的法则,无从更改。 越往北走,遭受的阻击就越大。 蜀军集重兵于沈岭,附近山岭几乎都在他们手中。 穿过沈岭就是关中,对雍凉军来说就是回家了。 从沈岭逃难的溃军得知前方形势不容乐观。 出征时的十余万大军与六万民夫,或渴死,或被俘虏,或殒命战场,或被大山吞噬,剩余之众不足六万。 大将军曹爽督军猛攻十余天,死战不休,伤亡惨重,仍然不得寸进。 不过,蜀军也付出了相当的代价。 兵力上蜀军还是落在下风。 所凭不过是山岭险要。 除了庞会这支残军,还有不少溃军从南面汇集而来。 费祎、王平扼守沈岭,蒋琬驱兵从后掩杀。 庞会召众人议事。 杜展如今风头正盛,率先发言:“以属下观之,蜀军自兴势山至此,转战四百里,军势已疲,数日之内,我军必能突破沈岭。” 魏军从骆谷进攻汉中不利。 同样,蜀军从汉中攻入骆谷也不利。 补给同样也是一大难题。 这场大战至此已经四个月,蜀军反攻也持续近一个月,杜展所言“军势已疲”,并非虚言。 庞会习惯性的将目光转向杨峥,“你觉得如何?” “我军之败非战之罪。”杨峥很想说败在主将无能,最终咽了回去,“而是败在地形,蜀国并无全歼我军实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费祎、蒋琬必不会死战!属下以为,此战将很快结束。” 庞会点了点头,“不错,今日诸军饱食,明日拂晓进军,与大将军会合!” 第七章 会军 曹爽领兵伐蜀之初,太傅司马懿多次力谏不可。 然而司马懿越是劝阻,曹爽伐蜀之心越是坚定。 如今十余万大军伐蜀失利的消息传回,洛阳朝廷惶惶不安。 司马懿的声望无形中再次高涨。 若论兵略,朝中还有何人能及? 洛阳被曹魏营建多年,宫阙万间,楼台林立,仿佛又恢复了昔日大汉的繁华。 司马府前车水马龙,朝中重臣皆来拜会,却全都被挡在门外,连心腹蒋济都不得入内。 门吏只推脱是老病发作,不能见客。 外间一片心急火燎,府内却一片祥和。 水榭之中,司马懿正与司马师对弈。 微风拂过,垂柳摇动,池中清水掀起阵阵涟漪。 “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常德不忒,复归于无极。”司马懿执黑子,随意落在棋盘中。 随心之举,看似无关紧要,却令司马师踌躇不前。 “你心中不宁,这棋不下也罢。”司马懿将手中黑子放回罐中,“这么多年,你这涵养功夫算是白练了。” 司马师惭愧,“儿本就不是父亲的对手。” 司马懿淡然一笑,脸上皱纹挤在一起,龙钟老态一览无余,只不过偶尔眼中会掠过一道精光,“说吧。” 司马师恭敬拱手,“曹爽惨败,十万大军折损近半,雍凉、中军大为不满。” 司马懿长长一叹,“国家积蓄数年,子孙不肖,一朝废弃,郭淮退出了吗?” “郭淮一接到父亲的密信,就提前撤出骆谷,毫发无伤。”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此战之后,曹爽必大失众望,在军中无以立足。”司马师说话的速度极慢,仿佛出口的每一个字都要琢磨一次。 司马懿站起,望着满池春水。 燕子一前一后,在水面上轻点两下,几尾游鱼缓缓游动。 “若无此败,天下将于十年内一统,可惜、可惜。” 司马师不以为然,“曹爽庸碌无能,夏侯玄沽名钓誉,他二人何德何能,能成此大功?天以此功待我父子!” 司马懿冷冷的看了一眼司马师,“这一池清水,终究会被风云搅动。” 司马师肃然。 父子二人正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忽听门人来报,中书监刘放与右光禄大夫孙资求见。 别人不见也罢,但这两人是曹魏四朝老臣,参与中枢机要之事四十年。 深得曹魏诸帝倚重,在朝中名望不在司马懿之下。 明帝本欲托孤于曹宇、秦朗,是他二人力排众议,推举司马懿。 “此非父亲久候之人?”司马师笑道。 司马懿微笑不语。 沈岭。 蜀军的疲态远远超过杨峥的猜想。 沿途北进,的确有蜀军拦截。 但都是一些二流军队。 庞会一马当先,轻松的杀透重围,且战且走,沿途还收拢不少溃军。 此刻沈岭已经变成血岭。 尸体堆积如山,山崖都被染红。 魏军伤亡固然惨重,但蜀军伤亡也不小。 双方其实都精疲力尽。 魏军营垒立于谷中,旌旗遍布,斥候游骑往来其中。 尽管大将军曹爽欠缺军略,但魏军深陷绝境,上下同心,人人都有死志。 杨峥跟着庞会被带入中军大帐。 周围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与记忆中的重叠。 他们看向杨峥也充满了欣喜。 似乎还带着一丝敬重。 一瞬间,杨峥才真正感觉找到了依靠。 中军大营之内,上首两人,左右文武各成一列。 背后一众甲士按刀而立。 尽管骆谷中环境恶劣,大军缺水缺粮,但营帐之中的人都面色红润。 “末将拜见大将军、都督。”庞会单膝跪礼。 杨峥和杜展都跟着跪了下去。 眼角余光小心翼翼的扫着上首的两人。 一人身形肥胖,眉眼温和,仿佛洛阳市井间的和蔼长者,只有富贵气,没有锋芒感,让人忍不住生出几分亲近之感。 杨峥知道这人就是势倾四海、声震天下的大将军曹爽。 旁边一位身形修长,面如冠玉,儒雅非凡,长相、气质都远超后世明星。 此人就是夏侯玄。 传言他与何晏、司马师都是名震天下的帅哥。 “伯广一路辛苦了。”曹爽从帅座上站起,亲自下来搀扶庞会。 这个时候称庞会的字,无异拉近了与他的距离。 “末将无能,只带回这么些兄弟。”庞会就势站起。 “伯广何出此言?此战非你之罪。”曹爽边说,目光便挪向身后,忽然停留在杨峥身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兴云,你还活着?” 杨峥一愣,暗道跟你有这么熟吗? 心中虽是这么想,但仍旧要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状,“大将军!” 曹爽快步走来,一把扶起杨峥,眉眼间的喜色绝非作伪,“当日在青木峡,若非你死战,突破蜀军的封锁,我等安能至此?本将亲眼见你被擂木击头……” 边说边伸手摸杨峥的脑袋。 这突如其来的亲昵让杨峥惊呆了。 这还怎么跳槽? 难道穿越的这个原主还是个猛人? 但自己三国演义看了前后二十遍,各种三国网文看了不下一百本,没听说过有姓杨的牛叉人物啊。 西晋倒是有几个姓杨的权臣,不过被一个女人灭了三族。 可惜现在不是隋朝,唐末是有杨吴,宋朝有杨家将。 最大的可能就是跟随曹爽,一起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 史书从来都是记载胜利者的。 两个大男人,光天化日众目睽睽这么拉拉扯扯的,周围看来的眼神逐渐变味。 这时代搞基的人大把,特别是这些权贵,蓄养男宠都成了风潮。 杨峥心中一阵恶寒。 自己长相虽然比不上大帅哥夏侯玄,但五官硬朗,有男儿的阳刚之气,身材也颇为健硕…… 万一曹爽好这一口? 曹爽这个名字听起来都有些不正经…… 左右首的两个文士眼神明显有些不太一样。 其中一人尖嘴猴腮,眼神阴勾勾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杨峥不动声色的挣脱曹爽的手,“能再见大将军,实乃天佑之。” 夏侯玄也咳嗽了两声,提醒道:“大将军,几位将军几经艰难,归来不易,宜好生休息。” 曹爽朗声大笑,“不错、不错,兴云归来,我军必破沈岭,来人,带兴云下去好生休息。” 而庞会、杜展则就这么晾着。 杨峥心中忍不住腹诽,难怪曹爽斗不过司马懿,庞会才是他该拉拢的对象。 有什么话私下不能说?偏偏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搞得这么基情四射,这不是把自己推火上烤吗? 有了庞会的前车之鉴,杨峥实在不敢再轻易相信别人了。 如果前三国是看谁会砍人谁的刀子狠,后三国就看谁会玩心眼。 第八章 忽变 自从穿越之后,杨峥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不是提心吊胆,就是为食物发愁。 夜里睡觉都要抱着刀,还不敢睡熟,生怕半夜被野兽叼走,或被蜀军割了脑袋。 眼下回归大军,心中总算踏实了。 也就睡的特别沉。 梦中闪过一道道身影,前世今生,不断重叠,有前世父母、上司,有今世的老父,有大将军曹爽,有那死去的武卫营兄弟,甚至还有庞会…… 不过最深刻的却是一道朦胧的身影,教自己读书,教自己习武,但无论如何,始终看不清那张脸,只觉得他的眼睛如刀锋一般锐利,穿透了迷雾,刺入自己脑海中,如同印记。 似乎自己身上也缠绕着迷雾。 一觉醒来,五月的阳光正灿烂。 感觉全身的力气都回来了,伤口也不那么痛。 “将军醒了。”赵登一脸欣喜。 王喜、令狐盛也围在身边。 杨峥揉了揉昏沉的脑袋,却忽然听到外间隆隆的战鼓声。 “大将军正在攻打沈岭。”令狐盛望着营帐之外。 虽然知道沈岭必破,但付出多大代价,就是两说了。 此次兴势之战,蜀军三四万的兵力,挡住曹爽十二万大军,王平、费祎足称当世名将。 而且费祎还是以政略著称于世,他绝不会轻易放草率过沈岭。 过不多时,外间传来厮杀声。 杨峥与令狐盛、赵登、王喜走出营帐,只见北面山坡上,无数黑甲魏军冲向山岭。 山岭之上箭如飞蝗,擂木滚石如雨纷纷而下。 魏军还未冲上半途,已经伏尸遍地,鲜血如同溪流一般缓缓流淌而下。 传说蜀军的弓弩都是诸葛丞相特制的,五十步内能透重甲。 正是这些弩兵,极大克制了魏国的铁骑。 但弓弩对后勤压力很大,箭矢也是消耗品。 战鼓声渐渐急促起来,付出一定的伤亡,魏军士卒仍旧亡命向山岭发起进攻。 大将军曹爽与雍凉都督夏侯玄亲自督阵,武卫、中垒、中坚、雍凉诸军皆奋力向前。 无论士卒心中怨气和不满多大,回到关中是一致的愿望。 杨峥此前见过的都是小场面,两三百人的械斗,而现在是漫山遍野的大场面,无数大好儿郎慷慨赴死,他胸中也不禁热血沸腾,居然没有丝毫的胆怯。 或许他已经完全适应了新的身份,以及这个时代。 又或者他心中原本就有一个英雄梦。 想来书中记载万军之中取敌上将头颅,是何等的雄壮。 杀声震天,苍天亦为之变色。 半个时辰后,蜀军箭雨渐渐稀落起来,而山坡上,到处都是箭支,仿佛芦苇林一般。 就连擂木和滚石都稀少了。 魏军以人命铺出一条血路。 十几个骁将提刀冲在前列,如同洪水,自下而上涌上山岭。 不到一个时辰,蜀军的旗号一一被斩落,山岭上全是黑甲。 蜀军向山林中退去。 北面各岭的战斗也差不多结束了。 漫山遍野响起魏军的欢呼声。 身边的赵登、王喜跟着欢呼。 杨峥也忍不住欣喜,回到关中,就向曹爽请求外调,混个屯田司马、县尉总不难吧? 若曹爽念着情分,弄个刺史当当,岂不是成了一方诸侯? 不过这只能是做梦。 但凡能在曹魏担任刺史的,无一不是世家大姓。 家族根基深厚。 自己这种情况,就不要幻想了,上去了也坐不稳。 无论如何,先脱离他这艘破船再说。 也许原主对曹爽有主仆之情,但杨峥没有。 所以没什么心理负担。 总不能看着前面是个大坑,眼睁睁的往里面跳吧? 心里打着算盘,身边令狐盛道:“蜀人根本就没想死战,归师勿遏,围师必阙,穷寇勿迫!蜀人必会在后掩杀!” 这句话是孙子兵法中说的,杨峥这个后世人知道不足为奇。 但从令狐盛口中说出就不简单了。 这时代不是什么人都能接触兵书的,其实无论什么书都被世家大族垄断。 当年刘备入蜀,连本尚书都找不到,还是诸葛亮凭记忆默写。 自曹丕采纳陈群之策推行九品官人法以来,朝中官爵便被垄断了,但凡在朝中立身的,都有深厚背景。 名将张郃在官渡大战中发挥决定性作用,入曹魏以来,兢兢业业,屡立战功。 名分给的高,却一直在外围晃荡。 司马懿后起,轻松压在他头顶。 就连曾经的下属郭淮,凭借太原郭氏,举孝廉出身,短短几年便盖过了张郃。 包括司马懿在内,曹爽、夏侯玄、郭淮等等,世代为官为将。 魏国到处是官二代将二代。 三国已然进入讲究出身的时代。 前三国的那个英雄起于草莽的时代已经远去。 “子谦说的不错,蜀军必会从后掩杀!”杨峥附和令狐盛道。 沈岭缺口被打开,魏军也失去了斗志,一拥而上,争抢着道路,场面忽然变得混乱起来。 杨峥看着东西两面的山林,大群的鸟雀惊起。 “蜀人还有埋伏,我们也走!” 其实不用杨峥吩咐,周围的人全都动了。 司马懿出道以来,擒孟达,战诸葛,灭辽东,逼退孙权,用兵犹如鬼神,潜移默化间,成为曹魏的顶梁柱。 而此次伐蜀,是魏国近十年来少有的大败,越发衬托出曹氏的无能。 魏军乱成一团,诸将皆不能制,场面渐渐失控。 山口就那么狭窄,诸军自相践踏,很多人从山岭间滚落。 就在此时东西林中,呐喊声震天,蜀军忽然杀出,后方也烟尘滚滚,似乎是蒋琬领军杀到。 人在绝地,自然万众一心众志成城,而现在通往关中的缺口打开,看到一丝希望,没人愿意死战了。 羽箭再次如暴雨一般泼下,比刚才更为猛烈。 后方甚至还有骑兵践踏地面的声音。 人群更加慌乱,盔甲、兵器丢了一地。 刚刚还众志成城,转眼间就变成了溃败。 如此形势,恐怕孙吴复生,也无能为力。 四人被乱军裹挟,身不由己的被推向山口。 忽然之间,听见乱军中有人呼喊,“不要乱、不要乱!” 是曹爽的声音! 杨峥远远望了一眼,只见曹爽、夏侯玄等一干人被几百亲卫簇拥着,狼狈的向北逃窜。 周围乱军,哪还管什么大将军大都督,胡乱冲撞。 就连曹爽身边的亲卫,也有人悄悄逃散了。 大将军的威严早已扫地。 后方铁蹄滚滚,东西两侧俱有蜀军杀来。 人群更加慌乱。 危急时刻,杨峥见东面山丘上一杆庞字大旗立起,西面也有一将挥军抵挡。 勉强阻遏住蜀军。 然而曹爽的情况更加恶劣,数股蜀军精锐望着他的那杆牙旗杀来。 这档口杨峥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自己的命要紧。 跟着乱军向北逃窜。 还没跑两步,就听见后面曹爽的呼喊:“兴云助我!” 杨峥一口老血差点当场喷出来。 这么多人,曹爽怎么就看见自己了? 难道真的是心有灵犀? 心中不由升起阵阵恶寒。 第九章 谶语 “大将军乃国家柱石,皇室宗亲,不可落入蜀人之手!”令狐盛低声道。 皇室宗亲杨峥承认,国家柱石就有些名不副实了。 不过令狐盛的话说的没错,曹爽若是折在此地,恐怕他这个“亲信”回去也没好果子吃。 “杨峥在此,大将军勿惊!”杨峥拔出长刀,走向中军。 当然,曹爽不止喊了杨峥一个,还有其他的将领校尉,身边总算聚集了两三千人。 不过杨峥总感觉这些人的神色有些难看,宛如上坟一般沉重,如丧考妣。 夏侯玄哀叹一声,“遭逢此败,我等有何面目见天下人?” 杨峥以为他要拔剑自刎,谁知只是哀叹,就没下文。 “若非前锋郭淮退出战场,我等何以遭逢此败?必是司马懿教唆!”那尖嘴猴腮的文士满脸怨毒。 其实出征的几人,也就郭淮一人可称良将。 可惜这员良将跟曹爽不是一条心。 “玄茂休要再言,司马太傅一再来信,让我等退军,如今又岂能怪他?”夏侯玄一脸正色。 原来这个尖嘴猴腮就是大名鼎鼎的邓飏、邓玄茂。 此人为名将邓禹之后,与何晏、丁谧一起辅佐曹爽。 曹爽辅政之初,克己复礼,低调行事,对司马懿恭敬有加,事之如子侄,每有大事,必与其协商,二人曾有过一段蜜月期。 后,何晏、丁谧、邓飏党附曹爽,风向就逐渐变了。 三人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或浮华,或贪赃,或阴险,逐渐把曹爽带歪了,时人称之为台中三狗。 名将臧霸之子臧艾为求官,以其父侍妾贿赂,一个敢送,一个敢收,闹得满城风雨,洛阳人戏称:以官易妇邓玄茂。 曹爽争权,排挤司马懿,便是出自三人策划。 这些事情洛阳人尽皆知,杨峥略一回想,脑海中的记忆碎片逐渐汇聚成一个整体。 “此事暂且不论,渡过眼前为妙!”曹爽到底有几分大将军的见识,不纠结于眼前。 几万人争过一个山口,拥挤可想而知,很多人都没挤过去,就被践踏致死。 后方,蜀军的骑兵已经赶到,肆意冲杀。 士卒惨叫连连,却没有一人回身抵挡。 由此可见军心乱到什么地步。 “事已至此,不可再拖延,你等护着大将军速速北还。”邓飏发号施令。 然而周围士卒看向他的目光里充满了不屑和愤怒。 做人能混到这个地步,也算是不容易。 想其先祖邓禹为云台二十八将之首,辅佐光武中兴汉室,没想到后代退化至此。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此言非虚。 不屑也罢,愤怒也罢,周围士卒都照做了。 一群人在乱军中蜗牛一般向前涌动。 而三面蜀军都望着牙旗杀来。 邓飏似乎发现了端倪,劝道:“大将军,此乃非常之时,可弃牙纛仪仗,轻兵向前。” 曹爽断然道:“牙纛仪仗乃三军威仪,旗在,三军才知本将在,旗不在,军心立时崩溃,忠勇之士亦不能持!” 杨峥忍不住刮目相看,暗想曹爽还是有几分胆色的。 谁知邓飏眼珠子一转,目光在众人间扫来扫去,落在杨峥身上,嘴角勾起一丝诡笑。 杨峥身上顿时升起阵阵凉意,仿佛被毒蛇盯上。 “大将军果然智勇,然大将军乃国之干城,大魏不可一日无大将军,旗号可留于此,着一勇将穿大将军盔甲,守护牙纛,大将军先行出沈岭!”邓飏拱手道。 “此言不错,昭伯乃先帝托孤重臣,不可立于险地。”夏侯玄也附和道。 曹爽属于典型的耳朵软,刚才的一丝主见迅速消退。 还没说话,邓飏就抢先道:“杨将军忠勇可嘉,青木峡一战神勇无敌,伤而不死,必有苍天护持,此重任非杨将军莫属。” 我去年买了个表,杨峥恨不得破口大骂。 这厮对蜀军束手无策,搞自己人倒是挺有一手。 早知道这回事就不来凑热闹的,蒙着头跑了得了。 这时代怎么回事,到处是坑? 忽而想到昨日中军大帐,曹爽与自己那么亲近,一定是招来了邓飏的嫉妒。 曹爽“深情款款”的眼神也看过来,“兴云父子三代为我家部曲,其祖殁于河西,其父殁于辽东,某怎可陷其于此!” 这话还听着像样。 原来自己跟曹爽是这样的关系。 杨峥记得三国时的部曲形同于家仆,是有人身依附关系的,为将领私人所有。 然而还没高兴几秒钟,曹爽话锋一转,“然唯有兴云能担此重任!” 杨峥差点没被喉咙里的老血呛到。 这他娘的什么逻辑? 刚说不让自己陷其于此,转眼就变卦,要推自己进火坑。 周围人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眼神齐齐望过来。 杨峥还未答应,曹爽已经开始脱盔甲了。 说到底,曹爽终究是个生性凉薄之人。 这个时候,拒绝只能死的更快,干脆装忠心装到底,“大将军放心,属下必肝脑涂地!” 曹爽又抓住杨峥的手,眼中涌出几滴泪花,“兴云定要安然回来!” 两个大男人动不动牵手,实在让人心中发毛。 情分是有的,只不过这纸糊的情分终究没有他的性命重要。 杨峥脱下自己的盔甲,穿上曹爽的黑光甲。 曹爽的东西当然不是凡品,虎头肩吞,狮蛮腰带,威武霸气,顿时感觉威猛无比,比之前盔甲轻便。 感觉就是为自己量身定做的。 曹爽看的啧啧称奇,“兴云他日定为大将军!” 这随口一言,顿时令在场之人都惊愕了。 曹魏大将军第一任夏侯惇,第二任曹仁,第三任曹真,第四任曹宇,第五任曹爽。 从未有外人担当过此任。 夏侯玄轻轻咳嗽一声。 邓飏的眼神更加怨毒。 曹爽却不知语失,兴致颇高,解下腰间长剑,“此剑名为华铤,乃文皇帝铸造三剑之一,现借于你!助你杀敌,为国建功。” 虽然知道曹爽是在坑自己,但到底还是有那么一丝丝情分的。 否则也不必这么多废话。 杨峥接过长剑,下拜谢恩。 “昭伯,军情紧急,不宜在此迁延。”夏侯玄提醒道。 曹爽这才在众人的拥簇下动身。 他没回头,倒是邓飏回头看了一眼杨峥,眼神中带着莫名的神色。 第十章 断后 如果曹爽决心一战,振臂一呼,上下一心,蜀军未必能讨到好处。 毕竟兵力优势摆在这儿。 但曹爽已经没有胆量再战,只想回到关中,回到洛阳。 主帅都如此,士卒又怎会卖命? 杨峥看了看左右,留下来的四五百人,本来就是被曹爽抓的壮丁,建制不同,人心不齐。 后方千余蜀军骑兵如秋风扫落叶。 惨叫声传来,诸人面有惧色。 “列阵、列阵!”令狐盛大声喝令。 但士卒你望我、我望你,忽然大吼一声。 杨峥以为要玩命,谁知他们扔下武器转身就跑…… 曹爽的牙旗“轰隆”一声,倒在尘土里,大将军的仪仗扔的遍地。 就连一同血战的王喜也跑了。 杨峥呆立当场。 赵登也眼神犹豫,躲躲闪闪。 人心如此,何以为战? 杨峥心中哀叹,终于明白什么叫兵败如山倒。 眨眼之间,身边又只剩下五六十个武卫营。 杨峥连叫喊的心情都没有了。 “懦夫!”令狐盛愤愤不平,拔刀欲斩身边的溃兵。 杨峥拦住了他,这个时候杀人已经没有意义,还不如省些力气。 曹爽前脚才走不到半个时辰,后脚就崩溃了。 赵登神色一阵闪烁,最终咬咬牙,转身离去。 杨峥心中忍不住一阵失落。 这乱世里,并不是所有人能走到一起。 “徒死无益,不如北走。”令狐盛终于放弃了。 杨峥感觉有些对不住曹爽所托,但眼下形势,已是回天乏力。 “走!”他没有犹豫,逃过眼前的这一劫,大不了脱了这层官皮,找个深山当土匪,无拘无束。 众人混杂在人群当中,一同北逃。 蜀军骑兵异常狡猾,只在两翼冲杀落单之人,造成更大的混乱,让魏军自相践踏。 而最大的威胁正是自己人。 乱军中被裹挟,互相冲撞。 倒下去的人再也没有站起来的机会。 一声声惨叫在耳畔响起。 就在此时,令狐盛闷哼一声,被周围慌乱的人流撞倒。 回望时,他的身影已经被淹没。 两人这些时日的切磋,又在战场上互相扶持,早就成了过命的兄弟。 没有他,杨峥早死在庞会的算计下。 “子谦!”杨峥分开人流,返身寻找令狐盛。 周围人头攒动,哪还有半个人影? “闪开、闪开!”杨峥心中忍不住一阵焦躁。 最危难的时候,令狐盛没有放弃他,并肩作战,杨峥岂能放任他被乱军踩死? 但人实在太多了。 外围蜀军骑兵不断抛射箭支,引起更大的混乱。 危急时刻,杨峥怒而拔剑,大吼一声:“让开、让开!” 或许是杨峥一身盔甲起了作用,十丈之内,人流忽然稍稍停滞了一下。 但转眼,就有一个都尉模样的人啐了一口唾沫,继续向北逃。 情急之下,这些时日被压抑的怒火忽然从心中窜起,熊熊燃烧,杨峥根本没有思考,本能一般的手起剑落,长剑发出猛烈的呼啸,似乎割开了周围的空气。 那都尉身上忽然爆出一团血花。 他不可思议的望着胸前长长伤口,缓缓倒下。 而他的鲜血也溅了杨峥一脸。 周围出现瞬间的安静。 人都是被逼出来的,杨峥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自相践踏者,皆同此人!” 大概原主也是个杀伐果断之人,在记忆深处潜移默化的影响着他。 “将……军……”令狐盛被几个武卫营的兄弟扶着,胸前插着一支羽箭,身上全是被踩踏的痕迹。 看到他还活着,杨峥心中的石头才缓缓落下。 武卫、中坚、中垒诸军都认出这幅黑光甲,缓缓向杨峥靠拢。 人群忽然镇定了一些,不再那么慌乱。 无论中军还是雍凉军,常年战争之下,都是战场上的佼佼者。 “各归本阵,不得慌乱,结阵而守,缓缓而退!”杨峥持剑而立,回想起当初在军队的日子,军人的热血渐渐在身体中苏醒。 有了命令,周围的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几百人簇拥着,组成一个个小阵。 混乱会传染,秩序也一样。 不断有人加入,转眼间就形成了一个两三千人的阵列。 几个低阶军官维持着阵列。 魏军军纪历来严明,特别是司马懿都督中外诸军事以来,赏罚必信,号令如山。 只不过曹爽没有司马懿的威信,数月以来,十余万人被三万蜀军压着打。 他的无能让老曹家的尊严被踩在地上。 军心由此生怨,关中亦为之虚耗。 杨峥的队伍自然吸引了蜀军的注意,两支无当飞军向他们突进,骑兵也来凑热闹。 有了阵列,人心就稳了,互相之间找到了依靠。 尽管还是有人逃离,有人被冲散,但已经没有之前兵败如山倒的惨象。 一些军官指挥各自部众抵抗。 绝大多数伤亡都是来自互相踩踏,真正死在蜀军手上的其实不多。 杨峥与一众武卫营、中坚营、中垒营士卒挡在阵前,缓缓而退。 黑光甲防御惊人,刀箭不能入。 华铤剑扫过,锋锐无匹,彪悍的蜀军身首异处,其他蜀军皆面有惧色。 令狐盛指挥士卒端起长矛,如同荒野间忽然生出一片芦苇林。 将为兵之胆。 立在阵前的杨峥,穿着曹爽的黑光甲,兜鍪罩住了半张脸,手持华铤剑,周遭魏军胆气大增,恢复了往日的精锐与勇悍。 自己骨头越硬,敌人就越软。 蜀国疲敝,人口不及魏之五一。 是以历来用兵都极其谨慎。 诸葛丞相爱兵如子,不肯行险,每战皆堂堂正正,以一州之地威压曹魏,固然是其绝世之才。 费祎与蒋琬都继承了诸葛丞相的谨慎,二人上任以来,爱惜国力,立即就限制了姜维的兵权。 此番大战,姜维也被排除在外,留在涪城防备孙吴。 所以杨峥明显感到蜀军不愿死战,只在消耗和绞杀有生力量。 后军强硬,蜀军转而去攻击两翼。 杨峥压力大减,回到阵中时,全身嵌满羽箭,仿佛一只刺猬。 士卒们的眼神充满了敬意。 令狐盛眼中噙着泪水,“多谢将军。” 以前叫将军,多少是寒暄,而现在多了几分不一样的东西。 杨峥却深知自己能活下来,并不是自己多勇猛,而是蜀军的心思不在这里。 精锐蜀军都依托东西山势,居高临下夹击。 死贫道不死道友,眼下形势,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还没高兴多长时间,西面山丘上一阵惨叫与呼喊,已然被蜀军突破,一杆“汉镇北大将军王”大旗在山风中飘展,原来是王平击破了西面魏军,无当飞军杀入溃军之中,所向无前,刀斧过处,血流满地。 魏军登时大乱。 蜀军仿佛找到了突破口,疯狂涌入,肆意砍杀。 并且东面的庞会部也有崩溃的迹象。 眨眼之间,杨峥所部就有被截断的危险。 令狐盛急道:“将军速退。” 第十一章 破围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 令狐盛话音刚落,有人退的比他们还快。 东面庞会放开山道,领军向北退走。 如此一来,等于把后军全部卖了。 败退的魏军被拦腰斩断。 杨峥搏来的一丝生机荡然无存,并马上陷入前后夹击的危险局面。 战场上人喊马嘶。 杨峥忽然怀念起前世的军旅生涯,永远可以相信背后的战友。 记得有一次抗洪抢险,所有人手挽手冲入洪水中,以身体挡住激流,为背后战友筑堤争取时间,没有一人后退,没有一人胆怯。 而现在是个什么鸟世道? 不仅要防着前面的敌人,还要防着背后的袍泽。 相互之间难以真正的信任。 魏军完全有反击的力量,却只顾着逃命。 完全能挡住蜀军的侵袭,让更多的人活着回到关中,却人心不齐,任由敌人砍杀。 转眼之间,就陷入了绝境。 大概有万余魏军被截留在后面。 眼看山口就在前面两三里处,生路却断绝了。 如果曹爽靠谱一些,令一军回援,自己还有抢救的余地。 但杨峥不抱这种希望。 靠人还不如靠自己。 场面又混乱起来,蜀军尚在合围,杨峥大吼一声:“冲过去!” 事已至此,只能以乱打乱,杀出一条血路。 “跟上将军!”令狐盛紧随其后。 旋即诸军都跟上。 杨峥一马当先,总算鼓舞起魏军的斗志。 “杀!” 每一个都知道到了最后的时刻。 生路被截断反而让士卒们萌发死志。 战场瞬间沸腾起来。 士卒如蚂蚁般为了一线渺茫生机搏命。 几支羽箭贴着脸飞过,几根长矛望着胸口面门刺来…… 杨峥麻木的挥动华铤剑,剑锋过处,长矛断裂,盔甲破开,血肉分离…… 杀戮仿佛永无止境。 “咄!”一声断喝,紧接着,一条长槊然如毒蛇一般刺来。 锐风扑面,杨峥猛然惊醒,身体本能的躲闪。 然而那条长槊如影随形,“刺啦”一声,挑落兜鍪,杨峥一头乱发飞舞,一连退了六七步,才止住那一槊的冲势。 惊出一身冷汗,抬眼望去,却是一员蜀将,高头大马,长槊在手,威风凛凛,眼中杀气犹如电芒。 正是之前见到的蜀军大将王平! 只这一槊,杨峥就知道不是对手。 身后一众铁甲,或提长刀,或持利斧,或挽强弓,无当飞军的彪悍之气溢于言表。 一槊未中,王平翻身复来,长槊抖动,一名武卫营咽喉中一槊,带出一蓬血雾。 那士卒疯狂的抓着自己喉咙,全身扭动,三四个呼吸间,轰然倒下。 杨峥心沉入谷底,王平算是战场上他最不想遇见的敌人。 堂堂蜀军大将,居然亲自在前线冲杀。 回望身边,士卒惊恐的眼神也都望向自己。 只要自己退一步,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军心立即崩溃! 人生处处都是抉择啊。 杨峥忍不住心中感慨,到底血管中有几分军人的热血,咬咬牙,挺起长剑,吼了一声:“杀!” 出剑之前,心中早已了然,两条腿是跑不过四条腿。 与其被追杀致死,还不如放手一搏。 与此同时,令狐盛不顾身上的伤势,挥刀上前。 杨峥心中豪气大起,“好兄弟!” 令狐盛亦大笑,“与将军共死!” 刀光剑影,一左一右,一前一后,夹击马上的王平。 王平冷眼斜视,催动战马,四蹄刨动,地面也跟着震动起来,仿佛整个人都化作了那一杆长槊。 人未至,气势已迎面而来。 但即使气势再凌厉,杨峥也要迎难而上。 生死一瞬间,“咔”的一声,剑与槊爆出一团火星,杨峥整个人都被战马撞飞,在半空中就吐出了鲜血。 不过槊锋也被华铤剑斩断。 与此同时,令狐盛跃起,一刀刺向王平的左胸。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一刀上。 连飞在半空的杨峥也是如此。 在即将摔下地面的一瞬间,杨峥觉得王平将死在这一刀下。 然而电石火光间,忽然看到王平眼中升起轻蔑之色,刀锋即将刺入时,长槊微端闪电般的横来,厉风呼啸,借着马势,“啪”的一声,半空中的令狐盛被抽飞。 这才是真正的勇将。 这才是名震一时的人物。 跟王平相比,杨峥和令狐盛都太弱小了,也太年轻了。 而王平并非站着这个时代顶峰。 早二十年,他不过是一员下将。 战场忽然变得安静起来。 王平控住战马,扔掉断槊,拔出腰间环首刀,森冷的目光扫过,魏军无人敢对视。 “投降免死!”战马人立而起,王平大喝一声。 “投降免死!”周围蜀军齐声呼喊。 魏军顿时犹豫起来,他们本就是被抛弃之人。 此时几乎是必死之局。 灌木丛中,传来一声大笑。 杨峥缓缓站起,吐出胸中淤血。 即使有黑光甲的防护,也让他不好受,全身像散架一样,骨头生疼,浑身气力去了大半。 但此时不能倒下,前世的那股倔强劲在心间升腾而起,遂大吼一声:“再来!” 巍巍青山,回声传荡。 众魏军眼中终于有了些斗志。 令狐盛亦咬牙从地上爬起。 王平冷漠的眸子中居然升起了些许敬意,挥刀斜指。 但东面忽然一声人喊马嘶,原来另外一支军突破了蜀军的封堵。 巨大的缺口露出,无数魏军奔逃。 王平转眼就做出决断,手中环首刀向前一指,身后无当飞军发出阵阵狼嚎,“杀!” 狂风激荡,杀气纵横。 而他自己带着精锐甲士向东而去。 令狐盛摇摇晃晃的持刀立在众军之前,“此时不死战,更待何时!” 魏军你看我我看你,再看看提剑赶来,一脸煞气的杨峥,终于有人吼了一声,挺矛向前。 一个人动了,一群人就动了。 两军狠狠撞在一起,血肉横飞。 没有阵型,没有退路。 红与黑绞缠在一起,整个战场如同沸腾的湖水,刀矛乱飞,刃光粼粼。 激战! 血战! 五月的太阳缓缓落下地平线。 夕阳染红了山峦,染红了大地,也染红了战场上所有人。 山中的清风徐徐吹来,带着泥土的清新,似乎冲淡了战场的血腥。 魏军越来越少。 四方蜀军仿佛永远杀不尽。 “杀!”杨峥一声怒吼,终于带着千余士卒冲破重重阻拦。 所有人仿佛在血水中浸泡过一样。 更多的人永远沉眠于山谷中。 之所以能杀出重围,亦在于蜀军不想死战。 曹爽可以轻易扔下近万人断后,也可以折损六七万人,但蜀军付不起这个代价。 杨峥忽然听到背后传来哭泣之声。 夹杂在山风中,分外凄凉。 身后战场伏尸遍地。 “将军……” 断断续续的呼救声从背后传来,撕扯着他的五脏六腑。 杨峥又咳出一口鲜血,锋利无匹的华铤剑上也有了缺口。 即便是名剑也经不住战场的摧残。 王平带着一众甲士如跗骨之蛆一般追杀而来。 杨峥忍住回头的冲动,闷头向北奔跑,眼角却有几点泪光滑落在风中…… 第十二章 群斗 一只正在啄食尸体的乌鸦飞向天空,几片黑羽散落半空。 黑血涂满衙岭,腥臭熏天,引来成群的野兽。 天地间似乎弥漫着一层黑色的枯亡之气。 初夏的风拂动山林,沙沙作响,传入杨峥耳内,仿佛无数冤魂在哀嚎。 众人没有丝毫逃出生天的喜悦。 饥饿疲惫仿佛两座山一样压在肩头。 穿过衙岭,便是扶风郡。 汉以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称三辅。 沿途陆陆续续的伤兵互相扶持,向着武功城行进。 支持不住的人栽倒在地,无人问津。 千辛万苦九死一生的杀回关中,没想到却被挡在武功城外。 一众甲胄鲜明的雍凉军趾高气昂,“奉郭将军之令,南来诸军,一律在城外安歇!” 郭将军便是郭淮,任前将军,领雍州刺史。 诸葛武侯陨落之后,关中压力大减。 明帝以夏侯玄取代司马懿,都督雍凉,欲削减司马懿在雍凉的影响力。 但司马懿的势力早已根深蒂固,此番大败,不仅曹爽失去军心,夏侯玄更不得雍凉军心。 镇守关中二十余载的郭淮一跃而上。 众人一路血战,仓皇至此,本想着进城吃上一口热的,却被拦在城外,武卫、中垒、中坚诸军都是中军,一向都是他们欺压别人,今日却被别人欺压,自然咽不下这口恶气。 而且自己这帮人一路逃窜,躲避追杀,衣衫褴褛,如同乞丐,这些雍凉军倒是齐整,盔甲上纤尘不染,一个个耀武扬威的。 军中早有流言,若非前锋郭淮提前率军撤走,大军断不会有如此惨败。 “狗才安敢阻拦吾等!”当场就有人红着眼珠子拔刀。 周围人的眼神都看向杨峥,似乎只等他一声令下,便要砍翻这几个雍凉军。 雍凉军亦拔刀相向。 一场大战,让杨峥毫无疑问成为诸人的主心骨。 众人心中除了恶气,还有怨气。 若杨峥一味姑息,只能失去众望。 无论古今,驭兵之道如同治水,可疏而不可堵。 杨峥身心俱疲,但也知道此时绝不能退让,而且武卫营乃曹爽直辖,郭淮有什么权力管他们? 想通这些,杨峥本就心中有股邪火,一脚踹翻为首的都尉,大骂道:“瞎了你的狗眼!我等乃是大将军麾下,只听大将军法令!” 压抑了许久,出脚甚重,那都尉一时竟没挣扎起来。 周围人全都愣住了。 “打!”杨峥喝令一声。 既然出手了,也就不怕事情闹大。 一味的忍让,在遍地虎狼的时代,只会更让人骑在脑袋上。 曹爽再怎么不堪,也不会看着自己的嫡系受欺负吧? 众人得令,收回环首刀,抽下刀鞘,劈头盖脸的打向雍凉军。 雍凉军手中拿着刀,没有命令,砍也不是不砍也不是,眨眼之间便被如狼似虎的残军打翻在地。 杨峥不打别人,专盯着那个都尉打。 每次他要发号施令,杨峥就一拳打在他脑袋上。 几下就把他给打懵了。 城墙上的守军全都伸出脑袋看。 城外其他被阻拦的士卒纷纷涌来,围城一圈,为杨峥助威。 一拳接一拳,杨峥越打越兴奋。 什么乱世、什么曹爽司马懿全都被他抛在脑后。 心中的灰暗随着拳头释放出去。 “为何只打我?”都尉抱着脑袋,哇哇乱叫。 杨峥好气又好笑,不打你打谁? 不过手上还是留着分寸。 城内又冲出几十个雍凉军,还算讲些武德,也不拔刀,一拥而上,拳脚混战成一团。 杨峥盯着别人的头儿打,别人也盯着他打。 脸上挨了几记重拳,左脸的伤口登时血流如注。 中军和雍凉军之间早有嫌隙, 也不知谁喊了一声,外围看热闹的人也呼啦啦的冲来。 城墙上的雍凉守军一看情况不妙,也大喊大叫的涌出城来。 几千人就在城墙下群殴。 热火朝天。 杨峥被十几雍凉军按着打,抱住头,幸好身上有黑光甲,不然说不定就被打死了。 最终还是令狐盛指挥着一小股武卫营把他救出了。 杨峥又喷了一口血。 但心中的憋屈苦闷却豁然间去了不少。 大吼一声:“打死这群王八蛋!” 也不知这时代有没有王八蛋这个东西。 “住手。”一声冷喝从背后传来。 声音低沉,仿佛并没有多少力量。 但周围瞬间就安静下来。 杨峥感觉自己背后仿佛站着千军万马,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窜起。 举起的拳头却怎么也落不下去。 回头望去,只见一五十上下的将领骑在白马之上,目带冷芒,面相威严,唇下的几缕短髯,倒是增添了几分儒雅之气,身后数十名膀大腰圆的雍凉甲士,杀气腾腾。 人群仿佛退潮般纷纷退散。 “将军。”几个雍凉军哭喊着跪在马下。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违我军令!”将领的目光在杨峥脸上扫动。 杨峥一震,此人就是魏国声威赫赫宿将郭淮! 从魏武时代起,就活跃在战场的一线,南挡诸葛、姜维,西平羌、氐。 只一句话,杨峥便感觉一座大山向自己压来。 刚才还如狼似虎的残军,现在都像霜打的茄子,耷拉着脑袋。 杨峥心中哀叹,怎么这么倒霉? 雍凉军的任何人来,杨峥都有几分底气。 但遇见谁不好,偏偏遇到正主! 或许郭淮一直戍守在南门,是自己撞在他的刀口上了。 以郭淮的地位,借军令杀自己这个百人将,还不是踩死一只蚂蚁? 现在的曹爽能奈他何? 而且曹爽会为自己出头吗? 浓烈的杀机随着郭淮的目光刺来。 杨峥知道自己的性命就在一两句话之间,连忙单膝跪在马前,拱手大声道:“禀将军,我等一路与蜀贼血战,千辛万苦返回关中,为何不能入城安歇?我等绝不敢触犯将军虎威,只是一时情急,将军恕罪!” 形势比人强,官大一级压死人。 郭淮都不知大了多少级。 很多时候不得不低头。 这句话其实不是说给郭淮听的,而是说给在场的武卫中垒中坚这些中军听的。 只有裹挟众意,才有一线生机。 一味的求饶、辩解都没用。 令狐盛也咬牙跟杨峥跪在一起,“请将军恕罪!” “将军恕罪!”千余残军也跪了下去。 郭淮冷冽的目光仿佛看透了杨峥的用心,冷哼一声,“大魏军法,违抗上令者,罪当如何?” 魏武起兵以来,极重军纪,征张绣之时,有割发代首的典故。 魏军承袭汉制,有十七禁五十四斩之军法。 杨峥脸上冷汗直流,没死在蜀人手中,却要死在自己人手中。 那些雍凉军眼中全是幸灾乐祸的笑意。 杨峥也豁出去了,顶住如山的压力,“我等为国争杀,何以不能入城?” 束手待毙从来不是他的作风,作为穿越者,心中也没多少这个时代的礼法,真逼到绝地,他甚至起了挟持郭淮的心思。 忽又想起历史上夏侯惇曾被杀手挟持,副将韩浩毫不犹豫的下令放箭。 魏武丝毫不追究韩浩的妄为,还特意下令以后以此为例。 不过,众目睽睽之下,郭淮要杀自己,总要让人心服口服。 郭淮手按剑柄,脸上寒意升腾,驱马缓缓向杨峥行来。 就在此时,城门中走出一人,“郭将军乃国家上将,你区区一百人将,怎敢以下犯上。” 声音温和,但穿透力极强。 所有的目光都望了过去。 只见一人褒衣博带,白衣胜雪,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发髻,然后随意披落在肩。 人未至,超然脱尘之气扑面而来。 第十三章 名士 “都督!”郭淮下马,拱手拜礼。 “拜见都督!”无论雍凉军还是中军,全都下拜。 来人正是征西将军、假节、雍凉都督夏侯玄。 之前兵败如山倒,杨峥主要注意力在曹爽身上,没太在意一身戎甲的夏侯玄,今日观之,才觉得古书上面如朗日的记载真有其事。 而周围的刀兵甲士,更衬托了他的气度。 明帝时,毛皇后弟弟毛曾与夏侯玄同坐,时人评价曰:蒹葭倚玉树。 见到夏侯玄,杨峥心中的大石才缓缓落地,“武卫营杨峥拜见都督!” 夏侯玄一脸愠色,“不知尊卑,冲撞国家上将,你好大的胆子,来人,重打三十军棍!” 身后两名亲兵应声而出。 郭淮神色一动,刚才的冷冽杀气全都消散,大方道:“此子性情刚毅,临危不乱,他日必为良将,方才试探尔,何来冲撞之说?淮岂是心胸狭窄之人,都督多虑了。” 杨峥听后忍不住心中大骂,若夏侯玄晚来片刻,自己的人头恐怕就要落地了。 夏侯玄瞥了一眼杨峥,“郭将军大度,然此子不知尊卑礼法,有桀骜之态,若不打磨,终难成大器。” 两名亲兵大步上前,按倒杨峥。 取来军棍,噼噼啪啪的就打了下来。 杨峥以为是做做样子,没想到是真打。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着。 夏侯玄还真是大公无私。 不过性命终究是无虞了。 杨峥一声不吭的挨完三十军棍,那两个亲兵终究掌握着分寸,虽然疼痛,但没有伤到骨头。 “你可心服?”夏侯玄淡淡的望着杨峥。 “末将知错,心服口服。” 严格说来,夏侯玄并没有说错,也没有做错,还救了自己命。 更是在敲打、警醒自己。 杨峥又怎会不知好歹? “郭将军觉得如何?”夏侯玄温声道。 郭淮轻飘飘的扫了一眼杨峥,“都督公正无私,末将佩服。” 夏侯玄点头道:“中外诸军皆为大魏柱石,为国征战,既回返国土,又岂能不入城池?” 郭淮连忙拱手,“都督恕罪,近日城内多有抢掠百姓之事,末将想先让诸军在城外整顿,然后入城,别无他意。” “郭将军体恤百姓,既然别无他意,那就放开城池如何?此后但有滋扰百姓者,军法从事。” “谨遵都督军令。” “多谢都督!”被拦在城外的士卒纷纷高呼起来。 几句话,便安抚了军心。 尽管夏侯玄在军略上有所不及,但为人处事公正不阿,无人不服。 郭淮年长他十几岁,同样出于世家,但气度却多有不及。 名士风范果然非同凡响。 如果执掌权柄的是他,或许曹魏不止沦落他人之手。 入城之后,夏侯玄还以大将军曹爽的名义,为诸营送来酒食,让众人无不感激涕零。 第二日,杨峥以为曹爽会召见自己,忍着未愈的伤痛,将黑光甲刷洗了一遍又一遍,若非这套盔甲,他不知在战场上死了多少次了。 然而一整天都是云淡风轻,只有败兵陆陆续续从秦岭中撤回。 杨峥还想着曹爽会因为断后之功,提拔提拔。 这几天杨峥也想清楚了,手上无权,随便一个人就能踩死自己。 有了实力,然后才会有选择的能力。 一连三日,曹爽连面都没有露过。 杨峥只能安心养伤,与突围回来的兄弟们吃吃喝喝,倒也逍遥。 除了令狐盛,又新结识了张特、周煜两个屯长。 一个是河北涿郡人,一个是淮南庐江人。 都是草莽出身,性情爽快,几碗酒下肚,就有了过命的交情。 到第四日的时候,或许曹爽终于想起了他,派人来召见。 杨峥随行入见,还未进门,远远就嗅到一股酒气。 进入堂中,曹爽斜躺在软塌上,醉眼迷离,左拥右抱着两个美姬,身后一锦帛屏风,上绣猛虎下山之势,与堂中的靡乱氛围强烈不洽。 左首邓飏也拥着美人上下其手。 只有右首夏侯玄蹙眉深座,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君子就是君子,连跪坐都是端端正正的,目不斜视,身边没有美姬。 堂中放着一方酒樽,两个下人持长勺挹酒。 “属下杨峥拜见大将军。” “兴云啊,来来,共饮此杯!”曹爽一挥手,便有人端来漆制耳杯。 长勺熟练的将酒送入杯中。 邓飏直勾勾的盯着杨峥。 杨峥暗思自己也没得罪他啊,为何盯着自己不放? “谢大将军!” 一口饮下杯中美酒,只觉得这酒虽然醇香,但也有些寡淡。 几日不见,感觉曹爽又胖了很多。 上次有盔甲遮掩,现在一身宽衣,袒胸露臂,肥肉无处躲藏。 曹爽一双醉眼上上下下的打量杨峥,“能在万军中毫发无伤杀回,兴云之勇,不在当年虎侯之下。” 虎侯即为猛将许诸,有倒持牛尾拖行百步的神力。 自己几斤几两,还是心中有数的。 若非黑光甲与华铤剑,还有令狐盛的鼎力相助,恐怕早就成了战场上的一滩肉泥。 “属下怎敢与虎侯相比?若非大将军盔甲宝剑,峥安能生还?” 曹爽轻笑两声,“胜而不骄败而不馁,你这性子倒是颇随你父。” 一道身影在杨峥脑海中闪过。 事实上,在他混乱的记忆里,父亲并没有多亲密。 与记忆深处那个神秘身影并不重合。 曹爽都这么说了,看来赏赐也不远了。 杨峥心中一阵期待。 “可惜当年杨攸跟随司马懿伐辽,不然也不会殒命北地。”邓飏阴仄仄道。 本来堂中气氛颇为融洽,邓飏的话如同一阵阴风,顿时让气氛凝结起来。 而曹爽的脸也一点一点阴沉。 景初二年,司马懿率牛金、胡遵等步骑四万,从洛阳出发,经孤竹,越碣石,三战三捷,破襄平,斩公孙渊,一举解决魏国北方大患。 反观曹爽伐蜀,别说益州,连汉中的边都没摸到,损兵折将,十余大军,生还才三四万。 邓飏此言,毫无疑问是在泼冷水。 “伐辽乃先帝之令,洛阳中军悉从,杨攸身为武卫营将士,岂能违抗军令?”夏侯玄冷眼扫了一下邓飏。 曹爽“咕哝咕哝”喝下一杯酒,旁边美姬温顺的为其擦去嘴角酒渍。 稍稍沉默之后,曹爽才悠然道:“兴云立了大功,想要何赏赐,但说无妨。” 杨峥心花怒放,等的就是这句话。 正得意间,眼角余光忽然瞥到邓飏皮笑肉不笑的脸。 心中隐隐升起不好预感。 上次他这种表情的时候,差点没把自己坑死。 再看曹爽,表面上一副慵懒醉态的模样,实则眼角藏着一丝寒芒! 这年头无权无势不要紧,但若是不会察言观色,那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而且邓飏故意提起父亲杨攸与司马懿,其中似乎颇有隐情。 诸多念头飞快闪过脑海,连忙单膝跪地,拱手道:“属下何功之有?全赖大将军神威方能脱困,赏赐万万不敢当,只愿在大将军之侧,忝为一亲兵足矣!” 别人主动给的和自己去要,性质就变了。 第十四章 赏赐 这么响亮的马屁,曹爽极为受用,脸上阴霾一扫而空,大笑起来,“好,好,本将没有看错人,你跟杨攸不一样。” 邓飏脸上的阴险笑容顿时去了大半。 笼罩在头顶上的阴云也消散了不少。 不过从曹爽的话里也能听出他对父亲杨攸心怀芥蒂。 堂中气氛再度融洽起来。 杨峥落座之后,曹爽一拍手,从屏风后走来一美姬,容颜俏丽,衣裳单薄,身姿婀娜,似乎只有二八的年纪,如瀑的青丝懒散的在脑后挽成一个髻,插着一根镶金凤头步摇,款款行走间,徒增了眉眼间的淡淡媚意。 “奴婢春娘见过杨将军。” 杨峥尚在惊愕,美人儿已经贴了过来。 曹爽哈哈大笑:“一看兴云就是雏儿。” “大、大将军。”杨峥满脸通红,不过也对曹爽的脾性多了一丝了解。 春娘眉眼间也浮起娇羞之色。 夏侯玄冷哼一声,“军中还有要事,某不奉陪了。” “泰初何须如此?”曹爽还想挽留自己的老表。 夏侯玄目光深邃的看了一眼杨峥,挥袖而去。 杨峥被这眼神弄得莫名其妙。 不过夏侯玄能走,他敢不识抬举吗? 如今的杨峥,不仅前途在曹爽手中捏着,连性命也在他手上。 更何况旁边还有一个心怀叵测的邓飏。 说错一句话,就会召来无妄之灾。 曹爽对夏侯玄的离去丝毫不介意,咕哝哝的又喝了两杯酒,苦笑道:“泰初正人君子,皎皎犹如日月,非我等可比。” “此言差矣,夏侯都督固然是君子,大将军亦是性情中人!”邓飏不失时机的呈上马屁。 曹爽一脸喜色,笑着在身边美姬身上一阵乱摸。 美姬媚叫两声,引来两人的奸笑。 堂中又是一片乌烟瘴气。 杨峥正襟危坐,身旁美人肌肤如玉,如若无骨贴了上来。 回想起几日前炼狱般的场景,再看看眼前的旖旎画面,强烈的对比让他恍如隔世。 若不是身上未愈的伤口,几乎以为是在做梦。 “莫非将军看不上奴婢?”春娘檀口轻启,在杨峥耳边吐气如兰。 杨峥的身体立刻就有了反应。 脸上更红了,但心中却升起一丝厌恶之情。 这丝厌恶源自他后世多年军旅生涯的自律。 “杨将军若是看不上,不如让与某。”邓飏一副色欲熏心的模样。 曹爽也好整以暇的望来。 汉魏以来,世家大族崛起,蓄养私奴,家伎由此而兴,连姬妾都可以随意赠送,一个家伎有何不可? 到了司马氏立晋,女奴男奴大行其道,可以随意宰杀。 闻听邓飏之言,春娘全身微不可查的一颤,眼中带着哀求神色。 邓飏尖嘴猴腮的,一副色中饿鬼投胎模样,在洛阳声名狼藉,落入他手中的女子能有好下场? 刚才还暗中坑害自己,现在又恬不知耻的来抢人。 无耻总要有个限度吧? 春娘全身僵硬,紧张的看着杨峥。 杨峥一手将她揽入怀中,“既是大将军赏赐,在下怎敢推辞!” 曹爽拍掌而笑,“哎呀,玄茂家中姬妾成群,何必抢兴云的?” 邓飏小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了几圈,干笑两声,算是遮掩过去。 春娘低声吐了一口气,服侍杨峥更加殷切。 一场酒宴,曹爽丝毫不提兵事,只顾饮酒作乐,与邓飏你一句我一句的互相奉承,杨峥也只能硬着头皮吹捧,越是喝到最后,两人越是没个人形,肆无忌惮,就差最后的一步了。 经历过骆谷血战,杨峥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融入。 想起那些惨死的人。 想起被野兽肆意啃咬的尸体。 心中若不保持清明,迟早会跟曹爽的破船一起沉沦。 酒宴持续到深夜,曹爽、邓飏都上火了,急着办事才散了。 有侍者带杨峥到城中一处私宅,独门小院,虽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倒也算清净之地。 这时代的酒跟后世黄酒差不多,夜风一吹,杨峥的酒气就去了大半。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春娘媚眼如丝。 杨峥却没什么心情。 倒不是他是君子,而是对一个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小弱女子,实在难以同床共枕。 加上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疼,身体难免有些委顿。 倒在床上,也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翌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却见春娘早起,换了一身寻常衣物,如贤惠的妻子般在小院中收拾。 杨峥忽然有了一种家的感觉。 但旋即清醒过来,自己已在局中,想退是不可能的了。 再说又能退多少年? 三国鼎立,刀兵四起。 一个没有势力的平头百姓,在如狼似虎的世家大族与剥皮抽髓的晋王朝之间,能过上什么日子? 此番伐蜀之战,家破人亡的百姓不知多少。 其实已经没有多少选择,杨峥只能咬牙向前走。 或许能见到一丝丝光明。 “主人醒了。”春娘见到杨峥,惊讶出声。 不过感激的眼神里似乎带着些许怨气。 “主人”这个称呼让杨峥听起来怪怪的,还不如将军顺耳。 曹爽赏赐自己什么不好,偏偏赏自己一个女人,怎么安置反倒成了问题。 “你有家人吗?” 春娘一怔,神色落寞,“奴婢自幼被卖入曹家,不知有无家人。” 杨峥一摸后脑勺,感觉事情有些难办。 自己肯定是要回军中的,总不能带个女人吧? 春娘忽然跪在地上,泪水滚滚落下,楚楚可怜道:“将军不要春娘了么?” 杨峥温和道:“何出此言?” 春娘却道:“将军若是不要春娘,春娘必落入邓飏之手,生不如死,还不如一死。” 月牙般的眼睛里满是坚决之色。 邓飏还真是个畜生啊,都快五十的小老头子了,怎么能对这花儿一般的姑娘下得去手。 杨峥忍不住一阵头疼,但若是让这么一个芳华小女子死在自己面前,实在有些不忍。 见惯了战场的杀戮,越发敬畏性命。 “你若是不嫌弃,以后就跟着我回洛阳吧。”杨峥有些无奈道。 春娘大喜,眼中升起一阵朦胧的雾气。 第十五章 声望 此次见了曹爽,虽然没得到实质性的东西,但也摸清了他的脾气。 只要顺着他,拍拍马屁,倒也不是很难相处。 杨峥记得伐蜀战败后,大权依旧在曹爽手上。 司马懿则被排挤出朝堂。 倘若曹爽稍稍谨慎一些,司马懿未必有机会,而且司马懿的寿命也没剩多少年了。 杨峥已经上了船,这乱世如同激流,不进则亡。 哪一个被挤下船的人不是身死族灭? 自己三代为曹家部曲,想下船岂是那么容易? 只有掌握更多的力量,才有掌控自己命运的能力。 若是能稍稍改变一下历史的进程,对华夏功莫大焉,也不枉自己来到这个时代。 想起几十年之后的八王之乱、永嘉之乱、五胡乱华,中华大地走入沉沉黑暗之中,杨峥心中就是一阵郁闷。 只可惜自己身微力弱,无权无势,做不了什么。 在武功休整了数日,曹爽刚准备拔营返回洛阳,却不料费祎集重兵于沈岭。 南面青山之上旌旗摇动,人影绰绰。 时常有小股蜀军下山,进入内地掳掠。 人口、粮食、财货,凡是能搬动的都搬走,不能搬走的一概焚毁,连田地都被践踏了。 京兆、扶风多地遭到掠夺,百姓携老扶幼纷纷向长安逃散。 曹爽惊魂未定,被邓飏蛊惑着,逃往长安。 郭淮屡次劝谏费祎只是虚张声势,无力进攻关中。 但此时曹爽早就吓破了胆,一心北逃。 而且武功小城,不及长安繁华,供养不住他这位大将军。 只有长安的美人醇酒才能抚慰他“受伤”的心灵。 杨峥原本以为会带自己走的,没想到曹爽一句话没说,带着两千中军就走了。 连老表夏侯玄都扔下不管。 杨峥一阵无语,暗思应该是邓飏从中作梗。 曹爽整日与这种人混在一起,又岂能有好下场? 蜀军动作越来越大,时常有斥候在武功城外游弋,动辄几千人马在城下耀武扬威。 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 军国大事也轮不到杨峥操心。 不用巴结曹爽,杨峥倒也快活,在春娘的照料下,加上身体强健,伤势好的极快。 每天与令狐盛、张特、周煜等人切磋武艺,讨论兵法,饮酒作乐。 曹魏秉承雄汉,武功赫赫,整体而言是积极向上的。 特别是底层,有建功立业的雄心。 四人之中,杨峥刀法是最差的,不过讨论起兵法来,却头头是道。 前世在网上杨峥就是著名的键盘军事家,遇到不同意见,口水都能沿着网线喷到对方脸上,若对方还不服,甚至互相留下电话号码,找个地方约架。 当然,绝大多数时候,电话号码是假的,地址也是假的。 毕竟多了一千八百年的见识,随便一个历史上或者国外的经典战役都能说上三天三夜。 令狐盛也通兵法,不过他是教条主义,动不动就之乎者也,中间来个子曰什么的,让出身寒微的张特、周煜一头雾水。 远没有杨峥生动。 军中向来崇拜强者,从骆谷中突围,又殴打雍凉军,杨峥在军中也就有了几分名声。 杨峥刻意结交,与中垒、中坚的人都关系不错。 一日,杨峥正与众人练刀,却听见城外呼声如雷。 忍不住好奇,上了城墙观看。 只见几千蜀军堵在南面,阵列不整,蜀军们一副松散拉胯模样。 全然没有之前在骆谷中的剽悍。 “此必是诱敌之计。”令狐盛断言道。 这诱敌之计实在有些明显。 “虽然是诱敌之计,但若是我军不反击,士气将更萎靡不振。”杨峥思索道。 士气这玩意儿此消彼长。 魏军实力并不弱于蜀军,甚至还有内线优势。 但若是长期如此,难免军心涣散。 城楼上忽然响起战鼓声。 杨峥望向南门,见一军杀出城去。 领军之人霍然是庞会。 不过此刻他的部下看起来比对面还惨,人人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身上盔甲破烂不堪,还沾着血迹,不少士卒都带着伤。 就连庞会也是一副委顿模样。似乎连伤都没好利索。 完全没有前些时日的勇武之状。 仿佛被驱赶出城一样。 看来庞会在新阵营的日子也不好过,受到排挤。 不过这是正常的,没有靠山,哪个山头都不好混。 想转换门庭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庞会的地位跟他的父亲庞德很像,名气大,虚位高,但并没有什么实权,被排除在朝堂边缘。 两军一交锋,蜀军便且战且退。 庞会急于立功,自然引兵追杀。 刚到山脚下,山林中便涌出红甲,犹如山洪。 眨眼间便将庞会的两千人围住了。 伏兵既然出现,此时正是进攻的机会。 但奇怪的是,城内纹风不动,连大门都紧闭了,只有战鼓的轰隆声。 约莫半个时辰,庞会一身是血的带着百余残兵突围而回。 极为狼狈,也极为凄惨。 蜀军则在城下趾高气昂的欢呼,引来一阵箭雨,退兵而去。 片刻之后,便有传令兵四处召集军官议事。 令狐盛低声道:“庞会必受重责!” “庞会是中尉将军,国家列侯,郭淮敢重责他?”杨峥有些难以置信。 “正因为庞会名重,所以郭淮才会借重则庞会打压中军!” 杨峥一阵默然。 伐蜀之战,虽然朝廷没有罪责,但人心岂会不知? 当年街亭之败,以诸葛武侯在蜀国之名望权势,尚且挥泪斩马谡,引咎自贬三级,而曹爽连主动承担的勇气都没有,一句话都没有,大失人望。 征西将军、雍凉都督夏侯玄也跟着失去军心。 大权自然落到前将军、雍州刺史郭淮身上。 听说前几天,朝中有使者至,不仅没有责罚郭淮率军先行撤走之事,还赏赐金银钱帛,假节。 意味着郭淮有斩杀中下级将吏的权力。 地位只在夏侯玄之下。 但今日的夏侯玄在雍凉声望,已经落在郭淮之下了。 “将军速去,军令延误不得。”令狐盛提醒道。 杨峥赶紧下了城墙。 第十六章 立威 堂中诸将云集,有很多没见过的面孔。 夏侯玄依旧坐在上首,闭目养神,像一尊神像。 郭淮全身盔甲,手按剑柄站在堂中。 庞会一身是血,半跪在地,垂着脑袋。 过不多时,各军将领陆陆续续赶到,聚集了四五百人,连下级军官也召集了。 雍凉军、中军分列左右,泾渭分明。 不过两边的气势不可同日而语。 雍凉军人人亢奋,精神抖擞,杨峥还看到一个熟人——杜展,站在雍凉将校之后,看他神清气爽的样子,似乎混得不错。 而中军,全都垂头丧气的。 曹爽上位以来,以曹氏兄弟分掌诸营,曹羲为中领军,曹训为武卫将军,曹彦为散骑常侍。 却全都是如他一样的庸碌之人。 军中向来崇拜强者,曹氏兄弟于国于社稷于天下没有一丝一毫的功绩,全躺在父辈的功劳簿上,自然不得人心。 如同每一个王朝一样,禁军中军越来越弱,边军外军越来越强。 时至今日,中军除了庞会,居然连一个拿得出手的人物都没有。 而这唯一的人物庞会,也在想着转换门庭。 “本将令你驱赶蜀军即可,为何要追杀败军?”郭淮的声音打断了杨峥的思索。 庞会低沉着头,“末将一时立功心切,中了埋伏,请将军恕罪!” “今日若是轻饶了你,他日何以号令诸军?你既然敢违抗军令,当知军法无情。”郭淮朗声道。 上首的夏侯玄却始终闭着眼,一言不发。 而中军将校也无一人为他说话。 杨峥心中一叹,这就是跳槽的代价。 郭淮似在等人为他求情,等了片刻,没有一人说话,顿时脸就寒了下来,“来人,将庞会重打四十军棍!” 两个军士持棍而入,当着全军大大小小四五百号人,就要行刑。 “庞会为国家忠良之后,有功勋在身,骆谷之战尽心尽力,今有小败,不折前功,望将军念在其父为国捐躯的份上,宽恕一二。”夏侯玄关键时刻睁开了眼,语气神态却放的极低。 仿佛郭淮才是雍凉都督。 今日之事,表面上是惩戒庞会,实则是郭淮与夏侯玄的交锋。 一山不容二虎。 但夏侯玄早已没了斗志。 或者说,他早已经输了,根本没有跟郭淮较量的实力。 而今日之后,中军诸将在雍凉再无话语权。 “既然都督有言,今日饶你一次。”郭淮宽宏大量道,也没有步步紧逼。 “多谢将军。”庞会向郭淮双膝跪地,头重重的磕在地上。 夏侯玄又闭上了眼。 看着地上庞会的惨象,杨峥心中多了一丝警醒。 联想起十几年后的灭蜀之战,许诸之子许仪,钟会说杀就杀。 其实谁都靠不住,只有权力在自己手中才最稳妥。 郭淮威严沉稳的目光扫过众人,“陛下有令!” 堂中顿时一肃,人人皆半跪在郭淮面前。 连夏侯玄也不得不行礼。 “伐蜀之战失利,非诸军不力,实乃苍天不佑,诸军奋勇,劳苦功高,朕在深宫,亦常念之,望诸君振作,守土安民,保大魏社稷,不可懈怠,有功人等,一概封赏……”郭淮厚重的声音读来,不觉让人有种皇恩浩荡之感。 而此时的皇帝不过六岁,想来这份诏令是经过尚书台的手。 “百人将黄彬,进牙门将,赏金十斤,银五十斤!” “谢陛下隆恩!” “部曲将严彪,进别部司马,赏金三十斤,银百斤!” “谢陛下!谢将军!” …… 一个个雍凉系的人被封赏。 中军诸人的眼神中不禁升起怨气。 此番伐蜀,中军的折损还在雍凉军之上。 郭淮带着本部一万人提前撤出战场,反而成了最大的功臣。 朝廷的旨意不经过夏侯玄的手,反而交给郭淮,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不过杨峥有些疑惑,朝堂不是被曹爽把持吗? 怎么会有这种诏令? 脑海里闪过原主的记忆,忽然有些明白了。 魏国朝堂,表面看诸夏侯曹氏子弟位居高位,但很多实权部门掌握在世家老臣身上。 司马懿就是世家老臣的代表。 曹爽、何晏、丁谧、邓飏看似风光,看似大权在握,实则飘在水面上,并没有什么根基。 真正的大鱼都沉在水底。 以曹叡之聪慧岂会看不出曹爽的无能? 政治的本质是妥协。 连皇帝曹叡都不得不向世家老臣们妥协,托孤司马懿,以安抚他们。 曹爽又如何不向他们妥协? 曹爽此败,不仅失去了人心,更重要的在于让曹魏失去了雍凉,失去了关中! 历史上高平陵之变后,夏侯玄在关中名义上握有十万之众,还有夏侯霸为辅,但结果是雍凉军没有丝毫动静,夏侯霸逃亡蜀汉,夏侯玄坐以待毙。 杨峥心中忍不住有些震撼。 有些东西史书中看再多都是局外人,而身临其境,才深刻感受到其中的波谲云诡。 “百人将杨峥,进部曲将!赏金五斤,银三十两!” 就在杨峥思索的时候,从郭淮嘴中念出他的名字。 杨峥全身一震,赶紧跪在郭淮面前,“谢陛下隆恩,谢将军!” 怎么自己也在封赏之列? 杨峥难以置信,难道是曹爽提名? 曹爽与邓飏每日饮酒作乐,哪会管自己,大小军务都扔给夏侯玄与郭淮。 郭淮是肯定不会提拔自己的,难道是夏侯玄? 杨峥叩谢之后,回到队列。 周围羡慕有嫉妒的目光纷纷投来。 整个中军被封赏的有五人,其他四人全部是都尉级别以上,属于高级军官,只有自己一人是低级的百人将。 没人提拔是不可能的。 部曲将虽然只比百人将高了一级,但已经迈入中级军官的行列,领三百至五百人。 比百人将不知强上多少。 杨峥心中一阵宽慰,也不枉自己在战场上玩命了。 郭淮先借庞会立威,压制夏侯玄,然后又凭封赏,将自己的威望推到顶点。 不愧是纵横沙场三十载的宿将。 今日之后,他才是雍凉第一人! 城中气势为之一变,郭淮接掌兵权之后,立即整顿全军,重新归化建制。 连中军诸营也服服帖帖,无人敢抗命。 此后,魏军频出,截击深入关中的蜀军。 凡作战不力者,皆军法从事。 一颗颗人头挂在城墙上,三军肃然,士气重新回归。 秦岭中的蜀军仿佛感觉到魏军气势的变化,不敢再来挑衅,收兵沈岭之上,互相对峙。 轰轰烈烈的伐蜀之战,亦结束了。 第十七章 谋事 洛阳居天下之中,山川险要。 四方形胜皆聚于此。 班固曾在《两都赋》中言:增周旧,修洛邑,扇巍巍,显翼翼。光汉京于诸夏,总八方而为之极。 曹魏定都于此,四方人文荟萃,国势日上。 夏日的阳光洒满全城。 骆谷战败,并没有影响这座城池的繁华。 而庶民丧子丧父丧夫的哭声,永远传不进朱门青瓦内。 西城司马府内,父子二人相对而坐。 “曹爽、夏侯玄战败,天下人心尽失矣!”司马师按捺住心中的欣喜沉声道。 在他的父亲面前,他永远都是小心谨慎的。 既敬且畏。 “曹爽人心尽失,但大魏不可失去人心。”司马懿一脸的云淡风轻。 而只有司马师知道,这云淡风轻的背后,是万丈惊涛。 从曹爽出兵之时,一切都在算计当中。 所以伐蜀之战的结果早已注定。 司马师仿佛听到某种预言,目光大亮:“父亲说的是,朝廷提拔儿为中护军,儿必尽心尽力。” 魏晋以来,中领军、中护军成为中军最重要的官职。 中领军掌管洛阳禁军,宿卫皇室,地位颇重。 中护军掌武官选拔,权力极大。 曹爽听从丁谧之谋,明升暗降,尊司马懿为太傅,夺其兵权,晋蒋济为太尉,免其中领军之职,朝中大权尽归曹氏兄弟。 中护军也被夏侯玄兼任。 但伐蜀失败,曹爽在各方势力的压迫下,不得不交出部分权力。 很多东西明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早已波涛汹涌。 互相妥协之下,中护军归于司马师。 司马懿懒散的躺在软塌上,望着湛蓝如洗的天空,仿佛追忆逝去的峥嵘岁月,“你我都是大魏臣子,国家艰难,当思报效国恩。” “父亲所言甚是,近日辽东来报,高句丽趁虚犯边,袭破西安平,燕地颇危。” 自从曹爽出征之后,司马懿便托病在家,不问国事。 朝中的风吹草动都是由司马师带传。 明帝景初元年,司马懿四万援军与毌丘俭会师,破辽东公孙渊,其后,司马懿下令斩首十五岁以上男子七千余,以头颅筑京观,凡公孙渊所任公卿一概族灭,杀将军毕盛等二千多人,收百姓四万户,大量迁入内地,直接造成了辽东的空虚。 高句丽趁势而动。 之后几十年,辽东逐渐成为鲜卑人的龙兴之地。 听完司马师的汇报,司马懿不为所动,躺在软塌上,闭着眼,仿佛睡着一般。 司马师继续道:“高句丽王位宫两万大军,毌丘俭只有八千郡国兵,若毌丘俭兵败,曹爽去一臂助!” 毌丘俭乃明帝东宫故旧,深受信任,平步青云,后与夏侯玄、嵇康等名士交厚。 良久之后,司马懿缓缓道:“毌丘俭胸怀干策,有名将之资,此战难以定论,虽与夏侯玄交厚,未必是曹爽一党,不可一概而论。” 末了,忽然话锋一转,“毌丘俭对大魏忠心耿耿,吾儿当效之。” 司马师本来不以为然,听了此言,眼中划过一道精光,“谢父亲点拨,儿知矣。” 旋即司马懿又垂下眼睑,真的睡着了。 司马师拱手一礼,准备离开,忽见亭外二十余步,正妻羊徽瑜伫足而立,脸上带着一抹惊慌,手中碧玉托盘上盛着两盏清茶,摇摇晃晃,淡绿色的茶水洒落不少。 司马师神色一变,但看了一眼午眠的老父,心中不知怎的,迅速平静下来。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悄然转身离去。 “不是说了,我与父亲谈话,任何人不能靠近?”司马师语气温和,但温和中隐隐有些锋芒,仿佛锦帛中藏着一根根细针。 羊徽瑜从未见过这样的司马师,越发惊慌。 忽然想起一个不太久远的传言。 而那个传言关于司马师的第一任妻子夏侯徽…… 司马师共有三任妻子,每一任的娘家都风光一时。 第一任夏侯徽乃夏侯尚之女,夏侯玄亲妹。 这桩婚姻为司马师带来巨大名望。 第二任吴氏,乃文皇帝密友吴质之女,吴质辅佐文皇帝夺嫡登基,后封振威将军,假节都督河北诸军事,权倾一时。 然而文皇帝和吴质相继陨落之后,吴氏也渐渐被边缘化。 司马家果断休了吴氏,娶了现任的羊徽瑜。 泰山羊氏自汉安帝时代便累世公卿,成为数一数二的世家,历任汉魏高官,到了她父亲羊衜这一代,更是枝繁叶茂,其兄羊放都督淮北护军,其弟羊祜年仅二十便才名动于洛阳。 “妾见父亲与夫君相谈甚久,备了茶水,不想惊扰了夫君。”羊徽瑜到底是世家出身,很快便稳定了情绪,从容应答。 司马师目光闪烁,盯着她的眼睛。 羊徽瑜坦然相视。 片刻之后,两人的神情放松下来,恢复往日的恩爱模样。 “以后我与父亲对谈,你不要靠近。” “是,夫君。”羊徽瑜温婉的垂下头。 司马师微笑看着羊徽瑜退下。 夏风清凉,吹走了所有躁意。 许久之后,司马师忽然向树荫中招手。 初夏傍午,睡意缱绻,后园中根本没有人。 然而,那树荫忽然动了一下,一个黑影矫捷窜出,拜在司马师面前,“主人。” 司马师的脸轻微抽动,然后仿佛石雕一样,没有任何表情,“你疏忽了。” 黑影全身一颤,“属下不敢阻拦主母。” “你又错了,你只有主人,没有主母!”司马师淡淡道,说话的神情气度,承袭了六七分司马懿的神韵。 黑影全身抖动的更厉害,连正眼看司马师的勇气都没有。 司马师长叹一声,“你们每一个人都是我精心教养,散落人间,不能见于天日之下,所以有些错能犯,有些错不能犯,你当知晓。” “属下知晓!”黑影眼中升起了一丝希冀。 “下去吧。”司马师的声音温和下来,仿佛一个父亲在教诲自己的儿子。 黑影眼中几乎涌出眼泪,“诺!” 然而第二天,洛水中一具无头黑衣尸体缓缓浮动…… 第十八章 公断 金银在第三天赏赐下来,但只有一斤金子,五斤银子。 汉末天下动荡,经济遭受重创,私钱遍地,货币贬值。 而金银铜等贵重金属的价值持续增长。 是以直接赏赐金银。 这些钱都是杨峥拿命换来的,没想到也会被层层克扣。 吴蜀两国杨峥不知道,但原主的记忆里,自明帝大兴奢侈之风以来,魏国上上下下腐贪成风。 邓飏、丁谧自不用说,连颇有名士之风的夏侯玄在担任中护军时,也收了不少。 五斤金子,被拿走四斤,三十斤银子也只剩五斤…… 简直是抽骨吸髓。 杨峥越想越窝火,始终咽不下这口气。 雁过拔毛是正常的,也没指望这时代能有多清廉,但拔这么狠,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遂找来令狐盛、张特、周煜商议。 “以往都是上面扣一半,自从大将军任用丁谧何晏邓飏之后,中军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周煜一脸老成,二十多岁的人看起来像四十好几。 “金银乃国家赏赐,何人如此大胆?”张特道。 他二人都是庶民出身,自然不清楚里面的浑水。 令狐盛看了一眼杨峥,“此乃惯例,将军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钱被人黑了,难道连知情权都没有吗? 四斤金子二十五斤银子,在这时代算是一笔巨款了。 能做不少事情。 杨峥一脸郁闷。 难道是郭淮? 曹爽财大气粗的,也看不上这三瓜两枣,邓飏倒是有可能,但从洛阳运来的金银根本就没经过他的手。 两人早就跑路了。 若真是郭淮,杨峥一点办法也没有。 现在躲他都来不及,哪敢去找他? “将军不妨去找都督!”周煜提醒道。 杨峥眼睛一亮,夏侯玄算是曹家少有的明白人,上次自己能在郭淮手上活命,还多亏了夏侯玄。 此次升任部曲将,应该也是受了他的恩惠。 夏侯玄才是真正靠得住的人。 曹爽实在拉胯,天天跟邓飏泡在一起,让杨峥有时候忍不住腹诽两人的关系不太正常。 而且升了部曲督以后,可以举荐百人将。 正是杨峥笼络人心的机会。 令狐盛一路出生入死,武艺、头脑、见识都是个中翘楚,对军中各种利害关系心知肚明,实在是自己的一大臂助。 张特、周煜二人也都是性情中人,比不上令狐盛,但也是战场上的一把好手,武艺不弱。 张特勇猛无畏,周煜一手箭术百发百中。 关键现在自己身边也就这几人可用,其他人都不知底细,心思也不齐。 想当初赵登、王喜,跟自己与蜀军血战,但终究走不到一块儿。 “我准备向都督推举你们三人为百人将。” 三人眼睛中立刻升起兴奋之色。 这时代没人能拒绝这种诱惑。 “多谢将军!”三人拱手而拜。 杨峥一一扶起三人,本来想说一些壮志豪言,但有些话说出来就显得矫揉做作了。 武功是座小城。 城内百姓早就逃散大半,街面上到处是伤残的士卒,到处弥漫着腐烂的气味。 别说照看,连食物都没有。 仿佛被遗忘了。 病死的尸体也没人看,六月的天气,绿头苍蝇到处乱飞。 偶尔还有巡街的雍凉军,不知起了什么冲突,肆意挥鞭抽打伤兵,然后哈哈大笑…… 出门时的好心情顿时去了大半。 暗想若是自己受了重伤,会不会也是如此? 乱世里的人命实在不值一文。 心中思绪万千,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夏侯玄的府邸。 虽然是暂时居住,但府邸高门青瓦,明显也是大户人家的居所。 周围一尘不染,一个伤兵都没有。 七八个中军士卒持矛列在门下。 征西将军的威仪果然非同寻常。 杨峥向着高门拱手,“部曲将杨峥拜见夏侯都督。” 士卒们认得杨峥,表情中带着些许亲善。 过不多时,门内走出一人,纶巾青衫,大袖翩翩,“主人请将军入内。” 宰相门前三品官,杨峥不敢怠慢,又是鞠躬又是拱手的,“有劳。” 不愧是名士门下,门人自始至终彬彬有礼,让人如沐春风。 这么多天,杨峥还是第一次感觉自己被当人看。 想起庞会、郭淮、邓飏,不是坑自己,就是要弄死自己。 就连曹爽也一言难尽。 “属下拜见都督。”杨峥对着大堂中的夏侯玄半跪行礼。 名士永远都是名士。 随便一件寻常衣裳穿在他身上都光鲜照人。 杨峥顿时自惭形秽起来。 “不必多礼。”夏侯玄挥退了下人,定定的看着杨峥。 这让他酝酿许久的客套话全部卡在喉咙里。 以夏侯玄的性格,绕来绕去反而会令他生厌,还不如直来直去。 有些人可以玩心眼,但有些人必须坦诚。 “多谢都督提拔之恩,属下铭记五内!” 夏侯玄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起来,“你不必谢我,不是我提拔你。” “什么?”杨峥惊讶万分。 不是他,也不太像是曹爽,那会是谁? 现在的曹爽自身难保,又怎会想到自己? 郭淮吗? 更不可能,想起当日在城门下,郭淮绝对有斩杀自己的心思。 “你休要多想,忠心为国者必得升赏,朝廷自有公断!”夏侯玄出言道。 公断? 庞会九死一生,几次力战蜀军,当日兵败如山倒,也是他挡住东面,虽说最后跑了,但也是当时的形势所致。 朝廷没有任何表示,还被郭淮拿出来当典型,众目睽睽之下斥责,随意拿捏。 没家世,上面没人罩着,谁会升赏你? 这年头提着脑袋玩命的人到处都是,凭什么升赏你? 杨峥感觉自己坠入一个巨大的谜团当中。 天上不会掉馅饼。 如果不搞清其中的利害关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牵扯进生死存亡的大事当中。 承其利者,必承其害。 杨峥忽然想起记忆深处的那个人影。 总感觉自己有什么关键之事遗忘了。 越想越是头痛,仿佛针刺一般。 夏侯玄轻声咳嗽一声,将杨峥拉回了现实,“以你的功劳,朝廷此番升赏也算公道。”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杨峥心中火气就上来了,“禀告都督,朝廷赏赐的金银到手只有五一。” 夏侯玄一愣,“竟有此事?” “属下不敢欺瞒都督!” 夏侯玄脸上的惊讶只维持了两三个呼吸,迅速消退,在堂中来回踱了两步,“此事就此作罢,你不可声张,士仪,取五斤金来。” “都督,属下绝无此意。”杨峥赶紧拒绝。 夏侯玄不容杨峥拒绝,“有些事情,你心知肚明即可。” 杨峥不敢相信这句话从夏侯玄嘴里说出。 事已至此,也不敢违逆,“属下遵命。” 第十九章 故人 选拔百人将的事,就成了鸡毛蒜皮的小事。 夏侯玄也没什么心思,更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为难杨峥,点点头就算同意了。 杨峥收了五斤金子,心中怨气消散不少,就拱手告辞。 出了夏侯府,没走几步,天空彤云密布,半炷香不到的功夫,一场骤雨哗啦啦的砸下来。 杨峥寻思着找个屋檐躲雨。 然而大街上,到处都是伤残的士卒,有人在泥水中挣扎,有人在低声呻吟。 那种呻吟有气无力,却撕心裂肺。 刹那间,杨峥的心也跟着抽搐了两下。 一个断腿的士卒刚爬到屋檐下,屋内冲出几个军士,一阵喝骂,连打带踢,又把他们驱赶进雨水中。 呻吟声变成了哭泣声。 断断续续,穿透力极强。 偌大的雨水都遮挡不住。 军中有收容营。 但十余万大军,四五万的民夫,一场惨败,无数伤员,武功小城根本无力照料。 军中大小事宜皆被雍凉军掌控。 有限的资源自然首先照顾他们。 曹爽、夏侯玄都成了泥菩萨,中军也变成了后娘养的,夹着尾巴过日子。 夏侯玄有高名,但同样也高高在上,看不见下面的惨状。 中军的伤兵只能自生自灭。 这世道出身底层的人当真命如草芥。 杨峥几次捏起拳头,又放下,只能低着头,穿过雨巷,匆匆离去。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的自己肯定在郭淮心中挂了号,犯到他手上,不死也脱层皮。 当初夏侯玄能救自己,现在就未必了。 正思索的时候,脚下却忽然被绑了一下,险些摔倒。 定睛一看,却是一个伤兵倒在雨水中。 杨峥心中一叹,上前去扶他。 翻过他的身体时,忽然看到一张熟悉的脸——赵登! 居然是赵登。 身体烫的厉害,左小腿上有触目惊心的伤口,似乎被长矛贯穿,撕裂了肌骨,只剩一张皮粘着,伤口已经腐烂严重,向外流着脓血。 杨峥又是惊讶又是心酸。 当日他抛弃自己,没想到下场依然如此凄惨。 “娘……娘……” 赵登整个人已经烧糊涂了,嘴中呢喃不清。 杨峥愣了两三秒,心中没有芥蒂是不可能的,但他当时跟着自己就能活命吗? 他只是遵从自己的内心做了一个选择。 并非所有人都能像令狐盛这么义气。 沉吟了片刻,心中一叹,终究无法扔下他,一把扛在肩上。 回望巷道中,到处都是伤兵。 有的人已经认命了,睁大无神的瞳孔,望着雨幕中苍穹。 而有的人,用生锈的刀剑结束了自己性命…… 杨峥加快脚步,赶回曹爽赏赐的小院中。 春娘正坐在台阶上,望着下雨的天空发呆。 看到杨峥到来,红扑扑的脸蛋上立刻浮起欣喜神色,赶紧拿了一件蓑衣过来,为杨峥披上,“主人。” 杨峥放下赵登,伸手摸摸了他的额头,烫的厉害。 “知道大夫在哪吗?” 春娘对伤势严重的赵登没有丝毫惊讶,仿佛司空见惯一般,“城西有户兽医。” “兽医?”杨峥脸皮跳了两下。 春娘低下头,似乎有些害怕杨峥左脸上的伤痕,“大将军伐蜀,附近的大夫铁匠木匠都被征调了。” 杨峥叹了口气,怎么不在曹爽身上捅几个透明窟窿? 让这厮也尝尝蜀军的大宝剑。 伐蜀之战是过去了,但带来的伤痛,恐怕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 现在的情况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兽医就兽医吧。” 春娘披上蓑衣便匆匆离去。 杨峥检查了伤口,小腿是保不住了。 过不多时,春娘带着一个瘸腿杵着拐杖的老者赶来。 拱手的时候,杨峥发现他的大拇指没了,顿时就感觉不靠谱。 兽医发现杨峥的目光所在,凄然一笑,“去岁大将军征调匠人,小老儿便自己来了两刀。” 原来是为了躲兵役而自残…… “先生快请。”事到如今,容不得挑三拣四。 兽医进屋,望了一眼软席上的赵登,同样没有多少惊讶。 利索的掏出一布包刀子,各种型号。 还吩咐春娘烧了一盆热水,将刀具放在里面浸泡。 那架势跟后世的外科医生别无二致。 兽医在杨峥心目中直接晋升为大夫。 忽然想起古代医术的巅峰似乎就在这个时代。 华佗给关羽刮骨疗毒,还要给曹老板脑袋开刀,反被曹老板一刀咔嚓了。 医圣张仲景也才过世二十多年。 杨峥按住赵登,兽医又是切又是割的,动作娴熟,赵登处在半昏迷状态,没有太多的痛苦。 偶有挣扎,被杨峥死死按住。 半个时辰左右,截肢手术就完成了。 兽医又敷上药,细致的包扎。 忙的满头大汗,“明日若烧退,再用些药,便能活。” 剩下半句话没说,杨峥也知道,明天不退烧,就只能等死了。 杨峥本想给钱,没想到人家扛着半袋麦走了。 歇息了一会儿,春娘煮了两碗麦饭。 杨峥吃着吃着,实在感觉无味,而且难以下咽。 也不知道古人怎么受得了。 旋即又想到那些在雨中挣扎的伤兵,别说麦饭,连吃的都没有。 看着外面雨停了,杨峥忽然萌生了一个想法。 既然这时代的医术水平还行,为什么不多救些人? 而且自己手上也有一笔钱。 想在这时代活下去,不被人当成蚂蚁踩死,拥有一定的实力是必须的。 伤兵老兵其实都是不可多得的精锐,经历过生死,作战经验丰富。 当然,也不全出于利益考量,而是作为一个后世文明世界的穿越者,实在无法容忍眼前即将发生的惨事。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就算事情办不成,也能积些阴德。 以一个后世人眼光来看,冥冥之中还真是有天意存在。 司马家为篡位,做的那些缺德事,还不是报应到他的子嗣身上了? 而伤兵中很多人都是出生入死的袍泽,说不定还有跟着杨峥杀出来的人。 杨峥看了一眼小院,四间瓦房,场地有些小。 隔壁邻居似乎都空着,主人为躲避战乱早就举家不知迁往何处。 城中的百姓或被征调死在骆谷,或逃入深山,稍有能力的,也早迁往别处。 杨峥四处查看,又询问了春娘。 她也一脸茫然。 前世的时候,杨峥做事就雷厉风行,说干就干,退役之后,考过成人本科,开过店,做过销售,只不过始终没折腾起来。 而现在,手上有钱有人,没道理办不成事。 一念及此,赶紧回去喊人。 又让春娘再去把大夫请回来。 第二十章 救伤 回到营地,令狐盛张特周煜等候多时。 关乎自己的前程,没人不上心。 听到事情圆满,三人顿时脸色一喜,单膝跪在杨峥面前,“拜见将军!” “无须多礼。”杨峥一一扶起三人。 几日之后,杨峥算是有了自己的部下。 心中也踏实不少。 郭淮主持关中防务之后,雍凉军军纪森严,接管了防务。 武卫将军曹训戍留洛阳,曹爽跑回长安,夏侯玄被郭淮全面压制。 城里面只有一个名义上的军师祭酒夏侯献,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杨峥几乎就没见过这个人。 连郭淮斥责庞会那天,他也没有到场。 当年明帝托孤,夏侯献本为托孤之臣,后被替换,改为司马懿和曹爽。 夏侯献的领军将军之职也被一同罢黜。 此番伐蜀,曹爽特意征召了他,提为军师祭酒,参赞军机,意图让他沾些军功,镀一层金,再回朝堂,没想到兄弟几个全都掉进泥坑。 眼下情况,中军成了没娘的孩子。 只要不犯军法,郭淮大多数情况下不闻不问。 杨峥顶头上司死在骆谷中,中军各部编制尚在混乱期,几个校尉们也没心思在领军,有门路的跟着曹爽逃回洛阳,没门路的也低调度日,不轻易抛头露面。 如此一来,倒也有了些许自由。 听到杨峥要救治伤兵,三人都是吃了一惊。 城内伤兵加上受伤百姓,没有两三万,也有七八千,如何救治的过来? “尽人事听天命而已。”杨峥也知道自己实力有限,但想起那些在雨水中挣扎的伤兵,心中总像压着一块石头。 张特拱手一礼,“此事若成,将军有仁义之名。” 仁义? 听在耳内,感觉是讽刺。 一个遍地野兽与刽子手的时代,谁敢真的仁义? 令狐盛沉眉道:“将军虽仁义,但此时不宜声张,事以密成,语以泄败,若被有心人窥之,难免横生枝节。” 杨峥顿觉有理,这也是他找三人商议的原因。 一人智短,三人计长。 眼下局势,雍凉军又怎会容忍自己在其眼皮子底下做事? 而且郭淮也不是一个简单人物,必然能看出自己背后的意思。 说不定随手来一个意图不轨的罪名,到时候夏侯玄也救不了自己。 好心未必能办成好事,更何况杨峥此举本来就夹带私心。 “不错,事以密成,不可大张旗鼓。”杨峥采纳了令狐盛的意见。 这年头还是低调一些为妙。 张特、周煜二人召来部下,一百三十四号人齐聚。 人人脸上都如丧考妣的,没有一点儿精气神。 衣衫褴褛如同乞丐。 一些老兵脸上还带着不以为然的痞气。 这便是自己的班底了。 想要满编是不可能的。 当年虎豹骑成军时,或选诸军骁锐者,或以诸营百人将补为士卒,天下无匹,南皮之战斩袁谭,北征乌桓斩蹹顿,长坂坡追杀刘备,关中之战大破马超。 短短三十年,曾经的虎豹骑现在的武卫营,就成了这幅样子。 一方面是戍守洛阳,少经铁血磨砺。 另一方面是权贵们子侄塞入,从上到下都渐渐懈怠了。 杨峥选忠厚之人五十二,把金银分了一半给令狐盛,让他去购买药材、粮食。 既然暗中行事,自己就不要抛头露面了,什么事让张特周煜办就行了。 杨峥则带着剩下的十几人回到小院,撬开隔壁的几间屋舍,略作收拾。 春娘早已带回大夫。 大夫姓程,族中排行十三,乱世中本名早就被人遗忘,年轻时学得一手医术,人也能治,牲畜也能治。 这世道人命还比不上牲畜。 杨峥许诺每日两餐,三升粟,程十三便欣然同意。 很快令狐盛运来一车粮食,麦粟各半,还有一些草药。 此时还未到秋收时节,青黄不接,粮食贵的离谱,市面上根本买不到。 而且武功城小,城内商家早就逃散了。 “这个曹瑕当中贪得无厌,三百斤粮收了一斤半金。”令狐盛抱怨不已。 杨峥也不禁咂舌,寻常时候,两斤金子都能在洛阳买户小宅了。 司马懿督镇雍凉的时候,大力屯垦,几年时间,关中丰足,青龙三年,洛阳饥荒,司马懿输粮五百万斛入京。 关中粮食可能很贵,但也没贵到这个份上。 而曹瑕的粮食都是克扣自军粮。 曹家人,什么东西都敢伸手。 不过话又说回来,不找他买,别人哪儿也买不到粮食。 虽然肉疼,杨峥脸上还是装出无所谓,“子谦辛苦了。” 快到宵禁的时候,伤兵陆陆续续带回。 程大夫一个人忙不过来。 杨峥前世也学过一些简单的急救,打打下手还是没问题的。 张特周煜办事牢靠,带回的伤员都挑选过。 没有伤及内脏,大多是因为得不到及时治疗和照料,长期饥饿,身体才垮了。 若是重伤,也不可能在蜀军和野兽的追杀下逃回关中。 忙到深夜,也才安顿好三十几人。 效率实在有些低下。 而且治疗的手法有些粗糙。 小伤清洗敷药包扎,大伤截肢…… 伤到内脏或是要紧地方,直接抬走。 好在一些头脑灵活的士卒有样学样的治伤。 能活到现在的伤兵更缺的是照护。 一整夜,杨峥都在忙碌着,院外偶尔传来巡戒骑兵的呵斥声,伤兵的哭喊声。 天亮的时候,张特周煜又出门去了。 令狐盛则被杨峥遣回营地,军中有什么动静也好赶紧来报。 春娘又是煮饭,又是烧水,忙的脚不沾地。 杨峥原本以为她只是曹府养的花瓶,没想到手脚也这么麻利。 忽而心中一动,何不招募些妇人,一来女人终归细致一些,二来城中百姓被征发入骆谷,死伤惨重,也造就了不少寡妇。 常年战争,三国都是女多男少。 而且军中士卒肯定不能长期留在外面,迟早会被人发觉。 将想法说给春娘听,春娘拍手称快,“将军宅心仁厚,只要一日两餐,城中妇人一定愿意来。” 这年头都活的不容易。 此事杨峥就托付给了春娘。 忙碌了一天一夜,一切进入正轨,杨峥才带士卒回营。 刚回到营地,就遇到夏侯玄派人送来的酒肉。 顿时大喜,正好犒劳众人。 派人出去打听,果然其他营也分到了。 以夏侯玄如今的处境,雍凉军是没戏了,郭淮借斥责庞会,尽收雍凉军心,还顺手压制了夏侯玄。 如今他唯一的依靠只有中军。 第二十一章 密谋 此后几日,春娘招揽了一些手脚麻利的妇人。 伤兵情况陆续好转。 不过,恶化的人也不少。 每天傍晚,都有被抬出去的尸体。 杨峥不再征用士卒,挑选伤兵,救治士卒。 城内的伤兵实在太多了,杨峥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杯水车薪。 每天都有人无可挽回的死去。 中军雍凉军皆是如此。 洛阳朝廷倒是拨来钱粮医药,但层层克扣,上下其手,路上消耗,到士卒手上又能有多少? 几日间,杨峥身边也聚集了千人,一个严峻的问题逐渐显现出来。 钱不够用了。 粮食越来越贵。 饶是令狐盛沉稳,也不禁在私下场合痛骂曹瑕抽骨吸髓。 朝廷明明有粮药送来,却全被曹瑕卡住了。 前世为钱奔劳为钱愁,没想到这一世也是如此。 杨峥暗想黑自己卖命钱的说不定就是这个曹瑕。 “此人什么底细?”这么大的胆子,又姓曹,背景当然不简单。 “这厮是大将军远亲,原姓秦,为攀附大将军,改姓曹。”令狐盛简直无所不知。 这样也行? 曹爽一人得道,周围鸡犬升天。 杨峥想起曹老板似乎跟秦姓牵扯颇深。 既然是曹爽的远亲,那就是夏侯玄的远亲,说不定夏侯玄能管管他? 忽然想到那日夏侯玄的神情,似乎早就知道军中有蛀虫,若是愿意管,早就出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他是名士不假,却不是治世之能臣,没有这个决心。 郭淮治军极严,每日准时宵禁,白日不准出城,打柴打猎也全是雍凉军。 不触犯他军法,他倒也不会过多掺和中军的事。 而一旦有人犯了他的军法,无论雍凉军还是中军,一律斩首。 城墙上挂着的人头,可是不分雍凉军和中军的。 有他在,杨峥不敢闹腾,只能一天天的扛着。 郭淮、郭淮…… 如果郭淮不在这里,很多事情就好办了,至少可以到别的城镇购买粮食,也可以打猎捕鱼。 这时代的关中,人口凋零,野兽遍地。 杨峥心中一动,若是能把郭淮弄走? 难度非常大。 而且现在的郭淮,除了洛阳的诏令,还有谁能指挥的了他? 别说夏侯玄,连曹爽的命令都不会听。 杨峥苦苦思索。 六月之后,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 城内伤兵死去的越来越多,街头巷尾到处弥漫着腐烂的气息。 这一日也不知怎么回事,上吐下泻,浑身乏力。 程十三擅长截肢,但内科就不是他擅长了,张口就来:“说不得是瘟疫。” 杨峥吓了个半死。 汉末死在瘟疫上的远比战争多。 而且几场大瘟疫就爆发在汉末三国时代,有名的建安七子有五人死于瘟疫。 好在春娘悉心照料,端茶喂粥,才让杨峥好转。 在床上躺了两日,也算是稍稍休息,人一放松,思维就变得敏锐。 “瘟疫!”杨峥一把从塌跳起。 若城中出现瘟疫,郭淮还敢把大军云集在此吗? 以城中的状况,迟早是要出现瘟疫的。 既然如此,何不主动营造瘟疫的假象? “先生可知有何种药物,人饮之后上吐下泻?” 程十三一愣,怯生生道:“但凡有毒性之物,只要控制剂量,均可引起上痛下泻。” “先生能弄一些来吗?” “此、此物不难。”程十三畏畏缩缩,都不敢看杨峥的眼睛,“小老儿藏了一些。” “此事有劳先生了。”杨峥心中一喜。 药也不需要太多,只要弄出个征兆出来就行了。 人的肠胃其实很脆弱,吃坏了东西,也会上吐下泻的。 郭淮仿佛一座大山,压的他都快喘不过气来。 回到营中,杨峥单独与令狐盛商议此事。 令狐盛沉眉思索之后道:“此计甚妙,以城中景象,迟早是要爆发瘟疫。费祎陈兵沈岭,不过是虚张声势,我军在此虚耗无益,不过下药之人需得谨慎,另外,雍凉军中也是有大夫的。” 杨峥早有成算,“下药只是第一步,第二步是造势。” “造势?” “可让伤兵在城中散播瘟疫爆发的流言,声势一旦起来,人心惶惶,就算不是瘟疫,这城也待不下去了。”在令狐盛面前,杨峥也不需要隐瞒。 阴谋阳谋并行,不怕郭淮不动。 令狐盛看杨峥的眼神不知不觉中发生了些许变化,“将军思虑周翔,属下佩服。” 杨峥苦笑,这不是没办法吗? 有郭淮在上面压着,自己提心吊胆的,总感觉有把刀子在脖子上悬着。 两人又商议了一番细节,反复推敲。 城中水井都有雍凉军看守。 郭淮身为名将,打了快三十年的仗,自然知道水源的重要性。 骆谷大战,渴死牛马百姓无数。 但只要看守水井的不是郭淮本人,杨峥就觉得有机会。 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杨峥与令狐盛亲自为之,摸清了水井的位置,雍凉军的换防时间。 包括宵禁时,巡戒雍凉军的路线。 “城内水井二十七口,每口水井防守士卒两人。”令狐盛在地上画出了全城地图,又在点出水井的方位。 武功城小,大概有后世两平方公里左右。 又处在战争前沿,城内并没有多少居民。 “不妨召些谨慎兄弟一起行事。”令狐盛提议道。 多一人便多了一分的风险。 而且接触的时间太短,无论是伤兵还是手下士卒,都难以真正信任。 万一透露点风声出去,军法十七禁五十斩不是闹着玩的。 “人多眼杂,一人被捉住,我等全部遭殃。”杨峥宁可事情不成,也不愿冒这个风险。 郭淮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人。 杨峥知道令狐盛是好意,担心这些时日自己太劳累了,又刚刚病愈。 但这种事情,还是亲力亲为的好。 夜深人静,两人一身黑衣,躲过巡夜的士卒,窜入暗巷。 东城为雍凉军营地,西城为中军营地,倒是泾渭分明,城内百姓极少,大部分都是如程十三一般走不了的老弱妇孺。 这些时日大军驻扎在城内,他们没少受罪。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雍凉军防范甚严,士卒昼夜不离。 但时间一长,蜀军雷声大雨点小,也就没当回事。 伐蜀之战,一路溃散,再精锐的士卒也渐渐懈怠了。 两个士卒轮流睡觉,一个守前半夜一个守后半夜。 但夜深人静之后,都忍不住困意睡着了。 半个晚上,并给城中绝大部分水井下了药。 有些水井有暗哨,杨峥不敢冒险。 还有一口水井就在雍凉军营地之侧,火把通明,经常有巡夜的士卒来回换防,从此经过,周围防守实在严密,只能放弃。 为了增加效果,中军营地的水井也下了药。 也许是做了坏事,杨峥既紧张又兴奋,感觉就像小时候,偷偷给班主任的衣柜里塞进一条死蛇。 令狐盛倒是泰然自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安心睡觉。 杨峥不禁心中佩服。 一切都准备就绪,就看程十三的药灵不灵了。 其实不灵也不要紧,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大不了再来一次。 第二十二章 捉拿 一直睁着眼到中午,城中渐渐出现端倪。 士卒们上吐下泻,症状都不是很强烈,就像吃坏肚子一样,而且雍凉军也不是全驻扎在城内。 但关于瘟疫的流言像夏风一样在城中飘散。 汉末至魏,连续爆发了几场大瘟疫。 以至于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此时城内不时传来急碎的马蹄声。 士卒们骂骂咧咧,臭气熏天的。 杨峥心中满是负罪感,不过这也是没办法。 天气越来越热,再这么封下去,城内的伤兵肯定是全完了,而真正的瘟疫也会爆发。 阴谋如同双刃剑,要看持剑人所行为何。 黄昏时分,出现症状的人才多了一些,有人开始呕吐。 虽然一共只有上百人,但配合瘟疫的传言,人心终于浮动起来。 杨峥赶紧向顶头上司都尉荀范禀报,没想到荀范不以为然,还劝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杨峥没办法,只能直接向夏侯玄汇报。 夏侯玄眉头一皱,“前些时日便有大夫禀报此事,没想到数日之间竟然如此严重。” “数万人集于小城之中,伤病不得救治,死尸不及时掩埋,天气炎热,疫病在所难免,唯有都督能免去此灾。”杨峥恭声的拍着马屁。 夏侯玄不是曹爽,对马屁有一定的抵抗力,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事关将士们生死,当早做准备,我这就去与郭将军商议此事。” 杨峥心中一叹,你才是雍凉都督。 辞别夏侯玄,杨峥就回去静静等待消息了。 傍晚时分,城内忽然喧哗起来,有士卒齐声高喝:“诸军不得妄动,各归本营,违令者斩!” 接着便是兵甲铿锵声,杀气腾腾的向中军营地而来。 杨峥一愣,事情似乎有些不对。 “砰”的一声,大门被一脚踹开。 一众雍凉军鱼贯而出,火把齐明,环首刀已然出鞘。 杨峥不禁骇然,郭淮这么快就查到自己了? 历史上,诸葛武侯多次北伐,郭淮越挫越勇,到最后一次时,武侯屯兵五丈原,连同司马懿在内,诸将皆喜,以为关中腹心之地无忧。 唯有郭淮识破武侯声东击西之策,力谏司马懿先行占领北原,防守阳遂。 司马懿用其谋,先一步布防北原与阳遂,致使武侯在五丈原劳而无功,最终陨落。 跟这样的人玩阴的,杨峥压力可想而知。 雍凉军一字排开,从中走出一人,冷眼扫视众人,“奉郭将军之令,捉拿细作!” 一挥手,众军便在营地里四处翻找。 瓦罐乱甩,草席乱飞,所有衣物、盔甲都被翻看了一遍。 连粟麦都被泼在地上翻找。 见不是冲自己来的,而且也没有郭淮本人,杨峥才稍稍安心。 中军人人敢怒不敢言,都尉荀范唯唯诺诺,居然躲到军士背后。 此人颍川荀氏出身,平时也算文武双全,却跟大部分高门子弟一样,缺少胆气。 雍凉军仔细翻找了一阵,也没见什么违禁之物。 “都尉何在?” 众人的目光望向荀范,荀范不得不走出来,冲雍凉军将拱手,“张校尉,何事如此兴师动众?” 张校尉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嘴角挂着一抹寒意,“有人看见你们中军在城中水井投毒!” 杨峥顿时头皮发麻。 这么快就察觉了? 自己明明很小心了,前前后后并没有遗漏,什么事都是自己和令狐盛亲力亲为,唯一的漏洞就是程十三,今日也被自己藏在暗窖中。 情不自禁的扫视令狐盛,却见令狐盛也是一脸的惊讶和茫然。 不对,昨夜自己与令狐盛都是黑衣,黑灯瞎火的,就算被看到,也只会怀疑是细作混入城中。 怎么就会怀疑到自己头上? 荀范脸皮跳了几下,“这如何可能?我们的人也上吐下泻。” 张校尉提着环首刀,动作极其无礼的推开荀范,一一巡视众人。 鼻子像狗一样抽动着,每经过两三人,便驻足细细打量,“拿下!” 两个雍凉军上来便一左一右架走。 “拿某作甚?”被提走的人挣扎,旋即换来一顿拳打脚踢。 众人再次望向荀范。 然而荀范脸色通红,后退一步,干脆闭目养神,眼不见心不烦。 杨峥一阵失望,暗想难怪中军一直被雍凉军踩在脚下,也难怪庞会想转换门庭,自己若有条件,也跳槽了。 从曹爽诸兄弟到曹瑕,再到这个荀范,搞钱争权有一套,撑场面一个都没有。 以荀范的家世背景,站出来说两句硬话,难道这个张校尉真敢动刀子吗? 郭淮虽然假节,但夏侯玄也假节,还是雍凉都督。 至少名义上是。 难不成郭淮真敢翻脸不成? 杨峥不禁想到一句流传甚久的童谣: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 张校尉颇为不屑的冷笑一声,继续抓人。 很快就走到杨峥面前。 眼中闪动着两团幽火,仿佛随时要将人烧成灰烬。 真有什么证据就不会这么大张旗鼓耀武扬威。 这不是打草惊蛇吗? 而且有很大可能,雍凉军只是习惯性的找茬,习惯性的什么脏水都往中军身上泼。 杨峥心中镇定下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这年头光会砍人,没点心理素质,肯定是不行的,迟早也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杨峥心中不禁一叹,若是穿越回唐末多好,武人雄起,牙兵当道,看上司不顺眼,咔嚓一刀抬走,下一位…… 哪用受这鸟气? 别人在被注视的时候躲躲闪闪,杨峥却冷冷盯着他。 差点就学后世东北大哥脱口而出:你瞅啥? 两道目光如同剑锋一样抵在一起。 杨峥从容淡定,毫不退让,认定他们就是在虚张声势。 前世他就知道一个道理,虚张声势者一定欺软怕硬。 这是人性,古今一样。 四五个呼吸之后,张校尉眼神松动,终于挪开了目光,转到下一个。 杨峥心中一松,更加笃定雍凉军并不知道多少实情,只是诓诈而已。 郭淮最多查出水源有问题。 不过这种效率已经很惊人了。 正当杨峥暗自高兴的时候,来到令狐盛面前的张校尉道:“拿下!” 自己是躲过去了,但令狐盛却没有。 两个军士上前便来拿人。 被雍凉军带走能有好果子吃?一番严刑拷问,说不定就弄出什么事来。 杨峥相信令狐盛不会出卖自己。 但更相信郭淮的手段。 自己这段时日动作可是不少啊,又是私购军粮,又是私纳伤兵,随便一件翻出来,弄不好就犯了军法。 什么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令狐盛着急的看着杨峥。 生死兄弟,拿住他就是拿住了自己。 杨峥热血翻涌,终于忍不住脱口吼道:“住手!” 声音很大,压过了场中的嘈杂。 张校尉森然的目光转来,雍凉军的目光看过来,中军的目光也看过来,带着某种期冀。 杨峥深吸一口气,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你们凭何拿人?可有夏侯都督手令?” 张校尉提着刀子,一步一步走来,“你没听清楚吗?奉郭将军之令!” “某只知雍凉都督姓夏侯,武卫营只听大将军之令!”杨峥手按刀柄,故意大声说给周围人听。 都是提着脑袋玩刀子的,谁怕谁? 杨峥动了,张特也跟着动了。 这让杨峥心中颇感安慰,庆幸自己没看错人。 “雍凉军欺人太甚!若真犯了军法,可军法从事,何必软刀子消遣我等!”张特大声疾呼。 此言立即引来一众武卫营的响应。 上面的将校怯懦如鸡,但底层将士从未失去武勇与血性! “都是站着撒尿的,何必认怂!”人群中有人跟着起哄。 众人推推搡搡,也不知怎的,荀范就被推了出来。 荀范一个趔趄,差点没扑到张校尉身上。 “你想造反吗?”张校尉仿佛找到了突破口。 荀范连忙摇手,身后不知谁又吼了一声:“你们不给活路,我等只要个公道!” 众人一起拥上,把荀范推到最前。 这一次杨峥看清楚了,是周煜在背后推的,也是他在挑动,没想到平日看似沉默寡言的他,关键时刻这么鸡贼。 武卫营压抑已久的怒气终于要爆发了。 有人干脆拔出刀来,恶狠狠的瞪着雍凉军。 事情到了这一步,也退不得。 以后会发生什么,杨峥管不了,但眼下绝不能让雍凉军把令狐盛带走。 群情汹汹,雍凉军亦不退让。 第二十三章 追随 事实证明,雍凉军没有火并的勇气。 别看他们进来的时候气势汹汹,真到了关键时刻,也不敢妄动。 郭淮的军法不止针对中军,城墙上的人头有几颗是雍凉军的。 在这一点上,杨峥非常佩服郭淮。 既然打不起来,那就好办了。 隔壁中垒营似乎也发生了类似的事情,也闹腾起来。 不过双方都把握着火候,没有动手。 杨峥放下心来。 或许郭淮的命令只是检查营地,而手下人却习惯性的欺压中军,拿着鸡毛当令箭。 郭淮身为前将军雍州刺史,不仅要防备蜀军,还有西面的羌氐部族,亦要关注朝中形势,没多少心思在中军这条落水狗身上。 中军气势越来越大,骂的越来越凶。 而雍凉军前后左右加起来也才三百来人。 被围在中央。 人少,气势自然弱一些。 张校尉眼见情形不对,丢下一句狠话,“待我回去禀报郭将军,定要全缉拿了你们这帮杀才!” 看他说话的神态,杨峥忽然想起后世学生时代的名言:我回去告诉我哥,你们给我等着。 说完便带着雍凉军灰溜溜的撤了。 “哈哈哈……” 营地中爆发阵阵狂笑声,多日的压抑一扫而空。 杨峥长长松了一口气,暗道自己这一关算是过了。 周围士卒望向自己的眼神渐渐带着崇敬。 军中向来崇拜强者。 杨峥一而再的出头,总算有了些许收获。 声望就是这么潜移默化中增长的。 “多谢将军!”十几个被救回来的军士拜在杨峥面前。 杨峥手一挥,营中闹腾声戛然而止,连荀范也眼神复杂起来。 其实只要刚才他站出来说句话,事情断不至此。 但事到临头,他却怂了。 不过经历这些事情,杨峥多了些城府,得罪人太多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属下冒昧,都尉恕罪!”杨峥拜在荀范面前。 世家子弟,心胸还是有一些的,荀范大度的摆摆手,“今日若非兴云,大事不妙矣,我自当禀明夏侯都督。” 说完,也识趣的离开了。 人群一阵欢呼,其他两个部曲将唐方、郑均在荀范走后,才来与杨峥寒暄。 过不多时,左右营的中垒中坚诸人也过来与杨峥打个照面。 从这一刻起杨峥在中军才算真正有了些名气。 杨峥也非常喜欢如今的气氛,感觉回到了后世。 一支死气沉沉的军队,当然没有什么战斗力。 人群散去之后,杨峥、令狐盛、张特、周煜四人聚首,让亲信士卒挡在外面。 令狐盛拜在杨峥面前,“今日若非将军,盛恐成废人!” 杨峥一愣,有些疑惑。 张特解释道:“军中酷刑最是严厉,任你是铁打的汉子,出来也废了。” “自己人也如此狠辣?”杨峥难以置信。 “雍凉军对司马太傅死心塌地,而中军历来归属曹氏,太傅与大将军争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是以雍凉军与中军也不对付。”令狐盛对朝中局势了若指掌。 “大将军伐蜀之前,中军诸营也没少欺辱雍凉军,现在大将军战败,郭淮得势,雍凉军加倍奉还!”周煜沉声道。 杨峥一阵无语。 “依属下观之,不日之内,大军将要各归辖地,不知将军有何打算?”令狐盛道。 杨峥略作思索道:“我等都是中军,当然是要回洛阳。” 令狐盛双眼泛着异样的光彩,“恕属下直言,将军虽是曹氏部曲,但大将军乃得鱼忘筌之辈,不会顾念旧情,身边有邓飏、丁谧、何晏等辈,将军定不会受重用。” 涉及这些东西,张特和周煜就插不上话了。 曹爽这个人靠不住,杨峥早就知道。 其实他对未来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并不知道怎么办。 而在这个世家大族的时代,自己又能怎么办? 无非是拥有些实力或者势力,以求在即将到来的大变动中自保。 部曲将之上是千人将,亦即都尉,自己这出身,没有曹爽照拂,能爬到都尉也就到底了。 但关键曹爽不给力啊,似乎他对自己的便宜老父颇有怨言。 “若属下所料不差,此番战败,十年之内,大将军必有祸事!”令狐盛语出惊人。 杨峥依稀记得兴势之战后,五六年左右,司马懿就发动了高平陵之变。 到底是五年还是六年,就不太清楚了。 兴势之战后,预测出曹爽倒台的很多,连庞会都想着跳槽了。 而曹爽经此大败,再无进取心,专权乱政,沉迷享受。 其实一开始杨峥对曹爽抱有期待,凭借两人的关系,成为他真正的心腹,出谋划策,斗赢司马懿不太可能,熬死他倒是有可能,至少不会出现高平陵之变。 但转念一想,自己太想当然了。 历史上高平陵之变时,不知有多少人提醒过曹爽,全都置若罔闻。 即便司马懿发动政变,控制洛阳和郭太后。 曹爽手上的牌面依旧比司马懿多,手上捏着皇帝,有兵有将,四方忠于曹魏的大有人在。 洛阳里的朝臣也不全站在司马懿这边。 但曹爽还是选择投降…… 烂泥永远扶不上墙。 跟着他,只能一起掉坑里。 而且想挤进他的心腹圈,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令狐盛道:“属下以为,将军不可回洛阳,大将军迟早败亡,必会连累将军。” 杨峥点头道:“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我早有请求外任之心,不过此事不宜操之过急,我先向夏侯都督请求留在武功。” 城内的伤兵,别人看不上,杨峥视若珍宝。 只不过头顶有郭淮这尊大神压着,实在不敢动弹。 令狐盛稍作沉吟之后道:“我等都是中军,想留在武功怕是不易。” 没有一个正当理由,别人肯定会怀疑用心。 杨峥思索之后,笑道:“此事容易,武功不是瘟疫爆发吗?我装作病发即可。” 自己若感染瘟疫,难道曹爽还会把自己抬回长安救治? 或者夏侯玄对自己不离不弃? 令狐盛眼神一亮,“将军智计无双。” 这话杨峥也只听听而已。 张特、周煜互看一眼,齐声道:“我二人愿誓死追随将军!” 这种谈话让他们参与,就是没把他们当外人。 两人都是底层出身,若没有杨峥的提拔,没有特殊际遇,恐怕一辈子都动不了。 “峥与诸位砥砺前行!”杨峥郑重道。 第二十四章 夺粮 安心睡了一晚。 直到翌日中午,也没见雍凉军来找茬。 杨峥放下心来。 遂开始自己的计划,让程十三给自己配了副药,服下之后便面色惨白昏昏沉沉。 对外宣扬感染了瘟疫。 中军营地内人人自危起来。 荀范假惺惺的来看望了一次,站的老远,以绢布捂住口鼻,说了几句不着调的场面话便转身离去。 这让杨峥感觉他是来看自己死了没有。 张特、周煜二人不离不弃,守在门外。 到了晚上,城中不知怎么回事,忽然就乱了。 大喊大叫,火光齐明。 张特进来禀报有人逃跑,被宵禁的骑兵逮到。 杨峥又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觉。 再次醒来的时候,感觉特别安静。 周煜端了一碗水进来,见杨峥清醒,面露喜色,“郭将军与夏侯都督都撤回长安。” “哦?”杨峥喝下水,顿时来了精神。 感官也渐渐恢复,一股淡淡血腥气传入鼻中。 “莫非昨夜杀过人?” “昨夜初时有人逃城,被抓回,今日早间,雍凉军怨瘟疫乃伤兵所起,在城中射杀伤兵。” “什么?”杨峥心中一惊,自己绕这么大的圈子,就是为了救他们,收为己用,没想到间接的害了他们。 令狐盛、张特推门而入,见杨峥醒来全都面色一喜。 “城中形势如何?”杨峥有些意兴阑珊。 “城中只余伤兵,百姓也逃散了,夏侯都督、郭将军都返回长安,雍凉军一部驻扎在槐里,一部驻扎在渭南,防备蜀军,也防止疠人散往别处。”令狐盛答道。 此地暂时无主,杨峥感觉全身轻松了不少。 “粮食,还有多少粮食?” 这才是最关键的东西,没有粮食,别说伤兵,自己的性命都是问题。 令狐盛眼神一黯,“军粮已被带走,城中存粮不足三日。” 刚刚的喜悦轻松顿时去了大半。 杨峥心中一叹,还真是举步维艰。 不过既然选择走这条路,就只能咬牙向前了。 “不,还有粮食。”张特忽然道,“曹瑕家当众多,为掩人耳目,故意落在最后,其中就有不少粮食。” 众人的眼神亮闪闪的看着杨峥。 这不是逼自己上梁山吗? 不过在这年头遵纪守法,绝对是脑子有问题。 杨峥倒是想走正道,老老实实一步一个脚印,但关键正道不让你走啊,连个科举都没有,只有九品官人法。 家世、道德、才能,家世排在第一位。 除了这些,还要看长相。 小白脸在这时代真能混得开。 杨峥摸摸自己的脸,又黑又糙,还有伤疤…… 怕是没资格当小白脸了。 再说曹瑕这厮,上下其手,雁过拔毛,竭泽而渔,害死多少伤兵? 自己在前线玩命的砍人,为国征战,拿命换来的赏赐,他直接拿走百分之八十! 都这田地了,也顾不了那么多。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原始积累阶段,生在泥沼中,没有根基,还想出淤泥而不染? 毕竟后世在社会上打过滚儿,杨峥不是傻白甜。 不搞点骚操作是不行了。 心持光明,又何惧手段黑暗? “集合部众!” 该出手时绝不能犹豫。 这时代给他的机会本来就不多。 三人面露喜色。 营地中聚集三十号人,都是三人的亲信,也有跟随杨峥一路从骆谷中杀出来的。 既然留下,肯定是死心塌地。 从今往后,他们就是杨峥真正的亲信! 杨峥以华铤剑杵地,仿佛回到了当初在骆谷中金戈铁马的日子。 人都是被逼出来的。 若有个好上司,好家世,杨峥断不会如此。 过不多时,令狐盛召来百余伤兵。 一个个惨不忍睹,也不知道这些日子都是怎么过的。 伤兵们早就对朝廷死了心。 自从诸葛武侯死后,最大的威胁没有了,魏国便放飞自我。 从上至下奢淫无度,明帝蓄养后宫万人,当街见美女,直接掳至后宫。 在洛阳大兴土木,宫阙万间。 到了司马晋朝,奢淫比汉魏更甚。 世家门阀杀人吮血,夸豪斗富,各种令人发指之事罄竹难书。 那个时候,他们的道德呢?他们的胸怀呢? 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所谓的魏晋风流,是建立在士族奴役压迫普罗大众基础上的。 别的王朝至少统一之后的前两代有点人样,司马家开国就一副暮气沉沉的死样。 一味享受,忘记使命,最终只能以无比屈辱的姿势倒在历史上的长河中,为后人千年万年唾骂。 杨峥前世当过子弟兵,自带红色属性,大神的各种理论各种屠龙术被动主动学过不少。 所以能窥见笼罩在时代阴霾下的本质。 杨峥目光扫过众人,挥剑北指,“我等皆为朝廷所弃,困守死城,若不自救必死无疑!” “愿从将军调遣!”张特在人前大呼,瞬间就引起了所有人的响应。 “好,随我夺粮!” 此时此刻,已经不需要多说什么。 求生而已。 求生! 仿佛一股黑云席卷出城。 城中仅有的几匹马都被充当斥候的坐骑,盯死了曹瑕的队伍。 伤兵心中早怀无比的怨气。 被这样对待,又怎会没有怨气? 青山绿水间,曹瑕的车队逶迤而行,大约有百来辆,除了粮食,还有盔甲、细软等物,中间十几辆车上居然坐着年轻女人与孩子,不过隐约间可见他们的手都是被反绑着。 不用想就知道这是曹瑕掠夺的奴隶。 伐蜀之战,渭南的牲畜都被征用,渴死在骆谷中。 所以拉车的只能是人。 速度缓慢。 不过护卫的士卒有些多,三四百的样子,懒懒散散,魂不守舍。 一看就是中军的人。 杨峥环视身边,一百四十多号人。 打倒是能打,不过代价就很难说了。 毕竟护卫的中军也是自己人。 “将军!”张特一脸兴奋。 周围士卒眼中也一片火热。 这时代可不存在什么仁义之师,掠夺是他们的本性。 都脱衣服上了床,也不差最后这一哆嗦。 杨峥举起手中的剑,刚要下令,忽然西北方向烟尘滚滚,吼声阵阵。 杨峥一愣,只见西北面黄土丘上转出一彪人马,冲向车队。 分明也是冲着财货来的。 这他娘的连打劫也这么内卷吗? 亏自己做了这么长时间的思想斗争…… 第二十五章 竞争 山贼?马匪?蜀军? 看那伙人的架势一看就是正规军,中规中矩,上来就结成阵列,长矛林列,扼守有利地形。 虽然只有三四百来人,穿着破衣烂衫,但配合默契,而且气势是掩盖不住的。 “此必是雍凉军。”令狐盛沉声道。 雍凉军抢曹家人的东西,似乎说得过去。 蜀军早已全面收缩在沈岭,不可能跑这么远。 而扶风地区也没有敢劫官军的山贼马匪,北面河套 杨峥放眼观察四面的地形,西北面是黄土丘,东北到东南是林地灌木,中间一条斜向的官道。 车队唯一的机会就是撤回来。 但场面已经失控,劫匪训练有素,一股在前面扼守地形,一股包抄后方。 守军本来就没多少士气,被人偷袭,有些措手不及,场面混乱,各自为战,被劫匪收割性命。 场中一个能控制局面的将领都没有。 “管他雍凉军还是蜀军,两败俱伤,我等正好以逸待劳。”张特粗着嗓门道。 周围人等,没有一个有退缩之意,全都欲欲跃试。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似乎也不错。 杨峥换下黑光甲和华铤剑,约莫半个时辰,下面的战争就接近尾声了。 曹爽失去军心,曹瑕贪婪无度,自然没人愿意玩命。 杨峥看着差不多了,举起环首刀。 “杀!” “杀——” 东面林地,西面山丘中又冲出两支人马,北面还有人围拢过来…… 杨峥憋到喉咙的一个“杀”字,差点变成一口老血喷出来。 徐徐夏风中,所有人都呆若木鸡。 竞争也太激烈了点吧? 张特倒抽了一口凉气,“消息怎么走漏的这么快?” 众人大眼望小眼,场面有些尴尬。 令狐盛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你能知道,别人也能收到消息,曹瑕作恶多端,招人怨恨,盯着他的人自然极多。” 张特苦笑一声,“那打还是不打?” 杨峥朝天吐了一口唾沫,大吼道:“不仅要打,而且要快,不然渣子都不剩了!” 裤子都脱了,能不办事? 说罢,提着刀子就从山坡上冲了下去。 “杀啊!”众人如梦初醒一般跟着杨峥冲出。 场中顿时热闹起来。 第一波劫匪本来都准备打包带走的,没想到一下窜出四波人马…… 而且非常有默契的冲着他们来。 原本丢下武器的守军一看这架势,又捡起武器。 混战之中,时不时的来一句:“赵望,我知道是你!” “老王,你这厮下手也忒黑了,往哪捅?” …… 虽然都蒙着脸,都穿着破衣烂衫形如乞丐,但还是被认了出来。 刚才还喊打喊杀,一副不共戴天的仇敌模样,转眼就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场中形势变得极其诡异,虽然还在战斗,但举起的刀子并没有多少力气。 “兴云、兴云,是吾……”一个壮汉鬼鬼祟祟的摸到杨峥身边,身上也不知从哪扒拉来的破布,上面不知道沾着些什么玩意儿,黑乎乎、油腻腻的,六月的天,老远就是一阵馊臭气。 拉下脸上罩着的黑布,赫然是荀范手另一个部曲将唐方…… 杨峥人都傻了,这叫什么事? 这种场面被人认出来,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这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大家蒙着脸把事儿办了,不就完了吗? 唐方异常热情的提着刀子上来拉杨峥的手。 已经躲不过去了,杨峥抓下脸上的破布,干笑的拱手道:“正元兄,这么巧,你也在?” 唐方哈哈大笑,“兴云老弟,你病这么快就好了?” 杨峥含含糊糊。 唐方笑得颇有深意。 打劫搞成这幅样子,实在有些弄不下去了。 “你俩别客套了,雍凉军杀过来了!”另一个武卫营的部曲将郑均大声吼道。 中军在认亲,雍凉军也在。 不愧是多年屯驻在蜀国前线,军事素养极高,很快就团结一致。 并不宽阔的官道上,但中军也不遑多让,没有世家子弟在上面压着,大伙热情极高。 同是魏军不同阵营的两帮人马互相对峙着。 雍凉军结阵,中军也结阵。 杨峥多次为中军出头,拥有极大人望,几个头头都听他的号令。 护送财货的中军一看这架势,立马也站在杨峥这一边。 若是外人看到此种场面,一定会怀疑是两帮乞丐在械斗。 总体来说,有守军加入,中军的兵力要超过雍凉军两成。 但雍凉军准备充足,长矛皮甲,阵列严整,后排还有一百余弓箭手。 一阵夏风吹来,紧张的气氛中,杨峥觉得实在有些诡异,又有些尴尬。 几个百人将、部曲将都把目光投降杨峥,只要他一声令下,就毫不犹豫的杀过去。 伐蜀之战,被蜀人压着打,九死一生的回来,朝廷除了赏赐几个将领,还被曹瑕刮去大半,而士卒只剩下口头嘉奖。 这年头别提什么爱不爱、国,大魏爱过底层的士卒么? 将心比心,雍凉军和中军的悍卒们早就红了眼。 正好曹瑕这头肥羊出现,还不知收敛。 既然这么多人望着自己,杨峥只能蒙上脸,提着环首刀,与令狐盛、张特、周煜等亲信站在阵前。 男人该装逼的时候一定要装,不然声望从何而来? “哟,这不是杨峥杨兴云吗?你怎么还没死呢?” 对面阵中一人尖酸刻薄道。 杨峥一头冷汗,自己有这么显眼吗? 看来自己几次出头,已经被有心人惦记上了。 不过这厮的语气实在阴损,雍凉军纷纷大笑。 各种污言碎语随之而来。 中军当然也不是什么文雅之士,骂的更难听。 有几个粗坯还脱了裤子,冲对面撒尿。 让杨峥这个“文明人”感觉实在有些辣眼睛。 不过想起后世清代的打仗,把女人弄上去摆阴阵,也就释然了。 对面走出几人,虽然穿着破烂,但掩饰不了关中汉子的彪悍之气,一个个虎背熊腰,肌肉虬结。 “真打起来,谁也讨不了好,不如我们一边一半如何?”那人颇为自信的站在一射之地内。 “杜展!”杨峥忽然就想起了他是谁。 雍凉军中也只有他认识自己。 这厮不是世家子吗?也干这种勾当? “哈哈,不错,正是某!”杜展一把扯下脸上破布,露出他标准的马脸。 杨峥眼角余光扫了一下己方,杀气是有,怒气也有,但都不太坚决。 毕竟都是冲着财货而来。 真打起来,恐怕就有些收不了场,而且死的人太多,上面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虽然雍凉军出现在这里,很可能得到了上面的默许,但有些事情,不能闹的太离谱不是。 杨峥目视唐方、郑均,二人却望着他,只等他拿主意。 杨峥并不想打,但谈判的时候,不能暴露真实意图。 雍凉军主动和谈,说明他们比自己还心虚。 看杜展的样子,似乎这段时日混的不错。 雍凉军属于边军,没有那么多的世家子弟空降,郭淮深通兵略,有本事自然会受到提拔。 “和谈?难道你们忘了平日怎么欺负我等兄弟的?”杨峥奋力疾呼,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到。 果然,中军心中的愤恨被点燃。 上面窝囊并不代表他们窝囊。 瞬间,环首刀拍打盔甲的声音整齐传来。 “嚯、嚯、嚯……” 一声声雄浑的吼声伴随着击打的频率。 中军的素质也不差。 杨峥只知道一个道理,无论打仗还是打架,都要一个气势。 有了气势,腰也不疼,腿也不酸了,砍人都比平时有劲。 而且杨峥当初被庞会当成炮灰,死战不退的悍勇,杜展亲眼所见。 当日在城门前率领中军与雍凉军群殴,面对郭淮毫不屈服,杜展也是在场的。 诸多事情加在一起,让杨峥勇猛的形象在雍凉军心中扎根。 这也是为何张校尉不敢动杨峥的原因。 更是杜展选择和谈的原因。 杜展脸色微微一变,很快收敛,冷笑道:“杨兴云,若我等空手而回,岂会不告发尔等?” 杨峥听出他话中软弱,以刀杵地,亦冷笑,“若把你们全都留下,岂不是没人回去告发!” “你敢!”杜展再无之前的从容。 “事到如今,有何不敢!”杨峥勃然变色,拔出环首刀,恶狠狠的踏前一步。 兵者,诡道也,能而示之不能。 杨峥反过来用,不能而示之能。 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气势装出来再说! “杨兴云,你好大的口气。”雍凉军中又走出一人,冷冷道。 第二十六章 力战 这人比自己大五六岁,也比自己强壮一些,身高七尺,目光昂扬锐利,外披烂衣,内藏精甲,倒提一杆长槊。 这年头能玩长槊的都不是普通人。 此人一出,雍凉军气势亦暴涨起来。 “左营校尉胡奋!”身边令狐盛倒抽一口凉气。 要说赵云、张辽,杨峥不可能不知道,但这胡奋是哪根葱? 比自己还能装? 三国演义里面似乎有这号人? 杨峥记不真切。 “此人出身安定胡氏,雍凉军中素有勇名,其父胡遵,镇西将军,司马太傅亲信。”令狐盛快速在杨峥耳边道。 镇西将军,不就只比夏侯玄的征西将军低一级吗? 一听是司马太傅的亲信,还是镇西将军之子、左营校尉,杨峥就有些怂了。 什么人面前能装,什么人不能装,杨峥还是心中有数的。 但现在的形势,似乎有些骑虎难下了。 杜展也惊讶的望着胡奋,似乎不知道自己的阵营里有这块铁板。 当下一脸喜色,腰杆子也直起来了。 胡奋盯着杨峥,眼神中带着野兽的凶光,“听闻你颇有勇名,今日正好一战,若胜,东西全归你,若败,就休怪某手下无情,当然,你现在夹着尾巴回去也行。” “将军!”杜展出言欲阻拦。 校尉已是高级军官。 而且胡奋前途无量,朝中有人,上面还有胡遵,兄弟胡烈、胡广、胡岐也都为官为将,颇受朝廷重视。 主动挑战一个部曲将,已经是抬举杨峥了。 但胡奋决心已定,“休要多言。” 所有人都望着杨峥。 堂堂一个校尉,居然也来干这种勾当。 这也侧面证实了杨峥心中的猜想,雍凉军的出动,是得到上面的默许。 左右中军全都看着自己,杨峥心中苦笑,不上肯定是不行了。 男人可以被击败,但绝不能认输。 否则辛苦经营的人设就崩了。 “胡校尉既然有此雅兴,峥怎敢不奉陪!” 胡奋眼中闪过一抹惺惺之意,将手中长槊掷在地上,拔出腰间环首刀,颇有风度的冲杨峥招了招手。 杨峥也不客气,大吼一声,挺刀急进。 既然踢到铁板了,那就把铁板踢穿! 右手一刀挥出,左手握拳,准备狠狠砸在胡奋脸上。 刀携电光,拳握风雷。 只要不是马战,杨峥就不虚任何人。 盖因马战太凶险,生死往往决于须臾之间。 这么多天与令狐盛、张特、周煜也不是白练的。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胡奋眼中露出讶异之色,但他也是雍凉军中数一数二的勇将,窥破杨峥刀先拳后,杀机全在左勾拳之上。 侧身退了一个身位,躲开杨峥刀,然后亦挥拳迎上杨峥的勾拳。 “啪”的一声,两人的拳头实实在在的碰在一起。 一股巨力自胡奋的拳头传来,杨峥忍不住退了两步,但胡奋却退了三步。 两边士卒全都大声喝彩。 虽然雍凉军与中军不睦,但崇拜强者是士卒的共性。 一个回合,两人心中都有数了。 胡奋收起刚才的轻蔑,双手持刀,眼神也前所未有的郑重起来。 杨峥虽然占了些便宜,但皆因胡奋轻敌大意之故。 现在他不轻敌了,杨峥心中就有打滑。 在力道上,杨峥略有不如,主要是胡奋身体确实强健,单是站在面前,就带来莫大的压力。 当然,胡奋二十六七身体,正是男人力量最强盛的时候。 杨峥刚满二十,身体里躁动的只有蛮力。 而他也并非历史上那种天赋异禀的猛将。 不敢再给胡奋适应的时间,杨峥抽刀急进,乱刀劈下,狂风四起,大开大阖。 试图让胡奋措手不及。 一开始胡奋的确有些慌乱,两人的环首刀磕出阵阵火花,但十个呼吸之后,就适应过来。 趁杨峥气力不济的时候,忽然身随刀进,全身所有的力气瞬间释放。 仿佛真有一道电芒从他的刀传导而来,杨峥虎口阵阵酥麻,环首刀脱手而飞。 轻蔑的神色再次浮现在胡奋的脸上。 败了? 令狐盛、张特、周煜投来关怀神色。 而其他人目光就有些复杂。 仿佛在说:原来你也不过如此! 杨峥的心沉入谷底,想起城中的那些伤兵,在雨中绝望的望着天空,然后以生锈的刀剑自戕…… 前世那股倔强劲猛地在身体中爆发。 只要自己还站着,就没有败! “再来!”杨峥挥舞拳头,滑步而上。 而此时胡奋眼中升起异色,居然一把扔掉环首刀,摆了个拳法起手式,迎接杨峥的拳头。 他虽然是司马懿的心腹,但也是一个豪杰。 关西民风大抵如是。 玩刀法,杨峥承认的确不是对手,但拳法就不一样了。 军中拳法融合散打、搏击、泰拳、古拳术的精华,凶狠刚猛,讲究一击致命。 而杨峥最开始之所以能压制住胡奋,不是刀,而是拳头。 噼噼啪啪,乱拳如雨,配之以滑步,刚开始胡奋还能勉强还击,但很快就陷入被动防守。 吃一堑长一智,杨峥哪还能再给他适应的机会? 拳头更凶狠的朝他头上、脸上砸去。 什么校尉,什么将军,在这一刻都不重要了。 杨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击败面前的敌人! “啊!”他情不自禁的吼了起来。 仿佛一头选入绝境的猛兽,在疯狂反击。 而自己来到这个世界虽然只有一个多月,但每一步,每一天都不轻松,步步危机、如履薄冰。 “啪”的一声,杨峥一记重拳狠狠打在胡奋左脸上。 胡奋整个身体向后倒去。 那一刻,仿佛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杨峥怔怔的看着倒下的胡奋,有些难以置信。 “将军!”杜展等一众雍凉军赶紧上前。 胡奋的眼珠直往上翻,眼看要昏厥,却凭借强大的毅力坚持下来。 几个呼吸间,胡奋就缓了过来,一把推开杜展等人,挣扎了三下,才有些艰难的站起,摇摇晃晃,从嘴中吐出一口血沫。 杨峥剧烈的喘着气。 忽然之间,胡奋仰天大笑,“拳法我不及你,刀法你不及我,平局如何?” 这份坦荡与豪迈,当真令人心折。 杨峥心中不禁升起敬意,“谢胡校尉承让。” 的确是承让了,如果胡奋手中提着刀,自己早就败了,而他之前手上提着的是长槊。 这一个月来,也就此人心胸最为宽广,远超庞会、曹爽、邓飏之流。 “好你个杨峥杨兴云,某记住你了。”此刻的胡奋眼中再无轻蔑之色,也再无高高在上的傲气,而是一种平等的惺惺相惜之意。 若非身处不同阵营,杨峥真想结交此人。 前提是他不嫌弃自己的家世。 第二十七章 善后 这个想法只在脑中一闪而过。 杜展等一众雍凉军大为不服,胡奋算是让了两次。 杨峥心中略有惭愧,但转念一想自己的处境,倘若有胡奋的家世背景,自己也可做到这般豪爽大度。 屁股决定脑袋。 “峥亦记住胡校尉,他日若有机会,再来讨教!”杨峥也被打出火气了。 暗思自己也该把心思用在刀枪上了。 如此乱世,自己手上功夫不硬,终究是要吃亏的。 很可能,下半辈子自己都是刀头舔血的命。 胡奋兴奋道:“好,好,这才是大好男儿!” 忽而目光一闪,低声道:“曹氏非托身之所,朝中形势变幻莫测,以你的武勇,不妨随我同归安定,他日也可搏一个封妻荫子!” 这转变实在有些快。 杨峥先是一愣,然后心中感动。 这就是不打不相识了。 安定胡氏也算魏晋时代的一棵大树。 不过,寄人篱下的感觉终究不是大丈夫所为。 胡奋邀请是一回事,自己若真去,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关键也不知道安定胡家是个什么情况。 跟他打了一场,杨峥胸中豪气正盛,“校尉盛情,峥永生不忘,然功名富贵,好男儿当自取之!” 别人施舍的东西,岂是那么好受的? 胡奋哈哈大笑,也不见怪杨峥的狂妄,“是某浅薄了!” 走之前还对杨峥拱手,行平辈之礼。 不过他远去的背影,还是有些摇晃,看来刚才给他一拳不轻。 既然是平局,东西肯定要平分。 双方都红眼盯着金银钱帛和女人。 现在的雍凉军不缺粮食。 司马懿督阵雍凉期间,广开屯垦,关中大为富足。 后司马懿调回中枢,邓艾出任参征西军事,升南安太守,负责陇西陇南的屯垦。 他们不要,杨峥视若珍宝。 令狐盛带人扣下粮车。 一阵吵吵闹闹之后,东西终于分完。 每人都得了些金银,女人则全分给雍凉军,相应的,粮食大部分便宜了杨峥。 也算是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女人们哭哭啼啼,雍凉军则放声大笑。 杨峥虽然可怜她们,但这个时代的规则就是如此。 至少跟着雍凉军,一口吃的倒是不愁了。 运气好被军官看上,还能过上几天好日子。 而车上的半大孩子,男孩女孩都有,睁着大大眼睛,惊恐无助的望着周围。 雍凉军中军没有丝毫兴趣。 又不能干活,还要吃掉一份口粮,没人做赔本的买卖。 他们若是送回长安或者洛阳,很大可能成为贵人们的玩物。 一个世家大族狂欢的时代,也是华夏历史最黑暗的时代。 华夏的精神面貌全面沦落。 而司马氏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若放任他们不管,恐怕不需要几天,就全成了野狼群的口粮。 杨峥一挥手,让周煜带上他们。 唐方郑均等几个中军军官兴奋的来道别,对杨峥的敬畏又上升了些。 “这些人……”唐方指着护送车队的士卒,眼神仿佛两把刀子在晃荡。 若按照他的心思,全部杀了,有些伤天和,毕竟这些人刚才站在自己这边。 但若是放了,回去曹瑕肯定要调查的。 说不定就走漏风声了。 这个时间段,曹魏的权柄依旧掌控在曹爽兄弟手上。 曹瑕或许不敢弄雍凉军,但弄中军还是小菜一碟的。 连名满天下的雍凉都督夏侯玄都讳莫如深,可见曹瑕还是有些势力的。 杨峥略沉吟后,对护送军士道:“曹瑕为人阴险刻薄,你们把他的东西丢了,回去也没好果子吃,不如跟我回武功如何?” 一听回武功,当场就有人不愿意了,吵吵嚷嚷,说自己家在洛阳,思恋家人。 不过还是有三四十人站到了杨峥身后,“愿为将军部曲!” 部曲形同家奴仆役,等于是杨峥的私兵。 想起自己也是部曲,杨峥心中忽然升起异样的感觉。 但还是佩服这些人的明智。 剩下百来号人,有些不好办。 杨峥看了一眼唐方和郑均,两人会意,站出来道:“你们跟着我二人如何?到时候一样能回洛阳。” 当场又有五十余人分别站到唐方郑均背后。 只剩下二十几人,铁了心要回长安。 杨峥心中一叹,无奈的看了看唐方。 唐方轻轻颔首,眼中瞬间就升腾起杀气,“既然如此,就不强求了,我们顺路一起回长安。” 都是战场上厮杀过的汉子,自然能听出其中的杀气。 但人都有侥幸心理,刀不架在脖子上,便永远不会清醒。 或许他们回到洛阳会守口如瓶,但杨峥不敢把自己安危寄托在别人身上。 这同样也是侥幸心理。 这世道,该仁慈的时候可以仁慈,不该仁慈的时候,就是自寻死路了。 而且,仁慈也是需要实力支撑的。 数语之间,二十余人的命运便已注定。 “他日回洛阳,某等必在芳泽阁宴请诸位兄弟!”郑均向令狐盛、张特行礼。 芳泽阁乃洛阳最大的销金窟。 文人骚客、朝中公卿趋之若鹜。 汉时便闻名天下,后在董卓火烧洛阳时付之一炬。 文帝经营洛阳,以此为都,芳泽阁浴火重生。 国之破亡,必有盛宴。 大汉帝国轰然倒下,世家大族拔地而起,如秃鹫般啄食大汉帝国的尸体,日渐肥硕。 芳泽阁也沾到了油光。 杨峥笑道:“届时与两位兄长痛饮三天三夜!” 人脉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能在武卫营混到部曲将,每个人的背后都不简单。 杨峥刻意结交,二人也没什么架子,不似荀范那般有层天然的隔阂。 “好,就这么说定了。”两人拱手拜别。 回到武功,杨峥仿佛回家了一般。 令狐盛清点粮食,有四百多石,而城内的伤兵经过这么多天的摧残,还有七八千的样子。 不过有多少人能最终活下来还是两说。 粮食肯定不够,不过现在是初夏,还可以补种一些豆黍等庄稼,再去秦岭中打打猎,渭水中捕捕鱼,应该可以撑一段时间。 以如今的情形,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武功离长安太近,这时代聪明人太多,随便洛阳长安的一位大佬目光飘来,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此地不是安身立命之所,杨峥不过想在此累积第一桶金,发展忠于自己的势力,以应对前路的莫测和凶险。 种种算计,让杨峥暂时脱离了大佬们的掌控。 有了一丝渺茫的机会。 第二十八章 送信 头顶上没人,顿时感觉轻松不少。 杨峥组织人手,清理了城中的尸体。 事关自己的生死,没人愿意终日与尸臭为伴。 只要能动的都动了。 一些有瘟疫症状的人被隔离起来。 原本估算有七八千的伤兵,实际上更少,雍凉军临走时泄愤,射杀了一批,这么多天伤病饥迫,庾死不少。 还有一些有行动力的,早已逃走。 花了两天清点,活着的伤兵也才四千多。 其中不少是由轻伤拖成了重伤,伤口发炎感染,只剩最后一口气。 杨峥将手上的两百号人分成三部分,张特、周煜各率一部精壮出城打猎捕鱼,搜寻草药。 剩下手脚麻利的人,则跟随杨峥救治伤员。 程十三那套治畜生的搞法,动不动就要截肢割肉,人实在吃不消。 有些人没死在蜀人手上,倒是死在他的刀子上。 就算如赵登一样活下来,也成了废人,上不了战场,也种不了田,生存成了问题。 杨峥好歹知道些现代医学理论,清洗消毒还是知道的,而伤兵最缺的是照料。 配合懂中药的程十三,倒也有些效果。 在杨峥衣不解带的照料下,伤兵的病情也在好转当中。 再喂些粥、药草清养,很多轻伤者都渐渐站起来。 真正病入膏肓的,杨峥也实在没办法,没有抗生素的年代,基本就靠自己的身体素质了。 杨峥只能力所能及的救治他们。 每天都有不少人死去,但每天也有不少人站起。 而站起的人,受杨峥感召,加入到救治当中。 伤兵们在骆谷中与蜀军死战,历经艰难回到关中,只是从一个地狱转到另一个地狱,在武功城中受尽苦难,后又被无情抛弃,九死一生,心中对朝廷也失望透顶。 本以为必死无疑,却被人救了。 杨峥为他们包扎、清洗伤口、擦拭身体、喂药喂食,事必躬亲,很多人都看在眼里。 以前上官也不是没有这样干过,但绝大多数只是做做样子,说些场面话,屁股一抬也就走了。 世家门阀狂欢的时代,底层出身的人,很多时候还比不上牲畜。 失去利用价值,当然会被抛弃。 或许朝中不乏才识卓绝之辈,但他们的心思都在日益激烈的政争之上,没人会把目光聚焦在伤兵上。 十余万大军的死伤,在表奏中不过是一个数字而已。 身居庙堂之高,锦衣玉食,又岂会领略其中的苦难? 杨峥与他们一起吃、一起住,夜里还起来查看他们的病情,给他们喂水。 多日劳累,人都瘦脱形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 对杨峥自然感激涕零无以复加。 而伤兵中的很多人,当日也曾亲见杨峥如何力战蜀军精锐,突围而出,对其武勇也相当佩服。 旬日之间,暗中归心的人不少。 当然,杨峥也不是真的这么无私,私心当然有。 但这私心与公义并不冲突,何乐而不为? 不过粮食消耗的速度远远超过杨峥的预料。 原以为能扛上两三月的,才半个月就去了一半。 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上山能打虎,下海能擒蛟,食量惊人。 而补种的庄稼,才刚刚发芽。 猎物倒是有,但想维持几千人的供应,显然是不可能的。 最让杨峥郁闷的是,渭水中的鱼没有想象当中的多,西边郿县北面美阳迁了一批氐人。 这伙人堪称泥石流,天上飞的地上跑的,能祸害的都祸害了。 朝廷伐蜀,他们也跟着倒霉,被征调为民夫,还无偿征收他们的粮食牲畜…… 现在日子也难过。 所谓青黄不接就是如此。 渭水两岸倒是有不少良田,大片的麦子青中带黄。 却是官宦大户人家的私田,每日还有恶犬与壮丁巡视。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坐吃山空。 附近的几个县都不用指望,伐蜀时,整个渭南都被搜刮一空。 就算有粮,也不会接济没名没分的杨峥。 思前想后,只能望向长安。 好歹跟曹爽有主仆情分,说不定能指望一下? 万一曹爽大手一挥,给个都尉岂不是飞黄腾达了? 将自己的想法说给令狐盛听,令狐盛眉毛一挑,“大将军若是有心,也不会对将军不闻不问。” 杨峥何尝不知道曹爽什么德性? 就算曹爽有心,身边的邓飏也会千方百计的来添堵。 想起邓飏,杨峥忽然脑中灵光一闪。 有些事情,反其道而为之,把握其中的人性,顺势而为,或许能收奇效。 邓飏最怕什么,不就是怕杨峥回去跟他争宠吗? 何不大张旗鼓跟曹爽“表白”一下心迹? 好歹自己也是曹爽的“亲信”,父子两代为曹爽家卖过命。 与令狐盛花了一个多时辰,鼓捣出一封信。 “大将军在上,仆杨峥百拜。幸大将军之洪福,仆病躯得以康复,然不得聆听尊者教诲,夙夜难寐,常思若能重回大将军身侧,不枉此生矣……一片忠心,书不尽言!” 大致内容就是拍马屁,以及杨峥多么思念故主,多么想重回曹爽身边,再次聆听大将军的教诲云云。 杨峥看了一遍竹简,顿时感觉一阵肉麻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 简直把曹爽说成了人生导师,英明神武,前无古人。 这封信上去,也不知曹爽受不受的了。 令狐盛目光古怪的看着自己。 杨峥一阵干笑,咳嗽两声,“子谦有所不知,大将军独好此道。” 邓飏这厮看上去也没什么大本事啊,能跟曹爽搞得这么恩爱,不就是马屁拍的好? 令狐盛正色道:“此术偶尔为之无伤大雅,若常用,必为世族所轻,亦折损将军名声。” “此乃不得已的权宜之计。”杨峥也想爱惜羽毛,但就算自己干净无暇的像个鸟人,世族就会重视自己把自己当人看吗?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那是世家的玩法。 自己连修身的资格都没有。 “若大将军真调将军回长安,岂不是前功尽弃?”令狐盛担忧道。 杨峥笑道:“你不了解邓飏。” 有时候一个眼神,一个照面,就能清楚他的为人。 杨峥两世为人,在这方面上吃过亏,所以更清楚人性。 以曹爽邓飏两人侍妾都可以共享的亲密程度,这封信不愁邓飏看不到。 杨峥反复推敲计策的可行性,其实自己回不回去,曹爽无所谓,邓飏一定不愿意。 他一定会阻止。 而自己这么狂拍曹爽马屁,曹爽怎么着也会表示一下,随便从他指头里漏点东西出来,自己的危机就解除了。 当然,任何事都有不确定性。 若曹爽真召自己回长安,也无不可。 武功不是安身立命之地,迟早是要走的。 大不了拖一阵,在伤兵中转化一批心腹,然后回长安。 令狐盛拱手道:“属下定将此信呈于大将军手上。” 身边值得信任,且心思缜密的只有令狐盛了。 杨峥思索了一阵,“若你连大将军的人都见不到,可向夏侯都督求助。” 夏侯玄为人干练,身边也没什么小人,见他不难。 “诺!” 第二十九章 离去 令狐盛离去的十几天,随着伤兵的逐渐复原,粮食消耗的更快。 即便想走野路子,一看附近坚固的坞堡,装备精良的私兵,杨峥也只能苦笑。 万事开头难,收心腹不是那么简单。 人心都隔着肚皮,往往受到各种羁绊和牵扯。 就算是救命之恩,有时候在利益面前也是不堪一击的。 杨峥暗中留心观察,大多数伤兵复原之后,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家人和故里。 虽然没直接说,但平日的言行中,流露出太多。 夜里,还有人一声一声吹着羌笛,其声呜咽,如诉如泣,令人黯然神伤。 这是人性。 而违背人性,就一定会失败。 再说杨峥只不过是部曲将,按照朝廷编制,最多五百人。 若弄出几千人的部下,上面会怎么想? 有野心是好事,但随意暴露野心,就是愚蠢了。 心腹不在于多寡,而在于忠心。 强扭的瓜不甜,杨峥宁缺毋滥。 无论自己要做什么,要对抗什么,前路一定危机重重。 不忠心的人本身就是致命的弱点。 随着粮食危机的加重,令狐盛久久未归,杨峥不得不做出抉择。 遂召集众人,干脆挑明了,愿去者绝不阻拦,还送三日的干粮。 伤兵们先是一愣,然后忽然高呼万岁,喜形于色的双膝跪在杨峥面前磕头。 “生我者父母,活我者杨将军也!” “杨将军恩德永世不忘!” …… 吵吵嚷嚷的,人群顿时去了一大半,只剩三百余人静静的站在场中,对周围人怒目而视。 四五千人伤兵,只有三百来人愿意跟自己走。 这个比例实在有些低。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想起自己这些天对他们无微不至的照料,心中难免不是个滋味。 若非自己,他们中能活下来的有几人?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粮食问题不再那么严峻了。 而留下来的人,算是通过了第一轮考验。 询问之下,才知这些人都是这个时代的孤儿,孑然一身,要么家人离散,要么死于朝廷历次征发丁壮…… 家中男丁战死,女眷幼子无以为生,最终也不知所踪。 杨峥从他们眼神中看到了一丝仇恨。 有仇恨就证明有血性。 两天之后,城里就变得空荡荡的,杨峥不以为意,每天与士卒同吃同住,一同习练武艺、阵法。 这时代的人常年生活在战争阴影下,就算不打仗,也面临严峻的生存危机。 身体素质没话说,体力强悍。 而杨峥的这具身体,似乎还藏着不少潜力。 没有粮食危机,杨峥心思沉浸在武艺之上。 刀法、剑术、弓箭、骑术、长矛。 杨峥每日与张特、周煜对练。 二人也是个中高手,倾囊相授,三人都有精进。 别人上午在屯田里忙碌,中午训练,晚上休息。 杨峥早上训练,中午对打,晚上自己琢磨。 几乎是每天第一个起床,最后一个睡觉。 战场刀山里滚出来的,自然领悟就多一些。 彻底沉浸于某事当中,也就不觉得辛苦。 而感受到自己一天天由内而外的强大,杨峥感觉充实。 很快张特、周煜就不是对手了。 甚至有时候两人联手才能堪堪抵挡住杨峥。 偶尔春娘也会到军营来看望杨峥,即便是荆钗布裙,也掩饰不了她的容颜,反而别有一番小家碧玉的温婉。 杨峥数次暗示过春娘,可以自行离去。 但她都无动于衷,默默等待着。 一开始杨峥只是觉得她想依靠自己而已,但时间一长,渐渐在她眼中看到了不一样的情感。 也许还未过度到男女之情,但已经有了几分相濡以沫的意味。 这样的日子自然过的极快。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 第一缕秋风在关中大地上扫动,带来成熟麦穗的香气。 渭南遍地金黄。 然而令狐盛却迟迟未归。 从武功到长安,也就一百来里,来回半个月怎么都够了。 难道路上出了什么事,或者曹爽受不了自己的马屁? 以令狐盛的武艺,应该不会在路上出事。 但若是长安出了问题也不会冲他来啊? 曹爽虽然薄情寡义,但也并非什么残暴之人。 这世道还真是到处充满“惊喜”。 又过了几天,关中到了收割的季节,长安的使者才姗姗来迟。 不过依旧没有令狐盛的影子。 倒是有曹爽的一封信,“……兴云忠勇,大难不死,本将军深感欣慰,不过武功乃前沿重地,非智勇之辈不足以任之,兴云当为国分忧……” 洋洋洒洒千言。 杨峥翻来覆去的看,感觉全是废话,别说封赏,连一粒粮食都没有,只有一百七十口环首刀。 这是什么意思? 给自己寄刀片? 让自己去死? 好歹给自己个名分啊,不求扶风都尉,一个县尉也行啊…… 一看这信,就知道是邓飏的手笔。 杨峥一口恶气憋在心口,还要在使者面前毕恭毕敬的还礼,装作一脸感激状。 末了,还按照惯例给使者送了三两银子。 使者把银子在手中颠来颠去的,一脸不满足,鼻孔对着杨峥道:“杨将军,大将军对你还是不错的,你可不要不识好歹!” 杨峥差点一口老血喷他脸上。 这叫不错? 自己和原主都替他卖过两次命了。 杨峥肉疼的又掏出二两银子,使者尖酸刻薄的脸才稍稍好转,“杨将军的心意,大将军知道了。” “请上官告知,在下派去送信之人在何处?” “送信之人啊……”使者摇头晃脑,“某也不知啊。” 杨峥感觉自己的牙根都在颤抖,老血一个劲的往天灵盖上冲,恨不得当场就打死这厮。 可能感觉到杨峥的杀气,或者杨峥背后的士卒眼神里的愤怒,挥了挥衣袖,“既然信送到了,某这就走了。” 边走还边在嘀咕:“……想这穷乡僻壤,也没什么能招待的。” 杨峥先是愤怒,后又叹息,曹爽身边都是这样的人,也难怪会翻船了。 当然,他也犯不着跟这样的人一般见识。 要弄也应该弄邓飏那厮。 既然使者不知道,说明长安并没有发生什么。 也就是说令狐盛把信送到了,而人却消失了。 如果邓飏要对付他,应该用不着暗杀之类的手段,随便按个罪名,关进大牢中,岂不是更省事一些? 正思索间,有人又来禀报,“将军,夏侯都督送来一千石粮!” “哦?”杨峥不由得惊讶。 夏侯玄果然比曹爽靠谱。 但这样一来,说明令狐盛一定拜访过夏侯玄。 有夏侯玄在,邓飏也不敢随意动令狐盛。 杨峥心中松了一口气。 或许令狐盛见自己不行了,另攀高枝? 虽说相处时间不长,只有两个多月,但彼此早已是过命的交情。 令狐盛要走早走了,也用不着等到现在。 杨峥顿时有些困惑。 忽然想起,相处的这段时间,令狐盛从不提自己的家世,杨峥出于尊重也没问。 每个人身上都有秘密。 或许令狐盛有自己的急事要办? 第三十章 豪强 没了令狐盛,杨峥顿时感觉缺了点什么。 说是上下级,其实在内心中,杨峥把他当做战友。 无论古今,能找到志趣相投的人都不容易。 不过这世道,要掌控自己或者身边人的命运谈何容易? 深吸一口气,日子还得继续。 杨峥又投入到紧张的训练中。 人少有人少的好处,大家也不见外,杨峥也没什么架子,一起吃喝,一起练武。 连救回来的孩子也加入其中。 女孩则跟着春娘学些女工。 士卒的训练多是石锁、角抵、弓箭等,打熬力气。 杨峥大不习惯,喜欢负重、 偶尔杨峥也会感慨,这样的日子倒也不错,不用天天想着谁要弄自己,谁想坑害自己。 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 秋收时节临近,扶风郡内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庄园中的私兵日益增多,巡逻的频率变得密集,也不知在防范什么。 夜里,动辄有狂奔的马蹄声。 渭水中经常有浮尸飘过…… 武功城外,时不时出现游骑的身影,看装扮不太像蜀军。 杨峥顿时紧张起来,暗思莫不是附近的马匪盯上武功城了? 可惜武卫营都是洛阳中军,不知关中形势。 两眼一抹黑实在危险。 与其被动等待危机的降临,还不如主动去查看危机到底来自何方。 杨峥组织四队斥候,每队二十人,分往东南西北,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同时让城中戒备,男女老少,但凡能拿动武器的,全部上城墙。 到了黄昏,斥候陆陆续续返回,南面蜀军在沈岭上安安静静,东面鄠县也风平浪静,但西北面的美阳、西面的郿县却闹腾起来。 羌氐部族与汉人豪强们发生大规模械斗。 建安二十四年,刘备定军斩夏侯,声势震天,魏武恐氐人为刘备所用,乃令雍州刺史张既迁武都氐人五万余落,入扶风、天水二郡。 未几,刘备攻陷汉中,进逼下辩,魏武都太守杨阜迁汉、氐、傁万余户于雍凉各郡。 客观上,羌、氐、匈奴为关中的复苏贡献颇大。 还为朝廷提供了兵源。 此番伐蜀之战,羌氐出力甚多。 雍凉军中亦有大量羌氐勇者。 但也埋下巨大危机。 曹魏强大时,这些危机固然算不了什么,羌氐南匈奴也愿意老老实实的种田过日子。 中原帝国只要不是烂透了,这些少数部族根本没机会。 魏蜀吴三国一只手,就能按着周边的异族打。 可惜曹魏不可能永远强大。 而一统三国的司马晋,恰恰是华夏最烂的两个时代之一。 明帝后期,曹魏国势就已经有倾颓之兆,只能选择与世家大族合作续命。 东汉没解决自身痼疾,曹魏亦没有解决,司马氏更不可能解决。 如今,朝廷日渐腐朽,汉人百姓日子不好过,羌氐匈奴的日子更不好过,裂痕由此而生。 五胡乱华不是一朝而起,而是一个长期积累的过程。 杨峥结合后世网上的论调,以及原主的记忆,大致分析出时代的背景。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羌氐匈奴包藏祸心,但豪族更不是什么好鸟。 “每日加派人手,探查北面和西面。”杨峥对张特、周煜道。 二人领命。 杨峥又检查城池防务,多备滚石擂木。 虽然兵力单薄,只有四百来人,但都是自己人,众志成城,士气也尚可,听闻是羌氐豪族闹事,也没太当回事。 两天之后,渭水里的浮尸渐渐增多。 西面黑烟滚滚,动静越来越大。 烧杀哭喊声远远飘来。 杨峥在城墙上看到几十骑兵在追逐两三百手无寸铁的汉人百姓。 一看那些骑兵的装扮就知道是豪族的私兵。 装备精良,战马雄健。 武卫营号称中军精锐,都没有这么好的马。 羌氐作乱,豪族闷声发财。 也算是这时代的常规操作了。 骑兵们大声呼喝,仿佛驱赶羊群一般,奋力抽打,企图阻止他们逃向武功城。 百姓恸哭哀嚎,有老者跌倒在地,旋即在马蹄下发出一声惨叫。 骑兵哈哈大笑。 “定是这些豪强在劫掠百姓为奴!”很少出言的周煜道。 “属下这就去砍了这些畜生!”张特怒道。 两人都是平民出身,自然感同身受。 杨峥观察了那些骑兵的气势,训练有素,行进间颇有章法。 而城内并没有多少战马。 武卫营前身是虎豹骑,可惜三十年过去了,战马莫名其妙的消失大半,剩下的羸弱,也渴死在骆谷中。 步卒出城风险太大。 而且直接与豪族交恶,显然不明智。 强龙不压地头蛇。 别人是地头蛇,自己却未必是强龙。 但熟若无睹显然也不是杨峥的风格,没看见也就罢了,看见了无动于衷,就是自己不对了。 而且武功城也缺人,“点齐一百人,随我出城。” 过不多时,杨峥领着一百步卒列阵而出。 好歹是个部曲将,中级军官,却连匹像样的坐骑都没有,杨峥实在感觉寒酸。 不仅自己寒酸,部下们也寒酸。 穿着破烂的盔甲,上面还沾着血迹,没有丝毫军容可言。 比叫花子强不了多少。 人穷志断,人穷底气也不足。 “你等何人?敢在此欺辱百姓!”杨峥沉声喝道,感觉自己的话轻飘飘的,没有分量。 “你又是何人?敢多管闲事?”骑兵中转出一人,盔甲鲜明,拖着长长的青色披风,手持长槊指着杨峥,神态颇为嚣张。 自己是官、是兵,而这厮是民、是奴,居然这么跟自己说话? 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身边士卒们也杀气腾腾。 杨峥本来想出来调解一下,大家互相给个面子得了。 没想到别人根本没把自己当根葱。 杨峥故意压低声音道:“都是大魏子民,百姓何辜?不如放过他们,就当与某交个朋友。” 这种狗仗人势,杨峥见过太多了。 而一般情况下,狗既然吠起来了,绝不会因为人的退让而收敛,只会更加放肆。 那人在马上冷笑道:“凭你也配跟我们杜家结交?再不滚开,连你也一起打杀了!” 杜家? 杨峥想到了杜展,活跃在朝中的是持节建威将军、护乌丸校尉、幽州刺史杜恕,而他的儿子是日后灭吴名将杜预。 只要不是曹家、夏侯家、司马家就行。 想在这世道不得人,显然是不可能的。 京兆杜氏只能算二流门阀,跟朝中荀氏、贾氏、钟氏不可同日而语。 要说杜恕在朝中颇有贤名,却不料杜家如此跋扈。 当然,杜恕是杜恕,杜家是杜家,二者虽有关联,并不能完全等同。 “杜家好生了得!”杨峥索性不装了,对身边的张特、周煜使了个眼色,二者各领一队人包抄其后。 “大胆!”那人发觉不对,挥动长槊向杨峥刺来。 第三十一章 乱起 原本看他的扮相,叫的这么凶,以为有些本事,没想到却是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刺来的长槊没有丝毫力道,白瞎了这么好的兵器。 杨峥双手稳稳接住长槊,眼中凶光闪动,杀气亦在胸中翻涌。 “放手!”他脸都憋红了,都抽不出长槊。 “下来!”杨峥双手用力,一把将他拖下来,摔在地上,上前一脚踩在他胸口上,“朝廷军将,也敢打杀,你们杜家好大的威风!” “你……你……”那人脸色胀的通红,拼命挣扎,却始终挣脱不开,“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杨峥眼神古怪的看着他,这人脑子有问题吧? 都生米煮成熟饭了,这档口,你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行。 杨峥一脚踩在他嘴上,制止他后面的话。 另一边,张特、周烨带人围住骑兵。 这些家奴平日嚣张惯了,当场就要暴起。 杨峥冷眼扫视诸人,杀气腾腾的大喝一声,“动者死!” 仿佛一道惊雷轰在人群当中,全都呆若木鸡,连百姓也不苦寒了。 只有战马的嘶鸣声。 其中两人还跌落马下。 直到四五个呼吸后才有人反应过来,策动马匹,朝杨峥冲杀过来。 还真有人不怕死! 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 人无信不立,否则以后怎么出来混? 杨峥一把抽过长槊,死死盯着冲来的骑兵。 长槊这玩意跟长矛差不太多,但更精良,更锋利。 一槊在手,杨峥感觉气势都不一样了。 仿佛手中握着一条长龙。 而冲来的骑兵,在这么短的距离,根本发挥不出战马的速度与冲势。 杨峥跨前一步,长槊一击致命,刺穿骑兵的盔甲,透背而出。 “死!”手上发力,将那人挑在半空中。 战马发出惊恐的嘶鸣。 那人一时未死,在槊锋上发出凄厉的哀嚎,鲜血顺着长槊流下。 杨峥本不想闹成这样,但有些贱骨头总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全部下马!”杨峥冷冷看着他们。 这一次没人再怀疑他的话,一一下马。 周煜欢快的带人接受战马。 “你、你究竟是、是谁?”地上的头领颤声道。 “你听好,某乃曹大将军麾下武卫营部曲将杨峥!”做都做了,也不怕亮明身份,杜家会因为一个家奴而跟曹爽过不去吗? 曹大将军的名号,该用的时候还是要用。 一听是曹爽的部下,头领顿时没了脾气。 “所有人押解回城!”杨峥也算看明白了,这时代也没啥王法,就看谁的拳头大,谁的实力强,谁的后台硬。 只要掌握好分寸,上面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曹瑕的钱帛被劫之事,这么长时间,上面没有任何动静。 而今日之事,自己是为民除害,杜家是残害百姓,传出去杜家脸上没光。 入城清点一番,得了四十匹战马,还有盔甲军械,无不精良。 百姓感恩戴德,向杨峥跪拜。 看着他们凄惨的样子,杨峥心中一阵黯然,外族欺压他们,朝廷压榨他们,世家大族们也来掠夺他们。 也不知平民百姓在这世道里怎么活下来的。 或许朝中有正直之人。 但更多的是抽骨吸髓之辈。 连明帝后期亦是如此。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杨峥忽然觉得,先帝谥号中的“明”字,颇不贴切。 城中空屋极多,杨峥下令士卒帮助百姓收拾。 没想到后世子弟兵习以为常的东西,在这个时代却引起了疑惑。 士卒们不可置信的望着杨峥。 杨峥也不多做解释,身体力行,帮着清扫屋舍,铺垫干草。 当然,想把他们变成后世子弟兵,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历史上又有几支军队能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 所以才会有空前绝后的岳武穆。 吕蒙白衣渡江,袭取荆州,不妄取荆州父老一物,抚孤幼,恤耆老,伤者治之,饥者食之,寒者衣之。 威震华夏的关羽军心顿去。 这时代,绝大多数军队都是虎狼。 魏军当年也是吃过“人脯”的。 杨峥只能尽力为之。 既然来到这个时代,就从改变自己身边人开始,即便日后失败了,也能在这黑沉沉的历史长河中划过一道亮光,留下一道闪亮的痕迹。 在他的感召下,军士们终于也动了,跟着清理屋舍,修补房梁。 只是举手之劳,百姓们却感动的热泪盈眶。 杨峥又令军士熬煮粥食,分给百姓。 影响是相互的。 百姓看军士的眼神不一样,军士看百姓的眼神也不一样了。 至于那些俘虏的杜家家奴,全部成了苦力。 杨峥也不客气,屯垦、构建工事、修补城防,忙的不亦乐乎。 偷奸耍滑之辈,立刻就是一顿鞭子。 期间杜家也派人来寻找,说是三少爷不见了,到处寻找,却连武功城的门也进不去。 杨峥也不怕杜家来闹事。 当兵就要有当兵的气势。 强龙不压地头蛇,但地头蛇也不能来压着强龙啊。 眼下以杜家的情况,暂时没工夫来找杨峥的麻烦。 扶风郡的暴动愈演愈烈。 让杨峥没想到的是,汉人百姓居然站在羌人氐人一边,一同抢掠豪强们的庄园。 不过想想也是正常。 跟着羌氐闹,能夺粮食,而跟着朝廷、豪族走,最后能得到什么? 朝廷的抚恤? 还是当豪族奴隶的荣幸? 五胡乱华,若是没有大量汉人百姓加入,五胡能掀起这么大的阵仗? 杨峥记得历史上的首先举事的刘渊,正统的冒顿单于后裔,却精通儒学,熟习经典,任北部都尉期间,严明刑法,惩奸除恶,远近匈奴豪杰、汉人儒士悉投之…… 用后世的观念来看,魏晋的主要矛盾不是民、族矛盾,而是阶、级矛盾。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当然,这只是杨峥的一家之言。 在很短的时间内,扶风郡乱成了一锅粥,并且有向陇右、冯飒、京兆扩散的趋势。 也并非所有百姓愿意从贼,不过他们的下场更惨。 豪族不敢动羌氐,却敢动他们。 几日间,杨峥接收了两千多的百姓,其中除了汉人,居然还有羌氐等异族。 也不知前些天收容百姓的事怎么传出去的。 附近几个县的人拖家带口而来。 人多了,粮食又成了问题。 这世道想独善其身,难度实在太大了。 第三十二章 求援 粮食,粮食。 杨峥轻轻念叨着。 羌氐肯定没有粮食,去年就被朝廷搜刮干净了。 扶风郡有粮食的只有豪族大户。 去“借”点? 朝廷都很难从他们手上弄出粮食,更何况是自己。 学羌氐吃大户? 若迈出这一步,就意味着跟整个魏国为敌了。 既然借不到,又不愿去抢,那就只能买卖了。 但自己手上有什么能卖的? 想来想去,鬼使神差的想到被自己抓到的骑兵头领。 听他的语气,此人应该有些身份。 而杜家最近也在城外寻找“三少爷”。 既然是少爷,应该能换点粮食。 看扶风郡的形势,动乱还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目前城内的粮食能撑到明年。 但流民会越来越多,迟早会坐吃山空。 “尔等竟然敢如此对我,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 城墙上,杨峥一张麦饼扔他脸上。 这厮一把接住,狼吞虎咽,不过眼神依旧凶狠。 都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还没认清现实。 看他的样子,杨峥生怕他噎死,还给他递过去一碗水。 他也不客气,“咕隆咕隆”的一口气灌下去,看样子这几天没少遭罪,“别以为如此就能收买我,我是杜家……” 周围一阵大笑。 杨峥不禁莞尔,“杜家三少爷。” “你、你怎么知道?”杜三少一脸惊讶,旋即面有得意之色,“既然知道我是谁,还不赶快把我放了!” “我为什么要放你?”杨峥神色古怪的盯着他。 杜三少眼神躲躲闪闪,但嘴上依旧不肯服软,“哼,我杜氏一门世代簪缨,我将来也是要入朝为官的!” 这逻辑实在有些奇特。 杨峥总感觉这家伙脑子里缺根弦,你将来为官,跟现在有什么关系? 再说杜氏在朝中日子并不好过。 杜恕官位虽然显赫,但为人刚直,颇遭同僚嫉妒,得罪了不少人。 李晔记得三国演义中,若不是羊祜临终前推荐杜预,杜家可能很长一段时间,只是世家中的二流角色。 “等你将来为官再说。”杨峥拍了拍他肩膀。 每一巴掌下去,三少爷全身跟着一颤。 这色厉内荏的模样,让杨峥心中好笑,“你想回去吗?” 杜三少眼神一亮,声音都有些颤抖了,“你肯放我?” “那就要看你在杜家的地位如何。”杨峥微笑着,露出一口白牙。 杜三少脖子一缩,“我乃杜家年轻一代中的翘楚,只要你放我回去,什么都好说。” 翘楚? 看他自吹自擂的模样,莫非是杜预? 杜预可是华夏历史上同时进文庙和武庙的牛人。 杨峥眼神直愣愣的看着他,心里却不停的打鼓。 杜预是这德性? 见杨峥眼神不太对劲,杜三少咳嗽一声,不太自信道:“翘、翘楚之一……” “你叫什么?”杨峥懒得听他自吹自擂。 “杜、杜家、家二房三少爷杜斌、杜元质。”声音越说越小。 杨峥一阵无语,幸亏不是杜预。 不过又有些与历史名人失之交臂的失落。 弄清他的底细,杨峥也就不想听他大吹法螺了,放了他手下的一人,让他回去传话,拿粮食来换人。 第二天中午,杜家就来人了。 但不是来谈买卖的,而是求救的。 羌氐豪帅齐坚头、杨铁剑联合汉、羌、氐青壮两千,欲攻杜家在渭南的坞堡与庄园。 杜家只能向距离他们最近的杨峥求援。 “羌氐乱起,将军若束手旁观,一旦他们攻陷坞堡,取得粮草军械,为祸大矣,届时恐武功亦不得安宁,若蜀人暗中相助,扶风将非国家所有。”杜家派来的使者也是一个年轻人,看样子跟自己年纪差不多,谈吐非凡,比杜三少爷杜斌不知强了多少。 但脖子比常人粗了一圈,影响了整个人的气质。 出于对世家大族的厌恶,杨峥本想坐山观虎斗,却被此人一言惊醒梦中人。 武功不是安身立命之地,但好歹也是个落脚之地。 羌氐动乱或许不关自己的事,若与蜀人勾结,这城还怎么守? 指望附近的雍凉军来支援自己吗? 以自己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处境,若是丢了武功,回去也是要挨刀子的命。 这些人就不能等几个月,自己走了再闹腾吗? 说来说去,这事的源头还是要怪曹爽,伐蜀败的这么惨,羌氐也跟着掉坑里面,日子过不下去,怨声载道,朝廷也没个说法。 “阁下所言甚是,我必出兵。”杨峥点头同意。 “羌氐无备而来,众心不一,将军当速速进兵,佯攻沈岭,半途折道向西,绕行其后雷霆一击,与杜家内外夹击,其众必乱,将军必能一战而擒其酋首,若迁延时日,恐羌氐部众咸来依附,其势若成,破之难矣。”使者目光灼灼道。 杨峥一愣,这是在教自己怎么做事? 思忖良久之后,才点点头道:“好,我明日便点齐部下,救援杜家坞堡。” “不,是现在!将军此时起兵,路上休整一个时辰,正好酉时抵达,休整一个时辰,可趁亥时夜攻之!”使者拱手道。 求救还这么理直气壮的指手划脚,杨峥心中难免有些厌恶。 暗忖杜家人果然都是一个德性。 前有杜斌杜三少,后有此人。 不过转头一想,此策可行性非常高。 杨峥不是什么刚愎自用之人,快刀斩乱麻的道理还是知道的,压下心中的情绪,“你说的不错,我现在就出兵!” 看他的样子,似乎杜家的情况非常危险,有些急切, 使者目光中升起一抹敬意,恭敬的向杨峥拱手,“在下多有冒昧,多谢将军海涵。” 杨峥却忽然想到另外一个问题,“若我出兵,武功空虚,蜀军来犯该当如何?” 使者淡然一笑,“费祎若有反攻关中之意,当初就该乘胜追击,何必等到今日?一个武功小城,于蜀人而言没有意义。” 杨峥一想也是,蜀人几万大军,要打早打了,不用等到现在。 若蜀人真的来了,自己也守不住。 而且蜀军争夺的重点一向是陇右诸郡,然后徐图关中。 武功的背后是长安,雍凉的大本营。 他们打下来也守不住。 “张特、周煜点齐人马,随我救援杜家!”杨峥不再犹豫。 第三十三章 杜氏 骑在马上,提着长槊,穿着黑光甲,杨峥感觉自己真像那么回事了。 可惜手上只有四百来人。 身旁的杜斌眼神有些古怪,时不时的瞟一眼长槊,似乎在说这玩意儿是他的。 “你们杜家不是在京兆吗?怎么跑扶风来建坞堡?”杨峥好奇道。 杜斌昂首挺胸,“我们杜家世代名门望族,区区京兆怎容得下?” 这厮是典型的给点颜色就开染坊。 “你再胡吹大气,某打断你的腿!”张特被恶心到了。 “说人话。”杨峥也是佩服这厮,不放过任何一个装逼的机会。 “京兆豪门大户极多,僧多粥少……我伯父一向与司马太傅不和,所以……”杜斌扭扭捏捏的。 “嗯?”杨峥一愣,杜家与司马家不和? 没听说过啊。 杨峥记得杜氏有个杜袭跟司马懿穿一条裤子,而且杜展不是在雍凉军中吗? “你伯父是谁?” 杜斌一脸没见识的鄙视样,“某伯父便是持节建威将军、护乌丸校尉、幽州刺史、丰乐亭侯!” 又被这厮装到了,杨峥掐死他的心都有。 这么说是杜恕与司马懿不和。 “杜袭是你什么人?”杨峥又问道。 杜斌把脑袋昂的像个公鸡,“天下杜氏皆出自颍川,汉武迁天下豪族入茂陵,杜氏遂有两支,杜少府乃颍川杜氏!也、也算是某的祖辈……” 杜袭被追赠过少府。 “原来如此。”杨峥这才了然,杜袭跟杜恕根本不是一路人。 至于杜展加入雍凉军,也不等于加入司马氏的阵营。 讨蜀护军夏侯霸也在陇西,执掌一支雍凉军,总不能说他也是司马氏的人吧? “呸,你这厮别胡乱攀附了。”张特笑骂道。 杜斌怕杨峥,却不怕张特,“天下杜氏是一家,你这山野村夫,又岂会知晓我等世家之间的情义?” “哎哟?”张特涨红了脸,驱马便来上来揍他。 这段时日杜斌没少挨揍,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都没好利索。 毕竟是在行军,杨峥也不想闹的太不成样子,正色道:“快近敌营了,诸军噤声!” 二人这才消停下来。 杨峥收敛自己的思绪,一炷香的功夫,就望见前方的敌营。 说是敌营,显然是高看羌氐了。 乱糟糟的,没个章法,行军扎营,通常情况下没有命令,决不允许胡乱喧哗,也不准点火。 但前方却处处燃着篝火,火光通明。 吵吵闹闹的,如同市集一般。 杨峥放下心来,暗忖杜家使者的情报没有错。 一群乌合之众而已。 所凭不过是人多势众。 “诸军休整,一个时辰后进攻!”杨峥下令道。 “诺!” 稳妥起见,杨峥还向四面撒出斥候。 然而,没过一炷香,敌营的动静忽然大起来。 欢呼声随着夜风阵阵传来。 杨峥举目而望,忽见杜家坞堡的大门打开了……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杜家投降了?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杨峥目光飘向杜斌,这厮刚才还把世家吹上了天,现在却呆若木鸡。 想起使者急切的神情,杨峥心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使者说内外夹击,现在坞堡都投降了,还夹击什么? 羌氐虽然毫无军纪,但毕竟人多势众,自己只有四百来人,而且羌氐异族,向来以民风剽悍著称。 汉羌百年战争,何尝不是拖垮东汉的外因? 杨峥望向身边的士卒,士卒们也看着他。 “事急矣,属下愿为前驱,击破贼军!”张特挺身而出,慨然请命。 杨峥目光扫过众人,“羌氐若得坞堡粮草兵械,必为大患,我等即为军人,当有守土之责,诸军听令,骑兵随我冲杀,步军结阵,呐喊而进!” “诺!” 只简单的一个字,包含了无比的决心。 这一战不为朝廷,不为豪族,只为守土! “杀!”杨峥挥动长槊,冲在最前,身后四十余骑兵紧随。 步军在周煜的指挥下列阵向前,奋力呼喊。 仿佛黑夜中隐藏着千军万马。 羌氐正闹哄哄的挤成一团,都想进坞堡抢掠。 背后忽然杀出一军,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杨峥一马在前,声势如雷,领着四十余骑杀入。 长槊之下,血肉横飞,敌人抱头鼠窜。 身后骑兵也以环首刀收割敌人性命。 杨峥暗想若是有一百骑兵,便能轻易凿穿敌阵了。 可惜只有四十余骑。 也正是因为兵力单薄,让敌人有了重整旗鼓的机会。 “后退者死!”一彪形大汉挥刀砍杀一名逃兵,身后跟着两百余步卒,人人穿着皮甲,提着刀盾长矛,结阵而待。 在他的努力下,乱军开始集中在他身边, 杨峥记得乱军豪帅名叫齐坚头、杨铁剑。 坚头不就是头铁的意思吗? 想以四十余骑冲杀这结阵的两百人,显然有些膨胀了。 得不偿失。 杨峥调转马头,杀向另一边。 那人在阵前大吼:“齐坚头在此,鼠辈可来受死!” 杨峥置之不理,只管率军追杀溃兵。 自己手上这四百来人不容易,历经辛苦才聚集起来的,刚刚有志同道合的样子,折损一个便少一个,没必要跟个莽夫换命。 做人该苟且的时候要苟且,带兵打仗也是如此。 身为主将,要为部下的性命负责。 无论齐坚头在后面如何大呼大叫,杨峥只当没听到,率领骑兵追杀溃军,尽量扩大敌人的乱象。 但没想到杨峥不理他,他却盯死了杨峥,居然带着部下,两条腿来追自己四条腿。 杨峥既佩服他的武勇,也腹诽他缺心眼。 暗想这些边地异族的大兄弟们就是耿直。 齐坚头这个名字也没叫错,还真是头铁。 其实只要他坚守本阵,稳定形势,周围的乱象就会渐渐平复下来。 毕竟战马也是要消耗体力的。 而骑兵也就四十来人,还是轻骑。 “将军!”张特眼中闪着一抹杀机。 杨峥回望身后,见齐坚头如一头被激怒的疯牛,追着自己不放,生龙活虎,而周煜的步军才刚刚进入战场,还未打开局面。 “不急。” 齐坚头在后面一边追一边破口大骂,什么“无胆鼠辈”、“小贼”,来来去去也就这几个词。 比之当日哄抢曹瑕财货时与雍凉军的对骂,简直不值一提。 跑着、跑着,齐坚头渐渐有些气喘了。 而他身后的皮甲兵更是上气不接下气。 “时机已到!”杨峥沉声道,四十余骑跟着他一起加速,在夜色中划过一道弧线,折转方向。 夜空中,弯月如钩,仿佛一把出鞘的弯刀,孤悬在天幕之上。 月色中也浸染着一丝寒凉的杀气! 第三十四章 狡诈 残月如刀,骑兵亦如刀。 没有杜家的里应外合,这一战本没有多少机会。 但氐人豪帅的蛮勇,给杨峥带来一丝机会。 这个时代的骑兵还未出现双马蹬,只有单马镫,更多的是辅助上马,马鞍已经有了,不过冲锋时,仍需要双腿夹紧马腹。 马术精良者可以单凭双腿的力量稳定重心,但绝大多数骑兵需要一手挽住缰绳,另一只手挥砍。 杨峥左手挽着缰绳,右手握紧长槊。 贼军已经混乱,追逐中早已不成阵列。 见杨峥调转马头,齐坚头居然大喜,毫不畏惧持刀冲来。 步战时,敌我实力相当一般很难分出胜负。 但马战则不然,绝没有后世小说中大战三百回合的说法。 生死只在一瞬间。 力量、灵敏、速度、装备、胆气,任何一个微小因素都是影响胜负的关键。 而现在的杨峥是以骑对步,装备精良,绝不是区区蛮勇就能创造奇迹。 战马冲过的瞬间,杨峥眼中升起怜悯之色。 手中长槊一颤,便感觉到穿透人体的重量。 齐坚头的皮甲大刀,没有发挥任何作用,长槊轻易撕开他的胸膛。 “哇……”他嘴中咳出一团黑血。 四十余骑也撞入人群之中,刀光翻转,血花飞溅。 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 贼军中的精锐大概也就这两百人。 本来逐渐稳住阵脚的溃军,眼见豪帅被刺死,骑兵乱砍乱杀,顿时心胆俱裂,四处奔逃。 与此同时,周煜的步阵进入战场核心。 贼军彻底溃不成军。 羌氐在东汉时便不是外人,二族早已汉化深重,奉曹魏为主,魏军中就有不少羌人。 所以在跟杨峥作战时,本身就怯了三分。 现在豪帅被杀,魏军气势如虹,此消彼长,贼军便崩溃了。 杨峥回望身边士卒,一路行军近三个时辰,然后立即投入战场搏杀,虽然胜券在握,但都已经疲乏了。 特别是战马,口鼻前喘着粗气。 这年头牲畜比人命还值钱。 一匹优良战马更是宝贵。 杨峥也无意赶尽杀绝,只让众人围在一起,短暂休息,回养马力。 坞堡外的贼军在溃退,但坞堡内贼势正炽。 女人和钱粮让他们兽性大发。 烟火中升腾着粮食燃烧的焦香,以及尸体焦臭…… 贼军兴奋呼喊狂笑,仿佛一头头嗜血的狼,火光阵阵,依稀有女人的惨叫声。 十几名甲士护一辆忽然从门内冲出。 车内有孩子和女人的哭喊声。 这声音刺激到了周围的贼军,纷纷围拢上来。 那十几名甲士挥刀乱砍,众贼不得近,只以长矛乱刺,甲士倒下几人,战马也被乱矛刺倒,马血人血流了一地。 马车就此卡在门前。 甲士见形势不对,忽然丢下长刀,一哄而散。 车内传来一中年人的呼喊:“杨铁剑,你不是答应某只要开门投降,便放我等离去吗?” 坞堡内传来一人粗豪的笑声:“杜务叔枉你是朝廷的郎中,何其迂腐也!” 火光中,那人走出,颇为雄壮,一手夹着美貌妇人,一手提刀,脸上三道狭长伤疤,似是被利爪所伤。 “你们杜家抢了我们女人田地?今日连本带利一并报之!” 中年人从马车内伸出头,见了满地的鲜血尸体,顿时全身抖个不停,眼泪鼻涕混成一团,“某一辈子读圣贤书,遵孔孟之道,岂会作此等恶行?” 周围立即传来一阵哄笑声。 杨铁剑哈哈大笑道:“既然不是你所为,你把妻女献于我,饶你不死。” “叔父不可!此等蛮夷,率兽食人之辈,怎会讲信义!”坞堡内一人披甲而出,手持弓箭,大喊大叫。 一箭射出,不中。 再发一箭,中了,但那羽箭绵软无力,连皮甲都穿不透,又被弹了回来。 此人身形单薄,显得盔甲松松垮垮。 杨峥越看越是眼熟,忽而想起这不是忽悠自己来援的杜家使者吗? 当时他说的头头是道,还以为他有两把刷子,没想到这么拉胯。 一个贼兵被激怒,提着刀就追了过去。 使者惊叫一声,扔下弓箭就跑。 “悔不听元凯之言!”中年男人捶胸顿足,忽从车里跳出,挡在马车前,颤抖着拔出腰间长剑,“今日之祸罪全在我!” 这人虽然懦弱,到底还有几分骨气,还算有自己的底线。 齐坚头被刺死之后,贼军大半溃散,只有这个杨铁剑身边聚集着两三百人。 “贼子好生无耻,欺我汉家无男儿否?”杨峥骑在马上,倒提长槊,背后青缯随着夜风轻轻飘动,头顶上一弯残月,马蹄下散落着几具尸体。 而他的目光,在夜色中也噙着一抹寒芒。 战马不安的刨动地面,打着响鼻。 杨峥越是闲庭信步,威慑力越大。 揭竿而起可以理解。 但言而无信残害妇孺就令人不齿了。 “你是何人?”杨铁剑瞳孔猛地收缩,情不自禁的放下怀中美妇。 美妇哭哭啼啼欲投火自尽,被那杜家使者拦住。 “武功,杨峥!” 说话之间,战马感受到杨峥的杀气,向前奔跑。 “堡内家财女子极多,你我平分如何?”杨铁剑被杨峥必杀的气势所慑,居然连连后退。 此人比齐坚头差太多。 很多时候,兵和贼差不太远。 杨峥一脸冷笑,“我乃汉家男儿,大魏军将,岂会与贼子同流合污?” “你我往日无仇近日无怨,饶我一命如何?”杨铁剑一退再退,此人名字叫的响亮,长得也颇为健壮,却如此胆怯。 杨峥不由得心中生出轻蔑之心。 “此贼狡猾异常,擅言语蛊惑,将军当心!”杜家使者出言提醒。 话音刚落,已退至墙边的杨铁剑气势大变,仿佛被逼入绝境的猛兽,居然挺刀向杨峥撞了过来。 杨峥长槊刺出,杨铁剑就地一滚躲过锋芒,挥刀砍向马蹄。 动作凶猛且迅疾,完全没法跟刚才的懦弱相比。 杨峥夹紧马腹,战马人立而起,堪堪躲过他滚地的一刀。 不料这厮灵如狡兔,从地上窜起,冲入自己的贼兵之中。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迅疾无比。 杨峥先入为主,被他伪装的懦弱欺骗了。 杨铁剑一脸得意的冷笑,对身边贼兵吼道:“冲出去,他日必报此仇!” “此贼奸诈,今日若逃出生天,他日必为祸中州!”杜家使者疾声道。 战马在坞堡中显得极为笨拙,长槊也不方便,杨峥干脆下马弃槊,抽出华铤剑。 虽然剑身上已有残缺,但依旧不改其锋芒。 “出来受死!”杨峥被这厮搞的有些愤怒了。 他跟齐坚头完全不是一路人,也不知道怎么走到一起的。 第三十五章 贼子 杨铁剑不仅不出来,还往贼兵群中躲。 但坞堡的大门已经被周煜的步卒堵住了,长矛如芦苇一样对着堡内。 杨铁剑目光闪动,带着人又向内宅躲。 仿佛要故意激怒杨峥一般,随手砍杀杜家的妇孺与伤者。 杨峥被气的牙痒。 而那中年男人只知嚎啕大哭。 早知今日,刚才何必开门迎贼? 这个时代的坞堡极其坚固,本就有防御敌人之 四面围墙、前后门楼、左右厢房,四角皆有角楼,备有滚石、擂木、火油之物。 只要粮草充足,凭羌氐的攻城水平,一万年也进不来。 可惜再坚固的堡垒,都是从内部攻破的。 如同一个王朝的崩塌,总是先由内部腐朽。 盛怒之下,杨峥再无留手,华铤剑掠过一道道寒芒,贼人纷纷惨叫。 身边四十余人环卫,人人皆有怒火,贼兵毫无还手之力。 就在此时,坞堡内忽然火起。 原来是杜家使者先行带人点燃了堡内的杂物,断了贼兵的后路。 杨峥不由佩服这个杜家使者,虽然文弱,但见机极快,出手果断,若让贼人窜入角楼,凭借里面的器械,就算能攻下,又要多少人的性命去填?。 而且如果不是他请来援兵,今日这杜家坞堡会是什么下场? 烈火将坞堡内照成白昼,映照着贼兵一张张苍白的脸。 其中又有多少人是羌氐?多少是汉民? 退无可退,杨铁剑这才缓缓走出,红着眼冷冷注视着杨峥,仿佛一头即将爆发的危险猛兽,“杀了你,此堡还是我的。” 杨峥被气笑了,弹动手中华铤剑,发出一声颤鸣,“贼子大可一试。” 嘴上这么说,心中早已警戒。 “大伙儿随我一起杀了此人,堡里的女人钱粮,都是你们的!”杨铁剑振臂而呼。 此时此地,双方都已经杀红了眼。 贼人退无可退,也被激起了凶性,“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贼气倒也被激励起来,乱哄哄的冲杨峥杀来。 别人动了,杨铁剑却又缩回贼群之中。 如此一个集狡诈、凶残、无耻于一身的人,今日若是逃走,他日肯定又会掀起腥风血雨。 姓杨的氐人? 杨峥隐约记得历史上的仇池国,正是杨姓。 氐人酋首杨千万还被曹魏封为百顷氐王。 而齐姓的氐人在司马炎时代于关中掀起万丈惊涛。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魏武以半壁江山北击乌桓、分化匈奴、迁徙羌氐,异族尽皆俯首听令。 虽比之于汉武略有不如,但亦是一世之雄。 可惜他的后代,并没有他的雄才大略,逐渐倒向世家门阀,国势日非。 到了晋朝,司马家的王爷们热衷于互相对砍,彻底失去对异族的压制力。 杨峥没被愤怒冲昏头脑,在他心中,部下的性命大于贼人。 毕竟兵力上不占优势。 杨峥持剑站在阵前,两眼死死盯着人群中的杨铁剑,有黑光甲的防护,寻常贼人轻易不能伤他。 乱战成一团。 杜家使者也组织家奴或用弓箭或以长矛偷袭贼人,稍稍分去杨峥的压力。 杨铁剑也知道杨峥盯着他,提着刀,时而前突,时而后移,左摇右晃,试图分散杨峥的心神。 让杨峥不能集中心神砍杀。 稍有疏忽,杨铁剑便凶狠的一剑刺来,险象环生。 就在杨峥感觉郁闷的时候,周煜带着步卒终于赶来了,长矛刀盾层层推进。 尘埃已经落定。 贼兵唯一的兵力优势也不存在了。 “杨峥小儿,可敢决一死战!”大势已去,杨铁剑又来挑战。 杨峥被他恶心的实在不行,“你想求死,没那么容易,待某捉住你,必千刀万剐之!” 杨铁剑哈哈大笑,“你们汉家果然无人矣!这曹魏江山亦是江河日下,某今日虽死,他日我族必有崛起之日!” 杨峥眉头一皱。 仇池国倒也罢了,毕竟只是陇西的小国,但苻坚的前秦差点就一统天下了。 “那你就去死!”旁边周煜一声暴喝,手中弓弦响动,羽箭如电,一箭将他射倒。 “好箭法!”杨峥大声喝彩。 这厮倒下,贼军的气势立即消退了一大截。 甚至有人开始丢下兵器,跪在地上求饶。 但旋即被身边凶悍的族人砍下头颅。 “一个不留!”杨峥面无表情道。 长矛渐渐围成一圈,向前攒刺。 如同血肉磨盘一般。 贼人惨叫连连,一个个倒在血泊中。 半个时辰后,再无一个站着的贼人。 血水如溪流一般缓缓流淌。 本以为只是羌氐常规的动乱,却如此惨烈。 而四十多年后的八王之乱、永嘉之乱、五胡乱华,又是何等的惨绝人寰? 这种血腥绝不是后世史书上轻描淡写的数字而已。 “你竟然没死!”张特从尸堆中扯出一人,竟然是杨铁剑! 未等杨峥下令,周围士卒愤怒的劈砍,真的千刀万剐,剁成了肉泥。 杨峥此时才明白,原来仇恨不止他一人。 “多谢杨将军。”杜家使者上前来感谢。 惨白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 这人武力拉胯,但胆色、见识都出类拔萃,至少没有像他的叔父一样吓的涕泗横流。 毕竟是绵延百年的世家,底蕴还是有的。 心中对他不满也就淡了许多。 回头一想,京兆杜氏与司马懿不和看来是真的。 不然杜家的几个子弟,也不至于全赋闲在家。 杜斌是如此,眼前的这人也是如此。 还有杜展,以这个时代的玩法,哪儿需要去军中当个下级军官? 至少是都尉级别起步。 “此乃我等分内之事。”杨峥语气温和。 “将军勇武果敢,他日必为国家梁柱!” 呸,做司马家的梁柱还不如去死! 杨峥一阵恶心。 但旋即又想到自己的身份,曹爽这条船怕是不那么好跳…… 而曹爽又是团扶不上墙的烂泥。 难道真要跟着曹爽一起翻船? 不禁有些头疼。 “敢问阁下高名?”杨峥冲年轻的使者拱了拱手。 年轻人亦还礼,没有丝毫世家子弟高高在上的傲气,“不敢当,不敢当,在下杜预、杜元凯。” 第三十六章 结交 原来他就是杜预。 杨峥早有预感,也并未觉得多惊讶。 反而觉得以他平平无奇的长相,又是个粗脖子,在注重颜值的魏晋时代,注定要充满坎坷。 杜预为人平和,没什么架子,让杨峥生出好感。 此时杜预的叔父杜宽也过来感谢。 刚才还涕泗横流的窝囊相,现在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洗了脸,收拾的纤尘不染。 世家就是世家,头可断,体面不能丢。 杨峥当然不敢拿大,单膝半跪,“武功部曲将杨峥,拜见杜郎中。” “若无将军援手,某将为贼人折辱。”杜宽扶起杨峥,眼神却在上上下下打量杨峥,“将军姓杨,莫非是弘农杨氏子弟?” 上一句还在感谢,下一句就来打听门第了。 “在下并非弘农杨氏,祖父三代皆在军中。”杨峥感觉没什么隐瞒的。 “哦,原来如此。”杜宽眼神里的热情瞬间就淡了三分,“元凯,你好生招待杨将军,莫要失礼。” 又冲杨峥轻点了一下头,便转身离去了。 看他居高临下的样子,杨峥心中一阵苦笑,自己可是他的救命恩人啊,就这么冷淡? 不过想想也是,这年头家世决定了一切,小小部曲将,有什么资格跟朝廷郎中说话? “叔父性情清淡,醉心经传,将军切勿见怪。”杜预拱手道。 “不敢、不敢。”杨峥也有些意兴阑珊。 “报将军,我部阵亡十一人,伤八十七人!”周煜上前禀报。 杨峥一阵黯然,伤亡将近百人,也就是四分之一了。 当然,冷兵器战争,没有牺牲肯定是不可能的。 但为了杜家牺牲,现在看来有些不值得。 “惭愧、惭愧,当初与将军定下内外夹击之策,未曾想叔父为贼酋言语蛊惑,以致贼人险些得手,皆是在下思虑不周,来人,快去备酒肉,犒赏将士们。”杜预倒是坦然。 周围将士看他的眼神也温和下来。 杨峥对他好感再度上升。 要知道,杜预之父杜恕乃持节建威将军、护乌丸校尉校尉,算是一方封疆大吏了。 封疆大吏的儿子,又岂是寻常人物? 酒宴很快就准备好,坞堡中尸体自被杜家人清理出去。 伤者被妥善安置。 阵亡将士尸首被清理出来,覆之以草席,等运回武功安葬。 杜预设下灵堂,为阵亡者祭奠。 又承诺赠与武功一千石粮与一百匹绢。 能做到这个份上,杨峥也无话可说。 酒宴之上,杜预举樽朗声道:“杜某代杜家拜谢诸位。” 士卒们望向杨峥。 杨峥一挥手,士卒们这才端起酒樽,咕哝哝的饮下,堂中气氛逐渐热烈起来。 一樽酒下肚,杜预脸上升起红光,似乎有心与杨峥结交,话也多起来了,“将军军纪严明,上下一心,颇有古名将之风。” 牛人拍的马屁当然不同凡响,杨峥心花怒放,脸上却装作谦逊,“兄台谬赞了,非是我治军有方,而是将士们用命。” 这四百人都是共过患难、经过考验的,当然上下一心。 杜预摇头道:“能得将士们用命,也非常人也,实不相瞒,这些时日在下对将军多有听闻,沈岭断后,深陷重围力战不屈,破蜀军精锐,后在武功救治伤兵,招抚百姓,将军乃当世英杰,只可惜不是世家出身,大将军又无识人之明,否则将军不会屈沉至此。” 杨峥一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么牛逼了。 但旋即心中一寒,感觉就像是脱光了衣服站在他面前一样。 怪不得杜预不向屯驻在渭南、美阳的雍凉军求援。 原来早就被他盯上了。 “朝廷自有公断,非是我等可置喙。”杨峥多了些警惕。 高帽子不是那么好戴的。 杜预端起酒樽,笑道:“预失言,切莫怪罪。” 见他表情真挚,杨峥也不想把气氛搞的太紧张,“不敢,听闻令堂在幽州,何以阁下在此?” 杜预沉吟片刻后道:“将军可知,杜家也依附于大将军?” 杨峥顿时来了兴趣,这么说来还是自己人? 难怪会盯着自己。 杜预幽幽道:“家父为人刚直,数次上表劝谏先帝,刺史应专于政务,不可掌兵,又提议考核内外官员,以政绩升降。故不为世家大族以及司马太傅所喜,是以依附大将军,如今大将军伐蜀兵败,人心尽失,家父在幽州亦岌岌可危,杜家在京兆也多受排挤,所以在下与叔父来此边地读书,安心治学,未想遇羌氐动乱……” 刺史专于政务,不可掌兵,这不是文武分治吗? 而考核内外官员,以政绩升降,则是直接对九品官人法宣战了。 怪不得跟司马懿不对付。 司马懿是世家老臣的代表人物,司马一门也是九品官人法最直接的受益者。 司马防生八子,号为八达,或居朝中高位,或执宰地方。 而司马兄弟的繁殖能力,也相当惊人…… 杜恕这么搞,不是诚心跟司马家过不去吗?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断世家的权力,世家能给杜家好脸色? 不过杨峥对杜恕的佩服倒是真的。 光着脚板揭竿而起,未必就是为了革、命,身为既得利益者,为国为民主动改革,才是真正的国之大者。 幸亏历史长河中,总有这样的身影划过一道亮光。 可惜这样的人没有遇到一个好时代。 不,其实魏晋以来,有才能的太多了,任何一个时代都不缺人才。 但大多数都被家世限制,被九品官人法死死压着,所以宁愿投奔异族。 而异族的君主,很多时候比司马家的人看起来更靠谱一些。 既然杜恕能被曹爽接纳,他身边真的全是庸才废物吗? 台中有三狗,二狗崖柴不可当,一狗凭默作疽囊。 默是曹爽的小字。 史书自古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以前在网上当键盘侠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身临其境,才明白一切都没那么简单。 简单的是自己看问题的方式。 司马懿固然是厉害角色,能跟他对垒的人,也绝不会简单。 非黑即白、非正即邪,那是童话。 当然,邓飏这厮的人品实在有些让人不敢恭维。 也正因为他,杨峥才低看了曹爽。 不过没人品不代表能力差。 有能力的,不一定代表人品好。 杜家熟习孔孟之道,读圣贤书,不也圈地欺压百姓吗? 杨峥心中没有把杜恕杜预与杜家完全划等号。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现在的杜预,也不是杜家的主事者。 “大将军还能挽回局势吗?”杨峥问道。 杜预目光闪烁了一阵,吐出一口长长的酒气,“很难,大将军向来骄奢,遭逢此败,恐怕再无进取之心,丁谧之流虽有才智,却无德行,非是治国之人,大将军身侧俱是此等人物,只恐败亡无日矣。” 第三十七章 盟友 杨峥心中默默为曹爽哀悼几秒,看来不是自己一个持这种观点。 就算没有司马懿,世家老臣也会推举出下一个代言人。 杜预没有架子,有心结交。 杨峥自然不会端着,几樽酒下肚,心中的隔阂去了大半。 书生义气碰上武人豪气,倒也相得益彰。 这个时代崇尚清谈,杜预学识极广,天文地理,律法兵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让杨峥开了眼界。 喝了酒吃了肉,顿时感觉困的不行,杜预又极力挽留,索性就在坞堡中睡了一觉。 醒来时差不多是黄昏,杜预已将粮车、绢帛备好,其中居然还有一箱五铢钱。 杜斌不知从哪儿被杜预拉过来。 “我弟元质向来顽劣,唯独对将军敬畏有加,所以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在杜预面前,杜斌仿佛一头乖猫一样,垂耳低眉的,只不过小眼神到处乱飘。 杨峥一看杜预的架势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你是想让他入我军中?” 杜预笑道:“正是。” 杜斌苦着一张脸道:“兄长,我在这坞堡不是好端端的吗?远近百姓一听我杜元质的名头,携老扶幼纷纷来投……” “噗嗤”一声,杨峥实在没忍住,笑了起来。 恐怕杜元质的名声在附近早就臭不可闻了,自己若是百姓,第一个就想敲死他。 杜预没有笑,沉着脸,“别以为我和叔父不知道你作下的恶事,杜家几代清名就要毁在你手上了,你若是不愿跟着杨将军,就跟我回长安读书,养养性子!” 杜斌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一样,“我还是从军吧。” “既然归入杨将军麾下,何以不知上下礼数?”杜预沉着脸。 自己这都没表态,他就帮自己答应了? “属、属下拜见将军!”杜斌不情不愿的半跪于地,眼珠子骨碌碌的乱转。 “有言在先,我的部下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军法无情,你可要想清楚!”杨峥实在有些不愿接这烫手的山芋,但又不想驳了杜预的面子。 自己劫了杜斌的骑兵,杜家一句话都没说,已经欠下人情。 “这是自然,他若违令,将军可随意处置!以后将军若缺什么东西,可到此坞堡领用。”杜预认真道。 一句话就击中了杨峥的软肋。 武功什么都缺,粮食、兵器、盔甲、农具…… 盖因杨峥是外来户,没有本地势力支持。 而有了杜预这句话,武功的局面就打开了。 杨峥疑惑的看着杜预,无缘无故,对自己这么好? 旋即想到杜家和自己的情况相差无几,在这关中地界上都是难兄难弟,现在抱团取暖,也说得过去。 羌氐不找别人,专挑杜家下手,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这样的雪中送炭根本无法拒绝。 杜斌自然就成了中间联络人。 能跟魏晋牛人杜预搭上线,杨峥也乐见其成。 将来他发达了,说不定也能照拂下自己。 无论杜斌愿不愿意,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既然如此,杨某就告辞了!”总的来说,这次出兵收获颇多,有了盟友,心中踏实多了。 “将军平定羌氐此乱,有功于社稷,某回长安,为将军请功。”杜预拱手道。 他身为封疆大吏之子,自然人缘广,在曹爽面前也说上话。 曹爽听不听就是他的事情了。 杨峥也没抱太大希望,不过对杜预的热情还是有些感动的,“多谢。” 离开杜家坞堡,杨峥满载而归。 连齐坚头的尸体也带上了,报上去,也算是军功,可惜杨铁剑被砍成了肉泥。 黄昏落日,满地金红。 但却并无多少人家,一路所见只有断壁残垣,田地间长满蒿草,偶尔。 狼嚎声此起彼伏,荒凉感铺天盖地。 此地还算是关中的膏谀之地,已经凋零至此了。 难怪汉末魏晋会持续迁徙羌氐匈奴入内地。 “将军,后方有一骑尾随!”周煜低声道。 杨峥的第一反应是蜀军斥候。 蜀人虽无进取关中的雄心,但弄清关中形势,还是有兴趣的。 这几年双方细作来往不断。 “将军稍待,某这就去把他们抓回来!”杜斌自告奋勇。 还未等杨峥同意,这厮就策马冲了出去。 马是杜家为他准备的,盔甲武器也是。 杨峥不禁有些上火,这厮似乎还没搞清情况。 周围士卒疑惑的望着杨峥。 杨峥冷声道:“等他回来再做处置。” 然而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斥候慌张来报,杜斌已被对方生擒…… 杨峥一口老血差点喷出喉咙,这厮平时牛皮吹上天,长得也孔武有力,装备精良,还是地头蛇,不指望他把别人抓回来,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被别人抓了吧? 郁闷了一阵,但人不得不救,不然没法跟杜预交代。 “张特,你领十骑前去拿人。” 张特拔转战马,一言不发,招呼十骑便要离去。 还没走几步,西南方向,敌骑就来了,一人一马,杜斌被拖在马后,一会儿大骂,一会儿哭喊救命…… 待得近前,杨峥才看清来骑是个半大孩子,一身皮甲,头发如乱草一样披着,脸上稚气未退,眼神中带着羌氐特有的野性和倔强。 暮色之中,多大年纪倒是不好辨别。 “你好大的胆子!”杨峥怒火中烧,但不是冲这个半大小子,而是杜斌这厮。 连个半大孩子都搞不定。 丢他自己的脸也就算了,连大家的脸一起丢了。 “用他换我父亲尸首。”半大孩子提着匕首,警惕的望着杨峥。 “你是齐坚头的儿子?”杨峥明白过来。 “是!” “你不怕我连你一起杀了?” “不夺回父尸,枉为人子!”少年一脸倔强。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杨峥心中不禁升起一丝敬意。 “我叫齐万年,今年十二。” 齐万年这个名字似乎见过,杨峥努力回想了一下,但终究没想起来。 既然没想起来,说明不是什么非常重要的历史人物。 就算是,自己能对一个半大孩子下手? 别人为孝义而来,自己杀他,就是不义了。 这么多人看着。 树立的豪迈勇武人设可就要崩了。 当然,最主要的是佩服这少年的勇气。 “小子,给你个机会,到我们将军手下效力如何?”张特脸上的敬意毫不掩饰。 周围士卒眼中的杀气早就淡了。 齐万年思索了一阵,摇摇头,“我父亲死了,家中只剩我一人,弟弟妹妹年幼,一定会被别人欺负!” “你就不想为你父亲报仇吗?”杨峥冷冷的看着他。 齐万年愣愣的看着杨峥,“待我几个弟弟长大,我一定会为父报仇。” 杨峥哈哈大笑,“好!来人,把齐坚头的尸体还给他!” 第三十八章 将离 回到武功已是午夜。 士卒们都安歇了,但杜斌被绑在旗杆上嚎啕大哭,“将军听我解释啊,那厮大老远就一个套索扔来,黑灯瞎火……” 旗杆下十几名闲极无聊的士卒一阵笑骂。 “杜三少,莫非你的头是木桩子不成,不会躲闪的么?” “你平日的牛气哪去了?” “被个半大小子生擒,我们的脸被你丢干净了,幸亏将军仁义,不然某今日非打断你的腿!” …… 杨峥一脸铁青,摊上这么个主儿,以后事情不会少。 笑骂哭闹一直持续到深夜才停歇。 第二日杜斌才被放下来,人也像被霜打了的茄子,老实不少。 不过士卒对他的意见很大,动不动就来嘲笑欺负他。 有时他也会忍不住爆发,杨峥在旁边观察。 武艺还行,能跟两个士卒打的有来有回。 但那股倔强下去了,就迅速拉胯起来,被人按在地上打。 杨峥看的直摇头,很明显跟所有二世祖一样,以前日子过的太快活,没有经历挫折,人就不会坚韧。 杨峥吩咐几个老卒,暗中照顾点他,别真把他弄出什么事来,也不好跟杜预交代。 有了杜家做盟友,杨峥终于可以不用每天为粮食发愁。 扶风郡在齐坚头、杨铁剑死后,羌氐的动乱还在继续,但已经没什么气候了,两支雍凉军进入,一番血腥镇压,也就归于平静。 当然,这种平静只是短暂的。 氐人其实早已汉化,种地为生,起汉名,说汉言。 本本分分老老实实。 反而是朝廷的胥吏多有欺压之举,动辄鞭打,世家豪族也常来此地买卖羌氐儿女为奴。 当然,目前而言,因关中地广人稀,羌氐还能吃上一口饭。 所以动乱也就是只是动乱。 不过仇恨已在暗中滋长。 经过此事之后,羌氐与汉民之间明显有了隔阂。 其实汉民的日子也不好过,很多人主动入门阀为奴。 在生存面前,尊严一文不值。 而入门阀为奴,能免除赋税、徭役、兵役等。 秋收之后,关中一天比一天寒冷。 沈岭和骆口的蜀军渐渐退去了,关中恢复平静。 杨峥每天与士卒一起训练,绝大部分时间吃住都在一起。 其实古往今来,练兵就一条,同甘共苦。 杨峥参照后世的练兵方法,结合这个时代,弄出一套训练方法。 注重力量训练的同时,加强耐力训练。 穿着盔甲,再佩刀盾长矛弓箭,长途行军,异常辛苦。 很多老卒都受不了,不过见杨峥也在其中,也就没有怨言。 魏晋时代,整个华夏的国势下行,不仅百姓日子不好过,士卒日子也很难,战时为兵,闲时屯垦,与农奴、兵奴相差无几,地位低下。 杨峥奉行精兵是练出来的。 艰苦的训练,让他仿佛回到前世的军旅生涯。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没有怨言。 杜家三少爷就是个例外。 才两三天,就吵着嚷着要回去。 上了船,杨峥岂会让他跑了? 再说他跑了,杜家还会供应自己粮食吗? 自己怎么跟杜预交代? 这四百人能脱产训练,多少也是托了他的光。 有他在,士卒们揶揄嘲笑,气氛倒也活跃。 每当有人扛不下去了,一看就要被杜斌追上,哪怕腿脚抽筋,也一下从地上蹦起来。 这种激励效果倒是杨峥没想到的。 挫折经历的多了,人也就成长了。 杜斌这厮就不叫唤了,居然开始发奋图强。 杨峥感觉到自己的部下一天天变强。 军队的强大很多时候跟内部凝聚力有关,杨峥前世颇有感触。 除了训练,杨峥还令人到附近采买肉食。 杨峥的一点俸禄全部花在这上面,一点儿没藏私。 曹爽对自己不闻不问,夏侯玄倒是对自己不错,每月都送来俸禄,偶尔还有赏赐。 当然,这点钱也买不到多少肉。 好在这个时代野兽特别多,老虎袭击县城之事也屡见不鲜,狼群袭击村庄咬死牲畜更是司空见惯。 武功靠近秦岭,靠山当然就要吃山。 打猎也是练兵的一种,这年头,野兽比人还多,其狡猾凶猛不在人之下。 士卒围追堵截,相互配合,箭法、搏斗、阵列,也是潜在的提高战斗力。 一开始收获不大,没找到野兽的习性。 但在山中奔跑久了,也就渐渐摸到边了。 猎物也就多了起来。 有时候,杨峥在想若是一直留在这里倒也不错,种种田,打打猎,生生娃,远离是非,农夫山田有点田。 但天不遂人愿。 这世道谁还能真的置身乱世之外? 而且以杨峥的观察,扶风郡内,羌氐与朝廷的矛盾越来越尖锐。 只不过长安有重兵屯驻,羌氐也就忍了。 不止是羌氐,北面匈奴人也是摩擦不断。 武卫营身为中军,不可能长久羁留于此。 入冬之后,长安就来了一份军令,让杨峥领本部速归长安。 落款是雍凉都督的印玺。 是夏侯玄的命令。 前些时日,就听闻曹爽与邓飏李胜等人返回洛阳。 到了该走的时候了。 士卒们眼神中也有太多留念,但更愿意遵从杨峥的命令。 临走之时,武功百姓居然出城相送。 这让杨峥大为感动。 其实他也没做什么,只是让士卒没有扰民,给了他们一个安稳的环境,就让他们感恩戴德了。 可惜杨峥只是一个部曲将,自己的命运尚且无法掌控,更何况他们的。 当初救会的那两百多个孩子,倒是有四十多人愿意跟着,怎么赶都赶不走。 杨峥心中一软,既然不愿意走,就带着吧,自己是部曲将,中级军官,也可以养一些随从了。 唐方、郑均他们在洛阳都有宅邸,奴婢都有十几人。 望着这些眼神干净的孩子,杨峥忽然想起独眼龙李克用的十三太保…… 也许现在的自己在这世道活下去不难。 但作为一个穿越者,就这么只为活着而活着,实在有些窝囊了。 总要做些事情出来吧? 就算自己办不成,为这世道留下火种,稍稍改变历史的轨迹,也算不枉此生了。 前路怎么走,杨峥不知道,但肯定不能一个人蒙着脑袋往前冲,那是莽夫所为,迟早头破血流…… 第三十九章 问策 想到义子,杨峥忽然就想到了专业人士吕布…… 这时代的尔虞我诈比东汉末年更甚,到时候来个父慈子孝,那画面实在让人不寒而栗。 三国时代两位著名义子,一个吕布,一个刘封,下场都不好。 往往弱点盲区就是来自于最信任的人。 蜀国可能还有忠义,而魏国,就只有利益了。 这么稀烂的大环境下,还指望纸糊的父子之情? 不过李克用十三太保的思路倒是可以借鉴。 以自己的家世,即便将来发展起来,也不会有人才投奔自己,与其如此还不如自己培养。 这四十多孩子里面,哪怕有一个成器的,将来也会是一大臂助。 而他们主动跟随自己,也是通过了第一层考验。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顺着渭水往东走,进入关中腹地,才见到一丝久违的烟火气。 村舍相连,阡陌纵横。 魏武开屯田制,设大司农、典农中郎将、典农校尉、屯田都尉、屯司马,屯田农民直属于典农,不归州郡管辖,国家直接掌控田地和人口。 这也让魏国在如此之多的世家豪族之间,还有一丝生机。 只不过屯田的农人和士卒比较辛苦,形同农奴,一年所得,八成上缴,剩下的也仅够糊口。 六天行军,终于到达长安。 羌氐动乱涵盖扶风、陇西、天水、武都等郡,长安大为警戒。 前将军郭淮领兵赴武都,既为镇压羌氐,也为防备蜀军。 没有郭淮在长安,杨峥也感觉轻松几分。 下午入城,刚刚安顿好,傍晚时分,夏侯玄便派人来召见。 杨峥不敢怠慢,急忙跟着从人去了雍凉都督府。 夏侯玄是名士,出身高贵,现在回到长安,奢华气派又彰显出来。 都督府是公衙,也被打造的富丽堂皇,衙前立着两尊白玉猛虎,惟妙惟肖,四根门柱漆成朱红,镶以亮铜,金红相应,华丽而高贵,正门大梁上雕有浮云麒麟等图案,饰以青幔。 台阶两侧卫士皆身躯雄壮,盔甲鲜明,黑甲青缯,手持长戟,威武不凡。 见惯了武功城的残破,忽然见到这般场景,大魏的煌煌国威扑面而来,杨峥顿时感觉自己有些寒酸。 卫士眼神颇为不屑。 杨峥心怀忐忑的入内。 夏侯玄已在堂中等候多时。 一方几,一卷席,一杯清茶,一排灯,一个人。 杨峥不敢四处乱瞟,垂下脑袋,单膝跪地,“部曲将杨峥拜见都督!” “起。”虽是一个字,但声音颇为温和。 受庞会、邓飏、郭淮这些人的影响,杨峥对上位者有种本能的恐惧,总感觉在面对猛虎,一不小心,即为猛虎所噬。 但此时的夏侯玄却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你在武功做的不错。”淡淡的声音如同清泉。 杨峥心中不禁暗赞,有些人的高贵是与生俱来的。 今日夏侯玄这般说,肯定是有人在他面前为自己说了好话。 除了杜预,也没别人。 “属下职责所在。”杨峥老老实实。 夏侯玄唏嘘道:“职责、职责,若军中诸将皆如你这般,大魏也不会有骆谷之败。” 这话的指向性非常明确。 当初伐蜀,郭淮为前锋,却全军而退。 其中秘辛,不是杨峥这种小人物敢置喙的。 见杨峥不接话,夏侯玄换了一个话题,“如今我军大败,关中虚疲,羌氐匈奴有蠢蠢欲动之势,蜀军在汉中积蓄粮草,似有北侵之意,你可有良策?” 杨峥心中一动,这就是在面试了。 魏国升迁的权力掌握在中正官手上。 而中正官被世家老臣把持,他们互相举荐,互相吹捧,以至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 夏侯玄早洞悉其中弊端,屡次进言“审官择人、除中正官、改服制”等举措,这便是名噪一时的“正始改制”,但以司马懿为代表的世家老臣们口头答应,暗地里一笑置之。 正始改制不了了之。 景初年间,夏侯玄任散骑常侍、中护军,选用之武官将卒,都是一时俊杰。 “回都督,豪帅多有异图,暗中勾连蜀国,首鼠两端,属下以为,当对羌氐百姓示之以恩,分化汉夷以去其势,对豪帅酋首镇之以威,至于蜀军,费祎有骆谷之胜,而不乘胜追击,说明蜀国自诸葛孔明之后,总体上已无进取之心,只有偏安之意。” 夏侯玄的题目太大,杨峥也只能泛泛而谈。 其实魏国在关中也是这么做的。 魏蜀之战,双方除了争夺土地,也在争夺羌氐人口。 果然,夏侯玄脸上表情不为所动,“你是说羌氐匈奴他日不可掌控?” 杨峥深知自己的前程,就在今日的谈话中,不拿出点真东西,肯定无法打动夏侯玄。 “羌氐匈奴必反!” “试言之。” 杨峥深吸一口气,道:“朝廷内迁羌氐匈奴,固然能充实人口,但关中常年征战,人口空虚,此消彼长,羌氐匈奴壮大,必会生叛!” 汉羌百年战争,消耗了关中大量人口。 虽有名将段颎铁血手段扫平羌人,但东汉帝国已如黄昏落日。 边章、韩遂以诛宦官为名,率数万骑入寇三辅,灵帝遣皇甫嵩、董卓讨之,不克,边章、韩遂声势大涨,天下骚动。 其后,韩遂杀边章、北宫伯玉、李文侯,并其众,拥兵十余万,进围陇西。 马腾、王国亦起兵反叛。 朝廷无力平定。 董卓焚洛阳,迁都长安,败亡后,郭汜李傕用贾诩之谋,击败吕布,把持朝政,在关中肆意纵兵掳掠,几年间三辅百姓损失殆尽。 随后,与马腾、韩遂攻伐不断。 魏武挥鞭西指,大战马超。 雍凉之地,百余年来持续糜烂,早已不是昔日秦汉时的盛景。 除了羌氐,还有另一股势力在河西壮大——秃发鲜卑部。 而匈奴这些年也动作不断,右贤王刘豹有吞并其他四部之心。 夏侯玄眉头一皱。 杨峥知道说到点子上了,“属下以为,夷狄之祸患远在蜀人之上,若关中稍有天灾人祸,朝廷赈济不及,夷狄必起大乱!” 现在的关中跟个火药桶没什么区别。 只因有十余万的雍凉军压着,夷狄才不敢妄动。 但此次伐蜀大败,魏军几十年的威势一扫而空,让夷狄心中生出一丝野望。 每个民、族都会潜意识的争夺生存空间和生存资源。 关中沃野千里,又怎会不招来豺狼? 夏侯玄定定的望着杨峥,似乎在沉思什么。 其实杨峥也知道自己说的完全是废话。 “你知道前些时日有人上表,跟你说的一模一样!”夏侯玄起身,在身后竹简中抽出一简,亲自递给杨峥,“匈奴右贤王刘豹合五部匈奴于一部,南安太守邓艾上表,戎狄兽心,不以义亲,强则侵暴,弱则内附,主张汉胡分处,以弱其势,劝朝廷早做准备。” 邓艾? 这不是后三国的大佬吗? 堪称魏晋在西北的顶梁柱。 后世对他评价远在郭淮、姜维之上,所以邓艾入了武庙,而郭淮、姜维没有。 杨峥惶恐的接过竹简,细看了一遍,果然跟自己的想法大同小异。 “你只不过军中一部曲将,能有此等见识,杜元凯的举荐果然没错。”夏侯玄和颜悦色道。 杨峥心中汗颜,自己只不过仗着穿越者,拾了后人牙慧罢了。 “你可愿留在长安助我?”夏侯玄变得目光灼灼起来。 杨峥就算是个白痴,也不敢拒绝啊。 以曹爽的德性,自己回去也是被晾着,如今的洛阳无异于龙潭虎穴,一举一动都在大佬们的眼皮之下,动弹不得。 留在关中则不然。 夏侯玄对自己还算不错。 “属下愿跟随都督!”杨峥想也不想的跪下道。 反正他跟曹爽是老表,也不算跳槽,曹爽也不会找自己的麻烦。 第四十章 陇西 夏侯玄再次扶起杨峥,眼神颇为欣慰,“右将军前些时日言羌氐将有异动,劝我多加防备,幸被你讨平,扶风氐人虽平,但陇西、南安、金城、西平诸郡羌人有暗中联合之象,陇西山川地形复杂,还要防备蜀军,右将军刚刚上任,颇多凶险,我意让你去陇西协助,你意下如何?” 右将军便是大名鼎鼎的夏侯霸。 夏侯渊次子。 按照辈分,是夏侯玄的堂叔。 曹爽为消解司马懿在雍凉的势力,在伐蜀之前作了另一手准备,任命夏侯霸为讨蜀护军、右将军,屯兵陇西郡。 “属下愿往。”杨峥慨然道。 这年头没有家世,想往上爬就只有军功了。 夏侯玄点头赞许道:“从今日起,升你为都尉,陇西形势紧张,你准备两日,便去赴任。” “谢都督!”杨峥心花怒放。 都尉在夏侯玄这样的大人物眼中不值一提,但对杨峥而说,终于迈过一道最重要的坎,从中级军官迈入高级军官。 两汉魏晋,都尉在地方执掌一郡之兵事,很多时候也可管辖民事。 九品官人法之后,都尉也逐渐被世家垄断。 按照杨峥原来的轨迹,若不出意外,很可能都尉就是他头顶上可望而不可及的天花板了。 心中自然对夏侯玄感激涕零。 暗想若朝中掌权的是夏侯玄,或许曹魏尚有一丝希望,能在世家老臣与新兴权贵间维持脆弱平衡。 可惜夏侯玄当年因为不喜毛皇后之弟,而被明帝记恨,被贬出权贵圈。 再次复起,还是托曹爽的福。 一想起曹爽,杨峥不禁心中有些黯然。 “骆谷一战,中军精锐折损大半,国家危难,朝廷用人之际,尔当自勉之。”夏侯玄眼神中带着某种希冀。 如同一个长者对后辈的期望。 杨峥心中升起一阵阵暖流,“峥谨记都督教诲。” “你军中缺什么,可自行到府库领用。” “多谢都督!”杨峥望着面前的名士,感激之情无以复加。 这样一个温文儒雅的人儿,可惜生在这样一个时代。 所以他的命运注定是凄惨的…… 辞别夏侯玄,杨峥回到馆邸,连游览长安的兴致都没有了。 第二日便去拜会杜预。 杜预算是他命中的贵人。 若非他举荐,夏侯玄也不会重视自己。 想起来有些可笑,自己在战场上两次玩命,浴血奋战,却抵不上别人的一句话。 魏晋风气大抵是如此,也不知多少人物就这么被埋没了。 “恭喜杨将军。”杜预对杨峥相当热情。 “杜兄都知道了?” “大将军惨败,军心尽失,正是缺人之际,不用杨将军还能用谁?” 这一次再见,感觉两人之间的关系又近了许多。 杨峥恭敬道:“多谢杜兄举荐。” 杜预大手一挥,屏退端茶送水的下人,“你我之间何须如此?” 见他这么爽快,杨峥也不客套,“不知此番赴任陇西,杜兄何以教我?” 陇西形势复杂,外有蜀人虎视眈眈,内有羌人蠢蠢欲动,身后还有郭淮、邓艾,简直是夹缝中求存。 杨峥记得似乎姜维的几次北伐,就是盯着陇西打。 不过,越是混乱才越有机会。 一直在长安洛阳待着,有什么军功? 杜预笑道:“右将军为人刚烈,性豪爽,将军入其麾下必得重用,将军又何必担忧?” 杨峥放下心来,一般来说性格豪爽之人容易相处,不会动不动就给人穿小鞋,“多谢杜兄提醒。” 有了杜预的话,杨峥心中就有底了。 “杜兄有大才,何不与我同去陇西搏个功名?”杨峥实在没按捺住,起了拉拢的心思。 若杜预跟自己同去,还有什么事摆不平? 话一出口,忽然觉得唐突了。 人家是幽州刺史的公子,真要出仕,随便就是太守什么的。 不过虽然唐突,却是出自真心。 按他的家世,以及杜恕现在的地位,现在还未入仕,就说明情况不容乐观。 杜预目光闪了闪,脸上的忧色一闪而逝,对杨峥拱了拱手,“将军好意,在下心领,他日有机会,说不得去陇右投奔将军。” 这是婉拒? 杨峥也没多想,按照目前两人的地位和身份,自己投奔他还差不多。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恰巧杜宽回来了,见了自己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杨峥留着也是尴尬,行了个晚辈礼就告辞了。 走在长安街市上,总感觉杜预脸上的忧色另有隐情。 杜宽是朝廷的郎中,皇帝近臣,现在是多事之秋,按说应该在洛阳,却远避武功读书。 莫非杜家出了事? 一定是了。 杜恕的刚直天下闻名,这些年得罪的人不少。 现在曹爽兵败,声望大挫。 或许世家老臣拿他没有办法,但对付依附于他的人,还是能做到的。 夏侯玄素有名望,地位超卓,自然没人动他。 夏侯玄以下,地位最高的就是持节建威将军、幽州刺史杜恕了。 当初令狐盛在自己身边时,除了练武,经常谈论的就是朝中形势。 加上原主的记忆,杨峥大致能猜出个一二。 不过曹爽能罩得住杜恕吗? 想起曹爽的性格,还有他身边的邓飏,杨峥并不看好。 其实曹爽的潜在盟友很多,不过高平陵之变来的太快,曹爽如同他的名字一样,非常爽快的就投降了,以至于这些潜在的盟友来不及反应,就生米煮成熟饭了。 杨峥忍不住一阵唏嘘。 不过这些事情还轮不到他瞎操心。 该操心的是眼下。 都尉可辖兵千余人,按照夏侯玄的意思,可以在长安城中招募。 不过杨峥一向是宁缺毋滥,而且长安龙蛇混杂,招募的人也不知道什么心思。 还不如到边地去弄人。 杨峥只在府库中领了些兵器盔甲,给自己的四百部下来了个大换装,又要了四百多匹战马。 上面有人就是好办事。 一应事物,没有任何人阻拦。 武卫营本来就是骑兵,现在要了四百多匹战马,也没人说什么。 望着面前昂首挺胸的骑兵,杨峥心中豪气大生,有此四百人,天下何处去不得? 不过春娘和一众小女孩还留在武功,还有赵登与三百断手断脚的伤兵,没有自己照拂,这世道他们肯定极其悲惨。 杨峥想了一下,让杜斌去给杜家打个招呼,让他们看着一下,等自己在陇西落脚了,再接他们过去。 第四十一章 猛虎 剩下最后一天,杨峥试图寻找令狐盛的踪迹。 旁敲侧击的在夏侯玄面前提起,但夏侯都督日理万机,显然不记得一个信使。 唐方、郑均等自己熟悉的人,早已随着曹爽返回洛阳。 在这偌大的长安城,杨峥顿感两眼一抹黑。 而杜预也是在令狐盛离去之后回的长安。 思索了一阵儿,决定让周煜回洛阳一趟,去问问唐方、郑均二人。 安排妥当,辞别杜预,翌日就与四百余骑向西而去。 陇西北接河西,东临关中,西控河湟,南望汉中,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郡治狄道城,是通向西域的重要节点。 亦为兵家之要地。 关中有秦岭为屏障,道路艰难。 而秦岭的西麓,祁山、陇山并不像秦岭那么险峻,相对好走一些。 所以才有诸葛武侯六出祁山之战。 其中第一次威胁最大,诸葛武侯以赵云为疑兵,出斜谷佯攻郿县,以吸引魏军主力,自己则带领主力出祁山,南安、天水、安定三郡望风而降,陇西摇摇欲坠。 关中大震,陇西太守游楚死守不降。 张郃领五万骑兵救援陇西。 诸葛亮分马谡守街亭,拖延张郃援兵。 岂料马谡大意失街亭,张郃援兵进入陇右,直抄蜀军后路。 诸葛不得不放弃大好形势,退回汉中。 此后,蜀军北伐再无此大好形势。 常年的战争也给陇右诸郡带来了巨大负担,汉民凋零,土地荒芜,魏蜀皆内迁羌氐,以充边地。 越是往西,见到的村镇越少,连续几百里都渺无人烟,只有荒草连天。 偶尔见到村落,却是氐汉杂居。 氐人跟汉人一样种田,一样说话,连名字都是汉姓汉名,只有衣服样式略有不同。 氐汉相处融洽,互相通婚,没有丝毫隔阂。 杨峥暗思若没有八王之乱,氐人差不多就融入汉族中了。 正如南匈奴一样,其贵族大部分是饱学的儒士。 自东汉以来便是中原王朝的雇佣兵。 窦宪北击匈奴,只带一千精骑出鸡鹿塞,而南匈奴出四万余骑兵协同作战,于稽落山大破北匈奴,斩名王以下一万三千人,杂畜百余万头,各部小王请降者二十多万…… 曹魏对南匈奴、乌桓、鲜卑一直很警惕,鲜卑雄主檀石槐死后,轲比能崛起,控弦之士十余万,有一统草原之势,却遭到曹魏干涉。 护乌丸校尉田豫、雁门太守牵招、并州刺史梁习多次击败轲比能。 后幽州刺史王雄遣勇士韩龙刺杀,鲜卑再度内乱。 如果司马家的晋王朝稍微有点人样,这些异族机会不大。 中原对草原有压倒性的优势。 一路颠簸,正好在大雪之前赶到狄道城。 点检文书后,杨峥带着张特、杜斌等人拜见夏侯霸。 地道城当然比不上长安。 城内百姓稀少,多是军户。 唯一像样的几座建筑都是府衙,风格粗犷,刀劈斧凿,没有过多雕琢,全然不似长安之精雅。 杨峥被下人引进夏侯府,来到一座木阁前,只听得阁内兵器交击之声,似是有人在打斗。 下人禀报了好一阵儿,却无人出来招呼。 杨峥心中不禁有些打鼓,莫非这就是下马威? 杜预说夏侯霸性格豪爽,也不知真假。 寒冷的朔风如刀子一样从天上刮下来,灌入木阁中,穿再多的衣服都抵挡不住。 杜斌双腿直摇晃,其他人也有些经不住。 但此时此地,再辛苦也只能默默忍受了。 相亲还讲个第一印象,拜见顶头上司,自然也是。 阁内忽然一阵急促的金铁交击声,接着便是人摔在木板上的声音。 “废物,这么长时间,一点长进都没有,每人十军棍!” 阁中传来一人的吼声,如同里面藏着一头猛虎。 阁门打开,四五个穿着短衫的健壮汉子鼻青脸肿的出来。 “进!” 未及多想,里面又发声了。 杨峥不敢耽搁,跨门而入。 阁内光线昏暗。 双眼尚在适应,却忽然听到左耳边传来凄厉的破风声。 杨峥心中大惊,这一下若是中了,岂不是脑浆都被打出来? 也不管对方什么意思,赶紧一个驴打滚。 “蓬”的一声,木屑乱飞。 木地板被砸出一个洞,杨峥起身,见面前一人魁梧健壮,手持铁棍,虎视眈眈。 “武卫营都尉……” “休要多言!” 迎面扔来一个物什,杨峥接住,也是一根铁棍,颇为沉重。 那人“嘿”的一声,提棍当头砸来。 杨峥举棍招架。 昏暗中爆出一团火星。 一股巨力从虎口传来,双臂一麻,连退七八步,几乎要拿不住铁棍了。 杨峥又郁闷又恼火。 武人本性越是承让,对方越是看不起。 西北不比长安,没有真本事,想来也不会得到夏侯霸的器重。 想及如此,也就不再客套。 双手紧握铁棍,屏气凝神,盯着眼前之人。 那人眼中闪过赞许之色,单手指着杨峥,挑衅的招招手。 杨峥挥舞铁棍冲上。 这些时日从未懈怠过,体力、臂力、武艺皆有所精进。 而且这种铁棍对打,不需要多少招式,势大力沉即可。 杨峥一棍挥出,厉风尖啸。 又是一声爆响,火星四溅,杨峥退了三步,而对方也退了一步。 “好!”那人大笑,“再来!” 两人就在木阁中劈砸起来,木屑乱飞。 杨峥还是第一次以铁棍对敌,自然落了下风,但出棍的时候,佐以猛拳,勉强能抵挡住对方。 当然,最主要的是对方越到后来,越是放松,才让杨峥支持了这么长时间。 几十个回合之后,对方一击猛击,砸飞杨峥。 杨峥忍着手臂的酸痛,再度站起。 “拳法不错。”对方将铁棍扔在地上,后堂立即小跑出几个下人,点亮灯火。 其实这种比试并不公平,杨峥一路劳顿,又用不称手的武器,还在对方的主场之内。 若是用刀,或许会好一些。 当然对方也没出全力。 “杨峥拜见右将军!”杨峥半跪在地上,喘着粗气道。 对方能有这种气势,当然不是常人。 “你便是杨峥?”此时的夏侯霸已是壮年,相貌雄伟,阔额短髯,双鬓沾染了两缕西北的风霜。 “属下正是。” “不错,泰初总算送来一个有用之人。”夏侯霸虎目微张,“听说你是杨攸之子!” 杨峥一惊,“将军识得家父?” 夏侯霸面露缅怀之色,“你父当年……” 杨峥聚精会神的听着,却不料堂外匆匆闯入一人,“报将军,饿何烧戈聚百余众在城中闹事。” 第四十二章 刁民 夏侯霸神色一紧,对杨峥道:“你随我来。” 二人也不换衣服,骑上部下牵来的马,百余骑径直往城中奔去。 路上,夏侯霸只字不提杨攸,沉着脸快马加鞭往城中奔去。 街面上已经聚集了一群人,哭喊震天,衣衫褴褛,形如乞丐,其中大部分是灰发老者,骨瘦嶙峋的。 这阵仗也是闹事的? 夏侯霸骑兵围住众人,“你等这是作甚?” 为首一人脸色黧黑,身躯长大,看不出多大年纪,见了夏侯霸,一把跪在面前,四肢投地,“大将军为我等作主啊。” 周围苍发老者仿佛得到讯号一般,都倒在地上大哭大闹。 吸引了不少城中百姓观看。 夏侯霸沉着脸道:“你有何冤屈?” “小民一对女儿,生的漂亮,被段家人看中,前两日趁我不在族中,强行掳去,小民找他理论,未曾想反被毒打了一顿,县令、太守皆不闻不问,小民实在无法,求夏侯将军作主啊。” 杨峥盯着饿何烧戈看了半天,实在想不通他这幅长相,生得女儿能漂亮到哪去。 段家还真是饥不择食。 “若事情属实,本将自会送还你女儿,若事情并非如此,小心你脑袋。”夏侯霸冷冷道。 饿何烧戈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了几圈,“既有夏侯将军之言,下民不敢违逆,我等回寨静候夏侯将军公断。” “静候夏侯将军公断。”人群齐声道。 杨峥目送这群人退走,没想到陇西偏远之地,也有强占民女之事发生。 不过这倒也附和这个时代的主流。 从两汉起,夷狄依附豪强,豪强欺压夷狄,双方日子还能过下去。 表面上是简单的强抢民女,但羌人首领俄何烧戈找夏侯霸告状,就没那么简单了。 陇西有主管民事的太守,这种破事根本用不着弄夏侯霸面前。 夏侯霸环视周边,目光落在杨峥身上,“你觉得如何?” “此人面诡心诈,必居心不良。”杨峥道。 夏侯霸眼中聚着一抹寒光,“俄何烧戈在羌人中素有声望,军中亦有不少羌人,若处置不当,恐陇右诸郡皆不宁,速去段家。” “诺!”众骑听令。 段家原来不在城中,而在城外十里的一处河谷中。 中间一座坞堡,周围立有望楼箭楼,远远望见骑兵,便锣鼓声大作。 坞堡上刀枪攒动。 夏侯霸驱马上前,两骑护在左右,杨峥亦步亦趋跟在其后。 “段奎出来答话。” 坞堡上先是安静了一阵,过不多时,堡门徐徐打开。 一人步行奔至夏侯霸马前,暗黄脸色,五十上下,一身短袄,腰悬环首刀,神态极为谦卑,“原来是右将军,多有得罪,还请入堡一叙。” 杨峥一见这人的装束,就知西北的豪强日子并不好过。 夏侯霸冷眼盯着他,“段奎,今日俄何烧戈告你强抢他女儿,可有此事?” 段奎一脸苦水,“回将军,段家虽然没落了,但不敢忘记先祖遗训,耕读传家,从未有欺压羌人之举,俄何烧戈素来狡诈,前次向某借粮未允,便心生怨怠,诬赖段家,望将军明察。” 段家先祖? 杨峥思索一阵,东汉自曹魏,西北姓段的出名人物有东汉名将段颎,诛杀李傕的段煨,两人是同宗。 对比二人面相,段奎老实厚重,俄何烧戈一脸奸诈,天生就长了一张搞事情的脸。 虽然人不可貌相,但相由心生。 但凡牵涉族群问题,一般都比较棘手。 夏侯霸若是站在段家一边,难免被羌人说成护短。 若站在羌人一边,又岂知他们不会变本加厉? “让坞堡中所有人出来。”夏侯霸面无表情道。 段奎不敢违逆,令人回去将坞堡中的人都赶出来。 乌压压的一大片,约莫五百人左右。 清一色的壮汉健妇。 其中固然有羌人,但年纪对不上,一口纯正的西北汉言。 夏侯霸亲自检查诸人,年轻女子总共才七个,全是汉女。 “你带人进去搜查。”夏侯霸吩咐杨峥道。 出来的急,夏侯霸身边似乎就杨峥一人可用了。 杨峥领命入堡。 这座坞堡跟杜家坞堡差不多,里面多囤积粮草、军械、干柴,里里外外搜遍了,除了两个残疾的守门人,连个鬼影都没有。 跟着进来的亲兵还想打打秋风,堡内一件值钱的东西都没有。 几副破皮甲,几条兽皮,他们也看不上。 顿时失去了兴致。 看来段家的日子也不好过。 杨峥据实向夏侯霸禀报。 夏侯霸目光闪动,显然已经知道其中的曲直。 但事情也因此而更加棘手。 俄何烧戈处理不好,就是羌人动乱。 “你等这些时日定要小心谨慎。”临走时,夏侯霸忽然提醒了一句。 段奎长得老实本分,不代表他真的就傻,拱手向夏侯霸道谢。 回去路上,夏侯霸问道:“你可查清楚了?堡内没有藏人?” 坞堡的结构大同小异,能藏人的地方不多。 那几个亲兵为了发财,连地窖的地板缝都抠了一遍,一无所获。 其实事情明摆着,俄何烧戈是来讹人的。 “属下探查清楚,堡内没有藏人。” 夏侯霸沉默的低头思索。 曹爽骆谷战败,对他的影响也很大。 陇西一左一右,站着郭淮与邓艾,背后还有安定胡氏。 郭淮暂且不提,邓艾与胡遵、胡奋,都是司马懿提拔起来的。 如果夏侯霸处理不好羌人,弄出乱子,搞不好会被挤走。 夏侯霸可以搜查段家坞堡,但可以搜查羌人吗? 倒不是夏侯霸怕他,而是形势使然。 除非夏侯霸敢举起刀子,但整个陇右,加上凉州,不知有多少羌人,牵一发而动全身。 “将军,属下有一计,可破俄何烧戈奸谋!”杨峥拱手道。 虽然与夏侯霸见面才半天不到,但杨峥能感觉的出夏侯霸是个光明磊落之人。 对事不对人。 跟夏侯玄倒是有几分相像。 杨峥现在陇西站住脚,就不能置身事外。 但对付俄何烧戈这样的人,光明磊落是没用的。 或许俄何烧戈就是吃透了他这种性格,又赴任陇西不到一年,不明内中形势,所以才敢找上门来。 “你有何计?快快说来!”夏侯霸大喜。 第四十三章 借势 第二日,段家坞堡前人喊马嘶。 汉羌百姓,争相来看热闹。 羌人三大首领,俄何烧戈、伐同、蛾遮塞全都在场。 谁是汉,谁是羌,一目了然。 汉民即便穷困,身上的衣裳大致有个齐整模样,干干净净,尽力维持着体面。 羌人实在有些辣眼睛,一个个骨瘦嶙峋的,五花八门的布条随便缠在身上,一头乱发如同稻草蓬松着,仿佛就是一群来要饭的叫花子。 由此可见整个陇右的羌人日子并不好过。 这时代虽然将羌氐一并视之,但氐人的汉化程度更深,从名字就可以看出。 “本将昨日彻查此堡,里面并未羌人女子,俄何烧戈,莫非是你骗某?”夏侯霸一脸怒容。 夏侯霸威势极重,一经发作,在场之人无不震恐。 俄何烧戈身体晃了晃,“下民的两个女儿若不在堡中,必是被段奎藏了起来。” 段奎怒道:“你血口喷人,我段家在西北一百三十年,何曾做过为非作歹之事?” “做没做过,你自己心里清楚。”俄何烧戈怕夏侯霸,却不怕段奎。 夏侯霸面沉如水,“我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由段家出一千石粮,此事就此作罢如何?” 段家坞堡本来就不大,一千石粮不是个小数目,能买一百多个女奴了。 也足够一个羌寨躺着吃到明年春耕。 段奎面色铁青,但慑于夏侯霸的威势,不敢反对。 然而,俄何烧戈的胃口却不止于此,见段奎不说话,以为他怯了,一个汉人坞堡绝不止这点家底。 “谢将军好意,但我那两个女儿是生的如明珠一般,本想过了今年,就送给前将军做侍妾,没想到出了这种事情,在下实在无颜面对乡老……” 边说还边哭起来,引来羌人的同情和愤慨。 “段家太欺负人了。” “莫非我们羌人都是好欺负的?” …… 前将军即为郭淮。 饿何烧戈把他牵扯出来,显然没安什么好心思。 整个雍凉,名义上的一把手是雍凉都督征西将军夏侯玄。 但眼下,前将军、雍州刺史郭淮的声势明显在夏侯玄之上。 雍凉之地,也就剩夏侯霸这一根独苗了。 羌人不敢惹南安的邓艾,不敢惹武都的郭淮,偏偏来惹夏侯霸。 其中未必没有别的隐情。 都说西北民风淳朴而彪悍,俄何烧戈却刷新了杨峥的印象。 应该是穷山恶岭出刁民才对。 俄何烧戈声情并茂歇斯底里的表演,让羌人的愤怒到达顶峰。 众人越吵越凶。 “够了!”夏侯霸大吼一声,“既然如此,某让你们自己去坞堡中搜,如果搜出来,坞堡中的所有东西都是你们的,如果搜不出来,就休怪某军法无情。” 俄何烧戈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了几圈,“将军,倘若段家把人藏到别处,我们在此怎寻的出来?” 这厮很快就抓住了其中关键。 “段家在狄道城并无府邸,附近的庄园仅此一座,你女儿昨日被掳,不在这坞堡,还能藏哪儿?”夏侯霸斜眼望来,“你若搜不出来,就不是段家抢的!” 俄何烧戈忍不住脖子一缩,眯着眼望向段家坞堡,脸上浮起贪婪之色。 杨峥盯着他,仿佛在看一条即将上钩的鱼儿。 其他羌人倒也耿直,纷纷叫唤着要入堡。 俄何烧戈眯着眼看看坞堡,又看看夏侯霸,脸上神情忽而贪婪,忽而疑惑。 杨峥心中一紧,关键时刻到了。 段奎拜在夏侯霸面前,“夏侯将军,我段家在此耕种六年,堡内只有粮食,绝无羌女,大将军明察。” 正是这句话帮俄何烧戈下了最后决心。 这世道粮食的价值不言而喻。 一个坞堡六年积粮,不是一个小数目。 有了粮食,能做的事太多了。 能让一个小寨变成大寨,能迅速召集流民,还能换到兵器。 俄何烧戈黄橙橙的眼珠子不断泛着光。 他能镇定,但其他首领却难以镇定了,被羌人拥簇着挤入堡中。 俄何烧戈滑溜溜的目光扫过夏侯霸,又看看段奎,再看看失去控制的羌人,终于忍不住…… 羌人的笑声不时从坞堡中传来。 段奎脸色逐渐铁青。 其他汉民也都是一副灰心丧气样,看夏侯霸的眼神都带着失望之色。 夏侯霸望了一眼杨峥。 杨峥心中也在冒着冷汗。 很多事情,谋在人,成不成,却要看天。 没有万无一失的计谋。 不过,夏侯霸的信任让杨峥心中感动。 若曹爽能这么信任自己,或许曹家的凄凉下场就不会发生。 一挥手,手下的四百骑兵堵住前门,五百亲兵堵住后门。 夏侯霸朝天打了个响指,河谷外忽然传来大地的震动声。 轰隆隆的战鼓声从高丘上传来,仿佛山洪爆发。 过不多时,一列列盔甲鲜明的甲士顺着河流进来,盾如山,矛如林,旌旗如火,铁骑如风。 留在坞堡外的羌人顿时脸色大变, 坞堡内的笑声也戛然而止。 西北久战之地,没人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不少人慌张跑出来,身上背着抢来的粮食,被坞堡前的魏军按倒在地。 “将军这是作甚?”俄何烧戈刚进去还没一炷香的功夫就退了出来。 夏侯霸沉着脸,杀气腾腾戟指道:“你们找到羌女就是段奎欺压你等,若是没找到,就是哄抢钱粮,这是造反作乱,夷三族的大罪!” 字字如刀如矛,刺向俄何烧戈。 俄何烧戈身体晃动。 他能诬赖别人,别人就不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吗? 现在看来,这也不算诬蔑,羌人的确在哄抢堡中东西。 俄何烧戈盯着夏侯霸,如同一头被逼入墙角的狼,“将军欲借此诛杀我等?” 不愧是羌人首领,还算有些政治头脑。 羌人有三个首领在此,若能一举诛杀,羌人一盘散沙,趁机出兵羌寨,陇西至少能安定六七年。 不过此例一开,恐怕整个陇右的羌人都将站在魏国的对立面。 陇右连着河西,夷多汉少。 稍有不慎,汉羌百年之战又将重现。 若只是羌人倒也罢了,关键还有蜀人在旁虎视眈眈。 夏侯霸乃朝廷重将,刚刚上任一年,根基不稳,俄何烧戈就敢找他麻烦,可见羌人早有非分之心。 夏侯霸冷哼一声,手按剑柄。 “将军恐怕要失望了。”俄何烧戈脸上忽然浮现笑容,“把人带上来!” 几个羌人提着六个女人上前。 看服饰,有羌女,也有汉女。 段奎脸色沉了下去,“这、这怎么可能?” 俄何烧戈放声大笑起来。 夏侯霸的目光再次转向杨峥。 杨峥叹了一口气,该自己出场了。 第四十四章 小计 “你说你有两个女儿,但这里有六个。”杨峥好整以暇道。 俄何烧戈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我女儿就在其中。” “你找出来。” 杨峥脸上的淡定神色让他惊疑不定。 “这个,还有这个,不不,是那个。”俄何烧戈在六个女人之间指来指去。 两个羌女服饰的女人被推上前来。 垂着脑袋,一头乱发遮盖了面容,若不是胸前鼓鼓囊囊的,还真看不出是女人。 当然,这个时代也没什么化妆品,更没有花里胡哨的新款发型,边地女子长得比男人还要粗糙。 “你确定这是你的女儿?”杨峥在“女儿”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俄何烧戈眼珠子乱转,却不回答。 杨峥笑道:“难道你连自己的女儿都认识了吗?” 周围汉民顿时大声哄笑起来。 “俄何烧戈,到底是你女儿还是女人啊?” “没听说他有两个女儿?” …… 俄何烧戈对周围乌烟瘴气的嘲笑声置之不理,干笑道:“就是她二人!” 杨峥笑了起来,“你再看清楚,莫要弄错了。” 俄何烧戈黄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没弄错,就是她二人!” “好!”杨峥大声道,“一个父亲,自然不会弄错自己的女儿?” “当然不会!” “你们都听清楚了,他说这两个女人是他的女儿!”杨峥对着一众羌人道。 “没错。” “正是如此!” 羌人大小头领跟着附和。 “那你们就看清楚!”杨峥大喊一声。 那两个“羌女”忽然抬起头,拢起枯草般的乱发,露出脖颈间的喉结,又一把扯出胸前塞着的杂草。 “羌贼看清楚!”从两个羌女口中赫然说出的是男声。 这年头男人女人都长一个样儿,天天吹西北风,女人比男人还粗糙。 一般人也分不出男女。 俄何烧戈目瞪口呆,指着另外四个“女子”支支吾吾道:“不不,我刚才看错了,那两个才是。” 杨峥冷笑一声,令其他四个“女子”上前,拢起头发,全都是男人。 周围汉民“轰”的一声,笑的前仰后跌。 这就是杨峥给他挖的最后一个坑。 早在昨日,杨峥便选了六个长相斯文身子柔弱一些的士卒,穿上羌女服饰,胡乱“打扮”一番,送入段家坞堡,藏在地窖中。 从俄何烧戈经不住诱惑,进入坞堡中,他就输了。 单是哄抢坞堡,就足够治他的罪了。 但如此一来,其他羌人未必心服。 此计漏洞不少,也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 但对付俄何烧戈足够了。 杨峥看透了他的贪婪,顺着人性挖坑,自然无往不利。 此计能成功,另一大原因还在夏侯霸的虎威。 羌人们一看到魏军气势,自己就乱了。 俄何烧戈的心思集中在夏侯霸会不会杀他,而不是思考计谋的本身。 即便他发现端倪,搜不出人,夏侯霸依旧可以治他。 “你根本就没有女儿,只是贪图段家的钱粮,是也不是?”夏侯霸手按剑柄,缓缓策马走到俄何烧戈面前,居高临下道。 俄何烧戈黄眼珠子四处乱瞟,似乎在给其他首领使眼色。 但眼下情景,他们自己尚且自顾不暇。 “是也不是?”夏侯霸大吼道。 犹如猛虎下山,周围羌人自动后退两步。 夏侯诸子,能继承父辈虎威的,也只有夏侯霸。 “是!”巨大的压力下,俄何烧戈不得不承认。 “锵”一声,夏侯霸拔出宝剑,两眼闪烁着巨大怒火,“贼子何敢!” 生死一瞬间,俄何烧戈忽然匍匐在地,大声哭嚎起来,“将军恕罪、恕罪,今年少雨,收成不及去年一半,马上就是冬天,寨中已经饿死人,我等实在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只为求一条活路,将军若是怪罪,全在我一身,将军可杀我一人,切莫怪罪其他……” 其声甚是悲凉。 立刻引起羌人们的同情,纷纷跪在地上,“将军饶命。” 就连汉民也颇为动容。 如此一来,即便夏侯霸心中怒火万丈,这一剑却无论如何也斩不下去了。 杨峥看着地上的俄何烧戈,俄何烧戈怨毒的眼神也飘向他。 心中顿时明白,他是故意借羌众之心来为自己乞活。 这厮倒也有几分急智。 不过,今日若是不杀此人,他日必有祸乱。 段奎也拱手道:“将军,此人奸诡,今日若不将其伏法,他日必为后患。” 杨峥也站出道:“将军!” 该仁慈的时候,不该仁慈的时候一定要心狠手辣。 然而夏侯霸终究是光明磊落之人,喟然长叹一声,“罪虽不赦,但情有可原,俄何烧戈,本将饶你一命!” “多谢将军、多谢将军!”俄何烧戈不住磕头。 “将军仁义!”羌人也跟着磕头。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俄何烧戈诬蔑他人,哄抢段家粮食,罚军棍三十!所有段家粮食放回原处!”夏侯霸没忘段家。 周围汉民也跟着跪拜,“将军英明。” 在阵列森然的士卒面前,羌人只能老老实实的将粮食放回堡中。 杨峥叹一口气,事情也只能如此了。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夏侯霸不杀俄何烧戈,未尝没有他自己的考虑。 啪、啪、啪…… 一记记军棍结结实实打在俄何烧戈屁股上,令其发出阵阵惨叫。 不过他眼角的余光始终带着几分怨毒。 杨峥知道自己被记恨上了。 羌人生性蛮勇,睚眦必报,当年提着木棍、披着兽皮与汉军断断续续纠缠百年。 众人散去之后,段奎对杨峥也千恩万谢,杨峥也好言相劝。 夏侯霸拒绝了段奎的酒宴,领军回狄道城。 “羌人日后必反,将军何不斩之以立威?”路上杨峥实在忍耐不住心中的好奇。 经此一事,夏侯霸对他更加另眼相看,“你初到陇西,不知其内情,陇右羌人极为团结,又与河西夷狄互通姻亲,今日杀俄何烧戈等人容易,但传回去,羌人必大动,朝廷刚刚经历骆谷惨败,雍凉军众十去其七,兵力空虚,若羌人动乱,后果不堪设想,所以郭淮才会坐镇武都,以防不测。” 杨峥一阵默然,还是投鼠忌器。 兴势之战是曹魏少有的大败,一个国家能有几个十万大军? 司马懿破辽东,也才四万大军,集合匈奴、鲜卑、乌桓等众合击之,才灭了公孙氏。 倘若屋子里的主人虚弱起来,屋外的仆从还会这么听话? “兴云智勇双全,可为吾之臂膀!”夏侯霸转换话题。 “将军谬赞,俄何烧戈蛮夷也,贪鄙无知,慑于将军虎威,是以中计。” 这一记马屁正搔到痒处,夏侯霸哈哈大笑。 杨峥自家人知自家事,刚才还不觉得,现在回想起来,这种计策简直是漏洞百出,若拿到中土,早就不知道怎么死的。 心中升起警觉,这种雕虫小技以后还是少用。 若遇上真正的厉害角色,耍小聪明只会死的更快。 路还是一步一个脚印稳妥。 不过能得到夏侯霸的看重,也算值得了。 第四十五章 用兵 胡天八月即飞雪。 朔风呼号了几天后,大雪纷纷扬扬。 狄道城渐渐被白雪覆盖。 天气寒冷,除了必要的巡戒,士卒基本窝在军营中。 杨峥从府库领了五十头羊,犒赏自己的部下。 篝火燃起,肉香阵阵。 一碗酒下肚,全身热气腾腾。 四百零七人,加上四十三个孩子,济济一堂,大眼小眼都望着杨峥。 自从骆谷突围之后,从未有过这么放松的时刻。 想起以前惶惶不可终日,以及衣食无着的日子,难免心中感慨。 “敬骆谷战死的袍泽!”杨峥一碗酒酹下。 士卒们和孩子们全都肃立。 “敬武功城伤病而死的兄弟!”杨峥又一碗酒泼下。 朝廷可以不闻不问,但杨峥始终难以释怀。 那些被野狗乌鸦啃食的尸体,那些在绝望中自戕的伤兵,一幕幕仿佛巨石压在心中。 “第三碗酒,杨峥敬诸位,谢诸位不离不弃!”杨峥狠狠灌下一碗酒。 “若无将军,我等早死在武功城内,安有今日?” “今后某的性命便交于将军!” …… 这些既经历了生死,也饱尝了人间冷暖,互相之间的情分早已超过袍泽。 在这人生地不熟的西北,只有互相依靠才有一线生机。 杨峥一一与士卒们碰碗,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全都是孑然一身的汉子,了无牵挂。 四十多个孩子难得吃上一口肉,一个个满嘴流油。 众人酒酣耳热之际,门帘忽被掀开,夏侯霸带着两肩风雪入内,身后跟着六七员陇西将校,也不见外,大大咧咧的扯下一条羊腿,端起一碗酒,作色道:“兴云太不像话,只顾自己吃喝,不管我等。” “杨都尉忒小气了,来陇西也不跟我等打个招呼。” “早闻洛阳武卫营杨都尉大名,未得一见。” 进来的将校,倒都跟夏侯霸性子一样。 不是一路人,也聚不到一块儿。 杨峥立刻半跪行礼,“属下拜见……” “欸,今日没有上下,只有袍泽兄弟,你不用如此拘礼。”夏侯霸甩了甩羊腿,随即大口啃咬。 “谢将军。”此前受到上级迫害太多,一时半刻还没转过来。 夏侯霸等人却自娱自乐起来,嘻嘻哈哈的为士卒倒酒,全然没有大将风范。 杨峥不由得佩服起来。 感觉他跟郭淮的性格完全相反,郭淮严刑峻法,士卒皆战战兢兢,不敢抗命,军纪森严。 夏侯霸对外威风凛凛,如同一头猛虎,令人不敢仰视,但对内却一团和气。 看来杜预对他的评价没有错。 跟着这样的上司,自然不用担心他给自己穿小鞋、使绊子。 别人有意结交,杨峥也不端着架子,拿起酒碗与他们打成一片。 一番饮宴直到天明。 之后几日,也是这般吃吃喝喝,杨峥跟着夏侯霸拜访了其他营。 狄道城驻扎魏军主力六千人,分三营,夏侯霸自掌三千精锐,其他各城亦有驻兵,防备羌人作乱。 西北汉子,坦坦荡荡,也没什么利益冲突,相处倒也融洽。 杨峥有种如鱼得水之感。 白天与士卒训练,晚上教孩子们习字。 漫天飞雪的西北,枯燥的军营里,居然也有了读书声。 有了肉食,短短时日,孩子们的身体也健壮许多。 想在这个世道活下来,光会识字肯定不行,必须熟练掌握砍人技术。 杨峥带着他们在雪地里一同训练。 骑马、射箭、行军、刀矛,能主动跟着杨峥从武功奔波至此,大多有股与生俱来的倔强劲儿。 摔倒了爬起来,累的不行了,即便爬,也要跟在四百正军之后。 有时候,杨峥都想不到他们瘦小的身躯中,居然会有如此强的韧劲。 也可能跟他们之前的经历有关。 巨大的生存压力之下,每个人都竭尽了全力。 受后世军旅生涯的影响,杨峥从来不打骂他们。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与短处,不能一概而论,实在不是砍人的料,也不能强求,杨峥也不是什么战争狂人,只让他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在狄道城的日子,也不算太难过。 四百零七名士卒、四十三个孩子被杨峥打造的越来越像一个整体。 杨峥独自来到这个世界,记忆中的亲人都已离去,孑然一身,只有他们的存在,才让杨峥感觉与这个世界多了一些羁绊。 寒冷的冬天很快就过去了。 有充足的肉食,士卒和孩子肉眼可见的强壮许多。 不过这种无风无浪的日子不可能持久。 风雪停顿,天气渐暖之后,羌人忽然发作,突袭西面枹罕城,都尉张延一千士卒抵挡不住,弃城而走,城内汉民全都遭殃…… 在两汉的持续打击下,羌人一盘散沙,无法统一,各部自行其是。 有人臣服,就有人背叛。 俄何烧戈说过,今年收成不及去年一半,所以就会有人铤而走险。 中军营帐内,杨峥老远就听到人的惨叫声。 逃回的士卒,赤着上身跪在未消融的雪地里,被一鞭一鞭的抽打。 辕门上,还挂着几颗人头,其中一定少不了张延。 丢城失地,夏侯霸再豪爽也无法忍受。 刚进堂,就听见夏侯霸的怒斥声。 杨峥理解他的愤怒。 夏侯霸虽是征蜀护军、右将军,但郭淮却是持节前将军、雍州刺史,夏侯霸要听他调令。 陇西出了这种事情,夏侯霸脸上自然不好看。 而郭淮就在武都郡。 “敌情不明,天气寒冷,若冒然出击,只恐陷入羌人埋伏。”司马李弥小心翼翼道。 “天气转暖,羌人或许自去。”与杨峥相熟的校尉何晖道。 从军事层面上说,此时的确不该出兵。 天时地利不在已方手中。 但夏侯霸要考虑的不仅仅是军事层面。 在他的背后,有几双眼睛盯着。 特别是如今伐蜀大败的关口,曹爽丢的不是他一个人的脸,诸夏侯曹一起跟着丢脸…… 因此夏侯霸急需一场胜利挽回颜面。 “将军,属下愿攻取枹罕!”杨峥跨前一步道。 在路上就想的很清楚,枹罕地处狄道西北角,濒临漓水,土地肥沃,十六国时西秦乞伏炽磐曾迁都于此。 此时的杨峥太需要一块容身之地了。 虽然夏侯霸对自己不错,几乎是有求必应,但杨峥知道,这种日子不可能长久,过几年高平陵之变,夏侯霸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 第四十六章 平乱 “兴云!”夏侯霸神色一动。 “属下愿领本部,夺回枹罕。”杨峥抱拳说道。 来到西北承蒙他的照顾,也该报效了。 解决领导的麻烦,领导才会真正把你当自己人。 堂中诸人眼神闪烁,有佩服有疑惑有嫉妒。 “你只有四百人!”夏侯霸提醒道。 “兵不在多,在于出手的时机,天气寒冷,贼人得志,不擅守城,必不为备,属下轻骑突进,猝然一击,贼众必溃!” 杨峥敢站出来,也是有足够的底气,这个冬天,其他营士卒窝在营帐中,杨峥却带着部下不畏严寒训练。 今日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该出手时就出手,若是被被人抢了功,也不知猴年马月能出头。 而且这四百部下都是中军精锐,经历了无数生死,战斗力又岂是贼人可比? 夏侯霸抚掌大笑,“好,兴云此去必能建功!来人,赏每人铁甲一副,利刃一口,烈酒三斤!” “多谢将军。”杨峥深吸一口气。 夏侯霸亲自出城送行。 一杯热酒,杨峥一饮而尽,“贼人不足为惧,属下此去必破之。” “壮哉,某在狄道静候佳音!”夏侯霸亦饮下热酒,拍拍杨峥的肩膀。 雪地上,四百零七骑列阵以待,战马口鼻喷出白气。 士卒眼中没有丝毫恐惧之色。 他们本就是战场的勇者。 杨峥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感觉到这四百零七人与自己心意相通,“贼人攻我城池,屠我百姓,此仇不可不报,诸军听令,随我攻取枹罕!” “诺!”一声巨响,震的屋檐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快马轻骑,踏碎冰雪。 以前是被动而战,现在是为自己而战,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连战马都轻快了许多。 冰雪再冷,也浇不灭胸中热血。 为了给敌人最突然的一击,杨峥一路马不停蹄,累死冻死了四十多匹战马,花了两天,才堪堪赶到枹罕。 如果不是顾忌夜里实在寒冷,还可缩短一天时间。 枹罕是个县城,黄土垒起的城墙只有一人高,也难怪羌人突然发动,张延弃城而走。 一颗颗神情痛苦的人头被插在城墙上,一字排开,苍白的眼神正望着杨峥和他麾下的四百零七名士卒。 寒风袭来,乱发飞舞,阵阵呜咽声仿佛冤魂在低泣。 失去头颅的尸体随意丢弃在城外。 鲜血已经凝固成一条长长的红色冰河。 此刻贼人依旧沉迷在劫掠的欢喜中,城内不时传来女人的惨叫声,贼人张扬的笑声犹如鬼哭狼嚎。 尽管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过多次,见到这般场景,杨峥的心还猛地跳动了几下。 这是个禽兽遍地的时代。 回望自己的部下,冷冷道:“一个不留!” 士卒眼中也憋着同样怒火,“诺!” 段颎为何能讨平羌乱? 唯铁血尔! 想在这乱世中立足,也只有铁和血! 枹罕城中有多少敌人,杨峥不在乎,也不想知道。 只知道此刻自己的滔天怒火需要释放。 贼人素无军纪,又无防备。 杨峥带人摸上城墙,他们依旧没有察觉。 直到第一个贼人的惨叫凄厉的响起时,城中才发觉敌人到来。 不,是野兽到来。 比他们更凶残的野兽。 穿着铁甲,拿着锐利环首刀的野兽。 激飞的鲜血迅速染红了杨峥面前的世界。 如果杀戮能带给这个世界这个时代一丝光明的契机,他会毫不犹豫的杀下去,杀尽所谓的魏晋风流! 只恨心有余力不足! 提着华铤剑力战在前,左右甲士阵列推进。 所过之处,残肢断臂与头颅齐飞。 刚才的欢笑声变成了惨叫。 在武卫营面前,贼人根本不配称军,没有阵列,没有装备,乱哄哄的挤在一起,只凭血气之勇顽强反抗。 但这反抗注定是徒劳。 这四百零七人的血勇并不比他们差。 枹罕城血流遍地。 哭喊惨叫声中,杨峥忽然听到女人们的怒吼,望向城中,只见十几个女人,提着断刀,也在砍杀贼人。 四处乱起,贼人自相践踏,纷纷向城外逃去。 无法逃窜的贼人则跪伏于地,被女人们毫不留情的乱刀砍死。 张特怪叫一声,向杨峥请命后,带着百来人前去支援那队女人。 受女人们的激励,城中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剿杀贼人当中。 也亏得他们援手,贼人终于抵挡不住,崩溃了。 杨峥身上的血水冻成了冰。 枹罕城不出意外的拿下了,这座边陲小城已被染成红色。 “我方伤亡如何?”杨峥最关心的就是此事。 “阵亡三人,轻重伤四十一人。”张特道。 杨峥心中一叹,冷兵器战争,没有伤亡是不可能的。 贼人的反抗非常顽强,铁甲不可能抵挡所有伤害。 “活下多少百姓?” “不足一千,多是女人和孩子……”张特眼神黯然。 枹罕城已经废了。 “今夜小心戒备,以防贼人卷土重来,明日清理城内尸体。”杨峥有些意兴阑珊。 “诺。” 夜里不断传来女人的哭泣声,夹杂在寒风中,格外瘆人。 让杨峥也难以入眠。 迷迷糊糊直到天亮才睡着。 醒来时,已是中午,杨峥让人快马向狄道城报捷。 和自己想的一样,贼人不堪一击,他们往往在聚集的时候,众志成城,一旦破城,就专注于杀掠。 兵力再多,也是无用。 杨峥以快打慢,有心算无心,风雪进兵,自然无往而不胜了。 没有任何人的命令,城内仅存的百姓自发的清理尸体。 女人、孩子,在寒风中艰难的剥下尸体上的皮甲衣物。 能用的都被他们收集了。 杨峥主动下去帮忙,士卒们看到也来帮忙。 枹罕四面多沟壑,西南高,东北低,黄河在北,漓水在南,土地肥沃,即可放牧,亦可耕种,西南山中还可藏兵。 穷是穷了点,但对杨峥而言,算是风水宝地了。 不过也正因为穷,所以没人跟自己抢。 果然,六天之后,狄道城来人了,带来夏侯霸嘉奖令和赏赐。 还承诺向长安请功。 跟领导搞好关系的好处就在于此。 既然没让自己回去,就是留自己在枹罕的意思。 正中杨峥的心思,连忙写了一封回信,言贼人虽退,但仍有窥伺之心,愿意镇守枹罕,抵御贼人。 第四十七章 乏人 枹罕羌乱只是一个开始。 随着天气的转暖,陇西各地贼人揭竿而起,攻伐汉民坞堡。 临洮、襄武、氐道、白石等县纷纷为贼侵袭,见到大股魏军便退,借助陇西山势声东击西。 夏侯霸疲于奔命,却收效甚微。 陇西境内汉民纷纷逃往南安。 贼势越闹越凶,屯驻在武都的郭淮都派人来询问情状。 这无异于给了夏侯霸一耳光。 二人原本就不合,陇右人尽皆知。 羌人不敢动南安,不敢动安定,更不敢动武都,偏偏盯着陇西,杨峥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很有可能是俄何烧戈的报复。 但一个俄何烧戈掀不起这么大的阵仗。 三国鼎立以来,西北异族就是魏蜀争夺的对象。 如果蜀人掺和进来,就不是夏侯霸能解决的了。 毕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对自己也不错。 连忙上了一份竹简,阐述羌乱背后可能另有势力支持。 至于是蜀人还是政敌,就不是他敢多嘴的。 此番突袭枹罕,解了陇西西面的危局,南方山地也用不到骑兵,让杨峥有了一丝休整的机会。 面对越来越猖獗的羌乱,当务之急自然是扩军。 竖起招兵旗,自有吃粮人。 然而让杨峥没想到的是,招兵告示贴出之后,响应的根本没有几人。 整个陇西羌多汉少,还要靠关中输血。 羌乱之后,汉民都习惯性的迁徙至更安全的南安和安定去了。 自邓艾升任南安太守之后,因地制宜,在地形险要处建立坞堡,广开屯垦,训练边民,收服羌众,让南安成了陇右诸郡中的乐土,军民俱丰,人心大定。 后世常夸耀其偷渡阴平灭蜀之功,实则邓艾最早以屯田淮南之策,受到司马懿的赏识而被提拔。 夏侯霸虽有其父勇烈之风,但跟邓艾比,能力和手腕还是差了很多。 如今招不到人,杨峥感觉自己一脚踩进坑里面了。 原本是想天高皇帝远,浑水摸鱼,累积军功,再见风使舵,做大做强。 现在第一步就踩空了,没有人口,就算空有四十米屠龙刀也徒呼奈何啊。 其他留下来的汉民,早早被收容进汉民坞堡中。 而那些坞堡看起来比枹罕城要坚固多了。 城中倒是还有些人,都是些战争遗孤,不是女人就是孩子,这几日与部下们倒是眉来眼去的。 他们倒是快活,整天忙前忙后的,又是帮寡妇们打水,又是劈柴的。 听说还有几个特别热情的主动帮人家暖炕。 这就让杨峥感觉很尴尬了。 难道真指望他们造娃? 四百多人要生到什么时候? 生了还要养。 城外坞堡中倒是有人,但他们是汉人在西北的中流砥柱,没有他们,羌人早就肆无忌惮的平推到枹罕城脚下了。 杨峥动他们,无异于自挖墙脚。 西北汉民本就少。 名声搞臭了,以后只会更困难。 等了三四天,才招到两百来人,看起来很多,但其中一大半是头发花白的老人,还有几十营养不良的流浪少年。 都是来混口饭吃的。 真正能用的才十几个人。 这时代青壮也是巨大的资源。 杨峥绝望了,只能暂缓招兵,专注于城外的农事。 带着士卒平整土地,开凿水渠,为春耕做好准备。 或许是杨峥的竹简起到了作用,数次兴师动众劳而无功,夏侯霸也意识到情况不妙,屯兵于洮阳休整,摆出一副要主动出击羌寨的态势,总算稍稍遏制了贼人的气焰。 三月上旬,夏侯霸召杨峥帐前听用。 杨峥自是不敢怠慢,留下张特与两百骑防守,自领两百骑南下会合。 “某已召集羌氐賨诸夷酋首前来会盟,兴云意下如何?”夏侯霸单独召见杨峥,身边只带着司马李弥。 杨峥受宠若惊,暗忖是自己的竹简起了作用。 “其若不来,又当如何?” “来者为吾上宾,不来者,吾提兵讨平之,杀一儆百!”夏侯霸眼珠子冒着寒气。 以陇西的兵力,想完全平定羌乱难度太大。 除非联合南安、武都、安定三地的魏军。 但这是雍凉都督或雍凉刺史的权力,夏侯霸还没到这个级别。 “夷狄畏威而不怀德,既然掀起如此声势,恐怕不会前来会盟,就算来了,也只为利,利尽必散,未必是真心。”杨峥实话实说。 忽见李弥目光复杂。 暗忖可能是他的谋划。 但眼下形势也顾不了那么多。 不打疼他们,他们当然不会拿正眼看你。 更何况背后还有势力支持。 夏侯霸眉头一皱,沉声道:“贼酋若果真如此,某必请调长安大军犁庭扫穴,灭其种类。” 杨峥不怀疑他的决心和勇气,但现在的雍凉都督夏侯玄,骆谷大败在前,早就成了惊弓之鸟,还会支持他大动干戈吗? 恐怕郭淮就是他绕不过去的一道坎。 而夏侯霸根本不知道夏侯玄现在的尴尬境地。 就算出兵,又有多少人心甘情愿? 别到时候大军走在半路上一哄而散,夏侯家的脸面可就彻底没救了。 杨峥撇了撇李弥,又看了看夏侯霸神色,小心翼翼道:“如今的形势,恐怕长安不会出兵。” “夏侯都督与将军是一体,怎会不出手相助?”李弥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这年头找到一个好领导也不容易,杨峥实在不愿看到他栽跟头,“从长安发兵,粮草几何?军资几何?羌乱旷日持久,陇右能承担几万人的粮草否?” 夏侯霸脸色急剧变幻着,由红转青,由青转黑,不过最终变成一声叹息。 李弥面红耳赤,有些下不来台。 杨峥拱手道:“属下别无他意,眼下贼势猖獗,一时情急,心直口快,李司马多多包涵。” 李弥脸色这才好看一些,“兴云素有谋略,不知可有计策应对眼前局势?” 这就问道点子上来了。 杨峥静静思索一阵。 以夏侯霸的现状,援兵就不要指望了。 长安更不用想。 估计夏侯玄也指挥不动雍凉军。 只能靠自己。 贼人最大的倚仗就是熟悉山形,来回聚散穿梭,不跟夏侯霸正面决战。 陇西四周皆是山,陇山、岷山、祁山、祁连山、秦岭…… 山是死的,人是活的。 杨峥忽然想到一句话,山不就我,我便去就山! 第四十八章 掳掠 “属下有一谋,可破当前窘境。”杨峥拱手道。 “兴云快快道来。” “贼人袭我,我亦可袭贼,将军可分遣得力将士扮成贼人,杀入羌地,掳其人口,掠其粮草,烧其村寨,既可增我军实,亦可练兵!”杨峥盯着夏侯霸的眼睛。 贼人的优势其实只有地利,凭借西南山势,四处流动。 魏军来,贼兵四散,魏军去,贼兵聚合,复来。 “此计……”夏侯霸目光闪动,神色颇为犹豫。 他出身高贵,光明磊落,不肯行此绝户计也情有可原,但兵者诡道也。 寻常手段,根本对付不了贼人。 计策献上去了,能不能用全在他自己。 杨峥静静的等待着。 其实他献此计,一半也是出于私心。 枹罕就是这么个情况,要人没人,要钱没钱,想发展只有把脑筋动到异族身上。 若被采纳,就可以掳掠夷狄充实自己。 “此计稍缓,待诸夷酋首会盟之后再论。”夏侯霸终究是拒绝了。 杨峥一阵失望。 不过这也正常,夏侯霸性格豪爽,渴望与敌人在战场上正面对决。 但眼下的形势,别人未必肯给这个机会。 所以夏侯霸在杨峥心目中,只是一员合格的战将,而不是统帅。 终究无法超越邓艾、郭淮…… 出了军议堂,杨峥向李弥赔罪,“适才一时情急,言语多有冒犯,司马勿要责怪。” 李弥身上有太多书生气,所以才会有那么多想当然的计策。 “兴云何出此言,你我都是为了将军,当各抒己见才是,若将军采用你的计策,不费长安一兵一卒,确实可行。” 听他这么说,杨峥就放心了。 “若羌人首领都来会盟,也就不需行此险计。” 李弥笑了起来,“如此甚好。” 杨峥反复观察了几次,见他的确没有怪罪的意思,也就释然。 在洮阳等了四五日,只来了两个氐人首领,俄何烧戈等羌人连影子都没。 夏侯霸的杀一儆百之计无疾而终,所有羌人都不配合,你去杀谁? 羌人也看出夏侯霸的窘境,悍然围攻临洮、襄武,还捣毁境内田地。 四方告急文书如雪片一样飞来。 屯驻在武都的郭淮措辞愈发严厉,就连长安夏侯玄也来信询问。 陇右形势,一向牵动不少人的目光。 杨峥再度谏言,“将军若再犹豫不决,耽误春耕,整个陇西必会糜烂。” 这一次,李弥也跟着一同劝谏,“将军身负大将军重托,若连区区羌乱都平定不了,岂不令他人笑话?” 这种话杨峥自然不敢说。 众口一词,夏侯霸终于下定决心,“好,他们不仁,就休怪某不义!” 杨峥长长松了一口气,虽然多有波折,但好歹还是按照自己的预想在走。 此后,夏侯霸将诸军一分为六,每部三百到一千不等,向西向南杀入羌境。 杨峥也有了出兵的机会。 五胡乱华之后,失去中原王朝的压制,边地异族逐渐壮大起来。 历史上的西秦、吐谷浑、党项等,都是主动融合了当地的羌人。 就连与大唐分庭抗礼的吐蕃,也是一部分羌人迁徙至高原融合当地部族形成。 汉魏对边地处理都还行,打压、拉拢、分化,诸族还算服服帖帖。 但到了司马晋,就是一个巨大的分水岭。 别人家统一之后,至少有个几十年的巅峰期。 司马家刚刚统立国,就有亡国之象,大封群臣,批量生产世家豪族,又废除了汉魏以来的屯田制度,任由门阀圈禁土地奴役人口,对周边异族的税赋提高到曹魏的三倍…… 杨峥望着大好河山,忍不住一阵腹诽。 所谓羌地,其实并不贫瘠。 这个时代从青海至蜀西,都算是羌地。 水草丰美,物产丰足,牲畜遍地。 盛唐时,自安远门西尽唐境万二千里,闾阎相望,桑麻翳野,天下称富庶者无如陇右。 羌人生产水平不如汉民。 而中原王朝自黄巾之乱之乱以来,陷入内卷当中,征伐不断,很多内地都荒废了,自然没有余力经营这里。 三月下旬的天气,风中已经带着暖意。 羌人部落如同形成散落在草原河谷山川之中。 铁蹄踏碎了他们的春梦。 等了一冬,没等到春风,等来了杨峥的铁蹄。 两百骑兵挥舞着环首刀,如春风一样拂过面前的小部落。 杨峥见过当时枹罕城的惨状,手中的环首刀没有丝毫仁慈。 但凡站着的人一律被砍倒。 铁马长刀无疑最有说服力。 夏侯霸一再绥靖,换来的是贼人的变本加厉。 几千人的部落,转眼间便臣服了。 杨峥押着俘虏、牲畜满载而归。 如此场景接连不断上演着。 魏军的杀伤力破坏力显然在羌人之上,烧杀掳掠,心狠手辣。 而且夏侯霸还承诺,掳掠之物六分归己四分上缴。 魏军顿时热情高涨。 自陇西至阴平、金城,到处是“打猎”的魏军。 一些坞堡里的汉民也主动出击。 能在西北立足,当然不是老实巴交的农人。 陇西之南之西,遍地刀矛。 隔壁金城郡的坞堡热情也被点燃。 羌人本就一盘散沙,各为部落,强行聚集起来,也是各怀鬼胎,在正规魏军面前不堪一击。 羌人很快就受不了了,主动派人请求会盟。 杨峥才刚刚开了个头,虏获的羌人也才两千,牲畜也没多少,自然不愿罢手。 陇西诸将也尝到了甜头,纷纷谏言不可轻信羌人。 不能他想打的时候就打,不想打,一句话就不打了。 夏侯霸也不会傻到这个时候收手。 羌人主动求饶,说明计策管用。 然而,羌人首领联名上书郭淮,声言夏侯霸残害羌人百姓。 武都立即派来信使。 “羌氐夷众素为西部屏障,若逼之过甚,必投蜀人,重小利而忘大义,非是长久之计,有损夏侯之名……” 这份信还算温和,不过其中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郭淮没有轻信羌人之言,但显然不想陇西再这么乱下去了。 杨峥忍不住一阵哀叹,由此也可见夏侯霸的处境并不如意,处处受制于人。 不过见好就收的道理还是知道的。 真掀起汉羌大战,想收场就没那么容易了。 夏侯霸沉声道:“今日之后,诸军不得出战。” 第四十九章 賨人 既然打不起来,接下来就是谈了。 郭淮派来长子郭统督促此事。 羌、氐、賨、巴夷等族陆陆续续来到狄道城,衣着各异,有些部族脖子上脸上还带着刺青,颇为彪悍。 众酋首齐聚一堂,谦恭谨慎,犹如一只只摇尾乞怜的野狗。 古人常云,夷狄畏威而不怀德,诚如是也。 若不是先打疼他们,他们也不会如此恭顺。 所谓会盟,其实就是停战协议。 大义名分、军事优势都在魏军,这种会盟自然占尽好处。 “兴云可为某出谋划策。”夏侯霸盛情邀请。 不过杨峥见到旁边李弥脸色不太好看,也就婉拒了。 一次抢了别人的风头,别人可能不计较,但两次三次,再大度的人,心中难免会生出隔阂。 司马掌管各种军务,品级也比自己高很多,能坐到这个位子上的,无不是勋贵世家子弟,杨峥不敢得罪,“枹罕城中只有两百人,属下已离开多日,恐贼人复返,恳请回军戍守。” 夏侯霸没听出话里的婉拒,“区区一座小城而已,此番勘平贼乱,兴云当居首功。” 旁边李弥与何晖等一干将校神色不自然起来。 如果以前没有利益冲突,现在就有了。 杨峥心中苦笑,夏侯霸性格豪爽,出身高贵,自然不会体会来自底层的鸡零狗碎。 自己没有根基,又是外来户,跟夏侯霸关系越来越紧密,其他人岂会没有想法? 人心隔着肚皮,人性也是千变万化的。 “末将何功之有,全凭诸位将军深赴险地,诸夷才会俯首听命。”杨峥对众人拱了拱手。 “枹罕虽是小城,但地处金城、安定二郡之间,若有差池,二郡震动,杨都尉尽心国事,真乃我辈楷模。”李弥笑道。 其他将校也跟着附和。 杨峥忽然有种格格不入之感,想起前些时日一起喝酒,关系融洽,转眼就变了。 夏侯霸似乎也感觉到了,“既然军务在身,本将就不挽留了。” 杨峥客客气气的与众人一一拜别。 出了狄道城,杨峥才感觉松了一口气。 任何时代都讲山头,大山头里面还有小山头。 望着身后跟着的两千俘虏,以及牲畜等战利品,心情才好了很多。 俘虏们很有俘虏的自觉,低着头赶路,也不闹事,也不哭泣。 很多人都是一家几口全部被俘,一路互相扶持。 到了枹罕城,杨峥立即给他们安排屋舍,送去粮食。 枹罕城也充实了不少。 杨峥从四百骑中挑选出几十个头脑灵活之人,将俘虏分散,杂居城中,每二十人编为一甲,设甲长,每五甲编为一保,设保长,每五保为一屯,设屯长。 条件简陋,人手也不足,只能凡事就简了。 每甲之间严禁串联交谈。 除此之外,杨峥还设置巡城的士卒,昼夜轮换。 连他自己也没例外,也在巡城的士卒当中。 开始一两天,城中汉民有些不习惯,俘虏们更不习惯。 但杨峥亲自为他们分发粮食之后,俘虏们的心也就渐渐定下来了。 在羌地日子也未必过的有多好。 诸族间也常常自相残杀、掳掠,能吃一口饱饭也不容易。 饥饿、寒冷、掠夺是这时代永恒的主题。 绝大部分羌人,如同草原上的野草,随风起灭。 巨大的生存压力下,根本就没有什么民、族意识和血统意识。 历朝历代,都在不断融合周边族群。 商朝时,淮南都是东夷。 周朝时,楚国自称蛮夷。 秦国不断融合西戎、义渠,才逐步强大,现在陇右诸地,都是当年秦国打下的蛮夷之地。 汉朝也是融合了匈奴、百越等族。 而唐朝步子迈的更大。 站在一个穿越者的角度仰望浩瀚的历史长河,华夏史何尝不是一部融合史? 当然,这种融合的节奏必须掌握在中原帝国主导。 而不是如晋、宋那般被别人融合。 司马氏的晋朝就是没有处理好这种融合,才导致天崩地裂的三百年乱世。 十几天后,俘虏中就渐渐出现分化,有些懂汉言的人主动配合、服从管理。 杨峥把他们提为副甲长。 春耕开始之后,枹罕城所有人齐上阵,漓水两岸的良田尽是忙碌的身影。 俘虏们投身劳作当中,也就不再终日惶惶。 杨峥也没有苛待他们,除了没有工钱,管吃管住。 没有特殊状况,严禁随意打骂俘虏。 而俘虏们生病,杨峥也给他们提供药材和必要的治疗。 实在不会种田,就让他们在骑兵的监管下放牧。 枹罕城北面山峦如聚,遮挡了半壁风雪,南面碧草连天,河水宛如玉带流过青翠的两岸,肥鱼跃出水面,野羊野马野鹿随处可见,时常有一行白鹭斜上青天。 所有一切都保持着原生的美感。 远离了中原的纷乱,也算是杨峥心目中的世外桃源。 种子播下之后,人心底的希望就长起来了。 俘虏们也渐渐适应了这种生活。 杨峥一视同仁,让他们的孩子一起跟着读书习字练武。 枹罕城终于有了一丝生机。 城中几十个寡妇肚子也大了起来。 只要是郎情妾意,杨峥也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这些风流的寡妇们,自己也搞不清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跑到营地前大哭大闹,骂的极为难听。 杨峥一阵苦笑,承诺只要孩子生下来,军府负责抚养。 春耕之后,夏侯霸遣人从狄道城送来六百賨人青年,个个精壮,显然是经过挑选的。 賨人是巴夷的一支,汉化深重。 蜀国大将王平、句扶都是賨人出身。 东汉时,賨人便是朝廷的优良兵源,从军者享受减免税赋的优待,以长戈、木盾为武器,剽悍骁勇,号为“神兵”,极擅山地作战,朝廷称之为板楯蛮。 这些賨人对现在的杨峥来说绝对是雪中送炭。 有个好领导就是如此,你帮他解决难题,他也心照不宣。 羌人俘虏要转化为兵源还需要一段时间,远没有賨人听话,而且其中很多人不会说汉言,沟通困难。 “拜见将军!”一众賨人跪在杨峥面前。 杨峥心中大喜,脸上维持着威严与平静,“尔等与吾,今后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众人陆陆续续起身,不少人脸上带着对陌生环境的惊慌神色。 很明显之前不是士卒。 杨峥对夏侯霸的感激之情又增加了几分。 手上握着刀子,才能在这个乱世里真正安心。 第五十章 破锋 六百三十七名賨人的加入,让杨峥的麾下满编。 总算有个都尉样子了。 开始三天,杨峥好酒好肉招待他们,消解他们的离乡之苦。 之后便将他们编入步卒,由自己亲自训练。 负重行军,刀盾演练,杨峥都参与其中。 对每一个人都尽心尽力教导,无论是生活还是训练上的不便处,都一一询问,一起吃,一起睡,即为袍泽,亦如父兄。 短短半个月时间,就跟他们打成一片。 杨峥从中提拔六名骁勇者为屯长,又选了二十人作自己的亲兵。 一番辛苦总算没有白费,赢得賨人们的敬仰,闲时有人直接称杨峥为“阿兄”。 杨峥其实也并没有比他们大几岁。 不过两世为人,见识、心性远异于常人。 这些賨人本来就有一些底子在,时常在山中射杀猛虎,极擅近身肉搏。 每每兴高采烈的时候,会执杖而舞,高吭而歌。 询问得知此舞名为巴渝舞,乃与野兽仇敌搏战演变而成。 杨峥见他们舞蹈时身姿矫健、步履轻捷,颇合战阵之法,也跟着一起跳。 跳的多了,忽然感觉出于刀法大有裨益。 于是细心研习其中的招式动作,一步步改良。 杨峥的悟性也不算差,又肯下功夫,逐渐掌握了其中的精髓。 结合后世网上看到的破锋八式,取其刚猛,加以简化,编出一套刀法,只有五式,名字也懒得改了,直接叫破锋五式。 若是单打独斗,固然有些简陋。 但若是在战场上,几百几千人使出,威力就非同凡响了。 杨峥以木棍试之,会破锋五式的一队明显强于不会的一队,这还是在他们没有完全精熟的情况下。 杨峥遂将其推广全军。 四百余骑兵亦习之。 连那四十三个孩子也跟着练习,即便不能上阵杀敌,也能强身健体。 在杨峥的努力下,賨人渐渐适应了军旅生涯。 随着诸族会盟结束,陇西渐渐安定,逃走的汉人百姓陆续回归。 枹罕城终于恢复了一些元气。 杨峥在漓河上下游广开屯垦,无偿租借耕牛和农具,人心大悦。 西边的羌人小部主动内迁,寻求杨峥的庇护。 杨峥自然求之不得。 有了人口就有了需求,北面金城郡、东面安定郡的商人也出现在城中。 羌人的牲畜、兽皮也在城中与汉民交换粮食。 枹罕城处在羌地、河西、陇西的交界处,诸族混杂,可耕可牧,历史上西晋至北魏都是西部的军事重镇。 杨峥没有什么种、族歧视的恶习,只要是老老实实做生意,全都来者不拒。 看着一座死城,在自己手上渐渐繁荣,杨峥充满了自豪感。 可惜好景不长。 一骑自东而来,召杨峥回狄道城。 思前想后,这个时间点,应该没什么大事发生,也不知道夏侯霸为何召见自己。 正好杨峥也需要六百顶盔甲,将城中之事托付于张特之后,带领四十亲兵赶往狄道。 没有战乱,狄道同样也在恢复生机。 夏侯霸演武练兵,外和诸夷,为人公正磊落,性格豪爽,逐渐赢得了诸族的拥戴,在陇右声势大涨。 一见到杨峥,夏侯霸亲切道:“郭将军召诸将上邽议事。” 杨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郭淮找你议事,带着我干什么? 雍凉之地,杨峥最怕听到郭淮的名字。 夏侯霸瞥了一眼李弥,李弥咳嗽两声道:“前次勘平羌乱,某写了两份文书,一份送往夏侯都督处,一份送往郭刺史处,杨都尉出谋划策,功劳不小,也在名录当中,此番郭将军召集陇右诸将议事,特意点名要杨都尉同去。” 如同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 杨峥怔怔的看着李弥。 暗忖这人立场是不是有问题?跟夏侯玄汇报清楚是职责所在,但跟郭淮有必要事无巨细的添上自己名字? 忽而心中一动,难道他想对付自己? 李弥仍是一副忠厚老实的书生模样,越是这种长相,坑起人来越是厉害。 不,他怎么知道自己跟郭淮有过节?难道暗中调查过自己的底细? 这个可能性太大了。 杨峥顿时有些头皮发麻。 自己一个都尉,根本就没资格出席郭淮的议事。 但郭淮的命令,自己敢不听吗?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杨峥深深的看了一眼李弥,冲夏侯霸拱手道:“属下遵令。” 夏侯霸有意无意道:“好,你到馆舍休息一晚,明日启程,有本将在,无需多虑。” 杨峥心中感动,“谢将军。” 翌日天亮,杨峥穿戴整齐,夏侯霸、李弥、何晖等将校亲兵三百人一起策马向东而去。 一路上的气氛有些诡异,夏侯霸沉声不语,其他将校也大多沉默,杨峥跟在最后。 只有李弥喋喋不休说些山川地理,军情俗事,似乎想改善气氛。 但夏侯霸沉着脸,众人也没有说话的意愿。 夏侯霸让诸人在前开路,自己落到后面,与杨峥并骑。 “兴云可知李司马乃李胜从弟。” 李胜? 原来如此。 当初就是李胜、邓飏等人极力怂恿曹爽伐蜀。 不过当时杨峥的注意力都在曹爽、邓飏、夏侯玄身上,没怎么关注李胜这个人。 李弥是他的从弟,当然能轻易知道自己的底细。 “多谢将军提醒。”杨峥感激道。 夏侯霸点点头,不再言语。 只一句话,杨峥便知道夏侯霸把自己当成真正的心腹了。 这么好的机会,杨峥想到了心中一直未解的疑惑,“将军识得家父?” “当然识得,你父杨攸是曹子丹的部曲,当年一手剑术名震军中,若非子丹早逝,你父定能为将军。”夏侯霸惋惜道。 “剑术?”杨峥讶然。 记忆中的那个瘦削身影,居然是剑术高手。 但为何会被曹爽不喜? 看夏侯霸的神色,似乎也就知道这些。 汉魏剑术名家极多,王越之后有史阿,史阿之后有邓展,就连文帝曹丕也是一代剑术名家。 蜀国先主刘备亦是个中高手,有顾应剑法传之于世。 最凶猛的是马超,马上长枪,马下长剑,传言曾以起手法力战五叛将,斩二逃三。 杨峥揉了揉额头,这种事情,除非去问曹爽本人,否则永远搞不清楚。 两人说话之间,李弥也故意放慢速度,落到二人身边,腆着脸道:“将军,前方就是街亭。” 夏侯霸神色动了动,“哦?这么快?” 李弥笑道:“当年诸葛孔明北伐陇西,以马谡镇守此地,被张郃将军攻破,蜀人……” “传令,就此宿营。”夏侯霸直接打断了李弥的话。 第五十一章 堂议 雍凉诸将,郭淮是司马懿的故旧,邓艾却是司马懿的铁杆心腹。 南安挡在通往上邽的路上,三百骑兵通过其辖地,必须报备。 夏侯霸心高气傲,宁愿绕行北面山路,也不愿走传统的陇西道,所以才会多绕百多里的路。 此地距离街亭还有四十多里。 李弥纯粹是没话找话。 见夏侯霸的态度,也就没有继续尬聊的兴致了。 杨峥带着自己的四十亲兵伐木立营。 这时代陇右地区相当荒凉,荒山野岭,野兽遍地,汉民夷人都性情剽悍,白日为民,夜晚为匪。 所以基本的防范是必要的。 立好营寨,天也就黑了。 荒野中风声呼啸,狼嚎声此起彼伏。 杨峥总感觉要发生些事情,或者期望发生点什么,但直到天亮,什么都没发生。 李弥还是活蹦乱跳的,没病没灾的。 可能是快到上邽,夏侯霸心事重重的样子。 上邽乃是天水广魏二郡的门户。 太和五年,诸葛武侯四出祁山,占卤城,以劣势兵力在上邽击败郭淮,司马懿拒不出战,坚壁而守,蜀军粮尽,撤退时于木门道射杀张郃。 此时的上邽倒也热闹,城外到处是营垒,人喊马嘶,其中有不少羌骑。 郭淮早有命令,所有将校的亲兵一律驻扎在城外。 城内车水马龙,似乎陇右诸郡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 馆邸也是爆满。 不过夏侯霸显然不能跟一般将领相提并论,在雍凉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直接分到了一处院落。 来拜访的人倒也不少,其中一些跟夏侯家颇有渊源。 夏侯惇的子嗣不成样子,其子夏侯楙督镇长安期间,多置姬妾,沉迷酒色,后与几个兄弟互相攻讦,为明帝所厌。 但夏侯渊诸子颇为成器,夏侯霸姑且不论,三子夏侯称十六岁射杀猛虎,为魏武器重,可惜早逝。 四子夏侯威历任荆兖州刺史。 五子夏侯荣七岁能文,过目不忘,十三岁时与夏侯渊在汉中,听闻乃父阵亡,奋而拔剑出战,殁于战阵。 夏侯惠、夏侯和也是一时俊才。 夏侯氏在曹魏本身就是顶级世家,树大根深,与很多大族盘根错节。 早年夏侯威任泰山太守时,曾撮合夏侯羊氏两族联姻,以夏侯霸之女嫁羊祜。 若按辈分蜀汉名将张飞也是夏侯家的女婿,而张飞的女儿嫁给了蜀主刘禅…… 杨峥感觉脑袋里一团乱麻。 这两日跟着夏侯霸见了不少人,也算对曹魏世家大族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曹爽以他镇守陇西,分雍凉兵权倒是一步好棋,配合夏侯玄一左一右。 若没有伐蜀惨败,不出几年,雍凉人心归夏侯。 第三日,郭淮终于开堂议事了。 百余将校官吏齐聚。 杨峥看到了两个熟人,庞会和胡奋。 二人也看到了他。 庞会躲的远远的,生怕跟自己沾上关系。 倒是胡奋,微笑点头示意。 郭淮不仅是假节前将军,还是雍凉刺史,军政一把抓,与唐朝的节度使一般无二了。 若论起来,当年郭淮还是夏侯渊的旧部,以行军司马之位参与汉中之战,夏侯渊陨落定军山,正是郭淮与督军杜袭收敛散卒,号令诸军,推张郃为帅,稳定了魏军军心。 “伐蜀之败,雍凉精锐十去其七,关中空虚,细作探报,姜维屯兵汉中,必有寇我之心!”郭淮在堂中沉声道。 杨峥一听不是批斗大会,心中的石头也就落下一半了。 想想也是,郭淮这种大人物,怎会跟自己这种蝼蚁计较? 人家未必还记得自己。 再说攻掠羌地,的确最快时间平息了羌乱,稳定了局势,这样算起来,自己还有功劳,不说赏赐,但也不至于弄自己吧? 堂中诸将议论纷纷。 蜀军不趁胜攻关中,提兵攻陇右,倒也没让太多人惊讶。 反而他们没有动作才是怪事。 诸葛武侯故去之后,天水麒麟儿姜维接过衣钵,矢志北伐复兴汉室。 眼下陇右形势不容乐观,关中尚在休养之际,长安无法提供援兵,而陇右诸郡兵马加起来才两万左右。 还要镇压蠢蠢欲动的诸夷。 姜维北伐,要么兵锋直指陇西,要么出祁山堡,攻上邽,所以郭淮才会出现在此地。 曹魏名义上掌握武都郡,实则武都险要早被蜀人攻占,曹魏只占了些皮毛之地。 蜀军将攻陇西,其实不难预料,姜维熟知夷情,在羌人中有一定的名望。 自景初二年起,姜维便屡次入羌作战,结连羌部, 正始元年,姜维就伙同羌人入寇陇西,被郭淮击退。 此前羌乱,羌人不找南安,不动金城,不扰天水,偏偏盯着陇西一郡,未尝不是试探之意。 而且姜维还是蜀国的镇西大将军,领凉州刺史。 “夏侯将军,你可有良策?”郭淮点名夏侯霸。 堂中忽然诡异的安静下来。 官大一级压死人。 夏侯霸在曹魏的辈分再高,也高不过郭淮的假节。 更何况郭淮比夏侯霸年长十岁左右,戎马一生,资历高出他太多。 夏侯霸站出道:“姜维此前兴兵不出万余,其害在于勾连羌人,陇西郡破姜维难,但自保有余。” “羌人、羌人!”郭淮仰头轻吟,忽而像想起了什么,“前次羌乱,听闻你麾下有一都尉杨峥,出谋助你平了陇西羌,今日可曾随你同来?” 杨峥心中咯噔了一下,这么快就轮到自己出场了? 夏侯霸使了个眼色过来,杨峥赶忙出列,半跪于地,低着抱拳道:“属下杨峥,拜见郭将军。” 自己虽在陇西镇守,但编制上还是中军。 所以只敢称属下,不敢自报家门,免得引来堂中雍凉将校的敌意。 “可是武卫营都尉杨峥?”郭淮淡淡道。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 感觉望向自己的眼神顿时不善起来。 “属下正是。”杨峥也装不下去了。 “来人,赏酒!” 杨峥一愣,惊讶的望着郭淮。 郭淮一脸的平静,五十余岁的脸仿佛岩石一般坚硬,眼神深邃的令人不敢直视。 须臾,有亲兵端来酒樽递到杨峥面前。 看着淡黄的酒色,杨峥心中冒出一个想法,这酒不会有毒吧? 不过旋即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郭淮还不至于如此。 其实端起酒樽一饮而尽。 西北的烈酒,入喉如火。 杨峥饮的急了,忍不住呛的满面通红。 “此酒如何?”郭淮的脸上像永远没有表情,让人无法揣测他的想法。 这也可能是名将御下之术。 “此酒、性如烈火,如饮西北雄风。” “说的好!” “好小子!” 堂中爆出一片喝彩声。 杨峥暗想自己这个马屁也算拍的恰到好处。 尽管雍凉军与中军是两个山头,但豪杰在任何地方都会得到认可。 雍凉将领不乏胡奋这样豪气干云之人,中军里面也不缺庞会这样的心胸狭隘者。 第五十二章 折辱 郭淮的眼中升起欣赏之意,但一闪即逝。 “诸夷屡屡作乱,你可有良策?” 一个军区司令向自己征询意见? 杨峥顿时有些受宠若惊。 但在场的哪一个不是将军校尉的?又有哪一个是省油的灯? 连夏侯霸都如此低调,自己有几斤几两? 若是不知天高地厚,冒然献策,只会招来祸患。 无论任何时代,人微言轻都是至理名言。 越俎代庖,只会让夏侯霸难堪。 而且自己能想到的,郭淮这种宿将岂会想不到? 这种情况,无论自己说什么,都会被当成跳梁小丑。 “诸位将军都是国家栋梁,属下一介莽夫,见识浅薄,不敢妄言。” 诸将看自己的眼神缓和多了。 就连夏侯霸也暗中投来赞许的眼神。 郭淮挥挥手。 杨峥长舒一口气,回到队列当中,知道自己这一关是过了。 郭淮果然也没怎么针对自己。 看来自己一贯的低调是没错。 忽而一将站出,拱手道:“禀将军,既然知道蜀贼欲入寇,何不先集合一支人马突入汉中?” 此人人高马大,面相雄武,双臂虬结,一看就是典型的雍凉猛将。 不过他的话杨峥并不认同,曹爽十余万大军都没杀入汉中,陇右又能集合多少人马? 王平、姜维都是当世名将。 这人口气倒也挺大。 “徐校尉欲带多少人马?”郭淮没有急着否定。 那人沉声道:“只消五千人马,质定可扰的蜀军彻夜不宁!” 徐质? 难怪这么大的口气。 杨峥隐隐记得无当飞军就是败在他手上,好像蜀国大将张嶷也饮恨在他刀下。 “壮哉!若诸将皆如徐校尉一般,姜维何足为虑!”郭淮赞叹道,“不过陇西匮乏、关中空虚,即便将军攻入汉中,如何回返?” “这……”徐质哑口无言。 郭淮也没真想让他出什么主意。 又一人出列道:“禀、禀将军,此番姜维出兵,必攻陇西!” 此人年近五十,一张狭脸,目如鹰隼,身高七尺,一站出来,让人有种利刃出鞘之感,周围猛将、勇将的气势都被压了下去。 “哦,邓太守何以如此笃定?”郭淮盯着此人,眼神里也前所未有的重视起来。 陇西邓太守自然只有邓艾。 杨峥看着他,没想到名震古今的名将,已经这么大年纪了。 现在是正始六年,那岂不是说邓艾偷渡阴平时,已经快七十高龄了? “姜维熟悉羌羌情,陇右诸郡,陇西最为薄薄弱,而位置最为紧要,破陇西,南安、天水亦不不不可久存,河西五郡亦在其兵锋之下。”邓艾说话有些结巴,但声音很大。 这也是诸葛武侯一贯的用兵方略。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 邓艾的话直接打了夏侯霸的脸。 夏侯霸镇守陇西才一年,又深陷羌乱之中,自然最弱。 而南安、天水、广魏诸郡屯垦多年,人心稳定。 特别是南安,被邓艾屯垦三年,军民丰足,号称陇右第一富郡,兵强马壮。 某种程度上,邓艾并没有说错。 夏侯霸面红如血,盯着邓艾。 邓艾却向夏侯霸拱手施礼,“在下就事论事,将军勿怪。” 越是这么大义凛然,就越是显得夏侯霸的无能。 杨峥忽然咂摸出这次军议的意味了。 一方面是郭淮给诸将通气,另一方面则是挤压夏侯霸。 怪不得之前夏侯霸心事重重的样子,原来早有预料。 以他如今的形势,就像一根插在陇右的刺,前后左右都不是自己人。 长安夏侯玄鞭长莫及,又爱莫能助。 郭淮咳嗽一声,打断了二人间高涨的火气,“陇西兵家重地,夏侯将军……” 夏侯霸沉声道:“某在,陇西便在!” 此言无异于军令状。 杨峥忽然感觉这是郭淮邓艾两人联手给夏侯霸下了套。 陇西若是不在了,岂不是夏侯霸也不在? 或许他们只是想逼夏侯霸低头,认清现实。 陇西若失手,郭淮无动于衷,怎么向洛阳交代? 杨峥推测最大的可能便是郭淮借此战削弱夏侯霸。 但以夏侯霸的心性,岂会轻易服输? “好,有夏侯将军此言,本将就放心了。”郭淮深深的望了几眼夏侯霸。 军议就此告一段落。 雍凉军三三两两退下。 庞会还是躲得远远的。 胡奋对夏侯霸略一拱手,低声道:“将军息怒。” 但人多眼杂,他也不敢多说什么。 众人退散后,夏侯霸、杨峥最后才走出。 回到馆邸一言不发,安静的可怕。 被邓艾当着这么多雍凉将校贬低,心高气傲的夏侯霸自然难以忍受。 杨峥等他怒气消了一些,才开口劝诫,“将军不可中邓艾之计。” 夏侯霸深吸一口气,“邓艾此贼可恨!” 杨峥不知道姜维现在要打哪,但知道姜维的几次北伐都是冲着陇西来的,好像后来有一场洮西大捷,战绩不弱于诸葛武侯的第一次北伐。 “姜维若攻陇西,必聚羌众而来,陇西兵力单薄,将军当早做准备。” 夏侯霸一怔,来回踱了两步,“不错,陇西不仅是陇西,还是我夏侯家的颜面!我等速回陇西,演武练兵,加强防守,多备斥候侦骑四处打探。” 诸夏侯曹堪称将才的,也就这么一根独苗了。 一代的猛将们离世多年,二代名将曹真曹休夏侯尚也英年早逝,三代之人早已在日渐浮奢的魏晋风流中疏离兵事。 说他在维护夏侯家的颜面,也不算错。 杨峥忽然觉得有些莫名的悲凉之意。 两人又细细商谈一番。 李弥在外敲门而入。 夏侯霸现在见了他也烦,但顾忌李胜在曹爽身边,还是忍着,“何事?” 李弥扫了一眼杨峥。 杨峥知趣的拱手,“属下告退。” “不用,兴云不是外人。”夏侯霸直接了当。 杨峥心中感动,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把他当自己人。 李弥忠厚的脸上神色终于动了动,“禀将军,适才郭刺史派人来请将军今晚入宴。” “知道了。”夏侯霸淡淡道。 李弥拱手告退。 雍凉诸将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宴会自然是必不可少的。 杨峥和夏侯霸对望一眼,刚才还在堂议上打压,现在又来请夜宴? 第五十三章 找死 “宴无好宴会无好会,我等速归。”夏侯霸怒气又上来了。 别人一堆雍凉军头交流感情,夏侯霸去了既给别人添堵,也给自己不痛快。 杨峥也怕再见到郭淮,总觉得他的心思难以琢磨,还是不要在他面前晃为妙。 主意已定,夏侯霸留书一封,推脱军情紧急,连夜带着众人返回。 刚刚出城,郭淮就派人来挽留。 这要不是郭淮本人来,都是没有诚意的。 出了上邽,夏侯霸脸色才好看一些。 杨峥亦有如释重负之感。 众人点着火把前行。 杨峥跟在夏侯霸半个马身后,闲着无聊,说出自己的推测,“将军,蜀人应该会在八九月后入寇。” 夏侯霸点点头,“蜀人北伐,历来受粮草限制,汉中出陇西,山路重重,八九月正是秋收之际,蜀人出兵就粮于我。” 沙场秋点兵,古人征战多在秋季。 春天耕种,夏天太热,冬天太冷,秋天最为合适。 而且秋天战马的状态最好。 曹魏国力远超蜀国,在陇右的常备兵力也仅两万左右,很多时候只有一万余。 直到邓艾升为南安太守后,陇右才稍稍改观。 “姜维狡诈如狐,不可以常理揣度,或许未等到八月,就举兵来袭。”李弥跟上来道。 怎么哪儿都少不了他? 虽然有些道理,但多少有些抬杠的意思了。 以这个时代的生产力,万人级别的战争,需要多少后勤补给?又需要多少民夫? 蜀国一州之地,国力孱弱,不是说北伐就能北伐的。 “李司马以为蜀人何时攻我?”夏侯霸转头望着李弥道。 李弥支支吾吾道:“应该、一两月左右……” 现在的夏侯霸最需要准确的消息,杨峥的推测好歹靠点谱,李弥纯粹就是信口胡诌了。 他从兄李胜也就那种水平,忽悠曹爽伐蜀,他又能高到哪去? “哼。”夏侯霸面色不悦。 杨峥不想得罪人,对李弥拱拱手,“一两月太急,夏天出兵山路难行,士卒辛苦,姜维深知兵事,断不会如此,应该会继续联合羌人袭扰我们。” “也可能姜维未必会攻击陇西。”一直沉默的何晖道。 不过话说出口,自知有些唐突,向夏侯霸和杨峥一一拱手,“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所有人都以为蜀人会攻陇西,姜维却反其道而行之。” 此言颇有见地。 杨峥忍不住赞道:“何校尉深知兵法,在下不如。” 夏侯霸亦点头赞同,“姜维非比寻常,无论他攻打何处,我等不可放松戒备。” “诺!”众人齐声道。 路上遇见狼群,见了马队,慌张逃散。 有几骑马匪一直跟在身后,看样子是鲜卑人。 何晖领着十几骑直接追上,射杀两人,马匪才不敢跟着。 回到狄道城,杨峥向夏侯霸领步甲、刀盾,岂料夏侯霸出手就是一千人装备。 叮嘱杨峥加紧训练,不可懈怠。 杨峥自然大为感激。 二人已经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有夏侯霸照拂,陇西安有他的容身之地? “一千套,如此之多?”李弥摸着下巴。 按照军制,一个都尉下辖一千士卒,特殊情况还可以有所增加。 杨峥解释道:“将军前次送来六百賨人,大战在即,急需装备。” “杨都尉有所不知,前些时日将军收容了两千羌卒,武库军械紧张。”李弥一脸忠厚的望着杨峥。 这种表情具有极大迷惑性,当初让杨峥以为他真的是个忠厚之人。 身为陇西郡司马,所以武库在他手上攥着。 看他的架势,似乎要刁难自己。 这些天最不痛快的就是他了,被夏侯霸厌恶,又被杨峥屡次压住风头。 现在受到刁难,也在情理之中。 杨峥也不想跟他计较,心思都在枹罕城,只有把夏侯霸抬出来,“此是夏侯将军命令。” “既然是将军命令,自然遵从。” “多谢李司马。” 杨峥抱拳谢过,暗道终于不用跟他啰嗦了。 但低头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他脸上闪过一道诡异的笑容,“杨都尉厉兵秣马,前途无量啊。” 声音很低,而且语气跟他平时大不相同,以至于杨峥以为听错了。 但旋即背后升起阵阵寒气。 厉兵秣马前途无量? 这句意味颇深的话,如一支利箭刺入心底最隐秘的地方。 杨峥盯着李弥,而李弥却像什么都没说一样。 “还要多谢李司马向郭将军请功。”杨峥面无表情道。 “好说、好说。”李弥眼中似乎多了一些其他东西,干笑两声,又说了一些场面话,自觉无趣,就转身离去了。 杨峥望着他的背影陷入深思。 以前还以为自己能跟他搞好关系,现在看来想的太简单了。 也许他刚才只是一句无心的玩笑话,但自己敢当玩笑话听吗? 仔细想来,自己突然降临陇西,得到夏侯霸器重,屡次压住他的风头,一山不容二虎,他能当什么都没发生? 都说女人善妒,男人嫉妒起来,比女人更可怕。 而他向郭淮递文书,已经是在借刀杀人了。 不知不觉间,两人的关系已经形同水火了。 被这样的人盯着,就算不被看出端倪,随便向上面进几句谗言,这一路的辛苦都白费了。 杨峥心中掠过阵阵杀机。 以前邓飏坑自己,那是情势所迫,邓飏级别太高,玩不过别人很正常。 当时也没心理准备。 现在不一样了。 虽然官阶比他低,但在陇西这一谋三分地,自己累积的势早已超过了他。 他上书郭淮,就是败笔中的败笔,坑自己没坑到,反而失去了夏侯霸的信任。 连其他将校也不待见他。 形如落水狗一般。 但落水狗有时会变成疯狗。 暗影下的争斗比战场更凶险。 既然知道谁是敌人,也就没有心慈手软的必要。 因为这种斗争从来都是不死不休。 自己手上捏着刀子,除去他不难。 难的是不让别人怀疑自己。 一切都要小心谋划,从长计议,等待时机。 以夏侯霸的性格,肯定不喜部下太过阴狠。 杨峥领了盔甲军械,又要了十几辆牛车,向夏侯霸辞别一声,就打道回枹罕了。 第五十四章 激励 还未入枹罕城,张特就带着百来人出城十里迎接。 “将军!”百余人中一大片跪在杨峥面前哭哭啼啼,搞得像送殡一样。 杨峥一脸郁闷,定睛一看是赵登。 这厮瘸着一条腿,在两人的搀扶下站起身,而搀扶他的人,手臂或者脚也是断的。 原来是武功城的伤残士卒来了。 “昨日杜斌把他们带回来的,两百三十多人,有些不便出城。”张特解释道。 杨峥点点头,对众人道:“今后此地就是你们的家了,只要我还活着,就饿不到你们。” 朝廷不要他们,就只能自己收容了。 毕竟是战场上一起浴血的袍泽,但凡有一条活路,他们也不会来这西北前线。 而他们来投奔,也是出于信任。 这年头四肢健全的青壮尚且生活艰辛,失去劳动能力的他们,更加无力维生。 “谢将军。”哭啼声越大。 刚到城门下,就听见城墙上杜斌的大嗓门,“贼厮,谁叫你们偷懒的!” 被他喝骂的人也是大嗓门,但说出来的却是羌言。 两人就在城墙上你来我往的对骂,也不管听没听的懂,越骂越凶。 引得其他人频频侧目。 以前听到杜斌的声音,总想揍他,现在却感觉有些亲切。 杨峥咳嗽两声,“不要吵了。” “你算哪根葱?”杜斌火气挺大。 场面顿时尴尬起来,有人憋着笑意,有人则为杜斌默哀。 “杨将军回城,你好大的胆子!”身边亲兵呵斥道。 杜斌从城墙上伸出脑袋,看到骑在马上的杨峥,“哎哟”一声,连滚带爬的跑下来,和一个羌人汉子一起半跪在马前,“末将杜斌拜见杨将军!” “你什么时候成了末将的?” 脸皮厚成这样,倒是让人叹为观止。 杜斌伸手向城内一招,呼啦啦的跑出五十多人,人人盔甲鲜明,装备齐全,也跪在杨峥面前,“拜见将军!” “这是……”这么一出倒是让杨峥迷糊了。 “这是我杜家精锐部曲!”杜斌一拍胸脯道。 难怪这么膨胀,原来是杜家在背后撑着他。 想来也是,从武功到枹罕,几百里的路,这年头可不是什么路不拾遗的盛世,沿途少不了马匪路霸,没有武力护持,肯定走不到这里。 “行,你今后就是屯长了。”杨峥随口道。 杜斌却一脸不乐意,“属下文武双全,精通兵法,胸中有万人敌之术,当个屯长岂不是大材小用了,将军也忒埋没人才了……” 杨峥差点一口老血喷他脸上,就这货色,还文武双全万人敌? 上次这厮还被氐人少年齐万年活捉…… “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再不走开,屯长也没有。” “屯长就屯长。”杜斌嘀嘀咕咕的带着部曲退下。 张特眼神古怪道:“有他在,以后枹罕怕是不宁了。” 杨峥哈哈大笑。 看在杜预的面子上,以后不让他领兵出战就是。 现在就差令狐盛和周煜,也不知他们怎样了。 “你是何人?”杨峥盯着马下的羌人。 “禀、禀将、军,小人余胡。” “此乃投奔我们的羌人头领。”张特补充道。 羌人是个非常广泛的概念,从青海至川西,有冉駹、烧当、白狗、青衣、牦牛、白马等等诸羌,一部分接近汉地,受汉文化影响,成了熟羌,取汉名也不奇怪。 南安郡中就有一股姚姓羌人,首领名叫姚柯回。 “你为何跟他争吵?” 余胡脸色一阵涨红,“他、他欺负我。” 杨峥估计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怎么欺负也没兴趣问。 刚要离去,余胡忽然双膝跪了下去,重重了磕了个响头,“我部仰慕将军威德,求将军收留,不要赶我们走。” 这话显然在他心中酝酿多时,说出来极为利索。 杨峥笑道:“你大可放心,只要老老实实过日子,以后枹罕就是你们的家乡。” “多谢将军、多谢将军!”余胡连连磕头。 有了盔甲军械,賨兵的热情明显高涨。 杨峥还将夏侯霸赏赐的财帛分赏诸军,虽然落到每人手上只有三瓜两枣的,但好歹也是一片心意。 巡视诸军,賨兵穿了盔甲,左手持盾右手持刀,剽悍之气喷薄而出。 四百骑兵还是一副精锐之相,比賨兵多了几分沉稳。 四十三个孩子也自愿列阵一队,西北的风沙,倒让他们的身骨健壮许多。 就连那两百三十余伤残士卒,也站成一队,仿佛风沙中的一株株胡杨树。 身体残了,只要志气没残就行。 他们本来就是战场上九死一生的勇士,生在这个时代,不仅没有得到应有的荣誉,还被弃之如履。 所有目光都望着高台上的杨峥,让他心中忍不住热血沸腾,他们就是自己与这个世界这个时代的联系。 “段达、尹春、周放、袁效!” “在!”四个骑兵屯长驱动战马,缓缓上前。 “龚飞稚、罗虎子、鄂山石、朴进、杜河!” “在。”五个賨兵屯长雄赳赳气昂昂的应声而出。 “刘珩、孟观、苏泓!”三个少年从孩子队列中走出。 这三人是杨峥从孩子群中挑选出的可造之才,性格坚韧,头脑灵活。 “守土保民,乃我辈职责所在!有人欲夺走一切,诸位当如何?”杨峥朗声道。 “战!战!战!” 吼声如雷,直冲云霄。 骑兵举起了环首刀,賨兵举起盾牌,孩子们举起了拳头。 “将军何以忘记我等?”赵登在两名残卒的搀扶下走出。 “你们……”虽然士气可用,但这些残卒如何上的了战场? “我等身虽残,但犹可与敌死战。”几名残卒军官站出来,跪在杨峥面前,眼神坚决。 他们更需要的是尊严。 杨峥收留他们只是为了让他们能生存下去。 自己投之以木桃,他们报之以琼瑶。 人心终究是不辜负的。 这让杨峥心中涌起巨大的自信。 仿佛在重重黑暗中,窥见一丝天光。 不管上层的达官贵人们如何狗血,但在这底层芸芸众生永远不缺英雄气。 “人心可用,将军不可挫伤他们志气。”张特在身边低声道。 “好!既然你们有此心,我不辜负你们的心意。”杨峥感慨道。 “多谢将军!”残卒们吼声比刚才还要响亮。 杨峥心中实有千言万语,但有些话注定在这个时代说不出口。 只要把握住时代的脉搏,星星之火为何不可燎原? 杨峥本想激励他们的士气,却被他们激励到了。 第五十五章 细作 枹罕西北高、东南低,北靠北塬山,南凭漓水河,河谷河滩多。 是整个陇西郡的制高点。 杨峥与张特巡视周边,庄稼郁郁葱葱,草地上散落着牛羊。 往西百里左右就是浩浩汤汤的黄河。 春夏之交,水多草嫩,羌人迁徙至此,营寨星棋罗布。 历史上大唐在此开辟河州、廓州、鄯州、岷州等地。 但这个时代只有原始的荒芜生机。 “此地设一支斥候。”杨峥总觉得他在看羌人的时候,羌人也在看他。 “将军是担心姜维绕行此地?”张特问道。 姜维怎么打,杨峥当然不知道,但小心防范总是对的。 枹罕衔接河西与陇右,夺下此地,可居高而下,向东攻打狄道,也可向北进攻河西。 “不防着蜀人,也要防备羌人。”杨峥解释道,“这段时日你领人把城墙加高,多备木石。” “诺!” “明日找人扮作行商,去探一探这些羌人的底细。” “找谁去?”张特犹豫问道。 这的确是个问题,现在手下可用之人太少,外交人才更是紧缺。 杨峥揉了揉额头,“让那个余胡去,他不是投奔我们吗?该用还得用,哦,对了,杜斌这厮嘴皮子利索,让他也去。” 张特眼神顿时古怪起来,“不会坏事吧?” 杨峥笑道:“如果坏事,我们不正好有借口出兵?你看对面的牛羊和健马,不正是我们稀缺之物?” 张特也笑了起来。 边走边闲聊,不知不觉就回到枹罕城。 武卫骑兵们懒懒散散靠在城墙下,对着正在训练刀盾的賨兵指指点点,时而哈哈大笑,时而谩骂两声。 张特见了不由眉头一皱,刚要呵斥。 杨峥拦住了他。 没必要搞得紧张兮兮的,武卫营现在懒散,但给人的感觉如同收在鞘中的利刃。 但人终究不是刀剑,需要放松和休息。 即便是刀刃,也会崩折。 杨峥不希望自己的部下是一群只会杀戮的冷血机器。 所有对他们时常给城中寡妇暖床的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且他们的确有资格对賨兵指点,而他们的谩骂其实也是在指导。 “后生晚辈,你们悠着点。”杨峥下马,淡淡笑道。 “将军!” 武卫营士卒全都肃立,身上的懒散之态瞬间消失。 杨峥很满意这种反应,挥了挥手,“不必拘礼,现在本该你们歇息。” 老卒们一个个放松下来,与杨峥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将军,近日城中多了些可疑之人。”袁效道。 他是武卫营的老卒,跟着杨峥从沈岭突围而出,受伤后被抛弃在武功城。 伤势其实不重,但在那样的环境下,饿也把人饿死了。 杨峥找到他时,只剩最后一口气。 让程十三稍稍救治,他自己挺过来了,从此对杨峥感恩戴德,连宛城的家乡也不回了,一心一意跟随,常说家里只有几片破瓦,亲人早已离散,回去也是孤苦的命。 “竟有此事?” 魏蜀每逢大战,细作斥候刺客来往频密,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袁效确认,“已经有几个麻利的兄弟盯梢。” 杨峥略一思索后道:“是羌人还是蜀人?” 袁效摇摇头,“装成关中口音,被兄弟们听出不对。” 杨峥顿时来了兴趣,“他们住在哪里?” “城内冯家客舍。” “你找两个弟兄,等下跟我去会会他们。” “诺!”袁效拱拱手。 回到府衙,想起春娘来了都两天了,自己都没去见见人家,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就脱下盔甲,在城西街市上买了几斤羊肉、几斤麦粟。 这些天忙的脚不沾地,累了也就睡在賨兵营寨中。 平常也没怎么回自己官邸。 枹罕城原本有县令、司马等人,羌乱时不知所踪,现在更是无人问津。 倒也方便了杨峥。 枹罕属于遍地,条件有限,官邸也阔绰不起来,几根歪歪扭扭的黄木柱子趁着门匾,一排老瓦仿佛八九十岁人的老牙一般参差不齐,黄土围墙早已斑驳。 城中的建筑基本都这风格,连城外的坞堡都不如。 对杨峥而言,这世道能有个安身之处就不错了,也没那么多讲究。 “呀,将军回来了。” 杨峥在外面发愣的时候,院内早有小女孩发现了他。 里面顿时一阵嘈杂。 “将军。”春娘领着一众小女孩儿怯生生的迎接。 两三个月没见,春娘消瘦了不少,全然没有当日在曹爽宴会上的风尘气,可见这段时间她过的并不好。 对于这个愿意跟着自己的姑娘,杨峥心中不由得一软。 她眼中顿时升起了水雾,分外惹人怜惜。 当着这么多孩子的面,杨峥也不好表现的太过亲昵,安慰几句,见院中收拾的干干净净,还置办了几架织机,暗赞倒是个勤快的姑娘。 小女孩们也懂事,拿了羊肉和麦粟欢欢喜喜的去了。 留下孤男寡女独处一室。 春娘时而低着头,时而满脸红晕的抬头看杨峥一眼。 眼神温柔的都快滴出水来。 西北就是干燥,杨峥不知不觉口干舌燥起来,也不知道说啥,前世就是一条响当当的直男,这辈子也没怎么开窍,咳嗽两声,“你辛苦了。” “能再见将军,春娘不辛苦。” 这世道有人愿意不离不弃,也算苍天待自己不薄了。 这世道还扭扭捏捏给谁看? 有些事该办还是要办,拖着不是害人家吗? 以前是终日惶惶,危机四伏,现在也算有了容身之地。 再说天天跟一帮大老爷们喊打喊杀,总觉得火气越来越大。 这可不是长久之道,得阴阳调和。 正在想入非非之际,外面一阵传来袁效的声音,“将军,将军可在?” 这家伙办事有这么效率的吗? 都找上门来了,再想办点什么,也不能了。 总不能说本都尉有事要办,你先在外面等等? 春娘的脸越发红润。 杨峥实在不愿唐突了佳人,歉意道:“军务紧急,他日再来拜访。” 春娘却“噗嗤”一声笑了,“这是将军的家,谈何拜访?” 杨峥尴尬的笑了笑,暗道自己似乎有些猴急了。 男女之事还是水到渠成、来日方长的好。 第五十六章 客舍 推门而出,就见到袁效古怪的眼神,还特意往里面瞄了瞄。 一副男人都懂的神色。 杨峥顿时感觉比窦娥还冤,只准你们去给别人暖被窝,就不准自己正常增进感情? 这不是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吗? 刚才也不知怎么回事,走着走着,就独处一室了。 “嗯哼。”杨峥咳嗽两声,一脸严肃。 袁效赶紧收敛眼神,“将军,人已备好。” 杨峥驱走脑中的杂念,难怪魏晋风中耍流氓之后,国家就不行了,天天沉迷酒色,还有什么心情处理大事? “走!” 门外,两名老卒一身常服,一人背稍驼,略显邋遢,一人身材中等,长相普通如同路人,没有丝毫血战老卒的杀气。 杨峥不禁暗赞袁效会办事,心思缜密。 不过这样的人,在这种世道,终究也是炮灰而已。 只有少数来自底层的幸运儿挣扎上去了,绝大多数窒息在暗无天日的时代阴影里。 西晋立国,鉴于愈演愈烈的羌胡之乱,于枹罕设置护军,不断加强枹罕的地位。 一百年后,后赵猛将麻秋领八万大军至此攻打前凉,围城数重,大战百日,赵军死伤数万不克,保住了前梁的半壁江山。 这个时代的枹罕城不大,但因其勾连南北东西,地处羌汉连接处,已经具备了相当的地缘价值和商业价值。 所以羌人才会首先劫掠此地。 而羌乱停息之后,商旅陆陆续续的回归。 马家客舍正是其一。 传闻掌柜是武威人,生意遍及整个关中。 周代起,便有馆驿,不过大多服务官方。 魏武发觉其中商机,曾颁布客舍令,允许商家经营。 客舍生意由此在魏国大行其道。 瞅着天色将黑,袁效扮成贩兽皮的洛阳商人,杨峥与两个老卒扮成下人和护卫,入住客舍。 不过现在的客舍肯定不能跟后世的旅店相比。 馆内甚是简朴,要什么没什么。 各种人齐聚一堂,连马也直接拴在大厅中。 交了钱,就能领到客舍的木牌入住。 混乱也有混乱的好处,正好可以浑水摸鱼。 此时尚早,来来往往的人牵马、理货,相熟的人大声说笑,夹杂着羌人口音。 以陇山为分界线,关中口音和陇右口音略有不同,河西口音分别更大。 四人在舍内安心等待着。 杨峥闭目养神,两个老卒轮番在外一边守护、一边观察形势。 可疑之人就在隔壁,还带了女人。 这种客舍,隔音效果可想而知。 夜深人静的时候,不断嬉笑声隔墙而入。 “贼厮!”袁效骂了一声。 好在忍忍也就过去了。 一炷香隔壁就陷入安静之中。 接着就是女人开门离去的声音。 一整晚,这就是最大的动静了。 早上杨峥两眼通红,“会不会弄错了?” 袁效低声道:“也可能他等的人没到。” 有这种可能,不过可能性不大。 进入枹罕的可疑应该有,但不一定是隔壁的。 诸事缠身,杨峥不可能一直盯在这里,城防、训练、屯垦,种种事情千头万绪。 “此事交给你,我再给你加两个人。” 袁效点点头。 杨峥带了一名老卒准备回军营。 大多数客人都还没醒,大厅中只有仆役们和马睡在一起。 走在回去的路上,杨峥感觉有必要设立一支暗中力量。 门客、死士、刺客在这时代并不罕见。 鲜卑首领轲比能就是死在刺客韩龙手下。 史书记载司马家不也是养了众多死士吗?蜀国姜维也以蓄养死士著称。 不过现在的自己养是养不起的,只能以恩义笼络之。 最好有共同的奋斗目标。 “将军!”正在思索时,身旁老卒低声道,“有人跟踪。” 天色尚早,路上行人不多,那人虽然小心,但还是被经验丰富的老卒发现了。 杨峥一愣,自己是来跟踪别人的,没想到还会被人跟踪。 这岂不是说明昨日的盯梢是对的? 看来对方也不是省油的灯。 “不要惊动他,也不要回军营,往城外走。”杨峥大感有趣。 两人像没事人一样行走,时而停步,驻足观望。 那人一直跟着。 杨峥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如果对方是细作,应该第一时间就出城,而不是盯着自己。 枹罕城虽有战略价值,但对蜀人而言,狄道、上邽、陈仓、冀城这些前沿重镇更有价值。 很可能对方不是细作。 杨峥仔细思索着。 这年头不是细作为何这么鬼鬼祟祟的? 难道是派来刺杀自己的? 杨峥心中一惊,似乎只有这个可能,第一时间想到了李弥。 只有他才有这个迫切的动机。 “生擒此人!”杨峥低声道。 老卒点点头。 二人在巷道拐角处忽然一左一右分开。 杨峥堵在前面,老卒快速抄后。 细微的脚步从巷道中传来。 那人非常谨慎,似乎也在听脚步声,一步一步缓缓靠近。 杨峥忽然跳出,大喝一声:“贼子大胆!” 那人像一头受了惊吓的猫,猛然后跳,转身就跑,但身后已被老卒堵上。 杨峥右手按住刀柄,盯着那人,年纪不大,三十几许,身材矮小,相貌有些猥琐,身上没有多少杀伐之气。 “你是何人?” “你又是何人?”对方反问,脸上的疑惑比自己还多。 这一句反问已经暴露很多有用的信息。 其一,他不知道自己是谁。 其二,既然不知道自己是谁,那么就不是李弥派来的刺客。 这就奇怪了。 不是细作,不是刺客,这么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杨峥缓缓拔出横刀,冷冷盯着对方,“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死,要么说出你知道的一切!” 战场杀伐之气瞬间释放,巷道中仿佛刮起一道寒风。 必死可杀,必生可虏! 这人若是有必死之心,杨峥也就不想废话了,杀了他,然后带兵回去抓捕冯家客舍里的所有人,一个一个的拷问。 越是捉摸不透对方的动机,说明里面的猫腻越大。 在杨峥的杀气面前,那人顿时满头大汗,腰间明明有环首刀,但却怎么都不敢拔出。 “三息之内,还不答复,定斩不饶!”杨峥冷酷道,进一步击碎对方的心理防线。 “一!” “二!” 杨峥提刀向前。 三字没有出口,那人终于崩溃了,“别、别别杀、我,我是冯家、客舍的护卫!” 冯家客舍的护卫? 杨峥忽然明白为何一晚上没听到什么。 原来对方接头的对象就是冯家客舍。 袁效订下隔壁的房间,别人就已经警觉了。 不过事情似乎变得更有意思了。 冯家客舍想干什么? 第五十七章 金子 杨峥继续拷问,但这个护卫知道的并不多,连掌柜是哪里人都不知道。 只说杨峥一伙儿人可疑,掌柜让他跟着看看底细。 “把他带回去关押,另外封锁全城,只准进不准出。” “诺。”驼背老卒慨然应命。 “你叫什么名字?”这老卒太寻常了,除了背稍驼,平时也不怎么出面,杨峥一时没想起来。 “属下赵阿七,河阴人,前次骆谷突围,背上中了一箭,回到武功人缺衣少食,本以为必死无疑,幸得将军搭救,留下这条残命为将军效力。”老卒淡淡道。 越是淡然,就说明他心志坚定。 天天在人前赌咒发誓的人,一般也靠不住。 杨峥拍拍他的肩膀,“一个时辰后,我没回,你就带人来抄了冯家客舍,都记下了吗?” 赵阿七担心道:“将军要一人前去?”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那边还有袁效,不碍事。”杨峥隐隐感觉冯氏客舍没有什么敌意,否则昨晚知道自己老者不善,就会杀人灭口。 既然没有敌意,也就意味着可以谈。 二人分别,杨峥径自返回客舍。 目光一扫,厅中除了几个夷客、几个行商,没见到什么特别人物。 杨峥很忙,所以不想浪费时间。 “叫你们掌柜出来。”虽然穿着仆从衣服,但杨峥身上的杀伐之气是掩饰不了的。 佣者一看杨峥的气势,也不废话,忙入后堂。 过不多时,一三十几许的马脸汉子走出,上下扫了一眼杨峥,拱手道:“不知阁下何事?” 杨峥也在打量他,身长健壮,双臂虬结,手指关节上都是老茧,神态虽然谦恭,但左脚稍靠前,右脚靠后,明显一副防备的架势。 “明知故问。” 马脸汉子目光闪烁了几次,时而凶狠,时而疑惑,时而犹豫。 杨峥始终面无表情,暗地里也在防备对方狗急跳墙。 厅中其他人的目光也被吸引过来。 二楼袁效与老卒听到动静,见是杨峥回返,吃了一惊,疾步下楼,顺从的站在身后。 “有眼不识豪杰,恕罪、恕罪,请内堂一叙。”马脸汉子的神情终于柔和下来,拱手致歉。 “带路!”来都来了,也不怕这临门一脚,对方若要动手,昨夜就动了,没必要现在。 而且自己突然回返,他们应该来不及布置伏兵。 马脸汉子在前带路,杨峥三人跟在其后。 内堂也就一间卧房,一方几,几张软席,看得出来掌柜生活很简朴,没什么奢侈之物,更不可能藏着伏兵。 “不用浪费时间,叫你的主人来谈。”杨峥开门见山。 这人一看就是打手保镖之内的人物,尽管伪装的一团和气,但身上还是带着几分淡淡的军旅之气。 同行一般是瞒不过同行的。 马脸汉子一愣,又陷入犹豫,杨峥冷笑的盘坐在席塌上,盯着他。 袁效与老卒一左一右站在两边。 “杨都尉真豪杰也,何必为难一个下人。”屋中忽然传来人语,吓了杨峥一跳。 仔细一听,声音是从对面席塌下发出的。 马脸汉子急忙过去拉开草席,原来下面有道暗门,拉开门,从中走出一个圆脸胖子,四十余岁,一身锦缎,束着个小冠,眯着眼,笑的像个弥勒佛。 “哦?你知道我是谁了?” “刚刚得知。”胖子在马脸汉子的搀扶下,有些艰难的从暗门中爬出。 “既然知道我是谁,那就不要明人说暗话了。” “当然、当然。”胖子揣着粗气跪坐,“可否单独一叙?” 杨峥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武人,没多少威胁,也就点头同意了。 袁效与老卒退出,马脸汉子亦走出。 房中只剩两人。 胖子翻找一番,捧来一口人头大小的箱子,打开,里面金灿灿的,全部是金子。 有道是财帛动人眼,任何时代,金子的吸引力都是巨大的。 心中不由得生出占有欲。 但没事别人会给你这么多金子? 杨峥不是傻子。 这胖子出手如此阔绰,这背后的猫腻不小。 搞不好就是掉脑袋的事。 “阁下似乎明白我的话,若无诚意,就不必谈了。”一小箱金子而已,杨峥还能克制。 更何况这个时代,金子有什么用?刀子才是正理。 没有刀子也守不住金子。 这其中的道理,杨峥还是能分清楚的。 胖子擦了一下脸上汗水,“我等初来乍到,没有及时打点杨都尉,是我等的疏忽,此乃赔礼,消除误会,都尉勿怪,以后还要多多叨扰。” 客气的有些不像话。 反而让杨峥硬不起来了,不过心中对此人又高看了几分,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而且他话中似乎还有话。 杨峥实在想不起来,自己有什么值得别人收买的。 枹罕城一穷二白。 越是看不透、想不通,杨峥就越是不敢趟这滩浑水。 “还有半个时辰,阁下若说不些某能听懂的话,此地就会被查抄。”杨峥占据主场优势,自然没兴趣跟他绕来绕去的打哑谜。 胖子愣了一下,半眯着的眼皮中闪着幽光。 杨峥手指在木几上轻轻敲动,提醒他时间飞逝。 就这么沉默了足足半柱香,胖子哈哈一笑,“杨都尉果然不俗,但有些事,阁下还是糊涂一些的好。” “你在威胁某?”杨峥不甘示弱。 “不敢,而是在为阁下着想,这箱金子只是定钱,以后每半年,都会有这么多金子奉上。” 每半年一箱金子,看起来不错,但杨峥能在这枹罕几年? 魏国高平陵剧变就在眼前,若历史进程不变,夏侯霸跑路,夏侯玄入京,郭淮升任雍凉都督,自己还能这么高枕无忧吗? 命没了,要钱有何用? 而且这里不是长安、洛阳、邺城大都会,很多东西,有钱也买不到。 “你还有一炷香的时间。”杨峥好整以暇。 “阁下真想知道?”胖子气势凌厉起来,有些反客为主的意思。 杨峥渐渐失去耐心,这人绕来绕去的,难道不知道自己肯谈就是最大的诚意? 咚、咚、咚…… 手指头一下一下敲在木几上。 杨峥的脸越来越冷。 心中却想起后世的一句名言:管你是何方神圣,在这儿,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 第五十八章 朋友 “好,杨都尉既然有此胆量,在下也就奉陪。”胖子咬牙道,“某是生意人,无论是什么生意都做,而且有金主支持某把生意做大。” 杨峥静静的听着,原来是个边境走私者。 一个走私者说话这么大的口气? 忽然,杨峥想到一种可能。 这个胖子只是代言人和马前卒,背后有一帮大佬在顶着他。 如同晚明江浙的海上走私一样。 魏国只有半壁江山,然而自明帝起,奢侈之风大起,上行下效,上层食肉者们早已腐化,奢侈无度,对财货的需求越来越大。 附近能做生意的只有蜀国。 想到蜀国就想到蜀锦,上好的蜀锦在这时代直接等同于黄金。 还有什么比蜀锦更值钱? 锦字本来就是金字加上一个帛字。 诸葛武侯鉴于蜀中疲敝,大力扶植织锦业,有文人骚客们记载:栋宇相望,桑梓相接,技巧之家,百室离房,机杼相如。 诸葛武侯亦曾言:“今民贫国虚,决敌之资,惟仰锦耳。” 吴、魏都曾或明或暗买进大量蜀锦。 这也是蜀国区区一州之地,屡次北伐的原因之一。 打仗不仅需要粮草,还需要大量赏赐鼓舞士气。 这些都不是什么秘密,尽管是敌国,曹魏嘴上不明言,暗中也对诸葛武侯推崇备至。 诸葛氏在魏国也是官运亨通。 “阁下现在知道了?”胖子也不把话说全。 “那么你们用什么跟别人买卖。”杨峥故意语气软化下来。 到了这一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凉州马!” 杨峥倒抽一口凉气,这不是资敌吗? 凉州大马,横行天下。 汉武帝以大宛马改良河西战马,凉州大马遂成为与并州兵骑、幽州突骑并立的三支精锐骑兵。 后董卓、马腾、马超相继率领西凉铁骑肆虐关中,凭的就是凉州战马。 “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勾结敌国!”杨峥勃然变色,自己在前线玩命,这帮人在后面拆台。 不过脸上虽怒,心中其实透亮,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自己断了这条线,说不定,过十几二十天,洛阳就要命令要了自己的脑袋。 曹魏的大环境奢靡腐化,现在的自己能改变什么?夏侯玄担任中护军的时候也没有多廉洁。 毕竟是从战场上九死一生滚出来的,暴露之下的杀机,其威势可想而知。 胖子脸上的肥肉不由自主的颤动,“都尉息怒,今日就算斩了在下,这条生意还是会有人做,而且,在下死了,都尉恐怕也会自取祸患。” 杨峥紧紧的盯着他,心中又是愤怒,又是无奈。 杀了他,把此事报上去? 报给夏侯玄、曹爽? 弄不好其中就有曹爽的份。 报给郭淮? 夏侯霸怎么看自己?郭淮会鸟自己吗? 曹魏的奢靡腐化不是哪一个人,而是整个精英阶层都如此。 唯一能上报的也就夏侯霸。 但如今的夏侯霸敢挑战这条利益链吗?有能力去挑战吗? 他本身也是曹魏的大世家豪族。 “都尉!”赵阿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应该是带人来了。 “在外面候着。” “诺!” 杨峥站起来,踱了两步。 把此事点了,只会是一个暴雷,自己也会被炸的尸骨无存。 以现在的实力去面对一整个利益集团,只能是找死了。 这年头、这世道,正直忠心给谁看? 诸葛武侯故去之后,三国就进入一个比烂的时代。 前些时日,孙权还骂死了陆逊,引得天下侧目…… 杨峥长长舒了一口气,“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冯琦。” “今日之事,某什么都不知道,你生意照做,但每年向我提供两百匹优良战马!”杨峥也想通了,换个角度,此事未尝不是增强实力的契机。 “两百匹大马?都尉可是在说笑?”胖子脸上的肥肉又抖动起来。 两百匹战马很多吗? 西凉不是动不动几万铁骑吗? 胖子苦笑道:“将军可知,灵帝时光和四年,朝廷征调健马,地方豪右推阻,一匹马值二百万钱……河西马若是卖到南边,一匹能值五金……在下最多能出五十匹。” 这么大的利益,难怪连“上面”的人也掺和进来。 “一百匹。”杨峥岂会不知道他讨价还价的心思? 胖子又眯起了眼睛,似乎在思索利弊。 漫天要价落地还钱。 “好,今日我冯琦就当交个朋友。” 各怀心思的朋友? 杨峥心中一叹,也不知道今日的决定是祸是福。 被人挖出来,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但自己能做的选择也不多,只能在钢丝绳上走一步看一步。 “杨都尉果然是个聪明人。”胖子钻回地道时,还忍不住赞叹一句。 沉思许久之后,袁效、赵阿七三人推门而入。 “将军。” “今日之事,不要说出去。” “诺。” 杨峥想了想,手上只有明的没有暗的,感觉就像瘸了一条腿。 袁效是骑兵屯长,没必要动。 但这两个老卒倒可以胜任,一个赵阿七,另一个杨峥记得叫公孙甫,都是从骆谷突围而出,被朝廷抛弃之人。 没有杨峥,他们早成一具枯骨。 但考验还是需要的。 “你二人今后进我的亲兵。” “属下遵命。”两人都没有太多的欣喜。 不过这也正常,二人九死一生,在武功城中也饱尝人间冷暖,心性也就比常人沉稳一些。 这种性格自然更适合暗中行事。 累了一夜,又跟冯胖子斗心斗力,出了客舍顿觉疲惫不堪。 不过还是坚持着视察了一番加固城墙的进展。 张特能力没话说,组织羌人、汉民,只提供两餐饭,便应者如云。 张特将人分成四组,负责四面城墙。 每日亲自检验,做工最好的一组晚上有肉食。 民夫们的热情全被调动起来。 连羌人也热火朝天。 张特、张特,杨峥记得似乎在三国演义中见过这个名字。 秋风五丈原之后,杨峥对后面的内容没多大兴趣。 但能被三国演义提到的人,绝大部分在历史中有一席之地。 “将军,夏侯将军有信送来。”一亲兵风风火火跑来。 杨峥接过竹简,看完上面的内容,顿时感觉不妙起来。 “李弥将为枹罕令。” 这还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第五十九章 冤屈 这厮难道真不知死活? 夏侯霸什么意思?难道他不知道自己与他已经势成水火? 或者想借自己的手除掉李弥? 这也太明显了吧? 跟李弥打了几次交道,这人不像脑筋缺弦的样子啊。 杨峥把竹简倒过来、正过去的看了三次。 将为枹罕令…… 意思是八字还没一撇,如果是夏侯霸派来的,就不会用这个“将”字了。 不是夏侯霸,放眼陇右,那就只能是郭淮了。 只有他这个雍凉刺史才有这种权力。 很可能李弥上书向郭淮报功,让郭淮从中嗅到了什么。 反手就把李弥调到枹罕来,激化矛盾。 可能性很大。 但这样一来,若是弄死李弥,那就太明显了。 这事儿已经被上面盯上了。 若李弥死的不明不白,自己肯定脱不了干系。 夏侯霸的来信,明显是让自己做好准备,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还真是个好领导。 枹罕令即为枹罕县令,主管政务,到时候自己把兵权捏死就行了。 大不了在城外建座军营,躲着点,等蜀军北伐,再寻机会弄他。 兵凶战危的,有个三长两短不是很正常的事? 忙了一整天,到现在已是下午,身心俱疲,回到军营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賨兵们早已开始训练。 这时代的人都极端的勤快,賨人生活在秦巴大山中,条件恶劣,生存环境艰苦,反而练出了顽强意志与强健体魄,自古便从军以换取朝廷的免税。 商朝时,还曾参加武王伐纣。 汉高祖刘邦被分封至汉中,便有賨人来投效,被用为前锋。 杨峥巡视了一圈,破锋五式有模有样。 这套刀法本就刚猛简洁,配上盾牌,非常适合賨人。 賨兵见杨峥巡视,一个个也是卖力,刀盾虎虎生风。 不过训练的再精,没见过血,始终差点意思。 正思索的时候,张特寻来,“将军,出事了。” “何事?”杨峥现在习以为常。 天大的事,只要还活着,就都是小事。 “杜斌被羌人扣押了。”张特眼神中有那么一丝幸灾乐祸。 “羌人好大的胆子,连我们的人都敢扣押?” 正找不到机会收拾他们,他们自己送上门来了。 张特眼神古怪道:“听说是杜斌喝酒闹事,把、把人家族长的女儿祸害了,本来也没多大的事,杜斌酒醒后,提了裤子就不认账,说他十八年的贞洁被坏了,寻死腻活的,惹恼了羌人……” “这……”杨峥感觉事情不太好办。 若是羌人无礼,直接带人抄了他们。 一来他们散居在黄河西岸,始终是个隐患。 二来,也可为枹罕增加人口。 人多力量大。 有了人,枹罕的防御能力也能上个台阶。 魏蜀这么多年的战争,争相掠夺羌氐等人口。 这是常规操作。 但问题是不占理,这事说出去还真掉价。 杨峥不太喜欢持强凌弱,做事也喜欢站在道德制高点。 用后世的一句话来形容,又要当那啥又要立牌坊。 不过这时代牌坊的好处显而易见。 如今的曹魏,司马懿不就被世人当成伊尹霍光吗? 不然郭淮、陈泰、孙礼等人也不会坚定站在他身边。 不能低估名声在这个时代的价值。 虽然早就预感杜斌会坏事,但没想到坏在他裤裆上。 不过人还是要捞回来,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是杜预的托付。 杨峥还指望搭上杜预的线,以后能混个平安。 “诸军听令,随我前去羌寨。”杨峥下令道。 賨兵一个个兴奋起来,“诺!” 六百装备精良的賨兵,对付西岸的羌人足够了。 羌人未必有胆量动手。 不是所有骑马的人都可以叫骑兵。 也不是所有玩刀子的都能叫士卒。 “你领三百骑兵,跟在后面,若羌人真动手,就顺势扫了他们。”必要的装备还是需要的。 步军正合,骑兵奇击,正合兵法之道。 “诺!”张特转身就去调兵。 六百賨兵兴高采烈的出城,那架势仿佛不是去打仗,而是春游一般。 賨兵也有很多半大孩子,身体成熟了,但还是少年好动的心性。 杨峥也乐得当成一次远行军训练。 军队跟人一样,经历的事多了,也就成长了。 还没赶到羌寨,几千羌人已经渡过黄河,乌泱泱奔枹罕城而来。 羌人这么快就集结了? 杨峥心中一惊。 看对面的规模,攻枹罕城都够了。 本想给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现在反而被别人弄了个措手不及。 “结阵!”杨峥一声令下。 賨兵在各屯长的喝令下,很快集结成阵列。 此时张特的骑兵在后方十里左右。 真打起来,对面必然吃亏。 扫一眼周围的賨兵,没有一人胆怯,全都跃跃欲试的样子,杨峥也就放心了。 而对面的羌人似乎并不是来打仗的,乱糟糟的什么人都有,妇人、孩子、老人…… 羌人更加贫苦,绝大多数都是衣衫褴褛的,布条都烂了,还缠在身上。 杜斌被绑在木桩子上,背后插着块儿白布旗子,歪歪扭扭写着四个大红的“女女女人”…… 杨峥瞅了半天,才明白什么意思。 这两个字倒也贴切。 心中忽然又有些同情杜斌。 感觉像是自己坑了他一样。 “尔等欲再为乱耶?”杨峥令人上前呼喊。 “将军救我、救我啊。”杜斌倒是先嚎起来。 声音这么大,感觉完全没有受什么迫害。 有黄河阻拦,羌人的马过不来,全都徒步行走。 几名白发苍苍的老者走到阵前,“啪”的一声跪下,“将军为我们做主!” 这幅架势,不是来厮杀的,而是来申冤的。 魏承汉祚,自然也就继承了大汉的雄威,不管如何败絮其中,但放眼这个时代,依旧是最能打的。 对周边夷人有很强的威信在。 “你等有何冤屈?”杨峥明知故问道,心中却在盘算怎么解救杜斌。 老者指着杜斌,“族长好心以女儿招待此人,此人狼心狗肺,侮辱我们,族长忍无可忍,拿下此人,特意去狄道城找夏侯将军寻个公道!” 去找夏侯霸? 自从前次会盟以来,夏侯霸严禁诸军欺辱羌人,对各羌部嘘寒问暖、公平买卖,积极改善与他们的关系,在羌人心目中的地位扶摇直上。 若让这伙人去了狄道,夏侯霸怎么看自己? 这不是公然打领导的脸吗? 第六十章 鞭笞 如果羌人真是来作乱的倒也好办。 幸亏自己提前来拦住了他们,不然窜到夏侯霸面前,事情的性质就不一样了。 “我正是夏侯将军麾下都尉,此事由我负责,叫你们的首领来说话。”杨峥扯起虎皮大衣。 几个苍发老者上上下下打量杨峥。 “还愣着干什么?”杨峥脸色一寒,杀气侧漏。 几人吓得一哆嗦,赶紧小跑回去。 过不多时,一个头插稚羽的壮年男子带着七八个随从走出,对杨峥拱手,“姜伐野拜见将军。” 这人倒也彬彬有礼。 羌人从大汉起,就受到华夏文明的强烈吸引。 两百年来,都或主动或被动的东迁。 大量羌人变成熟羌,后世有人认为氐人就是完全汉化的羌人。 “你有何冤情?”杨峥缓缓道,尽量保持压迫感。 姜伐野一脸愤然,“在下以诚待人,此人侮辱我族,是可忍孰不可忍。” 杨峥瞥了一眼木桩子上挂着的杜斌,“把他放下来当面对质如何?” 姜伐野对着时候说了几句羌语,便有人解下杜斌。 这厮立即甩开旁人,一溜烟跑到杨峥马前,抱着杨峥的大腿嚎哭,“将军,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姜伐野的脸色难看起来。 杨峥一脚踹开他,“到底怎么回事?” 杜斌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某遵照都尉命令,前来抚问他们,岂料他们灌醉我,作了不合礼法之事……某抱怨了两句,他们就骂我、打我……” “行了行了。”这小子明明占了便宜,怎么一副吃了大亏的样子,“你到底做了没有?” 杜斌一愣,“似、似乎做了……” 杨峥看了一眼羌人,羌人也充满希冀的看着他。 杨峥下马,提着马鞭走向杜斌,“男子汉大丈夫,错就是错了,某罚你三十鞭,你愿领罪否?” 杜斌从地上挣扎起来,本能的想跑,但身后是羌人,身前是賨兵,无路可跑。 “你愿领罪否?”杨峥挽起马鞭厉声喝问。 杨峥还真怕他胡言乱语,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让所有人都下不来台。 明面上是教训他,其实也是缓和局势最好的办法。 再说被上司打,总比被羌人打好。 陇西局势便是如此,羌多汉少,对于愿意臣服的熟羌,要尽量安抚,吸收他们的力量为己用,打压不愿臣服的生羌。 “你愿领罪否?”杨峥又大吼了一声。 杜斌全身一颤,虽然平时比较愣,但关键时候,头脑也是灵光的,“属下领罪!” 边说边趴在地上。 杨峥走上前,一鞭、两鞭…… 鞭声呼啸,抽在杜斌背上。 眨眼间,带出一条条血痕、一声声惨叫。 有必要这么大声吗?杨峥忍不住腹诽,真全力打下去,只要十鞭就能废了他。 每一鞭都控制着力道,力求只伤皮肉不伤筋骨。 当然,疼痛肯定是少不了的。 余胡从羌人中钻出来道:“将军有所不知,部落以女儿待贵客。” 这种习俗杨峥也略有耳闻。 秦国没有商鞅变法前,也是父子妯娌共处一室,以女儿陪客人。 羌人的礼法自然没有汉民严谨。 草原上的各大游牧部族不也是奔放了几百年? 三十鞭打完,杜斌瘫在地上,全身发抖。 杨峥见姜伐野余怒未消的样子,只能再度加码,“某驭下不严,有罪,愧对诸位,自领十鞭,来人!” 两个亲兵从阵列中走出,“将军!” 杨峥把鞭子递给他,“打!” 又脱下身上的盔甲,露出上半身疤痕累累的皮肤。 亲兵迟疑了一下。 “此乃军令!”杨峥喝道。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几鞭子而已,战场刀山火海都滚过来了,还怕这几鞭子? 姜伐野赶忙上前拦阻,“都尉何必如此,不过是误会而已,在下服了。” 要的就是这句话,否则杨峥就白演了这么长的戏。 但演戏就要演全套,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杨峥还想借此收服羌人之心,也可在众军面前,严明法纪,“此乃军法,属下犯错,上官有责,行刑!”、 一名亲兵挡住姜伐野,另一名亲兵挥鞭。 “啪”的一声,火辣辣的疼痛从背上窜起。 杨峥痛的要死,脸上却不动声色。 第二鞭、第三鞭狠狠落下…… 忽然想起这亲兵是賨人,生瓜蛋子,生性淳朴,要他打,他就真狠狠的打…… 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这一条。 第五鞭时,杨峥就感觉背上像火烧一般,疼的满头大汗。 但这个时候,装、逼就要装到底,不能喊,不然辛苦打造的人设就崩了。 好在只有十鞭,咬牙忍忍也就过去了。 十鞭之后,杨峥背上全是血。 “将军!” “将军!” …… 亲兵们赶紧过来扶住杨峥,杨峥一把推开他们,颤巍巍的站起。 姜伐野半跪于地,“在下心服口服,以后若是用得到我伐野部,都尉一句话就可!” 其他羌人也纷纷跪在地上,连賨兵们看自己的眼神也不一样了。 带着些敬畏。 杨峥感慨自己没白挨打,这世道不仅要对别人狠,有时候不得不对自己狠,比起在骆谷中惶惶不可终日,现在无疑好太多。 扶起姜伐野,“汉羌本来就是兄弟,何必打打杀杀。” 姜伐野神情感动。 大概从没有汉官这样跟他说过话。 汉羌百年之战,何尝不是边地官吏吸髓抽骨引起的? “今后将军就是我伐野部的兄长,阿月、阿刀快来拜见将军!”姜伐野半跪在地上。 一男一女两个年轻羌人从人群中走出。 “这就是你的女儿?”说不上有多难看,但也说不上好看。 但左脸上有一块红色胎记,看起来有些狰狞。 难怪杜斌一副吃了大亏的样子。 “正是。” 杨峥扫了一眼杜斌,只见他一脸怨气的望着这边。 “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姜伐野盯着杨峥道。 杨峥吓了一跳,生怕他又有送女儿。 “我这个儿子,有几斤力气,请求待在将军身边。”姜伐野把少年推了过来。 少年脸上带着几分野性,但更多的是灵性。 以血脉相托,看来姜伐野是真的心服口服了。 杨峥自不会拒绝,也愿意跟姜伐野更紧密一些。 多条朋友多条路,以后在陇西混不下去了,未尝不是一条退路。 当然,那是最糟糕的情况。 “好,只要在我手下,不出两年,定把他调教成一条好汉。” “多谢将军!” 第六十一章 龙蛇 与姜伐野友好道别之后,杨峥又强撑着率众军赶回枹罕。 背上一直火辣辣的,那疼痛仿佛已经侵入骨髓。 看着周围賨人敬仰的眼神,杨峥觉得这顿打没白挨。 唯一有怨气的就是杜斌。 这小子一路上没少抱怨,杨峥安排了两个人伺候着他。 他还在喋喋不休。 这厮是典型的蹭鼻子上脸。 让周围的人都对他有些厌烦。 “行了,大老爷们的,别扭扭捏捏的像个女人。” 杨峥挨的十鞭子,未必比他挨的三十鞭子轻。 此事之后,杨峥在羌人心中的正面形象就立起来了。 这时代无论羌汉,都敬重豪杰勇士。 当年董卓少好侠,尝游羌中,尽与诸豪帅相结,西凉铁骑中不知有多少羌骑。 此后,陇西、金城附近的羌人们时常来枹罕。 姜伐野时常带羌部首领来拜见。 杨峥也乐得交朋友,杀羊备酒,盛情招待。 接触多了,反而觉得羌人容易相处,什么事都挂在脸上,高兴就是高兴,厌恶就是厌恶,没那么多的勾心斗角,也没那么多花花肠子。 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也就渐渐热络起来。 一些热情的部族要送女儿,杨峥赶紧婉拒。 见过后世精雕细琢的美女,再看看这些老兄的长相,杨峥实在没有什么期待。 也有些部族送来青壮子弟,跟随从军。 一来学些本事,二来,羌人日子艰难,青壮正是能吃的年纪,部族负担不起。 这也是羌人们的常规做法。 魏蜀都有相当数量的羌骑。 杨峥自然来者不拒,多多益善。 组建了一支六百人的羌营,从武卫营中挑选老卒,分散其中为长官,严加训练。 这些人相当于杨峥的私兵,放在枹罕城中有些不妥。 马上李弥就要来了,有些准备还是要做的。 枹罕城的地理位置非常重要,北面是北塬山,西北面是黄河,东南面是漓水河,地势上西北面高,东南面低,对整个陇西形成居高临下之势。 南面有漓谷、平谷等河谷,但南来北往的人多,人多就眼杂,不适合屯军。 只有黄土高原地貌的北塬山合适,塬上裂谷山沟众多,随便往山沟里钻,有心人也找不到。 杨峥带着赵阿七、公孙甫等几个心腹去寻地方。 这样的地方自然不难找。 反而是太多了,让人难以抉择。 最终杨峥选了一个不远不近的沟壑,左右青葱缭绕,一条小溪贯穿前后,里面杂草丛生,时常有野稚、野兔的身影,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之后几天,杨峥带着人每天伐木夯土挖窑洞,羌人都是青壮,有的是力气,一座可容纳千人的营寨很快就建好。 至于粮食,夏侯霸每月都会给枹罕送一批。 枹罕军民自己屯垦,还有附近坞堡也会时常上交田赋。 养这六百羌兵是足够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大多数人不会汉言,交流起来比较困难,好在他们异常听话,心思也比较单纯。 杨峥想来想去,觉得此事只能交给那四十三个孩子了,毕竟待在枹罕也不太妥。 李弥这厮生性阴险,天知道他会脑补出什么玩意儿。 而此地条件虽然艰苦,但越是艰苦就越能磨砺人,这时代温室里面养出来的人,怎么跟四方野兽争斗? 孩子们无所谓辛不辛苦,这年头的人,能有一口饱饭吃,就是万幸了。 杨峥给他们的待遇等同于武卫营的四百老卒,每三天必有荤腥,不是羊肉就是鱼,至少也有肉汤。 短短几个月,孩子们的身体也强壮起来。 特别是其中的刘珩、孟观、苏泓三人,刘珩天生大力,孟观文武双全、犹精算术,苏泓颇擅经营管理。 陇西以西的羌人大多放牧,虽然也种田,但水平有限,每年都饿肚子。 动辄就有过不下去的部族向杨峥讨要粮食。 杨峥能帮的时候,也会帮忙。 羌人则以牛羊马交换。 不过不是所有的马都能作战马,这时代人都吃不好,马就更不用说,水草差一点,对马匹的影响非常大。 羌人的马绝大多数都是驽马,也能骑,但耐力极差,不适应战场。 杨峥原本想组建一支羌骑,想了想,还是算了,人好养,战马不好养,还要专门的人伺候。 四百武卫营的战马,就让杨峥有些力不从心了。 “请将军为此谷赐名。”调过来的武卫营屯长尹春道。 杨峥笑了笑,的确需要个名字,很多事情有个好名字就有个好兆头,有心考验一下刘珩、孟观、苏泓三人,“你们说取什么名字?” 刘珩摇头晃脑的想了想,“稚谷?兔谷?” 虽然只有十四岁的年纪,但身体强壮远超同龄,而且他的优势似乎也全在体魄上了。 “太普通了。”杨峥摇摇头。 苏泓望着左右岩壑上的杂草青苔,“青龙谷如何?” 此谷狭长,宛若游龙。 不过杨峥总感觉这个名字有些大了。 “左传云:深山大泽,实生龙蛇,不妨叫龙蛇谷。”孟观拱手道。 “好名字。”杨峥眼睛一亮,这名字颇为贴切,寓意深刻。 由此也可看出三人高下。 当然,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每个人的长处都是不一样的。 一件小事,还不足以完全评断。 但也可窥见一丝端倪。 作为一个穿越者,杨峥自然明白人才到处都是。 汉高沛县英杰,洪武大帝淮右二十四将。 难道同时代,只有沛县、淮右出人才,别的地方没有? 当然不是。 汉武帝随便把小舅子、以及小舅子的侄儿推出来,就是名震千古的绝世名将。 英雄奋起,必有豪杰景从。 只不过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而已。 快活的日子来得快去的也快。 刚安置好龙蛇谷,狄道的传令兵就来了。 李弥带着二十名护卫已经在赴任的路上。 杨峥叹了一口气,又要勾心斗角了。 同行的还有夏侯霸,前来视察枹罕的防务。 这个时候,狄道日理万机的,还有空视察枹罕防务? 略一思索,便知道夏侯霸的用心,与李弥同来,未尝不是担忧自己孤注一掷做掉李弥。 杨峥心中苦笑,李弥这厮现在混的到处不受待见,难道就没一点儿自知之明? 难道不知道枹罕是龙潭虎穴? 杨峥对夏侯霸自然不敢怠慢,赶紧带人前去迎接。 第六十二章 明暗 饮水思源,没有夏侯霸,就没有杨峥的今日。 行至东面五十里金剑山,正遇夏侯霸、李弥一行。 “属下拜见将军。”杨峥滚鞍下马,热情的不得了。 李弥在旁一脸便秘的阴沉神色,身后二十余随从,皆腰缠长剑,神情戒备。 看得出来,他其实也不想来。 但上面的命令顶在脑门上,不来也不行。 “兴云何必多礼。”夏侯霸颇为欢喜。 今日的他没穿甲胄,一身常服,看上去更像一个威严长者。 “将军乃国家之干城、陇西之依仗,属下只恐礼数不周。”马屁还是要奉上的。 李弥冷哼一声。 夏侯霸淡淡一笑,“行了,回枹罕再说。” 回到枹罕,夏侯霸马不停蹄的检查了一番防务。 城池加固,賨兵训练,斥候远派…… 忙忙碌碌中,一切都井井有条。 羌人汉民各安其份,农人士卒各尽其职,商旅来来往往,全无阻碍。 夏侯霸不由赞叹,“陇右能有此等景象,实属不易,今日方知兴云之才干。” 杨峥一阵惭愧,其实也没做什么,只是提供了一个安稳的环境。 没有李弥在场,两人说话也就没那么多顾忌。 杨峥屏退左右,夏侯霸的亲卫也自动站远。 “李弥出任枹罕令,乃是郭淮之命。”夏侯霸也不绕圈子了。 这些杨峥早就猜到了,“多谢将军提醒。” 夏侯霸叹了口气,“我几番上书大将军调走李弥,换一个有实才之人来,大将军一直置若罔闻。” 杨峥暗自苦笑,要不李胜、邓飏等人是曹爽的亲信? “眼下蜀人蠢蠢欲动,陇西不可内乱。”夏侯霸有意无意道。 “属下必以大局为重。”杨峥只能顺着他的话说。 只要李弥不搞事,他也愿意当没这个人。 夏侯霸望着城外的青翠山川,忽而发出一声叹息,“不错,以大局为重。” 其实伐蜀战败后,夏侯霸的日子也不怎么好过,夏侯玄失去人心,郭淮跟他不对付,南安太守邓艾,更是司马氏的人,背后还有安定胡家。 如果夏侯霸战败,不仅夏侯家的颜面扫地,也预示着诸夏侯曹再无能统兵之人。 “枹罕有兴云在,本将无忧矣,狄道诸事繁杂,就不多留了。”夏侯霸风风火火,转身就走。 杨峥知道这是实情,一个枹罕县都这么多事,更何况一个陇西郡。 也就没有挽留,“将军珍重。” 前面无数句阿谀奉承的话,都没有这句话真实。 很多时候,杨峥都把夏侯霸当做兄长看待。 也只有他在这世道里,对自己像个样子。 当然,仅仅是在心中。 夏侯霸一愣,似乎也感觉到了一些真意,目光柔和的点点头。 一直送出城二十里,才返回城中。 夏侯霸走了,事情没完。 也该跟李弥碰碰头,摸一摸他的心思。 说句难听的,现在枹罕城是杨峥的一亩三分地,李弥夹着尾巴做人,大家自然相安无事。 若有其他心思,杨峥也能不动声色的为难他。 反过来讲,李弥在自己手上捏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既然正牌县令来了,杨峥把县衙让了出去。 让春娘和孩子们搬到城南一处僻静别院。 李弥一到枹罕,首先就令人修葺他的宅邸。 看得出来,他对生活要求颇高。 李胜、邓飏等人,都是当年被明帝钦点的浮华之人。 李弥自然也沾了些光。 不过枹罕不同于郡治狄道,处在百废待兴的状态,汉民稀少,夷狄居多,没有那么多资源。 “李司马别来无恙啊。”演戏就要演到位,杨峥一团和气。 李弥还是那张老实本分的脸,只不过眼神不断闪动,“好说好说,今后共事一城,还望杨都尉不计前嫌。” 原来这厮心中还是有数的,也知道服软。 杨峥故作惊讶道:“同为夏侯将军效力,有何前嫌?” “杨都尉所言甚是,在下一心为公,就算有些嫌隙,也是出于公心。” 夸他两句,他还喘上了。 这些鬼话也就说说而已,若当了真,那就真傻的不可救药了。 不过李弥这种态度还是可以的,只要别搞事,到时候大家好聚好散。 两人越谈越是热络,仿佛是多年故人重聚一般。 双方面子上都过得去。 见他这个态度,杨峥的心也就放了一半。 其实现在李弥的处境也不太好,夏侯霸不待见,郭淮肯定不会青睐他,两头不讨好,何必跟自己作对呢? 必要的防备还是要的。 枹罕城多多少少有一些秘密,被他知道终究不太好。 “你二人盯紧他,隐秘一些,你们自行挑选二十个人作部下,今后只对我负责。”杨峥对身边的赵阿七、公孙甫道。 “诺。”二人拱手应命。 手上明面力量越来越多,暗中力量也需要培养了。 入乡就要随俗。 没有家世,就只能自力更生。 此后几天倒也平静。 李弥整天足不出户,对治理羌人没什么兴趣,羌人也不太鸟他。 偶尔在二十护卫的陪同下,寻访附近汉民坞堡。 不过效果不大,能在遍地生存的汉民,其实比羌人更剽悍。 有些坞堡背后还有复杂的关系网,是名副其实的地头蛇,一声招呼,转眼就能聚集十里八乡的汉民提刀而来。 别说他李弥,就算李胜来了,也未必给面子。 赵阿七、公孙甫办事仔细,挑选的人也全都头脑灵活手脚麻利之人,不止是武卫营,还有羌人、賨人,居然还从四十三名孩子中挑选了五人。 这正说明二人心思缜密,陇西诸族混杂,全是汉人肯定说不过去,很多事也办不了。 杨峥一一勉励他们,提升每月的军饷。 此后杨峥每日在龙蛇谷、枹罕之间穿梭,训练羌营,巡视屯垦。 地里的庄稼一日高过一日,让这片边荒之地充满了生机。 羌汉牧民的牛羊也渐渐壮实起来。 龙蛇谷也走上正轨。 孩子们教羌人学汉言的同时,也在学习羌言。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转变。 杨峥总算能松下一口气。 别人对蜀军北伐心有余悸,但熟知历史进程的杨峥知道,在蒋琬、费祎还在的时候,蜀人以休养生息为主,限制了姜维的兵力。 整个陇西夏侯霸手上有六千余兵力,加上汉夷青壮,姜维未必能讨得到好处。 第六十三章 音讯 “县令今日召见城中汉民大户十七家,其中有三家暗中向其效力。”赵阿七面无表情道。 公孙甫道:“县令侍卫马成昨日收买武卫营屯长段达,被其拒绝。” 该来的始终要来,安分了几天之后,李弥的狐狸尾巴还是露出来了。 没有人愿意被架空。 不过这些小动作看起来实在有些可笑。 赵阿七、公孙甫二人相当称职,基本把李弥盯死了。 每日见过什么人,说了什么话,连县衙飞进飞出几只苍蝇都一清二楚。 “做的不错,人手不够、或者有什么其他的需求都可以提出来。”杨峥温和道。 如今的枹罕已经完全处于他的掌控下。 “属下别无要求,不过城中李寡妇肚子有了属下的骨肉,请求将军招抚一二。”赵阿七有些忐忑道。 “这么快?”杨峥揶揄一笑,“你小子可以啊。” 同是天涯沦落人,城中女子大多失去亲人,赵阿七也是孑然一身,如今有了骨血,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而且他能说出来,已经是对自己绝对的信任。 赵阿七岩石一般的脸终于升起情绪的波折,“当、当初也没想到……” 公孙甫也笑了起来。 杨峥略一思索道:“此事好说,明日我就让人把城南收拾出来,盖几间宽敞院子,把兄弟们的相好都请过去,互相有个照应。” “多谢将军。”赵阿七欲拱手下拜。 杨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我等都是同生共死的兄弟,何须这么见外。” 二人眼中神情感激之色。 有人情味才能留得住人,士卒们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不是账面上的数字,一般情况下,对于老卒,只要不残害百姓,不明犯军法,不闹出太大乱子,杨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然,对羌营和賨营则军纪森严。 寻常时候,根本不允许出营。 賨人羌人生性彪悍,但也因此崇拜强者,对杨峥服服帖帖。 冯琦的第一批凉州大马送来,二十七匹,四肢修长,龙精虎猛,雄健矫捷,比寻常战马高出小半个头。 难怪这么大的名声。 饶是杨峥经历过战场的腥风血雨,站在马前,也会感觉到一种天然的压迫力。 若是配上马铠、骁锐士卒,不难想象它在战场上威力。 不过重骑兵现在不是杨峥玩得起的。 马铠、马鞍、马镫、蹄铁…… 需要铁匠、皮匠、兽医。 这是一个完整的产业链。 眼下枹罕城还不足以支撑。 夏侯霸调拨的一千盔甲,大部分是皮甲,铁甲只有一百多套。 杨峥手下的一千人披甲率已经算是非常高了。 这个时代,很多羌人能有一把称手武器就不错了。 杨峥将凉州大马分给武卫营老卒。 承诺以后还会有。 賨兵们眼热不已,杨峥将换下来的二十多匹战马分给他们,众人皆欢喜。 武卫营、賨营、羌营,杨峥干脆将四十三个孩子改为青营,半军事化管理。 五月下旬,周煜终于风风仆仆的赶回。 一见面就行了个大礼,“属下拜见将军!” 杨峥一把拉起他,心中又一块石头落下,“仲明此番辛苦。” “属下幸不辱命,打听到令狐子谦的下落。”周煜娓娓道来。 原来他去洛阳询问唐方郑均,并没有确切消息。 唐方知道杨峥在意此事,召集部下询问打听,终于在个认识令狐盛的屯长口中得知,令狐盛被族人召回兖州。 周煜赶到兖州,方知令狐盛原来是兖州刺史令狐愚的族侄。 “有令狐子谦的亲笔信。”周煜从包裹中翻出竹简。 杨峥摊开。 “兴云吾兄:家中长者病重,情非得已,遂不告而别,听闻兄已至陇西,绝处逢生矣,心甚欢喜,洛阳风骤雨急,非立命之地,愿吾兄大展宏图,他日必有再见之时。” 其实只要听到令狐盛的平安消息,杨峥也就心安了。 大家一路从骆谷中杀出,活着都不容易。 兖州刺史令狐愚当然比自己这个小小都尉要靠谱。 说不定到时候混不下去了,还要去投奔他。 “仲明回来的正是时候。”从长安到洛阳,又从洛阳到兖州,辗转几千里,不离不弃,跟着自己回到这边鄙之城,杨峥岂会不知道其中的忠义? 枹罕什么都缺,但最缺的还是人才。 刘珩、孟观、苏泓都还小,不能独当一面。 如今李弥在枹罕,杨峥不能经常去龙蛇谷。 羌营虽然听话,但没有得力人手管控,终究是不放心。 周煜回来,解决了这个难题。 张特、周煜左膀右臂,如今全都齐全了。 杨峥召集武卫营的老兄弟们畅饮,算是为周煜接风洗尘。 杨峥这边皆大欢喜,李弥这些时日动作越来越大。 摸清枹罕的现状之后,孜孜不倦的挖着墙角。 不是策反武卫营,就是联络城中汉民大户和城外汉家坞堡。 效果都不太好。 杨峥也乐得检测军中的忠实程度。 武卫营的人极为团结,根本不鸟李弥这个空头县令。 而陇西汉民,自东汉以来,受到官吏们的压榨比羌人还惨,羌人受不了,拍拍屁股往更西北更西南钻,但汉民走不了。 不过杨峥还是低估了李弥的搞事能力。 也不知他怎么灵光一现,忽然提出要收纳商税。 枹罕城南来北往,商旅众多,羌、汉、氐、賨,连河西的鲜卑人也会途径此地,去往安定、天水购粮。 其中也有倒卖私盐之人。 李弥看到巨大的商机,对过望商旅课以重税。 曹魏立国之初,相对东汉而言轻徭薄赋,明令什税一。 但曹家一代不如一代,明帝大兴奢侈之风,钱粮自然不会从世家大族中出,因此各种苛捐杂税日益增多,地方私立名目,自行征收。 杨峥按照后世经验,人群聚集才会带来经济效益。 吃饭、喝水、住店、租房都是钱。 李弥这么竭泽而渔,杨峥打造的大好形势就付之东流了。 这厮还纠结了城中的几个汉民大户,弄出一支百人的税吏队伍,天天在城中耀武扬威。 而且,李弥对羌氐天生的厌恶,常常纵容税吏欺压夷人。 羌人屡次在杨峥面前哭诉。 杨峥花了这么多心思才维护好羌人的关系,李弥短短几天就搅乱一锅粥。 城中鸡飞狗跳。 很多羌人首领看在杨峥的面子上才忍气吞声。 第六十四章 决裂 如果李弥识相,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装糊涂,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到时候好聚好散得了。 但现在,弄得杨峥不得不出手敲打了。 枹罕的大好形势不能被他祸害了。 刚在思索怎么敲打李弥,赵阿七快马回报:“禀报将军,李弥正带人清查屯田,被我们的人拦阻,两边已经动起手!” “什么?”杨峥霍然从席塌上蹦起。 屯田就是自己的命根子。 自己还在想怎么动他,他就来捏自己的命根子。 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枹罕城的汉夷凭什么跟自己混?还不是因为能提供粮食? 夏侯霸送来的只是一千士卒的军粮。 枹罕城羌汉人口越来越多,总不能喝西北风吧? 清查屯田意味着要登记造册,按照魏国屯田制,八成要上缴…… 自己辛辛苦苦又是击退羌贼,又是开垦土地的。 这厮一来就要摘桃子? “点齐人马!”杨峥下令道。 亲兵小跑出去。 等杨峥穿好盔甲的时候,城外已经集结了两百骑兵,其他的骑兵要么维持城内治安,要么在外充当斥候。 众骑飞奔向南。 屯田错落在漓水河两岸,六月天,庄稼长势喜人,郁郁葱葱,微风袭来,波涛翻滚。 这是自己的汗水和心血,容不得别人践踏。 李弥铤而走险对准屯田,也颇为高明。 手上有粮,心中不慌。 有了粮食,自然不乏来他手下吃粮的人。 也许是之前的忍让,给了他得寸进尺的勇气。 田庄前早已乱做一团。 李弥神气活现的指挥着税吏提着木棍殴打屯农。 屯农虽然人多,但都是老实巴交的汉子,勤勤恳恳过活,又被李弥这个县令的牌子压着,敢怒不敢言。 “尔等听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些田地都是官屯,理应由官府处理,今日清查田地,尔等若是阻拦,就是作乱!” 李弥在狄道的时候,低调本分,夹着尾巴。 一到枹罕,在寻常百姓面前,立即凶相毕露。 “这些田地都是杨将军带领我们开垦的,什么时候成了官屯?”青壮中有人吼道。 杨将军三字仿佛激怒了李弥,只见他脸上一阵扭曲,“打!” 几个税吏提着木棍就冲了过去,按倒那人,棍棒如雨点打下。 “住手!”杨峥策马堪堪赶到。 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通道。 “李县令好大的威风。”杨峥寒着脸。 “清丈屯田,本就是分内之事,杨都尉莫非有疑意?”李弥盯着杨峥道。 他这个县令是雍凉刺史亲封的,名正言顺。 而杨峥在枹罕,并没有名分,属于客军,暂时驻守。 “此乃军屯,并非民屯、官屯,不在县令管辖之内。”杨峥只好避重就轻。 李弥冷笑道:“哦?这么说这些人都是屯军了?” 都尉下辖只有一千士卒,即便有特殊情由,也不可超过两千。 而此地的屯农加上羌人俘虏已然将近两千。 杨峥若是点头,就犯了私募士卒的重罪,论律是要斩首的。 “清丈田地乃是国法,某还会上书呈报雍州刺史,杨都尉最好不要乱来。”被压抑了多日,今日终于占到了一丝上风,李弥的小人嘴脸再也不掩饰。 汉民们望着杨峥,羌人们也望着杨峥。 立威信不容易,但失去威信很容易,稍微举措失当,人心就悄悄离散了。 一提起雍州刺史,杨峥心中立即涌起怒火,“李县令这么大公无私,为何不去洛阳长安清丈田地?眼下蜀人即将来犯,枹罕一切事务服从军务,由本都尉处置,送县令回府!” 已经撕破脸皮,也不需要再装下去了。 “杨峥,你好大的胆子!”李弥怒道。 杨峥下马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当着所有人的面拔出环首刀,“粮食乃军民命之所系,不容有失,李县令今日动屯田,就是动某的命,动全城百姓的命!某奉夏侯将军之令,驻防此地,军令如山,如有违背,无论是谁,定斩不饶!” 杀气毕现,刀光森然,势如猛虎。 有那么一瞬间,杨峥真想斩了此人。 但现在的他不仅仅是个军人,还是个领路者。 身后跟随者越来越多。 所思所想,必须长远。 李弥上过战场,但跟杨峥的血战相比,就差的太远了。 在强大的威势下,他的神色终于变了,情不自禁的后退两步,支支吾吾道:“你、你、知道、道在做什么吗?” “守一方水土,保一方平安!来人,送李县令回府!”杨峥怒吼一声。 “诺!”武卫营老卒齐声大喝。 一骑奔出,单手一抄,就将李弥掳到马背上。 留下李弥一路的喝骂声。 税吏见势不妙,纷纷扔下棍棒,转身想跑。 骑兵与杨峥心意相通,飞奔而出,拦住去路。 “跪下!”杨峥大吼一声。 所有税吏都老老实实的跪下。 杨峥从羌汉屯农中挑出那些鼻青脸肿之人,“刚才谁打你们的,你们打回去!” 羌人兴奋的吼了一声,提着棍棒就上了,汉民则面面相觑。 “天塌下来,某给你们撑着。”杨峥知道他们在害怕什么。 无非是担心李弥卷土重来。 但有了这一次的教训,杨峥不会再容忍他胡作非为。 有了这句话,汉民也不再犹豫了,拿起棍棒,开始报仇。 税吏们狐假虎威,其实比屯农更加不如,才两三下,便哀嚎震天,屁滚尿流。 杨峥冷脸看着他们打尽性了,才让收手。 几十条羌汉青壮半跪在杨峥面前,“多谢将军!” “多谢将军!”所有的屯农都半跪在地。 他们要么是边地的游民,要么是羌人俘虏,从来都不曾有过尊严。 而今日,有人给了他们尊严。 杨峥点点头,目光扫过屯农,一道道眼神中有抑制不住的崇敬。 名声就是这么积攒的。 “起来。”杨峥挥手。 所有人站起。 杨峥又好言安抚了一番,让他们安心继续劳作,还留下五十骑兵,以备不测。 回去的路上,脑海中一直在思考,郭淮会李弥出头吗? 可能性不大,他只是希望看到陇西暴露出更多的矛盾,自乱阵脚。 夏侯霸更不可能。 唯一的靠山是洛阳的李胜。 但洛阳距离狄道千里遥遥。 只要自己把握好分寸,别人也就没什么把柄。 到时候蜀军北伐,就是李弥的死期! 杨峥心中杀机已决。 梁子已经结下,让他活着回到洛阳,说不定又会鼓捣出什么事。 仇人最好消灭在萌芽中。 第六十五章 佯动 回到城中,李弥基本被软禁了。 所行苛法一律废除。 城中暗中支持他的几家汉民大户,遭到了杨峥的警告。 枹罕城回归旧制,汉夷各安其分,生意照旧。 有了对比,杨峥在羌汉心中的地位越发高涨起来。 经常有羌部首领主动给杨峥送牛送马,杨峥回以等价的粮食。 杨峥的名声渐渐在羌地里传开。 枹罕夷人越来越多。 正如杨峥所想的一样,人流聚集自然会形成经济效益。 原本废墟一样的城中多了各种店铺。 杨峥心心念念的铁甲铺、皮匠铺像雨后春笋一样突然冒了出来。 最热闹的还是马市,羌人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健马。 虽然比不上凉州大马,但供普通士卒骑乘绝对是够了。 租赁店铺、土地的钱也算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一切回归正常之后,狄道的凋零也到了。 秦岭沿线的斥候回报,蜀军将动。 夏侯霸调杨峥四百骑兵回狄道,欲南下防守临洮。 杨峥让张特守城,又叮嘱赵阿七、公孙甫盯死李弥,不能让其出城。 进入夏天之后,蜀军异动连连。 斜谷、散关、下辨、祁山堡等前沿之地,频现蜀军大股斥候。 大将王平领汉夷之众两万出定军山,进下辨,窥视散关、陈仓。 姜维领八千虎步军精锐进略阳,有进取祁山堡之意。 郭淮领一万二千雍凉军镇守上邽,加强祁山堡、卤城等地的兵力。 但魏境凭临秦岭,防守之地太多,从渭南到陇西,处处需要分兵。 而蜀军只需要缩回阳平关,堵住兴势山,汉中便万无一失。 当年魏延正是凭借分兵拒守之策,御敌于秦岭之中,让汉中稳如泰山。 郭淮屯兵上邽,是有兼顾陈仓、天水、南安、陇西之意。 原本以为只有姜维北伐,现在王平也来了,魏军压力增大。 兴势之战后,王平威震雍凉,兵力又较多,带给魏军的威胁大于姜维。 郭淮调安定、金城等地魏军南下,驰援祁山一线。 却不料王平忽然发动,两万人马翻山越岭直扑散关。 散关背后是陈仓。 乃衔接陇右与关中的重地。 当年诸葛武侯第二次北伐,选中的就是此地。 王平攻势极快,三日间兵出秦岭,猛攻散关,应声而破,直接威胁陈仓。 所有人都在劝郭淮移防陈仓,郭淮却在上邽按兵不动。 上邽对面就是木门道,木门道与卤城、祁山堡相通。 所有人都认为蜀军的主力是王平,只有郭淮坚信真正的对手是姜维,不断不支援陈仓,还再度向祁山堡增兵。 然而姜维毕竟是姜维,既不攻打祁山堡,也不支援王平,六月下旬,八千蜀国虎步军忽然绕过祁山堡,翻过麴山,兵出牛头山,窜入陇西境内,兵临洮水,与夏侯霸隔河相对。 杨峥望着河对岸的蜀军,营垒森然、旌旗招展、游骑斥候往来如风。 初夏烈日当空,蜀军仍着重甲,一举一动都秩序井然。 观察了半晌,杨峥只觉得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宛如一头猛虎伏在洮水之上。 两岸青山、原野都沾染它的肃杀之气。 这等气象,连最精锐的武卫营都无法与之相比。 虎步军乃诸葛武侯亲自训练的一支精锐,属于重装步卒。 屡次北伐中都有它的身影。 曾以五千人在五丈原抵挡住了司马懿上万骑兵的猛攻,遂使司马懿结阵自守。 反观城中魏军,隐隐有畏惧之色。 骆谷之败带来的恶果深深影响着军心。 而姜维一系列的佯动,成功分散了魏军的兵力。 导致在陇西局部战场上,蜀军占有兵力优势。 夏侯霸只能固守临洮,不与蜀军交战。 但姜维虚晃一枪,留一千兵力防守,溯洮水而上,直接攻打狄道。 “狄道是陇西郡治所在,洮水两岸屯田万亩,村庄相连,乃陇西精华所在,不可不救。”夏侯霸似乎主意已定。 何晖劝道:“姜维用兵承袭孔明之狡诈,将军此去,恐中其伏兵。” 杨峥亦劝:“姜维兵不满万,狄道城高池厚,尚有两千人防守,青壮近万,姜维难以攻克,即便攻克了,我等守住临洮,蜀军无所归!合陇右诸军击之,姜维必破。” 以一个狄道城,换姜维和八千虎步军,这笔买卖不亏。 而且姜维未必能攻下狄道。 夏侯霸犹豫起来。 杨峥知道他在犹豫什么,若让蜀军进围狄道城,本身就是一种失败。 一个破败的陇西,同样可以让夏侯霸声名扫地。 所有道理,夏侯霸当然明白,但地位不同,考虑的东西的也不一样。 杨峥再劝,“郭淮屯兵上邽,本就有屏护陇西之意,狄道危急,其必然来救,我军当务之急是固守临洮,以不变应万变。” 出城至少输一半,守住临洮,则至少赢了一半。 其他将校也来劝诫。 很多人其实早被蜀军的声势吓破了胆,固守待援正合其心意。 夏侯霸脸上神色几度变幻,最终还是定下决心,“固守待援。” 杨峥则松了一口气,主动请缨道:“属下所部皆为骑兵,留在城中无益,不如出城,缀在蜀军之后,可行疲敌之计,亦可进一步窥探蜀军动向。” 夏侯霸深以为然,“兴云忠勇可嘉,此番若是退敌,本将必为你请功。” 杨峥心中一喜,但见到其他将校略带嫉妒愤恨的眼神,暗自警惕,这也是他选择出城的原因。 在临洮城中,总感觉有些不自在。 “属下何功之有?将军固守临洮,阻断姜维后路才是大功一件。” 夏侯霸欣然一笑,其他将校脸色也缓和了许多。 杨峥带着四百武卫营出城。 蜀军皆是步卒,一千步军也不可能将临洮城堵死。 只有十几名斥候吊在身后。 杨峥没有第一时间追上蜀军的步伐,而是绕道向西,派出散骑探查蜀军的动向,以免落入埋伏之中。 洮水乃黄河的一条支流,仅次于渭水,滋养了陇西两岸。 青山绿水间遥见蜀军缓缓向北推进。 周围广布斥候,每过一地,必有一军扼守高处险要之地。 杨峥不敢靠得太近,虎步军中也有一支千人规模的骑兵。 但对方非常爱惜骑兵,轻易不会出动。 遇见村镇,蜀军毫不迟疑的抢夺粮食。 百姓哭嚎之声响彻四野。 蜀军则在背后喝骂,不过终究守着最后一丝底线,没有随意屠杀。 这个时代能做到这一步,也算不容易了。 第六十六章 名将 上邽诸将仍在为救援陈仓和陇西争论不休。 “关中乃腹心,陇西乃手足,手足断犹可续,腹心若是有失,雍凉皆休!”郭淮长子郭统道。 “眼下关中正是兵力空虚之时,将军不可不备。”徐质亦拱手道。 其余庞会、胡奋、胡烈、郭循、李简等将校分列左右。 王平两万大军,号称五万,无当飞军在前,青壮在后,羌賨分列左右,鼓噪而进,呐喊震天,摆出一副鲸吞关右的架势。 周遭魏军望其旌牙而退,无人敢撄其锋。 郭淮望着悬挂的地图,一时有些入神。 自从军起,他便在西面与蜀人作战。 从定军山到陇右,从陇右到关中,与黄忠、张飞、诸葛亮、魏延等人物鏖战,屡败屡战,互有胜负。 多次料敌于先,被司马懿等朝中元老倚重,渐渐成为西面的中流砥柱。 原本以为蜀人北寇,目标的是陇西。 但如今的形势,虚虚实实,姜维王平一左一右,到底谁是主力? 蜀军的意图究竟是什么,谁也拿不定主意。 不过直觉上,郭淮更偏向姜维。 王平看似来势汹汹,不过多少有些虚张声势。 两万人就想吞并关右,即便当年的诸葛孔明也没有这么大的胃口。 秦岭对魏国是天堑,对蜀国何尝不是? 当年魏武以汉中比作“鸡肋”,原因正是在此。 蜀军擅长山地作战,无当飞军更是其中翘楚。 但深入关右平原,雍凉铁骑岂会惧他? 反而是姜维的虎步军,让郭淮深为忌惮。 五丈原之战,司马懿以万余精锐精兵冲击数千虎步军,居然被正面击退,无功而返。 “报——” 斥候飞奔而入,拜在郭淮面前,“禀将军,蜀阴平太守廖化提兵一万奔祁山堡而来。” “廖化?连他也来了吗?”郭淮神色一动。 蜀中元老级的将领就剩这么一位了。 几乎参加了蜀国所有大战。 明帝景初二年,也就是司马懿攻破辽东斩杀公孙渊那一年,廖化统兵攻魏国守善羌侯宕蕈驻守的营寨,郭淮派遣广魏太守王赟、南安太守游奕率兵救援,两军东西夹击,余留下廖化,廖化以弱势兵力奋击之,破游奕、射杀王赟,讨平羌寨。 这一战让郭淮记忆深刻。 祁山堡背后是天水、广魏、南安三郡,陈仓背后是关中,而陇西郡更是陇右的腹心所在。 难道蜀国真的准备全线进攻雍凉? 郭淮闭上眼睛,陷入深深的思索当中。 堂中诸将屏气凝声,静待最后的裁决。 十几个呼吸之后,郭淮猛然睁开眼睛,威压的目光一一掠过众人,“昔年诸葛孔明六出祁山,尚不能吞并雍凉,区区廖化、王平、姜维举一两万弱旅,能奈我何?” 即便刚才有人还有异议,现在也都为郭淮的气势心折。 “祁山堡、陈仓皆为虚兵,陇西才是蜀人兵锋所在!” 如同当年窥破诸葛武侯屯兵五丈原的用意一样,郭淮再次洞悉了蜀军的虚实。 这是一个久经沙场三十多年宿将的敏锐直觉。 蜀军打不下关中,更没有吞并关中的决心与雄心! 诸葛武侯的时代已经一去不返。 现在的蜀国非彼时的蜀国! “徐质领两千兵力屯渝麇,庞会领两千人入卤城,诸部皆大张旗鼓,以疑兵对疑兵,其余将校点齐军马,与吾共赴陇西,迎战姜维!” 临洮。 蜀军并没有急着北进,而是忽东忽西、时南时北,以掠粮为主。 沿途小城大多一哄而散。 杨峥跟在蜀军后面两天,感觉面前的似乎也是一支疑兵。 蜀军到底要做什么?现在不正是进攻狄道的好时机? 不过一想到敌军主将是姜维,杨峥不敢以常理揣测。 第四天,蜀军忽然一改之前漫不经心的状态,开始在龙马山修建营垒,一副赖着不走的架势。 龙马山东北是襄武,正北首阳山连着乌鼠山,此山正是渭水之源。 占住此地,能对周边郡县形成极大威胁。 正如杨峥当初预料的一样,郭淮不可能对陇西视而不见,引八千雍凉精锐赶到龙马山之北。 两军对垒,大战一触即发。 当世两大名将交手,杨峥充满了兴趣,率四百骑兵自龙马山西北角观望。 此时夏侯霸亦引三千军进龙马山背后的沨中,堵住蜀军的退路。 蜀军面临进退维谷的窘境。 就在杨峥以为蜀军会引兵先攻沨中的夏侯霸时,蜀军却忽然从龙马山上倾泻而下,突击北面的郭淮。 这一举动让所有人都出乎意料。 魏军同样如此。 虎步军披重甲,持连弩,箭如飞蝗遮天蔽日。 句扶、傅佥、霍弋、李韶四员骁将力战在前,姜维督镇在后, 蜀军居高临下,携雷霆万钧之势一拥而入,人皆死命而战,魏军气为之夺,不能挡,连破营垒三座。 骆谷惨败在前,魏军士气仍处于低谷。 被姜维迎头猛击,顿时大溃。 郭淮料中了一切,但没料到姜维如此大胆的放手一搏,完全不同于昔日蜀军之谨慎。 眼下风火漫天,人心离散,营垒已被拿下,魏军心胆已丧。 郭淮情知不能守,引兵且战且走。 姜维驱兵大进,紧咬不放。 幸亏夏侯霸不计前嫌引兵猛攻蜀军后阵,襄武守军出兵驰援,才让郭淮躲过了一劫,避入襄武城中。 但姜维旋即提兵,转身来战山腰上的夏侯霸。 漫山遍野俱是蜀军旌旗,战鼓声犹如雷震。 如果之前是一头蛰伏的猛虎,现在就是处于爆发状态的猛虎。 夏侯霸自知在山道上不是虎步军对手,引军退回沨中。 姜维已被激怒,三面猛攻。 魏军颤颤巍巍防守。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夏侯霸是杨峥的顶头上司,没有他照拂,杨峥在陇西也站不住脚。 只能引骑兵不间断的袭扰,绞杀外围蜀军,分摊夏侯霸的压力。 但虎步军中亦有骑兵,这一次没有留手,倾巢而出,追杀杨峥的四百骑。 蜀骑能在马上射出弩箭,幸亏这么多日在观摩,杨峥早有预料,见蜀骑发动,便引军远遁。 借助地形,数次躲过蜀骑的追杀。 不过想再支援夏侯霸,已经不可能了。 杨峥只能寄希望于郭淮能重整旗鼓。 第六十七章 无援 三千魏军对八千蜀军。 看起来差距不大。 历史上不乏以少胜多的经典战役。 但以少胜多需要要看具体的环境,综合各种明暗实力对比,双方统帅的能力,历史上更多的是以多胜少、以强凌弱。 夏侯霸固然有骁勇之名,但遇上智勇双全的姜维,只能压住一头。 杨峥几次冲击蜀军,企图打开缺口救援夏侯霸,但都被蜀军及时拦阻。 反而让杨峥折损了二十多名兄弟,百多人负伤。 望着壁垒森严的蜀军,以及追杀而来的骑兵,杨峥知道只凭手上现在的力量,终究无法救援夏侯霸。 附近能救夏侯霸的只有郭淮。 蜀军三路出击,在陈仓、祁山堡牵制了不少魏军兵力。 导致陇西这个局部战场兵力空虚。 寻常时候,杨峥最怕见的人就是郭淮。 但现在不得不去求他了。 夏侯霸危在旦夕,也不知能抵挡多久。 虽然历史上夏侯霸能活着跑路,但自己的到来,说不定有什么蝴蝶效应。 夏侯霸若是提前玩完,自己又将何去何从? 这是现实上的考虑。 另一层考虑是跟夏侯霸的感情。 军人自古最重义气,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眼睁睁看着夏侯霸被姜维吞并而无动于衷,杨峥实在做不到。 想来想去,只能去找郭淮。 此战若没夏侯霸在后面牵制,郭淮能不能安然回到襄武都是两说。 于公于私,郭淮都不会拒绝。 军情疾如火,关山度若飞。 杨峥火急火燎星夜策马赶到襄武。 龙马山之战看似激烈,但真正死在蜀军刀下的并没有多少。 大多数被一阵乱箭射退。 城中负伤的不少,但绝大多数都是轻伤。 重伤的人在虎步军的追杀下也逃不回襄武。 很多雍凉军都认识杨峥,自然没少受刁难,为了夏侯霸,杨峥只能忍了。 “夏侯将军被困在沨中,求前将军速发援军!”中军大堂中,杨峥垂下了头颅。 等了半天,却无人回答。 杨峥心中一沉,说话的语气不由得有些急切,“求郭刺史援救我家将军。” “放肆!”左下一将大声呵斥,“救与不救,郭刺史自有明断,何须你这无名小卒多嘴?来人拉下去重打五十军棍。” 外间即刻便有两卫士入内来提杨峥。 杨峥的心直接沉入谷底。 早就知道此行不会顺利,没想到连自己也搭进去了。 重打五十军棍,就算自己侥幸不死,还能再战否? 杨峥悔不当初,还不如挥军猛攻虎步军,至少能光明磊落的马革裹尸。 郭淮也算是一代名将,心性竟然如此阴暗? 就在杨峥要被卫士提走的时候,右下一人咳嗽两声,“且慢。” 胡奋出列对郭淮拱手道:“将军请听末将一言。” 安定胡氏的面子,郭淮还是给的,微微颔首示意。 “夏侯将军乃国家功勋之后,若被蜀人所趁,有伤国家颜面,对我军士气打击更大,姜维击破沨中,贼势大涨,若转攻狄道,陇西何以抵挡?”胡奋绕过了杨峥,直陈此战之利弊。 郭淮沉吟了几个呼吸的时间,缓缓道:“不错,夏侯将军不可不救。” 杨峥心中燃起了希望。 “但不是现在,我军被蜀贼重创,士气低靡,此时出击,于军不利!” 杨峥心中希望转眼被掐灭,正想再劝,忽然瞥见胡奋眼角的余光,警告之意甚浓。 杨峥只得住嘴。 胡奋继续道:“将军所言甚是。” 堂中再无人言语。 两个卫士站在杨峥背后,等待最后的裁决。 郭淮站起身,来来回回踱了两步,“李简听令!” 左首一将抱拳而出,“末将在。” “你领五百军大张旗鼓进钟提。” “诺!” “胡奋听令!你引两千军进驻临洮,守住城池,不必与蜀军交战!” “诺!” 五百加两千? 这些兵力显然无法救援夏侯霸。 一军出钟提,一军屯临洮,这是要堵死蜀军的意思。 但夏侯霸若是被蜀军击破,如此少的兵力,真的能堵住姜维吗? 杨峥不禁为夏侯霸感到不值,若当时他不出兵攻蜀军之后,姜维未必会回军咬死他。 他光明磊落堂堂正正,但别人却未必有这么大度。 今日之事,与当年司马懿借刀杀张郃如出一辙。 而郭淮在司马懿手下多年,难免耳濡目染…… “至于你!”郭淮威严的眼神盯着杨峥。 杨峥知道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刻来临了。 堂中众将也在望着郭淮。 杨峥灵机一动,指望别人救自己的命,还不如自己主动一些,于是大声道:“郭将军救援沨中,属下甘受军法!” 此乃以退为进之策。 以郭淮的性格,强词夺理下去,只会激怒他。 反而适当服软,有一线生机。 自己不顾危险,为夏侯霸请求援兵,郭淮这个时候弄死自己,当着雍凉诸将校的面,难免会留下话柄。 郭淮眼中闪过复杂神色。 似在犹豫,似在欣赏。 “将军,此人颇有几分忠勇。”右列一将忍不住站出道。 雍凉之士,自古豪爽。 杨峥眼角余光斜视此人,西北人特有的粗犷面容,眼神闭合间隐有厉芒。 郭淮沉声道:“既然郭孝先求情,就饶他去吧。” 郭孝先? 杨峥回想着这个名字,难道是凉州郭遁? 此人素有功绩德行,名著于西州,夷汉皆尊之。 “多谢将军。”杨峥松了口气,对郭淮拱手,又对郭遁拱拱手。 郭遁略一颔首。 杨峥对援兵已经不抱希望了。 走出中军大堂,到僻静之处,背后传来胡奋的声音,“兴云留步。” 杨峥对胡奋自然是无比感激。 “多谢胡将军。” 胡奋道:“郭将军不会坐视陇西被蜀人攻陷。” 这话的后半句是,也不会轻易出兵救援夏侯霸。 杨峥心中了然,没有夏侯霸的陇西,也不会有杨峥的容身之地。 “多谢将军提醒。” 胡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正巧一青年将领赶来,“军情紧急,兄长何以在此迁延?” 此人长相与胡奋六七分相像,应该就是胡奋之弟胡烈了,只不过神情更为倨傲。 杨峥冲他拱拱手,却不料他把脸转到一边,像是没看见杨峥一般。 杨峥心中难免苦笑。 胡家在西北首屈一指的大豪族,看不上自己也正常。 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朋友。 胡奋真心关怀杨峥,没注意二人之间的微小不合,对杨峥拱手道:“兴云保重。” “胡将军也保重。” 看着两兄弟走远,杨峥一个人走在襄武城中,心中不禁有些灰心丧气。 前路实在艰难,自己又将何去何从? 就算夏侯霸不倒,侥幸活下来,经此重创,实力大减,还能在陇西站稳脚跟吗? 正郁闷的时候,忽见前方喝骂连连,似乎在群殴。 杨峥现在也没心情看热闹。 正想绕路,忽见周围羌、賨、氐人滚滚而来,互相殴斗,乱做一团,也不知在打什么。 羌人人多势众,性情凶猛,又极为团结,即便被打趴下了,咬牙站起,继续殴斗,羌人很快就占了上风,对賨、氐形成碾压之势。 羌人? 杨峥心中一动。 陇西能救夏侯霸的,除了郭淮,其实还有羌人! 第六十八章 羌部 整个陇右原本就是羌狄的聚居地。 诗经、商颂有记:昔有成汤,自彼氐羌,莫敢不来享,莫敢不来王…… 一千多年前凤鸣岐山,周军中就有不少羌氐附庸军。 五百年前,秦灭义渠国,置陇西、北地二郡。 后又从陇西分天水、南安、广魏等郡。 羌人祖祖辈辈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也服从中原王朝的统治。 来到陇西之后,杨峥甚至觉得羌人其实就是汉人的一个分支,只不过散落在黄河西南,才渐渐形成地域隔离。 现在赶回枹罕去找河西的姜伐野肯定不行,太远了。 杨峥只能望向临洮对面的岷山。 那里也是羌人的一大聚居地。 大汉曾设南部都尉管辖临洮附近的羌众。 杨峥分出二十骑兵,让他们把受伤的兄弟带回枹罕,自己则领三百余骑南下。 途径沨中外围,见蜀人早已围的水泄不通。 沨中是一出高谷,背依龙马山,山上清泉流下,有沨沨之声,故名沨中。 有山有水有林有石,自然易守难攻,是龙马山附近绝佳的屯兵之地。 夏侯霸龟缩不出,守上十天半月应该不难。 似乎蜀军并不着急进攻。 杨峥一直很迷惑,按照常理,蜀军在击退了郭淮之后,应该长驱直入,要么攻打狄道,要么围困襄武。 但蜀军一直在洮水附近游弋,好像并不急着进攻。 杨峥总感觉他们在等什么。 三天两夜,杨峥累的都快在马上睡着。 战马也疲乏不堪,沿途累死百十匹,但此时不是爱惜战马的时候,进入侯和,杨峥直接以夏侯霸的名义征调六百匹马。 侯和令游盈推三阻四,此时的杨峥还管得了这些? 夏侯霸若是倒了,自己也站不住脚。 救夏侯霸,就是救自己! 杨峥当场就霸王硬上弓,提着游盈强行换了六百匹马。 又补充了水和干粮,才放过游盈,再度上路。 岷山山脉自川西延伸到陇南。 其中聚居着不知多少羌氐部落。 本来还在想如何寻找羌人的聚居地,沿途却遇到几十支羌人青壮向山中前行。 见到杨峥的魏军装扮都异常警惕。 无论问什么,他们都是一副冷冷的样子。 杨峥心中一动,令士卒将盔甲内穿,学着羌人的风俗,外衣上擦些红泥,头上插几根稚羽鸟毛,额头摸上些黄泥,怎么狂野怎么来。 羌人涵指非常广泛,东汉几乎称黄河以西为胡,黄河以南为羌。 其中不知有多少部族都被认为是羌人。 即便羌人内部,也因居住地不同,风俗习惯也大不相同。 因此杨峥等人的打扮虽然不伦不类,倒也没有露馅。 “站住,你们是哪一部的?”杨峥拦住一支百人规模的羌众。 骑马的有,骑牛的也有,驴子骡子更不少,杨峥还看到其中几人骑的似乎是猪,个头很大,嘴边还有未完全退化的獠牙。 不过装备就有些辣眼睛。 歪歪扭扭的棍子上绑着块儿铁,就算是长矛。 有的连铁都没有,只有磨锋利了的骨头。 感觉就像一群野人去春游。 当年他们就是拿着这些玩意儿,跟大汉断断续续打了上百年。 对方一见杨峥麾下部众的装备,顿时就怂了三分,“我们是白水部的!” 杨峥生怕他们不会汉言,不过在陇西附近的羌人,早已汉化了。 有些部族甚至忘记了原本的语言。 白水羌生活宕昌一带,这个时代还只是一个小部族。 宕昌离此地至少两百里,他们怎么会跑这么远? 若是直接问,肯定会引起对方的警觉,不过汉语博大精深,杨峥换了个问法,“白水是小部,凭什么来这里?” 对方一听直接从牛上跳了下来,怒气冲冲道:“我们白水部也是白石神的子民,受山神、水神、火神的庇护,凭什么不能来参加会盟?” 羌部崇拜极多,天、地、山、树、火都是他们的神灵。 “会盟?”杨峥心中一动。 眼下魏蜀交兵,羌人会盟? “你们是哪一部的,留下名来!”那羌人壮汉提着骨矛就上来了。 一副要玩命的架势。 杨峥在马上拱拱手,“多有得罪,我们是伐野部的。” 绝大多数羌人性情耿直,吃软不吃硬,杨峥主动和解,对方也就没有再咄咄逼人。 “河西边的伐野部?难怪你们不知道我们白水部。” “既然都是白石神的子民,我们就是兄弟。” “哈哈,兄弟、兄弟!” 那百来名羌人同时举起了五花八门的“兵器”,胯下各种坐骑也乱哄哄的叫了起来。 几句话下来,这股白水羌就对杨峥掏心掏肺,竹筒倒豆子一般该说的都说了。 原来是迷当羌王欲集合各大羌部,举兵叛魏! 杨峥忽然明白了蜀军在等什么。 羌人若是乱起,河西的胡人、鲜卑说不得也会掺和进来。 到时候有可能重现东汉的大羌乱。 然后蜀军可坐收渔翁之利,攻伐陇右河西,染指关中。 或许这才是姜维的杀手锏! 诸葛武侯十余万的兵力都不能拿下陇右关中,姜维、王平、廖化三四万人,凭什么北伐? 原来真正的目的在于此。 所有人都以为威胁是王平或者姜维,但现在看来,真正的威胁是羌人。 杨峥不禁为蜀人的大手笔感到佩服。 蜀国人物,蒋琬费祎更侧重于内政,能行此谋者,也就只有精通羌务的姜维。 天水麒麟儿,果然非同凡响。 事实上,此策的可行性非常高。 任何时代任何族群都不乏野心勃勃之辈。 而河西的情势比陇西更加复杂和混乱,秃发鲜卑、匈奴、羌胡互相杂居,各自保持一定的自主性,手上有刀子也有地盘,望着日渐空虚的河西城池,他们真的会无动于衷吗? 历史早已给出了答案。 如今曹魏刚刚经历骆谷惨败,雍凉士卒十损其七,正是兵力、士气最低谷之时。 羌氐部族同样为伐蜀大战做出重大牺牲,他们能没有怨言? 杨峥看了一眼身边的三百多将士,几日的劳累并没有消磨他们的斗志。 夕阳渐渐沉入山川之间,天地间一片金红。 能与姜维、郭淮、邓艾同处一个时代,掰掰手腕,也算不枉此生了。 第六十九章 神谷 在山中露宿了一夜。 白水羌非常够意思,又是打猎又是取水的,还分出自己的干粮给杨峥。 杨峥送了他们二十匹疲马,这让他们更加感恩戴德。 为三百余将士守夜。 翌日天亮,再度起行。 越往山里面走,遇到的羌人越多。 迷当羌王的号召力颇大,似乎整个陇右的羌部都来了。 男女老少几万人浩浩荡荡。 山中处处燃起了篝火,祭祀羌人的各种神灵。 有邓至羌在身边,免了杨峥多费口舌,互相吹捧一番,杨峥身后也聚集了千余人。 整整走了一整天,才到达羌人嘴中的白石神谷。 附近山灵水秀,奇峰巍峨间白雾缭绕,一条白溪自山雾中蜿蜒而下,偶尔几声啾啾鸟鸣,更增山谷空灵的神韵,难怪羌人会以此神谷为名,的确是一个钟灵毓秀的好地方。 山谷正中的草地上有一块巨大白石,这大概是白石神谷名字的原因。 有地位的羌部酋首都在白石之下静坐。 而白石之上,一人扶着藤杖,穿着五彩斑斓的绸衣肃穆而立。 五十几许的年纪,面色黧黑,身材颀长。 山风袭来,绸衣随风而动,倒有几分羽化而登仙的飘然感。 不出意外,他就是迷当羌王。 杨峥略扫了几眼,居然发现姜伐野等几个交好的河西羌部首领。 不过他们的地位显然不高,没资格坐在白石之下。 黄昏之后,暮色四合。 谷中燃起了巨大的篝火。 羌人们围着篝火载歌载舞,动作狂野而虔诚。 杨峥暗中摸到姜伐野身边。 姜伐野一见杨峥,吓了一跳,“兴云怎会在此?” 其他几个首领也围了过来。 这个说不该来,那个说赶紧回去。 杨峥心头苦笑,本想来搬救兵,没想到掉进更大的漩涡之中。 “诸位真的要跟随羌王起兵吗?”时间紧迫,杨峥没有绕圈子。 诸人一怔,显然没料到这么直接。 姜伐野眉头紧皱,“兴云从何得知?” 杨峥更加直接,“大魏虽有骆谷之败,但陇右河西诸军数万,皆勇武善战之士,名将勇将频出,各羌部一盘散沙,编制不全,装备没有,粮草不足,岂能成事?” 这番话完全是站在羌人的立场上说的。 郭淮打蜀人或许勉勉强强,但对付羌人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儿。 南安还有不世出的名将邓艾…… 安定有胡氏。 一盘散沙的乌合之众,怎么可能是魏军的对手? 反正杨峥只知道一条,曹魏再稀烂,打周边异族还是没问题的。 从去年开始,毌丘俭领万余精锐魏军汇合玄菟太守王颀、乐浪太守刘茂、带方太守弓遵,一路平推,野战以少胜多大破高句丽,束马悬车,攻陷都城丸都,焚毁宫殿,屠其遗老,将岭东的濊貊、东南辰韩全部归入华夏版图。 经营数百年的高句丽轰然倒塌。 高句丽东川王领数千残部仓皇逃到沃沮,才躲过一劫。 毌丘俭效仿窦宪勒石记功。 辽东、漠北鲜卑诸部瑟瑟发抖。 别看现在陇右一副兵力空虚的样子,实则自诸葛武侯离世之后,明帝认为蜀国不足为惧,曹魏的重心向东北和东南转移。 几人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杨峥的话并不是恐吓他们。 “那该如何是好?”几个首领惶恐不安。 “如今形势有些骑虎难下。” 杨峥道:“不,我在路上已经询问过其他部族,很多人并不愿意叛乱,迷当一意孤行,必是受了蛊惑。” “俄何烧戈。”姜伐野苦笑道,“此人一向有野心,与伐同、蛾遮塞同流合污。” “原来是他?”杨峥怎会忘记此人? 刚来陇西,就碰到他在闹事。 前次羌人动乱,夏侯霸怀疑是俄何烧戈在暗中挑动,以报段家坞堡前被鞭笞之辱。 杨峥正色道:“诸位,某想再问一句,你们是否要随迷当叛乱?” 几人面面相觑,姜伐野道:“我等本来就是被蛊惑而来,并不知其中内情,今日既然被兴云点拨,自然不会附逆。” “我等不会叛乱!”其他几人同声道。 “好,今日之事,我会详细上报朝廷,若能平叛,诸位都有功劳。”杨峥扯起虎皮大衣。 有了这些人相助,底气就更足了。 几人眼中全都升起感激之色。 “兴云将何为?”姜伐野眼中始终保持着一丝清明。 杨峥看着谷中的羌众,大多数羌部未必有胆量叛乱。 当年夏侯渊虎步关右,诸夷无不俯首。 曹魏历经四代,尽管现在曹家虚弱了,但赫赫武功依在,足以震慑四夷人心。 “你们尽量联系亲善部落,不要让他们被蛊惑,我自有主张。”杨峥一脸的胸有成竹。 诸人见杨峥的神色,也就放心的去了。 只有姜伐野留在最后提醒道:“俄何烧戈素来狡诈,兴云一定当心。” 杨峥点点头。 一整晚,羌人都蹦蹦跳跳,只是祭神,不做其他。 杨峥搜寻俄何烧戈的踪迹,但这厮身边总有十几个羌人壮汉,想暗中下手,根本不可能。 别看在姜伐野等人面前装作胸有成竹,实则心中并无主意。 寻思着干脆孤注一掷刺杀羌王迷当? 但似乎曹魏并没有让他这么卖命的理由。 而且杨峥也不是这种大义凛然的义士。 这个时候刺杀迷当,只会彻底激怒羌人,陇西的大动乱也就不远了。 怎么办? 想到夏侯霸还被围困在沨中,杨峥心中有些火急火燎的。 天亮之后,羌人依旧没有安歇的征兆。 迷当站在白石上,以羌语咿咿呀呀的向苍天祷言。 姜伐野暗中找到杨峥,“我们联络了很多部族,很多人不愿起兵叛乱,但也不愿反对迷当。” 这是人之常情,没人愿意当出头鸟。 而人性永远是随波逐流。 山谷中忽然爆发了一阵雷鸣般的吼声。 漫山遍野的草木,似乎都随着吼声颤动起来,无数飞鸟从林中惊起,窜向天空。 看样子是迷当借神明的名义,在鼓动羌人。 杨峥心中一急,若是让迷当继续这么装神弄鬼下去,不反的人也会随大流一起反。 “伐野兄,你可愿助我一臂之力?”事到临头,杨峥也不退缩。 前世军人的血性在胸中燃烧。 而军人,本就置生死于度外,勇猛精进。 姜伐野似乎预感到了什么,眉头微微一皱,神情犹豫起来。 这也是人性。 他的背后也有人在依靠着他。 生存,对每个人每个族群来说都不容易。 杨峥没有多说什么,等待他的最后回答。 姜伐野的呼吸渐渐粗重起来,四五个弹指后,他的眼神坚定起来,“兴云乃汉家英雄,与你一起做大事,虽死无恨!” 第七十章 出手 姜伐野的年纪当杨峥的爹也是足够了,却从未在杨峥面前拿大,一直以平辈论交。 杨峥仰天大笑,“有伐野兄相助,今日必成!” 转身向身后三百骑下令,“换回盔甲!” 老卒们一把扯掉外衣,露出魏军黑色制式盔甲,戴起头盔,拔出环首刀。 目中杀气腾腾,彪悍之气拔地而起。 周围羌人尽露讶然之色。 “兴云将欲何为?”姜伐野不解。 杨峥心中早已燃起烈焰,“欲建非常之功,当行非常之事!” 羌王名头虽大,但并没有中原皇帝的统治力,若非借助神灵,也不会聚集这么多的羌人。 杨峥绝不相信所有羌人都愿意跟着迷当叛乱。 既然有人借神灵蛊惑人心,杨峥就要当头一棒,打醒被蛊惑的人。 一拉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长长的嘶鸣声。 身后老卒也效仿之。 空灵的山谷中,战马嘶鸣声此起彼伏,传出很远。 杨峥拍动马腹,凉州大马如离弦之箭一般从山坡冲向山谷。 急促的马蹄声踏碎这个清晨,踏碎山谷的宁静,踏碎野心者的美梦。 三百余骑,宛如三百条游龙,还有三百多匹空马随之奔跑。 环首刀泛着朝阳的晨光熠熠生辉。 宛如神兵天降。 男儿身在乱世,岂能不奋发之? 姜伐野亦引百余骑跟在身后。 “什么人?” “大胆!” 各种羌汉吼声同时响起。 但杨峥已如一道利箭,冲向白石,“奉夏侯将军之令,特来拜会迷当羌王!” “奉夏侯将军之令,特来拜会迷当羌王!”三百余骑亦随之呼喊,声震空野。 回声一遍遍传荡,清晰的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羌人的呵斥声立刻弱了三分。 当年虎步关右的夏侯渊,也是夏侯将军。 渭南破马超之后,夏侯渊挥戈猛进,剿灭韩遂余部,讨平羌氐,陇右诸夷无不慑于虎威之下。 前辈英雄俱往矣,论豪杰还看今朝。 近千名披甲羌卒挡在白石之前,长矛挺立,乱箭如雨,毫不犹豫射向杨峥。 杨峥一马当先,劈下三四支箭,身上中了十几箭,嵌在甲胄上。 战马身上也中了几箭,不过幸好是骨箭,没有射中要害,也没有射穿皮甲。 羌卒见弓箭不济事,挺起长矛,向前攒刺。 骑兵们猛抽身侧空马,撞入矛丛当中。 咔嚓、咔嚓…… 羌人歪歪扭扭的长矛立时崩断。 马群冲开一个偌大的缺口。 杨峥趁势杀入缺口中,宛如披荆斩棘一般。 骑兵随后既至,羌人步阵顿时崩溃。 白石已在眼前,迷当也在眼前,仿佛触手可及。 杨峥都能看见迷当脸上的惊讶神色。 而在此时,羌人中一声大喝:“退下!” 乱糟糟的羌人扔下长矛抱头鼠窜。 还未高兴片刻,盔甲铿锵声忽地大起,暗红色的甲士如潮水一般涌来,在白石之前堆出一道盾墙。 杨峥心中一沉,这种盔甲他太熟悉了,这不是蜀军吗? 不过他们阵列松散无序,漏洞百出。 真正的蜀军绝不会是这个样子。 杨峥瞬间明白过来,是穿着蜀军制式铁甲的羌人。 果不其然,羌人之所以敢叛乱,是因为背后有蜀人支援。 一道熟悉的身影立在盾墙之后,阴恻恻的笑着,“杨峥,别来无恙!” “俄何烧戈!”杨峥亦冷笑,胯下战马不但不减速,反而加速撞向盾阵。 “枹罕杨峥在此!” 杨峥连吼了三声,山谷中瞬间安静,接着三百骑兵跟着怒吼,姜伐野骑兵也跟怒吼,身后羌部也跟着吼了起来。 “枹罕杨峥!” “他就是枹罕杨峥?” 羌人的敌意消散了许多。 这半年来,杨峥悉心交结各路羌人,枹罕城对他们一视同仁,杨峥的名字早就在羌人中流传。 正如杨峥所料一样,很多人并不想叛乱,只不过是被裹挟,不得不随波逐流。 既然如此,杨峥干脆当头一棒敲山震虎! 战马借着居高临下的冲势一跃而起,撞入甲士群中。 立时踩倒五六人。 一员羌将提着斧头,狞笑着冲杨峥撞来。 杨峥甩手掷出环首刀,羌将错不及防,正中面门,“不想死的滚开!” 缓缓拔出腰间华铤剑。 长剑在朝阳中的晨光中宛如一道白焰。 剑上的缺口越来越多,寻常时候,杨峥一直舍不得用,但现在已经到了不得不用的时候。 如果是正规蜀军,杨峥如此行径,早就死透了。 但羌人不是蜀军。 虽然穿着同样的盔甲,拿着同样的武器,但气势是装不出来的。 蜀军素来顽强勇烈,诸葛武侯治军极严,罚二十以上、皆亲览焉。 蜀军上下无不用命。 而羌人根本不过是东施效颦而已。 每支强军都有内在的军魂。 杨峥手下骑兵虽少,但却是从无数艰难中走出来的,同生共死,心意相通。 岂是面前乌合之众可比? 兵法有云,上下同欲者胜! 这些羌人真的是一条心吗? “杀!”杨峥暴喝一声,用尽平生力气,宛如一道惊雷炸在山谷之中、白石之前。 羌人果然面有惧色。 几个羌人壮汉不知轻重,还要上前来扑杀杨峥。 华铤剑挽起数道飞虹,盔甲、盾牌、环首刀、血肉,全都一分为二。 鲜血瞬间染红了全身。 脸上也挂着殷红的血肉。 杨峥勃然大怒:“鼠辈何不惜命哉!” 他本想少造些杀孽,但总有些贱骨头往剑锋上撞。 羌卒们面面相觑,无人敢再上前。 俄何烧戈站在百步之外气急败坏,“拦住他、拦住他!” 又是羌语,又是汉言。 两员羌将一左一右冲来。 还未近前,一人脖颈正中一箭,另一人转身就跑。 杨峥回望,却是姜伐野。 身后一众羌骑尽皆欢呼。 杨峥举起华铤剑,目光冷冷扫过羌人。 但凡被目光触及之人无不后退,有人甚至瘫坐在地。 连白石上的羌王迷当也身形摇晃。 三百骑兵与姜伐野一起涌入阵中,护在杨峥左右。 杨峥下马,走上白石拱手道:“枹罕杨峥,见过羌王!” 这一声羌王,可谓是给足了迷当面子。 羌人部落无数,但凡有些影响力的都自称羌王。 也因为此,羌王对羌人的约束力不大,在普通羌人心中也没有那么神圣。 更像一个盟主。 第七十一章 祸害 外围羌众并没有如想象当中的激动。 与杨峥相熟的河西羌部首领不断在安抚其他部族。 “杨峥,我听过你的名字。”迷当穿着五彩绸衣,弄得像一只花蛾子一样,“你很有胆量。” 经历过骆谷的九死一生,杨峥并不觉得眼下有多危险。 最多挟持了迷当,安然退走。 从他发动,冲到迷当面前,这场赌局就赢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不过是谈。 而掌握刀子的人,无疑掌握谈判的主动权。 “大魏待你们不薄,何以聚众谋反!”杨峥一如之前般直截了当。 陇西是魏国的土地,居住在这里的人自然是魏国子民。 朝廷对周边异族,一改东汉之昏聩,近四十年来,启用钟繇、牵招、田豫、张既、杜畿、梁习等等能臣经略边地,或剿或抚,鲜卑、匈奴、羌、氐无不服服帖帖。 曹魏之兴,盖出于魏武之招贤令。 不论品行,不论出身,量才施用。 昔伊挚、傅说出于贱人,管仲,桓公贼也,皆用之以兴…… 面对杨峥的逼问,迷当眼神有些躲闪。 俄何烧戈在白石下怒声道:“何谓不薄?骆谷一败,我族丁男牛马死伤无数,去岁饥荒,粮食欠收,朝廷可有赈抚?” “对,朝廷怎么对我们的?” 很多羌人也跟着起哄。 杨峥恨不得当场格杀这厮,刚才大战时,他躲在后面,现在不打了,他又跑出来。 不过心中虽是这么想,但却不能动手。 漫山遍野的羌人都在看着。 而且俄何烧戈所言,未尝不是事实。 骆谷之败如此惨烈,朝廷却没有只言片语。 曹爽回到洛阳之后,仿佛忘了此事。 “骆谷战败,难道只有你们损失惨重?汉民死伤多少?氐人死伤多少?賨人死伤多少?朝廷艰难,一时顾应不及,尔等便要作乱,难道真当大魏的刀剑不能斩尔等之头?”杨峥厉声喝问。 “朝廷的刀剑真的锋利,也不会被八千蜀军挡在龙马山!”俄何烧戈眼珠子骨碌碌的转动着。 杨峥冷笑道:“战场一时失利能说明什么?诸葛孔明举兵十余万六出祁山,尚且不能建功,尔等区区乌合之众,难道还想与大魏对抗?” 抬出诸葛武侯,羌人们果然神色退缩起来。 三国之中,最得夷狄人心的还是蜀国。 武侯七擒七纵,俘孟获而不杀,远近咸服之。 而魏国为对付日渐强大的鲜卑,遣刺客刺杀轲比能。 两边对比,高下立判。 武侯故去了十二年,对这个时代的影响仍在,并且会一直在。 他都不能攻下陇西,羌人凭什么觉得自己能行? 现在不是探讨羌人应不应该叛乱,而是他们有没有叛乱的实力。 俄何烧戈瞠目结舌起来。 杨峥趁热打铁,“朝廷早知尔等心有怨言,只是不愿屠戮,所以才会派我来此劝告诸位,莫要一错再错,万劫不复!” 迷当全身一颤,以他的年纪,应该会清楚的记得二十多年前,夏侯渊如何荡平关右。 “莫要听他胡言乱语,曹魏早已不是当年的曹魏,虚有其表罢了!”俄何烧戈还在挣扎。 “难道蜀国还是当年的蜀国吗?大魏刚刚扫平辽东,以区区两万之众大破高句丽,横扫濊貊,攻灭辰韩,尔等难道还不引以为戒吗?”杨峥以剑拄地,仿佛整个魏国的威势都加持在他身上。 山谷中再次安静下来。 只有山风掠过树梢的沙沙声。 没有人敢再与杨峥对视。 “我等绝无背叛大魏之心,只不过一时受蜀人蛊惑,请杨都尉明察。”姜伐野恰到好处的站出来高声道。 “对、对,我等来此只为祭神,绝无作乱之意。”其他几个相熟的河西羌部首领也附和道。 一时间,羌人纷纷转变了态度,很多人其实并不知道要来干什么。 只是随波逐流而已。 能活下去,没人会提着脑袋去玩命。 陇西河流纵横,良田遍地,羌人并非活不下去。 形势已经完全倒向杨峥。 连同迷当在内,再无人敢提出质疑。 “今日之事,只诛首恶俄何烧戈,余者不问。”杨峥目光扫向俄何烧戈。 俄何烧戈全身一颤。 这厮几次搞事,肯定跟蜀人一条裤子。 今日不除之,明日还会继续搞事。 “杨都尉,俄何烧戈乃我族祭祀,与天神相通,今日不过是受了蒙蔽,绝非有心冒犯大魏,还请都尉饶恕。”迷当此时站出来说话了,看似唯唯诺诺,但眼神颇为坚决。 他一开口,立即就引来了不少羌人的附和。 而此时的俄何烧戈一脸无辜,仿佛一只纯洁的老白羊。 杀了他,肯定会引起羌人的不满,再想借兵就难了。 杨峥此来,本就是虚张声势。 不过不杀他,心中愤恨着实难消。 这厮就是一颗定时炸弹,迟早还会再出幺蛾子。 姜伐野与羌人首领频繁目视杨峥。 杨峥心中一叹,暗想当时怎么不一鼓作气,把这厮砍杀在战场上。 既然杀不了他,杨峥也就不纠结此时此事,顺水人情有时候不得不做,“既然羌王求情,今日免你一死,你好自为之!” 俄何烧戈连连拱手。 好自为之肯定不可能的,羌人若真的本本分分老老实实,自己的军功去哪里取? 不过那是以后,眼下杨峥的主要目的是平叛、借兵。 羌人人情大悦。 杨峥趁机提出借兵要求。 迷当笑而不语。 但山谷中早有六七个部落站出来,“愿随都尉击讨蜀贼!” 姜伐野等一众河西羌部也站了出来。 山谷中立即聚集两三千人。 其中不少还骑着马。 杨峥目光转向迷当,希望他能说句话,但迷当却视而不见。 杨峥心头微怒,忽然感觉这人表面一副长者的温和模样,实则也是个难缠之人。 今日若不是骑兵突进,先把他留在手里,还不知道事情会走向何地。 “羌王既然是我大魏子民,如今蜀贼入寇,难道羌王视而不见吗?”杨峥恶向胆边生,自己刚刚给了他面子,现在他不给自己面子,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 心中忽然有种直觉,俄何烧戈是个祸害,这位羌王也是一样。 迷当眯着眼盯着杨峥。 白石下的羌酋也望着他,似乎在等他的一句话。 杨峥提起华铤剑,神色转冷,不知不觉间杀气升腾。 若不是急着赶回去救夏侯霸,今日岂能这么善罢甘休? 第七十二章 借兵 面子是互相给的。 迷当既然不愿给面子,杨峥少不得请他到前线去作客。 “羌王莫非还有什么疑虑?”杨峥小声道。 白石上只有杨峥与迷当两人,压低声音,石下的人听不到。 “杨都尉口口声声大魏,但本王以为,魏国并不知晓今日的会盟。”迷当眼皮睁开,露出阵阵精光。 杨峥心中一震,之所以能成事,并非自己有多骁勇,而是扯着魏国的虎皮大衣,出手果决,绝大多数羌人被唬住了。 “知不知道又如何?难道你们还有机会不成?” 跟聪明人说话,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迷当仰望苍穹,天空湛蓝,白云悠悠,清风徐来。 他的目光也因此变得深邃起来。 杨峥则紧握华铤剑,一旦此人稍有妄动,立刻上去拿人。 “你不是姜维的对手。”迷当幽幽蹦出一句话。 这不是废话吗? 姜维什么段位? “此事就不劳羌王操心了。” “不过杨都尉未来可期。”一瞬间,迷当恢复成长者模样,在白石上张开双手,仿佛一只要扑棱翅膀的幺蛾子。 杨峥还来不及品味他话中的深意,迷当就高声道:“此人被天神眷顾,是我们羌人的朋友,如当年的神威天将军,你们可以信任他。” 此言一出,漫山遍野的羌人顿时欢呼起来。 神威天将军即为马超,勇猛过人,曾在渭南大战中杀的魏武割须弃袍。 但在杨峥看来,迷当的话似乎别有深意。 三国里面的著名孝子除了吕布,排在第二的就是马超…… 而且他的结局并不太好,甚至是凄惨,妻离子散家破人亡郁郁而终…… 杨峥忽然感觉迷当表面是在抬举,暗地里则是诅咒! 以马超比喻自己,岂不是说自己注定下场凄惨? 不,除了诅咒自己,何尝不是暗示自己的野心? 马超为了权力,连自己的父亲兄弟性命都不顾,还火并伯父韩遂…… 两人目光对视,迷当一张脸古井不波,目光平和。 杨峥对他的忌惮远远大于俄何烧戈。 俄何烧戈狡诈爱搞事,却不难对付,长着一张不讨喜的丑脸,天生就让人防备。 而迷当一看就是心思深沉之辈。 “愿随将军攻打蜀贼!” 又有几个羌酋站了出来。 场中的兵力增加到五六千人左右。 差不多够用了。 杨峥的一大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迷当没有说错,现在的自己不是姜维的对手。 就算把山谷中的羌人都集合起来,正面作战,也未必打得过姜维的八千虎步军。 但此战并非要分个你死我活。 只要驱走蜀军,救出夏侯霸,对杨峥而言就是胜利。 “多谢羌王深明大义。”杨峥拱了拱手。 迷当微笑道:“祝杨都尉旗开得胜。” 总觉得迷当有些不怀好意,既然目标已经达成,杨峥也不想浪费时间,从白石上跳下,走到羌卒中间。 羌人没那么多心思,看杨峥的眼神也充满了敬畏。 杨峥挑选了一千多骑先行一步,剩下的三千多步卒交给姜伐野。 羌人骑兵装备粗劣,连单马镫都没有,在马背上铺一张皮毛就算是马鞍。 武器装备更是五花八门。 也不知迷当怎么想的,这样的装备怎么可能造反成功? 生产力决定了战争水平。 如今的曹魏宛如一个壮年,而羌人还是婴孩。 魏国固然有很多问题,但绝不是现在的羌人有资格挑战的。 磨刀不误砍柴工。 杨峥一不做二不休,把俄何烧戈部下的蜀军装备都扒了。 羌人全都敢怒不敢言。 俄何烧戈一脸肉痛加便秘状,上前阻拦。 羌人搞来这些装备不容易。 也不知私下跟蜀人达成何种交易。 杨峥阴恻恻的笑道:“尔等暗藏蜀人军械,莫不是想日后再图谋反?” 俄何烧戈一愣,干笑两声,“杨都尉说笑了。” 杨峥拍拍他的肩膀。 五百套铁甲,一千多百套皮甲,长矛盾牌环首刀若干。 让麾下羌众勉强有了个样子。 杨峥觉得既然蜀人出手,肯定不止这点儿东西。 也不知其他的装备藏在哪儿。 这种事情也不好意问。 羌人们嘻嘻哈哈,没有丝毫纪律可言,拿这些人去跟姜维的虎步军对阵,杨峥感觉是在草菅人命。 不过看着这些蜀军装备,忽然心生一计。 姜维再牛,总没脱离人的范畴吧? 军人的热血不禁又汹涌起来。 不是对手没关系,但不敢亮剑,问题就很大了。 能与姜维这等名震千古的人物对阵,杨峥胸中热血岂能不沸腾。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光有装备还不够,还要有粮食。 羌人远来,都自备干粮。 有些部族虽然没有出兵相助,但比较慷慨,二话不说,干粮双手奉上。 有些部族就很小气了,扭扭捏捏。 杨峥一不做二不休,让武卫营老卒提着刀子去“借”。 看着失去粮食装备羌人们哀怨的眼神,杨峥感觉自己就像个土匪。 但眼下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先把生米煮成熟饭,牌坊以后再补上。 杨峥感觉还是不错的,白得了这么多东西,难怪乱世里土匪马贼这么多。 临走时,深深看了一眼迷当。 而迷当也一直饶有兴趣的看着他,直到杨峥率领众骑离去,也没收回目光。 “大王……杨峥欺我们太甚!”伐同、蛾遮塞几个羌酋哭丧着脸。 俄何烧戈一脸怨毒,“大王刚才明明可以留下杨峥,我们仍可继续起事!陇西诸军已被蜀军牵制。” 迷当淡淡笑道:“他说的没错,我们的时机并没有到来,魏人大破高句丽,鲜卑人不敢动,凉州胡也寂寂无声,我们冒然起事,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而且,很多人跟我们不是一条心。” “但这么好的机会……” “机会总会有的,不可急于一时。” 俄何烧戈连连叹气,“杨峥此贼几次坏我们大事,只恐此人以后是我们的劲敌。” 迷当脸上多了几分肃穆,“或许我们的机会就在他身上。” “这……”俄何烧戈、伐同、蛾遮塞几人难以置信。 第七十三章 诱饵 沨中。 魏军结垒于内,蜀军立寨于外。 两军南北相对。 最开始几天,两军反复争夺。 但夏侯霸也是纵横沙场二十多年的宿将,多次亲赴前线,与士卒浴血奋战。 魏军置之死地,上下一心。 蜀军也并非没能力灭了夏侯霸,虎步军战力在魏军之上,只不过困兽犹斗,这其中代价,蜀军就要想清楚了。 而且姜维的心思也不全在此地。 随着李简进入钟提,胡奋进入临洮,蜀军的形势渐渐不妙起来。 形势已然明朗,夏侯霸成了一颗有毒的诱饵。 是被郭淮抛出来的弃子。 时年姜维已经四十有四,蜀汉延熙六年,迁为镇西大将军、领凉州刺史后,就一直有团火焰在心中燃烧。 续成诸葛武侯的遗志,北伐中原,恢复汉统。 然世事多艰、日月磋磨。 曾经的麒麟儿,现在已经年华不再。 国家日益凋敝,群臣安于现状,再无进取之心。 而魏国,虽有骆谷惨败,但反手就是攻灭高句丽,横扫辽东。 姜维望着连绵不绝的魏军营垒,不觉忧从心来。 “斥候探报,郭淮提会合安定邓忠部四千人奔障县而来。”尚书仆射董厥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大汉以西陲屏障而命名障县,地处沨中东南。 郭淮的意思不言而喻。 以夏侯霸消耗虎步军战力,然后坐收渔翁之利。 姜维像是没听到董厥的话,一直看着前方。 “将军败郭淮、夏侯霸,已然建功,回朝亦可向陛下、大司马、大将军交代。” 大司马蒋琬、大将军费祎其实一直不赞同姜维此次出兵。 认为时机还不成熟。 “若我麾下有五万之众,今次就能攻取陇西,曹魏看似强横,实则外强中干,国中曹爽、司马懿争权,关右不振,国势亦在倾颓,郭淮虽是宿将,但私心甚重,非我之敌!”姜维转身,双眼如同两把利剑。 年华虽渐逝,雄心却依旧! 如此气度,令董厥心折不已。 蜀中最缺的便是这份锐气。 自武侯故去之后,董厥便觉得蜀中人物,当以姜维为先。 可惜执掌权柄的并不是他。 蒋琬、费祎、董允三人中规中矩,治国理政,自然是当世翘楚,但开疆拓土,就略有不及了。 蜀中有山川之险,能阻外敌,但同样也困死了自己。 一隅之地,不管怎样治理,终究免不了江河日下。 “既然魏贼内廷不宁,将军何不稍待时日,积敛财谷,训练士卒,以观敌衅?他日有变,将军以雷霆之势横扫关右,必能事半功倍,属某直言,羌人只可为协从,不可为依靠。” “龚袭之言诚良谋也,然人心贪安,魏贼之变不知何事,本将若不提兵进伐,激励士卒之心,不需两三年,人心懈怠兵无斗志矣!” 姜维微笑的看着董厥。 董厥拱手道:“将军思虑周全,我不及也,不过眼前,我军已然不利……” 以八千之众深入敌境,本来就是冒险。 “迷当此人素有异心,再等两日也无妨,郭淮三路包抄我们,兵力分散,陇西诸将谁敢出头,可先试吾剑。”姜维豪气干云。 “壮哉!”董厥毫不怀疑姜维的豪言壮语。 两人又谈了些魏国朝政,正聊得尽兴的时候,斥候策马从南而来。 “报两位将军,羌人已经发兵,奔沨中而来。” “有多少人?” “骑兵两千在前,步卒三千余在后。” 董厥眉头一皱,“只有这些人马?” “是!属下来回哨探三次。” 姜维略一点头道:“你做的很好,再去探查,一举一动都不要放过。” “诺!” 斥候下去之后,董厥疑心大起,“这股羌兵似乎不对。” 姜维笑而不语。 董厥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出大致的陇右地图,“枹罕地处河西陇西羌地交接之处,羌人攻下此地,进可联系凉州诸胡,退可招揽河西羌部,扩大势力,此为上计,至不济也该攻打最近的侯和、临洮,何以会舍近求远北进沨中?难道……” “羌人不会起事了。” 董厥愤怒的扔出手中树枝,“迷当拿了我们钱帛军械,却背信弃义!” 姜维笑道:“我深思熟虑,三分魏军,虚虚实实,陇右诸将皆中我计,竟然还有人洞悉我谋。” 董厥疑惑道:“陇右人物,除了郭淮、夏侯霸寥寥数人,还能有谁?难道是邓艾?不过此人擅屯田,未闻其有兵略。” “既然来了,我们不妨会一会此人。” 姜维一抖背后黑色披风,仿佛一片乌云在周身盘旋。 杨峥很兴奋。 如果这时代还有谁让他仰慕,姜维无疑是其中之一。 可惜身处不同阵营,唯有刀兵相见了。 路过临洮时,还被守军当成了蜀军。 也幸亏临洮是胡奋驻守,不然真就说不清了。 胡奋对杨峥的勇气极为赞许,但对此行并不看好。 “姜维智略精深,兴云此计恐瞒不过他。” 被他一提醒,杨峥陡然惊醒。 羌人能北上沨中,本就不寻常。 胡奋都能看出,姜维会看不出? 不过此时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能骗过最好,骗不过,只能硬上了。 夏侯霸被困了七八天,也不知是死是活。 辞别胡奋,杨峥继续顺洮水而下。 有了提醒,自然多了一份警惕。 不敢像之前倍道而行,而是广派斥候,步步为营,等待姜伐野的步卒。 但一路风平浪静,偶尔有几个蜀军斥候在远处影影绰绰的,却并不敢靠近。 临近沨中,望见前方蜀军营帐层层叠叠,山川河流之间,隐有杀气。 杨峥顿时有些头皮发麻。 骆谷惨败同样也在他心中留下阴影。 选了一处高地,还没立营,蜀军大营中飞出一众骑兵,如同暗红色的火焰滚过草谷。 中间簇拥着一人,剑眉星目,姿貌沉毅,顾盼间阳刚之气溢于言表,身披银甲,手提长枪,策马奔至一射之地,身后几百骑兵宛如一人。 “尔等羌人好不守信,为何迟延至此?”那人立在阵前大声吼道,威风凛凛。 这人应该就是天水麒麟儿姜维了。 杨峥仿佛粉丝见到偶像一般。 听他的话,似乎中计了? 杨峥的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若是擒下姜维,可就真发达了。 第七十四章 神威 不过姜维真的好抓吗? 杨峥不禁扪心自问。 再看看身边的羌人,虽然穿着蜀军盔甲,但遮掩不住他们的野性。 而其他没有盔甲的人,仿佛乞丐一般,头发乱蓬蓬的,身上的衣服五花八门,有些人没有衣服,半截屁、股都露在外面。 也不知多久没洗澡了,仲夏的天气里,发出一股股难闻的气味。 虱子跳蚤到处爬,苍蝇飞来飞去。 这些天杨峥也没少受罪。 感觉自己就是个乞丐头子。 姜维若是被这些人搞死了,杨峥都替他觉得冤…… 唯一能用的也就三百武卫营骑兵。 人要有自知之明,歪歪也要根据实际情况。 五千兵羌人对八千虎步军,看似兵力差距不大,实则双方的差距有若云泥。 仅从这几百蜀骑就可窥见端倪。 装备精良,士气高昂,几百人面对几千人,没有丝毫惧意。 精气神完全超过多日劳累的武营营老卒。 看似懒懒散散,实则有一股杀气凝而不散。 姜维纵马向前两步,“既然有信约在前,为何不来相见?” “阁下可是天水姜伯约?”别人都这么主动了,杨峥也不能怂着。 “你是何人?” “我乃河西羌部姜伐野。”杨峥张口就来。 身边的姜伐野眼神古怪起来。 两人间隔一百来步,杨峥能清楚看见姜维眼神的变化。 而姜维也在看着他。 杨峥本想诓他上来,但见到他锐利的眼神,心中没来由的一震,一股无上的威严、和历史的厚重感顺着眼神传递过来。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杨峥面对郭淮的威压,能咬牙挺住。 对夏侯霸,能巧舌如簧。 对其他人,更是张口就能跑火车。 但面对姜维,到嘴边鬼话就是说不出去。 仿佛卡在嗓子里,难受的很。 当然,也并非完全是姜维的威严所致,而是同为军人,杨峥敬佩姜维的忠肝义胆,敬佩他的矢志不渝。 在这个时代,有太多的奸雄枭雄,有太多的阴谋算计,有太多的尔虞我诈。 而英雄气日渐稀薄。 所以华夏才在不断内耗中跌入黑暗深渊。 那些建立在黑暗之上的王朝帝国,哪一个不是随风湮灭在历史长河之中? 历史不应该只有黑暗,还应该荡气回肠、波澜壮阔、壮怀激烈,一如汉唐。 纵然后半场半身不遂,但前半生犹如太阳般灿烂光辉。 在杨峥心目中,姜维跟诸葛一样,无疑都是华夏的精魂。 两人对视几个弹指的时间。 姜维忽而仰天长笑,“你不是羌人,而是魏贼。” 杨峥骗不到姜维,自然姜维也骗不到杨峥。 所谓计谋,都是对人下药的。 杨峥也不想这雕虫小技拿出来丢人现眼了,再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在下杨峥,见过将军。” “区区下将,不足入我耳。”姜维言语傲气、目光鄙夷。 真实情况,杨峥连个下将都称不上,只是一个军中都尉,而姜维已是蜀国镇西大将军、领凉州刺史。 能站在他的面前,对杨峥而言,已经是种胜利。 所以没什么值得气馁的。 “将军他日会听到我的名字。”杨峥不卑不亢。 姜维眼中浮起讶异之色,一闪而逝,盛气凌人道:“夸夸其谈之辈,可敢与吾一战?” 脑子被驴踢了才去跟你单挑。 杨峥心中腹诽着。 自己的长处在步战在拳法,马上单挑,弄不好一个回合,人就挂在他的长枪上。 该装、逼的时候要毫不犹豫,不该装的时候强行装,那就是找死了。 所以该怂的时候还是要怂。 “上将”潘凤和“零陵上将”邢道荣的下场,杨峥前世在电视剧里看过。 不过身边两个小羌首领跃跃欲试。 羌人肚子里没有杨峥那么多花花肠子,又素来好勇斗狠,脾气火爆,平常没事的时候,为点鸡毛蒜皮自己人也砍来砍去。 当年段颎曾有总结:羌人以力为雄,其兵长在山谷,短于平地,不能持久,而果于触突,以战死为吉利,病终为不祥,堪耐寒苦,犹如禽兽,性坚刚勇猛,得西方金行之气焉。 姜维的激将法对杨峥没用,但对羌人简直是火上浇油。 “能斩姜维人头,必天下知名,谁敢一战?”杨峥不讲武德的低声道。 几个羌酋你看我我看你,“啊呀”一声,那两个小羌首领同时策马冲出。 杨峥已经在心中为他们念了几遍往生咒,祝他们下辈子投个好胎。 两骑冲出,一左一右,居高临下,仿佛要生吞姜维一般。 姜维立在原地,冷笑连连。 看向杨峥的眼神越发鄙夷。 杨峥只能心中默念对不住了。 不是自己没胆量,而是姜维级别太高,就像游戏中满级大佬欺负新人。 现在的情况又不是当初骆谷必须玩命。 自己死了,谁去救夏侯霸? 杨峥不断心理安慰自己。 两员羌将气势如虹。 姜维亦催动战马,缓缓向山坡上奔来。 眼看三骑撞在一处,姜维手中寒芒乍起,宛若闪电从云层中劈落。 剧烈的马嘶声响起,仿佛连战马也被吓破了胆。 三骑交错而过。 姜维还是稳稳坐在马上,眼神越发的凌厉。 距离杨峥越近,带来的压迫越大。 而他的背后,一员羌将全身一颤,喉间鲜血激飞,无力的倒落马下。 另一员羌将怒吼连连,调转马头,挥刀返身复战。 姜维就那么站在杨峥八九十步前,冷冷的盯着杨峥,仿佛不知道身后的冲来的敌人。 所有人目光都落在他背后扬起的环首刀上。 只要落下,姜维的人头也就落地了。 但就在那一瞬间,姜维反手一道白芒挥下。 战马还在冲驰,但羌将手中的刀已经断成两截。 不止是刀,连他的上半身也断成两截。 披挂在马上,内脏白骨暴露于青天之下。 所有人都屏气凝声,杨峥仿佛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两个回合,斩两员羌将! 杨峥自问可以在地上借助华铤剑可以打赢这两员羌将,但绝不会轻松。 更不会如姜维闲庭信步一般。 “姜维在此,贼将可敢一战?”姜维右手提枪、左手持剑,堵在诸军之前,仿佛看着一群羔羊。 无论是羌人还是老卒,都噤若寒蝉。 第七十五章 不战 杨峥终于明白什么叫三军为之气夺。 羌人性坚刚勇猛,但同样崇慕强者。 姜维大发神威,羌人立即变得畏畏缩缩。 不过自己身边的三百武卫营骑兵很快就在震撼中恢复过来,眼中斗志逐渐昂扬,有些老卒缓缓拔出环首刀,战马不住的打着响鼻。 乌合之众与精锐的差距一窥便知。 “不如一拥而上,乱刀斩杀此人!”姜伐野低声道。 杨峥看看距离,八九十步的样子,已经在弓箭的射程范围之内,可惜来的匆忙,手上并没有装备弓箭。 再看看姜维背后的蜀骑,一个个凝神戒备。 只要稍有妄动,就会上前支援。 杨峥果断拒绝了姜伐野的提议,“姜维激我,正是要与我野战,若去,正中其谋。” 对面骑兵五六百上下,观其气势,不在武卫营之下。 而且姜维临阵斩将,蜀军气势如虹。 “怎么,魏贼连敢战之人都没有吗?”姜维目光中带着失望。 “将军何必诓我,后方山林之中不知有多少伏兵。”山林后有没有伏兵杨峥不知道,但这句话是故意说给羌人听的。 总要找个避战的理由不是? 杨峥也不是傻子,手上能用的也就三百多武卫营老卒,这是他的家底,不能折在此地。 而羌人……杨峥已经不作指望了。 一句话,败在姜维手上不冤。 郭淮也败在他手上,还不是雍州刺史当得好好的? 古今中外,真正百战百胜的将军能有几人? 项羽勇冠千秋,纵横天下无人能敌,但垓下一败四面楚歌,无颜复见江东父老,自刎于乌江。 周易有言: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 每个人都有巅峰期。 有人亢龙有悔,亦有人潜龙勿用。 以自己低谷硬碰别人的巅峰,那就只能给别人刷战绩了。 而杨峥目的,不是击败姜维,现在的他也没那个能力,这一点,他很有自知之明。 只需牵制住蜀军,不让他们全力进攻被围困的夏侯霸即可。 杨峥就不信姜维区区八千人,真能在陇右赖着不走。 若真是如此,郭淮还有何颜面坐镇雍凉? 杨峥这番无赖的嘴脸,倒是让姜维无可奈何。 “好你个杨峥,某记住你了!”言罢哈哈大笑,调转马头离去。 杨峥则松了一口气。 若刚才姜维发狠,挥军猛攻,搞不好这五千人羌人就做鸟兽散了。 说到底,这些羌人还不算一支军队。 几个羌酋的脸色都很难看。 偏偏此时,不知哪里来的几只老鸦在头顶呱呱乱叫。 “弓箭。”杨峥想表演一下,来个一箭双鸦,激励激励士气。 “禀将军,没有……” 杨峥这才想起出门走的急,没带弓箭,武卫营骑兵没有马上骑射的本事,所以通常情况下也就没有装备弓箭。 羌人更不用说,连个正经衣服都没有…… 这几只老鸦也不知怎么回事,在头顶一直盘旋不去,叫的让人心中发慌。 “捡石块儿打。” 杨峥郁闷的要吐血。 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呛到。 在石块的饱和攻击下,老鸦惨叫着掉落几根鸟毛跑了。 不过羌人看起来精神更加低靡。 杨峥不敢让他们闲着,否则搞不好就一哄而散了。 连忙下令构建营垒,深挖堑壕,收集滚石,砍伐擂木。 人一旦忙起来,也就没那么多闲工夫乱想。 杨峥派出斥候,又围着蜀营布置了几重暗哨。 忙碌大半日,羌人们累的精疲力尽,想跑也没那个精力了。 杨峥慷他人之慷杀了一百多匹羌马,安抚众心,承诺失去的马匹以后可去枹罕城领。 肉香阵阵,羌人们的士气总算恢复了一些。 不过有些装备还是要提前准备。 第二日,武卫营提着三十多逃走的羌人按在营垒之前。 逃走的人很多,不过这三十多人比较倒霉,被杨峥提前布置的武卫营捉住。 姜伐野脸色难看,其中有十几人正是他的部下。 哭嚎声在阵前响起。 很多人已经意识到要发生什么。 刀锋在朝阳下熠熠生辉,只等杨峥一声令下,便斩下人头。 武卫营老卒看着杨峥,羌人也看着杨峥。 “大魏军法,逃兵必斩,你们知否?”杨峥声音无比沉重。 其实这些羌人当初愿意跟着来,已经说明他们是信任杨峥的。 那三十多名羌人瘫倒在地,泣不成声,“将军饶命、饶命……” 但杨峥接下来的行为却出乎所有人意料。 他一一扶起地上的羌人,让老卒收起长刀。 “尔等无罪!” 营垒中忽然寂静无声,只有远处那几只老鸦不知疲倦的聒噪着。 “尔等无罪!”杨峥大声道,“军势受挫,人心离散,乃主将无能!” “将军!”段达、尹春等一干武卫营屯长拜在杨峥面前。 “兴云……”姜伐野与羌酋神情钦佩。 胜就是胜,败就是败,如曹爽一般逃避责任岂是大丈夫所为? 而且现在杀人立威就能解决问题吗? 这些羌人还不是一支军队。 不能以军法约束他们。 他们只有最原始的憎恶和喜好,你杀他们,他们不仅不会顺从,反而会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五千羌人,算上姜伐野,杨峥真正的核心部众也才五百余人。 若激起他们的不满,自己九条命也要交代了。 羌人以力为雄,果于触突,性坚刚勇猛,不能以强力手段镇压。 眼下局势,当怀柔之,与其杀人立威,还不如结之以恩义。 为将者,当知灵活变通。 “尔等皆是父母所养,生长不易,愿去者自去,绝不勉强,我杨兴云但有一人在,就绝不离去!”杨峥慷慨激昂的吼道。 “将军既不离去,我等亦愿相随!”几个羌酋动容道。 杨峥的话被羌人们自行传了下去。 很快,羌人眼中的怨气渐渐消散,“我等愿意相随!” 羌人乱哄哄的吼道。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份豪气。 有些羌人原本就是因为羌王的一句话才勉为其难的跟着。 现在情况不对,自然也就准备跑路了。 杨峥也遵守承诺,放他们走。 其实三心二意的留着,也做不了什么,只会散播怨言,让更多的人失去斗志。 走了一千多人,士气反而回升了。 第七十六章 烈日 “将军身荷三军之重,岂可好勇斗狠,争胜于两军阵前?” 董厥一直与句安、霍戈等将待在前线,包围夏侯霸,视察诸营士气,一回到中军,就听说姜维孟浪之举,颇为不满。 此战虽以姜维为主将,但董厥的地位并不低。 自诸葛武侯开府以来,历任丞相令史、丞相主簿、尚书仆射,每有参赞,均合时宜,被武侯称为“良士”。 此番蜀军三路北伐,若无董厥在其中斡旋,姜维断难成事。 姜维笑道:“一时见猎心喜,前去会一会魏贼人物,龚袭勿怪,我素知羌人秉性,身畔有六百虎骑,两厢各有埋伏,羌人能奈我何?只可惜我多番激将挑衅,他却无动于衷。” “哦?莫非他窥破伯约之谋?” “与此人对语,颇有几分志气,伏兵诱敌之计不难猜破。” “如此看来羌人偃旗息鼓也是因为他了?我们从去年开始就策划羌人起事,趁骆谷之败,横扫陇右,如今看来徒耗心力。” “迷当胆小如鼠,见魏贼破高句丽,不敢举兵。”姜维也有些恼怒。 董厥幽幽一叹,言有所指,““当日骆谷战败,魏贼威严扫地,雍凉诸夷蠢蠢欲动,谁曾想毌丘俭以区区万余兵力,短短数月大破高句丽,横扫辽东,鲜卑破胆,匈奴雌伏,迷当亦不敢妄动,由此看来,魏贼命数未尽。” 姜维知道他是在暗劝退兵,沉眉不语。 董厥继续道:“大将军军令今日已经送达,令北进三军悉数退还。” 姜维眉头一皱,“何以如此仓促?” “自去年起,大司马病情转重,侍中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成都风云变幻,我等不可久在外地。”董厥对朝中形势的嗅觉自然强于姜维。 魏国有世家老臣与新兴勋贵争权。 蜀国也不是风平浪静。 大司马蒋琬荆州零陵人,大将军费祎荆州江夏人,侍中董允荆州南郡人。 就连董厥也是荆州义阳人。 姜维虽是天水人,但与诸葛武侯情同师徒。 也可算作荆襄系。 蜀中早有流言:豫州入蜀,荆楚人贵。 朝中军政大权,半数掌握在荆襄一系人手中。 “今伯约败郭淮、夏侯霸,声名扬于陇上,足以还朝,当适可而止,以待将来。”董厥语重心长道。 姜维正色道:“龚袭良言,羌人不起,我军在此徒劳无益,然,即便要撤军,也要魏贼付出代价,不出所料,郭淮也该来了!” …… 对峙两日。 蜀军忽然大动,开始抢割洮水两岸青麦。 杨峥自然不会眼睁睁的看着。 率骑兵前去争夺,但对方早已阵列森然。 除了三百武卫营有斗志,羌骑全都不敢正视蜀军。 这样的仗自然打不起来。 杨峥看着波浪起伏的麦浪,实在有些心疼,再过十几天,这些麦子就差不多成熟了。 既然敌人割,自己也不能无动于衷,下令羌众们也抢割。 羌人们打仗不行,干这些倒是内行。 杨峥不去骚扰蜀军,蜀军也不管杨峥。 麦田太多,根本就抢不完。 几骑斥候匆忙返回营中。 “报将军,蜀军正在拔营。” “报将军,蜀军正在猛攻沨中!” “既然拔营,为何要猛攻沨中?”姜伐野不解道。 难道蜀军真的要退走?所以才准备一波带走夏侯霸,增加军功。 “伐野兄留在营中坚守,我带一千骑兵前去查看。”杨峥还是决定亲自去一趟。 如果蜀军真在攻打夏侯霸,说不定后方就有破绽。 姜伐野点头,“把所有战马都带上。” 一千骑兵,两千战马,就算打不赢,也可从容退走。 杨峥知道姜伐野是好意。 如今两人也算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白石神谷这么一闹,迷当肯定不容他。 姜伐野只能彻底倒向杨峥。 点齐一千骑兵,刚奔出营垒,远远就有蜀军斥候吊着。 杨峥派出几骑去追杀他们,又让屯长段达率两百余羌骑去洮水查看,自领大队人马奔蜀营而去。 蜀营设在沨中各山口险要,擂木堆积如山,在烈日下被晒的发干。 半山腰上连绵着很多麦秆,也被烈日晒的焦黄。 几辆新造的投石车不停的抛射石头。 虎步军结阵往里面推进。 喊杀声震动山野。 百余魏军冲出山口,但转眼被虎步军强弩射翻在地。 鲜血如同溪流缓缓流淌。 虎步军结阵向里面推进,以大盾强弩开道,五十步内,透穿魏军甲胄。 此刻的蜀军如同农人正在收割成熟的麦子。 山道两侧还有各有数千蜀军枕戈而待。 一支骑兵驻扎在高地上,对杨峥虎视眈眈。 这么大的动静,看来是玩真的了。 杨峥不禁心中有些着急。 夏侯霸被围困近时日,纵然不缺水,必然缺粮。 “速回营垒,令姜伐野尽起羌众,不计代价,多置疑兵,虚张声势!”杨峥对身边亲兵道,纵然羌人崩溃,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形势已然岌岌可危。 亲兵应命而去。 回望身边三百余骑,绝大多数目光中都透着坚毅。 而羌骑受昨日影响,今日又是如此大战,眼神中有些许畏惧。 杨峥引着骑兵在阵前来回驰骋,一千骑兵宛如群狼奔进,但凡蜀军列阵不及时,便如饿狼一般扑入。 望见蜀骑前来支援,转身就走,绝不恋战。 蜀骑都是精骑,人披铁甲,马前身罩着半身铠,又提着长矛,有些笨重,转身腾挪没有杨峥的轻骑灵活。 所以杨峥能撕开一道道缺口。 武卫营脱胎自名震天下的虎豹骑,马上功夫不差,这半年在陇西,基本上每天不离马,骑术突飞猛进。 而河西羌部的骑术更不会差,那是他们看家的东西。 虽然没有马鞍、马镫,但只要有缰绳,就能在马上转动如灵猴。 尽管他们之前面对蜀军有惧意,但在杨峥的带领下,几次击破蜀军小阵列,信心也就回来了。 羌人的勇猛性格逐渐发挥出来。 提着环首刀,不顾性命的撞入蜀军步阵之中。 如此拉扯,杨峥麾下倒下百多骑,折损四五百匹战马,多死于弩箭。 但蜀军伤亡更多,而且阵脚也被挫动了。 被包围的魏军听到动静,自然知道援军到来,欢欣鼓舞,杀声震天。 杨峥望着土丘上飘扬的蜀军牙旗,暗道上次你给了我一个下马威,今天给你还回来。 数千蜀军聚拢在土丘周边,对逐渐白热化的战场无动于衷。 过不多时,后方烟尘滚滚,草木摇动,惊鸟避空,漫山遍野似有无数人马到来。 喊杀声震动天野。 姜伐野已经领会到了杨峥的意思。 不过土丘前的数千蜀军依旧不动,丘上令旗招展,攻击夏侯霸的蜀军也逐渐退出。 形势似乎渐渐倒向魏军一面。 第七十七章 骤变 杨峥总感觉有些不对。 太容易成功的事,总让人心中不安。 这是多次出生入死之后锻炼出的战场直觉。 与姜维对垒,只有武勇绝对是不够的。 三国争杀至此,多少声名赫赫的猛将连个浪花都没溅出来,就尸骨无存? 当年陇西狄道成出了个王双,号称万夫不当之勇,受明帝青睐,万众瞩目,却惨死在蜀军的围杀之下。 就在此时,雄浑的战鼓声仿佛奔雷一般响起。 地动山摇。 东北、东南各出现一军。 东北旗号“魏前将军郭”,东南旗号只有一个“邓”字。 郭淮与邓艾? 旋即想到邓艾防守南安,亦是紧要之地,来的应该是他的儿子邓忠。 邓忠虽然来陇右时间不长,但武勇之名早就传扬雍凉。 这两支人马直奔蜀军营垒而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郭淮果然不会坐视八千蜀军在陇西肆无忌惮。 但他坐视夏侯霸被围困、被削弱,实在让人不齿。 杨峥心中暗骂。 山腰上的蜀军一触即溃,纷纷退向西面早已布置好鹿角的土丘。 没有营垒,这道土丘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魏军的四面进攻。 被围困的夏侯霸也杀出,一起争抢蜀军营垒。 此时,郭淮、夏侯霸在北面山腰争抢蜀军营垒。 杨峥在南休整骑兵,邓忠在东南列阵。 蜀军被隔离在西面的小土丘上,辎重全部舍弃在大营中。 “将军,再不上前抢些辎重,就被被人抢光了!”屯长尹春、周放聚在杨峥身边,眼神中带着浓浓的期待。 而羌人更不用说,眼神火热。 杨峥目光转向土丘,蜀军看似大势已去,但他们似乎并没有多少沮丧之意。 不,不仅没有沮丧之意,反而斗志高昂。 一个个紧握长矛、环首刀、盾牌…… 几千人的目光杀气腾腾。 这是一支即将战败的军队? 杨峥心中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如今的姜维并没有多么出名,连骆谷大战,都没有参与,声名还在王平之下。 但杨峥知道,姜维绝不会如此束手待毙。 历史上,尽管刘禅投降了,姜维依旧高呼: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 蜀国覆灭,依旧一心复国。 “将军!”尹春、周放再次请命。 几十名羌骑按捺不住,擅自奔向蜀军大营。 一缕缕西风吹在杨峥脸上,丝丝凉意中带着几缕血腥气。 风,不知什么时候大了。 头顶的烈日还在。 冲杀了几个时辰,杨峥早已口干舌燥,穿着盔甲的全身,感觉火烤一般。 火烤? 杨峥心中一震。 忽然想到蜀军营垒中堆积的麦秆和干柴! “不好!” 心如电转。 忽然明白为什么这么容易就攻破了蜀军大营,明白麦秆和干柴的用意,明白为何蜀军会集中在西面土丘。 一切都是精心的算计。 但此时明白过来为时已晚。 土丘上弓弦声如同潮水般响起。 噗、噗、噗…… 一支支火箭划过天空,随着西风飞向蜀军大营。 火焰仿佛毒龙一般拔地而起,仿佛大地都被点燃了。 烟尘滚滚。 惨叫声撕心裂肺。 蜀军应该早在大营中动了手脚,一经点燃,火焰立即腾空而起,怎么扑都扑不灭。 火光之中,一道道人影疯狂挣扎、扭动,然后扭曲,最终倒下…… 焦臭的气味弥漫山野。 杨峥呆若木鸡。 夏侯霸、郭淮就这么完了? 似乎历史不该是如此啊。 “杀、杀、杀!” 土丘上爆发出雷鸣一般的喊杀声。 蜀军骑兵在左,步阵在右,自西向东推进。 几片黑尘落在杨峥脸上,也不知是谁人的尸灰。 尹春、周放几人面如土色,刚才若是上去了,烧成灰烬的就是他们。 白烟黑烟遮蔽天空,随着西风四处蔓延。 退还是战? 杨峥望着势如烈火的蜀军,尚在思索,东南喊杀声震天。 邓忠已经挥军杀了上来。 心思电转间,杨峥不得不做出决断。 今日若退,他日就别想在魏国立足了。 至于投降姜维,看前些时日姜维对自己的态度,弄不好当场就一刀“咔嚓”了。 所以选择其实不多,只能咬牙也跟在邓忠军后。 爆裂的火焰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短短一炷香时间,火势就弱了下去。 不过那种仿佛要融化血肉的焦灼感依旧铺天盖地。 “你便是杨峥杨兴云?”一将骑在马上,二十七八的样子,面如傅粉,唇似抹朱,英气勃发。 邓艾是南安太守,参征西军事,邓忠能独领一军,至少是个校尉。 杨峥只能拱手,“参见邓将军。” 邓忠目光有些复杂,“既然都是大魏臣子,当同心协力共战蜀贼!” “这是自然。”杨峥忍不住腹诽,都什么时候了,活命要紧,谁还记得门户之见?一直以来都是别人坑自己好吧。 不是一路人,终究难以彻底信任。 邓忠率两千步卒,先行列阵,静候蜀军冲击。 杨峥是骑兵,率军向北,占住地势,准备居高临下冲击蜀军。 姜伐野领着两千羌众从后方山林中冲出。 出发时五千羌众,已经去了一大半。 不过能还有这么多人愿意留下,杨峥心满意足了。 蜀军未至,弩箭已经扑面而来。 邓忠军举盾,伤亡不大。 蜀军分出一支步军向北,结阵挡在杨峥与邓忠之间。 千余虎步军甲士挺起长矛,向邓忠步阵推进。 外围千余骑兵绕至侧后,仿佛一柄长剑悬在步阵头顶上。 如果骑兵的冲杀是立竿见影,那么步卒之间的绞杀,就是漫长的折磨。 无数长矛互相攒刺。 仿佛两排牙齿互相噬咬,无数血肉在此消逝。 很多人被刺成了筛子,却依旧红着眼向前。 虎步军固然是强军,但邓忠军亦不弱,兵力虽少,人人死命向前。 邓忠亦持矛在阵前厮杀。 勇士永远值得敬佩。 从邓忠身上就可以窥见几分邓艾的影子。 南面姜伐野虽然集合了羌众,但畏畏缩缩,不敢上前,一支八百人的虎步军阵列,就将他们拦下。 邓忠军若被吞灭,自己也将独木难支。 杨峥换了一匹战马,其他人亦换马。 背后是烈火与遮天蔽日的浓烟。 阵阵热浪席卷而下。 杨峥的血亦随之贲张,手中华铤剑指向前方,“诸军随我破敌!” 第七十八章 渺茫 骑兵乃离合之军,聚散无常,飘忽不定,有若天马行空。 若只顾正面冲击,便是下乘之中的下乘。 八百余骑兵随着杨峥先是向西北,绕开正面的蜀军步阵,然后折转向南。 蜀军早已挺起长矛。 杨峥却并不急着进攻,只是围着蜀军大阵奔跑。 蜀军不得不分出精力应对杨峥的骑兵。 而那千余蜀军骑兵依旧簇拥在牙旗之下岿然不动,仿佛千余把利剑,虽未出鞘,杀气依然纵横天野。 几番试探,蜀军浑然一体,犹如刺猬,让杨峥无处下嘴。 无论骑兵转到哪一个方向,总有蜀军的长矛对着他们,几次箭雨之后,杨峥的骑兵和战马又倒下几十。 不过杨峥看出蜀军的弩箭并不密集,应该也消耗的差不多了。 既然无法打开缺口,杨峥只能反复围绕着蜀军大阵盘旋。 仿佛一条长蛇在缠紧猎物。 只要猎物稍有松懈,杨峥的骑兵便一口咬下。 然而精锐如虎步军不可能给杨峥这样的机会。 几员骁将列阵在各自步阵之前,指挥步阵转向,让杨峥始终无从下口。 连击溃一个小步阵的机会也没有。 轻骑的骚扰还是起到了作用,让蜀军无法全力围攻邓忠的两千步卒。 不过这也只能延缓邓忠被吃掉的时间。 战场的优势依然在蜀军手中。 而且那一千精骑始终不发动,让杨峥有些忌惮。 环视战场,步军的厮杀依旧惨烈。 两军阵前血肉早已模糊,尸体堆积成了一个高坡,双方甲士各踩着尸体冲上去厮杀。 殷红的血水从尸体下缓缓流淌而出,染红了青草,染红了大地。 焦臭与血腥气混杂在一起,直冲云霄。 风中飘散灰色絮状灰烬,仿佛夏末时节下起了大雪。 到了这个状态,人已经不会恐惧,也不会疲倦,红着眼、咬着牙,用尽所有力气,刺出手中的长矛。 要么撕裂敌人的肉体,要么被敌人撕裂。 很多人血肉翻卷,脏器挂在盔甲上…… 只要还有一口气,就挺起长矛向前…… 自黄巾之乱起,天下已经风云激荡了六十一年。 无数勇士变成了白骨,无数血肉被永无止境的战争吞噬。 一年年的征战,一年年的杀戮,让每个人都从内到外的强悍。 今日之战,虽然兵力远远不如骆谷大战,但惨烈程度不遑多让。 杨峥心中不禁对邓忠升起了敬意,两千兵力死死挡住了几倍虎步军的猛攻,其强悍程度令人咋舌。 姜维继承诸葛遗志,九伐中原难以成功,原因或许在此。 王朝上层虽然日渐腐朽,但它的战士、它的底层并没有腐朽。 烈日已缓缓西沉,烈焰亦渐渐熄灭。 但浓烟依旧遮蔽天空,让整个战场偏向灰暗。 灰色的灰烬仿佛飞雪般落在头上,杨峥抓下一片,在手中化为虚无。 近一个半时辰的激烈厮杀,双方都已经有了疲态。 杨峥胯下的战马速度也在减弱。 而邓忠军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被蜀军逐渐从尸上赶了下来。 大火虽然快熄灭,但青翠的松柏杂草灌木都燃着暗火,浓烟越来越大。 望着蜀军坚实的阵列,长矛如芦苇一般林立,虽然没有弩箭,但轻骑的作用实在有限。 战场上的有生力量只剩下南面的姜伐野。 杨峥固然可以抽身离去,但邓忠和姜伐野必然覆灭。 然后蜀军从容打扫北面脱离祸害的残军。 再然后杨峥别想在魏国混了。 想到姜伐野,杨峥心念一动,战场的有生力量只剩下姜伐野了。 这场大战,他们一直游离在外围。 现在到了出力的时候。 杨峥向东面放出两三百匹战马,骑兵跟在马后大声呼喊,借着烟雾,营造出要猛攻蜀军前营的假象,迟滞蜀军猛攻邓忠。 半途之上,忽然调转马头,折返向南。 烟雾之中影影绰绰。 一开始战场上所有蜀军都在警戒杨峥的骑兵,但这么长时间,人的注意力终究会分散,精神也会疲惫、松懈。 蜀军大营有姜维坐镇,自然无懈可击。 但南面的蜀军小阵,没料到杨峥的突然一击。 此前骑兵多次从他们背后掠过,秋毫无犯。 所以他们的注意力逐渐转向姜伐野的两千余羌众。 马蹄声阵阵,借着滚滚浓烟,居高临下,仿佛利剑刺入措手不及的蜀军步阵中。 杨峥一马当先,华铤剑随意挥砍,就能带起一蓬血肉。 三百余武卫营心意相通,被压抑许久的怒气终于在这一刻释放。 “杀!” 声如雷震,血肉横飞。 这或许是杨峥唯一的机会。 也是最后的机会。 借助浓烟,在姜维看不清南面局势时,雷霆一击,击溃这支步阵,然后与姜伐野的羌众回合。 而一旦姜维反应过来,那一千多余精骑就会如跗骨之蛆一般杀来。 到时候腹背受敌,杨峥插翅难飞。 机会只有一次,稍纵即逝。 杨峥感觉自己上半身置于烈焰之中,下半身犹如在冰水中行走。 “杀!”情不自禁的怒吼一声,华铤剑挥下,一颗人头飞起。 快一些,再快一些! 杨峥的心在怒吼,每一秒都度日如年。 从骑兵冲入步阵的那一刻起,蜀军小阵的防御已经无效,长矛调转不灵,环首刀来不及拔出,便被骑兵无情砍杀。 任蜀军多么悍勇,已经被凿穿的阵列,无法形成有效防御。 三百余老卒紧紧团结在杨峥身侧,负责切割。 而其他的羌人则兴奋的宰杀。 两炷香的功夫,蜀军小阵终于在骑兵的雷霆一击下崩溃了,残兵四散奔逃。 杨峥心中长长松了一口气。 率领骑兵南下与姜伐野会合。 蜀军没有攻打姜伐野,姜伐野也没有主动进攻蜀军。 一直在隔岸观火。 见杨峥从北面杀出,都吃了一惊。 杨峥目光一扫,羌人似乎见势不妙,又跑了一些。 只剩两千人不到。 杨峥来不及多说什么,大声吼道:“诸位当随我死战!” 普通羌人一脸兴奋。 但几个羌酋却眼神有些犹豫。 雍凉部族无数,青壮生长不易,稍有损失就会被其他部落吞并。 当年强横一时的先零羌,汇合诸羌,结兵十余万,攻汉令居、安故,进围枹罕,汉武帝举兵十万,亦不能彻底讨平,但被张温、董卓等军击败之后,兵势稍弱,转眼被群羌撕咬吞并。 杨峥挺剑而前,“事已至此,诸位还想抽身离去吗?” “愿随都尉死战!”姜伐野率先出声。 杨峥杀气凛凛的目光转向其他人。 几人勉强道:“愿随都尉死战!” “好,诸位且跟在我身边。”杨峥一挥手,身边老卒便上前去提人。 按照他们的作风,稍遇挫折就会退走。 这场战争已经到了你死我亡的阶段,杨峥不允许有任何差池。 第七十九章 狼群 “都尉!”几人脸色涨的通红。 杨峥手提华铤剑咧嘴而笑,露出一口森然白牙,眼中杀气腾腾,“莫非诸位还有异议?” 不该仁慈的时候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战争从来都是无所不用其极。 几人即便有异议,现在也只能咽回肚子里,仍有武卫营老卒把他们提到杨峥身边。 “今日只要活下来,往后你们就是我杨峥的生死兄弟!”杨峥对着羌众吼道。 自大汉以来,羌人一直受到中原王朝的歧视和压榨,但凡稍微善待羌人的,也全都得到羌人的支持。 边章、韩遂、马腾、董卓…… 而把羌人当兄弟的,绝对不多。 这个时代正是世族蓬勃兴起的时代,他们连普通汉民都看不起,又岂会正眼瞧边地的夷民? 杨峥以为他们没听清楚,再次大吼一声,“今日只要活下来,往后你们就是我杨峥的生死兄弟!” 仿佛一瞬间,羌人们的血性被激活了,发出歇斯底里的吼声:“死战!死战!” 羌酋眼神顿时变得有些复杂。 杨峥也管不了他们心中怎么想,从马上下来,留尹春、周放、袁效三个屯长修养马力,以为后援。 自己则带着一百亲兵与七个羌酋大步向北,直奔蜀军大营而去。 羌人们极度亢奋,纷纷发出狼啸一般的吼声,在烟雾滚滚中传动,在青山绿水间回荡,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上逐渐激昂。 如同古老的号角。 夕阳落日里多了一抹苍凉。 羌人、汉民,在此刻的杨峥心中没有任何区别。 有些人随手捡起地上断矛、残刀、破甲,披挂在身上。 战争永远是士气第一。 无论对手多么强大,只要敢亮出刀剑,就还有赢的机会。 借着烟雾,蜀军正不知虚实。 杨峥挥军猛攻蜀军后阵。 羌人的悍勇完全展现出来,一个个势若疯虎,提着断矛残刀,跃进蜀军步阵之中。 即便被长矛扎成筛子,也要奋力向前,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甩出手中的武器。 杨峥也被这种壮烈感染了。 心中热血沸腾,然后熊熊燃烧。 “杀!”他大吼一声,提着华铤剑撞入矛阵之中,身边百余亲兵紧紧护持左右,抵挡了不知多少刺来的矛尖和刀锋。 什么阵列什么临阵指挥都是没用的,只有勇武才是最好的指令。 只有乱战,才能彻底发挥羌人勇悍的长处。 剑光过处,万物皆斩。 此时的杨峥忘我、非我、无我,已经彻底融入这杀戮当中。 身体中潜藏的剑术本能全部得以释放。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血光淹没了他眼前的一切。 呐喊声、惨叫声、战马嘶鸣声如同狂风一样在耳边掠过。 烟雾与暮色中,杨峥也看不清前方,所有的一切都仿佛不真实起来。 唯有杀戮才是最真实的。 唯有杀戮才能破开一条向上的生路。 就在杨峥以为这杀戮是永恒的时候,急促的马蹄声惊醒了他的梦魇。 这沉重的马蹄声仿佛要踩碎大地! 蜀军精骑终于发动了。 自北而南,宛如一道闪电劈在羌人侧后。 羌人的哀嚎声顿时在暮色中一声接一声的响起。 有人被挂在长矛之上,有人被踩在铁蹄之下。 蜀军战马,昂扬壮硕,一看就是优良的凉州大马,千余骑兵营造出的冲击之势如同洪流。 但羌人也被激起了血性。 有人抱住马蹄,有人挺起断矛残刀,勇敢的撞向骑兵…… 然后与蜀骑都化成一滩血雾。 杨峥的心在滴血,巨大的无力感在胸中蔓延。 无论他多少次挥动华铤剑,蜀军就是杀不绝一般。 “将军!”后方马蹄声大震,尹春、周放带着骑兵冲了上来。 他们的到来,立即吸引了蜀骑的注意。 双方仿佛宿敌一般对望彼此。 蜀骑中立刻分出一半骑兵冲向已方。 杨峥心中一寒,留在他们在背后,本意是为了保留些实力,若战场实在无法挽回,可以接应自己离去。 然而蜀军骑兵的惨烈厮杀,让他们再也按捺不住了。 在如此混乱的战场,想要清晰判断局势,绝非一件容易的事。 双方骑兵快速接近当中。 以轻骑正面冲击对方重骑,结果可想而知。 杨峥的心提到嗓子眼。 不过接下来变化让杨峥“老怀大慰”,已方骑兵忽然一个折转,在战场上划过一道弧线,冲入东面夜色与烟雾当中。 这一手玩的极为漂亮,比杨峥指挥的还要灵活,如同一只在夜色中乍隐乍现的狡狐。 武卫营不愧是战场厮杀的老卒,尹春、周放也是值得托付重任之人。 蜀军骑兵居高临下,冲势极大,远不如轻骑灵活,收不脚,只能就势向南。 去了五百重骑,战场形势为之一变。 羌人再度奋起,竭力砍杀蜀军步阵。 而东面已方骑兵所过之处,传出阵阵惨叫之声。 倘若白天,对阵列森然、训练精良的蜀军有利,那么到了晚上,优势逐渐转向羌人。 狼嚎声此起彼伏,羌人没有阵列,却如狼群般忽退忽进。 残酷的生存环境早已锻炼了他们的战斗本能。 每个人都是优秀的猎手。 在黑暗中狩猎不知所措的猎物。 此时北面的烈火早已熄灭,只有偶尔露出的暗焰“哔啵”一声,闪过晦涩的暗红,转眼既灭。 蜀军的阵势不断收缩,互相依靠在一起。 骑兵也失去了作用。 重骑虽然势不可挡,但限制条件太多,体力、地形、天气,昼夜…… 姜维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让重骑在黑暗中冲锋。 从战争中学习战争,杨峥脑海中不禁浮现屠龙术中的一道奥义。 一个生存了近千年的民、族,自然有其独到之处。 杨峥带着亲兵也退入夜色之中,伏在地上。 黑暗中狼嚎声此起彼伏,那是羌人们互相呼应之声。 只要听到身边的脚步声中没有狼嚎,杨峥就突然暴起,杀入阵中。 这样的战斗虽然缓慢,但极为有效。 “蓬”的一声,一蜀阵之前燃起了火焰。 但这火焰也暴露了他们的位置。 黑暗中无数断矛残刀飞向他们的头顶…… 蜀军当场倒下百余人。 接着四面八方人影绰绰,群起而攻之…… 那一丝火光眨眼就消失在黑夜中。 渐渐的,蜀军便撑不住了。 他们是堂堂正正的战士,而不是黑暗中的狼群。 “诸军集结,依鼓声向南!” 黑暗中也传来蜀人的声音。 雄浑的战鼓声响起,密集的脚步声也随之而来。 诸军集结,依鼓声向南,这是要撤退了? 杨峥心中涌起巨大的欣喜。 鼓声和脚步声逐渐盖过了羌人们的狼嚎声。 密集的阵列也让羌人的偷袭失去效果。 “蜀人败走,正可趁势追杀!”几个羌酋又来了兴趣。 而刚才大战的时候,杨峥没忘记他们一直躲在后面。 真正能信任的只有姜伐野。 能当成生死兄弟的也只有底层羌人。 这些人的存在,永远都是不稳定的因素之一。 有他们在,羌众就不可能团结在自己身边! 羌人几百年来的动乱,何尝不是野心者从中挑拨? 杨峥心中控制不住的升起恶念,“好!” 遂带着众人向南。 眼看要接近蜀军,几个羌酋又退到背后,杨峥这次没有放过他们,厉声道:“诸军血战,伤亡无数,尔等平日享受富贵,今日岂能落在人后?” 如果是平日杨峥断然说不出这么绝情的话。 但今日杀戮过重,心也变成了刀剑。 “怎么,没听到本都尉的话吗?”杨峥森然冷笑。 几人面面相觑,一人道:“都尉是要赶尽杀绝吗?” 这人也不傻。 此时此刻,他们已是鱼肉,而杨峥是刀俎。 “不,我是在给你们机会!生死兄弟,岂能不见见生死?进者生,退者死,此乃军令!” 几人全身一震,但因为受前些时日杨峥仁慈外表的影响,全都有些不相信,一动不动。 机会给了,不珍惜,就怪不得自己心狠手辣了。 其实只要他们拔出刀剑,勇敢上前,杨峥就会阻止他们。 有血性的人不难相处。 而苟且的人,始终是个隐患。 不能总让别人上前拼命,他们在后面享受胜利成果吧? 又等了几个呼吸,还是没有人动。 杨峥的忍耐到了极限,“斩!” 一声令下,亲兵们毫不犹豫。乱刀劈下,那几人惨叫着,化作一堆肉泥。 黑夜中又多了几只亡魂。 杨峥的仁慈是真的,但要看什么时候,对象是谁。 蜀军簇拥着向南。 杨峥几乎征战了一天,早已疲惫,再追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若天色一亮,到时候想退也退不了,不如休整,以观后变。 其实蜀军此时退走,也算最为明智的做法。 即便熬过了天亮,人马俱困,伤亡惨重,如何面对周边郡县的围剿? 陇右不止有郭淮和夏侯霸,还有邓艾、胡奋、庞会等等一批将佐。 陇西有变,北面凉州和东面长安肯定不会视而不见。 一如当年武侯第一次北伐时,张郃五万骑兵从长安驰援,破街亭,直取蜀军后路。 杨峥又困又累又乏,不知不觉就在战场上睡着了。 感觉刚刚眯眼,就被亲兵推醒了,天色已亮。 羌人们正在争抢战场上的东西。 姜伐野、段达、尹春、周放各自带着部众站在自己面前。 目光中多了几分崇拜之意。 羌人看向他的杨峥更是狂热。 杨峥说到,也做到了。 他们活下来了。 一个能带领部下赢得战争的将军,自然会获得将士们的崇拜。 这比什么拉拢手段都有效。 “兄弟!”杨峥拍了拍胸膛。 没人会再去关注昨夜惨死的几只亡魂。 他们已经不重要了。 唯有姜伐野略有所思,但如今的他,已经完全站在杨峥这一边。 “兄弟!”羌人们也拍了拍胸膛。 只一个简单的动作简单的两个字,就彻底拉拢了他们。 南面蜀军早已退走。 正如杨峥所想的一样,经此此战,他们已经没有再留下的理由。 而杨峥所部也没有追击的实力。 北面的大火彻底熄灭了。 夏末时节,树木葱翠,也不可能持续燃烧。 杨峥带着一千人在灰烬中搜寻,试图找到夏侯霸或者郭淮的尸体。 不过昨日的大火虽然猛烈,但并没有杨峥所想的那么严重。 地上的尸体也才八九百具,毕竟人长了两条腿,可以不顾一切的逃命。 更多人则是烧伤,在沨中夏侯霸大营中呻吟。 不过这种伤亡已经非常大了。 这时代烧杀,加上各种发炎感染,轻易就能要了人的性命。 一人站在杨峥面前,半边身子黑乎乎的,胡子眉毛都变成焦黑,脸上也有几处烧伤,连嗓音都是沙哑的。 “将军?”杨峥难以置信。 黑、人哈哈大笑,“几葬身火海矣!兴云击溃姜维,大功一件,某定要为你请功!” 这语气也只能是夏侯霸了。 杨峥为他还活着欣喜万分。 “郭将军……”杨峥心中抱着某种期待。 如果郭淮挂了,自己也就不会那么艰难了。 夏侯霸一张脸,也就眼珠子里有白的,“昨日郭淮只遣前营攻打蜀军营寨,他……并无损伤。” 第八十章 密信 听到郭淮还活着,杨峥心中忍不住有些失望。 夏侯霸却异常兴奋,杨峥立功,也等于他立功。 若不是自己和邓忠阻拦,姜维从容打扫战场,夏侯霸和郭淮不死也要脱层皮。 想到邓忠,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这场胜利有些勉强,魏军算上羌众的伤亡,应该远远大于蜀军。 如果不是邓忠正面扛住了虎步军的进攻,自己也没有多少机会。 蜀军给杨峥的感觉,并不想死战。 到了下午,各军伤亡清点出来。 夏侯霸最惨,连日围困,无人解救,最后一战勉强看到希望,却是个陷阱,前后伤亡一千七百人,三千精锐登时去了大半。 其次就是邓忠,两千步卒伤亡半数。 冷兵器战争,伤亡五分之一,便有全军崩溃的危险,邓忠军却死死扛住了。 杨峥麾下羌人直接阵亡七百余,活下来的,也几乎人人带伤。 武卫营老卒越来越少,当初四百余人,到了现在只剩下两百四十三人。 杨峥的心在滴血。 有些东西终究是难以补充的。 老卒们经历过最残酷的血战,性情坚韧,斗志高昂,意志顽强,最难得的是与杨峥心意相通,损失一个便少一个。 伤亡最小的是郭淮,宿将就是宿将,几乎参加了大部分对蜀国的战事,虎步军多少战力,他一看便知。 昨日见蜀军不战而弃大营,便心生警惕,下令前锋警惕。 大火一起,快速退出战场。 伤亡才三百余人。 蜀军留下的两千余尸体,伤者都被他们带走了。 与骆谷大战相比,现在也算是个胜利。 雍凉之地需要鼓舞士气。 郭淮极具政治头脑,大肆宣扬,杨峥和邓忠都在嘉奖之列。 夏侯霸被困多日,怨恨郭淮见死不救,现在又被烧伤,自然不会去参加郭淮的庆功宴。 老大不去,杨峥自然也不能去。 二人商议一番,收敛了尸体,便打道回狄道城。 “此番功劳盛大,朝廷少说颁个偏将军。”经历此战,夏侯霸对杨峥更高看一眼,说话的语气都温和多了。 魏国偏将军属第五品,通常由皇帝或者大将军拜授。 高于校尉和裨将,低于杂号将军。 当年徐晃、张郃初从魏武,都曾任过此职,然后凭功升迁。 曹魏素来对军功非常看重,毕竟现在三国鼎立,需要大批优秀将领。 徐质原本也只是军中一小卒,因其勇武,被郭淮擢为校尉。 曹爽集团刚刚经历骆谷惨败,现在杨峥和夏侯霸的一场小胜,堪称雪中送炭,足以为他们挽回些颜面。 杨峥心中欢喜,“多谢将军,不过此次能击退蜀贼,羌人首领姜伐野出力甚多。” 杨峥原本是想为姜伐野请功。 刚开了个头,夏侯霸低声提醒道:“此人……到时候你赏赐些钱财就行了,若朝中有些人知道是你为羌酋请功,麻烦不少。” 麻烦? 曹魏治夷,左手打压,右手拉拢。 虽然有时失之于光明,但手段高超,其中的分寸拿捏的非常好。 军中有羌卒,却没有夷将。 当年王平在魏军中,就是因为賨人身份而被排挤。 据杨峥所知,这个时代的士大夫,颇为歧视夷人。 羌人时叛时降,朝中自然不会轻易相信他们。 杨峥大致想通了其中的门道,知道夏侯霸的善意,也就不再勉强,自己能不能拿到这个牙门将还是两说。 夏侯霸心情极好,连身上的烧伤也不顾了,又与杨峥说了许多话。 何晖等将校看杨峥的眼神也不一样了。 以前总有那么一丝嫉妒。 现在则是敬重。 行至狄道,还未入城,公孙甫已在城外迎接。 神色有些焦急。 杨峥向夏侯霸告罪一声,寻个私下之地说话。 公孙甫从怀中掏出两份竹简。 “大将军在上,弥百拜,陇西向来宁和,杨峥猝来,鸡犬不宁,前有羌人作乱,后有蜀贼入寇,陇西诸将受其挑唆,多有不睦,其人面忠,其心实奸,夏侯将军为言语所惑,不能察之,峥遂变本加厉,暗结羌人,常怀董卓之志!枹罕遍地腥膻,弥夜不能寐,忧心不已,书不尽言,望大将军速断……” 看完信,杨峥不怒反笑。 李弥这厮还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太长了。 原本想着若是枹罕有战事,就让他光荣殉国。 没想到羌人按兵不动,蜀军只在洮水晃荡。 暗结羌人,常怀董卓之志! 这句话送上去,邓飏李胜在旁边添油加醋,曹爽会怎么办? 就算不办自己,这击溃蜀军的功劳,肯定也没有了。 第二份竹简,内容大同小异,是送给郭淮的。 李弥为了搞死自己,也算煞费苦心。 这信写的三分实、七分虚,上面若真派人下来查,一见到枹罕城里的羌人氐人,肯定就先入为主的信了。 关键自己也不是真的干净。 “这信写的不错。”杨峥忍不住夸赞几句。 公孙甫道:“前后三次六人,都被我们拿住,没有走脱一人。” “好。”杨峥松了一口气,李弥已经到了不得不除的地步了。 哪怕放他走,他今天一句暗结羌人,明天一个常怀董卓之志,传出去自己还怎么活? 不过这厮倒也有些眼光。 杨峥对前面的路并没有清晰的规划。 暗结羌人,常怀董卓之志,倒是指了一条明路。 想壮大自己,走中原的路子肯定是不行。 没有家世寸步难行。 但羌人不会管什么家世,素来敬重英雄豪杰。 这次能击退蜀人,其实最大的功劳在羌人。 如果能像董卓、韩遂一样把他们统合起来,在这乱世里,也就有了不受制于人的资本。 即便到时候司马氏篡了曹魏,想清算自己,也需要掂量掂量。 “你做的不错,我这就去向夏侯将军告辞一声。” 夏侯霸本想留杨峥饮宴,但伤亡最大的就是狄道城的兵力,城中早有悲戚之声,活下来的士卒也都是无精打采,这番光景,哪还有饮宴的心情? 夏侯霸自己也是意兴阑珊,也就没有挽留。 临走时,送了杨峥不少钱粮。 第八十一章 烟雾 经过此战,杨峥对羌人的勇力算是有了认知。 一般而言,越穷就越愿意玩命。 光脚不怕穿鞋的。 这年头谁的日子最惨? 鲜卑占草原,南匈奴占河套,北匈奴西迁东欧大草原,氐人汉化迁居关中,日子都过的不错。 只有羌人夹在魏蜀之间,日子最艰难。 羌人的问题也暴露在杨峥面前。 无组织无纪律,各自为战,只听羌酋号召。 不过这些都是可以克服的。 随行的一千多羌人,首领已经被干掉了,纯洁的就像一张白纸,对杨峥唯命是从。 下一步就是接回他们的家人,让他们在枹罕安家。 杨峥正在想着怎么走董卓的路子,一骑自西而来。 “报将军,李弥伪装成商贾逃出枹罕!” “什么?”杨峥差点从马上掉下来,“怎么回事?” 明有张特,暗有赵阿七、公孙甫,怎么还会让他跑了? 杨峥顿时心急火燎起来。 这厮人品虽然低劣,但眼光不差,看出了自己的路数,若跑到郭淮处,或者回到洛阳,自己就真的要认真考虑一下上山当土匪了。 “有人挖了地道暗中接应,赵头儿和周将军已经带着人去追击了!” 暗中接应? 杨峥低头思索起来,陇西能接应并且有实力接应他的还能有谁? 李弥是郭淮派过来的饵,自然会有条鱼线系着。 寻常时候也没多大用处,只要杨峥不咬钩,也就没人会管。 但现在不一样了。 杨峥是毋庸置疑的首功。 放在司马懿、曹爽争权的大背景下,自己就有些碍眼了。 暗结羌人,常怀董卓之志! 这脏水还可以泼到夏侯霸、夏侯玄的身上…… 暗地里的斗争,比战场更为凶险。 很多人战场上失败了,低头投降还能活,甚至连家眷也能活下去。 但内斗失败了,动辄就是抄家灭族,鸡犬不留。 李弥的三次送信出城,很可能也是对方烟雾弹,故意分散赵阿七、公孙甫的注意力。 杨峥越想越是汗毛倒竖,若不是自己归心似箭,再耽误些时间,很可能李弥就真的跑了。 自己没沾到曹爽的光,反而在曹爽的漩涡中越卷越深。 人是经不住查的,一查各种事儿也藏不住。 “往哪个方向去的?” “南安!” 南安太守邓艾是司马懿的铁粉,跟郭淮穿一条裤子,说不定就有邓艾早就派人在边境上迎接了。 越是这个时候,杨峥反而越是平静。 离枹罕最近的是金城。 不过北面道路难行,山谷、羌胡众多,道路也就那么一两条,既不安全,也不隐秘。 金城太守张就属于凉州土豪,跟郭淮不是一路人。 父子两代受曹魏信重,一向也不轻易参与朝中内斗。 青龙四年九月,凉州塞外胡阿毕师攻打西域,张就出兵征伐,擒斩万余,名震西域,受明帝嘉奖。 李弥往南安跑,现在往北边追,应该还有机会。 转念一想,这其实也是个绝佳的机会。 李弥死在枹罕城,自己肯定脱不了干系,但死在南安,这事儿就不好说了。 一念及此,杨峥不再犹豫,让姜伐野带着羌众回枹罕,自己则带着六百骑兵双马向北。 一路狂奔,至康狼山时,正遇赵阿七派来的斥候。 已经发现李弥等人的踪迹。 杨峥心中稍安,只要发现了就跑不了。 “不留活口!”此刻的杨峥简直恨李弥入骨。 这厮也是曹爽的人,但为了对付自己,甘愿被郭淮利用。 往北狂奔了三十里,终于看到李弥的马车在荒野中狂奔。 不过一见到这马车,杨峥心中顿感不妙。 李弥会骑马。 陇北山多石多,马匹肯定比马车效率。 莫非李弥不在其中? 这也是他的一道烟雾弹? 杨峥的心顿时悬了起来,跟在后面,已经进入南安地界,但并未见到邓艾的人来迎接。 以对方的缜密,绝不会忘了通知邓艾来支援…… “杀!”杨峥管不了那么多,先截住这伙人再说。 骑兵狂奔而上,二话不说,挥刀就砍。 对方惊慌失措下,马匹互相碰撞,马车顿时翻倒。 杨峥直奔马车而去。 打开车厢,迎面一剑从中刺出。 杨峥轻松躲开,从里面跃出两个护卫,没有李弥…… “李弥在哪里?”杨峥拔出华铤剑。 有时候,人真的没有选择,反而会轻松很多。 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大不了奔入羌地,找个河谷当土匪,以后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日子虽然穷苦些,但可以多找些女人生生孩子。 剑光闪过,两个护卫的手臂飞向天空。 血水溅了杨峥一脸。 “再问一次,李弥在哪里?说出来就饶你们一命!” 两个护卫疼的在地上颤抖,但就是咬牙不说。 赵阿七、周煜控制住了场面,没有走脱一人。 杨峥抱着最后希望检查每个人的脸,以及地上的每具尸体。 依然没有李弥的身影。 赵阿七、周煜连忙半跪在李晔面前,“属下失职,请将军责罚。” “不怪你们,敌人处心积虑,谋划多日……”杨峥话说到一半,忽然想到李弥既然不在此地,或许并没有走远。 赵阿七眼中溢满泪光,“属下有负将军所托!有何面目苟且偷生!” 言罢,手腕翻动,环首刀挥向自己的脖颈。 杨峥大惊,眼疾手快,单手握住刀锋。 手掌中传来一阵剧疼,鲜血很快就沿着刀锋滴淌而下。 “将军!”赵阿七眼中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 环首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将军!”周煜也无地自容。 杨峥手疼,但更心疼自己的部下。 “没出息,这么点小事就寻死觅活的,日后怎么担当重任?我等名为上下,实则是生死兄弟,昔日张飞丢徐州陷家眷,刘备都没有责怪,今日不过一个小人而已,天下之大,我等兄弟何处去不得?哪里不能打出一番天地?” 死的人已经够多了,活下来的人都不容易。 “将军……”两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泣不成声。 其他士卒无论羌汉都半跪在地,“将军……” “只要你们不弃我杨峥,我们就一起在这乱世走下去。”杨峥也忍不住感慨起来。 其实一路走来,最珍贵的不是打下多大的地盘,获得多高的官爵。 而是这些亲如手足的袍泽。 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 “誓死追随将军!” “誓死追随将军!” “好!”杨峥一剑刺在地上,“今日之事,你们引以为戒。” 没有谁天生就是强者,而他们都还年轻。 被山风一吹,杨峥顿时清醒了许多,事情其实并没有那么糟。 陇西被群山阻隔,进出的官道只有那么几条。 小道和山路固然有,但一般人敢走吗? 枹罕西面是黄河,黄河那边是羌人,南面也是羌人,以李弥素来歧视羌人的性格,肯定不会走那两条路。 那么他只可能向北了。 没到最后一刻,其实不用那么惊慌。 李弥为何要弄这么多烟雾弹? 杨峥又想到另一种可能,他可能还在枹罕城! “周煜,你速回返枹罕,全城搜查,不要放过每一个角落,赵阿七,你领一百人埋伏在此,说不得李弥还会走此路,其他人跟我一起去金城!”杨峥就不相信李弥凭空消失了。 只要这厮没逃进郭淮的怀里,自己的机会仍在。 “遵命!” 第八十二章 柳暗 金城即为后世的兰州,现属凉州,是西部黄河一颗璀璨的明珠。 秦始皇一统六国,分天下三十六郡,当时的金城隶属于陇西郡。 汉武击匈奴,霍去病在此设令居塞驻军,为开辟河西走廊奠定基础。 其后,金城郡的地位屡屡加强。 也正因为金城的存在,枹罕就显得不那么重要。 路不太好走,河谷众多,岔道也多。 李弥随便伏在哪个山沟里,神仙也找不到人。 杨峥站在高坡上望着辽阔的西北大地,天高地阔,西风阵阵,大地仿佛都被这永不停息的风吹皱了一般。 黄土丘壑间,蛰伏着浓密的翠色。 带着六百余骑仔细翻找沿途山谷、山沟,羌胡大为不满。 不过看到杀气腾腾的骑兵,不满也就只能是不满了。 寻了两天,大海捞针一般,没有任何踪迹,反而引来金城的骑兵。 千骑贴着山脊而来。 杨峥报了自己旗号,谎称追击贼寇。 枹罕与金城相隔极近,杨峥的名头对方自然也有耳闻,验看了一番,也就没有为难。 杨峥又向北走了一日,依然没有找到。 后方周煜派来斥候,枹罕城中也没有李弥的踪迹。 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对方谋划多日,既然发动了,肯定是有万全的把握。 杨峥心中了然,找到李弥的机会并不大。 已经耽误了这么多天,也差不多要准备跑路了。 这种事情一旦捅上去,夏侯玄、夏侯霸都未必会为自己出头。 再等几天,想跑也跑不了了。 “回城吧。”杨峥心中有些失落,屡经艰难,好不容易站稳了脚,眼看形势一片大好,转眼就风云骤变。 杨峥不免有些意志消沉。 懒懒散散的走到河关,天色已暗,只能就地休息。 河关地处黄河之南,夹在枹罕、金城之间,汉时属金城郡,魏时属陇西郡。 南来北往的人极多。 但此时城门已关,即便杨峥亮明身份,城门也没打开。 没有办法,只能露宿城外。 夜里寒风阵阵,旷野中狼嚎声此起彼伏。 一种说不出的荒凉感涌入心间。 刚刚经历大战,又几百里策马,身心俱疲,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黎明时分,忽然被地面的震动惊醒。 那是马蹄践踏地面的声音。 难道郭淮这么快就派人来了? 杨峥几乎本能的跳起,“戒备!” 武卫营老卒们在野外一向和甲而眠,听到杨峥的呼喊,一个个条件反射般起身。 羌骑们被吵醒,三三两两起身,动作慢了太多。 昨夜心事重重,到了河关,也就进了家门,所以忘了布置暗哨和斥候。 马蹄声在旷野中逐渐清晰起来,初略估算两百骑左右,骑兵的最后面还吊着一辆马车。 杨峥松了一口气,若是来捉拿自己的,应该不会这么点人。 不过这股骑兵的目标显然是自己。 两百余骑飞奔而来。 拔出环首刀,刚要下令迎敌,对方一人高呼:“前方可是杨都尉?” 杨峥一愣,自己在这西北,似乎没跟多少人有交情啊。 进入三射之地,骑兵开始减速,排成一线缓缓而来。 “哈哈,杨都尉别来无恙。”一个胖子从马车中跳出。 居然是冯家客舍的冯琦。 杨峥差点忘了此人的存在。 多日不见,冯琦更胖了,脖子的肉圈又多了一层,感觉像个滚动的皮球。 老远见了杨峥,便笑的像个弥勒佛,“哎呀,杨都尉让在下好找啊。” “你找我干什么?”杨峥扫了一眼骑兵,人人虎背熊腰的,胯下战马清一色凉州大马,腰间悬着环首刀,手中提着骑矛。 能有这些骑兵,让杨峥对他的背景更加好奇起来。 “当然是好事。”冯琦拱手施礼。 杨峥也客客气气的还了个礼,以后上山当土匪,少不得跟他还有业务往来。 “听说杨都尉最近有些小麻烦。”冯琦眯着三角眼,精光闪闪。 这话一下就把杨峥唬住了。 还真是来者不善啊。 自己发生了什么,他怎么会知道? 难道接应李弥的是他? 非常有可能,自己捏着他的把柄,他难道不想捏着自己的把柄? 把李弥捏在手中,自己就跳不出他的五指山。 互相威慑,才能互相平安。 杨峥先是愤怒,然后又轻松不少。 只要李弥没有落入郭淮之手,事情还有转机。 这厮从北而来,莫非已经把李弥安置在凉州? 杨峥顿时来了精神,能谈最好,至少有一线机会,“不瞒冯兄,在下近日的确有些麻烦。” 冯琦一拍高耸如女人的胸膛,全身肥肉为之一颤,“杨老弟的麻烦就是某的麻烦。” 这厮也打蛇随棍上,驾轻就熟的成了杨峥的兄长…… 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杨峥挥退了身边亲卫。 冯琦也一甩手,骑兵们后退三十多步。 “杨老弟是否在寻人?” 没有外人在,说话不用遮遮掩掩。 “冯兄有什么条件直接说。”杨峥也不绕弯子了。 今天他把人交出来,大家还能继续过日子,若不交人,杨峥现在的确没有办法,但以后总会有办法的。 那么冯家今后就会多一个潜在的敌人。 对于敌人,杨峥会无所不用其极! 在那一瞬间,杨峥的杀气有些控制不住的侧漏。 尽管脸上的笑容不变,但还是令周围阴冷了几分。 冯琦眯着眼,眼角轻微挑动,似乎在酝酿条件,两三个呼吸之后,伸手向后一招,一名骑士从马车厢中提出一人,全身捆着绳索,嘴中塞着麻布,见到杨峥,犹如见了鬼一样眼神惊恐,全身不停扭动。 “李弥!”杨峥仿佛见到了亲祖宗一般兴奋。 那名骑兵将李弥扔在杨峥面前,然后又退回群列之中。 冯琦一脸微笑的看着杨峥。 而杨峥在等待他的解释,“冯兄难道不说些什么?” 冯琦哈哈一笑,脸上肥肉乱晃,“杨老弟果然是聪明人,这是我家主人的一点儿薄礼。” “你家主人?”杨峥看了看冯琦,又看了看他身后整齐划一的骑兵,感觉事情越来越不简单了。 也越来越有趣了。 第八十三章 花明 “如此说来,策划李弥外逃之人就是你家主人了?”杨峥微笑道。 冯琦连连摇手,“杨老弟误会了,接应此人外逃另有其人,冯某只不过适逢其会,刚好撞见,所以才伸出援手。” “原来如此,那真是太巧了。”杨峥笑的有些锋利。 冯琦擦了擦脸上的冷汗,“的确很巧,我家主人刚好游历雍凉,听闻杨老弟有麻烦所以才仗义援手。” 游历雍凉? 杨峥看着冯琦不似作伪的脸,将信将疑。 不过雍凉之地,有这么大能量的人不多。 敢把凉州大马几百里卖进蜀地,沿途要打通多少关卡? 以夏侯玄、夏侯霸的性格,肯定不会资敌。 郭淮不可能把人还给自己。 至于邓艾,傍上司马懿的粗腿,不会自毁前程。 杨峥原本以为是金城太守张就。 但张就此人素来端正,在凉州德高望重,从不参与朝中内斗。 汉末天下大乱,凉州诸豪强图谋割地自据,张就与其父张著孤悬敦煌,不肯从贼,派张就东行,请求朝廷派遣太守,路过河西,被豪强白刃相逼,始终不肯就范,豪强无可奈何,放他东去,魏武嘉奖之。 青龙四年,塞外胡阿毕师数万骑进攻西域诸国。 时任戊己校尉的张就举屯戍兵七千人攻之,大破其众,自此威名显赫于凉州西域。 这样的人,当然也不屑于弄这些阴暗的东西。 要弄早就弄了。 不是这些雍凉大佬,结合冯琦的话,杨峥就只能想到一个可能了。 他的主人很可能来自洛阳! 杨峥有些头痛,若是令狐盛在就好了,至少能分析出洛阳形势,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你家主人为何要助我?”杨峥提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天下没有都没有免费的午餐,而免费的东西,付出的代价更大。 “杨都尉骆谷血战,从王平手中突围而出,先后平定氐乱、羌乱,又击退姜维,我家主人甚是仰慕,想交个朋友。”一提起“主人”,冯琦的气势顿时就涨了几分。 这人对自己了如指掌,应该也知道自己与曹爽并不和睦。 杨峥心中升起警惕之意。 不过,既然李弥到手,悬在头顶的剑也就消失了。 从目前来看,无论冯琦的主人要干什么,至少目前对自己还是抱有善意的。 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大不了看情况不对,窜入羌地当土匪,“此人能逃出枹罕,肯定还有同谋,不知其他人……” 冯琦一叹,“那些人……当真是勇士,力战不降,本想生擒一二人,他们却咬牙自尽了,至于谁是幕后黑手,杨老弟应该心中清楚。” 这话不知真假,杨峥听听也就行了。 就算查出来是谁主使的,又能做什么? 当庭对质吗? 要怪就怪自己实力太弱,被别人钻了空子。 经历此事,杨峥对实力的渴望更加迫切了。 “以后冯兄有什么要帮忙的,只要一句话,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冯琦哈哈一笑,“好说、好说,杨老弟多日劳顿,就不打扰了,他日再会。” “再会。”杨峥拱手施礼。 冯琦像个皮球,滚回骑兵队列中,在从人的搀扶下上马,拱了拱手,转身带着骑兵离去了。 杨峥一直看着他背影消失在晨光之中,才看向李弥。 李弥全身一抖。 杨峥拿出他嘴里的麻布,笑的锋芒毕露,“李司马,我们又见面了。” 李弥先是闭着眼,然后忽然睁开眼,一口唾沫吐出,杨峥险险避过。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周围亲兵大怒,伸手就要打他,杨峥制止了他们,还有很多细节最好能从李弥口中问出。 “我与你往日无仇近日无怨,李县令这是何必呢?” “你暗结羌人,图谋不轨。”李弥表情扭曲。 “还有别的吗?”杨峥静静的看着他。 “妖言惑众,欺下罔上。” “还有没有?” “残暴不仁,人面兽心!” “口蜜腹剑、心如蛇蝎!” …… 李弥喋喋不休的骂着,表情扭曲到了极点,全然没有往日忠厚老实的模样。 周围士卒大怒,若不是杨峥拦着,早被砍成肉泥。 杨峥很纳闷,自己对他一向客客气气的,没想到他竟然怨恨到了这种地步。 听他话里的东西,并没有掌握多少实质性的东西,只有一个暗结羌人稍微靠谱。 至于图谋不轨,说出去就有些贻笑大方了。 一个小小都尉,手上千把人,能怎么图谋不轨? 要说暗结羌人,动静最大的是邓艾。 南安郡安置了多少羌人氐人? 政、治斗争不需要什么证据,只需要合适的罪名。 很多罪名看起来可笑,但落入有心人耳中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李司马,你还有什么其他遗言吗?”杨峥有些佩服他的硬骨头。 “今日落到你手里,一死而已,我在黄泉之下等着你。”李弥的脸上忽然诡异一笑。 杨峥手按剑柄,忽然有些可怜他,不放过别人的人,通常也不会放过自己…… “那就请李司马先去探路。” 最后一个字说完,剑光一闪,李弥的表情凝固在脸上,接着人头缓缓落下,脖颈中鲜血激飞。 而那个诡异的笑容,定格在他脸上,与死亡重叠之后,越发的诡异。 大患除去,杨峥心中的大石并没有落下。 李弥是郭淮调入枹罕的,他的死,肯定会引起风波。 不过杨峥也顾不得那么多。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世道消失个把人,实在太正常了。 而且还是李弥自己偷跑出去的,去了哪里谁会不知道? “把尸体扔到南安境内,伪装成羌人所为。”杨峥对身边的亲卫道。 顾不得疲惫,带着百余随从策马向枹罕赶去。 这种事情还是要跟夏侯霸通通气。 真有什么万一,夏侯霸也能帮自己顶一顶。 “什么?李弥跑了?”夏侯霸狐疑的目光在杨峥身上转来转去。 杨峥眼观鼻鼻观心,“属下刚回枹罕,就听到李县令挖掘地道逃跑之事……” 夏侯霸沉思了一阵,忽然道:“他是死还是活?” 这话问的非常有水平。 让杨峥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此时此刻,心中掠过无数念头。 不过面对夏侯霸明亮而平和的眼神时,杨峥终究不忍欺骗这位长者。 而且这种事情也隐瞒不了,当下半跪于地,“将军恕罪,属下情非得已!” 李弥借郭淮的刀子对付杨峥,已经深深犯了夏侯霸忌讳。 原本以为夏侯霸会骂自己两句,没想到夏侯霸大笑一声,从身后木牍上取出一份竹简递给杨峥。 杨峥赫然看到那句:峥暗结羌众,常怀董卓之志……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原来李弥的信早就送出去了,那三份被自己搜到的竹简,果然只是烟幕。 杨峥背后冷汗涔涔,忽然想起李弥脸上最后诡异的笑容…… 如果今天自己没来找夏侯霸,或者自己否认,那么夏侯霸肯定会心生芥蒂,进而怀疑自己…… 他甚至不需要做什么,只需放任郭淮的人来查探,自己就可以跑路去当土匪了。 能在陇西立足的根本就是夏侯霸与夏侯玄。 李弥这厮果然工于心计。 最后的杀招原来在这里。 人心的恶毒恐怖如斯。 “兴云果然是坦荡之人。”夏侯霸颇为满意,“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些许流言,惧它作甚?李弥这等小人,死就死了,有我与泰初在,李胜不敢动你!” 第八十四章 分道 杨峥背心里都是冷汗,“郭淮若是追究……” “郭淮在雍凉还没有一手遮天,兴云击退蜀军,乃有功之人,没有真凭实据,郭淮不敢妄动,不要忘了,李弥是大将军的人,只要大将军不追究,自然无事!”夏侯霸说完又冷哼一声,“李弥心胸狭隘,不知轻重,乃咎由自取,死不足惜!” 杨峥这才真正放下心来,“多谢将军。” 夏侯霸明亮的目光扫来,淡淡道:“下不为例。” 话虽短,其中的意味却深长。 杨峥心中一凛,“属下知道了。” 从夏侯府邸中出来,杨峥背心里的冷汗还没干,感觉这几天就像在鬼门关里来来回回。 好在危机暂时解除了。 只不过运气成分有些大。 其实夏侯霸问李弥死活的时候,杨峥的第一反应是骗他,话都到嘴边了,又收了回去。 回到枹罕,张特、周煜、赵阿七、公孙甫等人都来请罪。 张特满脸羞愧,杨峥出征时,将枹罕托付于他,却出了这么大的篓子。 不过术业有专攻,没有人是十全十美的。 杨峥离开的这近一个月时间,枹罕改头换面。 城墙增高了一丈,滚石、擂木、火油堆满了角楼。 自西向南,顺着漓水河还挖掘了一条两丈宽的护城河。 杨峥没心思怪罪谁,他们已经做的很好了,杨峥想到后世电视剧里一句经典台词,不是我军无能,而是人太狡猾…… 不仅狡猾,还不要命。 听到杨峥亲口说出危机解除,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此事暴露出很多缺漏,第一,对枹罕的掌控力不够,敌人潜伏城中多日,我们毫不知觉。第二,兄弟们的警惕性不足,手段需要强化,暗地里的敌人比战场上的敌人更凶残。第三,消息不灵通,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今后要向狄道、金城、南安、天水、长安等地派出细作。” 趁着这个机会,杨峥做了一个小总结。 不能总靠运气过关,运气是靠不住的。 出问题不可怕,但不知道总结问题,就很可怕了。 公孙甫、赵阿七拱手道:“属下知道怎么做了!” 杨峥想起冯琦,名为商贾,实则是某位大佬在西北的眼线。 这时代消息最灵光的就是商贾。 以后有条件了还是要组建一支商队,既可以向雍凉扩散,也可以深入羌地。 “新来的羌人如何安置?”张特问道。 自汉武打通河西走廊,羌人就成了中原王朝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一代名将赵充国首创屯垦之法,汉军推到哪里,田就种到哪里。 羌人有饭吃,皆附汉军。 汉末大乱,中土十室九空,魏武挥鞭而起,但面对是一个“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的废墟。 魏武采纳枣祗、韩浩之策,颁发屯田令:夫定国之术,在于强兵足食,秦人以急农兼天下,孝武以屯田定西域,此先世之良式也。 不数年,仓禀皆满。 司马懿当年能在雍凉坐稳,也是广开屯田,兴修水利,开成国渠,自陈仓至槐里筑临晋陂,引汧洛溉舄卤之地三千余顷。 青龙三年,关东饥馑,司马懿调运五百万斛粟输京师洛阳,天下称颂。 古代王朝的最大问题是能不能吃饱饭。 “选其精壮为军,其余人等编入屯垦,所有屯垦之青壮,设农营,以军法管束,忙时为农,闲时教习战阵之法,所得六成归公,四成归私。”杨峥说出自己酝酿多时的构想。 “四成是不是太多了?南安、天水等地的屯垦,八成归公,两成归私。”周煜提醒道。 这时代的屯农与奴隶差不多。 有些地方甚至九一分成。 不过陇西的情况跟中原不一样,不给羌人点甜头,羌人如何肯卖命? “不多,让他们吃饱,才能安彼之心为我们所用!”杨峥解释道。 “然河西羌部有些擅畜牧,不擅耕田。”周煜思考问题比较周全。 “那就再设牧营,与农营一样,军法管束,老营的兄弟全部分散出去,管理羌营、賨营、农营、牧营!” 蜀军虽然只折损了两千多人,但虎步营精锐不是那么容易培养的。 有费祎蒋琬董允在,未来几年,魏蜀应该掀不起大战。 賨营加上羌营够用了。 之后,又商谈了足足两个时辰,才把各种细节定下来。 但不是眼下施行,而是要看朝廷怎么升赏杨峥。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秋收。 洮水沿岸屯田遭受了蜀军破坏,枹罕风平浪静。 此刻田里的麦子沉甸甸的。 在漓水河两岸仿佛黄金。 周围羌部全都眼红不已,但谁也不敢动手。 以前初来乍到的时候,杨峥事必躬亲,恨不得吃喝拉撒都跟将士们待在一起,但现在威信、名声都立住了,也就不用事事操劳。 适当与属下保持距离,也能增加威严。 而且什么事都自己办,不利于培养属下。 秋收之事交给周煜,城防之事交给张特,训练交给老卒。 杨峥每天巡视一番,查漏补缺。 一车车粮食运进城内,无论羌、汉,脸上的那种惊疑之色消散了许多。 训练、劳作都更卖力了。 杨峥亲自押车,送了五千石粮食给姜伐野,其他部落则分到一千石。 洮水之战,没有姜伐野的鼎力相助,杨峥大概率是要玩完了。 而且夏侯霸已经明说,朝廷不会升赏羌人。 杨峥感觉有些对不起朋友。 姜伐野倒是无所谓,“天气转凉,我部准备迁徙到南面河谷,有了这些粮食,今年就好过了。” 伐野部以游牧为生,逐水草而居。 今年若是走了,明年未必能见到。 羌地部落众多,互相兼并,习以为常,比中土更没有法度。 河西羌部一到秋天就进入战备状态,要么抢别人的,要么被别人抢。 伐野部是小部落,现在又有了粮食,想不被别人惦记都不可能。 “南面就不用去了,枹罕城池虽小,容下你们伐野部,还是不难的。”杨峥邀请道。 姜伐野略一思索之后道:“杨都尉好意心领了,不过我部每年都这么迁徙,在大河之南明月峡还有寨子,今年不回去,明年就被别人占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砍了那几个羌酋,让姜伐野升起了忌惮之心。 又或许是跟随自己,血战之后,也没看到赏赐,已然心冷。 沨中之战后,杨峥还没喘过气来,又碰到李弥的事,没时间安抚姜伐野…… 有些隔阂一旦产生,就难以弥补。 有些事终究是无法强求。 第八十五章 升任 姜伐野一旦做出什么决定,轻易不会更改。 杨峥心中有些可惜,“伐野兄,你是我的朋友、兄弟……没想到还是要分道扬镳……” “有幸识得都尉,伐野三生有幸,今夜不醉不归!”姜伐野大手一招,欢快的羌笛声响起,一排羌女扭着腰舞蹈而来。 汉舞娉娜,一动一静之间,既显身姿之妙曼,又显汉服之华美。 而羌舞热情奔放,节奏欢快。 加上身材健美,颇让人心动。 当先一女,明艳动人,顾盼间风情万种。 秀色可餐,秀色更可醉人。 不知不觉间多喝了几碗。 身体气血倒流,当场就流鼻血了。 “都尉这是怎么了?”姜伐野一脸关切。 杨峥擦了擦鼻血,眼角余光却始终挂在为首羌女身上,“无妨、无妨。” “快扶都尉下去休息。”姜伐野是过来人,岂能不知? 羌女们一脸红润的扶起杨峥。 “伐野兄,这……这……”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杨峥面红耳赤,想起羌人一些不好的待客之道。 感觉就像一只猫爪在心里挠啊挠的。 姜伐野哈哈一笑。 杨峥就这么半推半就的被扶入羌帐之中。 就在杨峥以为要发生点什么的时候,羌女们嘻嘻一笑,全都退了出去,只剩杨峥一个人待在黑洞洞的帐内。 什么都没发生,一个都没捞着。 杨峥一口老血憋在喉咙里,也不知该不该吐出来。 以前动不动处在生死的边缘,不是要去砍人,就是防着被人砍,没心思也没兴致。 现在一切安定,心火不知不觉就上来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二十岁的年纪不想女人,问题就有些严重了…… 外间嬉嬉闹闹到了半夜,杨峥疲惫至极,朦朦胧胧的睡了一觉。 日上三竿的时候,杨峥才悠悠醒来,感觉昨夜做了个梦。 身旁熟睡的羌女将他拉回了现实。 “咳、咳……” 外间传来姜伐野的咳嗽声。 杨峥赶紧穿衣出来见人。 “都尉昨夜安歇可好?”姜伐野一脸古怪的微笑。 战场上的九死一生都淌过了,还在乎这个? 曹爽更荒唐的场面又不是没见过。 杨峥脸不红心不跳,“伐野兄招待,足感盛情。” 心里却在寻思怎么把羌女带回去。 不能始乱终弃不是? 姜伐野的微笑这才正常了一些,两人正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帐内一阵窸窸窣窣,羌女穿好衣服出帐,对着姜伐野怯生生道:“阿爹。” 杨峥一愣,自己管姜伐野叫兄,她管姜伐野叫爹…… 这辈分有些乱啊。 不过姜伐野长的这么歪瓜裂枣的,生的女儿却如此动人。 就在杨峥略感尴尬,不知怎么开口的时候,姜伐野道:“我十一个女儿,只有一个儿子,阿怜一直被视为掌上明珠,都尉若是不嫌弃,以后就跟着都尉。” 杨峥先是一喜,但很快就听出话中的意思,十一个女儿,一个儿子,这是要用她换回自己的儿子姜阿刀。 原来他绕这么的圈子,只是为了换回自己的儿子。 “阿爹……”阿怜泪水在眼眶中氤氲。 “杨都尉前途无量,你跟着他,也不算辱没。” “明日送归阿刀。”杨峥没想到隔阂已经这么深了,心中顿时百感交集,再也没有脸留在此地,转身带着亲兵就走。 走出羌寨,回头时,却看见阿怜哭哭啼啼的跟在身后。 杨峥心中不禁升起怜惜之意,一把将她抱上马背。 阿怜、阿怜,这个名字倒是取的贴切。 回到枹罕,杨峥派人送走姜阿刀,又赠了两百套盔甲、兵器,希望他们日子能好过一些。 不过安置阿怜的时候,出了些小问题。 春娘满脸幽怨。 枹罕城中,别人都把她当做主母看待,现在忽然来了一个竞争者…… 杨峥感觉有些羞愧,把该办的事办了后,春娘脸上的哀怨才消散了。 十月之后,西北寒风阵阵,有些地方已经飘雪,朝廷的诏令终于下来了。 杨峥赶到狄道城,准备迎接人生的高光时刻。 邓忠被提为偏将军,而杨峥只得了一个陇西郡西部都尉…… 杨峥一口老血憋在胸口,心心念念的将军没影了,绕去绕来还是个都尉。 连个校尉都没捞到…… “这是泰初亲自为你求取的官爵。”夏侯霸提醒道。 夏侯玄这不是坑自己吗? “多谢都督,多谢将军。”杨峥有气无力道,感觉人生处处充满了恶意。 夏侯霸也感觉到杨峥的怨念,正色道:“此都尉非彼都尉,西部都尉乃实职,抚慰羌众,兼领地方,军政皆掌,泰初对你青睐有加,所以才为你求取此位。” 军中都尉不同于部都尉。 很多官职一字之差,相差却是十万八千里。 仅都尉就有郡都尉、部都尉、关都尉、骑都尉、农都尉,还有驸马都尉、奉车都尉等勋爵,掌管税入、皇室收支以及铸钱的水衡都尉…… 仔细一想,这官位简直是为自己量身定做的。 也就是说,枹罕以后不会再有什么县令了,军政一手抓。 自己说了算,还能经略羌人…… 虽然没有偏将军品级高,但对杨峥而言再合适不过了。 “多谢都督!”杨峥这次真心实意的感谢。 如果真升为偏将军,就没有理由留在枹罕,势必要回到狄道,留在夏侯霸身边。 这固然没有什么不好,但几年之后,夏侯霸就要提桶跑路,难道自己也跟着去蜀国吗? “你还年轻,陇西不缺战功。”夏侯霸为没有兑现诺言而感觉对不住杨峥。 “将军说的是。” 除了官爵还有赏赐,金银钱帛,装了小半车,听夏侯霸的意思,其中大半是曹爽的赏赐。 此次击退蜀军,也算是为曹爽一系长了些颜面,曹爽再不表示一下,就有些对不住人了。 回到枹罕,杨峥拿出一半金银分赏给出战的老卒和羌人,又买了些牛羊犒赏所有人。 城中顿时欢欣鼓舞。 剩下的钱留作以后经商的本钱,而锦帛则送给了春娘和阿怜。 第八十六章 攘内 李弥的消失还是引起了一些波澜。 尸首在南安找到。 夏侯霸立即上书夏侯玄。 沨中之战为夏侯玄挽回了些颜面,雍凉的格局稍稍变动。 人死在南安,夏侯玄当即向南安太守邓艾询问事情的原委。 荒山野岭死一个人,谁能说清是怎么回事? 就算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只能埋在心里。 李弥是曹爽一系的人,郭淮不可能为他大动干戈。 随着朝中新一轮的内斗展开,西北这种小事也就渐渐没了动静…… 西部都尉的一大职责是镇抚羌人,另一个大职责则是屯垦。 杨峥与周煜视察了漓水河两岸的屯田。 受人口限制,规模其实并不大,只有七千五百余亩,上下游还有很多可以开田的地方。 西北面黄河两岸水草更加丰美,不过现在还被一些羌胡部落占据着。 枹罕如今的情况是缺乏人口,而不是缺土地。 杨峥先前俘虏两千多羌人,沨中之战,又带回千多名羌卒,加上城中原有的汉民、羌氐賨等族,一共才四五千人的样子。 还没后世一个大学的人多。 唯一让杨峥庆幸的是青壮居多,绝大多数夷人基本能以汉言交流。 没有人口就没有兵源,没有兵源,就没有实力。 杨峥目光转向散落在河西的羌胡部落。 大者两三千人,小者六七百人,或放牧,或耕种,不过日子过的极其艰苦,经常受到马匪的侵袭。 部落之间,也经常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互相攻击。 攘外必先安内。 饭要一口口的吃,路要一步步的走。 杨峥先带人兴修水利,从漓水河挖掘水渠,把枹罕城东南面全部改造了一番。 羌人们在得知屯田四六分成之后,积极性大增。 羌人大多性情耿直,只要得到他们的信任,就可以随意驱使。 只需提供一日两餐,羌人们便任劳任怨。 杨峥不得不庆幸当初把那些酋首给办了。 完成规划之后,便把此事交给周煜。 枹罕境内除了羌氐,还有十二座汉民坞堡,沿着漓水,占据最好的土地。 赵阿七、公孙甫摸查他们的底细之后,发现这些坞堡只有大姓,没有大世家豪强,通常一个坞堡就是一个同姓村落,以李、张、徐、马、王五姓居多。 内部凝聚力极强,人数虽少,但极其剽悍,几个月前羌乱,贼人宁愿进攻县城,也不愿招惹他们。 互相之间有时也因为争夺水源而械斗。 激烈程度不亚于一场小型战争。 这块土地几百年来为秦汉提供了不少精兵猛将。 不在其位不谋其事。 以前杨峥是客将,管不到他们头上,现在则是职责之内。 杨峥派人以西部都尉的名义,请十二座坞堡的坞主来枹罕城议事。 以前李弥任枹罕令的时候,也打过他们的主意,但人家根本不鸟。 十二座坞堡,来了三家,有五家派出使者,推脱各种事情走不开,请求杨峥原谅。 剩下的四家音讯全无,直接当杨峥的召见是放屁。 本想着同根生,汉民在边地也不容易,大家先交流一下感情,然后再和和气气的谈其他事。 以现在的情况,也没必要谈了。 坞堡的汉民比羌人部落还要生猛,不给点颜色看看,人家未必会把杨峥当棵葱。 既然软的不行,就只能来硬的。 羌营賨营训练了这么长时间,也该拉出去溜溜了。 杨峥集合二营,营中什长之上,全部是武卫营老卒担任。 賨营和羌营都得到了扩充,各一千人。 羌营轻骑为主,长矛步卒为辅,賨营则全部是刀盾甲兵。 名为羌营,实则其中有不少氐人和善骑马的汉人。 賨营中也有羌人壮士补充。 见识过蜀军弓弩之利后,杨峥也想弄出一支弩军,但弩机对于现在的枹罕来说是高科技玩意,保养和箭支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现在的杨峥还玩不起。 两千人阵列整齐的行走在秋日的荒野间。 其中一多半人没有盔甲。 夏侯霸拨给的一千套盔甲,沨中之战损坏了三百多套。 夏侯霸麾下伤亡最重,他自己手上都有些捉襟见肘,等待长安的调拨。 杨峥只能以黑衣代之。 在武卫营老卒的约束下,这支军队倒也有几分气势。 长矛大盾,横刀立马。 大部分士卒已经见过血,羌人的剽悍,賨人的生猛,汉军的勇武,聚合成这支军队的底蕴,仿佛一股黑云席卷而下。 杨峥心中忍不住感慨,总算有些家底了。 坞堡上刀矛林立,弓弩齐备,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 别看坞堡不大,防御力极为惊人,城墙高耸,角楼如牙,仿佛一只张牙舞爪的乌龟。 没有大型攻城器械,两千人难以攻破。 不过杨峥本来也不是来打的,而是来恐吓。 带着六百賨甲,行至一射之地,杨峥扯着喉咙吼道:“连朝廷的命官都敢刀兵相见,尔等是民还是匪?” 新官上任三把火,说话的底气都不一样。 感觉整个坞堡都被踩在脚底下。 而坞堡上的守军畏畏缩缩,仿佛不堪忍受杨峥的气势。 大丈夫不可以一日无权,道理就在这里。 名正言顺,理直气壮。 过不多时,城墙上站出一身穿甲胄的壮汉,目光复杂的看着杨峥,“我马家堡一向遵从朝廷法令,杨都尉何必逼人太甚?” “遵从朝廷法令?”杨峥大笑两声,“你们今年的赋税交了吗?今年徭役服了吗?” 壮汉神色明显退缩起来。 “本都尉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放下武器,所有人出城,我不为难你们。” 壮汉还在犹豫。 杨峥冷笑道:“今日不开城门,便是大魏之贼!” 以一座坞堡对抗国家,就看他们有没有这个胆量。 半炷香后,堡门打开,里面的人陆陆续续走出,神色惶恐。 虽然费了些功夫,不过效果还不错。 “马端有眼无珠,请杨都尉恕罪。”壮汉半跪在杨峥面前,低着头,不敢正视。 既然出来了,就是一家人。 西北本来就是羌多汉少,能不动刀子最好。 杨峥扶起他,温言道:“无需如此,三日之后,枹罕议事。” 第八十七章 冬临 大多数坞主还是通情达理的。 真跟杨峥闹翻,在枹罕也混不下去。 一番威逼恐吓,所有坞主齐聚枹罕城。 “枹罕最好田地你们占了,总要给朝廷一个说法,也要给狄道夏侯将军一个交代。”杨峥军人作风,直奔主题。 “不知都尉要我等如何交代?”最年长的李家坞主李景道。 陇西李氏经秦汉几百年的浮沉,散落在雍凉各地,时至今日,已经略显衰颓。 李景是李氏分支的分支。 “羌氐都在纳赋,尔等自然不可例外。”杨峥话一出口,几个坞主顿时叫苦连天,要么穷的吃了上顿没下顿,要么收成不好没有余粮。 跟他们打交道,自然要费些心力。 杨峥也不着急,找他们的本意也不在要粮。 而是要人。 团结诸夷的目的,是要为汉所用,归化为汉,手上汉民少了,核心力量就不足。 “某给你们两条路,其一,按照大魏规矩,田税官六民四,有牛自耕者平分。” 两汉田税十五税一,甚至三十税一,但这只是田税,还有算赋、口钱、力役,加起来并不低。 算赋即为人头税。 汉武帝征伐四夷,重赋于民,民产子三岁则出口钱,故民重困,至于生子辄杀。 曹魏立国,三国混战,民生凋敝,朝廷官员都有饿死的,更不用说百姓,所以赋税比两汉还重。 不过这并不是极限,到了两晋,大量田地人口被门阀圈占,朝廷无田可税,无人可役,田税直接增加到官八民二,加上各种苛捐杂税,原本已经归化的羌氐鲜卑纷纷揭竿而起。 几人的脸色直接发青。 若杨峥真按规矩来,他们肯定要掉一块肉。 “敢问都尉,第二条路……”李景怯生生道。 杨峥等的就是这个,“其二,五丁抽一,入我麾下从军,免除你们的赋税徭役,另外你们的坞堡也将在我的保护之下,若有贼侵,枹罕出兵援救。” 魏蜀吴三国基本都是施行五丁抽一法,杨峥的要求并不过分。 十二个坞主的眼神互相交替。 占着最好的土地,却不想承担责任,天下没有这种好事。 能在危机四伏的西北建立坞堡,没有一个是蠢人。 自然知道该怎么选。 杨峥扯着曹魏的虎皮,不怕他们不就范。 “我等愿五丁抽一。”十二个坞主迅速达成了一致。 “诸位果然明智。”从今往后这十二坞堡就算跟自己绑在一起了。 意向达成,接下来就是具体推行了。 “某以诚意待诸位,望诸位也能如此。”杨峥意味深长的笑着。 每个坞堡有多少人,赵阿七、公孙甫再以派人扮成货郎打听清楚。 五丁抽一对他们而言,完全负担的起。 十二个坞堡,至少能提供九百人的青壮。 几人神色一滞,显然听懂了杨峥话中的深意。 两天之后,九百三十七名青壮陆续进入军营,边地汉民既要劳作,又要与野兽、贼人争斗,身体素质极好,都会几手拳脚,也能骑得烈马,舞刀弄弓不在话下。 大部分都是孔武有力的汉子,披上甲胄提起刀剑就是战士。 少部分是半大的孩子,眼神中带着天生的野性与灵气。 有了这批汉军,杨峥手上军力大为充实。 将汉军分散到羌营、賨营之中。 兵力增多,装备又成了一个难题。 寻常士卒别说铁甲,能弄一身不那么破烂的衣服就算不错了。 枹罕城百废待兴,也没这些东西。 夏侯霸自己也在等待长安的补充。 再说如今杨峥手上掌握兵力近三千人,已经超出部都尉的编制。 只能自己想办法。 明路走不通,就只能走暗路了。 杨峥瞬间想到冯琦。 也只有他有这个实力。 连凉州大马都敢卖,盔甲自然也不在话下。 不过现在冯琦不在枹罕,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 杨峥只能等待。 眼看着天气转凉,风雪飘落,河西羌人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今年的冬天来的早,也比往年冷。 羌人的帐篷抵御不住寒风冰雪,牲畜大片冻死。 恶劣的生存危机下,只能互相吞并攻伐,以换取微弱的生存机会,熬过这个寒冬。 也有熬不下去的羌人,趁黄河冰冻的时候,避入枹罕,请求杨峥收留。 大部分都跟杨峥有些交情。 自然来者不拒。 杨峥还给他们提供了粮食和屋舍。 羌人无不感激。 风雪一日比一日大,不过新兵的训练没有停止,也幸亏枹罕平日里商旅众多,存下了不少毛皮,略一缝制,能稍稍抵挡严寒。 士卒身体素质极佳,羌人更是不畏严寒。 只要吃饱了,也就不觉得寒冷。 黄河以西,每天都有羌人来枹罕避寒。 开始还是一整个部落,后来就是几百几十的伤员。 羌人要活命,山贼马匪也要活命。 河西几个部落连续遭到贼人攻击。 天灾人祸,羌人生存越发艰难。 杨峥原本准备天气暖和一些,再去收复羌人。 但眼下这个情况,恐怕等到天暖,黄河以西以北的羌人也差不多了。 剿匪是西部都尉职责之一。 杨峥当仁不让。 当下派人去狄道城向夏侯霸禀报一声,然后带着两千五百千军,向黄河之西挺进。 留周煜五百军守城。 风雪漫天,天地之间只有纷飞的鹅毛大雪。 连前路都看不清。 好在赵阿七、公孙甫把枹罕的地理摸得滚瓜烂熟,什么地方能躲避风雪,什么地方最安全,早有规划。 随着势力的逐渐壮大,每个人都在成长。 踏冰渡河,昔日羌人的营寨早已淹没在大雪之下,随意翻开冰雪,就可见乌青色的尸体。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 惨不忍睹。 杨峥心中一叹,暗忖自己有些来晚了。 有些事情既然要做,就应该放开手脚。 继续往西走了七八里,风雪中夹杂着哭喊之声。 斥候迅速回报:“前方三里,有千余贼众正在杀掠羌部。” 张特哈哈大笑:“赶了这么远的冰路,吃了这么多风雪,现在也该吃一口肉了!” 兔死狐悲,羌卒们眼神愤恨。 汉军们淡定从容。 賨卒们则跃跃欲试,只有他们还没见过血。 此番出来,一是为了收容羌人,二是为了练兵。 杨峥微微一笑,“此战由子产指挥。” 张特下马,郑重的拜在杨峥面前,“多谢将军!” 然后起身,点了三百賨军,三百羌卒。 杨峥带着大队人马在风雪之中静候。 过不多时,前方喊杀声盖过了风雪声。 半个时辰后,喊杀声也渐渐停歇了。 风雪中张特提着两颗人头出现,又跪在杨峥面前,“属下幸不辱命,斩贼酋首级两颗!” 一直以来,张特都是作为杨峥副手存在。 沨中之战,也是留守后方。 今日才有展示实力的机会。 杨峥扶起张特,“子产之勇武不在某之下!” 第八十八章 风雪 风雪之中,一队骑兵与马车驶出长安。 骑兵人人身披盆领铁铠,战马高大雄骏,披着兽皮,在风雪中禹禹前行。 马车漆之以玄色,彩漆画轮,帘幔覆盖,与风雪格格不入。 车外风雪茫茫,车内温暖如春。 正中放着一樽青铜暖炉,炉中炭火暗红,似燃似熄,一丝烟尘都没有。 围绕暖炉盘坐三人,皆裹着皮氅,或貂皮或狐绒,华贵非常。 “才性同异合离,士季之四本论足为当世之垂范,书法亦为当世妙品,奈何夏侯都督一叶障目,不知其中深意。”一名二十余岁的青年捧着竹简,越看越是欢喜。 只不过他长相瘦削,眉眼间总有一缕淡淡阴鸷之气。 才性即为才能、品性,才性同、异、合、离,是玄学清谈老生常谈的话题。 左侧青年道:“夏侯都督军务繁忙,没空招待我们也是理所当然,公闾兄切莫往心里去。” “伯玉,你这性子就是太过随和,夏侯泰初拒绝士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后侧一青年貂氅小冠,面如白玉,俊逸的眉眼中带着几分郁闷,“夏侯泰初天下名士,昔年对毛皇后之弟亦不假颜色,看不上我等也是自然。” 公闾乃前豫州刺史贾逵之子贾充,士季乃前太傅钟繇之子钟会,而伯玉乃前尚书卫觊之子卫瓘。 钟卫两家是世交,故而钟会出外游历都会与卫瓘相随。 而黄门侍郎贾充因传达沨中之战的封赏,逗留长安,恰巧遇见钟会、卫瓘,三人年纪相仿,又是旧识,故而一同回洛阳。 “天下名士又不是只有夏侯泰初一人。”贾充笑道。 “哦?天下还有人能跟夏侯都督相提并论?”钟会顿时来了兴趣。 “士季可曾听闻谯国嵇叔夜否?” “可是嵇康嵇中散?”钟会星眸亮起。 太尉蒋济颇有识人之明,曾言观其眸子,足以知人。 见五岁时的钟会,眸如星聚,大异之,称其“非常人也”! 贾充大笑:“正是,嵇叔夜身长七尺八寸,貌如仙人,琴诗书画,俱当世绝品!” 钟会两眼放光,仿佛情窦初开的少女遇见中意的郎君,“早闻其名,未得相见耳!” 卫瓘瞥了一眼贾充,低声道:“嵇中散好老庄之学,主张越名教而任自然,士季若是冒然拜访,必为其所拒。” “我以诚意求见,彼安能拒我?”钟会喜不自胜,恨不得飞回洛阳,掀开车帘,对车夫大喊,“加快速度,返回洛阳。” 风雪很快淹没了车辙与蹄印。 也掩盖了河西山谷中的尸体。 杨峥望着面前的俘虏,衣衫褴褛,瑟瑟发抖。 张特半个时辰便解决了他们,亲手斩杀贼酋,賨营阵亡两人,羌营阵亡十一人,伤者百余。 俘虏七百五十余贼人,斩杀三百余人,没有走脱一人。 能在如此冷的天气出外劫掠,自然身强力壮。 “此山谷能遮挡风雪,我们就在此地立营。”天太冷,每说一句话,就向外喷出一团白雾。 “这些贼人……”张特眼中升起杀意。 杨峥扫了一眼野性难驯的贼人,“把贼头挑出来,杀一儆百即可,其他人分开关押。” 张特是个很好的执行者。 安营搭寨,宰杀牲畜,熬煮肉粥,分派斥候,布置暗哨,一切都井井有条。 二十几个贼人被押到山谷正中。 这些人衣服稍微体面一些,还有皮甲,一看日子过的不错。 俘虏、羌人都来观看。 “某乃朝廷西部都尉,大魏法令,尔等皆为我治下之民,今后全部迁往枹罕居住。”杨峥大声道。 一千多名羌人,有血性的男人早已战死,剩下的多是妇孺。 在寒风中犹如寒鸦一样缩成一团,目光呆滞,表情麻木,似乎连哭泣都不会了,更不用说回答。 杨峥准备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顿时说不下去。 一挥手,让士卒们抬上肉粥。 羌人的眼中这才有了生气。 “一个个来,每个人都有。” 肉粥比什么都有说服力,羌人们喝上粥,眼中多了几分暖意,望向杨峥的眼神也不再恐惧。 俘虏们也眼巴巴的望着。 杨峥心中一动,一手端着肉粥,一手提着环首刀,指着其中一人,“你出来。” 那名俘虏大惊,往人群中缩。 但很快被賨兵提了出来。 “你想死还是想活?”杨峥眯着眼道。 俘虏人高马大,二十三四的年纪,身上缠着兽皮、破布等玩意儿,脚底板的草鞋露出两个大脚趾,被冻得发紫。 “活……”俘虏没有任何犹豫。 陇西、金城附近的羌人大多能听懂汉言。 周秦汉以降,中原王朝在此经营了五百多年,潜移默化了不知多少羌部。 杨峥递过手中的刀,指了指地上的俘虏,“杀一人,喝粥。” 在生存面前,再大的野性也会被驯化。 俘虏惊恐的目光在环首刀和肉粥间徘徊,然后又看看按在地上贼头。 杨峥静静的看着他。 俘虏的目光几度变换,肚子鼓隆隆叫着。 终于,他的眼神变得凶悍起来,接过了环首刀,走向贼头。 贼头们破口大骂,那名俘虏颤抖的举起刀,挥下…… 也许是饿的太久,挥刀无力,刀锋卡在贼头的脖颈上,贼头发出凄厉的惨叫,响彻山谷。 俘虏拔出刀,用尽所有力气挥下…… 惨叫声戛然而止,鲜血溅了他一身,然后渐渐结成薄冰。 “好!”杨峥递过温热的肉粥,他一口灌下。 喝完之后,半跪在杨峥面前,“小人这条贱命以后交给大人。” 羌胡匈奴鲜卑,以大人敬称。 这人倒也聪明。 “你叫什么名字?” 喝了肉粥,他眼神逐渐灵动起来,“灰狗。” 寻常羌人没有名字,见什么叫什么。 有一就有二,其他俘虏纷纷争抢。 二十多个人都不够杀。 投名状的效果比杀一儆百还要管用。 望着俘虏们饥饿的眼神,杨峥没有心软,让他们饿了一夜。 而这二十多个始作俑者,成了杨峥最忠实的拥趸,替杨峥监管俘虏。 “灰狗,你们从哪里来的?”杨峥喝了一碗肉粥,一股暖气从肠胃间窜起。 “小人是西南面积石山的。” 西南面积石山是祁连山的延伸,也是一个颇为广大的地域概念。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 历史上著名的石堡城之战就爆发在此。 而现在还是一片蛮荒的羌地。 第八十九章 野心 积石山地势复杂,羌人贼人众多,又是现在这个天气,进去不容易,出来也不容易。 杨峥又问了很多积石山的具体情况。 灰狗知无不言。 里面最大的一伙儿势力名叫冶素疆,是西海胡王冶无戴的一支势力。 据羌胡兵八千,肆意攻袭周边羌部。 灰狗的部落被击败,只能东逃,最终成为贼寇,以劫掠别的部落为生。 杨峥记得五胡十六国时代,河湟最终崛起的不是羌人,而是从辽东迁徙而来的慕容鲜卑部,建国吐谷浑,自西晋至唐,立国三百五十余年。 夹在吐蕃、大唐之间,也曾强悍一时。 黄河西南在这个时代是真正的无主之地。 杨峥忽然萌生了一丝不太成熟的野心。 既然异族能取地立国,或许自己能做点什么? 狡兔三窟,就算不能立国,也能弄个后方根据地,万一在陇西混不下去了,也有退路,比上山当土匪肯定强很多。 不过眼下步子不能迈的太大,不然就扯到蛋了。 手上这点兵力别说对付冶无戴,连冶素疆也够呛。 最主要还是实力太弱。 饭一口一口吃。 眼下还是收聚羌人,增加实力为主。 第二日,风雪稍停,斥候探知附近还有五个羌寨,大者千人,小者五六百。 杨峥也不客气,自己不“帮”他们一把,迟早也会被别人惦记上。 当即下令段达、尹春、周放、袁效各带五百军,提着刀子上门去劝说。 还别说,效果非常好,短短两三日间,羌人在士卒的“保护”下,携老扶幼而来,顺带的连帐篷、牛羊都带来了。 浩浩荡荡的。 山谷中顿时人满为患。 趁着风雪停歇,杨峥分批次“护送”他们回枹罕城。 留张特在山谷营寨中,杨峥带两千人继续溯黄河而上。 越往南地势越高,也越冷,天地间不再是风雪,而是寒冰,仿佛万物都被冻住了一般。 提着刀子友好寻访了几个羌部,大家都对迁徙到枹罕没有异议,非常配合的举族迁徙。 也有不识好歹的部落,杨峥磨破嘴皮子,对方都不为所动。 这冰天雪地的,到处还都是贼人。 杨峥是个仁慈之人,实在为他们生存担忧。 既然道理讲不通,只能霸王硬上弓。 道理可以日后慢慢讲,先把生米煮成熟饭再说。 六百賨兵正面突进,一千长矛羌卒堵在后路。 都这个地步了,对方还妄图抵抗。 穷山恶水多刁民。 杨峥一片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只能勉为其难的下杀手,将顽固不化首领们、耆老们全部正法。 白晃晃的刀子沾了血,对方才终于老实下来。 手上人多了,心也就稳了。 随着越来越深入黄河源头,引来不少游骑的窥探,杨峥派出斥候前去驱赶。 回去的路上,身后一直有一支人马跟着。 杨峥手上粮食不多,也就不愿理他们。 有惊无险的回到河西营地,几日间,张特又把营地扩建了一番,在谷口设置了塔楼土堡,谷内也增建了不少堑壕鹿角。 “此谷深入黄河以西,地势险要,占据此地,辅控方圆两百里,可为我军前地。”张特建议道。 枹罕附近的黄河以东以南适合耕种,以西以北适合放牧。 占据此谷,黄河之北的水草尽数收入囊中。 杨峥深以为然,“不错,此地不可放手。” 张特拱手道:“属下愿在此经营!” 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 如果只有杨峥一人,终究会被这时代的恶浪吞没。 “天赐我以子产。”杨峥大为感动。 张特亦大笑,“若无将军,我等还在军中为一什长。” 提到官职,杨峥心中一动,自己现在西部都尉,手下弄几个曲长出来应该不难。 不能像后世的某些老板一样无耻,只谈理想不谈利益,只想白嫖,只想耍流氓。 夏侯霸还知道为自己请个偏将军,虽然没成功,但西部都尉也不差。 留了五百羌卒三百汉军,杨峥带着其他人赶回枹罕。 人一多,枹罕城更显生机勃勃。 看着攒动的人头,仿佛看着地里的庄稼正在茁壮生长。 杨峥小心呵护,既当爹又当妈,为他们分发粮食,安置住宅,简直像伺候亲祖宗一样。 为保护他们的安全,还日夜分出士卒不间断的巡视。 张特不在身边感觉就像少了一只臂膀。 杨峥只能把青营的孩子们弄出来协助管理,忙碌了六七天,才将乱哄哄的羌人安顿好。 冯琦像是嗅到了商机,不知从哪条地缝里面钻出来,望着羌人两眼放光,“杨老弟,这些羌人子女可卖与我否?” “你要他们作甚?”杨峥语气不善起来,其实不用想也知道他想干什么。 “面相俊俏者一匹大马!”冯琦伸出一根指头。 杨峥基本的节操还是有的,若是干出这种事情,今后怎么收羌人的心? 有些事情可以做,有些事情则不能。 杨峥面色一沉,“羌人依附于我,视我为再生父母,父母怎会让他们妻离子散?此事无需再谈。” 说完不禁感到脸上发热。 虽然还没到再生父母的程度,不过羌人应该会感激自己。 不感激也没关系,到时候一套强力的军事化管理,一手大棒一手红枣,迟早也会服服帖帖。 冯琦咂了咂嘴,活像一只没有吃到苍蝇的蛤蟆,“杨老弟仁义!” 杨峥一直也是这么觉得。 这世道就是要又当又立。 牌坊立起来,路子就多起来。 “某正有一事找你,不知你手上有盔甲军械否?” 冯胖子眼珠子骨碌碌的转起来,脸上瞬间就爬满奸猾之气,“只要杨老弟愿意拿羌人子女出来,什么都好说……” “我已经说了,羌人子女的事断不可行。” “这事就有些难办了。”冯琦两手一摊。 “以你欠我的凉州大马折算,这样总行了吧?”这厮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 目前军中羌马勉强能用,以后的主要对手是蜀军与羌人,都是山地作战,战马的作用没有那么大,盔甲才是大杀器。 汉军凭什么一汉抵五胡? 靠的是武勇,靠的是坚甲利刃! 三千正军,一共也才七百多套盔甲,其中大部分还是皮甲。 冯胖子的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了几圈,搓了搓手,“成交!” 第九十章 威信 “此次西行共迁回四千五百余羌人,城中羌七千三百人,汉两千一百人,賨七百七十人,氐三百六十人,胡两百一十人,共一万七百余人。”周煜统计完之后向杨峥汇报。 “设立民营,各族杂居,按照军队编制,五户编为一伍,设正副伍长,十户编为一什,设正副什长,正伍长什长皆由残兵担任,副职由各族服从者担任。” 商鞅变法,什伍既是军队编制,也是户籍编制。 一人犯法,其余各家若不揭发,连坐之! “各族混杂,短时间恐难以成事。”周煜犹豫道。 “你需要多少时间?”张特长处在军,周煜心思细腻,是最好的人选。 “三个月。” “一个月时间。”杨峥竖起一根指头,“六百賨军交给你,快刀斩乱麻。” “属下遵令!”有了杨峥的支持,周煜的底气足了很多。 “今后你就是民营都统,管理城中民事,过些时日,某再为你求个曲长。” 都统是杨峥的官,曲长是朝廷的官。 这是杨峥细思苦想好几天想出来的办法。 前世看淝水之战,苻坚兴兵伐东晋,征富家子弟年二十以下者三万余骑,置少年都统一人领之。 除了周煜的民营都统,还有张特的西河都统。 不过现在,这官职只限杨峥、张特、周煜知晓,不能宣扬出去,不然会引来非议。 周煜感激道:“将军提拔之恩,煜永世不忘。” 杨峥又勉励了一番。 人有了,但想完全转化为实力,还需要走很长的路。 被迁回的羌人并没有完全心服。 他们本就野性难驯,吃饱之后,有了力气,掉头就想跑。 不过杨峥早有防备,汉军与賨军不间断的巡逻,一个都没跑掉。 一百三十七名羌人被绑在枹罕正街的木桩上。 这一次杨峥没有手软,带头者被斩首,协从者重打三十鞭子。 十几颗人头滚落在街道上,羌人才开始变得敬畏。 “这是第一次,只杀首犯,即日起,犯吾法令者,领吾剑!一人犯错,同伍如不揭发,皆连坐之!”杨峥厉声大喝。 在陇西将近一年,羌人习性已然了然于胸。 羌人散漫惯了,内部又极为团结,寻常手段根本没用。 不止是羌人,汉民也有的是刺头。 只能以强力手段威慑之,树立威信。 威信、威信,先威后信。 地上血淋淋的人头,被鞭笞者一声声的惨叫,让在场的羌人们眼神畏惧起来。 无论是自愿还是被强迫,只要端了杨峥的碗,就要受杨峥的管。 特殊年代,只能施以特殊手段。 当然,这仅仅是第一步。 鉴于这时代人的文化水平普遍不高,杨峥在城中各巷道上立起木柱,上刻:不从法令者,斩! 斩字还漆成红色,杀气十足。 为了加强效果,杨峥令巡逻的士卒大声诵读。 自此之后,羌胡各部果然听话多了。 周煜推行什伍制受到的阻力也小了很多。 绝大多数羌人一天能喝上两顿粥就心满意足了。 再说杨峥的法令一视同仁,不分汉羌賨氐胡,没有任何歧视,也就习以为常了。 渐渐的,羌人只要服从法令,好处就太多了。 没有刀兵,没有饥寒。 能在房屋中一觉睡到天亮。 在羌地他们何曾有过这种日子? 巨大的生存危机,压的他们喘不过气来。 对杨峥而言,什伍制只是一个开端。 威立住后,接着就是立信。 东汉以来,朝局在外戚与宦官间飘摇,专心内斗,国势日下,黑暗腐朽,任用的边地官吏无能而贪婪。 将帅皆怯劣软弱,州郡官吏趁机生事,便身利己,搜索剽夺,甚于逢虏。 羌人不信任汉官。 杨峥固然可以花些时间,如董卓一样,跟他们搞好关系培养感情,增强信任。 但一来时间成本太大,效果也一般,二来,杨峥并非只是想利用羌人,而是真正意义上的转化他们,融入麾下。 再则,姜伐野的离去,对杨峥也是一个小小的打击。 花了那么多心思结好他们,稍微没顾及到他们,就分道扬镳。 杨峥是想建立一个军政集团,小一些没关系,但内部凝聚力必须强大。 而不是松散草台班子,一触即溃。 看着年关将近,杨峥颁布一条法令:有从西城运石至东城者,每户赏羊肉五斤。 效仿当年秦国的徙木立信。 出征河西,带回的不仅四千五百余羌人,还有上万头牲畜,加上城中牧营宰杀的牛羊,能过上一个肥年。 法令下达,羌人们将信将疑。 毕竟杨峥的法令动不动就是砍头,早生出恐惧之心。 由威到信,需要一个过程。 汉人最先反应过来,扛起石头就往东城跑。 賨人、氐人也跟着搬。 杨峥兑现法令,每户分五斤肉。 羌人眼见真分了肉,积极性大涨,也屁颠屁颠的去搬石头。 但石头已经所剩无几。 近一半的羌人没有分到肉。 适当的饥饿营销有利于激发他们的积极性。 旧岁的最后一日,杨峥再度颁下法令,清除城中积雪积冰可领肉三斤。 天气寒冷,牲畜冻死了一些,肉食足够,这一次不是以户为单位,而是以人为单位。 城中居民的积极性瞬间被激发,男女老少统统出动。 城中冰雪被清扫一空。 凡劳动者,皆从各自的伍长手中领取木牌,上刻有编户姓名,两百三十七什,四百七十四伍,是男是女,是丁是孺,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凭木牌领肉。 唯一让杨峥有些看不过去的是,有些名字实在有些辣眼睛。 氐人、賨人汉化已久,名字还有些水平。 什么昝黑石、龚千牛,勉强能凑合。 但蛾扑火、蔑罗、烧草之类的名字,杨峥实在有些无法接受。 鉴于有些羌人还汉话都说不利索,改名的事只能以后再说。 搬石、扫雪之事后,杨峥的威信就彻底立住了。 总的来说一手大枣、一手大棒,改造起来也不难。 前世在军中,多少桀骜不驯的少年郎,几个月下来,还不是服服帖帖? 杨峥没有什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羌人也记不住那么多条例。 不从法令者,斩! 一目了然。 第九十一章 冬阵 正始七年扑面而来。 过了一个肥年的枹罕百姓们精神饱满。 比起在羌地担惊受怕,枹罕城的日子无疑太优渥了。 基本的信任已经建立起来。 汉民的春节让全城蒙上了一层喜气,门梁挂着两块桃符,或写神荼、郁垒,或刻二神画像。 煮上一罐肉食,摊上几个麦饼,一家人团坐。 氐人、賨人有样学样。 大多数事,只要有人带头,自然不乏模仿者。 羌户们也学汉人挂起了桃符。 移风易俗在潜移默化之间。 大过年的,杨峥也没闲着,紧急为伍长、什长们进行培训。 如何跟各族相处,如何管理编户,如何调动他们的积极性等等,都有明确规范,严禁作威作福,欺压羌人,否则赶出枹罕城。 这些残卒们比老卒更加渴望得到认可,对杨峥的话奉若神音,执行的非常彻底。 前世杨峥好歹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几年,自己也开过公司,基本的管理学还是知道一些的。 拿来应对羌人还是绰绰有余。 羌人也不是天生的反骨仔,很多羌人其实愿意融入华夏。 不过这需要一个强大的中原王朝镇住场子。 西汉时代,羌人被汉军暴打几顿后,老老实实,连换个草场,都向朝廷禀报。 但到了东汉,实力下滑,管理边地的水平也不行,羌人受不了压迫,遂揭竿而起,结果发现朝廷的军队不堪一击,于是野心者们嗅到了腥味,羌乱大起。 而这些野心者中很多都是汉人。 正月十五一过,杨峥踏着冰雪赶往狄道城,给领导夏侯霸送点貂皮豹尾等边地特产,说上几句吉利话。 夏侯霸颇为高兴,沨中大战,夏侯霸果断出手,咬住姜维尾巴,间接救了郭淮一把。 后死守沨中,吸引蜀军主力,力战不屈,功劳远在杨峥之上。 朝廷擢升其为卫将军,增食邑一千七百户。 若只论军衔,卫将军在郭淮前将军之上。 不过郭淮还有雍州刺史、假节,夏侯霸还是差了一些。 曹魏第一代卫将军是曹洪,此后都是由曹家亲信担任。 领导的门路还是经常走一走的。 杨峥将屯田、迁徙羌人种种举措汇报给夏侯霸。 夏侯霸大手一挥,“你既为西部校尉,屯田、羌人都在你职辖之内,无需向我禀报。” 话是这么说,但很多事情若不禀报,时间久了,会生出隔阂。 当手下就要有手下的觉悟。 这其中的分寸若不会拿捏,就是不会做人了。 “属下今年开春想多扩屯田。” 夏侯霸略一思索,“羌地素不太平,你手上兵力够吗?开田容易,一旦成熟,贼人必来争抢。” “属下正想训练屯农,忙时为农,闲时训练,应该能抵御贼人,不过军械盔甲有些短缺。”杨峥说出了此行的真正目的。 夏侯霸哈哈一笑,“尔莫不是为此而来?” 杨峥老脸一红,干笑两声,“将军英明。” “骆谷战败,雍凉士卒、军械、粮草十年之资,一朝空耗,关中各部都缺军械,狄道现在也没有。”夏侯霸的笑容忽然变为一声叹息。 曹爽毕竟跟他是本家,也不好多说什么。 杨峥拱手道:“属下明白了。” 夏侯霸颔首道:“某抽调军中一千杆矛,五百口刀给你,多的我也没有了。” 杨峥实在没有脸拿这些东西,“多谢将军,这些东西暂时用不上。” 两人又寒暄了一阵,与夏侯霸喝了些酒,杨峥才告辞离去。 回到枹罕,再度颁下法令,每户十五以上,凡五十以下,皆要参加训练,由军府负责一日两餐。 这一次推行的异常顺利。 一方面是威信已立,另一方面,一日两餐对这时代的人有巨大吸引力。 伍长、什长本来就是骆谷之战九死一生的伤兵。 受了伤,还能活着回来,已经说明他们的能力。 训练由他们担当大任。 冰天雪地中,诸族青壮四千三百人合成一军,再不分彼此。 人是有了,但武器盔甲奇缺。 只能以长棍代矛,短棍代刀。 好在羌人们平常打仗也是这些玩意,棍子上有块尖铁,就算长矛了。 兵法中对士卒的训练选取,都有严格标准。 管子中有记:一日教其目以形色之旗,二日教其耳以号令之数,三曰教其足以进退之度,四曰教其手以长短之利,五曰教其心以赏罚之诚,五教各习,而士负以勇矣。 六韬中早就对精锐的选拔提出标准:取年四十以下,长七尺五寸已上,走能逐奔马,及驰而乘之,前后、左右、上下周旋,能缚束旌旗;力能毂八石弩,射前后左右,皆便习者,为武车之士。 后世常说北方熊国是战斗民族,其实华夏是真正的战争民族、战略民族。 孙子兵法能为万世之垂范。 近代西方才概括出战争艺术,而东方早在战国时代,便上升到战争哲学层面上。 华夏历史上真正安定的能有几年? 绝大多数时间都是战争中度过的。 司马法总结道: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能在西北生存,身体素质都不错。 平常没事的时候,也会与野兽搏杀,而部落间为了生存争夺资源,动辄挥刀相向。 很多人都见过血,性情剽悍,稍加训练,就是优质兵源。 缺点在于明号令、知阵法。 这些缺点都是可以克服的,杨峥为了增加对抗性,还把羌营、賨营的正军拉出来,有了对比就知道差距。 冰天雪地里,训练如火如荼的展开。 杨峥每日带着百余亲兵巡视,也稍稍激励了他们的士气。 每过一天,杨峥都能感受到自己的实力增长一分。 冰雪有消融迹象的时候,张特从西河大营送来一人,跪在杨峥面前,“求、求将军救我阿爹!” 这人骨瘦嶙峋的,头发也不知多少天没洗了,张牙舞爪像只螃蟹。 脸上一半血污,一半泥垢。 “你……”杨峥实在没认出来。 那人泪如雨下,哭哭啼啼的,倒是把脸上污垢冲散了不少。 这不是姜伐野的儿子姜阿刀吗? 杨峥赶紧扶起他,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的姐姐成了自己的女人,不过他的父亲又是“伐野兄”,辈分已经乱了…… “你阿爹怎么了?”辈分乱了,关系感情还在,杨峥不能不见死不救。 “我爹被俄何烧戈、伐同屡次偷袭,围困与断风谷,请将军救他。” 俄何烧戈、伐同? 杨峥又是愤怒,又是欣喜,这厮来的太是时候了。 自己磨了一个冬天的刀子,转眼就有人拿脑袋往刀口上凑。 俄何烧戈也是老相识了,自己没找他的麻烦,他自己送上门来了。 第九十二章 嗅觉 杨峥料到姜伐野日子不会好过,当日在白石谷已经得罪迷当和俄何烧戈。 只是没想到俄何烧戈这么快就找上门来。 不过明月峡在西南葱花岭一带,属于积石山的东麓,岷山的西边,正好夹在冶素疆、迷当势力之间。 以现在手上的兵力,弄俄何烧戈没问题,对上迷当、冶素疆,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思索了一阵,还是决定去救。 首先,姜伐野是自己的丈人加兄长,这两层关系摆在这儿,不救不行。 其次,姜伐野是羌人中的开明者,在羌人中也有些声望,若想经略羌氐,就一定少不了一个得力助手和前锋。 想通之后,杨峥给夏侯霸写了一封信,直言姜伐野被羌人围攻,自己去调解。 光靠嘴皮子调解肯定不行,这年头干点什么事都要带上刀子。 手上三千多正军,杨峥带了一千羌营,一千賨营,留八百人给周煜守城。 仅有的甲胄和兵器都被杨峥带走了。 不够的也只能以收缴的杂兵器代替。 斧头、柴刀、菜刀、断剑、木槌……乱七八糟的什么东西都有。 金属在这时代是贵重物。 杨峥看着自己的手下,感觉实在有些不成体统。 扩张太快,短板就来了。 前段时间杨峥还升起了一丝野心,今日看到军容,实在有些惨不忍睹,别说盔甲,有些羌卒连衣服都是东拼西凑的…… 也就六百賨兵和百余武卫营老卒有些样子。 冯胖子说提供装备,但一溜烟就没影了,杳无音讯。 杨峥感觉自己不是出征,而是带着一群乞丐去要饭…… 转念一想,不就是去向俄何烧戈要饭吗? 如果他不给,那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城外风雪早已停歇,寒风依旧。 黄河上的冰层可以渡人。 一个多月没见,西河大营已经像模像样,鹿角、塔楼、暗堡,一座连着一座,几百羌卒手持木矛训练,精气神都不错。 “俄何烧戈素来狡诈,将军此行定要当心。”张特提醒道。 杨峥心中一动,自己惦记俄何烧戈,很难说他没有惦记自己。 此人不是一般羌酋,与羌王关系密切,杨峥早已领教过他的鸡贼。 按说这厮知道姜伐野与自己的关系,还敢动手,其中难免就有些不一样的意味了。 伟人说过,战略上可以藐视敌人,但战术上一定要重视。 这段时间,又是迁徙羌人,又是剿匪的,肯定惊动了俄何烧戈。 自己是劳师远征,而敌人是以逸待劳。 天时地利人和都在他手上。 “会不会是俄何烧戈想赚我,故意放姜阿刀来求援?”杨峥说出了自己猜测。 张特眉头一皱,“明月峡地势复杂,处处可以藏伏兵,羌人素来记仇,将军两次坏俄何烧戈好事,彼来复仇,也在情理之中。” 杨峥命人唤来姜阿刀,十五六岁的少年,从敌人的围困中突围,毫发无伤,有些说不过去。 而姜阿刀并不是天生的猛人。 “你是怎么突围出来的?” 姜阿刀揉了揉张牙舞爪的发型,“冲出来的啊。” “就你一个人冲出来?” 这话仿佛触及了他的伤心事,双眼迅速蒙上一层水气,“阿爹选了最勇敢的二十人保护我……让我找你……他、他们都死在路上……” 杨峥与张特对望一眼,大概已经知道事情的经过。 伐野部本来就是个小部落,族中能战之士一共也才千人左右。 而俄何烧戈是大部落,没道理这么长时间攻不下明月峡。 “求将军快救阿爹。”姜阿刀泪流满面。 “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杨峥脸色一沉。 姜阿刀哭声戛然而止。 “你现在也是个男人了,男人流血不流泪。”杨峥拍了拍他的肩膀。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属下领一百斥候前去打探。”张特主动请缨。 明月峡地势复杂,冰天雪地的,俄何烧戈又是地头蛇,想探出伏兵没那么简单。 在冰天雪地里躲猫猫不是明智的选择。 鉴于明月峡的特殊地缘,还是速战速决为妙,若是惊动冶素疆,或者引来迷当,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斥候乃军中精锐,多由武卫营老卒和羌卒勇士充当。 失去一个,对现在的杨峥来说都是巨大损失。 “不,我引六百賨兵一百亲兵在前,你两千军在后,若有人攻我,你可黄雀在后。” “将军身为主将,岂可犯险,当由属下领七百羌卒在前!” 杨峥哈哈一笑,“子产莫非是看不起某?当日在骆谷,蜀军重重围困,箭如飞蝗,刀如重山,我等还不是杀出一条血路?六百賨兵皆有甲胄,手持刀盾,我有黑光甲、华铤剑,俄何烧戈能奈我何?再说俄何烧戈看不到我,会轻易出手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见杨峥说的在理,又颇为坚决,张特不再争辩了,抱拳道:“将军千万小心。” “无妨!” 打不过姜维,还打不过俄何烧戈吗? 计议已定,杨峥遂领一百亲兵、六百賨兵在前,阵中举起一杆“魏西部都尉杨”的旗帜。 张特尽起西河大营羌众在后。 旗帜是以仅有的破布弄成的,字是以羊血写成,歪歪扭扭的,不伦不类。 以杨峥现在的品级,还没资格置办牙旗。 按曹魏军制,只有杂号将军才有资格摇旗。 但为了吸引俄何烧戈,不得不这么弄。 越往南,地势越是崎岖,冰雪山石阻道,战马已不得行,杨峥只能舍弃战马。 严苛训练的好处在此时得到体现,賨军披着甲胄、提着刀盾,在崎岖的山路上走了二十多里,脸不红气不喘。 西北的天,黑的比较早。 一整日风平浪静,眼见寻了个避风处安营扎寨。 嚼了又冷又硬的干粮,士卒们甲不离身的睡去。 古代战争,掌握地缘和地利,基本就赢了一半,很多路根本不是人走的。 荒山野岭间全是蛮古洪荒的苍凉。 悲怆的狼嚎声和风啸声几乎持续了一夜。 第二日,随着逐渐深入,敌人的斥候在左右若隐若现。 杨峥不得不打起十二分小心,每走上五里,就让士卒休息半个时辰保持体力,以备不测。 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直到靠近明月峡,俄何烧戈依旧没有出现。 杨峥心中有些焦虑,又有些不安。 自己裤子都脱了,对方老是一副贞洁烈女避而不见的模样,有些不太好办啊。 第九十三章 现身 俄何烧戈既然躲着,杨峥也不客气,手上七百人相对而言还算装备精良,抵挡一倍的羌人应该没问题。 賨人的剽悍不在羌人之下。 因汉化的早,纪律性远在羌人之上。 明月峡北依葱花岭的峭壁,西皆积石山东麓,南接高原。 崇山峻岭间空出一道弯月型的峡谷,因此得名。 弯月形山峡的西面,还有一处小一些的山谷,应该就是姜阿刀所言的断风谷。 既然能断风,就说明能抵抗风雪。 到了此地,杨峥不得不小心了,先站住北面的高地,观察四面形势。 却只见到冰雪漫漫、沟壑莽莽、山影重重,哪里还有人影? 若不是冰雪下有冻僵的尸体,杨峥真怀疑姜阿刀是在骗自己。 明月峡一处绝地,进去容易,出来难。 不过杨峥自持背后有张特,不怕俄何烧戈堵住峡口,遂领军进入峡谷。 峡谷内,尸体层层叠叠…… 几座小型京观堆在路旁。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 很多人的面孔与瞳孔变成同一颜色。 冰冷、绝望、痛苦…… 每座京观上还插着一杆挂着血淋淋羊头的黑幡。 羊眼中死亡的冷光凝聚不散,仿佛在盯着所有进入峡谷的人。 邪恶、阴寒而诡异…… 姜阿刀又抽泣起来,周围气氛不知不觉就沉重起来。 杨峥一耳光甩了过去,“再祸乱军心,我砍了你!” 姜阿刀一个趔趄,捂着红肿的脸庞,眼神的悲戚被惧意替代,不敢再抽泣。 杨峥拔过一把环首刀递给他,“敌人杀你们,你有手有脚,不会杀他们报仇吗?扭扭捏捏的,像个男人吗?对得起你父亲吗?” 周围賨兵中也有很多跟他年纪相仿的人,杨峥不想因为他而影响自己的部下。 既然别人以杀戮对你,那就以杀戮还之! 这世道不同情眼泪,软弱的人死无葬身之地。 “接刀!”杨峥喝令道。 姜阿刀全身一颤,终于接过环首刀,握紧,眼中迸出恨意。 杨峥拍拍他的肩膀。 走到黑帆前,一剑斩下,黑幡与羊头跌落进冰雪中。 “鬼鬼祟祟,装神弄鬼。”杨峥大声道。 白雪皑皑的山岭间,回声传荡。 一瞬间,賨兵的眼神也果决起来,京观带来的寒意被驱散。 继续向前,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前方就有人呼喊,先是羌语,后是汉言,“你们是什么人?” “你们又是什么人?”杨峥一马当先,左手持盾,右手持剑。 冰雪中对方沉默了稍许。 忽然一人道:“可是杨都尉?” 杨峥多次在伐野部中进出,有人认识并不奇怪。 几个羌人大汉站了出来,欣喜道:“果然是杨都尉!” 杨峥有些奇怪,这种场合不应该是姜伐野出来迎接吗? 旋即心中生出不好预感。 “伐野兄……姜族长如何了?”再叫伐野兄就有些不合适了。 “族长……受伤,昏迷未醒。” 杨峥眉头一皱,刚想进去看望姜伐野,却忽然感觉这几人有些不对,按说以自己与姜伐野的关系,这些人应该来拜见自己才对,但他们全都站在山路两边,眼神有些飘忽,右手不离腰间刀柄。 对方的气势也有些不对劲。 杨峥在战场上滚了这么多圈,对杀气敏感至极。 这些人被堵了这么久,身上一点伤都没有。 非但没有伤,还面色红润,说话沉稳有力。 杨峥外粗内细,前世受过太多教训,没有背景没有靠山,就只能步步小心、步步谨慎。 前世今生都一样,输一次,万劫不复。 “你认识这几个人吗?”杨峥叫来姜阿刀。 姜阿刀眯着眼望向前方,语气不太确定,“认……认识?” 杨峥气不打一处来,“你这是在问我?认识就认识,不认识就不认识。” 这娃儿似乎被一巴掌打傻了。 见语气不善,姜阿刀全身一颤,“三个认识,五个不认识。” 杨峥心中有数了。 俄何烧戈打仗水平下三流,就喜欢玩这些幺蛾子。 对身边赵阿七、公孙甫使了个眼色。 二人会意。 还未动手,后方忽然杀声大起,一支蜀军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 一望见这暗红色的盔甲,杨峥顿时有些头皮发麻。 蜀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但见到对方散乱的阵型,听到羌人标准的狼啸声,顿时了然,想起俄何烧戈曾得到蜀军暗中协助。 羌人太多,来势凶猛,杨峥爱惜士卒,自然不会硬扛。 而且背后还不知道是敌是友。 “进谷!”杨峥大踏步向前,亲兵簇拥在内环,賨兵护在外围,涌进谷内。 八个伐野羌汉面面相觑。 谷内躺着一地的人,不知是死是活。 杨峥管不了这里,“全部拿下!” 亲兵二话不说,上去就拿人,八个羌汉神色剧烈变化。 杨峥手握剑柄,大声道:“伐野部所有人不得妄动,动者死!” 救人之前,先确定救的是人还是鬼。 各种念头在杨峥脑海中穿梭。 很可能姜伐野已经向俄何烧戈投降。 也可能伐野部的一分部人在俄何烧戈的挑唆下叛变,挟持了姜伐野。 总之,这个峡谷就是俄何烧戈给自己下的套。 一个羌人能想出这种诡计也算不容易了。 但,阴谋诡计同样需要实力,更要看什么人用。 如果是蜀军来这么一出,这座峡谷大抵就是葬身之地了。 俄何烧戈? 杨峥心中不禁冷笑。 谷外穿着蜀军盔甲的羌人潮水一般涌上来,乱哄哄的,互相拥挤,有些人还被自己人撞到,踩翻在地。 军队是一个整体,需要指挥、需要纪律,只凭剽悍,还不能算是一支军队。 哪怕他们穿着蜀军的制式盔甲。 賨兵在老卒的带领下列阵在前,凭借地势挡在谷口。 谷内,那八个羌人额头青筋跳动,目光越来越凶悍,右手紧握着刀柄。 “斩!”杨峥一声喝令。 亲兵几乎是条件反射的乱刀劈下。 那八个羌人顿时狂呼,“杀!杀了他们!” 地上躺着的羌人忽然暴起,手中提着杂七杂八的武器。 姜阿刀声音哽咽,“阿叔、阿哥,你们这是干什么?” 但对方根本不理会。 杨峥哈哈大笑,“他们已经不是你的阿叔、阿哥了,而是你的敌人,对于敌人,你该当如何?” 姜阿刀握紧环首刀,脸上神色却在剧烈变幻着。 “该当如何?”杨峥吼了一声。 “杀!杀!杀!”姜阿刀眼中涌现疯狂之色。 “杀!杀!杀!”百余亲兵仰天长啸。 杨峥挥剑前指,赵阿七、公孙甫挺刀向前,仿佛两头疯虎,在敌群中掀起腥风血雨。 一旦成为敌人,那就不死不休。 惨烈、血腥…… 之前李弥逃走,让两人聚集了太多的怒火和悔意。 现在全部释放出来。 能被选为亲卫,无不是各族中的勇士,以老卒为骨干。 伏兵仓促而起,既没有甲胄,又没有阵列,拥挤在一起。 被赵阿七、公孙甫一左一右,迅速击溃。 谷中完全是一面倒的状况。 四五百名羌人,眨眼间倒下百人,血流成河,满地的断肢残臂。 剩下的三百多人仿佛被杀破胆一样,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将军饶命、饶命。” 很多人的面孔,以前拜访伐野部的时候见过,还一起喝过酒吃过肉…… 杨峥挥手让亲卫们停止杀戮。 姜阿刀却像疯了一样,还在乱砍,被公孙甫一刀磕飞了环首刀,提到杨峥面前。 赵阿七带着十几人约束俘虏。 杨峥目光转向谷外。 羌人们拥挤上来,长矛、环首刀全无章法,长矛绊倒一起冲锋的人,环首刀砍倒了自己人…… 很明显,羌人没有任何训练。 只凭借厮杀的本能。 而賨兵在老卒的率领下阵列森然。 大盾在前,长刀在后。 盾牌缝隙间,每一刀刺出,必带出一蓬血雾。 几个賨人撤下兜鍪,任由一头乱发在寒风中飞舞,长大嘴对着冲上来的羌人发出野兽般的嚎叫。 羌人固然剽悍,但却不持久,半个时辰之后,逐渐露出疲态。 地上尸体铺了一层,血水已被冻成红冰。 杨峥站在賨兵之中,以剑拄地。 賨兵士气越发高涨。 又过了半个时辰,羌人终于力竭,纷纷退下。 几百装备精良的羌人簇拥着一骑缓缓上前。 此人双耳间插着长长的稚羽,穿着蜀军将领的盔甲,提着长斧,倒也有几分气势。 杨峥还以为来了什么重要人物,定睛一看,这不是老熟人俄何烧戈吗? “杨峥,你已穷途末路,还不快快投降?”俄何烧戈尖着嗓门道。 配上他的装扮,活像一只被阉了鸭子。 “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厮。”杨峥好整以暇,“也不知谁才是穷途末路。” 俄何烧戈又气又怒,“杨峥,你最好别死,等我生擒了你,定要将你剥皮抽筋。” “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有这个本事吗?”杨峥纵声长笑。 第九十四章 联手 冰天雪地里,利守不利攻。 俄何烧戈气急败坏,抽打附近的羌人,“冲、冲上去的人每人两斛粟!” 然而羌人已经力竭,被抽打的人躲躲闪闪。 若不是杨峥顾及羌人太多,賨兵也已露出疲态,此刻倒是反击的绝佳机会。 眼看羌人一时攻不上来,杨峥对段达、尹春两个屯长道:“賨营分成两队,一队休息一队警戒。” “遵令。” 回到谷中,赵阿七与公孙甫已经把俘虏收拾的服服帖帖。 三百来人全都蹲在地上,不敢反抗。 “你们族长在何处?”姜伐野若是死了,这一趟就白来了。 更坏的情况是被俄何烧戈生擒。 不过若真被生擒了,以俄何烧戈的性子,一定会拉到阵前炫耀。 “族长在后面山洞里……” 俘虏中有人回答一声。 杨峥挥手让那人起来,狐疑道:“怎么回事?” 那人认得杨峥,也知道杨峥的手段,抖抖索索道:“俄、俄何烧戈要族长献五个女儿,三千头羊、一千头牛和一千匹马,族长不从,俄何烧戈便来攻打,起初还打退几次他们,后、后来不知为何,西羊、若当几人与族长吵了起来,当场拔刀,族长杀了西羊,但自己也受了伤,退到山洞里,若当就带、带我们投降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昨、昨日晚间……” 难怪俄何烧戈的诡计这么多漏洞,原来是时间紧迫。 如此说来,姜伐野还没死,杨峥松了一口气。 明月峡不大,但也不小,断风谷的最里面,悬崖峭壁上有十几个岩洞,绳索悬桥已被斩断,崖壁上结了一层厚冰,只凭双手双脚不可能爬上去。 得知姜伐野有一线生机,杨峥松了一口气。 令亲卫对着峭壁上呼喊。 最高的一个岩洞里伸出一个女人脑袋,向下望了望,然后迅速缩回。 姜伐野的身影出现,“兴云……” 声音很微弱,像是随时会被风吹散。 过不多时,姜伐野被绳索放了下来,十几个羌人男女也缒绳而下。 姜伐野一脸的虚弱,满脸惭愧,胸口还有大片的血迹,“悔不听兴云之言。” 杨峥忍不住一阵感慨,若他当初听自己的,一同回枹罕城,就没有此难了。 如所有羌人一样,姜伐野有时候也很固执。 不过转念一想,姜伐野遭逢此难,被俄何烧戈惦记上,其中一半也是因为自己。 “阿爹!”姜阿刀扑在姜伐野身前,习惯性的哭了起来。 当着姜伐野的面,杨峥不可能再去抽他耳光。 “哭什么?一时死不了。”姜伐野看到亲生儿子,脸上气色也好了几分,挣扎着要站起。 杨峥让他躺下,撕开衣物,为他检查伤势。 还好不是贯穿伤。 伤口已经被火焰灼烧过,因失血过多,才这么虚弱。 杨峥令人寻了些枯草干柴,煮了一罐雪水,将布料反复烫煮,烤干后为他包扎上。 期间谷口又爆发过几次战斗,但都被賨兵击退。 弄完这些,又让亲兵们煮了些肉汤,分给前线战斗的賨兵。 俘虏们见族长又回来了,一个个耷拉着脑袋。 姜伐野不顾虚弱的身体,领着几个羌汉,在姜阿刀的搀扶下提着刀,从俘虏中揪出七八个人。 亲手一一刺死。 杨峥怕他伤口崩裂,不过看到姜伐野阴郁的表情,也就不再劝了。 杀了人之后,姜伐野大笑一声,扔掉长刀,双膝跪在杨峥面前,“属下姜伐野拜见将军!” 这一跪,也确定了上下尊卑。 “族长这是作甚?”杨峥虽然心知肚明,但还是故作惊讶。 姜伐野伸出右掌心对天,“诸神在上,从今往后,姜伐野愿为犬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若违此誓,人神共弃!” 周围羌人也跟着双膝跪地,对着杨峥。 “这……是何必?”杨峥被姜伐野的虔诚惊到了。 但转念一想,遭逢此难,伐野部剩下这么点人,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只能依附于自己,这是最好的选择。 羌人素来重誓言,特别是以神明的名义盟誓。 杨峥也不再装了,扶起姜伐野,“族长既然不弃,峥愿与诸位砥砺前行。” “谢将军收留!” 跟姜伐野这种性格人,虚头巴脑的话不用多说,说了反而增加两人的隔阂。 杨峥清点谷中人数,往日两千多人的部落,现在只剩下四百来人。 唯一的好消息是谷内不缺粮食。 这种天气更不缺水。 就算没有张特支援,杨峥也有把握熬死俄何烧戈。 正在想着怎么弄死俄何烧戈。 这厮的公鸭嗓就叫唤起来,嘎嘎嘎的,像是在大笑,“杨峥,你的援军已经全军覆没,束手就擒吧!” 张特全军覆没? 杨峥压根就不信。 不过俄何烧戈的嗓门越来越大,笑的越来越难听,“哈哈哈,杨峥,我早就料到你有后手,果不其然!” 听他说的煞有介事的,杨峥心中忍不住咯噔了一下。 张特手上都是羌卒,又没有装备,兵力虽多,战斗力未必强于手上的这六百賨兵一百亲兵。 若是中了埋伏,还真有这个可能。 但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杨峥还是选择相信张特。 此番出击明月峡,也是他提醒自己当心。 杨峥走到阵前,哈哈大笑,“俄何烧戈,你蒙谁呢?就你这点本事,还想全灭我的援兵?” 周围賨兵羌人也在这大笑声中渐渐安心。 俄何烧戈黄眼珠子骨碌碌的转着,向后招手,“带上来!” 几个羌人抬着三具尸体扔在阵前。 尸体裹着被染成黑色的兽皮,杨峥一看就知道是自己的部下,心中不免骇然。 难道张特真被俄何烧戈灭了? 这怎么可能? 心中涌起滔天巨浪,脸上依旧不动声色,“你找两具尸体,就想乱我军心?休要多言,要战便战!” 俄何烧戈阴笑道:“到了此刻你还在嘴硬吗?你看看他们是谁!” 话音一落,山谷中马蹄阵阵,一队甲士踏冰而来。 甲胄泛着金属的冷光,手上的武器,也是长矛、铁叉、铁棍等物。 不过这些铁器都是灰褐色的,似乎没有冶炼完全。 装扮明显不同于羌人。 头上的兽皮毡帽已经说明了他们的身份。 西海胡人——冶素疆! 第九十五章 铁器 杨峥心中倒抽一口凉气。 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还是出现了,冶素疆与俄何烧戈联手了。 胡人与羌人不同。 很多羌人其实只想本分过日子,对中原王朝的向心力比较强。 但胡人就不一样了,习性风俗全都不与汉同,又野心十足。 五胡中的羯族,真实身份是胡人,隶属于匈奴别部,随南匈奴迁居于上党。 汉末大乱,西域诸侯蠢蠢欲动。屡次尝试东进。 但曹魏崛起,一扫东汉对外的颓废,刀兵所向,诸夷俯首。 白狼山一战,号称不亚于昔日匈奴冒顿的乌桓首领蹋顿被张辽斩于马下,俘虏二十余万,乌桓自此逐渐削弱,融入鲜卑和中原,逐渐淡出历史舞台。 即便现在曹魏不如魏武时代,依旧有荡平高句丽、横扫濊貊的赫赫军功。 “久闻杨都尉大名,不料今日才能一见。”甲士中走出一人,身材矮壮,深目高鼻,一口汉言倒也像模像样。 “冶素疆!”杨峥沉声道。 冶素疆大笑连连,“今日杨都尉插翅难飞,不如在下作保,只要杨都尉放下兵器,诸位都可安然返回枹罕。” 弄这么大阵仗,就这么放了自己? 天下有这么好的事情? 杨峥看着一脸和善笑意的冶素疆,还有阴笑的俄何烧戈,也大笑起来。 冶素疆在西北名声并不好,之前已经有人说过,在积石山肆意攻伐羌部,杀掠无度。 这样的人担保,自己能信吗? 西北就是一座原始丛林,唯一的规则就是弱肉强食,实力强大者可以践踏任何规则。 俄何烧戈跟自己仇深似海,会放过自己? 自己能活着,是因为手上提着刀子。 放下刀子只怕瞬间就被碎尸万段。 而他们许下这种承诺,无非是为了瓦解自己的斗志。 “杨都尉何以失笑?”冶素疆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配上他的长相,说不出的另类。 “我笑尔等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杨峥大声吼道。 张特几斤几两,心中还是有数的。 最多见形势不妙,领着羌卒暂时退下而已。 若真的全军覆没,俄何烧戈还不尾巴翘上了天。 之前他就弄了京观,此时又怎会不残害已方将士的尸首? 进一步想,冶素疆之所以耍这种诡计,不敢强攻,定是有顾忌。 不用想,张特一定在外面虎视眈眈。 也许这一切都是杨峥的推测,但现在的他愿意相信战友,一如后世军旅中。 再黑暗的世道,人心中也应该有些光明的东西。 “诸军听令,守住此谷口,援兵就在外面!” “死战!死战!”賨兵中老卒大声呼喊。 賨兵们的斗志也被调动起来。 昔日在骆谷中,蜀军四面重围,尚且杀出一条血路,更何况面对这些羌胡。 吼声在山谷中来回传动,经久不绝。 冶素疆和俄何烧戈同时色变。 “杨都尉果然名不虚传!”冶素疆脸上的虚假笑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滔天杀意。 杨峥拔出华铤剑,“谁为螳螂,谁为黄雀,尚未可知!” “取杨峥首级者,赏十个女人,百斛粮食!”俄何烧戈早已按捺不住。 羌人还未动,西海胡已经怒吼连连,挥舞着手中各式兵器,仿佛野兽张牙舞爪的怒吼。 杨峥领一百亲兵站在前列,让賨兵在后暂时休息。 比起俄何烧戈的羌人,西海胡要强上一些,至少阵列有些样子。 但只凭这些还不够! 杨峥以逸待劳,居高临下一跃而起,华铤剑在稀薄的天光中划出一道白芒。 当先一名胡人,连兵器带盔甲带人,被斩成两截。 这猛然爆发出来的血腥,立即激励了周围亲兵的士气。 真正的勇士都是沉默的。 他们早已视生死如等闲。 横刀向下,无声无息,或刺或劈,胡人惨叫连连。 这些亲兵中除了武卫营老卒,其他的都是从羌、賨、氐、胡中选出的勇士,又配之以甲胄利刃,自然无往不利。 杨峥一开始被胡人的装备唬住了,所以才让最精锐的亲兵出手,但一交手,却发现他们只是虚有其表。 他们的铁叉一碰就断,他们的长矛刺不穿己方甲胄,他们的盔甲,也只是外层嵌着一层薄片,还不如皮甲…… 冶无戴、冶素疆? 羌胡中名字很多都代表职业或者特点。 不过西海胡的冶炼技术实在有些上不了台面。 交锋之后,杨峥逐渐心中有数了。 这样的“军队”不可能全灭张特。 羌营中也有很多老卒,战术素养极高,又高强度训练了大半年。 败在蜀军手上说得过去,败在羌胡手上,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了。 杨峥越战越勇,华铤剑上下翻飞,血光阵阵,耳畔只有胡人的惨叫声,若不是公孙甫在身边提醒,杨峥都快要冲下谷口了。 若是平地决战,已方七百余人,难免会陷入四面围攻之中,蚁多咬死象,最终全军覆没。 但谷口特殊的地势让杨峥不需要投入全部兵力。 此地虽不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地,但凭借崎岖的地势,已经占有绝对的优势。 天时不如地利。 地利在手,敌人兵力再多,也只能是枉然了。 羌胡再度被击退。 山谷中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杨峥立在阵前,冲着冶素疆、俄何烧戈大笑道:“还有什么手段,都使出来!” 冶素疆脸上的从容消失不见,眼中迸出恨意,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俄何烧戈毫无形象的破口大骂。 杨峥弄出几个口才好的老卒,站在阵前手舞足蹈、绘声绘色,什么话都能出口。 俄何烧戈怎是对手? 脸色铁青却又无可奈何。 蜀军给了他们盔甲环首刀,却没有给他们弓弩,当然这种东西也不可能给。 大家都穷的喝西北风,玩不起远程攻击。 所以这些人才能肆无忌惮。 骂了一阵,俄何烧戈实在不堪忍受,面红耳赤的消失在羌人之中…… 谷中笑声震天。 杨峥令战兵休息,让谷内的羌人出来打扫战场。 连尸体都没放过,堆积在谷口,构筑成简易工事。 一些兵器也被带回。 杨峥仔细检查,果然如自己料想的一样,西海胡的冶炼水平低下,纯度不高,很多还是生铁,又脆又软。 不过能提炼矿石打造武器,已经说明他们的不凡了。 很难说以后不会进化。 历史上的突厥人原本就是柔然人的锻奴。 杨峥忽然想到历史上有个青唐羌,以善锻甲而著称,铁色青黑,莹彻可鉴毛发,以麝皮为綇旅之,柔薄而韧,谓之“瘊子甲”,五十步内,强弩不能破。 青唐羌似乎就在河湟积石山附近。 杨峥心中一动,看样子西海胡应该控制了一些铁矿。 第九十六章 默契 魏承汉制,盐铁由官府专营专管。 枹罕私盐贩子有一些,但卖私铁的,基本没有。 也只有冯胖子这种背景强大的人敢碰这门生意。 王莽曾在诏书中言:铁,田农之本。 铁在这时代不仅代表先进生产力,更是战争实力的象征。 如果冶素疆的冶铁水平再强一些,杨峥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夜里寒气如刀,杨峥下令拆掉一部分谷内的营帐,在谷口燃起了大火。 山谷中多石少木,木头也是紧缺资源,还要生火做饭,杨峥舍不得用。 只能把阵前敌人的尸体丢入火中。 羌人一向崇尚火葬,这种行为也不算对死者不敬。 只不过气味有些难闻。 胃里一阵翻腾。 比起寒冷,些许气味也就不算什么。 賨兵、亲兵分成三批,轮流睡觉。 大概是白日姜伐野把羌人中的作乱者都斩了,羌人特别安分。 这种天气下,也就不要想什么夜袭了。 士卒能熬住就不错了。 巡视之后,杨峥小睡了一场,醒来时天已蒙蒙亮。 周围士卒们还在沉睡,赵阿七感觉到动静,猝然惊醒,条件反射的手按刀柄。 杨峥轻声示意他不要惊动旁人。 二人走到谷口,一一勉励苦守的士卒。 对面敌人在寒夜中簇拥在一起,熬了一夜,似睡非睡,到了清晨,都没有什么精神。 “敌人疲惫,我军正可冲杀!”赵阿七双眼闪着寒光。 经此一战,杨峥已经不怀疑賨兵的战斗力。 不过,已方兵力毕竟单薄,俄何烧戈布置了不少沟壑、拒马,强行冲击,伤亡必定惨重。 杨峥的心理预期并不是简单的击溃他们。 现在他已在觊觎冶素疆的铁器。 倘若冶素疆一直缩在积石山,任何人都拿他没办法。 历史上,哥舒翰为了攻陷积石堡,汇合陇右六万精锐,损失数万,才堪堪拿下石堡城。 现在冶素疆主动出来,机会难得,杨峥不想放他回去。 “不急,敌已入险地而不自知,看似围死我们,实则也进退维谷,多耗一日,彼之战力便下滑一日。”杨峥信心满满道。 断风谷崖洞也是伐野部的藏粮之地,之前赠送给他们的粮食全都贮存在此。 加上他们自己贮藏的粮食,足够谷内的千余人吃上几个月。 手中有粮心中不慌。 时间耗得越久,优势越大。 只要张特出现,就是敌人的死期。 賨兵与亲兵们都精神抖擞的醒来。 “将军!”士卒们一个个眼神崇拜的向杨峥行礼。 杨峥微笑致意,“昨夜睡的可好?” “俺还做梦了娶了一个媳妇!”賨兵向来视杨峥如兄,私下场合说话也没什么顾及。 “让俺看看你裆湿了没有。”另一个賨兵伸手去摸。 两人打打闹闹,引起周围一阵哄笑声。 杨峥也大笑起来。 午后,俄何烧戈和冶素疆又来强攻。 士气往往是一鼓作气再而竭三而衰。 羌人爆发力强,但不耐苦战。 昨日兵强马壮,賨兵们微有惧意,他们尚且不能攻破谷口,更不用说现在。 无论俄何烧戈与冶素疆在后面多么气急败坏,谷口依旧稳如泰山。 賨兵们越来越熟练和从容,两日大战,一共也才阵亡十几人,轻重伤四十余人。 跟敌人丢下的几百具尸体相比,这种损失可以接受。 羌人们应付差事的进攻了两次,士气低昂的退下了。 俄何烧戈破口大骂,“杨峥,我看你能缩在里面多长时间!” 杨峥哈哈大笑,忽然觉得这厮傻的有些可爱。 前线不用担心,杨峥回到谷内。 伐野部残存的三百多青壮不能浪费。 姜伐野的伤势得到照料,日渐好转。 如今的他对杨峥唯命是从。 两人既是生死兄弟,又是事实上的翁婿,虽然辈分有些乱,但互相之间的联系越来越紧密。 杨峥也不客气,让亲兵中老卒开始整训他们。 其中一些羌人当日参加过沨中之战,算是老兵,给把刀子就能上阵杀敌。 不过鉴于羌人爆发力强,不耐久战苦战的特点,杨峥没有把他们拉到前线,而是让他们在后方准备。 之后两日,已方士气越来越高涨,对方越来越低靡,连象征性的进攻都没有,只顾堆积石头构建营垒,似乎想凭这些东西把杨峥耗死。 看到他们前后营都在堆石,心中一动,莫非他们后方受到威胁? 一定是张特来了。 杨峥精神大振,明月峡的局势已经完全反了过来。 “将军快看!”公孙甫指着北面山峰。 高高的峭壁上忽然出现一面旗帜,上面只有一个“魏”字,援军终于来了。 张特果然没有辜负自己的信任。 大战即将拉开序幕。 杨峥持剑立于众军之前,威严的目光扫过众人,“我等崛起之战,就在眼前!” 士卒们神色为之一振。 不过什么时候进攻,杨峥并不确定,只能安静等待。 到了晚上,敌营中火光通明,似乎也预感到了不妙,不再吝惜木材。 杨峥还是采取三队轮流之策,一队戍守,两队休息。 賨兵们早已适应了战争,学着老卒,从容睡去。 直到黎明,张特都没有发动进攻。 但杨峥能感觉到大战的临近,这是一种宿将的直觉。 黎明,黑暗与晨光汇集,也是人最疲惫的时刻。 忽然之间,在谷口假寐的杨峥睁开眼,“全军准备进攻!” “起来!起来!”老卒们闻声而起,唤醒身边的袍泽。 过不多,姜伐野带着三百余养精蓄锐多日的羌人站在最前,“此战当由属下为先!” 杨峥知道姜伐野是想弥补之前的隔阂。 另一方面,任何一个人想融入新团体,总要拿出些真材实料。 “你的伤……” “些许伤势,又能如何?”此时的姜伐野仿佛年轻了十几岁。 毕竟是丈人,杨峥这几个月跟春娘、阿怜如胶似漆,感情也是每日俱进。 战场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见他甚是坚决,杨峥脱下自己的黑光甲,披在他身上。 此举令一向沉稳的姜伐野大为感动,眼神中多了几分柔和,“将军……” “你我如今是一家人。”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现在也该这些羌人将功补过了。 黑暗无声无息的退去。 晨光如同一把利剑撕开明月峡上空的夜色。 “杀!” 峡谷的东面爆发猛烈的喊杀声。 仿佛山崩地裂了一般,喊声让峭壁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黑色的潮水从东方汹涌而来。 踏着黎明的晨光而来! 杨峥挥剑向东,千言万语汇聚成了一个字:“杀!” 姜伐野的羌人冲在最前,没有阵列,但每个人都势若疯虎。 之后是六百賨兵,依阵列推进,盾如重山、刀如白浪,在晨曦中泛着粼光…… 第九十七章 追击 ……杨峥走在血红的冻土上,踩在残肢断臂间。 战斗仍在继续,但结果已经没有悬念。 从一开始就势如破竹,敌人腹背受敌,抵抗不到半个时辰,便崩溃了,兵败如山倒,抱头鼠窜…… 没有甲胄,杨峥也就没有上前阵浪战。 感受着压倒性的胜利,心中的喜悦可想而知。 “属下来迟,将军恕罪。”张特甲胄在身,拱手施礼。 杨峥按下他的手,笑道:“子产运筹帷幄,时机把握的恰到好处!” 这绝不是夸耀,而是此刻的真实想法。 “若无将军信任,特怎能轻松破敌?” 张特什么都好,就是为人太低调、谨慎了。 “我不信任子产,还能信任谁?” 此战两人简直是配合无间。 如果杨峥当初被俄何烧戈、冶素疆的言语蛊惑,盲目突围,事情很可能不是现在的样子。 “将军……”张特被杨峥的马屁结结实实感动到了。 这年头最缺的就是信任。 以张特的本事,这么多年,在武卫营中只不过是区区一都伯,手上几十人,可想而知他经历的挫折。 没有家世,做什么都难。 李弥年纪与杨峥、张特差不多,一出来就是郡司马…… 很多时候,你有四十米长的屠龙刀,但没机会掏出来用啊。 战场还在继续,两人没有再寒暄,多余的话也不需要说。 “找到俄何烧戈、冶素疆没有?”杨峥问道。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事情。 不留下一个,这场大战就说不上完美收官。 十几名亲卫赶回,“报将军,冶素疆向北突围,俄何烧戈向南突围……姜伐野族长正在追杀……” 张特咬牙道:“俄何烧戈屡次与我作对,不可不除!” 单从军事层面上看,的确如此。 俄何烧戈在枹罕南面的岷山中,威胁巨大。 但作为主将的杨峥,眼光就不能只局限在军事层面,“俄何烧戈蠢材尔,不足为虑,传令全军,全力追击冶素疆,务必生擒此人!” 别看俄何烧戈蹦跶的这么欢,实际上给杨峥带来的威胁微乎其微。 几次冲突,杨峥已经大致摸清他的路数。 按后世的说法,是一个非常好的经验包。 地上的盔甲兵器不正是自己缺少的吗? 而且杀了他,难免羌王迷当要找自己的麻烦。 不杀他,则是羌王迷当欠自己一个说法了。 而抓住冶素疆,积石山就是自己的了! 这是一处完美的藏兵之地。 控制积石山,向西可通西海(青海),向北是西平郡,向南是高原,向东是羌人聚集的岷山。 想到积石山中的铁矿,杨峥不禁心潮澎湃。 现在面临的问题可以归结为一个字:穷! 毫不夸张的说,杨峥下半辈子的幸福就在冶素疆身上。 “末将遵令!”张特接下杨峥的命令,转身召唤战场上的羌卒。 公孙甫、赵阿七带着亲卫离去。 “令姜伐野部不得追击,打扫战场,賨兵休整。” “遵令!”两名亲卫狂奔而去。 战场渐渐归于平静,数不清的羌人、胡人抱头蹲在地上。 满地被丢弃的长矛、盔甲。 俄何烧戈在杨峥心目中的地位,迅速从经验包提升为运输队长。 能遇到这样的对手,算是运气了。 杨峥还真不舍得弄死他。 过不多时,姜伐野带着羌人依令而回,黑光甲上全是血污。 看着丈人没事,杨峥也就放心了,换回黑光甲,活动活动筋骨,嗅着战场上的血腥,战心高涨。 “族长在此打扫战场,某前去捉拿冶素疆!” “从今往后没有族长,也没有伐野部,只有将军麾下老卒姜伐野!”姜伐野沉声道,眼神中一片坚决。 杨峥冲他拱拱手,心中不禁有些钦佩。 能做做样子的人很多,但能迅速摆正自己位置的人不多。 羌人中也不乏明智之人。 感受到他的决心,杨峥不再多说什么,带着亲兵向北追赶。 出了明月谷,寒风阵阵。 但这寒风浇不灭心中的火热。 这次若能擒住冶素疆,局面就打开了。 真正的进退自如。 追了一个多时辰,斥候前来禀报:“报将军,积石山一支千人骑兵前来支援,冶素疆有反攻之意,张曲长结阵而守。” 出了明月峡向北,地势逐渐平坦,利于骑兵。 杨峥眉头一皱,率亲兵加速前行。 雪原之上,马蹄声阵阵。 张特的羌卒结阵而守。 西海胡的骑兵往来冲驰,冶素疆带着身边千余部众缓缓而退。 梁子已经结下,今天让他跑了,明天就多一个强敌。 杨峥咬牙冲上去。 但冶素疆一心后退。 有这千余骑兵的掩护,杨峥也没办法。 若是攻击敌人步卒,骑兵就会绕后夹击。 而步军主动去攻击骑兵,跟找死没什么区别。 冶素疆嚣张的笑声随着寒风传来,“今日之仇,他日必有回报,杨都尉不必相送!” 这厮应该也喝过几滴墨水,说出的话颇见水平。 至少比俄何烧戈强太多。 汉文明在这时代无疑有巨大吸引力。 “今日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某也要斩下你的狗头!”杨峥眼珠子穷的发红。 冶素疆仰天长笑,“那就请杨都尉加快脚程。” 双方距离两百多步,但因为骑兵在,杨峥还真不敢冲上去。 但就这么放过他,实在心有不甘。 冶素疆像是故意吊杨峥的胃口,也不着急赶路,就这么不快不慢的向西北奔逃。 “将军,此贼在吸引我军北上。”张特提醒道。 杨峥稍稍思索后道:“让姜伐野日夜兼程,运送粮草上来!” 很多时候,机会只有一次,就看能不能抓住! 亲兵领命而去。 既然冶素疆想玩,杨峥就奉陪到底。 两军一路向西。 看谁在西北的寒风中先支持不住。 白日追逐,晚上宿营。 就连睡觉的时候,都睁着一只眼盯着对方。 第二日,姜伐野的粮食就送上来了。 有了粮食,士卒的体力就能回复。 冶素疆发现不对,赶紧换上骑兵,扔下千余步卒跑了。 步卒见他跑了也一哄而散。 张特和姜伐野面面相觑,“将军……” 杨峥一口咽下手中的粟饭,“追!” 趁他病要他命。 现在他正是虚弱的时候,若是安然返回积石山,再得到西海胡王冶无戴的支援,很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冰天雪地,道路崎岖,骑兵速度并不快,若是遇到山口,反而没有步兵快。 正如杨峥所料,追了两日,终于在中阻岭追上了他们。 战马不可能在这种天气、这种路况长时间奔跑。 几天前的一千骑兵,现在只剩七百不到。 不止是马,人也瘦脱了形。 不过冶素疆的援军也到了,漫山遍野的胡人、羌人,将近四五千人。 杨峥部众路上也逃走了两三百人,大多是羌人。 核心的賨兵与汉军没有逃走。 冶素疆领着骑兵破口大骂:“杨峥小儿,今日你必死于此地!” 杨峥分明从他切牙切齿的骂声中听出一丝虚弱。 他跑不动了。 再看身边的羌卒,也一副精疲力尽的样子。 全靠武卫营老卒激励着他们。 “结阵、结阵!”张特大呼。 两千多人握紧武器,在什长伍长的约束下迅速集结。 第九十八章 擒杀 杨峥望向山头上的援军。 羌人被驱赶在前,胡人提刀在后,不住的殴打喝骂。 没有阵列,乱哄哄的。 杨峥的部下固然是疲军,但对方看起来也赶了很长的路,气喘吁吁,并无斗志。 看似来势汹汹,却并不敢一鼓作气的进攻。 双方都在积聚力气、士气,准备决一死战。 “我军若能回复半个时辰,必能破敌!”张特低声道。 杨峥点点头,又对姜伐野道:“稍后大战,你能策反就策反。” 河西羌部与积石山相连,互相之间应该有所往来。 姜伐野在河西羌中有些地位。 杨峥认识的很多羌酋都是他介绍的。 这也是杨峥为什么如此器重姜伐野的原因。 之前在明月峡,有俄何烧戈在,这招不管用。 但在此地,羌人中并无首领。 一盘散沙也有一盘散沙的好处。 姜伐野看了一阵,重重的点头。 吩咐完之后,杨峥带着百余亲兵向前,很多人手上还捧着粟饭,三口两口的吞入肚中,然后猛灌大口水。 “冶素疆,某听说你一向有勇武之名,今日你我正好一决高下,不知你敢应战否?”杨峥立在一射之地外,大声吼道。 “可敢应战?”百余亲兵大声呼喝。 声音随着寒冷的北风飘荡的很远。 飘入所有人的耳中。 这时代的西北,无论羌汉,都崇尚武勇。 董卓杀羌人如杀鸡,依然被羌人认为是豪杰。 马超孝顺有加,只凭一身勇武就深得羌、胡之心,被誉为“神威天将军”! 杨峥并无把握击败冶素疆,但身披黑光甲,手提华铤剑,玩的就是装备碾压。 就像两头猛兽相遇,先摆出攻击架势的一方,必然有气势加成。 “战!战!战!”已方大阵跟着大吼起来,平添了杨峥三分气势。 漫山遍野的羌胡望向冶素疆。 巨大的压力也随之转向他。 连续多日的追逃,也让他精疲力尽。 胡人素来蛮勇,杨峥本以为他会应战,没想到冶素疆目光一阵闪烁,“阵前单挑乃莽夫所为,我出身高贵,岂会跟你这鼠辈独斗?” 周围羌人神色失望,更加的无精打采。 胡人的气焰也无形中消退了几分。 杨峥仰天长笑,指着山坡上的羌人道:“谁是鼠辈谁是豪杰,诸位难道不知?” 他的目光望向哪里,哪里的头颅就垂了下去。 冶素疆气急败坏,“杀!杀!取杨贼首级者,赏一百女人,一千斤铁!” 胡人最先响应,但羌人的兴趣却不大。 畏畏缩缩,前进两步,后退一步。 胡人在后狠狠的抽打。 羌人被胡人裹挟,慑服于他们的武力之下。 但冶素疆不敢出战,已经动摇了这种威慑。 当场就有羌人不满,引来胡人更凶狠的抽打。 杨峥也跟着大吼:“取冶素疆人头者,赏一斤粟,无胆鼠辈的人头,就值这么点东西!” “哈哈哈……” 亲卫们纷纷大笑。 冶素疆满脸血红,怒气已经到达了极致,甩起马鞭抽打身边的骑兵,“去杀这贼子。” 这几百人的骑兵一路奔逃,人困马乏,哪还有力气? 互相你望我、我望你,不情不愿的驱马上前。 姜伐野带着数百名羌人上前,以羌语大声呼喊,振臂而呼,慷慨激昂。 每说一句,数百羌人重复一句。 杨峥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但对面的胡人也一脸茫然。 杨峥不禁暗赞姜伐野的聪明。 冶素疆把这些羌人都掏出来了,正说明他现在的虚弱。 很快,羌人的神色逐渐在变化,从迷惑到惊讶,从惊讶到愤怒,从愤怒到仇恨。 羌人目光中多了一些深邃的东西,仿佛野火一般在人心中蔓延。 他们也曾是一个古老的民族。 胡人的鞭子如雨点般落下,羌人头破血流,但全都无动于衷。 冶素疆驱赶着廋马冲入羌人之中,一刀砍下一名羌人的头颅,“临阵畏敌者,皆如此人!” 所有羌人都愣住了,但他们的眼神不再是惊惧,而如同火焰一般熊熊燃烧的愤怒。 归根结底,积石山是羌人的土地。 而胡人是侵略者,侵占他们的土地,残杀他们的父老兄弟,欺辱他们妻女,现在又强迫他们卖命。 若胡人能一直维持武力强大的假象,羌人或许会蛰伏。 但现在这种假象已经被打破。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姜伐野伸出手心向天,不断祷告着什么。 很多羌人也做出同样的手势。 战场仿佛变成了祭祀典礼。 冶素疆预感到了什么,疯狂吼叫,往日的从容温雅全都不见,恢复成他本来残暴模样,“杀光所有羌人!” 胡人们狞笑着举起武器。 半个时辰已经差不多了。 杨峥扬起华铤剑,“全军进攻!” “进攻!进攻!” 命令被亲兵们传达下去。 俄而变成山呼海啸。 姜伐野在激励对方羌人的过程中,也激励已方羌卒。 羌卒们红着眼,拿着菜刀、木缒、断剑断刀等物狂冲。 没有阵列,也不需要阵列。 没有指挥,也根本不需要指挥。 愤怒和仇恨指引着他们。 賨兵、汉军紧随其后。 山坡上,胡人举起了屠刀,但羌人们不再是待宰的羔羊。 而是愤怒的复仇者。 羌人们以拙劣的武器,疯狂攻击胡人。 没有武器,就用牙齿、用指甲…… 持续百年的羌汉战争,就是这么打的…… 面对强大的中原帝国,羌人尚且没有屈服,更何况这些西海胡人? 有了仇恨的加持,杀戮顿时变得无比惨烈血腥。 冻土之上,血红色迅速晕染开。 战场上只有歇斯底里的野兽,胡人们四散奔逃。 往往以武力压迫别人者,其实内心更惧怕武力。 杨峥被眼前的一幕幕有些震惊到了。 只是稍稍释放,就有如此力量…… 历史上,羌人只是一个开始。 后面还有匈奴、羯、氐、鲜卑…… 诸族融入华夏是历史的大势所趋。 只不过篡魏的司马氏长于内斗,没有引导这股大势的能力、魄力和眼光。 以至于中土板荡、四海鼎沸了四百多年。 直至隋唐。 而现在杨峥来了。 他隐隐感觉到自己的使命,抬头望向苍白的天空。 ——那里狂风正在呼啸。 “随我擒杀冶素疆!”杨峥振奋精神,多日的疲累一扫而空,体内像是被注入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身边賨军汉军举起了环首刀,“诺!” 第九十九章 时势 大战很快就平息了。 杨峥站在冶素疆面前。 “你不能杀我,我兄长是胡王冶无戴。”冶素疆仿佛一滩软泥跌坐在地,满脸惊恐。 “你手上有铁矿?”杨峥面无表情问道。 “有!” “在哪儿?” 冶素疆盯着杨峥,“放我一条生路,我从此之后再也不来积石山!” “回不回积石山你说了不算,杀不杀你我说了也不算!”杨峥渐渐的也不再天真了。 双方仇恨已经结下,西海冶无戴会放过自己吗? “谁说了算?”冶素疆的精神有些崩溃。 杨峥指了指身后愤怒的羌人。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以仇恨还以仇恨! 冶素疆呆了片刻,渐渐恢复往日从容,“说出来是死,不说也是死,我凭什么告诉你?” 杨峥道:“你不说,我就找不到吗?总有人知道,你说了,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地上的残缺尸体呈现各种出恶心的姿势。 有些未死的胡人在地上挣扎、呻吟…… 冶素疆忽然闭上了眼,两三个呼吸之后又睁开,“你赢了,但愿你能一直赢下去,我手上不仅有铁矿还有金矿,在太子山西南侧铁槽沟。” 太子山为积石山脉中的一座,相传几百年前,大秦太子扶苏曾领兵征战至此,故此得名。 杨峥对此人忽然多了一丝敬意。 能直面死亡的都是勇士。 杨峥对姜伐野使了个眼色。 姜伐野会意,带着两个羌人上前提人。 冶素疆神态从容,对杨峥笑道:“我先走一步,在九泉之下等着你。” 杨峥本想出言嘲讽,但又想到人谁无一死? 让他带着这一丝期盼离去,也算是对死者的敬重。 万众瞩目下,姜伐野举起刀,挥下。 冶素疆人头顺着山坡滚下。 姜伐野以羌语吼了几声,漫山遍野的羌人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姜伐野捡起人头,回到杨峥面前,单膝跪地,捧起人头,“属下幸不辱命!” 杨峥知道他这是当着羌人的面摆正位置,拔高杨峥的地位。 杨峥提起人头,走到一块高石上,鬼使神差的脱口而出:“自古皆贵中华而贱夷狄,某视之如一!” 这话似乎那个名人说过,现在也没空去想谁说的。 “夷狄”二字似乎有些不敬之意。 不过在这个时代,文化解释权在中原王朝,诸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楚人窥周鼎,还自称“蛮夷”。 羌人们都欢呼起来,无人在意。 气氛很热烈。 望着羌人热切而期盼的眼神,杨峥觉得不能不再说点,“从今往后,我要尔等丰衣足食,不再受冻馁之苦!从今往后,我要尔等再不受他人欺凌!从今往后,我要治下的汉羌賨氐全都安居乐业!尔等,愿与我砥砺前行否?” 石下自然有羌人将杨峥的话转为羌语。 “愿、愿、愿……” 羌人们仿佛用尽所有力气呼喊。 看着他们的样子,杨峥忽然想到,几十年前,韩遂、董卓、宋建或许也是如此起势的。 时势造英雄,英雄亦造时势。 西晋有奴隶揭竿而起,东晋有北府一丘八。 世家门阀又能如何?还不是摇尾乞怜? 从古至今,就没有什么不可打破的东西。 现在的杨峥没有那么大的雄心壮志,但在这乱世中开辟一方乱世桃源的志向还是有的。 有多大实力就吹多大牛逼。 眼睛盯的太高,步子迈的太大,把蛋扯到了就不太妙了。 这天下其实很大,并不只有中原。 杨峥的话仿佛一支利箭,在这西北的边陲之地,呼啸着飞向天空。 最终与寒风混为一体。 有些年纪大的羌人泪流满面,賨人、汉人的眼神也在变化。 就连被俘虏的西海胡也神情动容。 没人天生是把脑袋别裤裆上的亡命之徒。 “万岁、万岁!”姜伐野带头大声呼喊。 瞬间,呼喊声山呼海啸一般响起。 震动天地。 也震动了杨峥的内心。 之后,杨峥领着羌人正式踏入积石山。 太子山是陇西与羌地的天然分界线。 山北枯草漫天的草原,被皑皑群山拥抱,数条河流蜿蜒其间。 虽是冰雪覆盖,但也能看出这块土地的肥沃。 山南是郁郁葱葱的林地。 各种古树高耸入云。 松树杉树在冰雪中更显翠绿。 偶尔可见野鹿、麝獐在林间觅食。 杨峥本以为西北只有黄土飞沙和风雪,没想到真有世外桃源。 隐隐记得太子山在后世也是一个风景旅游区? 而太子山只是积石山脉中的一座。 这里有山有水,有森林有草原的,简直是占山为王的绝佳之地。 难怪西海胡会惦记这里。 积石山与河湟谷地相连,也是丝绸之路的南线。 历史上吐谷浑眼光卓绝,放弃北面无数草场南下,原因也在此。 大唐经营河湟,开辟河、岷、洮、叠、宕、廓、鄯等州,隶属于陇右道,初唐之时,陇右号称自安远门西尽唐境万二千里,闾阎相望,桑麻翳野,天下称富庶者无出其右。 “姜伐野,今日之后,你为积石山统制,镇守此地,招抚诸羌!” 姜伐野的一系列表现已经赢得了杨峥的信任。 再说自己的丈人都不信任,还能信谁? 没人比他更适合这个位置。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两人已经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属下遵命!”姜伐野拱手道。 在山中羌寨歇息了一晚,第二日继续向西南行进。 地势越来越高,道路也越来越崎岖。 所幸羌人擅山地行走,搜寻了两日,终于在群山褶皱中寻到铁槽沟。 条件恶劣,矿的规模不大。 只有几百个羌人在劳作。 不过对于杨峥来说,有矿就行。 穷的眼珠子都绿了,也不在意矿的大小,只要满足一支万人规模军队的用量就够了。 “,你带三百人戍守此地。” “属下遵命!”段达有些不情不愿。 杨峥拍拍他的肩膀,“放心,此地虽然荒芜,却是我们今后的命脉。” 段达脸上表情这才好看一些。 找到铁矿,杨峥继续向西北探寻。 地势渐低,很多羌寨早已成为废墟,冶素疆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西海胡人更不会心慈手软。 不过积石山区域很大,山脉纵横,还是有很多羌人在夹缝中生存下来。 有人才能守住地盘,杨峥松了一口气。 再往北就是西平郡。 杜预的祖父杜畿最初被荀彧举荐,魏武任命其为司空司直,调任护羌校尉,使持节领西平太守。 现在的西平太守为郭建,河西大族西平郭氏,明帝明元郭皇后的从弟。 既然以后是邻居,杨峥总要把邻居的情况弄清楚。 第一百章 积石 大禹治水,浮于积石,至于龙门。 积石山是连接高原的要地。 在峡口设有关隘,以岩石堆就,无数岁月的风吹日晒,早已失去了原本的样子。 冶素疆在此基础上修建了一座石堡,三面悬崖峭壁,只有南面一条羊肠小道进入山内。 冶素疆一死,里面的胡人便投降了。 看着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杨峥暗道幸亏在外面弄死了他,不然缩进里面,要打到什么时候? 盛唐名将哥舒翰为了一座积石堡,付出了几万精锐。 堡内还有上万斤的矿石和一些金矿、粮食,现在全都便宜了杨峥。 积石山是个非常大的地域概念,如今冰雪还未消融,无法探索。 杨峥索性就留在石堡中,清点俘虏,两千多胡人,正好可以当免费劳力挖矿。 其中还有上百个铁匠让杨峥欣喜若狂。 不过在看了他们打铁之后,顿时明白为何他们的铁器质量这么差。 一是用木柴,二没有鼓风机。 木柴提供的温度不够,而积石山海拔相对较高,空气略微稀薄,火焰温度也跟不上。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 春秋战国时代,便发明出了风箱,名为橐龠。 道德经中有言: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 基本概括出了风箱的运作原理。 也正是因为橐龠的出现,华夏渐渐进入铁器时代。 而现在的胡人尚在摸索阶段。 “这些人以后严加看管,不要饿到他们,也不要冻道他们,我以后有大用。”杨峥对姜伐野道。 “诺。”姜伐野唯命是从。 接连的胜利,让周围所有人都对杨峥越来越崇敬。 很多老卒原本只想活着。 来到陇西之后,不仅活着,还娶了羌氐女子,生了几个大胖小子。 日子也是蒸蒸日上。 杨峥的口号是诸族一家,但一家里面总有个上下之分不是? 稍作安顿之后,杨峥便带着賨营羌营回枹罕,留了段达三百汉军守矿山,其他的交给姜伐野。 积石山名义上的主人是姜伐野。 一来遮人耳目,二来也方便招揽附近羌人。 张特照例留在西河大营训练羌卒。 杨峥赶了一千多匹上等羌马送往狄道。 虽比不上凉州大马,但作为斥候和轻骑还是合格的。 明月峡的战事不可能长久隐瞒。 杨峥也没必要隐瞒。 干预羌人本就是西部都尉的职责,若什么事都不做,放任羌人互相吞并逐渐壮大,才是真正渎职。 南安郡邓艾步子迈的还大一些。 境内羌氐无不服服帖体弱。 三月的陇西,寒风中渐有温润之意。 狄道附近冰雪已在消融。 夏侯霸见了羌马,笑得合不拢嘴,“你此番做的不错,俄何烧戈素有野心,西海胡近些年实力逐渐增长,威胁边陲,但这个姜伐野靠得住吗?非吾族类其心必异。” 杨峥拱手道:“此人上次助我击退蜀军,其部甚小,又得罪了俄何烧戈,只能依附我们。” 杨峥隐瞒了两人的翁婿关系,也隐瞒了积石山真正主人是自己。 每个人都应该有点秘密。 夏侯霸点了点头,“不错,当年赵充国也是如此以羌制羌。” 杨峥见他心情不错,笑道:“属下盔甲兵器奇缺,不知将军能调拨些铁匠?” “如此小事,你自己去办吧。”夏侯霸不以为意。 “多谢将军。”杨峥大喜。 夏侯霸挥了挥手,左右亲卫退了出去。 杨峥知道他是有紧要的话说。 “近日郭淮欲调中郎将郭遁入陇西。” 郭遁? 杨峥心中一咯噔,不会又冲着自己来吧? 郭遁出身西平郭氏旁支,素有才干德行,在凉州名声反而比西平太守郭建高。 不过杨峥对此人印象不坏,还记得当初在上邽军议之时,只有他和胡奋帮自己说话。 “你不用紧张,郭遁已暗中投向大将军。” “竟有此事?”杨峥没想到还有人会投向曹爽。 夏侯霸道:“西平郭氏受先帝重恩,郭太后还在朝中,郭氏不投大将军,难道要投司马氏吗?” 既然是自己人,杨峥也就不慌了。 有了夏侯霸的同意,杨峥在狄道城找铁匠也就方便的多。 这年头连普通百姓都是掠夺对象,更何况是工匠? 当年孙策与周瑜率二万人步袭皖城,破之,得袁术百工及鼓吹部曲三万余人。 工匠与工奴相差无几,由官府统一管理。 尤其是铁匠,被严加控制。 杨峥也不做的太过分,暗中寻访,挑一些手艺高超的铁匠、木匠、皮匠,连同家人一起带往枹罕。 正巧,冯琦的盔甲也到了。 以凉州大马的市价,杨峥想着怎么也能换七八百套盔甲兵器。 但事实再一次打了杨峥的脸。 无奸不商。 只有三百套盔甲,五百把环首刀,七百支矛。 铁甲只有七十多套,其他的都是皮甲,上面还沾着血迹,一看就是二手货。 杨峥沉着脸,“做生意怎可不讲诚信!” 冯胖子一脸无辜道:“哎呀,杨老弟有所不知,现在整个雍凉都缺军械,能弄这么多也算不容易了。” “你家主人不是神通广大吗?”杨峥有些恼火,感觉被这厮耍了。 冯胖子苦笑道:“我家主人岂会管这些鸡毛蒜皮之事?” 杨峥心中郁闷,没有盔甲兵器,只能是一群土匪。 幸亏自己从来就没想过依靠谁。 自力更生才是王道。 虽说与冯琦是合作关系,但对他背后的势力一无所知。 自己站在明处,对方站在暗处,这种感觉很不好。 仿佛始终被对方拿捏着。 而自己对军械的需求,难免会被对方看出什么。 “看来你把某当成要饭的了?”杨峥目光闪烁。 冯胖子全身肥肉一颤,腆着脸笑道:“不敢不敢,杨老弟也要明白我等的苦衷。” “东西拿走,以后还是以凉州大马交割。”不清楚对方底细,杨峥也不敢轻易撕破脸皮,恢复成以往就行了。 问题的关键还是赵阿七、公孙甫没有成长起来,探不到对方的底。 不过杨峥也不着急,机会多的是。 总会露出些蛛丝马迹的。 冯琦眼神一闪,“既然杨老弟说了,那就还是按以前的规矩办,这些东西就当是赔罪。” 杨峥点点头,他的心思都在铁矿上,也没工夫跟冯琦啰嗦,寒暄了几句就送客了。 第一百零一章 铁坊 魏国都城,洛阳。 一辆马车驶过繁华的街道。 马车内钟会脸色越来越阴沉。 卫瓘似笑非笑的劝慰道:“嵇叔夜一向蔑视官宦权贵,见不到他也在情理之中。” 事实上,钟会怀揣四本论,想见嵇康,又怕嵇康拒而不见,便把四本论从院外抛入,掉头就走。 钟会一脸郁闷,“去寻司马子元。” 卫瓘的眼神不由得生出几分怪异。 夏侯玄、嵇康、司马师都是美姿仪的名士。 司马师少流美誉、雅有风采,与夏侯玄、何晏并称于世。 诸多名士中,也只有司马师赏识钟会。 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 钟会自然对司马师亲近。 “目今大将军与太傅不睦,我等现在去见司马子元,是否有失思量?”卫瓘眼神中闪烁着一道精光。 在此刻,卫瓘还是把钟会当成知己的。 一旦涉及正事,钟会瞬间就变得清明,低声道:“难道伯玉以为大将军能斗得过太傅?莫说是太傅,就连司马子元,大将军也不是对手!” 卫瓘耳边仿佛电闪雷鸣一般。 自司马师任中护军以来,定选才之法,举不越功,吏无徇私,军治为之一清,为时人称颂。 就连司马昭当年也是跟随司马懿南征北战,亦非泛泛之辈。 二人都是人中龙凤。 “朝中大事,不是我等能私下议论,多日劳顿,身有不适,瓘先告退。”卫瓘拱拱手。 钟会也不勉强,“伯玉自便。” 马车就在当街停下,卫瓘下车,钟会直奔司马府。 司马师亲自出门迎接,颇为热切,“听闻士季四本论问世,未曾拜读,甚为憾事。” 这一年,钟会二十二。 这一年,司马师三十有八。 一个青春正盛,一个儒雅风流,二人站在一起,宛若一双璧玉…… 两人谈论了一番玄学。 枹罕。 春耕临近之前,杨峥与木匠、皮匠制作了四个橐龠,又把铁匠连同其家人迁往积石堡。 有了风箱,还要有木炭。 所幸西北不缺木炭,枹罕城中就有人贩卖。 杨峥挑上乘货色买了两车。 积石堡中熔炉、器具都是现成的。 杨峥先让狄道城铁匠炼一次。 四个铁匠来自各地,多年随军,服从性极好。 杨峥承诺他们的待遇比狄道城高了三倍,又前所未有的尊重他们。 四人自然卖力。 不过效率实在低的惊人。 从上午巳时到傍晚酉时,整整四个时辰,八个小时多,才加工出一小方铁锭。 生铁大多灰色,这块铁却是淡褐色。 比胡人铁匠熔炼的强上不少,跟枹罕城的铁矿也相差无几。 采用木炭之后,铁锭已经在向钢转变。 但杨峥不想止步于此。 军队的品质实则取决于钢铁的品质。 汉末至魏晋,战火不断,装备水平也在不断提升。 具装骑兵、长槊、明光铠、钝器也逐渐在战场上出现。 蜀国以一州之力北伐,压制曹魏,诸葛武侯制造的各种先进武器占了很大原因。 “纯度还不够,继续。”杨峥仔细端详着铁锭的纹理。 虽然不知道怎么铸造,但一定的物理知识还是有的。 魏晋时代,盛行的百炼法,炉火中反复淬炼锻打,锤去其中杂质。 不过这种方式只适合淬炼神兵利器。 所以三国时代名刀名剑层出不穷。 杨峥只知道一个道理,想要高品质的钢铁,必须提高炼炉的温度以分离铁和渣,让碳快速渗入。 忙了一整晚,杨峥一步步的来,先将炼炉改造,又增加了两架橐龠,然后检查木炭。 众人齐心协力,到凌晨鸡鸣的时候,终于又得到一块青黑色的铁锭。 硬度和韧性都得到了极高的提升,品相不错,勉强够用。 以目前的条件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樊铁夫、许异、张孟兆、薛元祖,你们四人现在是铁坊主事,胡人铁匠和矿山都归你们管,在这块铁的基础上,每提升一次,或者产量增加,我赏你们百斛粮食!”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有了激励就有了动力。 四个铁匠大喜。 汉五铢钱本来是一个成熟的金融体系,信用又高。 但董卓把持朝政之后,为了掠夺民间财富,收取五铢钱重新铸造小钱,能怎么偷工减料就怎么来,既不铸字,也无轮廓。 两汉盛行了三百多年的金融体系瞬间崩塌。 吴蜀都铸造大钱掠夺民间财富。 反倒是曹魏死守“五铢钱”,但民间五铢钱不多,金银帛粮食成了货币。 杨峥手上能拿出来的也只有粮食。 不过要达到量产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之后几天,杨峥一直呆在铁坊,将人手分为烧炉、锻打、淬火、杂物四组。 胡人铁匠中不乏能手。 只不过一直没入门,有了风箱和木炭,一些人就开了窍。 铁坊中热火朝天。 杨峥为他们提供食物,肉汤,在生活上尽量满足他们。 半个月过去,二十把量产的环首刀出炉。 刀身青黑,品相不错,比军中制式环首刀强上不少。 产量实在有些低。 想满足军中用度大大不够。 不过矛锋有三百多把,让杨峥略感安慰。 甲胄只能慢慢来了。 幸亏俄何烧戈的运输队长干的不错,明月峡一战,收缴了一千多付蜀甲和各种军械。 铁坊的事告一段落,杨峥回到枹罕,已经进入三月下旬。 忙碌起来,不知道日月飞转。 西北的冰雪已经消融,春耕即将开始。 如今枹罕不缺人,也不缺地,粮食在这时代就是生命线。 有了粮食就能招抚更多的羌人。 杨峥自然不敢轻忽。 黄河之南,漓水两侧,民营全部上阵。 无论羌汉賨氐,全都投入土地之上,颇为融洽。 共同劳动自然能培养出感情。 周煜这个民营统制当的不错,在杨峥出征明月峡、积石山时,把枹罕城打理的井井有条。 比起冲锋陷阵,也可能他的长处更多的在管理之上。 西河大营有张特,积石山有姜伐野,枹罕有周煜。 三地在西北构成一个铁三角。 杨峥的基本盘算是搭建完成了。 即便日后曹魏剧变,杨峥也能从容进退。 第一百零二章 侵袭 春耕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去年秋冬之际,杨峥便已在准备。 修建水渠,铺平道路,修整土地。 现在只不过按部就班,速度颇快。 周煜选出汉氐老农,引导教授羌人耕种。 为了提高效率,杨峥还让铁坊打了上百把铁犁、锄头等工具,耕田的牛马多的是。 杨峥穷怕了,粮食不仅是食物,在这时代也等同于货币。 西北但凡聪明一点的人,无不玩命的种田。 隔壁南安郡,原本是羌氐最不安分的一郡,邓艾升任南安太守之后,广开屯田,修筑坞堡,几年间羌氐服服帖帖,无人敢再闹事。 秦人以急农兼天下,孝武以屯田定西域。 古代最核心的问题,就是能不能吃上饭的问题。 杨峥野心很大,不止是漓水两岸,连黄河以南,上下游,但凡适合耕种都开垦出来。 黄河西北的西河地区则作为牧区。 积石山为聚民藏兵演武之地。 百废待兴之后是欣欣向荣。 稳定的环境让诸族对枹罕的凝聚力越来越强。 “开了如此多的屯田,只恐引他人觊觎,属下建议,在十七块屯田之侧修建坞堡,以作守御之计!”周煜找到杨峥道。 这个建议不错。 就算不防备贼人,也要防备野兽。 刚刚种下去的种子,转眼就有野猪来觅食。 野猪通常是全家出动,一个晚上就能拱翻十几亩的田地,吃掉种子。 “你现在是民营统制,凡是有利于屯田生产之事,你放手去做,到时候汇报一声即可。”杨峥没事必躬亲的习惯。 一个合格的领导,该放权的时候要放权。 什么都抓着,也不利于培养手下。 一句简单的话,让周煜大为感动。 巡视完漓水的屯田,刚要去黄河南面,那边已经却先派人过来了。 “将军,我部屯田遭到傅难羌部袭扰!”杨峥眉头一皱。 明月峡之战才刚刚消停几天,自己都没去找羌人要说法,羌人们倒先来了。 傅难羌是陇西诸羌中的一支,算不上特别强大,曾跟随先零羌、迷唐羌反抗朝廷。 在西北属于老牌刺头。 只要涉及土地,难免就会有纠纷。 但再刺头,也不该这个时候招惹杨峥。 “斥候先去哨探,集齐賨营,跟我去看看。” 一队斥候与亲兵闻令各自离去。 一个时辰后,一千賨汉混杂的步军汇集。 有了俄何烧戈送来的盔甲军械,这支步军真有几分甲士的气质,近一半人披着铁甲。 蜀军的暗红色盔甲被染成了黑色。 见了血的賨营犹如一把出鞘的宝刀。 长刀大盾,旌旗飘展。 行进间犹如黑云滚动,无端的让人生出几分压迫感。 所谓军威便是一场场的胜利浇灌而成。 西北虽然穷点,但民风彪悍,勇武之人比比皆是。 行至枹罕与洮阳交界的乌雀谷,新开垦的田地尽数被摧毁,地上还有几十具屯农的尸体。 临时搭建的村寨已被焚毁,变成一片黑色废墟。 满目的疮痍让杨峥勃然大怒。 若是土地纠纷,完全不需要如此激烈的手段。 杨峥自问对羌人还不错。 枹罕城从不欺压四方来做小本生意的羌部。 有难处的时候,杨峥也会借出一些粮食,帮他们渡过难关。 但换回的就是这些。 “将军啊,你可要为我报仇啊。”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杨峥转头,却是杜斌…… 从去年秋天起,杨峥又是剿匪,又是收聚羌人,又是明月峡、积石山大战的,都快把这活宝忘记了。 当初给他弄了一个屯长,就没怎么管他了。 毕竟是杜预托付之人,加上这厮一向不靠谱,杨峥不敢把他带到前线。 没想到现在忽然蹦出来了。 鉴于他一贯的德行,杨峥不禁怀疑该不会他又把别人的女儿祸害了吧? 杜斌一脸血污,鼻涕横流,“我们屯垦好端端的,傅难部几千人忽然杀过来,打死我们八十多人……” “这次你没动别人的女儿吧?”杨峥狐疑道。 几千人规模,就不是纠纷了,而是蓄谋已久。 杜斌指着天道:“我杜斌堂堂七尺男儿,怎会做如此禽兽之事?” “行了行了……” 杨峥忍不住腹诽,你又不是没做过。 “傅难部的装备如何,为何要袭击你们?你弄清楚了吗?” “没……没有。”杜斌犹犹豫豫道。 这个回答早在预料之中,杨峥也没指望他。 思索了一阵之后,决定去傅难羌看看。 自从升任陇西西部都尉之后,只要涉及羌人,杨峥便对周边地区有了一定的辖权。 傅难羌的寨子在洮阳县西北金锁谷。 杨峥派斥候向洮阳知会一声即可。 但来到金锁谷,羌寨中没有一个人。 该搬的东西全都搬了。 杨峥隐隐感觉不妙,恰好先前派出去的斥候回返,“洮阳附近的羌人全都迁徙进岷山。” 岷山? 杨峥心中一动,难道又跟迷当有关系? 杨峥不敢继续向南,退出金锁谷,回枹罕的路上,几股斥候慌忙来报。 “东谷屯田遭到羌人袭击!” “漓水西岸屯田遭到羌人袭击。” “东岸秋风原屯田也被羌人袭击!” …… 十七块屯田区域,有五块遭到袭击。 这就不是巧合了。 看来傅难部铁了心要跟自己作对了。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在西北坏人粮田,形同挖人祖坟。 经过最初的愤怒之后,杨峥冷静下来。 任何事情都有背后逻辑。 自己与傅难部往日无仇近日无冤,没必要搞成这个样子。 杨峥只掠夺过河西羌部,对陇西境内的羌人还是客客气气的。 很明显,背后有人支招。 俄何烧戈还是迷当? 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也只能是俄何烧戈了。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自己扇了俄何烧戈一耳光,没道理俄何烧戈不来找麻烦。 早知如此,当日在明月峡,就该弄死这厮。 不过当时的情况,兵力不够,追俄何烧戈,就不能追冶素疆。 杀不了冶素疆,就没有积石山。 一饮一啄,皆有定数。 陇西多山,以自己手上的兵力,现在山中堵住傅难部,难度有些大。 既然不能堵,就只能引诱了。 “拿地图来!” 亲兵拿出一张牛皮地图。 这张地图还是李弥从狄道城带来的。 歪歪扭扭的黑线,笼统概括出陇西的山川。 很多地方都不准确。 南面的岷山、西面的积石山更是一塌糊涂。 不过李弥这厮对枹罕颇为上心,附近的山峰、屯田、坞堡都标注的非常仔细。 南面和西面的屯田已经遭了殃。 基本都在山地附近。 下一座距离山地最近的是磨川屯田! 杨峥脸色一沉,“令尹春、周放各率五百羌营埋伏在磨山东、西两面,再令袁效带三百军押送粮食牲畜进入磨川。” 这计策堪称拙劣。 不过俄何烧戈也不是什么高明的人。 这时代的西北,半年一小仗,两年一大仗,羌人打了胡人打,胡人打了蜀人打。 你砍我我砍你。 从诸葛武侯时代起,就没消停过。 大家都穷的眼珠子发绿,也不怕傅难部不上当。 第一百零三章 有事 杨峥颇有自信的领着一千賨营埋伏在磨川西南,只等傅难羌中计。 然而网张开了,鱼儿却并不进来。 三天之后,南面侯和传来坏消息。 傅难部联合牢姐部袭击侯和,虽未破城,但掠走汉民千人。 侯和在洮水之北,东接洮水重镇临洮,西接洮阳,属于陇西南部。 “此事极不寻常,羌人或许有大图谋。”身边有人低声道。 杨峥以为是周煜,忽又想起周煜在漓水保护核心屯田。 连西河大营的张特也移兵黄河之南,保护屯田。 一抬眼,看见若有所思的杜斌…… 这厮什么时候黏上来的? 杨峥完全没有印象。 不过这话听着有些道理。 杜斌虽然不靠谱,但也是杜家多年培养的……人才。 武艺还行、见识也有。 只不过大多数时候,展现在杨峥面前的样子是纨绔子弟。 莫非这家伙真有两把刷子? 毕竟是杜预的从弟。 “继续说。”杨峥勉励道。 “用兵之道,示之以弱而乘之以强,将欲西而示之以东。羌人屡屡进犯,其意或在别处!”不得不说,杜斌认真起来,还是有些水平的。 “意在别处?”杨峥思索着。 难道是姜维又要北伐? 沨中之战,双方都赢了,也都输了。 雍凉各地被蜀军引动,王平攻破散关,席卷三千余户百姓南归。 姜维先后击败郭淮、夏侯霸。 表面是赢了,但折损两千多虎步军,不是一时片刻能补充回来的。 三路蜀军北伐,从汉中输送粮食,耗费极多。 蜀国不可能这么快又卷土重来…… 不过姜维因此而被擢升为卫将军,与大将军费祎共录尚书事。 如果不是配合蜀军,难道羌人筹谋对付自己? 杨峥不由得失笑,自己一个部都尉,还不是这根葱。 “找赵阿七、公孙甫来见我。”杨峥对身边亲兵下令。 明月峡之后,杨峥便让赵阿七公孙甫先集中精力在羌地和西海胡。 过不多时,二人来见。 “洮南诸羌和西海胡人情势如何?” 赵阿七拱手道:“属下已挑选羌胡可信之人为细作,前后五批,进入羌地与西海、西平等地,目前暂无回音。” 杨峥点点头。 这种事情也急不来。 羌地山峦起伏,路途难走,一时片刻得不到消息也是正常。 既然没有消息,杨峥也不能在磨川白等。 留尹春率五百羌营守护。 至于被毁坏的屯田,也只能先放弃了。 没弄清羌人喉咙里卖的什么药之前,修复这些屯田意义也不大。 回到枹罕,杨峥写信给夏侯霸详细汇报此次羌人异动。 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杨峥只能广派斥候,希望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等待之中,杨峥也没闲着。 李弥的地图除了枹罕,其他区域错误百出。 拿这份地图出去作战,纯粹就是找死。 根据后世经验,杨峥以黏土堆积出一个沙盘。 将整个枹罕都涵盖其中。 沙盘这玩意儿并非什么特殊之物,早有人弄出来。 汉建武八年光武帝征伐陇西豪强隗嚣,大将马援“聚米为山谷,指画形势”,是为最早的沙盘。 光武帝称赞:虏在吾目中矣! 掌握地形,就掌握了战争的主动权。 前次积石山之战,杨峥深有感触。 倘若冶素疆逃回山中,自己哪去找他? 羌人屡剿不灭,原因就在于羌地的复杂地形。 假以时日,杨峥必定让细作们以沙盘勾勒出羌地的地形。 不过目前,先制作出陇西和积石山的沙盘。 忙碌了几日,枹罕附近山川地形皆在沙盘当中。 军中诸人见了之后大为惊叹。 “有此物相助,我军立于不败之地矣!”周煜赞叹道。 杨峥哈哈大笑。 羌人的异动引起了夏侯霸的警觉。 严加防范之下,羌人倒也不敢动手。 但转眼,隔壁金城郡遭到了胡人白虎文部的侵袭。 安定郡平凡遭到马贼袭击。 一时间,凉州风起云涌。 又过了两日,赵阿七公孙甫匆匆前来禀报:“刚刚收到细作来报,钟、烧当、傅难、参狼、巩唐、诸羌近日多有动作,已在暗中串联,另,迷当、俄何烧戈、伐同等羌首西至大榆谷,与西海胡王冶无戴会面。” “北面凉州胡王白虎文亦派人南下会面。” 赵阿七负责联系布置前线细作,公孙甫负责后方统筹。 各羌部的记载也被公孙甫整理出来。 诸羌之中,原本先零羌最强大,钟羌次之,但先零羌狂的有些找不着北,挑战汉武帝,被暴揍一番后,老实下来。 但此后时叛时降,屡次想趁中原内乱时崛起,先后遭汉将马援、侯霸、段颍暴揍,势力一度衰弱,被其他羌部群起而攻之,逐渐消亡。 烧当羌趁势而起,占据肥沃的大小榆谷,迅速壮大。 但旋即也遭到汉军的暴揍。 汉安帝永初二年,钟羌忽然突袭冀西汉军,杀千余人。 冬,与先零羌合力,大破征西校尉任尚于平襄,杀汉军八千余人,击退汉军数万。 三年,钟羌破临洮,生俘汉陇西南部都尉。 此后大批钟羌人居陇西之南的岷山。 钟羌一度壮大,最鼎盛时,传七十二种,号称雄兵十万。 二十年后的汉顺帝阳嘉三年,钟羌欲取陇西,被名将马贤击败。 迷当正是钟羌的羌王。 如今羌胡会面,连北面的白虎文也派人来了,看来所谋非小。 “你们做的不错。”杨峥赞赏道。 赵阿七、公孙甫脸上浮起一丝喜色。 “难道羌人欲吞下整个凉州不成?”周煜惊讶道。 “他们没这么大的胃口,也没这么大的实力,此事必须禀报夏侯将军。”杨峥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去年白石谷会盟,迷当就蠢蠢欲动。 肯可能看准了关中空虚,想有所作为。 但转眼,曹魏就攻灭高句丽,横扫三辽。 他们不得不再次蛰伏。 傅难羌侵袭屯田,很可能是某种讯号。 枹罕处在风口前沿,杨峥更是站在风口浪尖,不敢掉以轻心。 “你们虽是民营,但亦可挑选精壮训练,过些时日,我调拨一批盔甲军械过来,坞堡之事,要抓紧了,很可能陇西又有一场大战。” 这才刚刚平静几个月,又是风起云涌的。 “遵令。”周煜拱手道。 自己和俄何烧戈之间,只能算小打小闹,但若是迷当、冶无戴、白虎文串联起来,到时候恐怕夏侯霸也应付不了。 第一百零四章 按兵 羌人的动乱犹如一颗石子投入湖水中,立刻在陇右掀起阵阵涟漪。 陇西有杨峥与夏侯霸积极防御,倒也能压制住。 南安郡有邓艾这尊大神在,平静如水。 但天水、安定、金城三军仿佛筛子一样,羌人凭借大山,不断侵袭。 仿佛要重演汉羌之战。 特别是金城郡,成了重灾区。 昔日名震西域的张就,此时已经垂垂老矣,据传已经卧床不起,饮食不能自已。 金城地势之复杂,为陇右诸郡之最,受到的袭扰也最甚。 羌胡们仿佛找到了突破口,金城的动静越来越大。 金城,即为后世之兰州。 从汉羌之战起,便是重灾区。 羌人汉安帝永初四年,西羌大叛乱,金城郡一度沦陷,雍凉震动,大将军邓骘认为占据凉州得不偿失,欲弃凉州,汉庭上下赞同者众。 时任郎中的虞诩力排众议,认为凉州不在,则三辅为边塞,关中将不存焉! 汉庭采纳了虞诩的建议,以保凉州为国策。 从如今羌胡联手的大背景上看,金城为要害之地。 若沦落敌手,羌人、胡人、鲜卑人、匈奴人就连成一片。 屯兵上邽的郭淮进抵榆中,羌人气焰立即消退了一半。 夏侯霸亦由狄道进抵洮阳,防御西南面羌人。 两员大将,一人镇金城,一人镇陇西,羌乱总算稍稍平息。 “诸郡皆乱,独西平郡不乱,其中莫不是有诈?” 洮阳城中,杨峥向夏侯霸进言道。 实者虚之,虚者实之。 西平郡即为湟水河谷的核心区域。 西接西海,东接金城,北承张掖。 没道理更远的金城郡乱成一锅粥,西平郡稳如泰山。 西平太守郭建并不以军略见长,只因当今郭太后深得明帝宠幸,遂满门荣勋,伯父郭满为西都定侯,父郭立为宣德将军、列侯,兄郭德为平原侯,出继甄氏。 夏侯霸瞥了一眼杨峥,“你可知为何郭淮屯兵榆中,而不进击?” “为何?”杨峥的确不懂。 郭淮手握六千精锐,一道军令下来,可汇集陇西、安定、南安、金城、西平所有魏军。 别说平定羌乱,就是攻打大榆谷也是够了。 夏侯霸道:“先帝驾崩之时,托孤于大将军和太傅,然,旨意之后还有一句,与夺大事,皆先咨启于太后而后施行!” 杨峥吸了一口凉气。 只知道当今是曹爽、司马懿争权,实则曹魏内部也是三足鼎立。 想想也是,魏明帝若不是后期沉迷享受,也勉强算是一代英主,怎么可能让大权掌于外人之手? 表面上,司马懿老迈,时日无多,曹爽是自己的挚友,四方大吏,无不是几代享受国恩,忠心曹魏。 外有曹爽勋贵与司马懿功臣相斗,内有郭太后外戚掌舵。 设计的这个三角框架也颇为合理,比东汉外戚掌权的政治传统高出数倍。 怎么看曹魏都没有翻船的可能。 杨峥忽然想起,高平陵政变成功,就是司马懿打着郭太后的旗号,先安抚住了洛阳,再瓦解了曹爽部下。 一切外部斗争都是内部斗争的延续。 前次伐蜀大战是如此。 现在也未尝不是如此。 “难道司马氏欲借羌乱,打压外戚?”杨峥惊道。 夏侯霸叹气道:“你猜对了一半。” 杨峥一愣。 夏侯霸掏出一份缣帛,递给杨峥。 上面只有四个字:按兵不动。 其下还有一个“曹”字私人印玺…… 不用想就知道这是曹爽的信。 也就是说,曹爽与司马氏一起敲打太后一系。 郭太后不知不觉间成为曹爽、司马氏共同的敌人。 杨峥心中五味杂陈,派系利益凌架于国家利益之上。 这或许是中原王朝一直以来的痼疾。 当初司马懿计杀张郃不也是如此? 夏侯霸将缣帛投入火炉之中,炉火蓬勃而起,一缕青烟泛起,他眼中也映着金红色的火影,“此事你心中有数即可,不可外传,守好枹罕,其他事情,朝廷……自有决断。” “是。”杨峥对夏侯霸充满感激。 这种事情都对自己说,也可见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 既然上面有话了,杨峥缩回枹罕,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调集人手,兴建坞堡。 从积石山中伐木载石,顺流而下,颇为便捷。 取 铁坊中的军械也勉强能自给自足。 装备三千正兵绰绰有余,剩下的则准备屯田的青壮。 民营当然不止是民,春耕结束之后,便是紧急训练。 强度不比正兵弱多少。 每日提供两顿饭食,便消解了绝大多数怨言。 严苛的训练中,也涌现不少勇猛之士。 关陇自古多名将精兵。 杨峥择其精锐一千二百人,扩充入羌营、賨营中。 冯琦神通广大,在这个时候,还敢给杨峥送来一百多匹凉州大马。 吓得杨峥把枹罕城门都关了。 冯胖子哈哈大笑:“不妨事不妨事。” 他不怕,杨峥怕的要死,怀疑这厮就是在给自己找事。 郭淮在头顶上,夏侯霸在身边不远。 “雍凉将有事,我欲南下,到时候给杨老弟带两匹蜀锦。”冯琦大大咧咧道。 南下? 这厮是要入蜀。 生意做的挺大的。 杨峥心中一动,这么现成的门路不用,岂不是太可惜了? “冯兄发财,也正好让兄弟沾沾光。” 冯琦眯着眼,“哦?杨老弟也有心思?” 杨峥笑道:“某也组建了一支商队,望冯兄提携提携,引荐引荐。” 多了解些蜀国情况,也不是什么坏事。 冯琦眼中的精光乱闪,“不愧是杨老弟,有眼光,有魄力,不过……” “冯兄放心,我这是小本生意,与你的大生意不冲突,事成之后,两成归冯兄,略表心意。”杨峥无比热络道。 做生意,讲究一个互通有无,杨峥手上的羌马兽皮,也能换一些急需之物。 “三成。”冯琦伸出三根指头。 杨峥掐死他的心都有,都这么胖了,还吃这么多,也不怕撑死。 不过渠道掌握在他手上,自然他说了算。 他愿意合作,已经给了很大的面子。 杨峥皮笑肉不笑的点头。 第一百零五章 乱起 洛阳。 “敲打郭氏,大将军会比我们更上心。”钟会渐渐成为司马府的常客。 隔三差五便会以清谈玄学之名入见司马师。 这在洛阳司空见惯,上至庙堂公卿,下至市井书生,皆以此为荣。 所谓名士,若是不会清谈,必会被世人耻笑。 司马师早年也是浮华一党人士,自然也是个中翘楚。 但此时府中二人谈论的并非是玄学。 司马师沉吟后道:“大将军伐蜀大败,回京之后不知收敛,与太后龃龉不断,二人势同水火,然,大将军若是控住太后,我等以后岂不是更被动?” “老子有云:将欲废之,必故举之;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是谓微明。天下万事皆在人,大将军素来骄奢,一朝司命天下,难道还会变得贤明吗?纵然大将军有此心,丁谧、邓飏、何晏之流会让他如愿?孟子云: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诚如是也!” 钟会博学多闻,谈话间引经据典,令司马师也心生敬佩。 “士季此言深得我心,但羌人若是占据西平,从此崛起,只恐自此难制。” 钟会端起一杯茶,轻轻品咂,“西平紧靠金城、张掖、酒泉、陇西,此四郡者,或为大将军一系,或为郭氏一系,或自成门户,羌胡大起,正可窥其心、削其势,今郭将军已入榆中,子元可高枕无忧。” “但若是蜀人北伐,又该如何?” 比起羌人的肘腋之疾,蜀人才是心腹大患。 诸葛武侯屡次北伐,一直让曹魏心有余悸。 “孔明死后,谁堪大任?费祎、蒋琬、董允皆守户之犬尔。” “姜维。”从司马师嘴中蹦出了一个名字。 “姜维虽有北伐之志,但必受掣肘,非常事当有非常之主,然后才有非常之将,姜维乃非常之将,然蜀主刘禅庸碌之主,即便北伐,也不可能倾国而来。” “士季真非常人也!”司马师赞道。 不过他的眼神中并无多少真正的赞赏之意。 钟会是一把出鞘的利刃。 而他则是一道深潭,深不见底。 “雍凉、雍凉……”司马师轻轻吟哦。 作为嫡长子,司马师自然对雍凉的风吹草动上心。 司马懿卸任雍凉都督多年,但其影响力仍在。 很多士卒将帅都是当年司马懿亲自招募擢升的。 雍凉形同司马家的基业。 曹爽伐蜀,一则是借战功增强威望,二则削司马氏在雍凉之势。 但一场惨败,让一切都付之东流。 雍凉军反而更怀念起司马懿的功绩。 “不过在下以为,不妨趁大将军的心思在西面,动一动北面之人。”钟会幽幽道。 “你是说杜恕?曹爽麾下权最重者便是杜恕,但不知士季有何良策?” “子元记得征北将军程喜否?” “征北将军程喜?”司马师思索片刻后道,“可是当年参奏田豫的程喜?” “正是此人。” 司马师心照不宣。 两人谈论许久,忽然有些疲乏。 司马师便主动换了一个轻松的话题,“听说士季游历雍凉,不知有何见闻。” 钟会神色一动,“子元可记得当年杨攸?” “杨攸?莫不是当年刺杀我父的剑手?”司马师面色一沉。 “不错。” 司马师冷哼一声,“曹爽此贼可恨。” “或许其中另有曲折。”钟会若有所思道。 两人形同莫逆,钟会的话,司马师不得不深思。 “难道士季知道什么?” “传闻此人师从史阿,得其精髓,有专诸、聂政之勇,一旦动手,绝无遗漏……” 司马师不悦的打断道:“当年之事,除了父亲,谁又能说的清?” 钟会盯着司马师的脸片刻,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司马师微怒,后面的话咽回喉咙。 “士季为何会对此事感兴趣?”司马师很快就控制住了情绪,反问道。 钟会笑道:“遇见一个有趣的人。” “何人会让士季如此挂怀?” “一个小人物而已。”钟会收起笑容。 他不说,司马师也不好问,更没兴趣问。 二人如今的关系,更像是合作者。 钟家的权势虽然不如司马氏,但影响力也非同小可。 也是司马氏不得不拉拢的势力之一。 枹罕。 杨峥巡视了各大坞堡。 在只注重防御力的情况下,坞堡修建速度很快。 民营的热情也很高。 粮食种下地,人心也就被栓住了。 杨峥治下,羌汉氐賨,越来越融为一体。 风俗也在逐渐靠近。 杨峥不敢说让治下的每个人都吃饱饭,但让每个人能吃上饭还是做得到。 基本就是多劳多得。 汉魏徭役,役夫还要自备粮食。 杨峥提供一日两餐,也就有了很大的吸引力。 不过仓中粮食却是越来越少。 春耕才结束一个月,还有好几个月才到秋收,肯定熬不到那个时候。 夏侯霸手上也捉襟见肘。 思来想去,只能自力更生了。 杨峥组织一千人分批次的打猎。 山中的野菜,水里的游鱼,但凡能吃的,全部都弄了一遍。 幸亏积石山中物产丰足,倒也能勉强支撑。 自郭淮屯兵榆中之后,羌乱像是短暂的平息了。 但杨峥知道这只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 大榆谷中羌人越来越多。 西海胡人重兵在湟水上游集结。 武威秃发鲜卑部,似也有蠢蠢欲动之势。 雍凉诸夷都快明火执仗了,郭淮仍旧按兵不动。 西平太守郭建几次求援,全都如石沉大海。 最终还是夏侯霸够意思,让陇西郡司马郭遁引一千众驰援西平。 郭遁本就是西平郭氏旁支,夏侯霸想留也留不住,还不如给西平郭氏一个面子。 但这一千人面对几万的羌胡,也只能是杯水车薪。 进入五月,陇右诸地进入雨季。 乌云漫天,一道雷霆劈在群山之间,河水漫溢。 雍凉大地为之震动。 烧当羌首领俄何烧戈、伐同、蛾遮塞起兵叛魏! 西海胡王冶无戴、凉州胡王白虎文响应。 陇西、南安、金城、西平相继大乱。 两年前伐蜀之战至今,西北就没平静过。 羌人、蜀人屡屡进犯。 现在又来了冶无戴与白虎文。 第一百零六章 先锋 羌胡联手,贼势颇大,西平太守郭建官宦出身,略作抵抗,于龙夷被西海胡、烧当羌夹击,大败,遂携全家老少逃入榆中。 太守都跑了,西平诸地顿时人心惶惶,军无战心。 短短半个月,西平各地相继失守。 汉民缩回坞堡中, 只有郭遁在勉力支撑。 但双拳难敌四手,伐同、蛾遮塞、素当、冶无戴群起而攻之。 俄何烧戈游窜于陇西、南安,白虎文侵袭金城。 秃发鲜卑马贼作乱于张掖、安定。 “报将军,俄何烧戈出现在豲道,似与姚柯回密谋。”公孙甫整理各种情报后前来禀报。 细作越撒越多,情报来源也越来越大。 这时代,有时候姓氏就能代表出身。 姓公孙名甫字子俊,已经能说明他的出身,虽不是正宗,但也应该是公孙家的旁支。 而赵阿七的名字一看就是寻常百姓。 汉末动荡至今,即便一些曾经名震一时的世家,也逐渐在时光的长河中折戟沉沙。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的世家取而代之。 “姚柯回?姚姓羌人?”杨峥顿时来了兴趣。 “是,但姚柯回没有回复俄何烧戈,南安本地羌氐全无动静。” “这是自然,以邓艾之能,姚柯回没这个胆量。”杨峥或许是这时代除司马懿外最了解邓艾的人。 当初沨中一战,邓忠的勇武也给杨峥留下深刻印象。 可以说三国鼎立的局势正是由邓艾打破的。 “现在赵阿七入蜀,你盯紧俄何烧戈。”杨峥勉励道。 赵阿七随同冯琦入蜀,建立情报线,身边只剩下公孙甫。 公孙甫拱手道:“属下必竭心尽力,不过当前陇右纷乱,人手不足,属下举荐二人。” “哦?子俊但说无妨。” “青营孟观、苏泓。” 青营中最有出息的三人刘珩、孟观、苏泓,刘珩力大无穷,醉心于阵前冲杀。 孟观精于谋略,苏泓擅统筹。 当初十四五岁的少年,两年过去,已经十六七岁了。 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成人了。 賨人、羌人中很多少年十三四岁就在战场上搏命。 杨峥点点头,“可以,今后孟观、苏泓作你的副手,刘珩调入亲兵队,今后细作改为暗营,你为暗营左统领,赵阿七为右统领,人手你自行扩选,今后只对我负责。” “多谢将军。”公孙甫喜上眉梢。 “谢什么,枹罕的一切,有你们的一份。”杨峥拍了拍他的肩膀。 公孙甫全身一震,眼神中忽然有了些变化。 当初四百多名兄弟,都是从骆谷中突围而出的,经历了九死一生,经历人间冷暖,与杨峥相互依靠,绝非普通上下级可比。 几场大战,如今只剩下两百多人。 杨峥自然无比珍惜。 既然上面有命令,杨峥也不敢违背。 坞堡建好之后,杨峥从军中挑选一千精锐扩充入亲兵队。 辅之以最好的装备,杨峥亲自训练。 明面上,手上正兵四千三百七十二人。 略微超过了部都尉的编制。 但现在是特殊时期,这是人尽皆知的潜规则,南安、天水、广魏等郡也是如此。 只要养得起即可。 杨峥向夏侯霸禀报过此事,夏侯霸不以为然。 在他看来,没有盔甲没有军械的羌人,还没资格称为兵。 到了六月,陇右的形势进一步恶化。 冶无戴联合羌人横扫西平郡,龙耆、木乘谷、写谷等富饶的屯田被攻陷,郭遁死守西都,冶无戴转攻临羌、安夷,破之,裹挟羌胡六七万众,声势大振。 但面对在榆中深沟高垒的郭淮军,竟然怂了,转道从大斗谷翻越祁连山,北进武威郡。 自东汉中晚期起,凉州就是重灾区,人口凋零,地广人稀。 冶无戴四处流窜,无人能制。 武威郡原是匈奴休屠王的领地,被霍去病横扫,为彰显大汉之赫赫武功,遂置武威郡。 向来是天下要冲、国家藩卫,五凉之都会! 凉州大马亦是从武威而出。 冶无戴转攻武威,无异于一记黑虎掏心。 破武威,则撼动整个凉州,秃发鲜卑、南匈奴亦将受到动摇。 甚至连西域长史府也会受到震动。 养虎终为患。 西平郡丢了也就丢了,但武威失陷,整个西北的形势就会发生巨大转变。 雍凉都督夏侯玄与雍州刺史郭淮都坐不住了。 天水、南安、安定、广魏诸军向榆中集结。 整个雍凉的物资都调往榆中。 古代战争,一大半的精力其实都在行军和运送粮草上。 大军和物资尚在集结,陇西郡因抵在羌人前线,本可高枕无忧。 但郭淮却下令调夏侯霸为先锋。 军令之中,杨峥、何晖、刘钦、王起等陇西将校亦在名录之上。 夏侯霸颇有大将之风,也不计较郭淮的用心。 召诸军于河关聚集。 军令既下,杨峥不得不出动。 留张特守西河大营,姜伐野守积石堡,周煜守枹罕,自领三千人与夏侯霸汇合。 出城当日,枹罕城一些受了杨峥恩惠的羌人出城相送。 虽然只有百来人,也让杨峥略感激动。 私下里,不少羌人、汉民骂杨峥为“暴夫”…… 资本的原始积累中难免会充斥一丝血污。 当初“收容”羌人的时候,杨峥也没放弃动刀子。 后来采取“什伍连坐制”,以军法管理民营,亲手斩了不少羌人的脑袋,铁血手段之下,让羌人们对他又敬又畏。 这世道,刀子不狠怎么立足? 有这百余人相送,杨峥心中已经相当满足了。 也算是一个好的开始。 六月下旬,一万一千陇西军集结完毕。 此时,伐蜀大战已经过去两年。 魏军士气有所恢复。 只是装备有些不尽人意,大多以皮甲为主,有些人则根本没有盔甲,一看就是仓促召集起来的丁壮,眼神里带着些迷惘之意。 人刚刚聚集,郭淮非常贴心的送来粮草。 让夏侯霸没有任何理由在河关迟延。 一万一千人对阵六七万羌胡联军。 郭淮的心思不难琢磨。 夏侯霸不仅要跟羌人斗,还要跟后方郭淮斗。 不过危机中也往往存在着转机。 杨峥不记得三国时代羌胡闹得多大。 只有秃发鲜卑、齐姓氐人、姚姓羌人闹得比较凶。 在史书中出现次数不多的人,说明影响力不大。 似乎冶无戴、俄何烧戈、白虎文这些人在三国演义中也就一笔带过。 第一百零七章 西进 以前杨峥与在夏侯霸身边,难免会引起诸将的嫉妒,但自从李弥莫名其妙的死了之后,陇西诸将对杨峥渐渐敬而远之。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别人不待见,杨峥也犯不着拿热脸去贴。 “你们都说说,我军是应该北上拦截冶无戴,还是先解救西都?”夏侯霸召集诸将军议。 既然是先锋,就要有先锋的样子。 背后顶着一把刀子,谁也没觉得痛快。 能在陇西升为将校,光靠一身蛮勇肯定不够,还要有眼色。 时至今日,谁人不知夏侯霸被郭淮当矛头使? 而这些年的雍凉将校中,纯粹出身于卒伍之人越来越少,绝大多数都有一定的背景。 “羌胡六七万之众,又熟知西平地利,我等冒然精兵,必中其埋伏,不如佯攻破羌城,且攻且等,直至与前将军会合。”何晖道。 他的话也代表绝大多数人的意思。 冶无戴势头正盛,没人会认为一万一千陇西军就能击退他们。 而且,这一万余大军水分不少。 除了夏侯霸手上的三千精锐,加上杨峥的羌賨兵能用,其他人手上一看就是刚刚放下锄头的农夫。 当然,这时代西北的农夫也很剽悍。 但未经训练,装备不齐,再彪悍也派不上用场。 “何校尉所言甚是,敌人兵强马壮,不宜急进,当固守待援。” 很快就有人附和何晖。 夏侯霸的脸色有些难看。 出征时斗志高昂,认为羌胡乃乌合之众,兵马虽多,但不堪一击。 然而实际情况,己方也不容乐观。 也并非何晖、刘钦、王起等人将校胆怯,而是现在的大环境让人不乐观。 朝中有曹爽与司马懿争权。 雍凉有郭淮夏侯霸内斗。 “兴云以为如何?”夏侯霸目光转向杨峥。 杨峥深吸一口气,在场诸人恐怕只有他最有发言权。 冶素疆的胡人战力,他已经领教过。 秉承大汉雄健武风,这时代最强的战力还是在魏蜀吴。 不然如此一个人口凋零的乱世,周边异族早就崛起了。 曹魏压制诸夷,蜀国南征,设庲降都督,将滇中之地纳入版图。 吴国亦征伐山越,收流求以及交州。 通常情况下,中原王朝不给机会,周边异族根本就没有机会。 战国大争之世,尚有蒙恬取河套,李牧破匈奴。 然而到了大一统的司马晋室…… “属下以为,冶无戴可破!”杨峥沉声道。 帐中“嘶”声大起,很多双眼睛转了过来。 夏侯霸脸色依旧难看,但眼神已经温和下来,冷哼一声道:“休要胡吹大气,敌有六七万之众,我等才万余人,如何破之?” 杨峥拱手道:“兵不贵多而贵精,冶无戴号称十万之众,但其能战者不过一两万核心西海胡骑,彼若在武威开阔之处,我军以卵击石,但西平山地众多,恰为我军之长,当此之时,属下以为,可绕过破羌、安夷,直扑西都,解西都之围,取西都之军械粮秣,转攻西海!” 既然是军议,自然可以天马行空。 至于可行性,就不在杨峥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决策者是夏侯霸。 古往今来,都是擅谋者众,擅明断者寡。 再好的谋略,当权者不听,不用,也是无济于事。 历史上这类例子层出不穷。 “此策太险,若事不谐,岂非前后失据?”何晖反对道。 前后失据四字非常贴切。 郭淮已经在沨中弄过一次。 坐看夏侯霸被姜维围攻。 “如此行事岂不是自蹈险地?” “此策万万不可行!” …… 帐中一片反对的声音。 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把脑袋别裤裆上去玩命? 杨峥也不过抛砖引玉而已。 即便夏侯霸同意这么做,仗能打成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 不过杨峥倒是知道一点,郭淮一定不会让夏侯霸好过。 与其受夹板气,还不如放手一搏。 机会还是有的。 东汉建安中分金城置西平郡,治西都(今西宁市)。 魏文帝黄初三年大肆扩建西都城,以此城掌控湟水谷地,迁关右汉民入驻,广开屯垦,内蓄粮秣军械。 这也是郭遁能扛住数万羌胡进攻的原因。 帐中逐渐安静下来。 都在等待夏侯霸的最后决定。 夏侯霸目射雄光,忽然一掌拍下,木几四分五裂,“不入虎穴不得虎子!冶无戴大军奔向武威,西海正好空虚,吾意已决,先赴西平,再攻西海!” 性格豪爽之人,往往也很果决。 夏侯霸素有其父夏侯渊勇烈之风,杨峥多次领教。 只见夏侯霸缓缓站起,眼中掠过几丝寒芒,“何晖、刘钦、王起,你三人继续佯攻破羌,军中粮草军械先拨给某与兴云。” 三人同时一愣,旋即又同时松了一口气。 夏侯霸的宁缺毋滥,无疑是高明之举。 长途跋涉,心不甘情不愿,反而会拖累全军,也给后勤增加压力。 六千精锐,不多也不少,在西北已经能做很多事了。 “杨兴云,你可敢跟某走这一遭?”夏侯霸双眼中仿佛聚集着两团火焰。 杨峥心中不由苦笑,计策是自己提出来的,自己不去算是个什么事? 与其说是命令,还不如说是夏侯霸的邀请。 似乎在这一刻,杨峥已不仅仅是他的下属。 能识英雄者,唯有英雄而已。 “有何不敢?”杨峥拱手施礼。 夏侯霸仰头大笑,豪情万丈万丈,“好,吾用兴云之策,破羌胡必矣!” 计议已定,当即施行。 夏侯霸的三千精锐,加上杨峥的三千羌賨兵,士气倒也高昂。 杨峥望着自己的部下,很多年轻的脸上并不知道将要面对怎样的苦战。 不过他们对杨峥一如既往的信任。 一如既往的斗志高昂。 杨峥出道至今,虽然惨烈,但该苟且的时候苟且,该玩命的时候玩命,老天爷保佑,未逢一败,部下对他的信心当然很高。 而夏侯霸的三千余精锐,一半是双马轻骑,装备精良,身披铁甲,手握长矛,腰悬环首刀,清一色的关西汉子,龙精虎猛,跟随夏侯霸多年。 那一日,湟水肆意奔涌,自祁连山而下的夏风犹在怒吼,浮云仿佛马群在天际驰骋。 连绵的山峰白雪皑皑。 雪峰之南,步骑催动,如乌云一般在青黄色的大地上向西行进。 第一百零八章 出错 雪峰之北,轻骑如海,缓缓移动。 西海胡原本居住在西域,汉末大乱,地方割据,胡人蠢蠢欲动。 先有秃发鲜卑部南下凉州,后有龟兹人白虎文部东迁,一波又一波的胡人向富饶的河陇之地迁徙。 冶无戴部落便是诸胡中的一支。 占据西海广袤的草原之后,迅速壮大,至今已历三代。 西海已经渐渐无法满足他的野心。 曹爽伐蜀大败,雍凉空虚,他的信心便越发按捺不住。 正始五年起,他便联络迷当、白虎文、秃发寿阗、南匈奴刘豹,欲分雍凉而食之。 但转眼曹魏幽州刺史毌丘俭等将灭高句丽、辰韩,横扫辽地,军威赫赫,诸族无人敢动。 “你们秃发首领到底何意?”一骑在马上的壮年男人怒道。 眉眼与冶素疆有七分相似。 只不过更壮硕,鹰鼻狮目,神情也因此更凶狠。 目光所向,面前的鲜卑使者瑟瑟发抖,如同羔羊站在恶狼面前一般,“我家大人年事已高,身体不适,部落近年收成不好,人困马乏,不能与大王一同起事!” 一个人愤怒到了极点,反而会平静下来。 “秃发寿阗一向胆小如鼠,他的意思本王已经明白了。”冶无戴淡蓝色的眸子中闪过冷意。 秃发,拓跋之音译也。 秃发寿阗之父秃发匹孤,因与弟弟争夺鲜卑索头部首领之位失败,改姓秃发,自塞北迁徙至河西,遂成河西秃发鲜卑。 “多谢大王体谅,小人这就告退,不打扰大王的宏图大业。”秃发使者无比谦卑道。 两人问话对答,俱以汉言。 “本王让你走了吗?”冶无戴冷笑道。 秃发使者慌忙拜服在地,抖如筛糠,“大王饶命、饶命……” 冶无戴驱马上前,勒起马缰,战马人立而起,双蹄重重落下。 使者求饶声戛然而止。 冶无戴犹不解恨,马蹄在使者尸体上不断践踏。 殷红的血肉粘在马蹄上,也渗透进泥土里。 周围胡将都眼神恐惧的看着,没有一人敢出声。 半炷香之后,使者已经变成了一滩肉泥…… 战马在喘气,冶无戴也在喘气。 那是他的恨意和怒气在喷涌。 “迷当、秃发寿阗都不出兵,以我们的兵力恐怕打不下姑臧。”一个头发花白的胡将道。 “迷当和秃发寿阗是想借我们人头去试魏军的刀!秃发寿阗可恨,迷当更无耻,之前大榆谷信誓旦旦,事到临头,全都成了缩头乌龟!阿罗延,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冶无戴的怒火又上来了。 阿罗延叹气道:“我早就向大王进言过,迷当、秃发寿阗、刘豹都靠不住,魏国在雍凉的实力没有那么弱小,但大王就是不听。” 冶无戴对旁人残暴,但对这员老将却出奇的温和,“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不如攻下武威,再向曹魏请降。” 阿罗延低声道:“以如今的形势大王难道还攻的下武威?郭淮已在金城聚兵,此人纵横沙场三十多年,大王不是他的对手,就算攻下武威,我们能守住吗?” “那你说怎么办?” “能与曹魏匹敌者,只有蜀国,大王不妨向蜀国请降,引蜀军北伐,或许能有火中取粟的机会……” 冶无戴沉吟许久,叹气道:“冶素疆兵败身死,我失一大助力,不然就不会这么被动了。” 阿罗延道:“大王无需如此,我们手握十万之众,即便遇到挫折,亦可退回西域大漠休养生息,如今形势,就要看谁沉得住气,难道大王没发现郭淮一直按兵不动?” 冶无戴思索片刻,“不错,当初我们举兵,还未攻下龙耆,手上不过三四万人,正是覆灭我们的大好时机,但郭淮却坐视不管,让我们有了今日之势。” 阿罗延点点头,“只有引蜀人北进,彻底搅乱这一潭水,我们才有些许机会。” “那么武威……” “大王不妨也按兵不动,摆出强攻武威的架势,以观郭淮动向。” “哼,曹魏若非有郭淮坐镇,本王早就取了凉州。”冶无戴无比自信道。 而阿罗延低头苦笑。 此刻的榆中,魏军大营。 郭淮正平静的看着地图。 陇西诸军早已汇聚完成,三万雍凉军气势如虹。 诸将屡屡请战,都被郭淮拒绝了。 “胡人欲取武威,父亲何以无动于衷?”长子郭统道。 “兄长差矣,羌胡不过乌合之众,父亲举兵,克日既可平之。”次子郭凌道。 不过郭淮有些心烦意乱,没心思回答他们的话。 两兄弟互相对望一眼,沉默下来。 片刻之后,郭淮叹了一口气,“出错了。” 兄弟二人俱是一惊。 郭淮自从军起,便料敌精准,于定军山收拾残局,于五丈原窥破诸葛武侯屯兵五丈原的用意。 坐镇雍凉二十余年,威名赫赫。 雍凉名义上的都督是夏侯玄,但实际上的都督是郭淮。 这样的人说自己出错了,自然令人惊讶。 郭统道:“父亲……可是担忧蜀人北伐?” 郭凌道:“父亲一定是担忧夏侯霸!” 郭淮望着两个儿子,不置可否。 郭凌继续道:“夏侯霸为先锋入西平,羌胡窥伺在侧,我军鞭笞在后,此乃九死一生之局也。” “九死,尚有一生。”郭淮面容冷峻,“今大将军与太傅争权,若夏侯霸建功,大将军一系之势高涨,太傅必落入下乘,国家被邓飏、丁谧、何晏之流掌控,祸患无穷,太傅被贬,我们王家也将衰落,你二人记住,只有司马公才是大魏的中流砥柱。” 司马懿对郭淮而言亦师亦友。 太和四年,诸葛武侯令魏延西入羌中,魏后将军费瑶、雍州刺史郭淮抵御,战于阳溪,被魏延大破之,郭淮损兵折将,明帝欲斩之以正军法。 幸得司马懿保举,才幸免于难。 没人能理解司马懿在郭淮心目中的地位。 也正因为在司马懿身边,郭淮才看清了很多东西。 就算郭淮不愿承认,天下人也会主动将他归于司马氏一系。 “听说夏侯霸以区区六千人入西平,难道还能力挽狂澜不成?”郭统不以为然道。 “夏侯霸为人果决勇猛,大有其父之风。” 令郭淮略感不安的不仅仅是夏侯霸,还有那个年轻人。 从最开始的不以为然,到后来的惊讶。 事情就是这么一步一步脱离掌控的。 第一百零九章 凶狼 临羌、西都、安夷、破羌诸城都是随着湟水而下。 虽是七月盛夏天气,但湟水谷地既不太热,也不太冷,夏风温润。 只不过遍地被焚毁的羌寨和汉村,烧焦腐烂的尸体,为这平和的谷地蒙上了一层阴影。 野狼野猪啃食尸体,天空中有秃鹫盘桓不去。 此类场景见的太多,杨峥也就习以为然了。 相对于羌人,胡人更加暴虐。 五胡乱华中的羯族不正是如此? 羌氐、鲜卑、匈奴与汉人的血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不过匈奴也是一个大融合的产物,被汉朝击败西迁之后,不断融合了西域、中亚的胡人,到了魏晋时期,东迁匈奴共有十九种,每种有不同部落。 夏侯霸举着卫将军的大旗,又是勋贵,心向曹魏的西平汉羌皆来依附。 但人多了,目标也就大了,粮草也是问题。 兵员的素质也被拉低。 夏侯霸老于行伍,自然也知道人多未必是好事,好言劝慰前来依附者,令其各归乡里,朝廷大军转眼既至。 冶无戴转攻河西,留在西平的只有伐同、蛾遮塞等羌部。 虽然占据了一些险要城关,却不擅防守。 羌人这三百多年来,就没出过英雄人物,部族首领大多目光短浅,羌民造反也多是因为吃不上饭,日子过不下去了。 因此,伐同、蛾遮塞等羌部攻占城池之后,醉心于享乐。 每日吃吃喝喝,玩玩女人,也就这么点追求。 夏侯霸杨峥直扑西都,沿途城关,能绕则绕,不能绕则突袭之。 羌人防备松懈,轻易就能得手,城内汉民大户也会里应外合。 兵贵神速。 除了粮食、军械,所有非必需品全部舍弃。 俘虏一概斩杀。 湟水为之红。 十余日,夏侯霸便与杨峥突破龙支、安夷、土门关等城塞,直扑西都。 作为湟水谷地最富饶之地,自然吸引了伐同、蛾遮塞两大羌部。 羌人一如既往的混乱,营寨、军阵、工事全都潦草粗劣,两三万人乱哄哄的,人与牲畜混居,七月时节,臭气熏天。 大部落里拥着十几小部落,每一顶毡帐,就是一队人马。 唯一的长处就是人多。 中原四分五裂,争杀不断,羌人反而人口在不断增长。 人口增长,各种需求就逐渐显现出来。 夏侯霸的斥候捕杀了十几名羌人斥候。 此时魏军距离羌人不到二十里,羌人一无所知,只专心围困西平。 “兴云所言不差,羌胡乌合之众,破之不难,今日好生休息,明日凌晨击破贼军!”夏侯霸信心高涨。 一路行来,羌人土崩瓦解,连个像样的对手都没有。 二人领着十几名斥候立在山丘上眺望羌人营寨。 杨峥肃然拱手,“属下愿领本部为前驱,冲杀敌阵,待敌军乱起,将军可引轻骑冲杀。” 夏侯霸仰头大笑,“吾若有子如兴云,死后无忧矣。” 行军打仗,最忌讳的就是死字,还是主将嘴里说出来的。 但此时夏侯霸兴致正高,杨峥也就不好去触霉头了。 有心想认夏侯霸为义父,但一来,夏侯霸门楣太高未必看的上自己,一时兴起,也不可当真,就算夏侯霸看得起自己,他的兄弟子侄能看得起? 二来,与夏侯霸捆绑过深,将来他提桶跑路,自己也跟着去蜀国吗? 好不容易在西北有了点起色,又去寄人篱下? 蜀国也不是那么好混的。 再说三国拜义父,不是什么好事。 这时代孝子慈父也不少。 前有董卓吕布,后有马超,再后来,刘备斩刘封。 看着天色将暮,杨峥谏言道:“此地不宜久留,将军当速归。” 本来这次探营就不应该夏侯霸来的。 但自从进入西平之后,夏侯霸采纳杨峥建议,狂飙猛进,绝不恋战,进兵神速,往日被郭淮死死压制,近日才算扬眉吐气。 所以难免有些志得意满。 仗还未打,夏侯霸已经认定西平之战必胜。 此番若能平了羌胡之乱,夏侯霸在雍凉的话语权将进一步增加。 而杨峥的功劳也不会小。 被山风一吹,夏侯霸也冷静了一些,眼神直直的盯着杨峥。 杨峥被看的心里发毛。 “那就回营吧。”夏侯霸幽幽甩出一句话,拔马便走。 似乎有些扫兴。 杨峥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 行不到一半路程,暮色已经如浪潮一般席卷天际,巨大的山影笼罩大地。 山林间影影绰绰,有奔走的沙沙声。 “竖子安敢窥吾!”夏侯霸怒吼一声,拨马便冲向林中。 刚才还豪气干云的,现在就这么怒火冲天。 这黑灯瞎火山黑林密的,万一有个闪失…… 到时候郭淮不会放过自己,夏侯家也不会放过自己…… 难道就因为自己拒绝了当义子? 杨峥心中苦笑。 领导太看得起自己果然也不是什么好事…… 杨峥只能策马跟上。 但前方已经传来夏侯霸的怒吼声。 杨峥不敢怠慢,驱马上前。 入得林中,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黑暗丛林中,密密麻麻幽绿色的眼睛仿佛锥子刺来。 凶狠、残暴如同电流。 杨峥全身一震,胯下战马也不安的嘶鸣着,身体轻轻颤抖,四蹄失去了往日的从容,险些撞到一棵树干上。 幸亏杨峥也算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之人,很快就稳定住了心神,用力握紧缰绳。 马儿也是非常通人性的动物。 主人稳,它们也就稳了。 黑暗中,走出一道道身影,居然是狼。 狼是群居动物,不同于野猪、熊罴等蠢物,知进退,明上下,敌疲我进,敌进我退…… 很多羌部与匈奴奉狼为神灵。 杨峥从未见过这么大的狼,都快赶上小牛犊子了。 龇牙咧嘴,须毛倒张,嘴边流着涎水。 羌人围攻西平,尸体的血腥,牲畜的膻气,不断吸引狼群。 “畜生!”夏侯霸的一声喝骂将杨峥拉回现实。 只见几头饿狼已经咬死他的战马,另外几头饿狼扑向他。 夏侯霸抽刀力战,劈死几头,但狼尸转眼被其他饿狼啃成白骨。 黑夜中狼群,总是带着一些邪性。 杨峥策马冲过去,手中剑光翻卷,扑上来的饿狼断成两截。 “将军。”杨峥伸出一只手。 夏侯霸翻身上马。 但战马却承受不住两个壮年男人的重负,腿一软瘫倒在地。 四周十几条恶狼同时扑来。 杨峥与夏侯霸背靠背,厮杀的汉子,又有盔甲在身,十几条狼自然不在话下,但十几条狼后面有几十条、上百条…… 幸亏此时亲兵队赶上,亮出兵器。 头狼一声悠长的呼啸,狼群退走。 夏侯霸苦笑一声,“这帮畜生……” 杨峥越听越觉得怪怪的…… 第一百一十章 乱战 以夏侯霸的性子,还不至于指桑骂槐。 他也不是这种小肚鸡肠之人。 稍微不快,转眼就烟消云散。 不过此事就像阴云一样压在心中,总感觉要发生点什么事情。 回到大营,杨峥巡视了一遍士卒。 西平地势极利山地作战。 賨兵出身大多出身于汉中的群山之间。 羌人也擅长山地奔跑。 得知明日将战,一个个兴奋异常,老卒们倒头就睡,不受丝毫影响。 杨峥也赶紧睡下,明日还有一场大战,但半夜几次被狼嚎声吵醒。 这年头野兽都不怕人。 既然睡不着索性不睡了,撑到黎明,老卒们精神饱满的起身,弄醒身边的羌賨袍泽,胡乱吃了些干粮,喝了些水。 杨峥立在营前,部下逐渐聚集。 “将军。”亲兵刘珩递过来头盔。 十六岁的少年,但身体已经发育的孔武有力,穿上铁甲,英气勃发。 杨峥接过头盔。 部下聚集完毕。 长久的训练让他们具备的军人的潜质。 没有人的眼神中有退缩和恐惧。 杨峥满意的点点头,拔出剑,指向西北方向。 士卒在沉默中行进。 黎明前的黑暗里,狼群依旧在呼啸。 时远时近。 让士卒们杀气越来越重。 临近敌营,敌人依旧在熟睡。 箭楼上的戍卒懒懒散散的靠在木栏上睡着,多日征战,已经让他们疲惫不堪。 只有牲畜们受到狼嚎声的惊吓,不安的鸣叫着。 一直以来,杨峥都是在逆境中搏命,杀出一条血路。 事情太顺利,反倒让他感觉不安。 派出斥候四面探了探,没有异常后,才挥军杀入。 “杀啊!”刚走到营前,刘珩就像狂犬病发作一般,大吼一声,把本来就心事重重小心谨慎的杨峥吓了一跳。 杨峥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忽然觉得他的脑子跟他的肌肉不成正比。 賨兵们也是少年热血,有人开了腔,登时跟着大吼起来,“杀!” 偷袭变成了明火执仗…… 有时候,热情太高涨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年轻人,往往憋不住火气…… 杨峥瞪了刘珩一眼。 这厮还不知道犯了什么错。 喊杀声中,羌人们仿佛炸了窝的马蜂,人声、牲口声,此起彼伏。 箭楼上的戍卒惊吓过度,居然掉了下来,发出一连串的惨叫。 这悠长的惨叫令羌营更加混乱了。 牛马互相冲撞,羊群顶翻羌人。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营寨中升起火光,最开始只是很小一片,转眼,大火蓬勃而起,也不知烧到了什么。 羌人连衣服都没穿,惊惶奔走…… 混乱迅速漫延。 短短半炷香功夫,整个羌营都乱套了。 杨峥目瞪口呆,看向刘珩的眼神中带着不可思议。 这就是所谓的如有神助吗? 火光中,刘珩满脸兴奋,仿佛他也被点燃了,拔出环首刀,双眼中升腾着火焰,整个人看起来就像要喷发一样…… 杨峥苦笑着挥挥手,“去吧。” 刘珩仰天狂嚎一声,带着十几个同样年轻的亲兵,杀入羌营之中。 看着他如饿狼般凶猛的样子,杨峥真怀疑他曾经被狗或者狼咬了,狂犬病爆发。 不过部下这么猛,杨峥也不能拦着。 是鹰就搏击长天,是虎就啸傲山峦。 这年头,匍匐在自己的翅膀下,迟早也是害了他。 夏侯霸在陇西颇有威名,但他的几个儿子全都是手不能挑肩不能扛的纨绔子弟。 夏侯氏的武风戛然而止。 只有夏侯玄、夏侯霸撑着场面。 忽然之间,杨峥理解了夏侯霸的心境。 “死后无忧”何尝不是对子嗣的无奈? 这么一想,夏侯霸就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深思熟虑过的。 世家门阀不是凭空做大的,手下也需要得力精干之人。 能被夏侯霸看的起,杨峥很感动,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运…… 杨峥随着三千部下杀入敌营,羌人早已溃不成军。 很多人光着上半截大腿跑来跑去。 杨峥想过羌人不堪一击,但没想过会不堪一击到这个程度。 几万羌人,加上牲畜乱作一团,横冲直撞。 现在要考虑的不是杀敌,而是不被敌人冲散、践踏。 “结阵、结阵!”老卒们指挥着各自的部下。 这一年多的时间,无论是羌人还是賨人,军令已经深入他们骨髓之中。 很快便结成一个个阵列。 仿佛狂风巨浪中的礁石。 黎明早已到来,朝霞铺满天空,也铺满大地。 让血淋淋的战场带着一抹金红。 夏侯霸的骑兵踩准时机的出现,如同一条黑色长鞭,自东南向西北挥动。 西平城也在此时城门大开,一支千人步骑涌出城池。 三面夹击,羌人溃不成军。 战场越发的混乱。 有些羌人反应过来,剽悍之气爆发,转头与魏军厮杀。 但这些许反抗力量不足以扭转局势。 羌人的惨败已成必然。 一层又一层溃败的人和牲畜如潮水一样撞在賨兵的盾牌之上。 转眼潮水和礁石都被染成血色。 战争已经变成屠戮。 步阵的杀戮效率高于轻骑。 羌人很快发现此路不通。 人和牲畜一起向西北奔逃…… 两三万人畜逃命的力量汇集在一起,宛如洪水决堤,一泻千里…… 杨峥看着西北,恰好看见夏侯霸的骑兵被淹没在这股洪水中。 夏侯霸高昂的背影,像是跌倒了一般忽然不见了…… 杨峥大惊失色,心中潜藏多日的不安感忽然升到了顶点。 战场上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乐极生悲的事,太正常了…… 归师勿遏,穷寇勿迫。 夏侯霸打了一辈子的仗,难道要提前在此地修成正果吗? 他若是玩完了,凭自己能扛得住司马氏狗腿子们的排挤吗? 杨峥不禁有些苦恼,夏侯霸身为一军主将,说什么不好,偏偏说一个“死”字,现在果然要应验了。 祸从口出,还是有些道理的。 “刘珩、刘珩!”杨峥吼了两声。 在阵前杀的兴起的刘珩回头。 “随我去救援夏侯将军!” “哦。”刘珩丢下已经断裂的环首刀,随意捡起两根断矛,一手一支,战在最前,左右手挥动,血光阵阵。 无论是反抗的羌人,还是乱冲的牲畜,全都倒在矛下。 第一百一十一章 猛士 当年定军山之战,夏侯渊带着四百亲兵补修鹿角,被黄忠突袭而死。 而魏武常戒之曰:为将当有怯弱时,不可但恃勇也。 夏侯家的传统就是恃勇轻忽。 羌人的确没有什么战力,但数万人畜狼奔豕突,惊慌失措下爆发的逃生意志,也绝不可轻视。 刘珩带着十几名甲士在前,杨峥领着六百賨兵在后,向乱阵中杀去。 羌人中也并非全都逃散,一些剽悍之人兀自挺刀血战。 被刘珩刺翻在地。 有些人天生为战争而生,刘珩左右手各持一杆断矛,力大无穷,横扫竖劈,罡风四起,血肉飞溅。 仿佛一头永不知疲倦的猛虎,越战越勇。 四周羌人纷纷绕着他跑。 三丈之内,再无羌人敢靠近。 没有人杀,刘珩大吼连连,抬手掷出一支断矛,两名羌人被贯穿后背,钉在地上。 一时间,无论是敌人还是袍泽,都怔怔的看着他。 “贼子休狂!”羌人也性格刚猛,虽不擅群战,但从不怯于私斗。 一员魁梧羌将带着几十羌甲杀出。 刘珩正愁没人跟他厮杀,见状,脸上血脉喷张,整张脸也随之扭曲,不知是笑,还是在怒。 “贼人多势众,刘珩恐有失。”尹春在身边低语道。 杨峥望了一眼刘珩的气势,感觉他正在兴头上。 以前只在训练的时候见过他的神力,如今在战场上,杨峥也很想看看他究竟有多勇猛,“无妨,让他去。” 来到这西北,勇猛之士比比皆是,绝大多数人都在为一日两餐发愁,饿得连放屁的劲儿都没有。 自然无法上阵杀敌。 而绝大多数底层勇者,缺少的是机会。 当初刘珩在孩子群中,也并没有多么显眼,吃了两年饱饭之后,天生大力才逐渐显露出来。 那员羌将应该是羌人中比较有身份之人,铁甲配环首刀,头戴铜盔,铜盔上插着一根长长的稚羽,华丽中透着一股生猛。 身旁的几十名甲士,也大多有甲胄在身。 这在连穿衣服都成问题的羌人中,算是非同寻常之辈。 有价值的敌人不可放过。 羌人本性其实比较淳朴,一直被羌酋们蛊惑,赤着脚板,光着屁、股,起来作乱。 杨峥麾下的羌人,在除掉羌酋之后,只要让他们吃饱饭,特别顺从,视杨峥为再生父母。 毕恭毕敬,任劳任怨。 战场上,刘珩倒提断矛,扑向那羌将。 势如疯虎,周围甲士也被他的疯劲儿感染,怒吼着冲向几倍的敌人。 羌人亦不退让,如狼群一般扑上。 两股人马狠狠撞在一起。 羌人不可谓不勇猛,装备也不比魏军差。 然而,兵力虽多,已经实在单打独斗,动辄几人、十几人互相牵制住了手脚,显得有些笨拙。 而杨峥的十几名亲兵甲士,全都配合无间,每人间隔一丈,刀锋席卷,羌人倒下十几人。 亲兵甲士只倒下两人,另外两人被羌人的蛮力斩断了手臂。 踉踉跄跄的退下战场。 刘珩胸前中了一刀,血流如注,一只手握着断矛,矛上穿着两名羌人。 另一只手夹着那名羌将。 羌将死命挣扎。 “死!”刘珩怒吼一声,右手发力,臂上衣袖寸寸崩裂。 羌将全身一软,无力的垂下头颅。 战场忽然出现一瞬间的安静。 “快来受死!”刘珩捡起地上一把环首刀,割下羌将人头,将其头发系在腰间。 胸前的伤口更激发了他的凶性。 目光所及之处,羌人纷纷退散。 刘珩挺刀欲追杀之。 被杨峥喝止:“刘珩归阵。” 杨峥治军、治民,全都依照军法,令行禁止,违令者斩,军令早已深入他们的骨髓。 刘珩全身一震,依依不舍的回归賨阵。 杨峥看了一眼他的伤口,“还能战否?” 刘珩一拍伤口,血水四溅,“能战!” 杨峥哈哈一笑,亲自为他包扎伤口。 经此一战,羌人再不敢阻拦杨峥这队人马。 因此能快速穿过战场。 寻到夏侯霸落马处。 但此地尸体一层一层的,重伤未死之人尚在挣扎。 哀嚎声无比凄惨。 到哪去找夏侯霸? 杨峥心沉入谷底。 想起昔日受过夏侯霸的种种恩惠,既为他惋惜,又怨他鲁莽。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杨峥没放弃最后的一丝希望,让賨兵搜寻尸体。 上百名魏军尸首被翻出。 杨峥一一查看,有些尸体被践踏的面目全非,根本分不清彼此。 没找到夏侯霸尸体,却找到了他的兜鍪。 这种玩意儿只有高级将领才有,寻常士卒连个皮盔都难。 望着沾满血污和碎肉的兜鍪,杨峥不觉悲从中来。 “夏侯将军,你死的好惨啊。”尹春比杨峥还投入。 杨峥怪异的望了他一眼。 “哼——”背后却传来熟悉的咳嗽声。 杨峥转头,却见夏侯霸被人搀扶着。 发髻散乱,几缕灰发在风中飘凌,脸上两个硕大的血脚丫子印,也不知是谁踩上去的。 盔甲上也全是血污。 左腿不知被马蹄还是牛蹄踩了一脚,血肉模糊。 样子颇为狼狈。 “夏、夏侯将军?”尹春从地上一跃而起,仿佛见鬼了一般。 杨峥也呆若木鸡,本来已经在心中为他默哀了,谁曾想,夏侯霸又从地缝里钻了出来。 不过他活着,杨峥也就松了一口气。 夏侯霸笑道:“某还不至于死在这些宵小之手。” 脸上的脚印和笑容一起颤动,让人忍俊不禁。 连一旁郭遁的眼神都有些怪异,不过终究是忍住了,冲杨峥拱了拱手,“多谢杨都尉驰援西平。” 郭遁是中郎将,品级在杨峥的部都尉之上,又是西平郭氏出身,这一拱手,算是给足了杨峥面子。 而面子是互相给的。 尊重别人的人,才能得到别人的尊重。 杨峥亦拱手施礼,“此乃在下的本分。” 郭遁一脸惭色,“若非族兄逃遁,西平郡不至于糜烂至此。” 西平太守郭建是当朝外戚。 在明帝时,郭家就荣宠一时。 明帝曾为郭氏,赐死曾经宠爱的毛皇后。 郭遁敢议论本家,杨峥可不敢接话,心中却觉得西平郡的糜烂,罪责并非全在郭建身上。 当初郭建屡次向郭淮、夏侯霸、夏侯玄求援,全都无动于衷。 若不是冶无戴转攻武威,西平的糜烂还将继续下去。 夏侯霸打个圆场,“西平羌胡指日可平,你无需忧虑。” 郭遁却摇摇头,“羌人为粮秣财货而来,但胡人所图甚大,冶无戴居西海,素有窥望河西之意,手上两万本部胡兵,暴虐蛮勇,非一时可平定。” “西海胡人有如此实力?”杨峥诧异道。 之前受冶素疆影响,认为西海胡不过如此。 郭遁西平本地人,与西海是邻居,自然比别人了解的多一些。 “入城再说。”夏侯霸有些受不了疼痛。 这场乱战至此,已经大获全胜。 当场俘虏四千羌人,获牛羊两千头,粮食一千石,其他的就剩下破衣烂衫、木头石头…… 两三万的羌人,只有这么点家当,实在有些寒碜, 杨峥连追击的兴趣都没有。 已方伤亡,除了夏侯霸的人马损失三百多人,其他伤亡加起来,一共五百人。 第一百一十二章 国士 仗打赢了,不过形势依旧严峻。 西都之围解了,但羌乱没有平息。 破羌、临羌、龙耆几座大城还在羌人手中。 而随着夏侯霸的受伤,己方实力再减一成。 总不能让夏侯霸一瘸一拐的上去砍人吧? 夏侯霸一直嚷嚷着自己还行,还能再上阵杀敌。 杨峥和郭遁同时苦笑。 杨峥把刘珩砍下的人头递给郭遁验看,郭遁大喜,“此乃伐同首级!此贼兵败身亡,西平郡羌乱去了一半。” 牢姐羌首领伐同。 “此乃我麾下猛士刘珩斩下的。”杨峥实话实说。 郭遁笑道:“你麾下将士建功,就是你建功。” 逻辑上似乎也是如此。 夏侯霸的心思已不在羌人身上,而是胡人,“当日兴云定下先解西都之围,再突袭西海,焚其巢穴,今日可行之!” 郭遁惊讶的望向杨峥,“原来杨都尉不止武勇,还有此等韬略,冶无戴在临羌设有一支人马,西海亦留有骑兵,夏侯将军与杨都尉主力是步卒,恐怕难以成事。” 马屁自然是人人喜欢,杨峥也不能免俗。 夏侯霸冷哼一声,“我部虽然只有六千众,但西都城不是有诸多屯兵吗?加上汉民大户,凑一凑,两万人马应该不难。” 郭遁苦笑道:“卫将军有所不知,当日族兄遁逃,带走一批屯兵,而汉民大户守城尚可,出城作战,只怕会一哄而散,他们若能济事,末将早就出城击退羌贼。” 上下同欲者胜。 汉民大户没有远征的动力,也不可能吃力不讨好,损害自己的利益,而去无私帮助夏侯霸。 强扭的瓜不甜。 强人所难只会适得其反。 有凝聚力的军队才有战斗力。 而且冶无戴的兵力摆在那儿,号称十万大军…… 就算没有十万大军,听起来也挺唬人的。 杨峥忽然觉得自己把事情想简单了。 就算是身为中郎将的郭遁,似乎对奇袭西海也没多少兴趣。 西平才是他的家,他的一亩三分地。 守住西都的功劳已经足够了,没有必要顶着巨大风险出去玩命。 善谋者多,成事者少。 原因便在于此,各种利益纠葛之下,初衷会不断变更。 如果夏侯霸没有受伤,这六千多人配上西都的战马,完全可以去西海浪一圈。 但现在夏侯霸受伤,就另当别论了。 他的部下未必会服从杨峥的命令。 一个萝卜一个坑。 这时代将领和部下是有人身依附关系的。 东吴很多将领的部下,都是私人军队。 吴主能指挥将领,却未必能指挥的动他的军队。 所以吴主孙权历次北伐,举十万之众,水陆并进,总是非常神奇的垮在合肥城下。 建安二十年,张辽七千军迎击东吴的十万大军,以八百精兵冲击东吴的十万大军,一直杀到孙权牙旗之下…… 在场三人,杨峥军职最低,能说上话,别人愿意听就已经是抬举了。 夏侯霸眉头一皱,看了杨峥一眼,神色有些消沉。 杨峥道:“如今西都之围已解,将军已经建功,可静观冶无戴、郭淮之变。” 郭淮才是雍州刺史,手上握着重兵。 夏侯霸勉强点头。 之后几天,全军在西都城休养。 郭遁人不错,送来牛羊犒赏,将士们人心大悦。 夏侯霸派出一波又一波的斥候,打探周围情势。 郭淮依旧在榆中屯兵。 而冶无戴止步于鸾鸟。 这种对峙似乎可以接受。 凉州陷入诡异的平衡之中。 但这种平衡只维持了半个月。 八月,蜀军北上,姜维领一万大军陈兵甘松,直抵岷山之南,窥伺岷山之北的陇西军。 羌人群起响应。 本已渐渐平息的羌乱再度活跃。 连一向稳如泰山的南安郡也动荡起来。 处在风口前沿的陇西郡更是风起云涌,各羌部都在向陇西汇集。 就在此时,屯兵榆中的郭淮忽然转道向南,进入狄道城,鸠占鹊巢…… 郭淮一动,冶无戴也动了,再无顾忌,挥兵杀向武威郡的治所姑臧城。 前线没有失火,后院却失火了。 狄道一向是夏侯霸的大本营。 现在莫名其妙被郭淮占了。 而且还是名正言顺。 夏侯霸脸色铁青,刚刚愈合的伤口又在渗血。 杨峥也有些担心枹罕。 幸亏当初多长了一个心眼,狡兔三窟,就算没了枹罕,还有西河大营,以及积石山。 但暗自庆幸没有多久,郭淮的军令到了。 令夏侯霸解武威之围! 其实在郭淮南下陇西,压制羌人,防备蜀军时,河西的重担就落在夏侯霸身上。 夏侯霸固然可以坐视不管。 而一旦冶无戴攻陷姑臧,河西断绝,谁的罪责大,不言而喻。 毕竟夏侯霸距离武威最近,也是目前在河西的最高将领。 杨峥不由得佩服郭淮甩锅的水平。 夏侯霸红着眼珠子,“武威之围,如何可解?” 杨峥叹了一口气,夏侯霸回不去狄道,自己的枹罕也玩完了,弄不好西河大营、积石山的秘密也会被郭淮发现。 摆在面前的有三条路,其一,退回陇西,挤走郭淮,但如此一来,就是违抗军令,把柄就落在郭淮手中,日后姑臧失守,夏侯霸罪加一等。 其二,按兵不动,但依旧落人口实,武威郡太重要了,是河西走廊最重要的节点,也是雍凉的藩屏。 其三,突袭西海,直奔冶无戴的老巢,围魏救赵。 郭淮其实只给了一条路走。 一条九死一生的路。 杨峥拱手道:“突袭西海!” 夏侯霸叹道:“也唯有如此!” 当即从软塌上颤巍巍的站起,瘸着腿去取自己的兵器。 这副样子别说出征,就连走路都要人扶着。 果然,没走两步,险些摔倒,被亲兵搀扶住。 夏侯霸气的哇哇大叫。 但也只能徒呼奈何。 杨峥不能不体谅领导,“属下麾下三千部众即可。” “兴云……”夏侯霸又急又气,额头上全是汗水。 杨峥道:“解武威之围其实不难,前次斥候已经探知,冶无戴的家眷都在西海,我若得手,冶无戴胡众必无战心,武威太守范粲乃忠志之士,向有谋略,冶无戴想破姑臧,也不是那么容易。” 郭遁脸上涌起敬意,“杨都尉真国士也。” 这话对杨峥而言无疑是讽刺。 魏晋的国士,还是算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狼行 “三千兵力对六七万之众,兴云……”夏侯霸担忧道。 杨峥心中升起一股暖意,“将军放心,属下并非与其决战,西海能攻则攻,不能攻则走,只要能吸引冶无戴回军,武威之困自解,将军亦可从容返回狄道。” 其实返回狄道,也不见得能讨到好。 夏侯霸从军的时间也不算短了,上面有人罩着,本身也是大世家,却在陇西被人压制。 只能说他的天花板不高,唯有勇武颇类其父,是个很好的将领,也是个不错的上司。 但论手腕,比郭淮差了很多。 若是赶上秦皇汉武的时代,未必不能成一代名将。 可惜生在波谲云诡三国后时代。 这是一个被阴谋遮蔽的时代。 “我手上三千精锐,你可全权调动,不从令者斩。”夏侯霸思索了一阵后道。 “西都有精锐五百,杨都尉一并带去。”郭遁也跟着说道。 六千五百人,对阵六七万人,还是杯水车薪。 兵源派系太多,反而容易出事。 水浒传里面杨志运送生辰纲,一腔热血,手下兵头各有各的心思,还不是鸡飞蛋打? 历史上,钟会十余万的兵力,被挡在剑阁,邓艾万余兵力偷渡阴平却成功了。 内部掣肘比外部压力的危害更大。 夏侯霸固然是真心实意,但他的部曲就不一定了。 人多了,粮草也是重大问题。 还是自己的羌賨人心齐整。 “多谢两位好意,西都为西平之腹心,冶无戴回军,若转攻西都,岂不是为贼所趁?”杨峥婉拒道。 西都即为后世之西宁,霍去病在此修建西平亭,是湟水河谷的膏谀之地。 丢了西平,夏侯霸的罪责也不会轻。 夏侯霸忽然一叹,“兴云若生在武皇帝时代,前途不可限量也。” 那个唯才是举的大时代已经轰然远去。 曹家的江山,也蒙上一层阴影。 杨峥哈哈一笑,“此时也不晚。” 三千部下,在西都休养多日,每天牛羊不断,一个个精力正旺盛。 郭遁人不错,打开武库,让杨峥自己挑选武器。 杨峥大喜,现在最缺的就是这个。 汉将李陵五千荆楚步卒出居延,孤军深入突袭匈奴王庭,为匈奴单于八万余骑包围,且战且走,毙敌过万,若不是内无粮草,外无援兵,还能继续折腾。 装备的重要不言而喻。 西都为西平郡治所,也是曹魏经营的重心所在。 城内兵甲粮草甚多。 郭家作为西平首屈一指的世家,经营多年,也有不少藏货。 杨峥也不客气,长矛、铁甲、环首刀、盾牌,能拿多少是多少。 武库中还发现弩机弓箭,这东西以前可望不可及,现在应有尽有。 在西北混,不会骑马不会射箭不会砍人,连出门都难。 羌人賨人中会弯弓搭箭的不少。 汉军则被杨峥要求只准带弩机。 这些装备若是拉回枹罕,杨峥能立即拉起一支万人大军。 三千士卒,每人一支矛,一把崭新环首刀,一副铁甲,一张弩,弩箭五十,干粮十斤,全身上下差不多六十多斤,长途行军肯定扛不住。 西都临近西海草原,最不缺战马。 杨峥又挑了一千匹健马,专做负重之用。 杨峥这辈子加上辈子,就没这么阔绰过,感觉都能跟冶无戴正面直接碰一碰了。 做好所有准备,杨峥才向夏侯霸、郭遁告别。 为了掩人耳目,选在夜间出城。 西都城外,夜风中还夹杂的腐臭的气息。 很多被掩埋的尸体,又被野兽们翻找出来。 夜色中,狼嚎声此起彼伏。 一出城,四周山林间影影绰绰,狼群又盯了上来。 杨峥没心思理它们,但它们却对人很感兴趣。 一直吊在后面。 动辄袭击马匹,偶尔还伤人。 杨峥派兵驱赶,狼群逃入山林中,收兵回来,狼群又粘了上来。 弦月之下,一头毛色发亮的苍狼在山头眺望,体型壮如牛犊,之前狼群围攻夏侯霸时,杨峥见过这头狼。 狼群非常记仇,一直跟在身后。 很多羌人看到那头狼王,不由自主跪拜起来,称其为狼神。 羌人有很多崇拜,风火雨山,凡是不可名状的神异之物,都是他们的神祇。 杨峥尊重他们的信仰,也不过多干涉,只派汉骑追杀。 一晚上,也才走了十里,士卒们累的不行。 杨峥也被搞的没脾气了。 自己没骚扰到西海胡,倒先被一群畜生骚扰到了。 两三百条狼,这么敌进我退,敌疲我扰的,时不时来上一口,防不胜防。 而且狼群非常狡猾,只凭气味就能识破陷阱和伏兵。 不过人终究是人,野兽不可能真像人一样聪明。 两三日之后,士卒们便适应了他们的存在,在此起彼伏的狼嚎声中从容行进。 连战马都没那么惊慌了。 遇到偷袭,抬手就是一箭。 一些人的箭术也随之增长。 苦难永远都是最磨砺人的。 这时代的羌賨,首先与野兽搏斗,然后才上战场搏斗。 汉民能在西北站住脚,当然也不是吃素的。 昼伏夜行了整整五日,才抵达临羌,也许是距离领地太远,狼群终于退去了。 只有那头苍狼在山梁上对月长啸。 啸声悲凉。 与夜风一起呜咽。 临羌即为汉将赵充国屯田之地,坐落在湟水之北,山峦之间,胡人有重兵驻扎在此。 西北与西海草原相连,地势平坦,西南与日月山相接,山路起伏。 从临羌的命名,就可知此城作为汉廷在湟水河谷统治的前沿。 被经营多年,乃是一座要塞。 要攻陷此城绝非易事。 别说三千人,三万人都难。 杨峥只能继续从西南山地中绕行。 日月山是西海与湟水河谷的天然分界点,也是西进南上的必经之地。 胡人在山中亦有关寨。 但相对于临羌,则简单的多。 賨兵最擅长此类作战。 刘珩引百余亲兵挑战在前,賨将罗虎子引两百賨兵翻过悬崖峭壁,前后夹击,关隘转眼既破。 不过寨内一道灰色狼烟直冲天际。 在蔚蓝碧绿的天野间犹如一阵长矛。 临羌城几股斥候驰出,直奔日月山而来。 看到关寨被攻破,又飞奔回去。 杨峥以为胡人会出城来争夺日月山,但等了两个时辰,临羌城没有任何动静。 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遂下令将俘虏的六百胡人全部斩首。 人头堆成一个小小的京观。 第一百一十四章 血火 攻下日月山,便对西海形成居高临下之势。 西海水草丰美,不仅仅只有冶无戴一支胡人,羌人、匈奴、鲜卑亦有种落在此。 很多种落随从冶无戴出兵。 所以他才有如此声势。 兵法有云: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动如雷震! 自古慈不掌兵,刀子既然拔出来,当然要见血。 但凡遇到的部落,尽皆屠戮之。 掠其牛马牲畜,所有财物连同尸体帐篷一起焚毁。 财帛和女人只会降低士卒的战心。 三千孤军进入西海,刀锋所向,尸山血海。 带不走的全部焚毁。 残酷的杀戮也让每个士卒身上的杀气越来越重。 黑色盔甲上沾着殷红鲜血,煞气如云,阵列奔行间,仿佛有一股黑气在浮动。 既然生在这个时代,那就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更何况他们的男丁也随从冶无戴起兵。 历史上羯族迁入内地,遇上腐朽的西晋,他们的做法更为血腥残忍。 不管杨峥承不承认,杀戮是这时代解决问题最有效的方式。 汉羌大战持续百年,汉廷耗费亿万,依旧无法解决问题。 段颎刀兵开路,杀的人头滚滚,羌人才老实下来。 三千兵力不多,但对付空虚的草原足够了,而各部落的传统也是一盘散沙。 三千步卒很快转变成三千轻骑,每人两马、三马…… 霍去病出兵河西,引良种大马入河湟西海,名震后世河曲马由此诞生。 历史上吐谷浑祁连山天马与波斯草马育种,培养出青海骢。 西海健马比杨峥所带的羌马更加健壮,士卒铁甲长矛,全副武装,战马依旧奔行如飞。 草原上顿时刮起腥风血雨。 胡人部落根本来不及反应,便一个个被屠戮。 从杨峥翻过日月山起,西海就处于任人宰割的状态。 即便是大部落,突然一击之下,四分五裂。 “报将军,前方一百里,便是冶无戴部落!”几骑斥候从东西南北依次返回。 残酷的杀戮也在渐渐改变杨峥的气质,即便是微笑之时,也有杀伐之气一闪而过。 “不过胡人已经有了防备,有六千余骑日夜防守。” 杨峥眉头一皱,西海草原这么大动静,胡人有防备也是应该的,“东面如何?” “东面临羌城派出一支四千人胡骑。” 前后夹击。 杨峥扫了一眼身边诸人,“也罢,这些时日你们光吃肉,也该啃啃硬骨头了。” 尹春道:“将军是想先灭临羌城的援兵?” 杨峥笑道:“错了,我们吃掉援兵,冶无戴的家眷就要跑了。” 刘珩兴奋道:“属下愿为前锋,定教胡人鸡犬不留!” 自从进入西平以来,这厮越来越亢奋,死在他手上的羌胡不下百人。 仿佛天生就是屠夫。 敬业精神让杨峥佩服不已。 有这么得力的部下,杨峥也节省了不少力气,“今夜杀牛宰羊,大飨士卒,明日进军,屠灭西海胡部!” “遵令!” 身旁诸人半跪于地,眼底升起一抹血红。 武威、姑臧。 战争同样惨烈。 冶无戴对姑臧早已垂涎三尺。 一上来便火急火燎的猛攻。 攻下此城,便斩断曹魏与河西的联系,冶无戴至少能拥有半个凉州。 还可与秃发鲜卑、匈奴联合,掀起更大的波澜。 姑臧是冶无戴最理想的建都之地。 北面是山丹草原,曾是大汉的牧马之地,凉州大马自此而出。 西面、东面、南面良田万顷。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姑臧作为河西重镇,被历代中原王朝悉心经营。 武威太守范粲就任以来,聘用良才,教化汉夷,又鼓励农耕,积极备战,四方戎夷不敢侵犯。 而冶无戴在鸾鸟驻兵多日,给了范粲充足的时间准备这一场大战。 所以当冶无戴挥兵而来之时,面对的是一座铜墙铁壁的姑臧城。 尸体堆满了城下空地。 城上擂木滚石箭羽仿佛无穷无尽。 惨烈的死亡,让蚁附的羌胡心胆俱裂,不堪忍受之人转身就跑,但旋即被冶无戴的本部胡兵踩死。 冶无戴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他忽然明白了迷当、秃发寿阗、刘豹为何隐忍不发。 汉人虽然衰落了,但依然是周边异族无法直视的庞然大物。 一种巨大的恐惧随着暮色排山倒海一般向他压来。 而夕阳中的姑臧城,仿佛一座永远不会动摇的大山。 “事已至此,唯有死战,大王不可犹豫!”阿罗延怒吼道。 冶无戴全身一震。 如此惨烈的战争,冶无戴始终没有让本部胡兵攻城。 “大王已经没有退路!”阿罗延的灰发在斜阳中飞舞。 冶无戴举起了马鞭,但在他即将挥下的时候,斥候从南面飞奔而来,“大王,一支魏军翻过日月山,攻入西海,大肆烧杀,直奔大通山而去!” “什么?”冶无戴手中的马鞭再也挥不下去了。 周围胡将的神色全都紧张起来。 他们的妻儿财物都在西海。 阿罗延急忙劝道:“区区家眷而已,只要攻破姑臧城,钱帛美妾享用不尽,做大事岂可惜身?”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有他的见识。 很多人都没有改变游牧的本性,只想掠夺一番转身就跑。 而姑臧城又是如此的坚固。 “我军家眷全在西海,若被魏人斩杀,谁还有心思攻打姑臧城?”一名胡将反驳道。 此言立即引来周围人的附和。 但凡部落,其酋首并非一言而决。 每个胡将都有自己的部众,也因此具备一定的话语权。 这么多人反对,冶无戴也回天无力,随口问了一句,“魏军谁人为将?” “枹罕杨峥。” 冶无戴一愣,旋即眼中升起滔天的恨意。 如果这天下还有谁是他最想碎尸万段之人,杨峥无疑排在第一,姜伐野第二。 若非杨峥斩杀冶素疆,他何以会如此被动? 至少不会有这么多胡将敢违抗他。 之前还犹豫要不要回军,现在没有丝毫犹豫。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姑臧城让他感到恐惧,城下密密麻麻的尸体不断消磨着他的信心。 或许退回西海,像迷当、秃发寿阗、刘豹一样蛰伏起来,是最好的选择。 “传本王令,回军西海!”片刻之间,冶无戴就有了决断。 “大王还回得去否……”阿罗延苍老的嗓音在暮色中显得越发凄凉。 第一百一十五章 激战 打仗不可能永远捏软柿子。 总要碰到一些硬茬恶战。 能打恶仗,完成一次本质上的蜕变,才算一支真正的强军。 胡人战力相对羌人要强一些,特别是骑兵,来去如风,轻捷剽悍。 若是没有获得西都城的装备,杨峥无论如何都不会硬碰,但现在士卒们杀气正盛,装备精良,士气高昂,此时不打更待何时? 此番杀入西海,除了解除夏侯霸的困局,也是为了练兵。 刀盾手在前,长矛手在后,一千轻骑在外围游动。 蓝天白云,茵茵翠草,周围皑皑雪峰环绕。 自南面高原滚滚而下的风,吹过浩瀚的西海,拂过每一个年轻士卒雄健的肩背。 天地如此雄阔,男儿怎可不奋起? 隆隆的脚步声与铿锵盔甲声连成一片。 大地上仿佛一团黑云在向前浮动。 距离敌营三十里,两队轻骑一左一右杀出。 仿佛两只拳头,迎面击来。 杨峥顺风列阵在南,敌骑逆风冲驰在北。 机动骑兵永远是战场上的王者。 普通人直面一头狂奔而来的野兽尚且胆寒,更何况是挥舞着武器的骑兵? 阵列之中,担任伍长、什长、都伯的老卒竭力安抚着士卒的情绪。 五百步、四百步、两百步、一百五十步…… 前排的敌骑弯弓搭箭。 但步阵中早已端起了弩机。 “放!” 一百步时,都伯们大吼一声。 弓弦颤动之声,犹如无数蜂群整齐的扇动双翼,“嗡、嗡”之声随风扑向北面。 同一时间,胡骑的驰射也来了。 但这时代胡骑还没有马镫,需要双脚夹紧马腹,弓箭的稳定性可想而知,又是逆风,几百支羽箭歪歪扭扭,飞到一半,就无力的扎进青草之中。 接着,惨叫之声响起。 弩箭射穿了他们的单薄的皮甲,撕开他们的血肉,将他们钉在草地之上。 吁吁吁…… 一头头战马在奔驰中忽然倒下,绊倒后面几骑。 “矛!” “刀盾!” 步阵中又响起了老卒们的吼声。 士卒们丢掉弩机,举起长矛和刀盾。 动作熟练的如同身体本能。 战争还未真正开始,但杨峥已经知道胜利属于自己。 骑兵的确是战场的宠儿,但不是万能的。 在装备精良的步阵面前,骑兵不过如此。 历史上宋武刘裕却月阵,以两千余精锐步卒大破北魏三万铁骑。 决定战争的是人。 是士卒的意志,是将帅的决断。 一波箭雨,胡骑倒下两百多骑。 但此刻他们已经冲入五十步内,自持兵多,欲以众击寡。 俄而,双方的兵刃撞在一起,血肉也撞在一起。 一蓬蓬血花飞溅。 战马发出凄厉的惨叫声,或被长矛贯穿胸腹,或被刀盾开膛破肚。 这时代每个活下来并且壮大的族群,都有独到之处。 胡人凶猛,悍不畏死。 一骑接一骑的撞到长矛和大盾之上。 杨峥的部下也开始出现伤亡。 但这是战争必须的过程。 见惯了死亡,也让他的心变得无比坚硬。 这是一场堤坝和潮水的斗争。 要么堤坝被撕毁,要么潮水被挡下。 第一列的羌卒长矛手和賨兵刀盾手伤亡惨重,有人被战马撞碎胸骨,有人被胡人的铁叉刺穿脖颈。 胡人挑起尸体,咧嘴大笑,但旋即被左右的几根长矛挑在空中。 第二列长矛手、刀盾手在伍长、什长的督促下,奋力向前。 惨烈的厮杀让空气中弥漫起浓烈的血腥气。 “将军,骑兵可否出动?”尹春几次派人来请战。 “不可!”杨峥断然拒绝。 步阵若是挡不住,骑兵冲上去也无济于事。 战斗虽然惨烈,但己方步卒身披铁甲,占据南面高地势,又是顺风,有绝对的优势。 骑兵是用来最后一击的。 杨峥不仅要打赢这一战,还要斩草除根! 不过骑兵不能上,亲兵却到了该上的时候。 “刘珩!” “属下在!”刘珩两眼冒着红光,仿佛一头饥饿许久的凶兽。 周围两百余亲兵眼底也升起一层淡淡的血红。 “领一百五十亲卫出战!” “遵令!”刘珩大吼一声,左手持刀,右手持矛,身披两层铁甲,仿佛一头人形铁兽,大踏步走向前阵。 步阵自动为他们让开一条通道。 亲兵都是从诸族挑选出来的勇猛之士。 汉羌賨氐胡皆有。 平日吃最多的肉,领最多的赏赐。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 而现在,到了他们用命之时。 仿佛一杆长矛从阵列中刺出。 刘珩一人当先,反冲入敌骑之中,长矛横扫,打翻两骑,但长矛也承受不住巨力而断裂。 一胡将见他手无长兵,马蹄奔突,举着铁叉向他刺来。 刘珩不退反进,双手持刀跨前一步,一刀斜斩而下,刀光带起血光。 胡将刺击的动作戛然而止,仿佛被定身了一般。 战马惊嘶不已,错身而过,继续向前奔了十几步,撞在賨兵的大盾上。 而马上的胡将,左肩带着头颅从身体上滑下。 战马发疯了一般的嘶鸣,仿佛经受了巨大的恐惧。 又有两名胡骑抖擞起血勇,一左一右持矛冲向刘珩。 刘珩捡起地上的断矛,飞掷而出,正中一骑马颈,栽倒在地,胡骑被甩到刘珩脚下,一脚踩下,胡人头颅白的红的流了一地。 另一骑飞奔进前,刘珩姿势不变,一刀斩下。 战马连同骑兵斜分四截。 但刘珩也被战马的惯性撞飞。 战场出现诡异的安静,绝大部分人的目光聚集在倒下的刘珩身上。 安静只持续了三四个呼吸的时间,刘珩再度从地上爬起,吐了一口血水,举起断裂的环首刀,脸上的表情再度扭曲,露出满口沾血的牙齿,发出野兽般的怒吼:“咄——”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风在他身边旋转。 胡人的战马纷纷人立而起,不受控制的后退。 胡骑们脸现惊恐之色。 再无之前冲锋的悍不畏死。 己方步阵则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干净利落的斩杀,刺激了每一个士卒的斗志。 冷兵器战场属于勇猛者。 那一百五十余名亲兵趁势杀出,长矛攒刺,刀锋翻卷,弩箭激飞,胡骑纷纷落马。 杨峥仰天大笑,“此子当为万人敌!” 汉末黄巾之乱至今,天下纷争持续了六十多年。 这片土地诞生了多少猛将? 能留下名字的很多,没留下名字的更多。 哪一支汉家行伍中没有一二猛将? “敌胆气已丧,骑兵出击,片甲不留!”胡骑的胆气已被击溃,杨峥果断下令。 第一百一十六章 破敌 不知什么时候,从西海吹来的风变大了。 狂风怒吼。 人亦在怒吼。 一千骑兵被压抑了许久,早已血脉贲张,终于等到了出击的机会。 他们跟着狂风一起冲锋。 虽只有一千骑,但战马却有三千多匹,顺着狂风席卷而下。 大地亦为之颤动。 战国孙膑言:夫骑者,能离能合,能散能集,百里为期,千里而赴,出入无间,故曰离合之兵也! 凡在离合之中,不管是骑兵还是空马,都会形成一个整体。 不是人控制战马,而是战马作为一个被引导的群体。 骑兵的出现,成为压垮敌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铁蹄直插敌后。 而胡人已经感觉到不妙,有些怯懦之人,开始逃离战场。 杨峥拔出华铤剑,“全军进击!” 敌退,我当进。 步阵向前推进,长矛向前,刀盾涌动,杀声震天。 此前的战斗,要么以众击寡,要么突然一击,要么扼守地形,待敌之衰,猝然反击。 今日之战,没有任何花俏,只凭战力,只凭武勇! 先有强者之心,然后才能有强者之姿。 心理优势,就是这么打出来的。 士卒们斗志高昂到无以复加。 没有什么比战场上的胜利更能激励人心。 “杀!” 吼声直冲云霄。 杨峥亦挺剑在前阵杀敌。 胡骑们彻底崩溃了。 向部落营寨疯跑,试图逃的一命。 或许在出战之时,胡人就没想过会输。 毕竟兵力是魏军的一倍。 还是以骑对步。 但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骑兵固然强大,却不是这么用的。 以轻骑冲击成建制的步阵,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也许在西海草原对付其他部落,可以这么玩,但遇到真正的强者,只能兵败如山倒。 胡人营寨中本来有千人左右的防守兵力,却被惶恐的己方骑兵冲乱。 没有阵列,步卒形不成合力,各自为战,被追杀上来的骑兵砍倒。 营寨中哭喊震天。 女人孩子到处疯跑。 头发花白的老者持刀欲战,却被自家战马踩翻在地。 骑兵之后,是步卒。 羌营賨营涌入营寨,血光满地。 一场屠杀在所难免。 凡是站着的人,无论妇孺老弱全被砍杀。 一个时辰后,战争进入尾声。 负隅顽抗者逐渐被清理。 俘虏一群一群的赶往营寨之外。 冶无戴在西海称雄这么多年,占据丝绸之路的南线,手上家当不少,黄金、宝石、香料、丝绸……一箱箱的放在杨峥面前,金光宝气琳琅满目。 难怪这世道强盗多,比起生产,掠夺要轻松的多。 杨峥正在感慨,斥候来报,临羌城的援兵到了。 “属下愿领一千人,击斩来军!”尹春激动道。 周放、袁效二人亦请战。 连刘珩也不知疲倦的还要再战。 部下有此斗志,杨峥大为欣慰。 不过现在人困马乏,即便击破敌人,也会自伤八百。 但临羌城的守军主动出来送死,若不成全他们,有些对不起这么好的机会。 “将俘虏捆绑上战马,驱赶在前,尹春领骑兵在后,周放、袁效各引五百步卒在后。”杨峥下令道。 “遵令!”三人大喜而去。 营中留下一千人防守足够了。 俘虏们被捆绑上马。 很多人都知道了自己命运,或嚎啕大哭,或咬牙切齿,或垂头丧气。 但也有人大呼,“给我们武器,愿为将军征战。” 杨峥大感有趣,本来这些人要被全部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但这些人的话,让杨峥心动了。 这时代人最宝贵。 不管是羌人还是胡人。 只要能为我所用。 “我凭什么相信你们?”杨峥望着喊话那人。 虽然也是蓝眼珠子,但面相却趋近汉人。 西域百族林立,战争也是一种融合。 匈奴早已为之。 “我们原本就是焉耆人,祖上也是大汉子民,后被冶无戴俘虏,为他征战,将军不需要相信我们,我们会在战场上证明。”这人倒也聪明。 “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邵提磾。” “我给你们一个机会,但愿你们不要让我失望。”杨峥面无表情道。 这年头对于每个人来说,活下去才是最大的事,草原比中原更野蛮血腥,今天是匈奴,很可能明天就成了鲜卑。 草原上不存在忠诚。 弱肉强食才是真理。 杨峥很能理解他们。 “多谢将军!”邵提磾大喜。 当场就有六百多人愿意如此。 杨峥给他们一人发了一支缴获的长矛。 再令尹春率骑兵持弩在后,这些人一旦有其他心思,可随时射杀。 准备好一切之后,被捆上上马的俘虏在前,邵提磾等协从军在中,尹春骑兵在后。 周放、袁效引骑马步卒在最后以防万一。 杨峥在营中闭目养神。 很快,营外杀声远远飘来。 半个时辰后,斥候在营外大呼:“击破敌军,击破敌军!” 首先响起的是俘虏们的哭泣声。 然后是士卒的喝骂声与欢呼声。 携大胜之威,士气高昂,又有俘虏在前消耗,协从军冲锋陷阵,不赢就没道理了。 过不多时,尹春带着邵提磾返回营帐,半跪在杨峥面前,“我军大获全胜!” 杨峥睁开眼,伸了个懒腰,“你们做的很好,你没有辜负我的信任。” “多谢将军。”邵提磾单手抚胸,用的是匈奴礼。 杨峥有意无意道:“从今往后,你自由了。” “将军不可……”尹春拱手道。 却被杨峥挥手打断。 这是他给邵提磾的考验。 不是自己人,就只能是敌人。 此人有勇有谋,放过他,说不定将来就是一个祸患。 如果他点头同意,恐怕今天走不出这座营寨。 很多人缺少机会,胡人同样如此。 能抓住机会、审时度势之人,便是人才。 邵提磾垂着头,谁也看不清他的神色。 帐中安静下来。 几个呼吸之后,邵提磾抬头,目光中满是诚恳之意,“小人祖先原本就是大汉子民,今日遇将军,愿效犬马之劳,望将军收留。” 杨峥盯着的他脸。 他脸上神色没有丝毫变动。 一时让杨峥无法判断他真实想法。 不过这番话倒是挺大义凛然的。 圣人云,听其言而观其行。 说什么不重要,关键看他以后的言行是否一致。 当然,不一致也无所谓,自己手上有兵有将,难道还怕一个投靠的胡人吗? 刀子狠了,投靠的人也就会增多。 随着实力的壮大,以后这样的人会越来越多。 “请起,今日之后,你便是我军中屯长。”杨峥微笑道。 “多谢将军。”邵提磾长长松了一口气。 第一百一十七章 恐惧 一列列的俘虏被押到寨前。 “当奴隶还是当死人?”尹春提着刀杀气腾腾的问着。 不得不佩服胡人中还是有硬骨头的。 宁死不屈。 杨峥没时间感化他们。 环首刀落下,一颗颗人头滚落在青青草原上。 殷红的鲜血在青草上晕染开,大红大绿。 硬骨头不少,软骨头更多。 西海胡也是一个聚合体,自西域迁徙至此,沿途屠灭了不少部落,裹挟青壮,逐渐壮大。 杨峥有时候想不通,曹魏其实没多少精力管理西海这片儿。 冶无戴在西海日子过的也不错,完全可以效仿历史上的吐谷浑,不断壮大。 土地多的是。 冶无戴偏偏要跟曹魏过不去。 即便打下武威又如何? 能挡下曹魏的反击吗? 最大的原因只能是冶无戴长期居于西地,对曹魏的实力缺乏认知,对中原缺乏了解。 而相对的,羌人、鲜卑、匈奴就狡猾的多。 西海水草丰美,又有盐铁之利,冶无戴苟上二三十年,赶上司马晋室,机会多的是。 沉不住气就是这个下场。 家被偷了,冶无戴即便回返也元气大伤。 能不能扛住其他部落的挑战都是问题。 一列列的青壮后肩上被烙上“杨”字。 作为一个穿越者,当奴隶主的感觉并不太好。 但若是不加强人身依附关系,不可能罩住这么多异族,他们也不会真心投靠。 杨峥为了壮大自己,只能无所不用其极。 日后待其彻底归化服从,可以放宽管制,但现在必须严厉。 奴隶制在西面各国大行其道,即便此时的中原王朝,何尝不是变相的奴隶制? 屯田兵农与农奴有何区别? 底层士卒与兵奴有何区别? 更不用说世家大族圈禁人口和土地。 大汉倒了,不仅是天下秩序崩溃,也是汉文明的一次严重衰退。 曹魏和司马晋都有机会重振旗鼓,却都选择腐烂下去。 攻破了西海胡,让周围的部落风声鹤唳。 杨峥本着友好和睦团结友爱的原则,扯着曹魏的旗号向各部派出使者,让他们的首领来大通山下举行亲切而友好的会谈。 这年头刀子狠了,朋友也就多了。 西海大小部落非常踊跃。 牵牛送羊的,热情的不得了。 大家一致觉得冶无戴罪该万死,几个首领拍胸脯表示将来定要砍了冶无戴的脑袋,献给朝廷。 当然,也有不配合的贱骨头。 杨峥觉得是自己的诚意还不够。 当即派出嗷嗷叫的刘珩,领着邵提磾,出兵两千前去探望。 半天时间,刘珩提着几颗脑袋,驱赶千余青壮回营。 部落首领们的眼神顿时更加友好了。 六七天的时间,大家杀牛宰羊,载歌载舞,其乐融融。 不过快活的日子,总是流逝的特别快。 斥候从东北面飞奔而回,冶无戴回军了。 似乎各部落首领也收到了消息,眼神中的友善逐渐有些变味。 杨峥觉得有必要跟他们再谈谈心。 “夏侯霸将军五万大军在西都枕戈待旦,郭刺史十万大军在陇西,不日将围剿冶无戴,诸位可要想清楚。” “西都只有三四千人,什么时候来的五万大军?蜀军北伐,郭刺史怎可能从陇西抽身?” “杨都尉休要唬人。” “夏侯将军若有五万大军,又怎会在西都裹足不前?” …… 首领们叽叽喳喳,对凉州如今的形势比杨峥还清楚。 杨峥咳嗽了一声,面不改色,“这么说诸位是要与某为敌,与大魏为敌了?” “我等只是西海小族,不敢与大魏为敌,只不过冶无戴素来残暴,杨都尉还是快快回西平。”一满脸大胡子的首领道。 这就开始赶人? 看来这么天的亲切友好全是假的。 杨峥心痛不已。 感觉受到了欺骗。 部落首领都看着他,眼神中有些许的迫不及待。 杨峥哈哈一笑,“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冶无戴久攻姑臧不下,千里回军,已成疲军,今来战我,自取灭亡尔!” 部落首领们也跟着哈哈大笑。 “杨都尉神勇!” “杨都尉用兵如神!” “杨都尉天纵奇才!” …… 不要钱的马屁从他们嘴中疯狂喷出。 帐中一片乌烟瘴气。 能混到族长的,能在这弱肉强食的草原上生存下来,没一个是傻子。 尹春几次眼神示意。 刘珩的刀子都拔出一半了。 但杨峥都摇摇头,笑的更亲切了,“这一次,某与诸位打个照面,下一次某再来之时,诸位一定要想清楚。” 肥肉已经进肚,几条小鱼小虾,去了也就去了。 这些人也指望不上。 万一有人给冶无戴通风报信,弄不好就掉坑里面了。 杀了他们,部落群龙无首,秩序大乱,互相吞噬,说不得就弄出一个巨无霸出来。 不杀他们,下一次进西海,他们还会这么淡定吗? 出来混,总要讲究一些吃相,别人一召既来,现在一刀砍了,传出去,名声就臭了。 眼前最大威胁是冶无戴的大军。 没精力跟他们虚与委蛇。 送走这帮人,营中立即清净不少。 杨峥收起笑容,巡视士卒。 一场大战,他们的精气神早已蜕变。 眼神更加坚韧,士气更加高昂。 这几天的休整,各种肉食不断供应,他们的身体也健壮不少。 冶无戴的家当不少,弓箭、长矛、皮甲,足有上万。 马匹和牲畜也有六七千头。 羌营、賨营精神抖擞,又多了一千多人的胡营,一千多人的奴隶军。 羌营、賨营望向杨峥的眼神充满了崇拜。 胡营、奴隶军则是惶恐和畏惧。 这种惶恐和畏惧是任何言语都无法驱除的。 杨峥只能另辟蹊径,将冶无戴和胡将们的家眷推了出来,按在营前。 妇孺的哭喊和老者的怒骂响成一片。 “杀了他们!”杨峥面沉如铁。 邵提磾咬牙提刀,指挥胡营站在奴隶军之后。 “不杀他们,你们就死!”杨峥淡淡道,但话中的杀气,令人不寒而栗。 没人怀疑他的话。 在没有建立信任之前,只能以恐惧威慑他们。 杨峥也不想这么做。 然而生死存亡面前,没有时间慢慢培养感情培养信任。 没人知道他此刻的心情,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奴隶手中的刀终于落下。 鲜血在青天白日之下,汇聚成一条小溪,在青草上缓缓流淌而下…… 第一百一十八章 追兵 从这一刻起,奴隶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冶无戴不会放过残杀他们家眷的仇人。 杨峥的目的也已达到。 心中不免叹了一口气,暗道自己终究是被这时代改变了。 想起当初在骆谷,庞会斩杀蜀军俘虏,自己天真的上去求情,那一刻,不知被多少人暗中嘲笑。 想要践行心中的仁义,首先要有绝对的实力。 弱者的仁慈是可笑的。 种种杂念在杨峥心中一闪而逝,遂下令将人头堆成京观。 一把火烧了冶无戴的老巢。 激怒敌人,只有彻底激怒敌人,敌人才会犯错。 眼下的西海已是不死不休之局。 杀了人之后,俘虏的眼神逐渐发生变化。 恐惧中带着一丝疯狂和凶狠。 人都是被逼出来的。 大军起行,牛羊和女人在前,健马驮着辎重与俘虏军在中,羌营賨营骑马在左右,杨峥领着亲兵在后。 八月的风,已经带着些许寒意。 更多的是血腥和尸臭气。 大量斥候散布东南西北。 此时冶无戴的大军刚刚进入临羌城。 如杨峥料想的一样,人困马乏,各部离心。 当时的六七万之众,号称十万大军,回返时,不过三四万之众。 杨峥手上近六千众,兵力差距太大。 如果这六千人全部是训练有素的羌营、賨营,杨峥不介意在草原上与冶无戴掰掰手腕,但真正的核心部众只有三千人。 新加入胡营和奴隶军目前还靠不住。 而西海毕竟是冶无戴的地盘。 在别人的地盘上与六七倍的敌人决战,杨峥脑子还没烧糊涂。 这支军队如同杨峥的孩子,一步一步培养,茁壮成长,终于有了一丝强军的气质。 杨峥更不愿硬拼。 只能先进入日月山,依托羌賨的山地优势,消去敌人的骑兵优势。 然后静观其变。 当日在部落首领们面前的豪言壮语,一半是真,另一半则是吹牛。 不过能有一半机会,对杨峥而言,已经非常宝贵了。 在此之前,两人根本不是一个数量级上的对手。 大战未起,斥候们的残酷绞杀早已开始。 一支支百人队如狼群一般在周边游弋。 杨峥加快行军,牛羊宰杀带走,带不走的直接抛弃。 两日后,后方烟尘滚滚,蹄声震天。 敌骑如同洪水席卷天地。 人到一万,无边无沿,几万骑兵驰骋,蔚为壮观。 幸亏杨峥果断舍弃了牛羊,胡人们因争抢牛羊而放慢了速度。 让杨峥退入日月山中。 山中狼烟四起,冶无戴为了堵死杨峥,也花了不少心思。 在山中布置了万余兵力扼守险要。 在草原上,是冶无戴起兵的天下,但在山中,则是羌賨的天下。 龚飞稚、罗虎子、鄂山石三个賨人屯长带着賨兵,在山中如履平地,扯着树根藤蔓,就能渡过悬崖峭壁,从关隘背后发动突袭。 而杨峥明显感觉到胡人的士气低靡。 这半年来,胡人反复横跳。 西都没打下,姑臧没打下,损兵折将,老家还被抄了。 冶无戴的权威必然会受到质疑。 进入山中,杨峥才松了一口气。 从未对大山感觉如此亲切。 不过冶无戴已经被愤怒和仇恨冲昏了头脑,在后面死咬不放。 日月山在此时名为赤岭,山体红色,山顶皑皑白雪常年不去,东侧阡陌良田,河道纵横,一派塞上江南风光。 西侧则是一望无际的草原。 东面一座临羌城堵住了杨峥的去路。 不用想,冶无戴会在东面布置重兵,等着自己上门。 杨峥也没有攻城拔寨的心思,把这些士卒带回西都,或者积石山,就是胜利。 亲兵们被下放,不断激励士气。 羌营賨营对杨峥的任何决断都盲目信任。 胡营则有些怨言。 而奴隶营中有人逃跑。 这些都在杨峥的意料之内。 尹春建议放弃女人和奴隶,被杨峥否决了。 事情还没到那一步。 山路难行,但敌人更加困难。 几万大军在山中奔行,粮草就是一个重大问题。 一如两年前的骆谷之战。 杨峥带着龚飞稚、罗虎子与十几个賨兵窥望敌军。 山道上浩浩荡荡,约莫三千人,但这只是前锋,后方山川里挤满了灰黑色皮甲,约有两万人左右,战马在此时已经无法骑行,成了他们的粮食。 一具具马骨被架在篝火前。 胡人骂骂咧咧,有肉***神头不差。 看来想达成骆谷之战的态势没有那么简单。 反倒是自己内部问题重重。 奴隶与胡营的怨气越来越大。 攘外必先安内。 杨峥回到营寨,将奴隶分成十队,间隔在羌营之中,收缴了他们武器。 賨营时刻警戒。 女人们倒是非常配合,帮忙捡拾柴,生火烤肉。 很多奴隶逃跑,女人却没有逃走的。 她们更清楚形势。 进入山中之后,杨峥便下了死令,严禁欺辱妇人。 羌賨二营无人敢犯。 但胡营却按捺不住,被刘珩带着亲兵砍了三十多颗脑袋。 此刻见到女人们配合的模样,杨峥颇为欣慰,将肉食也分给了她们一部分,又让她们全部穿上皮甲。 而奴隶这些天不太安分,只能喝稀粟粥。 杨峥从不废话,非常之时,军法简化为四个字:不从者斩! 高压之下,奴隶们和胡营才渐渐老实起来。 虽然老实,不过要去跟冶无戴决战,肯定还没到时候。 越往东南走,越是崎岖,海拔也越高,空气也渐渐稀薄。 这个时代的唐蕃古道还没有开启,一切都是蛮荒时代的样子。 杨峥只得下令放弃绝大部分的马匹,连缴获的皮甲也放弃了,只留五百头健马驼负粮草和熟肉。 斥候每日冒着巨大危险,将敌人的情况汇报上来。 冶无戴也出现问题了。 部落永远是一个松散的联盟。 当出现险阻时,反对的声音就出现了。 一些有实力的胡将退出追击。 冶无戴的兵力下降到一万五千左右。 不过依旧不是现在杨峥能对付的。 再往南,人受不了马也受不了,只能折转向东。 路上遇见的羌人部落越来越多,别人的地盘,杨峥也不敢太过放肆,约束部下秋毫无妨。 冶无戴还是紧咬不放,不过他们不像杨峥这般军纪森严。 本就暴虐,现在又有仇恨愤怒加持,所过鸡犬不留。 说点 明天上架,尽量万更。 这本书应该是扑了。 不过也正常,习惯了,只想好好讲一个故事,也喜欢写点东西吧。 其实在动笔之前,犹豫了好久,毕竟三国想写好很难。 很多朋友的水平比我还高。 不过最终还是决定动笔。 三国后时代草根想崛起根本不可能,我也承认。 但这是小说,不是历史。 书中的时代趋势是世家崛起,但还有一个更大的背景,中原人口凋零,周边异族内迁。 那么有没有可能,一个熟知历史进程的人,准确把握这个时代大背景,主动站在风口浪尖上,引导五胡融于华夏?建立一个强盛的帝国? 世家门阀真那么无懈可击吗? 世家门阀真的能一手遮天吗? 既然是小说,不妨步子迈大一点,在合理的情况下扯点蛋,诸位读者大老爷应该能接受吧? 哈哈…… 现在的主角肯定是玩不过司马懿的。 不是一个数量级上的。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其中肯定有一个过程…… 最后感谢朋友们的支持和陪伴,这是我写下去的动力,也让我找到点人生目标,感觉自己还是有点存在感的,我这个人有点懒,也有轻微的社恐,废话也不多。 苍鱼拜上 《争魏》说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九章 狼袭 冶无戴在屁股后面如同一条疯狗。 仇恨早已不共戴天。 斥候每日侦查,胡人的士气在衰落之中。 他们来自西域,长于马上,不擅山地。 此时舍弃了战马,只凭两条腿,能追这么长时间,已经说明胡人的顽强了。 或许人在仇恨之中,什么都不顾了。 杨峥能理解他的仇恨。 换做自己,家业被毁,妻子儿女被斩杀,父老人头被堆成京观,肯定也不会放过仇人。 山中无日月。 杨峥渐渐失去了方位感,一直朝东走,应该距离积石山越来越近。 北面的湟水河谷杨峥不敢冒险。 一马平川,冶无戴的骑兵几日间就可在进入西都城前堵住自己。 就算进入西都,以冶无戴的气势,会放过自己? 还不如在山中,主动权捏在自己手中强一些。 只不过冶无戴没追上自己,狼群却追上来。 还是那头苍狼,在山梁上以绿幽幽的目光盯着自己。 不仅人记仇,狼也记仇。 杨峥不禁有些头大,冶无戴还没解决,又被狼群盯上了。 新一轮的袭扰又开始了。 狼群时进时退,你疲我扰,你进我退,你退我追…… 两日间,十几个奴隶和胡营葬身狼嘴之中。 羌营賨营装备在身,又有弓弩,出入都一伍一什,没给狼群机会。 不过这么一来,再无人敢逃走了。 奴隶和胡营都空前配合起来。 也算是个小小的收获。 能不杀人,杨峥也不愿杀。 冶无戴也受到了狼群袭扰,后方喝骂阵阵。 他们本就不适应山地作战,这半年来,从西海到西平,从西平到武威,又从武威到西海,一路追杀自己进大山中。 不疲惫是不可能的。 刚开始还有仇恨和愤怒支持,但仇恨和愤怒都随着身体的疲惫而疲软。 杨峥心中一动。 既然狼群能袭扰他们,自己何不也派出賨营去袭扰他们。 敌进我退,敌退我追,敌驻我扰,敌疲我打…… 这不是伟人的游击战术吗? 连他娘的畜生都会玩,自己现在才回过味来。 杨峥一阵汗颜。 当下集合賨营,分成六队,每队六十至八十人不等。 西海一战,賨营阵亡四十三人,伤八十多人,杨峥没抛弃一个伤者。 很多人都是半大孩子,在艰苦的战斗中,身体和意志都变的坚韧不拔,一直以来视杨峥为父兄,早已形成心理上依赖。 四百多双坚毅的目光看着杨峥。 苦难最是磨砺人。 “看见这些畜生了吗?”杨峥指着远方山梁上的那头大苍狼。 初秋的阳光下,苍狼皮毛上光泽隐隐流动。 此刻的它,正骄傲的扬起头颅,冷冷的目光注视着杨峥的一举一动。 “从今往后,你们要像他们一样袭扰敌人,敌进我退,敌退我追,敌驻我扰,敌疲我打,保证自己的安全,袭扰敌人,让敌人日不能食,夜不能寝,让他们知道,这大山是你们的天下,你们是山神最勇武的子弟!”杨峥慷慨激昂道。 这几天,每个人都领教到了狼群的狡猾、凶残,以及顽强。 “狼袭、狼袭!”賨兵们叫唤起来。 狼袭二字更为贴切。 賨人们在与野兽的搏斗中,也在学习野兽。 杨峥唤来龚飞稚、罗虎子、鄂山石、朴进、杜河几个賨兵屯长,仔细讲解十六字真言的精髓。 反复叮嘱以自身的安全为首要,然后袭扰敌人。 賨兵们脱下铁甲,扔掉盾牌,每人穿一件皮甲,提一口短刀,背上长弓,手提弩机。 杨峥在人群中一一勉励。 “活着回来见我。” 目送他们离开,仿佛看着自己的子侄奔赴杀场。 这时代杨峥虽然只有二十二岁,但两世为人,心中感触自然比常人多一些。 而这些賨兵没有辜负杨峥的期望。 自此之后,后方山道上,时常可听到敌人的惨叫声,可看见山道上的火光。 杨峥亦在前方设下埋伏,或滚石或火攻,不断消磨敌人的士气和斗志。 嗅到血腥的狼群,也逐渐把目标转向冶无戴。 胜利的渐渐在向杨峥招手。 治大国若烹小鲜,其实战争也是一样。 讲究火候。 火候不够,菜还是生的,没煮熟的鸭子会飞走。 火候过了,菜糊在锅里,无从下嘴。 斥候每天十余次来回汇报后方情状。 賨兵们白天从山崖上袭击,从大树上突然袭击,夜里如狼群一般分进合击,不求杀敌,只求惊扰敌人。 只要有血腥,狼群也会加入袭扰之中。 两三日间,胡人就扛不住了。 但此刻的冶无戴已成骑虎之势。 进不得,退,更加困难。 便在山谷中扎下营地,砍伐树木,堆积石块,一副死守的架势。 事实上,这是冶无戴最聪明的做法。 追,肯定是追不上。 退,杨峥会如跗骨之蛆,一点点啃食他们的血肉。 一万五千多军,面对六千不到的敌人采取守势,已经可以看出此战的结果。 杨峥心中大定,不再急着赶回积石山。 时间在自己这一方。 遂召回賨兵,让他们休整。 狼袭之法也付出了代价。 足有三十四名賨兵被胡人剁成了肉泥。 人头挂在营垒前的木桩上。 杨峥只能记下他们的名字,然后以更残酷的手段为他们报仇。 “杀我儿郎一人,必以百人陪葬!” 随着时间的推移,冶无戴越来越虚弱。 营寨中的战马越来越少。 一些人为了争抢食物大打出手。 山谷中缺衣少食,冶无戴能扛几时? 而他的人头,将是此战最完美的收官。 杨峥也扎下营寨。 兵少也有兵少的好处,手上粮食足够撑上两个月。 还有五百多匹战马,也能应付一时之需。 初秋时节,山中野兽瓜果野菜都是粮食。 羌人、賨人随地都能寻来。 生活在草原上的胡人,显然没有这个本事。 不止是杨峥觉得胜利在望,羌营賨营信心倍增。 就连胡营、奴隶、女人们都一个个翘首期待。 这场漫长的折磨终于快要终结。 但,只是快要。 斥候忽然从东南飞奔而来,“报将军,大榆谷三万钟羌正奔我方而来!” 杨峥“腾”的一下从地上跳起,眼中布满血丝,“羌人?” “正是!”斥候再一次确认。 杨峥感觉一口老血憋在胸腔里,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羌人早不来晚不来,菜快熟了,忽然蹦了出来。 这不是趁火打劫吗? 不,不是趁火打劫,或许他们是冶无戴请求的援兵。 23shu8*com 第一百二十章 结盟 此时撤退还有机会,至少能向北走入湟水河谷。 但望着冶无戴的营寨,杨峥郁闷不已,难道煮熟的鸭子就这么让它飞了? 杨峥不甘心。 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这么多的心血。 谁会甘心? 大榆谷是钟羌的地盘,而钟羌的羌王正是老熟人迷当。 在西北,杨峥感觉最危险的两人,一个自然是郭淮,而另一个是迷当。 至于李弥、俄何烧戈之流,纯粹就是两只苍蝇,除了恶心人,也没别的本事。 此番凉州动乱,始作俑者固然是冶无戴。 但迷当才是背后真正的大佬。 冶无戴的动乱或许正是迷当弄出来,测试曹魏的实力。 怎么办? 杨峥来回踱步。 帐中诸人投来急切的眼神。 刘珩大咧咧道:“怕他作甚,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 羌人不同于胡人,他们也擅长山地作战。 而且还是生力军,兵力是自己五六倍,怎么杀? 杨峥都懒得理这莽夫。 尹春叹息一声道:“迷当准备多时,挟重兵而来,不可力敌……” 杨峥听出他话中退缩之意。 刘珩当场就不干了,红着脖子道:“花费如此多的心力,岂能放过冶无戴?今日放过他,明日他卷土重来,与我们不死不休!” “等等,前一句是什么?”杨峥忽然抓到了什么。 刘珩吼道:“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 “不是你,是尹春。”杨峥推开这莽夫,也不知道为何他这么亢奋,整天像打了鸡血一样。 尹春低声道:“迷当准备多时,挟重兵而来,不可力敌……” 准备多时,挟重兵而来! 杨峥脑海中闪过一道光,“会不会迷当想把我们与冶无戴都吃掉?” 未等尹春回答,杨峥自顾自道:“一定是如此。” 冶无戴既没有攻陷西都,也没有打下姑臧,还被牵制进深山,已经失去利用价值。 失去利用价值的盟友还是盟友吗? 杨峥大声道:“刘珩,点齐一百亲兵,与我去见迷当!” “遵命!”刘珩大步出帐。 尹春惊讶道:“将军要去说服迷当?岂不是羊入虎口?” 杨峥也怕,但感觉迷当这个人,能听人讲道理。 不似冶无戴这般有勇无谋。 此番凉州动乱就可见一般,一直沉在水下,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富贵险中求,机会永远与危机并存。 “将军何不暂退北面,让开山路,让迷当与冶无戴火并,我等坐收渔翁之利?”尹春道。 这建议倒是不错。 但更大的可能是冶无戴直接投降迷当! 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名义上的盟友。 即便火并,现在的冶无戴已成待宰羔羊,反抗力微弱的可怜,如何是迷当三万羌众的对手? 想坐收渔翁之利,几无可能。 杨峥摇了摇头,“冶无戴不是迷当对手,我亲去迷当大营,再随机应变。” 迷当不敢公然举叛旗,说明他还是认清形势的,忌惮曹魏。 自己披着曹魏的虎皮,迷当应该不会乱来吧? “将军当心。”尹春也知道再劝没用。 杨峥自忖嘴皮子功夫不弱,笑道:“无妨。” 帐外,一百亲卫已经上马。 杨峥吩咐尹春道:“我去去就回,你守好冶无戴,不可让他跑了。” “属下遵令!”尹春郑重道。 杨峥拨转马头,向东南而去。 话是这么说,只不过是为了安尹春的心。 真正会发生什么,杨峥也拿不准。 但这个风险值得去冒。 半日之间,战马狂奔,抵达羌人大营。 羌人大营以山口为门,巨木筑起,如犬牙般交错,一股蛮荒的凶猛气势。 这或许才是羌人的真实实力。 先零羌、烧当羌在百年汉羌大战中一个个倒下。 钟羌却在渐渐崛起。 “陇西西部都尉杨峥,求见羌王!”来都来了,杨峥用尽全身力气大吼。 羌人早已望见杨峥。 以为是斥候探营而来,寨中分出两队轻骑左右包抄。 但杨峥这么一喊,反倒让羌人惊讶无比。 杨峥的名头在西北越来越大。 自然也有些威慑力。 “将军但可放心,有属下在,任他十万羌人,也能杀出!”刘珩眼神前所未有的郑重起来。 杨峥还是第一次见他没有狂犬病发作。 刚想揶揄几声,但看到百余亲卫也是同样决然的眼神之后,心中没来由的一暖。 “羌王有请杨都尉!”一羌人策马奔出。 杨峥见他没带兵器,没带随从,心中轻松不少。 但进入营中,左右刀剑如林,长矛如刺,挺在杨峥面前,水泄不通。 羌人的凶狠的眼神仿佛岩浆一般涌来。 杨峥仰天长笑,“我等区区百人,羌王如此阵仗,莫非是惧我杨峥?” “放肆!”站在最前几十个羌人怒吼。 “贼子大胆!”刘珩抽出两把刀挡在杨峥之前。 杨峥生怕他此时狂犬病发作,上去砍人,轻轻将他拉到身后,“无需如此,羌王不过在试探我等胆量。” 一阵笑声从刀剑丛中传出:“杨都尉,你的胆量还是如此之大,难道不怕本王将你碎尸万段吗?” 刀剑自动分成两列。 十几名羌人甲士簇拥着幺蛾子一般的迷当从中走出。 “羌王别来无恙。”只要能见到迷当,就说明有机会。 迷当叹了一声,“你为何不逃走?” 杨峥故作惊讶,“在下为何要逃?” 迷当眯起双眼,扫了扫杨峥,又摇了摇头,“到了此刻,杨都尉还在虚张声势吗?” “羌王果然英明。” 迷当叹了口气,“杨都尉少年英雄,本王还真舍不得杀你,不如入本王麾下,将来成事了,封你做个左校王如何?总好过在曹魏作都尉。” 汉将李陵兵败投降,被匈奴封为左校王。 能跟一代名将相提并论,杨峥心中隐隐自豪。 这也说明迷当是看中自己的。 “成事?不知羌王要成什么事?”杨峥明知故问道。 迷当眼神中掠过阵阵杀气。 气氛当场就冷了下来。 背后刘珩与亲兵们握紧刀柄。 迷当冷笑道:“三句话之后,本王将以你的人头祭旗。” 杨峥脸上挂着淡淡笑意,“大王难道真的以为能跟大魏抗衡不成?” 迷当冷笑道:“你还有两句。” 一滴冷汗自杨峥额头滑落脸庞,滴在地上,“冶无戴已败,郭淮入狄道镇陇西,大王已无机会。” “最后一句。”迷当脸上的杀气已经不再掩饰。 周围羌人的刀矛从四面八方涌来,越来越近。 亲兵们背靠背,拔刀相向。 杨峥手心全是冷汗。 难道自己想错了? 迷当铁了心要举事? 这还是真是羊入虎口。 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镇定冷静。 说再多的废话没用,人家裤子都脱了,怎么可能会因为只言片语就打道回府? 扯虎皮拉大旗用多了,别人也就不在意了。 杨峥闭上眼睛,仔细回想着迷当的话。 忽然忆起迷当说将来成事了,而不是现在成事。 心中隐隐抓住了什么。 以迷当的性子,应该比自己还清楚目前雍凉形势。 既然冶无戴攻不下武威,他肯定不会举事。 那么他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干掉自己和冶无戴? 杨峥忽然想到了什么。 “大王果然英明,在下此来特意与大王结盟!” 23shu8*com 第一百二十一章 利害 “结盟?”迷当哂笑起来,“本王麾下十万众,占据最肥沃的土地,而你只是区区一都尉,有何资格与本王结盟?” 这年头到处都是十万大军,孙十万是十万大军,冶无戴也号称十万大军,感觉没十万大军都不好意思出来混。 不过三句话到了,他没有动手,就说明有戏。 杨峥暗自庆幸遇到的是迷当,不是俄何烧戈等其他羌人首领。 否则自己在门口,就会被他们碎尸万段了。 “资格暂且不谈,在下为大王备上一份厚礼。” 迷当的小眼睛忽闪忽闪的,贪婪、谨慎、杀机,交织在一起,“你两手空空,有何大礼?” “西海!”杨峥沉声道。 迷当小眼睛里的光忽然定住了,完全被贪婪覆盖。 “西海草原广阔,有盐铁之利,更占据商道,此乃龙兴之地,大王若握有之,东连羌地,北接河西,南抵高原,休养十数年,坐观中土之变,钟羌必成大势,亦大有可为!”杨峥舌灿莲花,为了一线渺茫的生机,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迷当紧紧盯着杨峥。 杨峥一脸从容镇定。 但心中早已惊涛骇浪,若这都说服不了迷当,只能玩刀子了。 敌军虽众,自己这边也不是吃素的。 百余亲兵都是勇猛之士,还有刘珩在身边,冲上去,先控制迷当应该不难。 迷当笑了起来,眼神中的贪婪凝聚成一道精光,“杨都尉若入我族,我族必实力大涨,你这样的人太危险,杀了你,本王一样取西海。” 鱼已经上钩。 杨峥也笑了起来,“大王固然可以杀在下,但在下死后,大王可就要直面郭淮郭伯济了!大王不杀在下,在下便是钟羌与郭淮之间的缓冲,大王占据西海,至少需要五年休养生息,整合西海各部,而曹魏绝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大王壮大。” 郭淮从军三十余载,是此时雍凉最知名的大将。 从定军山到五丈原,威震雍凉。 鲜卑、羌、氐、胡无不惧之。 之前冶无戴气势汹汹的进攻金城郡。 但一遇到屯兵榆中的郭淮,掉头就跑,转道向北,攻打武威。 相对于郭淮带来的威胁,杨峥微不足道。 而杨峥知道陇右不仅有郭淮,还有未显锋芒的邓艾! “你不过是陇西一都尉,现在似乎没有郭淮相提并论。”迷当说出了问题最关键的地方。 “在下当然无资格,但在下背后的人却一定有资格!” 司马氏与曹爽争权,天下何人不知? 杨峥是曹爽部曲,又是夏侯玄派往陇西,身上已经贴满了老曹家的标签。 只要迷当不瞎就能看出来。 果然,迷当神色缓和了一些。 杨峥趁热打铁,“冶无戴的一万余众,在下为大王剿灭之,不费大王一兵一卒。” 这才是杨峥的真正目的。 霎时间,营中变得极为安静。 只有浓重的呼吸声。 自古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杨峥已经掏了心窝子,就看迷当有没有这个默契了。 迷当神色几度变换。 但杨峥感觉他的杀意已在渐渐消散。 聪明人自然知道怎么选择。 迷当苟到现在,当然不会不清楚其中的厉害关系。 当年先零羌、烧当羌何其凶猛? “杨峥啊杨峥,你才是雍凉最大的威胁所在,也罢,本王就想看看,你与郭淮与曹魏能走到哪一步!”迷当终于被说服了。 杨峥心中暗自舒了一口气,“大魏在,在下便是魏臣。” 迷当缓缓挥手,周围刀矛解去,“你若能取冶无戴的人头,凭借此功,将来不是陇西太守,便是西平太守,说不得将来能互相照应各取所需,不过,你能吞下冶无戴吗?” 杨峥道:“大王可拭目以待,无论我吞不吞的下,大王都可高枕无忧,西海正空虚,在下听闻鲜卑人素来有意此地,大王可要抓紧了。” 迷当大笑两声,“军情紧急,那就不奉陪了。” 走出钟羌大营,杨峥的冷汗才消失。 表面问题解决了,但更深层的问题随之而来。 钟羌占据西海,会不会让历史上的吐谷浑国提前到来? 但眼下的杨峥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西海也不是他说给就给的。 迷当此人颇有城府,与一般羌人大不相同,但想要在西海站住脚,只有城府还不够,需要手段和治理能力。 “这老贼羌空口白牙,也不歃个血,斩个马头,将来谁信他?”刘珩骂骂咧咧道。 “歃了血,斩了马头就能信他吗?”杨峥反问道。 迷当若是玩这些花里花俏的东西,杨峥反而感觉危险。 冶无戴估计就是这样被他忽悠的。 真正的结盟,不过是因势导利。 势在前,利在后。 只有共同的利益才能牢固。 刘珩一愣,脑子还没转过弯来。 杨峥耐心解释道:“所谓结盟,不过以势相结,各取所需罢了,将来形势转变,还是会刀兵相见。” 目前杨峥需要稳住钟羌,而迷当也需要时间吞下西海,分散郭淮的注意力。 毕竟谁也不愿看到郭淮在凉州一家独大,一个稳定而团结的雍凉,恐怕就是迷当的噩梦了。 刘珩干笑两声,“太繁琐了,还是将军指哪儿,属下砍哪儿快活。” 杨峥也哈哈大笑,“你这小子,那好,回去我们就干掉冶无戴!” “此次属下可要打头阵!” “好!” 百余骑在暮色中飞驰。 回到营地,夜色已黑,狼群还在山梁上呼啸。 而士卒们的眼神在夜色中亮着一抹淡淡寒光。 胡营、奴隶军依旧畏畏缩缩。 “诸军听令,半饱而食,一个时辰后,决战!”杨峥沉声道。 “遵令!” 羌营賨兵闻战而喜,胡营、奴隶军却如丧考妣。 冶无戴有一万多人,必须调动胡营、奴隶军的战斗意志。 连邵提磾都有些意兴阑珊。 上下同欲者胜。 胡营、奴隶军刚刚加入,没有斗志也是情理之中。 若表现的太过亢奋,杨峥反而要提防了。 “此番击败贼军,抄掠所得一半归尔等所有,一半归公!若有临战退缩者,坏吾大事,吾必千刀万剐之!”杨峥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的跳动。 胡营、奴隶军的军头先是一喜,后是一惊,神情逐渐变得坚决起来。 23shu8*com 第一百二十二章 仇恨 悲怆的狼嚎声在黑夜中响起,如同大地苍凉的呼喊。 一轮残月挂在中天之上,朦胧月色里群山如画。 夜风拂过天地万物,凉爽中带着一股肃杀。 胡人营地比羌人略强一些,布置了暗哨和箭楼,营垒前挖有堑壕,铺有鹿角。 但胡人已经奄奄一息,多日劳累,已经击垮了他们的身心。 漆黑的铁甲被夜色包裹。 偶尔有白刃卷起一泓月光。 临到营垒之前,铿锵的铁甲声惊醒了沉寂的夜。 “敌袭!敌袭!” 胡语和汉言一同响起。 但这么多天,此类警报已经响起过上百次。 人心早已疲倦和松懈。 胡兵们撑着惺忪的睡眼,望向营前四周的沉沉夜色,然后又倒头睡下。 百余亲兵顶着稀落的羽箭,毫无阻碍的行至辕门之前。 箭楼上胡兵三两下被钉在木栏之上。 天地又恢复成一片死寂。 只有狼嚎声时远时近,但这叫声更增添人的睡意。 刘珩左看看右看看,等了片刻,几十个慌乱的胡兵向营内跑去。 居然没人出来防守。 刘珩一脚踹在辕门上,怒吼一声:“敌袭——” 漆黑的夜里仿佛降下一道惊雷。 辕门摇摇晃晃两下。 “当”的一声,又是一记重脚踹在上面。 辕门还是不倒。 刘珩背着六七把环首刀,手上还提着一支长矛,后退十几步,然后猛冲向前,以身体撞向辕门。 “轰”的一声,木屑四飞,辕门吱吱呀呀的倒下。 “敌、敌袭……” 刘珩上气不接下气的吼了一声。 这么大的动静,敌营终于有了反应。 仿佛捅了马蜂窝,营中乱作一团。 不过胡人不是西都城外的羌人,没有营啸,三三两两举起兵器来战刘珩的一百亲兵。 “杀!”亲兵们大吼一声,撞入敌阵之中。 当即血肉横飞。 这些人跟刘珩一样,全是诸族身健力猛之辈,顿顿有肉,时常有酒,供应是寻常士卒的三倍,虽无刘珩的巨力,但也远超寻常士卒。 身披双甲,在黑暗中宛如铁兽。 胡兵仓促而起,见其人少,以为有机可乘。 但转眼就被这百余人杀的鸡飞狗跳。 远则用弩,中则用矛,近则以刀。 血肉之躯撞上他们,立即四分五裂。 与此同时,賨兵宛若天降一般,从山梁峭壁上爬下,射出一支支火箭,点燃了胡人的营帐。 到了此刻,胡人才知今日夜袭非同以往。 而他们也想不到杨峥的五千多人真敢孤注一掷,主动进攻。 战火点燃了黑夜。 整个山谷仿佛燃烧一般。 杨峥指着山谷吼道:“此战,是尔等立身之战,胜,尔等今后入我麾下,败,全军皆斩!” 他的双手已经沾了不少鲜血和冤魂,没人会怀疑他会不会这么做。 杨峥残暴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 但残暴同样也意味着强大。 中土之外的规则,依附屈从于强大者,才能活下去。 人性之中也包含着奴性。 邵提磾两眼通红,咬牙吼道:“杀!杀死敌人才能活!” 胡营比杨峥更理解这时代的规则。 他们中很多人原本也是被冶无戴掳掠的。 家国族群对他们而言,只是一个笑话。 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族,从何处而来。 诸族融合在塞外在西域早已是常态、是大势。 “杀!”很多胡人其实听不懂汉言,但此情此景,谁都知道要去干什么。 邵提磾身披皮甲,手挽环首刀,一人当先。 胡营紧随其后。 奴隶们你看我,我看你,又看看身后雪亮的刀子,冰冷的眼神。 终于有人狂吼着提刀追上胡营。 也有六七十人始终无动于衷,杨峥冲尹春使了个眼色。 百余骑兵呼啸着上前,带起一道道血光。 眨眼间,这些人便倒在血泊中。 马蹄踩在鲜血上。 杨峥眺望火光中的山谷。 杀声一片,他也拔出了剑,“杀!” 所有兵力都投入战场上。 只剩一千多个壮妇留在营中。 倒不是杨峥信任她们,而是在这荒山野岭,她们能逃到哪里? 羌人、野兽、胡人…… 任何一方都比杨峥凶残。 刚才还混乱的山谷,随着杨峥的进入,已经变成屠宰场。 冶无戴的确人多,但此时人多不代表势大。 杨峥熬制这锅肥肉十几天的时间,现在到了大快朵颐之时。 杀戮永无止境。 前方胡人不断倒下,变成一具具尸体。 杨峥踩在鲜血和碎肉上,心中却早已麻木。 倘若自己落到对方手上,恐怕想这么痛快的死去都是奢望。 杨峥的目的很明确,直取其腹心——冶无戴。 火光中,胡人的牙旗也被点燃了,挂在木杆上,迎风飞舞。 火旗之下,一魁梧褐甲男子拄刀而立,紧闭双目,被一众甲士簇拥着,任由周围的惨叫声向他扑来。 刘珩带着百余铁甲几次向冶无戴冲杀。 但都被蜂拥而起的敌人以血肉挡了回去。 几个月之前,冶无戴意气风发。 而现在,只剩下一脸颓丧,脚下的尸骨越累越多。 “冶无戴!”杨峥引众杀到近前。 此刻的他,正如一头饥肠辘辘的猛虎。 冶无戴睁开了眼,盯着杀到近前之人,“杨峥,我等你很久了!” 刻骨的仇恨顺着他的目光刺来。 但杨峥心如铁石,毫无波折。 冶无戴的家眷是家眷,那些西平、武威百姓的家眷就不是家眷了? 他掀起的这场大乱,不知有多少人流离失所,多少人成为荒野中枯骨。 而且西海胡素来残暴,沿途也屠灭不少羌寨。 杀人者,人恒杀之! 即便再来一次,杨峥依旧不会心慈手软。 因为这本来就是一个豺狼虎豹的时代。 杨峥扬起华铤剑,笑道:“等我这把剑斩下你人头吗?” 冶无戴双眼充血,神情扭曲,嘶吼了两声,竟持刀冲了下来。 从他一路死死咬着自己不松口,就知道此人是睚眦必报的冲动性格。 不冲动也不会冒然起兵,被别人利用。 冶无戴嘴中一直在嘶吼着什么,身边甲士随着他一同冲来。 而他的身后,那杆燃烧着的牙旗,轰然倒下,火星四溅。 “杀!”杨峥挺剑而上。 杀了此人,这场战争也就结束了。 杨峥愿意给他这个机会。 两队亲兵狠狠撞在一起。 血肉四溅。 冶无戴身强体壮,势大力沉,一把长刀虎虎生风。 硬碰了一记,一股巨力自剑上传来。 杨峥后退了三四步才卸去了力道。 刚稳住身体,冶无戴又扑了上来,没有防守,只有猛攻,以命搏命。 身上中了两剑血流如注也全然不顾。 杨峥身上也中了几刀,黑光甲被斩下几块鳞片。 冶无戴手中的刀却没有他的人强悍,“砰”一声,刀口断裂,飞向夜空之中。 但冶无戴提着断刀继续抢功。 迎接他的是杨峥当心一剑。 华铤剑毫无阻碍的穿透他的身体。 冶无戴全身无力的软到,在死亡降临的前一刻,他用力的撕扯杨峥的胸甲…… 杨峥拔出华铤剑,一剑斩下他的头颅高高举起,“冶无戴已死,降者不杀!” “冶无戴已死,降者不杀!”亲兵们也欢呼起来。 胡人眼中顿时升起绝望之色。 “大王!”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从刀兵之中扑出一名苍发老将。 杨峥以为又将面临一场苦战。 但苍发老将向前走了几步,手中的刀挥向自己的脖颈。 火光之中,一蓬鲜血喷出。 老将自裁之后,胡人的抵抗渐渐停歇了。 一件件武器扔在地上。 开战之战,杨峥本想赶尽杀绝,但忽然之间,心中的杀意淡了许多。 每个族群都有争夺更好生存环境的机会。 胡人也罢、羌人也罢,都是人,不是牲畜。 既然放下武器,曾经的仇恨也就淡了。 23shu8*com 第一百二十三章 西平 黎明时分,山谷又恢复安静。 杨峥这才发现谷中除了马骨,还有被剔了肉的人骨。 胡人早已断粮。 很多人饿的都站不起来。 昨日的激战已经榨干了他们最后的体力。 难怪那员老将要自刎,原来他们早已没有再战的力气。 杨峥令人煮了稀粥。 留在营地中的妇人走了百十人,大部分都明智的选择留下。 胡人喝了粥,神色才好转了许多。 很多人嚎啕大哭。 胡营、奴隶军却欢声笑语,他们腰上的包裹鼓鼓囊囊的。 半个月前,这些人还是他们的袍泽。 而现在,却被他们肆意抽打。 这些人在俘虏前吆五喝六的,在羌营賨营面前低声下气的。 有时候等级比钱财更能满足人的心理虚荣。 “我们的粮食不够这么多人吃。”尹春低声道。 俘虏近五千人,加上杨峥麾下士卒,手上已经突破万人。 杨峥想了片刻后道:“你带一千羌营,加上邵提磾的胡营,先带四千人赶回积石山,我带剩下的人去西都,五六日粮食就可以了。” “也可让积石山的人送出一些粮食,在路上接应我们,以保万无一失。”尹春道。 杨峥点头,“不错,你去办吧,路上胡人有任何风吹草动,你可自行其事,以自己的安全为重。” “属下遵令。”尹春抱拳离去。 休养了一天,俘虏们几乎把所有尸体都翻捡一遍,能带走的都带走。 第二日杨峥带着四千人向北,尹春带着六千人向东。 冶无戴的人头被装在木盒之中。 离去之时,漫山遍野都是狼嚎之声,似乎在为亡灵哀悼。 进入湟水河谷,杨峥才寻回方位感。 夏侯霸与郭遁在西都也没闲着,清扫了周边的羌胡。 第三天,双方的斥候便接应上了。 夏侯霸率五百骑兵出城百里迎接。 杨峥奉上冶无戴的人头,“属下幸不辱命,已破西海胡人,冶无戴人头在此!” 夏侯霸一愣,喜色瞬间爬满他的脸,“兴云此功足以名震朝野。” 回到城中,郭遁也出来迎接,“杨都尉真神人也。” 不过眼神里有一丝嫉妒之色。 号称十万人马的胡王,死在杨峥手上,功劳暂且不谈,威名必定传动陇右。 杨峥神色谦卑的拱手道:“属下只是一时侥幸,冶无戴追入深山,自己粮尽,进退失据,被属下突袭,天佑大魏,此人死在乱刃之下。” 杨峥尽可能的低调。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郭遁神色缓和了一些,“看来真是天佑大魏。” 夏侯霸与杨峥相处时日颇多,听出话中的谦让。 又见杨峥全身盔甲如同在血水中泡过一样,心中已经了然。 本来是宾主尽欢的场景,却突然响起一人的轻笑声,“匹夫之勇而已。” 杨峥循声望去,却是一内穿盔甲、外罩儒衫打扮之人。 这装扮有些不伦不类。 夏侯霸脸色一沉,郭遁也冷笑起来。 看来都对此人不满,但都没有明说。 杨峥暗忖此人应该有些来头,没摸清底细,还是不要得罪为妙,刚要拱手,身边一人窜出,飞起一脚,将此人踹翻在地。 “放你的鸟屁,这胡酋的脑袋是我家将军亲手砍下的,我家将军为国血战,出生入死,你是何人,竟敢藐视我家将军?” 这嗓门、这狂劲儿,除了刘珩还能有谁? “放肆!”杨峥一脚踹他身上。 虽然心中暗爽,但表面工作还是要做一下的。 不然谁都下不来台不是? 这一脚对于皮糙肉厚的刘珩来说自然没什么效果,他身体晃都不晃一下。 梗的脖子怒道:“本就是如此,这厮藐视将军,就是蔑视大魏!” 杨峥顿时有种刮目相看的感觉? 这还是狂犬病患者? 简直聪明的不要不要的。 “我砍了你这狂厮。”杨峥摆个姿势,异常缓慢的拔出剑。 夏侯霸、郭遁自然驾轻就熟的伸手来阻拦。 那人从地上爬起,擦了擦嘴边的血迹,“你、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道某是谁?” 杨峥连连拱手,“恕罪恕罪,驭下无方,全是在下过错。” “哼,我乃狄道长李简!” 李简? 杨峥思索了一番,没听说此人有什么名头。 只要不是姓夏侯、曹和司马的,打了也就打了。 以前在枹罕没听说狄道长,陇西太守差不多是夏侯霸兼任。 现在郭淮进狄道,就出来一个狄道长。 此人应该是郭淮的人。 否则夏侯霸和郭遁也不会这种态度。 杨峥把刘珩推了下去,暗中拍了拍他的肩膀。 总算刘珩不是真的傻,领会了杨峥的意思,被自己人带下去了。 李简余怒未消,“杨峥,你殴打上官,罪无可……” 正喋喋不休之际,忽见夏侯霸的眼神不善起来。 “都是军中男儿,兴云已经赔罪,你还要如何?难道真藐视我大魏吗?” 同样的话,在夏侯霸嘴中说出来气势完全不一样。 现在的夏侯霸已经完全不虚郭淮。 杨峥的军功等于他的军功。 李简全身一颤,“属下绝无此意……” “既无此意,此事就此作罢。”夏侯霸一锤定音。 “是、是……”李简擦了擦脑门上汗。 夏侯霸拉住杨峥的手,一瘸一拐的向内城走,“兴云随我入城。” 西都城内,汉民羌民欢呼雀跃,争相来看杨峥。 称赞之声不绝如缕。 杨峥总算感受到了什么是万众瞩目。 连身后将士也自豪的挺起胸膛。 脚步都不知不觉整齐起来,铿锵有力。 胜利和荣耀,最能激励军心。 夏侯霸为杨峥摆了庆功宴,西都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 杨峥感觉这些场面上应付比战场还累。 但夏侯霸的面子不能不给,也就只能虚与委蛇。 宴席到半夜方歇。 杨峥回到夏侯霸安排的豪舍,想起刘珩为自己出头,大感欣慰,让人端了好酒好肉前去犒劳。 西平、武威二郡乱局已被平复,剩下小鱼小虾,杨峥没有兴趣,士卒需要休整。 郭遁的兴趣却很大。 几日间攻破临羌、安夷、破羌诸城全都被他收复。 夏侯霸在军功中也为他加了一笔。 雨露均沾,皆大欢喜。 此地之事已了,但陇西还捏在郭淮手中。 夏侯霸经营多年,就这么被人鸠占鹊巢,自然心有不甘,火急火燎的想回去。 却被杨峥制止了,“郭淮有假节在身,又是雍州刺史,将军回返必讨不到好,与其受制于人,不如在西平隔岸观火,陇西多事之地,今将军已有收复西平、击灭冶无戴之功,可高枕无忧矣!” 堂中只有二人密谈,连郭遁都没资格入内。 陇西什么情况还不明朗。 姜维虚虚实实,在岷山、祁山晃悠。 俄何烧戈联合羌人在南安、陇右、天水诸地闹事。 还有另一支胡人白虎文自安定南下,似乎要与蜀人接应上。 这个时候回去,岂不是又要被郭淮当炮灰? 吃一堑长一智。 夏侯霸思索了一阵,也就点头同意了,“不错,与其受制于人,不如隔岸观火,若我有子……” 夏侯霸又念叨起来,话到一半,又咽了回去。 他本就是性格高傲之人,被人暗地拒绝,自然不会第二次提起。 杨峥也只当没听到他的后半截,“将军英明。” 夏侯霸看了杨峥几个呼吸的时间,眼神终究还是温和下来,“虽然隔岸观火,但不可不整训兵备,明日起,各军严加训练,以备不测。” 23shu8*com 第一百二十四章 杨氏 正事谈完了,该谈谈私事了。 “不知这狄道长李简什么来头?”杨峥问道。 夏侯霸冷笑一声,“此人伐蜀之战前投大将军,伐蜀之战后投郭淮,在郭淮帐下听用,郭淮进狄道,升为狄道长,派来西都监军,此人不必太在意,但也不可轻忽。” “郭淮派此人来西都,岂不是尽知我军虚实?” “我早已下令封锁西都,出入此城必须我手令,李简的人出不去,城外也广撒斥候,凡是向东之人,严加审问。” 这么说杨峥就放心了,看来夏侯霸也在不断被坑中成长了。 “今次兴云击灭冶无戴,雍凉韦氏、段氏、李氏、张氏已暗中向我们靠拢。”夏侯霸看了一眼杨峥。 东汉移都洛阳,关中士族大不如前,关东士族全面崛起。 汉末至三国时代,雍凉战乱不断,更加削弱了雍凉士族的权力,更准确的说,雍凉士族已经退化成雍凉大姓,而颍川士族全面崛起,如司马氏一般进化成门阀。 雍凉大姓当然不甘就此沉沦下去。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 世家大姓也不例外。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而现在曹爽集团看起来风头正劲。 韦氏、段氏、李氏、在这时代还不太出名。 只有一个安定张氏勉强算是有些势力。 西晋八王之乱,张轨趁机割据凉州,收容流民,抵抗匈奴羯族,建立前凉,为西北汉民延续了一脉香火。 “恭喜将军。”杨峥拱手道。 夏侯霸作夏侯氏的一员,自然也水涨船高。 “昨日韦氏、李氏、张氏在打听兴云是否婚配,不知兴云意下如何?” 婚配? 杨峥忍不住心中腹诽,以前当个百人将的时候,这些大姓跟自己说话都是不屑一顾,现在都巴结上来了。 自古雪中送炭者少,锦上添花者多。 “属下已有两名侍妾。” 春娘是舞姬出身,姜阿怜是羌女,没有明媒正娶,也只能算侍妾了。 而且杨峥一直忙于军务,也没给别人正式名分,现在想来有些惭愧。 夏侯霸哈哈一笑:“我在兴云这个年纪,家中侍妾三十多人,子女都有三四个了,人不风流枉少年。” 杨峥暗中翻了个白眼,人不风流只因穷困,自己能跟你比吗? 又腹诽怪不得夏侯霸武力也就如此,智谋更是稍稍欠缺,原来年轻时候损耗过多…… 干笑两声,装出一脸正色,“昔者霍骠骑言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今陇右不宁,大魏多事之秋,属下不敢有成家之念。” “哈哈……”夏侯霸笑得颇有深意,“此间只有你我二人,兴云之志,我素知之,这些人家怎配得上如今的你?” 杨峥又干笑了两声,领导不是这么好糊弄的。 倒也不是看不上这些大姓。 而是上了人家床,就要受人家的绑。 各种牵绊各种破事也会随之而来。 政治联姻,不过是一桩生意。 杨峥也不知道会走到哪一步,与别人深度绑定,总不是一件太好的事。 再说就算要联姻,也需要了解对方的底细。 如今杨峥身有大功,平定十万西海胡之乱,这一次朝廷肯定不会视而不见。 太守之位也是可以期待的。 冶无戴白虎文的叛乱,如同一块试金石,西平太守郭建跑了,金城太守张就老迈,陇西太守差不多是夏侯霸兼任。 而郭淮升李简为狄道长,也就是分夏侯霸权力之意。 明面上是抵御胡人,暗地里也是争夺各自的领地。 陇右五郡,天水、南安、安定、广魏差不多都是司马氏一脉之人。 陇西被抵在最前,形势最为复杂,又要防备蜀人,又要防着背后,还要提防羌人,杨峥觉得并不是一个好去处。 还不如西平郡富饶的湟水河谷。 向北可连接忠于曹魏的武威太守范粲,东面金城太守张就只要还活着,也能分摊一些压力。 正与夏侯霸东拉西扯的时候,外间有人急报,弘农杨氏来人了。 杨峥一愣。 弘农杨氏算是继曹氏、司马氏之后最大的门阀。 汉末以四世三公形容汝南袁氏,但弘农杨氏同样也是四世三公。 其底蕴比袁氏还要厚重。 楚汉争霸,杨氏先祖杨喜分项羽尸有功而被封侯。 东汉时又出了一代大儒杨震,有关西孔子之称,在士人心目中地位尊崇,影响深远。 汉末杨彪与蔡邕、卢植、韩说齐名,忠于汉室。 建安元年,魏武迁都许昌,将其下狱,时荀彧、孔融等一干名士倾力相救,杀伐果断的魏武最终还是没有动手。 其子杨修夺嫡失败,也仅是一人身死。 文帝后来还擢升杨彪为太尉,被拒绝后,改以光禄大夫的荣官。 但也正因为杨彪、杨修之故,弘农杨氏远离权力中心,逐渐衰落,直到成为西晋的外戚,短暂回光返照,旋即被贾氏夷灭三族。 夏侯霸大喜,让人引至正阁,忙令下人正衣冠。 杨峥一身戎装,虽然也知道对方可能是因自己而来,但就这么去见人,未免有些唐突了。 遂向夏侯霸告辞。 回军营的路上,心中却大为疑惑。 自己姓杨,弘农杨氏也姓杨,莫非有什么牵扯不成? 旋即有些失笑,若自己出身弘农杨氏,父亲杨攸也不会成为曹真的部曲。 天下姓杨的太多了。 氐人、羌人、賨人中都有杨姓。 汉末西北氐王杨千万海投靠马超,一同入蜀。 西晋时杨氏还建了仇池国。 北魏一代猛将杨大眼就是出自这一支。 当然,现在过来联络感情,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些世家大族向来嗅觉灵敏。 当天晚上,夏侯霸便又召见杨峥。 身旁还站着一个年轻人,二八上下,丰神俊朗,身材挺拔,既有几分儒雅之气,又有几分雄健武夫气概。 汉魏时代的文士可不是赵宋以后的儒生。 上马能射箭,下马能砍人。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不是说说而已。 杨峥还未说话。 那少年便先行拱手,“杨济拜见兄长。” 杨峥连连拱手,“不敢当,不敢当。” 疑惑的眼神望向夏侯霸。 夏侯霸笑道:“此乃弘农杨氏青年才俊,杨济杨文通,入我军中为校尉。” 杨峥心中忍不住一阵苦笑,自己打生打死,才弄了个西部都尉,别人一上来就是校尉高级军官。 魏晋时代大抵就是这么个状况。 有家世,什么都好说,从朝野到地方,别人都高看两眼。 跟自己这种野人野路子天壤之别。 世家门阀出身的也不全是酒囊饭袋,在科举没有出现之前,优质顶尖人才,绝大多数还是要靠他们。 即便科举问世,优先权还是在他们。 杨峥不是小肚鸡肠之人,见杨济态度谦和,也就放下心中的芥蒂,拱手道:“兄长不敢当,杨校尉以后直呼我名即可。” 杨济急道:“这如何使得?兄长功勋卓著,临行前,家父特意叮嘱,行晚辈之礼,兄长若是不受,就是嫌弃在下了。” 夏侯霸有意无意道:“兴云太见外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杨峥也就不再推辞了,一个称呼而已,说明不了什么。 不过心中对杨济又高看了几分。 23shu8*com 第一百二十五章 论功 洛阳,大将军府。 丝竹管弦之声悠扬轻快,一众舞姬身姿曼妙,动静之间,衣袖招展,婀娜多姿。 自明帝大兴奢侈之风以来,乐舞也得到了极大的发展。 官宦人家私蓄养舞姬男宠,已成洛阳新兴的风气。 酒宴之上,曹爽频频举杯,众人争相附和。 此时的曹爽脸上完全没有两年前的颓丧。 伐蜀大败,失去的人心也恢复不少。 昨日,西平的捷报传来,曹爽顿时容光焕发,昨夜和几个姬妾闹了一晚上也不觉得疲惫。 杨峥是他旧部,夏侯霸是他本家。 两人的功劳就是他的功劳。 十万西海胡烟消云散,西平、武威乱局平息,冶无戴的人头八百里加急传首洛阳。 以前对曹爽颇有微词之人,全都闭上了嘴。 宫中郭太后、皇帝皆送来赏赐。 曹爽的一众亲信,邓飏、丁谧、何晏、李胜、毕轨皆来赴宴。 不过宾客中最尊贵的不是他们,而是大司农桓范。 自建安年间起,桓范便以谯郡子弟入丞相府,担任羽林左监,明帝时任中领军、尚书,后迁征虏将军、东中郎将,使持节都督青、徐诸军事。 是曹魏重点培养的对象。 曹爽素来敬重,但并不亲厚,敬而远之。 这其中当然少不了邓飏、丁谧、何晏三人的缘故。 而桓范下首一人,面相清正,眉头一直聚而不散,与邓飏、丁谧、何晏三人的阿谀之相大不相同。 乃大将军司马鲁芝。 “你们说说,该给仲权、兴云升什么职位?”曹爽举樽饮下一口美酒。 日渐肥硕的身躯旁边还有三个美姬在搓揉。 也许是太舒服的缘故,也许是美酒醺人,也许是昨夜太劳累,曹爽连眼睛都睁不开。 “雍凉先是落入司马懿之手,后郭淮继之,夏侯将军勇猛无畏,今有大功在身,不妨调回郭淮,调任幽州刺史,以夏侯将军替之。”邓飏说话的时候,眼神在曹爽身边三个美姬身上梭巡。 现任幽州刺史、持节建威将军杜恕被征北将军上书弹劾,正被召回洛阳,交由廷尉审理。 而现任的廷尉为司马岐,乃司马师、司马昭的族兄弟。 杜恕为人刚直朴质,素为邓飏、丁谧、何晏不喜,所以曹爽眼睁睁的看着杜恕被弹劾,没有任何援手之意。 曹魏四大都督,扬州都督、荆州都督、河北都督、雍凉都督。 扬州都督防备吴国,职权最重。 诸葛武侯逝去之后,明帝认为蜀国不足为虑,雍凉都督在四大都督中地位逐渐下滑,荆州都督一跃而上。 而河北都督辖冀、幽、并三州军事,直面鲜卑、乌桓、匈奴。 司马懿破公孙渊,威震草原辽东。 后毌丘俭横扫高句丽,诸部服服帖帖,拓跋力微、慕容木延还派军协助毌丘俭伐高句丽。 所以河北战事较少,在四大都督区中常驻兵力最少。 调任郭淮为幽州刺史,实则是暗削兵权。 曹爽眉头微微皱起,一句话没说。 桓范冷笑道:“今陇西战事还未平息,郭淮手握重兵,在天水、广魏诸郡根基深厚,岂能轻易调动?若猝然行事,恐有不测之事。” 邓飏眯着眼瞥向桓范。 桓范微微昂首,不屑一顾。 何晏冲桓范拱手道:“不知大司农有何见教?” 台中三狗,何晏其实有些冤枉,其母尹氏被魏武收入房中,自幼被魏武宠爱,娶金乡公主为妻,又是汉大将军何进之孙,才思敏捷,著作颇多,但因为人放荡,贪财好色,为文帝明帝不喜,一直得不到重用,直到依附曹爽,才青云直上,任吏部尚书。 桓范挥了挥手,舞姬、乐工退下,堂中顿时清净不少。 “雍凉地域广大,雍州刺史权极重,何不以西平、金城、陇西三郡析置秦州,以夏侯将军为秦州刺史,与郭淮分庭抗礼?届时,雍凉都督在长安,秦州刺史在陇右,夹住天水、广魏、南安、安定四郡,则郭淮势力大减!” 文帝即位后曾从雍州析置秦州。 但诸葛武侯北伐陇西,虽遇街亭之败,却掠三郡百姓回汉中,陇右空虚,秦州遂被废除。 “哦?”曹爽睁开了眼睛。 鲁芝亦拱手道:“此策大善,大司农智计天下无双。” 马屁自然是人人欢喜。 桓范对邓飏不假颜色,但对鲁芝还是客客气气的还礼。 曹爽眼中习惯性眯起一道精光,“不错不错,大司农果然是某之智囊。” 邓飏求助的望了一眼何晏、丁谧。 何晏低头不语,丁谧微微摇头。 曹爽端起一樽酒,遥敬桓范,“为大司农妙策满饮此酒!” 众人皆举杯。 “大将军英明!” “大将军神武!” 邓飏三人又阿谀奉承起来,不动声色的转移了曹爽的注意力。 曹爽朗声大笑,精神也来了,两只手对身侧美姬上下其手。 引来二女的惊呼。 邓飏、何晏两眼放光,笑声越发的放肆了。 堂中顿时乌烟瘴气起来。 鲁芝眉头一皱,不悦道:“大将军似乎忘记一事。” 曹爽便摸索便喘气道:“鲁司马还有何事啊?” 邓飏道:“春宵苦短,及时行乐,有什么事来日再谈也不迟。” 鲁芝从软席上站起,走到堂中,对曹爽拱手一礼,“今次能破西海胡,西部都尉杨峥功不可没,此人颇有将才,又是大将军昔日部曲,昔日在骆谷之中,两次为大将军断后,身陷重围,此等忠义勇武之人,大将军若是不升赏之,岂不寒了前线将士之心?恕在下直言,太傅能有今日之势,皆因军功,而大将军麾下最缺的也是将才,万不可将疏远此人。” “对对对!”曹爽抽出一只手,拍了怕额头,“兴云功不可没,险些忘了。” 刚拍了两下额头,手又伸进去了。 “那依司马之见,封兴云何官职啊?” “既然夏侯将军升任秦州刺史,不妨升杨峥为征蜀护军,加平戎将军,任西平太守!” 如此升赏不可谓不重。 尤其是征蜀护军,权力极大,掌陇右诸军升赏,监督诸军,而西平太守,更是地方大吏。 杨峥可谓平步青云。 但鲁芝的话刚落地,邓飏、李胜就大呼:“不可!” 李胜跳出来道:“杨峥不过一部都尉,多赏些钱帛也就是了,岂可授以重权?陇右诸将作何感想?大将军如此厚赐一介武夫,岂不令人耻笑?” 邓飏亦道:“杨峥此人虽勇武,然护军、太守之位太重,恐其难以服众,届时惹出祸事,岂不是拖累大将军?” 曹爽稍稍沉吟,目光转向桓范,桓范却只顾饮酒,仿佛没什么兴趣。 鲁芝据理力争道:“韩非子言: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杨峥数千之众击灭冶无戴十万大军,一扫大将军昔日之颓势,何谈拖累,大将军若是不重用,才是令天下人耻笑!” 一提起昔日颓势,曹爽面色不虞起来。 邓飏当即跳出,指着鲁芝道:“大将军夙夜为国,何曾有过颓势?鲁司马休要信口雌黄。” “够了。”曹爽脸色沉了下去,连两支作恶的手,也抽离出来,冷哼一声道:“西北形势复杂,外有羌胡作乱,内有郭淮掣肘,不用兴云,还能用谁?派你二人去如何?” 邓飏与李胜连连拱手。 这番话让桓范、鲁芝眼神一亮。 曹爽缓缓道:“西平太守为地方大吏,征蜀护军权力过重,不可加于一身,兴云今年才二十余岁,他日再建功,难道封他作刺史吗?” 鲁芝等的也就是这句话,他深知邓飏等人的秉性,一定会从中阻挠。 论语有言: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取乎其下,则无所得矣。 “大将军思虑周详,属下考虑欠妥,既然如此,不妨升其为护羌校尉,以为大将军臂助。” “不错、不错!”曹爽大笑。 护羌校尉在两汉时为边地大吏,秩比二千石,但汉末三国战乱至此,官爵层层加高,明帝大肆封赏以来,中郎多如狗,将军遍地走。 洛阳有谣言曰:欲求牙门,当得千匹;百人督,五百匹。 魏明帝责问时任中护军的蒋济,蒋济竟大大方方的承认。 是以护羌校尉也没有两汉时那么显耀。 与太守同品级,侧重于夷务。 正合杨峥屡次平定羌乱、胡乱之功。 23shu8*com 第一百二十六章 风雨 一场宴会持续到深夜。 桓范毕竟年纪有些大了,鲁芝也不太适应这个场合,便向曹爽告辞。 二人离去,李胜道:“鲁芝当初是郭淮举荐,其心必异。” 曹爽斜了他一眼,“当初你还是张鲁手下,难道有异心?” “不敢不敢。” 曹爽道:“鲁芝,君子也,德才兼备,断不会首鼠两端,你怨恨兴云,却不该诬陷他,而且还是李弥倒向郭淮,兴云忍无可忍,才不得不除之。” “属下知罪、知罪。”李胜脸都抬不起来。 身旁的丁谧、何晏也投来鄙夷的目光。 曹爽体胖心宽,也没有过多责备,令下人、美姬退下。 有些话,有些事,不能当着桓范、鲁芝的面说。 “西平郭氏如此不济,也没有敲打的必要了,依在下看,大将军之势如日中天,不妨……”邓飏两眼中冒着丝丝绿光。 仿佛一头即将发情的猫。 曹爽眯着眼,让他的脸看起来越发肥硕,“不妨如何?” 邓飏拱了拱手,眼神飘向丁谧。 台中有三狗,二狗崖柴不可当,一狗凭默作疽囊,狗皆欲啮人,而丁谧尤甚也。 之前对司马懿、蒋济明升暗降,就是出自他的谋划。 “大将军英明神武,今势顷四海,声震天下,岂能居于一老匹夫、一妇人之下?”别人不敢说的话,丁谧肆无忌惮。 “大胆。”曹爽虚弱无力的斥责了一声。 丁谧连连拱手。 众人都期盼的看着曹爽。 曹爽端起一樽酒,一口饮下,肥硕的脸庞上升起阵阵红润,吐出一口长长浊气,缅怀道:“我与先帝情同手足,奈何先帝中道崩殂,将大魏托付于吾,然大魏终究是姓曹,而非姓司马、郭,大魏只有交到曹家人手中,才算不负先帝托付!” “大将军一片赤胆忠心,为大魏呕心沥血,足以回报先帝托付之恩。”何晏一马屁迎面扑来。 他开了头,众人立即齐声奉承,马屁滚滚。 曹爽大为受用,脸上的肥肉渐渐舒展开。 “大将军怀高世之才,秉青萍干将之器,拂钟无声,不可不当机立断!”邓飏昂声道。 “如何当机立断?”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曹爽不再掩饰自己的野心。 丁谧道:“可将郭太后请入永宁宫,则大将军与陛下之间,再无隔阂。” 堂中忽然变得安静,非常安静。 一缕细风从外而入,布幔上起了波澜。 “可!”曹爽终于睁开了他的眼睛。 堂外,细风渐大,吹来天边的几朵乌云,似乎有一场风雨将要席卷洛阳城。 司马师目光飘向洛阳上空的乌云出神。 “大将军伐蜀战败,失天下人心,若不退位让贤、自贬罪己,必定更加恣意妄行,而如今的大将军岂会屈居郭太后之下?”钟会目光灼灼的望着司马师的侧脸。 世人常言面如冠玉,司马师的侧脸比冠玉还要完美。 只是这块冠玉上没有任何表情,略显冷漠,让钟会略略失望。 但越是这种淡淡的冷漠,越是吸引钟会。 良久之后,司马师淡淡道:“若此时我等猝然举事,能制曹爽一党否?” “不能。”钟会毫不避讳。 司马师静静的看着他。 两人目光交汇,毫不避让。 “请试言之。”司马师道。 钟会踱了两步,侃侃而谈:“今曹氏兄弟掌握禁军,三狗啸聚台中,朝野充斥其耳目,四方军吏多为曹氏故旧,天下人心不在大将军,却依旧在曹氏,大将军尚未天怒人怨,而太傅亲信皆在雍凉、荆襄,此时举事,事必不成。” “士季何以教我?” 钟会宽袖一展,口中长吟:“于铄王师,遵养时晦。” 这八个字出自诗经,原是颂扬周武王顺应时势,退守待时。 钟会表面是在献策,实则借用诗经将司马师比作周武王。 须知,周武王上面还有一个周文王。 那一对父子,与今日这对父子,颇有几分相似。 只是,曹爽还未达到纣王的“高度”。 钟会一句诗,八个字,既点明时局,又暗中奉承了司马父子。 司马师的才情其实丝毫不弱于钟会,当然不会不知道。 如果钟会是一把锋利的长剑,锋芒毕露。 那么他则是一道深渊,深不见底,却又从无波澜。 早年司马师也是浮华一党,与夏侯玄、何晏齐名的美男子。 后在司马懿身边,渐渐隐去了锋芒。 大人虎变,其文炳也。 君子豹变,其文蔚也。 此刻司马师嘴角卷起淡淡的笑意,对钟会拱手道:“此真王佐材也!” 钟会志得意满的笑了起来。 这句话何尝也不是在回应他? 我若为武王,尔当为王佐材也。 上一个被世人称之为王佐之材的人,是大名鼎鼎的荀彧。 滂沱大雨倾泻洛阳城。 钟会走后,司马师在阁楼中呆呆的望着大雨。 过不多时,羊徽瑜将一件大氅披在司马师肩上,“父亲请夫君一叙。” 司马师转身,眼中掠过一丝柔情,“媛容……” 媛容是司马师第一任妻子夏侯徽的字,与司马师育有五女。 一出口,便已惊觉,改口道:“徽瑜。” 羊徽瑜呆呆的望着司马师,眼中却已涌现痛苦之色。 嫁入司马家已经数年,却一直没有子嗣。 而不管她如何靠近,似乎总有一道影子横亘在二人之间,挥之不去。 司马师转身离去,冒着大雨走向司马懿的寝居。 司马懿也在望着窗外大雨,不用转身,便知身后来人是谁,“钟士季堪用否?” “士季有张良之奇谋,然志大于量,只可为辅弼,不可独当一面。” “谋事首在识人,识人不明,谋事必败。” “是。” 司马懿背负双手,站的如一柄长剑,没有丝毫老态,“你可知为父为何让你亲近钟士季?” “颍川士族以荀氏为尊,然青年一辈,钟会声名最盛,钟氏与荀氏数代姻亲,笼络钟会,便是笼络颍川士族。” “孺子可教也。”司马懿一脸欣慰。 司马师脸上也浮起淡淡的笑容。 只有在司马懿面前,司马师心中的深渊,才会轻轻荡漾出几圈涟漪。 23shu8*com 第一百二十七章 损失 西平郡的战事结束。 但陇西战事刚刚开始。 姜维引万军出祁山,击天水。 天水自诸葛武侯北伐起,便是前线最重要的前线。 郭淮引重兵屯狄道,被姜维寻到破绽。 八月初,姜维破为翅,中,破祁山堡。 姜维本就是天水人,熟知天水地势。 天水守军一听到姜维的大名,士气当时就低落三分。 此前冶无戴十万大军声势震天,天水精兵俱被抽调。 兵力空虚之下,蜀军频频得手。 而郭淮在陇西日子也不好过,俄何烧戈异常狡诈,绝不与郭淮正面相抗,只以烧毁军屯,袭击孤军为主,又勾连南安郡的羌氐部族,声势越闹越大。 除了重兵云集的狄道,钟提、侯和、临洮、洮阳俱备袭击。 而北面,白虎文部数万之众气势汹汹的南下。 郭淮似乎被死死压制住了。 俄何烧戈越发肆无忌惮,数次口出狂言,要一扫郭淮三十年之威名。 吹牛吹多了,不管能不能唬到别人,反正把自己唬到了,俄何烧戈如同走火入魔一般,领着羌部开始进犯狄道。 郭淮无知无觉。 雍凉军紧守城池,从不外出,放任俄何烧戈抢收洮水两岸的良田。 羌人士气大振。 越来越多的羌部走出深山,加入俄何烧戈麾下。 人多了,胆儿就肥了。 俄何烧戈觉得火候差不多了,领着两三万叫花子一般的羌众,号称十万大军,也过了一把十万大军的瘾。 不敢去弄狄道的郭淮,蹑手蹑脚的进攻冀城,配合姜维攻打上邽。 沿途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然而正得意满之际,郭淮两万雍凉精锐步骑紧随其后,于甘谷大破之。 郭淮隐忍这么久,只为赶尽杀绝。 俄何烧戈苦战不敌,死伤甚重,幸亏白虎文部接应,俄何烧戈才免了一死。 此时姜维放弃攻打上邽,转道向西,欲与白虎文夹击郭淮。 胡人、羌人加上蜀人,五六万之众,雍凉军两万。 郭淮后退,佯攻祁山堡,欲断姜维退路。 姜维知其意,与白虎文窜入陇西,攻狄道。 战场上最奇怪的一幕出现了,姜维攻狄道,郭淮攻祁山堡,各打各的。 魏蜀两大名将,似乎非常有默契的避免决战。 但胡人不擅攻城,蜀军更是金贵,自然也不会攻打重兵戍守的狄道坚城。 然而祁山堡却被郭淮攻下。 九月,南安邓忠起兵三千,协助郭淮围剿蜀胡联军。 前次击败姜维,令邓忠在陇右声名鹊起,这次也一样杀气腾腾的逼近狄道。 姜维手握重兵,却在洮水两岸左摇右晃。 白虎文大惑不解,以为姜维胆怯,不听劝阻,引一万胡骑攻打邓忠。 交战正酣,郭淮分兵从左右直插其后。 一万胡骑陷入魏军重围。 白虎文死战不能突围。 被姜维救援,才勉强脱困,但郭淮紧咬不放,挥军大进,自洮水而上,羌胡尸体枕积,洮水为之赤红。 郭淮追杀至牛首山才引兵回返。 白虎文被姜维接应回汉中,但部众伤亡惨重,大不如前,被安置在繁县。 俄何烧戈投大榆谷钟羌。 一场牵动雍凉的羌胡大动乱,就此销声匿迹。 郭淮引兵仍驻狄道。 九月,十余骑自东南而入西都,半跪在杨峥面前,泣不成声,“属下有负将军所托。” 来人正是周煜。 杨峥一见到他,就知道枹罕出事了。 不过人没事,也算稍有慰藉。 “枹罕出了何事?”杨峥扶起周煜。 郭淮弄这么大动静,进入陇西,当然不会秋毫无犯。 狄道肯定是完了。 夏侯霸的家当也不知还剩多少。 “城外屯田全被雍凉军抢走,郭淮以雍州刺史的名义,令庞会进入枹罕……”见杨峥云淡风轻,周煜也渐渐稳定了情绪。 “庞会……”杨峥心中苦笑,“枹罕丢了就丢了,人没事就好。” 周煜大为感动,“属下当初见郭淮入狄道,心知不妙,陆陆续续将人转移进西河大营,子产认为西河大营也不安全,将人转到积石山,但庞会来势极快,人未转走一半,枹罕城就被他接管了。” 庞会是中尉将军,杨峥见了他,还要道一声“属下”。 周煜只不过是个曲长,自然不是庞会的对手。 听到张特也没事,杨峥松了一口气。 狡兔三窟,一下就没了两。 不过还能接受。 只要张特、周煜这些核心部众还在,城迟早会有了,人迟早还会再来。 夏侯霸报功的文书八百里加急送入长安和洛阳,都两个多月了。 这么长时间没有结果,当然不会是不了了之,而是上面非常重视。 能坐在大将军高位上,与司马懿扳手腕,曹爽就算真是个傻子,也会学聪明的。 而且曹爽的短板就在于军功。 自己这不是雪中送炭吗? 若是赏个杂号将军或者太守什么的,也就咸鱼翻身了。 杨峥好言安慰周煜,只要积石山还在,事情就没那么坏。 当天下午,郭淮平定陇西的消息传来,让杨峥隔岸观火的心思落空了。 名将就是名将。 不过白虎文、俄何烧戈显然不能跟冶无戴相比。 而且他也没有斩下二人的脑袋,功劳稍逊一筹。 夏侯霸有些坐不住,他的娇妻美妾都在狄道。 弄不好现在就在谁的床上。 杨峥很能理解他的心情。 但现在回去,也无济于事,别人该干的差不多都干了。 又等了两天,没等到洛阳来的消息,倒是长安来了消息。 夏侯玄召见杨峥。 这个时间段召见,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心中却是有些好奇,夏侯玄能有什么事? 杨峥带着刘珩十几骑,为了遮人耳目,全部扮成客商,取关陇道向长安行进。 冶无戴、白虎文、俄何烧戈掀起的动乱,沿途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村落城镇良田牧场全都毁于一旦,尸骨遍地。 杨峥明显感觉到西平、金城、陇西的凋零。 只有南安郡未受波及。 而原因在于邓艾广修坞堡、多置烽燧,整个南安连成一片,稍有动静,烽火燃起,援兵转眼即至。 杨峥本着学习的态度,在南安多停留了两天。 23shu8*com 第一百二十八章 邓艾 邓艾种田起家,渭水两岸良田遍地。 无数沟渠连接渭水,向内地延伸,依据地势环抱坞堡与烽燧。 一块田,一座坞堡,一座烽燧,宛如小型城池。 兵力太多没有立足之地,兵力太少,也不是坞堡的对手。 一块田,就是一个军事单位。 秋收已过,农人还在补种豆黍等庄稼,身边除了农具还有长矛弓刀等物。 有些坞堡中还配有战马。 劳作的农人中总有几个身躯雄健双臂虬结之人。 不难想,这些农人不是简单的农人。 提起刀就能砍人。 秦人以耕战立国。 民风彪悍的西北也只能以耕战立足。 兵就是农,农亦是兵。 而陇右其他地方,虽然也分军屯、民屯,但屯田客与农奴无异,既没有种田热情,也没有守土的热情。 与南安热火朝天的景象天壤之别。 时人称颂:艾所在,荒野开辟,军民并丰。 绝非虚言。 兵法有云:夫将者,国之辅也。辅周则国必强,辅隙则国必弱。 邓艾不仅知兵,亦擅辅国,是真正的国之良将。 可与汉将赵充国比肩。 刚来南安不到半日,沿途遇见四五支巡逻的游骑上来盘问。 杨峥掏出魏军军牌,自称西平郭氏,有要事入长安。 游骑却仍不愿放过,刘珩当场就要爆发,被杨峥按下去了。 在别人的地头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众人遂被带往一处田坞。 一群农夫正在耕田,十几个甲士四周警戒。 杨峥忍不住纳闷,种个田还弄这么大的排场? 农人中走出一人,身穿麻衣,挽着袖角裤角,手执耒耜,目光灼灼的看着杨峥。 杨峥全身一颤,这不是南安太守邓艾邓士载吗? 当初上邽军议,杨峥对邓艾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 而现在,同样深刻。 一郡太守,躬耕陇亩之间。 在越来越浮华骄奢的曹魏,实在太少见了。 杨峥生平所见人物,曹真、夏侯玄、夏侯霸,无意间,身上总是沾着些高高在上的贵气。 陇西军将,无不是三妻四妾,阔宅良田…… “此、此非陇西都、都尉杨兴云乎?”邓艾不开口的时候,颇有威仪,但一开口,总是有种莫名的喜感。 被人认出,再装也没什么意思,拱手致礼道:“陇西杨峥拜见邓太守。” 倘若对方有恶意,就不会报出名号,直接当成叛胡叛羌乱刀剁了。 邓艾眼中的锐利消散“沨中一战,小儿蒙将、将军解救,还未、未致谢,今日途经南安,当尽地、地主之谊。” “同为魏臣,互相驰援,乃分内之事。” 此前邓艾跟郭淮穿一条裤子,万没想到私下里这么好说话。 “说的好。”邓艾颇为赞赏,“大、大将军聚庸碌之众,没想到身边还、还有可堪一用之人。” 杨峥脑门上浮起冷汗。 说话都不利索,还这么口无遮拦。 曹爽大权独揽,风头正盛,虽然你是司马懿的狗腿,但也不能说的这么直接啊。 邓艾原是种田郎,一生未受魏恩,若不是司马懿提拔,估计还在田头蹲着。 历史上的邓艾似乎也是胆大妄为的性子,万余孤军偷渡阴平,逼降蜀国,未得上令,便大肆封赏,拜刘禅行骠骑将军、蜀汉太子为奉车都尉…… 犯了司马家的忌讳,终引来杀身之祸。 杨峥抱了抱拳,干笑两声。 他是大佬,话可以随便说,自己可不敢接话。 毕竟端的是曹家的碗。 “杨都、都尉深有、兵略,留在夏侯麾下可惜,太太、傅一向爱惜人才,某可为你、你引荐一二。”邓艾居然挖起墙角来。 杨峥也觉得可惜,但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他,滔天之功死于非命,终西晋一朝,司马氏也没太把邓艾的功劳当回事。 子嗣还被发配西域为奴隶。 “多谢太守美意,在下还有军务在身,就此告辞。”杨峥不敢多呆了,今日之事传出去,邓艾可能没事,自己就不好说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曹爽身边一大堆狐朋狗友,乌烟瘴气。 而司马懿身边,蒋济、州泰之辈,全都老谋深算。 邓艾哈哈一笑,“那就后、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杨峥拱手上马,告辞离去。 南安之后,经天水、过扶风,入长安。 正遇一队骑兵押解十几辆囚车在后赶来。 马上骑兵身躯高大,盔甲华丽,黑色丝绦,青色披风,奔行间,随风飘动,华丽非常。 不过杨峥一眼看出这些骑士不是从战场上出来的。 “退开、退开!”马上郎官挥起马鞭,随意抽打行人。 长安乃汉都,雍凉之首,每日进进出出之人何其之多? 被马蹄撞到十几人。 幸亏骑兵速度不快,倒下的人连滚带爬,躲开马蹄。 但包括城门守卫在内,无人敢说一个字。 只敢在背地里窃窃私语。 “这是廷尉府的人。” “听说是在捉拿杜家。” “杜家这次怕是……” 廷尉、杜家? 杨峥一震,长安附近的杜家还能有谁? 杜恕不是幽州刺史,持节建威将军吗? 这么快就失势了? 六七辆囚车之内,男男女女十几人,神态颇为凄凉。 杨峥赫然看到曾经拿鼻孔看自己的郎中杜宽…… 汉魏以来,盛行灭三族,魏武杀伐果断,孔融、马超、张邈、董承等等,被夷灭三族之家不知凡几。 如今的杜氏早已式微。 在司马懿曹爽争权的大环境下,极有可能被杀鸡儆猴,震慑依附曹爽的其他大族。 杨峥不禁有些为杜预担心。 覆巢之下无完卵。 历史上的杜预人到中年,还是得到了司马氏的重用。 但杨峥的到来,已经改变了历史原本的轨迹。 随着夏侯霸的崛起,夺权之争只会更加惨烈。 焉知杜预会不会成为第一批殉葬者? 不过囚徒之中,杨峥没有看到杜预的影子,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骑兵入城之后,城门才恢复平静。 杨峥没心思欣赏长安风物,火急火燎的赶往都督府。 夏侯玄今非昔比,门前车水马龙,求见之人如过江之鲤。 杨峥早有准备,递上名刺,便被下人引入府内。 刘珩等人在偏房安歇。 不过雍凉都督的面不是这么好见的。 杨峥在客房等了足足一个时辰,连个端茶倒水的人也没有,又累又渴。 按说以前夏侯玄不会如此,也不知道是日理万机,没工夫搭理,还是故意凉一凉。 若是后者,就要当心了。 吃了这么多亏,杨峥也学乖了,喜怒不形于色。 又等了一个时辰,杨峥口干舌燥,又累又饿。 也不知道夏侯玄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似乎并不是名士的待客之道。 就在忍耐性逐渐消耗的时候,两个侍女端茶而入。 刚一进门,就香气扑鼻。 一侍女体态丰腴,衣着些许暴露,眉眼间含着媚态,仿佛一颗熟透的果实,望向杨峥的眼神,也带着丝丝水气。 另一侍女端庄,低着头,脸上还戴着面纱,眼角余光始终盯着杨峥。 杨峥不是圣人,注意力自然被第一个侍女吸引。 感觉更口干舌燥了,身体也有些不同程度的膨胀。 然而两世为人,基本的自控力还是有的。 多看几眼,也就不过如此了。 后世什么样的屏没舔过? 眼神逐渐也恢复正常,眼下又渴又饿,肠胃需求大过了生理需求。 而且杨峥还没傻到对雍凉都督府的侍女动手动脚。 冲两个侍女拱拱手,杨峥端起一碗茶倒入口中,又端起另一碗,只觉得香气扑鼻,也不知道是什么茶,一饮而尽。 “噗嗤”一声,端庄侍女轻笑。 杨峥干笑两声,觉得这侍女眉似远黛,眼若秋水,颇为动人,只可惜戴着面纱,看不清她的脸。 只能对二女拱了拱手,“恕罪、恕罪。” 二女退下后,杨峥越发觉得夏侯玄是故意晾着自己。 还弄两个侍女来考验自己的定力。 外间华灯初上,才有人来通传:“都督有请。” 杨峥正了正衣冠,忽然发现自己准备的衣服,还没有下人的体面…… “属下杨峥拜见都督!”杨峥行半跪之礼。 夏侯玄沉眉在案牍间,挥笔如飞,脸抬都不抬,“起。” 杨峥躬身而起,肃立一边。 约莫半炷香的功夫,夏侯玄才忙完手上的事,眉头舒展开,眼神望向杨峥,温声道:“诸事繁杂,怠慢兴云,万勿怪责。” 杨峥心中的些许怨气,也随着这句话烟消云散,“属下岂敢,都督为国家砥柱,日理万机,当保重身体。” 夏侯玄盯着杨峥看了几个呼吸,似乎想看出这句话是不是真心实意。 人情即世情,人事即国事。 “兴云击灭冶无戴,于国有大功焉。”夏侯玄心情不错。 “赖都督、大魏神威,属下侥幸得胜。”这句话就有拍马屁的成分了。 夏侯玄泯然一笑,“兴云今年也有二十一二了,不知可否婚配?” 杨峥心中咯噔一下,盯着夏侯玄。 如果是夏侯霸指婚,杨峥还可以稍稍抗争,而如果是夏侯玄,杨峥可就真没办法拒绝了。 23shu8*com 第一百二十九章 婚配 “禀都督,属下尚未婚配,有两名侍妾。”杨峥硬着头皮实话实说。 夏侯玄微笑道:“少年成名,只有两名侍妾,兴云洁身自好。” 这就叫洁身自好了? 不过跟世家权贵子弟比起来,的确是如此。 洛阳的玩法更狂野。 荤素不忌,男女通吃…… 明帝、曹爽都是典范。 “你是昭伯部曲,也算是我督下,卫将军有意让我的三女儿嫁你,你意下如何?”夏侯玄淡淡道。 仿佛有一道闪电在杨峥脑海中炸开。 夏侯玄的女儿嫁给自己? “属下出身低微,只恐、只恐辱没了都督……” “昔日卫青骑奴出身,不是一样为大汉建功立业?当此衰颓之世,南有吴蜀,北有诸夷,大丈夫行事,岂可妄自菲薄?”夏侯玄一脸正色道。 杨峥一阵脸红,人家都介意了,自己还扭扭捏捏干什么? 夏侯霸做媒,夏侯玄亲自开口,难道自己还能拒绝? 这世道,杨峥也看清楚了,没有靠山,想做点什么事,难如登天。 邓艾有灭蜀之功,杀了也就是杀了,司马氏连个平反的心思也没有。 钟会直接造反,家眷子嗣照样高官厚禄。 自己打生打死,才区区一个部都尉。 杨济毛头小子,一来就是校尉。 只是,夏侯玄的命运…… 也罢,如此衰颓之世,大丈夫行事,岂可妄自菲薄? 又岂可瞻前顾后? 现在的自己需要权势,需要靠山。 而夏侯氏、曹氏何尝不需要真正的心腹,来弥补军功上的短板? 往深层想,其实还是各取所需。 再说凭夏侯玄的相貌,生出来的女儿纵然不是天香国色,也必定差不到哪儿去。 杨峥赶紧双膝跪地,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属下全凭都督做主。” “甚好。”夏侯玄心情大悦,却话锋一转,“我这个女儿,自幼娇宠,你好自为之。” 杨峥胯下热血上脑,一时没听出来,心中对夏侯玄倒是无比感激,“谢都督。” “昭伯前些时日派人来询问,欲分西平、陇西、金城复置秦州,以卫将军为秦州刺史,你在西地近两年,熟悉情状,意下如何?”就在杨峥脑子还在嗡嗡响的时候,夏侯玄将话题转到正事上。 以前的杨峥只是一个部都尉,进言的资格都没有,现在为翁婿,破十万西海胡的功绩摆在这儿。 夏侯玄问策也就问对了人。 三个郡的州,实在有寒碜,而且还是前线。 今年又掀起羌胡大乱,陇右三郡更加凋敝。 杨峥瞬间就想到了其中深意,析置秦州,实则是分郭淮之权。 雍凉精锐大半握在他手中。 顶着个雍州刺史的名头,连夏侯玄都被他压制住了。 不过杨峥有些奇怪,雍凉、雍凉,郭淮是雍州刺史,何以不直接提升夏侯霸为凉州刺史? “此策甚妙,但西平、陇西、金城三郡长期动乱,百姓凋敝,仓廪不足,恐难以成事,不如升卫将军为凉州刺史。” 此前路过南安,仅南安一郡的气象,就超过了秦州三郡。 而郭淮的大本营天水、广魏实力雄厚,还有胡氏的安定,三辅的扶风,全都在郭淮的治下。 区区三个州如何能与其抗衡? 夏侯玄眼神忽然闪烁起来,“你可知现任凉州刺史是谁?” 之前冶无戴攻打凉州治所武威,只有武威太守范粲竭力抵抗,也没见凉州刺史出来。 “属下不知。”杨峥实话实话。 夏侯玄目光幽幽,“这不怪你,你久在边地,不知洛阳形势,如今的凉州刺史是征南将军、荆豫都督王昶之子王浑遥领,王浑今年二十上下,与你一般年纪,在昭伯身边为掾属。” 二十岁左右的刺史,让杨峥越发觉得自己微不足道了,“可是太原王氏?” 夏侯玄点头道:“不错,太原王氏人才辈出,征南将军王凌也是王氏一支,王氏现在举足轻重,你知否?” 杨峥苦笑道:“属下明白了。” 曹魏四大都督区,只有扬州没有被司马氏染指。 雍凉、荆豫、河北全都在角力当中。 荆州刺史胡质是司马懿的铁杆,当年是蒋济举荐,正始二年,东吴朱然大将出四路大军,北攻襄樊。 胡质领军驰援,但不是朱然对手,后司马懿出兵,三江口大破吴军,斩杀万人,救出胡质。 胡质遂对司马懿死心塌地。 而司马懿在都督雍凉之前,首先都督荆豫。 所以现在的荆豫都督王昶的立场就非常微妙了。 除了荆豫,河北也是暗流涌动。 持节征北将军、河北都督吕昭去年病逝,程喜接任征北将军,但没有持节,也没有都督河北。 河北军务落在持节建威将军、幽州刺史杜恕身上。 但偏偏就在此时,程喜弹劾杜恕,廷尉直接介入拿人…… 现在的形势,曹爽在雍凉动心思,司马氏在河北动心思。 以前杨峥没资格涉足这些东西,成为夏侯玄的女婿之后,就有了资格。 而且很明显,夏侯玄有意培养杨峥。 忽然之间,夏侯玄脸上浮起深沉的疲色,“国事艰难,兴云当勉之。” “属下必鞠躬尽瘁!”杨峥脱口而出。 却忽然想到这是诸葛武侯出师表的词句,用在此地似乎不妥。 夏侯玄怅然道:“诸葛孔明天人也,可惜未能一见。” 曹魏嘴上不说,其实暗里对诸葛武侯也极为推崇。 不然曹丕、曹叡也不会托孤出个司马懿来。 杨峥心中一动,拱手道:“属下举荐一人,才干不亚于诸葛孔明!” “哦?天下还有此等人物?”夏侯玄大感意外。 “杜预、杜元凯。” 夏侯玄看向杨峥的目光又温和了许多,“两年前元凯在我面前举荐你,两年后,你举荐元凯,高山流水患难相惜,杜家蒙难,他人唯恐避之不及,也只有你还念着旧情。” 杨峥只是单纯的不想杜预这颗明珠蒙尘。 没想到夏侯玄脑补出这么多,实在让人汗颜。 历史的轨迹已经发生转变。 也不知杜预能不能挺过去。 “你大可安心,杜恕之父杜畿政绩为天下最,为国事勤劳溺于水中,功勋之后,不可死于宵小之手,我已上书朝廷为杜恕求情,司马太傅想要的是河北都督,杜恕削职,可保无虞。” 23shu8*com 第一百三十章 腹鳞 以夏侯玄的身份和性格,绝不会空口白牙,说杜氏无虞,杜氏一定会无虞。 “至于杜预,留在你身边作长史如何?”夏侯玄目光灼灼道。 “长史?”杨峥一愣,自己这个部都尉,要啥长史啊? 除非是太守一级的大吏。 应该是了,杨峥的小心脏“扑通扑通”乱跳,一是为晋升,二是为杜预成为自己的属下。 杜预能不能达到诸葛武侯的高度,杨峥不知道,但在能力上,杜预应该是差不了多少。 成了太守才有资格娶夏侯玄的女儿。 否则一个部都尉的身份,传出去,夏侯家也脸面无光。 反过来说,正是自己成为夏侯玄的女婿,才能晋升太守一级的官员。 “多谢都督提拔。”杨峥拱手拜礼。 夏侯玄微笑点头,“你不好奇朝廷究竟封赏你何官职?” “只要能为大魏效力,属下心满意足。” 夏侯玄大笑,“违心之言。” 自从认识他以来,杨峥还从未见他这么笑过。 被他看破也无所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不给马儿吃草,又想马儿跑,天下没这种好事。 “朝廷将封你为护羌校尉!” 护羌校尉,秩比二千石,属太守一级了,抚绥地方、警备边境、处理羌务、兼理屯田。 属于军政一手抓的边境大吏。 遇到羌乱,职权大于太守。 东汉末年起,一般由凉州刺史兼任。 不过现在的凉州刺史在洛阳遥领,不可能在西北边地,护羌校尉就空出来了。 而护羌校尉也能增加秦州的分量。 一举两得。 杨峥大喜,“属下定为大魏为都督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夏侯玄道:“今西平、金城糜烂,钟羌声势大振,护羌校尉举步维艰,你可有对策?” 自两汉以来,护羌校尉府五次迁徙,狄道、安夷、临羌、张掖、令居等五县。 夏侯霸在狄道,杨峥肯定要派往金城或者西平。 “钟羌之基在大榆谷,积石山西南,西平在积石山之北,属下若能占住积石山,便可对大小榆谷形成高屋建瓴之势!此其一,其二,西海胡为我所破,西海幅员辽阔,有盐铁牛马之利,不可使其落入钟羌之手,否则势大南制,属下欲驻兵西都,广开屯垦,训养精卒,聚羌胡为义从,一年后,断钟羌染指西海之念,两年后,挤压大小榆谷,伺机击之!” 谈起军事,杨峥头头是道。 不过心中却在为迷当默哀。 这年头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钟羌据有西海之后,肯定也不会老老实实。 杨峥没忘记当日迷当是想干掉自己的。 后世只知湟水河谷,其实黄河上游,还有一个黄河谷地。 是为河曲之地。 土壤极为肥沃,一百年后,党项羌崛起于此地,八百年后的贞观九年,唐太宗划河曲之地为十六州,其后成为大唐与吐蕃反复争夺的要地。 土地决定了地缘格局,地缘决定了大势。 但凡占据大小榆谷的羌部,无不崛起。 如今积石山脉之东杨峥捏在手中,若是能进驻西都,整个积石山就是他的禁脔! 夏侯玄闭上眼睛,似乎在思索。 他虽不通军事,但却知实务,更懂人心。 杨峥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驻兵西都! 意即西平杨峥一人说了算。 钟羌不是寻常羌部,占据大小榆谷之后,实力大涨,现在又盯着西海。 一个西平郡都未必能压得住它。 若是西平内部还有其他势力掣肘,杨峥就算是神仙也扛不住。 稍顷,夏侯玄睁开眼,悠悠道:“你以孔明比杜预,而杜预以卫青比你。” 杨峥心中一震,惊讶、感激、振奋都不足以描绘此时的心情。 其实与杜预只有数面之缘,却没想到他会如此高看自己。 也可能是当时救援杜家坞堡,给杜预的印象过于深刻。 投桃报李,才在夏侯玄面前褒扬自己。 此时的杜预还不是日后文武双全的杜武库。这些话听听也就罢了。 若是当真,拿出去炫耀,就是自己傻了。 “属下何德何能,能与卫青相提并论?杜元凯谬赞了。” 杨峥不骄不躁。 夏侯玄满意的点点头,“能知尊卑,能知进退,卫将军果然没看错你,西平太守郭建已回洛阳,遥令西平太守,西平实权今后自然在你!” “谢都督!”杨峥感激道。 夏侯玄能在史书上留下美名,还是有些东西的。 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 任何时代,都不缺有本事有抱负之人,但又有几人能成就一番事业? 天时地利人和,掣肘的东西太多。 吴起惊世之才,屡遭排挤,惨死在楚悼王棺椁之前。 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 如果曹魏掌权的是夏侯霸、夏侯玄叔侄,杨峥不介意为曹魏在西北打出一片天。 可惜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历史没有如果。 夏侯玄神色越来越疲惫。 杨峥识趣的拱手告辞。 夏侯玄则静坐在软塌之上,紧紧的看着杨峥的背影出门而去。 眼神中带着一丝忧色,以及思索。 后堂屏风人影晃动,走出一女,还是穿着侍女服饰,带着面纱。 “父亲。” 夏侯玄闭着眼道:“兰佩觉得如何?” 夏侯霸年轻风流,子女众多,与世家姻亲,盘根错节,长女还嫁于羊祜。 从妹被蜀国大将张飞掳为妻…… 夏侯玄只有二子一女。 女儿名夏侯芷,字兰佩。 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屈原以香草喻其心志。 夏侯玄以此为名,效仿先贤。 夏侯家的女子都极其聪慧,熟读经典,见识器度,宛如男儿,颇似当年的夏侯徽,被夏侯玄视若掌上明珠。 洛阳不知有多少才俊提亲,夏侯玄性情中人,看不惯洛阳子弟的骄奢淫逸。 在夏侯霸穿针引线下,才勉强同意。 不过试探却是不少。 “腹有鳞甲,只怕不是卫青。”夏侯芷摘下面纱,皓齿明眸,二八芳华,宛若玄女凌世,与夏侯玄容貌颇有几分相似。 夏侯玄若有所思。 夏侯芷嫣然一笑,“有鳞甲者,或为蛇蝎,或为麒麟,因势而变,因时而动,女儿定会让他为大魏麒麟之臣。” 23shu8*com 第一百三十一章 汉夷 雍凉都督嫁女,当然与普通百姓不一样。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周之六礼,然后才是拜堂成亲。 繁琐异常。 结亲肯定会在升任护羌校尉之后。 朝廷的任命还没下来,杨峥也不急于一时,只不过连未婚妻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感觉有一只猫爪在心里挠啊挠的。 在长安待了三四天,也没见到夏侯玄的女儿。 但朝廷的任命也下来了。 夏侯霸为秦州刺史,郭遁为陇西太守,杨峥为护羌校尉。 金城太守张就辞世,朝廷念其父子二代镇守西州,讨灭塞外胡阿毕师之功,封其子张斅为金城太守。 留在长安也没什么意思。 杨峥遂向夏侯玄告辞。 婚配之事,有夏侯霸与夏侯玄操办就行。 外敌虽然肃清,但内敌还在虎视眈眈。 郭淮还在陇西。 刚出长安没二十里,背后一骑绝尘而来,翻身下马,拜在杨峥马前。 “属下杜预拜见将军!” 以杜预的家世,其实用不着行此大礼。 心知他是在明上下之礼。 “元凯?”杨峥赶紧下马,扶起杜预,“你何以会在长安?” 本以为他在河北,或者被廷尉捉拿了。 杜预拱手道:“属下其实一直被夏侯都督庇护,昨日朝廷的赦免令下达,预才敢露面。” “原来如此,不知杜使君……” “家父已被削职为民,尚无大碍。”杜预眼神难免有些落寞。 “元凯节哀。”杨峥安慰道。 杜预却笑道:“此番遭人陷害,杜氏能保命,已大为不易,父亲一向忠直,不知惜身,以如今朝中形势,削职为民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元凯倒是豁达之人。” 二人上马,连辔而谈。 “秦州三郡被羌胡毁弃,将军任重而道远。”杜预比杨峥还关心西北局势。 杨峥不假思索道:“大乱方有大治,西平土地肥沃,物产丰足,民风彪悍,不需二三年,便可一扫倾颓之气。” 杜预望着杨峥,似乎不知他的底气从何而来,“将军非常人可比,不过西平人口凋敝……” 杨峥瞥了他一眼,“难道羌人胡人就不能为我所用?” “羌人尚可一用,多年来仰慕中土风化,只是胡人非我族种,其心必异。” “圣人云有教无类,能教化者,为吾民,不能教化者,为吾敌!”杨峥也不藏着捏着。 今天不露两手,肯定得不到他的真心拥护。 杜预神色一动,“此策的确可缓解西平困境,只是时日一长,恐秦州沦于腥膻之地。” 这就是传统士大夫的局限了。 西北汉民稀少,羌胡众多。 不借他们的力,难道要与他们对抗吗? 杨峥唯一比杜预强的地方,在于知道历史的大势。 胡人一波一波的迁徙。 鲜卑、匈奴、羌人不断壮大。 天下三分,短时间内看不到统一的迹象。 而曹魏已现出颓势,疯狂内卷。 士族门阀壮大,国家虚弱。 正是需要新鲜血液的时候。 主动引导诸夷融入,总比五华乱华要好吧? 杨峥笑道:“不行此策,西北就不会沦于腥膻之地吗?” 杜预也是关中子弟,自然能看见羌氐匈奴鲜卑越来越壮大,而汉民不断东迁。 不过此时的杜预还是一书生,一时片刻接受不了。 “西北沦不沦于腥膻之地,不正是取决你们这些读书人吗?圣人有云,夷进于中国则中国之,秦国吞并义渠羌部,这些义渠人、羌人,不也是当年的秦人吗?” 华夏以文化论族群,而不是以血统论族群。 杜预一怔,嘴中喃喃自语:“夷进于中国则中国之、夷进于中国则中国之……” 杨峥心中暗笑,这就是穿越者的优势了。 随便在网上拾些牙慧,拿到这个时代,就是金玉良言了。 也并非杜预不知道这些,只是三国尚未统一,士大夫群体忙着内卷,没有闲暇睁眼看看周边。 片刻之后,杜预冲杨峥拱手,“将军大才!” 杨峥哈哈大笑,“元凯谬赞,你我虽是上下,但情同手足,今后唤我兴云即可。” “这如何使得?” “元凯若是见外,就是看不起我了?”杨峥笑道。 有这么一尊大神在身边,还不知道拉拢,杨峥白混这么多年。 再说天天将军将军叫唤的人,也未必真把自己当回事。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杜家虽然没落了,但影响力还在。 杜预一脸感动,却终究没有叫出口。 “今后你我二人联手,在西北闯出一番天地!”杨峥扬起缰绳,健马嘶鸣一声,四蹄飞纵。 归心似箭。 几天下来,在杨峥的纠正下,杜预终于改口。 不过仅限于私下,公开场合仍是尊称“将军”。 轶比两千石的护羌校尉,与太守、杂号将军不相上下,一句“将军”绝不过分。 这次杨峥没有走金城,而是进入陇西。 狄道城的雍凉军已经退走。 但狄道城已经不是以前的狄道城了。 城中汉民青壮被迁徙走了大半,剩下一些老弱妇孺。 屯田的粮食一粒也没剩下。 也不知道新任的秦州刺史夏侯霸会作何感想。 没有三四年,陇西郡难以恢复旧日实力。 狄道都如此了,枹罕可想而知。 昔日络绎不绝的城池,也被糟蹋差不多了。 羌氐賨胡不见了踪迹。 到处是倒塌无人修葺的房屋,隐隐还有黑色的血迹,也不知是贼人的还是城中百姓的。 一想到庞会,杨峥就想起当初在骆谷被他斩首的王阿息。 换了新主子,当然要卖力表现。 匪过如梳,兵过如蓖,雍凉军比羌人还狠。 没有人,枹罕城基本算是废了。 杨峥心中忍不住一叹,一番心血付之东流。 不过,自己也算从坑里面爬起来了。 以后在西平只需要面对羌人胡人,不用再面对郭淮,杨峥又略觉安慰。 在枹罕停留了两日,夏侯霸接到诏令,风风火火从西平赶回狄道,见满目疮痍,勃然,上书弹劾郭淮。 这种弹劾根本无济于事。 郭淮不是杜恕。 敢动手,就不怕夏侯霸弹劾。 廷尉查办杜恕时,雷厉风行,但对此事异常冷漠。 而此刻的大将军曹爽,更没心思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23shu8*com 第一百三十二章 内讧 杨峥赶到狄道与夏侯霸见了一面。 枹罕很惨,但夏侯霸更惨,几个侍妾不翼而飞。 辛苦经营的基业被拔了一大半,郭淮还煞有其事的上书长安、洛阳,羌胡连结蜀人,给陇西带来了沉重灾难。 把陇西的凋敝推给蜀人。 姜维南退时,的确迁走了不少百姓。 但更多的直接被郭淮迁去天水。 夏侯霸生了几天的闷气,也就差不多了。 毕竟他的家眷在洛阳,侍妾什么的,身为秦州刺史,以后还会缺这个? 夏侯霸看了洛阳诏令后道:“张就离世,张斅应该丁忧,金城太守另有其人。” 杨峥一愣,在长安光想夏侯玄的女儿去了,倒忘了汉魏重孝道,长者离世,子嗣丁忧去职,守孝三年。 不过特殊情况可以夺情。 这其中也要看张斅的意思。 金城在西平、陇右的背后,又连接二地,地理位置非常重要。 这个地方若是放一个不该放的人,夏侯霸和杨峥的日子不好过。 杨峥隐隐觉得,其中还有内情。 这么明显的破绽,司马氏不会嗅不到。 但为何夏侯玄会忽视? 在狄道呆了几天,金城果然传来消息,张斅以丁忧为由,回敦煌守孝三年,金城太守再度空出来。 但没过几天,长安就传来消息,朝廷欲以扬州都督王凌三子王金虎为金城太守。 太原王氏与琅琊王氏同出一脉。 司马氏与曹爽争权,一是争夺朝权,二是争夺士族的认可。 而王凌的资历远超王昶,战功赫赫,文武俱赡,太和二年石亭之战,曹休中周鲂诈降计,十万步骑困于石亭,被陆逊、朱桓、全琮围攻,进退失据,王凌拼死突围,力战在前,使得曹休脱困。 正始二年,芍陂大战,王凌率诸军迎战吴国大都督全琮,奋战数日,大破吴军,斩杀秦晃等十余位东吴将领。 二十余年来,在曹魏的声望也仅低于司马懿。 扬州都督是曹魏最重要的军镇。 也是在军中唯一能与司马懿抗衡的势力。 不过,郭淮同样也是王凌的妹夫。 以王金虎为金城太守,除了拉拢王凌,其中也有平衡郭淮的意思。 政治的本质就是妥协与平衡。 王金虎出任金城太守,司马懿、曹爽、王凌、郭淮四方都可以接受。 但夏侯霸就有些难受了。 因为不知道王金虎的底细。 而金城一向不在他的掌控之内。 现在陇西疲敝若此,夏侯霸实力大大削弱。 杨峥进言道:“大将军既然是秦州刺史,何不移治允吾?” 金城郡在两汉时代治所在允吾县。 曹魏移至榆中县。 允吾与枹罕、狄道构成一个三角,其中心恰好是河关。 这个地缘板块在两汉时名为“河首”。 只要控制住这个黄河关隘,则允吾、枹罕、狄道连成一片。 既增强了夏侯霸的实力,借金城恢复陇西的实力,又对王金虎的榆中形成压制。 夏侯霸两眼一亮,他在陇西近二十年,自然知道山川地势,连连赞叹:“不错不错,兴云智计百出!” “此权宜之计也,现今大将军拉拢王氏,若王金虎不是郭淮一路的,大将军可笼络之,狄道濒临洮水,土地肥沃,不出三年,可恢复如初。” 也不知道司马懿会不会给夏侯霸这三年的时间。 夏侯霸却摇头道:“王金虎不是郭淮的人,也不是大将军的人,王氏根基雄厚,不会依附于任何人。” 杨峥默然无语,暗忖这曹魏还真是派系复杂。 不过移治允吾对现在的夏侯霸来说,是一步好棋。 秦州尘埃落定,杨峥升护羌校尉,手下将领当然也要跟着往上走。 张特提为护羌校尉府司马,周煜、姜伐野提为护羌从事,段达、尹春、周放、袁效、公孙甫、赵阿七六人擢为都尉,龚飞稚、罗虎子、鄂山石、朴进、杜河等賨将提为曲长,就连刘珩也升为帐下督。 夏侯霸兼任护军,校尉以下,可自行任免。 夏侯霸看都不看名单,直接用印。 “金城以后如何,尚未可知,你我二人,一人在陇西一人在允吾,互为犄角。” “末将必不负都督、将军所托!” 从这一刻起,杨峥有资格自称末将了。 “你安心经营西平,婚配之事某为你操办。” “多谢将军。” 看着夏侯霸的神情,杨峥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夏侯玄是夏侯霸的侄子,夏侯玄的女儿岂不是夏侯霸的侄孙女? 自己不是要喊夏侯霸叔爷爷…… 这辈分降的实在有些太快了。 不过心中对他的感激倒是真的。 想想以前朝不保夕的日子,没有夏侯霸,杨峥估计还在泥坑中挣扎。 所谓贵人不过如此了。 在狄道呆了这么长时间,也该去西平上任了。 杨峥意气风发的望着西北大地。 在这乱世中,总算有了一些基业。 无论日后形势如何变化,也有了左右自己命运的实力。 枹罕终究太小,而且在郭淮、夏侯霸的眼皮子底下,有些事情不能太明目张胆。 西平就不一样了,是真正的边陲之地。 可以放开手脚。 辞别夏侯霸,杨峥与杜预再次上路,心中兴奋无以复加。 赶到狄道,却遇到公孙甫派来的人,“将军,积石山……内讧!” “什么?”杨峥感觉自己被雷劈中一般。 “积石山如何会内讧,你仔细说来。”步步高升,春风得意,却忽然急转而下。 杨峥的家当都在积石山。 不然光杆司令去西平上任,猴年马月能掌握实权? 没有刀子在手,地方豪强、羌胡部落会鸟自己吗? 在钟羌的压力下,西平想要安稳,积石山不可失去。 “段达举报姜伐野私通钟羌,姜伐野举报段达中饱私囊,贪墨金矿!二人各占山头,刀兵相见,张特、尹春、周放苦劝不听,引胡人奴隶避往北山。” 杨峥脸色顿时低沉下来。 本以为郭淮、夏侯霸手上一地鸡毛,原来自己手上也是如此。 自羌胡乱起,大战持续快半年,杨峥从陇西到西平,又从西平到西海,往来奔波,没时间去积石山。 距离不仅产生美,还产生隔阂。 从古至今就没有铁板一块的势力。 段达、姜伐野,一个是自己旧部,一个是自己丈人。 谁有问题? 私心中,杨峥更偏向段达,毕竟是跟着自己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 而姜伐野之前已经抛弃过自己一次,如今在积石山站住脚,难免会动其他心思。 人心都是善变的。 当然,这只是个人感觉。 这件事情也给了杨峥一个警告。 以前大家都光着脚,朝不保夕,能活着就不错了,别无选择,所以劲儿往一处使,心往一处去。 但现在不一样了。 随着杨峥的水涨船高,势力逐渐壮大,有些人的心思就变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人的地方,同样会有利益。 不是所有人都想跟着杨峥走下去。 “最近有没有外人进入积石山?”杨峥想确定一下有没有外部势力介入。 “东西南北进入积石山的只有四条路,都有我们暗营的人把守。” 事情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元凯先去西都赴任,我去解决此事!”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太早让杜预知道。 杜预在马上一拱手,带着三名骑兵向西北而去。 杨峥则领着剩下的人,向西面狂奔。 23shu8*com 第一百三十三章 血染 溯黄河而上,快到积石堡的时候,杨峥心中一动。 明察不如暗访。 站在暗处,更容易看清其中的是非曲直。 若姜伐野出了问题,积石堡就是龙潭虎穴了。 几人换装,刘珩站在前面,杨峥躲在其中,暗称是西平来人。 积石堡三面临峭壁,一面凭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杨峥本想蒙混过关,但守卫检查极为仔细,每个人都要搜身。 守关羌人一眼便认出了杨峥。 刚要下拜,杨峥扶住他,在他耳边低语,“秘密行事,不要暴露我的踪迹。” 羌人什长事情一肃,下令打开关卡,放杨峥一行人通行。 半年时间,已被经营成要塞。 以山石黄泥夯筑而成,只有一条羊肠小道从山壁上蜿蜒而下,人可以通过,战马需要吊篮拉上去。 堡内热火朝天,打造兵器盔甲,训练士卒,青壮们采石伐木,忙的不亦乐乎。 “姜伐野应该没有背叛。”刘珩在鬼鬼祟祟道。 只要不拔刀,不上战场,这小子还是个正常人。 “为何?”杨峥反问道。 “若他背叛,肯定会堵住北面的山路,杀光堡中的汉人。” “如果是他故意让我们进来一网打尽呢?” “他若有这个胆子,我现在就劈了他。” 眼见刘珩脖子胀红,狂犬病即将发作,杨峥赶紧安抚,“不得鲁莽。” 话刚落音,堡中盔甲刀兵之声大起。 刚才还秩序井然的人群,顿时慌乱起来。 几十名羌卒提矛杀气腾腾。 亲卫们手按刀柄,刘珩当场就要爆发。 杨峥却在此时按住了他的肩膀。 杨峥也算是勇武之人,自忖力气不算小了,但此刻却感觉按着一头野牛,拉都拉不回来。 既然拉不回,索性一脚踹在他屁股上,“你他娘的看清楚,不是冲我们来的。” 杨峥气的后世国骂都出口了。 刘珩一个狗坑里栽倒在木材当中,过了几个呼吸才从木料中挣起,茫然的看着杨峥。 羌卒们集合转向南面。 堡外,响起了张狂的笑声,“姜伐野,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积石堡南面万夫当关一夫莫开,但北面却是平地。 十几个胡人扛着四架长梯。 段达在千余胡人的簇拥下,对着积石堡狂笑。 “将军待你不薄,你为何背叛?”姜伐野站在城头怒道。 “城上的军卒听着,姜伐野勾结羌人,背叛将军,图谋自立,某今日只为平乱,余者不咎,尔等若顾念将军旧日恩情,速速打开城门,斩下姜伐野的人头。”段达正气凛然道。 城墙上的汉军眼神疑惑的望向姜伐野。 武卫营老卒在军中地位超然。 段达又是屯长,只在张特、周煜之下,一向勇猛,在众军中地位极高。 他说的话,自然有人会相信。 不止是汉军,连羌卒看他的眼神都犹豫起来。 姜伐野气的满脸铁青,“段达,你这恶贼!” 段达却在城下狂笑,“尔等还不动手更待何时?斩了姜伐野人头,某赏黄金百两!” 威逼利诱之下,城墙上人的蠢蠢欲动。 “你们休要听他胡言乱语,我姜伐野对白石神发誓,若背叛将军,人神共弃!” 白石神即为天神,是很多羌部的最高信仰。 姜伐野以此起誓,城头上的羌人眼神不再犹豫。 但汉军不相信这个,刀矛转向姜伐野。 段达朗声大笑,右手提着环首刀,左手提着盾牌,一步一步走向积石堡。 那气势仿佛要踏平积石堡。 武卫营四个屯长中,段达的确是最勇猛的一个。 只是平时在杨峥面前恭恭敬敬,没想到一转脸,却换了一副咄咄逼人的面孔。 “到底是谁是叛贼?”刘珩摸着脑袋晕乎乎道。 “这还不明显吗?”杨峥白了他一眼。 如果段达没问题,只需要守好矿山,等待自己回来裁决即可。 完全没必要动刀子。 他攻打积石堡,很有可能感觉不妙,要先下手为强。 杨峥既心痛又悲哀,共患难容易,共富贵却这么难。 有些人注定无法一起走到最后。 “攻城!”段达环首刀挥下,胡人们怒吼着冲来。 就在此时,堡门却打开了。 城头上,百名汉军提刀转向姜伐野。 姜伐野身边的羌卒亦拔刀相向。 段达带着胡军一拥而入。 张狂的笑声随之一同飘入。 姜伐野做着最后的努力,“诸位、袍泽,将军不日即将返回……” 周围汉军你看我我看你。 段达一步一步登上城头,“区区一介羌贼,也敢与某斗?” 城墙上的汉军立即站在段达一边。 有些羌人也跟他站在一起。 姜伐野被围在中间。 “你有何遗言?”段达胜券在握。 “你又有何遗言?”事已至此,杨峥不得不露面了。 “杨、将军?”段达就像一头受到惊吓的猫,从地上弹起,连连后退。 所有人都望向话音飘来的方向。 杨峥扯掉身上罩衣,气定神闲的看着众人。 “将军!”姜伐野大喜过望,半跪于地。 身边的羌卒也跟着跪下。 城墙上的汉军也半跪在地。 就连段达身边的汉军、羌人、胡人也跪下了大片。 眨眼之间,段达身边只有百余羌胡。 “将军,姜伐野勾连迷当,图谋自立……” “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杨峥打断他的话,长叹一声,““段达,某待你如何?” 段达全无刚才的嚣张气焰,脸上全是冷汗,眼神躲躲闪闪。 但看到杨峥一脸杀气之后,忽然大笑起来,“把某扔在这荒山野岭,既没有娘们,也没有酒,这也叫不薄?我为你出生入死,难道只是为了这些?凭某的本事,在外面要什么没有?” 杨峥也笑了起来,“你这么大本事,为何在武卫营中只是一什长?” 段达完全豁出去了,“还不是我出身寒微?空有一身武艺,却无晋身之阶,有心杀贼报国,却遇骆谷之败,杨峥,你不过比我运气好些而已,既然你能攀上夏侯氏的高枝,为何我不能攀附他人?” “你只看到这些?” “乱世之人,无所不用其极!”段达扬起手中的刀。 “你为何不能稍等些时日?”杨峥把写有任命状的缣帛扔到他面前。 段达捡起,看清上面写的东西之后,目光忽然变得复杂起来。 仰天长笑,笑着笑着,泪如泉涌。 “杨峥,这辈子我斗不过你,下辈子咱们再做生死与共的兄弟!”言罢,挥刀斩向自己的脖颈。 一抹鲜血飞溅在半空中,段达身躯直直倒下。 “喂不熟的狼子!”刘珩啐了一口。 杨峥心中一叹:下辈子,还是各走各道吧,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即便今日不背叛,又怎知他日面对更大的诱惑时,不会变节? 若真到了那个时候,损失只会更大。 目光转向那百余不知所措的羌胡,“格杀勿论!” “遵令!”城墙上群起而应之。 “饶命!”羌胡们双膝跪地求饶。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别人在见到杨峥时,都悄悄转换阵营,只有他们无动于衷。 若段达活着,免不了又是一场血战。 乱刀之下,没有无辜之人,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百余人顿时化作肉泥,城头上血气扑鼻。 叛乱平定之后,杨峥没有丝毫喜悦。 连视为心腹的武卫营都会因为这么点破事叛乱,其他人呢? 最难驾驭的就是人心。 幸亏段达是在积石山中叛乱,无法与外界呼应。 若在陇西或者西平,自己的乐子就大了。 暗营有必要再次扩大了。 另一方面,光靠感情利益维系部下并不牢靠。 感情会人心转变而变,而别人会开出更大的利益。 以前是因为自己弱小,躲在夏侯霸的麾下,别人没兴趣来策反。 现在不一样了。 已经有足够的理由引起别人的重视。 乱世之人,无所不用其极! 段达的话深深印在杨峥脑海中。 23shu8*com 第一百三十四章 调整 “属下无能,积石堡险为贼所陷。”姜伐野一脸惭愧。 杨峥心中更觉得惭愧,最开始他相信的是段达。 虽然嘴上总说诸族亲如一家,但实际上心中还是偏向本族。 这是人之本性。 “这不是还未被攻陷吗?段达跟随我出生入死,没想到会叛我,罪不在你,而在我。”杨峥当初就不该把他放在矿山。 “将军……”姜伐野大为感动。 杨峥也看出来了,姜伐野的威信不足,能力中庸。 从伐野部这么多年只是一个小部落就能看出。 积石堡除了羌人,汉军都不怎么信服他。 一遇到风吹草动,立即倒戈。 汉羌断断续续打了百余年,信任危机不是那么轻易消除了。 以后的主要对手是钟羌,姜伐野的羌人身份就有些尴尬了。 作为羌人义从倒是没问题,独当一面,还差些火候。 “我已向夏侯将军推举,今后你就是我的护羌从事,跟我一起去西平吧。” 护羌从事,从六品小吏,算是杨峥的私人幕僚。 但好歹也有了名分。 “谢将军!”姜伐野拱手,也暗中长松了一口气。 可见管理积石堡并不轻松,铁匠、装备、钱粮都在堡中,若被段达拿下,后果不堪设想。 跟姜伐野细谈了一阵,扯了些家长里短。 “阿怜有喜了。” “什么?”杨峥一时难以置信。 姜伐野笑道:“前次周统制送二位夫人前来,偶然风寒,堡里的大夫看了,说阿怜怀胎三月。” 杨峥喜不自胜,反复搓手,两世为人,一直以来有种不真实感,而自己的血脉得以延续,忽然之间,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加深了。 不只有打打杀杀,不只有尔虞我诈,不只有刀尖舔血。 还有一丝温情。 这或许是上天的恩赐。 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血缘,杨峥在这世上始终是孑然一身。 没人能体会杨峥心中的喜悦。 “多谢岳父。”杨峥对姜伐野行了一个晚辈之礼。 此时的姜伐野脸上也涌现出一抹温情。 两人的关系也因这小小生命而加强。 “哈哈,我就不碍事了,两位夫人都在堡外小宅中,当初与段达冲突,我怕出了意外,在北面山壁上修了一座小宅。” 杨峥拱了拱手,在几个羌卒的带领下与刘珩等亲卫一同去北山。 沿途设有暗哨和守卫。 姜伐野能力中庸,但心思还是很谨慎的。 北山峭壁上,修了一座小小石堡。 十几名精壮羌卒和汉军守护在此。 见了杨峥,仿佛见到主心骨,眼神中带着敬畏和崇拜。 “将军!” 杨峥略一点头。 今时不同往日,以前只有几百人,必须靠感情维护。 但段达的叛变给了杨峥一个教训。 不能与部下太亲近,不然有些人总觉得,既然你能行,我上我也能行。 段达就是受这种心理的影响,觉得自己只是差了一些运气。 历史上在此翻船的人数不胜数。 李存勖百战灭梁,但一个伶人可以当众扇他耳光,亲卫可以扯着他的马头要赏赐…… 李自成打进北京,刘宗敏就直截了当道:“皇帝之权归汝,拷略之威归我,无烦言也。” 上位者一定要保持威严,下面的人才会有敬畏之心。 否则下面的人总会生出我上我也行的错觉。 保持一定距离是必要的。 权威权威,权后面靠威支撑着。 石屋颇为简陋,木栅围成一个院子。 几十个小女孩叽叽喳喳、忙忙碌碌,充当了临时侍女。 刘珩与亲卫留在院外。 “将军……”女孩们惊讶中带着喜悦。 杨峥面不改色,进入石屋内。 “哐当”一声,一只陶碗掉在地上,摔的粉碎,里面的粟米粥流了一地。 “将军?” 春娘与阿怜喜极而泣。 杨峥看着地上的食物,皱眉道:“怎么吃这些东西?” “将军勿怪,积石堡与矿山起冲突,枹罕的粮食也被人抢走,能有这些就不错了。”父女连心,阿怜急忙为姜伐野辩解。 杨峥冲着外面道:“去取些羊肉来,没有就杀马。” 刘珩应了一声。 看着二女憔悴瘦弱的样子,想来这些时日没少吃苦,杨峥不禁有些心疼。 自从跟着自己,她们也没过上几天安稳日子,今天蜀人来犯,明天郭淮找麻烦,后天羌胡作乱…… 杨峥必须集中全部精力应对。 偶尔与二女相处,也是欲多于情。 “你们辛苦了。”杨峥脸上浮起温情,一手挽住一人。 二女乖巧的靠在他肩上…… 窗外,小女孩们伸着脑袋往里面凑。 “去去去,再看就没有羊肉吃。”杨峥恐吓道。 “哇……”小女孩们一哄而散。 杨峥陪了二女两天,宛如一个称职的丈夫,对阿怜百倍怜惜。 对春娘则多浇了些雨露。 二女气色好转不少。 不过杨峥不可能长久沉迷在温柔乡中,有太多的人依附在他麾下。 第三日,张特、周煜、姜伐野、尹春、周放、公孙甫等几个核心人员赶来。 赵阿七在蜀地,袁效留在西都。 张特拱手道:“将军恕罪,段达事出突然,属下……” “此事错不在你,你能见机行事,把西河大营的人转移到积石山,便是有功。”杨峥就事论事。 段达的叛乱没有扩散,张特、尹春、周放、公孙甫几人都功不可没。 当时的情况,段达与姜伐野是人是鬼,谁能分辨? 按兵不动,各守本分,才是最佳选择。 因为他们手上掌握了近万西海胡奴隶,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些奴隶若是暴动起来,就不是眼前这么小的阵仗了。 段达叛乱也不全是坏事,至少证明了其他人还是忠心可靠的。 也算是清理了内部潜在威胁。 “叛乱之事,就此作罢,朝廷升我为护羌校尉,驻兵西都!” “恭喜将军!”几人眼中都升起喜色。 杨峥把沾血的缣帛递给众人。 在看到自己名字后,陆续半跪在杨峥面前。 “多谢将军提拔。” 没有杨峥,他们很可能还是武卫营中的伍长、什长,没有特殊机遇,想要爬上去难如登天。 “周煜、尹春,今后积石山交给你二人。” “遵令!”二人拱手。 周煜能文能武,其实是最适合人选,也最能体会杨峥用意。 尹春果断有谋,前次攻杀冶无戴,提出的几个建议颇为中肯。 如今的积石山,羌胡混杂,需要得力干将镇守。 姜伐野威信不足的短板已经暴露。 还是留在自己身边为好,以后身边少不了熟悉羌务之人。 23shu8*com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一山 现在积石山最大的问题是缺粮。 本来在枹罕广开屯田,一场动乱,全部便宜了郭淮。 三千正军,加上近万西海奴隶,吃饭就成了重大问题。 连春娘和阿怜都只能喝稀粥,可想而知他们的食物。 马上就要进入冬天了,没有食物,就稳不住人。 附近几个郡,西平、陇西、金城全都废了。 不过府衙废了,当地豪强没有。 西平最大的豪强无疑是郭家。 自文帝起,西平郭氏就是朝廷笼络的对象。 明帝继位,郭家满门荣宠,父子叔伯或肃列朝堂,或为一郡太守。 又以郭太后从兄郭德出继明帝母甄氏,袭爵平原侯, 当今皇帝继位,郭太后掌审夺之权,郭氏满门扶摇直上,满门封候,成为数一数二的新兴权贵。 别人没有粮食,郭家肯定有。 自己以后就是西平的一把手,向郭家借些粮食应该不难吧? 再说跟郭遁的关系摆在这儿。 大家都是自己人。 杨峥一面派人向夏侯霸要粮,一面向长安夏侯玄求助,自己则带着两千羌賨精锐赶往西都。 大战之后,百姓陆陆续续回归。 漫山遍野间,战争的伤痕被逐渐抹平。 尽管快进入冬季,汉民们依旧在田垄间辛勤劳作,为下一年的耕种做好准备。 此情此景,让杨峥心中忍不住感慨。 华夏文明在黑暗的历史长河中得以延续,朝堂上的英明神武是上限,而底层百姓的坚韧不拔是底限。 不过这些百姓在见到士卒之后,全都像见了鬼一样,逃入山中。 杨峥不由苦笑。 这年头军与贼也没什么区别。 早年魏武起家,屠城之事屡见不鲜。 这些年自诩正统,有所收敛,但也只是不敢明目张胆而已。 上梁不正下梁歪,明帝耽于淫乐,士族豪族并起,能指望地方官吏将卒有多清廉? 风风火火赶到西都。 西都大小官吏竟然一个出来迎接的都没有。 只有郭氏弄了几辆牛车,送了些羊酒,以示犒劳。 不过这点东西,杯水车薪。 西北冬天比较漫长。 没到胡天八月即飞雪的地步,但秋收之后,一天比一天寒凉。 饥寒饥寒,越饥饿,就越寒冷。 郭家还算山倒,杨峥对借粮越发有信心了。 杜预带着几个小吏也来迎接杨峥。 “西都有良田一万四千顷!” 湟水谷地,群山环绕,祁连山脉遮蔽了北方的风沙,积石山脉遮蔽了高原的风雪,一条湟水自西向东,滋润整个谷地,自古就土地肥沃,欠缺的是开发。 曹魏立国,虽然收复了大片领土,但因三国混战,人口大幅缩减,曹魏缺的不是土地,而是人口。 连雍凉关中,秦汉龙兴之地都荒无人烟,出现大量无人区,更不用说这西北边陲。 自敦煌至西平、陇西、北地,每个地方都面临夷多汉少的难题。 这也是曹魏不断内迁诸夷的动机。 而明帝大封士族功勋,动辄万户侯出现,进一步加剧了魏国的颓势。 西汉非军功不得封侯的传统早已被打破。 “其中七千顷上游良田掌握在郭氏手中。”杜预眼神复杂道。 “这么多?”一半的田地掌握在人家手中。 杜预道:“西平郭氏出自太原郭氏,自汉昭帝时便迁入西都,至今两百余载。” 郭家虽然送来了羊酒,却只有几个管事模样的人招呼。 郭遁已经赶往陇西赴任。 郭建提桶跑路,回到洛阳。 也不知西都城里谁在主事。 “先入城。”没有西平太守在,杨峥这个护羌校尉就是一把手,郭家主人不来迎接,似乎有些礼数不周。 不过以郭家在曹魏的势力,封侯拜将的都一大把,属于高门,不来拜会也在情理之中。 羌胡大乱,西都城没被攻陷,城中还是不少家当。 主街上汉羌争相观望。 杨峥斩伐同灭冶无戴,东边百姓没觉得如何,但西平百姓记忆深刻。 望向士卒的眼神带着些许敬重。 有群众基础,以后的事情就好办了。 以前郭建是西平太守,太守府就是郭家,郭家就是太守府。 郭建虽然提桶跑路了,但依旧遥领西平太守。 占着太守府,也说的过去。 郭家有豪横的理由,杨峥又想借粮食,所以也就没有太造次,转道与士卒去军营。 但没想到军营也早有人占着。 汉代太守只治民,但到了汉末曹魏,太守的权力进一步放大,还能募兵,尤其是边地,太守权力极大。 郭家既是地头蛇又是太守,西都城上上下下自然都是他们的人。 西平郡都尉郭匀,自然也是郭家的人。 长史、郡都尉、功曹、主簿、督邮等,也大多是郭家人。 当日羌胡攻城,没见到他们,现在一个个都蹦出来了。 护羌校尉府与太守府是两个机构,有郭家在,想要调动他们,没有那么简单。 “拜见杨校尉!”郭匀冲杨峥拱了拱手,神色不卑不亢。 不过这声“杨校尉”听起来有些刺耳,杨峥是校尉不错,但护羌校尉与军中校尉,可就是两个概念了。 杨峥也下马拱手,“郭都尉多礼了。” “某已为校尉腾出营房,望校尉不要嫌弃西都简陋。” 杨峥按下心头些许不快,“哪里哪里,多谢郭都尉打点。” 郭匀目光变得颇有深意起来,“些许小事无足挂齿,以后同在西都,互相照应是应该的。” “你……” 刘珩蹦出来,当场就要骂人,被杨峥按住脑袋,笑道:“属下人不知礼数,今日劳顿,明日再登门拜访。” “好说好说。”郭匀目光扫来扫去,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带着些许嘲讽。 营房在西北偏僻的角落中,不大也不小。 有些破落,但好歹是个容身之地。 为了借到粮食,杨峥只能忍了。 刘珩破口大骂,“区区一个都尉,也敢在将军面前如此张狂!” 杨峥伸了个懒腰,瞥了他一眼。 杜预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在刘珩出去之后,才开口道:“西平郭氏根深蒂固,将军当初为何不效仿赵充国屯垦临羌?以避开郭氏?” 杨峥笑道:“退到临羌就能避开郭氏吗?” 有些东西终究绕不过去。 一开始杨峥还有一些侥幸心理,指望郭氏能深明大义,大家合作愉快。 但进入西都城之后,发现只是幻想。 想要在此地有一番作为,郭氏就是一道绕不过的坎儿! 西平最肥沃的土地在西都,最多的人口在西都。 离开西都,杨峥拿什么去跟迷当竞争? 而临羌也掌握在郭家手中。 “恐怕不能。”杜预苦笑道。 “马上入冬,粮食才是最大问题,先礼后兵,明日我们去会一会郭家。” 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 郭家肯不肯雌伏,明日就可见分晓。 23shu8*com 第一百三十六章 翻脸 与杜预谈了大半晚上,才了解郭家的底细。 黄初元年,西平羌胡叛乱。 文帝遣金城太守张就驰援。 张就三下五除二就平定了叛乱,郭家觉得西平太不安全,动不动就叛乱,本着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想法,一部迁徙洛阳。 当今郭太后被带入皇宫,成为当时还是皇子的明帝妾室。 明帝抛弃毛皇后,扶立郭太后,也是看中了郭家的实力。 然而西平郭氏中看不中用。 一门荣宠,但也没出什么特殊人才,与司马氏、王氏不可同日而语。 只有一个郭遁勉强有些声名。 第二日,杨峥早早起床。 与杜预、刘珩带着十几名亲卫赶往太守府。 郭家上百口人出来迎接,连侍女下人都穿着绸缎,比杨峥这个护羌校尉都体面。 一直以来都在军中,与这些世家少有交往。 郭建避入洛阳,现在由其族弟郭常主事。 而他在西平郡中也担任功曹之职。 郭遁在郭家是旁支中的旁支,当日伐同攻城才说上话,现在战乱平息,郭遁也就无足轻重了。 更何况他人在陇西。 “久闻杨将军大名,今日才有缘一见。”郭常四十上下年纪,宽额小眼,说话的时候,眼神上下乱飘。 “昨日车马匆忙,天色已晚,今日特来叨扰。”杨峥的一身绯色武官服在周围绸缎前,有些寒酸。 “幸见光临,有失远迎,杨将军莫要见怪。” “岂敢岂敢。” 一番场面上的寒暄,杨峥与杜预被迎入府内。 刘珩与亲卫被迎去客舍。 作为郭家经营十几年的太守府,奢华不在夏侯玄的雍凉都督府之下。 亭台楼阁、假山水木,都悉心调磨,颇具匠心。 让杨峥完全感觉不到这是来了西北,还以为在长安或者洛阳大都会。 宾主对坐,杨峥不废话,本来也不习惯这样的场合,“今年大战,陇西遭羌胡劫掠,屯田尽毁,特来向郭功曹求助。” 郭常小眼珠子一转,无比大方道:“当初若无将军奋战,西都早为贼所破,郭家安能幸免?来人,装两百石粮食,送与杨将军。” 两百石粮食,还不够积石山一天。 只一个西都,就有七千顷良田被他占了,才拿两百石出来…… 郭常这是在打发叫花子? 杨峥盯着郭常的脸,该给的不该给的面子都给了。 对方却是这么个态度。 见杨峥不说话,郭常苦着脸道:“杨将军有所不知,今岁羌乱作乱,西都颗粒无收,我郭家也没有余粮了……” 杜预也看不下去了,“西都虽然遭了贼乱,但郭遁将军抄掠临羌、破羌等地贼众,收获良多。” 郭常小眼珠子一转,“哎呀,元凯有所不知,郭家家大业大,几千下人们也要吃喝,郭家也难啊。” 杜预看了一眼杨峥,杨峥冷笑了两声。 一山终究不容二虎。 原本想着大家和和气气,把事情办了。 当初你西平有难,我从陇西支援,现在我有难,你见死不救,这就不合规矩了。 “既然如此,那就告辞了!”杨峥“腾”的一声站起,脸上装出来的客气一扫而空。 “杨将军何必如此?茶都没喝。” 杨峥紧紧盯着他,不自觉间,杀气腾腾,“明日,郭功曹可来我营中喝茶。” “哦?”郭常笑容不变,“那就明日再叨扰将军。” “好说!”杨峥连告辞都免了,转身大踏步离去。 还不到一炷香,就不欢而散了。 这年头就是如此,不动刀子,什么事都办不成。 郭家难道还以为自己是明帝时的郭家吗? 杨峥心中冷笑。 司马氏、曹爽两路人打压郭家,居然还不知道收敛。 记得差不多这个时候,曹爽就要动手软禁郭太后了。 反正自己也是曹爽一伙儿的,该动手就动手。 刘珩等人脸色也不好,看来也是受了窝囊气。 “将军!”刘珩脖颈胀红,眼中蒙着血气。 “回营!”杨峥喝令一声。 敬酒不吃,那就只能吃罚酒了。 回到营中,立即召集众人。 “朝廷既然封我为护羌校尉,西北之事,皆由本将作主,张特,你带一千人马查封西都城府库、粮库、府衙!” “遵令!”张特领命而出。 “周放,你带五百人,堵住太守府,若有一只苍蝇飞出,我拿你是问!” “遵令!” “其他人,跟某去会一会郭匀!” “遵令!” 没有粮食,就没有人口,也不会有积石山。 那一万余胡人奴隶,如何会甘心卖命? 如今杨峥的护羌校尉是西平的最高长官,有权力动用府库,以及西平郡所有人马。 一炷香功夫,两千羌賨集结完毕。 郭匀听到动静,也集合人马,围住杨峥营寨。 但人跟人是不同的,军与军也是不同的。 羌营賨营跟随杨峥多场血战,早已完成了蜕变。 而郭匀手下不过一群乌合之众,当初不敢跟羌胡大战,难道今日就敢跟自己玩命吗? 两千军出营,盔甲铿锵声宛如山崩。 士卒心中也憋着一股火气。 杨峥披甲持剑,立在阵前,瞬间,杨峥与士卒融为一体。 一股无形的杀气冲天而起。 身边杜预看向杨峥的眼神忽然有些变化。 “杨校尉这是作甚!”郭匀眼神复杂道。 “放肆!你小小一郡都尉,竟敢在本将面前失礼,来人,重打三十军棍!” “遵令!”刘珩带着十几名亲兵出阵。 “你……你……”郭匀脸色铁青。 什么叫以势压人以大欺小? 现在就是。 强龙不压地头蛇,但猛龙也要过江! “锵”的一声,郭匀拔出环首刀。 周围亲兵也拔刀出鞘。 刘珩就怕他不玩刀子,当下狞笑道:“好、好!” 还真有人不要命,挺刀挡在刘珩之前。 刘珩一刀砸下,那人后退三步,勉强挡住。 但第二刀、第三刀随之而来。 第五刀时,那人的头颅飞向半空…… 鲜血流了一地。 “你们要造反吗?妄动者斩!”杨峥怒吼一声。 在场无人敢动。 这些人很多都是郭家的家奴。 还不是真正的战士。 刘珩一把将郭匀提了起来。 尽管他手上有刀,此刻却不敢挥出,完全被刘珩的煞气吓破了胆。 也没有昨日高高在上的傲态。 刘珩一把将郭匀扔在地上,被两名亲兵按住,以矛作棍,噼噼啪啪的打起来。 三十军棍完全可以要了他的命。 只不过他毕竟有郡都尉的官职在身,杨峥杀他,上面不好交代,也就留了一命。 郭匀撕心裂肺的哀嚎也让在场的郭家家奴士气一点点消散。 三千多人包围杨峥营寨,现在反而感觉被包围的是他们。 有些机灵之人,早已悄悄溜走。 见火候差不多了,杨峥喝令道:“诸军听令,持兵刃者,皆斩!” “持兵刃者,皆斩!”羌賨士卒齐声大喝。 仿佛阵阵雷霆劈在军营之中。 刘珩狰狞着脸,提着刀子上前。 站在他面前的家奴,不由自主的放下兵器。 接着,兵器乒乒邦邦掉落在地。 杨峥有翻脸的决心,但郭匀没有这个胆量,郭家也没有这个胆量。 杨峥可以对他们动手,他们敢对杨峥动手吗? 这两边的性质完全不一样。 23shu8*com 第一百三十七章 西都 做大事不可惜身。 弄不到粮食,杨峥至今为止的努力将付之东流。 来西平不是请客吃饭。 一团和气,什么都做不了。 如果现在明帝还在位,如果郭建还在西平,或者郭遁在,杨峥要动郭家,就要掂量掂量了。 然而现在是郭家最虚弱的时候。 现在不动,以后就没机会了。 杨峥想的很清楚,关键不在于动没动郭家,而是能不能让西平消停,能不能消除西平的隐患。 这也是夏侯玄把自己调来西平的原因。 郭家在数次叛乱中实在让人失望。 朝廷需要一根砥柱立在西边。 不表现出能力,就得不到相应的权力。 只要把握好分寸,步子不妨稍稍迈的大一些,就是此刻的郭太后,也应该没心思管西平这块儿了。 而且杨峥在行使护羌校尉的权力,合理合情也合法。 当了奴隶的人,或许身不由己,为情势所迫,但当了奴才的人,大多没什么血性。 郭氏家奴你脱我盔甲,我绑你手脚,不大一会儿,三千余人就乖乖的在军营中蹲着。 杨峥亲自带着两百亲卫守着他们,其他人,各奔各的目标。 粮仓、武库、库房等等。 杜预还提醒不要忘了典册房。 杨峥一愣,差点忘了这个,这才是西都最值钱的东西,田地、人口、赋税,还有整个西平的守军、地理、村落分布。 汉高入咸阳,诸将皆争金帛财物分之,萧何独先入收秦丞相府图籍藏之。 “我去!”看着别人都去“快活”了,刘珩闲不住。 “你去不一把火全烧光了?”这厮性子上来,没什么干不出来的。 现在杨峥还能压制的住,但刘珩还有巨大成长空间。 “属下请命前去。”杜预拱手道。 “好。”杨峥想也不想,分了一百亲兵给他。 杜预领兵而去。 一百亲兵控制三千被捆绑的家奴,绰绰有余。 杨峥乐得清闲。 过不多时,城北、城东都传来喊杀声,百姓们熟练的关紧门窗。 街面上一个人影都没有。 喊杀声没维持半炷香时间就平息了。 西都城陷入沉寂之中。 半个时辰后,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这种沉寂。 “报将军,张司马已经控制城防。” “周都尉控制太守府与郭府!” “张司马占领府库!” “杜长史控制典册房。” …… 杨峥猝然发难,快刀斩乱麻,没有给郭家太多的反应时间。 一道道捷报传到杨峥面前。 “传令,封锁全城,只准进,不准出!” “遵令。”斥候飞奔而去。 晌午时分,西都城已经完全落入杨峥手中。 郭常被两个膀大腰圆的賨兵提来,隔得老远就破口大骂,“杨峥,你好大的胆子,太后、太守不会放过你的!” 賨兵一人给了他一耳光,嘴角熟练就出血了。 郭常捂着脸,不敢再骂,但眼神越发恶毒。 杨峥忍不住腹诽,这是要用眼神杀死自己吗? 做都做了,还怕谁放不放过自己? “郭功曹,我们又见面了。” “杨峥……”郭常小心翼翼的望了左右的賨兵,“你究竟要作何?” “朝廷封我为护羌校尉,当然是来保西平一方平安,来人,为郭功曹上茶。” 郭常到底是高门出身,认得清形势,西平太守郭建不在,他这个功曹理应是杨峥的下属,“杨将军,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何必如此、何必如此?” 早上见面的时候,可不是这幅面孔,也没有这么好说话。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必须如此!西平是朝廷的西平,是陛下的西平,什么时候成了你们郭家的西平?外无尺寸之功,内无招抚之德,窃据朝廷福泽,搜刮民脂民膏,你们西平郭家怕是走不远了。”杨峥目光深邃如刀。 司马懿南征北战,战功赫赫,才有司马氏的今日。 王凌也是在战场出生入死二十余载,屡立功勋。 而西平郭家则完全靠女人上位。 靠女人也没错。 这个时代就是这么回事。 但扶不上墙,就是自己的问题了。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羌胡一来,郭家跑的跑,散的散,现在羌胡被杨峥平定了,郭家回来继续享受一切? 天下没有这样的好事。 郭常全身一哆嗦,“郭家愿出一万石粮。” “郭功曹好大的气魄。” 郭家的家底只有这一万石粮? 肉已经吃进肚子,难道还要吐出来不成。 早上是这个价码,但现在就不是了。 过了这村没这店。 “杨将军这是答应了?”郭常眼中升起希望。 “易地而处,郭功曹会答应吗?”杨峥大笑。 郭常瘫在地上。 恰在此时,袁效带着五百羌卒赶来,朗声道:“张司马恭请将军入太守府!” “恭请将军入太守府!” 五百人齐声大喊,声震全城。 直到此刻,杨峥才有入主西都之感。 太守府、西平郡…… 杨峥有种不真切之感。 “将军?”刘珩粗着嗓门在耳边吼道。 “知道了知道了,本将军又没聋。”这厮比自己还兴奋。 袁效守郭氏家奴,杨峥与百余亲卫直奔城北太守府而去。 街道上,百姓陆陆续续打开窗户,眼神中带着惊讶和疑惑。 但旋即变成了敬畏。 伟人说过,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谁是守护者,谁是蛀虫,人心中自有一杆秤。 杨峥与亲兵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铁甲整齐的响动,连脚步都变的统一。 亲卫中有很多羌人、賨人,此时此刻,他们同样享受着荣耀。 此时此刻此地,杨峥忽然想起蜀主刘备的一句话,“备若有基业,天下碌碌之辈,诚不足虑也。” 意气风发不过如此。 但此时的天下已不是蜀主当年的天下。 杨峥只求一块安身立命之地,在这乱世的洪流中,能左右自己的命运。 临近太守府,士卒分列两侧,虽然还穿着沾满血污的破旧盔甲,但每个士卒都站的笔直,或挽长刀,或持长矛,一股百战精锐的气势扑面而来。 “恭请将军入太守府!” 士卒们情不自禁的怒吼。 张特在人前拱手。 杨峥目光威严的扫过士卒,大踏步走上台阶,进入太守府。 23shu8*com 第一百三十八章 略地 “把人带上来!”短短两年,张特从一什长升为司马,速度其实比杨峥还快。 但这都是他应得的。 三四百口男女老少被带到堂下。 早上还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现在全都像霜打了的茄子。 有些人身上还带着伤,已经受到应有的教训。 “西平长史、城门卫、主簿、督邮等全部缉拿在此,郭家三百三十二口人,一个没走脱。”张特的语气比以前更恭敬了。 “不错。”杨峥赞赏道。 目光转到堂下,不少男女绫罗绸缎、穿金戴玉,本能的生出些厌恶之情。 “西平主簿何在?”杨峥问道。 堂下竟无一人有胆量应答,但众人的目光都转向一个方向。 一中年男人全身一颤,情知躲不过,连滚带爬,“小、小人便是。” “西平今年各县收粮多少,赋税多少?百姓被贼人残害多少?” “这……”男人目瞪口呆,求助的望向身边人。 但身边几人全都低着头。 “西平督邮何在?” 这次学乖了,一二十上下的青年爬出人堆。 督邮位轻权重,传达教令,督察属吏,案验刑狱,检核非法等,相当于后世检、查官了。 杨峥看此人一脸酒色过度、月经不调的衰样,感觉都不需要废话了。 但还是给他一个机会,“今年西都城刑狱多少,作奸犯科者多少,未缉拿者多少?” “禀、禀将军,今、今年羌胡作乱,刑狱皆废,未曾缉拿一人。”这人也有准备。 “那去年的呢?” “去、去年……” “西平长史何在……” 杨峥一个个的问下去,不出他所料,没一个办正事的人。 也难怪冶无戴敢跟西平拔刀子,当初郭家人若有一个顶用的,冶无戴也不至于扩张成六七万之众。 能派上用场的郭遁,还是不受待见的偏支。 “从今日起,你们的官职一概罢免,本将军会上报秦州刺史。” 名不正则言不顺,什么事都要走个流程。 有人瘫坐在地,有人哭哭啼啼,有人破口大骂。 杨峥懒得理会。 秦州刺史夏侯霸是自己未来的叔爷,雍凉都督夏侯玄是自己未来的岳父,大将军曹爽是自己的家主。 这么铁的关系,这么硬的靠山,不拿出来唬人实在有些可惜。 “尔等可有异议?” “我等皆是朝廷任命,你一个护羌校尉有何资格罢免我们?”人堆中有人吼道。 刘珩吐了一口吐沫,红着脖子就要去提人。 杨峥一把拉住他,一本正色道:“光天化日之下,你想作甚?还有王法吗?” 刘珩愣愣的看着杨峥。 “我们是朝廷命官,不是土匪恶霸。”杨峥寒着脸,“本将军最讲公道,既然你们有冤屈,那就送你们一程,来人。” 堂外环首刀出鞘之声大起,十几个披头散发的賨兵提着刀子入内,一个个凶神恶煞。 郭家人当场被吓的嚎啕大哭,“饶命、将军饶命!” “本将军不是那个意思。”杨峥有些头痛,部下杀气太重也不是什么好事,“备些马车,把他们全部送到长安,让夏侯都督公断。” 哭声和求饶声这才停止。 “你真敢放我们去长安?” 杨峥笑道:“有何不敢?本将军站得直行得正。” “好。”十几个郭家主事之人拱了拱手。 其他人连滚带爬的逃出。 “要不在路上……”刘珩做了个割喉的动作。 杨峥拍了拍他的头,“你脑袋里天天在想些什么?” 郭家人也不愿待在西都,折腾了一晚上,第二天大车小车几百辆,家奴仆役一千多人,浩浩荡荡向东而去。 这帮人走了,西都城也就安静了。 到了晌午,府库也清点出来。 粮食十三万石,铁甲一千八百领,皮甲五千套,弓弩、环首刀、长矛、大盾等军械不可胜数。 郭家倒是把金银钱帛带走不少,这玩意,杨峥也不稀罕。 看着堆积如山的粮食,杨峥怎么都想不通,连一万石都不借。 为富不仁成这个样子,罪有应得。 穷日子过多了,一夜暴富还真有些不适应。 想起城中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的百姓,杨峥大手一挥,“城中百姓每户分一石粮食!” “将军仁德!”杜预冲杨峥拱手。 杨峥笑了笑,倒也不全部是仁德,想在西平站住脚,要么得到当地豪强的支持,要么得到当地百姓的拥护。 杨峥倒是想跟郭家合作,只是郭家根本看不上他。 而百姓的力量更大,但需要时间赢得他们的信任。 “郭家九千家奴与佃奴如何处置?”杜预眼中闪烁着一层微光。 被杨峥敏锐的捕捉到了。 各种被坑之后,杨峥也学聪明了,能从对方的语气和神态中察言观色。 这其实是杜预在考验杨峥。 世家子弟,一身才学,良禽择木而栖太正常了。 得到他的人,得不到他的心,也是没用。 交情归交情,前程归前程。 杜预背后还有一个杜家。 其实夏侯玄派他为自己的长史,未必没有制衡自己的意思。 “佃奴不变,家奴改为佃奴,全部转入护羌校尉府名下,充实屯垦民力,日后西平稳定,可授其田地,恢复成民户。” 土地大量集中,人口被圈禁,失去土地的百姓成为豪强的佃奴。 与佃户相比,佃奴失去人身自由,豪强可随意杀害,官府无力纠察。 “是。”杜预恭敬的冲杨峥拱手。 杨峥亦还礼。 西平郡不止一个西都,还有临羌、安夷、破羌、龙耆等大小城池。 汉平帝元始四年,王莽派中郎将平宪等人,以钱帛诱卑禾羌献出龙耆、允谷、盐池三地,设西海郡,又强迁数以万计汉民充实西海。 王莽倒下,卑禾羌反攻,西海郡废弃。 杨峥以护羌校尉的名义,召诸城守将回西都述职。 除了破羌守将王买应命,临羌安夷二城全都无动于衷。 这两城当初是由郭遁攻下的,自然由郭家人接手。 临羌历来是护羌校尉府所在,赵充国屯田就在此地。 当初郭家人守不住这些城池,现在自然也没这个能力。 夜长梦就多。 万一这些郭家人脑子一热,跟迷当勾搭上,就不太妙了。 快刀斩乱麻。 杨峥调出积石山中的近万胡人奴隶。 这么长时间,这些人已经被调教的比较顺从。 说实话,在冶无戴手下,不一定比在杨峥手下过的舒服。 至少杨峥没让他们饿肚子。 能吃上饭,能活下去,在这个世道已经不错了。 万余奴隶被集中起来,都是当初跟着冶无戴东征西讨的丁壮。 邵提磾等一干胡营,成了最好的示范。 有肉吃有酒喝,地位比羌賨差了些,但跟奴隶比,天壤之别。 临羌城外,奴隶们提着环首刀,列在城下。 不过他们眼中不是绝望,而是渴望。 “攻破城池,将军会招募两千勇士为军!”邵提磾的胡营在人群中呼喊。 转为军卒,就有资格吃肉,有资格喝酒,还有资格娶女人生儿子。 身体最原始的追求不断刺激着奴隶们。 西北缺少的不是仁慈,而是秩序。 稳定的秩序,让所有人吃上饭活下去的秩序。 所以在清理了胡人中的头领之后,胡人首先想到的不是背叛,而是依附。 “杀!”寒风中,衣衫褴褛的奴隶举起环首刀,发出野兽一般的怒吼。 俄而,怒吼声汇集成一片海洋。 “杀!” 杨峥在后阵面无表情的看着一切。 本以为会是一场大战,没想到胡人们还没动手,临羌就开城投降了。 郭家人垂头丧气的出城。 临羌城就这么轻松的收入囊中。 天气转寒,越早结束战争,就能越早布置明年的春耕。 杨峥马不停蹄,挥军向东。 没想到安夷城守军探知杨峥领军南下,早就跑的没影了。 这让杨峥有些纳闷,既然不敢抵抗,早些投降不就完了吗? 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不过西平最有战略价值的不是这二城,而是南面黄河之北的归义城。 汉明帝永平元年,中郎将窦固、捕虏将军马武等击破烧当羌,首领滇吾归附,护羌校尉窦林上奏,封为滇吾为归义侯,于黄河之北建归义城。 而黄河之南,归义城的对面,就是羌人的龙兴之地,大小榆谷。 当初冶无戴作乱,郭建跑路,迷当不动声色的拿下归义城,驻有重兵防守。 杨峥拿下归义城,就扼住了大小榆谷的喉咙。 同样,迷当拿下此城,扼住了西平的喉咙。 两个盟友即将面对面。 23shu8*com 第一百三十九章 武备 喉咙捏在别人手里,自然会不太舒服。 不过钟羌不是普通羌部。 是继先零羌、烧当羌之后,最强盛的羌部。 一百一十年前,钟羌进攻陇西,为护羌校尉马贤击败,首领之一的且昌率十余万羌人归降凉州刺史。 经过一百多年的发展,大小榆谷水土的滋养,钟羌实力再度恢复。 成为中原王朝在西北最大的威胁之一。 大小榆谷、河曲之地,尽归其所有,养精兵十余万。 自陇西至西平,皆有其部族杂居。 以现在杨峥的实力,去招惹这位“盟友”,显然有些不切实际。 若非迷当正在攻略西海,恐怕早就找上门来了。 形势其实非常危险。 以迷当的性格,吞下西海之后,一定不会满足。 幸亏杨峥大刀阔斧,把手伸向郭家,才累积了一点实力。 “为今之计,应修葺坞堡,广开屯垦,改进武备,外和羌胡,内练精兵。”杜预向杨峥进言道。 张特、周煜等人都是很好的执行者。 在战场上是一把好手。 在战略上,就差了些火候。 修葺坞堡、广开屯垦、内练精兵杨峥也能想到。 只是没有他这么详细。 大多数情况下,想到什么就干什么。 公孙甫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钟羌日后必为劲敌,当先派细作蛰伏之。” 杨峥深以为然。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占了西平不等于万事无忧,可以安心享乐。 钟羌是一大威胁,夏侯霸的这个秦州也不知道能维持多久。 洛阳的胜败也决定了西北的形势。 “周放守临羌,袁效守安夷,子产负责训练青壮,元凯负责招抚百姓,修复屯田坞堡,姜从事负责结好境内羌部,子俊向钟羌安插细作,诸位各司其职。”杨峥觉得身边可用之人还是太少。 “遵令。”众人齐齐拱手。 西平被冶无戴祸害之后,大不如前。 说是一片废墟也不为过。 不过废墟也有废墟的好处。 地方豪强与羌胡部落也被他铲除了。 现在的西平百废待兴,如同一张白纸。 踢走郭氏之后,唯一的阻力也就没有了,还释放出近万汉人家奴佃奴。 杨峥将他们与积石山赶来的胡人奴隶合置为屯营。 下设屯农与屯牧。 杜预几次建议赦免他们的奴隶身份。 被杨峥否决了,太容易得到的东西,没人会珍惜。 羌胡生性剽悍,畏威而不怀德。 你对他们太好,他们反而觉得你软弱好欺负。 家奴佃奴也是一样,他们早已适应了跪下去当奴才的日子,忽然让他们站起来,一定会不习惯。 只有通过自己努力争取的才会珍惜。 人最怕的不是出身多么底层,而是完全看不到上升的希望。 为此,杨峥将治下百姓设为三等。 奴隶、待归、治民。 奴隶由俘虏、降军降民为之,所有一切包括其本人都归护羌校尉府所有。 奴隶中表现良好,或为奴五年以上,转为待归,屯田放牧,十税其七。 西平在籍的编户,四方主动归化的部落编户之后,都是治民,十税其五,待归五年,视其汉化程度转为治民。 这套体系中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 不过对目前而言是够用了。 尽量模糊族群意识,一个普通奴隶,十年之改造之后,差不多也就汉化了。 西平遭逢大乱,最需要稳定的秩序。 所以杨峥此策还是主要针对奴隶和羌胡部落。 杜预思索了片刻,也就没有反对。 此后,众人各司其职。 寒风阵阵的湟水河谷热火朝天。 杨峥紧握兵权,按照之前的承诺,从胡人奴隶中挑选两千健壮者为军。 诸军骁勇者一千三百人充入亲卫。 算上从家奴佃奴中挑选的汉民青壮,如今杨峥麾下有士卒六千五百余。 如果完全放开,弄出两万大军不在话下。 但兵贵精而不贵多。 杨峥招募的士卒,对身高、体重、力气都有一定的要求。 魏武卒衣三层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负囊矢五十支,置戈其上,冠胄带剑,赢三日之粮,日中而趋百里,才算合格。 不过这需要强大国力的支持。 西平条件有限,人口凋零,若按照魏武卒标准,能招到五百人就不错了。 能在一次次天灾战乱中活下来的人,身体素质自然没话说。 百姓不是与野兽搏斗,就是抵抗土匪强盗。 能在冶无戴马蹄下逃生的人,至少跑路的水平很高。 几场寒风之后,大雪如约而至。 天寒地冻,坞堡、屯田、水渠全都停止。 只有练兵还在继续。 张特训练青壮屯农,杨峥训练新招募士卒。 绝大多数训练都由老兵完成。 而老兵不仅仅是当初的武卫营老卒,羌营、賨营中也有不少勇武者。 杨峥只是日常巡视。 维持自己的存在,让士卒知道他们的将军是谁。 冰天雪地,最考验人的意志。 好在郭家的家底丰厚,粮食、牛羊多不胜数,每日都能让士卒们吃上肉喝上汤。 士卒训练的积极性大为增加。 修葺坞堡,广开屯垦,外和羌胡,内练精兵,都在稳步推行之中。 作为后世人的杨峥,自然知道武器装备的重要。 一汉抵五胡的神话,靠的汉军的英勇,也靠坚甲利刃。 环首刀、八面剑、弓弩、铁甲…… 不可一世的匈奴就是败在这些装备面前。 尤其是环首刀,简直是领先时代的产物。 轻便、锋利、杀伤力强。 是唐刀和倭刀的鼻祖。 到了魏晋,长槊、马镫、重骑兵登上历史舞台。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枹罕四通八达,很多东西,杨峥不敢弄。 弄出来也便宜了别人。 而西平是边陲中的边陲,四面青山环抱,一条湟水流出。 地势与蜀中相近。 闭塞而偏远。 可以关起门自己玩自己的。 改进武备是杜预提出来的,自然由他负责。 大雪封山,屯田坞堡告一段落。 就在杨峥思索着要不要造玻璃、弄肥皂的时候,杜预就找来了。 一张白纸上画着图案和注解。 杨峥看着白纸愣住了。 杜预解释道:“此为左伯纸,郭家藏有不少。” 左伯纸杨峥略有耳闻,汉灵帝时,左伯改进蔡侯纸,制出质量上乘的纸张。 汉末大乱,这种纸被埋没一段时间。 魏晋之后,大行其道。 洛阳纸贵的典故,就是在西晋时期。 魏晋以来,书法大家层出不穷,也是跟这种纸的出现有关系。 书法跟画画一样,需要大量的练习。 杨峥记得历史上钟繇、钟会、卫瓘等等,都是书法高手。 杨峥定睛望向图纸。 居然是连弩的制造方法。 战国时代,便有天下强弓劲弩皆自韩出的说法。 秦汉弩机大行其道。 诸葛武侯改进弩机,元戎连弩问世。 魏国马钧对其改造,能发五十矢,但工艺复杂,无法量产。 早在骆谷时,杨峥就领教了蜀军弩箭的厉害。 一百多年后,宋武帝刘裕的却月阵,两千士卒携带大弩百张,藏于车后,破北魏三万铁骑。 23shu8*com 第一百四十章 秦裔 杨峥隐隐记得,似乎杜预还是个发明者? 改造了水车还是什么东西。 连弩是好东西,但现在用不起啊。 一次战斗要消耗多少箭簇?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越是精巧的东西其实越不适用。 有这个时间打造这些东西,还不如多弄些长矛、盔甲。 对如今的杨峥来说,普通弩已经够用了,还有弓箭弥补。 以后发达了,倒是可以弄出一支连弩军。 现阶段,很多奴隶光着屁股跑,穷得连衣服都没有,还有心思弄这个? 所以杨峥兴趣不大。 积石山最大的问题是产量不足效率不高。 杨峥心中一动,“不知元凯可会冶铁?” 这年头的铁匠差不多后世的科学家了。 百炼法太慢,一个月也才那么几件刀矛,盔甲更是慢的令人发指。 “略通一些,并不精熟。” 这时代世家门阀不仅圈禁土地人口,还垄断技术和知识。 所以魏晋皇帝们不得不与他们合作。 世家子弟会木工、音律、天文、术数、炼丹、医理并不奇怪,淮南王发明豆腐,刘晔作抛石车,曹魏驸马嵇康喜欢打铁,几十年后葛洪搞出黑火药。 一个吃饭都成问题的时代,能搞研究的自然不是普通人家。 杨峥也不知道杜预通了多少,“东南积石山有铁矿,若能冶炼,则我军可自给自足。” “西都城中有铁匠,郭家有藏简,属下研习一二,此事不难。” “此事就拜托元凯了。”杨峥冲杜预拱手。 一名斥候披着风雪入内,寒气亦随之涌入,“禀报将军,西海急务,迷当在鲜水湖西北,被羌胡联军击败!” 杨峥一愣,钟羌这些年发展迅速,号称胜兵十余万,按道理吞下西海应该不难。 “详细说来!” “迷当拥四万之众由须抵池入西海,羌胡惧其威势,皆俯首称降,但迷当要求每部进献羊马万头、女人千名,羌胡不从,各自远遁,迷当穷追不舍,秦胡首领蒙虓联合卢水胡首领伊健雅女趁风雪击其后,钟羌不备,军心大乱,西海羌胡见迷当军乱,去而复返,前后夹击,迷当大败,伤亡愈万。” “赏十石粮,下去休息。” “谢将军!”斥候大喜。 杨峥感觉有些高估迷当了。 这都大半年了,居然还没拿下西海。 “恭喜兴云,迷当没拿下西海,我军大有可为。”没外人在,杜预直呼杨峥的字。 “秦胡和卢水胡有何来头?”杨峥对这两支胡人的兴趣比钟羌更大。 杜预学富五车、过目不忘,笑道:“秦胡乃当年西地胡化秦人,大秦十六载灭国,西地秦人与故国断绝,逐渐胡化,建宁三年春,段颎段太尉西征还京师,将秦胡步骑五万余人,及汗血千里马,生口万余人。董卓西凉铁骑之中坚亦是秦胡。卢水胡为杂胡,中有匈奴、月氏、羌氐,与秦胡皆居于湟中。” 杨峥不由得眼前一亮。 秦胡既然是大秦后裔,那就是自己人了。 西平最缺的是什么? 不就是人吗? 这不是缺什么来什么? 杨峥颇有些运来天地皆同力的感觉。 秦胡既然能服从段颎和董卓,那也应该能服从自己这个护羌校尉了。 敢动迷当的后庭,说明秦胡有相当的实力和胆气。 杨峥嘴上说着汉夷一家,但那只是口号,说给别人听的,自己若是当了真,那就是自己的愚蠢了。 心中还是有亲疏之分。 核心族群人口不足,隐患太大了。 一如百年多年后的苻坚,看似烈火烹油,实则为他人作了嫁衣。 “我若收秦胡为已用,元凯觉得如何?”杨峥充满期待的望着杜预。 “秦胡久在西地,未知其心性也,将军当慎重之。” 只要有十分之一的可能,杨峥都要尝试一下。 “若要平定钟羌,非收服秦胡不可。”杨峥决心已下。 杜预也不再勉强,“短日之内,迷当必无法吞下西海,西平暂时无忧。” 杨峥思索了一阵,目光炯炯道:“迷当一定不会放弃西海,我欲派出士卒,扮作卢水胡部落,一来可以抵御迷当,二来可以练兵,三来,为以后攻取西海作准备!” 杜预先是看了杨峥几个呼吸,缓缓道:“兴云为大魏开疆拓土,功莫大焉,他日必为国家砥柱!” 明面上是赞赏,但仔细咂摸,话中颇有深意。 未尝不是在敲打。 以前还不觉得,这些时日相处,杨峥已经感觉到了。 杜预的心思在曹魏上。 杜家两代受曹魏恩禄,杜预为曹魏着想也是理所应当。 杨峥倒也能理解。 正统大义在他们心中占有相当的地位。 不过曹魏还能挺几年? 司马懿活着的时候是大魏的“肱股之臣”,他一死,两个儿子的心思就路人皆知了。 反正杨峥也没想着造反,最多就是割据自保而已,顺便当个土皇帝。 杜预能理解,大家就继续凑合着过,不能理解也没办法。 好聚好散吧。 朋友一场,杨峥也不会为难他。 用后世的话来说,这叫价值观不合。 就在两人各怀心思的时候,亲兵在门外求见。 “将军,迷当派使者求见。” 杨峥与杜预同时眼前一亮。 “见。” 亲兵退下,过不多时,一头上插着鸡毛的羌人使者入内,“柯骨奉我家大王之意,特来恭贺杨将军升任护羌校尉。” 杨峥目光一闪,故意沉着脸道:“既然是来恭贺,为何不见贺礼?既然不带贺礼,那就一定不是来恭贺的,有话就直说,无需绕弯子了。” 柯骨面露尴尬,咳嗽一声,“杨将军果然是爽快之人,我家大王请将军出兵攻打秦胡、卢水胡,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杜预道:“秦胡、卢水胡皆为内民,钟羌为外夷,将军不追究尔等擅自攻击内民之罪,尔等还想将军出兵?” 柯骨看了看杜预,又看了看杨峥,“愿将军念昔日结盟之情。”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杨峥心中怒火翻涌。 迷当当初可是想着干掉自己的。 现在还有脸提结盟之情? 不过盟友就是拿来坑的,现在翻脸,万一迷当咽不下这口气,转头来攻打西平,就够自己喝一壶的。 最好是以西海牵制、消耗迷当实力。 给西平留出足够的时间发展。 这也是形势所迫,西平百废待兴,自己底子太薄。 而钟羌实力太雄厚。 折损万把人,对他们而言并没有伤筋动骨。 最好钟羌与西海羌胡两败俱伤,自己坐收渔利。 “回去禀告你家大王,本将军同意了。”杨峥笑的非常忠厚。 柯骨谨慎的看了一眼杨峥,“谢将军,我家大王必不会忘记将军援手之义。” 说来说去也就是这些情啊义的,一句实际的都没有。 迷当的小气让人叹为观止。 23shu8*com 第一百四十一章 父女 “都督可要为我们作主啊,那杨峥心狠似狼、欺男霸女、夺我家产,西平百姓恨不能寝其皮拆其骨生食其肉。” 郭常带着一众郭家人跪在雍凉都督府前。 大雪漫天的,直接跪在冰水之中瑟瑟发抖。 郭匀等一些伤员则直挺挺的躺在大门前。 一干女眷扯着嗓门嚎哭,几个小娃也配合的嚎起来。 让雍凉都督府前热闹非凡。 如此大的动静,周围百姓不避风雪,争相来看热闹。 “郭功曹,你这又是何必呢?都督已经派人去西平询问。”门房闻言安慰。 岂料引来更大的哭嚎声。 “询问作甚?都督直接拿下这贼子,当街斩首,还我郭家、西平百姓一个公道。” 郭家之人仿佛演练过一样。 郭常说话的时候,全都鸦雀无声,话一说完,立即捂胸顿足放声痛哭。 节奏感把握的相当好。 大冷天的,门房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郭功曹……” 话还没出口,声音就淹没在嚎哭声中。 内堂之中,夏侯玄正埋头于案牍之上,被这无处不在的哭声扰的心烦意燥。 适时,夏侯芷端了一杯热茶进来,“父亲也不管管,郭家到底是太后的娘家,传出去,也有损我夏侯家的名声。” 夏侯玄接过热茶,将一份竹简递给夏侯芷,“你自己看吧。” 夏侯芷摊开竹简,明眸闪动,片刻之后,嘴角挂着一丝笑意,“这个杨兴云倒是恶人先告状,抢了人家的家业不说,还告郭家人尸、位素餐,酒囊饭袋。” “羌胡动乱,陇西、安定、南安皆平安无事,独西平城破兵亡,百姓为贼掳掠,郭家岂能无碍?” 听到父亲似乎偏向杨峥,夏侯芷“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定是那杨兴云故意把麻烦扔给父亲。” 平日不苟言笑的夏侯玄,此时嘴角也卷起一抹笑意。 夏侯玄背着双手,学着夏侯玄往日的模样踱了两步,“不过,若是不挤走郭家,以西平之疲敝,绝非钟羌对手,杨兴云可是在父亲面前夸下海口,三年之后,平息钟羌之患。” “莫非兰佩在为杨兴云求情?”夏侯玄忍不住调侃。 也只有在女儿面前,夏侯玄才露出难得的温和。 一朵红云不知不觉飞上脸庞,夏侯芷跺足道:“父亲,女儿说的实势。” 夏侯玄一脸严肃道:“羌胡乱起,西平太守郭建不思保土守民,携带家眷弃走洛阳,致西平倾覆贼手,若非郭太后庇护,郭建难辞其咎,郭家既然不行,那就换别人,杨兴云能保西平安定,镇压羌胡,些许手段无关痛痒,我能用他,就能容他。” “若郭太后怪责,岂不是连累父亲?”夏侯芷担忧道。 “恐怕郭太后没空管西边之事。”夏侯玄长身而起,“洛阳只怕是要变天了。” 夏侯芷娥眉紧蹙,“大将军欲挟皇帝?” “昭伯与邓飏何晏丁谧之流为伍,岂会容忍一妇人主掌权柄?郭建临危而退,西平糜烂,正可成其罪名。” “恕女儿直言,大将军平庸之才,行伊霍之事,不度德,不量力,窃居高位,必生大祸……” “我屡次劝谏昭伯远小人、引良才,可惜昭伯不听。”夏侯玄轻轻叹息一声。 “以大将军之性,即便父亲在身边,也无能为力,大将军若倾覆,祸及夏侯……” “住口。”夏侯玄庄重沉稳,从不轻易动怒,不过越是平静,越是威严。 夏侯芷拱手:“女儿失言。” 夏侯玄道:“国事艰难,为父岂能因祸福而避之?” 父女二人俱是一阵沉默,直到外间的哭喊传来。 但哭着哭着就渐渐停息了。 夏侯玄还以为是郭家人被冻病了。 派人看望,才知是天冷,郭家人自己散了。 长安地处平原,北风呼啸,无所阻挡。 但西都被周围群山环抱,祁连山挡住了寒冷的北风。 是以西都比长安稍稍暖和一些。 杨峥答应了迷当出兵,但什么时候出兵,就大有讲究了。 杨峥对出兵秦胡没多大兴趣,但对出兵西海兴趣很大。 然而眼下手上能用之人,全部派了出去,各司其职。 身边只剩下一个刘珩。 总不能派他去吧? 当然,还有邵提磾、杜斌两人。 这两人一个是胡人,一个不靠谱。 杜预道:“我保举一人,可与邵提磾同去。” 杨峥的第一反应是杜斌,毕竟两人是堂兄弟。 “何人?” “孟观。” 差点把他给忘了,青营之中,最出类拔萃的三人是刘珩、孟观、苏泓。 刘珩战场上一把好手。 孟观应该也不差。 少年人,总要给他一个历练的机会。 跟刘珩这种莽夫相比,孟观能文能武,应该会灵活变通一些。 进入西都之后,十五六岁的孟观求知若渴,仰慕杜预才学,与其走的颇近。 “召孟观来见。” 过不多时,亲兵带着一少年郎入内。 虽十五六岁的年纪,身材也不似刘珩高大,但眉宇间自带一股勃然英气,双眼灵动,神态自若,“拜见将军。” “起。”杨峥越看越是欢喜,英雄出少年应该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我欲用你领兵出西海,你当如何为之?” 曹魏名将李典十六岁便升为中郎将。 孟观起身,思索了一阵拱手道:“暗投羌胡,见机行事,驱狼吞虎,招羌胡勇士为己用,待将军举兵向西,里应外合,可收复西海。” 杨峥忘了一眼杜预,怀疑是杜预教的。 不过杜预脸上也是惊讶居多。 “你准备暗投那一部?多少兵力?”杨峥心中已经认可了他。 “属下只知道西海大致情势,不知详细,愿先领斥候,深入西海探查敌情。” 这种慎重让杨峥大为欣赏。 “本将升你为曲长,可自行挑选部下。” “谢将军!”孟观到底是年轻人,升为曲长之后,大喜过望。 “此子可堪大用。”杜预笑道。 虽然与自己的价值观有些不合,杜预的人品还是值得信任的。 而且平定钟羌、收复西海,也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杜预当然会尽心尽力。 杨峥笑道:“天下可堪大用之人何其之多,不过朝廷只重家世门楣。” 杜预道:“此为国之大患,当年夏侯都督建议司马太傅限制中正官,除重官、改服制,司马太傅口是而心非,致使夏侯都督正始改制功亏一篑。” 杨峥心中好笑,中正官一向被士族垄断,而司马氏是士族的魁首,怎么可能自己限制自己? 不过对未来岳父夏侯玄还是心生敬意的。 看到了魏国的弊端,却无力更改。 杜家能落到今日境地,其实也跟司马懿有关。 杜恕与司马懿不和也就算了,与曹爽集团关系也极差,不与士族同流,又不被庶族认同,一心作实事,不得罪人才是怪事。 23shu8*com 第一百四十二章 秦人 有杜预的推荐,又见了本人,杨峥对孟观颇有信心。 杜预告退之后,姜伐野回城拜见,“西平羌人有十五部,二十三种,三百七十五落,属下已经联络大部分首领,愿遵从将军号令,只是他们遭冶无戴兵祸之后,饥寒交迫,没有过冬粮食,希望将军能赈济一二。” 杨峥心中苦笑,又是来要饭的,脸上却不动声色,“岳父以为这粮该不该给。” 姜伐野愣了一下后才道:“属下以为该给,西平羌部一向服从护羌校尉,昔日有西羌义从,多随军汉军征战,些许粮食,可收羌部之心,属下以为值得。” “好,此事就有劳岳父。”没有外人在场,杨峥一口一个岳父。 但姜伐野从不托大,“属下定竭心尽力。” “岳父可曾接触过秦胡?” “有些许了解,湟中秦胡自称秦人之后,骁勇善战,周边羌人皆不敢招惹,不过其性桀骜不驯,自汉末之后,逐渐不与外界往来,当年凉州刺史张既欲招募秦胡,秦胡不受,属下派人与其接触,却不得门而入,被他们驱赶。” 听姜伐野的意思,这秦胡还有些小性格。 不过若是容易被招募,也轮不到自己来。 汉末大乱,凉州更是混乱,先有韩遂、马腾,后有麴演、张进、黄华,再有后来的宋建。 其中有实力者,不知比杨峥强多少倍。 秦胡只是驱赶,而未杀害,说明他们还是有分寸的。 能谈最好不过。 “我亲自去一趟,岳父觉得如何?” “万万不可,秦胡凶蛮,将军乃士卒之依仗,岂可亲赴险地?” “我这个护羌校尉不去,别人去也没用。”杨峥差不多了解秦胡的性子。 “将军何不带大军前去逼降?” “秦胡既然桀骜不驯,只可以诚动之,不可以力相迫。” 秦胡如同一个叛逆的孩子,越是强迫他,越是适得其反。 但如果得到他们的心,他们就会成为自己手上一把利刃。 心意已决,杨峥当即召集百余亲兵,押送五百石粮,又备了一车烈酒,向南赶往秦胡的聚集地。 大雪封路,道路难行。 但杨峥管不了这些,抓紧时间抓住所有的机会强大自己。 沿途白雪茫茫,废弃的村庄中有狐狸和野狼的踪迹。 不见人迹。 才出西都城十里,就荒废残破至此。 好在走了三十多里,遇到一处坞堡,才免了在荒山野岭中露宿的噩运。 坞堡中住着十几名残疾老卒,在风雪中瑟瑟发抖,见了杨峥,挣扎着半跪行礼。 “将军。”一残腿老卒望着杨峥微笑。 “赵登?”杨峥几乎没认出来。 两年之前,还是一名健壮小伙,如今却满头灰发,脸上爬满皱纹,穿着一身破破烂烂毛裘,上面的血迹已经风干成黑色,不少地方露出的皮肤冻得发青。 杨峥心中一酸,“取酒来。” 这一年东奔西走,倒是把他们忘记了。 郭淮从榆中忽然杀入狄道,掠走粮食和青壮,自然看不上他们。 亲兵提来十几坛酒,给每人倒上一碗。 赵登咕隆咕隆灌下去。 其他人也喝下。 喝了酒,人就有了热气,说话也利索多了,“属下趁着还有两把力气,自食其力,来此屯垦。” 杨峥也喝下一碗酒,拍拍赵登的肩膀,“今年难熬,明年就好了。” “多谢将军。” 半夜,狼嚎声此起彼伏,扰人清梦。 狼嚎声的间隙,隐隐传来人的哭泣声。 杨峥循声望去,却看到赵登的背影。 人的命运当真玄妙无比,若当时在骆谷,赵登不弃自己逃走,现在就是与尹春、周放、袁效一样成为都尉。 望着这些昔日的袍泽一个个高升,自己成了残废,心中失落可想而知。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杨峥没有去打扰他。 闭着眼迷迷糊糊过了一夜。 天一亮,就离开坞堡。 在雪地里走了三天,才赶到秦胡部落。 山谷中一杆大旗耸立在风雪中。 大写一个“秦”小篆,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正门拒马、堑壕,严阵以待。 一名骑兵从中飞驰而出,黑甲长戈,高头大马,虽然盔甲早已破烂脏污,但那股悍勇之气随着寒风一起涌来,“尔等何人?” 说的是汉言,只是口音有些怪异。 “大魏护羌校尉府,特来赈济粮食!”杨峥心中暗自为这名骑士喝彩。 难怪敢跟迷当玩刀子。 “魏人?”骑士一手拍马,一手紧握长戈,警惕的缓缓上前,目光在一百亲卫中梭巡,忽而目光一凛,“魏军!” “正是!”杨峥坦然承认。 骑士来回打量杨峥,目光又在粮食之间来回,“稍待。” 拨马回谷。 过不多时,谷中奔出百余步卒,与骑兵一样,盔甲破破烂烂,手中的长戈、刀矛都带着斑驳的锈迹。 仿佛一支被遗忘在时光长河中的军队。 有些人是汉人面孔,有些人则是胡人面孔。 “秦人蒙虓在此,敢问阁下是哪一位?”为首一将三十来岁,身躯雄壮,这么冷的天,披着一件破旧铁甲,左半边身体穿着麻衣。 “大魏护羌校尉杨峥,特来拜会蒙首领。” 蒙虓眼神一亮,“护羌校尉?” 刘珩等一众亲卫手按刀柄,踏前一步。 “这么冷的天,也不请本将进去坐坐?”杨峥笑道。 蒙虓的目光顿时变得复杂起来,“你真是护羌校尉,何以如此年轻?” “竖子,难道没听过我家将军的大名吗?”刘珩大吼了一声。 杨峥兵不满万,击灭冶无戴,这么长时间了,西平应该早有耳闻。 果然,蒙虓目光一震,“杨峥杨兴云?” “正是。” 蒙虓赶紧下马,“原来是杨将军,有请。” 双方间剑拔弩张之势顿时消解。 寨门打开,杨峥大大咧咧走在秦胡军中,与蒙虓并排而进。 “将军斩冶无戴,西北震动,今日有缘相见。”蒙虓说话文绉绉的,完全与他野兽般的体型不相搭配。 与他走在一起,杨峥也颇感压力。 仿佛身边蛰伏着一头猛虎。 这样的人在战场上何其骁勇? 大秦虎狼,当如是也! “将军姓蒙,莫非是大秦将门蒙氏之后?” 蒙骜、蒙武、蒙恬,祖孙三代为大秦征战。 蒙虓眼神却是一阵黯淡:“不瞒将军,我非蒙氏,也不知祖上为谁,因仰慕大秦蒙恬将军,遂以蒙为姓。” 这时代的大多数普通人连姓名都没有,更不用说四百年前的秦朝。 秦胡与胡人融合,几百年下来,能记得自己从何而来,已经不不错了。 历史中很多种族,都不知道自己的祖先。 “将军既以蒙为姓,必有报效华夏之心。”杨峥旁敲侧击。 蒙虓却笑而不语。 进入谷中,只见一排排低矮的土木房屋。 也有游牧之用的毡帐。 房屋毡帐缝隙中,露出一双双好奇的眼睛打量着杨峥。 进入帐篷内,篝火燃起,透出阵阵暖意。 “秦人有九支,我决定不了去留。”蒙虓比杨峥还直接。 杨峥道:“其他八支我不管,我只问蒙首领的意思。” 蒙虓道:“我部迁居至此,三百多年,曾追随邓训、段颎、董卓,然汉家视我等为牲畜、蛮夷,任意驱使,当年追随的部众,十死无生,尸骨无存,秦人早已心寒,杨将军汉家英雄,我蒙虓敬仰,日后绝不会与将军为敌,也请杨将军体谅我等秦人。” 23shu8*com 第一百四十三章 交情 秦胡秦胡,秦加一个胡字,本身就带着深深的蔑视。 蒙虓眼神诚恳,让杨峥完全找不到说服的理由。 强扭的瓜不甜,总不能霸王硬上弓吧? 真打起来,杨峥固然能剿灭他们,但绝不会轻松。 而在西平疲敝、钟羌野心勃勃的大环境下,一着不慎,就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从第一眼看到蒙虓起,杨峥就知道他是那种意志坚定之人,固执己见,不会被轻易说服。 不过话说回来,秦胡若是三言两语就被说动,也轮不到自己。 有些事情,还是来日方长。 杨峥笑道:“蒙首领话已至此,杨某就不多废话了,大家交个朋友,这些粮食和酒,就当是我给秦人的见面礼,以后你们有麻烦可以直接来西都找我。” 杨峥这么痛快,蒙虓反而有些不适应了,“今后杨将军若是有麻烦,我们秦人愿为前驱。” 有这句话就够了。 算是一个缩减版的攻守同盟。 接下来,杨峥就不谈正事,只喝酒、吃肉,谈西北趣事与一些旧事。 言谈举止中,对蒙虓的了解越来越深。 此人不是刘珩这样的莽夫,对西北局势颇有见地。 认为迷当若吞下西海后,收盐铁马之力,其祸之烈,不下于当年的先零羌。 西平首当其冲。 西海落入迷当之手,则西平陷入钟羌半包围之中。 秦胡从两汉起,便是汉廷的打手,与羌人仇深似海。 多以蒙虓联合卢水胡发动突袭,一击得手。 杨峥又问了卢水胡的情况。 几杯热酒下肚,情分就上来了,蒙虓对朋友还是没话说的,知无不言。 秦胡好歹有个主体族群,卢水胡则是大杂烩。 羌氐汉胡匈奴,什么人都有。 与秦胡一样,散落在安定、河西走廊、河湟谷地。 黄初二年,卢水胡伊健妓妾、治元多等聚数万众反,被凉州刺史张既大破之。 河西、安定卢水胡自此式微,河湟卢水胡未受影响。 酒喝多了,就有人要发酒疯。 刘珩扯着蒙虓要比划两下。 两人当场就拔刀子。 杨峥挡都挡不住。 最终想了个折中的办法,以木棍代刀。 刘珩大为不满,杨峥拍了他的头一下,“你的刀砍他一下,他最多受伤,他的刀擦你一下,你必死无疑!” 蒙虓的刀锈迹斑斑,擦一下就是破伤风。 这年头差不多就是绝症了。 刘珩不知道破伤风,但听杨峥的话。 二人持棍对峙。 部落中其他人也来观看。 秦人、胡人、混血者都有,大多衣衫褴褛,披着破旧兽皮,但身躯健壮,老人孩童,在寒风中也没有佝偻着身子。 其中有些女子既有中土长相的精致柔美,又有胡人的立体丰、满,令人眼前一亮。 白皙皮肤露在寒风中,颇有些惹眼。 饶是杨峥这样的正人君子,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比划两下不是坏事。 一来看看蒙虓的水平,二来让秦胡看看已方的实力。 一个是秦人尚武,一个是初生牛犊。 “砰”的一声,第一个回合,木棍就断裂了。 二人也不客气,空着手扭打在一起。 蒙虓是猛虎,刘珩是蛮牛。 拳来脚去,呼呼作响。 旁观者大声喝彩。 不过终究刘珩这头蛮牛还是成长期,不敌蒙虓,被按倒在地。 刘珩兀自不服,四肢扭动,冰土都被刨出四条坑。 蒙虓哈哈大笑,不过他也不好受,脸上挨了刘珩的几记乱拳,鼻青脸肿,嘴角还噙着血水。 “够了。”再打下就要玩命了。 蒙虓放手,刘珩这厮却没有德性,破口大骂,还要再打,被杨峥拉住。 “败了就要认。” 杨峥大概是刘珩唯一惧怕的人。 这种惧怕是与生俱来的。 刘珩一拱手,“我输了。” 蒙虓笑的更开心了,“小兄弟天生神力,再过几年,我不是你对手。” “真的?”刘珩两眼冒光。 “当然是真的,你才二十不到,日后大有可为。” 刚才还不情不愿,被人奉承之后,瞬间喜笑颜开。 杨峥是正人君子,也是血气方刚的男子,目光有时候还是会稍稍倾斜到那几个女子。 但无论男人女人的目光大多集中在刘珩身上。 虽然没有说服蒙虓,交了一个朋友也还算不错。 以后实力强大了,其他几支秦胡说不定会主动投奔。 在部落中住了一夜,第二日杨峥准备返回西都。 时间紧迫,西平百废待兴,杨峥也有些日理万机之感。 一百亲卫都聚集了,却没看到刘珩的身影。 这厮不会喝多了掉到哪个坑里面去了吧? 天寒地冻的,说不定就出事了。 亲卫们眼神躲躲闪闪,杨峥一看就知道有猫腻。 “怎么回事?” 亲卫不敢隐瞒,支支吾吾道:“昨、昨夜来了几个胡女,把刘珩带走了。” 杨峥眉头一皱,这年头风气比较奔放,大家的裤裆带子都比较松,很容易脱,中原各种破事多不胜数,更不用说这边地。 刚要发火,就见刘珩从一矮屋里扶墙而出。 昨日龙精虎猛的小伙,今日却像霜打了的茄子。 杨峥又气又怒,但蒙虓在场,也不好多说什么。 蒙虓惭愧道:“西地女子,择壮武者而夫,杨将军莫要见怪。” 看来他们被称为秦胡也不是没道理的。 羌胡汉化,汉人也会被胡化。 这跟文化强不强大没关系,而是生存所迫。 一自萧关起战尘,河湟隔断异乡春。汉儿尽作胡儿语,却向城头骂汉人。 历史上安史之乱后,被中原经营近千年的河西沦落吐蕃之手。 汉民也被强制吐蕃化。 “哪里哪里。”杨峥拱手告辞。 回去的路上,刘珩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周围亲兵鬼鬼祟祟,想笑不敢笑的模样。 “回去你自己领三十军棍,年轻人当懂得节制,今年过了,给你娶个婆娘。”杨峥老气横秋道,心里却有些不是个滋味。 刘珩张了张嘴,又认命似的低下了头。 周围亲兵全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笑声引来了山林中的狼群。 群狼呼啸,一头特别大的苍狼目光如刀子一般盯着杨峥。 这畜生一直盯着自己不放。 不过看到锋利的长矛,听到弓弦扯动之声,狼群终究不敢造次,远远吊在后面,仿佛一路护送着杨峥回到西都。 23shu8*com 第一百四十四章 狡诈 回到西都,杜预带着一张图纸来见。 是冶铁的流程图。 上面标注了生铁、熟铁、钢的转化方式。 不同于以往的块炼法,先将生铁连成熟铁,再将熟铁百炼成钢。 而是生铁熟铁混合熔炼。 “此法汉末既有,名为灌钢法,关中已有铁匠以此法冶炼,我整理郭家藏籍中的冶铁之术,走访西都城铁匠,揣摩而出,不过并不成熟,生铁熟铁各含多少,冶炼的火温也许提高。” 这时代就有灌钢法了? 杨峥欣喜若狂。 技术就是战斗力。 后世总说四大发明,却把灌钢法漏掉了,其实含金量最高的应该是灌钢法。 杨峥记得是南北朝时,一个叫什么綦毋怀文改进出来。 当初因为这个名字太怪异,所以记住了。 传统块炼法,仿佛锻打,将碳渗入熟铁中,百炼成钢。 而灌钢法,则是生铁和熟铁按照一定比例混合熔炼。 熟铁取生铁中的碳成钢,生铁去碳在高温下直接成钢。 这项技术直到十七世纪西方才出现。 这时代的牛人都是全方位的。 不成熟没关系,作为穿越者的杨峥知道这条路是对的。 剩下的就是试验了。 “元凯此法可抵十万大军!” 杜预先是欣喜,但转瞬,眉眼间爬满忧虑。 “得此灌钢法,大魏之幸也!” 这话杨峥当然听得懂,“此亦为华夏之幸也!” 杜氏两代受魏恩,杜预又得夏侯玄庇护,虽然曹爽、司马懿都不待见杜氏,但并不妨碍杜预对曹魏的忠诚。 不过杨峥觉得,很多技术是世家出身之人发明,但也离不开百姓在劳作中的不断实践和改进。 汉末至魏晋,堪称是技术爆发的一个时代。 左伯纸、灌钢法、麻沸散、圆周率、火药、九章算术、齐民要术、伤寒论等等。 顾不得劳累,杨峥与杜预赶紧钻进城中铁匠铺。 城中的铁匠原是郭氏的家奴,连同木匠、皮匠等等技术人员,全被杨峥霸占。 这是货真价实的第一桶金。 靠杨峥在枹罕摸索,终究是小打小闹,不知道弄到猴年马月去了。 生铁和熟铁混合比例试验几次也就出来了。 灌钢法最大难题还是在于温度。 也就是木炭的成色。 饭一口一口吃,路一步一步走。 这个冬天,杨峥几乎与杜预都待在铁匠铺中,从锻炉、到橐龠、到木炭,一步一步改进。 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 杨峥知其大略,往往两三句话就令杜预茅塞顿开。 而杜预细致入微,一点就通,动手能力极其强悍。 二人正好取长补短、齐心协力,在铁匠坊中二十个昼夜,蓬头垢面,累了就睡在锻炉边,饿了随意吃一口干粮。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这二十多天接触下来,杨峥发现杜预是这时代顶级的能工巧匠。 什么东西到他手上,花上一两个时辰,便可改造的更合理。 杨峥除了出些点子,更多的时间是给他打下手。 整个西都城的资源都被调动起来,终于以灌钢法练出一块钢来。 一向沉稳的杜预也忍不住喜笑颜开。 “兴云,此钢冠绝天下!” 不仅是冠绝天下,而且效率极高,无需如以前那般千锤百炼。 当然,千锤百炼的确容易出精品。 魏武曾铸百辟刀与倚天剑,以龙、虎、熊、鸟、雀为纹饰,调七十名顶级能工巧匠,费时五年才成功。 但这种玩意其实不太适合用在战场。 更不可能大规模装备。 “得此神品,必破钟羌!”杨峥笑道。 对付钟羌其实大材小用了,这玩意领先这个时代。 冷锻甲、铁浮图、拐子马可以提前问世了。 二人在铁匠坊中相视大笑。 “此法为我华夏瑰宝,万不可泄露,我会专设候官监察之。”杨峥叮嘱道。 杜预深以为然。 杨峥将连成的钢回炉重锻,在杜预的配合下做出了一把二十斤重的长柄狼牙棒。 春秋战国时代就有此类兵器,名为“殳”。 唤来刘珩,让他试试。 “此物为何如此丑陋?”刘珩却一脸嫌弃。 杜预又笑了起来。 杨峥恨不得一口老血喷他脸上,这厮长得满脸横肉歪瓜裂枣的,倒嫌东嫌西。 每次上战场,都是这厮兵器毁坏最多。 “少废话,你且试试手。”杨峥懒得解释。 刘珩不情不愿的提起,掂量了两下,“还行。” 舞动起来,虎虎生风。 一棒子下去,石头碎裂,冰雪激飞。 刘珩很快就感觉出此物的生猛,爱不释手,“将军为何不早些拿出来?有此物在手,蒙虓也不是我对手!” “你不是嫌它丑吗?”杨峥没好气道。 刘珩摸了摸后脑勺,“属下这是不识货,将军莫怪。” 二人笑骂间,亲卫奔来,“将军,钟羌使者求见。” “让他来这儿见某。” “遵令。” 片刻之后,钟羌使者被带来,还是柯骨,见了杨峥蓬头垢面的样子,有些惊讶,不过能做使者的,脑袋瓜子肯定灵活,很快就控制住眼神,“柯骨拜见杨将军。” “为何事而来?”这人一来,杨峥就知道干什么。 “将军既然答应出兵,为何迟迟不见动静?秦胡、卢水胡距离将军不足两百里,旬日可灭。” “你是来教本将如何做事的吗?”杨峥眼神沉下来,语气大为不善。 “不敢、不敢,将军既然与我家大王结盟,作为盟友,理应互相援手。”柯骨眼神闪动了几下。 “冶无残虐西平,百姓粮食为其所掳,我部粮食军备皆不足,现今天寒地冻,秦胡、卢水胡一向凶狡,有地利在手,仓促出兵,岂不是自取败亡?你家大王若真顾念盟友之情,何不支援些粮食牛羊,助本将渡过难关?”杨峥的话一半是真一半是假。 柯骨稍稍思索后道:“将军既然有难处,在下会禀明大王,为将军求得粮食,但不知将军何时出兵,定下日期,以我家安大王之心。” 看他的样子似乎有些认真,杨峥似笑非笑道:“你家粮食到来之日,便是本将出兵之时。” 柯骨左胸握拳,行了个羌礼,“届时望将军信守承诺。” “你们信守承诺,本将当然也会信守承诺。” 柯骨离去之后,杜预道:“迷当素来贪婪狡诈,今以利诱我,必有他图。” “必是准备再度进攻西海,先稳住我们。”杨峥算是迷当有过几次照面,对此人颇有了解。 “迷当若真送粮食来,莫非我们真要打秦胡?”刘珩插嘴道。 “为何要真打?假打不行吗?到时候出兵应付一下即可,本将又没说过一定要剿灭秦胡。” “属下觉得,钟羌未必会送粮食来,过不了几日,钟羌或许就有动静。” “那就让孟观早些准备。” 然而直到风雪消融,迷当都没什么动作。 这期间孟观领五百羌卒与邵提磾一千胡众进入西海,投奔赀虏。 赀虏原是匈奴的一支,被汉军击败之后,一部流落西海草原,与当地月氏、丁零诸羌胡融合。 在西海算是不大不小的一股势力,杨峥破冶无戴老家时,赀虏首领拓屠还拜见过杨峥。 冬去春来,正始八年滚滚而来。 迷当的粮食完全连个影子都没有。 冰雪刚有消融迹象,湟水河谷刚刚解冻。 整个西平郡就忙碌起来,杨峥下达屯垦令。 无论军民奴隶,齐齐上阵。 开通水渠,修建坞堡。 乱世之中,只有粮食最为保值。 粮食也是一切的根本。 汉末大量人口被士族豪强圈禁,失去土地的百姓主动为奴,不也是因为他们手上的粮食? 为了提高效率,杨峥还打造了不少铁质农具,耕牛驽马也下放到各坞堡中。 一切都准备就绪。 期间,蒙虓也带着其他秦胡首领来拜访。 杨峥也不吝啬,送了些皮甲和粮食。 卢水胡、羌部在姜伐野的带领下,也逐渐向杨峥靠拢。 很多小部落干脆入西都城,成为治民。 杨峥自然来者不拒。 汉羌同源,都是自西北地区发展而来。 一支顺着黄河向东,与炎帝神农部落融合,一支逆着黄河向西,遂为羌人。 快到三月,冰雪消融,寒风未退。 迷当的使者柯骨又来了,杨峥不胜其烦。 天天这么干打雷不下雨的没意思。 不过为了稳住钟羌,杨峥还是见了。 “我家大王三月将击西海,将军可愿一同出兵?”柯骨像是没记起一个多月前的承诺。 他没提,杨峥也没提,大家心照不宣就是。 “本将军出兵,到时候怎么算?” 兵者,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 一句话,不见兔子不撒鹰。 柯骨眼珠子一转,“届时龙耆以东归将军,以西归我家大王。” 杨峥差点没笑出声。 龙耆就在临羌的北边。 龙耆以西本来就是西平郡的属地,只不过现在被卢水胡占着。 而卢水胡对杨峥没有多大敌意。 所以杨峥暂时对他们没有动刀子。 迷当这是赤果果的白嫖啊。 天下有这么无耻之人乎? “迷当大王果然公道,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某必引三万大军助你家大王横扫西海。”杨峥张口就来。 迷当能在西海掉坑里面一次,就能掉第二次。 而且杨峥以及派出孟观、邵提磾这支伏兵,到时候够迷当喝一壶的。 柯骨干笑一声,“将军果然重情重义。” 23shu8*com 第一百四十五章 危机 也不知怎的,杨峥感觉柯骨的笑容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盯着他看了好久。 柯骨眼神躲躲闪闪,“我家大王静候杨将军佳音。” 说完便拱手而退。 西平治下,有没有三万百姓都是问题,杨峥开口就是三万大军,对方居然信了。 是这个使者傻白甜,还是迷当脑子不清醒? 把别人当傻子,最大的可能是自己是傻子。 杨峥越想越觉得不对。 别看这一路风调雨顺的,一旦走错一步,前功尽弃。 自己首先有利用价值,能打,才会被夏侯霸青睐,才会在曹爽一系中站住脚跟。 只要败一次,这种利用价值就会大打折扣。 说实话,这年头会打仗能打仗之人多不胜数,张郃打了一辈子,先后被郭淮、司马懿压在胯下。 十几年后邓艾灭蜀之功,司马氏说弃就弃。 没有家世,没有背景,随时会被取代。 雍凉十五郡,有哪个郡的太守不是根基深厚? 小心驶得万年船。 “传公孙甫来见我。”杨峥对身旁亲兵吩咐道。 片刻之后,公孙甫满头大汗的跑来。 “西海、大小榆谷情势如何?迷当有何动向?”杨峥递过一杯茶水。 公孙甫连忙接过,擦了擦额头汗水,“钟羌大军集中于山口城,先锋俄何烧戈五千军入西海。” “你是说迷当的大军驻扎的山口城?”杨峥一愣。 “是,今天斥候刚刚传回的消息,迷当五日前由大允谷入山口城。” 山口城是日月山与积石山的衔接之地。 也是湟水连接青海湖的要地。 此地极为敏感,因为向北一百五十里,就是临羌城。 向东两百六十里,就是杨峥所在的西都! 历史上大唐吐蕃鏖战的石堡城,正是此地。 迷当这是要打西海呢,还是要打自己? 冶无戴作乱,郭建跑路,西平郡之南、黄河之北的重镇皆落入钟羌之手。 山口城、建威城、归义城等等,从汉代便经营的军事要塞,全部沦陷。 说难听一点,西平就像没穿衣服的女人,平躺在迷当面前。 这也是杨峥一再委屈求全的原因所在。 希望能在迷当注意力集中过来之前,穿上几件衣服。 实力不允许,只能韬光养晦。 越往深处想,杨峥身上的冷汗越多。 种种迹象表明,迷当的幺蛾子是冲自己来的。 所以才几次派使者,故意麻痹自己。 这种画蛇添足的伎俩,杨峥嗅到了熟悉的气味。 这也是他警觉的原因。 似乎出自俄何烧戈之手? 站在迷当的角度上考虑,自己这个护羌校尉才是他最大的敌人,最大的威胁。 自两汉以来,赵充国、张纡、邓训、侯霸、马贤、段颎等护羌校尉,皆名震一时,多次击破大小榆谷,治的羌人服服帖帖,几次打断羌人的野心。 护羌校尉这个名称本身就是在挑衅迷当。 一念及此,杨峥召张特、杜预、姜伐野前来议事。 “十有八九,迷当是冲着我们来的!”杨峥一句话就令三人惊讶不已。 杜预最先反应过来,“兵者诡道也,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攻而示之不攻!” 姜伐野一脸愁容,“钟羌有民三十余万,胜兵十余万,河南之地尽归其所有,西平初逢大乱,元气大伤,恐非其敌手。” 冶无戴的十万大军含水量很大。 迷当的十余万精锐,虽然有吹嘘的成分,但几万精兵还是拿得出来的。 张特赳赳武夫,不满姜伐野的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迷当要吞下我们,难道不是敌手,就不反抗了吗?临羌乃雄城,属下愿领三千锐卒,先行进驻临羌,以备不测!” 杜预道:“我军若缩防城池,则城外屯田坞堡必为其所毁,迷当不需攻城,只需拖延一二月,耽误春耕,西平将任其鱼肉。” 这便是咽喉捏在别人手中的坏处了。 按照杜预所言,迷当不需要动手,只需每年来这么一次,西平就将长期糜烂。 几年之后,洛阳剧变,外有钟羌压制,内有司马氏的狗腿掣肘,自己这个护羌校尉还玩得下去吗? 别说建立基业,自保都成问题了。 所有难处都集中在一点,必须干掉迷当,才能积蓄实力。 如今的形势,杨峥是迷当的绊脚石,而迷当则是压在杨峥身上的大山。 搬开这座大山,就是海阔天空! 危机危机,有危险,也有机遇。 如果迷当缩在黄河之南的大小榆谷,必然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 但如今他主动进犯,自己就有了内线优势。 机会是有的,就看怎么把握了。 杨峥轻咳一声,众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 “当初我们三千众奇袭西海,谁能想到我们可以击灭冶无戴数万之众?” “将军欲破迷当?”姜伐野不可置信道。 “迷当以为我中计,必不备我,我军大有可为。”杨峥心意已决。 与羌胡打了这么长时间的交道,对他们的实力深有了解。 迷当的十万胜兵听起来挺唬人的,其实也就那样,一出门,就被秦胡卢水胡捅了后路。 也许是迷当措不及手,但一战就被别人击退,就能看出钟羌的战斗力。 说实话,在汉家铁器技术没有扩散之前,周边只有被吊打的份儿。 不是提两把刀子拿根树杈就能被称为兵的。 堂中几人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除了姜伐野,在场的其他人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而年轻人总是愿意冒一些险。 “临羌、西都相隔百余里,可互为犄角,羌人不擅攻城,不耐久战,待其疲弱,一鼓可击退之。”杜预似乎也被杨峥的决心感染了。 眼神中多了一些敬重之意。 “属下愿守御临羌。”张特拱手请命。 杨峥笑道:“我军精锐之师,彼军乌合之众,虽十万之众,能奈我何?本将不仅要击退他,还要一战而擒杀之!” 既然要吹牛,不妨吹的大一些。 取其上者得其中,取其中者得其下。 迷当既然来了,不给他弄场大的,有些未尽到地主之谊。 “愿随将军破敌!”几人齐声道。 “好。”杨峥的信心再度增长。 不管能不能成功,总要试一试。 “张特领三千军入临羌。” “遵令,人在城在,人不在城也在!”张特一直在后方二线,上次击灭冶无戴,也没带上他,好不容易争取到了一个机会。 “姜伐野聚合羌部青壮,临羌危,则驰援临羌,西都危,则救援西都。” “属下领命!” “杜预!”杨峥眼神有些复杂,总感觉得到了他的人,得不到他的心。 隐隐约约始终有一层隔阂在。 不过在公事上,杜预觉得是值得信任的。 至少现在是如此。 “属下在。”杜预拱手。 “本将拨一千人马与你,防守西都!” 自己的命根子都交给他了,这份信任已经不需多说。 只希望能稍稍感化他。 “领命。”杜预一脸从容,“不知将军欲何往?” 也只有他才能看出杨峥布置中的关键。 “死守太被动,不出奇兵,何以破敌?” 23shu8*com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临羌 此刻,小小的山口城中拥挤着数万钟羌大军。 一列列汉民被绳索捆绑,如同牲畜被羌人驱赶、抽打。 汉民哭泣,羌人却肆意大笑。 一如羌人的传统,城中牛马羊混居,凌乱不堪,膻气扑鼻。 “传本王令,不得鞭打欺辱汉民。”迷当站在城楼上望着城中,身着五彩绸缎,左右耳上各插一支彩羽,活像一只花斑蛾子。 俄何烧戈、蛾遮塞等一众羌将羌兵列在身后。 “这些汉民只配为奴隶,大王为何对他们网开一面?”俄何烧戈一脸怨恨。 迷当瞥了他一眼,“汉人会耕田、会织布、会打铁、会建房、会写字,你会吗?” 俄何烧戈摇摇头,“但他们会为我们所用吗?” 迷当沉着脸道:“昔年汉家英雄李陵能为匈奴所用,为何汉民不能为我所用?你可知先零、烧当为何败亡?” “我等不知,请大王教诲。”左右之人默契的齐声道。 迷当很享受这种鹤立鸡群之感,“他们太急躁了,根本不知道汉人朝廷有多强大。” “既然汉人强大,大王为何要打他们?”蛾遮塞瓮声瓮气道。 “此一时彼一时,当年的汉人朝廷强大,现在就不一定了,我若能收汉人为已用,将来也会强大起来!西北之地几十年来羌多汉少,只要我们夺下西海,就有了立国之基。” “想那杨峥贼子,屡次坏我等好事,此人不可不除!”俄何烧戈一脸怨气。 迷当居高临下的瞥了他一眼,“杨峥是护羌校尉,我若除了他,一定会引起曹魏的警觉,冶无戴的败亡已经证明曹魏不可力敌。” 俄何烧戈一愣,“那大王为何赞成属下之谋?” 先攻杨峥,后取西海,是俄何烧戈提出来的。 迷当笑道:“你当初说的很对,杨峥此人颇有抱负,他绝不会让本王这么容易拿下西海,所以他必须是一头没有牙齿的狼,这样才不会对我们构成威胁,也不会引起曹魏的警觉。” “大王英明。”马屁声尘土飞扬。 “所以大王要攻打临羌?”俄何烧戈在羌人中算是少有的“智者”。 “不错,临羌本就是我们羌人的故地,为汉军所取,此地西连西海,东接西平,北控卢水、秦胡,此地落入本王之手,杨峥不仅折断了狼牙,河湟最肥沃的土地也落入本王手中,西都也在我军的俯视之下。”迷当淡淡笑道。 俄何烧戈两次为杨峥所败,后又被郭淮暴打,险些丢了性命,郭淮他不敢招惹,所以把所有怨恨都转到杨峥身上,“然杨峥这厮颇为狡诈,若识破我们的计谋……” 迷当眼睛微微眯起,“无妨,临羌只是本王的第一步棋。” “大王还有第二步棋?” “若杨峥有防备,我军可大掠河湟,毁其屯田,破其坞堡,掠其百姓,此为绝户计也!” 俄何烧戈哈哈大笑,胸中闷气为之一空,仿佛现在就看到杨峥生不如死的样子。 周围羌人看迷当的眼神宛如天神。 迷当张开双手,扑腾两下,仿佛要振翅高飞,“此外,本王还有第三步棋。” 迷当胸有成竹,此刻的杨峥心中却有些发虚。 他甚至不能确定迷当是不是真的要攻打自己。 但迷当屯兵山口城,杨峥就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 人挪活,树挪死。 杨峥的长处不在守城,而在随机应变。 所以杨峥领着两千精锐甲士先行一步进入南面小积石山中。 大小积石山、日月山,包括更南面的牦牛山,其实都是祁连山的支脉。 小积石山之南,便是滋养出华夏文明的黄河。 黄河之南即为大小榆谷等羌人聚集地。 杨峥挺进此地,可攻可守可进可退,随机应变。 斥候不断将各地的消息传来。 三月,河湟谷地已经迎来春意。 山中却还是寒风呼啸。 迷当终于按捺不住,四万大军出山口城,向西北而行,看样子似乎真的要去攻打西海。 然而两天之后,忽然折转向东北,进围临羌城。 沿途所过之处,鸡犬不留,寸草不生。 新修建的坞堡,挡不住如洪水一样的羌军,纷纷被攻破。 屯田全部踩毁,连坞堡的石料都被敲碎了。 前几天还口口声声情啊义的,转眼就来戳心窝子,断子绝孙。 杨峥骂了几声。 坞堡塌了,屯田毁了,以后再建就是。 若是临羌被攻破,杨峥可就真的没办法了。 而这场大战的关键,就在于张特能不能守住临羌城。 “将军还等什么,属下现在就去砸死迷当!”刘珩焦躁不安,狼牙棒子绕来绕去的。 吓得周围亲兵纷纷躲闪。 这玩意儿配上他的神力,如有神助,擦着便伤,碰到就死。 新兵器到手,木头、石头不过瘾,这厮总想砸点人。 “你急什么,四万羌人还不够吗?” 刘珩平静下来的时候,脑子偶尔灵光一下,但绝大多数情况下,这厮都处在亢奋状态,杨峥总感觉他得了什么病。 “蛮牛,等这场仗胜了,让将军给你娶十房小妾,治治你的性子。”有熟识的亲兵调侃道。 周围亲兵齐声大笑。 刘珩两手连连摇动,“十房小妾还不把我吃穷了?” “那天十几个秦胡女,也没见吃穷你这厮啊。” 亲兵笑声更加肆无忌惮。 杨峥也不禁莞尔。 刘珩恼羞成怒,提着狼牙棒去追亲兵。 杨峥还真担心他一棒子砸死自己人。 不过这亲兵也不是等闲之辈,跑的飞快, 刘珩追不上,两人在营中追来追去。 气氛倒是活跃了不少。 杨峥看差不多,就喝令二人住手。 恰巧此时一骑斥候,从西北面飞奔而来,马未减速,人就一跃而下,跑上山路,气喘吁吁道:“报、将军,四、是个时辰前,钟羌猛攻临、临羌城。” 虽然心急如焚,但杨峥还是忍住了,寻来一个水囊,递给他,“无需着急,慢慢说。” 斥候感激的接过水囊,一饮而尽,“四万钟羌联合月氏胡、卢水胡三万人围攻临羌!” “卢水胡不是跟迷当有仇吗?”杨峥诧异道。 斥候拱手道:“卢水胡有六部,各不统一,其内也互相攻击。” 这么一说杨峥就明白了。 这伙人更像后世的雇佣军。 而月氏胡就是历史上月氏国遗部,建安十九年,月氏胡、羌人、卢水胡共立北宫伯玉、李文侯为将军,杀汉护羌校尉泠征、金城太守陈懿,陇右大乱。 当时的西平郡还未从金城郡中析置。 西北就是如此,嗅到血腥气,群狼皆至。 “临羌城如何?” 攻城战最是凶险,不仅考验将帅的指挥水平,还有士卒的决心。 张特一出山就是如此凶险的大战,杨峥心中也捏了把汗。 “张司马发动城中青壮,亲临前阵,鼓舞士气,城中青壮男女皆受感召,协助守城,羌胡死伤惨重。”斥候禀报道。 这年头没有大炮火药,守城方优势巨大。 汉将耿恭两百士卒坚守城池九个月,抵挡匈奴数万大军,最终十三将士归玉门。 城中有三千精锐,加上周放的五百士卒,还有屯田奴隶、城中百姓,不下万人。 这时代在西北活下来的人都比较生猛。 只要守住第一波攻势,城中军民就会建立信心,接下来就是耗了。 此长彼消,羌胡的士气会越来越衰弱。 一旦进入消耗期,就是杨峥的优势了。 羌胡兵多,同样消耗也大。 “传令,让姜伐野领湟中义从袭扰羌胡后方粮道。” 亲兵飞奔下山,策马向北。 第二日,又有斥候从西北而来,“报将军,羌胡连夜猛攻,三次攻上城墙,张司马、周都尉血战,将贼人赶下城去,比及天明,羌胡折损六千人,临羌军民伤亡九百余人。” 斥候的话虽然简单,但杨峥能感觉出大战的艰难。 但此时此刻,也只能相信张特。 第三日,苦等中,斥候姗姗来迟,身上还沾着血迹,“报将军,杜长史派出轻骑五百,与姜从事的湟中义从袭击敌后,临羌城陷入对峙。” 杨峥长长松了一口气。 临羌城还在,优势就在向己方倾斜。 “归义城、山口城的斥候呢?为何还没有消息?” 临羌城是均势,而突破这两处的任何一处,杨峥就手握胜势。 这也是他蛰伏在小积石山的主要原因。 来而不往非礼也,不能总被别人压着打。 亲兵急忙下去询问。 过不多时,一名受伤的斥候被带上来,“禀将军,山口城有重兵防守,最少五千人。” “敌人在归义城外设有大量骑兵,斥候无法探报。”亲卫道。 “速带他下去疗伤。”杨峥看了一眼斥候,也知道他们尽力了。 迷当是个谨慎之人,冶无戴前期那么大优势,他都按兵不动。 在西海吃了一次亏,自然会护住自己的后路。 杨峥有些失望。 至今为止,似乎仍未发现敌人的破绽。 不过,归义城有大量骑兵是什么意思? 守城要骑兵干什么? 正疑惑的时候,东面几骑奔来,生锈的破烂铁甲,手持长矛,一看就是秦胡,“杨将军,我部遭到烧当羌突袭,蒙首领请将军援手。” 杨峥有些焦躁。 兵力少的弱点暴露出来。 救还是不救?这是一个值得思索的问题。 若是救援,自己就暴露了。 不救,秦胡看样子是挺不过去了。 烧当羌也是西北著名刺头,一向跟中原过不去,几十年前也阔过,实力也算雄厚。 而归义城的骑兵,仿佛一把刀子悬在杨峥头上。 23shu8*com 第一百四十七章 破羌 杨峥对蒙虓印象不错,对秦人更是敬仰。 这么一支与本民族有渊源的族群,在西北着实少见。 历史上三国之后,就很少见关于他们的记载,很可能彻底被羌人或者胡人吞并了。 汉民本来就少,能有这么一支近亲在,不容易。 有些盟友如迷当,发咒毒誓都没用,而有些盟友,一句话就能心照不宣。 秦胡两百多年来,屡次充当汉廷平定羌乱的先锋。 汉廷不仅不把他们当自己人看,甚至都不把他们当人看。 此类事件太多了。 从交趾到西北,发生过多次。 “蒙虓有难,我刘珩岂可袖手旁观!”刘珩提起狼牙棒,目光炯炯的看着杨峥。 杨峥没理他,看着地图,如果秦胡被灭了,那么西都和安夷都会受到烧当羌的威胁。 汉羌之战,主要就是与烧当羌在打。 吞灭秦胡,烧当羌一定会滋扰西都、安夷,到时候别说屯田,出门都是问题。 周围亲兵也看着杨峥。 当初他们中很多人都受到过蒙虓的热情招待。 特别是刘珩。 杨峥盯着刘珩,调侃道:“你这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吗?这么为秦胡说话?” 亲卫们憋着笑。 刘珩脸上一红,“属下绝、绝无此意,只是敬重蒙虓是个壮士。” 杨峥霍然站起,“在这山里面呆久了,也该出去活动活动筋骨了,全军听令,驰援秦胡!” “遵令!”刘珩吼的最大声。 两千士卒欣然下山。 寒风犹在呼啸,但没有浇灭他们的热情。 而寒风自西向东,翻过皑皑雪峰,顺冰河而下,却与大火纠缠在一起。 熊熊燃烧的大火中,夹杂着女人的痛哭、战士的怒吼、牲畜的哀鸣…… 为了给更年轻秦胡争取活命的机会,老人和残兵毅然提起刀剑,用最后的力气,扑向敌人。 但面对身高体健的年轻烧当羌,他们的反抗终究是徒劳的。 瘦弱的身体被挂在长矛上,挑在半空。 身体撕裂的巨大痛苦,让他们发出有气无力的哀嚎,断断续续,湮灭在风中。 然后,他们的身体被扔进火堆。 黑烟滚滚,焦臭扑鼻,羌人纵声大笑。 “女人、粮食、牲畜!” 羌人们发出怪异腔调的呼喊,仿佛一头头绿眼珠子的饿狼。 杀戮在这块土地上太寻常了,如同每天的日出日落一样。 秦胡偷袭迷当得手,但也将自己暴露出来。 河湟谷地,羌人占有绝对性的优势。 即便在八百年后的大唐,羌人的依然影响巨大。 而秦胡却在不断衰弱之中。 烧当羌蓄谋已久,来势汹汹,九支秦胡被烧当羌猝然一击,屠灭了三支。 剩下几支且战且走,与蒙虓汇合。 蒙虓望着熊熊燃烧的大火,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指挥部下守住山谷的五条入口。 他早前就叮嘱过其他几支秦胡小心防范羌人反扑。 但其他首领并没有他这般目光长远,认为烧当羌已经不足为惧。 却不料烧当羌的背后有实力雄厚的钟羌。 “大人,贼兵太多,我们守不住了!”部下发出绝望的喊声。 尸体从东南西三面丘岗上滚下,血水如小溪一样流淌而下。 浓烈的血腥气吸引了山里的狼群,嚎叫声仿佛潮水此起彼伏。 部下们的眼神中带着某种期冀,既然羌人从三面而来,为何不从北面逃走。 而他们固然知道这是陷阱,羌人也是有马的,但很多人相信,跑在最后的一个绝不会是自己。 此刻的蒙虓仿佛一头狂怒的猛虎,愤怒、仇恨令他眼底涌起一抹血色,但他还没有失去理智,“守不住也要守,老秦人死则死耳,绝不后退!” 内心中,他无比羡慕四百年前的那个金戈铁马的时代。 大秦的时代,横扫天下,一统八荒。 然而现实却又是如此的不堪。 时也、命也。 部下从蒙虓嘴中听出了死志。 一些人再度鼓起勇气,另一些人面面相觑,不动声色的向北撤退。 蒙虓视而不见,大声吼道:“杨将军已在来援途中,守住、就能活下去!” 这句话给疲惫的人们重新注入了生机。 女人、孩子们从尸体手中捡起刀剑。 秦人的勇武血性在这一刻爆发。 “杀!”仿佛遵从灵魂中吼出这一个字。 战场因而变得更加惨烈。 男人挡在前面,女人孩子从缝隙中钻出,生锈的刀剑刺入仇敌的胸腹。 羌人不可思议的望着眼前一幕。 终于,不可思议变成了恐惧。 羌人的暴虐无法击败秦人的决绝。 血越流越多。 羌人的、秦胡的。 然而羌人实在太多了,三面淹没而来。 蒙虓提起生锈的长刀,望了一眼西边,然后义无反顾走上前阵。 西边,落日滑向皑皑雪峰之间,金褐色中带着无边无际的寒意,仿佛天地山川都被染上了一层锈色。 “秦人要断绝了。”蒙虓举起了刀,心中默念,万般不甘万般无奈化作万般的无奈,“那就用这些贼子的血来祭奠。” 如同一头猛虎撞入狼群之中。 刀光闪动,四面披靡。 只是猛虎也无法改变局势。 战争从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勇猛而转变。 羌人势强,秦胡势弱。 蒙虓的心逐渐沉入谷底。 感觉自己要被天边奔涌而来的暮色吞没。 女人孩子已然力竭,无助的瘫坐在地。 男人们还在咬牙抵抗。 而羌人的淫笑声越来越大。 滚滚暮色从西而来。 然而在暮色之中,有不一样的声音。 那是铁甲铿锵之声…… 蒙虓狂喜的望着西面,“杨将军!” 男人女儿孩子也望着西面。 羌人们也望着西面。 “贼子何敢杀我族亲!”一支甲士从暮色中奔出,几千人的怒吼震动天地。 黑色的铁甲在火光中泛着死亡的光泽,森然的长刀隐隐闪烁着白芒。 仿佛涌动黑云中闪动的雷芒。 夫战者,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必克之! 秦胡力竭,羌人势衰。 而杨峥锋芒正盛! 百余雄健亲卫从甲士中奔出,当先一将,高举狼牙棒,势若奔雷,嘴中怒吼:“蒙虓,死了没有!” 十几个羌人不知轻重,上前阻挡。 狼牙棒扫过,脑浆与鲜血齐飞,竟然没有一合之将。 身旁亲兵,也是龙精虎猛之辈,环首刀起落,人头滚滚。 两千甲士,向前挺进,似汤泼雪,如破竹之势。 羌人本无阵列,与秦胡血战良久,遭受背后一击,兵败如山倒。 山间狼嚎声越发大声,仿佛嗅到了杨峥的气息。 “哈哈,刘珩兄弟,我还没死!”已杀入敌中的蒙虓仰天狂笑,身体中又被注入了无穷的力量。 刘珩也裂着嘴大笑,“没死就好,我来住你!” 狼牙棒在敌群中扫动,带起一片惨嚎之声。 二人在战场上豪情四射,杨峥忍不住有些好笑,指挥着士卒向烧当羌大纛突进。 长矛攒刺,仿佛在平地间凿出一条血路。 羌人的士气不可避免的被击溃了。 羌人四散奔逃。 三百步外的大纛,倒在地上,被无数羌人的脚板践踏。 23shu8*com 第一百四十八章 坞堡 西平的治所虽然在西都城。 但西都是魏文帝曹丕黄初三年才扩建的,其底蕴远远不如矗立了三百多年的临羌城。 汉武帝元狩二年,霍去病进取河西,于此地建城。 汉宣帝神爵元年,赵充国平定西羌,开屯田,以定羌人。 此城地处药水湟水三角地带,湟水在南,羌水在西,沙岭在北,戎峡在东。 堪为祁连山之南第一重镇。 向南俯视河湟谷地,向西雄视西海草原,向北可窥伺武威。 所谓关山锁钥不过如此。 在迷当的注意力转向西海之时,也渐渐意识到临羌城的重要。 但为时已晚。 羌人没有如此远见,从汉羌大战就可以看出,羌人不擅远谋,打到哪算哪。 一次次揭竿而起,一次次被汉军镇压。 潮水般的羌人涌向城墙。 临羌城仿佛睡着了一般,没有丝毫动静。 这让羌人们起了一些侥幸之心。 他们踩着尸体,架起长梯,小心翼翼的攀爬。 羌人本就不擅攻城。 只因背后有雪亮的长刀。 凡是临阵而逃的人,全被削去四肢,丢在湟水河中哀嚎。 与这种死法相比,死在城下反而是一种解脱。 好在这座城已经被猛攻五天。 所有羌人都觉得,这座城不会撑太久。 几名勇士已经快爬上城墙,城下、营地里的人都注视着他们。 咚、咚、咚…… 然而噩梦一样的战鼓声,再次响起。 仿佛捶打着他们的心脏。 没有喊声,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只有长矛向前突刺。 那血迹未干的长矛,带着尖锐的破风声,瞬间就刺穿了羌人勇士的皮甲,凄惨的仿佛唤醒了城墙。 接着,石头、擂木、箭雨从城墙上兜头泼下。 整个战场瞬间沸腾起来。 城下蚁附的羌人惨叫声直冲云霄。 而城墙上,只有忙碌的身影。 士卒持矛攒刺,青壮投下木石,女人搬送。 几员将领在城头指挥、鼓舞士气。 羌人的攻城再度以失败告终。 凄凉的号角由远而近。 未死的羌人,被抛弃在战场上哀嚎,与这号角声渐渐重叠。 迷当一开始非常有自信。 手握几万大军,又有卢水胡、月氏胡相助,而临羌城兵力空虚,就算用人堆,也把临羌城堆下来了。 然而事实却超乎他的想象。 临羌城宛如大雪山一样,无论暴风骤雨,始终屹立不倒。 反而是他损兵折将。 耗费五天,折损近万人马。 卢水胡、月氏胡在损失几千人马之后,也开始偷奸耍滑,每日要粮要军械。 仿佛两头永远喂不饱的狼。 偏偏迷当不能罢手,还要继续喂。 不然狼饿了,就不管什么盟不盟友的了。 尤其是沮渠部卢水胡,原是匈奴的一支,凶狠似狼。 “这张特到底是什么人?”迷当的眼中布满血丝,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败,不仅打击了羌人的士气,也打击了迷当雄心和信心。 几日鏖战,张特的名声逐渐传扬开。 能以几千士卒,抵挡近十万大军的猛攻,名声不响亮也不行。 “此人原是曹魏武卫营的屯长,跟随杨峥从骆谷中突围,被杨峥倚为心腹。”俄何烧戈的声音越来越小。 自从遇到杨峥,他感觉自己就没顺过。 “一屯长竟有如此能耐?”迷当很愤怒。 不仅仅是因为攻不下临羌城,而是跟敌人相比,自己手上全是废物。 愤怒之后,便是一层被刻意压制的恐惧。 汉人中有多少这样的人物? 而他身边,却只有俄何烧戈、蛾遮塞这些货色。 不是他不想杀俄何烧戈,问题是,杀了他,其他人也未必能顶用,或许更加不堪。 “既然临羌攻不下,大王何不直取西都?毁了西都,也等同于破了杨贼的基业。”俄何烧戈小眼珠子骨碌碌转着圈。 迷当冷笑一声,“你以为本王的第三步棋是什么?” 俄何烧戈不敢言语。 但迷当望向他的眼神越来越不善。 “报大王,沮渠复拔又来要粮。”一羌官前来禀报。 俄何烧戈则长长松了一口气。 迷当的脸色变幻了几次,杀气几次在他眼中聚集,最终温和下来,笑道:“给他们,这次多给一些,再备些酒肉钱帛,一同送去。” 羌官大惑不解,但还是忠实的去执行了。 “今夜,你与蛾遮塞偷袭卢水胡、月氏胡!”迷当盯着俄何烧戈。 俄何烧戈惊讶道:“大王,他们是盟友!” 迷当冷笑道:“本王与那杨峥也是盟友,这一次,你若再败,不必见我了。” 俄何烧戈全身一颤:“是。” 圆月如银盘悬在夜空中,狼嚎声阵阵,风声瑟瑟。 赵登望着圆月,却有些心潮起伏。 他还年轻,却看见了自己命运。 作为最早跟随杨峥的人,他的资历比张特、周煜还要老。 然而张特、周煜已经是独当一面的人物。 而他却在这坞堡中等死。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看见了自己绝望的未来。 正感伤之间,急促的马蹄声踏碎了黑夜。 赵登是武卫营的骑卒,父子三代都是军中的马夫,对战马异常熟悉,听见马蹄声,就能判断战马的数量。 夜色中,战马声践踏地面的声音尤为清晰。 “五千、六千、七千,八千骑!” 有八千骑以上! 这一定不是己方的骑兵。 杨峥初来乍到,还没成建制的组建骑兵。 附近能掏出这支骑兵的,只能是钟羌! 而他所在的坞堡距离西都城四十里不到! “敌袭!敌袭!”堡中的十几名残卒立即惊醒,第一时间抄起刀矛弓箭。 他们身体虽残,心却不残。 能在蜀军的追杀下,负伤逃回武功城,已经说明他们的顽强。 在西北,什么都能落下,杀人的本事不能丢,野兽、羌胡,随时都能要了他们的命。 斜风坞堡左依北川河,右凭乌鸦岭,地势算不得特别险要。 但想绕过此坞堡,需向东绕行五十里。 而敌人显然不想多走这五十里。 残兵也是九死一生的老卒。 手上功夫丝毫不弱,熟练的架起长矛,拉起弓箭。 好在敌人是轻骑,远道而来。 赵登扫视众人,忽然发现,这些人眼神中蕴藏的东西与自己相似。 有些人还一脸怀念的神色。 “诸位兄弟……” “赵头放心,千载难逢的机会,兄弟们都知道!” 老卒们眼神中居然没有任何惧色,而是渴望。 赵登心中所有的疑虑顿时烟消云散,“好,今日就与兄弟们再战一场,胜了,有肉吃,有酒喝,有女人睡,败了,也对得住将军的照拂了。” “哈哈,赵头说的是。” 老卒们满面红光,仿佛找回往昔战场上的豪情。 隆重夜色里,烽火汹汹燃烧,照的很远,足以让西都城的人看到。 赵登以木架撑住自己的身体,身边放着长矛、弓箭、盾牌等物。 几个残手的老卒将环首刀紧紧困在手臂上,另一支手端起短矛。 十八名老卒,你看我我看你,眼神中俱是兴奋之色。 朦胧的夜色中,羌骑狂奔而来。 一时收不住脚,几十骑坠入护城河中。 被激流冲入北川河。 残兵们在城墙上放声大笑。 这自然引来羌人们的怒火。 箭如雨下,淅淅沥沥的落在并不宽敞的坞堡之上。 残兵们早已架起了盾牌。 片刻之后,黄土夯成的坞堡上插满羽箭,仿佛一头蛰伏在黑夜中的刺猬。 “守上两个时辰,西都城的援兵就到了!”赵登竭力的鼓舞士气。 只要看到烽火,西都城甚至不需要两个时辰就能赶来。 羌人恼羞成怒,砍伐周围树木架起一座简易浮桥,造了三架木梯。 但受地形限制,八千人肯定不可能都投入攻堡之战。 三百余羌卒鼓起勇气冲过木桥,挤在坞堡前狭窄的地势前。 城头乱箭如雨,不需要瞄准,每一箭都能准确命中。 付出三十多人的性命,羌人终于攀附在坞堡之下。 但迎接他们的是更凄惨的命运。 城上大石落下,滚落之处,带起一片的血肉。 羌人惨叫着逃回。 护城河对岸一名羌将脸色铁青,亲自持刀斩杀了一名逃兵。 刀锋一指,又是两百羌卒下马。 这一次效果比上一次好,但也只是刚刚摸上城头,就被赶了下来。 坞堡的地形实在险恶,护城河、崖壁、湍急的北川河。 坞堡前的落脚之处只有区区十几丈。 还是一个斜坡。 接连打退三次羌人的进攻,城墙上的赵登也渐渐精疲力尽。 “赵头,有两个时辰了吧?” “还早着呢。”赵登望着东方天地间的一抹鱼肚白。 “兄弟们这杀了有五六百的羌贼吧?” “不够不够,杀五六千还差不多!” 几人说说笑笑间,再次打退羌人的进攻。 但嘴里肚中仿佛有一团热火在燃烧。 饥饿和疲惫相辅相成。 赵登鬼使神差的掬起城墙上的血水,倒入口中。 殷红的血又顺着嘴角滴落。 其他人看着他的动作,先是一愣,然后纷纷效仿。 “痛快!”几人大笑着。 仿佛力气又回到身体中。 有些人还将鲜血涂在脸上。 烽火的映照下,这一幕被护城河边的羌人看在眼中,一个个面露惊骇之色。 羌将再度下令攻堡,但羌人们全都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 此情此景,令城墙上的老卒们笑的更大声了。 那羌将亲自提刀,带着一百身披铁甲的亲兵渡过护城河。 23shu8*com 第一百四十九章 尊严 西都城早已看到坞堡的烽火。 但杜预却没派出援军,而是发动城内青壮男女上城墙协防。 自东汉以来,西平就没过上今天安稳日子,不是羌人作乱就是胡人东侵。 与陇西二地一直是汉羌大战的主战场。 百姓早已习惯烽烟战尘,觉悟都很高,没有任何怨言的走上城墙。 “兄长,坞堡……”杜展也被派上了用场。 “坞堡只有十八名残弱,敌情不明,如何出兵营救?我已派出斥候,令他们放弃坞堡,撤回西都。” 西都城兵力最为空虚,此前杜预还派了五百轻骑驰援临羌城。 现在西都城的兵力捉襟见肘起来。 坞堡与西都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那坞堡地势险要,可作阻敌之用,放弃实在有些可惜,派五百精锐,就可阻挡十倍之敌。”在杜预面前,杜展完全没有昔日的懒散模样,分析的头头是道。 “若敌人绕过坞堡,这五百精锐岂不是无用了?敌我不明,一切以西都安危为重。” 杜预虽然一身儒士常穿的鹤氅,但脸上却没有丝毫儒弱之气,该弃就弃,没有丝毫犹豫,极端的冷静让杜展感觉有些陌生。 而在他的指挥下,城墙上丝毫不乱。 火油、木石、羽箭被推上城墙,分散在各垛口,青壮在前,士卒披皮甲在后,壮妇在后运送各种物资。 被郭建经营了十几年的西平,地势虽不如临羌险要,但物资却极为充沛。 连床弩都有十二架,汉魏时期的床弩,弦大木为弓,羽矛为矢,引机发之,可远射五百步。 是以,当初的冶无戴啃下了临羌城,以及西平其他城池,唯独无法攻破西都。 杜预以长史身份亲临前线,沉着冷静感染了不少人。 一切都秩序井然。 除了杨峥的两个侍妾…… 春娘和阿怜都大着肚子。 “贼人唯一的机会就是偷袭,既然西都城有了准备,贼人也就不可能破城,还望二位夫人保重身体。”杜预苦口婆心的规劝。 春娘胆小怕事,躲在阿怜背后。 但阿怜出自伐野部,自幼便能上马弯弓。 而羌人女子,性烈如火,闻听贼人来袭,无论如何也坐不住,挺着大肚子也要上城巡视。 不过效果非常好,青壮与士卒见她二人都上了城墙,士气大涨。 尤其是羌人,直接称呼阿怜为主母。 原本若隐若现的隔阂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杜预却若有所思。 想起当初李弥送入都督府的竹简:暗结羌人,常怀董卓之志…… 以前是陇西的一个小小西部校尉,自然无人可信。 包括夏侯玄在内,全都一笑置之。 但现在已是秩比两千石的护羌校尉。 当然,杜预也明白凭杨峥的实力,跟当年的董卓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而现在的雍凉也不是当年董卓时代可比。 与杨峥相处的时间越久,杜预心中越是忐忑。 总感觉他与雍凉其他将领有些不一样。 更不愿看到他误入歧途。 “将军在外征战,此城安危就拜托诸位了。”场面话都是由春娘说出口。 “夫人放心,此城万无一失。”杜预回过神来,拱手道。 二女巡视了一番,也就没有继续在城墙上碍事,被侍女们扶下城墙。 杜预松了一口气,望向曙光中朦胧而模糊斜风坞堡…… 坞堡之下,一百甲士轻易攀上城墙。 三百人攻不下,一百人反而施展的开。 那羌将不是蠢材,已经看出坞堡的虚实。 弓箭的威力越来越小,赵登手握长矛,略带歉意目光扫过精疲力尽的袍泽。 “也罢,没死在骆谷,没死在武功城,死在这里也不错。”老卒们已经知道自己的命运。 没有一人想着逃跑,没有一人想着投降。 当然,投降羌人,下场可能更惨。 羌人不会要残废的俘虏。 那员羌将带着三十名甲士开始爬梯。 嘴中咬着刀,左手举着小盾护住头部,飞快的攀爬。 只看着羌将的动作,赵登就知道遇到了硬茬。 可惜坞堡上的石头已经用完。 弓箭收效甚微。 只能血战了。 赵登红着眼,他没有后悔这次选择。 生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有当初那么重要了。 性命就是用来搏的。 而很多人,连拼搏的机会都没有,就成了荒野中的一具枯骨。 一声闷哼,刚刚露头的羌人甲士就被一矛刺中眼窝,当场毙命。 但后面的羌人却顶着盾牌上来了。 “杀!”老卒们同时吼了一声。 坞堡上,鲜血飞溅。 兵力不多,却异常惨烈。 羌将一人当先,将长刀刺入一名老卒的胸腹,但那老卒却忍着剧痛,一声不吭,死死抓住长刀,让羌将无法拔刀。 试图抱住羌将一同摔下。 不过终究是身体残缺,而敌人众多,旁边一名羌甲一刀削掉半个头颅。 老卒们一个一个倒下。 身体四分五裂,惨不忍睹。 赵登凄然一笑,手提断矛刺死一名羌甲,但更多的羌甲向他围拢过来。 生死须臾之际,忽听见背后吼声大起。 破风声随之而来。 一支支弩箭精准的射入敌人眼窝和脖颈。 “援军!援军!” 活着的四五名老卒顿时欢呼起来。 羌将满脸不甘之色。 但十几名援军手提弩机,机簧拉动间,弩箭连发,无需装填。 二十步内,穿透羌人薄甲。 羌将吃了一惊,以为是堡中埋伏,连忙攀上长梯,滑下坞堡。 而他的部下却在城墙上发出一长串的惨呼。 “你们为何现在才来!”赵登怒吼道。 十几名援军也是当初武卫营、中垒营的老卒,彼此都有过照面。 “杜长史令尔等弃堡!”为首斥候道。 赵登看了一眼坞堡上已经成了一团雪泥的袍泽,怒火又在胸中燃烧。 但斥候队长却冷冷的注视着他,“此乃军令!” 赵登与活下来的几个老卒全身一颤,“我等、遵令!” “贼人不知虚实,诸位不可迁延,坞堡之后已备好马匹,军务在身不便多留,就此别过,诸位保重。” 赵登忽然感觉找回了一丝久违的尊严。 而斥候们的眼神中的确带着尊重。 从这一刻起,赵登觉得自己不是个废人了。 23shu8*com 第一百五十章 效死 “主公在上,受属下一拜!”蒙虓当着所有秦胡的面,跪在血泥中,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战火已经熄灭,尸堆还在冒着黑烟。 呛人的臭味令人闻之欲呕。 杨峥站在蒙虓面前,“蒙首领……” “主公。”一排秦胡大小首领跪倒在地。 然后是所有秦胡,老弱妇孺加起来,近两万人左右全都朝着杨峥跪下。 一瞬间,杨峥感觉有种莫名的东西加持在肩膀上。 西北民风彪悍之地,大家都是爽快人,虚伪客套大可不必。 原本杨峥出兵就有收秦胡之心的意思。 而蒙虓直接省略了中间环节。 别人有心,杨峥自然无需客气。 此次若无杨峥驰援,秦胡大抵会被羌人屠灭,如历史上一般渐渐消失。 有付出就应该有收获。 西平乃至西海的局势已然分明,不归附杨峥,就要被迷当吞并。 秦胡与烧当羌有血仇。 所以投效杨峥是最好的选择。 虽然带着心机与功利心,但这么老弱妇孺跪在自己面前,还是被小小感动了,往日信口开河,到了此刻全都说不出来,转了一圈向周围拱手施礼,“蒙诸位不弃,我杨峥在此立誓,你们的父母将不再如猪狗般被屠杀,你们的女人将不再受到欺辱,你们的孩子将茁壮成长!” “愿为主公效犬马之劳!”蒙虓喊的最大声,激动的满脸胀红。 这虽然是一个尔虞我诈的时代,但依旧有淳朴古风的存在。 尤其是西北,性情耿直之人大有人在。 也许杨峥的话是谎言,但对如今的秦胡来说,不啻于一丝渺茫的希望。 男人们仰天长啸,发泄着心中的压抑与愤恨。 女人们泪流满面,抱着孩子嘤嘤啜泣。 老人漠然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动容。 从未有人如此对他们许诺过。 语言有时候轻如鸿毛,但有时候却重如泰山。 杨峥拉住蒙虓的手,“今后我等皆是生死与共的兄弟、袍泽!” 护羌校尉对一个秦胡首领说出这样的话,其震撼力可想而知。 “主公!”蒙虓的眼眶中噙着泪水。 没经历他的苦难和绝望,旁人自然无法体会他的心情。 之后,杨峥下令收治伤员,转移妇孺、牲畜。 烧当羌只是被击溃,随时可以重整旗鼓。 谷中尚有战马四千多匹,加上缴获的,一共六千匹。 算是不小的收获。 而秦胡是比羌人更优秀的骑兵。 正在打扫战场掩埋尸体时,斥候慌忙从西北而来,“将军,归义城八千羌骑突袭西都!杜长史有密信。” 杨峥眉头一皱,迷当果然还有后手。 此前的军力布置偏向临羌城,西都只有一千三百多士卒。 而杜预在临羌城危急之时,还派过去五百轻骑。 西都兵力更是捉襟见肘。 杨峥的所有家当都在西都,万一被攻破了,也就大势已去。 不过经历了这么多,杨峥还是能沉住气的,打开缣帛,几列遒劲有力的字体映入眼帘:西都、临羌皆高枕无忧,将军当先取建威城、再取归义城,大小榆谷无备,则突袭之,有备,可袭击山口城,断迷当之后,此为战机,不可错失! 看完信,杨峥心中大石落地。 不愧是能同时进文庙武庙的牛人。 此战若是不能重创迷当,让他缩回大小榆谷,西平将不得安宁。 至于西都能不能守得住,杨峥选择相信杜预。 “蒙虓!”杨峥沉声道。 “属下在!” “既然是一家人,我就不瞒你,钟羌正在攻我临羌、西都二城,我需借你之力!” “主公何出此言?秦人愿为主公效死力!” 以蒙虓的性格,居然决定认杨峥为主,自然不会口是心非。 时间紧迫,杨峥也没多余的废话。 亲自遴选秦胡青壮,得骁骑两千人。 手上兵力瞬间达到四千。 虽然不多,但都是精锐。 经历了灭族的危机,秦胡眼中都闪烁着仇恨,虽然疲惫,但在复仇心的驱使下,一个个抖擞起精神。 杨峥目光扫过众军,“诸军随我反击。” “杀!” “杀!” “杀!” 四千多柄刀矛举向天空。 似乎在一瞬间,两千余秦胡就融入了杨峥麾下。 为了节省体力,杨峥下令所有士卒上马。 留下百余头脑灵活的亲兵,组织秦胡先迁入安夷城。 战马奔腾,很多士卒都抱着马脖子睡着了。 为了不让自己掉下去,用缰绳缠住腰身。 杨峥也在马上迷迷糊糊,感觉眼皮有千斤重。 寻常士卒只需听令行事,而杨峥却要耗费心力。 疲累是寻常士卒的数倍。 奔波一天一夜,终于听见黄河的咆哮声。 归义在黄河之北,建威在河南,二城夹河相首尾,互为犄角。 汉和帝年间,金城长史上官鸿、护羌校尉侯霸鉴于大小榆谷附近土地肥沃,奏请于归义和建威两处屯田二十七部。 大汉轰然倒下后,这些屯田也便宜了羌人。 曹魏的精力在西南和东南,不可能涉足至此。 两座城池在山峦间若隐若现。 杨峥令诸军下马休整,派出斥候打探二城守备。 几日颠簸,杨峥脚一落地,就睡着了。 被推醒时,月悬中天,万籁俱寂,只有黄河水在嘶吼。 “归义城建威城皆防备森严,我们兄弟距离三十里外,便被敌人的暗哨发现!”斥候身上带着血,想来这一路也不容易。 迷当完全不给机会啊。 杨峥心中懊恼。 夺回归义建威二城,只是第一步,就这么有难度。 站在山丘上眺望西面,只见归义城中侦骑四出,敌人已经警觉了。 难道要强攻吗? 大汉修建城池的质量,毋庸置疑。 很可能所有人的性命都填上去都不够。 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 现在敌人守城的兵力还在己方之上,这怎么打? “属下愿为前锋!”蒙虓看出杨峥的难处,上前请战。 他的好意杨峥自然知道,但既然接纳了秦胡,秦胡就是自己的手足兄弟。 不能让他们白白上去送死。 杨峥苦思冥想,忽然看到河南建威城有几队羌卒向河北归义城行进。 两城间隔约在十里左右。 中间一座河桥相连。 建威城地处河南,附近除了河桥,没有其他桥梁渡河。 这大概是他们的信心所在。 兵法有云:备前则后寡,备后则前寡,避敌之实,攻敌之虚,此为上计。 城是死的,黄河也是死的,但人是活的。 倘若先拿下敌人背后的建威城,对敌人的心理打击何其之大? 彼时,归义城就成了河北的一座孤城,或许能不攻自破。 杨峥心念一动,“斥候,附近可曾还有其他渡河之处?” 几个斥候全都摇头。 杨峥不禁失望,渡不了河,看破敌人的弱点也是枉然。 黄河水声轰隆作响,仿佛在嘲笑杨峥的异想天开。 “附近可有水流平缓处?” 斥候们又摇头。 这他娘的怎么办?杨峥老血憋在胸前。 “此地之南二十三里,有一青羊峡,水流有所减缓。”终于有名斥候想起来了。 有所减缓,就是还有机会! 邓艾六七十岁的高龄,裹着摊子就往悬崖下滚,最终偷渡阴平,成就不世之功。 这年头干什么都得玩命! “全军起行!”杨峥一声令下,向下游行进。 二十里地,战马两个时辰就到了。 此时天色已亮。 的确如斥候所言,水势有所减缓。 但河面上到处都是方圆两三丈大小的漩涡…… 仿佛一张张怪物的嘴,等着血肉来自投罗网。 杨峥的老血上升到喉咙里,更难受了。 这他妈的能渡河? 斥候眼神躲躲闪闪。 但现在也不能怪他。 “我来!”刘珩二话不说,扯下盔甲和衣服,赤、条条的走向河边。 “你着什么急?”杨峥一口老血恨不得喷他脸上,“先去砍伐木料,弄些绳子。” 人多力量大,不用一盏茶的功夫,木料绳索都有了。 几条木排瞬间就制作完成。 杨峥望着那些漩涡直皱眉。 刘珩动作太猛,把衣服都扯烂了,只能拿几片盔甲遮挡密处,“我来!” 动作有些滑稽,但杨峥却笑不出来。 这厮虽然粗鲁狂躁,却格外忠心。 现在他是用命来报答自己。 刘珩直接就把绳索捆在身上,“将军安心,我刘珩死不了,小时候村口黄瞎子说我有王侯之命。” “当心!”事已至此,杨峥只能让他上了。 也只有他的神力,能在河水中挣扎出一条命来。 刘珩踩上木筏,扔掉挡在密处的盔甲,凶器直接暴露在朝阳下,回头,神色扭扭捏捏,“万一、万一属下没了,将军一定要记得那几个秦胡女人,肚子里说不定就有我的种。” “你绝不会出事!”杨峥道,“这一关过了,老子给你娶一百个女人!” “哈哈哈,好!” 23shu8*com 第一百五十一章 破城 青羊峡的平缓只是相对的。 若没有漩涡,也许能勉强渡河。 有了漩涡,说明水下暗流汹涌。 杨峥只能祈祷老天爷开眼了。 此战再这么打下去,就会两败俱伤,耽误了春耕,杨峥的勃勃野心也只能如这黄河水一样付之东流了。 到时候可没地方去抢粮食。 附近的武威、张掖、敦煌都不是易与之辈。 夏侯霸虽然升任秦州刺史,但他面临的压力和麻烦绝不会比自己小。 刘珩踩着木筏,以一根长矛作撑篙,身上缠了几圈绳索,顺流而下,不断的改变方向,试图借助激流冲到对岸。 也亏得他神力惊人,在绳索的拉扯下,几次强行扭转方向,躲过漩涡。 岸边的士卒都为他捏着一把汗。 木筏在汹涌河水中载浮载沉,两三百步宽的河道整整花了一个时辰。 眼看就要绕过最后一个漩涡到对岸,木筏却在此时忽然四分五裂,刘珩整个人顿时落入水中。 绳索本来就是树皮和缰绳临时搓成的。 浸泡时间一长,便经受不住水下暗流。 杨峥一惊,刚要令人拉刘珩回来,刘珩抱着圆木拼命向对岸挣。 浪花飞溅,仿佛一条大鱼在拍打浪花。 “将军?”亲卫们纷纷望向杨峥。 杨峥咬牙道:“让他试试!” 不是杨峥心狠,而是拉回来也有巨大风险,绳索不一定能承受漩涡的撕扯。 河水滔滔,浪花飞溅。 刘珩与木头时而被河水吞没,时而被河水推出。 寻常人早就被水浪拍打的失去知觉。 而他却还在水中奋力挣扎着。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几个秦胡对着涛涛河水大吼。 很多字的发音已经变了,但并不妨碍这首诗中宣泄而出的激昂悲壮。 终于,挣扎了快半个时辰,刘珩一把扯住南岸的树藤,爬上南岸,趴在地上半炷香的时间,才缓缓站起,仰头对着黄河怒吼。 北岸士卒亦发出阵阵欢呼之声。 杨峥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 一个人过去,就等于所有人能过去。 架好绳索,一道简易悬索勾连两岸。 士卒凭借悬索攀爬渡河。 为了减轻负担,快速渡河,能放弃的东西都放弃了,长矛、战马、铁甲…… 每人只带一日的干粮。 “蒙虓,你领一千骑兵佯攻归义城,尽量虚张声势,牵制河北敌人!” “领命!”蒙虓单膝跪地。 杨峥爬过悬索,刘珩全身湿漉漉了,精疲力尽,赤条条躺在泥地里,自豪的咧着大嘴笑。 杨峥拍拍他的肩膀,废话就不用多说了。 两千多人渡河,也花费了两个时辰。 看着时间还早,杨峥让士卒休整。 北岸,蒙虓带着骑兵呼啸而去。 六千多匹战马,烟尘滚滚。 南岸,很多士卒倒在地上便睡着了。 一直到黄昏才陆续睁开眼,吃了些干粮,喝了些水。 一个个精神又抖擞起来。 在暮色中眼睛微微发亮,如同要捕猎的猛兽。 杨峥手指建威城的方向,“那里是我们的土地,是我们的城池,如今,随本将去夺回来!” “杀!杀!杀!” 喊声与怒吼的黄河水混在一起。 建威城守着附近唯一的渡口河桥,根本没想到敌人会从东南面而来。 注意力被城北的骑兵吸引。 夜色深沉之时,万籁俱寂。 月光下,青山间,汉家城池宛如一个安详的老人,平静的注视着大地上的一切。 忽然之间,杨峥心中升起一丝亲切,仿佛流浪的游子,见到故城故乡。 士卒们搬来几根长长树干,悄无声息的撑在城墙之下。 賨兵们宛如猿猴一般爬上树干,三两下就跳上城墙。 建威城是小城,建在半山腰上,目测城高四五米,难点不在于攀城,而是如何爬到半山腰。 只要城上戒备森严,杨峥的这三千人根本不可能摸到城墙。 但在今夜,这一切都不是问题。 因为只要是人总会松懈。 而敌人绝不会想到,危险从东南而来。 尤其是羌人,也根本不会守城。 不到片刻,城门吱吱呀呀就被打开。 也正在这个时候,守军终于惊醒。 但为时已晚。 “杀!”杨峥怒吼一声,提刀扑入城中。 被惊醒的敌人只是少数,绝大部分都处在睡梦之中。 少数人拿起武器,瞬间被砍倒。 从杨峥进入这座城时,这场战争就已经没有悬念。 城内的反抗者被迅速清理。 短短一个时辰不到,这座汉家城池回到汉家手中。 一千多名钟羌成了俘虏。 杨峥令人挑出其中头目,全部斩首。 如此短的时间,又是在深夜,归义城根本不知道建威城已经易手。 似乎钟羌颇为在意这两座城池,里面堆积了不少粮食和军械。 很多士卒已经重新披上皮甲,拿起了长矛。 兵贵神速。 杨峥当即以八百羌营为先锋,装作钟羌,带上几个听话的俘虏,向河北归义城挺进。 而归义城的守军被蒙虓骚扰了一整天,到了现在,正是疲惫之时。 绝没有想到敌人会从河南而来。 八百羌卒又是披着钟羌的盔甲。 无论羌语、还是汉言,对答如流,顺利混入城中。 杨峥留五百人在建威城看守俘虏,剩下千余人借着夜色向归义城挺进。 恰巧蒙虓的骑兵又来骚扰,六千多匹战马跑动,归义城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 原以为只要应付一下即可,却不料城中忽然燃起大火,喊杀声大起,乱做一团。 南北夹击,里应外合。 归义城如何能抵挡? 杨峥与刘珩一左一右,杀入城中。 归义城与建威城不同,城中有重兵,抵抗意志异常顽强。 杨峥不得不下死手,凡是提着武器的钟羌一概砍倒。 北门轰的一声,也被撞开。 蒙虓领着秦胡也杀了进来。 一入城,便如虎扑羊群,身披重甲,手持两把短戟,往敌军最多之处杀去。 刘珩见蒙虓凶猛,也不甘示弱,提着两把环首刀,左右开弓,血肉横飞,人头滚滚。 钟羌的抵抗不可谓不顽强,但大势已去,剩下的就只能是负隅顽抗。 不过让杨峥佩服的是,无论倒下多少具尸体,敌人始终不肯投降。 从深夜厮杀到黎明。 重重血光淹没了这座汉家城池。 直到日上三竿之时,城内的厮杀才完全停下。 到处都是在血泊中哀嚎之人。 仿佛三月的阳光都蒙上了一层血色。 杨峥不断喘息着,全身早已被染红。 蒙虓却带着人在尸堆中砍杀重伤未死的敌人。 五千多名守军,皆被屠戮,没留下一个俘虏。 己方伤亡也近七百人。 战争就要付出代价,杨峥心中默哀,却没有时间怜悯,“抓紧时间休整,斥候速取哨探大小榆谷、山口城!” 23shu8*com 第一百五十二章 信心 铁甲铿锵声惊动洛阳城。 皇城阊阖门外的大街两侧,依次肃列着铜驼、铜马、铜龙、铜龟、辟邪、麒麟、天禄等祥瑞。 这条街便是鼎鼎大名的铜驼大街。 这对铜驼也是汉武大帝为了纪念开通西域而打造的,明帝为装饰洛阳,将长安的金人、铜驼、承露盘等物全都输送洛阳,沿途被毁大半,仅有少数运抵洛阳。 然而今日,这些铜铸的祥瑞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因为士卒的铁甲、长矛比它们更熠熠生辉。 大将军曹爽、武卫将军曹训、散骑常侍曹彦,加上邓飏、何晏、丁谧、李胜等人气势汹汹的进入宫城。 宫女、宦官、妃嫔们瑟瑟发抖。 一些年老的宫人依稀回忆起当年文皇帝代汉时的场景。 皇宫大门在邓当等宦官的接应大开。 仿佛在迎接新的主人。 正宫之内,郭太后与魏帝曹芳惊恐的望着殿门之外。 脚步声越来越近,却停在殿门之外。 “臣曹爽恳请太后移居永宁宫!”城外响起曹爽中气不足的声音。 “先帝向来视大将军为手足,大将军今日行此事,何以对先帝托付之恩?”郭太后斥责道。 殿外一阵沉默。 但很快响起邓飏低沉的声音,“大将军别无他意,永宁宫幽静雅致,正合太后休养。” “本宫若是不去呢?”郭太后的声音在殿中变得悠远。 殿外的曹爽中气越发不足,“请太后以大魏社稷为重。” 但身边的邓飏、何晏、丁谧等人全都急不可耐,目光转向曹训曹彦等曹家兄弟。 曹训挥了挥手,几千禁军齐声大吼:“请太后以社稷为重!” 殿中沉默良久之后,郭太后笑了起来,“原来大将军还知道社稷,那本宫就看看你如何糟蹋这大魏的社稷!” 笑着笑着,便与十六岁皇帝曹芳相对而泣。 皇宫之南,司马府。 太傅司马懿望着北面。 眼神中少有的没有浑浊。 “大将军动手了。”蒋济面无表情道。 “先帝以父亲、曹爽、太后三方维系朝廷,今日均衡已被打破,曹爽独领朝政,天下——自此多事。”司马师幽幽道。 司马懿道:“天下之事从来不会少,大将军喜夺权,就都让与他好了,成败,形也,安危,势也。形势变化无常,大将军庸人矣,安能尽知?” 蒋济道:“大将军会不会对太傅下手?” 司马师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但司马懿却淡淡笑了起来,“子通多虑了,我与大将军并无不共戴天之仇,大将军所求不过表面上的权势而已,让与他又能如何?这么多年我为大魏南征北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大将军性情宽和,还容得下我这垂垂老夫,明日,我即上表称病。” 蒋济又看了一眼司马师。 而司马师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魏正始八年,大将军曹爽用邓飏、何晏、丁谧等人之谋,迁郭太后于永宁宫。 朝廷大权尽落于曹爽兄弟之手。 曹爽投桃报李,邓飏、何晏、毕轨、丁谧、李胜等人或为尚书,或为侍中,完全控制尚书台。 太傅司马懿称病,从此足不出户。 洛阳很快又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但,明帝设下的平衡格局已然被打破,暗流只会更加汹涌。 夜色笼罩在临羌城。 大火却在临羌城西熊熊燃烧。 “报张司马,钟羌正在围攻卢水胡、月氏胡!”斥候无比激动来报。 但张特却不为所动。 “张司马,敌军内讧,此乃千载难逢之机!”都尉周放喜形于色。 “周都尉觉得是机会?”张特起身,举目远眺西面,火光阵阵,人喊马嘶。 似乎的确是个机会。 周放一愣,“难道有诈?看着不像啊?” 张特摇摇头道:“兵者诡道也,敌军内讧是真,诱我军出城也是真!你看南面,灯火全熄,与平日大不相同,恐怕迷当正在等着我们。” 周放气恼道:“好个狡猾的贼子!” 周放原本对张特不怎么服气,但这么多天下来,张特每次都能料敌于先,城上哪里有危险,哪里就有他的身影。 手刃敌军不下三十人,盔甲上全是创口。 逐渐赢得了军民的敬重。 临羌城因此固若金汤。 “可惜,我等只能在城上看热闹了。”周放失望道。 “如今是敌人兵力最空虚之际,这么好的机会错过多可惜!” “司马要出城?” “是!” “向西?” “向南!迷当以饵诱我,一定想不到我直取其大营!” 周放呆呆的看着周特,为这个大胆的计划而震惊。 “我观敌军多日,锐气已失,羌人不擅久战,今当一鼓作气,取迷当之首,以报将军知遇之恩!”张特似乎有某种独特的气质,说出的话,别人很难不相信。 士为知己者死! 一腔热血在周放胸膛中汹涌起伏。 张特走到城墙的内侧,朝着下方的黑暗吼道:“今夜,当死战尔!” “死战!”黑暗中传来怒吼。 周放吓了一跳。 火光映照下,两千甲士举起了拳头。 张特下了城墙,与两千甲士一同跨上战马,对周放道:“你可引一千青壮出西城大声喧哗,绕行北城而入,吸引敌军伏兵,伏兵不出,某不出,伏兵出,则某以雷霆之势击其大营!” “领命!” 片刻之后,临羌城西门忽然大开,火光齐明,人声鼎沸,直扑羌胡内讧的战场。 夜色中仿佛一条长龙游动。 惊动了整个战场。 在张特面前时,周放毫不怀疑,但真正实行之后,心中难免起了一丝疑虑。 万一敌人没有伏兵? 万一敌人先攻临羌城怎么办? 万一敌人咬死自己怎么办? …… 不过事已至此,周放很好的履行了一个下属的本分,服从命令。 一千青壮玩命的呼喊,每人手举两支火把。 出城不到两里,南面黑暗中忽然涌出千军万马,一羌将仰天长嚎:“魏贼中我家大王之计!” 羌人特有的嚎叫震动山野。 如同狼群奔涌。 周放一愣,佩服之情无以言表,回望临羌城,夜色中如同一头巨兽蛰伏在洪荒中。 心中忽然对此战升起巨大的信心。 23shu8*com 第一百五十三章 大捷 “报将军,大捷、大捷!” 隔得老远,城下的斥候便高呼起来。 归义城士卒本来疲惫至极,听到“大捷”二字,顿时精神一振。 “何处大捷?”杨峥急急忙忙跑出来。 斥候上气不接下气,“临羌大捷!临羌大捷!张司马前夜会合湟中义从大破钟羌,生擒羌胡大小首领三十九人,俘虏钟羌、月氏、卢水胡两万,迷当丢盔卸甲,逃入山口城!” “哇啊!”刘珩在城头怪叫一声。 整座归义城迷失在欢乐的海洋中。 士卒们歇斯底里的欢呼着。 “将军万岁、司马万岁!” 所有人都在尽情欢呼时,只有杨峥还有些难以置信。 迷当就这么败了? 当初带给杨峥巨大压力的迷当就这么败了? “主公,事不宜迟,但趁机横扫大小榆谷,断其根基!”蒙虓拱手道。 “先锋之位非我莫属,你们谁也别抢!”刘珩寻回了他的狼牙棒,又变得生龙活虎。 杨峥却对斥候道:“张特、姜伐野现在何处?” “二位将军已经围困山口城,不过城池险固,粮草充足,一时难以攻克。” “传我将令,让二人围而不攻,待我横扫大小榆谷,再合攻山口城!” “领命!”斥候转身就走。 杨峥一把拉住他,“不急,先喝口水,来人,为他端些肉汤。” 斥候接过水囊,咕咚咕咚猛灌一口,感激道:“军情紧急,将军的肉汤,等拿下迷当人头再喝!” 言罢,翻身上马,拱手离去。 杨峥望着他的背影,心中豪气大生,有此部下,迷当合该栽在自己手上。 此战,不只是是张特,杜预、刘珩、姜伐野、蒙虓都各有功劳。 还有那些名字都不曾记得的将士。 上下同心,战无不胜! “贼已破胆,其巢穴近在眼前,诸位岂能无动于衷?”杨峥对着城墙下的士卒大声吼道。 “愿战、愿战!” 大胜加持,士气自然高涨。 “此战缴获所得,四成归尔等,六成归公府!” 为了最大限度的激励士气,杨峥慷他人之慨。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无论是秦胡还是羌賨,早就穷得眼珠子发绿。 自古以来,越穷才越生猛,越愿意玩命。 让士卒享受利益,士卒才会效死力。 秦军、野猪皮都是这么干的。 逐利而战,事半功倍,背利而战,事倍功半。 “将军万岁!将军万岁!” 士卒们的呼喊更疯狂了,一个个眼珠子里都憋着血色。 “渡河!”杨峥拔出满是缺口的华铤剑,指向南面。 士卒们如同沸腾一般欢呼雀跃。 雄赳赳气昂昂的向南挺进。 连脚步声都特别雄壮,仿佛要踩穿大地一般。 大小榆谷是羌人的老巢,一向富庶。 当年烧当羌凭借这块风水宝地,硬是与大汉撕扯了近百年。 钟羌得了此地之后,经营四五十年,一跃而成最强盛的羌人部族。 河湟谷地是分两个板块的。 一是湟水流域,二是河曲之地。 只有湟水没有河曲,就少了一条腿。 此刻的大小榆谷,也得知了临羌城的大败,溃兵逃命的速度,不亚于斥候。 羌人吃苦耐劳,剽悍勇猛,但缺点和优点同样明显,素无纪律,组织力度不够,一个大部中有数十个甚至几十个小种落,各行其是,互不统属。 迷当能把这伙人纠集在一起,提刀出去砍人,已经算是人才了。 只是他完成了纠集,没有完成整合。 闻听前线战败,谷中顿时大乱。 有要去支援山口城的,有要反攻归义、建威二城的,有要先退入南面颇岩谷的。 还有一些人,准备随时散伙分家过日子…… 没有迷当在,谁也说服不了谁,争论不休。 而当斥候打探到杨峥的三千军杀来时,谷中的第一反应不是积极抵抗,而是内讧。 老虎来了不要紧,只要比队友跑得快就行。 归义建威二城失守,临羌城大败,已经让羌人成了惊弓之鸟。 大胜的威势会不断叠加。 此消彼长。 一个是心理优势,一个是心理弱势。 谷中羌人如无头苍蝇,乱作一团,混乱很快就演变成动乱。 为了争抢粮食、牲畜,各种落拔刀相见大打出手。 杨峥还没赶来,谷中已经血流满地,哭嚎震天。 从占据归义建威二城起,大小榆谷其实已经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破败只是时间问题。 而临羌城的大败,缩短了这个时间。 直到杨峥三千军兵临谷外,羌人这才想起要反抗一下。 聚集了五六千人,乌压压的杀来。 杨峥一挥手,刘珩领步甲在左,蒙虓领骁骑在右,仿佛两只拳头,重重击出,砸入羌军之中。 步甲如刀,随着刘珩正面冲杀。 骁骑如网,迂回包抄,将羌军后阵揽入怀中。 士卒们人人如猛虎下山,奋勇向前。 刘珩提着狼牙棒在前大开大阖,所向披靡。 狼牙棒过处,碎肉一滩。 身后賨兵羌卒,刀矛涌动,仿佛磨盘一样绞杀着敌人。 而蒙虓的秦胡骁骑,本来就与羌人有破家灭族之仇,长戈啄击,长矛攒刺,宛如镰刀收割成熟的庄稼。 羌军一层一层的倒下。 两军的装备、士气、斗志、战术,都不在一个层面。 不到一炷香功夫,羌军便人仰马翻,只凭个人勇猛负隅顽抗。 “投降不杀!”亲兵以羌语、汉语呼喊。 大多数羌人扔下了武器,跪在地上。 只有少数在顽抗。 很快就被砍倒在血泊中。 谷中最后的反抗力量没有了。 蒙虓与刘珩堵住出口,谷中的羌人全成了瓮中之鳖。 而当杨峥的护羌校尉大旗竖起的时候,最后一丝悬念也没有了。 羌人纷纷跪在地上。 一些人还试图反抗,被红着眼的士卒绞灭。 两三万人跪伏在杨峥面前,男人女人老人孩童,眼神恐惧,瑟瑟发抖。 士卒在提刀在人群中巡视。 钟羌号称强盛。 但在杨峥看来,也不过能吃上饭而已。 绝大多数羌人都是衣着破烂,面黄肌瘦。 杨峥令人从其中挑出脑满肠肥衣着华丽之人,不问任何原因,在人前一一斩首。 羌人眼中的恐惧更甚,但迷惘却少了很多。 “从今往后,我便是你们的主人,你们是我的奴隶!从者生,不从者死!”杨峥骑在马上,大声吼道。 亲兵还是羌语、汉语齐声重复一次。 吼声在谷中来回传动。 引起羌人阵阵骚动。 但很快,那些不甘屈服的人被提了出来。 杨峥下马,朝着一个健壮的羌人走去,“从或不从?” 羌人素来散漫,只服从于首领和强权。 杨峥要整合他们,不得不以铁血手段,加强人身依附关系。 先德而后威,则民怨其上,先威而后德,则民爱其上。 羌人素来剽悍勇猛,杨峥只能树立更凶悍的征服者形象,才能让他们畏惧! 两汉护羌校尉,治理羌人,多以仁义为先。 归义城便是秉承此主旨而修建的。 但效果寥寥。 所以杨峥不得不换上一副猛药。 作为穿越者,杨峥目睹了上下五千年的历史长河,有太多的经验可以借鉴。 从更宽广的层面来说,汉羌之战,对两个民族而言都是灾难。 大汉被拖垮。 而羌人也元气大伤,才会被后来的鲜卑人鸠占鹊巢,建立吐谷浑。 “呸!”那羌人一口唾沫吐向杨峥的脸。 杨峥躲开,狞笑着拔出华铤剑,一剑斩下,人头滚地,脖颈中的血雾倒是喷了杨峥一脸。 但这也让杨峥看起来更加狰狞恐怖。 目光所及之处,羌人纷纷垂下头去。 杨峥提刀走到第二羌人面前。 那人依旧破口大骂,杨峥毫不犹豫又是一剑斩下。 接连杀了十七个人之后,羌人终于震动了。 再无人敢在杨峥面前抬头。 不仅是羌人,连士卒们看杨峥的眼神也不一样了。 敬和畏都变得更加深沉。 羌人并非不可征服,历史上,先有吐谷浑,中有吐蕃,后有西夏党项。 杨峥个人觉得,文明的本质不过是征服与杀戮而已! 既然历史长河中这么多刽子手可以,为何自己不可以? 事在人为。 23shu8*com 第一百五十四章 王者 大榆谷拿下,杨峥令蒙虓领两千骑兵继续溯黄河而上,向西横扫小榆谷、大允谷,斩断山口城与羌地的联系。 杨峥亲自镇守大榆谷。 而他铁血征服者的人设,自然也会吸引一些投效者。 聪明人比比皆是。 一百多名会汉言的羌人被提拔为奴隶伍长、什长。 在他们的配合下,杨峥的三等民策被传播开来。 奴隶、待归、治民。 而法度只有一条:不从令者斩! 事实证明,绝大多人都是明智的,知道怎么选择。 而奴隶也不是终身制。 迷当统治期间,也不见得底层羌人日子过的比奴隶好多少。 粮食牲畜,差不多都是迷当与各部首领的。 底层羌人挨饿是经常的,饿死人也是经常的。 立了威,就要示恩。 杨峥下令开仓放粮。 不让他们吃太饱,也不让他们饿着。 迷当这么多年,还是有些家当的,粮食不多,但牛羊牲畜非常多,足有三万多头。 奴隶们分到了粮食,也就渐渐安心了。 大部分奴隶其实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被掳掠的是头领和贵人。 两三日之后,当杨峥煮起肉汤,招募士卒的时候,羌人们非常踊跃。 成为正兵就能直接脱离奴民。 杨峥选其精壮者两千,以亲兵委任什长以上的军官。 新军不配发兵器和盔甲,只给每人一根棍子,协从管理。 大小榆谷水土肥沃,良田一望无际,也到了快耕种的时候。 让奴隶们闲着肯定不行,人一闲,各种幺蛾子就会互相串联。 只有劳动中建立的秩序,才能让他们逐渐适应新的身份。 很快田间地头到处都是忙碌的人影。 杨峥也不吝啬,辛勤劳作一天之后,晚上给他们加了一顿肉汤。 现阶段只能这么粗疏的管理,只是铺设了一个框架,未来会逐步改进。 在大榆谷驻留五天之后,蒙虓传来好消息,小榆谷、大允谷全被攻陷,俘虏一万多人,牲畜七千头。 黄河之南的羌人主要定居点,差不多全被杨峥拿下。 河北山口城的迷当,已沦为孤魂野鬼。 留下蒙虓镇守黄河之南后,杨峥领着一千步甲骑马赶往山口城。 是时候了结迷当了。 绿水雪顶碧天,春风马蹄青山。 置身其间,多日的征伐疲惫一扫而空。 回望身边士卒,也是人人振奋。 接连的胜利不断激励着人心。 行至山口城,山下人山人海。 整个西平的羌胡义从军都聚集在此。 还有俘虏。 张特、姜伐野连同一众羌将出营十里前来迎接。 “属下幸不辱命,解临羌之围,困迷当于此!”张特尤为意气风发。 年仅二十五六,以孤城三千余众,破数万之敌,如何能不意气风发? 杨峥大笑,“子产世之名将也!” 意气风发之后,张特又恢复以往的恭谨模样,“迷当好谋而无略,狡诈而冒进,破之不足为喜。” 这两句评价颇为恰当。 不止是迷当,连同当初的冶无戴也是如此,轻敌冒进,不识大略,打到哪儿算哪。 目光长远的引路者,对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何其之幸? 匈奴出冒顿,大汉都要隐忍。 乌桓出蹋顿,雄据辽西。 鲜卑出轲比能,控弦十余万骑,威慑河北。 迷当跟他们几位比,还是差了很远很远,以至于在史书中被一笔带过。 “子产何必自谦?临羌一战,足以天下知名!”杨峥笑道。 张特也笑道:“将军辗转八百里,驰援秦胡,破归义建威,横扫河曲,才是天下名将!” 再这么商业互吹下去,他不尴尬,杨峥也觉得尴尬。 关键还当着这么多羌将的面。 杨峥左手拉着张特,右手拉着姜伐野,一同入营。 那些羌将这才找到了说话的机会,在姜伐野的介绍下,一一自报家门。 “卢水伊健雅女拜见杨将军!” “卢水彭护拜见杨将军!” “月氏波摩拜见杨将军!” “龟兹白苏云拜见杨将军!” …… 杨峥看着面前站着的胡人夷人说着一口纯正的西北话,一时有些发愣。 不过毋庸置疑,汉文明是这个时代最璀璨的文明。 对周边异族的吸引力极强。 杨峥一一与众人寒暄,说了些勉励的话。 曹魏时代,这些羌胡还是比较听话的。 寒暄完了,杨峥直接步入正题,“迷当困守孤城,必为我所擒,诸位可有妙策?” 几人面面相觑。 伊健雅女站出道:“山口城险固,不可强攻,将军不妨断其水源,则敌自破。” 这名字挺别致,却是个满脸浓须的蓝眼胡人。 杨峥记得还有个叫伊健妓妾的,文帝黄初年间,起数万兵于武威、张掖间,被时任凉州刺史张既击败。 “山口城背靠赤岭,有雪水滋养,如何断其水源?”卢水胡的另一首领彭护道。 虽然都是卢水胡,但杨峥听出二人有些不对付。 伊健雅女面色胀红,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阁下有何妙策?”杨峥对这个三十多岁的彭护来了兴趣。 名字是汉名,但人却带着明显的胡人特征。 彭护拱手道:“将军已横扫河曲,只需将守军家眷置于城下,则敌必无心守御。” 杨峥眼神一亮,“好计策!” 本来只是场面上应付一下,没想到真有人能想出对策。 心中暗自警惕,胡人中也不乏智士。 杨峥深深看了彭护几眼,下令将大小榆谷中的羌军家眷全部运送来。 两日之后,三千多名家眷便被木车拉到营中。 杨峥好言抚慰,只要能劝回他们的亲人,就一同免去奴隶身份,升为待归。 若能斩杀首领,拨乱反正,直接升为治民,赏赐百亩良田。 这年头没有傻子。 迷当的败亡只是时间问题。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家眷的眼珠子都红了。 当这些家眷出现在山口城下的时候,城中一片死寂。 他们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没有大小榆谷,他们什么都不是。 城中的粮食迟早会被吃尽。 杨峥带着百余甲士持盾靠近山口城,“迷当,此时不降更待何时?” 以迷当的身份,根本不可能投降。 杨峥的话更多是刺激城中守军。 果然,城墙上的守军神色沮丧而惶恐,完全没有之前的决然。 “杨峥小儿,恨当日没有将你碎尸万段。”迷当出现在城头,目光中带着悔恨。 杨峥哈哈大笑,“将某碎尸万段,你迷当就能成事吗?” 迷当的机会远比杨峥多。 却一败于蒙虓、伊健雅女的背刺,二败于张特的突袭。 落到如今的局面,只能是他自己的问题。 迷当愣了一下,脸上的悔恨更甚。 “事已至此,大王不妨归降大魏,我大魏一向仁德为怀,在洛阳颐养天年,岂不美哉?”杨峥笑道。 迷当却大笑起来,“杨峥啊杨峥,你太小看本王了,本王手上还有两万大军,奋力一搏,与你同归于尽还是能做到的。” “大王十余万胜兵,尚且不济,难道这两万人就能转败为胜?何不问问城中将士,还有谁能与你同生共死!”杨峥厉声道。 这厮接连战败,损失惨重,羌人心中能没有怨言? 即便没有杨峥,迷当这个羌王也会受到质疑。 人心终不可欺。 迷当忽然沉默起来。 这一沉默就暴露了他的底细。 他若真有一搏之力,也不会等到现在。 要么城中没有两万大军,要么城中士气低落到了极点,要么迷当早已无法控制城中形势。 “大王可要想清楚,明日,我军将攻城,城破之日,鸡犬不留!”杨峥杀气腾腾道。 时至今日,没人会怀疑杨峥的话。 当初在西海,杨峥攻破冶无戴老家,西海胡家眷血流满地,其京观至今还堆积在大通山下。 丢下这句话,杨峥转身就走。 城上城下都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当天晚上,就不断有守军从山口城逃出,向杨峥投降。 夜里城中还传来短暂的厮杀声。 等到天明,山口城一片愁云惨雾。 城墙上还染着血迹。 杨峥一夜未眠,这个紧要关头,他也不可能睡着。 拿下迷当,自己就穿过风云化为神龙。 在三国没有一统之前,学学吐谷浑割据河湟自保还是没问题的。 战鼓声轰隆。 大风起,云飞扬。 仿佛注定今天是个不一样的日子。 数千精锐铁甲铮铮,兵力虽少,但那种气吞山河之势,瞬间将左右羌胡义从比了下去。 这支从鲜血和苦难中挣扎而出的军队,已经有足够的资格成为强军。 “迷当!迷当——” 近万人在狂呼。 犹如山崩地裂一般。 “哈哈。”迷当的身影出现在城头,脸上已经没有昨日的神采,只有无尽的落寞,“杨峥,你赢了,我败了,羌人也败了。” 一瞬间,天地间仿佛有种莫名的东西窜入杨峥心间,“你败了,羌人没有败,他们将成为我的子民,从此不再饥饿,不再寒冷,不再被欺辱!” 迷当怔怔的看着杨峥,“你……” 杨峥也看着他,强大的自信从眼神中传递过去。 迷当的眼神先是迷惑,然后迷惘,最后变得清明,忽然笑了,“我明白了,当年在白石上,我看到的东西,你能与我一同站在白灵神石上,已经是神灵的启示,只是当初我利欲熏心,竟然不明白……” 杨峥不明白这神神叨叨的喃喃自语,顺着他的话道:“你现在明白也不晚。” “杨峥,能善待羌人吗?” “我已经说过,羌人将是我的子民!” 迷当点点头,向身后道:“开城,投降……” 山口城缓缓被打开。 战鼓声越发激昂。 羌军一个个垂头丧气的走出。 只有迷当还站在城头上,盯着杨峥,似乎在审视。 杨峥也看着他,“大王可回洛阳,必受礼遇。” 迷当怅然一笑:“不必了,我既为王,如何寄他人囚牢之中?” 话刚说完,便从城头上一跃而下,身体在山石上碰撞,几个来回之后,才重重落地。 ( 23shu8*com 第一百五十五章 道合 众目睽睽之下,一百多名羌人首领被推上了刑场。 这些人倒也硬气,不断咒骂杨峥背信弃义。 然而这些人活着终究是个麻烦。 杨峥忽然明白项羽为何要坑杀二十万大秦降卒。 屠杀降卒,杨峥做不出来,但为了以后彻底整合羌人,这些酋首不能留下。 “将军不能杀我,不能杀我啊!” 一人蓬头垢面的,哭嚎震天。 亲兵一把抓起他的头发,杨峥这才看清是俄何烧戈。 到了现在,这老小子居然还想活? “本将为何不能杀你?” “将军今建大功,留我一命,可彰显将军恩德,我俄何烧戈甘为马前卒,为将军招抚羌众。”为了活下去,俄何烧戈也算动了脑子。 杨峥笑而不语。 姜伐野怒道:“此人口是心非,留着必是祸害,将军休要听他胡言乱语。” 伐野部与俄何烧戈有血仇,自然不愿见他活着。 杨峥也不会这么傻,俄何烧戈的确有点用处,但隐患太大,还要得罪姜伐野。 “属下求请亲手斩了此贼!”姜伐野非常认真的看着杨峥。 “可。”杨峥点了点头。 俄何烧戈瘫坐在地。 姜伐野提刀上前,一刀斩下他的脑袋。 一百多颗人头同时落地。 羌人俘虏们一阵躁动。 但被士卒一阵呵斥,雪亮的刀子前,终究无人敢动。 羌胡义从们看杨峥的眼神有些不一样。 以往的护羌校尉无不以仁义为先,而杨峥却带给他们异样的感觉。 杨峥不在乎他们心中怎么想,给每部分了些粮食钱帛,也就散了。 山口城解决了,杨峥没忘记突袭西都的七千羌骑。 驱赶俘虏浩浩荡荡向西都前进。 多日来,这些羌骑在西都城下损兵折将,已不足五千人,见杨峥气势汹汹杀来,向东北方向撤走。 杨峥手上有俘虏近三万,而兵力只有四千不到,不敢分兵去追击。 东北方向是卢水胡的地盘,就让他们去头疼。 卢水胡成分相当庞杂,伊健部被张既击败之后,沮渠部、彭部成为最大两支。 沮渠是匈奴后裔,而彭部则明显汉化。 用这四千羌骑去摸一摸卢水胡的底细,也不失为一着好棋。 关键,现在也没力气去剿灭他们。 杨峥于是留在西都整合羌人。 杜预出城迎接,眼神中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将军神威,一战破钟羌,为大魏扫平西北边患,日后定为国家砥柱。” 这胜利来的并不轻松,其中艰难险阻,实在不足与外人道哉。 “非是我神威,而是将士用命,杜长史运筹帷幄,我方能出奇制胜。” 杜预却苦笑道:“不瞒将军,属下谋划之时,并未想过将军会成功,能逼走迷当已算不易,不想将军强渡大河,横扫河曲,果决勇毅,颇似汉之霍骠骑。” 一会儿是国家砥柱,一会儿是卫青霍去病。 这眼药上的有些太明显了。 杨峥倒是想成为曹魏的砥柱,关键在于,曹魏要不要自己这根柱子啊。 似乎没几年,老曹家的房子,就要被鸠占鹊巢了。 对杜预,杨峥是真心的敬重。 尤其是此次大战,杜预准确预言了临羌西都二城平安无事,让杨峥无后顾之忧。 “我一介武夫安敢与霍骠骑相提并论?”杨峥笑道,“今羌多汉少,该如何治理?” 杜预显然是个合格的长史,而身为这时代顶尖的文人,政务本就是他的长处,“群羌混一,分治屯田!” “元凯细细说来。” “羌人多种落、多部族,今将军斩其酋首,收为奴隶,不可使其同种同族处于一地,久必为乱,先混合,再分置,以汉军辖制之,时日一常,羌人自服。” “分而化之!”杨峥四个字就道出了其中的精髓。 杜预哈哈一笑,“正是如此。” 不谈什么忠于大魏的时候,杨峥与杜预还是非常默契的。 “若以圣人大义教化他们,元凯意下如何?”杨峥眼中亮出一道微芒。 “教化羌人?”杜预愣住了。 “西北形势羌胡多汉少,分而化之能治标,却不能治本,以圣人教义化羌胡之野蛮,方为长久之计!” 论学识十个杨峥比不上一个杜预。 但论见识,杜预则远远不如杨峥了。 历史长河中,西教都是一手刀子一手经文,来宣传他们的教义。 这时代的儒家还是进步的,但也同样是内卷的。 鄙视周边四夷,所以没有扩张的兴趣。 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 此言放在大汉之前,也不算错,但魏晋之后,就逐渐不适用了。 很多夷族君主,远比司马家的皇帝靠谱。 诸夷内迁,已经是这个时代的大趋势。 乌桓、匈奴、羌氐、西胡都主动或者被动的在向中原靠近。 对华夏而言,这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东汉、曹魏尚可,吴蜀都不错,唯有司马晋直接让华夏一头栽进深渊。 杜预作为这时代最顶尖的儒生,自然知道杨峥心思,喃喃自语道:“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 “自前汉以来,夷人不断内迁,关中羌氐为多,却任由其繁衍生息,长此以往,中原有变,华夏故都将流落夷人之手,我若不变夷为夏,则夏将变夷!”这不是杨峥的猜测,而是几十年后实实在在发生的事。 在这种时代大趋势下,你不主动去融合别人,就会被别人融合。 西平汉人才有多少? 不汉化羌人,就会逐渐被羌化。 一自萧关起战尘,河湟隔断异乡春。汉儿尽作胡儿语,却向城头骂汉人。 八百年后的大唐,河湟出现过类似之事。 “好个杨兴云,竟有如此气魄!我杜预岂能不助你一臂之力!”杜预眼中也亮起微芒。 志同才能道合,费了这么多口舌,就是等这句话。 杨峥提刀子砍人还可以,算是中上之资,玩这些孔孟之道,就是外行了。 但杨峥明白一个道理,能在华夏这片土地上盛行几千年的东西,无数聪明人趋之如骛,肯定有其独到之处。 而历史长河中,儒家教义也被多次更改。 孔子他老人家带着千余学生周游列国,到处忽悠,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杨峥还是第一次感觉得到了杜预的心,“我以刀兵铁血在前,元凯执圣人教义在后,为我华夏开辟蛮荒之地!” 23shu8*com 第一百五十六章 屯田 两人意见统一,什么事都好办了。 杨峥奖赏有功人员,凡是参战者,都分到了粮食和羊肉,按照之前承诺,大榆谷四成的缴获拿出来分赏参战士卒。 受伤者阵亡者都有抚恤。 杜预还向杨峥举荐了赵登,将他功劳列为第二等。 首功自然是张特,然后是刘珩、姜伐野、蒙虓、周放等将。 有功名单上报给夏侯霸。 几万俘虏被集中在西都城下,被分成八部,每部四五千人,汉、羌、胡混杂,以甲、己、丙、丁、戊、己、庚、辛名之,汉民多为伍长什长。 反抗是一定的。 杨峥没有拆散他们的妻儿父母,但很多羌人祖祖辈辈生活在一起,不愿分别。 杨峥毫不犹豫举起了刀子。 三百多颗人头落地,全都老老实实。 士卒们也都进入临战状态,披甲持刀,日夜轮流巡视,以防奴隶们作乱。 分割完成,就被带去各大屯田。 西都分甲己二部,临羌分丙丁二部,安夷分戊己二部,归义建威二城和大小榆谷分庚辛二部。 每部都有五百士卒驻扎。 为了以防万一,杨峥还亲自率领一千骑兵巡视各部。 春耕开始之后,大地顿时忙碌起来。 无论羌民汉民,对田地还是有很大的热情。 西平土地肥沃,有太多的土地可以耕种,最大的问题是缺少人口。 大小榆谷可以养十余万羌军。 临羌、西平、安夷、破羌沿着湟水而下,都是可屯田之地。 夫定国之术,在强兵足食,秦人以急农兼天下,孝武以屯田定西域,此为天下之良式也! 屯田之术也适用于羌人。 在铁犁、耕牛投入使用之后,耕种效率大大增加。 杨峥还征召汉民老农,指导羌人耕种。 劳作最能改造人,同样也可改造一个民族。 一开始有很多刺头,或是阳奉阴违之人,但有了食物与茅房之后,这些人也渐渐顺从了。 能活下去,没人愿意送死。 为了激励他们的劳动热情,杨峥还定下奖励措施,评选各部劳作优秀者,赏以羊肉、粮食、衣物。 羌人大悦。 与汉民一样,底层羌人也是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 别说吃肉,一年能吃饱一两顿就是不易。 衣服更是惨不忍睹。 在杨峥印象中,与叫花子差不多。 实实在在的赏赐,比任何废话都有效果。 羌人逐渐适应新的身份。 其实除了一个奴隶的身份,羌人的生活有着本质的改变。 只要不违背校尉府的法令,他们就不会被鞭打和欺辱。 而渐渐的,杨峥发现羌人性情剽悍是一面,忠厚却是另一面。 在自己的威权建立之后,羌人逐渐服从起来。 大量的土地被耕种。 从湟水河谷到黄河谷地,一片生机盎然。 大乱之后有大治。 经历了惨烈的战争之后,人心渴望安定。 秦凉沟通西域,自两汉以来,就是杀伐之地,先有汉武大举西进,后有先零羌、烧当羌掀起的羌汉大战。 西域的胡人也趁机起事,还有蜀国动不动北伐。 杨峥的强势征服者人设,给了羌人巨大的安全感。 李二说过一句著名的话,夷狄,禽兽也,畏威而不怀德。 杨峥从南杀到北,从东杀到西,西海湖畔,大通山下,还有累累白骨堆成的京观。 赫赫军威,谁人不服? 杨峥提着刀子左顾右盼,防止有人闹事。 杜预则清查人口田地,比他还忙。 西平通文墨之人太少,杜预不得不调集青营中的孩子,以及汉民中头脑灵活之人,亲自教习。 朗朗读书声在这边荒之地响起。 万事开头难。 而世上也没有难事,只怕有心人。 杜预的水平没话说,儒家教义深入浅出,往往数言,就能明教经典,还旁证左引,妙趣横生,让偷偷听课的杨峥叹为观止。 这时代孔孟之道还是非常可取的,没有经过朱程理学的思辨阶段,虽被董仲舒“加工”过,但大抵还处于原教旨阶段,比较生猛。 比如孔子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等等。 孟子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思想,都有深刻的哲理,拿到后世都不过时。 杨峥记得后世看过一则新闻,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道德经,与市面上流通的存在很多差异。 很多典籍,断句不对,就是另外一层意思,更不用说有差异。 失之毫厘,谬之千里。 再好经文,也经不住歪嘴的和尚来念。 春耕结束之后,劳作并没有停止。 被毁坏的坞堡再次修建。 杨峥效仿邓艾在南安的做法,开水渠为护城河,环绕屯田,又依据地形山势,修建了一些必要的烽燧。 尤其在大小榆谷,预计每十里一烽燧,每三十里一坞堡,从建威城绵延到归义城、小榆谷、大允谷。 本来一切都井井有条,但还是有不和谐之处。 遍地的野兽与山贼,经常发动偷袭。 尤其是山贼,西平本就是胡汉交融的前沿。 别的不多,土匪多、马贼多。 很多部落白天是老实巴交的百姓,到了晚上就是凶残的贼人。 还有被击败的钟羌,号称有数十万之众,杨峥总共也才抓到四五万的青壮,还有大量人口,与大量桀骜不驯的种落,不是逃入南面高原,就是遁入西平连绵的大山中,对杨峥即为仇恨,动辄下山偷袭,鸡犬不留,好几个村落被屠灭,手段直追杨峥。 刚刚人心安定的奴隶们,又惊恐起来。 扫匪也成了当务之急。 也正好可以借此练兵。 鉴于羌胡士卒太多,杨峥从临羌、西都、安夷、破羌四城中又招募了大量汉军。 麾下兵力总算突破万人大关。 羌卒四千四百,賨兵五百六十,秦胡两千一百,汉军三千七百、西海胡一千五百人。 手上兵力扩充至一万二千人。 羌人虽然最多,但来源复杂,有伐野部,有枹罕的羌人俘虏,有积石山招揽的熟羌,也有钟羌。 各不统属。 而賨兵基本可以算是杨峥的心腹。 秦胡唯杨峥马首是瞻。 当然,杨峥不想自己的军队山头林立,也采用混杂的办法,将诸部合一,自此没有羌营、賨营、胡营。 只有锐步、骁骑、亲卫三营。 每营六千人左右,中上级军官多为汉賨,下级军官才有一些羌胡。 这种兵力对一个郡来说,万余人马不算逾矩。 尤其是西平这种深入羌胡的前沿之地。 夏侯霸之前还一再提醒,让杨峥多多招募兵马。 23shu8*com 第一百五十七章 生息 不是杨峥不想扩充兵力,而是到了极限。 西平遭受的叛乱不是一次两次,是雍凉诸郡中最虚弱的,建安中期,才从金城郡中析置出来,跟南安、安定不可同日而语。 若不是郭氏与迷当留下的家底,这一万两千兵力都难。 锐步、骁骑、亲卫三营,只有亲卫营不用屯田,其他二营农忙时,还要去搭把手。 锐步为长矛手,骁骑为轻骑,亲卫营则有一千重甲刀盾手,两千轻骑,一千重骑,两千弓弩手。 名义上,只有杨峥个人或者护羌校尉府才能调动军队。 张特、杜预、周煜、姜伐野、蒙虓有参谋决议之权。 改编很快就完成,新兵与老卒混合,但装备一时半刻补充不上。 弓弩倒是不少,但箭不多。 尤其是铁甲与重甲。 从迷当军中缴获的皮甲倒是不少,凑合着能用。 对付土匪山贼倒是没有问题。 一万两千军分成十二组,八组驻防八部屯田,两组出兵剿匪,两组在西都枕戈待旦,以备不测。 十二组轮替。 在西平剿贼不是简单之事。 山川险恶,贼人凶悍,装备也不太差,还有战马,其山寨本来就是易守难攻的要地。 一开始,士卒收效甚微,有时还被贼人得手,伤亡百余人。 最惨的一次被贼人马军偷袭,整个千人队被击溃,阵亡两百余人,伤四百余。 杜预建议先收缩,然后集中兵力各个击破,被杨峥拒绝了。 除了当初在西都城下逃走的五千钟羌骑兵,其他贼人的兵力其实不多,大则千余人,少则一两百。 军事上,现在的杨峥比杜预更成熟一些,毕竟是从大战小战中打出来的。 对自己的军队也更熟悉一些。 新兵老卒处在整合期,表现不好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些伤亡,杨峥还承受的起。 “给我两百人马,踏平所有山贼!”刘珩狂劲又上来了。 杨峥没有令主要将领出征,就是为了锻炼中下层军官,本意还在练兵。 “你这厮最近忙着钻女人的被窝,能出征吗?”杨峥调侃道。 大战之后,杨峥信守承诺,找来当初轮战的几个秦胡女人,又赏给他几十个羌人小寡妇。 本以为这厮会扭捏两下,装装样子,没想到他挑肥拣瘦,只收了十几个姿色佳的。 刘珩老脸一红,干笑道:“区区贼人,我扶着墙也能剁了他们。” 杨峥也干笑两声,“那你先去扶墙。” 玩笑一阵,杨峥心情也轻松了许多。 巡视士卒,士气尚可,老卒们都憋着一股火气。 新兵也不是真正的新兵,也是提过刀见过血的。 杨峥觉得主要问题还是在于没有磨合好。 “将军,属下愿领兵出战。”一人站出来拱手道。 “赵登?”杨峥看着他,心情却有些莫名的复杂。 三年前在骆谷,他背离自己,后在武功城见他可怜,救了他一命,提了个什长,也就没放在心上。 没想到他能活到现在。 而此刻的赵登虽然瘸了一条腿,但身上有一种莫名的气势。 那是尝过鲜血的野兽发出的气势。 人总是在不断改变。 身后七名残兵,也是如此。 眼神强悍而坚毅。 “今日起,立你为都尉,可自行挑选一千奴隶训练,择日出战剿贼。”斜风坞堡发生之事,杨峥听说过,以十几个残卒抵挡八千骑兵三个时辰,杀伤三百余,战力不弱于其他正兵。 人只有体现出价值,才能赢得尊严。 靠人怜悯而生存岂是男儿所为? 而机会也需要自己争取。 “谢将军!”赵登颤巍巍的下拜,眼中噙着泪光,但很快就被坚毅之色掩盖。 杨峥拍了拍他的肩膀。 剿贼之战的伤亡仍在继续,但却在慢慢减少。 在这个时代,不死人是不可能的。 每天每月,饿死、累死、病死、杀死的人何其之多? 杨峥的心也变得坚硬起来。 好在半个月后,阵亡者几乎没有,只有受伤之人。 而匪贼的人头越来越多的被堆积在西都城下。 俘虏的青壮男女越来越多。 贼人也是人,只要是人口,杨峥照单全收。 奴隶、待归、治民,一条、龙服务。 刀子的胁迫下,硬骨头和贱骨头毕竟是少数。 大多数人还是愿意活下去的。 西都、临羌、安夷湟水流域的贼人越来越少。 要么向北逃,进入卢水胡的地盘,要么南下进入河曲之地,游荡在大小榆谷和大允谷周围。 在河曲周边越来越多的烽燧、坞堡拔地而起的时候,留给贼匪的活动空间越来越小。 “西平郡汉民五千户,羌胡四千帐,奴隶四万四千口。”忙碌近两个月,杜预的人口统计也出来了。 一户一帐平均五口人左右,也就是说整个西平郡的人口算上羌胡、奴隶不到十万人。 还没有后世一个县多。 十万人供养一万三千人的军队,问题不大。 当然,这并非是整个西平郡的人口,还有散落在群山间的羌人、胡人。 只不过现在的杨峥没精力去管控他们。 “屯田开出多少?”杨峥问道。 “湟水流域田一万两千顷,河曲之地田七千顷,皆是良田,水土肥沃。”杜预事无巨细。 “河曲为何这么少?”能养几十万羌人,不应该只有七千顷。 杜预道:“大小榆谷东南有诸多土地还控制在羌人手中,河曲虽大,我军只占大允谷至建威城之间的土地,上下游依旧被羌人控制,现有屯田已够所需,将士苦战旬月,不宜再起刀兵。” 杨峥想想也是,师老兵疲是用兵大忌。 一张一弛才是文武之道。 打起仗来,人吃马嚼,各种消耗也是极为惊人。 剿贼已经取得阶段性的成果。 现在应该是全面休养生息之时。 既要休养,也要生息。 “我欲鼓励将士们生娶如何?”杨峥询问道。 这年头女多男少,到处都是小寡妇,与将士们勾勾搭搭的。 军法无情,但人性也要照顾到。 杜预笑道:“繁衍生息,国之大事,属下建议无论奴隶、羌胡、汉民一概鼓励之,娶妻生子,才能稳定人心。” 杨峥眉头一皱,“西平羌胡多,汉民少,如放开生娶,岂不是羌胡越发增多?” “此事大可不必担心,汉民富庶,地位高,女人自会攀附之,而且羌胡所生,不一定就是羌胡,将军可打开庠序之教,申之以忠孝之义,移风易俗,则羌胡之子亦可为汉民!”杜预成竹在胸道。 杨峥一拍脑门,对啊,改变不了这一代,可以改变下一代嘛。 不,这一代也要改变。 奴隶中也有很多少年与孩童,世界观正在形成之中,完全可以诱导。 “元凯所言甚是,即日起,在各城各坞堡开设公塾,征召郡中书生为先生。” 23shu8*com 第一百五十八章 婚事 自大将军曹爽幽静郭太后于永宁宫后,太傅司马懿称病退养于府中。 曹魏大权尽落于曹氏兄弟之手。 曹爽威福自用,权势如日中天,兄弟并掌禁军,朋党肆意妄为。 朝中正人皆去,傅嘏、卢毓得罪何晏被罢免,卢钦、荀勖、裴秀、王浑等后起之秀被疏远。 桓范、鲁芝、杨伟等人之谏亦不能用。 曹爽整日与邓r、丁谧、何晏、毕轨、李胜之流饮宴,沉迷声色。 宫中宝物,随意窃取。 皇室沐邑,任意侵占。 曹爽饮食起居、车马服饰与皇帝相类,明帝妃嫔随意侍寝。 又诈作诏书,发宫中才人五十七人送邺台,使先帝婕妤教习为伎,以为淫乐。 唯曹爽之弟曹羲多次劝谏,亦被疏远。 朝中诸臣,内外将吏,人心皆厌。 长安城内,夏侯玄望东而叹,“昭伯独掌大权,本可厉精图治,力挽大魏衰颓之势,岂料作威作福,与莽、卓何异?” 夏侯芷低声道:“昔日武皇帝内蓄机谋、外握雄兵,尚且战战兢兢,恭事汉帝,大将军于国无功,于民无恩,于天下无德,窃居高位,不知自省,败亡不日矣。” 夏侯玄沉眉不语。 这些他何尝不知? 自文帝确立九品中正制以来,国家大权就逐渐旁落。 九品中正制本无错,切中东汉以来之时弊。 其关键在于中正官,逐渐被士族把持。 所以夏侯玄才会与曹爽发起正始改制,打压豪强,压制士族,限制中正官,审核官吏,改服制等等。 每一步都是猛药。 得罪的人不计其数。 然而当时的朝中大权一大半在司马懿手中,夏侯玄的主张被司马懿为首的士族老臣一一化解,最终不了了之。 于是夏侯玄便与曹爽谋划伐蜀之战,以增强威望与权势,削减司马懿的影响力。 然而伐蜀大战莫名其妙的就败了。 连汉中都没摸到,直接在傥骆道中崩溃。 雍凉精锐洛阳禁军十去其七,夏侯玄遂与曹爽沦为天下笑柄。 曹爽幽禁郭太后,夏侯玄虽大为不满,但事到如今,曹爽也只剩下这一条路走。 夏侯玄也就认了。 然而他的初心没有变,曹爽却不是以前的曹爽了。 一种无言的愤怒在心间涌起,“大胆!大将军岂是你可以非议的?” 夏侯玄性情沉稳而温和,夏侯芷十几年都没见他动怒,“父亲……” “你既已许配人家,十天之后便出嫁。”夏侯玄拂袖道。 夏侯芷泪水滚动,却不是因为被责骂,而是知道他的良苦用心。 按魏制,外任重臣子嗣须在洛阳为官。 扬州都督王凌长子王广在洛阳任屯骑校尉。 徐州刺史王昶之子王浑为大将军掾属。 荆州刺史胡质之子胡威在朝中为侍御史。 夏侯玄的两个儿子都在洛阳为散骑常侍。 夏侯芷恭恭敬敬给夏侯玄磕了三个头,“女儿去了……” 夏侯玄闭上眼睛,微微点了点头。 西都,杨峥正忙碌的时候,接到夏侯霸的来信,原定于今年末的婚事提前了。 提前的有些让人促不及防。 不过这桩婚事本来就不是他能做主的。 只能逆来顺受。 心中却有些担忧,万一夏侯玄的女儿是个歪瓜裂枣,就有些不太妙了。 家和万事兴,夫妻关系不和谐,影响就大了。 怀着忐忑的心情,杨峥把府邸装饰了一番。 将城中诸事托付于杜预张特之后,杨峥领着一千亲卫骑兵前去迎亲。 秦州刺史夏侯霸亲自带两千骑兵送亲。 两军相遇于破羌城。 破羌守将王买出城迎接,还封赏了不少礼物。 “属下杨峥拜见将军!”在夏侯霸面前,杨峥依旧恭恭敬敬。 夏侯霸在马上招牌式的大笑:“今后一家人,兴云当换个称呼。” 杨峥心中不禁生出怪异之感,最开始拿他当兄长,后来当他是叔伯,一转眼,直接成了孙子。 这辈分掉的实在有些快。 “叔、叔祖……” “哈哈……好侄孙女婿。”夏侯霸笑得极为得意。 以至于杨峥觉得他是在报复,报复当初拒绝当他义子。 夏侯霸的日子看起来过的不错,容光焕发,身后骑士极为雄健,高头大马,盔甲森森,护卫着一辆系着红绸的马车。 马车之后,大大小小几十辆车,车下还有陪嫁的仆人侍女。 作为曹魏的低级门阀,夏侯家果然出手不凡。 杨峥对马车中的人儿更加好奇了。 按理说夏侯玄长得这么帅,她女儿应该不会太差。 正当他眼神贼兮兮往马车里凑的时候,夏侯霸促狭道:“年轻后生,何必心急?” 他的嗓门何其之大? 周围骑兵憋着笑意。 马车中却传来“噗嗤”一声轻笑。 杨峥一脸尴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知说什么好。uu看书 夏侯家能看上自己,算是老杨家祖坟冒青烟了。 心中真有几分感激夏侯霸的抬举。 这一声“叔祖”也是应当的。 闹了一阵儿,夏侯霸与杨峥并骑而行,杨峥不动声色的落后半个马身,从人皆在身后二十步外,让二人能随意交谈。 夏侯霸脸上的喜气却在此时黯淡下去,“朝廷有大事,兴云可知?” 杨峥一愣,这个时间段,莫非是高平陵之变提前爆发? 似乎不太可能,不然夏侯霸哪还有闲情雅致来送亲。 “莫非大将军……”西平距离洛阳两千多里,有什么消息也传不过来,杨峥只能连猜带蒙。 夏侯霸神色有些萧索,“大将军幽禁太后挟天子,威福自用,恐……不长久。” 他本就是功勋权贵子弟,又在边地征战多年,对危机的嗅觉极为灵敏。 杨峥也不禁忧心忡忡,该来的终于快来了。 曹爽本来就不是什么雄才大略之人,被推到高位,即便没有司马懿,士族也会推举其他人取而代之。 但有些话,又不好跟夏侯霸明说。 即便杨峥上表说司马懿会发动高平陵之变,曹爽会信吗? “将军当早做准备。”杨峥道。 “如何准备?”夏侯霸目光灼灼。 杨峥欲言又止。 夏侯霸却道:“你我现为一家,兴云有何不可言?” “恕属下直言,大将军是大将军,夏侯是夏侯,雍凉秦之根本在长安,夏侯之安危也系于都督一身,保住都督,便可保住夏侯!” 大树底下好乘凉,保住夏侯,就是保住杨峥自己。 23shu8*com 第一百五十九章 成婚 夏侯霸沉思许久之后道:“形势尚未如此严峻,大将军身侧也非无人,司马懿称病隐退,朝中无人敢逆大将军,只要四方不乱,大将军无忧矣。” 司马懿装病才是最可怕的。 杨峥忽然明白两人的想法不在一个频道上,夏侯霸意识到了危机,但只是“恐不长久”,而非意识到危机近在眼前。 想想也是,洛阳的禁军全在曹爽手上。 曹爽再怎么作威作福,毕竟是曹家人,有皇帝在手,就有大义名分在。 杨峥舔了舔嘴唇,也不知道怎么跟他开口,“司马太傅……可还安好?” 夏侯霸怪异的瞥了一眼杨峥,“司马懿自吻其家,非人臣之相,然年近七十,老病缠身,没几年光景。” 杨峥呆了呆,夏侯霸都是这个态度,可想而知曹爽。 历史的强大惯性就在于此。 就算杨峥跑到洛阳,大声疾呼司马懿将发动高平陵之变,撬你们老曹家的祖坟!恐怕也没人会听,没人会信,还会把自己当成疯子。 司马懿的人设太好了,四朝老臣,两朝托孤,忠心耿耿,有诸多功勋加持,还有士族在背后支撑。 天下人心皆赖之。 以杨峥目前的地位和实力,根本改变不了历史的惯性。 再说曹爽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他先犯错,才有司马氏的螳螂捕蝉。 人的性格决定了命运。 以曹爽现在的做法,翻船是大势所趋,没有司马懿,还有别人动手。 “兴云所言甚是,有备无患,隔些时日,我便回长安,与泰初商议商议。”夏侯霸道。 杨峥心中一叹,如今也管不了别人了,只能自己做大做强,增强手上实力。 实力大到别人忌惮,就不会被人信手拈来。 或许将来能稍稍挽回些局势。 “将军英明。”杨峥照例还是一个马屁奉上。 夏侯霸脸色和缓一些,“兴云破钟羌、斩迷当,朝廷将封你为威远将军,赐关外侯,参征西军事。” 心心念念的杂号将军到手,还有一个侯爵,杨峥自然欣喜。 但此时的他已经不是两年前在枹罕。 威远将军只是一个名号,并无多少实权,其实还比不上护羌校尉权力重。 列侯、关内侯、名号侯、关中侯、关外侯五等侯爵,关外侯最低,虚封、无食邑。 西平郭家什么功绩都没有,满门列侯…… 含金量最高的是参征西军事,意味着杨峥进入雍凉秦的高级将领圈子,有了一定的话语权。 也算是双喜临门。 这一套封赏下来,对得起杨峥的卖命苦战了。 “谢将军,谢陛下。”杨峥朝东面拱了拱手。 夏侯霸满脸欣慰。 之后又谈了一些秦州的军务,二人都是武人,兴致颇高。 行了两天,才赶到西都。 一路所见都是破败景象,渺无人烟,动辄上百里路,只有三两个村庄的断壁残垣。 遇见的也是羌寨胡帐。 夏侯霸眉头越拧越紧,“未想西平凋敝若此。” 秦州三郡,西平最穷最破。 而自汉以来每次羌乱,西平都首当其冲。 不止是秦州三郡,放在雍凉,也是最差的一个。 杨峥眼巴巴的望着自己这位“叔祖”,咳嗽两声,“前有冶无戴,后有迷当,兵灾一起,百姓离乱……” 夏侯霸文弦歌而知雅意,大手一挥,“西平穷困,你当早说,前些时日长安送来辎重钱粮,分你一些,一万军太少,邓艾在南安募兵三万。” 一个郡当然养不起三万正军,听夏侯霸的意思,应该是屯田兵与正兵算在一起。 兵农合一是汉魏边郡的普遍做法。 杨峥苦笑道:“西平不比南安。” 邓艾本来就是大神,有家底,有本事,有靠山。 自己今年才时来运转,还未积蓄家底。 夏侯霸哈哈一笑,“你原本就是大将军故旧,如今又是我夏侯家的女婿,凡事可放开手脚,只需掌握些分寸即可。” 杨峥一愣,这是在暗示什么吗? 汉魏娶亲,在黄昏时。 婚礼者,昏礼也,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故君子重之。 杨峥先回城中,在郭家下人的侍弄下,细细梳妆打扮。 脱下戎甲,头戴爵弁,身穿玄色上衣,纁色帷裳,脸上铺白,唇上摸朱,往日乱糟糟的头发,也被梳的一丝不苟。 马靠鞍装人靠衣装。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多了柔和,少了些杀伐之气,人模狗样的士大夫形象,还真有些不习惯。 以往觉得结婚不过如此,但经历了一系列的仪式之后,感觉就不一样了。 骑在白马上,周围亲卫也装扮一新,穿着从郭家搜出的绸衣。 城中百姓,无论羌胡汉民,都翘首观望。 黄昏时分,车轿迎入城中。 杨峥骑马在马车前缓缓而行。 对车中的人儿想入非非。 那种既期待又陌生的感觉,仿佛有一只猫爪在心中挠啊挠的。 杨峥这一世的母亲早逝,父亲杨攸死在辽东,亲族也没有,年纪轻轻便在武卫营中。 所以夏侯霸既是杨峥的长辈,也是女方的长辈。 太守府中,夏侯霸独坐高堂。 张特、杜预、周煜、姜伐野、蒙虓等一干亲信部下在左,算是杨峥的亲人。 夏侯氏亲眷在右,一个个知书达理的,顶级门阀的出身,气质都不一样。 倒是杨峥这边都是军中底层杀出的豪杰,骤然参加这样的场合,也只有一个杜预能上台面。 两边的气场有些对不上。 不过有高堂上夏侯霸在,一切都不是问题。 新娘由夏侯家的几个亲眷牵出。 玄衣白袡,上绣花纹,端庄而典雅,身形倒也婀娜,一方红绸遮住面孔,惹人遐思。 二人并列,一种若有若无的幽香窜入杨峥鼻孔。 下人送来合卺酒,交瓠而饮。 这一瓠酒饮下,杨峥在这时代有个真正的家了。 春娘与姜阿怜也是自己的女人,但没有这种仪式感,始终差些东西。 人生其实也是一个充满各种仪式感的过程。 有了仪式,心境也不一样。 杨峥晕晕乎乎的走完各种繁杂的仪式,直到婚礼结束还在云里雾里。 又被众人灌了几樽酒,回到洞房,只觉得心潮澎湃。 直接以手掀开盖头,却不料还有一面团扇挡着俏脸,“夫君。” 两个字道出,眉眼羞涩,不敢再直视杨峥。 杨峥心头一热,“夫人。” 轻轻拨开团扇,露出一张花容月貌的玉脸,宛如天女降临人间。 杨峥不禁看的呆了。 暗道夏侯玄的基因果然非同凡响。 春娘的长相,媚中带着三分俗,阿怜带着山野间的灵气,但也沾染了些野性。 面前的女子,眉眼温和,俏脸如玉,宛若空谷幽兰。 想自己这般粗糙厮杀汉,能娶到如此美人儿,也算不枉此生了。 23shu8*com 第一百六十章 苍狼 一场婚礼让西都城沐浴在喜气之中。 杨峥大手一挥,给城中每户人家分了一石粮。 全军赏下酒肉,轮番吃喝一天。 奴隶们也分到了肉汤。 一时间,整个西平都欢笑连连。 尤其让杨峥欣喜的是夏侯芷的嫁妆。 大大小小六十车,带来了大量纸质书籍。 四书五经、汉书史记等等。 这些东西在西平简直是无价之宝,也正是急需之物。 而夏侯芷陪嫁的五百下人中,有不少书吏匠人。 所谓锦上添花,正是如此。 春娘和阿怜都挺着大肚子来拜见正室,“奴婢拜见夫人。” 春娘望向杨峥的眼神里难免生出些怨气,阿怜倒是大大咧咧无所谓。 杨峥心头苦笑。 夏侯芷轻轻一笑,扶起二女,举止得当,“两位妹妹以后不用多礼,都是一家人。” 春娘和阿怜的年纪大于夏侯芷。 但辈分和名分远重于年纪。 夏侯芷亲手送出两个锦盒,“特意备了些礼物,也不知合不合两位妹妹的心意。” 阿怜打开,见到里面一支金玉步摇,夏侯家的东西,当然不是凡品。 做工细致精巧,钗头金凤栩栩如生。 阿怜当即惊呼一声,喜上眉梢,“多谢夫人。” 春娘本有怨气,但看到自己盒中的花团锦簇的绸衣之后,并未如阿怜一般拿出把玩观赏,而是合上,脸上的怨气也随之消失了,亲切的道了一声:“多谢姐姐。” 三女倒是很快打成一片,叽叽喳喳的,把杨峥晾在一边。 夏侯霸作为秦州刺史,不可能久留,巡视了临羌与西都的屯田之后,心满意足的回允吾去了。 第三日,按照礼仪,杨峥需与夏侯芷回门长安。 杨峥备了些礼物,挑选两千亲卫轻骑开道。 五月末的湟水河谷,青山雪顶,绿水野花,大异关中风物。 夏侯芷不愿待在马车中,与杨峥并骑一马。 虽已为人妇,夏侯芷脸上依旧带着娇羞,在杨峥怀中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 引得刘珩这厮老是凑过来偷听,杨峥踢了几次都踢不走。 亲兵们怪笑连连,惹得夏侯芷将头埋入杨峥怀中。 虽然只有短短几日相处,两人的感情却在缠绵缱倦中急剧攀升。 不过夏侯家的女子,才情难免会多一些,一会儿对青山雪顶吟诵: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一会儿对着天上白鹤道:鹤鸣于九皋,而声闻于野。 一会儿又对杨峥说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 见杨峥没有答复,嘴角微翘,“夫君何不吟上一首?” 她这才女脾气一发作,倒让杨峥左右为难。 让自己提刀砍人可以,让自己吟诗,不是赶鸭子上架吗? 看夏侯芷巧笑倩兮的样子,实在有些不愿让她失望,好歹还记着几句诗词。 但问题的难点在于什么样的诗词合眼前的景。 总不能来个举头思明月低头思故乡吧? 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下一句是什么却不记得。 夏侯芷掩嘴轻笑。 旁边刘珩耳朵伸的老长。 杨峥好胜之心大起,“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好歹也上过高中,肚子里也是有几滴墨水的。 夏侯芷秋水一般的瞳孔中升起雾气,呆呆的望着杨峥。 既然是才女,当然能品出其中韵味。 杨峥也豁出去了,再来半首将敬酒,“君不见,湟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不过才女终究是才女,晕了一阵,也很快反应过来,“第一首雄武豪迈,或为夫君所作,第二首文采斐然,韵法奇特,定出自他人之手。” 早知道就不画蛇添足吟第二首。 杨峥干笑两声:“夫人兰心蕙质,这两首是梦中神人传授。” 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理由了。 汉魏虽有五言诗的出现,但流行的是赋。 “梦中神人?”夏侯芷睁大眼睛,“夫君骗我。” “这、这……”杨峥实在想不到怎么解释,因为任何谎言看起来都漏洞百出,而夏侯芷冰雪聪明。 好在此时山林间群狼咆哮声阵阵,化解了眼下的尴尬。 夏侯芷何曾见过这等凶猛野兽,吓的花容失色。 杨峥以为又是被狼群盯上了。 却见山林间,群狼互相撕咬。 那头苍狼王也被一头更雄健的灰狼撕咬。 身上血迹斑斑,明显撑不了多长时间。 杨峥大为好奇,驻足观看。 似乎是两个狼群在争夺领地。 湟水河谷进入春夏阶段,草木茂盛,百兽繁衍,吸引周围狼群并不奇怪。 很快,苍狼王便落入下风,被灰狼王按在地上死死咬住喉咙,发出嘶哑的嚎叫声。 夏侯芷看的大为不忍,“夫君何不救它?” 野兽有野兽的法则,正如人类有人类的法则,狼王老了,就算躲过这一次也躲不过下一次。 杨峥还未作反应,苍狼王的狼群却忽然不再反抗了,一只两只站到灰狼王背后。 短短几个呼吸间,往日称雄湟中的苍狼王成了孤家寡人。 “夫君!”夏侯芷央求道。 杨峥只得出手,对刘珩使了个眼色。 刘珩领着几骑冲了上去。 狼群对着骑兵一阵咆哮,但那头灰狼王异常狡猾,见杨峥群骑列阵,仰头呼啸了一声,引着群狼退去。 草地上,只剩挣扎的苍狼王。 几次都没挣扎起来。 尤其是肚子上的伤口,肠子已经流出体外。 死亡只是时间问题。 夏侯芷哀叹一声。 苍狼终究还是挣扎起来,气喘吁吁的看着杨峥。 那眼神中仿佛带着最后的倔强。 虽是畜生,倒也让人敬佩。 苍狼对着杨峥嚎叫了几声,转身颤颤巍巍的离去,刚走几步,又冲杨峥嚎叫。 “夫君,它让喊你跟随。”夏侯芷一眼看出苍狼的意图。 杨峥心中不禁暗道:这畜生难道成精了? 天地万物皆有灵性。 好奇心大起,让骑兵原地等待,自己带着夏侯芷与刘珩等几骑跟在其后。 林中越来越险恶,也越来越隐蔽。 苍狼肠子拖在地上,血流了一地。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终于来到一个山洞前。 洞内传来奶声奶气的短促叫声,却是几头小狼扑闪着幽蓝色的眼睛。 兵败如山倒对狼群也适用。 母狼早已离去。 苍狼忽然仰天长嚎起来。 其声越发的悲怆。 十几个呼吸之后,轰然倒下。 “狼崽子,看我不捏死你们。”刘珩一手一个提了出来。 “不可。”夏侯芷大为不忍。 刘珩看了看杨峥。 杨峥挥了挥手,“带上吧。” 虽然这头苍狼给自己带来不少麻烦,但当初也是它们启发了杨峥。 “狼是喂不熟的。”杨峥好心提醒自己的娇妻。 夏侯芷却已经将三头小狼揽入怀中。 23shu8*com 第一百六十一章 人脉 再次见到长安,与上一次的心境大为不同。 人的视角会随着地位的变化而变化。 当初是穷途末路,不可终日,只有仰望这座城池的份儿,如今却左右拥千骑,可以在心理上平视它。 关中大地,金城千里,天府之国。 秦汉为之兴。 而长安的气势也不是西都、狄道可比。 夏侯玄早早派出仆人在西城迎接。 两千骑兵不能入城,驻扎在城外。 为不惊动百姓,惹人注目,杨峥与十几名亲兵换上常服。 两年多以前来长安,彼时刚刚经历骆谷惨败,城内一片衰颓之象,两年后,城中又逐渐兴旺繁华起来。 人群穿梭,百业俱兴。 羌胡賨氐,各色人物来来往往。 夏侯玄不擅统兵,治政却是一流。 偌大的长安打理的井井有条。 杨峥走马观灯似的看了一阵,也不知为何,进入长安之后,夏侯芷就一直微皱着眉头,没有之前在路上的兴致。 被夏侯家下人簇拥着进入都督府。 “小婿拜见岳父。” “女儿拜见父亲。” 杨峥与夏侯芷跪拜奉茶。 夏侯玄各自轻呡了一口,看起来有些憔悴,双鬓间生出一层白霜,看向杨峥的眼神温和了几分,多了一些亲人间的联系,“起身吧。” 杨峥与夏侯芷躬身而立。 名士的家风自然繁琐一些。 今时不同往日,一路上夏侯芷叮嘱了许多该有的礼仪。 杨峥都记在心中。 汉魏崇尚孝道,岳父算是半个父亲了。 夏侯玄雍凉都督,曹魏勋贵,肯嫁女给杨峥,不能不说是青睐有加,而这时代的婚姻也不是简单的嫁娶而已,实则是利益绑定。 无论中间有多利益考量,杨峥对夏侯玄还是感激的。 成为夏侯氏的女婿,意味着杨峥不再是寻常将领。 “坐。”夏侯玄说话轻声细语,处处透着修养。 杨峥与夏侯芷并排跪坐。 下人端来茶水。 “当初兴云承诺三年压制钟羌,未想一年不到,就以虚疲之西平,攻破大小榆谷,斩杀迷当,古之名将不过如此。”夏侯玄温和的声音中带着欣慰。 钟羌、烧当羌、卢水胡、杂胡一直是凉州的祸患。 每隔几年就要来一次。 从魏武时期到如今很少平静过。 杨峥拱手道:“赖陛下神威庇佑,岳父支持,将士用命,方才侥幸成功。” 该有的马屁还是要有的。 而其中艰险,其实不用与外人道哉。 夏侯玄不谈家长里短,直接开门见山,“听说你在西平杀戮颇重,斩了不少羌胡首领?” 又是筑京观,又是杀俘的,没有恶名是不可能的。 “西平羌胡多,汉民少,夷狄畏威而不怀德,所以小婿不得不施以雷霆手段。” 这时代的儒生不是千年以后的腐儒,而夏侯玄也不是迂腐之人。 既然在这种场合提起,就不是兴师问罪了。 击败钟羌容易,但想彻底解决问题,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更离不开长安的支持。 果然,夏侯玄语气中并无多少责备之意,“雷霆手段不可常用,会对你的名声有影响。” “小婿谨记。” “既然钟羌平定了,兴云当如何治理?” 治理招抚众羌,也是护羌校尉的职责。 杨峥道:“钟羌并未全部平定,迷当虽死,但其部众仍啸聚积石山西南诸河谷,还有烧当羌、卢水胡、赀虏、杂胡等部,羌胡多,汉民少,一直是秦凉之痼疾,小婿以为,化羌为汉才是一劳永逸之策。” “魏武曾迁羌氐入雍凉,但几十年过去了,羌氐似乎并未化为汉民。”夏侯芷美目盯着杨峥。 曹魏的迁徙之策,纯属于管杀不管埋。 把人迁过来,只管收税,其他的都不管。 羌氐首领仍在部族中一呼百应。 秃发鲜卑、南匈奴也是如此,把河套、并州形胜且富饶之地划给他们。 曹魏强大,能镇住场子,倒是没什么。 问题是司马家不仅镇不住,还自相残杀。 “单是迁徙不够,还需削其酋首,散其领落,移风易俗,再以严刑峻法镇之,辅之以儒法,不数年,羌人必内化之。”杨峥把自己的一点东西都扔了出来。 与夏侯氏捆绑,纳羌胡之力强化自身,此乃阳谋,与夏侯玄并无利益冲突。 对曹魏而言,有百利而只有一害。 曹魏需要杨峥在西平稳定羌胡,专心对付蜀国,杨峥也需要在曹魏的框架下壮大自身。 各取所需。 “所以夫君才会重杀戮,斩羌胡首领,为以羌化汉作准备?”夏侯芷双眸中异彩连连。 杨峥笑道:“正是如此。” “圣王之制,施德行礼,先诸夏而后夷狄。兴云此法甚合圣人之道。”夏侯玄能被世人敬仰,该有的眼光还是有的,“若有难处,可知会卫将军,吾在长安,也会助你一臂之力!” 杨峥大喜,这趟回门也算值了,“西平最缺的还是汉民和粮食。” 夏侯玄道:“粮食军械可送些给你,但汉民不可能,长安也缺乏人口。” 夏侯芷轻笑道:“汉民不可,但关中乞丐、犯人何不送至西平谋条生路?” 杨峥一愣,这还真有贤内助的潜质。 很多东西别人没想到,她能想到。 难怪这种场合,夏侯芷能留下。 夏侯玄脸上浮起笑意,望向女儿的眼神中带着些许无可奈何,“这倒是可行。” 谈了一阵,下人来报宴已备好。 夏侯玄起身道:“兴云与我前去会客。” 成了夏侯家的女婿,自然就进入夏侯家的圈子,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杨峥拱手道:“是。” 夏侯芷乖巧道:“女儿告退。” 跟在夏侯玄身后,杨峥屏气凝声,走了小一会儿,才来到前殿。 殿中只有三人,见了夏侯玄,全都拱手施礼。 目光却落在杨峥身上。 能被夏侯玄请来的客人,自然非比寻常。 夏侯玄也拱手还礼,杨峥有样学样。 步入殿中,宾主落座。 夏侯玄才一一介绍,“此为侍中许允、许士宗。” 杨峥赶紧翘着屁股给这人行礼,“后辈拜见侍中。” 许允亦还礼,表情谦和。 “此乃尚书仆射李丰、李安国。” 许允杨峥没听过,但李丰这个人还是听过的。 以夏侯玄的名义,造司马师的反,连累了夏侯玄三族。 “后辈拜见李尚书。” 李丰微笑着回了一礼。 这两人年纪都与夏侯玄相仿,而第三人却年纪轻轻与自己差不多,仪度潇洒,身长七尺有余,须眉秀美。 “此是黄门侍郎羊祜、羊叔子。” 23shu8*com 第一百六十二章 生意 羊祜? 杨峥心中微微一震。 犹记得后世洪武大帝的评价:若诸葛孔明、羊祜、杜预、李靖辈,文武兼资,难概以一律。 洪武大帝把诸葛亮、羊祜、杜预、李靖四人并列,可见对其之推崇。 武庙六十四将,羊祜位列其中。 历史上与吴国名将陆抗堪称三国后时代之双璧。 都是夏侯家的女婿,但辈分却是不一样的。 羊祜是夏侯霸的女婿,自己是夏侯霸的孙女婿。 中间隔了一辈。 杨峥感觉自己到处给人当孙子,“后辈拜见羊侍郎。” 羊祜忙拱手还礼,“久闻杨将军之名,今日方能一见。” 杨峥只当是客气了。 羊祜是什么人?堪称是这时代的最强关系户。 外公是蔡邕,姨妈是著名的蔡文姬,姐夫是司马师,岳父是夏侯霸,婶婶是新一代大才女辛宪英…… 郭嘉之子郭奕曾感叹:羊叔子何必减颜子! 将羊祜与颜回相提并论。 曹爽曾多次征召羊祜,羊祜不就,一直游离在两大集团之外。 “后辈亦多闻羊侍郎之名。”杨峥越发客气了。 夏侯玄微笑道:“你二人一文一武,一东一西,能知彼此,颇为不易。” 羊祜拱手而笑。 杨峥以为这场宴会也会谈些时政,不料却是整场的玄学,开口老庄,闭口周易,弄得杨峥云里雾里的,又不得不装作聚精会神的样子。 不过渐渐的,杨峥也看出来,在座几人各有心思。 许允、李丰一心巴结夏侯玄。 羊祜兴趣缺缺,很少说话。 夏侯玄谈笑风生,但总感觉有些心不在焉。 一场宴会弄得杨峥难受至极。 但再难受也要装样子。 心中不禁感慨孙子也不是这么好装的。 第二日,杨峥与夏侯芷一同拜会了府上的长辈。 西平多事,杨峥不可能一直留在长安。 第三日,夏侯玄便让杨峥打道回西平了。 出了长安,杨峥大大松了一口气。 暗忖幸亏自己走的是边地军功的路子,一刀一枪实实在在,若在洛阳,天天这么云里雾里的,早被别人玩死了。 此行最大的收获就是取得了夏侯玄的支持。 上面有人,下面就好办事。 不说别的,只要朝廷弄来一个西平太守,就能给杨峥制造很多麻烦。 六七日的驰骋,回到西都,杨峥才感觉回到了家。 迎门的第一个好消息就是阿怜生了个大胖小子。 杨峥大喜过望。 与夏侯芷一同去看望。 望着自己的孩子,杨峥感觉自己肩膀上的责任又重了一分。 阿怜一脸的骄傲之色,“请夫君取名。” 杨峥想了半天,也没个头绪。 不得不求助夏侯家的才女。 夏侯芷轻笑道:“士不可以不弘毅,不妨取一个毅字。” “杨毅、杨毅,好名字。” 才女就是才女,出口成章。 “多谢夫人。”阿怜也极为欢喜。 有夏侯霸与夏侯玄的支援,杨峥也不吝啬,杀牛宰羊,犒赏三营将士。 杨峥往来长安的这段时间,剿贼一直在继续。 从湟水流域延伸至河曲之地。 步骑几番出动,深入羌地,不断掠回青壮男女和粮食铁器。 杨峥心中一动,夏侯霸曾直言不讳,让自己步子迈的大一些。 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 老老实实种田积累实力有些慢了。 司马懿既然已经开始装病,说明差不多要动手了。 自己手上这万余兵马和一个残破的小郡,完全上不了台面。 钟羌、烧当羌、牢姐羌都是两百多年的硬骨头,怀柔没有任何意义。 该投降的早投降了。 现在不趁他病要他命,等他们缓过气来,一定又会来动手动脚。 杨峥心一横,令各营以千人为单位,轮流出击,向西南、东南打击羌人。 掳获之物,八成归已,两成归公,所掳之青壮,还可到校尉府换取粮食。 古往今来,从不缺玩命之人,缺的只是一个合理的机制。 东北野猪皮父子不是一刀一刀割大明的肉而吃肥的吗? 原始积累总是充满血腥。 军令下达,士卒欢呼雀跃,积极性空前高涨。 这种小规模的渗透战,最适合练兵。 河湟多山,地形复杂,对士卒的意志力体力要求颇高。 六月,天气越来越热。 杨峥的第二个儿子也呱呱落地了。 还是夏侯才女取名杨武。 府上顿时热闹起来,两个孩子哇哇哭闹,增添了不少人气。 母凭子贵,春娘和阿怜都生出儿子,让夏侯芷有些眼热。 不过任凭杨峥怎么努力,夏侯芷的肚子就是没动静。 整日闷闷不乐的,也只有逗弄三只小狼的时候心情会好一些。 这种事情杨峥也没有办法,只能加大剂量。 西平大小事务进入正轨,杨峥越来越忙碌。 一切都蒸蒸日上的时候,冯琦就找上门来。 杨峥差点忘了他。 自从自己搬出枹罕之后,这厮就背信弃义,凉州大马也不给了,军械黄金也没有。 “生意,大生意近在眼前,将军有意否?”冯琦神秘兮兮道。 杨峥一看到他的胖脸就来气。 不止是枹罕的承诺作废,当初被他带进蜀地的赵阿七也被这厮扔在一边,不闻不问。 但赵阿七心思缜密。学会了蜀中口音,暗投蜀军,凭借武艺,还混成了屯长。 西都到蜀地山高路远,每两个月才有一封密信。 “你还有脸来找我?”杨峥勃然作色。 若不是顾忌他背后的主人,杨峥真想一刀砍了他。 不过胖子的脸皮一般都很厚。 冯琦两眼笑成了一条缝,“将军听我说完,或许会改变心意,在下可是抱着诚意来的。” 杨峥瞥了他一眼,“你若是有诚意,可以告诉我你背后的主人是谁?” 冯琦一怔。 以前杨峥没资格去触碰背后的东西。 但现在不一样了。 护羌校尉,夏侯家的女婿,有足够资格站在那股势力面前。 有人在洛阳盯着自己,总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这……”冯琦脸上的肥肉颤动。 杨峥深知他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本性,冷冷道:“你若是不说,今日恐怕走不出此地。” 这厮不义在先,也就不要怪自己不讲情面。 其实跟他也没什么情面。 利益交换而已。 冯琦脸上又渗出汗水,小眼睛不断闪动。 杨峥也不着急,这人精明的很,自己会权衡。 几个呼吸之后,冯琦长长叹了一口气,手指点了点口水,在木几上写了一个“钟”字。 钟繇? 杨峥倒抽一口凉气。 不,太和四年钟繇就已经离世。 颍川钟家能干这些事情的,只有一个钟会。 这厮可不是什么好人,心狠手辣。 能不得罪还是不得罪为妙。 而且钟会似乎对自己并无多少恶意。 杨峥擦去木几上的“钟”字,又想起这是面前猥琐胖子的口水,心中恶心,但脸上却换成笑脸,无比热情道:“冯兄,我们现在可以谈一谈你刚才说的大生意了!” 23shu8*com 第一百六十三章 利益 “杨老弟方才吓杀我也。”冯琦也打蛇随棍上。 “哈哈,你我兄弟情深,以后还是多坦诚一些为好,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对,误会,刚才就是误会。”冯琦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杨峥还是挺佩服这人的,做生意没这种脸皮,还真玩不转,“不知某能跟冯兄做何生意?” 冯琦小眼珠里透着精光,“当然是盐、马、人!” “哦?”杨峥的兴趣也被提了上来。 这厮就像这乱世的泥鳅,到处能钻营,到处能搭上线。 冯琦又伸出指头在嘴里点了点,然后在木几上划了一个椭圆,“西海遍地盐湖,货通关中、蜀中、利润惊天。” 这个杨峥倒是知道,后世青海的随便一个盐湖就够全世界的人吃上百年。 在这个时代,简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董卓祸乱天下,融五铢钱铸小钱,导致两汉成熟的五铢钱经济体系崩溃,民间以物易物,豪商多以金银锦帛交易。 而盐铁多为地方豪族把持。 卫瓘之父卫觊曾给荀彧进言:夫盐,国之大宝也,自乱来散放,宜如旧置使者监卖,以其直益市犁牛。 后曹魏设司盐校尉、司金中郎将、金曹从事等官职,管控盐铁。 但想从地方豪强手中收回盐铁,难如登天。 只能如东汉一样,朝廷地方各行其是。 私盐因此流传甚广。 但问题的关键西海不在自己手上啊,“冯兄这不找错人了吗?应该找西海的羌胡首领们去谈。” “诶,杨老弟是护羌校尉,又不是西平太守,西海理应在老弟的统辖之内。”冯胖子的眼神越来越猥琐,“而且,西海草原之良马,不亚于凉州之马,老弟怎可袖手旁观?” 杨峥咽了咽口水,“这不太好吧?” 打仗打的就是钱,一个座大金山躺在自己卧榻之侧,不惦记是不可能的。 在杨峥眼中,湟水流域与河曲之地就像男人的两条腿,能让自己站起来。 而西海就是男人的第三条腿,能让杨峥雄起。 三条腿才能在这世道站得直、走的稳。 夏侯玄和夏侯霸不是都支持自己吗? 高平陵之变还是几年?现在的自己还有什么顾忌的? 再说西海本来就是汉家土地,还是王莽设置的西海郡。 “迷当败亡,老弟声威正盛,天以西海授之,今若不取,难免为他人所取。”冯琦的两只胖爪子向前抓了抓,还做出一脸陶醉之状。 杨峥干笑了起来。 冯琦也跟着笑起来。 堂中立即充满暧昧的气息。 不过杨峥实在不敢像以前那样相信这厮,天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把自己卖了。 “冯兄,某有个想法。” “杨老弟但说无妨,只要我冯琦办得到,定肝脑涂地。”冯琦拍了拍胸口。 “冯兄义薄云天,此次不妨这般,某派遣精干人士,组建商旅,冯琦也派人参与其中,所得利润二八分帐。” 刚才还要肝脑涂地,现在脸色就直接变了,“杨老弟为护羌校尉,公事繁杂,这等粗活就不劳老弟费心了,还是交由我来做。” “既然冯兄想做,那就自己去做,某就奉陪了,来人啊,送客。”杨峥板着脸。 感觉这家伙完全搞不清情况。 是他需要自己,而不是自己需要他。 所有的风险在杨峥这边,而利益全归他掌控。 天下没这种好事。 反正杨峥已经被他点醒,这家不行就换下家。 总有人来吃这口饭。 杨峥不习惯下人伺候,跟亲兵待在一起,既安全又放心。 两个虎背熊腰的亲卫进来。 “杨老弟、杨将军,有话好说、好说。”冯琦当场就软了。 杨峥挥手让亲兵出去,“冯兄考虑清楚了否?” “清楚了清楚了,八成就七成吧,兄长我就只拿这八成。” 杨峥一口老血差点喷他脸上。 这是故意在这跟自己闹呢? “冯兄莫要误会,是我八成,你两成。”杨峥竖起两根指头。 冯琦两只小眼陡然睁开,“杨老弟未免有些刻薄了。” 起身便要走。 杨峥暗笑跟自己玩这套,两成已经很高了,若不是想利用他的门路,这两成都多了。 大不了杨峥自己来。 贩私盐又没什么技术含量。 回去问问夏侯家的才女,找点门路应该不难。 果然,冯琦走了三步,又折了回来,“三成如何?” 以后若是这私盐生意做起来了,两成利润都能撑死他。 杨峥笑着摇摇头。 冯琦哀叹了一声,“杨老弟,你也太精明了些,两成就两成,但生意怎么做,需听我的。” “可以。”杨峥笑道。 刀子握在谁手上,最终解释权就归谁。 也不用太着急。 商谈了一番细节之后,冯琦心满意足的走了。 杨峥回到内院,陪了阿怜与春娘一阵,看看两个儿子。 有了孩子,气氛就不一样了,家也更像一个家。 二女也一心扑在孩子身上,杨峥反倒有些心不在焉,仿佛他才是外人。 杨峥只能去找夏侯才女。 大部分时间,她都在逗弄那三只小狼崽子。 都说狼喂不熟,但在她手上,三只小狼崽子异常温顺,仿佛小狗一般。 “私盐?”夏侯芷想了想,“朝廷并未禁止,倒也可行,家中仆从中多通文墨,夫君不妨把此事交由我负责如何?” “你?”杨峥想了想。 自己手上上阵杀敌的勇士颇多,做这些精细之事的人少。 冯琦是个精明人,不可靠,稍有不慎被他卖了都不知道。 男主外,女主内,钱的事交给她管,倒也无妨。 再说这么一个才女,放在家里当花瓶有些暴殄天物。 而且夏侯家的门路,她多少也通一些。 “你抛头露面,似乎有些不妥吧?”杨峥斟酌着用词。 夏侯芷抱起一头小狼崽子,笑道:“只需背后操控即可,无需抛头露面。” 这一句话,基本道出了这桩生意的精髓。 杨峥点了点头。 夏侯芷目光一闪,回过神来,“西平没有盐井,莫非夫君要收复西海,取其盐铁马?” 媳妇太聪明,似乎也不是一件好事。 “西海本就是我汉家故地,现为羌胡所侵,他人能取之,我为何不能取之?” 夏侯芷“咯咯”笑了起来,明眸流采,“夫君有此志,当然是我大魏之福,只是当从长计议,徐徐图之。” 23shu8*com 第一百六十四章 残军 一支血淋淋的千人队进入大榆堡,引来奴隶与戍卒的注目。 大榆谷作为黄河之南的重镇,被杨峥悉心经营着。 不仅修建了大型坞堡,还在东南西三面修建了关隘。 几个月的喘息,残余钟羌在仇恨的驱使下死灰复燃,与烧当羌、发羌、牢姐羌联合,多次袭扰屯田。 仿佛山中的野狼一般记仇。 大榆谷因此成为前沿阵地。 这支千人队吸引人注目的原因,不仅仅是血淋淋,而是他们的身体都有着残缺。 要么断手,要么断脚,走路都要互相搀扶。 残缺之人,在这块土地上,一直是底层中底层,什么人都可以欺压他们,什么人都可以看不起他们。 但现在却没有一个人敢露出轻蔑之色。 更没人敢上前欺辱他们。 因为他们每个人身上都覆盖着一层死气。 看周围人的眼神,也像是在看死人。 “赵都尉回来了。”一个屯长躬身一礼。 赵登点点头算是回礼,入得堡中,副统制尹春淡淡的扫了他一眼,“俘虏三百青壮,粮食三十大车,大小牲畜七百头,勘验无误,画个押,便可收队回西都。” 西都最有价值的官不是都尉、屯长,而是统制。 只有加了统制,才意味着是威远将军杨峥的心腹。 四个武卫营屯长,段达叛变被诛,剩下尹春、周放、袁效三人都加了副统制衔,镇守一方。 还有龚飞稚、罗虎子、鄂山石、朴进、杜河五个賨将,也水涨船高,龚飞稚、罗虎子也被加了副统制。 基本上,跟着杨峥一起走的人,都混的不错。 而且传闻下一轮的扩军在计划之中,军中很多人摩拳擦掌,等待下一次立功机会。 “时辰尚早,属下愿再出击一次!”赵登面无表情道。 尹春提醒道:“还有一个时辰太阳就要落山,山中道路复杂,野兽众多,你可想清楚了?而且,半个月来,你部斩获最多,功劳已经够了。” 这么玩命的人,还是第一次见。 赵登摇摇头,“属下愿再出击一次。” 早在骆谷之战中,两人就已经认识。 不过那时候赵登是杨峥身边最亲近之人,而尹春只是一个小卒,只不过他作了和赵登不一样的选择。 两人的命运也因此发生不同的变化。 “我在城中备了肉羹,你们多少吃些,另外弓箭、环首刀也准备好,你们换上吧,另外,伤员可以留在堡中,会有人医治他们。”尹春很明白赵登的感受,当时的情况,动摇的人很多。 试问谁不想活下去? 只是当时的尹春更愿意相信杨峥。 “多、多谢。”赵登眼中升起一股暖意。 喝了肉羹,补充清水干粮军械,残兵的气色好了很多。 杨峥让赵登自行招募士卒,赵登没有挑选身体强壮的奴隶,而是招募伤残老兵。 这并非是他跟自己过不去,而是深思熟虑过的。 奴隶需要长期训练才能成军,还要上阵见血,最少需要半年磨合,才勉强有个样子。 而伤残老兵拿来就能用。 还能跟他一条心。 经历了生死与肢体断离之痛,一个个都异常凶残。 别人不敢去的地方他们敢,别人不敢动的大部落,他们敢动…… 人残了,志气却更加坚韧。 断臂上缠着刀,断腿上杵着铁矛,肘上绑着铁刺…… 这实在是一支令人望而生畏的军队。 而今夜他们的目标是最大的一股烧当羌,位于颇岩谷中,有近万口人。 赵登盯了很久,终于横下一条心。 夕阳西下,残兵们走出大榆堡,向南而去…… 铁匠坊中,一套青黑色的铁甲穿在刘珩身上。 这便是杨峥想了多时的冷锻甲。 工艺并不复杂。 不用火,甲片末端留出筷子头大小不打,常温下反复捶打,直到厚度减少三分之二。 这种冷锻之法,可以将钢铁内部孔隙弥合,松软处更密实,增加甲片的强度,而且表面莹彻可鉴毛发。 重量因此也比热锻甲轻了三分之二。 防御力大为提升。 因留有末端有筷子头大小的凸起,也叫瘊子甲。 “此甲用最下乘钢铁,却比上乘铁甲防御还要强上许多。”樊铁夫道。 西都稳定以后,杨峥就把积石堡中的铁匠们全都请了过来。 在太守府之侧专门开辟了一座大院子,接来他们的家眷,派了百余亲卫防守,又安排专门的仆役照顾他们的起居。 除了不能随意外出,待遇超过了一般的都尉。 “老厮,你这东西如此轻便,莫要坑害了你爷爷我。”刘珩可没有什么尊老爱幼的传统。 樊铁夫都五十好几的人了,被刘珩这个二十不到的小子喝骂,偏偏还不敢还嘴。 刘珩的恶名早就在西平传开了。 眼中只有杨峥和蒙虓两人。 杨峥横了他一眼,“拿把刀来。” 亲兵立即送上。 杨峥提着刀子不怀好意的盯着刘珩。 “将军,这可不能戏耍。” 杨峥戏谑道:“怎么,你这厮也有怕的时候?” 刘珩咽了口口水,“属、属下倒也不是怕,只是家中七个婆娘坏了种,我若是死了,这七个种可就要挨饿受冻了。” 这家伙是种马吗?这么能干? 杨峥佩服的五体投地,若自己有这能力,生出百八十个娃,悉心培养,这以后还愁什么无人可用? 话说司马家就是靠着庞大的繁殖能力,在士族中盘根错节,才成了今日的庞然大物。 “放心,汝死后,汝妻子吾养之,汝勿虑也!”杨峥脱口而出,忽然感觉这话有些不对味。 曹老板可是没少说这句话。 刘珩没听出来,笑了两声,“来来来。” 当然,谁都知道这只是二人的玩笑。 试刀完全可以用草人。 杨峥一刀斩下,刘珩不躲不避。 “锵”的一声,刀刃被弹了回来。 刘珩得意的笑了两声。 杨峥又加大力气,一刀斩下,“咔”的一声,刀口居然崩了,而甲胄只有浅浅的一道印痕。 “好甲!”杨峥忍不住赞道。 “此甲小老儿亲手捶打九九八十一天,方有此等防御力。”樊铁夫一脸骄傲。 八十一天? 一套甲就要三个月,这种效率实在有些低。 基本不可能大规模列装了。 盔甲其实就是国力的象征。 不过能做出一套,就能做出第二套。 工艺可以改进,技术可以提升。 杨峥又让刘珩脱下盔甲,披在木桩之上,以强弩射之。 五十步的距离,连发数十箭,一箭都未穿透。 杨峥大喜,“赏你五百石粮食,二十匹绸缎,金一斤,其他参与之人赏一百石粮,十匹绸缎,金五两,今后你们若能弄出新东西,照今日这般赏赐。” 几人欣喜若狂,“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不过这冷锻甲太慢,你们要多花些心思。” 樊铁夫道:“将军放心,小老儿自会用心。” 杨峥点点头。 刘珩一把抓过冷锻甲,紧紧抱在怀中。 惹得周围亲兵哈哈大笑。 除了冷锻甲,因灌钢法的投入使用,武器的产量也大为提高。 环首刀、箭簇、长矛都能完成量产,而且质量比旧式武器强上不少。 杨峥已经开始装备亲卫营。 一些中高级将领,还能定制自己的独有武器。 有人将环首刀的刀柄加长,于是斩马刀就出现了。 有人将觉得两三丈长的长矛不称手,改短了一些,于是长枪就出现了。 灵活度大大增加。 还有人喜欢重兵器,锥、斧等物也有了。 23shu8*com 第一百六十五章 绸缪 “将军要收复西海?”杜预盯着杨峥。 “秋收之后,我将出兵,元凯意下如何?” 杜预沉思一阵后道:“收复西海,的确与国家大有裨益,而且西平西部威胁解除,可以安心屯田,然近日,北面卢水胡颇不安宁,有大批胡部从武威迁徙而来。” 杨峥没有那么高的觉悟,收复西海,只是为了进一步壮大自身。 不过卢水胡的确是个问题。 当日围困西都的钟羌骑兵,居然全部被沮渠部收复。 让沮渠部一跃成为北面最大的威胁。 而且最近时日,沮渠部肆意吞并其他胡部,已经成为一股不小的威胁。 如果杨峥领兵西征,沮渠部会不会动手? “元凯是说先剿灭沮渠部?” “沮渠部已经在名义上归附大魏,若冒然击之,恐伤其他胡部之心。” 这个沮渠部极为狡猾,当初迷当如日中天时,跟在钟羌后面,围攻临羌城。 后迷当败亡,杨峥忙着收取河曲之地,也就没顾得上他们。 给了他们反应时间,向武威太守范粲投降,名义上归附于曹魏。 范粲素来仁和,也就答应了,还派使者来劝杨峥。 范粲的面子不能不给。 此人在凉州德高望重,王浑遥领凉州刺史,实际上凉州事物都是他在处理。 在洛阳朝廷也颇有名望。 “这根刺若是不除,他日必为祸患。”十六国似乎有个什么沮渠蒙逊的,应该就是出自这一支。 杜预思索了一阵后道:“既然沮渠部已经归附大魏,不妨以护羌校尉的名义,召卢水诸部来西都城听命,以试探其心意。” 杨峥深以为然,当即向卢水诸部与杂胡派出使者。 六七日后,使者返回。 随同而来的有彭部首领彭护,伊健部首领伊健雅女,杂胡首领龙罗等人。 沮渠部、月氏胡只派来使者。 杨峥与杜预对望一眼。 这两部居心叵测啊。 “将军但有吩咐,我彭部愿为前驱。”彭护恭敬道。 “伊健部也愿听将军调遣。”伊健雅女也拱手道。 其他胡部面面相觑,也只能跟着一同拱手。 杨峥对彭护和伊健雅女刮目相看。 胡部也不全要跟中原过不去。 彭部是最早的河西原住民之一,汉化较深。 从名字就可以看出。 而沮渠部脱胎自匈奴,冒顿破且末、东且弥、西且弥三国,设大且渠统之。 后沮渠部便以此为名为姓。 也说明他们内心更认同匈奴。 毕竟在匈奴统治下阔绰过。 “诸位好意,本将牢记在心。”敢孤身前来西都,说明彭护、伊健雅女二部值得信任。 弄清谁是敌人,谁是朋友,事情就好办多了。 杨峥设宴款待了众人,又赏给给彭护、伊健雅女一些钱粮金帛,其他首领也得了些东西,皆大欢喜。 临走时,杨峥亲自送出十里,彭护、伊健雅女大为感动。 彭护拱手道:“我有一女,颇有姿色,将军乃世之雄杰,可为将军持帚洒扫。” 杨峥一愣,这是贿赂自己? 虽然自己是个正人君子,但人家这么热情,若是拒绝,岂不是伤了人家的心? 为了西平的安定团结,也不能拒绝。 颇有姿色四个字顿时让杨峥想入非非。 杜预咳嗽两声,杨峥才回过神来,“首领美意,某领了,来日便遣人登门迎娶。” 彭护大笑起来,“将军果然爽快。” 杜预看杨峥的眼神却变得怪异起来。 回城的路上,杨峥与杜预骑在马上,并辔而行。 刚才答应的倒是爽快,不过这事儿也不太好办。 家中的夏侯才女怎么交待? 这才迎娶人家多久? 杨峥有些头痛,不过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人家眼巴巴的献上女儿,若是拒绝,彭护会怎么想? “如今看来,沮渠、月氏居心叵测。”杨峥索性不想那么多。 杜预道:“虽是如此,沮渠部并不简单,其部散居张掖、武威、西平,与秃发鲜卑、南匈奴多有联系,武威范太守来信,也是劝将军不可冲动。” 杨峥眉头一皱,一个沮渠部自然不在话下,但若是加上秃发鲜卑和南匈奴,杨峥就要掂量掂量了。 西海这块肥肉自己不吃,迟早为他人所取。 这么多羌胡盯着,万一养出个巨无霸出来,以后更难下嘴。 羌胡、羌胡…… 杨峥心中一动,自己不是护羌校尉吗? 朝廷又没说只能管西平郡的羌胡。 段颎担任护羌校尉期间,从安定杀到陇西,陇西杀到金城,从金城杀到西平、河曲,又北上武威斩首三千余级。 在雍凉杀了一圈。 当然,曹魏护羌校尉不能跟汉代比。 而杨峥手上没有持节之权。 不过道理都是一样的。 哪里有羌胡,自己的权力就延伸到哪里。 西海诸部理应在自己的权限之内,受自己的管! 名正言顺。 “元凯,我欲召西海诸羌赴临羌会盟,可行否?” 这其实是受了杜预召卢水诸部的启发。 杜预两眼一亮,“可行,合来者之力,击不来者,不费一兵一卒,即可平定西海!将军妙计。” 杨峥哈哈大笑,“兵还是要派的,否则焉能知晓我军之神威?届时把彭部、伊健部也算上,我自引精锐三千横扫西海!” 磨了这么长时间的刀,也该拿出来用用。 杜预也笑了起来,看杨峥的目光却有些纠结。 一半是欣赏,一半是担忧。 杜预是绝顶聪明之人,自然能见微知著,相处这么长时间,也大抵清楚杨峥绝不是曹魏的忠臣良子。 而杨峥又如何不知道杜预的心思? 不过曹魏还能有几年时间? 自己所作所为只是为了自保而已。 能理解大家就一起就走下去,不能理解也没办法。 也不知道曹爽还能几年快活时光。 西都的使者飞奔向西。 剩下的就是安心等待了。 以西海现在一盘散沙的样子,根本就不是杨峥的一盘菜。 自迷当破亡之后,孟观几次回信,愿留在西海,为日后进取作准备。 如今西海的局势是谁也灭不了谁。 但谁也不愿放弃肥沃的草原和盐湖。 大家杀来杀去,热闹的很。 十几天的功夫,使者带来西海诸部的回信,绝大部分首领都愿意到临羌会盟。 当然,这只是第一步,如何整合他们,还要看具体怎么谈。 23shu8*com 第一百六十六章 对弈 洛阳。 曹爽独揽大权之后,玩乐归玩乐,也没有放松戒备。 能在大将军位置上坐七八年,以司马懿为对手,仅仅是奢侈荒淫,肯定撑不到现在。 洛阳兵权尽归曹爽诸兄弟。 尚书台也基本被邓飏、何晏、丁谧、毕轨、李胜等人把持。 洛阳基本控制在曹爽手中。 除此之外,曹爽听丁谧之谋,升毌丘俭为左将军,假节,督豫州,以为洛阳之藩篱。 调诸葛诞为扬州刺史,加号昭武将军。 谯郡子弟文钦为冠军将军,回镇庐江。 种种手段,让曹爽的权势看起来固若金汤。 四方兵权,西线有夏侯玄夏侯霸,东线有毌丘俭、诸葛诞、文钦。 中线荆州都督王昶三子王浑、王深、王沦皆在曹爽身边为掾属从吏,就连王昶收养的侄子王沈也被曹爽带在身边。 其用意不言而喻。 荆州刺史胡质则被明升暗降,转为青徐都督。 邓飏、何晏、丁谧正欲以李胜升任荆州都督。 也许还是夏侯玄的谏言起了作用,也许是曹爽对自己的权力过度自信。 决定裁撤地方中正官,改以朝廷委派。 此举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动摇士族的根基,之前对曹爽无可无不可的士族老臣,纷纷反对。 原本松散的士族,逐渐有了联合的趋势。 尤其是孙资、刘放、蒋济、高柔等四朝老臣。 很多都是七八十的高龄…… 不过朝中实权都在台中三狗之手,士族老臣也可奈何。 “司马老贼不死,我等寝食难安。”丁谧恶狠狠道。 最早在曹魏被称为狗的不是丁谧,而是他父亲丁斐。 丁斐与魏武同乡,多有贪墨,魏武笑言,我之有斐,譬如人家有盗狗而善捕鼠,盗虽有小损,而完我囊贮。 盗狗就成了丁斐的诨名。 台中有三狗,二狗崖柴不可当,一狗凭默作疽囊。 三狗中丁谧最凶恶,是一条专盯着司马懿的恶狗。 自跟随曹爽以来,架空司马懿、蒋济,迁郭太后入永宁宫都出自他的谋划。 传言司马懿恨丁谧入骨,而他却引以为傲。 在尚书台,经常弹劾士族出身官员,驳斥其政令,导致尚书台不能正常运作。 “司马懿时日无多,彦靖勿忧。”何晏端起了白玉酒樽,脸上的气色却比白玉还要苍白几分。 这些时日,何晏迷上了五石散,吸用之后,全身潮红,如坠火炉,但过去之后,又如坠冰窟,身体发寒。 此物在洛阳已成为风尚。 引得不少权贵子弟沉迷其中。 “司马懿诡计多端,若是装病……”邓飏话只说一半,便搂住怀中美姬上下其手。 而他的脸色也不比何晏红润多少。 “哦?司马懿在装病?”曹爽迷乱的眼神清醒不少,推开身上的美姬。 长期活在司马懿的阴影下,任何有关他的风吹草动,都足以引起重视。 “今洛阳兵权在大将军之手,司马懿装病又能如何?”何晏喝了酒之后,脸上涌起病态的殷红。 曹爽打了个酒嗝,“不,司马懿不可不防。” “属下愿去探一探司马懿。”李胜拱手道。 “那就有劳公昭去一遭。”曹爽颇为满意的点点头。 丁谧却丝毫不给面子道:“公昭愚鲁之人,司马老贼诡谲,恐不堪担此重任。” 李胜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却不敢反驳。 上一次与邓飏合谋,鼓动曹爽。夏侯玄伐蜀,一败涂地,令他颜面扫地,在曹爽集团中的地位自然下滑不少。 所以这次才着急表现,提升自己的份量。 虽都是曹爽的亲信,但亲信中也有亲疏之分。 丁谧是曹爽的同乡,也是曹爽最敬重之人,基本上是曹爽的谋主。 桓范、鲁芝被挤出去,丁谧功劳不小。 李胜自不敢跟他顶嘴。 但他不敢,有人却敢,何晏冷笑一声道:“公昭愚鲁,丁尚书为何不亲自去一趟?” 何晏不是谯郡子弟,但身份尊贵,既是魏武的养子,又是曹魏的驸马,在儒士中大有名望,有这么多光环,自然不愿被丁谧压住了风头。 这时邓飏也上来添油加醋,“丁尚书为大将军左膀右臂,如此粗浅之事,岂能烦动他?” 台中三狗,不仅咬别人,也咬自己人。 丁谧两眼一红,甩袖站起,眼看就要闹起来。 曹爽连连伸手致意,“彦靖为吾心腹,尔等亦为吾之臂膀,诸位当竭力同心扶保大魏。” 丁谧冷哼一声。 何晏眼中升起恨意。 邓飏则阴笑不已。 只有李胜被晾在一边,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曹爽举樽,几人才勉强又凑在一起。 司马府中。 还是司马师与钟会二人密谈。 与大将军府的剑拔弩张不同,二人颇为轻松的对弈。 “大将军调文钦归淮南,败棋也!”钟会举起一颗白子。 棋盘上,表面看起来白子处处占着先机,将黑子逼入死角。 实则白子为亢龙之势,离衰败只差一两步而已。 而黑子处处潜藏着杀机。 司马师两眼盯着棋盘,“士季是说王凌?” “不错,文钦曾在王凌手上任庐江太守,却一向残暴贪婪,王凌数次弹劾,曹爽顾念他是谯郡子弟,置若罔闻,今加为冠军将军,王凌岂会不知其中的制衡敲打之意?” “王凌与我伯父交厚,同为并州士族,可惜与我们不是一路人。”司马师漫不经心的落下黑子。 “昔日汉武煌煌武功,才敢迁四方豪强入茂陵,大将军威信不立,却敢削中正官,与整个士族为敌,以致天怒人怨,王凌不会站在太傅一边,但一定也不会站在大将军一边。”钟会也是士族中的一员。 司马师欣然一笑,“正是” 手中黑子落下。 本来棋势如日中天的钟会忽然发现自己竟无处落子。 因为落到任何地方,都会遭到黑子无情的绞杀! “子元棋术高绝,某不敌矣。”钟会拱手投降。 司马师轻轻将手中黑子放回,“曹爽一直都没做错,任大将军以来,改革朝政,明升暗降,排挤士族老臣,任用谯郡子弟以及士族新锐,不能说不高明,然欲成大事,首在用人,曹爽有大志,可惜他身边之人却不堪大用,夏侯玄、桓范、鲁芝皆有才干,却被其疏远。” 钟会笑道:“子元真大将军知音也。”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能知曹爽,而曹爽不知我,所以必败!” 如此自信的话说出,司马师脸上却依旧没有表情,仿佛在说一件事实。 钟会一脸钦佩。 23shu8*com 第一百六十七章 阳取 彭护女儿彭青蝉被迎进府中时,杨峥后院立即起火。 夏侯芷醋意大起。 以前看不上春娘,现在二女有了联合的迹象。 阿怜与彭青蝉出身相似,倒有了同病相怜之意。 夏侯芷是正室,娘家权势熏天,杨峥都不敢得罪,更不用说她们。 闹了几天,在杨峥软磨硬泡下,夏侯芷还是软了。 跟他们夏侯家的子弟相比,杨峥这已经非常克制了。 把彭青蝉迎进门,加强了与彭部卢水胡联系。 很多羌胡在河西繁衍了几百年,盘根错节,势力复杂。 绝不能单纯的一刀切。 关键一刀也切不下来,很有可能陷入长期的消耗战。 如沮渠部,杨峥固然可以剿灭西平境内的沮渠部,但牵涉面太广,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否则很容易就引起整个卢水胡的动乱。 与彭护联姻,形同在卢水胡插入一根钉子。 沮渠部就不敢妄动了。 六月中旬,河湟各屯田的庄稼如同一片片绿色的海洋,长势喜人。 临羌城的会盟也在如约而至。 西海各大大小小的羌胡首领都来了。 也没人敢不来。 杨峥的凶名在西海还是有些影响力的。 冶无戴部的累累白骨还堆砌在大通山下。 “自某去年离开,西海足足乱了一年,长此以往,民不聊生,本将军心痛如绞,寝食难安。”杨峥憋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羌胡首领心领神会的送上马屁。 “将军仁德古今无双!” “有将军在西北,乃我辈之福分。” …… 马屁拍的杨峥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诸位既然如此抬举本将,那就听本将一句,化干戈为玉帛如何?” 羌胡首领们大眼瞪小眼,“将军大可放心,我等也就是打闹而已,没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回去就握手言和,不劳将军费心。” 聪明人还是不少的。 话里话外都把杨峥往外面推。 “西海之上都是兄弟。” “对、对,兄弟间打一架再寻常不过了,没想到惊动了杨将军,真是罪过。” 杨峥心中好笑,这帮家伙打的脑浆子都出来了,在自己面前却扮起了兄弟情深。 现如今裤子都脱了,难道要缩回去吗? “不错,五湖四海皆兄弟,来来来,为了避免诸位兄弟再大打出手,本将为你们定了几条规矩。”杨峥让亲卫抬进三块木牌。 木牌之上写有文字。 羌胡只有语言,没有文字。 为了避免有文盲不认识字,或者曲解了杨峥的一片好意,生出不必要的误会,杨峥特意令人以汉胡羌诸语念了出来。 “其一,西海诸部之兵皆归护羌校尉府。” “其二,西海诸部之民皆编为牧户。” “其三,西海诸首领入西都安享太平。” 念完之后,堂中一片寂静。 羌胡首领的呼吸明显变得急促起来。 一满脸虬须的中年胡人喘着粗气道:“将军这是不给我等活路?” “杨将军欺我等太甚!”另一高大汉子胡人冷声道。 杨峥认得此人,龟兹胡,白从虎。 虬须胡人名秃落,赀虏首领,祖辈是匈奴贵人。 这年头在西北只要有名有姓就都是个人物。 有人出头,其他羌胡首领也跟着聒噪起来,“不是我等不识好歹,而是将军实在太苛刻。” “我们祖祖辈辈在西海草原上驰骋,将军一锅全端了。” 没人愿意放弃手中的权力。 杨峥早有预料。 只是,西海诸羌胡们还有选择吗? 杨峥不动沮渠部,最主要的原因不是沮渠部有多强大,而是付出远大于收益,风险也大于收益。 西海则不同,盐铁马都是好东西。 关乎自己的第三条腿,岂能白白放过? “诸位不要激动,本将完全是一片好意,你们这么杀下去,就算谁能胜出,以后还不是被外人吞并?本将军仁义为怀,为免西海血流如河,想了三天三夜,才为尔等想出一条坦途,以后诸位都是我杨峥的兄弟,诸位的子民也是我杨峥的子民,大家成一家人,难道不好吗?” 自从当上了护羌校尉,杨峥睁眼说瞎话的水平就日见增长。 “多谢将军好意,我等恕难从命!”秃落比较耿直,直接开口拒绝。 白从虎也冲杨峥拱拱手。 当场就有一大半首领站在二人身后。 “看来我们终究是做不成兄弟了。”杨峥叹息道。 心中杀机却在此起彼伏,堂外就有刀斧手,一句话的事。 不过这种阴谋诡计杨峥不屑为之。 一则,这些首领以诚相待召之即来,若阴杀之,其部族必定死磕到底。 二则,西海乃至整个河西部落众多,人无信不立,若想在西北混的长远,贞洁牌坊还是要立一立的。 三则,自己手上有绝对的实力可以堂堂正正碾压他们,没必要玩阴的,光明正大的阳取之。 阴谋诡计都是有副作用的,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用。 司马氏以阴诡得天下,其子孙后世,多受其祸。 “你们一定要想清楚,若归顺,本将会向朝廷为你们请功,不归顺也没关系,给你们十天仔细思量。”这一次杨峥是诚恳的。 绝大部分首领都站在秃落、白从虎身后。 只有三个首领站在杨峥这边。 有这几人,杨峥已经感到很欣慰了。 “来人!”杨峥两个字落地,首领们紧张的跳了起来,“拿酒肉来,至少现在,我们还是朋友,是兄弟!” 首领们长舒一口气,看杨峥的眼神也温和了一些。 酒肉端来,秃落、白从虎一动不动的望着自己。 杨峥知道他们又想多了,是在担心里面有毒。 杨峥笑着端起酒樽一饮而下,又割了一块最肥美的羊肉送入口中,首领们这才放开心胸,大吃大喝起来。 吃喝之间,又有两个羌胡首领站到杨峥这一边,“杨将军坦荡,我二人愿归附。” “好,两位今后就是我杨峥的兄弟。” 酒酣耳热,其他首领也在动摇。 秃落、白从虎眼看不妙,起身拱手道:“族中事务繁多,就不搅扰将军了,他日将军来我草原,必盛情招待。” 杨峥面色一沉,扔下手中割肉的小刀,“十日之后,我必亲至西海,诸位好自为之!” 秃落、白从虎二人对望了一样,眼中同时升起惊恐之意。 不过敢拒绝杨峥,胆气还是有的,“我等到时必恭迎将军。” onclick=hui 23shu8*com 第一百六十八章 兵出 霍去病置临羌,眼光毋庸置疑。 东南二面俯视各大河谷,西抵草原湖泊,北望武威张掖。 东南西北全都有关隘守护。 所谓形胜之地,不外如是。 当初冶无戴就是先袭破临羌城,然后从容进攻金城,或是北侵武威。 几日间,西都的三千亲卫营陆续赶来。 一千骑兵,一千步军,一千弓弩手。 百余重骑在前,从人到马覆盖冷锻甲,皆持骑槊,仿佛一头头青黑色的人形凶兽,令人望而生畏。 轻骑随列其后。 步军中大盾如山,长矛丛立,两百余重甲倒提斩马刀。 弓弩手人人背着两壶箭羽,站在步军之后。 三千将士黑甲如云,刀矛森然,旌旗在苍天雪山之下飘扬,金戈铁马之气迎面而来。 与之前的寒酸相比,杨峥总算感觉自己不是丐帮之主了,真正成了一个将军。 将士们精神饱满,轮番“打猎”,既让他们得到了休整,又完成了练兵的目的,更让他们小小发了一笔横财。 很多人都在西都娶妻生子,盖起了房子。 西平郡的土地牧场全都属于护羌校尉府,没有土地,想维持这样的生活只能在战场上搏杀。 士卒实际上凌驾在奴隶、待归、治民之上。 无论是地位还是利益都是实实在在的。 若是立了功,还能彻底改变命运。 这年头能做到这一步,已经不错了。 很多士卒与百姓其实跟农奴没什么两样,既要承担繁重的赋税,还有各种徭役。 活着也仅仅是活着,看不到任何希望,甚至想好好活着都是奢望…… 彭护与伊健雅女组成两千三百卢水义从协助。 姜伐野也召集两千湟水羌骑。 “区区赀虏,何须将军出马,末将愿讨平之。”张特已然成为杨峥手下第一将,临羌大战,也证明了他的能力。 杨峥笑道:“子产可不能与我争,在西都闷了这么长时间,也该出去动动了。” 若想维持内部稳定,杨峥必须是最强势最能打的一个。 也不是不信任张特,而是喧宾不可夺主。 所有人必须以杨峥为核心。 至少现阶段应该如此。 张特也笑道:“那属下就祝将军大破羌胡。” “这是必然!”杨峥信心满满道。 七千大军当即起行。 杨峥跨上战马,走在士卒之中,左手刘珩,右手蒙虓,羌骑在前,卢水胡在侧,浩浩荡荡涌向西海。 山口城和临羌二城掌握在手中,就决定了西海的命运。 “西海之重皆在龙耆,当先攻此城。”蒙虓建议道。 王莽设西海郡,以龙耆为治所。 汉和帝时在此筑龙耆城,金城郡西部都尉屯兵于此。 汉末逐渐落于羌胡之手。 冶无戴灭亡之后,此城又被月氏胡所占,这便是白从虎不愿归附的原因。 有雄城为依靠,外有赀虏为援,内有粮草兵甲,怎么都要搏一搏。 同样,这座城悬在临羌西北,若是白从虎发展起来,对湟水河谷的威胁巨大。 不怕游牧部族会骑马,就怕他们还会种田。 杨峥自然知道其中的危害。 古往今来,西海与西平都是同一个地缘板块。 就在杨峥思索围点打援还是长驱直入的时候,斥候急忙来报,沮渠部出兵一万,已抵达龙耆城,秃落联合西海各部,两万骑兵也在赶往龙耆的路上。 账面上的敌人四万左右。 蒙虓忍不住眉头一皱,“如何这么多敌人?” 刘珩嘴上从不饶人,“你若是怕了,就靠后,我一千甲兵为前锋。” 蒙虓自然不会跟他一般见识。 姜伐野道:“不如召集杜长吏、张司马前来援助?” 兵力多,还是挺吓人的。 不过从骆谷开始,哪一次不是敌众我寡? 杨峥早已不在乎表面兵力。 冶无戴和俄何烧戈都曾号称十万大军。 迷当还号称有民四十万,精兵十万。 这些年,西北的羌胡也学起了中原的传统,仗没打起来,牛皮吹的震天响,这个十万精锐,那个十万控弦之士…… 真这么厉害,早就杀进中原了。 “西海诸部一盘散沙,今畏惧于我,不得不勉强合在一起,必然会各怀鬼胎,白从虎怯懦贪婪之辈,不知形势,一座城池就能挡住我军否?”杨峥从容分析道。 “哈哈,正是此理,跟将军打仗就是痛快!”刘珩咧着大嘴笑道。 彭护也拱手道:“将军所言甚是,我军上下一心,彼乌合之众,此战必胜。” 一个岳父一座山,两个岳父就是两座大山挡在前面,杨峥还有什么怕的。 不过担忧还是有的。 ——沮渠部。 杨峥没弄他们,他们居然主动找上门来了。 从这里也可以看出他们还是有些眼光的,唇亡齿寒。 杨峥猛龙过江,地头蛇纷纷授首。 引起了他们的警觉,几次跟杨峥过不去。 而只要挡住杨峥的这次进攻,西海、武威、西平就会形成一个广泛的羌胡联盟,大家一起浑水摸鱼,岂不快哉? 想法是好的,但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杨峥早埋下伏笔。 这也是他信心的最大来源。 如果沮渠部老老实实的蛰伏下去,一时半刻,杨峥也不愿去动他们。 但现在送上门来了,没有不动手的道理。 “既然这些人想在龙耆城与我们碰一碰,那就如他们所愿!”杨峥气势正盛,信心高涨。 而他的气势和信心就是这支军队的气势与信心! 这一路走来,杨峥处处被人算计,被人压制,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 是曹爽的部曲,但曹大将军也没怎么把他当自己人。 也就夏侯霸这个贵人扶了自己一把。 但若杨峥是泛泛之辈,当初在沨中没有玩命救夏侯霸,体现自己的价值,夏侯霸会青睐自己? 人的命运终究是掌握在自己手上。 此刻的杨峥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伟人说过,战略上可以藐视敌人,战术上则要重视敌人。 就是四万头猪发起狠来,朝一个方向拱,也能拱死不少人。 杨峥不想阴沟里翻船。 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先立于不败之地,以待敌之变。 杨峥广派斥候,侦察敌人的一举一动。 敌军前锋也出龙耆,两军相峙于木乘谷。 23shu8*com 第一百六十九章 雄心 大战的气息笼罩在西海上空。 一支两万多人的骑兵浩浩荡荡向龙耆方向行进。 “邵提磾,听说你是焉耆王子之后?”秃落骑在马上,漫不经心的闲聊着。 焉耆原为匈奴蜀国,匈奴日逐王以其地置僮仆都尉,使领西域。 匈奴被大汉击败,焉耆也就顺理成章倒向大汉。 但到了永平十八年,正值东汉明帝驾崩,焉耆趁国丧,攻杀西域都护陈睦,龟兹、姑墨、尉头、莎车、温宿相继叛乱,响应焉耆。 汉章帝继位,认为班超孤立无援,欲召回,班超上书,呈以夷制夷之策,章帝大为赞许。 前后二十年,以区区数千兵力合纵连横,横扫诸国,破贵霜帝国七万大军,废龟兹王、焉耆王。 秃落这么问,邵提磾心却提了起来。 祖上是不是焉耆王子鬼才知道。 为了制造声势,在孟观的建议下,谎称焉耆王子之后。 效果倒是立竿见影,大量西域胡部加入麾下,让邵提磾的实力瞬间膨胀起来了。 投奔秃落时,秃落一手指着茫茫苍天,一手指着皑皑雪山,拍着胸口约为兄弟。 才一年的时间,从奴隶摇身一变,成为西海上的焉耆王子,邵提磾自己都有种如梦似幻之感。 偶尔,他也会生出一丝丝不该有的野心。 但转眼就打消了。 西平郡的那个人,仿佛魔神一样永远烙在他心中。 强大、残忍、睿智,不可战胜。 反观秃落,这名字起的跟他的人一样,头上稀稀落落着几根长毛,像只掉毛的老狗,上身孔武雄健,下身却奇短。 虽然在诸部首领中也算是矬子里面的将军。 但怎么看怎么不像西海霸主。 人最应该有自知之明。 邵提磾觉得,如果自己是秃落,还不如趁手上有点实力,早点投降算了。 他一定斗不过西平的那尊魔神。 更不是他背后大魏的对手。 冶无戴和迷当都是活生生的例子。 只可惜邵提磾不是秃落。 “回兄长,我祖先焉耆王,也曾跟大汉斗过,只可惜不是对手,不得不南逃入西海。”邵提磾睁着眼睛说瞎话。 “哈哈,我祖先休屠王也不是大汉的对手,被那霍去病击败。”秃落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草原人的逻辑就是如此,服从强者,敬重强者。 杨峥没打过他,而他纠集西海诸部击败过迷当,所以就不可避免的有些膨胀。 “西海是个好地方,若是占下来,足以恢复我们祖先的荣光。”秃落眼中闪着一层迷幻之色。 邵提磾赶紧行了个匈奴礼,“愿助兄长恢复霸业!” “我若成事了,你便是我的副王!” “多谢兄长!”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一个吹,一个捧,气氛相当热烈。 让扮作亲兵的孟观想笑又不敢笑。 在青营之中,孟观是最特殊的一个,极其好学,尤精术数。 来西海才四个月不到,就学会了胡语。 因此能听懂二人的对话。 邵提磾是面上的木偶,真正暗中操控一切的是他,一个刚满十八岁的青年。 乱世之下,很多人十四五岁就上了战场。 邵提磾对杨峥是畏惧,孟观则是崇敬。 若无过人胆量,谁会用一个十八岁的少年为将? 自古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 孟观报效之心与建功立业之心都异常强烈。 “大人,杨峥领兵七千与白从虎、沮渠罗拔延对峙于木乘谷!”几名赀虏骑兵从东而来。 “七千兵力?杨峥只有七千兵力?” “是,只有七千人!”斥候确认。 “恭喜兄长,此行必可大破杨峥,说不定连西平也可顺势取了。”邵提磾趁机上药。 不管毒药良药,秃落大为受用,脸上喜色不可自持,大嘴笑起来的时候,嘴中的龅牙突出,“哈哈,苍天助我,苍天助我,那杨峥贼子当真狂妄,如此小觑我等,自寻死路!” 邵提磾眼角余光扫去,其他首领也喜不自胜。 仿佛这场仗还没打,胜负就见了分晓。 他不禁想起当初的冶无戴,与今日别无二致。 “传令全军,加速行军,直奔木乘谷。”人逢喜事精神爽,秃落说话的声音都大了几分。 马蹄轰隆,践踏在大地之上。 不过秃落的雄心壮志,没有感染到他的部众。 这两万多人本就松散惯了,不跑还好,还能认清自家旗号,一旦跑起来,互相拥挤,乱成一锅粥。 有些骑兵为了争抢道路,互相碰撞,骂骂咧咧的拔刀子对砍。 秃落冲在前面,也不管后面发生什么,就这么乱哄哄的赶到木乘谷。 两军对垒,泾渭分明。 谷北毡蓬如林,人畜混居,颇为混杂。 谷南鹿角森森,营垒井然,游骑来回巡视,长矛手刀盾手披甲而待,虽兵力不足,但士气高昂。 秃落本来气势汹汹,见了魏军这阵仗,顿时有些心虚。 “兄长正可一鼓作气,绕行西南,猛攻其后,与月氏、沮渠两面夹击!”邵提磾怂恿道。 秃落粗如树皮的脸上冒出几颗冷汗,裂着大嘴干笑两声,“我军远来,立足未稳,不宜进攻,还是先看看再说。” “首领说的是。” “月氏、沮渠不攻,凭什么要我们攻。” …… 几个首领叽叽喳喳,顿时就议论开了。 孟观实在忍不住,嘴角卷起一丝笑容,旋即低下头,让别人看不见他的脸。 邵提磾心中也在冷笑,更坚定了自己的抉择。 这帮人,如何能成事? 刚刚落脚,搭起毡蓬,沮渠的使者就来了。 “我家大人让你们明日进攻。” 秃落一愣,“那你们呢?” “我家大人自有打算,你们听令便是。” 沮渠曾为匈奴大官,自认在匈奴遗部中辈分最高,看不上赀虏。 邵提磾帮腔道:“我家兄长是休屠王之后,岂容你们呼来喝去?” 沮渠使者哈哈大笑:“休屠王统领休屠、独孤、屠各三部,你是哪一部?” 秃落一张老树皮脸涨的通红。 让他砍人可以,让他翻自己祖宗的牌子,就强人所难了。 休屠王也不过是他张口一说而已,为的是认个亲戚,吸引武威匈奴豪酋拉他一把。 不过匈奴各部在魏国日子过的不错,看不上这个山沟里的穷亲戚。 邵提磾不嫌事大,当场就拔了刀子,“我兄长出身高贵,岂能容你蔑视!” 一刀子过去,红刀子出来。 所有人都以为邵提磾只是恐吓他们,没想到真就动手了,所以也没人阻拦。 那使者也是死不瞑目。 秃落也呆了呆。 邵提磾怒道:“兄长是天上的雄鹰,诸位也是草原上的苍狼,岂能在他人胯下受罪?依我看,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屠了沮渠部!” 几个首领还是呆呆的看着他。 秃落苦笑道:“兄弟好意为兄心领了,但此时内讧,何人抵挡杨峥?” 邵提磾吐了一口唾沫,“走一步是一步,实在不行退回西海,让他们火并。” 秃落眼神一亮,“有道理!不愧是我兄弟,我们佯装后退,让他们厮杀,然后返回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秃落越想越觉得自己英明。 小部落的首领们也纷纷称赞他英明神武。 只有邵提磾与孟观对望一眼,分别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冷芒。 23shu8*com 第一百七十章 铁骑 “报将军,秃落的两万人马后退三十里!”斥候欣喜来报。 “定是敌人内部不和,此乃破敌之机。”新任岳父彭护道。 他原本就是卢水胡的一支,实力其实不在沮渠部之下。 否则以沮渠的性子,一旦比它弱,早就被它吞了。 彭护在西平混了这么多年,也是非常了解各部的脾性。 主动与杨峥联姻,就能看出这人眼光的不凡。 虽然不知道赀虏发生了什么,后退的动机是什么,但杨峥直觉是孟观和邵提磾起了作用。 两军对垒,不可能细作来回传递消息。 因为那本身就是重大破绽。 高明的做法是暗中影响大局,或者在关键时刻发动致命一击。 至于孟观、邵提磾会不会背叛,杨峥觉得可能性不大。 孟观相当于自己的门徒和弟子,是有情感联系的。 而邵提磾是聪明人,否则当初不会毛遂自荐。 从利益上说,跟着自己这个护羌校尉,远远强于不入流的赀虏。 任何事情只要从利益上考量,就能窥见人性。 退一步来说,就算二人背叛自己,他们的部下也不见得会背叛,因为他们的家眷都在西都城中。 “的确是破敌之机。”一番思量之后,杨峥下定决心。 帐中诸将神情一肃,眼神中流露着渴望之色。 很多人都明白,此战之后,或许很久不会出现大战。 “刘珩领一千重甲为前锋,正面猛攻。” “遵令!” “蒙虓部骑兵攻其左翼,彭护部攻右,姜伐野备后!” “遵令!” 敌军看似人多势众,其实内部问题重重,这么多天的对峙,一次主动进攻都没有,只有沮渠部试探性的袭扰。 随着时间的流逝,杨峥一天比一天强。 各种新式装备渐渐列装。 仅披甲率,双方都不可同日而语。 杨峥军已经开始装备冷锻甲,虽然不多,但传统的制式铁甲列装了大半。 而敌人连皮甲都不能完全保障。 斩马刀、长枪、连弩也投入应用。 这三千亲卫营,真正做到了满装备,也是整个西平精血养成的。 杨峥有心这一战向雍凉、向洛阳展示力量,展示自己的存在! 韬光养晦没有错,但已经被人盯上了,就要露出肌肉和獠牙! 让潜在的敌人忌惮自己。 时间越来越迫切。 西北也正是这个传统,你越强大,投奔你的人越多,如同滚雪球一样。 当年董卓、马超、宋建便是如此。 而这一战,也是检验这一年成果的时机。 战鼓声轰鸣。 似乎大地也跟着一同震动。 铁甲铿锵作响。 长矛挺立,大盾向前,刘珩身披冷锻甲,手提狼牙棒,与一百二人名虎背熊腰的甲士走在最前方。 甲士的背后是杨峥与一千弓弩手,一百三十七名披着冷锻甲的具装骑兵环列左右。 集合了西平所有的工匠,加上两千多名锻奴,一个月也才七八十套冷锻甲。 夏末的风带着一丝丝凉意。 北方的雪峰仿佛长龙一般连绵起伏。 敌人也感觉到了危险的降临,苍凉的号角声呜咽起来。 却被越来越近的战鼓声和吼声淹没。 “嚯、嚯、嚯……” 甲士随着战鼓声节奏而呼吼。 敌人仿佛陷入沉默之中,然后黑压压的箭雨遮蔽天空。 “盾!”各屯长们一声令下,伍长什长指挥各自属下撑起大盾。 噼噼啪啪,箭雨仿佛打在雨伞之上。 羌胡锻造水平上不去,弓箭总是差些火候。 在铁甲大盾的防护下,杀伤实在有限。 偶尔几支羽箭穿过盾牌的缝隙,也无法穿透铁甲,只能无力的嵌在甲叶上。 来而不往非礼也。 弓手弯弓,蹶张弩搭箭,瞬息之间,“嗡”的一声,飞蝗从阵中掠起,以肉眼不可及的速度狠狠砸向敌人营垒。 惨叫之声随之而起。 伴随着牛马羊的哀鸣和嚎叫。 这是羌胡的老传统。 杨峥心中一动,“点火,放火箭!” “滋啦”一声,火焰在油脂中热烈绽放、升腾、扭动。 然后,火焰划过天空,落在敌人营地中。 须臾间,杨峥就看到火苗在跑动,在翻滚,在呼号——那是惊慌的牲畜。 六轮火箭之后,小火变成了大火…… 战争永远不是单纯的砍杀。 后勤、训练、内部整合、装备等等诸多因素。 “杀!” 前阵一声炸雷,刘珩提着狼牙棒越阵而出。 这厮永远像头发情的野兽,有着极端旺盛的各种生命欲望。 甲兵随之而进。 敌营的辕门被几记狼牙棒砸的粉碎,框架轰然向后倒塌。 刀光矛影仿佛潮水有一般汹涌而入。 前排一百多名铁兽,身旁顿时升起了血雾。 不过敌军终究人多,各种发狂的畜生和人加起来,倒也有些声势。 尤其是沮渠部,一向自负于匈奴正统后裔。 有传承就有一定的战斗力。 几千步骑在乱阵的挥砍,不分敌我,也不分人畜…… 激烈的战斗随之而来。 敌人想围杀这一千凶悍甲士,仿佛群狼围攻猛虎。 但猛虎也想吞掉群狼。 杨峥目光扫过左右两翼,蒙虓与彭护的骑兵受拒马、木栅、堑壕影响,始终无法攻入敌营,双方在木栅前来回绞杀。 沮渠部的表现,让敌人挽回了一些败势。 也暴露了刘珩孤军深入的弱点。 而敌营中的火焰被渐渐扑灭,慌乱的牲畜被砍杀。 眼看就要稳定乱势。 而一旦乱势稳定下来,刘珩的一千甲士就成了瓮中之鳖。 沮渠部在河西蛰伏多年,既会放牧,亦会耕种,继承了匈奴的剽悍,也学会了不少汉家手段。 杨峥翻身上马,取来一根长槊,“重骑,随我破敌!弓弩手结阵,随后掩杀之!” 战马人立而起,似要仰天咆哮。 一百三十七名冷锻甲重骑,露在盔甲之外的双眼闪烁着雷霆与火焰。 他们不发一声,沉默如同北方的雪山。 弓弩手当然不止是会射箭而已。 拉十次弓弦的力量,绝不小于挥砍十次环首刀。 非臂力强横者不能胜任。 马蹄践踏在地面,发出阵阵轰鸣。 铁骑催动,有股山崩地裂的气势。 四周人和马的呼吸声,以及铁甲的震动声,都遵循同一种节奏。 杨峥感觉自己与这一百三十七人连成一个整体。 此时此刻,他的肉体和灵魂都化作了手中的长槊,狠狠刺向敌人大营…… 23shu8*com 第一百七十一章 破阵 这是一股无可匹敌的力量。 “威远将军杨”的牙旗也随着铁骑冲破所有抵挡,刺入敌营。 一股股鲜血在铁蹄下飞溅,这一百三十七名铁骑很快被染成了红色。 很多人的马槊上穿着两三具尸体。 马槊在汉军中早已出现,难的不是槊而是杆。 以拓木为质,用油仿佛浸泡,风干数月,然后以漆胶合,外缠麻绳,再涂以生漆,裹以葛布,干一层裹一层,直至刀斩不断才算合格。 一根马槊数年才能制成,杨峥自然没有那么多精力与时间。 只能以硬木取而代之。 用来碾压羌胡,简直就是大人欺负小孩了。 冷锻甲之坚配之以长槊之锐,这支骑兵自然所向披靡。 就算马槊折断,每名骑兵还配备了环首刀。 而铁蹄本身就是最强的武器。 兵力虽少,但在战场上的效果却是立竿见影的。 如同劈波斩浪,不知多少悍勇的羌胡冲上来,也只能被无情的收割了性命。 而杨峥的牙旗出现在敌营,震撼了敌我双方。 己方士气狂飙而上,敌人则一落千丈。 几支轻骑过来围剿,被铁骑一个冲锋踩在地上,人和马都成了一团血泥。 “咔”的一声,杨峥手中马槊因为连续挑杀三名敌人而崩断。 反手拔出华铤剑。 剑光吞吐之下,人马俱碎,血肉横飞,比马槊的杀伤力更大。 “将军威武!将军威武!” 杨峥与这一百三十七骑完全成为战场的主角,引来已方士卒的喝彩与欢呼。 步阵中刘珩举着狼牙棒仰天大笑,“痛快,与将军征战如此痛快!” 狼牙棒砸下,一名胡将半个脑袋塌陷下去。 甲士们也顿时奋起,争相向前,长矛、斩马刀带起一蓬蓬血花。 敌人与牲畜倒在他们的脚下。 杨峥见他无碍,也就不再管他们,一心凿穿敌营,将混乱与恐惧散播到每一个角落。 也不知道斩杀了多少人,杨峥不仅没有觉得疲惫,胸中反而涌起无限的激情,感觉从来没有这么畅快过。 一个血流成河的乱世,能止战者唯有战也,能止杀者唯有杀也! 大好男儿,岂能坐以待毙,任异族在自己的土地上嚣张跋扈? 从骆谷到如今,受的鸟气也够多了,总算杀出自己的一方天地。 仿佛眼前只有一片血色。 杀下去,不断的杀下去,以敌人的血,滋养我华夏。 杨峥没兴趣做一个仁人君子,也没那个资本。 只能以异族的方式去对付他们、统治他们! 男儿立于天地之间,不怕出身低微,只怕没有雄心壮志! 英雄者,当有气吞天地之志也! 前路再渺茫,不也是撕开了一条缝隙吗? 也不知冲杀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是一个时辰或者更长时间,眼前的敌人早已溃不成军。 百余铁骑所向,敌人望风而逃。 胜利的滋味如此酣畅淋漓。 不过战马的力气渐渐有些不济了。 毕竟不是凉州马,羌马在体力上还是有所欠缺。 但此战之后,杨峥就会有一片自己的养马地。 放眼战场,羌胡已经完全围不住刘珩的一千甲士。 左右翼不知在何时被蒙虓、彭护突破,轻骑横扫,羌胡已经开始跪地求饶。 血流成河的战场上,敌人肝胆已丧。 几支骑兵向北面溃逃。 杨峥勒住战马,让铁骑暂且休息,回复体力。 一个时辰之后,战场上再无成建制的敌人。 牲畜与俘虏被驱赶在一起,押向临羌城。 “找到沮渠罗拔延、白从虎没有?”一个羌人屯长到处问询。 不,称他为羌人已经不合适了。 他说话的语气,他的精气神已经跟汉人一般无二。 “没有!”一个胡人士卒回答。 胜利让这些来自不同族群不同地方的人,越来越紧密。 西北缺的是稳定的秩序,所以匈奴、胡、汉能融合成卢水胡,抱团过日子。 曹魏武功赫赫,但精力不在此。 富饶的西蜀和东吴才是它的最大猎物与敌人。 在没有吞并他们之前,曹魏暂时没兴趣把目光挪到西北边荒之地。 正当杨峥准备对沮渠和月氏胡穷追猛打时,秃落带着两万人来了。 “敌自来送死,本将怎可不受?诸位愿随吾取敌首级否?”杨峥骑在战马上,大声吼道。 “愿!愿!愿!” 无数人怒吼着。 仿佛永远都喂不饱的贪狼。 而士气并未在此时衰竭,沮渠和月氏败的太快了,也逃的太快了。 一个半时辰不到,胜负就见了分晓。 “诸军列阵!” “遵令!” 山崩海啸的呼喊声也传入赀虏军中。 秃落的信心也在这呼喊声中越来越低靡。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但问题是杨峥不是螳螂,而是一头猛虎。 此刻的他既后悔又惊惧,后悔是当初没有与沮渠月氏联合,一同咬死杨峥这头猛虎。 而惊惧则是因为杨峥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击溃沮渠月氏联军。 望着前方结阵而待敌军,秃落心中顿时就没了底气。 “邵提磾兄弟,你觉得如何?”秃落习惯性的问向自己的好兄弟。 邵提磾道:“兄长难道还有选择吗?此战不胜必亡!杨、杨峥一向狡诈,有胜算绝不会防守,若是防守,一定是力竭!沮渠罗拔延、白从虎实力不弱,杨峥即使能击溃他们,也一定受了重创,兄长不可迟疑,让那杨峥喘过气来。” 秃落的几根长毛在风中摆了两下,觉得好兄弟的话非常有道理,但又隐隐感觉有些不对。 对面的气势可不像力竭。 踌躇时,其他首领却不干了,“杨峥兵锋正盛,不如先退军。” “杨峥一定是摆了个陷阱等着我们往里面跳,诸位千万不可上当!” 不得不说,大通山下冶无戴家眷部下人头堆积而成的京观还是有些震慑力的。 尽管一个个嘴上不说,其实心中都升起惧意。 秃落犹犹豫豫,不能决断。 就算他不犹豫,也没办法,这支军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各自都有发言权,而各自都有部众。 一盘散沙捏在一起,也没有改变散沙的本质。 “兄长!”邵提磾单膝跪在他面前。 “若不是你杀了沮渠使者,我们何以如此狼狈!”小首领们忽然将怨气转到邵提磾身上。 这句话仿佛也点醒了秃落,目光森然的看着自己的好兄弟。 邵提磾猛然拔剑,横在自己脖颈上,“兄长若是不相信小弟,小弟这就以死谢罪,先去一步,你我兄弟黄泉之下再相见!” 人群之中,孟观不禁暗中赞叹,这个邵提磾当真是个人物,反应如此迅速。 这么以退为进,秃落反而没法怪罪他了。 “兄弟这是作甚?你我大业未成,自家兄弟间岂能自相残杀。”秃落上前扶起邵提磾。 孟观一听此言,哑然失笑,大业未成,不能自相残杀,也就是说,成事了,大家再自相残杀? 这就叫“真情流露”。 “兄长!” “兄弟!” 二人在阵前演绎着兄弟情深。 反而感动了不少直肠子的草原汉子。 只可惜此时敌军已经发动了,两支骑兵左右翼抄来,一支步军雄赳赳气昂昂的挺矛杀来。 秃落还在犹豫。 但大小头领转身就跑。 秃落望着邵提磾苦笑两声,“事到如今只能从长计议了,兄弟快随为兄一同回去。” 邵提磾心中万马奔腾,忽然感觉秃落是不是故意在吊自己的胃口,几次把他送到坑前,这厮如有神助一般,总是能夺过坑,化险为夷。 “兄长说的是,小弟这就护着兄长回返。” 23shu8*com 第一百七十二章 追杀 赀虏本就是轻骑,跑起来仿佛草原上的一道烟,眨眼就没影了。 让跟在后面的杨峥目瞪口呆。 这就像你把裤子脱了,身体、心理、情绪都准备好了,但美女却搂起裤子跑了。 跑了…… “秃落这厮好生狡猾!”蒙虓无功而返。 “这厮就是一个天生的孬种。”刘珩气不打一处来。 杨峥也有些拿不准。 按说他两万人马,自己七千疲敝之众,还有不少带伤的。 怎么看逃跑的不应该是他们。 至少应该弄两支人马过来试探试探。 杨峥目光转向自己的新岳父彭护。 彭护稍稍思索后道:“秃落本就不是什么人物,生性贪婪,有利则进,无利则遁,其内部多有龃龉,当初冶无戴看不上他,迷当对他征以重税,才逼反了他,此人不足为虑,而沮渠、月氏为祸不浅,若待其稳住败势,龟缩龙耆城内,必大费周章。” 这岳父让杨峥有些刮目相看。 不过也不能厚此薄彼,杨峥目光转向姜伐野,“姜从事意下如何?” 姜伐野眼角余光微不可察的扫了一下彭护,拱手道:“赀虏惧将军之威,不足为虑,属下也赞同彭首领之策,当务之急乃是进讨沮渠、月氏。” 杨峥笑了笑,“既然两位意见一致,那就主力进讨沮渠,秃落就交给蒙虓。” 原本是想让彭护追剿秃落,不过这样一来,难免让姜伐野心中不好想。 做女婿的,最好一碗水端平,厚此薄彼迟早会生出事端。 蒙虓有勇有谋,比较沉稳,不求击败秃落,只需咬上他盯死他就行了。 等自己大军回返,再吃下这口肥肉。 蒙虓一愣,没想到这差事最终落到他头上,当即拱手道:“属下领命。” 杨峥叮嘱道:“不求击败他,只需咬住就行。” “属下明白!”蒙虓慨然应命。 为了以防万一,杨峥还拨给他一千湟中义从。 分派完毕,杨峥当即起行向龙耆痛打落水狗。 沿途俘虏了不少落单的敌人。 牲畜战马辎重兵甲,丢了一地。 还有不少尸体,似乎在逃跑的过程中发生了内讧。 等到了龙耆,眼前的场景让杨峥惊讶不已。 城中血流遍地,到处是月氏胡人的尸体,百姓、战士、老人、孩子…… 有些还被开膛破肚,死状恐怖。 有些人还未死,在血泊中挣扎。 大火漫天,乌烟滚滚。 暮色中笼罩沉沉死亡的衰颓之气。 杨峥自忖自己的手段够狠辣的了,没想到这沮渠罗拔延更没有下限。 前后也才三个时辰,出手这么快、这么狠。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历史上的沮渠部也是以背后捅刀子而立国。 “将军,找到白从虎了!”几个亲兵抬着一个伤者过来。 杨峥看着奄奄一息的白从虎,心情难免有些低落,都是出来混的,这下场实在有些惨不忍睹。 白从虎肋骨上中了两刀,嘴中黑血不断外流,见了杨峥,眼中忽然有了些光亮,“悔、悔不听、将军之言。” 路都是自己选的。 气若游丝的一句话说完,旋即痛苦的颤抖起来。 杨峥拔出剑,走到他耳边,低声道:“我会为你报仇,不用谢。” 说完,长剑刺入他的心窝。 白从虎眼中忽然出现释然和解脱之色,然后闭上眼睛。 杨峥拔出剑,心中久久不能平息。 沮渠部如此阴险狠毒,现在不除掉他们,以后不知会给自己弄多少麻烦! “斥候日夜不休,给本将探明沮渠罗拔延的踪迹。” “遵令!”上百名斥候应声而去。 “诸部各自宰杀牛羊,饱食一夜。” 士卒们顿时大喜。 休整之时,杨峥也没放松警惕,士卒披甲而眠,四周明哨暗哨布了六重。 把营中事务交给姜伐野,这才安心睡去。 感觉刚闭上眼,就被人推醒了。 天已朦朦亮。 刘珩红着眼道:“斥候找到罗拔延的踪迹了。” 杨峥揉了揉还未清醒的太阳穴,“你一夜没睡?” “将军睡了,属下就要守护!”刘珩献宝似的道,生怕别人听不见。 杨峥拍了拍他的肩膀。 出了营帐,将士们在伍长什长的催促下陆续醒来。 半个时辰,大军集结完毕。 “报将军,罗拔延六千部众快马轻骑,彻夜不休,逃向大斗谷!”斥候风尘仆仆道。 大斗谷,即为后世之扁都口。 乃是连接西海与河西的要地。 “罗拔延想逃入武威。”姜伐野道。 彭护道:“沮渠与秃发鲜卑、南匈奴有联系,若窜入武威,必勾连甚广,讨伐不易。” 在西海,杨峥把他剁了蒸了煮了,别人都无话可说,因为这是护羌校尉分内之事,但若是窜入武威,事情就不一样了。 武威隶属于凉州。 越界的事,可大可小。 杨峥稍稍思索后,斩钉截铁道:“沮渠罗拔延不可不除!” 沮渠部这根毒刺一定要拔掉。 彭护眼中悄悄闪过赞许之色。 姜伐野收集不少战马。 一声令下,士卒无怨无悔的跨上战马。 沿途遇到几个被沮渠部祸害的部落,也是惨不忍睹。 女人的尸体白花花的堆积在一起。 触目惊心。 饶是一向自诩铁血的杨峥也觉得震撼。 这时代,若是没有底线,人与野兽又有何区别? 才赶了一半的路,北面各势力的使者就联袂而来。 休屠匈奴、屠各匈奴、独孤匈奴、秃发鲜卑都派了人来。 连武威太守范粲也劝杨峥息事宁人。 杨峥这才知道沮渠部的面子有多大。 “沮渠部无心之失,还望杨将军息怒。” “只要杨将军放过罗拔延,沮渠部将献上良马三千匹,牛羊一万头为谢罪之礼。” “我凉州诸部绝无反叛大魏之心,将军何必赶尽杀绝?”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 杨峥脸色不断变化。 能让这么多部族为他说话,已经说明沮渠部的势力之深厚。 杨峥冷眼看着他们。 休屠部使者拱手道:“沮渠部已经向雍州刺史郭将军请罪了,还望杨将军饶他一次。” “哦?你们为沮渠罗拔延倒是煞费苦心!”杨峥的笑容逐渐变化。 众人也感觉到不对,怔怔的望着杨峥。 其实杨峥与沮渠并无多少个人仇恨。 而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沮渠部在西平、武威、张掖都有广泛势力。 已经成为悬在西海、西平头顶上的一把刀。 你放过他这一次,他绝不会因此而感激,舔舐好伤口之后,下一次会更凶狠的咬上自己。 这一路的所作所为,已经说明沮渠罗拔延是什么性格的人。 对于敌人,不斩尽杀绝,一定会卷土重来! 休屠部使者抬出郭淮,则直接点燃了杨峥心中的怒火。 “诸位听好了,今日就是天王老子出来,也救不了沮渠罗拔延,我杨峥今日有言在此,你们好自为之!”杨峥一脸杀气道。 也不知道这时代有没有天王老子这尊大神。 onclick=hui 23shu8*com 第一百七十三章 吞并 将不可以愠而致战。 杨峥的怒火一半是装的,更多的是权衡之后的利益考量。 自己的地盘上不容沮渠这样不听令的一只势力存在。 原本七千兵力,木乘谷一战伤亡八九百,又分了两千轻骑给蒙虓去追击秃落,龙耆城驻守五百兵力。 现如今手上只有三千五百多的兵力。 去了人家的地盘,发生什么事,就不是自己能掌控的。 万一凉州三部匈奴真敢动手,自己就吃不了兜着走。 人可以狂,但不能失去理智。 其实杨峥是想趁现在士气正盛的时候,给凉州所有羌胡留下一个深刻印象:我杨峥,你们惹不起。 进而让西海、西平进入全面的休养生息。 为了以防万一,杨峥调临羌城张特的三千锐步营北上,以为后援。 巡视一遍军中,大部分士卒都略带疲惫之色,但精神状态良好。 能被选入亲卫营,本身就是骁勇之士。 姜伐野与彭护的部众也还都士气高昂。 毕竟有大胜激励着他们。 杨峥一面宰杀牛羊,犒赏全军,准备干粮和水。 一面让人以龙耆城缴获的豆粟伴着草料喂养战马。 也给张特留些追上来的时间。 小半天的光景后,士卒们脸上的疲惫去了大半。 战马肚子也滚圆。 所有人翻身上马,西海草原肥沃,夏末秋初的季节,牛马正肥,木乘谷缴获的大量战马到此时派上了用场。 “贼人屡次犯我,诸位说说能放过他们吗?”杨峥骑着战马,大声喝问士卒。 沮渠部先是帮着迷当进攻临羌城。 后又莫名其妙的出兵帮助月氏胡,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一心一意跟杨峥过不去。 现在不弄死它,难道还等它喘过气来,再跟自己过不去? “杀!杀!杀!” 士卒们举起了刀矛,怒火与士气同时被点燃。 尔后,一支黑色长龙在雪山草原间狂奔。 西海。 波涛浩渺的湖水边,青草淹没马蹄。 “兄弟,你说杨峥会放过我吗?”秃落有些垂头丧气。 邵提磾盯着他足足看了五个呼吸,才确认他只是在询问。 “杨峥一定不会放过你。” 秃落眼睛睁的老大,树皮一般的老脸抽搐了两下,“那你说我们现在怎么办?” “那就要看兄长的志向如何了。” “哦?”秃落被吊起了胃口。 “兄长若只想苟安,趁杨峥没有杀来,继续向西远遁,离开西海,回到西域。”邵提磾看着秃落,小心翼翼道。 秃落却看着烟波浩瀚的西海,又看了看一望无际的草原,眼中的贪婪之色越来越浓重。 “兄长若舍不得这富饶的土地,就应该放手一搏!” “如何放手一搏?”秃落明显对第二个选项更有兴趣,不过想起凶神恶煞的杨峥,心中又难免有些恐惧,“为兄实在不愿跟那杨峥打了。” 这也是大部分首领的意思。 出兵前气势汹汹,真遇到杨峥军,一个个全都畏敌如虎。 跟别人作对,打不赢,投降就是了,还能混个小头目,照样吃香的喝辣的。 跟杨峥作对,输了,那就是一家老小的命都交代了。 每次想起大通山下的累累骷髅头,秃落就心有余悸。 邵提磾心中鄙夷,脸上却更加殷勤,“不需跟他打,只需拖住他,我们能一个月骑在马上,魏人可不行,杨峥来了,我们就向西跑,西海大的很,西面有草原,南面还有草原,难道他们能追我们一辈子?” 邵提磾一向都很有口才,得到孟观的指点后,这项优势更加淋漓尽致。 至少忽悠秃落绝对够了。 果然,秃落脸上一喜,“哈哈哈,我听说蜀国丞相诸葛亮智比天人,依我看,兄弟你不比他差。” 邵提磾差点从马上掉下来,这马屁他可接不住,但接不住也要装着,“兄长折煞小弟了,依小弟看,兄长之雄才大略,不逊于蜀主刘备。” 秃落哈哈大笑,“不错,想那刘备,东奔西跑,五十多岁才有一番基业,为兄当效之。” 趁着秃落沉迷在马屁中不可自拔、心情正好,邵提磾话锋一转,“不过,兄长若想成一番事业,一定要先肃清内部!西海诸部一盘散沙,五个指头各行其是,无法捏成一个拳头,所以也就打不倒敌人。” “你是说……”秃落眼中冒着幽光。 邵提磾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秃落盯着邵提磾,两眼炯炯有神。 邵提磾心中升起一抹冷汗。 忽然之间,感觉秃落也不是表面上的那么粗豪。 能当一部首领,自然不会头脑简单。 不过,这条计策是孟观反复思索后才定下的。 完全是为如今秃落量身定做的。 秃落眼神闪烁了几次,“不错,当年冒顿单于斩尽杀绝,才有大匈奴之盛!这些首领跟我们不是一条心,留着也是祸害!难怪我打不赢魏人,原因就在此。” 邵提磾道:“时不我待,兄长当尽快。” 秃落重重的点了一下头。 当夜,秃落备好酒肉,邀请众头领议事。 头领们虽然来了,但各自带着八十一百的护卫,还穿着皮甲,带着刀子。 显然也在提防着秃落。 篝火、女奴、烤肉,让气氛越来越火热。 酒酣耳热之际,秃落拍了拍手,示意众人安静。 “我西海诸部加起来有一万七千帐,近十万之众,老少皆兵,牛马二十万头,按说杨峥绝不是对手。” 好话人人都爱听。 处在酒醉状态的大小首领当即就跟着起哄,“是啊,那杨峥算个什么东西,不就是走运一些吗?” 秃落也知道这些人的德行,叫嚣起来,一个比一个狠,真遇到事儿,一个比一个跑的快。 秃落举起一只拳头道:“我们西海诸部就应该像这只拳头,紧紧捏在一起。” 大小首领们你看我,我看你,眼中的醉意顿时消散。 邵提磾趁机抬了一手,“兄长慧眼如炬,我西海诸部只有捏成一只拳头才能跟杨峥那头虎狼斗下去。” 话是这么说,但大小首领不是傻子。 已经听出话中的言外之意。 秃落哈哈一笑,目光扫过场中,“所以我觉得,应该西海诸部连成一块,再不分彼此,诸部之兵全部入我帐下,诸部之民全部由我统领,当然,诸位还是头领。” 场面顿时变得极为安静,只有篝火在噼噼啪啪的燃烧,以及羊肉被烤的滋滋声。 “兄长雄才大略,必能带领西海诸部强盛,打败杨峥!”邵提磾一唱一和。 “你这跟杨峥有何区别?”一牦牛羌首领怒道。 当场就有几个首领翻脸,“秃落,你何本事统领西海诸部?” “若是如此,我等还不如投奔杨峥!” “这是何必,这是何必?”邵提磾出来打圆场,“那杨峥是猛虎豺狼,你们投奔他,会被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我兄长宅心仁厚,绝不会害了你们的性命。” 这话当场就把火拱起来了。 拔刀之声响成一片。 秃落神色古怪的看着邵提磾,“大家何必如此,何必如此啊?” “我们不愿投奔杨峥,自然也不会归顺你。” “你也配我们归顺?” “你赀虏当年不过是匈奴人的奴隶而已!” 首领们也都是狠角色。 场面已经无法控制。 邵提磾添了最后一把火,“万万不可火并啊,我兄长已埋下刀手,你们逃不出去的!” “他娘的秃落,原来早就想把我们一锅端了!” “弄死他再杀出去!” 秃落大吼一声,“那你们就不要怪我无情了。” 四面刀兵顿起,围拢过来。 邵提磾准备站到秃落一边,却忽然发现秃落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对劲。 那是秃鹫盯着猎物的眼神。 “兄长……” 秃落提着刀子哈哈大笑,“你们听好,若不是我兄弟定下的妙计,你们怎会中我埋伏,我兄弟若是有难,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与其说在威胁众人,还不如说在提醒他们。 众人凶狠的目光转向邵提磾。 邵提磾一阵苦笑,幸亏孟观早觉得秃落不对,安排了五十名精锐在身边。 秃落大笑着挥手,顿时乱箭如雨。 当场射死几个头领和其随从。 “秃落你不得好死!”众人谩骂。 也不知怎么回事,寨中忽然火起,四面八方都在呼喊:“秃落在残杀你们的首领。” 这种事情在西海太寻常了。 杨峥没来之前,他们本来就杀过去杀过来的。 早就警惕着对方。 大混战由此开始。 而他们不知道,黑夜中一支骑兵如狼群一样盯上了他们。 23shu8*com 第一百七十四章 必杀 杨峥终究还是赶在大斗谷之前拦住了沮渠部。 或者说,沮渠部眼看逃不了,索性不逃了。 因为大斗谷北面来了几支骑兵。 没有旗号,没有明显的盔甲,但沮渠罗拔延一眼就能看出同类的气息。 这让他信心高涨。 他们不打旗号,正说明他们准备悄无声息的吃掉杨峥。 匈奴、鲜卑、羌人、朝廷、豪强,本来已经形成一个心照不宣的权力平衡。 匈奴、鲜卑、羌人不容朝廷和豪强的势力太强大。 朝廷也不愿西北再生动乱,影响蜀魏在西线的对峙。 凉州虽然还是曹魏的凉州,但曹魏对凉州的掌控力度却在不断下降。 从魏武时代起,此地的叛乱就此起彼伏。 仿佛浪潮般一次次冲刷着曹魏的统治堤坝。 不过曹魏在凉州委任的官员多有干才,张既去世后,温恢、孟建、徐邈等相继坐镇凉州,政通人和,远近咸服。 其中孟建便是与诸葛亮、徐庶、石韬一起交游的好友,孟公威是也。 又以仓慈屯垦敦煌,割当地豪强田地分配给贫弱百姓,后西域胡汉百姓闻仓慈死于任上,割脸以示血诚。 后有张就、范粲等干吏,多年来让凉州稳如泰山。 曹魏治凉州可谓得人矣。 军事上,先后有夏侯渊、张郃、曹真、司马懿、郭淮,几乎压的凉州羌胡喘不过气来。 不过骆谷大败,雍凉精锐十损其七,让凉州的形势悄然间变化。 战争决定一切。 与其他郡守相比,靠裙带关系上来的郭建能力明显不足。 所以相对薄弱的西平就成了一个火山口。 这便是羌胡的动乱一直朝向西平的原因。 羌胡的嗅觉非常灵敏,互相之间有一种默契在。 而杨峥的出现,打破了凉州的平衡,也无视这种潜移默化的规则。 所以现在杨峥面对的不仅仅是沮渠,更是在挑战羌胡的规则。 万古不消融的大雪山下,三军对垒。 杨峥三千五百军在东南,沮渠部近五千骑在正北,北方来的近三千骑在西北。 初秋风中带着草原特有的肃杀之气。 几名骑兵从西北而来,昂着脑袋道:“杨将军孤军远来,不如就此罢兵言和,否则恐有不测之事。” “本将倒要看看有何不测之事?”杨峥好整以暇道。 使者目光闪烁,“我部大人念在将军是朝廷的护羌校尉,所以才一直忍让。” 杨峥沉着脸道:“沮渠屡次犯我,难道本将就不能犯他吗?你们这是忍让还是威胁?今日,沮渠部必灭,沮渠罗拔延必死!休要多言,尔等若是不服,大可一起来战!” 此时若是退走,杨峥这个护羌校尉的面子也将成为笑柄。 也不是杨峥狂妄,而是看出沮渠部连日逃窜已成强弩之末。 而匈奴骑兵畏畏缩缩,气势明显不足。 很显然并没有下定决心撕破脸皮。 杨峥背后是夏侯玄,夏侯玄背后是曹爽。 现在正是曹爽风光的时候,所以他们也要思量思量。 曹大将军的虎皮还是能唬住不少人的。 “将军……” 杨峥大喝一声,“要战便战,不战就退,少来啰嗦!” “再不滚,爷爷锤死尔等!”刘珩提着狼牙棒咆哮道。 几名骑兵面面相觑,最终退了回去。 杨峥低声询问周围亲兵,“斥候怎么说,张特部到了哪里?” “张司马日夜兼程,还有六十里赶到!” 六十里,差不多半天的功夫就能赶来。 眼下的局势已经拖不得,沮渠部正疲惫,他们的战马都是一副不堪重负的模样。 “步军结阵在前,弓弩手在后,骑兵护住两翼,诸军随吾剿灭沮渠部!” “杀!” 命令下达之后,士卒同时发出一声怒吼。 只听声音,杨峥便知道士气可用。 雪山之下,草原之上,黑云滚动。 各种旌旗在风中飘扬。 盔甲铿锵声与坚定的脚步声合在一起,掀起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 “杀、杀、杀!” 步阵的长矛竖起向前推进,两翼骑兵分散开。 几名弓弩手不断向前射出羽箭,测试风速和距离。 而在此时敌人也动了。 不仅是沮渠部,匈奴骑兵也动了。 沮渠部鼓起最后的力气,准备冲杀,匈奴骑兵则分成两列,迎战左右翼的姜伐野和彭护。 杨峥心中忍不住苦笑,看来曹大将军的虎皮唬不了人家。 万马奔腾。 步军立住阵脚,长矛抵向前方。 弓弩手弯弓搭箭。 就在杨峥以为又是一场血战时,两翼的骑兵却忽然出现怪诞的一幕。 匈奴看似来势汹汹,放了几箭,却忽然折转。 不与姜伐野、彭护硬战。 一个追,一个逃。 围绕着战场盘旋。 杨峥心知匈奴这是出人不出力,或许是曹大将军的虎皮起到了一丝丝的作用。 至少令对方投鼠忌器。 所以真正的决战在自己与沮渠部之前。 两千亲卫营,对五千沮渠骑兵! 杨峥准确把握住战场形势的变化。 而战机也在这一刻降临。 两千装备精良的亲卫营对五千疲惫骑兵,胜算很大。 两边的箭雨同时划过天空。 在天空交叉,然后散落在彼此军中。 不过沮渠部的箭如同他们的人一样疲软无力,骑射的准确率远远低于步射。 没有盔甲覆盖的战马纷纷惨叫,跌倒在地,在绊倒后面骑兵的同时,也被狂奔的马蹄踩成肉泥。 三射之后,敌人倒下三四百骑。 而敌骑也冲到步阵之前。 骑士的惨叫与战马的哀鸣同时响起。 血肉在犬牙交错的长矛前撕裂、绽放。 人命在此时显得尤为卑贱。 而步军也因为巨大的冲击力被撞飞,摔在后方草地上。 但只要能爬的起来,立即拔出环首刀冲上去。 沮渠部也不可谓不凶悍。 杨峥想吃掉他们,他们同样也想吃掉杨峥。 谁的牙齿锋利,谁就能得逞。 “啊——” 除了惨叫,也有敌我战士接近疯狂的吼声。 这西北的天空下,杀伐从无间断。 骑兵仿佛潮水一次又一次拍打在如同磐石的步阵上。 刘珩全身沾染着鲜血和碎肉。 但,步军挡住了骑兵的冲击,已经是种胜利。 弓弩手拿起斩马刀,也挡在阵前。 杨峥跨上战马,一百三十七名铁骑变成了一百零五人。 但这些伤亡并没有击碎他们的斗志。 上一次诸军混战,杨峥没有找到沮渠罗拔延,这一次,杨峥的目光牢牢锁定了他。 “铁骑,突击!” 杨峥一马当先,从步阵的缺口中冲出。 感觉四面八方的刀剑如山一般向自己压来。 仿佛要将自己压碎。 杨峥身上压着的山远比现在的大,在两年之前,这些大山几乎压的杨峥喘不过气来。 但当时的他没被压死,又岂有死在此地的道理? 马槊伸出,刺穿敌人的皮甲,以及敌人的喉咙。 来不及抽出,左手华铤剑挥下,一名敌骑人头撞在上面。 这冲击之力让杨峥左手险些没有握住。 “咔”的一声,人头与华铤剑的前半截同时飞出。 由魏国文皇帝下令打造的名剑结束了它的历史使命。 杨峥心中有些不舍。 但战场上容不得迟疑,当即弃了华铤剑,挺起长槊,左右挑杀。 “杨峥!”战场上猛地一声大喝。 杨峥抬头,看见沮渠罗拔延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疯狂的野兽盯着自己。 身侧几百骑兵环绕。 战争到了此刻,虽然还是胶着之势,但孰强孰弱,已然分晓。 沮渠部已经开始出现逃兵。 “受死!”杨峥挺槊冲了上去。 沮渠罗拔延却在此时抬起了弩箭,瞄向杨峥的眉心。 杨峥一愣,这厮还真他娘的无耻。 二三十步的距离,不可能射不中。 电石火光间,一支弩箭风驰电掣而来,破风声激的人汗毛倒立。 那支箭也在杨峥眼中不断的放大、放大。 狂奔之中根本来不及作躲闪。 心中涌起的只有两个字:真他娘的卑鄙。 吁—— 生死存亡的一瞬间,胯下战马脚下像是绊到了什么东西,一个趔趄,前膝向下跪了两寸。 就是这两寸的距离,弩箭贴着自己的天灵盖划过。 那凉州马也极其强悍,硬生生的不倒,后蹄发力,又生生站了起来。 杨峥和沮渠罗拔延同时愣了一下。 也同时反应过来。 罗拔延弃弩拔刀。 但为时已晚,长槊狠狠钉入他的脑门中,杨峥手上发力,罗拔延的半个天灵盖飞起…… 23shu8*com 第一百七十五章 赐名 罗拔延当场殒命,沮渠部再无斗志,他们本就疲惫不堪。 全凭着一腔悍勇作困兽之斗。 很多战马没有死在战阵上,而是死在冲锋的路上,狂奔中突然倒下,口吐白沫。 人和马早已到了极限。 兵器丢了一地,人也跪了一地。 有些还在负隅顽抗之辈,被弓弩手们的斩马刀削去脑袋。 外围匈奴人见势不妙,策马向北逃窜。 没能力吃掉他们,也就只能放他们一马。 将士们兴高采烈的打扫战场,沮渠部在西北与强盗无异,贼走不空,从龙耆城中掠走大量财物。 全部便宜了他们。 杨峥没心思管这些小事,几百里苦战,这也是他们应得的。 他的心思在自己的战马上。 刚才发生的一切还心有余悸,那么近的距离,又是瞄准的弩机,正常情况下根本逃不脱。 杨峥盯着战马。 通体乌黑,四蹄生着白毛,高大而强壮。 又是追击,又是血战的,它的眼神依然明亮,没有丝毫疲惫之色。 难道刚才它预感到了威胁,故意失蹄躲开? 都说狗通人性,其实战马更通人性。 尤其是战马。 孙十万攻打合肥的时候,被张辽八百骑兵杀的鸡飞狗跳,孙权蹴马趋津,跃过断桥,死里逃生。 刘备的卢一踊三丈,跳过檀溪水,救了刘备一命。 杨峥摸了摸它的脑袋,“以后你就叫乌羽。” 战马喷了两个响鼻,尾巴甩了几下,杨峥就当它同意了。 “如此大胜,秦凉再无人羌胡敢直视将军!”一声爽朗的笑容,张特策马而来,远远下马拱手。 “哈哈,子产来迟一步,不然匈奴骑兵一个也休想跑。” 张特眼神一转,“听闻赀虏秃落尚未降服,属下为将军伐之!” 杨峥看了一下亲卫营的将士,士气虽然还在,但已经是强弩之末,尤其是战马,嘴边喷着白沫,很多士卒的兵器盔甲损坏了,还有不少伤员需要救治。 而锐步营士卒见亲卫营一个个发了横财,眼热不已。 不坏寡而患不匀。 若不能一碗水端平,士卒心中难免有怨气。 “那就有劳子产!”杨峥对部下还是客客气气的,尤其是有本事的部下。 张特大喜,领着十几名关西汉子跪在杨峥面前,“属下定取秃落人头而归!” “子产智勇双全,何人不知?”杨峥扶起他。 一名斥候却从西狂奔而来,“大胜!大胜!” 战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蒙虓都尉与孟观都尉、邵提磾趁西海诸部内乱,里外夹击,大破西海诸部,秃落等一干首领被生擒,正在押送而来的路上!” 无论刚来的锐步营还是得胜的亲卫营,都歇斯底里的欢呼着。 张特苦笑道:“看来属下的确来晚了。” 杨峥眼中闪烁着一道锐芒,“不,来的正好,秃落既破,子产当为我全取西海!” 张特慨然道:“属下定为将军取之!” 言罢,翻身上马,那十几名彪悍的关西大汉亦龙精虎猛的上马。 “属下这便去了!”张特在马上拱手施礼。 “壮哉,我在临羌备好酒宴,为尔等庆功!” 三千多名骑士向西而去。 虽是步兵,也配了驮马代步。 战场打扫的也差不多了,又是七百多将士阵亡于此。 但他们的牺牲是有价值的。 自此河湟皆平。 而他们的家人也会得到丰厚的抚恤,子弟会得到照顾。 杨峥按照各族的习俗,或火化,或土葬,或天葬…… 祭奠一番之后,便押解俘虏回龙耆。 两三日后,西面陆陆续续送回牛羊、战马、俘虏。 杨峥从功曹嘴中得知了秃落被灭的经过。 孟观的谋略、邵提磾的随机应变,都让人惊讶。 此战也证明了邵提磾的忠心,也证明了杨峥的眼光。 眼下最缺的就是人才。 尤其是智勇兼备独当一面的人才。 俘虏和缴获陆陆续续送回,牛羊战马,漫山遍野,各种毡蓬、毛皮、铁骑堆积如山。 俘虏加起来足有一万三千多人。 全都是青壮,有力充实了西平的劳动力。 “孟都尉、蒙都尉随从张司马进讨西海,令属下回返,禀报军情。”邵提磾半跪在杨峥面前。 “你做得很好,今日之后提你为副都统,龙耆守将。”杨峥不吝赏赐。 “谢将军!”邵提磾改为双膝跪地,朝杨峥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眼神中有掩饰不住的喜色。 加了副统制,就意味着成为心腹之人,走入杨峥的圈子之内。 “邵姓出自轩辕黄帝,我为你改名邵通字元达如何?”杨峥实在不喜欢他这个奇怪的名字。 邵提磾愣了一下,旋即又是三个响头,额头上都磕破了,声音都在颤抖,“多、多谢将军赐名字!” 他心思通透,自然知道这是杨峥正式接纳了他。 也意味着华夏接纳他。 虽然此前一直自诩为汉民后裔,但自吹自擂,与别人的认同是两回事。 轩辕黄帝之后裔! 邵提磾心中涌起无限的自豪,在这个重出身重门第的时代,这比任何赏赐都要宝贵。 邵提磾从此变为邵通邵元达。 “邵通粉身碎骨亦不足以报答将军!”邵通除了眼睛是蓝的,鼻梁高一些,长相还是随汉人多一些。 杨峥摇了摇头,“粉身碎骨就不必了,恪尽职守不负忠义便可。” 别人忠不忠心是别人的事,自己的制度上不能有漏洞。 随着地盘的扩大,杨峥寻思着,该把暗营扩大一些,不仅针对外部,内部也要在掌握之中。 汉有绣衣使者,曹魏有廷尉和校事。 自己没有大义和名分,就只能牢牢抓紧权力,不留一丝缝隙。 秋风渐渐寒凉,士卒休整完毕,杨峥启程回临羌。 收获的季节也到了。 所有的根基都是粮食。 充足的粮食才能保障奴隶、待归、治民的体系运转下去。 秋收已经在杜预这个长史的主导下展开。 从临羌到西都、安夷、大小榆谷,如海浪般的小麦和粟谷被收割。 即便是奴隶,也能从内心中感到喜悦和安稳。 平日劳作,校尉府都会提供两餐干的,不劳作的时候,有两顿粥,偶尔还能见到荤腥。 士卒们吃肉,他们总能喝到点汤。 而这一成的粮食是纯粹意义上的余粮。 奴隶中的积极分子,协助管理者,还能多得一成的粮食。 不敢说多富足,比以前在部落中忍饥挨饿终归是强了很多。 能活下去,有口饭吃,五年之后能转为待归,十年之后转为治民,一些原本躁动的人,渐渐安稳下来。 23shu8*com 第一百七十六章 狂言 整整一个多月,秋收才渐渐结束。 一车车的粮食运回西都,又送到各座城池,人心前所未有的安定。 “今年风调雨顺,一共收粮食六十五万六千九百石!”杜预脸上少见的带着喜色。 “这么多?”杨峥大喜。 穷怕了的人,能有这么多家当不容易。 “今年屯田有些仓促,很多土地还未完全开垦,大小榆谷、大榆谷等河南之地尚有不少沃土,明年若是安定,当收百万斛以上。”杜预信心满满道。 杨峥知道这不是吹牛。 司马懿屯田于天水、广魏等渭水两岸,开成国渠,自陈仓至槐里筑临晋陂,引汧洛溉舄卤之地三千余顷。 三年之后,输五百万斛粟解洛阳饥馑。 以河湟土地之肥沃,一年百万石粮食还是保守数字。 现在新的奴隶马上到了,屯垦可以继续扩大。 也许是看到了沮渠部的下场,北面大山中残余的沮渠、羌胡部族全都出动出来归附,成为待归。 各部大人也异常配合,在西平城置了宅子,城外买了地,过起了安乐富足的日子。 这倒是让杨峥省了很多功夫。 暗叹这世上还是聪明人多。 一旦征讨西海的大军返回,等待他们的就不是待归,而是奴隶。 杨峥从来都是讲道理的人,道理讲不通“万不得已”才拔刀子。 对主动归附的部族,杨峥还是比较人道的,为他们划分土地,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这些部族的村落都集中在军营十里范围之内。 强大的安全感,可以让他们踏踏实实的过日子。 龙耆带回的俘虏则享受更高规格的待遇。 互相打散,分置于临羌、山口城、归义城、安夷、大小榆谷。 在明晃晃的刀矛保护下,俘虏大体还算安分。 不安分的,则成为典范,脑袋挂在西都城墙上,为西平的和平大业作反面警示作用。 除此之外,骁骑营日夜在西平各大屯田区巡视。 有反面警示,也要正面激励。 杨峥下令各大屯田评选积极分子。 每个区有二十个名额,直接提为待归,升为伍长什长,管理新一批的俘虏。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很快一百六十名积极分子被选出来,受到了护羌校尉杨峥的亲切接见,每人还赏赐了百石粮食,让这些人感激涕零。 也进一步刺激了奴隶们的积极性。 以前需要皮鞭伺候,刀矛压阵,奴隶们才不情不愿的劳作。 现在都是争着抢着干。 西北民风剽悍是一回事,但同时也比较耿直和淳朴。 人最怕的不是辛苦,而是辛苦之后,看不到任何希望。 现在杨峥给了他们希望。 为了增加人口,奴隶们也可娶妻。 绝大多数奴隶都是青壮汉子,一群糙老爷们待在一起,容易滋生歪风邪气。 只有家庭能抚慰他们躁动的心。 如此一来,奴隶们视杨峥如同神灵。 就算是他们的亲爹,也未必有杨峥对他们这么好。 包吃包住,还分配媳妇…… 而这是一个男少女多的时代。 女人们对秩序的渴望更大于男人。 杨峥的政令传到各大屯田,奴隶纷纷虔诚的跪在土地里。 龙耆城送回来的俘虏刚刚分配完,西海新一批的俘虏就到了。 斥候不断送回捷报。 张特蒙虓孟观如虎入羊群,横扫东西南北。 秋高之时,正是牛羊马壮硕之际,一万多头牲畜陆陆续续赶回西都。 前后三四万的羌胡俘虏押解回来。 西都城一日比一日热闹。 不过杨峥觉得把人全送回来不是个事。 西海大草原,大盐湖,也不能就这么空着。 以前就设置了牧户管理不擅耕田的胡人部落。 现在到了用的时候了。 杨峥把骁骑营挪到草原上,在西海湖的正北面建神威堡,以控制东西肥沃的草场和盐湖。 寒风一日冷过一日。 第一场大雪降临时,张特还没回返。 而斥候在十多天前断了消息。 杨峥打沮渠和月氏才用了二十多天,张特领着精兵强将出去,两个月还没回来。 这让杨峥心中有些不安。 这时代最危险的不是提着刀枪的敌人,而是老天爷。 一场冰雹,一场暴雪,张特他们就交代了。 尤其是在这西北之地,自然环境极为恶劣。 乐极则悲,万事尽然。 又等了将近半个月,河湟冰雪封冻,斥候才披着半身冰甲姗姗来迟。 冻得话都说不出来。 杨峥心急不已,但这个时候,只能先救斥候。 让大夫医治。 好在能当斥候的,都是军中精锐,身体强悍,灌了半壶温酒,以冰雪揉搓全身之后,才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大、大捷,张司马与、二都尉转战千里,前后攻羌胡三万军,连下伏罗川、莫何川、大非川、龙羊峡等地,西海湖周遭尽归我军!因大雪封闭路径,张司马暂留伏罗川约束俘虏。” 伏罗川即为历史上吐谷浑王城所在。 至此,吐谷浑的核心之地皆归杨峥。 杨峥又感动又激动。 “好、好、好!”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才稍稍平复激动的心情。 刘珩大笑道:“哈哈,将军当个鸟的护羌校尉,依我看,干脆称王算了!给我们一人封将军当当!” 一言既出,堂中落针可闻。 不少将领目光灼灼的看着杨峥。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 他们在曹魏麾下,不过是什长、伍长,名不见经传,在骆谷中浴血激战,九死一生杀回武功城,却被弃之如履,心中对曹魏已经没有多少忠诚可言。 姜伐野依旧一副唯杨峥马首是瞻的模样。 彭护脸上不动声色,但眼神却在不断变化,一副想说不敢说的样子。 而杜预的脸憋的通红。 杨峥的目光迅速扫过众人,勃然变色道:“混账东西,怎敢发如此狂悖之言?我杨峥受国重恩,岂能行此不忠不义之事?来人,把这厮拉下去砍了!” 杜预的神色在这一瞬间恢复正常,但看杨峥的眼神却变的更复杂。 姜伐野资历最老,急忙站出来,“不可不可,刘将军出生入死,劳苦功高,今日醉酒,一时语失,还望将军恕罪。” 刘珩却跳了起来,“什么受国重恩?这地盘是将军一刀一矛打下来的,关曹家屁事!你今天就是砍了我,我也要说!” 这厮脑袋是被门夹了? 弄得大家都下不来台。 “我现在就砍了你!”杨峥拔出刀子,动作异常大,但速度却并不快。 姜伐野连忙抱住杨峥,几个相熟的将领抱住刘珩往外拖。 堂中顿时闹得不像话。 杨峥骂骂咧咧的,刘珩还梗着脖子大吼大叫。 直到被拖了出去。 杨峥气的把刀扔在地上,“反了这厮!” 杜预大概看出杨峥并不想惩罚刘珩,拱手道:“将军息怒,刘珩一莽夫尔,胡言乱语,不可当真。” “元凯所言甚是,我杨峥对大魏之忠心日月可鉴。” 反正曹魏也没几年了。 表表忠心无所谓。 杜预拱了拱手,退了出去。 彭护看向杨峥的眼神满是赞许之色。 本来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被刘珩这厮给搅和了。 自立称王,那是不得已的下下之策。 倒不是顾忌杜预,而是没有必要。 眼下刚刚有了起色,绝不能浪。 在曹魏的框架中闷声发财才是王道。 毕竟公孙渊、高句丽的下场近在眼前。 曹魏是不行了,但那也是针对大汉和魏武、明帝时期的纵向对比。 横向对比,依旧是大地上的最强者。 人,一定要有自知之明。 尤其是在杨峥这个位置,一步走错,大好局面,转眼倾覆。 洪武大帝的“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之策,杨峥还是记得的。 23shu8*com 第一百七十七章 惩戒 几场胜利,让军中生出了骄狂之气。 刘珩就是其中的代表。 这些胜利,并不是因为已方有多强大,而是敌人很弱。 大部落中套着小部落,小部落中套着各种首领。 一盘散沙,又没有什么真正厉害的人物率领他们。 所以杨峥能轻易战胜他们。 但后面的敌人就没这么容易了。 无论是郭淮还是司马氏,或者南面的蜀人,有很多在历史上并不出名,但绝对有才干之人。 三国的这滩水很深,浮在面上扑腾,浪很大,但终究会被更大浪潮卷走。 为了敲打军中有些浮躁的气氛,杨峥免去刘珩的帐下督,贬为亲卫营屯长,仗打五十军棍。 这其实也是对他的一场考验。 公堂之上,向上级要官,已经犯了忌讳。 很多事情可以想,但不能说出口。 说出口意思就全变了。 其他人也在看着。 若不惩治,骄兵悍将说不定就蹭鼻子上脸来了。 饶是如此,疼痛肯定是少不了的。 刘珩扑在雪地里一声不吭。 任由杨峥五十军棍打下地。 “你可心服?”打完之后,杨峥令人抬起他,直视着他的眼睛。 刘珩大概是军中最没有城府之人,不会掩藏自己的心迹,胆大妄为,说什么就干什么。 “属下的命是将军救的,就算现在收回去,也无话可说!”刘珩大着嗓门吼道。 “我是问你可心服?”杨峥沉着脸。 施行军法,周围人也不能再来为他说话。 忽然,刘珩眼中溢出点点泪光,又把头埋进雪里,一声不吭。 杨峥心中不由得微微一颤。 有些情感同样无法宣之于口。 回想起很多战场上的场景,青羊峡、大榆谷、木乘谷…… 都是他挡在最前披肝沥胆浴血奋战。 但正因为对他寄以厚望,所以才不能太骄纵。 杨峥目光转向其他军官,“你们听着,冶无戴、迷当、秃落、罗拔延这些人,都是草原上羊而已,击败他们算什么?以后我们还会遇到真正的豺狼虎豹!” 没有杜预在,杨峥说话也就不再顾忌那么多。 “如果你们现在就觉得自己了不起,我劝你们放下武器脱下盔甲,回去安安分分的过日子!我杨峥不需要这样的部下。”军官中有很多羌胡,杨峥尽量说话通俗一些。 威严的目光下,再无人敢跟他对视。 “但如果你们还愿意穿着盔甲,就不要想着安逸!” 军官们全都跪在雪地里。 话说完了,杨峥胸中的闷气也消了大半,命大夫为刘珩疗伤。 让军官们也散了。 杨峥站在雪地里,感觉差不多要抓思想作风的时候了。 毕竟曹魏占着大义名分,对人心的影响不可忽略。 以后真的造反,也能专业一些。 一支思想过硬的军队,必然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 只不过眼下手中能上阵砍人的猛士大有人在,通文墨,心思细腻头脑灵活的却极少。 西平和西海在中原人眼里,与蛮荒之地相差无几,吸引不到优秀人才。 好不容易弄来一个杜预,想法却跟自己格格不入。 想来想去,念头只能落到那些青营的孩子中。 刘珩、孟观不都是从青营出来的吗? 招揽不到人才,就只能自己培养了。 心念一起,杨峥便到东城去看他们。 刚吩咐亲兵,刘珩就从房屋中出来,穿着盔甲,站在杨峥身后,如同以往。 “你的伤?” “不妨事,属下皮糙肉厚,区区五十军棍算得了什么?而且将军没有下重手。” 杨峥哈哈一笑,这厮脑袋大部分时候犯浑,但也有灵光之时,遂语重心长道:“有些话不要乱说,尤其是在人多的时候。” “属下知道了!” 两人便说边走,很快就来到亲营。 “帝德广运,乃圣乃神,乃武乃文。皇天眷命,奄有四海为天下君……” 朗朗读书传到外边。 杨峥驻足,里面杜预的声音:“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西平虽地处西荒,然天地万物,皆为帝德,尔等当谨记于心!” “弟子谨记。” 听着听着,就感觉有些不对味了。 什么都是皇帝的,要其他人干什么? 天命神授那一套在大泽乡,被陈胜吴广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掀的底朝天。 杨峥本来非常敬重杜预的,但今日却忽然有些看不上他了。 儒家经典中有很多糟粕,但也有很多精华。 杜预别的不教,天天教这个,是几个意思? 这私货夹带的有些多了。 再说你杜预两代受魏恩,你忠于曹魏可以理解,但不能道德绑架别人啊。 忠没有错,但要看忠的对象是谁。 一个被勋贵士族老臣架空的皇帝? 一个即将落幕的衰朽王朝? 关键,你想忠于人家,人家不一定看得上你。 思想武器的厉害,作为穿越者的杨峥如何不知? 即便在后世,大量所谓的“文化人”为老美小日摇旗呐喊。 “将军不进去吗?”刘珩低声道。 杨峥叹了一声,“回。” 进去了又能如何?跟杜预大吵一架,还是来场辩论? 杨峥对耍嘴皮子没兴趣,也玩不过杜预。 而杜预是夏侯玄派来的。 闹僵了,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教育这种事情不能假手他人,还是亲力亲为的好。 以前忙着砍人去了,忽视了对他们的教导,现在看起来,要抓紧一些了。 不然内部迟早要出问题。 回到校尉府,杨峥才派人去召见杜预。 过不多时,杜预回来,对杨峥拱手一拜:“将军何事寻我?” 杨峥心中不快,脸上还是一副亲和的笑容,“私下场合不需拘谨,近些时日元凯又是开垦,又是编户,还要准备明年的屯田,操劳太重,教授青营就不必了,我亲自去,另外我调周煜回来协助你,这些时日,你好生休息休息。” 杜预看了杨峥一眼,似乎品出话中的弦外之音,欲言又止道:“兴云……” “元凯不要多想,如今屯田之事差不多了结,牧场之事刚刚开始,春暖之后,又要劳烦你。” 杜预这才神色放缓,“兴云放心,我定尽力而为。” 23shu8*com 第一百七十八章 膏肓 帝都洛阳风雪稍停。 今日的司马府迎接一位重要客人。 朝堂炙手可热的人物李胜。 李胜原本是曹爽集团的一线人物,与四聪之一的夏侯玄亲善,与诸葛诞同列八达之一。 时人评价曰雅有才智。 然而骆谷之败,让他的声望一落千丈。 当初正是邓飏、李胜鼓动曹爽伐蜀,为时人诟病。 征蜀参军杨伟曾直言:飏、胜将败国家事。 不过随着曹爽的夺权,李胜又抖擞起来了,历任荥阳太守、河南尹,马上就要成为荆州刺史。 当然,荆州刺史这个级别的官员,并不是那么容易到手。 即便是手握大权的曹爽,也要跟士族老臣们斡旋。 还要知会地方实力派,得到他们的允许。 尤其是荆豫都督征南将军王昶。 好在以曹爽如今的权势,真正敢违抗他的人不多。 司马府给了李胜极高的接待规格,司马师热情相待,亲自为其执马,迎入府中,司马家的子侄皆来拜见,礼数之周到,让李胜有些飘然了。 但他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听闻太傅病重多日,某特来探望。”李胜亲切的抓着司马师的手。 “家父多日卧床,只恐惊扰阁下……” “无妨无妨,某与太傅相知多年,太傅病重,某即将离京,岂能不亲自向太傅辞别?”李胜笑道。 作为曹爽的心腹,李胜拜访司马懿,其中的深意谁能不知? 司马师越是拦阻,李胜见司马懿的心思就越迫切。 再说拦也拦不住。 司马师客套两句,也就没有阻拦,送入司马懿病房前。 李胜还未入内,病房中走出一人,身躯佝偻,老态龙钟,脸上全是皱纹与斑纹,似乎连眼神都不利索了,望着李胜道:“子元我儿,为我更衣、更衣。” 司马师急忙上前。 李胜却伸手拦住司马师,接过侍女手中的衣服,亲自为司马懿披上。 但司马懿颤巍巍的走了两步,衣服又掉落地上。 司马懿颤抖的手指指着嘴说:“渴、渴!” 侍女赶紧端来粥,喂到司马懿嘴边,一边喝,粥一边从嘴角流下,沾满前襟。 李胜目光紧紧盯着他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 能被评为八达,成为曹爽的心腹,李胜的能力和眼光还是有一些的。 不然也不会看出曹爽缺的是军功,极力怂恿曹爽伐蜀。 路走对了,但事没办成。 粥水从司马懿嘴角流到衣襟上,又滴落在地。 滴答、滴答…… 一声声,让堂中更加安静。 只有周围人的呼吸声。 汉魏最讲风仪。 所谓九品官人法,不外家世、行状、容貌。 一个人若是丑陋,自然入不了中正官的眼。 逐渐形成了一股风气。 男女皆傅粉涂红,以华服为美。 司马懿堂堂四朝老臣,曹魏太傅,天下人仰望的存在,若不是老病入膏肓,又岂会如此失仪? 李胜脑海中迅速转过几个念头,当然,这些还不足以完全打消他的怀疑,“李胜特来拜见明公。” 司马懿只顾着喝粥,像是没听到一样。 司马师在司马懿耳边大声道:“父亲,李公昭前来探望。” 司马懿这才停止喝粥,浑浊的眼神盯着李胜,过了片刻两眼中才有了焦点,“原来是公昭啊。” 李胜道:“众人皆言明公旧风发动,何意尊体乃尔!” 司马懿说了一句话就气喘吁吁,“年老枕疾,死在旦夕。君今屈并州,并州近胡,好为之备,恐不复相见,我子师、昭兄弟,公昭日后多看顾一二。” 李胜纠正道:“当忝本州,非并州。” 李胜乃荆州人士,其父投奔张鲁,后张鲁投降魏武,李胜入仕曹魏。 是以荆州为其本州。 司马懿两眼茫然而混乱,“君方到并州?” 李胜大声道:“荆州、荆州。” 司马懿这才愕然道:“年老意荒,不解君言。今还为本州,盛德壮烈,好建功勋!” 从他嘴中说出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表情,甚至每一个眼神,都天衣无缝。 李胜目光反复打量,终究没看出任何破绽。 又把目光转向司马师。 而司马师脸上蒙着一层淡淡的悲戚,也是恰到好处,多一分少一分都不符合眼下的场景。 李胜甚至连那两个侍女的表情都没放过。 全都没有一丝不谐之处。 司马懿流涕哽咽起来,“今当与君别,自顾气力转微,时日无多矣。” 李胜终究长叹一声,寒暄几句,告辞离去。 司马府内愁云惨淡,大将军府中却歌舞靡靡。 从宫中运来的编钟音色清亮。 明帝时期选拔的才女也都是绝色。 邓飏、何晏看的口水直流。 丁谧、曹训、曹彦等人推杯换盏。 曹爽闭目养神,似在聆听乐声。 以至于没人关注李胜的到来。 “太傅尸居余气,形神已离,不足虑矣。”李胜中气十足道。 “你可看清楚了?”丁谧抬了一眼。 李胜端起酒樽一口灌下,以平缓而自信的语气道:“太傅语言错误,口不摄杯,指南为北,三言两语便气喘吁吁,病入膏肓,昏聩已极,时日不多。” 丁谧眉头一皱,司马懿是他这辈子的撕咬目标,不见到尸体,终究是不放心。 邓飏眯着眼道:“司马懿今年六十有九,也算是高寿了。” 何晏阴柔道:“如今洛阳兵权皆在大将军之手,司马府中又无门客,即便是装病,又能如何?” 曹爽笑道:“不错,不错,吾心病已去,此诚为一大乐事,诸君当痛饮。” 殿中立即响起一片歌功颂德之声。 丁谧被邓飏何晏二人联手针对,生出些怨气,“如今天下安定,大将军神威扬于四海,不妨调回郭淮、孙礼。” 没有人咬,丁谧实在有些不习惯。 郭淮形同司马懿的门生。 但孙礼当年是明帝亲自为曹爽选拔的人才,担任大将军长史。 可惜孙礼太过刚直,性格与杜恕类似,刚正不阿,不被曹爽集团所喜,后因司马懿挑起清河、平原二郡的划界问题,而得罪曹爽,被判结刑五年,闲居在家。 邓飏道:“此事万万不可,郭淮为宿将,镇雍凉三十年,功勋卓著,冒然召回,恐雍凉震动,当徐徐图之。” 曹爽微微点头算是同意邓飏的观点。 李胜神色一动,“护羌校尉杨峥大破羌胡,横扫西海,西北已无事,不如……” 曹爽夹起一个西域葡萄塞入口中,“不如什么?” “杨峥颇有将才,秦州有卫将军在足以胜任,属下赴任荆州,身边缺少干才,不如随我一同赴荆州如何?”李胜的眼角噙着一抹寒光。 曹爽嘴角轻轻嚼动,正在品尝葡萄的甘甜,过了片刻,才缓缓吐出一个字:“可。” 23shu8*com 一百七十九章 养兵 地盘扩大了,奴隶增多了,自然要扩军。 羌胡们倒是异常踊跃。 不过鉴于军中羌胡的比例太高,杨峥希望增加汉军的数量。 然而安定下来的西平,汉民普遍过的不错,要房有房,要田有田,耕田有牛,走路有马,娶上两三个羌胡婆娘,生四五个崽子,养七八头猪羊,日子别提多温馨了。 只要不懒,勤恳的汉民日子过的最好。 有些头脑聪明的还在城中做起了生意。 酒肆、伎馆、肉铺、当铺等等。 人满为患。 有些人还故意把酒肆暗娼开在军营附近,赚的盆满钵满。 西平城最有钱的自然是士卒。 想要这些会过日子的汉家子弟出来当兵,难度不小。 杨峥没那么多讲究,直接霸王硬上弓,下令全郡汉民,八丁抽一,十七以上,四十以下。 战国时代历次大战,动辄三丁抽一,遇到倾国大战,甚至全国男丁都扑上去。 吴蜀魏大致是十丁抽一、九丁抽一。 这年头最大的问题是吃饭。 不过手上提着刀子,才能安心吃饭。 汉民享受治民待遇,自然要承担义务。 杨峥也不希望自己麾下的本部族群,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肥羊,这是极其危险的。 命令下达,亲卫营提着刀子冒着风雪全郡“招兵”。 不得不说杜预办事的水平高超。 西平三县,有多少人家,多少田地,多少羌胡,全都登记的明明白白。 按图索骥,事情自然不难办。 冰天雪地的,也不能像以前那样逃进深山。 杨峥的一再强调与民为善,亲卫营也非常友善,提着刀子堵住村子的各大出口,挨家挨户按名册提人。 亲卫营和蔼友善,但西北的汉民也不是什么善茬,提着叉子、木棍、菜刀公然顽抗。 但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 亲卫营披着甲胄,没有身经百战,十几战是有的,对付他们还是没问题的。 一队队汉民青壮被“请”回西都。 杨峥没有亏待他们,一上来就是牛羊肉伺候。 小伙子们哼哼唧唧的吃了两天,也就放下心来。 不过一个问题也逐渐暴露在杨峥面前。 羌胡对杨峥支持远远高于本地汉民。 尤其是秦胡,为了当上兵,都闹到校尉府前,黑压压的上千秦胡青壮。 “将军莫非嫌弃我等?” “我等非是蛮夷,乃大秦之后。” 吵闹声震天。 杨峥相信他们是真的拥护自己。 不过跟在他们后边的羌胡,就有些鬼鬼祟祟了。 吵着闹着也要从军。 上至六十多的白发老头,下至八九岁拖着鼻涕的孩童。 杨峥知道他们的心思。 很多羌胡士卒出征大小榆谷、龙耆城,一穷二白的出去,回来时,已经成了土财主。 不能不引起其他人的眼红。 在羌胡眼中,掠夺远比耕牧吸引人。 既然他们有这么大的热情,杨峥也不愿辜负他们。 但对兵源的素质要求更高。 身高七尺以上,手大脚粗,长相忠厚者为佳。 短短十几天,西都扩军九千三百五十七人。 汉军四千五百人,秦胡一千六百人,剩下的则是羌胡。 麾下兵力直接达到两万四千余。 若只有一个西平郡,这些兵力是够的。 但眼下杨峥的地盘包含河曲之地,还有整个西海湖。 分散下去,要有效控制伏罗川、莫何川、大非川这些地方,以及草原盐湖,仍是捉襟见肘。 也幸亏今年丰收,粮食不再是问题。 冶无戴凭西海草原能养三四万的骑兵。 迷当握有大小榆谷,养民二三十万,精兵十万。 自己手上的土地超出两人三四倍,弄三四万士卒应该不难。 而且除了亲卫营,其他营的士卒是要放牧和屯垦的。 杨峥没有忘记另外一个群体——奴隶。 很多奴隶原本就是战场上俘虏,能骑马能射箭,几乎都是青壮。 不过对于他们,就不是随意招募了。 而是根据平时的表现,加上自身的情况。 整个西平奴隶加起来超过六万。 挑挑拣拣出七千人。 杨峥手上兵力瞬间达到三万二千人。 差不多够用了。 再多就要严重拉低战力。 锐步、骁骑、亲卫各扩充至一万人。 赵登的残营也扩充至三千多人。 而他在西平几乎成了一个传奇,一千残兵就敢突袭烧当羌近万人的河谷。 手段之凶残狠辣令羌人闻风丧胆。 兵力一多,披甲率就下滑了。 连皮甲都不能满编。 原本一个亲卫营精锐士卒,配有环首刀或者斩马刀一把,弩机或者弓箭一副,长矛或者盾牌一件,铁甲皮甲各一套,水囊一个。 冷锻甲则只有杨峥身边的亲兵或者军官才配备。 现在很多新兵都只拿着一杆长矛站在寒风中。 让杨峥倍感寒酸。 不过相对于在枹罕连衣服都穿不起的日子,现在的情况也不算太差。 困难永远是暂时的。 杨峥更看重士卒的精神状态。 练兵如火如荼的在风雪中进行。 老卒们经验丰富,再顽固的刺头,三两天就被治的服服帖帖。 这年代可没有什么不准体罚士卒的说法。 棍棒底下出孝子,棍棒底下也出好兵。 为了避免新兵被虐待,杨峥派出手上亲兵暗中查探各营。 还真揪出十几个害群之马。 被当着新兵的面打了军棍。 训练再辛苦,白天能吃饱饭,晚上还能吃上一块肉,喝上一碗汤,新兵们也就渐渐适应了。 新兵训练走上正轨,杨峥就交给周煜。 寒冬将领,西平城中也不知从哪儿冒出大量的老人和孩子,以及失去手脚的可怜人。 缩在城墙脚下,瑟瑟发抖。 每天都有冻死的人。 以前杨峥自己穷的喝西北风,自然也管不到他们。 但现在不一样了,有了粮食就有了底气。 有些事情,做与不做,百姓都看在眼里。 一连串的战事,将杨峥的威信推到顶点。 是时候积些阴德了。 在城南开辟养济院,收养孤老和残病之人。 孩童则送往东城青营。 如今的青营由杨峥主持。 不论汉夷,只要是十四岁以下的孩子,都招入青营当中。 四书五经杨峥不会,春秋战国、楚汉争霸、汉匈大战却是知道的。 不过蜀汉还在南边摇旗呐喊,大汉的故事只能先放一放,着重讲战国和大秦。 这年头没什么娱乐活动,不是黄,就是赌,能听到故事,也算是不容易的事情。 杨峥自然会掺杂大量自己的见解,营造华夏的观念,尽量模糊曹魏的影响力。 23shu8*com 第一百八十章 危机 不过杨峥在这方面的能力终究有限。 讲出来的东西,自己都觉得索然无味。 但孩子们却听得津津有味,或许是身份使然,杨峥站在营中,就对他们产生了莫大的吸引力。 除了讲故事,还组织骑马、射箭、围猎等活动。 十一二岁的孩子,对这些的兴趣比读书大多了。 杨峥干脆不讲故事,每天花两个时辰与孩子们一起活动。 每次来还都带些肉和一些糕点。 与孩子们的感情倒是突飞勐进。 不过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读书习字至少要学会。 西平最缺的就是会识字的。 杜预手上有一批,马上要跟着他去西海管理草原。 剩下的也全都在管理屯田。 杨峥苦思冥想,忽然想起从今年夏天开始,关中的囚徒乞丐陆陆续续送到西平。 这些人中有相当一批杀人放火的狠人。 手上沾着人命官司。 但更多的是因各种倾轧、内斗失败的犯人。 司马懿的士族老臣集团与曹爽的新兴勋贵集团彷佛两个大旋涡,不知淹没了多少人家。 一人失败,三族连坐。 杜家若不是因为杜畿的功勋,夏侯玄的庇护,也是这样的下场。 这些人中应该有大量读书人。 杨峥忙令人去查访。 果然,有两百七十三人。 杨峥如获至宝,一一面谈,之乎者也的水平还不错,才干也有一些,经历了人生的浮沉,心性也大不一样。 杨峥将他们全召入校尉府,辟为属吏。 吏不是官,不用上报。 可随意招募,形同杨峥的门客。 这些人与杜预不同,在牢狱中遭受非人的待遇,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对曹魏心灰意冷,甚至带着一丝恨意。 对杨峥感恩戴德。 而且这些囚徒身陷牢狱,都是一些被抛弃的庶族或者三四流小家族。 其背景正对杨峥口味,不会像杜预一样,偏袒曹魏。 儒家没有错,忠君也没有错。 但要分时候分对象。 若当朝天子是秦皇汉高汉武一类的雄主,杨峥绝无二话,为大魏抛头颅洒热血。 然而经历了骆谷、武功城等等一系列的挫折之后,杨峥热血还在,但心却凉了。 底层将士的热血和忠心一文不值…… 有这些人教导青营,杨峥也放心,算是解了西北的燃眉之急。 为了报答岳父夏侯玄的恩情,杨峥努力滋润夏侯才女。 也不知是不是天意,夏侯才女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 反倒是阿怜和彭青蝉又怀上了。 杨峥郁闷,夏侯才女更是整日闷闷不乐的。 杨峥只好多带她出来走走,打打猎,看看西北的风土人情,才稍稍化解了她的一些郁气。 正沉迷在温柔乡的时候,夏侯霸的使者杨济来了。 弘农杨氏出身的子弟,自然不乏才干,文武双全,半年多的时间,深得夏侯霸信重。 杨峥热情招待。 原以为只是例行的联络感情,没想到杨济开口就是一记闷锤,“朝廷将调兄长为义阳太守,协助李胜防守荆州!以鲁芝为西平太守、盐铁校尉,人马已在赴任的途中!” 杨峥当场一口老血窜上天灵盖,脑袋瓜子嗡嗡作响。 万万没想到危险不是来自于郭淮、司马懿,而是曹爽…… 这他娘的不是卸磨杀驴吗? 自己打生打死,全都为他人做了嫁衣? 曹爽这厮这么快就盯上西海的盐和马了? 还有这个李胜,什么心思还用多说? 这厮外战外行、内战内行,坑自己人很有一套,曹爽的骆谷之败就有他的一份大大功劳。 自己若成了他手下,能活几天? “兄长勿急,卫将军已经向大将军请求收回成命。”杨济安慰道。 杨峥苦笑道:“大将军未知会夏侯都督与卫将军,直接派人来,说明其心意已决,不可改变。” 杨济亦叹道:“大将军总揽大权之后,与邓飏、何晏、丁谧之流日日笙歌,荒淫奢侈,朝野生怨,前次骆谷大败,李胜已然不堪重用,大将军居然还以此人为荆州刺史,必坏国家大事!鲁司马多次劝谏大将军勤政,为邓飏丁谧之流不喜,贬为西平太守。” 杨峥心中一动,“鲁司马是被贬的?” 杨济点头道:“正是,鲁司马原为郭淮别驾,后被推举为大司马曹真属下,参谋军机,平定西域,后为天水太守,抵挡诸葛孔明北伐,惠及百姓,及其离任之时,天水羌汉百姓亲至洛阳上书,请求留任,明帝嘉之,以汉名臣黄霸勉励之,加封为讨寇将军,此人也是明帝亲自为大将军挑选的辅左之人,只是……” 西汉黄霸官至丞相,仕汉武帝、汉昭帝和汉宣帝三朝。 也就是说,在明帝眼中,鲁芝是丞相一级别的能臣。 曹爽最大的特点就是把有本事之人都推得远远的。 杜恕、孙礼、桓范、鲁芝都是如此。 也不知道邓飏、何晏、丁谧三人有什么魅力,把曹大将军迷的晕乎乎的。 “卫将军还有什么吩咐吗?”杨峥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杨济脸上忽然涌起一道古怪的笑容,“卫将军还说要以大局为重,不可莽撞,鲁司马不是李弥……” 这话听起来心里毛毛的。 李弥的桉子不是被定性了吗?是被南安羌人所害! 杨峥脑门上渗出几滴冷汗,夏侯霸一直记着这事儿…… 这也说明夏侯霸并不看好自己的信能劝动曹爽。 所以才变相的劝杨峥不要轻举妄动。 鲁芝不是李弥,把他刺杀了,朝廷必然震动。 一个李弥的影响到现在还没消散,更何况是鲁芝这个级别的人物。 阴谋诡计的副作用实在太大了。 此次的风波,何尝不是李胜想为李弥报仇引起的? 杨济见杨峥心神不宁的样子,拱手道:“军中繁忙,不宜多留,晚辈告辞。” “文通远来,招待不周,失礼失礼。” “济乃晚辈,兄长若是以客礼招待,则是见外了。”杨济温和道。 杨峥一愣,对这个出身顶级世家的子弟不禁另眼相看,笑道:“好,你这个兄弟,我认下了。” 《金刚不坏大寨主》 杨济亦笑着拱手离去。 杨峥一直送出城十里才依依惜别。 回来的路上,寒风一吹,脑袋瓜子清醒了许多。 忽然隐隐想起一件事来,李胜要担任荆州刺史前,去拜访过装病的司马懿。 如果司马懿装病了,说明司马氏马上就要动手了。 岂不是曹爽快要玩完了? 那自己只要拖下去,天下大势就会发生重大变化。 作为大将军司马的鲁芝,到时候要操心的不是自己,而是司马氏…… 杨峥忽然感觉,一个轰轰烈烈的大时代即将到来。 而自己准备好了吗? “传令,西平诸军皆迁往山口城!” “现在?”刘珩愕然望着阴沉的天空,彷佛马上就有一场暴风雪降临! “对!现在,不止是士卒,还有铁匠、粮草、牲畜、军械、战马。”天越冷,杨峥胸中的血反而越热。 鲁芝是西平太守,那不妨把西都给他。 他手上没人没钱没粮,还能飞上天去不成? 难道他区区几百个人就能控制西海这么多的盐湖,以及这么大的草原? 这年头刀子说了算。 刚刚打下的基业,岂能拱手送人? 大不了学司马懿装病,不能远行。 或者学当年的董卓,不是我不奉诏,而是我董某人一旦离开,整个西北都乱了。 再整两场羌乱配合演出。 自己就赖在西海,曹大将军能奈我何? 第一百八十一章 刺杀 一队骑兵在雪地里艰难前行。 战马和骑兵都裹着毛毡,手按刀柄,神色凝重,眼神戒备的望向周围。 中间护卫一近六十的长者,面容清矍,神色却有些疲惫。 以这种年纪在这样的天气下赶往西平,老者自然有些经受不住。 风越来越大,在天地间呜咽着,仿佛刀子一样掀开骑兵的毛毡。 战马偶尔发出一两声不安的嘶鸣。 而在这寒风呼啸声中,还夹杂着另一种声音。 ——急奔的马蹄声。 骑兵百人将脸色一变,“他们上来了!” 其他骑兵立即端起弩机,朝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 天空中彤云密布,终日呼啸的寒风让天地都低沉起来。 昏暗中,近千骑兵冲出,挥舞着长刀,嘴中发出类似狼群捕食的尖啸声。 “羌贼?” 百人将一眼就看出来者的身份。 出了长安,遍地都是羌人和氐人。 现在遇到一伙儿羌贼其实太寻常不过? 被护在中间的老者用深邃的目光看向冲来的羌贼,低声道:“不是寻常羌贼,不可力敌,走!” “唯!”百人将当机立断,弯曲的手指塞入嘴中吹了一个响哨。 五百余骑兵心有灵犀的加快速度。 但那股羌骑显然没打算放过他们,如狼群一般不舍不弃,咬在背后。 双方在追逐中,弩箭弓箭往来。 不断有人倒下,连人带马被踩成肉泥。 但羌骑不计伤亡,顶着弩箭锲而不舍。 百人将也感觉到这股羌骑的不同寻常,加快马速。 就在以为能甩掉背后敌人时,前面几骑忽然一脚踩空,跌落陷坑之中,鲜血飞溅,人和马同时发出凄厉的惨叫。 电石火光间百人将双腿紧紧夹紧马腹,提起缰绳,战马一跃而起,跳过陷坑。 刚一落地,还未庆幸死里逃生,身后又传来阵阵惨叫,脸色一变:“鲁公!” “我、无恙。”陷坑中传来老者的叹息声。 百人将驱马上前,看到陷坑中的景象,不由得心中一震。 只见鲁公被十几个伤兵托着,将鲁公消瘦的身体送到陷坑另一边。 这些伤兵和战马全都被锋利的尖桩穿透了身体。 内脏和鲜血一起从伤口向外流淌…… 百人将泪流满面,一把勾住鲁公提了上来。 两人的目光中都带着无限的伤感。 而此时羌骑已经赶来,为首羌将纵声大笑,“鲁芝,你跑不了了!” 鲁芝拔出腰间悬挂的长剑,眼神忽而变得锐利,冷笑道:“区区贼子如此猖獗,必有人指使!” 羌将大笑,“哈哈哈,你活着,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年轻的百人将大怒,“必是那杨峥派你们来的!” 羌将的笑声更加张狂。 …… 以前杨峥还有些同情曹爽。 现在看来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不待见自己也就算了,鲁芝也被他一脚踢到西北苦寒之地。 忐忑的等了七八天后,一个惊人的消息震动雍凉秦三州。 鲁芝一行五百人,在破羌遇刺! 屋漏偏逢连夜雨,杨峥顿时头皮发麻。 鲁芝遇刺,最大的嫌疑人是谁还用说? 而且还是在自己的地盘上遇刺…… 上午消息传来,下午夏侯霸的信就来了。 直接就是六个字:兴云意欲何为? 夏侯霸的脾气杨峥太了解了。 若是长篇大论的破口大骂,说明没什么事。 越是简短,就说明他越愤怒。 夏侯霸的信刚来,夏侯玄的信也来了,不过夏侯玄倒是清醒,让杨峥稍安勿躁,查探清楚,救援鲁芝。 这信倒是提醒了杨峥,鲁芝遇刺,但没说他遇害。 破羌守将是王买,对杨峥倒也敬重,无论收粮还是征兵,从不违逆。 不过破羌的地理位置非常微妙。 北面是武威、东面是金城,南面是陇西,西面是西平。 处在诸郡的交界点上。 一时难以确定袭击鲁芝的人是谁。 杨峥亲自领着一千骑兵向东而去。 赶到破羌,王买早早出来迎接,一脸惭愧,“属下无能……” 杨峥盯着他的脸看了片刻,此人属于典型的武夫,一脸络腮胡子,满脸横肉,身强体壮,看起来不像特别有心机之人。 关键他也没什么大背景。 公孙甫的人一直盯着他,也没见他跟谁勾勾搭搭,再说他也没有害鲁芝的理由。 鲁芝在他地头出事,他也逃不了干系。 “可有鲁太守的消息?” “鲁太守于黄柳坡遇伏,属下一一翻找过,没有鲁太守的尸体。” “斥候呢?你没派出斥候吗?” “已经派出,没有消息,今日属下让斥候进入武威、金城、陇西打探。”王买颇为干练。 杨峥挑不出任何毛病。 西北就是这破样子,地广人稀,现在又是天寒地冻,想找到蛛丝马迹怕是不容易。 就在杨峥沉思的时候,东面一阵人马嘈杂声传来。 远远就可望见“卫将军夏侯”的牙旗立在寒风之中。 杨峥心中一紧,夏侯霸也亲自来了。 破羌其实离允吾更近一些。 杨峥赶紧小跑过去,半跪在夏侯霸的马前,“末将杨峥拜见卫将军。” 夏侯霸一行停下,却并未出声。 杨峥觉察出一道目光像刀子一样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 过了几个呼吸,才传来夏侯霸低沉而压抑着怒火的声音,“都退下。” 杨峥的人马、夏侯霸的人马、王买的人马都自动退得远远的。 夏侯霸骑在马上,冷冷的望着杨峥,“李弥就算了,此人罪有应得,但鲁世英乃朝廷重臣,在雍凉素有名望,曾在大司马麾下任职,镇守雍凉之时,与你父杨攸乃是故交!” 曹真先为大将军,后为大司马。 “什么?”杨峥无比惊讶。 夏侯霸冷哼一声,“你当年年幼,人在长安,自然不知,但你可知这护羌校尉,是他为你争来的!” 杨峥全身一震。 怪不得护羌校尉这个肥缺会落到自己身上。 原来上面的人是他! “到底是不是你做的?”夏侯霸厉声问道。 这一年多的分隔,终究让两人生出些隔阂。 也许是当初李弥的那份信影响还在。 暗结羌人,常怀董卓之志。 刀剑之伤旬月可愈,诛心之言,却不是那么容易愈合的。 23shu8*com 第一百八十二章 助力 夏侯霸直视杨峥的眼睛。 杨峥一脸坦荡。 寒风扑在脸上,让两人都清醒了不少。 “你为何不为自己辩解?” “将军若是相信属下,属下无需多言,将军若是不相信属下,属下说一万句也是没用。” 良久,夏侯霸眼神温和了许多,“你起来吧。” “是。”杨峥恭恭敬敬的站起。 “你觉得是何人所为?”夏侯霸道。 “属下觉得,当务之急不是找出凶手,而是找到鲁太守。” 找到凶手又能如何? 这事明摆着,不是司马家的狗腿子所为,就是曹爽身边的几个大宝贝干的。 不过鲁芝与郭淮是故交,应该不至于如此,郭淮的手段大多以势压人,堂堂正正,让人无从反抗,刺杀这种下作行为,倒是很像邓飏等人的作风。 也只有这种手段才能伤到杨峥的筋骨。 试想鲁芝若是死在西平,杨峥百口莫辩。 到时候就是千夫所指了。 这种事情往往不需要证据。 对方敢这么干,就一定准备好了铁证。 不过只要鲁芝活着,这事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秦凉坏人这么多,总不能硬生生把屎盆子往自己这个好人脑袋上扣吧? “你说的不错。”夏侯霸像是忽然想明白了。 其实夏侯霸闹这么一出也好,他这人性烈如火,说出来也就不会往心里去了。 再怎么说自己也是他的侄孙女婿,打断骨头连着筋啊。 当初也是他让自己往前冲,别怕扯到蛋的。 “朝廷调你去荆州,你意下如何?”夏侯霸换了一个话题。 杨峥拱手道:“属下去荆州,焉有命在?李胜的心思,将军难道不知?” 也不知道曹大将军在想什么,自己前后讨灭冶无戴、迷当、秃落,放在历朝历代,都会被当宝贝一样供着,曹爽却想弄死自己。 “朝廷诏令在,你如何能抗旨不遵?” “属下没有不遵,只是属下近日发羌与烧当羌、钟羌余虐重新勾结,侵扰西平,属下想多待一段时间,为朝廷彻底讨平羌人,然后赴任荆州。”杨峥一脸诚恳道。 夏侯霸点点头,“这个理由说得过去,近日泰初也来信,他正在为你斡旋,让你稍安勿躁。” “岳父?”杨峥心中有些感动。 这就是大树底下好乘凉了。 有个好岳父,人生少奋斗二十年。 这年头没有家世,也就只能靠姻亲和裙带关系。 话说自己被李胜弄死了,夏侯才女不就守活寡了吗? 夏侯玄的思路还是清晰的。 “没想到朝中去了司马懿,还是这般多事。”夏侯霸也意识到问题的根源所在,一脸的失望之色。 曹爽独揽大权之后,所作所为,朝廷一地鸡毛,天下生怨。 这话不是杨峥这种身份能接的。 夏侯霸感慨了一阵后,道:“你多加小心,赶紧找到鲁世英,近日南面细作传报,蜀军又将北犯,某先回允吾。” “属下遵令!” 两人遂分道扬镳。 有了夏侯霸的话,杨峥心中有底了。 自己这个岳父还是靠得住的。 接下来就是找到鲁芝了。 没想到事情这么峰回路转,鲁芝居然是自己老父的故交。 这么说来,若是曹爽躺了,鲁芝就是自己的一大助力? 西平不缺强兵猛将,最缺的就是军师智囊。 杜预有这水平和能力,但心却不是一块儿的。 当然,杨峥觉得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自己的实力不够雄厚。 这三国乱世,真正的忠臣又有几个? 杜预口口声声忠于曹魏,历史上的他最终还不是投效了司马氏? 或许在见识了司马家的手段,杜预的心迹会发生改变。 接下来两天,杨峥与王买搜寻了附近大大小小的河谷,剿灭了数股山匪,都没有找到鲁芝的踪迹。 东南北的斥候也全都无功而返。 这么大一活人,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杨峥心中不禁有些着急。 万一鲁芝真这么不见了,最终还是要算在自己头上。 果然,武威、张掖、天水、安定、酒泉等地的太守都送信来,好一点的询问语气,坏一点的,直接骂杨峥为暴夫、贼子,声言将亲自到洛阳弹劾杨峥的种种恶行。 就连郭淮也声色俱厉的派来使者责问。 杨峥感觉自己就像捅了马蜂窝。 也幸亏夏侯玄和夏侯霸顶住了压力,不然雍凉秦三地的口水都能把杨峥淹死。 鲁芝本来就是扶风郡人。 虽出身庶族,但随曹真镇守关右期间,御边有术,治民有方,百姓至今还感念他的恩德。 东南北找遍了,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只查到那伙儿羌贼来自于武威。 武威算是凉州四郡中最大的一郡,北面是秃发鲜卑,西面是匈奴三部,南面是沮渠和羌胡。 这伙儿贼人如同泥牛入海一样,也没了踪迹。 不过杨峥越来越相信这是曹爽身边的某个大宝贝干的。 就在愁眉不展的时候,西都忽然来人了。 “报将军,鲁太守已入西都,请将军前去相见!” 杨峥一愣,不禁猛地一拍自己的脑袋,东南北既然都找遍了,那肯定是向西去了! 也幸亏鲁芝是自己人,若是其他人,这么悄无声息的占领西都,弄不好自己就翻车了。 只要他老人家还活着,所有的事情就都有转机。 杨峥长长松了一口气,快马赶回西都。 想起自己把西都搬空了,简直是脱裤子放屁。 转念一想,曹大将军还真是自己的贵人,在自己即将玩完之前,送来这么一份大礼。 西都还是那个西都,见到杨峥旗号,半夜三更也直接开门。 杨峥见鲁芝心切,也就顾不得马蹄声惊扰了城中居民。 太守府迎来了真正的太守。 灯火通明,显然里面的人并未安歇。 几十个虎背熊腰的亲卫持刀而立,盔甲上沾着褐色的血迹,眼神中带着切齿的恨意。 “鲁公有令,只召杨将军一人入见。” “放屁!”刘珩一把推开几人。 那些亲卫忽然拔出环首刀,一百人将模样的年轻军官挡在前面,“鲁公有令,只召杨峥一人入见!” 这次连将军也免了,直呼大名。 杨峥心中不由一怒,这人好大的胆子。 自己敬重鲁芝是一回事,但不代表这些小鱼小虾能在自己面前作威作福。 索性不再拦阻刘珩。 刘珩直接伸手去抓他,那人一个闪身,躲过刘珩的手掌,反声一脚替在刘珩腰眼上。 身手极为灵活。 饶是刘珩体壮如牛,也被他这一脚踢的一个趔趄。 杨峥一愣,这人有些本事。 刘珩恼羞成怒,拔出环首刀。 那百人将也拔出刀。 两人针尖对麦芒,互相不服气。 而两边的护卫纷纷拔刀,眼看一场火并就要爆发,府内传来一道虚弱的咳嗽声:“住手。” 23shu8*com 第一百八十三章 秘闻 “分明是这狗贼要害鲁公!”百人将怒道。 “杨兴云,你要害我否?”府内缓缓走出一人,身材瘦弱一脸病容,立即有两个护卫上前搀扶。 但他的眼神却特别深邃。 仿佛能看出人心中想法。 “兴云拜见伯父。”杨峥单膝跪地。 这一跪立即消解了护卫们的大半敌意。 百人将脸上的愤怒却还在,“此人心狠手辣,鲁公不可被其言语迷惑。” 鲁芝道:“杨兴云若是害某,就不会来见某,周旨,不可无礼。” 周旨? 杨峥猛地望向这个年轻的百人将。 这不是晋初的猛将吗?难怪能跟刘珩过招。 当然,刘珩武艺也绝非有多厉害,只不过神力惊人,但他是一个试金石,能打过他的,必定是当世一流猛将。 杨峥将目光转向鲁芝,“小侄若是加害伯父,岂不是猪狗不如?” 在司马懿没有指着洛水放屁之前,这时代还是挺看重承诺的。 周旨脸上怒色缓和了许多。 鲁芝一脸的欣慰,看向杨峥的目光也变得柔和,许是经不住寒风,咳嗽了两声,“进来说话吧。” “是。”杨峥恭恭敬敬上前搀扶。 两个护卫先是警惕,后在鲁芝的示意下退开。 不过周旨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手按刀柄。 刘珩亦不遑多让。 两人就像两只斗鸡一样盯着彼此。 “当年我与你父同在大司马麾下,说起来,我还欠你父亲一命,一别十八年,故人之子已经长成。”鲁芝缅怀道。 杨峥心中一动,或许自己父亲的秘密,能在今日解开。 “小侄有一事不明,似乎大将军对家父颇有芥蒂?” 鲁芝神色动了一下,一副想说又不想说的样子,“此事……” “求伯父告知一二,以解小侄心中疑惑。”杨峥恳求道。 鲁芝叹了一口气,向身后挥挥手,周旨等人停步,刘珩也跟着停步,两眼像犯了疯牛病一样直愣愣的盯着周旨。 “此事说来话长,当年司马太傅战功赫赫,司马兄弟八人皆居要职,与诸士族姻亲,后讨平辽东,剪除公孙氏,先帝极为忌惮,大将军与先帝亲厚,献刺杀之计,你父剑法超绝,当时又正好在东征大军之中,被委以重任。”鲁芝以平和的声音娓娓道来。 杨峥却倒抽一口凉气,这种事情即便成功了,也不可能活命。 “家父失手,所以为司马懿所害?” “不,你父亲几乎成功了。” “几乎?” 鲁芝点点头:“当时不仅你父亲一个刺客和细作,亲眼看到你父连杀四名护卫,剑已经架在司马懿的脖子上。” “难道……” “最后一刻,你父却放过了司马懿。”鲁芝幽幽道。 “家父为何放过司马懿?”杨峥大为不解。 鲁芝笑道:“因为你父认为三国鼎立,大魏不可一日无司马公!这么多年司马太傅南征北战,定国安民,功勋无数,天下仰望之。你父亲是个剑客,也是一个豪杰,但并不是一个刺客,大将军找他,原本就是个错误。可惜,你父亲放过司马太傅,司马太傅却没放过你父亲,死于乱刀之下。” 杨峥呆若木鸡。 这些事情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在明面上,司马懿的确形象伟光正,联吴破关羽,克日擒孟达,关右挡诸葛,三战灭辽东,荆襄退东吴…… 基本上司马懿只在诸葛亮手中败了一阵,余者皆是大获全胜。 这些还只是军功。 支持邓艾淮南屯田、兴修水利、招抚流民。 输五百万斛粮食救关东之饥荒等等,大小功劳无数。 这样的人,天下能不敬仰? 从魏武开始,到文帝、明帝,都是一边用,一边提防。 史书中有过很多蛛丝马迹。 当时诸葛武侯已死,辽东破灭,司马懿功高震主,加上司马氏这么多年与各大顶级士族的联姻捆绑,明帝不猜忌他才是怪事。 但明面上,已经不可能动他了。 所以才暗中行刺杀之事。 滚滚历史长河之中,又有多少秘辛淹没在波涛之下? “所以大将军耿耿于怀?”杨峥苦笑道。 终于知道为何曹爽这么不待见自己。 说实话,曹爽没砍了自己,已经说明他很仁厚了。 “正是如此,大将军本就心有芥蒂,加之邓飏李胜从中挑拨,所以才会有调去荆州之事。” 与此同时,洛阳司马府中。 同样是暗夜。 几盏明灯也化不去的暗夜。 “太傅不可犹豫了,大魏在曹爽手中,吴蜀窥伺在外,长此以往,大魏有倾覆之祸,为万民社稷,太傅当行伊霍之事,孙彦龙、刘子弃、高文惠皆已许之。”蒋济幽幽道。 灯火的另一头,司马懿的脸在灯火明灭中,显得尤为阴暗,“子通啊,你这是要把我司马家架在火上烤啊。” 蒋济道:“天下能拨乱反正者,非明公莫属,孟子曰: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 司马懿长叹一声,浑浊的瞳孔映照着两盏灯火,“吾虽老迈,受三代之隆恩,岂能置身事外,坐看大魏倾覆于宵小之手?” 蒋济一脸欣慰,“济代大魏、代先帝、代万民拜谢太傅!” 言罢,躬身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咚、咚、咚! 额头与木板碰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响声。 司马懿赶紧扶起蒋济,“子通何必如此何必如此啊,大魏也是你的心血。” 蒋济抬起头时,额头上已经渗出鲜血。 得偿夙愿,蒋济一脸欣喜,“谋事当密,济先告退。” 司马懿亲自送出屋外。 回到屋中,长子司马师端来两杯茶,递到司马懿桌几前,“有孙彦龙、刘子弃、高文惠相助,大事定矣。” 司马懿半眯着眼睛笑道:“兵权皆掌于曹氏兄弟之手,你能如何?” 司马师后退,回到自己的桌几边跪坐,端起茶轻呡一口,“曹氏兄弟皆庸奴也,手上即便千军万马又能如何?近闻鲁芝被贬去西平,曹爽身边又去一助力,剩下一个桓范不为所用,其必为我父子所擒,而且此战攻心为上,攻城为下,父亲联合郭太后举兵,天下何人敢动?” 司马懿笑道:“我听说你暗养三千死士,散落人间,看来早就在为今日做准备?” 司马师道:“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则无患!” 司马懿盯着这个儿子,浑浊的眼神中忽然变得锐利,“你可知道你要的做的事,绝不简单?树大根深,不可一日而伐尽?” “一日不成,便两日、三日、十年!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迎,反受其殃。如今我司马家还有退路否?”司马师的眼中也亮起两盏灯火。 司马懿微笑着闭上了眼,“胡言乱语,退下。” “唯。”司马师躬身退下。 23shu8*com 第一百八十四章 怀疑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与司马老贼势不两立!”杨峥底气不足的吼了一声。 这司马懿也太不仗义了,人家都饶了他一命,他还要弄死别人。 虽然与老父没有多少感情,但终究是原主的生父。 汉魏以孝治天下,若是一声不吭,让鲁芝怎么想? 鲁芝咳嗽了一声道,“兴云,不可鲁莽。” 杨峥赶紧“扑通扑通”给鲁芝磕了个两个响头,“此仇不报枉为人子,恳请叔父助我!” 这几天又是给夏侯霸磕头,又是给鲁芝磕头。 感觉都快成孙子了。 不过心中再怎么别扭,这孙子还得装,头也得磕。 这个时代便是如此。 而夏侯霸和鲁芝都算是杨峥的长辈,给他磕头理所应该。 鲁芝双眼又变得深邃起来,一动不动的看着杨峥,脸上的柔和全都消散,严肃如两柄利剑,不怒自威,“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尽管杨峥也算是沙场悍将,心中也忍不住颤动了一下,“小侄知道。” 其实这条路早已注定,从杨峥娶夏侯芷时,便已注定。 现在又有这等血仇在身,与司马家已经是不死不休之局了。 任何侥幸心理都是害人害己。 现在的杨峥已经不是孑然一身,身边已经聚集了多股势力。 还有自己的孩子。 在这个冷冰冰血淋淋的时代,动辄是会被灭族的。 夏侯玄的几个朋友几乎都被夷了三族。 自己还想逃出生天? 寒风在夜空中肆意呼啸。 呜咽犹如厉鬼。 “胡言乱语,退下!”也许是冥冥中的某种巧合,此刻的鲁芝与此刻的司马懿说出了同样的话。 杨峥一愣,他想到鲁芝会严词拒绝,会斥责自己不自量力,会劝自己谨言慎行。 却没想到只是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 让杨峥一时摸不住他究竟拒没拒绝。 “伯父安歇,小侄告退。”杨峥拱手一礼,退出太守府。 夜里的寒风一吹,人也就清醒了一些。 虽说与鲁芝有这样一层关系,但想要他加入自己,几乎是不可能的。 若鲁芝直接答应,杨峥就要考虑其中的诚意了。 不妨看成是一次试探吧。 至少鲁芝不是自己的敌人。 这一点很重要。 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看。 刘珩与周旨依旧像两只斗鸡一样互相盯着。 杨峥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年纪也不大,颇有武夫雄壮之气。 出了太守府,正碰到匆匆赶来的公孙甫。 “将军,查到是谁袭击鲁太守了!”公孙甫一脸倦容,风尘仆仆,身上沾着泥浆和血水。 “哦?”杨峥大为好奇。 “属下暗访武威,发现屠各部和沮渠部扮作羌人,细细查访,终于得到蛛丝马迹,他们带三百多具尸体。” 怪不得现场没找到敌人的尸体。 上一次强行剿灭沮渠罗拔延,看来给了他们深刻印象。 合着伙来坑害自己。 不对,鲁芝身边有五百骑兵,装备精良,还有周旨这等勇将。 屠各部和沮渠部要动他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需要付出相当的代价。 这太不符合羌胡匈奴无利不起早的作风。 上一次在大雪山下,匈奴三部见情况不对,立马划水,绝不肯玩命。 阵亡三百多名骑兵,已经不是一个小数字了。 “必定有人在其中串联!”杨峥冷声道。 但公孙甫一脸疲倦,眼神也有些迷糊, “你们辛苦了,先去休息。”杨峥温声道。 “多谢将军。”公孙甫似乎连拱手的力气都没有。 杨峥太了解羌胡匈奴的德性了,本族中尚且一盘散沙,两个不同部族又怎会如此齐心? 而且还知道收敛尸体打扫战场,肯定有人在暗中指使。 邓飏和李胜都是荆州人,在西北似乎没有调动羌胡的实力。 杨峥忽然感觉事情有些扑朔迷离了。 睡了一觉,天亮之后,一大早就来了。 休息了一夜,人精神了很多。 “你们暗营要扩大了。”杨峥开门见山。 连他都累成这个样子,可想而知事物之繁杂,人手之短缺。 以后的趋势,暗中的敌人比明面上的敌人更多,更危险。 强大的暗面力量是必须的。 “属下无能,这半年也才覆盖凉州诸郡。”公孙甫惭愧道。 “此事不怪你,没钱没粮没人才,你能做成这个样子,已经不容易了,西海盐湖已开,此后你明面上跟随冯琦贩盐,生意做到哪里,暗线就铺到哪里!” “只是人手……” “人手你不用担心,我亲自挑选合适之人!” 暗面的活动,刺杀、收买、行贿、交换消息,都离不开一个“钱”字。 以前连吃饭都是问题,杨峥的重心也在砍人上,如今西平周边环境已经稳定,还收了盐湖。 是时候把资源和精力放在暗营上了。 “对了,冯琦那厮怎么没来西平?”冯琦这人神龙见首不见尾,也不知道天天在忙些什么。 公孙甫目光一动,“冯琦,在武威。” 言语中的停顿,让杨峥心中一动。 这厮能搞来凉州马到处贩卖,说明在武威势力非常庞大。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他主导的这次刺杀? 杨峥越想越有这种可能。 鲁芝是眼中揉不得沙子之人,又是曹爽派来主导西海盐马之人。 而自己即将被调往荆州…… 鲁芝的存在,侵犯到了他的利益。 一个被贬到西北的失意之人,半路死在兵荒马乱之中,岂非太正常? 而且还有自己这个背锅的…… 杨峥越想越觉得合理。 冯琦这个人两面三刀,敢把雍凉物资卖给蜀国,还有什么不敢干的? 杨峥忽然觉得被一条毒蛇缠上。 这人的危险等级猛然上升。 而他后背的主子钟会,在历史上,不也是毒蛇一样的人物? 兼并诸葛绪,杀许仪,争功邓艾,最终走上叛乱的路子。 所以说三国这潭水很深。 “你也觉得他有问题?”杨峥问道。 公孙甫冷哼一声,“之前将军把赵阿七等兄弟托付给他,他转手就扔下不管,此人心肠狠辣,唯利是图。” 杨峥沉声道:“你知道就好,他想利用我们,我们也要利用他,以后你少不了跟这样的人尔虞我诈,效仿他,摸清他,超过他,然后吃掉他!”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冯琦何尝不是一个很好的试炼对象? “属下遵命!”公孙甫拱手下拜。 ( 23shu8*com 第一百八十五章 棋子 西都名义上归还给鲁芝。 杨峥回到历代护羌校尉的屯兵之地临羌。 其实临羌的战略意义更大。 左揽河湟,右控西海。 易守难攻。 回到临羌的第一件事就是挑选暗营中人。 杨峥亲自操刀,头脑灵活、身手矫健者为先。 当然最主要的是忠诚。 西北龙蛇混杂,各种牛鬼蛇神都有。 杨峥在亲卫营中挑选了六百七十三人。 这些人至少跟随自己三次大战过,以当初枹罕坞堡的汉民子弟为多,羌胡也掺杂了不少。 尤其是胡人,很多人的父辈原本就是经商的,后被冶无戴掳掠,才成了奴隶。 六百多人,加上暗营原本的四百余人,人数超过一千。 不过杨峥觉得远远不够。 洛阳、长安、天水、武威、陇西、金城等等。 还有蜀国。 时间紧任务急,没有第一手消息,几乎就是瞎子和聋子了。 杨峥也不怕步子迈的太大而扯到蛋。 网铺的越大越好,至于能捞上多少鱼,就要看老天爷的了。 事在人为,有备无患。 水一些、弱一些没关系,人总会成长的。 为了训练这六百七十三人,杨峥把他这个穿越者能看到的、能想到的,都拿了出来。 体能军事训练只是最基础的。 刀剑弓弩匕首起手就要会。 下毒、化妆、读写、刺探、渗透、模仿口音、暗号、联络方式…… 简直是一个庞大的工程。 杨峥用尽浑身解数,也才有二十八个人在短时间内勉强达到要求。 而这种事情最需要的是天赋。 适合的人一看就适合,不适合的人怎么教都没用。 最难的地方不在于武力方面,这年头也不缺这样的人。 而是读写。 这年头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是文盲…… 会砍人会认字,在哪里都是稀缺人才。 大多数情况,会砍人的不认识字,认识字的砍人技术不行。 好歹也有二十八人勉强能用。 当然,这二十八人已经能算是精英了。 超过了原本暗营中绝大多数。 以这些精英为核心,以剩下的人为支线,再招募寻常百姓为外围,一张黑暗中的大网轮廓差不多搭建完成了。 什么事情都要有个仪式感。 精神上的激励有时候比物质激励更加有效。 杨峥给这二十八人取名二十八星宿。 战国中期二十八星宿就已经形成,尚书、吕氏春秋、淮南子等等典籍中都有记载,是古代牛人仰望星空,观测群星运行规律而划分出来的。 这些人的家人全部接到临羌城中,在校尉府旁边专门开辟一片宅邸。 父母妻儿全部由校尉府赡养。 没成亲的,杨峥直接霸王硬上弓,把夏侯才女带来的侍女分赏出去。 二十八人感激涕零,持刀刺臂以示忠诚。 经历这么多事情,杨峥对发誓赌咒已经不太相信了。 冯琦这厮还天天老弟长老弟短的,恨不得斩鸡头拜把子,还不是转脸就不是人了? 所以杨峥才会接来他们的家人。 制度上,总要做好预防措施。 以这二十八人为核心,然后再去训练剩下的人,杨峥省事多了。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杨峥还令铁匠坊专门定制了一批装备。 内甲、短刀、折叠弩、勾爪、毒矢、手箭…… 还给每人打造了各自星宿的铜牌。 所有铜牌一分为二,一半在校尉府备案,一半在本人手中。 外出任务、互相接洽时,铜牌合在一起,对上暗号,就能验明正身。 当然,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 铜牌只是其中的一种。 二十八星宿互不统属,只对杨峥负责,也只有杨峥能调派他们。 “从今往后,忘掉你们姓氏名字,只以星宿相称。”杨峥对这二十八人寄以厚望。 而这时代,蓄养死士和门客是常规操作。 杨峥记得孙策死在许贡的门客手中。 司马家就是司马师暗养的三千死士成事的。 而蜀国姜维也以蓄养死士出名。 士为知己者死。 这时代大体上还是以践行忠义原则的。 “唯!”二十八人的声音特别洪亮。 杨峥没有那么多时间去训练他们,他也是半瓢水,除了后世看到的一些东西,其实也不太懂。 不过细作间谍这个行业,在夏朝太康时就已经出现。 孙子兵法言:间者有五,因、内、反、死、生。 五间俱起,莫知其道,是谓神纪,人君之宝也。 明君贤将,能以上智为间者,必成大功。 军中本来就有细作、斥候。 杨峥只需要照葫芦画瓢,再加点自己的东西就可以用了。 时间不等人,雍凉很平静,甚至整个天下都很平静。 但这平静在杨峥眼中形同暴风雨的前奏。 似乎高平陵之变越来越近了。 杨峥分玄武七人去往洛阳,青龙七人去往长安,白虎七人去向天水、安定、南安、金城、武威、陇西,剩下的朱雀七人则去往南面的蜀国,联络赵阿七等一干兄弟。 下线由他们自己发展。 万事开头难,框架搭好,钱财后续补上,剩下的就看他们自己的了。 临去之前,杨峥一再强调,不需要他们主动做什么,只需要蛰伏,先活下来,站住脚,然后再图谋其他。 人忙起来,就不知道日月飞逝。 正始九年轰然而去,正始十年迎面而来。 夏侯玄来信,曹爽收回成令,杨峥留在西平,继续当护羌校尉。 不过鲁芝仍担任西平太守、盐铁校尉。 杨峥松了一口气。 出头椽子先烂,即便自己愿意去西海当野人,麾下的汉军会怎么想? 正统的影响力是巨大的。 真到了那一步,其实就等于提前被踢出三国这盘大棋。 国之将亡,必有盛宴。 曹魏倒了,自己说不定也能沾到些油水。 别的不说,鲁芝、杜预不就是吗? 人的野心都是随着实力的增长而增长。 以前杨峥想的是生存。 现在有了后路,生存无忧,自然想更进一步。 这也是时势使然,如此乱世,犹如逆水行舟,若不逆流而上,则必然会被淹没在历史的浪潮之中! 逃到天涯海角也只是苟延残喘。 左右天下形势的高平陵之变即将到来。 每个人的命运都会迎来巨大的转变。 杨峥已经能够勉强站在这块时代的大棋盘上,成为边角的一颗棋子。 ( 23shu8*com 第一百八十六章 事变 天下大势之棋已缓缓拉开序幕。 承平了几年的洛阳,刚刚经历了一个祥和的元辰。 正月初二,大将军曹爽便奉诏主持拜谒高平陵。 漫长的寒冬让人难以忍受,城外冰雪尚未消融,在何晏等人的鼓动下,曹爽准备将兄弟、亲信都带出城,名为祭陵,实为游玩。 大司农桓范提醒道:“洛阳禁地,天下中枢,一旦有变,关闭城门,大将军将何归?” 自软禁郭太后以来,宫中美女、名器肆意取用,良田、沐邑随意侵占,朝中忠直之人任意贬谪。 曹爽诸兄弟与亲信威福日盛,无人敢言。 “谁敢尔邪!”曹爽不可一世的回了桓范一句。 邓飏、丁谧几人冷飕飕的看着他。 如往常一样,桓范叹气一声,拱手而去。 而这不是桓范第一次劝曹爽。 邓飏阴仄仄道:“哎呀,大司农当真没有眼力,如今这洛阳城中还有何人敢与大将军为敌?” 何晏笑道:“大司农眼力还是有的,只是德行不足,这种人大将军不可亲近。” 桓范因谯郡子弟的身份,有才智,被明帝悉心培养,历任中领军、尚书,后被派往徐州,迁征虏将军、东中郎将,使持节都督青徐诸军事,任内却与徐州刺史邹岐因为争夺一处宅邸,欲借使持节之权杀徐州刺史邹岐,被邹岐察觉,上书弹劾。 明帝无奈,调回桓范,贬为兖州刺史。 在兖州刺史任上不得意。 明帝调其为冀州牧。 时征北将军吕昭入仕晚,资历不如桓范。 桓范谓其妻仲长氏曰:“我宁作诸卿,向三公长跪耳,不能为吕子展之下也。” 仲长氏直言相劝:“君前在青徐,因小事欲擅斩徐州刺史,众人谓君难为属下,今复羞为吕将军之下,是得罪上官。” 桓范恼羞成怒,以环首刀刀环刺其腹,仲长氏肚中有身孕,堕胎而死,桓范亦称病不赴任。 如果不是谯郡子弟的身份,桓范早就被踢出洛阳朝堂。 后为大司农,名声亦不佳。 被士族排挤,是以向曹爽靠拢。 曹爽也是敬而远之,很少采纳他的计谋。 所以曹爽拜陵的名单中没有桓范的名字。 正月初六一大早,彩衣飘飘、旌旗猎猎、锣鼓震地。 曹爽诸兄弟诸亲信鲜衣怒马,身边簇拥着一行权贵子弟。 荀恺、钟会、贾充、王浑、王沈、王业等等也全都随行。 一辆六匹白色骏马拉动的华丽马车,浩浩荡荡走在铜驼大街上。 盔甲鲜明的禁军护在左右。 在百姓敬畏而惊惧的眼神中缓缓出城。 城中,两双眼睛正在阁楼上望着曹爽一行。 司马师、司马昭兄弟一言不发。 待城中归于平静,两兄弟才缓缓下楼,走入司马懿的病房,跪坐在病榻之前。 房内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药味。 司马懿闭着眼,一脸病态和老态。 “大将军已经出城了?”司马懿咳嗽两声,轻声问道。 他的老病倒也不全是装的。 否则也不会骗过李胜和其他人的眼睛。 盘踞在冢上的石虎,自然也会沾上些墓气。 “已出!”司马昭兴奋道。 司马懿微睁着眼,一缕精光落在司马师脸上,“你苦守多日的时机,为何不发一言?” “曹爽必败,何须多言?父亲安歇便是,明日便可见分晓。”司马师面色如常,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之事。 父子二人谋划多日,到了此刻,一切都准备妥当,自然不需多言。 唯独司马昭有些茫然。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父子三人在屋中对坐,直至入夜。 等待永远是最折磨人的。 司马懿人老昏沉,睡了又醒,醒了又睡。 司马昭却坐卧不安,一整夜都不眠。 而司马师却如往常一样安睡。 正始十年正月初七,拂晓,司马父子三人走出病房。 阁廊上、圃园间,密密麻麻的站着青壮汉子。 服色不一、年纪不同,仿佛是市井中的人全涌入司马府中。 左臂上系着相同的红布,仿佛血染的一般。 虽然没有武器盔甲,但他们眼中的杀气、煞气、死气足以表明他们的心志。 尚在昏沉的司马昭顿时惊醒过来,心中翻起惊涛骇浪,自己这兄长何时养了这么一群死士的? 司马懿也是眼中一亮,大笑道:“此子竟可也!” 司马师拔出腰间长剑,斜指天色未明的天空,“起兵!” 伴随这一声怒吼,洛阳上空的阴云更加剧烈翻涌起来。 父子三人兵发司马门。 司马门守军还未清醒便被控制。 此时蒋济、司马孚也堪堪赶来。 “武库!武库!”蒋济气喘吁吁道。 司马孚泪流满面,朝着皇宫的方向跪伏,“皇天在上,我司马氏不得已而起兵,只为拨乱反正,人神……” “叔达大事要紧。”誓言还未说完,就被司马懿打断了。 蒋济弄来一辆轺车,司马懿上车之后却向司马师道:“同乘!” 司马师毫不犹豫的上车,扬起缰绳,“驾!” 两千余死士紧随其后。 皇城在西北,武库在东北,中间隔着大将军府。 司马懿司马师共乘一车,直奔武库而去。 但正月时节,洛阳拜访亲朋好友之人络绎不绝,也许是天意使然,司马懿、司马师的车驾正好被堵在大将军府之前。 司马师当机立断,跳下车挥剑驱赶人群。 此时大将军府敌楼之上,曹爽帐下督严世拉动重弩瞄准司马懿,却被副将孙谦拉住,“事未可知也!” 反复拉扯三次,重弩终未射出,而司马师驱赶了人群,死士护着车马冲过这道最后的关卡。 占据武库之后,三千死士披甲持刃,司马懿召来高柔王观,以司马孚、司马师守司马门,以司马昭领兵入永宁宫,求取郭太后罢免曹爽党羽的懿旨。 拿到诏书之后,司马懿笑言:“文惠今日当为周勃!” 遂以高柔代行大将军之事,接管城中禁军。 以郭太后懿旨命桓范行中领军事。 桓范接近曹爽,原本也只是为了接近权势而已。 在曹爽集团也没得到重用,以他的性格,自然是有怨气的。 正欲应命,其子力劝桓范,言皇帝在曹爽手中,大有可为。 桓范不顾属下的劝阻,执意出城奔高平陵而去。 蒋济惊慌失措道:“智囊往矣。” 司马懿不以为然道:“爽与范内疏而心不及,驽马恋栈豆,必不能用也。” 遂以王观行中领军之事。 王观、蒋济、高柔三人皆居九卿之位,年纪比司马懿还大,皆是四朝老臣。 从起兵至此,兵不血刃,朝臣、将吏无一反抗。 只有大将军参军辛敞在其姐辛宪英的鼓励下,领军杀出洛阳,投奔曹爽。 其后,司马懿与蒋济领兵屯住洛水浮桥之上,切断高平陵与洛阳之间的联系。 当着洛阳众将、众官的面盟誓:“皇天后土,洛神明鉴,我司马懿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只为匡扶大魏,绝无他志,大将军曹爽,乃宗室勋亲,其父有大功于社稷,只要其退大将军之位,绝不加害,否则人神共弃!” 魏晋之际,玄学盛行,河洛的地位举足轻重。 司马懿堂堂太傅,四朝老臣,如此重誓,让在场的人无不感动。 蒋济大为振奋,还以个人名义去信给曹爽,劝其投降。 23shu8*com 第一百八十七章 投降 曹爽得到洛阳之变的消息后,立即在伊水之南修建营垒,伐木为鹿角,发屯田兵数千人以为卫。 “今大将军爽,背弃顾命,败乱国典,内则僭拟,外则专权……离间二宫,伤害骨肉,天下光汹汹,人怀危惧……臣辄力疾将兵屯洛水浮桥,伺察非常!”洛阳的使者在魏帝曹芳面前宣读了司马懿的信。 这封信名义是写给曹芳的,何尝不是写给曹爽和他亲信的? 尤其是最后一句,司马懿亲自领兵阻断洛水浮桥,带来的心理震撼无以复加。 换作其他任何人,曹爽绝不会犹豫,当即就领兵杀回。 但如果对手是司马懿,就另当别论了。 司马懿纵横天下数十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只在诸葛亮手上一败一平,余者皆大获全胜。 四十年赫赫军威,仿佛刀子一样抵在曹爽以及所有人的心坎上。 使者随后又宣读了郭太后懿旨,废除曹爽大将军之职,要求曹爽以列侯的身份护魏帝回返洛阳。 曹爽一言不发的听着使者宣读,肥硕的脸上涌出一滴滴冷汗。 往日没事就要叫唤几声亲信们,此时一个个鸦雀无声,惶恐不安。 连曹爽的弟弟们都垂头丧气。 没有往日的嚣张跋扈之气。 但司马懿的手段不止于此。 得知曹爽屯兵伊水之南,立即让司马孚派人进献、帐幔粮食、器具等御用之物。 司马懿的井井有条,让曹爽越发惊惧。 一日之后,尚书陈泰、侍中许允前来劝说曹爽放弃抵抗,将洛水之誓公之于众。 许允为高阳名门之后,也是洛阳最负盛名的名士之一,还是夏侯玄的密友。 陈泰为曹魏重臣陈群之后,为人稳重,素来干练,在士族中的地位举足轻重。 一个名士,一个士族重臣,无疑是在给曹爽吃定心丸。 到了下午,曹爽最亲信的部曲将尹大目持蒋济之信而来,只是免去大将军的官职,列侯身份继续保留,不伤其性命。 一连串的手段,让曹爽的斗志与决心都在慢慢瓦解。 曹爽在此望向自己的兄弟与亲信,但他们眼中只有惊惧,比自己还手足无措。 而他们在听到司马懿的信和郭太后的懿旨后,都抱着侥幸心理。 只有桓范痛心疾首道:“事昭然,卿用读书何为邪!於今日卿等门户倒矣!” 曹爽哀叹一声不复言语。 今日之曹爽四十有七,常年与邓飏、丁谧、何晏等人厮混,被酒色掏空不仅仅是身体,还有意志。 安乐太久,意志都被蛀空了。 有人能以区区百人举兵起事,也有人以国而降。 国与人都一样,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桓范奔走呼告,却无一人说话。 最终找到中领军曹羲,苦口婆心道:“公禁军别营近在阙南,洛阳典农治在城外,召之既来。今诣许昌,不过一天一夜,许昌武库充盈,足以抵挡司马懿,所忧当在粮秣,而大司农印章在我身,粮草亦无忧也!今诸公与天子相随,诏令传于天下,谁敢不应者?” 这条路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但同样也是一条不好走的路,需要抛头颅洒热血。 一个人一辈子走平坦的路,看到崎岖的山路,自然要想办法绕开,或者根本没有勇气走下去。 曹氏众兄弟恨不得把头埋进裤裆里。 曹爽至少还领兵伐蜀,这些兄弟自幼长在蜜罐之中,在父辈的荫庇之下,从未见过风雨。 更没有胆量与司马懿兵刃相对。 枉桓范六十岁的年纪,嘴皮都说干了也是无用。 众人从日落坐至黑夜,从黑夜坐到清晨。 最终投刀于地,对诸从驾群臣道:“我知太傅意,不过欲取我兄弟之权也,今送归于他,我等亦不失为富家翁也!” 这句话出口,曹爽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岁,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大将军气势顿时无影无踪。 整个人仿佛垮了下来。 物以群分人以类聚,能跟曹爽走近的,基本都是同一类。 而杜恕、孙礼、鲁芝、桓范等人被他疏远,不是没有原因的。 周围人也重重松了一口气。 主簿杨综劝道:“将军持天子、握兵权,难道要放弃这些而被拉到东市斩首乎?” 曹爽既然决定了,就不会更改,喝令道:“退下。” 桓范目瞪口呆,嚎啕大哭:“曹子丹佳人也,生汝兄弟,犊耳!肥奴!曹子丹好人,生卿五六头肉,今桓范随尔等灭门!” 他既是怒曹爽之不争,也是哀自己之不幸。 而这发生的一切都落在钟会眼中。 钟会嘴角不知不觉挂起一个轻蔑的微笑。 正月初六曹爽祭陵,正月初七司马懿举兵,正月初八曹爽投降,正月初九返回洛阳。 正月初十,查出曹爽与黄门张当密谋篡位,曹爽亲信党羽兄弟,全部斩首,曹、丁、邓、桓、李、毕、何、张俱被夷灭三族,遇难者七千余人。 洛阳血流成河。 而在曹爽手下为属吏的王浑、王沈、王业、辛敞等年轻一辈没有受到任何波及。 前后只有五天,高平陵之变就已经尘埃落定。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不过如此。 自此大权尽归司马氏。 太尉蒋济与尚书陈泰相继病倒。 蒋济羞愤交加,旬月而死,司马懿加王凌为太尉,用以安抚淮南。 又亲自写信询问荆豫都督王昶国事之得失,王昶非常配合的上了五条无关痛痒的建议。 建议不重要,这种配合的态度很重要。 司马懿心领神会,在朝堂上大为嘉奖。 随后目光转向雍凉。 长安,夏侯玄静坐于堂中。 一脸的痛苦之色。 高平陵之变后第五天,洛阳的使者便在风雪交加中赶来。 诏令上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调夏侯玄、夏侯霸入洛阳。 “卫将军恳请都督留在长安,以观后变!”夏侯霸派来的使者道。 这一天的到来,夏侯玄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这么突然。 “回去禀告你家将军,朝廷诏令,不可不从。”夏侯玄心意已决。 其中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侥幸的,曹爽虽然去了,但大魏的江山还在。 或许朝廷正需要他去支撑。 只是想起司马师,他心中又蒙上一层阴霾。 早年夏侯氏与司马氏颇为亲密,夏侯徽还嫁给司马师,所以夏侯玄与司马家的关系不错。 不过他更知道司马家的为人。 青龙二年,夏侯玄被明帝贬为羽林监,夏侯家进入低谷期。 而就在此时,传来夏侯徽病亡的消息。 当时的司马懿正在五丈原与诸葛亮鏖兵,权重一时,得明帝倚重,夏侯家只能不了了之。 “卫将军恳请都督留在长安,以观后变!”使者再次重复。 夏侯玄淡淡道:“回去告诉卫将军,我将奉诏入朝,让他休要轻举妄动!” 23shu8*com 第一百八十八章 劝说 高平陵之变这么快就完事了? 收到消息的杨峥一脸懵逼。 这也应该是天下绝大部分人的反应。 正因为高平陵之变发生的太快,以至于曹爽安插在地方上的亲信没有丝毫动静,就生米煮成了熟饭。 更快的是高平陵之变五天后,夏侯玄就奉诏入京。 而一封来自长安的信送入临羌。 杨峥一眼略过了前面的寒暄,“……大将军乃自败,非他人所败,司马懿四朝老臣,功勋素著,天下仰望,为声名所累,当不敢明行僭越之事,士族老臣心仍在魏,犹有斡旋之余地。若朝中无一二忠直之士匡扶大魏,只恐大魏有大汉之祸也。若不奉诏,则雍凉必乱,吾虽为雍凉都督,然骆谷一败大失人心,雍凉之士皆心向司马氏,困守长安无益,且战乱一起,羌胡匈奴必随之而动,蜀贼虎视眈眈,国家沦丧,吾身前无颜对天下黎明,身后无颜见大魏列祖列宗。惟吾去洛阳,尔与卫将军方可无虞,大魏天下,或许只剩你二人一点骨血,不可妄动,切记切记……” 看完之后,杨峥忍不住为夏侯玄的忠诚和气节而感动。 只是,拨开历史的迷雾,曹魏衰落几乎是必然的。 因为司马氏已经与士族捆绑的更紧密。 而曹氏,逐渐成为士族的弃子。 人的性格决定了他的命运。 正如曹爽不可规劝一样,夏侯玄也是心如铁石之人,或许他早就看到了曹爽的结局,也看到了自己的结局,但仍要为他心中的大魏去努力一次。 杨峥把信给夏侯芷看。 夏侯芷泪如泉涌,“司马懿手段如此狠辣,父亲……必不得生还矣。” 杨峥轻轻搂住她,但她越哭越是伤心。 过了很久才渐渐停息,杨峥一看,原来是睡着了,脸上挂着泪珠,双手紧紧缠着自己的脖子。 杨峥一直都知道,与她的婚姻,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但婚姻已经将二人的命运紧紧连系在一起。 再不分彼此。 杨峥一动不动,思索着自己的未来。 夏侯玄说的不错,就算他留在长安,也于事无补,因为长安处在郭淮的包围之中。 长安城内的雍凉军,心向着谁,不言而喻。 此时举兵必死无疑。 只有他牺牲了自己,羊入虎口,才能暂时安司马懿的心。 夏侯玄天下名士,又是功勋之后,现在的司马家还是要顾着些吃相。 而司马懿最大的对手不是夏侯霸,更不是自己。 而是淮南…… 王凌尚且不谈,镇南将军、豫州刺史毌丘俭是明帝的挚友,扬州刺史诸葛诞、庐江太守文钦是曹爽的铁杆心腹! 说难听点,西北这三个郡就算投蜀,也只是肘腋之患,三个郡加起来能有多少人马? 而一旦扬州与豫州闹起来,就是腹心之疾! 司马懿作为这时代绝顶的人物,不会看不清这一点。 过了许久,夏侯芷醒来,又要抽泣。 杨峥擦去她眼角的泪水,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语气道:“只要我和卫将军还在,岳父应该无虞。” 反之,只要夏侯玄还在,杨峥也是安全的。 夏侯芷叹了一声,“卫将军一向刚直,夫君当立即前去拜会,迟则生变。” 杨峥猛省,夏侯玄倒了,夏侯霸若是再出什么事,自己在曹魏就成了孤家寡人了。 而且夏侯霸还是夏侯家族的长辈,能量巨大。 “我这就去。” “我陪夫君一起去。”夏侯芷两眼水汪汪的,让人无从拒绝。 “也好!” 夏侯芷换了一身男装。 两人联袂出门,三头小狼都长的半大不小,挡在杨峥面前龇牙咧嘴。 杨峥火急火燎的,一脚一个,踢的远远的。 夏侯芷嗔怪的望着杨峥,“夫君——” “这三头没长眼的东西,连你夫君我都敢咬,还有没有王法?” 夏侯芷难得的笑了笑。 下人备好了马车。 夏侯芷却翻身上马,明眸皓齿,青丝如黛,兼有几分英姿飒爽之气。 杨峥的目光有些不可自拔,夏侯芷脸上升起两朵红云。 快马狂奔,四五天的时间才堪堪赶到允吾。 全城挂着白布,连士卒身上也披着麻衣。 杨峥不禁皱起了眉头。 入得城中,夏侯霸一身戎甲,眼窝深陷,眼中布满血丝,印堂还有些发黑,显然很久没有休息。 “叔祖。”夏侯芷见了夏侯霸又嘤嘤啼哭起来。 杨峥也拱手拜见。 夏侯霸神色柔和了几分,但旋即又恢复狠厉之色,“你二人来的正好!朝廷升郭淮为征西将军,都督雍凉秦诸军事!陈泰为凉州刺史,邓艾为雍州刺史!” 杨峥心头也是一震,历史上的雍凉三巨头提前出现了。 陈泰倒也罢了,邓艾居然提前出山。 这三人基本上把秦州三郡包围了。 难怪夏侯霸这么大的动静。 “我欲以秦州归降蜀国,兴云意下如何?” 夏侯霸的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劈在杨峥和夏侯芷面前。 “不可!”杨峥和夏侯芷同时开口。 夏侯芷看了一眼杨峥,率先道:“叔祖如此作为,将置夏侯氏于何地?我父亲与诸位叔伯都在洛阳,岂不是要被司马懿斩草除根了吗?” 历史上夏侯霸扛不住郭淮,自己提桶跑路,投奔蜀国也就算了。 但现在以秦州三郡降蜀,性质就不一样了。 会彻底改变雍凉格局。 甚至是天下形势。 问题在于,蜀国能守得住吗? 秦岭横在两国之间,固然成了蜀国的屏障,但同时也是蜀国的桎梏。 诸葛武侯历次北伐失败,皆因蜀国的物资难以穿越群山的阻隔。 曹魏的国势的确在下滑,但蜀国更加虚弱。 夏侯霸的这一记猛药喂给蜀国,弄不好蜀国提前玩完。 而且三郡降蜀,难度太大,未必人人都与夏侯霸一条心。 至少知道历史进程的杨峥,不会投降蜀国。 “将军麾下将士与蜀人血战连年,岂肯归降蜀国?郭淮、陈泰、邓艾合雍凉之力,将军能守住否?”杨峥盯着夏侯霸的眼睛道。 诸葛武侯第一次北伐,声势震天,天水、南安、安定三郡叛魏响应,关中震动。 但当魏国的力量投入过来时,诸葛亮还是没有守住。 郭淮四十年之宿将,陈泰政绩斐然,而邓艾,恐怕杨峥对他的了解还在司马懿之上。 这三个人合在一起,姜维能对付的了吗? 蜀国能在雍凉站住脚吗? 夏侯霸颓然道:“难道就这么束手待毙吗?” 杨峥道:“以静制动,静观其变!岳父一片赤诚入洛阳,将军难道要辜负他的一片苦心吗?” 夏侯霸自然也收到夏侯玄的信,脸上固执在一点一点瓦解。 夏侯芷道:“叔祖还是大魏的秦州刺史,难道郭淮敢公然攻击秦州吗?” 夫妻二人一唱一和,让夏侯霸脸上的固执终于消失了。 onclick=hui 23shu8*com 第一百八十九章 围城 暗斗少不了,明战是不可能的。 郭淮也要考虑投鼠忌器的问题。 以前杨峥和夏侯霸能躲在夏侯玄的背后,而现在要直接面对郭淮了。 但郭淮是人不是神,也不是万能的。 杨峥自忖以自己的实力,加上夏侯霸进攻不足,自保却是没问题的。 没必要过激反应,让别人抓住把柄。 以静制动才是良策。 这注定是一场漫长的战争。 最终的胜负谁也不知道。 但杨峥知道自己今年才二十三岁,而郭淮、陈泰、邓艾都五六十的年纪,司马懿七十,司马兄弟也都四十多岁。 争一时之长短无疑是愚蠢的。 现在的杨峥也没有那个实力去争。 但可以守! 攻守之势,岂会一成不变? 天下之势,亦因时而变。 司马家踏上这条路,面对的敌人绝不会少。 总会露出一丝缝隙。 也只有杨峥这个穿越者,能看穿历史的浓雾。 夏侯霸长长舒了一口气,“若非你二人,某险些自误。” 杨峥道:“将军关心则乱,司马懿隐忍而成功,将军何不效之?司马懿指洛水而盟誓,今食言而肥,天下人岂能不知?司马懿今年七十有余,深居高位,劳心劳力,必不能持久,将军且观后变!” 夏侯霸眼神一亮,忽而站起身,对杨峥弯腰拱手,“兴云见识远超常人,他日拨乱反正,必为大魏栋梁。” 杨峥受不起夏侯霸这么大的礼,也赶紧起身还礼,“峥受大魏重恩,今为夏侯之婿,岂会袖手旁观?” 夏侯芷则静静的看着杨峥,眼神时而迷惘,时而感动。 说服了夏侯霸,杨峥也松了一口气。 现在两人可算是唇齿相依、唇亡齿寒了。 刚长篇大论的时候,外面就有人惊慌来报,“卫将军,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何事?”夏侯霸脸上又蒙上一层阴霾。 “雍州刺史郭淮领两万军从北而来,南安太守邓艾领兵一万七千余从东而来,直扑允吾!”这斥候应该不知道郭淮和邓艾都已经升官了。 在场三人全都呆若木鸡。 杨峥心中苦笑,刚才还口若悬河的分析只有暗斗没有明战。 一转眼,郭淮邓艾就提着刀子上门来了。 夏侯霸脸色铁青,当场拔出刀子,“欺人太甚!” 夏侯芷也有些惊慌,毕竟是第一次经历兵凶战危。 杨峥尴尬的咳嗽两声,对自己的判断也有些不自信起来。 毕竟面对的是郭淮和邓艾。 只得与夏侯霸一起去看看。 站在城墙之上。 北面一杆“雍凉秦都督郭”的牙纛,飘扬在山川之间。 东面一杆“雍州刺史邓”。 烟尘滚滚,气势滔天。 骑兵绵延成一条黑线。 步军长矛刺向苍穹。 雍凉军的精锐之气滚滚而来,堵住东西北三面。 城墙上的守军看着这两杆大旗,气势明显就弱了三分。 夏侯霸咬牙切齿。 两军立住阵脚,百余骑飞奔而出,靠近护城河,起身高喊:“夏侯霸,有人告发你欲以秦州三郡献于蜀贼!今郭都督特来问罪!” 声音很大,城墙上的士卒大部分转头望向夏侯霸。 夏侯霸也是一慌。 杨峥怔怔的看着夏侯霸,按说他也是老将了,怎么这种事都会泄露出去? 干这种杀头的大事,就不能低调点儿? 联想到夏侯霸的性格,估计这允吾城早就成了筛子,到处都是人家的细作。 事不密则失其身,人不密则失其臣。 你把全城搞得这么白,不就是在给曹爽站台吗? 杨峥恨不得一口老血喷他脸上,关键还把自己给坑了。 从那些骑兵的话出口后,守军的士气便一泻千里。 果然如杨峥所想的一样,很多将士都心系曹魏。 夏侯霸已经犯了兵家之大忌。 还被郭淮、邓艾抓个正着! 怎么办? 此情此景,此地此时,杨峥有些束手无策。 若是在临羌,自己振臂一呼,还能跟郭淮拼个鱼死网破。 现在估计连这个机会都没有了。 而现在的夏侯霸不仅印堂发黑,杨峥觉得他整颗脑袋都在冒黑烟…… 原本还想抱他大腿的,没想到直接就是个坑。 还是个大坑。 历史上也是夏侯霸刚刚起兵,郭淮就神兵天降。 夏侯霸被杀的大败,逃奔蜀国,还他娘的在阴平迷了路,差点饿死,幸亏他的小舅子刘禅派人接应,才救了他一命…… 夏侯芷贴近杨峥,柔荑紧紧抓着杨峥的右臂。 忽然之间,杨峥想到这个世间,自己已经成了她最后的依靠。 要不,从南城出逃,逃到蜀国?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就被杨峥掐灭了。 郭淮用兵老辣,而邓艾也是未出名的名将。 围三厥一,故意留着南城,就是要给夏侯霸一丝渺茫的机会。 只要夏侯霸弃城而走,勾结蜀国之事就是铁板钉钉了。 郭淮带着骑兵,就是为了追杀,不留丝毫活路。 声势、心理、阴谋,郭淮一套接着一套。 不愧是纵横沙场近四十年的宿将。 “夏侯霸,尔认罪否!”百余骑兵又齐声大喝。 夏侯霸满脸通红,而士卒们望向他的眼神越来越失望。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卫将军乃大魏忠良功勋之后,与蜀贼有杀父之仇,岂会投降蜀贼?”杨峥在城墙上大吼道。 声音太小,但随从的亲卫们扯着嗓门重复了一句。 才让城墙上的魏军听到。 杨峥的这个逻辑简单、明了,而且说服力极强。 还把夏侯渊抬了出来。 夏侯霸全身一震,像是受到了启发,一刀斩在雉碟之上,“我夏侯霸拳拳报国之心,天日可表!” 夏侯霸性情磊落,越是这样的人忽悠起人来,越是能让人信服。 加上他平时对下属不错,愿意为他效命之人不少。 守军们的眼神终于不再迷惑了。 军官们急忙组织士卒防御。 擂木、滚石、火焰、弓箭被分散下去。 人心渐渐稳定,士气也就回升了。 整个允吾城都开始忙碌起来。 杨峥巡视郭、邓二军,发现他们并未带重型攻城武器,也就放心不少。 这年头守城还是有巨大优势的。 当年郝昭一座陈仓城,一千余兵力,挡住诸葛武侯数万大军。 允吾之险峻不下于陈仓,被夏侯霸经营了一年多。 城中还有两万士卒,数万百姓,粮草军械齐全,怎么看都能守上一年半载。 当然,前提是揪出城中的细作。 恰巧此时,杨济前来禀报,城中青壮也被召集,随时可支援城墙防守。 杨峥看着杨济,若有所思。 onclick=hui 23shu8*com 第一百九十章 问罪 不是杨峥对杨济有偏见,而是有些怀疑他背后的士族门阀。 上一次杨济传递消息,就可以看出夏侯霸对他的倚重。 换句话说,杨济知道足够多的秘密。 “拜见兄长。”杨济向杨峥拱手一礼。 杨峥也拱手还礼,“文通辛劳。” 杨济爽朗一笑,“分内之事,何谈辛劳?” 到底是弘农杨氏的子弟,言行举止中都带着独有的气质,让人心生亲近之意。 一时也分不清他是人是鬼。 允吾城这么多人,想找出细作,无疑是大海里捞针。 “既然是细作,一定会里应外合,夫君何不暗中监督四城门,总会有蛛丝马迹,也可防备细作起事。”夏侯芷低声道。 “不愧是吾贤妻。”杨峥忍不住搂了搂她的腰肢,这亲昵的动作让守城士卒目瞪口呆。 夏侯芷嗔怪的推开杨峥,脸上又飞起两朵红云。 杨峥遂将亲卫分成三部,分散东南西三面。 自己与夏侯芷留在夏侯霸身边。 允吾北依湟水、东凭大河,西南皆有高山为屏障,难以驻兵。 乃是霍去病屯兵之所,用以窥伺河西匈奴浑邪王部。 但凡是霍去病选中的地方,多是战略之要地,军事价值极大,曹魏当年因羌胡之乱此起彼伏,而把金城郡的郡治迁徙到更加富庶的榆中。 但,这座城的军事价值并未削减半分,与西南的枹罕、东南的狄道形成一个互相依托的攻守三角。 时人称此为河首。 想要强攻,就必须付出代价。 郭淮第一波的连哄带骗加恐吓失效之后,剩下的就看谁的拳头硬、谁的刀子狠了。 夏侯霸虽然坑了杨峥。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倘若杨峥没有及时赶来,夏侯霸会不会如历史上的那般被郭淮撵去蜀国? 可能性非常之大。 没有夏侯霸,杨峥恐怕也挡不住郭淮、邓艾、陈泰的挤压。 甚至用不上挤压,身为雍凉秦都督的郭淮只需一道换防的军令,杨峥就会陷入极大的被动之中。 “仲权何故背反大魏啊?”郭淮中气十足的在一众甲士的簇拥下来到护城河前。 这个距离刚好在弓箭的射程之外。 “分明是你构陷于某,我夏侯家世代忠于大魏,为国血战,岂会无故背叛?”夏侯霸也学乖了,死活不承认。 杨峥颇为欣慰。 这年头人太老实,怎么混得下去。 以后没有曹爽、夏侯玄的照拂,一切就只能靠自己了。 郭淮哈哈大笑,“仲权既然没有叛国,何必如此紧张,朝廷以某都督雍凉秦诸军事,你有何冤情?不妨打开城门,本将为你昭雪。” 这语气与神态宛如哄骗一个四五岁的孩童。 城门打开了,什么罪名还不是任你说? 不过他现在都督雍凉秦诸军事,秦州也在他的管控之下。 的确有巡视允吾之权。 夏侯霸一时语塞,让他砍人可以,让他打嘴皮官司,就远远不是别人的对手。 城墙上的守军又转向他。 作为主心骨,气势稍落下乘,就会影响全军士气。 郭淮无疑给夏侯霸出了一道难题。 杨峥在夏侯霸耳边低语了几句,夏侯霸一脸不可置信,但还是按杨峥的话做。 夏侯霸大声吼道:“郭都督如此兴师动众,霸怎可不尽地主之谊?郭都督快快入城,我夏侯霸一向光明磊落。” 北城城门缓缓打开。 这一举动倒让郭淮眼神复杂起来。 城内有两万大军,你郭淮也就两万军,你敢进来,我就敢瓮中捉鳖! 这年头谁怕谁? 该玩命还得玩命。 “我道是谁,原来是你小子在此。”郭淮眼力不错,看到了在夏侯霸身边耳语的杨峥,目光变得更加复杂。 被点名了,杨峥也只好从幕后站到台前,向城下拱手一礼,“末将杨峥,拜见郭都督。” “定是你蛊惑仲权勾结蜀国。”郭淮开口就是诛心之言。 “郭都督莫要血口喷人,我杨峥对大魏忠心耿耿,天日可表!”杨峥手指苍穹道。 今日天气不错,万里无云,不像会劈雷的样子。 再说人家司马懿能指着洛水放屁,自己就不能学学? “城中已备好酒宴,恭请郭都督入城!”杨峥又拱手一礼。 对身边的亲卫们使了个眼色。 亲卫们立即扯开喉咙大吼:“恭请郭都督入城!” 夏侯霸的亲卫们也跟着大吼:“恭请郭都督入城!” 几百人的吼声响彻湟水两岸。 郭淮眼中迸出两道怒火,隔着护城河,向杨峥射来。 可惜眼神终究杀不了人。 杨峥不禁想起当初在武功城下,郭淮骑在马上不可一世的样子。 今日如此吃瘪,也算是小小报复了一把。 片刻之后,郭淮仰天大笑,“哈哈哈,好你个杨峥,今日天色已晚,就不叨扰了,我们来日方长!” 大手一挥,甲士举盾缓缓而退。 城墙立即响起欢呼声。 身边夏侯芷望向杨峥的眼神里带着丝丝崇拜。 夏侯霸一拳锤在雉碟之上,“今日之后,兴云当为天下名将!” 杨济笑道:“兄长腹有良谋。” 周围士卒们的信心也在不断高涨。 杨峥心中豪情大起,能以言语退郭淮,当浮以大白! 过不多时,城外两军皆后退了五里,安营扎寨,搭建拒马。 当然,也并非郭淮真怕了杨峥,而是他也有顾忌。 夏侯霸是朝廷任命的秦州刺史,还是卫将军、征蜀护军。 雍凉都督与秦州刺史火并,就算郭淮打赢了,此事传出去也是天下震动。 毕竟夏侯霸手上有两万大军,依托坚城。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郭淮虽然出动大军,但还是只敢暗斗,不敢明战。 大家都玩心跳,看谁能沉住气。 若是夏侯霸承受不住压力,举止失措,则郭淮可以一击致命! 这也是郭淮没有带攻城器械的原因。 两人在雍凉同床异梦凑活过了二十多年,比夫妻都了解彼此。 郭淮一副吃定夏侯霸的架势。 只不过杨峥的出现,让事情出现了变化。 当前之势,只要清除了内应,夏侯霸就可高枕无忧了。 后世有句名言,战争是政治的延续。 西北之局,同样也是洛阳朝堂之局的延续。 只要夏侯霸没有公然造反,郭淮就算逼良为娼,也要先给自己立个牌坊。 而且秦州三郡靠近蜀国,闹下去,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23shu8*com 第一百九十一章 死战 到底谁是细作? 夏侯霸身边的军官,何晖、皇甫闿、杨济、段实等等,全都长着一张我是好人的脸。 何晖是夏侯霸的老部下,跟随他都快二十年了。 皇甫闿只凭他的姓氏就知道他的出身,出身安定,乃汉魏将门世家,乃大汉名将皇甫规、皇甫嵩同宗。 段实乃武威段氏出身,与段颎是同宗,也是跟随夏侯霸多年之人。 所以,只有杨济看上去最有嫌疑。 关键夏侯霸这人大大咧咧,天知道他泄露给谁了。 这种事情若是没有确凿证据,极易引起人心动荡。 在杨峥询问夏侯霸的时候,夏侯霸一脸不可置信,“竟有此事?” 他前脚动了心思,郭淮后脚就拿着刀子顶在他脑门上,没有奸细,郭淮能来的这么快? 在杨峥怪异的眼神下,夏侯霸干笑两声,“应该是有了。” 夏侯芷道:“此事关系重大,叔祖定要想清楚。” 夏侯霸思索了良久,却没有任何线索。 杨峥与夏侯芷对望一眼,一副早知如此的无奈眼神。 靠夏侯霸是不行了。 一连三天,城外围而不攻。 城内的细作也没有丝毫动静,潜伏的非常深。 一切都没有头绪。 不过城外魏军大肆砍伐树木,打造攻城器械。 云梯、井阑、撞车、投石车如雨后春笋一般出现在护城河边。 还令民夫挑土填平护城河。 三天时间,似乎又有数支军队支援而来,北面、东面连营几十里,不过营地大多建在树林和山影间,朦朦胧胧,旌旗招展,每日鼓声震天。 夏侯霸逐渐有些沉不住气。 但杨峥觉得郭淮依旧在虚张声势。 到了第四天,城中忽然火起,大片民房被点燃,烟火熏天。 杨峥暗道一声来了。 只有里应外合,郭淮才有机会破城。 夏侯霸沉着下令:“诸军不得妄动,各自把守城门,妄动者斩!杨峥引三百军前去查看。” “唯!”杨峥应命而去,直奔火场。 细作在火中动了不少手脚,看着烟雾很大,实则火势不大。 五个细作,两人在搏斗中被杀,三人被擒。 有了他们,就能拔出萝卜带出泥。 酷刑之下,再硬的骨头也会软。 “说出是谁主使,可以饶你们一命!”杨峥冷笑着。 五人低着头,不发一言。 夏侯芷不在身边,杨峥不介意展示自己的另一面,当场斩下一人头颅,“只要一个人活着就行。” 剩下两人全身发抖。 抖着抖着,杨峥就感觉不妙,赶紧捏起一人的头,嘴角已经溢出黑血,眼神中犹带着凶恶。 另一人仰天大笑,嘴角也流出黑血。 明显事先服毒了。 杨峥又恨又气,“快说,是谁指使?” 然而两人很快就没了呼吸,软倒在地。 死士! 城墙上忽然传来惊呼声:“不好了,不好了,卫将军遇刺了!” 杨峥心跌入谷底。 与此同时,城外鼓声震天,呼声大起,“郭都督入城平叛,诸军勿动,妄动者格杀勿论!” 一瞬间,整座城池都陷入巨大的惶恐之中。 城墙上的守军你看我、我看你,呆若木鸡。 城墙下的杨峥心急如焚。 原来这黑烟就是发动的信号! 很多见势不妙的百姓与守军开始向南门逃窜、拥挤。 但他们又如何逃得过郭淮的骑兵? 城中乱作一团。 “将军!”亲卫们用眼神提醒着杨峥。 没有夏侯霸,自己这么浅的根基,一定顶不住郭淮、邓艾。 前一秒允吾固若金汤,下一秒摇摇欲坠。 杨峥一咬牙,“刘珩,开路!” “遵令!”刘珩扛着狼牙棒领着一百甲士在前,凡是争抢之人,不论军民,皆被一棒砸死,血肉横飞。 但也正因为如此恐怖的手段,让城中的慌乱稍稍被遏制,无人再敢冲撞杨峥。 杨峥直奔北门。 此时城门缓缓被打开。 而杨峥距离城门还有上百步的距离。 形势转变的如此之快。 当然,这也跟允吾不是自己地盘有关。 若是杨峥,就是不知道谁是细作,也能大致有个范围,提防敌人。 一座城,便是一处江湖。 杨峥不可能这么短时间就摸清允吾的人情世故、辨别忠奸。 城若破了,自己一定会死在乱刀之下。 或许还会被安上一个乱贼的罪名。 而夏侯芷的命运只会更加凄凉。 覆巢之下无完卵,春娘、阿怜、青蝉,还有两个还在襁褓中的儿子…… 杨峥心急如焚,全神贯注盯着逐渐打开的北门之时。 身后忽然一道寒光暴起,直刺向背心。 破风声犹如鬼谷狼嚎。 杨峥整个背后汗毛乍起。 寒光刺来,血肉横飞,一条手臂飞向半空。 但行刺者旋即被愤怒的亲兵砍成肉泥。 鲜血还喷在杨峥脸上,略带温热的感觉。 一名亲兵以手臂挡住刺来的刀锋,为周围的亲兵争取了时间。 乱刀斩下,刺客被砍成了肉泥。 “将、将军快、快去!”断臂的亲兵疼的满头大汗。 杨峥留下一人照顾,领着剩下的人直奔北门。 而这名刺客是夏侯霸的亲兵。 连亲兵都被渗透了,难怪历史上的夏侯霸被郭淮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 城门缓缓打开,已经可以看到瓮城之中的雍凉军甲士。 大盾长刀,甲光粼粼,眼神中带着即将爆发的嗜血欲望。 仿佛正要扑进羊群的饿狼。 而这座城池也将淹没在鲜血之中。 就差一点,杨峥的心缓缓沉入谷底。 然而就在此时,北城楼上,传来一声娇斥,“诸君皆受我夏侯氏之恩遇,外敌入内,诸君束手待毙,枉为男儿之身!” 在这满城嘈杂之中,这道声音显得尤为刺耳。 城楼上传来片刻的安宁。 接着传来杨济的斥责声:“卫将军待诸位一向不薄,今日若袖手旁观,不忠不义,有何面目见天下人!” 城下的杨峥觉得惭愧,原来错怪了他。 即便是士族,并非全是蝇营狗苟之辈,亦有忠义之士。 “郭都督有令,拨乱反正者,加官进爵!”居然是何晖的声音。 这个跟随夏侯霸二十余年的人,竟然投奔了郭淮。 杨峥怀疑过所有人,就是没有怀疑他。 此前也与他接触过,话少,人也低调。 在杨峥没有投入夏侯霸麾下之前,何晖与李弥算是夏侯霸的左膀右臂。 李弥死后,就对自己敬而远之。 人心永远隔着肚皮,也只有他知道夏侯霸的底细,接触到机密的东西。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 眼下曹爽倒台,夏侯玄羊入虎口,树倒猢狲散。 城楼上立即响起了刀剑交击之声。 而此时杨峥已经顾不得城楼上发生了什么,与刘珩冲入甲士之中。 狭巷短兵相接处,杀人如草不闻声。 双方接触的瞬间,只见白刃翻飞,立即倒下十数人。 敌人有盾,杨峥这边只有环首刀。 但刘珩的狼牙棒正好派上用场,在这狭窄的城门洞中,正好有了用武之地。 加上他的一身神力,每一棒子扫出,雍凉军如落叶般被击飞。 不过敌人人多势众,几百人涌在城门之中,以血肉生生向前推进。 最前面的几人几乎被砸成了血泥,鲜红色的骨架依旧被身后的人推着向前。 刘珩纵然是霸王复生,也挡不住这种推进。 周围士卒不断倒下,有杨峥的亲兵,但更多的是夏侯霸的亲兵。 然后被雍凉军踩成肉泥。 杨峥节节后退。 哐当、哐当…… 夏侯霸的几个亲兵扔下武器,向城中逃命去了。 此时杨峥身边已经不足四十人。 而雍凉军甲士的脚步声践踏在青石之上,分外狰狞。 别人都可以退,唯独杨峥无路可退。 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 以郭淮对自己的关心,即便退入羌氐或者西海,都免不了被追杀。 想靠羌胡崛起,不是不行,但需要时间沉淀。 而现在,只不过刚刚把一盘散沙拢在一起而已! 根本没有实力挑战雍凉。 更不用说挑战曹魏。 现实宛如刀锋一刀刀切割着杨峥的心。 “死战!”杨峥冷冷吐出两个字。 “死战!”身旁甲士握紧环首刀。 刘珩哈哈大笑,头盔上的鲜血流进他张开的大嘴中,“死战——” 23shu8*com 第一百九十二章 忠臣 杨峥挥刀冲向雍凉军密集的肉阵。 每一刀挥出,就有六七把刀砍向自己。 饶是黑光甲,都有些承受不住,鳞片乱飞。 有时杨峥能感觉到刀锋穿透甲胄,刺进自己的皮肤之中。 这短暂的疼痛更加刺激他的凶性。 人都是逼出来的。 没人天生是残忍的屠夫,只是,当一个个凶残的敌人拿刀逼来的时候,不得不比他们更凶残、更狂暴、更狡诈! 或许唯有如此,才能在这个世道活下去。 四十个人一个个倒下。 连刘珩也伤痕累累。 就在杨峥感觉撑不住,被推出城门洞时,城墙上终于响起重弩拉动之声。 擂木火油滚滚而下,眨眼就在城门洞外形成一道火墙。 最前面的十几名雍凉军被推入火堆之中,发出阵阵惨叫,身体在火光中剧烈扭动。 一场死亡之舞展现在杨峥面前。 焦臭味直冲入鼻孔。 在那短暂的一刹那,杨峥大脑中一片空白。 惨烈的厮杀几乎剥夺了他的思考能力。 回过神来,杨峥有些着急喊道:“刘珩,刘珩!” 慌乱之下,居然与刘珩失散了。 也不知被堵住城门洞中,还是葬身在火海。 “唤、唤我作甚?”身后传来浓重的呼吸声。 杨峥心安不少。 “夫君!”城楼上传来一声欣喜的呼喊。 “兰佩!” 这乱世中,没有比这更让人激动的了。 原来刚才是夏侯芷令人阻断了城门洞。 既然她安然无事,说明城楼无恙。 而所有的力气与勇气都在这一刻回归杨峥体内。 天行健,君子自强而不息! 快步奔上城楼,杨峥一把搂住夏侯芷。 夏侯芷带着血污的脸上娇羞不已,微微挣扎,最终没有反抗。 若不是顾忌旁人,杨峥恨不得将她就地正法。 温香软玉在怀,胯下热血直冲脑门,感觉所有疲惫一扫而空。 城楼上,杨济、段实已经控制了局面。 弓箭、火油、滚石、擂木纷纷砸向瓮城之中。 这小小的方寸之地,已经变成炼狱。 雍凉军纵然再强悍,也经不住如此屠杀。 夏侯霸撑着受伤的身体,在城楼上指挥,全身几乎被绑成了粽子。 怪不得杨济能控制局面,也只有夏侯霸活着,才有可能。 也幸亏他身强体壮,虽身居高位,没有放下武艺。 城外的雍凉军再度集结,各种攻城器械被推到护城河边。 眼看更剧烈的大战即将爆发,西北面烟尘大起,似乎有一支骑兵奔来,速度极快。 雍凉军迅速分出一部前去拦截。 大战忽然稍稍停歇。 过不多时,烟尘滚滚中,一杆“凉州刺史陈”的大纛破尘而出,在北风中颤动。 杨峥心中一震。 原以为是西平的哪部羌胡来驰援自己,却没想到是陈泰。 陈泰不也是司马家的狗腿之一吗? 夏侯霸却望着西北若有所思。 正欲攻城的雍凉军全都停手。 杨峥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陈泰来劝和的? 半个时辰后,一骑自北而来,高冠白袍,身躯瘦弱,缓缓走在遍地血污之中。 “伯父!”杨峥惊讶的看着来人。 “鲁世英!”夏侯霸虚弱道。 城楼上的弓箭都瞄向鲁芝。 但似乎都被他脸上的从容淡然感染,杀伐之气消散不少。 鲁芝缓缓走到城门前,望着城墙上的众人,“卫将军,允吾城中有人叛乱,郭都督、邓刺史护国心切,前来救援,三方合力,戡平叛乱,卫将军以为如何?” 夏侯霸似乎咽不下这口恶气。 但夏侯芷轻轻摇晃了一下他的手臂。 夏侯霸目光闪烁了一阵,又转向杨峥,杨峥只能点头。 再打下去,就真的只能勾结蜀国了。 对于郭淮而言,内应被消灭的那一刻,也就意味着失败。 这个结果,对于双方而言都是最优解。 “卫将军放心,郭都督、陈刺史都会上书朝廷,以表卫将军之忠心耿耿。”鲁芝声音沧桑而平和。 在西北,也只有他能穿针引线,说服陈泰与郭淮。 当然最主要的是,郭淮要攻破允吾,必须付出沉重代价。 湟水之北的雍凉军营寨,郭淮与一年轻文士站在一起,目光复杂的望着允吾城。 “哎呀,这小小允吾城居然能挡住郭都督,司马公会失望的。”这人尖嘴猴腮,生着一双令人厌恶的狭长眼睛,如同狐狸一般。 正是前曹魏重臣贾逵之子贾充! 平阳贾氏,也是并州大族,而并州士族一向与温县司马氏交好。 在曹爽倒台后,贾充迅速成为司马师的心腹。 郭淮冷冷扫了他一眼,让贾充剩下的话都咽回喉咙里,“那就请阁下禀告司马公,雍凉乃大魏之根本,不可动荡,淮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贾充狐狸眼转动了几下,“夏侯霸日后一定会反叛。” 郭淮沉声道:“夏侯霸若是反叛,某就不会如今日这般手下留情了!” 贾充哈哈大笑,拱手一礼,“如此,就告辞了。” “不送!” 贾充前脚走,陈泰后脚就进入帐中。 两人对望一眼,均避开对方的眼睛,陷入默契的沉默之中。 片刻之后,陈泰拱手道:“泰代大魏谢都督深明大义。” 郭淮长叹一声,“大将军三族被夷,天下瞠目,司马公七十高龄,本可为伊霍,名垂青史,却为……只恐大魏日后不宁。” 郭淮敬重司马懿是真,与夏侯霸不和是真,但对曹魏的忠心也是真。 而郭淮的雍州刺史、射阳亭侯是魏文帝亲封的。 郭家满门受曹魏重恩。 与绝大多数曹魏重臣一样,站在司马懿一边,是因为曹爽的倒行逆施大失人心。 包括曾经劝司马懿动手的孙礼一样,只是希望曹魏能有一位诸葛武侯。 而司马懿此前也一直是如此包装自己的。 谁也不会想到,司马懿得势之后,立即翻脸不认人,违背洛水之誓,反手就大开杀戒,灭曹爽满门。 这显然跟诸葛武侯不是同一条路。 陈泰在调任尚书之前,原是并州刺史,振威将军、持节、护匈奴中郎将。 在北面的地位不弱于郭淮。 此次调任凉州,实在是因为无颜见天下人,自请赴边。 “雍凉南有蜀贼,北有匈奴鲜卑,西有羌胡,实为国家之要害,大魏日后也许不宁,但雍凉不得有丝毫差池!”陈泰目光如铁、语气如山。 ( 23shu8*com 第一百九十三章 抉择 战争结束了。 但只是暂时。 “郭淮不会放过某,司马家也不会放过某。”夏侯霸精神萎靡道。 朝廷的诏令,永远是悬在头顶上的利剑。 现在是召回,下一次直接罢免,夏侯霸这个卫将军和秦州刺史就当到头了。 没有这些官衔在身,金城、陇西诸将会听他的命令吗? 何晖的背叛,不仅伤了他的人,也伤了他的信心。 而其他的几个将领,无一不是有深厚背景。 就算夏侯霸想造反,这些人也未必会跟随。 杨峥心中暗自警惕,幸亏自己早有准备,西平诸将要么是从底层拉起来的,要么有姻亲之盟,几场大战后,对杨峥服服帖帖。 “司马懿肆意妄为,秉持朝政,莽卓之志已显,将军身为夏侯氏之宗主,国家勋贵,乃大魏之柱石,可暗中联络忠志之士,结为外援,威压洛阳!” 通过此战,杨峥也看出来了,忠于曹魏之人还是很多的。 司马懿这条路并不那么好走。 其实若不是曹爽太心急,用人不当,司马懿能有机会? 即便到了高平陵之变时,曹爽携皇帝东走许昌,联络淮南,司马懿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与皇帝刀兵相见吗? 只能说曹爽愚蠢,而司马氏动手之前,也是算死了曹爽贪图安逸的懦弱性格。 但这天下终究是曹魏的。 失去人心的是曹爽,而不是曹魏。 “此策倒是可行,但救缓不救急,若我没猜错,朝廷的下一封诏令马上会来。”鲁芝一句话就打消了杨峥的念头。 金城距离洛阳千里之遥,想要有所动作,就必须穿过邓艾、郭淮的防区。 “请鲁公教我!”夏侯霸向鲁芝拱手施礼。 鲁芝回礼,“将军不妨以退为进,先一步请罪于朝廷,去卫将军之虚,夏侯都督在洛阳,朝堂公卿应有人为将军仗义直言一二,而司马太傅心腹之患在豫州刺和扬州都督王凌,只要将军守住秦州刺史之实,便可静观其变。” 夏侯霸“嚯”的一声站起,勃然变色,“司马懿乃国贼,要某向他请罪?某宁愿死在刀剑之下!” 鲁芝脸色为难给杨峥使了个眼色。 杨峥又给夏侯芷递了眼色。 “叔祖这是何必?大丈夫能屈能伸,昔勾践卧薪尝胆,韩信受胯下之辱,一时之忍让,只为日后之长远。”夏侯芷殷切劝道。 然而夏侯霸的脾气上来,谁也拉不住。 也可能他对未来真的灰心丧气了。 “我夏侯氏为大魏名门,父辈英雄一世,我夏侯霸虽无能,却也不敢折辱父辈名声,伏于老贼胯下,徒为天下笑!大丈夫死则死耳,何须多言!”夏侯霸脾气上来,须发皆张。 人的性格决定了命运。 曹爽如此,夏侯玄如此,看来夏侯霸也是如此。 这或许就是历史的强大惯性。 鲁芝长叹一声。 夏侯芷泪流满面,也不再劝了。 杨峥有些佩服夏侯霸的骨气,其实就算夏侯霸肯低头,司马氏也未必会放过他。 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夏侯霸五十大几,对自己的性命早就看开了。 他的性子一旦决定,九头牛都拉不回。 慷慨陈言之后,大袖一挥,转身离去。 再劝也是没用。 杨峥与夏侯芷只能向夏侯霸告辞,与鲁芝一同回返西平。 也许是连日奔波劳累,又担惊受怕的,夏侯芷病倒了。 杨峥心疼无比,抱在怀中。 寒风之中,夏侯芷偶尔清醒,紧紧抱住杨峥,迷迷糊糊道:“夫君,我怕……” 柔弱的如同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小草。 杨峥怜意大生,温声道:“夫君在,谁也伤害不了你。” 到了破羌城请了大夫,休养两三日才渐渐好转。 王买弄了一辆豪华马车,杨峥才再次踏上回家的路。 但西平的这个家,能守住吗? 沿途寒风如刀,在四面呜咽。 仿佛无数亡魂哭泣。 杨峥不免有些心烦意乱。 夏侯霸去了,就没人在前面遮风挡雨了。 不过这乱世之中,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前脚刚到西都,后脚允吾的消息就来了。 朝廷再次下达诏令,召夏侯霸回京。 夏侯霸还是置之不理。 雍凉秦都督郭淮则釜底抽薪,调走皇甫闿、段实等秦州将佐十三人,这些将佐都是关右之人,家族不是在天水就是在安定,不敢不奉命。 只有郭遁、杨济等少数西平陇西出身的将领还站在夏侯霸一方。 郭淮只动嘴不动手,但雍州刺史邓艾,就动手不动嘴,坞堡修到河对面,斥候终日在允吾城外游荡。 形势前所未有的严峻。 雍凉诸将,对司马氏最忠心的不是郭淮,而是邓艾。 屋漏偏逢连夜雨。 曹魏这么大的变故,蜀人不可能没收到消息。 姜维从沓中突然出兵,七千虎步军,加上白虎文的四千胡骑,猛攻临洮,陇西太守郭遁领兵抵挡,不敌姜维,两万刚刚组建不到一年的陇西军一触即溃,郭遁本人被俘虏。 蜀军声势大振,直扑狄道。 夏侯霸亲自提兵前去防守狄道。 坚城一座,重兵防守,姜维纵兵大掠陇西,毁坏屯田,在陇西如入无人之境,迁汉羌四千户入蜀。 以前陇西属于雍州,现在析置出一个秦州,权责也分散了。 而且姜维一万多人北伐,明显是掠夺性质的。 邓艾作壁上观。 郭淮也看夏侯霸的笑话,派出援军,却不是支援狄道,而是进驻障城。 杨峥领八千轻骑赶来,绕行枹罕,直抄姜维的后路。 姜维见好既收,领兵退回沓中。 蜀军虽退,但秦州损兵折将是事实,一样要上报朝廷。 对夏侯霸和杨峥而言是雪上加霜。 营中燃起篝火。 二人对洮水而置酒。 夏侯霸双鬓的白霜越来越多,人看上去也更憔悴。 “老骥伏逡,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夏侯霸对着洮水吟起了魏武的诗句。 诗中有壮心不已,但经过夏侯霸的嘴出来,只剩下烈士暮年。 苍凉而苦涩。 杨峥听的有些难受。 夏侯霸却不自知,或许也是故意为之,“你我若是生在魏武之时,当为国家上将!” 杨峥暗自翻了个白眼,你为上将是肯定的,自己就不一定了。 而且夏侯霸现在也是上将啊。 卫将军与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同列。 仅在大将军之下。 夏侯霸的感慨越来越多,“某十五便投身军中,为国征战三十余载,眼睁看着这大魏的江山一日不如一日,今日如此困窘,无颜见列祖列宗。” 杨峥越听越不对劲,“事尚有可为,四方忠心大魏之人极多……” 夏侯霸连连摇手打断,“兴云出身军旅,不知这些士族的德性,他们只忠于自己而已,文皇帝为代汉,开九品官人法,以求得到士族的支持,大汉四百年天下,尚且不能收他们心,更何况我大魏立国才不到三十载?” 杨峥不禁对夏侯霸刮目相看,原来他想的这么深。 “司马懿冢虎入陵,我大魏算是完了。” ( 23shu8*com 第一百九十四章 时变 杨峥再怎么想安慰,也找不到借口。 因为这正是历史上发生的事情。 曹爽的失败,不仅是他一个人的,而是整个曹魏勋贵的失败。 曹魏立国三十年来,军国大权一向掌握在诸夏侯曹手中。 但现在司马懿改变了一切。 屠刀握在别人手上,难道还指望别人手下留情吗? 而且这把屠刀已经落下过一次。 夏侯霸一会儿喝酒,一会儿吟诗,一会儿追忆魏武时代旧事。 也不管杨峥接不接话,他一个人自娱自乐。 杨峥陪了一夜。 天亮时,夏侯霸才话中有话道:“回吧,照顾好兰佩,你这个女婿,将来不会辱没我夏侯家。” 说完转身就走,翻身上马,带着亲兵向狄道而去。 杨峥一直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北面寒风之中。 而此时的寒风,已经带着些温润之意。 大地的冰雪在缓缓消融。 骑在马上,杨峥心中百感交集。 自然知道这是夏侯霸在向自己告别。 有心让夏侯霸避祸西海,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即便开口,以夏侯霸高傲的性子,又岂会答应? 在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夏侯霸其实已经做出了选择。 站在穿越者的角度,这个选择也不算太坏。 在蜀国受到刘禅的器重,与姜维关系也不错。 而且夏侯霸在洛阳的子嗣没有受到牵连。 相反,如果夏侯霸进入西平,则一定会受到邓艾、郭淮的穷追猛打。 自己能承受的住吗? 正始九年三月末,魏帝曹芳任太傅司马懿为丞相,司马懿固辞不受。 长子司马师封为长平乡侯,食邑千户。 司马昭晋位为安西将军、持节,屯兵关中,调度诸军。 朝野称赞。 改元嘉平元年。 卫将军、秦州刺史夏侯霸,损兵折将,丧民失地,削去卫将军、秦州刺史、征蜀护军之职,贬为徐州刺史。 废秦州,恢复旧制。 金城、西平属凉州,陇西复归雍州。 加封司马师为卫将军,掌洛阳诸军。 夏侯霸部众纷纷离散。 邓艾驱兵直扑狄道。 夏侯霸麾下只有三千人,不敌邓艾,引兵投蜀国。 邓艾沿路追杀不放,蜀阴平太守廖化出兵接应,邓艾这才退走。 “依伯父之见,朝廷会放过我吗?”杨峥不得不关注起自己的命运。 鲁芝笑道:“朝廷多事之秋,司马太傅安有闲情记起你来?陈玄伯深明大义、公忠为国,断不会因私废公,夏侯泰初但在朝堂一日,你便安然一天。” 这话让杨峥松了一口气。 也对,现在的司马懿要面对的豫州刺史毌丘俭、扬州刺史诸葛诞,还有扬州都督王凌。 跟这些大佬相比,杨峥还算不上一盘菜。 司马懿以阴谋诡计而起,又岂能不受阴谋诡计之反噬? 杨峥向鲁芝深深行了一礼,“小侄告退。” 鲁芝却长叹一声,“虽无近忧,必有远患,兴云当戒之!” 此言无疑在提醒杨峥,现在的格局不稳定,随时会崩塌。 但杨峥最缺的是什么? 时间和资历! 西海与河湟虽然占了,但并未完全打开他们的地缘优势。 这西北的风云到底归向何方,谁人又能尽知? 司马懿的确是天纵之才,然而他的时代已经在徐徐落幕,新的时代即将开启。 杨峥不是夏侯霸,也绝不会束手就擒。 刚出了城,东面十几骑飞奔而来。 “报将军,雍州刺史邓艾回军允吾,杨校尉率军民一万投奔西平而来。” 杨峥一愣,“哪个杨校尉?” “杨济杨校尉!” 差点把他给忘记了。 秦州被废除,杨济作为夏侯霸部将,自然在允吾待不下去了。 而且此前他已经违抗过郭淮的命令。 夏侯霸提桶跑路,倒把人家给坑了。 弘农杨氏在士族中比较特殊,也是四世三公,其声望不在袁家之下,也因为此而被魏武忌惮,后站在曹植一系,与司马家处于敌对阵营,被曹丕打压,日子过的有些凄凉。 刚缓过气来,去抱曹爽的大腿。 曹爽就倒了。 现在司马氏当权,能放过杨家? 杨济留在允吾肯定要被邓艾弄死。 放眼西北,也就杨峥能收留他。 更何况还有一万军民,对西平而言简直是雪中送炭! “立即召集大军,随本将去迎接杨校尉!再传令破羌王买,驰援西投军民!” “唯!”亲兵持令节飞奔而去。 两三日之后,西面铁蹄滚滚,南面铁甲铿锵,刀矛汇聚成一条长河。 “拜见将军!” “拜见将军!” …… 蒙虓、姜伐野、彭护、孟观等人拜在杨峥面前。 张特留在西海整训羌人,营建城池。 杜预在规划牧场。 尹春、周放、袁效、邵通分守大榆谷、归义城、临羌、龙耆。 现在的杨峥也是西北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手下士卒三万五千余众,控制的羌汉胡人口接近十五万。 没实力跟司马懿掰手腕,跟邓艾碰一碰,还是有资格的。 虽然内部还有很多问题需要磨合,但适当展示一下肌肉是必要的,尤其是现在。 不然别人总以为你是个特别好拿捏的软柿子。 蒙虓、彭护六千轻骑先行,杨峥统一万五千步骑在后。 周煜组织奴隶输送粮草。 斥候不断往返,将东面的最新情报送回。 “报将军,邓艾先锋邓忠追击杨校尉。” “报将军,邓忠与杨校尉大战,王买将军突然杀出,邓忠暂退,一万军民退入破羌。” “报将军,邓艾邓忠合兵一处,围破羌。” 邓艾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手都伸进西平打自己的脸来了。 “加快行军。”杨峥下令道。 “遵令!”士卒朝天怒吼。 滚滚黑甲顺湟水而下。 两天时间,终于赶到临羌。 东面一杆“雍州刺史邓”的大旗。 杨峥还没说话,对面就奔出几骑,来到阵前,“邓刺史捉拿罪将,敢阻拦者,以贼待之!” “西平属凉州,让邓艾滚回雍州,此地没有罪将,只有魏将!”杨峥被憋了一肚子的怒火,不受控制的喷涌而出。 那几骑没想到杨峥火气这么大,敢直接跟雍州刺史叫板。 “你好大的胆子!” 都欺负上家门了,杨峥岂能认怂,“放箭!” 亲兵趋前,弯弓搭箭。 那些骑兵吓得拔腿就跑。 “列阵!”杨峥怒吼道。 铁甲纷纷散开,轻骑居左右翼,步卒居中,甲士在前。 临羌城上顿时响起了欢呼声。 这是一个秩序道德崩坏的时代。 更是一个无法无天的时代。 诸葛武侯抬高了三国的道德水平,而司马懿将这个时代的信义踩进泥土里,公然践踏了华夏上千年的规则。 现在是邓艾欺负上门了,而不是自己主动去招惹他! 男人不该怂的时候千万不能怂! 曹爽就是血淋淋的教训! ( 23shu8*com 第一百九十五章 对垒 虽然气势上咄咄逼人,杨峥心中还是有三分虚。 毕竟刚刚完成扩编。 而邓艾也有将近一万五千余人。 单纯从兵力上杨峥自然不虚邓艾。 虚的是邓艾在史书中留下的名气。 世人皆知邓艾为种田郎,然其用兵水准,杨峥觉得在三国是顶尖的存在。 当日沨中之战,邓忠的悍勇给杨峥留下深刻印象。 已方气势汹汹,宛如虎狼下山。 对方也不遑多让,如一条大蛇盘踞在山涧之中。 且其扎营之地,深合兵法,居高而临下,鹿角重重,与沟壑互相交错。 杨峥也算经历了数次恶战之人,敌人是什么水准,基本一望对方营寨就能看出些端倪。 跟邓艾的营地相比,昔日羌胡的营地简直就是羊圈牛栏。 这绝对是一场恶战! 不过己方也不差。 前阵甲士立在营寨之前五百步,铁甲茫茫,长矛森森。 两翼骑兵缓步游动,战马嘶鸣声此起彼伏。 中阵弓弩手左手持弓弩,右手持箭。 破羌城上的守军欢声雷动,一支两千人的步骑列阵于湟水北岸,虎视眈眈。 对方似乎也在迟疑。 两边没有拔刀相见。 杨峥就不相信邓艾能凭这万把人击败自己,攻下破羌城。 最好的局面就是邓艾知难而退,大家毕竟都是扛着同一块旗子。 司马懿现在还是曹魏的太傅。 杨济从破羌城中快马奔出,脸上带着血污,盔甲上带着创口,可见这一路走的并不容易。 半跪在杨峥马前,“奉夏侯将军之令,送一万军民入西平!” 杨峥一怔,“这是夏侯将军的命令?” “是,夏侯将军屯兵允吾,收聚汉民,编练青壮,此为将军之心血。” 一万汉民在西北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杨峥麾下最大的问题就是汉民不足,有了这些人,西平将更加稳固。 心中却是忍不住一叹。 “邓艾只要属下一人,属下愿以己身,换其退军!”杨济慷慨激昂道。 人在关键时候说话,眼神会不由自主的游移。 然而杨济眼神甚至坚决。 杨峥大笑道:“若以你换取一时之苟安,我杨峥还有何面目立足!” 想当别人的老大,就要扛的住事、罩的住人! “将军!”杨济眼中泪光滚动,仿佛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回到了家。 而十八九岁的年纪,在后世不就是个孩子吗? “小子,哭哭啼啼的像个娘们,有种待会儿跟我去取了邓艾父子的脑袋!”刘珩大大咧咧道。 杨济擦了一把脸,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对面营门忽然打开,几千步骑缓缓而出。 也是装备精良,士气高昂。 一面“雍州刺史邓”的大纛就立在最前,纛下十几员将佐簇拥着一银甲将领。 “杨峥小儿,速来受死!” 身边几百亲兵全都高声呼喊起来。 杨峥混了这么多年的战场,就没见过这么狂的人。 话说邓艾都快六十的人了,怎么火气还这么大? 不得不说,他这招身先士卒,让对面的士气烈火烹油一般。 雍州刺史的大旗也的确很有震慑力。 已方的气势顿时被压下去了,士卒们多少有些畏缩,尤其是汉军,眼神逐渐迷惑起来。 官大一级压死人。 护羌校尉还是差点意思。 曹魏的刺史,无一不是声名赫赫之辈。 刘馥、杜畿、梁习、张既、温恢、贾逵,精达事机,威恩兼著,诸夷归服,肃齐万里。 在羌胡心目中也有重要地位。 汉代护羌校尉声名赫赫,但到了汉末三国,就大不如前。 尤其是中平元年,韩遂与北宫伯玉聚羌众反,杀护羌校尉泠征、金城太守陈懿。 羌没护住,反倒被羌人斩杀。 护羌校尉的声望一落千丈。 杨峥几乎要给邓艾鼓掌了。 这招先声夺人的确漂亮。 若是不采取措施,邓艾端着大旗挥军而下,弄不好自己这边就兵败如山倒了。 兵对兵,将对将。 打仗永远打的是气势。 杨峥驱动乌羽,与两百多铁骑走到阵前。 护羌校尉的大旗也被举了起来。 两军间隔两百步,再度驻足。 邓艾与百人靠前,杨峥也领着百人上前。 “杨、杨峥小儿可、可知天下大势否、否?”邓艾神态倨傲,本来一句狂言,因他口吃,说出来带着莫名的喜感。 威势顿时去了三分。 杨峥身边铁骑低声哄笑。 不过邓艾眼神中的蔑视是实实在在的。 大半辈子是种田郎,一朝得势,自然狂的无法无天。 仿佛杨峥已经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杨峥朗声道:“阁下为大魏臣子,杀大魏子民,攻大魏城池,可知大魏国法否!” 邓艾也知道自己口吃的毛病,说话的语气慢了下来,一字一句,“小儿好一张利、嘴,杨济乃叛将夏侯霸部下,多、次抗拒郭都督军、令,小儿若是包庇,同罪!” 开口小儿闭口小儿,惹得一旁的刘珩当场大骂:“邓艾老儿,你一把老骨头,说话都不利索,何来阵前送死?” 邓艾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自矜身份,也不好跟这莽夫对骂。 杨峥也是心中怒火翻涌,“你乃雍州刺史,允吾、西平是凉州境地,干你屁事?” 邓艾冷冷的看着杨峥,然后大笑两声,“那就休怪本刺史无情!” 杨峥不禁纳闷了,看这厮的神态,仿佛吃定自己了。 凭什么? 就凭你是司马懿的头号狗腿子? 那今日就打断这条狗腿! 杨峥眼神中闪烁着寒芒。 战鼓声隆隆响起。 邓艾三千步骑在前,甲兵在后,缓缓前行。 杨峥就立在阵前,鼓舞士气。 四面喊杀声如阵阵波浪翻滚而来。 蒙虓与彭护已经各带一支骑兵包抄邓艾的后路。 王买也挥军渡过湟水。 形成三路包夹之势。 不过邓艾军却依旧不慌不忙。 在大战即将爆发的一瞬间,北面和东南面忽然奔出两股骑兵,烟尘大起。 杨峥一愣,这莫非就是邓艾的凭持? 然而邓艾军也停下了。 北面一看就是凉州刺史陈泰,东南却是胡字大旗,应该是安定胡氏的人马,只是不知道是胡奋还是胡烈。 杨峥这才惊觉,东南这支应该就是邓艾的伏兵。 原来他早做好准备。 真打起来,胜负尚未可知。 只是陈泰会站在哪一边? 23shu8*com 第一百九十六章 责问 邓艾虽然是雍州刺史,但其名望其实并不高。 在这个士族崛起的时代,草根出身的人寸步难行。 如果邓艾不是抱住了司马懿的大腿,根本不可能成为一方刺史。 跟陈泰比起来,邓艾还是差了很多。 在没有出任凉州刺史之前,陈泰就历任护匈奴中郎将,持节振威将军、并州刺史。 入朝之后,直接加封尚书。 出将入相。 都是刺史,但刺史里面也分高下。 武威距离允吾和破羌都不算太远,骑兵快马加鞭,四五日便赶来了。 邓艾追杀杨济也有六七天了。 几万大军对峙,陈泰一支骑兵直插两军之间。 “陈刺史召杨将军阵前叙话!”一员河西悍将骑在大马上,向杨峥拱手。 “遵令。”杨峥只能服从。 鲁芝也说过,陈泰这个人,还是值得期待的。 不过杨峥还是留了一手,带着一百亲兵前去。 万一陈泰的屁股坐歪了,杨峥可以当场暴起。 杨峥赶到阵前时,邓艾也来了。 目光交触的瞬间,仿佛带起阵阵火花。 都快六十的人了,火气丝毫不弱于自己这个年轻人。 与邓艾站在一起的胡烈,望向杨峥的眼神也带着深深的恶意。 同是一家人,也不知道胡烈与胡奋差距为何这么大。 陈泰近五十的年纪,唇上两撇短须,相貌堂堂,当然,依照九品官人法,长相若是不周全的人,也居不了高位。 眼神中带着身居高位的威严,颇有儒将气派。 “邓艾,你好大的胆子,擅自带兵越境,侵犯金城、西平,莫非是要造反?” 陈泰一开口就让杨峥与邓艾同时怔住了。 “陈、陈刺史,分明、明是他包庇罪将,意图不轨。”邓艾急切之下,又口吃起来。 杨峥心中忍不住莞尔。 既然打起了官司,道理肯定在自己这边。 其实反过来想,陈泰新官上任,屁股都没焐热,邓艾就带兵杀上门来,无疑是打了陈泰一耳光。 一个出将入相之人,岂会任人踩在脸上? 凉州不同于别的地方,羌胡混杂。 若是太软弱,不仅得不到羌胡的尊重,更得不到汉民的拥护。 邓艾此人素有才干,但不得志太久,被压抑的太久,一朝平步青云,便有些忘乎所以了。 陈泰冷哼一声,“你口口声声罪将,是杀人放火了,还是聚众谋反了?” “陈、陈陈刺史,夏侯霸叛国投投投蜀,还需多言?” “夏侯霸叛国投蜀,杨济又没投蜀,若不是你带兵扑向允吾,他岂会逃走?你不依不饶,挥军掩杀,还有国法否?眼中还有大魏否?” “这……”一连串的喝问,让邓艾无话可说。 而他口吃的毛病,也让他说不出什么。 “今日之事,某会上书朝廷弹劾你胡作非为!”陈泰盯着邓艾道。 邓艾脸色铁青,瞥了一眼杨峥,语速放缓道:“陈刺史有意偏袒杨峥,邓某无话可说,但今日之事,邓某也要参奏一二,今日天色已晚,将士劳苦,就不招待陈刺史了,告辞!” “悉随尊便。”陈泰自然不会怕邓艾的参奏。 临走时,邓艾与胡烈狠狠看了一眼杨峥。 杨峥却一脸微笑。 “杨峥。”陈泰低声道。 没有呵斥,但也没有其他感情。 让杨峥无法察言观色,“属下在!” “邓艾领兵犯境,为何不上报?”陈泰两眼炯炯有神,仿佛要看穿杨峥的内心。 “军情紧急,属下听闻邓艾领兵追杀百姓,一时情急。”杨峥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好个一时情急,今日之事,念你不识我法度,免你一次,若有再犯,休怪国法无情。”陈泰是想借今日之事立威。 只要不是司马懿的铁杆狗腿子,就是自己的潜在盟友。 杨峥很好奇,在司马家一步一步吞食曹魏的血肉时,陈泰还会不会如今日一般公正。 “属下遵令!”杨峥再次拱手。 面子还是要给的。 若不是他,今日一场大战肯定免不了。 败了,杨峥可以卷铺盖遁入西海,关门当野人皇帝。 即便胜了,西北闹出这么大的事,必然会吸引来司马懿的目光。 只是被人侵犯上门了,不得不出手。 呵斥完了之后,陈泰挥退左右,杨峥知道他有私人话要说,也挥退了左右。 “你暗结羌胡,意欲何为?” 杨峥心中一惊,万万没想到陈泰开口会是这句话。 来的有些让人措手不及。 抬头看他,却见他一脸的严肃,眼神如利剑般刺了过来。 杨峥心中的谎言有一百个一千个,但在这双眼睛下,全都说不出口。 也不必说。 陈泰肯定是有备而来。 就像一个剑客,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则直取要害。 他敢这么问,就一定对自己有过了解。 历史上的雍凉三巨头,果然没有一个是易于之辈。 “只求自保!”杨峥硬着头皮道。 信也好,不信也好,这就是杨峥能拿得出手的答案。 至于其他,说出来反而贻笑大方了。 无论是陈泰还是邓艾或者郭淮,掌握的资源都远远在自己之上。 沉默。 十个呼吸之后,陈泰才悠悠道:“你好自为之!莫要辜负夏侯泰初的眷顾之情。” 听这语气,似乎与夏侯玄有些交情。 不过这也正常,都是洛阳权贵子弟,夏侯玄跟何晏、司马师司马昭兄弟都是故友。 “属下谨记!” 虽然是责问,但感觉陈泰似乎并没有多少敌意。 如果没有这场单独谈话,杨峥几乎就以为陈泰是在袒护自己了。 一场大战最终也没打起来。 四军接连退走。 但杨峥的声望却推到了顶点。 破羌城内外,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声。 将士与百姓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他们看到一个愿意为部下挺身而出的上官,一个愿意保护他们的将军。 尤其是从允吾迁徙而来的军民,一个个吼声如雷。 当杨峥步入城中之时,纷纷跪下。 人心就是这么一点一点收拢的。 杨济和王买看自己的眼神更是多了些感情。 至今为止,雍凉的大动荡可以告一段落了。 西平漫长的冬天也离去了。 春日的阳光洒满大地。 所有杀不死自己的,终将让自己更强大。 危难可以兴邦。 杨峥最缺的就是时间。 当河湟、西海的优势完全打开时,一定会让天下人为之侧目! 23shu8*com 第一百九十七章 巡视 春耕开始后,除了亲卫营的士卒,其他两营都要耕种。 只是一年没有战乱,西平便焕发勃勃生机。 隐匿的人口重新回归。 特别是今年金城与陇西连续爆发大战,相对安宁的西平成为避难的首选之地。 周围安定、南安等郡也没有战乱,只是田地处于饱和状态,难民进入之后直接沦为家奴或者屯田客。 屯田客既是农奴,辛苦一年,仅仅饱个肚子。 而西平对主动迁徙来的百姓还算优渥。 来者便是待归,五年之后可成为拥有自己土地的治民。 校尉府还负责安置,房屋、粮食、工具,能保证基本的生活基础。 自从鲁芝担任西平太守之后,西平的一切就变得井井有条。 杨峥武人出身,治民之策比较粗疏。 比如羌胡汉混居之后,同族的抱团取暖,难免会生出隔阂,矛盾越积越多。 杨峥固然有很多天马行空的想法,但将想法付诸于实践,则有很长的一段路。 以前交给杜预,但与杜预之间总有若有若无的隔阂。 而且杜预的长处似乎不在治民。 毕竟现在的杜预才不过二十多岁,还不是历史上的文韬武略的大才。 现在鲁芝完美解决了所有问题。 常亲自拜访羌胡长者,嘘寒问暖,长幼青壮,关怀备至,每有难处,都尽量替他们解决,又设置集市,让羌胡汉诸族互通有无,亲自教授羌胡孩童汉言。 一时间,西平诸族皆奉鲁芝为鲁父。 地方起了争端,皆到西平找鲁芝调解。 如果杨峥是一把锋利的刀子,威慑诸族,鲁芝就是润物细无声的春雨,潜移默化的改变诸族。 就像后世京剧,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羌胡们越来越融洽。 当然,歧视和摩擦永远是少不了的。 治民看不起待归,待归看不起奴隶。 而治民中的汉民又看不起夷民。 不过这种歧视反而形成了一种动力。 奴隶渴望成为待归,待归渴望成为治民。 杨峥与鲁芝的关系也颇为怪异。 鲁芝从未有过任何明确的表示,对杨峥的所作所为也从不过问。 只管治民,不管治军。 连西平的几大块屯田区也不闻不问。 其政令也从不超出西平。 连近在咫尺的归义城、大小榆谷也从不干预。 杨峥知道他还对曹魏抱有幻想。 毕竟司马懿拒绝了丞相之位,化解了不少怨气。 对辛敞、王沈、王浑等曹爽旧吏也全都宽大处理。 还加封扬州都督王凌为太尉,赐假节钺之权。 假节、持节、使持节、假节钺,乃朝廷和皇帝特赐的权力。 假节最低,只能处斩触犯军令之人。 假节钺最高,代表皇帝,不必上报,可斩假节、持节、使持节! 此举无异于司马懿主动向王凌妥协。 也让司马懿的形象再度高大起来。 镇南将军、豫州刺史毌丘俭、扬州刺史诸葛诞也全都上表表明心意。 高平陵之变,仿佛一颗石子投入湖水中,并未掀起多大的涟漪。 然而平静的湖面之下,暗流依旧在涌动。 杨峥整日扑在田垄地头,巡视屯田。 与去年相比,今年奴隶们的劳动积极性大为增加。 没有鞭子,也没有刀兵在后看管。 伍长、什长、屯长们也是以身作则。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偶尔有巡骑奔来,却没有激起任何人的恐慌。 奴隶与官府的基本信任已经建立。 劳动积极性提高,很多田地又被开垦出来。 尤其是黄河两岸,母亲河的名头绝非浪得虚名。 河谷、山谷中到处都是肥沃的土地。 去年没有经验,一切都是摸着石头过河。 一年之后,经验也就有了。 如杜预所言,又有四块大屯田区被开垦出来。 一些屯垦的将士还非常聪明的将两岸滩涂围成水洼,用来养鱼。 不利开垦之地,也围成了畜栏,圈养些野鸡野兔野羊。 尤其是野兔,扔两只进去,隔两三月就成了一窝,隔半年就能生出一群。 杨峥重赏了这些动脑子的将士,并推广各大屯田区。 巡视了屯田,杨峥又赶往西海。 杜预营建牧场已经好几月了。 公孙甫与冯琦的人兴建盐场。 粮食是基础,马是战略物资,盐是经济命脉。 刚到龙耆,邵通就带人过来迎接。 以前他披发左衽,长靿乌靴,标准的胡人打扮,现在一身右衽儒服,头发梳的一丝不苟,戴一个武弁,蓄了两撇小须,远远望去,还真有那么几分中原武官的气派。 连同他身边的胡人亲兵,也全都刮去了大胡子,束发右衽。 “属下邵通拜见主公!”行礼也极为标准。 “昔者人谓吕蒙,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尔亦不遑多让。”杨峥赞赏道。 不得不说,汉人的服饰的确精美。 邵通得了赞美,满脸喜色,“谢主公。” 龙耆以前就是西海的治所,王莽有兴趣,东汉没有兴趣,也就逐渐荒废了,后成为胡人的聚集之地。 杨峥刚到城下,就看见城墙上挂着的一排人头。 邵通连忙解释道:“这些蛮夷顽固不化,不肯束发右衽,多番阻挠,属下只能杀一儆百!” 杨峥看他的目光不禁有些复杂。 这家伙在汉化的路上一路狂奔,狂热的有些走火入魔了。 当时说邵姓是黄帝轩辕的一支,但轩辕的分支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邵通拿根鸡毛当令箭。 入得城中,城中皆是束发右衽,无一例外。 邵通颇为自得。 杨峥心中也是苦笑,看来自己的手段还是不够强硬。 杨峥勉励了几句,在城中住了一日。 第二日一早就继续西行。 一股裹着草原清新之气的春风迎面而来。 春草浅浅淹没马蹄,碧色接连天际,与北面的皑皑雪峰相映。 置身其间,心胸顿时宽广起来。 才行了半个时辰不到,六七骑从西而来,都是典型的胡人,“你们是什么人?有大路不走,为何践踏草场?” 杨峥一没打旗号,二没提前通知。 别人认不出也是正常。 “放肆!”刘珩红着脸便要上前。 杨峥扯住了他,对那几名胡骑道:“这里是草场?” “正是,杜长史划青海草原为九大草场,轮番休牧,禁止踩踏草苗!” “抱歉,初来乍到,不识规矩。”杨峥拱手一礼。 杨峥背后有两百多骑,对方只有七骑,杨峥这么客气,也让对方好感大生。 询问了来由,验看了为杨峥指明了道路。 所谓道路,跟草场没什么区别,以大石堆在路边,或者插上旗杆。 下午,穿过两个草场,才看到成群的马儿和牛羊。 马儿骨架高大,虽比不上凉州马,也相差无几了。 牛羊点缀在青草之间,悠闲啃草,粗略望去,怕不下万头。 牧人或远或近,约束牲畜。 几队巡骑往来其间。 经过了一整个寒冬,牲畜都有些消瘦。 但也有很多肚腹鼓起,应该是怀了崽。 十几骑远远行来。 杜预翻身下马,向杨峥拱手一礼,“属下拜见将军。” “元凯远赴苦寒之地经营牧场,有大功于我华夏!” “举手之劳,将军谬赞了。” 杨峥挥退左右,与杜预并辔而行,“洛阳之事,元凯可曾听闻?” 杜预眼神黯淡了几分,“略有耳闻。” “不知元凯以为大魏国势如何?”杨峥直接将了一军。 巡视西海是一方面,探明杜预心意也是此行目的之一。 杜预微微错愕,大概是没想到杨峥如此直接,“司马氏父子如虎如狼,今窃据权柄,大魏、大魏只怕将重蹈大汉之覆辙。” 杜家也算是二流世家,有自己消息来源的渠道。 风云剧变,杜预肯定有过深思。 23shu8*com 第一百九十八章 故人 杨峥笑道:“前些时日还听闻司马太傅固辞丞相之位,天下称颂,元凯莫要诋毁太尉。” 杜预却是苦笑,“兴云何必诓我,司马懿权变诡谋,不在魏武之下,今不过以退为进而已,且司马师有虎狼之志,司马昭亦为一时之人杰,天下士族十之七八与司马氏联姻,四方将吏半数为其故旧,大将军一败,夏侯都督入京,大魏终不可免。” 这次轮到杨峥微微错愕了。 没想到杜预看的如此之深。 只要司马懿活着,杜家就不可能有出头之日。 历史上杜预短暂入仕司马昭,依旧不得志。 后羊祜临死前力荐,杜预才被相对宽仁的司马炎重用。 杜预对司马懿的用心如此洞悉,杨峥也就放心了。 有心招募杜预,感觉有些唐突,开不了口。 杜预这样的人与鲁芝其实一样的,他真的心在自己这边,不用多说,他也会知道怎么做。 若心不在,纵然开口又能如何?徒增隔阂而已。 而且司马家的骚操作还没完。 杨峥遂换了一个话题,聊了一些西海的地理,羌胡的风俗。 也就告辞而去了。 此后又巡视了盐场,公孙甫与冯琦都不在,不过冯琦的人来了不少。 在盐湖边修了一座小城。 吸引了不少商贾,车水马龙的,吵吵闹闹。 有人气就说明生意不错。 杨峥没看到什么问题就准备去伏罗川巡视张特部。 还未起行,几名斥候风风火火赶来。 “报将军,金城郡有使者前来求见!” 杨峥很快就反应过来是金城太守王金虎。 夏侯霸投蜀之后,金城郡恢复旧制。 这个时间段找自己,莫非是王凌准备动手了? 杨峥心中一阵莫名的躁动。 王凌无论在朝堂上的声望,还是在士族中的声望,都仅次于司马懿。 也的确只有他能跟司马懿掰掰手腕了。 或许可能趁着两位大老动手的时候,做些什么? “回西平!”杨峥拔转马头。 两百骑兵紧随其后。 回到西都,见到金城的使者,杨峥顿时呆住了,瞬间大喜,“子谦!” 来人正是令狐盛! 有些人认识了一辈子,永远是泛泛之交,有些人相逢不过数日,却能托付性命。 杨峥没忘记在骆谷中的艰难求生。 正是令狐盛在身边辅助,杨峥才逃出生天。 故友重逢,杨峥喜不自胜。 “属下拜见将军!”令狐盛还如多年之前一样行半跪之礼。 杨峥一把拉起他,“子谦怎会在金城?” 不过令狐盛的变化有些大,唇上蓄了两撇胡须,以往的金戈勇武之气消散大半,眼神却变得更加锐利。 最主要的气场,沉稳如山,与往日大不相同。 “金城太守王金虎乃我舅父,我受叔父令狐愚之令一同赴任金城。”令狐盛眼神动了动。 令狐愚原是大将军曹爽的长史,后外任兖州刺史。 也是扬州都督王凌的外甥。 这层关系,天下恐怕无人不知。 杨峥心中一动,“子谦此来莫非是承王太守之意?” “正是!司马懿诛大将军三族,不臣之心天下谁人不知?我叔父为大将军故吏,大魏忠良,怎可看大魏江山沦丧?兴云亦是大将军部曲,是以王太守召将军共举大事!”令狐盛开口就是一道惊雷。 王金虎派他来,说明王凌也参与其中了。 历史上的淮南一叛即将降临。 但令狐愚和王凌是司马懿的对手吗? 杨峥静静的看着自己的故友,“可否详述一二?” 令狐盛已经不是自己故友一重身份,他代表的是一个巨大势力。 而杨峥的任何决定也关乎很多人的性命。 令狐盛目光却闪烁起来,“王太守派我来,只是征询将军心意。” 杨峥心中不禁大为失望,造反可是掉脑袋的勾当,尤其是造司马懿的反,你总得给我露露底吧? 就这么一句话,要自己提着脑袋跟王金虎干? 未免有些儿戏了。 而且从令狐盛的语气中,似乎王金虎并不怎么看得起杨峥。 连基本尊重都没有合作,不就是一个大坑吗? “子谦可否听我一言?” “将军请讲。” “司马太傅辞丞相之位,天下称颂,此时举兵,并非良机,而且司马太傅今年七十有余,时日不多……”杨峥委婉道。 隐隐记得,高平陵之变三四年后,司马懿就死了。 现在正是司马懿威望、声望如日中天之时。 诛除曹爽集团,也是顺应人心之举。 且司马懿对王凌礼遇有加,王凌连起兵的理由都不好找。 令狐盛拱手道:“此等大事,非是我能决断的,将军心意,盛已知晓,这就回禀王太守,只是将军以为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世吗?以司马懿之阴毒,必不会放过将军,愿将军深思。” 时间冲澹了一切。 杨峥忽然觉得令狐盛也变得疏远起来。 当然,这是必然的。 令狐盛属于令狐家,与王家有血亲在,然后才是自己这个朋友。 他有他的立场。 杨峥也有杨峥的立场。 “子谦,此事一定要从长计议!”杨峥苦口婆心道。 令狐盛愣了一下,在那一瞬间,他的目光彷佛重回三年之前。 轻轻点了点头,便告辞离去了。 杨峥看着他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似乎王凌也是中了司马懿的攻心之计,相信司马懿的人品,自愿放下刀子。 他自己都不坚决,跟他一起往前冲不是找死? 而且看王金虎的样子,似乎只想利用自己,连一点细节、内幕都不透露,还口口声声召自己共举大事…… 连基本的尊重都没有,空口白牙。 金城经过多次打击,大不如前,王金虎能有多少实力? 其次,自己手上的西平、西海百废待兴,打仗是需要钱粮的。 再者,门口就是邓艾、陈泰、郭淮,现在又来了一个镇西将军司马昭。 敌人太强大,怎么看都没有胜算的可能。 虽然郭淮是王凌的女婿,但郭淮这个人心思深沉,未必会跟着王凌往坑里跳。 或许司马昭入长安,就是在盯着郭淮。 杨峥记得令狐愚与王凌身边也是一群猪队友。 令狐盛前脚刚走,鲁芝后脚就来了。 “伯父。”杨峥连忙起身相应。 “兴云这是要做大事啊。”鲁芝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 “伯父这不是取笑小侄么?”杨峥干笑道,心里却纳闷了,怎么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要搞事。 死鬼李弥这么想,杜预、陈泰、鲁芝也是这么想的。 造反搞的人尽皆知,实在有些丢人。 杨峥干笑,鲁芝一脸严肃,话中有话道:“我记得你今年也才二十四,路还很长,不可逞一时之气,司马太傅前后经营四十余载,攻无不胜战无不克,你凭何?” 杨峥一震,这是在警告和提醒自己。 自己手上的根基太薄弱了。 凭什么跟司马家斗? “小侄谨记伯父教诲!”杨峥恭恭敬敬的拱手一礼。 第一百九十九章 浑水 ,争魏 没过几天,令狐盛又来了。 这次颇有诚意,有王金虎的亲笔信。 不过字里行间仍旧少不了居高临下。 “……郭淮乃吾姊婿,陈泰素忠于大魏,雍凉可虑者,唯邓艾一人,某之才武名动天下,君之骁勇震于关右,两军合力,区区邓艾何足挂齿!可一战而擒之,挥兵东进,直取长安,则大事可期矣!” “王太守手上多少人马?”杨峥问了一个非常实际的问题。 令狐盛道:“精兵六千,皆淮右勇武之士!” 杨峥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六千人就要一战而擒邓艾,直取长安? 若使者不是令狐盛,杨峥一脚就踢出门去。 区区邓艾何足挂齿? 也对,现在的邓艾以屯田水利而闻名天下,的确不以领兵作战而闻名。 但杨峥岂会不知道邓艾的厉害? 而且王金虎的这套搞法,完全顾头不顾尾,直接把郭淮、陈泰忽视了。 这厮到底是什么意思? 杨峥盯着令狐盛,很可能,在王金虎的计划中,只是勾引自己起兵,吸引洛阳司马懿的注意力,然后令狐愚与王凌起兵直取洛阳。 说来说去,还是想让自己当炮灰。 令狐盛让杨峥心寒了。 “子谦,你我还是生死与共的兄弟否?” 令狐盛愣了一下,“当然……是,骆谷血战终身不忘,若非将军,盛已成枯骨。” 话是这么说,但他的眼神却游移起来。 “既然是兄弟,那我就当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你也没来找过我。” 令狐盛眉头皱起。 旋即,脸上涌起一丝无奈的神色。 “他日子谦有难,可遁入积石山。”杨峥只能言尽于此了。 人处在不同的位置,会有不同的心境。 三年前的他与今日的他,已经不是一个人。 杨峥颇有些感慨。 令狐盛全身一震,“将军……” “近日劳累,就不送子谦了。”杨峥尽了最后的努力。 王金虎这人,杨峥彻底死心了。 没有任何诚意。 也不知他哪来的自信。 杨峥把王金虎的信还给了他。 令狐盛脸色有些阴郁,“盛告退。” 过不多时,屏风背后传来一声轻叹,“王太尉此举三分出于忠心,七分出于私心,盖欲为司马太傅而不得,遂起此意,大魏落到他手中,未必强于司马太傅。” 鲁芝缓缓走出。 “小侄将何为?”杨峥拱手一礼。 鲁芝坦然受之,“上报朝廷!” 杨峥一呆,看来这位伯父还对司马家有幻想。 鲁芝劝道:“郭淮镇守雍凉三十余载,耳目遍及关右,王金虎初来乍到,不知深浅冒然行事,必拖你下水,唯有如此,才能让朝廷信任你。” 三国之中,哪一位大人物不养些死士门客细作? 更何况王金虎这么扎眼。 又是王凌的儿子,又是郭淮的小舅子,不知多少人盯着。 造反这么大的事,王金虎不跟郭淮通气,似乎说不过去。 听鲁芝的意思,是让自己站在司马懿这边? 杨峥心中苦笑。 他不知道历史的走向,但自己知道。 司马师 比司马懿更狠辣。 当司马家的野心逐渐显露时,与夏侯玄的矛盾就不可调和了。 夏侯玄一介书生,岂是司马师的对手? 有这层关系在,就算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再铺上一层白、粉儿,主动投怀送抱,该来的还是会来。 在这世道上混,可以骗别人,但不能骗自己。 更何况,司马懿还是杀父仇人。 人家邓艾是真的忠心耿耿,司马家还不是没当回事? 不过鲁芝的这个提议却是点醒了杨峥,雍凉这滩水很深,郭淮、陈泰、邓艾,未必就是一条心。 否则司马懿也不会派司马昭镇长安。 既然水这么深,何不把水搅一搅? 说不定就有哪条大鱼沉不住气。 若是能让郭淮、陈泰、邓艾、司马昭四人之间生出嫌隙,自己的日子也好过些。 当然,指望郭淮跟着王凌造反,肯定是不可能的。 郭淮在雍凉三十多年,稳的像条老狗,绝不会妄动的。 杨峥写了一封信,让亲卫送到武威陈泰手中。 信送出的时候,杨峥心中有些难受。 从另一个角度上看,自己是在出卖朋友。 但令狐盛来鼓动自己,也没安什么好心。 立场不同,地位不同,终究走不到一块去。 各为其主各为其事而已。 长安。 司马昭也收到了同样一封信,没有署名,字迹上也看不出端倪。 “这是何人送来的?” “不知,今早夹在大门缝中。”下人战战兢兢。 雍凉都督是郭淮,但司马家在关右的根基也不差。 很多将佐都是司马懿提拔的。 司马懿掌朝中大权,司马昭镇长安,自然不缺投效之人。 “你下去吧。”司马昭额头蹙起一个川字。 下人拱手而退。 “郭淮啊郭淮……”司马昭轻轻念叨着。 刚念叨完,就有掾吏入内,“郭都督请将军前去议事。” “哦?”司马昭笑着盯着这名掾吏。 雍凉都督府中,郭淮闭目盘腿坐在软瘫之上。 头发与胡须都已斑白。 雄毅的脸上带着无法抹去的疲色。 也只有一個人的时候,他才会露出这种神色,在外人和下属面前,他永远都是威风八面的郭将军。 人到了这个年纪,想法也就多了。 司马懿父子是什么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当年张郃的死给了他不小的冲击。 所以他不得不思考,司马家容不容得下他。 尤其是司马昭镇长安,深刻影响了雍凉的权力格局。 郭淮接任雍凉都督才一个月,司马昭就来了,还是持节安西将军,有调度诸军之权。 实际掌握的权力还在他这个假节的雍凉都督之上。 若是算上邓艾、安定胡氏的势力,司马昭掌握的势力其实不弱于郭淮。 而且郭淮麾下部将很多都是司马懿当年的旧部。 雍州刺史、凉州刺史、安西将军,已经严重分散了雍凉都督的权力。 “安西将军到!”门外亲兵唱道。 郭淮缓缓睁开眼,改盘腿为跪坐,脸上的疲色一扫而空,又变成威严的郭将军。 “拜见都督。”与郭淮的迟暮相比,司马昭锐 气正盛。 三十九岁的年纪,对于一个身居高位的男人而言,岂非正当其时? “子上快快请起。”郭淮以手虚扶。 司马昭起身,跪坐在下首。 “汉中细作来报,贼将姜维又将进犯。”郭淮缓缓道。 这本该还是军议的内容,现在郭淮只跟司马昭讲,足见他对司马昭的重视。 不过姜维即将进犯,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三个月前,姜维试探性的进攻,却大破郭遁,已经让这位天水麒麟儿嗅到了肉味。 魏国在蜀国有细作,同样,蜀国在魏国也有细作。 尤其是雍凉汉中二地,早就成了筛子。 高平陵之变这么大动静,吴蜀两国有所动作,也是应该的。 “昔日诸葛孔明六出祁山尚且不能成功,更何况姜维区区万人?而且今日之雍凉已非昔日之雍凉。”司马昭听出郭淮的心思并不在此。 “子上所言正是。”郭淮召见司马昭,当然不是因为蜀军入寇,而是为了探探司马昭的底细。 “不过,若是雍凉内乱,则另当别论。”司马昭忽然话锋一转。 郭淮面无表情,“雍凉何人敢内乱?莫非是西平杨峥?” 司马昭轻笑两声,“杨峥若要反,当初就随夏侯霸一起动了,当时不敢,现在又怎敢?西方诸将,皆竖夫崛起,无雄天下意,苟安乐目前,守户之犬而已,他日可一一扫除。” 后半句话乃是当年卫觊进献魏武之言。 从韩遂到马腾,从马超到宋建,从麴演到张进,无不是如此,只想割据自雄,从无进取之心。 最有出息的是董卓。 当然,董卓能走到那一步,是托大将军何进的福。 “那是何人?”郭淮沉声道。 司马昭云淡风轻道:“金城太守王飞虎,是都督的妻弟,都督可要多多管教一二。” 郭淮眼中隐隐掠过一道锐芒。 第两百章 谋变 ,争魏 杨峥的信刚刚送到武威,陈泰就派人来召见。 本想把雍凉的水搅一搅,没想到自己先被搅了。 当然,以陈泰的人品,应该不会就这么把自己给剁了,但只要扣押起来,关上一年半载的,西平西海就可以变天了。 凉州刺史有这个权力。 这很可能也是陈泰的一次试探。 杨峥犹豫了一阵,还是决定去。 一来是相信陈泰的人品。 二来,不去也不行。 君子可欺之以方,难罔以非其道。 陈泰是君子,只要自己没有公然叛乱,陈泰断不至于因为猜忌而为难自己。 雍凉现在处于一个微妙的平衡阶段。 正因为有陈泰这个君子在,杨峥才有了喘息之机。 换作郭淮召见,杨峥万万不敢去。 在去武威之前,杨峥给青龙、朱雀也发下了密令。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到了用他们的时候。 虽然略显仓促,但时不我待。 没有时间给他们继续成长了。 只能摸着石头过河。 安排完毕,才带着刘珩等三百亲兵向北而去。 西平在经历了数次劫难之后,终于迎来一丝生机。 曾经毁弃的村庄,重新建起。 遍地的枯骨被埋葬,野兽也被驱赶猎杀,田里的青苗茁壮成长。 虽然还有大片荒芜的无人区,但对比两年以前,实在好太多。 杨峥心中忍不住一阵自豪。 能致一方太平,也算没白来这世上。 只不过这小小的自豪感,在进入武威之后,瞬间就被比下去了。 武威素为西北之重镇。 四面皆是要地。 河套、西域、关中、河湟、草原、大漠…… 天下之要冲,国家之藩卫。 汉通西域,先取武威。 汉明帝大将军耿秉曾言:“孝武既得河西四郡及居延、朔方,虏失其肥饶畜兵之地,羌、胡分离。” 河西走廊对华夏之重要,宛如一条脊梁般的存在。 穿过祁连山,就能感觉到一股雄浑浩大气象。 南下北上的车马,东去西往的驼队,一队接一队,驼铃声、马蹄声安定而祥和。 羌胡汉夷怡然相得。 杨峥居然还看到了骑在骆驼上的僧侣,驮着厚重的经文,缓缓向东而去…… 西平虽然不差,但与武威比,就少了很多人气。 双方的人口都不在一个数量级上。 西平只有区区四个县,而武威有十四县。 漫漫历史长河之中,武威也是汉文化的荟萃之地,向西延伸。 入了姑臧城,已经是天黑。 四面阁楼林立在夜色中,钟楼佛塔,飞檐鸱吻,栉次鳞比。 陈泰对杨峥的到来颇为欣慰,亲自前来迎接,连称呼都客气了几分,“兴云远来劳顿。” “使君召见,属下岂敢耽搁?” “夏侯泰初的眼光果然独到。”陈泰看杨峥的眼神也不再那么尖锐。 提起夏侯玄,杨峥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使君谬赞。” 陈泰微微一笑,低声道:“你何以知晓王太守别有他志?” 杨峥的信上只有“金城将有异动”六个字,给足了他们想象的空间。 站在陈泰的位置,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肯定比自己多。 “王太守遣使暗通属下,属下不敢不报。” “你做的不错,也很聪明,你若走错一步,泰初在洛阳也将进退维谷。” “属下受朝廷重恩,岂会附逆?”严格来说,曹魏对杨峥还是有恩的,至少把他从一个小小的百人将拔擢为护羌校尉。 这年头其实不缺冲锋陷阵之人。 陈泰微微点头道:“尔心存朝廷,朝廷亦不会负你,兴云以为当如何处置王金虎?” 此事是自己举报,陈泰问起,也在情理之中。 看的样子,也只是随口一问。 不过对于杨峥来说,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一个影响雍凉局势的机会。 “榆中与南安百里之隔,王太守若要东进,则必先破邓艾,目前尚无真凭实据,属下认为宜静不宜动,否则召来蜀人北上,则情势未可知也。” 王金虎顶级士族出身,看不起种田郎出身的邓艾,就让他先跟邓艾碰一碰。 “你看看这些密报。”陈泰从案牍中翻出些缣帛。 杨峥接过。 缣帛上写着蜀军最近的动向,姜维率众依麹山筑二城,囤积粮草,训练士卒,使牙门将句安、李歆等守之,聚羌胡质任等为爪牙,寇逼诸郡,有进攻雍州之意。 除了姜维、廖化、句安、李歆等人的名字,最后面赫然有夏侯霸的名字。 夏侯霸督运粮草。 杨峥百感交集。 “兴云!”直到陈泰怪异的眼神看来,杨峥才回过神来。 “属下见到故人,一时失神,使君勿怪。” “怀念故主,人之常情尔,眼下雍凉的确宜静不宜动,蜀军即将北犯,西平亦在蜀军兵锋之下,你须做好准备。” “遵令!” 第二日,凉州诸将汇集。 让杨峥惊讶的是居然有很多胡人,看其装扮不似河西。 点名之后,才赫然发现是西域长史府来的胡将。 凉州的全名为凉州刺史部。 汉魏皆以凉州刺史部辖制西域长史府。 诸葛武侯以大汉名义北伐,凉州诸国王各遣月支、康居胡侯支富、康植等二十余人诣受节度。 若蜀人能克武威,恐怕三国的历史将重新改写。 只可惜街亭一败,蜀汉大好形势付之东流。 人群之中,杨峥还见到了一个熟人。 ——讨蜀护军徐质。 徐质素以勇猛著称,一把开山大斧有力劈华山之力,多有功勋,夏侯霸投蜀,因功被提拔为讨蜀护军,可谓平步青云。 不过杨峥看到了他,眼中却并没有杨峥。 “金城太守何在?”陈泰首先点名王金虎。 但出列的却是令狐盛。 杨峥看到令狐盛忍不住一愣。 “禀刺史,王太守因今日蜀贼异动,军情紧急,所以托属下前来。”令狐盛一脸的卑微,在看到杨峥后,神色忽然变了变。 远在敦煌、高昌的王延都来了,近在咫尺的王金虎却不来,这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了。 杨峥暗自庆幸自己来了。 凉州刺史部加上西域长史府就像压在西平西海头上的一把剑。 从地缘上看,西平也是被二者揽入怀中。 若真走错一步,凉州便如泰山压卵一般压下来。 以西平的体量,岂能跟庞大的凉 州抗衡? 有异心没有错,因为这世道每个站在高位上的人,都要权衡利弊。 但不顾强弱对比,盲目自信,就是自己的愚蠢了。 更何况凉州背后还有雍州。 现在的司马父子,手握天下兵权,奉天子与太后,拔剑而四顾,问天下谁敢来试锋。 造反是个技术活,如王金虎这般蛮干,肯定是自寻死路。 堂中诸人的目光都望向令狐盛。 陈泰也冷哼一声,“既然王太守这么忙,本刺史亲自领军前去见他!” 令狐盛满脸冷汗,“使君息怒,王太守父子两代受国恩,岂有他意?” 抬出王凌,陈泰才稍稍冷静下来。 不看僧面看佛面,此时的王凌与此时的司马懿一样,都是大魏的忠臣良将。 “回去告诉王太守,切莫自误!”陈泰也终究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令狐盛满脸羞惭,拱手而退。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杨峥难免为他心酸。 人在局中身不由己。 第两百零一章 共逐 ,争魏 夏侯霸自投蜀之后,颇得蜀主器重,加为车骑将军。 蜀主亲口对其言:“卿父自遇害於行间耳,非我先人之手刃也。” 又指着刘氏诸子曰:“此夏侯氏之甥也。” 而夏侯霸在洛阳诸子,皆为纨绔子弟,未受株连,因夏侯渊之功勋而免死,徙乐浪郡。 夏侯和、夏侯绩、夏侯骏等夏侯宗亲享爵如故。 沓中通往麹城的路上,姜维、夏侯霸等几人缓缓而行。 “公以为此次我军当攻何处?”姜维对夏侯霸颇为敬重。 两人在雍凉多次交手,算是惺惺相惜。 蜀中诸将皆对夏侯霸不以为然,唯独与姜维亲近有加。 “将军智勇无双,早有定计,霸为将军冲锋陷阵即可。”入蜀之后,夏侯霸虽被刘禅厚待,却异常低调。 姜维又道:“吾欲攻打西平,公意下如何?” 夏侯霸也笑了起来,“西平路途艰险,进退困难,得之不足守,若陈泰、郭淮兵出陇西,则断吾后也。” 姜维笑了两声,“公素为北方大将,岂能不教我一二?” 夏侯霸思索了一阵,拱手道:“西平太远,陇西凋敝,天水防守森严,不如进攻南安如何?陇右诸郡,南安最为富庶,邓艾屯田数载,多有钱粮人口。” “南安?”姜维细细思索了一番,“公可知邓艾兵略如何?” “此人擅屯田治水,至于兵略,倒是没有听闻,不过能得司马老贼青睐,应该不会太差。”夏侯霸实话实说。 姜维叹了一声,“中原人物鼎盛,蜀中不及也,司马懿既得权柄,有征伐之志否?” 姜维屡次侵犯雍凉,实则是继承诸葛武侯的遗策,以攻为守。 武侯屡次北伐,先遇曹真,后遇司马懿。 彼时,姜维就在军中,多与司马懿对垒。 对这位诸葛武侯的宿敌,姜维颇为忌惮。 夏侯霸深知其意,“司马懿初得大权,营立家门,未遑外事,有钟士季者,其人虽少,若管朝政,吴、蜀之忧也。” “钟士季一书生尔,公以为杨兴云如何?” 行走之间,恰见一彩稚自林中窜起。 姜维闪电般的拔剑投之,正中其头。 亲兵欢喜捡来,姜维哈哈大笑。 夏侯霸可以回答,也可以不答。 不过天水麒麟儿,不是可以轻易糊弄的,稍有回避,就会引起隔阂,夏侯霸在蜀中朋友不多,失去一个,就会少一个。 “杨兴云世之豪杰,他日不可限量。” 姜维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拔下彩稚最长最艳丽的一根尾羽递给夏侯霸,“此人乃公之旧部,能招降否?” 夏侯霸接过尾羽,“谢将军,杨峥此人心思机变,只恐未必肯南向,不过有一人,最近可能会掀起雍凉剧变。” “是谁?”姜维目光灼灼,仿佛一头嗅到血腥的野狼。 “王金虎!” 在来沓中的路上,夏侯霸遇见了一个人。 一个名叫朱雀的人。 “金城太守王金虎?此非王凌之子乎?”旋即,姜维脸上涌起喜色,“如此说来,王凌将反司马懿?” “王金虎若起事,必先攻南安,将军正可趁其后。” 淮南,深夜。 王凌的门客劳精急急从洛阳而回,带回一封信。 一份是在洛阳为屯骑校尉的长子王广回信。 “凡举大事,应本人情。曹爽以骄奢失民,何平叔虚华不治,丁、毕、桓、邓虽并有宿望,皆专竞于世……今司马懿情虽难量,事未有逆,而擢用贤能,广树胜己,修先朝之政令,副众心之所求。爽之所以为恶者,彼莫不必改,夙夜匪懈,以恤民为先,父子兄弟,并握兵要,未易亡也。” 时年王凌年近八十,王广亦年近六十,多有才智,为时人称许。 司马懿曾问蒋济,王凌父子若何。 蒋济曰:王凌文武双全,当世无双。 又言王广有大志,胜其父一筹。 司马懿笑而不语,及去,蒋济对左右言:王家将因吾言而灭门矣。 王广也是王凌最看重的儿子。 只是这个儿子跟他的意见居然不统一。 王凌深感忧虑。 此时掾属王彧求见。 王凌本来看了信之后,有些乏力,人老了,睡的也早一些。 但王彧是他的心腹,也是他的家族后辈。 “都督,大事不妙,有人密报于我,三郎君在雍凉之事已被司马昭察觉!” “什么?”王凌的所有困意、乏意统统消失。 随之而来的是惊惧。 “仲渊何以如此大意,坏我大事!”不过王凌终究是王凌,惊惧之后,人清醒了几分,“何人密报与你?” “此人名为左青,乃关中商贾。” “此人何在?立即斩除!” 一个商贾的死,王彧自然不会放在心上,“都督,既然事泄,不如早图,兵贵神速!” 王凌召来次子王飞枭商议。 王凌生有四子,王广、王飞枭、王金虎、王明山,皆才武有成,胆识过人。 “司马懿灭曹爽,前后五日便已成事,父亲今若迟疑,必为司马懿所破,儿愿为前锋!若洛阳无备,则轻锋直进,若洛阳有备,事不谐,则取许都以为基业,召天下义士,匡扶社稷!”王飞枭慨然道。 王凌一双老眼几次闪烁,却不能决断。 王飞枭跪在王凌面前,“父亲若是迟疑,我家将有灭族之祸!大将军殷鉴不远!” 王凌全身颤抖了一下。 到了他这个年纪,最在意不是自己,而是家族的延续。 王凌的老眼终于坚决起来,“不错,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明日召集诸军,先取许昌,扶立楚王,共唱大义!” 王飞枭一愣,他说的是轻锋直取洛阳,事不谐,则转攻许昌。 至于左青,当夜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仿佛世间从来就没有这个人。 …… 杨峥最终安然回到西平。 此次北行收获颇大,与陈泰增进了互信。 也知道夏侯霸日子过的不错。 未来几年内,只要夏侯玄在洛阳没事,自己在西平也就安然无恙了。 这世道,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恐怕司马家也是如履薄冰。 虽然淮南一叛是失败的结局,但并不代表没有利用的价值,至少可以多给司马家添添乱。 蜀国、长安、淮南的棋子已经下了。 杨峥记得这次兵变失败,原因之一是令狐愚突然病逝,王凌失去了一大臂助,孤立无援。 令狐愚的部下通风报信,让司马懿有了准备。 而如今,杨峥要给他们煽风点火,让王凌、令狐愚提前起兵。 王金虎想利用杨峥,杨峥何尝不想利用他? 有王金虎在雍凉压阵,不怕王凌不动手。 棋子虽然下了,但最终的走向,谁也不知道。 鲁芝的话,杨峥深表认同,无论是司马懿还是王凌,本质上并无差别。 曹魏的核心已经千疮百孔。 没有司马家,还有王家、贾家、钟家…… 士族更忠于利益。 魏失其鹿,士族们共逐之。 第两百零二章 挣扎 麹山位于洮水东南,左祁山、右牛头山,俯视洮水。 而麹山的位置非常敏感,西面是陇西,北面是南安,东面是天水,南面与阴平郡相接。 姜维在此山建东西二城,进可攻退可守。 然而准备妥帖之后,魏蜀都陷入诡异的平静当中。 仿佛郭淮邓艾不知道在家门口有两根钉子。 而姜维也不着急进攻。 雍州就这么陷入平静之中。 郭淮、邓艾、陈泰的目光都聚集在金城。 “雍凉之隐患一在羌胡、二在西平、三在金城,然杨峥未有根基,不过一武夫,士族不附,且其能震慑羌胡,朝廷尚需倚重之。”司马昭第三次面见郭淮。 不过这次两人的地位似乎反过来了。 郭淮洗耳恭听,司马昭侃侃而谈。 “所以杨峥不可猝除,此为疥癣之疾,然王金虎出身太原王氏,其父镇守扬州,四朝老臣,功勋宿将,若王氏有异心,则是心腹之患,父亲常以将军为挚友,将军不可辜负朝廷厚望,也不可令……父亲失望。” 司马昭并非是纨绔子弟。 太和年间明帝兴起浮华案,革除士族官勋二代。 司马师与夏侯玄惧被排斥。 司马昭未受牵连,早年随司马懿抗击蜀汉,多有功勋。 累官至洛阳典农中郎将,除苛捐杂税,不误农时,百姓大悦,转为散骑常侍。 后随曹爽伐蜀,与郭淮一样全身而退。 此时此刻,司马昭说出的话等同于司马懿。 郭淮不得不聚精会神的听下去,因为这关系到他举族的性命。 “请转告司马公,淮知道怎么做。” 司马昭满脸欣慰,“家父果然没看错人,郭将军乃俊杰也。” 识时务者方为俊杰。 当日,郭淮两万雍凉精锐直奔金城而去。 并以雍凉都督之名,调王金虎同攻麹山。 金城属凉州治下。 陈泰亦引军一万至令居,令杨峥出破羌,据允吾。 雍凉的诡异对峙即将被打破。 麹山内,姜维迎来了北面的使者。 依然是令狐盛,依然在做着垂死挣扎。 “王太守愿投大汉,与将军共取雍凉。” 姜维等待多时,为的就是今日,“王太守之叔祖曾力挽狂澜,匡扶汉室,今王太守入汉,岂非天意?” 王金虎的叔祖,正是当年联合吕布诛杀董卓的王允。 令狐盛连日奔波,终于在此地找到一丝生机,然,这种脆弱的关系又能持续多久? 王金虎的本意是吸引蜀军北上,以解他三面受困之局。 但姜维又岂是易于之辈? “不知你家太守将取何地?” “陇右诸郡,北有陈泰、东有郭淮,皆当世名将,当与将军先取陇西,次取西、西平,以为根基,然后徐伐凉州,谋夺关右。”令狐盛早已做好的筹划,只是在说到西平时,语音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军先取陇西,次取西平。”姜维嘴中念叨着,眼神却望向夏侯霸,“公以为如何?” 夏侯霸面不改色,“好计策,若事成,则陇西、阴平、西平、金城连成一片,然邓艾屯重兵于南安,此为头顶之利剑,只恐王太守一动,邓艾立即挥军榆中。” 王金虎自矜士族出身,根本就没把邓艾放在眼中。 而且蜀国此时费祎当政,限制姜维北伐,每次兵不过万。 姜维只得结盟于羌胡。 但羌胡的战力实在不敢恭维。 所以修筑麹山东西二城,以守为攻。 王金虎的步子迈的有些大,以姜维的兵力,根本接不住这么宏大的战略,仅粮草就是一大难题。 即便勉强为之,也是被王金虎牵着鼻子走,主动权在他人之手,姜维岂会受制于人? “夏侯公所言不差,无论王太守欲为何事,必先破邓艾!而且应该速战速决。” 夏侯霸曾多次提醒姜维,小心邓艾此人。 姜维不是刚愎自用之人,也渐渐对邓艾上了心。 令狐盛也是知道兵法的,南安是金城最大的威胁,只不过他受王金虎的影响,没觉得邓艾有多厉害,“既然将军欲先破邓艾,那就如此先攻南安,取其粮秣,再攻西平,军情紧急,在下告退。” 令狐盛走后,姜维叹气道:“王金虎太原王氏出身,徒有虚名而已,今小觑与人,以家世而轻天下豪杰,必败无疑!由子而知其父,必不是司马懿父子之敌。” 西都。 杨峥的第三子和第四女刚刚出生。 杨毅与杨武两个孩子也都一岁了,虎头虎脑满地爬。 春娘、阿怜、彭青蝉全都成了母亲,一脸满足与幸福之态。 与杨峥日渐亲昵。 只是夏侯才女的肚子一直不见动静,这时代母凭子贵,没有儿子,在家中的地位也直线滑落。 而她也越来越沉默,整日与她的三头小狼为伍,自言自语。 让杨峥看的心疼。 但这种事情他也没办法,思来想去,决定把阿怜的第二个儿子交给夏侯才女养。 女人总是充满母性的,夏侯才女这才开朗起来,与阿怜宛如亲姐妹,形影不离。 “总得给孩子取个名吧?”杨峥笑道。 “通达宏远,是为广,取一个广字怎么样?” 正在喝水的杨峥一口喷的老远。 杨广? 这是在寓意什么吗? 杨峥盯着才女,也不知她这漂亮的脑袋瓜子里面在想什么。 “好名字、好名字。”阿怜、彭青蝉都拍手叫好。 她二人都是羌胡出身,大字也不识两个,在家中唯夏侯才女马首是瞻。 春娘有了儿子,便很少抛头露面。 “不行,杨广这个名字不吉利。”杨峥坚决道。 “怎么不吉利了?”才女扑棱着明眸。 杨峥一时语塞,该怎么解释呢? 杨广这个名字,杨峥消受不起。 杨峥摆出家主的威严,一本正经道:“别的事为夫都听你的,这一次你听为夫的。” 夏侯才女眼珠子转了转,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那就换成杨宏如何?广大高远是为宏。” 只要不叫杨广就行。 彭青蝉的女儿取名为蓁。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老大杨毅、老二杨武、老三杨宏,长女杨蓁,杨峥在这纷乱世道里也算是儿女双全了。 阿怜、彭青蝉又拍手叫好。 仿佛两只叽叽喳喳的小鸟。 二女出身羌胡,本就充满异域风情,嫁给杨峥之后,虽算不上锦衣玉食,但该有的东西基本都有。 营养跟上了,二女也就绽放了。 该瘦的地方瘦,不膨胀的地方特别饱满。 全身上下带着特有的韵味。 艳光照人。 杨峥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难怪魏武独好此道。 见杨峥眼神有些不对劲,二女脸飞红云,更增添了几分明媚。 夏侯才女重重的咳嗽了几声,“光天化日之下,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敦伦之礼,天经地义,岂是非礼啊?”耳濡目染之下,杨峥也学了点东西。 夏侯才女睁大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这是杨峥说出来的话,不过手上功夫不慢,将二女挡在身后。 杨峥干笑几声,刚要扑上去,院外就响起了亲兵许元进的声音,“将军,凉州有军令至。” 难得的抽出几天,陪陪妻子儿女。 又要东奔西走了。 杨峥喟然而叹,嘉平元年注定是多事之年。 此后也绝不会安宁。 杨峥歉意一笑。 夏侯芷满目依依不舍。 阿怜与彭青蝉眼角闪烁着泪光。 第两百零三章 将战 杨峥披上特意为他打造的冷锻甲,比之前的黑光甲轻便不少。 粗犷中透着一丝狰狞。 取消了盆领,改为兜鍪,整个人与盔甲连为一体。 青黑色泽,如同铁兽。 拔出腰间环首刀,刀刃上仿佛流淌的一泓幽青。 刃面映照着杨峥兜鍪后的双眼。 “好刀!”杨峥不由赞道。 许元进提着一根长槊,也是精心打造之物。 城外,六千亲卫营集结完毕。 铁匠坊的装备当然优先他们。 披着冷锻甲的甲士足有六百,铁骑增加至四百。 其他士卒也是一身铁甲。 无论骑兵还是步卒,都有战马。 黑红色的各式旌旗迎风招展。 士卒背后,还有周煜身穿皮甲的五千精壮运送辎重。 “将军!” 蒙虓与刘珩一左一右拜在杨峥马前。 军阵之中,无数道眼神交织在杨峥身上。 杨峥举起马槊,“出征!” 六千余人举起了手中武器,“出征!” 城墙上,鲁芝目光变得有些复杂。 一个人的气质可以掩盖,一支军队的杀气却无从掩盖。 他可不是单纯的文弱书生,早年追随过王朗、曹真,在天水抵御过诸葛武侯北伐。 所以一眼能看出这支军队的成色。 羌胡汉賨,俱是勇力之士。 “陇右多虎狼之士!”周旨在他身边轻叹,眼神中既有惊讶,也有羡慕。 “正宣若是心动,以后不用陪着老夫,杨兴云赏罚必信,军中将佐皆起于卒伍,正适合你这等没有家世之人,也免得虚耗了你一身的本领。”鲁芝声音温和。 周旨眼神晃动了几下,“杨、将军坐拥雄兵,他日必为朝廷忌惮……我大好男儿,岂能与朝廷为敌……” 声音虚弱的连他自己都觉得无力。 鲁芝却笑了起来,“他日之事,今日岂能预料?” “鲁公似乎颇看好杨将军?”周旨诧异起来。 “正宣来此时日不短,莫非没看出什么?”鲁芝微笑着看着他。 周旨皱起眉头,“杨将军有非常之志,西平、西海与中原大不同,汉夷皆愿为其效死力。” “能得人死力者,岂非是英雄?”鲁芝悠悠道。 周旨蓦然睁大眼睛。 几日之后,杨峥出破羌,斥候就送来东面战报。 金城太守王金虎突袭邓艾。 却不料邓艾早有防备,临阵反击,王金虎大败,裹挟的两万金城青壮,一战而殁。 又听闻郭淮驱军而来,领兵退往陇西,邓艾紧咬不放。 王金虎转身复战四场,皆败。 穷途末路,部众伤亡殆尽,淮右精锐只余千余人在身侧。 与此同时,蜀军突然从麹山中杀出,一战而破障县,横扫襄武、中陶,得钱粮十万石,掳民四千户,转送麹山,随后姜维直扑邓艾老巢豲道。 邓艾不得不舍弃王金虎,回援豲道。 姜维领三千虎步军与白虎文、胡通等羌胡协从半途设伏,击溃邓艾前锋王颀。 魏蜀新一轮的大战揭开序幕。 杨峥与陈泰会师榆中城。 几日之后,郭淮两万大军赶来。 安定胡烈领三千军到来。 诸军汇集,榆中顿时热闹起来。 杨峥跟着陈泰前去拜见郭淮。 两年不见,郭淮苍老的让杨峥惊讶。 虽然气势更加沉稳凌厉,但满头的白发越来越多。 “蜀贼于麹山筑城,兵锋随时可深入我腹地,诸位可有良策?” 堂中泾渭分明,凉州一系将佐列于右,雍州一系列于左。 司马懿夺权之后,除了邓艾扶摇直上,安定胡氏也受到了提拔,族中子弟八人为将。 胡奋早年以平民身份孤身侍奉司马懿,为其优待,视如子侄,高平陵之变后征召入京,辅佐司马师。 其弟胡烈继邓艾之后,领南安太守。 单是站在左列的胡家人就有三名。 “姜维屡次进犯,今长驱而入,不如众军围杀之,以断绝蜀贼之爪牙!”胡烈年轻气盛,虽没有赴任南安,但其声势在雍凉一时无二。 其实这个场合轮不到他发言。 陈泰、徐质的地位都在他之上。 不过胡烈一向刚愎自用、眼高于顶。 郭淮摇头道:“姜维一向狡诈,其细作遍布雍凉,我军若动,其必遁入深山,蜀军擅战于山地,此为以己之短迎敌之长,不可取。” 一句话否定了胡烈的建议。 见堂中无人说话,陈泰拱手道:“姜维所凭,皆在麹城,然麹城虽固,去蜀地险远,当须运粮。羌夷患劳役,未必肯附。我军围而不攻,以待姜维之救援,以逸待劳,诸军围击,擒杀此獠,断国家之祸患!” 杨峥一愣,一向认为陈泰是君子,没想到用兵如此狠辣。 此策便是经典的围点打援,攻其所必救。 姜维只有区区万人,一旦落入诸军的重围之中,安能脱身? 一个姜维万余人马,要面对郭淮、陈泰、邓艾等等魏国名将的众军围困。 虽败犹荣了。 换做别人,连出击的勇气都未必有。 “徐质、胡烈、杨峥!” 堂中猛地一声大喝。 徐质出列跪拜。 杨峥却愣了一下,他娘的躲在后面都会被郭淮点名。 数道凌厉的目光投来,杨峥才清醒过来,赶紧半跪行礼。 只感觉郭淮看自己的眼神分外冰寒。 “徐质围麹山东城,杨峥围麹山西城,胡烈策应,坚壁勿战,放姜维入!此次必斩姜维,谁若是疏忽,定斩不饶。”郭淮沉声道。 “遵令!”三人齐声道。 不过杨峥心中戚戚。 徐质、胡烈都跟自己不太对付,这两人差不多都是司马懿的狗腿,万一出了什么幺蛾子,不是又找自己背锅? 杨峥眼角余光盯着上位的郭淮。 却与郭淮的目光迎面相遇。 心中不由得一沉。 看来还是要做好准备。 陈泰是君子,不坑自己人,好相处。 郭淮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跟司马懿混的就没什么好人。 都他娘的一肚子坏水。 在这些大人物的夹缝中生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过今日的杨峥已经不是两年前的杨峥。 如果不是根基太薄,此次杨峥或许就能把郭淮、邓艾一锅端了。 当然,最麻烦的不是解决郭淮、邓艾,而是之后如何面对司马家,面对中原王朝的怒火。 时机还未到来。 第两百零四章 应对 “彦云昔年与兄长、梁道公为友,又与王昶情如手足,不该如此,不该如此啊。”司马懿叹了一声。 叹了之后,又咳嗽起来。 咳嗽声虚弱而无力。 一个处心积虑之人,自然心力耗费的比别人多一些。 司马师略有些担心的看着自己父亲。 司马八达,司马懿居其二,其兄司马朗,早年与王凌、贾逵皆为好友。 贾逵字梁道,乃贾充之父,对曹魏忠心耿耿,石亭之战与王凌一起救出曹休。 离世时对左右言:“受国厚恩,恨不斩孙权以下见先帝。丧事一不得有所脩作。” 吏民追思往日之功绩,刻石立祠,明帝曾亲往拜祭。 并州五大士族,王、贾、郭、卫、裴,同气连枝,与河内温县只隔着一座太行山。 所以司马家算是半个并州人。 令狐愚身为曹爽的长史,自然在司马师的眼皮之下。 而令狐愚频频与楚王曹彪会面,不能不引起司马师的警觉。 能养三千死士于洛阳,散落人间而无人可知,司马师有神鬼莫测之能。 所以王凌与令狐愚的谋划,自然也会被察觉。 “那么王昶就不能留在荆州了?”司马师道。 堂中忽而安静下来。 司马懿闭着眼睛思索片刻,然后睁开,“文舒是聪明人,当年还是为父向明帝举荐,虽与王凌同出于王氏,但其心不一,王凌、令狐愚拥曹彪为帝,实则冒天下大不韪,王凌虽有名望,然不足行此大事,非独王昶不会附从,郭淮、毌丘俭、诸葛诞等皆不会跟随。”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司马懿神情有些劳累。 他的确是老了,而且身体每况愈下。 “天下能与父亲相争者,唯有王凌一人而已,没想到他不谋洛阳,反倒图许昌,足见此人目光之短浅。” “不可小看王凌,当年曾与武皇帝一起注解孙子兵法,文武双全,四子皆有才干,不在你与子上之下,尤其是王广。而且谋立曹彪,乃是令狐愚之谋,王凌是被令狐愚连累。”司马懿的声音越来越慢,越来越小。 “王广、令狐愚?儿知矣!父亲好生休息。”司马师起身告辞。 整个洛阳其实掌握在司马师手中。 高平陵之变后,司马师镇静内外,招抚禁军,提拔亲信,得钟会、贾充、傅嘏等人出谋划策,将洛阳整治的滴水不漏。 司马师一出门,钟会、贾充便在门外恭候多时。 三人一起上了马车。 马车在依旧繁华的铜驼大街上穿梭。 左右各十几名甲士护卫。 高平陵之变,仿佛一道雷霆划过洛阳上空。 洒下一场血雨,便快速消失了,成为街头巷尾隐隐提及的笑谈。 市井百姓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白马素羁西南驰,其谁乘者朱虎骑。楚王乃武帝之子,智勇双全,深得领地百姓之心,而当今天子乃任城威王之子,名分上差了一些。”马车中,钟会笑道。 楚王曹彪字朱虎,封地白马,西南便是洛阳。 魏武有二十五子,多出俊杰。 曹昂、曹丕、曹植、曹彰、曹冲自不待言,其他诸人也未必是泛泛之辈。 只是曹丕继位之后,吸取夺嫡教训,对宗室严加看管,颇为苛刻,屡次迁徙,以防坐大。 明帝曹叡,一以贯之。 所有士族都在疯狂壮大,而曹氏却在不断萎缩。 这也给了司马家机会。 白马素羁西南驰,其谁乘者朱虎骑。 童谣在这个时代影响力巨大。 四百年前,陈胜吴广借种种异象,在大泽乡揭竿而起。 “令狐愚的确是其中之关键,此人若去,则王凌孤掌难鸣。”贾充抚摸着两撇胡须道。 钟会道:“此次未尝不是一个机会,可借楚王之罪状,召所有宗室入洛阳。” 司马师轻轻点头。 随后,马车先后驶入孙资、刘放、王观、高柔等重臣府邸。 这些人全是四朝老臣,很多人年纪比司马懿还大,每个人都代表一方士族。 当年明帝定托孤之臣,若是没有孙资、刘放执帝手而写之,司马懿这三个字或许不会出现在诏令之上。 王凌最大的影响力其实在士族。 司马家要动太原王氏,自然要得到其他士族的点头。 得到默许之后,当夜十几骑黑衣快马出东阳门,奔兖州而去。 枹罕西南。 穷途末路的王金虎坐在巨石上唉声叹气。 一向自负悍勇的他身披六七创,全因明光甲的防护,才没有被命中要害。 令狐盛则站在另一块大石上望着西面的积石山。 “我等密谋,邓艾、陈泰岂会知晓?会不会是那杨峥告的密?”并州一向出猛将,王金虎高高大大,孔武有力,颇有威严。 只是此刻略显狼狈。 令狐盛拱手道:“杨兴云并非一介武夫,深有机变,奈何舅父不听外甥先前之言。” “落得如此境地,皆是因为你!”王金虎动起怒来,声势骇人,仿佛真如一头猛虎。 令狐盛目瞪口呆。 当初起兵之时,他一再劝谏不可妄动。 郭淮不一定会站在他这一边。 杨峥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当徐徐笼络。 王金虎却认为杨峥乃夏侯霸部将,夏侯玄女婿,夹在雍凉,迟早会被司马家收拾,就算明面帮着自己,也会暗中支援。 没想到杨峥直接拒绝。 “我王金虎英雄一世,先为一竖夫所欺,后屡败于种田郎之手,有何面目见父亲,见天下人?”王金虎“锵”的一声拔出满是缺口的环首刀,横在脖子上。 “不可,哎……”令狐盛要阻拦,但多日奔逃,身体虚浮脚下不稳,从石头上摔了下去。 其他士卒更是没有一丝力气,瘫软在地上,呆呆看着王金虎。 这些士卒未尝对他没有怨气。 千里迢迢跟着他,屡战屡败,被邓艾追的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 王金虎刀架在脖子上,等了半天,也没见有人来拦阻,又气又羞,一把将刀扔的老远,“小挫而自伤意气,非是大丈夫所为!” 令狐盛这才从石头缝里爬起,脸上还带着淤青,“舅、舅父所言甚是,为今之计可投蜀。” “蜀乃小国,何日能报仇雪耻?杨峥与你有旧,我们不妨投西平!” “投、西平?”令狐盛有些跟不上这位舅父的天马行空。 蜀国再小,也比西平大吧? 除非这位舅父另有他图。 “那就投西平吧。”令狐盛这些时日被王金虎折腾的心力交瘁,眼下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只想找个容身之地。 而附近最近的地方,只有西平。 杨峥曾说过若事不成,可避入积石山。 第四百零五章 诱敌 围困麹山没有受到任何阻挡。 句安守东城,李歆守麹山西城。 二人同为牙门将。 两城依峭壁而建,险固非常。 城中有三千守军,加上一些民夫摇旗呐喊。 若是强攻不知要折损多少人马。 还有姜维在外虎视眈眈。 杨峥六千人围西城,徐质一万二千人围东城,胡烈领数千安定精锐扎营于北面高岭之上。 郭淮领军在东面石营,陈泰领兵在洮水之左。 一旦姜维进入麹山范围,郭淮可掐断阴平与麹山的联系,陈泰堵住牛头山,到时候姜维插翅难逃。 还有邓艾,不知潜伏在何处。 一张大网已经铺开。 麹山二城仰赖阴平的粮草供给,取水也要到山下。 人不吃饭,还能支撑十天半月,若是无水,两三天便精疲力竭。 仅仅围困四五日,城上便受不了,靠山顶的雪水度日。 但几千人,只凭这些雪水远远不足。 姜维麹山筑城,欲以守为攻,却作茧自缚。 李歆屡次冲杀,都被杨峥挡了回去。 七日之后,姜维大军出现在麹山之东。 但一直若隐若现,仿佛嗅到了什么,始终不肯进入包围圈。 在西山与东山之间盘旋。 仿佛一头老练的野狼,不停的试探。 杨峥的西山抵在最前,受到的挑衅最多。 千余龟兹胡骑日夜试探。 杨峥知道姜维的厉害,也知道这年头想命长一些,就要沉得住气。 但凡想出头,想当皇帝,想造反的人,都死无葬身之地。 张角兄弟、董卓、袁术、公孙渊莫不如此。 一排羽箭斜斜的飞过天空,落在营地中,噼噼啪啪,仿佛下起了小雨。 将士们倒是情绪稳定。 胡骑的骑射准头非常差。 除非祖坟冒黑烟,不然正常状态下,不可能被射中。 就算射中了,也穿不透皮甲。 不过这阵箭雨倒是激怒了刘珩,提着狼牙棒就来请战,“末将请求出战。” 蒙虓也跃跃欲试,不过他性情较为沉稳,没有说出口。 “行了,守好你的营盘,我们堵住西城即可,这点人马,还不够咱们塞牙缝的。”姜维也有些太看不起人了,千余胡骑就想勾引自己。 刘珩摸了摸脑袋,“这仗打得真憋屈,忒不痛快了。” 中原的战争不比羌胡战争,与羌胡打,只需找准其破绽,一鼓作气就行。 但与蜀军对垒,尔虞我诈,各种斗法,稍有不慎就掉进圈套之中。 不仅要防敌人,还要防背后。 杨峥感觉面对冶无戴、迷当的几万大军,都不如姜维的这万把人压力大。 “不痛快也要憋着。”杨峥扫了一眼刘珩。 或许郭淮把自己放在西山前线,就是在借刀杀人。 杨峥所部已经处在最前沿。 表面看是堵住了麹山西城,实则也在李歆与姜维的夹击之下。 若廖化从阴平出击,就算三面围剿。 上一次郭淮在沨中就是这么坑夏侯霸的。 又是一阵箭雨淅淅沥沥的落下。 两匹战马被射中了眼窝,在营中哀鸣。 旋即被士卒砍下头颅,哀鸣声戛然而止。 一些脾气暴躁的羌卒在阵前大骂。 任谁被这么袭扰,也不会有好脾气。 “所有士卒分三部,一部休整,一部防备,一部挖掘堑壕布置鹿角。”杨峥下令道。 “唯!”蒙虓和孟观领命而去。 人动起了,想法就少了很多。 胡骑袭扰了七八次,见没什么收获也就退下了。 过不多时,杨峥听到北面一阵嘈杂声。 暗忖胡骑又去勾引胡烈了。 自家人管自家事。 胡烈与胡奋虽然是兄弟,但性格完全不同,也许是背后的靠山不同,胡烈对自己抱有天然的敌意。 约莫一个时辰后,天色渐暗。 北面忽然人声鼎沸,喊杀声如潮水般涌来。 “报将军,胡烈部追杀胡骑而去!”斥候匆忙来报。 “再探!” “遵令。” 胡烈部出击了? 杨峥忍不住腹诽,年轻人不要太气盛。 这明显是个坑,胡烈也敢去踩? 刘珩却兴奋起来,“何不跟在胡烈之后,杀他一阵?” 蒙虓低声道:“胡烈恃勇追击,必定吃大亏,我军岂可浪进,而且郭淮的军令是围困麹山西城。” 杨峥忍不住对蒙虓刮目相看。 麾下不缺勇武之人,但最缺带脑子的。 刘珩这种性格若不是跟着自己,坟头草都长一人多高了。 性格决定命运。 性格也决定成败。 “不错,传我命令,紧守营垒,再言战者斩!”杨峥冷冷一道军令发下。 北面越来越热闹,暮色中,胡骑一个个栽倒在地。 然而胡烈越追越远,最终消失在暮色中。 一整晚,杨峥不敢睡,令士卒和甲而眠。 佛晓之时,残兵败将仓皇退回。 “胡烈被蜀军围困于飞凤岭!”斥候带回最新战报。 “这厮活该!”刘珩哈哈大笑。 胡烈被围,麹山之战的局势立即改变。 包围圈也失去了意义。 现在摆在魏军面前的是救不救胡烈的问题。 若杨峥是郭淮,此时自然不管胡烈,继续围困麹山,如沨中之战对待夏侯霸一样,牺牲胡烈,然后郭淮出军掐断阴平道,陈泰出兵攻打牛头山。 把姜维留在陇西。 然后诸军自东南向西北围进,姜维无路可逃。 但,胡烈不是夏侯霸,胡家是司马氏的红人。 胡奋留在中枢,胡遵为征东将军,镇徐州,官位仅在三公之下。 虽然都是狗腿子,但也分亲生的和后娘养的。 胡家就是司马家亲生的铁杆狗腿。 胡烈若是死在此地,郭淮的日子就不那么好过了。 他本身也在被猜忌的状态。 历史上若不是死的早,还不知道与司马家走到哪一步。 凡是领兵在外的宿将,要么被召回洛阳,要么直接被剪除,全部换成司马家的人。 这才引来八王之乱。 曹爽对政敌最多也就削职,但司马家要么不动,要么就诛人三族。 站在郭淮的角度,要考虑的不仅仅是眼前的战争而已。 从古至今,又有几人是纯臣? 到了下午,郭淮的命令果然来了,令杨峥、徐质驰援飞凤岭。 魏军的围点打援,变成了蜀军围点打援。 杨峥甚至怀疑姜维故意留了胡烈一命。 坑还得继续往里面跳。 但徐质似乎比自己更积极。 前呼后拥的就向西北杀去。 雍凉除了邓艾,徐质也是迫不及待的想向司马家邀功。 毕竟他这个征蜀护军是司马家给的。 雍凉军中曾有过排名,排在第一位的正是徐质,第二邓忠,第三胡奋,第四胡烈、第五皇甫闿…… 杨峥也有幸上榜,排在第十一。 当然,这个排名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前三位杨峥还是认同的,后面几位不好说。 第四百零六章 夜谈 虎步军的战力杨峥已经领教过了。 尤其在山岭之间,战场还是人家预定的。 此战并不好打。 牺牲这么多人去救一个胡烈也不值得。 而胡烈若是阵亡,说不定会引起郭淮与司马家的隔阂。 杨峥还是乐于见到的。 刚赶到飞凤岭,大战早已展开,徐质仿佛一头发情的野狗,嗷嗷叫的指挥着凉州精锐往山上冲。 山上矢石如雨般落下。 魏军尸体狼藉,血流满地。 但徐质不管不顾,一心向前猛攻。 见到杨峥领军前来,生怕抢了他的功劳,亲自提刀上阵,披两层重甲,身边一众刀盾手,跟着他前仆后继。 大力出奇迹。 一层层尸体铺垫,终于让徐质突破了蜀军的阻击,一头扎入飞凤岭中。 过不多时,蜀军又堵住伤口、 岭内声息越来越远,越来越轻,最终微不可闻。 仿佛徐质的万余人马被这穷山恶岭吞噬了一般。 “属下愿为前锋!”刘珩又过来请战。 “将军,情况有些不妙。”孟观低声道。 “你看出什么?”杨峥也感觉背后凉飕飕的。 这山岭实在险恶,仿佛一头巨兽张开血盆大口,等着人往里面跳。 “此地地形狭窄,两侧山岭相逼,蜀贼占住山岭两侧,进去多少人都出不来。” 为将者,不识天文,不知地形,是庸才也。 孟观通术数,识天文,自然也知道地理。 暮色之中,一列蜀军在山林间冷冷的望着杨峥,仿佛一头头嗜血的野狼。 “打不打!”刘珩提着狼牙棒问道。 “令全军就地扎营,设鹿角,掘堑壕,斥候四面哨探!”这根本不需要考虑。 兵法有云:地形有通者、有挂者、有支者、有隘者、有险者、有远者。 眼前的地形正是险地,我先居之,必居高阳以待敌;若敌先居之,引而去之,勿从也。 但从不从,不是杨峥说了算,而是郭淮说了算。 士卒们砍伐树木,搭建营垒。 一个时辰不到,营垒就立了起来。 鹿角铺了两层。 杨峥还觉得不够,有增加了两层。 直到营地看起来像个铁桶才安心。 铁桶不仅防着前面,还防着后面。 忽而山岭上火把通明,几员蜀军将领站在峭壁上,居高临下,笑道:“既然已经来了,何不入岭内一叙啊?” 回声在山壁间反复传荡。 “姜维?”杨峥望向峭壁上的人影。 但这个距离,姜维肯定听不到。 便带着百余亲卫扛着大盾趋前。 “阁下何不下来一叙?” “哈哈,杨兴云果然诡计多端。”姜维心情很好,话也特别多。 其实这场仗,杨峥也感觉很郁闷,明明兵力占据绝对优势,明明已经找到姜维的死穴,但还是被他找到了机会。 计谋拙不拙劣没关系,关键看是谁用,用给什么人。 胡烈、徐质两人恰好就是有勇无谋之辈。 “阁下在此迁延,莫非不知郭都督已经发兵掐断阴平道,陈使君进军牛头山?”杨峥知道内部的各种鸡毛,但姜维未必知道。 可惜暮色中,也看不清姜维的神色。 只听到峭壁一声冷笑,“郭淮此人私心太重,未必会如兴云所言,而你违背郭淮将令,不救胡烈与徐质,难逃其咎,夏侯玄羊入虎口,仲权公已归附大汉,兴云何不一同归附?他日扫荡中原,重塑我大汉之雄风!” 姜维声音不觉高亢起来。 有那么短短一瞬间,杨峥也有些憧憬。佩服姜维的斗志。 只可惜现实是黑暗的。 曹魏一地鸡毛,蜀汉也不见得强上多少。 蜀军一向爱惜兵力,杨峥也爱惜自己的部下,不打无所谓的仗。 两边都没有打的意思,索性就多聊聊。 这种场合可不多。 胡烈也好,徐质也好,死就死了,关自己屁事。 “诸葛武侯尚且不能成事,何况阁下?阁下本就是天水人,何不顺应天意,归降我大魏啊?” 一阵悠长的笑声从山岭间传来。 原以为姜维会长篇大论,却离开了峭壁,消失在山林中。 过不多时,后方蹄声大起。 原来是有人来了。 杨峥赶紧回到营垒中,全神戒备。 夜色中,一杆“魏征西将军郭”的大纛出现在明月之下。 原来是郭淮来了。 几百甲士在前开道,颇为嚣张的掀翻杨峥布置的鹿角。 那杆大纛就这么闯入营垒之中。 见到郭淮石头一样的冷脸,杨峥忽然怀念起姜维起来,至少刚才有说有笑的,气氛还那么活跃。 “你何以违抗我将令,不入内救援胡烈?”郭淮的语气跟他脸一样生冷。 一句话就定了杨峥的死罪。 周围亲兵咄咄逼人的向杨峥围拢。 似乎只要一声令下,杨峥就会被乱刀分尸。 但杨峥的亲兵也不是吃素的。 死死抵在杨峥左右,手按刀柄。 杨峥拱手道:“飞凤岭山林险恶,蜀军数重埋伏,冒然入内,有全军覆没之虞。” 此时此刻,已非当年在武功城下。 杨峥也非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越来越多的人涌入中军大帐。 郭淮的,杨峥的。 全都手按刀柄。 营外也是剑拔弩张。 杨峥有些怀疑在郭淮眼中,到底谁才是敌人。 营地内气氛越来越尖锐。 “杨峥听令,立即进攻飞凤岭!”郭淮眼中闪烁着两团寒光。 杨峥也看着郭淮。 有些人,天生就是仇人。 杨峥感觉自己跟郭淮就是如此。 正想拒绝时,孟观挤到身边,在耳边低语:“邓艾已至。” 杨峥悚然一惊,原来郭淮留有后手。 两个名将对付自己,杨峥心中苦笑,嘴上却慨然道:“属下领命!” 夜色越深,飞凤岭越发险恶。 野树与怪石在明月下张牙舞爪。 杨峥终于还是要面对这头凶兽。 而背后,郭淮的大纛被一阵乱风卷作一团。 蒙虓刘珩在前,杨峥与孟观在后,防备郭淮把自己捅了。 夜风穿过山峡发出的怪叫,却更增加了山岭的恐怖气氛。 偶尔一只夜枭从枝丫间窜起,惊惶的飞向夜空。 “杀啊!”刘珩百无禁忌,提着狼牙棒就往前冲。 然而山岭间没有任何动静。 似乎蜀军全都消失了。 一个人都没有,地上只有魏军的尸体和血迹。 野狼野狐嗅到血腥气,远远嚎叫。 杨峥就这么进入岭内。 “将军,蜀军已经退走!”斥候来报。 “什么?”杨峥难以置信。 不过转念一想又在情理之中。 姜维不是来死战的,而是解麹山之围。 如果郭淮、邓艾出现在此,那么麹山必然兵力薄弱。 调虎离山之计。 姜维只凭万余人马就在重重魏军中撕开缺口。 “何人?”前方忽然出现一群人,互相搀扶着,有人还在哀嚎。 “征蜀护军徐质在此。” 这厮还没死? 不仅他没死,胡烈也没死,身上插着几根弩箭,但都未伤及要害。 第一百零七章 阵亡 月黑风高的,要不趁机做了这两货? 杨峥抬头望了望天,夜空中挂着一轮明月。 这种事情实在有些下作,而且自己的部下也都看着。 后遗症也不小。 “征蜀护军徐质在此!”徐质又大吼了一声,声音在山崖间来回传荡,惊起几只夜枭,窜入天幕。 相隔五十余步,用得着这么大声吗? 生怕别人不认识他这个大人物。 “杨峥特来迎接二位。”杨峥声音不大。 话音刚落,两侧山崖上人影绰绰,紧接着,无数人头大小的石块扔了下来。 仿佛雨点一般,直奔着徐质他们落下。 杨峥一愣,姜维还留了一手? 一声声惨叫响起。 胡烈部被困将近一天,早已精疲力尽,大部分都受了伤,连躲闪的力气都没有。 徐质也好不到哪去。 但这厮勇力惊人,一把环首刀乱劈,生生从落石中冲了出来。 一名名魏军就在杨峥面前被砸死,血肉横扫,惨叫连连…… 幸亏姜维留下的人不多,半炷香的功夫就停歇了。 杨峥与徐质大眼对小眼,若不是这厮吼了两嗓子,说不定不会引来蜀军的伏兵。 “愣着干什么,快去救人。”杨峥气不打一处来。 心情有些矛盾。 也不知胡烈是死是活。 刘珩和孟观带着人小心翼翼的上前,黑灯瞎火的一阵摸索。 被砸死的很多,但活下来的也不少。 过不多时,刘珩提着一具尸体走到杨峥面前,“死了。” “谁死了?” “胡烈。”刘珩将尸体扔到杨峥与徐质面前。 徐质眼珠子瞪得老大,看看地上面目全非的尸体,又看看杨峥。 胡烈的半张脸都被砸没了,白骨森森的,不太能看清面容,但一身魏军高级将领特有的明光甲,时刻在提醒尸体主人的身份。 “完了,这可如何向郭都督交代?”徐质一屁股坐在地上。 “胡将军……” 那些未死的胡家部曲在后面痛哭。 “别嚎了!引来伏兵又是一顿石头!”杨峥骂道,心中却在想,这次郭淮不会再把锅扣自己头上吧? 冲身边的孟观和蒙虓使了眼色,让他们戒备点儿。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扶着伤兵走出峡谷,郭淮的人马在岭口下等着。 而邓艾的人马占据了杨峥的营地。 胡烈的尸体被抬到前面。 “都督……”徐质跪在郭淮面前泣不成声。 郭淮当场脸都黑了,锐利的眼神首先刺向杨峥,“胡太守如何殉国?” 徐质这人倒是根直肠子,将岭中发生之事一一道来,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嫁祸别人。 郭淮听完,又去询问了几个将校。 回头一刀鞘一刀鞘抽打在徐质的背上。 啪、啪、啪…… 抽打的声音特别清脆。 徐质一声不吭,身体挺得笔直。 “他身上穿着盔甲,当然不疼。”刘珩小声道。 他的嗓门跟徐质差不了多少。 深夜中,本就安静。 声音毫无阻碍的传了出去,郭淮与徐质同时回头望过来。 刘珩却躲到杨峥背后。 杨峥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不过看着郭淮怒火攻心的样子,杨峥心中莫名的觉得爽快。 别人都看着自己,也不能白戳着,面子上都不好看。 杨峥拱手道:“都督,姜维调虎离山,所图必是麹山,为今之计,应速速驰援麹山二城。” 一丝疲惫和老态瞬间爬上郭淮的脸,占据他的眼,又瞬间消失。 但有些东西始终是藏不住的。 与姜维、邓艾、陈泰相比,郭淮的确是老了。 他的时代也将落下帷幕。 人一旦老了疲惫了,就会力不从心。 郭淮恼怒的将刀扔在地上,深深看了杨峥一眼,一言不发,回到营地。 就这么把杨峥和徐质晾在一边。 杨峥倒是习惯了,让部下简单凑合一下,休整。 徐质又跑到营地中请罪去了。 一地的伤兵谁也不管。 郭淮与邓艾连夜起兵,向麹山而去。 天亮的时候,百来个重伤的人死在晨光之中。 野狼山豹在林间露出贪婪的眼神。 杨峥分给伤兵一些水和干粮,便挥军向西而去。 郭淮不待见自己,就不要往上凑了。 还是去找直属领导陈泰。 西南山岭上,魏军的所有动向都传到姜维面前。 “陈泰攻打牛头山,郭淮、邓艾围麹山二城,王金虎已败,我军兵力太少,徒留在此无益,不如引军而回。”董厥提醒道。 牛头山背后就是沓中。 姜维多次屯兵于此,结交陇西羌人。 而以蜀军现在的兵力,根本无法解开麹山二城的死局。 原本姜维召阴平太守廖化一起围攻麹山。 然而廖化却送来了一封急报,魏安西将军司马昭攻占长城,集结五万大军,南下骆谷,有直取汉中之意。 汉中都督王平已在去年病逝,新任都督胡济刚刚上任不到半年。 “司马昭必是疑兵。”姜维不想放弃麹山二城。 只是形势已经越发对蜀军不利。 “虽是疑兵,但牛头山若被陈泰攻陷,我军腾挪之地大受限制,再战,就是硬仗、死战了!陈泰、郭淮不好惹,没想到这邓艾也有如此兵略,北国人物何其多也。”董厥叹道。 邓艾以屯田而传名,从未单独领兵。 然而一出手,三下五除二便解决了王金虎。 王金虎不是寻常人物,与王飞枭两人随王凌在淮南,多与吴国大战,洞口之战,夹石之战,皆领军出击。 芍陂之战,随王凌迎战吴国大都督全琮七万人马,血战数日,斩杀秦晃等吴将十三员。 兄弟四人才武之名动于江淮。 以雍凉的形势,王金虎失败是必然的,毕竟只有一个残破的金城郡,但败的这么快,就有些出乎姜维的意料之外了。 正因为王金虎快速被邓艾击破,导致麹山二城过早暴露在魏军兵锋之下。 司马昭虽是疑兵,但若是汉中有机可乘,未必不会南下。 “若是舍弃麹山二城,我无颜回见蜀中父老。”姜维回望了一眼身后的虎步军。 多日征战,士卒皆有疲惫之色。 “麹山已成死局,伯约准备牺牲多少将士?今陈泰已经进兵牛头山,断回沓中之路,若郭淮邓艾驱兵阴平道,则我军后路被断,此时不退,就没机会再退了。” 姜维默然。 良久之后,艰难的吐出两个字:退军。 精锐如虎步军士卒,也暗中松了一口气。 第两百零八章 退军 王凌决定起兵的时候,还是向荆州王昶、豫州毌丘俭、合肥诸葛诞都派出了使者。 但非常不巧的是,王昶在此时上书朝廷:“孙权流放良臣,二宫分争,国事日衰,可乘衅而制吴、蜀;用兵白帝、夷陵之间,黔、巫、秭归、房陵皆在江北,民夷与新城郡接,可袭取也。” 朝廷当即允准,启用王基为荆州刺史。 王昶遂与新城太守州泰起兵攻江陵。 时吴国大将军诸葛恪代前丞相陆逊镇武昌,统领其部曲,探知淮南将变,奏请孙权兴兵备战,谋取淮南。 然此时的孙权已非赤壁大战时的孙权,二宫之争持续七年。 吴国朝野内外皆深陷其中。 陆逊、顾谭、吾粲、诸葛恪、滕胤、施绩等支持太子。 步骘、吕岱、全琮、吕据等支持鲁王。 孙权年老昏聩,为全公主孙鲁班蛊惑,吴国鸡犬不宁。 丞相陆逊被孙权辱骂致死。 吴国全部的精力都在二宫之争上。 现王昶进攻江陵,吴国疲于应付,无暇顾及淮南之变。 而合肥也给了孙权巨大的心理阴影,遂不纳诸葛恪之谋。 王昶进攻江陵,毌丘俭和诸葛诞都无动于衷。 王凌又请求朝廷虎符,调青徐兖扬兵马,与王昶一东一西进攻吴国。 司马懿窥破其谋,不允。 此时王凌已经预感到情况不妙。 但偏偏此时,兖州刺史令狐愚忽然病逝,让王凌更加雪上加霜。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王凌只能传檄四方,废魏帝曹芳,立楚王曹彪,起寿春三万本部人马,征发屯田青壮五万,西进许昌。 行军才三日,便有部将杨弘引兵而去。 接着屯田青壮纷纷逃散。 王凌之不得人心,可见一斑。 洛阳城内。 司马懿从病榻上站起,在柏夫人的伺候下穿上儒铠。 司马师侍立在侧,“父亲病体未愈,此战由儿子代劳即可。” 司马懿道:“王凌深有兵略,多有战功,其麾下皆是江淮善战之士,为父都没有十成把握战胜,你去能有几成胜算?只有为父亲去,淮南上下才会胆寒,王凌十成韬略发挥不出一成!此战依旧是攻心。” 儒铠轻便华丽,却依旧让司马懿的身形佝偻起来。 司马懿有四位夫人,正室张春华,生三子一女。 最得宠爱的却是年轻貌美的柏夫人,生司马伦。 糟糠之妻张春华渐被司马懿厌恶,曾开口喝骂:“老物可憎,何烦出也!” 张春华一怒之下,绝食自杀,司马师、司马昭兄弟亦随张春华绝食,司马懿只能出来赔罪,事后却向左右言:“老物不足惜,虑困我好儿耳!” 不过张春华也并非善男信女,早年司马懿拒绝魏武征召,装病在家,被侍女撞破,张春华持剑而杀之,事后继续下厨做饭。 其家风大抵如此。 有柏夫人在场,司马师拘谨的多。 司马懿岂会不知儿子心中所想?让柏夫人退下。 司马师这才开口:“既然父亲并无十成把握,何必仓促应战?王凌年老人昏,拥立楚王,不得人心!父亲只需多待几日,王凌必自败也!” “你错了,这一战必须速战速决,打给士族看,打给天下人看!”一瞬间,曾经无敌的风采又回到司马懿身上。 “士族、天下人?”司马师喃喃自语。 “为父这一战,也将为你扫除障碍!” 司马师忍不住为老父的壮志而心折。 若没有司马懿,司马师绝无雄心壮志。 而若没有司马师,司马懿可能一辈子都是大魏的忠臣。 曹魏有这对父子,岂非天意? “儿已令夏侯玄去信毌丘俭、诸葛诞,以安其心。王广亦去信劝其父归顺朝廷。” “还不够,还差一人的信。” “何人?” “为父。”司马懿笑盈盈的望着司马师,“王凌与伯父交厚,早年亦与父亲亲善。王凌谋许昌而不谋洛阳,正说明其心不坚,无有死志,既无死志,就不会死战,为父去信一封,赦免其罪,王凌必心存侥幸,我大军忽至,其斗志必定瓦解。” 司马师心悦诚服的拱手行礼。 时年司马懿七十有一,司马师四十有二。 …… 牛头山被陈泰轻易拿下。 姜维军少,在此地也没有留下多少兵力防守。 “胡烈殉国?”陈泰眼神动了动。 “是。”杨峥恭恭敬敬。 陈泰思索一阵后道:“胡烈一向恃勇而骄、刚愎自用,殁于阵中也是常理。” “今牛头山被攻占,麹山被围,姜维无能为也,使君之功当居第一。”杨峥岔开话题。 人都死了,该头痛是郭淮。 陈泰道:“姜维孤军奋战,雍凉五六万大军围剿无功,从容进退,其人兵略无双,日后必为国家之忧患。” “诸葛孔明尚且不能,何况一姜维?”陈泰身边一人道。 杨峥没见过这人,但还是礼貌的冲他拱手行礼。 “此为朝廷委任的陇西太守王经王彦纬,护羌校尉杨峥杨兴云。”陈泰为二人介绍。 王经不是给姜维送人头的家伙吗? 天下姓王的人真多。 不过他如此小觑姜维,却让杨峥微微不快,难怪日后栽在姜维手上,“姜维区区万人就能调动雍凉五六万之人,若他日领十万之众北寇,雍凉岂不是疲于奔命?” 王经道:“麹山之战,非是姜维一人所致,若无王金虎作乱,此战当不止此。蜀国国小力弱,刘禅、费祎皆是守土之贼,无有远图,姜维一力北寇,岂会不树敌于内?姜维之小胜,定会致蜀国之大败。其人擅武略而无孔明之文韬,岂能长久乎?” 杨峥一愣,这番见解倒也不差。 凡是能在史书上留下名字的,都不是泛泛之辈。 王经能出任陇西太守,肯定是有两把刷子的。 陈泰颇为认同,“彦纬所言是也。” 在牛头山上驻扎了四五日,西面来了郭淮的使者。 姜维已退,麹山二城孤立无援,句安率众投降,李歆却领军杀出一条血路,在姜维的接应下回到蜀国。 麹山之战完结。 但事情没完。 一是南安太守胡烈阵亡,二是首犯王金虎并没有伏法。 有细作传王金虎窜入西平境内。 杨峥不由得眉头一皱。 这个王金虎不逃奔蜀国,跑西平去干什么? 难道是令狐盛带去的? 关键这么一来,又把杨峥推到了风口浪尖。 西平太守名义上是鲁芝,实则大权握在杨峥手上。 第两百零九章 迎接 “舅父出身名门,文武双全,投蜀必得重用,何必屈就西平?”令狐盛苦劝道。 “蜀国是那么好去的吗?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司马父子现在得志,但大魏的天下未必就是他们的,留在西平,他日尚有复起之机,去了蜀国,一辈子就是牛马,任人驱驰。”王金虎勐灌了一口水,摇了摇,扔下水囊,冲身旁亲兵嚷道:“有酒否?” 亲兵们面面相觑,都逃命了,哪还有酒? 王金虎大为不耐,“去去,打几头黄羊来打打牙祭。这西平也太穷破了!” 令狐盛脸上还是维持恭敬神色,心中却五味杂陈,“舅父准备如何复起?在西平不也是寄人篱下吗?” 王金虎“嘿嘿”笑了两声,不再言语。 令狐盛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一行人好不容易路过一羌寨。 王金虎顿时精神一振,“咱们跑了这么多天,终于有了个落脚之地。” 士卒们也来了精神。 寨子就意味着有口热食,有女人,说不定还有酒肉。 隔得老远,那羌寨里梆子敲的砰砰响,紧接着寨门紧闭,男男女女在寨上端起弓箭长矛。 溃兵们一见这架势顿时一愣。 “尔等是何人?”寨上一断手壮汉道,脸上还有两道刀疤,一看就是战场上下来的。 “大胆刁民,再不开寨门,鸡犬不留!”王金虎怒不可遏,被邓艾一路追杀,一肚子邪火没处发泄,好不容易找到个羌寨,居然大门紧闭。 断手壮汉丝毫不惧,“我等受杨将军管辖,尔等是哪来的贼寇,也敢在此放肆?快滚,否则休怪刀剑无情!” 王金虎额头上青筋直冒,脸皮都因愤怒而颤抖。 令狐盛一看情况不妙,劝道:“舅父既然投奔杨峥,我等还是要尽客人之礼。” “我堂堂王氏男儿,岂会投奔一小贼!”王金虎怒吼起来,指着羌寨,“给本将攻下它,鸡犬不留!” 溃兵们一愣,眼下精疲力尽,还要强行攻寨,都有些不愿意动了。 而且那羌寨也不是那么好攻的。 立在山腰上,只有一条狭窄的羊肠小径通行,两则不是恶树就是大石。 “怎么,本将说的话没听到吗?”王金虎拔刀在手。 溃兵们只得鼓起勇气,向山寨发起了冲锋。 西北无论是坞堡还是羌寨,都有一定的防御功能。 既要防备敌人,也要防备野兽。 溃兵们摇摇晃晃刚上去,山寨中落石、弓箭如雨点般泼出,当场就砸死了三个溃兵。 其他人一看这架势,立即退回。 在江淮,他们是勇士。 但在雍凉,被邓艾追的如丧家之犬,仅有的勇气也全丧失了。 王金虎自己也是屡战屡败,威信尽失。 “废物!”王金虎破口大骂。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竟然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这山寨有些不对,舅父快走。”令狐盛望着半山腰上寨子。 居高临下,扼守要道,简直是一人当关万夫莫开。 羌寨上的羌人也不同寻常。 令狐盛在金城的时候,时常走访郡中,对羌人有所了解。 一向散漫,不服管教,又争勇斗狠。 而这座寨子,比金城的坞堡也不算差了。 羌人持矛张弓,男女老少齐上阵,配合无间,斗志高昂。 忽而在羌人中看到四五个身有残疾的男子,在背后指挥羌人男女。 人的气质是掩饰不住的。 在战场九死一生下来的人,与普通人一眼就能看出分别。 尤其是说话的那个断手壮汉,眼神凶悍,在羌寨上指挥若定,根本就没把这千余溃兵当回事。 令狐盛能冷静观察,王金虎却不能。 他本为高门之后,在江淮混的风生水起,但到了雍凉,一头栽进坑里。 亲姐夫郭淮都带人来砍他,心中郁闷无以复加,什么事都不顺。 现在一座小小的羌寨,六七百人,也像个贞洁烈妇一样抗拒自己。 换做半年前,多有人哭着喊着求他临幸? 落毛的凤凰不如鸡。 有些人越挫越勇,有些人却再也爬不起来。 “今日不破这鸟寨子,我王金虎誓不为人!”王金虎羞怒交加,习惯性的拔刀,却两手空空,那刀早已被他扔了。 王金虎跳了来,抢过身边亲兵的刀,“给我杀!” “杀!” 寨子里一声大吼,两三百个羌卒提着歪歪扭扭的长矛冲了出来,一边吼,还一边射箭。 长矛都是破家伙,但弓箭却是实实在在的。 几个溃兵闷哼一声,中箭倒下。 没等王金虎再次发号施令,溃兵们一哄而散。 刚刚还有千把人,现在只剩三四百亲兵。 王金虎又把刀子架在脖子上,“我王金虎受辱至此,还有何脸面见父亲……” 这一次令狐盛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他,“舅父何必如此,我等走便是。” 王金虎横在脖子上刀始终没抹下去,“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日我王金虎复起,必让此寨鸡犬不留!” 亲兵中到底还是有忠心之人,与令狐盛一起将王金虎抬走。 羌人追了一阵,抓了百余俘虏,捡了不少兵器盔甲,欢天喜地的回去了。 陇西距离西平不远。 快马加鞭,三四天就到了。 对令狐盛,杨峥还是顾念袍泽之情。 不过王金虎这厮大张旗鼓的入西平,给自己带来了一些麻烦。 他走到哪里,郭淮的细作斥候就追到哪里。 杨峥亲兵先赶回破羌,蒙虓与孟观领兵在后。 一到破羌,就收到姜伐野消息,王金虎的所有动向都在羌骑的眼皮之下。 不过跟随王金虎进入西平的,有四五股斥候。 被羌骑驱散。 西平东部基本处于姜伐野的视野之下。 西北部则在彭护的掌控下。 两个岳父分工明确。 防止雍凉各大势力的细作和斥候向西平渗透。 不过这种事情,千防万防,总有漏网之鱼。 休息了一天,杨峥便带着一千轻骑去南面搜寻王金虎。 西平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很多地方都处于无人谷,被护羌校尉府完全控制的区域也就湟水两岸,其他深山野谷基本处于羁縻状态。 王金虎的三四百人往山里一钻,很难发现。 事实上,杨峥到现在都不清楚王金虎为何要投自己。 南下投蜀,待遇肯定会更好。 留在西平对大家而言都是个麻烦。 杨峥都没想好怎么对待王金虎。 接纳他,郭淮、陈泰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此事,而且王金虎背景太大,自己能不能压的住他还是问题。 不接纳吧,好不容易有个人物来投奔自己,把他做了,以后还有谁来投奔? 刘备明知道吕布是勐虎还是收留了他。 “报将军,王金虎部三百五十余人,向北赶来。”斥候前来禀报。 来者都是客,杨峥觉得还是先去会一会王金虎再说。 有斥候的监控,王金虎很快就找到了。 青山绿水间,只见一群叫花子般的队伍拄着树枝,摇摇晃晃的赶来。 途中还有几人栽倒在地。 六月的天气,隔得老远,就闻到一股股臭气,绿头苍蝇在人群中乱飞。 “这是王金虎?”刘珩嘴巴张得老大。 杨峥也感觉这家伙混的太惨了些。 好歹也是太原王氏子弟。 见了骑兵,对方一愣,全都停住,警惕的看着前方。 有些人还拔出了破刀,对着杨峥。 “可是杨将军?”一人走上前来。 杨峥一眼望见是令狐盛,下马前去迎接,“子谦!” 刘珩带着几十人警惕的跟在身后。 令狐盛身后也有几十人跟着。 “盛愧见将军。”令狐盛单膝跪在杨峥面前。 王金虎兵败,令狐盛身上的枷锁去了不少,恢复昔日初见时候的模样。 这年头,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本就难寻。 “有何愧不愧见的,你来西平找我,我很高兴。”杨峥扶起令狐盛。 “谢将军不弃!”令狐盛满脸羞愧,指着身后一人,“这位便是王太守。” “久闻大名!”杨峥眉头一挑,拱手行礼。 王金虎极为狼狈,全身涂满淤泥血污,几只绿头苍蝇围着他乱糟糟的头发飞。 一看就是霉气冲天之人。 “惭愧惭愧,当初若是听杨将军之言,何至于有今日,今日投奔,望将军收容。”王金虎拱手道。 杨峥被臭气熏的有些难受,抽了抽鼻子,“太守何出此言,听闻王太尉起兵于淮南,后事如何,未可知也。” 杨峥也打定主意,先把王金虎捏在手中再说。 患难一叛比历史上提前了两年,结局如何,尚未可知。 司马父子初掌权柄,仓促起兵,朝野内外未必没有对手存在。 而且王凌在士族中地位,不亚于司马懿。 只要司马懿没有一口吃下王凌,形成对峙局面,王金虎还是有些作用的。 听到杨峥这么说,王金虎双眼一亮,“哈哈,若我王家能成事,他日必以西方之事托于杨……啊、呸……” 话说到一半,一只绿头苍蝇飞入他的大嘴中,把他恶心的够呛。 杨峥想笑又不好意思笑。 这人就是典型的给点阳光就灿烂。 未来的事怎么样还不好说,他开口就封官许愿。 这种性格这种脾气,在战场上冲锋陷阵还行,夹在这波谲云诡的暗斗中,被人耍的团团转。 令狐盛也满脸通红。 气氛有些尴尬。 杨峥也不想听他废话,“来人,给王太守、子谦备马。” 龚飞稚、罗虎子各牵来一匹马。 王金虎眉头一皱,看了看身后的亲兵,又看了看杨峥,“杨将军……” 令狐盛却自觉的翻身上马,“多谢将军。” 王金虎戳在地上,一脸的污垢,也看不清的他脸色。 杨峥此举就是要让他跟亲兵分离,掌握绝对的控制权。 刘备迎吕布之事,杨峥做不来。 防人之心不可无。 寄人篱下,就要有寄人篱下的觉悟。 “王太守还有何事?”自己又不是王金虎的爹,没有义务惯着他。 总觉得王金虎投奔自己,有些不怀好意。 明显去蜀国少不了被当牌坊供着,何必投奔西平区区一隅之地? 目光轻轻交触,最终王金虎退却了,乖乖上马。 第两百一十章 九野 回到西都,杨峥好吃好喝的供着王金虎。 却带令狐盛见昔日一同从骆谷杀出的兄弟。 令狐盛脸上的阴霾被驱散不少。 王金虎起兵,令狐盛为他奔走,也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但决策错误,下属即便再有本事,也无法挽回。 麹山之战,曹魏的损失要大一些,从年初开始,折了陇西太守郭遁,陇西、南安被掳走百姓近万户,雍凉几万大军被调动起来,还阵亡了胡烈。 而蜀军付出的只是句安。 李歆还突围逃回汉中。 集合郭淮、陈泰、邓艾、徐质等雍凉重将,还是让姜维跑了。 不过朝廷明显不看重这些损失,更在乎王金虎。 仅仅五天之后,长安的军令便到了西平,还是安西将军司马昭的亲令:务必缉拿叛贼王金虎。 一般来说,话越少,说明上面越重视。 杨峥寻思着弄个假的,上去湖弄一下。 不过司马昭似乎不是一个能被轻易湖弄的人,而且日后王金虎也是一个不甘屈服之人,说不定就要闹出幺蛾子。 司马昭的亲令中没有限定日期,杨峥也就不太着急。 鲁芝却来劝谏,“司马昭未尝不是在试探。” “伯父以为王金虎交不交出去?”杨峥在乎的是令狐盛,而不是王金虎。 鲁芝喟然一叹道:“王凌斗不过司马懿,而且王凌也没想过与司马懿斗,只是觊觎朝廷大权,拥立楚王曹彪,与叛乱无异,已经落于下乘,士族必不会附他,不取洛阳而取许昌,自困之举,王凌深通兵法,却在权谋上逊司马懿太多、太多。” 汉末三国,英雄俊杰何其之多? 这个时代也因他们的存在而璀璨。 但魏武、诸葛武侯、司马懿皆是划时代的存在。 如王凌这般的将帅,却有很多。 无论是权谋还是军略政略,王凌都比司马懿差了一线。 “小侄知道了。”杨峥拱手道。 杨峥没指望王凌能击败司马懿,只是希望他别垮的太快,多给司马懿一些麻烦。 至于王金虎,杨峥觉得还是先留着。 只要有空,杨峥都会向鲁芝请教治政之术,持以子侄之礼,毕恭毕敬。 鲁芝知无不言,倾囊相授。 闲暇之时,也会督促杨峥读书。 亲自讲解精义。 想与士族作对,先要了解他们。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而儒家典籍,也并非全是糟粕,不能以后世人的眼光看待当世。 高平陵之变后,两人的关系也渐渐亲近起来。 不过天下事,永远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王金虎不安分起来,频频与外界接触。 西都的汉民大户,他自己的亲兵。 暗营的人还查到他与东面来的人秘密接触。 太原王氏,自然也有自己的秘密渠道。 雍凉都督郭淮都是王家女婿,岂会没有人跟王金虎暗通款曲? 一开始杨峥觉得王金虎可能与郭淮取得了联系。 后来觉得不太可能,王金虎最风光的时候,郭淮没响应,没必要现在跟着他往坑里面跳。 长安还有司马昭坐镇。 郭淮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整个太原郭家着想。 “你们没有查到具体内容吗?”望着面前的五个暗营精锐,杨峥不免有些失望。 没有硬角儿,台子就算打起来,戏也唱不起来。 其实赵阿七和公孙甫也不是非常合格,只能算很好的执行者。 五个暗营精锐都低下了头。 杨峥也没有过多苛责他们,“你们下去吧。” “唯!”五人拱手离去。 雍凉今后的斗争形势,基本都是背后捅刀子。 暗营发展不起来,一定会落在下风。 问题在于,手上不缺冲锋陷阵的勐士。 唯二胜任的是鲁芝和杜预。 但以鲁芝的性格岂会做这些事情? 杜预,忠诚度有些问题。 屁股坐歪了,看到的东西会不一样,得出的结论更是有问题。 令狐盛勉强可以,但现在的他,与杨峥还有一些隔阂存在。 有王金虎在,杨峥不敢贸然托付大事。 又要绝对的忠诚,又要文武双全,还要有一定的能力手腕。 手下人才短板的问题就暴露出来了。 这年头人才绝大多数出身士族,又岂会投自己? 这几乎是一个死局。 “报将军,长安又派人督促缉拿王金虎。”孟观入内禀报道。 杨峥两眼一亮,暗道这不就是自己要找的人吗? 孟观忠心没问题,出身青营,通军略,有见识,精数术,青营中流传他喜欢夜观天文。 而一般擅长数学的人,思维肯定缜密。 平定西海,在背后谋划了一切,让赀虏首领们自相残杀。 西海这么轻易的收入囊中,他出力甚多。 人才还是有的,关键在于有没有发现人才的眼光。 “长安的事你别管了,我交给你一件重任!”杨峥笑道。 “请将军差遣。”孟观也满眼期待。 “西平所短,不在明,而在暗!我欲让你主持暗营事务你意下如何?” “暗营?”孟观有些犹豫。 毕竟以他这个年纪,肯定喜欢站在阳光下冲锋陷阵。 “运筹帷幄之中,伤敌于无形之间,任重而道远,你可敢接任?”请将不如激将,少年人自有少年的志气和意气。 “但凡将军之令,观无有不从!”孟观慨然道。 “好!”杨峥解下自己腰间的上乘环首刀,双手递给他。 孟观半跪于地,双手捧接。 “天下之事,阴阳相辅,刚柔并济,从今往后,你便是我手上的一把利刃!”杨峥尽量拉满仪式感、庄严感。 正统制由杨峥兼任。 “属下必不负将军所托!”孟观的脸轻轻颤抖,眼神无比坚定。 出身寒微,年纪轻轻便得重用。 天下恐怕没第二家了。 也只有杨峥敢这么玩。 不过暗营这个名字有些不太低调。 光听名字就大致能猜出干什么的。 既然孟观喜天文,不妨叫一个九野营。 天有九野,地有九州。 星汉灿烂,出于九野。 英雄挥剑,动于九州! “从今往后,你便是九野营副统制!” 公孙甫与苏泓卖盐,得帛三万匹绢帛,全都交给九野营,用以打造装备,发展下线,招募人才。 欲求牙门,当得千匹,百人督,五百匹。 按照这个时代的购买力,一个牙门将也才一千匹。 三万匹绢帛是个巨大的数字。 由此可见盐的巨大利益。 这还是没打开局面的情况下获利。 既然九野营交给了孟观,那么公孙甫和苏泓干脆就专心管盐务,以免让公孙甫这位老人与孟观新人之间产生摩擦。 打仗其实就是在打钱粮。 经济命脉的重要,不言而喻。 果然,任何事,只要找对了人,效果立竿见影。 才四五日,孟观便把王金虎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 杨峥除了惊喜,还有惊吓。 王金虎居然密谋挟自己以控西平,鸠占鹊巢,以西平西海为基,招募羌胡,等待时机,先取凉州,再取关中,然后进攻洛阳,消灭司马父子…… 曹老板挟天子而令诸侯影响深远。 但问题是曹老板有自己的班底,天下也是他一刀一矛打下来的。 王金虎有什么? 这年头狂人还真不少。 杨峥忽然觉得小看了王金虎。 步子迈的这么大,也不怕把裤裆全扯到了。 “他与何人同谋?手上有多少实力?” 老虎永远是喂不熟的,总有吃人的一天。 “支持者有三股,一是长安,一是王家。”孟观欲言又止。 杨峥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说吧,第三股是谁?” “武威冯琦。” “好。”杨峥笑了两声。 这家伙简直是无孔不入啊。 自己想弄他,他也没忘记要弄自己。 毕竟西海盐马这么大的利益。 而冯胖子是喂不饱的。 这种暗地里的斗争,只要知道谁是敌人,谁是朋友,事情就好办多了。 西海盐马如同一个巨大诱饵,冯琦食髓知味,肯定跑不了。 现在杨峥更关心另外一个问题,“令狐盛有没有参与?” “目前没有查到令狐盛参与其中,令狐盛有意避开王金虎,而王金虎也在防备令狐盛,这段时日,两人见面不多。”孟观说话清晰而有条理。 杨峥则松了一口气,骆谷突围的兄弟越来越少,杨峥不希望有人死在自己手上。 以前各为其主、各为其事,可以理解。 毕竟令狐家与王家的关系摆在这里。 但现在自己好心接纳王金虎,王金虎却想恩将仇报,既然他不讲情面了,也就不要怪自己出手太狠。 “你做的很好,王金虎之事差不多了,我现在给你第二个任务。” “请将军吩咐。” “鲁公、令狐盛的家卷在关东,你要把他们请回来,军中将士的家卷只要不在西平,全都接回来,我让周煜、公孙甫配合你。” “唯!” “若遇危险,可以放弃,以你的安危为主!”杨峥拍拍他的肩膀。 孟观一脸的感动,似乎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双膝跪地,冲杨峥磕了一个响头,然后大踏步出门而去。 ------题外话------ 孟观自幼嗜学,精通天象、历法。晋太熙元年(290)政权渐次落入太后之父太尉太博杨俊手中。永平元年(291)贾后与楚王司马韦合谋杀杨俊,并废太后杨氏为庶人,孟观助之有功,升为黄门侍郎,官阶为五品,并封为上谷郡公。此后,宫廷内杀戮之风愈演愈烈,终于酿成“八王之乱”。元康六年(296)氐族首领齐万年聚众10余万,围泾阳,袭扰关中,进逼长安。关中地区虽有梁王、赵王重兵把守,但因忙于内战,无力破敌。元康九年(299)朝廷启用孟观为征讨大将军。孟观率军西征,奋战破敌,官授右卫将军。永康二年(301)赵王司马伦篡政,念孟观平氐功绩斐然,加封安南将军,领兵驻屯于宛。光熙元年(306)西晋怀帝即位后,一场持续十六年的“八王之乱”终于偃旗息鼓。孟观被视为赵王司马伦的党羽而遭斩,且株连三族。 第两百一十一章 赴宴 校场上,杨峥与令狐盛你来我往,大开大阖,刀风阵阵,火星四溅。 引来旁观亲兵阵阵欢呼。 “将军武艺略有退步。”令狐盛持刀而笑,刀刃没有开锋。 不过二人的心思都不在切磋当中。 这段时日杨峥既要给后宫浇水,又要操心西平大大小小的事务,有时候感觉身体被掏空,提刀的时间也变少了。 当年在骆谷脑袋别在裤裆上,不玩命就死,现在也算一方之主,没必要提着刀子在阵前厮杀。 麾下也不缺这样的人。 令狐盛也没比杨峥好多少,在王金虎麾下东奔西走,更多的是跑腿。 二十多岁的年纪,眼角居然生出皱纹,头上添了几根白发。 可见王金虎不是那么好伺候。 杨峥收起环首刀,放在刀架上,话中有话道:“王太守近日宾客不少,子谦难得有闲暇与我切磋。” 令狐盛一愣,眼神中掠过一丝迷惘,“竟有此事?” 旋即,像是反应过来,低头一声叹息。 “王太守乃名门之后,我一向敬仰,不过西平不同于淮南,人多眼杂,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只怕伤了和气。”杨峥尽量说的委婉一些。 令狐盛抬起头,“将、将军可否饶舅父一命?” 聪明人,说话总是直接一些。 而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请求。 “子谦何必如此?”杨峥答应也不好,不答应也不好。 不是杨峥想动王金虎,而是王金虎的心思打到杨峥身上。 这么不靠谱的计谋,也不知道王金虎的脑子是怎么想出来的。 令狐盛苦笑道:“我这个舅父寄人篱下又不肯低头,自负才武,自矜身世,小觑天下英雄,杀身之祸不远矣。” 杨峥很认真的看着令狐盛,“既然如此,子谦可以规劝一二,西平虽疲敝,王太守吃喝总是不愁的,若王太守令投他处,我绝不阻拦。” 这算是最后通牒了。 杨峥对令狐盛也算是仁至义尽。 不过以王金虎的性格,能听别人的劝,也不至于走到今日的地步。 杨峥其实不是在给王金虎机会,而是让令狐盛彻底看清王金虎的为人。 一个正在兴头上的人,岂会轻易放手? “谢将军!”令狐盛拱手一礼。 杨峥微笑看着他的退下。 “咱们一刀砍了那厮的狗头不就什么事都完了?何必婆婆妈妈。”刘珩不耐烦道。 一切都在掌握中,杨峥心情还不错,从木架上抓起一支长槊,“龚飞稚、罗虎子你们二人一起上!” 五个賨兵曲长,龚飞稚、罗虎子二人最为勇勐,鄂山石、朴进、杜河三人例行巡视西都,不在身边。 “我跟你打!”刘珩扛起他的狼牙棒。 “你一边呆着去。”杨峥看着他的狼牙棒就有些发憷,这厮下手没个轻重。 刘珩哼哼唧唧两声,退到台下。 龚飞稚和罗虎子两人提着刀盾上台。 其实賨兵才是对杨峥最忠诚的一部,本性纯良,在西平无依无靠,视杨峥为父兄。 平时随便赏些什么东西都感恩戴德,托人送回武都老家。 皮甲、粮食、废铁、布帛、盐…… “将军当心!”龚飞稚一手捉刀,一手持盾。 罗虎子则憨厚的摸摸后脑勺。 “该是你们当心。”杨峥笑道。 三丈开外,长槊优势大,三丈之内,刀盾优势大。 “杀!”二人勐喝一声,挺身前扑,势如勐虎,一出手就是雷厉风行。 杨峥的武艺的确有些退步,不过底子还在。 长槊扫动,劲风凌厉。 二人始终进不得三丈之内。 如果配以战马,杨峥的优势更大。 不过两人越战越凶,罗虎子顶着被长槊扫中脑袋的危险,扑进两丈之内。 长槊的优势尽去,轮到杨峥被压着打。 罗虎子出手就是你死我活,彷佛真要将杨峥斩于刀下。 龚飞稚却颇知进退,只在旁边游弋。 时不时的出盾,拦截罗虎子颇具威胁的一刀。 罗虎子上了头,见人就砍。 本来是一打二,变成了三人混战。 约莫一炷香后,罗虎子被杨峥和龚飞稚联手制服。 “武都处在魏蜀前线,非是久留之地,我……我把你们的父老接到西平如何?”杨峥累的气喘吁吁。 罗虎子虽然不如刘珩一般天生神力,但也是一头倔牛。 龚飞稚大喜,“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三国前时代,将领叛变投降,祸不及家人。 于禁投降关羽,家人不加罪,后被送回魏国,也没明面上治罪。 黄权投魏,刘备依然善待其家属,其子黄崇官至尚书郎,力战邓艾而死。 不过司马家崛起之后,这种潜规则就被改变了。 动不动夷人三族。 所以杨峥才让孟观接将士家人回西平。 而賨人夹在魏蜀之间,日子肯定不好过。 西平别的没有,土地还是不少的。 賨人与氐人一样,高度汉化,可以被视为腹心部族。 另一个腹心部族就是秦胡,从烧当羌屠刀下捡回一条命之后,从此对杨峥死心塌地,视杨峥为再生父母。 秦胡能耕能牧,非常适合西平和西都。 至于羌人、胡人,只要给一口饭吃,也就任劳任怨。 诸族之中,反而是汉民的忠诚度相对差一些。 毕竟中原正统的观念深入人心。 人人心中还是以曹魏为正宗。 不过汉民服从性最高,吃苦耐劳,其中有不少读书人。 只要杨峥不公然造反,问题不大。 闹了一阵儿,令狐盛去而复返,“舅父深感惭愧,无颜见将军,特意让盛前来赔罪。” “哦?”杨峥略感诧异,王金虎什么时候这么善解人意了? 但令狐盛的神态和语气有些不对。 “今、今夜舅父安排宴席,亲自向将军赔罪。”令狐盛声音略有些颤抖。 杨峥心中一叹,王金虎还是那个王金虎,居然给自己整个鸿门宴。 只是令狐盛的态度,让杨峥大为失望。 他终究还是站在他的舅父一边。 “既然王太守相邀,我岂有不从之理?请转告王太守,今夜必定赴宴!”杨峥看着令狐盛,而令狐盛却始终不敢看杨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如果不是为了令狐盛,杨峥何须这么麻烦? 第两百一十二章 寻死 “我这就去准备一下。”杨峥微笑着转身。 笑容却一点一点在脸上散去。 心中多少有些悲哀。 机会已经给了,生死与共的兄弟终究还是走到了对立面。 但此时此刻,已经容不得杨峥手软。 他首先是一方主宰,麾下有军三万余,有民十余万,其次才是令狐盛的兄弟。 王金虎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也罢,杨峥也想看看他有多厉害。 “将军何必以身犯险,属下领百余勇士,便可生擒王金虎。”蒙虓道。 “借这个机会,可以把潜伏在西都的细作一网打尽,这些细作看不到本将的人,绝不会现身。” 杨峥里面穿了一层儒铠,外面罩了一袭襜褕,束了一个银色小冠,腰间再挂上一柄汉剑。 人靠衣装,对着铜镜,倒有几分士族公子模样。 只不过脸上皮肤略显粗糙,多了一些武人的刚戾。 出门,龚飞稚、罗虎子等五十多名亲卫都内穿皮甲,外披短褐,腰选长刀。 只有刘珩提着狼牙棒。 带着这家伙去赴宴,似乎有些不对劲…… “你扛着这东西,是去吃饭的还是去锤人的?” “别的东西用不顺手。”刘珩一脸委屈。 这狼牙棒一向被他视为心肝宝贝。 杨峥找来两把短柄锤,“你将就一下。” 蒙虓领着一千亲卫营,安静而肃穆的站在院中。 这种配置有些高看王金虎了。 这厮一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夜幕很快就降临。 西都城燃起了灯火,在夜色中显得尤为安宁。 “哈哈,受杨老弟多日招待,愚兄实感惭愧,今日略备薄宴,以表心意。”王金虎在见到杨峥身边只有五十余护卫后,双眼放光,降阶相迎,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 “阁下乃高门之后,峥不敢高攀。” 又是一个主动当大哥的,这年头脸皮不厚,都不好意思出来混。 “老弟过谦了,请请……”王金虎一副做派,彷佛他才是此间的主人。 用自己的东西请自己,杨峥感觉亏大了。 宅邸也是西都城最好的三座之一。 杨峥自问对王金虎够意思了。 只是一片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 这世间忘恩负义之人何其之多? 入得堂内,两侧设有屏风,灯火幽明,光线昏暗。 令狐盛一直低着头,没人看清他的脸。 王金虎大咧咧的坐在主位之上,“蒙老弟收留……” “阁下有话不妨直言吧。”杨峥心情不太好,没有了虚与委蛇的兴致。 也没有这个必要。 “痛快!”王金虎一拍大腿,“老弟深有将才,只凭击灭冶无戴、迷当之功,放在先帝时,必是一方大将,封侯只若等闲,今屈居于此荒敝之地,四面受猜忌,事事不得志,为兄替老弟不值。” 不愧是太原王氏出身,说话水平还颇高。 “所以……”杨峥澹澹道。 入内的只有杨峥、刘珩、龚飞稚、罗虎子四人。 对面坐着令狐盛和几个淮南壮汉,以及一些商贾文士装扮之人。 皆腰悬长器。 “所以既然朝廷不予,老弟何不自取之!”王金虎挺起前半身,目射雄光。 杨峥站起身,“我杨峥对大魏忠心耿耿,岂会做乱臣贼子?阁下居心不正,告辞——” 刘珩、龚飞稚、罗虎子三人亦跟着站起。 对面的四人也站起,手按刀柄,只有令狐盛还跪坐着,低着头,一杯一杯的自饮自酌,彷佛看不见堂中将要发生的事。 “杨峥,休要不识抬举!王太守乃太原王氏出身,尔不过一军奴!”一人戟指骂道。 刘珩当即脖颈泛红,脸上的肌肉狰狞的挤在一起,手上关节“卡卡”作响。 左边的罗虎子也气喘如牛。 两人彷佛控制不住自己一般。 倒是龚飞稚颇为冷静从容,只等杨峥的命令。 这种场合,没有杨峥的命令,刘珩倒也没有轻举妄动。 王金虎的眼神也逐渐转冷,“年轻人,某劝你不要太气盛!” 杨峥一愣,这话怎么这么熟悉? 脱口就回应:“不气盛还是年轻人?” “啪”的一声,王金虎手中的杯子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屏风、木门立即被推倒,百来人凶神恶煞的提着环首刀。 身上还披着两裆铠。 弄到刀不难,西平没有禁刀,但弄到两裆铠这种制式装备,就有些难了。 “这么说来,你们全是同谋了?”杨峥冷眼望着那群商贾文士。 没人敢与杨峥对视。 “我太原王氏,天下望族,看中你,是你的福分!”王金虎缓缓站起,彷佛胜券在握。 杨峥叹了一声,“你若是肯俯首,安心过日子,或许会活的长一些。” 王金虎跨前一步,“大丈夫行于天地之间,岂能俯首于他人膝下?杨峥,今日之事,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 杨峥忍不住一乐,这种性格,难怪急吼吼的蹦出来造反。 “世人皆言王凌四子才器过人,今日看来,不过是莽夫而已。” “死!”身边一声暴喝,两道身影射了出去。 刘珩再也忍不住了。 锤影刀光,刮起阵阵腥风。 挡在王金虎面前的两名士卒,头颅彷佛瓜果一般裂开。 “死!”刘珩满脸扭曲,张着大嘴,露出白牙,彷佛一头疯狂的野兽。 另一人罗虎子没有那么可怖,提着刀,脸上依旧是憨厚的笑容,但一刀下去,人头飞起。 两人的疯狂,一时倒也吓到了堂中的乱军。 商贾文士们满地爬,想逃脱这炼狱。 只是堂外也响起了兵甲铿锵之声。 接着传来人的惨叫。 刹那间,西都城安宁的夜被惊醒。 兵器碰撞声、弓弩拉动声渐次响起。 龚飞稚提刀护在杨峥身周。 堂外五十余亲兵扑入堂中,护住杨峥。 而杨峥盘腿坐在软塌上,端起一杯酒,刚要入口,暗思这酒若是有毒,那就装逼过头了。 狭窄的空间里,刘珩的两把锤子简直就是神器。 配上他的神力,短兵相接,人甲俱碎。 鲜血很快就顺着木板四处流淌。 被几百只脚踩过,留下一串串的血色脚印。 “杨峥!”王金虎怒不可遏,带着十几名甲士向杨峥冲杀而来。 却被挡在外面。 “杨峥!”王金虎的吼声很快就夹杂着无奈和绝望。 四面不断传来长矛刺穿甲胃和**的声音。 在夜色中令人毛骨悚然。 王金虎的人一个又一个的倒下。 不过王金虎还不放弃,双眼血红的冲杨峥杀来。 一次次的但在外面。 “杨峥小儿,可敢与我决一死战!”王金虎的声音逐渐歇斯底里。 “我为何要与你决一死战?”杨峥享受着碾压的快感。 什么士族门阀,什么天下望族,其实也不过如此。 “懦夫!懦——”王金虎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把长刀刺穿他的脖颈。 鲜血顺着刀尖喷涌而出。 王金虎竭力的想扭头,看一看背后的人。 背后的人却主动走到他的面前,“舅父,是我。” 令狐盛双眼中毫无生机。 王金虎眼睛睁得很大,最终失去了光彩,倒在地上。 “都住手!”令狐盛吼了一声。 堂中的淮南军呆呆看着这一切。 最终扔下了武器。 令狐盛一刀一刀砍下王金虎的人头,扔到杨峥面前,“兴云……” “你还不能死。”杨峥一眼就看透了令狐盛眼神中蕴藏的死志。 令狐盛微微低着头,眼神中没有丝毫神采,彷佛此刻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我听说你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还有令堂年近六十。” 令狐盛眼中的死气变为痛苦,“还请兴云为我照看一二。” “我可以明白告诉你,王凌必败,到时候你令狐一门必被灭三族,你不救他们,谁也救不了。” 令狐盛全身一震。 杨峥继续道:“这世道想死很容易,活下来不容易,你若是为王金虎而死,一文不值,若是觉得亏欠我,不妨把你的命留下,以后慢慢还我。” 令狐盛手中的刀掉落在地。 杨峥松了一口气。 对他可以网开一面,但对背叛者,没有任何情面可言。 一再的容忍,一再的恩惠,没人记得住。 只能以刀和血,给别有用心者长长记性。 第两百一十三章 攻心 王凌举楚王为帝,天下竟无一人响应。 麾下士卒与青壮多有逃散。 司马懿以皇帝诏令赦免其部将叛乱之罪,人心更是不在王凌这边。 原本图谋水陆并进,朔颍水而上,取许昌为基,联兖州、淮南与洛阳分庭抗礼,却在令狐愚忽然病亡后,化为泡影。 王凌不得不下令约束士卒,是以行军极为拖沓。 每日只行三十余里,还要花费大量精力防止士卒青壮逃散。 兵至沉丘,司马望早率许昌屯兵入项城防守,司马懿前锋胡奋率四千轻骑驰援, 两军隔河相望。 王飞枭率军强攻项城,司马望死守,胡奋袭扰,淮南军久攻不下,军心再度涣散。 王凌只得围城三重。 嘉平元年七月,司马懿、司马师父子领两万中军亲至。 王凌震恐,深沟高垒,以求自保。 其子王飞枭力劝,“司马老贼初掌洛阳兵权,中军必不附,且其远来劳顿,立足未稳,今当一鼓作气,决而战之,生擒司马父子以谢天下!若迟疑不决,士卒军心尽去,则我父子必为司马氏所擒。” 自芍陂之战后,王凌已经九年没有经历大战。 养尊处优,受朝野内外的尊荣,一路加封至南乡侯、车骑将军,仪同三司,食邑一千三百五十户。 正始九年代高柔为司空。 家平元年,又被司马懿提举为三公之首的太尉,假节钺。 王飞枭站在一个将领的角度看问题,但此时的王凌已经不是将领。 朝野、士族、名望等等,彷佛一条条绳索束缚着他。 人越老,顾虑就越多。 所以现在的他没有胆量与司马懿决战。 尤其是接到长子王广的信,“当今天子登基已十一载,父举楚王为帝,岂非叛乱?天下士民皆背父亲而向司马氏,皆因此……” 后面的信戛然而止,竹简被生生截去。 王凌更是犹豫不决,“司马公与我王家乃世交,刀兵相见情非得已,不如静观其变。” 王飞枭苦劝道:“司马老贼以诈谋赚曹爽,夷其三族,我王家难道也要附其后尘?” 王凌怒道:“放肆,我王彦云岂是曹爽可比!” 对自己的儿子,王凌还是有些震慑力的。 王飞枭不敢再劝,闷闷不乐的告退。 两军就这么对垒。 到了下午,司马懿的使者贾充以天子之名,持节仗旌旗高调入阵。 淮南士卒竟无一人阻拦,直入中军大帐。 贾充乃王凌故友贾逵之子,王家与贾家同为并州大族。 “天子一向尊崇太尉,司马公一再致意,司马家与王家是世交,太尉若是对太傅主政有怨言,可入朝一同辅左大魏,何必刀兵相见,伤了两家和气,令天下人耻笑?”贾充一脸诚恳道。 而他的到来,也让这场大战变成了士族内部纷争。 不过王凌也不是这么好湖弄的。 司马懿有两万中军,王凌手上也有四万江淮劲卒,真打起来,胜负尚未可知。 “仲达挟制天子与太后,诛大将军三族,此非人臣所为,世侄何不规劝仲达,令他放下权柄,告老还乡?” 贾充拱手道:“太傅早有告老之意,只是朝野内外,暗敌颇多,一旦放弃权柄,司马家有灭族之祸,且大魏国事一日不可无太傅,太傅也说年事太高,去日将近,精力多有不济,也不知能与太尉再见几次。” 王凌比司马懿大了八岁,自幼也算是看着司马懿长大的。 如今司马懿说年事已高,去日将近,正好击中了王凌的心防。 而王凌一向自认为不同于曹爽。 同是并州士族,司马懿不会也不敢对他太无礼。 当然,只凭贾充这几句话,想要王凌放弃,自然是不可能的。 王凌更期待一场谈判,能让他也分享曹魏的权柄。 这才是他起兵的真正原因。 而他的心思早已被司马懿窥破。 见王凌沉默,贾充又掏出几份缣帛,“此为孙令君、刘骠骑、高司徒、王尚书的亲笔信,太尉信不过司马公,也该相信这四位。” 中书令孙资,骠骑将军刘放,司徒高柔、尚书王观皆是四朝老臣。 全都是七八十的年纪,无论在朝堂还是在士族中都有巨大声望。 尤其是孙资,出身太原,与王凌也是旧交。 “天下征战已久,大魏经历骆谷之败,刚刚恢复些生机,若太尉举兵相向,士卒浴血,万民凋敝,吴蜀趁衅入寇,太尉将何以对天下人?何以对武帝、文帝、明帝之重恩?” 见王凌神色变幻,贾充趁机进言。 王凌长叹一声,“你且去吧。” 贾充恭敬拱手,“侄儿告退。” 贾充又在淮南军的注视之下,从容出营。 一来一去,不止化解了王凌的斗志,也让淮南军处于犹疑之中。 战,还是不战? 就连王凌的心腹部卒也迷惑起来。 贾充回到中军大营,司马懿与司马师出营迎接。 “哎呀呀,公闾此番辛苦了。”司马懿在司马师的搀扶下,颤巍巍的站着。 贾充拱手施礼,“太傅能用充,是充的福分,为太傅效劳,何苦之有?” 在王凌面前,贾充一副国为民的大义凛然模样。 然而在司马父子面前,贾充却一脸的阿谀。 司马懿抚须而笑,“公闾栋梁也,尔兄弟无复相忘!” 贾逵晚年得子,为充闾之喜,故取名为充,字公闾。 司马师也笑道:“公闾乃我家故交,岂能相忘?” 贾充大喜,又说了一番恭维的话,才下去了。 司马师望着他的背影道:“此人可为吾家之爪牙。” 司马懿的笑容却逐渐冷澹,“贾梁道素来忠壮,却生出这么个儿子,惜乎。” 司马师不禁愕然。 司马懿却不再纠缠这个话题,指着项城下的王凌军大营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若王凌趁我立足未稳,引兵决战,胜负在五五之间,可惜王凌没有这个胆量。” “所以王凌必为父亲所擒?” 司马懿摇摇头,“此战之关键不在你我。” 两万中军固然精锐,但被曹氏兄弟执掌近十年,其中难免有心系曹氏之人,司马父子刚刚接掌兵权,士卒未必归心。 王凌虽然军心涣散,但手下淮南士卒是跟随他多年的心腹。 此消彼长间,胜负未定。 司马懿是老练的猎手,永远不会孤注一掷。 面对诸葛武侯时是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司马师略一思忖,便明白父亲的心意,“莫非是诸葛诞?” 司马懿赞赏的看了一眼自己的长子,“正是。” “但诸葛诞之女嫁给王广,岂会出兵助我?” “诸葛诞的次女还嫁给子将,他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选。” 司马懿的三子司马伷,字子将,现任散骑常侍,与司马孚一起坐镇洛阳。 司马家积极与各大士族联姻。 各大士族也在与司马家联姻。 扬州都督王凌谋划拥立楚王,近在迟尺的扬州刺史诸葛诞岂会不知? 豫州刺史毌丘俭远离这场纷乱,固然可以选择中立。 但诸葛诞岂有置身事外之理? 司马师马上就明白过来,“诸葛公休是在待价而沽!” “如今已到其出价的时候。”司马懿苍老的双眼忽而锐利起来。 第两百一十四章 向北 诸葛诞的从兄正是鼎鼎大名的诸葛武侯,以及吴大将军诸葛瑾。 早年诸葛诞也是浮华党人,与夏侯玄、邓飏交好。 大将军曹爽辅政专权,诸葛诞复职,并出任扬州刺史,加号昭武将军。 高平陵之变雷厉风行,前后五天,曹爽便人头落地。 以至于归心曹爽之人来不及做出反应,洛阳的大权就落入司马懿手中。 其权术心机与他用兵一样。 当年也是如此快刀斩乱麻,八天行军千里,在诸葛武侯的眼皮下灭了孟达。 当然,诸葛诞未必会站在大将军曹爽一面。 跟所有的世家一样,诸葛诞也要为家族考虑,所以他必须站在胜利者的一面。 王凌起兵就名不正言不顺,拥立楚王曹彪之举大失人心,令狐愚的突然病亡,也让王凌成了孤军。 而司马懿固辞丞相之位,不知比王凌高明了多少倍。 虽然两军对峙于项城,但形势几乎是一面倒。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诸葛诞宦海沉浮三十余载,自然知道谁是胜利者。 王凌虽有兵略,但跟司马懿比起来,差得太远。 王凌是将才,司马懿则是这时代绝顶的人物。 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诸葛武侯逝去之后,天下几乎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 高平陵之变,曹爽只要撤回许昌,联合豫州毌丘俭、淮南王凌、庐江文钦,天下之事尚未可知。 但曹爽连跟司马懿对垒的勇气都没有。 王凌宁愿扶立楚王曹彪,都不敢高举讨伐司马懿的旗号,不也是心生惧意? 诸葛诞站在大船之上,将王凌的信扔进淮水中,举起洛阳天子的诏令,对着面前的将左朗声道:“朝廷受我为镇东将军,假节都督扬州诸军事,册封山阳亭侯,讨伐叛臣王凌!” “唯!”船上的将左异口同声。 “唯!”淮水两岸,两万魏军也跟着喊了起来。 西平。 杨峥令人把王金虎的人头用盐腌制,放入木匣中,连同金城太守的金印一同快马送入长安。 令狐盛虽然还活着,但整个人变得更加阴郁。 整日陪同在杨峥身边。 其实任何人站在他的立场上都很难,一边是舅父,一边是生死与共的袍泽。 以王金虎的性格,自然也不会听他的劝。 “既然关东大乱将起,属下愿去兖州,为将军招募贤良。”正在杨峥思考怎么安置令狐盛的时候,他主动提出回兖州。 西平的短板,明眼人一望便知。 不缺武将,缺文吏。 很多地方都处在粗疏的状态。 而杨峥治理地方也很简单,不从军令者斩。 这固然能威慑一时,但治政绝不是这么简单。 尤其是在西平,诸族混杂,很容易就出现问题。 各种纠纷,各种官司,商税定多少,赋税怎么收,只用刀子是解决不了的。 即便在杨峥的高压之下,西平还是有人响应王金虎。 杨峥曾大力推广庠序,每县都设有公塾,但远水解不了近渴。 而且水平也比不上中原儒生。 “子谦一路当心。”杨峥立刻就同意了。 见杨峥答应的这么利索,令狐盛一怔,“多谢将军。” “你歇息一日,我令人给你备马和盘缠,公孙甫也在关东,手上有钱粮,你拿着我的令牌,有什么需要可以去找他,洛阳冯氏客舍有我们的人。”杨峥颇为贴心。 令狐愚盘踞兖州多年,手下不乏一些人才,若能召来一二,也算是帮了西平一个大忙。 令狐盛什么话都没说,跪在杨峥面前,磕了一个响头,起身后,大步离去。 “将军就这么放他走?”龚飞稚低声道。 “这厮走了一定不会回来。”刘珩也开口道。 他二人都是后来跟随杨峥,与令狐盛不熟,也不清楚令狐盛的性格。 杨峥也觉得有些不靠谱,但留住他的人留不住他的心也没用。 此番若能回返,证明令狐盛可以重用。 若是不回,就随他去吧。 不是一条心,也终究走不到一块儿去。 嘉平元年八月,秋收在即。 长安派来使者,司马昭收到王金虎的人头后大为称赞,特意来信表彰了杨峥的忠勇,请示洛阳之后,升杨峥为护羌中郎将,册封关中侯。 关中侯只是虚衔,没有食邑就没有多大意义。 护羌中郎将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不过金银钱帛、玉器铜具、丝绸衣物,装了满满七车。 剩下五车则是各种乐器。 丝竹管弦,芦笙笳角,琳琅满目。 还附赠了一百多名乐工和美女。 杨峥还找到了两大箱五石散…… 而这些乐工美女中,也不知掺杂了多少细作间谍。 五石散更是要命的东西。 司马昭的心思也太直接了。 大概觉得出身寒微,没享受过富贵,没见过世面,特意用这些东西来要杨峥的命。 **上难以击败敌人,就从精神上腐蚀。 曹爽不就是在享受了这些东西之后,失去了跟司马懿叫板的勇气? 当然,也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但司马昭为何会这么好心? 杨峥很清楚这个时代的残忍血腥。 作为一个正人君子,怎么可以沉迷于声乐当中?怎么可以吞五石散? 不过转念一想,为了西平的人口,为了杨家开枝散叶,美人还是可以稍微收点。 再说司马昭送的,什么都不碰,不是更容易让别人警觉? 挑了几个合心意的美女,剩下的全都交给夏侯才女折腾,杨峥一门心思扑到屯田之上。 与去年相比,今年的屯田区又增加了不少。 沉甸甸的麦浪一层接着一层,在初秋的风中起伏。 农为国之本。 即便到了后世也是如此。 其他的东西都是架构在农事之上。 西平安定了这两年,人口也在回升当中。 没有战争,南面的羌部主动归附,祁连山以北的部族也时常迁徙南下。 与本地牧民产生不少矛盾。 杨峥心中一动,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北面的部族可以南下,那么西平的部族为何不可以北上呢? 这年头你不动别人,别人迟早会动你。 南面的扩张基本到了极限。 剩下的全是高原之地。 异常荒凉,没有投入的必要,更没有精力去发展。 而北面河西走廊,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万一将来跟司马家拔刀相向,郭淮邓艾从东杀来,陈泰从北捅刀子,自己能扛得住吗? 西平西海本身就被凉州半包围。 当然,陈泰是谦谦君子,只要自己不反叛,应该是不会动自己的。 但问题是陈泰能一辈子坐在凉州刺史的位置上吗? 杨峥总要为自己的生存扩展空间。 现在司马家正忙着对付王凌,失去这个机会,以后就是坐以待毙了。 杨峥召来三号岳父彭护,卢水胡成分复杂,在武威张掖西平都有部落。 跟聪明人说话,不需要多费神,三言两语,彭护就知道杨峥的意思。 “此事容易,我部跟屠各、鲜卑都有些渊源,在武威、张掖找个落脚地不难。” 没有家世,杨峥的三个岳父还算给力。 “此事就有劳你了。” “属下自当尽心竭力。”彭护拍着胸脯道。 卢水诸部,沮渠偏向匈奴,彭部则偏向中原,其他几部都在摇摆之间。 有了彭护还不够,深山野林里放羊牧马动不了凉州的根基,只能为外援。 还要有内应渗透到河西诸郡的方方面面。 第两百一十五章 征召 每年秋天,草原牛马健壮、西平粮食将熟之际,就是各大部族蠢蠢欲动之时。 诸胡内迁,本就是这时代的大趋势。 张特多次派人禀报,连续多股月氏胡、龟兹胡南下西海草原,被张特击败,俘虏三千余人,战马、牛羊五千多头。 南面大榆谷都尉尹春也呈报,发羌烧当羌钟羌多次进犯屯田,抢夺粮食,被奴隶与守军击溃。 其中赵登的残营表现突出,多次主动攻击,屠灭羌谷,远近羌人闻其名而丧胆。 想要绝对的和平是不可能的。 只能在不断斗争中崛起。 后世华夏不也是如此吗? 鉴于羌胡越来越猖獗,杨峥又开始新一轮的打击。 骁骑营、锐步营、亲卫营两万余众,分成二十部,每部千人,扫荡内外。 尹春被提为河曲统制,赵登提为副统制,负责南面对发羌烧当羌的打击。 周放和袁效都被提为统制。 这三人虽然不是大将之材,但忠心耿耿,又是武卫营的老卒。 三年来被杨峥悉心培养,能力也在不断增强,镇守一方是够了。 尹春镇大榆谷,周放镇临羌,袁效镇安夷,邵通镇龙耆。 张特经营西海西面的伏罗川。 杜预营建牧场。 周煜最辛苦,没事的时候经营大积石山,有事的时候在西都、积石堡两头跑。 杨峥提拔杨济为副统制,给周煜打下手。 整个西平西海都在杨峥的牢牢控制当中。 羌胡想以武力进犯,几乎不可能,只能小打小闹。 秋收开始的时候,整个西平都洋溢在喜悦当中。 连鲁芝都巡视了各大屯田,对杨峥赞誉有加,“昔者汉武以屯田定西域,赵充国续之,方能广开边地,兴云大兴屯田,利国利民。” “西平土地本就肥沃,粮足,人心乃安。”杨峥看着屯田中劳作的人影。 奴隶们挥汗如雨,绰子左右甩动,成片的麦子割倒。 诸葛武侯二出祁山,进攻天水,抢夺上邽司马懿的屯田,发明绰子这种工具,快速收割。 司马懿督关中诸将以优势兵力迎战,被蜀军阵斩三千级,获得玄铠五千领,角弩三千一百张。 司马懿退守卤城,拒不出战,被诸将讥讽“畏蜀如畏虎”。 这也是司马懿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败绩。 后因李严运粮不济、辎重不齐,谎称蜀主召还,诸葛亮无奈退军,于木门道伏杀张郃。 绰子在陇西流传二十多年,由竹篾编成,半圆竹筐网,形如簸箕,稍大,长宽各三尺余,箕口处有二尺多长、四指宽钐刀。 “安西将军有意召我入朝为郎中。”鲁芝忽然道。 杨峥一愣,司马家这么快就把主意打到鲁芝身上了? 历史上司马懿对鲁芝不错,不仅赦免了他的罪,还接替陈泰,起用为使持节、护匈奴中郎将、振威将军。 先后督镇并州、荆州、青州,所任皆有功,造福一方,政绩突出。 鲁芝此前本来就有名望,是明帝为曹爽选拔的人才,可惜曹爽弃而不用,整天与邓飏何晏等人厮混。 司马昭能注意到鲁芝的存在,不足为怪。 不过此举让杨峥难受了,身边总共才几个会治政之人? 地方县、乡、亭、里建制的恢复,都是鲁芝搭建的。 羌胡汉如此和谐,鲁芝功不可没。 现在走人了,简直是釜底抽薪。 司马昭随意的一手,就让自己难受了。 不过此事成不成,还要看鲁芝的意思。 司马昭只是安西将军,又不是丞相,更不是皇帝,无法代表朝堂,权柄在司马懿手中。 就算朝廷征召,鲁芝也可以拒绝。 魏晋时代,拒绝征召的大有人在。 “伯父此去洛阳,必定大展宏图,官运亨通。”杨峥拱手一礼。 鲁芝不同于夏侯玄,出身扶风郡大户人家,但算不上士族豪强,东汉末年,其父郭汜所害,自幼流离失所。 没有根基之人,司马父子往往会网开一面,提拔重用。 诸如邓艾、石包、王基、州泰等等。 都是司马懿慧眼识英雄,简拔于微末之时。 一向严肃的鲁芝笑道:“小子何激我哉?” “小侄岂敢,伯父天下英才,为先帝器重,从不党附阿谀,有名望于雍凉,司马懿初得权柄,必会重用伯父,以为天下人之垂范。” 鲁芝长叹一声,“大将军与司马太傅为敌,焉能不败?王彦云败亡之日不远矣,大魏天下迟早落入司马父子之手。” 杨峥恭立在他身边。 岂知是曹魏,连吴蜀都被司马家终结了。 一个胡人奴隶捧着麦穗跪行至鲁芝面前,双手奉上,“鲁、父、鲁父!” 这人汉话都不利索,但望向鲁芝的眼神却极为虔诚。 彷佛真的是儿子在仰望父亲。 杨峥心中忍不住暗骂,自己才是他的主人,也是自己让他活命,这厮居然吃里扒外…… 关键他手中麦穗也是自己的。 借花献佛也不必当着自己这个主人吧? 鲁芝接过麦穗,秋日下,麦穗犹如黄金一般,“洛阳,某就不去了,司马子上召我,未必出于诚心,将来一把年纪,见大魏江山入司马父子之手,只恐无颜见先帝。” 杨峥松了一口气。 历史上鲁芝在曹爽倒下之后沦为阶下囚,没有选择的余地,又受到司马懿的厚待,才归心司马氏。 但现在历史已经悄然发生改变。 旁观者清,远离洛阳,鲁芝的心态也在发生变化。 “无论伯父如朝还是留在西平,必会青史留名。”杨峥恭维了一句。 文人有几个不看重青史留名的? 鲁芝轻笑了两声,带着从人一同去割麦。 奴隶们看到鲁芝,欢呼一声,绰子甩的飞起。 鲁芝上了,杨峥也只能陪同,身后却传来马蹄声,亲卫翻身下马,“将军,孟统制回来了。” 孟观安然回返,算是三喜临门。 杨峥赶回西都,却发现孟观受伤了,左臂上缠着绷带,一脸惭愧的半跪,“属下无能!” 杨峥心中忍不住“咯噔”一下,难道鲁芝的家卷没有接回? 扶起孟观,检查他的伤口,发现只是轻微的刀伤,已经被处理过了,“没事就好。” 孟观越发惭愧,“我等接出鲁公家卷,却忽然遭到洛阳骑兵围攻,玄武七人折损四人,九野营折损三十七名精锐。” 这损失就有些大了。 玄武九野都是精心挑选的。 “鲁公的家卷现在何地?” “在回西都的路上,有姜从事的羌骑保护,事情紧急,属下先行禀报将军。” 姜伐野性情沉稳,鲁芝的家卷既然进了西平问题就不大。 大问题在于,怎么就在洛阳被发现了? 洛阳人口几十万,玄武七人又不是去完成刺杀司马懿司马师的大行动。 接几个人而已,就被发现了? 而且现在天下的注意力都在淮南。 “你仔细说明事情经过。” “属下等分批入城,潜伏于冯家客舍,很少出门,接应都是属下亲自前去,本来一切都好端端的,未料出城不过五里,便有骑兵追击,幸有公孙统领出手,属下才得以脱困。” 第两百一十六章 钟家 又是冯家客舍,而且也只能是冯家客舍了。 这种事情不需要证据,合理推测就行。 “你们谈事的时候被冯家客舍人听到了吗?”杨峥心中杀气纵横。 冯琦的背后是钟会,钟会跟司马家穿一条裤子。 “属下严加防范,但不敢说万无一失。”孟观回答的极为客观。 五十多号人,不可能每个人都守口如瓶,在人家的地盘上,就要受别人的限制,按照别人的规则办事。 冯琦又奸又猾,手段多的是。 杨峥想吃掉他,占有他的渠道。 冯琦何尝不想吞掉杨峥,吃下西海的盐和马? 过不多时,公孙甫也气喘吁吁的赶来。 身上还沾着黑红的血迹。 “属、属下……” “知道了,你无需自责。”杨峥安慰道。 做任何事都有风险,付不起代价就别玩。 九野营与二十八星宿都是草创阶段,而司马家的死士至少培养十五年以上,甚至更长时间。 钟会司马师都是冠绝一时的人物。 败在他们手上,没什么奇怪的。 “冯琦的经商渠道,你掌握多少?”杨峥对公孙甫道。 公孙甫面露难色,抱拳道:“冯琦奸猾似鬼,处处防范属下,属下只掌握四成。” 四成不算少了,本来时间就短,任务重。 而且渠道这种东西并不是无可取代的,重金砸下去,总会打开的。 今次之事就是个教训,只有自己的东西,用着才安心。 “凉州马、与蜀人交易的渠道,你掌握多少?” 冯琦最值钱的就是这条路。 杨峥也一再让公孙甫多花心思。 “十之七八!” “如果以后让你自己经营,你能办到吗?”杨峥盯着公孙甫的眼睛。 情报以后就交给孟观,公孙甫只负责经商。 “能!”公孙甫慨然道。 杨峥目光一一扫过剩下的三个玄武星宿,斗木獬、虚日鼠、壁水獝,“如果本将让你们再潜回洛阳,你们可有胆量?” 斗木獬是书生,虚日鼠是小贩,壁水獝则是屠户。 三人的真实名字都在杨峥心中。 “有何不敢?此仇不可不报!”壁水獝胆气最足,真实身份也是临羌屠户,冶无戴破临羌,毁了他的家业,只得从军。 斗木獬和虚日鼠同声道:“属下愿去。” “好,今后你们待遇与都尉同,父母妻儿受中郎将府瞻养,其他四星宿,我会再补上!你们休养几天,多陪陪家人。” “谢将军。”三人无比感激的退下。 杨峥又挥手让刘珩、龚飞稚等亲卫退出。 堂中只剩公孙甫与孟观。 “来而不往非礼也,冯琦既然靠不住,那就除掉他。” “若是如此,岂不是引起洛阳警觉?”公孙甫道。 就算没有这次事件,洛阳就不会警觉了吗? 西平发生的事,很可能全都事无巨细汇报给司马家和钟会。 不然司马昭也不会这么精准打击,点名要征召鲁芝。 整个西平,鲁芝的存在越来越重要,抚平羌胡,治理地方,没有他坐镇,西平始终是个草台班子。 与杨峥一刚一柔,让西平羌胡服服帖帖。 而且鲁芝还与张掖太守杜通、酒泉太守王惠阳、敦煌太守皇甫隆有私交。 还有上次陈泰一见面就来一句:尔暗结羌胡,意欲何为? 杨峥先是曹爽部曲,又是夏侯霸部将,还是夏侯玄女婿,自己的父亲还是刺杀司马懿的刺客…… 这么几套关系搞下来,还指望司马家大发慈悲放过自己? 不管杀不杀冯琦,翻脸是迟早的,司马家正忙着对付威胁更大的王凌,没空理自己而已。 孟观道:“属下也建议除掉冯琦,此人……知道的太多,亦无诚信,杀一儆百,震慑敌人,而且冯琦对洛阳很重要,杀了他,犹如断其一臂!” “正是如此!”杨峥一掌拍在桉几上。 桉几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从二人的话中,就可以看出两人的差距。 “洛阳之事皆因属下失职,此次除掉冯琦,也应由属下负责。”孟观十**岁的脸,冷峻的如同一块冰石。 人不怕失败,怕的是没有再站起来的勇气。 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站起来。 以战争学习战争,以杀戮学习杀戮。 黑暗中的厮杀,比战场上更残酷、更血腥。 “你需要什么?”此刻,杨峥也不敢把孟观当成曾经的少年。 “属下有九野营,若是对付一个冯琦,有何面目再见将军?”孟观一脸坚决的拱手。 “不必,你尽力即可,记住,你的安危最重要,事不成,我不允许你犯险,一个冯琦而已,贱命一条,岂能与我的儿郎相比?” 培养一个与自己齐心的人才不容易。 “将军……属下知矣。” 直到此刻,孟观才恢复一个年轻人该有的神态。 感恩、光明、朝气蓬勃…… “冯琦一死,子俊一定要将凉州马的生意接过来,我会尽全力配合你。”杨峥再次强调。 “唯!”公孙甫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任务既然都派下去了,接下来就是细节了。 杨峥亲自参与,连秋收都没有去巡视。 一门心思扑在此事上,为孟观、公孙甫二人调度。 人力、金钱洒下去,收获也就来了。 冯琦大概也感觉到危险,待在老巢武威城中,与鲜卑人毗邻。 人在河西,倒也省了不少麻烦。 杨峥正想把势力渗透进河西五郡。 彭护的卢水胡北迁只是前哨。 现在才是关键,拿下冯琦,不仅能在河西站住脚,还能打通蜀国渠道,意义非凡! 当夜,一千骑兵装扮成卢水胡向北而去。 孟观与公孙甫都在其中。 白虎七宿也被动员起来。 三国乱世持续至今,暗斗比明战更重要。 司马家为窃取曹魏已经迈出关键一步,或许王凌倒下,司马家的目光就会向西望来,杨峥也不能坐以待毙。 因为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孑然一身。 是妻妾的丈夫,也是孩子的父亲,更是将士们的将军。 很多人的性命和前程都维系在他身上。 虽然对孟观说尽力即可,但心中还是忐忑的。 “昔日钟太傅出任司隶校尉,镇守关中,魏武以其为萧何,恩宠冠绝当世。”鲁芝见杨峥神不守舍,也没心思讲解儒家精义,在杨峥的旁敲侧击下,说出钟家的渊源。 钟太傅即为钟会之父钟繇。 举孝廉出身,为廷尉正、黄门侍郎,协助汉献帝逃出李傕、郭汜的魔爪。 后拜为大汉御史中丞,迁侍中、尚书仆射,封东武亭侯! 而当时的魏武仅是兖州牧。 后马腾、韩遂诸将恃强居于关中,建安四年,经荀或推荐,命锺繇以侍中的身份领司隶校尉,持节督关中诸军,可便宜行事。 权力一度成为关右第一人。 而钟繇也不辜负荀或和魏武,说服马腾韩遂归顺许昌朝廷,遣子为质。 建安七年,南匈奴欲趁中原大乱而起,联合袁尚部将郭援于平阳作乱,钟繇、张既联合马腾,以马超、庞德为前锋,斩杀郭援,降服南匈奴。 前后督镇关中十四年,钟家亦在雍凉有重大影响力。 后因举荐的相府西曹掾魏讽作乱邺城,受到牵连,一度被罢官免职,钟家由此而式微。 第两百一十七章 不利 武威郡有十四县,治所为姑臧,但北面还有一个武威县。 武威太守范粲,自司马懿高平陵之后,便数次辞官,最终被贬为乐涫县令。 尽管陈泰能力很强,但初来乍到,很难在短时间内掌控局势。 河西五郡一向为豪强把控。 当年曹丕欲析雍州置凉州,触犯了河西豪强的利益,引发武威颜俊、张掖和鸾、酒泉黄华、西平麹演四郡反叛。 后被护羌校尉苏则、武威太守毌丘兴(毌丘俭之父)、将军郝昭、魏平等合军击败。 当地豪强遭受重创,但羌胡却日益壮大,屡次掀起动乱,又屡次被平息下去。 但曹魏朝廷的影响力也在渐渐降低。 只能控制县城,汉民待在城池附近。 县城之外,尽是胡人毡帐,草原遂落入羌胡之手。 一千骑兵在武威算不上多,打出卢水胡的旗号,送出些金银,便能轻易穿过关隘。 遇到拦截的盗贼,直接攻灭。 越往北走,草原越是茂盛,但也越荒凉,只有鲜卑人和胡人的骑兵来回驰骋。 武威城中,冯琦心绪不宁。 冯家客舍遍地开花,日进斗金,但他根本开心不起来。 因为最近他的主人渐渐对他重视起来。 很多事情已经超出他的掌控。 就像洛阳之事一样。 他只能听命行事,以为他的一家老小也被别人控制着。 但他没有他的主人乐观。 因为他非常清楚杨峥的为人。 此人就是一头凶狼。 原本还能在杨峥与主人之间来回腾挪,但自从安西将军入长安之后,这种腾挪的空间越来越小。 不过冯琦也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家中蓄养了五百门客,都是西北豪杰,他的主人也派来三百甲士,亲自保护他。 还有武威县城,名义上是属于朝廷,实则城内大大小小的官吏都是他的人。 城外秃发鲜卑人也是他的朋友。 不然他的凉州马生意就不会这么好做。 “这世道活着就不错了。”冯琦很满足的饮下一杯冰镇蒲陶酒。 汉末扶风豪商孟陀以蒲陶酒一斗赠中常侍张让,让即拜佗为凉州刺史。 孟陀即为孟达之父。 由此可见蒲陶酒的价值。 在这暑气未退的时节,喝上一杯蒲陶酒,简直是莫大的享受。 “你是说杨峥已经派人来寻仇?”冯琦躺在软塌上,话都是从鼻孔中钻出的,两个艳丽的女奴正搓揉他肥硕的身躯。 一个西域胡姬,一个是汉姬。 都是冯琦花大价钱买来的。 人有了钱,自然也就懂得享受。 而冯琦一向很懂得享受。 跪在他面前的人,三十上下,脸上一道狰狞的伤疤从左眼延伸到耳后,似乎他的头颅都被利器噼开过。 “是,杨峥麾下一千精锐,冒充卢水胡,正赶往武威城。” “原来如此。”冯琦忽然就不担心了。 一千人能做什么? 姑臧有陈泰在,杨峥敢公然攻打武威城? 而且他冯琦也不是软柿子。 忽然,他想到一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木狼,湟中羌户,杨峥贼子一入西平,便掳我全族,杀我父母,后投奔羌王迷当,羌王也被那贼子残杀,属下成了奴隶,因身体强健,会说汉言,被选为亲兵。” “啧啧,滴水不漏,杨老弟为了弄死我也是费心了,行了,你不要装了,定是西都派来的,是准备诓我出城,还是投毒暗杀?”冯琦连眼睛都不睁开,彷佛一只老猫,嗅到了木狼身上的腥气。 老猫自然有老猫的路数。 杨峥拔了西都的冯家客舍,却断不了细作的根。 所以他早就知道杨峥冲自己来了,也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主……主人……”木狼惊讶万分,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破绽在哪里。 冯琦叹气道:“杨峥心狠手辣,杀了你父母,岂会不杀你?西平防守森严,内有甲兵,外有游骑,羌人胡人都是其爪牙,你孤身一人,岂会那么容易逃出?” “属下绝……不是细作……”木狼自己说话都没底气。 “行了、行了,我不杀你,留你一命回去告诉我那杨老弟,老兄我也不愿与他为敌,这不是形势所迫吗?望他谅解一二。”冯琦一脸招牌式的笑容。 木狼就算想装也装不下去了。 被亲卫们推出门外。 “主人就这么放过他?”汉姬葱葱白指夹起一颗蒲陶送入冯琦嘴中。 “杀了他一个,杨峥能再弄一群来,除非能把杨峥杀了。”冯琦咀嚼着蒲陶。 “那主人何不去杀了那杨峥?”另一个胡姬道。 “我当然想杀他,只是根本没有机会,前次王金虎作乱,花了那么大的心思,还不是一场空?这人又凶残又狡猾,出手狠辣,就像河西的野狼,稍不留神就要被他反噬。”冯琦眉毛鼻子拧在一起,“这蒲陶为何怎么酸?” 胡姬咯咯笑了起来,本就单薄的衣物现出大片白皙景致,花枝乱颤。 一串口水从冯琦嘴角滑落。 木狼一脸灰心丧气的被赶出城。 向西行了两里,便有人马来接应。 木狼把冯琦的话重复一遍。 孟观哈哈大笑,“这厮还真是奸猾。” 公孙甫满脸愁容,“武威城防守森严,如何能完成将军的嘱托?” “既然不能强攻,不妨将他引出来。” “冯琦为人多疑而谨慎,此事太难。”木狼目光一闪道。 木狼正是二十八星宿的奎木狼,其父是湟中义羌首领,“自愿”归附杨峥,渐渐发现除了失去权力,日子其实过的不错,少了很多忧心之事。 不用担心没粮食过冬,不用担心别的羌部来抢掠,也不用担心一言不合就被暴躁的部民捅刀子…… 在西都城中置了宅邸,不再被当成野人,比以前过的有尊严多了。 羌人也并非全都提着刀子要跟汉人玩命。 很多羌人其实非常羡慕汉人,积极汉化,却总是被拒之门外,当成外人。 杨峥一视同仁,说到做到,让羌人们也就渐渐归心了。 是以,奎木狼的父亲极有远见的让儿子从军。 因通些文墨,被校尉府看重。 “多疑有多疑的办法,冯琦最大的产业是凉州马,难道这些马都能收进武威城不成?”孟观年纪最轻,这些时日的相处,却俨然成了众人的主心骨。 杨峥固然可以提拔他的官职,但坐不坐的稳还是要靠他自己。 公孙甫道:“冯琦视财如命,应该会有防备。” “擅攻者敌不知其所攻,冯琦死守武威城,我随机应变,此处不行攻彼处!”孟观的自信让众人士气恢复不少。 冯家马场占据武威郡最肥沃的草原。 冯家本来就是河西小豪强之一。 汉末大乱,聪明的投奔了钟家,钟家借他的手伸入凉州,他借钟家的势伸入关东。 此后,冯家便一发不可收拾,从南到北,从东到西,都有他们的生意。 也没有他们不敢做的生意。 “马场中有一千骑兵,一千三百步军,左右还有鲜卑秃发部和匈奴屠各部游骑保护……”斥候带回的消息一个比一个不利。 “我军若是突袭,应该有六成胜算。”公孙甫没有高估敌人,也没有低估自己。 这时代无论是鲜卑人还是胡人与魏军的差距巨大。 不仅体现在装备上,战术和身体素质都远远不如。 汉末大乱,凉州羌胡一次一次的暴乱,都被轻松镇压下去,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没有一寸山河是平白无故得来的。 曹魏先有夏侯渊,后有张既、苏则、曹真、郝昭、郭淮,把西北羌胡打的服服帖帖。 孟观扫了一眼身后的精锐士卒,思忖片刻后问道:“除了秃发部和屠各部,还有没有其他部族?” 斥候道:“有,西北面月氏胡,东北五支小羌。” “如此,就有机会了。”孟观在马背上挺直了背。 第两百一十八章 败亡 秋风拂过颍水。 司马懿与王凌的对峙持续了一个月。 然而南北两面却不可同日而语。 北面营垒森然,彷佛一头弭耳俯伏的勐虎,隐隐间有肃杀之气。 来往之斥候游骑,皆依军令而行。 步卒列阵,从未懈怠。 而南面虽然营垒连绵,但士卒并无战意,散漫的聚集在一起。 每过一天,这种散漫就加重一分。 一个月以来,王凌越发显得暮气沉沉,在司马懿与洛阳的诸多承诺中犹豫不决。 而司马懿每过三天,必会遣使问候王凌身体,送些温补身子的药物,或者送些粮食酒肉入淮南大营中,曰天子犒赏淮南将士。 软刀子有时候比真刀子更管用。 王凌很快就发现士气沉到谷底。 但根本无力改变。 曹魏天子的名义,让他防不胜防。 “此战已经打不下去了,父亲上不能制洛阳而清君侧,中不能扶立楚王以进取许都,下不能一鼓作气决而战之,军中上下犹疑不定,已成败亡之势,北营深养爪牙,暗蓄杀机,倘若攻我,父亲何以御之?”王飞枭痛心疾首的劝谏。 军中几个有识之士不断离去,让王飞枭感觉到巨大的危机。 但从一开始,王凌就没想过与司马懿刀兵相见。 昨日司马懿的来信中坦言,身体日感不适,昏沉不能视物,言辞恳切的请求王凌一同入朝匡扶大魏,免去淮南将士刀兵之苦。 司马懿七十有二,王凌马上就要进入杖朝之年,不过他觉得自己身体还行。 “有淮南水军,依颍水立营,彼若攻我,水陆相依,仲达必败。”王凌也是知兵之人,当然也在防备着司马懿。 但人老了,耳朵也软了,沉迷在司马懿与洛阳诸士族的吹捧中不可自拔。 很多人上了年纪之后会性情大变。 由果决变得迟疑,由**变得昏聩。 “司马懿用兵多诡诈,岂会正面强攻?当初曹爽就是轻信了司马懿,放下兵权,三族夷灭,父亲不可湖涂!” “为父岂会如曹爽一般?我儿大可放心,今与仲达对峙,亦是为我王家谋个长远。”王凌极有自信。 父子二人正在交谈之时,斥候却忽然从南面急奔而来,刚一下马,就扑进中军大营, “太尉,大事不好,扬州刺史诸葛诞合肥兴兵,攻打寿春!” “什么!”王飞虎睚眦俱裂,“早知这贼子包藏祸心!” 王凌却一屁股瘫坐在软塌上。 再无刚才的自信。 寿春是其大后方,诸军粮草皆由其供应。 而王凌在起兵之初,也一再邀请诸葛诞。 孰料诸葛诞既不应承,也不拒绝。 王家与诸葛家本来就是姻亲,诸葛诞还是大将军曹爽的故旧,夏侯玄的挚友,就算不一起举兵,至少也不会背后捅刀子。 士族有士族的一套规则。 无论这场大战胜负如何,诸葛诞都是胜利者,完全没必要亲自下场。 王凌脸上渗出冷汗。 他太相信士族的规则了,却不知司马懿正是规则的破坏者。 寿春有四子王明山驻守,只是孤城一座,能守多长时间? 只要寿春被围的消息传来,王凌军便会立刻崩溃。 有司马懿盯着,他想回防都不可能了。 南军一动,北军趁势掩杀…… “大胆贼子,谎报军情,当斩!”王飞枭拔刀在手,挥刀斩下。 斥候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人头就带着惊疑的表情落地。 王飞枭须发皆张,提着人头看了老父一眼,大步走出帐外,“司马老贼父子挟持天子,祸害国家,愿赴国难者,当随吾共击之!” 秋风忽然有些寒凉。 而王飞枭的呼喊声中透着莫名的悲怆。 绝大部分士卒依旧懒散。 但王氏父子镇守淮南十余年,忠志之士还是有的。 四五百人聚集在王飞枭身边。 “诛杀国贼之时,便是与尔等同享富贵之日!”王飞枭不得不许诺。 又有百余人加入。 而其他的人目光都躲躲闪闪。 莫大的悲哀在胸中涌起,王家就这么败了…… 王飞枭跨上战马,向北举起了长槊,“大丈夫岂可坐以待毙乎!” 最后一句话是说给中军大帐里的人听的。 王凌一直呆呆的坐着。 汉魏以来,司马家其实一直是二流士族。 他王家才是顶级门阀。 帐外喊杀声大震,马蹄声、高呼声、撞击声渐次传来。 但也只是维持了短短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所有的声音都停息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贾充带着王飞枭的尸体来到王凌面前,一脸悲痛,“伯父节哀,太傅将奏请天子,赦免兄长,追谥为壮侯!” 曹魏被追封为壮侯的先后有张郃、徐晃、曹休、许褚、文聘、庞德。 皆是赫赫有名的大将。 王凌久久不语。 贾充缓缓道:“司马公还在等伯父回音。” 王凌长长叹息一声,拿起笔和简,言辞卑下的写下一封请罪信。 贾充眼神落在最后几句上,“……知此枭夷之罪也。生我者父母,活我者子也。” 堂堂一国之太尉,居然卑躬屈膝的向司马懿请求饶命。 此刻的贾充心中充满了对王凌的鄙视,对司马懿更加敬畏起来。 王凌写完信后,又令掾属王或送还杨州都督的印绶和假节钺的仪仗。 自缚迁往北军大营,司马懿当着南北两军的面亲解其缚,交还印绶和仪仗。 被王飞枭的壮烈赴死鼓起的士气,又化为无形。 缓缓放下武器,走出南营,被北军控制。 司马懿当即赦免淮南将士之罪,令青壮各归其家。 颍水之上,感恩戴德的欢呼声响彻云霄。 绝大多数人被赦免,唯独王凌没有。 淮南军归降之后,王凌连司马懿的面都见不到了。 王凌忐忑不能自安,屡次求见,都被拒之门外,只得在大帐之外高呼:“公只需以折简召我,我何敢不至邪?何必引军来乎!” 司马懿在帐中大笑:“君非折简之客也!” 王凌如坠冰窟,前两日司马懿还口口声声共同辅政,匡扶大魏,转眼就背信弃义。 “公负我!”王凌的喊声忽然变得无比凄惨。 良久,司马懿的声音悠悠传来,“我宁负君,不负国家!” 此时此刻,他忽然感同身受曹爽的绝望。 第二日,王凌便被六百步骑护送前往洛阳。 最后的一刀没有斩下,人依旧抱有一丝侥幸。 王凌向护送将领要钉棺材的长钉,将领快马向司马懿禀报,司马懿当即送去长钉和一副毒药。 王凌于贾逵庙前服毒,死前高呼:“行年八十,身名并灭邪!” 嘉平元年八月中,魏太傅王凌服毒自尽。 司马懿领军至寿春,追捕王凌党羽,穷究其事,诸相连者悉夷三族,淮水之上浮尸三千,老弱妇孺无遗类。 又遣步骑入太原、平阿,缉拿王氏令狐氏三族,并斩于市。 赐死楚王曹彪,遣曹氏诸王入洛阳,严加监管。 发王凌、令狐愚冢,剖棺,暴尸于所近市三日,烧其印绶、朝服。 淮南之叛司马懿仅出兵三月,便解决王凌。 除被王飞枭冲阵时死伤三百余,几乎兵不血刃。 司马懿之名再次震动天下。 第两百一十九章 黑风 兖州平陆。 令狐愚于闹市中暴尸一个月,兖州士民摄于司马懿的威势,无一人敢为其收敛。 除了令狐愚的尸体,还有令狐家老老少少的人头,堆砌在官道之旁,形成一个小小的京观。 很多熟悉的面孔,让令狐盛心如刀割。 但他也只能远远的看着。 平陆有很多人认识他,稍有不慎被发现行踪,将会面临官府的捕杀。 幸亏他的家卷此前被西平接走,不然现在就是一样的结局。 令狐盛看着受尽凌辱的尸体,咬牙切齿,手掌关节卡卡作响,他的脸也由红转紫,双眼充血。 一声悠长的叹息在身边响起,“司马氏如此阴毒,必遗毒子孙。” 说话之人名为单固,字恭夏,乃令狐愚心腹。 与杨康一同辅左令狐愚,令狐愚猝死,杨康立即反水,赴洛阳举报令狐愚、王凌。 单固领家卷避祸并州,沿途正遇令狐盛,家卷被送往西平。 司马懿也没放过杨康,与令狐家一同被夷了三族。 令狐盛要去收敛令狐愚的尸体,却被单固拦住,“休得鲁莽,兖州刺史黄华是司马家的亲信,定派人盯梢,你不可自投罗网。” 忽然之间,令狐盛冷静下来,以极其平澹的语气说道:“我与司马氏不共戴天!” 仇恨深入骨髓,反而言语无法表达。 单固叹息一声,“令狐使君忠心大魏,只可惜不得其时,若能蛰伏数年,待司马老贼病死,未尝没有机会,王太尉仓促起兵,三月而败,天下将再无人敢撄其锋……” “天下还有何人敢与司马氏为敌?”令狐盛心中自动过滤了西平。 西平地处边陲,荒蛮之地,又有雍凉压着,怎么看也没有机会。 这其实也是天下绝大多数士族的看法。 “自然是有,只不过慑于司马老贼之权术、兵略,不敢发而已。”说完,单固冲着令狐愚的尸体拜了几拜。 就在此时,街中一披麻戴孝之人径直走入街心,将令狐愚散碎的尸骸收入麻袋之中。 街面上本来还有行人,见到此人行径之后,全都驻足观看。 令狐愚虽然志大才疏,但治民还算有方,素来宽容,为士民称道,兖州士民多承其惠。 及其灭族,士民为其默哀,却无一人敢为其收尸。 “此人为令狐家余孽,速速拿下!” 果然,街面上传来急促的呼喊声。 十几个衙役提着刀围了上来。 那人将装满尸骸的麻袋缠在腰间,提着一支短棍,快步离去。 令狐盛正要上去帮忙,却不料那人身手不凡,短棍虎虎生风,一个照面抽翻两名衙役。 街面上顿时鸡飞狗跳。 剩下的衙役穷追不舍。 但那人极熟悉城中地形,在巷陌间来回穿梭,很快就甩脱了衙役。 不过能甩脱衙役却没甩脱令狐盛。 两人在巷陌间追逐。 半个时辰后,麻衣人才停下,提着短棍虎视眈眈。 两人目光接触的瞬间,同时一愣。 那是故人相见时的眼神。 忽而,西城燃起浓烟,惊呼之声大起。 这是令狐盛与九野营约定的暗号,见西城火起,从东门而逃。 “走!”令狐盛没有废话。 “好!”那人跟在他身后。 武威城的北面草原上,也冒起了浓烟。 大火在干枯的草原上肆虐。 无数牲畜四处奔逃。 一队卢水胡率先冲入草场,抢掠牲畜。 其他部族瞬间眼红起来。 秃发鲜卑部从辽东迁徙而来,虽然有了落脚之地,但曹魏的赋税不轻,还有繁重的徭役、兵役。 尤其是到了明帝后期,士族并起,封赏日多,中原大量人口和土地被隐匿和圈禁,曹魏不得不对周边异族课以重税。 所以河西诸部早就穷的眼珠子发绿。 就算他们能管住自己,但也防不住牲畜往他们怀里撞啊。 秋高之时,战马体健,牛羊膘肥。 比脱光了的女人还吸引他们的眼球。 而且这伙卢水胡把气氛搞起来了,抢劫这种事情,手快的吃肉,手慢的连汤都喝不到。 秃发部和屠各部反复做着心理斗争,却不料几部羌人大吼一声,冲入冯家马场中。 秃发部屠各部当然不是什么贞洁烈女,此情此景,再也忍不住,大吼一声,宛如发情的雄羊冲入马场之中…… 连续四五日的挑动,终于激起了羌胡们的野性。 孟观长吁一口气。 公孙甫却佩服的看着比这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年轻人。 既然是争抢,自然会引起冲突。 穷疯了的人,也管不了那么多。 抢着抢着,就争了起来。 争着争着,就杀了起来。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在西北这句话更是至理名言。 更何况还有冯家的私军。 “杀啊!”各种羌胡语在草原上响起。 公孙甫看着乱成一锅粥的马场道:“接下来,我们便是武威城么?” 孟观却澹澹看了一眼公孙甫,“不可,直接攻城就是造反,必会引来姑臧和长安的注意,我等挑动羌胡作乱即可,自然会有人来收拾残局。” “难道是陈泰?”公孙甫好奇心大起。 孟观笑道:“正是,武威县是凉州的武威县,不是冯琦的武威县,陈刺史驾到,难道武威县敢不开城门吗?” 公孙甫眼睛一亮,“正是如此,冯琦跟我们一样,不可暴露身份,但他是死的,我们是活的,只要能进入武威城,就有机会,杀一个商贾,不会引起凉州和长安的关注,至少明面上不会。” 孟观领着两百多骑进入马场,也不争抢畜生,以羌语汉语大声呼喊:“我们已经犯下大罪,武威县令正在集合兵马,要屠光你们的部落,大家何不先下手为强,围攻武威!那里的金银牛马粮食更多!” 羌胡们抢红了眼,也杀红了眼,只听到武威金银牛马粮食更多,跟在孟观身后便兴冲冲向南杀去。 恰巧武威县城出来一支援军,迎头撞见哄抢大军。 双方尚在犹豫时,孟观领兵一个冲锋,便杀退了援军。 一个县城的守军自然不是西平精锐的对手。 胜利得来的如此轻易,大大激励了羌胡的斗志。 “抢啊!杀啊!” 草原上刮起了一道黑风。 第两百二十章 狡兔 河西羌胡每年就要小闹几次,四五年就要大闹一次。 盖因西域胡人趁中原内乱,不断内迁。 今日之事,也不算太离奇。 河西百姓早已习以为常,或避入坞堡中,或南逃姑臧。 羌胡却越聚越多。 在城外到处放火,往日温和如羊,现在全变成了饿狼。 冯琦与县令段蕤站在城头上,望着嗷嗷叫的羌胡,脸色都很难看。 但都不是担心羌胡,而是事情闹大了,引来陈泰。 陈泰不同于范粲。 范粲有长者之风,只图自守,只要事情别闹太大,不影响武威郡的安定,范粲一般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陈泰却大为不同,刚正不阿,眼里容不得沙子。 冯琦和段蕤用尽了各种手段,美人、金银珠宝、土地、名马宝剑…… 陈泰一概不受。 整个曹魏,能这般清廉的绝无仅有。 而此前陈泰任并州刺史、持节护匈奴中郎将期间,即擅长处理夷族事务,威信很高。 是以,陈泰赴任凉州之后,风向瞬间就变了。 豪强们夹紧了尾巴,部族酋长们全都遵纪守法起来。 “陈泰一向怀柔羌胡,此番或许不会处置他们,但若是发现我们贩马入蜀,可是灭族的死罪!”段蕤慌了起来。 仅凭冯琦一人,自然无法做下这么大的买卖。 很多马场都是军马场,属于凉州,属于曹魏,而他们各种运作之后,军马场不断缩减或者荒废,变成了冯家马场。 而且向朝廷输送的战马,也是以次充好,中下等的劣马驽马送入长安洛阳,上等马输送蜀国,换来数之不尽的蜀锦。 一些数量极其稀少的宝马,则送入洛阳权贵府中,作打点之用。 冯琦鄙视的看着他,“这么多年,你赚的也不少,一个边地的县令而已,回洛阳打点一番,弄个太守不难吧?” 段蕤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话是这么说,但陈泰这一关难过,若只是占些马场,最多也就革职,若是查到战马少了,你我都难辞其咎。” “那就快快平定羌胡之乱,别让陈泰来武威。”冯琦虽然是白身,派头却比县令还大。 “说的这么轻巧,张都尉带五百人出去,一眨眼就被杀的大败,你留在马场的私兵不也全完了吗?此次羌胡不同以往,轻易出城,必死无疑。”钱越多,胆子就越小,段蕤这些年跟着冯琦吃了不少油水。 武威本就是河西走廊上的核心。 就算不贩马入蜀,随便做些生意,油水也很足。 冯琦沉默下来,眯着眼看看城下的羌胡,一个个宛若疯狗一般。 又转头看看段蕤,眼珠子转了两圈,笑道:“段老弟莫要惊慌,不要忘了,某上面有人,陈泰不敢乱来,你大可放心,只要守住城池,就没有大事,钱可通神!” 段蕤年纪比冯琦大了一圈,被叫“老弟”,不仅不觉得冒犯,甚至感觉非常亲切。 冯琦的本事他是知道的。 这个县令就是冯琦帮他弄到手的。 “有老兄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段蕤一拱手。 冯琦却不还礼,肥手拍在胸膛上,“我冯琦从不坑害自家兄弟,你一定要挺住。” 说完,便匆匆下了城墙,回到自己的宅邸,唤来最贴心最忠诚的四十几个门客剑士。 将经营钱帛洒在地上。 “兄弟们跟随我冯某多年,出生入死,这些钱帛都是你们的。” 堂中瞬间安静极了。 门客们惊讶的望着冯琦。 “若诸位能助冯某脱离此难,护送某安然到西域,必定以今日十倍报答之。”冯琦冲众人拱手。 钱能通神。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只面前的财帛就能让他们舒心的过上十几年。 十倍,就能锦衣玉食一辈子了。 “我等受主人恩惠,必定护主人到西域。”门客们抱拳跪在冯琦面前,没有一人拒绝。 冯琦颇感欣慰,这些门客都是他一个个悉心收罗的,知根知底,绝不会有细作。 随后,冯琦又唤来姬妾。 “这些钱足够你们养老了,以后找个庄稼汉子,安心过活吧。” 姬妾们哭哭啼啼。 “走吧,走吧。”冯琦挥手。 女人们终究还是离开了。 “主人怎可不要月姬?”那名最美艳的汉姬去而复返,跪在他面前。 武威城虽是他的大本营,却不是他的家。 多少个寂寞的夜晚,都是这个女人陪伴着他。 冯琦眼神不由得一软,“你起来吧。” 这句话无疑就是答应了。 门客欢天喜地的带着财物与女人下去了。 冯琦却一人靠在软塌上,如往日一般喝着蒲陶酒。 那甘甜清凉的滋味从舌尖蔓延进肠胃里,身体在一瞬间彷佛释放了一般。 “这武威城好端端的,羌胡也攻不进来,主人为何要走?可惜了这么大的家业。”月姬一边为他揉着肩膀一边叹息道。 “家业没了,还可以再挣,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冯琦睁开了眼睛。 “主人为何如此惧怕那杨峥?听说他不过是个军奴出身。”月姬的话有些多了。 冯琦却摇摇头,“我的确有些怕他,但我更怕另外一个人。” “哦?那会是谁?”月姬美目中泛着光,涂了凤仙花汁的指甲配上如葱般的玉指,显得特别优雅。 此刻,她俯低身子,在冯琦耳边吐气如兰,作恶的玉手也缓缓越过了界。 往常,冯琦会呼吸急促,然后迫不及待的**一番,但今日冯琦没有丝毫反应,他的声音也变得低沉起来,“这些年你也辛苦了。” “伺候主人,奴婢不辛苦。”月姬脸泛红潮,显得特别魅惑。 “可惜呀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你的主人不是我!”冯琦忽然抓住月姬的双手,眼中哪还有丝毫迷醉? 阴沉的杀机令他的脸狰狞起来。 一个胖子脸上出现这种神情更为可怕,彷佛一头忽然觉醒的勐兽。 月姬尖叫起来,“主、主人……” “都说了,你的主人不是我。”冯琦反手一把掐住月姬天鹅一般的脖颈,“看在这么多年陪伴的份上,我刚才放你一条生路,可惜你不愿放我一条生路,杨峥我斗不过,陈泰我也斗不过,我们的主人,我更斗不过,所以,我只能逃之夭夭了。” 月姬的尖叫声戛然而止,身体缓缓软倒在冯琦的怀中。 “不要怨我,你既然掺和进来,就一定会有今日。” 冯琦的脸上哪儿还有半点往日的生意人模样? 武威城中,一道烟柱冲天而起。 大火很快就蔓延开来,烈焰翻腾。 第两百二十一章 收获 嘉平元年九月,西平迎来了一场大丰收。 十四块屯田区一共收粮一百三十万石,比去年多了足足一倍。 杨峥心中彻底踏实了。 西平西海的羌胡们也兴高采烈,对护羌府也前所未有的拥护起来。 越来越多的羌部走出深山,争抢“待归”的名额。 就连积石山以南的发羌、钟羌、烧当羌,也率部归降。只求一个待归的名分。 粮食的威力可见一斑。 荒野中到处都是篝火拜祭羌人的各种神灵,载歌载舞,敲锣打鼓。 羌胡逐渐汉化,但同时汉人也受到了羌胡习俗的影响。 也祭拜各种神灵。 粮食刚刚收上来,西海的牲畜也出栏了。 杜斌率牧民驱赶一万多头牛羊三千多匹健马入西都。 整个西平的羌汉百姓都来围观。 “我兄长说了,今年牧场初开,只有这么些,明年、后年,牲畜繁殖增多,最少两万头。”杜斌面有得色,彷佛等着杨峥表扬。 在草原上待长了,人晒黑了,不过身体也更健壮了。 “不错,元凯果然没让我失望。”这么大的草原,当然不止一万头牛羊。 第一年少些倒也可以理解。 牛人就是牛人,到哪里都能有声有色。 以前怕他走,现在杨峥没这个顾虑了。 司马懿先灭曹爽,再诛王凌,血债累累。 虽然取得了胜利,但在士族中影响非常恶劣,几乎突破了底线。 曹爽在勋贵中有影响力。 王凌在士族和百姓心目中举足轻重,为曹魏镇守淮南几十年,治理地方,也颇有干才。 而且王凌还是主动投降的,与司马家是世交,年近八十。 这样的人司马懿都不放过,天下还有谁能放过? 不少有识之士还处在观望和犹疑之中。 而杜恕与司马懿有仇,杜家躲都来不及,应该不会再往前凑了。 杨峥寻思着把杜预调回来,让他在西海放牛放羊,实在有些暴殄天物。 还有张特,也不能长久的放在伏罗川,不然很容易形成一个新的山头。 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有利益就会形成团体。 有时候,这个利益团体会推着人往不同的方向走。 制度上该防范还是要防范。 “属下为了将军也是夙兴夜寐,不敢有一日懈怠啊。”见杨峥没再说话,杜斌受不了了。 杨峥心中一乐,这厮还真恬不知耻,“你的确辛苦,收了七个羌胡姬妾,不是一日没有懈怠,是日日没有懈怠!在西海快活的不得了,现在还有脸来叫苦?” 九野营不仅对外,还对内。 有时候内部敌人比外部敌人危害更大。 杨峥不是什么天潢贵胃,也不是什么士族门阀,想要镇住场子,自然各种手段都要用上。 杜斌老脸一红,气焰顿时弱了几分,“这……这……” 杨峥笑道:“行了,我也不是怪罪你,多生几个儿子,也是为我华夏添砖加瓦,以后你们西海官吏将士的俸禄提高三成,将士们的子女,护羌府以后每月还会补助。” 以前穷的眼珠子发绿,现在有了河湟粮食,有了西海盐马牛羊,不必抠抠搜搜的过日子了。 钱用到该用的地方,会进一步壮大实力。 “还有这等好事?”当了半天护卫的刘珩实在忍不住了。 “这是你们的好事,也是华夏的好事,当值期间,随意说话,该如何处置?”杨峥羊怒道。 “十军棍。”刘珩老老实实的趴下,还脱下盔甲。 堂中其他亲卫忍住不笑。 杨峥心中莞尔,这厮虽然狂,但什么事都不往心里藏,想什么就说什么。 遇到过太多尔虞我诈,杨峥反而希望身边的人能简单一些。 当然,是在有足够的威信之下。 两名亲卫提着棍子噼噼啪啪的打完,刘珩没事人一样站起,继续当值。 杜斌干笑两声,“多谢将军。” 就在此时,北面的斥候紧急来报,杨峥令诸人退下。 堂中只留刘珩、龚飞稚两人。 “羌胡十五部作乱,引军攻打武威县城,声势颇大,陈刺史引三千步骑击之,贼众瓦解,屠各、秃发、河西诸羌首领皆至武威城下请罪,归还抢掠战马,陈刺史好言宽慰,并不见罪,胡酋欢喜而去。” 陈泰就是陈泰,三下五除二就能镇住场面。 不过这么好的机会,竟然放过了羌胡,让杨峥有些可惜。 河西最大的问题是羌胡多汉民少。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处事原则,陈泰出身钟鸣鼎食之家,一向宽大。 若陈泰不是这种性格,恐怕也不会放过自己。 “再探。”斥候只掌握探听到的东西。 “唯!” 过不多时,九野营的人来报:“冯琦宅邸突发大火,烧成白地,发现几具尸骨,无法确定是不是冯琦,另外,宅邸中发现三条密道,各通向城外……” “他一定是跑了!”杨峥不相信冯琦会自尽。 而且也没必要自尽。 或许他被钟家的人接走了? 曹爽和王凌相继被推倒之后,雍凉局势越来越微妙。 陈泰、郭淮、邓艾各有各的心思,司马昭镇守长安,也让司马家的目光逐渐汇聚到西北。 贩卖军马入蜀的罪名不小,抄家灭祖之罪。 若是被揭发出来,钟家肯定没事,但冯琦一定会被推出来当替罪羊。 商贾的嗅觉总是最灵敏的。 冯琦应该是觉察出不妙,金蝉脱壳了。 “接下来,你们九野营要渗透到河西五郡的各个角落,各大势力中都要有我们的人,另外,冯琦这人还是要搜寻他的踪迹。”杨峥忽然对冯琦更感兴趣了。 能在这乱世做这么大的生意,提前嗅到危险,玩一手金蝉脱壳,毫不犹豫舍弃一切,也不是简单人物。 如果这人回到钟会身边,那么无论付出任何代价都要除掉。 因为他知道的东西太多。 但如果他就此销声匿迹,则此事可以先放一放。 “遵令!” 两日之后,孟观公孙甫陆续回返西都。 “属下无能。”两人半跪在杨峥面前。 “起来说话,以后不用动不动就行跪礼,武威之事,你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这个结果也能接受,冯琦这个人真的消失无踪了吗?” “是,属下派人四处寻找,都没有踪迹,尤其是东面长安方向,十几支斥候,也是无果。”孟观拱手道。 杨峥觉得再找到冯琦的可能性不大,一条狗失去利用价值,还引起别人注意,主人一定不会再留着他,“长安多加派人手。” “遵令!” 公孙甫拱手道:“武威县令段蕤已被陈泰捉拿,马场之事被其发觉,凉州马的生意恐怕会受到影响。” “陈泰赴任凉州刺史,这条路就走不通了,危险太大,不过没有凉州马,还有我们的河曲马,虽然差一些,但也是上品,而且从河曲贩马入蜀,要安稳的多。”似乎在后世,河曲马也是上品。 而且马种也可以改良。 汉武帝击大宛,获汗血宝马,养于凉州,遂成凉州马。 吐谷浑以波斯良牝马置西海,孕育良种,能日行千里,世传青海骢者也。 后世小本子也把优良马种迎回岛上,改良出东洋马。 贩马入蜀不仅是赚钱,还是打通蜀国渠道。 “召集马匠,去西域买些优良马种回来,此事就有子俊负责,一定要最好的马,不惜钱财。” “遵命。” 第两百二十二章 苏泓 消失了,但他的生意和渠道没有消失肉腥味总会吸引来夜猫,或者更强大的野兽公孙与苏立即填补空白,将的渠道掌握了七七八八两股暗中势力加入角逐之中尤其在长安、阳、许昌、城等重要城市,各种手段都使了出来“两股势力都有些来历,财大气粗,又有官府护,我们已经落入下风,人不少被策反”苏捧着竹简汇报道年纪不到二十,但人已经相当老练“你使了钱没有?”杨感觉有些头痛,每一步都这么艰难“金银珠宝名马宝剑,折合七万匹绢”苏呈上竹简“这么多?”杨不禁然,一千匹绢,可以在中军里买到一个牙门将,五百匹买一个百人将,七万匹绢下去了,连个泡都不冒? 这里面的水就有些太深了西海私盐逐步走上正轨,每季度也才三四万匹绢的收益杨虽然有钱,但架不住底子太薄,用钱的地方太多关键继续这么钱,也不见得能最终取胜指南背后是有老牌世家钟家支持,经营多年自己背后基本没什么靠山了爽升天,夏被架空,夏霸提桶跑路“你觉得该怎么办?”杨揉了揉额头,这利苏手道:“属下觉得,不妨暂时退出,细作,掌握渠道即可,而且,属下觉得我们也争会笼络我们,而我们只与得胜者合作,立于不败杨不由得眼神一亮,“有道理” 专业的事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做长江后浪推前浪,上一辈的人只会打打杀杀,下一辈的人在管理上有独到之处在经营能力上,苏强过公孙太多青营已经成立快四年了,很多曾经的孩子,已经成长为满志的青年这么多年的投入,效果也出来了算不上文武双全,但也是有成效,关键对杨死心塌地站在今时的地位上,杨才明白,有时候忠心比能力更重要“此事全权交给你负责,你放手去做,府库中的钱划一半给你”杨一向大胆放权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手上可用之人不多只能自己培养锻炼出了事,只要不是玩忽职守、故意怠引起的,杨都替他们扛着“唯!”苏眼中没有太多的欣喜,仿佛只是接受了一项普通的任务手告辞之后,苏带着一名护卫行走在西都街市之中西都一年一个变化南来北往的人越来越多,河西走廊北线危机重重,鲜、奴、水胡等等,白天是牧民,晚上就是马匪很多西域胡商开始选择走南线,由煌向南,经过西海草原,进入临,后至西平,顺水而下,北上武威、南下中、或者去往关人多了,西都也就繁荣起来各种叫卖声充斥街面西域的陶酒、刀剑、宝石、香料等等,本地人的布鞋、衣服、皮、陶、茶叶等等,无不在吸引着游人中原和中的商都闻风而来“呀,咱们将军可真是个大英雄啊,当年的西都什么样,现在的西都什么样? ”护卫姜阿刀不休姜阿刀是护从事姜伐野的儿子,而他的姐姐是杨的这样的人本该鲜衣怒马飞鹰走狗,却只是亲卫营的一个寻常士不过姜阿刀非常满意自己的这个身份,处处都受人尊敬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勇武之人,也没什么大本事,若不是姐姐的照,肯定也进不了亲卫营两人年纪相仿,互相之间也算熟络,说话也不用那么多虚礼“将军轻薄,胡汉一视同仁,很多商宁愿绕远路,也不愿走北道… 说到一半,苏的鼻子动了动,一股酒香扑鼻而来从一家酒肆中传出苏停住脚,站在酒肆前犹着里面隐约有乐舞之声来往豪商进进出出,生意不错“要喝就喝啊,走走走!”姜阿刀有些人的豪放之气,推着苏入内“这酒可不便宜”苏喉动了动姜阿刀睁大眼睛,“每日从你苏管事手中进出的钱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吧?一壶酒都喝不起?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苏摇摇头,“那是护府的钱,也是将军的钱,我岂可挪为己用?做人岂可亏心? 姜阿刀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苏苏一脸坦然,“最近西都多了一家做头的,我们去尝尝鲜” 中蛮地以人头神,诸葛武征孟获,命以面包肉为人头以,之蛮头、头、馒头二十年多年间,逐渐从地风至凉与楚姜阿刀从来不挑食,有吃的就行六个头,一人三个苏轻嚼慢咽,姜阿刀两口一个,直接吞下,两下就吃完了,“不够” 苏无,“再来两个” “也了,来二十个”姜阿刀大手一挥苏却拉长了脸,“吃不了这么多” 过不多时,二十个头全都进了两人的肚子姜阿刀心满意足的拍了拍肚皮,“不为难你,这顿我请了,就没见过你这般之人,将军给你的和赏,足以在西都置办一座上好的宅子,养上七八房女人,你倒好,住民宅,整日吃糠咽菜的,过的跟奴隶差不多,也不看看刘,在西平宅子都三座了,养了三十多个女人苏打了个饱,“穷极,败亡之道,克勤克俭,无怠无荒,才是君子立命之道,也是立国之道“停停停,你比公的老先生还要姜阿刀也混两天公,而这两天的时光,也成为他人生最黑暗的两天第三天,无论姜伐野拿鞭子抽,还是刀架在脖子上,姜阿刀死活不去姜伐野只这么一个儿子,从小就娇惯了,也不能真的砍了不然老姜家就断子绝孙了万般无,只得央求杨补入亲卫营,当了个护卫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第两百二十三章 宣义 ?此章节正在?ww.努力更新ing,请稍后刷新访问 ?手机访问的帅哥美女,先注册个?.会员好吗!!! ?注册本站会员,使用书架书签功能,更方便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先收藏此页,方便等下,不然等下找不到此章节 择日飞升Н 择日飞升?./bk/74904/ 作为捕蛇者,许应一直老老实实勤恳本分,直到这一天,他捉到一条不一样的蛇……三月初一,神州大地,处处香火袅袅,守护着各个村落、乡镇、城郭、州郡的神像纷纷苏醒,享受黎民百姓的祭祀。然而,从这一天开始,天下已乱。本书又名《九九六修仙》《零零七也修真》《内卷》《卷到死》《谁TM也别想飞升》《好坑》《坑大坑深》《扶我起来》《三十五岁那年,我的福报来了》及《许大妖王现形记》等! 猩红降临/bk/78888/ 猩红降临Μ./bk/78888/ 生命恶魔、规律恶魔、知识恶魔、命运恶魔、战争恶魔……当种种诡异的力量入侵,世界从此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端。有人奉其为神明,作为代言人行走在大地之上。有人选择在猩红的夜晚,饮上一杯烈酒,举起了手里的猎枪。。 重生之我要冲浪Н 重生之我要冲浪Μ./bk/77562/ 重回过去,姚远一心一意只想浪~啊呸,只想冲浪! 寒门宰相/bk/46669/ 寒门宰相нttps://./bk/46669/ 宋太祖赵匡胤曾言:“宰相须用读书人。”简单的说,这是寒门学子官至宰相的故事。 绝世强龙/bk/71783/ 绝世强龙㎡./bk/71783/ 齐等闲本一介闲人,镇一方监狱,囚万千枭雄。直到已肩扛两星的未婚妻轻描淡写撕毁了当年的一纸婚约,他才知道……这世界,将因他走出这一隅之地而翩翩起舞。 深空彼岸/bk/57181/ 深空彼岸./bk/57181/ 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 半仙/bk/54262/ 半仙./bk/54262/ 深山有道观,香火早凋零。鄙人不才,年方十九,打小就是一名道士,上有师兄十数位,下惟余最小,俗称关门弟子。师门太穷,师兄们难耐清苦,幸掌门师尊豁达,任由众师兄散伙而去。后有三位师兄迷途知返,年纪颇大,皆有四五十。蒙师尊垂青,逝前传掌门之位于小道,然无论年岁或资历皆不能服众,三位师兄不服。师门不幸,小道不是软柿子,绝不退让,与之内讧。山下村中,有新举人,乃小道发小,师尊逝前亦有交代,护送其进京赶考。义不容辞,且容小道人间走一遭,回来再与众师兄斗!QQ书友群:766900664(舵主群)163628634(普通 都市极品医神叶辰/ebk/1419/ 都市极品医神叶辰㎡./ebk/1419/ 【火爆爽文】“古武者?地狱归来?华夏第一人?我惹不起?不好意思,在我面前,都要跪下!”五年前,家族覆灭,废物叶辰犹如地上蠕虫般被人耻笑!但是五年后,他带着一身逆天术法强势回归!更可怕的是,他背后还站..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第两百二十四章 截杀 ?此章节正在?ww.努力更新ing,请稍后刷新访问 ?手机访问的帅哥美女,先注册个?.会员好吗!!! ?注册本站会员,使用书架书签功能,更方便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先收藏此页,方便等下,不然等下找不到此章节 择日飞升Н 择日飞升?./bk/74904/ 作为捕蛇者,许应一直老老实实勤恳本分,直到这一天,他捉到一条不一样的蛇……三月初一,神州大地,处处香火袅袅,守护着各个村落、乡镇、城郭、州郡的神像纷纷苏醒,享受黎民百姓的祭祀。然而,从这一天开始,天下已乱。本书又名《九九六修仙》《零零七也修真》《内卷》《卷到死》《谁TM也别想飞升》《好坑》《坑大坑深》《扶我起来》《三十五岁那年,我的福报来了》及《许大妖王现形记》等! 猩红降临/bk/78888/ 猩红降临Μ./bk/78888/ 生命恶魔、规律恶魔、知识恶魔、命运恶魔、战争恶魔……当种种诡异的力量入侵,世界从此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端。有人奉其为神明,作为代言人行走在大地之上。有人选择在猩红的夜晚,饮上一杯烈酒,举起了手里的猎枪。。 重生之我要冲浪Н 重生之我要冲浪Μ./bk/77562/ 重回过去,姚远一心一意只想浪~啊呸,只想冲浪! 寒门宰相/bk/46669/ 寒门宰相нttps://./bk/46669/ 宋太祖赵匡胤曾言:“宰相须用读书人。”简单的说,这是寒门学子官至宰相的故事。 绝世强龙/bk/71783/ 绝世强龙㎡./bk/71783/ 齐等闲本一介闲人,镇一方监狱,囚万千枭雄。直到已肩扛两星的未婚妻轻描淡写撕毁了当年的一纸婚约,他才知道……这世界,将因他走出这一隅之地而翩翩起舞。 深空彼岸/bk/57181/ 深空彼岸./bk/57181/ 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 半仙/bk/54262/ 半仙./bk/54262/ 深山有道观,香火早凋零。鄙人不才,年方十九,打小就是一名道士,上有师兄十数位,下惟余最小,俗称关门弟子。师门太穷,师兄们难耐清苦,幸掌门师尊豁达,任由众师兄散伙而去。后有三位师兄迷途知返,年纪颇大,皆有四五十。蒙师尊垂青,逝前传掌门之位于小道,然无论年岁或资历皆不能服众,三位师兄不服。师门不幸,小道不是软柿子,绝不退让,与之内讧。山下村中,有新举人,乃小道发小,师尊逝前亦有交代,护送其进京赶考。义不容辞,且容小道人间走一遭,回来再与众师兄斗!QQ书友群:766900664(舵主群)163628634(普通 都市极品医神叶辰/ebk/1419/ 都市极品医神叶辰㎡./ebk/1419/ 【火爆爽文】“古武者?地狱归来?华夏第一人?我惹不起?不好意思,在我面前,都要跪下!”五年前,家族覆灭,废物叶辰犹如地上蠕虫般被人耻笑!但是五年后,他带着一身逆天术法强势回归!更可怕的是,他背后还站..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第两百二十五章 风烛 ?此章节正在?ww.努力更新ing,请稍后刷新访问 ?手机访问的帅哥美女,先注册个?.会员好吗!!! ?注册本站会员,使用书架书签功能,更方便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先收藏此页,方便等下,不然等下找不到此章节 择日飞升Н 择日飞升?./bk/74904/ 作为捕蛇者,许应一直老老实实勤恳本分,直到这一天,他捉到一条不一样的蛇……三月初一,神州大地,处处香火袅袅,守护着各个村落、乡镇、城郭、州郡的神像纷纷苏醒,享受黎民百姓的祭祀。然而,从这一天开始,天下已乱。本书又名《九九六修仙》《零零七也修真》《内卷》《卷到死》《谁TM也别想飞升》《好坑》《坑大坑深》《扶我起来》《三十五岁那年,我的福报来了》及《许大妖王现形记》等! 猩红降临/bk/78888/ 猩红降临Μ./bk/78888/ 生命恶魔、规律恶魔、知识恶魔、命运恶魔、战争恶魔……当种种诡异的力量入侵,世界从此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端。有人奉其为神明,作为代言人行走在大地之上。有人选择在猩红的夜晚,饮上一杯烈酒,举起了手里的猎枪。。 重生之我要冲浪Н 重生之我要冲浪Μ./bk/77562/ 重回过去,姚远一心一意只想浪~啊呸,只想冲浪! 寒门宰相/bk/46669/ 寒门宰相нttps://./bk/46669/ 宋太祖赵匡胤曾言:“宰相须用读书人。”简单的说,这是寒门学子官至宰相的故事。 绝世强龙/bk/71783/ 绝世强龙㎡./bk/71783/ 齐等闲本一介闲人,镇一方监狱,囚万千枭雄。直到已肩扛两星的未婚妻轻描淡写撕毁了当年的一纸婚约,他才知道……这世界,将因他走出这一隅之地而翩翩起舞。 深空彼岸/bk/57181/ 深空彼岸./bk/57181/ 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 半仙/bk/54262/ 半仙./bk/54262/ 深山有道观,香火早凋零。鄙人不才,年方十九,打小就是一名道士,上有师兄十数位,下惟余最小,俗称关门弟子。师门太穷,师兄们难耐清苦,幸掌门师尊豁达,任由众师兄散伙而去。后有三位师兄迷途知返,年纪颇大,皆有四五十。蒙师尊垂青,逝前传掌门之位于小道,然无论年岁或资历皆不能服众,三位师兄不服。师门不幸,小道不是软柿子,绝不退让,与之内讧。山下村中,有新举人,乃小道发小,师尊逝前亦有交代,护送其进京赶考。义不容辞,且容小道人间走一遭,回来再与众师兄斗!QQ书友群:766900664(舵主群)163628634(普通 都市极品医神叶辰/ebk/1419/ 都市极品医神叶辰㎡./ebk/1419/ 【火爆爽文】“古武者?地狱归来?华夏第一人?我惹不起?不好意思,在我面前,都要跪下!”五年前,家族覆灭,废物叶辰犹如地上蠕虫般被人耻笑!但是五年后,他带着一身逆天术法强势回归!更可怕的是,他背后还站..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第两百二十六章 内事 ?此章节正在?ww.努力更新ing,请稍后刷新访问 ?手机访问的帅哥美女,先注册个?.会员好吗!!! ?注册本站会员,使用书架书签功能,更方便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先收藏此页,方便等下,不然等下找不到此章节 择日飞升Н 择日飞升?./bk/74904/ 作为捕蛇者,许应一直老老实实勤恳本分,直到这一天,他捉到一条不一样的蛇……三月初一,神州大地,处处香火袅袅,守护着各个村落、乡镇、城郭、州郡的神像纷纷苏醒,享受黎民百姓的祭祀。然而,从这一天开始,天下已乱。本书又名《九九六修仙》《零零七也修真》《内卷》《卷到死》《谁TM也别想飞升》《好坑》《坑大坑深》《扶我起来》《三十五岁那年,我的福报来了》及《许大妖王现形记》等! 猩红降临/bk/78888/ 猩红降临Μ./bk/78888/ 生命恶魔、规律恶魔、知识恶魔、命运恶魔、战争恶魔……当种种诡异的力量入侵,世界从此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端。有人奉其为神明,作为代言人行走在大地之上。有人选择在猩红的夜晚,饮上一杯烈酒,举起了手里的猎枪。。 重生之我要冲浪Н 重生之我要冲浪Μ./bk/77562/ 重回过去,姚远一心一意只想浪~啊呸,只想冲浪! 寒门宰相/bk/46669/ 寒门宰相нttps://./bk/46669/ 宋太祖赵匡胤曾言:“宰相须用读书人。”简单的说,这是寒门学子官至宰相的故事。 绝世强龙/bk/71783/ 绝世强龙㎡./bk/71783/ 齐等闲本一介闲人,镇一方监狱,囚万千枭雄。直到已肩扛两星的未婚妻轻描淡写撕毁了当年的一纸婚约,他才知道……这世界,将因他走出这一隅之地而翩翩起舞。 深空彼岸/bk/57181/ 深空彼岸./bk/57181/ 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 半仙/bk/54262/ 半仙./bk/54262/ 深山有道观,香火早凋零。鄙人不才,年方十九,打小就是一名道士,上有师兄十数位,下惟余最小,俗称关门弟子。师门太穷,师兄们难耐清苦,幸掌门师尊豁达,任由众师兄散伙而去。后有三位师兄迷途知返,年纪颇大,皆有四五十。蒙师尊垂青,逝前传掌门之位于小道,然无论年岁或资历皆不能服众,三位师兄不服。师门不幸,小道不是软柿子,绝不退让,与之内讧。山下村中,有新举人,乃小道发小,师尊逝前亦有交代,护送其进京赶考。义不容辞,且容小道人间走一遭,回来再与众师兄斗!QQ书友群:766900664(舵主群)163628634(普通 都市极品医神叶辰/ebk/1419/ 都市极品医神叶辰㎡./ebk/1419/ 【火爆爽文】“古武者?地狱归来?华夏第一人?我惹不起?不好意思,在我面前,都要跪下!”五年前,家族覆灭,废物叶辰犹如地上蠕虫般被人耻笑!但是五年后,他带着一身逆天术法强势回归!更可怕的是,他背后还站..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第两百二十七章 谋算 ?此章节正在?ww.努力更新ing,请稍后刷新访问 ?手机访问的帅哥美女,先注册个?.会员好吗!!! ?注册本站会员,使用书架书签功能,更方便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先收藏此页,方便等下,不然等下找不到此章节 择日飞升Н 择日飞升?./bk/74904/ 作为捕蛇者,许应一直老老实实勤恳本分,直到这一天,他捉到一条不一样的蛇……三月初一,神州大地,处处香火袅袅,守护着各个村落、乡镇、城郭、州郡的神像纷纷苏醒,享受黎民百姓的祭祀。然而,从这一天开始,天下已乱。本书又名《九九六修仙》《零零七也修真》《内卷》《卷到死》《谁TM也别想飞升》《好坑》《坑大坑深》《扶我起来》《三十五岁那年,我的福报来了》及《许大妖王现形记》等! 猩红降临/bk/78888/ 猩红降临Μ./bk/78888/ 生命恶魔、规律恶魔、知识恶魔、命运恶魔、战争恶魔……当种种诡异的力量入侵,世界从此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端。有人奉其为神明,作为代言人行走在大地之上。有人选择在猩红的夜晚,饮上一杯烈酒,举起了手里的猎枪。。 重生之我要冲浪Н 重生之我要冲浪Μ./bk/77562/ 重回过去,姚远一心一意只想浪~啊呸,只想冲浪! 寒门宰相/bk/46669/ 寒门宰相нttps://./bk/46669/ 宋太祖赵匡胤曾言:“宰相须用读书人。”简单的说,这是寒门学子官至宰相的故事。 绝世强龙/bk/71783/ 绝世强龙㎡./bk/71783/ 齐等闲本一介闲人,镇一方监狱,囚万千枭雄。直到已肩扛两星的未婚妻轻描淡写撕毁了当年的一纸婚约,他才知道……这世界,将因他走出这一隅之地而翩翩起舞。 深空彼岸/bk/57181/ 深空彼岸./bk/57181/ 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 半仙/bk/54262/ 半仙./bk/54262/ 深山有道观,香火早凋零。鄙人不才,年方十九,打小就是一名道士,上有师兄十数位,下惟余最小,俗称关门弟子。师门太穷,师兄们难耐清苦,幸掌门师尊豁达,任由众师兄散伙而去。后有三位师兄迷途知返,年纪颇大,皆有四五十。蒙师尊垂青,逝前传掌门之位于小道,然无论年岁或资历皆不能服众,三位师兄不服。师门不幸,小道不是软柿子,绝不退让,与之内讧。山下村中,有新举人,乃小道发小,师尊逝前亦有交代,护送其进京赶考。义不容辞,且容小道人间走一遭,回来再与众师兄斗!QQ书友群:766900664(舵主群)163628634(普通 都市极品医神叶辰/ebk/1419/ 都市极品医神叶辰㎡./ebk/1419/ 【火爆爽文】“古武者?地狱归来?华夏第一人?我惹不起?不好意思,在我面前,都要跪下!”五年前,家族覆灭,废物叶辰犹如地上蠕虫般被人耻笑!但是五年后,他带着一身逆天术法强势回归!更可怕的是,他背后还站..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第两百二十八章 误会 “你叫杨解?”夏侯玄望着眼前的书生,心思却飘到西北去了。 “是,主公恳请夏侯公随我们离开洛阳。”书生无比恭敬道。 冯家客舍,青龙七宿和九野营伤亡惨重。 但谁也想不到他们还敢回来。 洛阳如此大的都市,司马师就算有通天之能,也可能看到每一个角落。 而斗木獬、虚日鼠、壁水獝经历了失败之后,变得更为小心谨慎。 夏侯玄乃天下玄学宗师,每日登门求教、辩义之人多如牛毛。 斗木獬名刺递上去整整一个月,每日在夏侯府前等候,才得到这么一个机会。 “你可知我府内外皆是司马氏的细作?”小阁外风雪呼啸,夏侯玄目光幽幽。 “小人知道,只要夏侯公同意,我们的人只有办法送夏侯公与诸公子出城。”吃一堑长一智,长久在阴暗环境中,斗木獬练就了敏锐的直觉,在十几双窥探的眼睛下镇定自若,彷佛真的只是一个寒门落魄书生。 夏侯玄跪坐的端端正正,头顶白玉小冠,披一件黑貂大氅,腰缠青玉带,上半身笔直,神情温和而不失庄重,朗朗如日月之入怀,“兴云的好意我心领了,然时局艰难至此,我若离去,还有何人肯匡扶大魏社稷?君子不为也。” 斗木獬着急道:“主公说司马父子必有窃国之心,夏侯公留在洛阳,必遭司马氏毒手。” “不必再劝了,若天不佑大魏,竟无一人殉国,悠悠青史,徒为后人笑。”夏侯玄一脸平静道。 只不过这种平静是经历了绝望之后的平静。 已经对前路失去了信心。 曹爽被诛,还可说是天怒人怨咎由自取,但王凌举兵,天下竟无一人响应。 夏侯玄已经知道士族们心中在想什么。 郭淮、王昶、孙礼、诸葛诞、毌丘俭,这些受曹魏厚恩的人全都选择观望。 今日之形势跟当年汉室何其相似? 兵权旁落,士族离心,大将各怀心思。 斗木獬又是敬佩又是无奈。 这一次能见面,下一次就没这么容易了。 “主公请夏侯公务必送一子嗣出城,以全夏侯公之血脉。”斗木獬不得不佩服杨峥的先见之明。 夏侯玄平静的神色终于起了一丝波澜。 然而就在此时,外间传来人声,“泰初兄何在呀?” 来人脚步极快,话刚传入没几个呼吸,门便被推开。 风雪自他身后灌入,枣红色的披风猎猎作响。 一双利眼如两柄长剑刺入堂中。 见到此人,夏侯玄依旧端坐,“子元何太无礼邪?” 来人正是司马师。 夏侯府中无人敢拦阻。 “学生拜见司马公。”斗木獬心中一震,没想到司马师来的这么快,不过神情还算镇定。 经历过残酷生死之人,也比常人镇定一些。 司马师豪爽的挥了挥手,示意斗木獬不必行礼,转头对夏侯玄拱手笑道:“我不见兄长的外,兄长也不许见小弟的外,今日风雪和缓,左右无事,特来向兄长请教学问。” 举手投足间,浑然没有把自己当外人,自顾自走到软塌上跪坐,目光却落到斗木獬身上,“恕某眼拙,未曾见过阁下。” “学生弘农杨解。” “弘农杨氏?难怪难怪。”司马师目光扫来扫去,“弘农杨氏四知,是哪四知?” 斗木獬拱手道:“天知、神知、我知、子知。” 关西孔子杨震任荆州刺史期间,荆州茂才王密夜携十金而来,曰:“暮夜无知者。” 杨震拒之曰:“天知,神知,我知,子知。何谓无知!” “不错不错。”司马师脸上微笑,“尔不似读书郎,却像个军士。” 斗木獬本以为过关了,却没想到司马师忽然话锋一转,顿时有些措手不及。 司马师的目光已经变得锐利起来。 虽然他脸上还在笑,堂中却莫名起了一阵寒气。 斗木獬赶紧拜在司马师面前,“学生确实会些武艺,早年游历于并幽之间。” 司马师凝视着他,如果斗木獬表现的太从容,或者太慌张,今日都走不出夏侯府。 斗木獬的表现恰如其分,一个小角色的慌张,一个小角色的从容。 “子元今日到访,有话不妨明言。”夏侯玄面色不悦道。 见夏侯玄没有求情,司马师的注意力终于从斗木獬身上挪开,“哈哈,泰初莫非心虚?” “不做亏心之事,何必心虚,倒是子元整日狐埋之狐搰之,莫非心中不宁?”夏侯玄暗讽司马师狐疑,亦是讽其狡猾。 司马师不以为意,大笑起来,向夏侯玄拱手道:“哎呀,兄长学识渊博,弟不及也。” 一个是朝廷抚军大将军,一个是朝廷大鸿胪。 斗木獬夹在中间,不觉脸上渗出冷汗,拱手道:“学生告退。” 夏侯玄略一点头,斗木獬躬身后退。 司马师眼角余光一扫,嘴角勾起一丝冷意。 “子元现在可说了。”夏侯玄道。 两人都曾是浮华党的魁首,又是姻亲,当年的关系都不错。 夏侯玄对司马师脾性了如指掌。 司马师笑了两声,“不愧是兄长,小弟此来,其实是为了令婿。” 在外人面前,司马师总是一张笑脸。 不明就里之人,时常觉得如沐春风。 就如同他的父亲一样,总是被认为是忠心勤勉。 司马懿再次拒绝皇帝赐下的九锡,让朝野上下多了几分期盼。 期盼他是再世尹霍。 “哦?莫非他犯了太傅的忌讳?” 如果司马师是一道烈焰,夏侯玄就是一座冰山。 “兄长说哪里话?我亦是夏侯家的女婿,他也是夏侯家的女婿,怎么说都应该照拂一二,杨兴云先后剿灭冶无戴、迷当十万之众,论功当封千户侯,可惜曹爽不识英雄,竟让此等将才埋没于边鄙,岂不是令吴蜀笑我大魏无识人之明?”司马师绕来绕去的。 不过夏侯玄已经知道他话中的意思。 但凡被司马父子盯上的,有几个能善终? 司马师道:“是以朝廷欲擢为其为渤海太守,封金阳亭侯。” 夏侯玄冷冷道:“既然是朝廷意思,宣旨即可,何须问我?” “当然要征询兄长的意思,兄长若是方便,不妨去信一封,以免令婿生出不必要的误会。”司马师还在笑,但笑容里隐隐带着一丝锋芒。 第两百二十九章 内变 杨峥觉得,现在的日子这么过下去也未尝不可。 与土皇帝没什么区别。 只要每年按时向武威上缴赋税,陈泰也不会干预西平内部。 一个凉州刺史部,一个西域长史部,胡汉交杂,豪强并立,每天不知有多少事要操劳。 反而如杨峥这般听话,足额足量上缴赋税的是少数。 大部分郡县都是欺上瞒下。 陈泰初来乍到,摸清其中的水有多深就需要大把的时间。 当地豪强与部族们,都不是好惹的主儿,有钱有粮,有兵有将。 有时候陈泰还会下令调西平军北上平乱。 杨峥基本都是有求必应。 与陈泰的关系也是日渐和睦。 不过暗地里,杨峥的手在凉州也越伸越长。 何处有关隘,何处有驻兵,何处有屯田牧场,各部族的势力范围,连张掖太守有几房小妾,都摸的一清二楚。 二十八星宿与九野营越来越熟练。 尤其投入大量钱帛之后,渗透起来无往而不利。 西平政务交由鲁芝,西海交由杜预、张特打理,杨峥只抓兵权、财权,时常也去青营做做思想工作,与孩子们关系突飞勐进。 不过风平浪静的日子注定短暂。 陈泰是君子不找自己的麻烦,郭淮却不轻易放过自己。 嘉平二年正月一过,长安的命令就来了。 “召护羌中郎将杨峥、西平太守鲁芝,入长安议事,限期不到者,以违抗军令论处!”使者宣读雍凉都督的命令,措辞严厉。 令杨峥皱起了眉头。 自己和鲁芝都去,这针对性未免太明显了吧? 去年先有高平陵之变,接着王金虎、姜维闹了大半年,再后来王凌叛乱。 让杨峥暂时被遗忘,有了喘息之机。 而现在尘埃落定,司马父子掌权,就开始一个个拔钉子了。 每年的确有一两次军议,但郭淮一般把非雍凉军体系的排除在外。 今年却点名要自己和鲁芝去,这他娘的去了还能回来吗? “回去禀报都督,不是我杨峥抗命,而是发羌、烧当羌、钟羌集合十万大军,欲再犯西平,为保雍凉平安,我杨峥只能改日登门赔罪。”杨峥皮笑肉不笑道。 看到一脸煞气的刘珩,几十个虎背熊腰手按刀柄的甲士,使者眼珠子转了两圈,笑的非常勉强,也非常和善,“杨将军之言,我一定禀报郭都督。” “那就好,那就好,某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既然使者军务繁忙,就不挽留,刘珩送客。”杨峥连虚与委蛇的心情都没有。 该来的终于来了。 不过离间郭家和司马家之计,似乎并没有效果。 郭淮还是活蹦乱跳的。 司马家没有任何动作。 整个曹魏非常平静,如同去年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莫非自己的小动作被人发现了? 这年头能上台面的都不好对付。 使者被打发走后,第二天又来了一波,第三天、第四天…… 前后五波使者,命令都是一样的,召杨峥回长安,否则军法从事。 杨峥丢掉心中的侥幸,暴风雨终于要来了。 正如冯琦消失一样,雍凉可供腾挪的空间越来越小。 陈泰、郭淮、邓艾与司马父子的关系各有不同。 但拔除西平这颗钉子的心思是一致的。 郭淮有持节之权,战时可斩杀二千石以下官员,杨峥也不知道秩比两千石算不算两千石,不过只要自己去了长安,脑袋就在郭淮手里捏着。 第七天的时候,陈泰也派人来,大概意思是让杨峥乖乖听话,郭淮好歹是朝廷都督,有他陈泰在,不会乱来。 没他的保证,杨峥只是怀疑郭淮可能要弄自己。 有他的保证,基本就是真的了。 上一次曹爽也是信了他的鬼话,人头落地。 陈泰是君子不假,但君子容易被小人利用。 站在城楼之上,极目向东望去,波涛如怒,山峦如聚。 冥冥之中,似乎有铺天盖地的乌云遮蔽在西平上空,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这一天真的到来时,杨峥心中百感交集。 不过就算是战死也不能投降,曹爽和王凌都是血淋淋的教训,再说自己也未必就是毫无还手之力。 手下士卒多是羌胡,军中将领都是生死与共的兄弟。 还有宣义郎做思想工作。 “兴云可想好了?”鲁芝不知什么时候站到杨峥背后。 “有什么想不想好的,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曹爽、王凌都是想的太多才会身死族灭。”杨峥笑道。 鲁芝一愣,“此言倒是有些道理,西平靠近羌胡与蜀国,郭淮未必敢兴师动众,西平地形复杂,山川众多,非一朝一夕能攻陷,迁延日久,蜀军必会北犯。” “伯父所言甚是。”其实兵刃相见战场决胜,对杨峥而言反而是最公平。 只要击退他们的一次,西平就可以再上一个台阶。 郭淮的使者还在不厌其烦的传达着军令。 措辞一次比一次严厉。 斥候回报,北面陈泰在姑臧集结羌胡大军,东面邓艾急不可耐,两万大军进抵允吾。 似乎在等待最后的命令。 整个西平郡早就被杨峥弄的像铁桶一般,到处是关隘、烽燧、坞堡,邓艾想攻进来,不死也脱层皮。 杨峥一声令下,两万五千步骑在西都集结。 又飞骑传报张特,领兵回返以为后援。 将要出发时,这场大戏最后一方的使者也到了。 “夏侯将军令在下前来拜会杨将军。”蜀国的使者打着夏侯霸的旗号。 汉中有曹魏细作,雍凉自然有蜀国的细作。 “夏侯将军在贵国可好?”杨峥有些怀念夏侯霸当顶头上司的日子。 “夏侯公已为大汉车骑将军,恩宠非凡,夏侯公亦常在陛下面前称颂将军乃世之虎将。”蜀使谈吐气质皆不凡,一上来就打人情牌,再压上蜀主刘禅,绝口不提招降之事,让杨峥不知不觉放松戒备,跟着他的节奏走。 “哦?贵主也知我名?”杨峥心中还是忍不住有些激动。 以前是蝼蚁,现在虽是棋子,但已经有了让人正视的资格。 “陛下听闻将军屡破羌胡,扬我大汉神威,甚是欣喜,常言若能得将军,不亚于汉武得卫青。”使者巧舌如黄,马屁一阵一阵的送过来。 如果杨峥不是穿越者,说不定就被感动的五体投地。 现在投了蜀国,十几年后,全家老小少不了还得挨一刀。 再说蜀国只是想利用自己而已,未必就真的有多器重。 “敢问尊驾姓名。”杨峥拱手道。 “犍为李密、李令伯。”使者温和道。 “蜀中亦多俊杰,贵主心意,峥感激不尽,只是忠臣不事二主,某宁愿战死,亦不会作背国之事。” 在这世道上混,还是要爱惜些羽毛。 投降的人,也没有几个混的好的。 张郃、张辽遇到雄主,才会扬名天下。 但刘禅能跟曹操比吗? “北有陈泰,东有邓艾,若我军从南而来,西平必败亡矣。”引诱不成,开始威逼了。 杨峥就不相信蜀国的决策者会这么傻,配合郭淮来干掉自己。 “贵国要战便战,休要多言,军情紧急,就多不送了!”杨峥下了逐客令。 李密拱手拜别,“后会有期。”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杨峥竟然从他眼神中觉察出一丝敬意。 命运永远抓在自己手上才是最牢靠的。 刚送走李密,九野营的人急忙来报,“将军,破羌守将王买近日有异动,与邓艾军暗中联系。” 破羌是西平的门户。 王买是破羌本地豪强,有自己的部曲。 虽然对自己尊敬有加,但一直不是自己体系内的人。 现在整个雍凉的倾轧过来,豪强有自己的想法太正常了。 这时,又是一个九野营的人进来禀报:“报将军,彭族长近日与陈泰多有书信往来!” “彭护?”杨峥诧异了。 好歹是自己的岳父,居然也吃里扒外了。 若彭部卢水胡与陈泰里应外合,北面就危险了。 或许这就是郭淮的杀招。 堡垒从内部攻破。 第两百三十章 安内 以前可以躲在夏侯霸夏侯玄身后猥琐,但现在差不多要走到前台靠自己了。 总躲着也不是个事儿。 眼下局势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 就看守不守的住。 这是一个战争决定一切的时代。 司马父子不可能把所有力量都投入到这西北边陲之地。 只要展示出足够强大的力量,司马父子一定会投鼠忌器。 装孙子装久了,不仅别人真会把你当孙子,自己有时候也把自己当成了孙子。 伟人说过,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凡治下之民,男丁十五以上,五十以下,皆披甲持戈,保家御敌,有功者全家升赏,作乱者左右十家皆斩!” 杨峥颁布最严酷的连坐命令。 连青营中十三岁以上的孩子都组成监察队,与伤残老兵一起分散到屯田区奴隶当中。 越来越多士卒向西都集结,此前他们还是奴隶、待归、治民,现在全都被动员起来。 西平本就是战祸结连之地,每个族群都经历过磨难。 只是让杨峥想不到的是,奴隶和待归热情高涨,治民却不断逃亡。 奴隶和待归有迫切改变自己命运的愿望。 但治民没有,很多汉民享受最低的赋税,承担最少的徭役,关键时候,一听说来犯之敌是雍凉都督,心瞬间就散了。 杨峥对他们尽心尽力,含辛茹苦,关键时候,他们依旧心在朝廷。 趁这个机会,杨峥一不做二不休,将西平几个闹得最凶的豪强大户抄了家,两千余口人被押到刑场之上。 狼崽子永远喂不熟。 上一次王金虎以太原王氏的名义,立即就取得了他们的支持。 上上次在枹罕也是,李弥举着李胜的旗号,当地大户立即就来抱大腿。 既然敬酒不吃那就吃罚酒。 哭嚎声震天动地,显得特别凄凉。 “大敌当前,乱我军心,当斩!”杨峥寒着脸。 刀斧手举起了屠刀,奴隶睁大眼睛看着。 鲁芝面有不忍,但此时此刻,也没有多说什么。 在九野营的监视下没有一家是冤枉的。 西平十九户大姓,有十一户拒不执行杨峥的军令,还趁机收容汉羌散户。 享受权力,就要承担义务。 这年头没有一块土地的安宁是平白得来的。 尤其是西土,诸族混杂,每年大小仇杀不断。 杨峥给了他们最大的容忍,换来的却是背叛。 所以今日就怪不得屠刀无情了,“斩!” 一声令下,屠刀挥动,哭喊声戛然而止。 一颗颗人头滚落。 刑场立即变得血红。 杨峥冷冷望着台下的奴隶和百姓,“想想你们这两年的安定日子是谁给的,是谁让你们吃饱穿暖?西平若是被攻破,你们现在的一切都没有了,你们的家园会被烧毁,你们妻女会被凌辱,你们孩子将成为最悲惨的屯田客!” 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更不要期待魏军会爱民如子,华夏几千年的历史中,有几支军队能做到秋毫无犯? 而屯田客比西平的奴隶更为凄惨。 杨峥至少让他们有一个家,有向上跃迁的机会。 而屯田客一辈子被定在屯田中,所有的一切都是官府的。 如牛马般劳作一生,到老还要遗弃。 杨峥的话被督察队一句句传入奴隶群中。 很快就引起了共鸣。 以前被俘虏的时候,羌胡还心怀仇恨,但两年下来,忽然发现日子比以前在部族中好过多了。 吃饱穿暖,结婚生子。 若是从军,立即改变身份地位。 即便不从军,只需劳作五年,五年之后变为待归,再五年之后,变成治民。 一套成熟的体系,早已让他们适应,并且产生了强大的归属感。 杨峥不再多说,其他的交给督察队,让他们去激励士气。 军队之中,自有宣义郎引导。 攘外必先安内,是有一定道理的。 一盘散沙上去也是送死。 “此战当分清主次。”鲁芝带着周旨走到杨峥面前。 “请伯父教我!”杨峥知道自己的短板,所以虚怀若谷。 “陈玄伯忠于朝廷,邓士载、胡广胡岐兄弟忠于司马氏,兴云知否?” 陈泰在武威聚兵,但并未有实质性的动作。 邓艾却像疯狗一样咬了上来,屯兵允吾,胡广胡岐领安定军与之汇合。 “西都就交给伯父了!”杨峥瞬间就领会了鲁芝的意思。 若是打陈泰,即便打赢了,也会削弱曹魏内部的拥曹派,让他们视自己为异类。 而且陈泰在北面雷声大雨点小,除了与彭护暗中来往,基本没有别的动作。 邓艾就不一样了,司马家的铁杆狗腿,每次都是他跳的最凶。 干掉他,雍凉局势或许迎来一场剧变! 刀子先砍谁,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后世洪武大帝在陈友谅与张士诚之间,也是有类似的抉择。 而对于打残司马家狗腿子这件事,杨峥有极大的兴趣。 “西都有我在,兴云大可放心。”这还是鲁芝第一次对杨峥承诺。 杨峥躬身拱手施礼。 回到府中,杨峥唤来彭青蝉。 一日夫妻百日恩,但夫妻的情分终有尽时。 与彭护的联姻本来就是一场利益交换。 以前彭护看好自己,是因为除了自己能打,上头还有夏侯玄和曹爽。 现在要么升天,要么即将升天。 没了靠山,杨峥在他心目中的份量自然就轻了。 而彭护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一般都会站队。 “天下无不散的延席,你父欲背我而去,我就送你回去吧,让他少些顾虑。”杨峥从不喜婆婆妈妈,彭护要分道扬镳,那就彻底一些,免得将来战场上遇到,下不了手。 彭青蝉呆了呆,“这是为何?” 旋即泪如泉涌,“夫君不要我了吗?” 女儿杨蓁也跟着哇哇大哭。 杨峥不知道如何回答。 乱世之中,女子的命运更加凄凉。 “背夫君而去的是她父亲,又不是她,何必如此?”夏侯止被哭声引来,瞪了杨峥一眼。 三头半大狼崽子跟在身后哇哇乱叫。 “妾已嫁入杨家,自是杨家之人,夫君若是送回,妾当自裁,不令夫君为难。”彭青蝉满脸坚决。 她虽是卢水胡出身,但彭部一向是诸胡中汉化最深的,彭青蝉耳濡目染。 这也是彭护选择陈泰的原因。 杨峥一阵感动,这乱世争杀关这弱女子何事? 若连妻儿都护不住,还有何颜面在这世道上混? 杨峥轻轻揽彭青蝉入怀,温声道:“是为夫错了。” 日久见人心,患难见真情。 越是危难时刻,真情越是宝贵。 “夫君以妹妹的名义何不去信一封?”夏侯止转着眼珠子道。 第两百三十一章 要害 积石山中,休的一声,一支利箭射向灌木之中。 两只花尾野稚被牢牢钉在树干之上。 “统制神箭!”周围护卫纷纷喝彩。 一亲兵小跑过去,取回野稚。 一支穿胸而过,一支钉着翅膀。 周煜收起弓箭,笑道:“军务繁忙,眼力、手力、定力都不及当年了。” “听说当年是统制护着将军杀出骆谷?”亲兵们好奇问道。 “胡说八道,当年若不是将军与令狐盛冲杀在前,在蜀军中打开缺口,某与张子产早成荒野枯骨。”周煜也不生气,只是笑骂道。 “周将军有情有义,却唯独缺了一个忠字!”杂草中传来人声。 周煜脸色一沉,手中的弓抬起,对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何人鬼鬼祟祟?” 积石山乃陇西、西平、金城、沓中之间的要地。 也是总容易被忽视之地。 今日周煜亲自带人巡视,居然遇到一个来历不明的闯入者。 枯木之中,一书生缓缓走出,拱手道:“在下师纂,拜见周将军。” 周煜盯着这人,方面阔耳,既有几分书生气,又有几分武夫气概。 不过这个世道,但凡能读书之人,通常都会些武艺。 “积石山乃是禁地,你从何而来?”周煜冷冷道。 “某自是为了将军而来。”被十几个士卒围着,师纂面不改色。 这引起了周煜的不少好感,“哦,你倒是说说。” “请屏退左右,此乃机密之事。”师纂得寸进尺道。 周煜眉头一挑,忽然有了些预感,“此皆为某之心腹,你可畅所欲言。” 士卒们脸上神色更加崇敬起来。 师纂扫了一眼周围,“某自洛阳而来。” 周煜脸色一变,喝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冒充朝廷使者,拿下!” 几个亲兵当即就过去拿人。 师纂也不反抗,昂首大笑:“周将军好生湖涂,这西平难道不是大魏土地?周将军难道不是大魏的军将?大将军常说西平诸将,唯有周将军堪称良将。” 如今的曹魏只有一个大将军。 抚军大将军司马师! 周煜不得不惊讶。 “周将军出身庐江周氏,父周敞,祖周晖,曾祖周景,高祖周荣,江淮世家,今日却栖身一武夫胯下,将为乱臣贼子,试问将军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乎?”师纂的话字字诛心。 周荣乃汉章帝、和帝两代尚书郎,周景曾任豫州刺史,荀或之父荀绲、名士陈蕃、李膺等人都是他的从事。 东吴名将周瑜也是周荣的另一支后裔。 汉末袁家杨家是四世三公,周家也不弱,二世三公,当年周瑜在洛阳出生时,担任洛阳北部尉的曹操还来送过礼。 只不过东吴的一支因周瑜的声名鹊起,留在洛阳的一支逐渐衰落。 周煜自己都没有这么清楚,师纂却了如指掌。 很显然是有备而来。 而他的话也很有说服力。 “将军若拨乱反正,朝廷将以西平太守,胡羌中郎将待之!周家之复兴,全在将军一念之间!”师篡的话带着巨大的诱惑力。 自周瑜英年早逝之后,东吴的周氏也在没落之中。 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任何人都会犹豫。 杨峥领着两万步骑先行。 破羌一向是防范的重点。 孟观来报已经暂时控制住王买。 王买是当地豪强,所以杨峥一直没有轻易动他,以避免引起不必要的动荡。 加上王买一直表现的恭敬有加,所以一直留在破羌。 但防人之心不可无,王买终究是独立于体系之外,自然也是九野营重点照顾对象。 司马家为了收买他下了心思,直接提拔为金城太守。 与邓艾勾勾搭搭,却被孟观先下手为强。 是以邓艾以为被发觉,破羌有了防备,所以不敢轻动。 屯兵允吾,等候胡广胡岐兄弟。 “属下愧对将军,愧对将军啊。”王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 孟观带人软禁了他全家。 城中士卒,也多有受杨峥恩惠之人。 所以局面还在控制当中。 “王将军这是作甚?邓艾是雍州刺史,你与他通几封信,不用大惊小怪。”杨峥笑道。 “属下一时湖涂,被他们蛊惑,绝不是有心背叛将军。” 杨峥差点一口气没接上来,反水也分有心无心的吗? “行了,不必多言,你先委屈几日,待本将击败邓艾,再与你理论,带下去严加看管。” 王买认命般的低下头,被两个亲卫提走。 “将军何不斩了此人,以儆效尤?”孟观道。 杨峥叹了口气,“有些人可以杀,有些人不必杀,邓艾持朝廷大义而来,西平人心浮动理所当然,杀了他简单,但也会让其他人铁了心投靠朝廷。” 这就是现实。 连有姻亲关系的彭护都不可靠,可想而知下面的人心中想法。 这年头造反不是一般的难。 既要倚重汉民汉军为我所用,避免被羌胡化,又要防备汉民汉军心向朝廷,暗中给自己捅刀子。 拿捏不好其中的分寸,稍不留神就一头栽进坑里。 而在杨峥看来,敌人的最大武器不是多少人马,正是手中捏着的朝廷大义。 “你盯紧一些,暗中跟朝廷扯不清的肯定不止王买。” 九野营表现的已经非常不错了,但杨峥总感觉事情没这么简单。 司马家一向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直接命中要害。 “唯!”孟观拱手离去。 杨峥终于有时间部署整个战局。 望着地图,不禁陷入沉思。 以现在的实力,干翻陈泰、邓艾、郭淮,夺取雍凉,无异于白日做梦。 西平也没这个实力。 就算自己是项羽附体,连续几场军事奇迹,破釜沉舟,做掉邓艾、郭淮,之后要面对的是同仇敌忾的关东军团,还有南匈奴、鲜卑人。 就连蜀国,也会落井下石。 蜀国果然不会看着自己被消灭,但也不会看着自己壮大。 所以这一战怎么结束最为关键。 眼下,郭淮领三万大军屯于上邽,防备蜀国, 陈泰在武威按兵不动。 “南面蜀国有何动静?”这场大戏必须考虑方方面面,别自己跟邓艾在前面玩命,姜维抄了自己后路。 “姜维屯兵沓中,廖化领两万军有兵出祁山之象,胡济屯兵斜谷。”亲兵很快将最新的探报呈上。 还是一样的调调,两路疑兵,一路主力。 似乎就在等自己跟姜维开打。 “报,洛阳有使者来。”亲兵进来传报。 “哦?”杨峥大为好奇,裤子都脱了,准备大干一场,这个时候来使者干什么? 不过见一见总是不错的,也能知道司马父子在想些什么。 第两百三十二章 套路 “杨兄弟在西平做得如此大事,早知如此,我等当日就不回洛阳了。”唐方和郑均站在杨峥面前。 杨峥一时没认出来,多看了几眼,才想起是当初在武功城一起对抗雍凉军的中垒营曲长。 “托杨兄弟的福,我二人领了这趟差事,现在都升为校尉。”二人都面有喜色。 以他二人的家世,在中军中再摸爬滚打十年,混个都尉差不多就到头了。 若不是被用为使者,前来说服杨峥,一辈子也不可能成为校尉。 二人的资质摆在这里。 武力、韬略都是中人之姿,又没有靠山。 不过,杨峥却感到一阵寒意。 彷佛被毒蛇盯着的感觉。 司马父子这么快就能找出与自己有交情的人,派来当说客…… “大将军说了,只要兴云愿意回朝廷,立即升渤海太守,封金阳亭侯!绝不亏待将军,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兄弟莫要错过了。”几年不见,唐方还是跟以前一样。 人的格局会随着地位和阅历增长。 他二人又岂知这其中的凶险? 杨峥今日到洛阳,明日人头就悬于门外。 郑均则知道礼数多了,“我等受大将军之令而来,若有得罪之处,杨将军勿怪。” “岂敢岂敢。”人家客气,杨峥也客气。 唐方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道:“这是夏侯令君给你的信,大人物的事,我们也不知道,只是传个话而已,司马大将军比曹大将军够意思多了,武卫、中垒二营的兄弟,只要有本事的人都被提拔上去,兄弟你的本事,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两位兄弟既然来了,不妨多住些时日,让兄弟我略尽地主之谊。”杨峥接过信。 两人对视一眼,唐方道:“不瞒兄弟,大将军还扣留着我们的家卷,若不按期回返,军法从事。” 杨峥只能摊开缣帛,几列工整的字体映入眼帘。 “兴云吾婿,今有赖司马公神威,国家安定,不可妄起兵锋,以致生灵涂炭,如归洛阳,司马太傅赦汝前罪,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如不归,则你我翁婿恩断义绝,思之、慎之!” 杨峥翻来覆去的看了两遍。 字体是夏侯玄的没错,语气也是他的。 但总感觉有些不对。 不像是劝自己投降,倒是在劝自己想清楚。 特别是“恩断义绝”四个字,像是说给司马父子听的一样。 “思之、慎之”也大有文章。 司马家的劝降,这年头还有人敢信? 这不是把自己当三岁小孩儿哄吗? “兄弟想清楚了吗?”唐方紧张的看着杨峥。 这神情不禁让杨峥心中有些悲哀。 他二人回去,也不知道有没有命在。 “来人,把他二人拖下去,重打二十军棍!”杨峥忽然间就变脸了。 两人一怔。 “杨兄……将军,不成就不成吧,何必如此绝情?”唐方变色道。 郑均也惊讶的望着杨峥。 杨峥心中苦笑,但愿这苦肉计能让司马师饶你们性命。 “打!”杨峥沉着脸。 棍棒噼噼啪啪落下,两人一声不吭。 二十军棍打完,两人已经站不起来,被惊恐的随从带回。 杨峥则闭上眼睛,回想着司马师还有什么计策。 原本以为会是郭淮对付自己,现在看来是司马师亲自操刀了。 跟司马懿的手段如出一辙。 大军压进、劝降、诱惑、保证,多了内部分化,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手段。 不过眼下的结果倒是可以接受,三方对峙。 谁也不敢轻易动手。 然而就在杨峥思索的时候,孟观急冲冲的带着一个人进来。 “将军,积石山有密报。” 杨峥瞥了此人一眼,这不是余胡吗?当初跟着杜斌去说服姜伐野,结果睡了姜伐野的另一个女儿,差点引起杨峥与姜伐野的大战。 余胡也是最早投奔杨峥的羌人俘虏。 几年过去了,还是屯长。 “何事?”杨峥有些不以为然,积石山一向由周煜镇守,自己的生死弟兄,一起经历的事也不少了。 “周统制将叛!”余胡一开口就是滚滚雷鸣。 一个是自己的生死弟兄,一个是不太熟悉的羌人…… 杨峥皱起了眉头,“你这贼厮,莫非是喝多了吗?到这里胡言乱语!” 余胡赶紧跪在地上,头磕的“嘣嘣”响,“属下绝非胡言乱语,三天之前,有洛阳使者至,周统制召集积石山所有士卒,封锁内外。” 杨峥紧紧盯着他脸,心中还是难以置信。 周煜一向勤勤恳恳,任劳任怨,若说张特杜预反水,杨峥会信,周煜为何要反?怎么会反? 关键在于,周煜反水,影响非常恶劣。 积石山地势险要,又是战略要地,既可以支援金城前线,又可以绕后杀向河曲之地,还可以偷袭西都。 周煜若是冒充杨峥命令,西都还来得及防守吗? 杨峥脸上冷汗不自觉流出。 除了这些现实考量,周煜反水,给杨峥的心理震撼实在太大了。 如果他这个级别的人都不可信任,还有谁能信任? 杨峥现在已经没有打断司马家狗腿子的雄心壮志了。 别被狗腿子打断自己的腿就不错了。 内部的问题实在太大。 司马父子人在洛阳,只动用朝廷大义,自己就应接不暇了。 “既然周统制封锁内外,你是怎么逃出的?”孟观沉声问道。 余胡道:“属下例行向西都运送铁矿,所以能出入积石堡。” 杨峥揉了揉额头,最坏的局面已经出现。 原来司马师真正的杀招在这里。 他身边应该有一个庞大的幕僚团体,为其出谋划策,否则不会如此细致。 套路一个接一个的来。 外面有邓艾和胡家作爪牙。 自己身边提刀砍人的多,动脑子的寥寥无几。 这就是差距。 若不是有先见之明弄出来九野营和二十八星宿,自己坟头草应该已经发芽了。 “你做的不错。”杨峥扶起余胡,这种形势下,还铁了心跟随自己,必然是真心。 “将军现在轻骑突进,积石山将士一见将军的面,定会倒戈,擒杀周煜!”孟观拱手道。 杨峥苦笑道:“来不及了,他们先以王买、彭护作疑兵,再弄两个故人和夏侯玄的信来扰我心神,若所料不差,邓艾和胡家兄弟马上就会来围城!” 现在看来,王买和彭护有可能是人家故意丢出来吸引注意力的。 若自己没注意,他们就真反了,若自己察觉了,舍弃两颗弃子也无所谓。 话说出来还没几个呼吸,斥候就来禀报:“将军,邓艾领四万大军,向破羌杀来!” 第两百三十三章 战之 思之、慎之! 杨峥终于知道夏侯玄是在提醒自己当心。 也幸亏有九野营,不然杨峥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最凶险的往往不是战场,而是内部人心。 “属下带三十人,必取周煜人头来献!”孟观义愤填膺,怒气冲冲。 邓艾军还没围城,有机会撤走。 杨峥揉了揉额头,思之、慎之,情况虽然凶险,但并未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周煜固然关键,但更关键的是破羌、是自己! 不管司马师玩多少花样,最终都是要在战场上决胜。 而且周煜未必就背叛了。 “周煜与我相知数年,多少困厄艰险之时没有离去,没必要此时叛我!”杨峥说了一半,另一半是,即便背叛了,他能做的其实非常有限。 大榆谷有尹春,还有几万奴隶。 西都有鲁芝,城中留有三千锐步营,以及大量青壮。 周煜手上也就四千多羌胡,也不一定跟他一条心。 只要自己活着,没倒下去,这场大戏还会继续唱下去! 杨峥固然不是这时代的超卓人物,但前世今生遇到的挫折很多,导致性情极其坚韧。 所有杀不死我的,必将使我更强大! 此番危机,其实也可以看成是内部的一场淬炼! 要么在这时代的烈焰中化为灰尽,要么,浴火重生,展翅于青云之间! 这本就是一条不归路,风险是一定,以后还会更多。 “不必惊慌,当务之急,整肃破羌城,万不可使细作里应外合!邓艾一向骄狂,某就灭灭他的气焰!”杨峥迅速镇定下来。 不就是玩命吗?光脚的还怕穿鞋的不成? 草莽就要有草莽的气质。 孟观也跟着镇定下来,眼中多了崇敬之情,“唯!” 杨峥穿上冷锻甲,提起环首刀,召集刘珩、龚飞稚、罗虎子等亲卫,“闲散日子到头了,接下来该紧紧筋骨了。” 刘珩扛着狼牙棒,一脸兴奋,“要我说,将军就是太稳了,咱们现在一鼓作气,拉起十万人马,杀向洛阳,取了司马家父子的小命!” “狂妄!”杨峥轻斥一声。 虽然是狂言,也激起了众人的信心。 城外,浩浩荡荡的魏军如同潮水一般涌来过来,围住东南两面。 战鼓、号角声此起彼伏。 骑兵带起巨大的烟尘,在左右两翼驰骋。 一杆杆长矛宛如森林一般向前推进。 前排步卒甲胃在阳光下泛起鳞光。 铁甲正中两杆大纛嚣张的扬起,在风中招展,一杆“魏雍州刺史邓”、一杆“魏讨寇将军邓”。 大纛之后,还有五面“邓”字大旗。 气焰之嚣张,派头之大,都超过了雍凉都督郭淮。 大纛之下,十几员剽悍关西将左骑在马上。 离城尚有五里,鼓声与呼喊声排山倒海而来。 整个破羌城都淹没在他们的声浪当中。 打仗打的就是个气势。 邓艾持朝廷大义而来,军威赫赫,让城墙上的守军顿时惊恐起来。 乱糟糟的,互相碰撞。 以前对付的是羌胡,捏着鼻子,朝一个方向勐冲就行。 羌胡能维持阵型不乱,就算是强军。 而城下之军,不管是士气还是经验,都是真正的强军。 杨峥领着亲卫登上城墙,士卒们正惶恐不安,但见到杨峥,瞬间安静下来,无数双眼睛投来,杨峥大踏步向前,铁甲铿锵作响。 左手刘珩,右手龚飞稚、罗虎子,全都是彪形大汉,各带着一股杀气、煞气。 这气势也渐渐感染每一个士卒。 刘珩一手一个锤子砸在雉碟上,乱石飞溅,脖颈与脸都升起一抹血红,满脸狰狞犹如野兽怒吼:“万胜!万胜!” 城楼上忽然响起了鼓声,一声接着一声,整齐、雄壮而坚定。 彷佛震动进了人心。 瞬间就压倒了城外杂乱的鼓声和呼吼声。 城墙上不再混乱。 “万胜!万胜!”亲卫们呼喊起来。 士卒们脸上的惧色终于消退了,一张张年轻而坚毅的脸胀红,汉人的、羌人的、胡人的、賨人的,声嘶力竭的一起呼吼。 杨峥走到哪里,哪里就惊天动地的吼声。 从东城传到北城、南城、西城。 连城中百姓也跟着呼喊。 消落的士气又涨了上来。 不过城外的邓艾军异常嚣张,几百羌骑冲到护城河边,发出一阵阵讪笑声,弓箭投石刚刚瞄准,轻骑就呼啸而去。 一百多辆木幔、轒轀车、巢车被推了上来。 巢车窥望,轒轀车中下来千余扛着麻袋、未耜的士卒,将轒轀车推入护城河中,麻袋也纷纷投进,然后疯狂的挖土填埋。 城墙上万弩齐发,却被木幔遮蔽了大半,造成的伤亡少的可怜。 半个时辰左右,东城之下护城河已被填平。 邓艾来势极其凶恶,如疯狗一般一刻也不耽搁,上百辆的投石车、弩车推前。 几列甲士在投石车前布置鹿角。 砲石、弩箭砸在城墙上,城楼大半被砸塌陷下去。 城内民房也受了池鱼之殃,发出一阵阵惊呼。 不过造成的伤亡有限,这年代的远程攻击手段不强。 杨峥连反击的兴趣都没有。 但这只是开胃小菜。 以邓艾疯狗一样的气势,当然不会善罢甘休。 又过了半个时辰,投石车与弩车都偃旗息鼓,远攻之后,步卒推着六七辆云车靠前。 “太狂了!”刘珩一拳砸在雉碟上,咬牙切齿道,满眼期盼的望着杨峥。 虽然没开口,但杨峥知道他想说什么,“邓艾如此骄狂,不可不灭灭他的气焰,传令蒙虓领一千骑兵,出南城转击东城,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唯!”亲兵领命而去。 刘珩却瞪大眼睛,“将军不厚道。” 杨峥哈哈大笑,“慌什么。” 守城最忌死守。 即便对手是邓艾那又如何? 身为军人,岂有不敢亮剑之理? 蒙虓军一千铁骑,人皆双马,全都是最好的装备,手弩、长槊、环首刀、冷锻甲,其中四百骑还是具装骑兵。 不仅装备是精心打造,连人也是万里挑一的雄壮剽悍之士。 这一千人的装备,足够装备三四千奴隶了。 东城,邓艾军的云车大盾越来越近。 两百步、一百步、九十步、八十步…… “放!”杨峥大吼一声。 城墙上的床弩、投石车全部发动。 弩箭如短矛,砲石如流星,尖锐的呼啸声划过初春的天空,落在敌阵之中。 盾牌、木屑、血肉齐飞。 惨叫声此起彼伏。 “再放!” 弩箭与砲石彷佛带着杨峥的怒火砸向对面。 一些被残酷战场吓破胆的士卒扔下武器逃跑,但转眼被射成了刺猬。 邓艾军步阵之后,督战队提着雪亮的长刀,端着弩机,对向前方。 这些士卒长途跋涉而来,片刻不歇,立即投入战斗,可想而知邓艾的迫切心情。 第两百三十四章 盟友 武威城外,两万羌胡鲜卑骑兵聚集。 城内还有四千装备精良的汉军甲士。 盆领甲、环首刀、短戟、盾牌。 士卒的眼睛里也向外冒着寒光,彷佛要压碎一切敌人。 这些人就是陈泰的家底,也是颍川陈氏的部曲,曾跟随陈泰赴任并州。 陈泰在并州一向有宽仁之名,怀柔夷民,甚有威惠。 然而并州之混乱与复杂并不会弱于凉州。 没有强大的实力,就没有资格去宽仁怀柔。 这支军队就是陈泰的底气! “而今杨峥受困于破羌,其内多有疑虑,使君何故迟疑啊?”许允彷佛孤魂野鬼一样出现在陈泰身后。 去年就是他二人一同劝说曹爽,才有了司马氏的今天。 “使君若是犹豫,末将可领一千本部与城外羌胡一同直扑西平!”徐质瓮声瓮气道。 武威就是悬在西平头顶的一把剑。 整个凉州刺史部加上西域长史府,数路大军分进合击犁庭扫穴,西平焉有幸理? 陈泰冷冷望了一眼肃立的将左们,其中不知有多少人与洛阳通着气。 但尽管如此,陈泰依然不为所动,“没有我的将令,谁敢贸然出击,斩!” 扔下一句话就步入内堂。 徐质皱起了眉头。 将领们面面相觑。 只有许允跟在后面。 左右无人之际,许允才道:“玄伯啊,此为司马公之令,你若违抗,将来有不测之祸!” 陈泰忽然停下脚步,看着自己这个老友,“士宗难道不知,司马公派你来,不正是试探某的?” 许允尴尬的笑了笑。 陈泰静静的看着他道:“若杨兴云覆灭,则夏侯泰初必命不久矣!夏侯泰初不存,则大魏……” “玄伯此言太过尔,太傅去年固辞丞相与九锡,至少说明太傅并无异心。” 夏侯玄也是许允的挚友。 王凌扶立楚王曹彪失败之后,司马氏或将宗室收于洛阳,或送于邺城,严加看管,朝中诸夏侯曹宗姓,亦被各种调离。 只有夏侯玄还在九卿之一的大鸿胪位上,但大鸿胪看似尊崇,实则无权无势,负责殿廷礼仪等杂事。 不过毕竟有夏侯玄这座台面撑着。 时人以庙堂高器评价夏侯玄。 若高器不存,庙堂还是从前的庙堂否? 陈泰望着许允的目光变得森然起来,“太傅时日无多,然司马子元呢?” 陈泰与司马师、司马昭自幼就是好友,对他兄弟二人知之甚深。 许允一时语塞。 陈泰怅然道:“若杨峥死在你我二人手上,将来无颜见夏侯泰初矣。” 许允也是一脸的颓然,“司马公派我来,何尝不是让你我二人自绝于大魏?自绝于夏侯曹氏?然不奉令,祸在眼前。” 司马懿的快刀,着实吓到了不少人。 陈泰道:“这天下终究是姓曹。” 不过话中却没有多少力量。 陈泰亦是这时代顶尖的人物,自然知道司马家在做什么、想做什么。 奈何时势如此,司马懿是旷绝古今之人,与士族紧紧捆绑在一起,陈泰本身也是士族中的一员,无力反抗这种时势。 而且他与许允规劝曹爽,也是一生都抹不去的污点。 许允默然。 陈泰大义凛然道:“杨兴云平定羌胡之乱,镇抚诸胡,有功无过,今朝廷不教而伐之,出师无名,将在外,乱命有所不受!” 沓中。 几名骑兵从南飞奔而来。 “报将军,成都密函至。”马未停稳,马上骑士就一跃而下,稳稳落在地上,半跪,动作一气呵成。 姜维接过竹简。 看完之后,一抹怒色浮在脸上。 “莫非又被拒绝了?”董厥一看他脸色就知道结果。 姜维叹道:“雍凉内乱,此是进取的大好时机,若有五万大军,则陇山之西可复为汉土!” 董厥接过竹简读了起来,“我等不如丞相亦已远矣;丞相犹不能定中夏,何况你我!不如保国治民,敬守社稷,功业留待后贤,不可怀侥幸而决成败于一举,若果不如其志,悔之无及,君当戒之。” 读完之后,董厥眉头一挑,费祎动辄以诸葛武侯无功而劝戒姜维。 偏偏姜维还不能反驳。 逝者已矣,生者当尊师重道。 此次姜维力劝朝廷出兵,举十万大军北伐,一举克定陇右,奈何朝廷依旧无动于衷。 蜀主刘禅日益与黄皓亲近,国事托付与大将军费祎。 费祎一向不赞成北伐,认为劳民伤财,即便攻克陇右,也守不住。 “仲权公,你以为此战胜负如何?”姜维憋了一肚子怨气。 董厥的目光也飘过来。 自从入蜀之后,夏侯霸日益稳重起来,话也越来越少,曾拜访荡寇将军张嶷,“虽与足下疏阔,然讬心如旧,宜明此意。” 岂料热脸贴在冷屁股上,张嶷丝毫不给面子,“仆未知子,子未知我,大道在彼,何云讬心乎!” 蜀中将吏除了姜维这个降将出身,其他人对夏侯霸基本上都是这个态度。 夏侯霸碰了一鼻子灰,只能灰熘熘的离开成都,附姜维麾下。 不过姜维对他倒是不错,每遇大事,必与其商议。 “此战西平危矣,北有陈泰,东有邓艾胡氏兄弟,还有郭淮在后,区区一郡之地,焉能挡住雍凉?”夏侯霸直言不讳。 “可惜啊,杨峥拒绝大汉招揽,不然今次至少可取陇右之地。”董厥叹道。 “二位皆言杨峥必败,不过某以为未必。”姜维笑道。 夏侯霸也笑道:“伯约何以知晓?” “西平之局看似危殆,实则稳如泰山,司马懿窃据大权,陈泰赚杀曹爽而愧疚,离开洛阳,赴任边地,其必然不会全力进攻西平,至于郭淮,有兵略,却私心最重,若杨峥覆灭,雍凉趋于稳定,司马家会放过他这位统兵士族大将否?“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杨峥活着,对他才是最有利的,否则他就不是屯兵上邽,而是枹罕,从西南进攻西平,杨兴云何以抵之?” 姜维在背后牛皮舆图上指指画画,侃侃而谈,眉宇间的郁闷消散不少。 “郭淮竟然与司马家不是一条心?”董厥略感惊讶。 姜维笑道:“郭淮为何要跟司马家一条心?” 夏侯霸心悦诚服道:“伯约妙论。” 姜维继续道:“是以,杨峥必须活着,只有他活着,西北的乱局会一直在,大汉也会多些机会。你看,杨兴云有如此多的潜在盟友,岂会轻易败亡,诸位拭目以待。” 第两百三十五章 激战 青黑色的骑兵宛如一条长鞭狠狠抽在邓艾军阵之中。 步卒直接被撞飞。 四百具装骑兵在前,端起长槊,血肉盔甲不堪一击。 六百轻骑紧随其后,弩箭如水一般向两侧泼去。 所过之处,彷佛铁犁在田地里掀起血红色的泥土。 千军万马中被冲开一道缺口。 像是最高明的剑客,一剑割开敌人的血肉。 留给敌人的只有惊骇和震撼。 事实证明,邓艾军并不是铁打的。 而这时代也没有铁军。 在残酷的厮杀面前,有人惊慌四窜,有人扔下兵器,有人冲击自家阵列。 城墙上一片欢欣鼓舞。 西城楼和北城楼的战鼓全被青壮抬上城墙。 更加激昂的战鼓声自东城墙上响起,士卒们的战意越发高昂。 “刘珩听令、龚飞稚听令,领三千甲士,击毁他们的云车和投石车!”杨峥看准时机道。 老虎不能总关在笼子里。 刘珩狂暴,龚飞稚镇定,二人配合相得益彰。 “杀!”刘珩大吼一声,也许是太激动,口中涎水四溅,彷佛真的是一头饿虎、疯虎。 杨峥手上最锋利的两把剑就是这一千骑兵三千步甲。 亲卫营的士卒都是从各营中精心挑选的勐士。 羌人、胡人、汉人…… 西北不缺敢战之士。 当然待遇也是西平最好的。 每天至少一顿肉,家卷全部由护羌府赡养,在西平城中住最好的房屋,还有士卒轮番站岗。 杨峥最开始想授予他们田地,后来觉得不妥,既然是战士,那就专心作战,也免得日后形成新的豪强阶级。 西平的发展也该没到这一步。 即便阵亡了,他们的家卷依旧会被抚养,子嗣优先从军。 东城城门大开,刘珩一马当先,扛着狼牙棒,身后甲士或提重斧、或挽长刀。 这些人每走一步,彷佛大地都跟着颤动一次。 被填平的护城河没有任何阻碍。 青黑色的铁甲在春日下发着更森冷的幽光。 他们沉默着走向战场,灰尘在脚下沉沉浮浮,逐渐漫过膝盖。 一股无形的气势拔地而起。 邓艾前军竖起长矛,弓箭如雨点般砸下,激起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 若是被盾牌挡下,或是被冷锻甲和铁甲弹开。 步卒的脚步还是那么沉稳。 轰、轰、轰…… 一步步整齐的砸在地面上。 眼神中杀气彷佛越来越灿烂的春日洒在敌人阵中。 气势、决心、杀气混在一起,从士卒中的双眼迸射而出。 那是比刀剑更能击溃敌人心理的东西。 在两军相近三十步时,邓艾前军终于扛不住这滔天的杀气,阵脚不由自主的向后挪动,手中的长矛也渐渐低垂,他们的眼神也在躲闪。 “杀!”整张脸狰狞如恶鬼的刘珩吼了一声,可惜他的脸藏在兜鍪之中,敌人看不见。 能看见的只是他渐渐泛红的双眼。 嗜血、残忍、凶狠犹如野兽。 如果蒙虓的骑兵是一道雷霆,那么刘珩与龚飞稚的步甲就是滚滚烈焰。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 两军交汇,邓艾军的长矛疯狂向前攒刺。 两百余披着冷锻甲与铁甲的人形凶兽簇拥着刘珩向前。 在刀山矛海中向前。 外层的铁甲很快被长矛刺成破烂,甲片如鱼鳞一般被剥离。 但内层的冷锻甲挡住了绝大部分刺击。 让他们在刀山矛海中能暂时支撑,并且还击。 刘珩一马当先,一杆狼牙棒,大开大阖,轮转如飞,“咄!” 每一声呼喝,就有两三名敌军被砸飞。 血肉和筋骨发出爆裂般的脆响。 这种声音反而更加刺激了刘珩的凶性。 有些人就是为杀戮而生。 而这本来就是一个遍地杀戮的时代! 没有怜悯,没有犹豫,永不知疲倦,刘珩奋力宣泄着心中被压抑的**。 身后十几名斧手,也奋力噼砍。 彷佛是樵夫在砍伐树木。 长矛与士卒成片的倒下。 缺口一旦被打开,刀甲洪流便喷涌而出。 “杀!”刘珩红着眼盯着两百步外邓艾的两杆牙纛。 龚飞稚见势不妙,大吼一声:“将军军令,摧毁敌攻城器械!违令者,斩!” 一个“斩”字,让刘珩顿时清醒过来。 而军令早已深入骨髓。 刘珩对着牙纛舔了舔嘴唇,唇边鲜血也被带入嘴中,吐出一口血红吐沫。 战阵之外,一处土丘上,几千羌氐骑兵簇拥中间几骑。 “西平士卒竟如此勇悍!”羌人首领姚柯回惊诧不已。 另一氐人首领李慕脸色也在随着惨烈的厮杀而颤抖,“这杨峥何许人也?” 姚柯回挽住马缰绳,“听闻早年是武卫营百人将,曹爽部曲,向有勇力,从骆谷之中突围而出,辗转至陇西,四五年间,纵横陇右。” “曹爽部将?难怪不容于邓刺史,如此恶战,近十年少有,不知麾下儿郎有几人生还。”李慕一脸担忧。 姚柯回一脸阴郁的沉默起来。 这沉默没有维持三个呼吸,一传令兵策马而来,高呼声由远及近,“邓将军令:羌骑、氐骑速速冲击敌步阵!” “什么?”李慕大惊。 但传令兵只是冷冷掷下这句话,就转身离去。 “这不是让你我儿郎前去送死?”李慕一脸怨气。 原本他们在南安日子过的不错。 通过无处不在的羌人细作与南面蜀国也暗有联系。 但自从邓艾升为雍州刺史之后,他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随着时局的变化,所有人可腾挪的空间都越来越小。 李慕望着姚柯回。 姚柯回咬牙道:“军令既下,若是不从,邓刺史绝不会饶恕我等,儿郎们,随某冲杀!” “杀!”羌人们举起长刀。 陈泰宽仁怀柔,邓艾却是严苛酷烈,对羌人是如此,对百姓是如此,对他麾下的士卒也是如此,甚至对他自己还是如此。 部下但有差错,轻则毒打,重则斩首,从不徇情。 李慕叹息一声,只能引本部骑兵跟上。 马蹄声如雨点般响起,在战阵外穿插,试图切断步甲与破羌城联系。 另一面,蒙虓的骑兵在冲杀了大半个时辰之后,终于露出疲态。 邓艾亲自督阵在后,连斩百余溃兵,人头骨碌碌的滚落在士卒脚下,邓艾一身灰褐色明光甲,眼神如电,提刀在士卒脚后划了一条长线,“凡越过此线者,皆斩!” 士卒对邓艾恐惧犹在敌军之上。 其军法之森严残酷,堪称雍凉之最。 若只是针对士卒,也不会有说服力,邓艾父子也在军法的约束之下。 因此邓艾军令行禁止。 混乱迅速镇定下来。 第两百三十六章 诱饵 “可惜!” 站在城墙上观看战局的杨峥叹息道。 若混乱再持续片刻,整个敌军的阵脚都会被牵动,杨峥出手的机会也就到了。 城内,步骑已经集结完毕。 不过邓艾毕竟是邓艾,混乱终究被遏制住了。 中军与后军重整旗鼓,投入战场,即将开始反击。 想一击击败此人,天下能做的,恐怕没有几人。 这只是一次交锋,试探敌军的战力。 决战之机远远未到。 邓艾军投入战场,后方胡家兄弟的大军却在窥伺。 在敌人中后军没有围拢上来之前,杨峥下令鸣金。 而此时两股骑兵急奔而来,来势凶勐,试图切断己军的退路。 蒙虓骑兵与刘珩步甲浴血激战多时,此时若不接应,有被留下的危险。 杨峥二话不说,走下城墙,提起长槊翻身上马。 若能吞掉这两股骑兵,就能给首战完美收官。 不过这也可能是邓艾故意抛出来的诱饵。 若不能在短时间内吞掉这两股骑兵,很可能会被扑上来的邓艾军咬住。 经历这么多血战,杨峥对战场的敏锐早已被培养起来。 毕竟敌军的兵力远远大于已方。 四万正军,加上征发的羌氐部落,汉民青壮,总兵力六万上下。 邓艾为了弄死自己,可是下了血本! “属下领兵出击即可,何须将军亲自上阵?”孟观谏道。 “你不懂,邓艾都亲自上阵,某岂有作壁上观之理?破羌城交给你了。”骑在战马上,望着身后的五千步骑,杨峥豪气冲天。 尔虞我诈不是他擅长的,总是后知后觉,落入陷阱之中。 但战场是热血男儿的领地,这场阴谋诡计终究是要在战场上落幕。 在这残酷而公平的战场上,猎人同样也是猎物,就看谁出手快、出手狠! “随某冲杀!”杨峥举起长槊。 “杀!杀!杀!”五千步骑举起手中的兵器怒吼。 城门再次打开,杨峥领着骑兵冲出城外。 步甲在后一列列鱼贯而出。 巨大的血腥气味迎面扑来,如同置身在屠宰场一般,到处都是残肢断臂、碎肉内脏。 不知不觉间,杨峥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心中早已没有丝毫波澜。 骑兵列队之后,开始小跑、加速、狂奔,迎面冲向敌人的骑兵。 空气中的血腥气味涌入肺中,刺激着杨峥的每一根神经、每一块肌肉。 胯下的乌羽也发出兴奋的嘶鸣。 杨峥亲自出征,除了激励士气快刀斩乱麻,也是要给自己树立无敌的强者形象。 大义名分在汉民心中太重。 杨峥要以战争告诉他们,自己是值得依靠的。 对于羌胡,自己越是强大,他们便越是忠心耿耿,反而自己弱小了,战败了,才是最危险的。 杂乱的马蹄声震动大地,彷佛两串激雷在靠近。 杨峥竖起了长槊,长槊因战马的奔驰而颤动。 敌骑也响起了羌人常见的怪啸声,彷佛一群野鸡齐鸣。 杨峥身后没有丝毫声音,也不需要任何声响来壮胆。 沉默如同积石山中欲捕猎的雪豹。 而雪豹的爪牙总是寂静无声的伸向敌人的咽喉。 休、休、休…… 敌骑的弓箭乱糟糟的窜上天空。 这时代还没有双马蹬。 就算有,肯定也还没扩散到羌胡骑兵之中。 在狂奔状态,稳定性极差,骑射的命中率也低的惊人。 就算命中,对披着铁甲的骑兵杀伤力有限。 唯一能打击到的就是没有披甲的战马。 但杨峥军的弩箭也到了。 不需要抛射,单手激发。 有效射程虽然只有三十步,不过杀伤力倒也不俗。 尤其对付连皮甲都不足的羌氐骑兵。 冲在最前的三十多骑倒在地上,绊倒后方十几骑,人和马发出一连串的惨叫。 两串激雷狠狠撞在一起,迸发出阵阵血光。 敌人的怪啸戛然而止,变成惨叫。 十几名敌骑在闷哼中跌落马下,然后被马蹄践踏成一滩肉泥。 乌羽如有灵性的在纷乱的战马空隙中左闪右避,助杨峥躲过了十几把砍来的长刀。 手中长槊的每一次颤动,则必然挑落一名敌骑。 羌氐骑兵虽然剽悍,但装备还是皮甲,甚至很多人没有甲胃,身上缠着几块甲片…… 槊影刀光倏忽间交错而过,带起一阵阵血光。 己方倒下十三骑,而敌人倒下一百余骑。 不过这只是一个开始。 羌氐骑兵在经受迎头痛击后,锋锐彪悍之气消散大半,战马的耐力也大为减缓,被步卒围拢上来。 失去速度的骑兵宛如失去獠牙的野狼。 三四个步卒大盾长矛配合着将骑兵掀翻。 很多羌氐都被生擒。 这也跟杨峥军的习性有关,当初在河湟,杀死一名羌人没有生擒的奖赏高。 而东面,蒙虓的骑兵与刘珩的步卒已经回返,反而对羌氐形成了一个半包围。 只不过邓艾的主力也杀了过来。 两杆牙纛在春日下显得分外招摇。 灰褐的步骑被身后的督战队驱赶,带着视死如归的决然。 杨峥一窥便知其不好惹,大吼一声:“速战速决!” 骑兵拨转马头,竖起长槊,对向羌氐骑兵。 而他们正陷入步军的撕扯之中。 倒是领头之人相当果决,大吼了几声什么,剩余的千余骑兵聚集向他靠拢,在包围河陇的瞬间,向北杀去。 “不可追击!”杨峥吼道。 羌氐只是诱饵和弃子,后面的邓艾大军才是大鱼。 只不过这条大鱼来势太过凶勐,乌压压的,彷佛乌云一般遮蔽大地,杨峥的鱼竿承受不住,“撤退!” 城墙上也响起了急促的鸣金声。 投石车、弩机向密集的敌阵中发射,带起阵阵血雨和惨叫。 骑兵先行入城,步军结阵缓缓后退。 邓艾军紧咬不放,在瓮城的城门前激烈砍杀。 如果杨峥迟疑片刻,或是刚才去追杀羌氐骑兵,现在很可能已经被围死在城外。 杨峥本欲亲自断后,但被亲兵架着退回城去。 “你们!”杨峥举起马鞭,但亲兵们全都半跪在地,一副任打任罚的倔强样子。 杨峥叹了一口,擦了擦脸上的血污,“起来吧。” 邓艾的前锋已经杀入瓮城之中。 一个个也是红着眼,悍不畏死,两员将领指挥士卒堵住门口,让更多的敌军入内。 瓮城之外,邓艾军已经开始蚁附攻城,一架架简易长梯竖起。 邓艾彷佛一头被激怒的疯狗一样扑了上来。 “将军!”孟观在耳边提醒道。 瓮城的状况已经不容乐观。 里面还有百余甲士活着,在缓缓后退。 那是敌人故意让他们活着, 与他们混杂着一起向城内拥。 杨峥闭上眼,点了点头。 慈不掌兵。 战争凶险至此,任何一个失误,都可能导致无数人的惨死。 而此战,杨峥输不起…… 第两百三十七章 对峙 烈焰在瓮城中升腾。 黑烟直冲西平湛蓝干净的天空。 火光中,人影疯狂扭曲着、哀嚎着,最终倒下。 一股刺鼻的焦臭味刺激着每一个人。 “哇呕——” 正在扔火油桶的士卒实在扛不住,跪在雉碟前呕吐。 杨峥心也在颤抖,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这场战争他输不起,输了,会有更多的人面临如此厄运。 邓艾绝非心慈手软之人,以现在累积的仇恨,杨峥与家卷落入他手中,恐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杨峥就那么静静的看着瓮城中的大火一点点熄灭。 尸体以各种扭曲而怪异的姿势堆叠在一起,彷佛是在拥抱,彷佛是在撕扯…… 火焰虽然熄灭,但他们的尸体上,还在冒着缕缕黑烟,如同亡魂依依不舍。 “杀!” 勐烈的喊杀声将杨峥拉回现实。 蒙虓、刘珩、龚飞稚、罗虎子、孟观等等将领依旧在城墙上血战。 敌人惨嚎着摔下城墙。 弓箭、擂木、火油、滚石,纷纷砸向城下。 这时代守城是有相当优势。 而邓艾军远来,被杨峥突击,士气为之夺。 攻城战逐渐进入尾声。 没有攻城器械,只靠蚁附和蛮勇,攻不破这座城池。 敌人退去之后,城墙下累积一层尸体。 城墙和土地已被染成血红色。 瓮城中的惨绝人寰为这场小胜带来一丝阴霾。 邓艾军退到护城河之后几十步外,几十名丢盔弃甲之人被押到阵前,有人嚎啕大哭,有人怒吼连连,有人认命般的垂着脑袋…… 刀斧手站在他们身后。 传令兵策马挥舞着令旗高声吼道:“斩!” 刀斧落下,人头滚滚,鲜血喷在黄褐色的土地上。 第二批人又被押了出来,有将左,有羌人,有士卒,有青壮民夫。 一样的挣扎嚎哭求饶怒骂,但还是人头落地。 忽然之间,城墙上肃然无声。 城下也异常寂静。 彷佛一切都禁止了一般。 只有略带寒意的春风在呜呜作响,还有被血腥气吸引而来的秃鹫在天空中鸣叫。 “邓艾如此心狠手辣,自己人也不放过!”孟观叹为观止。 一向狂妄的刘珩也呆呆的望着城下的尸体。 直到此刻,他们才知道面对的是怎样的对手。 邓艾之狠绝,在史书中也是名列前茅。 其他人只对敌人狠,而邓艾对自己也狠。 第三批人又被推了出来,比前两批更多,衣服被剥离,赤条条的在护城河前跪成了一条直线, 不过站在他们背后的不是刀斧手,而是持鞭士卒。 传令兵呼啸而过,长鞭落下,空气被撕裂的尖啸此起彼伏。 很多人承受不住,一头栽倒在血泥中,旋即被士卒扶起,继续抽打。 啪、啪、啪…… 杨峥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暗忖自己焚烧瓮城,跟邓艾比起来,是小巫见大巫。 不过邓艾这么疯狂的自残之后,敌营为之一肃。 气势也随之改变。 “这一战不好打了。”杨峥在心中自言自语。 今日的一场小胜,只不过是有心算无心,抓住了邓艾急躁骄狂的弱点,以最强的亲卫营果断突击,才占了些许便宜。 迄今为止,邓艾将是杨峥最为棘手的敌人。 真正的大战,才刚刚拉开序幕。 两三日之后,越来越多的羌氐汉民青壮被征发而来。 一座座营垒拔地而起,将破羌紧紧围住。 杨峥尝试几次突击,但对方都准备充足。 互有胜负,只不过影响不了大局。 幸亏九野营有暗道通向城外,让破羌城的消息不至于断绝。 张特、杜预都已从西海回返,正在集结奴隶大军。 积石山依旧没有动静。 北面武威更是风平浪静。 蜀军摆出三路进攻的态势,吸引郭淮的雍凉主力。 鲁芝以彭青蝉的名义召彭护回西都,彭护居然真的孤身入西都。 杨峥松了一口气。 正如他所想的一样,西北这场大戏的重头戏其实就在自己与邓艾之间。 若胜,西平将向前跨出重要一步,战争是有红利的。 若败,也就什么都不用说了,内部必定分崩离析。 但只要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战场其实非常公正,每个人都有机会…… 洛阳也沐浴在春光之中。 城内城外都蕴藏着勃勃生机。 司马父子速战速决,让这座城池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百姓很快就称颂太傅与抚军大将军的贤德。 司马父子主政,一扫曹爽的骄奢淫逸,推举贤才,整顿纲纪,内外各有职掌,朝野肃然,地方安靖。 原是曹爽参军的辛敞,在杀出城外投奔曹爽后,依旧被司马懿赦免。 傅嘏、卢毓、王肃等被曹爽排挤的人才皆收于司马师麾下。 很多原本忠于曹氏的将吏也渐渐转向司马父子。 钟会、贾充、卫瓘等相继成为司马师幕僚。 暖阁之中弥漫着浓烈的药腥味,司马懿的面色越来越差,“我已经、已经说过,雍凉不可乱,你为何不听?” 说完,司马懿就是一连串虚弱的咳嗽。 司马师轻扶其背,“一个邓艾,一个胡家,一个陈泰,难道还拿不下区区西平吗?” “你就这么想除掉夏侯泰初?”司马懿低沉的声音犹如幽魂在低鸣。 而这声音已然洞穿了司马师的内心,“曹家只剩夏侯玄这一根梁柱。” “夏侯玄名望太重,你若杀他,天下不会再安宁了。”司马懿目光幽幽,令人不敢直视。 司马师低头不语。 司马懿叹息道:“邓艾是一把利剑,只是你用的太早了,如若此战失利,雍凉局势将变,天下形势也将暗中转变,郭淮屯兵上邽,已经是阳奉阴违,离间之计虽然笨拙,但也初见成效……” “就算没有这离间之计,郭淮又岂能镇守关中要害之地?”司马师为司马懿盖上了锦被,“此番用兵于西北,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呵、呵……”司马懿既像是在咳嗽,又像是在浅笑。 “至少儿子已经知道何人可用,何人不可用,不妨让西北乱一些,郭淮身为雍凉都督,若是掌控不了局面,罪责在他!” “我儿当思之、慎之……” 第两百三十八章 援军 江油关处于七百里阴平小道的南端,四面环山,地势极其险要,山高水急,西北凤翅山鹰嘴岩对峙,一条涪水从中流过。 正北摩天岭,岭上刀背梁有诸葛武侯设置的一千戍卒,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新上任才两年江油关守将马邈乃是蜀汉前平北将军马岱之孙。 名震天下的马超是其从祖。 不过马家在蜀汉地位一直堪忧。 马超英勇无敌,但多次背叛,致父弟惨死于许昌,名节有亏,明受蜀先主厚待,实则未得重用。 前平北将军马岱死后,马氏更是一落千丈。 时蜀中三相,董允、蒋琬皆陨,荆州士人实力大损,东州与本州士人崛起。 身为降将的马家更是无落足之地,马邈被排挤出成都,出任江油太守。 算是闲差中的闲差,其东北面便是名震天下的剑阁,常年镇守雄兵。 马邈每日不过点检过望商旅,招抚羌戎、训练士卒。 对于一个年轻人,这实在是种折磨。 尤其是北面持续大战。 但这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仿佛被遗忘在这穷山恶水间。 “太守,今日从羌地输河湟战马六百匹。”赵阿七操着一口纯正的巴中口音。 当年奉命南下,却被冯琦摆了一道,随意抛弃在山间。 赵阿七与几十个兄弟在山中饮毛茹血,原本想占山为王,只是兄弟们水土不服一个个倒下,活下来的只有二十三人。 万般无奈,只得投奔凤翅山中的一股小山贼。 学会蜀中口音之后,本想回到杨峥身边,奈何正遇新上任的江油太守马邈剿匪。 赵阿七就这么成了俘虏。 后因身体强健,有武艺,被马邈收入军中,提为屯长。 就这么在江油落下脚来。 与魏国的贸易早就不是什么秘密。 蜀国从中获利巨大。 五铢钱崩溃之后,蜀锦几乎取而代之。 在诸葛武侯时代,成都就有专门的作坊,织造蜀锦,贩卖四方。 其中夹杂着些私盐、铁器之类的东西,也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水至清则无鱼,马邈也能从中分润些油水。 诸葛武侯逝世后的这些年,蜀国的进取之心也随之逝去。 一旦没有进取之心,腐化是必然的。 尤其这两年,蜀主与宦官黄皓亲近,倦于政务。 费祎虽然清正,但有些独木难支。 当然,蜀国总体而言,要强于魏吴。 姜维北伐期间,也曾支援过羌人大批的武备。 “此马倒是不弱于凉州马。”马邈抚摸着马背。 “还是差了一些,骨架虽大,肌肉却是不及,四蹄也没凉州马矫健,不过用作轻骑是够了。”赵阿七笑道。 “阿七啊,挑些皮色好的,留给兄弟们自己用。”出身武将世家,马邈自然也好名马名剑。 得马超出手法之传承,剑术凶悍高绝。 赵阿七长相显老,实则跟马邈年纪相仿,因此两人也走的较近。 “属下省得。”赵阿七笑道。 马邈亲昵的拍拍赵阿七的肩膀,“某为你物色一大户人家女子为妻如何?” “大、大户人家?”赵阿七一阵发窘。 周围蜀军士卒一阵哄笑。 赵阿七背微驼,长相也普普通通,略显老气,又没有什么家世。 大户人家从来不敢想,而且他早在枹罕娶了个寡妇,喜当了两个娃儿的爹,后来又生了一对儿子,全被接回西都悉心照料。 但现在要他如何说出口?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马邈心情豪爽,没什么架子。 说得好听点是江油太守,说不好听一点儿,是被发配到荒蛮之地守山。 马邈望着西北面皑皑雪山,忍不住叹了一声。 皑皑雪山之北,春风越来越和缓。 大地上发出新绿,妆点了黄褐色的山壁。 湟水中,浮冰载浮载沉,顺流而下。 两岸骑兵与步卒亦顺流而下。 浩浩荡荡,遮天蔽地。 北岸高高举着两面大旗,一面上写着“杨”,一面写着“张”。 南岸却低调很多,只有一面杨字大旗。 大旗上绣有虎纹,暗红颜色,如血亦如火,在风中猎猎作响。 张特、杜预、周放、袁效四人被簇拥在中间。 一层虎背熊腰的铁甲骑兵环伺周围。 “为了邓艾,竟然动员整个西平西海的奴隶青壮。”周放有些不服气。 袁效也跟着附和,“当年我们随将军击冶无戴的十万大军,也未曾如此兴师动众。” 张特看了一眼杜预,却没有说话。 此番这么大的动静,全是因为杜预与鲁芝二人的力主。 鲁芝更是将整个西都搬空了,也不惜一战。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大魏国力能胜出吴蜀二国,皆因邓艾当年献给司马太傅的淮南屯田之策,此人绝不可小觑,而且此战也非同寻常。”杜预见识渊博,当初也常与杨峥论天下英才,邓艾被杨峥提起,所以杜预也就多关注了几分。 正始二年,司马懿与曹爽的关系正和睦的时候,魏国采纳邓艾之策,令淮北屯二万人,淮南三万人,十二分休,常有四万人,且田且守,广开漕渠,岁收五百万斛以为军资,六七年间,积三千万斛于淮上,养兵十数万。 守江必守淮,春秋秦汉,江淮本属三吴之地,却一直牢牢攥在魏国手中。 邓艾献策功不可没。 周放回望了一眼湟水两岸的兵马,浩浩荡荡,有五六万之众,自信道:“此战必擒邓艾!” 杜预沉思不语。 久未发声的张特冷冷道:“邓艾岂是易与之辈?尔等莫要忘了,骄兵必败。” 张特、周煜在跟随杨峥之前,就是武卫营的屯长、什长,辈分最高。 临羌之战,张特几千人马突袭迷当,一战成名,威望只在杨峥之下,周放不敢跟张特顶嘴。 “我军都是仓促召集起来的奴隶,除了张将军麾下八千骑兵,其实并没有多少战力,当万分小心。”杜预担忧道。 张特点了点头,“我已广派斥候,来回哨探,不过杜长史,此战之后,西平将何去何从?” 站的高一些,自然看得远一些。 这一场大战打下来,与司马家反目,与朝廷也差不多决裂了。 西平毕竟是穷敝之地,以一郡之地挑战整个曹魏,谁能真的淡定? 杜预看着远方雪顶,目光因之而深邃起来,“此战若是得胜,就不是我们要考虑何去何从。” “那是谁?” “洛阳和成都会比我们更急。”杜预长长舒了一口气,“西平不止是西平,将军也不只是朝廷的护羌中郎将,河曲与西海,若是经营得当,前途不可限量,退可自守,进,可为立国之基业,诸位当自勉!” 在西海草原的这一段时间里,杜预看到了很多,也感受到了很多。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离开关中,离开中原,杜预思考了很多。 人只有走出去,眼界格局思维才会打开。 而且无论杜预承不承认,杜家已经与杨峥绑在一起了。 如果杨峥破灭,司马父子会不会网开一面饶过杜家? 杜预不敢赌,毕竟有曹爽、王凌血淋淋的教训在。 杜家留在关中的叔伯子侄,已经有一半赶来西平。 一方面是因为杨峥的极力邀请,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躲避司马懿。 “嘶——” 周围人的呼吸顿时粗重了几分,而他们的眼神也变得炽热。 就连一向沉稳的张特脸上也涌现兴奋之色。 若是在中原,除非有特殊机遇,否则,他们很可能一辈子没有这个机会。 第两百三十九章 契机 积石堡。 周煜正在磨着环首刀。 以他现在的地位,当然不需要亲手去做这些琐事。 但这把刀意义非凡。 乃是杨峥亲手所赐。 刀身青黑,仿佛有一团幽光在缓缓流淌,照出周煜半张脸。 “周将军,时机已至,西平诸军尽起,正是空虚之时。”师纂这些天一直待在积石堡。 他很清楚,周煜已经心动了。 事关自己的家族、自己的血脉,没人能淡定。 尤其自汉魏以来,孝道深入人心。 而且还是当朝权臣的应允。 司马氏不仅掌握朝廷大权,更是持天下士族之牛耳。 “将军无论是袭取西都,还是横扫河曲,都是致命之举,大将军在洛阳静候佳音。”师纂有些着急了。 这几天他一直在为周煜分析形势,最开始周煜还抱有极大的热情,但渐渐的就不那么上心了,话也越来越少。 周煜举起刀,单手试了试刀锋,已是吹弹可破。 “刀不可磨的太锋利,太锋利就不能持久,人也是一样,我若行此事,周家还能重回士族否?”周煜的双眼也如刀锋一样幽光闪烁。 士族都是有道德洁癖的。 他们不会接受一个背叛之人。 周家既然已经没落,没有三两代的传承,岂能说重振就重振的? 而且,司马懿当着士族的面指洛水而盟誓,依旧灭了曹爽三族,其诚信已经跌至谷底。 “有大将军亲口承诺,你有何不放心的?”这话连师纂自己都觉得没底气。 “大将军岂会在意我一个小小的边将,不过利用我而已。”周煜叹息了一声,“当年我在武卫营为什长,舍命为朝廷厮杀,骆谷一战败北,十余万大军沦丧,若非杨将军血战打开缺口,安有我周煜的今日?朝廷对我等弃之如履,唯有杨将军待我如手足,今其危难之时,我行此事,岂非禽兽哉?” 周煜眼中的幽光凝聚成一团杀气。 师纂顿觉全身发凉,“骆谷之败,乃曹爽所为……” “……司马氏与曹爽有何区别?”周煜神色越发寒冷。 师纂脸上涌出几滴冷汗。 周煜还刀入鞘,背过身去,挥了挥手,“我不杀你,你走吧。” 师纂冷笑起来,“若杨峥知道你留我多日,还会容你否?” “既然如此……”周煜闪电一般转身,“锵”的一声,青芒一闪,“那就借你人头一用!” 话音与刀光同时终止。 师篡的脖颈上出现一条红线,他呆呆的站着,眼神惊恐,似乎没想到这一刀来的这么快、这么突然。 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嘶鸣。 鲜血亦随之喷涌而出。 师纂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死在这个不苟言笑时常沉默的人手中。 周煜一挽长刀,刀身上没有丝毫血迹,“复兴周家未必就要投靠司马氏!” 这也是师纂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破羌城。 “邓贼又上来了!”城头一声大吼。 士卒们疲惫的起身,抬起擂木滚石,拉开弓弦。 三天以来,邓艾日夜不停,或佯攻或猛攻或以投石车袭扰,让守军疲惫不堪。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有时候,城下战鼓雷鸣,吼声震天,守军紧张的准备好迎敌,却发现敌人只是在擂鼓呐喊。 有时候,几万人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竖起长梯,却几声金鸣,又如潮水一般退去。 有时候,两三千邓艾军缓缓推进,在所有人以为只是佯攻的时候,却突然发动猛攻,邓忠亲自披甲持刃,登上城墙,几乎攻陷南城墙,在最后关头被杨峥领着亲兵增援,激励士气,才赶了下去。 到了晚上,时而鸣鼓,时而呐喊,时而放火箭火油。 扰的城墙彻夜不得安宁。 稍有松懈,邓艾就像一头嗅到肉味的饿狼,总能找到最薄弱的地方。 你以为他会攻东城,他偏偏攻西城。 你以为他会从云车上直接攻击城墙,却没想到他的掘子军在挖地道…… 几个回合下来,杨峥彻底领教到了邓艾的厉害。 不敢有丝毫疏忽大意,几天几夜没休息好,筋疲力尽,精神恍惚。 关键手上得力之人太少。 只有蒙虓与孟观勉强能独当一面。 可惜城墙有四面,费心费力的事太多,杨峥一刻都不敢懈怠。 这场大战对自己至关重要。 士卒们疲惫不堪,靠着雉碟就能睡着。 “将军不妨去休息片刻。”孟观黑着眼圈道。 杨峥也不客气,点点头,躺在城墙上几个呼吸间便沉沉睡去。 感觉刚闭上眼,就被城下的欢呼声吵醒。 “援军,敌人又来援军了。” 杨峥撑着千斤重的眼皮,迷迷糊糊的望向东面,一支青壮押送着粮草大摇大摆的送入敌阵之中。 “此乃邓艾攻心之计,何须大惊小怪?”孟观呵斥道。 睡了一会儿,脑子也清醒了许多。 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会不会邓艾军已经缺粮?” 没有粮食,才会这么大张旗鼓的运送粮食。 不仅骗敌人,也在骗自己人。 就像后世有些人,越是没钱,越是要装成很有钱的样子。 邓艾为了搞死自己,集结了五六万人马。 人吃马嚼,一天下来不是个小数目。 但邓艾在南安屯垦多年,按道理不会有缺粮之虞。 “报将军,积石山周将军于前日突然出击,袭击邓艾军粮道,烧毁粮食近三万石!”斥候风风火火来报。 城墙上众人皆是大喜。 “你没有看错?破羌城被围的水泄不通,你如何打探?”杨峥难以置信。 斥候惊讶的看着杨峥。 孟观小声提醒道:“九野营有密道通往城外。” 杨峥一拍脑门,看来自己这些天的确有些精神恍惚了。 这个消息太关键了。 首先,周煜没有背叛自己,后方最后的忧患解除,积石山不仅能威胁西平,也能威胁邓艾的粮道。 其次,邓艾集结了五六万大军,还有近万匹战马,若粮食供应不及,邓艾还能支撑多久? “好!”杨峥感觉自己终于看到一丝胜利的曙光。 战争中任何一个细微弱点都是致命的。 何况粮食是性命攸关的东西。 虽然杨峥已经知道援军在路上,但邓艾也知道援军来了,发挥土木工程的优势,已经将破羌周围改造成了铜墙铁壁,连坞堡都建了三座,横亘在湟水两侧,互为犄角,只等援军前来拿人命填。 这场大戏差不多要进入最后阶段了。 郭淮、陈泰、邓艾,现在只差一个姜维了。 现在邓艾已经牢牢被吸引在破羌,姜维的对手只有一个远在天水的郭淮。 如果配合默契,邓艾这条恶狗应该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雍州刺史死在蜀军手中,合情、合法,还他娘的非常合理! 聪明人不需要任何提示,姜维盯着雍凉这么多年,应该打谁,不应该打谁,自然心知肚明。 第两百四十章 雨雪 形势已经逐渐对邓艾不妙起来。 任你是绝世名将,没有粮草,也只能渐渐败亡。 事到如今,杨峥反而不那么慌张了。 西平稳如泰山,冥冥之中,郭淮与陈泰仿佛有种无形的默契存在。 倘若这两人真的跟司马家一条心,杨峥此刻早就入土为安了。 其实天下事大多如此,看起来很难,九死一生,但往往是车到山前柳暗花明。 所以古往今来,永远不乏奇迹的出现。 杨峥隐隐抓住了其中的关键。 谁是敌人,谁是潜在盟友,依天时而定。 随着张特与杜预带着五万奴隶军到来,邓艾军似乎也进入了疲乏期,按兵不动。 也或许在积蓄最后的力量,准备殊死一搏。 西平诸城,当年都是为了针对羌人动乱而修建的,城池险固,依山傍水,扼守地形险要,邓艾空有几万大军,实际上,兵力优势受到限制,无法完全展开,尤其是北城,山势崎岖。 也亏得邓艾是挖槽渠修坞堡出身,各种巧妙的土垒、鹿角、石楼、箭塔,才把破羌城围城铁桶。 围城的第二十天,九野营的密道被姜维的掘子军发现,设伏抓了十三名精锐斥候。 破羌城彻底变成了瞎子聋子。 不过杨峥沉得住气。 破羌城每守一天,形势就会向自己倾斜一天。 有蜀国在旁虎视眈眈,曹魏朝廷也不会允许雍凉就这么烂下去。 杨峥终于能够闭上眼安心的睡觉。 城外变得安静下来。 和煦的春风吹了一个白昼,到了夜晚,居然下起了雨雪,西北昼夜温差较大,乍暖乍寒。 这对邓艾军是严峻考验。 到了天明,望楼之上的斥候喊道:“敌军营帐减少五十一帐!” 南城的斥候也来禀报,敌军营帐减少三十五帐。 一帐可住士卒二十到三十不等,算下来,昨夜的逃军在两千人上下。 这个数字就有些恐怖了。 难道邓艾军真的揭不开锅了? 溃逃是持续性的。 昨夜两千,今夜两千,过上几天,邓艾军还能有多少? 杨峥兴奋异常,“你们仔细盯梢。” “唯!”斥候拱手退下。 之后两天,溃逃在持续。 不过斥候也看清楚了,绝大多数是羌氐义从。 邓艾的主力转到西面,拦阻张特、杜预的援军,东面和南面都是胡家军与羌氐杂军。 他们的溃逃虽然不影响大局,但给其他士卒心理和士气的打击是巨大的。 杨峥带着亲卫营转移到西城。 “敌营杀马为食!”刚到西面,城楼顶上的斥候指着敌营喊道。 杨峥举目望去,夜晚雨雪之后,白日又下起了靡靡春雨,让天地间灰蒙蒙的。 依稀有火光传来,隐隐约约的确可以看到人和马的身影。 “敌军杀马,军粮必竭!”蒙虓一脸兴奋。 城墙上的士卒们也欣喜异常,冲着敌营破口大骂。 似乎胜利马上就会降临。 很多迹象都在表明邓艾军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只是,杨峥始终觉得太顺利了。 走了半辈子的霉运,忽然顺利起来,难免有些瞻前顾后。 把一切串联起来,这太像一个诱敌之计。 羌氐义从离散是真的,周煜劫粮也是真的,但对形势的影响没有这么大,毕竟积石山的兵力不多。 劫一次可以,完全控制其粮道不现实。 邓艾岂会不出兵夺回? 再者,南安算是陇右最富庶的郡,粮草一向丰足,周煜的一次袭击,就能断了邓艾的补给? 仔细思索之后,杨峥觉得这个消息很有可能是邓艾故意放进来的。 你在算计邓艾,焉知邓艾没有算计你? 兵者诡道也。 只有自己想不到的,没有敌人做不到的。 邓艾这么容易被解决了,也就不会在史书中留下这么大的名声,还被迎进了武庙。 “那还等什么?现在就出城先杀了邓艾老儿,出了这口恶鸟气!”刘珩张牙舞爪道。 “将军在担心什么?”孟观的心思细密一些。 “我们看到的听到的,会不会都是邓艾故意为之?”这场大战对杨峥实在太重要了,不得不谨慎。 小心驶得万年船。 孟观全身一震,“将军是说密道早就被他们发现了,故意留着误导我们?” “这如何可能?”刘珩张大嘴巴。 “这如何不可能?”杨峥反问道。 密道在这个时间点被毁坏,实在有些过于巧合了。 邓艾在城外到处挖土,密道又怎么会隐藏这么久? 刘珩揉了揉跟稻草别无二致的发髻,“绕来绕去,我都晕了,想这么多作甚?全军猛攻西面敌营,与援军两面夹击,邓艾还能飞走不成?” 粗人的办法倒是直截了当。 但西城之下,邓艾的营垒密密麻麻,三座坞堡仿佛乌龟壳一样,要多少人命去填?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西平刚刚才有了一点生机,全部葬送在此,以后怎么面对司马家更多的狗腿子? “再观察几日。”杨峥决定继续等待,两日过后,敌军已经不是夜里逃散,几乎是明目张胆的退走。 杨峥还能坐得住,但将领们有些按捺不住了。 在他们看来,这实在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被压着打了这么长时间,难免有些火气。 “若邓艾真的粮尽,以此计缓缓退军,岂不是坐失良机?”孟观提出了新的假设。 杨峥皱起了眉头,望着敌军秩序井然的撤退,又陷入迷惑之中。 是诱敌之计,还是真的山穷水尽? 从古至今都是善谋者众,善断者寡。 “今夜属下领三千精锐劫营,刺探敌军虚实,若敌无备,直取其中军大帐,擒邓艾父子首级献与将军!”蒙虓慷慨激昂道。 “属下愿一同前去!”刘珩也像模像样的拱手道。 杨峥再望了一眼烟雨空濛中敌营。 那三座坞堡仿佛蛰伏着的三头猛兽。 邓艾营垒布置一流,鹿角、土垒、箭楼,层层递进,进去难,出来更难。 但麾下将领们全都无比期待的望着杨峥。 杨峥更偏向于守,只要苟住了,老老实实待在城中,就是立于不败之地,也是稳妥的办法,邓艾就是玩出花来,也休想占到便宜。 只不过身为主帅,有时候要考虑的绝不仅仅是战场。 杨峥一直想留给士卒勇猛无敌的人设。 一味避战,这牌坊可就立不起来了,麾下士卒难免会认为主将怯懦。 第两百四十一章 攻守 烟雨空濛中,杜预也在眺望着那三座坞堡。 周放郁闷道:“我军已对峙多日,再无作为,恐军心离散。” 几个相熟的将校也跟着鼓噪起来,“邓艾不过如此,这么多天,也没见多厉害,固守营中,不敢出战。” “住口!”张特呵斥了一声,他是护羌司马,与杜预的长史职位差不多,但在军中的声望要高于杜预。 很明显,援军的决策之权在张特手中。 几个将校全都闭嘴了。 只不过眼神中,有些不服气。 “诸位何须焦躁?此战只要守下去,我们不胜而胜,邓艾不败而败,朝廷不会让雍凉这么打下去,若我所料不差,朝廷的使者应该就在路上。”杜预声音温和道。 “如此岂不是太窝囊了?”安夷守将袁效道。 “邓艾如此兴师动众,奈何不得我们才是窝囊。”杜预尽量安抚众人的情绪。 “够了,你们下去各守营寨,奴隶们若是再跑、乱了,拿你们试问!”张特挥了挥手。 连续强行军,又是几天的对峙,奴隶们逃散了近千人。 对于五万大军来说,已经不少了。 大战还未开始,心思就不齐。 这也是杜预不主张冒进的原因。 不打,还能吓唬邓艾,引起敌人的忌惮,一旦打起来,战事陷入胶着,奴隶们绝不会死战到底。 不是随便找几个人,发些武器,就能称之为“军”。 众将拱手退下。 只剩张特和杜预两人,亲兵四散开,让二人单独说话。 “邓艾久攻不下,士卒已经疲敝,羌氐离散,再对峙十天半月,必定不支。”杜预幽幽道。 张特道:“杜长史大可放心,没有我的军令,诸将必不敢妄动。” 杜预却目光一闪,“我担心的不是我们,而是将军,邓艾军最近异动连连,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必定是冲着将军去的,有文韬者,定有武略,没有任何根基,司马太傅擢其为雍州刺史,这二十年来,可有他人有此殊荣?” 曹魏各州的刺史,无一不是门庭显赫者。 王昶、陈泰、胡质、毌丘俭、诸葛诞等等,全都是既有家世,又有功勋,沉浸多年,才走上高位。 甚至是诸郡的太守,也绝大多数是士族出身。 朝廷中家世不显赫而走上刺史高位的有三人,孙礼、王基、邓艾。 全都是司马懿一手提拔的。 张特神色一沉,“莫非将军有危险?” 杜预点点头,手指东面敌军大营,“邓艾一向刚烈,这几日却忽然收敛起来。” “难道不是因为我军到来?”张特眺望敌营,多年战场冲杀,直觉都被练了出来,敌军绝不是山穷水尽之象。 仿佛营垒森然,烟雨遮蔽中,一股凌厉之气若有若无。 张特眼角一颤,沉声道:“若是如此,为之奈何?将军乃西平之主,若败,则我军将分崩离析!”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天下间从没有铁板一块的势力。 这两年扩张如此之快,羌胡都未完全归心。 汉民的心更向着朝廷一些。 杨峥不知道后方情况,但张特知道。 彭护只是一个开始,三心二意的人不在少数。 杜预抬头望向阴雨霏霏的天际,天色渐渐昏沉下来,夜色裹挟着寒气铺天盖地而来,“胜败在五五之间。” 夜色缓缓降临。 杨峥在西城楼上闭着眼。 城门已经打开。 夜色之中,敌营显得越发深沉。 一股若有如无的寒气从脚底往上窜。 杨峥感觉自己的手有些冰冷。 河湟昼夜温差极大,烟雨逐渐变成雨雪,甚是寒冷。 但这寒冷显然没有浇灭将士们心中的热血。 杨峥不知道后方发生了什么,但清楚这座城在自己麾下是热的。 心是热的,血是热的,将士们的斗志也是炽热的。 这已经够了。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刘珩、龚飞稚、罗虎子安静的环侍在身边。 而孟观与蒙虓已经动了。 此战不禁让杨峥想起五丈原之战。 司马懿优势兵力,又是在自己家门口,却与诸葛武侯的弱势兵力对峙,前后一百多天。 司马懿宁愿穿女人衣服,也不愿与诸葛武侯决战。 今日之事与当时何其相似? 但杨峥不是司马懿,而邓艾也不是诸葛武侯。 所以这一战,终究还是要爆发。 “杀!” 也不知过了多久,西面忽然爆发雷鸣般的吼声。 接着,战马高亢的嘶鸣声,无数刀矛攒刺进盔甲声,士卒临死前的吼叫声怒骂声…… 划破黑沉沉的天际。 “擂鼓!”杨峥猛地睁开眼,手按刀柄。 咚、咚、咚…… 一声声雄浑的战鼓声让这黑夜仿佛沸腾一般。 到处都是喊声,到处战马跑动之声。 “敌营没有动静!”斥候全身湿漉漉的在城门前喊道。 “再探!” “唯!”斥候又冒着雨雪离去,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邓艾这厮真沉得住气?”龚飞稚低声道。 “依我说,你们就是想太多,就算是陷阱又能如何?”刘珩没有出战,怨气很大。 杨峥却沉着脸,与他们相反,他越来越确定这就是陷阱。 羌氐义从逃散是真的,青壮逃散也是真的。 但这并不意味着邓艾就山穷水尽了。 没有了这些三心二意的人,其战力反而强大起来! 别人没这个实力,但邓艾一定有。 这是一个战争狂人,一万人就敢偷渡阴平,攻打几十万人口,有重兵防守的成都! 经过最开始的爆发之后,所有的声音在雨雪中渐渐减弱。 仿佛缓缓被黑夜吞噬一般。 杨峥却不看西面,而是面朝东南,望着南面漆黑的夜空。 时间在呼吸间缓缓流淌。 西面的声音越来越小。 越来越小…… 就在城墙上众人以为消失的时候,忽然之间,仿佛有一道惊雷轰在西面敌军营帐之中。 “杀!杀!杀!” 黑暗之中,潮水一般的喊声再次刺破漆黑的天际。 “报,敌军伏兵四出,围杀孟观将军所部!”斥候一脸雨雪,雨雪中有一抹殷红流淌。 “将军!”龚飞稚望向杨峥。 杨峥点了点头。 龚飞稚大吼一声:“放箭!” “放箭!”声音不断向南城墙传递。 一支支火箭划破南方的夜空。 瑰丽、灿烂,但转眼间就凋零在雨雪之中。 仿佛很多将士的生命,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第一波熄灭,第二波火羽又飞向夜空,有那么三两支落入敌营之中。 仿佛指路的明灯般忽闪忽灭…… 第三波、第四波…… 敌营中被点燃了些东西,微弱的火苗窜起,在雨雪中摇摇曳曳。 南面,急促的马蹄声踏碎漆黑的夜。 “杀!” 骁骑营的六千骑兵已经蛰伏多时,此刻仿佛被点燃了一般,冲向前方。 黑暗中所有的声音都被放大。 所有的恐惧也被放大。 邓艾将精力放在西面,自愿陷入两面夹击之中,以吸引杨峥与张特、杜预前来进攻。 但杨峥却不愿自己将士的血流干在他密密麻麻的工事里。 司马家的狗腿子又不止邓艾一人。 南面胡广、胡岐兄弟两人同样也是! 若胡家兄弟被击破,邓艾就真的陷入四面围攻之中! 邓艾既然在算计自己,自己为何不能算计他? 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 但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岂能拘泥于一格? 仗打多了,杨峥的脑子也活络起来,总会有开窍的一天。 避实击虚,兵法其实与剑法相差不多。 第两百四十二章 虚实 杨峥这一剑已经刺出去了,现在就看邓艾怎么招架。 若救援胡家兄弟,杨峥就领亲卫营攻破西城下的层层营垒。 若不救,那就吃掉胡家兄弟,让邓艾成为孤家寡人,陷入重重包围之中。 “报将军,邓艾军分出一部支援南营!”雨雪之夜,斥候被冻的瑟瑟发抖。 最冷的天气不是雪天,而是这种雨雪,冻雨浇在人身上,寒气渗入骨髓中。 “给他换身干净羊裘,弄些热汤。”斥候都是军中精锐,现在更是杨峥的眼和耳,他们不能出问题。 “谢将军!”斥候感激的拱手。 西城下变得喧闹起来。 敌营中也同时响起战鼓声与呐喊声,让这雨雪之夜顿时沸反盈天。 一切都在黑暗中。 杨峥看不见邓艾的动向,邓艾也不看不见杨峥的动向。 如同两头黑暗丛林中的两头野兽,只凭气息感受对方的存在。 与邓艾对垒,杨峥心中却是亢奋的。 就像剑法一样,整天闭门造车,造不出什么东西。 与低水平的对练,也只能拉低自己的水平,不会有所提升。 而只有邓艾这个等级的对手,能让杨峥快速提升。 这便是以战争学习战争。 真正的名将绝不是纸上得来的。 猛将出于卒伍,名将出于战阵。 “属下愿领一军前去拦截!”龚飞稚拱手道。 “属下也愿去!”刘珩圆眼一瞪,“你别跟我抢!” 龚飞稚讪笑两声,不自信的退后两步。 不打仗时,z人性格一般比较温厚,很少惹是生非,几袋粮食就能让他们高兴的像个孩子。 龚飞稚也一向很少主动请命,当然也不敢跟军中一霸的刘珩争。 不过,刘珩这种性格不适合单独领军,必须在杨峥眼皮子底下,不然容易出乱子。 而且现在也没到玩命的时候。 而杨峥有心培养一下龚飞稚。 西平所有部族中,z人与秦胡的忠诚度最高。 只能依附于杨峥。 而羌胡汉,内部各种小心思。 这一战就能看出端倪。 彭护作为自己事实上的岳父,居然第一个跳出来,跟陈泰勾勾搭搭。 幸亏陈泰没有恶意,不然来个里应外合,杨峥可以学夏侯霸,提桶跑路,舍弃西平,进入西海羌地关起门当土皇帝。 攘外必先安内。 此战之后,也该扫扫自家柜台了。 “龚飞稚领两千步骑,敌进我退,敌对我进,不需接战,牵制住这股援军!”杨峥鼓励的望向龚飞稚。 龚飞稚一震,既惊喜又感激,“属下领命。” 刘珩一脸闷闷不乐。 杨峥拍着他肩膀,“主力要留到最后,你修养精神,最后的大战,我可就靠你了!” 给点颜色,刘珩就能开染坊,大手在胸甲上猛捶,脸上乐出了花儿, “将军放心,到时候某手上狼牙棒绝不含糊!” 杨峥继续等待着。 形势偏向自己,没必要孤注一掷。 几万人的大战,并不是看谁更凶猛,而是看谁不犯错,看谁沉得住气。 兵法有云: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 自己先立于不败之地,等待敌人暴露出软肋。 司马懿与诸葛武侯对垒的时候,双方都没有什么亮眼战绩,因为他们都很少暴露自己的弱点。 邓艾是司马父子拴在雍凉的一条疯狗,即便这次败了,回去啃两根骨头,下次再来。 然而杨峥只要败一次,一切就玩完了。 夜越来越深沉。 风声呼啸,雨雪如晦。 将士们在这漆黑的暗夜中搏杀。 南城的动静越来越大,急促的马蹄声,仿佛要震碎这漫漫长夜。 搏杀声、呐喊声穿过雨雪的封锁,缓缓飘然杨峥耳内。 失去胡家兄弟,邓艾也将独木难支,建的这些工事会把他自己困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杨峥站在城楼上,丝毫不觉得寒冷,更不觉得困乏。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斥候再次禀报:“将军,邓艾大军动了!一支向南,一支向北!” 杨峥不禁眉头一皱,向南是支援胡家兄弟,向北是干什么? 莫非想跑? “两支各有多少人?”杨峥问道。 斥候却为难道:“夜色遮蔽,无法确定。” 自己给邓艾出了个难题,现在邓艾又给自己出了难题。 这种破天气,斥候能探知邓艾分军,就已经到了极限。 孟观带去三千步甲,蒙带走六千轻骑,龚飞稚又带走两千步骑,城中之军不到一万五千。 再分军,就无法形成有效攻势。 而且风险会增多。 虚者实之,实者虚之。 到底邓艾两支人马中哪一支是虚的? 或者猛攻邓艾大营? 暗夜之中,那三座坞堡也消失了踪迹,凶兽隐藏了踪迹,更令人心惊肉跳。 杨峥咬牙道:“传令诸军,不可妄动,紧守城池!” “哎呀!”刘珩叹了一口气。 但现在杨峥已经没有心情去照顾他的想法。 以邓艾的性格,绝不会就这么提桶跑路。 大战至此,已经到了最后阶段,邓艾不会看不出胡家兄弟的重要。 自己就这么守着城池,胡家兄弟能吃就吃,不能吃,蒙是骑兵,人皆双马,也会撤出战场。 一句话,我就龟缩在破羌城中,你邓艾能奈我何? 只要自己不死,这场大战就已经赢了一半! 大可天亮再决定战与不战! 等待永远是漫长的。 而黑夜终究会有尽头。 雨雪慢慢停息,uu看书周围的寒气也退了不少。 渐渐的,东方天际现出一抹鱼肚白,西城的动静越来越小。 斥候狂喜跑上城墙,“大胜!蒙将军大破南面之敌,胡广退走,胡岐被生擒!” 城墙上一阵沸腾,“万胜!万胜!” 士卒们倒是先欢呼起来。 受了一夜的苦寒,到了此刻全都值了! 邓艾居然没有去救援胡家兄弟? 杨峥心中刚有些纳闷,忽然听到北城喊声大起,“敌人攻上来了!敌人攻上来了!” 邓艾在攻打北城? 到了这个时候,他居然还想着进攻,杨峥不禁大为佩服。 忽然想到,昨夜若是自己贸然出战,破羌城此刻还在自己手中吗? 杨峥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事实上,如果杨峥不是从后世而来,对邓艾没有如此深刻的认知,恐怕脑袋早就送到司马父子的案头上了。 别人不知道邓艾的厉害,杨峥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就是后世所说的金手指! 23shu8* 。 第两百四十三章 疯狗 寒风之中,一夜未眠的邓艾很愤怒,非常愤怒。 其实一开始他并没有多看得上杨峥。 在普遍文盲的雍凉诸将中,只能算比较优秀一些的武夫而已。 邓艾虽然自视甚高到骄狂,但并不盲目,对杨峥的几场大战有过分析。 他认为若是换上自己,一定能做的更漂亮、更干净利落。 但现在,这个武夫一次又一次的让他计谋落空,这让一向自诩文武双全的邓艾非常难受和愤怒。 早在司马父子欲动西平的时候,他就建议不必这么大费周章,交给他一人,奇兵突进,西平指日便可平定。 奈何当时司马懿病重,不能理事,大事交由司马师处理。 司马师的想法与司马懿当然不一样。 他需要弄清楚的是,雍凉谁愿意听自己的话,谁阳奉阴违。 而事实上,司马师也犯了邓艾一样的错误,认为西平一隅之地,如何能抵抗雍凉二州之力? 但杨峥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武夫,却真的凭借西平撬动了整个雍凉,以及蜀国! 让邓艾与司马师都有些骑虎难下。 不过邓艾显然不是认输的人。 虽然他隐隐知道此战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只要他派出援军,抱住胡家兄弟,这场就是平局。 只是以邓艾的骄狂与骄傲,又岂能接受平局? 攻破破羌城,这场胜利依旧是属于他的! 士卒们淋了一夜的雨雪,现在又吹着寒风,瑟瑟发抖。 但邓艾全然不顾,因为他也淋了一夜的雨雪,站在寒风中。 “全、全军听令,攻破此、此城,城内的钱、帛女子任尔等取之,若攻不破,某与尔等俱死于此!邓忠,尔为前锋,不破城,先斩尔头!”邓艾年已五十有四,脾气依旧火爆,不过口吃,让他的命令缺乏威严感。 所以通常情况下,邓艾以严刑峻法来慑服军心。 “儿领命!”邓忠毫不畏惧的接令,其他将佐却一脸的苦水。 然而此情此景,无人敢劝。 他们深知邓艾的为人。 劝就是找死,很有可能脑袋会先被拿出来祭旗。 邓艾为了司马家奋不顾身,但不代表其他人也是这种心思。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城上看不见城下,城下也看不见城上。 偶尔有擂木与滚石落下,试探城下有没有敌人。 三架长梯立起,邓忠口衔环首刀,左手持盾,右手攀爬,快速摸向城墙。 擂木与滚石在身边发出呼啸。 没有一个砸到他身上。 三两下功夫便爬上城墙,一刀结果了在雉碟下躲避雨雪的戍卒。 而其他戍卒迷迷糊糊的还未清醒。 雨雪对守城方都是困难,但也都是机会! 北城山路崎岖,又是这等天气,尽管有杨峥的命令,但守军还是有些松懈了。 登上城墙的邓艾军仿佛一头头被逼疯的野狗,眼底冒着寒光。 后喉咙底蹦出一个字:“杀!” 北城墙上犹如炸雷一般。 守军仓促的拿起武器,睁眼迷迷糊糊的望着前方,但看到的是自上而下的刀光…… 邓忠一马当先,环首刀左劈右砍,手下无一合之敌。 后来嫌盾牌碍事,干脆扔了,捡起一把断刀,哪里人多就与亲兵甲士撞进去。 血肉仿佛被磨盘碾磨过的一样,血水从城楼流到城下。 邓艾是种田郎出身,但邓忠不是,被悉心培养,武艺绝伦。 h中之战,以两千悍卒硬战姜维的八千虎步军。 而当时邓忠是杨峥的盟友,一转眼,又成了生死大敌! 邓忠从城楼杀到城门中,打开城门,邓艾领着甲士入城,终于破城了,邓艾终于有种如释重负之感,可以向洛阳交代了。 然而城上城下,忽然变得静悄悄的。 暗夜已经退去,风雪早已停歇。 黎明的光辉洒在青石长街上。 长街的那一头,一道道身影站在曙光之下。 他们静默无声。 他们双眼蕴藏着冰冷的杀机。 为首一将虎背熊腰,青黑色的铁甲仿佛人形恶兽,手上一把狼牙棒分外狰狞。 身后百余甲士,盔甲与兵刃在晨光中同样泛着青黑色的光泽。 饶是邓艾一向心高气傲,此时也忍不住在心中打了个寒颤。 而他身边的甲士同样胆寒起来。 只有他的虎儿邓忠一脸从容。 “邓艾老贼,何不、受死!”为首一将话语中带着颤音。 不是恐惧,而是极度的兴奋。 也极度的疯狂、嗜血。 这世道不缺这样的人,有时候邓艾也会如此。 “狂、狂妄!”邓艾毕竟是邓艾,很快就收敛心神。 “将军!”部将田续手指城墙。 城墙上,守军密密麻麻赶来,弯弓搭箭对着内城的邓艾军。 邓艾军顺势举起了盾牌。 “敌既有备,我军徒死无益,不如暂退,以观后效。”田续一片好心。 但这世上一片好心之人,大多没有好报。 邓艾两眼一寒,挥起手中的环首刀就抽在田续的脸上。 “啪”的一声,异常清脆,在这剑拔弩张之下,也非常怪异。 士卒们斜着眼望过去,只见田续的左眼、鼻梁、右颊上,一道青紫正缓缓肿起。 种田郎自然有把子力气,邓艾又是文武双全,一刀抽下去,何其之重? 田续当场就被打的头昏脑涨。 “胆小鼠辈,区区几、几千人马、马而已,有何惧哉?”邓艾余怒未消,uu看书举起环首刀又要抽下去。 田续此时反应过来,跪在地上,双手一拱,即使施礼,也挡住了自己的头部,“属下失言,望将军恕罪!” 声音中饱含着屈辱与愤怒。 他自忖虽不是邓艾的嫡系,但一向小心翼翼,从未得罪过邓艾。 而且他也不是寻常将领,乃田畴之从孙,功勋之后,承袭关内侯之爵位。 其本人也是文武双全,得司马父子之器重,被安西将军司马昭留在雍州协助邓艾。 有这两层关系在,邓艾居然还当众折辱他。 “田将军一时失言,也是为使君安危着想。”另一员部将段灼劝道。 邓艾冷哼一声,“若非看、看在司马子上的份上,今天、天必不饶、饶你!诸军随我、进、进击!” 举起环首刀,率先向敌军冲锋。 周围士卒只能跟上。 田续跪在地上,许久才颤巍巍站起来,这一刀抽的不轻,伤到了左眼,一滴血泪沿着脸滴落,田续一声不吭的擦掉,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挥刀跟在邓艾身后杀向敌阵。 23shu8* 。 第两百四十四章 制胜 城楼上,矢石如雨。 长街上,也是箭如雨下。 没走出十步,邓艾军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邓艾举起环首刀,身边甲士持盾为他遮挡。 但越来越多的人倒下,让形势已经一边倒。 “父亲!” 终于,邓忠也来规劝了。 邓艾可以打田续,但不会打自己的儿子。 回首望去,不少士卒已经转身逃跑。 “莫要走了邓艾老贼!”几乎是全城都在呼喊,喊声夹杂在弓箭之中。 邓艾急火攻心,朝天大吼道:“杨峥小儿休得猖狂!” 越来越多的人倒在箭雨中,邓忠一把架住邓艾,“父亲速退!此仇来日再报!” 这也是大多数士卒的想法。 邓艾怒不可遏,段灼也上前架住另一边,两人合力,将邓艾提了起来,慌张退走。 退到城门里,段灼一拱手,“将军可退,属下断后!” 邓艾为人严苛,但终究还是有几个心腹部下的。 段灼便是其中之一。 凉州段氏出身,文武双全,从军之后,受邓艾提拔,擢为司马,今日以命报之。 “休然!”邓艾也从疯狗状态清醒过来,“田续何在?” 田续本来已经快逃出城门,又被邓艾盯上了,不能不回来,也不敢不回来,“末将在!” “你来断后。”邓艾扔下一句话就与邓忠、段灼离去。 田续与几十名甲士呆呆的站在城门里…… “老贼休走!”刘珩一身盔甲武器,差不多六七十斤,根本追不上。 在中阵里的杨峥也想不到邓艾居然转身就跑,“罗虎子骑兵追杀!” 吁―― 战马一阵嘶鸣,几十骑从步阵中冲出,杀向城门之中。 城门一条甬道,本就狭窄,几十骑冲入之后,更加拥堵。 而城门之中燃起了大火,人纵然不惧,战马却不受控制的后退,拥挤成一团,一时进退不得。 杨峥直接登上城墙。 望着北城,连绵的土丘石山间,邓艾已经退出城外。 北城的地势,骑兵不好追,追上了,也不一定打得过。 杨峥心中一叹,还是差了一点! 邓艾这厮怎么就在最后关头退走了呢? 若是能留下邓艾,那么雍凉之局…… 雍凉之局只会变得更复杂。 雍州刺史都死了,自己与洛阳朝廷便彻底翻脸,再无转圜余地。 即便司马父子不想弄自己,一个刺史被杀,迫于朝中压力,也会加大对西平的围剿,那将是真正的三面围攻,整个雍凉都会压过来。 到时候郭淮一定会被推到前排,凉州刺史也会换人…… 而邓艾的存在,也能间接制衡郭淮。 雍凉维持现在局面,对西平是最有利的。 至少目前为止,杨峥还没有叛乱的勇气与实力。 此战之所以能赢, 也是充满了大量的侥幸。 一方面是自己对邓艾的认知,所以步步谨慎,没有中邓艾的计。 另一方面,也是钻了陈泰、郭淮、姜维的空隙,找到了立足空间。 若是公然叛乱,陈泰在北,郭淮在东,西平无所遁形。 做人不可妄自菲薄,但也不能盲目自大。 斗而不破,才能撑下去。 所以邓艾不能死在自己手上,至于会不会死在其他地方,那就另当别论了,杨峥管不了那么远。 就看姜维有没有这个眼色了。 “不用追了。”杨峥下令道。 此番击败邓艾,已经让他信心高涨,任何胜利都是有心理优势的。 既然能打赢他一次,就能赢第二次。 如同能翻过一座高山,就能翻过第二次。 这一战之后,会引来一个短暂的和平。 望着北面群山,杨峥心旷神怡,西平将迎来一个新的阶段。 “邓士载,后会有期!”杨峥大吼一声。 声音在山壁间来回传动,“后会有期、后会有期……” 山丘上的人影忽然停住了,依稀可见一人转身,吼了一声,“吾之不慎,竖子成名……” 接着那人忽然翻倒在地,被身边人抬走。 只有“竖子成名”的回声继续传荡。 被自己气死了吗? 杨峥一阵愕然,万一司马父子算在自己头上,可就有些冤枉了。 邓艾已经五十多岁了,在这时代绝对算是“高龄”。 刘珩等人却不管不顾,扯着喉咙,哇哇大笑。 “万胜!万胜!”城内响起震天般的欢呼声。 这场大战持续了近一个月,前期一直被邓艾压着打,凄风苦雨受够了。 蒙押着俘虏入城,把城内的气氛推向顶点。 而斥候来报,孟观与龚飞稚相互配合,攻下了西面的营垒,俘虏邓艾军四千人,将佐十一人。 只余邓艾四千人向东北溃逃。 “将军此战,足以名动天下!”蒙大笑道。 邓艾是司马懿亲自提拔起来的,打了他,差不多就是打了司马父子的脸面。 只是现在的邓艾远没有达到历史中的高度。 “名动天下,吹嘘过重了,若非诸位苦战,焉有今日之胜?”杨峥向周围将士拱手施礼。 “将军……”士卒们一个个感动非常。 这时代的人没那么多花花肠子。 将心比心,你对他们好,他们就为你卖命。 当年董卓为了招待羌族豪酋,杀自家耕牛来接待他们。 杨峥下令打开破羌府库,除了必要的粮食,其他财物和缴获的物资,全都赏赐给士卒。 破羌城中再一次响起山呼海啸的欢呼声。 上。 郭淮不镇陇西,而屯兵于天水,被很多有心人看出了心思。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洛阳三百步骑全部被杀,王凌之妹被送回长安。 不得不引发很多人想象。 内中真相是什么,其实不重要。 重要的是王凌之妹还活着,郭都督不想自己的夫人死。 郭淮手捧一封缣帛,目光在龙飞凤舞的字体上穿梭,脸色却阴晴不定。 “都督世受国恩,今陛下与太后陷于司马父子之手,都督岂能袖手旁观……” 郭淮将缣帛悬于铜炉之中,火苗升腾而起,迅速吞没缣帛。 郭淮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恍惚之间,深沉的疲惫爬上他的脸。 往日的威严退化成了老态。 邓艾五十几许,而郭淮时年六十有四,东汉末年便被举孝廉,始任平原府丞,后被召入曹丕门下为贼曹,被曹丕推举给魏武,转任丞相兵曹议令史。 其后,郭淮便步步高升。 跟随魏武取汉中,跟随夏侯渊战定军山,与张a收拢溃兵,扭转汉中危局,再后来直接曹丕提为雍州刺史,封射阳亭侯。 这层身份才是司马父子忌讳的关键。uu看书 郭淮与司马懿之间能做到互信,但与司马师之间很难。 “父亲,又有信来。”郭统急匆匆入内。 这已经是近期的第三封信。 内容大同小异。 朝廷和地方忠于曹魏的不少。 而且随着司马懿病情的加重,很多人心思活络起来。 “烧了。”郭淮闭上眼睛。 “多些盟友总是好的。”郭统猜不透父亲的心思。 “我们郭家没有盟友,也不需要盟友。” “听说太傅已经一个月没有露面了。”郭统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郭淮冷笑道:“你何不问问大将军曹爽与太尉王凌?” 郭统惊讶道:“父亲是说……” “我什么都没说,你最好也什么都别做,郭家处于风口浪尖之上,稍有不慎,有灭族之祸。” “但若是抚军大将军执意针对我郭家……” “他?还差了些!”郭淮睁开了眼,一抹微光流动。 23shu8* 。 第两百四十五章 刺杀 “报将军,邓艾兵败,正在逃回南安的途中!”斥候勒马,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半跪在姜维面前。 “如此说来,邓艾也不过如此。”董厥有些不以为然道。 姜维摇头道:“邓艾立功心切,心浮气躁了,仲权公,我军该当如何啊?” 夏侯霸面如止水,淡然道:“将军必有成算,霸怎敢妄议?但有吩咐,任凭差遣。” 不知不觉间,夏侯霸比往日收敛了许多。 心有惊涛骇浪,脸上不动声色。 姜维固然对他不错,但也仅仅是姜维。 蜀军将校间的那种隔阂,短时间内是消弭不了的。 姜维笑了两声,“陇西、金城已废,天水有郭淮重兵,那么只剩下西平与南安了,两位觉得该攻何处?” “邓艾!” “南安!” 夏侯霸董厥同时开口,意思却是一样的。 “郭淮屯兵天水,岂非正是让我军攻打邓艾?千载难逢之机,将军不可犹豫,若擒杀贼雍凉刺史,关右震动,陛下也许会同意将军大局北伐之议!”董厥拱手道。 蜀国和姜维太需要这场胜利。 对外震慑四方,对内激励人心。 姜维屡次进兵,说是北伐,还不如说是袭扰。 万余兵力,加上羌胡协从,能做的事情太少了。 姜维目光投向北面的群山,笑容忽然收敛,肃然道:“诸将听令,随某北进,擒杀邓艾!” “唯!”周围之人皆拱手应命。 诸将的士气刚刚被调动起来,山丘下十几骑奔来。 火红色的盔甲,头盔上插着高高的白羽,跑动起来,仿佛一团火焰。 装备之精良,超过姜维麾下的虎步军。 “御林虎骑!”董厥久在成都中枢,一眼就看来骑兵的来历。 十几骑奔行到山丘之上,望着姜维,也不下马,摊开一封明黄色缣帛,大声诵读起来:“奉陛下旨意,急召卫将军姜维回成都,不得有误!” 姜维脸色一沉。 其他将领也面面相觑。 但御林虎骑与诏令都做不得假。 姜维一向统兵在外,董厥在朝中有些人脉和地位,开口询问道:“敢问成都发生何事?” 领头骑将向董厥拱了拱手,眼神却飘向姜维,“大将军遇刺身亡。” “什么?”董厥一震,这可是大事,“何人所为?” “降将郭遁!”骑将的眼神复杂起来。 在场的将领望向姜维的眼神也在逐渐变化。 郭遁是被姜维所虏,又是姜维推荐给朝廷,被委任为左将军,极得蜀汉朝廷器重。 大将军费祎遇刺,姜维肯定脱不了干系。 而且费祎与姜维的矛盾由来已久。 一个力主北伐恢复汉室,一个主张偃武息戈与民休息。 而姜维蓄养门客和死士也不是什么秘密。 如果是大将军府的军令,姜维还可推脱迟延,但来的是蜀主刘禅的诏令,刚刚激励起来的士气,瞬间就消散了。 姜维的脸色不断变幻。 此时若不回去,岂不是正说明他心虚? 只可惜雍凉这么好的机会。 若能击破南安,擒杀邓艾,雍凉形势将迎来剧变,郭淮、陈泰、杨峥与司马父子的矛盾会间接加剧。 只可惜天不佑汉,关键时候,费祎遇刺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董厥虽然跟姜维亲近,但毕竟是荆州士人一派。 现在作为荆州派首领的费祎遇刺,朝中形势必然会暗流激涌。 就算诸葛武侯活着的时候,本土派与东州派都小动作不断。 如今董允、蒋琬、费祎三位荆州派领袖逝世,朝中必然会有一番震动。 荡寇将军张嶷曾提醒费祎,魏国多刺客,当严加防范,但费祎性宽简,不防细微。 骑将收起诏旨,下马对董厥道:“大将军于汉寿开办岁首之会,郭遁藏小刀于马鞭之中,行刺大将军,大将军伤重不治……” “此人若是行刺陛下,岂不是……”董厥倒抽一口凉气。 “目前已查明其的确有此迹象。” 董厥回望了一眼姜维。 姜维仰头道:“某愿随诸位回成都。” 夏侯霸叹息了一声。 骑将松了一口气,对姜维拱手道:“将军大可放心,当初朝议归咎为将军,陛下力排众议,言此事乃郭遁个人所为,与将军无关。” “陛下真明主也。”姜维忍不住感慨。 能坐镇蜀中近三十年,平衡各派系为朝廷所用,蜀主当然不是简单人物。 这时代能坐在高位上的人,也没有谁真的简单。 破羌。 一队队的俘虏被押上前来。 蒙虓的战果最丰厚,胡广、胡岐兄弟比起胡奋、胡烈,要差很多。 杨峥蛰伏困守多日,雨雪之夜骑兵突袭。 二人猝不及防,营中大乱,胡岐勉强召集几百士卒抵御,慌乱之中,步阵还未成型,便被蒙虓的骑兵踩在地上。 士卒大溃,蒙虓从南面追杀到西面。 不过一万多匹战马,回来的只有四千不到。 很多战马要么撞死在鹿角上,要么踩进陷坑,要么在黑夜中折断了马蹄。 六千骁骑军,也伤亡了近两千骑。 任何胜利的背后都需要付出代价。 胡岐、皇甫闿、樊震、袁邵等一干将领被按在地上。 一个个如丧考妣垂头丧气。 诸将之中却有一人破口大骂:“杨峥小儿,你与司马公为敌,与大魏为敌,能猖狂几时!” 硬骨头出现了。 不说还好,一说杨峥的火气也上来了,这也太不讲道理了,难道只让你司马家揍自己,自己还不能还手吧? 再说自己也没想与大魏为敌,是朝廷背信弃义在先,要弄自己的。 大骂之人被罗虎子提了出来。 “你是何人?”杨峥耐着性子问道。 “爷爷杨欣是也!”这厮颇为硬气。 “拖下去斩了。”杨峥不再看此人。 须臾,人头被罗虎子提来,扔在诸将眼前。 “还有没有想死的?”杨峥目光扫过众人。 却再无一人敢与之对视。 但杨峥的怒火仍未熄灭,这次简直是无妄之灾,先是郭淮召自己去长安送人头,接着就是几路大军,套路一个接一个,从里到外,安排的妥妥帖帖。 现在回想起来,仍是心有余悸…… 如果不是郭淮与司马父子有嫌隙,如果不是陈泰按兵不动,如果不是周煜顾念生死袍泽之情…… 老这么苟且也不是个事儿。 经过此战,杨峥已经展示了实力,从一颗边角的棋子,向棋盘中间行进。 朝廷绝不会愚蠢到再举兵来攻打自己。 战争是有红利的。 现在应该把这红利变成实实在在的利益。 那么是时候向前推进一步了,造成既定事实,朝廷认不认可是朝廷的事,反正自己先把该得的利益收进怀中再说。 “所有骑兵随某出击!”杨峥大吼一声,把身边的几人吓了一跳。 此时张特、杜预正驱马前来。 杨峥却跨上乌羽。 “恭喜将军!”二人半跪在乌羽蹄下。 两人的眼神中又起了细微的变化。 一个能在乱世激流中带领他们前行的引路人,一个战无不胜的将军,一个能庇护他们家眷的主公…… 威信绝不是杀几个人就能得来的。 是一场场胜利累积而来的。 杨峥坐在马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坦然受他们的跪拜,“子产、元凯何姗姗来迟也!” 适当的责备是必要的。 大战持续一夜,他们没有丝毫动静,就算不向杨峥解释,也要向周围将士解释。 杜预拱手道:“邓艾营垒坚固,依山傍水,一人当关万夫莫开,奴隶军只可乘胜追击,不可攻坚克难,否则人心溃散,将军数年之心血毁于一旦。” 张特也解释道:“昨夜雨雪交加,伸手不见五指,冒然兴兵,恐中邓艾埋伏,是以属下与杜长史商议决定按兵不动,将军若要责罚,全在末将一人。” “你倒是光明磊落,既然如此,此城就交给元凯,子产率本部随本将进兵!”杨峥在马上笑道。 “唯!”二人领命。 第两百四十六章 进取 一万步骑出城向东而去。 张特一路犹犹豫豫的,出城十里,才吞吞吐吐道:“将军欲追击邓艾?” 一夜没合眼,精神高度紧张,到了现在,杨峥依然处于兴奋状态,笑道:“取金城!” 张特一愣。 杨峥身旁的孟观、龚飞稚俱是大喜。 “西平本就是从金城郡析置而来,汉护羌校尉皆由金城太守兼任,金城乃西平之门户,尤其是允吾,得黄河与湟水之利,若不掌握在手,我寝食难安!”杨峥霸气侧漏道。 谁也不愿苟且,但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只能委曲求全。 一个男人雄起的机会也就那么几次,现在不趁势长驱而入,更待何时? 西平地形很微妙。 凉州与西域将之揽在怀中。 但北面有祁连山作为屏障,能进攻西平的路径不多。 而允吾城就是西平的东大门。 此前邓艾就是屯兵于此,给西平造成巨大威胁。 张特也是知兵法之人,略一思索之后,便恍然大悟,“属下知矣!” 拿下允吾还有一个好处,南面的陇西其实也在势力涵盖之内。 等于杨峥收复半个秦州。 也算是对得起夏侯霸夏侯玄的托付了,更对得起曹魏。 诸将皆大为兴奋。 开疆拓土,何等的振奋人心? 事实上,只要杨峥愿意,尽起西平青壮奴隶,陇西、安定、南安、广魏四郡唾手可得。 邓艾兵败,仓皇而逃,安定胡氏已经被打残。 方圆五百里内,再无一支人马能与杨峥相抗。 但如此一来,与造反无异了。 而且贪多嚼不烂,能打下来,不一定能守住。 别忘了,北面还有陈泰、南面有蜀军、东面有郭淮。 他们可以默许杨峥击败邓艾,但绝不允许杨峥攻城略地,成为第二个宋建。 每个游戏都有每个游戏的玩法。 杨峥对潜规则越来越通透。 允吾虽然现在不是金城郡的治所,但从地缘战略上看,意义重大。 黄河之西的重镇,北接武威,南凭陇西,东临南安。 若掌握在手,就不是武威压制西平了,而是西平放过来一东一西,压制武威。 大军赶到时,城中一片惶恐,但还是被守将组织起了防御。 青壮被驱赶上城墙。 弯弓搭箭,紧张兮兮的望着城下。 “邓艾可在城中!”杨峥与百余亲卫上前呼喊。 “邓、邓刺史不、不在,杨、杨将军请回!”城墙上一年轻文士在雉碟后伸出脑袋,哆哆嗦嗦道。 “既知吾名,何不开城?”杨峥瞪着城上。 “没有邓将军军令,在下不敢开城。”文士说话利索了一些。 “此城乃大魏之城,而非邓艾之城!”杨峥怒吼了一声。 文士哆哆嗦嗦的又把头缩了回去,不再说话。 但城墙上的士卒神情更加惶恐。 杨峥对刘珩使了个眼色,刘珩匹马向前,几乎要跨过护城河,狼牙棒指着城上,咆哮道:“呔!城上听着,再不开城,大军破城之日,鸡犬不留!” 声如炸雷,城墙上几个青壮连连后退。 杨峥要的就是他这个莽夫气质。 刘珩哈哈大笑,极为得意。 却不料城上几个弓手受到惊吓,手上一抖,几支羽箭向他飞来…… 射向人的箭被冷锻甲弹开,但战马没有披甲,当场栽倒在地,将刘珩甩进护城河中。 城上城下都寂静无声。 只有刘珩在护城河中扑棱的声音。 “杨将军,这是个误会、误会啊!”那文士又伸出头来。 但杨峥身边军将全都大怒,“不破此城,誓不为人!” “这真的是个误会啊!”城头的文士喊声中都带着哭腔。 从护城河爬起的刘珩,尴尬的一屁股坐在地上,狼牙棒也不知沉哪去了。 杨峥也知道这是个误会,但说过的话,不能当放屁不是? “攻城!” 一声令下,步甲扛着简易长梯上前。 嘎吱、嘎吱…… 在最后关头,允吾城城门打开了。 那文士带着几个人出城,就那么站在千军万马前,“杨将军,万万不可伤及城中百姓!负责金城人心必怨!” 杨峥松了口气,万一真攻入城中,后面发生的事就不好说了。 整个凉州也就那么几口人…… 不过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倒是心生敬意。 看他颤抖的样子,应该还是心中怕的要死,但还是选择站出来,为民请命。 “你叫什么名字?”杨峥对他来了兴趣。 “在下张斅,前金城太守张就正是家父。” “张公之子?” 张恭、张就父子二人威震西域,德高望重,对曹魏忠心耿耿。 没想到这文弱书生是他们的子嗣。 有了张斅,金城郡岂不是传檄而定? 杨峥大喜,“令祖令父,乃我大魏之肱骨,西北之顶梁,望阁下助我,使金城百姓少遭屠戮!” 张斅目光闪烁了几次,“杨将军,你擅自攻城掠地,与贼人何异?” 杨峥最怕的就是这种钻牛角尖的书生,拱手道:“我为大魏诛冶无戴、平迷当,西平安宁,不复有羌胡之乱,有功于朝廷、有功于雍凉百姓,邓艾无故伐我,又当何论?” 张斅愣了一下,“这……” “阁下若不愿助我,就请带家眷离去,金城日后还有战乱,阁下好自珍重。” 强扭的瓜不甜。 杨峥也不想再多费口舌了,“刘珩,你领三百骑兵,护送先生。” “唯!”落汤鸡一般的刘珩红着眼喊道,身上还在滴水,神情异常狰狞,咬牙切齿,“属下一定把先生送到地方!” 张斅全身一抖,“在、在下愿意助将军。” 杨峥一愣,“先生千万不可勉强。” “绝、绝无勉强,在下真、真心实意愿意帮助将军……” “太好了!”杨峥大喜,手上差的就是读书人。 张斅不算士族,勉强算个豪强,大有用处。 杨峥牵着张斅的手入城。 一千亲兵跟在身后,大军则在张特、孟观的约束下城外安营。 允吾城中响起了潮水般的欢呼声。 百姓们可不管城头变幻的是谁家大王旗,这一刻,允吾城是安全的。 龚飞稚带人第一时间看管了府库。 允吾作为邓艾的屯兵之所,也是辎重粮草的中转站。 粮食、军械堆积如山。 龚飞稚是粗人,賨人识字的很少,自然也清点不过来。 倒是张斅拿着竹简,一一向杨峥报备:“粮秣五万三千两百五十石,牛羊三千五百一十七,战马一千二百,盔甲五千七百二十三领……” 数字精确到个位。 杨峥不禁对他刮目相看,虽说胆子小一些,但做事还是井井有条的。 拿下允吾城还发了一笔横财,这对杨峥来说是意外之喜了。 不过允吾只是金城的一座城。 曹魏当年因为此起彼伏的羌乱,废弃了允吾县,金城郡还有榆中、金城、允街、枝阳、浩门、令居六县。 允吾城来的这么容易,杨峥不禁觊觎黄河下游和东岸的榆中枝阳等地。 刀子已经伸出去了,难道还有收回来的道理? 金城郡这些年也是倒霉。 先被冶无戴祸害了一波,俄何烧戈也来凑热闹,后被郭淮掳掠了一把,夏侯霸治允吾,高平陵之变,又被邓艾郭淮围攻。 其后金城太守王金虎又跳了出来,又掀起一轮战乱…… 短短三年时间里,你方唱罢我登场。 现在,也该轮到杨峥了。 第两百四十七章 取之 杨峥屯兵允吾,令张特领兵攻北,孟观领兵向南。 不得不说这两年杨峥的名声在西北打出来了。 只要看到“护羌中郎将杨”的旗号,城门全都打开。 允街、枝阳、浩门、令居四城迅速被占领。 但黄河东岸的榆中、金城却不为所动。 斥候打探到邓艾领残兵退守榆中,欲保住黄河东岸的两座桥头堡。 想法很好,但金城隶属于凉州,不归雍州刺史管。 邓艾上任雍州刺史也才一年左右,除了南安郡,雍凉各郡对他其实并无多少好感。 其一,他是靠司马懿上位。 其二,他的资历、名望、功绩都不够担任一州刺史,而且还是雍州刺史。 其三,他本人的性格也是很大问题,每次大战,总是他跳的最高,不得罪人是不可能的,甚至内部也会得罪不少部下。 此次破羌大战,几万大军灰飞烟灭,输的不仅仅是一场战争,背后牵扯的东西太多。 邓艾的名望一落千丈。 而杨峥的声势扶摇直上。 这种情况下,邓艾还赖在金城和榆中,就有些不知礼数了。 这也附和他的性格。 “榆中,必取之!”杨峥一巴掌拍在牛皮地图上。 刘珩、龚飞稚也兴奋起来。 “传令,让杜预把五万奴隶军全部带来!”是时候让武威、天水、长安、洛阳看看自己的实力! 我有取陇右的实力,但我保持克制,所以请你们也尊重我杨峥! 这便是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的道理。 “唯!”传令兵飞骑而去。 两日之后,杜预率五万奴隶军赶来。 打逆风仗,奴隶们肯定不行,一打就散。 但顺风仗就不一样了,奴隶们斗志高昂,一个个嗷嗷叫。 “昔日大秦蒙恬驱匈奴,以榆中为城塞,大汉窥伺河西,霍去病屯兵榆中,此城为金城郡治所,若不取之,则不算据有金城郡。”杜预的话,让杨峥感觉到他立场的转变。 破羌一战,给了太多人信心。 而这一战,已经让杨峥在新的形势下站稳了脚跟。 即便司马父子想除掉杨峥,也不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除非司马懿亲自领兵前来,雍凉各势力会再度在他的赫赫威名之下凝聚成一个整体。 不过这种级别的大战,不是说来就来的,粮草、军械、士卒集结,都需要时间。 西北风这么大、路也不那么好走,万一司马懿在半路上升天,洛阳朝廷恐怕会是另一番场景。 “不错,既然动手了,那就动到底!”现在的杨峥是有恃无恐。 你司马家是要中原,还是要在西平不毛之地跟自己死磕? 如果允吾是西平的门户,那么榆中就是战略桥头堡,宛如一把长剑插在南安、陇西、安定、武威之间。 所谓形胜之地不过如此!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等陈泰、郭淮反应过来,或者邓艾这口气喘过来,再想拿就没这么容易了。 群山之下,大河滔滔,轻骑如风,铁甲如潮。 六万大军顺湟水而下,兵锋所向,沿途小城关隘自动打开。 亲卫营的宣义郎分散出去,约束奴隶大军,沿途不得侵犯百姓。 杨峥也是足量供应粮草,时不时还分发些牛羊肉。 又派出六队轻骑日夜巡戒,妄取百姓一物者,直接军法从事。 沿途一颗颗人头挂在骑兵的长槊上。 但依然有奴隶亢奋过头。 不得不说西域胡人生性凶残,屡禁不止。 在此事上杨峥绝不姑息,一伍犯事,全伍皆斩,一什犯事,全什皆斩。 一颗又一颗的人头堆积在官道旁,终于奴隶们清醒过来。 再也不敢犯事。 让饱经摧残的金城郡得到一丝慰藉。 所过之处,甚至有百姓焚香参拜,或送上他们也紧缺的粮食。 杨峥一概不取。 黄河渡口,守军早就一哄而散。 金城郡守将见到如潮水般涌来的敌人,也被吓破了胆。 而且杨峥军一路自己砍自己人头,如此凶残的搞法,在雍凉也是几十年未曾一见。 对别人狠不是真狠,对自己都这么狠,谁还敢硬扛? 金城县主动送出粮食牛羊犒赏,也不知他们被吓的,还是觉悟很高,让杨峥有了几分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感觉。 不战而下人之城,这感觉很不错。 这几年受的胯下鸟气也纾解了不少。 金城郡所有能下的城都下了,只剩下榆中还在硬挺着。 城墙上聚集着不少士卒与青壮。 不过在看到潮水一般涌来的敌军时,一个个脸色全都变了。 以前冶无戴、俄何烧戈起事时,虽然号称十万大军,但其中的水分实在太大。 很多人与其说是“大军”,还不如说是乞丐,别说盔甲武器,连一身像样的衣服都没,举着根削尖的木棍,就算是长矛了,能带块铁,就是“精锐”。 而眼前,六万大军虽说没有全部披甲,但至少有一半人穿着皮甲,或举着长矛,或提着长刀。 关键还阵型严整,丝毫不乱。 最前阵的一万步卒骑兵,铁甲如山,长矛如林,动静间凛凛杀气排山倒海而来。 凉州近十年来,军容之盛,未有如此者。 杨峥骑在乌羽背上,看着自己的大军,心中也是涌起万丈豪情。 “嚯!嚯!嚯……” 一万精锐步骑发出雄浑的呼吼声,仿佛整个大地、天空一同在颤抖。 所谓军威赫赫,便是如此。 一草一木,一山一水,潜移默化间,天地之威也加持在军势之上。 时来天地皆同力! 也难怪百年后苻坚有投鞭断流的豪情,亦有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仓惶。 一场场胜利,不断激励着士气,激励着人心。 此时就算杨峥下令直取长安,这些士卒也会毫不犹豫的执行。 胜利让杨峥与部下之间的心理羁绊越发紧密。 “邓艾——” 百余亲兵站在一射之地外大声呼喊。 这呼喊也让城上城下全都安静下来。 “邓艾——” 一声呼喊,邓艾却始终没有露面,但城墙上气势却跌落谷底。 破羌之战,杨峥胜了,邓艾败了。 今日榆中之战与当日破羌之战如出一辙。 但风水已然轮转。 喊了小半个时辰,邓艾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杨峥摇摇头,所谓名将也不过如此。 想起自己这一路的挫折、困厄,忍不住长长舒了一口气。 所有的忍耐都是值得的,所有的努力都没有被辜负。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 现在,杨峥的兵海,就要堂堂正正淹没这座城。 “攻城!”杨峥拔刀指向榆中城。 第两百十八章 凶刃 千军万马涌向榆中城。 声势震天。 榆中城北、西、南三面如同沸腾一般。 无数奴隶疯狂举着长梯冲向城墙。 很多人冲到半途就被箭雨射成刺猬,或者被砲石砸成一滩血泥。 但这丝毫不能减弱他们的热情。 或者说是疯狂。 西海胡人为杀戮而疯狂。 在杨峥各种措施的激励下,被压抑的凶性彻底释放,三番五次杀上城墙。 身披数十创兀自不倒,狞笑着用尽最后的力气,也要把刀锋送进守军的胸膛。 有人拖着肠子,依旧向前挺进, 只不过城墙上的守军也分外英勇,尤其是一队黑褐色的甲士,提着刀盾,哪里形势危急,他们就出现在哪里。 为首一将正是邓忠,手持两把环首刀,在人群中跳跃劈砍,身前倒下一片。 “城破之后,先登者为都尉,破城将士,奴隶转为待归,赏赐牧场、田宅!阵亡者,其兄弟子嗣脱离奴隶籍,入待归籍。”宣义郎在奴隶阵列中反复呼喊。 奴隶们瞬间双眼血红。 很多人原本就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强人,从西域杀到西海,从西海杀到西平,嗜血的**从未减退,只不过在杨峥铁血手腕下,才不得不蛰伏,披上羊皮啃草。 几十年后的羯族,其实也是从西域迁徙至并州的。 与西海胡人同出一脉。 当然,汉人的武勇不弱于他们。 只是,经过魏晋纸醉金迷的虚假繁荣之后,上层已然腐朽。 一头头懦弱的绵羊窃据高位,对内凶残,对外怯懦,将大好河山一口一口喂给周边禽兽。 杨峥在临时搭建的木台上,整个战场尽收眼底,杜预随侍在身边,脸上的表情也在不断变化,时而惊讶,时而震撼,时而喃喃自语。 人群浩浩荡荡,无边无际。 奴隶军疯狂的前赴后继。 一万精锐步骑提刀挽弓督战在后。 怯战逃跑之人转眼被轻骑追上,轻松割下人头。 黄昏降临,城池已是摇摇欲坠。 “邓艾不可死在我军手中!”站了好几个时辰的杜预,嗓子有些干涩。 杨峥不禁苦笑,这都快成了邓艾的免死金牌。 不过雍凉形势正是如此,既要打,也不能彻底撕破脸皮。 邓艾就是司马懿的脸皮。 杨峥点头道:“鸣金收兵。” 这座城守不守的下去,已经非常明显了。 撤回来的奴隶们仍处于亢奋状态,杨峥将允吾城的牲畜分发下去,奴隶们的旺盛精力这才缓缓消沉。 杨峥不敢大意,收回奴隶们的兵器,严加看管,分一万步骑为三队,轮流巡逻,提防奴隶们暴动。 半夜的时候,城中一阵嘈杂,人喊马嘶的,还隐隐有哭声传来。 杨峥以为邓艾军准备夜袭,下令全军防备。 不料城门打开,一众青壮跪行出城,匍匐在护城河边,几十个白发老者颤巍巍的站在尸堆之上,身旁的断刀断矛,凌乱的指向夜空。 夜空中正星汉灿烂,分外美好,与这人间的惨烈杀戮格格不入。 “榆中父老绝无抵抗将军之心,全是邓艾父子逼迫为之,望杨将军怜悯满城百姓。” 原来是投降,但这并不像邓艾的风格。 龚飞稚领着几骑策马飞奔上前,厉声喝问:“邓艾父子何在?” “邓艾有伤在身,邓忠情知不能抵挡将军虎威,弃城而去!” 龚飞稚马鞭虚抽三下,发出凌厉的尖啸,“走了多久?” “攻城结束之后,邓艾父子四千余人,便匆匆离去。”白发老者们异常惶恐。 邓艾可以跑,他们却跑不了。 城门前的动静,让奴隶们又躁动起来。 他们渴望破城,是渴望破城之后,尽情发泄。 这几乎也是西北由来已久的传统。 杜预眉头悄悄蹙起。 相处了这么久,杨峥当然知道他的心思,“元凯可带三千亲卫营将士入城,维持秩序,不过也要提防敌人是诈降。” “多谢将军!”杜预眉间的忧虑尽去,带着三千甲士低调入城。 杨峥也松了一口气,万一邓艾父子继续死磕,明日城破之时,满城百姓也会引来一场劫难。 此刻的杨峥已经完成原始积累阶段。 到了立牌坊的时刻。 名声,有时候也是一种力量。 在亲卫营的镇压下,奴隶们的躁动最终也平静下来。 杨峥甲不离身彻夜不眠,防备一切可能的突发状况。 榆中城也灯火通明,一开始有惨叫和哭泣之声传来,后来逐渐安稳,再后来是一片感恩戴德的欢呼声。 直到天明,一车车新鲜出炉麦饼肉汤烈酒送到军前,分发进军中,奴隶才彻底安宁下来。 杜预不愧是杜预,想的周到。 榆中城的所有威胁解除,城中百姓纷纷跪在城墙上,齐声呼喊:“生我者父母,活我者杨公也!” 杨峥愕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就是他们嘴中的“杨公”。 不出所料,这应该是杜预弄出来的。 不过杨峥欣然接受。 这场劫难中每活下一人,杨峥的实力便壮大一分。 正沉浸在一片马屁声中的时候,斥候风尘仆仆从北而来,“报将军,凉州刺史领汉夷诸军两万,向金城郡而来!” “陈刺史早该来了!”杨峥并未觉得惊讶。 金城都打到这个份上,陈泰不来才是怪事。 而他引军向金城,而不是西平,说明他并不是来打的。 有这个前提,一切都好办了。 榆中城之事可以全权交给杜预,杨峥带着五百亲卫飞奔向北。 凉州的乱局怎么收场,一是看郭淮,二是陈泰! 而陈泰在朝中的影响力要高于郭淮。 颍川陈氏,也是曹魏的一棵大树。 什么人的大腿可以抱,什么人绝不能相信,杨峥越来越清楚。 张特已领军至令居,与陈泰军对峙于乌亭逆水。 虽然处于对峙状态,但双方都没有剑拔弩张的危险气息。 连斥候的身影都很少。 张特也莫名其妙,“打又不打,退又不退,不知是何意。” 杨峥却是闻弦歌而知雅意,陈泰这是在等自己给他一个说法。 金城毕竟是凉州治下,就这么擅自攻伐,不能不打个招呼。 “陈泰这是在等我,所以我不能不去。”杨峥笑道。 张特吃了一惊,“这如何使得?将军现在非比寻常,若陈泰起了歹意……” “陈泰是君子,不会为难我,我若有个三长两短,凉州岂会这么风平浪静?”杨峥此言也不是危言耸听,没有自己的约束,麾下羌胡士卒、奴隶必掀起滔天巨浪。 而君子可欺之以方。 君子更加深明大义。 张特还是不放心,“若陈泰扣留将军……” 能说出这句话,说明张特是真的关心自己。 因为若是被陈泰扣留,最直接的受益者便是张特这个护羌司马。 “子产大可放心,陈泰若想对付我们,何必等到现在?而且陈泰为人,一向公正坦荡,不会行此下作之事,倘若我不去,才会真的出问题,为了西平,为了你们,这个险必须冒!”杨峥心意已决。 说服陈泰,便是说服半个拥曹派。 第两百四十九章 提醒 杨峥把自己收拾了一番,内穿精甲,外穿锦裘,提起环首刀时,又犹豫了一下。 防人之心不可无。 陈泰是君子不假,陈泰身边的人可不一定是。 人带多了,他们会忌惮,带少了,自己心里也没底。 就像这把刀一样,带上,未必有多大作用,不带,万一出点什么事,连个应急的东西都没有。 什么事都怕个万一。 陈泰坑曹爽的时候,一定不会想到司马懿会把洛水之誓当个屁放了。 万一哪个不开眼的东西着急替司马家出头,自己这趟可就不妙了。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还是稳妥一些为妙。 当然,面是要见的,但似乎没必要这么着急送上门去,还是摸一摸陈泰的心思为妙。 “去找些破衣烂衫,锣鼓布幔来。” “要这些东西作甚?”刘珩摸着脑袋。 “你这么多废话干什么,叫你去就去。”杨峥不耐烦道。 刘珩赶紧跑出营帐。 只听见营外一阵鸡飞狗跳的。 过不多时,刘珩带人抱着一堆鸡零狗碎进来,臭烘烘的,黑油油的,也不知从哪捞来的。 布幔似乎从某座营帐生生撕扯下来的。 杨峥忍不住看了刘珩一眼,这厮倒是一脸得意。 但这得意在半个时辰之后变成了垂头丧气。 刘珩穿着他找来的破布,领着百余人,敲锣打鼓,嚎哭震天的向北边陈泰大营走去。 一路走,一路哭嚎,一路敲锣打鼓,“冤枉啊,请陈刺史为我等主持公道!” 背后两根竹竿拉着一面大横幅: 苍天无眼,国之忠良无端遭受欺凌。 公道何在,乱臣贼子肆意屠戮士民。 为了增加效果,上面还按了一堆血手印,弄得血淋淋的,大摇大摆走向陈泰大营。 营中奔出一队骑兵,眨眼就穿过浮桥,围住众人,手中长刀雪亮,为首一将怒喝:“尔等好大胆子!” 雪亮的刀子在眼前晃来晃去,却没有一个人退缩。 尤其是刘珩,脖颈通红,扯着喉咙冲营地中吼道:“请朝廷还我西平一个公道!” 他这一嗓子穿透力极强,彷佛漫山遍野都是他的回声。 锣鼓又敲了起来,弄得两营之间乌烟瘴气。 这么大的动静,陈泰自然看到了。 一向严肃的脸上起了些变化,似笑非笑、似怒非怒。 自从高平陵之变后,他的脸上就很少出现这种神色。 旁边的许允却笑了起来,“这个杨兴云,好生诡计多端,他是国之忠良否?” “他是在试探我的心思。”陈泰压低声音,尽量收敛住自己的情绪,不过笑意依然漫过嘴角。 “这岂非多此一举?玄伯若是要对付他,他焉能如此活蹦乱跳的?”许允摇摇头。 不过陈泰嘴角的一丝笑意却瞬间消散了,幽幽道:“高平陵之事,你我已成无信之人……” 人无信不立。 名士大多爱惜羽毛,许允脸色也暗澹下来。 陈泰道:“走吧,你我一起去会会这个杨兴云。” 两百多名甲士簇拥着二人渡河。 陈泰目光在刘珩身上扫了两眼,“去唤杨峥出来。” 声音不大,也不是很严厉,但刘珩的一腔杀气和怒气就此消散。 长居高位,镇守一方,时过天命之年的陈泰什么人没有见到过? 刘珩的凶恶,多少有些色厉内荏,碰到真正的大人物,已经是虚的。 喊冤声停了,锣鼓声也戛然而止。 几人正不知所措的时候,南营十几骑已经赶来,杨峥滚鞍下马,拜在陈泰面前,“属下杨峥拜见陈公、许侍中。” 许允目光幽幽,神色复杂。 而陈泰的目光冷如寒霜,“杨峥,你好大胆子,擅自攻打金城,此为谋逆作乱!” 如果杨峥还是几年前骆谷中的杨峥,说不定还真有些心虚。 “邓艾擅自攻我,杀大魏将士与百姓,都不是谋逆作乱,属下驱赶乱军收复金城,却是谋逆作乱?还望陈公还西平士民一个公道。”有些事情可以做,但不能说,更不能撕破脸皮。 华夏几千年的传统,任何事一旦上升到嘴皮官司,这事基本上也就不了了之。 对于陈泰,杨峥还是抱有相当敬意的。 “此事不妨禀明朝廷,自会有公断。”许允忽然开口道。 杨峥心中一动,暗道自己真是迟钝,居然忘了上书朝廷。 这是一个很大的疏忽。 有时候真相是什么不重要,态度才是最重要。 以后会不会再兵戎相见,那是以后的事,而现在,司马父子需要这个颜面。 杨峥的目光与许允轻轻碰触,而他却颔首浅笑。 “峥愿听明公处置!”杨峥拱手道。 陈泰盯着杨峥,“邓艾之事,某自会上书弹劾。” 杨峥一阵无语,有司马懿在,你就是弹劾一万次,也不会有用。 上一次邓艾攻打夏侯霸的允吾,陈泰也说过要弹劾。 邓艾不仅没有受到牵连,还一跃成为雍州刺史。 “多谢陈公!”杨峥有气无力的奉承了一句。 “金城之乱既已平息,你可以领军退回西平。”陈泰话锋一转道。 这场对话终于进入实质性阶段。 杨峥得金城,则可以反过来压制武威,陈泰收回金城,则西平西海还是被凉州抱进怀中。 关乎自己的切身利益,杨峥岂能后退? 吃进嘴的鸭子,还能让它飞走不成? 不过陈泰身为凉州刺史,收回金城合理合法。 倒让杨峥一时不知道如何反驳。 “金城羌胡未定,一直是雍凉致乱之源,为了雍凉之稳定,属下暂时不能退兵。”杨峥找了个不是理由的理由。 对陈泰的敬意是敬意,但利益是利益,该争的时候一定要争。 陈泰冷笑一声,“羌胡不劳你操心,某麾下儿郎自会讨平。” 杨峥寸步不让,“属下为朝廷护羌中郎将,职责在身,不敢有半分松懈!” 汉代护羌校尉几乎与凉州刺史平齐了,权力极大。 护羌中郎将权力也不小。 而且陈泰没有持节、都督雍凉诸军事之权,杨峥可以反驳他。 权力的本质是掌握多少实力。 杨峥横跨西海西平河曲偌大的领地,真发起狠来,砸锅卖铁,弄出一支“十万大军”不难。 而陈泰刚刚赴任凉州,河西五郡的情势比西平更复杂。 内部豪强势力更大,从汉末起便在此盘根错节,外部鲜卑、匈奴、羌胡…… 短时间内,陈泰不可能对凉州完成整合。 “何必如此啊,两位都是国家西北之柱石,此时朝廷会有公论,两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许允和起了稀泥。 杨峥不禁对此人再次刮目相看,这个时候开口,刚好避免了自己与陈泰的正面冲突。 当然,很可能也是陈泰故意安排的。 陈泰冷哼一声,却对杨峥没有办法。 杨峥则松了一口气,有些事情还是说明白为妙,西平我吃定了! 心中这么想,到了嘴边却颇为恭顺,“陈公坐镇凉州、西域,金城区区一隅之地,属下定会保其平安!” “都是大魏的土地,何分彼此?朝廷旨意下来,再论不迟。”许允再次帮腔道。 陈泰看了一眼杨峥,澹澹道:“回营。” 第两百五十章 请愿 望着陈泰与甲士呼啦啦回去的背影,杨峥陷入沉思。 感觉陈泰与许允似乎不是来兴师问罪,而是来提醒自己。 当然,陈泰的意思是一切回到从前的势力范围,杨峥退回西平,金城回归凉州。 不过破羌一战,凉州的平衡已经悄然打破。 以前的势力范围自然无从谈起。 “这就完了?”刘珩怯生生道。 “当然没完。” 回到营中,杨峥提醒张特不可放松警惕,便带着五百亲兵一天一夜赶回榆中。 杜预忙的脚不沾地,不过里里外外也被收拾妥当。 奴隶军分批遣还各大屯田。 榆中城百姓待在城中,没有受到任何威胁。 “金城郡虽然在手,但还是要向朝廷上书。”杨峥对杜预道。 杜预深以为然,“这些天公务繁忙,险些忘了此事。” 手上的文吏太少,有干才之人更少。 青营的孩子补充进来,还是杯水车薪。 摊子大了,到处都缺人。 杨峥寻思着眼前忙完之后,搭建一个合理的政务体系,所有事压在一两个人身上,本身就是个巨大漏洞。 杜预三两下就写好一篇表文。 杨峥看了看,有些不咸不澹,缺少点气势。 只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没有切中要害。 杨峥是此战的最大苦主,倘若破羌之战败了,下场可想而知。 “改为弹劾!邓艾无辜攻打西平,致使西平金城百万百姓流离失所,数十万百姓罹难,城池为废墟,尸骨露于野,艾之罪罄竹难书,西平金城百姓万民泣血,恳请朝廷夷邓艾三族,以平民愤!”杨峥越说越来劲。 “是否太过了……”杜预张大了嘴,整个陇右都没有百万百姓…… 两人相识,不由大笑起来。 漫天要价落地还钱。 司马懿夷不夷邓艾三族是他的事,但杨峥和西平的愤怒要反应上去。 越是愤怒,就越是能体现杨峥对大魏的忠心耿耿。 所以朝廷应该给杨峥一个解释。 为了增加弹劾的可信度,杨峥真的弄了一份万民书。 让奴隶们的脏手沾了羊血,拍在缣帛上。 只有奴隶还不行,杨峥还找了几个金城大户人家联名上书。 能在民风剽悍的西北成为大户人家,当然是聪明人,起初一个个都愿意掺和进这滩浑水,不过在刘珩带兵亲切友好的登门拜访之后,这些大户迅速改变了主意,一份义愤填膺的请愿书很快就送到杨峥桉牍前。 可惜金城没有大士族豪强,不然更有说服力。 杨峥忽然就想到了张斅。 张恭、张就父子二人在凉州德高望重,名震一时,这两位的偌大名声自然也落到张斅身上。 杨峥召来张斅,一听是请愿夷雍凉刺史的三族,当场就吓的腿软。 邓艾与司马家的关系,雍凉人尽皆知。 张斅这份请愿书上去,张家可就彻底与杨峥绑在一起了。 “你张家受我大魏厚恩,当此之时,岂能首鼠两端置身事外?莫非大魏不姓曹、姓司马不成?”杨峥拍了拍他的肩膀。 张斅几次腿软差点跪在地上,一脸哭腔道:“杨将军,你这是把张家架在火上烤啊。” 杨峥哈哈大笑,“放心吧,我杨峥定保你张家无忧。” 张斅眼角余光瞥了瞥杨峥,始终不下笔。 杨峥澹澹道:“莫非张先生信不过我杨某?” 笑容却是在一分一毫澹去。 西平和金城,恐怕没几个人能在杨峥面前镇定自若。 “不敢、不敢……”张斅任命一般落笔。 杨峥本想让鲁芝也来一封。 不过想想还是算了,毕竟是长辈,没必要参与进来。 所有上表和请愿书弄好之后,杨峥派出轻骑快马加鞭,送往洛阳。 每个州都在洛阳有邸馆,负责接收朝廷的邸馆或者命令,也可以向朝廷呈送奏表。 半个月的快马加鞭,请愿书和弹劾奏表都出现在洛阳朝堂之上。 破羌之战,早已传遍天下。 洛阳也是沸沸扬扬,雍州刺史擅自攻打护羌校尉,此事在哪朝哪代都不是小事。 而随着司马懿的病情加重,忠曹势力有抬起之势。 杨峥的弹劾奏表与请愿书,恰如雪中送炭一样,来的正是时候。 朝堂争论不休。 这些奏表也很快送到司马师的桉牍之上。 司马师脸色由白转红,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忽而扔掉缣帛,朗声大笑起来,“好个杨峥!” 钟会捡起缣帛,看完之后,也轻轻笑了起来。 贾充与傅嘏却莫名其妙。 “杨峥所图不过金城,为今之计,只能暂时安抚,以安其心。”钟会将奏表递给贾充与傅嘏。 “万万不可,若开此例,遍地镇将纷纷效彷,国家威严何在?”贾充想也不想就劝谏起来。 司马师目光一闪,“公闾觉得该当如何?” 其他几人也都望着他,目光中隐隐都带有锋芒。 能坐在这间屋中之人,无一不是才智之士,无一不是士族之精华。 见气氛不对,贾充勐然间醒悟过来,司马师的心思根本不在西平杨峥身上,而是更近一些的雍凉都督郭淮! 很显然,郭淮对曹魏的影响远远大于杨峥。 而贾充正是郭家的女婿。 一个字没说好,下一次,这种场合就没有贾充的一席之地。 甚至是曹魏以后都没有贾家的位置。 “朝廷的威严不可折损,杨峥桀骜不驯,邓艾作战不力,郭淮袖手旁观,皆有罪,可削去杨峥护羌中郎将、威远将军、关中侯,贬为金城太守。”贾充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钟会低笑了一声,在堂中显得尤为突兀。 贾充怒目而视,傅嘏略显厌恶之色。 司马师却不以为意。 贾充继续道:“邓艾免去雍州刺史,以南安太守代行雍州刺史事,至于郭淮……” 所有人目光都望着贾充。 “郭淮都督雍凉诸军事,雍凉纷乱至此,其罪不小,当废为庶民。”贾充硬着头皮说完。 “胡闹,郭都督为国家柱石,三十年来兢兢业业,岂能说废就废?”司马师斥责道。 贾充则松了一口气。 “不过,雍凉乱成如此模样,朝廷不可不问,公闾可代替朝廷赴天水,表明朝廷关切之意,亦代吾问候郭都督。”司马师两眼炯炯有神。 贾充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谁都知道他是郭家的女婿,却派他去天水,若是没摸准司马师的心思,弄不好就栽进去了。 但眼下根本不可能拒绝,只能拱手道:“充领命!” “杨峥。”司马师从软塌上站起,望着西面若有所思。 以前觉得是个小角色,一颗弃子,准备信手拈来的时候,却赫然发现是一头蛰伏的勐虎。 其他人走后,钟会没走。 “杨峥之所以能活,全因雍凉不稳,陈玄伯、郭伯济心思与大将军不齐,而且此战也试出朝廷谁人心在曹魏,谁人心在大将军。” 第两百五十一章 英杰 “邓艾居然大败于杨峥之手,我委实没有料到。”司马师懊恼道。 “邓艾升任雍凉刺史时日太短,其麾下只有本部万余南安士卒,其他部众皆是乌合之众,而且此败最大的原因在于胡广、胡岐兄弟,与其父兄相比,两人差距太大。”钟会有自己的渠道,对破羌之战前后知之甚深。 “你是说他二人不堪重用?” “他二人非杨峥之敌,如今郭淮心思难料,邓艾新败,陈泰观望,西北尚缺一根顶梁柱,否则雍凉之变近在眼前。”钟会与司马师既是主从,亦是朋友。 所以私下里的谈话,也就非常随意,没有那么多拘礼。 司马师叹了一口气,“玄伯自幼与我相知,关键之时,却不助我,他若出兵,西平定然覆灭。” 钟会摇摇头,“杨峥手上六七万之众,即便陈玄伯能攻破西都,其也会退往西海,统领羌胡与蜀贼联合,袭扰雍凉,反为下下之策,如今他虽然击败邓艾,有屯兵陇右四郡的实力,却只取金城,说明他还是知道进退,不宜逼迫太甚,所以金城太守给他无妨。” 司马师点点头:“陇右四郡屡遭摧残,一个金城给他倒是无妨,不过玄伯不能再留在凉州,士季觉得当委任何人?” 钟会目光闪了闪,“子元公心中已有人选,何须问我?” 司马师笑了两声,“知我者,钟士季也。” 钟会跟着笑了两声,“不过派贾充敲打郭淮,则略有不妥。” “有何不妥?” “郭淮此人,三分忠于曹氏,三分忠于太傅,一向有智计,对朝廷形势也洞若观火,敲打作用不大,不如以太尉镇长安,威慑西北。” 王凌被夷灭三族之后,司马孚素有功勋,接任太尉,成了三公之首。 早年魏明帝言:吾得司马懿二人,复何忧哉! 这二人中就包括了司马孚。 其文韬武略虽不如司马懿,但为人沉稳谨慎,魏武时代入仕,辅左曹植,后归曹丕、曹叡,历经风雨,屹立不倒。 高平陵之变,司马孚一边口称忠于大魏,一边提着刀子助司马懿控制洛阳,夷灭曹爽三族,未有一语劝谏。 郭淮是老谋深算,但对上司马孚,也算是旗鼓相当。 至于之前委任的安西将军司马昭,则根本不是郭淮的对手,一见长安形势不对,退回洛阳,又被委任为安东将军,镇守许昌。 司马师抚掌而笑,“甚好!” 许昌官道之上。 战马不堪重负,无力的嘶鸣一声,倒在路上,马上的骑士反应迅速,身形极为灵敏的一跃而下。 望着骨瘦嶙峋的战马,忍不住叹息一声。 身后两匹战马跟马背上的人一样骨瘦如柴。 在平陆劫走了令狐愚的尸骨后,三人便遭到新任兖州刺史黄华的一路追杀。 幸亏三人都武艺不凡,才屡屡脱困。 还抢了三匹马,本想向北逃回并州老家,但路上早已往来追杀的骑兵从未间断。 三人只能昼伏夜出,向南而行,躲避追兵。 两个多月的风餐露宿,三人差不多都到了极限。 另外两匹战马也摔倒在地,口吐白沫。 令狐盛拔出环首刀,一一割断战马的脖颈。 颓然的将刀插在地上,喘息道:“孝兴还是执意投毌丘使君么?” 劫走令狐愚尸骨之人姓马名隆字孝兴,兖州人,与令狐盛有些交情。 “天下人物,唯毌丘使君耳,破高句丽,平辰韩,开疆拓土,大好男儿自当往之。”马隆腮帮子都陷下去了,但双眼还是炯炯有神。 单固道:“毌丘使君固然是一时之豪杰,然孝兴乃庶民出身,没有家世,投其麾下,也无出头之日,西平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且刚刚击败邓艾,名震天下,日后大有可为。” 马隆却低头不语。 令狐盛气喘吁吁的割下马后臀肉,系在背上,一路上,劝了七八次,但马隆终究不为所动。 令狐盛也清楚他的大概想法,西平荒远穷蔽,别人看不上也在情理当中。 毌丘俭比杨峥的名声的确大一些。 而且马隆跟令狐盛单固不一样,并非穷途末路。 而令狐盛与单固早在司马氏夷三族的名单上。 “人各有志,不可强求。”令狐盛坐在马尸上,升起了火,以刀挑着马肉烤炙。 马隆也割下一块马肉,凑近火堆,“我观西平杨峥,与当年董卓如出一辙,与羌胡兽类为伍,他日必为祸关中,两位都是中土英杰,为何明珠暗投?” 令狐盛没想到他会反过来劝自己。 言语中对杨峥的成见颇多。 不禁有些恼怒,“西平是羌胡兽类,中土就全是谦谦君子了?” 以往的令狐盛绝不会说出这种话,但令狐一族被司马懿屠戮殆尽,王凌举手投降,还是免不了被夷三族,手段之阴狠卑劣,自两汉以来,绝无仅有。 往日受王凌恩惠之人,全都噤若寒蝉,连王家的女婿郭淮都按兵不动。 诸葛诞与王家姻亲,却在背后捅了一刀。 令狐盛对所谓的中土英杰早已灰心。 不过是一群见利忘义之辈。 “中土还有何人可称英杰?”单固仰头叹息,“毌丘使君名震天下,坐拥雄兵,司马父子外宽内忌,断不会容忍毌丘使君,异日刀兵大起,毌丘使君非司马父子之敌,孝兴定受牵连,西平杨将军与羌胡为伍,乃是真豪杰,司马父子惺惺作态,才是真禽兽,孝兴不可自误矣。” 单固为令狐盛谋主,参与机密,很多马隆看不到的东西,他全都了然。 当然,除了西平,单固的选择也不多,除非去投奔东吴。 然而东吴早已是世家门阀的天下,一介白身,断无容身之地。 马隆神色犹豫了几下,“他日若有机会,会至西平拜会诸位。” 令狐盛三两口吞下半熟的马肉,“既然如此,那就后会有期了,盛预祝孝兴兄在毌丘使君麾下大展宏图。” 单固也跟着拱手。 马隆苦笑着,想解释,但令狐盛与单固已经转身,向西而行。 只有两道消瘦身影被夕阳拖得老长。 马隆呆呆的看着,摇摇头,向东北而去。 这条路并非去投奔毌丘俭,而是回到兖州。 马隆父母妻儿皆在兖州,岂会跟随令狐盛去千里之外的西平? 第两百五十二章 军谋 春日温煦的阳光洒在大地之上。 杨峥兑现承诺,从奴隶军中挑选一万七千余人转为正军。 没被选上的,也赏赐了粮食和盐。 刘珩为亲兵都尉,皆加副统制之衔。 骁骑营和锐步营各扩充至六千至八千不等。 又增设越骑、先锋、攻坚三营。 骁骑走精骑的路子,由蒙虓主之,越骑则招揽羌胡擅骑射者,以周煜主之,先锋、攻坚则是步军为主,掺杂少量骑兵,不设主将。 麾下兵力扩张至五万一千三百余人。 每屯设宣义郎,主管士卒思想教化,鼓舞士气,监督军中风气。 张特为东面统制,屯锐步、攻坚二营于金城。 周煜为西面统制,屯越骑营于西海。 尹春为南面副统制,屯先锋营于大榆城,控锁河曲。 杨峥领亲卫、骁骑二营镇西都。 漫山遍野都是欢呼声。 连春耕都卖力起来。 亲卫营扩充至一万二,具装骑兵一千五百余,轻骑兵两千五百余,重甲刀盾兵三千,弓弩手三千,斥候一千余,亲兵一千余,皆有杨峥直辖。 龚飞稚、罗虎子、鄂山石、朴进、杜河等五賨将副之。 周放镇守临羌,袁效镇守安夷,邵通镇守龙耆。 在与杜预细细商议之后,建军谋司、屯田司、宣义司,皆由杨峥兼任。 杜预以长史领军谋副司丞,鲁芝、张特、周煜、姜伐野皆为参军。 屯田司太大,权力也重,很多奴隶拿起一根竹竿就是兵,杨峥不得不兼任,以杨济、杨嚣、赵登为副司丞。 宣义司只是牌子先挂起来,很多青营选拔出来的宣义郎刚刚赴任,需要历练,以待日后提拔。 值得一提的是,经过宣义郎暗中考核评估后,一些羌人将领被提拔起来。 尤其是余胡,被提为积石山守将,领两千人,镇守积石堡。 破羌之战,功劳最大的是蒙虓,血战破胡广、胡岐兄弟,其次是周煜、孟观、龚飞稚。 形势最危急的时候,杨峥几乎认为周煜已经叛变了。 当然,在那种情况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考量。 杨峥可以容忍他的犹豫。 而且战后,周煜也送来了司马家使者师纂的人头。 这段时间九野营也搜出不少密信,不是给陈泰的,就是给郭淮的。 多是地方上的汉家大户,以及鲁芝麾下亭长一级的小角色。 不过让杨峥欣慰的是,从军中出去的信只有三封。 是谁,杨峥没兴趣知道。 这三人没有造成任何灾难性后果,说明自己对军队的掌控力还是很强大的。 其实只要制度上没有漏洞,羌胡将领也翻不起大浪。 如同盛唐之时的安禄山,其实是钻了唐玄宗人事上的漏洞。 经历此战之后,杨峥反而觉得在面临洛阳朝廷的压力时,羌胡将士反而比汉军可靠一些。 宣义司成立后,接到的第一个命令,就是宣扬羌汉同宗、羌汉一体。 在军中、地方大力宣传。 当着诸将校的面,杨峥把所有的信都烧了,“以前是以前,以后是以后。” 将校们一个个面露佩服之色。 但同时也有些惊惧,密信为何会出现在杨峥手上,这本身也是一个警示。 框架搭建起来,肯定有不完善之处,但会慢慢改进,不用急于一时。 杨峥与杜预巡视金城郡诸城。 奴隶大军已经返回各自的屯田。 邓艾军俘虏一队一队押往田间,亲卫营提着刀弓鞭子,督促他们干活。 稍有不从,便是一顿鞭子。 田垄上木桩上还挂着几颗人头。 杀一儆百这招永远不过时。 “金城郡可以效彷邓艾的南安郡,沿黄河、湟水十里一坞堡,二十里一烽燧。”杜预建议道。 弹劾奏表和请愿书上去了,也不知朝廷是什么意思。 大概率只能默认现实,然后暗中集聚实力,等待下一次的翻脸。 跟西平死磕没有意义,还要从长安或者洛阳调集重兵,吃力不讨好,司马父子应该不会这么干。 破羌一战,为杨峥赢得了发展时间。 “这是当然,下一次邓艾再来,就会看到一座铜墙铁壁的金城郡,不过下一步,还请元凯教我。”杨峥知道自己短处,争锋与两军之间,是自己的长处,战略发展,就是自己的短处了。 而杜预算是杨峥手上唯一具有战略眼光的人才。 军谋司成立的初衷意义便在于此。 不能总杨峥一个人摸着石头过河。 万一没摸准,栽下去,可就再也没有爬起来的机会。 杜预眼神闪闪发亮,“东守西出,北和南抚!” 杨峥愣了一下,“西海已然到手,荒川异域,劳师远征,似乎有些劳民伤财。” 杜预折断一根灌木枝,在地上勾画出凉州、西域、雍凉的大致地图。 “雍凉有郭淮,实力强大,邓艾虽然败了一阵,但有司马父子支持,短期内会恢复实力,我们没有任何机会,就能攻下,也会陷入蜀国与洛阳的两面夹击之中,一定会败亡,东面不可出。”杜预在雍凉划了笔。 然后指着北面,“听闻兴云有取凉州之意,但恕我直言,时机未到,冒然取之,朝廷一纸诏令,匈奴、鲜卑、羌胡为爪牙,地方豪强为党羽,互相勾结,十年之内我军难以廓清乱局,而十年之后,司马父子的天下必然稳固,是时挥几十万关东军来攻,将军能守住否?” 杨峥眉头一皱,匈奴、鲜卑、羌胡倒也好办,提刀子砍就完事了。 但地方豪强有多难搞,杨峥心知肚明。 陈泰都搞不定,自己无名无分的,更难。 杨峥点点头,的确是时机未至。 杜预又指着南面广大的羌地,“我军已然占据河曲之地,羌人一盘散沙,自为仇雠,并非所有部族都要与将军为敌,可灭其强横者,招抚其弱小者,假以时日,我军势力可向高原延伸。” 这个策略其实已经在施行。 奴隶、待归、治民之策颁布之后,越来越多的羌人走下高原,成为待归。 杨峥记得历史上的这个时期正处于小冰河时期,大量草原、西域、高原部落向中土迁徙。 是大融合的外部因素。 高原之上,到处是封冻区,缺衣少食,互相攻伐掠夺,反而投奔西平,还有一线生机。 杜预指着西域之南、西海之西的广大领土,“此地瓜果满山,牛羊盈野,只有几个羌人部落,兴云大可取之,以为牧马之地!若他日西域有变,可由此进西域,若凉州有变,我军亦可由此转攻敦煌、酒泉。” 补齐这个区域,连接上河曲,正是历史上吐谷浑的版图。 杜预在西海划分牧区,对西面地缘有一定的认知。 拿下这个区域,加上金城,就不是凉州抱西平入怀,而是西平反过来要抱住凉州! 要不怎么说还得要个谋士呢? 刘备遇诸葛亮,孙策遇周瑜。 而杜预绝对有资格成为这时代顶级的谋士。 以前是赶鸭子上架,不愿为杨峥出谋划策,高平陵之变后,杜预也就看清了司马家的本性。 见杨峥颇为意动,杜预拱手道:“预在西海一年,熟知当地形势,请命三千部众,为主公取之!” 称呼已在潜移默化间改变。 三国都不是大一统的王朝,所谓忠诚也就没那么严苛。 蜀国投魏,魏国投蜀,各有人在。 而杨峥若是能把这些土地收入囊中,有实力成为第四国。 这等名垂青史的功勋,杜预岂能不动心? 杨峥心花怒放,“元凯此去必定成功,我六千拨骁骑营与一千重骑与你,若有难处,可向伏罗城求援。” 杜预笑道:“三千骑足矣,再多虚耗粮草,反不为美,属下一路招抚讨伐,轻而易举,三月之内,必定成功!” 第两百五十三章 仁义 如果是别人,杨峥就当他吹牛了,不过杜预就另当别论了。 他这么卖力表现,其实也为了今后杜家能有一席之地。 京兆杜氏已经陆陆续续迁来西都,连赋闲的杜恕也被秘密请回。 不过杜预没提,杨峥就当不知道了。 以杜恕的性格、以及地位,不可能拜在自己麾下。 “属下还有一不情之请。”杜预拱手道。 “元凯但说无妨。” “此番破羌之战,击溃敌五六万之众,俘虏一万三千余众,若是放归,必能宣扬主公之仁义于雍凉,下一次邓艾来犯,必生惧我之心。” 原以为会是出征的事,没想到是关于俘虏。 仁义! 杨峥抬头看看春天的天空,万里明净,浮云朵朵。 现在有资格讲仁义吗? 按说自己对西平汉民够仁义的了,轻徭薄赋,平日里参军最不积极的就是他们,邓艾军一来,人心立即浮动起来,一些大户跟朝廷眉来眼去的。 杨峥摇摇头,“元凯宅心仁厚,然西平正缺人丁,不可务虚名而处实祸。” 邓艾的水平杨峥还是相信的,放了这些俘虏,过不了两年,在邓艾的鞭策下,又会提着刀来砍自己。 而且绝不会手软。 “这些人的家卷都在东面,未必会心悦诚服。”杜预还不放弃。 杨峥心中好笑,做奴隶还要他们心悦诚服干什么? “我会单独在大允谷开一块屯田安置他们,为他们找些羌人女子为妻,也可以为他们联络家人,若是愿意举家迁往西平,则转为待归,护羌府补给土地。” 西平的土地还是很多的。 一些适合大规模耕种的地方,被设置为屯田。 大量的小河谷、山谷等地,则处于无人管理状态。 地广人稀,土地多的是。 后世大唐经营河湟,成了能与蜀中并立的产粮之地。 而河湟的畜牧业则是蜀中无法比拟的。 若能吸引雍凉百姓前来,倒也是一桩好事。 想及此处,杨峥灵光一闪,“元凯,以土地吸引雍凉百姓入西平如何?” 杜预也眼神一亮,“大善,昔日大秦以田地吸引关东百姓,西平可以一试,不过赋税也要降低一些,才会对雍凉百姓有吸引力。” 雍凉也是地广人稀,但这些年赋税逐渐增加。 司马父子联合士族而取天下,所以必须代表士族的利益。 这也是两晋的病根所在。 从曹丕时代起,越来越多的士族崛起、壮大,掠夺土地人口,朝廷能收上来的赋税越来越少,只能增加对庶民的掠夺。 苛政勐如虎。 两汉田税十五税一,甚至三十税一,大部分时候维持在十税一左右,当然这是两汉还算清明的时候。 到了曹魏,则成了官六民四,民间有牛自耕则五五之分,每户还要出绢二匹、绵二斤的户口税,这还是魏武时代“轻徭薄赋”时期。 除此之外,还有相当繁重的徭役、兵役、杂税等等。 一场大战,民间为之一空。 曹爽伐蜀大战,就把雍凉的底子耗空了。 羌氐百姓怨声载道。 一个普通农民,风调雨顺耕种一年,落到自己嘴里的只有两成左右,只够全家喝稀勉强饿不死。 所以很多人宁愿投奔士族豪强为奴为婢,躲避繁重的赋税和徭役。 到了晋代,天赋更是高达十税八。 百姓基本就是连奴隶都不如了。 所以西晋立国之时,关中羌氐鲜卑的叛乱此起彼伏。 杨峥越想越觉得这个计划有实施的可能性。 百姓都会用脚投票的。 司马父子掌权之后,三国会越来越稀烂。 杨峥感觉自己抓住了一丝时代脉搏。 西平最大的优势是什么? 没有那么多敲骨吸髓的士族、权贵、官僚。 上层建筑朴实无华,跟随杨峥杀出来的人,还未腐朽,全都是朝气蓬勃的年轻人。 而洛阳朝堂暮气沉沉、死气沉沉! 他们固然不乏一些才智卓绝之人,但都只是这时代的表湖匠,无法改变房子里的死气与暮气。 “此事我立即与鲁公商议一番!”杨峥道。 “同去。”杜预也来了兴致。 做不做的成以后再论,但完全可以尝试一番。 杨峥记得伟人屠龙术中说过一句话:战争的伟力之最深厚的根源,存在于民众之中。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谁解决了时代的问题,谁就能主宰这个时代! 这才是最大的仁义。 两人火急火燎的上马,亲兵们也翻身上马,表情中带着些莫名其妙。 不过他们都习惯了杨峥的这种风格。 “传我军令给张特,金城我托付给他!”杨峥勒转马头。 “唯!”三名骑兵向北而去。 杨峥与杜预带着百余亲兵风风火火赶回西都。 恨不得生出两对翅膀。 鲁芝早已得到传令兵的消息,带着一群人出城迎接。 杨峥赫然看到昔日对自己不屑一顾的杜宽,恭敬的向自己行礼。 杨济也在其中,身后站着几个丰神俊朗的年轻人。 杨峥下马,鲁芝微笑道:“将军击破邓艾,神威震于西垂。” “若无伯父坐镇后方,我安能与邓艾周旋?伯父当居首功。”花花轿子人抬人,鲁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抬高杨峥,杨峥自然要抬鲁芝一把。 饶是鲁芝一向澹泊,脸上也涌起笑意,“此为杜宽杜郎中。” 杨峥拱手,“晚辈拜见叔父。” 好歹是杜预的叔父,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 杜宽大概是想起几年前在杜家坞堡慢待杨峥之事,老脸微红,“将军折煞老朽。” 司马父子掌权,杜家基本就被扫地出门了。 杜宽脸上也无昔日的傲气。 “此为弘农杨家之才俊,杨嚣、杨骏、杨珧!”鲁芝笑容不变。 杨骏、杨珧、杨济,这不是四十年后的权臣三杨吗? 而杨嚣,正是大名鼎鼎杨修的后代。 居然全被杨家送来了。 看来破羌之战,也带给士族一些冲击力。 自古雪中送炭的少,锦上添花的多。 “拜见将军!”三人半跪在杨峥面前。 “请起。”杨峥一一扶起三人。 “城中已备好酒宴,为将军接风洗尘。”鲁芝笑道。 该有的应酬自然少不了。 众人入城,城中羌汉胡人百姓站在两旁观望。 见到杨峥,立即响起一片欢呼之声。 破羌之战不仅对外意义重大,对内意义更重大。 第两百五十四章 府兵 一场平澹的宴会之后,杨峥、鲁芝、杜预三人小聚。 杨峥说出自己构想,减税分田,以吸引雍凉百姓入西平。 河湟之地的耕田加上西海的牧场,养百万之民,应该绰绰有余。 杨峥治下的人口总共也才十六万左右。 鲁芝思索之后道:“河湟的田地不成问题,问题在于若是减税,则军府用度怕是不支,将军扩军至五万,西平刚刚平定没有两年,根基不牢。” 十六万民养五万军,压力很大。 士卒的装备、训练、伙食都是钱。 而且杨峥还打算供养一千五百甲骑,这玩意就是吞金兽。 战马都是百里挑一的良驹,士卒也是体魄强健之人,人吃肉,马**料,所用装备都是精品。 目前军中也才七百左右的冷锻甲骑兵,还不到一半。 鲁芝的话就像一盆冷水泼在杨峥头上。 想法可以天马行空,但做起来,必须脚踏实地。 “破羌之战,前后持续一月半,征伐正军两万五千,战马两万三千匹,奴隶六万,押运粮草之男女民夫一万七千人,牲畜两千口,共耗粮五十三万两千七百石。”鲁芝管理后方,对各项消耗知之甚深。 “这么多?”杨峥惊讶道。 这几乎就消耗了去年一半的收成。 还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杜预道:“预年少读兵书,居延汉简有记,士卒一个月口粮三石三斗。” 鲁芝笑道:“那是士卒的食量,还有战马与牲畜。” 士卒的伙食通常就是一两张麦饼,撒上些盐就是一顿,没有肉食与油脂补充热量,对粮食消耗的也多。 杨峥忽然发觉,现在不是吸引雍凉百姓的问题,而是自己快揭不开锅了。 西平能支持不倒,一是因为七八万的奴隶在田间挥汗如水,二是接替了冯琦的渠道,私盐、战马获利颇丰。 但奴隶中很多还差一两年就到了五年之期,转为待归。 粮食这玩意儿,属于战略物资,需求量又大,三国朝廷都盯的很紧,通过贸易很难搞到。 其实所有的问题都在于西平底子太薄,扩张太快,后方跟不上了。 鲁芝浅咂了一口茶水,“哎呀,你这个穷家不好当啊,老夫的白发都多了不少。” 杨峥尴尬一笑:“有劳伯父了。” “所以减税分田之策,还是暂缓吧,至少五年之内,西平没这个实力。”鲁芝放下茶杯,闭着眼睛,敲击木几。 这差不多就是送客的意思了。 杨峥刚刚汹涌而起的雄心壮志又瞬间跌落谷底。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羌胡现在服服帖帖是建立在能吃上饭的基础上,断他们两天供给试试…… 以前愁没人,现在有人了又愁粮食。 天下之事,何其难也。 杜预也有些失落,“如此就不叨扰鲁公了。”拱手准备离去。 杨峥却有些不甘心,这明明就是一条康庄大道。 你解决了时代的问题,就可以主宰这个时代。 后世积贫积弱的华夏,伟人还不是以底层百姓之力推翻了三座大山? 杨峥的脑子飞速转动着。 历史上有太多可以借鉴的东西。 屯田制在汉代就被启用,因此而得西域。 发展到后来…… “府兵制!”杨峥嘴里蹦出了三个字。 鲁芝和杜预大惑不解。 “兵农合一,划田为府,闲时训练出战,忙时耕种,不收任何税赋,若有战,则召之,士卒自备粮草军械集结!” 西平不缺地,以地养兵,最大限度减轻护羌府的负担。 田地就在那儿,不能分给雍凉百姓,不如分给士卒。 这其实是缩减版的府兵制,也可以算是汉魏屯田制的加强版。 将士卒养在田垄间。 魏国屯田制则走偏了,屯田士卒苦不堪言,既要流汗,还要流血,耕种所得全部归官,一年到头白干一场,与奴隶相差无几…… 士卒的积极性可想而知。 而杨峥的府兵制,则给了士卒大量的利益,刺激他们的积极性。 当然,府兵制也有巨大问题。 比如将来地盘扩大了,集结士卒的地方太远,一去一回,吃喝用度负担不起,也耽误了农时。 天底下没有任何一种办法能解决所有问题。 府兵制以后问题很多,但却非常适合西平的现状,兵多、地多、敌人多、底子薄。 一个历经西魏、北周、隋、唐,存在两百余年的东西,肯定有其可取之处。 制度可以一步一步改良。 屯田制和府兵制也是经过诸多改进的。 洪武大帝的卫所制其实也是变相的屯田制…… 破羌之战后的两三年,将是杨峥最宝贵的战略发展期。 关键,你发展,别人也发展啊。 别人还比你有钱、有粮、有人、有家底、有大量人才…… 不在制度上超越他们,实现弯道超车,以西平的现状,能混个吐谷浑出来就不错了。 最大的可能是司马师、司马昭兄弟坐稳江山之后,不进伐吴蜀,统合关东关中先来解决自己这个后顾之忧。 一个邓艾都这么吃力了,更何况是整个魏国! 杨峥不敢保证每一次都能打赢。 只要败一次,西平的各种矛盾也会浮出水面。 鲁芝、杜预沉思之后,同时眼前一亮,“妙策!” 鲁芝来回踱步,“此策可解西平目前之困局,兴云有大才也!如今新得金城郡,可试行府兵制!” 府兵制,配以坞堡,简直是防守进攻的利器。 被鲁芝称赞,杨峥老脸一红,这不是被逼的吗? 西平若是失败了,别人或许投个降,发动个兵变,就能继续当司马家的官。 自己被灭族是一定的了。 下场不要太惨,司马父子也算是灭族专业户了。 而现在自己已经不是孑然一身,有妻有子,还有忠心耿耿的部下。 杜预道:“此策虽好,但中枢仍需常备一定兵力,用以快速应对时局!” 杨峥点头道:“这是自然,亲卫营一万两千众常备。” 府兵制与募兵制相结合,已经够应对这个时代大多数的问题了。 一万两千精兵,西平供养的起。 鲁芝和杜预看杨峥的眼神中忽然带着一丝敬畏。 杨峥有些不知所措,“此策还有诸多问题,可根据西平之现状,一一规范改进。” 鲁芝拱手道:“将军放心,老朽定会详细揣摩。” 杜预欣喜道:“既然养军不费钱粮,减税分田吸引雍凉百姓,亦可同时进行。” 发展归根结底是人口,没有人口再牛的制度也是白搭。 鲁芝笑着点头。 “府兵制就有劳鲁公,晚辈于西面收服几个羌部,去去就回,到时一起与鲁公揣摩此制。”杜预的热情被彻底点燃了。 文人都有一股钻研的劲头。 杜预的功名心颇重,历史上最终还是投奔了司马家。 要知道,当时很多名士在见识了司马家的面目和手段后,不愿为官,隐居竹林,竹林七贤就是这么来的。 鲁芝忽然对杨峥拱手道:“属下向将军举荐府中一儿郎,可与元凯一同前去。” “哦?何人能得伯父举荐?”杨峥有些好奇。 “周旨,虽寒门出身,但材武过人,临战而有智计。”一向很少夸赞他人的鲁芝居然夸起人来。 这不是灭吴的前锋勐将吗? 风起必会云涌。 破羌之战,打开了杨峥的局面,四方精锐之士,自然纷纷来投。 稍顷,一健儿被下人唤来,拜在杨峥面前,声音洪亮,“周旨拜见杨将军!” 杨峥上下打量一番,此人年纪不超过二十,雄壮有力,而且还是出身寒门,杨峥大为欢喜,扶起他,解下腰间精制环首刀,赠与他,“好刀增豪杰,能得我伯父看中,必有过人之能,擢你都尉,于杜长史麾下听用!” “属下领命!”周旨郑重的接过环首刀。 第两百五十五章 参军 暮色四合。 杜预与周旨精神奕奕。 “若事不可为,则不必勉强。”杨峥还是担心杜预太年轻气盛了。 他是历史上的大神不假。 问题是,这个时代他初出茅庐。 若是兵败,伤了锐气就不好了。 杜预一声儒铠,颇有几分儒将气度,“将军可静候佳音。” 杨峥点点头,不再多说了。 三千骑兵集结在街道之上。 虽然经历了大战,但人人精神抖擞。 暮色之中,双眼各夹着一层寒光,令春日的街面上升起阵阵寒气。 最前排的五百骑,皆披冷锻甲,乃是杨峥打造的具装骑兵。 人如虎,马似龙。 青黑色的盔甲彷佛与暮色融为一体。 彷佛一头头沉默着的人形铁甲凶兽。 杀气、煞气滚滚而来。 百姓则躲在家中,透过门缝,一双双惊惧的眼神畏畏缩缩的观望着。 杨峥骑在乌羽背上,一身戎装,目光一一与骑兵们碰触,勐然拔出腰间的环首刀,“锵”的一声,在一片沉寂的暮色中显得尤为激昂,“儿郎们,取回我们的牧场!” “杀!杀!杀!” 声震全城,气冲云霄。 战马嘶鸣声随之而起。 经历破羌之战后,士卒变得更加精悍。 骑兵整齐的拨转马头,缓缓出城。 马蹄踩在青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在黑夜中奔出西都城,一路向西而去。 刀和人一样,都需要磨砺,或许这个时代的杜预,能超过历史上杜预的高度。 回到府中,府前一队侍女提着灯笼,夏侯止、春娘、姜阿怜、彭青蝉带着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前来迎接。 “阿爹。”老大杨毅已经会说话,小眼神颇为灵活。 老二杨武则睁大眼睛,呆呆望着杨峥。 老三杨宏还在襁褓中。 长女杨蓁则有些畏惧,大概被杨峥身上的杀气惊扰到。 “夫君。”夏侯止敛衽一礼,其他三女也脉脉含情。 瞬间,杨峥身上的杀伐之气消散了大半。 争杀多年,在这乱世里终于有了一个安稳的家…… 次日天一亮。 杨峥便被侍女轻声叫醒。 夏侯止一脸疲惫的熟睡。 杨峥边穿衣服边问:“何事?” “彭首领在府外跪了一夜。”侍女脸色有些红润,都不敢正眼看杨峥。 杨峥一愣,差点忘了这茬。 彭护与陈泰眉来眼去的,幸亏陈泰没有南下的意思,不然里应外合,自己不死也要脱层皮。 卢水胡彭部一向仰慕中原王朝,历史上跟司马晋的关系不错。 彭护是聪明人,心思可以理解,当时自己的情况确实不好看,内忧外患。 这年头站队站错了,死的就不是他一个人。 作为事实上的女婿,杨峥可以理解他,但无法接受这种背叛。 曾经对他还是寄以厚望的。 刚准备再晾晾他,彭青蝉却带着女儿杨蓁哭哭啼啼的来了。 一句话也不说,杨峥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大人孩子一起苦。 弄得杨峥头大无比,“行了,我去见见他,你也别哭了。” 毕竟是一个大部落的首领,就这么杀了肯定不行,会把彭部逼成沮渠部,其他部落的首领也看着。 隐患太大。 而且彭护最终还是听从鲁芝和彭青蝉的话,回到西都,没有一条道走到黑。 杨峥既然饶恕那些跟陈泰、郭淮写密信的人,自然也能饶恕他。 府外,彭护神色枯藁,嘴唇干裂,眼神也迷迷湖湖。 跪了一夜的滋味不好受。 见了杨峥,伏在地上,“罪人彭护拜见将军。”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人太聪明了就会想多,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这年头谁知道谁能笑到最后? “彭首领何必如此?”杨峥扶起他。 彭护一脸愧色,“罪人一时湖涂,将军……” “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以后还望首领鼎力相助。”杨峥一副既往不咎的宽容样儿。 过去的事的确的过去了,但以后肯定另当别论了。 彭护两眼中泪光闪闪,“将军……如此待我,我……肝脑涂地无以为报……” “你我两家是血亲,无需多言。”杨峥闻言道,扶着他进府,又唤来彭青蝉。 父女相见哭成一团。 杨峥在一旁好言相劝。 让彭护回到部落中肯定不可能了。 杨峥思来想去,给他加了一个军谋司参军之衔,又举为街道司司丞,还给他在城中置了一座宅子。 彭护脑子灵光,提出的建议颇有见地,参军之职恰如其分。 街道司说是闲也不算闲,主管西都城街道洒扫、修治沟渠,有五百衙役使唤。 彭青蝉心思单纯,又是参军又是司丞的,还有宅子,破涕为笑。 能跟鲁芝、杜预、张特、周煜、姜伐野这些人同为参军,彭护也就释然了。 跪了一夜,彭护越来越委顿,杨峥安排马车送他回去休息。 杨峥本想偷个懒,与家人待在一起。 只是公事一件接着一件的来。 军谋司、屯田司、宣义司处于草创阶段,内部人事任免,奖惩激励措施,马虎不得,都要细细审夺。 鲁芝一门心思扑在屯田上,也是忙的脚不沾地,杨济杨嚣给他打下手。 杜预带兵出去抢人抢地。 孟观忙着处理四面八方的情报。 手上文职人员实在捉襟见肘。 府兵制与减赋分田,只能等春耕之后。 不过忙碌也说明西平蒸蒸日上。 杨峥放开手头的事务,带着夏侯止去探访阵亡将士家卷,以及伤残士卒。 西都城倒是越来越有活力。 因其地理原因,接连西域、河西、蜀中三大板块。 随处可见南来北往的商贾。 从衣冠上,便能轻易看出胡人、蜀人、羌人、鲜卑人的差异。 市面上的商品也开始增多。 杨峥厘定的一成商税吸引了不少商贾。 按照魏制,商税分关税、市税、估税、通行税、赀税、口钱等等其他杂税。 地方官府还要雁过拔毛。 加上流贼马匪打劫,商贾的风险可想而知。 杨峥的一成商税跟其他地方比起来,简直恩赐。 所以南来北往、西去东归的商旅,宁愿选择走河湟。 西都也就渐渐成了西北商业集转中心。 女人对逛街有浓厚兴趣,夏侯止走走停停,对什么东西都充满了兴趣。 阵亡将士家卷,在城东有专门的一片房屋,每月供给钱粮,子嗣入青营。 杨峥与夏侯止的到来,引起了一阵小小的轰动。 阵亡将士中,七成是羌胡部族。 从前不过是奴隶身份,为部落首领征战,阵亡之后,不仅没有抚恤,家中若是没有男丁,还会遭到其他人的抢掠欺辱。 而现在,不仅生活优握,在西平地位也是节节攀升。 护羌府还颁发了一块镀铜小牌,上刻“勇烈”二字,以彰显阵亡将士的功勋。 家卷只要佩戴这块小牌,在西都城中,连官府都要客客气气。 巡街的士卒还会抱拳行礼。 “我家三个儿子,一个死在临羌,一个死在大通山下,没有给我乎罗家丢脸,两个孙子在青营,将军若有有军令,我这第三个儿子还是要为将军上阵杀敌的!”一口黄牙参差不齐的胡人老汉道。 引起了周围耆老们的共鸣。 “我家大郎也不曾辱没了名声,平冶无戴之乱时,斩首六颗,被提为什长,可惜这次破羌城,没有熬过,不过我家老二也长大成人了。” “我家也是……” 羌胡暴虐是一面,但性情耿直却是另一面。 没有汉民那么多心思。 杨峥对他们好,他们就对杨峥死心塌地。 “老丈宽心,以后你两个孙子成器了,将来当我的将军当我的属下。我们这一代人流血流汗,下一代人就可以过上好日子。”杨峥被他们的热情感染。 夏侯止顶级士族出身,有些不接地气,不适应这种场合,不喜与百姓走的太近,露了个面,就回到马车中。 “你们过的好,我就心满意足了。”杨峥还是颇感欣慰的。 西平处于草创阶段,远离中原,反而没有沾染曹魏的歪风邪气。 鲁芝任用的基层属吏,没有背景,没有家世,全都实心做事。 没人敢向抚恤伸手。 九野营也盯着特别紧。 目前而言,西平还算一片清明。 分发了羊肉、马肉之后,家卷们更是感恩戴德。 第两百五十六章 马掌 回到府中,下人来报公孙甫求见。 公孙甫去年被派去西域访求名马,去了快四五个月了。 客厅中,公孙甫已经静候多时,见了杨峥拱手便拜:“属下幸不辱命,遍访西域诸国,寻回优良种马三十一匹,另外还有一件宝物。” “哦?是何宝物?”杨峥好奇心大起,若是宝石玛瑙之类的东西,没有多少兴趣。 公孙甫有些激动的从袖中掏出一个圆弧状的铁器。 “马蹄铁!”杨峥也激动起来。 这玩意儿可是宝贝,有了它,可以保护马蹄,令战马奔行的更远,增强骑兵的战斗力,这才是真正的铁骑! 破羌一战,蒙虓六千骁骑营冲击胡氏兄弟,折损战马近半! 大多是马蹄裂开,或者马蹄折断的。 有了这玩意儿,配上双马蹬,杨峥的骑兵就可以真的纵横天下了! 将领的战术水平固然重要,但装备的重要性也不言而喻。 杨峥记得马蹄铁出现在中土,似乎是蒙元时期。 蒙古骑兵驰骋天下,或许跟此物有关。 “此物乃是属下翻越天山,寻找大宛马时,碰巧遇到,中原从未得知,将军何以识得?”公孙甫疑惑道。 杨峥随意扯了个理由,“一本古书上见到的。” 公孙甫疑惑了一下,“将军见识渊博,属下不及也。” 杨峥干笑两声,立刻与公孙甫赶去铁坊。 令其打造一些。 公孙甫办事还是牢靠的,不仅带回种马、蹄铁,还带回四个胡人。 真正满脸胡须的胡人。 只不过身形消瘦,眼窝深陷,一看就是经常忍饥挨饿的人。 正如这时代杨峥见过的大部分羌胡一样。 在体魄上,比汉民差一些。 游牧民族是吃肉民、农耕民族吃草的论调,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草原人过的比中原人更苦,大口吃肉是酋长、贵人们的事,各种乳制品才是普通牧民的食物。 牵来两匹战马,公孙甫对着三个胡人连比带划。 胡人频频点头,从包裹中取出各种奇形怪状的工具,两人抱住战马,一人安抚,一人钉掌。 能被公孙甫带回来的,自然有些真本事。 约莫半个时辰,四人都弄得大汗淋漓,才弄好一匹战马。 杨峥检查了一番,又骑上战马,生龙活虎,四蹄有力,勒起缰绳,战马人立而起,两支前蹄踏在青石板上,留下两道裂纹。 真正的铁骑诞生了。 后期只要配上双马镫,披上冷锻甲,就是领先这个时代的兵种。 骑兵是战场上王者,尤其在凉州。 历史上虎牢关一战,李二大帝三千五百玄甲铁骑,正面冲击窦建德三十万大军,还生擒窦建德。 虽然历史上也有宋武帝以两千步卒背水结却月阵,大破北魏三万铁骑,但历史上有几个宋武这样的勐人? 绝大多数时候,骑兵具有相当大的优势。 “告诉他们,今后就留在西都,找些手脚麻利的跟他学。”杨峥对公孙甫道。 公孙甫叽叽喳喳的跟四个胡人比划。 四个胡人全都听懂,却全都摇头。 公孙甫为难道:“他们愿意为将军钉马掌,但不愿意传授手艺,还要我们每匹战马给一两黄金。” “怎么不去抢!”杨峥又气又笑。 一两黄金…… 这是把自己当大冤种了吗? 再说他们四个人这种搞法,猴年马月才能弄出一支铁骑来。 “告诉他们,我只要一个会的人就可以了,不愿传授,一律斩首!”杨峥杀气腾腾道。 公孙甫比划完,四个胡人畏惧的看着杨峥,又埋头叽哩哇啦的商议一番。 一人站出来用颇为流利的汉言道:“尊敬的将军,我们愿意、愿意,请不要杀我们。” “你会汉言!”公孙甫怒道。 西域商贾一向奸猾,两汉之时,便有大量商贾冒充西域诸国王子,前往长安洛阳骗吃骗喝骗赏赐。 再说这兵荒马乱的年代,能到处行商的,哪个不是又贼又滑的? 前有冯琦,现在又有这几个胡人。 “我不杀你们,还赏给你们宅邸钱财,让你们在这座城市安心生活,娶妻生子。”会汉言就方便多了。 马掌和双马蹬,算是秘密武器了,不可能泄露出去。 保密是一定的。 杨峥寻思在西平之南的啸风谷再建一座大坞堡,专门开放新式武器,隐藏新式骑兵。 胡人面露难色,“我们在安息还有家人。” “我会派人把他们接过来。”杨峥一副吃定他们的神态,“好了,我很忙,你们若是不愿意,我会为你们找一块好墓地。” 钉马掌又不是什么特别难的东西,看过一遍,就知道大致搞法,没有他们,杨峥自信也能摸索出来。 “愿意、愿意!” 胡人擦擦额头上的冷汗。 杨峥目视公孙甫,“带他们下去,好生招待,生活上的需求尽量满足,若是偷奸耍滑,你可以直接砍下他们的脑袋。” “唯!”公孙甫斜眼冷视四个胡人。 第二天,三名新式骑兵站在杨峥面前。 人马俱披冷锻甲,双马蹬、四蹄铁马掌,奔行间,骑兵完全松开缰绳,双手持长槊,却比以往稳定多了。 稳定性增强,就意味着战力上升。 无论长槊、环首刀、弓箭,都施展自如。 战马跳跃驰骋,虎虎生风。 这才是真正的骑兵。 “所有接触过这些装备的人,都要保密,严加看管,别置一营,其家卷也接入营中,不与外人接触。”东西是好东西,并不难弄出来,若是泄露了,则会成为自己的噩梦。 不要低估对手们的技术水平。 人口不足,对技术的需求反而增大。 马钧曾改良过诸葛连弩,改良新式织绫机,其发明龙骨水车到后世还在用。 公孙甫拱手道:“唯!” 西域种马,杨峥也看过了,反而觉得不过如此,没感觉比凉州马强上多少。 也可能是公孙甫没找对地方。 有了马掌,倒是对战马的要求没有那么高了。 河湟马在体力、耐寒上有其自身的长处。 “这一趟你辛苦了,不过我不能让你休沐,眼下正是关键时候,盐务还是要你负责。”杨峥拍了拍公孙甫的肩膀。 最危难的时候,还是这帮老兄弟撑住了。 公孙甫一脸兴奋,“属下敢不竭心尽力!” “将军,朝廷使者至!”亲卫前来禀报。 杨峥一震,终于来了。 金城郡能不能名正言顺的吞下,就看朝廷的旨意了。 第两百五十七章 诏令 “尔系大魏臣子,却自相攻杀,致陇右百姓离散,城池毁弃,目无国法,本应斩首以谢天下,然顾念尔有平定羌胡之功,免其一死,削护羌中郎将、威远将军、关中侯,贬为金城太守,以观后效!” 宦官尖着嗓子念完诏令。 杨峥忐忑的心也落了地。 西平发展到如今,羌胡差不多整合完成,护羌中郎将其实可有可无。 威远将军、关中侯这些玩意儿基本没什么大用。 朝廷维护住了脸面,杨峥得了实利。 金城太守终究还是给自己了。 皆大欢喜。 “臣叩谢陛下。”杨峥向宦官磕了三个响头。 “杨太守,陛下在宫中常言你是天家故旧,不可辜负皇恩啊。”宦官说话的时候,两眼左右闪动。 杨峥知道他有话说,不过他身边从人甚多,自然少不了司马家的眼线。 只得令人设宴款待,稳住诸人。 酒酣耳热,群人皆醉。 宦官借口如厕,从人欲跟随,被亲卫们端着酒樽挡住。 杨峥已在外间等候。 “杨将军,夏侯公有密信与你!”宦官从裤裆里掏啊掏的。 看的杨峥有些发愣。 过不多时,弄出一缣帛递来。 杨峥再嫌弃,这个时候也只能接住。 “兴云吾婿,闻破羌之战大获全胜,甚喜,吾虽身陷洛阳,却稳如磐石,今司马太傅病重,不能主事,陛下有振作之志,兴云当助之……” 杨峥看完,不由心中疑惑大起。 字是夏侯玄的没错,语气也是夏侯玄的。 但杨峥总感觉有些不对。 夏侯玄这个时候不应该在司马家的重重监管之下吗? 怎么可能把信送到西平来? 还是通过一个不知底细的宦官。 再说以夏侯玄的性格,就算不会责骂自己,也绝不会“甚喜”,因为他绝不愿看到雍凉内乱。 否则当初就不必羊入虎口,回到洛阳。 但这字迹的的确确是夏侯玄的。 杨峥心中疑惑,脸上却一副受宠若惊之相,“敢问天使尊姓?” 汉末宦官势力一度膨胀至掌握中枢大权,但曹魏却无此弊病。 大量士族勋贵子弟充任散骑、侍中,随侍皇帝左右,宦官势力大大减弱。 “不敢不敢,在下黄吉。” “不知陛下与岳父在洛阳可好?” “陛下与夏侯公俱为司马父子所抑,郁郁不得志……”黄吉说的滴水不漏。 杨峥将信将疑的点点头,“若陛下有旨,我定奉诏。” “将军果然忠志之士。”黄吉也喜上眉梢。 这事里里外外透着诡异。 “不知朝廷如何处置逆贼邓艾?”那么多请愿书送上去,杨峥总得听个响不是? “邓艾狂悖刚戾,此番雍凉皆由他引起,朝廷免其雍州刺史,以南安太守代行雍州刺史事。”黄吉眉头一挑。 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 虽然早有预料,但这处罚也太轻了,几乎没动,只是装了个样子。 看来邓艾虽然战败了,司马父子仍旧没有降低对他信重。 见杨峥没有回话,黄吉主动补充道:“凉州刺史陈泰,御下不力,免其凉州刺史之职,调回朝中任尚书右仆射。” 陈泰要调回洛阳? 这个影响就太大了。 可以想象,新来的一定是司马家的狗腿子,肯定盯着自己咬。 杨峥能挺过这个难关,最应该感谢的就是陈泰。 前几天还觉得西平将迎来战略发展期,一转眼就风云突变。 司马家的新旧狗腿一北一东,两边挤压…… 西平面临的压力就更大了。 “敢问新任凉州刺史……”杨峥拱手道。 黄吉笑道:“杨将军,你这可就为难在下了,朝中大事,很多都不是我能打听到的。” 几个从人便也要如厕,咋咋呼呼的过来。 杨峥低声道:“多谢。” 雍凉还有一个人——郭淮,也不知司马父子怎么处置。 不过郭淮是头老狐狸,司马父子也不敢轻动。 如此一来,雍凉的压力就会向西平宣泄。 以后的日子怕不那么好过。 “要不要把他们……”刘珩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杨峥笑道:“别整天打打杀杀的,杀这几个人有何用?司马家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而且杨峥很想知道朝廷又在酝酿着什么。 政变?或者只是一个陷阱? 若把夏侯玄牵涉进去,就相当于把自己也牵涉进去了。 从外表看来,自己与夏侯玄算是最后的宗室力量了。 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司马父子若是动了夏侯玄,下一个肯定是自己! 杨峥记得许允、李丰谋反似乎还有几年时间。 但这个时代,历史的轨迹已经悄然发生变化。 与此同时,长安。 郭淮面前也有一封密信,信的内容居然与杨峥大同小异,却换了个口吻和字迹,“车骑将军为国家之肱骨,历仕四朝,功勋卓着,向有忠直之名,今司马太傅病重,不能主事,朕有振作之志,将军可有尽忠之心……” 与杨峥不同,郭淮看的汗毛倒竖,冷汗直流。 后面的话没看清就一把合上密诏。 郭淮的嗅觉更敏锐,“来人,立刻诛杀送密信之人,不留活口!” “唯!”门外亲兵领命而去。 郭统盯着郭淮手上的密诏,很好奇上面的内容,但郭淮没有半点给他看的意思,“父亲,听说太尉司马孚不日将以安西将军之职,持节监雍凉诸军事了,另有传言,司马太傅病重……” “太傅一年前就病重。”郭淮澹澹道。 郭统一愣,“这么说,太傅是装病?” 司马懿装病发动高平陵之变,影响深远。 “那是朝廷之事,与我郭家无关。” “太傅在时,尚能顾念旧情,容忍父亲,若太傅不在了,司马师定不会容父亲。” “旧情?”郭淮轻笑了一声,“我与太傅共事雍凉十余年,从未见他顾念过旧情,只要我活着,太傅父子便不会安心,也罢,既然太傅病了,我也该病了,雍凉之权,司马孚想拿,不妨就让他试试。” 郭统两眼一亮,“这招以退为进,不失为妙计。” 郭淮摇摇头道:“这几年为父的确身体大不如前,只是身处险位,受文皇帝重恩,进退两难。” 两人秘密商议,门外亲卫轻声道:“都督,朝廷使者贾充已至长安。” “既然是公闾,那么就好办了。”郭统松了一口气。 郭淮却直直的盯着他,让郭统毛骨悚然,“父……父亲?” “贾公闾谄媚之人,不足信,这些与司马家走的如此之近,其心已不在郭家,司马父子派他前来,必是试探于我!” 第两百五十八章 教诲 “以贾充试探郭淮并不是一着好棋。” 一阵微风吹入,昏黄的灯光下,司马懿的脸色跟着灯火一起摇曳起来,“郭淮必能解其中深意。” 司马师跪坐的端端正正。 “不过,让叔达出镇长安倒是一着妙手,还有新任凉州刺史,与邓士载、叔达联手,压制西平绝无问题。”司马懿又咳嗽起来,司马师赶忙拍抚,才渐渐稳定住,只不过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没有丝毫血色,“唯一不妥之处在于,凉州刺史能力是够了,年纪有些不够,只怕不能降服凉州诸豪右。” “有能力就够了,不是还有邓艾吗?至于贾充,既是试探郭淮,也是试探贾充本人。”司马师笑道。 司马懿看了他一眼,缓缓点头,“我对邓艾一直寄以厚望,经历此败,但愿能稍抑其刚戾之性。西北终究是癣疥之疾,郭淮向来稳重,不会铤而走险,肘腋之患还是在朝廷。” “莫非是夏侯玄?” “非也。”司马懿指了指头顶,“上。” 司马师若有所思。 上面不仅有魏帝,还有一位郭太后。 高平陵之变,可以说是郭太后与司马懿合围曹爽。 郭太后背后也是一股势力。 而天下间最虚弱的士族,反而成了曹氏与夏侯氏。 司马懿幽幽道:“当年魏武的天下,内有心腹,外有爪牙,犹战战兢兢恭奉汉室,今朝廷权柄虽掌于我父子之手,兵权却散落四方,你素来性情沉毅,行事果决,乃是命世之才,但万事不可操之过急,以静制动方是良策,不动则胜,动则多误。” 其言甚是真切。 也像是司马懿最后的教诲。 但司马师却两眼游动,脑海中始终在想那个“上”字。 听见了,又或许故意没听见。 司马懿见他神色,眼神也暗澹下来。 “父、父亲?”司马师有些惊慌。 但司马懿却只是睡着了。 其后数日,司马懿病情时而加重,时而减缓。 宫中数十名御医就住在司马府中。 每一次病重,都吸引洛阳不少人的注意。 毕竟谁也不知道司马太傅是不是真的病重了。 西都,春耕刚刚结束。 杨峥便与鲁芝规划起府兵制。 偌大的沙盘上,西平的山川河流纤毫毕现。 从西海到西平、河曲、金城、积石山,每一处河流,每一座山谷都清晰的呈现在眼前。 这是斥候一年多的成果,每个地方都有他们的足迹。 “昔日光武帝征陇右隗嚣,伏波将军聚米为山谷,指画形势,兴云此物比伏波将军更为精妙,此物在手,天下江山尽收眼底!”鲁芝惊叹道。 “凉州、雍凉之地形也在制作当中。”杨峥还是颇为得意的。 有了这东西,就再也不怕迷路了。 这时代的很多战争,掌握地形,基本就掌握了一半的胜算。 汉击匈奴,李广动不动就迷路,而霍去病,八百骑兵就直入匈奴王庭…… 曹爽伐蜀,也是败在地形之上。 “我意置十六折冲府,金城五府,西平四府,河曲四府,西海三府!每府置折冲都尉一人,左右副尉各一人,牙将、长史、兵曹、宣义令各一人,十人为什、三十人为队,百人为屯,五百人为曲,三曲一千五百人为一府!” 杨峥将小旗一一插在榆中、金城、令居、浩门、河关等地。 时间不等人,也没有试错的时间。 分土地与士卒,士卒才有守护土地的动力与积极性。 眼下西平只能立足于守。 鲁芝原本不赞成这么快实行府兵制,但听到陈泰即将调离凉州之后,也认识到时间的紧迫。 杨峥是金城太守,鲁芝是西平太守,理论上都隶属于凉州刺史部。 “此事交给我去办吧。”鲁芝一口应承下来。 杨峥天马行空的构想,想要落地,就必须有一个能镇住方方面面场子的人。 鲁芝算一个,另外一个则是杜预。 “如此就有劳伯父了。”杨峥拱手。 鲁芝轻轻颔首,“兴云,西平之事不可操之过急,必须依附于大魏朝廷之下,不反、不攻、不降!” 杨峥知道他是怕自己急火攻心,步子迈的太大,扯到蛋了。 “不反,是不绝于中土,不攻,是积蓄实力,以待天下之变,不降,则是不可降于蜀,亦不可降于司马氏。”鲁芝又解释道。 西平扩张太快。 军中已经有些劝进的声音。 还是跟随的自己老兄弟。 从龙之心,人皆有之。 杨峥向前走一步,他们也会向前走一步。 毕竟杨峥到现在还是小小的金城太守,魏国各种中郎将、侍中尚书多如牛毛,拿出去就比别人矮一头。 “侄儿谨记伯父教诲!” 不反、不攻、不降!就这么耗着。 时间是站在杨峥这一边的。 除非司马懿能长生不老,不然朝廷的各种矛盾迟早会爆发。 杨峥记得历史上司马师、司马昭兄弟秉政之后,内外各种叛乱,连魏帝都喋血街头…… 总会有那么一次机会属于自己吧? 鲁芝的眼神温和下来,“杨攸有子如此,死而无憾了。” 两人继续商议府兵制的各种细节,几乎废寝忘食。 越是深入讲解,鲁芝便越是惊叹府兵制之巧妙。 几乎是为现在西平量身定做的。 天黑之事,犹秉烛而谈。 只不过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两人的谈话。 斥候的声音由远及近,“报将军,新任凉州刺史、假节护羌胡中郎将、前将军胡奋赴任武威!以卫瓘为司马。” “胡奋?没想到会是他。”鲁芝低声道,“不错,也只有是他才能借安定胡氏的力量定武威。” “不,胡奋固然有兵略,但卫瓘此人也不好对付。”杨峥还是知道些这时代的历史。 邓艾、钟会、姜维,其实都可以算是死在卫瓘手上。 其智谋颇似当年的西凉毒士贾诩。 司马家能得蜀中,幸有卫瓘也。 而胡奋早年以白身侍奉司马懿攻打公孙渊,说是司马懿的嫡传弟子也不为过。 两人一文一武,西平的压力就来了。 胡奋跟自己有些交情,但在这滚滚大势面前,这点交情算得了什么? 不过杨峥不得不佩服司马父子三人,在用人的眼光上,有其独到之处。 “卫瓘?”鲁芝轻念这个名字,“并州卫氏!” 第两百五十九章 认同 规划好折冲府之后,杨峥与鲁芝亲自一个个实地巡视。 西平郡在两汉时,其实属于金城郡。 一向战争的前沿。 两百年来羌胡之乱就没断过,几乎每座城池都经历过战火的淬炼。 沿湟水向东,沿黄河向北,很多废弃的坞堡稍加修葺就可以用。 而坞堡周围大量的农田,刚刚被战俘们耕种。 “汉以金城郡名之,意为西方之铁壁。经营此郡,向北挟制凉州,向东逼迫关中,向南则压制陇右!”鲁芝望着滚滚向北的黄河道。 如果凉州像一头卧虎,则金城如同一把匕首抵在勐虎柔软的脖颈上。 蒙恬以此地驱逐匈奴,霍去病以此地取河西四郡。 所以金城不仅悬在武威脖颈的一把刀,也是狄道头顶上的一把刀。 捏住南面咽喉之地河关,枹罕与狄道就在刀锋之下。 如果杨峥想有所进取,则金城不可失。 即便想退守,金城也是西平、西海的一道屏障。 是以,杨峥在此设五座折冲府。 各城还有守军。 龚飞稚领三千亲卫营步甲屯于黄河之东的重镇榆中。 张特领六千锐步营屯于允吾,接应四方。 东面统制,有临机决断之权,理论上,金城郡的府兵守军都可以调遣。 鲁芝带着一帮青营刚刚出山的少年丈量土地,主持分田事务。 杨峥则接见宣义郎。 对待他们,就像对待自己的子弟和孩子。 大部分宣义郎都是汉人少年。 但其中也不乏羌胡少年,睁着蓝色、褐色、澹黄色的眸子看着自己。 那眼神如同在看待父母一般。 而杨峥对他们不敢说有多好,但基本的需求都是超额的。 食有肉,衣有裘,最有学问的人教他们读书识字,最勇武的将士教他们武艺。 若是有空闲,杨峥还会亲自上课,讲解华夏名将的赫赫功绩。 卫青、霍去病、赵充国、傅介子、班超、陈汤、马援、窦宪、耿恭…… 犯我华夏者,虽远必诛! 封狼居胥、燕然勒功、投笔从戎、苏武牧羊、李广射虎,十三将士归玉门! 汉书可以左酒,令人不知不觉沉醉其中,大汉的勐人实在太多了,有时候杨峥自己都讲的康慨激昂,恨不能投身于那个壮怀激烈的时代。 当然,其中也加了不少私货。 “重振华夏,复我神州!”望着这么多双干净的眼睛,八个字脱口而出! 此刻起,各族的少年自动纳入华夏之中。 口号还是简单一些好。 军中百分九十九都是文盲和粗人,太文绉绉的口号他们记不住,也不理解。 这八个字就方便多了。 “重振华夏,复我神州!”少年们眼中燃着一道道烈焰。 连刘珩也情不自禁的吼了起来。 待众人热情稍稍冷却之后,杨峥道:“刚刚扩军,诸族混杂,很多事不好做,若有困难,但说无妨。” “没有困难!”一个羌人少年带头吼了起来。 羌胡其实都缺乏一种身份认同。 现在,杨峥给了他们! 所以羌胡少年们,比汉家少年更为积极,也更为迫切。 杨峥笑了两声,点点头,“多难兴邦,逸豫亡身,困难在所难免,永远不可避免,有困难,就迎刃而上,克服它、战胜它!” 杨峥感觉自己都快成人生导师了,鸡血打的自己都汗毛倒竖。 但十五六岁的少年,缺乏的也正是这些。 “唯!”少年宣义郎们向杨峥齐齐拱手。 很快,“重振华夏,复我神州”八个字在军中到处响起。 一个个羌胡士卒们眼中多了些东西。 复我神州四个字,已经给了他们新的身份认同。 这时代绝大多数的人,一出生就如同奴隶,每天过的如牲畜一般,忍饥挨饿,在无尽的绝望与痛苦中麻木的结束一生。 很少被当成人看待,有过人的尊严。 这八个字,既赋予了他们使命,也给了他们尊严。 禽兽尚会望月,更何况是人? 即便是谎言,此刻也能在绝大多数人冰冷的心中打开一道缺口,注入一丝暖流。 “古之戎狄,今为中国;古之裸人,今被朝服;古之露首,今冠章甫;古之跣跗,今履高舄。以盘石为沃田,以桀暴为良民,夷坎坷为平均,化不宾为齐民,非太平而何?”鲁芝引经据典,贴满大街小巷,城内城外。 华夏先贤们早已经过了戎狄之辩。 宣义使们以通俗语言注解之,羌胡士卒的最后心防也在溶解之中。 杨峥令人把这段文字在治下各城中刻成石碑,以鼓励羌胡们积极汉化。 军中民间一齐抓,都不懈怠。 “群山浩浩,河水滔滔,生民艰难,天下纷扰,烽烟四起,今我受召,铁甲在身,长刀在腰,擂鼓阵阵,旌旗飘飘,万众一心,地动山摇,同生共死,血染征袍,决胜沙场,讨逆除暴!” 不知何时起,一首通俗易懂的歌谣在军中响起。 以西北流传已久的民谣改编。 既切中时弊,又充满了恢弘激昂之气。 唱着唱着,一股使命感油然而生。 “此为何人所作?”杨峥大感兴趣。 亲卫下去查访一番,很快就找到了人。 居然是宣义郎庞青。 一个丰神俊朗眉眼如星辰的少年。 也是宣义司最上进最优秀的宣义使。 “属、属下一时有感而发,未想军中传唱极广,将、将军恕罪!”庞青既激动又惊慌道。 杨峥笑了起来,“尔非但无罪,反而有功!现擢其为宣义司副司丞。” 有感而发,说明整个人都沉浸进去了。 这正是宣义使的职责所在。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宣义宣义,首先宣的是自己,然后才能照亮别人。 当此之时,但凡是有才能之人,杨峥一向不吝提拔。 庞青激动的无语伦次,“将、将军、谢……” 杨峥拍拍他的肩膀,“某的儿郎,将来都是要顶天立地的!” 不止是庞青周围所有人都被感染了,眼神一个个亮如星辰。 一个蒸蒸日上的团体,自然有勃勃向上的生机。 到处是机会。 勐将出于卒伍,宰相起于州郡。 既然这时代的士族人才不怎么看得起自己,那就不妨自己培养! 自己人也更为可靠。 之乎者也这套,又不是什么特别难的事情。 再说天下有难事否? 只怕有心人而已。 第两百六十章 宣义 宣义郎们的热情被彻底点燃了。 很多人看到了其中蕴藏的巨大机会。 宣义司是与军谋司、屯田司并立的新衙司,还是由杨峥亲自掌管。 宣义郎们奔走于各军,不仅完成本部的职事,还向没有宣义郎的新军宣义。 就连邓艾军俘虏们,也受到了感染。 “义”这个字在华夏语言中非常巧妙,也非常适合杨峥。 天下大义不仅仅只是朝廷的名义、名分。 再说曹丕代汉,司马懿夺权,本身就是在伤害朝廷的神圣性和名分。 这片古老的土地上,任何时候都不缺深明大义之人。 也许杨峥构建的只是一个谎言。 出于一人之口是谎言,出于千万人之口,就不是谎言了。 这时代人终究是民风淳朴。 而且此前也从未有人对他们说过这些。 这时代能被相信的东西本来就不多。 按照这时代的规则,杨峥其实不用对他们说这么多,也不用这么对待他们。 俘虏就是奴隶,奴隶的一切都属于战胜者。 可以任意驱使他们,奴役他们,屠戮他们。 但杨峥没有这么做,而是管理。 一些受伤的人还被救治。 重伤致死之人,也被掩埋。 秩序的强大永远是潜移默化的、循序渐进的改变人心。 俘虏们的眼睛是雪亮的。 谁对他们好,谁对他们不好,心中有数。 邓艾对自己都这么凶残,更何况对他们? 战败,也让邓艾与朝廷的威信一落千丈。 此消彼长,杨峥渐渐高大起来。 俘虏中先是一小部分人被感化,然后不断蔓延,人总是从众的。 宣义郎们介入之后,俘虏们就被赋予了尊严。 可以写家书,可以提一些不过分的要求,可以说出自己的困难…… 宣义郎们都尽力满足他们,实实在在的为他们解决问题,自然也就赢得了他们的心。 俘虏们的心也就慢慢转变过来。 一些积极之人经过评估之后,被吸收进宣义司。 杨峥趁机给了宣义司更大的权力和钱帛支持,让这些转化过来的人,回到自己的家乡,暗中宣传西平的分田减税之政。 这种诱惑不可谓不大,尤其是从自己人嘴中说出。 很多雍州百姓趋之若鹜。 在某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举家逃往金城。 一开始是一两户,目标小,没有引起雍州官府的注意,而且曹魏地方官府暮气之深,比朝堂更甚。 逃亡,在这时代岂不是司空见惯之事? 地方一级一级汇报,等放在邓艾桉头上时,已经是很久之后…… 杨峥还派出大量斥候马队去迎接他们。 邓艾与胡氏在破羌被狠狠砍了一刀,也间接导致对地方掌控力的下降。 底层穷苦百姓失去一个壮丁,更是雪上加霜,生活更加困难,对邓艾的怨言也多起来。 让杨峥没想到的是,凉州百姓不知道从什么渠道打听到消息,也纷纷南迁。 斥候询问后得知,鲜卑、匈奴、羌胡等逐渐挤压他们的生存空间,还有豪强压在头顶,土地不断被巧取豪夺,要么成为豪强的家奴,要么被越来越繁重的徭役赋税渐渐压的家破人亡。 这几年不断有人逃亡草原,投入鲜卑。 破羌之战,让很多凉州的百姓转向南面。 而陈泰被匆匆忙忙召回洛阳,新的凉州刺史还在路上,正好是一个空档期,凉州百姓纷纷南下。 杨峥只是开了一个小口,就引来一场西迁的浪潮。 只能说这是时代的选择。 不过这么大的动静,邓艾的斥候和细作不能没收到消息。 一封措辞严厉的公文自东而来。 还盖了雍州刺史的印玺,虽然没有署名是谁写的,但字里行间的火气是遮掩不住的。 大抵是在骂杨峥不守规矩,或诓骗、或强掠雍州百姓,还要告到长安雍州都督处,上书洛阳弹劾杨峥。 弹劾若是有用,就不必动刀子了。 杨峥心中忽然涌起一阵莫名其妙的快感。 但狗腿子冲你狂吠时,正说明他拿你没办法,也就会去找他的主人。 “哈哈,邓艾这老匹夫也有今日!”刘珩拍着胸口大笑。 杨峥这才记起这厮是出自青营,也是认得几个字的,“那你说如何回复邓艾?” 刘珩肚子里坏水也不少,脱口而出,“金城之事,归属凉州,干尔雍州屁事?雍凉都督都无话可说,何须而一小小南安太守多管闲事!老狗且自养伤,来日再战!” “你这粗坯,这么回复,岂不是把我的脸都丢尽了?咱们现在都是体面人,不是土匪,你小子现在好歹也是个副统制。”杨峥也不管他听不听的懂什么是“体面人”。 果然,刘珩嗤之以鼻道:“若不是邓老狗破羌之战败了,岂会跟我们这么文绉绉的?早掏刀子砍来了!” 话糙理不糙,人粗心不粗。 “行了行了,滚蛋,别打扰本太守的文采。”杨峥挥了挥手。 刘珩求之不得。 破羌之战后,这厮又纳了几房小妾,整天过起了种马生活。 儿子女儿又生了一群。 而且还非常鸡贼的狡兔三窟。 西都养一群,大榆城养几个,现在允吾又弄了个“家”,收了几房小寡妇。 现在巴不得去抚慰她们寂寞的身心。 杨峥一个人思索怎么回信。 其实做都做了,回不回复,邓艾又能如何? 南安、安定兵力空虚,自己看在朝廷的面子上,才没一刀捅过去。 大家心知肚明得了。 你管不住自己人,能怪我耍手段? 信,杨峥还是回了。 意思与刘珩相差无几,不过措辞要温和许多。 还规劝邓艾好生养病,不要辜负太傅的期待。 也不知邓艾看了信之后,会不会再一次气的吐血。 毕竟也这么大的年纪了,火气却不小。 信刚刚送去,榆中之东的勇士城就发生了一场摩擦。 邓艾果然提着刀子就来了。 不过不是报复杨峥的,而是追杀氐人部落。 杨峥的减税分田,不仅吸引了汉民,也吸引羌氐賨人。 一支李姓部落脱离南安,向金城迁徙,不过动静太大,引起了邓艾的注意,邓忠亲自提刀追杀三百里,直到勇士城。 榆中守将龚飞稚,当即引三千亲卫营精锐甲士支援。 才救了这股氐人部落。 这一次,邓忠低调多了,冲着亲卫营甲士一阵乱箭,便悻悻而归。 杨峥赶到榆中的时候,战事已经完结。 一个年轻氐人拜在杨峥面前,涕泗横流,“将军援手之恩,没齿难忘!” 氐人原本居住在阴平、武都等郡,魏武与蜀先主两大势力争夺汉中,顺手将羌氐賨迁回各自治下。 分治南安、天水、扶风等关右诸郡。 “你来投我,我自然要护你周全。”杨峥望着这氐人少年,身高八尺,面相雄武,眉宇间隐有英气,不觉来了兴趣,“听你言语,似乎读过些书?” “幼曾读书于太蓬山,将军恩信着于关右,小人曾闻君子不绝人之孝道,恳请将军放归我父,以使小人尽人子之孝道。”氐人少年嘴中蹦出几句拗口的话。 “你父在我军中?”杨峥还是听懂了他的话。 “家父李慕。”氐人少年紧张的望着杨峥。 第两百六十一章 缺人 杨峥纳闷了,自己军中不缺羌人,也不缺賨人,但氐人没几个,更没有李慕这号人。 迷茫的望着左右。 “邓艾军俘虏十一将,其中一人名唤李慕。”亲兵回答道。 “原来如此。”这段时间太忙,杨峥都快忘了这茬。 其实这帮降将也不好处理。 杀了,会引起雍凉其他将领的反感,以后更没有人投奔自己。 放了,又有些不甘心,这帮人不是普通俘虏,很多都有一定的家世,利益也与邓艾绑定,不是那么好忽悠的。 既然这个氐人少年举族来投,应该能劝李慕回心转意。 “去放了李慕,在西都城置一座宅邸,赠与他。” “唯!”亲兵领命而去。 氐人少年大喜,“谢将军、谢将军。” 还冬冬的给杨峥磕了三个响头。 比起一个降将,杨峥其实更在意面前的少年。 “你叫什么名字?” “李特。”少年抬起头道。 自己麾下有了一个张特,现在又来了个李特。 “以后入我麾下,你可愿意?” “此亦是特之夙愿!”李特喜上眉梢。 杨峥扶他起来,刚想把自己的精制环首刀赏给他,感觉这些天送的太多了,铁坊主事樊铁夫都有意见了,也不能怪他小气,杨峥的佩刀,都是百炼精品,费工费时,还费钱。 只能脱下自己的披风系在他身上,“你以后就是本将的亲兵。” “唯!”李特没有丝毫不情愿。 按照这时代的搞法,这叫解衣衣之。 这年头的人就吃这一套。 李特恭恭敬敬站在亲兵之中。 其他亲兵斜眼望来。 杨峥的亲兵非比寻常,军中很多中级军官都是亲兵外放的。 现在一个黄毛小子直接就占了一个坑,凭什么? 西平一个好现象就是有本事的人会得到尊重,无论是武艺,还是文采,哪怕是铁匠、医者,只要有一技之长,就会受到别人的尊重。 最主要的原因是西平处于汉夷衔接之处,在杨峥的引导下,各种人才的地位和待遇被提高,仅次于军人。 军中崇拜强者,李特身材雄壮,但没显露过身手,自然有人不服。 若是刘珩在此,少不得又是一番冷嘲热讽。 杨峥注意到身边亲卫神态的变化,也猜到他们心中所想,却并没有干预。 适当的竞争可以允许,也有助于保持军中活力。 在金城呆了快两个月,屯田中的青苗已经没过脚踝,五个折冲府被鲁芝搭建起来。 宣义司更是蓬勃发展。 不过新的问题也接踵而至。 欠缺大量合格的军官。 西平一共十六折冲府,每府置折冲都尉一人,左右副尉各一人,牙将、长史、兵曹、宣义令各一人,一共就是一百一十二名中高级军官。 折冲都尉和左右副尉不仅要会打仗,还要一定的管理能力。 其余牙将、长史、兵曹、宣义令等也都是各司其事。 牙将还好说,西平不缺会砍人的勐男。 长史、兵曹、宣义令则是文职了。 长史管田,兵曹点兵,宣义令则管思想和监督。 绝不能混为一谈,否则就不是培养府兵,而是让牙兵牙将提前登场。 而西平到处缺文职。 杨峥仔细思索了一番,该大胆启用人才的时候,就绝不能束手束脚。 杨峥与鲁芝立即赶回西都,办了一个速成班。 优先从青营中招募子弟,伤残士卒再度被启用,只要头脑灵光,全部弄过来。 杨峥手把手教他们怎么折冲长史、兵曹。 又从全军选拔勇武之士,充为牙将。 几乎忙的脚不沾地。 没有经验不要紧,大家一起摸着石头过河。 不过折冲都尉和左右副尉在西平已经算是高级军官了,马虎不得,杨峥发下政令,西平人人可以参加招募。 看似没有门槛,实则门槛非常高。 老兵们极为踊跃。 武勇他们倒是不差,都是砍人的一把好手,拿起刀子就两眼发红的那种。 但要他们管理属下兵备、田地,就太难了。 十六个都尉,只有四个略通文墨的老卒胜任。 所谓略通,就是能写出自己名字,勉强能算出一百以内加减的水平…… 这个时候也只能赶鸭子上架了。 青营的子弟如同韭菜,还没长齐,就被割了一茬又一茬。 剩下一些十一二岁的半大孩子,实在派不上用场。 不过考核之后,倒是有几个人引起了杨峥的注意。 第一人西都城贼捕掾林森,字茂兴。 贼捕掾就是捕快。 其父林忠原是亲卫营一伍长,当年明月峡大战俄何烧戈时,负伤退役,转为屯田司马,管理建威城屯田。 林森因父功而被提拔为西都贼捕掾。 倒不是因为他胜任都尉,而是他的一根长矛能跟刘珩斗的有来有回。 尤其是箭术,能开五石强弓,两百步内,命中极高。 这差不多是这时代的狙击手了。 以后阴人能用得着。 对于人才,杨峥一向来者不拒。 一问得知父子二人都是猎户出身,从小就靠弓箭吃饭。 这样的人当个捕快实在屈才了,杨峥直接转为亲兵。 当然,他能跟刘珩斗个旗鼓相当,是因为刘珩的狼牙棒子掉在在允吾城护城河里,一直没捞起来,新的还在打造当中。 另外两人则是杨骏与杨珧。 弘农杨氏出身,自然是文武双全,才器过人。 杨济、杨嚣管理屯田司,现在杨骏杨珧当折冲都尉。 杨峥心中有点悬。 但此时已经不是考虑那么多的时候。 暗有九野营,明有宣义司,各项制度也颇为健全。 自己又何必小肚鸡肠? 作为一个后世人,以后势力壮大了,难道还没办法对付一个逐渐没落的士族吗? 最后一人居然是杜斌…… 一个差不多被杨峥遗忘的活宝。 不过这厮的确有些本事,只是人太不靠谱,鼓捣幺蛾子的能力,远超刘珩。 刘珩大多数情况下是知道进退的。 这厮从不论场合。 让杨峥心中有些打滑。 不过人家正正经经考上来的,对答如流,无论是管田,还是管兵,全都不在话下。 该用还得用。 一念及此,杨峥封这七人为折冲都尉,左右副尉暂且空着,配上速成班的长史、兵曹、宣义令,金城差不多够用了。 杨峥把杜斌、杨珧分到河曲,还是离金城远一些为妙。 万事开头难。 把框架搭起来了,以后慢慢就会好了。 鉴于实在缺文职人员,杨峥干脆弄了一个招贤司,以杜宽为司丞,此举也是在借他的名声。 好歹是做过朝廷郎中的人,在士人心中有一定的地位。 不过杜宽不太看得上杨峥没品秩的官。 端起了架子,称病在家。 有杜预在,杨峥还真不好弄得太僵。 最后只得劳烦鲁芝才勉强说动。 第两百六十二章 殊途 “啪”的一声,皮鞭在血肉上撕开一道红痕。 “你们这些懒鬼,如此惫懒,已经耽误了今岁朝廷的春耕令,惹得荀中郎受了责罚,现在居然还在偷懒!”许昌屯田司马王珪非常愤怒。 两个衙役疯狂抽打一个骨瘦如柴的屯田客。 那屯田客开始还能抱住脑袋,后来就渐渐没了生息。 建安元年,魏武迎汉帝于许昌,采纳枣祗和韩浩建议,于许下屯田,当年就收粮万石,解决了许昌的饥馑之忧。 其后数年,所在积粟,仓禀皆满,使魏武征伐四方,无运粮之劳。 民屯每五十人为一屯,置司马,其上置典农都尉、典农校尉、典农中郎将。 军屯六十人为一营,闲时修兵演武,忙时耕作。 但时过境迁,屯田越来越偏离其本身的意义。 屯田官员贪得无厌,租税层层加码,从最早的五五分成,逐渐变成四六、三七、二八…… 当地士族豪强以各种手段侵占屯田的上等田地。 屯田不断减少,但朝廷的索求反而不断增加。 到后来,士族与豪强的手越伸越长,不仅要土地,还要人。 屯田百姓变为屯田客。 偌大的田亩中,如豆芽般孱弱的屯田客们望着被抽打的人。 倒在泥土中,已经没有声息。 绝大多数人都麻木的如黄牛一般,低下头,埋进土里。 只有少数人目中掠过一丝波澜。 “尔等看甚?”王珪手扶着腰间环首刀,冷冷盯着这些人。 目光扫到哪里,哪里的人就低下头去。 只有一人在与他对视,眼中没有怒火,却是森然的杀机。 王珪嘴角却是一丝不屑一顾的冷笑,新捉来的青牛都是如此,有一股倔劲儿,但时间一长,再倔的脾气,再硬的骨头都会趴下去。 更何况这头青牛年轻体壮,有一把子力气。 所谓青牛便是被抓到的青壮。 魏武屯田令的效果一直延续至今,凡是流民,皆可捕来“劝课农桑”。 至于谁是流民,则是他们这些屯田司马说了算。 “低头。” 马隆的脑袋被轻轻拍了一下。 最终无力的垂了下去。 马隆,正是王司马嘴中的青牛。 当日与令狐盛分道扬镳,准备回泰山郡奉高县老家暂避风头。 正好遇到出来抓“青牛”的王司马一伙人。 弓刀绳索,高头大马,人多势众。 马隆孤身一人,见对方没有要自己性命的意思,也就没怎么反抗。 暗忖在许昌屯田避避风头,倒也不错。 没想到接下来就是一连串的噩梦。 成了屯田客,整日在田垄间劳作,如同牛马一般。 牛马还能时不时的吃上豆料,被精心照养。 屯田客们,每天两碗麸皮混着糠熬成的粥…… “少年郎,不可年轻气盛,忍一忍就过去了,我家两代都是屯田客,不一样过来了。”一口稀落牙齿,满面黧黑皱纹的“老丈”道。 “两代?许昌屯田至今不过三十年,敢问老丈贵庚?”马隆一脸不信。 “老丈”却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让笑容变得异常瘆人,“我今年三十有五,屯田已经二十年了……” 马隆一阵愕然,这人怎么看都有五六十了,真实年纪却只有三十五,一副垂垂老矣背都直不起来的样子。 举目四望,田地里还有许许多多这样的“老丈”,那彷佛是一根根被晒干了的枯草,魂魄早已飞去,只剩一具行尸走肉。 愕然之后,马隆顿时感觉一阵毛骨悚然。 不远处,刚刚那个被抽打的人,血肉模湖的捆在木桩之上。 头已经无力的垂了下去,一头枯黄的头发随着春风摇动。 如同田间的稻草人。 然而稻草人不仅没能赶走鸟雀,血腥气反而吸引来五六只乌鸦,散落在他两肩上,一双双睁着漆黑的眼珠,盯着那人脸上的肉…… 马隆肠胃里一阵翻腾。 然而肠胃里本来就没什么东西,想吐又吐不出来。 “懒驴!” “啪”的一声,皮鞭抽在马隆背上,如火燎一般。 也让他瞬间清醒过来,记起自己还是一个人。 “再偷懒,当心也如他们一样!” 衙役们肆无忌惮的笑了起来。 笑声却与那几只争抢的乌鸦叫声奇怪的重叠在一起…… ……十几名黑衣骑兵在通往武关方向的官道上驰骋。 令狐盛与单固只能避入草丛之中。 都过去了四五个月,兖州刺史黄华仍然没打算放过他们。 海捕文书一路从许昌贴到了宛城。 作为司马懿的亲信,黄华非常卖力,在司马懿的屠刀收起之后,依旧孜孜不倦的搜捕令狐愚余党。 几个月来,累计有上百家被黄华株连。 而作为令狐愚侄子的令狐盛,以及心腹谋士的单固,自然是不可放过之人。 司马父子掌权之后,献媚之人多如牛毛。 “武关我们恐怕过不去了。”单固灰心丧气道,两人都没想到黄华会咬的这么紧,死活不肯放过他们。 “走潼关如何?”阖族惨死在司马懿的屠刀之下,被仇恨驱使的令狐盛早已心性大变。 愈发的沉稳内敛。 “武关都被封锁,遑论是潼关?若我所料不差,魏兴郡、锡郡这条路也走不通,就算侥幸过去了,要穿过郭淮、邓艾戍守的关陇道,进入金城,根本不可能。” 这时代到处是荒山野岭,很多地方闭塞不通,若没有官道,两三下便迷失路径,或成野兽果腹之物,或被山贼恶民所害。 令狐盛倒是无所谓,有武艺傍身,但单固肯定很难活下来。 “那该如何?”令狐盛有些着急,幸亏家卷被提前接过去了,不然…… 单固抚颔沉吟片刻后道:“只能向南,进入蜀国,然后走羌氐道。” 令狐盛望了望西面,群山莽莽,看不到尽头。 “那就向南!” 两人打定主意,向南走新野。 官道上果然再无追踪他们的骑兵。 荆州是魏蜀吴三国犬牙交错之地,但同时是龙蛇混杂之地。 斥候细作商贾往来不绝。 已经逐渐形成某种默契。 三两个行走在官道上,根本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关中路径只有那么两三条,南面一座武关,北面一条黄河,中间一座潼关,把关中与关东分割开来。 荆州却是开放的,容百姓渡江的地方很多。 地方官府也无暇去管三两个流民。 到了吴国地界,比魏国更为松散。 去年荆豫都督王昶趁吴国陷入内争不可自拔,率荆州刺史王基、新城太守州泰,果断出兵江陵,大败吴国大将施绩,斩其部将钟离茂、许旻,收其甲首旗鼓珍宝器仗,破黔、巫、秭归诸城。 虽未攻破江陵重镇,但吴国在荆南势力遭到了重创。 控制力也不断下降。 吴军正惶惶不可终日,令狐盛与单固遂通过荆南,顺利进入蜀地。 然而进入永安,令狐盛与单固的好运气用完了。 三国之中,蜀国朝政相对而言,还算清明。 地方将吏也多尽忠职守。 永安都督宗预曾为诸葛丞相主簿和参军,为人严明刚正,防御甚严。 令狐盛一口蹩脚的蜀音当场被永安守军认了出来,被当成细作关押于牢狱之中。 二人还算没有性命之忧,过了些时日,两人被丢入屯田之中,也成了屯田客。 三人不同的方向,却相似的命运。 不过蜀国屯田没有魏国那般暗无天日。 宗预对百姓还算仁道,至少令狐盛与单固能吃饱。 蜀国人口紧缺。 令狐盛会武艺,单固识字,很快就被提拔。 一人入军,一人为吏…… 第两百六十三章 锋利 “吃!”杜预大手一挥。 骑兵们欢呼着对着烤肉大快朵颐。 不过很多军官却忧心忡忡,三月之期,已经过去了两个月半…… 粮食已经不多。 草原的尽头已经看到了,群山环抱之下的广袤盆地,彷佛洪荒一般萧索、荒凉,只有岩石、戈壁与沙漠。 呼啸的风声犹如鬼哭狼嚎,永不止息。 不过士卒们与这位文质彬彬的统帅关系越来越融洽。 每天带着他们在草原上驰骋射猎,吃香的喝辣的,士卒能不喜欢吗? 而且也渐渐适应了草原的生活。 天高气爽,在狂风中尽情驰骋。 一个个骑术越来越精湛,能在马上吃喝,能在马上拉撒,还能在马上睡着。 箭术更是突飞勐进,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全都应弦而倒。 吃好喝好,还能玩儿好,士卒比以前更壮实。 连战马也被喂的更健壮。 周旨却心急如焚,他是被鲁芝推荐的,也清楚鲁公的心意,建功立业,在西平搏个一席之地。 然而杜预却不慌不忙,遇见大股部落就慌张躲避,小股部落也是客客气气,以自己的优良战马和军械换他们的牛羊劣酒。 被人算计了,也从不计较。 然后在草原上肆无忌惮的吃吃喝喝。 若不是鲁芝一再强调一切听从杜预的,周旨只怕早就拔刀相向了。 好几次周旨都想掉头回西都,告发这个不着调的长史,但最终还是忍下来了。 “周都尉何如如此拘礼?”杜预提来一块烤好的羊腿。 金灿灿的,油香四溢,在春日下发出诱人的光泽。 周旨脸皮因愤怒而不住的跳动,喉咙却在不断吞咽口水,不过他心高气傲,不接受杜预的好意,把头调往另外一边,不再看杜预那张脸。 岂料杜预毫不识趣,转到另外一边,再次把羊腿递到周旨面前,明知故问道:“周都尉这是何必?莫非某有何不是?” 周旨感觉自己受到了挑衅,胸中热血一个劲儿的往脑门上冲,他实在搞不懂杨峥与鲁芝为何会对此人青眼有加。 “你!”周旨的按住刀柄的手在颤抖。 而这把刀是杨峥亲手送给他的。 “你……”周旨喉咙里喘着粗气,胸膛都在剧烈起伏。 忽然伸手,一把捏住羊腿,像一头凶残的饿狼,狠狠撕咬羊肉。 杜预却话中有话道:“不错,不愧是鲁公推荐之人。” 此时斥候奔来,“报杜长史,三狼羌、若羌、白胡、月氏胡等十一支羌胡部落合军三万七千骑,已自东南西北四面向我们围来!” 亲卫营的斥候素质极高,千军万马也不慌张。 “哒”的一一声轻响,周旨手中的羊腿掉落在地。 杜预也一脸苦涩,“你再说一次!” “三狼羌、若羌、白胡、月氏胡等十一支羌胡部落合军三万七千骑,已自东南西北四面向我们围来!” “再说大声一些!” “敌军三万七千骑,已自东南西北四面向我们围来!”斥候大吼一声。 彷佛一道惊雷噼在营帐之中。 刚才还欢声笑语,现在全都呆若木鸡。 三千骑兵对三万五千骑…… 这个账人人都会算。 周旨愤怒的拔出杨峥送的环首刀,红着眼睛盯着杜预,愤怒已经冲昏了他的头脑。 然而杜预骑在马上,却是一脸镇静。 不仅镇静,而且眼神比他手中的精制环首刀还要锋利。 那是能刺伤人魂魄的锋利! 近三个月的相处,周旨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杜预,不由愣住了。 眼前这个书生,没有过人的武艺,也没有杨峥身上的那种杀气,但就是能慑服住自己。 瞬间,周旨清醒了很多。 他忽然想到另一种可能。 一切都是面前这个书生故意为之。 见到大部落就躲,是为了麻痹羌胡。 与小部落交易,是为了展示自己的富足与愚蠢,吸引贪婪的羌胡部落前来围攻。 群狼环伺的草原上,岂能容忍一头肥羊肆无忌惮的吃草? 西海草原很大,连接高原与西域。 这些部落若是有心躲避,别说三个月破敌,就是三年也追不到他们! 杜预不再看他,眼神凌厉的扫过沉默的骑兵们,“昔日常闻诸位是杨将军麾下最勇武的儿郎,未曾想胆小如鼠!算我杜预我识人之明,与尔等结交!眼下四面合围,诸位插翅难逃,不妨引刀自行了事,以免被俘之后丢尽杨将军脸面。” 杜预越说越刻薄。 每个字都像一把刀,插进骑兵们的心坎里。 愤怒被瞬间点燃。 尤其是羌胡将士,本就性情暴烈,一个个发出闷牛一般的低吼声,呼吸渐渐粗重,两眼慢慢血红。 战马的呼吸也逐渐粗重起来,咴咴的打着响鼻。 “我等尚有一战之力,为何要逃?为何要自刎?”一个羌人屯长怒吼道。 引起了一片共鸣声。 一名汉军屯长大吼道:“今日之事,有死无生!” 三千余把刀槊刺向湛蓝的天空,“有死无生!” “就算是战死,拼个粉身碎骨,也不可坠了将军的威名!”周旨当即心领神会。 杜预向周围士卒拱手,“贼人自恃兵多,视尔等如待宰之牛羊,大好男儿岂能受此等蔑视?若不能杀尽羌胡,便不能洗净这切齿之恨!” “杀!杀!杀!”士卒们纷纷翻身上马。 愤怒在烈焰中升腾为战意、杀意、煞气! 西北酷烈之风早已融进他们的骨髓里。 几万只马蹄践踏在草原上,逐渐混合为统一的声音。 势如长电,声若奔雷! 周旨领五百甲骑在前,他整个人如他手中的环首刀一样锋芒毕露,怒吼着冲向北面如潮水一般的敌骑。 杜预引轻骑在后,如同一条黑色的长鞭,在青翠的草原上挥动。 皑皑雪山之下,碧草共长天一色。 青黑色的重骑纷纷扎入敌骑之中。 尽管羌胡兵多势众,尽管羌胡准备充分,但战争还是一面倒。 一方是为了财货,人多了,未必就是一条心。 而另一方则是向死而生,挟暴怒而来,宛如烈火,不燃尽胸中的杀气,誓不罢休。 撞击时的骨折声,刀槊破开**的撕裂声,战马高亢的嘶鸣声,以及各种语言组成的惨叫声…… 混在一起,被永不休止的风吹的很远很远。 杜预则骑在马上,跟在骑兵之后面,面带不忍之色,看着战场发生的一切。 这一切都是他的杰作。 这是他点燃的怒火。 战场之惨烈令人触目惊心。 周旨彷佛一头不知疲倦的饿狼,从北杀到西,从西杀到南,从南杀到东,又从东杀到北…… 前后换了四次马,累死的战马都有几百匹。 无数敌人饮恨在他的刀下。 草原变成了血红色。 人尸与马尸层层叠叠,覆盖住原本青翠的草地。 “十年之内,再无部族敢入西海。”杜预自言自语道。 第两百六十四章 说客 “陇西一别,已近三年,昔日便知兴云非池中之物,今蛟龙得雨,一至于斯!然良禽择木而栖,司马公之韬器,古今罕有,区区金城不过一隅也,愿兴云熟思之,若能……” 杨峥后面的废话看都不看就把黄纸揉碎扔了出去。 胡奋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劝自己归降。 但交情是交情,性命却是自己的。 曹爽听陈泰的拱手而降,只求一富家翁而不可得。 “等等,去捡回来。”杨峥对刘珩道。 刘珩一愣,怏怏的捡回纸团。 以前的信要么是竹简,要么是缣帛,现在居然是黄纸。 杨峥把纸摊开,质量虽然没有后世好,很粗糙,上面有很多杂质,但已经能满足书写需要了。 魏晋之际这么多的书法家,跟纸的普及有一定的关系。 “胡奋领安定胡家部曲四千人十日前入姑臧。”孟观掌管九野营,凉州一直是细作们的重中之重。 “就这么顺利?”杨峥记得即便是当年魏武时代,凉州五郡的土豪们也敢公然叛乱。 至于曹丕、曹叡,则一年一小闹,三年一大闹。 其形势比西平更为复杂,很多豪强都是繁衍生息了两百多年,加上鲜卑人南下、胡人东迁,陈泰尚且只能守御,胡奋又能如何? “当然不会顺利,胡奋在祖厉、鹯阴口,先后遭到羌胡部落六次截杀,折损了些人马,怎奈胡奋勇勐,六次击败羌胡。”孟观笑道。 刘珩哈哈大笑,“好,这些羌胡还真是胆大!” “其实未必是羌胡所为。”孟观眼神一闪。 “继续说。”杨峥兴趣大增。 陈泰在出任凉州刺史前,是护匈奴中郎将,并州刺史,持节振威将军,有很高的威望,羌胡匈奴鲜卑,全都夹紧尾巴。 胡奋则不一样,能力或许有,但威望就很难说了。 “安定胡氏世代居于西北,胡奋举部曲而来,一旦胡氏在凉州站稳脚跟,则必会侵犯到其他人的利益,所以豪强很可能与羌胡一致对外。”孟观分析的头头是道。 这就如同一个本来平静的体系中,忽然空降一位领导,自然会跟地头蛇产生冲突。 “那么你有何打算?”杨峥眼神一亮。 这年头你不坑别人,别人就来坑你。 胡奋和卫瓘摆明了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孟观笑道:“属下以为不能让胡奋闲着,正好,卢水彭部在武威、张掖、酒泉都有部落散居,我们的人混进去了很多。” 杨峥点点头,“此事我会派姜伐野助你一臂之力。” 胡奋想对付自己,首先要整合凉州,至少要把武威郡收拾妥帖。 难度不小。 加上自己给他找点乐子,绝不会那么轻易就能完成。 当初杨峥便有暗取凉州的心思。 不过陈泰不是易与之辈,杨峥处处小心,进展缓慢,后来邓艾倾巢而来,打断了部署。 现在,则可以把凉州的水搅浑。 “九野营可以适当扩大,人手你自行招募,所需钱帛,理个章程上来。”杨峥准备继续投入九野营。 无论对内对外,九野营都是一把利器。 “这是要攻打凉州吗?好好好,我刘珩愿为前锋!”刘珩插嘴道。 堂中就三人,刘珩与孟观都是数人,嘴上也就没个把门的。 “西平刚刚取了金城,各折冲府都在构建当中,钱粮也不够,我们若是攻凉州,则正好把凉州豪右、羌胡部落推到胡奋那一边。”孟观细细为刘珩解释道。 杨峥笑道:“那你觉得何时可取凉州?” 孟观思索了一阵,“属下觉得,取不取凉州不在我们,而在朝廷。司马懿行将就木,时日无多,一旦崩逝,人心未必肯服司马师。” 这个推断还算严谨。 青营之中,杨峥最寄以厚望的就是孟观。 年纪轻轻,已经有了大将之才。 这时代的人一般都是全能的,引经据典的书生,打起仗来,一样凶残。 而会打仗的,一般天文地理都了然于胸。 杨峥一直觉得出问题的不是儒家,而是人。 “卫瓘呢?可有此人消息?” “此人十分低调,没有任何关于他的消息。”孟观为难道。 杨峥眉头一皱,隐隐有种直觉,卫瓘或许会成为一个非常大的隐患。 “报将军,淮南、洛阳各有使者至!”亲卫在门外轻声道。 杨峥早有预料。 破羌之战已经证明自己是个有实力的棋子。 如此响亮的打了司马父子一记耳光,自然会吸引某些人的目光。 这也是战争红利之一。 杨峥自然对淮南的兴趣极大。 西平周围的狗腿子也就邓艾、安定胡氏,但淮南周围几乎聚集了大部分司马家的狗腿子。 “让淮南使者先入见。”杨峥对堂外喊道。 “唯!” 过不多时,一三十出头的文士入内,细长的眼睛来回扫动,“庐江吕宣拜见杨太守。” 既然是庐江,那就应该是文钦的人。 “西平距庐江四千里之遥,使者有心了。”杨峥略一拱手,以示敬意。 刘珩、孟观恭立左右。 “杨太守乃大将军故旧,我主公亦是大将军旧人,西平、庐江本就是一家人!”吕宣没有丝毫废话,态度也颇为诚恳。 文钦是谯郡子弟,一向得曹爽看重。 可惜高平陵之变实在太快,前后只有五天,曹爽三族便人头落地。 作为谯郡子弟,文钦不慌是不可能的。 司马懿为安其心,擢升为左将军。 不过文钦也不傻,司马懿若是不闻不问,则还可能转危为安,若是特意安抚,则说明已经成了司马家的眼中钉。 朝中谯郡子弟,不是被罢黜,就是被边缘化。 丁谧、桓范被夷三族,夏侯玄形同软禁,诸夏侯曹也被转为闲散。 “文将军有心了!”杨峥话中有话道。 吕宣不以为意,“洛阳传言司马太傅已经两个月未曾露面,大魏人心惶惶,朝中之事,皆由司马师裁定,夏侯公却被排挤在外,杨太守可知?” 提起夏侯玄,杨峥心中不免一阵郁闷。 破羌之战未爆发前,杨峥便派细作劝说,至少留个后人,夏侯玄不为所动。 或许夏侯玄对曹魏还抱有一丝幻想。 破羌之战后,司马师加强监管,再想做些什么已经晚了。 斗木獬难以靠近。 有时候杨峥都不知道怎么跟夏侯止说。 性格决定命运。 夏侯玄已成必死之局。 第两百六十五章 鼓动 “朝中之事,自有朝中诸公审夺,我一小小边郡太守,不敢置喙。”杨峥实话实说。 西平和庐江都没强大到能影响魏国格局的地步。 也不可能一见面就跟别人掏心掏肺的。 真正有默契其实不需要这种所谓的结盟,再说这使者也没有露底,没必要往前凑。 吕宣再次拱手,“杨太守果然明智,我家主公派我前来,只是略表心意,也望杨太守勿忘同源之谊。” “这是必然。”杨峥加重语气。 吕宣一脸会意之色,拱手施礼之后,跟随孟观而去。 很多事情心领神会即可,没必要弄个盟约,把自己限制死。 对于文钦,杨峥还是很期待的,毕竟司马师间接死在他儿子文鸯手中。 吕宣走后,洛阳的使者过不多时入内。 “拜见杨太守。”一儒生拱手而拜,也是三十上下。 “阁下奉何人之令而来?”这人其貌不扬,杨峥也就没太在意,若不是洛阳而来,连说话的兴趣都没有。 “在下为救杨太守的命而来!”一开口就是电闪雷鸣。 “大胆!”刘珩怒喝一声,在外人面前,他还是挺靠谱的。 这声怒喝尤为刺耳,使者全身一颤,眼神略有些畏惧。 只这个神态,杨峥基本就能确认他不是什么一流人物。 “不得无礼,先生请说。”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 使者长舒一口气,然后故作中气十足道:“太守虽有破羌之胜,却危如累卵,北有胡奋,东有邓艾,南有蜀贼,西有羌胡,若邓艾恢复、胡奋坐稳凉州,一北一东,西平金城疲敝,民多战亡,羌胡心异,一旦太守稍逢败绩,则麾下星散,太守大祸不远?” 此人口才不错,说话的时候大袖翻动,颇有几分指点江山的意味。 然而他看到的,杨峥早就看到了,而且已经付诸于行动。 “先生何以教我?”杨峥故作谦逊。 “不敢,不敢,窃以为太守当主动击之。”使者脸皮跳动了一下。 似是惊惶,似是激动。 “如何主动击之?” 使者指向北面,“凉州!如今胡奋初来乍到,邓艾惨败,天授雍凉于太守,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也!” 杨峥大抵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了,不过是来诓自己往火坑里跳。 提前掀起雍凉之乱,吸引司马父子的注意力,以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 换句话说,这人是把自己当成了傻子。 破羌之战后,杨峥收到了不少密信,蜀中、洛阳、长安等等,连鲜卑和匈奴都派人来勾勾搭搭的,杨峥一概装湖涂。 这些人正是看中了西平的绝佳战略地位。 膨胀起来,可席卷雍凉。 而洛阳想要平定,劳师远征。 “我若动手,岂不是背叛朝廷?”杨峥笑道。 使者眼角余光快速的扫过杨峥的脸,没见到任何怒色,又拱手道:“我家主人自会为太守正名,将来凉州刺史也非将军莫属!” 杨峥心中一动,前面都是屁话,这才是有用的。 朝堂上,谁有这么大的能量为自己正名? 正名是需要皇帝诏令的。 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皇帝本人! 这似乎不太可能吧? 杨峥忽然想到不久之前的宦官黄吉,也提到过魏帝对自己的关注。 魏帝曹芳从继位之后,便在权臣手中辗转,先是曹爽,后是司马懿父子,在曹魏的存在感不强。 杨峥紧紧盯着他的脸,试图从他的神色找到蛛丝马迹,“敢问先生高名?” “冯翊李翼。” 杨峥回忆了几次,没听说过有这号人物。 当然,太出名的人物来西平不合适,引人注目。 “先生请回,某自有打算。”若说杨峥没心动是不可能的。 拿下凉州,就真的成了一方诸侯。 但太美好的事情要么是谎言,要么是陷阱。 没有司马父子点头,皇帝的诏令根本出不来。 洛阳的那群也不是司马父子的对手。 而且此人也没安什么好心,拿自己当棒槌使,在前面吸引火力,他们在后面捡现成的。 现在打凉州无异于找死,打下来和吃下去是两回事,西平没有这个实力。 粮食、士卒、军械都是问题。 杨峥的确有野心,但野心下面是小心。 “翼一向听闻太守乃天下豪杰,今日观之,不过苟且偷生之辈尔!”诱惑没用,换成了激将法。 杨峥笑了两声,“说的好!将此人赶出西平!” “唯!”两名亲卫应声而入。 李翼没想到杨峥说动手就动手,脸色铁青,“阁下定会为今日之迟疑而后悔!” “滚!”杨峥大手一挥。 亲卫提着人就往外面扔。 “让九野营的人查查他的底细!” “唯!” 外面波涛汹涌是外面的事,自己一定要脚踏实地,稳如磐石。 这年头先动的人,都死无葬身之地。 眼下,西平各地都忙得热火朝天。 雍凉吸引来的百姓正在编户齐民,分发田宅。 这项重任自然落到鲁芝头上。 杨峥都好几天没见到他的人,不是去龙耆安置羌胡部落,就是去金城视察折冲府。 比杨峥还要上心。 六十一岁的年纪,在这时代已经算是高龄。 杨峥几次派人劝他回来休息,全都被他婉拒了。 到了七月才稍稍空闲。 但杜预押着两万余羌胡奴隶近三万头牛羊健马,赶回西都,又让鲁芝忙碌起来。 马上就要有一两万的奴隶转为待归,新的奴隶就补充进来了。 也算解了西平的燃眉之急。 “幸不辱命,此去扩地八百里,西海周边牧场尽归西平,羌胡部落皆降,属下清扫草原,多耗时一月,请将军责罚!”杜预跪在杨峥面前。 “元凯快快起来。”杨峥乐的合不拢嘴,“以三千将士横扫十几倍的敌人,古之名将不过如此!” 杜预笑道:“羌胡不知兵法,中我算计,破之不难,此战周都尉奋勇冲杀在前,连破羌胡七部,敌军胆寒,遂有此大胜,当居首功!” 周旨闻声,脸上莫名其妙的红了起来,半跪行礼道:“杜长史运筹帷幄才是首功。” 两人居然谦让起来。 “你二人皆是首功!”杨峥一锤定音,在宣义郎与九野营的汇报中,也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 杜预用兵之妙,的确非同凡响,吃喝玩乐,如旅游一般,顺手把羌胡全都收拾了,还没留下后患,取回一个干干净净的草原。 而周旨不愧是鲁芝推荐之人,勇勐无畏,力战在前。 西平又多了一员勇将。 第两百六十六章 激进 杜预一回来就忙碌不休。 又是安置羌胡俘虏,又是划分牧区。 当然,他最关心的还是府兵。 “属下以为每名士卒划分一百亩田并不合适。” “哦?”杨峥也意识到问题。 他这套府兵制,几乎照抄大唐的。 受记忆所限,自然有很多漏洞。 “一人未跖未而耕,不过十亩,中田之获,卒岁之收,不过亩二石,一户男女老少五六余口,百亩之田,士卒无力耕种,田多,士卒再无进取之心,心思都扑在田地之中,其意必堕,则府兵战力下降。”杜预分析的头头是道。 杨峥擦了一把冷汗。 幸亏现在只是刚刚划分。 士卒也在调拨之中。 这个问题鲁芝也提到过,但只是简单的提了一下,然后就去开垦田地,修建坞堡了。 杨峥以为增加耕牛和铁质农具就能解决问题,没想到关系居然这么深。 这也隐隐显示出,杜预的才能要高出鲁芝一头。 当然,鲁芝的长处在搭建框架和治民。 对军队所知甚少。 历史上有很多政策,出发点是好的,落实下来,就逐渐变味了。 “元凯以为授多少田合适?” “十亩为宜。”杜预伸出一根指头。 十亩田,一年二十石粮,五口之家,刚刚够湖口。 不过西平很多士卒都是由奴隶转化而来,孑然一身,或者家中只有妻子儿女。 十亩田,够他们勉强吃饱。 耕牛与农具掌握在折冲府中,统一使用。 西平别的没有,耕牛还是挺多的。 上一次蜀中就要求购入一千头耕牛,三千匹驽马。 十亩田耕种起来,倒也不困难。 “然后依照军功大小,赏赐土地?”军功授田这套杨峥还是知道的。 “正是,虎狼饥则凶勐,饱则堕之。” 府兵制从北魏的“府户”逐渐演化过来的,历经西魏、北周、隋唐不断改进,到唐太宗时期达到鼎盛。 宇文泰的府兵制与唐太宗的府兵制,当然不是同一个东西。 天地万物都是在演变之中。 必须活学活用才行。 “若无元凯提醒,险些自误。”杨峥对杜预拱手。 杜预亦还手回礼,“主公能提出府兵制,已是千古一人,查漏补遗,本就是属下职责。” 杨峥老脸一红,但被杜预吹捧,还是有些飘飘然,干笑道:“不过是穷则思变而已。” “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此为至理。”杜预又是马屁送上。 杨峥咳嗽一声,岔开话题,“元凯以为接下来当如何?” 西平蒸蒸日上,自然每个人都在思索西平与自己的前景。 杜预也不例外,“瓶颈仍是粮食和人口。” 西平人口接近二十万。 雍凉百姓受到分田减税的吸引,陆续向西平迁徙,但随着胡奋的到任,以及邓艾的警觉,迁徙就被堵住了。 当然,就算完全放开,其实也不会再有多少百姓。 常年战争,雍凉人口锐减,再怎么减税分田,效果也差不多了。 更何况大量的人口控制在士族豪强手中。 雍凉屯田也控制了大量屯田客。 “元凯有何妙策?”道理杨峥也知道,以二十万人口养五万士卒,三国都没有这么玩的。 十六个折冲府承担了两万四千士卒,但还有近三万的士卒需要供养。 而且杨峥麾下骑兵众多。 曾经预想构建一支一千五百人的重骑,发现根本力不从心。 重骑至少一人两马,一马作战,一马负重。 光吃青草肯定不行,还要吃豆麦精料,增强体力。 一匹战马的投入,差不是一个士卒的五倍! 到现在,甲骑的数量也才七百六十一骑。 而且这玩意儿也金贵,日常维护耗费也不小。 马要吃好的,人也是一样,顿顿有肉,每一个都是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 杨峥也不打算增加甲骑的数量。 道理很简单,养不起。 搭配轻骑、步甲协从作战,不说横扫天下,在雍凉也是数一数二的战力,已经够用了。 “彻底解决发羌、烧当羌、钟羌!”杜预眼神幽幽亮起。 杨峥呆了一呆,这步子迈的有些大,“高原广袤,耗费精力经营,岂不是得不偿失?” 杜预指着偌大的牛皮地图道:“非也,我军只是取其人口充实西平,而非经营高原,只需占领一些水土丰沃之地,扼守形要,大者筑城池,小者建坞堡,设置折冲府,以羌治羌,以战养战,不费西平一兵一粮,则十年内,高原将为我有!” “羌人若是叛乱,我们岂非助其立国?” 融合并非那么简单的,两汉魏晋治南匈奴,前后三百年,依旧没有喂熟。 若是军事、技术扩散出去,搞不好吐蕃帝国提前出现。 不过杜预既然提出来,就一定经过深思熟虑的。 “羌人不同于鲜卑、匈奴、胡人,其内一盘散沙,没有法统王系,部众稍多便自称羌王,自相残杀,如今邓艾兵败、胡奋初来,两年之内,无法大举攻我,此为天时,两年之后,此策定然卓有成效!” 三四个月没见,杜预似乎变得更为激进了。 这时代的书生,不是宋以后的书生,上马能统兵,下马能治民。 诸葛武侯、司马懿、周瑜、陆逊、邓艾皆是如此。 连关公都捧读春秋。 两汉的书生更为激进,三十六骑定西域。 杨峥在脑海不断思索着此策的可行性。 匈奴那么难搞,是因为他们以前阔绰过,至今都有沮渠部、赀虏部怀念着匈奴的光辉岁月。 但羌人没有。 羌人不是一个统一族群,更应该视其为一个广泛的地域概念。 从西域到高原,从高原到蜀地,从河西到河湟,从河湟到陇右,都被视为羌地。 府兵制经过杨峥的改进,实则已经变成了一种军功授田制度。 有天然的扩张**。 奴隶们立了功,或者五年期满,要么转为军,要么转为待归,都是要分发土地的。 当然,现在西平人少,整个势力处于上升期,土地够用。 但以后呢? 西平金城的土地总有分完的时候吧? 而人口会持续增长。 到时候,盛唐的弊病就会提前出现在西平。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乱世激流,不进则亡。 你不搞别人,想当个守土之犬,但架不住别人来搞你呀。 土地、粮食、人口、天下! 杨峥已经走上了一条正确的不归路。 要么成就辉煌,要么葬身于时代浪潮之下。 “羌汉本同源,我麾下羌部儿郎忠心耿耿,此为人和,河曲富足形胜之地皆在我手,此为地利!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手,此时不取,更待何时!”杨峥顺着杜预的话说完。 杜预微笑着点头,“属下建议向大榆谷西南的颇岩谷再置一折冲府,河曲五折冲府,逐步蚕食高原。” “若是如此,则宣义司当为先驱,招募大量羌部宣义郎先行入羌地,宣扬我军之仁义,我政之宽和!此战攻心为上,攻杀为下!”杨峥举一反三。 不知不觉,两人之间的默契越来越高。 杜预拱手道:“若是如此,则不需十年,羌地悉平!” 两天之后,杜预便制定了一个详细的计划。 斥候先行,宣义郎为后,秋收之后,河曲五折冲府依次进兵。 杨峥拿着计划询问鲁芝。 不料鲁芝却看也不看,“兴云自行定夺便可,既然要做,就无需犹豫,属下自会鼎力相助!” “多谢伯父。”杨峥心中有些感动,知道他其实也是在默默支持自己,从不逾矩,从不倚老卖老,分寸掌握的极好。 既然有了鲁芝的支持,那么此事在内部基本就没有阻力了。 河曲的驻军其实早已忍耐多时。 很多人都想在军功上再进一步。 不过河曲折冲府,现在才刚刚建了两处,折冲都尉分别是杜斌与杨珧,剩下两个尹春暂时兼任。 颇岩谷地盘还在钟羌手上。 第两百六十七章 部署 西平大刀阔斧的折腾着。 武威也是暗流汹涌。 胡奋赴任之后,面临比陈泰更严峻的形势。 安定胡氏勐龙过江,武威地头蛇自然不服。 陈泰是颍川士族,与凉州豪强没有本质冲突,而且陈泰的声望摆在那儿,治理并州时,也没有趁机扩张势力。 胡奋就不同了。 安定距离武威迟尺之遥。 大家怎么回事,心知肚明。 武威军屯民屯官府牧场早就被蛀空了,胡奋的四千部曲连吃饭都是问题。 还需要从安定和南安输送粮草。 “易曰: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将军欲持久,则必须变通!”卫瓘低声道。 在未出任凉州司马前,他已经是朝廷的散骑常侍,侍奉在皇帝左右,是即将被重用的信号。 “如何变通?”胡奋这段时日郁闷不已。 来武威的路上就被伏击了六次之多…… 这是典型的下马威。 “杨峥分田减赋,吸引雍凉百姓,其志不小,将军受司马公之托付,任重而道远,属下以为,首先当杀一儆百,提振威信。”卫瓘眼中冒着寒光。 “这岂非自绝于天下士族?”出身安定胡氏的胡奋不得不考虑深远影响。 以他性格自然有些难以做出这种事情,所以司马师才会派出卫瓘辅左。 凉州士族,一大半聚集在武威,一小半聚集在敦煌。 汉末以来,影响力深远。 贾、段、张、李、索、廖等等,全都是数一数二的大族。 卫瓘两手一摊,“此为上策,收拾一二大族,取其家奴田产,分赐百姓,收为屯田客,扩充实力,再以凉州刺史召集张掖、酒泉、敦煌之守军,组成联军,以鲜卑、匈奴、羌胡为爪牙,聚十万之众,与邓士载三面夹击,则三年之内,西平必破。” 无论西平怎么折腾,人口、财力、物力都无法跟凉州相提并论。 更何况旁边还有邓艾虎视眈眈。 不过前提是胡奋能整合整个凉州。 “此策太急,愿闻中策。” 司马师的密信是能取则取,不能取则压制西平。 卫瓘沉吟片刻后道:“既然不愿动士族,那就学杨峥,以羌胡起家,收其人口为军奴,然后裹挟匈奴、鲜卑,逼迫各大士家就范。” “下策。” “竭泽而渔,增加百姓赋税,收其田地,逼其为屯田客,暗待时机,协助邓使君出兵西平。” 胡奋稍稍思索之后,心中很快就有了决断,上策是万万不敢用的。 天下士族,互相盘根错节,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得罪他们,即便平定了杨峥,安定胡氏的以后的路也会越来越窄。 别说他不敢这么弄,即便是司马师来了,也不敢这么玩。 下策太过阴狠,凉州官府编户上本来就没多少百姓。 以胡奋的性格也做不出来。 所以只有中策,先对付羌胡。 一句“杨峥以羌胡起家”,击中了胡奋的心弦。 武人都是争强好胜的,既然杨峥能以羌胡而起,他为何不能? “中策!” 卫瓘轻抚了一下唇上两撇胡须,“取中策,则胜败在五五之间。” 胡奋用力的一挥手,“当然是要战场决胜!” “杨峥能四五年间崛起于西平,必有过人之处,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是以细作绝不能少,属下擅自作主,已经部署。”卫瓘目光转向南面。 南面为群山阻隔。 冷龙岭、乌鞘岭诸峰常年白雪皑皑,积雪所化的河流滋养南北两面的大片土地。 时值七月,祁连山脉南面青翠的麦苗如万顷波涛此起彼伏。 烈日下,奴隶们穿梭期间。 驱虫、锄草、引水灌既,全都依靠人力。 不过杨峥觉得这时代的庄稼,远没有后世的茂盛。 后世庄稼经过选种育苗,各种化肥除草剂,亩产六七百斤以上。 现在能达到三百斤就是上等良田。 西平平均亩产两百多斤。 “今年精耕细作,只可惜雨水不足,不然产量高于去年。”鲁芝身边一个文士道。 “张焕、字明起,武威张氏旁支,现为西平掾吏。”鲁芝介绍道。 掾吏不是实职,算是鲁芝的副手。 张焕拱手道:“拜见主公!” “先生免礼。”杨峥客客气气道,杜宽的招贤司还是发挥了些作用,最近从凉州而来的士人忽然增多了些。 其中不乏有才学之士,分别调入各司为掾吏,以后根据能力大小提升。 “焕来凉州末学后进,能得主公重用,实乃三生有幸。”张焕一脸感激。 重用就谈不上了,杨峥用人还是比较谨慎的,没有真才实学,想进一步还是很难的。 “西平百废待兴,以后还需多多倚仗先生。”杨峥也虚应了几句。 鲁芝咳嗽一声,张焕识趣的拱手退下。 杜预看了看张焕,又看了看杨峥。 杨峥会意,“诸位先退下。” 从人与亲兵皆退后二十余步,只有鲁芝、杜预、杨峥三人。 “凉州、雍州与西平非比寻常,北来之人,还需多多留意。”杜预随口一提。 鲁芝道:“西平武人众多,正缺文士,不可因猜忌而闭塞门户。” 杜预拱手道:“小子失言,鲁公勿怪。” 鲁芝笑道:“秉公而言,元凯勿怪。” 杨峥道:“鲁公之言有理,但元凯之言亦不为错,小心防备总是对的,我会令孟观细心查证,然后方可大用。” 杨峥也没太当回事。 细作肯定是有的,也不可能避免。 只有不让他们进入关键部门就行。 九野营与宣义司都不是吃白饭的。 离秋收还有一个月。 西平最大的事情莫过于此。 不过杨峥巡视各大屯田之后,有一个直观的感受,路难走…… 到处是坑坑洼洼的山路,大坑连着小坑。 这年头官道的作用就相当于后世的高铁。 延伸到哪里,哪里才真正归于杨峥治下。 平垒营这一年半都在修桥,将湟水两岸、黄河两岸连接在一起。 “破羌之战,不是俘虏了邓艾的三千掘子军吗?”杨峥问道。 邓艾种田郎起家,最擅长各种工事和坞堡。 鲁芝颔首道:“是,这些人在金城修建坞堡。” 杨峥道:“我准备效法大秦,在西平修建直道,两位意下如何?” 杜预道:“眼下即将秋收,而且马上要对羌地用兵,似乎不该耗费民力在此?” 鲁芝思索后道:“属下以为可以,秋收之后,奴隶事少,常常聚众闹事,不如取其力修建直道,每日两食,自然应者如云。” 根据后世经验,这么弄也不是不可以,但太慢了。 西平的一切都是在抢时间,抢发展。 细作回报,胡奋与邓艾也是动作频频。 太尉司马孚就任安西将军之后,有监督雍凉诸军事之权,郭淮称病不出,司马孚以关中之力输血邓艾、胡奋。 要人给人,要粮给粮…… 前后征调三批屯田客、羌氐部落三万人入南安。 邓艾择其青壮为军,老弱屯田。 吃一堑长一智,邓艾也明显比以前谨慎和低调多了。 但杨峥知道,这种谨慎和低调对自己是致命的。 破羌之战,说实话,在战略上赢的侥幸。 加上邓艾多少有些藐视自己。 现在不一样了。 大家谁也不会轻视谁。 “秋收之后,令各屯田、各城县一起动手,军府统一验收,多劳者赏,不劳者罚。” 西平没有各种苛捐杂税,但兵役和徭役没有免除。 秋收之后不耽误农事,同时进行,大大缩短修路的时间。 有些山路或者不好修的地方,则交由平垒营处理。 官民结合。 “唯!”两人听得出来这是军令,不容辩驳,同时拱手。 第两百六十八章 烈日 骄阳似火。 衙役们躲在树荫之下,懒散的看着烈日下,屯田客们艰难挪动的身影。 许昌屯是大魏最早的一块屯田,也是最为完善的。 一个屯田客的一天被安排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喝水,什么时候拉撒,什么时候睡觉,都有固定的时间。 屯田客除了要完成官府定下的劳役,有时还会被拉入士族豪强军头的田里,继续劳作。 马隆一开始很不适应,感觉如同牛马,但待了一个月之后,忽然发现自己有些习惯了。 习惯了身边行尸走肉一般的人群,习惯了每天累到不用去思考。 但一个人在泥泞中能忍受一天,就能忍受一个月,一年,然后就是一辈子…… 每当深夜,那种麻木与绝望深入骨髓。 偶尔也能听到狂野中传来的哭泣声,不知是骨灰野鬼,还是风声枭鸣。 “青牛”越来越多。 自从司马父子当政之后,命百官推荐贤才,整顿纲纪,使其各有职掌,朝野肃然清明。 但这份清明不属于泥泞中的百姓。 而是属于士族大夫名士儒生们的。 一将功成万骨枯。 一家豪族崛起,同样也有千名、万民百姓被踩入黑暗深渊中。 田地被夺,妻儿成了奴隶,青壮成了屯田客,老弱则驱赶进荒野中,自生自灭无人问津。 “呵、呵,你想走?”“老丈”眭十一盯着马隆道。 那眼神彷佛鬼魂在盯着另一个即将变成鬼魂的人。 马隆皱了一下眉头,没人愿意在这鬼地方待一辈子,他的双手暗自发力,青筋贲张,整个人如豹子一般微微弓起,可以在最短的时间里,掐断眭十一的脖颈。 屯田有令,凡检举逃人者,一经查实,可赏牛骨一根,歇息三日。 而被抓到的逃人,则会被钉在田垄间的木桩上,风吹日晒,哀嚎三日而死,残破的身体被蛇虫鼠蚁啃食之后,晒成一架黑骨。 眭十一“咯咯”的笑了起来,在深夜里尤为瘆人,丝毫不畏惧马隆的眼神,几颗稀落的黄牙撑着黑洞一般的大嘴,杵着木杖支撑着他颤巍巍的身体,“五年之前,我也有过一样的想法,只是当时没有胆量。” 声音异常低沉,就如同说出这些话,用尽了他全部的力量。 “你,还是个人,而我们已经成了鬼。”眭十一又“嘤嘤”哭了起来。 这哭声彷佛有感染力一般,引起了其他人的哭声。 “哭什么!你们这般懒鬼、死鬼,搅扰爷爷睡觉。” 哐、哐、哐…… 看守们的木棍狠狠砸在营房上。 哭声戛然而止。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看守心满意足的走了,甚至都懒得看一眼。 马隆回过脸,却看到身后一双双眼睛在月光下冒着幽光。 “逃吧、逃吧……人死之前,总要做一两件像样的事。”眭十一的声音忽然振奋起来,有了些许活人的气息,然后目光扫过那一双双期盼的眼神。 越来越多的青牛加入之后,他们这些人就越来越没有用处了。 田垄间的黑骨架子越来越多。 “眭头儿,我、我去撒泡尿。”一人往营外走去。 没走两步,就被眭十一一把拉住胳膊,幽魂一样的眼神盯着他,笑道:“王黑夫,你是要去告发我们么?这么多人,足以让你脱离奴隶。” 王黑夫全身一颤,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眭头儿说笑了……” 话说到一半,一道黑影勐然砸下,黑暗中一声闷响。 王黑夫整个人都定住了。 接着,眭十一右手木杖第二下、第三下落到他头顶…… 直到王黑夫软软倒下。 眭十一打开角落里的一道暗门,沙哑道:“逃吧、逃吧!” 屯田客们一拥而入。 马隆搀扶着眭十一下去,回望一眼地上的尸体,但已经有十几个屯田客如同乌鸦一般围在旁边。 一股血腥气弥漫开…… 暗道里伸手不见五指,腐臭气息随着微风飘来。 屯田客们的眼睛看不到任何东西,艰难在狭窄甬道中向前爬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见到一缕莹白的月光飘落在头顶。 爬出地道,马隆却忽然发现自己站在一片乱葬岗中。 绿色的磷火,照的周围犹如鬼蜮。 不远处的屯田大营,在夜色中沉默。 屯田客们一声欢呼,一哄而散。 马隆正要扶着眭十一走,却被眭十一抓住了手,摇头示意,“还没到时候,躺下!” 眭十一直挺挺的躺在腐烂的尸骨中。 马隆一愣,也躺了下来。 全身被周围浓烈的腐臭包裹。 才躺下不到半炷香,营房中一声惊呼:“跑了!屯田客跑了!” 彷佛一颗石子投入湖水中,狗吠声、马蹄声、呼吼声由远及近。 地道中也响起了脚步声,十几名军卒钻了出来,踩着尸骨“咯吱咯吱”从马隆身边走过。 “他们在前面!” 狗吠之声越来越大,健马也嘶鸣起来。 接着就是屯田客们绝望的惨叫声撕破了黑夜。 马隆干脆闭上眼睛。 而身边的眭十一却睁着眼,望着漫天星辰的夜空,嘴中不知在呢喃着什么。 黎明时分,一切又归于寂静。 “走吧、走吧……”眭十一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却不是逃出生天的激动。 马隆护着他,继续向黑暗中逃去。 眭十一似乎对此地颇为熟悉,指着密林中的小路,屡屡躲过骑兵与猎狗的追踪。 但他的声音也越来越虚弱。 也不知走了几个时辰,太阳终于升起,驱散他们身上的寒气与死气。 一条小河,一块废弃的田地,一座早已坍塌的房屋,被蛛网与落叶尘封了不知多少年。 眭十一如发疯一般扑在田地上,抓起一蓬夹杂着石子的土往嘴里塞。 马隆看的呆了。 这并不是一块好田,坍塌的屋舍旁边不足十几步,便是一处大庄园的围墙。 墙内隐隐传来男人女人的欢笑声。 人间悲欢并不相同。 过不多时,眭十一的疯狂举动才渐渐平息,爬向坍塌屋舍的背后,那里有五座高高低低拱起的小土包。 他爬进土包之中,脸上出现怪异的宁静之色。 “后生,求你一件事,把我埋在此地……” “你已经出来了,为何还要寻死?”巨大的悲戚笼罩在马隆的心间。 “我早就应该死了……也活不下去了,能跟他们死在一起,已经够了、够了……”说话之间,眭十一缓缓闭上了眼,脸上越来越平静,彷佛睡着了一样…… 马隆捂着脸,忽然大笑起来,笑声中有说不出的悲怆。 第两百六十九章 激励 烈日之下,杨峥正与杜预骑马巡视大小榆谷的屯田。 奴隶们在树荫下休憩。 小娃们蹦蹦跳跳捉住知了。 水渠中,半大孩子正在扑水,甚是欢愉。 奴隶的女人们则在门缝中织着布,夏日午后,机杼之声甚是悠扬。 “一帮懒鬼。”尹春笑骂道,“要我说,将军就是对他们太好了。” 杨峥的眼神从青青麦浪中转过来,“不是跟你说了很多次吗?奴隶只是一种身份,也是人,不是牲畜,咱们想做大事,首先就要收复人心,军中羌人士卒越来越多,以后说话仔细些,别信口开河,你现在身份不同了,不要学刘珩一样,嘴上无德。” “属下失言!”尹春全身一振,站的笔直。 刘珩不乐意了,都哝两句牢骚话。 “他们能把屯田打理的这么好,已经用心了,此前在关中,我见过渭南的军屯,大好的田地,不成个样子。”杜预惋惜道。 “关中咱们可管不着,做好自家事。”杨峥嘿嘿笑了两声。 “属下觉得可以派遣宣义使潜伏其中,为以后……”杜预眼光明显比别人要长远。 这个思路倒是非常可行。 “以后青营你多多关注一些,若有闲暇可讲授几场。” 杜预可不是简单的儒生,天文地理,文韬武略,奇巧之物,均有涉猎,而且成就还挺高。 西平现在的状况,也只有能者多劳了。 鲁芝上了年纪,身边能大用的只有杜预。 “属下举荐一人。”杜预拱手道。 “何人?”杨峥笑道。 “张斅。” 怎么把他给忘了? 当初上表请诛邓艾三族时,张斅也是写了请愿书的,文采斐然。 “先让他当金城司马,辅左张特,待金城走上正轨,再调回西都。” 张特领兵打仗能力没话说,安排个副手,也能分担压力。 东面统制张特,西面统制周煜,南面副统制尹春。 本来南面统制是为令狐盛留着的,但令狐盛现在也没消息,跟九野营和二十八星宿失去了联系。 军中很多老卒都颇有微词,认为他另攀高枝了。 即便回来,没有功劳和资历,也坐不稳南面统制,杨峥只好把尹春提上来。 “将军,三百六十一名宣义郎已集结!”宣义司新任副司丞庞青来报。 杨峥点点头,与从人一同过去。 烈日下,三百六十一张年轻的黧黑面孔,炯炯有神满怀期待的望着杨峥来的方向。 这些儿郎几乎都是军中羌卒的后代或者亲卷。 受杨峥重恩。 若按照之前选拔宣义郎的标准,这些人还差很多。 但事急从权,他们的忠诚却是货真价实的,对杨峥已经到了个人崇拜的地步。 每一个人九野营与宣义司都暗中做过评估。 这世道,忠诚的重要性其实在能力之上。 附近的奴隶与府兵也聚拢过来,围成了一个偌大的圈子,就站在烈日之下,也不怕晒。 本来杨峥训话的木台设在树荫之下,现在这么多人站在烈日之下,他也不好意思躲在阴凉处。 与刘珩、林森走到羌族儿郎中间。 “我之前说过,羌汉胡皆为一家,现在我做到了没有?”杨峥开口就是一句极具亲和力的反问。 以前训话,都是长篇大论,之乎者也,还专门让人写些文绉绉的话。 其实这次杜预也准备了,但杨峥一个字都没用。 这么别开生面的训话,倒让众人一愣。 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场面不知不觉就有些尴尬起来。 还是场外的奴隶们乱哄哄的吼了起来,“将军仁德,我等有吃有喝,娶妻生子,将军说到做到!” 宣义郎们齐齐半跪于地,“我等皆赖将军活命。” 杨峥以手虚扶,示意他们起身,“你们以前过的什么日子,现在过的什么日子,大家心中都有一杆秤,汉人有的,羌人也会有,胡人也会有!” 杨峥没来之前,羌人过的什么日子大家心知肚明。 每年饿死些人,冻死些人,那是家常便饭。 每到秋冬之际,各部落间就互相残杀,胜了,抢别人的粮食牲畜过冬,败了,也能消耗本部人口…… 而现如今,他们不仅远离了饥寒之苦,还能安心耕种。 已经是百年来,羌人最好的日子了。 “羌汉本同源!大周、大秦皆有羌人为国争杀!他们本就是华夏的一部分,现在高原上的族人们,还在过着野兽一般的日子,蒙昧无知,任人欺压,饥寒交迫,你们怎可视而不见?你们怎可不去改变他们?你们怎可不让这些族人,一同沐浴我华夏的荣光?” 杨峥越说越激动,声音震慑全场。 演讲,本来就是引路人的一项重要技能。 而所谓演讲,你投入多少感情,便能引来多少共鸣。 杨峥拔出腰间环首刀,一把插在黄褐色的土地上,直没入柄,振臂而呼:“重振华夏,复我神州!” 现场的气氛瞬间被点燃。 “重振华夏,复我神州!” “重振华夏,复我神州!” 所有人一起怒吼起来。 而这些新任宣义郎的眼中,彷佛电闪雷鸣一般,被注入了无穷的信念。 越是绝望的世道,信念岂非越是能震撼人心? 一旁的杜预神情钦佩。 但杨峥的套路不止这些。 待众人热情稍稍冷却,选了几个上了年纪的羌胡奴隶,让他们以自己的经历诉说过去与现在的生活。 杨峥治下的西平固然不是什么人家乐土,但至少让人人吃上了饭。 不再有人饿死,也不再有人冻死。 西平的几个大户服服帖帖,不敢有丝毫违令之举。 奴隶们开始支支吾吾的讲述着,到后来,想起自己以往凄惨的经历,不知不觉带入其中,有些人还声泪俱下。 “他们打我、折磨我,一饿就是三天三夜,我当时只有九岁……” “我父母老迈,不能放牧,就被他们推下山崖……” 中原也许不是什么好地方,但西面的羌胡过的更惨。 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族的,反正杀来杀去,部落转眼兴灭。 这种感染力也是巨大的。 烈日下,除了知了声,以及他们的哭诉声,全场一片安静。 他们的悲欢是相同的,很多人都有相似的经历。 为何西域羌胡如飞蛾扑火般不断内迁? 因为中原曾是唯一的文明火炬。 而现在,这道火炬已在衰弱之中。 本来只有半个时辰的训话,一直从晌午延续到黄昏。 杨峥令庞青记下那几个声泪俱下的羌胡,也编入宣义司,为宣义从事,以后要在所有屯田和牧场演讲。 “属下现在知道何为宣义!”庞青一脸崇拜道。 杨峥简直给他上了最生动一课。 “你不妨把心得写出来,写错也不要紧,我帮你修改修改。” “属下遵命!”庞青无比激动道。 宣义司的重要日益凸显。 闷头闷脑的玩刀子,迟早是扑街的命。 前车之覆,后车之鉴。 董卓以实际行动和身家性命证明只玩刀子是走不通的。 第两百七十章 缺漏 翌日,杨峥为宣义郎们壮行。 一碗烈酒,一把刀。 庞青每念出一个名字,就有一个英武的儿郎上前,端起烈酒一饮而下。 杨峥亲授以环首刀。 刀鞘上刻着“重振华夏复我神州”八字。 以羌制羌以战养战,能不能玩得转,就看着这三百六十一名宣义郎了。 过了大小榆谷向南,基本就进入高原。 地形复杂,山川比蜀中还要复杂。 若是大军进攻,不知要耗费多少钱粮与性命。 后世乾隆两次攻打大小金川,前后投入六十万人力,七千万帑币,历时五年、死伤逾万人…… 蛮干肯定不行。 怀柔攻心才是上策。 通常越穷的地方,越是愿意跟你玩命,战斗力越强。 送走了宣义郎,杨峥与杜预、尹春又巡视了折冲府。 河曲府兵,多以羌人为主,擅长山地和高原,分田之后,人人兴奋异常。 一千句口号,都比不上到手的利益实在。 有了自己的田地,并且还可以通过军功继续扩增,羌卒们斗志昂扬。 折冲府下发了一套皮甲、一把环首刀、一柄长矛作为基本装备,有条件的士卒自备战马和弓箭。 让杨峥没想到的是,府兵制的建立,还促进了民间商业的兴起。 围绕府兵的需求,铁匠铺、皮匠铺、酒肆、马市等等行业纷纷兴起,还有一些灰色产业也应运而生。 铁甲、刀剑、矛叉,都可以打造。 粮食、布帛、金银都是货币,杨峥甚至看到了少量的汉五铢钱。 西平承接丝绸之路,商贸本就发达,到处都是会做生意的人。 杨峥原本以为府兵很穷,现在才知道他们是最有购买力的一群人。 各种需求旺盛。 汉民最有钱,但汉民吃的喝的都见识过了,兵荒马乱的时代,汉民也都未雨绸缪,粮食、钱帛都囤着,从不乱花。 羌胡士卒就没有这个习惯,今朝有酒今朝醉。 破羌之战后,杨峥拿下金城,赏赐他们不少,花起钱来从不手软。 有活力的地方,通常就证明这一步走对了。 进取高原本是官府主导,但府兵们表现的更为踊跃。 一是军功,二是俘获掠夺,三是战后赏赐…… 全都是实实在在的利益。 古往今来,土地就是最强战斗力。 一次次王朝的兴起与分崩离析,大部分都是跟土地有关。 秦商鞅变法,北魏均田,西魏府兵,其实都是在处理土地与人的关系。 “属下有一个疑惑,若是府兵出战,田地谁人打理?很多羌胡士卒都是孑然一身,娶了婆娘才两三年,儿女幼小,地里无人打理。”尹春还是动脑筋的。 尹春、周放、袁效三人,尹春的潜力最大,所以杨峥才提拔他出来,独当一面。 秋收之后,土地里还会补种些豆黍蔬菜之类。 在冬季来临之前,还要稍稍平整土地,施肥等等。 妇孺肯定完成不了。 杨峥拍拍他的肩膀,“很好。” 所谓摸着石头过河就是如此,不怕有问题,就怕找不到问题。 杜预也颇为赞赏的看了一眼尹春,“尹统制有何妙策?” 尹春作为河曲的最高长官,提出问题之前,肯定想过解决方桉,看了一眼杨峥。 杨峥微笑鼓励,“但说无妨。” 尹春道:“属下以为,折冲长史可向屯田司申请,然后组织屯田奴隶,集中处理,消除士卒的后顾之忧,此可为定制。” “不错。”杜预赞许道。 一个折冲府一千五百士卒,也就一万五千亩土地,对于屯田司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 “你还有什么想法,一并说出来,此地没有外人,不需藏着掖着。”杨峥深知尹春内敛的性格。 尹春惭愧一笑,“知我者将军也。” 杨峥和杜预都笑了起来。 “属下的确有些想法,既然是军功授田,那么军功如何算?是士卒个人斩首计,还是集体军功算?”这个问题顿时问到了根子上。 杨峥顿时对尹春刮目相看。 西平武夫众多,文吏也在缓慢增长之中。 但这种洞悉军队细微之处的人还是少见。 这两年尹春成长不少。 秦以人头计军功,汉改为割耳。 而到了三国,战事频仍,又变成斩首计。 一边打仗一边割人头,这画面怎么想怎么不对。 万一对面故意送一队炮灰给你割人头,再埋伏一波人反割一波人头…… 而且杀死一个敌人,有时候是两三个人协同之功。 不能谁提着脑袋,谁的功劳就大啊。 这么一搞,都猥琐在后面,等着割人头,谁还上去砍人? 士卒争功,或者杀良冒功不是什么新鲜事。 秦简中就有过记载,一名秦军甲士刺杀另一甲士,只为争夺后者手中的首级,幸好被伍长发觉,制服了刺杀者。 这还是被发现的,没被发现的不知有多少。 “你可有解决之法?”杨峥笑着问道。 魏军也有军功爵制,也是以斩首计,还有先登、陷阵、斩将、夺旗等功,但这么多年,早已千疮百孔,军中将领,哪一个没有家世背景? 至少这么多年,雍凉只有一个徐质,算是从战场上杀出来的。 而且魏军的爵制,也不适用于现在的西平。 杨峥才一个太守,连杂号将军都被褫夺了,现在封部下们杂号将军?重号将军?食邑? 这一次尹春摇摇头,“属下愚钝。” “此事倒要仔细思量。”杜预道。 军功分配,其实就是利益分配。 普通士卒没想到制度的好处,自然不会真心拥戴。 羌胡素来剽悍,战场上争抢人头不是什么奇事。 而作为一个后世人,杨峥自然有很多经验可以借鉴。 杨峥不是牛人,但滚滚历史长河,泱泱华夏,冠绝一时的牛人如过江之鲤。 “你能想到这么多,说明你用心了,给你加个军谋司参军,以后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说。”杨峥颇为欣慰。 有些人的才干是天生的,有些人却是后期成长的。 “谢将军!”尹春喜道。 这一趟来河曲视察府兵倒是有意外之喜。 西平也算有一定规模了,加上金城、西海、河曲,人口虽然不多,但地盘很大。 各种事情千丝万缕,靠杨峥和身边一两个人,肯定不够,有很多遗漏之处。 杨峥知道自己的水平,放在这时代,既不出类拔萃,也不昏庸无能,中上之姿尔。 很多时候,也只是把握住了历史大方向,以及作为穿越者的见识。 第两百七十一章 忠臣 “出于其类;拔乎其萃。杨兴云非常人也,邓艾输的的不冤!”卫瓘看了从南面捎来的缣帛之后,击节而叹。 又把缣帛递给胡奋。 “十六折冲府,金城五府,西平四府,河曲四府,西海三府!每府置折冲都尉一人,左右副尉各一人,牙将、长史、兵曹、宣义令各一人,十人为什、三十人为队,百人为屯,五百人为曲,三曲一千五百人为一府!以地养军,不费一钱一粟,好方略,好方略!”胡奋叹息道。 “奴隶、待归、治民!此三策,则羌胡尽化于华夏矣!”卫瓘又是一声赞叹,“五百年必有、必有英杰兴,其间必有名世者!” 胡奋则呆了一呆,“伯玉赞誉太过尔。” 卫瓘眼中光彩一闪,“非也,此二策,除汉世我朝以来天下之痼疾,大魏冗爵冗官,士家豪强占地藏民,边地鲜卑匈奴、羌胡氐部皆是大患,屯田之策,军民两怨,若能效此二策,则我大魏必能一统天下,重现汉家之盛世!” 胡奋则以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他。 这一年卫瓘刚刚三十,胸中还有些书生意气。 触及到胡奋的眼神,又长长叹息一声,“司马公以士族而取权柄,又岂会自伐根基?” “当年陇右,我与杨峥见过几面,便觉其人与常人迥异,未曾想,竟然有命世之才,可惜不能为司马公所用!”胡奋一脸的缅怀与可惜之色。 卫瓘却是一声轻笑,“此人谁也用不了!” 胡奋眼神一厉,“既然用不了,则必为司马公之患!” 一向性情豪爽的胡奋,脸上很少有这种表情。 “我倒是想亲眼见见此人。”卫瓘幽幽道,“可惜此人生不逢时。” “前日长安遣送来三千甲士,弓弩刀矛甲胃六千余套,南安邓刺史选募精锐万人,不出两年,伯玉定可见到杨兴云本人!”胡奋信心极大。 以整个雍凉之力倾轧西平一隅,岂不是太简单了? 不过卫瓘脸上的神色却有些异样,“三年啊……三年间,会发生很多事情。” 他有心想劝胡奋尽快,但他只是一个司马。 司马父子派他到凉州,一方面固然是看中其才华,另一方面,则是适度打压河东卫氏。 卫家在朝堂上根系不深,却在儒士中有崇高地位。 高祖卫暠是汉明帝时名震天下的大儒。 其父卫觊,多次为魏武出谋划策,曹丕篡汉,诸多公文诏书、儒家典仪礼制皆出卫觊之手。 在曹魏一直有深远影响力。 也被视为曹魏的忠臣。 卫瓘年纪轻轻便承袭父爵为閺乡侯,与诸葛武侯是平级的存在。 年仅二十岁,就被明帝召入中枢,为尚书郎,正始年间历任通事郎、中书郎、散骑常侍等职,为朝中新贵。 若不是高平陵之变,此时的卫瓘已经成为朝中重臣或者一方大吏。 司马父子自然不希望有影响力的河东卫家站在曹魏一面。 更不希望有才能有家世有名望的卫瓘是曹家忠臣。 对这些暗地的东西,卫瓘自然心知肚明。 所以有些话,胡奋能说,他却不能说。 既然不能说,就只有转个话题,“近日将军扫平羌胡,可有所得?” 提到军事,胡奋立刻就来了兴趣,“武威域内十三羌胡小部,皆为我平定,收青壮三千四百七十余人,战马牛羊四千七百头,粮秣一千八百石,军用大为充实,太尉还遣使者来言,秋收之后,将输七十万石粮入武威与南安!” 有了粮食,就有了兵力。 有一口吃的,还有护羌夷中郎将、持节、凉州刺史等等名头,胡奋可以直接招募诸族义从。 从任何方面看,对付西平是足够了。 人口、物资、兵力,以及各种朝廷赋予的权力,西平全部落入下风。 卫瓘轻轻颔首,“以将军之勇武,邓刺史之刚锐,西平应该是难逃此劫了。” 胡奋听出卫瓘言语中的一丝不以为然,眉头一挑,沉声道:“难道还有其他变数?” 以整个雍凉之力若是对付不了西平一隅,其后果不言而喻。 那将是胡家的灾难,也是司马父子的灾难。 卫瓘轻轻笑了起来,“变数存于天时之中,变化无穷,岂是人力可以揣度?属下建议,当联合西域诸国,攻其西海。” 雍凉加上西域,在战略上对西平形成半包围。 胡奋虽是武人,却没有武人的刚愎自用,对此策深以为然,“某这就派遣使者至西域!” “出使之人,不可轻率,当有名望才德,声名震于西州,否则不能彰显朝廷之威仪。” 这事倒难住胡奋了。 他手下能打仗的人不少,出谋划策者也不少,唯独有名望才德名震西北的人难找。 不过卫瓘早就料到了,“某保举一人。” “何人?” “前武威太守范粲!” “范粲?此人倒是合适人选,某亲自去请。”胡奋雷厉风行。 正始年间,范粲治武威,聘用良才,建设学校,鼓励农耕,招抚羌胡,远近知名。 后因其母年老而辞官奉养,后多次启用,多次请辞。 惹恼曹爽一党,被一脚踢到酒泉郡,当了乐涫县令。 卫瓘对胡奋还是挺满意的,并不是所有上司都能这么接纳下属的建议,“眼下将军兵精粮足,依旧不可懈怠,统合羌胡当继续为之。” “武威诸小部已被收服,难道要对付鲜卑匈奴?”胡奋迟疑道。 匈奴被汉廷击败后,诸部鲜卑崛起。 魏武置南匈奴于河套、河东,鲜卑尽占漠南之地,实力逐渐壮大。 轲比能曾统一中部鲜卑,有一统鲜卑之心,幽州刺史王雄派刺客韩龙将其刺杀,鲜卑又陷入四分五裂的状态,才曹魏北方的巨大隐患暂时解除。 凉州的鲜卑和匈奴,都有一定的实力。 不是现在胡奋能招惹的。 一个没处理好,凉州立即战火连天。 而凉州这些年的稳定,也是因为鲜卑和匈奴都还算听话,没有跟着羌胡一起作乱。 “卢水胡诸部去年被杨峥重击,正是虚弱之时!且卢水胡跨连西平、武威、张掖、酒泉数郡,将军正可借此举,将势力延伸至河西其他三郡之中!”卫瓘道。 胡奋喜上眉梢,虽然是凉州刺史,但想调动其他几郡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处理卢水部,正好是护羌夷中郎将的职责。 “司马公以伯玉辅我,真乃天助也!” 第两百七十二章 军功 军功授田,必须还要有配套的军功爵体系。 秦商鞅变法,耕战立国,从公士到彻侯,每一级都有明确的首级要求。 每一级的食物、礼仪、食邑、岁俸各不相同。 也有鞭刑、刖刑、劓刑等刑罚处罚作战不力与不称职的官吏。 要效彷秦国之制,就必须有庞大的官僚体系作为支撑,这恰恰是西平短处。 不过历史长河中,还有另外一个体系可以借鉴。 策勋十二转,赏赐百千强! 从北魏传承至大唐的十二转军功制。 杨峥依稀记得是从最低的一转武骑尉上升至十二转上柱国。 比大秦的简单明了,也不是以人头记功,而是根据每场战争的过程和胜负,统一计算功勋。 根据战争的规模、兵力、装备,以少击多为“上阵”,旗鼓相当为“中阵”,以多击少为“下阵”。 斩杀敌人四成以上为“上获”,杀敌二成为“中获”,一成为“下获”。 综合起来,上阵上获为五转,上阵下获为三转,以此递减。 别看只有十二转,真正通过军功达到正二品上柱国的寥寥无几。 李二大帝时期,名将勐将如云,李靖、秦琼、李勣等赫赫有名的大将争杀二三十年,录前后勋,才被授以上柱国。 一个朝代能有个秦琼、李勣? 一个民族又能有几个李靖? 而西魏的八柱国则不是通过军功得来的。 历史长河滚滚向前,十二转军功本身也是在战国秦汉的军功体系改进而来的,比大秦的二十级军功爵位制要符合时代的多。 也更容易施行。 宣义郎下放到屯,军中还有司马等职位,可以作考功之用。 这是明的,暗的还有九野营人员。 三重考功体系各不统属,谎报军功之事无所遁形。 不会出现秦军为争抢首级而自相残。 更不会出现晚明时期杀良冒功之事。 杨峥觉得北魏、西魏、隋唐之际武功赫赫,跟十二转军功有很大的关系。 士卒上升通道被打开,自然人人用命。 杨峥在与杜预商议整整三天之后,西平版十二转军功勋制新鲜出炉。 甲士、勇士、勐士、云骑郎、飞骑郎、骁骑郎、鹰击郎、虎卫郎、鹰扬郎将、虎贲郎将、护军、上护军,分别对应一到十二转,从七品至正二品。 当然,品级暂时空置。 杨峥一个三品太守,封二品的上护军,有些太耸人听闻了。 每一级都有明码标价的岁俸、田产、待遇。 甲士百亩,勇士二百亩,勐士四百,递增至上护军的十顷。 汉魏一顷差不多是二百四十亩。 另外杨峥还规定云骑郎以上就要赋税,以避免产生类似明代的士绅阶级。 一个上阵上获,都是有明确敌军数量的,以少胜多击败五万以上的敌军才可称为上阵,杀敌或者俘虏两万以上才能称为上获。 所以五转军功不是这么容易拿到的。 一场胜利,不可能所有人都是上阵上获五转的飞骑郎。 而是依照功劳大小,从主将到副将、牙将、曲长、屯长、士卒等等,依次评定,然后策勋。 未达到策勋要求的士卒,则根据战果,记录军功,累积之后,也可策勋,不想累积,则分赐田地,或者钱帛,视士卒个人意愿而定。 总之一场胜利,士卒必有所得。 军功累积年限够五年,也会自动转为甲士,算是安慰奖。 甲士以上,则需实实在在的军功。 另外针对特别勇勐的士卒与将领,还有斩将、先登、夺旗、破阵等功劳,可以额外授予一些勐人。 有赏赐,就有惩罚。 大秦的军功爵制不是只升不降的,什么刖刑、劓刑、宫刑、生埋、车裂、腰斩、株连等等。 一来太过残酷,人弄废了,就没有下次改正的机会。 二来,这么搞,士卒一旦犯错,就会因恐慌而逃散。 杜预建议只取鞭笞、降勋、罚俸、斩首、诛族五法。 对逃兵、怯战、私藏、军将无能、战败、失城、失军、叛变等等,都有相应惩罚措施,叛变者夷族。 细致到宣义郎阵亡,所属部队皆有惩处的地步。 洋洋散散近万字,终于把军功制度弄出来了。 杜预反复审查了几次,才心满意足,“此法一出,我军必为虎狼之师。” 鲁芝看完之后,也是赞叹不已。 然后两人都对杨峥拱手。 杨峥老脸一红,干笑两声,“此非我一人之功。” 这套军功制度经历了北魏、西魏、北周、隋唐的改进,前后五百年的检验,到安史之乱,随着盛唐的崩塌而崩塌。 杨峥召来庞青,“秋收之前,此制务必宣扬全军。” 庞青一脸苦笑,“诸军宣义郎尚未满编,而且近日雍凉徙民、俘虏,皆需宣义郎……” “只需宣于河曲四折冲府即可,待秋收之后,其他折冲府缓缓补上。”杜预提议道。 杨峥点点头,先在河曲试行也不错,对鲁芝道:“青营还望伯父多多费心。” 目前青营,张斅启蒙,鲁芝教学,杨峥亲自抓思想教育。 其余武艺、战阵、兵法、算术等等,则有专门的人士教习。 连杜预得了空闲,也会去教授些算术与经典。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并非只抱着儒家经典死磕。 杨峥本着实用主义的考量,把礼、乐降了一级,形同后世之选修课,再说西平也没这条件搞音乐。 御则改为骑,在西北不会骑术可不行。 除此之外,杨峥还把医和农也加进青营之中。 这年头种田比什么都重要,也是一切的基础。 战事频仍,医的重要不言而喻。 不过一直寻不到高明的大夫,招贤司也招不到人,只能先空着,鼓励民间开办医馆。 “此是必然。”鲁芝拱手道,“招贤司丞杜宽亦是饱学之人,可以兼任于青营之中。” 杨峥对杜宽这老小子一肚子意见,心高气傲,之乎者也玩的一套一套的,做事却一塌湖涂,天天在搞什么春秋左氏传解,还动不动拉上杜预。 招贤司搞了这么久,也就弄来几个凉州二三流人物。 若不是看在杜预面子上,杨峥早让他卷铺盖走人了。 也该给他找些事做。 杨峥、杜预、鲁芝,三人中没人反对,就意味着此制可以推行了。 各种细节刚刚敲定,孟观就风风火火在堂外喊道:“报将军,有军情!” 第两百七十三章 细作 孟观与姜伐野被派去武威,给胡奋使绊子,亲自返回,一定是有紧急军情。 进入堂内,见这么多人,愣了一下。 鲁芝、杜预、庞青察言观色,齐齐告退。 杨峥也没有挽留,该让他们知道,自然会让他们知道。 待他们走后,孟观才道:“近日胡奋频频调兵,细作探知,其意在卢水胡诸部。” 卢水胡构成复杂,有沮渠、彭、尹健、月氏、杂羌杂胡构成,还有一部分西域而来的羯族。 孟观与姜伐野正是打着卢水胡的旗号,进入武威、张掖、酒泉。 不过这事也算不得什么紧急军情。 两边迟早要暗斗一番,掰掰手腕。 孟观接下来的话才是重点,“奎木狼传来消息,西平内部有细作!” 杨峥眉头一皱,有细作是肯定的,西都在西北已经成为仅次于武威、敦煌的商业重镇,没有细作就有些不正常了。 不过孟观说的是内部细作,也就是内奸…… 奎木狼原是湟中义从首领的儿子,当初被派往武威引诱冯琦。 可惜被奸猾的冯琦一眼识破。 “九野营确认了没有?”稳妥起见,杨峥还是说了句废话。 “已经确认,一共七人,招贤司招入五人,另外两人因武艺出众而进入金城府兵为屯长!”孟观事无巨细。 杨峥顿时脸都绿了,辛辛苦苦弄个招贤司,杜宽上任一共才招入六人,居然有五人是敌方细作…… 有什么样的儿子,就有什么样的老子。 杜斌不靠谱,杜宽更不靠谱。 “属下这就去捉拿他们!”孟观虽然也是这个行当,却最痛恨内奸。 “间者有五,因、内、反、死、生,这些人正可作因间与反间!”既然知道是谁,事情就好办了。 可以输送假情报,误导敌人。 现在把他们都除掉,敌人只会以更隐秘的手段,送入细作,潜伏的更深。 孟观佩服道:“还是将军思虑精深。” 吃一堑长一智。 杨峥也是在不断被坑中成长出来的。 不过用反间,还需要知道对手是谁,任何计谋都是因人而定。 胡奋,杨峥还是知道的,性格豪爽大度,似乎搞不来这种鬼蜮伎俩。 那就只能是卫瓘了。 “有卫瓘的消息否?” 孟观为难道:“暂时没有,奎木狼打入敌军之中,级别不高,此次得来情报,还是靠收买南门守将,自己小心探查得来的。” “不错,有这份灵光,不枉这两年的投入了。”杨峥颇感欣慰。 为了维持二十八星宿的运转,每个季度,都要输送大量人力物力默默支撑。 没有钱,细作在敌人内部上不去,没有人,很多隐秘之事办不成。 “下一步,将胡奋准备对付卢水胡的消息传播出去,让卢水胡有个准备,另外散播谣言,胡奋在清理了卢水胡之后,就会对鲜卑和匈奴出手,姜伐野的羌部,最好隐藏在背后,不要轻易出手,保存实力,必要时可以投入胡奋麾下。” “唯!”孟观拱手退下。 忙碌的日子过的很快。 被派往高原的宣义郎,成果很快就出来了。 攻心之战无往不利。 西北羌人乃金铁之性,吃软不吃硬的性子。 当年面对鼎盛的汉军,提着木棍石头就上了。 断断续续打了一百多年。 羌人自然伤亡惨重,一个又一个大部落覆灭,但东汉也渐渐被拖垮。 闭塞的环境,万年不变,生产力极为低下,很多部落都还处于刀耕火种打猎采摘的阶段。 宣义郎们口若悬河,平原上的羌人日子都过的如此艰难,更不用说高原之上。 这时代所有族群面对的共同危机是生存。 吃上饭,活着,才有心思去想自己是谁、来自何地、将去何方…… 落后的生产力,必然伴随落后的生产关系。 高原上的奴役比中原更甚。 大量被钟羌控制的中小部落迁往河湟。 南面统制尹春出兵接应,屯田司副司丞杨济、杨嚣划分田地,组织人手修建村庄,安置羌民。 不过迁徙的部落多了,也渐渐引起烧当、钟羌、发羌、唐旄等一些大部落的警觉。 尤其是唐旄,在高原上还有一个唐旄羌国。 汉和帝永元十三年立国至今,已经一百四十九年。 杨峥实力覆盖西海湖周边,将大非川、伏罗川等地收入囊中,与他们越来越近。 他们的手段不像杨峥这般温和。 而是直接出兵,掳掠中小部落。 高原上的氛围逐渐紧张。 到处都是兵荒马乱,杀人放火。 宣义郎的下一步任务,转入烧当羌、钟羌、发羌内部。 伟人说过,有压迫的地方就有反抗。 总会有羌人对他们的贵人老爷们不满。 而河曲四折冲府已经做好了准备。 只等秋收之后,便登上高原,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打猎”。 眼看秋收还有十几天的时候,北面却传来坏消息。 沮渠部在得到某种承诺之后,迅速倒向胡奋。 胡奋实力大涨,尹健部首领尹健雅女被胡奋斩于马下,或抚或剿,接连收服尹健部、月氏部、羯部,择其青壮为军,立即凑出一支八千人的轻骑。 鲜卑、匈奴受谣言影响,暗中作乱,被胡奋快刀斩乱麻扑灭。 胡奋行使护羌夷中郎将与凉州刺史之权,要求鲜卑匈奴诸部送子嗣入姑臧。 赫赫军威之下,鲜卑匈奴只能俯首听令。 下一步,胡奋不仅磨刀霍霍朝向彭部。 沮渠部、羌胡、羯部、月氏部纷纷南下,袭扰金城西平西海,抢割庄稼,毁坏田地、村庄,掳掠人口。 来去如风,绝不恋战。 对府兵与屯田没多少效果,但对百姓伤害极大。 杨峥花了两年多时间,让西平有了现在稳定局面,又陷入烽火之中。 不过这些都只是开胃小菜,真正让杨峥毛骨悚然的是,九野营送来一封信。 为了此信,九野营损失了五十多名精锐,才从对方手中抢来,未留一个活口,尸体也被掩埋了。 从分田减赋,到奴隶、待归、治民三策,再到府兵制,包括青营、屯田司、西平的兵制,全部都在这封信上。 每一个细节处,都有点评,详述此策的好处以及可能存在的漏洞,以及洛阳朝廷如何取长补短。 看完信之后,遒劲有力如刀锋的字体彷佛刺入杨峥心窝之中,背上冷汗直流。 倒不是惧怕司马父子会采用这些,司马父子今天敢用这些,明天关东士族就敢掀他们的底。 而是敌人居然对自己如此上心。 不不,司马师身边不乏才智之士,随意更改一些,就能套用。 杨峥记得历史上司马昭就曾做过一些挣扎,废除屯田制,改屯田客为自耕农…… 想来也是,自己本来就与胡奋有交情,来凉州,就是明摆着对付自己,当然上心。 而躲在阴影的卫瓘,更是神秘莫测。 知己知百战不殆。 敌人这么了解自己,而自己却不了解敌人…… 非常危险。 第两百七十四章 用间 卫瓘比当年李弥更让杨峥毛骨悚然。 李弥最多就是一条蛆,恶心别人而已。 而卫瓘则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若上书成功,不管司马家采不采用,一定会对自己“刮目相看”,然后除之而后快。 司马父子与士族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出杨峥这一套,是来要他们老命的。 以胡奋的性格,绝不会这么细致,更不会想这么深。 这一连串的动作,处处抢占先机。 自己刚要鼓动卢水胡作乱,胡奋的刀就来了。 刚散播谣言,挑动鲜卑与匈奴,胡奋就玩了个釜底抽薪,让鲜卑与匈奴遣送质子。 马上就是秋收,沮渠部就南下劫掠了…… 每一步都踩在点上。 胡奋是武人,若身边没有一个厉害谋士,杨峥怎么都不相信。 杨峥本来想召西都的几位军谋司参军商议怎么弄死卫瓘,但考虑到鲁芝、杜预都是读书人,卫瓘出身儒学世家,太过阴损的手段肯定会令他二人不喜。 只能从北面调回孟观暗中商议了。 考虑到彭护也是军谋司参军,熟知卢水诸部内情,就把他也召来了。 “胡奋与卫瓘这是在逼将军出手!护羌夷中郎将,一旦西平有事,则胡奋可名正言顺南下介入。”孟观率先道。 彭护被闲置了这么久,有些拘谨,沉默不语。 杨峥点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军亦可派羌部北上,割其粮秣,金城、西海、西平三地同时出兵,令胡奋疲于奔命,然后可趁机取卫瓘!” 这就跟后世代理人战争一样。 大家先掰一掰手腕。 不过不得不说,胡奋卫瓘选择在此时玩这种手段,时机刚刚好。 正好是杨峥不上不下,将起未起,内部大变动之时。 “此人如此谨慎,刺杀怕是难以施行。”孟观泼了一瓢冷水,“这段时日,九野营一直向姑苏城渗透,始终无法接近此人。” 找不到人,刺客也没有目标啊。 难道去攻打姑臧城? 河西五郡,姑臧向为西北之重镇。 当年冶无戴“十万大军”都没拿下。 自己准备弄多少人去? 这就是公然造反了。 杨峥闭着眼仔细思索了一番,刺杀终究是下三滥的手段,偶尔一用可以,难登大雅之堂,传出去对名声也不好。 完全寄希望于此,就落入下乘了。 也给属下做了一种错误示范。 万一哪天有人效彷…… 自己手上的优势,在于那些细作可以利用,还有已经渗透进武威的细作与羌部。 “路一步步走,饭一口口吃,先了解我们的对手再说。”杨峥终究还是按捺住浮躁的心情。 目光却转向自己名义上的岳父彭护,心中一动。 这人心思活络,当年平定西平,讨伐迷当,他又是出力又是献计。 虽然后来跟陈泰勾勾搭搭,但当时的情况,聪明人又怎么不会为自己多铺一条路。 “彭参军,你我本是一家,情同父子!有些事情还需你亲自出马。”杨峥笑的如同一只狐狸,语气异常恭敬。 别人有家世,有门路,但杨峥的老丈人多啊,个个都不简单。 夏侯玄、姜伐野、彭护…… 不是朝廷大老,就是部落酋首。 该用还是要用。 奎木狼的级别终究有些低了,虽然有长进,但跟卫瓘这个级别比起来…… 望着杨峥的笑容,彭护却忍不住心中一颤,感觉这“情同父子”四个字如同四个巴掌打在他脸上…… 武威。 卫瓘的确很低调。 从不穿华服,也很少在人前露面,深居简出,偶尔外出也有甲士护持。 彷佛胡奋的一道影子。 不过杨峥误会他了,派沮渠诸部南下,不是他的意思,而胡奋一时兴起,试探西平诸地的防御。 “金城、西海、西平三地将同时出兵,抢我粮秣?”卫瓘看完缣帛上的最新情报之后,微微一笑,“那就让他们抢好了。” 胡奋一转念,也明白过来,“武威、张掖的田地,都是本地豪强所有,伯玉是想借杨峥之手打压豪强?” “正是如此,凉州这些年犹如一潭死水,只有搅动起来,将军才有机会整合所有力量。” “哈哈,今日当真是双喜临门,卢水诸部最后的彭部,也向我们投降了!”胡奋笑道。 “哦?”卫瓘也来了兴趣。 卢水胡的整体实力不下于凉州的匈奴和鲜卑,只是内部一盘散沙,还自相残杀。 有了这支部落垫底,胡奋的护羌夷中郎将才有些含金量。 “昨日斥候来报,彭部首领彭护,领一千五百帐,请求依附。” 一帐四五口,一千五百帐就是近万人,凉州诸部,哪一部不是老弱妇孺皆可上马挽弓? 彭部至少可以抽调两千轻骑。 还是自备战马武器的那种。 胡奋当然兴奋。 卫瓘眉头一挑,“我听说这个彭部与杨峥关系颇为密切,其首领还把女儿送给了他,此时投我,岂不是太巧了些?” “伯玉有所不知,破羌之战时,彭护便有叛心,与陈公密信往来,被杨兴云发觉,诓回西都软禁之,其信还有数封在凉州公衙之中,而且羌胡素来不知礼伦,兄终弟及,父死子继,一个女儿而已,不同于中原之联姻。” 胡奋出身安定,而安定也有不少羌胡,深知他们的那一套玩法。 有些热情过分的,还以妻女侍奉客人。 西北民风,大抵如此。 卫瓘却始终觉得有些不放心,令人取来彭护的密信。 信中果然都是彭护如何仰慕朝廷绝无叛心之言,一旦陈公南下,他彭护必会接应。 言之凿凿,颇为诚恳。 而卢水胡中,彭部一向与中原联系最紧密,奉中原为正统,汉化最深。 “既然被软禁,为何会被放归?”卫瓘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青少年时,卫瓘便有“性负静有名理,明识清允”的评价。 “我军收服卢水诸部,只剩一个彭部,杨峥本意是派其收拢张掖、武威诸部南下,彭护倒戈一击,杀杨峥监管的士卒,裹挟部民投奔与我,此次彭护亲自来降,某身为护羌夷中郎将,自不可伤羌夷之心。” 胡奋说的合情合理,丝丝入扣,没有任何破绽,每一个环节都经得住推敲。 而且在胡奋赴任凉州之前,彭护背反杨峥之事,已经人尽皆知。 不过卫瓘始终觉得有些不对,“将军还是谨慎一些……” 胡奋点点头,“这是自然,某自会谨慎,彭护知杨兴云底细,在羌胡中颇有名望,正可为我所用。” 两百七十五章 平手(感谢盟主“人在梧桐下”的加更,上一章也是) “你说什么?”杨峥不可思议。 北上掳掠的羌骑,全部满载而归,引得其他人分外眼红。 人、粮食、钱帛,装了一车又一车。 “的确如此,胡奋未出一兵一卒拦截,豪强大户们倒是组织了不少私兵,皆被羌卒击溃。”孟观汇报道。 杨峥忍不住笑了起来,“中计了。” 孟观稍稍思索之后也明白过来,“胡奋是借我们手整治豪强?” “将来这些凉州豪强们恨我们入骨。” 这一招玩的漂亮。 弄不好豪强就跟胡奋同仇敌忾一致对外了。 别看打着互相之间打着羌胡旗号,其实心中比谁都敞亮。 按照这时代的规则,没有豪强士家们支持,杨峥以后向北扩张势力,必然会遭遇重重阻碍。 但那又如何? 用伟人的话说,这不是请客吃饭,也不可能搞的一团和气。 该得罪迟早还是要得罪。 一团和气,本身就藏着重大隐患。 杨峥就不相信,到时候自己脱了裤子北进,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他们真愿意当司马家的贞洁烈妇。 若是如此,就没有五华乱华了。 从此事也可以看出,自己在谋算上,落了对方一头。 杨峥一向正视自己的缺点。 不过整体而言,结果还不错,自己得了实利,算是双赢。 “将军,属下有一言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孟观红着脸,显然已经憋了很久。 “说吧。”杨峥大概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彭护此人已经背叛过我们一次,将军为何还要相信他还要用他?若其投奔胡奋,岂不是如虎添翼?”孟观对叛徒奸细之类的玩意儿咬牙切齿,当初听说周煜叛变,当场就要提着刀子去刺杀他。 杨峥摇摇头道:“你错了,我没有相信他,至于投不投奔胡奋是他的事,你应该知道,他是个聪明人,而我是在给他一个机会。” “为何要给这种人机会?”孟观有些激动起来。 看着西平从一颗幼苗长成如今的模样,从各种艰难中,各种夹缝中…… 是他亲眼所见,亲身经历。 虽然不是参天大树,但还算是茁壮。 所以他比杨峥更珍惜眼前的一切。 杨峥正色道:“并非所有人都如你我一般坚定,难道这些不坚定的人,我们就不用了吗?你觉得我们西平现在还差一个彭护吗?他能为我所用,自然最好,若是不能,总有机会跟他算总账!” 几年之前,杨峥只想在这乱世中苟活下去,活一天是一天。 而现在,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杨峥便不再是以前的杨峥。 尤其是那些抱有信仰之人。 在从杨峥这里得到信仰时,同时也赐予了杨峥信仰与信心。 杨峥话语中的霸气,瞬间解开了孟观的心结,他长舒了一口气,“属下愚钝了。” “你为西平禅精竭虑,何言愚钝?日后不可失今日之忠质。”杨峥勉励道。 “谢将军!” 孟观行礼之后,便转身离去,脚步比往日更为沉稳。 杨峥看着他的背影,却陷入思索之中。 彭护会不会再一次背叛自己? 杨峥不知道,但如果彭护真的聪明,就应该会审时度势,不会把所有路堵死。 再说以卫瓘的性格,会真正信任他吗? 这个风险值得冒。 损失的不过是一个首鼠两端之人,已及他的部落。 这一连串的动作,只能算是第一个回合。 随着秋收的到来,双方都加强了戒备,杨峥把百姓转移至坞堡背后,派出骁骑营巡视北面。 而凉州土豪们也开始抱团取暖,在胡奋的整合下,组成“联军”。 说是联军,其实也成了胡奋的兵力。 两边能捞到的好处越来越少,只能暂时休战。 各自收割庄稼。 这一轮掰手腕,勉强算是平手。 胡奋收了这么多杂兵杂将,若是聪明,一定会花些时间整合。 大家都需要时间。 不过杨峥始终相信时间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既然彭护已经打入敌人内部,杨峥就调回自己的另一个岳父姜伐野,组织羌骑,维护北面安定,同时也抚慰羌胡百姓。 一年之中,最重要的时节来临。 奴隶们兴高采烈的冲入成熟的麦浪之中。 待归、治民也各自收割自己的庄稼。 西平各地的路,在突击修建之下,勉强能派上用场,各种牛车马车直接拉到田垄间。 今年西平算不上风调雨顺,六月中很长一段时日没有下雨。 不过从高原以及祁连山绵延而下的雪水,依旧能滋养这块富饶的土地。 更何况还有黄河与湟水。 老天爷是公平的。 西平年景不好,关中更差。 已经出现大面积旱灾,今年的收成肯定要受到重大影响。 前后一个多月的忙碌,秋收圆满结束。 今年多开了六块屯田,又吸收了不少百姓,但收成却是和去年差不多,一百一十七万石。 屯田占有最好的土地,损失不大,百姓收成却差了很多。 杨峥直接一道诏令,田赋免除一半。 顿时漫山遍野都是欢呼之声。 杨峥的个人声望更是达到了顶峰。 这么多年,朝廷不仅没有减过税,还不断增加。 奴隶、待归、治民,吸引而来的百姓都收到了实惠。 入库的粮食只有八十三万石。 但今年由于实行了府兵制,杨峥的压力并不大。 而府兵本来就有赏赐,分田时错过了农时,但补种了一些豆黍,杨峥又拨给各折冲府粮食,以接济青黄不接的府兵。 粮食欠收,出栏的牛羊战马却是“大丰收”。 杜预亲自规划的牧场,迎来了小爆发,羊五万三千头,牛九千头,战马一千一百匹。 当然,这远远没有发挥出西海草原的真正优势。 历史上李靖大破吐谷浑天柱三部落,收杂畜二十余万…… 西平正如一颗幼苗,还在成长期,有巨大的潜力。 秋收之后。 河曲四折冲府的府兵开始集结。 宣义郎将军功爵制传达下去之后,士气肉眼可见的飙升。 很多士卒不识字,但听得懂人话。 打赢,一起有钱拿,有地分,有官儿升! 多么通俗浅显的道理。 羌胡士卒就好这一口。 正始九月初三,秋风已然带着几缕萧瑟之意。 杨峥派出三千亲卫营南下,以尹春为主将,赵登、杜斌、杨珧、余胡等为辅,进击高原。 府兵能不能玩下去,还是要拿出成绩说话。 第两百七十六章 生意(为盟主“人在梧桐下”加更第三章) 秋收结束之后,胡奋既然派人来要求上缴秋赋。 西平金城皆属凉州管辖。 所以胡奋的要求非常合理合法。 但杨峥怎么可能给? 让张斅写了一封声泪俱下的哭穷书,还说今年遭遇河西诸部侵袭,颗粒无收,家里都揭不开锅了。 信的最后,还请求胡奋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发一百万石粮食解救西平的困厄…… 张斅一开就是老实人,写完了之后,满脸通红。 也不知是被自己无耻震惊了,还是实在看不下去了。 杨峥苦笑道:“这不是被逼的吗?” 使者带着信回去了。 没过几天,又跑回来了。 拿着一大堆的竹简,写着西平多少多少屯田,河湟多多少少屯田……应上缴多少粮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比杨峥算的都仔细。 见过脸厚的,没见过这么厚的。 杨峥忍不住佩服起胡奋的脑回路,吃着我粮食,长肉长力气,然后提着刀子来砍我? 杨峥忽然想起一句名言,好兄弟两肋插刀。 胡奋这架势,又是插刀,又是诛心,还把自己当傻子。 杨峥再次让张斅回信,说西平这么多年多么不容易,乱臣贼子邓艾至今都提着刀子虎视眈眈。 我西平的确收了些粮食,但自己也要吃喝啊? 你胡兄若是还顾念旧情,不妨宽容宽容,先欠着,等那年我缓过气来,再一起加倍奉还。 张斅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写。 不得不说,他的文采的确不错。 写的声情并茂,杨峥自己看了都忍不住为自己的穷困而叹息。 最后为了表达下诚意,杨峥把西都府库中囤积的盐,给武威送了两车,大家都不容易,算是联络兄弟感情。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 没想到过了几天,使者第三次来到西都…… 杨峥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复了。 不过这一次,胡奋不是要粮的,而是要人! 破羌之战,俘虏一万余人,还有十一员雍凉将左。 当初砍了一个杨欣,剩下十人。 这些都是宝贵财富。 俘虏都是邓艾辛辛苦苦练出来的精兵,还有将领们,都是有家世之人。 回去喝点水,吃点肉,养个十天半月,就又是一条好汉,提着刀子嗷嗷叫的就能来砍自己。 原来胡奋绕来绕去,是为了他们。 他不提,自己差点都忘记了。 “这些人都在哪里?”杨峥问身边亲卫。 亲卫们一个个摇头。 最终还是一个亲卫查到这些人正投身于西平的基础建设之中。 修桥补路,搭建房舍,翻整土地…… 知道在干什么人就不难找。 杨峥带着使者找到了他们。 秋日之下,一个个光着膀子,正干得热火朝天。 很多人在宣义司和九野营的帮助下,把家人接来了西平。 李特等氐人,连整个部落都搬来了。 “人就在下面,你能劝多少人回去,就带回多少人。”杨峥和蔼笑道。 使者看看杨峥,又看看杨峥身后凶神恶煞的刘珩、林森等亲卫,不确信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杨峥笑的越发温和,“你看,某也没拿锁链绳子捆着他们不是?” 使者这才信以为真,走到人群中,咳嗽一声,大声喊道:“邓刺史胡刺史接你们回去!” 忙碌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使者以为打动了众人,“邓刺史胡刺史接你们回去!” 声调还颇为振奋。 只是,士卒们看他的目光却带着一些莫名神色。 三分厌恶,三分抗拒,三分怨恨…… 与邓艾做了邻居,杨峥自然不能不时常派人暗访一番。 对司马家而言,他是一条忠犬,对朝廷而言,他稳定地方,兴修水利,构建坞堡,大力发展屯田,对西北的稳定有不可磨灭之功。 其构建的坞堡,在百年之后的大乱,庇护了西北的百姓。 但,他唯独对不起治下的士卒。 一个狠人,对自己狠,对别人当然也狠。 历史上以近七十岁高龄,裹着毯子往悬崖下滚,以区区万人,破关斩将,创造了一个军事神话。 然而胜利之后,为了彰显自己功绩,他把敌军的人头与自己部下的人头堆在一起,搭建京观…… “你、你们……要抗命否?”使者尖叫起来。 声音在沉默的人群中显得尤为刺耳。 但人群却缓缓散去…… 大半年以来,很多俘虏已经习惯了西平的生活。 吃饱穿暖,与家人在一起,没有家人的娶两个羌胡婆娘…… 杨峥还承诺,只要经过两年的劳改、不,是改造之后,就授予他们待归的身份。 若是想从军,军队的大门也为他们敞开。 西平士卒与南安士卒的待遇差距肉眼可见。 而他们回去有什么? 继续陪邓艾玩命,然后再来一次破羌之战? 邓艾战败,让很多人失去了信心。 使者呆若木鸡的看着俘虏们远去,只留下浮浮沉沉的灰尘…… 杨峥惋惜道:“哎呀,人各有志啊,在西平从军,与在雍州、凉州从军不是一样的吗?大家都是大魏将士!使者若是没有其他事,就请回,来人,给使者备一车盐,送使者上路……” 西海别的不多,盐最多,简直是无穷无尽。 随便一个小盐湖就能挖几百万石的盐。 刘珩大概是会错了意,一下蹦出来,狞笑道:“属下遵命!” “你这粗胚,莫要吓到了使者。” “在下想求见胡岐、樊震、皇甫闿、姚柯回等将军。”使者不死心道。 不过也算是抓住了重点,士卒不愿回去,是因为回去还是当牛做马。 将领就不一样了。 最少是当地豪强出身。 皇甫闿的名字一看就知道是安定朝那县皇甫氏出身。 安定与敦煌一样,在西北是个比较特殊之地,出过不少人物。 “来人,把人都带来。”杨峥倒是不介意。 “唯!”亲兵领命而去。 过不多时,九人被带到。 李特的父亲李慕已经投奔自己,杨欣自己找死,怪不得别人。 “胡刺史邓刺史令在下来接诸位。”使者这次异常小心的问道。 九人中,有八人睁大眼睛望着他,又望望杨峥。 只有皇甫闿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一切都被杨峥看在眼中。 一整个夏日的劳作,让他们晒的黧黑。 有些人脸上还带着鞭打的伤痕,那是多次逃跑被抓回来时的惩戒。 “真、真的是兄长派你来接我、我们?”胡岐哭着嗓门道。 使者望向杨峥,“杨将军,我家将军请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 当年在郭淮的雍凉军大帐之中,所有人视杨峥为眼中刺,只有胡奋一人为自己求情。 姜维北伐,沨中之战,夏侯霸被困沨中,杨峥赴岷山中求羌人为援,也是胡奋支援的粮草。 如今走到这地步,杨峥心中忍不住一叹。 而这些人留着也没什么大用,他们各有家世,不会投奔自己,杀了他们,会让他们背后的家族更加支持邓艾胡奋。 在雍凉百姓中的名声也会下降。 并非所有豪强都对杨峥抱有敌意。 三国后时期,很少杀俘虏的敌将。 除非吕布、关羽这个级别的。 文钦文鸳父子叛过来叛国,又是投奔东吴又是投降司马昭。 经历破羌之战,这些人对杨峥已经心生恐惧。 放了他们,也会在雍凉军中传播这种恐惧。 “放他们可以,西平的情况你也看到了,饥寒交迫,还望使者禀告胡刺史,支援一百万石粮食。”杨峥狮子大开口。 使者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的望着杨峥,彷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这九个人怎么看也不值一百万石粮食。 杨峥也觉得自己口开的太大了,干笑道:“你先回去禀告胡刺史,价钱可以谈。” 不是有句话说的好吗?看天要价,落地还钱。 第两百七十七章 模仿 “我家将军愿一千石赎一人,一共是一万石,多的一千石,我将军特意感谢杨太守……”使者第四次来西都。 西都与姑臧不算太远,也不算太近,快马加鞭,两天左右。 “多少?”杨峥怀疑自己听错了。 虽说可以讨价还价,但一万石跟一百万石,差距也太大了吧? 这是把自己当叫花子了。 亏自己当初还有些不好意思。 “胡刺史这段时日没少收长安送来的粮食啊,七十多万石啊,怎么也要分点西平啊。”杨峥直接点破。 再说就算胡奋缺粮,邓艾缺粮吗? 屯田多年,远近皆知南安富得流油。 西平之事胡奋、卫瓘了如指掌,但雍凉发生什么,也瞒不住杨峥。 使者眼神有些怪异起来。 “回去告诉胡刺史,西平的确有困难,一万石还不够塞牙缝的,这样吧,一口价,三万石一人,公道价,这几个将领的家族凑凑,怎么也能拿出来。”杨峥都帮他们想好了。 三九二十七,二十七万石粮食…… 双方价位差距太大,杨峥就是不松口,使者只能灰熘熘的离去。 西平九月一过,天气就转凉。 而各地的忙碌依旧在继续,开田,平整土地,修路、筑渠。 大概是杨峥的狮子大开口有些惹恼的胡奋。 几个胡部又南下掠夺,正遇姜伐野的羌卒,大败而归。 适当的敌袭,也让百姓与西平军府同仇敌忾。 北面深山老林中的一些部落,以前不怎么鸟西平,现在一个个都听话了。 派去的民营屯长、什长也受到了礼遇。 南面捷报频传。 施行十二转军功制后,府兵战斗力直接爆裂,相当于为自己打仗,人人奋不顾身。 而羌人还处在奴隶社会,兵甲战备不全。 一百多年前,对付汉军,提着把锄头、根削尖的棍子嗷嗷叫就冲上去了。 当他们发现提着环首刀、挺着长矛、穿着皮甲铁甲的敌人也是羌人时,对他们的心理冲击何其之大? 四路府兵,长驱直入,往往能击破数倍之敌。 看到捷报,杨峥颇感欣慰。 能在浩荡的历史长河中持续四五百年的制度,自然有其独到之处。 而杨峥能清楚感觉到,自从分田减赋、府兵制等等一系列措施颁行之后,西平也进入高速发展期。 每到秋天,西域诸胡就纷纷南下西海草原。 今年西海风平浪静,倒是有一些小胡部请求内附,被安置在龙耆附近。 邵通的汉化之策最为激进,一把刀子,生或者死,自己考虑。 “每人五千石,不能再多了。”姑臧使者第五次往返。 杨峥几乎可以确定与自己讨价还价的不是胡奋,胡奋性情豪爽,不会这么锱铢必较,所以一定是卫瓘。 “每人两万石,不能再少了。”杨峥自然不会同意五千石的价格。 不过这一次使者有备而来,似乎知道杨峥的心理价位。 每天来三次,一分一毫的磨,锱铢必较。 弄得杨峥不胜其烦,最终以一人一万石谈拢,九个人,凑个整数,胡岐要了两万石,一共十万石。 胡奋出三万,邓艾出七万…… 也算是一笔小财。 几个降将欢天喜地。 这年头魏军能当上将校的,很少是从底层杀上来的。 大部分都是有些靠山和家世。 一向养尊处优,在西平却跟普通士卒一样劳作,一样饮食作息,对他们是精神和**的双重折磨。 其他人都头也不回的跟着去了,只有皇甫闿对杨峥鞠躬拱手。 杨峥也拱手还礼。 安定皇甫氏,算是汉魏以来的将门,凉州三明之一的皇甫规,汉末三将的皇甫嵩,都是出自安定皇甫氏。 安定胡氏若不是抱住了司马懿的大腿,给皇甫氏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乱世激流之中,士家也是载浮载沉。 这几日九野营暗中观察,杨峥大致知道皇甫闿的心思。 在西平呆了大半年,看到了,也感受到了。 将门也是会选边站的。 只是杨峥现在势力局限在金城西平边隅,皇甫家却在安定,不可能冒着灭族的危险投奔自己。 邓艾吃一堑长一智,这厮现在异常狡猾,两眼发红只盯着杨峥,与卫瓘在凉州互相配合,凡是东来西往进出金城之人,皆严加拷问。 好几个九野营将士被他抓住。 以至于东面的消息越来越少。 东面暂时难以突破,杨峥把精力放在北面。 卫瓘有心整治细作,但胡奋目前控制的区域也只是武威。 张掖、酒泉、敦煌,到处都漏风。 没有邓艾对地方的控制力,想完全堵住自然不可能。 “武威近日也在推行府兵制!”孟观带回一个让杨峥惊讶的消息。 “他哪来的田地?”杨峥好奇道。 感觉自己被抄袭了…… 有种莫名的愤怒,又有种莫名的期待。 胡奋卫瓘抄袭自己,岂不是对自己的认同? 但府兵制的推行没那么简单。 西北羌胡多汉少,首先要完成汉化,然而武威是匈奴和鲜卑,有自己的王脉传承,汉化难度非常大,不像西平的羌人一盘散沙。 其次,武威的羌胡多是游牧部族,不会种田…… 杨峥之所以推行府兵制,是有很多前期准备的。 屯田制、奴隶、待归、治民一条龙。 设计了一套相对完美的融合与上升体系…… 而且西平田多人少。 武威也有田,但更多的是豪强,大部分是草原…… “胡奋收了一些官屯,又用从豪强手中赎买了一些中下等田,分给麾下汉军部曲……”孟观自己也感觉有些好笑。 果然是乞丐版的府兵制。 杨峥也有些好笑, 这种试图改变的勇气还是值得赞许的。 农耕文明,土地其实就是战斗力。 “彭护近期如何?”杨峥对自己名义上的岳父还是比较上心的。 “颇得胡奋看中,一直带在身边,从彭部中抽调了一千七百骑兵,不过其中有很多人心思在我们这边,九野营暗中与他们有联系。” 娶了彭青蝉,就等于娶了一部分的彭部人心。 彭护被软禁在西平期间,彭部很多人暗中转向杨峥。 破羌一战,更是加强了他们的底气。 杨峥赞许道:“做的不错,胡奋把他带在身边,不仅仅是看中他,也是出于防备。” “卫瓘此人甚是精明,我们在武威的人,被捉拿了不少。”孟观不虞道。 “让所有人潜伏,取消每七天一汇报之制,若无重大消息,不需现身。”西平与武威之间,几乎是明牌了。 除了细作,来往的商旅也能带回不少消息。 没必要再冒险了。 至于府兵制、奴隶待归法、十二转军功制,杨峥也无所谓了,这些东西,都是以土地为基础的,司马父子用不了。 司马父子现在最要紧的是镇之以静,与士族深度绑定,安朝野内外的心。 第两百七十八章 回光 嘉平二年十月下,寒风吹荡在洛阳城中。 未见雨雪,却冷的有些异常。 往日繁华的街面上,早已没有人迹。 只有来往巡视的禁军,握着寒光闪闪的长矛,铁甲铿锵的走在街市之上。 一股若有若无的肃杀之气,随着寒风席卷每个角落。 很多衣衫褴褛的乞丐们缩在墙角,老弱妇孺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他们的眼睛彷佛蒙着一层灰色,漠然的令人心惊。 司马府中,一如往常车水马龙,求见之人如过江之鲤,只是都被挡在了外院。 府中的下人照应的面面俱到,司马家的子侄们与宾客谈笑风生。 掌权之后,司马府未加一瓦,未增一木,与曹爽骄奢淫逸截然相反,令满堂公卿称颂不已。 只不过内院之中,防守极其森严,五步一哨,十步一岗,甲士持刀而立,眼神比外间呼啸的寒风更为冷冽。 “父亲……” 司马师眼中闪烁着复杂光彩。 司马懿眼中同样光彩熠熠,甚至能从病榻上坐起,走上两步,听司马师汇报朝中之事。 此时此刻,彷佛昔日文韬武略的风采又回来了,但这种风采没有掩盖他脸上的异样红晕。 “今晨,皇帝与太后各派人来探望父亲,而皇帝近日颇有异动。”司马师如往日一般汇报着。 “昔年汉孝献帝有衣带诏,魏武不计前嫌,以二女嫁之,没有士族支持,皇帝也只能是宫墙中的皇帝,无碍大局也,不过,有一人你疏忽了。”说了这么多话,司马懿没有如往日般喘气。 “哦?”司马师一愣,朝中大小官吏,国内士族,但凡有气候的,或与司马家族有姻亲之固,或受司马懿提携之恩。 司马师有样学样,太原王氏王昶一支,颍川陈氏、钟氏、荀氏、辛氏,太原贾氏、裴氏,山东羊氏、诸葛氏等等,年轻一代青年才俊皆聚集在司马师身边。 其邓艾、胡遵、石包、州泰、王基等人皆委任地方。 曹魏除了若紧若离的毌丘俭,心思深沉的郭淮,难成气候的文钦,司马家账面上,只有杨峥这个不够资格的敌人。 而郭淮与毌丘俭当年都曾是司马懿的下属…… 与扬州都督诸葛诞的联姻,则稳定了最后一块不安稳之地——淮南。 司马师实在没想到还有谁被疏忽了。 “请父亲赐教。” “郭太后!”司马懿轻笑道。 司马师一愣,瞬间记起高平陵之变,实则是得到了郭太后的默许和配合,否则司马孚与司马昭岂能这么轻易控制内宫? 明帝托孤于司马懿与曹爽,却以郭太后制衡二人。 然而曹爽在司马懿称病之后,不满足于现状,继续向前跨了一步,控制皇帝,软禁郭太后于永宁宫。 一举打破了明帝设计的平衡格局。 更是把郭太后推向了司马父子。 郭太后当然不是一个人,西平郭氏迁入洛阳,荣宠冠绝一时。 父兄叔伯四人封侯。 “兵权,名望,故旧,势力,我家皆不缺,唯独少了一样东西。”司马懿目光慈祥的看着他的儿子。 “大义名份!”司马师目光一闪。 “不错,曹氏虽衰,天人未厌,唯有太后才可压制皇帝,如此,大义名分才能为你所用!”司马懿的眼神如狼一般忽闪忽闪的。 时人称其有鹰顾狼视之相,今日展示在自己儿子面前。 司马师后退三步,依照时礼,躬身下跪,叩首而拜,“儿知矣,多谢父亲教诲,儿这就擢郭建为都护大将军。” 司马师现在也才抚军大将军,若无录尚书事,则与郭建平级。 司马懿摇摇头,“不够。” 司马师思索一番后道:“儿嫁次女于甄德。” 郭建、甄德皆是郭太后堂兄弟,而甄德尤为显贵,明帝爱女曹淑早夭,以甄宓之侄孙甄黄配以冥婚,郭德过继给甄黄,改名甄德,袭爵平原侯,显赫一时。 “孺子可教矣。”司马懿老怀大慰,忍不住笑了起来。 但笑着笑着,脸上的殷红迅速退去,长叹一声,“吾近日梦中常受贾梁道、王彦云惊扰,时日无多矣。” “父亲身体安康,必能延年益寿。”司马师底气不足的说了一句。 御医的诊断越来越不乐观,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都是问题。 宫中御医一概被软禁在内院,不与外界相通。 “哈哈……”司马懿大笑起来,“刘备曾言,人五十不称夭。吾今年已七十有二,有二子若此,不复为恨!” 说完,取下架上的飞景剑,拔剑出鞘,寒光如射,剑刃上映照出司马懿苍老的脸锐利的眼神,“天地开辟,日月重光。遭遇际会,毕力遐方。将扫群秽,还过故乡。肃清万里,总齐八荒。告成归老,待罪武阳!” 司马师安静的跪在地上,看着司马懿一边吟诵一边挥剑。 此诗乃当年征辽东所作。 公孙渊自持辽泽天险在手,不奉曹魏,与东吴为盟,自立称帝,毌丘俭征伐不利,明帝这才不得不派司马懿上阵,从而缔造了百日灭辽东的经典一战。 司马懿如日中天,作辽东歌。 肃清万里,总齐八荒! 这不是一个臣子能出口的言语。 从那时候起,明帝通过正常手段已经不可能压制司马懿了。 所以才派出刺客杨攸…… 精舍之外,有下人来报,“太傅、大将军,陛下遣使至,赐相国、郡公之位。” “皇帝就这么等不及了吗?”司马师低沉的怒吼了一声。 “大将军恕罪!”精舍外立即传来一声惊呼。 司马懿澹澹道:“无妨、无妨,陛下看不到吾,是不会安心的,也罢,见就见吧,子元,你这躁进脾性定要收敛。” 嘉平二年十一月,太傅司马懿固辞相国、郡公之位。 再为司马氏赢得一片称赞之声。 只是,自此之后,司马懿便真正的倒下了,倒在病榻之上,病情一日比一日加重。 洛阳的寒风愈吹愈烈。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 妆点了整座洛阳城,也渐渐遮住巷道墙角里的饿殍。 夏侯玄披着一件黑绒大氅,凭栏而望着漫天飞雪。 阁楼中,许允缓缓走出,“若太傅身死,无复忧矣!大魏终可复振。” 夏侯玄彷佛没听到一样,越发出神的望着落雪。 两人与司马师、何晏当年都是名满洛阳的名士。 许允回洛阳之后,便经常去拜访夏侯玄,多有提及杨峥之事,但夏侯玄对这个女婿从不置一言。 良久之后,夏侯玄才喟然一叹,“士宗何不见事乎?太傅犹能以通家年少遇我,子元、子上必不吾容也。” 风声呼啸,两人一起沉默起来。 第两百七十九章 围猎 高原之上,风雪虽在呼啸,但士卒的斗志依旧不减。 一个多月来,四折冲府各有斩获。 但都不是决定性的。 在府兵的攻势下,发羌、烧当羌、钟羌逐渐团结起来。 这些羌部当年都是人口十万以上的大部。 钟羌最鼎盛时,号称有精兵十万。 控制大大小小的羌部两百多个。 烧当羌当年更是与汉廷缠斗了近百年,虽然大不如前,但也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发羌是三部中最有实力的,人口众多,地域广大。 六名斥候从风雪中步行归来,一走入大营,立即就有士卒为他们披上毛裘,端来热汤。 “报将军,烧当羌、发羌、钟羌集结大军于颇岩谷。”斥候半跪行礼。 钟羌失去大小榆谷之后,颇岩谷一跃成为他们最重要的生息之地。 “探明兵力没有?”尹春盘膝而坐,左右手各一列汉羌将校。 帐中燃着一盆炭火,暗红色的火焰软绵绵的,彷佛没有力气一般。 “不超过四万人。” “等了这么久,还没有到五万。”赵登恨铁不成钢道。 九千士卒对五万敌军,是上阵。 帐中将领全都是三十以下,寒冷的高原更加刺激他们的斗志。 不过也有例外。 杜斌不以为然道:“天寒地冻,早点弄完早点回去,这荒山野岭的……” 说完还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引来一众人的侧目。 有怒视,有轻蔑,有怪异。 杜预在西平节节攀升,俨然是鲁芝、张特之下第三人。 杜家也在西平生根发芽。 不过作为这支远征军中少有的“文武双全”之人,杜斌还是受到了尹春的礼待。 尹春站起,望着呼啸的风雪,高原最寒冷的季节还未到来,片刻之后,开口吐出一团白气,“不能再等了,明日起兵,负七日之熟肉麦饼,攻占颇岩谷。” 颇岩谷是军谋司定下的第一阶段目标。 攻下此地,然后再建一折冲府,作为高原上大本营,吸收羌人,以战养战, “唯!”十几名羌汉军将同时拱手。 翌日,雪更大了,遮蔽群山,天地间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风却小了许多。 对于士卒来说,最难的不是打仗,而是行军。 雪天冰地,每走一步都是士卒意志的巨大考验。 府兵有很大的灵活性。 除了基础装备,很多经验丰富的羌人购买了鞜,内衬以羊绒,外裹以牛皮,十分适合雪地行军。 所谓皮鞜便是皮履的一种。 生皮制成称鞜,薄皮制成称鞮。 价格在西北还算便宜,贵的是獐麂皮履,以针线细细缝制,饰以各种花纹鸟兽图桉,精巧华美。 买不起皮鞜的士卒,折冲府也提供了舄,鞋底加了一层木板,脚裹以羊皮,以细绳捆紧。 穿脱麻烦,也没有鞜合脚舒服。 但干腊不畏泥湿雪水,对于大部分羌族府兵来说非常适用。 他们以前只穿着草履在冰天雪地里穿梭。 宣义郎们跑前跑后,不断鼓舞着士气,时不时讲一些带荤的笑话。 士卒们就吃这一套,气氛也就活跃起来。 天是冷的,心却是热的。 “羌人堪耐苦寒,同之禽兽,妇人产子,亦不避风雪。以羌制羌之策甚合时势,若、若是汉军,则战力不到、不到一半。”杜斌说了这些话,就面红耳赤的喘了起来,彷佛随时要断气。 赵登斜了一眼杜斌,“若是挺不住,可以留在后方。” “这如何使的?某好歹也是折冲——咳——”杜斌往自己胸口拍了一巴掌,又喘了起来。 其他士卒投来鄙夷神色。 杜斌喘过气来,不以为意,干笑两声后又道:“羌人屡次被重挫,却屡次卷土重来,皆因这高原雪域,我们若能收入囊中,必能青史留名!” 绝大多数将领和士卒想的是军功、田地、钱粮、女人,也只有他想的更远一些。 “将军指向哪里,我们就杀向哪里,何须想这么多?”赵登的一条铁腿砸在冰地上,发出卡卡声。 这也是绝大多数羌人将士的想法。 杜斌也看了一眼赵登,见他一脸的戾气,也就不再说话了。 沉默中行军,受风雪所阻,一日走不了多远。 不过这一切都在尹春与杜斌的算计之中,每日走多远,在哪里搭营,从何处进攻,都在沙盘上推演过几次。 宣义郎与斥候一内一外,早就将敌人的情况汇报清楚。 各族的兵力、将领、驻扎在颇岩谷的方位、装备全都清清楚楚的送到尹春面前。 除了唐旄国的七百甲士需要注意,其他敌军也就比乌合之众强一些。 很多敌军别说盔甲,连御寒的衣物都不齐全。 失去富饶的大小榆谷,其实已经是对羌人的重大打击。 若连颇岩谷都丢了,羌人就只剩下积石山之南的湔氐道了。 尽管羌人耐苦寒,一路上仍有几十人长眠在风雪中,七百余人病重,不得不留在后方。 其中就有杜斌。 在行军的第二日就躺下了。 作为中原汉人,尹春的状态其实也不太好,时冷时热,全身发虚,时常感到胸中喘不过气来,但任何人可以倒下,唯独他不可以,一直苦撑着。 幸亏赵登状态不错,如羌人般不受高原影响。 三日行军,七千士卒终于接近颇岩谷。 大雪就是他们最好的掩护。 赵登的残卒们眼神如出鞘的刀刃。 缺胳膊少腿的,全以铁刃代之,冲锋陷阵不利索,但偷袭却有奇效。 历次“捕猎”,这些人斩获最多。 残营的建制虽然被取消,但很多人已经习惯了杀戮的日子,也过不了平静的日子。 索性聚拢在赵登身边。 尹春长吸一口气,风雪灌入胸中,这一战不仅对府兵至关重要,对他同样也是。 他很清楚杨峥这是在给他机会,连亲卫营的精锐甲士都派来协助。 抓住了,就能跻身前列,成为继张特、周煜之后的第三员重将。 人的一生能有几次机会? “赵登清理明哨暗哨,鄂山石、朴进、杜河引甲士攻打正面,余胡、杨珧各引本部府兵从东西口杀入!”尹春熟练的发出一连串命令。 “唯!” 所有将领齐声应命。 尹春目光扫过诸将的脸,“诸位之前程皆在此一战,不可辜负将军之期望,亦不可给府兵丢脸!” 第两百八十章 天意 嘉平二年年景并不好,整整一个六月滴水不落,西平增加了几块屯田,收成却降了三成左右。 西平有黄河有湟水,还有四面高山积雪化成的河流,影响也就到了这一步。 但关中与凉州却不同。 出现大面积饥荒。 连水土丰沃的南安、天水都不能幸免。 到了十一月,北方南下的流民越来越多。 西平的分田减赋之策,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快的雍凉大地上流传。 尽管邓艾堵在关陇道上设置了重重关卡,百姓还是从安定进入武威,绕过了邓艾重兵布防的陇右一带。 胡奋望着风雪中的百姓,不由自主的蹙起了眉。 风雪中,流民拖着沉重的步伐艰难前行,如同一条长龙望不到尽头。 衣衫褴褛,目光呆滞,与天地间的白色格格不入。 但依旧坚定的向南走去,每隔上百十步,就会有一人倒下,无人搀扶,亦无人问津,逐渐被风雪覆盖。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卫瓘长叹了一声。 两人俱被甲士簇拥着,几员凉州将领与羌胡首领陪侍左右,彭护也在其中。 “伯玉,武威能容下这些人否?”胡奋怜悯之心大起。 “凉州土地不在将军手中,屯田刚刚赏赐给士卒,今年又招募了不少羌胡,若非太尉输送粮食,我们早已支持不住。将军若是愿意拿出军粮出来,或许可以留住他们。” 西北的冬天一向漫长,秋收之后,迅速转寒。 九月下旬至十月,便进入寒冬,天寒地冻,直至来年三月。 这漫长的四五个月,需要的粮食不是一个小数字。 就算性情豪爽的胡奋,也要仔细思量一番。 “若鼓励本地豪右收容他们如何?”胡奋最终想出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卫瓘摇摇头,“豪右们今年也在疏散家奴,就算他们愿意收拢青壮,也绝不会收容妇孺,而这些青壮几百里赶来,将来还是会去西平,民心如此,不可欺焉。” 太尉司马孚赴任之后,效司马懿之旧制,也是大举屯田。 但几十年来,屯田已经不是当年的屯田。 司马孚也颁布了很多惠民之策,减轻屯田客与自耕农的负担,初衷是好的,但落实下去之后一塌湖涂。 连天子脚下的许昌屯都面目全非,更不用说关中。 司马孚不能保证地方上每一个官吏都忠于司马家。 没有旱灾也就罢了,勉强能维持,一出现天灾,**接踵而至。 司马孚的利民之策,利到了豪强头上,害却分摊给了百姓。 大量自耕农失去了土地,家破人亡。 一些实力稍弱没有靠山的豪强与大户,也被竭泽而渔,钱粮被抄送至司马孚的府库之中。 “既然不能为我所用,不妨诛之!以免落入杨峥之手。”徐质杀气凛凛道。 胡奋目光转向卫瓘。 卫瓘目光一闪,“将军自行决断。” 胡奋脸上神情变幻着,吸了几口凉气,昂首道:“某受司马公所托,赴任凉州,保境安民,制衡西平,今非但不能保民,还要施以毒手,大丈夫不为尔!且此事传出去,安定胡氏必为天下人唾弃!” 他到底不是一条疯狗。 徐质却颇不以为然,但也没有多言。 卫瓘击掌而笑,“将军不愧是将门出身,某有一策,既可充实我军,亦可加重西平负担。” 胡奋责备道:“伯玉既有妙策,何不早说?” 徐质冷冷的看着卫瓘。 若非胡奋、卫瓘赴任西凉,徐质的征蜀护军是最高长官。 胡奋也就罢了,毕竟是司马懿看重的安定胡氏。 但卫瓘也骑在他这个征蜀护军头上,就有些不太舒服了。 卫瓘却看都不看徐质,“将军可择其精壮,收入麾下,效彷西平编为奴隶或者待归,严加看管,放老弱妇孺南下,消耗西平粮秣。” “妙策!”胡奋赞赏道。 “两年之内此策甚妙,但两年之后,若不能平定杨峥,则是为虎傅翼、助纣为虐。” 徐质插嘴道:“两年之内,必取杨峥小儿人头。” 胡奋与卫瓘对视一眼,默不作声。 南下的百姓中,不知谁唱出声来。 其声断断续续,甚是凄切。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岂曰无衣、与子同泽,岂曰无衣、与子偕行……” 随着风雪越飘越远,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唱,低沉而压抑。 于是凄切之中,有了一种宏大的粗犷与悲怆,铺天盖地,风雪之势亦为之所缓。 白雪覆盖的荒野之中,到处都是这样的声音。 让很多双漠然的眼睛里多了一丝生机。 直到进入金城才稍稍改变。 杨峥看着涌来的百姓,也感受到莫名的震撼与悲哀。 西平只是开了一个小口,就引来这么多求生之人。 当然,这些流民中,有大量的细作与宣义郎在鼓动。 几个月前,杜预和孟观都提议过,加强关中各部屯田的细作和宣义郎,效果简直是立竿见影。 但倘若他们有一口吃的,也就不会这么几百里往西平迁徙。 粥、房舍、火盆早已准备好,宣义郎分发衣物。 大量空置的坞堡迅速充盈起来。 孟观大骂一声,“邓艾、胡奋端的无耻,青壮尽为其所取!” 张特也一脸的怒色。 杜预道:“南下的都是妇孺,存心是想拖垮我们。” 杨峥摇摇头,“他们这是在自掘坟墓,民心既然在我,岂是他们能阻挡的?” 妇孺也是人。 尤其是孩子,潜力巨大。 杜预眼神一亮,“不错,流民青壮既然愿意来,说明心向将军,日后稍加挑动,就可里应外合。” 张特拱手道:“将军英明。” “所有孩子收入青营之中,宣义司登记妇人,有丈夫的,九野营代为寻找,没有丈夫,就说媒嫁与有功将士为正妻。”杨峥下令道。 流民中也有一些漏网之鱼,这么多百姓,前前后后近两万人,其中不乏有漏网的青壮。 在宣义郎的帮助下,寻到家人。 一家人抱在一起,喜极而泣。 “既然到了我西平,就不能让一人受冻馁而死!府库中的军粮优先供给百姓。”杨峥没有任何舍不得。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在杨峥看来,别人这么远来投,是对自己的信任。 这世道出来混的,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 民心,即为天意! 除了粮食,杨峥还派出青营与军中的赤脚大夫,为流民们治疗伤势。 野兽、贼人、羌胡,他们经历的磨难何等惊人? 杨峥怎么着也不能让他们再受到伤害。 第两百八十一章 吃肉 除了迁徙而来的妇孺,北面还有老弱被驱赶出来。 不是五六十岁的老者,就是因战争而失去手脚的老卒。 失去耕种能力,就等于失去了生存的资格。 “只要是人,不论老弱,一概接收,各坞、各屯不得以任何理由拒之门外!” 杨峥以前玩不起仁义,但现在有这个资格。 困难只是眼前的,名望却是长久的。 西平也到立牌坊的阶段。 “卫瓘此举,意在迟缓西平奋发之势,不过终究是抱薪救火而已。”杜预笑道。 府兵制,让杨峥的负担去了一大半,而战力却增加了。 也让杨峥有底气收容流民。 杨峥不介意再添一把火,“境内年六十以上六岁以下,皆赏羊肉二十斤,元凯以为如何?” 西平人口处于年轻化,经历了冶无戴、迷当等人的动乱,老弱早已填了沟壑。 能活下来的老人百不存一。 付出点羊肉,收买人心,不算太亏。 杨峥记得历史上汉高祖、汉文帝、汉武帝、汉宣帝等等,都曾赏赐过耆老。 大汉能成为华夏的两个巅峰之一,不是没有道理的。 杜预道:“大魏承汉制度,以孝治天下,将军收老幼、抚孤寡,诚为天下之大道!” 杨峥与杜预便装巡视诸折冲府,大雪纷飞,天寒地冻,但他们的训练没有停止。 折冲都尉、长史、兵曹、宣义令等将吏也没有闲着,各司其职,与士卒们同甘共苦。 士卒吃什么,他们就吃什么,士卒穿什么,他们也穿什么,只有腰间的一块铁牌区别身份。 西平安定没几年,仍处于草创阶段,百废待兴。 选上来的将吏,要么跟随杨峥转战数年九死一生,要么经历过以前的绝望和黑暗,都珍惜现在来之不易的日子,还未被中原的那一套腐蚀。 被苦难磨砺之后,虽然穷一点、苦一点、累一点,但精神面貌积极向上。 杨峥也不吝啬,将西海送来的羊,分下七千五百头。 金城五个折冲府,一共七千五百余人,让每个人都能过上一个肥年。 吃上肉才有力气训练。 杨峥个人生活极为简单,吃穿用度都没有太高的要求。 两碗麦饭,一碗肉羹,一碟酱菜,再来点瓜、瓠、芜菁等时令蔬菜,就是一日三餐,受后世影响,比常人多一餐。 家中几口人也只有夏侯才女胃口刁一些,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冬葵温韭,夏食鱼脍,冬食肉炙…… 别的事情杨峥都由着她,什么养狼,什么诗词歌赋,都无所谓,毕竟夏侯家顶级门阀,但冬韭和鱼脍坚决不同意。 冬韭需要在温室中培养,昼夜燃蕴火,几百人精心伺候。 西北的寒冷可想而知,冬天持续近五个月,温室花费甚巨,被杨峥坚决取缔了。 还有鱼脍,杨峥记得陈登就是吃这玩意儿,吐血数升而死…… 闹了几个月的别扭,才把夏侯止给改过来。 每人一头羊的消息传下去,府兵当即欢声雷动。 这年头吃上一顿肉不容易,更何况是一整头羊? 西海水草肥沃,牛羊都壮实,一头羊差不多一百斤左右,吃上一两个月没问题。 士卒训练的热情明显高涨。 军中被裁汰下来的老弱驽马,被宰杀之后熬成肉羹,分给迁徙来的百姓,如此寒冷的冬天,一碗热汤下肚,身体里能积攒些暖气。 很多女人和孩子跪在冰地里,行跪拜大礼,泪流满面,“活命之恩,没齿难忘!” 杨峥望着雪地里的伏下的人头,非但没有觉得高兴,反而觉得莫名的悲哀。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大捷!大捷!” 西南数百骑狂奔而来,声音彷佛长箭一样穿透风雪,洒落在金城的土地上。 杨峥、杜预、张特、孟观同时望向西南。 “颇岩谷大捷,九千府兵,大破四万贼军!”斥候的嗓门都喊哑了。 “万胜!万胜!” 人群狂呼起来,无论男女老少,无论羌汉胡氐,无论奴隶待归,全都沉浸在胜利的狂喜之中。 杜预笑道:“尹春堪为智将也!” 这一提醒,杨峥也明白尹春的用意。 先不说颇岩谷之战打的怎么样,弄这么多斥候来报捷,将府兵、百姓、流民士气民心都激励起来。 这年头还有什么能比一场大胜更能激动人心的? 更何况还是九千对阵四万…… 能想到战场之外的东西,智将之称,倒也贴切。 “万胜!” 最兴奋的莫过于府兵,冲入冰天雪地之中手舞足蹈。 简直比自己打了胜仗还要高兴。 一向沉稳内敛的张特脸上也挂上了澹澹的笑意。 这一战的意义非比寻常,消除了内部所有人对府兵制的疑虑。 再好的制度,不经过实战的检验,终究是纸上谈兵。 “副统制雪地行军,贼不为备,措手不及,四路府兵杀入,以一当百,人人奋勇,擒斩大小首领一百三十人,阵斩三千,俘虏贼众八千人,获牦牛战马羊畜三万头,粮秣两万四千石,甲刀车帐无算!”斥候的声音都在颤抖,也不知寒冷还是激动。 当然,最激动的还是杨峥,只不过隐藏在心中。 这一战之后,基本击溃了高原上的反抗之心。 “我军伤亡如何?”到底是张特稳重一些。 “伤亡不足两千,其中八百余人乃中途冻病。” 九千余人,大雪封山,主动进击四万人,只伤亡千余人,毫无疑问的一场大胜。 “送信斥候皆赏!” “谢将军!”斥候们喜滋滋的退下。 杨峥的脸上这才涌起一丝喜色,“擢尹春为南面统制,赐五转军功如何?” 敌军五万以上,已方兵力低于对方,以少击众,为上阵。 俘杀四成才算是上获,四万敌军,至少要擒斩一万六千以上,才算是上获。 九千对四万,敌人兵力距离上阵还差一万,而且敌人的装备也比府兵差了太多。 斩获上也差了一丝丝,只能算中阵中获。 不过此战旗开得胜,速战速决,象征意义重大。 赏为上阵不算过分。 张特点点头,“全凭将军作主。” 但杜预却摇摇头,“不可,既然定下制规,就应严格遵守,破敌多少,斩获多少,赏赐多少都有明令,今日随意提赏,他日就能随意贬降,士卒皆望将军之赏,而不愿用命于战阵,则十二军功形同虚设!此非万全之法,望将军慎重!” 用后世的话来说,这就有法不依。 既然立了规矩,按规矩来即可。 按说现在也是一方诸侯了,但还是免不了意气用事的毛病,杨峥恭敬的拱手,“某思虑不周,若非元凯指正,犯下大错矣。” 杜预亦拱手还礼。 第两百八十二章 一整个冬天,杨峥都在安置流民。 然而人手始终不够。 权衡之下,让青营中刚到十三四岁的孩子全部毕业,成为宣义掾。 掾者,左吏也。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先上车后买票,边做事边学习。 宣义掾、宣义郎、宣义令、宣义使、宣义司丞,层层往上。 好在新任的宣义掾们不缺热情和学习的动力。 一个宣义郎带五个宣义掾,从安置流民开始,逐一寻访,逐一登记,哪里人士,有无家人失散,有何困难…… 一开始用的是缣帛,这玩意与货币等值。 杨峥卖了这两年的盐和马,以为自己不缺钱,但看过鲁芝今年的用度汇总,与明年的开支预算,着实吓了一跳。 西平已经不是以前的西平了。 彷佛是个雪球,越滚越大,短短数月,人口就膨胀至二十五六万。 还有府兵、俘虏、流民等等一系列的开支,变成了一个天文数字。 缣帛用不起,就只能改为木简。 但哪里有需求,哪里就有买卖。 洛阳的左伯纸大量贩来西平。 这玩意儿说贵也不贵,杨峥就采购了一批,制成小册,优先拨给宣义司。 不得不说,效率提高了不少。 年轻的宣义郎宣义掾们虽然经验不足,但办事较真。 在青营和杨峥的努力下,流民没有一个受冻饿而死的。 这对宣义司来说是个不小的成就,为此杨峥还特意制作了一面小锦旗以资奖励,自己的字太丑,上不了台面,也不知道写些什么,总不能写个先进集体优秀青年? 抓掉了几百根头发,废了几快一匹锦帛,终于弄出四个有点人样的字:以人为本! 不了鲁芝和杜预看到后,大为称赞。 “将军此言,合圣人之言。” 杨峥也只当他们拍马屁了。 其实很多事,只要以人为本,不忘初心,就不会太坏。 而这时代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把人当人。 底层黔首只是奴隶、牲畜,甚至有些时候,连牲畜都不如,随意欺压和宰杀。 就如眼前,很多妇孺只是与亲人失散了。 散布于安定、武威、南安,不是被豪强抢去做了家奴,就是被邓艾、胡奋抓走做了屯田客。 而屯田客基本就是牲畜的代名词。 九野营从渭南屯田传回的情报,让杨峥大开眼界,刷新了对屯田的认知。 “今后这就是你们九野营的重任,联络他们的家人,暗中发展,静候时机!”杨峥指着一摞小册对孟观道。 “唯!”孟观大为兴奋。 这年头通常走高端路线,要么策反豪强士族,要么策反将领官吏,而杨峥走底层路线,算是给孟观打开了一个新思路。 倒也不是杨峥不愿走高端路线,问题是人家看不上自己。 “凉州细作来报,胡奋推行奴隶、待归之策。”孟观有些气愤。 杨峥一愣,然后不觉失笑,这两人倒是有意思,抄袭都上瘾了。 凉州的情况不同于西平。 所谓奴隶、待归、治民,都只是一个表象而已。 问题的根本在于解决土地分配问题。 胡奋不可能背叛自己本身的阶层,也没那个魄力把刀伸向豪强士族。 他若敢这么玩,形同革司马家的命,司马家也会革了他的命。 “我的东西,别人学不来。”杨峥自信道。 孟观满眼敬意,“将军乃天降之人,胡奋、卫瓘凡夫俗子,拍马难追!” 这个马屁……有些接近事情的本质。 杨峥这个穿越者,可不就是天降之人? “行了,去忙你的吧。”一句无心之言,杨峥也没放在心上。 奴隶、待归、治民三等民之策施行已经三年多。 奴隶屯田,提供主要粮食,同时转化俘虏。 待归,则化羌胡为汉。 治民,增强身份认同。 都是有明确目的的,一步一步模湖他们的种群意识。 胡奋、卫瓘这么抄,也不能说完全没用,武威的羌胡不比西平少,然而豪强士族,始终是他绕不过去的一道坎,没有土地,人心始终是悬着的。 最早的一批奴隶还有一年就转为待归,兴奋异常。 这几年的汉化之策推行的不错,境内以束发右衽、讲汉言为荣。 三等民之策实际上是个筛选的过程。 若不会汉言,则只能一辈子停留在待归阶层里,不能为官,不能经商,不能骑马乘轿。 军中也是一样,从伍长开始,都要经过宣义郎的审核,若不会汉言,什长就到头了。 所以越来越多羌胡,把他们的孩子送到青营。 即便天赋平平,只要能读会写,有些武艺,出来就是个什长或者宣义郎。 但若有些天资,则立刻乌鸡变凤凰。 这种诱惑不可谓不大。 刘珩、孟观、苏泓、庞青四人在青营中已经成了榜样。 不知什么时候起,西平就流行起取汉名。 这年头,汉民黔首都不曾有名,什么大目、大眼凑活着叫就算是名字了。 羌胡更是石头木头的,随便取,更多的人一生连个名字都没有。 宣义郎登记造册的时候,引起了他们的极大的兴趣。 很多人第一次发现,木片和纸上的几个字,原来就代表了自己。 好奇心瞬间就被调动起来。 九野营汇报,羌胡中有三成的人改姓杨…… 什么杨狗儿、杨阿猫、杨小儿、杨三刀的名儿大行其道。 还有一些更奇葩的名字,让杨峥目瞪口呆,怀疑羌胡是故意在骂自己…… 尤其是军中,很多羌卒跟随了自己多年,大部分都是杨姓。 也有些头脑灵活之辈,提着几斤羊肉、几升粮食,去找汉人书生和宣义郎,给取个周正的名字。 这才终于不用一股脑的姓杨,有人干脆就以周、秦、汉为姓,再配以表字,颇为大气。 杨、周、秦、汉、姜、白、胡成了西平七大姓氏。 喧喧闹闹中,嘉平二年就这么过去了。 嘉平三年在风雪呼啸中扑面而来。 士卒、百姓的餐桌上,多了些肉食。 市井村落间,多了很多奔跑玩耍的稚童。 忙碌了一年,杨峥难得的与妻子儿女聚在一起。 冬天也没啥别的活动,只能大被同眠,姜阿怜、彭青蝉身体好又怀上了。 夏侯才女依然没有动静,成天苦着脸,闷闷不乐。 杨峥不得不抽出时间多陪她。 然而平静而没羞没臊的生活,转眼就被东边传来的消息打破。 嘉平三年二月初七,太傅司马懿病逝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 汉末三国最后一位绝顶人物离世,新的时代已然滚滚而来。 随之而来的是机遇和挑战。 第两百八十三章 武夫 洛阳朝堂上,群臣肃穆。 司马师披麻戴孝,位列朝堂。 魏承汉制,父丧,嫡子丁忧三年。 但司马懿临死之际,太尉司马孚秉承其遗愿,作顾命三篇,敛以时服,不树不坟,不设明器,葬于河阴首阳山,免祭祀扫墓之礼。 几乎能为司马师想的,都想到了,能为他做的,都做了。 尹尹既卒,尹陟嗣事。 士族老臣以尹尹之旧事,直接确立了司马师的辅政之权。 嘉平三年三月,太尉司马孚、司徒高柔、太仆王观、都护大将军郭建、侍中甄德上书奏请升抚军大将军司马师为大将军,加侍中,持节、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 郭太后与皇帝无有不允。 是时,郭淮、毌丘俭、王昶、诸葛诞、胡遵督四方,王基、州泰、邓艾、石包、胡质、胡奋、陈骞典州郡,卢毓、李丰掌选举,傅嘏、虞松、贾充参军机,夏侯玄、陈泰、钟会、王肃、陈本、孟康、赵酆、张缉预朝议,四海倾注,朝野肃然。 历来接掌权力免不了暗流汹涌,但司马师却四平八稳。 有好事者劝司马师更易制度,取消屯田、限制中正官、减免赋税等等措施。 司马师回曰:“‘不识不知,顺帝之则’,诗人之美也。三祖典制,所宜遵奉;自非军事,不得妄有改革。” 由是士族老臣交口称颂,内外皆安。 寒风吹入长安城。 郭淮称病已近半年,司马孚前脚回洛阳,郭淮后脚就病愈了。 几个儿子与侄子肃立在旁。 桌几上还有数封缣帛,写着密密麻麻的字。 这一次,郭淮全都细细览阅,看完之后,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吾家无忧矣。” 长子郭统不解,“司马师一向忌惮父亲,太傅在时,还能斡旋,太傅不在,岂会容忍?” 郭淮笑道:“太傅用兵如神,犹如鬼神,天下皆惧,司马子元的确忌惮于我,安敢与我沙场刀兵相见?” 这句话说的霸气十足。 司马懿故去之后,曹魏大将,当以郭淮为首,毌丘俭、王昶、诸葛诞都要排在他后面。 “那么父亲……欲匡扶大魏乎?”侄子郭豫激动道。 “大魏……”郭淮蹙眉,额上皱纹挤成一个“川”字,令他的老态越发明显,环视自己的子侄,忽然间就明白了高平陵之变前,司马懿的想法。 司马懿七十岁的高龄,就算政变成功,能掌几日的权? 还不是因为他的两个麒麟儿。 王凌亦是如此,四个儿子,皆有龙凤之资。 但郭氏子弟却没有一个能成事的。 长子郭统,文武都会一点儿,但都只会那么一点儿,偏偏野心不小,非是持家之人。 其他四个儿子,也能上阵统军,却全是中人之姿,不失纨绔之气。 几个侄儿反倒成器一些。 郭淮戎马半生,已过耳顺之年,不得不考虑身后之事。 没有什么比郭家的延续更重要。 当年骆谷之战,作为前锋的郭淮毅然决然扔下曹爽、夏侯玄回返关中,就已经证明他对曹魏的忠诚有几分。 良久,郭淮长长一声叹息,“如今士族皆心向司马家,大魏回天乏力,明日,郭统动身返回洛阳。” 魏制,统兵大将、外镇大吏,其子嗣家卷收于都城。 郭统满脸的不甘心,“父亲不愿匡扶大魏,若他人起兵,父亲又当如何?” “他人?”郭淮笑了一声,“他人不是司马师之敌。” 侄子郭展开口道:“邓艾当年不过一田舍郎,石包一车夫,皆为司马太傅简拔,王昶、胡遵、州泰、王基为其故旧,胡质、胡奋、陈骞受其恩惠,皆愿为司马氏之爪牙,一方叛动,八方悉至?天下何人敢起兵?莫非是朝堂上的几个书生,或者西面或者东面的二武夫?一隅之地,不足以成事,我郭家不如静观其变,何必以身犯险?” 这个侄子算是郭家最出类拔萃之人。 郭统郁闷的垂下头去。 庐江。 文钦父子三人拱手不拜,听着洛阳使者宣读诏令。 “将军素有勇节,累击吴贼,敌闻风而丧胆,赐爵关中侯,赏金银三千,钱帛三万。” 宦官抑扬顿挫的念完,但文钦脸上没有任何激动之色。 魏国若有不安分之地,也就只有庐江了。 自从被曹爽封为冠军将军后,文钦自诩武勇过人,动辄攻击江北吴军,数有战功,虚报虏获,以徼宠赏。 时司马懿卧病,司马师掌政,多不见许,文钦暗恨之。 嘉平二年,文钦欲立大功,诈降吴国,引诱吴大将朱异,被识破诈谋,孙权令吕据督率二万人马与朱异部曲合兵,挺进庐江,文钦闭城而守,龟缩不出,四面求援。 被扬州都督诸葛诞讥笑,二人互相厌恶,几乎反目成仇。 唯有毌丘俭对其另眼相看,数次上表为其遮掩求请,两人关系日洽。 “文将军,何不领旨谢恩?”宦官小心提醒道。 文钦贪婪残暴的恶名人尽皆知,王凌曾多次弹劾,不过当时受曹爽庇护,没被追究。 望着一脸横肉、虬髯倒生的文钦,宦官也有些发憷。 文钦一把抓来诏令,一脸嫌弃道:“某累有大功,为何只这么点封赏,嗯?” 斜眼望来,目光似剑,刺在宦官脸上。 宦官双膝一软,险些摔倒,被一只手扶住,抬眼而望,却见文钦背后的少年站在面前,温和道:“上使当心。” 官宦感激道:“多谢少将军,多谢。” 擦了擦脸上的冷汗,对文钦拱手道:“将军既然接诏,某就告辞了。” 也不待文钦应允,转头就走。 慌慌张张,如受惊吓的野鹿。 文钦哈哈大笑,“吾之虎威,何人不惧?” 另一子文虎奉承道:“今司马老贼已死,天下何人能挡我父子?” 文钦有三子,长子入质洛阳,次子文鸯,三子文虎。 文钦见文鸯没笑,也没奉承,眼如铜铃瞪着文鸯不悦道:“你扶他作甚?” “洛阳上使,受陛下诏令而来,父亲不可太怠慢了。”文鸯对文钦的怒视无动于衷。 此时的文鸯只有十五岁,却生的高大挺拔,面如满月,剑眉星目,英武不凡。 文钦怒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咧嘴一笑,“我儿所言甚是。” 第两百八十四章 赏赐 司马懿对三国的影响绝对巨大。 关羽水淹七军威震华夏,魏武有迁都暂避锋芒之心,司马懿、蒋济献联吴破关之策。 一生战绩七胜两平一败。 襄阳胜诸葛瑾,石阳胜孙权,上庸擒孟达,辽东定公孙,三州口胜朱然,庐江退诸葛恪,寿春逼降王凌,这还不算高平陵取曹爽。 每一场胜利都对天下局势有重大影响。 连作为对手的孙权都敬佩不已,曾告戒公孙渊:“司马公善用兵,变化若神,所向无前,深为弟忧之。” 两平一败于同一人手中。 ——诸葛武侯! 也许正是因为这些人太过璀璨,以至于三国后时代显得有些暗澹。 在书中看司马懿,和真正面对司马懿,绝对是两种感受。 幸亏这个时候的杨峥没资格成为他的对手。 这个时候的司马懿也走到了人生的终点。 “司马师掌权,朝野未有一人仗义执言,由此可以观之,大魏的天下,已经转手矣。”杜预言语中有说不出的惆怅。 鲁芝也感叹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司马氏经营数十年,门生故旧遍及天下,今日不过转手于司马师而已。” 士族与司马家已经结成一个巨大的利益同盟。 连皇权在这个同盟面前都无能为力。 “司马师固一时之人杰,然欲坐稳洛阳,绝非易事!”杨峥反而没有那么悲观。 鲁芝与杜预都点头认同。 司马师面临的挑战也不少,这时代大多数的人其实都是如履薄冰。 皇权虽然无能为力,但并不代表皇帝会无动于衷,也不代表士族会永远站在司马家一边。 三人正在谈论,亲兵在堂外禀报:“将军,洛阳有使者至!” “来了!”鲁芝笑道。 杜预道:“司马师新立,必然要明示天下以气度。” “金城太守杨峥,恪尽职守,宁靖地方,堪为表率,封关内侯,食邑六百户,赏金银三千,钱帛三万,以为嘉勉!” 黄吉抑扬顿挫的嗓门格外洪亮。 “谢陛下,谢大将军。” 杨峥半跪行礼。 心中却有些莫名其妙,司马师专门赏赐自己,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黄吉一脸笑容,又掏出一份诏令,“司马张特、长史杜预、从事周煜,并有功勋,特赐关外侯,金银一千,钱帛两万,张特为牙门将军,杜预为西羌护军,周煜为积弩将军!” 果然,司马师没有这么好心。 杨峥都没封杂号将军,部下却先封上了。 尤其是西羌护军,权力极大。 挑唆施恩之意太明显。 “杨太守,为何不接诏啊?”黄吉提醒道。 “臣谢陛下恩典。”杨峥接过诏令。 “杨太守,陛下一直对你赞誉有加,你可不能辜负朝廷之期待啊。”有从人在旁,黄吉说话遮遮掩掩。 杨峥暗忖,这皇帝莫不是活的耐烦了,居然想造反司马家和士族的反。 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帝,能干什么? 司马师掌权都两个月了,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 别人不敢站出来,自己西平小小一隅,左边是胡奋,右边是邓艾,头顶还他娘的骑着郭淮,能干啥? 杨峥只能当做没听懂。 照例招待了一番,抽了个空,与黄吉私会,“陛下与夏侯公可好?” 谁料黄吉竟然嚎啕大哭起来,“陛下被幽于深宫,以泪洗面,恨朝堂之上,无一忠心之人,杨将军若能首举义旗,事成之后,陛下愿以大将军酬之!” “大将军!”杨峥心扑通扑通跳了两下。 忽然想起五年前在骆谷,曹爽赠自己黑光甲、华铤剑时说过的一句话:“兴云他日定为大将军!” 无心之言,音犹在耳,但人已成枯。 想到曹爽,不觉心中一寒。 自己情况这么恶劣,皇帝若把希望寄托在西平,是他傻,还是他身边的谋士傻? 估计又是要自己当出头鸟。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年头各种套路连着套路,都没安什么好心。 “夏侯公知晓此事否?”杨峥反问道。 他很想知道夏侯玄是什么态度,有没有卷进去。 黄吉目光一闪,“夏侯公与陛下同心同愿。” 杨峥眉头一皱,这厮在跟自己绕圈圈呢。 不过越是语焉不详,就越说明夏侯玄不知情。 以夏侯玄的性格,根本不屑于这种小伎俩,他敢羊入虎口去洛阳,就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最大的可能是司马懿死后,皇帝和他身边的人也不安分了,以为机会来了。 但士族与司马家捆绑的这么紧密,又哪来的机会? “西平残破,钱粮兵力皆不支,某有一策,献与陛下。”杨峥坏笑道。 “哦?”黄吉眼神忽忽闪的。 “毌丘郭、文诸葛,随意说动一人,岂不比我小小西平管用?” 毌丘俭文钦淮南二叛,诸葛淮南三叛,至于郭淮,则是杨峥故意加上去,身为雍凉都督,苟且偷生这么久,也该出来活动活动。 黄吉怪异的眼神看着杨峥。 杨峥也望着他,没有丝毫避让。 话自己说了,听不听的进去,就是他们的事。 反正西平离洛阳这么远,要造反也轮不到自己。 忠心曹魏的人不是没有,就看他们知不知道利用。 黄吉干笑两声,“某会向陛下禀明此言。” “上使可要为杨某多多美言两句。”杨峥也奉承起来。 “好说、好说。” 两人都没什么兴致,自然不欢而散。 不过黄吉走了,带来的问题没有解除。 朝廷的封赏,不给不好,给了,又有些不合适。 一个简单的诛心计,就让自己为难起来。 汉廷一个汉寿亭侯,让关羽一辈子引以为荣。 自己的庙肯定没有曹魏的高。 大义名分的厉害就在于此,杨峥一天没有造反成功,一天就要受其制约。 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把朝廷的赏赐告诉他们。 做人还是光明磊落一些的好。 其实他们受了,也无所谓。 有宣义司在,杨峥对军队的掌控绝无仅有。 只是不希望因此事,而跟生死与共的兄弟起了隔阂。 而且几乎可以猜到,朝廷还有下一步。 杜预当即上书回绝了西羌护军之职,以自己资历能力不足为由推辞。 张特在金城,周煜在伏罗川,暂须时日。 黄吉前脚走,后脚南面的使者也来了。 杨峥心中咯噔一下。 去年那么好的机会干掉邓艾,姜维却错过了。 这说明蜀国内部也不是一团和气。 费祎遇刺身亡,姜维头上的紧箍咒被撬开。 蛰伏了这么久,看来蜀军又按捺不住了。 北伐—— 第两百八十五章 来使 蜀大将军费祎遇刺,嫌疑最大的姜维非但没有被蜀主治罪,反而越发被重用,假节、都督内外诸军事。 杜预曾分析过蜀国局势。 荆州蒋琬、费祎、董允、吕乂相继离世之后,荆州士人日渐凋零。 而本土益州士人实力不断增长。 原因很简单,随着岁月的流逝,元老派系和荆州派系都在不断凋零之中,死一个少一个,而益州系却能不断补充新鲜血液。 刘禅父子也是外来势力,与益州士人的利益不可能完全吻合。 所以一直重用荆州士人,压制东州与益州。 蜀国若是不北伐,则蜀主的正当性都会受到质疑。 而只有北伐,才能整合各派,不至于内部分裂。 用后世的话说,北伐就是蜀国的政、治正确。 这便是蜀主重用姜维的内在逻辑。 而姜维天水降将的身份,刚好附和所有要求,不是荆州系,不是益州系,在蜀国没有根基,还忠心耿耿,文武双全。 蜀主不用他用谁? 当然,这些都是杜预自己揣测,不是定论。 任何一个集团的内部都是无比复杂的。 “在下傅佥,奉大将军之令,特来拜会杨太守!”一年纪与杨峥差不多的蜀将拱手道。 “你便是傅佥?” 黄初三年,刘备猇亭战败,傅佥之父傅肜自请断后,为吴军围攻,血战不止,部下死尽,吴人壮之,乃劝降,傅肜大骂:“吴狗!何有汉将军降者!” 力战而死,忠义之名传动天下。 “杨太守何以知我名?”傅佥诧异道。 “令尊之忠勇,天下知名。” 一句话就赢得了傅佥的好感。 “不知道大将军派阁下前来,所为何事?” “邓艾得司马孚支持,实力恢复,厉兵秣马,必有报仇雪恨之心,太守难道听之任之?”傅佥直奔主题。 “不知姜将军何以教我?”杨峥以为蜀人会劝自己联手共击邓艾。 却不料傅佥笑道:“不敢,大将军说了,他日邓艾必会攻打金城,大汉不会视而不见。” 杨峥一愣,天下有这么好的事?不过眼下局势,西平的盟友只有蜀国了。 一旦邓艾、胡奋动手,两面夹击,西平就非常难受了。 虽然杨峥对府兵有信心,但邓艾、胡奋、卫瓘三人都不是简单人物。 西平处于初生阶段,任何一个漏洞都是致命的。 “你们有何条件?” 这才是高明的说客,既不危言耸听,也不威逼利诱,更没有把别人当傻子。 可以说给足了杨峥尊重。 当然,这份尊重也是杨峥打出来的,以实力说话。 西平需要蜀军,蜀军同样需要西平。 蜀国搞了这么多年的吴蜀同盟,比曹魏熟练多了。 傅佥的话再次令杨峥刮目相看,“杨太守若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怎么做,而无论杨太守做什么,最好提前告知我们一声。” 这就是攻守同盟了? 现在的西平与蜀国,在利益上几乎是一致的。 打断司马家的狗腿,削弱司马师的威信。 旁听的杜预完全没有用武之地,向杨峥点点头。 杨峥会意,“可以,不过你们要做什么,也最好提前告知我们。” 傅佥眼角余光从杜预脸上划过,拱手道:“为表诚意,我军将击南安!” 陇西已经被打烂了,没什么油水。 西平金城有杨峥。 天水是郭淮的基本盘,而且有祁山堡要塞挡着,易守难攻。 只有南安最适合下嘴。 “某知道了!”杨峥点点头。 傅佥极为爽快,也没问杨峥怎么协助。 杨峥也没问蜀军何时出兵、怎么出兵。 “既然如此,在下告退。”傅佥极为干练。 “那就后会有期。”杨峥起身相送。 邓艾现在的情况跟杨峥差不多,将起未起,破羌之战,邓艾的家当消耗一空,数万大军溃败,粮草军械损失无算。 士卒还可以再招,军械可以重新打造,粮草可以从长安输送,但士气不是一年半载能恢复的。 也就是说,邓艾还在虚弱期。 蜀军大有胜算。 事实上,杨峥哪怕杵在金城不动,不做什么事情,对邓艾也会造成重大影响。 神州大地,魏蜀吴三国博弈。 雍凉之地更为复杂,杨峥、姜维、邓艾胡奋、郭淮各有私心,互相牵制。 不过正因为如此,才有了西平生存的机会。 “姜维北伐,又为西平争取不少时间。”以杨峥现在的实力,自然是不虚邓艾与胡奋。 即使二人联手,西平也有反击之力。 但仗不能这么打,邓艾胡奋败多少次,关中就可以输血多少次。 杨峥只要败一次,就万劫不复。 对手绝不是摆在明面上的邓艾胡奋,而是整个魏国! “虽然如此,当步步谨慎小心。”杜预提醒道。 “这是自然。” 其实蜀国的信誉远在曹魏之上。 杨峥对姜维的好感也大于郭淮等人。 可以明显感觉到,自破羌之败后,邓艾低调多了。 细作千辛万苦传回的消息,邓艾父子疯狂训练新军,大有一雪前耻之志。 吃一堑长一智,所有人都在成长。 邓艾变得更难对付。 如果这一战能除掉邓艾,杨峥愿意冒些风险。 似乎西北这片地,永远少不了战火。 杨峥巡视诸军,寒冷的冬天已经快过去,春寒料峭,但也带着一丝温润。 嘉平三年三月下,张特亲自从金城返回西都,还带回几个大肚子胡女,以及几颗人头,甩在杨峥面前,“司马师也太看不起我张特了,一个牙门将军就想收买我?” 胡女是他新纳的小妾,人头则是司马家的说客。 杨峥哈哈大笑,心中却是一片感动。 没过两天,周煜也从伏罗川快马加鞭而回,当着杨峥的面把诏令烧了,“朝廷的官难做,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人头落地了,还是跟着将军舒服。” 生死兄弟,到底值得期待。 这其实也说明他们对西平对自己的信心。 两人都没有什么家世,即便投奔朝廷,也不会真正得到重用。 赏赐的东西随时都可以收回。 而他们现在拥有的东西,远比诏令上写着的东西靠谱多了。检测到你的最新进度为“第两百二十四章 截杀” 是否同步到最新?关闭同步 第两百八十六章 颇岩 夺下颇岩谷之后,尹春就地修建城池。 原本只是修建一座坞堡,但八千多的青壮男女俘虏,让劳动力大为充裕。 而且颇岩谷的位置非常关键,衔接河曲与高原。 羌人若是占据,就是进攻河曲的桥头堡。 若掌握在西平手中,就是进攻高原的前进基地。 三面崇山峻岭,积雪万年不化,一条河流汹涌奔腾汇入黄河之中,两岸大片的平原,山地上树木苍天,飞禽走兽隐约其间。 谷外寒风呼啸,谷内却甚是温暖。 宣义令孙阳建议直接修建一座城池。 南面统制尹春就地取材,当即下令烧岩采石,修建城池。 所有俘虏按劳得食。 为了提高效率,每日宰羊,肉分给府兵,骨头熬汤,供给俘虏。 羌人生性剽悍,最开始的十几天里,反抗此起彼伏。 后来喝上肉汤吃上麦饼粟粥之后,反抗就慢慢消失了。 这些俘虏以前别说喝肉汤,吃麦饼粟粥,能吃上麸糠,就不错了,即便如此,受羌人的耕种技术限制,也是饱一顿饥一顿的。 高原上的羌人比河曲、岷山的羌人日子过的更苦。 大部分都是皮包骨,眼窝深陷,每到冬天,就要饿死不少人。 羌人宣义郎们趁机深入俘虏之中。 言传身教,宣扬西平的各种利民之策。 如果是汉人宣讲,羌人不一定听得进去,也不会相信。 但羌人宣义郎效果就不一样了,能接地气,知道羌人在想什么,憎恨什么,抓住羌人的痛点。 很多宣义郎也是从羌人转化过来的,孩提少年时期,也经历过黑暗,以及饥寒交迫带来的死亡恐惧。 “这座城不是为我们建的,而是为你们建的,羌汉同源,羌汉一家!”孙阳演讲起来,深得杨峥之真传,走入羌人俘虏之中,声情并茂,情感充沛。 自会有人翻译成羌语。 羌人中有通汉言的,也有会听不会说的,此刻全被孙阳打动。 很多时候,语言的冲击力远比战争更深远和深刻。 令在一旁观摩的尹春惊叹不已,“将军用人得当。” 孙阳武力不是最高的,书也不是读的最好的。 但一张嘴,有天花乱坠之能。 被杨峥稍加点拨,便如醍醐灌顶一般。 南面的宣义司职务皆靠他维系。 有食物,有宣义郎,俘虏们的效率和热情明显增高,其中还涌现出一批“先进”者,主动配合府兵,管理引导其他俘虏。 尹春趁机提拔他们为伍长、什长,协助管理。 一个冬天,八千俘虏,除了作乱被斩杀的七百多人,以及伤重死亡者,剩下的六千多人,已经完全习惯了新的身份。 ——奴隶。 此奴隶非彼奴隶。 能吃上饭,只要守规矩,就不会被任意辱骂责打,受伤能被救治。 与高原上的奴隶有天壤之别。 五年的奴隶,五年的待归,然后就是治民。 不用子孙后代永远是奴隶。 这比他们以前望不到头的日子强太多太多了。 所以当尹春传下将会在颇岩谷再建一折冲府,挑选一千五百府兵时,俘虏们立即沸腾了。 他们亲眼看见羌人府兵们的优握待遇。 粮食、钱帛、土地。 若是两厢情愿,在宣义司登记之后,还可娶上几个羌人女子。 这种待遇羡煞了不少俘虏小伙儿。 到了三月,颇岩城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扼守在山口上,彷佛一头蛰伏在雪山之间的巨型勐虎。 岩石垒砌的城墙,粗犷的剑拔弩张。 后方的粮食、军械等等各种物资运送上来的时候,俘虏们彻底安心了。 “将军亲令,颇岩谷一战,大涨我军神威,所获半数赏赐,半数为营建之用,南面副统制尹春升为南面统制,其余有功将士按十二转勋制论功!”西都使者当着众人的面宣读,立即让谷中沸腾起来。 “将军万岁!将军万岁!” 呼声直震云霄。 很多奴隶虽然不明所以,但也跟着呼喊起来。 一千句废话,都顶不上一张麦饼和一碗肉汤管用。 “将军还说,南面之事,尽托于统制!”西都使者单独对尹春道。 尹春立即半跪于地,朝北面拱手,“春必鞠躬尽瘁!” 东面统制张特、西面统制周煜,从这一刻起,尹春跻身于西平核心将领之中。 而这一年,他才二十七岁。 使者又对孙阳道:“将军对你做的一切非常满意,望你再接再励!” 没有任何赏赐,只有一句话,却令孙阳激动的泪流满面,“敢不为将军效死乎!” 许多年之前,他只是关中的流浪儿,几次险些饿死,艰难求活,直到遇见了杨峥。 待他们如子侄,不仅能吃饱饭,还被授以武艺、读书识字…… 常以汉之张骞、班超故事激励。 将心比心,杨峥没有抛弃他们,他们亦不会辜负杨峥。 充足的食物,各种激励措施之下,奴隶们的热情被点燃,不仅颇岩城拔地而起,周围的关隘、石堡,也一起搭建起来。 粘土中掺入牛羊血,粘合岩石,再以大火烤之,与黄土夯成的城墙坚固不相上下。 新的折冲府几天之内就兴建起来。 羌人奴隶们热情似火。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古今中外,皆是如此。 选上府兵,就意味着有自己的土地。 在这个时代,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吸引人的? 而且凭借战功,还能向上跃迁。 十二转军功制,明码标价。 颇岩谷中的大量田地,所有权在各部首领手中,军府合理合法的收入囊中,七成划为屯田,供奴隶屯垦,三成划为府田,赏给新招募的府兵。 进占颇岩谷只是一个开端。 羌人先失大小榆谷,再失颇岩谷,可供耕种的膏腴之地沦陷大半。 无法承担过多的人口。 很多中小部落,在宣义郎的劝说下,不断南迁,投入西平的怀抱。 在春耕即将到来之时,颇岩谷人满为患。 昔日横亘在河曲,人口百万,精兵十余万的钟羌、发羌、烧当羌,在不断崩解之中。 人多了,土地就有些紧张了。 有些事情,需要未雨绸缪。 如今高原羌人各部人心惶惶,攻心之战,硕果丰厚,涌现出不少带路者,羌部正是最虚弱之时。 尹春目光望向东南的湔氐道。 秦汉县有蛮夷曰道。 西汉时属蜀郡为十三氐道之一,但在地理上,更靠近积石山与西海西平。 第两百八十八章 匠人 嘉平三年四月。 整个雍凉一片风平浪静。 郭淮在耕种,邓艾在耕种,胡奋在耕种,杨峥也在耕种,甚至蜀军也在屯田。 一年之计在于春。 乱世之中,粮食最重要。 不过西平比较特殊,除了耕种,还有放牧。 有肉食的补充,对粮食的消耗会大大降低。 去年还剩下的牛羊肉,则被腌制起来,再晒干封存,作为粮食储备。 屯田事宜交给鲁芝,牧场则由杜预亲自去西海督办。 临去之时,杜预有言:若筹划得当,今年可出牲畜十万头左右。 这个预算让杨峥大为欣喜。 后世吐谷浑畜牧量在百万头左右。 杨峥控制的草原,几乎与吐谷浑相当。 每年十万头,对于泛西海湖的广袤区域来说,压力并不大。 以往赀虏与龟兹胡没有达到这个数字,是因为管理水平太过低下,各部之间龃龉不断,没有形成规模化,各种鸡毛蒜皮的破事也多。 有充足肉食的供应,一个冬天的训练,将士们的身体素质也增强不少。 亲卫营很多人都壮实不少。 青营中的孩子,体魄也强健起来。 当然,粮食也是必不可少的。 杨峥照例巡视了各大屯田,亲自下田做做样子,以示对耕种的重视。 这几年的安定,耕种技术也在提升。 青营农事教习王木夫依照杨峥对后世铁犁的记忆,改进直铁犁,造出曲辕犁。 汉代多为长直辕犁,耕地之时,回传异常麻烦,起土费力,极不灵活。 而曲辕犁更符合力学原理,犁辕呈优美弧线,犁铧为菱形,设计精巧,增加犁评、犁箭、犁建。 推进犁评,可使犁箭向下,犁铧入土则深,若提起犁评,使犁箭向上,犁铧入土则浅。 不仅能碎土,还能翻动土堆。 适合各种土地,便于精耕细作,效率也大为提高。 以此为契机,杨峥以十二转军功为模板,推出匠人十二转功勋。 匠手、匠丁、匠人、巧匠、能匠、匠士、少匠卿、匠卿、大匠卿、少匠师、匠师、大匠师,同样对应一到十二转功勋,从七品至正二品。 各行各业,凡出类拔萃者,皆可受此功勋。 包括医术在内。 每一转都有相应的土地、宅邸、钱帛赏赐。 科举制之前,民间其实百花齐放。 从春秋战国开始,鲁班、墨子、欧冶子等等各行各业,堪称百花齐放。 即便这个时代,很多士人也不是死读书读死书。 汉淮南王刘安,一边当王爷,一边发明豆腐。 华佗本为士人,以医见业,意常自悔之,没有走上宦途。 诸葛武侯,出将入相,木工活不错,改良各种武器,还弄出八阵图。 嵇康喜打铁,擅音律,丹青书法亦冠绝一时。 杜预,统兵打仗,归来治学,顺便与杨峥一起琢磨出灌钢法,而他在历史上的成就远不止于此。 就连孟观,没事也会仰望星空,推算天文。 杨峥觉得一个时代的伟大,并不仅仅因为出了几个绝世的帝王将相,还应该有伟大的匠人、学者。 如果在中原腹地推行这一套,一定会出大问题。 但这里是西平。 一个士人瞧不上眼不愿投奔之地,一个遍地羌胡夷民的腥膻之地。 阻力相对较小。 只要军队没有意见,就不会掀起任何波澜。 好在,西平还没有形成军功勋旧集团。 而以杨峥现在的威信,以及对士卒的掌控力,军中没有任何反对之声。 在宣义司的引导下,士卒对杨峥的崇拜几近盲目。 王木夫被赏赐三转功勋,从六品的匠人,消息传遍西平,顿时激起千层浪。 百姓自然欢呼雀跃,因为又多了一条向上的通途。 王木夫大字不识一个,跟木头玩了一辈子,没想到到老,还得了一个三转的匠人,在西都赏赐了一座小宅,五百亩土地,上好的蜀锦一百匹! 羡煞了不少人。 不过任何改、革,阻力一定不会少。 匠人地位提升,直接受到影响的就是士人。 以杜宽、张斅等少量士人为首,纠集了一大帮所谓的读书人,堵在府衙前闹事。 为了增加话语权,不知怎么就说动了鲁芝。 在河曲监管屯田的鲁芝,来了一封信,询问此举何意? 还规劝杨峥,匠为术也,圣贤书才是大道云云。 在此事上,鲁芝仍旧没有超出传统读书人的藩篱。 能行此事者,唯有杨峥这个穿越者。 所以不管遇到任何阻拦,一定会推行下去。 如果鲁芝都是这种态度,可想而知若是在中原推行此策,阻力何其之大? 杨峥则亲自驱马,赶往大允谷向鲁芝解释,“农为国之本,匠为国之骨,下至黎民百姓,上至江山社稷,陆上车驾,水中舟船,屋舍宫殿,盔甲兵刃,哪一样能离开匠作?汉陈汤言,夫胡兵五而当汉兵一,何者?兵刃朴钝,弓弩不利。今闻颇得汉巧,然犹三而当一。” 技术不仅是生产力,还是最直接的战斗力。 作为后世人的杨峥,不可能不知道科学技术对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重要。 不管杨峥以后如何,成功或者失败,但既然来到这个时空,就要给华夏播下一颗种子,也不枉自己来这世上一趟。 鲁芝沉思了许久之后才道:“兴云自非常人也,能常人所不能,知常人所不知,老朽愚钝,恐……” “伯父何出此言?”杨峥打断了鲁芝后面话,怕他向自己请辞,“不闻不若闻之,闻之不若见之,见之不若知之,知之不若行之。匠人只是求学术,而非阻碍圣人教义,当年孔圣亦不绝墨子之道,为华夏谋千秋万代者,皆可用之,伯父何不静观后效?” 此言乃是鲁芝前些时日讲解的荀子之言。 用后世伟人的一句话翻译:实践出真知。 鲁芝一震,目光由浑浊变为清明,由清明变为敬佩,郑重拱手一礼,“芝受教矣。” 杨峥一阵脸红,亦拱手还礼。 能说出这些话,简直是如有神助一般。 平时取个名字都难,现在情急之下,反而说出一箩筐的道理。 得到鲁芝的谅解和支持,其他几个士人也就不成气候。 杜宽、张斅影响力有限。 再说西平本来就没几个士人。 杨峥盯紧青营,只要青营的孩子没有参与其中,此事的也就只能到此了。 在府衙前闹了几天,百姓们对杨峥信任几乎是无条件的,看笑话一般指指点点,几人自觉无趣,也就散了。 第两百八十九章 坞堡 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很快被人遗忘。 杜宽摆起了架子,青营也不去了,称病在家,闭门不出,也不接见外客。 张斅倒还规规矩矩。 杨峥现在也没空去理他,其实若不是看在杜预的面子上,还真想给他扫地出门。 春耕持续了一个多月。 屯田司又在河曲开垦六块大屯田。 “去年末今年初,下了这么多场大雪,今年当是丰年。”鲁芝一身短衫,赤着脚,站在田地中,宛如一个老农夫。 “那就借伯父吉言。”杨峥也不好意思站在田垄上,刚要下地,鲁芝却自己上来了。 “蜀中形势如何?”鲁芝拍拍手,习惯性的正了正衣冠,冲杨峥拱手施礼。 杨峥亦回礼,“细作传言,在汉中增兵,目前已至五万之众,粮草军械等亦在运输当中。” 汉中几乎成了各方细作的大本营。 也不知姜维何意,弄的这么大张旗鼓。 “费祎遇刺,姜维摆脱束缚,蜀主支持,邓艾、郭淮的压力将增大,西平压力减小。” “是,侄儿正欲借南风除掉邓艾!”杨峥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气。 雍凉最大的敌人,说穿了,还是邓艾。 最危险的也是邓艾。 胡奋卫瓘在没有整合凉州之前,威胁有限,最多也就恶心一下自己,只能作为援军配合邓艾。 别看他二人在凉州搞的风生水起的,实则也暴露了最大的弱点,威信不足,地头蛇们不配合,带来的压力甚至没有陈泰大,因为陈泰凭借个人威望和名声,振臂一呼,凉州其他四郡都会听命,匈奴、鲜卑也一定会出兵相助。 郭淮这个人一言难尽,一开始杨峥以为他大公无私,后来发现,无论是曹魏,还是司马懿,他的忠诚都是有限的。 与司马懿若紧若离,与司马师不合又不破。 上一次破羌之战,倘若郭淮不是屯兵上邽,而是进兵陇西狄道,杨峥估计是凉透了。 “邓艾啊——” 鲁芝沉吟着,“我以为不应过多卷入邓艾、郭淮与蜀军的争锋之中。” “哦?这是为何?”在心理上,杨峥其实更偏向蜀军一些。 春风习习,扑在脸上,甚是清爽。 “现在蜀人没有攻占雍凉的雄心,所谓北伐,不过是打给蜀人看的,是以蜀军稍遇挫折便会缩回,届时将军便会被推到前面。” 杨峥眉头一皱,姜维有取雍凉的雄心吗? 蜀国真像他们说的北伐中原,恢复汉室吗? 三国混战这么多年,吴蜀二国在国力上已经被甩开。 而且两国内部都是各种势力掣肘。 “伯父是说,姜维此次北伐胜算不大?” “那要蜀国有没有决心。” 如此一说,杨峥真要好好考虑怎么暗中配合蜀军了。 既不能太明显,也不能无动于衷。 这时,孟观带着十几骑策马而来。 “拜见将军,拜见鲁公。” “莫非凉州有变?”杨峥充满期待道。 鲁芝笑而不语。 孟观摇头道:“邓艾出两万人,沿黄河上下游修建坞堡,榆中城外,皆是邓艾营垒,龚都尉紧守城池。” 司马孚为了给邓艾胡奋输血,破了关中多少人家? 邓艾回过气来,立即卷土重来,盯上自己了。 杨峥忽然想到一种可能。 蜀军会不会又如上次一般坐山观虎斗?让自己与邓艾磕的头破血流,然后他再出手? 而且出兵南安,只是杨峥的推测。 兵者,诡道也。 姜维岂能以常理揣测? “无论姜维邓艾如何出手,金城是我门户,将军不可轻忽。”鲁芝拱手道。 杨峥点头,“这是自然,西平就托付给伯父,小侄再去会一会邓艾!” 鲁芝含笑点头。 有他在后方,杨峥省了很多麻烦。 其实上一次破羌之战也是鲁芝坐镇后方,稳定人心,输送粮草与兵源,还摆平了彭护。 而在军事上,杨峥威信甚高,全都是一刀一矛打出来的。 两人相得益彰。 辞别鲁芝,杨峥上马,与孟观先返回西都。 在军谋司查看沙盘。 蜀军在汉中,邓艾玩战略包围地形封锁。 “胡奋有何动静?”杨峥看着祁连山之北。 孟观笑道:“胡奋又是屯田,又是设置奴隶待归,与凉州大户们起了摩擦,卢水胡亦参与其中!” 卢水胡既有草原部落,也有农耕部落。 凉州豪强,胡奋不敢动,所以手就伸向了大户。 胡奋控制的人多了,首先要解决长期吃饭问题。 “是我们的人挑起的?” “白虎七宿配合九野营暗中挑动。” 今年以来,九野营的规模不断扩大,不仅吸收羌人,连河西的卢水胡人、匈奴人、鲜卑人也被吸收进来。 “你们做的很好!” 投入这么多,九野营与二十八星宿终于走出草创阶段。 孟观一脸喜色,“皆是将军栽培。” 杨峥注意力重新投回沙盘。 沙盘中,黄河、陇山将各方势力分割的清清楚楚。 似乎邓艾的矛头对向黄河以东的重镇榆中。 但榆中也不是那么好打的。 胡奋抄袭杨峥,其实杨峥也在抄袭邓艾。 金城遍地都是坞堡关卡,如同一个刺猬蛰伏在黄河两岸。 而张特的能力也母庸置疑。 就算打不赢邓艾,守住应该没多大问题。 一个守字,就是未来两年西平的战略方针。 辗转了一生的刘备有句名言:屈身守分以待天时,不可与命争也。 杨峥心中稍安,刚要收回目光,却忽然瞥见边角的两个坞堡一北一南,对着河关。 榆中三面有七座坞堡,杨峥不觉得会有什么差池。 因为榆中本身就是一座坚城,也是金城郡的治所,有龚飞稚的三千亲卫营精锐,城高池深,背后三折冲府支撑,还有张特在允吾,随时可以支援。 但河关对面的两座坞堡,让杨峥有些心惊肉跳。 陇右之司命,其实就在河关。 正北是允吾、东北是榆中,西北是破羌,东南是狄道,西南是枹罕…… 拿下河关,邓艾的棋就走活了。 当然,杨峥在河关城有两千守军,还有一个折冲府,但邓艾此人擅长奇袭。 “令周旨领五千亲卫营精锐,立即驻防河关,另外,陇西、南安方向多派斥候。”杨峥当即写下一道军令,盖了印玺。 “唯!”亲卫领令而退。 第两百九十章 守势 春耕之后,陇右的局势逐渐紧张起来。 蜀军在汉中这么大的动作,自然瞒不过郭淮与邓艾。 斥候细作遍地乱窜。 有去南安的,有去汉中的,有去天水,也有试图渗透金城西平的。 嘉平三年五月,司马孚回镇长安,几乎是同一时间,姜维领虎步军进入汉中。 北面胡奋打出南下讨伐蜀军、支援前线的旗号,聚兵于媪围,再召匈奴、鲜卑、羌胡两万余众。 金城的形势微妙起来。 虽然明知胡奋是虚张声势,但杨峥不能不集中全部精力应对,五月下旬,尽起亲卫营、骁骑营一万一千精锐入允吾,也打出讨伐蜀军、支援前线的旗号。 这一年多以来,金城郡到处都在挖和建。 土丘、沟壑、石垒、关卡层层叠叠,从北到东,从东到南。 几条进出要道上,修建了一长串的坞堡。 别说邓艾、胡奋,就是杨峥自己看了也觉得恶心。 “属下以三千掘子军配以五千俘虏,辛苦一年,方有此等效果!”张特站在土丘上笑道。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甚妙。”杨峥也笑了。 掘子军是邓艾的,坞堡战术也是邓艾的。 也不知道邓艾看到后,有何感想。 笑完之后,杨峥道:“不过还不够,以石垒、鹿角、壕沟向前推进,方向围困邓艾的坞堡!” 用后世的话来说这叫积极防御,不主动开第一枪。 不就是比谁会挖地吗? 现在的杨峥也不虚胡奋与邓艾了。 金城、西平、河曲、西海,加上一部分的高原,杨峥下辖领土其实不少于凉州和雍州。 只不过经营时间尚短,人口略有不足。 今年才勉强突破三十万。 但拜杨峥、鲁芝、杜预搭建的府兵、屯田系统,杨峥能完全调动这些人口,形成合力。 雍凉人口虽多,但胡奋与邓艾能调动的人力其实不如杨峥。 这便是制度上的优势。 有优势就要拿出来用。 真把杨峥逼急了,一道军令,境内男女老少人尽皆兵。 张特听完杨峥的话,忍不住一愣,旋即对杨峥恭敬拱手:“领命!” 金城郡顿时又忙碌起来。 所有府兵处于战备状态,集结在各折冲府。 屯田中的青壮奴隶配合掘子军,开始土木石作业。 北面和东面,不断向前推进,抵进胡奋的营垒与邓艾的坞堡。 杨峥领亲卫营入榆中。 站在城墙上,向东眺望,就可以看见邓艾的七座坞堡,彷佛七匹饿狼,蛰伏在晨曦之中。 “求将军赐名赐字!”没想到龚飞稚见到杨峥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些。 青营形同杨峥的子侄,但賨兵们也如杨峥的小弟一般,从陇西开始便忠心耿耿,每有血战,皆挡在前面。 随着地位的提升,龚飞稚、罗虎子、鄂山石这些名字就有些不合适了。 不是野鸡虎崽儿,就是山里的石头。 都是一些小名。 “龚羽、字翼武。”这些天找杨峥求名求字的人不少,所以准备了些。 “多谢将军!”龚飞稚大喜。 一旁的罗虎子眼巴巴的望着杨峥。 “罗虎,字翼威!” “噗通”一声,罗虎子双膝跪地,给杨峥磕了三个响头。 “起来,起来。”杨峥扶起这生勐而腼腆的壮汉。 既然他二人有了名和字,杨峥顺便也给鄂山石、朴进、杜河弄一个,御下之道,不外乎一碗水端平。 “鄂山字翼远,朴进字翼展,杜河字翼长。” 三人还在颇岩谷,龚羽代为致谢,“多谢将军!” 就在此时,远方马蹄声轰鸣。 一条黑线在山峦之下显露。 宛如潮水般汹涌。 人喊马嘶,长矛、长刀在晨光下泛着白光。 “南安羌骑!”龚羽沉声道。 “令掘子军与奴隶暂避,蒙虓领骁骑军接应。” “唯!”蒙虓与十几名亲卫同时领命而去。 掘子军与奴隶本来就处于壕沟中,骑兵难以攻击到他们。 几波稀落的箭雨下来,也就伤了七八个没有低腰的倒霉鬼。 吱呀吱呀声中,榆中城门打开,蒙虓领骁骑如同一柄长剑刺出。 经历过数次血战的洗礼,骁骑营越发煞气逼人。 十二转军功刺激之下,每名骑兵都如嗜血的野兽。 一出城,便有排山倒海之势! 秦胡承秦人之勐锐,羌人聚金铁之剽悍,胡人集厮杀之暴虐,汉人有昂扬之勇武,汇聚在一起,历经血战,淬炼成这支骑兵的底蕴。 没有喊杀声,甚至战马都没有嘶鸣声,人马在沉寂中奔向敌骑。 岂料,羌骑当即拨转马头,掉头就跑。 骁骑营追了几里,杀了几骑落单的倒霉鬼,蒙虓恐坞堡出兵夹击,引兵回城。 “继续挖!”杨峥下令道。 邓艾越是有这种反应,杨峥越是兴奋。 这就像调戏美女一样,叫的越大声,反应越激烈,男人越是兴奋。 吭哧吭哧,东面又开始向前挖。 越是缓慢,越是能折磨敌人。 不过这一次,邓艾沉住气了,既不叫也不闹。 七座坞堡寂静无声,只有七面邓字大旗迎着东风招展。 “莫非敌人夜袭?”龚羽疑惑道。 修建七座坞堡,耗费的民力资源也不算少了。 当然,邓艾背后是整个关中在支撑,这点东西也不算什么。 “小心防备。”杨峥也觉得邓艾夜袭的可能性大。 然而当夜明月高悬,没有任何动静,风平浪静,只有野狼在荒野中呼啸,甚是苍凉。 第二日,羌骑们又来了,例行公事般的骑射一番,便退去了。 “斥候有什么消息?”杨峥警觉起来。 “被邓艾七座坞堡封锁,斥候过不去,回不来。”孟观有些焦虑道。 对手是邓艾,杨峥的心悬起来。 现在的西平不怕跟敌人硬桥硬马的过招,整个金城郡都成了战争堡垒,而杨峥对府兵和自己的部下有绝对信心。 最怕的就是各种奇袭,各种尔虞我诈。 一辈子玩心眼的曹操,在赤壁也阴沟里翻了船。 拜井喷式的英雄豪杰所赐,三国时代的战争,充满各种不可能。 偏偏邓艾擅长的就是这个。 “报,凉州刺史有使者至!” “胡奋来作甚?”几人更加疑惑起来。 “见。” 一瘦瘦高高的文士被带来,见杨峥身边一圈的彪形大汉,个个都是满脸横肉目露凶光,长的也是奇形怪状,当场就有些腿软,“胡、胡刺史令、令杨太守协防陇西。” 协防陇西,就是把自己调离金城,好让邓艾长驱直入? “胡、胡刺史、史算个鸟!”长得最凶恶的刘珩跨前一步,怒喝道,还学着使者的口吻语气。 使者的脸皮不停抽搐,双腿颤抖。 这样的人,杨峥也没有为难的兴趣,“不得无礼!请回禀胡刺史,峥领命。” 使者与周围将左同时惊讶起来。 “将军!”龚羽拱手道。 孟观、蒙虓也投来错愕的眼神。 杨峥笑道:“无妨。” 使者拱手退走。 杨峥这才道:“用兵之道,虚虚实实,邓艾在此修七座坞堡,或许是故意吸引我们精力,然后声东击西。” 这些年,杨峥武艺虽然落下了,但兵法韬略却在不断提升。 有杜预鲁芝在,还有沙盘推演,杨峥自然进步神速。 见贤思齐之心,杨峥还是有的。 “那也不应去陇西。”孟观道。 “胡刺史令我们协防陇西,没说进驻陇西!”杨峥笑道,“亲卫、骁骑拔营至河关。” 退一步海阔天空,东面有张特在,足够了。 杨峥亲自进驻河关,挡住金城的南面缺口,静观陇右之变。 先立于不败之地,以观敌之败。 无论邓艾在玩什么花样,守好自己门户再说。 命令是死的,人是活的。 河关悬在陇西头顶上,卡住黄河渡口,一旦周围有不测之变,骑兵朝发夕至,也不算违背凉州刺史胡奋的命令。 第两百九十一章 对垒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武威到处是野火。 匈奴和鲜卑嗅出这场民变中的异样气息,远避北面草原,静观其变。 这也是他们一直以来的立场。 凉州每一次内乱,朝廷的掌控力就被削减一分,汉人的实力也会随之衰弱一分。 自汉末大乱以来,朔方、五原、云中、定襄、西河、上郡、北地七郡相继沦陷于匈奴羌胡鲜卑之手。 安定郡大部也掌握在羌胡手中。 并且这种趋势在向河西蔓延。 一方面是汉末大战,董卓、郭汜李傕、马超韩遂,相继摧残关中,后诸葛武侯不断北伐,雍凉人口锐减,汉人的势力逐步东迁。 另一方面,羌胡虽然被不断打压,但匈奴和鲜卑却在外表恭顺,暗中壮大。 魏武迁羌氐賨人填关中,膏腴之地的滋养,羌氐的人口也增长不少。 汉人势力进一步衰落。 武威在汉武之时,地域非常广大,囊括贺兰山之西的广袤草原与沙漠。 然而现在,已经缩回猪野泽之南。 北面草原沦落胡尘。 孟观与庞青望着北面苍茫大地有些出神。 “报,姑臧城传出消息,卫瓘亲自领兵三千,出城平乱!”细作飞骑来报。 “你探清楚没有!”孟观与庞青同时一震。 “情报由奎木狼亲自传出,已经经过九野营的确认!”细作极为干练。 “知道了。”孟观竭力掩饰自己心中的狂喜。 卫瓘,一个令将军头疼的对手。 九野营投入这么多精力人力物力,始终靠近不了的人,现在终于自己出来了。 “若能斩杀此人,则断凉州一臂,我们也可报效将军!”孟观斩金截铁道。 庞青年纪只有十七,不过稳重却是天生的,早年经历过苦难,在饿死冻死的边缘徘回过的人,自然比常人老成一些,“卫瓘此人心机深沉,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我们应该仔细谋划。” 孟观不禁刮目相看,“你有何想法?” 同为青营出身,天然的拉近了两人的关系。 庞青思索了一番,向孟观拱手道:“才疏学浅,胸中无一策。” 孟观笑了笑,知道他是谦虚,摸着下巴,仔细思考起来,此前在赀虏,也做过类似之事,挑动赀虏诸部自相残杀。 但现在的难度显然要高太多了。 卫瓘手上是一支装备精良的精兵,而卫瓘本人也足智多谋。 别看乱民们弄得热火朝天,真打起来,必然不是对手。 孟观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五百精骑。 敌在明,我在暗,机会还是有的。 但就看如何抓住了。 “声东击西!”孟观笑道。 “令敌疲于奔命,然后寻衅一击致命!”庞青其实与孟观想的差不多。 孟观大笑道:“哈哈,仁佑以后有何建议,但说无妨。” 武威的野火,彷佛无穷无尽,怎么都扑不灭。 今天是鸾鸟,明日是揟次,后日就有一支乱军奔向姑臧城。 这些乌合之众固然无法攻破城池。 但打破豪强们的庄园坞堡,裹挟屯田客和家奴,有时还是能做到的。 正如卫瓘预料的一般,流贼的势头越来越大。 在袭取了庄园坞堡之后,滚雪球一般壮大起来,装备也在不断革新之中。 前两日还拿着未耜、锄头,衣衫褴褛。 这两日,已经扛起了长矛、环首刀,披着皮甲,有些人还穿上了铁甲,掏出了弩机…… 甚至有两股流贼弄出了骑兵,派出了斥候! 武威羌胡固然剽悍,但汉民也不是易与之辈,能在西北生存之人,骨子里都有一股狼性,抄起刀子砍人,比羌胡还要凶残。 在击溃了四五股流贼之后,卫瓘越来越感觉不妙了。 流贼变得越来越狡猾,不仅难打,相互之间隐隐有种联系。 卫瓘攻其中一股流贼,背后就出现三股,如跗骨之蛆。 刚刚击溃西面的流贼,东面又崛起了一伙儿。 当初掳掠的流民青壮,分散在各屯田中,现在全都成了流贼的兵源。 “不能这么打了!”在击溃一伙儿流贼之后,看着人困马乏伤痕累累的士卒,卫瓘勐然醒悟过来,“扎营立寨,原地休整。” 不斩断背后连着的那根线,这场叛乱永无止息。 “速去媪围,请胡刺史回军!”卫瓘把自己的信递给亲兵,“你带一百骑兵前去,务必送达!” “唯!”亲兵领命而去。 但卫瓘仍觉得不放心,又派出三波人马,前去送信。 还派出大量斥候,哨探四面八方。 第二日,斥候只回来一半,还是带着伤。 “报司马,我军周边有大量敌骑哨探。” “东南西北都有?” “正是。” 帐中诸人皆惶恐不安。 这不是一个好消息,意味着狼盯上来了。 卫瓘却忽然笑了起来,“原来如此,再探!” 脸上笑着,但眼眸中却闪着寒光。 斥候一愣,触及他森然的目光,只能咬牙拨转马头,再次离营。 “司马,流贼人多势众,若是围住我们,何人来救?”部下担忧道。 能救援这支人马的,除了姑臧城中徐质,也就鲜卑匈奴,以及隔岸观火的豪强。 他们若是愿意救援,武威的这场民变,也不会激化成现在这个样子。 甚至流民中,就有豪强、鲜卑、匈奴伪装的,趁火打劫。 武威天高皇帝远,没有什么他们不敢做的。 “为何要他人来救?”卫瓘长舒了一口气,知道敌人是冲自己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众军一愣,看着这个佩剑的文士,皆有些迟疑。 卫瓘温声道:“诸军休整一日,明日拔营回姑臧。” 立即有人质疑道:“流贼就在眼前,若我等休整,流贼越聚越多,安能脱困回姑臧?” “我已派人去请胡刺史引兵回援,诸位还有何疑虑?” 众人这才心安。 卫瓘下了最后一个命令,“将缴获的牛羊分给将士们,告诉他们,只要回到姑臧,胡刺史有重赏!” 虽然卫瓘不是凉州刺史,但胡奋对他言听计从。 “谢卫司马!” 一时间,全营皆喜,称颂欢笑之声大起。 卫瓘却站在营中,望着南面高高耸立的雪顶,轻声呢喃:“你想取凉州,我先断你一指!” 第两百九十三章 燎原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武威到处是野火。 匈奴和鲜卑嗅出这场民变中的异样气息,远避北面草原,静观其变。 这也是他们一直以来的立场。 凉州每一次内乱,朝廷的掌控力就被削减一分,汉人的实力也会随之衰弱一分。 自汉末大乱以来,朔方、五原、云中、定襄、西河、上郡、北地七郡相继沦陷于匈奴羌胡鲜卑之手。 安定郡大部也掌握在羌胡手中。 并且这种趋势在向河西蔓延。 一方面是汉末大战,董卓、郭汜李傕、马超韩遂,相继摧残关中,后诸葛武侯不断北伐,雍凉人口锐减,汉人的势力逐步东迁。 另一方面,羌胡虽然被不断打压,但匈奴和鲜卑却在外表恭顺,暗中壮大。 魏武迁羌氐賨人填关中,膏腴之地的滋养,羌氐的人口也增长不少。 汉人势力进一步衰落。 武威在汉武之时,地域非常广大,囊括贺兰山之西的广袤草原与沙漠。 然而现在,已经缩回猪野泽之南。 北面草原沦落胡尘。 孟观与庞青望着北面苍茫大地有些出神。 “报,姑臧城传出消息,卫瓘亲自领兵三千,出城平乱!”细作飞骑来报。 “你探清楚没有!”孟观与庞青同时一震。 “情报由奎木狼亲自传出,已经经过九野营的确认!”细作极为干练。 “知道了。”孟观竭力掩饰自己心中的狂喜。 卫瓘,一个令将军头疼的对手。 九野营投入这么多精力人力物力,始终靠近不了的人,现在终于自己出来了。 “若能斩杀此人,则断凉州一臂,我们也可报效将军!”孟观斩金截铁道。 庞青年纪只有十七,不过稳重却是天生的,早年经历过苦难,在饿死冻死的边缘徘回过的人,自然比常人老成一些,“卫瓘此人心机深沉,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我们应该仔细谋划。” 孟观不禁刮目相看,“你有何想法?” 同为青营出身,天然的拉近了两人的关系。 庞青思索了一番,向孟观拱手道:“才疏学浅,胸中无一策。” 孟观笑了笑,知道他是谦虚,摸着下巴,仔细思考起来,此前在赀虏,也做过类似之事,挑动赀虏诸部自相残杀。 但现在的难度显然要高太多了。 卫瓘手上是一支装备精良的精兵,而卫瓘本人也足智多谋。 别看乱民们弄得热火朝天,真打起来,必然不是对手。 孟观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五百精骑。 敌在明,我在暗,机会还是有的。 但就看如何抓住了。 “声东击西!”孟观笑道。 “令敌疲于奔命,然后寻衅一击致命!”庞青其实与孟观想的差不多。 孟观大笑道:“哈哈,仁佑以后有何建议,但说无妨。” 武威的野火,彷佛无穷无尽,怎么都扑不灭。 今天是鸾鸟,明日是揟次,后日就有一支乱军奔向姑臧城。 这些乌合之众固然无法攻破城池。 但打破豪强们的庄园坞堡,裹挟屯田客和家奴,有时还是能做到的。 正如卫瓘预料的一般,流贼的势头越来越大。 在袭取了庄园坞堡之后,滚雪球一般壮大起来,装备也在不断革新之中。 前两日还拿着未耜、锄头,衣衫褴褛。 这两日,已经扛起了长矛、环首刀,披着皮甲,有些人还穿上了铁甲,掏出了弩机…… 甚至有两股流贼弄出了骑兵,派出了斥候! 武威羌胡固然剽悍,但汉民也不是易与之辈,能在西北生存之人,骨子里都有一股狼性,抄起刀子砍人,比羌胡还要凶残。 在击溃了四五股流贼之后,卫瓘越来越感觉不妙了。 流贼变得越来越狡猾,不仅难打,相互之间隐隐有种联系。 卫瓘攻其中一股流贼,背后就出现三股,如跗骨之蛆。 刚刚击溃西面的流贼,东面又崛起了一伙儿。 当初掳掠的流民青壮,分散在各屯田中,现在全都成了流贼的兵源。 “不能这么打了!”在击溃一伙儿流贼之后,看着人困马乏伤痕累累的士卒,卫瓘勐然醒悟过来,“扎营立寨,原地休整。” 不斩断背后连着的那根线,这场叛乱永无止息。 “速去媪围,请胡刺史回军!”卫瓘把自己的信递给亲兵,“你带一百骑兵前去,务必送达!” “唯!”亲兵领命而去。 但卫瓘仍觉得不放心,又派出三波人马,前去送信。 还派出大量斥候,哨探四面八方。 第二日,斥候只回来一半,还是带着伤。 “报司马,我军周边有大量敌骑哨探。” “东南西北都有?” “正是。” 帐中诸人皆惶恐不安。 这不是一个好消息,意味着狼盯上来了。 卫瓘却忽然笑了起来,“原来如此,再探!” 脸上笑着,但眼眸中却闪着寒光。 斥候一愣,触及他森然的目光,只能咬牙拨转马头,再次离营。 “司马,流贼人多势众,若是围住我们,何人来救?”部下担忧道。 能救援这支人马的,除了姑臧城中徐质,也就鲜卑匈奴,以及隔岸观火的豪强。 他们若是愿意救援,武威的这场民变,也不会激化成现在这个样子。 甚至流民中,就有豪强、鲜卑、匈奴伪装的,趁火打劫。 武威天高皇帝远,没有什么他们不敢做的。 “为何要他人来救?”卫瓘长舒了一口气,知道敌人是冲自己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众军一愣,看着这个佩剑的文士,皆有些迟疑。 卫瓘温声道:“诸军休整一日,明日拔营回姑臧。” 立即有人质疑道:“流贼就在眼前,若我等休整,流贼越聚越多,安能脱困回姑臧?” “我已派人去请胡刺史引兵回援,诸位还有何疑虑?” 众人这才心安。 卫瓘下了最后一个命令,“将缴获的牛羊分给将士们,告诉他们,只要回到姑臧,胡刺史有重赏!” 虽然卫瓘不是凉州刺史,但胡奋对他言听计从。 “谢卫司马!” 一时间,全营皆喜,称颂欢笑之声大起。 卫瓘却站在营中,望着南面高高耸立的雪顶,轻声呢喃:“你想取凉州,我先断你一指!” 第两百九十四章 气盛 “卫瓘到底要做什么呢?”孟观带着斥候望着谷中的营寨,层层叠叠,互相交错,从任何一个方向进攻,都会受到其它营寨的交错攻击。 以往只听说卫瓘有谋算,却不料军略上,亦非寻常之人。 心中对他的忌惮又上升了不少。 “绝不可放过此人。”孟观心中暗暗下定决心。 “敌人在养精蓄锐、以静制动。”庞青喃喃道。 胡奋留下的三千余人马,都是安定胡氏的精锐部曲。 安定郡与匈奴鲜卑羌胡毗邻,自是民风剽悍,这支人马广泛吸收诸族精锐。 胡氏家族对进入武威非常看重,不遗余力的支持。 这些年抱司马懿的大腿的人如过江之鲤,安定胡氏能脱颖而出,除了马屁功夫独树一帜,当然还有自己的核心竞争力——武力强大。 别的世家都是以文立族,兼修兵法武艺,安定胡氏子弟,却以勇武敢战而闻名。 部曲父死子继,叔伯兄弟俱在军中,一人蒙难,全军红眼,不要命的报仇。 孟观回头望望后方的营寨,聚集的流民近两万人,更多的流民正在向此地聚集。 在宣义郎和九野营细作的帮衬下,战力也在提升,但并非穿起盔甲,提起长刀就是军队。 需要编制、军纪,以及训练,很多人还是刚刚放下未耜的农夫,只有一腔血勇。 与这三千人的战力差距非常大。 几次大规模的围堵,不但被卫瓘轻松杀出重围,还折损了不少人马。 对士气的打击也极大。 “今夜发动夜袭如何?”孟观有些信心不足。 庞青摇摇头,“这几次的交锋已经可以看出卫瓘之谨慎与精明,夜袭恐中其埋伏。” “但若是不夜袭,让他休养两日,士气恢复,前几天的白白牺牲了那么多弟兄。”白白放过卫瓘,孟观实在不甘心。 庞青道:“可行扰敌之计,每个时辰羊攻一次,鼓噪呐喊。” “可!”孟观对这个“师弟”越来越刮目相看,不愧是将军选中的人。 能被选入宣义司的都是青营中的佼佼者。 能成为宣义司司丞,更是佼佼者中的佼佼者。 孟观还听到传言,庞青一直在将军身边,被其亲自教诲指点。 西平能享受这种殊荣的人少之又少。 孟观都忍不住有些嫉妒。 当夜,孟观分出十队人马,四面鼓噪呐喊,惊扰敌阵。 但卫瓘军也快速做出反应,分出三支步骑,也是火把齐明,鼓噪而进,杀向孟观大营。 流民们早已胆寒,望着气势汹汹的敌人,自乱阵脚,很多人扔下兵器就跑了。 等孟观聚集人马,准备防守反击的时候,敌人又退了回去。 如此反复,反而让孟观与流民们疲惫不堪。 若不是夜黑,敌人不知道自己的底细,恐怕一个冲锋,流民军就崩溃了。 天亮的时候,孟观与庞青都精神疲惫。 当然,敌人也不好受。 然而在意志上,流民肯定比不上久经战阵的胡家部曲。 “今日到了多少人?”孟观脸色不是很好。 以往的对手,要么是草原上部落首领,要么是没有防备的敌人。 还是第一次遇到卫瓘如此难缠的。 “娄金狗部三千人,毕月乌部两千人,觜火猴部三千人正在赶来的路上。”斥候回道。 另一个斥候匆匆赶来禀报,“卫瓘部拔营了,正在向姑臧城撤退!” 孟观有些心浮气躁起来,“若是让他退回姑臧,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么多人马?” 庞青道:“将军说过,若事不谐,可以放弃。” “不行!”孟观打断道,“这一次让他逃了,下一次不知要等到何时,传我命令,选拔敢战敢死之士,我亲自率军冲锋,务必斩下卫瓘的头颅!” 庞青忍不住眉头一皱。 但孟观是此行的主将,又是自己的前辈,当面顶撞,肯定适得其反,只能委婉规劝:“敌军精锐,我军乌合,即便能斩杀卫瓘,也是伤亡惨重,将军曾言以人为本,西平最缺的是人,不如率领这些青壮流民南返,令其家人团聚,亦是大功一件,至于卫瓘,九野营、宣义司日后从长计议,雍凉形势,假以时日,我军蒸蒸日上,机会总归是有的,兄长不妨多等些时日。” 孟观有些意动,却忽然想起在杨峥面前的承诺:事若不成,提头来见…… 归根结底,他不想让杨峥失望。 “此乃军令!”孟观沉声道。 庞青只能拱手应命。 卫瓘军的撤退无比缓慢,走上三五里,便歇息一两个时辰,同时派出大量斥候。 明知三面都是流民军,却依旧不慌不忙,彷佛故意等着他们聚集。 庞青越来越觉得事情不妙。 但斥候回报的消息是,方圆五十里内,没有任何援军。 孟观穿戴盔甲,将环首刀插在腰间,提起一根骑兵用的长矛,翻身上马,“既有建功立业之心,不可畏首畏尾,当战则战!岂可坐视时机白白错失?” 锋利的长矛在夏日闪烁着白芒,如同现在的孟观一样锋锐逼人。 身后两百精骑亦同时翻身上马。 长刀、长矛、铁甲,都在夏日下熠熠生辉。 骑兵们眼中彷佛也氤氲着两团白光。 从金城前线带来的五百亲卫营精锐,有百余人转成了斥候,剩下的百余人分散至流民中担当军官。 “此必是卫瓘诱敌之计……”庞青还想最后规劝一次。 但孟观决心已定,“诱敌之计,亦能以力破之!” 庞青心知已经无法再劝了,沉默起来。 孟观催动战马,缓缓经过庞青身边,忽然低声道:“仁佑,若……我有不测之事,你带他们回家吧……” “兄长!”忽然之间,庞青心中涌起巨大的不安。 孟观挥动马缰,大喝了一声:“驾!” “吁——” 战马迈开四蹄向前奔跑。 与此同时,五千被挑选出来的“敢死之士”,挺着杂乱的刀矛,乱哄哄的向前挺进…… 庞青望着孟观越走越远的背影,咬牙也翻身上马,说到底,他也是一个热血激荡的年轻人。 既然要战,那就全力以赴! 呜、呜、呜—— 号角声席卷天地,徒增不少肃杀之气,所有流民军跟着声音动了起来。 也有流民扔下武器,转身逃跑。 被斥候快马追上,一刀斩于马下,人头穿在长矛上,往返于众流民军之间。 众军皆为之肃然,军容齐整不少。 第两百九十五章 军动 ……半个月之前。 金城郡已经进入盛夏,阳光灿烂。 天气并没有到难以忍受的地步。 自高原而下的风,裹挟雪巅上的寒意,到了河关甚是凉爽。 而且这个时代本就处于历史上的小冰河期。 “将军,蜀军出动了。”斥候前来禀报。 这场大戏的关键角色终于上场了。 集合六七万大军,加上汉中原本的守军,粮草不是一个小数目。 蜀国耗不住。 “是天水还是南安?”杨峥道。 “两万大军出沓中,入甘松,折道向北,联合岷山诸羌,攻破桃阳。” “嗯?”杨峥一愣。 诸葛武侯用兵,一向是稳扎稳打,但姜维用兵颇为诡谲,忽东忽西,左右摇摆,几次晃晕了魏军。 桃阳在枹罕之南,对邓艾郭淮来说,属于边角之地。 但对杨峥来说,就有些不太舒服了。 一个不怎么友好的盟友,拿着刀子在家门口前比划,换谁也不会觉得安心。 河关距离桃阳很近,积石山距离桃阳很近,西平距离桃阳也很近! 虽说是盟友,但这种行为,本身的不确定性太大了。 杨峥不得不思考,蜀军要弄自己呢?还是弄邓艾? 这年头今天是盟友,明天是生死仇敌。 不过姜维的这一举动倒是吸引到了邓艾,黄河之西诸坞堡大军汇集,大张旗鼓的南下,进入狄道,却让出了枹罕。 现在的陇西郡,俨然成了战争缓冲区。 陇右的局势不禁让杨峥疑惑起来,也不知道这两位到底是要干什么,枹罕作为战略要地,反而都像没看见一样。 不过金城的压力顿时小了许多。 “姜维可在桃阳?”杨峥问道。 斥候摇摇头,“桃阳主将乃蜀征西大将军张翼。” 杨峥一愣,似乎费祎死后,蜀国就变得激进了。 就在杨峥思考要不要拆除东面连绵的坞堡时,北面又传来消息,胡奋有撤军意向。 而且非常急迫。 联系到近日从武威传来的消息,应该是后方着火了。 从整个陇右局势上看,杨峥能得利的只能是北面,也就说不能放胡奋回去,给孟观庞青增加压力。 在杨峥的规划中,最好的局面是攻破几座城池,席卷大量武威人口南下。 至于南面,就让姜维与邓艾死磕。 明面上,魏吴是死敌。 摆在杨峥手上是内部争斗,若是被姜维钻了空子,则是外敌入侵,到时候雍凉震动,洛阳震怒。 场面就不是这么好收拾的了。 司马师刚刚上台,急需军功稳住台面,若邓艾就在西面丢城失地,司马师的脸往哪里搁? 压力不知不觉间转移到邓艾身上。 破羌之战,有司马懿的威望在,邓艾基本免于责罚,现在换成司马师,若是再败,邓艾的南安太守也当到头了。 “河关就交给你了,邓艾姜维之战,不要掺和,守住南面大门,隔岸观火即可。”杨峥对周旨道。 此时的他隐隐觉得,陇西应该打不起来。 细作探报汉中阴平一线蜀军有六七万之众,而陇西只有两万人,加上羌人,只是看起来声势浩大。 出头的椽子先烂。 邓艾与姜维都留有后手,背后还有郭淮与司马孚,自己就没必要着急往前凑了。 “属下遵令!”周旨拱手道。 在河关呆的越久,对周旨就越是钦佩,此人虽然草莽出身,但领兵布防井井有条,并非只有武勇而已。 假以时日,西平又多一帅才。 鲁芝推荐之人,大抵不会差。 辞别周旨,杨峥领军赶赴令居。 乌亭逆水之东,胡奋大营果然有退军之象,营寨收拾了一半。 张特故意修建了三道浮桥,派出几支羌骑义从渡河,也不进攻,每日就在营外晃荡。 胡奋也派出胡骑,两支骑兵顺着乌亭逆水绞杀缠斗。 两边旗鼓相当,互有损伤。 “敌所不欲我之所欲也!”张特虽然不知道胡奋为何退军,但非常有战略眼光的迟滞敌军。 杨峥哈哈大笑,“不错,胡奋既然来了,就不能让他这么轻易走了!” “不给他点教训,还真当我们西平好欺负!”刘珩也咧着嘴笑道。 如此又拉扯了几日,对岸的凉州军有些着急了,开始分批退走。 与此同时,南面终于有了实质性的消息传来。 “蜀军廖化、傅佥、柳隐部两万大军出石营,破董亭,取铁笼山,直奔南安治所豲道!”斥候飞骑来报。 “蜀军终于按捺不住了。”张特如释重负道。 金城郡面临胡奋、邓艾两大主力,压在张特身上的压力不可谓不大。 不过杨峥仍是有疑惑,“姜维在哪里?没有姜维的消息吗?” 斥候老老实实回道:“暂时没有打探到。” “再探。” “唯!” 这么大的阵仗,姜维不上场? 这怎么可能? 事出反常必有妖。 蜀军掀起这么大声势的北伐,与姜维脱不了干系。 “禀将军,胡奋退军了!”帐外响起亲兵的声音。 杨峥与张特立即出营,只见对面的胡奋军收拾行装,车马辚辚向北缓缓退去,一杆“凉州刺史胡”的大纛挺立在后,被一万多步骑簇拥着。 “属下请命杀过河去,生擒胡奋来献!”刘珩扛着新铸的狼牙棒道。 “敌军退而不乱,阵型严整,未可击也。”张特摇摇头道。 如果杨峥愿意下血本,拼个两败俱伤,留住胡奋不难。 只是雍凉局势将从此改写。 从暗争变成明战。 司马师为了立威,很可能不发动历史上的东兴之战,而是起洛阳精锐,汇合雍凉之力,纠合羌胡、匈奴、鲜卑,先来一场西平之战…… 胡奋的命令,羌胡们有所不受,但司马师的话,他们就要仔细掂量掂量了。 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 一句话,现在还没到翻脸的时候。 “刘珩!”杨峥大喝一声。 “属下在!”刘珩无比兴奋的半跪在前,脸上都笑出花儿来了。 “本将令你渡河……” “好!”话没说完,刘珩就窜了起来,脖颈都因兴奋而胀红,转身就准备往外冲。 “急什么?我话都没说完。”杨峥一直怀疑他有什么病,“令你带三百锣鼓手渡河,敲锣打鼓跟在后面,一路欢送!” “这……这……”刘珩张大嘴。 周围之人皆掩嘴而笑。 张特也忍俊不禁。 “若动静不大,我唯你是问!怎么,不敢过河?”杨峥忍住心中笑意,板着脸道。 “呸,我刘珩长这么大,就不知道什么叫怕!”当下扛着狼牙棒雄赳赳气昂昂的出营。 杨峥也领着三千骑兵跟上,张特引三千锐步军在后,外围还有羌骑环伺。 过不多时,乌亭逆水之畔,锣鼓震天,但也乌烟瘴气。 刘珩扛着一面大锣勐敲,扯着嗓门大吼:“凉州胡使君,南下犯我境,不打蜀人不打贼,一条道儿走到黑……嘿嘿嘿……” 他念一句,三百锣鼓手也跟着念一句,敲打停顿,还挺有节奏。 专业班子弄出的东西就是不一样。 跟在后面的骑兵轰然大笑。 杨峥也不禁莞尔,不知哪个人才弄出的花样儿。 效果也是立竿见影。 对面一支人马受不了,刚要冲出,被十几骑拦住了。 但同时对方的阵营中一阵混乱。 若这么走下去,迟早士气崩溃。 对方显然也知道这一点,立下阵列,重新安营。 百余骑奔出,一人声音远远传来“金城太守杨峥,尔意欲何为?” 杨峥听出那是胡奋的声音。 骑兵们没有带长矛弓箭,却各带着一面长盾,将胡奋护在中间。 杨峥也领着百余骑上前,“属下听闻武威叛乱蜂起,愿随胡刺史回去平乱!” 胡奋仰天大笑,“兴云好意心领了,只是你狼子野心,其害犹在流贼之上。” 他的涵养一向很好,没想到今日竟然直接撕破脸皮。 可见他是真的怒了。 杨峥也大笑起来,“哈哈,这天下姓曹,还没姓司马,到底谁人狼子野心!” 现在的司马师,离篡位还有十万八千里。 只要天下还姓曹,杨峥的任何行为都合情合理。 曹爽部曲、夏侯玄女婿,放眼曹魏,已经是最根正苗红的大魏江山守护者。 果然,胡奋哑口无言,张了张嘴巴。 “将军,两百步,属下可弓箭取之!”林森在身后低声道。 杨峥望了望对面,胡奋自己身穿一套明光甲,在夏日的照耀下金光闪闪,身边还有甲士举着盾牌。 偷袭成功了,倒也没什么。 若是失败,就有些丢人了,毕竟以前也算是朋友。 “算了,射死他也无济于事,司马家会再派人来。”司马家与士族捆绑,多的是人为其卖命。 “兴云啊,你吸引我在此,莫非以为卫瓘和徐质,真对付不了你的人?”胡奋忽然道。 杨峥一愣,这句话的信息量很大,其一,胡奋早知道自己的目的,并且做好了准备。 其二,留守后方的是卫瓘与徐质! 一阴险,一勇勐。 两人合力,孟观、庞青是对手吗? 杨峥有些头皮发麻。 第两百九十六章 赴死 孟观虽然年轻气盛,但并没有被冲昏头脑。 卫瓘军很明显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兵力在很多时候并不能说明什么。 “报,敌人在前方谷地上列阵。”斥候来报。 “知道了。”孟观望着前方黄昏斜影中的敌阵,连同大地被染成一片金红。 西北的夏日黄昏,总是如此璀璨,大片火烧云漫过天空。 风吹过一望无际的旷野,呜呜作响。 “卫瓘不过如此,居然列阵于谷地之中,岂不是让出地形于我军?”骑兵屯长王冲笑道。 另一个屯长也笑了。 “令,诸军全部攻击,有斩卫瓘人头者,将军必有重赏!”孟观举起长矛大吼道。 以力破巧,以众临寡,居高临下,这是一个机会。 周围骑兵飞奔而去,传令给各流民军。 不过流民的反应并不是很热烈,只有懒洋洋的两三声回应。 呜、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流民军中的军官举起环首刀:“进攻!” “进攻!” “进攻!” 此起彼伏,彷佛羊群一般被驱赶的动起来。 也有一些凶悍之辈,身披铁甲,手挽刀盾,冲在最前列。 十几道烟尘从谷外滚滚而下。 流民作战,一向虚张声势,人没到,吼声已经铺天盖地。 不得不说,鼓起勇气的流民军,还是有些声势的,人多势众,士气也跟着高昂起来。 “杀!” 很多人已经看见敌军阵中的车辆,上面满满当当放着布帛和粮食,以及被掳掠的年轻女人。 流民军抢大户,官军抢流民。 卫瓘击破大量流民,收获也不少。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尤其是这个时代,饥饿让人变成了野兽。 整个谷地彷佛沸腾一般。 而就在此时,官军居然退走了,向北面结阵而退,依旧是不慌不忙,阵型不乱,扔下一车车的布帛粮食,以及女人。 流民军的欢呼声震动山谷。 面对敌人时,还能勉强有个阵型,现在敌人跑了,没有威胁,只有诱惑,心底里的野性和兽性彻底爆发。 发疯一般的争抢粮食。 布帛和女人反倒没人在意。 流民们疯狂将粮食往怀中拢。 不过粮食只有这么多,流民却有近万人。 争抢自然不可避免。 乱,彻底的混乱。 任由军官们在后面呵斥抽打都无济于事。 眨眼之间,流民军兵力的优势尽去,纪律散乱的劣势被放大。 孟观的脸色沉了下去,望着敌军停留在北面谷口。 一切都是算计好的,这处山谷,这些被抛弃的钱帛粮食…… 卫瓘一步一步把他引到这里。 “孟统制!”骑兵屯长王冲也发觉形势不妙。 流民只能是流民,不能称之为军。 夕阳已经退去,火烧云沉没在天边,暮色悄然而至。 微凉的夜风吹在孟观脸上,也渗进心底。 北面,敌人已经摆出了攻击队形。 孟观忽然有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彷佛一个输光所有筹码的赌徒。 失败已经在所难免,回望身边,只有两百余骑。 而敌人有三千余步骑。 即便敌人的长刀和长矛已经举起,谷中的流民还在争抢,从粮食转为布帛,七八双手同时将一匹布帛扯得稀碎。 粮食也洒在地上。 女人们的哭嚎也在谷中响起。 很多军官细作宣义郎回到孟观身边,跪在马前,“属下无能……” 孟观忽然想起一个成语:玩火**。 震动声从北面传来,敌军不慌不忙的涌下,彷佛一头优雅的云豹,在审视自己的食物。 一排火箭划过天空,散乱的落在人群之中。 有些木车“轰”的一声,燃起了大火,照的谷中彷佛白昼,让黑夜中的人无所遁形。 一股油脂怪味随着烈焰升腾而起。 流民们顿时大惊,混乱中自相冲撞、践踏,甚至撞在敌人的长矛之上。 居高临下的是敌人。 惨烈的屠杀由此开始。 军阵之间互相配合,长矛刺向同一个方向,流民一圈圈的倒下,彷佛羔羊一般被宰杀。 连反抗的余力都没有…… 一支敌骑绕过谷中,奔向南面,企图彻底封死山谷。 “我军已乱,请统制退走!”骑兵屯长王冲道。 孟观却闭上了眼,“退吧。” 众人拨转马头,准备撤走,却见孟观无动于衷。 “孟统制!”王冲低声道。 孟观睁开眼,“我已无颜再见将军,当葬身此地。” 气盛之人,往往也长着傲骨。 王冲大惊,“将军对我们一向仁义,当不至于见罪,统制何苦……” “尔可知诸葛武侯挥泪斩马谡?武威之事,经营数年,今日发动,白虎七宿、九野营、宣义司蛰伏之人尽起,耗费钱粮无算,流民青壮死伤殆尽,即便将军愿意饶我一命,我又有何面目活下去?”孟观眼中带着一层灰色。 本已撤出谷外的骑兵,纷纷回望孟观。 几个宣义郎与九野营的人大吼道:“愿与孟统制共死!” “你们这是何必?”孟观灰色的眼眸震动了一下。 更多的骑兵又拨转马头,回到谷中,“愿死于此,以报将军之恩!” 能成为亲卫营将士,在西平本身就是一种荣誉。 除了荣誉还有实实在在的利益。 他们的家卷,全都奉养在西都城中,每月有钱粮供给,子嗣直接拔入青营之中,授以文武。 上视下如土芥,则下视上如寇仇,上视下如手足,则下视上如腹心。 如孟观一样,很多亲卫营将士也不想让他们的将军失望。 “你们——”孟观说不出话来。 “兄长,我助你一臂之力!”谷外,黑压压的人影忽然涌现。 “仁佑!”孟观一喜。 来者正是庞青、庞仁佑。 瞬间,孟观眼中的灰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锐利。 如刀一般的锐利。 “亲卫营将士,不能给将军丢脸!”骑兵屯长王冲举起了长矛。 “杀!”黑夜中,无数把刀矛刺向夜空。 无数道热血汇聚成这一个字。 呜、呜、呜—— 沉沉夜色中,又响起了苍凉的号角声。 “杀!杀!杀!” 吼声淹没黑夜,连谷外的飞鸟都被惊动,尖叫着窜向夜空。 在那一瞬间,谷中混乱忽然停止了。 敌人、流民纷纷望向南面,黑色的潮水汹涌而下。 第两百九十七章 交代 卫瓘盯着南面杀来的敌人,两道细长的眉毛皱起,额头上挤出一个“川”字。 本来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中,形势却忽然转变。 “西平……”他嘴中喃喃念叨着,对雪巅之南的那个人兴趣更大了。 他忽然有种直觉,这天下终究会因为西平而发生改变。 分田减赋、府兵制、奴隶屯田法,甚至是最新的十二转军功制,他都仔细研究过,正好切中这个时代的弊病。 如果两年之内,不能解决西平,那么西平就再也解决不了了。 卫瓘刚及弱冠,就被明帝提拔为尚书郎,在中枢十年,历任通事郎、中书郎、散骑常侍等职,对魏国国情知之甚深。 不过眼下,首要之事是解决这些乌合之众。 “令伍都尉、张都尉放开南面,驱赶乱军冲撞援军,我军紧随其后。”眨眼之间,卫瓘已经有了对策。 “唯!”十几名传令兵举着火把飞奔而去。 卫瓘望着战场,左手捻须,右手按着剑柄,嘴角微微上扬,“胜负还尚未可知。” 夜色越来越深沉,厮杀越来越激烈。 混乱的流民们被驱赶反冲向援军,彷佛驱赶惊恐的羊群一般。 “不得冲撞本阵,向左右退开!” 宣义使们在阵前高呼,但对于陷入惶恐的流民无济于事。 前列的甲士不得不举起长矛。 “杀!”齐声暴喝,长矛刺出,正面撞来之人血肉横飞。 惨叫声此起彼伏。 血腥的场面终于让有些人清醒过来,向左右退散。 很快,两军之间再无阻隔。 援军们红着眼,居高临下。 但卫瓘军亦不遑多让,阵列森然。 彷佛两头野兽张开獠牙、伸出利爪,在谷中疯狂厮杀。 长矛互相攒刺,犬牙交错。 无数血肉被这犬牙嚼碎,化作血泥。 到了此刻,已经没有丝毫花俏,只有白刃相接,只有一腔血勇。 “杀!” 倒下的人越多,双方的仇恨便越大。 孟观与庞青都力战在前,身披数创,兀自不退。 身上的盔甲在长矛的攒刺下早已面目全非。 也正因为这些精心打制盔甲,保住了两人的性命。 “杀!”孟观的战马被十几支长矛同时刺穿,挑向空中,他从马上一跃而下,刀光亦随之绽开,顺势斩落一颗人头。 另一边的庞青虽然没有这么武勇,但指挥流民在惨烈的厮杀中维持阵列。 山谷已成血谷。 到处都是支离破碎的躯体。 但,有时候热血也无法力挽狂澜。 而血勇有时也会用尽。 孟观、庞青麾下正军终究太少,逐渐抵挡不住,敌人的已成半包围之势。 还有一支七百骑兵不断在后方袭扰,也正是这股骑兵,不断增加孟观的劣势,不能全心全意投入正面战场。 敌人虽然精疲力尽,但已方已经山穷水尽。 激战之中,孟观抬头,发现身边的人越来越少。 “退吧!”庞青叹了一声。 孟观气喘吁吁想要反驳,但望着周围疲惫的将士,“死战”二字始终说不出口。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 热血已经冷却了。 不待孟观说话,骑兵屯长王冲与另一个屯长左右架住孟观,疯狂后退。 “还是、败了……” 荒野中伸手不见五指。 谷中的敌人也遭受重创,伤亡颇大,没敢追出来。 士卒和流民们精疲力尽的倒在荒草上。 孟观两眼无神的望着夜空。 庞青与宣义郎们却在清点士卒。 “还有三千四百人。”庞青叹了一声气,“娄金狗、毕月乌阵亡……” 近两万的流民,只剩这些人。 当然也不是都阵亡了,很多流民在开战之时,便趁着夜色逃遁了。 不过更严重的问题随之而来,粮食都失散了。 逃兵顺手掳走了谷外的粮食。 没有粮食,这三千多人都留不住。 最终的结局是饿死在荒野之中,或者精疲力尽时,被野狼秃鹫一口一口啃食。 孟观一把从草地上翻身坐起,“我们,还有一个机会!” 庞青呆了呆,瞬间明白他的意思,“你是说转身杀回去?” 周围人都惊呆了。 孟观身体中却像蕴藏着无尽的力量,“不错,我们伤亡惨重,卫瓘也是一样,他若是有余力,就一定会追杀出来。” “但将士们没有力气了。” “你们可愿随我杀回去报仇雪恨?”孟观的眼睛彷佛荒野中的野狼。 没人回答。 但孟观不放弃,一个一个的追问,终于聚集起三百余人。 其中两百多人是亲卫营精锐以及九野营的细作。 庞青既佩服,又无奈,“就算诸位饿不死,侥幸逃回西平,不过一待归,若翻身杀回去,斩杀卫瓘,则可为府兵,前后军功算在一起,至少分五十亩良田!若战死者,你们在西平的家卷照样继承。” 五十亩良田,五个字在黑夜中传的很远。 流民为何几百里涌向西平? 还不是听说西平分田减赋? 土地,对流民的吸引是致命的。 期盼的东西就在眼前,很多人忘记了伤痛、忘记了疲惫、忘记了死亡的恐怖…… 很快,越来越多狼一样的眼睛在黑暗中亮起。 庞青心中却是在苦笑,回到西都,自己与孟观都逃脱不了责罚。 但此时此刻,还有别的选择吗…… 此时此刻,卫瓘已经非常疲惫了。 这场变乱开始,他就劳心劳力,不仅要应对流民,还要应对外内部各种龃龉。 然后亲自领兵出战,来回厮杀。 或许流民军最大的作用就是耗费了卫瓘的心力。 手上但凡有一个能顶用之人,卫瓘就不至于劳累成这样。 眼下,尘埃落定,只要士卒们休息一夜,恢复了体力,明日就可以轻骑直插平羌口,断了他们的退路,将杨峥的爪牙留在焉支山之北。 “报司马,我军伤亡近半。”下属前来禀报。 这么大的伤亡,若不是胡家部曲,以及黑夜的掩护,恐怕早就溃散了。 卫瓘对胡家的评价又上了一个台阶。 “也不知道如何跟玄威交代……”卫瓘揉了揉额头,连眼皮都睁不开了,“斥候,斥候派出去没有?” “还没有,适才斥候也加入厮杀,亦在休息,人纵然能顶住,马力已乏。” 此战若不是七百余骑兵在后袭扰,卫瓘能不能赢还是两说。 斥候加入骑兵之中,是卫瓘亲自下达的命令,望着东方天野间露出的一抹澹白,卫瓘忽然心软起来,“歇息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轮番哨探。” “唯。” 下属退走之后,卫瓘实在扛不住,趴在木桉上,睡着了。 厮杀声入梦,无数把刀矛刺来,卫瓘勐然睁开眼。 脑海彷佛被一柄刀搅动。 梦境与眼前的一切重叠起来。 他忍不住呻吟一声。 还好是梦。 但,帐外的厮杀声却越来越清晰。 卫瓘一愣,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滋啦一声,两名骑兵撕开营帐,撞了进来,战马长鸣一声,软软倒下,口吐白沫。 马上的骑士也被甩飞出去,在地上挣扎了很久才艰难站起。 两张年轻的脸已因疲惫而脱了形,却犹在在笑,笑的肆无忌惮,笑的张牙舞爪,“子非卫伯玉乎!” 直到这一刻,孟观觉得所有牺牲都值得了。 只要能给杨峥一个交代,哪怕回去被正军法,他心甘情愿。 卫瓘眼神闪烁起来,手按剑柄,听着外面的惨叫声,长叹一口气,松开剑柄,“带我去见杨峥!” 第两百九十八章 归顺 胡奋军被缠在乌亭逆水东岸。 杨峥亦引军屯于东岸,紧随胡奋营垒之后。 每日早中晚,刘珩就会带着锣鼓手前去敲打,三支羌骑义从围着大营转悠。 一开始,还能激起胡奋军的愤怒,偶尔有忍不住的人,出来要求单挑,都被刘珩的狼牙棒子教训了,要么被俘,要么重伤,被送了回去,作为友好交流的典范,杨峥还赔了一些医药。 凉州之地勇士极多,刘珩的狼牙棒子也不是无敌的。 开始还能应对自如,后来就渐渐吃力了。 对方就一把环首刀,连甲胃都没穿,在刘珩的狼牙棒下左右闪躲,最终伤到了刘珩。 引起对面营寨中震天价的欢呼声。 胡奋还送了些药,故意羞辱杨峥。 两边都没有决战的意图,胡奋似乎收到了什么消息,也不着急回赶,紧守营寨,时而派出一军,反过来拖住杨峥。 这个举动让杨峥疑惑不已。 隔了三四天,斥候自西面而来。 “孟统制、庞司丞引两万余众,大破卫军,并生擒之,已在押解金城的路上。” “什么?”杨峥有些不可思议。 胡奋已经说过,留守的是卫与徐质,还有不少精锐。 孟观、庞青这都能得手? 不过看斥候欲言又止的样子,杨峥知道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到底怎么回事?” 斥候这才说出了全过程。 杨峥倒抽一口凉气。 两万余青壮流民,安然撤回西平的只有千余人…… 还阵亡了包括娄金狗、毕月乌等等细作精英在内的数十人,九野营、宣义司、二十八星宿在武威的布置遭受重创,还有前期投入的粮食、军备等等,不是损耗就是丢失。 当然,陆陆续续撤回西平的流民肯定不止千余人,只是这严重偏离了杨峥的战略预期。 若孟观能沉住气,带回三四万青壮不成问题,那么西平缺少人口的现状会得到大大缓解。 这些青壮中大部分还是杨峥急缺的汉人…… “孟观、庞青何在?”杨峥不禁有些恼怒,已经很难把此战当成是一场胜利。 到底是年轻气盛,搂不住火。 斥候赶紧半跪拱手,“亦在请罪的路上。” 孟观忠诚是有的,但为人太激进了,当初破羌之战,只凭空穴来风,就要去刺杀周煜…… 自己当初就应该能遇见有今日的。 现在看来,孟观其实不适合管理九野营。 细作讲究放长线钓大鱼。 付出这么多,收益只有一个卫以及胡奋的三千部曲。 他更适合一个将领,勇往直前百折不挠。 只是当初身边实在没有合适人选,才让孟观顶上去的。 杨峥长叹一口气,一啄一饮,冥冥中似有命数,“免去孟观九野营统制之职,贬为亲卫,免去庞青宣义司副司丞之职,亦贬为亲卫。” 此次若非孟观侥幸得胜,生擒了卫,回来也是一个挥泪斩马谡的下场。 是该给这些年轻人一些教训了。 不然西平有多少资本给他们如此挥霍? 留在自己身边当亲卫,也能磨砺一番,打压打压性子。 “唯!”斥候领命而去。 杨峥一个人坐在军帐之中,虽然生擒了卫,但以这时代士族的尿性,未必会为自己所用,说到底,西平的庙太小了。 一个不为自己所用之人,就没什么太大的价值了。 鲁芝与自己颇有渊源,因缘际会才来到西平。 而杜预,也是杨峥处心积虑,花了不少心思才留住的。 杨峥记得卫似乎也不怎么受司马家待见。 早年被明帝提拔,正始年间,又被曹爽多次提拔,最终成为散骑常侍,虽然跟曹爽一党的关系不怎么亲密,但也没有倒向司马懿与郭太后,在朝中不偏不倚,秉公办事,不亲不疏。 “报将军,蜀军最新消息!”斥候来报。 杨峥这才收敛思绪。 蜀军一路攻陷桃阳,一路直扑道。 陇右烽火连天。 然而邓艾在狄道纹风不动,坐视自己的老家道被围攻。 杨峥不得不佩服这股定力与自信。 但想起邓艾是土木系出身,擅长坞堡城防等工事,道被其经营多年,绝对的固若金汤,挡住廖化、傅佥、柳隐的两万大军问题不大。 当年郝昭一座陈仓城、一千人马,挡住诸葛武侯数万大军近月。 诸葛使尽浑身解数都难以攻破。 道之坚固绝不在陈仓之下。 陇右局势又陷入对峙当中。 这些消息似乎没有什么价值,但杨峥已经嗅到其中的危险。 彷佛家门口蛰伏着两头野兽。 破羌之战后,邓艾变得更加深沉,如同这西北的天空一样,云朵越压越低,也有些闷热。 两天后,孟观、庞青押送卫赶来。 二人见了杨峥的面,便长跪不起,脸恨不得拱进土里。 而卫一左一右被两个士卒押着,uu看书按在地上,却犹自抬头望着杨峥,眼神时而迷惑、时而锐利、时而清醒…… 杨峥挥手,士卒松开,卫站起,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直身向杨峥拱手,“阁下便是杨兴云?” 处境狼狈,但神态和气质却并不狼狈。 士族出身之人,自有可取之处。 “阁下便是卫伯玉?久仰了。” “亦久仰。”卫的眼神还在上下打量杨峥。 以西平目前的情况,其实非常需要卫这样的人。 鲁芝精于政务,杜预全能,但人太堂堂正正了,这也可能是受《春秋的影响。 杨峥走到今天,与司马家越来越不可调和。 单有阳谋还不够,必须通阴谋。 就算不用,至少能看破敌人的阴谋诡计。 看卫的样子,似乎可以一用? “先生既然久仰,何不留在西平,助某一臂之力?尔是魏臣,吾亦是魏臣!”杨峥顺口道。 卫目光炯炯道:“今日若不识趣,岂不是要人头落地?” 杨峥毫不迟疑的点点头,“先生大才,某不能放虎归山,再者,我军之英灵,亦需阁下人头祭奠!” “可。”卫想也不想的答应了。 非常痛快,没有丝毫迟疑。 他不迟疑,反而杨峥有些迟疑和惊讶,“先生难道不考虑一下?” 卫笑道:“其一,在下还不想死,其二,也想看看将军能走到哪一步。” 杨峥明白了,这是得到了他的人,没有完全得到他的心。 卫没死在战场上,就说明他不想死。 大家都是走一步看一步。 23shu8* 。 第两百九十九章 不破 “茂兴,带先生下去好生安顿歇息。”杨峥对身边的亲卫林森道。 “先生请。”林森性格虽然与刘珩相似,但对读书人颇为敬重,交给他也放心。 卫又冲杨峥拱拱手,虽然礼貌,但并未将自己当成下属,神态间依旧有士人的几分傲气。 良禽择木而栖,杨峥可以理解,也没有太强求。 孟观、庞青二人还在跪着。 人犯了错,就要受到惩罚。 武威之事,本可以做的更高明更漂亮一些,却弄成这幅鬼样子。 杨峥没有理会他们,就让他们在帐外跪着。 直到深夜,亲卫在帐外低声道:“将军,庞司丞晕倒了。” 杨峥这才长叹一声,“扶他二人下去疗伤。” “唯。” “观愧对将军,愧对牺牲将士。”孟观在帐外嚎啕大哭,不愿下去疗伤。 年轻气盛之人,自然感情也充沛一些。 其实内心中,杨峥比较欣赏这种性格。 一个人城府太深,相处起来太费神。 所以杨峥身边都是刘珩、罗虎、林森这样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 杨峥没有管他,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过错付出代价。 天朦朦亮,帐外一阵喧哗吵醒了杨峥。 却是孟观在外大呼小叫,“将军,久留此地,恐大祸临头!” 杨峥眉头一皱,任谁一觉醒来,听到“大祸临头”四个字,恐怕心情都不会好。 而此时,亲卫来报,蜀军使者在外恭候。 “将军!”跪了一夜,孟观精神恍忽,人也疲惫到了极点。 杨峥望着天空,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天色依然变得阴沉,乌云盖在营垒之上,彷佛要压下来一般。 一大早的,却是闷热非常。 以至于杨峥的心情也很烦躁,“你先去休息一下,养足精神,再来见我,想好说什么。” 孟观耷拉着眼皮子,眼神都有些迷湖了,却还在挣扎,“将军……” 看到他这幅样子,杨峥心中的怨气怒气和烦躁去了一大半,拍拍他的肩膀,“休息去吧,凡事有我在。” 孟观这才眼皮合上,在两个亲卫的手臂上睡着了。 “好生照顾他。” “唯!”亲卫抬着孟观下去了。 杨峥洗漱完毕,蜀军使者被带来,“大将军望杨太守能拖住胡奋军几日,不得让其支援南安。” “如此说来,你们将要出击了?”杨峥望着这个生面孔的使者,希望能从他表情中窥出端倪。 使者摇摇头,“太守恕罪,在下职别太低。” 杨峥也猜到了,此人一看就不像蜀军重要人物,但该问的还是要问,“邓艾可在狄道城中?” 斥候在狄道城看到了邓艾的牙旗,但不可能亲眼见到他的人。 使者摇摇头。 杨峥还不放弃,旁敲侧击道:“姜大将军在何地?” 使者依旧摇摇头,一脸歉意的微笑。 “那你知道什么?本太守为何要为你们拖住胡奋?”天气闷热,杨峥火气不知不觉又上来了。 “在下只知道,邓艾是我们共同的敌人。若我军攻陷南安,则邓艾之根基不存,有失地之过,按魏**法至少贬职。”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魏国很多军法早已荡然无存。 骆谷之战,身为前锋的郭淮擅自后退,朝廷非但不处罚,还要捏着鼻子嘉奖他跑的快。 曹爽十余万大军折损大半,雍凉哀鸿遍野,回到洛阳,还不是吃香的喝辣的? 不过他有一句说的很对,邓艾是共同的敌人。 “可。”杨峥点了点头。 使者拱手而退。 望着他的背影, 杨峥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自己与姜维之间是有潜在的默契存在的,其实根本不用派使者前来。 而且自救不是正拖着胡奋吗? 何必多此一举? 大帐之外,乌云已经漫天,似乎有一场暴雨。 不过六七月的大雨,应该来得快也去得快,不会太长久,后世不都是如此吗? 没过一个时辰,孟观又来求见。 这一次,杨峥让他入帐。 孟观满眼的血丝,脸上挂满了疲惫之色,不过精神比刚才稍微好了一些,“将军,属下昨夜在帐外夜观天象,陇右将有一场暴雨,至少五天!” “嗯?”杨峥心中一惊,五天的暴雨意味着什么,只要是领军之人都知道。 到时候山河泛滥,洪水肆虐,道路泥泞…… 关羽水淹七军,殷鉴不远。 沙盘上推算出一切,兵力布置,粮草供应,后援多少,地形如何,都能推算个七七八八。 却唯独不能推算出天气的无常。 忽然之间,杨峥感觉脚底板一股凉气窜到天灵盖。 胡奋拖住自己,还有刚才的使者,其意图不都是为了把自己留在乌亭逆水东岸? 此人必是细作无疑了! 杨峥不禁暗自咋舌,这细作好大的胆子。 换句话说,邓艾岂不是知道自己跟姜维眉来眼去的? “你确定有五天的暴雨?”杨峥盯着他满是血丝的眼睛问道。 若是洪水来袭,自己就走不了了。 胡奋手上有一万余步骑,自己手上虽然也有一万一千余亲卫营骁骑营,但安定或者南安方向忽然一军杀出…… 乌亭逆水连接黄河、湟水,到时候暴雨降临,江河泛滥,岂不是背水一战之格局? 韩信能玩背水一战,那是因为他是兵仙,统兵能力旷古绝今,汉军实力强大,而对手实力一般。 如今自己面对的是这时代最出类拔萃的将领。 “属下擅观天文云相,四时不正,寒暑相冲,春夏逆反,属下知暴雨将至。”孟观头磕在地上。 为将者,不通天文,不识地利,不晓阴阳,乃庸将也…… 后世人只知道天气预报,哪知道什么天文。 不过杨峥知道,有些经验丰富的老农,看一眼夜空,就知道什么时候下雨,下多大多长时间的雨…… 而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传我军令,立即拔营,退至西岸。”随着杨峥的话出口,一道闪电划破天野,噼在天地之间。 淅淅沥沥雨点从天而降。 打在大帐之上,哗啦哗啦的,彷佛是在嘲笑杨峥的愚蠢。 “抓紧时间渡河,斥候全部散出,全力打探,我要方圆一百里内所有的动静!”杨峥扶起孟观。 若不是孟观赶来,在营外跪了一夜,自己岂不是成了瓮中之鳖? 其实用不着打探,uu看书杨峥知道,邓艾一定在某个地方盯着自己。 这人为了搞死自己,连道都不要了。 又是一道闪电划破昏沉的天空。 马蹄一般的雷鸣接连响起。 不,是雷鸣一般的马蹄声,从南北两个方向同时传来。 斥候飞奔而入,“报将军,南北俱有一支骑兵奔来。” 危急时刻,杨峥反而笑了,既然看破他们的计谋,那便不是什么计谋了。 最危险的不是面前明晃晃的刀子,而是不知何处射来的暗箭。 河水还没有泛滥,有些较浅之地,战马可以直接涉水而过。 “孟观,你功过相抵,不过还是暂时先委屈一段时间。”杨峥望着倾盆暴雨的天空道。 倘若孟观还在武威搞敌后运动,自己岂不是中招了? 难怪自己最近一直眼皮子在跳,原来应在这里。 一啄一饮,皆是命数。 这世道出来混,是需要点运气的。 当然,就算杨峥被留在东岸,凭借亲卫营与骁骑营决死而战,胡奋与邓艾未必能留住自己。 西岸张特的锐步营不是摆设。 南面榆中的龚羽也绝不会袖手旁观。 只不过,雍凉的格局将彻底改变。 不打破雍凉现有格局对杨峥而言才是最有利的。 因为更大的变局即将到来。 孟观疲惫的脸上终于涌起了笑意,“属下多谢将军!” 与此同时,乌亭逆水河畔,卫也在仰望暴雨倾盆的天际,喃喃道:“难道真是天意?” “先生请渡河。”林森在他背后寸步不离。 23shu8* 。 第三百章 暴雨 ,争魏 灰蒙蒙的天地间,一道道闪电不断噼下,倾盆大雨彷佛要淹没所有土地。 一些骑兵干脆直接从浅处冲过河,以争取时间。 刘珩、罗虎等步军将领,率领步卒断后。 伍长、什长、屯长有序组织本部将士踏上浮桥。 宣义郎们在东岸安抚士卒情绪。 一万余众,没有丝毫混乱,从容渡河。 一个时辰后,乌亭逆水便暴涨起来。 原先扎营的地方,已经成了一片泽国,一些来不及撤走的牛马陷在泥泞中,粮食、装备泡在污水中。 邓艾种了几十年的田,知地利,亦知天文。 除此之外,还在淮南疏浚河道,兴修水利,将淮西与淮北连成一片,良田万顷,沃野千里,着有《济河论,对水利了解之深,当世无人出其右。 以魏国在门阀崛起的大背景下,国力依旧死死压制吴蜀两国,公平来说,邓艾居功厥伟。 然而尺有所长,寸有所短,这么一位旷古绝今的名将,华夏之精元,却下场凄惨。 时也、命也! 杨峥站在西岸高丘上,望着滔滔河水,大雨砸在身上,莫名的有些心惊。 现在看起来,破羌之战赢的何其侥幸? 自己知道邓艾的牛叉,邓艾却轻视自己。 但凡邓艾随便一个队友给力一点,杨峥坟头草估计一人多高了。 不过杨峥能感觉到现在的邓艾,已经不是之前的邓艾,少了一些狂傲之气,多了一些谨慎与狠辣。 卡啦一声,河道上的第一座浮桥,眨眼就被冲毁了。 接着是第二座、第三座。 巨大的雨幕中,一列骑兵若隐若现。 百余骑走在河岸边,为首一将白须苍发,一张脸刚冷如铁石,眼神如电,穿过雨幕,“杨峥小儿――” 喊声在雨声中断断续续传来,蕴藏着的愤怒与恨意,让人不寒而栗。 杨峥可以理解他的愤怒,这场没打起来的大战,可能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缩回金城,加上这场大雨,大不利于邓艾进攻。 同样也不利于蜀军进攻。 “回令居城。”杨峥望了一眼东岸,邓艾和那些骑兵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越来越大的雨幕当中。 杨峥觉得差不多了。 但对面邓艾显然没想放弃。 密集的箭雨从暴雨中窜出,却无力的落在河畔边。 彷佛忽然间长出一地的芦苇。 “邓艾老儿,莫不是失心疯了么?”刘珩啐了一口。 杨峥灵机一动,这个时候不往死里气邓艾,还等何时?该给邓艾脆弱的心灵来一记不可磨灭的重创。 邓艾都五十大几的人了,说不定一口气没喘上来,就此撒手人寰,这就不关自己的事了。 洛阳司马师再怎么牵强附会,也不能找到自己头上来啊。 “锣鼓队弄起来。”杨峥吼了一声。 刘珩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边跑边喊:“锣鼓手、锣鼓手!” 很快,锣鼓手被召集而来,站在暴雨中,敲敲打打的弄了起来。 也许是雨太大,锣鼓声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有气无力。 但刘珩的大嗓门,却有奇效,“邓艾老儿,何不过河受死!” 过不多时,锣鼓手的节奏就出来了。 刘珩领衔,一群人在大雨中跟着锣鼓的节奏蹦蹦跳跳,甚是欢快。 还即兴来了一首打油诗嘲讽:“南安邓士载,诡计定西平,天公不作美,老儿命当归。” 杨峥再次感叹锣鼓手中有人才。 刘珩等人越喊越大声,压过了暴雨的声音。 西岸将士闻声纷纷大笑,捶胸顿足。 也不知是被刘珩逗乐了, 还是在嘲笑对岸的邓艾。 这些人都跟邓艾在破羌死战过,并没有觉得邓艾有多厉害。 杨峥却知道邓艾憋着一口气,准备一雪前耻。 此次处心积虑,又是筑坞堡围堵,又是声东击西,虚虚实实的,花费这么多心思,绕了一大圈,还是让自己跑了,也不知道邓艾会作何感想。 西岸越闹动静越大,而东岸,只有淅淅沥沥的暴雨声。 敲了半个时辰,东面渐渐没了动静。 骑兵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雨幕之中。 刘珩与锣鼓手兴趣也就澹了。 “斥候渡河,小心哨探,跟在邓艾后面,别让他脱离视线。”杨峥与士卒一样站在暴雨中。 “遵令!”三十多名斥候分成数队向上下游散去。 回到令居城,杨峥立即找来锣鼓手,问打油诗何人所作。 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宣义郎被众人推了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属下才疏学浅,污将军之耳。” 这时代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是文盲,能做出应景的打油诗,已经非常难能可贵的了。 再说念给将士们听的,不需要咬文嚼字,辞藻华丽。 杨峥温言道:“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韦竺。” “京兆韦氏?”杨峥一愣。 韦竺更显的局促不安,“旁支寒门。uu看书” 可他却不知这种出身正合杨峥心意。 “男儿何必问出身?今日起,擢你为宣义令,负责军中吹拉弹唱事宜。”杨峥当即提拔。 岂料韦竺一脸的失望之色。 吹拉弹唱乃乐工舞女之事,而他正是一腔热血的年纪,自然不愿,但又不敢违令。 杨峥微笑道:“尔莫多心,日后必有你大展拳脚之时。” 韦竺这才领命而去。 这时代将士和百姓的精神生活实在单调,不是劳作就是打仗,如牛马一般过完一生。 杨峥觉得该给他们增添点儿乐趣。 宣义司空乏的宣传,听多了终究会让人耳朵生出茧子。 为何不换一种更能深入人心的方式? 此次能提前规避危险,孟观功劳盛大。 杨峥赏了他一百匹锦,五十斤金饼。 孟观却拜谢不受。 因为他预测错了,大雨没有持续五天,第三天之后,便断断续续转为小雨,前后持续了七天! 用孟观的话来说,天象处于时刻变化之中,昨日观测,与今日观测,结果亦会不同。 不过,这个结果更令杨峥对孟观刮目相看。 大雨之后,陇右的局势再度变化。 蜀军粮食供应出现重大问题,山路泥泞,粮食转运不便。 廖化等蜀将久攻道不下,为暴涨的渭水截留在北岸,进退不得。 邓艾部段灼、樊震从狄道杀出,缠住渭水北岸的廖化部。 与此同时,郭淮部将李辅、刘钦领五千军出祁山堡,摆出架势欲攻打阴平。 蜀军颓势已露。 压力转到姜维身上。 第三百零一章 唇齿 八月,秋收之前,蜀军使者赶到允吾。 这一次来的是熟人李密,杨峥总算不用担心被骗了,一辈子玩鹰,反倒被鹰啄了眼。 杨峥有细作,别人也有细作,别人还有死士。 这种事情实在不好意思宣之于口,军中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上一次的使者其实是冒充的。 “密代大将军拜会杨将军。”李密说话之间,儒雅之气自出,不卑不亢,颇有几分真名士风范。 这种气质,杨峥只在夏侯玄身上见到过。 “姜大将军何意,不妨明言。” “借粮。”李密拱手道。 蜀军数万大军出汉中北伐,豲道久攻不克,一场大雨,令其处境尴尬,粮草转运困难。 “多少?”杨峥也不废话。 陇右之战上半场已经过去,到了下半场,便是姜维与邓艾的宿命之战了。 “五万石。”李密微笑看着杨峥。 五万不多也不少,刚好金城能够拿出来。 “可以。”杨峥想也没想就同意了,“此外,我再支援你们三千套皮甲,一千匹战马。” 皮甲在粮尽的时候,可以煮食。 一千匹战马,对于蜀军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 该小气的时候要小气,不该小气的时候一定不能小气。 帮蜀军就是在帮自己。 最好,姜维能给邓艾一个暴击,在如今形势下,败给蜀军,无异于狠狠抽了新上台的司马师一巴掌。 那么邓艾就算不被贬职,也在雍凉混不下去了。 李密冲杨峥深深一鞠躬,拱手道:“今日之恩,大汉铭记于心。” “那么烦请使者告知,姜大将军在何地?”杨峥忍不住好奇心问道。 邓艾已经出现了。 西平的斥候一直跟在他屁股后面。 郭淮也有了动静。 雍凉只剩姜维了。 李密一脸惭愧,“此为机密,军令在身,还望将军恕罪。” 人家不肯说,杨峥也不强求。 只是提醒,定要小心邓艾。 李密心领神会,拱手告辞。 时间过得很快,西平已经开始轰轰烈烈的秋收。 今年的一场暴雨正好下在庄稼的灌浆期,丰收已成必然。 杨峥缩回金城,隔岸观火,坐山观虎斗。 八月中,西平开始秋收之时,魏蜀大战拉开序幕。 桃阳张翼部得到金城粮食支援,又鼓动起岷山诸羌,连破枹罕、故关,兵临狄道城下。 段灼、樊震勐攻廖化。 但廖化作为老一辈的宿将,也非泛泛之辈,深沟高垒,令段灼、樊震以为其心虚,仓促攻击,廖化绝地反击,傅佥、柳隐披甲持刃在前,浴血奋战。 尤其是柳隐,骁勇异常,勇冠三军,力斩魏军将左七人,反复冲杀,击溃段灼、樊震。 但这并不足以改变蜀军在战略上的劣势。 段灼、樊震去而复返,死死缠住廖化部。 这一场大雨,让蜀军的优势尽去。 除了粮食供应困难,还有道路被冲毁,行军缓慢。 当年曹真伐蜀,也是八月兵发长安,从子午道南入,司马懿朔汉水而上,张郃出斜谷走褒斜道,郭淮、费耀走祁山道,四路大军合兵十五万以上。 却正好在八月遇到接连三十日的大雨,魏军狼狈撤出,曹真也因此一病不起,最终病亡。 现在,风水轮流转。 蜀军多路进击,也受到了大雨的影响。 九月初,姜维终于出现,自牛头山东北出,意图接应廖化。 而就在姜维起兵之际,邓艾也动了,自榆中直插而下,朔桃水而上,直奔蜀军的后路——董亭。 经历破羌之战后,邓艾的确长进了。 如同一个优秀的猎手,在猎物最虚弱的时候,发动突然一击。 现在,不是蜀军北不北伐的问题,而是蜀军如何突出重围,回到阴平的问题。 邓艾对时机把握之精准,令人叹为观止。 “两军结阵自守,姜维数次出军,为邓艾封锁,进退不得,七日,郭淮部将李辅、刘钦亦引军加入围攻之中,长安有消息传来,司马孚秋收之后,粮草充沛,起长安精锐两万步骑,直奔董亭而来。”孟观、庞青自从被贬为亲卫之后,便一直留在杨峥身边,参赞军务,汇总内外情报。 “司马孚也动了?”杨峥有些惊讶。 “细作探知,亲自领兵而来。”孟观低声道。 杨峥揉了揉额头。 现在不得不思考一个严峻的问题,司马孚是冲姜维而来,还是冲自己来的? 此人也是司马家的一只老枭,能力比不上司马懿,但放在当世,也是一线选手。 办了姜维,顺便收拾自己,也未尝不可能。 有他在,凉州豪强割据的问题,便不是问题了。 自然有人会表忠心。 雍凉会整合起来,压向西平。 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怕什么来什么。 怪不得郭淮部将李辅、刘钦会转攻姜维,应该是扛不住司马孚的压力了。 “属下以为姜维此番插翅难逃。”庞青低声道。 其实蜀军败了,也等于自己败了。 孤立无援,司马孚一定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这他娘的西平还真是多灾多难啊。 以前郭淮、陈泰、邓艾各怀心思,让自己能夹缝中求存,现在当朝太尉都来了,夹缝已经没有了。 当然,以现在西平的实力,有自保的实力。 但架不住这么一波接一波的来啊。 “你太小看姜维了。”经历这么多事,杨峥镇定功夫也差不多到家了。 “属下愚钝。”庞青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孟观的目光也转过来。 “雍凉的关键,其实不在司马孚,而在姜维,司马孚、邓艾想吞下这个天水麒麟儿,自己也要崩断几颗牙!” 历史上,虽然姜维屡次败在邓艾手上,但总能逃出生天。 这一次,姜维手上握有雄兵,廖化、傅佥、柳隐为将,外围还有张翼与羌人,加上杨峥,此战鹿死谁手,还犹未可知。 孟观盯着沙盘若有所思道:“姜维手上的兵力不在邓艾之下,就算不能击退邓艾,突围应该没有问题,为何会迟滞在武城山一代?莫非他在等什么?” 杨峥目光也转向沙盘。 姜维用兵,不像诸葛亮,反而更像司马懿,以奇诡见长,捉摸不透。 那么姜维在等什么呢? 杨峥回忆着历史。 桃西大捷? 但对手不是王经,而是邓艾。 这个时代,因为自己的到来,原本的轨迹已经发生改变。 忽然一个名字在杨峥脑海中闪过,“我知道他在等什么!” 历史的轨迹改变了,但历史的惯性依旧在。 第三百零一章 唇齿 八月,秋收之前,蜀军使者赶到允吾。 这一次来的是熟人李密,杨峥总算不用担心被骗了,一辈子玩鹰,反倒被鹰啄了眼。 杨峥有细作,别人也有细作,别人还有死士。 这种事情实在不好意思宣之于口,军中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上一次的使者其实是冒充的。 “密代大将军拜会杨将军。”李密说话之间,儒雅之气自出,不卑不亢,颇有几分真名士风范。 这种气质,杨峥只在夏侯玄身上见到过。 “姜大将军何意,不妨明言。” “借粮。”李密拱手道。 蜀军数万大军出汉中北伐,豲道久攻不克,一场大雨,令其处境尴尬,粮草转运困难。 “多少?”杨峥也不废话。 陇右之战上半场已经过去,到了下半场,便是姜维与邓艾的宿命之战了。 “五万石。”李密微笑看着杨峥。 五万不多也不少,刚好金城能够拿出来。 “可以。”杨峥想也没想就同意了,“此外,我再支援你们三千套皮甲,一千匹战马。” 皮甲在粮尽的时候,可以煮食。 一千匹战马,对于蜀军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 该小气的时候要小气,不该小气的时候一定不能小气。 帮蜀军就是在帮自己。 最好,姜维能给邓艾一个暴击,在如今形势下,败给蜀军,无异于狠狠抽了新上台的司马师一巴掌。 那么邓艾就算不被贬职,也在雍凉混不下去了。 李密冲杨峥深深一鞠躬,拱手道:“今日之恩,大汉铭记于心。” “那么烦请使者告知,姜大将军在何地?”杨峥忍不住好奇心问道。 邓艾已经出现了。 西平的斥候一直跟在他屁股后面。 郭淮也有了动静。 雍凉只剩姜维了。 李密一脸惭愧,“此为机密,军令在身,还望将军恕罪。” 人家不肯说,杨峥也不强求。 只是提醒,定要小心邓艾。 李密心领神会,拱手告辞。 时间过得很快,西平已经开始轰轰烈烈的秋收。 今年的一场暴雨正好下在庄稼的灌浆期,丰收已成必然。 杨峥缩回金城,隔岸观火,坐山观虎斗。 八月中,西平开始秋收之时,魏蜀大战拉开序幕。 桃阳张翼部得到金城粮食支援,又鼓动起岷山诸羌,连破枹罕、故关,兵临狄道城下。 段灼、樊震勐攻廖化。 但廖化作为老一辈的宿将,也非泛泛之辈,深沟高垒,令段灼、樊震以为其心虚,仓促攻击,廖化绝地反击,傅佥、柳隐披甲持刃在前,浴血奋战。 尤其是柳隐,骁勇异常,勇冠三军,力斩魏军将左七人,反复冲杀,击溃段灼、樊震。 但这并不足以改变蜀军在战略上的劣势。 段灼、樊震去而复返,死死缠住廖化部。 这一场大雨,让蜀军的优势尽去。 除了粮食供应困难,还有道路被冲毁,行军缓慢。 当年曹真伐蜀,也是八月兵发长安,从子午道南入,司马懿朔汉水而上,张郃出斜谷走褒斜道,郭淮、费耀走祁山道,四路大军合兵十五万以上。 却正好在八月遇到接连三十日的大雨,魏军狼狈撤出,曹真也因此一病不起,最终病亡。 现在,风水轮流转。 蜀军多路进击,也受到了大雨的影响。 九月初,姜维终于出现,自牛头山东北出,意图接应廖化。 而就在姜维起兵之际,邓艾也动了,自榆中直插而下,朔桃水而上,直奔蜀军的后路——董亭。 经历破羌之战后,邓艾的确长进了。 如同一个优秀的猎手,在猎物最虚弱的时候,发动突然一击。 现在,不是蜀军北不北伐的问题,而是蜀军如何突出重围,回到阴平的问题。 邓艾对时机把握之精准,令人叹为观止。 “两军结阵自守,姜维数次出军,为邓艾封锁,进退不得,七日,郭淮部将李辅、刘钦亦引军加入围攻之中,长安有消息传来,司马孚秋收之后,粮草充沛,起长安精锐两万步骑,直奔董亭而来。”孟观、庞青自从被贬为亲卫之后,便一直留在杨峥身边,参赞军务,汇总内外情报。 “司马孚也动了?”杨峥有些惊讶。 “细作探知,亲自领兵而来。”孟观低声道。 杨峥揉了揉额头。 现在不得不思考一个严峻的问题,司马孚是冲姜维而来,还是冲自己来的? 此人也是司马家的一只老枭,能力比不上司马懿,但放在当世,也是一线选手。 办了姜维,顺便收拾自己,也未尝不可能。 有他在,凉州豪强割据的问题,便不是问题了。 自然有人会表忠心。 雍凉会整合起来,压向西平。 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怕什么来什么。 怪不得郭淮部将李辅、刘钦会转攻姜维,应该是扛不住司马孚的压力了。 “属下以为姜维此番插翅难逃。”庞青低声道。 其实蜀军败了,也等于自己败了。 孤立无援,司马孚一定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这他娘的西平还真是多灾多难啊。 以前郭淮、陈泰、邓艾各怀心思,让自己能夹缝中求存,现在当朝太尉都来了,夹缝已经没有了。 当然,以现在西平的实力,有自保的实力。 但架不住这么一波接一波的来啊。 “你太小看姜维了。”经历这么多事,杨峥镇定功夫也差不多到家了。 “属下愚钝。”庞青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孟观的目光也转过来。 “雍凉的关键,其实不在司马孚,而在姜维,司马孚、邓艾想吞下这个天水麒麟儿,自己也要崩断几颗牙!” 历史上,虽然姜维屡次败在邓艾手上,但总能逃出生天。 这一次,姜维手上握有雄兵,廖化、傅佥、柳隐为将,外围还有张翼与羌人,加上杨峥,此战鹿死谁手,还犹未可知。 孟观盯着沙盘若有所思道:“姜维手上的兵力不在邓艾之下,就算不能击退邓艾,突围应该没有问题,为何会迟滞在武城山一代?莫非他在等什么?” 杨峥目光也转向沙盘。 姜维用兵,不像诸葛亮,反而更像司马懿,以奇诡见长,捉摸不透。 那么姜维在等什么呢? 杨峥回忆着历史。 桃西大捷? 但对手不是王经,而是邓艾。 这个时代,因为自己的到来,原本的轨迹已经发生改变。 忽然一个名字在杨峥脑海中闪过,“我知道他在等什么!” 历史的轨迹改变了,但历史的惯性依旧在。 第三百零二章 家国 权力的游戏总是无处不在。 司马懿病逝之后,郭淮与洛阳的关系就变得微妙起来。 最不愿意见到蜀军被击败之人,除了杨峥,还有郭淮。 既然有雍凉都督,洛阳为何一再弄出安西将军、持节、监督雍凉诸军事的官职来? 还是当朝太尉司马孚亲自镇守长安。 这明显就是冲着郭淮来的。 时年,郭淮已经六十有五,与诸葛武侯、司马懿、司马孚是同一个时代的人,四朝元老。 人到了这种年纪,不得不想的多一些、深一些。 一个被司马孚整合起来的雍凉,就没有他这个雍凉都督什么事了。 “所以杨峥还要活着。”郭淮喝下一杯热茶,吐出一口热气。 “那么蜀军呢?”侄子郭展开口问道。 “姜维,没那么容易败,拭目以待吧”郭淮裹紧了貂裘,长长吐出一口气。 九月的关中,寒风乍起,天气已然转凉。 郭统手指向头顶,“近日宫内又有密信传来。” 郭淮年纪增长,精力大不如前,多有不济,内外之事,托于郭统、郭展。 郭淮忍不住眉头皱起,皇帝找他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虽然没有什么具体指令,但这种来往本身就存在巨大的危险性。 而且郭淮怀疑,这些信很可能不是皇帝送出的,洛阳被司马师控制的严严实实,密信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送出? 不过郭淮又不能不接,因为天下人都觉得他应该是大魏的忠臣。 有时候郭淮也觉得自己是大魏忠臣,受文帝重恩,三十年坐镇雍凉,恩宠也不弱于司马懿、王凌了。 “信你们看看就可以了,万不可当真。”郭淮言语间有些落寞。 对曹魏,他的确有几分忠心,然而当今之世,他更忠于郭家! 家国,家国,先家后国。 驽马恋栈豆,非只曹爽一人而已。 司马懿这么多年不也是自吻其家,才有司马师的今日? 在这一点上,郭淮看的比任何人都清楚。 有些人一生如提线木偶一般被操控,身不由己。 而有些人,轻轻拨动手指,就能影响天下大势。 郭淮熬过了司马懿,所以不想倒在司马师面前。 如今的魏国,站在司马师的角度,谁的隐患更大一些? 当然不是西北穷蔽之地的杨峥。 无论杨峥弄的多么有声有色,西平距离洛阳有重重关山之隔。 而长安就在洛阳旁边。 出身、资历、威望、影响力、实力,郭淮都要甩杨峥十万八千里。 所以郭淮不得不相信,清理蜀军和西平是假,借机整合雍凉,压制自己才是真。 嘉平三年九月下旬。 魏狄道长李简开城向蜀张翼部投降。 陇右战局再度风起云涌。 现在不是邓艾在包围姜维。 而是狄道与武城山互为犄角,反向压制邓艾。 经历了数个月的尔虞我诈之后,真正的血战拉开序幕。 姜维一刻都不耽误,与狄道方向的援军勐攻邓艾。 战场上,密集的箭雨、砲石飞过天空,砸向彼此军阵之中,惨叫声随之响起。 步阵挺着大盾长矛,层层叠叠向前推进,吞噬了一条又一条年轻的生命。 骑兵宛如两条长蛇,在外围反复绞杀。 人命在此轻如蝼蚁。 双方的将士经过一轮又一轮的搏杀,却始终无法打破势均力敌的态势。 姜维有兵力优势。 但邓艾占地利,走到哪里,哪里的坞堡、鹿角、壕沟就拔地而起。 农家出身的大将,极其坚韧顽强,这一优势,也继承到他的儿子、他的部下之中。 柳隐、傅佥数次冲破重重鹿角,杀入坞堡之中,但敌人就是不放弃,以血肉之躯迎向蜀军的连弩与刀矛,为后方袍泽争取时间。 鲜血从坞堡中流淌而出,尸体从城墙上坠下…… 每一个魏军倒下,都有一名蜀军付出性命。 邓艾布置的防御工事极其刁钻,任蜀军如何骁勇,士气和勇气也会消耗在土木石头之上。 战场之外,十几支斥候小队谨慎的游弋着。 羌人、胡人、匈奴、鲜卑…… 各种装扮的都有。 宛如丛林中正在观看两虎相争的一群野鹿,警惕而紧张。 一只眼看着战场,另一只眼望着其他同类。 还要躲避偶尔射来的暗箭。 巨大的伤亡让廖化忍不住皱起了眉。 “此战不能这么打了!”时年廖化已然六十有五,但依然身躯挺拔,孔武有力,威风凛凛,气势不输于年轻骁将。 唯有他能如此跟姜维说话。 在费祎活着的时候,也是廖化屡次以实际行动支援姜维北伐。 “邓艾、邓艾……”姜维嘴中喃喃念叨着,目光飘向战场之外的斥候。 费祎遇刺之后,姜维水涨船高,受到蜀主刘禅重用,但也因此加深了他刺杀费祎的嫌疑。 郭遁又是他俘虏献给蜀国朝廷的。 而姜维蓄养死士在蜀国并不是什么秘密。 荆州系与姜维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 此前关系甚好的董厥,已经公开在朝中参奏姜维好大喜功,损耗军力,请求蜀主限制其北伐。 但似乎蜀主明显偏向姜维一些。 “司马孚的两万精锐已在驰援途中,李辅、刘钦二部抄掠我后,现在不走,以后就走不了了!此战非将士不用命,而是天时不利,朝廷亦不会深责,今年不利,明年再来便是,如今司马老贼已死,司马师想坐稳江山没这么容易。”廖化苦口婆心的劝道。 不止是天时不利,蜀军的粮草也捉襟见肘。 汉中受大雨影响,道路被冲毁,就算没有大雨,汉中的粮食转运出来也不容易。 姜维准备在退兵之前,一口吃下邓艾,断司马师雍凉一柱。 却不料邓艾如此难缠。 种种不利叠加在一起,蜀军在雍凉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退军。”姜维挥了挥手,忽然想起夏侯霸的提醒,邓艾与钟会,皆非常人也。 蜀军退走,但邓艾却不放过,引兵紧随其后。 姜维忽左忽右、时南时北,在陇西山川间穿梭,没有给邓艾任何机会。 蜀军退守狄道城,邓艾跟到狄道城。 十月,司马孚领步骑入冀县,挥军奔狄道而来。 姜维情知守不住,弃狄道走枹罕。 而枹罕就在杨峥的家门口…… 第三百零三章 压力 不只是姜维想拖杨峥下水,司马孚与邓艾也有此意。 枹罕就在金城与积石山之间,隔着一条黄河。 亦可以看成是金城的东南门户。 十月中,司马孚的军令来到允吾,令杨峥南下围攻姜维! 司马孚有持节、监督雍凉诸军事之权。 所谓持节,平时可杀无官位之人,战时可斩杀二千石以下官员。 外敌入侵,现在自然是战时。 除此之外,司马孚还有两重身份,其一,是曹魏三公之首的太尉! 其二,是司马家真正的中流砥柱! 司马师能顺利从司马懿手上接掌权力,司马孚功不可没。 压力现在从姜维转到杨峥身上。 “姜维明明可以从桃阳退回甘松,却偏偏来枹罕,意图再明显不过了。”孟观蹙眉道。 “什么意图?”都是青营出身,刘珩也不拘礼。 庞青辈分最低,只做事,不说话,彷佛一个下人一样伺候在杨峥身边。 “挑起我们与司马氏的矛盾。”张特道。 “姜维大概觉得自己还有一战之力,不甘心就这么退走了!”杨峥澹澹道。 所谓盟友,不过是利益攸关、互相利用而已。 过多的期望姜维的善意,那就是自己的愚蠢了。 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形势转变,说不定哪天就与蜀国兵戎相见。 “他娘的!蜀贼自己要打,打就是了,拉我们作甚!”刘珩愤愤不平。 孟观轻笑道:“当然要拉我们,若是将军与司马孚决裂,则只能投靠蜀国。” 刘珩头摇的像拨浪鼓,“不去不去,端了别人的碗,就要受别人的管,我刘珩绝不受那般窝囊气。” 杨峥也不禁笑了起来,“胡言乱语。” 沙盘上,各势力犬牙交错。 胡奋在北,司马孚邓艾在南,向东延伸,还有郭淮在天水的势力。 近期蜀国汉中都督胡济也摆出兵出散关的架势,声援姜维。 而姜维,原本困在武城山,被邓艾的一套土木工程死死堵住,蜀军不死也脱层皮。 孰料,狄道长李简在这个时候投降蜀国。 历史的偶然中隐藏着某种必然。 历史的强大惯性中也隐藏着很多被遗忘的枝节。 几年之前,讨伐冶无戴时,杨峥与李简有一场不愉快的一面之缘。 夏侯霸也说起过此人的底细,是郭淮故意插在陇西郡的一根钉子。 没想到这几年过去了,此人又蹦了出来。 杨峥忽然想到,会不会是郭淮在背后捣鬼? 这种事情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干了。 当初曹爽十几万人伐蜀,身为前锋的郭淮掉头就跑,直接让曹爽掉坑里面。 毫无疑问,当年他是站在司马懿一边的。 然而现在,司马懿已死。 一朝天子一朝臣。 司马氏若是信任郭淮,就不会先派司马昭,后派司马孚前来了。 如果邓艾、司马孚击败姜维,拿下自己,那么整个雍凉的压力就会转移到郭淮身上。 郭淮或许对曹魏有几分忠心,但为了郭家的利益,绝不会跟司马师掀桌子大打出手…… “那我们去不去?”刘珩摸着自己乱蓬蓬的脑袋,迷惑道。 张特、孟观、庞青的目光齐齐转向杨峥。 “去!”杨峥坚决的吐出一个字。 不去,就是授人以柄。 去了,说不定还能浑水摸鱼。 杨峥就不相信有蜀军在场,司马孚和邓艾有胆量先搞掉自己。 “子产,北面之事就托付于你了!”杨峥对张特拱手道。 北面还有一支人马——胡奋。 在军事上,杨峥从不敢小看胡奋,但没有卫瓘,明刀明枪的来,杨峥对张特、对自己的府兵更有信心。 张特鞠躬拱手道:“将军放心!” 亲卫营、骁骑营随杨峥南下,直奔河关。 河关悬在枹罕头顶上,也是河首之地最重要的渡口。 杨峥刚刚到达,司马孚的军令又来了,让杨峥即刻出兵攻打枹罕。 既然来了,当然也不怕司马孚玩驱虎吞狼。 反正命令杨峥都听,至于结果如何,就不是常人能预料的了。 “周旨,带五千步卒明日拂晓羊攻枹罕,多备旗号。”杨峥下令道。 “唯!”周旨拱手应命。 说到虚张声势,杨峥又想到了刘珩与五百锣鼓手。 这玩意越用越趁手。 “刘珩,你引五百锣鼓手,于北塬山上鼓噪呐喊,也插满旗帜。” 不得不说,姜维把战场选在枹罕非常明智。 一来是杨峥的家门口。 二来,当年杨峥在枹罕当了两年的西部都尉,对附近的地理了若指掌。 这年头行军打仗,掌握地利,基本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刘珩老大不情愿的领命。 虽说是明日进攻,但当夜,杨峥就派出大量斥候,哨探枹罕周边的情况。 经过此事,姜维算是给杨峥上了生动一课,怎么跟盟友相处。 翌日,天蒙蒙亮,枹罕周边便热闹非凡。 敲锣打鼓,乌烟瘴气的。 西面,周旨打的风生水起,有来有回,但除了阵亡几十匹马,其他的一点儿伤亡都没有。 从打出“杨”字旗号开始,双方就极有默契。 弓弩、投石机等不可控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都没掏出来。 只有十几个倒霉蛋爬长梯时太激动,掉下来摔断了腿。 也有百余人,象征性的挨了几刀,割破了手臂大腿,流了点血涂在城墙上…… 用周旨的话来说,就是我军三次攻上城墙,但敌人的抵抗异常激烈,三次将我军赶下城墙。 北塬上敲锣打鼓,吼声震天,也让这场攻城战充满了节奏感。 还有骑兵在北面与西面来回奔突,烟尘避空。 围堵司马孚派往西面的斥候…… 一开始,司马孚还派人来询问战况,督促出兵,后来就没人来了,彷佛是要杨峥自己发挥、自己表演。 闹腾了一天,声势浩大,但就是没有什么实质性进展。 杨峥觉得事情办得也差不多了,就向司马孚交差了。 大致意思,不是我军不努力,而是敌人太狡猾…… 当天夜里,司马孚的使者又来了,这使者一看就是不怕死的愣头青,趾高气昂的,“杨峥听令,限尔等明日己时之前,来东营大帐汇合,不得有误,违令、斩!” 杨峥盯着他上上下下打量,怀疑这厮不是司马孚故意派来送死的,一副脑子不好使的样子。 幸亏刘珩敲锣打鼓闹了一天,累了,休息去了。 身边侍卫只有罗虎与林森。 两人虽然也是牛脾气,但没有杨峥命令,从不会出手。 而孟观、庞青更不会与他一般见识。 “送使者回去。” 罗虎与林森一左一右提着这愣头青就扔出帐外。 “将军明日万不可去。”孟观急切的劝道。 杨峥点点头,司马家这招都弄死多少人了? 前有曹爽,后有王凌。 杨峥可不想自己的脑袋挂在邓艾的辕门之上。 持节之权,两千石以下将吏,皆可先斩后奏。 就算没这持节之权,以司马家如今的名声,杨峥也不可能自投罗网。 不过要找一个体面的借口就有些难了。 称病?军情紧急? 都用烂了。 不过这个问题,姜维替杨峥解决了。 当夜三更,蜀军忽然出击,羊攻邓艾军,真正的主力虎步军却盯着远来劳顿的司马孚打,杀其战马,烧其营帐,破其壁垒,东面火光冲天。 司马孚惊走。 幸亏邓艾看出端倪,出兵接应,深夜中一场恶战,才击退了蜀军。 司马孚知自己地位太重,被部下劝阻,屯兵故关城,将前线指挥权交给邓艾。 杨峥拜见司马孚这事自然也不了了之。 第三百零四章 交换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一场大雨,为陇右战局带来了诸多变故,但也给杨峥带来了惊喜。 “今年粮食共收两百一十三万石,西海牲畜出栏九万一千头!”杜预从西都赶来,带回一连串的数字。 “这么多?”穷日子过惯了的人,杨峥还真有些不习惯。 “曲辕犁、牛马投入农耕,屯田扩大,奴隶熟练耕田,加上今年风调雨顺,丰收是必然。”杜预心情也很好。 “府兵收成如何?”这是杨峥最关心的问题。 今年差不多一整年都在金城与邓艾胡奋过招,现在又来了姜维司马孚。 内政全交由鲁芝与杜预。 而两人并没有让杨峥失望。 “府兵每户也是丰收,养一家三口绰绰有余,河曲五折冲府最为富足,掠夺甚多,有些人捕捉生羌为奴,给自家种田,也有一些在高原上活不下去的羌民,主动为奴,为府兵耕种。”杜预来之前,做足了调查,走访了不少地区。 私奴的出现与中原百姓主动依附士族是一个道理。 活下去,吃饱肚子才是头等大事。 作为一个后世人,杨峥有些反感私奴制。 然而这是历史的必然。 汉魏以来,生口贸易从未断绝,汉高时,一名奴婢一万六千钱,到了东汉永建年间,五名奴婢花费二十万钱,市面上,一名会耕种会养马放牛的苍头价格也到了四万钱左右。 到了三国,奴隶贸易更是大行其道。 魏国和蜀国遮遮掩掩,吴国直接公开化、透明化,官府不仅收市税,还要收估税,出具文书,买定离手。 生口贸易利润极为丰厚,所以以前冯琦一直念念不忘,鼓动杨峥搜捕羌胡青少稚童。 任何事情,都要立足于实际。 存在的东西,自然有其合理性。 后世老美的繁荣,不也是奠定在千万非奴的尸骨之上? 府兵既要作战,又要耕田,私奴能减轻负担,让他们专心于作战。 羌汉同源,汉化起来,不是很难,但在凉州,还有很多不同源也坚决不愿汉化的族群,以及一些贱骨头,正好可以当一辈子的奴隶,为西平的发展添砖加瓦…… “元凯意下如何?” 杜预稍稍沉吟后道:“此事不能放任,又不可管的太紧,属下以为,私奴与屯田中的公奴应该同等,五年之后转为待归。” 杨峥点点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另外一个原因则是府兵本来就不交田赋,若还能蓄养私奴,那么西平岂不是又培养起一批新的军功士族? 当然,现在他们还弱小,以后战争频仍,这些人就会成长为一股强大的力量。 有田、有人,还不用交税…… 杨峥忽然觉得,府兵制只适用于眼前,未来必须做出改变。 “私奴全部要在折冲府登记,为府兵劳作五年后转为待归,私奴无故而亡,府兵田地罚没一半。”杨峥说道。 杜预拱了拱手。 而庞青则在飞快的记录着。 这似乎已经形成了一个习惯,只要是杨峥在公开场合说的话,庞青都会记录。 时间过得很快。 自从司马孚被姜维教训了一次之后,就缩进故关之中。 枹罕之战,又变成姜维、邓艾、杨峥三足鼎立之态。 邓艾又把枹罕周边的土拱了一遍,摆出一副深沟高垒的态势。 这种战争自然无聊至极。 完全在比拼粮食消耗。 有时双方看不顺眼,隔三差五的还要来上一发,厮杀一阵。 打的难解难分之时,杨峥便派出步骑,名为声援,却让邓艾、姜维都忌惮不已,只能罢兵。 蜀军粮食消耗的更快。 进入十一月上旬,大雪纷飞,寒冷对各种物资的消耗更甚。 姜维派来使者,愿以枹罕城换一万石粮食。 枹罕城当然不值一万石,不过城中有蜀军掳获的战俘、百姓,还有一些无法带走的伤兵。 在杨峥看来,这场大战差不多也到了尽头。 天时不利,一场大雨,攻不成攻,守不成守。 若是在别的地方打,杨峥才懒得管他们。 但枹罕本身就是一条商道。 从北面令居到东面榆中,再到南面枹罕,处处围堵,公孙甫的私盐大队都运不出去,皮革、牲畜也受到了极大影响。 蜀国的锦帛、细布、铜器、铁器、陶器也送不过来。 今年粮食、牲畜都是丰收,但贸易进账却直线下滑。 皆拜邓艾围堵之策所致。 “我西平之瓶颈全在人口!”杜预一句话,基本就定下了这桩交易。 只要是人口,杨峥就照单全收。 “不过姜维此举,意在祸水东引。”杜预又补充一句。 杨峥也反应了过来,枹罕是个烫手的山芋,自己接手,则防线东出,与邓艾的摩擦是必然的。 但摩擦就摩擦吧,又不是第一次。 姜维是拿西平当挡箭牌,掩护他们南下。 “只要出手够快,这个买卖就可以做。”杨峥笑道。 连续三天的大雪,士卒们内穿羊裘,外罩甲胃,有条件的还会为自己备上一双皮履,寒冬也不难忍受。 大雪掩盖了很多痕迹。 蜀军分批退走,在城头扎了不少草人。 孟观领人进城时,蜀军最后一批退走。 不出杨峥所料,城中俘虏百姓伤兵加起来,足有万人之众,缩在墙角里,缺衣少食,在风雪中煎熬。 杨峥骑马站在城外,望着熟悉的枹罕城,不免感慨起来。 这么大的动作,想完全瞒过邓艾,显然不可能。 蜀军退走一个时辰,邓艾军的斥候终于发现了,过不多时,大军就围拢上来。 但大雪天,对防守有利。 枹罕背后有整个西平支持,也可能邓艾想到破羌之败,没有冒然攻城,而是退了下去,固守东营。 此战持续大半年,邓艾与姜维一直小战不断,此刻早已成了疲军。 而杨峥固守黄河防线,隔岸观火,没有参与大战之中。 此消彼长,邓艾自然不敢肆意而为。 这也说明邓艾成长了不少。 风雪中,蒙虓的骑兵若隐若现。 见邓艾没打起来,护着枹罕城百姓撤回河关。 杨峥让杜预写了一封捷报:在将士们的英勇奋战下,击退蜀军,收复枹罕! 派人快骑送入故关。 言下之意,陇右战事已了,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派去的亲卫很快就回返,司马孚太尉之尊,自然不会为难一小卒,还带回一封信,言此战杨峥功劳第一,当入故关,接受他司马孚的亲自封赏。 第三百零五章 赢家 司马家的封赏谁敢去? 杨峥自然是客套一番,非常贴心的推举邓艾劳苦功高。 还拍着胸脯表示,只要我杨峥在金城一天,蜀军就休想越雷池一步。 信中自然少不了分析雍凉局势,现在蜀军已退,天寒地冻,太尉大人年事已高,还是尽早回长安。 没想到司马孚又来了一封信,对杨峥称赞不已,颇有赏识之意。 话是这么说,但邓艾的咄咄逼人之势没有丝毫减弱。 杨峥退一步,邓艾就进一步,占据枹罕,有窥伺河关之意。 嘉平三年就在这种对峙中悄然而去。 司马孚的信陆陆续续传来,大致意思是安抚。 当然,这种安抚是建立在邓艾胡奋吃不下西平的基础之上。 司马孚对人心的揣摩远在兵法之上。 从西平的种种克制推测出,杨峥暂时不愿与洛阳翻脸。 而现在的洛阳,其实也不愿与西平刀兵相见。 杨峥需要时间,司马师同样需要。 如果司马师连文钦这种刺头都能容忍,远在西北边陲的杨峥,自然也可以容忍。 严格来说,姜维与邓艾都失败了,两人从八月一直死磕到十一月,蜀军伤亡在六千上下,魏军差不多也是这个数字。 但以蜀国的国力,这种伤亡付不起。 六万大军北伐,旷日持久,耗费的粮草物资,对蜀国来说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杨峥反而成了此战中唯一的赢家。 守住了黄河防线,没有轻易涉足大战之中。 士卒几乎没有伤亡。 虽然也耗费不少粮食,但接回枹罕城中的一万余人。 最重要的是赢得了时间。 时间,才是杨峥最急缺的东西。 嘉平三年发生太多的事情。 司马懿离世,司马师上台,凉州动乱,姜维北伐…… 杨峥不但挺过去了,而且还迈出决定性的一步,府兵制在高原取得巨大成功。 挺过嘉平三年,已经意味着杨峥在雍凉打击下,有了防守之力,至于还手,则还没到时候。 但随着时间推进,这一天已经不远了。 司马师顺利接掌权位,但同时也面临如当初曹爽一样的境况,威信不足。 一朝天子一朝臣,当初服从于司马懿的大老,不一定服从司马师。 更何况司马师还不是天子。 野心既是人性,也是权力游戏的本质。 司马师当然不会满足于现状,甘愿当一个权臣而已,身处乱世激流,不进则亡! 历来权臣的下场都触目惊心。 司马懿固辞丞相、郡公、九锡,表面上是高风亮节,实则暗中也是坑了司马师一把。 连司马懿这种人物都不敢越雷池一步,你司马师何德何能? “司马师一定会向前跨出一步!”杨峥笑道。 堂中,杨峥、杜预、卫瓘三人脍炙而食。 新鲜的羊肉被孟观、庞青切成薄片,放在铁板上煎炙。 铜鼎中已然沸腾,咕咕作响,香气随着热气冒出,令人食欲大增。 后世流行大江南北的烧烤和火锅,汉代既有之。 “司马师若如司马懿一样,只摄朝政,则天下俨然,但以司马家现在的权势,又岂肯踌躇不前?”杜预饮了一杯热酒,叹了一口气,“大魏必为司马氏所代。” 杨峥夹起一块羊肉,外焦里嫩,入口即化,目光转向卫瓘,“先生意下如何?” 卫瓘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既不吃肉也不喝酒,“杜长史所言甚是。” 让他参与这种场合,已经是对他的尊重。 观念和想法的改变需要时间,只要没寻死觅活的,就说明有招降的机会。 天下之事,谁又能说的清? 杨峥举樽遥敬杜预,“不知大魏忠臣能有几位。” 杜预回敬,饮下之后道:“昔年毌丘俭、诸葛诞与夏侯公交厚,先帝兴浮华党桉,诸葛诞被免官,后受曹爽提拔,复用为扬州刺史、加号建武将军。” 毌丘俭、诸葛诞、文钦,不正是淮南二叛三叛吗? 对于司马氏来说,他们才是最大的威胁。 淮南与许昌一水之隔,无论是西进洛阳,还是北上青徐,对朝廷的打击远大于杨峥。 “诸葛诞不是与司马懿联姻了吗?”杨峥好奇道。 杜预喝了酒,脖子显得更大了一些,严重影响了他的外貌。 或许杜预在西晋不得重用,大概率是因为他的这幅长相。 汉魏晋,也是一个非常重视颜值的时代。 杨峥记得历史上卫瓘的孙子,因为太帅,每次出游,都引来各年龄层的妇女少女观看,把他活生生看死了…… “诸葛诞也与王凌联姻,又能如何?且诸葛诞联姻的是司马懿,女儿嫁的是司马伷,又不是司马师。”杜预出身士族,对士族知之甚深。 魏国很多大老服司马懿,未必服司马师。 也并非所有士族都支持司马师。 天下没有铁板一块的势力。 “其实还有一个人,与毌丘俭处境相类。”沉默许久的卫瓘忽然说话了。 杨峥自然求之不得,“莫非是郭淮?” 卫瓘摇摇头,“镇北将军、假节、河北都督陈本。” 杜预眼神一亮,“不错,陈都督与夏侯公亦是故交!” 这是第二次提到夏侯玄了。 想起这位岳父,杨峥不免头痛,洛阳细作多次规劝夏侯玄,他自己不愿走就算了,连子嗣也不愿送出。 已经做好了全家为曹魏殉国的打算。 其实夏侯玄的意思,杨峥多少明白一点。 有他在朝中镇着,司马师多少收敛一些,司马师要前进一步,要么取得重大军功,要么直接掀翻夏侯玄。 曹魏只剩下这一根顶梁柱了。 夏侯玄是想用自己血,溅司马家一脸…… 历史上,也正是夏侯玄的死,对毌丘俭、文钦、诸葛诞产生了重大影响。 只是与士族绑定的司马家,实力远远大过了淮南,文钦与诸葛诞不合,造成三人不能合力。 杨峥能苟到现在,其实也是托了这位岳父的福。 当初陈泰若不是顾忌夏侯玄独木难支,与邓艾一起夹击西平,杨峥就蹦不到现在了。 饮水思源,知恩图报。 杨峥想着,若是将来情况不妙,干脆霸王硬上弓,把夏侯玄的子嗣带出一人。 也算是对得起夏侯止了。 第三百零六章 推断 邓艾彷佛看出枹罕的重要,赖着不走。 杨峥也只能奉陪到底,留在河关,盯着邓艾。 如果是别人,杨峥掉头就走,托付给张特主持大局就行。 但对手是邓艾,杨峥就不得不小心翼翼了。 不知不觉间,又是一个多月过去了。 嘉平四年的春风徐徐而来,春耕也在紧张的准备之中。 邓艾在枹罕也弄起了屯田。 周旨欲出兵劫杀,被杨峥制止了,“现在他们种,将来说不定谁收。”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这种冷对峙又持续了一个多月。 邓艾弄出一个环形包围,从北到东,从东到南,全面封锁。 过境的商旅全都严格盘查。 杨峥不由得佩服起邓艾的决心。 春耕之后,一道惊天的消息从东面滚滚而来,彷佛闷雷一般震动天地。 吴主孙权薨逝! 太子孙亮继位,时年只有十岁,诸葛恪、孙弘、滕胤、吕据、孙峻五人托孤辅政。 随着吴主的薨逝,旧时代越走越远,一个新时代呼啸而来。 一时间,西北紧张局势不再重要。 司马孚的使者又来了。 这一次没有扯东扯西,直接封赏。 邓艾恢复雍州刺史之职、前将军之位。 杨峥则被加封为平西将军! 这倒是让杨峥心中五味杂陈,以前混个校尉都难,短短几年,就成了曹魏的四平将军之一的平西将军,历史上的马超正是此职。 如果杨峥不是知道历史进程的后世人,几乎要对司马孚感恩戴德了。 这份魄力还是令人钦佩的。 不过这也与杨峥现在的实力相匹配。 杜预却在此时忽然来了一句,“司马家的平西将军,将来亦可在大义名分上制约将军。” 汉魏,是谁推荐的,基本就是谁的门生。 依附关系极强,邓艾是司马懿举荐的,现在还为司马家冲锋陷阵。 今日受司马孚恩惠,将来若是与司马家反目,杨峥的名声就不太好听了。 卫瓘却低声笑了起来,“别人敢给,难道将军不敢收吗?” 一个冬天的刻意亲近礼遇,终于拉近了与卫瓘之间的关系。 虽未完全归心,但也时常出谋划策。 杨峥点头称是,“平西将军是大魏的将军,文钦还是司马懿举荐的左将军,难道文钦也忠于司马家?再则,我若不受,司马孚岂肯离去?” 汉魏军制,大将军以下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前后左右将军次之,其下依次四征、四镇、四安、四平,最后才是杂号将军。 杜预也笑了起来,冲杨峥拱手,“预拘于小节了。” 一件小事,杨峥也没放在心上,“司马孚此时安抚我等,恐怕是要用兵于吴国!” 记得历史上孙权刚死,司马师就仓促来了一发东兴之战。 如今的司马师与当初的曹爽一样,急需军功提升威望。 杜预道:“于司马师而言,此为千载难逢之机,若能攻灭吴国,则司马师有进位之资。” 虽然三国国势都在从顶峰向下滑落,但这么多年的发展,魏国国力取得长足进步,雍凉长年累月的战乱,但河北、青徐、豫兖等中原之地却在快速恢复。 比之汉末群雄混战,自然强过太多。 士族的崛起,也是国力恢复。 而司马师恰好能整合士族利益共同体,南下灭吴。 “南下灭吴只是其一,消耗淮南、荆州的实力为其二!”卫瓘两眼中带着一抹幽光。 杨峥一怔,自己尚未想到这一层。 听了卫瓘的话,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为了司马家的江山,司马师就要把这么多人的性命押上去? 杜预考虑的是天下大势,而卫瓘所想的就是人心的黑暗面了。 一个是阳谋,一个是阴谋。 毌丘俭、诸葛诞、文钦,乃至于王昶,其实都是司马家族的潜在威胁。 而历史上的司马家,正是在不断收拢兵权。 淮南三叛,拥曹势力越来越弱,司马氏越来越强,正是印证了卫瓘的话。 “所以南下伐吴,势在必行!而且不日之间,雍凉都督郭淮、河北都督陈本必有消息传来!”卫瓘语不惊人死不休。 彷佛是为了印证卫瓘话似的,三天之后,孟观递给杨峥两个重大消息。 雍凉都督郭淮突发重病,这一次似乎不是装病,整个长安都戒严了。 而河北传来的消息更令人震惊,河北都督陈本暴病而亡! 要知道,陈本去年高平陵之变后,司马懿为了平息士族的怨气,才提拔陈本接替程喜,成为征北将军,不到一年,陈本就暴病而亡了? 偏偏在这个时候暴病…… 司马师的手段果然激进。 杨峥不禁为夏侯玄担忧起来。 三国乱世,刺客死士多如牛毛,前两年还有蜀大将军费祎遇刺。 杨峥的老父,不也是走的这个路子? “陈本乃司徒陈矫之子,生性耿直、质朴,是以与夏侯公交厚,明帝时见用,历任郡守、九卿,被曹爽提为廷尉,其弟陈骞则老谋深算,依附于司马氏。”孟观事无巨细的禀报。 经历武威之事后,孟观的性子也沉稳起来。 不再如以前般焦躁激进。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杨峥叹气道,心中也对卫瓘佩服起来。 能力上,可能比不上杜预全能。 但此人在洛阳任职十年,常年游走于权贵之间,黑的白的,各种手段了若指掌,对朝中形势的判断,强于杜预。 越相处的久,杨峥就越觉得他是自己需要的人。 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 杨峥不是神,唯一的优势就是多了一千七百多年的见识,知道历史的进程与走向。 虽然各种能力也在提升中。 但在政治权谋上,与杜预、卫瓘这种绝顶人才比起来,距离实在有些遥远。 不过杨峥并不气馁,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历史的经验证明,成大事者,不一定是天才。 “先查明郭淮死了没有。”杨峥没工夫也没实力关心淮南,只关心自己家门口。 郭淮的生死,对杨峥非常重要。 这几次的雍凉博弈,都隐约见到郭淮若隐若现的手。 事实上,现在的郭淮活着,反而对杨峥有利。 司马师在拿掉郭淮之前,应该不会花大力气对付自己。 “唯!”孟观拱手道。 杨峥松了一口气,西平终于挺过了最艰难的时刻。 第三百零七章 谋攻 吴主孙权陨落后,诸葛恪快刀斩乱麻,诛杀与自己不合的托孤大臣孙弘。 及幼主孙亮继位之后,拜诸葛恪为太傅,总揽朝政,恪广施德政,取消监视官民情事的制度,罢免耳目之官,免除百姓拖欠积压的赋税,取消关税,中外翕然,人怀欢欣。 恪每出入,建业百姓引颈相望,一睹其风采。 魏国有伐吴之意,尚在筹谋之时,诸葛恪亦有北伐淮南之志。 先一步征集江北人力,重修七宝山与濡须山之间的东兴堤,东西各建一座关城,派留略、全端分守,各带兵千人,牢牢扼守濡须口,以为来年北伐淮南作准备。 东兴堤位于濡须口之上,直通巢湖,巢湖向北可通施水、淝水。 整条水系,是连接长江与淮水的要道。 关闭东兴堤便可提高施水、淝水的水位,吴军大船直接从长江进入淮南,朔流而上,水陆并进,攻打寿春。 魏国若攻陷东兴堤,则水军战船可直接从淮水进入长江,然后顺江而下,直取建业。 东兴堤与濡须口一直控制在东吴手中,对淮南压力很大。 在青龙元年时,时任扬州都督的满宠上书曰:“合肥城南临江湖,北远寿春,贼攻围之,得据水为势;官兵救之,当先破贼大辈,然后围乃得解。贼往甚易,而兵往救之甚难,宜移城内之兵,其西三十里,有奇险可依,更立城以固守,此为引贼平地而掎其归路,于计为便。” 乃于合肥之西三十里修建新城,扼守地形,远离水道,迫使吴军进伐淮南,必须弃船登陆,去其水势,犹如断了一臂。 新城、东兴堤遂成为魏吴各自之重镇。 巢湖横亘其间成为缓冲区。 魏国欲伐吴国,必取东兴堤。 吴国欲取淮南,必先拔掉新城。 诸葛恪布置好东兴之后,返回建业,筹集粮草,训练兵士,积极备战。 镇守淮南十余年的诸葛诞,一眼窥出东兴堤之要害,上书洛阳,言诸葛恪重修东兴堤,必有北侵之意,劝朝廷早做准备。 恰逢司马师亦有南下伐吴之心,干柴正遇烈火。 内外廷议皆以为吴主新丧,幼主继位,国内不稳,诸葛恪不知抚恤国内,反有北侵之意,正可迎头痛击。 诸葛恪败,则吴国必生内乱,收降纳叛,大军趁势灭吴。 司马师问计于东南诸将,以明其心意。 荆豫都督、征南大将军王昶,上书打造战船直接渡江,在江南与吴军决战。 青徐都督、征东将军胡遵,上书兵分四路同时进攻江陵、武昌、濡须口、建业。 监豫州诸军事、镇南将军毌丘俭,则上书征调重兵在江北大规模屯田,等待合适时机,再一举反扑。 唯有扬州都督、镇东将军诸葛诞上书应该出其不意先发制人,令王昶进攻江陵,毌丘俭进攻武昌,牵制吴国在长江上游的兵力,吸引下游吴军驰援,然后调集精锐,突袭东兴堤,快刀斩乱麻,不等诸葛恪的援军到达,便能大获全胜。 二征二镇,虽然出兵之策不同,但伐吴之意却是一致的。 司马师不能决断,问于傅嘏。 傅嘏力劝不可轻易南征,言诸葛恪除孙权之苛暴,减吴国之虐政,免百姓之困苦,吴人附之,兼诸葛恪英才卓越、超逾伦匹,未可轻图,不如约束士卒,以逸待劳,吴军久攻不下,锐气自消,然后用兵于江淮,趁势而下吴地。 其言颇为中肯。 奈何此时的司马师与此时的诸葛恪一样,都是新近掌权,急需军功以增威信。 司马师不纳傅嘏之计,亦不取王昶、胡遵、毌丘俭、诸葛诞之谋。 分三路伐吴。 东路以安东将军司马昭为帅,统领胡遵、诸葛诞攻东兴。 中路以毌丘俭率部曲与豫州之众进攻武昌。 西路以王昶领荆州之众进攻南郡。 实则是改用了诸葛诞之策,分散兵力,行三路齐进之策,并未将东兴列为重点。 一封洛阳的密信飘荡过淮水,进入寿春,来到诸葛诞手中。 看毕之后,诸葛诞将上好的左伯纸揉成一团,扔到墙角。 不由陷入沉思之中。 诸葛三子,蜀得其龙,吴得其虎,魏得其狗。 时人以诸葛武侯比之于龙,以诸葛瑾比之于虎,而诸葛诞比之于狗。 然此狗非彼狗,乃功狗之意。 早年诸葛诞与夏侯玄、司马师、邓飏、何晏并有名士之称,谓之八达。 黄初五年,诸葛诞与杜畿于陶河试船,遭风覆没,二人俱沉于水,虎贲驾小舟相救,诸葛诞高呼:先救杜侯。 因此而传名,得曹丕重用。 后明帝掀起浮华桉,打压士族门阀二代,夏侯玄、司马师、诸葛诞俱遭贬谪,直到正始年间,受曹爽提拔才得以复职,出任扬州刺史。 司马懿为拉拢诸葛诞背刺王凌,加封其为镇东将军、扬州都督、封山阳亭侯。 “司马师不知兵,此战必败!”部将蒋班怒道。 “司马师涉浮华桉,被先帝打压,一直未入仕,跟在司马懿身边,东征西讨,共谋高平陵之变,在故大将军眼皮之下养三千死士,人皆不知,你说他不知兵?”诸葛诞略有不悦。 “嗯,属下失言、失言。”蒋班拱手道。 诸葛诞也没在意,目光转向另一人。 “司马师无破吴之意,倒是有削弱江淮、荆豫之心!”谋士焦彝沉眉道。 焦彝、蒋班一为谋主、一为爪牙,跟随诸葛诞多年,忠心耿耿。 三路齐进,则意味着三路都平平庸庸,没有重点。 诸葛诞纵横多年,岂是泛泛之辈?从其上书献计便可见其韬略,自然也知道司马师伐吴的另一层深意。 若是侥幸破吴,则其威望大涨,若是战败,则王昶、毌丘俭、诸葛诞实力俱损。 届时,司马师手握洛阳禁军,虎视天下,拔剑四顾,莫敢谁何。 “司马师之意,六分在破吴,四分在削权。”诸葛诞抚了抚长须,眼中闪过一道精光,“然则,谁削谁的权,尚未可知也。” 焦彝知诸葛诞心意,笑道:“主公所言甚是,若指挥不当,则司马昭、胡遵难逃其咎。” “为行此险计,司马师连司马昭、胡遵也赔进来,这份狠绝古来罕有。”诸葛诞叹了一声,“司马太傅有子如斯,可以瞑目矣。” 提起司马懿,诸葛诞的语气还是敬畏的。 嘉平四年,淮南之上风起云涌。 第三百零八章 将起 杨峥站在河关之上望向东面,明显感觉到天下形势的变化,历史的洪流已经滚滚而来。 苟且了这么长时间,效果终于来了。 司马师的心思和精力并不在自己身上。 西平与东南的几位相比,简直微不足道。 到了六月,邓艾在枹罕布置一番之后,退回狄道。 司马孚也急匆匆赶回洛阳。 胡奋回防武威,再无之前张牙舞爪之态。 姜维的一场北伐,虽然是平局而去,但潜移默化中影响了雍凉格局。 杨峥明守东而暗攻北,武威元气大伤,胡奋乞丐版的“府兵制”基本破灭,还赔上了卫瓘。 而邓艾在与姜维的反复绞杀中,损耗了大量实力。 郭淮的手若隐若现。 李简在关键时刻投降,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简直是神来一笔,立即改变了局势。 以至于司马孚止步于故关,整合雍凉之策沦为泡影,草草收场。 姜还是老的辣。 “郭淮没有遇刺,至于是否病倒,细作探听不到。”孟观禀报道。 杨峥记得高平陵之变后,郭淮就渐渐销声匿迹了。 于眼下而言,杨峥反而希望郭淮能多活几年。 司马师伐吴目的并不单纯,忠于曹魏的将领几乎都在东南。 历史上的司马家,也是在不断收拢兵权。 从这几次大战就可以看出,郭淮一直在玩平衡之术。 既没有让蜀军攻入雍凉,也没让司马孚邓艾讨到便宜。 某种程度上,他也是自己的潜在盟友之一。 想起骆谷战败后,遭遇的种种,与郭淮简直是不死不休之局,转眼,就有了几分唇齿相依的意思。 昨天是朋友,今日是死敌,昨日是死敌,今日成了盟友。 世事变幻之奇,莫过于此。 “探听不到就是没死。”杨峥忍不住笑了起来。 孟观也笑了,“关东传来消息,许昌、淮南、青徐、荆豫都在大规模征发民夫,筹备粮草军械,不日间将有大战。” 历史上的东兴之战马上就来了。 “洛阳有什么消息?”杨峥问道。 孟观回道:“皇帝这段时日与黄门监苏铄、永宁署令乐敦、冗从仆射刘贤等人亲近,亦时常召见张缉、李丰。” 杨峥眉头一皱,夏侯玄就是被这两货坑死的。 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既没有兵权,也没有名望,联合皇帝,就想造司马师的反。 而且李丰此人名声并不好,司马懿与曹爽争权期间,两面讨好,时人讥之:曹爽之势热如汤,太傅父子冷如浆,李丰兄弟如游光。 游光,有飘忽不定之意。 “能劫出大鸿胪否?”如果能把夏侯玄弄回西平,振臂一呼,雍凉至少半壁听杨峥号令。 张掖太守杜通、酒泉太守王惠阳、敦煌太守皇甫隆,还有西域戍已校尉马延,武威前太守范粲等,都是曹魏的忠臣。 有夏侯玄在,杨峥根本不需要这么苟且,趁司马师东兴大败,直接扯旗清君侧。 但凡造反,都需要口号与大旗在前面顶着。 孟观摇摇头,“司马师对大鸿胪外宽内严,斗木獬等细作已经无法进入夏侯府。” 夏侯玄是曹魏最后的一根庭柱,司马师岂会置之不理? 以前救不了,现在司马师的权势越来越大,更救不了。 细作、刺客、死士,河北都督陈本死的有些莫名其妙,引起了杨峥的警觉,“从今以后,西平核心之人要暗中保护,每人二十亲卫,鲁公一百,杜预、卫瓘、张特、周煜、尹春五十,其余重要人物,每人二十,出入之间,必须有甲士保护,九野营暗中保护。” 聚集这些人才不易。 尤其是鲁芝、杜预、张特,随便被阴一个,后果不堪设想。 司马师三千死士,还是要防备一下的。 历史上司马昭就曾起过心思,要派刺客弄死姜维,后来觉得还是应该要点脸,就打消了主意。 “唯!”孟观拱手道。 既然邓艾退走,杨峥无意留在河关,率领亲卫营、骁骑营回西都。 金城西平这几年远离战火,又吸纳大量百姓,境内一片安宁生平。 几年之前讨伐冶无戴,杨峥初入西平,大有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荒凉感。 而现在,皑皑雪山之下,散落着大片村落,阡陌纵横,鸡犬相闻。 屯田的区域沿着湟水不断扩张,地里的庄稼正青翠喜人。 烈日之下,奴隶、农夫不辞辛劳,忙碌在田地之间。 七月的天气虽然酷热,但也生机勃发。 杨峥长叹了一口气,治下的土地能有这番景象,实在太不容易了。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世道没有乱世桃源,更不可能永远的苟且下去。 司马家削平了淮南,终有一日会看向西北,彻底撕破脸是迟早的。 暂时没有外部威胁,西平呈爆发之势。 府兵制全面落地,十六折冲府,养兵两万四千。 孟观、庞青在武威大闹了一场,让整个武威都凋敝了。 大量青壮或死或逃,屯田被彻底破坏,胡奋实力快速下降。 鲜卑、匈奴、羌胡又死灰复燃,咄咄逼人,连一向蛰伏的沮渠部,都开始张牙舞爪,让胡奋疲于奔命。 以胡奋的能力,固然能轻易平定叛乱,但此起彼伏的叛乱,也让他焦头烂额。 此消彼长,杨峥又在北面新置两个折冲府,平羌口之南的门源谷、扁都口的大斗拔谷,皆是扼守北进之要地。 胡奋正在全力弹压羌胡,也没空管这些。 除此之外,杨峥颁布军令,各折冲府有材武过人的健儿,直接召入亲卫营、骁骑营中。 而亲卫、骁骑二营每年都会裁汰一些老弱,降为屯田司的什长、伍长等低阶官吏,一边屯田,一边管理奴隶。 时刻保持有新鲜血液流入核心战力之中。 青营毕业的孩子越来越多,考核合格的,直接任职各折冲府,不合格的则转为宣义掾,作为宣义郎的副手。 忙忙碌碌间,又是一年的秋收到来。 鲁芝、杜预分管耕与牧。 而卫瓘自从来到西都之后,对所有的一切充满好奇,折冲府、屯田司、宣义司,乃至于坞堡,林森带着五十甲士日夜“守护”。 嘉平四年算是一个小丰收,与去年基本持平。 西平府库大为充裕,粮仓全部堆满。 西海牧场经过杜预这几年的努力,终于突破十一万头牲畜。 安定的环境下,人口也在大量增长。 不断吸引高原上的羌人、西域的胡人。 民间的大量婴儿出生,繁衍是所有生物最原始的渴求,连奴隶们也在疯狂造人。 秋收之后,朔风渐起,肃杀之气弥漫天野。 大将军司马师传檄天下,兴兵十五万,南下伐吴。 毌丘俭领豫州之众四万攻武昌,王昶领荆州之众四万攻江陵,司马昭领许昌驻军,与胡遵、诸葛诞合兵七万攻打东兴。 又征发青徐兖豫荆青壮转运粮草。 天下形势,风云激荡。 第三百领九章 内事 秋收之后,西平洋溢在一片欢乐喜庆之中。 无论是奴隶还是待归都有了点家底。 屯田奴隶赋税虽然重了些,但一年之中不是修路,就是开垦挖渠,或者修建坞堡村寨,由屯田司提供两顿伙食,还动辄有骨头汤供应,奴隶们的日子倒也过得下去。 而奴隶出生的孩子,屯田司每月会补偿些粮食,五六岁的孩子则送入公塾,由宣义掾启蒙,公塾也免费提供食物。 只要孩子稍微有点出息,则会在七八岁时选入青营。 这种疑惑极大,青营出来的至少是个宣义掾。 即便没有出息,也能优先进入军中,实现身份地位的跃迁。 上升通道被打开,底层的人能蒸蒸日上,西平自然也蒸蒸日上。 至于土地,在这个时代根本不是问题。 按照杜预、鲁芝的估算,除去被豪强隐匿的,以及无法统计的,整个凉州账面上的汉民人口只有二十五万左右。 如此广大的区域,汉民人口还不如后世一个稍大的县城。 难怪鲜卑、羌胡蠢蠢欲动。 嘉平三年到嘉平四年,西平安稳的环境,或主动或被动吸收了大量雍凉、高原、西域羌胡汉流民部民,人口已经接近三十万。 杜预与鲁芝各自统计,农人与牧人比例在八二,登记在册的青壮男丁八万余。 汉民也增至一万六千户,七万人左右。 除了人口增长,新的城池也拔地而起。 大小榆谷都从坞堡扩建成城池。 地域广阔的大非川这几年也增建了两座城池,东城因常有野马群出没,名为神马城,西城天高地阔,名为青云城,两城各自屯守七百越骑营轻骑。 而作为西海河曲高原之间要地的伏罗川,则建有伏罗城,为西面统制治所,常年驻守三千骁骑营骑兵。 西海正北,祁连山与大通河之间,杜预在此扩建神威堡为海北城,以控制海北的草原。 西海之西,建有海西城,驻扎两千骑兵,防备自西域南下的胡人部落。 两千骑兵自然无法防备大规模的胡人部落。 杨峥收集青海湖的船只,又令王木夫建造新船,一旦北面西面有事,南面伏罗城、神马城青云城的士卒能快速支援。 七座城池虽然都不宏伟,却牢牢掌控肥沃的耕田和牧场,是杨峥统制西海河曲的基石。 一起仍旧停留在草创阶段,但只要框架搭建出来,一切都会渐渐完善的。 凛冬将至,西北苦寒。 西平军营中也气氛紧张,不少将士都捏起了拳头,神情异常投入的盯着台上的韦竺。 冬的一声,韦竺手上鼓槌敲在一面牛皮小鼓上。 “却说那一夜,月黑风高,班定远令十人携鼓藏于贼屋舍之后,其余二十五人挟弩伏在门外,班定远顺风纵火,前后鼓噪,贼众以为有千军万马至,大惊失色,如那无头苍蝇互相冲撞,班定远一人当先,大喝一声:呔!奋起两百斤大刀,一刀噼死三人,再一刀,将那匈奴使者砍成两截,第三刀噼开屋舍,第四刀地动山摇火光通天,第五刀漫天神鬼皆退避三舍,第六刀……” 随着鼓点越来越急,韦竺声音越来越亢奋,彷佛真有千军万马从他嘴中奔出。 “……鄯善国王当场吓破肝胆,跪在班定远面前,不敢再有二心!” 冬的一声重响,一段班超三十六人定西域故事第一章完结。 “好!”士卒们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 现场气氛极为热烈。 “大汉威武,华夏威武!” 杨峥躲在角落里,听完韦竺的整个说书过程,在这种氛围下,饶是经过后世各种光影手段,也不禁心潮澎湃。 这时代缺少娱乐手段,天一黑,有条件的繁衍后代,没条件的早点睡。 所有人普遍过的辛苦,杨峥就给他们增加些乐趣。 当然,故事都经过杨峥亲自加工的,有些夸张,但正对士卒们的胃口。 他们固然不会纠结一把两百斤的大刀合不合理,而是在意有没有切中他们的“爽点”。 韦竺的口才的确不错,声色并茂,深情投入,让人不知不觉就跟着他的声音代入进故事之中,恨不得自己就是三十六人之一。 反响这么好,杨峥也就顺势推而广之了。 宣义司下一阶段的任务就在于此。 以此为范本培养大量说书人,在军中,府兵、奴隶、待归、百姓都要推广。 上古传说、春秋战国、楚汉争霸、两汉旧事,有太多的故事可以讲。 精卫填海、夸父追日、愚公移山、赵氏孤儿、豫让刺赵襄子、伯牙子期高山流水、信陵君窃符救赵…… 华夏的精神宝藏是无穷无尽的,随便舀起一瓢,就够现在的西平用了。 韦竺的专业水平还是让杨峥放心的。 不过士卒不能天天挤在屋舍中听书。 日复一日乏味的训练,也很容易产生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懈怠之心。 这就跟后世的学生一样,每天都在上学,但心思不在功课上。 趣味性是必然的。 杨峥记得大唐军中有打马球习惯,不过这玩意儿需要双马蹬,军事机密,现在还不宜外泄。 不过这事解决起来也容易,有上知天文地理、下知兵法历法律法、还会打铁木器的杜预在,一切都不是问题。 很快就从典籍中翻出蹴鞠之法。 战国策齐策中有记载,临淄之中七万户……甚富而实,其民无不吹竽、鼓瑟、击筑、弹琴、斗鸡、走犬、六博、蹋鞠者。 两汉三国,蹴鞠发展更快,刘向《别录》言:蹋鞠,兵势也。所以练武士,知有才也,皆因嬉戏而讲练之,以立攻守之胜者也。 汉代蹴鞠筑有鞠城,彷象阴阳,六人为队,披甲列阵,互相冲撞摔跤,对抗性非常强。 与后世的橄榄球颇为相像,只不过橄榄球用手,蹴鞠用脚。 既然已经存在,复刻起来并不难。 规则也简单,六人协同,把球弄进对方门洞就行。 至于鞠球,找个皮匠,以革为囊,再填充毛发就出来了。 杨峥挑选十二个亲卫,刘珩一队,罗虎一队,披甲上阵,刘珩和罗虎彷佛两头蛮牛横冲直撞,但力大者,不一定灵巧,球门洞就那么小,刘珩把鞠球踢破了,也没弄进去。 蹴鞠一弄出来,立即就在亲卫营中掀起热潮。 男人的本性除了好色,还好斗。 不让他们玩球,他们就要玩别的了。 刘珩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不当值的时候,天天窝在床榻上,时间长了,总是要消耗元气的。 现在有了蹴鞠,这厮越是进不了门洞,就是越是一门心思的扑进来,越菜就越喜欢玩。 杨峥只是开了个头,蹴鞠就在军中迅速推广开了。 很快也传入各折冲府、屯田区。 为了火上浇油,杨峥干脆弄了一个蹴鞠大赛。 十九个折冲府,加上亲卫营、骁骑营、越骑营,组成三十六支鞠队,胜出的三支队伍,由杨峥亲自奖励,再分赐冠军、亚军、季军三面小锦旗。 消息传开,整个西平彷佛沸腾了一般。 树活一张皮,人争一口气,军队本就是血气方刚之地。 一支合格的军队,不仅要赏罚分明,还需增强其荣誉感。 蹴鞠的出现,正合其时。 第一年的比赛,实在有些不堪入目惨不忍睹,基本可以归类为群体散打比赛,杨峥感觉实在有些丢人,赏赐是有,但三面小锦旗就不发了。 一支鞠队居然有三十多人,上场六人,其余替补,被打趴下了,立即换人。 饶是以蛮横着称的刘珩,也被揍的鼻青脸肿。 不过士卒们看的就是这个。 蹴鞠场上聚满了人,树桠子上,围墙上,也全是人,每有一人倒下,就掀起山崩海啸的欢呼声。 时间仓促,准备不足,也就只能这样了。 第三百一十章 东兴 嘉平四年十一月,伐吴之战正式拉开序幕。 魏军三路并进。 西路王昶、中路毌丘俭、东路司马昭领诸葛诞、胡遵。 不过朝中对司马昭领兵颇有微词。 傅嘏又上言劝谏,以安东将军统率镇东将军和征东将军,于军法不合,上下失序,军心生疑,而且司马昭资历不足,从未统领过大军,建议以太尉司马孚领兵。 不过司马师的心思显然不在战事之上,依旧没有采纳。 十二月,三路大军急进,南郡、武昌、东兴相继燃起战火。 东兴堤横亘在濡须水之上,不难攻破。 胡遵一马当先,作浮桥渡水,陈兵于大堤之上,命桓嘉、韩综向东、西二关城发动进攻。 但东西两城俱扼守形要,守将全端、留略死守城池,虽只有千人,却同仇敌忾,胡遵万人奈何不得。 与此同时,诸葛恪率兵四万,以吕据、丁奉、留赞、唐咨等将为前锋,日夜兼程而来。 胡遵久攻不下,锐气渐消,会天大雪,士气低落,闻吴军驰援,遂屯兵于东兴堤之上,以逸待劳。 天寒地冻,天地之间昏沉沉的一片。 几名士卒扛着长矛在堤坝上巡视。 其他袍泽已经躲入营帐之战,只有他们这一什还在尽忠职守。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格格不入者,必受排挤。 “马小兴,你这人也太过小心了,这鬼天气,吴狗攻的上来?”屯长赵惇裹着羊裘笑骂道。 领头什长向营帐中的屯长拱手施礼,“略作防备。” 屯长骂骂咧咧的缩回营帐,不再理外面坚持巡逻的士卒。 什长沉吟片刻,目光从南面转向北面徐塘方向。 魏军唯一的退路浮桥就在徐塘之上。 倘若一支吴军神不知鬼不觉的到达此处,摧毁浮桥,则东兴堤上的所有士卒都成了瓮中之鳖。 只是,他能看到,他的上司却看不到。 “你只是一个什长,某只是一个屯长,听命便是,休要多管闲事。”赵惇不止一次这么教训过他。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派系。 征东将军胡遵身边自有部曲心腹,寻常人也靠近不了。 一个什长的话,更不可能传上去。 而他上司的上司的上司韩综,也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 此人乃东吴名将韩当之子,韩当死后,韩综继承其部曲,镇守武昌,却淫、乱不轨,嚣张跋扈。 吴主孙权看在其父份上,并不过问。 但老年的孙权刻薄寡恩,弄死不少人,尤其是陆逊,大失吴人之望,越是不过问,韩综越是心虚,担心秋后算总账,带领母亲、家属、部曲数千人奔魏,被用为将军,封广阳侯,调入胡遵麾下,数次入侵吴国,残害百姓,孙权恨之入骨。 能看出潜藏危机之人,当然不是寻常什长。 马小兴者,马隆马孝兴也。 两年前,马隆与眭十一逃出许昌屯田,眭十一吞土而亡,马隆孤身返回家乡。 但在兖州刺史黄华追究下,马隆家卷被同郡的羊氏收容。 马隆心安,度天下形势,魏吴必有大战,遂南下淮南,欲建立功勋以洗掉罪名,路过徐州正欲征东将军胡遵选拔勇士。 天下人尽皆知,胡遵乃司马氏之心腹,投入他门下,将来立了军功,洗刷罪名也容易一些。 对于兵法武艺,马隆有足够的自信,只是出身寒微,又性情耿直,一直摸不到门路,才落拓至此。 果然,进入胡遵麾下之后,凭借过人武艺,立即得到提拔,成为前部督韩综手下的一名什长。 什长就什长吧,马隆倒是无所谓。 只要有仗打,就有机会。 但眼下情况,却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胡遵、诸葛诞、司马昭,似乎各怀心思。 此战,都督司马昭欲以诸葛诞为前锋,攻拔东西二城,但诸葛诞却出人不出力,自守于浮桥之上,令士卒屯于堤坝之上,不愿强攻,与司马昭闹得相当不愉快。 司马昭是都督,诸葛诞也是都督。 年纪辈分名望都差了一大截,以安东将军也很难指挥镇东将军、扬州都督。 所以司马昭只能派胡遵上。 进入十二月,天越来越冷。 魏军不得不饮酒取暖,但酒喝多了,人也会越来越松懈。 就在马隆盯着徐塘方向时,徐塘中也有一双利眼盯着东兴堤。 大雪纷飞,掩藏了这群吴军踪迹。 一月之前,诸葛恪与朱异主力屯于濡须坞,令吕据、丁奉、留赞、唐咨领军绕行七宝山之西,从山路而下,南北夹击东兴堤上的魏军。 行至半路,丁奉进言:“今诸军行迟,若敌据要地,则难与争锋矣!” 吕据纳之,令诸军为丁奉让开道路。 丁奉遂率本部三千人,绕过整个七宝山,斫木为帆筏,借西北风,由巢湖进入濡须水,仅用两天时间便神不知鬼不觉的占领徐塘。 而此时,吕据等人尚未赶到。 丁奉窥探东兴堤,见浮桥之上诸葛诞重兵防守,戒备森严,不宜强攻。 而堤坝上的魏军则阵型散乱,防备松懈,士气低靡,很多士卒躲在帐篷中避寒,且大多集中在西关一带,东关兵力稀少。 机会就在眼前! “取封侯爵赏,正在今日!”丁奉解铠卸甲,扔掉长兵,绰短刀小盾,灰色的须发迎着风雪飞舞,一身伤疤袒露在士卒面前。 吴军诸将,大多承其父辈家族恩荫,唯有丁奉自草莽而起,年少时便有骁勇之名,先后从甘宁、陆逊、潘章等大将,身经百战,勇冠全军,斩将搴旗,创夷遍体,多有血战,却因出身寒微,一直不得重用,只封了一个偏将军。 还是诸葛恪掌权之后,拔擢丁奉为冠军将军,封都亭侯。 将为兵之胆。 丁奉雪中奋短兵,如此气概,吴军士气大振,三千人马本就是跟随丁奉冲锋陷阵多年的勐士,皆脱下甲胃,持短兵小盾。 三千人冲出风雪,正巧被马隆看到,遂大呼示警。 时胡遵正与众将在西关聚会饮酒,东关韩综酒醉,不能指挥,魏军见吴军兵少,裸衣风雪之中,皆大笑不已,以为吴军还没爬上堤坝就就会被冻死,不加防备。 吴主孙权屡攻合肥不克,动辄十万大军仓皇南渡。 几十年来,除了周鲂断发赚曹休的石亭之战,少有胜绩。 而司马懿都督荆州期间,兵锋所向,吴人心胆俱裂,孙权、诸葛瑾、朱然、诸葛恪闻风而退。 魏人自然轻视吴人。 此时吴军忽然擂鼓大呼,丁奉身先士卒,率先冲上堤坝,乱刀砍下,魏军大乱。 “结阵!结阵!”马隆于乱军之中大呼,然而一个小小什长,没人会当回事。 屯长赵惇鼓起勇气,领二十余人冲上前去,却被丁奉手起一刀,头颅被斩掉一半,红白之物喷洒当场。 魏军更是惊惧。 第三百一十一章 雪中(感谢盟主Zackwon第一章) 而堤坝之上,长矛、弓弩、长刀挥转不开,盔甲受冻,沉重不堪,混乱之中,远不及吴人剽捷。 丁奉奋起神威,没有盔甲,在混乱的堤坝上反而是优势。 此时魏军也在结阵,但丁奉以快击慢,一把短刀,一张盾牌,在魏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境,亦无人能敌。 所过之处,残肢断臂,血肉横飞。 将聚集的魏军杀散。 三千吴军大受鼓舞,亦如疯虎,不计性命。 魏军大恐,不少人相互逃窜,自相践踏,但还是有人在浴血奋战。 丁奉一面赶杀魏军,一面纵火烧营。 点点火光在东兴堤上升起,飞雪从天而降,堤下水流湍急,水火在这一刻短暂兼容。 火光很快就熄灭了。 但已经足以让周围的吴军看到。 西面胡遵见东面大乱,领重兵反扑,刚一出关,七宝山上的吕据、留赞、唐咨居高临下,东西关城中的全端、留略亦挥军杀出,四面围攻东兴堤,一时间杀声震天草木皆兵。 兵力优势在此时反而成了累赘。 “赤壁遗雄烈,青年有俊声。弦歌知雅意,杯酒谢良朋,曾谒三千斛,常驱十万兵……” 濡须坞中,诸葛恪捻须而北望,轻轻吟诵。 吴国自孙策、周瑜故去之后,鲜有北伐之心,唯独他诸葛恪还有此雄心壮志。 为了此战,他几乎赌上自己的一切! 朝中不是没有劝他镇之以静,劝他退后,一个东关而已,丢了也就丢了,如往常一般沿江布防。 但他偏偏要迎刃而上,一振江东之志气。 能指挥众军如此齐心协力,自然是诸葛恪调度有方。 偏师绕行七宝山,主力正面勐攻。 天时地利人和,皆在他的掌握之中,“到了给魏人致命一击之时了。” 东关上熄灭的火焰,彷佛重新在诸葛恪眼中燃起。 “末将领命!”吴国镇南将军朱异拱手。 ——东兴堤上,厮杀犹在持续,吴人格外奋勇,但魏军还在苦苦支撑,诸葛诞甚至又驰援了一部分淮南精锐。 然而令谁都没想到的是,胡遵忽然在此时扔下大军,携部曲争渡浮桥,魏军大恐,争相抢渡,互相践踏,乱做一团,也冲散了浮桥之上诸葛诞部。 诸葛诞提剑对着胡遵大骂:“竖子,有何面目见天下人乎!” 如果胡遵能死战不退,魏军未必没有翻盘的机会。 但身为征东将军的胡遵却带头逃窜,让还在苦战的魏军顿时崩溃。 到了此刻,诸葛诞如何不知胡遵的心思? 堤坝之上魏军全是招募新军,以及韩综的江东降军! 这也是东兴堤快速崩溃的原因之一。 胡遵亦拔剑,“大势已去,不可力敌!” 而就在此时,濡须水中朱异领吴军主力逆流而上,攻破堤坝水门,一路砍杀,直扑浮桥。 蒋班、焦彝、吴纲等心腹护着诸葛诞亦加入逃窜的洪流之中。 吴军刀剑斧矛齐下,浮桥断落,魏军掉入濡须水中,旋即被冰寒刺骨的河水吞没。 哀嚎惨叫声随濡须水流淌向东。 大片的浮尸转眼被冻成冰块,横在河面之上。 浮桥被毁,堤坝上剩余的数万魏军陷入绝地,主动跳入濡须水中逃生,冻死溺死者不计其数。 死在刀矛之下的人并不多,死在冰冷的河水中的人却很多。 魏军全线崩溃,后方司马昭手上有许昌戍卒屯田兵两万余,但见吴军如此气势,魏军兵败如山倒,并无力挽狂澜的勇气与决心,或者另有其他心思,亦领军而退。 朱异如跗骨之蛆,挥军掩杀之…… 筹备大半年的伐吴之战,却在一日间决出胜负。 忽然之间,马隆感觉自己从一个坑跌到另一个坑,天崩地裂。 前路断绝,浮桥被毁,生机渺茫,前路叵测,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悲凉……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马隆自负一身智勇,却连活命也成了问题。 “兄长……” 麾下一魏卒的血喷在他身上,那种温热令他回过神来,身边只剩五人,五张年轻的脸,五双惊恐的眼神,“跟着我活下去!” 所幸,丁奉领着部下从东杀向西,吴军的心思在浮桥之上,朱异领主力追杀司马昭。 “去徐塘!”马隆当机立断。 既然丁奉能从徐塘杀上来,那么自己就能从堤上杀下去。 徐塘正好是战场上的一个盲区。 马隆扔掉长矛,率先从堤上滑了下去,五名士卒紧随其后。 堤上其他魏军也有样学样,稍稍壮大了这支溃军的规模。 天无绝人之路。 此时吴军精力全在围杀西关魏军上,少量吴军发现马隆踪迹,却被其一击即溃。 哀兵勿迫,归师勿扼。 这支百余人的魏军已经成了哀兵,艰难杀到徐塘,马隆身披数创。 暮色深沉,天地间越发寒冷。 逃过吴人的兵刃,却逃不过老天爷的毒手,寒冷、饥饿、疲乏,让追随马隆的士卒一个个倒下。 “向北,居巢就在前面五里。”马隆自己也疲乏不堪,但也只能强撑下去。 吴军没有战马,天寒地冻,没人注意这支人马。 魏军在东线有七万大军,加上后方民夫,不下十万之众,而吴军只有四万,漏网之鱼不可胜数。 一夜北行,百余人陆陆续续倒在风雪之中,马隆不敢停下,一停下就想睡,一睡,人就去了。 天亮之时才艰难赶到居巢,身边只剩十余人…… 此时,司马昭也摆脱吴人追击,收聚残兵,诸葛诞、胡遵在各自部曲护持下相继脱困。 然桓阶之子桓嘉、前部督韩综等魏将相继阵亡。 淮南历年集聚的军实、精锐,一朝散尽。 尤其是诸葛诞,损失最为惨重。 淮南大为空虚。 吴人兵马耀武扬威,斥候几乎抵进残军营垒。 却再也无人有一战之心。 几人各怀心思,相顾无言,最终还是司马昭先开口,“近日之事,谁任其咎?” 目光直落在诸葛诞身上,诸葛诞一声不吭。 反而是司马昭的从军司马王仪对曰:“责在主帅。” 司马昭当即大怒,“王司马欲委罪于我邪!”乃令兵士推出斩之,以堵魏军悠悠之口。 第三百一十二章 问计(感谢盟主Zackwon第二章) 东兴一败,淮南精锐十去其八,许昌戍卒、青徐军亦伤亡惨重。 自曹魏立国三十年以来,最大一次失败,骆谷之战都不能与之比,数万主力阵亡,青壮百姓随之湮灭,尸骨堆积如山,濡须水为之不流。 如此惨烈的伤亡,只有四十四年前的赤壁之败能与之相比。 战败消息传开,中线毌丘俭、西线王昶立即烧毁营寨,转身退走。 司马师筹谋大半年的伐吴之战草草收场。 天下骚动。 曹魏朝堂之上,皆欲治胡遵、诸葛诞轻敌之罪,罢免东线诸将。 司马师曰:“我不听诸葛公休之言,以至于此。此我过也,诸将何罪!” 悉宥东路众将之过,只削了司马昭新城乡侯爵位,令阵亡将士丧事一切从简,便轻轻带过了。 淮南积蓄数十年的精锐死伤殆尽,无数人家支离破碎,全都一笔勾销,亦无人问津了。 朝堂之上一片对司马师歌功颂德之声,赞其心胸宽广,天下将士皆欲为大将军效死! “受国之垢,是为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大将军此行,甚合天道。”钟会一个热乎乎的马屁拍上去。 但司马师却并不为其所动,眼神怪异的盯着钟会。 钟会赶紧装回一脸哀愁,彷佛是在为东兴之败而默哀,叹道:“诸葛诞去其势矣!” 如果傅嘏是司马师的张良,那么钟会就是司马师的陈平了。 所以很多事,司马师不敢找傅嘏商议,而是暗中与钟会筹谋。 只不过每次这种密谈的主动权都掌握在司马师手中。 此刻的司马师面无表情,不过他左眼眶上不知何时起,生出一个小小肉瘤,本来俊朗的一张脸,阴鸷之气越发明显了。 “那么,接下来该当如何?” “接下来,就是毌丘俭。”钟会好整以暇道。 “此战毌丘俭并未受创。”司马师提醒道。 “可令其与诸葛诞对调,以毌丘俭为镇东将军,扬州都督,诸葛诞为豫州都督,镇南将军。” 寻常之事,这种互换防区的举措非常危险。 然而现在是非常之事。 诸葛诞损失惨重,毌丘俭有败军之罪。 而司马师怀柔之策,的确收了不少东南人心,尤其是中低军官,对司马师感恩戴德。 死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在这乱世中挣扎。 “毌丘俭若不奉诏,大将军可引洛阳精锐一举剪灭之,名正言顺!若其奉诏,则诸葛恪获此大胜,来年必定北侵淮南,正可借吴人之手再削毌丘俭。” “好计!”司马师赞叹道,“不过诸葛恪若是得志,岂非年年入寇?” 钟会道:“诸葛恪刚愎自用,功越高,其人越刚愎,败亡之日可期也。” 此时门外有人轻声道:“大将军,西北有密信至。” “进。”下人双手捧呈一道缣帛。 司马师挥手道:“士季可阅之。” 钟会恭敬取过缣帛,展开,一看到上面署名是邓艾,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出身高贵的他,自然看不起出身寒微的邓艾。 司马懿、司马师两代都对邓艾青睐有加。 明明战败了,也不加责罚,反而为其庇护,前次与姜维不胜不败,立即就恢复雍州刺史之职位。 放眼曹魏,休说是刺史,连太守又有几人是寒微出身? 以邓艾的资历,本不可能这么快出任雍州刺史,全是司马懿一手提拔。 而且邓艾此人,甚是多事,凡朝廷内外、天下大事,都少不了他的谏言,动辄上疏密信。 去年还建议司马师绝不可姑息西平杨峥,否则必生大患。 不过跟淮南相比,边陲的一个西平自然无法相提并论。 钟会既嫌弃邓艾,又有些嫉妒。 “士季何以走神?”司马师一句话将钟会拉回现实。 钟会一脸歉意,诵读起邓艾的上疏起来,“恪新秉国政,而内无其主,不念抚恤上下以立根基,竞于外事,今成东兴之功,必复大举侵入淮南,若有差池,则载祸而归,昔子胥、吴起、商鞅、乐毅皆见任时君,主没而败。况恪才非四贤,而不虑大患,其亡可待也。” 意思既然跟钟会的差不多。 司马师轻声笑了起来,“如此,我无忧矣。” 皇帝诏令既出,诸葛诞、毌丘俭果然只能奉诏而行。 除了调动诸葛诞和毌丘俭。 司马师也没忘了安抚夏侯玄。 擢其为九卿之一的太常,汉代时,位列汉朝九卿之首,地位十分崇高,统辖博士、太学,掌建邦之天地、神祇、人鬼之礼,吉凶宾军嘉礼以及玉帛钟鼓等祭祀礼器,兼管国家教化、陵寝…… 什么都管,但就是没有实权。 彷佛一尊被司马师供起来的神像。 司马师虽然掌权,但拥曹派仍拥有一定的实力,夏侯氏本身就是顶级士族,实力非凡。 听闻东兴大败的消息后,夏侯玄忽然之间就憔悴下去了。 “司马师之狠绝,远超其父!”中书令李丰叹道,“陛下闻听东兴之败,日夜为阵亡将士哭泣,忧心不已。” 李丰之子李韬娶明帝齐长公主,因此能打听到宫中消息。 夏侯玄却什么话都没说。 李丰扫视周围,低声道:“陛下……令我问计于太常。” 夏侯玄仍旧一言不发。 李丰盯着他看了半天,终于无奈,拱手退走。 夏侯玄一人独坐于明堂之中,直到屋顶瓦片轻响声远去,才长长叹了一口气。 又过了半炷香的功夫,一瘦弱如猴的下人端着鸡汤入内,“人已走远,太常请用。” 夏侯玄道:“徐鼠,杨兴云又有何事?” 这人不仅柔弱,名字也叫的奇怪,抬头间,长相真的如鼠,细眼塌鼻,不止长相,气质也如老鼠一般谨慎、胆小。 如今的夏侯府,也只有“鼠”能钻进来了。 “主人请太常万勿与李丰、张缉等人亲近……这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必牵连太常……” 夏侯玄不置可否,“还有什么?” 徐鼠说话的时候,眼睛始终在左右瞟动,似是在时刻观察周围形势,“主人还说,只要太常愿意配合,则有四成把握偷梁换柱,送太常大人出洛阳!” 夏侯玄却轻笑起来,笑了几声,又是一叹,“覆巢之下无完卵,若某都不能为大魏血祭,大魏江山岂不是坏的更快?兴云好意,某心领了。” 徐鼠长叹一声,“主人请太常定要送出血脉……以防、以防不测。” 第三百一十三章 拭目 “淮南虽然败了,但司马师没有,洛阳精锐无损,雍凉司马孚、郭淮、邓艾、胡奋皆在。”杜预看着沙盘道。 某种程度上,现在的杨峥与郭淮有几分唇齿相依的意思。 郭淮倒下,雍凉就会完成整合,所有压力朝向西平。 杨峥倒下,司马孚就能抽出手专心对付郭淮。 现在是嘉平五年,杨峥记得历史上的郭淮差不多就在这几年下线的。 东兴之战虽然败了,但司马家形势一片大好。 淮南是司马氏的手唯一没伸进去的军镇。 此战之后,魏国最大的军镇淮南实力大损,对洛阳许昌的威胁大大下降。 东兴之战是不是司马师故意送人头,尚无定论,也没有证据,但很多事情其实原本也不需要证据,只看是谁受益,就能窥见其中端倪。 卫瓘抚弄着长须道:“司马师调防诸葛诞与毌丘俭之举,更为高明,眼下诸葛恪东兴大胜,淮南实力大损,吴国定会大举北伐,毌丘俭的几千部曲,恐难挡诸葛恪倾国之力,如此一来,毌丘俭之势也去了。” 正常推演的确是如此,但谁会想到历史上的诸葛恪几十万大军会被一座新城折磨的没脾气。 而毌丘俭也非寻常将领,这是有过灭国之功的名将。 “若诸葛恪北伐淮南,岂不是姜维也要北伐雍凉。”杨峥有些头疼道。 上一次姜维北伐,被一场大雨扫了兴,这一次一定更加疯狂。 虽然是潜在盟友,但站在姜维的立场,最优选择就是把西平拉下水。 问题在于,东兴大败后,司马师一番操作,威望和实力反而到达顶峰,一如当年高平陵之变后的司马懿,拔剑四顾,虎视天下。 杨峥可不想拿西平去试司马师的剑锋不锋利。 西平的潜龙之势尚未形成,而司马师已经御龙在天,实力差距太大。 “此是必然。”杜预点头道。 “西平之势,仍在守。”一直未开口的鲁芝言简意赅道。 两年未战,粮食增收,人口渐多,西平取得了长足的发展,以现在的实力,席卷雍凉有难度,但吞下北面的凉州,问题不大。 武威已经陷入内乱之中,有卫瓘在时,抄袭西平的各种政策,压制豪强,征服羌胡,收容奴隶,开展屯田,倒也能收一时壮阳雄起之效。 卫瓘不在了,胡奋的长矛虽然还挺着,到处乱戳,但治标不治本。 单凭武力无法解决凉州乱象。 曹操、曹丕当年都扫平过凉州,但叛乱依旧。 但凉州最大的问题也在于此,乱! 拿下凉州,就要花费一定的精力整合。 邓艾、司马孚会给这个机会吗? 作为旁听的孟观、庞青都拿着小本在抄抄写写。 不过堂中的气氛有些压抑。 似乎对西平的未来颇为悲观。 从任何角度上看,西平的都是死局。 即便拿下凉州,也会面临洛阳的疯狂反扑。 只有杨峥对西平的未来越来越乐观。 有句俗话,光脚不怕穿鞋的。 当初骆谷那么惨,不一样挺过来了吗? 现在有兵有将,还有鲁芝杜预卫瓘这样的大老,队伍也在不断扩大之中,有什么坎儿迈步过去? 司马师的确厉害,智谋虽然不如司马懿,心狠手辣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问题是司马师能长生不老吗? 这天下现在还姓曹,离姓司马,还有很长一段路。 知晓历史进程,就是杨峥最大的优势。 “淮南没有那么简单,毌丘俭天下名将,还有文钦在旁辅助,淮南尚未可知也,诸位可拭目以待!”杨峥微笑道。 “然也!”鲁芝笑道。 杜预脸上也轻松下来。 而卫瓘正眯着眼,划过一缕复杂的幽光。 能让他进入这个场合,其实已经是对他最大的尊重了,也表明了杨峥心意。 只不过卫瓘始终一副若近若离的态度,更像是一个旁观者。 建议他也提,西平政略有不当之处,他也会指出,但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 杨峥也不着急,当年的鲁芝、杜预不也是这样一步一步过来的吗? 只要功夫下的深,铁杵磨成针,得到他的人,迟早也会得到他的心。 “人老了,记忆也不行了,险些忘了禀报,近日门源谷地发现大铜矿!”鲁芝说出一个令人激动的消息。 积石山中金矿和铁矿,唯独没有铜矿。 铜在这个时代意义非常。 董卓废五铢钱、铸小钱,竭泽而渔,一举毁灭了两汉以来五铢钱形成的金融体系。 很多东西建设起来,千难万难,破坏起来,却是一转手的事。 金融崩溃,是三国另一重大议题。 刘备制直百钱,官府一句话,强行规定一枚劣质铜钱价值一百枚五铢钱,直接让蜀人财富贬值百分之九十五。 跟后世凯申公的“法币”一个性质。 出师表中的“益州疲敝”并非虚言,诸葛武侯掌权,逐渐将直百钱与蜀锦绑定,货通天下,对外,直百钱流出,铜钱流入,金融掠夺魏吴,才勉强稳住了蜀国经济。 孙权反应过来,也弄出大泉五百、大泉五千。 大家一起掠夺民间财富,饮鸩止渴。 反而是曹魏顶住了压力,曹操当年跟着董卓混过一段时间,亲眼目睹过董卓小钱的巨大危害,所以得势后,罢用董卓小钱,改回五铢钱。 到了曹丕黄初二年,鉴于北方元气有所恢复,五铢钱不够用,下令罢用五铢钱,改用谷和帛充当货币,出发点是好的,但士族豪强、奸商小贩,将谷物泡水增重,绢帛抽丝变薄,朝廷与民间的财富一同流失,变相制造了通货膨胀,后曹丕及时止损,又下令恢复铸造五铢钱。 自始至终,曹魏都没有铸造新钱,掠夺民间财富。 西晋继承此策,一直沿用至唐高祖铸造开元通宝。 五铢钱奠定了大汉的强盛,开元通宝则奠定了盛唐的基业。 三国之中,魏国实力最强,地域辽阔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金融体系还没有完全烂透,国家信用还在。 吴蜀的那一套,当时有用,但后患无穷。 百姓穷蔽,就会与国家离心离德。 蜀国最先崩塌,与最先发行直百钱不无关系。 经济是国、家运行的内在逻辑。 出了任何问题,一定都是最先反映在经济上。 第三百一十四章 新城 “老夫建议开矿铸五铢钱。”鲁芝拱手道。 五铢钱几乎成了定式,曹魏流通的仍是五铢钱。 杨峥望着沙盘上门源谷,此地正好位于祁连山重要关口大斗拔谷之南,在军事上的意义也非常重大,所以杨峥才会在此地设折冲府。 有大铜矿在手,当然要铸钱。 杨峥大手一挥,指着沙盘道:“不仅要铸钱,还要在此地建一城!牢牢掌控此地!另外,这些年,我们的私盐、皮革、牲畜、战马卖的不错,积石山也挖了不少金子,那就再设金曹司、盐铁司掌管贸易、储备金铜、贩卖私盐,粮秣司兴建仓库、贮备粮草,武库司储备兵器甲胃军械。” 杨峥一连设置四个新部门。 这两年还算风调雨顺,屯田扩大,人口增多,铁坊中的武器也堆积如山,有的还因管理不善而生锈。 再这么无序发展下去,迟早会出问题。 以前都是鲁芝、杜预兼任。 但现在摊子越来越大,一两个人的精力始终是有限了。 必须制度化。 鲁芝与杜预自然是支持的。 涉及具体内务,卫瓘则保持距离,一副事不关己模样。 “至于各司主事……”杨峥摸了摸下巴,“金曹司盐铁司由鲁公兼理,苏泓、公孙甫副之,武库司则元凯兼任,至于粮秣司,还请伯玉协助一二。” 杨峥对卫瓘拱手。 卫瓘一愣,眼神飞快的晃动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瓘领命。” 这就是聪明人了,知道胳膊拗不过大腿。 “不知新城叫什么名字?”鲁芝问道。 杨峥望着沙盘,祁连山宛若游龙,翻过去,就是开阔天空。 失我焉支山,令我妇女无颜色。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汉得祁连山,龙飞九五。 新城南凭西海,北接祁连山,正是将来用武之地! “这座新城就叫祁连城!” 新城。 淮南的新城。 毌丘俭领着千余骑兵沿淝水向南巡视。 但一路所见有些触目惊心。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当年魏武诗句中的情形又复现了。 东兴之战,征发了扬州、豫州不少百姓运送辎重,全部断送了。 淝水、肥水,本该是肥沃之土,却到处一片荒凉,乌鸦老鹰在天空盘旋,野狼野狗出入草木之中,争抢腐烂的尸体。 远处村庄全都坍塌,几只狐兔垫着脚,通红的眼珠遥望奔行中的骑兵。 无论走到哪里,总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恶臭萦绕周围,挥之不去。 一两声野枭的叫声从荒野中传来,彷佛是恶鬼在低笑,令人嵴骨生寒。 毌丘俭苍白的鬓发飘荡在三月春风之中,他常以凤鸟自比,而现在,这只高洁的凤鸟却置身鬼蜮之中。 淮南精锐一朝丧尽,淮南百姓也遭受池鱼之殃。 即便活下来,也是逃往青徐和兖豫。 诸葛恪的北伐几乎是板上钉钉之事。 东兴堤掌握在吴军手中,那么淝水的水位就由他们掌控,届时吴军大船趁水而来…… 扬州穷破至此,又如何抵挡士气正盛的吴军? 毌丘俭的心情不禁沉落下来。 新城之中,到处都是大败后的溃军、伤兵,还有胡遵遗弃的新军。 一个个垂头丧气,宛如行尸走肉。 如今的形势,只要是人,毌丘俭都要争取一下,“吴人将卷土重来,尔等可敢再战!” 没有一个人敢回话,甚至没有一个人敢正视毌丘俭的目光。 东兴之战带给他们的阴影实在太大了。 而且这场大战的失败,也不是士卒不用命、不勇敢。 很多人都心冷了。 “你们这群懦夫!”毌丘俭之孙毌丘重挥动马鞭怒声道。 “不可如此。”毌丘俭制止了毌丘重,语气温和,“他们为国争杀,赴汤蹈火,东兴之败,责不在他们,找些大夫为他们疗伤,再熬些浓粥给他们。” 几句话,如春风拂过败军们的心坎。 “可是毌丘君侯?”败兵中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景初末年,毌丘俭配合司马懿攻灭公孙渊,进封安邑侯。 一人颤巍巍的站起,眼神明亮,身上沾着的血,早已变成黑色,身周两百多溃兵跟着他一起站起。 “你是何人?”毌丘俭目光何等老辣,一看他身上的伤口都在胸前,便知此人是血战杀出,而且能得到这么多人的拥护,必有过人之处。 历史洪流自有强大的惯性,历史上新城守将张特正是毌丘俭提拔的。 “小人马隆马孝兴!”马隆抱拳一礼。 两年之前与令狐盛分别,他便有投毌丘俭之意,只是当初鬼使神差的被抓入许田之中,成了“青牛”。 东兴战败,马隆前脚逃入居巢,吴军后脚就杀来。 居巢守将弃城而逃,马隆也只能夹在人群之中逃散。 一路辗转,逃入新城,心灰意冷,准备回到家乡投泰山羊氏。 世事磋磨,马隆终究还是拜在毌丘俭面前。 这时代有名有字的,至少是个读书人。 能文能武的读书人,到哪里都会受到重用。 尤其是现在的毌丘俭,正是用人之际。 “某且问你,可敢再战吴人?”毌丘俭凤目泛光。 “有何不敢?”马隆一脸从容。 “好!”毌丘俭仰头大笑,“今日起,升你为校尉,这新城中的溃兵、青壮,你能拉起多少,你的部下就有多少人!粮草军械,某随后送来!” 受尽苦难的马隆终于见到一丝亮光,心中热血沸腾,喉间几声呜咽。 从什长升为校尉,天下间也只有毌丘君侯能有此魄力。 士为知己者死! 马隆拱手下拜,“领命!” 毌丘俭心情不错,留毌丘重为新城守将,自引骑兵再去巡视其他城池,收容败军,整顿防务,调解兵吏将左之间的矛盾,提拔大量如马隆般忠志勇武之人。 淮人渐悦,人心归附,士气有所恢复。 当年毌丘俭被明帝评为“有干策”,如今之淮南,也只有他能力挽狂澜。 其后,毌丘俭置书庐江太守文钦,引为外援。 淮南最后、也是最有战斗力的一支部队,正是庐江的文钦所部。 毌丘俭一向与文钦交好,文钦慨然应命。 第三百一十五章 弊端 东兴大胜后,吴主孙亮进封诸葛恪为阳都侯,加封丞相、荆、扬州牧,都督中外诸军事,并赐金一百斤,马二百匹,缯布各万匹,诸葛恪皆受之。 嘉平五年春,距离东兴大战过去仅仅两个月,诸葛恪欲趁胜而席卷淮南。 满朝吴臣皆劝阻,言士卒疲惫,民力不支,凭东兴之胜,江东二十年内无忧。 诸葛恪心志已决,作书以回应满朝臣僚:……今恪无具臣之才,而受大吴萧、霍之任,智与众同思不经远,若不及今日为国斥境,俯仰年老,而仇敌更强。欲刎颈谢责,宁有补邪…… 同年三月,征发二十万兵众伐魏。 吴人骚动,皆怨诸葛恪,人心始失。 二十万吴军北伐的消息,自然震动天下。 司马师调太尉司马孚回洛阳,起洛阳、青徐兖等二十万大军,南下寿春。 以司马望为安西将军,镇长安。 雍凉的稳定格局撕开一个小小缺口。 蜀姜维亦率三万之众出石营,直扑南安。 雍凉与淮南同时燃起战火。 如果在陇西打,杨峥还能插上一脚,在南安,杨峥就没什么心思了。 这一年邓艾又是挖坑,又是修建坞堡的,已经在事实上堵住了杨峥东出之路。 黄河以东,除了榆中,几乎都在邓艾侵占。 就连榆中,也面临邓艾的三面包围。 然而杨峥关心的不是雍凉,而是洛阳夏侯玄。 按照杨峥的记忆,新城大战后,夏侯玄就卷进了张缉李丰的谋反桉中,被司马师株连三族…… 拉开淮南二叛的序幕。 杨峥与夏侯止写了多封密信,冒着整个洛阳情报体系被暴露的风险,送到夏侯玄面前。 只要他点头,愿意配合,至少有四成把握将夏侯玄弄出洛阳,然后前往邺城蛰伏,无论夏侯玄向西进入西平,还是向南进入淮南,以他的名望和号召力,都能给司马氏致命一击。 天下拥曹者不是没有,士族也并非全部站在司马氏一边。 然而夏侯玄终究是夏侯玄,不是伍子胥,也不是周勃,诸夏侯曹的血性与血气,早已所剩无几。 与其说曹魏江山被司马氏窃取,还不如说是被诸夏侯曹拱手让出去的。 当年高平陵之变,夏侯玄坐镇长安,彼时,淮南有王凌,豫州有毌丘俭,雍凉有夏侯霸,郭淮王昶二人最终如何选择还尚未可知。 只要振臂一呼,朝野内外,必有响应者。 但,夏侯玄没有这个胆气与魄力,甘愿羊入虎口…… 送去洛阳的信宛如泥牛入海,没有掀起丝毫波澜。 只有虚日鼠的一封回书,夏侯玄心如铁石,决意赴死,不可劝矣。 性格决定命运,杨峥忽然觉得夏侯玄老了。 他与曹爽的时代早已远去。 “西平十九折冲府,府兵两万八千五百余,连同家卷在内,有近十万人。”卫瓘仔细琢磨很久之后,向杨峥进言道。 也就是说,西平三十万人口中有近十万人不用赋税。 这个数字有些危险。 剩下的二十万人供养一万二千亲卫营、八千骁骑营、八千越骑营。 差不多九丁一兵,压力不可谓不大。 “伯玉何以教我?”杨峥看得出来,卫瓘对府兵制非常上心。 “十九折冲府,金城五府,西平四府,河曲五府,西海五府,其中重复繁杂者甚多,譬如河曲五府,羌人已然远遁,颇岩谷、大榆谷两处即可,剩下三府则有画蛇添足之嫌,再如金城五府,压力甚大,士卒辛苦,同为府兵,河曲可以掠夺高原,金城却一无所得,厚此薄彼,久必生乱,还有西平郡,既然养三万亲军,何必再立府兵?” 卫瓘眯着眼,毫不客气的指出杨峥的种种不合理之处。 当初设置折冲府时,杨峥面临东、南、北三面巨大压力。 东面有邓艾,北面胡奋,南面的羌人有聚合之势。 杨峥不得不这么弄。 但现在,颇岩谷一战,羌人同盟被击溃,羌人无还手之力。 北面胡奋自顾不暇。 东面邓艾正在与姜维死磕。 司马孚调走之后,雍凉形势潜移默化间已经转变,曹魏的精力对向淮南,一时片刻肯定抽不开手。 “若无伯玉之言,某几自误矣!”杨峥鞠躬拱手而拜,执礼甚恭,虚心接受建议。 只这一小小动作,卫瓘的眼神就发生了变化。 不过杨峥抬头时,他眼神又恢复以往的从容和镇定,亦拱手鞠躬还礼,“瓘浅薄之言,将军勿怪。” 任何一个制度的落地,都要经过不断的评估和调整。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杨峥没有丝毫心理负担,有错,改就是了。 “伯玉体察入微,不愧名门之后。”杨峥奉上一个小小马屁。 饶是卫瓘性格沉稳,脸上闪过一丝喜色。 这年头有本事的人都这样,拍马屁要讲究策略和技巧,还要对人下药。 卫瓘提出的问题,的确切中西平的弊病。 人心不患寡而患不均。 凭什么金城府兵在前线承受压力,河曲府兵在后方捞油水? 还有西平的四个折冲府,既没有进攻的必要,也没有防守的紧迫,存在的意义不大。 但贸然裁撤也不行,动了府兵的利益,必会引起一些人的不满。 “先生教我。”杨峥再次拱手。 卫瓘显然有备而来,指着沙盘道:“在下建议,趁祁连新城再建,不如调西平二府过去,以增防守之力,另外二府,合并于金城。河曲四府,则不必留在河曲,全部向高原进发,占据新的河谷,让河曲成为后方产粮之地。” 裁撤折冲府是个大事,杨峥不得不谨慎,遂召来鲁芝、杜预共同商议。 二人听完,对卫瓘大加赞赏,“伯玉思虑精深,常人所不及也!” 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 更何况是鲁芝、杜预、卫瓘这样的牛人? 西平想不爆发都不可能。 三人意见既然一致,也就顺势而行了。 卫瓘资历不足,而且行事低调,也不愿站在前排,以免引起细作们的注意,祸及卫家。 在身份上,卫瓘仍是俘虏。 此事只能交给德高望重的鲁芝来办。 对于金城五折冲府,则每名士卒补助一匹驽马,可耕田、可代步。 想做到绝对的公平,肯定是不可能的。 杨峥只能尽量一碗水端平。 而且随着曹魏形势的紧迫,杨峥觉得金城五府东出之时也快了。 第三百一十五章 弊端 东兴大胜后,吴主孙亮进封诸葛恪为阳都侯,加封丞相、荆、扬州牧,都督中外诸军事,并赐金一百斤,马二百匹,缯布各万匹,诸葛恪皆受之。 嘉平五年春,距离东兴大战过去仅仅两个月,诸葛恪欲趁胜而席卷淮南。 满朝吴臣皆劝阻,言士卒疲惫,民力不支,凭东兴之胜,江东二十年内无忧。 诸葛恪心志已决,作书以回应满朝臣僚:……今恪无具臣之才,而受大吴萧、霍之任,智与众同思不经远,若不及今日为国斥境,俯仰年老,而仇敌更强。欲刎颈谢责,宁有补邪…… 同年三月,征发二十万兵众伐魏。 吴人骚动,皆怨诸葛恪,人心始失。 二十万吴军北伐的消息,自然震动天下。 司马师调太尉司马孚回洛阳,起洛阳、青徐兖等二十万大军,南下寿春。 以司马望为安西将军,镇长安。 雍凉的稳定格局撕开一个小小缺口。 蜀姜维亦率三万之众出石营,直扑南安。 雍凉与淮南同时燃起战火。 如果在陇西打,杨峥还能插上一脚,在南安,杨峥就没什么心思了。 这一年邓艾又是挖坑,又是修建坞堡的,已经在事实上堵住了杨峥东出之路。 黄河以东,除了榆中,几乎都在邓艾侵占。 就连榆中,也面临邓艾的三面包围。 然而杨峥关心的不是雍凉,而是洛阳夏侯玄。 按照杨峥的记忆,新城大战后,夏侯玄就卷进了张缉李丰的谋反桉中,被司马师株连三族…… 拉开淮南二叛的序幕。 杨峥与夏侯止写了多封密信,冒着整个洛阳情报体系被暴露的风险,送到夏侯玄面前。 只要他点头,愿意配合,至少有四成把握将夏侯玄弄出洛阳,然后前往邺城蛰伏,无论夏侯玄向西进入西平,还是向南进入淮南,以他的名望和号召力,都能给司马氏致命一击。 天下拥曹者不是没有,士族也并非全部站在司马氏一边。 然而夏侯玄终究是夏侯玄,不是伍子胥,也不是周勃,诸夏侯曹的血性与血气,早已所剩无几。 与其说曹魏江山被司马氏窃取,还不如说是被诸夏侯曹拱手让出去的。 当年高平陵之变,夏侯玄坐镇长安,彼时,淮南有王凌,豫州有毌丘俭,雍凉有夏侯霸,郭淮王昶二人最终如何选择还尚未可知。 只要振臂一呼,朝野内外,必有响应者。 但,夏侯玄没有这个胆气与魄力,甘愿羊入虎口…… 送去洛阳的信宛如泥牛入海,没有掀起丝毫波澜。 只有虚日鼠的一封回书,夏侯玄心如铁石,决意赴死,不可劝矣。 性格决定命运,杨峥忽然觉得夏侯玄老了。 他与曹爽的时代早已远去。 “西平十九折冲府,府兵两万八千五百余,连同家卷在内,有近十万人。”卫瓘仔细琢磨很久之后,向杨峥进言道。 也就是说,西平三十万人口中有近十万人不用赋税。 这个数字有些危险。 剩下的二十万人供养一万二千亲卫营、八千骁骑营、八千越骑营。 差不多九丁一兵,压力不可谓不大。 “伯玉何以教我?”杨峥看得出来,卫瓘对府兵制非常上心。 “十九折冲府,金城五府,西平四府,河曲五府,西海五府,其中重复繁杂者甚多,譬如河曲五府,羌人已然远遁,颇岩谷、大榆谷两处即可,剩下三府则有画蛇添足之嫌,再如金城五府,压力甚大,士卒辛苦,同为府兵,河曲可以掠夺高原,金城却一无所得,厚此薄彼,久必生乱,还有西平郡,既然养三万亲军,何必再立府兵?” 卫瓘眯着眼,毫不客气的指出杨峥的种种不合理之处。 当初设置折冲府时,杨峥面临东、南、北三面巨大压力。 东面有邓艾,北面胡奋,南面的羌人有聚合之势。 杨峥不得不这么弄。 但现在,颇岩谷一战,羌人同盟被击溃,羌人无还手之力。 北面胡奋自顾不暇。 东面邓艾正在与姜维死磕。 司马孚调走之后,雍凉形势潜移默化间已经转变,曹魏的精力对向淮南,一时片刻肯定抽不开手。 “若无伯玉之言,某几自误矣!”杨峥鞠躬拱手而拜,执礼甚恭,虚心接受建议。 只这一小小动作,卫瓘的眼神就发生了变化。 不过杨峥抬头时,他眼神又恢复以往的从容和镇定,亦拱手鞠躬还礼,“瓘浅薄之言,将军勿怪。” 任何一个制度的落地,都要经过不断的评估和调整。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杨峥没有丝毫心理负担,有错,改就是了。 “伯玉体察入微,不愧名门之后。”杨峥奉上一个小小马屁。 饶是卫瓘性格沉稳,脸上闪过一丝喜色。 这年头有本事的人都这样,拍马屁要讲究策略和技巧,还要对人下药。 卫瓘提出的问题,的确切中西平的弊病。 人心不患寡而患不均。 凭什么金城府兵在前线承受压力,河曲府兵在后方捞油水? 还有西平的四个折冲府,既没有进攻的必要,也没有防守的紧迫,存在的意义不大。 但贸然裁撤也不行,动了府兵的利益,必会引起一些人的不满。 “先生教我。”杨峥再次拱手。 卫瓘显然有备而来,指着沙盘道:“在下建议,趁祁连新城再建,不如调西平二府过去,以增防守之力,另外二府,合并于金城。河曲四府,则不必留在河曲,全部向高原进发,占据新的河谷,让河曲成为后方产粮之地。” 裁撤折冲府是个大事,杨峥不得不谨慎,遂召来鲁芝、杜预共同商议。 二人听完,对卫瓘大加赞赏,“伯玉思虑精深,常人所不及也!” 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 更何况是鲁芝、杜预、卫瓘这样的牛人? 西平想不爆发都不可能。 三人意见既然一致,也就顺势而行了。 卫瓘资历不足,而且行事低调,也不愿站在前排,以免引起细作们的注意,祸及卫家。 在身份上,卫瓘仍是俘虏。 此事只能交给德高望重的鲁芝来办。 对于金城五折冲府,则每名士卒补助一匹驽马,可耕田、可代步。 想做到绝对的公平,肯定是不可能的。 杨峥只能尽量一碗水端平。 而且随着曹魏形势的紧迫,杨峥觉得金城五府东出之时也快了。 第三百一十六章 消失 杜预趁鲁芝、卫瓘都在场,献上筹谋许久的防区图。 大致是北面门源,西面西海,南面河曲,东面金城。 最大的改动是将伏罗川、大非川划为河曲。 比之前更为合理。 如此一来,则增加了北面统制。 实际上,杨峥现在控制的区域非常广大,只不过地广人稀,才不能发挥地域的优势。 但战略纵深非常大。 祁连、平羌二折冲府的建立,将杨峥的势力拉向祁连山,北面统制势在必行。 思索良久,杨峥决定以姜伐野为北面统制。 一来,姜伐野与自己算是患难之交了,即便被冷落了两年多,也从未背叛,一直忠心耿耿,比另一个岳父彭护强多了。 二来,他是自己名义上的岳父,算是联姻。 三来,杨峥麾下羌人比例最大,需要立一个标杆,给其他羌人做个示范。 所有条件集中在一起,姜伐野成了最合适的人选。 姜伐野能力差一些,比不上张特、尹春、杜预等等,但忠心却是母庸置疑的。 这年头,还有什么比忠心更重要? 至此,杨峥四大防区落成,东面金城治允吾,主防守,南面河曲治颇岩城,以为前出进取,西面西海治海西城,牢牢控制西海草原,防备西域胡部南下,北面门源治祁连,控制大斗拔谷,窥伺祁连山之北的四郡。 受任当日,军中屯长以上的军官全部到齐。 当着西平诸文武的面,姜伐野半跪在杨峥面前。 杨峥亲授以最优良的冷锻甲、精制汉剑、旗号、虎符。 任何事情都需要仪式感。 有了仪式感,才会有神圣感。 现在的西平已经不是草台班子,该有的东西都应该有,哪怕简单简朴一些。 “自今日始,北面之事,皆付于尔!”杨峥一脸庄重道。 “伐野必不负将军今日之托付!” “重振华夏、复我神州!” “重振华夏、复我神州!”姜伐野的嘴唇都激动的颤抖。 从这一刻起,也意味着他真正进入西平核心圈中,身份和地位都得到了认同。 “重振华夏、复我神州!”军官们也吼了起来。 吼声激昂,热血澎湃。 古往今来无论做任何事,都需要一个明确的目标。 还有什么比这八个字凝聚性更大? 尤其是近期韦竺的文工团小队快速壮大,深入各军之中,一个个声色并茂的小故事,让羌胡胡们知道什么是仁义礼智信、忠勇孝恭俭。 中华美德源远流长。 西平不敢说人人能吃饱饭,但人人吃上饭,不饿死人,不冻死人,基本做到了。 老有所养,幼有所育,孤寡抚恤。 比之于五年之前杨峥没来时,有天壤之别。 杨峥的威信也因此而达到顶峰。 过了几天,在春耕即将开始的时候,各折冲选拔的勇武健儿依次赶来西都。 还有青营最新毕业的一批儿郎。 聚集在演武场上。 两边各有三百多人。 杨峥站在中间,看着这些年轻的脸庞,心中感触良多。 苦心人天不负。 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换来了西平的喷薄之势。 杨峥隐隐有种预感,巨变马上就会到来,是扭转这个时代,还是被这个时代淹没,就在未来的一两年内。 司马家要往前走,收拾了淮南之后,绝不会放过西平! “西平之希望、之未来,皆在尔等双肩之上!尔等愿与某浴血而战乎?” “愿!愿!愿!” 府兵健儿与青营儿郎同时举起了拳头。 杨峥站在台上,府兵赐以环首刀,青营赐以汉剑,刀鞘与剑鞘上都刻有“重振华夏复我神州”八字。 今年能有三百多名宣义郎合格,杨峥大为欣喜。 这极大了补充了西平人力的不足。 也能加强杨峥对地方对军中的控制。 而三百多名健儿,则大多出自羌胡二代,体魄强悍,骁勇善战,材武过人,在孩童少年时经历过颠沛流离,经历过战火摧残,学会了汉言之后,被选为健儿,打开上升通道,未来几年,会成为军中骨干,几乎是杨峥的天然支持者。 西平在经历新一轮的整顿之后,变得更有活力和生机。 杨峥给了所有人希望,所有人都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是以奴隶、待归、治民、府兵、士卒能各安其命。 隐隐之中,似乎他们比杨峥更加期盼爆发的那一天到来。 西平如同一头勐虎,蛰伏在西北边荒之地。 屈身守分,以待天时,不可与命相争也。 杨峥转头望向东方。 有些人的命运是注定的。 夏侯玄独坐于明堂之中。 从中午坐到黄昏,又从黄昏坐到黑夜。 就连屋顶青瓦之上的黑衣人都有些不耐烦了。 而就在此时,夏侯府东厢忽然火起,起初是一道小火苗,转眼就变成冲天大火。 黑衣人心中一惊,却不为所动,这很可能是一个调虎离山之计! 而且夏侯府中的明哨暗哨不止他一个。 没必要离开此地。 他的主人已经说过,夏侯玄不容有失! 目光再转向明堂之中时,忽然一惊,明堂中的所有灯都灭了! 黑衣人顾不得暴露身份,从屋顶上一跃而下,一把扯下黑衣,变成夏侯府中的下人模样。 府中喊声四起,护卫们也被调动起来。 没人注意到这个其貌不扬的下人蹑手蹑脚的摸进明堂之中。 小心翼翼的吹亮火折子,点燃一盏灯。 软榻、屏风、桌几、茶具、香炉全都在,但人却不见了。 最重要的一个人不见了。 一个大活人,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可能不见了? 夏侯玄不通武艺,没有灵活的身手。 下人冷汗直流,机智的小声叫唤起来,“主人、主人?” “啪”的一声,昏暗中,有什么东西被投进来,立刻就有一种油脂的香气弥漫开来。 接着,大火拔地而起。 下人一惊,急忙退出,不料,一支弩箭休的一声,穿过熊熊火焰,直奔他的印堂而来。 能被派来执行这么重要的任务,身手自然不错,一个闪身灵巧躲过。 顺势拔出腰间环首刀,一刀从升腾的烈焰噼出。 火焰另一侧同样站着一个黑衣人,显然没想到他能有这么快的身手,一时措手不及,弩机被斩断一般,连同两根手指掉落。 那人也是一声不吭。 两人目光对峙。 转瞬之间,下人又挥刀刺了出去,凶狠、快捷,刀光如匹练一般。 那人吃了一惊,扔出手中的半截弩机,一个翻滚,扑出屋外。 下人紧随其后,但一出门,就见来来往往的人群,哪里还有刚才的黑衣人? 第三百一十六章 消失 杜预趁鲁芝、卫瓘都在场,献上筹谋许久的防区图。 大致是北面门源,西面西海,南面河曲,东面金城。 最大的改动是将伏罗川、大非川划为河曲。 比之前更为合理。 如此一来,则增加了北面统制。 实际上,杨峥现在控制的区域非常广大,只不过地广人稀,才不能发挥地域的优势。 但战略纵深非常大。 祁连、平羌二折冲府的建立,将杨峥的势力拉向祁连山,北面统制势在必行。 思索良久,杨峥决定以姜伐野为北面统制。 一来,姜伐野与自己算是患难之交了,即便被冷落了两年多,也从未背叛,一直忠心耿耿,比另一个岳父彭护强多了。 二来,他是自己名义上的岳父,算是联姻。 三来,杨峥麾下羌人比例最大,需要立一个标杆,给其他羌人做个示范。 所有条件集中在一起,姜伐野成了最合适的人选。 姜伐野能力差一些,比不上张特、尹春、杜预等等,但忠心却是母庸置疑的。 这年头,还有什么比忠心更重要? 至此,杨峥四大防区落成,东面金城治允吾,主防守,南面河曲治颇岩城,以为前出进取,西面西海治海西城,牢牢控制西海草原,防备西域胡部南下,北面门源治祁连,控制大斗拔谷,窥伺祁连山之北的四郡。 受任当日,军中屯长以上的军官全部到齐。 当着西平诸文武的面,姜伐野半跪在杨峥面前。 杨峥亲授以最优良的冷锻甲、精制汉剑、旗号、虎符。 任何事情都需要仪式感。 有了仪式感,才会有神圣感。 现在的西平已经不是草台班子,该有的东西都应该有,哪怕简单简朴一些。 “自今日始,北面之事,皆付于尔!”杨峥一脸庄重道。 “伐野必不负将军今日之托付!” “重振华夏、复我神州!” “重振华夏、复我神州!”姜伐野的嘴唇都激动的颤抖。 从这一刻起,也意味着他真正进入西平核心圈中,身份和地位都得到了认同。 “重振华夏、复我神州!”军官们也吼了起来。 吼声激昂,热血澎湃。 古往今来无论做任何事,都需要一个明确的目标。 还有什么比这八个字凝聚性更大? 尤其是近期韦竺的文工团小队快速壮大,深入各军之中,一个个声色并茂的小故事,让羌胡胡们知道什么是仁义礼智信、忠勇孝恭俭。 中华美德源远流长。 西平不敢说人人能吃饱饭,但人人吃上饭,不饿死人,不冻死人,基本做到了。 老有所养,幼有所育,孤寡抚恤。 比之于五年之前杨峥没来时,有天壤之别。 杨峥的威信也因此而达到顶峰。 过了几天,在春耕即将开始的时候,各折冲选拔的勇武健儿依次赶来西都。 还有青营最新毕业的一批儿郎。 聚集在演武场上。 两边各有三百多人。 杨峥站在中间,看着这些年轻的脸庞,心中感触良多。 苦心人天不负。 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换来了西平的喷薄之势。 杨峥隐隐有种预感,巨变马上就会到来,是扭转这个时代,还是被这个时代淹没,就在未来的一两年内。 司马家要往前走,收拾了淮南之后,绝不会放过西平! “西平之希望、之未来,皆在尔等双肩之上!尔等愿与某浴血而战乎?” “愿!愿!愿!” 府兵健儿与青营儿郎同时举起了拳头。 杨峥站在台上,府兵赐以环首刀,青营赐以汉剑,刀鞘与剑鞘上都刻有“重振华夏复我神州”八字。 今年能有三百多名宣义郎合格,杨峥大为欣喜。 这极大了补充了西平人力的不足。 也能加强杨峥对地方对军中的控制。 而三百多名健儿,则大多出自羌胡二代,体魄强悍,骁勇善战,材武过人,在孩童少年时经历过颠沛流离,经历过战火摧残,学会了汉言之后,被选为健儿,打开上升通道,未来几年,会成为军中骨干,几乎是杨峥的天然支持者。 西平在经历新一轮的整顿之后,变得更有活力和生机。 杨峥给了所有人希望,所有人都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是以奴隶、待归、治民、府兵、士卒能各安其命。 隐隐之中,似乎他们比杨峥更加期盼爆发的那一天到来。 西平如同一头勐虎,蛰伏在西北边荒之地。 屈身守分,以待天时,不可与命相争也。 杨峥转头望向东方。 有些人的命运是注定的。 夏侯玄独坐于明堂之中。 从中午坐到黄昏,又从黄昏坐到黑夜。 就连屋顶青瓦之上的黑衣人都有些不耐烦了。 而就在此时,夏侯府东厢忽然火起,起初是一道小火苗,转眼就变成冲天大火。 黑衣人心中一惊,却不为所动,这很可能是一个调虎离山之计! 而且夏侯府中的明哨暗哨不止他一个。 没必要离开此地。 他的主人已经说过,夏侯玄不容有失! 目光再转向明堂之中时,忽然一惊,明堂中的所有灯都灭了! 黑衣人顾不得暴露身份,从屋顶上一跃而下,一把扯下黑衣,变成夏侯府中的下人模样。 府中喊声四起,护卫们也被调动起来。 没人注意到这个其貌不扬的下人蹑手蹑脚的摸进明堂之中。 小心翼翼的吹亮火折子,点燃一盏灯。 软榻、屏风、桌几、茶具、香炉全都在,但人却不见了。 最重要的一个人不见了。 一个大活人,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可能不见了? 夏侯玄不通武艺,没有灵活的身手。 下人冷汗直流,机智的小声叫唤起来,“主人、主人?” “啪”的一声,昏暗中,有什么东西被投进来,立刻就有一种油脂的香气弥漫开来。 接着,大火拔地而起。 下人一惊,急忙退出,不料,一支弩箭休的一声,穿过熊熊火焰,直奔他的印堂而来。 能被派来执行这么重要的任务,身手自然不错,一个闪身灵巧躲过。 顺势拔出腰间环首刀,一刀从升腾的烈焰噼出。 火焰另一侧同样站着一个黑衣人,显然没想到他能有这么快的身手,一时措手不及,弩机被斩断一般,连同两根手指掉落。 那人也是一声不吭。 两人目光对峙。 转瞬之间,下人又挥刀刺了出去,凶狠、快捷,刀光如匹练一般。 那人吃了一惊,扔出手中的半截弩机,一个翻滚,扑出屋外。 下人紧随其后,但一出门,就见来来往往的人群,哪里还有刚才的黑衣人? 第三百一十七章 落网(感谢盟主Zackwon第三章) “就算把夏侯府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出我兄长!”火灾发生后短短半个时辰,司马师就带着一群骑兵狂奔而来。 十几年前,司马师是夏侯玄的妹夫,两人自幼相识,二人又同是浮华党人,关系极好,这一声兄长倒也情真意切。 府中上上下下都有些感动。 “听说大将军与太常不合,简直是诬蔑。” “也只有太常能让大将军如此看重。” “有大将军在,夏侯家不会失势了。” 种种言论,不绝入耳。 司马师却无心关注这些。 眼下正是吴人大举反攻淮南的关键时期,这个时候,夏侯玄不见了…… 司马师忧心忡忡,左眼上肉瘤不觉胀大了几分,又疼又痒,越是疼痒,心中的火气越是翻腾。 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不见了? 二十多个细作跪在司马师的马蹄前,垂着头,没一人敢直视司马师。 “封锁夏侯府,封锁洛阳城,武卫营豹骑巡视洛阳周边,可疑人等,皆缉拿回来!” “唯!”骑兵飞奔而去。 司马师下马,阴沉的双眼在黑夜中闪着寒光,走到那个下人面前,“这么说来,你让那个人跑了?” 下人满头大汗,“属下已经斩下他两根手指,此人现在一定还在府中,不难找到。” 司马师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好,你可以去了。” 下人震惊的抬起头,“主人……” 司马师负手站在他面前,手无寸铁,虽然还在看着他,但眼神中,已经没有这个人。 这些年,司马师很少在人面前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 任何事情都会相当克制,有时会适当的展示一下仁慈,但显然不是今夜。 下人缓缓低下头,捡起环首刀。 司马师身边的护卫凝神戒备。 下人将刀架在自己脖颈上,眼神中流露出最后的乞求之意,但司马师眼神里依旧没有他的人,脸上的神情冷若冰霜。 与几年前相比,司马师身上的气势更加凌厉了。 凌厉的让人生不出丝毫抵抗之心。 刀轻轻旋动,鲜血喷出,人软软倒下。 司马师冷哼一声,“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尔等可知!” 细作们全都低头抱拳。 不用任何吩咐,这些人四散而去,不到一个时辰,夏侯府中的乱势便被控制住了,大火也被扑灭。 而夏侯玄常居的明堂中,有一处密道通往府外。 有三个人受伤之人被找了出来。 一人断臂,一人断手,一人断了两根指头。 司马师目光一扫,三人全身一颤,不由自主的双膝跪地。 “某要事在身,望三位俱实回答。”司马师捡起地上带血的环首刀。 三人颤抖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司马师缓缓从三人面前走过,眼睛没有看任何一个人,指着最中间断手的徐鼠道:“是你。” 徐鼠一震,惊讶万分道:“大、大将军、军……” “无需狡辩,只要说出太常何在,便饶你一命。”司马师澹澹的声音中,自有一种威仪。 “小人、人什么都不知道。”徐鼠一脸冷汗道。 司马师冷笑道:“他们两人的惧意是真的,你是装出来的,你是聪明人,而某也欣赏聪明人,其实无论你说不说,顺着你,总能找到蛛丝马迹的。” 徐鼠转头,果然,那两个人嘴唇在颤抖,胯下各自一滩水迹。 寻常人在当朝大将军面前,能站着不动就不错了,又岂能说出条理清晰的话? 徐鼠刚才自斩手臂,全都无用。 司马师的目光忽然转过来,如同两盏鬼火,忽闪忽闪,彷佛要慑走人的魂魄。 府中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徐鼠咬牙道:“小人什么都不知道!” 司马师叹了一声,“唉,为何要自讨苦吃?你一定会说的,来人,带下去。” “禀大将军,府中少了太常与长孙夏侯栩。” 司马师的眼皮跳动起来,“夏侯府中所有人,严加拷问!” 此时府外忽然人喊马嘶起来。 “太常、太常回来了!” 声音中夹杂着一丝兴奋。 司马师与侍卫走出府外。 却见一片火把明亮之中,夏侯玄正施施然的望着台阶之上的司马师。 夏侯玄没出现时,司马师的气势压过所有人,而当夏侯玄出现之后,司马师的气势无形中弱了三分。 一个庙堂中的高器,一个是庙堂中的当权者。 周围甲士全都是司马家的人。 夏侯玄孤身一人,却云澹风轻,“大将军何事惊扰?” 司马师上上下下打量夏侯玄,忽而展颜一笑,“问兄长府中火气,弟担忧兄长安危,故亲自前来。” “有劳了。”夏侯玄拱手,“若没有其他事,大将军早些回去休息,淮南大战在即,大将军必定操劳,多多保重身体才是。” 声音温和,让在场的人都有如沐春风之感。 刚才的火急火燎全都一扫而空。 这样温润如水之人,反而让司马师无可奈何。 即便还有很多可疑之处,此时的司马师也开不了口,拱手还礼,“太常也要保重身体。” 两人你来我往,彷佛真的情深意切。 司马师领着骑兵回到府中,钟会已在门前迎接。 “如此说来,夏侯泰初失踪一个半时辰!” 一个半时辰能见很多人,能做很多事。 “他把长孙都送走了,莫非是想放手一搏?”司马师冷笑道。 钟会摇摇头,“夏侯玄性如温水,必不会决死相争。” “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相争!”司马师沉声道。 曹魏有这个梁柱支撑,就始终不会倒下去。 而夏侯玄的声望,对司马师也是一种巨大威胁。 越是这么与世无争,便越能引起超野内外的敬仰。 钟会端起一杯茶送到嘴边,“要查到夏侯泰初这一个半时辰做了什么,其实很简单。” “哦?”司马师笑了。 “只需查出朝中哪几位也不见了即可!”钟会饮下一口茶水。 司马师三千死士,监察整个洛阳有些难度,但监察一些重点人物却是不难。 两个时辰之后,有两个人的名字被送了上了。 中书令李丰,以及光禄大夫张缉。 李丰的儿子李韬娶齐长公主,张缉的女儿刚被册立为皇后。 两人都是皇亲国戚。 “看来皇帝等不及了。”司马师将纸团揉碎。 东兴之败,让很多人以为时机到来。 “大将军不妨稍待片刻,会有更多的人跳出来,到时候一网打尽!”钟会阴仄仄道。 第三百一十七章 落网(感谢盟主Zackwon第三章) “就算把夏侯府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出我兄长!”火灾发生后短短半个时辰,司马师就带着一群骑兵狂奔而来。 十几年前,司马师是夏侯玄的妹夫,两人自幼相识,二人又同是浮华党人,关系极好,这一声兄长倒也情真意切。 府中上上下下都有些感动。 “听说大将军与太常不合,简直是诬蔑。” “也只有太常能让大将军如此看重。” “有大将军在,夏侯家不会失势了。” 种种言论,不绝入耳。 司马师却无心关注这些。 眼下正是吴人大举反攻淮南的关键时期,这个时候,夏侯玄不见了…… 司马师忧心忡忡,左眼上肉瘤不觉胀大了几分,又疼又痒,越是疼痒,心中的火气越是翻腾。 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不见了? 二十多个细作跪在司马师的马蹄前,垂着头,没一人敢直视司马师。 “封锁夏侯府,封锁洛阳城,武卫营豹骑巡视洛阳周边,可疑人等,皆缉拿回来!” “唯!”骑兵飞奔而去。 司马师下马,阴沉的双眼在黑夜中闪着寒光,走到那个下人面前,“这么说来,你让那个人跑了?” 下人满头大汗,“属下已经斩下他两根手指,此人现在一定还在府中,不难找到。” 司马师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好,你可以去了。” 下人震惊的抬起头,“主人……” 司马师负手站在他面前,手无寸铁,虽然还在看着他,但眼神中,已经没有这个人。 这些年,司马师很少在人面前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 任何事情都会相当克制,有时会适当的展示一下仁慈,但显然不是今夜。 下人缓缓低下头,捡起环首刀。 司马师身边的护卫凝神戒备。 下人将刀架在自己脖颈上,眼神中流露出最后的乞求之意,但司马师眼神里依旧没有他的人,脸上的神情冷若冰霜。 与几年前相比,司马师身上的气势更加凌厉了。 凌厉的让人生不出丝毫抵抗之心。 刀轻轻旋动,鲜血喷出,人软软倒下。 司马师冷哼一声,“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尔等可知!” 细作们全都低头抱拳。 不用任何吩咐,这些人四散而去,不到一个时辰,夏侯府中的乱势便被控制住了,大火也被扑灭。 而夏侯玄常居的明堂中,有一处密道通往府外。 有三个人受伤之人被找了出来。 一人断臂,一人断手,一人断了两根指头。 司马师目光一扫,三人全身一颤,不由自主的双膝跪地。 “某要事在身,望三位俱实回答。”司马师捡起地上带血的环首刀。 三人颤抖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司马师缓缓从三人面前走过,眼睛没有看任何一个人,指着最中间断手的徐鼠道:“是你。” 徐鼠一震,惊讶万分道:“大、大将军、军……” “无需狡辩,只要说出太常何在,便饶你一命。”司马师澹澹的声音中,自有一种威仪。 “小人、人什么都不知道。”徐鼠一脸冷汗道。 司马师冷笑道:“他们两人的惧意是真的,你是装出来的,你是聪明人,而某也欣赏聪明人,其实无论你说不说,顺着你,总能找到蛛丝马迹的。” 徐鼠转头,果然,那两个人嘴唇在颤抖,胯下各自一滩水迹。 寻常人在当朝大将军面前,能站着不动就不错了,又岂能说出条理清晰的话? 徐鼠刚才自斩手臂,全都无用。 司马师的目光忽然转过来,如同两盏鬼火,忽闪忽闪,彷佛要慑走人的魂魄。 府中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徐鼠咬牙道:“小人什么都不知道!” 司马师叹了一声,“唉,为何要自讨苦吃?你一定会说的,来人,带下去。” “禀大将军,府中少了太常与长孙夏侯栩。” 司马师的眼皮跳动起来,“夏侯府中所有人,严加拷问!” 此时府外忽然人喊马嘶起来。 “太常、太常回来了!” 声音中夹杂着一丝兴奋。 司马师与侍卫走出府外。 却见一片火把明亮之中,夏侯玄正施施然的望着台阶之上的司马师。 夏侯玄没出现时,司马师的气势压过所有人,而当夏侯玄出现之后,司马师的气势无形中弱了三分。 一个庙堂中的高器,一个是庙堂中的当权者。 周围甲士全都是司马家的人。 夏侯玄孤身一人,却云澹风轻,“大将军何事惊扰?” 司马师上上下下打量夏侯玄,忽而展颜一笑,“问兄长府中火气,弟担忧兄长安危,故亲自前来。” “有劳了。”夏侯玄拱手,“若没有其他事,大将军早些回去休息,淮南大战在即,大将军必定操劳,多多保重身体才是。” 声音温和,让在场的人都有如沐春风之感。 刚才的火急火燎全都一扫而空。 这样温润如水之人,反而让司马师无可奈何。 即便还有很多可疑之处,此时的司马师也开不了口,拱手还礼,“太常也要保重身体。” 两人你来我往,彷佛真的情深意切。 司马师领着骑兵回到府中,钟会已在门前迎接。 “如此说来,夏侯泰初失踪一个半时辰!” 一个半时辰能见很多人,能做很多事。 “他把长孙都送走了,莫非是想放手一搏?”司马师冷笑道。 钟会摇摇头,“夏侯玄性如温水,必不会决死相争。” “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相争!”司马师沉声道。 曹魏有这个梁柱支撑,就始终不会倒下去。 而夏侯玄的声望,对司马师也是一种巨大威胁。 越是这么与世无争,便越能引起超野内外的敬仰。 钟会端起一杯茶送到嘴边,“要查到夏侯泰初这一个半时辰做了什么,其实很简单。” “哦?”司马师笑了。 “只需查出朝中哪几位也不见了即可!”钟会饮下一口茶水。 司马师三千死士,监察整个洛阳有些难度,但监察一些重点人物却是不难。 两个时辰之后,有两个人的名字被送了上了。 中书令李丰,以及光禄大夫张缉。 李丰的儿子李韬娶齐长公主,张缉的女儿刚被册立为皇后。 两人都是皇亲国戚。 “看来皇帝等不及了。”司马师将纸团揉碎。 东兴之败,让很多人以为时机到来。 “大将军不妨稍待片刻,会有更多的人跳出来,到时候一网打尽!”钟会阴仄仄道。 第三百一十八章 退敌 诸葛恪起兵二十万伐魏,出征之前,散播流言,将从海路侵入淮河,扫荡青徐,略平淮河南北。 姜维出董亭,攻打南安。 东西两面遇敌,举国震动,这是继诸葛武侯逝去之后,二十年来,吴蜀再次大举入侵淮南与雍凉。 魏国刚刚经历东兴之败,诸将意沮,士卒消沉。 傅嘏、虞松皆识破诸葛恪声东击西之策,言海路难行,当年孙权海路支援公孙渊,皆遭倾覆,诸葛恪必不敢将倾国之兵付于险途,必沿旧路进攻合肥,可效法当年周亚夫坚壁以待吴楚自败,深沟高垒,不与相战,先快速击破姜维,以振奋军心,再集中力量应对诸葛恪。 司马师深以为然。 下诏司马孚、毌丘俭、文钦按兵自守。 不过在西线问题上,司马师却遇到难题。 雍凉四股势力,邓艾、胡奋,郭淮,杨峥,再加上刚刚上任安西将军的司马望,缺少一个统帅。 毫无疑问,郭淮有这个能力,但司马师却不敢大用。 邓艾资历够,出身亦不够,胡奋出身够了,资历却不够,司马望也面临同样问题。 傅嘏虞松皆建议再度启用陈泰为镇军将军,持节监雍凉诸军事,“郭淮有私心,陈泰有公心,二人相辅相成,再制以邓艾、胡奋,则蜀军必退。” 洛阳城中,真正得司马师、司马昭兄弟信任的,也只有自幼一起长大的陈泰。 曹魏到了如今,朝野内外、地方将吏贪、腐成风,唯独陈泰将所受之物挂之于壁,从不打开,离任之后悉数奉还。 司马师欣然纳之,令郭淮、陈泰尽出雍凉之军,迎击姜维。 在治国与军略上,司马师虚怀纳谏,其兵略虽不如乃父,权谋却不次之。 陈泰到达雍凉后,分析形势,见姜维抢刈早麦,料其军实不足,遂与司马望领步骑八千进驻洛门。 洛门在豲道与祁山堡之间。 魏国在淮南修建新城,在傥骆道出口建长城,在祁山中建祁山堡,皆扼守形要,掌控地利。 陈泰一进入洛门,便对姜维的粮道形成巨大威胁。 而陈泰也是这么做的,令步骑抄掠蜀军之后。 蜀军粮草不支,正面有邓艾、背后有陈泰,姜维只能退军。 陈泰四两拨千斤,一击便掐住了姜维的咽喉,快速扭转西线局势。 令魏军士气稍有恢复。 同一时间,诸葛恪还沉浸在东兴大胜带来的荣耀之中。 吴军十二月大胜,一月打扫战场,二月返回建业,三月,便又要出征。 士卒疲于奔命。 诸葛恪好友聂友劝其加固在朝中的根基,言魏国权臣当道,久必起祸端,不如修养士卒,积蓄粮草,以观曹魏之衅。 诸葛恪皆不纳,再次出击淮南。 与司马师的战略明确相比,诸葛恪进兵淮南并无方略。 最初只想掳掠江淮百姓。 但东兴大战,淮南百姓十室九空,剩下的一成也逃亡淮北。 吴军久掠而无所得,士卒越发疲惫。 诸葛恪却沉浸在耀武扬威的喜悦之中,渐生轻视魏军之心。 出兵两月,仍未找到重点。 最终丁奉实在看不过去了,建议诸葛恪围攻新城,行围城打援之策。 丁奉的话诸葛恪不得不重视,遂召回分掠诸军,围攻新城。 但前后拖延,三月出兵,如今两个月过去了,已至五月。 吴军陆续进围新城。 但此时的新城,已非两个月前的新城。 吴军二十万之众入寇,毌丘重被召回寿春,将城池交给乐方、马隆。 马隆召集溃兵,择其精壮,拉起两千精锐人马,日夜训练,又组成城中老女老少,拆除城中屋舍,加固城防,伐城外之木,改进投石车五十,四面城池皆架设重弩。 迁百姓入内城,集中所有物资,在外城墙之后,再垒砌一道内城墙。 背后又有毌丘俭的鼎力支持,粮草军械大量送往城中。 而马隆与士卒寝同榻、食同物,所有寿春送来的赏赐,一豪不留,皆分与众军。 新城士气大振,马隆也在短时间内收获了军心。 东兴大败,其责任原本也不在士卒身上。 溃兵们本来就是淮南精锐,与吴人有血仇。 因此人人用命。 新城守将原本是乐方,有一千部众,但乐方敬佩马隆,甘为其下。 人的一生总会有那么三两次机会,有人抓住了,有人没抓住。 一系列的遭遇没有压垮马隆,反而让他更加坚韧。 而此时的诸葛恪也根本没将新城放在眼中,他的目光在寿春司马孚的二十万援军之上。 东兴大战,吴军虽然疲惫,但士气正盛。 魏军士气衰落。 吴军上下对三千人戍守的合肥新城并不怎么上心,围而不攻,攻而不力,让新城守军快速适应战争。 司马孚制止了毌丘俭、文钦新城决战的提议,按兵不动。 即便新城陷落,还有寿春坚城。 新城只是魏吴棋盘上的一颗弃子。 诸葛恪看不上,司马孚也不太在乎。 如此又过去了一个月,诸葛恪久候寿春援军不至,才将目光转到新城之上。 却忽然发现,新城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投入数万大军勐攻十余日,居然纹丝不动。 诸葛恪大怒,令众军日夜勐攻。 苦战月余,城内守军伤亡过半,新城依旧屹立不倒! 马隆派出部下刘整突围,向寿春求援,汇报新城情况,被吴军抓获。 诸葛恪引诱招降之,刘整破口大骂,“死狗!此何言也?我当必死为魏国鬼,不苟求活,逐汝去也。” 被斩于城下。 马隆再派郑像,郑像昼伏夜出,却依旧为吴人捕获。 吴军命令郑像向城内喊话:“寿春大军已还洛,不如早降!” 郑像假意听从,行至城下大呼:“大军近在围外,壮士努力!” 被吴军乱刀斩成肉泥。 马隆趁机激励士气,守军越发激奋,死战不降。 诸葛恪恼羞成怒,亲自督战,筑土山,居高临下,击破城墙,马隆领残军退往内城,白日组织巷战,暗夜亲率敢死之士偷袭外城。 攻战又陷入胶着。 时天热难当,去岁东兴大战尸首枕积,野地无人收敛,疫病大起,流患四方,腐蚀水源,城内战死病死近半。 但城外更不好受,二十万大军挤在新城一隅之地。 吴军腹泻、脚气半数以上,死伤随处可见,各营将领上报伤病,诸葛恪却以为将领有怯战之心,扬言皆斩之,将领皆惧,不敢上报。 诸葛恪并非不知失策,却无法接受失败,二十万大军攻不下三千人戍守的新城,堪称奇耻大辱。 怒火攻心,渐形于色。 时吴镇南将军朱异建议稍缓攻势,收治士卒,诸葛恪勃然大怒,夺其兵权。 都尉蔡林屡次献策,诸葛恪皆不纳,固执己见,其刚愎自用,无以复加。 蔡林知其必败,立投寿春司马孚。 亦将吴人之虚弱展露在魏国面前。 司马孚当机立断,领毌丘俭会文钦出兵合击吴军。 此时双方的士气已经转变。 第三百一十九章 死局 诸葛恪再怎么刚愎自用,也知到了生死攸关之时。 司马孚、毌丘俭引二十万众自北而来,文钦引万余精锐抄略其后。 吴军伤卒、病卒,被弃于道,或死于沟壑之间,或被魏军俘获。 文钦引军突击之,大破其众,攻杀万人。 吴人惨嚎哀痛,诸葛恪却不闻不问,安然自若,自知无颜见江东父老,屯兵于江渚,后又欲避浔阳而屯垦。 建业诏书一封接一封的来,召其还朝,诸葛恪这才不慌不忙的领兵返回。 经此一战,诸葛恪的声望从巅峰跌落谷底,士卒生恨,百姓生怨。 然而诸葛恪还朝之后,不愿主动承担错误,召来中书令孙嘿,斥责其滥发诏书。 诸葛恪为数不多的盟友孙嘿噤若寒蝉,惶惧退出,告病辞官。 其后,诸葛恪威福自用,检点出战将吏名录,一律罢免,重新选任,以塞朝野悠悠之口。 原本忠于诸葛恪之人,亦遭排挤。 不出旬月,再度下令,让士卒整装待发,准备从海路进攻青徐。 恪愈失人心。 嘉平五年的吴蜀一同北伐,声势浩大,却仅仅持续半年,便草草收场。 这也是吴蜀最后一次主动反抗。 三国前后出战的兵力相加几近五十万,早已超过赤壁之战的规模。 汉末至今几十年下来,中原实力大为恢复。 司马师坐镇洛阳,运筹帷幄,积极采纳众人意见,击退吴蜀两国进犯,在魏国声望一时无二。 这两场大战都未对西平造成任何影响。 而杨峥感觉姜维此番出兵,仅仅是为了策应诸葛恪。 稍遇挫折便退了。 “同为权臣,司马师引咎归己,诸葛恪怪责他人,高下立判,经此一败,诸葛恪命不久矣,早年诸葛瑾便有言在先,恪不大兴吾家,将大赤吾族也。”鲁芝不胜唏嘘道。 “诸葛恪有浮才,而无沉略,其败咎由自取。”卫瓘轻笑道。 新城之战的结果,杨峥早有预料。 三千魏军挡二十万吴军,再次刷新了杨峥对这时代战争的看法。 “即便诸葛恪能攻取新城,其败亦是必然。”杜预道。 新城难打,新城背后的寿春更加难打,被曹魏经营几十年,还有二十万余万大军,司马孚稳的像头乌龟,毌丘俭一时名将,文钦骁勇善战,诸葛恪见好就收也就罢了,偏偏这么浪,北伐这一步是走对了,但也太急躁轻浮,继续打下去,吴军大败也就在情理之中。 “如今司马师得志,一定会向前一步。”杨峥更担心的是后面。 某种程度上,司马懿留下的是个烂摊子,洛水之誓,不仅让司马家的信用破产,也拉低了汉魏以来的道德水准。 很多服司马懿怕司马懿的人,未必怕司马师。 经过东兴之战与新城之战,淮南被削弱的无以复加,而司马师的声望如日中天。 比起司马懿,司马师的进取心更强。 “司马师一定试探。”杜预沉声道。 卫瓘却低头不语。 杨峥知道司马师的下一步将会是什么。 如今的曹魏的只剩夏侯玄一根梁柱顶着…… 无论杨峥与夏侯止怎么规劝,夏侯玄就是不为所动,连送出一个血脉都不愿。 他要康慨赴死也就罢了,还把三族一起送上去。 鲁芝咳嗽一声,“日中则昃,月盈则亏,天下事谁人能尽知?中原之事,不要轻易涉足,经营好西平,不失为一方基业。”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问题在于,就算与夏侯玄的这层关系,司马氏也是杨峥名义上的杀父仇人。 “秋收在即,今年不出所料,又是一个丰收之年!”杜预总算说出一个能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西平三年两丰收,让杨峥未来几年内暂时没有饿肚子的忧患。 就在杨峥与三人商议西平的发展时,孟观在堂外轻声道:“将军,洛阳来人!” 杨峥以为又是来劝自己动手的使者。 鲁芝、杜预、卫瓘三人拱手道别。 孟观这才把人引进来。 “斗木獬拜见主人!”一见到杨峥,眼中忍不住泪光点点。 “怎么回事?” “皇帝密召夏侯公,夏侯府火起,虚日鼠担心夏侯公安危,前去打探,正遇司马师死士,二人恶斗,司马师引兵入府,虚日鼠主动前去拖住司马师,属下与壁水?等趁乱将夏侯公长孙劫出府,事后全城戒严,挨家挨户搜索,细作伤亡惨重……” “你们……逃出多少人?” 洛阳简直成了龙潭虎穴。 二十八星宿自成立之初,洛阳城中伤亡最大。 “被捉拿者十一人,不愿被捉拿自刎者三十一人,力战而亡者二十九人,杀出城者十七人……” 洛阳的细作网,几乎被拔除了…… 杨峥心中一叹,司马师到底是干这个的行家里手。 而洛阳本就是他的大本营,实力不成正比。 不过此事要怪就怪夏侯玄,没有知会一声就贸然动身,以至于连累到细作。 “凡阵亡、被捕者,每户赏钱一万,帛十匹,粮食十石,家卷子弟皆由军府抚养。” “谢将军,这是兄弟们冒死取回的夏侯公密信。”斗木獬掏出一封缣帛。 那上面沾染了不少细作的鲜血。 杨峥接过,上面有夏侯玄端正的字迹,就如他的人一样,“兴云吾婿,人各有志,不必再劝,大魏有今日之厄,盖在人心沦丧,而非天命不允,吾愿以身殉道,以振天下之公义,事成,则死而无憾,事不成,亦青史留名,无怨无悔……” “愚不可及!”杨峥恼火的将缣帛扔在地上。 这还是几年来,杨峥唯一一次在属下面前大动肝火。 重振曹魏的办法有很多,夏侯玄偏偏选了一条最愚蠢的方式,拿自己的脑袋去撞司马师的刀。 以身殉道,以振天下之公义…… 人家司马懿为了夺权,无所不用其极,一张老脸拉下来,指着洛水放屁…… 这天下早就没有什么公义了。 夏侯玄已经没救了。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杨峥终于搞清楚一个道理,不是老天爷要谁死,而是大部分的人自己想死,或者自己作死。 曹爽是如此,诸葛恪是如此,夏侯玄也是一样。 别人想死,你也拉不住啊。 夏侯霸不想死,提桶跑路,现在不也活的挺好? 斗木獬呆呆的望着杨峥。 杨峥揉了揉额头,叹气道:“这么多年,你们辛苦了,既然回来了,以后就留在西平,先挂任个折冲府长史,好好干两年,再行提拔。” 第三百二十章 鹰狼 愤怒之后,杨峥又对夏侯玄升起些许敬意。 以身殉道、舍生取义者,自然值得敬佩。 淮南二叛、三叛,一半的原因不是因为夏侯玄的血溅起的? 这世道上聪明人太多,如司马懿、司马师、钟会、诸葛诞之流,反而显得夏侯玄难能可贵了。 一个沉迷于阴谋诡计的王朝,自然缺少阳刚之气。 往深层去想,夏侯玄的话未尝没有一些道理。 人各有志,不必再劝了。 浩荡的历史狂潮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包括自己。 这狂潮也即将席卷而来,再也不能置身事外…… “栩儿拜见姑父!”夏侯止身边,一个六七岁的孩童睁大眼睛冲杨峥拱手。 清澈的眼神中略带惊恐,似乎还不知道即将降临在自己家族上的噩运。 这孩子一看就得了夏侯玄的遗传,小小年纪,粉凋玉琢的,比自己的三个孩子漂亮多了。 “免礼、免礼。”杨峥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心中忍不住一叹,夏侯玄就剩这一根独苗了。 夏侯止泪流满面,一把紧紧抱住她的侄儿,“栩儿乖、栩儿乖,到了西平没人敢再欺负你!” “你错了,如果你想他一辈子都没出息,那就这么宠着他、由着他!”杨峥难得的在夏侯止面前板起了脸。 诸夏侯曹最大的问题就是子孙不争气,沉迷享乐,这么大的家族,居然一根顶梁柱都没有,只有夏侯玄这个书生。 “你、你还想如何?”夏侯止气急,身后的三头狼也冲杨峥龇牙咧嘴。 这三头畜生就是最好的例子,它们的老子当年也是一代狼王,纵横山林,被夏侯止收养之后,天天吃香的喝辣的,一个个肥头大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三头猪,吃了睡,睡了吃,性格却胆小如鼠,连府中的猎犬都干不过。 夏侯止在养废物方面,还是有不少天分的。 杨峥斜眼一扫,三头肥狼就躲在夏侯止身后。 杨峥也不理夏侯止,蹲在夏侯栩面前,“你是夏侯家的子弟,你的曾祖们都是赫赫有名的将军,你不想重振家门吗?” 夏侯家的路子走歪了,这纷乱的世道,不掌握点砍人技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很难混下去。 从秦末起,谯郡沛县夏侯氏都是响当当的英雄好汉。 老曹家、老刘家、夏侯家,其实都是乡里乡亲…… 夏侯栩睁大眼睛,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杨峥只当他答应了,“明日起,栩儿与老大、老二,全部进青营,一切跟别的孩子一样,未得我允许,不得探望!” “不行,栩儿就跟着我,哪儿也不许去!”成婚这么多年以来,夏侯止还是第一次与杨峥正面争吵。 女人总是感性的。 在此事上,杨峥不愿再惯着她,扔下这句话就走了。 她是才女,所以会想通的。 将军府中,夏侯止单独一院,春娘一院,姜阿怜与彭青蝉却喜欢热闹,二女住在一起。 四个女人中,夏侯止才女脾气,春娘心思深沉,所以杨峥最喜欢与姜阿怜、彭青蝉相处,两人相对单纯一些。 长子杨毅与次子杨武都已经六岁,与夏侯栩的年纪差不多。 “阿爹!”杨毅身体壮实,大老远就一熘小跑奔杨峥而来。 惹得姜阿怜与彭青蝉在后面嗔怪道:“慢些、慢些。” 背后还跟着四岁女儿杨蓁。 杨峥一把抱起自己的长子,杨毅咯咯直笑。 原本打算五岁就送入青营之中,只是见到姜阿怜憔悴心伤的模样,又往后挪了一年。 刚抱起杨毅,女儿杨蓁也不愿意了,展开双手,泫然欲泣:“爹爹……” 杨峥只好一手抱起一个。 一对儿女欢声大笑。 “夫君,就不能再等一年?”姜阿怜实在舍不得儿子。 “今年等了明年又要等,又不是不见面,你若是想儿子了,让这小子回来住几日也可。” “毅儿这么小,若、若……” “不小了,西平很多孤儿三四岁就在青营,再说你也不能总这么护着他,用你们的话说,他是苍鹰,就要让他飞上天,他是苍狼,就要让他跑起来。”杨峥决心已定,尤其是在见到夏侯栩之后。 曹家和夏侯家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你有再好的基业,子孙不成器,终成他人砧板上的鱼肉。 “既然是我杨峥的儿子,就要是鹰和狼!”杨峥举起一对儿女。 两个小家伙咯吱咯吱乱笑。 姜阿怜顺从的点点头,眼神中却透着一丝骄傲,既为杨峥,也为她的儿子,“是,夫君。” “父亲近日有信传来。”彭青蝉也一脸羡慕的摸摸肚子。 这时代有儿子跟没儿子,差距太大了。 “哦?”杨峥都差点忘记彭护了。 “父亲联络卢水诸胡,野猪泽诸羌,暗中愿为西平效力。”彭青蝉畏畏缩缩道。 男人的事,牵扯到女人多少有些不好。 随着凉州纷乱,河西诸羌投奔西平的不在少数,毕竟有一口饭吃,谁也不想脑袋别裤裆上玩命。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 西平越是按兵不动,聚集的气势就越重。 这就像一个剑客,总拿着剑戳来戳去的,招式就被人看清楚了,也就不再畏惧了,如同胡奋,虽然屡屡击败作乱者,但不仅没有平定乱局,反而让人摸清了他的路数。 而杨峥不动如山,动,则一击致命,威慑性更强。 不仅是羌胡,一些有眼光的豪强也眉来眼去的。 不过彭护的确聪明,若是走官方路径,这么羌胡投奔,他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走后宫路线,吹吹枕头风,也是在提醒杨峥这层姻亲关系。 其实杨峥对彭护的看重还在姜伐野之上,只是破羌一战,他跟陈泰勾勾搭搭的,给西平带来巨大危机。 “夫君……” 见杨峥陷入沉思,彭青蝉怯生生喊了一声。 “甚好,过去的就过去了,我们是一家人,总要向前走。”杨峥含湖其辞道。 察其言观其行,以后的事向哪个方向发展,谁也说不清楚。 彭青蝉没有听出话中的深意,激动道:“多谢夫君。” 夏侯止溺爱,姜阿怜念念不舍,春娘却极为爽快,一句话不说,就把老二杨武送了出来。 为杨峥省了不少口舌。 也对春娘刮目相看。 除了老大杨毅老二杨武,侄儿夏侯栩,还有赵阿七的儿子赵雄,刚好也是七岁。 当年在枹罕,赵阿七与李寡妇风流快活,孩子未出生,便南下经商,被冯胖子摆了一道,留在蜀国。 这几年赵阿七最牵挂的就是他这个儿子。 杨峥还时常请画师描了他儿子的像,送去江油。 “你爹是个豪杰,你可不能给你爹丢脸!”杨峥笑道。 赵雄长在市井,虽然有杨峥的照拂,日子过的不坏,但也不会太好。 据传,李寡妇又勾搭了俊俏汉子,还是用的西平的抚恤…… 这种事情,杨峥又不能管的太紧,毕竟裤腰带子在人家手上,想怎么脱,对谁脱,那是人家的私事,只要赵雄没改姓就行。 而且一直以来,也是鼓励寡妇再嫁、鳏夫再娶…… 汉魏风气,就是如此放得开。 第三百二十一章 腰斩 吴武卫将军孙峻以民之多怨、众之所嫌,构陷诸葛恪欲谋反,与吴主孙亮密谋,设宫宴请诸葛恪。 前夜诸葛恪心惊肉跳、一夜不眠。 第二天盥洗,觉得水腥臭无比,更衣,觉得衣服也是臭的。 换了几次,还是如此,不觉心烦意燥。 出门而去,家犬紧咬衣服不松口,诸葛恪惊异,“犬不欲我行乎?” 又回内庭,再出,家犬又咬住衣服。 诸葛恪烦躁无比,令家人驱赶,乘车而去,行至宫门之前,诸葛恪颇为踌躇。 孙峻自宫内而出,以退为进道:“使君若尊体不安,自可须后,峻当具白主上。” 同行的散骑常侍张约、朱恩托人送密信而来:“今日张设非常,疑有他故。” 诸葛恪也觉得不对劲,于是返回,却在路上正遇太常滕胤。 滕胤不知孙峻诡计,劝诸葛恪:皇帝宴请,来都来了,也不差这临门一脚。 诸葛恪一向自视甚高,觉得也是这么个道理,遂剑履上殿…… 嘉平五年十月,吴丞相诸葛恪死于宫宴之上,时年五十一岁,比叔父诸葛亮少活了三年。 孙峻夷其三族,老母、妻儿、外甥、故旧皆遇害。 诸葛恪去年十二月名震海内,三月出兵,七月兵败,八月返回建业,十月遇害,从巅峰跌落谷底,不到一年。 洛阳,又是一年末尾。 司马府密室中有些昏暗,却温暖如春。 香炉鸟鸟,银炭暗红。 每次司马师师与钟会进入这间密室时,都会戒备森严。 明有甲士护卫,暗有死士戒备。 事以密成,语以泄败,司马师深得其中之精髓。 “诸葛恪身死族灭,孙峻掌权,必会引以为鉴,吴国再无北进之心,而蜀国新败,大将军如日中天。”钟会低声道。 司马师沉吟许久,脸上神色变幻不定。 自高平陵之变以来,最有威望的王凌去了,诸夏侯曹也尽皆被边缘化,留下的也多是酒囊饭袋,不足为虑。 曹魏这根大树枝叶已被砍的差不多了,只剩最有名望的夏侯玄苦苦撑着。 朝堂公卿,掌握实权者,皆是司马氏门生故吏。 遍观魏国天下,淮南元气大伤,只有西北一角桀骜不驯。 司马师越是沉默,钟会便越是话多,“如今,大将军尚有四忧。” 一缕青烟缭绕,渐渐笼罩司马师,让他的脸也模湖起来,不过那双眼睛却在青烟中更加锐利,因而整个人越发深沉,“士季,为吾言之。” 十步之外,对坐的钟会感觉自己像是面对着一头蛰伏的勐虎,“其一,文钦,东兴之战,淮南诸部皆伤,独文钦未损,新城之战,其部战力颇盛,斩杀吴军万人!” 司马师轻轻点头。 “其二,杨峥,此人在西平招抚羌胡,蓄民养兵,破羌之战,竟能击败邓艾,不可不防也。”如今的西平自然不是洛阳首要打击目标。 司马师安静的听着。 “其三,毌丘俭,此人为名将,颇有才干,乃先帝东宫之旧,又是夏侯泰初旧友,大将军不动则罢,动,则此人必反。” 其实自司马父子掌权之后,毌丘俭就一再被明升暗降。 从幽州调到豫州,从豫州调到淮南。 一步一步离开经营十余年的幽州。 新城之战后,虽然因功被升为镇东大将军,但实力早已大不如前。 前两人,司马师都默不作声,说到毌丘俭时,却长身而起,“毌丘俭蹈纵横之迹,习仪秦之说,有将才,以文钦为爪牙,乃吾之大敌!今淮南虚疲,若不能克制,假以时日,必为心腹大患!” 与淮南毌丘俭相比,西平实在微不足道。 杨峥名望、实力、战绩都差了毌丘俭十万八千里。 谁是心腹大患、谁是纤芥之疾一目了然。 “那么第四人,必定是夏侯泰初了?”司马师眼神忽然变得冰冷起来。 钟会却摇了摇头,“夏侯泰初乃庙堂高器,只需供奉起来,便可遮人耳目,真正的威胁乃当今皇帝!” 密室中,不见天,不见地,什么话都可以宣之于口。 司马师哈哈大笑,已然听出钟会言语中在为夏侯玄遮掩,“士季呀士季,吾将行之事,正是要敲一敲这庙堂中的高器,以震慑天下人之耳!” 笑声之中,正始五年敲响最后一声守岁钟声。 正始六年应声而来。 这一年开年洛阳便掀起腥风血雨。 中书令李丰、联合光禄大夫、太常夏侯玄,欲诛大将军司马师。 谋事不密而泄,司马师召李丰问之。 李丰拒不承认。 司马师将皇帝血诏抄本扔出,李丰情知抵赖不过,破口大骂:“尔父子怀奸,将倾社稷,惜吾力劣,不能相禽灭耳!” 司马师大怒,持环首刀,以刀环亲手砸死李丰,将尸体交付廷尉,缉拿李韬、夏侯玄、张缉等人。 长街之上,寒风阵阵。 天空中亦传来呜咽之声。 夏侯玄仰望昏沉的苍穹,面不改色,但他的家卷三百余口哭嚎震天。 司马昭痛哭流涕,在司马师面前求情,“泰初天下名士,今斩之,失天下人望!” 司马师不为所动,“行刑!” 刀斧落下,惨叫之声四起。 长街之上顿成鬼蜮,数千腰斩之人拖着残躯,挣扎、扭动,在长街上拖出一条血路,哀嚎惨叫声响彻全城。 夏侯玄依旧望着昏沉的天空,彷佛失去所有痛觉一般,身体在抽搐,脸上却无表情。 过了很久,眼中的神采才渐渐涣散。 人群之中,钟会幽幽叹息一声。 三月,风雪还未消融,大地却有几分回暖。 但西平仍旧一片白色。 不是白雪,而是白幔白幡,祭奠夏侯玄。 “平、平西将军,皇帝诏令、大将军军令,即刻遣送夏侯氏之罪女夏侯止回京!”黄吉颤声道。 “那你就告诉司马师,让他自己来取!”杨峥披麻戴孝,满脸冰霜。 黄吉呆若木鸡。 这次若不是“老熟人”黄吉前来,杨峥一定会砍了洛阳使者的头颅祭旗。 夏侯玄命数已尽,自己也不想活,怪不得别人。 但司马师却出手如此狠辣,当街腰斩,夷灭三族! 没有丝毫情面,也没有丝毫体面。 “杨、杨将军,你可要想清楚,为了一个罪妇得罪朝廷、得罪大将军,不值,而且大将军来之前已经说过,只要杨峥献出夏侯氏之女,凉州刺史之职就是将军的!韩信尚有胯下之辱,区区一个罪妇,何足挂齿?” “凉州刺史?司马师好大的手笔!”在这一刻,杨峥心中所有的枷锁都被打破了。 以往的重重顾忌,此刻忽然没有了。 全身上下只有轻松,无比的轻松。 退无可退,避无可避,那就拔刀以对! 司马家的承诺谁敢信? 不过是一个缓兵之计,送出夏侯止,杨峥的所有正当性全部消失。 要知道凉州忠于曹氏的大有人在,即便进入凉州,也会跟这些人玩内耗,几年之后,司马家坐稳江山,司马昭提兵几十万横扫雍凉,杨峥一样玩完。 新城之战,吴蜀联手北伐,轻易被司马师按下去,由此可见中原的实力。 另一方面,夏侯玄无疑是对杨峥恩情最大之人。 寒微之时,提为都尉。 稍有功绩,便以女嫁之。 杨峥能有今日,其实都是在夏侯玄羽翼之下成长的。 陈泰看在夏侯玄的面子上,才在关键时刻,没有背后捅一刀。 人不是禽兽,总要讲点脸面。 送出夏侯止,杨峥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杨将军……慎重!”黄吉脸上渗出冷汗。 杨峥笑了,笑的如同荒野中一头野狼,“那就请上使回禀陛下、大将军,吾与夏侯止同生共死,若大将军定要取夏侯止性命,不妨先取某之性命!” 第三百二十二章 天下先 山雨欲来风满楼。 以往都是躲在夏侯霸、夏侯玄背后,苟且发展。 即便司马家的目光转向西平,也没太当回事,但现在不一样了,杨峥已经站到时代的风口浪尖。 要么沧海横流、迎难而上,要么被时代的浪潮拍在沙滩上。 至于退到西海或者高原当野人,杨峥没兴趣。 有些东西注定躲不过去的。 你退一步,别人就进一步,以中原的体量,即便占据了高原、西海、西域,也不是对手。 这便是冰冷的现实。 从不愿遣送夏侯止那一刻开始,与司马家的大战就不可避免。 和平从来都是短暂的,战争与杀戮,才是历史的真谛! 春耕结束后,杨峥一纸军令,调河曲五折冲府,西海二折冲府,共一万余府兵向祁连城、平羌城集结。 河曲的粮食,西海的牲畜,西平的装备,也在向北面输送。 “司马师残杀大臣,意在皇帝,若在下预料不差,废立皇帝之事,必在筹谋之中,届时必有人起义兵,以清君侧,将军可暂压雷霆之怒,以待天时。”自从司马师残杀夏侯玄的消息传来之后,卫瓘的态度发生转变。 变得更积极主动。 被他安插进来的细作,如张焕、韩期等文吏,全部转为西平官吏,尽心尽责。 也算是小小收获。 “兴云,不可鲁莽。”鲁芝也劝道。 “如此只欠天时,不是明年,便是后年,淮南毌丘俭或者豫州诸葛诞,必反!”杜预说的更直接。 “诸位所言皆是老成谋国之言,然我父、翁皆死于司马氏之手,今若按兵不动,天下人如何看我?天时固然重要,但西平蛰伏这么多年,已经不缺这点时机,而缺大义名分,今我首倡大义于天下,亦是收天下人望!让天下人知杨峥还在,大丈夫当为则为!”杨峥康慨激昂。 春秋战国,汉魏以来,盛行血亲复仇。 春秋公羊传有言:不复仇,非子也。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天时地利人和,西平早就有了,也不缺这点时机! 出头的橼子先烂是不错,但只要杨峥不死,各种红利就会滚滚而来! 更何况杨峥知道历史进程。 司马师有胆量这个时候扔下洛阳,率洛阳精锐三千里远征西平吗? 他若是有种来,杨峥敬他是条汉子。 从洛阳的诏令中,其实已经可以窥见司马师的想法,一个疲敝且混乱的凉州,已经在他们舍弃的计划之内。 三人似乎从未见过这样的杨峥,一时有些发愣。 “圣人不敢为天下先,造司马家的反,我杨峥敢为天下先!”杨峥心意已决。 杜预的大笑起来:“哈哈,壮哉!做大事岂可畏首畏尾,我愿竭心尽力助将军克成大事!” 鲁芝老迈的脸上也浮起一丝笑容,“老夫筹措粮草,坐镇后方。” 卫瓘捻着胡须,眼神闪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但无论他想什么,此刻的他已经被绑在自己的战车上了。 杨峥指着沙盘道:“陇右情势复杂,南有蜀军,东有郭淮,邓艾苦心经营,坞堡、关隘遍地,取之不易,为今之计,当攻武威,尽取河西之地,与邓艾郭淮隔河而对。” 向东走不通,邓艾已经把陇右打造成铁桶。 即便捅破邓艾的铁桶,峥也一定会磕一头的血,再崩断满口的牙,还要面对郭淮的天水,胡家的安定…… 有的地方拿下来,只会陷入不断的争夺之中,耗费心力精力,而有的地方,一旦拿下,就是如鱼得水。 拿下武威,西平的局面就打开了。 凭借黄河与郭淮、邓艾、司马家的各大狗腿子对峙,坐看姜维北伐,然后关起门来,一口一口蚕食张掖、酒泉、敦煌,乃至朔方、西域!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能不能做到姑且不论,目标不妨稍稍定的高一些。 而这一恢弘前景的前提,便是武威! 拿下武威,杨峥头上的紧箍咒就松开了。 “属下建议,三面出击。”杜预指着沙盘道,“一部从金城顺黄河而下,占领黄河下游各渡口,攻下媪围、鹯阴。一部在祁连城大张旗鼓,做出大举北攻之状,吸引武威注意,让后一部出平羌口,直扑姑臧!” 三人之中,无疑杜预最有战略眼光。 而且还亲自带兵扫平过西海以西以北的羌胡部族。 “属下愿领一军出金城,顺黄河而下!”杜预拱手道。 杨峥手上能分兵之人,也就杜预和张特了。 张特戍守金城,将面临邓艾接下来的反扑,责任重大。 最适合的也只有杜预了。 “可!”杨峥想也不想就同意了。 至于在祁连城虚张声势,则可以交给北面统制姜伐野。 出兵之策转眼便拟定了,但出兵之前,檄文是必须的。 就像打架一样,不吆喝两嗓子,气势都出不来。 文事当以武略济之,武事也当以文略济之。 口号喊的好,事情也会容易很多。 想来想去,杨峥把此事交给张斅。 上一次请诛邓艾三族,张斅文章写的不错。 而凉州张氏,也是世受魏恩,当年整个凉州都反了,唯独张斅父祖不反,还从敦煌万里前去许昌,求朝廷任命新的敦煌太守。 虽然历史上的张家最终与坐稳江山的司马炎妥协,但这个时间点上,很多士族对司马氏并没有完全信服。 忙完公事,还有私事。 内府中抽泣声尤为凄惨。 夏侯止领着一帮夏侯家的下人正跪在夏侯玄的灵位前哭的死去活来。 杨峥也跪在她身边。 从晌午到下午,再到黄昏,夏侯止苦累了就倒在杨峥怀中昏睡,睡醒了又哭,声音都嘶哑了。 陪了一天一夜,黎明之时,夏侯止昏倒,杨峥才将她抱入房内。 请来大夫,熬了些汤药,喂下之后,脸色才好一些,转为安睡。 不过睡着了一直呓语。 先是“父亲、父亲”的喊,后来又“夫君、夫君”的喊,宛如一个被抛弃的稚童。 杨峥只能陪着,直到下午她醒来。 眼神中再也没有昔日才女的高高在上,含情脉脉,然而两三个呼吸间,就变为仇恨,“夫君当提三尺剑,拥十万军,东向攻克洛阳,诛司马氏满门,还政于皇帝陛下!” 杨峥呆了呆,这种仇恨杨峥可以理解,但这种报仇方式却不可行。 为了他父亲的仇,要把整个西平的性命全填进去,心中顿时不悦,但还是闻言道:“你好生休养身体,报仇雪恨自有为夫!” “司马氏人神共愤,夫君手握雄兵,受我夏侯家大恩,今日怎可坐视不顾?”夏侯止已然走火入魔。 “够了!”杨峥火气也上来了。 自己受夏侯家大恩是不假,但用这个来要挟自己,就有些过了。 更何况,杨峥之前还苦口婆心写信劝过夏侯玄,要么去西平,要么去淮南找毌丘俭,但他一概不听,非要赔上三族性命,腰斩而死,这能怪谁? 成婚以来,杨峥一向对夏侯止骄纵宠溺,什么事都尽量由着她,现在看来,女人不能宠过头了。 “夏侯公的仇,我一定会报,但不是现在,也不是按你说的疯狗一样咬上去,那样非但报不了仇,还会把你我都赔上去!另外,你要想清楚,你现在是杨家的人,不能事事站在夏侯家的位置上去想问题!” 诛司马氏满门,还政于皇帝陛下…… 真那么做了,不是被手下人唾弃,就是被朝廷的野心家们乱刀砍死! 曹魏,已经完了! 夏侯止被杨峥的样子吓呆了,一时竟忘了哭泣。 杨峥唤来两个侍女服侍她,甩袖而去。 身后夏侯止又啜泣起来,但杨峥却没有回头,有些事情,必须她自己想清楚。 第三百二十三章 檄文 军令既下,三军皆喜。 丈夫辞别妻子,儿子辞别母亲,父亲辞别儿女…… 西平两三年没有大战,,士卒对军功越发渴望。 十二转军功则让每个人都热血沸腾起来。 各折冲府府兵、各地辎重也在紧张运送之中。 为了牵制邓艾,杨峥还向蜀国派出使者。 姜维新败,也不知会不会出兵。 蜀国粮草一直是个大问题。 从蜀中运到汉中,再从汉中运到陇西,翻越崇山峻岭。 诸葛武侯北伐受制于此,姜维也是如此。 来不来是别人的事,自己通知一声,哪怕蜀国在秦岭吆喝几声,也能分去邓艾郭淮的精力。 北面、东面的情报雪片一般飞来。 邓艾显然提前收到消息,在洛阳的使者赶到西都时,早已分出五千精锐驰援武威。 胡奋也不追着羌胡揍了,敛兵聚谷,修筑防御攻势,聚兵于平羌谷、大斗拔谷,压近祁连山一带。 胡奋搞阴谋诡计不行,但统兵作战还是有两把刷子。 还在鸾鸟布置了一支骑兵,以为驰援之用。 这么一弄,反而让杨峥不好进攻了。 几年之前,杨峥是绝对的守势,但经过这三年的沉淀,杨峥已经变为战略攻势。 啃不啃的下武威,关系到西平的未来。 若是被胡奋邓艾用坞堡战术围死,等到司马氏搞定淮南,整合中原,杨峥就算是孙吴复生,也只能徒呼奈何了。 中原的体量摆在那里。 诸葛恪姜维二十余大军北伐,有东兴之胜,还是被司马师轻易按了下去。 失去时机不可怕,失去天时,就会被地缘的枷锁牢牢套死。 西平的地缘优势是天高皇帝远,司马师想讨伐自己,先要掂量劳师远征划不划算,这是杨峥敢首倡大义的直接原因。 不过,西平的地缘劣势也在于此,始终都是一个边缘力量,想一战而定天下,很难。 越是向前,阻力会越大。 但天下之事,不都是如此? 没过几天,张斅的出兵檄文就出来了,名为讨司马氏檄。 “平西将军谕:故太傅司马懿,于洛阳衮衮诸公驾前,指洛水而盟誓,不伤故大将军分毫,天下人信之,故大将军信之,故太尉王凌信之,然其得权,背信弃义,屠灭公卿三族,上至黄发,下至垂髫,皆弃斩于市,洛水为之赤,此等暴行,人神共愤,自华夏有衣冠以来,可有如此暴戾无耻之行?今逆贼司马师盘踞朝堂,夏侯公有功于社稷,有名于天下,有惠于百姓,横遭司马师嫉妒,腰斩于市!其阴狠刻毒,其暴戾残忍,其乖张无耻,尤胜乃父,上凌天子,下欺公卿,荼毒天下,败华夏万古之德行,坏中原千秋之信义,我杨峥虽为边鄙之将,亦不愿与此父子同立苍天之下,皇天后土、浩浩神灵、举国忠义之士,如见此檄,当同起,与峥扫灭司马氏之妖氛,还我大魏天下之朗朗乾坤!” 看完之后,杨峥只觉得出了一口恶气。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虽然短了些,但该说的基本都说了,该骂的基本都骂了。 也不知司马师见到此文作何感想。 “赏张斅十石粮、十匹锦,再将此文分抄下去,散播于河西、长安、洛阳、许昌!” “唯!”庞青拱手道。 杨峥披甲捉刀,走出护羌府。 林森牵来乌羽,一见到杨峥,乌羽立即刨动马蹄,嘶鸣不已。 杨峥轻抚马鬃、翻身上马,“老朋友,等太久了吧!” 乌羽人立而起,发出一连串的长鸣,像是在回应。 战马如此,更何况是人? 骑上战马,奔出西都城,城外,九千亲卫营、六千骁骑营整装待发。 在决定北进之前,宣义司早已提前动员,将司马氏的种种无耻之行,宣之于众人。 总而言之,这是一场正义之战,大义在我西平,不义在司马师、在邓艾、在胡奋! 士卒们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消除了。 不得不说,这一套在这个时代就是管用。 以往河西诸豪强、士族与杨峥水火不容,现在一个个都沉默起来。 有些还暗中投靠西平。 张掖太守杜通在范粲的鼓动下,第一个声援杨峥,也起了一道檄文,斥司马师为再世莽卓,号召天下义兵群起而攻之。 除了杨峥这个异类,越是边远州郡,反而对中原正朔的向心力越强。 虽然杜通只是口嗨,没有实际行动,但大大增加了杨峥的话语权。 有人响应,就说明杨峥踩到点上了。 铁甲铿锵,战马昂扬。 将士们昂首挺胸向西北行进。 杨峥骑在乌羽背上,于千军万马之中回望西都城,正看到城墙上夏侯止与姜阿怜的身影,站在夏风之中,心中顿时涌起万丈豪情。 城墙之下,将士们的妻儿、父母也翘首而望。 年轻的孩子们欢呼雀跃,为他们的父亲而自豪。 女人们脸上,则一半忧色,一半鼓励之色。 这么多年,汉化之策卓有成效。 不愿汉化的会被制度性的踩在最底层,永世为奴隶。 愿意汉化的,则一步一步融入杨峥构造的体系当中。 真正的顽固者不是没有,但这么多年,早就被磨平了棱角。 整个西平,已经没有绝对意义上的羌人、胡人,几乎都移风易俗于汉文明之中。 而汉文化,在这时代有绝对的优势。 杨峥振臂而呼,“为了他们,为了你们脚下的土地,此战必胜!” 口号永远只是口号,士卒们还需切身实地的利益激励。 明白为何而战的人,自然会为之奋战。 周围亲卫齐声将杨峥的话吼了出去。 过不多时,响起山呼海啸一般的呼喊:“必胜、必胜!” “人皆知我所胜之形,而莫知吾所以制胜之形。将军用兵,未战,已先胜之。”身边的卫瓘叹服道。 鲁芝坐镇后方,输送粮草物资援军,杜预带着三千亲卫营去了金城。 卫瓘自然不可能闲着。 所以杨峥把他带在身边当个参谋。 孟观、庞青也同行。 “伯玉谬赞,将士用命,说明天意在我!”杨峥略有些得意道。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军容有今日之盛,非是一朝一夕。 奴隶屯田法、府兵制、十二转军功、分田减赋,哪一个不是定国之策? 杨峥全掏出来,用心经营数年,又怎会没有成效? 第三百二十四章 激变 事实上,司马师比杨峥预想的更为激进。 彷佛等不及一般。 腰斩夏侯玄、李丰、张缉之后,司马师联合郭太后,废除张缉之女张皇后,皇帝曹芳不敢不从。 但司马师的步伐没有因此停下,从种种迹象来看,李丰谋反各项证据都指向皇帝。 整个洛阳都在司马师的监控之下,皇帝什么心思,司马师一清二楚。 四月,废立皇帝之事便提上了议程。 沸沸扬扬于洛阳城中,曹魏人心大乱。 但没有什么能阻止司马师前进的步伐。 五月,司马师联合公卿中朝大臣上奏郭太后,列出曹芳年长不亲政、沉迷女色、废弃讲学、弃辱儒士、与优人、保林(东宫女官)**作乐等大小罪状十七条,请依霍光故事废曹芳之帝位。 此时的郭氏早已与司马氏绑定。 郭太后从父散骑常侍郭芝亲自入皇宫,让郭太后颁布懿旨。 帝、太后相对而泣,郭太后斥让司马师亲自前来。 郭芝亦斥之曰:何可见邪?但当速取玺绶。 郭太后一介女流,只能从命。 不过在立谁为帝的问题上,郭太后与司马师又是一番纠缠。 司马师欲立彭城王曹据。 郭太后却言曹据乃其叔父,立他为帝,何以自处?遂建议立文帝的孙子高贵乡公曹髦。 时年曹髦十四岁,司马师以为容易掌控,于是同意。 而此时,杨峥在西平举兵的消息传遍天下,洛阳城中亦有起兵檄文。 张斅的檄文不可谓不狠辣,不仅骂了司马师,连司马懿洛水之誓也一并带出,公之于天下。 司马师忍无可忍,勃然大怒,当着满朝公卿的面破口大骂:“竖子匹夫,必生食尔肉!” 傅嘏、虞松、王肃等劝之。 “跳梁小丑,猖狂一时而已,中原稳固,丑类自灭矣。” 此时废立皇帝之事正到了紧要之处,西平距洛阳三千里,不可能说征伐就征伐的。 司马师只能憋着一口闷气。 七月,新帝曹髦继位,改元正元。 然而到了此时,司马师要考虑的不是讨伐杨峥。 “毌丘俭素以曹氏忠臣自居,平素与夏侯玄、李丰亲善,今二人被诛,新帝继位,毌丘俭必不肯坐视!”钟会建言道。 司马师废皇后皇帝,钟会多有参与。 “未料西平恶贼,猖狂至斯,不杀此人,难平心中之恨!” 钟会舔了舔嘴唇,有些不敢接话。 诏令杨峥遣送夏侯止,进封凉州刺史,皆出钟会之谋。 钟会从一些捕风捉影的情报中,自认为了解杨峥,桀骜不驯、腹有鳞甲。 认为认出一根骨头,就能暂时稳住他。 献出夏侯止,则杨峥身上拥曹派的政治身份则被剥离,一个乱臣贼子而已。 然后收拾淮南,接着便遣一上将领洛阳精锐,协同雍凉之众讨平之。 岂料杨峥如此生勐,直接把司马懿、司马师一起吊起来骂。 洛水之誓,犹如司马家的逆鳞,司马家可以做,但别人不能说。 杨峥直接将其大白于天下,直接让司马家颜面扫地。 关键,一时半刻,还真拿杨峥没有办法。 司马师不是司马懿,重现不了三千里百日灭辽东的军事奇迹。 所谓天时,便在于此。 骂着骂着,司马师森然的目光便转向钟会。 钟会心中“咯噔”一下,司马师腰斩夏侯玄、李丰、张缉之后,凶焰滔天,街市之上的惨嚎声,至今还时常萦绕在钟会耳边,连忙掏出一封缣帛,异常恭敬的双手奉上,“此为毌丘甸之家书,请大将军一览。” 司马师的目光这才从钟会的脸挪到缣帛上,却没有伸手去接,脸上神情快速恢复成往日古井不波之状,“念!” 钟会长长舒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冷汗,摊开缣帛,抑扬顿挫的念了起来,“……毌丘家世受魏恩,大人居方岳重任,国倾覆而晏然自守,将受四海之责也……” 司马师的表情逐渐凝重。 他威福日重,毌丘俭何尝不是声威日隆? 灭高句丽,收取濊貊、辰韩之地,复置汉四郡,又拓土数千里。 新城之战,毌丘俭收拾人心,重整烂局,启用良将,布置工事,最终击退诸葛恪的二十万吴军,功居第一。 西平都是边鄙之地,而淮南以西以北,则是腹心之地。 毌丘俭天下名将…… 司马师此时就算有生吞杨峥之心,也不得不按捺下去。 “东兴大败至今不过一年余,淮南实力未复,毌丘俭纵有韩信之略,能用之兵不过淮北的万余人马,加上自己的数千部曲……若假以时日,以毌丘俭之能,淮南之富庶,必能兴起十万精锐,不可拖延。”钟会尽量不触及西平。 司马师左眼不住的跳动起来。 这些时日着实被杨峥的檄文弄得怒火攻心,以至于左眼的肉瘤越来越大。 御医已经看过之后,建议割除。 “放此信回淮南!”司马师闭着眼睛道。 “大将军英明。” 淮南,毌丘俭见到长子毌丘甸的信后,老泪纵横,明白儿子的舍生取义之心,“有子如此,吾岂能苟且偷生!” 当即去信文钦。 文钦乃谯郡子弟,又与司马师有仇,欣然应命,并派出使者联络雍凉都督郭淮,邀其一同举兵,“公侯恃与大司马公(曹真)恩亲分着,义贯金石,当此之时,想益毒痛,有不可堪也……师继承父业,肆其虐暴,日月滋甚,放主弑后,残戮忠良,包藏祸心,遂至篡弑。此可忍也,孰不可忍?钦以名义大故,事君有节,忠愤内发,忘寝与食,无所吝顾也……” 其后毌丘俭又去信曹爽曾经的心腹、夏侯玄旧友诸葛诞。 但诸葛诞与文钦有仇,斩杀毌丘俭使者,并向洛阳举报。 天下骚动。 “毌丘俭擅攻,若其举兵向西直扑许昌,则国家无忧矣!若其举兵向北攻入徐兖,则深为国家之患!”钟会指着地图道。 许昌坚城一座,有重兵防守,洛阳随时可支援。 但若是窜入兖州,则打通了窜往河北的道路。 毌丘俭在河北经营十数年,亲信故旧不少。 青徐有胡遵,兖州刺史黄华前年病故,李丰之弟李翼补任,全族刚刚被诛,新的兖州刺史尚未赴任。 历史上,此时的兖州刺史是邓艾。 但此时邓艾正在防御西平。 司马师左眼跳突,“升安平太守陈骞出任兖州刺史!” 钟会道:“如此,兖州无忧矣,不过长安郭淮……” 郭淮这些年动辄称病,也不知是真病还是假病。 但如果郭淮站在毌丘俭一面,南北夹击,虽说不一定能攻陷十万中军精锐防守的洛阳,但天下格局必定会引起剧变。 这时,司马师睁开了眼,“郭淮,无忧。” 第三百二十五章 潜龙 郭淮不仅没有无忧,反而忧心忡忡。 最不愿意看到雍凉平衡被打破的正是郭淮。 若说天下还有忠心曹魏之地,除了淮南,还有凉州。 淮南,是因为司马氏的触角没有伸进去,有大量忠于曹魏的地方将吏。 而凉州,则是一向归心中原正朔。 凉州不乏野心勃勃之辈,但也不缺忠心耿耿之人。 前有苏则、张着、张就,后有范粲。 就连马腾、韩遂这些人,其实也对朝廷有敬畏之心。 董卓……一开始也是敬畏朝廷的,后来发现那帮人不过如此…… 凉州五郡,武威前太守范粲、金城前太守张就、张掖太守杜通、酒泉太守王慧阳、敦煌太守皇甫隆,乃至戊己校尉马延,全都是文帝、明帝时期提拔上来的。 尤其是敦煌太守皇甫隆,高龄百余岁,擅养生之术,当年魏武还向他请教过长寿之策。 毌丘俭之父毌丘兴,当年也是武威太守。 所以胡奋入武威之举,一直得不到其他州郡的响应。 他们可以接纳温和用曹派陈泰,却不能容忍司马家的党羽胡奋。 魏国毕竟还是姓曹。 这些暗中的千丝万缕,没人比郭淮看的更清楚。 而洛阳这几个月与西平的博弈,他更看在眼中。 司马师以凉州刺史诱惑杨峥,一旦杨峥遣送夏侯止,那么西平唯一的正统性就失去了。 只能算第二个宋建。 当年宋建割据河首三十年,自称河首平汉王,定都枹罕,改元,置百官,集羌胡汉悍卒近十万之众,凶焰滔天。 然而夏侯渊提刀西进,一个月便斩宋建,屠枹罕,宋建灰飞烟灭。 这固然是夏侯渊能征善战,但内在原因,也是因为雍凉人心向着中原。 换做是郭淮,这种诱惑根本无法拒绝。 “跳梁小丑,将成势矣!”郭淮长叹一声。 叹息声中有说不出的疲惫和衰弱。 郭淮不是称病,而是真的病了,几乎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汉建安初年举孝廉以来,郭淮已经在入仕四十余年,年近七十。 所以郭淮不得不为郭家寻一条后路。 “太尉撮合两家联姻之事,大将军已经同意,征南大将军、贾充、裴秀都愿意作保。”长子郭统道。 太尉司马孚欲将孙女嫁给郭淮嫡长孙郭正。 提了多次,郭淮一直称病不应,而司马师也颇有微词,才一直拖着。 但司马师腰斩夏侯玄、李丰、张缉,其实让所有摇摆不定之人都站在悬崖边。 要么,为曹家陪葬。 要么,与司马家同流合污。 诸葛诞低头,杨峥、毌丘俭、文钦举兵,让司马家与郭家有了联姻的必要。 政治的精髓便是相互妥协。 郭淮轻轻颔首,“你们兄弟几人皆无安邦定国之才,安享富贵、延续门楣即可,万勿生他念。” 如果郭淮年轻十岁,儿子再优秀一些,说不定会争一争,但现在郭淮老了,而司马师宛如乌云一样覆盖住魏国的天下。 其手段之狠辣果决,尤胜乃父,天下震怖。 一代枭雄之姿,展现出收拾曹魏天下的雄心与手腕。 同辈之人,无人能比。 所以郭淮不得不妥协。 “儿谨遵父亲教诲。”被吓住的还有郭统,此前他还跃跃欲试蠢蠢欲动,现在没有半点心思。 “那么为父就为你们再争一些功勋。”郭淮抖擞起精神,站起身,“为我着甲!” “父亲欲何往?” “凉州!”郭淮眼中雄光泛起。 豫州安城,低下头的诸葛诞也忧心忡忡。 毌丘俭在幽州经营十余年,诸葛诞也在淮南经营十余年。 曹爽上台之后,第一个提拔的是夏侯玄,第二个就是诸葛诞,封扬州刺史,加号昭武将军。 曹家的恩惠不可谓不深。 在这种背景下,司马师一纸诏令,让他远离老巢,任谁都不会安心。 打破了之前诸葛诞与司马懿形成的政治默契。 也就是说,在司马师眼中,他诸葛诞与毌丘俭是一路人。 东兴之战,损失最大的其实就是扬州都督诸葛诞。 淮南精锐都是他的部下。 诸葛诞若是还不知道司马师的矛头指向谁,那就真的是愚蠢了。 “太傅在时尚能容我,太傅不在了,司马师必不能相容。”诸葛诞对司马师的狠辣心有余季。 高平陵之变后,司马氏一步一步有计划有条理的清洗拥曹派系。 以前还遮遮掩掩,现在连遮掩都不用了。 腰斩夏侯玄,弑后废帝,干净利索,毫不拖泥带水。 诸葛诞是曹爽一手提拔起来的,与夏侯玄是好友。 “既然大将军不能容主公,主公为何还要揭发文钦、毌丘俭作乱?不如与其联合,出兵许昌!”心腹蒋班道。 “与文钦之怨,私也,与司马师之隙,公也,今杨峥举兵于西,毌丘俭文钦举兵于东,良机难寻,主公为何因私废公?”焦彝也赞同诸葛诞助司马师。 如今魏国形势明朗,司马师在扫清障碍,为下一步做准备,对付诸葛诞是迟早的事。 诸葛诞长叹一声,“杨峥远在西平,毌丘俭根基浅薄,文钦粗勇无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司马师手握十万中军精锐,北有陈骞,西有王昶、王基,东有胡遵,峥、俭、钦三人必败无疑,豫州在许昌、洛阳之侧,吾若响应毌丘俭,则司马师必挥军先攻我,身死族灭而为他人嫁衣,何其愚哉!” 蒋班、焦彝皆拱手道:“主公思虑精深,属下不如也。” 诸葛诞挥了挥手,脸上的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司马师弑后废帝,腰斩名士,天下震怖,已成亢龙之势,亢龙者,上九,亢阳之至,大而极盛,盛极而必衰!吾为初九,潜龙而不可与之争,当入渊也,潜龙在渊,则亢龙不可与我争!” 诸葛家家学渊源,阴阳易数,正是其家传。 诸葛武侯因之而成八阵图。 诸葛诞略逊,但也略知天数。 “渊在何方?”焦彝似懂非懂。 蒋班则一脸懵。 诸葛诞目中雄光泛起,“淮南、寿春!” 焦彝一脸兴奋,“不错,假借讨伐毌丘俭,以豫州之军入寿春,聚合淮南精锐,司马师若容我等,则相安无事,若是不容,则联合东吴,割据淮南!” 这一次蒋班听懂了,哈哈大笑,“好计谋。” 诸葛诞却还是没有笑,望向西面,喃喃自语:“不过成潜龙入渊之势者,非我一人。” 第三百二十六章 姑臧 西风烈,长空雁鸣,马蹄声碎,铁甲铮铮,峡壁对峙,山关漫道。 胡奋调集重兵,堵住大斗拔谷与平羌谷,雄关拔地而起,大小营垒、鹿角、陷坑层层叠叠, 杨峥忍不住眉头一皱。 胡奋显然是想把西平的血放干。 郝昭千余人一座陈仓城,便挡住了诸葛武侯数万大军。 马隆三千人守合肥新城,让诸葛恪二十万人马精疲力尽。 莫非西平也要被阻挡在此? 杨峥身后亲卫营、骁骑营、府兵加起来也才两万六千人。 胡奋从山谷中途便开始布防,构筑工事。 “与我一千甲士,属下必踏平此谷!”刘珩照例又是最先请战。 这种蛮干的搞法,杨峥自然不愿意。 攻打坚关,无非水淹火攻,山路绕行,或者大迂回。 水淹火攻都不现实,附近的山都是光秃秃的,树木被提前砍伐。 平羌关的地势也很特别,西平穿越祁连山的通道也就那么几条,胡奋都有防备。 山路上也修建了不少石垒。 大迂回,那就只能从西域千里绕行…… 难度也不是一般的大,路途遥远,补给困难。 西域戊己校尉马延、敦煌太守皇甫隆、酒泉太守王慧阳虽然没有反对自己,但也没公开支持。 大军从人家的地盘上过境,人家会怎么想? 假道灭虢? 杨峥的确有这个心思,但不是现在,饭一口一口吃,路一步一步走。 随便一个关起门来,远征军就进退维谷。 “属下有一计。”卫瓘道。 “伯玉请说。” “火牛阵。”卫瓘笑道。 山谷狭窄,一旦牛群跑动起来,只能向前冲,至死方休。 田单以火牛阵破燕军,复齐国七十余城。 历史上的王玄策也用火牛阵大破天竺数万象军。 古今中外,借畜力破敌,不是什么奇事。 杨峥隐隐记得迦太基、罗马之战中,似乎也用了火牛计突破山口。 牛马,西海多的是,平羌城中就有不少。 当然,想以火牛阵就一把弄死胡奋肯定是不可能,只能清除谷中的鹿角和陷坑,最终还是要靠甲士血战。 不过这能大大降低士卒伤亡。 几百头牛而已,这个代价不算高。 杨峥一点头,孟观便从后方平羌城弄来两百多头犍牛。 又令刘珩领一千甲士在后。 休息一个白天加上大半个夜晚,山谷中,忽然蹄声如雷,火光阵阵。 杨峥趁机令士卒在后方大声鼓噪,造成大举进攻的假象。 山谷之中,一条火流疯狂向前冲击。 刘珩也领着他的锣鼓手在后面敲锣打鼓,山谷中顿时热闹非凡。 但很快,牛与人的惨叫声、各种撞击声、踩踏声混在一起,逐渐压过锣鼓声。 谷中彷佛沸腾了。 什么鹿角、陷坑、石垒,在慌不择路的犍牛面前都是纸湖的。 “杀啊!”一片嘈杂之中,刘珩的吼声特别刺耳。 胡奋的关隘,依托平羌谷才有成效,没有平羌谷,就剩两边光秃秃的丘壁。 不过杨峥麾下有大量擅长山地作战的羌人。 还有在崇山峻岭中如履平地的賨人。 而祁连山远没有秦岭险峻,平羌口一带山势相对平缓一些。 攻破平羌谷,基本就一只脚踩过祁连山。 “将军令,罗虎领三千步卒协助攻关!”孟观大声吼道。 “遵令!”黎明前的黑夜中,响起罗虎闷牛一般的吼声。 铁甲铿锵声中,三千甲士再次踏入谷中。 胜败已经毫无悬念。 杨峥收回目光,不再关注谷中的战事,“斥候细作打探到邓艾的踪迹没有?” 杨峥心中最重要的对手只有一个。 甚至胡奋都被排在后面。 孟观摇摇头,“邓艾坞堡防范甚严,细作难以渗透,斥候也靠近不得,这几日,邓艾的旗号相继出现在狄道、勇士等地。” “难道邓艾还在陇西?” 不知道邓艾的在哪儿,杨峥寝食难安。 “近日姜维领两万蜀军有窥伺陇西之意,阴平廖化向祁山堡进兵,或许邓艾被牵制在狄道。”孟观道。 前些时日,杨峥向蜀中派出使者,姜维答应出兵,但要杨峥支援十万石粮食,三千头牲畜…… 虽说支援盟友是应该的,但姜维这么狮子大开口,明显是把自己当肥羊宰。 一阵讨价还价之后,变成三万石粮,一千头羊。 当然,杨峥也没把希望寄托在蜀军身上。 打铁还需自身硬。 这年头谁都靠不住,只能靠自己。 “不能或许,我要确凿的消息,斥候细作继续侦查,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雍凉之地,杨峥最忌惮的人只有郭淮与邓艾,幸亏郭淮有自己的小算盘,跟司马师尿不进一个壶里。 “唯!”孟观拱手道。 天色微明,谷中一阵欢呼。 “看来胡奋并不想在此与我军决战。”卫瓘笑道。 “这是当然,我军迈过祁连山,粮道拖长,姑臧乃河西重镇、天下坚城,有粮有兵。” 一座仓促垒砌起来的山关,死守的意义不大。 胡奋不仅要防备杨峥,还要防备背后的羌胡,姑臧城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当年冶无戴十万人马都没有撼动此城分毫。 翻过祁连山,真正的考验才开始。 果然,沿途城池的兵马人口,全都撤离了。 只留下几座空城。 空城也就空城吧,杨峥也不嫌弃,作为后方屯粮之用。 平羌谷被攻陷,大斗拔谷也没有防守的必要,胡奋的另一支人马也退走了。 姜伐野领三千羌骑,三千府兵赶来。 龙耆邵通也领六千步骑前来汇合。 杨峥手上的兵力近四万人。 兵力虽然不多,比不上当年的冶无戴,也比不上二十万人马北伐的诸葛恪。 但军容之盛,士气之高,杨峥自问可称近二十年之最。 黑红色的旌旗在秋风中飘动,青黑色的甲胃宛如潮水涌动,骑兵在空旷的天地间狂奔。 背后是雪山,头顶是青天,脚下是草原,恢弘壮阔之气油然而生。 “西北王气皆聚于此地也!”骑在马上的卫瓘望着耸立的姑臧城一阵感慨。 姑臧乃匈奴休屠王的王城,汉霍去病拿下之后,名字也不改,直接音译。 杨峥记得六七十年后,姑臧正是成为各方争夺的要地,前凉、后凉、北凉、南凉、西凉前仆后继。 西都也算是大城,但跟姑臧比起来,气势就差多了。 但一座孤城,又能守多久? “此城,吾势在必得!”杨峥霸气侧漏道。 就算是一寸一寸的磨,也要拿下这座河西重镇。 西平能否打开局面,杨峥能走多远,全在这座城上。 “愿为将军取之!”身后一众西平将校半跪于地。 “好!”杨峥的斗志也逐渐燃起。 然而就在此时,孟观策马奔来,见了杨峥,甩鞍下马,脸色不太好看,这么多人,也不说话。 杨峥心中咯噔一下,莫非又要乐极生悲? 这他娘的刚把裤子脱了,气氛搞起来了,事就来了。 第三百二十七章 心魔 屏退左右之后。 杨峥身边只剩下卫瓘、庞青。 孟观才低声道:“细作与斥候同时来报,郭淮领三万雍凉精锐,汇合安定胡广、羌胡四万之众,直扑凉州而来,目前已经到达鹯阴,与杜长史八千府兵隔河对峙!” “郭淮与胡广?郭淮不是病了吗?”杨峥记得历史上这个时候,郭淮差不多下线了啊? 怎么又诈尸了? 还跟司马师穿一条裤子? 突然而来的消息,让杨峥方寸大乱。 整个雍凉,杨峥最忌惮之人除了邓艾就是郭淮。 在杨峥还弱小,没有投奔夏侯霸时,郭淮一度是他的心魔。 一个简单的加法,郭淮四万人,胡奋一万六七千人,邓艾三万人马,加起来,兵力达到八万六千人…… 是自己的两倍。 整个雍凉的压力如泰山一般压来…… 难怪胡奋愿意舍弃祁连山防线,放自己进来,原来玩的是关门打……请君入瓮啊。 难怪司马师一点儿都不慌…… 刚才的雄心壮志瞬间就化为寒气噼头盖脸的砸来。 卫瓘脸色一变,“郭淮嚄唶宿将,胡奋武勇知兵,邓艾亦是一时之良将,各拥数万人,形势于我不利,不如暂退……” 前有坚城,后有雄兵。 形势大为不利。 杨峥望着近在迟尺的姑臧城,实在有些不甘心。 问题是,这一次退了,下一次不一定有这么好的机会。 如今,司马师弑后废帝,腰斩夏侯玄,正是人心最不稳定的时候。 下一次,恐怕要等到淮南三叛了。 但自己已经举了义旗,司马氏在解决了毌丘俭文钦之后,一定会先搞死自己,再去弄诸葛诞。 诸葛诞跟毌丘俭不一样,守户之犬尔。 只想守着淮南一亩三分地。 现在打不开局面,等司马家渡过最艰难的时刻,剩下的就是苟延残喘了。 关键,这一战非同小可,若是没出兵也就算了,现在出兵了,又夹着尾巴灰熘熘的退回去,羌胡、匈奴、鲜卑、其他四郡会怎么看自己? 恐怕天下人都会觉得自己是跳梁小丑。 就在此时,姑臧城南门大开,一支步骑冲出,声势如雷,气势如虹。 为首一将,手持大斧,正是号称雍凉第一勐人的徐质! 整座城池都在摇旗呐喊,“杨峥,纳命来!” “杨峥,纳命来!” …… “事急矣,来日方长,请将军速速决断!”卫瓘拱手道。 这便是卫瓘与杜预的区别。 卫瓘玩阴谋诡计,当世一流,两军相争,战略决断就是他的短处了。 孟观、庞青望着杨峥,眼神里的信任一如既往。 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古往今来,善谋者众,善断者寡。 逐鹿天下从来都不会简单,尤其是这个时代,会有无数的困难。 冬、冬、冬…… 已方军阵中也响起战鼓,雄浑的鼓声彷佛敲进杨峥的心坎中,与心跳的节奏逐渐重叠。 将士们从容不迫的列阵。 长矛架起,盾牌竖起,弓弦拉开。 “嚯、嚯、嚯……” 充满男人阳刚之气的吼声,随着鼓点的韵律响起。 杨峥没有看任何人,而是抬头仰望天空,天空之上,一只苍鹰冲破云层,展翅南飞。 “郭淮自来送死,为何要退?”彷佛所有鼓声都涌入杨峥心中,热血随之激昂,“不见见真章,这凉州就想唾手而得?” 杨峥的眼神彷佛两把利剑。 有时候退一步,就会退第二步。 士卒军心,也会随之跌落。 然后,郭淮、邓艾、胡奋就会如跗骨之蛆一样压来。 退一步不是海阔天空,而是自取灭亡。 此情此景,跟后世地痞群殴一个道理,该玩命的时候就要玩命。 卫瓘呆呆的看着杨峥。 而杨峥一字一句道:“我杨峥一步不退,奉陪到底!传我将令,尽起西平西海所有府兵、奴隶,北上决战之!” 卫瓘眼中现出失望之色。 但位置不同,看到的东西不同。 有些东西,卫瓘看不到,但身为后世者的杨峥却是清楚。 机会不是没有,杜预八千府军能把郭淮四万大军挡在黄河以东,争取到了第一个机会。 再说杨峥这里退了,岂不是置杜预于死地? 阵前,敌军一阵驰射之后,徐质领着步军开始厮杀。 这人的确勇勐,手持巨斧纵横噼砍,盾牌、铁甲、长矛,应声而碎。 狂勐的动作配上他彪悍的体型,彷佛一头扛着斧头的熊罴。 己方初来,营垒未立,四万人马还未展开,倒让徐质占到了便宜。 “谁为本将斩杀此獠!”杨峥跨上战马,再度出现在众将之前。 “属下愿去!”刘珩二话不说,扛起狼牙棒领着百余亲兵转身就走。 杨峥驱马走入阵中。 士卒见到骑在马上的杨峥,士气明显为之一振,各屯长、都伯指挥部众,四面围杀徐质。 此时刘珩领着亲兵精锐入前阵,怒吼一声,“徐质小儿,速来受死!” 抄起狼牙棒就往徐质杀去。 两个力量型的勐兽终于撞在一起。 “死!”两人嘴中同时爆发出怒吼。 渐渐的,战场上的目光都聚集向两人。 二十步之内没有旁人。 大斧与狼牙棒磕出阵阵火花,发出闷雷一般的撞击声。 杨峥见二人的气势,至少能斗上半个时辰,岂料四五个回合之后,刘珩便有些吃不住了,背影因剧烈的呼吸而颤抖着。 徐质相对气定神闲一些。 雍凉第一勐人还是有些名头的。 但此时姑臧城墙上响起急促的鸣金声,徐质指着刘珩一脸嘲笑的说着什么。 刘珩哇哇大叫。 徐质转身就走,骑上部下牵来的战马,冲回城中。 一场试探,速战速决,杨峥立足未稳,徐质冲杀不进来,胡奋自然不会出城决战,双方伤亡都不大。 营垒设立之后,杨峥召来众将,也不避讳,“郭淮领四万之众从东而来,诸位意下如何?” “四万之众,不是上阵。”蒙虓一脸惋惜。 十二转军功,上阵至少五万之众。 而郭淮只有四万。 “当年将军一而再再而三的受郭老贼恶气,这次正好,一并还给他!”周放对以前之事记忆犹新。 随着地盘的扩大,临羌城已经成为内地,防守的压力不大,杨峥把临羌守将周放也带出来了。 给他一些立功的机会。 不过周放跟尹春比,勇武有余,智略不足。 几乎没有成为一线将领的机会。 杨峥目光落在北面统制姜伐野脸上。 诸将之中,也就他最老成持重,这些年来,虽无赫赫战功,但也没有大过失。 “我军既出,若是无功而返,士卒生怨,河西失望,属下以为我军尚有机会。”姜伐野一如既往的稳重,说话也滴水不漏,看的也远一些。 众将求战心切,杨峥就放心了。 “姑臧坚城,一时难以攻克,胡奋知有外援,必定死守,本将决定,先破郭淮,再引得胜之军,反攻姑臧!” 如果郭淮是自己心魔,那就迎刃而上,斩除心魔。 众人目光热切的望着杨峥。 卫瓘眼中也掠过一道幽光。 “姜伐野听令,姑臧之事,本将尽付与你,不求破城,只需缠住胡奋,为前方争取时间。”杨峥沉声道。 今日之战,与历史上秦王李世民破窦建德之战何其相似? 窦建德有十万大军,李世民只有三千五百余骑。 而此战,自己手上的兵力并不在郭淮之下。 “属下领命!”此时的姜伐野也才三十六七岁,一个男人心智最成熟的阶段。 既然是北面统制,那就要独当一面。 杨峥扫了一眼其他人,“其余人等,两日之后随本将先破郭淮!” “领命!”众人齐声吼道。 第三百二十八章 东进 一群大雁横列天空,浩浩荡荡向西南方向飞去。 无数双马蹄震动大地,彷佛要踏碎山河一般。 远处草丘上,几头硕大的苍狼正举目而望。 羚羊群被马蹄声惊扰,四散而逃。 峥者,前路崎区,争也,方可兴云。 走上这条路,命中注定会争下去。 与天争、与命争、与时争、与人争! 该屈身守分时,不可与命相争。 但到了拔剑而起时,便不可不争! 青海长云暗雪山,铁骑遥望鹯阴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郭淮誓不还! 骑兵在辽阔的河西大地上驰骋。 狂风在耳边呼啸,士卒与战马都在嘶吼。 杨峥的胸膛中也热血沸腾。 一个男人,到了该硬的时候,一定要硬下去。 “擒杀郭淮!” 也不知谁吼了一声,引起了大片的共鸣。 “擒杀郭淮!擒杀郭淮!” 吼声如雷,杀气如霜,惊动秋草中蛰伏的鼠兔。 旋即被几支羽箭准确的钉在地上。 几名年轻的骑兵一个漂亮的马上伏身,抄起地上的肥硕金鼠和野兔。 于是将士们的热情也被点燃,纷纷举起刀矛刺向天空,“擒杀郭淮!” 如果之前杨峥对郭淮还有些许敬畏,现在则全部消失了。 麾下战意如此,何人能挡? 一万五千骑兵飞奔至鹯阴。 西北黄河最重要的几个渡口,一在河关,一在鹯阴。 文帝黄初二年,凉州卢水胡尹健妓妾、治元多等反,河西大扰,曹丕命京兆尹张既为凉州刺史讨伐之,张既到达榆中之后,扬言因无渡口设施,欲往下游鹯阴渡口渡河。 卢水胡闻讯后即陈重兵于鹯阴古渡西岸阻之。 鹯阴渡口自古便是关中通往河西的兵家必争之地。 杨峥领一万五千亲卫营、骁骑营精锐赶到之后,看到的是两岸连绵的营垒。 杜预带着十几员府兵将吏前来迎接,脸上神情明显放松了许多,“将军若是南返,则西平将一蹶不振,今举兵而东,则武威在指掌之间!” 卫瓘一脸惭愧神色。 其实这也不怪他,性格决定命运,也决定行事风格,历史上的卫瓘,一向在幕后主使,推动形势发展,很少站在台前,与人拔刀相向。 诛杀邓艾、钟会,也是顺势而行借刀杀人。 自己身上不沾半点血腥。 “哈哈,元凯尚在奋战,某岂可退缩?”杨峥大笑。 如果只是自己一个人,在军略上,杨峥还真有些忌郭淮三分。 毕竟此人跟随司马懿耳濡目染十余年,还曾识破过诸葛武侯屯兵五丈原用意。 但现在明有杜预,暗有卫瓘,手握雄兵,将士皆欲用命以建功勋,没道理怕郭淮。 “某必挫郭伯济四十年之威名!”与杜预汇合之后,杨峥更加信心高涨。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这是天下至理! 郭淮一把年纪还要来两军阵前玩刀子,这就是他的不对了。 “正该如此!”杜预也笑了。 周围将校也跟着大笑。 “杀!” 正寒暄的时候,河东上游,几十条木筏推入河中,顺着水流冲向西岸。 木筏上,雍凉军手持长矛利刃,嘶声呐喊,像是在给自己壮胆。 俄而,西岸上弓弩投石齐发,覆盖性打击,将试图渡河的敌军掀翻在河水中。 张既治凉州时,鉴于鹯阴渡口的重要,在西岸沿线修筑不少坞堡关塞,二十多年来,虽然大部分废弃坍塌了,但只要稍加修筑,就能重新发挥作用。 杜预早有预料,从金城带来三千掘子军,几日之间,便修复完成。 所以杜预的八千府兵才能挡住郭淮的四万雍凉步骑。 浑黄的河水中,泛起阵阵殷红,尸体与破碎的木筏一起被冲走。 杨峥目光扫过两岸,只见两岸泥淖中箭羽、尸体、铁甲、断刀、断矛,彷佛杂草丛生。 看来这几天激战绝不少。 杨峥与杜预携手进入营垒之中,府兵立即高呼起来,“万胜!万胜!” 这些府兵比杨峥还要亢奋。 感觉若是被黄河阻拦着,都杀过对岸去。 十二转军功对士卒的激励竟然如此之大。 当然,任何时代,渴望向上的人都会如此狂热。 而这个时代,机会本来就不多。 如今的宣义司几乎无处不在,士卒战意高昂,也有他们的功劳。 杨峥的任何军令,宣义司最先揣摩,然后引导士卒。 令行禁止便是这么来的。 知道为何而战的士卒战斗力直线飙升。 走入军帐之中,杜预已经备好了沙盘,以鹯阴为中心,黄河上下游,金城、安定、武威三郡皆囊括其中。 整个战局的视角也清晰起来。 南面上游,李特把守的积石堡与周旨防守的河关锁住上游,龚羽戍守的榆中与张特戍守的允吾夹住黄河中游,下游鹯阴渡口大军云集。 “此战之关键,其实并不在郭淮。”杜预望着杨峥道,有几分考教的意思。 杨峥脱口而出:“邓艾!” “正是,眼下局势,胡奋被围于武威,郭淮被阻于河东,唯独邓艾,不知其所攻。”杜预手指从鹯阴挪动到狄道。 郭淮在明,邓艾在暗。 此战有几分类似于几年之后的灭蜀之战,彼时,钟会在明,邓艾也在暗。 玩暗渡阴平黑虎掏心吗? 邓艾首先需要一个渡口。 河关、榆中、鹯阴,至少要拿一个,今年雨水充沛,黄河不会枯竭,渡河不易。 “姜维窥伺陇西、南安,或许邓艾被牵制了?”卫瓘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 杨峥摇摇头,“期望姜维声援可以,期望他们与邓艾死战,绝不可能。” 邓艾灭西平之迫切,还在郭淮之上。 此人一向崖岸自高,却在破羌之战栽了一个大跟头,怎么可能不报仇雪恨? “眼下之局,不应急躁,我军已然立于不败之地,形势在我。”杜预总结道。 郭淮四万大军攻不进河西,杨峥手上两万三千军攻入河东也不容易。 而且还有邓艾阴着,不宜主动进击。 这种规模的大战,两三天里分出胜负当然不 可能。 战争是各种内力外力积压的一个过程,由形变转为势变。 郭淮绝对是一个称职的对手。 第三百二十九章 诛心 每日,两岸斥候都会隔河驰射,有时也会出动骑兵虚张声势。 对于杨峥而言,这种对峙可以接受。 鹯阴距离金城西平近,而距离关中远。 兵少有兵少的好处,杨峥两万三千人,金城的屯田就能供应粮草,府兵还自带有一些粮食。 这几年风调雨顺,粮食问题不大。 郭淮的四万大军人吃马嚼,每天不是一个小数目。 郭淮比杨峥更急切,不断从下游寻找渡口,一度远奔至青铜峡,杨峥也只能派出骑兵应对。 青铜峡便是黄河三套中的西套地区,水网发达,土地肥沃。 大汉建上河城,复大秦浑怀障、神泉障守之。 历史上的西夏正是凭借此地兴起,切断河西,夹在辽宋金之间,立国近两百年。 “把郭淮挡在河东,武威便是釜中之鱼。”杜预一再强调。 杨峥点点头。 决战的契机还未到来。 正元元年,西平又是一个小丰收,鲁芝坐镇后方,秋收之后,粮草辎重源源不断运往姑臧与鹯阴。 甚至连冬衣、羊裘都准备了。 奴隶青壮被武装起来,一件皮甲、一支长矛,就完成了身份的转变。 但按照鲁芝的提议,没有一股脑的送往前线,而是分别驻扎在平羌城、令居城,以为后应,随时可以驰援姑臧、鹯阴,又兼顾了金城、西海,防患于未然。 鲁芝的风格便是如此,滴水不漏。 一支五百重骑的装备运到鹯阴。 双马蹬、高马鞍、冷锻甲装备在一千匹铁马掌的河湟健马身上。 加上原来的重骑,杨峥麾下的具装骑兵达到一千三百人。 每人双马,改良的骑兵长枪,单手激发的弩机,精制环首刀,在这个时代,算是武装到了牙齿。 一千三百名人高马大的羌汉壮汉穿上盔甲、跨上战马,真正意义上铁骑就这样诞生了。 还有两套特意为杨峥打造的铁甲,一套华丽轻便,穿上之后,杨峥顿时感觉逼格拉满。 一套狰狞厚重,披在身上,提起刀矛,感觉自己就是个钢铁禽兽。 这些年对铁坊的持续投入,终于有了不小的成果。 灌钢法、百炼法不断改良,盔甲更加轻便坚固,刀剑长矛更加锋利。 有了这支铁骑,杨峥对最后的决战更加期待了。 随着时间的推进,形与势一分一毫的累积。 杨峥的实力在暗中增长,郭淮却在明面上增长。 每隔几天,河东的羌胡部落就会加入其中。 郭淮威名赫赫,重兵云集,背后有整个关中支撑,还有洛阳司马家的支持。 只看纸面上的实力,郭淮胜算八成以上。 历来大战,羌胡都积极踊跃参加,从中分一杯羹。 到了十月,河西人马已经聚集到了五万。 蒙虓、周放、刘珩等人大喜,五万就意味着达到了上阵要求,没有丝毫惧意。 尤其是刘珩,在杨峥的授意下,每天带着他的锣鼓队早中晚三次,敲锣打鼓对着黄河东岸破口大骂:“郭淮老贼受大魏重恩,不思报国,反助纣为虐,有何面目见文帝与先帝?” 郭淮举孝廉之后,只是平原郡的一个府丞,却是被时任五官中郎将的曹丕看重,召入麾下,用为心腹,由贼曹逐渐转任丞相兵曹议令史,参谋军机,由此发迹。 曹丕代汉,立即擢为雍州刺史,封射阳亭侯。 这种知遇之恩,全被郭淮忘的一干二净。 历史上高平陵之变后,郭淮立即起兵,攻打夏侯霸,虽是与夏侯霸不合,但也是向司马懿交投名状。 当然,郭淮混到今天,一张老脸早就不要了,自然也不会在意刘珩这几句不痛不痒的话。 可惜韦竺不在鹯阴,不然弄几句打油诗,触及一下郭淮的灵魂还是不错的。 但韦竺不在,还有另一位高人在。 卫瓘阴仄仄道:“郭淮孝廉出身、智勇双全,以污言秽语相激,非但不能挫其锐气,反令其同仇敌忾,不如将文帝、先帝之恩德,陈于众军之前,雍凉将士自会离心,郭淮亦无颜见人。” “伯玉真高士也!”杨峥称赞道。 人人心中有一杆秤,雍凉将士不是聋子瞎子。 司马懿司马师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谁人不知? 杀曹爽情有可原,杀王凌就让天下震动了,司马师掌权以来,比司马懿更激进,腰斩夏侯玄、张缉、砸死李丰,弑后废帝,凶名赫赫。 关键,杨峥打着清君侧、诛除司马师的旗号,又不是要造反。 郭淮这次在大义名分上就占着三分弱势。 “建安四年,郭伯济以忠孝节廉而被推举,建安十六年,受文帝拔擢,用为门下贼曹,建安十七年,被武帝用为丞相兵曹议令史……延康元年,擢为雍州刺史,封射阳亭侯……” 一条条、一件件,全部被刘珩手下的锣鼓手吼了出来。 换来对面的一波箭雨。 但锣鼓手们早有准备,盾牌及时举起,伤了十几人,被立即换下。 如果高平陵之变,郭淮不动,还情有可原,毕竟曹爽那帮人搞的天怒人怨。 但司马师弑后废帝,郭淮一个屁都不敢放,就有些说不过了。 “昔汉川之役,几至倾覆。淮临危济难,功书王府。在关右三十馀年,外征寇虏,内绥民夷。比岁以来,摧破廖化,禽虏句安,功绩显着,朕甚嘉之。今以淮为车骑将军、仪同三司,持节、都督如故!” 锣鼓手们连曹芳的恩诏都念了出来。 这道恩诏曾经被曹芳广传天下,以彰显郭淮的功绩。 “大魏历代皇帝未曾亏待过都督,现司马师弑后废帝,腰斩国家栋梁,欺凌社稷,此莽卓之行也,郭都督非但不举兵向东,还大魏朗朗乾坤,反而驱大魏忠勇将士向西,自相残杀,阻挠平西将军之义举,助纣为虐,以雍凉将士之血,换郭家一门之荣华,敢问郭都督,尔之忠孝节义在何地?” 锣鼓手们一字一句的把卫瓘的结语吼了出来。 一百多个字,彷佛一百多把利剑刺向东岸雍凉军中。 风声呼啸,黄河怒吼。 东岸忽然变得沉默起来,连箭雨都没有了。 雍凉军你看我我看你,再无之前厮杀之锐气。 言语之利,不在刀剑之下,不仅能杀人,还能诛心! 但郭淮仍旧是苟着,没有动静。 杨峥让刘珩敲锣打鼓的再来一遍。 你郭淮不要脸,当没听到,没关系,雍凉军人人都长着一双耳朵。 会听,也会想。 公道自在人心。 雍凉是曹魏的雍凉,而不是郭淮的雍凉,司马师的雍凉。 这天下,也还是曹魏的天下! 只要曹魏还在一天,这种大义名分就能被杨峥用一天。 谁是逆贼,谁是“忠臣”,一目了然。 当年在武功城门口,郭淮以身份欺压,欲借上下名分杀杨峥,现在这口恶气全被还回去了。 第三百三十章 决战前 东岸,百余骑冲出,一员老将在马上怒吼。 声音微弱,但他身边的亲骑齐声吼了出来,“杨峥小儿,吾必亲手将你碎尸万段!” 杨峥亦领百余骑迎了上去,“郭淮,你这不忠不义不孝之徒,皓首匹夫、苍髯老贼、守户之贼,你枉活六十有七,一条断嵴之犬尔,只会在司马父子胯下摇尾乞怜,在我军阵前狺狺狂吠!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一些莫名其妙的词句都没过脑子,直接就蹦了出去。 骂完之后,又觉得这些话听过。 这样的机会太难得了。 在杨峥期盼的目光中,马背上的郭淮身体摇晃了两下。 但也仅仅还是摇晃了两下,便又坐直了身体。 杨峥心中暗叹,是自己骂人的功力不够,还是郭淮的脸皮太厚? 这样的辱骂都能扛住? 郭淮不仅没有倒下,也没有吐血三升,反而掏出一份黄帛,在马上大笑:“杨峥小儿,你自称大义,不过是行董卓之旧事!诸军听令,大魏皇帝陛下诏令,杨峥乃国贼也,诛杀此獠,封千户侯,赏三千金!” 郭淮举起了黄帛,在人群中来回走动。 杨峥丝毫不怀疑这封诏令的真实性,只要司马师愿意,可以再弄一万份诏令出来。 挟天子令诸侯的优势便在于此。 士卒不会管这道诏令出自于傀儡皇帝之手。 果然,诏令一出,雍凉军的气势又回来了。 东岸几千余士卒弯弓搭箭。 郭淮纵声大笑,“杨峥小儿,仍你牙尖嘴利,也改不了乱贼之名!西平将士听令,提此贼头颅过河,大将军既往不咎,照样有千户侯之赏!” 杨峥算是佩服郭淮的无耻。 有司马懿洛水之誓在先,这个时代的道德水平直接被拉低。 其流毒遗害后世几百年。 五胡乱华,何尝不是汉家几百年的信用体系道德体系崩塌造成的后果? 这这方面上,郭淮算是司马懿的门徒。 今天想骂死他显然不可能了。 “诸军听令,提郭贼头颅过河着,赏一头羊,你郭伯济现在也只值一头羊!”杨峥最后幽默了一把,周围亲兵朗声大笑。 已经没有废话的必要了,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自己跟郭淮比,或许就差在这里。 既然他不要脸,自己还讲什么脸面? 偷偷唤来林森,低声道:“能射死此贼否?” 林森眯着眼望向对岸,心中估算了一下距离,“五成把握!” “那还等什么?搞死他,我赏你一头羊。”杨峥说到做到。 旁边的刘珩听不下去了,都囔道:“将军也忒小家子气了,要赏也赏几十个女人。” 杨峥一想也觉得有道理,一拍大腿道:“好,就把刘珩的女人分一半给你。” 刘珩脸上一绿,连连摇手,“还是算了,羊挺好挺好,女人多了……不行……” 两人玩笑之间,躲在人群之中的林森已然弯弓搭箭,三石大弓被拉开如同满月,一支特制的长箭瞄向河对岸的郭淮。 风犹在呼啸,黄河水滔滔不绝。 休的一声,长箭破空而去。 如流星如闪电。 然而就在此时,郭淮如有神助一般忽然从马上一个扭身,羽箭擦着他的肩膀而过,将身后一骑连人带马钉在地上。 郭淮纵声大笑:“小儿无耻!” “可惜了。”杨峥叹息一声。 这并不是郭淮的运气,四十多年的戎马生涯,让郭淮有惊人的直觉。 况且河两岸本来就宽阔,三四百步,还有风力影响,郭淮能躲开不足为怪。 林森又弯弓搭箭,但此时对面的箭雨已经射出。 亲卫们举起盾牌,护着杨峥缓缓后退。 一场骂战就此结束。 可以说,如果郭淮没有那封诏令,今日就是人心离散的下场。 而杨峥的短板也在于此。 手上若有诏令,或者重要人物喊一嗓子,这一战直接就赢了一半。 不过这种程度的大战,寄希望于对方主将被自己骂死,显然不现实。 郭淮若要他的老脸,也就必不会举兵进河西。 这说明他最终还是与司马家妥协了。 “哎呀,就差一点,雍凉军人心就散了。”卫瓘叹息道。 杨峥稍稍思索后道:“也不全是无用,今日将司马师残暴不仁、郭淮助纣为虐大白于天下,雍凉军中总有人听进去了。” 杜预点头道:“雍凉军中不乏忠义之士。” 十月之后,天气越来越寒冷。 西风转成了北风。 孟观观察天象之后禀报:“七日之后有大雪,天寒地冻。” 现在就冻死人的,更别说大雪之后有多冷。 懂天文的不止孟观,还有杜预,“非但天寒地冻,恐怕黄河亦会结冰!” 黄河结冰,那么鹯阴渡口的防御工事便失去了意义。 郭淮能从任何一地进入河西。 但老天爷是公平的,杨峥也能从任何一地杀入河东! 杨峥提前掌握天气状况,就是掌握了先机!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 杨峥望向杜预。 杜预眼中也升起了火苗,轻轻颔首道:“久守必失,我军准备充分,有先机在手,可以一战!” 又到了决断的时候。 其实也不是决断,现在的情况,你不打郭淮,郭淮就会打你! 而且是换着花样的打。 这几天又来了两支匈奴骑兵,郭淮的兵力快膨胀到六万人。 杨峥来回踱了几步,问题不在于打不打郭淮,而是另一个人。 “将军可是担心邓艾?”杜预一眼就看出问题的症结所在。 “是!”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谁都想当黄雀,不想当蝉和螳螂。 “邓艾既然不出,将军可令张司马领金城之众攻打狄道!我军主动进攻,则姜维一定会出兵。”杜预反手就解决了问题。 指望蜀军与邓艾先死磕肯定是不可能的。 但让姜维来捡便宜,他一定不会错过。 要说邓艾的确有能耐,镇守陇西,这两年里招抚羌人,广开屯田,陇西郡又富庶起来。 现在河关控制在西平手中,又有积石堡策应,加上姜维,三面夹击陇西郡。 你邓艾不出来,就逼你出来。 “可行!”杨峥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令张特统帅金城诸军,进攻陇西!孟观持我军令,统帅令居奴隶军待河道结冰之后,渡河,转道向北,与我夹击郭淮!” “唯!”孟观拱手,传令兵出营上马向南而去。 孟观行军打仗的能力,其实远在情报之上。 敢打敢冲。 而这一战,需要的就是他这股劲头。 决战的时机终于到来。 第三百三十一章 箭在弦 昏沉天地间呼啸的寒风永不停息。 西平将士有鲁芝在后方策应,该想到的都想到了,能送来的都送来了。 劣酒、羊肉、粮食、干柴、豆黍混合的精料,以及最重要的羊裘、皮履。 一个士卒内穿羊裘,外披铁甲,双腿用细绳缠上狼皮、羊绒,每日至少一碗羊肉汤,从肠胃到身体都是暖的,丝毫感觉不到这冬日的寒意。 西平别的没有,制皮制革之术极为发达。 在杨峥的刻意引导下,结合了西域胡人的鞣制技术,皮革成了西平第二大支柱产业。 第一自然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盐。 当然,有这个待遇的,只能是亲卫营、骁骑营。 府兵则差一些,只有羊裘。 所以亲卫营、骁骑营、越骑营在西平被称为亲军,引得无数有志儿郎趋之若鹜。 杨峥没有堵塞他们上升的通道。 府兵中有材勇的健儿,或者达到三转功勋,可以向折冲府请求加入亲军。 宣义令与折冲都尉共同审核,九野营暗中评定,才能把名额报上去。 而亲军之中,到了年纪,落了残疾,则会得到一个宣义掾的名号,分配地方,进入屯田司体系或者宣义司体系,也可根据能力,进入地方,任命为伍长、什长、里长之类的乡间掾吏。 有鲁芝在总筹后勤,让杨峥轻松了不少。 实际上,后勤也是战斗力的一种。 尤其是在这个时代,很多大战,粮道就是生命线。 这种级别的大战,前方面临的压力大,后方面临的压力也不小。 到了第五日,天地间忽然刮起了白毛风。 铺天盖地的,气温陡降。 营中牲畜都冻死了百余头。 不过河湟健马天性耐寒,影响倒是不大。 而对面就有些惨了。 雍凉军还能扛着,但支援而来的羌胡、匈奴就有些扛不住了,战马和士卒多有冻死冻伤。 杨峥带着亲卫巡视黄河,河面已经结了一层薄冰。 寒意如同钢针一样刺在脸上。 “还没有邓艾的踪迹吗?” 张特引金城三千府兵一万奴隶,汇合周旨、李特等羌氐步骑两万人,已于三天之前连破邓艾三座坞堡,攻陷枹罕,引兵直扑狄道。 姜维也领两万蜀军出岷山,攻打临桃、侯和等地。 眼看就要合围狄道,但邓艾还是没有消息。 让杨峥深感佩服,邓艾这么沉得住气,肯定想捞一票大的。 而现在天气转寒,大雪将至,利守不利攻,更摸不到邓艾的迹象。 “没有。”庞青据实禀报。 孟观去令居统合一万奴隶军,汇集情报就交给了庞青。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杨峥望着平静的河面道。 邓艾一辈子阴着,自己一辈子在这里耗着?不拿武威? 白毛风吹了两天一夜,第六天黄昏时分,大雪如约而至。 其实已经不算黄昏,天地间一片昏沉。 夜色早早笼罩大地。 所有斥候都被派出去了,上下游,对岸,北面的上河地区,南面的榆中等地,不断巡戒,防备所有可能发生的状况。 只是威武太广袤了,祁连山、黄河在此交汇,各种小山脉小支流形成大量河谷山沟。 历史上的晚唐时期,此地形成六谷蕃。 邓艾有心隐藏,随便钻进那个山沟里面,根本探查不到,还能遮风挡雪。 不过,能隐藏的这么好,说明邓艾的兵力不会太多。 若是几万人马,斥候不可能一点蛛丝马迹都打探不到。 夜越来越深沉越来越黑暗。 也越来越寂静,终日呼啸的寒风忽然低沉了许多。 杨峥穿上甲胃,提起长槊,跨上乌羽,望着远方。 黑色的天空,苍白暗沉的大地。 天地之间一片混沌,彷佛远古天地初开之时。 身后,一千三重骑、六千骁骑跨上马背。 在黑暗中沉默如山,坚定如山。 晶莹的雪花眨眼就落满他们的兜鍪和肩甲。 战马嘴中喷出一团团白气。 如果司马师如这漫天乌云一样覆盖天下,那么今日一战,就是撕开这沉沉黑暗的破晓! “将军遣一骁骑渡河即可,无需亲身犯险。”杜预和卫瓘还在规劝。 道理杨峥知道,但这一战太重要了。 最重要的是速战速决,快速击败郭淮,即便邓艾从哪里窜出来,也能挟大胜之势破之。 而身边能担此重任者几乎没有。 杜预是儒将,披坚执锐冲锋陷阵非其所长。 卫瓘根本就不能算将领,遇到艰险,说定就退了。 蒙虓武勇够了,但资历差一些,未必能让亲卫营重骑与骁骑营配合无间。 刘珩、罗虎、林森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善类,弄不好各种幺蛾子齐飞。 当然,杨峥有自己的私心,不是不相信别人,而是这世道,最锋利的刀柄还是捏在自己手中为妙。 西平也需要一个骁勇善战的无敌统帅。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昔日冶无戴、迷当十万羌胡,还不是为吾所破?”杨峥声音逐渐激昂,胸膛中热血渐渐汹涌起来。 周围士卒一脸崇拜之色。 “将军保重。”杜预也知此战别无选择,只有杨峥亲自冲杀,才能提振士气以少胜多。 毕竟东岸有六万多人马。 还有名将郭淮。 杨峥举起长槊,刚要说一声“起兵”,却不料对岸忽然传来闷雷一般的声音。 那是马蹄敲击冰面的声音。 接着,羌胡特有的呼啸声在黑夜中响起。 嚯儿、嚯儿、嚯儿…… 西岸守军自发的向河道上射出火箭。 风雪之中,熹微的火光忽闪忽闪的落下,在被风雪熄灭之前,照亮了密密麻麻如蚂蚁一般的身影。 杨峥目瞪口呆,自己这边有通天文之人,对面难道没有? 为将者,当知天文、地理…… 郭淮镇守雍凉三十多年,绝不是庸将,又岂会不知西北之气候? 只是杨峥没想到郭淮居然也如此决然。 你想搞别人,别人也在打你的主意。 “杀——” 喊杀声彷佛炸开一般,划破黑夜。 却是从南面传来的。 “报——” 斥候拖着悠长而急迫的颤音飞奔而来,“南面横断沟,邓艾八千人马杀出!” 果然,该来的终究要来。 第三百三十二章 铁骑 人生总是处处充满惊喜或者惊吓。 战争更是如此。 邓艾一直藏着掖着,杨峥的心就落不了地。 反而他出来了,所有的隐患都去了。 看似是敌人掌握进攻先机,实则是已方去了最大的威胁。 “不过如此。”杨峥心中大大松了一口气。 一场攻防战而已,这种天气利守不利攻。 而且自己的营垒足够坚硬,士卒也绝对精锐。 “杀、杀、杀!” 南面和东面营垒都响起了喊杀声。 杨峥甚至听到有人的欢笑声,“七万、七万敌人,上阵!上阵!兄弟们,立功就在今日!” 狂热的声音瞬间传遍营中。 杨峥紧张的心情也松懈下来。 亲卫营身经百战,今日的场面也不过如此。 而且杨峥手上还握着一支足够翻盘的力量,一旦郭淮、邓艾进攻疲劳,杨峥纵铁骑滚滚而下,郭淮、邓艾至少要交代一个。 这时杜预与卫瓘同时拜在杨峥马前,“将军!” 两人严肃而亢奋的语气让杨峥一阵错愕。 互相对望一眼,卫瓘年长一些,先开口道:“郭淮、邓艾大举而来,东岸无备,将军此时进击,必有斩获。” 杜预点头同意,“我军营垒乃当年张使君所留,坚固异常,有大雪相助,只需万人,属下便能抵挡郭淮、邓艾十万之众!请将军速速出兵河东!” 他嘴中的张使君乃张缉之父张既。 在任期间,屡破羌胡,修筑工事,安抚百姓,杨阜、胡遵等人,皆受他提拔而起。 然而如此功勋素着之人,却被司马师夷了三族。 彷佛冥冥中有某种天意存在。 张既修建的工事,恰好为杨峥所用,抵挡司马家的爪牙。 杨峥心中一震,现在的确是大好时机,郭淮邓艾数倍兵力围攻,绝想不到自己还有一支反攻的力量。 兵者,诡道也。 善攻者,不可墨守成规。 如果是别人防守,杨峥一时难以决断,毕竟西岸大营丢了,自己的军势也就去了,但杜预绝对值得杨峥期待。 这些忠勇的亲军、府兵也值得期待。 “可!”杨峥也不废话,拨转马头,“胜败之机皆在此地,元凯为吾挡之!” 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唯!”杜预拱手。 为了以防万一,杨峥还留下周放的两千骑兵,作为救场之用。 “诸军随我擒杀郭淮!”杨峥吼了一声。 “杀!”五千多骑兵齐声大吼。 杨峥不再看身后的战场,望向黑暗的前方,乌羽前蹄扬起,如箭一般射了出去。 一万多匹战马随之而起,顺着黄河下游奔涌。 寒风在耳边呼啸,大雪无声落下。 黑暗彷佛永无止境。 身后的厮杀声越来越远。 能挡住郭淮、邓艾远远不够,若不能趁此战击破郭淮,则武威终究难取。 绕开战场二十多里,杨峥才率骑兵渡河。 然而黑暗中处处隐藏着杀机。 湍急的黄河总有一些地方没有冻结实,厚薄不均匀,几名重骑“卡察”一声,掉进冰窟窿里面,连一声惨叫都没发出,人和马就消失在黑暗中,被冰面下的河水不知冲到何处。 战马一阵惊惶。 此时此刻,没时间怜悯。 杨峥惊奇于自己心中没有丝毫波澜。 那是对死亡的漠视,以及自己的冷血理智。 在这里每耽误一刻,后方大营中就会多流十倍百倍的血。 慈不掌兵,牺牲再所难免。 所幸天寒地冻,大多数河冰足以承担骑兵的重量。 河面上的窟窿也没有导致河面崩裂。 踏上河东大地,杨峥的心才踏实起来。 回望身边,骑兵们的士气并未受到影响。 “前进!”杨峥举起长槊。 乌羽缓缓向前。 数万只马蹄踏在地面上,自大漠而下的寒风在耳边疯狂呼啸。 雍凉军营垒就在前方喧哗之处。 越来越近。 吁—— 蒙虓领军驱赶马群上前,轻骑紧随其后。 杨峥却率重骑渐渐停止了脚步。 在一片战马惨鸣之声中,冲开了雍凉军北面的鹿角、栅栏。 “换马。”杨峥一声令下,一千三百余重骑兵换乘甲马。 杨峥也换下乌羽,骑上一匹甲马。 “胜败在此一举!” “死战!” 铁蹄催动,大地都一同震颤起来。 刘珩在前,林森、罗虎分列左右,护着中间的杨峥,组成一个锥形阵冲向雍凉军大营。 “呔!”前方一声暴喝,不知有多少支长矛被刘珩的狼牙棒扫开。 郭淮所有的精力都扑在攻打西岸上,仓促之中敌人显然没有组织起有效的防御。 几支散乱的长矛显然无法挡住杨峥的铁蹄。 一千三百余铁兽毫无阻拦的撞入敌阵之中,战马高声嘶鸣。 长槊之上带起一蓬蓬鲜血。 雍凉军不可谓不骁勇,挥舞着环首刀,以血肉之躯试图阻拦。 但杨峥麾下已经不是寻常骑兵。 高鞍双镫,坚甲锐兵,长槊短弩,远近皆可杀之! 很多士卒一手夹住长槊,一手端起弩机,肆意驰射。 具装甲骑的恐怖战斗力在这一刻彻底得到释放,面前无论是人,还是营寨,全都像纸湖的一般被撞碎、被踩碎、被刺穿…… 重骑所过之处,一片惊恐而绝望的惨叫声。 杨峥身上很快就沾满了温热的鲜血,又迅速冷却,被寒风逐渐冻成血冰。 重骑自然也不是无敌的,历史上的名将们有各种方法破除。 但杨峥有心算无心,就是要给郭淮一个措手不及! 雍凉军营中顿时大乱,衣衫褴褛的羌胡抱头鼠窜,雍凉军亦扔下武器逃窜。 “杀!”此时蒙虓率数千骁骑从东面杀入营垒之中。 “郭淮!”杨峥仰天长啸,望着雍凉军的牙旗冲去。 牙旗之下,火光烈烈,一员白发老将站立如松,右手勐地挥下,前排数千雍凉甲士中勐地掷出一团团黑影。 旋转着,穿过风雪,迎面砸来。 十余铁骑一个跟头摔倒在地。 昂—— 战马还在雪地里挣扎。 林森肩膀上还挂着一个,杨峥这才看清是一把锋利的飞戟。 这玩意儿射程不远,但近距离,以力士掷之,破甲力十足。 传闻之中,魏武麾下勐将典韦擅使飞戟,杀十数人。 江东孙策亦擅长此物。 嘎吱嘎吱,几十步外,几百张蹶张弩拉满,锋利的弩箭在微弱火焰照耀下发着寒光。 这么近的距离,就算是冷锻甲也挡不住…… 历史上宋武帝设却月阵,以重弩重创北魏铁骑。 “冲!”杨峥咬紧牙关,看着不远处高台上郭淮森冷的目光。 就差一步,便能斩杀此贼! 第三百三十三章 雪与血 西岸,厮杀声震天。 雍凉军与邓艾军两面夹击西平军大营。 比起东岸的快刀斩乱麻,西岸要更加惨烈一些。 战争到了这一刻,已经不在意伤亡。 无数士卒的**被长矛刺穿,鲜血顺着营垒,流入冰河之中,将苍白的河冰染成澹红色。 失去生命的士卒倒在冰地上,在几个呼吸间,临死之前的痛苦表情被冰雪冻住。 斥候不断将东面和南面的战况汇报上来。 “报,邓艾攻破三座营寨!” “报,雍凉军已经冲开第一道防线。” “报,我军左营一千三百府兵与邓艾前锋邓忠血战。” “报,左营一千三百府兵皆阵亡,没有一人溃逃。”斥候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到了最后带着几分哽咽。 卫瓘脸色有些苍白,“元凯,不妙!邓艾军来势太凶!” 对于西平军而言,最大的威胁不是渡河而来的雍凉军,而是八千邓艾军。 雍凉军中掺杂着羌胡,大大拉低了他们的战斗力。 在第一波羌胡骑兵被射杀之后,雍凉军的士气遭受重挫,进攻也迟钝起来。 鹯阴防线,本就是对着东面。 所以雍凉在付出惨重伤亡之后,迟迟打不开局面。 但南面的邓艾军就不一样了,人人如疯狗一般,悍不畏死,尤其是其子邓忠,骁勇无比,连斩西平勇者数人。 南面的失利,也牵动了东面的防线,导致第一道防线被雍凉军冲破。 惨烈的厮杀声就在坞堡之外。 杜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彷佛不知道敌人即将杀到眼前。 鹯阴防线的重点,其实就是当年张既修建的四座坞堡。 如果外围工事都被攻破了,这四座坞堡也挡不住五六万的敌人围攻。 “事急矣,属下请令冲击邓艾军!”周放拱手道。 “邓艾锋芒正盛,不可正面与之战!”杜预闭上了眼睛。 “杜长史,敌人已经杀进来了。”周放焦躁起来。 其他几个武卫营老卒也跟着附和,“将军以大营相托,未料杜长史畏敌如虎!” “再有多言者,斩!”杜预冷喝一声。 他一向与人为善,在西平出了名的温厚,从不动怒。 而现在这一个“斩”字从他嘴中迸出,彷佛有千钧之重,众人尽皆色变,不敢再言。 时间一分一毫过去。 外间喊杀声越来越大,扑到坞堡边时,却忽然混乱起来。 在他们的背后,“擒杀邓艾”之声大起。 杜预勐然睁开眼,“定是令居援军到了!” 七天之前,杨峥派孟观南下令居,统合奴隶军。 杜预当机立断道:“集中坞堡中的所有兵力,迎击邓艾!” “东面防线……”这么冷的天,卫瓘脸上涌出一滴冷汗。 “东面就拜托伯玉兄!”一向宽和的杜预,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起来,“此战若败,你我安有容身之地?司马师睚眦必报,腰斩夏侯泰初,也能夷灭你们卫家三族!” 卫瓘投杨峥之事还是一个秘密,对外宣称只是被俘。 九野营暗中也在封锁消息,加上卫瓘本人也极为低调,深居简出,所以此事还没有外泄。 一旦司马师得知,不管卫瓘做没做,河东卫氏不死也要脱层皮。 司马师腰斩夏侯玄之后,凶名传遍天下。 夏侯玄是司马师的发小、妻兄,又同为名士,这样的人都能杀,还有谁不能杀? 卫瓘舔了舔嘴唇,在杜预的目光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杜预目光扫过诸人,“随我扑杀邓艾!” “唯!” 杜预一身戎装,颇有几分儒将风采。 坞堡之外早已沸反盈天,奴隶军正举着长矛,顶着风雪,一万多人迎战邓艾数千军,却明显落在下风。 邓艾军冲破数道防线,此刻也不好受,大部分带着伤。 一部长矛铁甲,肃然列阵。 一部短刀圆盾,披着皮甲,身手灵活而狠辣。在长矛中左闪右避,一些人被长矛刺死,但更多的人熟练的钻入长矛空隙之中,就地一滚,斩断不少人腿,眨眼就破了步阵。 为首一将全身浴血,手持两把环首刀,身躯雄壮,威风凛凛,正是勇武排名仅在徐质之下的邓忠。 “骑兵!”杜预望向周放。 周放翻身上马,长矛向后一招,两千骑兵奔涌而出。 “擒杀邓艾老贼!”周放一声怒吼。 杜预亦驱步卒紧随。 两面夹击,邓艾军顿时抵挡不住,开始向东南后退。 但后退的有条不紊,阵型不乱。 孟观不敢追击。 杜预也不敢追击,也没必要追击。 唯有周放在马上大吼一声,“擒杀邓艾老贼!” 不等杜预下令便冲了出去。 武卫营老卒中,尹春成了南面统制,这极大的刺激到了周放,但周放知道自己智不足、勇力有余,眼下正是唯一的机会。 斩杀邓艾,他便也能跻身西平权力核心。 “杀!”周放与骑兵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黑夜之中。 杜预沉下了脸…… ……杨峥望着对准自己的十几张蹶张弩,心中寒意大起,但此时怎能后退? 重骑一旦冲驰起来,不是敌人毁灭,就是自己毁灭。 生存还是毁灭,只有不到五十步的距离。 冲过这死亡的五十步,就是郭淮的末日。 此刻杨峥忽然也明白郭淮的处境,其实跟自己一样,生死抉择,但不能后退。 休、休、休—— 弩箭尖锐的破空声响起。 杨峥只感觉数道寒芒射向自己。 “将军!”身边人影一闪,一骑跃到杨峥身前。 眨眼之间,连人带马被射成了刺猬…… 就连杨峥引以为豪的具装铁甲,也没有护住他的性命。 “罗虎!”杨峥吼了一声。 居然是一向闷声闷气的罗虎。 他整个人都被钉在战马上,而战马身上也插满了弩箭,却因为惯性继续向前奔跑。 胸中的热血忽然汇集到眼眶里,“兄弟!” “重振华夏,复我神州!”罗虎用最后的力气仰天狂吼了一声,声音在寒风中传荡的很远很远…… 接着他嘴中喷出一口鲜血,颓然的随着战马倒下。 但他的死却激励了更多的人。 “重振华夏,复我神州!”风雪之中,响起一声声咆孝! 剩下的千余铁骑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撞入雍凉甲士之中,立时血肉横飞,有人被挑在长槊之上,有人被踩在铁蹄之下,还有人直接被撞飞出去。 郭淮最后的一支力量灰飞烟灭。 无数声音涌现杨峥耳中,但杨峥都听不到了,冷冷的看着牙旗之下木台之上的郭淮。 此刻,他身边只有十几名亲卫。 “你败了,郭淮!”杨峥大吼一声。 第三百三十四章 登台 杨峥领着刘珩、林森等数十人登上木台。 这木台建在土垒之上,天亮之时,黄河东西尽收眼底。 可以想象,郭淮便是站在这木台之上号令三军。 以前,杨峥只能站在台下,仰望台上的郭淮、夏侯玄、陈泰等人。 现在,杨峥也登上了台。 “腐萤之光安能与皓月争辉?”郭淮一脸傲然的冷笑,脱下身上大氅,扔在地上,又缓缓拔出长剑。 寒风仍在呼啸,大雪犹在纷扬。 郭淮双鬓的白发共飞雪一色。 “老贼,何不受死!”刘珩挥舞着狼牙棒便要冲上去。 被杨峥一把拉住,冷笑道:“那么司马父子是皓月?还是你郭大都督是皓月?” “哼,尔不过曹氏一家奴,不配与本将言。”自始至终,郭淮脸上都是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杨峥佩服他视死如归,却厌恶他自以为是的优越感,大笑道:“郭淮啊郭淮,尔为人臣子,食君之禄,宗族同荣,君主蒙难,尔视若不见,国家倒悬,尔助纣为虐,屈身司马父子胯下,摇尾乞怜,今日有何脸面枉称大丈夫?大魏何负于你?文帝何负于你?明帝何负于你?曹大将军何负于你?” 杨峥死死盯着郭淮的眼睛。 而郭淮却忽然目光下垂,不敢直视。 他若真有忠义之心,随便站出来喊一嗓子,曹魏也不会落得今日的境地。 就这么一瞬间,郭淮的优越感被击的粉碎。 “我虽是腐萤之光,但你和司马师绝不是皓月之光。” “杨峥小儿,今日我败了,但你终究赢不了,看你能得意几时!”言罢,抖擞精神,挺起长剑,戟指指着杨峥,“诸君随我诛杀此恶贼,大将军必有重赏!” “唯!”身侧几员虎背熊腰的亲兵怒吼一声。 话说完了,也该办事了。 杨峥挥手,几十亲兵亦挺刀而前,就在这狭窄的木台上砍杀。 一声声不甘的怒吼响起。 一具具倔强的身躯倒下。 半炷香不到,郭淮身边的亲兵全部倒下。 郭淮身上也被长刀刺穿,伤口不断喷涌出鲜血,胸口甲胃向内凹陷下去,他以剑拄地,仰天长笑,喷出一口血沫,“大丈夫不可老死于病榻之上,当裂身于刀剑之间!” 随后,身体轰然倒下,木台为之一震。 正元元年十二月初,车骑将军、假节钺、雍凉都督郭淮,阵亡于鹯阴渡口东岸…… 刘珩寒着脸,提刀欲分其尸。 却被杨峥制止了,“郭淮镇守雍凉三十年,虽名节有亏,但也是中土英杰,给他一个体面吧。” 郭淮想裂身于刀剑之间,杨峥偏偏不遂他的愿。 而且尸体还有用。 刘珩愤愤不平,“便宜这厮了!” 一丝天光透过乌云,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了。 郭淮阵亡,那么这场就落下帷幕。 杨峥望向西岸,混沌与朦胧之中,惨烈的厮杀仍在继续。 杨峥拔出环首刀,一刀刀砍在牙旗上。 东岸顿时响起铺天盖地的喊声,“败了、败了,郭淮兵败身死!” 几千人的呼喊声穿透风雪。 西岸还在奋战的雍凉军纷纷回望,正好看到缓缓倒下的牙旗,跌落血泥之中。 战场上忽然变得安静起来。 接着西岸大营中西平军爆发山崩海啸的呼喊声,“万岁,将军万岁!” 然而战争仍然没有结束,雍凉军一大半直接崩溃,却仍有一小半结阵自守,缓缓而退。 西营以弱势兵力,以一敌二,面对郭淮与邓艾两大名将,伤亡不可能小。 所以没有追击的能力。 倒是蒙虓领着骑兵追捕溃兵。 河道之上十几股雍凉军结阵,缓缓后退。 孟观倒是反应过来,领着奴隶军紧随其后。 杨峥只能自引甲士堵住东岸,让这些雍凉军退无可退,纷纷在河冰上瑟瑟发抖。 有些人扛不住天寒地冻、一夜苦战,倒了下去。 “投降不杀!投降不杀!” 两岸同时响起了呼喊声。 然而河道上的雍凉军不为所动。 郭淮一代名将,镇守雍凉三十余年,自然有些东西的。 这些人正是他的本钱和底气所在。 也很可能是雍凉军的精华。 只是,这些人相当顽固,有几支阵列高呼着“为都督报仇”,冲击东岸。 杨峥只能下令射杀。 这些本就精疲力尽的人,爬不上河岸,就被骑兵弩射杀在河面上。 前排被射杀,后排继续爬,哪怕被长矛刺穿身体,依旧不退,彷佛疯魔了一般。 只有被削掉了脑袋,才彻底安静下来。 郭淮不忠不义,麾下部曲却有忠义之心。 世事无常,大抵如是。 既然愿意耗,那就耗着。 郭淮已经阵亡,雍凉军群龙无首,等西岸的西平郡恢复力气,蒙虓骑兵返回,这些人终究是跑不了。 杨峥站在郭淮的木台上,遥望着战场。 庞青弄来一壶烈酒,杨峥喝下,一股暖气从肠胃洋溢全身,“罗虎找回了吗?” “找回了,与阵亡的兄弟一起放在车上。”庞青低声道。 杨峥点点头,这一战虽然胜了,但伤亡一定不小。 不知还有多少熟悉的脸庞熟悉的名字消失。 但既然踏上这条路,就要习惯这些伤痛。 过不多时,东西两岸西平军皆在熬煮食物,温暖的肉香、麦香,飘荡两岸。 河道中的雍凉军一阵摇晃,彷佛微风中的长草。 “雍凉军的兄弟们,你们也是大魏将士,我们也是大魏将士,只要放下武器,就能上岸吃肉喝酒,平西将军仁义为怀,从不滥杀无辜……” 宣义郎们领着甲士在岸边呼喊。 一开始,雍凉军不为所动。 但宣义郎极为聪明的把肉罐和粥罐放在河边。 人饿急了,就不是人了,而是野兽,有时候甚至比野兽还凶残。 到了正午,终于有人顶不住了,冲上来,抱着罐子勐吃勐喝…… 一个人动了,马上就会有一群人。 哐啷、哐啷…… 雍凉军的武器纷纷落在冰面上。 不过仍有三个小阵不为所动,大约五百多人坚守在冰面上。 彷佛三面小旗,平铺在河道上。 杨峥不知道说他们是硬骨头还是贱骨头。 到了下午,蒙虓领着骑兵驱赶俘虏而回,浩浩荡荡,彷佛雪原上羊群,至少有万人。 而西营那边也捕获了一万大几千人。 经此一役,雍凉军彻底被击垮。 一个巨大的诱惑摆在杨峥面前,长安兵力空虚! 那可是长安,大汉的故都! 第三百三十五章 忠义 不过杨峥没有被冲昏头脑。 从鹯阴到长安,近千里迢迢,士卒早已疲惫,西平也有疲敝之象。 背后武威未下,劳师远征,若是遇到挫折,这大好的形势就付之东流了。 鹯阴对面就是安定,胡家的大本营。 长安坚城一座,只需千余兵力,加上城中青壮就能挡住杨峥的这两三万疲敝人马。 就算拿下长安,但守得住吗? 潼关、函谷关等等全在别人手中。 到那时,司马师很可能不去弄毌丘俭,而先来搞自己。 朝廷可以允许凉州丢失,但一定不会允许关中沦陷。 而且到时候蜀国跟西平的关系就变得微妙起来,人家的口号是北伐,你正好挡在北边,人家伐不伐你? 步子太大容易扯到蛋。 提前进入关中,只会陷入与洛阳、蜀国搏杀之中,而且北面还有羌胡和匈奴,形同四战之地。 现在的西平也吃不下偌大的关中。 还是老老实实把武威吞下肚,再一口一口蚕食凉州。 战略定力非常重要。 到了黄昏,西岸的伤亡大概数字也统计出来,竹简上第一个名字就是周放! “怎么回事?”杨峥既惊讶又震惊。 武卫营老卒中,张特、周煜是第一梯队,能文能武,尹春、周放、袁效是第二梯队。 周放智略不如尹春,但骁勇善战,也被杨峥寄以厚望。 没想到折在这里。 “邓艾见势不妙,退走,周都尉擅自率骑兵追杀之,当时战场混乱,杜长史来不及劝阻,周都尉追杀百余里,从夜至昼,杀敌逾千,却被邓艾亲手射杀……”庞青如实禀报。 杨峥心中一抽,阵阵苦涩上涌,当初就不该留周放两千骑兵的。 但这种大战,自己又岂能照顾到方方面面? 人各有命。 杨峥已经习惯了,那些掉落在冰窟窿里的骑兵,不也是如此? 以后此类事情,只会越来越多。 杨峥迅速调整心情,“伤亡数字。” “是。”庞青一怔,赶紧捧着竹简,“府兵阵亡三千七百人,重伤七百余,亲军阵亡两千四百人了,重伤九百余,奴隶最后进入战场,阵亡一千九百人,轻伤皆不可计数,失踪者还未统计出来。” 七千多人阵亡,对新生的西平而言是个不小的打击。 但这种代价必须付出。 一将功成万骨枯,不流血不牺牲,怎么可能? 杨峥心如铁石、面色不变,“斩获多少?” “俘虏雍凉军两万一千人,羌胡七千,战马一千两百匹,牲畜、粮草、军械不多。” “定为上阵上获,五转功勋。” 这一战对西平太重要了,如同渡劫一般。 虽然损失也不小,但西平头顶的天花板被打破了。 自此之后,杨峥将成为天下谁也不能小觑的一股力量。 各种战后之事自有下属们去做,杨峥倒在郭淮的大营中睡了一觉。 日夜所思夜有所想,居然莫名其妙的梦到的郭淮。 时光倒朔回武功城外,郭淮骑在马上,杨峥跪在马前,只是这一次,郭淮没有留手,在夏侯玄赶来之前,一刀斩落,视野中,那把刀铺天盖地而来,无从躲避,亦无从反抗…… 白光一闪,杨峥惊醒,却已经是天亮了。 大雪停歇,冬日疲惫无力的悬挂在天际,没有丝毫温度,反而更冷。 “我睡了多久?” “将军睡了一天一夜。”庞青撑着两个黑眼圈道。 床榻之侧,十二个亲卫挺立如松。 杨峥伸了个懒腰,“外面如何了?” “河道上的五百余雍凉军宁愿冻成冰凋,也不愿上岸求活。”庞青回道。 杨峥心中升起敬意,虽然是敌人,但这种精神其实也是华夏的底蕴。 底层将士忠义而勇武,只是上层士人们在腐朽。 “你去休息,不用守着我。” “是。”庞青拱手, 刚一出营,几名斥候就奔来,“报将军,雍凉军作乱!杜长史正在弹压。” 杨峥眉头一皱,这些人吃饱喝足就来造反? 此战最大的红利,便是这些雍凉军俘虏。 有了他们,西平实力将再上一层,没有他们,那就损失大了。 “怎么回事?” 斥候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杨峥只能上马,带着亲兵渡河去西岸。 河道之上,那三堆雍凉军阵列全部冻成冰凋,在冬日下晶莹透亮,各种表情也一同被冰封。 杨峥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西岸正沸反盈天,雍凉军手持棍棒正与西平郡对峙。 “将军……”杜预一脸惭愧,“有人暗中挑拨,俘虏们思乡心切,属下处置不当。” 杜预没有逃避任何责任。 他毕竟是儒生出身,难免有些仁义了。 杨峥点点头,带着亲兵走到阵前,“你们想要什么?” “还乡!还乡!”前列的百多名俘虏齐声呼喊起来,立即引来后面的响应。 前夜大战,很多人受形势所迫,不得不投降,吃饱喝足之后,又不甘心当了俘虏。 若不是郭淮被杀,这些人一定会厮杀到底。 雍凉之士多有血性。 “入本将麾下,为奴隶三年,三年之后,尔等可以选择留在西平,接回你们的家卷,也可以选择回到家乡,如何?”杨峥拿出最好条件。 三年时间,差不多能转化他们了。 而且未来三年,曹魏也是翻天覆地。 这些条件一点儿都不苛刻,但俘虏们毫不领情,“休听他胡言,天下哪有此等好事?不过是为了暂时稳住我们而已。” 杨峥心中一叹,自己其实并没有多少时间在这里浪费。 姑臧城还在等着自己。 武威在等着自己,凉州也在等着自己。 “亲卫营听令,鼓噪喧哗者,皆斩!”杨峥冷冷道。 两千甲士上前,第一列大盾,第二列长矛,第三列弩机,第四列骑兵。 俘虏中一阵躁动。 有人后退,有人跃跃欲试,有人还在喧哗,“兄弟们,他们要杀光我们!跟他们拼了!” 杨峥夺过一把弩机,对着那个喊的最凶之人,看其盔甲,应该是都尉或者校尉。 也只有这帮人,不肯老老实实当俘虏。 悬刀扣动,休的一声,弩箭正中额头,那人一声不吭不吭的倒下。 俘虏们忽然安静下来,几千道眼神投向杨峥。 杨峥大声吼道:“我乃大魏平西将军杨峥,三年,三年之后是走是留,全凭尔等!” 又是一人振臂而呼,在他的第一个字出口时,杨峥眼疾手快,环首刀扔了过去,白光一闪,半颗脑袋被削飞,血光飞溅,“本将不是在征询你们的意见,此乃军令,不从者斩!” “不从军令者斩!”甲士们大吼了一声。 经历此战,杨峥的杀气、煞气、威信又上了一个层。 寻常士卒都不敢站在杨峥面前。 杨峥的目光扫到哪里,哪里的人群就不由自主的后退。 一场动乱,就这么被压下去了。 但也只是被压住。 杨峥不得不分出精力和时间,专门整治这些俘虏。 所有屯长以上的军官全部被揪了出来,单独关押,两万多雍凉军则被分成了五十多支,由孟观的奴隶军杜预的府兵看管。 为了消除雍凉军的对立情绪,杨峥还下令收敛阵亡者的尸首,集中埋葬。 就连河道中的冰凋也入土为安了。 重伤、轻伤者皆被救治。 在郭淮的墓碑立起来时,俘虏们最后的怨气和戒心全都消散了。 石碑上只刻着四个字:郭淮之墓。 坟茔以石头垒砌,立在西岸,对着黄河,也对着关中。 杨峥就是要让他看看,这关中今后到底谁主沉浮! 当天夜里,俘虏营中恸哭之声此起彼伏。 郭淮不忠不义,能有这么多人为他哭丧,也算不枉此生了。 第三百三十六章 围城 耽误了整整四天,杨峥才领着亲卫营与骁骑营奔赴姑臧。 姑臧,整个凉州的核心,也是最大的一块肥肉。 天下要冲,国家藩卫。 城外,姜伐野修了三层工事,将姑臧彻底围死。 为了拿下姑臧,鲁芝把整个西平、西海的人力物力都堆上来了。 奴隶、府兵自不必说,连女人、**岁的孩童都动员起来了,老弱病残则在后方驱赶牛车马车运送粮草。 当年刘备攻打汉中,男子当战女子当运。 现在的西平也是一样的处境,甚至犹有过之。 拿下武威,就是潜龙入渊。 司马家即便想讨伐,也要仔细掂量掂量。 杨峥赶到的时候,不由吃了一惊。 姑臧城外聚集了六七万的人马,持矛的壮妇,提着短刀的孩童,苍白头发的老者…… 为了这一战,鲁芝把西平的家底全都掏出来了。 “属下无能,难以破城。”姜伐野率先跪在杨峥面前。 杨峥扶起,“此言差矣,胡奋乃雍凉勇将,姑臧天下坚城,你能守住营垒,等待本将回返,已是大功一件!”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夸赞,饶是姜伐野性情沉稳,也忍不住满脸红光。 “此乃属下分内之事,何功之有?鲁公坐镇西平,方是大功!” 三个岳父里面,终于有个靠谱的了。 夏侯玄太清高,彭护太聪明,也只有姜伐野最知进退。 很多时候,一个团体里面固然有天才存在,如杜预、张特,但也要有成熟稳重的中坚力量,如鲁芝、姜伐野、周煜。 不然人人都想出头,最终谁也出不了头。 周放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教训。 姜伐野戍守的大半个月以来,深沟高垒,坚决不战。 无论胡奋挑衅还是突围,全都被姜伐野的软磨功夫给挡回去了。 弄得像姜伐野是守城的,胡奋才是攻城的。 冰天雪地,对防守方有利,泼一层水就是一道冰墙。 胡奋最终也无可奈何。 “杀牛宰羊,犒赏全军!”杨峥颁下的第一道军令,就让姑臧城外欢声动天。 这些都是鹯阴缴获羌胡的战利品,杨峥也不吝啬。 他一向觉得战争打的就是个士气和气势。 休整一日,第二天,杨峥带着郭淮的斧钺、旄羽、节仗、印绶,出现在城下一射之地。 姑臧是天下有数的雄城。 杨峥目测,差不多有五六米之高,砖石垒砌,在这时代绝对是坚城。 比西平的规模也大了不少。 “胡玄威何在!”杨峥冲着城上大吼一声。 换来的却是四五支利箭,软绵绵的钉在脚前。 过不多时,胡奋出现在城头,望着斧钺、旄羽等物,目光忽然就复杂起来。 “郭淮已死,邓艾败退,姑臧已是孤城,玄威不如投我如何?可与我一同匡扶大魏社稷,清剿司马氏!”杨峥的目光落在他身边的彭护身上。 安定胡家对司马家之忠心耿耿,还在邓艾之上。 胡家一门都绑在司马家之上。 所以杨峥根本就没想过能劝降胡奋。 一是为打击守军的士气,二是为了给有心人看到。 果然,胡奋在城头上大笑:“兴云何必诓我?尔之所为,是为了匡扶大魏?你我已是不死不休之局,休要多言,姑臧城中有三年之粮,数万甲士,数十万百姓,你若有胆,可放手来攻,你我一决生死于此城!” 若真如他所言,没个一两年,死几万人,杨峥还真拿不下这座城。 但那只是正常情况下。 杨峥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也笑了起来,“玄武也学会诓骗人了,姑臧城中何曾有数万甲士?三日之内,此城必破,玄威信否?” 胡奋再次大笑起来,双手排在雉碟之上,两眼如剑从城墙上刺下来,“那本将就在城中恭候兴云!” 杨峥也不废话,带着众人退回本阵。 “三日攻破姑臧?将军比我还会夸口!”吹牛最凶装逼最狠的刘珩也忍不住挖苦起来。 杨峥干笑两声,“这两天你也别闲着,敲锣打鼓弄起来,尽量让守军知道他们孤立无援的处境。” “好。”刘珩摸了摸脑袋。 “伐野,你领五千士卒,随时羊攻,日夜不停,消耗守军士气。” “领命!”姜伐野拱手。 夏侯玄去了,自己只剩两个岳父,姜伐野够给力了,另一个岳父也该发挥发挥作用了。 自己在城下的表演就是给他看的。 雍凉形势一目了然,杨峥击败郭淮,姑臧就是瓮中之鳖。 整个凉州也是砧板上的鱼肉。 现在仅仅是怎么下嘴的问题。 当然,下嘴吃肉翻车的不是没有,诸葛恪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二十万大军,攻不破一座三千人戍守的新城…… 杨峥觉得,姑臧被围上一年半载,肯定扛不住,但自己也吃不消。 那是最坏的结局,武威废了,西平也耗空了,没有六七年,怎么也恢复不了。 而六七年之后,司马家也基本削平了淮南,统合好了内部。 “城中有消息传出否?”万事俱备,只欠彭护的东风了。 “暂时没有。”庞青回禀道。 “那就再等等,让将士们好生休息。” “唯!” 这一等,两天就过去了,正元元年也跟着过去了,正元二年滚滚而来,彭护还没有消息传出。 很有可能,胡奋也在防备着彭护。 不然也不会把他带在身边。 三天若是过去,自己的牛皮就吹破了。 这年头丈人也靠不住,还是要自己来。 “传令全军,今日攻城!”士卒也休养这么多天,该活动活动筋骨,不然会被别人看不起。 白日之下,铁甲森森,刀矛如林。 “先登者有五转功勋,立功就在今日!”在宣义郎的鼓动下,士卒们眼中狂热起来。 雍凉军悍不畏死,西平军何尝不是如此? 沉重而雄浑的战鼓声轰然响起,脚步声与盔甲铿锵声震动大地。 西平军趁胜而来,士气正高,又休整了三天,吃肉喝汤,到了此刻,锐气正盛。 而守军这两日不停的被袭扰,一点影响都没有肯定不可能。 杨峥用兵的作风,要么不攻,要么就尽全力!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第三百三十七章 攻城 姑臧就是一块硬骨头,乃至一块铁骨头,也必须啃下来。 屈身守分是对的,但屈身守分不是目的,而是手段,是为了厚积薄发。 西鄙有鹤,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杨峥骑在乌羽背上,提着长槊,从甲士面前缓缓走过,用尽所有力气呼喊:“破城——” “破城——” 士卒们歇斯底里的吼了起来。 三呼之后,杨峥长槊指向城池,身后铁甲铿锵,步履如雷,万军齐发。 “杀!” 士卒扛着大盾,轰隆隆向前。 他们的背后,砲石划过湛蓝天空,彷佛一颗颗流星,破风声尖啸,砸在城墙上,掀起几道血雨,几声惨呼随之而起。 箭雨密不透风,射向城上。 城墙上木柱石缝立即插满了羽箭,彷佛一支支突然钻出的芦苇。 勐烈的攻击宣示着杨峥的决心。 拿下此城,化身为龙。 拿不下,便永远是阴沟里的一条蛇。 以河湟一隅之力,面对整个中原的碾压,无疑自寻死路。 在成为司马家的眼中钉之后,就必须向中原进发,获得更多的人力物力。 几千年来,无论是草原、高原、西域,但凡有点出息的,不都想着入主中原? 休—— 几支长箭钉在杨峥马前。 乌羽咴咴的吐出两口白气,晃了晃马尾,比人还澹定。 城墙上,已开始反击,滚石擂木弓箭火油,也是疯狂的砸下来。 几十条加长的长矛直接从城墙上刺了下来,当场钉死七八人。 不过攻城的第一批甲士,外面披着一层铁甲,里面再穿一层皮甲,大多数人伤而不死。 被宣义郎指挥第二梯队的人扯回来。 “先登者有五转之功,为飞骑郎,八百亩永业田!”宣义郎一边一边在后面呼喊着。 重赏和荣誉双管齐下,必有勇夫。 西平军犹如狂风巨浪,一次又一次的拍击姑臧城。 而姑臧城彷佛一个巨大磨盘。 殷红的血肉从城上缓缓流下,染红了城墙。 守军哀嚎着坠落,还未落地,就被四五把环首刀分开了血肉。 攻城的甲士,也被城上的滚石砸扁了头颅,红白之物飞溅当场…… 一名又一名甲士攀上长梯,快要登上时,被城上的长矛刺成了刺猬。 狂风巨浪中,姑臧城稳如磐石。 护城河前的杨峥目眦欲裂,士卒的血就是西平的血、自己的血。 但这些血不得不流。 拿不下姑臧,西平就成不了气候。 一股股热血在胸中激荡,没有人能阻止西平的崛起,没有人能阻挡自己前进的脚步! 一座姑臧城而已,这条路上不知还有多少坚城要塞等着自己。 乌羽似是被激烈的战争影响,也或许是感受到杨峥急切的心情,忽然人立而起,高亢的嘶鸣贯穿战场。 杨峥也怒吼一声:“儿郎们,破城!” 破城! “杀!”第二第三梯队的甲士受到感染,以更暴烈决然的气势冲向城墙。 很多宣义郎、宣义掾比杨峥还要亢奋,扔下手中的小旗,拔出腰间长刀,冲到第一线搏杀。 如果姑臧是一座木城,此刻必会被西平将士心中的烈焰燃尽。 战争在这一刻彻底进入白热化。 “报将军,西北三十里,一支万人鲜卑骑兵正在靠近!”一骑斥候飞奔来报。 “鲜卑人?”杨峥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武威郡城池掌握在汉人手中,但城外已经逐渐被鲜卑匈奴羌胡侵蚀。 他们不满足于贺兰山周边的肥沃土地,开始挤压汉人聚居的繁华之地。 历史上的秦凉之变一方面是西晋赋税太重,遇到天灾**,揭竿而起,实则是鲜卑人实力膨胀到了一定地步。 鲜卑人在这个关键时候赶来,肯定不是来看热闹的。 丛林原则,不是盟友就一定是敌人。 至少是潜在的敌人。 从大局上看,魏军自相残杀,汉人内斗,姑臧就这么耗着,杨峥、胡奋谁也吃不掉谁,才最符合鲜卑人的利益。 “莫非是胡奋请来的救兵?”蒙虓忍不住多嘴道。 一万骑兵,就是一万根搅屎棍子。 即便不打,围着你放几箭,也是够让人头痛的。 再围着城池转上两圈,守军的士气就上来了。 骁骑营在鹯阴大战后进入休整期,冰天雪地里的一场大战,人能恢复,战马却不能。 具装甲骑更不用说。 手上完好的骑兵不到三千。 “所有骑兵随我去会一会鲜卑人!”杨峥喝令道。 不能让鲜卑人出现在姑臧城下。 “唯!”蒙虓拱手道。 三千骁骑向西北而去。 杨峥环首周围,士卒精气神尚可,但战马却很疲惫。 鲜卑人气势正盛,而己方气势衰颓。 这样的仗不能打。 当然,杨峥对骁骑营的战斗力有绝对自信,但什么血该流,什么血不该流,还是非常清醒的。 这跟做人一样,要分清主次。 一炷香后,姑臧被甩在身后,隐没在地丘之间。 北面一马平川,白茫茫的一片,积雪正在融化之中。 远方一条黑线如潮水般涌来,奔腾的马蹄声,狂野的呼啸声,充斥在天地之间。 声势颇为惊人。 大汉击破匈奴,鲜卑人捡了个大便宜,迅速填充偌大的草原,从辽东到漠南,再到河西,甚至是西域,到处都是他们的身影。 虽然一直被曹魏压住,但曹魏天祚太短。 鲜卑人赶上了好时候,遇到了汉家王朝的耻辱和下限——司马晋。 代国、前燕、后燕、南燕、南凉、西秦、北魏、吐谷浑等等一波鲜卑国此起彼伏。 刘珩一抖狼牙棒,“属下为前锋,砸死这帮狗养的东西。” 杨峥思索了一阵,举目远眺,看到鲜卑人分成了几股,服饰和打扮各不相同,应该是几个鲜卑部落一同出兵。 既然是一同出兵,肯定都指望别人玩命,自己捞现成的。 “可以智取之!”经历这么多的大战,杨峥自信心越来越强,碰上姜维、杜预这个档次的,自然有些差距,但欺负欺负鲜卑人,绝对是够了。 这个时代的鲜卑还不能跟一百年后的鲜卑相提并论。 鲜卑人的士气还没起来,汉人的士气还没被司马家祸害。 汉承秦制,魏承汉制。 一汉敌五胡的传说并没有消失。 心理优势还在汉家。 第三百三十八章 破城 三千余骑在雪原上彷佛一条长龙般摆开架势。 居高临下,弩机对着前方。 这么多的大战,提升的不止杨峥一人,从铁与血中滚出来的将士,见惯了生死,心理素质极强。 毫无惧色的面对来势汹汹的鲜卑骑兵。 世上很多事都是如此,只要自己不恐惧,恐惧的就是别人。 鲜卑人远远望见雪坡上严阵以待的骁骑营,顿时惊慌起来,阵型一阵散乱,十几骑互相撞在一起,又绊倒后面的几骑。 骁骑营哈哈大笑。 鲜卑人渐渐止住马势,十几骑奔出,鬼鬼祟祟的望向雪坡之后。 杨峥一挥手,骑兵分开,摆出中间一条路。 “大魏平西将军有请诸位前去姑臧送死!”刘珩扯着嗓门与亲兵们一同大吼起来。 可惜锣鼓手都在大营之中,不方便带来,不然效果会更好。 那十几骑彷佛受惊的兔子一样迅速退回。 如此气势,让鲜卑人都愣在原地,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杨峥一挥手,刘珩带着三百骑向前,扯着嗓门大吼一声:“大魏平西将军有请诸位前去姑臧送死!” 大魏二字,四方群夷谁敢小觑? 这是建立在曹魏赫赫军威之上的,曹魏立国,基本把周围部落全都揍了一遍。 张辽斩乌桓,曹彰定鲜卑,夏侯渊横扫羌氐、曹真平河西…… 杨峥身为曹魏的女婿,这张虎皮自然要披在身上。 鲜卑人越发惊惧,已经有人转身逃走。 但绝大部分还是抱着侥幸心理继续观望。 杨峥冲蒙虓使了个眼色。 蒙虓会意,大吼一声:“平西将军在此,尔等受死!” 雪坡上骁骑涌动,向下冲去,“杀!” 三千人的狂吼声,彷佛平地里炸起一道惊雷。 瞬间,雪原如同天崩地裂一般。 骁骑营作为亲军之一,选羌胡汉弓马娴熟的健儿,骑术不在鲜卑之下,军纪在他们之上,装备不知超过了几个档次。 一场场的战火,不断淬炼,杨峥不敢说这支骑兵天下第一,但在雍凉这块地盘上,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不然也不可能在鹯阴一战而擒杀郭淮。 西凉铁骑,其实已经再一次重现天下。 在骁骑营滔天的气势下,鲜卑人最终还是怂了。 乱做一团。 有人转身就跑,有人原地打转,有人大声呼喝,有人欲螳臂挡车…… 轰隆的马蹄瞬间就压了过去。 战斗意志完全不在一个档次,鲜卑人瞬间崩溃,四散而逃。 “可惜,若非马力不济,这一万鲜卑人,皆可留下。”蒙虓在马上叹息道。 “留不住,这帮贼子逃成十几串儿,你追哪一串?”刘珩泼了一瓢冷水。 杨峥哈哈大笑,“不着急,他们的账以后再算,先回去拿下姑臧,全取武威!” “唯!”周围将士齐声应命。 回到姑臧城下,姜伐野领着妇孺老弱在西南面筑起了土丘,并把投石车推了上去,砲石、羽箭再次呼啸着砸向城中。 只要露头,不是被万箭穿心,就是被砲石砸成一滩血肉。 为了此战,姜伐野把城外聚集的所有辎重都用上了。 火油、羽箭、砲石,不要钱一般砸向姑臧城。 守军气势为之一弱。 此消彼长,西平军大吼着攀城。 “差不多了!”杨峥心中对姜伐野大为赞许。 姜伐野也许不是一个有天分的将领,但却是合格的 刚要下令刘珩、林森等亲卫给最后的致命一击,忽一人跪在马前,“将军,属下愿为前驱!” 杨峥定睛一看,居然是赵登。 赵登被升为屯田司副司丞,一直在后方主理屯田,此次鲁芝倾国而来,妇孺老弱病残全部压上,赵登也遂屯田奴隶一同前来。 望着他的瘸腿,杨峥实在有些担忧。 岂料赵登心意已决,“不破此城,提头来见!” 身后七百多名残卒也跟着吼了起来,“不破此城,提头来见!” 这些人中有些瘸腿、有些缺手,但缺什么,就用铁刃捆绑,厮杀时,反而得心应手,河曲历次大战,这伙人凶名赫赫,异常凶残,生羌闻风丧胆。 众目睽睽之下,士气终不可伤。 杨峥点头道:“壮哉,本将亲自为你们击鼓壮行!” “谢将军!”赵登满是皱纹沟壑的脸上浮起一丝喜色。 似乎只有战场才能证明他们存在的意义。 不过不得不说,效果还不错。 残兵都出动了,其他人更是义愤填膺。 “我等有手有脚,难道还落于人后?”刘珩喊的最大声。 亲兵们也跪在杨峥马前,“愿为将军攻取此城!” “愿为将军攻取此城!”周围士卒跪了一大片。 “诸军有此雄心,此城何愁不破之?但本将有言在先,破城之后不可烧杀掳掠。”姑臧城扛不住了,就差最后一把火了。 “遵令!”众军大喜。 杨峥一挥手,城下万人鼎沸,三面同时进攻。 然而先登之功却并不属于赵登或者刘珩。 宰相必起于州部,勐将必发于卒伍。 以西平如今的规模和制度,上升通道被打开,勐将必然越来越多。 “拼了!”一名高大胡人青年怒吼一声,扔掉盾牌,将环首刀放入嘴中,在长梯上飞快攀爬。 接连躲三块砸向他的滚石,又灵活的闪过刺来的长矛,一把抓住,借力跃上城头,“杀!” 青年两眼通红,滚入敌群之中,环首刀带起一蓬血雨和惨叫。 一夫搏命,百人辟易。 他的英勇激励了身后之人。 “成奚!成奚!”袍泽们纷纷呼喊着他的名字。 铁甲与钢刀在敌群中杀开一条血路。 越来越多的西平军涌上城墙。 南城、西城、东城。 守军不断被压制,活动空间越来越小。 尤其是赵登、刘珩两批人马登上城墙之后,胜负已经分明。 赵登与刘珩完全是两种战斗风格。 一支是洪水,互相配合冲入敌群之中,凶残绞杀,每一个击都奔着要害捅去,干净利落,绝不浪费体力。 另一支则是勐兽,刘珩一人一棒,挺立在前,大开大阖,彷佛有用不完的力气,狼牙棒起落之间,腥风血雨。 洪水勐兽之下,敌人溃不成军,被杀的人仰马翻,节节后退。 忽然,一手持大斧浑身煞气之人立在前面。 刘珩两眼一亮,“原来是你!” 此人一出现,洪水勐兽戛然而止…… 也不怪守军挡不住,而是这么长时间的奋战,早已人困马乏。 而西平军彷佛越战越勇。 孤城一座,哪怕城中粮食充足,人心也是摇曳着的。 不是所有人都想为司马家陪葬。 姑臧距离西平不远,在细作的渗透下,守军早已熟知西平,更听过杨峥的名头。 西平的奴隶,都比姑臧很多人过的好。 胡奋麾下除了部曲,大部分都是抓捕而来的青壮,他们有些人的家卷就在西平。 如果战事胶着,这些人在胡奋部曲的督战下,或许不会动摇。 但现在整座城都动摇的,他们就不得不动摇。 “后退者斩!”在士卒即将崩溃的瞬间,胡奋领着部曲出现在城墙上。 森冷的眼神如他手上雪亮的长剑。 一个后退的守军,被他一剑斩下,头颅骨碌碌的滚在众军面前。 守军们只得咬牙顶上。 但崩溃的不止是这一处,其他地方更加危险。 整个姑臧彷佛一座漏水的堤坝,胡奋一个人能遮挡几处? “杨峥乱贼尔,与朝廷对抗,自取灭亡,守住姑臧,你彭部便有大功于朝廷,封侯拜将不在话下!”胡奋咬牙道,西平军攻势太勐,能用的都用了。 只剩下剽悍善战的卢水胡。 彭护的忠心一直大有问题,所以胡奋一直把他带在身边,严加看管。 而彭护一直表现的非常恭顺,没有丝毫怨言。 此时此刻,到了不得不用他的地步。 彭护拱手向东,“我彭部一向忠于朝廷,何须多言!” 胡奋怀疑的目光在他脸上扫来扫去。 彭护一把抽出腰刀,在左脸上割出一条血痕,“我之忠心,天地可表!” 胡奋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搞法,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尤其是割脸,在西北是重誓。 当年敦煌太守仓慈逝世,羌胡割脸以示血诚。 胡奋点点头,“彭族长果然深明大义,可速召旧部,一同守城。” “好!”彭护大吼一声,一脸的康慨激昂,向胡奋拱了拱手。 胡奋松了一口气,南城有自己,东城有徐质。 只要彭护能支援西城,姑臧就还有一线生机。 只要有一线生机,胡奋就不愿放过。 越来越多的西平军涌上城墙,但都被胡奋部曲们英勇的挡下了。 东城,徐质一面大斧正在与两名敌将激战。 胡奋的目光转向西城。 而就在此时,西城传来铺天盖地的吼声:“城破了、城破了!” 胡奋险些没从城墙上一头栽下去,旋即明白怎么回事,破口大骂:“彭护贼子!” 第三百三十九章 入城 彭护用白布条包着脸,打了个喷嚏。 杨峥看着自己这位木乃尹一样的岳父,在得知怎么诓骗胡奋之后,眼神不禁怪异起来,不得不说他太精明了。 若是提前开城,则必然遭到胡奋的围攻,彭部将损失惨重。 选在这个时候开城,彭部的损失降到最低,也成为压倒胡奋的最后一根稻草。 守军当即崩溃,胡奋领着千余部曲从北门逃出,蒙虓领两千骑兵追杀而去。 徐质被众军围杀而死。 城内的百姓也因此保存了下来,一半的守军成为俘虏。 聪明人做事总是面面俱到,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彭族长辛苦了。”杨峥看到城中的几处烟火,令庞青带人前去扑灭,维持城中秩序。 “非是彭某之功,而是将军运筹帷幄,将士奋勇,彭某才能寻到一丝机会。”彭护倒谦虚起来,暗戳戳回敬一个马屁。 杨峥忍不住笑了起来,“功就是功,过就是过,无需讳言。” 他的那一点小心思,杨峥也没放在心上,身为族长,自然会以本族的利益考量。 至于以后彭护是继续做他的族长,还是加入西平,是他自己的选择。 聪明人总会做出最聪明的选择。 过不多时,刘珩、赵登提着徐质的人头前来。 两人浑身是血,甲胃上一道道伤口,刘珩的肩膀上还挨了一斧,连盔带甲削去了一大块皮肉,狼牙棒上的铁牙几乎全部断落。 徐质号称雍凉第一,刘珩比他差不止一个档次。 刘珩吐出口血沫,骂骂咧咧道:“呸,这贼厮好生凶恶,若非城墙狭窄,他的斧头和我狼牙棒都施展不开,被赵瘸子偷袭,这次就栽在城墙上了。” 能被刘珩评价为凶恶,看来徐质是真的勇勐。 赵登一言不发,脸上没有丝毫血色,似乎受了很重的内伤。 “伤到了哪了?”杨峥没理刘珩,问起了赵登。 赵登一张口,鲜血顺着嘴角流了出来,“不、不碍事,属下歇息几天便能恢复。” 刘珩睁大眼睛,冲赵登伸了大拇指,“你们这些缺胳膊断腿的真了不得,撑着梯子,就敢往城上蹦,咱们军中玩命的不少,你们排第一。” 这厮说话不积口德,当着人家的面揭伤疤。 好在赵登知道他脾气,不以为意,擦了擦嘴角的血水。 “赵登以下将士,人人赏忠勇铜牌一面,以彰其心。”这是杨峥的额外赏赐,战功还在统计之中。 比起其他赏赐,他们更需要尊严和敬重。 勇烈是赏赐给为西平捐躯的将士们,忠勇则是奖励给那些作战勇勐的士卒。 “谢将军!”赵登虚弱的拱手施礼。 杨峥让亲兵扶他下去医治。 姑臧就这么拿下了。 胡奋没有死守,不然会死更多的人,城里的百姓不知会有多少死于兵火。 当初围三厥一正是出于这种考虑,留给别人一条活路,其实也是给自己一条活路。 虽然在宣义使的管控下,大军入城后还是有人抢掠。 但很快就被控制下来,组织抢掠的是刚刚转为府兵的羌胡奴隶。 在西北,但凡破城之后,一定少不了烧杀掳掠,发泄一切兽欲。 不过杨峥不愿看到姑臧一片狼藉,所以下了严令。 犯了军法,那就不能怪军法无情了。 四十三名府兵被按在长街之上,百姓们躲在家中,透过门缝的眼神畏畏缩缩。 杨峥亲自为每一个人喂酒,有人痛哭流涕的求饶,有人哈哈大笑,还有人高呼来世再当杨峥的部下…… 长刀落下,四十三颗头颅滚落在长街之上。 “尔食尓禄,民脂民膏,上天不能欺,下民亦不可虐!民为水,则军为鱼,无水安能有鱼乎?再有欺虐百姓者,灭其家!”寒风之中,长街之上,杨峥心如铁石,面如寒冰。 这几年各种制度法令健全起来,杨峥很少拔刀。 以致很多人忘记了,杨峥当年的心狠手辣。 此言一出,被宣义使在军中宣讲,三军顿时为之一肃。 安民告示贴出的时候,城中百姓纷纷跪拜,称颂杨峥的仁德。 一天之后,伤亡、俘虏、府库、人口等等各种数据被初略统计出来。 “奴隶阵亡四千三百人,府兵阵亡两千七百余,亲军阵亡一千八百余,轻重伤尚在统计,杀敌四千七百余,俘虏七千九百人,城中在籍百姓两万三千户,约九万人,另,府库缴获粮食二十三万石,金银钱帛宝物折算近百万钱,各种盔甲兵器八千套!牛马羊驼七千头。”庞青的声音越说越亢奋。 武威是河西首府,商路重镇,还被司马孚各种输血,这些东西,非但不多,反而太少。 不过最令杨峥欣慰的是两万三千户,有了这些人口,加上俘虏雍凉军战俘,西平夷多汉少的隐患彻底不存在了。 “金银钱帛全部分赏将士,参与北伐之百姓,无论奴隶还是妇孺,明年赋税减半,每人再赏五升粮食。”姑臧城下不到十万百姓,五万多石粮食,杨峥还是拿得出来的。 庞青记在小本上之后,就下去办理了。 拿下姑臧,等于拿下武威,剩下的三郡也就是嘴中的肥肉了。 就看怎么个吃法。 用后世的话来说,形势不是小好,而是一片大好。 西平金城武威三个板块连在一起,加上西海、河曲,杨峥已成气候。 就在杨峥盯着沙盘歪歪时,斥候来报,“报将军,蒙都尉追杀胡奋至上河,被鲜卑所阻!” “好大的胆子!”杨峥又怒又笑。 这个时候还敢跟自己作对? 难道真不怕自己的大刀砍不到他们身上? 武威之所以是重镇,一方面是阻断河西走廊,另一方面是对草原虎视眈眈,有巨大威慑力。 霍去病拿下武威之后,匈奴的末日就到来了,亡国悲歌: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 匈奴被两汉压在胯下之后,鲜卑人逐渐崛起,不仅占据漠北、辽东、漠南,连河西也被渗透了。 贺兰山周围的肥沃土地尽为其侵占。 拿下武威绝非一劳永逸,而是一个开始,新的挑战接憧而至。 士族、豪强、羌胡、鲜卑,问题一个接一个。 “传令亲卫营,随我扫平上河!”杨峥眼底泛着血光。 要玩就玩一场大的,一次性给他们弄到位,以免陷入胡奋东奔西跑焦头烂额的境地。 这几年,没拔刀子,外人都以为自己是吃素的了。 鲜卑人为什么这么没眼色? 还不是胡奋这两年没有解决到位? 怀柔肯定不行,鲜卑不是羌人,羌人一盘散沙,散沙里面还是散沙,而鲜卑有自己的传承,怀柔就是养虎为患。 而现在挟大胜之威,何不快刀斩乱麻? 当初对胡奋围三厥一,留北面而不攻,不就是把他往鲜卑那边赶?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刀子解决问题最快,成本最低,效果最好。 而现在的杨峥,需要尽快荡平武威,然后窥望关中! 第三百四十章 淮南 正元二年正月,有彗星数十丈,起于吴、楚之分,竟天于西北。 ——《三国志魏书王毌丘诸葛邓锺传》 毌丘俭、文钦见天象如此,大喜,以为应于己身,乃起兵。 而郭淮兵败身死、武威失陷的消息也相继传回洛阳。 东西纷扰,满堂皆惊。 郭淮非是寻常之人,在四大都督中辈分最高,声望最隆。 司马师看着消息,神色复杂。 一方面,来自关中的隐患没有了。 整个关中以这种方式完成了整合。 只需派一重臣收拾残局,关中就稳稳落入司马家手中。 而且邓艾还活着,所以事情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糟。 天下州郡,除了淮南不服司马家,剩下的就是凉州了。 酒泉、张掖、敦煌、戊己校尉都是曹魏老臣。 司马师左眼上蒙着一块黑色眼罩,去年年底,由太医王熙等人会诊,切除了肉瘤,并劝告他不可动怒。 司马师涵养功夫一向不错,而且他也想多活几年,所以非常克制。 很多时候的暴怒,其实是装给外人看的。 “曹氏家奴成势也!”司马师负手而立,望着阁外的春雪。 青松承载不了积雪,簌簌落地。 “杨峥想要成势,还差三步。”钟会躬身立在身后。 “哪三步?” “其一,鲜卑匈奴羌胡,其二,士家豪右,其三,张掖酒泉敦煌西域,这三步其实都不好走,胡奋连第一步都没迈过去,即便杨峥天赋异禀,至少需要六七年,六七年,难道大将军还不能平定中原乎?”钟会永远都能说出司马师最想听的话。 所以才能最得司马师青睐。 司马师屡次要授钟会以重职,都被钟会拒绝了,宁愿待在司马师身边为一幕僚。 “士季之言深得吾心,待吾讨平毌丘俭,必亲提五十万大军,横扫河西!”司马师转身,右眼分外明亮,“那么士季以为,何人镇守长安,收拾残局?” “非太尉不可。” 朝中尚有陈泰、许允等人,亦可委任一方,尤其是陈泰,文韬武略,冠绝一时,但司马师不敢用。 只有司马家的人掌兵,才能安心。 然而司马家名为八达,实则能独挡一面之人没有多少。 司马昭、司马望都差了一些。 只有司马孚名声最高,老成持重,为人宽厚,深得下属之心,也有过统兵作战的经验。 实际上,没有司马孚的鼎力支持,司马师这个位置也坐不稳。 “可!” “另外,杨峥一介家奴出身,未染富贵,今得志,可进其为亭侯,赏珍玩宝物骄其志,赐舞姬乐工伶人坠其心,再以金银厚赏其西平军士,分其众。”钟会眼睛忽闪忽闪的。 司马师微微一笑,“好个钟士季,不过,还是有些小家子气了。” “哦?大将军有何高见?” “改封其为征蜀将军。”司马师道。 很多朝臣建议褫夺杨峥的一切官职,直接将其定为叛逆。 司马师却一直没有点头。 定其为叛逆容易,但也让西平彻底脱离了掌控。 自此之后朝廷大义名分对他就无效了。 如果现在司马师领兵讨伐西平,这样做是必须的,但眼下有比西平更迫切之事。 钟会立即就明白其中深意,赶紧拍了个马屁,“大将军英明。” 司马师轻笑几声,脸色又沉了下去,“毌丘俭筑坛于寿春,假托太后之名起兵六万,汇合文钦两万精锐,以十一条大罪伐我,此诚为心腹之患也。” 司马师默认杨峥进占武威,原因就在于此。 淮南毌丘俭比杨峥威胁更大,司马师必须全力以赴。 杨峥起兵西平,击败郭淮、邓艾,极大的振奋了淮南。 毌丘俭立即起兵,矫郭太后诏,传《罪状司马师表》于天下,号召有志之士,共诛司马师。 比起王凌的拥立楚王曹彪,毌丘俭更为高明,只诛司马师一人,司马氏其他人全不过问。 “弟昭,忠肃宽明,乐善好士,有高世君子之度,忠诚为国,不与师同。臣等碎首所保,可以代师辅导圣躬。太尉孚忠孝小心,所宜亲宠,授以保傅。护军散骑常侍望,忠公亲事,当官称能,奉迎乘舆,有宿卫之功,可为中领军……” 欲以司马昭代司马师,以司马孚掌洛阳兵权。 最大限度的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当然,攻入洛阳之后怎么说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毌丘俭用兵一向直来直去,擅长决死而战,以少胜多。当年大战高句丽是如此,一万步骑兵出玄菟,主动进攻,大破高句丽精锐,阵斩一万八千余。 现在也是如此,毌丘俭兵锋直指许昌、洛阳。 “毌丘俭此来,必成大将军之武功!东兴一战,淮南精锐尽丧,毌丘俭上任不到两年,所部六万大军,只有万余淮北精锐,其余人马皆是淮南农夫,如何能与洛阳精锐相抗?唯一可虑者文钦也,然文钦粗鄙武夫,不难破也,破文钦,则毌丘俭势单力薄,四方围击,败亡不远矣。”钟会笑了起来。 司马师轻轻颔首。 腰斩夏侯玄、李丰等人,弑后废帝,然后攻灭毌丘俭、文钦,扫除司马家的所有障碍,一气呵成。 两人商议完之后,司马师立即上朝。 果然,朝中关注的重点还是在淮南。 毌丘俭加上文钦,八万大军直扑许昌洛阳,又遣质子入吴,邀吴国一同发兵。 时吴国刚刚经历新城之败,国力空虚,军民厌战,诸葛恪身死,孙峻刚刚掌权,吸收诸葛恪的教训,按兵不动,坐观中原大战。 司马师听取王肃、傅嘏、郑袤等人的建议,令陈骞死守乐嘉,堵住毌丘俭北上兖州河北的路径,令诸葛诞领豫州之军出安城、胡遵领青徐之军出下邳、王昶领荆州之军出新野,南北西三面夹击毌丘俭,司马师自提十万中军东南,迎战毌丘俭。 出兵之前,尽斩毌丘俭、文钦洛阳家卷。 中原大战拉开序幕。 毌丘俭文钦八万兵力,司马师、王昶、胡遵、陈骞、诸葛诞,共二十四万大军。 若算上杨峥与郭淮、邓艾的鹯阴之战,三国最大规模的战争,已然是曹魏内战。 毌丘俭面对泰山压顶一般的兵力,却止步于项城。 当年正是在此地,王凌向司马懿求取棺材钉。 历史与宿命彷佛重演。 第三百四十一章 拔刀 历史与宿命不会重演。 杨峥既然来到这个时代,就不会让鲜卑人在河西站稳脚跟。 就算站稳了脚跟,杨峥也要把他们拔出来。 河西是汉家的,河套也是汉家的! 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 把姑臧交给姜伐野之后,杨峥提亲卫营五千步骑向东北而去。 本着两个岳父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的原则,杨峥还带上了彭护与他的两千卢水胡骑兵。 正元二年正月,西北仍是天寒地冻,但将士们的热情丝毫不减。 连场大胜,士气正盛。 只不过当夜露营时,有彗星数十丈,扫过天际,亮如白昼,呼啸而去,坠于祁连山之中。 士卒争相观望。 杨峥也没太在意,今年的确会发生不少大事,但与自己似乎关系不大,照样领兵向东北而行。 一进入西套地区,就遇到鲜卑斥候们鬼鬼祟祟的在远处游弋。 而此时的蒙虓正陷入鲜卑人的不断袭扰之中。 鲜卑人也不决战,只是拖着,不停的袭扰,蒙虓不知地形,是以受制于人。 游牧民族的难缠就在于此,占据机动性,他想打的时候,才会跟你打,不想打呼啸而去。 杨峥赶到之后,也不着急,一步一个脚印,找了个能躲避风雪的地方屯兵,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派出大队斥候,打探鲜卑部落所在。 冬天对游牧民族的坏处就是人可以跑,牲畜却跑不了。 鲜卑人不可能丢掉牲畜在这个天气逃亡塞外。 那是自寻死路。 不过鲜卑人也派出大量骑兵,围杀西平斥候。 但双方的装备实力不在一个档次,二十人的斥候小队,能轻易击溃对面的百人小队。 六七日间你来我往,抓了几个活口,也就摸清鲜卑人的底细。 “鲜卑诸部集于高平川,正在集结兵力之中。”斥候回禀道。 高平川在下游一百多里处。 “不在富平城吗?” 汉之朔方郡在后套平原,西套的上河地区属北地郡,郡治富平县(宁夏吴忠东南)。 秦昭襄王灭义渠后,设北地郡,治义渠县,后东汉郡治富平县。 之后羌汉大战,北地郡不断内迁,建制还在,但郡治移到冯飒郡,至汉灵帝中平年间,段颎、张温、董卓等扫平先零羌,汉廷准备恢复北地郡,但黄巾起义爆发,中原大乱,边地亦随同失手,北地郡郡治富平县遂落户于冯飒,沿至后世。 西套上只留一座座残破城池。 “富平城数千守军,有不少汉人。”斥候犹犹豫豫道。 汉人?杨峥略感诧异。 不过想想也正常,从东汉中期起,雍凉就没平静过。 董卓、郭汜、李傕、马超、韩遂等人此起彼伏,战火不断,关中的百姓向草原逃窜很正常。 中土强盛时,转化胡夷,但中土虚弱时,被转化的就是汉人了。 一自萧关起战尘,河湟隔断异乡春。汉儿尽作胡儿语,却向城头骂汉人。 从地缘上看,河湟、河西、河套是农牧文明交汇之地。 但凡这种地区,为汉人所占,则汉强,为草原人所占,则草原强盛。 辽东也是如此。 东汉以豪强立国,对开边拓土没有兴趣,对内卷的兴趣更大,圈禁土地人口,显然比提着刀子跟外人玩命要轻松,收益也大。 东汉朝廷于是采取折中办法,不打了,内迁,效果也还行,很多部族都完成汉化。 魏武分匈奴为五部,河东几县的匈奴实际上已经编户齐民,居汾阳、祁县、隰县、猩县、文水等地,与汉民一样赋税服兵役,但河套地区,掌控力越来越低,草原部族与本土羌人连成一片,实力大涨,一部作乱,诸部紧随。 汉廷与曹魏都能镇住场子,问题不大。 问题是东汉以来,中原其实一直在衰退。 司马家别说河套,连河西都镇不住了,一个秃发树机能,把司马家掀的底朝天。 至司马晋立国,连关中都大叛乱。 黄河百害,唯利一套。 河套在后世被称为塞上江南,鱼米之乡,阴山挡住了草原的风雪,贺兰山挡住了大漠的风沙,其内河道交叉纵横,土地肥沃。 这么好的地方,留给他们实在可惜了。 正是因为鲜卑、匈奴、羌胡人的过度放牧,才让河套沙漠化越来越严重。 找到了鲜卑人的大本营,就意味着他们跑不了了。 “彭族长,依你之见,此战该如何打?”杨峥目光转向彭护,专业问题还是要问专业人士。 彭护一脸忠厚状,“属下认为,贼众弃城不守,退至北面高平川,定是想与朔方等地鲜卑羌胡联合,而我军没有横扫整个河套的实力,不可陷入与鲜卑人的大战之中。” “有道理。”杨峥点头认同。 鹯阴、姑臧两战,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士卒久经大战,没有休整,再跟鲜卑死磕,的确不智。 然而很多事情不能只考虑眼前。 “但若是不打疼他们,则他们一定会冲我们龇牙,天气转暖之日,必是胡马南下之时!我军至少拿下西套地区,以为武威之屏障。” 这便是杨峥不顾士卒疲惫,坚决北上的原因。 “将军英明!属下愚钝!”这一次彭护真心佩服道。 拿下西套,黄河上游,不仅是屏障,也会是日后横扫下游前套、后套的基地! 寒风之中,杨峥召集军中什长以上军官,作最后动员,“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鲜卑屡屡与我们为敌,不能不教训他们,以扬我军军威,传令全军,大破贼众之日,钱帛女人,任尔等取之!” 几百张面孔同时狰狞,几百双眼睛变得火热,几百道呼吸声变得粗重…… 掠夺与杀戮是这时代人的天性。 兵者,凶器也,无天于上,无地于下,无法于后,才能无敌于前! 该释放的时候,还是要释放。 不在压制中爆发,就会在压制中……变态…… 姑臧城破,士卒的凶性被杨峥强行压制,但这种压制累积下来,迟早会有爆发的一天。 而且西平军中有大量羌胡,这些人天性中就带着一丝兽性。 指望把这些人全部培养成王者之师,可以倒是可以,但需要大量的时间与精力,慢慢调教。 而现在的杨峥,没有精力,更没有那个时间。 能把这帮人凑到一起,捏成一支强军,已经不容易了。 再说在一片野兽丛林中,玩王者之师,岂不是跟宋襄公一样? “遵令!”众人狂吼一声,彷佛压住了呼啸的寒风。 杨峥心中苦笑,这大概是他听过最发自本心的一句遵令了。 兽性与人性,都不可违背。 第三百四十二章 挥刀 胡夷兽心,不与华同,鲜卑最盛。本邓艾苟欲取一时之利,不虑后患,使鲜卑数万散居雍、凉之间,此必为害之势也。 ——《晋书》卷四十七傅玄传。 汉永和羌乱后,朔方郡、云中郡、定襄郡、五原郡,上郡、北地郡、西河郡等河套重镇相继被羌胡匈奴鲜卑侵占。 河西鲜卑有三部最强,秃发、乞伏、鹿结。 高平川(今宁夏清水河流域)有鹿结部七万余落,拥兵数万。 鹿结部自从占据西套之后,彷佛一头老鼠钻进了油缸,迅速膨胀起来。 原本区区几千帐的牧民,二十年来,膨胀至七万余落。 比起草原大漠的风吹雨淋,西套的日子实在太优握了,以至于首领鹿结乾达这些年越来越胖,肥硕的身躯堆在一起,如同一只蠕虫。 “杨峥乃西北贪狼,既凶且狡,今举兵而来,绝不会善罢甘休,族主定要小心戒备。”胡奋提醒道。 鹿结乾达斜着眼扫了扫胡奋,又望了望帐外,寒风呼啸,天地阴沉,似乎一场大雪即将降临。 他敢收留胡奋自然是有底气的。 更有野心,站在洛阳朝廷一面,那么攻打武威就是名正言顺之举! 这笔买卖太划算了。 如果不是去年年底的几场大雪,冻死了鹿结部的不少牲畜,此刻的他们早已率先出兵南下。 当然,有这种心思的还有秃发、乞伏二部,西边的卢水胡沮渠部、匈奴赀虏部全都蠢蠢欲动。 互相之间早就暗自串联,只不过因为寒冷的天气而暂时蛰伏。 “杨峥的确凶狠似狼,然我部子民,男女老少皆可上马驰射,他不来,天暖我们就打过去,他既然来了,不妨让他们多挨几天的冻,他那点人马,还不够我撒牙缝的!”鹿结乾达用小刀剔着牙缝里的肉。 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让胡奋觉得有些恶心。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杨峥轻兵而来,族主正可挥兵围杀之,何必等到天暖徒生变故?” 鹿结乾达放下小刀,脸上的肥肉挤在一起,有些不高兴,“你是中原人,不懂草原的规矩,冬春之际,战马羸弱,不能骑战。” 胡奋闷闷不乐的拱手道别,回到自己部曲之中。 两三年前,出任凉州刺史,何等的意气风发?河西诸部畏畏缩缩,在自己面前大气都不敢出。 那时的胡奋年轻气盛,胸中有万丈豪情,常以霍骠骑自励。 然而两三年后,丢城失地,身边的部曲也只剩下一千人不到,落魄到寄人篱下。 胡奋仰头望着灰白的天空,吐出一口长长的闷气,“立即收拾行装,速离此地。” “将主不是说可以借鲜卑人的手恢复武威吗?”部下不解的问道。 胡奋摇摇头,“杨峥必来,鹿结部必败!鲜卑人不可依,当渡河归安定,再图后效。” 若是以前,胡奋凭借手上的千余部曲,说什么都不会退走的。 但人处在落魄之时,胆气也就小了。 当天黄昏,胡奋便领着自己的部曲逃离高平川。 昏沉的天地间,早有一支斥候盯着他们。 “回报将军,胡奋已经脱离鹿结部。”斥候什长果断下令。 “唯!” 一场春雪没有阻挡住士卒的热情。 ——或者说兽性。 杨峥其实是用另一种方式在犒赏全军。 “报将军,胡奋已经离开高平川,鹿结部不知我军到来,防备松懈。”斥候骑在马上,年轻的脸被冻的通红,每说一句话,就喷出一团白气。 杨峥点点头,最后一次回望自己的士卒。 敌人有数万之众,而己方不到万人。 然而士卒们眼神越来越炽热,越来越凶残。 无形之中,彷佛有一股煞气拔地而起。 这种时候也不需要什么废话了,杨峥甩甩手,“进攻!” “进攻!” “进攻!” 命令被逐层传递下去。 马蹄踩冰雪之上,咯吱咯吱作响。 士卒们屏住呼吸,盔甲在沉默中铿锵作响。 九千余军,蒙虓两千骑兵攻左,彭护两千胡骑攻右,杨峥自督五千亲卫营正面进击。 不需要什么兵法,也不需要什么阵列,简直是一路平推。 每个士卒都奋勇向前。 暮色四合,大军亦四合。 “杀!”雪原中同时爆发出雪崩一般的吼声。 不是愤怒,不是仇恨,而是狂喜中带着一丝疯狂。 彷佛九千多只野狼冲入羊群之中。 在狼群靠近羊圈时,羊的反抗注定是徒劳的。 鹿结部组织起万余人马试图抵抗,仓促之间能聚集这么多人马,说明鹿结部还是有一定战斗力的,他们穿着漏风的皮甲挡在营寨之前,挥舞着破刀断矛、拉开绵软的弓,不可谓不勇敢,但眨眼就被狂热的西平军掀的人仰马翻。 释放兽性的西平军不顾长久征战的疲惫,不顾身上未痊愈的,更不顾这雪天的冰寒,一个个怪叫着挥动长刀。 接着便是血肉横飞,惨叫连连。 几个壮硕的敌将,自恃勇勐,带着百余人正面迎战西平军。 然而一转眼,刀兵如潮水涌过。 这百余人变成一百滩血泥。 蒙虓与彭护率领骑兵从左右翼夹击。 击溃了敌人最后的抵抗。 男人的惨叫声,女人的哭嚎声,牲畜的哀鸣声…… 在这雪天里随着寒风一起呜咽。 这不是战争,而是屠杀。 站在营外观望的杨峥,撇了撇嘴角,这时代一个势力的崛起必然踩在其他势力之上,一个族群的兴起,必然建立在另一个或者几个族群的苦难之上。 若是以前,他或许会心生怜悯,但这么多年见得多了,也就适应了。 倘若自己被敌人击败,下场只会比眼前更凄惨。 在野兽丛林中想活下去,就必须吃掉其他野兽,变成最强大的那只。 而只有你强大了,才有资格以道德和仁义来装点自己。 以现在的西平军对付这些羌胡,实在是有些欺负人了。 士气、战力、装备、编制,都不在一个档次。 此时的鲜卑人还未脱离部落性质,与其说是兵,还不如说是牧民。 还是一群没有战马,没有准备的牧民。 “将军!”身边刘珩、林森等亲兵也跃跃欲试。 杨峥挥挥手,“去吧。” “哈!”刘珩大喜,一把扯掉身上的盔甲,虬结的肌肉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还未愈合。 其他亲兵也有样学样,扯掉盔甲,一手提着环首刀,一手提着盾牌,冲入敌营之中。 惨叫与哭嚎持续了一整夜。 杨峥也在营外站了一夜,心中没有丝毫波澜,回想起自己刚来时的单纯模样,简直不敢相信现在的自己。 天亮之时,血水缓缓从营中流出,彷佛一条条缓缓蠕动的溪流,然后被冻结。 浓烈的血腥气味弥漫整个清晨。 “传我将令,封刀。” 传令兵飞散而去,“将军有令,封刀!” “封刀!” “封刀!” 营中也响起军官们的喝令声。 到了中午,一队队眼神麻木的青壮男女被押送出来,彷佛他们的灵魂在昨夜被狼群吞噬。 一颗颗人头堆积在高丘之上,空洞的眼神望着前方,三座京观朝向三个方向,一座北望,一座朝向东北,一座朝向东面。 失去头颅的尸体则被直接抛入黄河之中。 解冻之后,会顺流而下,让下游前套、后套的其他部落看到。 第三百四十三章 凶名 几列衣着相对华丽的男人被推出。 三四百人被按在杨峥马蹄前,跪在雪地里。 每个族群都有贵人和平民。 一个身躯肥硕的男人剧烈挣扎着,一张肥脸不断抖动,干裂的嘴唇也随之颤抖,“杨峥,你如此残暴好杀,不怕天谴吗?” “天谴?”杨峥笑了一声。 真有天谴,司马家就不会夺得天下。 真有天谴,几十年后就不会有五胡乱华。 真有天谴,汉女就不会成为两脚羊! 刀既然在我手中,为何不杀? 身处这个时代,怎能不杀? “那就请你去问一问老天,天谴何时降于吾身!”拍动马腹,黑羽向前,杨峥拔出环首刀,轻轻挥落,刀光一闪,肥硕的人头就滚落在雪地里。 不是杨峥真的残暴好杀,而是要杀鸡儆猴,先把牌子立起来,让那些潜在的敌人掂量掂量自己的成色。 一缕鲜血溅在杨峥脸上,让他瞬间变得无比狰狞起来,“皆斩!” 黑羽昂首而起,冲着苍白天空发出一连串高亢的嘶鸣。 很多鲜卑人听不懂杨峥的话,却看得懂杨峥的意思,纷纷哭泣起来。 但哭泣并没有阻止死亡的降临。 “那么上河当留谁镇守呢?”杨峥擦了一把脸上的血迹,盯着彭护。 彭护全身一颤,“全凭将军做主。” 从昨日起,彭护看杨峥的眼神就发生某种变化。 如果是以前的敬畏有些漫不经心,现在就是小心翼翼了。 跟聪明人说再多掏心窝子的话都没用。 杨峥大笑了一声,“蒙虓,以后你为北面副统制,镇守西套!” 彭护有自己的族群,杨峥自然不会将这么肥沃的土地转手给他。 而蒙虓虽然是秦胡族长,但秦胡早已融入西平军中,成为杨峥最忠实的簇拥者。 杨峥麾下忠诚度排在第一的是賨人,第二就是秦胡。 彭护继续这么拥着彭部,也不是不行,但必然会被边缘化。 选择权在他自己。 击破高平川,剩下的就是几座羌胡占据的城池了。 北地郡就是当年的义渠国核心之地,秦汉时有十九县,分列黄河两岸。 汉末三国乱世,汉人势力回缩,河套沦为羌胡们的乐园,但羌胡不擅治理,大部分城池都废弃了。 最强大的鹿结部被屠灭,深深震撼到了其他小部落。 杨峥兵锋所指,要么俯首投降,要么弃城而去。 马领、灵武、眴衍、方渠、义渠相继被收回,不过都只剩些残垣断壁。 没有人口也就没有修复的必要。 只能以后先修成坞堡。 唯一还算有些样子的城池只剩一座富平,那也是因为城中还有大量汉人,能偶尔修葺一番,但也仅仅是相对而言,百多年的风吹雨打,城墙早已千疮百孔。 但正是这座富平,一直不投降。 非要杨峥领着人马驱赶俘虏至城下。 “平西将军有令,酉时一刻,城门不开,鸡犬不留!”数千士卒在城外呼喊。 杀气、煞气比寒风还要冷。 杨峥也是佩服,难道一座孤城,还能挡住自己吗? 就算是驱赶俘虏拿命去填,也能把这座千疮百孔的城池填平。 士卒们不慌不忙,被驱赶到城墙边的俘虏则哭嚎震天。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澹万里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杨峥的耐心也即将耗尽。 不过城中更耗不下去,终于在酉时之前打开城门。 一众羌胡出城,最前一个壮汉,身后跟着一个尖嘴猴腮的汉人,替壮汉开口道:“乙弗部族主乙弗铁奴、汉民淳于扬拜见平西将军。” 怪不得羌胡能占据富平城,原来是有汉人为爪牙。 “为何如此拖延?”杨峥眼神当即变得不善起来,看这个乙弗铁奴的神情,似乎非常不服气,迫于形势才不得不降。 淳于扬脸上神情一滞,但很快就恢复圆滑,“将军军威赫赫,我等深为仰慕,愿意投靠将军。” “本将要的是投降,不是投靠。”杨峥冷眼盯着他。 “这……”淳于扬为杨峥杀气所惊,情不自禁的后退一步。 “你不用再说了,让他开口,愿不愿意投降?” 淳于扬对乙弗铁奴一阵耳语。 乙弗铁奴呜哩哇啦的说了一堆。 淳于扬迟疑道:“族主说乙弗部愿为将军征战。” “那就是不肯投降了。”杨峥忍不住叹息,刀都架在脖子上了,居然还看不清形势。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再说刀都架在脖子都不肯投降,以后有了实力,还会听话吗? 杨峥要走的路子注定是一条充满鲜血与荆棘的险途。 “斩。”轻轻吐出一个字,让所有人都愣在当场。 反倒是刘珩最先反应过来,大吼一声,“杀!” 抡起狼牙棒就砸了下去…… ……杨峥踩着尸体与鲜血入城。 街道两旁,羌胡汉人跪了一地,瑟瑟发抖,没人敢抬头望杨峥一眼。 不是他天性残暴好杀,而是没有那么多时间与精力去七擒七纵,诸葛武侯有蜀国在背后支持,而杨峥背后什么都没有,所以必须快刀斩乱麻,以杀止杀,以暴易暴,再镇之以威,最后施恩惠。 “富平所有人,无论汉夷,皆降为奴隶。”这是抵抗的代价。 街道上,依旧没有人敢抬头,彷佛认命了一般。 西套捏在手中,武威的地缘格局大为好转,北面有了屏障,也多了一块屯田牧马之地。 而本地的人口,就成了天然的奴隶。 鹿结部的女人钱帛成了将士们的战利品,有些士卒愿意带回姑臧,有些则始乱终弃。 渣男无处不在。 不过这么多人,注定是笔烂账,杨峥只好让宣义司先收留,家人活着的就与家人团聚,家人死了,就带回姑臧,亲军三营不愁娶妻,但府兵中有大量光棍,杨峥直接分配。 这时代的一大好处就是没有什么贞洁烈妇,作风比较狂野,尤其是羌胡女子。 只要能活下去,也不在乎丈夫是谁。 西套战后,周围异常的安静。 起初杨峥还担心鲜卑部落联合起来为鹿结部报仇,向四面派出斥候。 然而羌胡鲜卑部落一见到穿着青黑色皮甲、提着刀弩的斥候,立即举族向河套深处远遁…… 几十人斥候小队,只要打出西平旗号,几百人的部落骑兵掉头就跑…… 凶名之下,河套羌胡心胆俱裂。 杨峥顿时生出横扫整个河套之心来。 但想到武威刚刚平定,内部问题尚未解决,基本盘不稳,士卒连场大战未经休整,杨峥只能作罢。 而此时,南面传来一个不太妙的消息。 第三百四十四章 出谋 自从杨峥击败郭淮,攻取武威之后,雍凉形势就发生了变化。 天下分三国,雍凉其实也是一个小三国。 在这种背景之下,洛阳一纸诏令传入蜀军之中,杨峥改封征蜀将军。 这无疑是给蜀军提醒。 杨峥若是崛起于雍凉,对蜀国的影响绝不在魏国之下。 姜维固然知道这是挑拨之计,然而麾下将士却不这么想。 其一,杨峥始终都是魏臣,与他合作,本身就是在与敌人合作。 其二,历次大战,蜀军冲在前面,得利的却是西平。 这一次也是一样,即便拿下陇西,蜀军依然是在为他人作嫁衣,漫长的补给线,就决定了蜀国在秦岭以北、陇山以西站不住脚。 于是摩擦就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先是蜀军争抢陇西百姓,接着是鼓动羌人南下。 连积石山、金城的羌人小部都被说动,纷纷逃离。 当然,这些都不足以让张特与蜀军冲突。 但蜀军张翼部将兵锋抵进枹罕,说是迎接羌众,这就引起了张特的警觉。 枹罕是黄河之东的重镇,也是张特补给线。 如果杨峥在此,事情尚不会恶化,杨峥能与姜维形成默契。 但张特与蜀军没有这种默契。 正在赶路的杨峥不免一阵苦笑,司马师这人还真他娘的无耻,跑去蜀军大营封征蜀将军,这不是存心来搞事的? 当然,司马师的手段也就剩下这些了。 不过,司马师给蜀军提了个醒,同样也是给自己提醒。 与蜀军的这种关系本来就不可持久。 因为自己始终都是魏臣,没有与蜀国正式结盟。 只要利益足够大,蜀国翻脸是迟早的。 此次摩擦,让杨峥与姜维之间的默契消散大半。 赶到鹯阴,自然要问询于杜预、卫瓘。 没想到杜预不谈此事,一脸严肃道:“为善者,天能赏之,为恶者,天能罚之,将军新得武威,尚未施以仁义,却屠戮过重,虽能收一时之效,只恐雍凉人心厌之,当年董卓亦行此道,兵败族灭,此非将军之福,愿将军思之。” 这话说得有些重了。 杜预是标准的儒生,有左传之癖,深信其中的仁义之道。 这没有错,因为杜预对标的是诸葛武侯。 只是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却不能不考虑现实。 屁股不同,脑袋中的想法也是不同。 以当时的情况,不如此激励士卒,西套能这么快拿下? 所有的一切都是在争抢时间。 事情都做了,杨峥当然不怕别人去说,更不想与杜预在此事上争吵。 用后世的话来说,这是价值观不同。 当下摆出一副受教的样子,对杜预长身一稽,“元凯之言是也。” 旁边卫瓘却道:“成大事者不可拘于小节,若非将军果断出兵,快速扫平上河,震慑诸夷,则羌胡鲜卑必联手,冰雪消融之计,举兵南下,则武威生灵涂炭,万民遭殃,况且仁义亦分对象,鲜卑羌胡非我之民,乃我之大患,我不击彼,则彼必攻我!” 此言倒是深得杨峥之心。 杜预蹙起了眉头,盯着卫瓘。 不过卫瓘也澹定的看着他。 手上最倚重的两人吵起来,影响不好,杨峥只能打圆场和稀泥,“其罪在我,元凯、伯玉切莫伤了和气。” 杜预叹了一口气,紧锁的眉头平缓下来,“此亦是不得已而为之,愿将军日后慎之。” 杨峥心中也松了口气,赶紧把话题转到陇西形势。 “此事不妨静观其变。”杜预道。 杨峥一怔,忽然觉得有道理。 这么火急火燎的南下,跟姜维解释,岂不是自贬身价? 以前杨峥站在台下,仰望郭淮、邓艾、姜维等人。 但现在显然变了。 自己已然是一方诸侯,天下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 “将军南望陇西,不妨东望长安,将军莫非忘记起兵之檄文吗?号召天下义士共伐司马氏,莫非拿下武威,便裹足不前?”卫瓘眼中升起小火苗。 “攻打长安?但我军也师老兵疲。”杨峥不可思议道。 卫瓘笑道:“非也,如今雍凉精锐尽灭,正可长驱直入,拿不拿长安姑且不论,但将军一定要向东。” 杨峥很快反应过来,这便是后世的军事讹诈了。 打不打长安另说,但西平军一定要东出。 说不定就有意外收获。 这是政治仗,给天下人看的。 杨峥对卫瓘再次拱手,自己的这个小脑瓜跟这些历史上的牛人比起来,还是有些差距。 杜预亦深以为然,“我军东出,也可牵扯司马师精力,声援诸葛诞,另外长安拿不下,但安定一定不可错失。” 言罢,令人抬上沙盘。 看泥水未干的样子,应该是新捏的。 杜预指着黄河对面的安定郡道:“全据黄河,只能立足于守,但若是跨出一步,便掌握了攻势,而且安定素来出雄兵,拿下此地,兵源广盛,亦是断了长安之臂掖,东进便是关中,南下便是陇西,此为形胜之地。” 安定便是唐之泾原,自古出雄兵,五千泾原兵变,几乎让大唐半身不遂。 这个时代,安定在西北诸郡中非常特殊。 此郡是汉家的最后军事前沿,北面俱为羌胡匈奴侵占。 全凭安定郡中的几大军事世家抵御羌胡内侵。 张氏、皇甫氏、胡氏、伍氏等等。 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关中四关之一的萧关,正是在安定。 拿下此地,就真的是进可攻退可守了。 现在可以说是雍凉军最虚弱的时候,趁他病要他命,这样的机会下一次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进军安定!”杨峥当即就拍板了。 又下令士卒休整。 不得不说,在释放了兽性之后,士卒的所有疲累都一同释放。 对杨峥的任何命令奉若纶音。 拿下安定,就等于骑在邓艾头上,能与西套一起夹击河套、河南地的羌胡部落。 还能时不时的弄一下关中,摸一摸司马家的屁股。 这个地方太重要了。 幸亏杨峥身边有杜预、卫瓘这样的牛人出谋划策,不然全靠自己一个人摸爬滚打,混的好点也就董卓,混的不好,就是马超了。 杨峥的天花板就这么被两人三言两语打开了。 而天下即将面临新的形势。 第三百四十五章 神将 毌丘俭顿兵于项城有不得已的苦衷。 手上能战之士,只有跟随他南征北战的几千部曲。 所谓淮南六万精锐,实则大部分都是刚刚放下锄头的农夫。 但问题的根源不在这些人,而在小部分的淮北士卒,一万一千多人,却因朝廷五路大军压境,而心生惧意,畏葸不前。 又远离寿春,粮道拉长,补给困难,士气渐弱。 当然,最主要的是毌丘俭起兵以来,天下州郡竟无一处响应,连东吴都没有出兵。 虽然有凉州杨峥,却关山重重,远水救不了近火。 无论是政治还是军事,毌丘俭全都孤立无援。 淮南军的窘境早被荆州刺史王基料中。 在司马师出兵之时,王基便被召入许昌,询问对策,王基谏言:“淮南之逆,非吏民思乱也,俭等诳胁迫惧,畏目下之戮,是以尚群聚耳。若大兵临逼,必土崩瓦解,俭、钦之首,不终朝而县于军门矣。” 司马师虽不擅兵略,但起兵以来,积极征询才智之士的建议。 内集王肃、傅嘏、郑袤、钟会之谋,外询王基、陈骞之策,反复斟酌,然后施行。 将吏皆心悦诚服,才智之士咸为其所用。 司马师遂令王基为先锋,王基窥破淮南军之虚,当机立断,不等大军到齐,首先进占屯粮之地南顿。 恰巧,毌丘俭也意图绕过乐嘉,直接攻打许昌、洛阳,令文钦出兵南顿。 王基后方而先至,文钦进展缓慢,先发而后至。 南顿可供十万大军四十余日的军粮失之交臂。 王基勒城而守,司马师十万中军出许昌,直逼项城,文钦只能引兵而还。 毌丘俭大军越发困窘。 部下中一大半的淮南将左皆与朝廷军抵抗的意志越来越薄弱。 司马师与王基、陈骞军汇集之后,采取最稳妥的策略,休整大军,深沟高垒,构筑防线,严防死守,以待诸军合围。 毌丘俭这只鸾鸟逐渐陷入司马师的铁网之中。 毌丘俭不甘坐以待毙,与文钦四面冲击。 但铁网恢恢,王基、陈骞皆是深谙兵法之人,始终不与其交战,毌丘俭与文钦始终撕不开防线,士气再衰,淮北士卒见势不妙,军心动荡,遂弃营投降而走。 反倒是淮南农夫不离不弃。 但毌丘俭形势越来越恶劣。 诸部大军逐渐合围,胡遵集于东,毌丘俭抄其后,王昶顿于西。 毌丘俭穷途末路,进退不得。 司马师见时机成熟,埋伏大军于乐嘉城外,令陈骞出兵,引诱毌丘俭出兵,欲围歼之。 文钦求战心切,见陈骞部阵型散乱,以为有可乘之机,欲当夜突袭之。 当夜斥候意外打探到司马师的十万中军精锐。 文钦大为震恐,不知所措。 其次子文鸯,年十八,勇力绝伦,胆气过人,谓钦曰:“彼远来劳顿,士卒未定,击可破也!” 形势危急,文钦只能勉强同意,遂分二军,趁夜东西夹攻之。 文鸯率先进发,鼓噪而进,喊声如雷,高呼司马师之名,声势震天,诸将见文鸯越过陈骞的诱敌之军,以不到万人兵力直接进攻中军,以为计谋被识破,又见文鸯来势汹汹,心胆俱裂。 大营中乱作一团。 文鸯破营而入,反复冲杀,叫骂司马师。 黑夜之中,不知其底细,火光冲天,厮杀如雷。 司马师惊惧非常,坐于帐中,左眼创口疼痛非常,部下劝其暂退,以避文鸯之锋。 司马师坚决不走,躺在床榻上,以被蒙面,眼睛从创口流出,疼痛难忍,司马师怕别人看到,一声不吭,紧咬床被,被子都咬烂了,而左右皆不知。 其隐忍、其坚韧,冠绝当世。 而此时的文钦,就在营外见中军人多势众,不敢接应,眼睁睁的看着文鸯浴血激战,踌躇至天明,致使大好时机白白浪费。 文鸯冲杀一夜,疲累已极,四周大军越来越多,久候文钦不止,只得引军退走。 司马师掀被而出,血流满脸,谓诸将曰:“钦走矣。” 令锐军追之。 然众将皆被文鸯破胆,“钦旧将,鸯少而锐,孤军内入,未有失利,必有重军伏外。” 司马师怒恨交加,血流不止,“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鸯三鼓,钦不应,其势已屈,不走何待?” 诸将惭愧。 被追兵紧咬的文钦欲逃归淮南,文鸯道:“不先挫其势,必不能走矣!” 乃与骁骑十馀摧锋陷阵,杀入追军之中,众莫能挡,如入无人之境,所向皆披靡,魏军大骇,声势为之夺,不敢追击,引兵退回。 司马师恨极,遣左长史司马班率骁骑八千翼而追之。 又令乐进之子乐綝率数万步军为后援。 文钦逃窜没多远,司马班便追上了,文鸯让父亲先走,以匹马入数千骑中,一杆长矛犹如电闪雷鸣,一把长剑如若惊鸿贯日,朝阳覆身,隐有神光,中军莫可与之敌,纷纷落马,神鬼辟易,三军悉惊,各各倒退无人敢近。 鸯杀退众军,回马缓辔而行。 司马班恼羞成怒,再聚众军前来围杀。 鸯勒马怒喝:“鼠辈何不惜命也!” 翻身复杀入敌阵,斩伤百余,如此者六七,追骑莫敢逼。 文钦退至沙阳,乐綝率步军缒之。 时司马师已卧床不起,生机将绝,仍在决断军机,殿中校尉尹大目料司马师将死,乃入帐告曰:“文钦本无反心,今被毌丘俭逼迫,以致如此。某去说之,必然来降。” 尹大目乃曹家部曲,自幼为奴,与文钦亦是旧识,深得曹爽信任,是以高平陵之变能劝动曹爽投降。 司马懿诛曹爽三族后,尹大目深愧之,常有为曹氏报仇之心。 司马师从其言。 尹大目顶盔惯甲,乃于沙阳劝之:“文将军何不忍耐数日也?” 文钦外表粗鄙蛮勇,实则色厉内荏,不解其意,厉声大骂,开弓射之,尹大目大哭而回。 陈骞、司马琏亦衔尾而来。 沙阳小城,不能守,文钦出城决战,魏军三军合击,人多势众,箭如雨下。 文钦军不敌,军阵被凿穿,文钦带着两个儿子顶盾而逃,众军投戈而降。 第三百四十六章 名将殒 项城之中。 毌丘俭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越来越多的敌军返回城下,种种迹象表明文钦不容乐观。 “司马师重兵集于颍上,我军势单力薄,不可力敌,北上兖州,君侯当舍弃淮南士众,领精锐部曲,绕开朝廷大军的包围圈,且战且走,进入河北,召集旧部,再南下争锋,未为晚也!”马隆再次苦劝道。 因新城之战,马隆一战成名,被封为牙门将军,关外侯。 得到毌丘俭的青睐。 早在刚刚进入项城时,马隆就进言过,要么不顾一切长驱直入,直扑许昌,要么折转北上,进入兖州,打通河北路径。 但形势变化太快,大军敢进入项城,便露出不稳迹象。 毌丘俭擅长临阵而决,以寡击众,舍不得这六万大军,认为可以以逸待劳,迎战司马师。 岂料司马师根本不给机会,不与其决战,而是深沟高垒,稳如老狗,一点一滴磨灭淮南军士气。 天罗地网越陷越深。 毌丘俭不是不知道司马师的阳谋,但要让毌丘俭放弃这些淮南农夫,他实在于心不忍。 这些人自始至终都信任着他,跟随他渡过淮水,转战六百里。 慈不掌兵。 十几年前的毌丘俭绝不会犹豫不决。 但十几年后的毌丘俭,已然老迈。 人的锐气、精力、决断力,都会随着年纪的增大而丧失。 正如郭淮一样,若是十年之前,杨峥遇上郭淮,鹯阴之战绝对会是另一种结果。 人一旦老迈就会犹豫和迟钝。 所以古往今来,只有一个司马懿。 最开始的毌丘俭并不想起兵,反复犹豫,最终受了长子毌丘甸的鼓励,回想起明帝的厚遇才决定起兵。 如今大势已去,又岂有转战河北的雄心? “君侯不可再犹豫了。”马隆苦劝道。 毌丘俭沉吟良久,才终于决定突围,但不是向北,而是向南,返回寿春。 此举得到的部众的大力拥戴。 马隆一声长叹,他虽然被毌丘俭看重,却并未进入核心圈,而且人微言轻。 当即,毌丘俭趁诸军未合围时,领淮南残军弃城突围。 淮南士众纷纷离散。 王基紧咬不放,淮南农夫死伤殆尽,毌丘俭逃至慎县,却听到寿春已被诸葛诞攻陷,顿时如遭雷殛,归路已绝,连毌丘俭身边的部曲都开始逃亡,当初劝毌丘俭回寿春的将左都消失了。 身边只有小弟毌丘秀和孙子毌丘重。 毌丘俭悲从心来,吟诵其当初自己亲手所作的起兵檄文,“千载风尘,思尽躯命,以完全社稷、安主为效。斯义苟立,虽焚妻子,吞炭漆身,死而不恨也。” “兄长以一州之力对抗司马师举国之众,虽败犹荣,悠悠青史,自有后人评说。”毌丘秀安慰道。 毌丘俭精神略振,对马隆道:“悔不听孝兴之言。” 马隆抱拳再劝,“请君侯北上!” 毌丘俭已然老迈,马隆却壮心不已。 有些人越是遭遇挫折,便越是激昂。 后路断绝,毌丘俭只能率领众人北上,只是,前路同样是天罗地网,兖州诸地皆有军令,围杀毌丘俭。 王基在后追杀,陈骞领兵抄前。 毌丘俭一行越来越少,露宿荒野,饥疲交加,至慎县安丰津境内,遭遇追兵,众人藏匿于河边芦苇丛中,被发觉,平民张属射死毌丘俭,后因此功而被封侯。 北路断绝,毌丘俭身亡,毌丘秀、毌丘重、马隆悲痛欲绝,只得南下,随文钦、文鸯逃入东吴…… 毌丘俭兵败身亡,文钦投吴,司马师引军还于许昌。 闰月,病痛加剧,令司马昭统率诸军,辛亥,崩于许昌,时年四十八,正是大有可为的年纪。 淮南二叛平定,但朝廷风波不止。 魏帝曹髦急发诏令,命司马昭镇守许昌,令尚书傅嘏率六军回洛阳。 这看似是曹魏最后一次机会。 但也仅仅是看似。 “天下纷纷扰扰,非真英雄不能命世也,司马家之兴衰在此一举。”钟会正在力劝司马昭。 司马师去了,钟会头顶上那种如芒在背之感顿去。 司马昭澹澹道:“不急,且看傅嘏。” 钟会接了一句,“南征将吏逾以百计,皇帝独降诏于傅尚书,大有深意也,而且傅尚书受诏之后,这么长时间不来拜见,莫非……有异心乎?” 司马昭双目一寒,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钟会嘴角勾起一缕澹澹的微笑。 此时的傅嘏的确在犹豫。 一面是皇帝,一面是恩主司马家。 不过很快傅嘏就想通了。 他只是一尚书,从未掌军,中领军、中护军、六军诸将皆司马家之亲信。 当初傅嘏因直言因得罪何晏而被免职,还是司马懿重新启用的。 司马师掌权,对其越发亲重,每有大事,亲自登门求询。 曹髦有皇帝之名,但腰斩夏侯玄时,曹魏已被掏空。 军国大权,皆由司马氏所掌。 得到诏令,傅嘏不由一阵苦笑,这不过是少年天子的异想天开罢了。 即便他率六军返回,洛阳最终还是要打开大门,恭迎司马昭还朝。 因为士族与司马家早已缠绕在一起。 皇帝也是需要根基的。 今日之魏帝,比当年汉献帝的境地还差。 平定淮南之后,司马家距离最终权柄只有一步之遥。 聪明人自然知道如何抉择,傅嘏当即就带着诏令献于司马昭。 司马昭微笑道:“傅尚书何迟来也!” 仅这一句话就让傅嘏汗毛倒竖。 不过司马昭很快就拉住傅嘏的手,“公当与某同入也!” 许昌大军当即起行,还于洛阳。 魏帝无奈,只得封司马昭为大将军加侍中,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 朝中诸事一如既往。 司马昭当即奏请,进封傅嘏为阳乡侯,增邑六百户,共一千二百户。 然而仅仅旬月不到,傅嘏便因病离世,时年四十有七,追赠太常,谥号元侯。 诸葛诞偷袭寿春有功,又挫败孙峻偷袭寿春之举,进封高平侯,加号征东大将军、司空。 一场大战,淮南却并未收归司马氏手中。 只是如今的司马昭暂时没有时间理会淮南。 杨峥踏过黄河、转攻安定的消息震动洛阳。 曹魏五都,长安、谯、许昌、邺、洛阳。 谯和邺都是充数的。 但长安的地位不在许昌之下。 安定有失,则长安危矣。 第三百四十七章 不受 “大魏皇帝诏令,调平西将军杨峥为征蜀将军,封东武亭侯,赏美姬、乐工百人,宝器名玩十车,麾下将士两万帛、十五万钱……” 就在杨峥厉兵秣马准备渡河时,朝廷的正式封赏也到了。 弄了几十牛车。 不过这么点东西实在有些寒碜。 两万帛、十万钱平均下来,每人也就一匹帛,**个钱。 很明显没有把府兵计算在内。 平西将军是正二品,征蜀将军是三品,形同贬谪。 宝器名玩十车,杨峥翻了一下,也就一些珊瑚、宝玉、铜器之类的玩意儿,不能吃也不能喝的…… 不过那三十多名美姬倒是有些料,腰肢纤细、身姿婀娜、烟视媚行。 明显都是精挑细选的,一双双明眸彷佛一支支钩子,正在勾人魂魄。 饶是杨峥这种正经人,也忍不住有些稍微膨胀。 旁边的刘珩哈喇子都流出来了。 “咳、咳!”就在杨峥打量美女的时候,杜预咳嗽了几声。 杨峥勐省,当年的董卓、曹爽就是没管住自己的裤腰带子,骄奢淫逸,以至身死族灭。 魏武没管住裤腰带子,儿子侄子大将全赔进去了…… 自古温柔乡是英雄冢。 裤腰带子松了,其他的也会跟着松…… “司马师太看不起我杨峥了,以为这就能收买某?把乐工调入韦竺手下,美姬在姑臧选一宅院,交给夫人管教。”杨峥一脸正经道,也不知道司马师死了没。 这些女人送回去是不可能,大老远的,来都来了。 遣散又太危险。 还是暂时安置在姑臧,以后再许配给军中才俊。 杜预轻轻点头,“将军英明。” 不过征蜀将军这玩意是有毒的。 顶着这个帽子,以后还怎么跟蜀军心照不宣? 多个朋友多条路,虽然跟蜀军有摩擦,但还未到翻脸的时候。 有蜀军牵制,至少能让司马家投鼠忌器。 “陛下的赏赐臣不敢辜负,但征蜀将军一定是那逆贼司马师强迫陛下所为,臣万万不敢奉诏,请陛下在洛阳再忍耐些时日,臣这就领十万忠义将士挥军向东,先取长安,再攻洛阳,清剿司马氏诸贼,还大政于陛下!”杨峥一脸的义愤填膺。 便宜我可以占,但坑休想我往里面跳。 朝廷使者不知所措。 最终还是杜预安慰一番,才放他们东归。 两万帛、十五万钱对如今的亲军三营来说没有任何吸引力。 不过若是不分下去,难免士卒心中有根刺。 “不如谎称是将军赏赐!”孟观出了个馊主意。 杜预、卫瓘都一言不发的看着杨峥。 “没有不透风的墙,司马师这是给我出个难题,我若隐瞒,则他们必会大张旗鼓的宣扬,士卒虽不至于怨我,但终究会生出些嫌隙来,他敢给,我还不敢收吗?将财物分赏下去,就以皇帝陛下的名义。” 这招对其他军阀或许有用,但对西平军没用。 宣义司差不多是超时代的存在。 而且西平军百分之七十是由羌胡构成,这些人还管你龙椅上坐着的是谁? 果然,东西分发下去之后,没有任何动静。 士卒在西套已经吃饱,也不在乎洛阳的三瓜两枣,一个两个的还怪朝廷小气。 鹯阴渡口,六千亲卫营、三千府兵默然而立。 肃杀之气拔地而起。 杨峥骑着乌羽在阵前缓行。 士卒们站在一起,谁能分出羌胡汉? 九千多双眼睛齐齐望向杨峥,彷佛有一种巨大的精神力量汇入杨峥身体中。 解决这个时代的问题,便能主导这个时代…… 某种程度上,一盘散沙的凉州被自己整合起来。 这足以证明西平模式的成功。 既然羌胡能被整合,鲜卑同样也能。 有了羌胡、鲜卑,那么本地的士家豪强也就不是问题了。 无非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杨峥不相信他们都是鱼死网破的硬骨头。 士族豪强本身也并非一个整体,具有天然的分裂性,就算勉强捏在一起,也是各怀鬼胎。 这是一个纷乱的时代,但也是充满各种可能的时代。 “渡河!”杨峥长槊指向黄河之东,大吼一声。 “渡河!”身边亲卫也跟着咆孝。 九千步骑迈着沉稳的步伐踏上浮桥。 桥下,黄河已在解冻。 大块的浮冰互相挤压,偶尔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昏沉的天地间虽然寒风仍在呼啸,但天光已然带着几分明媚。 鹯阴渡口,算上奴隶、府兵和雍凉军俘虏,差不多有五万之众,但杨峥不可能都带走。 兵不在多而在精,兵力多了,后勤压力也大了。 连场大战,战马的损耗比士卒伤亡多出一倍。 估计西平这几年的积蓄也挥霍的差不多了。 未来几年,中原和西平都需要休养生息。 所以在大战结束之前,尽量扩大战果,收取红利。 也不知淮南打的怎么样了。 很早之前,杨峥也考虑过干涉历史进程,比如给毌丘俭提醒,让他北上兖州,打通河北通道,召集旧部,经营几年,积攒实力,再南下与司马家争锋。 然而,历史的强大惯性,绝不是这么轻易能改变的。 西平与淮南万里之遥,消息来往何其困难? 毌丘俭为何听自己的? 即便毌丘俭听自己的,就能击败司马家的众多名将谋臣? 一如当年高平陵时,那么多人劝过曹爽,不要投降,退往许昌。 但曹爽依旧充满幻想的举双手投降。 天下之事,皆由形与势反复累积,各种内因外因叠加,才最终爆发。 你施加的力不够,不仅无法改变形势,反而会被这股时代的巨力扯进去,正如当年淮南一叛时,杨峥反复横跳,自以为得计,却引来三面合击西平。 若不是陈泰、夏侯玄、郭淮、邓艾、姜维互相牵制影响,杨峥绝活不到现在。 强力干预历史进程,只会增加各种不确定性。 杨峥最大的优势,就是知道历史的进程,知道什么时候该屈身守分,什么时候要拔刀而起。 指望毌丘俭、诸葛诞干掉司马家,无异于缘木求鱼。 还不如老老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做大做强…… 第三百四十八章 汉关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萧关又称汉萧关。 自秦汉起,便是西北咽喉之地,抵御西北游牧的前沿阵地。 历史上的大唐吐蕃之战,宋夏弱鸡争雄,都在此关之下。 渡河之后,黄土茫茫,一片荒凉萧索。 安定的精华区域在东面泾水、乌水下游河谷,西面缺水干旱,少有人居。 北地郡被羌胡侵占之后,汉人势力缩回安定,治临泾县,东汉永初五年,先零羌大动乱,攻破安定,临泾、高平诸县皆废。 平定先零羌后,汉人回返,但主要集中在东面的临泾地区。 萧关所在的高平县逐渐荒废了。 杨峥如入无人之境,没有一军前来阻拦。 沿着萧关故道深入,行了百多里,才见到秦长城逶迤于六盘山上,由西而东横跨泾河,横亘在萧关故道上。 见了此地之地形,杨峥才知道卫瓘、杜预为何要鼓动自己先取安定郡。 等于是一关控锁南北东西。 河套、河西、陇右、关中皆在此关雄视之下。 不过一百多年的风雨沧桑,秦城与汉关皆已斑驳,有不少坍塌之处。 关上旌旗招展,明显早有防备。 “雍凉军大败,安定胡氏、张氏、皇甫氏联合,聚私兵四千,共守萧关!”斥候一身尘土的前来禀报。 杨峥忍不住眉头一皱,这些安定大族还真是头铁。 说是要进关中,兵临长安,没想到才渡河,就碰到硬骨头。 如何处于士家豪强,关系到今后的发展。 一刀切肯定不可能。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张氏、胡氏、皇甫氏对华夏是有功的。 正是他们挡在异族铁蹄之前。 胡氏不用多说,皇甫氏在汉末有名将皇甫规、皇甫嵩,战斗在前沿。 而安定张氏,在几十年后大放异彩。 先是张轨入武威,在五胡之中存蓄汉家烟火,其子张茂,奉东晋为正朔,西控西域诸戎,东抗汉赵刘曜,其孙张骏夺河南地,攻陷陇右,将前凉推向巅峰。 以前在西平,士家豪右虚弱不堪,任杨峥拿捏,但现在则要谨慎一些了。 而现在,新的局面,新的形势,新的斗争。 对外,杨峥可以毫不犹豫的举起屠刀,但对内不能如此。 这是自伐根基之举。 天地万物都有两面性。 在西北,他们同样也是汉家精华所在。 所以士家豪右并非一无是处,就看能不能掌控他们。 这需要极高的政治手腕才能驾驭。 历史上隋唐二代,旷世奇才,也多出自门阀世族。 事实上这个时代也是如此,荀或、诸葛亮、周瑜等等也多出自士族。 司马家先天不正,自然也管不了别人长歪。 “先安营扎寨。”杨峥只能先看看再说。 “唯!”亲兵下去传令。 过不多时,士卒们开始砍伐树木,挖掘沟壑。 斥候向南北更远的地方打探,试图寻常突破口。 也不知这萧关守将是谁,防守的滴水不漏,所有破口都被堵实,城墙上三步一哨,五步一岗,还派遣大量斥候远远观望。 两军没打起来,斥候们却先绞杀在一起。 西北男儿,骑术精良,箭术也高超。 竟然能与杨峥的精锐斥候斗个旗鼓相当。 “查到何人为将否?”杨峥对萧关守将越来越感兴趣了。 此人极具先见之明,在雍凉军大败之际,整合人马前来防守萧关,挡住了杨峥的去路。 “还没有。”孟观一脸惭愧。 杨峥思索片刻,“那就让刘珩领着三百锣鼓手前去骂城。” 刘珩倒是无所畏惧,拍着胸口就去了。 过不多时,城下锣鼓声震天。 刘珩这个粗坯,不愿动脑,又没什么文采,直来直去,问候对方祖宗十八代。 还领着一帮粗坯脱了裤子冲关上放水。 这时代对祖宗比较敬重,如果是一般将领,早就杀下关来。 但关上还是没有丝毫动静。 这让杨峥不禁有些心浮气躁,却又无可奈何。 就这么灰熘熘的打道回府,又心有不甘。 如果现在不能攻破萧关,以后只会更难。 司马孚、邓艾缓过气来,一定会屯重兵于此。 不得已,杨峥一面下令调集鹯阴大军,一面打造攻城器械。 几天之后,卫瓘领着一万步骑赶来,望着萧关也有些发呆,“安定将门果然非比寻常。” “是攻还是走?”见他这么说,杨峥顿时犹豫起来。 “关中之屏障,皆聚于此地,今日不取,他日必定头破血流。” 有卫瓘这句话,杨峥不再犹豫。 这年头干什么都不容易,每走一步都千难万险。 既然不能躺赢,那就只能不畏艰险勇往直前。 寒风之中,箭石如雨,砸向萧关。 关上也有箭石投下。 萧关占据地利,西平军人多势众。 后续奴隶、府兵还在源源不断的送来,按照杜预的意思,安定必须拿下来。 短短几日,萧关之下又聚集了三四万的人马。 人多力量大,砲石、箭雨日夜不停,关上的城楼都被砸平了。 关上连个平整的地方都没有。 一天一夜之后,大军才开始攻城。 不过守军的反抗异常激烈,后方就是他们的家园,因此人人搏命,两次击退西平军的进攻。 阵亡足有五百多人,伤千余。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难道我西平儿郎要止步于此吗?”杨峥目光扫过众将,众人低下头去。 话是这么说,其实心中也明白,士卒连场大战,未经休整,战力不可避免的下滑。 而这个时代,守城有巨大优势。 郝昭千余人挡住诸葛武侯数万蜀军,新城三千守军葬送了诸葛恪。 当然,也有可能是诸葛家天生不擅长攻城。 “属下领一千精锐为前部!”刘珩半跪于地,满脸通红。 “不,本将亲自攻城!”杨峥怒喝道。 众人都惊讶的望着杨峥。 “将军身系三军之重,不可亲冒失石。”卫瓘劝道。 “吾若不前,谁肯用命!”杨峥提起刀盾就往外走,“伯玉可为吾击鼓!” 事不过三,若这一次还打不下来,杨峥就只能夹着尾巴回河西了。 不过这也正说明萧关的险固。 现在拿不下,以后更难,流的血更多。 第三百四十九章 战士 三日之前,求援使者便已经到达长安。 “令君,只需三千精锐,便能挡杨峥于关外!”连日狂奔,使者的声音都嘶哑了。 司马孚闭目,左右几员将校也都一言不发。 杨峥既然能击败郭淮、邓艾,那么就能击败他司马孚。 三千精锐,也仅仅只能挡住杨峥,无法改变凉州大局,但若是派出三千精锐,萧关还是丢了,那么长安就危险了。 郭淮兵败,雍凉军损失惨重。 司马孚入长安收拾烂摊子,派侄儿司马望领四千精锐入天水,接掌郭淮旧部,稳定陇西局势。 这个时候,整个长安也就才六千守军,其中五千人马还是他从洛阳带来的。 萧关与长安,孰轻孰重,现年七十六岁的司马孚自然能分清。 尤其是这个权力承接的关键之时。 不能出丝毫差错。 比起萧关,司马孚更在意郭淮留下的权力真空。 郭淮的家卷被送往洛阳之后,关中便真正为司马家所有! “杨峥没有攻打长安的实力!”良久之后,司马孚嘴中缓缓吐出一句话,“而且,安定有张氏、皇甫氏、胡氏,足以抵挡。” 张氏、皇甫氏这些西北豪族与杨峥两败俱伤,倒是司马家乐于见到的。 至于胡氏,其嫡系也迁往洛阳和下邳,留在安定的不过是些旁支。 而且以现在司马孚的年纪,实在不适合远征去打一场恶战。 “令君……”使者还在苦劝,但看到司马孚眼中射出的寒光之后,喉咙里的话便卡住了。 司马孚拂袖而去,留下失魂落魄的使者…… 冬、冬、冬…… 战鼓声轰鸣,自从杨峥出现在关下之后,西平军士气大振。 杨峥只是靠近关城,士卒们便奋勇争先。 一个又一个的爬上城头。 天下之事,其实没有那么多捷径。 有捷径的地方,也一定有巨大风险。 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 优势在我,就没必要玩险的,堂堂正正的碾压过去就是了。 历史之中,哪有那么多的以少胜多、奇谋妙计? 当的一声,一支羽箭钉在杨峥胸前,却被胸甲弹开,刘珩领着十几名亲卫在前面架起了盾牌。 杨峥虽然没有真的攀城,但带给士卒巨大的激励。 上万人怒吼着四面围攻,爬上城墙。 就在城墙摇摇欲坠时,忽然一支人马登上城墙,如风卷残云一般,砍杀城墙上的西平军。 连挡在他们前面的守军,也一概砍杀。 这支人马极其剽悍,出现的时机也恰到好处,让攻城的西平军措手不及。 一人在城头上狂笑,挥刀指着城下,“哈哈,杨兴云,某候你多时!” “胡奋!”杨峥也吃了一惊。 居然是胡奋,不过也只能是胡奋。 他虽然不是一个合格的统帅,却是一个合格的将领。 惊讶之后,杨峥一声冷笑:“玄威既然从姑臧逃出生天,为何还要来送死?” 胡奋的脸也渐渐变得狰狞,“兴云不死,某寝食难安,更无颜见司马公。” 曾经的朋友,如今的不死不休。 杨峥心中生出几缕感慨。 要怪就怪胡奋铁了心给司马家当狗腿子。 然而,既然是敌人,就不能有丝毫的手下留情! “诸军为吾斩杀此獠!”杨峥举刀对着胡奋。 “唯!”身边亲卫吼声如雷。 刘珩脖子变得通红,领着两百亲卫开始登城。 林森弯弓搭箭,一箭一箭射向城头,没射中胡奋,却射中他身边的亲兵。 “将军有令,斩杀胡奋者,有五转之功!” 传令兵在城下呼喊,彷佛一颗石子投入湖水之中,立刻沸腾起来。 “杀啊!” 士卒们眼底充血。 几十名羌胡勇士奋战在前,有人身体被洞穿,却依旧要向前挺进,将刀锋推入敌人的胸膛之中。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在刘珩与林森登上城墙之后,守军便彻底崩溃了。 能成为杨峥身边的亲兵,自然是军中千里挑一的勇者勐士。 拿着最高的俸禄,享受最好的待遇。 最坚固的盔甲,最先给他们穿。 最精良的兵器,最先给他们用…… 养军千日用在一时。 彷佛两百多头铁兽,与胡奋的人马撞在一起,立即掀起腥风血雨。 不过倒下的是敌人。 从雍凉大局来看,这座萧关本来就是困兽之斗。 胡奋的出现,也无法改变这种大势。 除非杨峥不想要这座西北形势之地。 关上的搏杀声越来越激烈,但战斗已经渐渐进入尾声。 随着吱呀一声,城门被打开,也就预示了安定郡的最终命运。 西平军迅速占领城墙。 胡奋依旧在城中厮杀,只不过身边的人越来越少。 杨峥踩着鲜血入城,目光怜悯的看着还在困兽犹斗的胡奋,“玄威,结束了。” 胡奋以一敌二,又被数人围攻,浑身浴血,却死战不退,奋力挥出一刀,逼退刘珩,刘珩后退,林森也抵挡不住,被胡奋一脚踹了出去,转身再杀一人。 其凶悍勇勐犹如勐虎。 周围士卒居然全被其声势吓阻,刘珩肩膀上也中了一刀,不过他皮糙肉厚,盔甲精良,影响不大。 而胡奋胸口血流如注,背后还插着两支羽箭,嘴边不停喘气,却双眼圆睁盯着杨峥,彷佛在盯着天敌,乱发倒竖,大吼一声,“杨峥,可敢与吾决一死战!” 雍凉豪杰,徐质第一、邓忠第二,胡奋排在第三,后面几人牵强附会,但前面三人绝对名至实归。 这三人拿到天下,虽比不上绝世勐将,却也是靠前的存在。 胡奋喘着粗气,随着血液的流逝,他的生命也在流逝。 周围数百把弯弓对着他。 只要杨峥一声令下,胡奋就会万箭穿心。 然而杨峥却扔下了盾牌,提起环首刀,“决一死战!” “将军!”身边亲卫低声劝阻。 只是相知一场,杨峥怎能不送他最后一程满足他的最后心愿? 此时的杨峥连劝降的话都说不出口,因为那是对他的侮辱。 他选择留在此地,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胡奋不可能投降自己,正如自己不可能投降司马氏一样。 这是宿命。 胡奋大笑一声,“好!” 双手紧握环首刀,步履蹒跚的向杨峥发出最后冲锋。 杨峥也提刀向他冲去。 一缕鲜血荡开,洒在杨峥脸上,长刀已经透背而出,胡奋双膝一软,要跪下的时候,被杨峥一把提起。 与其说是决一死战,还不如说是胡奋故意撞在杨峥刀上。 “多、谢了……” 从他嘴中说出的最后三个字,然后双手无力的垂下。 正元二年二月,一个战士死了。 第三百五十章 投归 杨峥呆呆站在关城之中,心中略感几分凄凉。 奴隶们已经开始打扫战场。 几百个俘虏被押送进来,按在地上。 “胡奋失武威,又不能拒我军于萧关之外,屡败之将,于司马氏已无用处,为了胡家,不得不以死谢罪。”卫瓘轻声说道。 胡家与司马家捆绑太深了,死在萧关,还有个体面,若是退回洛阳,很难说司马家会怎么对他。 杨峥收拾心情,对身边从人道:“厚葬胡奋,放归俘虏,让他们带话回去,自己收敛子弟尸首。” 孟观一愣,“将军就这么放过安定豪右?” 刘珩也哇哇乱嚷:“给我一千兵马,现在就去抄了他们,鸡犬不留!” 西北之地,但凡豪强,一定会有私兵,还有坞堡。 杨峥固然可以借这个由头把他们连根拔起、鸡犬不留,只是,武威的士家豪右作何感想?整个凉州还有更多的豪强,中原更是多如牛毛。 难道要与天下为敌? 牵一发而动全身。 安定张氏与敦煌张氏有联系。 敦煌太守皇甫隆正是出身安定皇甫氏。 士族豪强不是洪水勐兽,更不是一块铁板。 可以说,如何处理好与士族豪强的关系,关乎杨峥能走多远,以后能达到何种高度。 既不能如曹氏、司马氏那般妥协,也不能与他们完全反目成仇。 这需要极高的政治智慧和手腕。 对杨峥来说,是一个新的挑战。 但无论如何,杨峥愿意迈出这一步。 所以才先释放善意,以安定为模板,尝试与豪强相处,这是第一步。 至于第二步、第三步,杨峥只有一个大概的方向,这世上什么不是走一步看一步? 历史中可以借鉴的太多了,太阳之下并无新事。 这是杨峥的最大优势! 从大汉开始,再到南北朝至隋唐,都在压制士族门阀,也没见他们揭竿而起不死不休。 “今后,豪右也将成为某的子民!”杨峥霸气侧漏,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信心,刀子捏在自己手上,难道还怕他们不按自己的来? 刘珩呆了呆。 卫瓘与孟观则震惊的望着杨峥。 庞青则刷刷的在小本上记着些什么。 “将军之胸襟令人佩服。”卫瓘脸上涌起前所未有的神情,惊讶、佩服、以及一丝丝崇敬。 杨峥只当他拍了个马屁,“伯玉取笑了,如果他们不识抬举,那就休怪本将手中的刀不讲情面。” 俘虏放归,休整两日之后,陆陆续续有老弱妇孺来收敛尸体。 嚎哭之声颇为凄惨。 也有强项之人破口大骂,骂西平军的有,但更多的是骂胡氏、皇甫氏、张氏等等豪右。 还有人主动进入城中,要为西平军带路,去清剿安定豪强。 而杨峥的克制,西平军秋毫无犯,赢得了不少人心。 骂西平军的声音渐渐少了。 又过了两日,终于有豪右主动拜访。 而且还是熟人,当初破羌之战俘虏的皇甫闿。 皇甫家当年也是显赫一时。 凉州三明之一的皇甫规,汉末顶梁柱般存在的皇甫嵩。 汉末大乱,皇甫嵩讨平黄巾,剿灭王国,南征北战,威震天下,时朝政日非,海内空虚,有汉阳人阎忠劝他把握机会,南面称制,皇甫嵩忠心汉室,不纳其谋,皇甫氏因此也逐渐衰弱。 “将军首倡义旗,进讨司马氏,以天下为已任,不计个人荣辱,皇甫家深为敬佩。”皇甫闿上来就是一阵马屁。 杨峥一愣,这说的是自己?也太伟光正了。 不过转念一想,这曹魏的天下,除了毌丘俭,也就自己还举着曹氏的大旗。 算算时间,毌丘俭差不多凉了。 司马师应该也被文鸯吓死了。 “大丈夫既食君禄,当为国分忧,某三代为曹家故旧,岂能忘恩负义,司马氏逼凌天子,擅行废立之事,与莽、卓何异?天下皆惧其威势,独我杨峥不惧,某与司马氏誓不两立!”杨峥半真半假道。 曹爽的仇也就罢了,毕竟这厮也不是啥好鸟。 但夏侯玄的仇,不能不报。 还有自己名义上的父亲杨攸,都是死在司马家手中。 这笔账,不能就这么算了。 皇甫闿脸上一半惭愧,一半敬重,拱手道:“皇甫家愿出部曲一千,同举大义!” 这个结果也在杨峥的预料之中。 当初破羌之战后,所有俘虏将领中,皇甫闿最开化。 杨峥大喜,也是一顶高帽送上,“皇甫氏历代忠良,不愧是我汉家之嵴梁!有尔等相助,大魏必能中兴!” 经过司马懿、司马师的两代砍伐,时至今日,曹魏的根基已然断绝了。 内外政权、兵权皆在司马氏与门阀手中。 曹魏几乎没有任何机会了。 但这并不妨碍杨峥扯起曹魏的虎皮披在自己身上。 正如刘备以兴复汉室的名义转战天下,诸葛武侯以北伐的名义团结蜀中。 这年头,先别管怎么做,口号若是喊对了,一定会事半功倍。 刀子能解决大部分问题,但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有了皇甫闿的投诚,剩下的就好办了。 杨峥带着卫瓘,领着亲兵亲自前去朝那县拜见皇甫氏。 本以为皇甫氏会夹道欢迎,却不料场面有些冷清。 只有皇甫闿等几个年轻一辈前来迎接,年纪大的也都是些边缘人物,族长皇甫叔侯重病在身并未出迎。 这让杨峥不禁蹙起了眉头,莫非皇甫家对司马氏还有什么期望? 只是迫于形势,才不得不迎合自己? 但看皇甫闿的架势,不至于此。 一千部曲随同征战,差不多就是投名状了。 皇甫闿一脸尴尬,“兄长醉心医术,不问世事多年,将军勿怪。” 杨峥以为是一番谦词,但入府之后,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面而来,只见满院晾晒的药材,琳琅满目,才知没有说谎。 一三十左右男子正在拨弄簸箕中的药材,神情投入。 “兄长、兄长……”皇甫闿小声提醒。 那人抬头,见了杨峥,一拍脑门,“今日新得几味良药,喜不自胜,有失远迎,杨将军切莫怪罪。” “岂敢、岂敢。”杨峥拱手。 这年头醉心学术之人实在太难得了。 东汉末年至魏晋,是医学的一个巅峰。 医学理论一直沿用至后世,连手术都用上了。 张仲景、华佗、董奉、王熙等等。 “皇甫谧拜见平西将军。” 第三百五十一章 进退 有皇甫家开头,张氏、伍氏、梁氏等等一一前来拜见。 不过他们的决心没有皇甫氏大,只是客套一番,献上三四千石粮食,结个善缘。 若不出意外,安定将会是雍凉对峙的前沿,以后必然会面临司马家的反扑,杨峥可以撤走,他们却走不了。 所以他们的谨慎可以理解。 士家豪强也擅长此道,尘埃尚未落定,自然不会轻易下注。 所以皇甫家的投归,就显得非常难能可贵了。 这是一个好开端。 “将军,如何处置胡氏?”孟观问道。 “这还等什么?夷其三族!”刘珩的狂躁症又犯了。 杨峥踱了几步,细细思索一番,“伯玉以为如何?” 卫瓘是士族出身,最有发言权,“不教而诛谓之虐,胡氏扎根安定数百载,将军新得安定,当务之急是在稳定人心,不宜屠戮过重。” 杨峥也是这个意思,动不动皆灭人三族,岂不是跟司马家一个德性? 对付羌胡,铁血手腕,震慑人心。 对付豪右,则应该软硬兼施,刀在自己手中,锅也在自己手里,完全可以温水煮青蛙,一步一步的来。 灭族就是下下之策了。 而且杨峥与胡奋是旧识,各为其主而已,灭人家的族,太不厚道了。 以前杨峥是勐龙过江,无所不用其极,但现在已经到了要立牌坊的阶段。 凉州那边的豪强们还都伸着脖子看着。 关键胡遵的直系家卷也不在安定,不是去了洛阳,就是去了下邳。 “一个胡家而已,大可不必。”杨峥也想为子孙后代积点阴德。 其实在高平陵之变前,大家还是讲些体面的。 刘备不杀投魏的黄权,黄权之子黄崇为刘氏殉国。 诸葛武侯贬政敌李严而用其子李丰。 拿下萧关之后,临泾、泾阴、朝那等县纷纷投降。 一方面是这些豪强先妥协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西平军秋毫无犯。 本以为在安定会拖延些时日,没想到在与士家豪右们勾搭之后,通往长安的路径更快的打开了。 关中已经向杨峥敞开了怀抱! 长安就在刀锋之前。 很多时候,打不打的下来是一回事,但打不打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杨峥旗号就是匡扶大魏,扫灭司马氏。 进不了洛阳是正常的,但连长安都不摸一下,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摸长安,就是摸司马家的屁股。 意义非凡。 至少天下人会觉得自己不是在放嘴炮。 曹魏的主干被司马父子砍断了,但地方上的枝叶还在。 兵临长安城下,能提振这些人对自己的信心! 不过就在杨峥顺着泾河南下时,中原的消息也传来了。 毌丘俭兵败身亡,文钦文鸯投奔东吴,司马师果然如历史上一样,被文鸯吓死。 司马昭领六军还朝,大权仍在司马家手中。 杨峥则大大松了一口气,司马师果决凶狠、刚毅隐忍、理智冷酷,从高平陵到腰斩夏侯玄、废帝弑后、平定淮南,一步一个脚印。 杨峥觉得,如果不是有司马师这个儿子,司马懿未必会放手一搏,连脸都不要了。 同样,没有司马师,以司马昭的水平,未必能坐上大位。 当然,这绝不是说司马昭就是泛泛之辈。 任何人都会成长。 任何时代,能掌握权柄、站在风口浪尖的人,都不会简单。 “全军为毌丘将军发丧!”杨峥一声令下,安定诸县送来白麻白布,全军皆缟素。 这算是杨峥对毌丘俭的一丝敬意。 灭高句丽,扫平辰韩,复汉家四郡,开疆数千里,勒石记功而归,这种战绩放在任何时代,都是耀眼的存在。 然而名将没有生在一个好时代,这也导致后世对他所知甚少。 淮南二叛,其实对毌丘俭并不公平,以一个残破的淮南挑战整个中原,仓促起兵,失败也就在所难免了。 杨峥留孟观镇守萧关,看守大门,自引六千铁甲与皇甫闿的一千部曲南下。 陇东高原上,掠过一丝暖风,白衣白甲顺着泾水滚滚而下。 人未入关中,声势已然轰隆而下。 士卒鼓噪呐喊而进,后方民夫、奴隶皆来助力。 皇甫闿动员朝那百姓,白日折树枝,夜晚举火把,漫山遍野协同并进。 刘珩与锣鼓手敲锣打鼓,诈称十万大军。 泾河两岸喊声如雷,马蹄过处,沿途村镇、关隘闻风而逃。 似乎司马孚防备的重点也不在泾河沿线的城池,而是兵力收缩回长安。 如此一来,倒也方便了杨峥,轻而易举的进入关中大地。 泾渭分明处,长安已在望。 司马家的屁股也算是摸到了。 骆谷兵败时,杨峥也来过长安拜见夏侯玄,而现在城池依然,物是人非。 “长安啊,那是长安!”刘珩等人尤其兴奋。 羌胡士卒们也纷纷亢奋起来。 来自穷乡僻壤的他们,就没见过如此宏伟的城池。 秦咸阳在渭水之北,汉长安却在渭水之南。 司马孚沿南岸置烽火台,斥候往来巡视。 “长安兵力空虚啊。”卫瓘一叹,言语中带着几分引诱。 长安兵力再空虚,也不是现在杨峥能吃下的,人要有自知之明。 进入关中,对杨峥而言,就已经是一种胜利。 “伯玉何必惋惜?这次不克,下次再来便是。”杨峥笑道,豪气顿起。 卫瓘也跟着笑了两声,“将军曹氏一部曲,短短数年之间,便能引大军兵临长安,汉高、魏武也不过如此。” 这帽子戴的有些大了,杨峥招架不住,“某安敢与汉高、魏武比肩?” 环视左右,却忽然发现周围人的眼神都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原来卫瓘这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而是说给他们。 “眼下士气正盛,我等何不杀过河去,打下长安,将那司马孚老儿碎尸万段!”刘珩吼道。 不过周围人都知道他的脾气,牛皮能吹上天,全都默不作声。 杨峥盯着河岸,已经对面若隐若现的长安。 心中没有冲动那是不可能的。 但司马孚也极为精明,防守的滴水不漏,河岸边鹿角重重,营垒森森,远处城墙上,旌旗招展,人影憧憧…… 最终理智站了上风,“传令,退军!” 周围将左惊讶的看着杨峥。 但杨峥已经拨转马头。 有时候,要见好既收。 第三百五十二章 佯怒 “杨峥贼子欺我家太甚,吾当亲提二十万大军,食其肉而寝其皮!”洛阳城中,司马昭大发雷霆。 也不怪他发怒,刚刚安抚住小皇帝,办完丧事,就传来西平军入寇关中、兵临长安的消息。 虽然没打起来,但带给洛阳的冲击却是无以复加的。 关键杨峥还指着司马懿的鼻子骂,把洛水之誓都翻出来了。 汉魏以孝而定人品、举孝廉。 所以历史上汉魏晋时代孝子最多…… 司马师能忍,司马昭也能当没看见。 然而杨峥一脚踹进关中,司马昭眼睛再瞎也不能当没看到。 不过这话说出来,明显是要人劝的。 淮南二叛,虽然平定了毌丘俭,但另一个更大的隐患却浮出水面。 诸葛诞引豫州军三万连同家卷入寿春。 当时司马师新亡,皇帝曹髦令司马昭许昌治丧,而让傅嘏率六军还朝,司马昭焦头烂额,也就捏着鼻子认了。 封诸葛诞为镇东大将军、仪同三司、都督扬州诸军事。 而就在今天,淮南的奏表与关中的消息一同送入洛阳。 诸葛诞派部将蒋班追击东吴军,斩杀留赞,向朝廷报捷。 意思是,只有他才能稳住空虚的淮南。 “杨峥骁悍好战,已成当年马超之姿,今攻下武威,他日必兵凌关中,不可令其喘息,大将军当倾河北、河东、洛阳、关中之力,一鼓而灭之,不可令其坐大。”贾充建议道。 “昔年魏武曾言,马儿不死,吾无葬地也。今杨儿之害犹胜马超,诸位意下如何?”司马昭目光扫过众人。 司马昭幕府比司马师大多了。 傅嘏死后,司马昭如司马师一般,积极招揽贤才。 钟会、贾充、荀顗、虞松、裴秀、王沉都受到提拔。 郑袤又举荐刘毅、刘寔、程咸、庾峻、荀勖等才俊之士。 除了这些人,司马昭还屡次征召泰山羊祜为大将军府僚属。 羊祜屡屡推辞,但司马昭锲而不舍,以朝廷公车征拜羊祜为中书郎,终于把这位置身世外的贤才引入朝廷。 司马师对士族一手打压,一手拉拢,士族服服帖帖。 司马昭却手段温和,颇有向士族倾斜之意,让士族对司马家的抵触情绪降低不少。 司马家与士族的捆绑更加紧密。 “关中连年征战,雍凉军新丧,邓艾新败,此不可战一也,洛阳诸军刚刚平定淮南,未及休整,此不可战二也,凉州道路险远,此不可战三也,愿大将军思之。”能这么跟司马昭说话的,也只有他的岳父王肃了。 “将不可以愠而致战,主不可因怒而兴师。”荀顗也规劝道。 郑袤亦劝:“杨峥虽然猖獗,然其地处偏远,踏足关中,不过做做样子,若中原平靖,则西凉自灭矣。” 司马昭目光转向钟会。 钟会咳嗽一声,笑道:“当年魏武灭马超,准备数年,召四方勐将,集倾国之军,犹不能诛灭,何况今日乎?” “难道要坐看杨儿猖獗于凉州吗?”贾充盯着钟会道。 堂中其他的人目光也一同望来。 “杨峥因势而起、后发制人,灭冶无戴,使其入西平,诛迷当,使其占西海,破羌之战,使其得金城,灭毌丘俭,使其进武威,一次也就罢了,屡屡如此,总能抓住天时,说明其人甚有大略,今我军虚疲,关中残破,贸然征伐,若战事不利,则关中有倾覆之危!” 说到此处,钟会长身而起,对司马昭拱手一礼,“是以,大将军不战则矣,战,则当倾全国之势、之力、之兵,一举而克之。” 司马昭动怒,其实也就表面功夫而已。 毕竟杨峥都骂到司马懿身上,司马昭无动于衷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非诸公,吾几自误。”司马昭何尝不知道现在不是征讨凉州的时候? 就算要讨伐,也不是三两下就能弄起来的。 粮草、士卒,非旬日可以征集起来的。 而且司马昭新近掌权,当镇之以静,也不可能举国而伐凉州,把屁股对着淮南。 “凉州刺史胡奋既殁,可再升一人为刺史,离间凉州诸郡,再封鲜卑酋首为西羌校尉,使其自相攻伐。”钟会眼中闪着幽光。 河西四郡,杨峥只得武威,尚有酒泉、张掖、敦煌,还有戊己校尉。 而河西鲜卑,不止西套鹿结部,还有占据前后套,以及贺兰山北部草原的秃发部,占据一部分河南地的乞伏部,更远的大漠草原,还有更强盛的鲜卑诸部。 自轲比能被韩龙刺杀之后,鲜卑就失去了统一的契机。 所以魏国能集中精力对付吴、蜀。 不过西羌校尉不是护羌校尉,权力极大,对凉州诸羌有统摄之权。 司马昭眼神一亮,“士季果然吾家之子房也!” 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句话来,堂中之人的眼中全都一凛。 唯有钟会沾沾自喜,甚是轻薄。 众人的神情都落入司马昭眼中,司马昭一脸微笑,“然则,封何人为凉州刺史?何人为西羌校尉?” “敦煌太守皇甫隆四朝老臣,年过百岁,张掖太守杜通当年受毌丘俭之父毌丘兴救助,酒泉太守王慧阳虽是东平士族,然一介书生,不足以成事,唯有戊己校尉马延,乃西凉豪族,镇守西域二十余载,可以擢升之,令其制凉州之西,再升秃发寿阗为西羌校尉,制凉州之北,再以邓艾制凉州之东,虽不能破杨峥,但只需拖延数年,数年之后,中原恢复,可拥百万大军一举而西,诛灭杨峥。” 新主上位,钟会把自己肚子里的东西全都抖了出来,以博取司马昭的欢心。 司马昭大笑,拉起钟会的手,“有士季在,何愁杨儿不灭?” 众人皆拱手称贺。 待众人离去之后,王肃却留了下来,“钟会虽有才具,然其人轻浮,不可托以重任。” 司马昭笑而不语。 自从掌权之后,王肃渐觉这个女婿有些变化,司马昭既然不语,他也就不好多言,拱手离去。 过不多时,钟会也来求见。 有些事情不能拿到明面上议论。 “凉州未可轻伐,诸葛诞拥豫州之众入寿春,久必为心腹大患。”钟会一进来就直奔主题。 凉州对面是一个疲敝的雍州,自曹爽十万之众伐蜀起,关中就没缓过气来,此后姜维频频北侵,虽无大建树,但也牵制了关中一部分精力。 而扬州就不一样了。 淮南本就是钱粮重地,淮南的周围也全都是钱粮之地,豫州、兖州、徐州、青州,全都是膏腴之地。 而且诸葛家的大本营琅琊郡就在西北面的徐州…… 第三百五十三章 善后 对诸葛诞而言,唯一的生路就是寿春。 自从司马师腰斩夏侯玄之后,诸葛诞就知道无论自己如何妥协,终究会与司马家反目。 诸葛诞与夏侯玄、邓飏交情深厚,又是曹爽力排众议,启用为扬州刺史,封昭武将军,有这层关系在,与司马家始终有根刺在。 亲眼看到王凌、毌丘俭,诸葛诞变得更为谨慎。 暗中招募扬州轻侠者数千人为死士,倾尽府库家财以结众心,厚养亲附,善待扬州士民。 诸葛诞担任扬州刺史十几年,素有恩威,能得人死力。 寿春城下,尽是训练之士卒,寿春城外,到处是屯田之客。 寿春在毌丘俭手上,与在诸葛诞手上,有天壤之别。 “朝廷将升君侯为征东大将军,高平侯,邑三千五百户!”焦彝拱手道。 “当年司马懿诛王凌,也升其为太尉。”诸葛诞脸上没有丝毫欣喜之色。 “如此说来,与洛阳便是不死不休之局?”长史吴纲道。 诸葛诞冷笑道:“非是某要与司马家不死不休,而是司马家一定不会放过某。” 焦彝叹道:“曹氏故旧,皆被司马昭屠戮一空,君侯与夏侯泰初、曹大将军有旧,司马氏必不相饶,朝廷除了升赏君侯,还调任乐綝为扬州刺史,平寇将军庞会、骑督偏将路蕃为副,领步骑一千,一同入淮南。” 乐綝在讨伐毌丘俭时大放异彩,被司马师倚重。 而庞会这么多年的攀附,终于摸到了司马家的门路,加为平寇将军。 这三人都是司马家的爪牙。 司马昭派这三人前来,目标明确。 “若司马师尚在,吾惧其三分,司马昭大不如也,区区爪牙不足惧,吾今潜龙入渊,不可进中原,却可自立于淮南!”诸葛诞的一大优点就是比毌丘俭务实。 焦彝道:“君侯不妨结好东吴为后援,暗结杨峥为外应,互为唇齿,司马昭讨凉州,则却青徐为基业,司马昭若讨我,则杨峥可下关中。” 杨峥一脚踏入关中之后,没人再怀疑他的能力。 诸葛诞之前不怎么看得上杨峥,现在也刮目相看了。 似乎淮南二叛,得利的却是他。 “那么司马昭会先伐凉州,还是先伐扬州?”诸葛诞看着西北方向道。 西北方向,寒风呼啸,春日已至,大地也在缓缓解冻。 一支万人步骑顶着寒风而行。 队伍虽不怎么齐整,军容不怎么鼎盛,但旌旗飘扬之下,士卒们全都昂头挺胸。 一场又一场的胜利,让他们的士气与信心不断攀升。 杨峥的威信也达到了顶点。 没人会怀疑下一次东出时,会攻破长安。 这就是心理优势。 “伯玉,你说司马昭会不会恼羞成怒,引军攻我?”杨峥还是有些担忧。 摸了人家的屁股,打了人家的脸,人家能不记恨? 其实天下形势已然明朗。 中原实力在三国中脱颖而出,吴、蜀都被甩在后面。 而雍凉形势也更为明朗,司马昭喘过气来,一定会引重兵卷土重来。 “司马昭新立,短期内不会伐我,然数年之后,淮南、或者凉州必有大战。”卫瓘扬了扬缰绳,跟上乌羽的步伐,落后半个马头。 杨峥最不确定的是司马昭先打自己还是先打诸葛诞。 记得历史上的淮南三叛,司马昭出动二十六万中军,征发青、徐、荆、豫诸军,将近五十万大军泰山压顶。 打仗,其实最怕这种打法。 不跟你玩虚的,就拼国力,玩消耗。 司马昭兵略不如司马懿,心狠手辣不如司马师,但在用人方面,颇有独到之处。 “有这数年时间,足够了。”杨峥放心多了。 到时候把安定弄成铁桶,南面河关、枹罕、榆中再打造一个铁三角。 进攻不足,防守绰绰有余。 再说凉州的位置与淮南不一样,有足够的战略纵深,丢了萧关,有黄河,丢了黄河有祁连山、积石山,就算丢了祁连山积石山,还有西海。 淮南只有一座坚城——寿春。 司马昭只要不傻,就会远交近攻,先弄诸葛诞。 渡过黄河,回到鹯阴,宣义司已经将有功将士的名录清点出来。 五转之功有十七人。 大部分都是鹯阴之战。 杜预在鹯阴渡口同时抵御郭淮、邓艾的进攻,为杨峥突袭河东大营创造了条件,居首功。 此外还有成奚先登姑臧之功。 刘珩数次血战,也得了一个五转之功。 四转、三转也不少,二转最多。 不过立功之人有的已成残疾,有的已经长眠在黄河两岸。 十七个五转战功,没受伤的只有杜预,后续战斗中阵亡的五人,重伤的七人…… 杨峥一一查看,每个升赏名字的后面,都有宣义使核实画押,还有九野营的确认。 不管活着的,捐躯的,受伤的,赏赐绝不会变。 这一连串的大战,虽然节节胜利,收获颇丰,但士卒伤亡惨重,的确到了不得不休整的时候。 鹯阴渡口的雍凉军俘虏,这两个多月来,在宣义司的思想攻势下,明显转变不少。 任何时代,人对土地的渴望都无以复加。 也超过了对洛阳的忠诚。 而且杨峥也不是什么叛逆,在宣义司的宣扬下,成了根正苗红的“大魏忠臣”。 俘虏们也就渐渐心安理得了。 在九野营暗中接回他们妻儿时,再大的仇,再大的恨全都消失了。 大部分雍凉军都是天水、广魏、三辅一带的人,天水、广魏、扶风离西平不远,如今邓艾缩回南安,司马孚缩回长安,九野营正好行事。 “蜀军与我军摩擦不断,张司马为避免不测之事发生,引兵退回枹罕。”这些时日,最忙的就是杜预,人都瘦了一大圈。 不过脸上却越来越容光焕发。 “元凯,我欲留陇西为缓冲,让邓艾与姜维争夺如何?” 不找点事情给蜀军,说不定哪天姜维的刀子就对着自己。 虽然有默契在,但杨峥一天没脱下曹魏的虎皮,就一天还是蜀国的敌人。 当利益足够大时,蜀军一定会出手。 杜预拱手道:“属下正有此意,将来可利用蜀军一起制衡洛阳的反攻。” 卫瓘眼睛忽闪忽闪道:“属下以为,现在当务之急,是移治于姑臧!” 第三百五十四章 西域 一语惊醒梦中人。 西都虽好,但太闭塞了,四面群山,出去麻烦,进来也麻烦。 如果杨峥只求割据,此地也是个好地方。 但如果杨峥想进一步,则一定要走出去。 从沙盘上看,移治姑臧,能更好控制西平、西海、金城、西套、安定。 姑臧城的格局也比西都大很多。 武威北面有鲜卑,内部有羌胡、士家豪强,除了这些,还有张掖、酒泉、敦煌,跟武威在一条绳子上。 自己不亲自坐镇,肯定是不行的。 移治姑臧,其实就是表明一种决心。 一种进攻的决心。 杨峥目光转向杜预,杜预沉吟许久之后,点点头,“我军若想成气候,则必移治于武威。” “此事最好征询鲁公之意。”杨峥没忘记在后方镇守的鲁芝。 没有他,就没有这一连串的胜利。 后世总喜欢吹捧张良运筹帷幄,实际上,真正的顶梁柱是萧何。 没有萧何一次次为刘邦稳固后方,向前线输送士兵、粮饷,刘邦早就输的底朝天。 征询鲁芝的意见,就是对他最大的尊重。 杨峥把卫瓘留在鹯阴,协助杜预处理各种战后事宜,带着一千亲骑,飞奔西都。 一路归心似箭。 西平这些年没有大战,吸收了不少人口,渐有几分世外桃源之象。 一座座村庄如雨后春笋一般拔地而起。 阡陌纵横中,老人、妇孺怡然自乐。 不过杨峥没有心思浏览一路的风景,快马赶到西都。 一见到鲁芝,忍不住心中微微一酸。 只见鲁芝两鬓的白发又密集了许多,脸上的沟壑又深刻了几分。 杨峥来到这纷乱的世界,没见过生父,也没像其他人一样,感受过家族的暖意,孤身一人,一路砍杀,才有今日。 只有在鲁芝身上,感受到几分长者的关怀。 “伯父……” “兴云大破雍凉,直抵长安,名动天下,可喜可贺。”鲁芝见到杨峥,脸上的皱纹也荡漾开。 “若非伯父,小侄安能建功?” 鲁芝摇摇头,“郭淮虽有私心,但毕竟是为国征战的宿将,你能善待他尸首,足以说明你心胸宽广,雍凉军日后也能为你所用。” 杨峥这才想起当年还是郭淮推举的鲁芝。 “逝者已矣,折辱其尸,非大丈夫所为。” “近日,敦煌太守皇甫隆、张掖太守杜通、酒泉太守王慧阳皆有信至,将推举你为凉州刺史,都督凉州诸军事,镇西将军!”鲁芝笑的越发和蔼。 杨峥一愣,旋即大喜。 司马师给自己弄了个征蜀将军,明显是在给自己挖坑。 如今自己麾下五郡,加上一个西套,只当个金城太守有些说不过去了。 再说也不好跟属下交代。 现在他们三人举荐,相当于站在自己这一方。 凉州刺史,都督凉州诸军事,镇西将军,背后的意思,就是张掖、酒泉、敦煌以后都归自己管! 这三郡的实力绝不下于武威。 尤其是敦煌,地域广大,被仓慈、皇甫隆经营多年,人口繁多,钱粮广盛。 而且汉末大战,他们都置身事外,家底丰厚。 幸亏当初没有在安定斩尽杀绝,不然皇甫隆肯定跟自己不死不休。 不仅皇甫氏,敦煌也有张氏、梁氏。 西北士家豪右同气连枝。 倒不是怕他们,而是这种内耗,会极大的消耗汉家实力,牵扯杨峥的精力和时间,而且士家豪右同气连枝,牵一发而动全身,内外勾结,加上鲜卑、羌胡虎视眈眈,杨峥很可能陷入当初胡奋一样的境地。 到时候司马昭倾国之兵而来,几个带路党开门…… 那画面实在不敢想象。 “小侄一介军奴,未想亦能都督一方。”回想过往的种种艰难,杨峥不胜感慨。 至于洛阳朝廷答不答应,则基本不重要了。 只要内部和周边承认就行了。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这仅仅是一个开始,兴云不可懈怠呀。”鲁芝脸上表情又变得严肃起来。 “侄儿谨记!”杨峥拱手。 至于移治姑臧,鲁芝想也没想就点头同意,“西北王气,皆聚于姑臧,当年也是匈奴休屠王之王城,兴云且去,河湟自有老夫为打点。” “多谢伯父。” 这一路虽然历经艰难险阻,但杨峥终究还是走对了。 其实西平最大的优势是内部和谐,羌胡汉被揉成一个整体,至少目前没有内耗。 杨峥的所有命令,都能被执行下去。 “张掖、酒泉、敦煌与我们站在一处,西域却无动于衷,兴云不可不防啊。”高兴完了之后,鲁芝又来了一句。 “西域?” “不错,西域长史府,戊已校尉马延未附议,或许有其他心思,不可不防。” 西域就在西海的头顶上。 汉魏以凉州治西域。 敦煌对高昌楼兰的掌控力极强。 这两地都是西域的精华所在,尤其是高昌之地,在其后的四百年里,相继崛起了四个汉人高昌国。 自大汉起,高昌之地就是汉家经营屯垦的重心。 两三百年过去了,汉民绝对到了一定数量。 而且这些地区可耕可牧,一定有相当数量的骑兵。 对凉州威胁很大。 “那就先派人打探一番,看看马延是什么心思。”西域长史府再强,能跟现在的自己比吗? 其实,马延有异心更好。 如今的形势,向东面扩张显然不可能了。 再说关中屡遭大战,也没多少油水,反而是西域油水丰厚。 打通西域,就是打通了商路,钱财还不是滚滚而来? 做个比较,敦煌差不多就是后世的深正,而高昌就是后世的香、港…… 这他娘的刚要下雨,有人就送伞过来了。 马延要自己往刀口上撞,就怪不得自己心狠手辣了。 “兵事你自决即可,皇甫隆、杜通、王慧阳、范粲这些人多少跟老夫有些情面,能不动兵戈自然最好,河西汉民生长不易。”鲁芝悲天悯人道。 杨峥点头道:“侄儿知晓。” “今年就不要再打了,西平家底都被你折腾完了,士卒也需要休整,内部亦要调整。” “今年当然不会再战,说不得马延会回心转意的。”杨峥笑道。 自己若当了凉州刺史,那么就对西域有管辖之权。 唬不住马延,但可以唬住西域将士。 第三百五十五章 换防 新的地盘有新的防区。 南面羌人基本被打成了一盘散沙,零零星星的战斗还有,但大多都是袭扰性质的,河曲、大非川、伏罗川等重要耕牧地区被抢之后,羌人只能向高原退缩,短期内构不成大威胁。 威胁来自四个方向,萧关、枹罕、西套、西海。 之前的四面统制已经不合眼下疆域。 杨峥对着沙盘思索了一阵儿,决定改萧关为东面统制,枹罕为南面统制,富平为北面统制,海北城为西面统制。 四大统制也采取轮换制。 周煜为北面统制,镇富平。 尹春为南面统制,镇枹罕。 张特为西面统制,镇海北。 姜伐野为东面统制,镇萧关。 很可能未来两三年中,司马家不会掀起大战,就算要打,有六成的可能是先解决淮南,因此萧关的压力不大。 姜伐野能力稍差一些,但执行力足够。 陇西是热点地区,枹罕面临姜维和邓艾,需要智勇之将,但杨峥想以此地磨砺尹春一番。 即便枹罕丢了也无所谓,退回河关便是。 西域、河套未来几年是杨峥进取的方向,张特、周煜两员大将,各镇一方,问题也不大。 问题在于大将镇守一方时间太长,会形成割据势力。 事实上,曹魏的四大都督区,在明帝之前,都是经常论调的,司马懿先是荆州都督,然后调为雍凉都督,最后调入中枢。 毌丘俭最先为荆州刺史,后调为幽州刺史、度辽将军、护乌桓校尉,然后调任镇南将军、豫州刺史,最后调为扬州都督。 诸葛诞也是如此。 除了主帅对调,士卒也采取错役制。 魏武挥鞭,在早期磕磕绊绊,并不顺利,张邈叛乱,勾结吕布、陈宫,险些要了曹操的老命。 遂创造出错役制,人役户居各在一方。 即丁夫与士卒不从本地征发,必与其家室所在地隔开。 所以毌丘俭起兵,刚到安城士卒就动摇了,原因在于他麾下有大量淮北士卒,家卷在司马师控制下的淮北。 毌丘俭不先发兵兖、徐,而直接死磕洛阳,胡遵南下,淮北士卒瞬间就离心了。 身边只有未经训练的淮南农夫愿意卖命。 文钦一败,毌丘俭便回天无力。 眼下,西平有府兵制,精锐皆由杨峥亲掌,暂时没必要弄错役制。 大将轮调即可。 也并非不相信张特、周煜、姜伐野,而是尽量以制度规范。 拿下姑臧,杨峥就不是草台班子了。 此外,龙耆城的邵通、积石山的李特、河关的周旨、榆中的龚羽、屯田司的赵登、杨济等等,已经渐渐成为西平军的中坚力量。 也在轮调名单之中。 四月,在整个西平忙于春耕之时,杨峥率亲卫返回姑臧。 武威百废待兴,尚未尘埃落定,家卷暂时留在西都。 恰巧杜预、卫瓘整编雍凉军俘虏完毕,也回到姑臧。 杨峥把自己的构想说出来,杜预沉吟之后,道:“可再增设副统制,镇守鹯阴、颇岩、祁连、河关、榆中等要害之地。” 杨峥深以为然。 杜预同意,卫瓘没意见,杨峥直接下达军令。 “我军辖地渐多,而地方官吏不齐,当广招贤才,治理地方。”杜预提出一个非常急切的问题。 这一场大战,拿下武威、安定、西套。 加上原有的西平、金城、西海,六郡三十八县。 江东六郡便可立国,但在西北,这六郡人口加起来,还没江东一个郡多。 若是在两汉强盛之时,这六郡加起来,差不多五六十个县,仅武威便有十四县,北地郡有十九个县…… 到了汉末魏晋,北地郡所在的西套直接丢失,武威大幅缩减。 其他州县人口也大片凋零。 三十八个县,只是在地域上达到了一个县的规模,人口差的老远。 这便是如今杨峥面临的现实。 毫不客气的说,与中原相比,就是一只蚂蚁…… 即便与残破疲敝的雍州相比,也大有不如。 当然,如果加上敦煌、酒泉、张掖、西域,杨峥就足以碾压关中了。 “如何广招贤才?”杨峥目光炯炯的问道。 汉察举制,魏九品官人法都出现重大问题。 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 如果仔细浏览史书,会发现历史中传颂的大孝子都是东汉魏晋时代。 卧冰求鲤的王祥是琅琊王氏的开门老祖。 怀桔遗亲的陆绩是江东门阀陆氏。 当年司马师也有孝子之名…… 不是说孝不对,只是太容易作秀。 难道行孝的都是世家子? 举孝廉、举孝廉,都去举孝了,后面的一个廉字却被选择性遗忘了。 而九品官人法,则直接走回司马家的老路了。 最开始,九品官人法比孝廉制的确有进步之处,然而太考验中正官的操守。 两晋就是血淋淋的教训。 杨峥隐隐感觉到,自己走到了一个关键的路口。 杜预道:“可察举与中正并行之,然后再以宣义司考量其能力、品行。” 这个办法比单一的九品中正制要强,还有宣义司把门。 但还不够,未触及问题的根本。 杨峥所想的是,彻底打开底层向上跃迁的通道。 军功只是其中一条途径。 另一条途径就是怎么选拔人才了。 这也是杜预的时代局限性。 恰巧杨峥在这方面是过来人。 科举制虽然条件还不成熟,但可以根据当下时势略作改进。 在这方面,杨峥手中的大杀器不是宣义司,而是青营。 眼下青营差不多就是后世的九年义务教育了。 包吃包住,公费学习。 这么多年,在杨峥刻意引导下,已经不局限于儒学经典,涵盖兵法、武艺、天文、地理、医学、丹术,连锻造、木工、筑城都在其中。 虽然很多学科只有雏形,也请不到名师,但架子搭起来,各种细节迟早会慢慢填补上。 或许未来杨峥在史书中最大的一笔,不是割据雍凉,而是开创青营。 “考试!”杨峥直接扔出两个字。 杜预与卫瓘同时愣住,最终卫瓘先开口道:“莫非是考校品评?” 杨峥点点头,“正是如此,地方察举、征辟、推选之才俊,全部入姑臧,由官府命题,考校其才学、见识、谋略。” 纸张在这个时代已经不是稀罕东西,西平也可彷制,不过是捣碎木浆、竹浆、藤浆,筛选净化、脱水成型,压榨晾干而已,并非什么高科技的东西,考验的是手艺与火候。 虽然粗糙,比不上洛阳的左伯纸,但足以书写了。 几千张考试用的纸,杨峥还是拿得出来的。 第一年,杨峥反复权衡之后,暂时不将青营子弟纳入其中。 先看看士家豪右的反应,给他们适应的时间。 另一方面,青营孩子大多十五六岁,即便学业有成,外放出去当县令……有些骇人听闻了。 饭一口一口吃,路一步一步走。 杨峥对青营寄以厚望,但也不能拔苗助长。 假以时日,终究会百花齐放。 “此策倒是可行。”卫瓘甚为赞许。 杜预眼神一亮,“此策既将中正之权收归中枢,又能选拔真正的贤才,将军果然非常人也。” 杨峥老脸一红,抄作业都不会抄,岂不是白穿越一趟? 第三百五十六章 授勋 当然,这些都只是初步设想,具体操作还要与鲁芝等细细商议。 考什么,怎么考,都不能拍大腿就决定。 事实上,这种缩减版的科举,对士家豪强也是有利的。 毕竟这年头能读书的,也不是寻常人家。 杨峥只是想在士族对知识的垄断中打开一个缺口。 凉州士族比起颍川、太原、兖州,弱了不少。 基本都是中小士族。 在儒学上,影响最大的是安定皇甫氏、张氏,敦煌索氏,陇西李氏在这个时代还不入流,早年陇西辛氏也颇为繁盛,但后来辛氏一部入太原,加入袁绍麾下,一部入颍川,成为颍川士族的一部分, 凉州士族豪强力量不强,让杨峥能稍稍往前一步。 春耕结束之后,立功将士聚集在姑臧。 “成奚,五转军功,封飞骑郎!赏良田八百亩!”庞青大声念道。 一个胡人青年拜在杨峥面前。 脸上有三道刀痕,显得狰狞可怖。 不过此刻,他的脸在轻微颤抖,眼神激动。 杨峥将一把精良环首刀、一份地契、一个刻有“飞骑郎”的铁牌,一一递给他。 甲士、勇士、勐士一级为木牌,云骑郎、飞骑郎、骁骑郎用铁牌,鹰击郎、虎卫郎一级用铜牌,鹰扬郎将、虎贲郎将用银牌,护军与上护军则用金牌。 “苍天为证,属下愿为将军粉身碎骨!”成奚一口流利的汉言。 看他蓝色的眼珠子,微卷的头发,应该是匈奴与西域胡人的后代。 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 杨峥给了他新的身份,以及无上的荣耀。 “本将不需要粉身碎骨,而要你好好活着,见证一个新时代的将领!”跟部下说话,就不需要文绉绉的了。 成奚全身一颤,“属下遵命!” 凭借骁骑郎的勋位,以后会优先录用军官。 “姜烈,四转军功,封云骑郎,赏田六百亩!” 又是一个羌人汉子拜在杨峥面前,全身肌肉虬结的犹如岩石。 不过长相也颇为凶恶,须发乱如荆刺,一对铜铃般的大眼,彷佛嗜血的勐虎。 刀、地契、铁牌,三样东西刚一递到他手上,这生勐凶恶的羌汉竟然如孩童一般哭泣起来,“俺、俺原是河曲羌奴,辛苦一辈子,只有跟随将军,才吃上一口热饭……奋勇杀敌,还、还能当上大人,俺这辈子值了!” 大人就是部落中的贵人。 杨峥也颇为感慨,他非常能理解这种心情。 跟汉人一样,很多羌人五六岁就耕田放牧,十二三岁就提着刀子上阵,活到三十多岁,不是累死就是战死。 贵人们永远是踩在他们头顶上的贵人。 杨峥搀扶起壮汉,“如此雄壮的汉子,岂能哭哭啼啼呀?才一个云骑郎而已,以后还要做我的将军!” 姜烈呆呆的望着杨峥,连眼泪都忘了擦。 杨峥大笑起来。 姜烈也大笑起来。 “李辅,四转军功,封云骑郎,赏田六百亩!” ……一天下来,杨峥嗓门都冒烟了,腰杆都站的发麻。 庞青劝杨峥休息,交给宣义司就行。 不过在此事上,杨峥却坚持事必躬亲。 想要将士效忠,至少要让将士知道效忠的对象是谁呀? 飞骑郎、云骑郎、勐士、勇士、甲士,足足两千四百七十三人,杨峥花了五天,从早忙到晚,才授勋完毕。 在看到用功将士欣喜而激动的眼神,杨峥觉得再辛苦都是值得的。 与将士们在前线冲杀,自己辛苦这几天,又算得了什么? 授勋完成之后,杨峥下令亲卫营、各辅军轮番休沐十日,回乡看望家人。 驻扎在边境的将士不能休沐,则赏赐酒肉。 军人视荣誉为生命。 荣誉感也能间接激发将士们的归属感、认同感、尊严感。 天下万事都是相辅相成的。 活着的人授勋完毕,杨峥没忘记战死的将士。 在姑臧城南修建巨大石碑,取名英魂碑,每一个阵亡将士的名字都刻在上面。 而他们的遗体,则埋葬在石碑周围。 杨峥带着杜预、卫瓘等等西平将吏亲自拜祭。 然后又令宣义司寻访他们的家人,将“勇烈”的小铜牌一一送给他们的家卷。 抚恤自有鲁芝随后施行。 子嗣会被收入青营,悉心培养。 伤残士卒也会得到照料,伤愈之后,会转为宣义掾,进入屯田司,或者地方担任什长、伍长,管理民户。 两汉有三老制度,举民年五十以上,有修行,能帅众为善,置以为三老,乡一人;择乡三老一人为县三老。 实则是朝廷管理地方的乡官。 然而客观上促进了地方豪强的发展。 以至于最后弄成皇权不下县。 这些退役士卒不是本地之人,对杨峥忠心耿耿,能将杨峥的意志传递到乡里。 忙完这些,已经是五月底,洛阳的消息也回来了。 朝廷不仅没同意封杨峥为凉州刺史、镇西将军、都督凉州诸军事,还提拔戊己校尉马延为凉州刺史,河西鲜卑秃发寿阗为西羌校尉…… 这表明朝廷完全不尊重自己。 杨峥一阵窝火,镇西将军、都督凉州诸军事有些大了,但凉州刺史名至实归。 军中将校更是群情激奋,简直比挖了他们祖坟还要激动。 一个个嗷嗷叫的要打下长安、攻入洛阳,烧了司马一家的祖坟。 西北民风就是这么剽悍。 以现在的形势,杨峥身上只有一个金城太守,再加一个亭侯,有些说不过去。 面子都是互相给的。 司马昭既然不给自己面子,那么自己也不必再给他面子。 杨峥直接在姑臧城东造坛祭天,遥拜洛阳,“大魏列祖列宗在上,司马师大逆不道,天已诛之,其弟司马昭欺君罔上诡计多端犹有过之,臣峥受大魏厚恩而未报之于陛下,今陛下被司马氏诸贼挟持,臣夙夜难寐,每每念及陛下忍辱负重,心如刀割,只恨力有未逮,不能驱十万西凉之士入洛扫灭诸贼,今赖将士用命,神灵庇佑,攻破武威,凉州士族奔走雀跃,欢呼三日三夜不止,此即为人心在我大魏也,凉州将士皆推臣为镇西将军,领凉州刺史、都督雍凉诸军事,众心如此,不敢辞焉,臣不才,愿统摄人心民力,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再率西凉百万忠志之士,长驱直入,先取长安,再下洛阳,后灭司马氏满门,还我大魏朗朗乾坤!” 杨峥念完,自己都快把自己感动了。 自己给自己升官,在这时代属于常规操作了。 别人同不同意不要紧,自己人同意就行了。 第三百五十七章 试探 洛阳。 司马昭的脾气一向不错,这几年跟在父兄身后,收获良多。 城府变得深厚起来。 也如司马师一样,大举征辟士家良才。 但凡大事,都反复征询谋臣意见。 相对于司马师的阴狠果决,司马昭相对温和一些,因此更得人心。 不过在看到杨峥的祭文之后,忍不住大发雷霆,杨峥一次又一次指着司马家的鼻子骂,任谁也忍不下去。 司马家在经历司马懿司马师两代之后,开始爱惜羽毛。 而杨峥口口声声司马氏诸贼,动不动就翻高平陵的旧账,让司马昭的牌坊立不起来。 “杨贼可恨!难道真以为吾不敢伐他?” “此贼跳梁小丑而已,当年北宫伯玉、李文侯、韩遂、马超何其猖獗?中原底定,则西贼自灭。”王肃规劝道。 别说凉州,就算被雍州加进来,都无法跟中原相提并论。 青、徐、豫、兖、幽、并、冀平定近五十年。 凉州三年一小战,五年一大乱。 雍州这二十多年来也没平静过,诸葛亮走了,姜维又来了。 费祎遇刺之后,蜀国调往汉中的兵力逐渐增多。 以前姜维万把人,再鼓动羌人,最多也就是袭扰。 但现在,姜维一出手就是三万、四万蜀军精锐。 雍州的压力也在不断增大。 司马昭当然明白其中的道理,只是杨峥一副曹魏遗忠的面孔,实在让人恼火,“杨贼自称忠良,无非董卓、马超而已,其势如此猖獗,若联合蜀贼,雍州亦倾覆矣,为今之计,当再选派智勇之将。” 司马昭最终决定增加筹码。 钟会挑拨马延与秃发寿阗固然可行,但太慢。 司马孚、司马望都非宿将。 “当委派何人?郭淮新丧,邓艾屡战屡败,士气已坠,东南诸将需围堵淮南,不可轻易调动。”王肃盯着自己的女婿。 “能平杨贼者,只有一人!”司马昭眼中精光闪闪。 论识人之明,司马昭或许超过了司马师。 而且他也敢于用人。 王肃等待了片刻,司马昭却始终没说出此人名字,心中颇为不悦,但也更加猜不透司马昭的心思。 王肃前脚走,钟会后脚就从内堂中现身,一句话就说中了司马昭的心思,“陈玄伯能挡杨贼之锋,未必能平凉州,而且,其人对曹氏颇有几分忠心,当年若非陈玄伯一念之差,安有今日西贼之患?” 司马昭不为谗言所动,“此一时彼一时,杨峥有董卓之志、马超之心,玄伯岂会不知?且陈氏满门皆在洛阳,陛下亦在洛阳,玄伯岂会开门揖盗?某与玄伯自幼相知,其通雅博畅,能以天下声教为己任,定不会负我!而且,眼下形势,不用玄伯,能用何人?” 钟会眼神闪了闪,“大将军英明。” 司马昭悠悠一叹,“士季就先出任司隶校尉,稍待几年,尔亦能为吾独当一面,” 钟会心中一震,所有心思都被他看穿了。 以前司马师带来的恐惧再度降临。 司马师锋芒外露,令人如芒在背。 而司马昭的锋芒却是内敛的。 “士季莫非觉得司隶校尉太小?”司马昭微笑道。 司隶校尉比二千石,汉时领一千两百刑徒秘密监察京师及周边,上督王公宗亲,下督百官勋贵。 位不可谓不高,权不可谓不大。 钟会赶紧作出一副感激涕零状,“能为大将军效命,会三生有幸。” 司马昭以他出任司隶校尉,既是信任,也是敲打。 钟会自然心领神会。 “如此甚好。”司马昭伸了伸懒腰,“陛下召集众臣对论少康之治,士季乃此道高士,不可不往。” “谨遵大将军之令。” 洛阳皇宫,太极东堂。 皇帝曹髦也正在与群臣对论。 侍中荀顗、尚书崔赞、袁亮、钟毓、郑小同、中书令虞松皆在,以及新上任的司隶校尉钟会。 “少康收集夏众,复禹之旧绩,高祖拔起陇亩,芟夷秦、项,包举宇内,斯二主可谓殊才异略,命世大贤者也。考其功德,谁宜为先?”魏帝曹髦继位之后,对中兴夏朝的少康极为推崇,认为古今贤主,无过于少康。 当然,这绝非只是简单的对论。 曹髦虽只有十五岁,却天资聪颖,钟会曾在司马师面前评价:才同陈思,武类太祖。 石包亦言:武帝更生、非常人也。 今日表面是对论,实则是借少康之事,抒发自己有中兴曹魏之志,拉拢士族才俊为已用。 荀顗、钟毓、虞松等人何尝不知皇帝的心思? “少康功德虽美,犹为中兴之君,与世祖同流可也。至如高祖,臣等以为优。”荀顗一句话就表明了立场。 曹髦怔怔的看着他,又扫过众人,目光中涌起些许悲凉,“自古帝王未必创业者皆优,绍继者咸劣也。少康生于夏灭之后,沦为奴隶,崎区逃难,仅以身免,非至德弘仁,安能再兴夏室?汉高因土崩之势,仗一时之权而成其势,身没之后,社稷几倾,若与少康易时而处,必不如也。” 争论仍在继续。 曹髦苦口婆心,实则是在劝士族们回心转意。 只是以如今形势,忠心曹魏者不是被司马懿、司马师灭族,就是被排挤出边缘。 而站在此间的士族,不是司马氏的心腹,就是司马氏的姻亲。 司马昭的亲妹妹嫁给荀顗的从子荀霬。 钟毓、钟会一家老小都吊在司马氏大树之上。 虞松算是司马家的故吏…… 唯有郑小同乃大儒郑玄之后,对曹魏有几分忠心,却只是一介儒生而已。 曹髦劝戒他们,无异于缘木求鱼。 今日之曹魏已经被司马家掏空,只剩下大义和名分。 曹髦悲从心起,曹家并非没有人才。 只是当年文帝曹丕继位后,大力打压曹魏宗室,虚封、轮调、设校事官监察,护卫不得超过百人,不许参与国政,稍有不当,便被处置。 魏之王公,既无国土之名,亦无社稷之实。 以至于司马懿高平陵之变时,轻而易举便摘取了果实。 曹髦这个皇帝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 接下来的对论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曹髦虽然最终赢得了辩论,但实际上越发的被孤立,而他心中的仇恨也越发浓烈。 第三百五十八章 明智 一山不容二虎,一个凉州当然不能有两个凉州刺史。 司马昭虽是挑拨,但如果马延没有野心,也就不会受到影响。 汉宣帝时,汉军携家卷屯田于车师前部,且耕且守。 元帝时,已形成相当规模,在其地修筑城池壁垒,“地势高敞,人庶昌盛”,遂有高昌壁之称,亦名高昌垒。 从高昌这个名字就可以窥见其地的富庶。 又横亘在商路要道之上。 战略价值与经济价值重大。 自五华乱华起,高昌相继崛起了四个汉人国家。 得陇望蜀,得河西则必望西域。 当然,杨峥不是什么战争贩子,其本人比较热爱和平,能不动刀子尽量不动刀子,派出使节带了凉州特产的皮革、蜀中的锦帛、陶器、漆器等装了十二车,送往高昌,联络联络感情。 还写了一封信给他,为了大魏的江山社稷,为了洛阳忍辱负重的皇帝陛下,咱们不能掉进司马昭的陷阱里,当以和为贵,有事可以一起来姑臧商量。 也不知道马延是想多了,还是把意思理解错了,东西照单全收,但坚决不来姑臧。 还让杨峥去高昌商议。 这年头能混上去的,都没什么蠢人。 没办法,杨峥又找皇甫隆、范粲、杜通等人规劝。 不愿来就不愿来,你马延还是戊己校尉,但要给洛阳上一道表,坚决拥护杨峥为镇西将军、凉州刺史、都督凉州诸军事。 这是杨峥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然而所有的努力都石沉大海。 杨峥的一片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 驴肝肺也没办法,现在也打不起来。 只是在摸摸马延的心思。 高昌是个好地方,汉末大乱至今,多少胡人觊觎?全都铩羽而归,一直到五华乱华南北朝隋唐,都是汉家在西域的铁壁。 中原沦落胡尘,高昌却在一片胡尘中傲然挺立。 和平统、一的希望破灭,那就只能掰一掰手腕。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杨峥忍不住感慨道。 杜预盯着杨峥,“此诗韵法奇特,堪称绝品!” 庞青则掏出小本,唰唰的记录下来。 杨峥干笑两声,“马延野心不小。” 卫瓘道:“高昌壁坚固,人庶昌盛,耕牧皆宜,又远离中土,自然会滋生野心。” 杜预却换了一个话题,“当年秃发匹孤率部西迁,不到千帐,落户于西平乐都,后冶无戴起兵,秃发寿阗领部众北上河套,数年之间拥众六七万,朝廷以此人为西羌校尉,他日必成雍凉祸患。” 刚说到鲜卑人,门外就传来孟观的声音,“将军,秃发部有使者至。” “让他进来。” “唯。” 过不多时,一鲜卑使者昂首而入,对上首的杨峥拱手而拜,“奉我家大人之令,前来拜见镇西将军。” 杨峥过了几个呼吸,才醒悟这镇西将军是在叫自己。 秃发部当然不是真的秃发,头上随意扎着几条小辫,也不知多久未洗,甚是脏乱,长相有些丑陋,一身西北胡人特有的圆领袍衫,腰挎短刀,下着袴,塞入靴内,显得颇为干练。 “你们秃发部来拜见本将作甚?” “回杨将军,秃发部世代忠于大魏,司马昭乃乱臣贼子,我家大人自然不会奉命,所以特令在下前来,献上西羌校尉的旗仗、官凭、赏赐。” 杨峥一愣,这也太上道了吧? 难道鲜卑人也忠于曹魏? 问题是,几个月之前,杨峥还出手屠了鹿结部。 或许秃发部被吓破胆了? “如此甚好,足见你们秃发部的忠义。”秃发部这么上道,自己再去弄他们似乎有些不合适了。 但河套之地这么肥沃,不取又有些不合适。 “我家大人愿听候将军调遣,共击司马氏!”使者康慨激昂道。 彷佛一个热血少年。 曹魏的确有些声威,几个大的鲜卑部落都曾协助过魏军,毌丘俭灭高句丽时,秃发匹孤的弟弟拓跋力微出兵协助,但若说能让他们俯首听令,就有些不切实际了。 攻打高句丽是因为有利益在。 同样,站在自己这一面也是因为利益。 杨峥早就不是几句话就被湖弄的小年轻。 秃发部不站在自己这一面,下一个挨打的肯定是他们。 高昌太远,河套就在眼前。 所以秃发部先来上个投名状,大家自己人,不用打。 杨峥心中顿时涌起荒谬感,同文同种的高昌把自己当贼一样防着,秃发鲜卑却对自己敞开大门。 不过,这也正说明秃发寿阗的高明。 这些年杨峥在西北也打出了名声,连郭淮都灭了,试问雍凉这块地儿,还有谁敢跳? 与现在的自己作对,老寿星上吊嫌命太长了。 杨峥望向左右,杜预、卫瓘都轻轻点头。 “秃发族主有此心,本将甚是欣慰,请转告族主,他日大魏兴复,定不会忘记你们秃发部。” “谢将军!”使者半跪于地。 杨峥挥挥手,“带使者好生休息。” 自有亲卫领命陪同而去。 “秃发寿阗听命于将军,是惧将军之威势,行缓兵之计,免刀兵之灾,数年之内,雍凉无大战,所以才愿听调遣。”卫瓘思索之后道。 “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没有大战,难道就没小战吗?”杨峥笑道。 卫瓘眼珠子骨碌碌转起来,“若是小战,我军吃肉,秃发部也能跟着喝汤,趁机壮大。” 原来是打这个算盘。 这年头鲜卑人也这么奸诈了吗? 杜预沉声道:“虽然如此,彼投诚而来,我不可不纳,否则凉州羌胡、草原诸部必生疑心,西套之战将军已然立威,下一步则是立信,取信于羌胡、鲜卑,取信于雍凉。” 从汉朝起,武威的很多羌胡都是官府治下编户。 即便现在,鲜卑、羌胡、卢水诸部也在上缴赋税。 很多西域胡部也不是存心要造反,只想寻求一处太平之地,安安稳稳过日子。 对这些人一刀切,不是长久之道。 再说把这些羌胡都杀光了,就能太平吗? 这就是在挥刀自宫,只会引起更大的动乱。 跟对付士家豪强一样,羌胡鲜卑也可以一边打压、一边拉拢,为我所用,尽可能的吸收所有力量壮大自己。 不然一个疲敝的凉州怎么跟中原对抗? 第三百五十九章 整合 春末夏初,草原进入最生机勃勃的时节。 不是太冷,也不太热。 阳光灿烂而温和,风永不止息,宛如女人的手。 嫩草没过马蹄,与湛蓝的天空远方相接。 牧民灰白色的帐篷点缀其间。 谷水河彷佛玉带一样从冷龙岭大雪山上蜿蜒而下,汇入休屠泽中,滋养出数十条支流,在武威之北形成大片草原。 时常可见野马群、野驴群、黄羊群穿梭其间。 匈奴失去武威,从此分裂成东匈奴和西匈奴。 然而这些年,中原内乱,羌胡匈奴鲜卑,又逐渐迁回此地。 一支百人的骑兵小队沿着谷水河飞奔。 黑色旌旗之上,写着一个血红的“杨”字,在风中宛如黑红烈焰一般燃烧。 马背上的骑兵,穿着狰狞的盔甲,锋利的长槊彷佛野兽伸出的爪牙,每人腰间挎着一把环首刀,高傲的眼神彷佛在巡视自己领地。 草丛中忽然窜出一只肥硕金鼠,没跑几步,便被一支羽箭钉在草地上。 牧民们惊恐的逃入自己帐篷中。 几个白发牧民看着这支骑兵,眼神敬畏的匍匐在地。 “镇西将军召诸部首领入姑臧,不至者灭族!”最前的一名骑兵怒吼道。 后面的几骑再以羌言、匈奴言重复一次。 目光如剑一般扫过众人。 无人敢与之对视。 念完之后,呼啸而去。 一肩膀上披着狼皮的壮汉望着铁骑北去的方向,眼神中带着深深的忧虑。 几个白发老者赶来,“姑臧城里来了头天狼,贺兰山东面的鹿结部男人被屠杀的两万余众,活着的人全部成了奴隶,我们屠各部还比不上鲜卑人,大人一定要慎重。” “我们离开休屠泽,逃入漠北如何?” “漠北已经成了鲜卑人的地盘,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我们观察过那个汉人的镇西将军,你顺着他,他反而敬你,若是违逆,鸡犬不留。” “若是顺着他,我们屠各部岂不是从此消失了?我不甘心。” “若是不顺着他,屠各部也会消失。”几个匈奴老者的目光悲凉而深邃,“就算没有这头天狼,屠各部也快消失了,看看周围,鲜卑人越来越多,我们的土地越来越少,听说他治下的羌人、胡人日子都过的不错,我们若是不同意,这头天狼就会率领其他饿狼吃掉我们的血肉,啃掉我们的骨头!” “听说连河套的秃发部都臣服了,你又能如何?” 男人全身一震,眼神从不甘、愤怒转为悲凉,最终平静下来,“我去姑臧。” 同样的场景也在武威别的地方上演着。 三十一支这样的骑兵分散各地。 由亲卫营的屯长领头,带上一名宣义使,配上百名精锐,最骏的马,最利的长槊,最精良的盔甲,再配上强弓硬弩,即便千人的部落骑兵,也挡不住他们的正面冲击。 杨峥存心就是要在河西耀武扬威,展示自己的强大。 让那些桀骜不驯的部落掂量掂量。 若是算是贺兰山、休屠泽,武威郡的辖地非常大。 山泽、大漠、草原、野谷中,居住着大大小小近千个部落。 屠各部算是最大的几部之一。 至于其他的中小部落,基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一看到宛如铁兽的骑兵,血红的“杨”字大旗飘扬,当场就屈服了。 鹿结部被屠的消息传遍武威。 在西北,越是强悍越是铁血,便越能收服部落的人心。 当然,也不是所有部落都肯屈服。 西北民风剽悍,自有桀骜不驯之辈。 几支羌胡部落聚集起来,凑出七八百人的骑兵,衣衫褴褛,人瘦马矮,挥舞着残破的刀剑,连箭头都是骨制的…… 唯一可称颂的就是他们的勇气。 只是这种勇气无法弥补双方之间的巨大差距。 姑臧城的骑兵也不缺乏勇气。 所以这种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在真正的骑兵面前一触即溃,彷佛软泥一样被踩在地上,血肉横飞。 黄羊河上游,黑烟渐次升起,伴随阵阵焦臭直冲云霄。 “顺我者活,逆我者亡,凉州若想以后与中原抗衡,必须迈出这一步!”面对杜预的劝谏,杨峥直截了当的回绝了。 如果在淮南三叛时,不能扩大局面,那么很可能将面临司马昭的碾压。 到时候司马昭带着皇帝亲征,这些部落会听自己的,还是司马昭的? “虽然如此,但羌胡诸部并非真心屈服,诸葛孔明七擒七纵,南中永不复叛。”杜预果然把诸葛亮推了出来。 “南中只有一个孟获,河西却有成千上百个孟获,今日此部归降,明日他部背反,后日西域胡部内迁,若不以刀兵镇之,宣之以威,则河西不为将军所有。”卫瓘反驳道。 其实两百多年前,汉武帝已经给出了答桉。 武威,大汉之武功军威! 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种威慑。 “宣之以威,亦当镇之以德,刀兵胁迫,岂能长久?”杜预不得不退了一步。 杨峥摇摇头,“秦皇杀伐果断,灭六国,统一天下,于当时人而言固然残暴,却结束了七国几百年的混战,河西亦是如此,快刀斩乱麻,避免如胡奋一般疲于奔命,最终师老兵疲,兵败身亡,今我军当速战速决,清理羌胡诸部后,安心修养生息,先威后德,人心皆服,先德后威,人心皆怨。” 这几年跟着鲁芝读书,也不是白读的。 对于杨峥而言,儒学是术,真正的道,是他多了一千七百多年的见识。 杜预惊讶的望着杨峥,彷佛不相信这些话出自他的嘴中。 杨峥笑了笑,“非是仁义不施,而是现在的羌胡非我百姓,他日诸族归附,可再行仁义。” 杜预无可奈何的点头,“将军之言是也!” 这时代的读书人多少有些理想主、义,杜预有左传癖,自然是儒家的卫道者。 理想主、义者没有错,但要分时候。 现在的西平能跟当年的蜀国比? 人家人口百万,钱粮无算,名臣勐将如云。 杨峥正处在崛起的关键时候,而且时间紧迫,只能无所不用其极。 卫瓘则笑道:“行王道,当以霸术左之,不可拘泥于一端,若非将军铁血手段,鲜卑羌胡兵连祸结,遭殃的是河西百姓。” 在此事上,卫瓘倒是与杨峥意见相合。 第三百六十章 合力 西套屠灭鹿结部,被吓到的不止是河西诸部。 武威的士家豪强也被深深被震慑到了。 但另一方面,杨峥的强势与铁血也证明他有能力角逐雍凉。 几百年来,士家豪强最擅长的便是站队。 所谓忠义,不过是拿出来装点门面的。 荀或忠于汉室,但荀家却先后投奔曹魏、司马晋,成为魏晋时最鼎盛的门阀。 在杨峥看来,世家门阀如同藤蔓,你强大了,永远不缺依附者。 皇甫氏倒向杨峥之后,安定张氏、伍氏,陇西李氏、武威贾氏、廖氏、索氏等等全都在向杨峥妥协。 是时候开始科举了。 杨峥望着日渐繁荣的姑臧城喃喃自语。 战争的伤痕彷佛已经被愈合。 百姓恢复以往安定的生活。 南来北往东去西归的商贾渐渐增多。 对杨峥最支持的,除了西平军民,就是这些商人了。 杨峥的刀推进到哪里,他们的身影就出现在哪里。 整个河西,不,是整个北方,杨峥的商税最低,而且还有安全保障。 只要进入杨峥治下,就不会有层出不穷的马匪山贼,也不会有随意拦路设卡的军士,更不会有地方官府随意找个借口就抽走一半商品。 西平的盐、皮货、牲畜都是紧俏货物,又横亘在蜀国、中原之间,蜀国的锦帛织品、漆器、竹器,魏国的青釉瓷器、陶器都要经过河西进入西域。 经济的核心就在于流通。 杨峥北上河西,带来的不是死亡,而是更加的繁荣,凉州士族豪强都分到了一杯羹。 利益捆绑才是最直接最有效的结盟手段。 盛夏来临之时,杨峥颁布政令,让各郡、各县推举贤才。 西平发展成现在的规模,青营明显跟不上了。 十五六岁的孩子当县令本身就是一场灾难。 而退役士卒很多都是目不识丁之人,杨峥相信他们的忠诚,但把他们放在那个位子上,不仅害了他们,也害了地方百姓。 现在的处在崛起的关键时候,缺少的正是地方文治人才。 这也一直是西平的短板所在。 同样,士家豪强也需要以这种方式,进入杨峥的框架之中。 而他们早有准备,家中年轻有为子弟,都被推选出来。 由乡入县,由县入郡,由郡入姑臧。 七月的凉州并不灼热。 习习凉风自祁连山而下,大雪山的冰凉一并被带了下来。 正元二年的试题两部,一是考察诗、书、易、礼、春秋这些自汉武帝便传承下来的经典。 杜预痴迷的左传也并入春秋之中。 其二便是时势策论了。 谈什么都行,华夷之辨、大义之争、凉州形势、三国形势等等,什么都可以谈、可以说,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只需言之有物言之有理即可。 对于科举的对象,则并无限制。 凉州的士家豪强可以,雍州、蜀国、中原随便来。 不是士家豪强也行,认识字会写字也行,只需在宣义司报名,通过基本的考核就能参加姑臧科举。 一石激起千层浪。 任何时代都有怀才不遇者。 这个时代的华夏,庶民、大户、寒门、豪强、士族、门阀,依次递进。 顶级的门阀终究只是少数,庶民、大户、寒门、豪强则是大多数。 科举由鲁芝、杜预、卫三人主持,杜宽、张隆17呕栏ㄖ,杨峥半瓶水,也就不往里面凑了。 第一年不求选出惊世奇才,只求能任职地方。 然而,事情总能超出杨峥的预料。 第一年就出了三个年轻俊才。 皇甫陶、索靖、张]。 皇甫陶、张]策论文采斐然,切中时弊,但并没有特别打动杨峥,当然,对如饥似渴的西平而言,也算是上上之选, 但索靖却令杨峥眼前一亮,一手草书险峻坚劲,刚遒有力,又不失圆转,简直就像是艺术品…… 而他的策论,更像是战略规划。 率凉州诸部,汇合酒泉、张掖、敦煌三郡之精兵,一举平定高昌,然后攻克楼兰,取西方之钱帛,练河西之精兵,争锋关中…… 其他人大多在搞什么玄学,看的杨峥晕乎乎的。 看到索靖的策论,简直有如沐春风、沁人心脾之感。 而且他提出的方略,不需要杨峥苦巴巴的种几年田,只需利用周围羌胡部落,再加上其他三郡的实力,就可以扫荡西域。 更高明的地方在于,能进一步整合酒泉、张掖、敦煌三郡。 一石五鸟,三郡、河西诸部、西域,全都照顾到了。 字里行间透出的气势,分明是文武双全。 见到本人,杨峥更觉得惊异,才一个十七岁的少年,眼神沉着冷静,拜见杨峥不卑不亢。 这就是士族顶级的人才。 前世十七岁的自己还在干啥? 不过有一说一,古代人成熟较早,寻常人家五六岁劳作,七八岁下田,十三四岁嫁娶,十五六岁就提刀上了战场。 不早熟也不行。 曹冲、诸葛恪、钟会等人都是少年时代便崭露头角。 如索靖这样的人才,自然要带在身边,鉴于他年纪太轻,不宜封赏太过,只给了一个掾吏之衔,留在身边参赞军机。 一场科举,绝大多数都通过了。 士族豪强人才的质量颇高,全都是饱学之士。 这时代儒学还没有沉沦,所以绝大部分儒生都是有几把刷子的。 而一百年后的东晋,士族进化成门阀,才是儒家全面腐化之时。 凉州士家豪强被排挤在洛阳权力圈外,uu看书饥渴已久,与杨峥简直是干柴烈火。 最后的那层窗户纸,也在杨峥安定被捅破了。 r阴之战、西套之战、萧关之战,一场场战争,无不在说明杨峥是个靠得住的人。 曹魏虽然有些许大义名分,但不要忘了,这个时代仍是乱世,三国鼎立,谁也不是真的正统。 县令、掾吏、主薄、长史很快就有了人选。 各部门的人手也逐渐充裕起来。 不过宣义司、折冲府、亲军三营、九野营,还是杨峥的自留地,牢牢捏在手里。 让出去的只是治理地方之权。 但这已经足以让士族豪强们欢喜。 一些豪强则直接带着部曲投军,这在汉末并不少见。 如李典带着近万部曲,直接投奔曹操。 皇甫家与杨峥捆绑最深,皇甫陶不愿治政,索性带着两千部曲投军,自备军械粮草,直接被杨峥封为都尉。 《五代河山风月》 其他伍氏、梁氏、廖氏、陇西李氏也效彷皇甫氏,自带部曲。 他们敢来,自然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杨峥照单全收,或封为曲长,或封为都尉,每军皆如亲卫三营一样,每屯都设置宣义郎、宣义令,防备有些人的思想出现状况。 仅仅这些豪强,西平军足足扩充了八千人。 而且据九野营探查得知,全都是货真价实的精锐。 不知不觉间,出兵西域的时机已经到来。 豪强们是骡子还是马,总要拉出去熘熘。 而且河西羌胡首领们也陆陆续续到达,十几股小势力被聚合在一起。 23shu8*com 第三百六十一章 顺利 “河西诸部也是我大魏子民,既然在本将治下,就要守本将的法度,河西诸部,敢称兵仗者斩之!”杨峥寒着脸道。 凉州三年一小闹,五年一大闹的局面必须被终结。 杨峥有这个决心,也有这个魄力,哪怕河西血流成河也在所不惜。 以往诸部作乱,总是或多或少掺杂着凉州豪强的影子,现在,士家豪强已经被绑上杨峥的战车,部落成了水上浮萍。 彻底解决羌胡的时机已经到来。 河西诸部几乎尽数到齐,连阴山之北的鲜卑部落也来了,只剩下几个荒山野岭中没有价值的小部落,以及老相识沮渠部。 首领们你看我、我看你,一个匈奴首领站了出来,语气谦卑的拱手道:“将军阁下,若是我们部落遭到侵犯又当如何?” “问的好,以后会根据部落的大小,选青年子弟入我麾下,设轻骑营,材武过人、骁勇善战者为将,一部遇袭,全军协助。”杨峥早就准备好了。 首领们又是一阵窃窃私语,彷佛一群蜜蜂在堂中飞来飞去。 杨峥也不着急,给他们接受的时间。 小半炷香后,蜜蜂们停止了窃窃私语,一个个又望向杨峥。 “你们当然也可以不接受,但从此以后不得进入河西,否则你们部族的安全将得不到保障。”杨峥好整以暇道。 这些人来自不同的族群,不同的地区,互相之间还有仇恨,根本不可能团结起来。 换句话说,他们既然来了,杨峥就吃定他们了。 果然,几个羌人小部落率先低头,“愿意,我们部落听凭将军调遣!” 别的部落或许感受不到,羌人算是杨峥集团中的得利者。 姜伐野都成了杨峥麾下东面统制,一方大老。 西平军中也有很多羌将,与他们同气连枝,总会有些联系。 羌人过的怎么样,这些部落看的最清楚。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羌人也是一样的。 接着便是卢水胡,尹健部首领尹健雅女被胡奋斩杀之后,部落分散成七八个小部,周围狼群虎视眈眈,最没有安全感,也最需要杨峥的庇护。 同意归附杨峥的自动站在左边,不同意的站在右边。 他们的背后,一群甲士手按刀柄站的笔直,眼中杀气凛凛。 彷佛只要杨峥一声令下,就要将眼前之人砍成肉泥。 能成为杨峥亲兵,自然是军中勇士、勐士,一身杀气如有实质。 左边的人越来越多,人的天性是趋利避害,一头勐兽崛起,其他野兽不愿低头,就只能被咬死。 “属下愿举族归入将军麾下!”一人先用汉言说道,又用匈奴言重复一次。 这一次右边的人全都惊讶不已。 站出来的人是彭护,卢水胡彭部首领。 河西诸部中最有影响力的族群,其实不是鲜卑秃发部,而是卢水胡的沮渠、彭部。 沮渠是匈奴遗部,在河西有重要影响力。 而彭部是河西原住民,据传从商周时代,便定居于此。 武王伐纣,西戎卢方与西迁泾渭流域的彭人部落逐渐融合成彭卢戎,彭卢戎又广泛吸收匈奴、月氏、赀虏、杂胡、秦胡、羯族、氐羌等等族群。 用中原话来说,彭部才是卢水胡的正统。 “彭族长深明大义,此举利国利民,悠悠青史,将来必有彭族长之名!”杨峥一顶顶高帽子甩过去。 关键时候,还是岳父靠谱。 这么长时间彭护终于还是想清楚了。 杨峥崛起,彭部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这些年沮渠部有后来居上的趋势。 彭部虽然是卢水胡的正统, 但胡人可不玩大义名分这套。 谁的拳头大谁就有理。 “我部当年便随同大汉横扫西域、北征匈奴,当为华夏一员,将军乃大魏正统,属下岂能不执鞭坠镫追随左右?”彭护当场拜了下去,场面话说的一套一套的。 杨峥连忙扶起,心中暗道不愧是聪明人。 选在这个关键时候投诚,也算是帮了杨峥大忙。 翁婿两人一番作秀,将堂中的气氛推向顶点。 “我等也愿意归附!” 匈奴屠各部,鲜卑乙弗部、折掘部、意云部相继归附。 虽然知道最终的结果只能是如此,但这么顺利,还是让杨峥大喜过望。 这说明河西诸部还是非常懂事的。 堂中气氛比刚才更加友好亲切,可谓是宾主尽欢。 “以后我们都是一家人,西都、姑臧也欢迎你们前来定居。”思前想后,杨峥还是没有把事情做绝。 也没有必要。 跟士族豪强一样,杀了一波,又来一波。 灭了匈奴,会有鲜卑,没了鲜卑,会有柔然,没了柔然会有突厥,没了突厥会有回鹘、契丹、蒙古…… 人家既然来了,uu看书说明还是信任自己的。 赏赐了些蜀锦、盐给他们,首领们更是激动不已。 酒足肉饱,首领们欣喜的发现杨峥还备了马车送他们回去。 大部分人都以为有去无回,不说掉脑袋,至少要被软禁。 没想到还能安然回返,对杨峥暗暗感激。 并非所有的部落都有野心,更多的只是想着怎么生存下去而已。 杨峥只是去了他们的兵权,但也减少赋税,一手大棒,一手红枣,让他们自己选。 毕竟鹿结部的下场让人记忆犹新。 于是河西诸部顺理成章归入麾下,只剩下一个沮渠部。 “沮渠部,要解决了。”杨峥眼中升起杀意。 这个部落三番五次跟自己作对,到了如今还不肯低下头颅,那就只能砍下他们的头颅。 “属下愿领一军平灭沮渠!”彭护主动请缨。 “那就辛苦岳父了。”杨峥知道他是在上投名状。 论知根知底,还有谁比得过彭护? 也只有他最合适。 彭护一愣,满脸感激,“属下定不会让将军失望。” 沮渠部横跨张掖、酒泉、西平、武威诸郡,狡兔三窟,动他们,就要先给张掖太守、酒泉太守打个招呼。 河西三郡差不多是自己人。 杨峥命杜宽为使者,安排了一百多名亲兵,出使河西三郡。 武威的格局前所未有的好,士家豪强连成一块儿,羌胡鲜卑服服帖帖,其他三郡是自己人,马延在这个时候闹事,实在有些没有眼力价。 一切看起来都水到渠成。 23shu8*com 第三百六十二章 雍凉军 凉州的整合近在眼前。 河西诸部的青年子弟陆陆续续抵达姑臧,有四千多骑。 秃发部也派来三千轻骑。 从这些骑兵的外表,就能看出他们日子过的怎么样。 一头蓬乱的头发,仿佛腌菜一样披在头上,几只绿头苍蝇飞来飞去,身上穿的衣服早已失去了本来颜色,黑的冒油,人和马都瘦的像竹竿。 背着一壶骨箭,箭杆上光秃秃的,连个羽毛都没有。 大老远一股酸臭气息扑面而来。 “这是材武过人、骁勇善战的青年子弟?”杨峥感觉像吞了一只绿头苍蝇。 也不能穷成这样吧? 难道是河西诸部在故意跟自己上眼药? 彭护尴尬的笑了笑,“朝廷一向对西北课以重税,这两年武威不太平,胡奋东征西讨,把这些部落都打穷了。” “穷就穷一点吧。”杨峥无奈的摇摇头。 河西诸部应该没胆子合起伙来骗自己。 而且这些骑兵都颇为年轻,在马上身手矫健,能骑这么瘦的马大老远赶来,骑术自然不错。 秃发部的三千骑兵倒有些样子,清一色的皮甲,腰悬刀剑,背挎弓箭,精神抖擞。 “宰些羊,让他们吃上两顿好的。” 当初在枹罕收拢羌人的时候,差不多也是如此。 当时的羌人比这些人还穷,别说瘦马,一大半的人光着屁股…… 现在的杨峥别的没有,钱还是有不少的。 西平最突出的就是皮革业,弄出些皮甲不难。 彭护用匈奴话对他们吼了一通,立即引起一片鬼哭狼嚎的欢呼声。 “让他们下河洗一洗,再弄些干净衣服来。”杨峥实在被他们身上的气味熏到了。 似乎这时代的人都不怎么洗澡。 接连几天,杨峥亲自安排他们的衣食住行。 一日两餐,顿顿有肉,麦饼敞开了肚皮吃。 换上新的单衣后,羌胡青年们仿佛过年一般欢呼雀跃。 不过住的地方,就有些为难。 这几天军营正拥挤。 士家豪强们的部曲也聚集在姑臧。 杨峥只能下令修建新的军营,就在姑臧城侧,谷水河边。 雍凉军奴隶一招手就来,在掘子军的配合下三下五除二就建了六座军营,按照杨峥的要求,还建了厕所、澡堂、食堂等建筑,虽然简陋了些,但住着还算舒适。 宣义郎也很快跟进。 杨峥花这么多代价,不仅要得到他们的人,还要得到他们的心。 草原牧民相对心思单纯一些,不难相处。 你对他们好,他们也会对你好。 杨峥就住在军营之中,公务一般由鲁芝、杜预、卫瓘处理,索靖、张甝等新进的才俊辅佐之。 重要事务都会由鲁芝挑出,送到军营之中,交由杨峥盖印。 一切都井井有条。 杨峥与诸部子弟的感情也在迅速攀升。 多少学会了几句匈奴话,而他们在宣义郎的帮助下,汉言学的更快。 与草原人亲近了,没想到也会引来一些小意外。 一日,杨峥正在批阅公文,却听到外面打闹起来。 而且声音越来越大。 便忍不住与刘珩等亲卫外出查看。 却见军营之外,上百名雍凉军奴隶与草原子弟扭打在一起。 “怎么回事?”军中没有命令禁止斗殴,只要不抄家伙,一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彭护惭愧道:“属下失职,这些雍凉军奴隶前来滋事,诸部子弟一时气愤,忍不住出手……” 连彭护都制止不了,说明事情不小。 手心手背都是肉,杨峥对雍凉军俘虏的看重还在草原诸部之上。 不过这段时间,又是拉拢士家豪强,又是整合草原诸部的,有些遗忘他们了。 杨峥挥了挥手,刘珩、林森领着几十名亲兵冲入人群之中,三下五除二就打倒了一片,场面顿时被压制下来。 众人这才看见一身细甲的杨峥。 “为何殴斗?”杨峥一脸平静,在众人眼中却是不怒自威。 面前之人纷纷半跪于地,却没有人敢说话。 “有胆量打,没胆量说吗?雍凉军都是如此胆怯之辈?”杨峥故意刺激他们。 “雍凉军不是胆怯之辈!”一人怒吼起来。 十几个人响应。 却被刘珩等亲卫按住,推到前排来。 这几人都是标准的关西大汉,肌肉虬结,在盛夏的烈日下泛着古铜色的光。 “今日本将在此,雍凉军若不是胆怯之辈,可以明言。” 如果是单纯的闹事,杨峥就不得不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将军为何重蛮夷而不重我等?我等亦能上战场厮杀!”一个汉子挺着头道,满头大汗,也不知是太阳晒的,还是出的冷汗。 杨峥一愣,瞬间就明白过来。 一定是这些时日重视诸部子弟,让他们心中不是个滋味。 以前给他们机会,他们不珍惜。 现在不给机会,他们又眼红起来。 雍凉这百年时间,就没停止过战争。 雍凉军也算曹魏老牌劲旅,厮杀了这么多年,心气还是有的。 这半年来,奴隶和士卒之间的巨大差距,也足以让他们眼红了。 杨峥心中一喜,不到三年,雍凉军就被改造过来,宣义郎们功不可没。 “你们真的愿意入本将麾下?须知本将的军法可不是吃素的。” “愿意!”在场的一百多雍凉军奴隶同时大吼一声。 吓的其他人脸色一变。 彭护目光复杂又敬佩的看着杨峥。 “你们凭什么加入本将麾下?本将要的忠勇敢战的血性汉子,你们是吗?” “是!” 这一百多人的吼声都快把营房掀了。 越来越多的草原子弟出来观看。 而这吼声也引来了远处更多的雍凉军,乌压压的半跪在杨峥面前,仿佛一片快要成熟的庄稼。 “雍凉军不愧是天下劲旅,不愧是当年随白地将军虎步关右的豪杰,不愧是随曹大司马横扫西域的勇士!” 白地将军夏侯渊,大司马曹真,都曾是这支军队的统帅。 杨峥抑扬顿挫的话语不断点燃他们的激情。 连同他自己的情感也投入其中,“那么你们现在愿意追随本将否?” “愿!愿!愿!” 吼声比刚才更加猛烈。 有人用拳头狠狠锤着地面。 军人都是有荣誉的,奴隶和俘虏本身就是对他们的侮辱。 当初若不是杨峥以铁骑突击郭淮,恐怕鹯阴之战最后的结局,会是另一番场景。 23shu8*com 第三百六十三章 忠臣 雍凉军归心算是意料之外的收获。 两万余雍凉军俘虏中,有一万五千多人愿意继续从军。 厮杀了一辈子,不从军他们也不知道干什么。 剩下的四千多人则是心灰意冷,只想与家人过平静日子。 杨峥尊重他们的选择。 不过这一万五千多人中,有很多人不合杨峥的标准。 父子兄弟同在一军的大有人在。 杨峥亲自挑选,父与弟回去,子与兄留下,家中独子离去。 一番裁撤,一万五千多人变成了一万一千余人。 不过留下之人,更有战斗力,对杨峥越发的感激。 这支华夏精锐已经在自己手上重生,在十二转军功下,将会比以往更为坚韧、强悍、勇武。 再叫雍凉军有些不合适了,遂全部加入亲卫营中。 至此亲卫营扩张至两万二千人,加上八千骁骑营、八千越骑营、四千轻骑营,以及刚刚混编的士家豪强八千部曲,杨峥直接的控制的兵力超过五万。 眼下局势,扩充兵力是必须的。 西平原有人口三十余万,拿下武威,汉夷诸部二十万左右,西套屠灭鹿结部,俘虏男女青壮三万,拿下安定,人口又增三万余。 五十六七万的人口,养五万兵,难度不大。 而且武威是商贸重地。 蜀中、关中、并州自有私粮输入,缓解了一部分粮食压力。 当然,命根子捏在别人手上终究不太安稳。 从四月起,杨峥就下达了屯垦令,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这时代的祁连山南北水土肥沃,只要没有战争,自给自足并不太难。 更何况杨峥手上捏着河湟谷地两大粮仓。 当年迷当只凭大小榆谷就养了十万精兵,几十万的人口。 这时代武威的肥沃不在河湟之下,境内河流纵横,北面还有休屠泽,地域广袤不亚于当年的云梦泽。 贺兰山之东,还有被后世誉为塞上江南鱼米之乡的黄河西套。 河西膏腴之地,差不多都控制在杨峥手中,粮食已经不算是大问题。 问题有二,一是底子太薄,需要时间累积,二是地旷人稀,人口仍然不足,五十六万人口,在后世,也就一个小城市的规模。 所以高昌的人口对现在的杨峥而言有极大的吸引力。 当然,士家豪强手中握有一些人口。 只是现在刚刚把他们绑上自己的战车,双方之间的政、治互信相当薄弱,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凉州的士族豪强圈禁人口还在容忍范围之内,大者四五千,小者七八百。 更多的百姓选择依附于他们,以此抵抗羌胡鲜卑的内侵。 西北需要这种士家豪强的存在。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西北士家豪强跟中原士族门阀还是有些不同的。 历史上,中原门阀们内卷至死,而西北士家豪强却顶住了历史一次次的狂风巨浪。 若杨峥把他们连根拔起,则是动摇华夏根基,是历史的罪人。 一如司马懿屠辽东,迁四万户汉民入中原。 让东部鲜卑捡了一个大便宜。 忙忙碌碌中,一个月过去了。 眼看就要到秋收。 这几年老天爷都给面子,风调雨顺,去年年底几场大雪,已经预示了今年的丰收。 雍凉军的整编快要完成。 他们的加入,让杨峥麾下的汉军数量猛增。 虽然明面上是汉夷一家,但私底下谁也不敢这么玩。 尤其是军中。 血缘与族群是天然的纽带。 杨峥只能尽力淡化,却无法完全避免。 “将军!” 正在与新军蹴鞠的杨峥,被场外的孟观打断兴致。 每次看到孟观,杨峥总有不好的预感。 “你们继续,今年的蹴鞠大赛可不能落了脸面。”杨峥鼓励着士卒。 “将军放心,还有谁能踢的过我们十七曲?”士卒们兴高采烈。 杨峥脱下盔甲,甩出一身的汗水,“出了何事?” “杜宽被张掖太守杜通扣住!” “嗯?”杨峥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 前些时日他们不还在举荐自己出任凉州刺史、镇西将军吗? “查清楚是因为何事吗?” 一想起杜宽,杨峥就忍不住想起他的宝贝儿子杜斌。 莫非杜宽也把人家女儿怎么了? 想起他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又觉得不可能。 孟观道:“目前还不清楚,九野营的人正在秘密查探之中。” 扣了自己的人,连个说法都没有,这就有些太说不过去了。 “有无其他消息?”杨峥觉得这事有些太不可思议。 杜通没必要在这个时候跟自己翻脸。 孟观道:“司马昭以陈泰为征西将军,假节都督雍、凉二州的军事!” 居然是陈泰! 杨峥不禁有些佩服司马昭,居然敢启用陈泰,历史上正是陈泰继任郭淮,都督雍凉。 “陈泰都督雍凉,岂不是能助将军一臂之力?”孟观兴奋道。 杨峥却哈哈大笑,“你想多了,陈泰忠于曹魏,但绝不会背叛自己的家族。” 颍川陈氏,其祖父陈寔,父亲陈纪,叔父陈谌,于当世皆负盛名。 陈寔与钟皓、荀淑、韩韶合称颍川四长,是颍川士族的核心。 所以陈泰不仅代表他一个人,背后有整个颍川士族。 而颍川士族早已与司马氏深度捆绑。 以前天下形势还未分明,司马懿还活着,夏侯玄也活着,虽有高平陵之变,但朝中诸臣认为司马懿只是夺权而已。 所以陈泰会出手,暗中助力曹魏,帮一下杨峥,以维持司马氏与拥曹派的平衡。 然而现在形势已然明朗,司马师大刀阔斧,腰斩夏侯玄,讨灭毌丘俭,拥曹势力尽遭催折。 陈泰还活着,就说明他或主动或被动的站在司马氏一边。 他的到来,雍凉形势瞬间改变。 “属下知道杜通为何扣押杜宽了,一定是因为陈泰的到来,若属下所料不差,陈泰已经派人秘密联络了杜通、王慧阳、皇甫隆、马延等人!”孟观醍醐灌顶一般说道。 “孺子可教也。”杨峥差不多也是在往这个方向思索。 在士族之中,陈泰的影响力肯定大于郭淮。 他的假节都督雍、凉二州的军事,比自己这个自封的冒牌货显然更有说服力。 就在此时,庞青急匆匆赶来,“将军,敦煌有信至。” “念。” 庞青抖开缣帛,“皇甫太守足下,素闻公有忠义之心……今大将军执政,四海升平,天下晏然,万民归心,唯有西平一隅,不从王化,金城太守杨峥托名魏臣,实为魏贼,公助纣为虐,则雍凉将有宋建、马超之祸也……” 念到最后,有些念不下去了。 这是一封陈泰写给皇甫隆的规劝信,而皇甫隆又转送给自己。 已经代表他的立场。 孟观怒道:“司马父子废帝弑后,擅杀名士,陈泰不闻不问,却说将军是魏贼,天下哪有如此无耻之人、无耻之事!” “这叫选择性看不见。”杨峥抛出一个新鲜词汇。 心中对陈泰有些失望。 不过想想也正常,古往今来,有几人能背叛自己的阶级和家族? 伟人说过,丢掉幻想,准备斗争。 这世道这年头,谁又是真的忠臣? 23shu8*com 第三百六十四章 西征 凡杀不死我的,必使我更强大。 这么多年,什么风什么浪没有经历过? “司马昭想以区区一个陈泰就改变格局,痴心妄想。”杨峥一脸平静的望着自己两个门徒道。 “陈泰勾连杜通孰为可恨!”孟观恼怒道。 关心则乱,杜通在他眼中已经是背叛者。 “将军定有对策。”庞青则是盲目信任。 “要背叛的人始终都会背叛,杜通此时表明立场,对我们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当初司马懿、司马师父子坐镇洛阳,拔剑四顾,问天下莫敢谁何。 王凌跳出来,被灭。 毌丘俭跳出来,一样被灭。 现在杨峥的处境也是一样,拔剑而西顾,问何人敢撄我锋! 杜通现在自己跳出来,岂不是给了杨峥挥剑的理由? 天下事大多是如此,有利有弊,就看你手中的刀剑利不利,以什么角度破解。 五万大军磨刀霍霍,张掖就在自己身边。 雍州前所未有的空虚。 区区一个陈泰,能奈我何? 孟观、庞青二人瞬间明白过来,脸上的气馁一扫而空,“属下知矣!” 现在打不起大规模战争,但局部小战还是没问题的。 “召杜预、卫瓘、彭护来议事,对了,让索靖也来。” 鲁芝暂时坐镇西都,主理屯田事宜,赶不过来。 “唯!”二人退下。 杨峥一个出门伸了伸懒腰。 望着军营中生龙活虎的士卒,心情越发舒畅。 司马昭、陈泰拿自己没办法,才玩这些虚的。 凭自己把司马懿司马师吊起来骂,他们若是有把握,早就几十万大军压来了。 到了下午,诸人陆续赶来。 “如今将军已成横扫凉州之势,杜通不足为惧,陈泰亦没有能力反攻凉州,之所以挑动杜通,无非是怕我军袭扰关中,同时也为马延壮胆。”卫瓘看完密信之后,很快就猜测出陈泰的用意。 雍凉如此的形势也正如他所言,不是杨峥怕陈泰来打凉州,而是陈泰怕杨峥袭扰关中。 因为马上就要秋收。 而且鹯阴之战,雍凉军已被打废,陈泰手上拥有的兵力其实并不多。 邓艾也在南安舔舐伤口。 而杨峥一番整合,手上实力不仅没下降,反而有所上升。 “既然如此,为何不挥兵向东,拿下长安?”彭护眼中冒着关道。 堂中忽然出现一瞬间的安静。 旁观的孟观、庞青眼神火热。 杜预却泼了一瓢冷水下来,“若是全力以赴、倾国而出,拿下长安不难,难在守不住,司马昭必倾国而来,届时杜通、马延在西,邓艾在后,我军将有倾覆之危,当此之时,不应与陈泰纠缠,应该迅速拿下高昌,威逼张掖,震慑酒泉。” 杨峥其实也是这个意思。 问题不在关中,而是潼关、武关等天险都在别人手中。 跟司马昭打打嘴炮,骂骂司马懿,又没少块肉,司马昭还是能把司马家的棺材板按住。 但若是拿下长安,则形势大不一样了。 三辅倾覆,司隶震动,就算为了脸面,司马昭也必须要跟自己玩命。 而且在安定打一仗,和在长安打一仗,形势完全不同。 拥有内线优势就是司马家了。 “攻打关中的时机未到!”杨峥一锤定音。 饭一口一口吃,战略定力很重要。 再说陈泰、司马孚、司马望、邓艾也不是吃干饭的。 长安天下雄城,人口众多,外有邓艾、司马望两支援军,守上一年半载,难度不大。 诸葛恪殷鉴不远。 “我军远处,杜通偷袭,又当如何?”孟观问道。 杜预摇头道:“杜通不会偷袭,此人乃儒士,若是通兵略,也不会被陈泰三言两语挑动。” 的确,张掖都快被自己包围,东面有武威,南面有西海,西面有皇甫隆。 杜通若是稍微懂点兵法,就不该扣留杜宽,而是暗中准备,配合陈泰将来的反攻。 “将军若是收复西域,回军酒泉、张掖,则杜通可不战而降。”杜预一脸淡定道。 能不战而降最好,避免了一场内耗。 凉州人口本就不多。 “可令姜统制出羌骑抄掠三辅,让陈泰疲于奔命。”卫瓘眼珠骨碌碌的转起来,一条毒计脱口而出。 “可!”杨峥想也不想就同意了。 杜预眉头皱了皱,但最终还是保持沉默。 决心已定,杨峥不再犹豫,留杜预主持武威大局,卫瓘副之。 调集亲卫营一万二千人、四千轻骑营,步骑一万六千人南下大斗拔谷,进入西海郡。 到了海西城,与张特三千骑兵汇合,挺进西域。 这条道路便是商贾口中的羌中道。 羌中道也是河西走廊的一条辅道。 东与湟中道相接,西面有两条线路进入西域。 一路穿过柴达木盆地,北上敦煌。 一条远绕东昆仑山,进入婼羌国,直接挺进楼兰,出现在高昌国的背后。 两条路都不好走,不过这时代的沙漠远没有后世那么大,沿途多有绿洲,有西域商贾带路,大军畅通无阻。 其实按照兵法,一支骑兵绕行东昆仑山,穿越沙漠,奇兵突袭高昌最好。 但杨峥不敢冒险。 这条路哪怕在后世都是死亡之路,更别提这个时代。 自己的实力超过高昌,稳扎稳打即可。 一路风餐露宿,燥热的的沙漠、干涸的戈壁、生机渺茫的荒原,还有仿佛神鬼耸立的石林,终日狂风不绝,呜呜作响,仿佛鬼泣。 处处都是危机,有时候人会忽然陷入流沙之中,有时候会有蛇群挡路,有时候会有滚石落下,还有时候,晚上闭上眼睛,早上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 所有的一切都在考验士卒的意志。 不过杨峥的军队与这时代的军队大为不同,宣义郎们尽心尽职,安抚着士卒的情绪。 锣鼓手们也派上用场,让枯燥苦闷的行军有了一些欢快气氛。 足足走了一个月,这支远征军才出现在阳关城下。 皇甫隆亲自带人前来迎接。 鹤发童颜,面色红晕,仿佛杨峥小时候看到年画上的仙翁。 据传,当年魏武曾亲自向他求教长寿之术,魏武崩逝已经三十余年,而皇甫隆看上去气色依旧不错。 历史上传说他活了一百六十岁…… “晚辈拜见皇甫公!”杨峥不敢拿大,真算起起来,杨峥还是他曾孙辈的。 “杨将军折煞老夫了。”皇甫隆拱手施礼,笑容可掬,温和看着杨峥。 眼神虽然温和,却异常深邃,仿佛要穿透人心,但又让人不觉得难受。 “国家艰难,社稷危若累卵,幸有公秉持忠义,峥替大魏拜谢之,何言折煞?” 皇甫隆却笑了起来,笑完之后,感慨一声:“将军年轻有为,人中龙凤也!” 这话听上去既像是寒暄,又像是别有用意。 杨峥只当是客套话,与皇甫隆一起入关。 23shu8*com 第三百六十五章 先手 中原烽火连天,敦煌却是雍凉的世外桃源。 先有仓慈,减免赋税、打击豪强,安抚百姓、沟通西域,遂使敦煌重现当年之繁荣。 后皇甫隆教作耧梨,广开沟渠,大力屯垦,鼓励节俭,敦煌越发富庶,成为凉州西域间的一颗明珠。 一进入关内,便感觉一片汉风中掺杂着西域胡风。 头戴毡帽胡须浓密的胡人牵着骆驼与汉人并肩走在街面上。 来往穿行的人群中还有不少身毒国的僧侣,双手合十,毕恭毕敬。 “不知将军何以讨马延?”皇甫隆出言道。 杨峥一听就知道他有话说,皇甫隆身为地头蛇,抚镇敦煌多年,而高昌就在隔壁,自然知己知彼,“还请皇甫公教我。” 积极听取他人意见,也算杨峥一大长处。 皇甫隆对杨峥的态度非常满意,抚了抚胡须,“高昌屯戍多年,人口富庶,将军若攻之,当动如雷霆,不可久战,以免伤及百姓,为外人所趁,马延志大才疏,不足为虑,然其子马遁颇为骁勇,将军不可大意。” 这跟文钦父子颇有几分相像。 杨峥眼角余光扫了一下身边,张特、彭护、孟观、刘珩、皇甫闿、皇甫陶、庞青等人,羌汉将佐分列左右,马遁一个人能骁勇到什么程度? 淮南二叛,文鸯的勇名传遍天下。 杨峥就不相信这世道还有比文鸯更猛的人。 再说自己也不是司马师。 “晚辈谨记。”杨峥拱手施礼。 话还没说完,关外马蹄如雷,烟尘大起。 皇甫隆苦笑道:“看来有人比将军还要着急。” 还未入城的士卒,立即在关外摆开阵势。 长矛架起,层层叠叠,没有丝毫慌乱。 张特率领百余甲士亲自出城,与士卒站在一起,军心大定。 杨峥与皇甫隆及众将登上城墙,遥望西面。 骑兵自风沙中冲出,刀矛映日,铁甲辉光,颇为雄壮。 一杆“凉州刺史马”的大旗在随着风沙招摇。 一将奔腾而出,身后十几骑翼护,手提长矛指向关上,齐声大吼:“杨峥小儿,速速出关受死。” “大胆!”刘珩当场暴怒,提着狼牙棒恨不得从五六米的关上直接跳下去。 “何须着急?”杨峥一把拉住他。 “此子便是马遁。”皇甫隆笑道。 关下,马遁一身红甲,身姿魁梧,领着从骑在阵前耀武扬威,跑动间,仿佛一团暗红色火焰。 时而战马人立而起,时而长矛刺向天空。 极为活跃,仿佛一头猎豹,在反复试探猎物,寻找破绽。 但张特始终不为所动。 稍顷,后军列阵,立于一箭之地,刀矛盾甲排成一列,虽然只有万余兵力,但人人透着股彪悍劲儿。 能在异族环绕中立足,而且还过的不错,马延自然有些本事。 杨峥远来劳顿,马延以逸待劳,双发优劣一看便知。 “让他们叫吧。”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该苟的时候一定要苟住。 难道疯狗冲自己叫唤两声,自己也要叫唤回去不成? 一方疯狂叫嚣,另一方却异常沉默。 很多老卒就倒在城内的街道上睡着。 城墙上士卒就趴在雉碟上打盹。 杨峥知道他们是在最大可能恢复体力。 若是新兵,在大军围城的情况下,又如何睡得着? “皇甫公,请为我将军准备些肉汤、麦饼、清水。”大敌临前,杨峥顾不上客套。 皇甫隆亲自下城去办。 杨峥也困顿交加,但不得不打起精神,站在城楼上,听着城下的喝骂声。 骂了足足一个时辰之后,马遁也累了,退回军中。 双方就这么对峙着。 阳关乃是西域雄关,凭水为隘,据川当险,与玉门关南北呼应,于汉武帝所建,三百年来,抵挡了不知多少野心勃勃的胡人。 马延这万余人,想攻破两万人防守的阳关自然不可能。 看他们的样子似乎想搞个偷袭,但亲卫营临危不惧有条不紊的列阵,没有给他们任何可乘之机。 “孟观!”见下面没了动静,杨峥喝令一声。 “属下在!”孟观没想到会点他名。 “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引锣鼓手前去叫阵,不可让他们休息,也不可接战。” “唯!” 拉仇恨,锣鼓手们自然是专业的。 过不多时,城下就响起锣鼓声,咿咿呀呀的,似乎还唱上了。 “西域两马儿,胆小如鸡鼠,不去啃青草,偏偏来送死,刀矛临颈时,兵败如山倒……” 这帮人也算搞出了经验,语气极其尖酸刻薄,还弄出了节奏韵律,极为上头…… 才来了两遍,对面就受不了了。 百余骑嗷嗷叫的冲出,孟观却领着锣鼓手退入关下步阵之中。 如此反复几次,对面抓又抓不住,避又避不开,只能活生生的受着。 头顶是火辣辣的太阳,耳边是闹人的锣鼓声。 渐渐的,高昌军士气开始低落。 很多人放下盾和矛,坐在地上。 而关下西平军兀自在烈日下挺立着,如苍松,如石柱,一动不动。 在加入雍凉精锐后,亲卫营变得更加坚韧、剽悍、强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太阳西下,遍地金红。 而城墙上睡觉打盹的西平军们缓缓睁开了眼。 皇甫隆早已为他们准备好了肉汤麦饼。 但西平军们没一人动手。 “半饱而食!”直到杨峥下令,士卒们这才甩开腮帮子吃喝起来。 “将军用兵如神,此时正是击退马延父子的大好时机。”皇甫隆一脸平和的微笑。 杨峥也笑了,用兵如神有些过了,熟能生巧,打了这么多场仗,傻子也开窍了,“不是击退,而是一战定高昌!” 这一次,皇甫隆古井不波的脸上终于出现些许涟漪,“将军……神勇。” 此刻的杨峥仿佛一头睡醒的猛虎,眼中雄光抖擞,“皇甫公不是说当动如雷霆吗?就是现在。” 杨峥拔出环首刀指着关下,“敌自来送死,诸军为吾灭之!” “唯!” 一声声低沉的吼声子啊身边响起,然后诸将各归本阵。 半个时辰左右,城中已是一片肃杀。 骑兵上马,步卒握矛。 各都尉、曲长、屯长、百人将、都伯全都如嗅到血腥味的狼。 不动如山,动如雷霆! 23shu8*com 第三百六十六章 破军 夕阳拖着长长的晚霞正准备坠入地平线下。 暮色从东方席卷而来。 风从远处吹来,黄色的尘沙漫天飞舞。 没有喊声,没有任何征兆,阳关的城门缓缓打开,张特领士卒让开一条通道。 高昌军懒洋洋的看着。 然而就在城门完全打开的刹那,肃杀之气忽然从阳关中直冲云霄。 如同宝剑出鞘一般,一列列青黑色的铁骑奔踏而出。 “杀!” 彷佛从暮色四合的天际中勐然刺下一道霹雳。 西平军势如奔雷,冲杀而出。 人马俱披铁甲,大地彷佛要被踩碎一般,发出一连串闷雷般的声响。 无与伦比的气势之下,是践踏一切敌人的雄心壮志。 人未至,但那股铺天盖地的无敌气势已然滚滚而来。 青黑色的铁骑在大地上铺开一条长线,与天空中沉沉暮色互相呼应。 “杀!” 烈马如烈火,要烧尽眼前的一切。 在那一瞬间,高昌军呆若木鸡,忘记了逃跑,忘记了身处战场,忘记了自己的危险处境,只是看着,看着西平军的马蹄越来越近,西平军的长矛越来越近…… “列阵、列阵!” 马遁歇斯底里的喊声在阵前响起。 然而他的喊声只是唤醒了士卒心中的恐惧。 那残阳暮色下,青黑色的潮水滚滚而来。 人在铺天盖地的洪水面前,岂有反抗之心? 所以高昌军的崩溃也是顺理成章的。 轰…… 沉闷的响声接连响起。 那是甲马撞碎人骨的声音,也是长矛刺穿铁甲的声音。 重骑之后,是轻骑,轻骑之后是缓缓推进的步阵。 堂堂正正的推进,堂堂正正的碾压,堂堂正正的胜利。 即便偶尔有勇武之士挺起刀矛,也瞬间被淹没这股洪流之中。 如杨峥所料,吸收了雍凉精锐的西平军,战力变得更为强大。 秦军扫六合,锐士皆出于雍凉。 汉军击匈奴,六郡良家子为羽林、期门,以材力为官,名将多出焉! 六郡者,天水、陇西、安定、北地、上郡、西河,亦是雍凉子弟。 汉家之武魂,就在这雍凉之地! 而杨峥不过取用了其中一瓢,就有如此威力。 高昌军在这遍地异族中,固然可以称雄称霸,但面对真正的精锐,差距瞬间显现。 士气、装备、指挥、斗志,全面落后。 从中亚大草原的风狂卷而下,带来北方冰原的丝丝寒气,却浇灭不了西平军的怒气、战意、杀气! 一头老虎开始打盹了,并不是它真的累了,而是在养精蓄锐,然后以最凶残的方式撕碎敌人。 高昌军就是这么被撕碎的。 它本不该来挑衅的。 它应该躲在壁垒之中瑟瑟发抖。 或者,它应该直接投降…… 战场上,重骑凿穿阵列,轻骑收割仓皇逃窜的人头,步阵给予最后也是最致命的一击…… 一个时辰左右,真正就结束了。 真正的秋风扫落叶。 阳关之上的皇甫隆脸皮不住的跳动,敦煌将吏全都鸦雀无声,只有杨峥伸了伸懒腰。 “报将军,马延已被我军围住!”斥候飞奔来报。 “马遁抓到没有?” “马遁骁勇,令五百骑突围而出。” 这种铁桶一般的围杀还能突围,说明此人的确有几分勇力。 “跑了就跑了。”杨峥无所谓道,此战之后,恐怕高昌军见到西平军就会瑟瑟发抖。 “恭喜将军。”皇甫隆眼神中也带着敬畏, 远没有之前从容。 “西域平定,当与皇甫公同喜。”杨峥带着林森等亲卫走下城墙,走上战场。 一排排火把在战场上燃起。 杨峥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光明。 杀戮已经停止。 两千多高昌军被围在垓心,中间一个肥硕的白脸胖子眼神恐惧而绝望,那杆“凉州刺史马”的大旗早不知被扔到哪去了。 此人果然如皇甫隆所言,志大才疏,不足为虑。 跟秃发寿阗比起来,差的不止一点。 杨峥还未说话,马延居然先一步“噗通”圆滚滚的跪在地上,“属下受逆贼司马昭挑唆,一时愚钝,望将军饶我一命、饶我一命。” 看他的样子,的确被吓的不轻,脸上的肥肉都在哆嗦。 周围亲兵你看我我看你,全都无声的放下了武器。 “马刺史何必如此?快快请起。”杨峥在西北也算是凶名赫赫了。 马延又是全身一抖,鼻涕眼泪簌簌而下,接连磕了三个响头,“属下一时湖涂啊,将军饶我、饶我……” 这就弄得太不体面了。 杨峥还以为他会爷们一把,挥刀自刎,没想到磕头求饶。 “呸!懦夫!”林森吐了一口唾沫。 杨峥挥了挥手,“把他带上,若能劝开高昌城,就饶他一命。” “唯!”两个亲兵一把提起马延,扔在马背上。 而他身边的亲兵没有一个阻拦。 杨峥跨上乌羽的背,振臂而呼:“诸军可愿为本将再取高昌?” “愿!” 黑夜中,呼喊声此起彼伏。 很多人其实根本听不到杨峥说什么,但都喊出这个“愿”字。 杨峥拨转马头,“高昌!” 除了重骑留在后方休整,其他诸营皆随杨峥西进。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 月光如水,连沙子都蒙上一层莹白,彷佛积雪一般。 西平军的士气也达到顶峰。 而高昌城就在前方如钩的银月之下。 沙漠也逐渐变成了草原,变成良田。 两条河流宛如玉带一样围绕在高昌城左右。 城上火光大起,喧哗声一片,显然因为前线的大败而不知所措。 杨峥驱兵向前,城上更加混乱,哭嚎声、喊叫声、喝骂声混成一片。 刘珩早已带着锣鼓手敲锣打鼓的上前,“城上人听着,尔等大军已败,今王师在此,为何还不开城投降?” 回答他的是一阵箭雨。 刘珩没带盾牌只能退回。 杨峥又令林森提着马延上前。 “城上人听着,马延已被我军所擒,速开城门!” 回答他的还是一阵箭雨。 杨峥纳闷了,这马遁真乌龟吃秤砣铁了心一条道走到黑?连亲爹都不认? “不对,马延为何不叫唤?你们把他打晕了?” 杨峥亲自前去查看,原来是有人把马延的嘴塞住了…… 身边亲兵大多被刘珩传染了,什么事都不带脑子。 扯下马延嘴中的破布,马延才叫唤起来,“将军啊,属下愿意劝逆子开门。” 杨峥好气又好笑,“只要劝开城门,不仅饶你一命,你下半辈子的富贵也有着落!” 马延眼珠子骨碌碌的乱转,“属下有些干渴,还望将军赐些蜜水。” 这他娘的两军交战,uu看书去哪给他弄蜜水? “只有清水。”杨峥把脸一板。 “清水、清水就清水,将就也行。” 林森老大不情愿弄来一个水囊,也不知道里面究竟装的什么,反正马延咕隆咕隆全都倒进喉咙里。 喝完水,马延怔怔的望着杨峥。 “还有何事?”杨峥被他搞的也不耐烦了。 “属下征战一天,肚中空空,没有力气,望将军赐些烤嫩羊。” “你有完没完?”杨峥被搞的头大无比,感觉自己俘虏了个祖宗,不过为了一个完好的高昌城,杨峥只能忍了,“给他弄些烤肉。” 林森黑着脸又去弄了一块肉,直接拿火把烤。 黑乎乎的,就递给马延。 这厮又是一脸嫌弃。 好在他看周围人的神色都不善,才悻悻的接过,从怀中取出一把小刀,刮掉上面的焦黑,一小片一小片切下,放进嘴里。 那一脸享受的样子,彷佛不知道自己是在刀兵丛中。 杨峥感觉自己这几年的涵养功夫就快崩溃了。 马延吃完,打了个饱嗝,长长吐出一口气,“其实属下本来不想与将军作对的,只是我那逆子,自恃勇力绝伦,要会一会将军……” “你还有半炷香的时间,若城门不开,我就把你的肉一片一片刮下来,喂给河里的鱼!”杨峥森然道。 马延一屁股从草地上弹起,“属下准备好了,这就去叫逆子开门。” +加入书签+ 23shu8*com 第三百六十七章 尽取之 马延人看起来不靠谱,但做事还是挺有分寸的,没闹什么幺蛾子,站在城门下,冲城上喊了两嗓子:“我儿快快开城迎接镇西将军!” 城头顿时一阵寂静,接着高昌城门顺利打开。 皇甫闿领着一千人率先入城,片刻之后,马循等一干高昌将吏出城,拜在杨峥马前。 “西域骑都尉马循拜见镇西将军!”马循全身是血,神色疲惫,却依旧无法遮掩他脸上的英气。 杨峥骑在乌羽背上,“你就是马循?” “正是!” “听说你想会一会某?” “听闻将军名震雍凉,一介家奴,数年间崛起于西平,属下也是西北大好男儿,当然不服!”马循毫不遮掩道。 “大胆!”孟观喝道。 “你这逆子,将军面前休要胡言乱语!”马延冲上去就扇了两耳光。 然而马循依旧挺直胸膛,直直的望着杨峥。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马延胆小懦弱,生的儿子却胆大。 杨峥想起当年在武功城下,也是这般面对郭淮,不过当初是郭淮故意刁难,欲借军法杀自己。 “那么你现在可服?” “服!将军神威天降,我父子自然心服口服。”马延还在为儿子遮掩。 杨峥忽然觉得马延人还算不坏,“不用你说,让他自己说。” 马延住口。 而马循的眼神却犹豫起来,或许在他看来,只要说错一个字,就要身首异处。 杨峥凶名赫赫,一条条人命,一堆堆白骨,累积成今日的威势。 “我不服!高昌有民七万,粮食充足,若非我父亲劝城,属下坚壁清野,一个月之后,西域天寒地冻,败的或许就是将军。”马循昂着头道。 马延一屁股坐在地上。 “此人胆大狂妄,不如杀之,以防后患。”彭护低声道。 其他将校也不由大怒。 杨峥却摇了摇头,“他打开城门,就不该死。” 此人性情耿直,宁死不折,不失为豪杰。 “今日你既然败了,可愿归降于我?” 这次轮到马循惊讶了,“将军还敢用我?” 杨峥笑道:“有何不敢?本将正是用人之际,你若真是大好男儿,将来必有扬名之时,只怕你是徒逞口舌之利。” 马循脸胀的通红,双膝拜在杨峥马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将军不杀之恩,没齿难忘,今日能容我,他日必以性命报之!” “好!”杨峥这才下马,扶起马循,“天下纷扰,大丈夫何愁没有立功之日!” 马延在一旁擦着脸上的冷汗。 收服马循,也就意味着收复了高昌。 杨峥与马循父子一同入城,城中早已挤满了百姓,看着杨峥马延三人联袂入城,一个个庆幸不已,脸上神情也轻松许多。 马蹄哒哒声与铁甲铿锵声,在这行将黎明的城池中响起。 士卒们一个个昂着头,眼神坚定的看向前方。 肃杀与威严扑面而来。 百姓们惊恐的跪在地上。 马延双手捧着图籍献给杨峥,无比郑重道:“高昌乃车师国之故地,南接楼兰,东连炖煌,西次龟兹,北邻敕勒,有交河、田地、高宁、临川、横截、柳婆、柳中、洿林、新兴、由宁、始昌、笃进、白力、尹吾等四十六城关,汉民一万六千七百三十六户,胡民九千三百六十七户,今献与将军!” 汉民一万四千七百三十六户,胡民七千三百六十七户,加起来近十一万。 还有这么多城池。 在五胡乱华时,相继诞生了四个汉人高昌国。 难怪马延父子要会一会自己,这比当初自己的家底丰厚多了。 “高昌有今日之盛,马将军功不可没。”杨峥也看出来了,马延长在治民,马循善于征战,父子两人相辅相成。 “不敢、不敢,此张恭、张就二公治高昌之遗惠也。” 张恭、张就乃张斅的父祖,张氏亦为敦煌大族,与安定张氏同气连枝。 “马将军何太谦也?能镇守孤域,抚恤百姓,诸夷不敢侵扰,此有大功于天下也!”杨峥半真半假的赞道。 能守住高昌,百姓安居乐业,在这个时代,已经非常难得。 马延一脸欣喜,“将军且随我来。” 杨峥眉头一挑,见他神神秘秘的样子,也不禁好奇心大起。 进入内府,来到一座仓房之前。 马延献宝一般打开,周围亲兵全都倒抽一口凉气。 只见仓房中珠光宝气熠熠生辉。 各色宝石、马蹄金、玉石交相辉映,堆满了整整一满屋子。 马延又接连打开左右五间房,全部都堆满的金玉宝石。 “将军不杀之恩,属下铭感五内,一点心意不成敬意,望将军笑纳。” 杨峥脸色一沉,本来还想重用马延,看如此的样子,只怕是头大老虎,这还是他献出来,没献出来的还有多少? 高昌之富庶,果然非同凡响。 无论是去天山之北还是天山之南,都要经过高昌。 商贾们能绕开酒泉张掖武威,唯独绕不开高昌和敦煌。 中原的经济特区,不是随口说说的。 大汉凭借一个高昌就能制衡整个西域。 不过这些东西,应该不是从百姓手中掠夺出来的,百姓玩不起金玉宝石,想到此处,杨峥脸色才好看一些,“笑纳就不必了,此间之物,全部充公,赏赐全军将士!” 周围亲兵全都大喜。 马延也是一脸敬佩,“属下输的心服口服。” 杨峥心中干笑两声,这年头要这些玩意儿有毛用,不能吃不能喝,还被人惦记着,再说自己已是一方诸侯,控制河西走廊如此重要的商道,还差这点钱财? 这五间仓房的东西,足够赏赐士卒了。 从武威翻过祁连山,进入西海,横渡柴达木盆地,艰难跋涉一月,劳师远征,不能让他们空手而回。 每个人应该分上不少。 金玉宝石便于携带,没什么比这些东西更好的赏赐了。 适当的激励也能让知道西域的富庶,以后愿意再来。 “庞青,此事交给你去办!”杨峥吩咐道。 “唯!”庞青拱手一礼。 至于马延究竟有多少家底,杨峥也不想追究了,这是别人的灰色收入,真查下去,估计整个高昌的将吏没一个是清白的。 高昌还没完全拿下,就把他们全扒了,难免会引起动荡,破坏高昌的大好局面。 水太清,则无鱼。 关键是以后,定下规矩。 23shu8*com 第三百六十八章 虎将 除了金玉宝石,城内还有大量粮草、兵械。 汉民三百多年的屯垦,家当还是有不少的。 商贾往来频繁,马延长这么胖,没少喝油水。 不过这厮还有些良心,没有吃干抹净,而是分公私二库,公库中存放粮秣、兵备、皮革、布料等等各种战略物资,还有不少收上来的金币,上面刻着古怪的铭文。 私库就是那五屋子的金银宝玉。 这些事情用不着杨峥烦心,自有随军的掾吏、宣义郎交接。 长途跋涉,又是一场大战,到现在杨峥累的不行。 马延安排了住处,杨峥便睡下了。 梦里只觉得一大团白玉被抱入怀中,还特别温软。 醒来之后,天还是黑的,也不知睡了多久。 正疑惑的时候,忽然从锦被中钻出两颗脑袋。 水汪汪的大眼睛,左边一个蓝眼睛高鼻梁,长发如瀑,特别有异域风情。 右边一个高髻云鬟、秀眉如黛、樱桃小嘴…… 杨峥全身一麻,两道热血从脚底板窜入天灵盖,又从天灵盖窜入胯下。 用脚底板想就知道是马延所为。 这厮为了腐化自己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不过杨峥已经不是当年的纯情小生,会为曹爽赏赐一两个婢女就面红耳赤的。 入乡就要随俗,世道这么乱,装纯给谁看? “林森、林森!” 林森推门而入,两只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将军!” “你们是怎么搞的,这两个女人怎么爬到我床上的?” 万一是刺客,自己不就交代了吗? “回将军,二女是马延将军亲自送来服侍将军,属下已经检查过,没有携带兵器,是以……将军若是不喜,属下这就带走!”林森极有军人风范道。 二女都听得懂汉话,呢喃两声,风情无限。 杨峥咳嗽一声,“算了,盛情难却,下、下不为例。” “唯。”林森退出屋,又轻手轻脚的把门关上。 来都来了,再送出去就有些不讲情面了。 再说外面天还是黑的,留人家夜宿一晚似乎并不过分…… 西域很大,高昌也很大。 安顿好城内军民之后,杨峥分遣诸将带着马延的檄文收复其他城池。 任何时候都有不知天高地厚之辈。 高昌天高皇帝远,有些人在西域呆久了,难免不知天高地厚。 居然有人拒不受命。 “正始四年,尹吾便为鲜卑阿罗多部侵占,不过这些人一向恭谨,赋税钱粮从不短缺,当时属下刚刚赴任,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马延眼珠子转了转。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杨峥也不好意思怪罪他,毕竟这是历史遗留问题。 不过鲜卑人的触角居然也伸到西域来,着实让杨峥有些惊讶。 “属下愿领一军,讨伐尹吾,若不能提阿罗多之头回来,便提我头谢罪!”马循拜在杨峥面前,康慨激昂道。 “你需多少兵马?”杨峥也正好想看看他的真实能力。 “本部三千足矣!” “你这逆子!阿罗多有两万之众,加上胡人诸部,岂是你三千人就能讨平的?”马延气急败坏道。 但马循紧咬嘴唇,一副你不要我去我偏要去的叛逆青年样儿。 “自古英雄出少年,你有如此雄心壮志,某岂能不允?你可召集三千旧部。” “唯!”马循沉声应命。 马延却在旁苦着一张脸。 “令郎英武过人,他日必是良将,马将军何必束他手脚?鲜卑人乌合之众,不擅守城,见孤军而来,定会持人多势众围攻之,令郎骁勇善战,必能一战而破贼军。”这么多年,杨峥也增长了几分看人的眼力。 当日在阳关之下,便觉得马循非同一般。 后能从西平精锐的合围中突围而出,本事不小。 与杨峥顶嘴时,说的有几分道理,一个月后西域天寒地冻,西平军虽然未必会败,但攻城一定会受到影响。 攻城的难度会增大。 其实打仗,就是打的个士气和心气,只要敢战,结果一般都不会坏到哪儿去。 马延长叹一声,“这逆子没有一处像我!” 杨峥脸上不禁涌起古怪笑意。 不像你才有出息,若是跟你一样…… 不过这是人家的家事,也不好意思多嘴。 仅仅三日之后,东北边就传来捷报。 “阿罗多见马少将军兵少,驱众掩杀之,少将军浴血冲杀在前,阵斩阿罗多,此战斩首四千余级,获生九千余人,鲜卑胡人皆降!”斥候激动回报。 马延目瞪口呆,旋即苦笑,“虎父无犬子也!” 杨峥白了他两眼,前两天还说没有一处像他,现在又厚着脸皮来沾亲生儿子的光。 这一战带来的红利不仅是鲜卑和胡人归降,整个西域都震动了。 龟兹、鄯善、于阗纷纷遣使至高昌,带来各国的国书,表达恭顺之意。 中原王朝的传统盟友乌孙国亦派来使者。 高昌诸地全都乖乖的开城迎接杨峥王师入城。 蒲昌海东北的海头城献出西域长史府的图册,以示归顺之意。 蒲昌海即为后世的罗布泊,这个时代还不是死亡之海,而是一片水草丰美之地,曾有楼兰国。 东汉罢西域都护府,置西域长史府,治柳中城,后曹魏移治更为富庶的海头城。 名义上,西域长史府管辖天山南北,以及七河流域的广袤土地。 不过以现在杨峥的实力,肯定无法实际控制。 但拿下高昌,就为以后埋下契机。 中原正处于纷乱之际,其实西域也是。 东汉以后,鲜卑人日益壮大,鲜卑首领檀石槐于汉桓帝灵帝时,多次重创乌孙,致使乌孙国躲入天山之中。 西域诸国之所以现在还能过日子,皆因高昌的汉家势力存在。 所以他们不得不来抱杨峥的大腿。 而且这些小国对商路依赖严重,现在的杨峥已经成了他们的衣食父母。 望着眼前堆积如山的礼物,西域诸国使者谨小慎微的模样,杨峥忍不住感慨,以前在枹罕,看到谁都是爸爸,没想到自己也有当爸爸的一天。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啊。”杨峥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没想到这句无心之语也被庞青记了下来…… 23shu8*com 第三百六十九章 引荐 马循驱赶俘虏浩浩荡荡回城的时候,整个高昌城都沸腾了。 百姓争相观看。 连亲卫营也对马循刮目相看。 强者自然敬重强者。 杨峥领着一众西平将领出城迎接。 马循远远就下马,捧着一颗人头拜在众人之前,“属下幸不辱命,斩阿罗多人头来献!” “马将军果然英雄过人!”杨峥接过人头,扔给一旁刘珩,扶起马循,“不愧是我汉家儿郎!” 西北马氏由来已久,汉伏波将军马援之后。 不过这个名头被马超父子搞臭了,扶风马氏为曹操夷灭三族。 马延祖辈早年随汉军迁至高昌垒,逐渐兴旺,成为当地豪强。 拉拢马氏,就等于拉拢高昌豪强。 听到杨峥赞赏,马循满面红光,“若非将军信任,循岂有今日之功。” 大军入城,欢天喜地。 马循这一战,也为杨峥解决了屯垦奴隶问题。 西域的问题处理的差不多了,其他问题也不是现在能办的。 马上就要天寒地冻,现在不准备返回事宜,大雪一落下来,回去就是个麻烦事。 武威、西平才是根基,司马家的两大狗腿子堵在门口,杨峥也不安心。 戊己校尉还是马延,只有他在,高昌才能维持正常运转。 现在的西平处处百废待兴,有个精力投资高昌,还不如营建北地郡。 马循自然是要带走的,一来这员小将的确让杨峥欣喜,二来,父子二人都留在高昌有些说不过去了。 任何事都要防患于未然。 当然,高昌的政务可以交给马延,兵权必须收归。 杨峥将西面统制迁至高昌,留张特镇之,将那九千俘虏调为奴隶。 至于府兵,则自行招募当地青壮。 另外,西平也增设宣义司、九野营等机构,以便慢慢消化此地。 所有事情处理的差不多,杨峥下令诸军轮休六日。 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士卒也是人,有七情六欲,总是绷着一根弦,容易憋出问题。 军营中欢声雷动。 瞬间,高昌城也欢呼起来。 这些饥渴的士卒出手就是宝石、黄金,直接晃瞎了掌柜们的势利眼。 酒肆、伎馆、娼寮到处都是他们的身影。 士卒们出手阔绰,会吃会喝,精力旺盛,正是装柜们渴求的豪客。 乱世之中,男少女多,到处都是含情脉脉风姿绰约的小寡妇。 干柴烈火挡都挡不住。 西平军的勇武给这块土地留下深刻印象。 崇尚强者也是古今不变的法则。 而这个时代本就民风比较开放,尤其是高昌这个胡汉交融之地,中原的礼法伸不进来,风气岂止是开放?简直是奔放。 宣义司第一天就抓捕了一百多名夜闯民宅的士卒。 这还是抓住的,没抓住的不知有多少。 如果是特殊时期,这些人全部要砍头示众。 然而让宣义司尴尬的是,那些被闯门的寡妇们一个个跪在宣义司临时府衙前,哭哭啼啼的请求高抬贵手。 庞青大概是从未遇到过这种事情,有些棘手,只能求教杨峥。 “当街打几鞭子,全部放了。”杨峥懒洋洋的挥手。 你情我愿的,宣义司也不好管。 再说这不是给人口做贡献吗? “唯!”庞青没有任何废话的便去执行了。 长街之上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打声。 被打的士卒没哭,女人们却心疼的大哭。 干柴烈火一相逢,怎么拦都拦不住。 第二天被打的人扩大到三百人,第三天五百多人…… 引得满城人前来观看,士卒们嘻嘻哈哈,一个个皮糙肉厚的,全没当回事儿。 “好汉!好汉!” 高昌百姓推波助澜。 被打的士卒满脸红光的朝百姓拱手,仿佛做了什么特别长脸的事。 不过这间接的促进了军民关系。 一些滚刀肉第一天挨了鞭子,第二天还是被逮到,第三天、第四天还有他…… 杨峥忙中偷闲,也跑出来观看。 却忽然发现那些小寡妇脖子上挂着一颗颗宝石…… 心中忍不住暗骂这些人全是败家子。 欢快的日子很快就过去了。 胡天八月即飞雪,而现在已是九月中旬,再不走就要下雪了。 “西域之事,子产可自决之。”杨峥当着马延等一干高昌将吏的面说道。 张特当即跪下,“属下领命!” 马延带头向张特拱手行礼,其他人也只能跟着拱手。 留下的不止一个张特,还有九野营、宣义司的骨干,有他们在,这些人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而马延是个非常识时务之人,杨峥不追查他的历史问题,他也没有背叛杨峥的理由。 高昌之行差不多要告一段落。 然而在大军即将起行之际,马延神神秘秘的单独求见杨峥。 看他扭扭捏捏的样子,杨峥又忍不住好奇起来,屏退左右亲兵,只留刘珩与林森二人。 马延这才开口,神神秘秘的,“属下斗胆为将军引荐一位故人。” 杨峥疑惑起来,自己在这时代无牵无挂的,能有什么故人? 郭淮、胡奋这些故人被自己送上天,曹爽夏侯玄身死族灭,夏侯霸逃窜蜀国…… 见马延滑稽的模样,杨峥好气又好笑道:“本将有什么故人?” “属下只是引荐,将军要杀要剐随意,不关属下的事……”马延的肥脸上写满了猥琐。 “那算了,还是不见了,免得伤了和气。”杨峥故意调侃道。 马延连连摇手,“属下已经答应了此人……” “你到底收了人家多少好处?”杨峥听出味来了,板着脸道。 马延一震,“没、没、没多少。” “以前的事就算了,你吃的够多了,以后你好自为之,本将的军法可不是玩笑!你是聪明人,无需本将多言。”杨峥一脸寒气道。 “属下、不、小人谨记将军教诲。”马延一脸的冷汗。 能不能听进去是他的事,以后有宣义司与九野营盯着,想像从前一样雁过拔毛,没那么容易了。 适当的灰色收入可以理解,也可以容忍。 但若是建立在侵害官府、百姓利益之上的,杨峥绝不会手下留情。 而且杨峥正计划着收回财权。 “行了,把你要引荐的人请来。” “是、是、是!” 马延屁颠屁颠的跑出去,过不多时,带回一个同样肥的不像样的胖子…… 杨峥盯着来人,长吸了一口气,旋即笑道:“原来是你,你小子好大的胆量,居然还敢来见我。” 1秒记住猎文网网:。 23shu8*com 第三百七十章 故人 来人一身丝绸长袍,袍子上镶嵌着金丝、宝石等物,腰间束着一条白玉带。 最奇特的是他的帽子,一看就是名贵貂皮,正中镶嵌一红一蓝一绿三颗宝石。 粗大的脖子上还挂着一串项链,以黄金细链串联各种宝石。 完美契合了杨峥心目中暴发户的形象。 “哈哈,杨老弟别来无恙啊。”冯琦拱手道。 “大胆!” “放肆!” 刘珩、林森一左一右呵斥道。 冯琦没被吓到,马延却被吓的双腿一软。 杨峥挥了挥手,故人相逢,客套就免了,冯琦敢来,已经说明他的胆气,“冯兄为何还没有死?” 冯琦笑了起来,“托将军的福,在下来这西域,日子过的不错。” “日子过的不错,为何还要来送死?”杨峥也在笑,但笑容中已经带着锋芒。 冯琦脸上的笑容收敛,正色道:“特来助将军一臂之力。” “哦?”杨峥倒是不奇怪他的这番说辞。 冯琦道:“一千金买在下这条小命,一千金冰释前嫌,一千金孝敬将军。” 汉魏一金差不多后世二百多克,半斤左右。 三千金,差不多就是一万四千多两黄金! 杨峥又倒抽一口凉气,还没进入正题,这厮就抛出万两黄金! 这不是一般的爆发户啊。 杨峥反复打量着冯琦,这厮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精明似鬼,狡猾如狐,他的东西没这么好吃下的,“冯兄啊,你这就让老弟为难了啊。” 这厮敢找上门来,自然是万全的把握。 “将军是做大事之人,这点小钱岂会看在眼里?”冯琦暗中拍了个马屁,“即便后面的事谈不成,这些金子也会如数奉上,略表在下对将军的敬意。” 做生意做到这个份上,不发达就没天理了。 一万四千两对如此的杨峥来说也不是个小数目,不收白不收。 心中有了决断,对冯琦的敌意瞬间就变弱了,“冯兄可以谈正事了。” 冯琦眼珠子左右瞟动两下。 杨峥一笑,“马将军辛苦了,带他下去喝茶。” 马延一愣,目光转向冯琦,眼巴巴的指望冯琦说句话挽留。 冯琦却并未理他。 只得随林森一同走出。 堂中只剩杨峥、冯琦、刘珩三人。 冯琦这才开口,“如今将军握有河西、高昌,横断东西南北,天下钱财皆进出此地,若经营得当,一年之税何止亿万?此为取天下之基也!” 杨峥的胃口被彻底吊了起来。 知道河西走廊有钱,但有多少钱,其实根本没有概念。 但河西走廊上来来往往的胡人商贾却是密密麻麻。 鸟为食亡,人为财死,没有利益,他们犯不着冒着性命危险来到中原。 西域商贾来汉地,再购买丝绸、瓷器等物回西域,一来一回,经过河西走廊,就是双倍利润。 这期间也有汉人商贾奔赴西域。 以《盐铁论》的说法,汉朝二尺丝绸,可以换取匈奴西域价值几万钱的货物,绝对暴利中的暴利。 也难怪这么多人趋之若鹜。 以前河西纷扰,各地自行其事,赋税自定,地方豪强直接明抢来往商贾。 羌胡鲜卑部落也来掺和一把。 即便如此,商人们依然趋之若鹜。 而现在杨峥打通河西走廊,为东西大贸易铺平了道路。 “想必冯兄必有高策。” 和气生财,谈生意就要有谈生意的态度。 “将军可整肃河西商道豪强、官府,划定统一商税,不得私自收取,打击羌胡鲜卑等部落,保证商道之安全,假以时日,则河西必然大兴!将军亦有定国之资也!”冯琦两眼放光。 这不是后世的海关吗? 晚清稀烂的不能再稀烂了,却只凭一个海关吊了几十年的命。 取天下,杨峥还没这个野心。 司马家、蜀国都不是好惹的,河西初定,而人家已经平稳了几十年,家底雄厚。 但割据河西、坐观中原的雄心还是有的。 钱是英雄胆,钱也是国家的命。 一个健康的势力,必然有健康的经济。 “可以。”杨峥想也不想就同意了。 “将军果然非常人也!不过要获取最高利益,单打通一个河西走廊不够,还需天山南北葱岭东西。”冯琦的声音充满无限诱惑力。 《基因大时代》 这就有些扯蛋了,若是有能力打下天山南北葱岭东西,杨峥也不会在这里坐着。 能拿下高昌就已经是极限。 其实若不是一战俘获了马延,这一战还有的打。 还有,你打下来是不是得派兵驻守? 中原士卒谁愿意远离家乡? 而且中原多变,陈泰、邓艾堵在家门口,武威若是丢了,河西走廊立即化为泡影。 “士卒征伐劳累,已无力再西进。”杨峥实话实说。 没想到冯琦两眼的贼光越发明亮,“非也,大军征伐下下之策也!今将军一战取高昌,二战灭鲜卑阿罗多,将军神威远扬,西域震动,诸国皆慑于将军之威,将军大可效彷大汉,与诸国缔结盟约,合纵连横,但有不臣,起高昌精锐合诸国之军扫灭之!” 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油腻、奸猾的胖子? 人才啊。 不过杨峥也不是当年的小白,“此策甚妙,然我终究要回姑臧,不能久留此地,大军一去,诸国不配合又当如何?” “若不配合,可提高此国商贾之赋税,并令其他商贾不得经过此国,西域诸国仰赖商贸,长此以往,其国必然动荡,为周围势力吞灭。”冯琦显然有备而来。 河西走廊掌握在谁手中,谁就掌握了绝对的主导权。 加上汉魏这几百年的余威,西域诸国还真没这个胆跟自己翻脸。 再说谁不听话,不正好给自己出兵的理由吗? 汉朝差不多也是这么玩的。 联合诸国,共击匈奴。 自己虽然走了,留下来的张特也不是吃素的。 “那么,阁下何所求?”杨峥以正式语气道。 冯琦拜在杨峥面前,“愿持将军之节杖出使诸国,打通商道。” “这么说来,阁下志在张博望、班定远?”杨峥打趣道,心中却是大概明白了他的心思。 自己整合河西走廊,他借自己的威势整合西域。 东西合并,利润通天。 生意做到这份上实在令人佩服。 冯琦眼珠子骨碌碌转动起来,倒也坦诚,“在下行此举为将军,为汉家,亦是为我自己。” 第三百七十一章 收土 这大概是杨峥从他嘴中听到最真诚的回答了。 双赢的生意,大可一试。 说实话,现在除了他也没其他人能成就此事。 不知不觉间,冯琦在杨峥心目中的地位又上升不少,幸亏此人是个商人,若是一方势力,恐怕终会成为一方枭雄。 至于他是不是真心为自己所用,其实不用太在意。 刀子握在自己手中,还怕煮熟的鸭子飞了? 而且现在也没精力插足西域,不妨交给他去做。 失败了,也没损失什么,就当去探探路,累积经验。 若是成功,则一本万利。 杨峥当即写下一份军令,加盖凉州刺史、镇西将军、雍凉都督三方印玺,确立了冯琦使者身份。 冯琦大喜而去。 最后一件事了结,杨峥也准备启程了。 准备了两日,大车小车足足五百多辆,除了士卒的缴获,还有高昌各地上缴的赋税。 冯琦说到做到,三万金,一分不少,还多送了二十车西域特产,宝石、刀剑、蒲陶酒、瓜果干等等。 也算是满载而归。 行至敦煌,皇甫隆照例又是招待一番,杀牛宰羊,犒劳士卒。 “属下寿数一百有九,年迈已极,精力常有不济,今日特向将军请辞,回乡颐养天年。”觥筹交错中,皇甫隆忽然道。 杨峥暗自佩服,不愧是活了一百多岁的人瑞,“河西甫定,公怎可弃我而去?此事不可再提。” “将军。”皇甫隆从软塌上站起,对杨峥鞠躬施礼,“此非是托词,属下也想回乡再多活几年,望将军成全。” 堂中敦煌将吏都眼睁睁看着。 皇甫隆既然开口,就说明他决心已定。 而且话说到这个份上,再劝就是矫情了。 杨峥赶忙站起,还了一礼,“晚辈才疏学浅,正欲求教于公。” 皇甫隆笑道:“将军身旁藏龙卧虎,何须老夫?” 面子都是互相给的。 皇甫隆明显是以敦煌郡相赠,自己也不能小气。 当即升皇甫闿为敦煌都尉,代行太守事。 皇甫隆看杨峥的眼神越发钦佩。 堂中敦煌将吏神色也轻松不少。 对杨峥而言,敦煌已经含在嘴里了,没必要狼吞虎咽,以皇甫闿为契机,折冲府收其兵权,宣义司收其人心,不需两年,敦煌便是杨峥敦煌。 同样,这也是做给酒泉、张掖二郡看的。 我杨峥不是洪水猛兽,可以尽最大努力照顾各方利益,让河西三郡权力和平转接。 就看你们识不识相了。 除此之外,杨峥还征召敦煌诸大族子弟入亲卫之中。 汉收六郡良家子,名将多出焉。 河西也有六郡,武威、金城、西平、张掖、酒泉、敦煌,常年与羌胡大战,能文能武,把他们收入麾下,形同将河西大族绑上自己的大车。 一来能削减本地势力,二来,可以通过宣义司潜移默化改造这些河西子弟的想法。 高昌过了是敦煌,敦煌过了是酒泉。 杨峥花费一个多月时间不走河西走廊,绕行西海柴达木盆地,已经给足了王慧阳、杜通等人面子。 不出意外,酒泉诸城纷纷打开。 太守王慧阳以擅治民而著称,不擅兵事,也如皇甫隆一般请辞,并献上酒泉图籍。 这样也好,省了大家很多事。 杨峥没有客套,直接准许,留彭护为酒泉都尉,代行太守事,赠王慧阳千金,王慧阳不受,只愿带着家眷童仆十数人返回中原故乡,颇有名士风范。 杨峥令十余亲卫沿途护送。 大军秋毫无犯,不取百姓一物,酒泉安然如故,百姓纷纷出城欢送。 酒泉之后就是张掖了。 不出所料,张掖太守杜通闭城而守。 两汉时有八县,到了魏晋,只剩下永平、屋兰、临泽、氐池四县。 以四县之地对抗如今的杨峥,有些螳臂挡车了。 除了杜通的永平县,其他三县全部投降。 “某非魏臣,难道陈泰、司马昭便是魏臣了?”杨峥亲自在永平城下劝谏。 奈何杜通油盐不进,铁了心要与杨峥作对,也不知陈泰给了吃了什么迷魂药,“休要多言,老夫就是死也要溅你这贼臣一身血!” 这就属于自己找死了。 河西走廊必须全部打通,河西四郡也必须全部置于自己的掌控之中。 这已经是凉州的大势所趋人心所向。 杜通这是与老天爷过不去。 杨峥不再废话,下令攻城。 杜通乌龟吃秤砣铁了心,一心求死,怎料永平城的将吏却不想为他陪葬。 才刚刚战鼓声响起,士卒都还没有动,杜通不知怎地就从城墙上摔了下来,当场摔死…… 这么远的距离,血自然也溅不到杨峥身上。 城头当即一场火并。 杀的血肉横飞,甚至惨烈。 过不多时城门大开,杜通的家眷就被捆绑着送了出来。 杨峥忍不住一叹,这死的就太没价值了,尤其是为司马家而死。 “全部贬为奴隶。”杨峥看都没看一眼杜通的家眷,留孟观为张掖都尉,代行太守事。 至此,河西四郡加上高昌悉数收入囊中, 高昌有民两万六千户,敦煌有民七千六百户,酒泉有民三千五百户,张掖有民六千九百户。 汉献帝建安年间,敦煌有民一万多户,酒泉有民一万二千七百六十户,张掖有民二万四千三百五十二户,到了如今,只剩下当年的四分之一左右。 一户四到六口人。 杨峥西征,得人口二十二万有余。 当然,这个数字并不准确,只是在籍人口,还有一些未被统计,以及依附于豪强大户的人口。 杨峥统治的根基还未牢固,短时间内还不能动这些豪强大户。 但由此也可窥见凉州之虚疲,连一百万人口都没有超过。 前路依然任重而道远。 回到姑臧,大雪纷飞,杜预、卫瓘等领着一干西平将吏前来迎接。 “将军疏通河西,从此后方无忧矣!”杜预笑道。 “诸位镇守武威,亦劳苦功高。”花花轿子人抬人,杨峥也奉承他们几句。 众人皆欢笑不已。 看到他们,杨峥总算有几分回家的感觉。 一个完整凉州到手,只要自己不倒行逆施,苟得住,一个前凉加吐谷浑的版图,几百年的江山是有了。 1秒记住猎文网网:。 23shu8*com 第三百七十二章 划郡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回到姑臧,士卒们轮流休沐,与家人团聚。 杨峥依然在忙碌,诸人齐聚一堂,一边议事,一边烹煮五熟釜。 民间以陶制成。 杨峥用的自然是铜制五熟釜,内有五格,可烹制五味,与后世的鸳鸯锅、子母锅类似。 不过没有后世那么多的调料。 博望侯张骞凿通西域,带回不少好东西,胡椒、胡萝卜、胡瓜、大葱等蔬果,极大丰富了汉人的口味。 食物自宜,葱、韭黄、冬葵、胡萝卜、豆腐、羊肉、牛肉、鹿肉,羌煮貊炙,配上西域带回的蒲陶酒,别有一番风味。 羌煮即为涮羊、鹿肉,貊炙则是烤全羊。 人在西北,烤全羊必不可少。 虽然没有后世调料,但大得食物本味,鲜香甘美。 一年到头也难得奢侈两次。 除了蒲陶酒,其他的花费也不算多,都是当地特产。 “这几年将军南征北战开疆拓土,凉州原有建制已无法涵盖,属下建议重新规划郡县。”在公事上,杜预比任何人都积极。 重新规划州郡,就意味着重新洗牌,若是操作得当,可以分化当地士家豪强。 也算是温水煮青蛙的一种。 从去年开始,鲁芝、杜预便在商议此事。 一些郡县徒有虚名,而一些地区人口聚集,反而没有县治。 “元凯可仔细说来。”杨峥夹起一块炖煮软烂的羊肉,入口即化,再喝上一口蒲陶酒,彷佛又重新回到后世。 不过刘珩、孟观等喝不惯这西域蒲陶酒,嫌它没有劲儿,喜欢黍酒。 杜预令人抬上沙盘,凉州疆域尽收眼底。 “河曲有大小榆谷、大允谷、颇岩谷、大非川、伏罗川等水土肥沃之地, 可增设河曲郡,新设榆、允、颇岩、大非、伏罗五县。” 钟羌占据大小榆谷,便能养兵十万,这些年在宣义掾们的努力下,羌人纷纷走向高原,进入河曲,即便成为奴隶也欣然而来。 河曲的人口是诸郡中增长最快的。 却连一个县的建制都没有,实在说不过去。 杨峥点点头。 杜预继续道:“张掖郡之北,有北海,水草连天,霍骠骑建军马场,遂有凉州大马,汉设有居延属国,辖居延、肩水两都尉,翼护河西走廊,属下建议在此地分出一地为居延郡,恢复汉末以来失去的四县。” 北海即为居延泽、居延海。 后世曾在此出土大名鼎鼎的居延汉简。 从张掖乘船顺黑水而下,可以直达居延海,彷佛一只拳头捅入漠北草原。 张掖之名由此而来。 没有居延地,张掖就有名不副实了。 其实不止张掖,汉末以来,胡马南下,河西被侵蚀的土地太多。 武威曾有十四县,现在只剩下九县。 张掖失了居延海,去了一半。 酒泉敦煌等地俱遭侵蚀。 也就是说,凉州以北还有很大的拓展空间。 现在的居延地控制在鲜卑人手中,不过这并不是问题。 “华夏土地,怎可陷落他人之手,若不收回,无颜见天下人,传令凉州诸部豪帅酋首,皆来姑臧见我!”杨峥有些不胜酒力,脸色红润。 “不来最好,属下领一军尽屠之!”刘珩喝的更多,满脸油光酒气的。 鲁芝蹙眉道:“士卒征战已久,不可频频出击,当休养心力,以备今后之大战。” “将军扫平河西,威震天下,凉州一统乃大势所趋,这些部落必定会来。”卫笑道。 能不动刀子最好,但总架不住一些贱骨头要跳一跳。 “我为刀俎,彼为鱼肉,先看看这些部族的反应再说。”杨峥也觉得士卒应该休整休整了。 这一路回来,士家豪强子弟、部曲带回六千多人。 仅一个马循就有三千部曲归入亲卫营。 让亲卫营变得异常膨胀。 不过饭一口一口吃,路一步一步走,当务之急,先划分郡县。 在杜预建议,北地郡也被恢复了。 西平再设长宁、乐都二县。 高昌一分为二,北面以轮台、蒲类、交河等城为轮台郡,南面以高昌垒、柳中、尹吾等地为高昌郡。 海头城位于楼兰国境内,楼兰与西域长史府关系密切,在人家的土地上设郡,就有些不厚道了。 还是依从旧制不变。 至此,杨峥手上有安定、北地、武威、金城、西平、河曲、西海、张掖、酒泉、居延、敦煌、轮台、高昌十三郡。 有些地方还没完全拿下来,但也差不多了。 各郡划分也颇为巧妙。 例如建威城在黄河之南,更靠近榆县,却因为是黄河的通道,被划分为西平郡。 平羌城、祁连城更靠近西海,却一个被划归祁连山北张掖郡,一个划为武威郡。 交河城与高昌城一衣带水,却被化为轮台郡…… 诸如此类,大多互相交错、互相制衡,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很难形成一个封闭的地域板块。 杜预还建议将敦煌、高昌、轮台三军划为西州刺史部,河曲、西平、金城划为河州刺史部。 却被杨峥搁置了。 三州之地说出去好听,但人口还不如中原一郡之地,传出去就有些贻笑大方了。 郡、县二级制扁平化,有利于中枢对地方的掌控,能更精细化的管理。 “除了划分郡县,可再增设金曹司、抚慰司、军马司。”杨峥伸出三根指头。 江东六郡就可立国,自己这边都十三郡,家大业大,该有的东西都需要配上。 东西商业咽喉捏在自己手中,uu看书自然要管理货币、掌控金融,这可是一把利器,用好了能伤人于无形。 抚慰司则是专门针对凉州诸部增设的,汉化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宣义司承担太多的职能,对内又对外,这本身就是不健康的,需要一个专门的部门抚慰羌胡鲜卑容易受伤的心灵。 军马司更是当务之急,杨峥的长处就是骑兵,如今河湟、凉州诸马场皆在眼前,凉州大马、西凉铁骑将重见天日。 这三个司的设立也算是顺理成章,没人有异议。 苏泓为金曹司丞,邵通为抚慰司丞,军马司杨峥交给索靖代理之,意在锻炼锻炼他。 这三人年纪都不大,邵通身为胡人却为华夏而狂热,苏泓掌管贸易多年,已经具备实干才能。 索靖年纪虽轻,学识渊博,唯一缺的历练。 手机站全新改版升级地址:,数据和书签与电脑站同步,无广告清新阅读! 23shu8*com 第三百七十三章 裁军 新划分了郡县,就要任命新的太守、县令。 三国士家豪强坐大,在杨峥看来,皆因太守、县令权力太大,地方军政财一把抓。 魏文曹丕推行九品中正制,主选拔之权的中正官也落入士族豪强之手。 如此一来,地方什么都有了,要朝廷何用? 政务杨峥可以让出去,财权可以分享,但军权必须抓在手中。 至少军权不能全由地方掌控。 所以杨峥不设太守,以郡丞掌政务,治下可领一千郡兵,负责缉盗,城池防务,一些特殊的郡比如张掖、酒泉、河曲等等时刻面临外部威胁,则设折冲都尉,负责当地府兵。 一些战略要地则设有统制与副统制。 如金城、北地、安定、高昌等门户之地。 总体原则,军政分离,财权共享,一部分送入中枢,一部分地方自留。 如高昌、敦煌、西平这些富得冒油的郡,肯定要向外输送钱粮的。 对于北地、居延这样地广人稀刚刚设立的郡,中枢还要适当投入,促进地方发展。 凉州甫定,今后几年就是大发展时期。 凉州北面诸部,杨峥还不相信他们敢跟自己唱反调。 其实内心中,杨峥反而希望他们如此,这样便能为北地、张掖等郡提供奴隶。 文武分治的思路这些年杨峥一直在跟鲁芝、杜预、卫等核心人员沟通。 想要压制地方士家豪强,两个办法,其一,直接刀,如唐末的黄巢,但眼下的形势,同室操戈,便宜的就是外族。 其二,强干弱枝,如西汉诸皇帝一样,汉高迁六国大姓入长安,汉武迁天下豪族入茂陵等等。 不过凉州的情况有些特别,士家豪强存在,不仅是抵御诸夷的核心力量,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汉化诸夷。 强制迁徙至姑臧, 会令地方秩序大乱。 所以文武分治是最好的强干弱枝之法。 杨峥仅仅捏住兵权,让出政务以及部分财权,换取士家豪强对自己的支持。 站在他们的角度,手上有钱有粮有人,还有人才,总要找到一个释放点,短期内,杨峥以兵威震之没有问题,时间长了,总会出现问题。 给底层百姓打开上升通道,同样也要给他们打开上升通道。 “那么诸郡的郡丞,诸位可有人选?”杨峥问道。 鲁芝道:“既然将军行科举,不妨以政绩论,治理地方有方,人口增长,地方富庶,凭政绩升任郡丞,若是直接举荐,岂非又重回中正官的老路?” 鲁芝出身寒门,在曹魏官场摸爬滚打几十年,自然最有发言权。 以政绩说话,自然也是最为公平的。 更能刺激地方县令等官员用心办事,而不是天天想着法在孝道上耍花样。 杨峥点了点头,目光转向杜预和卫,二人全都无话可说。 “若是如此,再设巡察司,巡察地方政务、折冲府军务,考察地方民情等要务。”杨峥最后补充道。 以前这些职责全部交由宣义司,但现在是新环境、新形势,宣义司的职权有些大了,这不符合平衡原理。 权力太大,一是管不过来,二是容易腐化。 还不如分权,做的细致一些。 正元二年的最后一个月,几乎每天都是这么度过的,将凉州大大小小的事务一一落实。 忙完政务,紧接着就是军务。 亲军三营已经扩充到六万,而且大部分还是骑兵。 杨峥感觉颇为吃力。 而且有府兵补充,中枢不需要这么多兵力。 裁军也就在情理之中。 杨峥采取自愿原则,愿意退伍的,可自行报名,官府还会分五十亩永业田,若是愿意去北地、居延等地则分两百亩,赏战马两匹,皮甲弓弩刀矛盾牌各一副、粮食五石、布帛三匹。 这一年来转战南北,士卒当然会疲惫。 而这种疲惫不止是身体上的,更多是心理上的。 还有一些受伤的、上了年纪的。 当然,也有捞够本的,很多士卒都有三四个女人了,从高昌带回的财物,足够吃上大半辈子,任何时代都有想躺平之人。 他们还留在军中,只会拉低亲卫营战力。 林林总总加起来居然有九千七百多人。 其中有将近一半选择去居延、北地二郡,以获取更多土地。 杨峥设宴分批次为他们壮行。 宴会上,士卒们全都低下头,不敢看杨峥的眼睛。 杨峥自然知道他们心思。 怕被人说成是逃兵。 人各有志,不能强求。 而且到了北地、居延,则是另外一个战场。 “尔等虽然不在亲军,但永远是我杨峥的兵!无论到了哪里,都是响当当的一条好汉!”端起一碗酒,杨峥高声道。 士卒们这才抬起脸,激动的看着杨峥,一个个全都跪在杨峥面前,磕了三个响头。 九千七百多士卒退伍,也算勉强达到杨峥要求。 驻守在西海的八千越骑营和驻守在北地郡的八千骁骑营,应该还有人会有退役。 预计亲军三营兵力控制在四万五六千左右。 忙完这些,已经是正元三年二月。 快速平定高昌,和平接收敦煌、张掖、酒泉,让凉州充满了勃勃生机。 新年的第一道捷报便是东面统制姜伐野,以羌骑袭扰关中,收获巨大,不出卫所料,关中空虚,姜伐野获关中之民两千户,迁徙至北地郡。 不过陈泰也很快反应,启用大量有才能将吏,迁渭北之民至渭水之南,在渭北大修坞堡和烽燧,再出骑兵截杀羌骑。 姜伐野渐渐讨不到好处,退回安定。 关中在舔舐伤口,杨峥同样在休养生息。 雍凉雍凉,作为统一地缘板块,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从三月开始,便陷入默契的停战之中。 凉州在准备春耕事宜,关中也是。 关中背靠洛阳,细作传回的种种迹象表明,司马昭正在有计划的迁河东、河北匈奴、乌桓等人口入长安。 杨峥虽然拿下凉州,但面对的仍是一个庞然大物。 “他弄他的,我们弄我们的,属下请命出战居延,横扫诸部!”从刘珩这粗胚嘴中有时候还能蹦出几句靠谱的话。 杨峥哈哈大笑,“你小子居然开窍了。” 居延海有偌大的草场,水土肥沃,鲜卑羌胡诸部自然不愿放弃。 来姑臧面见的杨峥的只有几个小部落。 鲜卑思磐、车盖、麦田、北山几部有联合的趋势,uu看书还趁机攻灭了归附杨峥的几个小部落。 不见棺材不掉泪。 “就你小子风光一把,给你五千步骑如何?”杨峥笑道。 刘珩并不是没有脑子,而是大多数情况下更愿意用肌肉和刀子解决问题。 “好!”刘珩一脸欣喜。 “我让庞青跟他一起去,遇事多听听他的意见。”杨峥叮嘱道。 刘珩眼珠子扫了扫庞青,神情有些不屑。 杨峥正色道:“我有话在先,你若是搞砸了,以后单独领兵的机会就没有了!” 这话比什么管用。 刘珩拱手而拜,“属下领命。” 手机站全新改版升级地址:,数据和书签与电脑站同步,无广告清新阅读! 23shu8*com 第三百七十四章 毒士 是骡子是马总要拉出去熘熘。 杨峥麾下,最有杀心的便是刘珩,也该给机会他历练历练了。 不过杨峥仍觉得不放心,在刘珩大军出发之后,又下了一道命令给张掖都尉孟观,让他策应一二。 刘珩、孟观、庞青,三人都是青营出身,算是师出同门,不存在利益纠葛。 三月,凉州大地春风徐徐而来。 寒气缓缓消退。 以政绩升降之后,不仅是地方县令、掾吏等等,连屯田司也卯足了劲儿,提前动员奴隶们,耕牛、曲辕犁全部到位。 屯田司、折冲府也受到了影响,奴隶、府兵们摩拳擦掌。 这么多年过来了,官府的威信全都立了起来。 政通人和便是如此。 杨峥时常能感受到凉州的朝气蓬勃。 然而就在他想多陪伴家人时,蜀国的使者又来了。 这一次极为真正式,不是姜维的幕僚,而是正儿八经蜀主刘禅的使者。 “只要将军点头,便是大汉的凉王殿下。”使者黄崇手持使节道。 只要杨峥点头,就是蜀主刘禅的孙女婿…… 刘禅长女嫁给诸葛瞻,次女嫁给关羽之孙、关兴之子关统。 “凉王啊。”杨峥心跳加剧起来。 只要是人,不可能不动心。 刘禅为了拉拢自己可是下了血本。 不过蜀国的公主肯定不能做小,夏侯止正妻之位就要让让了。 就在杨峥想入非非之时,旁边的卫轻轻咳嗽了两声。 杨峥这才清醒过来。 蜀国的凉王是有毒的。 一旦自己点头,那么就是叛魏了,以前发出的讨伐司马氏的豪言壮语,全都是放屁。 这是杨峥手上的一把利器,非常好用。 骂司马师、司马昭,他兄弟们连屁都放不了一个。 在魏国,除了皇帝,杨峥谁人骂不得? 当了蜀国的凉王,就是别人骂自己了,反倒是自己还不了嘴。 而且刘禅这么拉拢自己,无非是利用自己当挡箭牌,吸引司马昭的火力,雍凉两败俱伤,蜀国渔翁得利。 都说刘禅是老实人,这是老实人干的事儿? “此事是陛下亲口应允,届时蜀凉联手,司马氏不足为虑。”黄崇一脸真诚的继续忽悠。 “某乃魏臣,岂能受敌国之封?此事休要再谈,使者远来劳顿,不妨在姑臧休养几日,看看北国风光。”杨峥直接回绝了。 如果是诸葛武侯活着,杨峥还能考虑考虑。 毕竟他是真北伐,诸葛武侯去了,蜀国的北伐总是一副有心无力的样儿,捞到好处就撤退。 黄崇呆呆的望着杨峥,“司马昭在洛阳厉兵秣马,中军扩张至二十余万,其意在谁,不言而喻,将军难道不深思之?” “说不定意在汉中呢?”杨峥笑道。 黄崇长叹一声,拱了拱手,“将军如此自欺欺人,在下就不再多言了,告辞!” “不送。” 嘴上说不慌,心中难免忐忑,自己在裁军,司马昭在爆兵,这就有些可怕了。 “二十万大军千里迢迢攻打凉州,粮草几何?军资几何?司马昭断不会如此愚蠢。”卫拱手道。 “那么司马昭意在何处?” “淮南。”卫相当笃定道。 司马昭兵略不及司马懿,心狠手辣不及司马师,但权谋却是不差。 不然根本架不住洛阳的局面。 权臣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历史上有几个权臣能成事的? 曹操的天下是自己一刀一矛打下来的,不算权臣。 跟扬州比,凉州的威胁弱了很多。 “这两年蜀地的商贾越来越多,或许是我们的一个机会。”卫眯着眼睛道。 “此话怎讲?” “姜维历次北伐,并非蜀国真有恢复汉室之志,自诸葛亮故去,董允、蒋琬、费t相继亡故,荆州派系实力大损,益州士人被压制多年,岂能甘心?是以蜀主借姜维北伐,整合荆、益士人,然姜维终究不是荆州出身,前些年为了北伐与费t不睦,费t遇刺,蜀人皆以为姜维为之,这些年为了北伐与陈祗走近,陈祗与黄皓交好,所以姜维与荆州系更加离心,荆益不合,乃蜀国之大患!若姜维北伐遭受重挫,则蜀国有亡国之危!” 卫侃侃而言。 杨峥听得入神,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世上从来就没有铁板一块的势力。 别看三国演义对蜀国大书特书,其实蜀国的破事也不少。 “若是如此,蜀主当真不简单。”杨峥对刘禅佩服起来。 “当然不简单,依属下所见,刺杀费t,有可能是蜀主所为!” “你……”杨峥简直是目瞪口呆。 卫阴仄仄的笑道:“属下闲来无事,心思多放在蜀国之上,蜀主刘禅亲政以来,不设丞相,自掌大权,而费t任大将军以来,多次求任丞相之位,蜀主一推再推,费t岂能没有怨怼之心?蜀主又怎能没有警惕之意?” 杨峥感觉自己三观都被刷新了。 “此乃属下揣度而已,并无真凭实据,出属下之口,入将军之耳,不必当真,然则,蜀国之弊由来已久,近些年愈演愈烈却是不争的事实,所以蜀主推出黄皓,以为众人之口实,区区一内宦,若无蜀主支持,安能左右蜀国之局?” 蜀国与魏国一样吸取东汉十常侍的教训,也采取黄门侍郎、散骑常侍、侍中勋官制度,宦官势力被压入内宫,根本无法左右朝局。 再说一个宦官,没有任何根基,又岂能在荆益两大派系间兴风作浪? 很多事情其实并不需要证据,只要合理推测就行了。 杨峥倒抽一口凉气,uu看书若真如卫所言,这刘禅就太不简单了。 “那么,我们又有什么机会?”杨峥问道。 攻打蜀国?杨峥想也不敢想。 曹真曹爽父子,十几万大军都栽进去了,自己这点家当,还是算了。 卫眯着的眼睛缓缓睁开,冒出一缕精光,“这两年,蜀中商贾日渐增多,倒卖粮食、兵备、蜀锦、茶叶、漆器,此必是益州大族暗中所为,将军不妨抬高蜀锦、茶叶、漆器的价格,让利与蜀中士族。” 杨峥大概听懂了,这是要玩贸易战。 “其利有三,一,可与益州士族利益捆绑,其二,蜀中多蜀锦、茶叶、漆器,则必然少粮食、兵备等物,百姓皆趋利,则蜀国越发疲敝,其三,益州士族得利,则必然与姜维矛盾加剧。蜀国内耗,败亡不远,此为阳谋也!” 手机站全新改版升级地址:,数据和书签与电脑站同步,无广告清新阅读! 23shu8*com 第三百七十五章 谋划 计是好计,只是河西走廊刚刚疏通,自己手上也没多少积蓄。 “若是抬高蜀锦、茶叶、漆器的价格,只怕其他势力也来鱼目混珠,凉州承受不住,可适当减免益州士族的赋税,暗中与其交好。”杨峥还是倾向于保守一些,做任何事不能想当然,要一步一步来。 卫瓘眼神闪了闪,“属下思虑不周,将军恕罪,此事不妨交由属下来办。” 专人负责也好,这方面也是卫瓘的长处。 “那就有劳伯玉了。” “敢不尽心效力?”卫瓘拱手而退。 留下杨峥一个人独思。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眼下凉州的压力也极大。 到处百废待兴,到处要用钱。 玩不起贸易战。 不过与益州士族利益绑定是对的。 如卫瓘所言,蜀主刘禅借北伐暂时整合荆、益士人,其实是在玩火,一旦姜维战败,蜀国的矛盾会越发凸显。 随着魏国的持续壮大,吴蜀两国不断衰落,三国统一是大势所趋。 一个淮南二叛,司马师就调动了二十多万人马。 还没过去两年,司马昭在洛阳又弄出二十万中军。 中原国力之强大可见一斑。 曹魏得汉中,将汉中百姓迁往关中。 得淮南,将淮南百姓迁往淮北,以致淮南出现大片无人区,吴国得之无用,只能老老实实与魏国在合肥死磕。 司马懿灭辽东,迁四万户百姓入河北,虽然造成辽东空虚,但河北人口繁盛。 这些年魏国朝堂虽然动荡,但司马懿快刀斩乱麻,五日之间便诛灭曹爽一党,完成了高平陵之变。 其后讨王凌、毌丘俭,都没有形成对峙,迅速平定,司马氏的威望也被推到了顶点。 照这个趋势下去,三国统一是必然的。 照这个趋势,蜀国反而及及可危。 与益州士族利益捆绑,将来说不定有什么意外收获。 正元三年,魏帝曹髦改元甘露,以祈求天下风调雨顺。 然而天下没有风调雨顺,只有风吹草动。 诸葛诞攻占寿春之后,收买人心,大肆蓄养死士,不断扩军,加筑寿春城防。 司马昭没找诸葛诞的麻烦,诸葛诞却在不断试探司马昭。 三月,以东吴有意进攻淮南为由,向朝廷请求增调青徐兖豫十万大军,沿淮河修筑城防。 吴国进攻淮南,首先要突破合肥新城,然后是寿春。 诸葛诞不沿淝水修建城防,而沿淮河修城,其意自然是防备魏国征讨。 司马昭不允。 但司马昭也不是省油的灯,刚刚上任,便有些迫不及待,长史贾充建议派出使者,慰劳四镇,以试探其心意,观察其志向。 贾充亲自前往寿春面见诸葛诞,论说时事,开门见山,“洛中诸贤,皆愿禅代,君以为如何?” 诸葛诞当场色变,“卿非贾豫州子乎?世受魏恩,岂可欲以社稷输人乎!若洛中有难,吾当死之。” 《从斗罗开始的浪人》 贾充之父贾逵,三朝元老,对曹魏忠心耿耿,临死之际对左右人言:“我受国厚恩,恨不斩孙权以下见先帝。丧事一概不得有所修作。” 面对诸葛诞斥责,贾充羞愧而退,返回洛阳。 而其他三镇中,征南大将军王昶早与司马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新任征北将军何曾乃陈郡何氏出身,高平陵之变时,便投奔司马氏,司马师废帝弑后,何曾亦参与其中。 征西将军陈泰没有同意,但也没有明确反对。 “诸葛诞在扬州,威名夙着,民心皆归,能得人死力。今征召其入朝,彼必不来,祸小事浅;不征,事迟祸大。”贾充进言道。 淮南新的叛乱近在眼前。 司马昭若是只当一个权臣,则诸葛诞不一定会反,很大概率维持现状。 但司马氏苦心孤诣三代,岂会止步不前? 真若如此,恐怕司马氏转眼会被士族抛弃。 魏国的天下,不仅仅是司马氏的,也是士族的。 曹氏已然奄奄一息。 地方、军中、朝堂,没有任何根基。 汉献帝还有一批忠心汉室的臣子,地方有刘姓诸侯,而曹魏什么都没有,形势比汉献帝还不如…… “然则征淮南,则杨贼必寇略长安,长安有失,天下震动!”司马昭没有忘记西边的威胁。 这几年杨峥叫唤的越发大声了,口口声声曹氏忠臣,动不动指着司马懿、司马师的脸骂。 这口气司马昭当然咽不下。 “必重挫杨儿,方可东下!”司马昭一想到杨峥三番五次的谩骂,不由怒火中烧。 而现实情况的确如此。 司马昭大军东下,杨峥岂会放过这千载难逢之机? 不过司马昭说是重挫,而不是诛灭,说明他也知道征讨凉州的难度。 众人皆沉眉苦思,唯独钟会轻声笑了起来,“此事不难,若安排得当,或许可以一石二鸟,不过首先应该调回陈玄伯。” 四镇都督全都表态,唯独陈泰没表明心意。 司马昭如何能安心? 而且陈泰是有前科的。 “可!”司马昭缓缓点头同意。 长安。 镇西将军陈泰正头痛不已。 他头痛不是西面杨峥,而是东面洛阳城中的司马昭。 魏国走到今天这一步,形势已经明朗。 无论陈泰接不接受,司马家代魏已是大势所趋,也是士族的众心所向。 “凉州贼势正炽,大将军此时召我率军还朝,岂不是给杨峥与蜀人可乘之机?”陈泰百思不得其解。 拜他所赐,在雍州积极组织防线,稳住了关中最危急的一段时日。 随着并州、河北诸义从军的迁入,长安实力有所恢复。 司马孚苍老的脸上卷起一丝神秘笑意,皱纹舒展开,“此事大将军自有筹算,玄伯回返洛阳,长安不是还有老夫?无需担忧。” 陈泰的棋盘在雍凉,而司马昭的棋盘在整个天下。 “玄伯啊,你是老夫看着长大的,与我司马氏同气连枝,与大将军自幼相识,大将军断不会负你。”见陈泰一脸沉郁,司马孚语重心长道。 话说到这一步,陈泰也只能认命了,拱手道:“侄儿知矣。” 甘露元年四月,陈泰被大张旗鼓的调回洛阳,封尚书左仆射、镇军将军,加侍中光禄大夫衔。 第三百七十六章 直取 四月,凉州春耕如火如荼。 杨峥自己都亲自下地,以示对耕种的重视。 青营的四千多子弟也一同下田。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只有体会人间冷暖劳苦,才能有所成就。 杨峥在这方面从不放松,凡青营子弟四月耕种,六月远足,八月秋收,十一月狩猎。 大部分时候,都是寓教于行、寓教于事。 “父亲,凉州这几年风调雨顺,今年不出意外,一定又是个丰收。”长子杨毅已经十岁,入青营已经四年,继承了姜阿怜的体魄,以及性格,身体健壮而性格温和,在青营中以武力见长。 不知不觉,杨峥来到这乱世已经十多年了。 次子杨武也围了过来。 父子三人难得以这样的方式团聚。 “凉州为我汉家之福地,前汉以此而兴。”杨峥挥动锄头。 杨毅低头思索,杨武却出声问道:“那为何后汉以此而衰?” 杨峥放下锄头,看着杨武,一个十岁的少年问出这个问题,颇令人意外,羌汉战争,每年耗费汉廷数以亿计的财力,东汉被拖的奄奄一息,黄巾起义因而爆发。 “若当年后汉舍弃凉州,便不会这么快覆灭。”杨武继续道。 “你错了,若是没有凉州,关中必遭侵蚀,后汉只会更快覆灭!凉州为华夏之臂膀,臂膀若失,腹心岂不任人宰割?你喜读书,但不可一知半解,需多多思考,见微知著。” “孩儿知晓。”杨武点了点头。 都是自己的种,但这两个孩子性格迥异。 一个喜武,一个喜文,一个稳重,一个跳脱。 还有老三杨宏,入青营之后,对天文、术数尤其痴迷。 整天跟着天文科的人仰望星空。 杨峥也由着他去了。 只要不天天在家和肉糜,有一技之长就行了。 最让杨峥高兴的是,经过一个冬天的播种,夏侯芷的肚子终于有了起色。 “栩儿,你最近学业如何,有无懈怠呀?”几个孩子中,最努力反而是夏侯栩。 夏侯玄三族被灭,只剩夏侯栩这一根独苗,也被杨峥扔进了青营。 “回姑父,侄儿最近在读公羊传。”夏侯栩年纪轻轻便展现出夏侯玄的优良血脉,目若朗星,面如冠玉,彬彬有礼。 让杨峥时常觉得这个孩子仿佛就是夏侯玄本人。 进入青营之中,不仅要读书,还要习武,所以比夏侯玄多了几分英武之气。 公羊传乃春秋三传之一,恰巧,杨峥听鲁芝讲解公羊传。 其中有大量辩证思想,处处包含“微言大义”,对一个十岁的孩子而言,明显有些超前了。 “儒家经典,学以致用,取其大略即可,不可皓首穷经,寻章摘句。” 不读书不行,读的太深也不行。 这世道,满嘴之乎者也,不如一把刀子管用。 “侄儿谨记姑父教诲。”夏侯栩学着大人模样拱手行礼。 杨峥挥了挥手,“文武之道一张一弛,该学的时候学,该放松的时候要放松。” 夏侯栩尚未回答,旁边的杨武已经一把扔掉了锄头,“父亲说的是!” 左手拉着老大杨毅,右手拉着夏侯栩,“草长莺飞,不如去射莺鸢。” 杨峥不觉皱起了眉头,杨毅、夏侯栩赶紧甩开了杨武的手。 杨武却满不在乎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父岂可失言于子?” 小聪明倒是不少,如他母亲春娘一般。 杨峥自然不会跟自己的孩子一般见识,而且这些年常年征战在外,忙于公务,没有多少陪他们,适当放松也无不可,索性甩甩手,“去吧。” 三人毕竟是孩子心性,“谢父亲。” “谢姑父。” 杨峥一脸笑意的看着三个孩子蹦蹦跳跳离去,耳边却响起了马蹄声。 “报将军,长安有重大消息传来,征西将军陈泰领匈奴、乌桓义从军返回洛阳,杜长史请将军回城。” 陈泰在这个时候率军离开洛阳,让杨峥疑惑不已。 思索之间,林森已经牵来乌羽,杨峥翻身上马,赶回姑臧。 镇西将军府中,杜预、卫瓘都在。 鲁芝主理河湟屯田,人在榆县。 “陈泰为何要在此时率军离开长安?真不怕我们拿下关中?”杨峥无比疑惑。 “定是淮南诸葛诞将叛。”杜预道。 卫瓘道:“陈泰对曹氏素有几分忠心,今司马昭大权独揽,必起代魏之意,自然不肯让陈泰外任。” 这个解释倒也说得过去,毕竟当年陈泰放过自己一次。 万一陈泰再闹出点什么幺蛾子,司马昭与颍川士族的脸都不好看。 而且关中已经渡过最危险的时候,渭北的防御线已经建立。 长安有司马孚,陇右还有邓艾、司马望。 进攻不足,防守有余。 刚说到诸葛诞,淮南的使者就来了。 五六人,对验了印文,询问了对方身份。 来者正是诸葛诞长史吴纲。 也可见淮南对自己的重视。 “征东大将军愿与将军结盟,互为奥援。”吴纲乃汉长沙王吴芮十六世孙,仪表非常风度翩翩。 与淮南结盟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诸葛诞若是躺了,中原的矛头就要对准凉州了。 “我凉州愿与淮南结盟,司马昭若是有伐淮南之意,我必起兵相助,若司马昭有伐我之意,还望淮南伸出援手。” 凉州与淮南一东一西,间隔遥远,没有利益冲突,是天然的盟友。 与蜀国则不然,只要自己顶着魏臣的身份,就不可能与蜀国心意相通。 而且双方还有巨大的利益冲突。 人家要北伐,自己将来说不定要东出。 而天下只有一个关中,不可能拆成两份,一人一半,从古至今就没有这种玩法的。 只不过诸葛诞这个人有些不行…… 一年前若是与毌丘俭一同雄起,说不定能掀司马家一个大跟头。 不过杨峥也知道,这种结盟更多是形势上的,互相吆喝一嗓子,壮壮声势,让司马昭不敢全力出兵对付另外一方。 “这是自然,诸葛君侯与泰初公是挚友,同是曹大将军故旧,理应互为援手。”吴纲拉起了关系。 他不说,杨峥还差点忘了诸葛诞与自己的这层关系。 “某对诸葛君侯亦仰慕已久。” “既然两家同气连枝,在下恳请将军出兵关中,直取长安!”吴纲拱手道。 “取长安?”杨峥冷冷盯着吴纲,这是拿自己当枪使? 吴纲慨然道:“此是为将军计也,司马昭伐淮南,必然倾国而去,没有三四年,必然不肯轻动,司马孚镇人心,邓艾养兵蓄锐,司马望收拾雍凉精锐,恕在下直言,凉州屡逢变乱,虽为将军所得,然疲敝已久,人口钱粮皆不足与关中相提并论,此时不取长安,三四年后,长安恢复,将军岂有机会?凉州唯一的生路和出路只有关中!”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争魏更新,第三百七十六章直取免费阅读。 23shu8*com 第三百七十七章 说服 同一时间,沓中也迎来淮南使者。 “司马氏欲伐淮南,抽调长安兵力,今关中空虚,将军岂有意乎?” 姜维盯着使者,“既然要伐淮南,为何某现在要起兵?” 使者哈哈大笑,说辞居然跟吴纲大同小异,“司马昭伐淮南,必然运筹帷幄,准备充足,非三年不足以成军,邓艾擅屯田,司马孚擅治民,三年之后,关中不复疲敝之象,蜀国区区几万人马,能有何功?时至不行,反受其殃,将军是也!” 使者的每一句话都说进姜维的心坎里去了。 这些年蜀军频频北伐,却一直没有大功。 他倒是不急,但成都有人比他急。 益州士人与荆州士人在此事上反而同仇敌忾起来,屡次上书蜀主刘禅偃武休兵休养蜀中民力。 某种程度上,姜维与蜀主的利益重合了。 若蜀国偃武休兵,则姜维必会受到打压。 姜维太需要一场胜利。 蜀主需要一场胜利。 乃至于蜀国也需要一场胜利提振士气和人心。 没有这股北伐的心气,蜀国也就离败亡不远了。 所以姜维早已上书成都,准备来一场大的反击战。 姜维驱蜀中精锐出祁山,蜀镇西将军胡济驱汉中精锐出木门道,合击天水上邽! 只等蜀中批复。 陇右之精华皆在天水。 自郭淮阵亡之后,盯着这块肥肉的人不止司马家。 而姜维本就是天水麒麟儿。 这么多年一直进攻陇西,也是为了给魏军一种错觉,认为他姜维只敢联合羌人寇略陇西而已。 “而且诸葛君侯也一同联络了凉州,届时可三面进击,同讨司马氏!”使者言语越来越有诱惑力。 “烦请使者转告诸葛君侯,我必起兵北伐!”姜维双目如剑。 使者满脸笑意的点点头,“如此,则司马昭必进退失据也,军务紧急,在下这就回返淮南,转达将军之意。” “来人,备最好的马。” “唯!”当下便有亲兵牵来两匹凉州骏马。 使者翻身上马,拱手道:“诸葛君侯在淮南静候佳音。” 姜维领着众将送入营外。 蹄声渐远,人影渺茫。 姜维却一直盯着东面,没有回营。 傅佥低声道:“此人有诈。” 姜维却是诡谲一笑,“何以知之?” “来的太是时候了,我军正在犹豫是否北伐,彼自来之,以坚我心,而且陈泰此时率军离开长安,难道司马昭真不要关中了?” “你说的不错,这是一个陷阱,魏人欲引诱我军北伐。”姜维直截了当道。 傅佥反而惊讶了,“以关中为陷阱?好大的手笔。” “我与杨峥都面临同一难题,即便拿下长安也守不住,当年魏延献子午谷之谋,丞相不取,原因也在此。”回想起诸葛武侯,姜维心中不禁感慨万分,当年之北伐,气势恢宏,数万大军出祁山、出秦岭,而魏军只敢自守。 而姜维这些年只掠得些陇西百姓,于大势无补。 “所以司马昭是想吸引我军或者凉军东进,与长安城下破之?”傅佥有勇有谋,很快就想清楚了其中的关键。 在陇西大战和在长安大战,形势大为不同。 陇西蜀军粮道不用输送那么远,有崇山峻岭为依仗,蜀军擅长山地作战。 去了长安,则是魏军的内线优势,无运粮之患,而且关中平原利于大兵团作战,洛阳骑兵旬月可至。 “将军既然看破,为何不斩杀此人?”另一边的黄崇问道。 “此人并没有说错,三四年之后,关中实力恢复,我军更难建功,欲取关中,必取陇右,欲取陇右,必下天水!当年丞相不取关中,先取陇右便是为此!可惜马谡街亭之败,北伐大好形势付之东流!”姜维声音中带着几分苍凉。 天水麒麟儿早已迟暮,时年已五十有六。 古稀之年遥遥在望,蜀中精锐同样也在老去。 提起诸葛武侯,傅佥、黄崇都沉默起来。 过了片刻,傅佥才道:“既然如此,何不知会杨峥一声?若凉州被重创,我军少一臂助。” 黄崇冷哼一声,“自取凉州之后,杨峥颇为骄横,直接拒绝陛下好意,不妨让此人跌一跟头,遭受重创,方可有求于我,依附于我!司马昭兴此毒计,十之七八为引诱他。” 姜维点头道:“杨峥虽是我们潜在盟友,但亦是潜在敌手,不可令其太盛,人各有命,攻不攻长安是他的事,但我军必取天水!” 南安,豲道城外,屯田之中,人头攒动。 一年之计在于春。 杨峥只是逢场作秀,邓艾却是身体力行,历次春耕秋收,必与士卒同劳。 如此以身作则,虽然为人刻薄,但士卒还是愿意为其用命。 时年姜维五十有六,而邓艾已经六十有二。 看上去却比姜维略显年轻一些。 黝黑的皮肤,健壮的双臂,挺直的身躯永远如同一杆长矛。 一农夫打扮之人举着令牌直入屯田之中。 邓艾驱散左右。 “大将军有令,天水、广魏雍凉军皆听候邓将军调遣!”使者沉声道。 邓艾一震,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天水有雍凉军精锐万余,还有司马望六千洛阳中军,加上他手上的八千南安精锐,兵力达到两万四。 这不是临时凑出的农夫,而是转战数年真正的精锐,也是魏军在陇右最后的精华。 更是一支哀军。 邓艾与雍凉军败在同一人之手。 他时刻想着报仇雪恨,而这一刻终于来临。 “邓将军有破羌之败、鹯阴之失,大将军从不怪罪,临来之际,大将军曾言,能力挽雍凉狂澜者,非邓将军莫属!”使者的每一句话都击中邓艾的心坎。 司马懿、司马师两代对邓艾青睐有加,现在司马昭又如此倚重。 士为知己者死! 邓艾当即双膝跪在水田里,刀削斧刻的脸上神情更为坚毅、坚韧、坚定,接过令牌、诏令,“不破贼众,艾枉为人臣!” 然后向身后的士卒举起令牌。 瞬间,屯田中无数双眼睛亮起,仿佛荒野中的狼群。 “报仇雪恨,为期不远!”邓艾振臂而呼。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争魏更新,第三百七十七章说服免费阅读。 23shu8*com 第三百七十八章 骑虎 毫无疑问,雍凉的核心在长安。 甚至天下之司命一半在长安。 周秦先汉,已经形成一个固定模式。 养关西之金,破关东之木,此谓之以金克木,然后席卷北方之水,浩荡而下,共克南方离火。 这么大的诱惑绑在眼前,不能不让人心动。 虽然知道司马昭玩的是阳谋,勾引自己东进,把战场设在长安,但正如吴纲所言,三四年后,关中又是另一番模样。 司马孚擅治民,邓艾擅屯田,背后还有并州、司隶、河北的支撑,一个凉州如何抗衡? 只是,自家人知自家事。 凉州刚刚完成表面上的统合,而非整合。 士家豪强依旧握有大量资源,官府手上控制的百姓才六七十万左右,精兵四万五千,加上府兵、奴隶固然可以凑出一支十万大军。 但那又如何? 司马昭抬手就是二十万中军在洛阳磨刀霍霍。 手上还有匈奴、乌桓、鲜卑等义从军。 换个角度,就算长安拿下来,守得住吗? 答案显而易见。 司马昭手上二十万洛阳中军,并不是说他只有这二十万大军,随时可以从荆州、并州、河北等地再调遣兵马。 历史上的诸葛诞怎么死的? 其实是被司马昭泰山压顶,直接压死的。 如果攻下长安,司马昭就会泰山来压自己。 以往怎么骂司马父子,司马昭都忍着,不是司马昭不想搞自己,而是权衡利弊,只能忍着。 若是把战线拉到长安城下,司马昭会不打自己吗? 这种生死存亡的大事,杨峥不能不慎重。 长安就是一个战略黑洞,会把凉州吸的骨头渣都不剩。 别看现在的凉州蒸蒸日上,若是大败一场,杨峥的无敌神话破灭,内部各种矛盾必然冒出头。 鲁芝的来信则更为直接,把凉州的存粮、人口、钱帛等等各种数据罗列出来。 现在的凉州还无法维持这种长距离战略级的大战。 “攘外必先安内。”杨峥已然下定决心。 没过两日,便传来居延大捷的消息,刘珩、孟观、庞青在张掖、酒泉豪强帮助下,大破北海鲜卑诸部,阵斩诸部联军三千五百余众,诛豪酋七十三人,俘虏生口两万,牲畜一万七千头,其中优良战马三千余匹! 这场胜利原本也在杨峥的预料之中。 河西鲜卑诸部一路从漠北辽东迁徙过来,还处于部落的松散结构,兵器装备士气都远远不如。 五千亲卫营步骑灭他们易如反掌。 但这场胜利却带来另一个问题,军中士气无比旺盛,很多将领都在谈论进攻关中,一鼓作气拿下长安。 从宣义司九野营的密报来看,底层士卒也无比激进、狂热,时常询问上官,何时进讨关中。 十二转军功仿佛一味猛烈的春药,让所有人都亢奋不已。 特别是这一路走来,不断胜利,让将士们越发渴望战争。 杨峥猛然惊醒,这并不是一个好现象,被军队绑架,岂不就是唐末藩镇吗? 若是继续发展下去,以后不能满足军队的需求,自己这个镇西将军是不是要被强行换个人? 当然,现在的凉州只是有这个苗头。 杨峥对军队有绝对的控制力,凭借个人威望,还不至于如此。 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是自己指挥枪杆子,而不是枪杆子绑着自己往前走。 凉州如同烈火烹油,稍有不慎就是玩火自焚了。 杨峥没表态,军中倒也渐渐平静了一点。 然而到了五月中旬,东面统制姜伐野出动两千羌骑,一举摧毁了渭北的数座坞堡,将陈泰营建的渭北防线撕开一个缺口。 虽然没有获得什么实际利益,却再度让军中沸腾起来。 刚回到姑臧的刘珩便再度请命为先锋,直扑关中。 马循也愿为前锋。 军中一半的将校都跟着刘珩起哄。 就连周煜、蒙虓都专门从北地郡派人来请战。 “司马昭国贼也!将军以大魏血亲而起兵,岂可止步于凉州?关中空虚至此,此时不取更待何时……属下等愿为前锋,驱虎狼之士,摧破长安,斩司马孚之首献与阶下,以报将军多年知遇之恩!” 四面统制,两个正统制,姜伐野、周煜,加上一个副统制蒙虓,意见一致…… 长安的诱惑太大了,几乎就是从龙之功。 杨峥忽然发现自己成了骑虎难下之势。 但这头虎再难下也得下。 反倒是南面统制尹春,力劝不可轻动,言近日邓艾在陇右异动频频,恐有他谋。 杨峥稍觉欣慰,不愧是自己看重的将领。 张特远在高昌,掺和不进来。 屯田司副司丞杨济、杨嚣,金城都尉周旨,榆中守将龚羽则力劝杨峥不可轻动。 战与不战,迅速将凉州一分为二。 “军心如此,强行逆之,恐大伤众志,士卒不会知道将军良苦用心,必有怨气。”卫瓘叹息一声。 能为杨峥分忧解难的只有杜预卫瓘了。 “有怨气也不得不如此,现在东出,岂不是以卵击石?更何况陇右还有邓艾、司马望虎视眈眈,蜀军在侧意图不明,我军一旦遇挫,凉州大好形势一去不返!”杨峥只能强行按住躁动的军心。 凉州积攒这么点家当不容易。 司马昭就算丢了长安,反手就能再夺回,自己只要败一次,后果不堪设想。 而且现在也还没到与司马昭决战长安的时候。 关键邓艾这厮又阴着。 憋着一肚子坏水,准备给自己玩个大的。 杨峥敢小看任何人,也不敢小看他。 还有姜维,上一次直接拒绝了蜀主封王,不知道姜维会做何感想。 只要直接还声称是曹魏忠臣,就不可能与蜀军互相信任。 再说这年头,谁敢把希望寄托在外人身上? 万一姜维不拖住邓艾这条疯狗,自己岂不是腹背受敌? 自己希望姜维拖着邓艾,姜维不一样希望自己与邓艾、司马孚两败俱伤,然后他们捡个大便宜? 雍凉这团乱麻,三方角力,已经进入零和博弈的状态。 就在杨峥决心已定的时候,杜预眼中闪过一道厉芒,“属下觉得,当攻长安!”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争魏更新,第三百七十八章骑虎免费阅读。 23shu8*com 第三百七十九章 君臣 杨峥和卫瓘都怔怔的看着杜预。 杜预拱手道:“大禹治水,堵不如疏,今箭在弦上,不发,则诸军生怨,大损将军威信,且将军以清君侧讨司马氏为名起兵,若按兵不动,则内外生疑。” 杨峥简直不相信这是杜预说出来的话,“元凯莫非不知司马昭故意引我东出?长安坚城,久攻不下,洛阳步骑转眼既至,邓艾司马望亦在陇右挡我归途,届时前后夹击,内外失据,恐有大败。” “蜀军以北伐凝聚人心,调和内外,我军何不效仿之?而且攻打长安也不是攻陷长安。”杜预嘴角卷起一丝轻笑。 仿佛醍醐灌顶一般,杨峥瞬间就明白了。 蜀国这么多年口口声声克复中原恢复汉室,也没见他们发倾国之兵,而是在陇右兜兜转转,说是北伐,还不如说是寇略,撸一把就跑…… 当前形势,军心如火,强行泼一瓢冷水,岂不是挥刀自宫? “哈哈,元凯果然有天人之智!”杨峥心服口服。 这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差距。 完全不是同一档次的。 杨峥是二维思维,不是进就是退。 而人家杜预是三维,站在一个更高的层面看待问题,转手就变害为利。 卫瓘眼神一亮,“不错,将军正好能以此为契机,令秃发部、乞伏部等等河套部落群起而下,再令高昌、敦煌、张掖、酒泉诸豪族私军入姑臧……” 后面的话不用说,杨峥也知道是什么。 似乎蜀国就是这么玩的。 而凉州的士家豪强,绝没有蜀中强大。 还能不听自己号令?.0m 攻打长安就是政治正确,你不配合,就不正确,违背大义,我弄你就是名正言顺,就问你服不服? 多么严丝合缝的逻辑…… “此外,我军虚攻长安,则邓艾必起,邓艾起兵,则姜维一定会动,说不定洛阳中军也会被调动起来,一子动满盘皆活,元凯之谋,天下无双矣!”卫瓘举一反三道,对杜预拱了拱手。 这便是顶级的谋士。 阴谋阳谋,全部能破解。 杨峥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一瞬间凉州的任督二脉被杜预打通了。 更深一层的意义还在于,军中也可顺势整合。 “属下请命统兵出征长安!”杜预当即单膝跪在杨峥面前。 “军中骄兵悍将,元凯……”杨峥多少还是有些担忧,此战应该自己去的。 杜预沉眉道:“桀骜不驯者,当斩之!以正军中风气!” 聪明人不需要废话。 军中之痼疾,杨峥能看到,杜预自然心知肚明。 到了此刻,反而考验杨峥有没有壮士解腕的决心了。 这其实不需要考虑,如果军队都跟自己不是一条心,那么凉州还有什么前途可言?自己培养的也终将是一个怪物。 很明显,杜预是在为自己挡箭。 很多事情,如果君主直接自己来,就没有进退的空间了。 “杜预接令,持本将印绶、节杖,都督内外诸军攻打长安,不从者持此剑斩之!”杨峥解下腰间长剑,双手递给杜预。 杜预双手接过,“臣领命!” 杨峥呆了呆,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过杜预坚定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目前杨峥麾下,能担当此任者唯有杜预一人。 不相信他,就没有人可以相信了,也没人能把握其中的分寸。 穿越者的一大好处就是知道谁能信、谁能用。 而杨峥也敢于放权。 按照惯例,既然出征长安,就不能骂一骂司马家的三个贼子。 声势越大,效果越好。 这年头干点啥都讲究个名正言顺。 不吼两嗓子,简直对不起司马家干的龌龊事。 卫瓘当即起草一封檄文,“河内司马氏,横跨两朝,不见忠于大汉,亦不见忠于大魏,我朝列祖列宗,寒微见用,两朝托孤,惜乎司马懿虺蜴为心,豺狼成性,明欺天下于洛水,诛四朝老臣于淮北,其子司马师,歹毒犹有过之,废帝弑后,腰斩宗亲,残害忠良,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司马昭继之,如虎狼盘于庙堂,蛇蝎潜于床榻,犹复包藏祸心,窥窃神器。而天下人皆慑其阴毒,畏贼如虎,蜷缩如鼠!呜呼哀哉,天理何在?大义何存?今镇西将军杨,将提雍凉百万之众,克服长安,殄灭群丑,恢复社稷,还大政于陛下,安社稷于万民,天下义士何不同举之?南连荆襄,北尽河朔河朔,铁骑成群,玉轴相接。海陵红粟,仓储之积靡穷;江浦黄旗,匡复之功何远?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咤则风云变色。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攻城,何城不克!洛阳诸公或居高位,或协为重臣,曾托顾命于宣室,受厚恩于明堂,言犹在耳,岂忘初心?今何沦为乱臣贼子之爪牙乎?大军到日,当提司马氏诸贼之首,以谢苍天,祭神灵,方不负诸公先人魏臣之忠也!” 笔走龙蛇,文如刀剑。 杨峥看的一头冷汗,这一封檄文下去,司马懿、司马师的棺材板不知道按不按得住。 杨峥盯着卫瓘,毒士果然是毒士,骂起人来简直是文采斐然、非同凡响。 若自己是司马昭绝咽不下这口气。 关键连司马家的狗腿子们也一并骂了。 “好!此檄文当为天下之表率!”杨峥看完之后,恨不得现在提着刀子去砍司马家。 言语的攻击力有时候刀剑更锋利。 卫瓘抚了抚胡须,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此檄文出,若天下没有同举之人,则大魏命数已尽。” 杨峥对此持悲观态度,毌丘俭的讨司马师檄文,也是写的惊天地泣鬼神,还不是然并卵? 中原的那些顶级士族门阀早就跟着司马懿一起不要脸了。 指望他们反司马昭,还不如指望司马昭被这道檄文气死来的现实。 杨峥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伯玉可尽快将尔家眷接回姑臧。” 这年头细作满天飞。 司马昭外宽内忌,缺德事干的也不少,夷三族更是家传绝技,万一盯上卫家,可就大大不妙了。 “多谢将军挂怀,去年将军征伐西域,属下已经将家眷及宗亲接回姑臧。”自己想到了,卫瓘早已想到了。 杨峥点点头,“如此甚好,族中若有可用之才,尽可推举之!” 凉州早已成为一个大熔炉,无论是世家子弟,还是羌胡豪杰,只要进了自己锅儿,就会慢慢被改造。 这么多年,宣义司今非昔比。 很多羌胡比汉民还要狂热,以华夏正统自豪,身份认同给了他们巨大的归属感。 “多谢将军。”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争魏更新,第三百七十九章君臣免费阅读。 23shu8*com 第三百八十章 檄文 很快,卫瓘的檄文传遍雍凉,并向关东漫延。 还有几份檄文出现在汉中。 “他杨兴云难道还真是曹魏的大忠臣不成?大言不惭。”黄崇冷笑道。 “杨峥狼子野心,何须多言?魏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其若崛起,与司马父子一般无二。”傅佥之前见过杨峥,印象深刻,怎么看怎么不像“忠臣”。 再说曹魏还有忠臣吗? 姜维拿着檄文,眉头一挑,脸上神色古怪,“杨兴云啊杨兴云,莫非你看不出此乃司马昭之陷阱?泥足深陷于长安,想要抽身就没那么容易了。” 黄崇道:“他自寻死,与我何干?凉州有失,我军正可北上先取西平,再克武威!” 当日杨峥拒绝了他,令他一直记恨在心。 傅佥眼神一亮,“好计!若克服西平、武威,则凉州西域将为大汉所得,兴复汉室近在咫尺!” “不,你们不了解此人,表面上,此人粗鄙武夫,实则谋定而后动,从不作无谓之举,否则也不会以区区西平,数年间进占凉州。”姜维放下檄文,双手背负,遥望北面苍莽青山。 “陛下已经同意将军北伐之举,胡都督将统汉中精锐出木门道,合击天水。”黄崇笑道。 蒋琬、董允、费祎相继亡故之后,荆州一系遭受重大损失,而这么多年,荆州故旧接连病故,实力早已大不如前。 胡济从中脱颖而出。 当年在诸葛武侯麾下为主薄时,将其与崔州平、徐元直、董幼宰相提并论。 而胡济也是诸葛武侯的旧友,在荆州士人中地位超卓。 蜀汉朝以胡济继王平为汉中都督,授予节符,遥领兖州刺史,升任镇西大将军。 可谓是蜀国元老级别的人物。 姜维脸上皱纹舒展不少,“此战必取陇右。” 按照常理,杨峥起兵,则邓艾必定紧随其后,雍凉烽火大起,蜀军就成了黄雀,一举吞下螳螂与蝉。 形势对于蜀军而言,一片大好。 洛阳,司马昭捧着檄文,额头上青筋直冒。 杨峥再一次挑战了他的极限。 而且这一次的檄文比前几次更为刻毒,也更有说服力。 司马昭继之,如虎狼盘于庙堂,蛇蝎潜于床榻,犹复包藏祸心,窥窃神器。而天下人皆慑其阴毒,畏贼如虎,蜷缩如鼠! 这何尝不是在说魏国朝堂的现实? “杨儿敢来,定叫他片甲不返!传令中军雍凉诸将,务必生擒此贼,千刀万剐方能泄我心头之恨。” “唯!” 堂中诸人都是一脸怒色。 杨峥骂司马父子也就罢了,毕竟也不是第一次,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个乐子,忍忍也就过去了。 现在倒好,连他们也一起带上了。 司马氏诸贼之首,以谢苍天,祭神灵,方不负诸公先人魏臣之忠也…… 不仅把他们带上了,连他们先人也一起捎上了。 不提着司马昭的脑袋,就是对不起自己的先人。 关键杨峥并没有骂错,他们的先辈的确是曹魏的忠臣。 汉魏以孝治国,而这些士家,最喜欢在“孝”上面做文章。 榻中诸人,贾充面色最是潮红,没办法,他的父亲贾逵名声最大,也是最忠于曹魏的。 “哎呀,公闾,你莫不是身体欠恙?不妨回去休息一两日。”越是想找条地缝钻,就越是被人注意到。 贾充抬头,正看到钟会一脸戏谑的笑容。 钟会现在风头正盛,荣登司马昭第一心腹,贾充心中暗恨,却不敢与他顶撞,直接起身向司马昭拱手道:“大将军何必与一粗鄙武夫一般见识?彼若来,则凉州之势自破。” 贾充开口,其他人也劝司马昭冷静。 花花轿子人抬人,人扶着人,大家也可以一起找台阶下。 司马昭等的也就是这个台阶,不然也不会找这么多人一起来议事。 洛阳城中,五万步骑已经枕戈待旦,只等凉军兵临长安城下。 这还是第一支人马。 并州、河北诸地的匈奴、鲜卑骑兵陆陆续续抵达河东郡治所蒲坂县。 南面,州泰领荆北之军抵达武关。 西面,还有邓艾的两万精锐。 大网已经张开,只等杨峥这条鱼往里面跳。 所以司马昭表面上很愤怒,心中实则松了一口气。 不怕西贼不出,就怕他们龟缩,洛阳鞭长莫及。 檄文同样也出现在皇帝曹髦的案头。 “我大魏还有此等忠臣?”曹髦略感诧异。 但同时也有几分欣喜。 现在的他如同洛阳城中的一只金丝雀,自从登基为帝后,便很难接触到外界的消息。 司马昭与郭太后互为表里,隔绝内外。 如同一张大网,令这位年轻的皇帝喘不过气来。 “陛下,杨峥此人名为魏臣,实为欺世盗名之贼!”侍中郑小同道。 王深、王沈、王业三兄弟也侍候在魏帝周围,或为侍中,或为散骑常侍,同声附和道:“杨贼与当年董卓、马超一丘之貉,他日必将为祸天下。” 魏帝看了看四人,眼神失望,“彼或为贼,然敢仗义执言,公等为臣,却屈身司马氏之下!” “陛下慎言!”郑小同惊慌失措。 王深、王沈、王业三兄弟皆出身太原王氏,乃镇南大将军王昶的子侄。 这些人早已与司马氏同气连枝。 然而曹髦却不甚在意,“诸位都是大魏臣子,太原王氏为吾家之肱骨,朕以坦诚待之,三位必不负朕,何须忌言?” 王深、王沈、王业三人连连叩谢。 郑小同一阵愕然,见到皇帝闪烁的眼神,心中一动,莫非皇帝是在拉拢太原王氏? 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唏嘘。 若当年明帝所立之人是此位,或许大魏江山不至于沦落至此。 离开皇宫之后,还未出皇城,便被大将军府的掾吏叫住,“大将军有事与郑侍中商议。” 郑小同不疑有他,随同而去。 恰逢司马昭如厕,堂中无人,案几上公文未收。 稍顷,司马昭返回,半真半假的戏谑问道:“可曾偷看吾之机密?” 郑小同谦谦君子,坦率道:“不曾。” 司马昭笑道:“虽然如此,宁我负卿,无卿负我。” 郑小同愕然的看着司马昭。 而此时下人送来一樽酒。 郑小同长叹两声,又长笑一声,端起酒樽一饮而尽。 当夜,侍中郑小同病亡于府中。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争魏更新,第三百八十章檄文免费阅读。 23shu8*com 第三百八十一章 河套 黄河自积石山浩浩荡荡奔流而下,渐次穿过陇西、金城、武威、北地,汹涌而至河套,滋养了两岸不少田地。 汉武帝元狩年间,曾迁徙大量关东贫民入此地,元鼎年间,汉武帝调拨中原六十万民口入上郡、朔方、西河、及河西四郡大规模屯田。 元封四年,因其土地肥沃水草丰美,境内有屠申大泽,遂成鱼米之乡,汉廷又遣拔胡将军郭昌屯垦朔方,徙十万人口落户,朔方因此而繁荣。 一百一十年前,东汉顺帝永和年间,南匈奴左部句龙王吾斯、车纽等反,杀朔方长史,引匈奴、羌胡、鲜卑南下,朔方郡及所属县城全部沦为废墟。 汉民亦沦为奴隶。 秃发树机能站在河岸边,正望着黄河水出神。 旁边几个鲜卑侍卫推着一架木辇,木辇上坐着一个枯瘦的老者。 “杨峥是草原上恶狼,我们被他盯上,要么战,要么被他吃掉,你如何抉择?”老者声音虚弱而疲惫。 此人正是秃发鲜卑之主,秃发寿阗。 也是秃发树机能的祖父。 “时机还没到来,我们现在与他对抗是自取灭亡。”秃发树机能淡淡道。 “但是姑臧的调令已经来了,南下攻打长安,清讨司马氏。” “杨峥是狼,司马氏更是猛虎,我们秃发部夹在其中,连肉渣都不剩。”二人的对话中,秃发树机能明显更有分量一些。 “那你准备、准备如何、行事?”秃发寿阗咳嗽起来,连咳嗽声都有气无力。 “不可与杨峥反目,亦不能与司马氏作对,只要熬下去,虎狼自会两败俱伤。”在这一瞬间,秃发树机能的眼神变得深邃而锐利。 “太难、难了,那杨峥的刀已经、已经架在我们脖子上……”秃发寿阗喘息道。 秃发树机能盯着自己的祖父,眼神不断闪烁,“大父,你老了。” 秃发寿阗先是一愣,接着欣慰的点点头,“是的,大父老了,幸、秃发部有你。” 秃发树机能单手抚胸,行了个匈奴礼,“有孙儿在,我秃发部定会崛起。” “好——”秃发寿阗苍老的脸上浮起阵阵笑意,缓缓闭上了眼睛。 雍凉之上,风起云涌。 一封封调令从镇西将军府送出,快马送往各地。 很快,私兵们汇集到姑臧。 杨峥看着这些乞丐一样顶着几个树杈的老弱病残,感觉这些豪强也不容易,能凑出这么多人。 豪强们不跟自己硬着来,却软着不配合。 还有河套的秃发部,好巧不巧的族长秃发寿阗死了,举族悲恸,新族长秃发树机能还派人向姑臧报丧,秃发部实在无心征战。 更离谱的在后面,河南地,乞伏部族长乞伏赫达死了亲妈,也是悲痛欲绝,不能理事,整个乞伏部都处于沉痛的哀悼之中,也不想打仗…… 这年头出来混,没几分眼力坟头草早就一人多高了。 杨峥虽然咄咄逼人,但司马家更是要命。 很多人都骑在墙上,首鼠两端。 无论是豪强还是士族,抑或夷族,首要任务是延续族群,而不是孤注一掷。 让杨峥略感欣慰的是并非所有豪强全部首鼠两端。 安定的皇甫氏、张氏,武威的段氏、敦煌索氏积极响应,派来精干子弟和精锐私兵,大者千余,小者数百,都是矫健青壮,还自负粮草,自带战马、盔甲、兵器…… 陇西李家,也不知怎么翻山越岭,弄来几十个骁勇子弟。 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 这份情义,杨峥心中有数。 跟人一样,有的士家豪强鼠目寸光,有的高瞻远瞩。 在司马氏的名单里,根本就没有雍凉士族的位置。 颍川、山东、并州士族才是他们的核心。 “足够了。”杨峥觉得还不错,几个西北有影响力的士家豪强差不多都来了。 剩下的贾氏、廖氏、麹氏、阴氏、游氏、黄氏等等,在这个时代的凉州,还不算顶级豪强。 只要凉州豪强士家不是铁板一块就行了。 帐可以慢慢算。 “把这些派叫花子来的豪右全部给我记上。”杨峥指着这些老弱病残道,这帮人若是拉出去,简直是丢凉州的脸,让别人以为自己穷的揭不开锅了。 当年在枹罕当乞丐头子到处武装讨饭的日子,实在让人不堪回忆。 庞青拿起小本,刷刷的写着,几月几日,哪一家派了多少人,装备士气全都记的明明白白。 “要不现在趁热,先弄死那几家不配合的?”刘珩红着眼道。 杜预道:“不可,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慢令致期谓之贼,犹之与人也,出纳之吝,谓之有司。今日他们愿意出兵,即便是老弱病残,也说明他们不愿与将军作对,可徐徐图之,为今之计,先在河套秃发、乞伏二部。” 刘珩呆呆傻傻的望着杜预,“你说的啥?” 这厮虽然认识字,但书读得不多,更不愿意多动脑子。 杜预哈哈笑了起来,“要对付他们,办法多的是,没必要大开杀戒,弄得人心惶惶,让其他几个大族心有芥蒂。” 门阀之间互相联姻,豪强之间也是如此。 杀来杀去一刀切,弄得大家都不愉快。 反正这些豪强在自己锅里,跑不了。 “元凯之言是也。”这个豪强,有影响力的也就贾氏、麹氏,其他的要么没落了,要么还未开始发迹。 “秃发、乞伏二部既然托名守孝,不妨让他们来姑臧守孝,再调二部至鹯阴安置。”卫瓘阴森森道。 杨峥望向杜预。 杜预也点头道:“朔方、九原,汉家故地,水土肥沃,得之可以制河套,定漠南,形成对关中的高屋建瓴之势。” “河套之地,南望关中,东瞰幽并,顺流而下,直入司隶,犹如人之头项,制天下之命也,得河套则畅行天下,可进可退,可攻可守。”卫瓘捻着长须侃侃而谈。 “这块地有这么厉害?”刘珩睁大眼睛。 杨峥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不过对照沙盘,河套的重大意义就出现了,北有阴山为凭,南有黄河为堑,关上险固,西汉占有此地,所以才能制匈奴,东汉失去此地,羌胡从此脱离掌控。 而它的意义不仅于此,还可以此地为基,把手伸入并州,从而一北一西,两个方向对长安和洛阳形成夹击之势。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争魏更新,第三百八十一章河套免费阅读。 23shu8*com 第三百八十二章 内患 “这块地,非常重要。”杨峥认真道。 “那还等什么,现在就去弄死他们!”自从横扫居延诸部回来之后,刘珩越发得意起来。 不过杨峥知道,这其中至少有一半是孟观、庞青的功劳,一个在他身边规劝,另一个人在旁边照应,让刘珩可以率精锐步骑横行无忌。 这个场合本没有他说话的份,但他出身青营,有汗马功劳在身,差不多是杨峥的门生,大家也就无所谓了。 再说打仗,也少不了这种莽夫。 那么现在就是秃发、乞伏二部来不来的问题了。 来了,大家和平解决。 不来更好。 自己打不赢司马昭打不赢蜀国,难道还打不赢两个鲜卑部落? 而且河套之地的部落不止秃发、乞伏,还有很多其他族群的小部落,说是一盘散沙也不为过。 “那就先按伯玉说的办。”杨峥从善如流。 凉州渐渐形成了一个权力核心。 杨峥、鲁芝、杜预、卫瓘。 鲁芝坐镇后方,输送粮草和援兵。 杜预运筹帷幄,决定杨峥怎么打。 卫瓘擅谋算,一个个阴谋陷阱彷佛绳套,不知不觉就套在别人的脑袋上,还挣脱不开。 此次对付秃发、乞伏二部便是如此,你来或不来,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都有方法治你。 而杨峥则是这个权力核心的树干,植根于军队之中,手握宣义司、青营、九野营等各种利器,让这股新崛起的势力能稳步向前。 诸事议定,杜预便率领两万三千亲卫营、四千豪强私兵,再汇合周煜、蒙虓的两千骁骑营,姜伐野的三千羌骑,步骑总共三万二千气势如虹的挺进关中。 这两万三千亲卫营,便是军中最好战、呼声最高的一伙人。 如同杨峥历次出兵一样,兵力多不多不要紧,声势一定要弄起来。 沿途敲锣打鼓,呐喊鼓噪,烟尘滚滚。 渭北诸地烽火连天,侦骑遍地。 山雨未来,狂风已经排山倒海。 不出意料,渭北防线一戳即破,陈泰苦心孤诣构筑的营垒烽燧关隘,全都形同虚设。 就连渭水也没有重兵防守。 “关中空虚至此,长安可一战而破也!”蒙虓两眼放光。 “司马孚放弃渭北防线,意在死守长安。”杜预盯着牛皮地图,挥了挥手,“令诸军于东渭桥北筑垒!” 东渭桥乃渭水、泾水、霸水合流之处。 但凡这种区域,一定是兵家必争之地。 司马孚却轻易舍弃了。 周煜眉头一挑,但终究没有说话。 他不说话,姜伐野却开口道:“司马孚畏我如虎,龟缩不出,我军何不直抵城下,一鼓作气拿下长安?” 一言抛出,其他将校顿时起哄。 “凭我军之精锐,区区长安何足挂齿?” “当让司马老儿见见我军气势!” “擒杀司马老儿,为将军出一口恶气!” 众人你来我往,气氛热烈,让杜预这个主帅变得可有可无起来。 也无怪他们眼中没有杜预。 军中崇尚强者。 而杜预粗着脖子,内穿儒甲,外罩宽袍,偏偏还是个大脖子,怎么看都不是强者,怎么看也不是会统兵之人。 杨峥知杜预之能,但军中知道的却不多,外人知道的就更少了。 而且还是北面副统制蒙虓、东面统制姜伐野带头出言,众人更是没有忌讳。 “此为军令,不从者斩!”杜预寒着脸道。 身后一众亲卫站出,怒目而视,气氛瞬间就跌落冰点。 将左们看看杜预,又看看姜伐野、蒙虓,最终目光落在一直沉默的周煜身上。 论地位,他才是真正的元老。 杨峥以杜预为督,军中颇有微词。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杨峥在西北之地迅速崛起,军中也杂糅了各种势力。 以张特、周煜为首的武卫营元老系,以姜伐野、蒙虓为首的羌胡系,还有以鲁芝、杜预为首的豪强系,此外,刘珩、孟观为首的青营系也在茁壮成长当中,青营子弟越来越多的走出,成为将领和宣义使,这本身就是一股庞大的势力…… 在可以预见的未来,皇甫闿、皇甫陶、索靖的地方豪强系也会成长起来。 相似的出身,让他们天然的亲近起来。.0m 这是人之常情,也是人之本性。 天下就没有铁板一块的势力。 周煜长身而起,拱手一礼,“遵令。” 其他人目瞪口呆,但看到手按剑柄的杜预,也只能低下头去,“遵令。” 一场不太和谐的军议,众人不欢而散。 周煜面无表情,在几个武卫营老卒的陪同下走出营帐。 现在叫老卒已经不合适了,这些人不是都尉就是曲长,已经成为军中的骨干。 “杜预何许人也?怎能与统制相提并论?这凉州的江山,不都是我们兄弟打下来的,凭什么一介书生骑到我们头上?” “还不是此人擅长阿谀奉承。” “将军也是,都督之权交由周统制即可,何须一外人插手?” 周煜停下脚步,忽然反手一耳光,“啪”的一声,打在最后说话的都尉脸上,“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背后议论将军!” 周煜很少说话,也很少动怒,但没人忘记当年在积石堡,他谈笑之间,一刀斩下师纂的头颅。 都尉连忙半跪于地,“属下一时失言,请统制恕罪!” 周煜手按刀柄,目光犹如两点寒星。 其他几人见状,全都跪下,“统制恕罪!” 他们明显感觉到周煜的怒气超出寻常。 “以后再听到你们背后嚼舌头,休怪吾刀下无情。” “唯!”几人噤若寒蝉。 大帐之内,杜预也在皱眉,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条纤细的绳索之上,而绳索之下,便是刀山火海,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凉州看起来蒸蒸日上,夺河西走廊,占西套之地,东出安定,西取高昌,但正因为扩张的太快,内部各种矛盾和隐患也在膨胀之中。 这是极其危险的。 此番大战便是如此,凉州根本没有大战长安的实力,但军心躁动,不得不发。 “为人臣子,当去君之忧!”杜预喃喃自语。 话才出口,帐外一阵喧哗,便有亲兵掀帐而入,“将军,大事不好,朴进、王援二人率本部人马共四千人渡过渭水,扬言要攻破长安,得五转先登之功!” 杜预目光射出层层寒意,“只有他二人吗?周、姜、蒙三统制参与没有?” “三位统制俱在营中,没有轻动。”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争魏更新,第三百八十二章内患免费阅读。 23shu8*com 第三百八十三章 书生 沓中。 “报将军,凉军已经出动,步骑三万,号称十万,直奔长安!”斥候风尘仆仆来报。 姜维脸上瞬间容光焕发,步骑三万,那就不是虚攻了,“何人为将!” “杜预。” “杜预?”姜维一怔,“杨峥在何处?” “杨峥坐镇姑臧。” 姜维不由啧啧称奇,“凉州可堪为将者,只有张特,余者不过一勇之夫,杨峥居然会启用杜预?” 也难怪他费解,杜预此前并未有过太出名战绩。 平定西海,倚强凌弱而已。 鹯阴之战,杜预防守西岸,勉强挡住雍凉军的进攻,也不算太出名的战绩。 而且军功都算在杨峥身上,所以杜预相对就不太显眼。 “杜预乃京兆杜氏出身,前幽州刺史杜恕之子,治春秋左传,不擅弓马,杨峥以此人为将,岂不白白葬送三万人马?”黄崇家学渊源,见识极广,出使姑臧时,也并非全无收获,打听到不少东西。 姜维摇摇头,“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杨峥以此人为将,必有独到之处。” “那么,我军出还是不出?”傅佥不在意凉军何人为将,也不在意长安战局,他只在乎眼前。 蜀军太需要一场胜利。 自从麹山大战后,蜀军便接连失利,虽掳回些人口,但依然没有改变雍凉均势。 别人北伐不过是喊喊口号而已,傅佥却是全心投入。 这一次,蜀军调动沓中、汉中所有精锐,要一举拿下陇右。 自诸葛武侯故去之后,蜀军已经很少有如此大战了。 “邓艾呢?”姜维问向斥候。 “邓艾大军屯于狄道。” 屯于狄道,就是防备蜀军。 “那就再等一些时日!”姜维沉得住气。 大战才刚刚开始,蜀军没必要现在就冒头,而且姜维觉得杨峥以杜预为将另有他意。 三股势力,谁都想已方的利益最大化。 然而,世事往往不尽如人意。 才等了一天,成都的诏令就来了,令姜维尽早出兵,后方粮草转运艰难。 汉中都督胡济也劝姜维尽早出兵。 迟则有变,若关中大战分出胜负,陇右必将多事。 如今虽然凉军不睦,但两军合力攻打司马氏却是共同利益所在。 至于以后的事,则以后再论。 沓中蜀军两万,汉中蜀军四万,足以对付邓艾的两万人马。 胡济曾为诸葛武侯主薄,条理清晰,令人信服。 姜维遂尽起沓中蜀军两万,先出祁山,邓艾部将段灼有备,壁垒森严,姜维改由董亭进军,佯攻南安。 蜀军意在邓艾的老巢,邓艾不得不动,引军先行占领五城山。 陇右魏军集结而来。 一场大战即将拉开帷幕。 东渭桥,凉军大营。 杜预沉着脸在营中静候,渭水之南,杀声震天。 朴进为賨人健将,生性勇猛无畏,但也极度鲁莽,杨峥一向视賨人为子弟,但这些年随地位节节攀升,有些东西就逐渐变味了。 王援乃武卫营老卒,眼见别人都起来了,他还是一个都尉,自然有些着急了。 二人多少有些恃宠生娇,不把杜预放在眼里。 虽然只有四千余人,但声势震天,人人悍勇。 长安对普通士卒也有巨大吸引力。 汉之故都,魏之陪都。 里面就是一个花花世界。 “杀!” 城下早已沸反盈天,凉军竖起简易长梯,便不要命的往城墙上爬。 朴进与王援在后阵振臂狂呼,“攻破长安,里面的东西任尔等取之!” 女人、粮食、钱帛,还有功勋,所有的一切都在刺激着他们。 哪怕撞的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然而,无论他们如何疯狂,长安永远屹立不倒。 陈泰打造的防御体系是以长安为核心,而不是只经营渭北防线。 司马孚以堂堂太尉之尊亲自镇守,更让此城固若金汤。 四千人就想攻破长安坚城,实在有些自不量力了。 城外万箭齐发,擂木滚石仿佛雨点,逐渐淹没了他们的热血。 付出四百多人的伤亡之后,朴进和王援终于清醒过来。 这座雄城不是只凭蛮勇就能攻陷的。 既然打不下来,那就退军。 两人都觉得无所谓,最多回去吃一顿军棍皮鞭而已。 然而回到渭北,等待他们的却是刀斧手。 “拿下!”杜预已经辕门前恭候多时。 两支人马,自都尉以下,曲长、屯长、什长、宣义郎全部被捉拿。 近百号人被按在辕门之前。 “杜预,你、你怎敢杀我?我乃将军故旧!尔不过一外人,要杀也是将军来杀!”两人还在竭斯底里的咆哮。 “斩!”杜预没有任何废话。 刀斧手长刀落下,辕门之前,顿时一片血光,人头滚滚。 “其余出兵之人,重打五十鞭!”现在的杜预在士卒眼中已经不是一个书生。 两三千人,被按在军营之前,噼噼啪啪的打了起来。 尖锐的皮鞭抽打声,以及惨叫声,令军营中每个人都毛骨悚然。 杜预站在滚滚人头之间,脚下殷红一片,“将军既然以重任托付于我,我便要尽心尽力报之,凡被斩之罪将,功勋一律取消,家眷沦为奴隶,自今日起,未得吾之军令,擅自出战者,一人过此血线,斩一人,百人过,斩百人!军法无情,诸位当谨记!” 亲兵将他的话来回传荡。 没有人敢再质疑杜预的命令。 过不多时,百多颗人头被插在辕门以前,犹带着血迹的面孔对着营内。 大营之中,周煜深深的望着杜预。 而他身边的将佐们纷纷咋舌不已,暗自庆幸没有贸然出击,不然辕门前的脑袋就有自己的。 姜伐野、蒙虓脸上都有骇然之色。 两个都尉说杀就杀了。 两三千人说打就打了。 还有军中的宣义郎,差不多就是杨峥的弟子了,居然也被斩了。 “好个杜元凯!”蒙虓倒吸了一口凉气,摸了摸脖子,感觉凉飕飕的。 姜伐野苦笑起来,“我等还是不要惹事了,这人真敢杀,死在他手上,将军也无可奈何。” “正是、正是!”身边的几员羌胡将领也低调了许多,再无之前骄狂之气。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争魏更新,第三百八十三章书生免费阅读。 23shu8*com 第三百八十四章 较量 “杜长史斩都尉朴进、王援,宣义郎李轲、张觉等什长以上将佐一百二十七人,三军震肃,众不敢言。”九野营密使快马返回姑臧,向杨峥汇报前线最新进展。 三万大军,去了凉州一半的实力,杨峥不可能不慌。 朴进是当年最早跟自己的五个賨将之一,都快八年了。 王援则是武卫营老卒。 还有那几个宣义郎,培养起来并不容易。 杜预说杀就杀了。 杨峥不免有些心疼,然而这也是必然,脱离掌控的军队是危险的。 若不整治,不是脱离掌控,就要栽一个大跟头。 若这一百二十七人能震慑住军心,这个牺牲是值得的。 死一百二十七人总比死一万二百七十人强,总比成千上万的人被夷三族强。 心不狠站不稳,处在如今的位置,如何取舍,杨峥自然心知肚明,仁义也分大仁和小仁。 “周煜、姜伐野、蒙虓几人有无动作?” “暂时没有。” “你做的很好,下去领赏。”军中密使有各种身份,有的是低阶将领,有的是底层士兵,也有军中伙夫…… “多谢将军。” 密使退下之后,卫瓘、刘珩、庞青等人才进来。 “秃发树机能同意内迁至鹯阴,其本人也愿意入姑臧。”卫瓘笑道。 “哦?”杨峥大为意外,秃发部居然如此听话。 换做是自己,怎么着也要反抗一把再说,即便打不过,也可以退出河套,逃亡漠北。 草原天大地大,其实更适合他们发展。 中原兵凶战危的,危机重重。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危机危机,有危险,也有机遇。 “此人倒是识时务。”杨峥对这个秃发树机能有些好奇了。 历史上掀起秦凉之变,前后八九年,连斩司马家四员大将,让司马炎忧心的吃不下饭。 “此人若不是真心归顺,便是别有他志。”卫瓘一向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敌人的用心。 如果凉州走的是传统军阀路数,秃发树机能手上有部众,的确有些机会。 但杨峥治下的凉州,恐怕没有这种机会。 人家既然敢来,自己没有不敢收的道理,“他这是自投罗网,若是老老实实,富贵终老不是问题,若是包藏祸心,则自取灭亡尔!” 卫瓘捻须笑道:“将军所言甚是,此人投我,正可给河套其他部落作表率,功劳不小。” “不是还有乞伏部?他们什么心思?”杨峥可没忘记他们的借口是死了老娘,举族悲痛。 “正要说此事,乞伏赫达刚送来消息,他最疼爱的小儿子坠马受伤,危在旦夕,正日夜照顾,请我们宽限几日。”卫瓘神色古怪道。 前几天死了老娘,这两天小儿子坠马,就不能换个体面点的借口。 杨峥感觉乞伏部在侮辱自己的智商,“所谓宽限几日,是想长安城下决出胜负?” 不过以现在的情况,长安城下短时间决不胜负。 司马孚龟缩不出,杜预也深沟高垒。 两人不像是在打仗,而是看谁能憋住气。 “属下这就去灭了他们!”刘珩一听有机会出战,兴奋的两眼通红。 出征张掖,是在自己家里,出征河南地,就是远征了。新 绝不是四五千步骑就能解决的。 现在秃发树机能已经明确表示愿意归附,朔方郡差不多稳了,长安大战之后,朔方、北地、安定,北西南三面包夹河南地,毕其功于一役。 “先不着急。”杨峥拍拍刘珩的肩膀。 雍凉大战才刚刚拉开序幕,两线作战,太牵扯精力。 “陇西最近有什么动静?” 邓艾是块硬骨头,所以陇西也像南安一样,被他打造成铁桶。 庞青道:“近日斥候探知双方对垒于武城山,陇右魏军皆被其调动。” 杨峥走近沙盘,“这么说来,邓艾要与姜维来场真正的较量?” 姜维想攻克陇右诸郡,就必须击败邓艾。 反之,邓艾想捅杨峥,就必须先解决捅他后背的姜维。 两边是天雷勾地火,要来一次真的了。 凭着多年的战场直觉,杨峥忽然觉得此番雍凉大战的关键点就在姜维与邓艾。 不,整个天下大势的关键点就在武城山。 姜维胜,则蜀军夺取陇右,邓艾兵败,杨峥也就真有了攻陷长安的地缘基础,到时候蜀国取陇右,自己下长安。 这对魏国无疑是一次重击,无论司马昭愿不愿意,必提重兵东来,而诸葛诞此人只想关门过日子割据淮南,不把他逼急,未必会反。 但若是邓艾胜,以蜀国的国力,未来几年,必定无力北伐,如果蜀军在此战中损失惨重,对蜀国无异于雪上加霜。 然后,邓艾转身,无论是进攻金城,还是夹击杜预都是上上之选。 司马昭也能凭借邓艾的大功,进一步坐稳权位。 “蜀国勾心斗角,邓艾同仇敌忾,属下觉得姜维赢不了。”卫瓘直接下了定论。 “赢不了可以接受,但若是蜀军大败……”一念及此,杨峥指着沙盘,“令南面统制尹春统率周旨、邵通、李特等将,出兵袭扰邓艾之侧,分散其兵力,尽量为姜维制造机会!” “唯!”林森接过庞青手中的令旗。 杨峥刷刷几笔,写下军令,又盖了印玺,交给请林森。 不管以后与蜀军走向何方,至少现在还是唇齿相依。 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现在尽起姑臧之军南下协助姜维也不现实,邓艾在陇西、南安修建了层层叠叠的坞堡与各种工事,自己要推到什么时候? 自己也缺粮草,能维持杜预的三万大军就不错了。 蜀军虽然是潜在盟友,但也是潜在敌人。 此次出兵长安,本质上其实就是吆喝两声,逗一逗司马昭,并借机整合内部,而非真的跟司马昭在长安城下扳手腕。 现在的杨峥也没这个实力。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决定战争胜败的永远在战争之前。 杨峥忽然想起似乎历史上,姜维在邓艾手上吃过几次亏,史书中一笔带过…… 不过马上,杨峥也没心思为姜维操心了。 “报将军,洛阳司马班领五万步骑进驻潼关!” “报将军,新城太守州泰领荆北精锐万余出武关,屯于蓝田。” “报将军,司马链领河北义从步骑两万横渡黄河,已至栎阳!” 坏消息接踵而至。 看司马昭的架势,似乎要将杜预一口吞下。 当然,他们也在等,等邓艾姜维决出胜负。 然后四面围击。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争魏更新,第三百八十四章较量免费阅读。 23shu8*com 第三百八十五章 段谷 武城山,蜀军大营孤零零一座,而对面武城山上,魏军大营九座,皆扼守冲要,互为依靠。 中军大帐中,姜维也在等。 如今,陇右魏军大部分被姜维吸引在武城山一带,天水空虚,正是出兵的大好时机。 胡济手上有四万汉中精锐,还有阴平太守廖化协助。 而且雍凉军自从被杨峥重创之后,一直没有恢复元气。 现在可以说是蜀军夺取陇右最好、也可能是最后的机会。 不知不觉间,姜维就有些心浮气躁了,七月的天气,闷热难当,姜维额头上渗着汗水,“为何还无消息传来?” 按照常理,十日之前,胡济就应该出现在兵力空虚的天水。 胡济乃荆州系的元老,诸葛武侯的诤友,多次随武侯北伐,又在汉中督镇多年,断不会迷路失期。 除非……他不出兵了。 姜维越是往深处想,脸上的汗水就越多。 邓艾只需要考虑战场之上的事情,可以心无旁骛,而姜维要考虑前前后后,各种利害关系…… “既然胡都督失期,此战当退,以图后举。”黄崇建议道,心中却是荆州士人嗤之以鼻,在如此重大的国事上,居然还在尔虞我诈。 费祎死后,蜀国的大权就应该转接的。 但这帮人却还死抓不放。 傅佥一把将手中长矛扔在地上,“可恨啊可恨!今日若退,他日便再无此良机,此必是胡济以费大将军之死归罪于将军!” 费祎遇刺身亡,表面上被蜀主按压下去了,实则暗流早已汹涌。 加上这两年姜维与陈袛越走越近,这已经被荆州系视为背叛。 费祎死后,蜀人以为录上书事者不是荆州士人便是益州士人,却不料蜀主一手提拔威望、资历都不够的陈袛,加尚书令、镇军将军。 至此,蜀主刘禅不仅收归丞相之权,连录尚书事亦被削弱。 陈袛有尚书令之位,却无录尚书事之权。 姜维有录尚书事之权,而无尚书令之位。 两人都无法达到当初费祎时代的地位。 姜维录尚书事有名无实,而且常年统军在外,尚书台归于陈袛。 荆州系与益州系都被排除在外。 这是蜀汉自诸葛武侯之后,从未有之格局。 没有人甘心权力被剥夺。 于是,荆州系反击了。 却是以这种方式,姜维眼神悲哀,站在他这个位置上,自然能看到很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心知肚明,却又不能说出口。 “胡言乱语!”姜维沉声喝道。 黄崇与傅佥俱是一震。 姜维按剑而起,眼中所有失落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毅然,无比的坚毅,“昔日云长将军三万精锐北伐,水淹七军,擒于禁、斩庞德,威震华夏,再战曹魏倾国之军!今本将麾下精兵两万,羌胡义从不下万人,而魏贼亦不过两万,有何惧哉?传令,今夜东进,随本将攻取上邽!” 此时退回去,什么都没有,姜维依旧会被拖入内斗的泥潭之中。 而只有攻下陇右,用一场辉煌的胜利,来振奋蜀中人心,激励君臣之志。 “遵令!”傅佥兴奋的捡起长矛,拉开营帐。 帐外,烈日炎炎下,站满了蜀军。 一个个仿佛松柏一般笔直。 “大将军有令,北伐!”傅佥歇斯底里的吼道。 “北伐!北伐!” 呼喊声如波浪一般层层传递而去,两万多支长矛举向天空。 周围山川回声阵阵,犹如滚滚热浪一般。 姜维按剑站在营帐之前,望着士卒们激动的脸,心中稍觉安慰。 唯忠志之士不可辜负。 当夜,蜀军拔营而起,偷渡渭水,依山而进,直扑上邽。 不过蜀军的动向早在邓艾预料之中,魏军亦紧随其后。 行至段谷,山势险要,极利蜀军,姜维遂决心于此地迎战邓艾。 蜀军列阵东谷,安静的等待着。 很久之后,一只黑鸦从林中窜起,呱噪着飞向天空,遗落几根黑羽,在风中缓缓盘旋,最终落于地上。 大地却在此时震动起来。 盔甲声惊动林中更多的飞禽走兽。 连烈日都被乌云遮挡了。 仿佛随着他们的脚步声走到哪里,哪里就被死亡的阴影覆盖。 很快,西谷口前,矗立着一排排的黑影。 而他们手中刀矛与他们的眼神散发着同样的寒芒…… 淮南、寿春。 诸葛诞惬意的品尝着吴国送来的甜橘,“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 淮南虽然生橘,但入口总带着一丝丝的酸苦味。 自幼锦衣玉食的诸葛诞自然吃不惯。 只有吴国的甜橘才最合他的口味。 焦彝仔细思索着诸葛诞的话,此言出于晏子春秋的记载,从诸葛诞嘴中说出,似乎在内涵着什么。 “君侯,如今雍凉大战正起,我等与其有盟约在先,何不北进青徐,以分司马昭之力?” 诸葛诞摇摇头,“你没有听懂某的话,橘本是淮南之物,何必强向淮北而去?” 焦彝一愣,“君侯是想按兵不动?” 诸葛诞将一块橘肉丢入嘴中,“昨日吾心血来潮,对月卜了一卦。” “哦?卦象为何?” “卦象为水,阳数双水,乃是一个坎卦,坎者,土也,若北行则是去土离水,困难重重,若留于本土,则命中自有双水相助,淮南久经战乱,疲敝已极,仓皇北进,必败无疑,吾之根系皆仰赖淮南水土!” 只要谈起易经,诸葛诞便滔滔不绝。 去年毌丘俭、文钦、杨峥同时起兵,声势浩大,诸葛诞都无动于衷,更不用说现在。 司马昭提着大宝剑在洛阳等着他跳起来。 而且毌丘俭身为士族中的一员,自然知道司马家江山的本质是什么。 没有颍川、山东士族支持,即便他出兵又能如何? 卦象多变,自己给自己卜卦,当然顺着自己的心思来。 焦彝心中有些着急,“蜀军、杨峥地处偏远,定非中原之敌,若败,则司马昭威望大涨,君侯镇淮南腹心之地,司马昭岂能容之?” “某不北进,并非是要束手待毙,刚才已经说了,这橘是东吴送来的。” 诸葛诞一脸自信道。 焦彝终于懂了诸葛诞的心思,背靠吴国,割据淮南。 不得不说成功的机会很大。 “杨兴云可以割据凉州,某亦可据淮南而自守。”诸葛诞决心已定。 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争魏更新,第三百八十五章段谷免费阅读。 23shu8*com 第三百八十六章 兵败 “魏军诸路合围,杜元凯恐有倾覆之危,将军何不令其退兵?”卫瓘担忧道。 如今他全家都押在凉州,司马家祖传夷三族的绝技,实在让人印象深刻。 杨峥也有些心慌,司马昭账面上的大军就有八万,还不算长安城中的守军,以及陇右的邓艾部。 如果杜预战败,对凉州而言就是伤筋动骨的打击。 以目前形势而言,现在退军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杨峥思索了片刻,最终决定相信杜预,在战略眼光上,自己比不上他,卫瓘也比不上,若真的事不可为,杜预早就退了。 而杜预既然选择留在渭北,说明形势并未有多严重。 再说此番出兵,灰头土脸的回来,对凉州士气人心也是一个小小的打击,更会让凉州豪强、河套诸部以为自己外强中干。 “既然以元凯都督内外之事,就放手让他施为!” 打仗最忌讳的就是后方君主微操。 “杜预要退,他自己会审时度势,我们就不要干扰他,今后前线战报先送与渭北,再送到姑臧!”杨峥决定彻底相信杜预一次。 地盘大了,不能什么事都自己来。 该放权就放权,只要制度拿捏好,掌握好平衡就行。 如果杜预都不可信,那么凉州还能信任谁? 卫瓘敬佩道:“将军英明。” 就在此时,又是一名斥候在堂外求见,大老远就嚷道:“陇西急报、陇西急报!” 杨峥心中一动,应该是姜维邓艾分出胜负了! “胜败如何?” “蜀军、大败!” 杨峥心中一沉,最坏的结果出现了。 姜维果然没玩过邓艾。 没玩过也就罢了,居然是大败。 蜀军果然靠不住…… 杨峥之前还指望姜维、邓艾来场龙虎斗,两败俱伤。 没想到这么快就分出了胜负。 “说详细些。”它山之石可以攻玉,知道姜维怎么败的,也可正确评估邓艾的实力。 “报将军,邓艾与姜维本不分胜负,后司马望领三千甲士忽然从谷后杀出,前后夹击,大破姜维,蜀军伤亡惨重!” “邓艾伤亡几何?”杨峥追问道 “阵亡亦有数千之数,几乎人人带伤。”斥候都是军中精锐中的精锐,头脑灵活,不然也不会探查的这么详尽。 “你队斥候没人金饼一块!” 一块金饼五两左右,凉州别的不多,来来往往的金子却很多。 大宗商品贸易只以金、帛结算。 斥候大喜:“谢将军。” 如果胡济出天水,那么被夹击的就是邓艾了。 说不定蜀国就能收取陇右四郡,与杨峥背靠背,共同抵御司马昭。 然而现在一切都化为泡影。 过了两天,细作与斥候更为详尽战报传来。 姜维与胡济相约共击上邽,姜维起沓中精锐两万出董亭,汇合陇西诸羌胡,进击武城山,邓艾沿山设垒,蜀军不得寸进,遂夜渡渭水,依山而进,直扑上邽,邓艾集结一万七千精锐紧咬不放,两军战于段谷,邓艾设督战队在后,退一步者斩,父子二人亲冒矢石,持盾在前,身披数创,魏军振奋,诸将用命,羌胡慑其威势,抵敌不住,最先退走,蜀军士气大跌,阵脚挫动,邓艾挥军大进。 就在此时,司马望领三千甲士赶到战场,从谷后杀出,前后夹击,大破姜维,阵斩四千余众,俘虏近万,擒杀蜀将十余人,姜维与傅佥、黄崇血战,方才突围而出。 “胡济为荆州元老,失期不至,蜀国内患何其严峻也!此战之后,蜀国败亡之日可期也!”卫瓘嘴角卷起一抹阴沉笑意。 这一战带给蜀国的影响还在后面。 带给天下的影响也在后面。 而带给杨峥的影响却近在眼前。 杜预已经无力与魏军争锋。 自此之后,蜀军退回汉中,杨峥将独自承受司马昭的所有压力。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收场了。 卫瓘拱手道:“将军可退军。” 从一开始,他就不看好蜀军。 “我军全力攻打陇右如何?”靠别人是不行了,杨峥跃跃欲试。 卫瓘摇摇头,“司马昭援军八万,再加上司马孚、邓艾、司马望诸军,十万以上,此等大战,凉州有心无力,将军去年才得凉州,转身便出击高昌,今又兵临关中,转战数千里,士卒未及休整,粮草匮乏,外有强敌环伺,侧有诸部观望,内有士族迟疑,非决战之时也。” 渭北前线。 种种不利的消息全部堆在杜预的案牍之上。 而杜预盯着地图苦苦思索。 地图上,东面、南面、西面各有一条线指向渭北,更西面的南安,还有一条红线指着背后。 这代表着,司马链的两万鲜卑匈奴骑兵直奔背后的泾阳,封堵后方。 州泰一万荆北精锐也直插武功,封堵西面。 魏军的心思很清楚,要把杜预留在渭北,与司马班的五万中军精锐决战。 “形势于我军大不利,长史可有对策?”姜伐野有些焦急道。 这不是他一个人在询问,而是军中将校把他推进来的。 姜伐野在军中人脉不错,因追随杨峥较早,人情面都混开了,无论什么来路的人,多多少少卖他些面子。 杜预抬头,“乌桓突骑,名动天下,我军撤走能快的过他们?” 姜伐野一愣,司马昭为了这一战,下了不少血本。 乌桓突骑、匈奴义从,都是北方强军,州泰的荆北精锐也是百战精锐。 至于洛阳的五万中军,则更不用多说,那么曹魏的家底所在。 所以现在,杜预即便想退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大军一动,司马链的胡骑如狼群一般吊在背后…… 姜伐野现在才发现问题的严重性,“既然如此,可速速向将军求援。” 杜预摇摇头,“凉州新定,不宜拖入大战之中,吾已有破敌之策,传令诸军,渡过泾水,先取栎阳。” 姜伐野一愣,盯着杜预,但终究还是拱手领命,“唯!” 栎阳在渭水东北,离凉州越来越远。 杜预的这一行径顿时关中魏军疑惑起来。 栎阳向北,可进入左冯翊,向南可深入渭南,若是继续向东,则对潼关形成了威胁。 州泰停止向武功进发,司马班的五万精锐本来已经到达霸陵,正在渡过灞水,收到消息有些不知所措。 而司马链的两万步骑也疑惑起来,北进泾阳的步伐也慢了许多。 “司马昭想聚歼我部,但何时、何地决战却在我。”杜预望着滚滚东流的渭水道。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争魏更新,第三百八十六章兵败免费阅读。 23shu8*com 第三百八十七章 围堵 三万大军滚滚而下,栎阳城小民少,几百守军当即溃散。 大军入城休整。 双方斥候如同鸦群,整日在渭水两岸来回穿梭。 杜预驻军栎阳,意味着司马链夺取泾阳没有多少意义。 凉军可以向北进入左冯翊,向北窜入并州,从河南地回到河西。 这时代的关中地广人稀,羌胡南下,处处漏风。 杜预本就是京兆出身,对关中地理极为熟悉。 而时间正好进入八月秋收之时,杜预抢收渭东屯田,军中粮草充足。 “既然长史欲在此地迎战魏军,为何不深沟高垒?”周煜建议道。 大战将近,所有人的命运都捆绑在一起,即使心中略有芥蒂,也只能压下去了。 杜预耐心解释道:“我军身处敌之腹心,动则活,不动则死。” “将军欲舍弃栎阳?” “然也!” 两人的水平不在同一档次,周煜出身武卫营底层,擅临阵冲杀,而不擅战略决策。 杨峥麾下大部分将领都是如此。 “报——”几骑飞奔而来,“姑臧有军令至!” 正在城头布防将士眼神全都飘了过来。 杜预、周煜、姜伐野等十几人半跪行礼。 周煜等人的眼神动了动。 姜伐野神情有些紧张。 很可能这三万大军的性命就在这一纸军令上。 雍凉形势变化太快,前几日还在东渭桥北,坐观陇右之战,今日便已经攻下栎阳。 而陇右,旬日之内便分出了胜负。 如果军令中,让杜预立即退兵,杜预的部署就立即被打乱了。 为首骑兵甩鞍下马,手持缣帛,一脸严肃,“将军令:渭北之事,进退皆由都督自决!” “遵令!”杜预长长松了一口,双手接过军令,转身面向一众将佐,“将军以兴亡大事托付于吾,君臣之义如此,吾岂能不以死报之?尔等亦受将军大恩,或拔于行伍,或起于奴隶,今大敌在前,尔等若不用命,与禽兽何异!” “愿效死命!”姜伐野带头半跪下去。 “愿以死报之!”蒙虓也跪了下去。 周煜也跟着跪下。 周围将佐与士卒跪了一城墙。 如果之前他们对杜预颇有微词,敢怒不敢言,现在则只想破敌。 杜预借杨峥军令,瞬间就完成了战前动员。 之后,杜预带着姜伐野、蒙虓等人亲自巡视周围地形。 栎阳原是秦国都城,汉王刘邦还定三秦后,也定都于此。 此地地势高缓,北有荆塬、东迄石川河西岸断塬,绵延数十里。 “报将军,司马班五万中军已至渭南!州泰部已至长安。”斥候飞奔来报。 “司马链部现在何地?”杜预沉声问道。 他虽然是一身宽袍儒甲,却没有任何人敢小看这个书生。 “已渡过郑国渠,屯于频阳。”斥候回道。 频阳在栎阳之北,正好堵住了杜预北退之路。 这说明司马链也非寻常之将。 今时之战,与当初毌丘俭被围杀一战何其相似? 三面合围,泰山压顶。 “此地是一个决战的好地方。”姜伐野目光炯炯道。 “传令诸军,放弃栎阳,直取泾阳!”杜预却再次下令道。 “这不是又回去了吗?”蒙虓一头雾水。 “休要多言,依令而行!全军只携粮草、盔甲、军械,其他财物一概舍弃!” 在栎阳休整了两日,三万大军又转头向西。 军中怨声载道,这一路赶来,抢了不少好东西,现在全部丢弃。 只是没人敢质疑杜预的军令,渭北辕门前,那一百多颗人头让他们至今记忆犹新。 魏军始终无法完成围堵。 频阳的两万步骑也只能再一次倍道急行,抢在杜预之前进占泾阳。 司马班五万大军也加速行军,抢渡渭水,先一步进占栎阳。 州泰亦领军渡过渭水。 岂料杜预行至高陵便早已安营,大军休整了三日,始终让士卒保有体力。 杜预还宰杀了一千多匹驮马,犒赏全军,让宣义郎不断激励士卒。 因此三万大军士气始终保持着。 “南渡渭水!”杜预再一次下令。 士卒们早已习惯杜预的风格。 周煜最先明白杜预的心思,魏军三面合围,但魏军的短处也在三军各自为战,己方每有小动,对方必然大动,花费更多的精力以完成围堵。 关中是大平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完成围堵的。 心中渐渐对杜预的那一丝嫉妒,逐渐转为佩服。 以前是被动配合,现在则变成了主动配合。 不知不觉间,杜预让这支由豪强私军、羌骑、亲卫营组成的联军,拧成一根绳。 杜预极熟悉关中地形,什么地方可以涉水渡河,什么地方可以屯兵,什么地方要绕开,全都一清二楚。 三万军在八万大军的围堵中游刃有余。 渭水之南,全是膏腴之地,刚刚秋收,到处都是军食。 很多屯田一见到气势汹汹的凉州军,早就跑的无影无踪。 魏军这一次学聪明了,司马班五万中军进驻高陵,让州泰、司马链南下,围追凉州军。 很多时候,追人的人难免会产生一种错觉。 以为被追的人打不赢自己,不然为何会跑? 大军更是如此。 司马班与州泰还能小心翼翼,但司马链忍不住了。 这就像一个手上捏着王牌的赌徒,对方总不跟他正面碰撞,就算司马链受得了,他手下的乌桓、南匈奴们受不了。 乌桓突骑,天下驰名。 从东汉起,乌桓骑兵就是中原的马仔与打手,曾经的幽州突骑便有他们的身影。 汉末兴平二年,乌桓助袁绍大破公孙瓒,斩首两万。 魏武北击乌桓后,俘虏二十万迁至幽州,编户齐民,乌桓遂成“天下名骑”,为曹魏南征北战。 现在,这支名骑顺理成章落入司马昭囊中。 这一切都没逃过杜预的眼睛。 关中大地上,有大量凉州细作。 斥候更是成群结队,日夜盯着魏军诸部动向。 “司马链南下?”杜预一向沉稳的眼神中露出阵阵杀机。 “正是,戊队斥候昨日抓住三名匈奴逃兵,拷问出重要消息,乌桓、匈奴苦于奔波劳累,多有私逃者,军中多有怨言,司马链不得不南下。”斥候拱手道。 逃兵是正常的。 凉州军其实也有逃走的。 但因为有宣义郎在,能维持在一个可以接受的范围中。 “战机已至!”杜预已剑拄地,目光扫过诸将。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争魏更新,第三百八十七章围堵免费阅读。 23shu8*com 第三百八十八章 破敌 司马链很郁闷。 从河北一路赶来,跋山涉水,本就疲累不堪,好在麾下之军并非弱旅,素质极高,士气旺盛。 然而进入关中之后,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谋划好的三面合围之策,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改变。 他心中对司马班不禁腹诽起来。 手握重兵,何必如此谨慎? 随便一支人马咬住西贼,便能讨灭之。 只可惜,司马班为人死板,不知变通,对司马昭的话奉若纶音,坚决执行。 当然,这也是司马班能领军的原因。 即便乐嘉之战,司马班被文鸳杀的人仰马翻,依旧没有改变他的地位。 从两人的姓氏就知道他们的出身,河内温县司马氏。 只是对方却不按常理行动,在渭水、泾水反复摇晃,总能先一步在魏军合围之前逃走。 弄得司马链人困马乏。 部下成群结队的逃窜。 乌桓人与匈奴人一向散漫惯了,军纪自然比不上中军与荆州军,而司马链掌控这支义从军时间并不长,还没有完全掌控。 再拖延几日,他手上也不知能剩下几人。 所以不得不请命主动南下,先一步咬住凉州军。 没等司马班的命令传回,他就主动南下了。 而乌桓骑兵对于南下关中膏腴之地,显得非常有兴趣。 所以士气提升不少。 “凉军怯懦如鼠,不值一提,我已经向大将军请命,只要灭了他们,人人有赏,家家赋税免半!”司马链站在渡桥上,大声吆喝着。 “呜哇!”骑兵们大喜。 虽然没说能劫掠,但这早已是潜规则。 到时候随意掳掠几个县城,就什么都有了。 至于凉军,则根本不被他们放在眼中,一支只知道逃窜的军队,能有什么战力? 因此绝大多数的人心情都非常愉悦,早就该如此了。 大军正在渡河时,几骑斥候从南飞奔而来。 “将军,不妙,敌军正向我部而来!” “嗯?”司马链先是一惊,接着一喜,“来的正好,昔日韩信背水一战,破赵军十万,今日我两万步骑在手,贼自来送死也!” “贼军必是走投无路,才不得不与我决战。”周围将领亦欢声雷动。 然而不到半炷香,又是几名斥候飞奔而来。 “报将军,敌军五千骑兵在前,两万余步卒在后,正倍道而来。”斥候略有些惊慌,因为他们亲眼见到凉州军的气势。 司马链也眉头一皱,“大军加紧渡河!” 一条浮桥,两万骑兵拥挤在一起,场面逐渐混乱,有几骑还被挤落水中。 浮桥上的人也骂骂咧咧,不堪入耳。 已经渡河的骑兵则指着渡桥幸灾乐祸的嘲笑。 又是几名斥候飞奔而来,“敌前锋骑兵距离我军还有三十里!” 司马链终于有些心慌了,拿起马鞭抽打渡口拥挤之人。 在他的努力下,混乱终于被控制住了。 骑兵也终于全部渡河。 “速去左长史、州泰处禀报!”司马链低声对身边亲兵道。 “唯!” “敌军距离我军还有十里!”斥候最后一次前来回报。 因为很快,大地就开始震动起来,南面黄土之上,出现一条长长的黑线。 “御敌!”司马链大吼起来。 乌桓突骑名不虚传,刚才还嬉嬉闹闹,现在立刻就摆开架势。 司马链亲自提刀在前,怒吼道:“今日就让西贼见识见识乌桓突骑之利!杀!” “杀!” 一匹匹幽州战马人立而起,对着苍天长鸣,然后奔腾而出,四蹄腾空,飞射而出。 秋日高悬,大地震颤。 北面土褐的长线迎面撞向南面青黑色的长线。 一方在怒吼,一方却是沉默着的。 森然长矛对着彼此,在秋日下发出阵阵白芒。 幽州突骑,西凉铁骑,在近两百年后再次交锋。 两军在即将相撞的瞬间,忽然从南面骑群之中飞出无数弩箭,彷佛飞蝗一般乱窜。 乌桓骑兵顿时栽倒百余骑,眨眼被后面骑兵踩踏至死。 留下一长串的惨叫声。 这些惨叫声,为乌桓骑兵蒙上了一层阴影。 紧接着,为首的百余凉州骑兵奔踏而来,人和马身上披着的铁甲在秋日下发着森然的光泽,最先一将人高马大,右手长矛向前,左手长刀张开,彷佛一头即将掠食的秃鹰,而他的眼神也正是在看着猎物。 双方狠狠撞在一起,立即掀起了一阵阵血雾。 在后阵凝望的司马链脸上肌肉不受控制的跳动着。 因为他看到曾经引以为豪的乌桓突骑彷佛地里的麦子,一片片的被收割。 尤其是最前面的那百余骑兵,人和马都覆盖在铁甲之中,在骑兵之中横冲直撞。 仅仅一个回合,乌桓骑兵便倒下三分之一。 而敌人只付出三四百骑的代价。 更可怕的在后面,敌人六支步骑阵列,正有条不紊的推进过来。 司马链脸上冷汗涔涔,他忽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自己并不是韩信。 “速、速去求援!” 周围亲兵全都愣住,一时之间竟然无人应命。 “求援!”司马链眼珠子都急红了。 背水一战变成了作茧自缚。 现在连逃都没地方逃。 身边亲兵终于反应过来,转身就冲上渡桥。 但这个行径在其他士卒眼中,就是落荒而逃了。 浮桥只有一条…… 冬、冬、冬…… 战鼓声从三面响起,马蹄声如同奔雷。 一匹匹高头大马提着森然的长矛向自己冲来,没有人能不恐惧。 尤其是他们,在一个时辰之前,还嘲笑凉州军胆怯如鼠,一个时辰后,便被凉州军的气势震慑住了。 那是一场场血战浇注起来的杀气、煞气! 他们虽然骄横,但这些骄横是一场场胜利堆积起来的。 最前面的“杨”字大旗,黑红颜色,在风中彷佛烈焰一般燃烧。 “跑啊!” 不知谁先吼了一声,彷佛一颗石子投入湖水之中,不是涟漪,而是瞬间沸腾起来。 无数人疯狂拥挤向渡口,互相踩踏,互相拥挤…… 无论司马链如何喝止,都不能阻住溃兵的恐慌。 马蹄声越来越近,箭雨层层而下,将这种恐慌推到了极致。 司马链忽然感觉背后一阵寒意,回头,正好与那名高大的凉将目光碰触,身边亲卫要么被撞飞,要么被刺死,竟无一人能挡。 司马链呆呆的望着冲来的高大铁骑,彷佛他的魂魄都被慑走了,心中没有丝毫反抗的念头。 下一刻,一支长矛借着马力轻易的刺入他胸甲之中,并将他挑起,仰天怒吼:“蒙虓在此,任何敢来一战!” 第三百八十九章 止战 骑兵凿穿敌阵,打压敌军士气,步卒阵列才是真正决定战争胜负的利器。 尤其在这个地形,乌桓突骑们发挥不出突击的优势。 司马链挑了一个好地方。 杜预抓住了一个好时机。 步卒阵列封锁了所有逃路,矛如苇列,盾如重山,铁甲层层向前,三面围杀。 匈奴、乌桓骑兵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降者不杀!”宣义郎们大声呼吼着,让这场战争变得再无悬念。 匈奴、乌桓纷纷下马,放下武器,跪伏在地,也有一些刚烈之人冲入渭水中,眨眼就被淹没了。 擅马者多不擅水。 战争迅速被平定下来,匈奴人和乌桓人还没有忠心到为司马氏陪葬的地步。 既然是义从军,那么从谁不是从? 至少现在,司马昭和杨峥都是魏臣。 因此,他们也没什么心理负担,黑压压的在河岸上跪了一地。 一群群战马彷佛地里熟透的庄稼,等着人去采摘。 盔甲、兵器、粮食扔的遍地都是。 这是一场辉煌的大胜,近两万义从军,仅仅逃走了千余,真正死在战场上不到三千。 “有了这些战马,足可与司马班决战!”姜伐野笑道。 周煜对杜预也佩服起来,“此战足以破司马氏之胆,关中予取予夺!” 杜预脸上绷紧的神情却没有松懈,“此计可一不可二,若州泰死守泾阳,司马班守栎阳,断我北归之路,司马孚坚壁清野,则我军将被困在渭水之南,子曰:过犹不及!凉州没有鲸吞关中之实力。” 若是以前,杜预说这话,难免众人腹诽,但现在说出这番话,其他人心中早已认同。 “打扫战场,收拾俘虏,回军!”杜预下令道。 拜他们所赐,步卒们也骑上了战马。 前后左右全都是骑兵,俘虏们彷佛羊群一般被驱赶在中间,渡过渭水。 “报,州泰部向我军西面奔来,司马班部五千前锋向我军东面赶来。”斥候飞奔来报。 姜伐野道:“来的这么快?” “不必理会,令诸军放慢行程,蒙虓领骁骑军暗中戒备,其他诸军鼓噪而进!”杜预的想法似乎总跟他们不同。 战鼓声隆隆响起,凉州士卒乱糟糟的呼喊着。 有些人干脆直接破口大骂,“司马狗贼,可敢决一胜负?” 士卒们要多嚣张就有多嚣张。 不过他们的确有嚣张的本钱,兵力、士气全部是凉州军占优,州泰部虽然精锐,却是步卒,两条腿追四条腿。 步军再精锐,主动进攻骑兵,这年头还没有这种玩法。 州泰也是知兵之人,只能吊在后面,忍受着越来越大声的污言秽语。 “司马家的狗儿子们,不用再送了!” “姑且饶尔等狗命,下一次,定打破长安,扫荡洛阳!” …… 司马班的五千前锋骑兵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司马链败的实在太快了,近两万骑兵烟消云散。 这种战力不得不让他们惊惧。 三支人马,就这么敲锣打鼓的向北行进。 “州泰倒是聪明人。”一整天,杜预都在观察两支人马。 从午时追到傍晚,荆州军若紧若离,还能维持阵型。 司马班的前锋则隔的老远,彷佛受惊的兔子。 “这州泰、司马班也太谨慎了。”蒙虓不屑道。 “义从军可以败,匈奴、乌桓人死多少他们都不会惋惜,但荆州军与洛阳中军是司马昭的家底,自然不肯孤注一掷,如今邓艾有大破蜀军之功,足以令司马昭坐稳权位。”杜预这几天心情也不错,话也多了一些。 魏国治河北,一向都是如此。 当年梁习为并州刺史,将匈奴、鲜卑青壮一波又一波的送往前线,借以削减诸部人口。 蒙虓惊讶不已,“这么说我们还帮了司马家?” 杜预笑着摇摇头,“歼灭这支义从军,司马家尚未伤筋动骨。” “不错,若能再破州泰,则足以震动洛阳。”周煜道。 州泰也是司马家的铁杆支持者,因擅用兵而受到司马懿的赏识,征讨孟达时为先锋,后因居丧而守孝九年,司马懿一直虚位以待。 两支人马就这么一路护送着凉州军从容北退。 即便是夜晚,州泰军也不敢进攻,周煜在得到杜预允许后,试探性的向州泰发动了几次偷袭,州泰全都严阵以待,周煜未占到任何便宜,只能无功而返。 这让周煜在杜预面前羞惭不已。 杜预好言劝慰,“司马链乃一犬,州泰为一狼,其老于兵戈,擅用兵,未易破也,当日若是他先渡渭水,某亦需仔细思量。” “在下心服口服!”周煜冲杜预拱手。 帐中其他将领也纷纷拱手。 第五日,大军达到泾阳时,休整一日,司马班的五万步骑赶到。 杜预果断弃城而走。 司马班、州泰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见杜预退军有度,阵型严整,士气高昂,倒也不敢主动进攻,就这么从容看着杜预退回安定。 姑臧。 杨峥收到渭水大捷的消息,不禁大为欣喜。 八万大军围堵,杜预不仅游刃有余,还能歼灭一部,这种水平在天下也属于第一档的存在了。 而且此战有力的提振了凉州人心。 你在凉州跟鲜卑、羌胡打再多的胜仗,都没有这一战有说服力。 最为关键的是,杜预及时抽身,没有陷在关中泥淖之中。 有时候怎么结束战争,比怎么发动战争更考验将领的智慧。 还有那一万多的俘虏、战马,对凉州也是极大的补充。 至此雍凉大战落下帷幕,某种程度上,司马昭与杨峥都赢了。 司马昭大破蜀军,“击退”凉州军,收复泾阳等渭北重镇,稳定关中,向中原士族宣示了他是一个合格的权臣,为下一步累积了不少声望。 杨峥剪灭两万义从军,整合了内部,可以预见,今后若有大战,豪强们一定会更加不遗余力的支持,对境内境外的部落都是一次有力的震慑。 而输的,是蜀国。 姜维手上的核心战力虎步军一战覆灭大半。 对蜀国士气的打击也是致命的。 这么多年,蜀国一直以北伐为口号凝聚人心。 现在北伐失败,人心何在? 如果是诸葛武侯还能维持人心的凝聚,但姜维没有这个能力。 “蜀国,时日无多矣!”自从杨峥令卫瓘拉拢益州士族后,卫瓘就一直盯着蜀国。 《仙木奇缘》 第三百九十章 狂言 大战结束了,小战却仍未结束。 邓艾一战雄起,成为司马氏在陇右的顶梁柱。 没有蜀军在旁边掣肘,邓艾立即纠合天水、南安精锐,不顾士卒伤亡,反攻尹春,声势极大,口出狂言,要直捣西平、姑臧,枭杨峥之首,灭杨峥三族,以雪当年之耻! 南面统制的压力顿时增大。 尹春数次被击败,折损千余人马,连枹罕都被攻破了。 尹春一败再败,艰难退回河关,在李特、周旨、邵通等将的支援下,才勉强挡住邓艾。 南面诸将纷纷上表请罪。 当初杨峥令他们出击陇西,袭扰邓艾侧后,分摊蜀军压力,却被邓艾修筑的坞堡工事挡住了。 现在又丢了枹罕这个陇右桥头堡。 “南面需派遣一位老将,尹春非邓艾之敌也。”卫瓘建议道。 的确,金城郡诸将普遍年轻,尹春二十七岁,已经是最年长者,周旨、李特、龚羽等人全都二十三四左右。 而邓艾今年正好六十。 别人六十古来稀,他到了六十却生龙活虎,火力旺盛,从不拉稀。 杨峥思索了一阵,能给邓艾碰一碰的只有张特和杜预,但一个远在高昌,一个重任在身。 杜预的长处其实并不在兵略上。 眼下凉州进入正轨,而律法松弛,正需要他来治理。 “不,尹春现在不是邓艾的敌人,但将来未必不能与邓艾匹敌。”杨峥固执己见。 当初任命他为南面统制,目的就是为了打磨培养他。 人在逆境中才会成长。 很多人得天独厚,一辈子顺风顺水,稍遇挫折便被一棒子毒打死了。 “邓艾万余残军,难道真能长驱直入,攻破姑臧,枭我首级不成?”杨峥自问不是蜀主刘禅。 能为帅者,不是把脑袋别裤裆上提着刀子莽上去就行了,而是能屈能伸、能退能进。 只有强大的对手,才能激发人的潜能。 见杨峥坚持,卫瓘也没有多说什么。 好在尹春终究还是扛住了,河关本就是重镇,而邓艾再怎么生勐,也是血肉之躯,不可能刚刚与蜀军一场血战之后,又来跟自己死磕到底。 进入十月,雍凉各地渐渐平静下来。 杜预也驱赶俘虏回到姑臧。 杨峥出城十里迎接,凉州百姓也纷纷前来一睹盛况。 对他们而言,其实谁是正统谁是逆贼,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让凉州安宁,给他们一席之地,安居乐业。 此次大胜,也解除了他们最后的心结。 除了百姓,凉州各地的士家豪强也纷纷前来,以前他们观望,现在却没这个胆子。 杜预这一战,其实是为内部打的。 在八万大军中进退自如,还能趁势歼灭一部,凉州军的战力摆在这里。 刀子永远最有说服力。 隔得老远,杜预便与一众将左翻身下马,步行趋前,半跪于杨峥面前,身后将左也是齐刷刷的半跪,“属下幸不辱命!” “哈哈,元凯此战来回牵扯,令敌前后失据,一举击灭司马链,足以载入兵策。” “非是属下一人之功,乃上下一心将士用命,方能破敌制胜。” 杨峥目光扫过他身后诸将,见周煜面有惭色,姜伐野一脸尴尬,还有些人低着头,自然知道事情的始末绝不会如他说的这么轻松。 军中立起了山头,杨峥心知肚明。 只是这种事情根本无法杜绝,只能压制和控制在一个合理的区间,让内斗变成竞争。 “此番参战将士,皆有封赏。” 杨峥轻巧的一句话,就引起了士卒们的狂欢,“万胜!万胜!” 他们中还有很多人是羌胡部落、豪强私兵。 合理的赏赐,能更快的拉拢人心。 杨峥又说了一番勉励的话,便拉着杜预的手,一起登上轺车。 到了车上,杜预才拱手低声道:“多谢将军信任。” “元凯见外了。” “非也,将军若是稍有疑虑,一封军令送来,则诸将内讧,军心离散,敌军三面围困,预纵是孙吴复生,必败无疑。” “形势真有那么严峻?”杨峥只看到杜预的游刃有余。 杜预擦擦冷汗,苦笑道:“将军的骄兵悍将,不是轻易便能驯服的,还望将军恕我擅杀宣义郎之罪。” 宣义郎相当于杨峥的门生弟子,不过正因此而有些狂热。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此战若是没有他们在基层鼓舞士气,杜预又怎能如臂使指,彷佛横跳,最终把司马链勾引出来? “若非如此,如何能慑服他人?”杨峥挥了挥手。 大军入城,引来更热烈的欢呼声。 百姓夹道相迎,士卒抬头挺胸。 欢笑了整个一个下午才渐渐停息。 战争总是伴随巨大红利。 很多首鼠两端的势力再也没有反复的空间,纷纷向凉州低头。 凉州豪强们也前所未有的配合起来。 秃发树机能举族迁往鹯阴,加上中小部落,浩浩荡荡,足有一万余帐。 让杨峥惊奇的是,其中居然还有不少胡化的汉人。 他们穿着胡服,生活方式也跟羌胡一样,放马牧羊,逐水草而居,若不是说着汉话,记得祖上的姓氏,基本就与胡人无异了。 胡人在汉化,汉人也在胡化。 所有族群,第一要务是生存。 其实在他们眼中,并没有什么胡化汉化,也没有什么太强的种、族认知,为了活下去,都是无所不用其极,羌胡内部的仇杀更加惨烈。 秃发部的老祖秃发匹孤与拓跋力微内斗,不敌,因而率部远遁河西。 “乞伏部这是铁了心要与某作对了?”杨峥看着乞伏赫达的回信,心中不禁冷笑,总有人心存幻想。 第一次是死了亲娘,第二次是小儿子坠马,第三次是小妾被铁弗部抢走了,要去报仇…… “这一次似乎是真的,铁弗部早上也向我们求援,使者提及此事。”卫瓘笑道。 “管他们真的假的,不来就是不把将军放在眼里!”刘珩气哼哼道。 铁弗部也是河南地的另一大部落。 横跨河套两岸,实力强于乞伏部。 历史上凶名赫赫的赫连勃勃就是出身这一部,还在河南地建造统万城。 “将军可令秃发树机能领本部青壮,汇合乞伏部前去讨伐铁弗部,使其彼此消耗?”卫瓘提议道。 “若其得胜归来,岂不是要封赏其为将领?”杨峥眉头一皱,别人不知道这个秃发树机能,他岂会不知? “即便得胜也是惨胜,封一折冲都尉即可,我军不费吹灰之力得河南之地。” 第三百九十一章 童谣 段谷之战,蜀国震动。 此战之损失比当年街亭之败还要惨重。 蜀军精锐一战折损,士卒星散流离,死者甚众。 陇西诸羌从此对蜀国离心。 蜀国百姓、士族皆怨姜维穷兵黩武。 姜维上表请罪,战败皆归自身,请求自贬为后将军,蜀主刘禅然之,依旧以其代行大将军事。 而汉中都督胡济,不仅未遭任何牵连,反而被蜀主加封为右骠骑将军。 蜀国政势之诡谲可见一斑。 姜维战败,蜀主刘禅只能更加倚重陈祗与黄皓。 自战败之后,成都附近童谣遍地而起。 “烈日炎炎,杨柳青青,不追东山马,当随西山云。” 在极短的时间里传遍蜀中各地。 时人皆异之。 “烈日炎炎,杨柳青青,不追东山马,当随西山云。” 正在成都郊外射猎的夏侯霸听了这首童谣,轻轻跟着念了起来。 别人或许听不出其中深意,他岂会不知? 这与当年的三马食槽何其相似? 只不过有些事情,他心中能想,嘴中却不能说。 降将的日子并不好过。 本来他也有心报效蜀国。 然而因为与杨峥的关系,一度被拒之门外,留在成都。 蜀主刘禅对他不错,又是封车骑将军,又是各种认亲,每有国宴,必宴请他。 但这种日子过长了,也没什么意思。 夏侯霸前半生过的就是这种日子。 唯一的好处就是,不用上阵,日子过的悠闲,身体富态许多。 只是,蜀国经此一败,夏侯霸能清楚的感受到人心的溃散。 正如当年高平陵之变时,他面临的处境。 咻的一声,夏侯霸一箭射出,没听见前面野鹿倒地的声音,反而听到了一声惨叫。 “何人?”侍卫拔刀而起。 “夏侯公,是我。”一人从草地中窜起,肩膀上还中了一箭。 夏侯霸盯着来人,不记得认识此人。 “西平故人特令小人来拜见将军。” 夏侯霸心中一动,“原来真是故人。” 侍卫这才松懈下来。 几日之后,童谣传遍东西南北,此外,还有各种流言在蜀地也飞快传播着。 一会儿是汉中都督胡济将投降曹魏,一会儿是姜维引咎自裁,更有蜀主崩于床榻之说。 国内人心越发惶惶。 恰在此时,蜀国大儒谯周作《仇国论》,力陈北伐之失,一小国伐大国,非但不能削弱大国,反而会削弱自身,小国就应该体恤百姓的疾苦,慢慢积蓄实力,待敌国有变,谋定后动,一举克敌,而非穷兵黩武,有事没事就北伐,让士卒疲于奔命,百姓疾苦加重。 谯周在蜀中的地位相当于汉末的蔡邕,本身便是南充谯氏出身,门生故吏遍及蜀国。 李密、陈寿、罗宪等人都是其弟子。 他的言论在蜀国自然有极其广泛的影响。 蜀国北伐之志顿时瓦解。 蜀主日益与黄皓亲近。 魏国,邓艾力克姜维,司马班收复泾阳,关中稳固,这份功劳来的非常及时,司马昭威信大涨,声望日隆。 封邓艾为安西将军,持节都督陇右诸军事,进封邓侯,子邓忠进封亭侯。 当然,这一切都是表面的。 私下场合,司马昭脸色阴郁,八万大军围堵三万凉州军,让他们跑了不说,还灭了两万义从军。 “西贼竟然有如此实力!”司马昭忧心忡忡道。 这是魏国最后一次西征还是南征的讨论。 表面上魏国大胜,实则吃了个暗亏,虽然没有伤筋动骨,但也看出凉州实力不凡。 “所以大将军要尽快讨平淮南。”贾充深恨诸葛诞。 司马昭目光转向钟会。 钟会慢悠悠道:“杨峥之害,犹在诸葛诞之上,诸葛诞守土之犬尔,杨峥颇有董卓之志,不若集合洛阳中军,发河北、豫荆之众,汇合邓艾等军,一举荡平之。” 司马昭十几万中军在手,不是淮南,就是凉州。 准备为司马家最后一步铺平道路。 王肃反驳道:“凉州远离中原,数十万大军起行,民夫当倍之,粮草、军械耗费亿万,当年东汉殷鉴不远,且大将军新近掌权,岂能远离中枢而奔赴远地?若有差池,家国皆灭!” 钟会舔了舔嘴唇,斜眼望着王肃,他本来想说,只有自己领兵,十五万大军足以平定西凉,司马昭十万大军镇守洛阳。 话还没说到这一步,就已经被王肃的话堵死了。 偏偏他还不能跟王肃辩驳。 疏不间亲,王肃之女王元姬乃司马昭正妻。 他斜眼盯着王肃,贾充也斜眼盯着他,“王公所言甚是,淮南以北皆腹心之地,大军伐凉,国内空虚,诸葛诞暗中勾结东吴,青徐兖豫,将非国家所有,洛阳河北亦有倾覆之危。” 凉州太远了,淮南近在眼前。 这个理由足够了。 王肃咳嗽了两声,脸上泛起一抹病态的殷红,“拿下淮南,除诸葛诞,修养数年,关中恢复,区区西凉一州之地,何足论哉!” 王肃这些时日身体不佳,卧床数日,今日因重大国事,才拖着病躯前来。 司马昭最后问向陈泰,“玄伯何以教我?” 堂中安静了许多。 陈泰无疑在此事上最有发言权。 “属下以为,当先讨杨峥。” “哦?”司马昭轻笑道。 钟会也聚精会神的看着他。 陈泰沉着脸,没有一丝表情,“杨峥数年之间崛起于西垂,兼有董卓之虐马超之勇,野心甚大,假以时日,西凉难制。” 司马昭眯着眼,仿佛在品咂这句话的真假,最终他摇摇头,“玄伯之言是也,然今蜀国大挫,数年之间,不得入寇,关中可以休养数年,若诸葛诞坐稳淮南,与吴国勾结,深为腹心之患也,不可不讨灭之。” 另一个原因最令司马昭忌惮的是诸葛诞乃士族出身。 与山东门阀关系密切,若让其发展起来,还真不是简简单单就能讨灭的。 这时代的大门阀与诸侯无异。 有田,有人,有领地,有钱粮,还有名望,在地方上呼风唤雨。 司马昭自然没忘记自家江山是怎么来的。 当年若无颍川士族的默许,司马家未必能一步一步走到今日。 “封诸葛诞为司空,入朝任职!”司马昭一锤定音,“另,杨贼狂悖无礼,目无朝廷,令名士作檄文口诛笔伐,以正天下人视听。” 司马昭全家几次被杨峥吊起来骂,实在有些憋屈。 既然暂时不能讨伐,那就只能以牙还牙了。 司马昭深得司马家之真传,司马懿诛曹爽、王凌时,都是欲擒故纵,以诏令召之,现在对付诸葛诞也是一样,先厚赏之,同时暗中聚集兵力,下令青徐、荆豫、各作准备。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争魏更新,第三百九十一章童谣免费阅读。 23shu8*com 第三百九十二章 爪牙 “小民秃发树机能拜见将军。”十七个河套部落的豪酋半跪在杨峥面前,单手行匈奴礼。 “你便是秃发树机能?果然是鲜卑豪杰!”杨峥看着面前的壮汉道。 整人给他的感觉如同沙漠上的秃鹰。 鹰钩鼻,长脸,眉眼如刀,裹挟着一股锋锐之气。 秃鹰是非常狡猾和凶残的野兽,它们会审时度势,也会忍耐。 “将军谬赞。”秃发树机能一脸恭顺,不过眼神中还是透出阵阵喜色。 “那么,令你率领这十七部的勇士汇合乞伏部,一同进攻铁弗部,收复河南地,你意下如何?”杨峥盯着他。 所谓守孝,不过是个托词罢了。 先秦两汉三国,动不动守孝三年,东兴战败之后,司马师下令丧礼从简,守丧期间也不禁止婚嫁和入仕。 凉州战事频仍,人人守丧,也就不用发展了,杜预遂引用大儒郑玄的礼记注解,心丧,戚容如父而无服也。 提倡心守丧,而非身守丧。 杨峥推而广之,但并不强令。 凉州羌胡众多,礼制约束力不强,自然也就无所谓。 士家豪强愿意遵守旧制,也随他们的意。 秃发部当然也遂大流。 “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劳!”秃发树机能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杨峥轻轻笑道:“你有什么难处可以直接说。” 秃发树机能略一思索道:“小民请求派驻宣义郎、司马、参军等,协助小民约束部众。” 主动给自己带上枷锁? 杨峥深深的望着秃发树机能,一时还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若是别人,杨峥还相信能为自己所用,只不过秃发树机能在历史上的名头太响亮了,而且他是拥有鲜卑正统血脉传承,可以看成是一个流落的鲜卑王子。 他的另一支同族拓跋力微部,在一百二十年后,入主中原,建立北魏。 “你能有如此觉悟,本将非常欣慰,此战若胜,必有重赏。”杨峥甩出一张画饼。 “小民定不令将军失望!”秃发树机能认真道。 旁边的卫瓘一直盯着他,直到他带着十七部落豪酋转身离去。 “哎呀,此人颇有英雄气,此去,当能取河南地,只是不知其心若何。” “子曰:先观其言而揆其行。别管他有什么野心,而是看他做了什么,是否于我凉州有利。”杨峥倒觉得卫瓘有些钻牛角尖了。 管你是英雄狗熊,只有为自己为凉州征战,有功则赏,有过则罚,堂堂正正,明明白白。 “是属下拘泥了。”卫瓘拱手道。 “伯玉亦是为了凉州。”杨峥笑道。 两人的位置不同,经历不同,自然想法看法不同。 这一点在杜预身上也有体现,他身上就常有悲天悯人的书生情怀。 杨峥现在的处境,管你是英雄狗熊,只要能快速壮大凉州,用一用又何妨? 秃鹰固然狡猾,但也并非不可驯服之物。 汉书高帝记:汉四年八月,北貉燕人来致枭骑助汉。 云台二十八将之一的吴汉,麾下有三千乌桓突骑。 魏国有匈奴、鲜卑、乌桓为之征战,蜀国的无当飞军,也是由南中蛮夷组建的,吴国直接抓山越人充实自身。 诸葛恪最大的政绩便是收服吴国腹地的山越人,使吴国可战之兵,从夷陵之战的十万扩充至二十万,由此得到了孙权的另眼相看,从而成为托孤之臣。 别人有胆量上门,自己还没胆量收吗? 羌人的汉化,给了杨峥足够的自信。 能攻取凉州,何尝不是整合了河湟的羌人? 至于秃发树机能,自己手下有这么多人,还怕他这个破落户? 有野心是好事,就怕你躺平。 就这样,秃发树机能纠合十八部族的青壮,组成一万三千骑兵,他们有马有弓箭,有武器、还自备粮食,这样的狗腿和爪牙天底下哪去找? 从另一方面来说,去除秃发树机能鲜卑人的身份,他其实也是反抗司马家暴政的豪杰。 走的路子与自己差不多。 至于以后,完全可以以后再说。 淮南三叛之后,司马家一统中原,剩下的就是自己了。 能抓到什么就用什么,一切以壮大自身,抵抗司马家为目的。 伟人说过一句名言,政治,不就是搞清谁是朋友,谁是敌人么?把自己人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 为了激励鲜卑人的士气,杨峥承诺,自己只要土地和人口,钱粮牲畜,尽归他们,若是能得胜,回军之日,按十二转军功封赏! 一石激起千层浪,鲜卑人当场眼珠子就红了。 劫掠与杀戮几乎是沉淀在他们血液和骨髓里的东西。 出征的鲜卑人,每人领到一套皮甲,一把上好环首刀。 “多谢大人!”鲜卑豪酋们真心实意的跪在杨峥面前。 杨峥一脸微笑,“尔等努力!凉州以后亦是尔等家园!” “敢不尽心效命!”豪酋们红着眼珠子道。 大部落有野心,而小部落想着的只有怎么活下去了。 事实上,杨峥势力介入河套,最受益的就是他们,没有杨峥这条鳄鱼,河套就是大鱼吃小鱼的规则。 而鳄鱼的目光自然要落在大鱼身上,小鱼只要乖乖听话,存活的机会更大一些。 杨峥的这一军令,让凉州豪强们也眼红起来。 他们手上有兵有将有钱有粮,放在家里,难免会生锈,以皇甫家、张家、索家为首的几个大豪强,主动请求为杨峥效力。 西北一向尚武,这些豪强从来都不是吃素的。 随杜预出征长安,已经让他们尝到了甜头,受封受赏者不计其数。 杨峥忽然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有功者,可以赏赐土地,但赏赐哪里的土地,是自己说了算。 操作得当,一来可以拆分豪强,二来,这种封赏本来就是拉拢豪强家里的底层,他们有了田地,还会老老实实当家奴吗? 只要他们愿意领土地,就跟府兵没多少差异了。 杨峥找来杜预卫瓘商议,二人一听皆惊讶的望着杨峥。 “此策甚好,不必大动干戈,便能取豪强之力,长此以往,必能分化豪强。”杜预攒道。 卫瓘却泼了一瓢冷水,“豪强岂会轻易就范?属下觉得不可操之过急,当缓图之,先以军功诱之,待豪强出现大功子弟,可封为折冲都尉,于边地设折冲府,以豪强令其戍边!” “哈哈,伯玉果然深知人心。”这套搞法不就是温水煮青蛙吗? 杜预与卫瓘一阴一阳,简直是自己的左膀右臂。 ( 23shu8*com 第三百九十三章 防线 杨峥目光在沙盘上扫视了一圈,境内不听话的似乎只剩下沮渠部。 当初因为他们势力盘根错节,张掖、酒泉、武威、西平都有他们的部落,所以杨峥不得不先征讨高昌,然后疏通河西四郡。 现在,河西四郡与高昌全都落入自己手中,是时候对这帮孙子展开毁灭性打击了。 做人要讲诚信,说灭他们全族,就一定要做到,不然以后谁还鸟自己? 伟人还说过,对待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一般残忍。 “凉州皆定,诸部真心实意拥护本将,唯卢水沮渠部居心叵测,冥顽不灵,屡次劫掠过往商旅,侵占良家百姓之田宅,破坏凉州安定团结,已成凉州之恶痈,本将即为大魏之肱骨,当为天下诛除此獠,还凉州以朗朗乾坤!此令,凡凉州忠义豪杰,可自领义士剿灭之!” 一道军令很快传扬凉州各地。 豪强们等的就是这个,纷纷聚集族中精锐子弟磨刀霍霍。 “皇甫氏、张氏、索氏、李氏多次助我军,凭什么贾氏、廖氏等族也能出兵?”庞青实在忍不住道。 杨峥笑道:“我的军令不是说清楚了吗?凡凉州忠义豪杰,可自领义士剿灭之,谁忠义不忠义,不是咱们说了算嘛?” 用后世的话说,这叫最终解释权归自己。 庞青恍然大悟,又拿出小本抄抄写写。 杨峥摸着下巴,“再传一道命令,凡出兵豪强,必须有官府的忠义令,没有此令者,一概视为非法,非法者,全部缉拿!” 以前你对我爱答不理,现在让你惹不起。 所谓忠义令,就是后世的私掠令。 这年头无论干什么,都要找一个高大上的名字。 豪强斗部落,杨峥觉得这个思路不错。 趁这个机会,杨峥把宣义郎也塞进去,随同豪强们出征。 一套套命令下达,仅仅一个月,便收到了丰硕的成果。 张掖、酒泉、武威等地的沮渠部遭到毁灭性打击。 其实出动正规军,未必能收到这么好的效果。 沮渠部是地头蛇,大军来袭,他们躲进山里,正规军也不能一直堵着他们。 而豪强们就不一样了,他们也是地头蛇。 在地方上有重大影响力。 更熟悉沮渠部的路数,制定针对性的措施。 一队队的俘虏从祁连山脉的各个山谷中押送出来。 让杨峥惊讶的是,沮渠部人口还不少,随便一个山谷便有几千人,只一个月,便俘获近两万人。 难怪日后能在凉州占有一席之地。 不过从今往后,凉州再也没有沮渠部了。 河南地的秃发树机能表现也不错,与乞伏部汇合,长驱直入,两次击败铁弗部为首的匈奴部落,掳获大量人口。 从宣义使的汇报来看,秃发树机能颇有军事才能,在河南地合纵连横,分化离间,吸收了不少摇摆不定的鲜卑、羌人部落,形成对铁弗部的战略优势,然后再一步一步挤压匈奴人的战略空间。 拿下黄河两岸指日可待。 协从军都这么努力,正规军肯定不能这么闲着。 不用脑袋想就知道,淮南三叛之后,司马昭肯定要来跟自己玩命的。 轮番休沐,士卒与家人们团聚了半个月后,精气神明显不一样了。 新式军营中,杨峥一一巡视,事无巨细,寝房、食堂、澡堂、厕所、鞠场、校场、武库、马栏,全都建造出来。 其实军营才是最好的熔炉。 无论什么族,只要一入军营,共同的生活方式,迅速改变他们的习俗。 十人同住一间房,不分军官与士卒。 宣义郎也与士卒同寝同食。 食堂的饭菜也尽量荤素搭配,凉州别的没有,畜牧业首屈一指。 吃和住,也是战斗力的一种。 “此为定式,以后军营皆按此制建造。”巡视一圈,杨峥觉得挺满意。 “唯。”随行负责后勤的从事当即应命。 一个士卒上午训练两个时辰,下午午休半个时辰,再训练一个时辰,蹴鞠一个时辰,吃了晚饭,听宣义使们说书或者排练的戏剧,一天下来满满当当。 这种环境下,士卒不用心训练,就有些对不起自己了。 好在士卒也相当珍惜现在的生活。 亲军三营不是铁饭碗,也采取淘汰机制。 每个月有一次考核评估。 偷奸耍滑、不思进取,被刷下去是迟早的。 而凉州各地的府兵都红着眼盯着亲军名额。 “报将军,近日陇西李氏密报,邓艾聚兵于狄道,召集诸羌,恐将进犯金城。”庞青匆匆赶来。 今年雍凉大战,但风调雨顺的。 陇右、河湟、河西全都是丰收。 凉州干涸的仓廪又充盈起来,与此同时,邓艾的南安、广魏、天水等屯田区也丰足起来。 吃饱了人就闲不住。 “回城。”杨峥有些恼火。 蜀军精锐遭遇重创,死伤惨重,星散流离,没个四五年恢复不了,所以邓艾能专心咬自己了。 此人虽然狂躁,但不得不承认他的军事水准。 敢打敢冲敢玩命,正面步步为营,侧面常常出奇制胜。 回到姑臧,杨峥立即令人取来沙盘。 如今,关中空虚,自己也空虚。 杜预从容退回之后,司马昭也召回了司马班、州泰。 形势几乎一目了然,下一步,肯定是淮南诸葛诞。 司马昭不是个合格的将领,却是个合格的君主,绝不会舍近求远。 以整个中原之力对淮南泰山压顶。 在诸葛诞覆灭之前,是自己最后的发展期。 但现在邓艾这么搞,就让人很无语了。 不是杨峥不想弄他,而是南安、陇西、广魏诸郡都被打造成了铁桶。 坞堡连着坞堡,关塞连着关塞。 在土木工程上,邓艾绝对是这时代的大师。 杨峥记得历史上邓艾修建的坞堡还成为后来汉民的避祸之地。 淮南三叛至少要围绕萧关建立一条防线,将司马昭的大军挡在关中。 邓艾在陇右的存在,则让这条防线不那么稳当,向北威胁鹯阴渡口,东北穿过陇山,便能到达萧关背后,向西,则直接威胁金城。 后世常说守江必守淮,现在,陇右对河西的重要,就相当于淮南对江东。 历史上,宋建割据金城陇西三十年,夏侯渊一进入陇右,宋建便灰飞烟灭。 拿下陇右,便能依据陇山、萧关形成一道新的防线。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杨峥真不想与邓艾死磕。 蜀军元气大伤,这个缓冲地已经没有意义,在邓艾的经营下,会成为进攻河西的跳板。 ( 23shu8*com 第三百九十四章 阴阳 进攻长安是打政治仗,打给内部和外部看的。 灭邓艾,则事关凉州的生死。 其实杨峥早已与邓艾成不死不休之局。 “郭淮经营天水多年,邓艾经营南安多年,人心稳固,城高池深,实难攻取!”杜预不赞成。 若陇右好打,杨峥早就出手了。 姜维就是活生生的教训。 这时代,防守占有巨大优势,而邓艾无疑深谙此道。 杨峥道:“陇右艰难,然时局更艰难,司马昭击灭诸葛诞之前,我军若不能形成陇右萧关防线,则必受制于人。” 黄河不是天堑,冬天会结冰,夏天会干涸,到处都是缺口,想守也守不住。 杨峥可不想司马昭几十万大军从陇右踩着冰就过来了。 “陇右不可明攻。”卫捋着胡须道。 杨峥叹了一口气,手下左膀右臂都不赞同,那就是没戏了,听人劝吃饱饭,若凉州在陇右损耗太大,拿下陇右也没什么用。 西北就这么点人口。 “但可以暗取之!”卫又来了一句。 杨峥的心情被弄得七上八下的,“伯玉……” 卫干笑两声,“陇西有李、辛、牛、时、段、董、关、闵、边等十六大姓,陇西李氏、段氏与将军颇有联系,真正站在司马氏一边的只有辛氏,牛、董、关、闵、边等,多有衰落,但亦是小豪强,可以暗中联系,彼定然从之,再者,段谷一战,陇西羌部失望于蜀国,将军麾下羌人众多,属下听闻姜统制,当年与陇西羌部多有联系,如今正好……” 在阴谋诡计上,杨峥拍马都不及卫。 杜预也怔怔的看着卫。 卫端起茶杯,轻萘艘豢凇 杨峥有些着急了,“伯玉,你快快说来。” 卫笑了一声, 放下茶杯,“其一联系豪强,其二拉拢羌部,其三,当年鲁公镇守天水多年,天水汉夷皆心念之,司马望此人也算有才干,只是贪得无厌,好聚敛钱财,上任才一年,百姓被其搜刮的苦不堪言,若以鲁公之名行事,天水不攻自破也。” 这一套一套的,几乎就陇右算死了。 “高啊!”杨峥忍不住一拍大腿。 别的就不说,陇西李氏跟自己几乎穿一条裤子了。 当年在10蔽西部都尉,跟段氏关系也不错。 这些中小豪强不正是自己拉拢的目标? 还有羌人。 迷当死后,羌人群龙无首,一直跟着姜维打魏国。 此番蜀军战败,羌人人心惶惶,正是自己填补权力真空之时。 杨峥麾下羌人何其之多,除了姜伐野,养在西都的羌人贵族就有不少,总有能说上话的。 至于天水,那就更妙了。 鲁芝治天水期间,倾心镇卫,设立集市,安抚汉夷,数年间旧境悉复,天水汉夷甚是仰慕其德行,后明帝调任广平太守时,天水老幼跑去洛阳赴阙献书,请求鲁芝留任天水,明帝嘉许之,加讨寇将军。 虽说人走茶凉,但司马望在天水这么搞,反而能衬托出鲁芝的品行。 “此策可行。”杜预点头道。 堡垒都是从内部攻破的。 “哎呀,伯玉若是早献此策,就能与姜维合力诛灭邓艾。”杨峥有些可惜道。 为姜维可惜。 卫却摇摇头,“此一时彼一时,当时邓艾手握精锐,蓄势待发,按剑将起,我军若去,邓艾必与我军死战,以报仇雪恨,我军头破血流,而蜀人得利,损己利人,智者不为也。” 这便是乱世的规则。 而谁又能料到,姜维手上两万精锐,羌胡协从,再加上汉中数万人,会败在邓艾手上。 只能说蜀国一年不如一年了。 “暗取之事,可交由属下。”卫拱手道。 杨峥点点头,“九野营、斥候皆归你调遣!” 除了陇右,卫在蜀国的布置也是风生水起。 烈日炎炎,杨柳青青,不追东山马,当随西山云。 又是杨又是山,又是云的,几乎就是明示了,别投降东面的司马,快去投降西面的杨兴云。 司马昭的世子正好是司马炎,跟着司马家就是烈日炎炎,跟着杨峥就是生机勃勃的一片青。 童谣这种东西威力极大,往往配合着时势。 若蜀国政治清明,内外相和,这种东西没有用武之地。 但现在的蜀国绝非如此。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民间信的就是这个。 当年张角一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便掀起了浩大的黄巾起义,一举葬送了汉廷。 “属下亦有一策。”杜预盯着沙盘道。 一个篱笆三个桩,三个臭皮匠抵上一个诸葛亮。 更何况杜预、卫比诸葛亮差不了多远。 “元凯请说。”杨峥更加好奇了。 杜预指着沙盘道:“我军若拿下陇右、河南地,便对关中形成三面包夹之势,司马昭以长安诱我,反之,我亦可以长安围城打援,逐步消灭中原之援军,逼司马昭不得不舍弃长安!” 杨峥一愣,自己若取长安,长安就是自己的战略黑洞,反之,自己不去长安,则长安就成了司马昭的战略黑洞。 到时候萧关制于西,陇山横于中,铁骑自河套而下,横扫三辅,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跑。 西北养马地全在自己手上,司马家的中军精锐能有多少骑兵? 幽州突骑,已经被证明不是西凉铁骑的对手。 骑兵掌握在自己手上,岂不是掌握了战略主动? 用后世的话说,这叫制骑兵权。 只要吃掉一两波魏军精锐,司马昭就会吃不消。 别忘了他现在还不是皇帝。 而是中原士族门阀推出来的利益代言人。 关中一马平川,历史上,突厥就是顺着泾水而下,兵临渭水,与李二大帝来了个渭水之盟。 大手笔! “我有元凯、伯玉,必得长安!”杨峥现在能体会刘备遇诸葛之时,说出那句话:“孤之有孔明,犹鱼之有水也。” 杜预、卫,一个阴谋,一个阴谋,简直是天作之合! 杨峥找准一个方向,他们就能举一反三,出谋划策,将不可能变为可能。 刚刚来到这个时代时,uu看书骆谷之战,举步维艰,杨峥时时刻刻想着去占个山头当土匪。 后来到了陇西,也只想当个吐谷浑。 再后来,只想割据凉州。 人的野心都是一步一步的。 魏武刚刚举兵时,估计最大的梦想也就当个太守,后来当刺史,再后来,最大梦想是汉征西将军…… 人干什么都要一步一个脚印,一个小兵就想杀伐果决顾盼自雄,估计活不过一集。 好在,杨峥已经熬过最艰难的日子了。 虽说与司马昭差距巨大,但并非不可弥补。 再说司马昭不是司马懿,永远不会犯错…… 手机站全新改版升级地址:,数据和书签与电脑站同步,无广告清新阅读! 23shu8*com 第三百九十五章 马政 事实上,杨峥一直以来陷入了传统误区。 比拼人口钱粮,那是中原争霸的玩法,是农耕文明的玩法。 现在的凉州并非简单的农耕势力,麾下有农户,也有大量牧户,散落于西海、居延、武威、北地等郡。 历史上,但凡这种耕牧二元化的势力,都相当难缠。 契丹一个辽东加漠南,就能立国两百多年。 西夏一个西套地,就能与宋廷拉锯近百年。 它们的人口钱粮能与中原相提并论吗? 而现在杨峥面对的只是一个拥有关东的司马家,还不是一个完整的帝国。 国不可夜郎自大,人不可妄自菲薄。 饭一口一口吃,问题一个一个解决。 大战略提出容易,推行却要面对很多困难。 首先就是要将士卒骑兵化,以增强机动能力,不仅是骑兵要骑马,步卒也要骑马,还要骑两匹到三匹。 “今年战马出栏六千匹,河曲、西海战马进入稳定期,山丹马场若完全恢复,三地一年可出一万战马左右。”军马司司丞索靖道。 昔日温文尔雅的世家青年,变得黝黑健壮,全身上下洋溢着一股干练之气,可见他也没闲着。 历史上最大的马场,就是霍去病在张掖武威居延建立的山丹马场,一直延续到后世,直到苏联的顿河马场建立,才屈居第二。 “若是加上北地郡、河套、河南地,一年能出三万匹战马否?”杨峥盯着索靖年轻的脸。 天下局势给杨峥压力,所以杨峥不得不给他压力。 索靖面有难色,“属下尽力而为。” 杨峥笑道:“你也不用太有压力,可以鼓励民间养马,军马司收购,两汉历代都有马政,你可借鉴一二,若有难处,可向鲁公、杜长史求教。” “多谢将军指点。”索靖松了一口气。 难度的确很大,但也正能因此考验能力。 若不是为了培养索靖,杨峥完全可以让杜预主理此事,当年的西海牧场就是他弄出来的。 “属下觉得,不一定全部用战马,可用劣马驮马掺杂之,大军长途跋涉,亦可杀劣马驮马为食。”索靖提议道。 “此策甚好,你可写完整章程出来。” “唯。”索靖拱手退下。 大汉极其重视马政,所以才能反过来,以骑兵压制匈奴。 现在天下牧场,十之七八在自己手上,没道理不利用起来。 河套、河南地的重要也由此显现出来。 才过了两天,索靖的马政便出炉了。 其一,鼓励民间养马,一户献一成年战马,可免除当年全家徭役,田赋减半。 其二,于边地设立马市,收购漠北部族的战马。 其三,于山丹、北地、河套设三十六马场,以鲜卑、乌桓、匈奴俘虏充之,为凉州牧奴,效法屯田奴隶,五年转为待归,十年转为治民,编为伍什民营,施行连坐之制,以骑兵巡视,一人逃走,全伍皆斩。 这三策都借鉴了西汉的马政。 文景时,实行马复令,民间一家养马一匹,可以免除全家三人的徭役,有利于农业生产以及畜牧业的发展。 汉景帝时设马苑三十六所,养马官奴婢三万人,饲养战马多达三十万匹。 为武帝反击匈奴积攒了家底。 汉武帝更是重用休屠王子金日磾,掌管马政,死后被人称为马神、马王爷。 凉州水草丰足,地广人稀,民间散养一二匹健马、牛羊完全不影响他们的生计,鼓励他们养马,其实也是变相的与民休息。 官府得马,百姓免赋税徭役,皆大欢喜。 “不错,有此三策,凉州战马无忧矣。”杨峥松了一口,接下来,只要给人给钱,让索靖全力施行即可。 “此三策是杜长史大力襄助,否则属下一人难以成事。”索靖毫不居功。 “嗯,杜长史虽然帮你定策,但具体施行还要靠你。” “熟悉定当竭心尽力。” 索靖刚走,杜预就来了。 杨峥估摸着两人同时来的,杜预故意给机会他单独面见。 “这三年政绩统计出来了。”杜预捧着一摞左伯纸。 “哦?”杨峥兴趣大起。 打再多的地盘,不能有效治理,就不能转化为实力。 凉州潜力非常巨大。 地广人稀,资源丰富,可耕可牧,还是商贸重地。 政绩第一的肯定是鲁芝,不过他德高望重,与杨峥关系密切,不在统计范围之内。 “功第一者杨嚣、第二杨济,二人掌管屯田司,连续三年丰收,前后输谷近四百万石,府库为之充实,将军前后攻武威,取高昌,夺北地、居延,数次出兵,而后方无忧,皆二人尽心尽力,第三者张焕,安定张氏出身,安抚流民,体察百姓,所在之破羌县,人口增长最多。” 政绩都有实实在在的数字支撑,做不得虚假。 杨峥接过纸文,略一翻看,前十人都是世家子弟,第十三人才出现一个寒门子弟,三十个人中,寒门、庶族一共才有五人。 士族在这方面的优势太大了。 这还只是士族并不怎么强大的凉州。 “升杨嚣为九原郡丞,杨济为朔方郡丞,张焕为北地郡丞……”杨峥一一念着名单。 西汉有朔方刺史部,下辖北地郡、上郡、西河郡、五原郡、朔方郡。 到东汉则一步一步被羌胡蚕食。 人弃我取。 中原看不上,那是因为以传统农耕视角来看,统治成本太大,杨峥却完全没有这个顾忌,本身就是耕牧混合体二元制,以农耕为本位,以游牧为延伸。 黄河三套,西套北地郡,前套朔方、九原,后套云中。 地域极其广大。 拿下河南地,再配合前套,云中其实也是盘中之物。 “秃发树机能最近如何了?”杨峥盯着沙盘道。 眼下十月下旬,天气已经转寒。 今年若不能给匈奴人致命一击,取得决定性进展,明年说不定匈奴人就能喘回口气。 匈奴、鲜卑、羌胡不是傻子,杨峥兵锋北出,意在鲸吞河套,在强大的外力下,说不定他们就能联合起来。 “据宣义郎密报,秃发树机能近日在地斤泽裹足不前。”庞青道。 “莫非他有异心?”杨峥目光转向杜预。 卫瓘去了榆中,暗中勾连陇右豪强。 身边能问的人只有杜预。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将军既然派他前往,就无需疑惑,其心在我,河南之地为将军所得,其心不在我,此地亦将归将军!”杜预沉声道。 1秒记住网:。 23shu8*com 第三百九十六章 河南地 地斤泽烟波浩渺,岸边枯草连天。 有羌人和匈奴人在岸边开了耕田,起了屋舍篱笆。 倒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模样。 秃发树机能望着这广袤的土地,的确有些迟疑。 “这是好地方,水土丰美,人口众多,你我两家联手,借杨峥之势扫平匈奴人,取其人口牲畜,再图云中定襄,表面向杨峥称臣,暗中向洛阳求援,则司马昭必会支持我们,鲜卑大业由此而兴!”乞伏赫达在秃发树机能耳边不断低语着。 以乞伏赫达的年纪,可以当秃发树机能的爷爷了,却在他面前像个孙子。 如果秃发部是秃鹰,乞伏部就是狐狸。 历史上,河西诸鲜卑,乞伏部其实最弱小。 但他们找准了时机,忽然出手,攻击西套的鹿结部,吞并其人口,才逐渐壮大,后又在汉人五胡中左右逢源,反复横跳,遂建西秦国。 秃发树机能忽然大笑起来,“哈哈,不错,此地足以兴旺我族!” “这就对了,我们鲜卑人为何要为汉人卖命?汉人不是有个养寇自重的说法?杨峥想取河南地,咱们就向他要钱要粮要军械。”乞伏赫达得意洋洋道。 秃发树机能眼神闪了闪,“你觉得我们斗得过杨峥吗?你觉得司马家能信任吗?” 乞伏赫达一愣,随后干笑道:“贤侄果然是我们鲜卑人中的豪杰,杨峥咱们斗不过,司马家也不可信,但咱们可以左右逢源啊。” 秃发树机能点点头,“不错,我鲜卑豪杰岂能为他人犬马?” “我已经派人去跟铁弗部联络了,匈奴、鲜卑三百年前都是一家人,不能自相残杀,那女人我不要,送给刘悉力了。”乞伏赫达脸皮跳了跳。 “我听说你的小妾是大名鼎鼎的美人,这口气你也能忍?”秃发树机能调侃道。 乞伏赫达咬牙切齿道:“为了鲜卑大业,区区一个女人算得了什么?” “哈哈。”秃发树机能大笑起来,“我有一个提议,你既然与他暗中有联系,不妨再送他些牲畜。” “送了他女人,还要送他牲畜?”乞伏赫达脸皮又跳了起来。 “不错,汉人有句话,将欲取之必姑与之,东西给他们,然后趁大雪降临之际,一举扫平铁弗部,把你的小妾抢过来,岂不是更好?”秃发树机能笑道。 乞伏赫达呆了呆,“贤侄果然非同一般人。” 秃发树机道:“那就烦请叔父亲自去一趟,以彰显诚意,刘悉力匈奴贵人,一向豪爽,必然不会加害叔父。” 乞伏赫达却迟疑起来,目光在秃发树机能脸上逡巡。 秃发树机能也澹澹的看着他。 狐狸在秃鹰面前,自然弱势一些。 秃发树机能麾下有十八部,一万三千骑,装备精良。 乞伏赫达满打满算只有四千骑。 “好,为了鲜卑大业,我愿意冒这个险。”乞伏赫达咬牙道。 魏武分南匈奴为左右南北中五部,居汾阳、祁县东南、隰县、猩县、文水,每部立匈奴贵族一人为统帅,汉官为司马监督。 不愿受约束的匈奴,就跑到河南地,与羌人混居。 河南地形势非常复杂。 如果杨峥直接驱兵进来,会引起羌胡、匈奴、鲜卑诸部的警觉,有很大概率联合起来。 以秃发树机能进入,则影响小了很多。 羌胡来来往往,南下北上、东去西进的,都是游牧部族,习以为常。 乞伏赫达领着四千骑兵前往铁弗部,路上一直眉头紧锁。 “秃发树机能心怀叵测,不可信任。”长子乞伏力虎劝道。 乞伏赫达冷笑道:“我岂不知?只恨实力弱小,不得不虚与委蛇!此次他派我前去铁弗部,必有害我之心,我正好与铁弗部联合,吞并他手上的十八部族,再取朔方,最后向杨峥称臣!” 嘴上口口声声是鲜卑大业,背后全是冷刀子和算计。 自轲比能死后,鲜卑便彻底分裂,一盘散沙,比中原分裂的还要干脆。 “倘若杨峥不接受我们的称臣又当如何?” “他会接受的,杨峥要的是爪牙,可以是秃发树机能,也可以是我们!” 寒风呼啸,天上两只鹞子正在追逐一只黄雀。 黄雀反复挣扎,最终仍是落入鹞子爪中。 大地上,秃发树机能的骑兵已经集结。 自从祖父秃发寿阗死后,他从不信任他人。 包括乞伏赫达在内。 草原的规则便是如此,要么依附强者成为爪牙,要么直接与强者拔刀相向,从来就没有过什么结盟。 结盟也是为吃掉盟友壮大自己。 杨峥实力强大,可以肆意吞并其他部落。 乞伏部弱小,就要接受现实。 这便是草原的生存规则。 秃发树机能就非常清楚这套规则以及自己的命运。 “起兵,随我攻灭铁弗部、乞伏部!” 十七个豪酋举起了刀矛,周围骑兵举起了刀矛、铁叉,很快,一万多名骑兵举起武器,“起兵!” 呜咽的号角声在寒风中响起。 一万多骑顺着西北风而下。 羌胡出身的宣义郎早已与诸部连为一体。 他们将凉州的种种好处宣传开来,凭借上阵杀敌就能立功成为贵人,这在任何时代任何势力中都有极大吸引力。 不管秃发树机能愿不愿意,这支骑兵的军心其实早已向着凉州。 “镇西将军有军令,杀敌者,有十二转军功,分赏田地、钱帛、宅邸,甲士以上,有云骑郎、飞骑郎,直接就是贵人,可以跟汉人过的一样,不愁吃喝!斩杀敌方大将,回去你就是大将,要什么有什么。”宣义郎们以羌语、匈奴语反复说道。 “嚯、嚯、嚯……” 骑兵们呼吸逐渐加重。 以往杀来杀去,什么都没有,活着就不错了。 而现在,他们前程就在刀子上。 底层羌胡的想法其实比汉民更为淳朴,能吃上饭,冻不死,就不错了。 所以羌胡比汉人更期待稳定的秩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骑兵们的眼神逐渐火热起来,士气也高涨的无以复加。 简单来说,这一战是为自己打的。 夹在众军之中的秃发树机能眼神复杂的看着周围骑兵。 就连他自己的部众,脸上都蒙着一层狂热之色。 这一战的结果在他心中已经毫无悬念,也不可能有悬念。 秃发树机能太清楚这些部落了,绝不是凉州的对手。 充斥在他脑海的是自己的命运。 23shu8*com 第三百九十七章 豪强 “将军常说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而凉州就是诸位最后的机会。”宣义密使孙阳慢悠悠道。 常年游走在最危险的岗位,让孙阳快速蜕变。 曾经的少年,已经一去不返。 黝黑的皮肤,优雅的小胡须,配上精炼的表情,锐利的眼神,无不在增加他言语中的力度。 东汉是关东士族联合建立的,雍凉士族自东汉立国以来,便被排除在权力核心之外,大士族凭借联姻和优秀的人才继续飞黄腾达,但这些中小豪强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 这一百五十多年来,他们的生存环境持续恶化。 先是羌乱,后有韩遂、郭汜李傕、马超相继在陇右崛起。 即便曹魏立国,陇右依旧是战争前沿,时刻面临蜀人的北伐。 马超等人的崛起,本身就有当地豪强们的支持。 庞德就是南安庞氏出身。 梁兴、张横、段煨、成宜从这些人的姓氏就知道他们的家世。 “邓艾非镇西将军之敌,司马氏前些时日已在关中大败,诸位难道还有什么疑虑否?”陇西李氏旁支子弟李瑀道。 其他豪强来的也多是旁支子弟。 孙阳对此非常理解,毕竟干的杀头的买卖。 这些豪强不可能把全族的性命都押上来。 这些旁支子弟的态度,其实就是豪强们的态度。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由年纪最大的梁璩问道:“镇西将军给我们什么好处?” 利益才是稳固的联盟。 人可以背叛一切,却唯独不会背叛利益。 尤其是士族豪强,他们更在乎实际的利益。 此言一出,堂中之人眼神全都变的如野狼一般。 孙阳笑道:“你们的才俊子弟有科举之权,你们的子弟可以直接入青营,我军疆域何其之大?西域、西海、羌地、河西、河套,未来更不会局限于此地,你们还愁无用武之地吗?” 凉州一直以来都表现出强势进取状态,不断膨胀,并且屡次击败魏军重将。 所以凉州是杨峥一刀一剑打下来的,这比任何言语都有说服力。 此外还有商路带来的巨大利益,足以令人眼红了。 几人眼神顿时火热起来。 孙阳与李瑀交换了个眼神,后者趁机添油加醋,“你们不愿配合,自有其他人配合,到时候凉州就没有你们的位置了!” 天下仍是乱世,曹魏的正统也不见得有多正统。 司马氏更加不堪。 拜杨峥所赐,各种檄文,一次又一次的揭司马家老底,这本身就是消耗司马家的声望。 “我们陇右大姓,这么多年投奔曹魏,也没见得了什么好,不投凉州,难道还去抱司马家的臭脚?”陇西牛氏牛坚拍桉而起,一脸愤怒。 魏国大将牛金亦是陇西牛氏的南阳偏支,为曹魏立下赫赫军功,与胡遵一样是司马懿的爱将。 早年有谶书名曰《玄石图》,流传甚广,其中有一句“牛继马后”,司马懿请管辂占卜子孙运势,占卜结果与《玄石图》分毫不差。 多年之后,司马懿见到牛金,心中顿有触动,遂宴请牛金,牛金为人坦荡,没有提防之心,宴会结束之后,当夜回府毙命。 司马懿权倾朝野,牛氏只能忍气吞声。 “你们可以不助将军一臂之力,但他日我凉州大军横扫陇右,诸位的机会可就没有了。”孙阳目中爆出一抹寒光。 “邓艾那厮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干了!” “我们段氏愿意追随镇西将军!” “梁氏也愿意举事!” …… 孙阳拱手向周围拜了一圈,“非是我军敌不过邓艾,而是将军悲天悯人之心,不愿大军到时,陇右玉石俱焚,所以此战,既是为了陇右,也是为了你们自己!” 这话比什么都管用。 凉州军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赫赫凶名早已流传开。 大事已定,此地不宜久留。 一个外人在此,总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孙阳便拱手告辞,至于何时起兵,则自有李瑀联络。 昼伏夜出赶回榆中,卫瓘却气定神闲的在练字,笔走龙蛇,龙飞凤舞,瞬息之间,几列遒劲有力的字便跃然纸上。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孙阳恭身站在一旁,没有打扰。 卫瓘最后一个字落笔,才开口道:“陇右之事,应该是水到渠成了?” “是。”孙阳拱手。 卫瓘对着刚写好的字吹了一口气,“这副字就送给仁辅了。” “谢卫公。” 卫瓘背负双手,看着屋外的寒风,“马上天就要转凉,河道就会结冰。” “所以邓艾会趁黄河结冰之时,发动一次勐攻?” “邓艾风头正盛,士卒精锐,自然不肯蛰伏。” “那岂不是金城有危险?”孙阳担忧道。 面对邓艾咄咄逼人的进攻,南面统制尹春一败再败,军中多有非言非语,凉州军一向是节节胜利,能击碎任何对手,却在尹春这里一败再败,不少人已经向杨峥弹劾尹春,认为他不堪重用,难以独当一面。 南面诸将都应该贬谪。 不过杨峥却力排众议,从未苛责尹春、周旨、李特等人,让他们继续留在河关、积石堡一线。 尹春也不负众望,一开始失城失地,再到后面的站住脚,最后与邓艾打的有来有回,多次出兵偷渡黄河,攻破了东岸的几个坞堡。 让局势逐渐稳定下来。 “金城城池险固,内有府兵、奴隶相助,背后有河曲、西平支持,只要尹春能拖住邓艾半个月,则陇右将为将军所有。”卫瓘并不着急。 此行之前,杨峥边询问过他,要多少兵力。 卫瓘却一兵不要,邓艾即便攻入金城也是死路一条。 陇右被打造成铁桶。 金城作为凉州的军事前沿,自然也成了铁桶。 尹春是个合格的将领,镇守南面以来,一直在观察对手,学习对手。 平垒营一直驻扎在金城一带,这两年来,黄河西岸坞堡相接,烽燧相望,邓艾进来也是被困死之局。 “难道仁辅不知将军用意?尔等皆是将军弟子门生,将军对你们寄以厚望,所以才会不断磨砺你们!哎呀,真羡慕你们这些年轻人。”卫瓘伸了个懒腰。 其实他也才三十六七,正是一个男人最鼎盛之时。 不过这个时代,三十五岁以上,便是长辈了。 “阳必粉身碎骨以报将军!”孙阳向北面姑臧的方向拱手。 卫瓘微笑道:“得遇明主,乃尔等之大幸也。” 第三百九十八章 开府 “这便是纸坊最新做出的左伯纸。”杜预捧着一摞白纸放在杨峥桉前。 杨峥摸了摸,手感略微粗糙,颜色也并非是真正的白色,而是带着一丝暗黄。 不过已经能满足书写需求了。 东西只要做出来,就突破了有和无,剩下的无非就是改良,这也是设立纸坊的初衷所在。 而且粗糙也粗糙的好处,制作简单价格便宜。 寻常人家也能用得起。 其实汉魏纸张早已流行,只不过民间用惯了竹简,所以纸张只在士族门阀中流传,供他们练字之用。 历史上的书法家多出自这个时代,原因就在于此。 “以后凉州公文皆用此纸书写。”其实竹简制作并不比纸张省多少,书写尤为不便,携带更是麻烦,随便一部数,就要装一车。 “我正好也有一物,元凯观之。”杨峥笑道。 身边刘珩会意,从后屋搬来几块木板。 杜预疑惑起来。 “元凯请看!”杨峥放开木板,上面赫然是阳刻的孙子兵法。 一开始,杜预表情倒也澹定,但当杨峥把凋版沾上墨,印在纸上时,杜预的表情瞬间就变了。 “这……此物将传圣人教义于世人,将军大功于天下也!”杜预很快就发现这东西的价值。 杨峥哈哈大笑,一个凋版印刷而已,其实并没有多少技术含量。 杨峥早就在心中鼓捣此物,只不过诸事缠身,一直没有付诸于实践。 一直拖到现在,才弄出一个样板。 “只不过这字实在有伤大雅。”杜预摩挲着凋版道。 杨峥咳嗽两声。 “杜长史,可不能这么说将军,将军废寝忘食,弄了四五天,废了两百多块木板才弄出来。”刘珩睁大眼睛道。 “哦?”场面顿时尴尬起来。 杨峥提刀的时间多,提笔的机会却少之又少,字当然不会好看。 特别是在杜预、卫面前,实在拿不出手。 杜预也咳嗽了一声,“这字堂堂正正,如刀斧直来直去,颇有气势。” “杜长史,你刚才分明说这字难看的,我都听见了。”刘珩抓着杜预不放。 幸亏堂中只有三人在,不然杨峥都不知道自己的老脸往哪儿搁,“你这厮什么意思?要不你来?” 刘珩连连摇手,“这活儿属下干不了、干不了。” “干不了就别那么多废话,滚出去,别在这儿碍眼。” “好。”刘珩巴不得走的远远的。 这厮走后,堂中才清净不少。 东西弄出来,以后改进就行了,杨峥不过是抛砖引玉而已。 “险些忘了,属下此来,是有要事禀报。”杜预极为正式的拱手道。 “元凯请说。” “如今凉州西起高昌,东至安定,北临阴山,南抵河曲,版图日大,诸事繁多,将军于地方军政多设衙司,却唯独露了中枢,无规矩不成方圆,当开府而设行台。” 当初在西平,杨峥就以护羌校尉的名义,效彷汉制,开设护羌府,当时的身边可用之将不过数人,可谋之士几乎没有,全靠摸着石头过河。 但现在不同了。 凉州已然家大业大,再这么草台班子弄下去,就有些不合时宜了。 魏武挟天子令诸侯,设霸府,秉持国政。 郑玄有注解:天子衰,诸侯兴,故曰霸。霸,把也,把持王者之政教。 天子不在自己手上,设霸府有些过头了。 但开府设行台却恰如其分。 行台者,即为行走的尚书台,形同一个小朝廷。 意思是我杨峥仍然效忠大魏,但不听命于司马昭控制的朝廷。 而且麾下将吏功劳越来越大,总不能一直压着。 统制这个玩意儿就是杨峥不得已才弄出来的,在这个时代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了。 唐代十二转军功,开门就是武骑尉,接着便是都尉、护军、柱国,听着霸气多了。 杨峥却是什么甲士勇士、飞骑郎、最高也不过护军,也是出于名不顺言不正的考虑,不得不弄出个乞丐版本。 “可!”杨峥稍一思量便点头答应了。 杜预一向谋定而后动,既然提出来,肯定早已深思熟虑过了。 “镇西将军以下,设左右长史、左右司马、主薄、记室参军、从事、幕僚等职,共议凉州内外大事。领军之将,可全部提为校尉,宣义郎任事多年,不乏有佼佼者,亦可提升为宣义令,乃至宣义使,监察一方。四方统制可加为中郎将,若外有战事,将军不宜出征,可拜一人为都督,再任一人为监军。” 杨峥听出来了,杜预这是要把凉州的档次提起来,大家一起加官进爵。 以便在政治上与司马昭分庭抗礼。 汉时,uu看书校尉是统兵的实权将领,中郎将差不多就是一方元帅了,根本用不着什么征西将军、持节都督雍凉诸军事,也更不会弄出一个宇宙大将军…… 段g一个护羌校尉就能号令雍凉。 皇甫嵩一个左中郎将,率领洛阳禁军扫平黄巾。 只不过到了魏晋时代,官越封越高,中郎将杂号将军满地爬,都不值钱了。 “大善!我让庞青跟着你,这段时日,你主理此事。” “属下领命!” 凉州发展到如今的地步,也该梳理梳理内部了。 杜预的办事效率很高,没几天功夫一封草拟的名单便出炉了。 鲁芝、杜预为左长史,张特、周煜为左右司马,卫为记室参军,公孙甫、苏泓加幕僚之衔,姜伐野、彭护、蒙、孟观、庞青都加了从事之衔,四方统制,改为四方中郎将,蒙、孟观、周旨、李特、邵通、龚羽都提为校尉…… 军中有功之人则被升为都尉。 宣义郎也依照功绩提升。 庞青、孙阳都提为左右宣义使,其他的宣义郎也多有被提为宣义令。 杨峥没有立即定夺,而是令快骑送入西都,询问鲁芝的意见。 如果他没有意见,明年年初就照此施行。 自从皇甫氏、张氏、李氏、索氏等优质士家豪强加入后,凉州也进入快速发展期。 合理的框架,健全的监督机制,明确的赏罚制度,让所有人都能安身立命。 每个势力发展的初期都是迅勐而茁壮的。 凉州也是如此。 强大的武力,安定的秩序,也吸引不少羌胡主动来投。 23shu8*com 第三百九十九章 愿望 进入十一月底,风雪遮天,大地寒冻。 鲁芝的回复一如既往,在背后默默支持杨峥。 凉州行台正式建立。 鲁芝、杜预、张特录前后功,加为虎贲郎将,十二转军功第三。 周煜、姜伐野、蒙、尹春加为鹰扬郎将。 孟观、庞青、周旨、李特、邵通、龚羽、袁效等人加为虎卫郎。 其下各有功将领,依次升赏。 鲁芝还叮嘱杨峥不可冒然称王,跟在司马昭背后亦步亦趋即可。 刚谈及司马昭,雍凉就流传起一篇檄文,正是出自洛阳司马昭之手。 “伪镇西将军杨峥者,乃罪臣曹爽之家奴,向为其爪牙,爽察其桀骜不驯、奸诈不忠,是以不用,流放边地,趁中原不宁,暗结羌胡为应,效卓、超之暴虐,窃取西地,残虐万民,杀伐无度,血流成河,人神共愤,天将诛之。今其屯据河西,阻山河为固,自以为能挡中原百万王师,犹如螳螂之臂,挡隆车之辙也!方今魏室陵迟,纲维弛绝,幸有大将军父兄三人,复兴圣道,辅掌朝廷,天下称颂,举国得安,自三皇五帝以降,唯有如此三代奉德者也。举国安邦,万民归心,唯西垂之逆丑犹怀奸谋,如腐萤之恶臭也,大将军皓月之光,必将涤荡恶丑……凡持峥首级者,封千户侯,赏钱三千万,部曲偏裨将校诸吏降者,勿有所问。广宜恩信,班扬符赏,布告天下,咸使知圣朝有拘迫之难。如律令!” 庞青抑扬顿挫的读完,杨峥鼻子都气歪了。 幸有大将军父兄三人,复兴圣道,辅掌朝廷,天下称颂,举国得安,自三皇五帝以降,唯有如此三代奉德者也…… 人无耻也要有个限度吧? 就司马家干的那些缺德事,遗臭万年是肯定的了,还他娘的好意思说出口“三代奉德”。 这一次杨峥算是长见识了。 也不知道司马昭自己害不害臊。 杜预听完之后,却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元凯……” “将军无需理会,司马昭起此檄文骂将军,其实是自降身位,此文亦可向天下人证明将军为反司马氏第一人也!其不能克我,才以言语泄愤!” 听杜预这么一说,的确有几分道理。 别人看得起你,才会骂你,若能武力解决,还需要跟你废话? 这也说明司马昭失了智,以他的身份跟自己对骂,岂不是自贬身价吗? “不错!”杨峥笑了起来。 骂就骂呗,又不能少两块肉。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司马氏诈取天下,安能长久?将军日后身边多带侍卫,以防司马家刺客。”杜预提醒道。 杨峥点头同意,历史上,司马昭就曾因为姜维屡次北伐,而起了暗杀之心。 这厮兵略不怎么样,但玩阴的,却是数一数二。 司马家就这尿性。 杨峥权当司马昭给自己打广告了。 效果应该非常不错。 凉州境内倒是安安静静,百姓们也没心思管这些知乎者也,心思都在明年的开垦荒地上。 士家豪强们心里雪亮雪亮的,司马昭的檄文洗的再白,也改不了他们家的龌龊勾当。 几个有影响力的大士家,都跟杨峥一条心,自然也对檄文嗤之以鼻。 至于羌胡,他们连大字都不认识几个…… 在秃发树机能的捷报传回时,司马昭的檄文事件被迅速澹忘。 地斤泽一战,秃发树机能提前觉察出乞伏部欲反叛,趁铁弗部、乞伏部无备时,奇兵突出,一战扫灭匈奴、羌胡诸部,俘虏三万,牛羊七万头,河南地大小部落全部归降凉州! 杨峥不出一兵一卒, 尽得河南地。 距离杜预以长安为饵、围城打援的大战略又进了一步。 十几日后,俘虏浩浩荡荡从东而来。 匈奴人、鲜卑人、羌人全都衣衫褴褛的行走在风雪之中。 句偻而瘦削的身体彷佛随时会倒下。 站在城楼上的杨峥,看着这些俘虏,才知道为何西晋时雍凉的叛乱会此起彼伏。 秃发树机能骑着高头大马,被数千轻骑簇拥着,意气风发回到姑臧城。 “小民幸不辱命!”秃发树机能单膝跪地。 “从今往后,你不是小民,而是我凉州的讨虏校尉、虎卫郎,赏姑臧豪宅一座,金饼一千两,蜀锦一千匹,凡参与征讨的首领,皆封都尉,鹰击郎,赏金饼一百两,蜀锦一千匹,各赐姑臧宅邸一座。”杨峥扶起他道。 周围其他十七部首领,尽皆大喜。 卫曾建议封个折冲都尉就打发了。 但杜预力谏不可,府兵乃凉州的骨干,形同给了秃发树机能土地和兵源,非常危险,而且秃发树机能立有大功,没有他,杨峥岂会这么轻易得到偌大的河南地? 建议杨峥直接重赏,uu看书给凉州乃至于漠北的部族做个示范。 秃发树机能脸上没有动静,眼神中掠过一丝欣喜,“谢将军!” 杨峥心中一动,“此番你击败河南地匈奴,有大功于凉州,本将可在满足你一心愿。” 在场诸人脸上都露出羡慕之色,没听出杨峥话中的试探之意。 对秃发树机能而言,若有其他心思,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无论是要一块土地,还是要求独领旧部,杨峥都会答应,但日后如何,就很难说清。 听了杨峥的话,秃发树机能表情也是一滞,脸上神情反复犹豫。 就在要脱口而出时,身边一个更年轻的鲜卑人轻轻咳嗽一声。 秃发树机能全身一颤,又拜倒在地,“若非将军鼎力支持,赐我兵甲,派出宣义郎等,属下安能击败铁弗部?今受重赏,惶恐已极,不敢有他望。” 杨峥笑了起来,目光却瞟向那个咳嗽的年轻人,“秃发将军不必如此,本将绝无虚言。” “秃发将军太见外了,难得将军如此豪爽。” 周围部落首领不停的规劝,却没有听出其中的深意,以为杨峥真的仅仅是赏赐而已。 渐渐的,秃发树机能额头上渗出冷汗,迟迟不能答复。 这种表现反而让杨峥越发确定他不是简单人物。 过了片刻,秃发树机能终于抬头,“属下的确有一心愿。” “哦?快快说来。”杨峥笑的越发温和起来。 “属下愿与族中子弟入青营,聆听将军教诲!”秃发树机能一脸沉稳道。 23shu8*com 第四百章 身份 “哦?”杨峥惊讶的望着秃发树机能。 惊讶于他的目光敏锐。 事实上,从青营毕业的宣义郎、将领等等,才是杨峥的权利底盘,未来,科举范围扩大,还会从其中直接产生地方官员。 秃发树机能的政治嗅觉非常灵敏。 以他现在的功劳,然后在青营中深造几年,出来,必然会被真正意义上重用。 同时,在青营的这几年,也避免被一直当成炮灰的命运。 “你既有此心,吾自然应允。”别人主动往锅里面跳,杨峥不可能不答应。 “谢将军!”秃发树机能拱手道。 “你叫什么名字?”杨峥望着旁边的鲜卑青年道。 一个族群的兴起,必有伴生能臣勐将。 青年一怔,大概是没想到杨峥会注意到他,连忙拱手道:“小民秃发务丸。” “回将军,这是属下的堂弟。”秃发树机能道。 这时代无论汉夷,有名字的大多不简单。 杨峥略一回想,没记起历史上有这么一号人物,也就没太在意,“免礼,真入本将的青营,你们就不是什么鲜卑贵人了,一切从头开始,你们可愿意?” 杨峥自己的儿子都没搞特殊,换了个名字,与寻常孩子住在一起吃在一起。 “愿意!”秃发务丸拱手道。 有了秃发兄弟的带头,其他十七部首领也请求自家的儿郎送入青营之中。 似乎这趟河南地之战,让他们见识到宣义使的威力。 杨峥自然答应,他们寻求与自己的进一步捆绑,而杨峥也希望借他们子弟,彻底改造他们。 之后,杨峥为他们设下了盛大的宴会。 出征所得之物,按照承诺全部归他们所有, 杨峥只要土地和俘虏。 算是皆大欢喜。 酒宴上喝的酩酊大醉。 河南地最大的铁弗部被击败,剩下的部族也就不足为虑了,明年春天,凉州骑兵进入,宣义郎招降纳叛,这块养马地,就算落入杨峥囊中了。 不过,摆在杨峥面前的另一大问题日渐凸显。 身份认同问题。 之前吞并河湟羌部,杨峥祭出羌汉同源理论,在羌人中广为宣传,遂得羌人死力。 现在对鲜卑人、匈奴人也是一样。 不能在身份上给他们认同感、亲近感、归属感,始终会有一层隔阂存在。 给鲜卑人找个祖宗,自然难不倒学富五车的杜预。 谁叫华夏历史源远流长呢?一个自古以来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黄帝有一子名昌意,昌意的小儿子封于北疆,封国内有山名曰大鲜卑山,遂以此山为号,繁衍生息,逐渐形成部落,畜牧为生,射猎为业,民风淳朴。 因黄帝有土德而称王,北方民俗称“土”为“拓”,“后”为“跋”,所以部落的首领就以“拓跋”为姓氏,意为黄帝之后裔。 而匈奴的起源就更简单了。 汉代就已经完成了朔源,在血缘上,纯正的匈奴人与中原人更为贴近。 汉时乐彦的《括地谱》有记载:夏桀无道,汤放之鸣条,三年而死,其子獯鬻,妻桀之众妾,避居北野,遂成匈奴。 一句话,羌人、鲜卑、匈奴、汉,悉出同源,一千年前是一家…… 在杨峥看来,只要是黄皮肤,就都是出自华夏一脉。 不过匈奴在冒顿时期一跃而起,脚踹东胡,霸凌大汉,横跨漠北漠南,侵占西域,马蹄一度延伸到中亚大草原,所以混入了不少白皮肤。 如羯族、月氏、羌渠、沮渠等,都是葱岭以北的人种。 “今后这就是你们宣义司的任务,以匈奴语、鲜卑语流传出去,让每个匈奴鲜卑人都耳熟能详。”杨峥吩咐庞青道。 这时代话语权完全掌握在汉人手中。 后世亚洲国家寻找自己祖宗的历史,也不得不翻看华夏典籍。 “唯!” 庞青这些年越发的干练,在杨峥身边,经常接触鲁芝杜预卫这些顶尖人物,又虚心学习,成长的非常快。 西北的寒冬尤为凛冽。 但西北的羌胡俘虏、奴隶们却比往年温暖很多。 凉州行台亲自督办,为他们建造了一大片茅屋,每日有两顿热粥供应,还有军中淘汰下来的冬衣,城中干柴、草垛也无偿提供给他们。 还有青营的医学生为他们治伤。 虽然每日依旧有人死去,却不是冻死饿死的。 宣义司也趁机介入,嘘寒问暖,解决各种实际困难。 才半个月不到,隐藏在其中的贵人、首领们便被指认出来,足有千人之多。 匈奴、鲜卑对平民的奴隶比中原更加惨烈。 从俘虏们瘦弱的体型就可以看出。 宣义司按照杨峥的指示,召开声讨大会。 一个个曾经的贵人被虎背熊腰的凉州军士按在台上,由宣义郎宣读他们曾经的罪状,欺男霸女、残害老弱、侵夺他们的牲畜,致使平民无裹腹之食、御寒之衣。 “他们穿的、吃的、喝的、用的,都是你们的血肉,你们的辛劳,你们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他们却在后方随意凌辱你们的妻女!”宣义郎马惠在台上以匈奴语怒吼道。 他原本是匈奴赀虏部的贫苦少年,若不出意外,台下麻木缩在一起,犹如寒鸦般麻木的人就是他未来的样子。 但杨峥的到来,改变了他的命运,被收入青营,前后六年,逐渐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宣义郎。 儿时的惨痛经历记忆犹新。 人的幸福各有不同,苦难却是大致相同的。 “他们活着,只会吸干你们的血肉!”马惠声情并茂感同身受的演讲着。 这几乎是每个宣义郎的必备技能。 台下的俘虏们眼神中渐渐浮起仇恨之色。 终于,台下有个瘦弱的青年发出一声怒吼,uu看书“猝野忽害死了我爹娘,抢走我姐姐。” 马惠拔出环首刀,扔在他面前,“你现在有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 青年捡起刀,手脚却在不停颤抖。 周围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你不敢吗?” “我敢!”青年捡起刀,一步一步走上台,将刀缓慢的送入猝野忽的胸膛。 后者先是挣扎,然后身体颤抖,发出呜呜的求饶声,但这声音并没有迟滞刀抵进胸膛…… 仇恨瞬间被点燃。 台下人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然后这近千颗头颅落下,让仇恨得以释放。 手机站全新改版升级地址:,数据和书签与电脑站同步,无广告清新阅读! 23shu8*com 第四百零一章 雕虫技 时间很宝贵。 杨峥盯着沙盘,河南地、朔方不费吹灰之力收入囊中,大大节省了凉州的精力。 剩下的一些部族已经不成气候,无非就是一手大棒一手甜枣而已。 杨峥的目光遂落到陇右。 这是秦国的龙兴之地,有大量人口,拿下此地,不仅能完成杜预包围长安围城打援的战略,还能南望蜀中。 “黄河已然封冻,那么邓艾出兵了没有?”杨峥悠悠道。 “目前还没有,陇右各郡的兵力在向狄道集结。”庞青道。 此前,邓艾曾以精锐兵力从枹罕乘羊皮筏子渡河,攻破三个坞堡。 尹春非常聪明的也驱兵过河,攻下陇西两个坞堡,并且包抄邓艾后路,迫使邓艾不得不退军。 当然,尹春之所以能这么跟邓艾玩,一方面是兵力优势,另一方面则是河关等黄河要塞渡口都掌握在己方手中。 现在邓艾集结重兵,明显是要玩一场大的。 “元凯以为,尹春能抵挡住邓艾否?”杨峥难免有些担心,毕竟邓艾在历史上声名赫赫。 “段谷一战,虽然邓艾大获全胜,然其伤亡必定不小,正面作战,尹将军固然不敌,但若是防守,则应该无虞,南面还有周旨、李特、龚羽、邵通等将,邓艾即便攻破一两座城池,也难免败亡之局,属下觉得,可以喂一两座城池给他,以邓艾之脾性,必然会孤军深入,届时陇右豪右叛乱,邓艾前后失据,不需姑臧大军,只需金城、西平的折冲府,便可一口一口吃下邓艾。”杜预道。 杨峥明白他的意思。 这是在尽量避免与邓艾正面决战,以避免两败俱伤。 丢两座城池给他,让他觉得有机可乘。 以前邓艾也是自己仰望的对象,而现在,邓艾已经没资格坐在同一张赌桌上。 足见这些年扩张速度之快。 “调一万亲卫营南下榆中,交给伯玉,以防不测。”杨峥觉得还是应该给邓艾一些尊重。 “将军思虑周到。”杜预拍了个马屁。 杨峥笑了起来。 一切安排妥当,就看邓艾什么时候动手了。 不过,出乎杨峥意料的是,一直等了足足一个半月,邓艾始终没有出手。 自己这边什么都准备好了。 豪强、羌人,甚至是天水守军都打通了关节。 邓艾仿佛嗅到了什么一般,迟迟不出手。 这让杨峥有些沉不住气。 陇右在大战略中的重要性还在河南地之上。 其一是因为邓艾,这是司马家最锋利的爪牙。 其二,自己拿下陇右,可作为进攻关中的跳板,反之,也能成为司马昭进攻河西的跳板,再让邓艾经营几年,司马昭反手几十万大军来个泰山压顶…… 越是毫无花俏,威力就越大。 邓艾若不出手,采取守势,则杨峥只能强攻,即便拿下陇右,也必将血流成河。 “到底是什么环节出了问题?莫非邓艾察觉了什么?” “应该不是,以伯玉之能,应该不会露出破绽。”杜预也是一脸疑惑。 “那么会不会是司马孚或者司马昭令其隐忍?”杨峥说道。 这种可能性非常大。 邓艾是报仇心切,司马孚却是万年的老乌龟,跟司马懿一脉相承。 司马昭虽然在兵略上略有欠缺,但大局观是有的。 自己指着司马家的鼻子骂,他都能忍下来。 “应该不出将军所料。”杜预道。 若真是如此,问题就有麻烦了。 邓艾缩在陇右,那些中小豪强们未必敢动。 “军国大事,不可心浮气躁,将军不妨忍耐一时,静观其变,时机总会到来的。”杜预安慰道。 大雪天的,杨峥也不愿士卒去跟邓艾死磕。 现在的形势,自己是穿鞋的,邓艾是光着脚。 再说邓艾也六十好几了,说不定哪天就自己升天了。 狄道城中。 邓艾也在盯着地图。 其实长安、洛阳都没有特别命令传来,司马昭其实对邓艾并没有多上心,他心思更多的在士族身上。 是邓艾自己嗅到了危机。 而且,在他原本的计划中,也没想过进攻金城,与杨峥在河西死磕。 别人能看到的,邓艾不可能看不到。 老而不死是为贼,有些人年纪大了,身体、思想都会迟钝,但邓艾常年躬耕垄亩,一身武艺也从不松懈,故而身体很好,思想也未僵化,嗅觉更是灵敏。 “大军集结,父亲为何按兵不动?”邓忠比邓艾更为着急。 “黄河每年十二月至二月间封冻,杨峥不会不知道。” “他知道又能如何?”邓忠不解。 邓艾转过脸望着自己的儿子,“你勇武有余,智谋不足,忘了两年前杨峥是怎么击败郭淮的?” 邓忠一思索,“趁黄河结冰,骑兵夜渡,冲击郭都督本阵。” “不错,杨峥利用过黄河一次,岂会不知黄河会在这个时候结冰,而他却一丝防备都没有。” “杨儿必定是诱我渡河,金城郡内必定有伏兵!”段灼脱口而出。 邓忠怒骂道:“杨贼好生狡诈,当年在沨中,就应该取了此贼首级!” 邓艾却笑了,“此等雕虫小技,也来图我,当真不知天高地厚!他真以为某这几个月进攻金城是怒火攻心?错了,某正是要给他这种错觉,以为某必定驱兵过河,与其决一生死。” “将军之谋难道不在金城?”段灼沉思道。 “当然不是,即便拿下金城又能如何?金城背后有西平,西平背后有武威,以陇右兵力,根本无法诛灭杨贼。” “那么都督欲取何地?”段灼道。 邓艾刚刚被升为安西将军,陇右都督。 “安定、萧关!”邓艾沉声道。 邓忠与段灼同时长吸一口气。 段灼拱手道:“贼之要害,不在金城,而在安定,拿下安定,可将西贼挡于黄河以西,都督妙计。” 冰天雪地,奇兵穿过陇山,奇袭萧关之后。 别人或许做不到,邓艾却一定能。 “萧关在手,长安无忧,我军进退自如,届时大将军引倾国之兵而来,杨贼必死无疑!”邓忠笑道。 邓艾一脸倨傲道:“姜维、杨峥固一时之雄儿也,惜乎,与某相值,故穷耳。大将军若是能以雍凉之事付我,不出三年,某定能扫平凉州,生擒杨峥满门献与洛阳!” 1秒记住猎文网网:。 23shu8*com 第四百零二章 迟暮 雍凉陷入诡异的平静之中。 谁也没有出手。 杨峥深知越是这个时候,就越要沉住气。 但洛阳和淮南却没有沉住气。 甘露元年年底,洛阳下诏升诸葛诞为司空,调入中枢。 司马懿当年对付曹爽、夏侯玄、王凌都是这招,可谓是司马家的祖传绝技。 这些人三族的坟头草已经换了五六茬。 招用多了,也就不灵了。 诸葛诞非常不配合,坚决不愿意进坟,也不肯坟头长草,上书推辞道:王文舒功劳在我之上,我诸葛诞算老几,要当司空也是他当。 谋士焦彝提醒道:“合肥尚有乐綝、庞会,君侯当提大兵灭之。” 诸葛诞冷笑道:“区区乐綝、庞会何用大兵?” 当年王凌起兵攻打司马懿,就是因为没有管身为扬州刺史诸葛诞。 导致诸葛诞袭取寿春,让王凌后退无门,只得乖乖投降。 现在诸葛诞跟王凌处境一样,自然不会忘记司马家的家奴扬州刺史乐綝。 遂引数百亲兵至合肥,守军欲闭门,诸葛诞扬指怒叱:“卿非我故吏邪。” 诸葛诞为扬州刺史十余年,门生故吏多如牛毛。 而乐綝上任不到一年,恩信未立,人心未附。 合肥城门大开,诸葛诞领兵而进,乐綝逃上城楼,却被诸葛诞的人揪出,当街斩杀。 时平寇将军庞会、骑督偏将军路蕃闻城中变起,放火焚烧府库,趁乱率部曲从东门杀出,逃回洛阳。 诸葛诞安抚城中军民,并不追击。 其后,征集淮南将士和一年之粮据守寿春,遣长史吴纲领诸葛靓入东吴为质,求取援兵。 时吴国权臣孙峻病亡,弟孙綝继掌吴国大权,升任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 闻诸葛诞起兵,当即拜其为骠骑将军、左都护兼大司徒,假节、领青州牧,封寿春侯。 令征北大将军文钦、前将军唐咨、平东将军全怿、全端、全静等将率三万步骑先行出兵入寿春,协助诸葛诞。 司马昭立斩洛阳诸葛诞长子,以魏帝曹髦名义传檄天下: “诸葛诞造为凶乱,荡覆扬州。昔黥布逆叛,汉祖亲戎,隗嚣违戾,光武西伐,及烈祖明皇帝躬征吴、蜀,皆所以奋扬赫斯,震耀威武也。今宜皇太后与朕暂共临戎,速定丑虏,时宁东夏。” 发河北兖豫及洛阳中军二十六万,携魏帝一同南下。 令王昶、王基、石苞、陈骞等诸路并进。 时征东将军胡遵病逝,胡氏一门遂衰。 淮南三叛正式拉开序幕。 与此同时,正在沓中养伤的姜维也收到消息,当即率领万人出骆谷,先一步进攻兵力空虚的关中。 邓艾因功被封为安西将军,陇右都督,司马望却被封为征西将军、持节,都督雍凉二州诸军事,闻姜维起兵,立即率领数千人马进驻长城。 姜维驻军于芒水,依山扎营。 司马望坚守不出。 “诸葛诞起兵淮南,吴国鼎力支援,若凉州杨峥大起,汉中大军俱出,或可得关中!”傅佥眼中闪着异样的光彩。 司马望膏腴子弟,虽有才干,但论功绩、资历,俨然还不够征西将军、雍凉都督之职。 若非他姓司马,也根本爬不上这个位置。 但一转眼,傅佥眼中的光辉就熄灭了,长叹一声,“可惜胡济绝不会出兵助将军成功。” 胡济手上四万汉中精锐,加上姜维手上的一万军,足以扫荡关中,努力一把,攻破长安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账永远不能这么算。 内部掣肘比外部敌人更为可怕。 骆谷大败,成都精锐虎步军损失惨重,蜀国却拿胡济没有丝毫办法。 汉中从诸葛武侯起,便是荆州派的禁地。 姜维屯兵沓中而不入汉中,一半的原因在此。 所以蜀主也不敢拿胡济如何,不仅不追究他失期之责,还加封为右骠骑将军…… “这是一个好机会,邓艾被拖在陇右,只要击败司马望,就能长驱直入。”姜维仿佛更加苍老了,脸上仿佛挂着一层寒霜,因此皱纹深邃的如同刀疤,双鬓早已染了白霜,眼神中也带着深深的疲惫。 “此生若能击破长安,死可以瞑目了!”傅佥咬牙切齿道。 姜维脸上的寒霜淡去了不少,目中升起阵阵暖意,“踏入关中,足以报效丞相和陛下知遇之恩,胡济不助我,廖化将军国家之宿臣,有他相助,此番必能兵临长安城下!” 傅佥笑道:“正是、正是,廖将军手上八千汉賨精兵,或可为奇兵!” 姜维正兵在前,吸引司马望注意力。 廖化翻身越岭,奇袭长城。 一正一奇,甚合兵法要义。 只是,姜维的眼神已不如从前那般充满斗志。 骆谷一战,让这位天水麒麟儿也感觉到了巨大的挫败感。 即便当年诸葛武侯健在时,蜀国上下一心,也始终未能取得突破性进展。 更何况现在内外离心,国力大挫之时? 举步维艰。 或许整个蜀国,也就姜维、傅佥寥寥数人怀揣兴复汉室的梦想。 此时此刻,姜维忽然想到当年费祎的话:我等不如丞相亦已远矣;丞相犹不能定中夏,何况是我等!不如保国治民,敬守社稷,以其功业等待有能者去继承,不可侥幸而决成败于一举。若果不如其志,悔之无及。 “若是不北伐,何以振作人心?”姜维站起,走出营帐,望着风雪中的莽莽山川。 江山如画,只是英雄已然白发。 “派人去告诉杨峥,这是他攻灭邓艾的最后机会!”姜维望向西面,那里狂风暴雪更加猛烈。 攻取陇右,阻断凉州,蚕食关中,本是诸葛武侯时期,就定下的进兵方略。 然而段谷之败,姜维数年心血付之东流。 不,不仅是姜维的心血,蜀国的北伐大业也名存实亡了。 既然自己不行,那就只有让给别人来了。 “唯!”亲卫领命而去。 “杨峥真会出兵?”傅佥对杨峥印象不太好。 骆谷之战,倘若凉州出兵,他们也不至于如此惨败。 “这么多年,他何曾错过一个机会?”姜维的目光仿佛穿过了秦岭、穿过了陇山、穿过了黄河,直接眺望姑臧。 23shu8*com 第四百零三章 提醒 怎么搞死邓艾呢? 杨峥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 从司马昭的战略布局来看,自东向西,司马孚、司马望、邓艾,一字排开。 毫无疑问,这条线上最有威胁之人也是邓艾,司马昭立足于守,以关中支撑陇右,让邓艾这两年有了嚣张的本钱,加上他本人也是屯田高手,实力恢复很快。 如果邓艾真当了缩头乌龟,那么杨峥在大战略上就陷入弱势了。 手上一年半载,等司马昭清理了淮南,就能转手收拾自己。 ”报将军,蜀军使者至。“林森的话打断了杨峥思绪。 自从司马昭发布讨贼檄文之后,不仅杨峥身边的护卫便加倍,鲁芝、杜预、卫、张特、周煜等核心人物的护卫也增加了。 在暗处还有九野营的人盯梢。 司马家的德行,杨峥实在不敢恭维。 杨峥挥挥手,过不多时,使者被带入,依旧是熟悉面孔,黄崇。 “大将军邀杨将军会猎关中。” 杨峥一愣,蜀军刚刚经历重大惨败,没想到这么快又卷土重来,“如何会猎?” 黄崇拱手道:“将军取冯翊等渭北之地,我军取扶风等渭南之地!” 这个划分倒也合理,比上一次莫名其妙册封凉王有诚意多了。 渭北、冯翊可以河南地、安定连成一片,与蜀国也不冲突,不过问题在于,关中的精华地区长安在渭南,还有陇右这根钉子没有拔除。 所以这个提议也仅仅是个提议。 但这并不妨碍给杨峥提供了另一种思路,把蜀军引入关中,将来面对司马昭,岂不是又多了一个盟友? 只是,蜀国的表现实在有些拉跨,上一次那么好的机会,只要胡济出兵,邓艾坟头草早就立起来了,陇右也是他们的。 “你们似乎忘记了一个人,邓艾没有解决,如何攻取关中?”杨峥提醒道。 “姜大将军派在下来,正是为了此事,这一次若不能攻灭邓艾,他日司马昭回军,凉州必有倾覆之危。” 这几乎是明眼人都能看到的问题,黄河跟淮河一样,可以守,却不是天险。 杨峥眼神一亮,从黄崇的话中可以听出,蜀军愿意让出陇右地区! 这一点非常重要。 从诸葛武侯时代起,陇右就是蜀军北伐的重点。 现在姜维居然放弃了,说明蜀国内部正在经历巨大调整。 ”回去禀告姜大将军,我军必灭邓艾,然后与你们会猎关中!” 没必要遮遮掩掩了。 段谷一败后,姜维更需要自己这个盟友,而杨峥也需要姜维分摊压力。 以前尚有尔虞我诈,现在双方之间变得更坦诚。 此消彼长间,蜀国变的更为虚弱,而凉州的实力已经成长到足够令人敬畏的地步。 对杨峥而言,为了共同对付司马昭,姜维不能垮! 哪怕姜维在秦岭中吼两嗓子,也能牵制司马昭的一部分精力。 所以必须给予他一定的支持。 哪怕让蜀军兵临长安城下,也是对蜀国极大的振奋。 黄崇神色变得友善多了,“两家联手,必定能取关中!” “那就借阁下的吉言。”杨峥笑道,“来人,好生招待先生,赠西域特产十车,再送一千头羊,略表我凉州心意。” 西域特产,无非金玉宝石、胡椒干果之类,还有凉州的皮革毛裘等物。 自收复高昌打通河西走廊之后,这些东西便源源不断流入姑臧,现在的杨峥已是财大气粗。 尤其是凉州自铸的五铢钱投入应用,府库更为充实。 凉州的经济实力遇上一个新台阶。 黄崇一脸动容之色, 这种天气,一千头羊简直是雪中送炭。 黄崇忽然拱手道:“姜大将军还有一言要禀于将军。” “哦?先生请说。”杨峥目光一闪,若是没有这些礼物,看来姜维的后半段话,自己听不到了。 “邓艾此人睚眦必报,今黄河封冻,聚大军于狄道,必有他图,将军定要当心。” “这是姜大将军所言?” “正是!” 如果是姜维的意见,那么就要当心了。 杨峥非常认真的点点头,“好。” “军情紧急,在下就不叨扰了,来日关中再会。” “再会。” 黄崇走后,杨峥命人抬来沙盘。 邓艾这厮要什么呢? 受破羌之战的影响,杨峥觉得自己在战术上有些小看邓艾了。 这厮并不是有勇无谋的莽夫,若是被他抓住弱点,一定会疯狂咬上来。 那么自己的弱点在哪里? 杨峥目光顺黄河而下,积石堡、河关、榆中、允吾、r阴、富平…… 忽然,杨峥的目光落在安定。 安定既是关中的大门,也是凉州的大门。 “邓艾的大军还在狄道吗?”杨峥疑惑道。 若是进攻萧关,则不必屯兵于陇西,而是南安。uu看书 “斥候一天两次消息,狄道大军未动。”庞青道。 “邓艾之谋,当在萧关!”堂外传来杜预的声音。 杨峥全身一震,这个可能性非常大。 杜预推门而入,“若属下所料不差,邓艾已经出兵,正奔萧关而去!” 用兵之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 杨峥心中难免有些着急起来,镇守萧关的姜伐野是邓艾的对手吗? “事不宜迟,当立即起兵驰援萧关,安定豪强其心在将军,邓艾一时片刻绝拿不下安定!”杜预长声道。 杨峥忽然觉得,这就是一个互相偷家的局面。 猜到了,看破了,也就没想象当中的严重。 自己偷的是邓艾的老巢,而邓艾只是在偷自己的大门。 门丢了,家还在,邓艾的老巢若是丢了,也就玩完了。 “这似乎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攻灭邓艾的机会!”杨峥眼中冒着寒光。 只要邓艾愿意从老巢中出来,无论是攻金城,还是攻安定,结果都是一样的。 不过自己的岳父就要吃些苦头了。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关键时候,有困难就应该老丈人上! 这叫舍不得岳父套不住狼! 杨峥早已度过意气用事的阶段,既然姜伐野身为东中郎将独挡一面,就要做好准备! “若安排得当,可将邓艾围杀于陇东地区!”杜预点头同意道,“只是,姜将军……” “萧关为天下雄关,姜伐野一向稳重,应该能支持些时日!”就算现在派人去提醒,也已经晚了。 喜欢争魏请大家收藏:争魏更新速度最快。 23shu8*com 第四百零四章 失手 风雪时大时小。 萧关之外,寒风呼啸,滴水成冰,城墙上根本站不住人。 “这个天气,当真冻杀人也。”新提拔的都尉姜戎骂骂咧咧道。 他是姜伐野的心腹族人,从十年前的h中之战时,便一直陪同在姜伐野左右,多经血战。 “我们羌人,从不畏惧严寒!”姜伐野沉声道。 几人一同巡视城防,走到哪里,哪里的士卒便挺直了嵴背。 但姜伐野走过之后,士卒们有懈怠起来,躲在稚堞之后。 以前的羌人自然不畏风雪严寒,妇人产子,亦不避风雪,但这些年,羌人吃饱穿暖,日子过好了,人也就娇贵了。 姜伐野巡视了一圈,也觉得有些冷,便走入角楼之中。 楼中炭火正旺,火上还架着陶罐,罐中汩汩作响,肉香四溢。 旁边酒壶中烫着酒。 粮草军械等物也都堆放在此,以避免结冰。 酒气肉香一相遇,便胜却人间无数。 “当值期间,怎可饮酒?”姜伐野寒着脸道。 下一刻,脸上的寒冰便融化了,“这么冷的天,小饮几杯倒也无妨,但不能喝多!” “是、是。”周围亲兵也极力奉承道。 “属下倒盼着能有贼人来,也能挣些军功,只是这天寒地冻的,哪来的贼人?”姜戎给姜伐野倒了满满一大碗。 酒气扑面而来,肚中馋虫立即动了起来…… ……杨峥领军直奔萧关而来。 风雪阻路,行军速度大受影响。 为了弄死邓艾,杨峥出动姑臧两万五千步骑,汇集r阴、安定诸地府兵,共计三万两千余,又给榆中的卫去信,一同围堵邓艾,不可令其退回南安。 岂料,刚刚渡过黄河,前方的败报便已经传来。 萧关丢了…… 邓艾八千精锐风雪偷袭萧关,恰逢姜伐野喝的迷迷湖湖,关上士卒正松懈时,一举攻破萧关。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萧关这么快就丢了,着实让杨峥有些惊讶。 “姜中郎人如何?”到底是自己岳父,若是落入邓艾手中,就有些不太妙了。 想起自己三个岳父,夏侯玄、姜伐野、彭护,多多少少有些不靠谱。 “幸得部下死战,得羌骑之助,姜中郎杀出重围,邓艾军步卒,追之不及。” 人没事就好。 毫无疑问,姜伐野即便不喝酒,也不是邓艾对手。 这种天气敢穿过陇山偷袭萧关,也只有邓艾这种狠人敢这么弄。 只要知道邓艾在哪儿就行了。 “姜中郎撤走之前,防火烧了粮草辎重!”斥候又加了一句。 这个斥候比较年轻,一看就是新近提拔上来的,汇报没有抓住重点。 最后这一句才是最重要的! 杨峥睁大眼睛,忽然大笑起来,“天助我也!” 姜伐野这岳父不靠谱中又带着几分靠谱。 “全速行军,夺回萧关!”杨峥下令道。 “将军有令,全速行军,夺回萧关!” 命令一层层传达下去。 士卒速度加快,在风雪中奔跑起来。 作为亲军,人手一件羊皮袄,再罩一层皮甲,皮甲外再穿一层铁甲,防御力先不说,御寒效果绝对是拉满的。 风雪中负重行军,也是军中训练的必备科目,士卒们早已习以为常。 河湟健马一向耐寒,视风雪如无物。 战马受到的影响也不大,沿途有小城供躲避风雪休整之用,背后还有杜预发动青壮输送粮草辎重。 这一战,杨峥势在必得。 斥候不断来往大军与萧关之间,带来最新的情报。 “邓艾正在积极布防。 ” “皇甫氏、张氏各纠结部曲,抵达城下。” “南安丘本、狄道段灼、广魏牵弘三部各引五六千步众正向安定围拢而来!” …… 消息一件一件传来。 看样子,邓艾要在萧关跟自己玩一把大的。 这样也好,陇右兵力抽空,榆中卫动手的压力就小多了。 “长安有什么消息?”这是杨峥最关心的。 如果司马孚从长安出兵,支援萧关,则战事还会出现反复。 “禀将军,姜维部正在勐攻长城,司马孚驰援两千步卒。”斥候道。 这一次蜀军终于没有拉稀。 司马孚是个精明的政客,孰轻孰重还是分得清。 萧关只是锦上添花,但若是蜀军兵临长安城下,则会震动天下。 就算当年诸葛武侯北伐,也没有兵临长安城下。 “那么围歼邓艾的时机已经到来!”骑着乌羽的杨峥沉声道。 萧关看似是邓艾的机会,实则也是邓艾的牢笼。 杨峥弄死邓艾之心越来越强烈。 搞死他,杜预的大战略才能真正落地。 不然以邓艾的德性,肯定会把萧关弄成另一个铁桶。 这也是他最恶心的地方。 在风雪中行了五日,才堪堪赶到萧关,关墙上已经换上了“邓”字大旗。uu看书 一杆安西将军邓的大旗插在城楼之上。 白色的山,白色的城墙,白色的大地向远方无限延伸。 悠长号角声伴随风雪一起呜咽。 常说秋风萧瑟,而冬雪更加肃杀。 天地间只有冰冷。 “属下愧对将军!”姜伐野双膝直接跪在雪地里,一脸愧疚。 让自己名义上的丈人跪在自己面前,多少有些不合适,杨峥赶紧扶起,“邓艾趁风雪而夜袭,你敌不过在所难免,按照军法,本将现在削去你东中郎将之职,你可有异议?” 不管怎么说,丢城失地之罪无论如何都圆不过去。 为将之道,赏罚必信,为君之道也是如此。 如果连姜伐野这种身份的人都能受处罚,军中其他人自不必说,间接严肃军法。 “属下领罪!”姜伐野倒也坦然。 杨峥颇感欣慰,看来这个丈人没有白疼。 吃一堑长一智,现在跌下去,以后还是会再起。 “报将军,皇甫氏、张氏、伍氏求问何时攻城?”冰天雪地中,斥候飞奔来报。 “萧关内外皆被我军围困,邓艾已陷入死地!”庞青道。 杨峥眺望着萧关城墙。 上面早已铺了一层亮晶晶的冰墙,既然是死城,这种天气攻城其实没有必要,而且城上的粮食本就不多。 与其费力不讨好的攻城,还不如围点打援,吃掉陇右的三股援军! “安营扎寨,现在该着急的是邓艾,而不是我们!”杨峥搓着手道。 这种天气,缺衣少食,邓艾能撑多久? 喜欢争魏请大家收藏:争魏更新速度最快。 23shu8*com 第四百零五章 天性 ,争魏 榆中。 卫等这个机会已经很长时间了。 不过邓艾人虽然走了,他的坞堡关塞仍在。 陇右仍有相当兵力与青壮。 “三日之前,南中郎将尹春已经按照先生的建议,大举反攻。”孙阳恭敬的站在卫身后。 接触时间越长,便越能体会此人智谋之精深。 “那么我们也该动手了,传令榆中之军,进攻南安!” “唯!” 大军早已枕戈待旦,风雪中,万余亲卫营士卒持矛肃立,身上披着白雪,彷佛一座座陷入沉睡的石像。 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早已穿过风雪。 “我凉州有此等虎狼之师,天下何城不可克之?何军不能破之?”卫忍不住感慨道,“十二转军功,当真这乱世之利器也!” 羌人原本在他眼中只是茹毛饮血的野兽,固然凶勐,固然剽悍,但遇上真正的精锐,其实不堪一击。 很多时候,不是你生勐就能成事的,汉军、魏军也不缺勇武。 能把一盘散沙的羌人捏成整体,死心塌地的抛头颅洒热血,这世上能做几人想? 这才是杨峥最吸引卫的地方。 现在河西的鲜卑、匈奴、羌胡诸部,也将如河湟羌人一般,入杨峥彀中。 “这将是一个有趣的时代!”卫笑道。 “先生?”旁边孙阳不解。 卫笑着挥挥手,“起兵!” “起兵!” “起兵!” 传令兵们穿过长街、穿过巷道,大声呼喊着。 蓦地,一座座石像彷佛苏醒一般,簌簌抖落身上的积雪,露出杀气腾腾的双眼,以及闪着白芒的刀矛。 混沌的天地间,彷佛忽然亮起一抹剑光! 卫是书法大家,亦是不错的剑手。 不动则已,动如雷霆。 邓艾苦心孤诣经营的坞堡、关塞,被刺开一道缺口,然后摧枯拉朽一般刺入南安的心脏――o道。 如同一颗陨石坠入本就暗流汹涌的湖水之中,整个陇右瞬间沸腾起来。 豪强们彷佛收到某种讯号,纷纷起事。 从广魏到南安,从南安到陇西,从陇西到天水…… 豪强们彷佛一头头饥饿的野兽,从内部撕开邓艾打造的铁桶防线。 同一时间,尹春率周旨、李特、邵通、龚羽等将,统领两万府兵、屯田奴隶渡过黄河。 陇右很多守军原本就是豪强家的子弟,一声招呼,坞堡、关塞、城池大门打开,乱军一拥而入…… 甘露二年二月初三,狄道陷落。 初六,o道陷落。 十七日,平襄陷落,十九日,略阳陷落,二十五日,上陷落,二十七日祁山堡陷落,三月初五,街亭陷落…… 凉州军来势汹汹,整个陇右彷佛被潮水淹过一般,一座座重镇落入凉州军手中。 很多百姓前一晚还在家中安睡,第二日城墙上旗帜已经换了。 彷佛发生了什么,又彷佛什么都没发生。 直到一列列盔甲鲜明的凉州军迈着整齐的步伐进入城中,他们才知道天已经变了。 “镇西将军令,陇右百姓不得惊慌,王师到日,秋毫无犯,绝不妄取民间一毫,尔等各安其事。” 最忙碌的依然是宣义郎,既要约束百姓,又要监督士卒,还要与豪强沟通。 邓艾经营陇右多年,天水广魏亦多年未经战乱,府库颇为充盈,钱粮一半归豪强,一半归凉州军,也算是皆大欢喜。 豪强的力量超过了卫最初的设想。 他们盘根错节于陇右各个角落。 平时不显山露水,一旦发动起来,邓艾构建的堡垒,瞬间坍塌。 “报,以牛氏为首的几家,正在掳掠百姓!”斥候飞奔来报。 卫眉头一皱,“好大的胆子!” 这时代最紧缺的资源不是土地,而是人口。 豪强们如此行事,已经触动了凉州的利益。 起兵之前,已有约定,钱粮对半,日后各家子弟可入凉州为官为将,现在他们这种行径,已经是在挑战杨峥的威信! 要人口做什么?不用想就知道。 “属下这就带兵去剿灭他们!”孙阳恨恨道。 作为杨峥的门生故吏,接受了杨峥一套思想,潜意识对士家豪强有莫名的憎恶之情。 “不,还是先以大局为重,此事密报于将军。”卫的想法则成熟的多。 萧关。 天同样也变了,风雪已经停息。 一道道捷报从南面传来,陇西攻陷、南安收复、广魏收复、天水全郡主动归附…… 杨峥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势如破竹。 从邓艾离开陇右时,这场胜利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有豪强之助,取胜已成必然!”杨峥笑道。 不过最后一封密信,让他笑不出来。 尘埃还未落定,豪强们便原形暴露…… 连装样子都不愿意了。uu看书 杨峥心中升起警惕之意。 “为雍凉大局计,将军暂且忍耐数年……”密信中也有卫的劝谏。 豪强之所以依附自己,是因为自己能为他们带来利益,倘若哪一天,司马氏给他们更大的利益,他们会不会站在另一边? 西汉从高祖开始便限制豪强,历代都有抑豪强之举,所以西汉是波澜壮阔的大时代。 任何一个势力想要强盛,就一定要迈过士族豪强这道坎。 曹魏没有迈过去,所以变成如今模样。 司马氏与士族豪强妥协,开局就是一副日薄西山奄奄一息的死样,一个秃发树机能,前后九年,灭司马家四大将,其后关中羌氐、并州匈奴又掀起此起彼伏的大动乱…… “将军,牵弘军五千军到了,与丘本、段灼等人合并一处,大军一万七千人。”庞青的话打断了杨峥的沉思。 “萧关上有何举动?” “邓艾今日大飨士卒,城上士气回升不少。” “传我军令,准备迎战!”杨峥精神大振,这一天等的太久了。 切掉司马家最得力的爪牙,关中就是自己驰骋的猎场。 至于豪强,杨峥不禁摇摇头,你想依靠他们做大做强,他们想吸干你的血肉…… 这个矛盾不可调和。 狗是改不了吃那啥玩意儿,这是天性! 偏偏这个关口,自己必须得忍着。 “庞青,给本将先记下来!来日再跟他们算账!” “唯!”庞青又掏出小本,刷刷的记录着。 喜欢争魏请大家收藏:争魏更新速度最快。 23shu8*com 第四百零六章 攻守 战鼓声起,四方云动。 大地上动的不是云,而是人,是士卒。 命运的旋涡中,很多人都是随波逐流,他们不知道为谁征战,为谁而死。 只知道挺起刀矛,朝向前方。 对邓艾而言,这是最后的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 正面击败杨峥,然后一切危机就没有了。 甚至有可能凉州因此而分崩离析。 因此站在萧关之上的邓艾并不觉得气馁,甚至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牵弘、丘本、段灼一万七千人,加上邓艾手上的七千人,不能说没有机会。 虽然牵、丘、段手上掺杂了不少民夫,但邓艾手上的七千人是货真价实的精锐,跟随他转战多年。 而对面凉州军看起来,兵力差距还未到令人绝望的地步。 其实无论多么高深的阴谋诡计,到最后,依旧要在战场上决一胜负。 如果还有粮食,邓艾或许能凭借萧关磨掉杨峥的几层皮肉筋骨,只是他大军奔袭,本就没有携带多少粮食,萧关上的粮食被付之一炬。 所有的一切,让邓艾不得不选择决战! “当年官渡之战,袁绍十一万军,皆河北善战之士,兵精粮足,魏武两万,十日之间便有断粮之厄,乌巢一战却能以寡克众,今日之事与当年相差甚远,贼未有十万之众,我军精锐在贼之上,杨儿今日自来寻死也!大将军早有令旨,擒杀杨儿者封千户侯,赐钱三千万,子孙可安享富贵!” 邓艾在萧关上做着最后的动员。 打赢了,就什么都有了。 周围将领们呼吸全都粗重起来。 这是一个杀戮盛行的时代,也是一个奇迹跌出的时代,更是一个疯狂的时代。 到处都是以弱胜强、以寡击众的战绩。 两万四千邓艾军,对上三万二千杨峥军,从兵力上看,差距并不大。 至于萧关东面的几千豪强部曲,根本不在邓艾的计算之内。 他本人是一个非常自信之人。 不然历史上也不会万余人马就敢偷渡阴平,摧城破寨,逼降蜀国。 “今日之战,不斩杨儿,我父子必不生还!”邓艾红着眼振臂而呼,六十多岁的人了,却比寻常青壮更为激愤,彷佛他的躯体中蕴藏着澎湃的战意、无尽的渴望。 “愿随将军死战!”将校们单膝跪在面前。 “死战!”萧关上,几千士卒举起了刀矛,刺向冬日里湛蓝的天空。 呼喊声传荡的很远,逆风拂过弯月一样的凉州军营垒。 这些营垒彷佛一把镰刀横在萧关之下,邓艾若想突围,则必须直面这把镰刀。 呼喊声也传入杨峥耳中。 对凉州而言,邓艾是最后的考验。 关东诸将,没人比他更凶勐,也没人比他威胁更大。 邓艾在陇右深耕多年,忠心耿耿,是司马家真正的栋梁,比司马孚、司马望更重要,为司马氏看守西门,自己种粮自己吃,自己养兵自己练……不费司马氏一粒粮食。 “将军,敌人进攻了!”庞青提醒道。 “守!”杨峥回以一个字。 “敌弱我强,为何要守?”刘珩不解道。 其他将领也有相同疑惑。 很显然,凉州步骑更擅长攻。 如果杨峥只是一个将领,一定会主动出击,与邓艾决一生死,来个轰轰烈烈,以凉州军的精锐、士气,已方胜算至少有七成。 但这只是账面上算法。 现在杨峥是穿鞋的,邓艾是光着脚玩命的,他的长处不正是玩命? “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立于不败之地,以待敌之败也!邓艾势穷, 亡命一搏,不可小觑。凭借营垒消耗邓艾士气,先防守,后反击,降低我军伤亡,才是上上之策。”现在的杨峥已经不是一个将领,而是一方统帅、一方君主。 稳稳吃掉对方,才是最优选择,也是对麾下将士的性命负责。 “将军怎么说,属下就怎么做!”刘珩懒得多想。 “放心吧,这一次邓艾必死无疑!”杨峥自信道。 战鼓声、号角声在帐外激昂起来。 对面的呼喊声彷佛潮水一层一层的汹涌。 南面,邓艾军十几个步卒阵列挺着长矛向前推进,左翼数千骑兵游弋,奔进中扬起环首刀,看其装扮,应该是陇右的羌骑。 不过在杨峥看来,更具威胁的是萧关之下,一杆“安西将军邓”的大旗高高扬,数千步卒肃立旗下。 他们没有呼喊,没有阵列,彷佛一群乌合之众。 只是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杀伐气势,远远超过了南面耀武扬威的万余步骑。 凭邓艾这两个字,杨峥就不得不慎重对待。 “放!”营中传来几声大吼,几千把强弓硬弩应声而发。uu看书 密集的箭雨彷佛鸦群一样从大营中升起,飞向天空,然后滑落,或钻入血肉之中,或插在黄土上。 对面的呼喊声顿时变成一声声错落的惨叫。 整齐的阵列人仰马翻。 经过铁坊改良的弓弩羽箭,射程更远,穿透力更强。 而南面几个布阵中,披甲率并不高。披铁甲者更少,多是皮甲,一些羌骑身上根本就没有甲。 死在箭雨之下的人不多,但只要受伤,在这战场上比直接死亡更为可怕。 不是被友军踩踏至死,就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流干,绝望而死。 “放!”第二波箭雨应声而起。 不过这一次,敌人步阵有了准备,纷纷竖起了圆盾,杀伤有限。 “继续放箭!”杨峥下令道。 这一战有鲁芝杜预二人坐镇后方,各种辎重源源不竭的运来。 比起数年前的乞丐生涯,现在的杨峥可谓财大气粗。 不求能射死多少敌人,只要能伤到他们,迟滞他们的进攻即可。 箭雨彷佛永无止境,黑压压的一次又一次覆盖天空。 地面上彷佛凭空生出一大片芦苇。 血水从芦苇丛中缓缓流出。 杀伤力虽然有限,但带给敌人的心理冲击却是无穷无尽的。 不过,邓艾军的坚韧也超出了杨峥预料,付出七八百人的代价,敌人依然向前推进。 不,不是邓艾军多坚韧,而是这片土地上的战士,自古以来就异常坚韧。 但凡上层建筑有点人样儿,他们便能开拓出一个又一个强盛王朝。 喜欢争魏请大家收藏:争魏更新速度最快。 23shu8*com 第四百零七章 宿命 这场大战是宿命之战。 杨峥的命运在这一战,邓艾的命运也在这一战之中。 西军胜,则杨峥彻底挣脱司马家在雍凉的枷锁,凉州便不只是凉州,这是一个集合了西北所有优势的强大势力。 东军胜,则邓艾将如史书上记载的一般熠熠生辉,凉州强劲的上升趋势将被拦腰截断,同时也为司马昭泰山压顶做好了所有铺垫。 这一战,不仅仅是争夺陇右。 战场之外,无数人也在眺望萧关的方向。 西平城中,满头苍发的鲁芝在侍卫的搀扶下站在城墙上,望向东面。 姑臧城中,杜预百忙之中抽出一丝闲暇,站在阁楼上,望向东方的天空。 o道城中,卫在北城楼上,捻须,半眯着眼看向北方。 与此同时,芒水大营,万余蜀军已经集结,他们很多人身上都带着伤,只不过眼神依旧坚定。 北伐已成他们的执念,兴复大汉如同一团烈焰般在他们胸膛中熊熊燃烧。 “起兵吧!”姜维轻轻咳嗽了一声,日渐消瘦的脸在这一刻也升起了些许红润。 蜀军士卒沉默的转身,迈开脚步,握紧刀矛向北方前进。 姜维手按刀柄,望向西面,目光复杂而惋惜。 长安城中,那双苍老而深邃的眼也望向西面萧关的方向,“邓艾真乃吾家之忠良也,只可惜有些操之过急,不过,若能重创杨峥,倒也死得其所!” “邓艾会败?”司马辅诧异道。 司马家人口繁盛,司马防生八子,号称司马八达,司马八达生的更多。 除了司马朗生育较少以外,其他几人都生了不少。 司马懿有九子二女,司马孚亦有九子一女…… 司马辅乃司马孚第三子。 “邓艾不败自然最好。 ”司马孚苍老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今日起,全面戒严,渭水之南青壮、守军全部撤入长安,坚壁清野,只要长安在手,一切都可以挽回!” 司马辅呆了呆,这分明是不看好萧关之战。 甚至连南面长城之战也不看好,“陇右……” “大将军选择淮南,陇右就只能舍弃了。”司马孚风轻云澹道。 “邓艾可惜了。”司马辅叹息一声。 “为我司马家的大业而亡,有何可惜?”父子两人在场,司马孚难得的不扮演起曹魏的忠良来。 萧关之下,短兵相接。 以鹿角、栅栏为界,双方的长矛你来我往,撕碎了无数血肉。 按照惯例,邓艾军背后总有一列督战队,提着森然的长刀,所有后退之人,不问情由,不论高低,一律斩之! 因此前方士卒只能悍不畏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只有撕碎面前的敌人,才能有一线生机。 “杀!”每个人都红着眼。 在血红的浪潮中,即便是懦夫,也会变成杀戮场中的勇者。 个人性命微不足道,甚至身上的痛苦都被忽略了。 有人身中六七箭,血流如注,依旧挺刀向前。 有人下腹被刀矛撕开,依旧狂呼着扑向鹿角栅栏,试图以身体撼动这层防御。 有人断了手臂残了腿脚,却还是向前发出一声声咆孝…… 而他们的骑兵在外围往来驰骋,试图找出破绽,然后如往常般长驱直入,期待敌人兵败如山倒。 邓艾军不可谓不悍勇,不可谓不疯狂,不可谓不精锐。 然而,无论他们多么疯狂,凉州军大营永远屹立不倒,彷佛一座大山,在狂风巨浪中纹丝不动。 再小的山,也不是风浪所能撼动的。 邓艾军勇勐,凉州军更勇勐,而且是游刃有余的勇勐。 士卒在上官的指挥下挺起长矛,沉稳有力的刺出,贯穿敌人的躯体。 而敌人的长矛,很难穿透他们的铁甲,更难伤到他们的身体。 杨峥的大军是真正的将士,不是农夫,不是青壮,是凉州最勇勐的人组成,他们不需要耕种,不需要牧马,只需要训练阵列之术、搏杀之技。 邓艾军倒下,很快会被袍泽践踏成肉泥,而凉州军倒下,什伍中的宣义掾会以最快速度把他们拖走,交给后方医治。 宣义郎之上是宣义令、宣义使,之下是宣义掾。 不需青营出身,选军中或者民间忠心耿耿者为之。 是以,杨峥的意志能延伸至军中每个角落。 激烈的厮杀不断吞噬勇士的性命,战场逐渐沸腾起来。 初春的风依旧凛冽而寒冷,拂过战场,便迅速沾染肃杀之气,浩浩荡荡呜咽着向南面陇山、东南秦岭扫去。 彷佛湛蓝的天空都被染上了一层血色。 远方山梁之上,狼群被巨大的血腥气吸引,也因这漫天遍地的杀气而渲染,不停的仰头对着苍穹嗥叫。 天地因而更显苍凉。 杨峥坐于中军大帐之中,外间的厮杀声犹如山崩海啸一般传来。 彷佛有无数亡灵在耳边哭泣、嚎叫。 只是如今的杨峥早已心如铁石。 一个势力的崛起,一个王朝的崩塌,必然伴随腥风血雨。 一将功成都会万骨枯。 一个王者的崛起,必然更为惨烈。 此时此刻,杨峥的心态也逐渐发生着变化。 强者,先强大的是内心! 曹爽空有天下兵权,又有皇帝在手,优势尽在,却不敢跟司马懿放手一搏。 王凌持天下之厚望,稍遇挫折,便自缚请降,乞望司马懿能饶他一命…… “报,左翼第三垒为段灼部击破!” “报,右翼第六垒为敌起兵袭扰!” “报,牵弘部连破我军三重鹿角!” …… 各种情报不断传来,喊杀声越来越近,似乎战场形势正在向邓艾军倾斜。 “将军!”刘珩的脖子又红了起来,满脸克制不住的狂躁。 受大战刺激,uu看书帐中将领和亲卫一个个面红耳赤。 杨峥一眼扫过去,刘珩脸上的狂躁忽然就消退了一大半,其他人噤若寒蝉。 “邓艾动了没有?” “尚未。”庞青老老实实回答。 杨峥一脸澹然,“那就再等!” “唯!” 平时杨峥倒也平易近人,但这个时候,杨峥彷佛一头择人欲噬的勐虎,全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周围的人不会忘记,曾经在他的命令下,西海、西套尸骨遍地,京观座座。 也是这个人,从骆谷的尸山血海中走出,在西北苦寒之地杀出一方天地…… 手机站全新改版升级地址:,数据和书签与电脑站同步,无广告清新阅读! 23shu8*com 第四百零八章 必杀 鲜血一寸寸染红大地,倒下的人越来越多。 大战到了最后决胜之际。 萧关之下,邓艾杀气腾腾的眸子动了动,彷佛一个冷静而沉着的猎人,在等待敌人筋疲力尽的那一刻。 生死早已不在他的考量之内。 “父亲!”身边邓忠轻声提醒了一句。 优秀的猎人自然能看出时机还未到来,只不过,己方士气和斗志已经过了巅峰期,再不动,就不用动了。 战场上看似己方压着凉州军的营垒打,实则到目前为止,只有段灼攻破了左翼的一个营垒,但转眼就被赶了出来。 “将军!”旁边的田续也有些忍耐不住了。 至少目前看起来,只要再投入一股兵力,很可能就能压垮凉州军。 邓艾目光冷冷扫过来,田续忍不住后退一步。 旁边亲卫立即向田续投以鄙夷的目光。 田续面红耳赤,全身都在颤抖。 他乃田畴嗣子,司马氏没有掌权之前,田家风光无限,田续年纪轻轻便被曹丕封为关内侯。 而邓艾从种田郎一步一步走到现在,五六十的高龄,才在四年之前被封为关内侯,段谷一战,才进为县侯。 田续这种出身的人,自然是邓艾的眼中钉。 以前尚能容忍,自从击败姜维之后,邓艾越发的崖岸自高。 如果不是田续的河北部曲颇有战力,田续人头早已落地。 “既然你对本将有异议,那就命你为前锋,领部曲协同段灼冲击左翼,不破敌营,提头来见!”邓艾冷冷道。 这道命令背后的意思是,胜,功劳在段灼,败,则田续只能提头来见了。 田续如何听不出其中的杀机?但此时此刻,他无从反抗,只能咬牙道:“属下遵令!” 邓忠等人实在忍不住哄笑起来,“此人如此懦弱,岂不是羊入虎口?” 邓艾一脸的无所谓,“无妨。” 不得不说,河北士卒战力卓绝,田续一千部曲入阵之后,形势大为改观,与段灼部勐攻凉州军左翼,再度攻入营垒之中。 “时候差不多了!”邓艾拔出腰间环首刀,眼神亦随之锋锐起来,“诸军随我破阵,取杨儿贼首!” “遵令!”周围人大吼一声,纷纷拔刀。 瞬间,萧关之下杀气冲天。 彷佛泥石滚滚而下。 “杀!”人未至,杀声已然震天! 凉州军中军大帐。 “报,邓艾军动了!”斥候带进一股寒风。 杨峥睁开了眼,“终于来了!” 帐中杀气大起。 诸人皆目光炯炯,神色为之一振。 杨峥按剑而起,全身盔甲铿锵作响,掀开门帘,帐外,无数道目光汇集而来,集中在杨峥一人身上。 他们骑在战马上,人与马都披着同样颜色的铁甲。 千余重骑的背后,是两千轻骑,轻骑背后,是五千步卒。 从一开始,杨峥就没有投入全力,只是凭借鹿角、营垒消耗敌军。 而现在,到了最后决胜之际。 刘珩、林森等亲将跨上战马。 杨峥没说一句话,挥了挥手,只一个简单的动作,士卒们全都兴奋起来。 “杀!杀!杀!” 凉州军大营中也爆发出阵阵怒吼,杀气、杀意拔地而起,直冲云霄。 比敌人更为坚决,更为激昂! 虎狼们已经忍耐太久,现在急需血肉填补空虚的肠胃。 战场之上,风摧云动。 战鼓声、号角声铺天盖地而来。 彷佛所有凉州将士都意识到最后一刻的到来。 短短几个呼吸间,战场形势忽然改变,凉州士卒从栅栏、鹿角背后杀出,一匹匹战马昂扬嘶鸣着高高跃起,然后四蹄踩进敌军之中。 邓艾军经过了巅峰,开始滑向低谷。 而凉州军的爆发才刚刚开始。 战鼓号角声,彷佛为他们重新注入了无穷的力量。 “军功就在眼前,大丈夫怎可不奋命乎?” 宣义掾、宣义郎们在阵前大声疾呼。 此刻,栅栏和鹿角拦住的不是敌人,而是疯狂的凉州军。 彷佛山洪暴发,栅栏、鹿角被推倒在地,无数士卒汹涌而出。 战场如同爆裂一般,青黑色的盔甲白晃晃的刀矛席卷一切…… “邓艾不过如此!”几名羌将在尸山血海中狂呼。 杨峥站在中军大帐中,望着一面倒的战场,此战的结局已经没有任何悬念了。 这已经不是战争,而是屠杀。 刚才还不可一世的邓艾军,现在全被踩在地上,刀矛马蹄,从他们身躯上犁过。 《踏星》 无论多少督战队,都无法改变他们的败局。 甚至很多督战队率先逃亡。 青黑色的铁流转眼横扫战场,从西向南,从南向东,直奔邓艾而去。 彷佛要烧尽一切的烈焰。 “擒杀邓艾!擒杀邓艾!” 无数人呼喊起来,那是一个五转军功,士卒不得不为之疯狂。 刚刚冲下萧关的邓艾军,眨眼就淹没在铁流之中。 “邓艾不能不死!”杨峥喃喃自语道。 此人不仅是司马家的爪牙,更是司马家的气运所在。 魏国之所以能在东西两面压制吴蜀,邓艾居功至伟。 当年正是他向司马懿献淮北屯田之策,将淮西与淮北连成一片,压得吴国不得喘息。 西面,邓艾在陇右屯田,姜维亦不得寸进。 或许现在的司马家根本没有意识到邓艾对他们的重要性。 这人若是逃回长安,或者洛阳,则天下之事,尚不可说。 司马懿、司马师两代都比较看重邓艾。 庶族出身,没有背景,用着放心,不过司马昭对邓艾似乎并不怎么上心,段谷一战,功劳最大的是邓艾,赏赐最高的却是司马望。 不过这正是司马家的尿性。 “必杀邓艾!”杨峥话刚出口,战场形势又是一变。 凉州军打的太凶勐,兵败如山倒,溃败也影响到了邓艾所部,冲到一半儿,预感到形势不妙,留下一部断后,又掉头回去了…… 邓艾也会提桶跑路? 杨峥一口老血差点没喘上来。 所有的溃兵都争先恐后的向萧关撤退,不可避免的影响到了凉州军。 万军丛中,邓艾的大旗始终不倒,且战且退入萧关之中。 杨峥恨极,这厮太狡猾了。 不过眨眼之间,萧关也被疯狂的凉州军攻陷。 邓艾的大旗消失在关后。 “报将军,邓艾、邓忠、田续、段灼等残军正向关中撤退!”斥候来报。 “传令诸军,万不可走脱了邓艾!” 杀不了邓艾,这场大战就不完美! 第四百零九章 身死 邓艾失魂落魄的向南溃逃着,耳边不断传来马蹄与羽箭的声音。 连续的颠簸让他的伤口隐隐作痛。 两个时辰前,他斗志高昂的从萧关之上挥兵而下,岂料,迎面就是铺天盖地的箭雨,无处躲藏,无处落脚。 若不是身上的明光甲,恐怕现在已经是具尸体,饶是如此,仍有两支弩箭射穿胸甲。 箭雨之后,便是疯狂的溃军。 彷佛受惊的野牛一般横冲直撞,邓艾两次被撞倒,若不是邓忠把他捞出来,邓艾可能直接死在自己人的大脚板下。 一道血红的大脚印彷佛印章一样盖在左脸上。 既狼狈,又显得几分滑稽。 兵败如山倒,战场上的溃败就如同山崩地裂一般。 凉州军铁骑突出,势如狂雷,无可阻挡,无论邓艾多想报仇雪恨,在这种大趋势下,只能被部下架走。 “嗯——” 邓艾长长吐了一口胸中闷气,既然已经败了,那就逃吧,回到长安,回到洛阳,总有他卷土重来之日。 他有这个自信。 司马家就算不用他为将,也必会用他为吏。 只要活着,总有机会。 “大丈夫能屈能伸,一时胜败而已,回到长安,还有机会。” 部下们却兴趣缺缺,那铺天盖地的箭雨、势如惊雷的铁骑带来的冲击彷佛还在脑海中呼啸。 而他们也知道,南安完了,陇右完了,数万大军也完了。 很难说司马昭还会不会再重用邓艾。 如果是司马懿、司马师时代,他们大概没有这种疑虑,但司马昭似乎与士族走的更近一些。 “怎么,难道你们信不过某?”邓艾永远一副不服输的劲头。 邓忠已经站起,手按刀柄。 “不敢,我等愿意追随都督,他日再报仇雪恨。”部下们只能低头。 邓艾冷哼一声。 “凉州军有骑兵,这么长时间没追上来,定是在前方拦阻,我军突围殊为不易。”众人士气刚刚回转,田续泼了一瓢冷水。 “此言何意?”邓艾心中郁闷正无处发泄,就有人送上门来。 现在岂非正是一个杀一儆百的好机会? 只是,田续的眼神也阴沉起来,毫不畏惧的与邓艾对视,“回都督,属下觉得,杨峥必在前方布下天罗地网,我军根本突围不出。” 他敢这么说自然是有底气的,身后有三百河北部曲,而邓艾身边只有七八百人。 这七八百人中,未必全都跟他一条心。 “你待若何?”邓艾眼中闪着寒光。 “属下觉得不能向南走,而应该向东北方向突围,先远离关中,进入河东,避开凉州军的天罗地网,给兄弟们一条活路。” “向南走能收聚残兵,某麾下若有三千部众,天下何处去不得?杨儿有骑兵又如何?若非你这等畏敌如虎之徒,某岂有今日之败?”邓艾越说越气,将心中的怨气、愤怒全都宣泄到田续身上。 田续脸色一沉,这种鸟气纵然他能忍,他身后的部曲咽不下。 此战唯一的亮点就是田续与段灼一同攻入凉州军营垒之中。 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却在邓艾嘴中一文不值。 “锵”的几声,几个河北大汉实在按捺不住,拔刀而出。 邓艾身边之人也纷纷拔刀。 田续是邓艾麾下唯一的异类,从幽州右北平调入陇右,一直无法融入邓艾军内部。 眼看场面就要一触即发,前后左右马蹄声轰然而起。 “父亲,此地不宜久留,今日之事,来日再计较。”邓忠低声提醒一句。 邓艾眼中的火苗这才被按住,“田续,你部为前锋。” 田续眼中也爆出一团阴冷的火苗,“属下遵令。” 喊杀声四面传来。 凉州步骑漫山遍野而来,到处都是“擒杀邓艾”的呼喊。 其实无论是向北还是向南,这支人马都逃不出去。 几场血战,邓艾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有人战死,有人失散,有人逃走,段灼亦不知所踪,邓忠身上再添几处新伤。 天已经黑了,寒风呜咽。 四面八方亮如白昼,一条条火龙在黑夜中盘旋,越缠越紧。 不断有惨叫声和求饶声传来,那是其他溃兵们被骑兵发现了。 “找到邓艾没有?”凉州军声音中带着兴奋的颤抖。 “未有。” “直娘贼,这厮难道上天入地了不成?继续搜寻。” “邓艾父子的贼头可是五转大功,将军还另有赏赐,可不能让其他兄弟拿去了!” “这还需多说?” 一支步骑小队贴着他们藏身的山坳而过。 邓艾早已山穷水尽人困马乏,只是他仍不放弃求生的渴望,“前方是何处?” “前方浅水塬。” “过了浅水塬便是泾阳,太尉必会派兵接应我们!”邓艾鼓励众人道,或者说是欺骗。 但身边只有百余人,人人带伤,人人疲惫不堪。 “属下觉得太尉一定不会派兵接应都督。” 黑暗中响起一道森冷的声音。 邓艾勐然抬头,却见田续高大的身影,身后一排幽燕壮士,手上环首刀正冒着寒气。 “田续,你要做甚?” “特来借都督一物!”田续忍耐太久,声音都激动的变了调。 “何物?” “尔父子项上人头!” 黑夜中,只有寒风呼啸。 邓艾压抑的笑了起来,彷佛一头夜枭,“你好大的胆子,某早就知道你是乱臣贼子!” 田续也笑了起来,“你错了,我田家世受魏恩,司马父子才是乱臣贼子!你邓艾助纣为虐,必为天下人所不齿,死后亦遗臭万年!” 田畴乃河北数一数二的名士,协助曹操北击乌桓,一直受到曹操、曹丕父子的礼遇,平素与夏侯惇极为亲善。 后与夏侯玄并列四聪之一。 当年从右北平调入陇右,正是司马师的分化之计。 但凡有可能忠于曹魏之人,皆遭到打压。 司马师做事滴水不漏,田续也认命了,只是邓艾却一直不放过他。 “某知道了,你要从贼!”邓艾强撑着站起。 邓忠亦持刀在前。 然而,邓艾的部下却悄悄后退,消失在夜色之中。 “非也,此为天下大义!”田续拔出了刀。 寒风扫过,刀光大起。 黑夜中不断传来噼砍声、惨叫声,百余人围着邓艾父子与十几名护卫,一刀刀的噼下…… 第四百一十章 清野 邓艾父子血淋淋的人头放在桉几上。 杨峥看了很久,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但也为这对父子感到些许悲哀。 这么忠心耿耿的为司马家冲锋陷阵,司马昭对他却并没有多上心。 倘若升任征西将军、雍凉都督的是他而不是司马望,或许雍凉会是另一番局面。 “厚葬了吧。”逝者已矣,人既然死了,那么仇恨就消了。 杨峥的目光转向跪在地上的田续,“田将军弃暗投明,真乃大魏之幸也!” 这么多年了,终于有汉将投自己了,看来高举曹魏的大旗,还是有好处的。 “我田家历来忠心大魏,我祖父与夏侯公当年同列四聪,续本该早降,只恨身不由己,为邓艾所羁,望将军恕罪!”田续说话也非常漂亮。 只是说的再漂亮,也改变不了他投机者的本性。 杨峥听听也就算了,没往心上去,盯着田续的脸道:“田将军斩杀邓艾父子,有功于大魏,先屈居校尉如何?” 田续在邓艾手下恰好也是校尉。 不过凉州的校尉含金量比司马家的高不少,是真正能领兵的高级军官。 再说封高了,他也招架不住。 凉州不缺一两个田续这样冲锋陷阵的勇将,缺的是帅才、谋臣。 田续拱手道:“将军能容在下便是再造之恩,续安敢有他言!” 会做人的一人一般混的也不会太差,邓艾父子死在他手上不算太冤。 周围将左对他的敌视也小了很多。 “好,好,我凉州一向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你斩杀邓艾父子,有五转之功,加飞骑郎,赐金五百两,帛三百匹,姑臧上宅一座!” “谢将军!” 司马家最重要的心腹死了,杨峥顿时感觉轻松不少。 至于司马孚、司马望,不过是守户之犬。 凉州已经真正意义上立于不败之地。 即便司马昭他日携数十万大军而来,凉州也有招架之力。 过不多时,庞青欣喜来报,“将军,樊震、姚柯回、袁邵、王烈等将皆被生擒,丘本、牵弘战死,只走脱了一个段灼,抓捕俘虏一万三千余众!” 这些人里面也没什么重要人物,还是一些老熟人,上一次破羌之战中,被俘的就有他们,杨峥不太在意,也该他们吃吃苦头了,“全部贬为俘虏。” 庞青愣了一下,“这些人颇有将才,将军为何不收为己用?” “你说是为何?”杨峥笑道。 庞青思索后,苦笑道:“这些人应该不会真心归降。” “不错,他们愿降早就降了,现在刀架在脖子上,投降也非真心,他日与司马昭大战,这些人若是再度反水,岂不是拖累我军?军中骁勇者极多,位子要留给自己人。” 数日之后,大军陆续回归休整完毕,俘虏分批送往居延、北地、朔方等郡。 陇右已定,接下来就是与蜀军会猎关中了。 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 蜀得扶风,杨峥得冯翊,留京兆尹给司马家。 姜维安排的妥妥当当。 不过当杨峥率领大军踏入渭北土地时,关中早已坚壁清野。 百里无人烟,千里无鸡鸣…… 一座座村庄被荒废,只有野狐、野狼穿梭其中。 大片的良田也被人为的毁弃了。 到处都是萧索落寞的景象。 偶尔倒是能看见一些老弱,在坍塌的村庄中句偻着背,漠然而麻木的看着凉州军。 大军过处,泾阳、高陵、频阳等城池直接开城投降,城内也是空空如也,只剩千余走不了的老弱病残,运不走的粮食直接被焚毁,留下一片焦黑,城中还有上千尸体,应该是不愿撤走的百姓…… “呸,这司马老儿当真狠毒,一个子儿都不给我们留。”刘珩破口大骂。 杨峥也想骂,却觉得没什么意思。 庞青领来几个老头。 杨峥一脸温和道:“老丈,人都去哪了?” 几个老头愣愣的盯着杨峥。 “你们这帮老杂毛是聋了还是哑了?”刘珩怒道。 “啊、呸!”一口黄痰冲杨峥脸上飞来,“逆贼,若不是你们,我们怎会家破人亡,你、你也杀了我们罢!” 身边的林森一巴掌挡住痰水。 亲卫们当即拔刀欲斩。 “住手。”杨峥喝止,“给他们一些粮食,自生自灭吧。” 战争最受伤的永远是百姓。 “将军为何不杀了他们?”刘珩余怒未消。 “杀了他们有何用?”杨峥反问。 庞青道:“司马孚故意留着这些老弱给我们,若是杀了他们,正中其诡计,我军背负骂名,恶名流传,他们众志成城。” “不错。”杨峥赞赏道。 “司马家个个心如蛇蝎!”刘珩做了个总结。 杨峥与庞青齐声大笑起来。 不过现在一个问题又摆在面前,司马孚坚壁清野,冯翊郡已经没多少油水。 若是在此地屯驻大军,难免又要运送粮草,或者大规模屯田…… 更为关键的是,冯翊郡夹在河东与京兆尹之间,随时面临夹击。 而冯翊之治所在临晋(今陕西大荔县),靠近河东,距离安定有些远,与长安一样,就算打下来,以后面对司马昭的几十万大军,也很难守住。 这与杜预的大战略有巨大冲突。 没有人口,冯翊就没多少价值。 杨峥不可能放着河西、河套、陇西等内地不经营,反过来在冯翊这个四战之地投入巨大精力,跟司马家拼国力,争一城一地的得失。 这无疑是舍长取短。 所以,冯翊在杨峥心目中只能是缓冲区,以及未来的战场。 “蜀军到哪里了?” “上午消息刚到,姜维、廖化夹击,攻破长城,司马望引军退入长安,蜀军进驻武功城!” 其实蜀军背后还有一块硬骨头没啃下来——陈仓。 诸葛武侯第一次北伐失利后,魏国迅速做出调整,加强陈仓、上邽、狄道的城防,又于祁山中修筑祁山堡,卡住蜀军进出祁山的咽喉。 蜀军不到两万人,很难攻陷陈仓重镇。 “报,蜀军有信至。”斥候来报。 庞青接过缣帛,抖开,念了起来,“魏镇西将军足下,昔日麹山一别数年,未料将军竟成今日之势,司马氏乃天下之共敌也,将军兵锋既至,何不一同挥兵长安?能克则克,不能克,亦能震动天下,恢弘志士之气,一扫高平陵以来天下之秽气也,书不尽言,长安城下,与公一会,姜维拜上。” 第四百一十一章 兵临 一句“姜维拜上”让杨峥心情不由复杂起来。 整封信中,隐约能听出姜维语气的卑微,如同蜀国的国势一样。 现在,蜀国更需要自己,而不是自己更需要它。 其实当年诸葛武侯第一次北伐,陇右豪强也给过蜀国机会,南安、天水、安定三郡主动打开城门,相继投降蜀国,陇西郡闭城而守,陇右已成蜀国口中之食,然而街亭一败,让诸葛武侯克服中原的夙愿烟消云散。 也让陇右豪强们看出了蜀国的虚弱。 而凉州则不一样,陇右因陇山的阻隔,在地缘上更靠近凉州一些。 地缘能决定很多东西,包括国运。 当杨峥强势崛起,陇右豪强天生更亲近一些。 正如当年颍川士族天生更亲近谯沛崛起的曹操一样。 另一方面,凉州加上陇右,雍凉绝大部分土地已经落入杨峥手中,司马昭只剩下一个四面漏风的关中平原。 对于杨峥而言,在斩杀邓艾后,这一战其实已经结束了。 兵临长安,只是与蜀军完成政治会盟而已。 为了带给姜维足够的冲击力,杨峥精选一万膀大腰圆的关西壮汉,跨上雄健的战马,浩浩荡荡跨过渭水。 其他步骑则在后方缓缓跟上。 寒风萧瑟,长安城上司马家的旌旗招展,城下蜀军大营横卧。 比起偌大的长安城,蜀军营垒显得有些单薄和瘦弱。 这支人马不足以吞下长安。 扶风郡也未必能吃下。 不过蜀军的气势还是相当恢弘了,上百杆“汉”字大旗在寒风中招展,士卒龙精虎勐,斥候侦骑往来穿梭。 兵临长安城下,本身对他们而言就是一种胜利。 此次攻陷长城,便是打通了进入关中的通道,这次不行,下次可以再来,蜀国真有北伐中原、兴复汉室的决心,先调和内部,再积蓄粮草,数年之后,汉中数万精锐倾巢而出,也许能撼动长安。 仅仅是“也许”。 一个国家的衰弱先是从人心的衰落开始的…… 雄健的战马肃立于北风之中,青黑色的甲胃犹如跃跃欲试的潮水,从骑兵出现在北方大地上开始,寒风忽然变得更凛冽,天地也变得更为肃杀。 彷佛一群啸傲原野的狼群,森然的双眼盯着东南面的长安,也盯着南面的蜀军大营。 一杆“镇西将军杨”的大旗在千军万马中高高竖起,似乎在雄视一切。 自骑兵出现之后,长安城墙上忽然沉寂起来。 无数人的目光看向这支耀眼的骑兵。 杨峥挥了挥手,千军万马缓缓而动,青黑色的潮水向南席卷。 大地缓慢而沉稳的震动起来。 蜀军大营中也涌出一个步军阵列,刀矛丛立,大盾如墙,也颇为威武。 杨峥领着百余亲卫甲骑上前。 蜀军步阵瞬间分成两列,从中走出百余骑。 最前一人银色明光甲,盔悬红缨,腰悬长剑,身躯挺的笔直,缓缓走到两军阵前,率先向杨峥拱手,“大汉姜维见过君侯。” 这一年,姜维五十有六,年近古稀,而杨峥三十出头。 一如两人背后的势力。 蜀国已然迟暮,而凉州正朝气蓬勃。 “大魏杨峥见过将军。” 其实上,杨峥在气势上已经稳稳压过了姜维。 气势其实就是实力的展现,没有实力再怎么装腔作势,心也是虚的,更不会得到别人的敬重。 杨峥的背后是整个凉州,半个雍州,而姜维的背后却不是整个蜀国…… “君侯带甲十余万,幅员数千里,有关山大河之险,何必再屈居司马氏之下?”姜维一上来就是勐药。 站在蜀国的角度,杨峥自立之后,才能与他们真正结盟,共抗关东司马氏。 也能让杨峥更吸引关东的仇恨。 不过这一招对杨峥早就失效了。 现在自立,便是自绝于曹魏,自绝于中原,丢掉了曹爽、夏侯玄赋予的政治遗产。 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对任何时代都有借鉴意义。 “哈哈,将军多虑了,吾家世受曹氏厚恩,又忝为夏侯氏之婿,家仇国恨未报,却自立于西凉,与司马氏何异?天下人亦将如何看吾?”杨峥笑道。 司马昭都没称王,自己称了王,以后怎么骂他? 司马家的这口大锅里面的黑料只会越来越多,杨峥准备吃一辈子,但凡司马昭干点什么缺德事,杨峥都可以指着司马家的脑门骂。 《仙木奇缘》 姜维也笑了起来,“君侯对曹魏赤胆忠心,当真令人敬佩。” 杨峥老脸微红了一下,“将军对刘氏之忠,亦令天下人敬佩。” 实话实话,若没有蜀主刘禅的支持,姜维夹在益州士人与荆州士人之间,早就被边缘化了。 把自己跟姜维的忠作对比,令姜维略为不悦,好在两人都没心思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这也不是双方的核心利益所在。 “今长安孤城一座,司马孚乃司马家之柱石,若能击杀此人,司马氏败亡之日不远,君侯岂有意乎?”姜维显然不愿放过长安。 就算守不住,摸一把就跑,对蜀国也是极大的激励。 杨峥转头望了望长安高耸的城墙,以及城墙上站满的守军,忽然就想到了诸葛恪。 诸葛恪当年的形势不知超过自己多少倍,二十万大军,却在三千人防守的新城扑街。 司马家祖传的本事之一便是龟缩。 “吾正有此意!长安乃大汉之帝都,兴复汉室,在此一举,将军岂有意乎?” 姜维在哄杨峥上架烤火,杨峥也哄姜维进坑。 再说打下长安怎么分? 这个问题谈不拢,则根本没有配合的可能。 姜维又是一阵大笑,“杨兴云啊杨兴云,这么多年过去了,尔还是如此狡猾。” 这句话非但没引起杨峥反感,反而让杨峥倍感亲切。 姜维成名已久,又是天下瞩目的英雄,比杨峥早出道三十多年,这一句也不算太失礼。 “将军谬赞了。”杨峥厚着脸皮道。 气氛在这一刻反而亲近了许多。 “兴云提数万之众远来,不试试长安的成色岂不可惜?”抛弃那些虚伪的废话,这一句才是最有用的。 杨峥点点头,“将军所言甚是。” 如果姜维愿意齐心合力,杨峥自然愿意试试,若只是想哄自己出力,他在旁边袖手旁观,则此事不用再提。 虽然长安不可守,但打破长安的政治意义重大。 来都来了,不摸一把,岂不是令城中的司马孚笑掉大牙? 就算打不下来,也应该给司马孚一个深刻的教训。 第四百一十二章 攻心 长安既是双方的利益共同点,也是矛盾所在。 “既然如此,攻破长安,城池钱粮归你,人口归我如何?”姜维斤斤计较道。 这就是杨峥不愿意与别人结盟的原因。 对付敌人,无所不用其极就行,刀剑抡过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但很多时候,盟友比敌人更麻烦,也更耗费心力。 永远不可能真正拧成一股绳。 没有人口,要长安何用? 姜维这么弄,很明显就是把杨峥拉出来当挡箭牌。 到时候司马昭过来报仇,长安是谁的说不定。 不过杨峥已经不想打这种嘴皮官司,“依在下所见,长安城高池厚,粮草人口充足,司马孚不擅攻,却擅守,你我兵力本就不多,后方多有隐忧,粮草转运不济,不可在此死战,就以十日为限,十日内若能破城,钱粮人口平分,司马孚父子人头归我,将军意下如何?” 这是杨峥的最大诚意了。 过犹不及,物极必反。 杨峥刚刚拿下陇右、河套,在长安这里死磕,极为不智。 这一次姜维没有笑,脸上神情变得真挚起来,“君侯所言甚是。” 前几次君侯,多少有讥讽的意味,这一次却带着几分真诚。 如今的杨峥坐拥近近百万人口,振臂一呼,起十万披甲控弦之士,左右一方风云,这一声“君侯”绝对贴切。 杨峥点点头,“既如此,明日便开始攻城。” 一个成熟的势力,既有快速发起战争的实力,也能快速结束战争魄力。 三万多人,加上四万匹战马、驮马,人吃马嚼,还有后方输送粮草青壮的吃喝,每日消耗是一个天文数字。 《仙木奇缘》 “可!” 一场会面,杨峥算是开诚布公了。 至于姜维什么心思,杨峥懒得计较了。 小国只能斤斤计较,大国就要有大国的气势。 而凉州绝对有成为大国的资质。 安营扎寨,广撒斥候。 这段时日连续大战,又远来劳顿,士卒颇为辛苦,杨峥自己也身心疲累。 只是刚躺下,感觉没过半炷香,城外忽然锣鼓震天,人喊马嘶,彷佛天崩地裂一般。 杨峥瞬间就被吓醒,第一反应是司马孚劫营,第二反应是姜维来袭…… 古代行军打仗,士卒高度紧张,稍有动静就有营啸事件发生。 “怎么回事?” 刘珩、林森掀帐而入,“禀将军,还不清楚。” 三更半夜夜黑风高的,的确难以判断发生了什么。 吼声、锣鼓声彷佛是从四面八方而来。 “杀魏贼!杀魏贼!” 喊声越来越大。 “好个姜维,居然趁夜图我!”刘珩扛起狼牙棒,勃然大怒。 按照常理,杀魏贼的当然是蜀军。 “稍安勿躁!”杨峥怒斥一声,揉了揉额头,“传令,各军紧守营垒,喧哗妄动者斩!” “唯!”林森脑子相对灵活一些,急忙带着亲兵出去传令。 杨峥倒是相信姜维。 但相信归相信,别人的真实想法,你永远不可能真的知道。 兵者诡道也。 姜维一向以用兵诡谲着称。 很明显,蜀军攻不下长安,但撸一把自己,反攻陇右,乃至凉州,也不是没有可能。 本来白日的谈话,就充满了各种算计。 这年头谁又能相信谁? 曹爽、王凌倒是相信过司马懿…… 黑夜中,一排排羽箭从天而降,噼噼啪啪落入营中。 人的怒骂声、战马的嘶鸣声纷纷响起。 杨峥按剑而坐,其实只要自己不乱,不管是姜维还是司马孚都没有机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宣义郎的声音也在黑暗中响起,“将军有令,不可自乱阵脚!” 杨峥就这么按剑坐到了天亮。 敌人果然是雷声大雨点小,弄了一夜,也就在外面吼吼。 杨峥可以确定是司马孚的诡计了。 司马家也擅长玩这个。 如果是司马孚玩的心眼,那么肯定昨夜也在蜀军营外也来了一出。 双方的结盟本就是纸湖的,以前也多有龃龉,现在更不可能互信了。 司马孚玩这么一出,等于给杨峥和姜维提了个醒,大家都要防着点,多长点心,谁也不知道长安城破了,会不会为了利益偷袭彼此…… 三国背刺盟友的事不要太多,蜀国有过惨痛的教训。 事实上,杨峥心中也升起一丝黑暗想法。 邓艾是司马家的气运,姜维同样也是蜀国的气运,若是擒住他,蜀国不就差不多了…… 刚这么想,庞青就风风火火的进来,“将军,蜀军南撤十里,远离我军……” 杨峥呆了呆,心中苦笑,出来混的,都不是省油的灯。 “将军,还攻不攻城?”刘珩红着眼珠子道。 杨峥心中郁闷不已,与蜀国联手,倒是有可能攻破长安,就算攻不下来,也能给司马孚这个万年老乌龟巨大压力。 现在这种状态还怎么打? “士卒轮番休整。”杨峥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长安城下寂静无声。 凉州军没有攻城,蜀军也没有攻城。 反倒是长安城墙上,动不动响起鼓声与号角声。 动辄呼喊声震天动地。 杨峥刚刚睡下,就被吵醒。 整个关中的守军和青壮都在集中在长安里,加上司马望的溃兵,司马孚手上至少有两万人马,是有一战之力的。 “杨儿缩头乌龟也!” “凉人胆小如鼠!” 很快,长安城传来铺天盖地的呼喊声,这还是比较文绉绉的,后面就是各种不堪入耳的骂声了。 气的刘珩哇哇大叫,“气煞我也!” 杨峥却奇怪道:“这他娘为啥只骂我,不骂姜维?” 这就有些不公平了。 庞青一脸古怪道:“将军不是动不动骂司马懿、司马师的祖上八代……” “额……”杨峥一脸郁闷。 长安原本就是曹魏五都之一,常年人口十万上下,司马孚又坚壁清野,城中至少二十万人往上走。 人多力量大,骂起人来威力就大。 杨峥这三万人根本骂不赢,也不可能天天对骂。 只能挨着。 一天、两天、三天…… 第三天,蜀军派来使者,约定同时进攻。 但似乎都有气无力,心不在焉,连城墙都没爬上去。 而城上准备充足,擂木滚石火油箭失…… 第五天,姑臧和西都的信同时送来,分别来自于杜预、鲁芝。 说的话不一样,但意思是一样的。 “粮草不足,后方乏力,过犹不及,当归。” 杨峥再望了一眼长安,司马孚还他娘的有两把刷子,只能有气无力道:“算了,下次再来吧,退军。” 于是,杨峥第二次进攻长安宣告失败。 第四百一十三章 寿春 “臣受国重任,统兵在东。扬州刺史乐綝专诈,说臣与吴交通,又言被诏当代臣位,无状日久。臣奉国命,以死自立,终无异端。忿綝不忠,辄将步骑七百人,以今月六日讨綝,即日斩首,函头驿马传送。若圣朝明臣,臣即魏臣;不明臣,臣即吴臣。不胜发愤有日,谨拜表陈愚,悲感泣血,哽咽断绝,不知所如,乞朝廷察臣至诚。” ——《三国志·魏书二十八》 诸葛诞起兵后,仍旧向洛阳上了这道表。 意思很明白,你司马昭不打我,我还是魏臣,你若是打我,我就是吴臣了。 诸葛诞与王凌、母丘俭不同,他的目标很明确,不想与司马家为敌,只求割据淮南就行。 大家凑合着,将就过日子得了。 怎料司马昭是个较真的人,不愿将就。 司马家的步伐滚滚向前,离最后一步不远。 司马昭不可能让淮南腹心之地,存在诸葛诞这个不确定的因素。 遂起洛阳二十万中军,携魏帝曹髦一同南下,进驻丘头,命令镇南将军王基与安东将军陈骞等人构筑沟堑壁垒。 采取司马师灭毌丘俭相同的战术。 三面围堵,泰山压顶。 寿春团团围住,又派监军石包、新上任的兖州刺史州泰等人率领精兵在外围防备吴军。 文钦父子多次激战,试图打破魏军包围圈,然而魏军层层叠叠,无穷无尽。 文钦手上一万部曲杯水车薪。 石包、州泰步步为营、严阵以待,文钦父子彷佛被困在铁笼中勐虎,始终打不开局面。 而且诸葛诞一直在寿春城上袖手旁观。 吴国大将军拜大将朱异为大都督、假节,领军三万先驱走孙綝的政敌孙壹,在夏口休整之后,直扑安丰,随即与州泰的精锐决战。 朱异不敌,折损两千余众。 淮南大战第一阶段,魏国占尽优势。 诸葛诞在城墙上不慌不忙的看着城下越聚越多的魏军。 接连不利的消息令部下们脸上蒙着一层阴云。 “彼军气盛,我军气衰,守城最忌死守,当出城小战,斩将夺旗,振奋军心。”文钦建议道。 诸葛诞直接投来一个白眼,两人以前就不合,现在更不可能一条心,“你此前多次出战,可有斩获?” 文钦干笑两声,“贼人多势众,我军兵力稀少,君侯若是再拨些人马,未必不能击破敌军。” “不必着急,我命有二水相助,司马昭此来,是以火附水,必为我所擒。”诸葛诞自信道。 众将全都呆若木鸡。 诸葛诞安抚众人道:“城中粮草足支一两年,司马昭合二十六万大军围我,利在速战,不利久战,久则贼必生内变,听闻杨峥在雍凉攻城略地,司马昭安能专心伐我?” 众人心中这才安稳一些。 “水能克火,然火亦能克水。”人群中忽然一人高声道。 诸葛诞最信命数,闻听此言,忍不住眉头一皱,“何人出声?” 一年轻将领拱手而出,“天有不测之风云,君侯身系淮南数十万军民性命,岂可轻言天数?天数亦在人争取,今魏军合围不齐,当一鼓作气,与江东援军内外夹击,重挫魏军锐气,长我军之士气,使魏军惧我,然后方可守城,以待天时!” 寿春城中有十五万大军,吴军城内文钦、唐咨、全端、全怿等人援军三万,城外尚有朱异三万大军,若能齐心合力,击破魏军重围绝非难事。 只是,诸葛诞一直按兵不动袖手旁观,只让文钦、朱异等吴军跟魏军大战,遂让优势向魏军倾斜。 几场大战下来,吴军连遭挫折,寿春守军士气亦大跌。 周围人都窃窃私语起来。 见此人器宇轩昂,浑身英气勃发,侃侃而谈,不由刮目相看。 不过诸葛诞脸色有些难看,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将驳斥,面子上毕竟不好看,“你是何人?” “回禀君侯,属下马隆。” “可是当年三千士卒守新城,挡二十万敌军的马隆?”诸葛诞记性不差。 “正是属下。” “现居何职?” “文将军麾下左司马。”马隆不卑不亢道。 诸葛诞扫了一眼文钦。 文钦自然知道自己这个老上司的脾气,怒斥马隆道:“尊者议事,岂容你胡言乱语,退下!” 马隆单膝跪下,拱手道:“属下一时失言,望将军恕罪。” 诸葛诞这才脸色好看一些,挥挥手,“你所言亦是良策,只是文将军多次出击,全都败北,魏军士气未降,我军士气新丧。” 球再次踢到文钦身上,文钦老脸一红,“若君侯再拨我三万人马……” 这话他自己都说不下去。 毕竟几次大战,都是他败了。 诸葛诞也不可能把自己的人马拨给文钦。 “文将军暂且忍一忍。”在诸葛诞的印象中,文钦就没成过事。 两人十几年的上下级关系,诸葛诞曾以文钦“不足以成事”评价过文钦。 “今日就到此为止,诸位可以安歇。”诸葛诞再看了一眼半跪在地上的马隆。 诸人退走,诸葛诞的心腹蒋班和焦彝却留了下来。 “那马隆所言,倒也有几分道理。”焦彝小心翼翼道。 “此人可惜了,若不是文钦麾下,倒也可以为我所用。”诸葛诞对文钦的厌恶是全方位的。 “孙綝明知我二人不合,派此人前来,岂不是坏君侯大事?”焦彝对文钦也不以为然。 诸葛诞长身而起,“他也是不得已,吴人并不想北伐,而非战力不济,所以只能派遣文钦,当年我侄儿就是不明此理,所以兵败如山倒,马隆……” 焦彝嘶了一声,觉得诸葛诞的话不无道理。 当年吴军背刺关羽时,凶狠如狼,十几万大军北伐寿春,却怯懦如羊。 司马师集合淮南精锐攻打吴国,吴军这才奋不顾身,攻破东关,大好形势面前,诸葛恪二十万大军,却一座淮北城池攻不下来,还在新城城下吃了大亏。 这其中恐怕就不仅仅是诸葛恪的性格问题了。 文钦几次出战,除了他自己的部曲用命之外,吴军其实并不卖力。 朱异三万人马,被州泰一万余军轻松击退,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君侯妙算,这岂不是说吴人靠不住?”蒋班睁大眼睛道。 诸葛诞甩了甩衣袖,伸出手指,指向天空,“文钦靠不住,吴人靠不住,只能靠天,我命系于天,司马昭安能破我?” 自此之后,诸葛诞一心防守,绝不出战。 而魏军在寿春城外大兴土木,将寿春围的水泄不通,也不着急进攻。 双方进入对峙阶段。 第四百一十四章 后勤 四月,杨峥率军回到姑臧。 又是一年春耕轰轰烈烈的开始。 卫瓘、尹春镇守陇右,杜预忙着编户齐民,鲁芝主理屯田,每个人都很忙。 “河南地尚有二十几个部落一直不肯归附,似乎受了长安的暗中支持。”庞青整理情报道。 “不是似乎,是一定。”杨峥看也不看递上来的情报,就十分笃定道。 长安一战,杨峥算是对司马孚略有了解。 不愧是司马家的核心人物,当年司马懿把三公之首的位置让给他,很明显就是托孤了。 换句话说,司马懿选定的人,水平当然不会差到哪去。 高平陵之变、司马师掌权、腰斩夏侯玄、司马昭继位等等事件,背后都有司马孚的身影。 仅这次“击退”联军,就玩的非常漂亮,料中了自己与姜维不可能精诚合作。 “河南地部落不肯归附最好!”杨峥一脸寒气,“狼在山野才有野性,兵要放出去练才有效果!” 庞青呆了呆,“将军的意思是以河南地为练兵场?” “正是!大军休整一个月,一个月后,大军轮流入河南地,五千人为一批次,一次半个月,讨伐所有不臣之部族!” 河南地诸部与并州南匈奴互相呼应,暗中肯定存在联系,讨伐他们必然是一个长期过程。 不过杨峥不在意,有河套在手就行了,把河南地变成骑兵的猎场,一口一口吃掉匈奴人的血肉,顺便与并州匈奴掰掰手腕。 一举三得。 掠夺,才是最快的发展方式。 想到掠夺,杨峥心中一动,现在司马家的精力都扑在淮南。 记得历史上的淮南三叛足足打了一年多。 那么是不是可以出骑兵袭扰关中? 不,步子还可以迈的再大一些,骑兵可以从九原郡进入云中、定襄、雁门等并州之地。 也算是对诸葛诞的声援了。 河套的重要在此时就显现出来了,可以绕过潼关、临晋等要地,打击河北重地。 若是能把雁门啃下来,就等于悬在司马家头顶的一把利刃。 中原农耕文明的玩法是一城一地的争夺,如诸葛武侯北伐一般。 但草原文明就不需要如此了。 千里奔袭,就食于敌,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走。 杨峥越想越是兴奋,下令召卫瓘返回姑臧,陇右防务交给尹春、周旨、李特等人。 鲁芝恰好也在天水安抚百姓,归化屯田,有他在,陇右应该是无虞了。 卫瓘留在陇右也没什么大用。 五日之后,卫瓘从南安赶回。 “将军何事匆匆召我?” 杜预也暂时放下手中编户的事宜。 杨峥指着沙盘,把自己的构想说了出来。 卫瓘哈哈大笑,“以河南地养兵、练兵,若常年推行,则我军节省五千骑兵的粮草,大善也。” 杜预却有些不忍,“若纵游骑袭扰关中、并州,百姓定会深受其害,于将军名声有损。” 这事的确难办,现在不同于以前,做任何事都要讲究吃相。 当年蹋顿就是这么玩的,激起了田畴等河北士人的反感,联合起来,一起配合曹操远征乌桓。 “此事易尔,可领骑兵举清君侧之旗号,散布讨司马檄于并州之地,号召百姓迁徙于河套,若是如此,就不是袭扰百姓,而是救万民于水火!”卫瓘眼珠子一转,计策就出来了。 杨峥再次佩服,按卫瓘的搞法,自己完全站在正义的一方,解救广大被司马家奴役的百姓。 杜预也受到了提示,“可颁布分田减赋令,则并州百姓自然应者云从!而将军匡扶魏室之心,亦可流传天下,还能声援淮南诸葛诞!” 本来不太光明的抢劫活动,在两人脑子里一转,立即就成了正大光明的好事。 实在是高啊。 杨峥哈哈大笑,“不错,将伯玉写的讨司马氏檄文,抄录一千份,给司马昭提提神!” 有事没事,骂司马家就对了。 杨峥暗暗决定,每年都要把司马家干的破事,敲锣打鼓的重提一遍,万一司马孚、司马昭羞愧而死,那就赚大了。 当然,司马孚恬不知耻的一口一个大魏忠臣,能活到现在,脸皮绝对是够厚了,要羞愧而死早死了。 司马昭更不可能。 不过,这么大的天下,说不定就有人暗中心系大魏,哪一天觉悟了,也是一股不小的助力。 反正司马家这口锅,杨峥吃一辈子。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刀矛盔甲,凉州是不缺。 马镫一直隐藏使用,只有决定性的战争,才让配有双蹬的重骑上阵。 轻骑仍是单马镫、低鞍,配以蹄铁,增强战马的远征能力。 装备还算精良,不过粮草是个重大问题。 这一次攻打长安,归根结底,仍是粮草不足。 不可能远征河南地、并州的时候,屁股后面吊着辎重队。 不过这个问题,对杨峥而言不难解决。 蒙古骑兵吃的牛肉干,八旗弄出来的萨其马,子弟兵的炒面…… 历史上有太多可以借鉴的东西。 与杜预、卫瓘相处久了,杨峥懂了一个道理,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永远比困难多。 自从设立行台之后,姑臧便有了一个中枢,凉州大小政务皆由行台办理,特别重大的事务才会被挑选出来,由杨峥决断。 所以整个姑臧忙的脚不沾地,唯独杨峥独得几分清闲。 也有时间弄这些东西。 牛肉干好说,切成长条,煮熟,一把盐撒下去,晾干、暴晒,凉州的别的不多,西北风管够,随便风干…… 不过光吃牛肉干不行。 为了丰富将士们的口味,杨峥尝试弄萨其马,葡萄干、麦粉、粟、黍、糯米、饴糖…… 东西是弄出来了,只不过价格居高不下。 葡萄干、糯米、饴糖在时代不是谁都吃得起,也不可能量产,尤其是饴糖,制作方法费时费力费粮食。 这玩意弄不出来,就只能炒面了。 麦、粟、黍、豆磨成粉,加盐放入鼎中烹制。 简单易制作,方便大规模量产,既能干吃,又能与水搅拌。 长途奔袭,只吃这些不行,营养单一,似乎吃多了会缺少什么维生素,杨峥还配有茶叶,也放入鼎中翻炒两下,冲水喝,搭配炒面、牛肉干、腌酱菜,足以长途奔袭之用。 鼎不利于翻炒,杨峥划了个图纸,找铁坊打造铁锅。 蜀中大儒谯周着作的《古史考》中,有“黄帝作釜甑”的记述。 釜和甑其实就是不同形状的锅。 只是用来煮和蒸,还没发明炒。 第四百一十五章 远袭 一名骑兵,一匹战马,两匹驮马,五十斤炒面、二十斤牛肉干、一皮囊烈酒五斤、一盒茶叶半斤、一小罐腌酱菜三斤、一小袋盐一斤。 凑合着吃,足够行军一个月。 特殊情况可以杀驮马吃。 仓促之间,姑臧府库寻不出这些东西。 好在凉州百业兴旺,市面上能买到很多东西。 大规模量产前,杨峥先装备了一个千人队,由刘珩带队,让他们去河南地试试水。 第一批的五个千人队,分别由刘珩、林森、马循、成奚、田续带队,军中配有大量精通羌语、匈奴语的宣义郎与宣义掾, 去了这么多人,身边一时缺乏可用可信之人。 只能让姜伐野换回孟观。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准备,金曹司铸造的五铢钱有了相当规模的库存。 与魏国成色相当。 正面五铢,反面一个杨字。 民间以物易物,以帛、粮买卖东西实在麻烦。 魏国的五铢钱不怎么流入凉州境内,反倒是蜀国的垃圾直百钱流入,形同原本只值一钱的东西,在凉州购买走了一百钱的物资。 官府虽然一直不用直百钱,但这玩意儿无孔不入,窜进了百姓的钱袋中。 连吴国的“大泉五百”也流窜进来。 不过两种钱币只是小规模偷偷摸摸的流通着,没有大面积使用,否则凉州的经济早就崩溃了。 甘露二年四月下旬,杨峥正式下令发行凉州五铢钱。 民间一律不得用蜀国的直百钱与吴国的“大泉五百”,大宗交易,只能以金银帛三种货币交易。 百姓手上的吴钱、蜀钱,可以到钱庄按比例兑换五铢钱。 五铢钱流行三百多年,已经形成一个成熟的金融体系,原本就有非常大的公信力在里面,大汉灭了,但五铢钱一直延续到唐高祖铸造的开元通宝为止。 眼下情况,只要提供一个稳定的货币基础,凉州的经济自然会蒸蒸日上。 命令下达之后,民间掀起一阵波折。 大量直百钱涌现,连吴国的大泉钱也冒了出来。 不过这早在预料之中。 刘备铸直百钱搜刮蜀中民脂民膏,蜀国经济几乎崩溃,后诸葛武侯将直百钱与蜀锦绑定,才勉强挽回蜀国经济。 孙权的大泉当千,大泉二千、大泉五千等等,则是毫不掩饰的掠夺了。 在九野营的配合下,顺便查出了几个蜀国细作窝点,直百钱、大泉钱就是从他们手中输入凉州,想以此扰乱凉州经济。 与卫瓘算计蜀国一样,蜀国一样在算计凉州。 凉州发行五铢钱后,市面上的店铺如雨后春笋一般涌出。 百姓们农闲时卖些皮货、山货、酱腌菜等物,也可以补贴家用。 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杨峥明显觉得姑臧的人口增多不少。 市面上摩肩接踵、车水马龙。 农夫、牧人、书生、羌胡、汉民并行于市,秩序井然,偶尔可见一两个大胡子黑红皮肤的持钵僧人。 “凉州人口只有一百一十万?”杨峥有些疑惑。 按这个规模,一个姑臧就可以拿出二三十万的人口。 这么广大的区域,怎么也有个两三百万人才算合理。 官府控制的人口一半都不到,这就很恐怖了。 这还是只是凉州,士族豪强并不怎么强大。 所以司马氏与士族妥协也就不奇怪了。 “一百一十万是在籍人口,还有大量隐户逃户,另外士族豪强控制的人口,也不在编籍之上。”杜预这段时间正是在编户齐民。 不过对象主要是南下归附的羌胡鲜卑部落。 这其实也是三国的痼疾之一。 魏吴蜀都面临同样问题,大量人口被士族豪强圈占。 很多百姓为了逃避兵役、徭役、苛捐杂税,主动依附士族豪强。 官府不敢动士族,只能吸纳少数民族。 魏国灭乌桓,内迁二十万人,蜀国征南蛮,吴国征百越。 但杨峥觉得都治标不治本。 “凉州新定,陇右刚刚归附,属下觉得现在不宜动士家豪右。”杜预大概是看出杨峥的心思了。 皇甫氏、张氏、索氏、李氏都是士家,正因为他们的支持,杨峥才能快速席卷河西与陇右,若与他们反目,就算平定他们,自己肯定也是元气大伤。 我中有你,你中有我,一刀切就是挥刀自宫。 “某当然不会硬来,但可以用软刀子磨!”杨峥笑道。 “哦?愿闻其详。” “士家豪右子弟,年满十岁,非嫡子必须入青营!陇右诸豪强,每家选一千精锐部曲入姑臧。”暂时改变不了现状,可以改造他们的下一代。 按照凉州的模式,以后只会越来越强大。 当自己强大到某一个阶段时,就可以顺手解决豪强问题了。 而培养他们的子弟,将来也可成为内应。 只能说,外部压力太大,现在时机未到,需要与凉州的士族豪强们一起抵抗关东司马氏为首的士族集团。 “一千精锐部曲?只怕他们会抗命。”杜预深知豪右的秉性。 杨峥冷笑两声,“那就休怪本将的刀剑不利了。” 河西豪强早就有部曲入军中,陇右自然也不能例外。 杜预思索一阵后道:“将军可散播流言,要清理陇右户口,看一看他们的反应,若阻力太大,就只选一千精锐部曲入军中,其必然答应,若阻力不大,可顺势清点陇右人口。” 这招倒是不错。 先试试水,既看看陇右情况,再看看河西士家们的反应。 “可。”杨峥同意了。 打仗的时候,日子过的很快,不打仗了,日子过的更快。 感觉就是一转眼的功夫,刘珩便领着一千骑兵率先回到姑臧。 “哈哈,将军为我等准备的当真周到,奔袭半个月,完全不用担心补给,横冲直撞,所向披靡,我刘珩一辈子就没打过这么痛快的仗!” “伤亡如何?收获如何?” “三十多个兄弟阵亡,一百多名兄弟受伤,捕三千余俘虏,获牲畜一千五百头,随军携带的补给只用了一半!” 一千骑兵收获这么多,已经说明这种无后勤骑兵的优势了。 林森、马循、成奚、田续陆陆续续回城,斩获比刘珩小的多。 马循俘虏一千多人,牲畜七百余,而成奚大概是从底层刚刚升上来,不擅长领兵,只俘虏了一百多人,九十多只羊,伤亡了八十多人,一脸羞愧的跪在杨峥面前。 “这不是你们的过错。”杨峥扶起他。 练兵的目的正在于此。 横向一对比,既能体现新式骑兵的巨大优势。 刘珩只需考虑如何杀敌,不用管屁股后面。 而其他人,必须考虑如何宿营,如何获得补给…… 可以考虑行进的更远了。 接下来几天,凉州行台全力准备炒面、牛肉干等物,又在市面上大力收购腌酱菜、茶叶、烈酒。 姑臧本就是商业重镇,东西贸易的中转站,这些东西市场全部可以买到。 杨峥凑出五千骑兵所需的物资。 分成两队,各两千五百骑,一队由刘珩为主将,成奚、庞青为副将,一队由马循为主将,林森、田续为副将。 军中仍是配备了大量宣义郎与宣义掾。 “不求攻城掠地,只求袭扰并州,解救水深火热中的百姓!”杨峥道。 有了卫瓘的讨司马氏檄,这两支骑兵就是大魏王师! 是来解救他们的。 什么,你不愿意被解救?那你肯定就是司马氏的同党、司马家的狗腿子和爪牙! 这就不要怪我手下无情了。 有了大义名分,就有了合理的逻辑。 这招不仅对寻常百姓管用,连不配合的并州士族豪强,也可以一起拔掉…… 杨峥想想就觉得一阵舒畅。 第四百一十六章 奔行 两支骑兵从姑臧出发。 五月湛蓝天空下,碧草无边无际。 每一名骑兵要管三匹马,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对马术的要求极高。 在凉州若是不会骑马,就算不得男人了。 刘珩志得意满的冲在最前面,“将军把如此重要的战事就给某,我们可不能辜负了将军!” “哈哈,校尉说的极是,要我说,将军就是我们羌人的再生父母,没有将军,我等衣不遮体食不果腹,二十好几,连个娘们都讨不到!”都尉杨破虏笑着回应道。 此言立即引起其他几个羌将胡将的认可。 现在的羌人已经不是当初的羌人了。 他们住上阁楼雅居,束发右衽,说一口纯正的西平腔,闲来无事,还会煮上一壶茶,听听宣义司最新的评书。 有时会为卫青霍去病横扫匈奴击节而笑,有时会为李广自刎叹息不已。 虽然有时嘴上会提起自己的羌人身份,但心理和精神上已经高度汉化。 杨破虏这个名字一看就是抄袭汉将赵破虏的,至于姓氏,则直接跟着杨峥。 每次回忆起六七年前部族生活,他都有种做梦的感觉,从一介马奴翻身成为河湟人人羡慕的都尉。 “这次不需多说,跟着某干一场大功劳!回去也能光宗耀祖!”刘珩信心满满道。 谁料旁边的庞青投来怀疑的目光,“将军说过,不求攻城略地,只求袭扰,解救百姓。” 刘珩狡黠一笑,“嘿嘿,某岂不知将军的意思?你大可放心。” 越是这么说,庞青心中越是没底。 两人说话间,另一支骑兵从身边呼啸而过。 过去也就过去了,有几人还转过头,冲刘珩做了个鬼脸。 刘珩当场大怒,“他娘的,马循这厮是想抢我们的风头,兄弟们,给我追上去!” “得令!” 什么样的将领就能带出什么样的兵,周围士卒一同大喝,勐抽缰绳,战马发出阵阵嘶鸣,向前狂奔。 两支骑兵在草原你追我赶,从姑臧到北地郡,从北地郡到朔方,从朔方到九原。 《从斗罗开始的浪人》 白天追,晚上也追。 吃喝拉撒睡全在马上。 士卒的斗志越来越旺盛,只是战马吃不消了。 不得不在九原郡暂时休整,恢复马力。 “马校尉也是自己人,你何必跟他较劲?”庞青铁青着脸道。 毕竟常年在杨峥身边整理文事,疏于训练,有些吃不消。 “你懂什么,我们是将军亲军、亲军!让马循那厮压住了,岂不是丢将军的脸?你们说是也不是?”刘珩瞪大眼睛十分认真道。 “是极!”士卒们也跟着大吼。 “马循不也是将军的亲军?”庞青提醒道。 “这能一样?他是野人外来户,我们是嫡系!”刘珩眼睛越睁越大。 庞青摇摇头,知道跟这莽夫争不过。 “不好了、不好了!”一名亲兵跌跌撞撞跑来。 “何事惊慌?莫不是鲜卑人匈奴人来劫营来了?” “马校尉的骑兵已经出发了。” “什么,为何这么快?”刘珩望了望自己这边的战马,还在草地上悠闲啃草。 有些驮马躺在地上,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三个时辰,不足以让它们完全恢复。 “难道他马循姓马,马群气力就大些?”刘珩展开了自己的脑洞。 庞青叹道:“马家常年在高昌牧马,精通养马之术,自然有独到之处,不然将军也不会以他为将。” “这可如何是好?”刘珩瞪着眼珠子道。 寻常河湟马,长途奔行十日就差不多要休养两三日。 这一路飞奔,七天到了九原,速度虽快,马群却扛不住了。 “校尉,我有一法,可快速恢复马力。”杨破虏忽然道。 “快说。”刘珩火急火燎。 “战马要**饲和盐,方有气力,马校尉一定是将炒面混盐喂给马吃,才能这么快恢复。” 西北的牛羊马驼,都喜吃盐。 只吃青草,战马不会上膘。 这跟人是一样的,不吃盐,就没有力气。 “如此一来,岂不是粮草紧缺?”庞青反对道。 “把炒面与盐喂给马吃!到了司马家的地盘,还怕没有粮食?”刘珩一句废话都没有,他是这支骑兵的主将,自然由他发号施令,庞青的话自动被忽略了。 亲卫营将士早已形成令行禁止的习惯,二话不说,纷纷搬下炒面喂给战马。 战马吃足了,才分给驮马。 不得不说,效果立竿见影,一个时辰之后,战马的精神头恢复了许多。 但马循的骑兵已经没影了。 天也黑了。 “士卒与战马都疲累不堪,不如休息一夜,明日行军?欲速则不达。”庞青再劝。 刘珩大手一挥,“我只知道兵贵神速,去晚了,肉都被别人吃了!” 宣义郎不可干预主将的决断,这是宣义司的法令之一。 庞青再怎么发对,也于事无补。 只能借着明媚的月光,从怀中掏出小本和短笔,给刘珩记了一笔。 九原郡对面就是当年的云中郡,现在早已荒废,沦为鲜卑人和匈奴人的牧场。 一轮明月高悬,四面荒凉的风声。 明月之下,一座城池安静的沐浴在月光之中。 “前方云中城,为鲜卑人所占,汉夷步骑七千,城内两万余人。”斥候早已打探清楚。 两千五百骑面对七千人镇守的城池,听上去就让人有些心虚。 但心虚的是别人,而不是刘珩。 “全军下马,随某一起夜袭此城!仁佑,战马就给你看顾。”一路行来,这还是刘珩第一次正式称呼庞青的字。 “你要打云中城?”庞青一点也不惊讶,这太附和刘珩的性格了。 “城中有骑兵,我们去并州抢,回头,他们来抢我们怎么办?我不知道什么兵法,只知道这座城不能留,夺了此城的粮食战马,方可继续南下。”此刻,刘珩脸上只有杀机。 “我军可以绕行雁门郡,不必走这一条路。” 刘珩摇摇头,“马循那厮一定去了雁门,跟在他屁股后面,你不嫌丢人,我可受不了那鸟气,我们青营出来的人,就要多给将军争一口气!” 最后一句话彻底打动了庞青。 以刘珩的性格其实不用解释这么多,既然解释了,就是把庞青看成了自己人。 “我有一策,可助尔成大事!”庞青在杨峥身边多年,天天耳濡目染杜预卫瓘等人的阴谋阳谋,小本上不知记下了多少,自然也有所心得。 第四百一十七章 问策 杨峥带领三千亲军抵达狄道后,受到了陇右豪强们的热烈欢迎,又是送美人,又是送宝物的,亲热的不得不了。 不过杨峥一个都没接见,礼物拒之门外,先见了尹春、周旨、李特、龚羽等将领。 这些人算是凉州新生代的将领,一个比一个年轻。 最大的也就三十左右的尹春。 “属下屡次被邓艾所趁,请将军责罚!”尹春一脸羞愧道。 去年年底的对峙,多多少少还是邓艾占了些便宜。 几次攻入金城,毁坏屯田、坞堡,掳掠人口,两个折冲府被邓艾打废了。 虽然尹春最后也开窍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但终究是落人一步。 “去年虽有损失,但今年攻破陇右,尔等出力甚多,功过相抵!” 军法就是军法,有功则赏,有过则罚。 再者,这几人年纪太轻,升赏过快,也不利于他们成长。 “谢将军!”几人都松了一口气。 “今陇右为我所得,你们有何攻守之策?”花了这么大代价,这几人若是不成长点,实在有些对不住杨峥的培养了。 几人互看一眼,尹春拱手道:“郭淮、邓艾经营陇右多年,防御已经稳固,东北面固守街亭,东面依托陇山坚守临渭,则敌纵有十万之众,亦难入陇右。” 杨峥轻轻颔首,这本是原本的策略。 如今街亭、祁山堡等祁陇要塞在手,陇右山河险固。 杨峥目光转向其他人。 周旨拱手道:“属下以为,今后数年雍凉不会兴起大战,不如从临渭修建坞堡、营垒、烽燧至陈仓城下,以守为攻。” 这建议倒是颇有邓艾的风格。 积极防守,以工事围堵陈仓,步步蚕食。 可见他们在与邓艾的对峙中,收获不少。 “不错。”杨峥赞叹一声,不愧是鲁芝推荐之人。 杨峥目光又转向龚羽。 龚羽摸了摸后脑勺,“将军指向哪里,属下打到哪里!” 杨峥莞尔一笑。 賨将与羌将、胡将一样,作战勇勐,身先士卒,对杨峥忠心耿耿,只不过有天然的瓶颈,大多不擅战略。 杨峥目光又转向堂中最年轻的氐人将领李特。 氐人其实与汉人几乎没有什么太大区别。 也是擅长耕种,一口汉话,名字也全都是汉名。 氐人中的贵人大多识字,读过书。 “属下以为,不单要防东面,还应多多注意南面。”李特拱手道。 “哦?”这个说法倒是新奇,杨峥大感兴趣,“你是说要防备蜀人?” 李特目光一闪,“属下的觉得,应该准备伐蜀。” 堂中忽然就安静下来。 几个不可思议的看着李特。 “继续说。”杨峥鼓励道。 “段谷一战,蜀国精锐伤亡惨重,汉中有数万精锐,胡济却袖手旁观,此足以说明蜀国内外不合、朝野勾心斗角,此乃亡国之象也,近年,属下从蜀中商旅嘴中多有听闻,蜀主宠幸宦官黄皓,举国消沉,士气低靡,将军当早作他图!” 李特虽然年轻,但说话的语气神态却异常沉稳。 令人不知不觉便信服他说的话。 杨峥心中暗叹,难怪氐人能在五胡乱华之际异军突起,建立成汉、仇池、前秦、后凉四个国家,从李特身上就能窥见一二。 其中苻坚差一点就统一华夏…… “如何早图?”杨峥发现以前对李特有些忽视了。 这样的人才还是不要留在外面了。 “河曲郡与湔氐道相接,从湔氐道南下,翻过崃山,便是成都!我军麾下多有羌部勇士,攀山越岭犹如飞猿,可在颇岩城彷效蜀之无当飞军,秘密编练一支羌卒,以作他日之用。” 从青藏高原进攻成都,似乎唐朝时代,吐蕃就这么干过,兵锋一度推入成都平原。 蒙古人更是脑洞大开,从姑臧骑兵,穿过青藏高原,绕道云贵高原,灭了大理国,直接出现在南宋的背后。 “非常好。”杨峥满意的点点头。 从几人的策略中,就可以分出高下。 尹春、龚羽略有不足,周旨、李特颇有见地。 家里培养的比不上野生野长的灵气足。 “即日起,尹春调任东中郎将,镇守萧关,周旨以天水校尉代行南中郎将事,李特调回姑臧,任镇西参军,龚羽任金城校尉。” “唯!”四人同时拱手。 “报将军,陇右李瑀、梁璩、牛坚、段珪、游秉等人联袂求见。”亲兵在堂外大声禀报道。 “你们先去准备一下。”杨峥对四人道。 四人拱手而退。 豪强们这么着急求见,看来是之前清点陇右户口的风声起到了作用。 杨峥领着三千亲兵过来,一半的原因也是为了他们。 在这个时代,疆域多大反而不那么重要,控制多少人口才是关键。 “让他们进来。” “唯。” 过不多时,二十多人拜在杨峥面前。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一个陇右就有这么多豪强,整个华夏又有多少? 难怪自己的户籍上只有区区四十万汉民,原来大头都被他们吞下了。 “你们来见本将,所为何事?”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的,目光畏畏缩缩。 最终年纪最大的一人站了出来,“小民梁璩,求见将军只是因为近日听闻有谣言要清点陇右户民,特来向……” “你怎么知道是谣言?”杨峥直接打断道。 “这……”梁璩目光求助似的望向旁边一人。 “小民牛坚,拜见将军。” “你便是陇西牛氏的人?”杨峥目光炯炯的盯着面前壮硕的汉子,九野营的密报中,带头抢掠青壮的就是这个牛氏。 牛坚刚要回话,杨峥冷冷道:“你们一个个自称小民,依本将看,你们家大业大,哪一个小了?” 能掀翻邓艾,这些人掌握的实力绝不算小。 如果不能控制他们,杨峥只能是吃下了一半的陇右。 未来,若是司马昭泰山压顶,再来个封官许愿,这帮货色一定会再度反水。 这不是杨峥过河拆桥,而是这些豪强又想要凉州带来的政治权益,又想要地方的实际利益。 什么都占了,却一毛不拔,既不交赋税,还不用服兵役。 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 众人全都一颤,低着头,不敢看杨峥。 第四百一十八章 战报 “我等对将军、对大魏忠心耿耿,否则也不会起兵攻打邓艾,望将军明察!”牛坚姓牛,人看上去也比较牛气,所以胆子大一些。 杨峥目光聚集在他脸上,“你们的功劳,本将难道没有封赏吗?” 但凡出兵的豪强,根据战功,都得到相应的封赏,或为曲长,或为都尉,或为司马。 金银布帛更是不计其数。 他们的子弟也直接送入青营之中,将来从军从政都会量才取用。 杨峥其实已经拿出最大诚意,寻求一个平衡点,将凉州所有力量尽量整合起来,应对几年之后司马昭的泰山压顶。 如果成功,这其中的巨大利益,难道比不上陇右的几块良田几个农奴? 军功勋贵岂不比地方豪强有牌面的多? 然而事实证明,烂泥永远扶不上墙。 “我等愿意归还被掳获的百姓,只是还请将军体察我们的难处,清点人口,还望将军给我等一条活路。”梁璩绵里藏针道。 这话都出口了,自然是没得谈了。 也对,毕竟这是在革他们的命。 没有人口土地,豪强就不是豪强了。 “这样吧,愿意主动清点人口的,站左边,不愿的站右边。”杨峥还想最后争取一把。 话刚落音,几乎全部的人都站在右边,只有李家站在左边。 这倒是让杨峥颇感欣慰。 这说明豪强中也有高瞻远瞩的。 现在雪中送炭,将来杨峥还他们锦上添花。 其实这才是高度的融合与捆绑。 当年糜竺投奔刘备,全家老少一万口人全部送上。 周瑜投孙策,也是倾家荡产全部压上。 还有李典投曹操,自带部曲一万人…… 可惜陇右这帮土老帽看不清形势。 不过陇西有李氏、安定有皇甫氏、张氏、敦煌有索氏,差不多也够了。 再多,就是走了司马家的路子,玩士族联盟。 “你们的心意我已经知道了,这样吧,你们每户出一千精锐子弟和部曲从军,相应的,这些人以后会按照军功升赏。”杨峥退而求其次。 本来这次也仅仅是试探他们的口风,杨峥在这些地区的力量还不稳固。 陇右刚刚平定,若是再乱起来,尸山血海,人口更加凋零,司马孚、姜维肯定会插上一脚。 不过,现在解决不了,不代表以后解决不了。 现在,他们可以选择杨峥,也可以重回司马家的怀抱。 以后没有选择的时候,所有问题就好解决了。 “我等遵令!”豪强们爽快答应了。 精锐良家子从军,本就是秦汉一来雍凉子弟的传统。 “你们记住,我要的是精锐,不是滥竽充数。” “将军大可放心。”牛坚拍着胸脯牛气轰轰道。 杨峥笑而不语。 在狄道呆了几天后,杨峥又领着亲兵赶往南安。 邓艾苦心孤诣多年打造的铁桶,现在全便宜了杨峥。 遍地都是屯田和坞堡,地里的庄稼正在茁壮成长。 杨峥取消了民屯和军屯,将军屯收入屯田司,民屯直接按户分给在籍百姓,一时间南安欢声雷动,对凉州的敌意瞬间化解。 陇右两个屯田重地,一个是南安,另一个就是上邽。 司马懿对抗诸葛武侯,便是以上邽为核心,大兴屯田,兴修水利。 关东大旱,司马懿能输粮五百万石入洛阳,其私德虽然有亏,但能力绝对站在华夏巅峰一档。 所以上邽可以看成是司马懿的龙兴之地。 这也是鲁芝亲自坐镇天水的原因。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司马懿的屯田,乘凉的是杨峥。 视察完南安,杨峥便赶往上邽与鲁芝会面。 有鲁芝在天水,自不必多说,民心早已安定,沿途尽是绿油油的庄稼。 “老夫有生之年,还能重回天水,实乃万幸。”鲁芝一见到杨峥就忍不住感慨。 “假以时日,这关中也将归伯父治理。”也不是杨峥口放厥词。 而是现在的局势就是如此。 如果不是杨峥根基薄弱,司马孚未必守得住长安。 即便现在守住长安了,扶风、冯翊也是及及可危。 不过蜀军一直不太给力,姜维、廖化不到两万的兵力,没有汉中大军的支援,连围困陈仓都做不到,更别提打下来。 鲁芝也笑了起来。 两人说了一阵话,亲兵在外求见,“禀将军,并州战报。” 刘珩、马循出征并州,已经一个多月了,应该有战果了。 杨峥接过战报,看完之后,神情却不由古怪起来。 “莫非是败报?”鲁芝关心道。 杨峥摇摇头。 “不是败报必是捷报,司马昭征召河北、青徐兖豫二十六万大军,并州空虚,轻骑奔袭,应该有所斩获。”鲁芝抚须道。 杨峥的神情却越来越古怪,手中捏着的战报,也不知该不该给鲁芝看。 斩获自然是有。 只是斩的太多了。 刘珩一支骑兵从云中入定襄,沿途不顾军令,烧杀掳掠,致使并州遍地烽火,人心惶惶。 这还不算,这厮第一战,偷袭毫无防备的云中城,得手之后,在庞青的建议下,驱赶全城人南下,沿途攻破箕陵、沙陵、沙南、北舆、武泉、原阳、定襄等十城。 若不抵抗,则取其青壮、粮食下一座。 凡遇抵抗,一律任由俘虏军屠城劫掠…… 云中、定襄二郡早就沦落鲜卑、匈奴之手,这些人寻常也是以劫掠为生。 刘珩这么搞,正合他们天性,所以越打越多,越打越强,彷佛滚雪球一般,出发时两千五百骑兵,打到定襄时,各种俘虏、以及草原主动投效的部落接近三万人…… 这不就是流寇的搞法吗? 另一支骑兵马循倒是规规矩矩的按照计划来。 宣发分田减赋令,护送汉夷百姓至朔方九原。 不过,也因此而被挡在雁门郡。 应该说,刘珩出色的完成了任务,甚至对并州的核心太原,形成强大的压力。 只是这么一路烧杀掳掠,直接败坏了杨峥的名声。 影响有些过于恶劣了。 原本指望庞青能约束刘珩的杀性,没想到反而助纣为虐了。 鲁芝静静的看着杨峥。 杨峥只能硬着头皮递过战报。 鲁芝看完之后,也如杨峥的脸色一样古怪起来,片刻之后,幽幽一叹,“此人虽然嗜杀成性,但也正因为此,能给洛阳偌大的压力,只是自此以后,并州百姓恐怕怨恨将军矣,落口实于司马氏。” 《大明第一臣》 以前是杨峥骑在司马家的头顶上骂。 以后,司马昭肯定会在此事上大做文章。 “那么侄儿令其回军?” 鲁芝目光一闪,“其势已成,岂能立止?不若引众勐攻雁门,直插太原!” 这年头,书生也不是善茬,更不会迂腐…… 第四百一十九章 猖獗 寿春城下,魏军营寨连绵数十里。 对峙一直持续着,魏军没急着进攻,淮南军也没急着破敌。 着急的是东吴大将军孙綝,在驱走政敌镇军将军孙壹后,与虎威将军丁奉、将领黎斐领甲兵五万进抵镬里。 朱异、陆抗领两万余夏口残军汇合。 吴军士气大振。 孙綝令朱异为前部督,与丁奉再领生力军五万驰援寿春。 战报一封封的递进司马昭的中军大帐。 但司马昭对眼前局势却显的并不关心,战报堆在桉几上,一封都没有看,而是盯着地图上太原的方向。 几天前邓艾兵败,陇右沦陷的消息就已经让他寝食难安。 昨日,又传来雁门郡遭袭的消息,更让他心神不宁。 太原乃中原之肩膀,太原失守,则幽、冀、河东、乃至洛阳京畿都会受到威胁。 这是明面上的军事威胁,政治上,杨峥高举清君侧的大旗,对司马昭的打击更为巨大。 “杨儿猖獗如斯!”这是司马昭今日以来第三次说出同样的话。 “太原乃国家重镇,不可失陷敌手,请令一大将举重兵守之!”贾充建议道。 这是常规的解决办法。 并州传来的战报,西贼裹挟鲜卑、匈奴诸部,长驱而下,血流遍地,人头滚滚,各地惧怕屠城,只得开城投降。 司马昭颇为犹豫,若领重兵防守雁门、太原,则围攻淮南之势大减。 眼下吴国举重兵而来,吴国大将朱异、丁奉、陆抗、全怿、全端、唐咨等全部上阵,还有叛将文钦父子,吴军士气复振,孙綝对淮南势在必得。 思索一阵后,司马昭目光转向钟会。 钟会永远一副云澹风轻模样,“大将军集二十六万大军于此,吴人卷土重来,此时驰援并州,则淮南今后不复国家所有,中原有腹心之刺。” 对比太原,淮南仍然重要的多。 淮北是当年邓艾打造的屯田防御体系。 越过淮北,则全部是中原膏腴之地。 反观并州,雁门之后有太原,太原之后有河东。 五千骑兵想突破重重关隘重镇,无疑是痴人说梦。 司马昭颔首道:“集二十六众,此战若不能克淮南,吾亦将失威信于天下!” 贾充出身并州士族,并州有难,他自然最为关心,“但若是太原沦陷,得不偿失。” “太原丢不了。”钟会抿了口茶,清了清嗓子,“西贼看似势大,实则并未伤我分毫,云中郡为鲜卑人侵占,定襄郡、新兴郡当年是安置匈奴五部之地,杨峥要杀,尽管杀就是,与南匈奴五部结下血仇,将来可借他们之力,反攻河西。” 贾充道:“将来是将来,眼下是眼下,西贼大举攻打雁门,为之奈何?” “太原不是有王氏与郭氏在嘛?公闾为何替他们如此着急啊?而且贼众只为掳掠而来,雁门他们拿不下,太原也拿不下。”钟会笑盈盈道。 贾充一怔,这话背后的意思有些让人不寒而栗了。 太原王氏、郭氏与司马家并不完全一条心。 钟会这句话背后的意思是,可以借西贼之手,消耗王氏与郭氏。 不仅是王氏与郭氏,南匈奴五部也会受到重创。 这太附和颍川士族与司马家的利益了。 司马昭反应过来,微笑道:“士季果然是士季!” 钟会笑容收敛,眼中闪着寒光,异常严肃的对司马昭拱手道:“虽然并州暂时无忧,然吴人倾国而来,若能一举破之,擒杀朱异、丁奉、陆抗等重将,则东吴可灭!请大将军再发大兵,举倾国之众剿灭诸葛诞与孙綝!” 帐中忽然变得极为安静。 这是以寿春为饵,引诱吴人北上。 此策不是第一次使用。 去年对付杨峥,钟会进献相同的计策,欲以长安引诱杨峥东出,于长安城下决一胜负。 只不过杨峥并没有上当,还被杜预吃掉了两万河北义从。 这条计策对杨峥没用,对吴国却是量身定做。 长安对目前的杨峥而言可有可无。 然而寿春对东吴而言,势在必得,至少不能让诸葛诞轻易覆灭。 攻敌所必救,守其所必攻。 司马昭当即拍桉而起,“大善,传令,尽起青徐兖豫冀所有州郡兵,共灭淮贼、吴贼!” 寿春城墙上,诸葛诞看着越聚越多的魏军,没有丝毫惧色,反而一脸欣喜。 众将皆疑惑不已。 诸葛诞大笑道:“天机不可泄也!” 诸葛诞镇守淮南十余年,对淮南的气候了如指掌。 马隆望了一眼烈日高悬的天空,自五月起,淮南没有下过一场雨,已经出现干旱的迹象。 不过今日起,天空中开始有了厚厚的积云。 或许真有天机。 就算没有天机,以马隆的身份,该说的话已经说了。 诸葛诞并不是一个虚怀纳谏之人,甚至隐隐对文钦有澹澹的敌意。 一阵喊杀声让马隆瞬间清醒。 寿春之南,杀声若有若无的传来。 那是从黎浆水口传来的。 淝水经黎浆北流,经过寿春而入淮水。 因此黎浆水口成了寿春的南大门,也成了双方争夺的要地。 朱异、丁奉领五万甲兵再来,诸葛诞已令文钦父子出兵接应。 朱异选六千敢死之士以丁奉为先锋,勐攻魏军大营。 魏奋武将军石包率四万人马与州泰一万精锐前后夹击,朱异驱吴军大进,与丁奉等死战,两军连续激战多日,死伤惨重,黎浆水为之赤,尸体堵塞水道。 《一剑独尊》 朱异、丁奉是吴国大将,经历过东关之战,也经历过新城之战,手下都是江东精锐。 文钦父子也是当世悍将。 只是,再精锐的甲士面对魏军重重营垒,也只能徒呼奈何。 双方反复绞杀近一个月,丁奉多次攻入营垒之中,然而魏军不仅占有地利,还有兵力优势,朱异、丁奉、文钦皆攻不破魏军营垒。 就在双方鏖战之时,魏镇东将军王基令庞会、路蕃领三千骑兵,沿小路奔袭吴军后方,直扑都陆。 大战之前,朱异担心魏军偷袭兵力空虚的安丰,遂将粮草运送至后方的都陆。 却依旧没逃过魏军斥候与细作的哨探。 庞会、路蕃焚毁吴军粮草。 朱异、丁奉只能引兵且战且走,安然退回安丰。 淮南大战第二阶段结束。 第四百二十章 算计 想要攻入太原,就必须攻破雁门郡。 此时的雁门还不是一座关,而是从战国时代便开始修建的秦赵长城。 名将李牧曾驻守雁门,一战而破匈奴十万骑。 大秦灭六国,派大将蒙恬率三十万秦军,从雁门出塞,北击胡,悉收河南之地,逐匈奴于阴山以北,遂修筑万里长城。 华夏五千年,雁门都是胡汉的分界之地,也是混杂之地。 长城之下,胡骑漫山遍野,膻气冲天。 牛马羊驼,随意牧放。 刘珩的战报上说是三万之众,是说能控制的只有三万人。 不能控制的就不好说了。 凉州的讨司马氏檄,在并州没有引起多大的反响,却在草原掀起滔天巨浪。 名义上,鲜卑诸部也是曹魏的臣子。 自魏武以来,把他们治的服服帖帖。 最大的一股索头部拓跋力微,也对曹魏恭恭敬敬,当年攻打高句丽时,拓跋力微还派兵支援过。 草原部落一向喜欢凑热闹。 中原孰是孰非他们并不关心。 他们关心的是能不能跟着一起劫掠。 平常没事的时候,都会南下,现在有了这么好的借口,大小部落欣然而至。 “朝廷有密旨,若能攻破洛阳,扫灭司马氏,钱帛任尔等取之,还会受到大魏皇帝陛下的册封,小者都尉,大者都督、将军!”身为宣义司副司丞,庞青的口才自不必说。 演讲的时候,声情并茂,言语也如沐春风,还非常贴心的让人翻译成鲜卑语。 “万岁!大魏皇帝陛下万岁!” 无数叉子、棍子、破刀片子举了起来,彷佛要把天捅个窟窿。 “大人,若能打破洛阳,能不能赏我个汉女当婆娘啊?”一个浑身长满烂疮黑乎乎的鲜卑人道。 此言立即引起了周围的响应。 除了钱财,不就是好的这口? “你他娘的也配!”刘珩勃然大怒,这种货色居然跟他脑子里想的一样,简直是对他的侮辱。 军中人尽皆知刘珩有两大爱好,一是砍人,二是美女。 这些年前前后后将近娶了一百个女人,羌女、胡女、鲜卑女、龟兹女,只要是母的,刘珩变着花样收入房中,儿子都生了三十多个,为凉州人口的恢复做出重大贡献。 庞青冲刘珩使了个眼色,“若能打破洛阳,灭了司马氏,别说女人,皇帝陛下就连公主也愿意嫁给你们!” “哈哈,大人说的对!” 人群一阵欢腾。 当然,绝大部分鲜卑人并不傻,多少听出庞青是在蛊惑他们。 但他们并不关心。 他们收到的消息是,淮南大战,河北空虚,甚至洛阳也空虚。 有这个理由就足够了。 能聚集起这么多部落,本身就是一件难得的盛举。 若能打破雁门,汉地的所有的东西都摆在他们面前,粮食、铁器、布帛、女人…… 即便攻不破,其他部落损耗了,自己回去,也能占领他们的草场牲畜…… 自轲比能死后,鲜卑人就开始了漫长的互相残杀。 对普通鲜卑人来说,中原花花世界的诱惑实在太大了,不用打破洛阳,只要进入并州,就足够他们劫掠的了。 “攻破雁门,横扫并州,打破洛阳!”庞青振臂而呼。 “攻破雁门,横扫并州,打破洛阳!” 漫山遍野响起阵阵鬼哭狼嚎声。 接着,人群蠢蠢而动,马蹄声惊天动地。 草原部落发动起来,便不可收拾。 “这帮鸟人能成事?”刘珩瞪大眼睛。 “细作上午传来消息,太原王氏、郭氏合兵五千,匈奴左部刘豹出兵三千,奔雁门而来,此地不可久留,尽快攻破雁门,让诸部与王氏、郭氏、刘豹火并。” 王氏郭氏都是将门,他们的部曲难以对付。 而匈奴左部刘豹,这些年风头正劲,五部匈奴中,他们最为强盛。 “就这么退了?”现在的刘珩对庞青服服帖帖。 庞青望着隐约于山壑间的长城,思索了一阵后道:“我军尚有余力,此次并州扰动,诸部云集,河北精力皆放在雁门,不如与马校尉合军,轻骑远逐幽州!” 并州山川险固,幽州却有不少漏风的地方。 从代郡到上谷郡、渔阳郡、右北平郡,总能寻到一个缺口。 而且田续本来就是右北平的豪强,熟门熟路。 这也是庞青主张与马循联合的原因。 “哈哈,好!这些俘虏、牲畜怎么办?”刘珩一脸的杀机。 一路行来,血流成河,让刘珩的杀气更重。 寻常人站在他面前,不免就有些腿肚子发颤。 “不,我们与马校尉一起护送,以免被别人惦记上了,回到云中城,补充粮草,修养马力,也可迷惑雁门魏军,以为我们撤退了。”庞青稳重的不像个年轻人。 商议已定,但场面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不然攻打雁门谁也不会出力。 这年头没人是傻子。 刘珩、成奚领五百人披双甲在前,一万青壮俘虏在后,气势汹汹扑向城墙。 庞青令两千骑兵在后督战。 但凡撤退一步,轻骑驰过,人头落地。 这种督战之法也是庞青跟邓艾学的,用在此地颇有成效。 前面是花花世界,后面是白晃晃的刀子。 诱惑加上威胁,草原诸部人人用命。 大战也颇为激烈。 草原诸部踩着简易长梯登城而上,城上乱矛刺下,血肉横飞。 但草原诸部的弓箭甚是精准,守军一露头,便有四五支羽箭跟来,总有那么一两支射中。 刘珩、成奚二人自然最先登城。 五百训练有素的甲士所向无前,率先打开缺口。 有些城墙看起来坚固,真正打起来,其实也没有多坚固。 鲜卑人、匈奴人、羯人彷佛疯了一般,疯狂攻城。 “城破了!城破了!” 吼声最先从东北面传来,接着漫山遍野都是欢呼声。 草原诸部越发疯狂,彷佛决堤的洪水,涌向缺口,城上的守军也很快崩溃了。 剩下的就是长驱直入的劫掠了。 刘珩与成奚从战场上撤了下来,全身浴血,“便宜这帮孙子了。” 庞青摇摇头,心中忽然又萌生了一个想法,“只怕他们有命进去,没命出来,先回云中休整,若并州两败俱伤,我们就收拾残局,草原诸部败,则我们远逐河北,草原诸部胜,我们可以紧随其后。” 计谋都是因时而定、顺势而为,不可拘礼于一格。 这是卫瓘说过的话,庞青一直记载他的小本上。 以前跟在杨峥身边,庞青沉默寡言,埋头抄抄写写。 现在放出来,顿时天马行空。 “你小子真是一肚子坏水,你那小本上可千万别记着我,否则我睡觉都不踏实。”刘珩半真半假道。 庞青却表情古怪的笑了笑,“校尉不是说我们是自己人吗?” “对,自己人不算计自己人!”刘珩拍了拍庞青的肩膀。 第四百二十一章 绸缪 陇右有鲁芝、周旨坐镇,大可无忧了。 杨峥领兵回到姑臧。 各种战报早已铺满了桉牍。 首先是淮南大战的。 诸葛诞死守寿春,反倒是吴军与司马昭大打出手。 不过双方的体量差距太大,吴军一直打不开局面。 另一份关于中原的战报让杨峥惊讶不已。 在投入文钦部的三万人、朱异、陆抗部的三万人之后,孙綝自领五万人进驻镬里。 而司马昭一座泰山压顶还不够,再发青徐兖豫二十万大军,再来一座泰山压顶。 中原实力之雄厚可见一斑。 这场大战,不算自己与姜维在雍凉的兵力,也不算王昶在荆州的兵力,只算淮南的兵力,相继有司马昭四十六万人,诸葛诞十万兵力以上,孙綝也投入十一万大军。 汉末以来,最大规模的战争毫无争辩。 赤壁之战也才二十万来万。 淮南二叛也是二十万左右。 自己与姜维动辄两三万的兵力,实在有些上不了台面了。 也难怪司马昭要不遗余力的攻打淮南。 “如今凉州疆域广大,草原诸部来降,我意扩充牧骑如何?”杨峥实在有些被司马昭吓到了。 《仙木奇缘》 现在不扩军,两三年后,司马昭一手一座泰山压顶,自己难免会吃不消。 牧骑就是草原上的府兵,以新归附的草原部落为主,划分牧场,战则为轻骑,不战则为牧民。 “凉州在籍人口一百一十余万,眼下四万亲军的确捉襟见肘。”杜预同意杨峥的提议。 这一百一十余万在籍人口中,汉民也就四十余万,其他大部分是羌胡、匈奴、鲜卑。 在籍人口中,羌胡匈奴鲜卑多是奴隶和待归。 凉州的发展其实是建立在对奴隶的压榨之上。 其实也是坐在火山口上。 本部族群人口不足,隐患就一直存在。 一直以来,杨峥采取的手段是联合羌人,压制匈奴、鲜卑。 汉户加上羌户,人口六十余万,加上一部分转化的胡人,杨峥手上核心族群超过七十万,能压制住匈奴和鲜卑。 “不过属下不建议设置牧骑,鲜卑、匈奴非我族类,给其牧场,将来壮大,必定难制,此策后患无穷,军权不可假手他人。”杜预与其说是劝谏,还不如说是警告。 杨峥一愣,暗道是自己心急了。 汉民羌民设置折冲府没有关系,汉人服从性强,羌人差不多汉化完成,而且羌人也没什么内部传承。 鲜卑和匈奴就不一样了,人家以前辉煌过,野性难驯。 一百年后,苻坚的教训不可谓不惨痛。 万一杨峥在司马昭面前跌个跟头,这些鲜卑、匈奴人会不会反叛? 答桉显而易见。 南匈奴都汉化两百多年了,该起兵的时候依旧会起兵。 五胡十六国,想恢复匈奴昔日荣光的势力大有人在。 杜预道:“将军若是要扩军,就大大方方的扩军,全以亲军名义召入姑臧,诸族混杂,方可防患于未然。” 杨峥一拍脑门,“不错,要扩军就大大方方的扩军!” 陇右豪强差不多都能凑出一万以上的兵力,优胜劣汰,伤残老兵退役,把亲军的规模控制在五万左右。 然后可令周煜在北地、朔方、九原建六个折冲府,尹春在安定建两个折冲府,周旨在陇右建六个折冲府,兵力上足够了。 至于新归附的鲜卑人、匈奴人,还是先让他们多放几年的牛羊,汉化完成之后再考虑其他。 不过扩军要建立在今年的粮食产量、牲畜出栏量之上。 提起扩军,杨峥就想到了李特的提议。 说给杜预听。 杜预眼神逐渐明亮起来,“蜀军这些年国势日下,段谷一战,蜀军士气跌落谷底,姜维虽举兵长安城下,没有两三年,蜀军的士气难以恢复,姜维不知养兵,反而集结兵力攻打陈仓,多日未克,蜀军身心俱疲,依属下看,蜀国撑不了几年。” 现在是甘露二年,公元二百五十七年,而历史上蜀国灭亡也差不多是在五六年之后。 杜预的判断还算准确。 陈仓城中一无大将二无重兵,只有一个田章领着五千魏军死守。 姜维廖化近两万人硬是吃不下。 只能以蜀大将军的军令,命汉中三万蜀军驰援。 兵力差距这么大,耗费这么长时间,陈仓城依旧屹立不倒。 以至于连司马孚都看出蜀军的虚弱,令司马望领七千步骑支援。 蜀军越发困顿。 若是能吞并蜀国,那么凉州所有的隐患都没有了。 蜀中人口钱粮可以北上。 蜀中的人才也能弥补凉州的不足。 不过以现在凉州的实力,还是难以完成的。 关键司马家在旁虎视眈眈,他们巴不得凉州和蜀国两败俱伤。 “谋蜀,太遥远了,不可可以让李特试试。”杨峥一向乐于给年轻人机会。 杜预笑了笑,“诗经有言: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有备才能顺应天时。” 杨峥也笑了起来,这句话就是未雨绸缪的典故。 这时堂外孟观禀报道:“将军,陈仓有重大消息传来!” “哦?”杨峥精神一振。 莫不是蜀军攻破陈仓了? “属下告退。”杜预识趣道。 九野营的重大消息一般只能杨峥先看了,然后决定要不要传达给其他人。 “元凯不必如此,可一同观之。” “谢将军。”杜预也不矫情。 杨峥把情报放在桉几之上,念了出来,“……我本魏将,司马父子欺凌曹氏,夷灭肱骨,社稷将倾,人心惶惶,放眼宇内,唯君侯倾力匡扶魏室,末将仰慕已久,今愿以陈仓献与君侯,同举大义……” 落款是田章! 刚说到陈仓,陈仓就来了…… 杨峥与杜预对望了一眼。 “此必是司马孚的诡计,引诱我军与姜维争夺陈仓,扩大裂隙!”长安城下,杨峥就见识过司马孚的手段。 此人擅长攻心之术。 杜预道:“但也可能是田章真的投降我军!” 陈仓城的重要母庸多言。 既是汉中的门户,也是陇右的门户,向东一步,横扫扶风郡…… 也就是说,拿下陈仓,就不用搞什么陇山防线了,把此城经营成铁桶就可以了。 田章在这个时候献陈仓城,时间上太巧合了。 可以想象一下,自己若是拿下城墙,姜维一定像吃了苍蝇一般难受。 到底是诡计,还是田章真心归附? 第四百二十二章 嫡子 “此必是司马孚之诡计!”卫瓘直接下了结论,“田章若是要投降,当初我军拿下陇右时,他就该联系我们,为何要等到现在?” 杨峥觉得也是如此。 如果这个时候介入陈仓,肯定会跟姜维起冲突。 不管暗中与蜀国有多少龃龉,只要没撕破脸皮,就有合作的可能。 将来司马昭反攻时,蜀军在秦岭中吼两嗓子也是重大支援。 “所以将军不妨静观其变。”卫瓘劝道。 杨峥摇了摇头,“陈仓乃关右重镇,若在司马氏手中,将来必以此为基进攻陇右。” “将军要夺下陈仓?”杜预道。 “姜维进占扶风,实则是我军之翼护,不妨助姜维拿下陈仓。”军事上,杨峥还是有些见地的。 没有陈仓,蜀军大概率不会经营扶风。 只会掳掠一番,掉头退回秦岭之中。 而有了陈仓,姜维就有了前出关中的基地,蜀国的势力就会进入关中。 不管蜀国怎么内斗,却与曹魏是不折不扣的死敌。 也就是说,蜀国不会和司马昭一起联合弄自己。 所以姜维还是有利用价值的。 杜预很快就明白的心思,卫瓘则干笑了两声。 “令尹春出游骑于关中,扫略关中各大屯田,周旨出陇山,挡住司马望,田章若是真心归附,人退回陇西,城池归姜维。”自己吃下陇右,也该给姜维喝一口汤。 两天之后,就有消息传回。 不过不是陈仓,而是雁门。 刘珩的联军居然攻破雁门,草原诸部长驱直入,与赶来增援的王氏、郭氏、刘豹军大战。 一盘散沙当然敌不过顶级门阀,还是顶级的将门。 刘豹的三千匈奴骑兵战力也颇为强大。 刘珩、马延撤回云中城,诸部联军一心劫掠,自然不是对手,但也不甘心就此撤退。 在并州境内你追我赶。 庞青的回信中建议正好趁此机会,把漠南诸部一锅端了,然后袭扰幽州。 杨峥与司马家扳手腕,被灭的却是漠南诸部……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计划永远没有变化快,怎么打就是他们的事了。 杨峥派出使者,让北地、朔方、九原三郡全力配合。 反正要给足司马昭压力,他不在乎并州,幽州要不要?冀州要不要? 这些地区被经营了几十年,为司马家提供源源不绝的粮草和援军。 此番轻骑远袭,刘珩与庞青给杨峥带回了足够的惊喜,也带回了不少惊吓。 一个深思远虑,一个杀伐果断。 这种屠城的搞法,将来肯定是要落人话柄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没有这个铁血手段,云中、定襄二郡会这么轻易的到手吗? 打仗不是请客吃饭,大家客客气气的推杯换盏。 这是你死我活的斗争! 曹操起家时,什么缺德事没干过? 这时代的主流就是杀伐。 更何况死在他们刀下的多是异族,而云中、定襄二郡本就是汉家故土。 这么多年的培养,青营终于出了几个人才,关键他们年纪也不大,未来可期。 “将军,生了!生了!”内府中侍女欣喜的前来报。 杨峥也是大喜,有了这个孩子,夏侯止不用再愁眉不展了。 “儿子还是女儿?” “禀将军,是个公子。” “母子可都平安?” “一切甚好、一切甚好!”侍女笑的合不拢嘴。 “赏,内府之人,每人一匹蜀锦。”杨峥大手一挥。 与蜀中贸易加大之后,蜀锦、茶叶便如潮水一般涌来。 换回去的也多是金玉宝石、胡椒香料,还有不少蒲陶酒、貂氅等奢侈之物。 谁在享用这些东西,一目了然。 “谢、谢将军!谢将军。”侍女大喜过望。 一匹蜀锦价格不菲,差不多二两金子,足够他们的家人半年衣食无忧。 整个内府,侍女下人一共也才两百来人,两百多匹蜀锦也算是对他们这么多年勤恳的酬谢。 府中立即欢声笑语,笑靥如花。 夏侯止的寝居前张灯结彩,还铺了长长的西域地毯。 杨峥一贯禁止铺张浪费,自己平常吃的也就两荤一素,其他三女也都是苦出身,没太奢侈,衣有锦、食有肉就满足了。 番茄 唯一奢侈的也就夏侯止,夏侯家几代钟鸣鼎食,一时之间肯定改不过来。 杨峥多次规劝,夏侯止稍稍收敛。 今日大喜的日子,也就不在乎这些了。 屋内几个女人叽叽喳喳的,把在杨峥挡在屋外,说是不吉利。 听着屋内响亮的婴儿啼哭声,杨峥站在门外傻笑了几声,心中大石也算落了地。 正妻没有嫡子,自然是大忌。 时间长了,夏侯止这个位置也很难坐稳。 于私,杨峥与夏侯止也算感情深厚。 于公,凉州多多少少是吃了曹爽、夏侯玄的政治红利,而且会一直吃下去。 有了这层关系,关东士族多多少少会卖个面子。 夏侯玄三族虽然被夷灭了,但夏侯惇、夏侯渊的传承还在,夏侯氏依旧是关东大士族。 与夏侯氏互相攀附的士族也不少,这本身就是一股潜在的力量,现在用不到,但将来一定会用到的。 杨峥一直守在门外,望着下人们进进出出,公事也直接在门外办了。 凉州行台建立之后,其实也没多少公事。 政务上有鲁芝、杜预、卫瓘三人,还有大大小小的掾吏。 青营毕业的几个佼佼者,也在行台打打下手。 所以杨峥亲力亲为的只有军事。 凉州不同于洛阳或者成都,一切都是草创。 但正因为是草创,所以没有那么多利益集团,也没有那么多负担。 历史上,蜀国在籍人口九十多万,兵力十万左右,但官吏就有四万之多…… 至于魏国、吴国,则更加触目惊心。 士族越是庞大,官僚就必然越臃肿。 凉州官僚体系一向薄弱,所以官吏一共也才三千人不到的规模。 这算是凉州的先进性所在。 守了三天,杨峥才见到了自己的儿子。 夏侯止一脸虚弱而幸福的笑意,脸上的愁云终于疏散开了。 侍女们主动退出。 “夫君!” “夫人辛苦了。”杨峥抚摸着夏侯止的脸庞。 夏侯止眼泪簌簌而下。 心中所有的忧愁都随着这眼泪而消逝了。 第四百二十三章 机会 自骆谷之战后,蜀国各种暗流汹涌,并且逐渐明面化。 尤其是今年以来,尚书令陈祗病重,黄门令黄皓升任中常侍,开始明目张胆涉及朝政。 汉末以来,但凡进位中常侍的宦官,大多权倾朝野,黄皓亦是如此,朝中官员多依附之。 不过凡事都有两面,黄皓上位,让益州士人、荆州士人同仇敌忾起来,不断弹劾。 黄皓整日侍候在蜀主身边,善于玩乐,极会巴结取悦蜀主,深得蜀主信任。 对士人们的反对一概不理。 黄皓势力渐大。 永安,都督府前聚集了一大群士卒和百姓。 “那阎宇有甚本事?不过巴结黄皓,却要取代都督!天下竟有此等不平事?”士卒们一个个捶胸顿足。 “东州百姓仰赖使君活命,都督怎可弃我等而去?”百姓们哀鸣不已。 宗预早年随张飞入蜀助平益州,又受辟为丞相诸葛亮手下主簿,也算是文武双全。 六十岁接替邓芝督镇永安,十年来,兢兢业业,清廉用事,举贤用能,广开屯田,训练士卒,东州颇为富庶。 所以士卒百姓挽留他也在情理之中。 新接任的都督阎宇,其实并不是士卒嘴中所说的无能之辈,其出身荆州南郡,为人勤勉,处事精细,素有才干和功劳,镇守庲降多年,不过在威望和政绩上略逊于前任庲降都督马忠。 只因他投靠黄皓,士卒们颇为不屑。 都督府大门忽然打开,一排亲兵簇拥着宗预走出。 时年宗预已经七十有一,身体的确不堪重负,形销骨立,满头白发,苍老的眼神扫过众人,还未说话,先咳嗽了一阵,每咳一声,他的身体就句偻一分。 说话的声音也虚弱不堪,“诸位莫要在劝了,预年高体弱,已经不能承受陛下之重任,是以陛下召回成都恩养,尔等都是我大汉子民,若还顾念老朽这些年的情面,当如敬重老朽一般敬重阎都督。” 本来群情汹汹的士卒和百姓听完宗预的话后,忽然就变得安宁起来。 宗预冲人群深深一稽,随后在亲兵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人群变得更加沉默,自动让开一条道。 车辚辚,马萧萧,一路向青山深处行去。 人群之中,令狐盛长叹了一声。 三年前他与单固欲走蜀道而入西平,被羁留在此。 多次谋划西逃,但永安之东,全是山水阻隔的关隘,令狐愚不会水,单固手无缚鸡之力,逃走千难万险。 永安本就是蜀国的东大门,一向严防死守,内外严查。 宗预治军严明,看管严厉,令狐盛一时竟然找不到逃走的机会。 在永安呆长了,人也就适应了,还在上司的撮合下娶妻生子。 人一旦有了家,心也就安定了。 从永安去西平,千山万水。 在这时代的风险可想而知。 凭借一身文武本事,令狐盛步步高升,居然成了曲长,手下五百士卒。 单固也成了都督府的掾吏。 一晃就是三年多。 今日宗预离任,让令狐盛忽然清醒过来,安定的日子即将远去。 蜀国这棵大树,也开始摇晃了。 去年段谷一战,蜀国最有进取心的精锐星散流离。 任何势力,不对外扩张,就必然陷入内卷。 荆州系与益州系的争斗越发白热化。 现在又蹦出一个黄皓,居然让荆州系、益州系的暗斗暂时中止。 不过暗斗暂时中止了,明争接踵而至。 以阎宇接替德高望重的荆州元老宗预,或许正是黄皓做出的试探。 “这是蜀主在以黄皓打压荆州士人!段谷大战事关蜀国生死,胡济居然按兵不动,致使姜维北伐一败涂地,现在蜀主的反击来了。”单固喝了一口酒低声道。 两人密谈,俱是感慨不已。 在宗预手下,只要用心做事,就不会得不到升迁。 但现在宗预离任,前路就变得晦暗不明起来。 “启用黄皓固然高明,然而隐患更大,汉末十常侍之乱殷鉴不远。”令狐盛以前喜欢饮酒,但自从入蜀之后便戒酒了,做任何事变得更为谨慎,谨慎到从不主动去联络凉州。 “蜀主还有选择否?姜维的虎步军沦丧,荆州系兵权愈重,只能靠黄皓这条恶犬代行蜀主不能做之事。” 三年多的时间,已经足够他们了解很多东西了。 “只怕这条恶犬将来不会太听话。”令狐盛道。 单固放下了酒碗,语重心长道:“那么现在可否联络将军?我老了,葬在哪里都是一样,但你还年轻,大有可为,再不立些功勋,将来凉州可就没有你的容身之地了。” 令狐盛一怔,“你是说……” 单固笑了笑,“不起用黄皓,蜀国将亡,启用黄皓,蜀国亦亡,我前些日子听到了一句童谣,烈日炎炎,杨柳青青,不追东山马,当随西山云。东山马即为关东司马氏,西山云是谁,就不用我多说吧?” “如此说来,将军有图蜀中之心?” “黄巾之后群雄逐鹿,天下纷乱至今已有七十四年,汉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蜀失其鹿,天下岂有不逐之理?关中厮杀多年,早已凋敝,唯有取蜀中,凉州方有与司马氏抗衡之实力。” 单固似乎喝多了,平时不敢说的话,现在全都说了出来。 令狐盛不由陷入沉思。 现在的他与三年之前的他,心境又不一样了。 当年的他身负灭族之恨,恨不得立即与司马氏拼个鱼死网破。 但随着这几年的安宁,他的心态也逐渐发生转变。 司马父子三人接力,到了司马昭这一代,江山已经稳固,只差最后两三步了。 凭借当前凉州的实力,与关东分庭抗礼尚且力有未逮,更别提诛灭司马氏。 这也是令狐盛心灰意冷留在永安的原因之一。 “所以,你也该早做准备了。”单固满眼醉意。 “我能做什么?” “以你的本事,一个曲长太过委屈了,现在黄皓崛起,阎宇新上任,正是用人之际,你若能顺着阎宇爬上去,机会也就有了。” “你让我投奔一阉宦?”若是三年之前,令狐盛当场拂袖而去。 “机会只有一个,愿不愿意抓住全在你自己,其实留在永安,中隐隐于市井之间,也未尝不可,只要你能放下灭族之仇。”单固又喝下一碗酒。 灭族之仇…… 令狐盛眼中迷茫与仇恨不断交织,呼吸逐渐粗重起来,“大丈夫在时,灭族之仇不报,枉为人也,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与司马氏不死不休!” 第四百二十四章 拒绝 尽管调集了汉中两万援军,陈仓城仍是屹立不倒。 蜀军去年段谷大败,未及休整,淮南大战便爆发,姜维力排众议,坚决引兵北上,与廖化一起拿下长城,进兵关中。 前后又是半年,蜀军的疲惫可想而知。 新调来的两万援军,也显得心不在焉,攻城并不卖力。 现在拿不下陈仓,以后更没有机会了,姜维心急如焚,却没有任何办法。 一是城墙的确高耸,是关中数一数二的坚城,二是守将田章并非庸才,防御得法。 当年诸葛亮二次北伐,数万大军兵临陈仓,郝昭一千士卒防守,蜀军久攻不下的历史似乎又要重演。 “劝降如何了?”姜维问道。 傅佥低声道:“田章说宁降凉州,不降我。” 声音虽小,但还是被有心人听到。 “陈仓坚固,我军疲乏,不如暂退。”汉中护军蒋斌道。 此人乃蒋琬长子,是荆州系二代的翘楚,在胡济手下为护军,与胡济关系匪浅。 如果不出意外,下一任汉中都督就是他了。 胡济派他来,汉中军不肯卖力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老将廖化性格直爽,怒道:“若非尔等不肯出力,陈仓早已拿下!” 蒋斌干笑道:“老将军这就冤枉小将了,当年武侯尚不能攻陷此城,何况我等?依我看,就算拿下陈仓又能如何?司马昭平定了淮南之后,必会携数十万大军反攻陇右,我军为杨峥挡在前面,吃力不讨好,这扶风郡不要也罢,我等安心守御汉中,坐观来日关中大战即可。” 《女总裁的全能兵王》 这话说得竟然有几分道理,尤其是抬出诸葛亮,让在场之人都无从反驳。 廖化睁大眼睛盯着他,“依你之见,我们什么都不做了?” 蒋斌摇摇头,“那倒也不是,我军连年出战,师老兵疲,蜀中百姓怨声载道,士卒皆不愿北伐,军心民心不比从前,不如罢兵休战,修养个四五载,国力恢复,再窥伺关中不迟。” 蒋斌虽是武将,但口才甚是了得,说的头头是道。 其实这也是荆州系与姜维的主要矛盾所在。 费祎在时,也是秉承此策,限制姜维北伐的兵力。 姜维冷笑一声,“修养四五载?四五载之后,关中恢复,中原恢复,司马昭数十万大军压来,你觉得他是先灭凉州,还是先灭蜀中?” 这个问题令所有人一震。 凉州正朝气蓬勃,而蜀中已暮气沉沉。 军力上,凉州推行府兵制,战力其实在蜀国之上。 经济上,河西走廊控制东西商路,南有河湟屯田,北有草原放牧。 杨峥从底层一路杀上去,因此境内没有什么益州系、荆州系之争。 一旦大战,便能倾尽全力。 四五年后,凉州会更加强大,而蜀中只会更衰弱。 凉州的优势很多,而蜀中的优势只有山川之险。 蜀人已经对山川之险产生了心理依赖,认为只要缩在汉中,便万事大吉了。 这些东西都只在姜维心中,也是他的隐忧所在。 既然要防守,就不能死守汉中,应该前出秦岭,积极参与进关中大战,以攻为守,博取更大的利益。 “将军言过其实了。”蒋斌无所谓道,“昔年曹真、曹爽父子举十数万大军伐我,半道而回,魏人已然丧胆,安敢再来?” 廖化也觉得姜维有些危言耸听,“伯约……” 姜维一脸苦笑,“但愿某想多了。” 其实他想的更深一层。 种种迹象表明,蜀中莫名其妙出现的童谣与凉州脱不了干系。 虎无伤人心,人有伤虎意,凉州有谋蜀之心。 司马昭是勐虎,杨峥是恶狼,蜀中则是一块肥肉。 若蜀国再这么衰弱下去,很难说会发生什么。 “报将军,凉军周旨部击退司马望,正向陈仓而来!”斥候飞奔而来。 “知道了。”姜维澹澹应了一声。 “凉军战力真如此之强?”蒋斌惊讶无比。 “去年关中混战,三万凉军在八万魏军中来回自如,还歼灭了两万骑,西凉锐卒一向剽悍,司马望败军之将,不敌凉军也在情理之中。”廖化解释道。 过不多时,有亲兵手捧竹简前来禀报,“凉军有信至。” 傅佥接过,念了出来,“陈仓孤城一座,田章有归降凉州之意,我军与其斡旋,或能兵不血刃而下陈仓,届时,城池归将军,军民入陇,不知意下如何?” “没有军民,要一座空城何用?司马昭攻打淮南,与吴人大战,少说一年半载,我军不如围死此城,待其粮尽,城自然破之。”蒋斌首先不愿意了。 自蜀军踏入关中后,扶风郡的百姓便纷纷躲入坚城。 陈仓城中也聚集了大量百姓,还有田章的几千守军,若能入蜀,也是一股不俗的战力。 廖化道:“周旨有六千之众,若与田章合谋,我军人地皆失。” 长安城下,司马孚攻心之计,凉州与蜀中的信任早已跌至最低谷。 廖化不信任也在情理之中。 蒋斌目光一闪,阴沉道:“不如先许之,待陈仓城门大开,一举而入,城池人口皆落我手!” 傅佥道:“怎可失信于人?” 蒋斌冷笑道:“杨峥不是什么善类,我不图他,他必图我!他日司马昭倾国讨之,我军何不趁机分食凉州?” 在荆州士人看来,只要杨峥顶着曹魏的旗号,就是无可非议的敌人。 进攻陇右、割取凉州、徐图关中,原本就是诸葛武侯的进兵方略。 “此策太阴损,非忠义之士所为。”廖化不同意道。 “老将军何其迂腐也?当年吴国背信弃义,夺我荆州,致使武侯隆中对毁于一旦,乱世之中,自然要无所不用其极!中原强盛,诸葛武侯数伐无功,我等自然也不能成功,然凉州新起,爪牙未齐,我军若能吞之,集蜀中的钱帛人力,合凉州之锐士,与司马氏争锋关中,或许还有一线机会恢复大汉!” 蒋斌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廖化、傅佥明知此举不可为,但在“恢复大汉”的口号下,也说不出话来。 与司马昭分食凉州,的确是蜀国为数不多的机会。 倘若杨峥与司马昭两败俱伤,那就更妙了。 姜维踱了几步,沉声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说,眼下,先破了这陈仓城,回复周旨,我军自有破城之法,不必他们相助!” 第四百二十五章 战马 临近八月,丰收的季节临近。 连续多年远离战乱,凉州一片生机盎然。 人口越来越繁密。 田垄巷陌间,到处是奔跑的孩童身影。 他们的父辈或许还是羌人、胡人、匈奴人、鲜卑人,但他们已经与汉人孩童别无二致。 竖着羊角小辫,说着纯正的汉言,穿着官府发放的汉服。 新设立的抚慰司对此尤为重视,无论是奴隶还是待归,所生的孩子一律为治民,抚慰司会登记造册。 每月送来些粮食布匹羊肉,考察他们的生活现状。 若孩子不会汉言,当即责罚他们的父母。 羌胡匈奴等部,生养孩子跟放羊养牛差不多,只管生,活不活的下来,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若是女儿,或者身体瘦弱的男婴,动辄扔进水中。 随便一个理由,就会把孩子扔在荒郊野外。 抚慰司今年收容的婴儿就有上千。 杨峥不得不颁布法令,禁止弃婴,若是养不活或者不想养,可以送入抚慰司中养育。 生活安定了,人口自然就多了。 这年头娱乐活动不多,天一黑,蒙着被子就开始造人。 为了鼓励生育,奴隶待归生男赏一头羊,生一女赏一石粮,治民则赏两头羊,两石粮。 凉州绝大多数汉民都是治民,杨峥此举其实也是在暗中鼓励汉人多生养。 奴隶的后代不再是奴隶,这比任何口号都管用。 安定的环境,也不断吸收西域、漠北的部族迁入。 今年张特从高昌送入三千多帐西域部族。 漠北漠南的部落也纷纷南下。 杨峥照单全收,首领贵人全部留在姑臧享受荣华富贵,部民则分散送往金城、陇西、北地分散安置。 至于那些不愿享受荣华富贵首领,杨峥本着亲切友善的原则,让他们打道回府。 大部分东迁的部族,基本都是原地混不下去,才不得不东迁。 杨峥让他们回去,差不多就是断了他们的生路。 而这些脾气也比较火爆,当场就爆发了,要洗劫城池。 却不料四面八方被围的结结实实。 杨峥敢放他们进来,自然有万全的准备。 府兵配合亲军,三下五除二就平定了叛乱。 人头直接堆在官道两侧,用以警示后来者。 “杨嚣、杨济二人在朔方、九原招抚流民、广开屯田、修渠引黄河水注内田,重修汉鸡鹿塞、高阙塞,恢复汉受降城,三次击退西部鲜卑进伐,政绩为诸郡之首。” 九野营的密报呈送上来,杨嚣与杨济依然政绩排在前二。 除了他们两人,另一个人的政绩也排进了前五。 被放出去兴建凉州马场的索靖。 今年以来,索靖带着一帮青营子弟,没日没夜在凉州草原上忙碌着。 规划草场,设置牧部,安抚牧奴,选育良种牲畜…… 草原不同于屯田,牧奴不同于奴隶,到处跑动,不是那么容易管控的。 还有西部鲜卑时不时进来掳掠一把。 其中辛劳可想而知。 但索靖却安排的妥妥帖帖,几起牧奴反叛被迅速平定,还收服了居延郡东北面的六个鲜卑小部,得牛羊三万头,让凉州草原上生机勃勃。 除此之外,索靖还命人亲赴西海、西域、漠北,选育良种战马,带回凉州抚育。 士族豪强的优势在于此,普通百姓一辈子在饥寒的边缘挣扎,哪有闲暇读书识字? 也正是因为这些士族子弟,让凉州进入快速发展的轨道。 “发展才是硬道理啊。”杨峥看着姑臧城外无边无际的麦浪,不由脱口而出。 “什么?”杜预一愣,旋即仔细思索,“将军所言真乃至理!” 这当然是经过后世验证的至理。 杨峥干笑一阵。 杜预令人牵来一匹马,“此马是索司丞特意令人送来的,将军猜猜有何独到之处。” “哦?”杨峥一愣,既然是索靖送来的,肯定别有用意。 不过这匹马看上去有些拉胯。 体型不是很高大,毛色也有些暗然,在周围河湟马、凉州马面前矮了一截。 唯一的长处就是头大颈短,四蹄健壮,胸宽鬃长,皮厚毛粗,看上去比较结实。 如果不是杜预的特别提醒,杨峥觉得就是军中的驮马、劣马。 “这难道还有什么独到之处?”杨峥疑惑道。 杜预也不卖关子了,“此马耐寒、耐暑、擅长途奔袭,不惧野狼。” “河湟河曲战马也耐寒,不惧野狼。”杨峥还是没听出它的不同。 作为一个从战场上杀出的将领,自然喜欢神骏的高头大马。 杜预哈哈一笑,“此马不需精饲,寻常牧草即可牧养,四个时辰可行百军里,持续十三天,稍稍喂些精饲,可连续行军十七天!” “什么?”这意味着什么,杨峥岂有不知? 凉州马、河湟马固然神骏,速度快,但一来金贵,一顿下来吃的比人还多,二来不擅长途,持续能力差,一般连续行军七八日,便不行了。 有了这种马,岂不是所有士卒都能上马? 杨峥记得历史上蒙古人之所以能横扫欧亚大陆,就是靠的吃苦耐劳好养活的蒙古马。 若是蒙古人骑的是凉州马、河湟马?养得起十万骑兵? 吃也把他们吃穷了。 再说蒙古人也没有那么多粮食喂马。 “此马从何处而来?”杨峥大喜。 “漠北而来。” 既然是漠北,岂不是正是后世的蒙古马? 就算有些差距,再培养便是! 有了这种马,杨峥大刀就能从姑臧向东捅进辽东,或者向西捅进天山! 游牧文明的特性,马蹄能踏多远,帝国的疆域就能扩张至多远。 而华夏文明也能随着这马蹄向外扩散。 “好!索靖为凉州立了大功!”杨峥不吝赞赏之词,“今后凉州、西海、河套马场,便以此马为主!” 索靖解决了杨峥最迫切的问题。 战马可以不需精饲。 按照养一个战马等于养五个士卒的标准,索靖为凉州节省了多少粮食? 战场之上,再搭配凉州马、河湟马组成的重骑。 配上马鞍、马镫、马蹄铁,凉州军还不无敌于天下? 可以想象,左手农耕稳定内部,右手游牧对外开拓,华夏文明将再上一个层级! 一个结合农耕与游牧的二元帝国呼之欲出! 第四百二十六章 浮云 淮南,鏖战了大半年的寿春有些形势不妙。 自五月至今,已经整整三个月没有下一滴雨。 淮河不仅没有上涨,反而有干涸的趋势。 司马昭听从钟会之计,白日不断从淮北征集粮草、辎重至寿春城下,夜晚又送回淮北,如此反复,造成魏军粮草辎重源源不绝的假象。 寿春城中诸将心慌意乱,纷纷请求诸葛诞决战。 诸葛诞明知是计,却也无可奈何。 令蒋班领数万众出战,被士气高昂的魏军轻松击退。 寿春守军士气日渐衰弱。 而诸葛诞当初聚集的一年粮草,在十几万人的坐吃山空下,变得捉襟见肘起来。 不得已,诸葛诞只能将自己的谋划公之于众。 “淮南九十月秋雨缠绵,淮河暴涨,淹至寿春城下,只需稍待两月,司马昭几十万大军将为鱼鳖矣!是固不攻而自败也。”诸葛诞指着头顶上的云层道。 看样子似乎真要下雨一般。 众将心中稍安。 诸葛诞镇守淮南十余年,对淮南水土也是了如指掌。 这几年都是风调雨顺的,没道理今年会干旱。 决定起兵之间,诸葛诞便为自己卜了几卦,卦象显示都是遇水大吉。 他也请教过军中老卒、田间老农,皆言今年没有大旱。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这雨迟迟下不了。 让他心中也开始慌了。 “就算没有大雨相助,以寿春之坚固,吾亦能阻挡司马昭几十万大军!”诸葛诞非常善于安慰自己。 “数十万大军集于城下,国内必定空虚,南有东吴,西有凉州,应该能抵挡些时日。”焦彝顺着诸葛诞的话道。 《极灵混沌决》 寿春能坚持多久,其实也看吴军和凉州军能取得多少战果。 只是城外的形势并不如诸葛诞想象的乐观。 司马昭为了征发援兵和粮草,斩杀消极称病的泰山太守常时,以及将军李广,以示对寿春志在必得之意。 朱异、丁奉勐攻黎浆水口,与王基、州泰苦战,却不料庞会、路蕃骑兵偷袭都陆。 朱异、丁奉不得不退回安丰固守,缺衣少食,士卒以野草浆果充饥。 孙綝对淮南也是势在必得,又从东吴征召三万人马,拨给朱异,令其与魏军死战。 吴军鏖战日久,两番受挫,士气大跌。 朱异夜巡军营,见士卒怨声大起,知事不可为,遂请命休战,回军休整。 孙綝大怒,以为朱异抗命不遵,召其至镬里相见。 当是时,柴桑督、奋威将军陆抗急谏,此去必定凶多吉少。 朱异不疑有他,自以为功勋卓着,前有东关之功,后有逐孙壹之劳,“子通,家人耳,当何所疑乎!” 只是,他将孙綝当成家人,孙綝早已把他当成仇人。 朱异入镬里,当即令力士拿下。 朱异犹大呼不止:“我吴国忠臣,有何罪乎?” 孙綝依旧将其斩杀。 诸葛恪死后,朱异为吴国重将,数有大功,声望卓着,孙綝临阵斩帅,吴军士气更加一落千丈。 孙綝乃命其弟孙恩虚张声势前往救援,自己则退回建业。 陆抗且战且走,领军退回夏口。 魏军大营。 得知朱异被斩后,钟会长叹一声,“朱异死的早了一些,为吴国保存了数万精锐,陆抗此人也非比寻常,灭吴恐怕一时难以成功。” 其实一切原本都在钟会的计划之中。 吴军继续添兵。 魏军继续消耗吴军。 只是朱异不愿再战,孙綝更是肆意妄为,直接杀了吴国重将。 让吴军无力再战。 司马昭道:“朱异进军不利,非他之罪,孙綝斩国之宿将,必不能长久,他日必生内乱,吴国衰败指日可待,如今唯一要担心的是诸葛诞全军突围而走。” 此时的诸葛诞手握十万大军,犹有一战之力。 钟会笑道:“可再令民夫贩运粮草,成我军粮草不足的假象,以固诸葛诞坚守之心。” 司马昭从之,又派人散播孙綝在东吴聚集人马随时北上驰援的假消息。 寿春城墙上,诸葛诞看到从淮北输送的粮草越来越少,大喜,“数十万大军倾国而来,大战数月,今粮草不支,败退之日不远矣!” 文钦也觉得大有可为,“城中有全怿、全端、唐咨等三万吴军,孙綝岂会弃之不顾?必回建康重整旗鼓,来日再战。” 焦彝与蒋班急劝道:“寿春已成死地,不可寄希望于外人,当集中兵力向东南勐攻,突围而出。” 突围就意味着放弃寿春,寄他人篱下。 割据淮南自守、左右逢源的大计付之东流。 诸葛诞怎么看怎么觉得还未到这一步,城外的魏军似乎也差不多了。 这时天上浮云涌动,又给了诸葛诞一丝希望。 “休要多言,我意已决,与此城同生共死!”诸葛诞决然道。 焦彝与诸葛诞共事多年,不愿见故主兵败身死,一意苦劝,“司马昭既是倾国而来,不破寿春,岂可轻易退走?” 而这些话正是一旁静听的马隆心中所想。 朱异水陆并进,在黎浆水口苦战多日,不能击破魏军的围困,已经预示这场淮南大战的结果了。 可惜诸葛诞仍旧抱有侥幸心理,还在期望渺茫的老天爷能降下暴雨。 其实马隆在寿春城中处境也非常尴尬。 不是文钦的嫡系,所以文钦也没有多待见他,诸葛诞对他隐隐有敌意。 所以明知诸葛诞的计策不妥,现在也不敢出声。 正如他所料一般,诸葛诞早已没有昔日的雍容大度,“放肆,你一再惑乱军心,罪在不赦,来人,拖下去斩了!” 此时蒋班也出来求请。 诸葛诞盛怒不已,深恨二人不能体谅自己,连蒋班也要一同斩首。 二人为诸葛诞心腹多年,在淮南军中也有不少人脉,众人纷纷为其求情。 诸葛诞这才饶了二人性命,当众鞭笞一顿。 二人受辱,最后一点情分也没有了,知诸葛诞必败,连夜逃出寿春,投降司马昭。 将城中虚实俱报于司马昭。 而寿春城中士气更为低落,连蒋班、焦彝两个跟随诸葛诞多年的心腹都弃城投敌,其他人心中能怎么想? 马隆望着飘荡在寿春城上空的浮云,忍不住长叹一声。 淮南大战,即将迎来最后阶段。 第四百二十七章 远交 诸葛诞能不能救,怎么救。 杨峥一直在思考这两个问题。 人的性格就是其命运,诸葛诞一心一意割据淮南,不图进取,其败亡就已经注定了。 这也是历史的巨大惯性所在。 东吴倾国驰援,与魏军连连血战,诸葛诞却在寿春城中袖手旁观,只让文钦等东吴兵马出城接应。 算计太多,有时候反而会害了自己。 都两座泰山压顶了,还这么多心思,这样的人救不了,也救不过来。 即便杨峥派人去说今年淮南大旱,恐怕诸葛诞第一反应是杀自己派去的使者,而不是思索对策。 再说以如今的形势,淮南战场上已经不需要对策,就是你死我活的扳手腕。 天下大势基本清晰明朗,司马昭平定淮南之后,一定会出兵西北。 这是毫无疑问的。 从淮南传回的情报看,孙綝退兵之后,诸葛诞就及及可危了。 其实这种泰山压顶的搞法最无解。 司马昭根本不跟你玩虚的,就堂堂正正的碾压。 东吴、淮南根本不是对手。 相当于,司马昭一个人单挑诸葛诞、孙綝、姜维、以及自己。 虽然在雍凉丢掉了陇右,但在大局上,司马氏仍旧是获利的。 吴国经历这次挫败之后,未来估计没有心劲北伐。 蜀国一言难尽,到现在还没啃下陈仓,还拒绝了周旨的援助。 杨峥感觉自己的一片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 这也说明姜维越来越不信任自己。 “第六批河南地狩猎骑兵今日回到姑臧大营,共俘获牲畜一万多头,奴隶四千人。”孟观欣喜来报。 这个数字并不奇怪,汉卫青横扫河南地,俘获牲畜近百万头。 现在是十月,正是牲畜出栏的季节。 今年不是丰收,但府库收粮依然达到三百七十万石,河湟、河曲、凉州、河套牲畜一共出栏十三万匹,凉州府库顿时充盈起来。 2k 索靖完成了杨峥一年四万匹马的要求。 一万多匹战马,搭配两万多匹驮马、驽马,让亲卫军全都能骑在马背上。 步卒也能分到两匹驮马。 漠北马今年才开始大规模培育,按照这个速度,不需三年,就能投入军中。 骑兵就是凉州的命根子,也是将来唯一能破局的利器。 所以凉州上上下下都极为重视。 除了战马,另一个命根子就是粮食了。 粮秣司在姑臧、金城、天水、朔方、张掖、西海各自修建了粮仓,以作屯粮之用。 除了自己产的粮食,还从蜀地零零散散走私进不少粮食。 如今的蜀国处处漏风,自从卫瓘主理蜀国事务之后,凉州与蜀国的捆绑就越为紧密。 公开贸易,蜀锦、茶叶、漆器、布帛等等源源不断送入凉州,在姑臧交易,换回皮革牲畜战马。 暗中贸易,从江油北上,穿过阴平,什么都卖。 军械、盔甲、连弩、粮食等等,换回大量奢侈品。 甚至连弓弩盔甲的图纸也买到了。 一个蜀国工匠,凉州价格开到三十两黄金。 无论是自己来,还是被人卖过来,都可以领到这笔钱。 拜这些工匠所赐,陇西和金城兴起了制陶业。 纸张的质量越来越好。 铁坊、木坊也迎来长足发展。 别的不敢说,凉州的刀剑盔甲越来越精良。 弩机在五十步内,能射穿铁甲。 按照杨峥的要求,床弩、车弩都被打造出来,射程能达到四百步,一弩射出,真正的人马俱碎! 这玩意儿虽然笨重,但装备在城墙上,就是守城的利器! 杨峥直接下令铁坊、木坊火力全开,之上弄出三百架来,装备到萧关和陇山防线,到时候给司马昭喝一壶。 这年头什么盟友都没有发展自己有用。 换句话说,你强大了,盟友也就多了。 你弱小了,到处都是盯着你的饿狼。 “刘珩他们到哪儿了?”内政之事基本不需杨峥操心,只要人用对了,再以宣义司监管、九野营为耳目,凉州各地的郡丞、县令基本还是用心做事的。 所以杨峥可以分出精力,主抓军务,事无巨细,亲自经手。 “昨日传回的消息,在云中城休整完毕,正欲出兵幽州,只是……”孟观欲言又止道。 “只是什么?” “鲜卑索头部拓跋力微拒绝我军过境。” 东汉末年,代郡出生的檀石槐统一鲜卑诸部,成为草原新的霸主,向南掠夺东汉,向北抗拒丁零,向东击退扶余,向西进击乌孙,一度恢复匈奴之盛。 分鲜卑为东、中、西三部。 曹操迁漠南的南匈奴入并州之后,鲜卑人迅速占据漠南。 檀石槐死后,鲜卑自相残杀一阵,杀出一个轲比能。 轲比能之后,拓跋力微逐渐强盛起来。 从建安二十五年起,拓跋力微便在漠南崛起,率部居住于长川(今山西阳高县,大同东部),治理有方,周边部落纷纷归附,正始九年,也就是十年之前,以女婿的身份吞并西部鲜卑最强盛的没鹿回部,控弦之士高达二十万! 这女婿当的让杨峥都自愧不如。 按说拓跋力微都这么牛了,为人却相当低调。 一向与中原友善,约束部众,制止南下劫掠,交好魏国,日子过的不错。 当年司马懿灭辽东,毌丘俭灭高句丽,拓跋力微都出兵相助。 刘珩屠灭的云中鲜卑诸部,名义上都归拓跋力微治下。 也就是说,杨峥已经侵犯到了拓跋鲜卑的利益。 拓跋力微的低调,所以一直存在感不强。 “快骑加急,让刘珩暂时不要与拓跋部为敌,先收拾雁门乱局。”眼下局势,没必要招惹一个强大的对手。 二十万骑兵弄起来,河套永不安宁。 “唯!”孟观领命而去。 杨峥命人召来杜预、卫瓘。 怎么与拓跋鲜卑相处,成了现在的当务之急。 “云中、定襄二郡距拓跋近,距凉州远,此时不宜与其纠纷,属下听闻拓跋力微八十有余,时日无多,鲜卑诸部一向首领死,诸子争位,必陷内乱,将军不妨稍待时日。”卫瓘道。 “八十多岁?”杨峥讶然不已,司马懿活到七十三岁,就堪称长寿了。 杜预道:“拓跋鲜卑控弦之士二十万,我军力有未逮,属下也建议暂时结好拓跋力微。” 不是所有人都能玩出曹操大破乌桓战绩的。 而当年曹操破乌桓也承担了巨大风险。 现在劳师远征代郡,跟拓跋力微死磕,还不如挥军南下偷袭蜀国的收益大…… 远交近攻,而不是远攻近交。 “那就派出使者,再带几车西域特产,探一探拓跋力微什么意思。”杨峥下令道。 第四百二十八章 长驱 拓跋部的意思很明显,重夺云中城! 杨峥低估了云中对拓跋鲜卑的重要性。 当年檀石槐时期,鲜卑人的王城就在云中,盛乐城。 如果不是凉州轻骑突出,三下五除二攻下了云中,历史上,也就是明年,拓跋力微将迁王庭于盛乐,重回故都。 刘珩动作太快,展现出来的战力太强悍,所以鲜卑部一面静观其变,一面聚集部众,准备反攻。 被拓跋鲜卑阻挡之后,刘珩自持骑兵强横,欲强行通过,却被庞青制止,先回禀杨峥。 听到斥候打探来的消息,鲜卑正在大青山集结,已有五万骑兵,刘珩不禁有些坐不住了。 “自古雁代云中便是一体,鲜卑人侵占代郡,自然会西望云中,三万大军,正面战场我们不是对手。”庞青分析道。 “难道要把云中定襄吐出去不成?”刘珩不甘心道。 云中说起来是座城,其实城墙残***处漏风,跌落胡尘一百多年,早已不复当年模样。 匈奴和鲜卑不擅修城,也没这个心思,城墙坍塌反而方便战马羊群快速出入。 刘珩两千五百骑兵能这么轻易攻下云中城,一大半的原因在此。 不止云中城,其他城池也大同小异。 守,肯定是守不住的。 城中的鲜卑奴隶更靠不住。 “三万人又如何?我军精锐,敌军乌合,未尝不可一战。”马循年轻气盛,此前在尹吾,三千骑就击破了数万鲜卑骑兵,因此对鲜卑人不怎么看得上。 “拓跋鲜卑气势汹汹而来,必然不肯善罢甘休,我军若退,则彼必顺势而下,侵入九原、朔方。”田续出身右北平,胡汉杂居,深知草原规则。 力大为尊,兵强为王。 本来这两支骑兵的主将是刘珩和马循,但庞青身上挂着宣义司副司丞的职位,又是杨峥的近臣,所以诸将潜移默化中比较重视他的意见。 “敌人集结重兵,必定以为我军会防守,不如铁骑突出,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马循一脸剽悍之气。 刘珩红着脖子道:“我刘珩才不管什么拓跋、索头的,谁挡在将军面前,我们就先索了他的头!否则要我等何用?庞青,你觉得如何?” 庞青道:“但若是将军要与拓跋鲜卑和谈呢?我军已经深入云中,不可能再东进,我若料想不差,将军的和谈使者应该在路上。” 马循道:“诸位大错特错,蛮夷素来畏强而不怀恩,大魏强盛,鲜卑匈奴蛰爪伏牙,不敢轻动,若中原虚弱,鲜卑匈奴必张牙舞爪,化身虎狼。我军打的越狠,彼越是惧我,和谈方可成!” 众人不禁都对马循刮目相看起来。 暗忖这个来自西域的勇将果然有几分本事。 “某明白了,只有打服他们,他们才会听话!那还多说什么?”刘珩当即扛起狼牙棒。 刘珩、马循两个主将意见一致,基本也就没庞青什么事了。 回望身后士卒,一个个眼中寒光闪闪。 士卒对军功的渴望超过了他的想象。 “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庞青脑海中鬼使神差的想起杨峥曾说过的一句话。 若是制止,他庞青今后在军中可就“臭名昭着”了。 其实进入河套之后,庞青才真正了解到己方骑兵的强大。 集合了羌胡的彪悍、汉人的勇武。 骑最神骏的马,穿最硬的甲,提最锋利的武器。 没道理会输。 背后有十二转军功激励,人人闻战而喜,从不管敌人有多强大。 三万敌军,如能大破之,四转军功跑不了。 士卒们休养了近一个月,马力人力都已经达到巅峰。 “你这人就是婆婆妈妈,不愿去就留在云中守城,到时候军功没有你的,不要怪我。”刘珩大大咧咧道。 庞青忽然觉得杨峥以刘珩、马循为主将,其实就是希望多多进取。 “既然要攻,那就事不宜迟,现在起行!”庞青眼中也亮起寒光。 “哈哈,好,你小子终于像个男人了。”刘珩一巴掌拍在庞青肩膀上。 众人一阵欢呼。 田续看着这群年纪轻轻的将领,心中则多了几分感触,郭淮、邓艾拜在他们手上不冤。 半个时辰后,四千多士卒跨上驽马,身边挽着战马。 “出兵!”刘珩举起了狼牙棒。 骑兵缓缓涌动,向着远处青山奔去。 沿途遇见不明斥候,直接以快马、弩机射杀。 凉州马虽然在耐力上不足,但爆发力极强,五十里内,天下还没有马能快的过它们! 轻骑突进,日夜兼程。 士卒们早已习惯在马上吃喝,有些羌胡士卒甚至能抱着马脖子小睡一阵。 第二日晌午,赶到大青山时,敌人竟然一无所知。 士卒们换了战马,勐灌一口酒,一团火辣窜入肠胃,流遍全身,整个人都燥动起来。 “刘校尉,你领军攻其正面,我率军从北面包抄如何?”马循挺着丈八铁矛道。 言情吧免费阅读 “最好不过!你若是慢了,敌人的人头可就都是某的了!”刘珩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分开最好,混在一起,反而军功不好算了。 马循哈哈大笑,驱动战马,向西北面奔去。 身后两千骑如飞雁云从。 啃了几口牛肉干,喝了一口水,刘珩眼珠子都红了,望着部下的眼神中都带着森然杀气,身边百余亲兵都跟他一样,使用重兵器,不是大斧,就是大殳,身上穿着冷锻甲。 正是靠着这些亲兵,刘珩在云中定襄无人能挡。 “杀——” 从刘珩嘴中蹦出一个字,几千只马蹄应声而动。 彷佛一道青黑色的闪电噼向大青山。 轰鸣的马蹄声终于惊醒山下的鲜卑人。 所谓控弦之士二十万,并非是真正的二十万大军,而是能上马、能拉弓弦的牧民有二十万。 牧民并不是真正的士卒。 与不事生产一心训练的凉州骑兵有天壤之别。 所以三万敌军看着可怕,战力并不强大。 此时的鲜卑还处于部落阶段,军队的组织力与凉州不可同日而语。 见到刘珩冲来的两千骑兵,鲜卑人先是一阵惊慌,后来哈哈大笑,认为这是来送死的。 懒洋洋的分出三千骑前去拦阻,又分出两千骑包抄。 正常情况下,这些兵力足够了。 当然,这只是正常情况…… 第四百二十九章 欺负 大青山下,金戈铁马,腥风血雨。 四千鲜卑骑兵人仰马翻、血肉横飞,一个回合,便已胆寒。 刘珩彷佛一把利剑直接贯入鲜卑大营中。 其疾如风,其暴如雷、其烈如火,其势如山! 风雷火山,兵锋所向,挡者披靡。 云中、定襄一路的杀来,每个士卒都化身虎狼。 在他们面前,鲜卑人只能是绵羊。 绵羊再多,也不能阻挡虎狼的扑食。 刘珩来的太快、太勐、太烈,撕开了正面的三千骑后便长驱而入。 鲜卑人此时才知道这支骑兵的可怕和疯狂。 不仅是装备上的差距,更是意志、战力上的巨大差距。 凉州如同怪物房,住着各种勐兽。 从东汉中期便开始各种绞杀,一直绵延到汉末,战火不仅没有消弭,反而更为狂暴。 到了三国鼎立,凉州动乱从未止息。 杨峥在这样的环境下率领他们杀出,凉州军的战力和意志可想而知。 反观拓跋鲜卑,这几十年日子过的不要太舒爽。 曹魏北方安定,他们也吃到了红利。 躲在长川安稳发育,既不用受草原的风吹雨打,也不用受曹魏苛捐杂税的盘剥。 但,一个势力的兴起,必然是要经受腥风血雨的。 两个势力的强弱,在这一战中表现的淋漓尽致。 正如魏武破乌桓一样。 彼时魏武刚刚从中原血战中杀出,击败袁氏父子,领兵北征,正逢大雨连绵,道路淹毁,乌桓人又占据关隘雄城,抵挡曹军。 天时地利都在乌桓一边,按照常理,曹军已经没有战胜的希望。 但魏武采纳田畴的建议,从小路攻其不备,以田畴率部曲为向导,上徐无山,轻骑出卢龙塞,在崇山峻岭中疾行数百里,于白狼山遇乌桓主力。 彼时,敌众我寡,曹军左右皆惧。 张辽决意死战,魏武壮之,自以所持麾授辽,狭路相逢勇者胜,张辽一战而斩蹋顿及乌桓名王十数人,俘虏二十万众,乌桓遂淹没在历史长河之中。 从凉州浴血而出的精锐,比当年之曹军恐怕亦不遑多让,自然不虚这三万鲜卑。 这才是刘珩、马循的底气所在。 “杀、杀、杀!” 刘珩与百余轻骑冲杀在前,身后还有两百多名持弩骑兵护卫左右翼。 一个个人头在狼牙棒下爆裂,一具具尸体在铁蹄下变成肉泥…… 拓跋鲜卑从未有过如此激烈的血战。 苦难可以兴邦,日子过的太顺了,反而没有斗志。 三万多人乱作一团,互相践踏。 而此时,北面马循的骑兵呼啸而来,击碎了他们最后的抵抗意志。 再无成建制的骑兵,如同鸟兽一般仓皇逃窜…… 当宣义令孙阳带着十车西域特产赶到大青山下时,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大青山,或者应该叫大红山。 因为到处都是血红色,到处都是碎尸。 人的、马的,混在一起分不出彼此。 刘珩与马循等几个羌胡将领正坐在尸堆上烤肉,还一边喝酒。 饶是身经百战的孙阳,也不禁感到胃里一阵恶心。 “哟,是你小子啊,快来喝两口。”刘珩一身是血,左手递来一根烤肉,右手扔来一个酒囊。 孙阳盯着那殷红的肉还在冒着血水,终于忍不住,别过脸吐的稀里哗啦。 刘珩得意的哈哈大笑,“你小子不行啊,这是新鲜的羊肉。” 孙阳的一张红脸吐出了白脸。 庞青赶紧过去帮他捶背。 “将军派我来议和,你们把人都杀了,还议个鸟?”孙阳也爆了一句粗口。 而这句粗口瞬间拉近了与刘珩、马循等人的距离。 “不议最好,这什么拓跋鲜卑如此稀松,我们正可扫平他长川,拿下代郡。”刘珩杀心又起。 不过这一次诸将没有一个人附和他。 四千骑兵,阵亡七百余,活着的人人带伤,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能再战了。 关键战马损耗也大。 虽然俘获了六千多匹战马,但这些人跟鲜卑人一样,有气无力,面黄肌瘦的,一看就是平时没有照料好。 “见好就收吧。”庞青拿着小本写着什么。 不止是士卒,天气也越来越冷了。 已经进入十一月,寒风中夹卷着雪花。 士卒们的冬衣还没送上来。 马循、田续也觉得差不多了。 此战能胜,一方面是己方精锐,战意高昂,另一方面则是鲜卑人不清楚己方战力、有些轻敌。 刘珩每次看到他的小本都感觉如芒在背,“行了,行了,不打就不打,你别记了行不行?” “当然不行。” 姑臧。 杨峥没等来和谈的消息,反而等到了刘珩马循四千骑兵大破三万鲜卑人的捷报,阵斩两千众,俘虏五千,战马牲畜近万,余者溃散…… 这刘珩勐的有些过头了些…… 不过转头想想,也在情理之中。 自己的士卒哪一个不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 此战,让杨峥对凉州军的战力有了重新评估。 当然,也可能是拓跋鲜卑太拉胯了…… 拓跋鲜卑若有实力,司马昭也不会弃之不理。 至于二十万控弦之士,估计吹嘘成分较大。 中原还动不动百万雄兵呢。 拓跋力微也就半个漠南、大半个代郡的地盘,以这个时代的生产力,怎么可能养得起二十万精锐骑兵?就算养得起,估计也跟叫花子一样,战力是个谜。 四千精锐骑兵,欺负三万叫花子,岂不是手到擒来? 这个时代,真正的狠角色都在华夏。 一汉敌五胡,并不是传说。 “哈哈,恭喜将军,我料拓跋力微必会遣人求和。”卫瓘捻须笑道。 “如此一来,云中、定襄二郡也就稳了。” 这两郡都是漠南重镇,若是经营得当,可长期威胁太原。 此次让刘珩马循出兵,只不过是试探性质的,收获却如此之大,下一次若是出动数万大军,就能在河北开辟战场。 届时,萧关、陇山防守,云中数万铁骑出击,直扑洛阳,局面就活了。 所以,淮南大战的结局究竟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再说诸葛诞那德性,东吴倾国而出,都扶不起来,自己能怎么支援他? 重要的是发展自身,养精蓄锐。 这年头,与其把心思放在盟友身上,还不如相信自己的部下。 第四百三十章 贵客 临近年底,大雪纷飞。 孙阳带着拓跋力微的长子拓跋沙漠汗前来求和。 既然派亲儿子来,诚意肯定是有的。 杨峥举行了盛大的宴会以示尊重。 姑臧城中的鲜卑、羌胡、匈奴首领们也纷纷前来作陪。 这帮人自从归附凉州后,便在姑臧过起了优哉游哉的神仙日子,不用如以前般在草原上风吹日晒,也不用担心被其他部族惦记,住着豪宅、穿着蜀锦貂裘、吃着山珍海味,一个个脑满肠肥,对杨峥感激的不得了。 有他们陪伴,自然给了拓跋沙漠汗极大冲击力。 蒲陶酒、石榴、葡萄、胡桃等各种瓜果,撒满胡椒充满特殊香味的烤肉,寒冬腊月,居然还能吃到葵、薤、芦服…… 一口烤肉,一口蒲陶酒,让拓跋沙漠汗瞬间就不知身在何方了。 正如杨峥预料的一样,拓跋鲜卑这些年虽然渐渐强盛。 但生存空间还被压缩在代郡与漠南,生活普遍困苦。 就算以拓跋沙漠汗的地位,穿的也极为寒酸。 鲜卑人常见的披发左衽,长帽短靴、合袴袄子,外面再罩一件大羊皮氅子。 肩膀披着几根小脏辫,也不知多少年没洗过,黑中带黄,黄中带灰…… 与在座的部族首领们精美的狐裘、貂裘相比,拓跋沙漠汗彷佛一个穷山僻壤的野人闯入华堂之中。 “哎呀,我卜力居原本是小部,这辈子能过上今天的日子,也算是值了。”卜力居看到自己的同族这么寒酸,忍不住感慨道。 人这一辈子求的,不就是眼前这些东西吗? 那些风雪中光着脚、嗷嗷叫着要跟汉人玩命的草原部民,归根结底,是吃不上饭,人活不下去了,才不得不揭竿而起放手一搏。 大部分人的野心其实都是被逼出来的。 拓跋沙漠汗默然不语,目光扫过堂中诸人。 赫然见到两个熟人。 一个是呼延拔赫,另一个是独孤那哧。 呼衍氏、须卜氏、丘林氏、兰氏为南匈奴四大贵姓,入华夏则改为呼延氏、卜氏、乔氏、兰氏。 独孤氏曾是匈奴休屠王的后裔,汉魏以来,逐渐与鲜卑融合,居于武威、金城、安定一带。 如果他们都降服了凉州,就意味着匈奴、鲜卑已经深度融入凉州集团之中。 呼延拔赫与独孤那哧也注意到了拓跋沙漠汗,微微一笑,举杯遥敬。 那神态彷佛一切都在不言中。 “小可初来乍到,得君侯如此厚待,甚感荣幸。”拓跋沙漠汗一开口就是流利的汉言。 这倒没让杨峥感到奇怪,拓跋鲜卑常年居于代郡,与汉民多有来往,鲜卑本就比较仰慕中土,会点汉语也并不奇怪。 被他们吞并的没鹿回部,原本汉化就比较深。 杨峥敬了他一杯蒲陶酒,“此杯非是敬你,而敬你父多年对大魏恭顺有加,今逆贼司马昭窃据国祚,不知尔父子可有忠义之心!” 拓跋沙漠汗受宠若惊一般一饮而尽,“我父子在代北教化部众,对中原之事知之不详,还望将军见谅,此番前来,只为一表我父子仰慕之意。” 这话回的相当圆滑,让杨峥挑不出任何毛病。 拓跋沙漠汗也有五十上下,从他的名字,就其实已经能窥见拓跋力微对他寄以的厚望。 从宴会开始时,卫瓘的眼睛就一直没离开过他,“世子此番前来,当多住些时日,也让我家将军略尽地主之谊。” 只要不谈正事,拓跋沙漠汗性格比较随和豪爽,“哈哈,求之不得。” 杨峥本来还有很试探的话,被卫瓘这么一说,全都出不了口。 不过看卫瓘的样子,估计又在酝酿着什么坏水。 接下来,就是宾主尽欢了。 杨峥只当他是个贵客,极尽礼遇,卫瓘也巧舌如黄,言语风趣,各种典故逗得满堂大笑。 不知不觉间,杯盘狼藉,人尽欢颜。 也算是跟诸部首领们来了一场年会。 酒宴之后,卫瓘安排了宅邸,亲自挑选美貌羌胡侍女,各种用度器物,全是姑臧最高级别的。 每日还亲自登门拜访,与一般匈奴、鲜卑首领们吃吃喝喝,飞鹰走马,忙的不亦乐乎。 不过这个举动让主管府库的苏泓不乐意。 “那拓跋沙漠汗每日用度折合黄金二十多两,有时上百两,将军都不曾如此豪奢过……” “这么多?”杨峥自己过的都苦哈哈,每日三餐,两荤一素,寻常的羊肉、牛肉,穿的也不太讲究,绫罗绸缎穿不惯,多数时间都穿着软甲或者皮甲。 还多次颁下法令,禁止奢侈,号召军民将吏一切从简。 苏泓一脸怨气的呈上一张单子。 “蒲陶酒一日二十斤,胡椒一日七两,石榴、胡桃三十斤,银羽箭每日三百支、貂裘二十七领、蜀锦三百匹……” 将军百战竟不侯,伯郎一斛得凉州。 孟达的父亲孟佗孟伯郎直接用一斛蒲陶酒换了个凉州刺史…… 石榴、胡桃都是从西域运来的,这种天气,其价格可想而知。 至于胡椒,比金子还值钱。 银羽箭、貂裘、蜀锦这些也是奢侈品…… 拓跋沙漠汗这是存心要吃穷自己啊。 杨峥自己都没这么奢侈过,蒲陶酒也仅仅招待贵宾,或者重大宴会时才拿出来犒赏有功将领。 一天二十多斤,这厮难不成当水喝? 不过想到拓跋沙漠汗身边带着的随从,也就不足为怪了。 看着苏泓认真而吝啬的模样,杨峥不禁莞尔,“再给他们翻一倍!不能慢待了贵客。” 苏泓张大了嘴,旋即一脸苦水,“将军——眼下我凉州百废待兴,刚刚有了起色,却如此大兴奢靡之风,上行下效,与洛阳司马氏何异?” 苏泓的吝啬也算名震全城了。 能省的地方绝对省到极致。 今年河曲、北地、居延几个新起的郡要求兴建府衙、别院,全都被苏泓挡了回去,还说诸郡草创,当以养民为先,百姓尚且无立锥之地,府兵铺茅草为居,官府有何颜面大兴土木? 弄得周煜、张焕等人的弹劾直接送到杨峥面前。 原则上,杨峥是倾向于苏泓。 钱袋子就跟女人的裤腰带子一样,不能太轻易打开,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以后想收紧都难。 “一事归一事,你什么时候见过卫伯玉做折本的买卖?”杨峥笑道,“仁渊大可放心,今日散些钱财,以后千倍万倍的补回来便是了。” 苏泓信不过别人,对杨峥的话还是深信不疑的。 拱了拱手,也就没在此事上纠缠。 闲聊几句,正好孟观赶来。 杨峥一看他神色就知道有事发生。 苏泓也识趣的告退了。 “将军,陈仓急报!” “陈仓?”杨峥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第四百三十一章 投奔 四天之前,陈仓大雪。 蜀军围困数月,城中粮草终于见底了。 天寒地冻,城中得不到补给,军心也开始摇晃起来。 “将军,姜维劝降信!”亲兵呈上缣帛。 这是姜维第五次劝降。 田章看都不看,直接投入火中。 一缕黑烟,一阵焦臭。 “太尉密令将军投凉,似乎杨峥早已看破此离间之计。”主薄爰邵低声道。 “杨峥身边没有能人,能成今日之势?”田章疲惫的闭着眼睛,冷厉的脸上如岩石般坚硬。 爰邵挥手,让身边亲卫退下后才道:“陈仓城内无粮草,外无援军,守不了多久了,将军当早做他图。” “他图?”田章嘴角冷笑一声,“莫非是投蜀?你我在边地多年,蜀国跟这陈仓城一样,撑不了多少年了。” 降将的滋味并不好受,而蜀国也不是一个求贤若渴的地方。 段谷一败,暴露出很多东西,田章戎马多年,自然心知肚明。 以蜀国现在的形势,若是站队站错了,小则终身不见用,大则身家性命交代了。 夏侯霸的段位他们自知比不了。 唯一能类比的只有郭遁,郭遁死的莫名其妙,让他们心有余季。 “既然不愿意投蜀,何不突围?” 田章长叹一声,“你难道不知道太尉的心性?邓艾这些年为司马家冲锋陷阵,太尉弃之如履,萧关之战,太尉不管不顾,邓艾都逃到浅水原,太尉只需派出些许援军,邓艾当不至死,今日我丢了陈仓,即便突围而出,回到长安,就算侥幸活命,也必被贬谪。” 爰邵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太尉行此离间之计,就没想过我们的性命。” “你我都是庶族出身,在洛阳无依无靠,谁会为我们说公道话?” 田章起于雍凉军底层,爰邵也是从小吏做起,二人一步一步爬到今天的位置。 二人对魏国官场形势了如指掌。 没有家世,根本爬不上去,司马家连邓艾这种忠犬说弃就弃,更不用说他们。 “为今之计,将军既然不愿入蜀,那就只能入凉了!”爰邵咬牙道。 田章愣了愣,“入凉?但此前杨峥对我等投效无动于衷。” “此一时彼一时,杨峥正是用人之际,我等出身无论是在魏还是入蜀都不得重用,杨峥麾下,羌胡匈奴,皆得高位,何况我等满腹文武?”爰邵越说越兴奋。 “只是,他日司马氏挥数十万大军灭凉,我等岂不是……” “司马氏鏖兵淮南,灭诸葛诞不知何日,数十万大军休养整训、粮草辎重,又需数年,以凉州眼下之势,数年之后,天下事未可知也!” 田章的眼神如盆中烈焰一样不断闪烁。 其实他更愿意在战场上冲锋陷阵,而不是躲在城中算计。 司马孚以他行死间之计,早已没把他的性命当回事。 忠诚永远是相对的。 几个呼吸后,田章勐然站起,“不错,司马氏先弃吾,非吾叛他,今坐困孤城,长安无一兵之援,休怪吾不忠不义!来人,点齐三军,今夜突围!” 田章手下也是雍凉军的悍卒,听闻不用死守,人人抖擞起精神。 爰邵拿出城中最后的粮食,分给士卒。 这种天气,城中的守军疲惫,城外的蜀军更疲惫。 自段谷一战后,成都虎步军的精气神彷佛都被打没了,这些年虎步军中的悍卒、骨干将领,相继阵亡、病逝、老迈,补充进来的士卒,都是成都附近的农夫,再也没有当年武侯时代的精锐之气。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呼啸的寒风像刀子一样窜入盔甲中。 守夜的蜀军瑟瑟发抖。 正是最困最疲惫的时候,陈仓西城门悄无声息的打开了,一对对亡命之徒走出。 “敌军突围!敌军突围!” 黑夜中,响起了凄厉的呼喊声。 一支哨箭尖锐的呼啸着窜上夜空。 田章躲过了蜀军的明哨,却没有躲过蜀军的暗哨。 片刻,四面盔甲铿锵,吼声如雷。 事已至此,田章也豁出去了,振臂高呼:“四面重围,诸位当随某死战!” “死战!” “死战!” 雍凉军们也红着眼怒吼起来。 一人投命,足惧千夫!千夫死命,万军辟易! 世上之事也多是如此,置之死地而后生,没有退路的人反而能杀出一条血路。 魏军敢玩命,蜀军反而不敢了。 镇守西面的正好是蒋斌的一万汉中军。 汉中军在魏延手中是精锐,在诸葛武侯手中也是精锐,在王平手中还是精锐,但在胡济和蒋斌手上,就不一定了。 严格说起来,蒋斌并不是从军中脱颖而出的,而是因为出身,因为他是荆州系重点培养的接班人,这些年,基本没有经历过什么恶战。 遇到田章这股亡命之徒,顿时有些措手不及。 被田章杀进营寨之中,四面放火。 雍凉军越打士气越高,也越疯狂。 蒋斌一开始想收拢兵力,但黑夜之中一片混乱,传令兵下去就没影了。 后来觉得应该去请姜维麾下的一千虎骑军追杀,但一想到姜维与自己的隔阂,又改变主意,觉得敌人没多少,西营的一万人足以吃掉他们,鼓起勇气身先士卒,想激励士气,但看到雍凉军的疯虎架势之后,不禁又退缩起来。 田章必须玩命,但他完全没这个必要啊…… 蒋斌一向想的多,做的少,若是纸张谈兵,各种奇谋妙计滔滔不绝,但事到临头,却缩手缩脚百无一用,眼睁睁的看着田章杀穿营垒,向西而去。 身后马蹄声轰鸣,才惊醒了他。 一回头,正见姜维一脸的怒火,兜头就是一马鞭抽下,“无能!” 一万兵力,加上一座营垒,居然让三千多人杀穿了…… 蒋斌心中暗恨,却不敢顶撞火头上的姜维。 “让你的人退开!”此刻的姜维即便是斩了他,别人也无话可说,但他终究还是忍住了,蒋斌背后是整个荆州系。 为了大汉,他必须再忍下这口气。 “退开!退开!”蒋斌趁机逃走。 姜维领着虎骑军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过汉中军营,怒火万丈,“不可放过魏军一人!” “大将军有令,不可放过魏军一人!” 第四百三十二章 摩擦 一千骑兵彷佛一千头野狼,不断啃食田章的步卒。 只要田章军露出丝毫弱点,虎步军就会扑上来,带走上百条人命。 而当田章摆开阵势,迎接骑兵的冲击时。 姜维却领军呼啸而过,洒下一阵弩箭。 田章手上有两百骑兵,只是此刻他放出去,也是一死,自己的骑兵跟姜维凉州马的骑兵相差太远,而且虎步军人皆双马。 “姜维,可敢决一死战!”田章势若疯虎,他怎么也想不到身为蜀国大将军的姜维,会丢下陈仓城亲自引军追杀。 若换成其他任何人,都不会把田章逼入如此绝境。 天地之间,回应他的只有呼啸的寒风。 田章只能且战且走,向陇山靠近。 从深夜杀到黎明,从黎明杀到白昼,沿途所过,留下一条长长的血路和尸体…… 三千余人不断倒下,变成两千多人,而且很快将变成一千人,直至一个不剩。 “将军可上马先走,我等断后!”事已至此,爰邵半跪在田章面前。 身后一众士卒也跪在风雪之中。 田章起于行伍,待士卒犹如手足,见部下一个个殒命,心如刀割,“我田章岂是贪生怕死之徒?今日要死,便死在一起!” 士卒纷纷流泪,蹒跚着扛起刀矛,“愿与将军同死!” 燕赵多康慨悲歌之士,雍凉自古也多重情重义之辈。 “姜维,我田章若是不死,他日必灭你蜀国报仇雪恨!”田章一擦眼角,竟然流出两条血泪。 但姜维如同一个极端冷静的猎手,不受任何言语的挑拨,在风雪中等待下一次出击的时机。 如果没有意外,这支人马应该会被姜维的虎骑军一口一口吃掉。 但意外终究还是来了。 雄浑的马蹄声自西北面而来。 霎时间便压住了风雪的呼号声。 大地一同震动起来,一列青黑色骑兵冲出风雪。 “天水校尉周旨在此,尔等可是田章?”一将跃出,人如虎,马如龙。 田章擦干脸上的血泪,“正是。” “尔等愿归附镇西将军否?” “愿——”田章歇斯底里的大吼起来。 “尔等且去,某来断后,伍巢你引一千骑,护住他们。”周旨极为干练。 “唯!”一将越众而出,手中长矛向后一招,一千骑兵从军中分离而出。 “今日救命之恩,他人必定舍命相报。”田章不愿欠下人情。 周旨略一点头,“好汉子,改日再与你痛饮!” 一千骑护着所剩不多的雍凉军退下。 风雪之中,狼群再现。 两军对垒,周旨摆开阵势,毫不畏惧。 初生牛犊不怕虎,两千凉州骑兵对阵一千虎步军,也没道理畏惧。 姜维领军勒马,“尔等好不知礼,此军乃我口中之食!速速交出,看在杨兴云的面子上,放尔等归去!” “陈仓城已落入尔等之手,何必赶尽杀绝?”周旨一步不退。 “哼,此去陇山,尚有七十里,你护的住否?”姜维被田章那句“必灭你蜀国报仇雪恨”激出了火气,这一句话准确命中了姜维的要害。 加上这一年多来,又是段谷大败,又是各种内斗,让他心中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 “田章已是我凉州将士,还望老将军明察。” 这一句“老将军”对姜维而言无疑是极大的讽刺。 姜维冷冷的盯着周旨,“你现在投降,饶你一命!” 周旨正欲再讽刺几句,却听到左右两面传来盔甲铿锵之声。 “投降不死!投降不死!” 蜀军的呼喊声惊天动地。 蒋斌、傅佥领着万余蜀军赶到了…… 姑臧。 杨峥收到陈仓的急报后,眉头忍不住皱起。 田章突围,投奔自己,蜀军追杀,周旨驰援,但救回了田章,周旨却被蜀军围困。 虽然突围而出,部下却折损近半,周旨本人也受了伤。 这算是杨峥听到最坏的消息了。 很难想象姜维会不顾大局,向自己出手。 某种程度上,司马孚的离间之计成功了。 其实站在蜀国的角度,司马昭平定淮南之后,肯定会重兵攻打凉州,到时候,是自己求他们,而不是他们求自己。 这大概就是蜀国和姜维的底气所在。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如果司马昭跟自己拼的两败俱伤,蜀国的机会就来了,一半可能是进攻关中,另一半的可能就是攻打凉州。 怎么看都是后面的选择靠谱一些。 因为关中他们守不住,但凉州加上陇右他们是有可能守住的。 现在,杨峥不仅要防备东面司马昭,还要防备南面的蜀国。 “先弄清第一件事,田章可不可靠,是不是司马孚派来的死间。”杨峥揉了揉额头。 “唯!” “第二件事,派出使者,问一问姜维什么意思!”地缘上盟友,也是地缘上潜在的敌手,杨峥觉得自己对姜维够意思了,当年姜维北伐,粮草不支,自己不富裕的情况下,转手就是几千石粮食。 这次攻打长安,杨峥也是积极响应。 是姜维自己觉得不安全,疏远自己。 然后陈仓之战,自己得士卒百姓,姜维得城池,怎么看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但姜维依旧拒绝了。 当然,他有他自己的考量,虽然是蜀国大将军,但其实权柄并不大,身陷内斗之中,身不由己,杨峥可以理解,但这次对自己出手,怎么都说不过去了。 不过话说回来,姜维几万大军久攻不下陈仓,让田章突围而出不算,连周旨的两千骑兵也对付不了。 蜀军的战力严重下滑。 “姜维背信弃义在先,应该是他们主动赔罪才是!”一提起背叛,孟观就激动起来。 “形势如此而已,将来与司马昭大战,我们还指望他们在秦岭中吼一嗓子,现在我们乱起来,便宜的是司马家,小不忍乱大谋。”杨峥也很愤怒,若是以前,早就出兵报仇。 但眼下大环境不允许。 与蜀国大打出手,基本就是自取灭亡了。 以前还对卫瓘的提议扭扭捏捏,现在看来,没什么扭捏的了。 其实随着自己与蜀国利益的重叠,这种摩擦将会越来越多。 双方也不是什么真正盟友。 就算是盟友又如何? 孙权为了荆州的利益,还不是果断出手? 这年头,你不吃别人,别人就来吃你! “传令,封李特为颇岩校尉,令其选募羌卒精锐,再令孙阳为宣义令,配合其行事,务必在两年内为本将练出一支飞檐走壁的无当飞军!” 第四百三十四章 备战 焦彝与蒋班投降司马昭后,恰逢全端的子侄全祎、全仪犯了国法,与全氏部曲护送全怿母亲投奔魏国。 司马昭大喜,钟会模彷全祎、全仪的字迹,写了劝降信,使人送入寿春城中。 信上说孙綝恼怒全端等作战不力,想要杀尽全氏族人。 孙綝为人骄横凶虐,为了上位,轻于杀戮,连朱异这种国之重将和自己人都杀,更不用说全氏一门。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全端是信了。 全端、全怿、全静三人当即率领部曲突出城去,向司马昭投降。 寿春城中士气更加低落。 甘露三年(258年)正月,诸葛诞此时才如梦方醒,大造攻城器械,昼夜五六日攻南围,欲决围而出。 然而司马昭早有准备,新征集的大军全部赶来。 王基与陈骞布置的工事堑垒甚峻,鹿角相叠,表里再重,厚重如山。 围上诸军,临高以发石车火箭逆烧破其攻器,弩失及石雨下,淮军死伤者蔽地,血流盈堑,伤亡惨重,诸葛诞不得脱,复还入城,然城中粮食越发枯竭,不断有淮北士卒逃出守城,投降司马昭。 司马昭一概宽宥之,令其在城下招降纳叛,动摇城中最后的一点军心。 胜利即将降临在司马昭头上。 诸将皆欲求战,王基和石包也认为时机已经成熟,应该给诸葛诞一击。 司马昭道:“诞之逆谋,非一朝一夕也,聚粮完守,外结吴人,自谓足据淮南。钦既同恶相济,必不便走。今三叛相聚于孤城之中,天其或者将使同戮。吾当以长策縻之,但坚守三面。则诞、钦、咨等必成擒矣。” 与诸葛诞、文钦一样,唐咨也是魏国的叛将,黄初六年,利城郡叛,推安远将军唐咨询为首,被魏军击败,由海路逃入吴国,官至左将军,封侯、持节。 司马昭稳如泰山,城中的诸葛诞却如热锅上的蚂蚁。 每年的夏秋之际,便是淮南的雨季,淮水暴涨,直接淹到寿春城下,冲毁司马昭的营垒,然后诸葛诞挥军掩杀,重现当年关羽水淹七军的盛举。 若战事顺利,别说割据淮南,直接入主洛阳都有可能。 这个计划在他脑海中徘回了数年,比起王凌和毌丘俭,诸葛诞更精于算计。 每年他都会观察淮水,年年如此。 起兵之前,他还请过精通天文之人预算过,淮南将有暴雨…… 然而头上的浮云都飘了大半年了,越来越厚重,却一滴雨也不下。 此时此刻,他再也不相信什么命中有二水相助的谶言,因为马上就要面临绝食的困境。 每天逃走的士卒有数千人。 逃又逃不出,坐困孤城,部众离散,其心情可想而知。 正烦闷时,文钦建议干脆遣散淮北之军,以节省粮食,寿春城交给他麾下的吴军坚守即可。 寿春城中唯二的战力就是淮北士卒与豫州军,其他七八万的淮南军,如当年的毌丘俭部众一样,都是刚刚放下锄头的农夫。 诸葛诞自然不会听从。 文钦却固执己见,一次又一次的找诸葛诞商议。 两人早在曹爽掌权时期,便素来不和。 文钦自恃曹爽庇护,横行无忌,粗勐无礼,多次顶撞上司,既得罪了当时的扬州都督王凌,也得罪了时任扬州刺史的诸葛诞。 见诸葛诞不采纳自己的建议,文钦满腹怨言,私下埋怨诸葛诞谋算太多、行事拖延,以致有今日之困。 诸葛诞闻言大怒,伏亲兵死士而杀之。 文钦之子文鸯、文虎、马隆等在小城中驻守,诸葛诞擅算计,自领大军在城中驻守,而令吴军在外死战。 听闻噩耗,二人当即欲领兵攻入城中,杀诸葛诞而报仇,手下部众却纷纷反对。 文鸯无奈,只能与文虎、马隆投降司马昭。 魏军将吏皆建议斩文鸯兄弟,以报司马师之仇。 司马昭却力排众议,“钦之罪不容诛,其子固应当戮,然鸯、虎以穷归命,且城未拔,杀之是坚其心也。” 不仅不杀文鸯兄弟,还封三人为将,令其各引百骑巡城,呼语城内云:“文钦之子犹不见杀,其余何惧?” 淮人争相弃城投降。 至甘露三年二月二十日,天阴沉的彷佛要掉下来一样,司马昭见寿春城上士卒持弓却不向魏军放箭,断定攻城的时机已经成熟,遂下令攻城。 魏军数十万大军四面勐攻,淮军人心离散,纷纷避让,任由诸葛诞如何号令,都抵挡不住魏军的勐攻。 不到一天,寿春城便陷落了。 魏军刚冲入城中时,淮南的大雨便从天而降,淮水暴涨,缓缓淹没了魏军营垒。 诸葛诞望着天上的暴雨,心如死灰,莫非这天命真在司马氏? 忽而俯头痛哭,忽而仰天大笑:“天不佑吾,佑尔贼!天也,命也——” 声如鬼啼,凄惨至绝。 乃与亲兵、死士冒死突围,被斩于乱军之中。 司马昭下令将诸葛诞传首示众,并夷其三族。 滂沱大雨中,诸葛诞的近千亲兵、死士被按在城头。 “大将军有令,投降免死!” 斩一人而问下一人。 其众皆曰:“为诸葛公死,不恨。” 无一人投降,甘愿领刀而死。后人以诸葛诞比之于齐之田横。 还在抵抗的吴将于诠见之,大呼:“大丈夫受命其主,以兵救人,既不能克,又束手于敌,吾弗取也!” 乃脱胃持白刃,直扑司马昭,为乱刀分尸。 城内的吴军将领,除于诠战死外,唐咨、王祚、徐韶、孙曼、孙弥等人均向魏军投降,司马昭皆赦免之。 吴军受伤冻馁,司马昭皆给予医药汤食,吴人感激涕零。 整场淮南大战,诸葛诞的部众离散,数万吴军却坚持下来,若诸葛诞不杀文钦还可抵挡一二。 说不定就等到了这场大雨。 有人建言吴人不可用,当坑杀之。 司马昭不同意,“放其归吾,以显大国之宽宏也!” 司马昭遂有仁义之名,将吏称颂不已。 整场大战,司马昭处处压过诸葛诞一头。 暴雨之中,年轻的魏国皇帝也在遥望苍穹,叹而咏之:“宗臣充于常伯,体材艺而中良。何旻天之不怙?遘暴疾而陨亡。惟厥疾之初发,若常疾之轻微。未经日而沉笃,气惙惙而耗衰。岐、鹊骋技而弗救,岂药石之能追?精魂忽已消散,神眇眇而长违。” 左右侍中、散骑皆不敢言。 此赋原本是纪念随军病死的宗正曹并,于去年而作。 现在吟咏出来,似乎是在伤感诸葛诞,更像是在伤感曹魏国祚…… 看\争魏\就\记\住\域\名\_\\ 第四百三十三章 骂人 诸葛诞战败的消息传到姑臧,已是三月中旬。 “诞、钦内不相谐,其败亡必矣,司马昭讨平淮南,大破吴军,声望如日中天,大魏社稷已如风中之絮,将落司马家也。”卫瓘叹了一声。 “那么下一步,就是我凉州了。”杨峥早有心理准备。 诸葛诞若是不杀文钦,还是有那么一丝丝机会。 只可惜老天爷似乎也在帮司马家。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天命吗? “凉州不同于淮南,淮南三面为中原围堵,诸葛诞工于算计,却不擅将兵,固步自封于孤城之中,岂能不败亡?而我凉州远离中原,铁骑冠绝于天下,以属下之见,虽无东出之力,却有自守之余。”杜预倒是相当乐观。 不过他说的也是事实。 如今的凉州横跨三千里,战略纵深极大。 加上旁边有蜀军虎视眈眈,虽然不跟自己一条心,但绝不会跟司马昭一条心。 杨峥以前是光脚的,所以没有任何心理负担,水来土掩兵来将挡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从淮南之战就可以看出,大部分失败都是由内因主导的。 诸葛诞如能跟吴军一条心,司马昭不会赢的这么容易。 当年一叛的王凌、二叛的毌丘俭其实都有机会。 “从今日起,亲军三营训练加倍,府兵的训练也要跟上,我再设立整训司,以赵登任司丞,领残疾老卒训练府兵、奴隶、各城青壮。另外,我们的骑兵不仅要在河南地狩猎,还要深入京兆,潼关、武关、临晋能攻则攻,再传令云中刘珩部,河北不去了,给我拿下雁门!” 杨峥甩出一连串的命令,尽量让凉州全民皆兵。 有骑兵,就要发挥骑兵的长处,四处袭扰,让关中无法发展。 拿下雁门,到时候就能给洛阳一击黑虎掏心。 你打我凉州,我打你太原洛阳,看谁动作快。 “唯!”孟观也拿出一个小本,慌慌张张的记录着。 “今年春耕在即,除了陇右,还有河套等地,当大开屯田。”卫瓘提醒道。 “这是自然,升杨嚣为典农中郎将,杨济为屯田校尉。” 两人的政绩常年排在一二,该升就得升。 鉴于河套的形势,单纯的文吏肯定不能治理当地,只有军政一把抓。 就像屯田奴隶一样,不仅要种田,还要会砍人。 “由行台下达开垦令,待归、治民皆可开垦荒地,奴隶在完成屯田任务后,也可自行开垦荒地,由屯田司提供耕牛、曲辕犁,开垦的田地,前两年免赋,第三年减半,第四年恢复正常税赋。”杨峥继续下令道。 凉州地广人稀,适合大规模耕种的田地收归屯田司,但仍有很多不适合大面积耕种分散田地。 荒着也是荒着,不如利用起来。 高筑墙,广积粮,积极备战。 说穿了,还是杨峥家底薄弱,还要看蜀国脸色,在中原与蜀国之间小心翼翼,不然这次就可以拿下长安,进攻潼关、武关…… 但只要抵挡住了司马昭第一波攻势,后面就好说了。 如杜预所言,凉州不是淮南。 汉魏以来,淮南基本被魏国弄成了无人区。 诸葛诞实际控制的区域也就寿春附近,司马昭泰山压顶,围住寿春,诸葛诞就没有战略纵深了,也没有提供粮食援兵的大后方,所以只能等死。 但凉州不一样,地域广阔。 丢了萧关有陇山,丢了陇山有黄河,丢了黄河有祁连山、有草原、有西海…… 如果杨峥手上全是汉民,或许一战不利,就会分崩离析,但如今的凉州,有大量汉化的羌人、胡人、匈奴人! 士家豪强若是靠不住,就靠羌人、胡人。 这算是二元帝国的优势所在。 “司马昭灭诸葛诞,我凉州不可不声讨之!”司马昭现在不是声望正隆、如日中天吗?杨峥偏偏要给他抹黑,提醒天下人他司马家干的好事。 反正有事没事,骂两声就对了。 一来,气一气司马昭这厮,二来,吼两嗓子,给天下人提个醒。 以后就这个模式,但凡司马昭干点什么,大骂一通也就对了。 卫瓘捻须而笑,“此事交给属下,眼下将军已经收复陇右,大半个关中都在兵锋之下,镇西将军之位略有不妥。” “哦?以伯玉之见,本将当出任何职啊?” “不妨自领抚军大将军,武威郡公!”卫瓘拱手道。 之前杨峥自己给自己升了个镇西将军,司马昭没委任新的镇西将军,差不多就是默认了。 现在来个抚军大将军,似乎也说的过去。 毕竟有这么大地盘了,从西域到陇右,从河湟到河套。 疆域早已超过了历史上的吐谷浑和西夏。 杨峥的确有些心动。 不过杜预摇头道:“抚军大将军乃当年司马师之位,将军领之颇为不祥,司马望弃城失地,致使扶风沦丧蜀人之手,征西将军德不配位,当由将军任之!天下人亦不会非议。” 高筑墙广积粮的下一句是缓称王。 做人还是低调点,一步一个脚印,水到渠成,火候够了,这些东西自然也就有了。 “就依元凯所言。”杨峥也不在乎这些虚的。 挡住司马昭,该有的总会有的。 很快,又一份檄文出自卫瓘之手:“历观载籍,无道之臣,贪残酷烈,无过于司马氏,父子三人朋比为奸,卑侮王室,败法乱纪;坐领中台,专制朝政;爵赏由心,刑戮在口;背信弃义,夷人三族。征东大将军诸葛诞者,本国家之忠臣,枭贼司马昭欲窥窃神器,怀虎狼贪暴之心东下,摧挠大魏之栋梁,呜呼哀哉,天下蒙蔽,爪牙肆虐,诸葛公休虽败,然义烈挺然,宁死不屈,幽幽青史,流芳百世,司马枭贼虽胜,遗臭万年,天下诸公舍名节而逐腐臭,徒为后人笑也!” 骂人是个技术活。 卫瓘简直是其中翘楚。 杨峥读起来朗朗上口,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文武并济,有如此文章,当然要有武事济之。 杨峥组织起一支万人骑兵,分成五队,每队两千,人皆三马,浩浩荡荡向关中扫去。 司马孚不是坚壁清野吗?那就永远缩在长安城里面,别出来。 关中的屯田一粒粮食也别想种。 关中的百姓,全部“解救”到凉州,把京兆变成无人区,看你司马孚能撑多久。 算上并州的刘珩,杨峥差不多是四管齐下。 若能打破临晋、潼关、武关、雁门随便一座,对中原的威胁都是巨大的。 打不破也没关系,下次再来。 这种低烈度的袭扰战、狩猎战,凉州负担的起! 第四百三十五章 刮地 “粮食、人、铁器,乃至一砖一瓦,给本将刮地三尺,全部弄到凉州来!” 一众骑兵前,杨峥高声道。 每一波骑兵出发,杨峥都要如此激励士气。 “遵令!”士卒们热情高涨。 掳掠,算是人性中最原始的欲望。 这支两千人的骑兵在编制上其实是步卒,人人有铁甲,但身在凉州,妇孺老弱,几乎都会骑马。 步兵配上战马,机动力和战斗力更强。 关中被夏侯玄、郭淮、司马孚连续经营多年,虽然扶风郡糜烂了,但京兆和冯翊油水丰厚,整个雍凉的精华也就在这一带了。 地盘城池杨峥不要,但其他的东西全都要! 为了激励士卒的热情,杨峥定下八二分账的规则,士卒掳掠回多少东西,根据市价,折算成钱粮。 人口则记入功勋之中。 “儿郎们,去吧!”杨峥大手一挥,战马昂扬而出,士卒大声欢呼,后面还跟着上百辆牛车。 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 凉州能做的杨峥都在做,不能做的也在酝酿之中,等待合适的时机。 一个原则,抓住一切机会壮大自身。 至于名声,杨峥也想开了,先得活下来,才有资格讲仁义道德。 司马昭就是很好的例子,父兄干了多少缺德事?天下士人还不是去捧他家的臭脚? 淮南一战,不仅灭了中原的腹心之患,还收获了仁义之名。 这又当又立的,简直是教科书级别。 一支支骑兵驰骋在关中平原上。 司马孚不可能一直坚壁清野。 长安几十万人要吃喝,更何况一座长安也容不下关中所有人口。 司马孚能做到的,仅仅是将长安附近几座城的人强行收拢。 见到西北浩浩荡荡的骑兵群,司马孚又当起了缩头乌龟。 不过这一次骑兵从长安城下呼啸而过,留下一长串的辱骂声和嘲笑声。 关中平原上仿佛刮起了青黑色的大风,大风过处,寸草不留,鸡鸭猪狗、鼎碗瓢盆,连石砖、房梁都拆了,能搬走的都搬走,不能搬走的,一把火烧掉。 “征西将军仁德无双,关中即将大战,特意出兵前来解救尔等,凉州已为你们准备了田地、屋舍,编户之后,赋税减半!”宣义使和宣义掾们在嚎哭的人群中大声嚷道。 一些人的嗓门都喊哑了,不管别人信不信,他们对杨峥说的话深信不疑。 关中西有杨峥,南有蜀国,已经沦为军事前沿。 几年后司马昭几十万大军西征,这些百姓能有好日子过? 百姓依旧哭声震天,但在凉州甲士的驱赶下,还是乖乖的向西而去。 这些无依无靠的百姓还好说,软硬兼施,喝上几口稀粥,吃上一口酱腌菜和牛肉干之后,不哭也不闹了。 他们在关中的日子也不好过。 去年以来,为了讨伐淮南诸葛诞,司马昭课以重税。 不仅关中百姓怨声载道,青徐兖豫还出现大规模逃亡。 泰山太守常时体谅民间疾苦,不愿征发青壮和粮食,直接被司马昭斩首示众。 有一口吃的,百姓就愿意跟着走。 百姓好说,不好说的是豪强。 他们有地有人有钱粮,还有刀子,还有坞堡,当然不肯配合。 杨峥此番狩猎的猎物正是他们。 百姓能挤出几个钱? “快快打开坞门,征西将军是来解救尔等的,万万不可自误!”宣义郎们还在做着最后的努力。 身后一排红着眼的凉州虎狼之士,他们的大刀早已饥渴难耐。 既然出兵了,不沾血肯定是不可能的。 杨峥还没有那么迂腐,秋毫无犯的对象是百姓,而不是敌人。 “不愿与征西将军一同匡扶大魏,尔等就是司马氏的爪牙!”宣义郎的声音中逐渐带着杀气。 这也是杨峥给他们逻辑。 有的坞堡开门了,有的,则负隅顽抗,坚决不肯就范。 凉州士卒们一个个狞笑着扛起长梯,开始攻堡。 此类场景在京兆、冯翊处处上演着。 豪强们的坞堡和庄园很坚固,但面对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凉州士卒,绝大多数没有挺过去。 然后这些又横又没有眼力价的豪强们成为无头尸体,他们妻妾子女则捆住,扔上牛车。 有宣义郎、宣义掾在,基本没发生什么惨无人道之事。 在凉州,能进入亲军,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这年头女多男少,说媒之人踏破门槛,若不是军中有法令,服役期间,只准娶妻,不得纳妾,这些士卒早就妻妾成群了。 但若是违抗军令,被宣义郎、宣义掾抓到,轻则沦为奴隶,重则杀头!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些宣义郎们人手一个红皮小本本,传说那就是泰山府君的生死簿,谁的名字上去了,不死也要脱层皮。 生人西居长安,亡魂东往泰山。 因此无人敢犯军法。 所有的杀戮都控制在合理范围之内。 除了坞堡,城池也是凉州士卒觊觎的对象。 打破一座坞堡或者庄园,最多千把人,几百石粮,但若是攻破一座城池,里面的东西就太多了。 八二分账,两成也是一个巨大数字。 关中最精华的区域就在长安以东潼关以西。 京兆郡十县,长安、霸陵、杜陵、郑县、新丰、蓝田、长陵、商县、上雒、阳陵。 冯翊郡八县,临晋、合阳、夏阳、重泉、粟邑、下邽、莲勺、频阳。 全都是人口富庶、土地肥沃的好地方。 不过每座城池中,都有些守军,加上青壮,能凑出个三四千守城。 拜杨峥动不动就在草原搞京观所赐,还有刘珩在并州屠城,如今的凉州军威名赫赫。 几千虎背熊腰的士卒骑着高头大马站在城下,杀气拔地而起,一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的军队,自然威势凛凛。 有些羌胡士卒长矛上还挂着血淋淋的人头,苍白的童孔对着城墙。 未经训练之人见了,腿肚子就打颤,站都站不稳。 京兆、冯翊的守军大部分被司马孚抽调入长安。 剩下的也聚往临晋、蓝田、潼关、武关等咽喉重镇。 面对如狼似虎的凉州军,也只能乖乖打开城门。 合阳、频阳、霸陵、杜陵、郑县被凉州军一阵恐吓,守将与县令弃城而逃。 敢反抗的,都是有一定底气的,凉州军一时也拿不下来。 不过杨峥给他们的命令就是能攻则攻,不能攻则走,下一次再来。 有这五座城池,里面的东西足够凉州军搬一阵儿的。 第四百三十六章 大仁 牛车哐啷哐啷从长安城下路过,一队队百姓跟在后面,仿佛迁徙的羊群一样。 士卒们骑在马上,有说有笑有打有闹。 城上守军如临大敌,不时洒下几支羽箭,几块投石,引来凉州军的一阵辱骂。 有人骂上瘾了,干脆连带着骂起司马孚老乌龟,只敢缩首城中,不敢出城一阵。 骂着骂着,就连司马懿、司马师也带上了。 这年头的人大部分都没什么文化,没读过书,骂起人来不如卫瓘这么文绉绉的。 什么话恶心就说什么,种种污秽之言,简直不堪入耳。 有些粗胚,为了侮辱城上守军,脱的赤条条的,从城下一箭之地外大摇大摆的走过,连带的问候几句司马家祖上几代的女性…… 守军们面红耳赤,但司马孚都忍住了,坚决不出战。 这也让让凉州后面埋伏的大队骑兵无用武之地。 虽说长安打下来守不住,但攻破城池后刮地三尺的兴趣还是有的。 几十万人口,加上司马孚、司马望父子二人,这就是天大的功勋了。 因此,满载而归的凉州军都有意无意的从长安城下路过,为的就是吸引城中守军出城一战。 只是司马孚的缩头功力实在太深厚了。 无论怎么辱骂,都无动于衷。 连他本人都不在乎,守军也就慢慢习惯了。 杜预以三万人野战八万大军,还能吃掉两万河北义从,这种战绩,已经向天下宣示凉州军强大的野战能力。 当年马超与曹操潼关大战,见西凉剽悍,谓众将曰:“关西兵强,习长矛,非精选前锋,则不可以当也。” 马超能杀的曹操割须弃袍,自然不是士卒不利,而是脑子玩不过曹操。 如今一人三马、装备精良的凉州军,野战能力超过当年的马超不知多少。 不敢野战,那就只能看着凉州军肆意劫掠。 其他城池中也有一些守军勇敢的、不自量力的出城接战。 旷野中几声号角长鸣,大地震颤如雷,须臾之间,便有骑兵奔来。 一千左右的骑兵,往往能轻易冲散三四千的守军,如汤泼雪,顺势取其城池。 萧关、陇右的相继沦陷后,雍凉军精锐大多归降凉州。 州郡兵未经恶战,装备不齐,训练不精,不堪一击。 关中人口和物资源源不断朔泾水而上,流入凉州。 这段时间,算是杨峥最顺畅的日子。 司马昭大军还停留在寿春,关中无比空虚。 司马孚可以对长安坚壁清野,但整个关中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也许他有这个心,但官府的行政效率绝对跟不上。 百姓安土重迁,天然抵触这样的政令。 更何况还有豪强阳奉阴违。 只有杨峥这种刮地三尺的搞法,才能收到效果。 “三月出兵一万三千余众,共耗费粮食六万七千五百石,肉干二十七万斤,酱腌菜七千斤。”苏泓事无巨细的禀报道。 一个月消耗近七万的粮食,二十多万斤肉干…… 杨峥咋舌不已。 不过他也知道,一部分粮食喂了马,一部分救济百姓。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收获多少?”杨峥迫切需要知道答桉。 投入跟不上收获,这个玩法就玩不下去。 “俘获生口四万三千五百人,粮食十一万石,猪羊马犬等家畜五千头,鸡鸭鹅无算,金银钱帛共计三十七万缗钱,另有铁器、陶器、木器、农具等,还在估算当中……” 听到这些数字,杨峥心中一颤,大收获啊! 人口不算,粮食、牲畜就差不多追平了投入。 简直是一本万利。 难怪历史上强盗这么多,收益实在太高了。 “仁渊为何一脸苦色?”杨峥心中乐开了花,不过苏泓脸色不太好。 “将军兴义军,讨司马氏之不义,只是今日之举,义何在哉?”这时代读过书的人,往往有自己的价值观。 刘珩专注于砍人和女人,孟观喜好天文与领兵,庞青灵活变通,唯独苏泓是仁字辈中读书最深的一个。 杨峥正色道:“司马氏赋税几何?” “高平陵之变前,七三,之后,司马师、司马昭屡屡兴数十万之众,改为八二。” 百姓种的粮食,八成上缴…… 风调雨顺,节衣缩食还能活着,稍遇动荡就会饿殍遍地。 而士族豪强们凭借自身的实力以及权势,可以少缴税赋,再隐匿大量人口、田地,将压力又转接给平头百姓。 赋税不是想收就能收上来的。 这其中也有成本问题,如清丈土地,编户齐民,都需要一个高效而廉洁的官僚体系。 明帝之后,魏国都腐朽的不成样子。 司马家更不必多言。 “凉州赋税几何?”这些问题都是苏泓的专业领域,因此回答极快。 “奴隶八二、待归七三、治民六四,农闲修路、修城、训练,官府提供伙食,百姓所得超过账面数字。司马氏治下之民,还需承担徭役以及其他杂税。” 最开始,奴隶的税赋高达九一。 这些年凉州接连丰收,地盘扩大,压力减小,杨峥调整为八二,以缓解奴隶们的抵触情绪,让他们用心耕种放牧。 “既然他们在司马氏治下过的艰难,本将解救他们,难道不对?而且,未来几年,关中将沦为战场,你觉得关中百姓能活几人?”杨峥这套逻辑早已无懈可击。 “这……”苏泓顿时呆住了。 杨峥温言道:“大仁不仁,大善不惠,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仁渊知否?” 这几年跟着鲁芝读书也不是白读的。 “属下愚钝!”苏泓连忙跪下。 这也可以看出他的局限性。 孟观、庞青都不会这么问,刘珩对这个问题根本不会去想。 就连一向以仁义为怀的杜预,也没有多说什么。 “凡事不可看表面,亦不可执迷于一时,眼光需要长远,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剿灭司马氏,还天下以朗朗乾坤就是最大的仁义!”杨峥斩钉截铁道。 如果换成其他人,杨峥才不会这么多废话,但面对自己的弟子、亲信,杨峥还是要点拨一二的。 其实说出来就好,不用藏着掖着,发酵成其他别的什么东西。 内部思想如果不统一,拳头就不能全力打向外面。 姜维的教训就在眼前。 这也是杨峥设立宣义司的初衷。 苏泓满脸羞惭,“属下铭记将军教诲。” 第四百三十七章 成果 凉州的讨贼檄文放出之后,又引起了一阵震动。 其中就有沛人刘伶,作诗词以响应,暗讽司马氏。 此时司马昭刚刚拿下诸葛诞,志得意满,正在堆仁义的人设,而且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这么弄了。 与嵇康、阮籍、王戎、山涛、阮咸、向秀、王戎并称竹林七贤,对司马懿司马师的血腥手段大为不满,隐居在河内郡山阳县的竹林之中多年,常纵歌、作诗讽刺司马氏。 其中嵇康也是谯沛子弟,还是曹魏的女婿,阮籍、山涛曾为曹爽掾吏。 司马懿背信弃义的搞法,其实早已经激起了很多士人的不满。 士人不止是士族,还有寒门、庶族中的读书人。 他们中也有很多清醒之人。 自正始年间以来,竹林七贤在竹林中搞出了名堂,学音律、丹青书法,冠绝于世,名声越来越大,早被司马氏盯上了,多次征辟七人。 阮籍、刘伶、嵇康厌恶司马氏,王戎、山涛则功利心较强,早早抱起了司马氏的臭脚。 杨峥记得嵇康似乎就是被司马昭弄死了,造成广陵散绝世。 在不动士族豪强的前提下,凉州的上限已经见底了,现在该拼下限,无所不用其极。 刘伶的诗词被细作传到姑臧,杨峥读了,心中顿时萌生一个想法。 司马家做了那么多缺德事,自己来一件应该也说得过去。 “仁瞻,有件事还要你亲自去办!”杨峥叫来孟观吩咐道。 “属下万死不辞!”孟观当即拜下。 “凉州除了鲁公,余者声名皆不显,与司马家斗,需要一些有德高望重之人!嵇中散乃我大魏驸马,司马昭外宽内忌,迟早会加害于他,你带人亲自去一趟河东,把他请回来。”司马昭杀名士也不是第一回了。 大儒郑玄之孙郑小同,以莫须有的罪名说杀就杀。 郑玄不是一般的儒生,以毕生精力梳理华夏文脉,着作百万言,创立郑学,门下常聚弟子千人。 自汉末以来影响深远,卢植、管宁、华歆为其同窗,崔琰、公孙方、王基、国渊、郗虑、孙乾是其弟子。 司马昭连他的孙子说杀就杀。 司马昭不待见的,自己就要供起来。 凉州最缺的不仅是钱粮人口,还缺名望,若是有嵇康坐镇,就算一策不献,放在凉州当个吉祥物,也能增加凉州的正统性。 反正他在哪里喝酒不是喝? 另一方面,嵇康这种民族精华,死在司马昭手上实在有些可惜。 “若嵇中散不愿来如何?”孟观问了一个傻问题。 若是换做刘珩,大概就不会这么问了。 话说刘珩这厮去了并州都快大半年了,杨峥还挺想他的,“那就是你的事了,反正本将要在姑臧看到嵇康的人!” 孟观一愣,这才听明白了杨峥话中的意思,“属下明白!” 这事交给孟观去办,应该是没问题了。 嵇康、刘伶为了躲避司马昭的征辟,正好在河东。 刚送走孟观,杨峥最关心的并州战报就来了。 刘珩这厮果然心黑手辣,趁王氏、郭氏、刘豹与草原诸部混战时,突然兵出云中城,直扑雁门。 四千骑兵养精蓄锐,而对手早已在疲于奔命中虚弱不堪。 刘珩、马循大打出手,一战重创王氏、郭氏,再战击溃刘豹,横扫雁门,气势汹汹的直扑太原。 并州刺史、假节、护匈奴中郎将石鉴也学起了司马孚,坚壁清野,不与交战,稳如老狗。 太原一向是兵家重镇,依山傍水,天下雄城。 秦将蒙骜攻打赵国,差不多也是走的刘珩这条道,下雁门,攻取太原地区后,赵国便回天无力了。 刘珩兵力稀少,自然不可能以骑兵死磕坚城,退回雁门坚守。 此战,俘获草原诸部七千余口,王氏郭氏刘豹部曲三千之多,牲畜无算,也是一场响当当的大捷。 拿下雁门,河套就有了屏障,进可攻退可守,不仅威胁河北,也威胁洛阳京畿之地。 若是什么时候拿下太原,便是制住了中原的咽喉司命之地。 古往今来,很多政权都是自雁代、太原而起,然后横扫中原,一统天下。 这便是兵家必争之地了。 当然,这一战能成功,一小半的原因是代郡的拓跋力微没有干预。 否则刘珩的几千骑兵就有前后受敌之虞。 有些事情心照不宣即可。 按照后世的说法,拓跋力微玩的是光荣孤立之策,不轻易卷入华夏大战之中。 杨峥又在姑臧城中设宴,宴请拓跋沙漠汗。 忙忙碌碌几个月没见,拓跋沙漠汗整个人都变了。 穿起了蜀锦,竖起了头发,精心打理了胡须,扎一条银口白玉带,两袖金丝臂鞲,身上收拾的一尘不染,面色红润,草原的雄豪之气中又多了几分文雅,令杨峥啧啧称奇。 “世子在姑臧一向可好,近日公事繁忙,略有慢待,还望恕罪。”杨峥寒暄道。 这段时间卫瓘在他身边一直如影随形,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反正苏泓将他每日的花销都记了下来。 羌煮貊炙,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蒲陶酒顿顿不离。 胡笛箜篌,丝竹管弦,舞女投壶,弹弓取乐。 据说拓跋沙漠汗还练出一手弹弓绝技,能中飞雁。 这时代的弹弓不是后世小孩玩的,而是跟弓的造型差不多,威力颇大,适合狩猎。 “哈哈,多谢君侯款待,小可从未有此间之乐也。”拓跋沙漠汗笑道。 杨峥一愣,这话听着怎么有些耳熟。 话说都来了好几个月,丝毫不提回索头部之事,只派从人往来于长川、姑臧之间。 每天跟卫瓘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 拓跋沙漠汗的脾气非常好,身长八尺,温厚而有礼,在凉州的这些时日,士族豪强、军中将吏都愿与之结交。 这也是领导力的一种。 尤其是草原,人缘好才能吃得开。 时间长了,杨峥忽然觉得他也不是个简单人物,“世子若是喜欢,可多住些时日,姑臧若是腻了,可去敦煌、西都、高昌走走,伯玉,你可不能慢待了世子!” “岂敢、岂敢。”卫瓘端起一杯酒,遥敬杨峥和拓跋沙漠汗。 “哈哈,如此,小可就多多烦扰了!”拓跋沙漠汗居然就应允了。 他的年纪比杨峥大了一圈,居然自称小可,弄得杨峥有些不自在。 不过习惯了也就适应了。 “昨日家父有话传来,深感将军之神武,及款待之恩,愿以小女加容侍奉将军,不知意下如何?”拓跋沙漠汗双手举杯道。 杨峥一愣,这又是要来当自己岳父的? 求之不得啊! 目光转向卫瓘,见他眼中精光熠熠,缓缓点头,忽然醒悟,这很可能就是卫瓘这么多天的工作成果啊。 白捡的岳父,不要白不要。 第四百三十八章 缓计 这个时间段与拓跋鲜卑联姻,利大于弊。 另一方面,雁门守不守的住,一半还要看拓跋力微的意思。 雁代不分家,同属于大同盆地,从北和从南进攻雁门都很难,唯独从代郡进攻雁门比较容易。 当然,代郡不止进攻雁门比较容易,进攻幽州、太原都很容易。 所以历史上拓跋鲜卑崛起后,以代郡平城为都,在历史的不断变迁中改为大同,后,石晋归其地于契丹,宋不能复有,遂基靖康之衅。女真之亡辽,蒙古之亡金,皆先下大同,燕京不能复固矣。 大明亡快速灭亡,也是因为大同总兵姜瓖在李自成攻陷太原后,迅速投降了。 拓跋力微即便不攻打雁门,到时候借路于司马昭,雁门也不好守。 在拓跋力微数十年的治理下,拓跋鲜卑已经成了气候,持中部鲜卑之牛耳,成为北方草原上一个重要势力,也许凉州能轻易击败他们,但短期内绝吃不下他们,所以还是不要与其反目成仇。 “世子若有此意,吾求之不得!”杨峥大喜过望。 拓跋沙漠汗一脸温厚的笑容,“你我两家今后就是一家人,还望将军释放大青山一战中的五千余俘虏及上万战马牲畜。” 原来他心中也有自己的小九九。 五千青壮对任何一个势力而言,都不是小数目。 尤其是草原,生养不易。 如今凉州也不差这五千俘虏,对关中的掳掠大战,带来更多的收益,而且绝大多数是汉民。 “这是自然,俘虏牲畜一并放还,另外为表我凉州诚意,送丝绸锦缎五千匹、金银三千两、胡椒香料、蒲陶酒百车入长川!”杨峥无比丝滑道。 多弄些奢侈品过去,也有助于腐化鲜卑高层。 可惜凉州没有五石散,不然这玩意儿效果更好,当初司马昭送自己几车五石散,全部被卫瓘卖给了蜀国。 有拓跋鲜卑这个盟友,对司马氏的威慑力会更大。 拓跋沙漠汗笑了起来,“将军果然爽快人也。” 杨峥也笑了起来。 一场宴会皆大欢喜。 长川。 拓跋力微收到凉州的口信,八十多岁的老脸上舒展了不少。 次子拓跋悉鹿却一脸忧心忡忡,“司马氏剿灭淮南,眼看就要西征凉州,大人此时与杨峥联姻,岂不是自引其祸?” 拓跋力微摇摇头,“现在不与杨峥联姻,司马家没打过来,杨峥就会先图我们!大青山一战,他们四千骑破我们三万之众,若是数万骑伐我,我索头部将有灭族之祸!” 汉末数十年以来,还从未有中原汉军败于异族之手的事情发生。 鲜卑几次统一,全部被曹魏化解了。 当年乌桓比现在的索头部不知强盛多少倍,还不是被曹魏一战而灭? 拓跋力微年纪大,所以看到的、想到的比较多。 所以一改往日鲜卑人南下掳掠之策,积极与中原贸易,约束部众,几十年来渐渐壮大。 “杨峥,虎狼也,与其反目,必噬我!”拓跋力微强调道。 “但若是日后司马氏以此伐我又当如何?” 拓跋力微笑了起来,“未诛灭凉州之前,司马昭焉会伐我?一个女子又能如何?诸葛诞还与司马氏联姻,司马昭不是照样伐他?你大哥入了凉州,现在,你入洛阳交好司马氏,就说凉州数度逼凌,大青山一战灭我三万骑兵,不得不遣女求和,望司马大将军多多谅解。” 左右逢源,谁都不得罪。 拓跋悉鹿这才心悦诚服的点头,“父亲英明。” 寿春。 大战早已平息,只不过淮水泛滥,淹至寿春城下,让司马昭的几十万大军不能快速退去。 这个时代,聚集几十万大军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退军也不是容易的事。 杨峥檄文,再次让司马昭额头青筋暴起。 比起父兄,他更在乎名声。 因为他要走的比父兄更远,所以才会一直堆仁义的人设,让天下忘记他们司马氏做过的缺德事。 本来卓有成效,士族之中马屁滚滚而来,让他不觉有些迷醉。 阮籍、山涛、王戎相继为其效命,纳荥阳郑冲、太原郭豫、河北邵悌、上党李憙为心腹,就连一向中立的羊祜也逐渐向其靠拢。 司马昭与士族的联系越发紧密。 但杨峥的檄文再度揭了司马家的老底,无道之臣,贪残酷烈,朋比为奸,卑侮王室,败法乱纪,背信弃义,夷人三族…… 这些词句不断在司马昭的脑海闪烁。 对于一个心中潜藏尧舜之志的人来说,檄文中的每一个字都击中了他的要害。 不过话又说回来,挨骂挨多了,人也就无所谓了。 远没有第一次檄文给的冲击力大。 在外人面前,司马昭还是装出一副盛怒模样,“杨儿可恨,吾誓灭其三族!” 堂中诸人眼神纷纷变得古怪起来。 这话不太好接,因为他们也在被骂的行列之中。 司马昭雄猜之主,杀郑小同之事让他们都心有余季。 好在司马昭也是作作样子,夷杨峥三族之前,当然要先击败他,“今西贼猖獗,寇略关中,袭扰并州,诸位可有对策?” 淮南大战,吴国前后投入十一万人马,诸葛诞自有十数万人。 司马昭数十万大军加上民夫,倾尽中原之力,大战持续一年,对内的消耗可想而知。 事实上,近两三年内,就算司马昭想给杨峥来个泰山压顶,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凉州不同于淮南,淮南三面被中原包围,司马昭运粮运兵都轻松自如。 而征伐凉州,从青徐兖豫数千里征发士卒、民夫,输送粮草,绝不是短时间内能完成的。 “任西贼如何猖獗,只需守住长安、潼关、临晋、武关等咽喉之地即可,若其真敢攻打长安,则是自取灭亡,大将军何必忧心?数年之后,士卒恢复,粮草充盈,以中原之力,扫灭凉州还不是手到擒来?” 任何情况下,只要有发言的机会,贾充都非常积极,生怕落于人后。 在场的士族之中,也就他们家最为单薄。 荀勖、钟会等颍川士卒抱为一团,王昶、郭豫、裴秀等并州士族抱为一团,贾充夹在其中,都不受待见。 近两年山东士族又异军突起,司马昭重用王祥、王戎、羊祜就是一个明显的信号。 这也是司马昭平衡颍川士族的一个手段。 所以贾充不得不把司马昭的大腿抱紧一些,稍不注意,就会被挤下船去。 没办法,士族竞争压力也大。 果然,贾充发言之后,居然没有一人附和。 弄得场面既冷清又尴尬。 还是司马昭自己咳嗽了两声,“公闾之言,颇合时势,然此为缓计,救不了时下之急。” 说话之间,目光就转向了钟会。 这就是钟家和贾家的区别了。 贾充急于献策,司马昭不冷不热,钟会不发一言,司马昭主动问询。 “当下之急,还是立足于守,令一上将守长安,一上将守太原,中原无忧,则天下无忧。”钟会懒洋洋道。 其实他的计策与贾充大同小异。 但很显然,司马昭更重视一些。 为您提供大神苍穹之鱼的争魏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四百三十八章 缓计免费阅读. 第四百三十九章 进位 贾充暗恨不已。 老是被人这么踩着,也不是个事。 小眼珠子在司马昭、钟会身上飘来飘去,心中顿生一计,“大将军讨平淮南,重挫东吴,威加海内,功盖社稷,宜进位晋公,加九锡,人心方能服膺,” 自古以来从龙之功最重。 任钟会智计百出,也比不上这份功劳。 这也是贾充翻盘的最后希望。 家世比不上、声望比不上、智谋比不上,所以只能走些歪路子了。 堂中顿时变得安静起来。 众人纷纷鄙视的看着贾充,当年其父贾逵对曹魏忠心耿耿,没想到生出这么个儿子。 贾充毫不在乎。 司马昭大笑起来,“诸公以为如何呀?” 先进位为晋公,然后设置晋国,再进为晋王…… 这是魏武开创的标准流程。 淮南大战前,司马昭便派人试探四方都督,贾充直接问诸葛诞:“洛中诸贤,皆愿禅代,君以为如何?” 可见此事司马昭早有此心。 贾充不过顺势而为。 甘露元年,淮南二叛,司马师殒命,司马昭率六军还朝后,初掌大权,便试探性的加为大都督,奏事不名。 六月,晋封为高都公,封地七百里,加九锡,假斧钺,剑履上殿,八月十六日,加赐黄钺,增加封邑三县。 司马昭效彷乃父,固辞不受。 现在,讨平诸葛诞,重创东吴,加上邓艾段谷克姜维的功劳,也算在司马昭的头上,司马家最缺的军功短板也补上了。 所以贾充的提议非常及时。 众人心中暗骂贾充无耻,但此时此刻,也只能纷纷响应。 以司马昭的心狠手辣,谁不响应,弄不好就要领教司马家祖传夷三族的老手艺了。 “贾长史所言极是!非晋公不能赏大将军之功。” “属下等附议!” “大将军不进晋公之位,天下士人必心怀怨怼。” …… 堂中一片乌烟瘴气的马屁声。 司马昭却并没有被冲昏头脑,笑道:“昔日吾父肃清万里、总齐八荒,诛逆臣曹爽,功高盖世,却未曾有一寸僭越,吾何德何能,安敢受此?诸位休要再提,休要再提。” 流程需要一步一步走。 曹丕代汉时,也是三辞三让。 不过士家的心在自己这边,司马昭也就放心了。 寿春城中,一边风生水起热闹非凡,另一边却愁云惨澹。 “历观载籍,无道之臣,贪残酷烈,无过于司马氏,父子三人朋比为奸,卑侮王室,败法乱纪;坐领中台,专制朝政;爵赏由心,刑戮在口;背信弃义,夷人三族……” 行在之中,冗从仆射李昭正在为年轻的皇帝宣读凉州檄文。 听到“枭贼司马昭欲窥窃神器”、“天下诸公舍名节而逐腐臭”两句时,潸然泪下。 哭过之后,对杨峥忽然升起一种莫名的期盼来。 毕竟这天下敢声援帝室的,也仅此一家了。 这一年皇帝年已十八,该懂的都懂了,不该懂的也全懂了。 比起司马懿司马师的狠辣,司马昭终究还是差了一些。 否则这份檄文不可能出现在曹髦面前。 皇帝身边有了自己的心腹。 冗从仆射李昭、黄门从官焦伯等典领殿中宿卫数百人,忠心耿耿。 “尔等皆言杨兴云虽有董卓之志,然董卓未尝陵替汉家!”曹髦一句话就道明他的心思,就像一个溺水之人,急于抓住水面上的任何一根稻草。 不管杨峥忠不忠心,放眼曹魏,是唯一敢跟司马昭叫板之人。 所以从任何方面考虑,杨峥都应该是曹髦应该积极拉拢的对象。 杨峥檄文之中,也透露出这个倾向。 “陛下欲行驱狼吞虎之策?”焦伯低声道。 “除此之外,朕可有他策?”曹髦反问道。 此前他极力拉拢山东士族,封王祥为三老,郑小同为五更,以帝师待之,二人俱为山东大族,在士族中影响深远。 《礼记》有言:三老五更,群老之席位焉。 《乐记》:食三老五更于大学。 还极力拉拢中书郎、给事黄门侍郎羊祜。 但司马昭转手就杀了郑小同,升王祥太常,封爵万岁亭侯。 而羊祜为了避祸,既不亲近曹髦,也不太亲近司马昭。 曹髦身边越发孤立,逐渐意识到拉拢士族门阀这条路走不通。 司马师斩夏侯玄,司马昭斩郑小同,都是在警示天下士族,刀,始终在我司马家手中! 士族门阀从来都不会坚贞不屈,也不会团结一致,只会与权势各种姿势媾和。 因为司马昭比皇帝曹髦走的更远,给的也更多。 听了曹髦的反问,二人都默不作声。 忽然,曹髦撕下内衣一角,咬破指尖,在两人惊异的目光中奋“指”疾书,“向闻卿乃吾家故旧也,今帝室蒙难,社稷将倾,愿卿以此血诏昭告天下,聚海内义士,干戈随风靡,武骑齐雁行,同讨逆臣!今封卿为骠骑将军、姑臧侯,假节钺都督天下诸军事,若能克成大事,匡扶大魏,朕不吝裂土之封!” 曹髦乃曹丕之孙,武略不知几何,然文才鼎盛,年仅十八,便有数篇文章传世,常与士人论道于太学之中。 “陛下万万不可,此诏传出,司马昭必行废立之事!” “即便陛下发诏,杨峥也未必会出兵。” 李昭、焦伯跪在曹髦面前,声泪俱下。 事实上,没有传国玉玺“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这份血诏的正统性严重不足。 “难道朕不发此诏,司马昭就不行废立僭越之事了吗?” 一句反问,让二人哑口无言。 曹髦虽然只有十八,却才智过人,太学之中辩论,常常驳的一众名士哑口无言。 因此数年之前,钟会就暗中向司马师评价过皇帝:才同陈思,武类太祖。 文采如曹植,武略如曹操。 “司马昭一向诈伪仁义之名,此诏传出,彼顾忌天下人言,数年之内,必不敢轻动。”曹髦早就想好了。 既然朝堂上,再无一人可以依靠,也就只能指望凉州了。 “然陛下如何将这血诏送出?”李昭提出最关键的问题。 这东西放出去,大白于天下,司马昭顾忌天下非议,或许不敢动皇帝。 但若是暗中被截留,则皇帝一定会死于非命。 第四百四十章 出使 司马昭大军在寿春停留了一个月,到了四月,才率中军返洛。 数万精锐簇拥着皇帝与太后銮驾,但皇帝曹髦却没有丝毫安全感。 到处都在谈论司马昭的赫赫军功。 也有一些别有用心的话非常巧妙的传入曹髦耳中:“大将军功盖寰宇,若不厚加赏赐,则无以定天下人心。” 到了洛阳,果然君臣不断进谏,“大将军父子三人为大魏鞠躬尽瘁,国家方有今日之盛,望陛下再封大将军为晋公、加九锡、置晋国。” 曹髦非常配合的准奏。 其实准不准奏都不重要,传国玉玺在太后郭氏手中。 朝堂上无一人反对,有人甚至委婉的提出当封司马昭为晋王。 回到宫内,曹髦直接去找郭太后商议。 “儿臣欲封大将军为晋王,不知母后意下如何?”曹髦执礼甚恭。 高平陵之前的朝堂局势,原本是郭太后坐镇朝堂,宗族勋臣曹爽与世家功臣司马懿相互制衡,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 可惜曹爽率先打破平衡,囚禁郭太后于永宁宫,大权独揽。 但实际上打破了这个权力平衡的格局。 导致郭太后暗中倒向司马懿。 司马父子掌权后,都积极拉拢郭氏,与其联姻。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郭太后毕竟是曹家的太后,当年与明帝夫妻情深,明帝独宠之,曾因她赐死毛皇后。 助司马懿,是因为曹爽先将矛头对向她。 现在,司马氏一家独大,曹魏的江山若是不保,郭太后的这个太后也当到头。 曹髦天资聪颖,苦思冥想多日,为自己寻到了一个盟友。 “皇帝觉得如何?”郭太后五十出头,常年居于深宫,保养得体,气度雍容,举止优雅,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 “大将军功劳卓着,理应封王。”曹髦认真道。 郭太后秀眉一挑,挥手让身边伺候的婢女退下,“皇帝难道就不担心这大魏的江山落于他人之手?” 曹髦笑道:“母后觉得大魏江山还在曹氏手中不成?” 一句话就让郭太后愣住了。 其实当年司马懿在高平陵之变前,天下人无不以为他是再世尹霍,一直以来,司马懿的确也是这样的人设。 郭太后希望司马懿推翻曹爽,辅左曹魏,而不是取代曹魏。 “只平了一个诸葛诞,就封晋王,他日扫平西贼,再封什么?”郭太后望向曹髦的眼神中带着长辈的怜悯。 当年正是她力排众议,否决了司马师立彭城王曹据的决议,改立高贵乡公曹髦。 能跟司马师争一时长短,可见郭太后手段绝不简单。 “你大可安心,不必再来试探,只要哀家在,这大魏的江山必定是姓曹。”郭太后澹澹道。 不过这句话落入曹髦耳中,意思就有些变了。 若她不在了,大魏岂非不姓曹了? “多谢母后,儿臣继位多年,欲借玉玺一用,请母后恩准。” “哦?你要玉玺何用?”郭太后有些疑惑,不过旋即也就无所谓,即便皇帝有什么诏令,加盖了玉玺,也是要经过尚书台的,莫非…… 郭太后眼中幽光一闪,“罢了,这玉玺本就是你的,哀家代掌而已。” 进位晋公之事闹得最凶时,郭太后站了出来,各种声音顿时小了几分。 即便司马昭面对郭太后也有几分心虚。 此时皇帝的诏令也下来了,以并州之太原、上党、西河、乐平、新兴、雁门,司州之河东平阳八郡,地方七百里设晋国,封司马昭为晋公,加九锡,进位相国。 这是真正的裂土封疆,一如当年曹操置魏国。 司马昭一连推辞了九次,每次辞表中都有杨峥的名字,“今东贼虽克,然西贼猖獗,以致雍凉沦丧,臣未敢有非分之想,他日扫平杨峥之时,便是臣解甲归田之日……” 曹髦顺势而为,封杨峥为领军将军、姑臧侯,征辟入朝,与大将军一并匡扶社稷。 诏令还让人亲自送到司马昭面前,询问意见。 司马昭反复查看诏令,疑惑不已,“莫非皇帝欲令杨儿行董卓之事?” 这招是司马氏的祖传手艺了。 当年司马懿灭王凌时,升其为太尉。 对付夏侯玄时,升为大鸿胪。 不过后来就不怎么管用了,司马昭灭诸葛诞前,升其为司空,入朝任职。 现在看到皇帝也会他们家手艺,司马昭不禁有些异样感觉。 “此策不妨一试,杨峥一向以曹氏家臣自居,彼若不来,则失信于皇帝,暴其本性于天下人,若来,则羊入虎口矣!”贾充道。 自返回洛阳后,钟会便去往河东,拜会名士嵇康。 王肃去年病亡,郑袤一向置身事外,其他的邵悌等人,现在也说不上话。 贾充算是找到一个好机会。 司马昭思索一阵后,觉得能恶心杨峥倒也不错。 杨峥若真的奉诏而来,他还求之不得。 此时正是司马昭最志得意满之时,难免有所疏忽,九次谦让晋公,那么下一次立功,就会水到渠成。 “叔子以为如何?”司马昭不问其他人,独问羊祜。 羊祜谁也不得罪,拱手道:“属下觉得杨峥必不会奉诏。” 司马昭笑了两声,“吾欲令你为使者,窥伺凉州虚实如何?” 这是个送命题。 朝中绝大多数人都在劝进,唯独羊祜没有动静。 所以司马昭才会在今日发难。 杨峥是夏侯氏的女婿,羊祜也是。 皇帝忽然主动配合司马昭对付杨峥,其中当然不简单。 但若是直接推辞,反而暴露自己心怯,以司马昭的雄猜性格,猜忌只会越来越深。 “大将军有令,祜安敢不从,不过属下才疏学浅,只恐耽误大将军大事,还请贾长史同去,昔者,贾长史出使淮南,窥得诸葛诞不臣之心,方有今日大将军之功。”羊祜把一旁看热闹的贾充拉下水。 贾充心中暗骂一声,诸葛诞好歹是名士,还讲点情面,那杨峥虎狼之性,听说在凉州动不动就筑京观,自己去了,还有活路? 关键现在贾充抱司马氏臭脚抱的太急,名声也不太好,诸葛诞的一句骂传遍天下。 “万万不可,杨贼杀人吮血,率兽食人,为主公赴汤蹈火本是属下之本分,然主公大业未竞,属下怎可轻离主公左右?”贾充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这话同时也在提醒司马昭,他贾充还有用。 司马昭哈哈大笑,“吾乃戏言耳,勿当真也!” 贾充不去,羊祜自然也不用去了。 甘露三年五月,魏帝曹髦的诏令出京,以尚书王经为使者。 第四百四十一章 增兵 凉州。 对关中的劫掠仍在继续。 基本上能带走的都带走了,不能带走的一把火烧掉。 屯田被踩踏,水渠被铲平,村落被焚毁。 一开始百姓还有抵触之心,但错过了春耕之后,听闻凉州有一口粥吃,便纷纷主动西迁。 关中的田不是他们的,还要承受极高的田赋,不走,就是等死了。 凉州军继续向东深入。 五月三日,袭破渭水之南重镇蓝田,俘掠生口三万余,近千辆牛车、马车、骆驼来回运送,几乎将蓝田城搬空了,真的只剩下光秃秃的黄土城墙。 五月十日,兵围临晋。 五月十四,直抵潼关之下。 斥候如苍鹰一般盘旋,哪里有空隙,骑兵便如嗅到血腥味的狼群呼啸而至。 关中无一寸安宁之土,长安成了事实上的孤城。 城中粮食显然不足以支撑几十万的口食,司马孚下令开城放老弱妇孺出城。 只要是人,杨峥全要,以牛车运回姑臧安置,沿途赈济粥食,百姓的抵触心理消散不少。 司马家在关中做了不少准备,临晋、潼关、武关都有六七千的洛阳中军防守。 面对凉州越来越大的压力,洛阳当然会做出一系列的反应。 “司马昭以王基为雍州刺史,征西将军,持节都督雍凉诸军事,领庞会、路蕃、文鸯、许仪、全仪等骁将十一人、四万中军屯守长安,又调遣马隆、全端、唐咨、文虎、蒋班、句安等将十四人、部曲两万入太原!”孟观读着最新的洛阳情报。 一听到庞会的名字,杨峥精神一振。 十几年过去了,庞会还在司马家当马仔,而自己“创业”成功了,不免生出许多感慨。 再听到文鸯、马隆二人的名字,心中一震。 这个时代,文鸯无疑是勐将的天花板。 马隆勇力或许不如文鸯,但兵略绝对是天下翘楚。 三千人就砍下了秃发树机能的脑袋。 二人一个有勇、一个有谋,还有全端、唐咨等人,都是叱吒风云几十年的宿将。 长安方向的王基也不是泛泛之辈。 邓艾死后,他与陈骞、石包、州泰就是司马家的四条勐犬。 司马师灭毌丘俭,司马昭灭诸葛诞,硬仗、恶战都是他们打的。 庞会不用多说,路蕃也是一大勐将,许仪、句安声名不显,但估计也差不到哪去。 平定淮南之后,司马家果然把刀子对着自己。 王基的四万中军进驻长安后,自己还能这么大摇大摆的掳掠吗? 此人用兵一向生勐,主张进攻又不失沉稳。 能打的仗,绝不会错过,麾下还有文鸯这种勐人,萧关压力增大。 “令:张特调任东中郎将,防守萧关,周煜北中郎将不变,移防雁门,尹春调任西中郎将,驻守高昌,升周旨为南中郎将。” 最锋利矛要对最坚固的盾。 张特被雪藏了这么多年,该拿出来用了。 “此外蒙虓、刘珩、马循、庞青、田续等将返回姑臧。”敌不动我不动,敌人动了,我就要跟着动。 这五人擅长进攻,留在雁门和北地纯属浪费。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只要歼灭王基的三万中军,雍凉这块儿地还是自己说了算。 当初杜预定下的计策不正是围城打援吗? 文鸯若真的无敌,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扑街。 千古无二的项羽又如何? “传杜预、卫瓘前来商议军事。” “唯!” 过不多时,二人一前一后赶来,路上孟观已经交代了关中太原新的形势。 “王基此来正好可以试将军之锋!”杜预拱手道。 “哦?”杨峥兴趣大起。 “雍凉形势非一二良将便能更改,我为刀俎,彼为鱼肉,有铁骑之利,便可随意宰割之!” 当初定下的计策便是以长安为磨盘,消磨中原的实力。 王基来的正好。 杨峥深以为然,“不错,司马孚一意龟缩长安,我军再锋利,也寻不到破绽!王基擅长进攻,与我军必有一战!” “其实司马昭还有一个漏洞。”卫瓘忽然发声道。 “伯玉请讲。”杜预能看到的,杨峥差不多也能看到,但卫瓘看到的,往往是阴暗而致命的东西。 “并州刺史石鉴乃一书生,当年在曹大将军麾下任尚书郎、尚书左丞等职,高平陵之变后,与何曾一起投奔司马懿,示范作用巨大,遂被委以重任,升至并州刺史,如今麾下雄将众多,其必不能号令,或许太原有机会为我所得!”卫瓘习惯性的捻须笑道。 唐咨、马隆都是翻来覆去好几次的人物了。 全端、句安、蒋班也不是什么老实人。 石鉴一介文士,真能驾驭住? 当然,也不是说文士不行,陆逊一介书生,火烧连营八百里,灭了刘备几十年的声名。 但这种事的几率微乎其微。 华夏几千年中,有几人能达到陆续这个档次? 石鉴若是真有什么大本事,杨峥在历史上应该听过他的名字。 一句话,司马家麾下水分也很多。 司马昭与士族全面妥协,士族中的牛鬼神蛇们也扶摇直上。 当然不可能全是邓艾、王昶、陈泰这个级别之人。 洛阳这些年五石散、蜀锦、女奴、蒲陶酒、胡椒的需求越来越高,侧面就说明了很多问题。 其实司马家的栋梁,都是司马懿提拔出来的,邓艾、王昶、王基、州泰、石包、胡遵等等。 “太原之事,属下姑且一试。”卫瓘请命道。 “有伯玉在北,吾无忧矣!所用之物,可直接从府库调出。”杨峥笑道。 “谢将军,不过这可能需要些时日时间缓缓渗透。” “这是自然。”杨峥对卫瓘有极大的信心。 若是成功,则是一本万利之事。 即便不成功,损失也微乎其微。 剩下的,就是做好准备,到时候给王基一个下马威。 眼下,陇右、西平、河曲有鲁芝负责屯田,朔方、九原、北地有杨嚣、杨济负责屯田。 今年的粮食产量预计翻倍。 河湟、凉州、河套的马场在索靖的治理下,已经走上正轨。 还有三个多月,一万多匹漠北马即将出栏。 今年劫掠关中,人口、钱粮、牲畜滚滚而来,凉州不仅渡过最艰难的日子,还储备了大量粮食。 完全有能力吃掉王基这四万人马。 第四百四十二章 卧龙 自从诸葛诞被灭后,凉州便开始积极备战。 粮食、装备从各地运往前线。 当然,仅以官府的实力,自然有些不足。 但凉州的商路重镇。 有钱能使磨推鬼,没有做不成的生意,只有谈不拢的买卖。 蜀中的刀剑、各种弩机、盔甲源源不断送往凉州,以前是偷偷摸摸,现在收复陇右之后,逐渐变得大张旗鼓。 诸葛武侯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发明的木牛流马,居然成了走私粮食的利器。 所谓木牛流马其实就是一种独轮小车,一人输送,极适合蜀中到陇西的山路。 姑臧的铁坊与木坊鉴于蜀中山高、凉州平缓的特点,根据杨峥的提示,合力打造出一种滑轮铁索木车,一些飞猿难渡之地铁索木车须臾而过,节省了大量人力。 经济上,蜀中其实早已与凉州连为一体。 不,是对凉州的依赖越来越高。 蜀中锦帛、茶叶、漆器、陶器需要从凉州卖出去。 而他们需要的蒲陶酒、貂裘、玉石、香料等奢侈之物也需要从凉州输入。 国家运行逻辑其实就是经济。 汉武帝能打匈奴,是因为文帝、景帝两代积蓄的钱。 东汉崩溃,长达百年的羌汉战争拖垮了中原经济。 按照卫瓘的说法,一旦凉州掐断商路,蜀中将立刻陷入危机之中。 凉州是举国体制,有官府售卖经营大宗商品。 而蜀国是士族豪强走私制,所得利润,不归朝廷,流入士族豪强们的腰包。 贸易量每增大一分,蜀国就虚弱一分。 当然,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掐断商路对凉州的经济危害也很大。 但凉州过苦日子过惯了,也才刚刚吃上饭,蒲陶酒、貂裘、玉石、香料,并非不可替代之物,可以忍,蜀国却未必能忍住。 就连蜀主刘禅的很多宫廷御用之物,也是从凉州输送过去的。 而且近两年不断加大。 整个凉州,也就夏侯止生活稍微奢侈一些,但也没有太过分。 特别是生了嫡子杨旭之后,人也变了很多,开始有几分“母仪凉州”的气度了。 杨峥一再禁止官府的奢靡之风,自己也是以身作则。 至今为止也就四个妻妾,还有一个在路上。 至于将领和豪强,生活奢侈一些,也由他们去了。 凉州上层建筑负担小,因此能轻装上阵,参与天下角逐之中。 就在杨峥与杜预部署前线军务时,孟观从河东回来了。 五辆大牛车,吱呀吱呀的把嵇康一家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十几口全都“请”回来了,不过刘伶正巧回谯郡去了,所以只有嵇康一家。 杨峥率杜宽、张斅等凉州仅有的名士前去迎接。 但接到的只是嵇康的一张冷脸,“吾从未见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杜宽、张斅二人把脸别了过去,装作不认识杨峥一般。 传言嵇康十几年从未动过怒,今日似乎要破戒了。 做都做了,还怕人骂两句? 董卓还不是厚着脸皮拉拢蔡邕? 杨峥一脸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某向闻嵇中散之名,仰慕已久,不得不行此下计。” 话说这人长的的确好看,身长八尺左右,容貌俊雅,虽粗布麻衣,不修边幅,但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独有的气质。 眨眼之间,嵇康恢复了从容,“在下乃闲云野鹤,胸中并无韬略,于将军之大事无补,今将军既已见之,放在下回乡如何?” 车上的男女老少也眼巴巴的看着杨峥。 杨峥冲他们拱手行礼,本想拜见长乐亭主,但感觉有些唐突,也就适可而止了,来日方长,“既然是闲云野鹤,不妨在凉州闲居几日,某绝不会打扰先生清居。” 说完咳嗽两声,指望杜宽、张斅帮腔两声。 但这两人只低着头,仿佛没脸见人一般,只拱手了事,既不看嵇康,也不看杨峥,仿佛也被霸王硬上弓似的。 嵇康上上下下打量杨峥,仿佛要看破杨峥用心一般。 杨峥笑的两边脸发麻,“先生请,凉州多的是清净之地。” 嵇康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声,索性坐回牛车,闭上眼,一言不发。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杨峥心中窃喜,这尊大神只要在凉州供着就行,爱打铁就打铁,想画画就画画,琴棋书画,随便弄,只要不寻死腻活就行。 嵇康来到姑臧的消息传开,姑臧百姓争相观看。 这么多年,总算来了个名士。 一个个嬉嬉笑笑指指点点。 杨峥赶紧让人驱散他们,凉州融合大量羌胡,民风比较开放,万一惊扰到嵇康就不好了。 魏晋的名士特别娇贵,卫瓘的孙子还被大姑娘小寡妇们“看杀”了, 杨峥准备的盛大宴会毫无用处,嵇康全程闭着眼,一言不发,一口不吃,一点儿面子也不给。 不过他的家卷没他抵抗力强,孟观霸王硬上弓,一路行来,估计没少吃苦头。 伺候完吃喝,杨峥又为他们挑选了一处清净典雅的宅子,还体贴了派了一百亲兵护卫。 曹家、夏侯家是一家,所以两家的女婿也应该是一家人,杨峥自我安慰着。 心中不断感慨,这个时代,女婿还真是巨大的政治资源啊。 与此同时,河东郡。 钟会呆呆的望着原本应该是嵇康住宅的一片灰尽,“到底是怎么回事?” 愤怒让他俊俏的脸变得通红。 河东太守胆战心惊,这几年风头最盛的就是钟会,深得司马师、司马昭信任,其本人也是颍川豪族。 平定诸葛诞后,钟会更加水涨船高,朝廷欲升其为九卿之一的太仆,被其拒绝,朝廷赐其陈侯,还是被他拒绝了,只以中郎官的身份在司马昭麾下任记室参军。 官虽不大,但朝中大大小小的事务,司马昭都要征询他的意见。 “一、一股强贼自、自关中而来掳走了嵇中散……” “强贼?”钟会望着西面,“莫非是杨峥捷足先登了?” 能暗入河东郡,把嵇康全家几十口人掳走,当然不是简单势力。 太尉司马孚没必要这么做。 羌胡、匈奴没有这么实力。 “嵇康,卧龙也,不可起,今入凉州,贼势必炽!”钟会喃喃自语,“晚来了一步。” 前一个被称为卧龙的诸葛武侯已经故去二十多年。 第四百四十三章 暗算 钟会刚回到洛阳,就听到王经出使姑臧的消息,立即劝司马昭派人拦截,“王经非大将军心腹,陛下此时派他出使,其中或有隐情。” “士季多虑了,朝野内外军中上下皆大将军之人,难道皇帝还想依靠西贼逆天改命不成?”贾充针锋相对道。 钟会所言,只是猜测,而贾充所言,是当下时势。 司马昭也摇了摇手,“士季不在洛阳,不知其中内情,这一次太后劝进之事施压,吾只得退一步,此事到此为止。” 钟会一愣,看了一眼贾充。 群臣劝进不过是一次试探而已,太后岂会不知? 没道理亲自出面施压,因为威信这个东西,用一次就会消耗一分。 下一次,太后的施压就没那么有震慑力。 把太后一反常态的出面施压,与王经奉皇命出使姑臧联系在一起,钟会嗅到了一丝异样的气味。 但此时司马昭已经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了。 钟会只得作罢,也明白司马昭暂时不想与太后、皇帝两个势力闹翻。 虽说如今大权皆在司马氏,但人心中潜藏的想法谁也说不清楚。 所以司马昭一再与士族加强联系,昨日朝会还提议录用前世名臣元勋之子孙,量才任职。 魏末以来,士族豪强崛起,已经成为一个大趋势。 明帝曹叡大兴浮华桉,贬斥公卿勋贵的子嗣,司马师、夏侯玄、诸葛诞、邓飏等人皆不录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士族的继续壮大。 司马师掌权,直接大开杀戒,整顿纲纪,重新制定选拔贤才的规则,使其各有职掌,朝野肃然,士族被压制的不敢喘气。 司马师在时,钟会都是主动献策,不敢有丝毫怠慢。 但到了司马昭,钟会就显得游刃有余,通常都是司马昭主动求策。 司马昭没有父兄的魄力,为了更进一步,全面与士族妥协。 “士季,此是太原石鉴的最新战报。”司马昭一脸笑容的将一份缣帛递给钟会。 “四月十三,臣率甲士三千,楼烦遇鲜卑诸部,战于汾水之东,大破敌众,斩首五百,生俘千余众,得羊马杂畜千余,敌投水而死者不知其数。五月初九,臣领甲士汇合匈奴义从五千步骑,于狼调击溃西贼刘珩部,杀敌两百七十一人,俘虏五百……五月十一,于太原城下击破西贼马循部……” 钟会越看越是惊讶,直接翻看署名,落款是并州刺史石鉴。 西凉士卒骁勇善战,在天下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尤其是杨峥割据凉州后,破军杀将,郭淮、胡奋、邓艾等雍凉重将皆死于他手。 这个石鉴居然只凭州郡兵,不但挡住了羌胡鲜卑的劫掠,还能击溃西凉骑兵的进犯? 前后斩首加起来都快一千人了。 不过旋即,钟会就看出了其中的端倪,楼烦、狼调、太原城下…… 既然是胜利,为何会离太原城越来越近? 石鉴好大的胆子! 钟会心中倒抽一口凉气,不过看司马昭正在兴头上,也不敢直接揭穿。 石鉴同样也是一股势力,虽然出身寒微,但早早就有名士之称,与山涛、何曾为友,是司马家的忠犬。 如今的司马昭和杨峥,都需要名士来为自己站台撑场面,增加正统性。 这时代的舆论权掌握在名士手中。 杀良冒功谎报战绩之事,在魏国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 当年文钦也靠这个向曹爽邀功,因而得罪上司王凌与诸葛诞。 边将屡有此事发生。 “哈哈,士季时候觉得其中有不实之处?”司马昭当然也不是这么好湖弄的。 钟会干笑了两声,“石使君向有名士之风,未想胸中还有韬略。” “十日之前,石林伯已将人头、战马、军械都送入洛阳,由功曹亲自验看过,其旗号、兵器、盔甲的确是凉州所产,确凿无疑。”贾充也跟着附和几句。 钟会一愣,难道这个石鉴真是将才? “不知雁门何人为将?”钟会感觉自己才离开一个月,洛阳很多东西都变了。 贾充与司马昭的关系似乎越来越亲近。 皇帝太后也让人看不透,并州局势也有些诡异。 “听说是一个叫周煜的无名下将。”贾充不以为然道。 凉州军中,能征惯战之将,除了杨峥,也就杜预比较出名一些。 其他人声名在中原并不显赫。 钟会思索了片刻,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此刻的他更关心朝中局势一些。 雁门郡治所广武。 此地距离代郡只有十五里,距离长川九十余里。 所以要想在雁门站住脚,就一定要与代郡的索头部搞好关系。 “那石鉴乃庸才尔,先生何必数次羊败于他?莫非是骄兵之计?”孙阳不解道。 对强大对手才需要骄兵之计引其犯错。 但石鉴离强大有很长的距离,孙阳甚至觉得凉州军凭借骑兵的优势,完全有机会击杀此人。 几次小战,凉州军打着刘珩、马循的旗号丢盔卸甲,还送了不少羌胡人头。 “某当年也在朝廷为官,岂不知石鉴徒有虚名而已?司马昭麾下诸将,此人最次,今日若败了他,司马昭召其回朝,调陈泰、王昶这等重将前来,某阴图太原之计难行也!将欲废之,必固举之;将欲取之,必固予之,送他几阵,骄石鉴之志,坚司马昭之心,一石二鸟,何乐而不为?”卫瓘阴仄仄的笑道。 眼下东吴兵败寿春,吴军势弱,孙綝斩大将朱异,国内正是动荡之时。 数年之内,无力北伐。 长江两岸难得的安宁起来。 王昶、陈骞、石包、州泰等大将完全可以抽调出来。 朝堂之上还有陈泰。 此人早年就出任过并州刺史、持节护匈奴中郎将,在鲜卑、匈奴人中颇有威望。 其能力也不言而喻。 他若北调,雁门就不妙了。 每次见到这样的笑容,孙阳就感觉脚底生寒。 此番卫瓘入雁门之后,立即掩盖踪迹,外间只看到守将是周煜,却不知卫瓘在其中。 “先生高明!”孙阳暗自为石鉴默哀。 卫瓘浅笑几声,“这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就该你们宣义司与九野营的人配合了。” “请先生教我。”孙阳毕恭毕敬。 “派人潜入太原暗中接近唐咨、全端等降将,多送金银钱帛,什么也不必说。” “属下明白!” 第四百四十四章 血诏 “征西将军杨峥,为我大魏镇守西垂,破冶无戴、迷当、沮渠等部十数万之众,保雍凉平安,功莫大焉,现征召入朝,升为中领军、统领洛中禁军,封姑臧侯,加光禄大夫……”使者抑扬顿挫的念着。 杨峥听到一个“征召入朝”,便自动忽略了后面几句。 也不知道司马昭怎么想的,这招都用烂了,居然还来! 这不仅是在侮辱自己的智商,简直是在侮辱自己的人格! 自己连司马懿、司马师的棺材板都掀了,真去了洛阳,还能落个全尸? “杨将军、杨将军?”在使者的提醒下,杨峥才清醒过来。 “臣谢陛下!”样子还是要装一下的。 “此为陛下亲自书写的诏令,以表对将军的青睐。”使者双手递过诏令。 杨峥一愣,“阁下是说,陛下召我入朝?” 只怕自己前脚入朝,后脚曹髦的皇帝就当到头了。 “既是皇帝征召,请将军发十万大军,一同入洛!”身边护卫的刘珩简单直接道。 众目睽睽之下,也就他敢这么理直气壮。 这厮自恃有军功在身,最近骄横的不得了。 “放肆!你这是要入洛阳,还是打洛阳?”杨峥叱骂道。 刘珩偏着脑袋道:“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司马昭要杀将军,借皇帝诏令!” “你哪里看出司马昭要杀本将?”杨峥继续骂道。 “这还要看?凉州三岁小童也知道。”刘珩话越说越不像样。 旁边的杜预本来还要劝的,却忽然感觉到了什么,默不作声。 使者咳嗽了两声。 但还是被刘珩直接无视,脖颈又胀红起来,“将军今日即便杀了我,我也要说,司马满门都是贼、都是蛇蝎!” “没有王法了!我现在就杀了你!”杨峥无比缓慢的拔出腰间宝剑。 身边蒙虓、林森等人赶紧抱住杨峥,“将军息怒、息怒啊,刘校尉今日多喝了几杯,酒后之言一时湖涂,绝非本意。” “我没喝酒,也没湖涂,要我说,现在就砍了这贼使者的脑袋祭旗,尽起凉州之众,司马昭不是让将军入朝吗?正好,我们一起杀进洛阳,灭了司马氏三族,再……”后面的话没说出口,被杨峥飞踢一脚,踹在胸口上,后退两步,剩下的话也咽回肚子里。 “把他给我拖下去!” “唯!” “我、我不走,我就要说!”刘珩仿佛被激怒了的蛮牛。 寻常士卒自然拖不走他,但蒙虓、林森二人都是勇力之士,一左一右,把他架起来,提走了。 使者自始至终目光从容的站在一旁,脸上没有丝毫惧色。 他身边的宦官、护卫全都脸色发白,小腿还在打颤。 刘珩本就长得凶恶丑陋,发起怒来,气势尤为骇人。 杨峥心中暗暗称奇,脸上却一副余怒未消的模样,“本将御下不严,冲撞尊使,还望恕罪。” 使者拱手道:“哪里、哪里,忠心护主之士,在下为将军贺。” 这人说话不卑不亢有礼有节,还能化解场面上的尴尬,杨峥心中暗暗称奇,“敢问尊使高姓。” “冀州王经,见过杨将军。” 王经? 杨峥怔怔的看着他。 这不是玩背水一战给姜维刷了战绩之人吗? 历史上的王经是皇帝曹髦的近臣,所以才会空降为雍州刺史。 杨峥心中一动,或许能从他嘴中打听到什么内幕消息,“久仰、久仰!请入内一叙。” 王经拱手,“将军请。” 刚走两步,他身后的侍卫、宦官也跟着动了。 杨峥一挥手,亲兵将他们拦住。 内堂之中,王经忽然像换了一个人一般,双眼炯炯有神的盯着杨峥,忽然撕开衣袍角线,从中又抽出一封缣帛,依稀看见上面斑驳的血字,“杨峥接诏!” 这是闹的哪样? 但看王经神色,杨峥只能与杜预单膝下拜。 “向闻卿乃吾家故旧也,今帝室蒙难,社稷将倾,愿卿以此血诏昭告天下,聚海内义士,干戈随风靡,武骑齐雁行,同讨逆臣!今封卿为骠骑将军、姑臧侯,假节钺都督天下诸军事,若能克成大事,匡扶大魏,朕不吝裂土之封!” 王经颤抖的声音读完诏令。 堂中变得极为安静起来。 “朕不吝裂土之封!” 这句话从一个皇帝嘴中说出,是何等的无奈? 能发出这份血诏,说明皇帝已经置生死于度外,要与司马氏同归于尽。 因为这份血诏昭告天下时,就意味着皇帝不会山中。 其实杨峥也知道自己名声不好,在关中被人称为再世董卓、马超。 皇帝还愿意求助自己,可见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假节钺都督天下诸军事,这份血诏比当年献帝的衣带诏还有分量,还加盖了传国玉玺,至此,杨峥最缺的大义名分也到手了。 “臣、定不负陛下所托!诛灭司马氏,匡扶大魏!”在那一瞬间,杨峥心中只有对皇帝的感激之情。 可惜这个皇帝来迟了,若是早生二十年,或许曹魏不至于沦落至此。 这一切或许就是天意吧。 “君侯万不可辜负陛下!”王经泪流满面。 “只要陛下一日为大魏之主,我杨峥便一日为大魏之臣,此生定灭司马氏!”杨峥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混个裂土封王也不错。 现在的杨峥野心其实也只到这一步。 没办法,凉州底子太薄,中原实力太雄厚。 几年之后,天下大势会是什么样子,谁也说不清。 “陛下在洛阳静候佳音!”王经听后颇为动容,拱手一礼,擦干脸上泪水,“陛下孤身一人在洛阳,在下就不多留了,他日洛阳再与君侯把酒言欢!” “好!”杨峥爽快的答应了。 王经打仗不行,没想到却是个忠义之士。 内堂之中,只有杜预与杨峥两人。 “君侯欲何为?”杜预长叹一声。 杨峥卷起血诏,“现在不是昭告天下的时候,此诏一出,皇帝处境更加艰难。” 这东西现在拿出来,也没什么用。 天下四镇,领兵之人全是司马家的狗腿子。 一封血诏就想让他们倒戈吗? 这无异于白日做梦。 几千年来,士族门阀就没这么血性过。 而司马昭与士族的结盟更为稳固。 杜预一脸欣慰,异常郑重的对杨峥拱手,“君侯高义。” 其实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一直都在吃曹氏的政治红利。 饮水当思源。 司马家是权力的野兽,自己岂能跟它们一样? 现在还不是掏出这份血诏的时候。 “不过,皇帝的册封还是不错的,即日起,宣告天下,某自封为骠骑将军、假节钺、都督天下诸军事!”杨峥笑道。 一个征西将军,在司马昭面前,还是太单薄了。 没假节钺、都督天下诸军事,跟司马昭对骂都有些底气不足。 不管外人信不信,对内却是一次实实在在的激励。 还能暗中帮皇帝一把,你封我中领军我不要,我自封为骠骑将军,跟皇帝没关系。 第四百四十五章 虎子 两日后,孟观带来最新的消息,“报将军,王基领四万大军护送十万石粮食已至弘农!司马班领五千中军为先锋进驻潼关。” 终于来了。 还这么明目张胆的护送十万石粮食,仿佛在引诱自己。 “彼军骑兵多少?”杜预问道。 “不足五千,以庞会骑督,文鸳为帐下督,余者皆步军。”孟观道。 骑兵代表机动力。 魏国的养马地有两处,一为河西,一为幽州。 曹操大破乌桓,迁徙二十万乌桓入中原,得乌桓突骑。 杜预渭水一战灭司马链两万乌桓、匈奴义从军,导致魏国骑兵短缺。 五千骑差不多是洛阳中军一半的骑兵部队了。 在关中平原作战,没有骑兵,肯定施展不开。 杨峥道:“兵贵神速,王基兵未动,消息却先散播出来,必是引我军劫他。” “司马昭意图很明显,欲以王基四万大军消耗凉州。”杜预望着杨峥道。 杨峥点头同意,“王基此人骨头太硬,这块肉要崩掉我们几颗老牙。” 这些年,洛阳中军也接连大战,战力不可小觑。 四万大军,若是恶战,即便打赢了,凉州也会脱层皮。 更何况对面还有文鸳、庞会、路蕃这等勐将。 若是姿势不对,弄不好把腰给闪了。 而洛阳转手还可以再弄几个四万大军来。 “王基的骨头还能硬过我手上狼牙棒不成!”刘珩一脸不服气。 在并州逛了一圈回来后,这厮越发嚣张,以前还扭扭捏捏的谦虚一下,现在不装了,直接自称凉州第一勐将。 说穿了,这厮也就一力降十会,遇到寻常将领,三下五除二,凭借狼牙棒的优势把别人砸死。 但对手是文鸯,就要慎重了。 其实就算庞会,刘珩也未必打得过。 “我看你这厮不仅脑壳硬,嘴皮子更硬,皮又痒了。”杨峥斥道,两天前还打了二十军棍,现在又生龙活虎的了。 其实这种性格杨峥也挺喜欢,不往心里去,也不藏着掖着,今天打了,明天厚着脸皮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以现在凉州军的战斗力,杨峥有足够的自信正面与王基碰一碰。 问题不在于打不打得过,而是如何避免重大伤亡。 周围将左一起哄笑。 刘珩也跟着傻笑起来,“属下只是打个比方,我军有骑兵之利,只要吃掉这五千骑兵,那三万多步卒还不任我宰割?” 杨峥诧异不已,“你何时也会动脑子了?” 这么长时间没见这厮,居然有长进了。 “哈哈,要不然属下怎配当凉州第一勐将?”没两句又恢复本性。 “刘将军所言不错,正是要吃掉王基的五千骑兵,关中这场大战,我们就赢了一半。”杜预难得的同意刘珩看法。 杨峥点点头,“此战本将亲自出马!” 杜预欲言又止。 杨峥知道他的心思,自己身为凉州之主,不可轻动。 但眼下凉州不缺勐将锐卒,独缺帅才,唯二可单独领兵的也就杜预、张特。 只是王基搭配文鸯、庞会,杨峥不得不亲自出马了。 其二,刀柄不能轻授他人,不是不相信杜预,而是自己需要在士卒面前,在凉州豪强面前,保持一个无敌强者的形象。 其三,蒙虓、刘珩、马循这些悍将,也只能自己来驾驭。 司马昭堆仁义人设,杨峥也需要树立战无不胜的形象。 没有士族底蕴,就只能凭借战功了。 “元凯可为我镇守凉州!”末了,杨峥对杜预拱手一礼。 “预必竭心尽力。” 姑臧大军早已集结完毕。 五万亲军,留一万做后援,四万随杨峥东征。 姑臧城外,人如山,长矛如林,铁甲如海,战马、驮马、骆驼一眼望不到尽头。 无论步卒还是骑兵,人人都有两马,步卒两匹驮马,骑兵一匹战马、一匹驮马。 站在最前面的,是杨峥秘藏的五千精骑,高鞍、双蹬、铁马掌、最前一千骑兵,人人两匹凉州、河湟的高头大马,人马皆披重甲,手持长槊,腰悬钢刀,背负短弩,青黑颜色,远远望去,便有一股沉重压迫感,这还是静止状态,若是奔驰起来,定会地动山摇排山倒海。 五千精骑之右是八千骁骑营,之左是两万余步卒与轻骑。 金锐之气直冲雪巅,肃杀之风席卷草原。 “待儿再长两年,便可为父亲厮杀!”千军万马前,十二岁长子杨毅一脸认真道。 在青营深造多年,这孩子如他的名字一般沉毅。 受母亲姜阿怜的影响,从小就生的虎背熊腰,在青营中也是以勇武见长,反而不怎么喜欢读书,常有领军出战之语,与李特的弟弟李庠、赵阿七的儿子赵雄,以及夏侯栩关系极为融洽,听说四人还暗中结义。 杨峥还特意寻了几个好手教他们马术、长矛、刀法。 至于剑法,杨家祖传的东西,当然不能丢,杨峥虽然不以剑法称雄,但从尸山血海的战场上滚出来的剑法、刀法,还是有不少可取之处。 与司马氏的征战很可能要持续两三代人,自己儿子不熟练掌握砍人技术,将来连站都站不稳。 “哈哈哈,上阵父子兵,我儿当自励也!”杨峥摸了摸他的脑袋。 次子杨武在一旁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的,目光闪烁。 这孩子跟他的母亲春娘一个性子,心思多,反而有些不像自己。 三子杨宏也到了十岁的年纪,却不怎么喜欢兵戈之事,喜欢算术与天文。 杨峥也由得他去了。 只有长女杨蓁泪流满面,“爹爹当心,蓁儿与娘亲在家等候爹爹。” “蓁儿乖,爹爹去去就回!” 女儿倒是挺像她母亲彭青蝉,鼻梁高挺,却又不失汉女的温婉。 最小的儿子杨旭不满一岁,还在襁褓之中,似乎有些惧怕一身戎装的杨峥,哇哇大哭着,惹得夏侯止手忙脚乱。 为了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家,无论如何也要灭了司马氏! 因为自己输不起。 杨峥上马转身,不知何时,城墙上传来琴音,时而清脆,时而婉转,时而激亢,宛如高山流水,又如波涛汹涌,银瓶乍裂…… 杨峥虽然是个乐盲,但也听出这琴音的不凡。 历史上,高长恭有兰陵王入阵曲,李世民有秦王破阵乐…… 出战之前,有此等琴音,也算是大吉之兆了。 杨峥心中热血也随着这琴音翻涌,挥动长槊,指向天空中的烈日,“起兵!” 即便司马昭如日中天,自己也要把他扯下来! “起兵!” “起兵!” 战鼓与号角同时响起。 第四百四十六章 渡渭 司马昭除了在潼关加强防守,又令校左将军司马亮领中军七千入临晋,屯骑校尉司马干领五千人入武关。 目的很明显,只要抓着关中的门户,长安就相当于淮南的合肥新城。 同时让司马家的人刷刷战绩。 杨峥欲以关中消耗司马昭,司马昭也是以长安消耗凉州和蜀国。 以长安之坚固,只要粮草充足,凉州和蜀国举国而来也未必能攻克。 消耗个两三年,等关东稍稍恢复,便如灭诸葛诞一般,几十万大军泰山压顶。 这时代一场大战打个一年半载实在再正常不过了。 甘露三年七月,杨峥军云阳,王基军郑县,中间隔着一座长安。 郑县在渭水之南,背靠华山,向北可支援临晋,向西随时支援长安,向南亦可看顾蓝田、武关等重镇。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王基屯兵郑县,瞬间在京兆郡构建了一个防御体系。 长安抵在最前,郑县居中,临晋为翼,潼关为后。 摆出一个防守反击的架势,四方有难,随时支援。 只等杨峥往里面跳。 “王基以渭水为堑,于南北两岸立营垒十七座,又伐华山之木造舟楫、浮排,直通入长安,遣庞会、文鸯各引两千游骑巡视冯翊诸地,捕杀我军斥候。”孟观前来汇报道。 如此一来,长安和郑县通过渭水连成一块。 看样子,王基打算放弃北面冯翊郡,一心经营京兆郡。 这其实就是几年前陈泰的策略。 “蜀军有何动向?” “蜀将傅佥守陈仓、牙门将赵广守武功,阴平太守廖化居中策应,据蜀中细作来报,蜀尚书令陈祗病故,姜维返回成都。” “原来如此。”杨峥点头道。 陈祗在后世名声不显,看似没有什么出名政绩,但在蜀国非常重要。 调和姜维、黄皓、益州士人、荆州士人几大派系。 有他在,蜀国这条破船还能湖在一起,哼哼嗤嗤向前划,他不在了,各方大老谁看谁都不顺眼。 黄皓也脱离了制约,姜维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以前是暗斗,以后,就可能是明斗了。 刘禅想要再找到一个这样的人,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刚刚搭建起来的权力平衡,又要摇晃起来。 而陈祗倒下,朝堂出现权力真空,姜维身为大将军,自然要回成都。 “没有蜀军在旁也好。”杨峥低声自语,多一方势力,就多一重博弈,前两次攻打长安无果,就与蜀军龃龉不断。 你防着我,我防着你。 既要互相利用,又要防着被对方利用…… 王基在郑县深沟高垒,其实玩的也是围攻寿春那一套。 深沟高垒,结硬寨打呆仗。 不玩花里胡哨,只拼国力消耗! 杨峥背后的凉州怎么拼得过王基背后的中原? 但如果不打破王基的铁围,让王基像根钉子一样在京兆插个两三年,后面司马昭的泰山压顶就来了。 这招虽然乏善可陈,却是最好的办法。 “仁佑,你说说如何破王基之铁围?”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杨峥其实成竹在胸,不过还是习惯性的征求部下意见。 庞青与刘珩配合,在并州打的非常漂亮。 杨峥只是想他们袭扰和掠夺,没想到他们拿下了雁门,为凉州打开局面,开辟了另一个战略方向。 庞青拱手道:“属下觉得,我军优势在骑兵,无需与王基在郑县死战,应该进攻长安,把战场拖到长安附近。” “仁瞻?”杨峥目光望向孟观。 参谋就要有参谋的价值。 “王基固守渭水之南,以庞会、文鸯扫荡渭水之北,不如先围杀此二人,断王基爪牙。”孟观拱手道。 这个提议相当令人心动。 不过庞会、文鸯二人很有可能是王基放出来的诱饵。 自己是骑兵,对方也是骑兵,很难围杀二人。 再说如今的文鸯名震天下,擅长的就是突围,当年司马师十几万大军,都没留下他。 “王基所凭,其实就是渭水,两年前元凯能在八万大军的围杀中反复穿梭,最终消灭两万河北义从,靠的也是渭水,关中之地,谁得渭水,谁就能来去自如,利于不败之地!”杨峥一语道破王基的战略意图。 有了渭水,再加上北洛水,王基就把长安、郑县、临晋就串联在一起。 “将军英明。”庞青孟观同时道。 杨峥轻笑道:“但王基忘了一点,他的四万步骑能控制长安到郑县的水道,却控制不了整条渭水!” 渭水何其大也? 四万人能防住长安、郑县、临晋一带就相当不错了。 杨峥指着沙盘,“我军可渡过泾水,先入扶风郡,然后从扶风郡顺流而下,直击长安,王基若来救援,我军即走,彼若不来,我攻长安,生擒司马孚司马望!” 骑兵在手,便有了战场的主动权。 怎么打就是自己的事了,岂能跟王基在郑县死磕? 善战者,当致人而不可致于人也。 当年杜预的反复拉扯之策,给了杨峥足够启示。 杜预三万步骑面对八万大军围堵还游刃有余,现在自己手上四万大军,后方还有府兵正在集结,形势比杜预强太多。 抄都不会抄,杨峥也不用在这世道混了。 这一战若能击杀司马孚,形同于给司马昭胸口插了一刀。 司马师、司马昭能顺利接掌大权,其实背后都是司马孚的功劳。 这是司马氏的核心所在。 以前杨峥实力不足,西有邓艾在陇右窥伺,南有蜀军在汉中。 现在邓艾已灭,陇右为自己所得,姜维身陷蜀国内斗之中,暂时抽不开身。 也算是攻打长安的一个时机。 至于拿下长安后蜀军会不会背刺,那是以后的事。 邓艾段谷一战,蜀国的精气神都被打没了。 “我军经由扶风,蜀军会不会……”孟观道。 留在扶风的傅佥、赵广都是蜀国的激进派。 望着杨峥一脸坏笑,孟观忽然就明白了,“这也是祸水西引,拖蜀军下水!” 这招当年姜维也干过,现在还给他们。 盟友都是拿来利用的,更何况现在与蜀国还不算盟友。 “诸军随我南下槐里!” “唯!” 如王基一样,姜维在扶风郡也只是挑选几个战略要地防守。 蜀国的现状,也不可能把国力大量投入进关中。 其防御的重心仍是汉中。 陈仓、眉县、武功几个重镇都是依托汉中才能存在。 第四百四十七章 问策 姜维虽回到成都,却异常关注关中形势。 每三日,必有前线消息传回。 “难道杨峥真想攻打长安?”黄崇道。 “王基乃曹魏宿将,杨峥不与他争,就只有先攻长安,吸引王基来援,但长安被司马孚经营数年,有后援在,更难取之。”夏侯霸认识王基,也更了解司马孚。 早年王基为司马懿举荐,迁中书侍郎,因谏止明帝大兴土木,坐罪免职,后被曹爽提拔,出任安丰太守、河南尹,颇有政绩,但因看不惯曹爽的骄奢淫逸,而被邓飏一党疏远。 高平陵之变后,王基因是曹爽征辟,又被免官。 但很快就被司马懿大力提拔,先担任尚书,后出任荆州刺史,加扬烈将军。 杨峥崛起于西平,夏侯霸就被调回成都。 虽然不受蜀国官僚待见,但蜀主待其颇厚。 日子也过的不错,在成都有了豪宅,娶了几房小妾,还生了两个儿子,三个女儿。 蜀中风土颇为养人,离开战场,夏侯霸面色红澜,人也发福了不少。 “杨峥与司马氏恶战,对大汉而言,未尝不是好事!我军养精蓄锐,待他们兵疲粮尽,便可一鼓作气,收复雍凉!”黄崇想的比较远,胃口也很大。 夏侯霸不吭声。 姜维似乎也没什么兴趣,对身边从人道:“龚袭为何还没有来?” 陈祗去世后,最有可能升任尚书令之人便是尚书仆射董厥。 他在尚书台多年,历经诸葛武侯、蒋琬、董允、费祎时代,名望才干皆是上上之选。 姜维若想领军在前方“恢复汉室”,后方就必须再有一个类似陈祗的人坐镇,上承皇命,中和诸臣,下接阉竖,调和内外,支持他北伐。 不过最近呼声最大的却是诸葛瞻。 不仅是朝堂之上,民间的呼声也大。 还有汉中都督胡济、庲降都督霍戈暗中支持。 如果不是阎宇接替了宗预,出任永安都督,恐怕蜀国的三个都督,都会支持诸葛瞻。 荆州系在蜀国权柄之中可见一斑。 至于诸葛瞻,与诸葛恪一样,年幼便有聪慧之名,后娶公主为妻,授为骑都尉。 朝堂每有政令惠及百姓,百姓皆奔走相告:葛侯之所为也。 是以诸葛瞻年纪轻轻,未有功勋,便美名流传。 “回禀大将军,董仆射身体染恙,今日谢绝见客。”门人匆匆忙忙来禀报。 姜维眉头一皱,这很明显是托词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当然,姜维也明白是怎么回事。 段谷战败后,姜维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朝野内外,士庶皆怨,若不是蜀主保全,姜维的政治生涯就走到了终点。 董厥不愿意见他,就意味着董厥是在避嫌。 姜维长叹一声,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立,恢复汉室何其艰难。 关中本来有很多重大机会,却全部葬送在自己人手中。 其实当年诸葛武侯也是如此,后方有李严掣肘。 过不多时,宫中另一道消息传出,让姜维更加心烦意乱,蜀主加封黄皓为奉车都尉。 此职在汉武帝时为秩比二千石的上官,掌管皇帝舆车,霍光曾任此官,由此可见刘禅对黄皓的宠幸。 “陛下在此时任黄皓为奉车都尉,莫不是在敲打荆州系?”夏侯霸诧异道。 “此次接任尚书令的人选一定不是诸葛瞻。”黄崇笃定道。 蒋琬、董允、费祎之后,胡济有重大过失,宗预年岁已高,剩下的也就身为武侯嫡子的诸葛瞻了。 以蜀主这些年对荆州士人的厌恶,很有可能尚书令既不是诸葛瞻,也不是董厥。 从现在的趋势看,最有可能得势的是黄皓一党。 “看来只有我去劝谏陛下了!”姜维道。 其实一直以来,皇帝与荆州系有个巨大矛盾。 皇权与相权之争。 诸葛武侯掌权十一年,不仅是蜀国的丞相,还是蜀主刘禅的“相父”。 因此相权一度压制皇权。 费祎屡次争取丞相之位,间接的也是在争取当刘禅的“爹”。 费祎主政恰好也是十一年,资历声望都够了…… 所以只能莫名其妙的死在一个降将手中。 本来局面大好的荆州系遭受毁灭性打击,丞相之位没捞到,连尚书令、大将军之位都被陈袛、姜维分了。 所以蜀国的矛盾才会越来越大,终于酿成段谷之败。 段谷之败只是一个开始。 扶风郡。 凉州士卒也夹河立寨,从以槐里作为后方,沿河筑垒,修到长安城下,摆出一副强攻的架势。 司马孚依旧龟缩不出。 而且王基也不上当,只派出路蕃引三千中军协防长安。 望着长安城墙上插着的“司马”旗,杨峥冷笑道:“真以为某不敢攻打长安?传令,调张特、周旨各引府兵前来助战!” “唯!”亲兵借令而去。 既然王基不动,那就围住长安。 长安城下顿时忙碌起来,营垒、沟壑、鹿角,还砍伐附近大树打造攻城器械。 不妨把声势先弄起来。 有司马孚在城中,杨峥还真不信他敢无动于衷。 五天之后,张特引一万府兵赶来,为了制造声势,张特鼓噪而进,到处飞沙走石,领安定男女老少随军而行,声势颇大,浩浩荡荡顺泾水而下,一万人的府兵,被他弄成了五六万人架势。 又过了五天,周旨引五千陇西府兵赶来。 田章、爰邵也在其中,一见杨峥的面,纳头便拜,“属下拜见将军。” “两位请起。”杨峥亲自搀扶。 九野营暗中打探数月,基本排除了两人死间的可能。 二人都是庶族出身,对司马家的没多少忠诚可言。 “谢将军!”二人拱手。 只要是庶族出身,便是杨峥拉拢的对象。 “长安城坚兵多,不知两位可有破城之法?”杨峥随口一问,只是为了拉拢二人。 田章慨然道:“属下愿率领麾下部曲为前锋,为将军拿下此城。” “好,将军果然英勇。” “兵法有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前些时日长安粮尽,司马孚驱赶妇孺老弱近万,将军仁义,皆收容之,这些人的家卷都在城中,将军若以他们四面喊城,长安人心必乱,即便没有人开城投降,我军攻之,可顺势而下!”爰邵道。 杨峥一愣,有点东西啊。 不是他提起,自己都忘记有这事。 这年头人才遍地都是。 “此策大善,若能破城,尔为首功。”杨峥笑道。 “多谢将军,属下才疏学浅,乃田将军提点,方有此悟。” 看到旁边田章一脸懵,杨峥知道这是爰邵在抬举田章,心中对此人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这年头有才能的人不少,但沉不住气的居多,所以一事无成。 当着这么多将领的面,杨峥也不好太嘉奖他,否则就是为他树敌了。 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即可。 “此城若破,你二人同功,孟观,你去接前些时日安置的老弱妇孺。” “唯!” 第四百四十八章 夹城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烈日之下,铁骑如云,铁甲如潮,往来呼啸。 如果是步卒,四万人其实不足以围住长安这座天下雄城。 但四万骑兵却够了。 各种明哨、暗哨铺开,稍有动静,骑兵转眼即来。 除了张特的一万安定府兵,周旨的五千陇西府兵,杨峥还征召了掘子军、平垒营。 这场大战想短时间内决出胜负已不可能。 司马孚继承司马懿的龟缩大法,王基步步为营,根本不给西凉铁骑野战的机会。 最开始,庞青建议在上游筑坝,引水决长安和郑县的王基军。 杨峥带着亲卫亲自考察过,平原上修筑水坝,工程量太大了,长安附近地势稍高,而且有八水环绕,即便在渭水修筑大坝,水势也会被八条支系分散,无法形成冲击力,最多泡到墙角跟,让渭水下游沦为泥淖之地。 但如此一来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泥淖沼泽,反而限制了己方骑兵…… 所以杨峥干脆把长安给围了。 掘子军、平垒营日夜不息,加上府兵、和运送粮草的民夫配合,在长安城东堆土,修建一条夹城,半包围封锁长安东南两面。 内外再补以堑壕、鹿角。 整个长安城墙的周长也就五十里。 半包围的夹城只需四十里就差不多了,再根据地形和水形,真实长度不需要四十里。 比在上游修筑水坝工程量低的多。 除了夹城,还在槐里周边大规模屯田,种些豆黍之类的短期庄稼,供战马的精饲。 关中这片土地还是很肥沃的,撒下去的种子,泼点水,第三天青苗就破土而出。 夹城还在修筑之时,郑县的王基坐不住了,大军挪到骊山,还是依山傍水下寨,步步为营。 从冯翊调回文鸯与庞会,骑兵多次袭扰。 司马昭为了守住长安,下足了本钱,中军骑兵也是一人双马。 两军在关中平原上缠斗、绞杀。 凉州军有兵力优势,但敌方将领极其强悍,文鸯、庞会互相配合,几次冲破凉州骑兵的围堵追杀。 马循、蒙虓这种专业骑兵将领都拦阻不住。 长安城中路蕃也频频出城配合。 亲军骑兵精锐集中在东面,文鸳、庞会偷袭南面…… 几个回合下来,虽然没有改变长安逐渐被围困的局面,但大大拖延了时间。 原定二十天就能修筑起来的夹城,拖了一个半月,还未完全合围。 给筑垒的民夫以及后方粮草带来了巨大威胁。 中军大帐中,杨峥有些恼怒,“八千骑兵,两面夹击,居然让四千敌骑跑了?” 蒙虓、马循、田续都低着头。 连往日一向嚣张的刘珩都一声不吭。 几日之前,他颇不服气的要去擒杀文鸯,一战就被他扫下马来,如果不是亲兵死命相救,刘珩就交代在文鸯手中。 庞会跟杨峥一样,也是从骆谷的尸山血海中杀出,这些年经历的大战也不少。 此人表面粗豪,实则极擅把握战场形势,凉州精骑杀来,拔马便走。 若不是精锐,则与文鸯如饿狼一般扑上来…… 虽然没造成多少伤亡,但对士气的打击极大。 凉州军出道以来,所向披靡,动辄大破羌胡,还从未这么憋屈过。 “洛阳中军本就是精锐,又有文鸯、庞会这等熊虎之将,不妨留出东面几个缺口,以做诱敌之用。”张特进言道。 杨峥摇摇头,“此计对草原诸部或许有用,然司马孚、王基皆是深谙兵法之人,绝不会上当。” 如果王基是司马昭的爪牙,那么文鸯、庞会二人就是王基的爪牙。 不能忽视一员勐将对战场的影响。 司马师淮南二叛,文鸯几乎凭个人武勇改变了天下形势,如果文钦给力一些,恐怕毌丘俭不至于草草收场。 庞会只能算是勐将,但文鸯已经达到神将级别。 这两人不除,这场大战就打不开局面。 以前时间是站在杨峥这一面,现在,司马氏扫平淮南,中原再无后患,时间站在他一边。 “先立起夹城!”杨峥揉了揉额头。 庞会、文鸯就像两只苍蝇,天天在耳边嗡嗡作响,令人心烦意乱。 路一步步走,饭一口口吃。 不切断司马孚与王基的联系,长安始终会稳如泰山。 计议已定,骑兵尽出,堵住长安之东,让掘子军与平垒营补齐夹城的最后几个缺口。 又于东面筑起三座小土山,与夹城相接,上设床弩、投石车,可以直接攻击长安城,也可以庇护夹城。 杨峥令士卒鼓噪呐喊,号角战鼓齐鸣,又令骑兵拖起烟尘,终日不绝。 造成一副正在强攻长安的假象。 王基旁观了两日。 但长安对天下实在太重要了,城里还有司马孚。 王基领军进入霸陵,离长安不到百里,隔着霸水与杨峥遥遥相望。 杨峥盯着沙盘,王基大军与长安互相呼应,这个关口想攻打长安无疑是痴人说梦。 四万中军精锐在背后吊着,庞会、文鸯的骑兵阴魂不散。 形势再度进入对峙状态。 土山之上,三面牙纛矗立,在初秋的风中猎猎作响。 “报将军,长安老弱妇孺皆已抵达。”孟观前来禀报。 “让他们吃饱些,然后在夹城上呼喊!” “唯!” 过不多时,夹城上呼声震天。 “儿啊,杨君侯给我们分地分屋了啊,快打开城门,我们一家人团聚,随我去耕种……” “阿翁,杨君侯是圣人,不要再替司马家打仗了……” “夫君……” 夹城距离长安城近一些的只有一箭之地。 眼神好的,能看清自己家人的模样。 母亲呼唤儿子、儿子呼唤父亲、妻子呼唤丈夫…… 声音中有种特别的穿透力,虽然嘈杂,但分外震动人心。 “阿翁!” “阿母!” 城墙上立刻就有回应。 但司马孚的反应也极快,一排甲士持刀涌上城墙。 “此乃杨贼故意为之,诓骗尔等!长安城不破,尔等父母妻儿尚有活路,一旦城破,尔等父母妻儿皆成无用之人,杨贼一向暴虐无道,岂会容他们生还?”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城墙上响起。 在明晃晃的长刀衬托下,特别有说服力。 杨峥在关中大肆掳掠,烧毁村寨,践踏良田,虽然在短期内获得了人口、钱粮,但也不可避免的坏了名声。 “朝廷已发十万大军西征,不日将踏破凉州,届时尔等守城有功,大将军以雍凉良田赏赐尔等!”司马孚在甲士的护卫下振臂而呼,每说一句,护卫便高声重复一句,压过了百姓杂乱的呼喊声。 “这些东西,先赏赐给你们,待击退杨贼,再行重赏!” 城墙上,几百口大箱子被打开。 烈日下,金银钱帛熠熠生辉。 杨峥苦笑一声,一只手握着刀,另一只手提着金银,是人都知道怎么选。 其实被驱赶出城的,大部分是协助守城的青壮。 司马孚不会傻到把守军家卷赶出城,不然当场就哗变了。 “给我砸死司马老贼!”杨峥一挥手,土山上床弩、投石车应声而发。 短矛一般的弩机和人头大小的砲石呼啸着划过天空。 东城之上,惨叫连连。 司马孚身边的甲士第一时间举起铁盾,护着司马孚下城。 弩箭接连穿过三个人的躯体,砲石将守军砸成一滩血肉。 威力不可谓不大。 但这东西的准确性非常差,有效杀伤是不可能的,只能覆盖攻击。 城墙上,凄厉的惨叫声震动天野。 一如既往的,司马家的运气特别好,在甲士的护卫下狼狈下城。 反而是夹城上的老弱妇孺们朝杨峥大旗的方向跪下。 “求杨君侯放过我儿。” “放过我阿翁。” …… 哭声震天动地。 本来让他们瓦解守军士气,现在反而是在动摇己方军心了。 杨峥摇摇头,放过他们,谁放过我? “把他们送回姑臧。” 留下这些人的意义不大,长安城果然没这么容易攻破。 司马孚快八十多年的年纪,敢亲冒失石,至于险地之中,不愧是司马家的老鸟。 城上的哭喊很快消停,杨峥耳边清净了许多。 长安城墙上,留下一片尸体。 活着的人躲在雉碟之后,让床弩、投石车的打击效果减弱。 “给我继续轰!”杨峥乐此不疲。 弩箭、砲石、火油越过城墙,砸向城中,一时间,火光大起,黑烟冲天。 打仗,打的就是个气势。 不给点压力,真以为自己没有攻破长安的实力。 就在此时,土山之东,马蹄震动,呼喊震天。 “擒杀杨贼!” “擒杀杨贼!” 一支骑兵泼喇喇的奔来。 左边一杆“庞”字风旗,右边一杆“文”字风旗。 人如虎,马如长龙,隔着老远,气势滚滚而来。 将至土山,冲势渐缓,立于一箭之外。 两骑越众而出。 一人黑盔黑甲,身形彪悍,手挽长刀,一人银甲红缯,倒提长槊,虎背蜂腰,威风凛凛。 “杨峥可来受死!”黑甲大汉大吼一声。 杨峥左右诸将皆怒。 “我道是谁,原来是庞会,别来无恙乎?”故人相见,杨峥大为感慨,目光落在他身边的年轻骁将身上,这人应该就是名震天下的文鸯了。 “哼,当日若知道尔为国贼,定将尔碎尸万段。”庞会大言不惭道。 这厮完全一点脸都不要。 不是杨峥,庞会未必能活着冲出骆谷。 虽然现在不是一路人,但也没必要搞的这么不体面吧? 杨峥大笑起来,“哈哈哈,庞会啊庞会,你还是如此薄情寡义啊,我杨峥是国贼,你的主子司马昭就是忠臣了?” 庞会当年就削尖脑袋往司马家阵营里钻,现在更是铁了心。 他厚颜无耻惯了,不过他身边的文鸯却一直低着头,默不作声。 杨峥心中一动,庞会无药可救,文鸯或许可以激一激。 年轻气盛用在他身上最好不过。 这可是这时代战力天花板的神将啊! 但历史上文鸯终究没逃过夷三族的下场。 第四百四十九章 罗网 “休要多言,大将军他日发百万大军,看你能嚣张到何时。”庞会张着大嘴骂骂咧咧。 “庞会啊,你父为国家忠臣,陛下待你家不薄,司马氏父子三代朋比为奸,残害忠良勋旧,跟着他,必为后人唾骂,司马昭外宽内忌,常以猜忌杀人,迟早也不会放过你,现在不动你,他日也绝不会放过!你我都是曹氏故旧,得曹大将军厚遇之恩,不如现在与本将一起清剿司马氏,为曹大将军报仇雪恨如何?” 说话的时候,杨峥一直望着他身边的文鸯。 果然,文鸯抬起头,虽然距离远,看不清他的神色,但这番话无疑是听进去了,只要听到了,就一定会在心中留下疙瘩。 “呸!我庞会耻于昔日与尔这国贼为伍,此战必斩尔头,以报大将军再造之恩!” “庞会小儿,你算什么东西,当日若不是文鸯,某早已取你性命两次!”刘珩实在没忍住,站出来怒骂道。 庞会自视甚高,自然不会跟刘珩一般见识,盯着杨峥骂。 就是脾气再好,也被庞会的无耻激怒了。 “床弩、投石车给我对准庞会这厮!”杨峥低声道。 岂料床弩、投石车刚刚推动,庞会、文鸯掉头就走。 砲石、弩箭在他二人的马后落下。 “属下请命四千骑追击,定斩此獠!”蒙虓也是一脸怒气。 以前八千骑都没拿下,现在四千骑根本不可能。 “蒙将军英勇,只是庞会这厮特意来激怒本将,其后必有埋伏。”杨峥也不是危言耸听。 王基大军太近了,埋伏的可能太多了。 自己想吃到他的前锋,他也一定想方设法吃掉自己一部。 两边都需要一场胜利鼓舞军心。 “这厮如此张狂,气煞我也!”马循也怒骂道。 杨峥冷笑道:“既然是诱敌,一次不成,必会再来,刘珩、蒙虓、马循、成奚、林森、孟观、周旨听令。” “唯!”七人拱手下拜。 “刘珩、孟观领五千精骑伏于土山之后,马循、林森领三千骑兵伏于南坂,周旨领四千步骑伏于北塬,蒙虓、成奚领七千骁骑营直插龙首原,断其归路,待明日二将到来,诸军齐出!” 王基麾下,最有威胁的也就庞会、文鸯率领的四千精骑。 灭了这二人和这四千骑兵,王基的爪牙也就断了。 司马孚和王基都会陷入战略上的被动。 此战出动一万九千精锐,若是还留不下这四千人,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现在,天罗地网已经展开。 谁料第二日风平浪静,只有斥候鬼鬼祟祟的向土山游弋而来。 杨峥立即放出斥候小队,捕杀霸水西岸的游骑。 平静对峙两日,到了第三日,敌人终于来了。 不过不是四千骑兵,而是近万步骑。 似乎王基想发动一场试探性的进攻。 两军对峙多日,也到了碰一碰的时候。 长安城的望楼也发现了东面的状况,战鼓声轰鸣。 杨峥不由大喜,不怕他们不来,就怕他们龟缩不出。 其实想想也是,王基以进攻见长,不碰一碰,试一试双方的成色,终究是不甘心。 王基手上万余人,就敢从六万之众的毌丘俭嘴中虎口夺食。 而且,庞会、文鸯这段时日的反复袭扰,小有斩获,看上去似乎是中军占了一些优势。 这本就是一种错觉。 西凉骑兵真的不如中军骑兵? 当然也不是。 而是两千骑的小股骑兵作战,既灵活,又能把将领的勇武发挥出来。 骑兵交手,双方对冲,胜负往往只有一合。 以文鸯、庞会为刀尖,自然所向披靡。 这一万步骑只是先锋,后阵还有一万步卒列阵于霸水西岸,守住霸水,也就守住了退路。 王基用兵,胆大而心细。 由此也可见王基并不想孤注一掷。 十几面大旗在步阵中飘摇。 最大的三面上写着“司马”二字,站在杨峥的方位,似乎连烈日都遮蔽了。 四万人的规模就有如此气势,可见几十万大军的大会战。 “嚯、嚯、嚯……” 步卒举着大盾向前,两翼骑兵护卫,后阵几十辆投石车推前。 庞会、文鸯跃马向前,在阵前喝骂一通。 上一次可能是因为故人相见,有所保留,这一次什么话都骂出口了。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以前杨峥骂司马家时觉得很爽,现在在几万大军面前被别人骂,心中怒火可想而知。 不过毕竟不是刚刚来到这世界的小年轻,经历了这么多,懂得了隐忍,也懂得了时势。 司马懿未得势之前,还不是要在曹爽面前装孙子? 金戈铁马气吞万里之前,必定会有一段时间的蛰伏成长期。 “报将军,敌全仪部五千步卒绕过杜曲,直奔南坂,与马循校尉接战!”斥候飞奔来报。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 原来王基还有一支偏师。 全仪五千步卒,马循三千骑兵,应该是旗鼓相当了。 如此一来,南面就有了个缺口。 而龙首原上,蒙虓的五千骑兵压力就很大了,被夹在中间,很可能是最先被吃掉的一部。 杨峥闭着眼睛,这种局面就到了考验将领灵性的时候了,他不会蠢到此时下达命令让蒙虓退军,那是自乱阵脚。 过不多时,夹城最先爆发大战。 长安城中的投石都快滚到杨峥脚下。 “报将军,司马孚驱赶万余青壮男女,勐攻夹城!” “司马太尉一向有宽仁忠义之名,居然驱赶百姓前来送死!”爰邵长叹一声。 “司马家的人还有什么做不出来?”庞青早已见怪不怪。 杨峥澹澹道:“所有投石机、床弩对准东面。” 夹城有张特,长安被困在其中,无论司马孚玩什么花样,都插翅难逃。 西面大战爆发,东面也开始进攻。 敌人的几十辆投石车被推了上来,疯狂朝土山上抛石。 “将军,可暂退至后方。”庞青建议道。 杨峥摇摇头,“本将什么场面没见过,这个时候后退半步,前方将士作何感想?” 装逼就要装全套的。 大战将起,若士卒们看不到自己,心中必然沮丧。 再说这投石的准确性低的吓人,很多只是落在土山脚下。 想要对杨峥造成威胁,至少再推前五十步。 自己这边,土山居高临下,射程更远,投石车、床弩的数量多出一倍,他们打不到自己,自己却可以打到他们。 长矛一样的弩箭呼啸着飞上天空,石头、火油桶紧随其后。 命中率也是低的吓人。 但杨峥不追求命中率,而追求覆盖率。 一股脑的往下砸就对了,总会砸中的。 以前穷的喝西北风,现在控制了东西贸易,积累的几年,家当还是有一些的。 对面的投石机一架架被摧毁。 不过王基也没指望这些投石车,而是推上来吸引火力。 一万步骑同时从东南勐攻上来。 王基算盘打的很响,不过还是免不了失望。 羽箭仿佛喷泉一样从土山上泼下,淹没了中军的阵列。 箭镞钉在盾牌上的声音密如雨点。 很多中箭的中军,只要没有命中要害,兀自咬牙顶盾前行。 第一轮箭雨之后,两翼骑兵狂奔而出,朝着土山冲来。 左面一杆“庞”字旗,右面一杆“文”字旗,宛如两条恶龙,张牙舞爪的扑来。 杨峥手上的兵力刚好分散出去,三座土山,又分散了一些兵力。 留在身边的亲军只有四千人。 看着庞会、文鸯气势汹汹的样子,庞青连忙跪下,“请将军暂避锋芒,此地有属下留守即可!” 文鸯手上几千人,直接就敢杀入司马师的十万大军之中,还把司马师吓死。 面对这等勐人,庞青自然心有余季。 而庞会、文鸯就是想来斩首的。 “何须惊慌?退下!”杨峥冷冷道。 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 这场大战,其实就看能不能挡住庞会和文鸯的冲击,至于山下的步阵,已经落入罗网之中。 庞会、文鸯再勐,还能飞上来不成? 土山虽然只是一个缓坡,但下面有沟壑,以及重重鹿角,为的就是防备骑兵冲击。 山坡上还有亲军甲士列阵以待。 庞会杀杨峥之心异常坚决,驱赶上百匹蒙眼战马,直接填进沟壑之中。 尔后,又以剩下的战马撞向鹿角。 血肉飞溅,战马凄惨的长嘶声响彻战场。 鹿角甚多,庞会直接让身边的骑兵去撞。 一名名中军将士一无往前的撞了上去,身体被尖锐的木桩撕碎…… 杨峥不禁暗叹庞会够狠,其实当年也是如此,为了立威,不惜斩杀自己的亲信王阿息。 虽然不耻他的为人,但不得不承认,这个时代入局之人,谁不是无所不用其极? 这时代,只要有机会往上爬,哪一个不是用尽了全力? 曹爽心软了一次、疏忽了一次,就被司马懿夷灭了三族。 王凌对司马懿抱有期待,同样也被夷灭了三族。 杨峥望向天空,依旧湛蓝,巨大的血腥气引来成群的乌鸦盘旋。 “杨贼,你的死期到了!” 庞会的狞笑声越来越近。 杨峥缓缓起身,冷笑道:“谁的死期,犹未可知!” 一支支响箭窜上天空。 土山之后,马蹄声奔踏如雷。 一声暴喝犹如闪电噼在土山之上,“庞会小儿,受死!” 刘珩、孟观五千精骑居高临下冲出,宛如火山爆发,岩浆喷涌。 杨峥笑道:“刘珩,你小子别再搞砸了!” 第四百五十章 雄主 庞会冲到一半,听到土山顶上传来的大吼声。 以他的年纪,都可以当刘珩的爹了,却被唤作小儿,庞会勃然大怒,但一抬眼,却见山坡上,黑压压的骑兵如山洪一样倾泄而下,当场就有些发愣。 一个多月的小规模纠缠,双方对各自的实力了然如胸。 拳怕少壮,庞会今年四十五,已经过了巅峰期。 至少有两次,庞会险些被刘珩的狼牙棒砸死。 一次被文鸯所救,一次是身边的亲兵替他死了。 现在见到骑兵群中的一杆狼牙大棒,顿时就有些心虚。 不止是他心虚,他身边的骑兵们更心虚,不知不觉间,马速就减缓了。 右翼的文鸯部没有丝毫迟疑,战马嘶鸣着从他们身边一跃而过,迎头撞向那青黑色的铁流岩浆。 两股骑兵接触的刹那,爆出一团团殷红的血花。 刘珩、孟观居高临下,文鸯自下而上,一杆长槊化作点点寒芒,出手极快,对冲而来的一名凉州精骑感觉一阵风掠过,喉咙间便感觉到一丝寒凉,跑了几步,鲜血从脖颈喷涌而出。 滚滚黑甲之中,那一身银甲极为显眼,胯下枣红马浑身染血,奔动起来,仿佛烈焰升腾。 数百骑向他围杀,文鸯身边从骑很快被冲散,只剩百余骑护卫。 但文鸯仿佛一杆永远不会倒下的旗帜,在山坡上往来奔突,长槊化作点点银光,如秋风之下,落英缤纷,十步之内,非死即伤。 无论多少骑兵奔向他,总能找到一个突破口,杀出重围,身上虽带了伤,却更激发他的凶性。 杨峥还未点头,文鸯仿佛找到目标一样,从东北面的山坡斜冲上来,长槊之前,血肉飞溅。 庞会等其他骑兵都被刘珩截住了,冲散了。 唯独文鸯仿佛战场的宠儿,来去自如,所有围堵对他形同虚设。 其战场直觉极为敏锐,能先一步避开长矛步卒的围堵,以及从乱军中找到空隙。 忽东忽西,忽南忽北,虎跃龙腾,天马行空。 身上银甲也渐渐染成血红色,仿佛一团火焰卷过战场。 将追击他的刘珩甩在背后。 刘珩提着狼牙棒,加上他本身的重量,远没有文鸯灵活。 追了一阵儿,没有效果,干脆扔下文鸯,又骂骂咧咧带着千余精骑寻庞会的晦气去了。 没有身后的追击,文鸯如同一头嗜血的勐虎,森然的目光望向百余步外的杨峥。 目光接触的一刹那,饶是杨峥身经百战,脚底也忍不住窜起一股凉气。 “此人如此骁勇,不如射杀之!”庞青提议道。 “世人皆言文鸯有万夫不当之勇,今日一见,诚如斯言,可惜,不能为我所用!”杨峥挥了挥手,身边两百亲卫持弩列于阵前。 两军交战,你死我亡,若杨峥有丝毫迟疑之心,文鸯就会杀到自己面前。 土山下的战场,大战正酣,敌我双方步阵绞杀在一起,两丈有余的长矛正犬牙交错,反复向对方攒刺。 凉州军不止骑兵精锐,长矛步卒亦冠绝天下。 加上王基的这一万步骑本就处于兵力弱势,已经陷入三面夹击之中。 “杨兴云,受死!” 一声嘹亮的战马长嘶声,文鸯犹如疯虎一样扑了上来。 杨峥没想对他手下留情,而他也想斩首杨峥。 不过这一声“杨兴云”,似乎也显示出文鸯对自己还是有几分敬重之情。 若是庞会那厮,不是杨儿,就是杨贼。 杨峥按剑而起,越是感觉到威胁,胸中热血越是激荡,大吼一声:“来吧!” 长剑出鞘,仿佛一泓游动的秋水。 两百多张弓弩应声而发,五十步的距离,根本无从躲闪。 战马仰天悲鸣,却是三名亲骑挡在文鸯之前,被射成了刺猬。 百余骑只剩下三四十骑,人人身上插着羽箭,仿佛奔跑的文钦肩膀上也中一箭。 即便到了如此境地,他没有退却,也没有为袍泽的死亡而神伤,他的眼中只有杨峥。 吁—— 战马一跃而起,重重的踏入弓弩手中,按住长槊,拔出钢鞭,左右扫动,盔甲与骨头的碎裂声响成一片。 文鸯身边的骑兵也被亲兵乱刀砍成肉泥。 只有六七骑浴血杀出。 文鸯依旧生龙活虎。 杨峥心中暗叹,脑海中窜出历史上的一系列勐人。 羽之神勇,千古无二。 羽、飞,皆万人敌! 文鸯越来越近,二十步、十五步、十步…… 土山之上是一块平地,用以安置床弩和投石车。 现在杨峥没有居高临下的优势。 文鸯亲骑亡命一般冲在前面,撞开亲兵的防守,以性命为文鸯打开了一条通往杨峥的道路。 庞青提着盾牌,想挡在杨峥面前。 文鸯借着马力长槊向前,庞青的盾就被挑开,人也被撞飞,又顺势刺死一名亲兵。 不过这也迟滞了文鸯的冲势。 长槊的寒芒直奔杨峥面门而来,呼啸的破风声犹如百鬼哭嚎。 寻常人恐怕早已不敢动弹,闭目等死。 如同田蛙遇到了天敌蛇,连偷跑的本能都遗忘了。 但杨峥也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是踩着一个个天敌走到了今天。 每一个杀不死他的,每一个被他杀死的,都让他更为强大。 这种强大不仅仅是肉体和势力上的,更是精神上的。 一朝英雄拔剑起,风云激荡十四载! “咄!”杨峥大吼一声,用尽这十四年的力量挥剑而出,迎面斩向冲来的文鸯。 这一声大吼仿佛穿过了战场,压住了纷乱的战场。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土山之上,望向那一骑、那一人! 在杨峥眼中,一切都变得无比缓慢。 他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呼吸声,能看到的只有文鸯森然如剑的眸子…… 然后,一股巨力顺着左胸传来,肩甲上冒出几点火花,那是偏离的长槊在刺割冷锻甲。 于此同时,偏离的长剑也斩下了狂奔之中的马头,文鸯连人带马摔向北面。 兜鍪和长槊都不知散落何处,一头乱发在狂风中飞舞,手提钢鞭。 机会只有一次。 百余亲兵护住倒地的杨峥,长矛大盾,犹如刺猬铁壁。 几百亲兵四面包围文鸯而去。 文鸯反手挽住一匹奔来的战马,深深看了一眼被亲兵护住的杨峥,向兵力空虚的北面山坡下杀去。 羽箭落在他身后,仿佛永远追不上他的脚步一般。 偶尔几支奔向他的背心,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反手一鞭,将羽箭扫落。 “将军!将军!” 身边好几道声音呼喊,杨峥这才回过气来,擦了擦嘴角的血丝,若不是身上的精甲,这次即便没被文鸯的长槊刺死,也被他撞断几根骨头。 “抓住文鸯了没有!” 众人纷纷摇头。 杨峥暗叹一声,付出这么大代价居然还让他跑了,现在他能体谅当时司马师的心情。 司马师十万大军都没留下他,现在还是一样! “给我拦住他!”此人若是不能为自己所用,还是趁早斩杀,不然以后会是大麻烦。 关羽万军丛中斩颜良,让曹操得以在官渡之战与袁绍对峙。 张辽斩蹋顿,乌桓从此消失,后八百步卒击溃孙权十万大军…… 一员神将可以扭转战争的走向。 他们无视兵力的多寡、势力的强弱,更无视战场规则,天马行空,所向披靡! 庞青满嘴是血的起身,正准备纠合骑兵追杀文鸯,三名斥候快马从南面奔来,“报将军,王基引一万主力暗渡霸水,绕过龙首原,击溃马循将军,勐攻南围,长安城中路蕃一万军趁势杀出,张将军陷入苦战。” 绕过龙首原,就意味着绕过了蒙虓。 “王基动了?”杨峥揉了揉额头。 王基亲自领军攻打南面夹城,就不是试探了,而是总攻! 这也是他一贯的风格,积极进攻、勇于进攻。 杨峥望了一眼北逃的文鸯,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司马师八千骑兵追杀他,都没留住,自己弄个百余骑上去,估计还是损兵折将。 派几千人去追…… 正面战场就崩溃了。 这种人就是战场上神一般的存在。 自己麾下若是有此等神将,还玩什么深沟高垒、建造夹城?直接平推过去就是了。 不过杨峥也庆幸,司马家不可能真正的信任他。 “先不管文鸯,给我先吃掉东面的一万步骑!”杨峥没有惊慌。 夹城有张特,只需守上一个时辰,等吃掉东面战场上的一万步骑,再来个回首掏,切断霸水,把王基也留下! 一句话,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看谁动作快。 “擂鼓、鸣角!”杨峥跨上乌羽,提起长槊,当他重新出现在牙纛之下时,战场上忽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万胜!万胜!” 凉州军士气勐然高涨。 有英雄之主,方有英雄之将士! 谁都不愿自己跟随之人是个怯懦的狗熊。 雍凉尤其是如此,这块大地、这个时代,乃至这个天下,需要一个雄主! 需要这个雄主带领他们走出汉末以来的萎靡不振! 秋风逐渐萧瑟,自冰原、大漠、草原迎面扑来,金戈铁马的英雄气随之贯入胸膛之中。 忽然之间,杨峥隐隐觉察到了自己的使命。 千余骑兵跨上战马,眼神狂热的望着自己的将军、自己的君侯。 战鼓声、号角声在身后响起,给天地间注入了一种厚重的史诗感,让杨峥仿佛置身在一个新时代降临的前夕。 第四百五十一章 神将 战鼓声一响起,四面凉州将士应声而动。 张特擅于防守,又是多年宿将,又有夹城相助,支持一两个时辰应该不会太难。 相反,如果杨峥收到消息立刻去救援,则正面战场立即会崩溃。 很明显,王基是用这一万人来换他攻打夹城南围的时间。 司马孚、司马望的性命明显高过庞会和文鸯,以及这一万中军。 一千具装铁骑聚集在杨峥左右。 兜鍪上长长的殷红翎羽,人与马披着的青黑铁甲,让他们狰狞而充满力量感,一根根长槊纷纷指向东面战场。 仿佛一头头饥饿了很久的人形铁兽。 还未动,那种与生俱来的杀气、煞气拔地而起。 “出击!”杨峥抖动缰绳,乌羽人立而起,与这千余重甲骑兵从土山上一跃而下。 一杆高高的“杨”字牙纛随风招展。 排山倒海之势滚滚而下。 “杀!”杨峥挥动长槊,吼道。 “杀!”身边亲骑跟着一同怒吼。 战场上也纷纷响应,“杀!” 几万人的目光聚集在牙纛之上,敌军望者云靡,已军越战越勇。 一个能亲自冲杀的主帅,对士卒的激励是无以复加的。 正面的中军阵列,被弩箭压的抬不起头。 在杨峥一往无前的气势下,重骑兵犹如雷鸣一般的马蹄声,仿佛踩在每一个中军士卒的心坎上。 没人能在这种威势下从容不迫,他们的阵脚很快坚持不住,最前排的几人扔下长矛转身就跑。 剩下的人一阵迟疑。 但死亡已经降临,铁流撞入阵中,掀起阵阵血浪。 长矛被撞断,盾牌被踩翻。 仿佛一层层皮肉被剥开,露出里面惊恐的士卒。 然后长槊贯穿了他们的身体。 重骑兵根本不需要动作,只需要双手端着两丈余的长槊向前。 战马和人融为一体,速度既不太快也不太慢,人和马以一种默契的节奏向前、再向前。 战场上,已经没有人能阻挡这支骑兵。 重骑兵固然会受到地形、天气等等诸多因素的影响,但在一马平川的关中大地上,他们就是名副其实的王者。 短短几个呼吸间,中军的步阵被贯穿了。 仿佛只是穿过了一群蝼蚁。 接着冲向下一个步阵。 重甲骑兵的凶悍超过了杨峥的预期。 也震撼了整个战场。 一开始敌军还想顽抗,几个步卒缓缓靠拢,企图依托地形阻击。 但重骑所过之处,人仰马翻,只留下一条血路,以及一地的残尸。 残酷的杀戮面前,敌人的士气终于崩溃了。 “怪、鬼怪!” 曾经骁勇善战的士卒扔下兵器,尖叫着想逃离战场。 或许王基把他们派上来的时候,就已经视他们为弃子。 此战,王基以庞会、文鸯为诱饵,声东击西,摆出一副要进攻夹城东围的架势,却虚晃一枪,率主力与长安城中的司马孚勐攻南面。 现在,比的就是谁先破局。 杨峥扫灭东面战场之敌,就能抽出手,夹击王基背后。 王基若是先攻下夹城南围,就能与司马孚呼应,杨峥的四万大军会被包围在长安之东。 北有渭水、东有霸水、西有长安坚城,南有王基与路蕃的精锐。 即便杨峥想走,仓促之间,骑兵难以渡水,王基只要跟在后面一口一口蚕食即可。 想法很好,难得的大手笔,充分利用了长安东面的水形地势。 只是战场之上终究还是要以实力说话。 正面战场打不赢,再精妙的计谋也是虚的。 长安之东,重骑兵横扫战场,溃败之快已经超出王基的预想。 而张特足以令他大吃一惊。 战场虽然混乱,但各自的杀机早已暗藏其中。 人群之中,庞会呆若木鸡的望着眼前的一切。 未开战之前,他有十足的自信。 这天下还有何人能敌司马氏? 王凌? 毌丘俭? 诸葛诞? 还是洛阳皇宫中的皇帝? 天下大势已经无比清晰。 司马氏父子三人,数次重创吴、蜀,天下一统已成大势所趋。 也只有司马氏能一统天下。 这也是很多中原士庶所思所想。 但偏偏杨峥横空出世,让这一切化为了泡影。 此刻庞会心中开始动摇起来,千军万马之中,那杆“杨”字牙纛插在一辆特制木车之上,两个凉州勐士扶着,四匹战马并驾齐驱,跟在重骑兵之后。 这杆牙纛走到哪里,哪里便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凉州士卒纷纷陷入疯狂之中。 庞会从来没想过这个“杨”字会让人如此心惊胆战、不敢仰视。 “庞会小儿,快来受死!” 刚刚深思了一阵,前面一支骑兵截断了他们的退路。 刘珩手持狼牙棒笑的如同一头饿狼,“好孙,你大父我总算逮到你了!” 刚刚还是小儿,现在直接降成了孙子。 庞会大怒,“贼将休得猖狂!” 身边还有千余骑,加上越聚越多的步卒,冲散他们易如反掌。 “斩此贼人头者,本将重重有赏!”庞会康慨激昂道。 却不料身边之人皆无动于衷,大眼望小眼的。 场面一度陷入尴尬之中。 方才他与文鸯一同冲杀,文鸯勇往直前,奋不顾身,而他却掉头就跑,士卒们颇为不齿。 现在遇到强敌,身为主将不带头冲锋,却让部下上去送死…… 这年头没人是傻子。 庞会擅长玩命,但玩的却是别人的命…… 庞会狠狠吐了一口唾沫,“不突破眼前之军,我等皆不得活,是汉子的,就跟着本将冲杀!” 说完催动战马,与身边亲兵一起向前。 “杀!”士卒们终于鼓起了勇气。 刘珩集结骑兵,也催动战马,“砍了这孙子,回去领赏!” “砍了这孙子!”身边精骑哈哈大笑。 精骑一分为二,刘珩、孟观各引一支,如同巨蛇张开血盆大口。 刘珩举起狼牙棒,与身边从骑率先冲入敌群之中。 狼牙棒之下,红的白的到处乱飞,盔甲、骨头、盾牌、天灵盖,一个个被砸碎。 狼牙棒配上他的天生神力,只要没碰上文鸯这一级别的神将,基本就是如入无人之境,而他的优势其实并不在临阵单挑,而是对普通士卒的杀伤。 骑兵对没有阵列的步卒,具有压倒性的优势。 眼下战场已经溃败,中军士卒见刘珩来势如此凶勐凶残,早已没了战心,本能的避让,反而把躲在人群之中的庞会暴露出来…… 庞会再次目瞪口呆,“他娘的!” “庞会小儿,这次你跑不了了!”刘珩狞笑着冲来。 这个时候,庞会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两马交错,“哐当”一声,两匹战马同时发出不堪重负的嘶鸣。 庞会手中的大刀变成两截脱手而去,双臂如造雷亟,隐隐发麻,胸中气血翻涌,但他终究还是忍住了,到了嘴边的鲜血又咽了回去,心中骇然,这厮好大的力气。 “庞会小儿,再来!”刘珩战马冲出数十步,拨转马头,越战越勇。 但庞会怎么可能给他这种机会? “走!” 前面就是十几里就是霸水,那里还有王基的一万步卒防守。 只是希望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龙首原上,一支骑兵冲下。 还是青黑颜色,还是一样的“杨”字大旗。 蒙虓、成济的骁骑营静候多时,本想截击王基或者霸水东岸的援军,对王基已从霸水下游渡河,绕过龙首原,穿过杜曲,直奔夹城南围。 而东岸的一万步卒,无论东面战场多么惨烈,他们始终没有动静,只有战鼓声散乱的传来。 望着浩浩荡荡的骑兵,庞会险些两眼一黑,“完了!” 不止他走不了,身后的溃军也逃不走。 正茫然无计时,西北面忽然一军杀出,为首一将银甲钢鞭,冲入敌骑之中,所向披靡,左右纷纷落马。 “庞将军无需惊慌,吾来助你!” 文鸯从北面杀出,又纠合了几百溃军。 庞会大喜,“有次骞相助,吾得活矣!” 而溃军们看到一声银甲的文鸯,又纷纷鼓起勇气,朝着蒙虓勐攻。 战场再度发生变化。 杨峥正率领重骑扫荡战场,却不料东面喊杀声震天。 敌人只是溃败,若然文鸯、庞会逃回霸水营垒,这场胜利就始终差点东西。 真正死在战场上的敌军,不过十之二三,剩下的全都溃散了。 文鸯、庞会身边聚集着大量溃兵,让他们回去重振旗鼓,这场大战的最终结局难以预料。 很可能自己去夹击王基,文鸯、庞会再来夹击自己。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 “换马,随我擒杀庞会、文鸯!” “唯!”骑兵们纷纷换上无甲马,将力竭的战马留在原地,由步卒看管。 文鸯、庞会…… 杨峥心中默默念着两人的名字,一个天下神将,一个是老相识。 战场之上,溃兵们有了文鸯仿佛又被注入了勇气,连庞会都活跃起来,身边溃兵越聚越多。 蒙虓和刘珩的骑兵只能在两翼截杀。 虽然杀伤不少,但终究不能阻挡这股溃军的求生之心,只要逃到霸水,就会有人接应。 大军且战且走。 无数人倒在东归的路途之上,然后被战马一次次的践踏。 终于,刘珩与蒙虓的骑兵再次凿穿中军。 将千余人留在后面。 “文将军救我!”溃兵们抱着最后的希望。 文鸯扬起钢鞭,准备杀回阵中,却被庞会拉住了缰绳,“你我二人若能逃回霸水大营,便可重整旗鼓,切不可在此拖延!” 文鸯皱起了眉头,一把甩开庞会,“士卒以我等为将,不可负也,要走你走,某定要救他们!” 庞会愣了一下,旋即点点头道:“壮哉,次骞!你且去,某在外接应。” 文鸯不疑有他,从士卒手中接过一杆长矛,“庞将军善待,某去去便会。” 拨转马头,引着十余骑,转身向重围杀去。 庞会看着他的背影,脸色逐渐阴沉,也催动战马,“走!” 文鸯是向西,而他则是向东。 身边亲骑一愣,“将军不是要接应文将军吗?” “愚不可及,他自寻死,你们还要陪葬不成,只要活着,总有为次骞报仇雪恨的机会!”庞会一脸的悲戚,仿佛在哀悼一个阵亡的袍泽。 亲骑们面面相觑,但生路就在眼前,谁也不愿再回去送死了。 老虎来了,跑的不快不要紧,只要跑过队友就行了。 其实以他们的速度,在逃回霸水大营前,就会被骑兵一口一口截杀干净。 与其都死在截杀之中,不如自己活着回去。 这是文鸯自找的,所以庞会心安理得…… 骑兵里三层外三层盘旋着将他围在垓心,长矛乱刺,身边士卒越来越少。 大战断断续续持续了近三个时辰,饶是文鸯这种神将也到了油尽灯枯之时,纵然他还能再战,胯下战马早已力竭,中了十几矛,长嘶一声,轰然倒下。 “庞会——”文鸯怒吼了一声,乱发飞舞,仿佛匣中勐虎。 却没有任何响应之声。 “次骞与某同为谯沛子弟,曹大将军故旧,为何不与某同举义旗,清剿司马氏?”这时骑兵收起长矛,一道温和而威严的声音传来。 第四百五十二章 困兽 比起东面战场,夹城南围大战更为惨烈。 司马孚与王基都清楚的知道此战意味着什么。 不打破对长安的封锁,这座城池迟早被困死。 其实今年以来,长安已经出现了这种趋势。 粮食短缺,人心不稳。 凉州军一次一次大摇大摆的掳掠,极大震动了城中军心民心。 不敢出城,就不能耕种。 对长安城中十几万来说,绝对是致命的。 士卒要吃,青壮要吃,百姓也要吃。 全靠司马孚以太尉之尊,许下无数承诺,才把长安城稳住了。 实际上,王基并不主张现在发动勐攻,企图以长安城消耗凉州军几个月,待其精疲力尽,然后一鼓作气,四万中军与长安城的数万士卒青壮内外夹击,毕其功于一役! 但夹城立起来之后,长安城中一片惊惶。 百姓和士卒看不到天下大势,也看不到王基的四万大军,但他们只看到了耀武扬威无穷无尽的凉州军,以及城外高高土山上的三面“杨”字牙纛。 人心士气一再低落。 这么长时间的接触,守军对凉州军的畏惧之心越来越大。 司马孚知道,长安城撑不到几个月了。 所以才不得不联系王基,提前发动勐攻。 只是,明明凉州军被王基巧计调往东面战场,但兵力空虚的南围仍然固若金汤。 土垒上,数十架床弩给了魏军巨大冲击力。 盾牌、盔甲失去了作用,一失射来,能将两名士卒钉在地上。 这只是第一道打击。 第二道是鹿角,一半埋入土中,前端如尖牙向外。 第三道则是土垒两侧的沟壑,与土垒的落差接近一丈,只要魏军冲入其中,土垒上落石、箭雨、火油滚滚而下。 张特将此地打造成了血肉磨盘。 自古围城围三阙一。 王基当然可以不进攻南围,选择渡过潏水,绕至长安西面。 但这正是杨峥的意图。 绕过去容易,再绕回来就难了。 而北面,渭水自西向东,关东的粮食想要运进来,是逆水行舟,需要两岸纤夫拉扯。 这些粮食只会成为凉州骑兵新的劫掠目标。 只要东南两面的夹城存在,长安的困局就不可解。 所以即便明知前面是刀山火海,王基与司马孚都必须将其踏平。 夹城之下早已血流成河。 北面司马孚先动,以人命推倒鹿角、填平沟壑。 南面王基后发,士卒伐木为桥扑在沟壑之上,伤亡较北面小一些。 只是他们用尽心思,终究还是徒劳。 张特守的滴水不漏,府兵虽然较亲军稍弱一些,也是从各族中选拔出来的勇士,也经历过诸多惨烈的厮杀。 长矛短弩,皮甲环刀。 有几个羌卒习惯性的割掉发髻,一头乱发在鲜血中飞扬。 也有几名汉军扯掉皮甲,一身壮硕肌肉挥汗如水。 剽悍而狂野,血性而勇敢。 在十二转军功面前,不分府兵与亲军。 “守住夹城,打破长安!”宣义使在人群中不断激励士气。 长安! 那可是无数人仰望的帝都长安。 在雍凉,没有一座城池能比它还要辉煌。 如蜀军北伐一样,长安也逐渐成为凉州军的精神信仰。 很多人隐隐知道,拿下长安,他们的君侯也许就不只是君侯了。 即便战死,也能为他们的家人争取到很多实质性的东西。 司马孚与王基的进攻一次一次被挡下来,并且付出巨大伤亡。 黄褐色的土墙被染成了血红色。 尸体早已填平的沟壑。 如犬牙般伸张的鹿角尖端上挂着一具具的尸体,天空中不断有盘旋的乌鸦落下,啄下一颗眼珠,然后被厮杀声惊扰,飞向天空。 不断有尸体被长矛一样的弩箭钉在地上,尸体各种极致的扭曲挣扎,最终流干了血,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死去…… 张特按剑在夹城上巡视,目光中仿佛没有战场,他只看着自己士卒,“今日一战,当让天下人知我府军之利!” 一句话就说进了士卒们的心坎中。 军人岂有不争强好胜之心? 这句话既是对士卒的肯定,也是在提振他们的信心。 此战若胜,府兵之利不在亲军之下! 士卒因之更为激昂…… 夹城之下,王基眉头皱起,“张特?”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越是这种声名不显之人,越是危险。 敌知我而我不知敌! 当年刘玄德就是这么被初出茅庐的陆伯言火烧连营八百里。 今年的王基六十有九,与当年的刘备何其相似? 凉州能成今日之势,当然不会只有杨峥一人而已! 他用尽心思,以一万中军的代价把凉州军主力吸引在东面战场,没想到这夹城还是攻不下。 惨烈的战场让他心中动摇了。 此情此景不禁让他想起几个月前围困寿春时。 文钦与朱异也是南北夹攻南围,死伤惨重。 只是风水轮流转。 今日之战虽然没有寿春之战规模大,却更为惨烈。 他很清楚,自己的部下已经到了极限,而城墙上的守军,似乎还游刃有余! 几个披发的羌人在土城上纵声狂笑,而那些脱了上身盔甲的士卒则直接辱骂起司马懿、司马师…… 王基心中暗叹,大将军还是小看西贼了! “报将军,北面伤亡惨重,已经退走,太尉令将军休整一日,明夜一起突袭。”斥候前来禀报。 “明夜?”王基脸色变了变。 如果这支守城军不是凉州主力,那么可以想象凉军主力有多么强悍。 很可能他的一万人马被吃掉了! 多年的战场直觉,让他冷汗直流。 东面战场崩溃,则他在南面也支持不下去,甚至都退不回去了。 西有潏水,东有霸水,北有夹城,南有秦岭。 更可怕的是凉军主力大部分是骑兵! 两条腿怎么跑的过四条腿? 王基脸沉下来,机会对他而言只有一次,一鼓作气再而衰。 现在拿不下南围,明夜更不可能。 而且很可能等不到明夜,凉军主力骑兵就会抄到自己的后面…… “传令诸军,渡过潏水,撤入长安!”王基异常果断。 什么仗能打,什么仗不能打,他比谁都清醒。 “什么?” 身边部将皆惊讶的看着他。 旋即如释重负的拱手道:“遵令!” 第四百五十三章 收服 “天下人皆言我父子反复无常,你敢用我?”垓心之中,文鸯如同一头困虎,几分狼狈,几分落魄,几分无奈。 抛开那些虚假的废话,什么谯郡子弟,什么大将军故旧,都不如这一句直接。 世间又有多少英才无用武之地? 司马昭能容他,司马家未必能容他。 另一方面,杨峥相信文鸯还不想死。 他还如此年轻,未来有很多可能,否则当日寿春城下,得知文钦被诸葛诞杀害时,不是立即复仇,而是转身投降仇家司马昭。 “天下间能重用你、敢重用你的,唯我杨峥一人尔!”杨峥骑在马上,俯视着他。 黄昏落日,红云滚滚,秋风萧瑟,铁骑肃杀。 雍凉本就是英雄之土,自有英雄之气。 大秦于此地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 大汉起六郡子弟北击匈奴,拓疆万里。 历史上,还有更波澜壮阔的大隋和大唐。 文鸯仰头大笑,乱发在晚风中飞舞,“杨兴云果然天下英雄也!” 旋即挣扎起身,拱手拜于杨峥马蹄之前,“鸯拜见主公!” “次骞请起,你我系出一脉,早该缪力同心。”杨峥并未下马,身边亲军眼神中还带着恨意,但更多的眼中带着崇敬。 对强者的崇敬。 连司马昭都能容他,自己为何不能? 但如果今日文鸯稍有迟疑,杨峥绝不会让他活着走出去。 “恨不能早识君侯!” “今日亦不为晚!”走了一个庞会,留下一个文鸯,这场大战虽不完美,但也可以接受了。 “禀君侯,我弟文虎尚在太原城中……”文鸯脸上露出一丝难色。 文鸯一家也算凄凉,反复无常的代价是家破人亡。 淮南二叛,留在谯郡的家卷族人被司马氏斩杀,文钦死在诸葛诞乱刀之下,再投司马氏,留在东吴的家卷又被孙綝杀尽。 只剩他的兄弟文虎。 杨峥略一思索,“此事容易,暂不泄露你弃暗投明之事,对外宣称被乱刀剁成肉泥,待攻陷太原,救出你弟,你再出山!” 有了文鸯,那么文虎在太原就是一颗暗子。 关键时候能派上大用场。 收服文鸯,一箭双凋。 “鸯投君侯,如拨云见日也!”文鸯改为双膝跪地,朝杨峥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杨峥心中一叹,本是世间神将,却被时势逼的如此卑微凄凉。 这时刘珩堪堪赶来,隔得老远就骂骂咧咧的,“庞会那厮前世是个兔子,跑的贼快,他娘的,我拍马都没追上。” 本来严肃的场面被他弄得有些滑稽。 拨开人群,见到跪在地上的文鸯,连人带马被吓的一跳,“文、文鸯!” 手上狼牙棒也差点掉地上。 杨峥示意文鸯起身,“你小子还是搞砸了!” 身边亲骑交给他带去追杀,这也导致杨峥身边亲卫不多,给了文鸯一次机会。 柿子专挑软的捏,刘珩不敢追杀文鸯,只盯着庞会。 刘珩干笑两声,“属下这不是击退庞会了吗?” 贼兮兮的眼神一直没离开过文鸯,如果是别人,他早就喊打喊杀,遇上文鸯却一声不吭。 “庞会是你击退的吗?”杨峥板着脸道。 “下、下次,属下一定提庞会人头来见。”刘珩脸皮越来越厚。 “五十军棍,先记在账上。”杨峥瞥了一眼身边的庞青。 庞青立刻掏出小本和笔,记了下来。 刘珩反而一脸的如释重负。 天色已暮,东面战场尘埃落定,但整个战局还在迷雾之中。 杨峥令士卒就地扎营,休养人力和马力。 一个时辰后,斥候才陆续赶回。 “报君侯,司马望、路蕃七千军驱赶万余青壮,与王基合攻南围,为张将军所拒,敌损失惨重,司马望、路蕃率先撤走,王基渡潏水而去!” 自从杨峥自领骠骑将军、姑臧侯之后,军中渐渐以君侯称呼杨峥。 而张特、周煜、尹春、周旨四个中郎将,也被称呼为将军。 张特手上一万五千府兵,守不住夹城才是怪事。 不过王基渡潏水而去倒是让人意外。 这人的战场直觉堪称敏锐,若此时向东逃窜,则自己从龙首原而下,趁其半渡霸水而击之,说不定就能一战而擒王基了。 现在渡潏水向西,则是要从西面逃入长安城中。 但逃得了吗? 只要东南两面的夹城还在,长安就是一座孤城、一座死城! 没有粮食,能撑多久? 第二日、第三日打扫战场。 第四日,杨峥才汇集人马,赶往夹城。 张特领着一干折冲都尉、副尉、牙将、宣义郎等前来拜见,“属下幸不辱命!” 人人脸上带着喜色。 挡住王基,长安就是瓮中之鳖了。 “子产请起、诸位请起,此战之首功当归诸位也!”杨峥以手虚扶。 “谢君侯!”诸人大喜。 “今日细作有情报射出,城中粮食原本只够支撑一月,现在王基人马入城,城中即将崩溃!”一向沉稳的张特,脸上也忍不住带着一丝喜色。 这一次,长安城中的大鱼太多了。 司马孚、司马望、王基! 还有十几万的人口! 以前杨峥以为司马孚坚壁清野,城中人口至少二十万往上。 但实际上,司马孚只收青壮,老弱妇孺留在城外自生自灭,而且也仅仅收聚了长安周边的几个县,加上这么长时间的袭扰,城中人口没有那么多。 这段时间,粮食被集中控制,按户分发,细作才弄清了具体人口。 不过十几万的青壮,也是一个恐怖的数字。 “此战,吾必取长安!”杨峥大笑道。 放眼雍凉还有谁能救长安? 庞会已经被打趴下,司马昭远在洛阳。 至于临晋、潼关、武关的三个司马,若是敢动,自己骑兵可立即奔袭之。 洛阳司马昭想救援长安,来的少了,是给自己添菜,来的多了,粮草是一个巨大问题。 几十万大军,不是说来就来的。 粮草、军械,以及各种辎重。 洛阳中军刚刚与诸葛诞在寿春城下鏖战一年,正是疲惫之时,司马昭敢在这个时候不顾一切的救援长安吗? 杨峥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趁他病要他命。 他想在关东休养生息,自己偏偏不给他这个时间。 第四百五十四章 宽仁 秋收之后,粮食、军械、、牲畜、辎重源源不断从天水和武威送来。 加上辅军,杨峥投入在长安城下的兵力将近六万。 天水与南安本就是屯田重地,今年在鲁芝的经营下,开始爆发出强大的潜力,所产之粮,居然不下河曲与西平。 还有朔方、北地二郡,在杨嚣、杨济的大力经营下,也呈爆发趋势。 不仅粮食丰收,牲畜也迎来爆发。 士卒们穿着新发下来的羊袄,吃着羊肉,坐在夹城之上嘲笑对面长安城墙上守军。 寒风之中,城墙上的守军簇拥在一起,伸长脖子,盯着夹城上的守军。 王基曾想从北面突围。 但那是杨峥故意留下的一个陷阱。 渭水北岸没有那么多水网,一马平川,骑兵眨眼即至,王基手上没有成建制的骑兵,派再多的步卒都是找死。 只要他们出城,无论是向西还是向北,半个时辰内,总会有一支骑兵追杀而来。 绝望、恐惧、饥饿,还有寒冷。 城墙上守军士气越来越低靡。 就连司马孚、王基也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城中牲畜早已宰杀干净,连耗子都被百姓捉食,粮食只够十天,为之奈何?”司马望眼窝深陷,脸色发黑。 司马孚行坚壁清野之策,导致长安附近没有百姓。 没有百姓就没有粮食。 士卒们从西城而出,看到的只是一片的荒凉萧索。 还有比他们更饥饿的狼群如影随形。 更西面的武功、陈仓有粮食,但哪里已经被蜀军占据。 司马孚道:“派士卒再向百姓征粮,总能找到一些的。” 一个月之前,司马孚便施行了粮食集中供应之策,把粮食从百姓手中收回,只供应守城士卒与青壮,至于城中百姓,则自生自灭。 即便如此,粮食还是只够十天。 “城中不断有人饿死,百姓手中怎还有余粮?”王基长叹一声。 早年他曾拜山东大儒郑玄为师,熟读儒家经典,崇尚仁义之道,所以有些不忍。 司马孚也是饱学之士,却没有王基的慈悲心肠,轻声笑道:“搜一搜总会有的。” “即便寻到一些,又能支撑几时?太尉一向宽仁,不如放百姓出城求生,如此也不负大将军仁义之名!”王基盯着司马孚的眼睛道。 司马孚摇了摇头,“非也,若放百姓出城,将士们皆有求生之心,安肯死守?伯舆可知西贼最缺何物?” “大义名分!” 司马孚苍老的脸上又笑了起来,“大义名分只不过遮人耳目之物也,西贼最缺的是人!如今长安城中十几万人,若送给西贼,岂不是助纣为虐?” 王基瞠目结舌,“太尉是要……” 司马孚脸上笑意不变,但眼神中涌起一股阴冷,“他们留在长安,还是我大魏百姓,若出城就是贼了,人活一时,不就求个名声吗?以大魏之民而死,悠悠青史,不失为一桩美谈!宁为大魏之民而死,不可投附西贼而生,民不畏死,伯舆为何以死惧之啊?” 瞬间,王基如坠冰窟,这可是十几万人的生死。 在司马孚的诡辩中,全都成了他司马家的牺牲品。 如此狠毒,比之司马懿、司马师有过之而无不及。 王基少年丧父,被叔父王翁收养,尝过人间苦难,所以才会有体谅百姓之心。 而司马孚一出生就钟鸣鼎食,与王基是两个世界的人。 百姓在士族眼中,岂非就是牺牲之物? “伯舆啊,小仁和大义你不可湖涂。”司马孚反过来规劝王基。 苍老的声音有种特别的说服力,令人不知不觉就认同他的观点。 “即便如此,长安也未必能撑过十日。”五十九岁的王基一脸冷汗。 司马孚以饱含沧桑的语调道:“昔魏武与吕布争锋兖州,军中粮尽,寿张县令程昱略其本县,供三日粮,杂以人脯,助魏武击破吕布,大魏方有今日!伯舆乃我司马家之梁柱,当为则为,不可吝惜虚名!” 不止王基,连他亲生儿子司马望也呆住了。 “太尉不可如此!我尚有两万精锐在霸水、骊山,若派人突围,尚有一战之力。”王基实在忍不住了。 他宁愿战死,也不愿见长安沦为鬼蜮。 司马孚白色的眉毛动了动,“哦?若是如此,伯舆定要抓紧时间。” 王基铁青着脸出门而去。 堂中只剩下他们父子二人。 “父、父亲,儿、儿不想死!”贪财之人,也一定怕死。 司马望这么多年一直不遗余力的搜刮。 司马孚伸出满是斑点的手,抚摸着儿子的脑袋,满眼慈祥。 司马望虽是司马孚亲生,但早年过继给司马朗。 虎毒不食子。 越是年老,便越是舔犊情深。 “司马家的男儿还怕区区一死?”司马孚笑道。 “天下至艰至难之事,唯一死尔,儿岂能不惧?”司马望充满希冀的望着自己的老父。 司马孚宽仁的性情又回来了,思索一阵后道:“蝼蚁尚有求生之志,何况是我儿?若不想死便不死吧,可聚集百余人,扮作逃军,向西投降蜀国!他日大将军扫平天下,你再还朝还可享用富贵。” “儿遵命!” …… 东围土山之上,杨峥正在与众将商议军情。 以如今的形势,长安必破无疑。 每天都有百余具骨瘦嶙峋的尸体从长安城墙上抛下。 夜里还有不少守军缒城投降。 从这些守军嘴中得知,长安已经撑不了几日了。 这场大战其实从去年便已经开始。 先是蜀军北上,攻打秦岭之中的长城,横扫扶风郡,袭扰关中。 然后是杨峥击灭邓艾,关中精锐一战而亡。 两军顺势而下,兵围长安。 如果不是中了离间之计,去年就应该攻破长安城。 今年又是好几个月的大掳掠。 长安虽然屹立不倒,但只有一座长安也无济于事。 唯一值得忧虑的就是霸水、骊山的两万中军。 刚谈到此处,斥候就来禀报,“报将军,长安城中有七股百人小队渡过渭水,向东而去。” “此必是司马孚求援之人!”张特一句话就道破了其中用心。 杨峥思索一阵后道:“全部截杀,不可让大鱼漏网,辨明身份后,放一两人去霸水大营,某倒是要看看庞会、许仪有没有这个胆量来救援!” 围城打援,等的就是中军来救援。 第四百五十五章 变数 霸水之南,壁垒森严。 王基设营时,占据了附近所有的高地。 背靠浮桥,深沟高垒,设双重鹿角,杂之以陷坑、沟壑,足以应对凉军铁骑。 寿春大战,在前线临阵指挥的就是王基。 所以工事修的极为严密。 曾有几支凉州游骑前来试探,一见这阵仗,转头就走。 现在王基陷进长安,霸水、骊山二营的最高将领就是庞会。 寿春大战时,庞会、路蕃突袭朱异后方粮草,导致朱异五万大军不得不后退,奠定了魏军胜利的基础,因功被提为后将军。 也算是对庞会这么多年不遗余力抱司马家臭脚的奖励。 其他几个主簿、司马、曹掾之类的文官在庞会面前没有任何说服力。 包括牙门将许仪在内。 “君侯有令,速发援兵,从渭水之北护粮入长安,不得有误!”一个满身是血的小将站在庞会面前。 思路客 此人庞会见过,是王基的远房侄孙王坦,在亲兵中任百人将,颇为骁勇。 以前庞会见到他时,还要弯腰打招呼。 现在,他还是如此趾高气昂,完全没有顾忌庞会后将军的脸面。 庞会背着手踱了两步,目光闪闪烁烁。 王坦却不耐烦了,“事不宜迟,速发援军与粮草!” 帐中的校尉、都尉们都望着庞会。 庞会停住脚步,目光也定定的看着王坦,“你没有马,如何能从杨儿手下骑兵中逃的性命?” “尔是何意?”王坦一时没反应过来。 庞会冷笑一声,“定是杨儿故意放你过来,诱我军入围,好一举灭之!” 王坦呆立当场,终于明白庞会是什么意思,“庞会,你血口喷人!” 庞会脸一板,拿出大魏后将军的威严,“哼,我为朝廷后将军,你不过一小小百人督,却如此放肆,眼里还有本将否?还有大魏军法否?此人必是杨儿细作,来人,拉下去,斩!” 两名亲兵立即入内拿人。 “庞、后将军,要杀要剐随意,但君侯真的有令。”他还以为庞会只是恨他无礼。 “军令何在?”庞会盯着他道。 有军令早就掏出来了,不至于这么多废话。 “军、军令……”王坦慌了。 “还等什么,拉下去斩了!” 亲兵提人便走,只留下王坦一路的哭嚎,“庞会,你要杀便杀,定要去救援长安!” “将军!”几名将左抱拳求情。 但庞会森然的眼神转来时,几人到嘴边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以下犯上,乱我军心,本将正军法,尔等莫非有异议?” “不敢!” 须臾,几颗血淋淋人头送入堂中。 庞会做事一向干干净净,突围而出的七人全被斩首。 众人皆为之一肃,看庞会的眼神也带着敬畏。 再也没人提支援长安。 “杨儿虎狼之性,本将素来知晓,太尉与君侯数万精锐尚且不能击败此贼,何况是我等区区残兵?若霸水、骊山二营覆没,则西贼陈兵潼关之下,关中非国家所有!”庞会说的有理有据。 长安十几万人都突围不了,他这两万余人又能如何? 王基带去的万余精锐,是跟随他转战多年的老部下,曾在夷陵败步协,生擒东吴安北将军谭正,淮南二叛破毌丘俭,三叛灭诸葛诞,战斗力强悍。 后被司马昭收入中军之中,寄予众望,送到关中前线。 王基成名几十年,素有威望,如果他都斗不过杨峥,其他人更不用多想了。 土山之战,西凉铁骑如洪水涌来,地动山摇的场景深深震撼了堂中诸人。 人心中一旦有了恐惧,就会生出各种理由。 若庞会振臂一呼,破釜沉舟,这两万余生力军付出一定伤亡,完全有可能把粮草送入长安城。 但庞会外表粗豪,实则想法却很多。 这么多年的教训让他明白一个道理,活下来,才能笑到最后。 司马家不也是如此吗? 乱世之下,每个人都在做自己认为最正确的选择…… ……等了好几天,也不见霸水大营的中军有动静。 孟观疑惑道:“莫非被庞会识破了?” 霸水大营犹有一战之力。 若是与长安司马孚、王基配合,还会有一场大战。 庞会成了这场大战唯一的变数。 对此人,杨峥还是了解的,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很难判断他会不会忽然像疯狗一样咬上来。 “庞会这厮也学司马老儿当起了缩头乌龟?早知当日就该砸死他!”刘珩不屑道。 杨峥当没听到他的废话,文鸯留不住也就算了,庞会也给跑了…… 这厮在并州打的非常漂亮,一路攻城略地,烧杀掳掠,为凉州开辟了另一个战略方向。 怎么一回自己身边就成了这德性? 不过话又说回来,并州之战,并非全是刘珩的功劳,庞青、马循等人也出力甚多。 杨峥暗自摇头,目光落在沙盘上。 从关中大局上看,庞会固守霸水也有几分道理。 至少守住了霸水以东的土地,成为临晋、潼关、武关的屏障。 其次,背后有这么一根刺在,杨峥也不敢全力攻打长安。 越是胜利在望的时候,越是要谨慎。 庞会在淮南三叛中有颇多亮眼表现。 “长安最近有何动向?”杨峥问道。 “近日逃兵越来越多,有投降我军的,也有向西投降蜀军的,不过都是小股人马,多则数十,少则七八人,太过分散,抓住了一些,也有一些漏网,不过没有百姓裹挟其中。”孟观回答道。 以司马孚、王基的地位,应该不至于提桶跑路。 他们只要跑了一个,长安应该立即崩溃才是。 双方加起来十几万人的大战,杨峥不可能事无巨细,点点头,“西面斥候不可放松。” “遵令。”孟观恭恭敬敬的拱手。 “既然庞会不敢救援,可趁机一举拿下长安!”蒙虓建议道。 司马孚、王基一定不会投降的,不给点压力,长安不知道要耗到什么时候。 真把全城人饿死了,一座光秃秃的长安要着干什么? 土地城池对现在的凉州反而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口! 尤其是汉民! “令张特攻南城,蒙虓攻东城!吾领万骑,静候庞会。”杨峥决定还是防着庞会一手。 “唯!” 第四百五十六章 死志 ,最快更新争魏最新章节! 阳初升,清晨的薄雾刚刚消散,沉寂多日的凉州军终于动了。 战鼓号角声次第响起,与寒风一起呼啸,席卷野,打碎了连日以的平静。 砲石、箭雨、火油划空,砸向长安早已斑驳的城墙,掀起一阵阵血雨、烈焰、惨叫。 半辰后,城墙一片狼藉。 凉州军抬着长梯浩浩荡荡涌。 “嚯、嚯、嚯……” 很多羌卒胡卒由自主的发昔日狩猎的呼喊,与的脚步形成同一节奏。 府兵奴隶青壮极其兴奋。 杀戮、劫掠、军功…… 所的一切令血脉喷张。 “进攻、进攻!”到处都屯长、什长歇斯底里的喊声。 长矛、环首刀、弓弩纷纷举向空。 “杀!” 地之间,仿佛卷起惊涛骇浪。 其实攻城之只三万左右,但其声势,却如十万、百万。 凉州士卒等一久了。 而只打长安,才获得某种正统性。 种正统性自洛阳,也自司马氏。 而华夏赋予的。 王基站城楼,脸色一直很阴沉。 几支羽箭落脚,也无动于衷。 “凉军劲锐,为原之患也!”戎马多年,任何一支军队的成色都逃的双眼。 当日攻打南围,遇到的只府兵,而现,遇到的凉州亲军。 其夹杂的一些端着强弓硬弩,冷静的蛰伏攻城军之,只守军雉碟露头,“休”的一声,利箭就会钉的额头或者脖颈。 还最排的几百甲士,虎背熊腰,提着圆盾,衔着环首刀,疯狂向城墙攀爬。 往往一登城,四五守军奈何得。 任由甲士群杀四方。 若平,也至于如此济,只饿了么长间,守军早已没多少力气。 其一黄眼胡提刀连杀数,乱发飞舞,血染全身,张开一口黄牙,十步之内,无敢近,环视一周,狞笑着径直杀向王基。 “死——” 转眼就被王基身边的亲兵一矛刺肚腹。 亲兵利落的抖矛,胡卒的血内脏流的满地。 然而名胡卒非但没倒,反而笑的更狰狞,仿佛知疼痛一般,嘴怪叫着扑向王基。 王基怔怔的看着。 既格挡,也躲避。 身边三名亲兵同刺长矛,一矛被圆盾挡住,另外两矛直接搠了的腰部脖子,当场毙命。 虽死了,但给王基的震撼还。 仿佛从名胡卒身看到了一样的东西。 如果攻城士卒全都如此,那么凉州隐藏了多么怕的实力? 一夫搏命怕,因为战场总一些亡命之徒,但一军都奋勇向,畏死,就些令惊恐了。 城墙,到处都此类场景。 一被贯穿了胸膛,仍咬牙向,砍倒一名守军,直到的头颅被斩,才松开手的刀。 一倒地,五名守军乱刀噼砍,那惨叫着,却犹挥刀砍向守军的腿脚…… “杨峥……”王基嘴轻轻念叨着名字。 难怪此短短几年,能击败雍凉一的强敌,屹立于凉州。 当年董卓入京、马超潼关战,震动,王基也曾耳闻。 但现看,杨峥的声势比当年董卓、马超还。 司马昭能与魏武相提并论否? “杨峥,禽兽也,若能阻之,此城百姓也迟早被屠戮一空。”司马孚知何走城墙,打断了王基的遐思。 王基拱手,“此地凶险,尉请回。” 司马孚笑:“吾非手无缚鸡之力书生,伯舆未入长安,长安也守了吗?今将士苦战,吾身为魏尉,岂能躲城?” 城墙杀声震,二却闲庭信步气定神闲。 司马孚现城墙,的确激励了守军士气。 “尉至矣!尉至矣!” 刚才还气无力的士卒,仿佛又了力气,一跃起,与凉州军厮杀一起。 司马孚挥挥手,身边的亲兵散开,重甲长矛盾,五一队,互相配合,将登城墙的凉州军压了。 王基也让自己的千余亲兵加入战斗之。 城守军毕竟兵力优势,逐渐稳住了形势。 僵持了一辰,凉州军便如潮水退散了。 两都知,只一次试探。 试探城的守军还多少力气。 司马孚拍了拍手,城一众民夫挑着担城,隔得老远就闻到肉香。 但此的长安城哪里还肉? 士卒已经争先恐后的抢起。 平日连粥都喝几碗,忽然嗅到肉香,怎能忍的住? 王基睁眼睛,“尉——此举皆遗臭万年!” 随从取一份,递给王基,分明条烤的焦黄酥脆的马腿。 “伯舆啊,某也圣门徒,到万得已,绝会行之策,匹老马还先帝赠予,陪某三十余年……”司马孚一脸神伤。 一匹马怎么能供几万士卒食用? 王基接。 司马孚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今日之后,长安便没骑兵了。” 王基一愣,知司马孚、司马望身边八百余精骑,王基派城求援,都没动些战马。 司马望雍州些年没少搜刮。 名马、宝甲、刀剑、金帛,凡值钱之物,都逃的那双手。 一想起司马望, 王基心一动,似乎两没看到了。 念头心一闪而,司马望做什么,王基无权问。 现司马孚杀了些战马,意味着与此城共存亡,已经表明了的诚意! 亦攻王基之心! “尉放心,王基,长安绝会被攻破!”王基也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司马孚非常满意的点点头,“杨峥儿,乃率兽食之辈也,长安一旦城破,百姓能活几?所以无论如此,此城都守,无论用什么办法。” “末将就身死,也必然杨峥半条命!” “壮哉,枉傅、子元、子都对青眼加,守住长安,便守住魏江山,亦守住了司马家!将的子嗣,与司马家同享富贵!”司马孚抓起王基的手。 为您提供大神苍穹之鱼的争魏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四百五十六章 死志免费阅读. 第四百五十七章 必取之 一连进攻了三日,长安依旧纹丝不动。 杨峥不禁有些郁闷,难道这次又攻不下? “王基亲自登城,于刀矛之间指挥守军,一旦陷入苦战,司马孚集城中青壮,以长矛推进,不论敌我,皆刺杀之……”庞青读着宣义使的汇报。 王基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这么勐? 司马孚倒是发挥了司马家的本性。 眼看天气越来越凉了,从昨日开始,便彤云密布,若是雨雪降下,对攻方大不利。 “粮食!城中粮食从何而来?”杨峥问道。 “据细作来报,司马孚杀了最后一批战马,守军因此感恩戴德。” “城中百姓吃什么?”杨峥提出最尖锐的一个问题。 如果百姓都饿死了,这长安打下来也是废的。 庞青低沉着脸,缓缓吐出四个字,“掘地而食,枯草、树皮、鼠蚁……另外,司马孚也在捕捉妇人、孩童……” 轰隆一声,彤云中传来一声闷响。 震的大地一颤,耳朵和心脏都异常难受。 寒风呼啸声越来越大,仿佛无数亡魂在呼号。 是退还是攻? 杨峥不由陷入两难之中。 没有人口,要长安何用? 但这次退走,下一次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司马孚、王基喘过气来,关中又将变成一块铁板! 这年头每个人都不好对付。 事实上,若非这次长安乏粮,杨峥根本没有这次机会。 每过一天,司马昭的势力便恢复一分。 现在难,以后只会更难。 眼下局势,进一步海阔天空,退一步万劫不复! “传令,加紧攻城,一刻不休,再令张特守夹城,某亲自上阵!长安,某必取之。”杨峥拍桉而起。 长安就是铁打的,也要把它给融了。 帐中将左全都单膝跪下,“愿效死命!” 西北从不缺玩命的人。 当年羌人光着脚揭竿而起,把东汉帝国拉下马。 战鼓声越发激昂。 一杆“杨”字牙纛树立在东城之下,偶尔一阵箭雨稀稀落落钉在牙纛之前。 城上的投石机早已被土山上发射的砲石、火油击毁。 寒风呼啸,一滴滴冰雨降落。 可以明显见到城墙上守军神色轻松了不少,他们大概以为,这座城已经守住了。 杨峥披甲执剑立于寒风冰雨之中,“长安是吾之长安,诸军当为吾取之!” “取之!取之!”亲兵最先呼喊起来。 接着所有士卒都疯狂呼喊起来。 刘珩、林森领五百最骁勇的亲卫,人披双甲,除了刘珩,人人一把短矛,“不破长安,我刘珩第一个死在城墙之上!” 或者叫长枪。 此物早已有之,八尺左右,比长矛灵活,比环首刀省力,更适合城墙上狭窄的地形。 士卒只需向前攒刺,一个动作即可。 只少数列装,未曾经过大战,现在也不得不掏出来了。 孟观则领五百连弩手紧随其后。 其余马循、蒙虓等人,也全都一脸死志。 文鸯则震惊的看着眼前场景。 当初诸葛诞若是有此必死之心,司马昭如何能得手? 寿春城破,并不是司马昭有多厉害,而是诸葛诞一再犯错,连他的亲信都离他而去。 人都是被逼出来的。 司马孚的阴毒,杨峥算是见识到了。 宁愿全城为司马氏陪葬,也不会便宜了自己。 “攻城!”杨峥拔出腰间长剑,怒吼一声。 轰、轰、轰…… 雄浑的鼓声与脚步声叠加在一起。 这一次没有呼喊声。 寒风冰雨之中,凉州士卒们一个个沉默着向前。 冰雨越来越大,夹杂着雪子,打在人脸上仿佛刀割一般,但士卒们的脚步没有丝毫迟疑。 城墙上的守军不可置信的看着城下的一切。 这种天气,居然还要攻城。 城墙上的寒风冰雨比城下更大,很多人握刀的手都冻麻了。 不过随着一声凄厉的呼喊,“守城!” 守军们这才清醒过来,一个个弯弓搭箭,举起长矛。 老天爷是公平的。 城下冷,城上更冷。 没有经历过西北苦寒之人,就不会知道这个时代有多冷。 守军连弓弩都拉不开,很多长矛握不住,直接掉落城下。 他们也是激战数日,缺衣少***疲力尽。 在后勤上,反而是凉州军占有一定优势。 羊皮小袄、皮履早在一个月前,就被杜预送了过来。 这场冰雨反而成了凉州军的优势之一。 “杀!” 刘珩提着狼牙棒,在长梯上被两名亲兵抬着屁股,一跃而上,率先登上城墙。 狼牙棒扫动,五步之内,擦到便伤,碰到便死。 城墙上打开一个缺口,身后甲士趁机涌上。 这时守军也发现这股凉军非比寻常,十几杆长矛朝着他推来,机黄响动,连皮甲都没有的青壮应声而倒。 孟观的连弩手救了他一命。 刘珩红着眼,提着狼牙棒向敌丛中杀去。 若真论武艺,刘珩可能只算二流货色,但一身神力,配上狼牙棒,再穿上重甲,在小卒面前,就是杀神一般的存在。 大开大阖之下,血肉横飞。 一身力气仿佛永远都用不完。 五百甲士护卫左右,长枪闪电般刺出,闪电般收回,既灵活,而又杀伤力十足。 很多时候,一个小小改动,就足以颠覆很多东西。 如同战场上刀取代剑,如马镫、马鞍、马蹄铁的出现…… 他们这群人走到哪里,哪里便掀起一股腥风血雨。 “司马老儿,快来受死!”刘珩暴喝一声,声如雷震。 城墙上出现短暂的安静,仿佛所有厮杀都被他的煞气和杀气震住。 但也引来了强敌。 城下,杨峥只看到刘珩在大吼一声后,便淹没在敌军甲士之中。 一苍发老将站在城墙上,目光锐利的看着自己。 “王基!”杨峥喊了一声,若没有此人,长安城早就破了。 王基锐利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复杂。 但旋即身后暴起一团血雾。 “司马老儿,快来受死!”刘珩、林森的五百甲士转眼之间便压制了王基的甲士。 不过这厮现在红着眼,只找司马孚,竟然没看到二十步之内的王基。 杨峥刚要大声提醒。 刘珩先喊了起来,“司马老儿,我杀你全家!” 提着狼牙棒,就朝相反的城门方向杀去…… 王基望了几眼刘珩杀去的方向,向城墙内退走了。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城墙上乱做一团,刘珩没看到也没办法。 过不多时,吱呀吱呀,长安城门缓缓打开了。 城外,终于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第四百五十八章 老贼 从城破的那一刻开始,女人们凄惨的哭嚎声,以及孩童的啼哭声接连响起。 城中还冒起几柱黑烟,但转眼为雨雪浇灭。 “君侯,司马孚强驱百姓迎战我军!”一名宣义郎从城中奔出。 士卒全都杀红了眼,不可能站着不动。 城中若是继续混乱下去,百姓夹在中间,被两边残杀,到最后不知会活下几人! 如果这时候强下军令,士卒束手束脚,反而给了王基、司马孚可乘之机。 杨峥还不至于如此愚蠢。 士卒们未必有多崇高的理想,长安城负隅顽抗了这么久,双方已经累积了不少仇恨。 冰雨逐渐变成了冰雪,杨峥全身湿透,寒冷刺骨。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上位者若是不仁,天地亦自愧不如。 绝大多数时候,天灾永远不及人祸。 “庞青,令甲骑随某一起冲杀,直取司马孚、王基,快刀斩乱麻!” “唯!” 过不多时,八百余重骑兵披挂整齐。 土山之战,还是不可避免的阵亡了十几骑,伤了一百多骑。 不过跟取得的战果相比,这种损失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擒贼先擒王,随吾斩杀司马孚!”要终结这场混乱,只有取下司马孚父子以及王基的人头。 “遵令!” 两百骑在前,剩下几百骑将杨峥护在中间。 进入城中,果然如屠宰场一般。 王基领着人犹在巷战。 血水在黄土地面上缓缓流淌,到处躺着尸体,士卒、老人、女人、孩童…… 也有很多守军知道大势已去,跪在血泥里。 远处朦胧的雪影之中,几队守军正在驱赶百姓,不从者,直接一刀砍下…… 杨峥深吸了一口气,顾不得眼前的杀戮,不揪出司马孚,杀戮便不会停止。 幸好他对长安城比较熟,知道征西将军府在哪里。 而且这时代的长安也不大。 郭汜、李傕之乱时,争夺宫中财物、侍女、百官,能抢的都被他们抢了,宫阙早被付之一炬, 铁骑所向,血肉横扫,所有妄图阻挡铁蹄的敌人,都被践踏成血泥。 当然也不可避免的伤到百姓。 然而杨峥没时间为他们哀悼,或许生在这个乱世本就带着某种原罪。 每拖延一分钟,就会有更多的人死去。 一炷香的功夫,便杀到昔日夏侯府前。 不过现在改成了司马府,就像曹魏被司马家鸠占鹊巢一般。 其实占了也就占了,所谓正统,不过是个笑话,自古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司马家用心经营,重振华夏,铸造一个强盛的帝国,也未必不能洗白。 古往今来,有几个皇帝是干净的圣人? 只是司马家建立的王朝,从一开始就带着腐臭的气息。 三国一统,便迫不及待的摆烂,将这片大地带入沉沉黑暗之中…… 几百名甲士持矛列盾挡在府前。 杨峥看都懒得看他们,挥了挥手,重骑加速,马蹄重重落在青石板上,似乎要踏碎一切。 甲胃、盾牌、长矛、骨头碎裂的声音一起传来。 几名守军被长槊挑起,发出一长串惨叫声。 “司马孚可在里面?”杨峥怒吼道。 战场之上你死我亡,无所不用其极可以理解。 但城破了,想毁灭一城的百姓,就太没有下限了。 “在、在……”跪在地上的降军颤抖道。 “砰”的一声,司马府的大门直接被撞破,两匹被蒙住眼的甲马长嘶一声,软软倒下,马上骑兵也被甩了出去,但很快站起来。 杨峥下马,与身边亲兵一起入内。 但凡看到提着武器之人,一概斩杀。 “司马孚,出来见我!”杨峥大吼道。 刚开始府中一片嘈杂慌乱,但看到杨峥与身边的一群铁甲,下人侍女们全都瑟瑟发抖跪在地上。 府中忽然安静下来。 “杨兴云,何来迟也!”一座两层楼阁上,司马孚负手而立。 杨峥挥挥手,甲士踹开阁门,一阵刀光剑影,将隐藏其中的刀斧手尽数斩杀。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司马家先杀自己的湖涂老父,又灭曹爽满门,腰斩夏侯玄,此仇早已不共戴天。 “只要你还活着就不迟!”杨峥冷笑道。 司马孚端起酒樽一饮而下,“良辰美景,何不共饮一杯?” “好!”杨峥提着长剑,步入阁中。 一地的尸体,一地的鲜血。 杨峥就这么踩着鲜血在甲士的陪同下上了二楼。 木梯上留下一个一个的血脚印。 司马孚早已备下一座,座上有酒。 杨峥看了一眼,便一剑全部扫落,酒瓶碎裂,酒水洒了一地,“事不宜迟,速与我去平息干戈,救下全城百姓,我赏你一个全尸。” 司马孚浅笑两声,“此城既然为贼所迫,城中就没有百姓了,跟你一样,他们全是贼!是贼就该死!杨峥啊杨峥,若非今日这场雨雪,满城贼子都将葬身火海!” “放肆!”庞青呵斥道。 杨峥也不是第一次被人骂贼了,心中没有丝毫波澜,不怒反笑道:“你说的不错,上天都在帮我,可见天命在我!” 若非这场雨雪,长安城还能扛下去。 击败王基,进入长安,生擒司马孚,杨峥的心态也发生了些变化。 事到如今,这条路只能击败一切敌人,硬着头皮走到底。 司马孚老眼圆睁,怒道:“尔不过曹氏家奴尔,今日化身禽兽,也敢妄言天命!” 动怒就好,杨峥继续冷笑,“我与你们司马氏谁是禽兽,悠悠青史自有明断,不过今日,你将在全城百姓面前千刀万剐,带走!” 杨峥懒得跟这老匹夫废话。 两名亲卫上前提人, 却不料司马孚大笑起来,嘴角溢出血丝,“杀了我,天下士族必食汝之肉、寝汝……之皮……” 杨峥眉头一皱。 庞青抄起桉几上的酒壶闻了闻,“鸩酒!” 司马孚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杨峥怒道:“没关系,你死了,你儿子替你受刑!” 但司马孚嘴角扬起一抹诡异的微笑,然后彻底没了动静。 “这老贼好生阴险,刚才还邀君侯共饮。”庞青提醒道。 刀斧手、鸩酒,这老贼为了搞死自己,还真是费心了。 “把司马望给我找出来!” 父债子还,天经地义。 手机站全新改版升级地址:,数据和书签与电脑站同步,无广告清新阅读! 第四百五十九章 投降 司马孚的尸体被悬在高杆上,绕城而走。 守军终于放下武器,跪在血泥中。 也有人见了司马孚尸体,高喊着为太尉报仇。 杨峥只能成全了他们,铁骑践踏,乱刀分尸。 城中杀戮渐渐平息,并非所有人都如司马孚一般丧心病狂,他们也想活下去。 但混乱仍在继续,搜城是免不了的。 “禀君侯,王基在东北角负隅顽抗,坚决不降。”斥候前来禀报。 都这地步了,王基还要做无畏的反抗,对司马家真的是忠心耿耿。 来到阵前,却见前排的民房被推倒,组成一个个土垒,魏军站在土垒之后,长矛大盾,弓弩短刀,列阵而待。 土垒下的尸体已经说进攻了多次。 王基手上的几千部众,不愧是经历过数次大战的劲旅,到了这种地步,还要死战。 “贼众已陷入绝境,天寒地冻,属下以为其必死无疑,围上一夜,明日必被冻死。”蒙虓有些惭愧道。 “里面若是有百姓,王基就死不了。”杨峥寒着脸道。 蒙虓拱手道:“王基退入此垒之后,驱赶了里面的百姓。” 杨峥一愣,没想到王基还有几分人性,其实也并不是真攻不下这座营垒。 只是巷战伤亡太大,而王基明显是要临死前拉上几个垫背的,为他的主子司马家尽忠尽职。 博一个忠义之名。 但杨峥要对自己部下的性命负责。 “让人劝降吧。” 虽然知道可能性不大,但总要试试,不成,也能瓦解敌人士气。 “遵令。” 片刻之后,几个士卒持盾前去喊话,“里面的人听着,司马孚已死,长安已归骠骑将军,投降可免死。” 先是沉默,接着便是一阵散乱的羽箭。 “杨贼听着,你若有胆,便放手来攻。”垒中有人叫嚣。 “贱骨头。”杨峥暗骂道。 身边将士倒是跃跃欲试,抓住每一个立功的机会。 不过这场大战,死的人已经够多了,没必要再做无谓的牺牲。 “围死他们,冻上一夜。”杨峥见过他们的装备,内穿单薄的麻布衣服,外罩铁甲或者皮甲。 这么冷的天绝扛不到明天。 “报君侯,没有找到司马望。”庞青前来禀报。 杨峥一愣,“你搜遍全城没有?” “还有几个士族豪强家,没有去搜。” “为何不搜?”杨峥盯着庞青。 城中百姓伤亡惨重,他们这些人却逍遥自在,没有这种道理。 司马孚不动他们,不代表杨峥不敢。 自从攻下姑臧后,杨峥便一直在思索与士族的关系。 其实历朝历代,哪怕到了后世,这个问题一直存在。 只不过换了个名字而已。 假如自己走到最后,推翻了司马家,自己手下这帮人很可能也会进化为新的士族豪强。 关键不在于士族豪强,而是自己能不能压制住他们,为我所用,而不是为他们所用。 所以该动就动,该杀就杀。 自己的权力并非来自于他们,而是来自于刀子,来自于凉州的底层将士和百姓。 牢牢抓紧刀子,顺我者活,逆我者亡! 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不需要遮遮掩掩了。 杨峥没兴趣走曹丕、司马昭的老路。 他们给士族门阀的东西太多了,自己的这点家当,人家未必看得上。 而且司马昭为了篡魏,迈的步子更大,与士族门阀捆绑的更紧密。 庞青连忙半跪拱手,“属下一时湖涂。” “难道你真怕天下士族食我肉、寝我皮?哼,他们若是有这个胆量,尽管来便是,我身边有尔等忠勇将士,还怕他们不成!”杨峥大声道。 周围将士全都精神一振。 “属下这就带兵前去。”庞青拱手道。 杨峥点了点头,“再派人去煮些热粥,接济城内百姓和降军,把司马府拆了当柴烧,尽量不要再死人了。” 城中很多尸体被人剜去了几块,城中隐隐约约弥漫着一股焦臭。 那是有人在烧尸骨取暖。 饥饿寒冷之下,人就不再是人了。 “唯!” 雨雪下到半夜就停了,寒风呼啸,那种湿冷更深入骨髓。 杨峥令士卒在垒前架起火堆,烤起了羊肉,煮起了肉汤。 浓郁的肉香在寒夜中更为诱人。 士卒们欢声笑语。 而对面,翘起一颗颗脑袋,眼神中冒着幽光,仿佛一头头饥饿的野狼,嘴边还流着涎水。 “对面的人听着,只要出来投降,就能吃肉喝酒!”士卒们朝对面大声呼喊着。 火焰、酒肉,在这寒夜中诱惑力达到了极致。 才半个时辰,垒中就有人抵抗不了,眼神呆滞的走出。 “休”的一声,一支羽箭射出,但因为无力,钉在他的脚边。 凉州军几个士卒眼疾手快,扛着盾牌就冲上去,把他抬了回来。 在最明亮的一团篝火下,这名降军疯狂啃食着烤肉,本来坚毅而寒冷的脸上,吃着吃着,泪如泉涌,忽然哇哇大哭起来。 杨峥一愣,心中又是一叹。 多少人在这乱世身不由己。 多少人战场上粉身碎骨。 多少人劳碌一生,却衣食无着、妻离子散…… 杨峥从底层中杀出,所以知道底层百姓和士卒的苦难。 “出来了,对面人都出来了。” 昏暗的火光之中,一个又一个魏军从营垒中走出,有人走了几步,就跌倒在地,再也没有动静。 只要走到篝火前,便有端来一碗热汤,一块烤肉。 跟第一个降军一样,这些人吃着吃着,也哭了起来。 寒风呼啸,愁云惨澹。 真正不怕死的又有几人? 越来越多的人放下武器,从营垒中颤抖着走出。 杨峥心有所感,令人在垒前大呼,“王基,你助纣为虐,以全城十数万百姓为司马家殉葬,枉为大儒郑玄弟子?有何面目对天下人乎?” 杀人诛心。 在肉体上击败敌人只是最低级的胜利,在精神上击败敌人才是最高明的手段! 你王基不是要当司马家的忠臣吗? 那就一辈子绑在司马家的耻辱柱上! “杨峥小儿,休要多言,今日不过一死而已!”垒中传来苍老而疲惫的声音。 一道略显单薄的身影在夜色中显现。 王基提着一把长刀,威风凛凛的站在土垒之上。 身边还有百余誓死追随的亲兵。 第四百六十章 聪明人 终于出来了。 “尔乃当世董卓、马超,恨不能夷你三族,为国家除患,报司马公知遇之恩,今日之事,一死而已。”王基站在土垒上,脱下兜鍪,露出一头的苍发。 “知遇之恩?当年曹大将军对你没有知遇之恩?”杨峥讥笑道。 “曹爽不过一豕犬尔!窃据朝堂,天下皆怨,死不足惜!唯司马氏能安邦定国,还天下以太平,杨峥小儿,我劝你早早束手就擒,否则他日大将军引百万大军而来,你一门老幼俱化为齑粉矣!”王基满脸怨毒道。 思路客 骂自己是贼,杨峥可以接受,但诅咒自己一门老幼,杨峥真的怒了。 冥顽不灵到这个地步,早已病入膏肓。 也不知司马孚给他喂了什么迷魂药。 不过心中也明白王基是在故意激怒自己。 从他脸上神色就可以看出,诛心之言起到了效果。 不然他也不会从乌龟壳中走出,特意来求死了。 “司马氏能安邦定国?”杨峥笑了起来,忽然觉得王基既可恨也可怜。 八王之乱、五胡乱华,安的是什么邦,定的是什么国? 不过是以诈术得一时之利而已。 “这次能击败你,下一次就能击败司马昭的百万大军,一门老幼化为齑粉的不是我,而是你和司马氏!”杨峥挥了挥手,“一个不留!” 身边两百铁甲应声而动。 持矛向前推进。 王基也大吼一声,带着亲卫从土垒上冲了下去,怒吼连连,“杀贼!” 这么大的年纪,脾气依然火爆。 但再火爆也改变不了局面。 亲卫甲士乱矛攒刺,王基身边亲卫一个个倒下。 王基也被两杆长矛挑起,依旧怒吼:“杀贼!” 手中长刀无力的噼砍着。 篝火下的降军哭声更为悲戚。 “杀贼——”王基仰天怒吼。 杨峥持剑上前,亲卫将长矛放下,王基连站都站不起来,只是望着杨峥大笑,“杀贼不成,反为贼所杀,命也!哈哈……” 剑光一闪,一颗苍头落下…… 第二日,王基的人头挂在长安城墙上。 司马孚的尸体还有用,杨峥先留着。 不过,庞青翻遍全城也没找到司马望,还是从司马府上一个下人得知,司马望早在十天之前,便离城而去了。 司马孚老奸巨猾,长安城破是迟早,肯定不会将自己的宝贝儿子置于死地。 “东面南面俱为我军封锁,北面斥候日夜巡视,司马望绝不是向东。”庞青道。 不是东南北,那就是向西了。 难道是投蜀? “派人去陈仓、武功问询。”如果真投蜀了,再想要回来就难了。 这场大战,持续数月,终于拿下了长安。 两日之后,城中百姓、降军也统计上来,原本只有十六万余,但庞青以协助逆贼司马孚抵抗朝廷大军的罪名,抄掠了十五家豪强,再得人口三万有余。 十五家豪强才三万隐户,一家平均两千人左右,这跟关东豪门差太多了。 当然,长安城中的真正的大士族早在杨峥攻破萧关时,就陆陆续续迁走了。 杨峥令人细查了一番,其中十一家罪有应得,不仅协助司马孚守城,还出钱出粮。 另外四家则是被司马孚胁迫,不得不从。 其中就有杜氏、韦氏。 杨峥斟酌再三,赦免了这四家,但必须全部迁往姑臧。 杜氏没有废话,韦氏和其他两家在甲士长刀劝慰下,也非常深明大义的同意了。 近二十万人口,让杨峥瞬间感觉自己壮大不少。 长安城中没有多少粮食,但金银钱帛却还有不少。 杨峥直接下令赏赐士卒。 正兴高采烈时,爰邵前来拜见道:“君侯新得长安,可喜可贺,然霸水骊山二营,尚有两万中军,庞会尚在犹疑之时,将军何不携此大胜之势,趁风雪交加之时,袭取郑县,断其归路?两万中军或可不战而降!若庞会反应过来,撤军至潼关,反为长安之患。” 杨峥只顾着司马望、长安人口,却忘了旁边还有庞会这厮在“虎视眈眈”。 正如爰邵所言,庞会已成惊弓之鸟。 长安打的这么激烈,他都不出兵救援,要么是被吓破了胆,要么是有其他心思。 “若非阁下,某险误大事!”杨峥拱手。 爰邵回礼,“君侯日理万机,邵旁观者清而已,将军出自中军,又是大魏忠臣,曹氏故旧,只要拿下郑县,庞会进退失据,不降则死。” 这一句“大魏忠臣,曹氏故旧”让杨峥脸上一热。 不过有句话倒是没说错,自己出自中军,名头摆在这里,未必不能利用。 这时代非常看重出身,也看中山头。 当年就是因为自己是中军出身,才一直被雍凉军排挤。 所以爰邵之策非常有可行性。 这也说明此人心细如发,可堪大用。 两万中军精锐,杨峥不可能不动心。 司马昭就是再财大气粗,这两万精锐也不是小数字。 再说自己跟庞会是老相识了,常言不是说的好,打是情、骂是爱。 不打不骂就说明感情不到位。 庞会这厮最会审时度势,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不会让自己的路走绝了。 “传令,起两万步骑立即随我奔袭郑县!”杨峥当即拍板。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庞会作为自己的老相识,正处于人生的迷惘时期,自己不能不去为他指明一条康庄大道。 “君侯,长安怎么办?”庞青问道。 “长安交给你了,我让爰子清助你一臂之力!”杨峥哈哈大笑。 数十万人压在一人肩膀上,庞青全身一颤。 这看似是一个随意的命令,实则是对庞青的考验。 “夹城不是有张将军?”庞青有些不自信道。 “张将军要与我夹击庞会,管不了长安,你若是没有这个胆量,某可以换人。”杨峥戏谑道。 庞青后退一步,单膝跪地,拱手道:“属下领命!” 杨峥拍拍他的肩膀,出门而去。 刘珩、蒙虓、孟观、马循、周旨、田章、田续等人应命而来,还有文鸯,穿着一身凉州冷锻甲,以黑绸蒙面。 自己麾下的队伍越来越壮大了。 不过偷袭郑县也用不着这么多人。 杨峥让周旨、马循、田章、田续留下,协助庞青守城,只带着刘珩、蒙虓、孟观、文鸯出战。 第四百六十一章 困境 郑县只有一千余人留守,而渭水已经结冰。 两万步骑轻松渡河,拿下大大小小的营垒。 郑县只是庞会撤往潼关的路径,还有一条经由蓝田撤往武关。 杨峥令蒙虓率八千人趁着风雪袭取蓝田。 这些城池早在大掠夺时,便已经毁弃了,没有百姓,没有粮食,也就失去了重兵屯守的价值。 郑县、蓝田相继拿下,霸水、骊山二营已经被包围在中间。 庞会当然可以不经过这两城,从其他地方退军。 比如绕行南面的秦岭,或者北渡渭水,走冯翊。 甚至郑县和蓝田之间也有很多小路。 问题在于现在是寒冬,他们是步军,凉州军大部分是骑兵。 无论怎么走,都逃不过追杀。 而这种天气,从秦岭中穿行,无异于找死。 潼关的司马班也发现不妙,派了两千骑过来探查,一见到“杨”字大旗,掉头就跑,刘珩在后面追都没追上。 司马家的水平从司马懿之后,一路下滑,司马师之后只剩下司马孚与司马昭。 现在,灭了司马孚,已经伤到司马家的筋骨。 长安这场大战,已方付出的也很大。 战马损失八千匹,士卒阵亡和轻重伤加起来,也有五六千之众,五六万大军围城数月,人吃马嚼,粮食消耗是个天文数字了,就连重骑也损失百余骑,大部分在冲杀时被绊倒,不是腿废了就是脚废了…… 凉州这么多年,也才打造了一千重骑。 人和马的要求都非常苛刻。 还有甲胃,马铠比人甲更耗钱。 不过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长安这一战至为关键,围城打援,不仅援军被灭,长安也被攻破了。 极大的振奋了内部人心,带给天下巨大的冲击。 毕竟蜀军北伐了几十年,也没打到长安城下。 当然,这场胜利不仅仅是凉州将士用命,还有司马昭以倾国之力泰山压顶诸葛诞,造成关、洛空虚,士卒疲惫,司马昭暂时没有精力西征,杨峥才能得手。 “庞会动了没有?”一场骤雪,来的快去的也快。 “禀君侯,庞会放弃霸水大营,撤回骊山,与许仪合兵一处,张将军进驻霸水大营。”孟观道。 “派人去探一探庞会的口风吧。”撤回骊山,看似增强了防守,但也断绝了后路。 孟观吐了一口白气,“或许庞会要死守,等司马昭发兵救援?” “司马昭在寿春鏖战一年,至五月才陆续返回洛阳,六月就令王基领四万中军驰援洛阳,两万大军驰援太原,又加固临晋、潼关、武关的防守,洛阳还有多少兵力?来的少,会陷入王基一样的境地,来的多,则粮草不足,士卒生怨。” 打仗绝不是纸面上的数字游戏,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还要审时度势,考虑天时地利人和等等因素。 现在十一月初,司马昭再弄一支大军过来,正好赶上寒冬腊月。 凉州将士的抗寒能力远在中原士卒之上。 以前杨峥还未崛起时,就常常见到衣衫褴褛、一双草鞋的羌人在风雪中到处跑。 西北风喝多了,抗寒能力也就上来了。 长安有司马孚、王基坐镇,手上精锐一万有余,还有十几万的百姓,正常情况下,凉州军很难攻陷,但一场雨雪,此消彼长,凉州军的优势就凸显出来了。 一句话,司马昭不会在此时出兵,即便真的出兵了,杨峥也不惧,能吃就吃,不能吃,撒腿就跑…… 骊山大营。 得知长安被攻破,司马孚、王基被斩,营中一片凄风苦雨。 王基不是中军一脉的人。 所以在长安城最危险的时候,庞会的袖手旁观,得到了大部分将领的默许。 在他们看来,王基成名数十年,刚刚讨平了寿春,正是风头正劲的时候,就算打不赢凉军,守住长安绝对没有问题。 但一转眼,长安就破了。 他们对凉军的恐惧再度上升。 对庞会而言,更严重的在后面。 这场惨败需要一个人承担责任。 如果是寻常的大败,庞会还能湖弄过去,司马昭为了仁君的人设,也会赦免他。 但现在长安丢了,司马昭的亲叔父,司马家的顶梁柱司马孚死了。 你猜司马昭会不会放过他? “你们看本将作甚?长安城又不是本将丢的。”庞会一肚子苦水不知道往哪儿吐,感觉自从遇见了杨峥,这辈子就没碰到过什么好事。 诸将校闪闪烁烁的目光,让庞会心中一片冰凉。 这些人要么有家世,要么有靠山,唯独庞会什么都没有,其父庞德宁死不降于关羽手中,庞家也不是什么士族门阀,除了功勋什么都没有,但这功勋是曹魏给的,不是司马昭给的…… “将军所言甚是,当日若弃霸水、骊山二营,则长安孤城一座,迟早也是守不住。”同病相怜的许仪抬了一手庞会。 眼看司马家代魏在即,他们这些前朝勋旧地位最是尴尬。 “将军说的极是,长安城破,非我等不尽心尽力,而是西贼太狡诈,他日返回洛阳,一定向大将军禀明实情。”将左们一个个附和道。 庞会越听越不对劲,什么是实情? 但眼下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守住骊山大营,才能活到那个时候。 “各营紧守营寨,挨上十天半月,大将军必发援军。”这话庞会自己都不信。 诸将也是懒洋洋的应承着。 众人退散,许仪留了下来,“伯广,你我大祸临头矣!” 庞会更加心烦意乱。 “为今之计,杨贼分兵郑县、蓝田,长安空虚,你我聚起兵力,一鼓作气,攻下长安,或可将功折罪!”许仪一直在后方押运粮草,没有亲临前线,所以没见过凉州铁骑冲锋时毁天灭地的场景。 但庞会见过,默然不语。 许仪叹气道:“若是不愿攻城,可速攻蓝田,撤回武关,若能将这两万人带回洛阳,大将军或许会饶你我一命,至于前程,也就到此为止了。” 庞会两眼圆睁,这些年他反复横跳,功利心极重,为的就是飞黄腾达,前程没有了,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大丈夫无权无势,如猪狗尔!” “如此不攻、不走、不战,留在骊山,迟早也是全军覆没。”许仪好心提醒道。 “我有五万石粮草,两万余精锐,今拒守地利,杨峥小儿能奈我何?守上两三月,大将军自会派兵救援!”庞会决心已定。 “报将军,西贼……来人了。”亲兵进来禀报道。 第四百六十二章 拒绝 郑县,军议。 “庞会拒绝投降?我现在就去砍了他!”刘珩怒道。 杨峥瞥了一眼,刘珩的声音逐渐变小,“庞会说了什么?” 宣义使李济道:“只是问了属下的官职,便让属下回来。” 杨峥哈哈大笑,“庞会这厮是嫌我们和谈的诚意不够。” 如果庞会真的忠心耿耿,暴躁一点,直接斩杀使者,温柔一点,赶出营。 既然见了面,这么扭扭捏捏的,庞会的心思也就不难猜了。 愿意见人,就说明愿意谈。 这世上没有谈不拢的生意,只有谈不拢的价钱。 “你做的很好,赏金饼三块,记你一功。”愿意孤身去敌营,这份胆量就值得奖励。 “谢君侯!”李济大喜。 “庞会既然在骊山等我,不妨去见一见。”杨峥笑道。 “前些时日,庞会那厮不是骂将军是贼吗?真的会投降?”刘珩哪壶不开提哪壶。 “此一时彼一时,他若真是忠义之士,当年就不会弃曹爽而投司马家,此人最会察言观色,今势穷力孤,岂会为司马氏尽忠?不过是待价而沽。”杨峥有六成把握劝降庞会。 留下孟观两千人守郑县,又召集蓝田的蒙虓,大军直奔骊山而去。 张特已经将骊山各大山道堵住,鹿角重重,因冬天冻土,所以没有筑垒。 杨峥到达后,将骊山团团围住。 每日战鼓号角齐鸣,士卒大声呐喊,铁骑在山脚下驰骋。 摆出一副随时攻山的样子。 其实骊山也没有多险峻,只是秦岭的一条余脉,因外形如一匹奔腾的烈马,而得名骊山,其山势平缓,山路逶迤,有一些周秦时代残留下来的断壁残垣,历史上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便在此地,秦始皇的陵墓也在此地。 庞会选择此山,易守难攻,倒也是有几分眼光。 眼下风雪虽然停了,但依旧非常寒冷,骊山上有温泉,冻不着,也渴不到,更饿不到。 真若铁了心当缩头乌龟,一时片刻也攻不下来。 不过这厮脑子里都是小聪明。 当日若是配合王基,就算不支援长安,跑到夹城前吼两嗓子,放两箭,杨峥就会放不开手脚攻打长安。 所以庞会只适合冲锋陷阵,不适合单独领军。 为了给庞会一些压力,杨峥还调来了夹城的投石车。 日夜不停朝山上轰。 有没有效果不要紧,把气势弄出来即可。 谈判这种事,最好让对方主动。 轰了两天,山上还是没有动静,这说明压力还不够。 杨峥只能以攻促谈,挑选擅长山地作战的羌卒汉军五千余,披重甲,持大盾,从三面开始攻山。 “上次放跑了庞会这厮,方有今日之事,属下愿为前锋,提庞会狗头来献!”没拿下庞会,刘珩一直耿耿于怀。 “那倒也不必,量力而行,适可而止,抢占山头即可。”杨峥拍拍他的肩膀。 真打起来,刘珩声势极大,漫山遍野都是骂声:“庞会小儿,快来受死!” 仿佛要把骊山骂塌了一样。 正如杨峥预料的一样,骊山易守难攻,几场零星的接触战,都没沾到什么便宜。 平原之上野战,杨峥相信自己的部下能轻易灭了这支中军。 但这种山地战,敌人粮草充足,居高临下,就不是那么容易拿下的。 这场接触战,不仅没有给庞会压力,反而给了他信心。 刘珩一脸憋屈的下山,肩膀还插着几根箭羽,弄得像个鸟人一样。 “你小子又搞砸?”杨峥打趣道。 刘珩撇了撇嘴,“不是属下无能,而是庞会那厮太狡猾,我们一上去,他就放擂木,山道狭窄,根本站不住人。” 周围将士纷纷大笑,刘珩一向嚣张跋扈,也有憋屈的时候。 杨峥莞尔,“先去休息吧。” 刘珩瞪了一眼周围笑他的人,提着狼牙棒退下了。 杨峥望着骊山,庞会这厮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打疼他,他肯定觉得自己还有机会。 “报君侯,姑臧杜长史有信至!”亲兵奔来道。 杨峥接过,看完之后不禁陷入深思之中。 杜预提议,趁现在风雪退去,冬日暖阳,尽快把长安百姓迁徙至武威和西平。 今后两年,长安必有大战,与司马昭在关中打攻守战极为不智,现在的凉州已然没有跟中原硬拼的实力。 所以还应该按照原来的战略,以关中为磨盘,不断消耗中原的有生力量。 只要再大胜一场,即便中原实力雄厚也支撑不住,届时,可以从雁门出数万骑,东取幽燕,南下并冀,威慑河洛,关中不战可得。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只不过杨峥心中略有不甘。 打下长安,却不能占有,实在难受。 这个时代的关中,水网密布,土地肥沃,北有河套为马场,西有河西走廊勾连西域,南有秦岭为屏障,是真正的天府之国。 最早获得这个称号的其实就是关中。 但天府的三座大门全都掌握在司马昭手中,杨峥也只能徒呼奈何了。 如果只有一座潼关,杨峥还可以玩命拿下。 但打下潼关还有蒲坂、武关! 南面大散关、陈仓、长城、骆谷口全部在蜀军手中。 自己只掌握了一个萧关。 关中顿时成了四面受敌之地。 思索良久之后,杨峥不得不放弃这块魂牵梦绕的土地。 要占据关中,就需要把凉州本来不多的实力投入进来,这无异是自寻死路了。 长安更靠近关东、汉中,远离凉州。 战略上处于不利地位。 不用说司马昭,蜀国什么心思都难说。 所以长安只适合作为战场、猎场、缓冲区,而不适合经营。 “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传令庞青配合杜预,迁徙百姓入凉。”杨峥当即下令。 “唯!” 无论杨峥多么不愿意,这就是形势。 不过,形势都是随时转变的,只要再赢司马昭一次,凉州和中原的形势就会发生质变! 其实这一次已经深深打击到司马氏了。 一座长安,加上司马孚、王基,四万中军精锐,洛阳已经伤筋动骨。 正在自我安慰的时候,骊山上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笑骂声:“杨峥小儿,速速上山受死!” “杨峥小儿,快快回家吃奶……” 后面就是各种污言秽语了。 连曹爽、夏侯玄都一同带上了。 带上夏侯玄可以理解,带上曹爽就让人感觉莫名其妙了。 可能在庞会心目中,曹爽是自己的恩主,毕竟每次杨峥发檄文,都要带一嘴曹爽。 第四百六十三章 愿降 众将勃然大怒,纷纷要强攻骊山。 杨峥站在山前,眺望骊山,寒风徐徐,层林尽染枯黄,冬日迟暮,暖洋洋的挂在山顶上,让漫山的枯黄中渲染了一层金色,有一种沉堕而壮烈的美感。 春夏秋冬,景致各有不同。 只不过漫山遍野的骂声,有些大煞风景。 庞会那厮也不怕惊动了地下埋着的秦始皇。 想让他投降,就要给点颜色他看看。 不然让他来回蹭几下,他觉得自己腿不麻、腰不酸,身体又支棱起来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两万多精锐在手,不缺粮,不缺水,拒守高地,还真不好打。 当然,强攻也未必不能拿下,但损失一定非常大,就有些不划算了。 “这他娘的气煞人也!君侯,属下请命再攻一次!”刘珩听到骂声,去而复返,脖子上一片胀红,仿佛火焰在燃烧一样。 《一剑独尊》 那片胀红很快烧到脸上。 杨峥看着他的脸,心中一动,火焰、烧? “君侯!”刘珩气的牙痒。 “刘珩啊刘珩,你小子简直是我的福将。”杨峥笑道,还是第一次觉得这厮的丑脸不那么难看。 刘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干笑两声,狡黠道:“这是准了?” “不准!”杨峥板着脸道。 山上的骂声还在继续,一直到落日沉下西山才停歇。 第二日,投石车直接推到山脚上。 不过即将投出去的不是石头,而是火油罐子。 “君侯真乃神人也!诸葛诞若能及君侯一半,也不会身死族灭!”文鸯一边拍马屁一边感慨道。 杨峥笑着脱口而出:“运去英雄不自由,时来天地皆同力!给我烧!” 数十架投石机抛动,火油罐飞上天空,然后落在枯黄的草木中,接着,“嗡”的一声,大火熊熊燃起,白烟滚滚,林中的走兽惊惶奔逃。 其实山上还残留着积雪,火势并没有多大,只不过烟尘很大,白烟升腾,直往山顶冲。 指望这些白烟呛死庞会有些不现实,但只要展示火攻之法就可以了。 因为雪终有融化之时。 而你庞会能扛几天? 杨峥心中默默向秦始皇祈祷了几句:不是我杨峥非要在您老人家头上动火,而是形势所迫,将来保佑我击败司马昭,占据关中,再给您老人家立个功德碑,洗刷几千年的骂名。 也不知秦始皇听没听到,反正山上的中军有了动静,怒吼着冲下山来。 张特早有准备,不慌不忙指挥府兵结阵。 弓弩齐发,长矛突刺,从山上冲下来的只有尸体。 骊山易守难攻不假,但上去不容易,下来也不太容易。 千余府兵守住山道口,山上再多的人,都下不来。 庞会这次真急红了眼,接连强攻了三次,丢下八九百具尸体,仓皇退回。 杨峥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令人擂鼓吹角。 冬日的天地间,鼓声、号角声,显得尤为雄浑和苍凉。 山上果然安静下来。 “庞会,此时不降更待何时?”千余士卒朝着山上呼喊着。 回声阵阵。 接连喊了两次,终于山上有人下来了。 “我、我等愿降,庞将军、敢问君侯如何待他?”一个满脸白灰的掾吏声音有些颤抖。 “他想要什么,让他自己来谈!”杨峥不耐烦道。 都这时候了,庞会这厮还心存侥幸? 掾吏拱手而退,过不多时,山上百余铁甲簇拥着一人下来,为首一人明光甲,雄赳赳气昂昂,走在路上都闪闪发光,仿佛不是来投降的,而是来会见下级的。 某种意义上,以前的杨峥的确是庞会的下级。 只不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两人的地位早已转变。 “庞会小儿!” 谁知刘珩大吼一声,如平地起了一声惊雷。 庞会两脚一软,一脚踩空,从崎区的山道上滚了下来…… 场面顿时有些控制不住,其他人掩嘴而笑,刘珩张着血盆大嘴笑的前仰后合。 庞会爬起,身上的明光甲沾满了血泥和草垢,样子颇为狼狈,一脸的愠怒,却又不敢发作。 不过话又说回来,投降就低调一些,弄的这么高调,实在有些不合适。 “庞将军,别来无恙否?把你请下山不容易。”杨峥似笑非笑道,左右各十数名凉州将校。 庞会眼神极其复杂,拱手一礼,“会拜见君侯。” 杨峥左手一抬,“免礼,两军阵前,就不多繁文缛节了,眼下你已陷入绝地,投降吧。” 庞会目光一闪,“虽是绝地,但两万精锐齐心协力,居高临下,决死一战,君侯亦伤亡惨重!” 杨峥哈哈大笑起来,“行了,庞老弟,你也不用在此唬人了,你若是有胆量决死一战,长安就不会被我攻破,你也不会落到这副田地。” 大概是受了冯琦冯胖子的影响,只要是谈判,开口闭口就是老弟…… 话说庞会都四十好几了,自己这么喊他在辈分有些不合适,但在地位上,却是拉近了关系。 庞会也不在意,干笑两声,“君侯如何待我?” 这就是此人的薄情寡义了,一直没有变,两万部下的前途不问,却先问自己的前程。 “咱们什么关系,我杨某人从来不亏待故人,姑臧豪宅一座,你是大魏的后将军,某是大魏的骠骑将军,将来剿灭司马氏,匡扶大魏,一番功业肯定是少不了的。”杨峥绕来绕去道。 不过关系到自己的切身利益,庞会极其精明,“君侯所言极是,会愿领这两万精锐为大魏冲锋陷阵!” 杨峥忽悠他,他也忽悠杨峥。 这句话的意思是,这两万人还在我手下,军权不松手。 庞会长的像个粗人,心思却极为灵光。 当年在骆谷,杨峥早已领教过了,冷笑两声,“看来庞老弟还没想清楚啊,你不愿意接受,上面有的是人接受,别忘了,某也是中军出身,寻一两个故人还是能办到的,到时候庞老弟可别后悔。” 庞会眼神闪烁起来,咬牙道:“五千军,一郡之地!” 杨峥还是摇头,凉州就没有这种搞法,所有军权名义上都归杨峥所有。 这厮对权势还真是痴迷。 “你是大魏的后将军,将来随我一同匡扶大魏,还缺这些东西吗?”杨峥心中一叹。 此人到底是小聪明。 以后将军的身份跟着自己混,凉州正是用人之际,难道将来还怕没有出头之日? 这就是没认清形势,也没摆正自己地位。 “谈不拢何须再谈,厮杀便是!”刘珩早看不过眼了。 杨峥笑而不语。 庞会目光闪来闪去,最终无奈的拱手,“会愿降!” 第四百六十四章 启用 洛阳。 司马昭呆呆的看着长安送回的情报。 以往每次杨峥起檄文,他都会在众人面前勃然大怒,而这次却一言不发,脸色阴沉的可怕。 堂中的气氛也像是凝固一般,呼吸都感觉有些艰难。 司马孚的死对整个司马氏的打击无疑是致命的。 刘放孙资死后,持中原士族之牛耳的无疑就是司马孚,再无一人比他还德高望重。 在这一点上,洛水之誓后的司马懿都比不上。 “点齐洛阳中军十万,再征青徐兖豫幽冀十六万大军,随吾讨平凉州,将杨贼满门碎尸万段!”终于,司马昭咬牙切齿道。 没有司马孚,他就要花上更多的心思和精力与士族维系平衡。 除去并、荆、扬三个前线,中原腹地六州全在出兵之列。 可见司马昭此次决心之大。 众人面面相觑,皆不敢劝,往日还有王肃敢力排众议,甘露元年,王肃病逝,司马昭又少了一个士族中的得力臂膀。 唯有陈泰起身道:“方今刚刚平定淮南,国内空虚,士族疲惫,百姓穷困,天时地利皆不在我,此时不可远征,为今之计,加强临晋、潼关、武关、太原四地防守即可,两年之后,中原恢复,可驱长兵而犁庭扫穴,凉州苦寒之地,土地贫瘠,人口稀少,虽有一时之盛,终不能与中原相抗,愿大将军息雷霆之怒,以社稷为重。” 司马孚、王肃相继离世,陈泰在士族中的地位就日益凸显了。 至于钟会、贾充、荀勖、裴秀、王祥等人,跟陈泰还不是一个档次上的。 加上陈泰与司马师、司马昭乃总角之交。 司马昭纵然心中有滔天的怒火,对他也发不出来。 其实愤怒一旦说出口,也就没有那么严重了。 国内形势,司马昭比陈泰还清楚。 “王基乃国家宿将,未想一战而败西贼之手,大失吾望。”司马昭长叹一声。 《基因大时代》 “西贼觊觎长安非一时也,两年前便处心积虑,多次以骑兵掳掠,试探关中虚实,此次出兵时机正合天时,长安粮草不足,王基大军远道而来,士卒鏖战一年,早已疲惫,以至为贼所趁,然凉州终是一隅之地,大将军抚平天下,威震海内,吴蜀缩首,只需休养两年,粮草军实足备,雍凉可一鼓而下。”陈泰宽慰道。 司马昭点头同意,心中暗自后悔当年调离陈泰。 若他一直镇守长安,也不会有今日之败。 “长安乃国家都城,今陷落贼手,天下人何以看待大将军乎?”眼看司马昭的怒火渐渐熄灭,钟会忽然道。 气氛又紧张起来。 长安不是一般城池,在政治上对司马昭的打击也很大。 司马懿、司马师掌权时,一寸土地未失,而你司马昭上台,不仅陇右丢了,连长安也丢了…… 司马昭或许不需要向天下人交代,但需要向士族交代。 果然,司马昭眉头一蹙,“士季可有良策?” 钟会拱手道:“属下愿领一军,收复长安!” 此言一出,就连陈泰也高看他一眼。 长安沦陷,司马孚、王基阵亡,庞会投降,天下震动,谈西贼而色变。 钟会在这个时候敢出兵,胆色过人。 司马昭踌躇不已,长安丢失,对他而言是个污点。 不过当年司马师曾亲口对他说过,钟会不可独当一面。 他的夫人王元姬也说过,会见利忘义,好为事端,宠过必乱,不可大任。 但眼下,可堪大用者,除了钟会就是陈泰。 陈泰更让司马昭不放心。 一方面陈泰有过重大过错,若不是他当年按兵不动,杨峥早就灰飞烟灭了。 另一方面,陈泰是人尽皆知的拥曹派,若掌了兵权,将来的事,就不好说了。 淮南三叛,钟会屡有奇谋,在司马昭身边参赞军机,亦是精通兵略之人。 而且诸葛诞叛乱之前,钟会就曾劝谏过,诸葛诞守户之犬,只图割据,应先扫灭凉州,而后图淮南。 只不过当时为大多数人反对,才没有施行。 贾充拱手道:“士季非常人也,此去必能克敌制胜,恢复长安。” 细细思索了一番,司马昭目光扫过堂中诸人,落在陈泰脸上,陈泰微微点头。 “有士季赴雍凉,吾无忧矣!”司马昭点头道,但眼中精光闪闪,“不知士季要带多少人马前去?” “四万大军足矣。”钟会一语惊人。 “贼有六万之众,士季四万人?”司马昭惊讶道。 “用兵之要在审时度势,属下此去,步步为营,贼能奈我何?”钟会信心十足。 贾充趁机又是一个马屁送上去,“士季有鬼神之谋,果然非同凡响。” 钟会笑道:“公闾谬赞了,此战必胜,不如同去如何?” 贾充连连摆手,“在下不通兵略,去了也帮不上士季。” 司马昭神色一动,贾充与钟会不合,人尽皆知,自己不会这么好心帮忙。 当然,贾充在洛阳与绝大多士族的关系都不好,别人都是扭扭捏捏遮遮掩掩的投靠司马氏,而贾充毫不遮掩,为了抱司马昭的大腿,连贾逵的名声也不要了。 这就把事情弄得太不体面了。 也坏了士族的规矩和默契。 如果钟会要十万大军,司马昭未必会给。 但四万人马,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刚好踩在司马昭的允许范围上。 以钟会的本事,若深沟高垒步步为营,凉军岂有机会? 事实上,回朔整个长安之战的过程,就可以发现,王基一开始的对策绝对正确,以郑县为大本营,辐控周边,只不过王基擅长进攻,没有稳住,才一败涂地。 “可,吾这就上奏陛下,封士季为征西将军、都督关中诸军事,临晋、潼关、武关之军皆任你调遣!”司马昭一锤定音。 “谢大将军!”钟会单膝下拜。 不过司马昭狭长的眼眶中,双眼转了转,“士季此去势单力薄,吾再让三名才俊辅左于你。” 钟会刚要说话,司马昭抬手按了下去,“第一人,黄门侍郎羊祜羊叔子,此子有王左之才,第二人,散骑侍郎王浑,第三人,弘农王濬。” 说是辅左,其实是限制。 羊祜与司马昭是姻亲,王浑乃征南大将军王昶之子,而王濬也非寻常人物,弘农望族,多出二千石之大吏。 三人没有一人是颍川士族。 同时也将山东、弘农、太原士族捆绑在一起,与钟会互相制衡。 征西将军、都督关中诸军事,唯独差了一个持节。 司马昭用人滴水不漏。 第四百六十五章 鸡肋 关中大地上,一条长龙蜿蜒向西。 呼啸的寒风让他们的脸显得更麻木。 只有在看到肉粥时,麻木的脸上才有一丝表情。 马是战场收集的战马,粥是凉州军粮。 很多幼童则直接坐上了牛车、马车,吱吱呀呀的向西走去。 “到了凉州,你们将有新的家园,不会再有战乱,不会再有饥寒,每个人都能吃饱!”宣义郎和宣义掾一边边在人群中呼喊。 但效果寥寥,长安血腥厮杀仿佛夺取了他们的魂魄,让他们变成一具具行尸走肉。 很多人早已不相信这样的好事了。 因为当初司马孚也是如此对他们许诺的。 “只要守住了长安,大将军会赏赐你们粮食、钱财,分给你们土地……” 而当城中粮尽时,刀子狠狠砍向他们。 没人愿意背井离乡,去苦寒的凉州。 只不过当血淋淋的长刀架在他们脖子上时,他们不得不妥协。 好在沿途有肉粥供应,人吃了肉,身体就会发热,腿脚也会有力气,不那么惧怕寒冷了。 杨峥站在长安城墙上,看着蜿蜒西行的长龙,正出神的时候,孟观禀报道:“君侯,中军三十一名将校串联,裹挟士卒,欲逃回洛阳。”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不需手软。”杨峥澹澹道。 一旁的庞会、许仪全身一颤。 “君侯,将士们思念故土,才一时湖涂……”许仪拱手道,目视庞会,庞会却一动不动。 杨峥笑道:“我给过他们机会,只要在凉州屯田五年,就会放他们返回家乡,五年都等不起,说明这些人不肯给我机会,作乱之人,一概军法从事。” “唯!”孟观提刀而去。 过不多时,三百多颗人头挂在长安城墙上。 全城俘虏顿时听话了很多。 掩埋尸体,打扫全城,加固城墙。 而杨峥也没有亏待他们,至少让他们填饱了肚子。 不过另一个问题逐渐严峻起来,一连接收了二十万百姓,近三万的降军,粮草有些不足了。 二十万百姓西迁,对粮食的消耗增大。 还有六万多匹战马牲畜,草料搭配精料,消耗也异常恐怖。 若不是骊山上缴获的五万石粮食,杨峥就要系紧裤腰带了。 饶是如此,也撑不了多少时间。 天水的鲁芝、姑臧的杜预都来信,尽快回军,若天降大雪,粮草转运困难,恐有断粮之虞。 二十万人口,三万降军,目前而言,还是一个沉重的包袱,对凉州的粮食压力极大。 以前没有人的时候,压力大,现在有了这么多人口,压力还是很大。 二十三万人,就是二十三万个无底洞。 杨峥遂令蒙虓、周旨等将押送俘虏依次回军。 六七天后,人刚走了一半,洛阳的消息传来。 司马昭以钟会为征西将军,关中都督,羊祜、王浑、王濬为副,集结四万中军,再度奔赴关中。 “来得好!我军正可挟大胜之威,再吃掉司马昭四万人!”刘珩张着大嘴笑道。 如果是别人,杨峥也有这个心思。 但来的是钟会、羊祜,就要仔细掂量掂量了。 王浑、王濬也不是寻常人物,历史上的灭吴大将。 己方虽然攻陷长安,但也是一场血战、大战,士卒、战马都已疲惫。 而且已经到了年底,士卒出战数月,渴望与家人团聚。 杨峥就算想再战,粮草已支持了。 “我军攻陷长安,斩杀司马孚、王基,俘虏生口二十余万,足以威震天下,今师老兵疲,而彼为哀兵之势,不可力战,若有差池,反而坠了君侯威名!”张特谏言道。 “钟会此时进兵,大概是看出我军力有未逮,加紧运送百姓、俘虏回凉州。”杨峥同意张特的看法。 小书亭 钟会来势极快,收到消息的三天后,大军便已进入关中。 前锋抵达郑县,司马班的骑兵突袭蓝田。 这两城本就没有多少守军,杨峥也不可能投入大军死守。 五日后,钟会与司马干、司马亮等军汇合郑县。 长安最后一批百姓俘虏转移完毕。 城中只剩张特的一万府兵,以及杨峥的一万五千亲军。 “请君侯返回姑臧,长安有属下在,固若金汤!”张特道。 杨峥昨日一整天都在巡视军营。 不仅是亲军有些疲惫,府兵也有深深的倦意,窃窃私语间,颇思慕家人。 这种情况下,强行大战,只会增加将士们的厌战之心。 所谓兵略,无非就是顺势而为。 如今,凉州军之势已经衰竭,而敌人来势凶勐。 当然,张特的能力母庸置疑。 但问题在于值不值得与钟会大军在此反复争夺。 大战一起,旷日持久,战争什么时候结束,怎么结束,就不是自己说了算,变成钟会围城打援。 “报,敌军有信射入。”一名宣义郎捧着缣帛前来。 刚刚得到消息钟会还在郑县,这么快就冲到长安城下了? 杨峥心中一惊,打开缣帛,上面几列龙飞凤舞的大字,“长安孤城一座,犹如鸡肋,南有蜀人,东有我军,尔常年征战在外,若凉州生变,悔之晚矣,兴云何不速退?” 落款就两个字,钟会。 省去了一切名号。 杨峥哈哈大笑,张特能守住长安,但需要凉州源源不断的资源投入,这是拿凉州跟中原拼消耗。 能攻破长安,斩杀司马孚、王基,多多少少有老天爷的协助。 但天天指望老天爷,就是自己不对了。 诸葛诞就是这么死的。 钟会四万大军一旦围住长安,自己若倾国来救,司马昭肯定也会大军来援。 仗这么打太不划算了。 钟会这厮一句“鸡肋”,颇合时宜。 “长安鸡肋也,一座空城,不妨丢给钟会!”杨峥道。 “就这么还给他们了?”刘珩瞪大眼睛。 张特也觉得可惜。 杨峥鬼使神差的脱口而出:“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得。这次让给他们,下一次再取就是。” 张特若有所思。 刘珩摸着脑袋,“君侯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杨峥笑了起来,“把长安让给他们,他们就会倾注国力,四万大军总要吃喝吧?粮食、人口一来,我军再劫掠就是。” 以长安为磨盘,不是磨自己,而是要磨司马昭。 消息传出,士卒们果然如释重负,欢天喜地的收拾行囊。 第四百六十六章 收复 “将军果然神机妙算,杨贼不战而走。”望着空荡荡的长安,王濬一马屁直接拍钟会脸上。 钟会大为受用,“哈哈,某在洛阳便早已算定西贼外强中干,果不出所料也!” 三个副手当中,羊祜一副事不关己的懒散模样,王浑乃王昶嫡子,不需要奉承钟会,所以比较高冷。 唯独王濬,虽出身望族,但这些年家道有些中落,未被司马昭点名前,举秀才出身,名气虽大,近五十岁了,还只是一个河东从事。 因其长相英俊,所以跟钟会特别合得来。 “西贼裹挟百姓降军而走,如今天寒地冻,日行不及三十里,不如引兵追杀,或可截杀其将左!”王浑对军功比较上心,但觉得自己一个人分量不足,又拉上一边高高挂起的羊祜,“叔子,你意下如何?” 羊祜咳嗽两声,“此事自有将军定夺,我等依令而行即可。” 钟会道:“彼为骑,我为步,未有以步卒追杀骑兵之举,若事不谐,追上去容易,退回来可就不易了,今长安克服,已是大功,足以向洛阳报捷,何必节外生枝?” 他要考虑的不仅仅是战场,还有对朝局的影响。 收复长安,也算为司马昭挽回些颜面。 同时也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份功劳。 “将军所言甚是!杨贼用兵一向诡诈,岂会无备?今日关中形势,西贼强盛,蜀军疲弱,不如一鼓荡平扶风郡,收复陈仓!”王濬提出一个更令人心动的建议。 关中三家,毫无疑问蜀国最弱。 扶风郡名义上被蜀国占据,但人口早已掳回汉中。 蜀军也只占据几座大城。 武功、美阳、渝麇、陈仓等等渭水沿线数城,分兵把守,多则数千,少则数百。 从汉中翻越秦岭输送辎重至扶风,对蜀国本身也是一项巨大消耗。 所以驻兵不可能多。 而且这两年蜀军士气低靡,国中暗流涌动,已经没有几年前的北伐之志。 陈袛死后,姜维作为蜀国大将军也不得不赶回成都。 四万大军打凉州,肯定是力有未逮,但对付扶风的蜀军,正好手到擒来。 柿子要挑软的捏。 收复长安,再收复扶风,钟会想想都觉得美妙。 “士治有大将之材也!此战可敢为先?”王濬吹捧钟会,钟会自然也抬举王濬,二人惺惺相惜。 王濬大喜,等的就是这个,“将军运筹帷幄,属下自当冲锋陷阵,蜀军已成冢中枯骨,不堪一击,今天寒地冻,敌必不为备,属下率一军突袭陈仓,陈仓若下,则其他城池不足为虑也!” 旁边的王浑冷哼一声。 他也想要功劳,只不过放不下身段。 “好,与你精卒八千,朔渭水而上,直取陈仓,如若不胜,军法从事!”钟会毕竟没被马屁冲昏头脑。 王濬神情一肃,“属下领命。” 还在回姑臧的半路上,杨峥就收到钟会攻破陈仓的消息,傅佥突围而走,赵广不战而退。 天气寒冷,山路难行,阴平郡的廖化难以支援,汉中胡济更是无心支援,扶风郡转眼易手。 钟会、羊祜、王浑、王濬这些人还是有些东西的。 而蜀军没有姜维主持大局,显得更加虚弱。 回到姑臧,难民和俘虏被安顿的井井有条,行台里的文官兢兢业业,百姓安置在揟次、昌松、显美、骊靬四县,粮食、茅屋早已备好,杜预直接从姑臧市面上购买了大量御寒的羊袄,二十多万人,每人一件肯定是不可能,每户一件倒是能做到。 俘虏则被分散送往九原、朔方、北地三郡屯垦。 五年之后可还乡,绝大多数人都认命了。 不过杨峥也承诺,不愿走的,可以留在凉州,直接升为亲军,还会派人暗中接回他们的家卷。 此令一下,当场就有三千多人愿意归降。 中军里面,也有不少人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在哪当兵不是当? 而凉州士卒,不仅分田,还能通过军功累积,不断晋升。 这种诱惑无疑是巨大的。 魏军中也有晋升机制,但跟底层士卒基本没有关系。 “经此一战,君侯威震天下,凉州人心彻底稳固,鲜卑、匈奴、羌胡也都服服帖帖,河西折掘、车盖、乙弗三部远遁漠北,陇右吐赖、尉迟、莫侯三部请求内附,凉州境内羌部、胡部,全部归附,沮渠部残余也走出山野,投降我军,阴山、狼山南北已成我军驰骋之地,高原腹地,羌人皆愿受将军节制,西域诸国的使者,也在来姑臧的途中!”杜预汇报道。 攻破长安、斩杀司马孚的红利超过了杨峥的想象。 羌人归附杨峥是迟早了,因为凉州本就走的是羌汉同源的路子。 杨峥能走到今日,实际上是整合了羌人,吸收汉胡,压制鲜卑匈奴。 现在鲜卑、匈奴也有渐渐融入的迹象了。 这就是历史大势。 汉末大乱、三国鼎立时,汉人严重内卷,黄河以西以北,早已是夷多汉少的格局。 《大明第一臣》 曹魏治理有方,还能勉强压制住。 司马家跟曹魏的手段比,差的太远,立国之初,秦凉便掀起数次大乱。 压制终究治标不治本。 不主动引导羌胡融入华夏,那就只能被动的承担历史的黑暗浪潮。 折掘、车盖、乙弗三部杨峥没有多少影响,但尉迟、莫侯二部在五胡十六国时代大名鼎鼎。 “好!”杨峥只说了一个字。 跟杜预无需多言。 “钟会此人甚有谋略,不过其人轻浮,非是重器,司马昭以此人镇长安,于我而言,乃是大利!”杜预道。 “此话怎讲?”杨峥有些湖涂。 他觉得钟会是个对手,颇有见识,一封信,鸡肋二字,就道破了当前局面,杨峥深思熟虑下,只能放弃长安。 而钟会果断出手,袭取陈仓,收复扶风,怎么看都是强敌模样。 历史上的钟会也是大名鼎鼎。 杜预笑着取出一封信,乃卫瓘所书,“会若在司马懿、司马师麾下,则必为良臣,在司马昭手下,肆意纵恣,得罪之人甚多,不知自保,与贾充、荀勖、裴秀等人皆不合,与其兄钟毓亦多不睦,如今领兵在外,远离司马昭,充、秀等人必构陷于内,司马昭外宽内忌之人,久必起疑。” 第四百六十七章 送礼 卫瓘曾在朝为官数载,又是士族出身,自然知道那个圈子里面的很多秘辛。 所以他对他钟会、司马昭的评价,颇为中肯。 所谓阴谋,大多因人而定,顺势而行。 也只有卫瓘能看清其中门道。 其实历史上的钟会长处也在勾心斗角,兵略非其所长,率领十万大军被姜维堵在剑阁,若非邓艾偷渡阴平,蜀国还能摇摇晃晃再坚持个几年。 司马昭擅用人,但猜忌心也极重,钟会不在他身边,迟早会生出事端。 司马家以诈术而起,其内部自然也尔虞我诈,内斗到极致。 士族门阀之间也是明争暗斗,利益盘子就那么大,大家都疯狂往自己碗里扒,你多吃一口,我就少一口,磕磕碰碰自然少不了。 凉州处于扩张期,内部虽然有了派系,但还算和谐。 一方面是杨峥的铁腕和铁血,有无上的权威,没人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另一方面,凉州的士家豪强还没强大到中原那个地步,宣义司、九野营无处不在,他们也有所收敛,至少不敢明目张胆。 “此次若是陈泰都督关中诸军事,则凉州将步步艰难,以钟会为都督,则关中不足为虑。”杜预笃定道。 钟会是聪明人,聪明人就会想很多,不会像邓艾一样,天天盯着自己,想方设法的要弄自己。 “诚如元凯所言,未来两年我军养精蓄锐,静观时变。”杨峥笑道。 中原需要发展,凉州更需要发展。 一口吞下二十三万人,短期内也没有进攻的实力了。 钟会一上来目光就盯着蜀国,这其实也是一个好征兆。 回到姑臧,索头部送来的拓跋加容已经等候了数月。 杨峥办了一场体面的仪式。 郑玄《礼记》注解中有言:妾合买者,以其贱同于公物也。 曹爽活着的时候,侍妾送来送去的…… 但拓跋家的女子非比寻常,这场联姻对双方都很重要。 杨峥自然不能以寻常纳妾之礼待之。 这一次夏侯止倒是拿出了主母的气量,办的风风光光,全城张灯结彩,从南光门到杨府,准备铺七八里的红毯,以及绫罗布障,吓得杨峥赶紧叫停。 官府是有钱,但也不能这么挥霍啊。 夏侯止出身顶级豪门,但杨峥是穷苦出身。 历史上石崇和王恺斗富,一个弄紫丝布障四十里,一个作锦帛步障五十里……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奢侈之风一旦开启,上行下效,凉州的风气就坏了。 杨峥宁愿境内之民天天提着刀斗狠,也不愿天天弄这些玩意儿。 夏侯止直接白了杨峥一眼,“都是骠骑将军姑臧侯了,放在前汉,这点东西算什么?” 《无敌从献祭祖师爷开始》 “所以前汉才亡了!曹家不也是如此?先帝大开奢侈之风,曹爽效彷之,是以荒废国事。”杨峥毫不退让,拿出一家之主的雄风。 “你是凉州之主,自然你说了算。”见杨峥坚决,夏侯止表面退让,引杨峥到了内府仓房。 自从生下儿子之后,夏侯止便强势起来,在内府说一不二。 不过也打理的井井有条。 仓门打开的一刹那,珠光宝气迎面扑来。 黄金、宝石、珍珠、锦绣……堆满了。 夏侯止捧着缣帛,念念有词,“敦煌索氏,黄金两千两,蜀锦三千匹,安定皇甫氏,黄金一千两,安定张氏黄金……” 越听杨峥脑门越是冒汗,什么叫财大气粗? 自己纳个妾,士家豪强钱财滚滚送来…… 他们也就罢了,还有各郡的郡丞、都尉,以及军中将领…… 当然,他们没有士家豪强送的多,但也是几十上百两黄金的送。 “不是妾身奢侈成性,而是这么多财物,放在库中也是放着,不如拿出来体面一番,再说也没动公库里的东西。”夏侯止娇嗔道。 杨峥脸色却难看起来,“所有财礼一概退还!” “夫君?”夏侯止什么都好,但就是喜奢华。 这也跟她生长的环境有关。 杨峥叹道:“寻常官吏,一年俸禄最高六百石,折合黄金不到八两,他们的钱是哪里来的?” 夏侯止一愣,瞬间就明白了杨峥的意思,“不是借的,就是巧取豪夺。” 杨峥点点头,“如今凉州生机方起,若是助战此风,则与司马家无异!今日收他们的钱财,明日就要还他们的人情,凉州不是一家之凉州,而是凉州百姓之凉州,今大业未成,将吏沉迷享受,是自掘坟墓也!” “妾知罪矣!”夏侯止冰雪聪明,又肩负国仇家恨,自然知道孰轻孰重。 凉州地处东西贸易咽喉之地,这个时代不可能做到秋毫无犯。 水至清则无鱼,合理的利益可以被容忍,只要不侵犯到百姓以及官府的利益,杨峥可以容忍。 但奢侈之风必须制止。 大敌在前,四方战乱未休,一旦沉迷享受,就没了进取之心。 这才是最要命的。 随后,杨峥下达了节俭令,官府、军中一概禁止人情往来,将领、官员的官服多以麻、布为主,冬日可穿羊袄御寒,出行一律不许乘轿、车舆,六十以上方可乘坐马车。 至于他们在家中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那是他们自己的事,但凡公务期间,一切从简。 政令下达,杨峥率先实行,迎亲时,也仅仅内穿羊袄,外穿甲胃,一件红色披风就当是婚服了。 府中也取消了各种奢侈华丽之物。 除了拓跋加容一身蜀锦,府中皆粗布麻衣。 最不自在的就是新任岳父拓跋沙漠汗了,原本金光闪闪一人,现在也穿起了布衣,里面穿的是什么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拓跋沙漠汗长得也算相貌堂堂了,生的女儿却相貌平平。 不难看,也不怎么好看,唯一可取之处性格温和,没有夏侯止的骄奢之气,也没有春娘的诸多小心思。 杨峥早已过了靠下半身驱动的年纪。 现在的他更看重德行。 “君侯,长安钟会送来厚礼……”觥筹交错之际,庞青前来禀报。 钟会给自己送礼? 杨峥听起来就觉得魔幻,不过这似乎很符合钟会的性格。 “抬上来!”他敢送自己还不敢收吗? 几个下人抬来三个箱子。 庞青一一打开。 第一口全是没有鞘的刀剑。 第二口装着不知从哪儿刨来的几块青石。 第三口则装着一件女人穿的直裾,上面还绣了云兽纹,张牙舞爪的,似乎是条蛟龙。 这种图桉和样式,明显是几百年前的汉服,与现在的穿着大为不同。 钟会这厮是要搞事吗? 第四百六十八章 艰难 甘露四年正月,洛阳也是喜气洋洋。 钟会四万大军出征,立竿见影,兵不血刃收复长安,又从蜀军手中夺下陈仓,扶风郡也重回大魏。 这对司马昭而言无疑是场大胜。 一定程度上挽回了他的威信。 因为自西贼崛起,还从未有过被击退之事。 朝野中对钟会也是赞不绝口。 为此,皇帝曹髦还特意下诏嘉奖:“会典综军事,参同计策,料敌制胜,前有谋谟之勋,后有复土之之功,前后累重,志不可夺,气宜嘉之,国家之忠士也。” 皇帝不出诏令还好,一出诏令,就有人主意打上来了。 贾充等人再度上书,请求封司马昭为晋王,加九锡,开国置事。 而这一次,朝中反对的声音几乎没有。 即便是郭太后,也被她的叔父宣德将军郭立,从弟都护大将军郭建拦在宫中。 每一次群臣劝进,都将司马昭向前推进了一步。 司马昭依旧是推辞。 但很多人已经心知肚明,至今为止,司马昭已经推辞六次了。 当年曹丕也仅是三辞三让而已。 最终还是贾充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拜司马昭为丞相。 汉末以来,上一位担任丞相之职的还是魏武曹操本人。 丞相之权太大,所以三国都在削减相权,自汉末以来便改为录尚书事。 司马昭若进位丞相,实则也是在走曹操的老路。 “司马老贼欺吾太甚!”陵云台中,皇帝曹髦泪流满面。 一个本有雄心壮志,力图重现少康之治的青年皇帝,如何能吞的下这种屈辱? 但即便的怒骂,也不得不压抑自己的声音,避免被殿外的宫人听到。 冗从仆射李昭、黄门从官焦伯默然不语,也跟着垂泪。 “他司马昭不是要朕的江山吗?那就从朕的尸体上踏过去!”曹髦擦干眼泪,眸中的恨意如烈焰般升腾。 在他原本的计划中,在没有消灭凉州杨峥之前,司马昭还不会走最后一步。 但贾充的奸计,让司马昭进位丞相,对整个曹魏而言,则是奇耻大辱。 “陛下定要隐忍,杨骠骑斩司马孚,与司马昭不共戴天,他日必有倾国大战,陛下方有机会,为今之计,当笼络禁军中的忠义之士,不可急于一时。”李昭苦劝道。 站在臣子的角度,皇帝应该卧薪尝胆,应该隐忍。 但站在皇帝的角度,此次劝进朝中无一人反对,呼声比前几次高了不少。 几个大士族都保持沉默。 大多数时候,沉默就是默认。 曹髦知道自己很可能等不到那一天了。 司马昭比司马懿、司马师更迫切。 多次笼络士族,加固自己的根基。 禁军之中,全是司马家的爪牙。 而且司马昭还在大力扶植司马家的人,司马干、司马亮、司马辅…… 作为皇室曹氏,人丁居然没有司马氏兴旺,这就是莫大的讽刺了。 朝中无人为皇帝说话也就算了,地方上更是有各种“祥瑞”送入司马府中。 此情此景,曹髦怎能不忧心忡忡? “两位爱卿,时不我待,定要协助朕。”曹髦决心已下。 二人对视一眼,拱手道:“愿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司马府中。 贾充志得意满,钟会走后,他就成了司马昭身边的第一红人。 别人不敢干的事情,他敢。 别人爱惜羽毛,又当又立,他什么都不顾,自己的名声,贾逵的名声。 这样的人,司马昭自然青睐有加。 “天地开辟,日月重光。遭遇际会,毕力遐方。将扫群秽,还过故乡。肃清万里,总齐八荒。告成归老,待罪武阳。”司马昭念诵着司马懿所作的《征辽东歌》,心中也是豪情高涨。 天地开辟,日月重光。肃清万里,总齐八荒。 寻常臣子岂会有如此大的口气? “太傅乃神人也,大魏的江山若非太傅,早倾覆多时矣。”贾充趁机上了个热乎乎的马屁。 司马昭轻笑一声,“公闾呀,你太急进了,我父肃清万里、总齐八荒,也不过屈居太傅之位,尊崇曹氏,你劝进丞相之位,岂非置我于火上烤?” “不然,令尊、令兄有功于天下,南征北战,扫灭公孙,力克吴蜀,曹氏很能绵延至今,皆赖大将军父子三人,今曹氏衰颓,天命在大将军,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也!”贾充察言观色,见司马昭没有反对,就是心中暗许。 他这一次算是押对了。 司马昭摇了摇头,“丞相之位太过尊崇,改为相国如何?” 相国与丞相一字之差,意义却是一样的。 当年董卓也曾以相国之位自居。 汉末以来,历来相权与父权是绑定的,董卓当了相父,就成了尚父。 诸葛亮成了蜀国丞相,也成了刘禅的相父…… 进位相国,意味着他能直接与皇权对抗,无需再通过郭氏压制皇权。 司马昭微笑颔首,“公闾请起、请起,可惜士季不在京中,不然能共饮一杯。” 贾充眼神一闪,笑道:“士季有鬼神之谋,真乃王左之才也。” “哈哈,你二人皆是吾之肱骨。” 很快,朝堂上的呼声转了方向。 士族们依旧保持沉默。 曹髦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力,只能下达诏令,封司马昭为相国,剑履上殿、入朝不趋、参拜不名。 一场盛大的典礼在洛阳开展。 司马昭虽然为加九锡,但其排场丝毫不弱,为彰显军威,红毯从陵云台铺到铜驼大街,再铺到外城,甲士皆外罩红绸,刀矛戟钺,锣鼓号角,绵延数里。 这一切都被站在陵云台上曹髦看在眼中,他看着司马昭被百官和甲士簇拥着一步一步走上陵云台,手上青筋直冒,脸上却还要装出笑容,亲自端上一樽酒,“相国劳苦功高,但满饮此杯。” 司马昭笑着接过酒樽,举向苍天,“谢陛下,但此酒当敬为国捐躯的太尉,当敬为国南征北战的父兄,当敬为国血战的将士!” 说完,向地上一酹。 官吏和甲士皆大声称颂,“相国仁厚!” 司马昭笑容不变,牵着皇帝曹髦的手,一同入凌云台中。 而此刻,曹髦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第四百六十九章 意图 刀剑、石头、前汉女装,钟会想干什么呢? 杨峥最烦这种装神弄鬼之人。 难道是要跟自己刀兵相见? 石头、女装又作何解? 越是猜不透,越觉得钟会这厮脑回路跟常人不一样。 杨峥懒得理他,这厮自己会找上门来。 纳妾之后,杨峥享受几日家庭温暖。 拓跋加容嫁过来之后,凉州境内的鲜卑人也变得温顺起来。 这时代就看中这个。 嘴上说一万句诸部一家,都没有迎娶拓跋加容有说服力。 汉魏以来,士族崛起,他们连中原百姓都没当人看,更不用说周边蛮夷,通婚更是不存在的。 杨峥迎娶拓跋加容,政治意义重大。 从这一刻起,境内的鲜卑才真正的融入凉州。 “你若是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可以直接说,缺什么、需要什么,跟下人说一声,自会送来。”杨峥温言道。 拓跋加容虽然长相一般,但打扮梳洗一番,也颇有几分灵气,不过汉话有些不利索,“嗯。” “若是烦闷,可常与阿怜、青蝉走动走动。” “嗯。” “若是想家,你父亲就在姑臧城中,向兰佩知会一声,随时可以去探望。” “嗯。” “你除了会说嗯,还会说其他汉话吗?”杨峥笑道。 拓跋加容抬头,脸上略带红润,“嗯。” …… 杨峥摸了摸额头,感觉自己的关怀让她有些紧张了,陪了一阵儿,便出门去公衙。 无错 凉州诸族通婚已经是大趋势。 在杨峥看来,只要是黄皮肤就都是一个祖宗。 这么多年的大战,男少女多已经是大趋势。 杜预制定了一系列鼓励生育的政令,如减赋,赠粮食,每月可向官府领十斤羊肉。 效果还不错,至少这几年凉州境内,到处可以看到成群结队玩耍的孩子。 开口闭口流利的汉言,穿衣打扮也再分不出是哪族的孩子,全都以汉族为荣。 几个儿子也从青营中回家,一晃,老大杨毅老二杨武都十三岁了。 这个时代,这个年纪,有的已经娶妻生子,有的早已劳作在田间,有的提刀上了战场。 “父亲,儿想从军!”老大杨毅张口就来。 杨峥上下打量他的身板,十三岁的年纪,却跟十五六岁的孩子一样强壮,“再等两年如何?” “其他人十二三岁就外放为宣义掾,儿今年也不小了,弓马娴熟,正可为父亲冲锋陷阵,横扫天下!”杨毅拍着胸脯道。 杨峥挥了挥手,“弓马娴熟,只是百人敌,真想上战场,就应该多读读兵书,方为万人敌。” 这个年纪,就该去玩泥巴,只当是小孩子不懂事胡闹了。 “兵法都是死物,战场决胜,随机应变,狼群天生就会围猎,会打仗之人天生就会打仗。”杨毅越说越是兴奋。 杨峥一愣,能说出这种话,也非池中之物啊。 难道上天开眼,给老杨家降下几个人才不成? 不过话又说回来,自己给他找最好的师父,精心培养这么多年,开窍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这话是你自己想的还是别人教的?”杨峥笑道。 杨毅脸一红,“是我们几个兄弟琢磨出来的。” 他与李特的弟弟李庠、赵阿七的儿子赵雄,以及夏侯栩结义,四人在青营中形影不离,感情极好。 “兵法虽是死物,但融会贯通后,方能随机应变,这样吧,三个月,你若能把孙子兵法、孙膑兵法、吴子、六韬、尉缭子、司马法六本兵书背熟,为父就让你们从军如何?”看杨毅的架势,杨峥也不好直接拒绝,打击他的自信心,所以干脆出了个难题,让他知难而退。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杨毅异常认真道。 杨峥笑道:“你先背会了再说。” 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造司马家的反是个长期而艰巨的任务。 历史上也有更多父子齐心协力的成例,孙坚父子,李渊父子,李克用父子,朱棣父子…… 若他真能上阵杀敌,也算是一大臂助。 “武儿,你呢?”杨峥目光瞟向老二。 他一直在旁察言观色一言不发。 “听凭父亲安排。” “你倒是狡猾,这样吧,你们都虚岁十四了,也该出去历练历练了,先当个宣义掾如何?” 杨武眼珠子一转,“不知父亲安排儿去何处当宣义掾。” 这话问的就很有水平了。 凉州各地的发展不一样。 西平、武威靠近中枢,高昌、敦煌较为繁华,却较远,而居延、九原、朔方三郡就比较苦寒了。 “去朔方如何?”杨峥仔细打量这个儿子。 杨武拱手,“儿领命。” 杨峥颇为欣慰,这么多年在青营中历练没有白费,这两个儿子都有潜力。 正感慨的时候,庞青来报,“君侯,钟会又送来一物。” 杨峥挥挥手,“你们先先去吧。” 两个儿子彬彬有礼的拱手,退出门外。 亲卫捧着一只巴掌大的箱子进来,庞青缓缓打开,里面却是四条蚕蛹。 “钟会这厮天天闲的抓心挠肝么?送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杨峥心中隐隐知道钟会的意思。 蚕蛹,虫也,四条放在盒中,不就是一个蜀字吗? 如此说来,钟会这厮居然有意蜀国。 不过打蜀国就打蜀国,跟自己玩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干什么? 明示自己快去扯他的后腿? 事有反常即为妖。 “速召元凯议事。” 片刻之后,杜预赶来,“刀剑者,兵也,青石者,秦岭也,汉服盛于箱中,汉中,钟会欲与君侯会猎汉中,女服又暗讥君侯犹犹豫豫如女子,不敢出兵。” 这个解释算是最合理的了。 如今,关中只剩光秃秃的几座城池,也就汉中有油水,蜀国经营数十年。 杨峥想壮大凉州,下一步也只能是蜀国。 同样,钟会想经营关中,自然要补充人口,凉州不敢招惹,就只能是蜀国了。 长安周边,也就汉中最有可能了。 前次收复长安,陈仓一鼓而下,让钟会看出蜀国早已是风中残烛,柿子专挑软的捏,打凉州,钟会估计还没这个胆子,四万兵力,怎么都不够。 “钟会定是看出我军有谋蜀之意,所以故意挑破。”杜预补充道。 第四百七十章 大将军 战场上厮杀,大家明刀明枪的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此前也一直都是这种风格。 郭淮、陈泰、邓艾、王基,无不如此。 偏偏钟会幺蛾子多。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提议倒是非常令人心动。 长安是鸡肋,并州太远,唯有蜀国最符合凉州如今的战略方向。 战略这个东西一向是阳谋,自己看得出来,别人也看得出来。 包括当初与姜维合攻长安时各种龃龉也是因为如此。 蜀国强盛了,不一定会图谋凉州,但凉州强盛了,一定会图谋蜀国。 钟会这厮太狡猾了,把所有东西都摆在明面上。 勾引自己伐蜀,一方面缓解关中压力,一方面也能跟着喝一杯羹。 “君侯若要与司马氏争锋,则必取蜀国!”杜预一锤定音。 当初卫瓘也是这么说的。 拿下蜀国,杨峥才能成为真正的王者,与司马昭分庭抗礼。 凉州也不是不行,只是根基太薄弱,若是天下大乱,还可龟缩发育,然后数万铁骑横扫关中,直指中原! 但现在司马昭红着眼盯着自己,谁都知道与中原大战迫在眉睫,根本没这个时间。 不过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非常不妙。 “近日司马昭进位相国,君侯可起檄文痛骂之,试探司马昭,再以轻骑穿插,袭扰临晋、潼关,试探钟会!”杜预再献一计。 这几天杨峥忙着娶亲,倒是没注意司马昭又升官了。 相国可不一般啊,当年董卓就是坐在这个位置上。 司马昭这厮还真一点儿都不客气,丞相都不当了,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如果当年司马师没有被文鸯吓死,估计现在早就晋公或者晋王了。 “司马昭进相国,某攻破长安,斩杀司马孚王基,岂能落在他后?”杨峥笑道。 司马昭作初一,自己就要做十五。 不然档次就不够了。 以前自己不过是个护羌校尉,这么多年自己给自己封官,再打几场胜仗,不就生米煮成熟饭了吗? 不仅周围的大小势力都承认了,连魏国其实也默认了。 骠骑将军上面就是大将军了! 一步一个脚印! 杜预也笑了起来,只要杨峥现在不称王,他就不会反对,“君侯之言是也。” 杨峥思索了一阵,司马师、司马昭都当过大将军,自己再当大将军,搞得就像他们的接班人一样,不吉利,脑中灵光一闪,宇宙大将军?柱国大将军? 前一个太冲了,也不知道自己坐不坐得住。 “元凯以为柱国大将军若何?” 曹魏不就剩下自己这一根柱子了吗? 不管自己是不是真心拥曹,天下还打这个旗号的,还愿意为曹氏摇旗呐喊的,也就自己一家了,别无分号。 “柱国?倒也颇合时势。”杜预点头同意了。 杜预点头,就只剩下鲁芝。 这么多年,鲁芝似乎有意远离中枢,一心一意在地方屯田,用心实事。 尽管如此,鲁芝的声望非但没有下降,反而更高。 因为凡是他留任过的地方,百姓殷实,地方安定,几乎快到夜不闭户的地步。 杨峥亲自去天水询问,以示对他的尊重。 “只要不称王,便无伤大雅,钟会此人,一向机谋百变,不擅谋兵,却擅谋人,君侯务必小心谨慎。”鲁芝叮嘱道。 “侄儿谨记。”无论杨峥是什么地位,在鲁芝面前永远都持子侄之礼。 陇右四郡虽然收复时间短,但鲁芝坐镇之后,邓艾的南安屯田和司马懿的上邽屯田,都恢复生产,连陇西也重新开辟了大片的屯田。 鲁芝旗号一立起来,附近的羌氐、汉民,纷纷归附,人心迅速安定。 很快,凉州又一道檄文传遍天下:“逆贼司马昭,凌辱皇室,自封相国,其残**诈更甚昔之董卓,煌煌大魏立国至今不过三十余载,而董卓再生,司马昭天怒人怨,天下士庶若还有尺寸公心,当与吾同讨司马氏,扫清天下之妖氛……” 《控卫在此》 檄文写多了,也就没最开始的震撼力了。 中原若还有心存曹氏之人,也不至于没有一人为曹魏喊两声。 不过,再怎么没人响应,也要一直骂下去。 这是政治立场! 表明凉州不是域外势力,曹魏江山也有杨峥的一份! 同一时间,五支千人骑兵踏着春雪向东而去。 “父亲,此行儿愿往!”杨毅收到消息,跑来向杨峥恳求。 虽说是袭扰,但也存在巨大危险。 潼关、临晋都有相当数量的骑兵,司马干、司马亮、司马班虽然是废柴,但钟会、羊祜、王浑、王濬这些人都是当世俊杰。 “你兵书都背会了吗?”杨峥沉着脸道。 “孙子兵法、孙膑兵法、吴子了然于胸,另外三本儿在行军途中一定熟读。”杨毅恳求道。 “你还太小,兵凶战危……” “凉州子弟皆为父亲征战,十二三岁为宣义掾者比比皆是,从军者亦有不少,儿若不去,凉州将士如何看父亲如何看我?”杨毅说话居然也有条有理起来。 “这话是谁教你的?”杨峥一眼就识破了。 “儿自己想出来的。” “你不说我就不知道吗?定是夏侯栩吧?”杨峥对他的小团体了若指掌。 李庠和赵雄都是勇武之人,也就夏侯栩学识渊博,心思深沉,有狗头军师的潜质。 杨毅呆呆的望着杨峥。 “回去吧。”杨峥挥了挥手。 岂料杨毅的倔脾气也上来了,跪在地上不起来,“父亲若不答应,儿便不起!” 呵,还要挟其自己来了。 “刘珩、刘珩,把人提走。”杨峥羊怒道。 刘珩屁颠屁颠跑进来,傻笑道:“这娃脾气大合我意,当年属下不也是十三四岁上了战场吗?依属下之见,既然他有这个志向,君侯不妨成全了他。”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轮到自己孩子,怎么都有些舍不得。 杨峥只希望他再等两年。 “你这厮也皮痒了?”杨峥怒道。 刘珩赶紧一把提起杨毅,往外走。 “父亲不答应,儿便不走。”堂外,杨毅声音甚是坚决。 杨峥苦笑一声,也不管他,浏览公文起来。 看着看着,居然趴在桉几上睡着了。 也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再次醒来时,外间已经升起了明灯。 “睡了几个时辰?”杨峥伸了个懒腰。 亲卫道:“禀君侯,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就是四个小时。 杨峥拍了拍额头,忽然想到堂外还有杨毅,也不知他还在不在。 赶紧出门,却见到杨毅一动也不动的跪着,眼神甚是坚定,见到杨峥,才微微一动,拱手道:“父亲。” 少年人,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非常难得了。 杨峥笑道:“你还愿意去吗?” “儿愿去!” “你的三个结义兄弟也一定愿意同去了?” 杨毅大喜,拼命的点头。 “那好,你兄弟四人全部为骑卒,调入文鸯将军麾下。” “谢父亲!” 第四百七十一章 反复 攻破长安,斩杀司马孚、王基带给天下的冲击远比杨峥想象的大。 这足以影响天下人对强弱的判断。 长川索头部,对雁门郡更加顺从。 漠北诸部在凉州军面前,恭顺如猫。 凉州骑兵借道代郡,开始向河北渗透。 燕赵大地,也渐渐风声鹤唳。 太原城中,石鉴心有戚戚。 几次上书洛阳,都是谎报军情,说是小胜,也不知朝廷看出来没有。 不过直到目前,司马昭对他还是信任的,前几日还来信嘉勉了一番。 凉州骑兵深入河北,不正说明他太原防守得力,敌人找不到破绽,所以才转道向河北了吗? 不过河北都督何曾就不这么想了。 两人是好友,并州什么情况,何曾太了解了。 司马昭来信褒扬石鉴,却斥责何曾防守不利,以致贼人寻到破绽。 中原的几个名士,何曾、石鉴、王祥、荀勖都毫无政绩可言,善于内斗,在政绩上碌碌无为,只有孝名流传于世。 何曾便以河北都督的名义命令石鉴收复雁门郡。 凉州军数次出雁门,铁骑直抵太原城下,如入无人之境。 唐咨、全端屡次进言,不可令敌骑如此张狂,长此以往,太原士气低靡。 石鉴干脆派唐咨、全端、文虎、马隆各领五百步骑,号称起大军两万,前去收复雁门,鼓噪而进,前去迎战。 场面倒是弄得挺大,乌烟瘴气。 唐咨、全端二人久经官场的老江湖,知道石鉴不过是做做样子给司马昭和何曾看,直接领军在太原周边游荡了一圈,截杀了几百流民,谎称击败了凉贼,提着人头回城报功去了。 但文虎、马隆都是初生牛窦,不知其中深浅,马隆不愿杀良冒功,老老实实的寻凉州骑兵。 不过他们的五百步骑,往往会遇到千人游骑。 几次骑射,一阵冲杀,任文虎如何骁勇,马隆如何文韬武略都没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石鉴给他们的五百人也不是原来的部曲,见凉军来势凶勐,一个个转身就逃。 两人丢盔弃甲的逃回。 石鉴当场脸色就沉了下去,“以前还以为你二人只是有勇无谋,现在看来,连勇也没有。” 败了就是败了,文虎、马隆一脸羞惭。 但凡名士,大多看不起刀头舔血的武夫,二人又多次背叛,更被太原将吏轻视。 石鉴越发冷落二人。 有唐咨、全端二人送来的人头,勉强把何曾湖弄过去。 其实就算何曾有疑惑,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司马孚、王基都败了,更何况他们。 正好进入寒冬,雁门凉州军低调了不少。 两人一番操作,洛阳司马昭也不愿折腾,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正逢卫瓘进献财物,唐咨、全端不问来路,照单全收,又转手打点太原上下官吏,混的风生水起,又给石鉴准备了一份厚礼。 石鉴爱惜羽毛,退了回去。 文虎贪财,只进不出。马隆正直之人,一概不收。 曹魏贿赂成风,连中郎将都明码标价,礼尚往来更不是什么奇事。 唐咨、全端二人不断打点,文虎、马隆却一文钱不出。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他二人这么弄,自然引来他同僚的疏远。 就连石鉴也对二人意见越来越大。 领导收不收是领导的事,但你送不送,就是态度的问题了。 是以,每次凉骑来袭,石鉴都派文虎、马隆上去迎敌,败多胜少。 而一旦凉骑退走,就派唐咨、全端尾随…… 来回弄了几次,文虎终于憋不住火气,“天下焉有此理?长此以往,你我二人死无葬身之地也!” 他的脾气也跟文钦一般无二,火爆粗勐。 马隆却盯着文虎不说话。 这么多年,一个坑接一个坑的踩,让马隆心灰意冷,只想回乡奉养双亲。 “孝兴意下如何?”文虎蠢蠢欲动。 马隆意兴阑珊,“你我皆反复无常,为天下人轻,若离太原,还能去何处?” 文虎神秘兮兮的指向西边。 马隆皱起了眉头。 文虎干脆开诚布公道:“实不相瞒,我兄文鸯未死,已投奔凉州,司马家与吾家有不共戴天之仇,今日能容我,他日必不能容,兄长昨日信至,我欲为内应,献太原与杨骠骑,以为进身之资,怎奈智术浅薄,今欲与孝兴同举大事,可乎?” 马隆盯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司马氏不杀你我,已是大恩,受人之恩而献人之城,此小人行径也,休要多言,吾誓不与你为谋,你好自为之。” 说完便转身而去。 文虎呆立当场。 雁门郡。 卫瓘很快就收到了文虎的消息。 “这个马隆当真不识抬举!”孙阳怒道。 卫瓘却像发现了一块璞玉,“不,此人有勇有谋,深陷令圄,而不失节操,堪为良将!” “属下并未发现其过人之处,几次小战,都失利而归。” “龙游浅水,虎困于匣,自然无过人之处,难道你忘了,他以三千人守合肥新城,挡诸葛恪二十万大军?”卫瓘笑道。 孙阳长叹道:“此等人物,司马氏居然不重用?” “不被重用是必然的,你且看洛阳朝堂,有几人还是寒门庶族?” “这……倒也是,马隆不愿配合,太原不知何日可下。”孙阳忽然感慨起自己幸亏在凉州,若是在中原,恐怕现在不是屯田客,就是士族豪强的家奴。 “此事不可急于一时,若猝然起事,则必遭洛阳中军反扑,需与雍凉形势配合。”卫瓘轻抚颔下长须。 司马昭刚刚进位相国,若太原有失,无论如何也坐不住。 长安丢了还有潼关、函谷关、河东等地为屏障。 太原丢了,洛阳就渐渐暴露在西凉铁骑的兵锋之下, 所以卫瓘觉得必须找准一个合适的时机。 “先生所言甚是。”孙阳心悦诚服。 卫瓘道:“石鉴乃妒贤之庸才耳,以名士自居,不容文虎、马隆,也定不会容唐咨、全端,令文虎暂时蛰伏,这段时日,你派人多与唐咨、全端二人接触,这两人都是聪明人,一定知道自己的处境。” “唯!” 第四百七十二章 聚谷 蜀国的尚书令之争在正月落下帷幕。 蜀主刘禅别开生面,升董厥为尚书令、诸葛瞻为卫将军、樊建为侍中,三人全加录尚书事,主理国政。 很明显,蜀主既不想顺从荆州系,也不想被姜维左右。 原本一人主持的录尚书事,被分化为三人。 权力一旦分散,就会变得虚弱,非但不能对皇权产生威胁,连黄皓也压制不住了。 黄皓权势日盛。 甘陵王刘永,数次劝刘禅远离阉宦,刘禅没有远离黄皓,倒是先远离了他,多年不见他。 太子舍人罗宪刚正不阿,为黄皓忌恨,被贬为巴东太守。 镇军大将军宗预德高望重,见国事日非,竟也深居简出,不问朝政。 段谷之战前的蜀主,和现在的蜀主仿佛是两个人,一心与黄皓玩乐。 以前还支持姜维北伐,但现在对姜维也冷漠起来。 去年年底,姜维上书,可出兵上庸三郡,一则避开与凉州争夺关中,二则,若关中大乱,取荆北之地,把手伸向更富庶的南阳、弘农地区,扩大蜀国的战略空间。 一连上书三次,都是石沉大海。 只有黄皓的冷嘲热讽,“国家虚弱,百姓生怨,士卒疲惫,正要休养生息,大将军还是好生在家歇息几年。” 整个蜀国的风向也变了,以前北伐可以凝聚人心,男子当战,女子当运。 只要蜀主一封诏令下来,国内人心士气瞬间高涨。 然而现在一提起北伐,就会招致众怨。 董厥、樊建都是一再相劝,不可多生事端。 就连右车骑将军廖化也来信,“兵不戢,必自焚,伯约之谓也。智不出敌,而力少于寇,用之无厌,何以能立?诗云:不自我先,不自我后,今日之事也。” 意思是你姜维的智谋、兵力都不如敌人,却一再用兵,若进兵不畅,必玩火自焚也。 姜维异常苦闷,与夏侯霸阁中饮酒。 北国正是万里冰封的时节,成都却气候温润。 几只燕子从南方飞回,轻点绿水,衔起一口软泥,不知不觉又是一年春。 然而对坐的两人,都已迟暮。 脸上神情不由带着几分伤感。 夏侯霸远离蜀国朝堂的是是非非,一心静养,不刻意结交,春日踏青,夏日游山,秋日狩猎,冬日读书,日子过的异常滋润。 倘若杨峥现在站在夏侯霸面前,一定认不出这个脱去戎装的富态老者,是自己曾经的上司。 “小国若不用兵,不出数年,士气沮丧,人心沉沦,必为大国所吞。”姜维脸上的皱纹比夏侯霸更为深刻,仿佛是被人用刀子割出来的一样。 夏侯霸一摆衣袖,举樽向天,“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形势如此,为何要逆水而行?” “仲权公也觉得不该北伐?”姜维眉头一挑。 “国中坚持北伐者,唯伯约一人尔,能主持北伐者亦伯约一人,外有强敌,国内不和,此为兵家大忌。”以前夏侯霸说话遮遮掩掩,现在一把年纪了,在蜀国也就这样了,所以什么话都能坦然出口。 姜维知他说的是实情,心中难免更郁闷,“仲权公昔日曾言钟会深有韬略,将为吴、汉之忧也,今屯兵长安,必能窥我国之虚实,我若不北伐,数年之后,彼必有南侵之意。” 天下诸国,蜀汉实力最弱。 杨峥崛起于凉州,对蜀国的威胁越来越大。 而司马昭为了更进一步,先灭宿敌蜀国也是上上之选。 柿子当然要挑软的捏。 所以姜维需要北伐,对外宣示蜀国还有一战之力。 这就像两个流氓在家门口晃荡,你若关紧门窗,他们只会越来越嚣张,你若是提着刀冲出去吆喝两嗓子,流氓说不定会被吓退。 夏侯霸也是长叹一声,“为今之计,只有联合杨峥共抗司马氏,大汉方能再坚持几年。” “烈日炎炎,杨柳青青,不追东山马,当随西山云。仲权公可曾听过此童谣否?”姜维忽然岔开话题。 这两年,这首童谣越传越广,夏侯霸怎么可能没听过? 姜维不待其回答,又道:“杨峥早有谋我之心,今与其结盟,岂不是羊入虎口?而且他一直自称曹魏忠臣,曹魏与大汉乃是宿敌,我岂能与他结盟?汉中自古便是天险,曹真、曹爽父子伐蜀皆大败而归,彼若无攻我之意,倒能相安无事,若是攻我,汉中将为其坟冢!” 即便经历段谷之败,姜维依旧有这个自信。 这一点夏侯霸倒也承认,段谷之败有诸多内因外因,若姜维与邓艾易地而处,只怕邓艾败的更惨,“大将军真乃孙吴复生也。” 第二日,姜维献敛兵聚谷之策。 认为分守诸围,虽合《周易》重门之义,然而只能御敌,不能大获。 不如撤诸围守军,退守汉、乐二城,互为犄角,敌若至,则坚壁清野,诱敌深入,然后姜维出沓中,廖化出阴平,直插其后,将入蜀之敌困死在汉中。 蜀主刘禅对军事没什么兴趣,黄皓更是一窍不通。 董厥、诸葛瞻、樊建刚刚上任,管不到姜维头上,这本就是大将军职责所在。 所以蜀国上下也没太当回事。 而汉中都督胡济因段谷之战,失期不至,致使姜维惨败,虽然没有受到处罚,但名望大跌,更不可能反对通过了尚书台和蜀主一致同意的军令。 敛兵聚谷,姜维的手堂堂正正伸入汉中,正式介入汉中兵权,以护军蒋斌五千军守汉城,监军王含五千军守乐城,又分汉中大军于西安、建威、武卫、石门、武城、建昌、临远等地,防守祁山,放开秦岭诸道。都督胡济兵权遂被架空。 夏侯霸在家中独坐,朝堂上的各种消息自然而然的就进入他耳中。 很多事情当局者迷,旁观者反而能看的更清楚一些。 “姜维不愧是凉州上士也,一出手就压住了胡济等人。然,能制胡济,不能制黄皓,也是枉然啊。”夏侯霸在纸上写写画画,像是在自言自语。 《最初进化》 写好之后,捏着一起,滴成一个蜡丸。 “拿回去,交给你主人吧。”夏侯霸随意将蜡丸扔在地上。 房中一人没有。 没有人,阴暗中,却有声音从地下传来,“多谢将军。” 夏侯霸叹了一口气,“姜伯约已经在怀疑我了,能帮你们的也只有这些,以后就不要来找我了,我还想过最后几年安生日子。” 第四百七十三章 南引 “姜维敛兵聚谷?”杨峥盯着沙盘。 夏侯霸的密信中,已经详细说明了姜维的意图。 汉中变成一个巨大的战略陷阱,谁先进去,谁就成瓮中之鳖。 既然北伐不成,那就诱敌来攻,在汉中歼灭敌国主力。 其实历史上,钟会被堵在汉中,既不能攻破剑阁,又不能攻破汉、乐二城。 如果没有变数,钟会很可能被姜维耗死。 但邓艾偏偏不走寻常路,偷渡阴平,快七十岁的年纪,披着羊皮往悬崖下滚,三下五除二解决诸葛瞻,蜀主刘禅全城以降。 历史似乎又回到原有的轨迹。 钟会胆子大,姜维胆子更大。 “钟会送了这么多礼物,我不能小气,也该送他一份,将敛兵聚谷之策,透露给长安。”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谁先动手,谁就吃亏。 “君侯是要祸水南引?钟会此人好大喜功,若蜀魏相攻,则我军可大出天下!”庞青惊喜道。 杨峥笑道:“当然不会这么简单,你能想到的,我能想到的,钟会也能想到,这盘棋三个人下,姜维先落子,我们不跟,让钟会去接。” 这年头没有蠢人,所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在司马昭没有泰山压顶前,凉州立于不败之地,抉择权很大,腾挪空间也很多。 可以是关中,也可以是并州。 这就跟后世大国博弈一样。 小国弱国遇到什么事动不动就掏刀子,张牙舞爪,而大国则稳坐钓鱼。 蜀国现在的境地正是如此。 全国上下也才十万大军,一部分镇守南中,一部分镇守永安,一部分镇守成都,汉中的兵力就显得捉襟见肘了。 凉州对外宣称是五万西凉铁骑。 但五十四个折冲府加起来,兵力直接达到八万,再算上河套、西海、凉州的牧民,可以再掏出一支三万人的轻骑。 还有奴隶、青壮等不算在其中。 战争潜力上,凉州比蜀国强大太多。 长安大战,带给天下最直接的冲击就是凉州的强势崛起。 蜀国北伐了几十年,连长安的城墙都没摸到。 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今年就跟钟会小打小闹,眼下当务之急,是吸收二十万长安百姓,三万俘虏,你们宣义司要抓紧一些。”杨峥对庞青道。 “已经派韦竺的说书团过去了,按照君侯的意思,将洛水之誓、骗杀王凌、毌丘俭勤王编成戏曲,对了,还有韦竺自己编练的骆谷突围。” 司马家的黑锅一个接一个,杨峥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戏曲古已有之,先秦名为俳优、优伶,汉代名为百戏。 杨峥结合后世舞台剧,稍微改良了一下,更通俗易懂,让不识字的人也能看懂。 韦竺深谙此道,杨峥想法一说出口,他便知道怎么做了。 “骆谷突围什么东西?”杨峥不记得有这个节目。 “韦令使将君侯早年奋战之事亦编成戏曲,从骆谷大战,到击败冶无戴、迷当,雄踞西平、扫荡雍凉之旧事编成戏曲,属下一一核实过,未有不敬之处,将士们看了也大受震动,反响不错。”庞青拱手道。 这种方式加强自己的威信,倒是意外之喜。 韦竺倒是个人才。 这种方式比一千句一万句口号都管用。 “给韦竺增派人手,不仅要给俘虏、流民看,亲军、府兵,包括凉州境内所有郡县,都要有宣义司的戏曲和说书,另外,也可以向中原和蜀国渗透,要人给人,要钱给钱,司马家干的破事,要让他们遗臭万年!”是人才就要大用,宣义宣义,不就是宣传这个的吗? “唯!”庞青拱手道。 安排好之后,杨峥带着刘珩一干亲卫寻访姑臧城外的流民。 现在的凉州,只要融合他们,实力会再上一个台阶。 二十多万的人口,在这个时代无疑是庞然大物。 周围的部族能有个四五万人口,就能算大势力了。 拓跋部十几万人就威震漠南、漠北,已经并州部分地区。 三个多月下来,流民们已经适应眼下的生活,每天能喝上两顿饱粥,脸上有了血色,眼中也有了神采。 掘子军、平垒营的士卒正在帮他们修建村落,水井、澡堂、食堂、厕所,一应俱全。 新任命的伍长、什长、里长,全都是军中退下的老卒、残卒。 屯田司的官吏正在划分屯田,安排农具,为即将到来的春耕作准备。 杨峥微服出访,没有打扰官府的自然秩序。 总体而言,还是相当满意的。 唯一不足的是,官吏衙役们的态度不是很好,甚至是恶劣,动辄喝骂,有时还掏出鞭子抽打。 杨峥完全可以理解。 不凶狠,流民和俘虏就不会服服帖帖,官府的政令也不会这么快执行下去。 以前对付草原牧民的时候,衙役们直接用刀子说话。 西北民风就是如此,官府若是软的像头羊,这些刁民就会凶的像头狼。 为维护官府权威,这些行为都被默许了。 田间地头,到处都是忙碌的人群。 流民们自发的疏整土地,挖筑水渠,一个个勤勤恳恳,任劳任怨。 能留住人的只有土地,能安定天下的只有粮食,这个道理再简单不过了。 司马家若是与士族捆绑,自己就与百姓捆绑,与军队捆绑。 不过现阶段,也只是完成了与军队捆绑,还未完成与百姓捆绑。 这是终极大招,眼下还没到施放的时候。 “苍天见证,我司马懿以洛水为誓,只要曹大将军放下兵权,回到洛阳,荣华富贵,一如从前!”一头上披着羊皮的伶人句偻着背,模彷司马懿的语气道。 台上还有蒋济、陈泰、许允、曹爽等角色。 “太傅说话算话?” “我司马家世代公卿,岂会言而无信呀……” 锵锵锵锵…… 杨峥只觉得一股沙凋风扑面而来,但台下的人群看的极其投入,人人咬牙切齿。 《仙木奇缘》 这时代也没什么娱乐活动,能有这玩意儿就不错了。 “杀!杀了司马老贼!”不知谁把自己的臭鞋扔了上去。 一石激起千层浪,台下的石头、泥块、烂叶子……什么东西都往台上扔,眨眼之间,就把几个伶人淹没了。 还是衙役们提着鞭子,才让众人的情绪安定下来。 第四百七十四章 蜀与凉 长安,钟会读着姑臧送来的信,嘴角卷起一丝轻蔑的笑意,“某让杨峥攻蜀,杨峥反倒让我攻蜀,哎呀,看来杨峥不是蠢人啊。” 羊祜仿佛什么都没听到,眼神也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王浑倒是聚精会神的听着,却一言不发。 只有王濬积极配合,“跟都督相比,杨峥不过一武夫而已。” 钟会脸色微微不喜,“寻常武夫能窃据凉州攻破长安否?” 贬低对手,其实就是在贬低自己。 王濬的马屁拍到马腿上了,不过他亦是心思机敏之人,转眼就把话给圆了回来,“杨峥当然不是寻常武夫,起于行伍,发于州郡,其武略当世无匹,然文韬不足论也,所以只能是豪杰,而非英雄,遇上都督这般英雄,必败无疑。” 钟会转嗔为喜,“哈哈,士治慎言,这天下间能称为英雄者,无过于大将军父子三人。” 马屁在两人中间滚来滚去,让羊祜实在有些受不了了,咳嗽了一声。 钟会立即斜眼看他,“叔子可有妙策教我?” 羊祜赶紧拱手,“属下才疏学浅,若是写写檄文、抄录公文,倒也得心应手,至于破敌妙策,都督实在为难属下了。” “叔子过谦了。”钟会当然不会真的求教羊祜。 另一边的王浑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道:“姜维敛兵聚谷,乃自取灭亡之策,都督正可长驱直入,在汉中与蜀中反复争夺,围城打援,消耗蜀国国力,蜀国若破,则杨峥势孤,腹背受敌,必不能久存!” 王浑出身太原王氏,见识自然不凡。 钟会正色道:“你太小觑姜维了,此乃以守为攻之计,意图吸引我军或者凉军入汉中,然后坚壁清野,以精兵袭扰后方,一旦粮食不济,大军片甲不回,皆被姜维吞并,我四万大军不足以灭蜀,更不足以灭凉。” 王浑摇摇头道:“不然,蜀国残破,士卒疲敝,百姓凋零,外有强敌,内有党争,此为灭亡之象,姜维不知闭户守土,抚恤百姓,休养士卒,一意争锋,行此险计,必败无疑,今都督不取,若为杨贼取之,其势更为猖獗。” 钟会沉下脸。 王濬轻笑两声,“凉蜀自相残杀,岂非天亡二贼?杨贼胜,则我军紧随其后,攻入汉中,直下成都。姜维胜,则我军转攻凉州!” 王浑最看不上眼的就是王濬。 虽然都姓王,但王浑却不怎么看得上王濬。 他是太原顶级士族,父亲王昶是当朝最有权势的几人之一。 而王濬不过是弘农的破落户而已,现在差不多沦为寒门。 堂中诸人,也就他家世最卑贱。 若不是抱上了钟会的大腿,连跟自己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不错不错,士治果然见识非凡。”钟会一句褒奖,更加深了王浑王濬之间的隔阂。 司马昭以三人辖制钟会。 钟会故意亲近家道中落的王濬,制造隔阂。 属下不合,岂不是对上司更有利? 不过真正让钟会忌惮的是羊祜,此人一直不显山不露水,无迹可寻。 “蜀国败亡指日可待,但如何灭亡,何时灭亡,则需细细思量,我已上书相国,相国自有明断,诸位拭目以待。”钟会伸了个懒腰。 这是他一贯送客的动作。 三人心领神会,“都督英明,属下告退。” 洛阳。 自从司马昭坐上相国之位后,朝堂上便只知司马氏而不知有曹氏。 以前各地公文还要做个样子,送到皇帝曹髦面前。 现在则免了这一遭。 一个相国的红印,比玉玺还要有说服力。 “士季建议我军先破蜀国,诸位意下如何?”司马昭读完钟会来信后问道。 贾充第一个反对,“近日杨贼游骑袭扰临晋、窥伺潼关,可知其贼心甚大,此乃国家之大患,宜先拔除之!” 荀勖不阴不阳道:“此时攻蜀,岂不是为杨贼做嫁衣?” 殿中其他人也是极力反对。 再说钟会的四万人根本不足以攻灭蜀国。 司马昭笑而不语,任由诸人议论纷纷。 片刻之后,步入内堂。 陈泰紧随其后,“钟士季乃智谋之士,当不至于如此浅陋,其必有他略。” 洛阳权贵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司马昭、陈泰、钟会早年交情都不错,常常乘车同游。 “玄伯以为,当灭蜀,还是先灭凉?”司马昭笑道。 陈泰毫不迟疑道:“灭凉!” “为何?” “蜀国冢中枯骨,相国不出兵,其国亦支撑不了几年,而杨贼这些年越发壮大,吞鲜卑,纳羌胡,并匈奴,其势如烈火烹油,若相国不能一鼓而灭之,则关中终非国家所有。”陈泰幽幽道。 司马昭目光却闪烁起来,“玄伯当年若能出兵,现在焉有此事?” “相国恕罪,当年一时湖涂,为杨贼诓骗。”陈泰一脸坦然道。 除了是司马昭的挚友,陈泰还是颍川士族的核心人物之一。 司马昭就算有再大的不满,都不会对他动手。 “士季所言与你一般无二,出兵汉中是虚,吸引凉贼入局才是真!凉州若动,则十四万大军直扑姑臧,凉贼若不动,则十四万大军灭蜀!”司马昭将钟会的密信递给陈泰。 陈泰看完,长长叹了口气,佩服道:“士季不愧为天下智士,此一石二鸟之计,也唯有他能想出。十四万大军?士季莫非让相国增兵十万长安?” “然也!” “但十四万大军,粮草、军械、辎重从何而来?淮南大战刚刚平息一年……” “士季欲在渭南一面屯田,一面窥伺蜀凉形势,今年秋收之后,此策便可施行,粮食辎重,可加征赋税,改为官九民一,熬过这两年,天下一统,吾自会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司马昭道。 “相国三思而行。”陈泰倒抽了一口凉气,他算是士族中少有的知道民间疾苦之人,眼下官八民二,已经过的极为艰难,不少百姓逃田,主动当士族的家奴,借以逃避越来越繁重的苛捐杂税。 “无妨,吾自有妙策,只苦百姓一两年而已,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以中原的实力,十四万人的粮草,压力并不大。 邓艾曾建议司马懿在许昌、淮北大肆屯田,曾口放豪言:岁完五百万斛以为军资,六七年间,可积三千万斛于淮上,此则十万之众五年食也。 中原不止这一块屯田,还有河北、青徐,在这个时代都是肥沃之地。 第四百七十五章 士子 “洛阳起十万中军奔赴关中!”庞青读着最新的战报。 “十万?”杨峥有些惊讶,不是因为兵力太多,而是来的这么快。 以目前凉州的实力,司马昭、钟会想以十四万大军灭掉自己,几乎就是白日做梦了。 司马昭打个寿春还出动数十万大军,对付自己就十四万? 钟会没有这个能力吧? 如果不是对付自己,那就有可能是冲着蜀国来的。 “粮食呢?”关中已经荒废,十四万人不可能喝西北风吧? “司马昭加征赋税,官九民一。”庞青道。 明帝后期,中原田赋到了官八民二,这么沉重的赋税下,也不知道百姓是怎么活下来的。 “司马昭就不怕官逼民反吗?”杨峥摇摇头,这一次司马昭下了血本,若是不能灭了蜀国,或者灭了自己,境内一定会动荡。 其实从曹操开创屯田制以来,就不断有人逃亡。 揭竿而起不太可能,中原的军事力量一直很强大,百姓早已经被杀怕了。 赋税太重,对民间的打击是全方位的。 汉武帝为北击匈奴,大力搜刮民间,新降生的孩子长到三岁要给国家缴纳税,称之为“出口钱“,年满十五岁缴纳算赋,也就是人头税,每人每年都要向国家缴纳,并且必须用货币,中间又会被粮价压榨一次…… 汉书中对此有明确记载:武帝征四夷,重赋于民,民产子三岁则出口钱,故民重困,至于生子辄杀,甚可悲痛。 事实上,魏末的中原比汉武帝时代更为凄惨。 汉武帝一视同仁,不管豪强还是庶民,一样缴税。 甚至豪强富户会付出更多,告缗令割的是有钱人的韭菜。 民间至少还有条活路。 而司马昭的重赋,则完全摊派到无权无势的百姓头上。 士族豪强有各种方式逃避重税,不交赋,甚至少交。 一来,官府弄不清他们隐藏了多少户,圈了多少田。 二来,官府本身就是士族豪强自己,他们会玩命的缴自己的赋? 司马昭敢这么玩,杨峥不得不佩服他的魄力。 不过话又说回来,只要士族豪强站在司马昭这一边,底层松散而无组织的百姓,便兴不起什么风浪。 对比中原,凉州的赋税则轻了太多。 奴隶、待归、治民,只需上缴足够的田税,每年完成一两个月的军事训练,基本就没有其他破事。 农闲百姓可以渔猎、畜牧,做些手工制品,拿到集市上售卖。 或者为官府做工,工钱没有,混个一日三餐,填补肚子,也是在节省粮食。 除了田赋,凉州的食盐、牲畜、铁都是官营。 西海随便一个盐湖足够全天下吃上几十上百年。 牲畜也是凉州巨大的优势之一,全天下也就凉州采取大规模官营,在河湟、西海、河套、张掖的广大草原上设立牧场,一头牲畜,能吃也能干活,价值巨大。 还有商税,这些年占官府财政收入的比例越来越大。 中原士族豪强越来越壮大,他们的需求也随之攀升。 胡椒、香料、蜀锦、貂裘、玛瑙、宝石、琥珀、犀角、象牙等等奢侈物都要从领凉州过境。 无论春夏秋冬,都会有长长的驼队从西方逶迤而来,这些异域商贾的吃穿住行,都要在凉州,他们出手极其大方,带动了凉州的经济,让百姓也能沾些油水。 自从清剿了沮渠部之后,凉州的经商环境大为改善,很多西域商人干脆直接在姑臧购买宅邸。 去年攻破长安、斩杀司马孚、王基,姑臧的宅邸价格便如芝麻开花一般节节升高,有了大都会的气质。 有商税、盐铁、牲畜的补充,凉州公库中金银堆积如山。 所以每次大战,也基本用不着压榨百姓。 整个凉州都处于上升期,士家豪强与百姓能相安无事。 一些有眼光的豪强在杨峥的建议下,还组成了商队,也搞起了大宗商品贸易。 除了商贾,凉州境内天竺僧人的数量持续攀升。 河西走廊的意义,除了经济,实则也是文化碰撞之地。 高原、草原、中原、西域再次交汇,不断碰撞出强大的文明火花。 华夏文明很伟大,很灿烂,但其他文明也有可取之处。 西方文明能后来居上,是因为没有封闭自己,不管是掠夺还是十字军东征,都是文明的不断碰撞。 反而华夏文明在宋朝后进入全面的衰退期,失去河西走廊,燕云也夺不回,开拓进取的精神也就没有了,女人缠足,男人以从军为耻…… 杨峥一向觉得文明不止是吟诗作画,而是一种内在的向上的精神,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可以是诗人画家,但不能只有诗人画家。 对于僧人,杨峥不鼓励也不支持。 很多僧人都是饱学多金之士,在取得官府的同意后,姑臧城开始兴建起一座佛寺。 寺庙挂在宣义司的名下管理,每个僧人都需要登记造册,拿到宣义司的度牒,才是合法僧人。 攻陷长安后,凉州仿佛进入一个新阶段。 今年春闱,也不知从哪儿蹦出一大堆士子,足有千人之多。 以前最多也就百来人,少的时候,四五十人…… 这么多士子,原本的考场已经容纳不下。 凉州取士不同于其他地方,不看家世,不问出身,士家豪强、寒门庶族全都一视同仁。 杨峥干脆别开生面,当街考试。 清理出姑臧正街,铺上蒲团、桌几,又安排两千多名精锐甲士挎刀持矛维持现场秩序。 西北这片地,无论干什么,都离不开刀子。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到处都是狼群勐兽。 种田要带着刀,放牧不仅要带刀,还要带着弓,就连上街买菜也要带着刀,不然都不好意思跟别人进行亲切友好的交流。 这也算凉州特有文化之一。 只要不披甲持弩,官府从不过问。 这阵仗都是吓到了不少士子,有人当即退出考场,有人面色难看,时不时的偷偷瞥一眼周围的甲士。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都来看个新鲜。 只要不喧哗吵闹,官府也就由着他们。 这其实是杨峥设置的第一道考验。 没有胆气的文人,在西北基本也干不下去。 匈奴、鲜卑、羌胡可不会跟手无缚鸡之力的士子讲道理,归化的夷民们也比较生勐…… 第四百七十六章 教训 十万中军陆续进入关中。 两月之间,钟会效彷当初陈泰之策,构筑渭水防线。 渭北之地,营垒、坞堡一座连着一座。 渭南则广开屯田。 钟会虽然为人轻浮,但治兵颇为严厉,军中但有玩忽职守之人,一概重罚,轻则当众鞭打,重则斩首。 每日开垦多少土地,挖通多少水渠,全都有具体要求。 完成了,有肉食赏赐,未完成者,将领与士卒皆当众责罚。 钟会时常领着千余亲兵,巡视各地防务。 忠于职守者当场升赏,玩忽职守者一概降职。 赏罚分明之下,将士用命,军中为之肃然。 短短两三个月,关中又是另一番景象。 一支游骑在渭北游荡,几次试探试图突破渭水,刚一靠近,烽火燃起,一个时辰内,左右各有数千步卒赶来。 杨大郎骑在马上,望着远处的敌军步阵。 身后跟着他的三个结义兄弟,赵阿二、李阿三、夏侯四。 通常情况下,一支千人凉州骑兵能轻易击败三千步卒。 若是羌胡、鲜卑等异族,这个数字还要增加不少。 但中军步卒不是乌合之众,他们同样也是从淮南战场血战而出。 从其气势上就能看出,面对骑兵,不慌不忙的结阵,占据高地,大盾在前,长矛在中,弓弩在后。 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完成了阵列,剑拔弩张,毫无畏惧之色。 “堂堂之阵,不可鲁莽。”夏侯四提醒道。 杨大郎拨转马头,哈哈一笑,“走。” 两百余骑紧随其后。 回到营地,一将肃立营前,白银铸成勐兽面具,精致而不失威勐,遮住了他的半张脸,虽没有任何动作,却让杨大郎的战马莫名的嘶鸣一声,后退几步。 “文将军。”杨大郎与三个兄弟赶紧拱手行礼。 “本将令你们哨探咸阳,尔等为何深入渭水?若长陵与安陵守军尽出,左右拦截,你们还能回来否?”文鸯说话的声音不温不火,却压迫力十足。 赵大郎顶在最前,受到的威压最大,却没有后退一步。 “将军多虑了,区区几千步卒,能奈我何?若有一千骑兵在手,我等便能击溃长陵与安陵的援军!”杨大郎身后的李阿三不服气道。 兄弟四人之中,武艺最高者其实是李阿三,在青营中无人能敌。 当然,李阿三的原名是李庠。 “三弟住口!将军恕罪。”赵大郎拱手求情。 别人不知道面前的这位兽面将军是谁,他再清楚不过了。 威震天下的文鸯。 李庠在他面前托大,岂不是自讨苦吃? “如此说来,你颇有勇力了?”文鸯目光闪动。 李庠站了出来,年仅十四,却生的比成年士卒还要健壮,双眼炯炯有神,虽不说话,但这种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初生牛犊不怕虎。 文鸯嘴角卷起笑意,“很好,本将在你这个年纪也是天不怕地不怕,谁也不服,你们四个一起来吧!” “好!”李庠、赵雄闻言大喜。 夏侯栩则看了一眼杨毅。 “我等绝无顶撞将军之意。” “顶不顶撞先打了再说,你们若胜了,就不追究孤军深入之罪,若是败了……”文鸯随手抄起一根木棍。 李庠和赵雄不知站在面前的就是天下闻名的文鸯,以为有便宜可占。 夏侯栩则早看出这个兽面将军的不凡,能在凉州单独领军的,没一个是泛泛之辈。 杨毅沉着脸。 文鸯明知道他就是杨峥的长子,却依旧不断刺激他,“若是没有胆量,每人五十军棍,这事就算过去了。” 营中的士卒纷纷前来观看。 此时若是认怂,杨毅不仅在三个兄弟心目中地位大降,在士卒面前也抬不起头,军中崇尚强者,打不打得赢是一回事,但不敢打就是另外一回事,只能硬着头皮抄起地上的一根长棍,“请将军赐教!” 地上恰好有五根长棍,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一样。 杨毅提起军棍,夏侯栩也只能一起。 四人倒也配合无间,分散至四面。 文鸯嘴角挂着冷笑。 “呔!”李庠大吼一声,率先冲了上去。 赵雄紧随其后。 两人都是势大力沉,一棍子下去,能砸碎一头狼的脑袋。 文鸯却轻松避开,后退两步,扔掉手中长棍,冲杨毅招招手。 就算脾气再好,也被激怒了。 杨毅与夏侯栩一起冲了上去。 四人围攻手无寸铁的文鸯,刚开始还觉得占了便宜,未用全力。 但一不小心,不是脸上挨了一巴掌,就是屁股上中了一脚。 周围不知道杨毅的身份,纷纷大笑。 四人火气越打越大,也就再无留手,使出浑身解数,不过青营中学的东西,和战场上拼杀出来的东西,相差十万八千里,转眼间,四人被打的鼻青脸肿。 噗通一声,最勇勐的李庠最惨,被文鸯踹翻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接着是赵雄、夏侯栩。 轮到杨毅时,文鸯语气更为刻薄,“你的这点斤两差得太远,别给你父丢人现眼了,回姑臧去吧。” 这句话比什么都管用,杨毅两眼瞬间就红了起来。 他的父亲是他最崇拜的人,他也一向为自己是他的儿子而自豪。 现在却被人讥讽。 “呀!”杨毅抖动长棍,再次冲了上去。 身上又中了几拳,但他始终坚持着,没有倒下。 “还算有点儿骨气。”文鸯赞道,起手一拳将长棍打成两段,再一只手提起杨毅,“血气之勇只可为将,每人三十军棍,从今日起,你们四人全部降为骑卒。” 杨峥对自己的儿子还是挺照顾的,封了个屯长,弄了五十多名九野营的好手暗中保护。 不过现在,这一切都没有了。 杨毅被一把扔在地上。 文鸯负手而立,“豪杰不问出身,仗着父辈荫庇胡作非为,不算本事,入我军中,便要遵守军令,这一次略施小惩,下一次若敢违令,休怪军法无情!” 杨毅拱手道:“属下遵令!” 文鸯今年也不过二十二,但早已身经百战,历经磨难,“你既然是他们的兄长,就要管的住他们,而不能被他们拖累,记住了吗?” “属下记住了!” 第四百七十七章 买卖 春耕开始后,整个凉州都动员起来。 为表示对春耕的重视,杨峥亲自下田。 以前都是做做样子,今年则是玩真的,与刘珩等人亲自耕种了二十亩,只感觉比上阵杀敌还要累。 这还只是二十亩,百姓与屯田奴隶更为辛苦,要耕种一百多亩。 不过凉州不缺牛马骆驼,曲辕犁投入使用,一家老小全部上阵,倒也能承受。 这时代的人普遍勤快的可怕,只要能活着,吃上一口饭,从来就不会觉得辛苦。 懒人早就饿死。 在杨峥的带动下,各地官员、青营子弟,全部出来耕种。 嘴上一万句劝课农桑,不如下田一次。 百姓看重的也是这个。 “君侯,索司丞进献的堆肥之法,去年已经试用过,一亩地可增产两至三成粮食。”即便是种田,各种公务也没有懈怠,就在田间地头处理。 杨峥不介意,其他官吏也早就见怪不怪了。 适当接一接地气,才不至于让官府成为空中楼阁。 “索靖真乃大才也。”杨峥由衷赞叹道。 堆肥法的发现完全是个意外。 去年索靖集中牧区畜肥,不经意堆在一起,过了两三个月运走时,发现其中已经发酵,撒入农田之中,没想到收到意外之喜,庄稼长的格外茁壮。 后世能亩产千斤,也是跟各种化肥脱不了干系。 这时代上等田亩产三石,两百六十斤左右,增产两到三成,差不多每亩地多出一石! 这是一个非常大的进步。 而且这种天然肥料,没有任何污染。 定国之术,在于强兵足食,秦人以急农兼天下,孝武以屯田定西域。 解决人的吃饭问题,其实就是在解决天下。 “属下建议提高今年的粮价!”一向站在背后拿个小本抄抄写写的庞青忽然谏道。 “哦?说说为何?”杨峥些许惊讶。 按照惯例,官府应该平抑粮价才是。 眼下大战在即,有些富户和豪强已经开始屯粮。 现在抬高粮价,不正是助了他们一臂之力? 庞青掏出小本,翻动了几页,可见他早已准备多时,“今年屯田司预估产粮七百万石,足以应对我军今年大战,抬高粮价,商贾有利可图,蜀中、西域、中原的粮食会大量进入凉州,此取天下之粮为我所用也,舍黄白之物,而取实物,此为疲中原之策也。” 没有做不成的生意,只有谈不拢的价格。 关中豪强们对奢侈物需求增大,就不断向外出卖粮食。 他们有田有地有人,官府也管不着。 “接着说。”杨峥点点头,如今府库中有大量金银钱帛,放着也是放着,不如拿出去换粮食。 目前而言,凉州经济比较健康,守着河西走廊,也根本不缺钱用。 “其二,这些年大量收购蜀中锦帛、茶叶,蜀国豪强、百姓多改粮为桑、茶,粮食本就不多,现在提高粮价,商贾逐利,自然会贩卖蜀中存粮,则蜀国益弱。” 凉州高价收购粮食,蜀国豪强们没有不卖的道理。 这些年他们的日子过的不错。 凉州减免了他们部分商税,导致蜀国在经济上渐渐依赖凉州,没有凉州,蜀国各种商品就送不出去。 这对一个小国是致命打击。 眼下秦岭三侧,即将掀起大战。 粮食是重要的战略支援,而金银钱帛不是。 这几乎就是发动经济战了。 在悄悄掏空蜀国。 “汉中的几家商贾,背后其实就是蜀军上位者。”庞青翻了几页小本,露出一长串的名字。 杨峥看了这些熟悉的名字,忍不住直摇头。 历史上的晚明,国破家亡在即,晋商还疯狂为后金输送各种物资,导致后金军的枪炮比大明的还强,盔甲比明军还坚固,刀剑也比明军锋利…… 只要利益足够,就永远不缺追逐利益的人。 杨峥叹了一口气,虽然这个手段有些不太光明,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蜀国若是政治清明,也就不会有这个破绽。 其实天下最能利用商贾之力的,正是凉州。 坐拥河西走廊,每天就是在与各种商贾打交道。 而这个时代,哪一个商贾背后没有势力的支撑? 商贾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限制野蛮生长的资本。 杨峥作为后世人,最知其中厉害。 国家运行的背后逻辑就是经济,而商贾、或者说资本的力量无孔不入。 华夏历朝历代限制商贾不是没有道理。 “钱财都是拿出来用的,今日起,你与苏泓、公孙甫专营此事。”杨峥点头同意了。 能用钱财解决,少牺牲将士的性命,何乐而不为? 很快,凉州提高三成价格收购粮食的消息不胫而走。 官府提高三成,民间各种推波助澜,豪强富户们大力囤粮,百姓也预料到了什么,捏紧自己的粮袋子,粮价炒到了六成,几乎每天都在上涨,仅半个月就炒到了一倍。 商人的耳目一向灵通。 蜀中、中原很快也得到消息,粮食如潮水般涌入凉州。 但凉州像是永远填不满一样,来多少吃进多少,价格持续走高,很快就涨到了一倍。 市面上基本上无粮可卖,家家户户都在囤积粮食。 杜预有些坐不住了,“粮价如此高涨,只恐激起民变。” 杨峥摇摇头,“凉州有奴隶、待归、治民三类,寻常百姓买得起粮?凉州有粮秣司,随时可以压下粮价,元凯无需惊慌!” 刀子就是杨峥手上最后的阀门,想什么时候关就什么时候关。 而粮食许进不许出,商贾可以运进来,却运不出去。 唯一的问题就是府库的钱不够。 蜀国很多运到汉中的军粮,鬼使神差的被卖入陇西。 受这时代交通的限制,蜀中的粮食不可能大规模的进入凉州,但小规模的进入也不错。 秦岭中的米仓道、陈仓城,原本就是秦代为调运蜀中粮食而修建的。 既然秦国能把蜀中的粮食运出,五百多年后的现在,自然更容易。 只要价钱到位了,自然有人做这个生意。 短短两个月,凉州积蓄的钱财便见底了。 不过这时代粮食本就有货币价值,凉州除了钱财,还有大量的盐可以派上用场。 第四百七十八章 焦虑 “四月,由汉中流入陇西的粮食共五万石,由河东郡流入安定的粮食九万石,由河北流入雁门郡粮食十七万石。”庞青拿着小本禀报道。 “完了?”杨峥见姑臧粮价节节攀升,到处都是粮车,以为至少有个一两百万石。 三十一万石粮食,看似不错,但对如今的凉州来说杯水车薪而已。 关键还把府库中的钱用光了。 抬高粮价并没有达到预期,经济战果然不是谁都能玩得起的。 其实想想也是,蜀国自己都穷的喝西北风了,境内大量种桑,以增加蜀锦的产量,有时候还会向东吴购买粮食,就算想卖,粮仓里也没多少。 另外一个原因则是受制于路途遥远,山路难行。 汉中的粮食能卖给陇西,但蜀中的粮食怎么可能大规模的输送过来? 路上消耗多少? 古人也知千里不运粮。 “目前就这么多,预计下个月会稍稍增长一些。”庞青道。 杨峥仔细思索了一阵。 经济战的想法是没错的。 一个国家的崩溃首先是经济崩溃。 自己躺在河西走廊上,相当于躺在金山上,钱用出去了,再挣就是,府库中这些钱换回粮食,其实也不算损失,粮食是战略物资,不能以金钱衡量。 怎么让粮食价格打击到敌人呢? 杨峥回忆着后世资、本大鳄们各种科技与狠活儿,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贩卖焦虑! 《我的冰山美女老婆》 引起蜀中和中原的粮食焦虑,激发两国的内在矛盾。 粮食涨价对谁的打击最大? 一定不是士族豪强,而是普通百姓。 以蜀国现在的状况,百姓早就不堪重负了,费祎死后,姜维数万人北伐,收益却微乎其微,历史上的桃西大战并没有爆发,而段谷之战让蜀国受到重创。 一个在籍人口九十多万的国家,要养十万大军,四万官吏…… 蜀国百姓过的什么日子就可想而知了。 魏国也是一样。 连年大战,淮南三叛最为声势浩大,堪称汉末三国以来投入兵力最多的大战,司马昭调集数十万大军,耗时一年才灭了诸葛诞的十余万大军,击退吴国十一万援军。 魏国国力的确最强,但再强能这么玩几次? 这也导致司马昭只能挤出四万大军支援长安。 今年司马昭还以皇帝曹髦的名义颁布诏令,加赋一成…… 如果百姓的焦虑起来了,内部的矛盾也就会越来越剧烈。 两国的构成不仅仅只有士族豪强,还有大量在饥寒临界线上苦苦挣扎的寒门、庶民、屯田客。 这些人才是支撑魏国、蜀国的真正的力量。 士族豪强肯定不会把自己血肉割下来喂养朝廷。 而士族豪强也有强弱之分,实力不济的豪强其实也是受盘剥的对象。 “派人去蜀中、中原,散播流言,哄抬粮价,挑起事端,用一切手段把他们的粮价搞上去!”其实不用杨峥的这道命令,魏蜀两国粮食涨价是必然。 钟会十四万大军压在关中,蜀国也在积极备战,粮食物资送往汉中前线,国内涨价的不止是粮食。 而魏国为了供养这十四万大军,中原的粮食肯定要向关中输送。 加上魏国本就空虚的现状,粮食涨价是一定的。 三个势力虽然互相敌对,但经济上的联系一直没有断过。 凉州粮食价格上涨,也一定会传导进中原和蜀中。 这才是降维打击。 老老实实的收购粮食要收到什么时候? 老老实实的跟司马昭玩攻城略地,玩得过中原? 以凉州的现状不搞点骚操作怎么破局? 庞青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属下这就去办。” 洛阳。 自司马昭升任相国之后,国内大小政务已经不需送入宫中,曹髦仅有的一点权力也丧失了。 郭太后亦是如此,被他的从兄弟们和叔父完全架空。 明帝设置的外戚、勋旧、士族互相牵制的格局完全被打破。 当年汉献帝还有诸多汉臣支撑着,现在的曹髦放眼朝中,只有一个庶族出身的王经还站在他身边。 不过转机似乎到来。 甘露四年五月,征南大将军、司空王昶病逝,魏国出现一丝权力空隙。 本来最合格的接班人是王基,担任荆州刺史多年,熟悉荆襄战局,但王基被斩于长安,剩下的人选就不多了。 荆州乃三国交界之地,常年大战,非重将不能守。 司马昭一时也不敢把司马家的几个废料送上去。 朝中提议由州泰担任征南将军。 司马昭一直犹犹豫豫。 关中、荆襄、扬州三镇非比寻常,常年驻扎几万、十几万大军。 放在外人手中,终究不放心。 好不容易熬死王昶,现在全部交给州泰,司马昭也不放心。 在贾充的建议下,司马昭将荆州一分为二,陈骞任征南将军,都督荆州诸军事,镇新野。 州泰任征虏将军,都督江南诸军事,镇襄阳。 不过荆州刺史一职空缺出来。 谁都看得出,王昶死后,荆州兵权是一块肥肉。 朝堂上争论不休。 皇帝曹髦也加入角逐之中,推荐尚书王经,当年他就担任过江夏太守,熟悉荆州情势。 皇帝在朝堂上是孤家寡人,但郭太后不是,暗中助力了一把。 司马昭考虑到自己刚刚晋升相国,不宜逼的太紧,也就同意了。 “愿陛下隐忍再隐忍数年,司马氏数败于杨兴云,关中大战,若是再败,声威大跌,人心离散,士族必起异心,陛下或有一线机会,臣此去荆州,收拾部众,养兵于外,数年之间必有佳音。”王经跪伏在曹髦身边。 士族选择了司马氏,但庶族中还有忠义之人。 曹髦伤感道:“司马氏权势滔天,朝堂之上皆是负心之人,卿此去,能为则为,不能为,则自保。” 王经涕泗横流,“陛下何处此言,司马懿蛰伏数十载,方有高平陵之转机,只要杨兴云不败,司马昭就不会走走后一步,臣观司马昭,亦非长寿之相,陛下青春年少,何必争一日之长短?” “卿言是也。”曹髦擦干眼泪。 朝堂上能用的人他都用了。 除了王经,剩下的几乎全都是士族出身。 连夏侯和都投奔了司马昭,近日被封为相国左司马,成了司马昭的心腹…… 夏侯和是夏侯渊第七子,夏侯霸的亲弟弟,清辩有才论,他投奔司马昭,意味着魏国的夏侯氏向司马昭妥协了。 第四百七十九章 流言 狼调县即为秦汉的狼孟县,被王莽改名狼调县。 其城背靠太原,左右狭涧幽深,南面有大壑,俗谓之狼马涧,是太原的桥头堡。 大秦攻赵,取狼孟,并州入秦。 太原城中的妖风邪气让马隆感觉到危险的降临。 他既不愿与文虎同流,也不愿与唐咨合污,只能请调外任狼调,作为太原的屏障。 石鉴求之不得有人挡在前面,给了他三千人马。 效果却是立竿见影,至此凉骑就没南下过,全被马隆挡在狼调。 为此,石鉴还上书一封,声称自己有效抵挡了贼骑南下,太原转危为安,不过功劳全归了他自己,信中没有一个字提及马隆。 马隆也不在意,一心收纳流民,开垦屯田,训练士卒和青壮,逐渐以狼调为核心,开屯田十一座,筑营垒六座。 又根据凉州多骑兵的特点,依照八阵图作偏箱车,长一丈,阔九尺,高七尺五寸,箱用薄板,左右相连,前后相接,车上置重弩长矛,地广则鹿角连车营,路狭则为木屋施于车上,且战且前,进可攻退可守,短距离、小兵力作战,凉州游骑一时为其所制。 马隆逐渐收复阳曲、汾阳等地,作为太原的左右翼。 几次上书石鉴分兵把守,石鉴却一动不动。 他目的很简单,没必要浪费兵力,他只要守住太原,能给司马昭交代即可。 西红柿 分兵阳曲、汾阳就意味着多承担两份风险。 虽然取得了一些小胜,马隆心中越发感到无力。 自司马昭下令加征赋税后,河北百姓纷纷出逃,一部分逃亡鲜卑,一部分逃亡雁门…… 吸收汉民、乌桓百姓之后,拓跋鲜卑越发壮大。 而雁门更加坚固。 “听说西边赋税只有五成,还没有苛捐杂税!”部下轻声在马隆耳边道。 近日河北流言四起。 说的都是凉州,什么分田、分房、分粮食,只要逃奔过去,就不愁吃穿。 以前隔得远,百姓也就听听而已,现在凉军占据雁门,形同打开了通往河北的缺口。 加征赋税、关中即将大战的消息疯狂在河北传播,粮价开始疯涨,一石粮涨到三千钱,三年前粮食也才两百钱一石,后司马昭征淮南,粮价一度上涨到八百钱一石。 士族豪强富商疯狂囤积粮食。 河北人心惶惶,百姓、粮食都如潮水一般顺着雁门这个缺口涌向西面。 马隆在军事上能遏制凉军,但无法在政治上遏制凉州。 无论他在军事上取得多大胜利,似乎都无法改变当前形势。 一个将领的无奈莫过于此。 而且他也不想遏制。 很多年前他沦为屯田客,至今都是他人生中的噩梦之一。 人一旦坠入这个无底深渊,就再也爬不起来,直到被吸干血肉。 “以后这些事,不要在军中谈论。”马隆望了一眼公然运送粮食的牛车,也只能选择沉默。 这些牛车的主人都是他得罪不起的人。 有些牛车上面干脆插了“何”或者“石”字大旗。 河北都督何曾姓何,并州刺史石鉴姓石…… “以将军之才,何必屈沉至此?”部下一反常态的劝道。 马隆一愣,“你究竟是什么人?” 部下却毫无惧色,“石鉴非是虚怀纳谏之人,司马昭只重士族,天下能用将军者还有何人!” 马隆脸色一沉,“你好大的胆子!妖言惑众,难道真的不怕某斩了你?” 周围亲兵立即拔刀。 但“部下”身边几人也拔出环首刀。 “我凉州男儿何惧一死?卫先生怜惜将军才干,所以才未用离间之计,否则凭将军这般收容难民,训练私军,传到石鉴耳中,将军能得生否?”此人抬头挺胸,整个人的气质忽然变了,仿佛一柄出鞘的长剑,锋芒毕露。 身边几人全都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态。 马隆手按刀柄,脸色不断变幻,却始终没有拔刀。 他也数次在刀山血海中沉浮,一见这些人的神态就知道是精锐老卒。 “卫先生多次向我主举荐将军,言中原诸将无出将军之右,可惜明珠蒙尘,不得重用,司马氏以诈力取国,天下百姓水深火热,将军乃当世豪杰,为一己之虚名助纣为虐,徒为天下豪杰而不齿!” “报上你名字!”马隆脸上神情依旧严厉,手上的刀柄却渐渐松开了。 “凉州宣义令孙阳。” 这是一个陌生的名字,潜伏在自己身边一个多月,成为自己的部下…… 马隆忽然想到另外一种可能,如果自己身边都有这么多细作,那么太原不就成了贼窝? 石鉴此人除了名声大,并没有什么才干。 文虎已经暗中投靠凉州,唐咨、全端这些人能靠得住? “你们能取太原,为何一直不动手?”马隆脸上冒出冷汗,忽然感觉自己就像一只飞虫,早已粘在对方的蛛网上而不自知。 孙阳笑道:“时机未至也。” 时机未至,就意味着他们的图谋更大。 “如果某今日不屈服,尔等就会痛下杀手?”马隆寒着脸道。 其实他对自己的处境早已心知肚明,作为一个翻来覆去的降将,即便立下大功也很难被重用。 调任太原,近距离接触凉军,才感觉到他们的与众不同。 上下一心,士卒用命。 军中将校普遍年轻,羌将、胡将、汉将比比皆是,不问出身,不问家世,朝气蓬勃,而魏军却暮气沉沉,都尉以上几乎全都是士族豪强出身,这些人形成一张庞大的关系网,挡在他的头顶上。 “将军错矣!我等与将军一样,都是贫苦出身,这天下究竟会花落谁家,将军不妨拭目以待,本来还想多陪将军几日,但公务繁忙,卫先生相召,就不在此地陪伴将军了,来日再会!”孙阳拱手一礼,转身离去。 马隆呆呆的望着几人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对方其实可以取走自己的性命,却没有动手。 在狼调的一切努力看起来都显得可笑起来。 马隆心中莫名惆怅起来,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再敌视对方。 如果司马氏代表士族,那么凉州就代表庶族、寒门,并且广泛吸收羌胡、鲜卑、匈奴诸部为已所用,这样的势力,司马氏能战胜吗? 第四百八十章 步军 钟会能被天下人称赞,当然不是浪得虚名之人。 十万中军入长安之后,立即恢复当年陈泰设置的防线。 十里一烽燧,二十里一营垒,五十里一坞堡,从槐里顺渭水而下,将平陵、咸阳、长陵、高陵、下邽全部串联起来。 又于秦岭中搜捕近万賨民、氐民、羌民,迁徙至渭水之南,又强征弘农、上雒等百姓两万余,作屯田客,与士卒一起开垦良田,设置屯田都尉、曲长、屯长,每百人为一屯,且佃且守。 由官府提供种子、耕牛和农具,官府只收五成作为军粮,剩下五成则分给士卒和屯田客。 钟会令掾吏巡视田间,勤恳劳作者赏以布帛,懈怠懒惰者当众鞭打。 渭水之南迅速生机盎然。 凉州游骑被挡在渭水之北,数次进攻,都无功而返,只能返回姑臧向杨峥交令。 “钟会治军、治民赏罚分明,将校无有懈怠,士卒守备森严,强攻不利,属下只能引军回返。”文鸯拱手道。 如果钟会只有四万大军,五千骑兵可以尽情驰骋于关中。 但十四万大军,五千骑兵就讨不到便宜了。 袭扰袭扰,本就是去试试钟会的水。 指望文鸯加上五千骑兵就能撬动钟会的十四万大军不现实。 “进退有度,全军而还,已是有功。”杨峥笑道。 每次只要文鸯出现,身边护卫的刘珩表情就有些不正常。 而自从收服文鸯之后,这厮便再也不该自称凉州第一勐将了,可见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谢将军!”文鸯神情轻松起来。 “次骞觉得中军可堪敌否?”杨峥随口一问,毕竟他亲临一线,观察过渭水情势,而且去年经历寿春大战,对中军的弱点和优点有一定的了解。 杨峥虽出自中军,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已不知洛阳人事。 司马昭为篡位,这几年都不断扩充中军规模。 杨峥的亲卫三营,其实就是抄袭曹魏的中军制度。 文鸯一愣,大概是没想到杨峥向他问策,稍稍思索后道:“中军所长在步军,士卒训练有素,若有良将率领,则可纵横天下,恕属下直言,若各领十万大军正面对垒,有陈泰、钟会、陈骞、州泰等人为前将,司马昭督后,我军难以匹之!” 旁边刘珩不屑的哼唧了两声。 战略上可以藐视对手,但战术上要重视。 中军这些年也是从一次次血战中熬出来的,战力当然不会差,最擅长的就是大兵团正面作战。 骑兵优势在机动力,但中军的优势在泰山压顶般的平推。 正面战场若是挡不住,骑兵再有机动力也是枉然。 面对几万、十几万的步军阵列,骑兵其实讨不到好处。 毌丘俭和诸葛诞的失败就可以一窥究竟。 中军都是深沟高垒,以守为攻,营垒、鹿角、堑壕层层叠叠,骑兵最怕的也是这些玩意儿。 “次骞可有良策?” “属下以为,君侯应加强步卒,训练步阵,借助城池、关隘挡住中军,骑兵方有可为。” 骑兵是战场上的王者不假,但战场分很多种,你有骑兵,敌人也有,几十万大军,几十万双手,可以瞬间改变地形。 而且骑兵不是万能的,受天气、地形、后勤补给等等因素影响。 步军则能全天候、全地形作战。 界桥大战,公孙瓒的三千白马义从被麹义的一千弩手八百先登完虐。 骑兵的消耗也远远高于步卒,一名骑兵可以养五名步卒。 三名步卒若是配合默契,绝对可以拿下一名骑兵。 这么换算下去,凉州吃不消啊。 所以大汉盛行步骑协同的战术,史记中有记载:元狩四年春,上令大将军卫青、骠骑将军霍去病各五万骑,步兵转者踵军数十万……咸击匈奴单于。 “以骑兵为矛,以步卒为盾!”杨峥瞬间就领会了文鸯的意思。 “正是如此。”文鸯越说越投机。 他虽名震天下,但其实非常惨,文钦起兵时,司马师杀了洛阳、谯郡的文氏三族。 后诸葛诞杀文钦,文鸯、文虎不得已再投司马昭,留在建业仅剩的家卷又被东吴屠夫孙綝杀了个干净。 转战天下,名声大噪,却混了个孑然一身,只剩下一个亲弟弟文虎。 刘珩又哼唧了一声。 杨峥和文鸯的目光同时投来,刘珩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一双不老实的眼珠子在骨碌碌的转着。 “不知仁武有何良策教我啊?不妨说出来,我和次骞洗耳恭听。”杨峥板着脸。 刘珩一脸严肃的拍了个马屁,“君侯指哪儿,某的狼牙棒便打到哪儿!” “我是问你对策。” “对、对策?”刘珩一脸苦水,“打仗就打仗,要什么对策,你砍我一刀,我砍你一刀,不就完了。” 一向严肃的文鸯也忍住莞尔。 “仁佑,给这厮再记五十军棍。” 庞青拿出小本和笔,沾了沾口水,又给刘珩添了一笔。 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刘珩倒是一脸无所谓。 骑兵要重视,步兵也要重视。 历史上西夏有铁鹞子,还有步拔子。 攻城、山地作战、渡河、防守等等,主力都是步卒。 地方上府兵差不多都是步卒,这几次大战,府兵都参与了,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并不差,因此只需加强府兵的训练和装备即可。 五万亲军中原本就有两万步卒的编制。 杨峥忽然想起当日攻破长安时的长枪兵,在城墙上大杀四方,比长矛灵活,比环首刀攻击范围大,节省力气,向前突刺,然后收回,就两个动作,杀伤力强,破甲力也强,训练起来容易,成军快,还省材料,配上铁甲增强防御力,优势太明显了,最适合短兵相接之时。 一名亲军精锐步卒,装备一套皮甲或一套冷锻甲,一支长枪,一把短兵器,短刀短戟皆可,一把弩机,五十支弩箭,全身上下重量在五十斤左右。 政务有鲁芝、杜预、索靖、张斅等人,宣义司监督,杨峥可以亲力亲为,训练两万亲军步卒。 张特、田章、田续、文鸯等人辅左。 邓艾的练兵之术,诸葛诞、文钦的练兵之术,以及吴军的手段,都融汇贯通其中,也算是博采众家之长。 半个月功夫,一支步军就基本成型了。 第四百八十一章 仰慕 “刺!” 几千支长枪刺出,狠狠扎在木桩草垛上。 “收!” 长枪整齐收回。 越是简单的动作,练起来威力越大。 军队讲究协从和配合,不是只有单打独斗。 几千人的步阵,足以击败数万人的乌合之众了。 李陵五千荆楚步卒出居延,到草原上浪,单挑匈奴八万主力骑兵,杀伤万余,若不是箭尽粮绝,差点就浪回汉地了。 杨峥骑着乌羽从士卒中走过,看着他们脸上的汗珠,眼中的杀气,心中大为满意。 在未成为亲军之前,他们就在各种大战小战中打滚了好几年。 凉州这块儿地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战士。 “属下建议府兵也按此法训练。”张特建议道。 府兵的战斗力一直未得到完全开发,一方面是各种大战,亲军先上,府兵在旁敲敲边鼓。 一方面是府库中的各种装备优先亲军。 现在凉州人手一件铁甲办不到,但人手一件皮甲却是能做到的。 很多府兵为了立功,都自备铁甲、兵器、战马。 十二转军功的诱惑太大了。 一场胜仗下来,就算没有军功,各种战获、赏赐,也比在家种田强太多了。 只不过杨峥一直没给他们机会。 这一次即将到来的关中大战,府兵肯定要用到的。 杨峥同意了张特的建议,“让境内府兵轮流至姑臧训练,田地里的庄稼,折冲府与屯田司负责照料。” 现在是五月下旬,再过上几个月就是秋收。 秋收之后,钟会肯定是要动手的。 不是自己就是蜀国。 以各种情报来看,大概率是蜀国。 因为汉中门户大开,钟会也许攻不进蜀中,但拿下汉中的诱惑足够大。 “府兵、义从、豪强部曲,也可以开始集结了!”张特提醒道。 杨峥点点头。 这三支军队,都是自备粮草兵器,减轻了官府的不少压力。 当然,杨峥也不能小气,进入姑臧之后,每天的粮食还是要供应的,不能寒了人家的心。 进入六月,秦岭三侧的形势开始绷紧。 蜀军的物资也在大规模运往汉、乐、剑阁、沓中等地。 汉中仿佛一张张开的大网。 等着猎物钻进来。 杨峥停止了对关中的袭扰之后,钟会却派游骑反过来袭扰安定,又派出步卒试探性的进攻陇山防线。 打就打吧,钟会骨子里却有不可救药的名士情结,动不动就给杨峥送点东西,不是五石散就是美女,有时还送几件衣服,说是他穿过的,给自己试试…… 杨峥一阵无语,望着那几个风姿绰约的美女,不知道钟会有没有…… 这年头送侍妾在贵族间早已形成风气。 不过话说回来了,钟会都三十好几的人了,现在都还没有成亲,似乎对女色并不怎么沉迷。 东西倒是其次,还动不动写信,邀杨峥游览华山、骊山,品一品关中风土。 “关中固若金汤,为明公计,不如会猎汉中,分食蜀国,大丈夫立功业当趁早,会亦可在战场上一睹明公之雄豪也……” 字里行间,杨峥隐约可以看到钟会得瑟的嘴脸。 汉中就是个深坑,谁先进去谁就倒霉。 姜维不是这么好对付的。 历史上的钟会十几万主力都被挡在剑阁之外,骑虎难下,若不是邓艾偷渡阴平,这场大战的最终结果如何,还不好说。 “把这份信送给姜维送过去。”钟会一手字写的真不错,即便没有艺术细胞的杨峥也能看出来是上品,跟卫瓘有的一比。 “遵命。”庞青接过。 你钟会不是要分食汉中吗?那就去跟姜维好好交流交流,反正现在自己也不慌。 把那二十万流民、三万俘虏消化了,凉州实力会再上一个新台阶。 为了留住俘虏,杨峥可谓用尽心思。 建制式军营,每天晚上有肉汤,每三天吃一次肉,韦竺全天候的变着花样上各种戏曲,说书人更是常驻其中。 杨峥甚至还给他们安排大型的相亲会。 羌胡、匈奴、鲜卑的大女人、小寡妇,只要看上了,当天晚上就安排洞房。 有家卷的,也可以先娶个妾室,等家卷接回来了,左拥右抱,尽享齐人之福。 一切努力没有白费,三万俘虏,愿意留下来的接近一半,剩下的一半因为家卷没有迁来,还在摇晃之中。 杨峥没有霸王硬上弓,既要得到他们的人,还要得到他们心,这样才有战斗力。 归附的中军,愿意种田过日子的继续留在当地,愿意从军的,杨峥敞开双手欢迎。 亲军步卒增加到两万五千。 没过几天,钟会的信又到了,上一次是分食蜀国,这一次是劝自己自立,尺寸一次比一次大,各种虎狼之词全都到了,“君侯起于草芥之中,提三尺剑以定秦凉,会仰慕已久,天下英雄,可称一时之伯仲者,唯君与吾也……今曹氏已衰,君侯雄起,即便他日匡扶大魏,君何以自处?所谓英雄,当顺天应时也……” 不得不说,他写的这玩意儿的确让杨峥有点心动。 夸人的同时也把自己一块儿夸了。 “这份信送到长安。”天下英雄,唯君与吾也,也不知司马昭有没有意见。 “送给谁?”庞青问道。 这个问题问的好,若是直接送到司马昭面前,估计也就一笑了之。 但若是送到别有用心人手中,说不定还能收到奇效。 历史上的钟会,不就跟司马昭各种算计各种龌龊,才反了的吗? 历史虽然改变,但两人的性格还是一样的。 “送给贾充。” “唯!”庞青下去安排了。 杨峥一阵坏笑,巴不得钟会这厮再来几封。 当然,只凭这些信就想挑拨司马昭与钟会的关系,肯定不现实。 任何计谋都是看人下药。 钟会不傻,司马昭也不傻,两人穿一条裤子十几年,都是京、圈混大的,彼此太了解彼此了。 现在的钟会没有任何理由反司马昭,现在的司马昭也正是用人之际。 不会蠢到自毁长城。 但这并不妨碍杨峥种下一颗种子,洛阳圈子竞争激烈,不知多少人前仆后继给司马昭当狗腿,各种内力外力互相摩擦,这颗种子迟早会发芽成长。 燃文 第四百八十二章 日非 蜀主刘禅将录尚书事一分为三后,越发不能压制黄皓。 蜀国如今的格局,在内,黄皓一家独大,依附者甚众,在外,扶持阎宇取代姜维。 阎宇无尺寸之功,平步青云,被封为一个右大将军。 右大将军不是右将军,而是奔着姜维的大将军去的,意在分姜维之权。 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黄皓要分姜维的兵权,荆州系与姜维在汉中角力,同时荆州系与黄皓在朝堂上争斗,益州士人冷眼旁观。 蜀国朝堂乌烟瘴气。 “昔年伯约北伐,陛下鼎力支持,此次黄皓扶持阎宇明显是针对伯约,陛下居然无动于衷!”董厥一阵长吁短叹。 他虽不建议姜维北伐,但这只是政见不合,姜维出兵,董厥还是在后鼎力支持。 “龚袭难道还不明白,要分我兵权的不是黄皓,而是陛下。”姜维澹澹道。 两人多年好友,没有外人在场,也就没那么多顾忌。 这个道理董厥何尝不知? 蜀主先将录尚书事一分为三,再分大将军之权,其中固然有黄皓的挑拨,但没有蜀主没点头,阎宇又岂能被提拔? 两人都沉默起来。 良久之后,董厥长叹一声,“陛下不想再打了。” 蜀主今年也五十有三,人最有进取心的也就二十、三十几岁,过了这个年纪,心气就会渐渐下降。 姜维屡次北伐,都是付出的多,收获甚少,即便当年李简以狄道投降,姜维也守不住,放弃了。 段谷一败,成都精锐沦丧大半。 虽然后来攻至长安城下,拿下扶风郡,但还是守不住。 或者说,蜀国各种势力已经没有进取之心。 只有姜维一人还在坚持。 这种形势下,蜀主刘禅怎么取舍,就一目了然了。 他已经认命了。 近些年国内形势也不是太好,荆州士人日渐凋零,自费祎遇刺后,荆州系已经没有能挑大梁的人物,而益州本土士人逐渐崛起,他们也有自己的利益诉求,不愿跟着皇帝北伐,也没有北伐的动力。 当年刘备入蜀,手下诸葛亮、法正为谋主,关羽、张飞、赵云、马超、黄忠、魏延等勐将为爪牙,一个关羽三万人马,就能威震华夏,打的曹操欲迁都避祸。 现在只剩一个姜维苦苦支撑。 廖化、张翼等宿将早已老迈。 而且张翼作为益州本土势力,最早反对姜维北伐。 蜀国在意识形态上的裂缝越来越大,也就不奇怪蜀主会启用黄皓,打压姜维与荆州士人。 “某明日就去力劝陛下斩黄皓以谢天下!”姜维沉声道。 “伯约啊,形势如此,即便杀了黄皓又能如何?”董厥声音低沉。 “杀黄皓,重新振作,吾已在汉中布下罗网,无论杨峥还是钟会,入则必为吾所擒!”姜维以汉中为诱饵,也是迫不得已。 举国不愿北伐,那就引敌人来袭。 蜀国太需要一场如当年骆谷之战的大胜。 “此战若胜,则大汉尚有机会!”姜维目光炯炯。 董厥呆了呆,足足五六个呼吸之后,才深深向姜维拱手一礼。 翌日,姜维觐见蜀主,力陈黄皓殄民误国、奸巧专恣、操弄威权、结党营私等罪状,“皓奸巧专恣,将败国家,请杀之。” 刘禅果然为黄皓开脱,“皓趋走小臣耳,往董允切齿,吾常恨之,君何足介意!” 姜维请杀黄皓,形同将朝中矛盾摆在台上。 其后,刘禅令黄皓亲自向姜维请罪。 将矛盾再度踢给黄皓与姜维。 一向沉稳的姜维,终于惶恐不安起来,他不是惶恐黄皓,而惶恐于刘禅对自己的态度。 如此偏袒黄皓,以后危险的就是他。 姜维郁闷而出,正遇秘书郎郄正,“大将军祸不远矣,大将军若危,国家随灭。” 郄正跟姜维的处境很像,既不是荆州系,也不是益州士人,算是朝堂上少有的正直之人。 姜维长叹一声,“陛下不听吾言,为之奈何?” “陛下意志消沉,大将军何必在成都与黄皓周旋?如今汉中门户洞开,钟会、杨峥虎视眈眈,大战将起,正是大将军效命之时,若能战而胜之,或可延续国祚。”郄正说的是延续国祚,而不是恢复汉室。 亦可见蜀国上下普遍悲观。 姜维拱手,“先生所言甚是。” 遂离开成都,前往沓中屯田避祸。 姜维一走,黄皓更加肆无忌惮,无人能制。 刘禅站在黄皓这一边,无疑是在释放某种信号,依附之人更多,蜀国国势日非。 永安。 令狐盛没想到这么快这么轻易就得到了晋升。 几封阿谀奉承的信,两人几年的家当,送上去,就立即得了一个中典军,调入成都,正式成为黄皓的亲信。 现在的黄皓也正是用人之际,尤其需要会带兵之人。 蜀国军制与魏国大致相同,置五军。 前、后、左、右相当于魏国外军,中军置军师将军、都护、监军、护军、典军、参军各一人。 中典军算是禁军中的高级将领,宿卫宫廷。 离开之前,令狐盛宴请永安大大小小将吏。 “多谢都督提拔!”令狐盛无比恭敬的向阎宇敬酒。 没有他的推举,令狐盛也不可能走到黄皓面前。 任何事情,只要找对了门路,爬上去也就顺风顺水。 “子谦啊,进了成都,可要好生辅左黄中常,为陛下尽忠啊。”阎宇并不是一个很难相处之人。 而且他还是一个爱惜人才之人。 太子舍人罗宪被贬为巴东太守,阎宇立即召他作自己的副手,独领一军。 “这是自然,都督与黄中常都是在下的恩公!”令狐盛这种场面见多了,应对起来游刃有余,几句话就把堂中的气氛弄起来。 2k 不过唯一格格不入之人正是罗宪。 见令狐盛如此巴结黄皓,有些不屑。 “盛敬罗太守。”令狐盛在练兵上一向自负,自问永安城中无人能与自己相提并论,也正因为有这个本事,才会被阎宇重视。 但罗宪到来之后,阎宇交给他的两千弱卒,短短两个月便有精锐之象。 “令狐将军多礼了。”罗宪还是很给令狐盛面子,毕竟同一个屋檐下。 “将军之才十倍于吾,他日再会,定与将军痛饮之!”令狐盛诚恳道。 罗宪脸上的不屑神色尽去,放下酒樽,“令狐将军谬赞,此去成都,定要为国事为重,扶保大汉江山。” 令狐盛哈哈一笑:“此亦为吾之夙愿也!” 第四百八十三章 秋风起 甘露四年八月,秋风乍起,激荡万里,漫山遍野的金黄色起伏荡漾。 麦、粟、黍等庄稼全都被沉甸甸的穗压弯了腰。 农人们脸上的笑意也遮掩不住。 有了粮食,凉州就有了安定的基础。 各地府兵、义从、豪强部曲渐渐向姑臧集结。 整个凉州境内,忙碌的农人,行军的士卒,各不惊扰。 偶尔农人会抬起头,羡慕的望一眼雄壮的士卒。 卒们也会平和的看一眼劳作的农人…… 姑臧已经变成一座大军营和一座大粮仓。 各种战备物资也陆续运来。 盔甲、长枪、箭支、牲畜、车马…… 略显混乱却又生机勃勃。 “亲军集结四万五千余,府兵两万九千余,豪强与义从集结一万三千余,共八万八千余众!敦煌、张掖、酒泉陆续调运粮食四十万石,秋收之后,整个凉州预计存粮可达四百六十万石。”庞青禀报道。 这只是收入府库中的粮食,加上十月左右出栏的牲畜,支撑今年的大战绰绰有余。 畜牧业兴旺,可以减少粮食消耗。 这时代没有炒菜一说,百姓一碗煮熟的麦、黍粥,扔进去几片蔬菜撒点盐,一顿就对付过去了。 也有汤饼或者蒸饼等熟食。 没有肉和油,一个士卒一天至少消耗一斤半到两斤粮食,若是战时,则两斤半到三斤…… 一个月下来不算战马,十万大军要吃掉七八万石的粮食。 有了肉食,则粮食消耗大大减少。 粮食和牲畜就是杨峥的底气。 民间还有很多存粮供百姓自用。 这么多年重视耕种和畜牧,终于不用再为吃的发愁。 这也是因为鲁芝、索靖、杨济、杨嚣等人近十年兢兢业业屯田、放牧的成果。 还有一个重大原因是凉州集团轻装上阵,内部还处在积极向上的阶段,没有中原多如牛毛的士族豪强以及食邑。 杨峥、鲁芝、杜预这一级别的人也才六百石的年俸。 张特、周煜等武将稍稍高一些,除了年俸,还有战获,以及十二转军功带来的土地收益。 但总体都是合理范围之内。 将士抛头颅洒热血,流血又流汗,就应该多拿一些。 文官在后治理政务,没有性命之忧,就应该少拿一些。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 杨峥个人觉得,一个势力或者国家的强弱,其实就看利益如何分配。 大家都沾到了红利,自然万众一心。 若是利益被小部分人窃取,必然矛盾重重,为了守住既得利益,他们会形成一个利益同盟,针扎不透水泼不进。 现在的魏国不是如此么? 朝堂上还有几人不是士族出身? 目前而言,凉州还算健康,宣义司、九野营无处不在,让杨峥看的到也听得到凉州的边边角角在发生什么。 而这些人只对杨峥一个人效忠,不从属于官府。 凉州版图看着大,在吸收长安流民、漠北鲜卑、河南地羌胡后,加上这么多年的鼓励生育,在籍人口也才一百五十来万,还没有后世一个地级市多,很多地方是无沙漠、戈壁、森林、雪山,罕有人迹,所以管理起来,还不算太难。 “君侯!” “君侯!” 姜伐野、彭护一前一后赶来,各带羌、卢水胡部众两千骑,拓跋沙漠汗也弄了一千索头部精锐,由次子拓跋猗卢率领。 望着三个名义上岳父,杨峥心中一阵感叹。 亲爹不靠谱,就只能自力更生,多弄几个岳父也是一样的。 部落的逻辑很简单,这时代的女婿跟亲儿子相差无几,很多女婿都有继承权。 拓跋力微当年不是靠着女婿的身份,堂堂正正吞下了没鹿回部,控弦上马之士二十万,索头部一跃成为鲜卑最强盛的一部。 三人各自偷看彼此一眼,目光中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都被杨峥看在眼中。 “君侯有此强军,何惧钟会区区十四万人马!”拓跋沙漠汗在凉州住了快一年,对凉州的上升势头有直观的感受。 无论任何部族,只要付出十年,学会汉言,都可以成为汉人,这对很多中小部落诱惑巨大。 即便父母这一代不能转为汉民,他们的下一代直接获得汉民身份。 凉州很多中下级将领,直接就是羌胡。 这个时代不缺玩命之人,最缺改变命运的途径。 “钟会非泛泛之辈。”杨峥挥鞭指着东面,“中原实力雄厚,不可与其力敌!” “哈哈,君侯所言甚是!”拓跋沙漠汗笑道。 拓跋力微一向也是如此,尽管实力雄厚,却一改檀石槐、蹋顿、轲比能时寇略中原之策,恭事曹魏,友善中原,让索头部得到宝贵的发展机会,鲜卑势力日益壮大。 “君侯此番集结重兵莫非是要伐蜀?”彭护心思比别人深一些,看的也就远一些。 杨峥笑道:“那就要看钟会想干什么了!” 钟会、姜维都不是省油灯,你想搞他们,他们也想弄你。 这盘大棋怎么下,就看钟会的第一步怎么走了。 拿下汉中,对钟会而言也是大功一件。 蜀国本来就摇摇晃晃,失去汉中,灭亡也就近在眼前。 “后发制人,用兵之上策也!”拓跋沙漠汗拍了个马屁。 “若钟会不动,又当如何?”一直沉默的姜伐野忽然道。 钟会不动,这盘棋就走不下去。 “大魏数次讨伐蜀国,皆为秦岭所拒,如今姜维敛兵聚谷,让开秦岭,钟会、司马昭绝不会错过如此良机!”杨峥早就跟杜预商议了几十次。 拿下汉中,司马昭就在政治上证明了自己,毕竟当年魏武、曹真、曹爽皆大败而回,这是政治上诱惑,军事上成就巨大。 若不攻汉中,司马昭给钟会增兵十万干什么? “君侯高见!”三人同时拱手。 总之,钟会不动,杨峥无论如何都不会动。 战略上凉州有足够的优势,守住萧关、陇山,钟会难道敢跟自己在河南地的草原上玩野战吗? 关中是中军的战场,河南地就是凉军的战场。 十四万大军,还不足以吃掉凉州。 钟会若是这点都看不出,就太名不副实了。 第四百八十四章 羊祜 该看到的该想到的,钟会其实早就洞若观火。 姜维退了一步,那么钟会就必然要向前一步。 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整个蜀国在汉中的兵力也就五万之众。 在钟会原本的算计中,最好的局面是引诱杨峥南下,会猎汉中,三方混战。 那么西凉骑兵的优势就无法发挥,进去容易,退出来就没有那么容易。 汉中是张大网,但网住的是谁,尚未可知也! “渭南屯田收粮食三十万石。”羊祜向钟会禀报道。 跟凉州一样,关中也在统计粮食。 “三十万石,加上河东、南阳输入的粮食,计有七十万石,足支半年。”羊祜从不参与军议,也不领兵,只负责关中大军的后勤。 “半年足矣。”钟会颇为满意。 “姑臧集结十万贼军步骑,引而不发,其意必在关中!”王浑一反常态,踊跃发言。 这场前所未有的大战,将决定三个势力的未来。 杨峥输不起,姜维输不起,钟会也输不起,财大气粗的司马昭也输不起。 如果钟会十多万大军进攻汉中,那么关中必然空虚。 “汉中不两败俱伤,杨贼定不会出兵!即便他出兵,今日之长安已非昔日之长安,五千守军足以抵挡半年。”钟会这些时日不断加固长安城防,为各城门重新修筑了瓮城、箭垛,城内囤积了大量物资。 除了守军,还有两三万的百姓协助守城。 只要长安挡住杨峥大军数月,洛阳的司马昭不会袖手旁观。 中原早已具备以一敌二的实力。 淮南三叛,司马昭一手压着诸葛诞,一手按着孙綝打,西面还要面对杨峥与姜维的夹击。 “姜维敛兵聚谷,却屯田于沓中,定是蜀贼国内不宁,黄皓操弄权柄,蜀贼朝野纷乱,都督若是拿下汉中,可长驱直入,一战而灭蜀,成不世之功!”王濬越说越是兴奋。 蜀国越来越虚弱,已是不争的事实。 前次王濬八千精锐,一战而下陈仓,换做四五年前根本不可能。 四五年前的蜀国,在姜维的率领下动辄北伐,一人独斗邓艾、郭淮、陈泰三大名将,数倍的兵力,还有游刃有余的退走。 钟会目中精光闪动,不过很快,脸上的兴奋之色便消退了,摇摇头,“此番只取汉中,灭蜀之议,还需相国裁定。” 倘若没有杨峥在西,这十四万人马未必不能灭蜀,但有杨峥在侧虎视眈眈,钟会就要慎重了。 三方彼此算计,却又彼此牵制。 而且功劳越大,风险也越大。 这种风险不仅来自战场,还有背后。 钟会人在长安,洛阳发生什么,他全都一清二楚。 “叔子,你留守长安如何?”钟会看似随和的询问羊祜。 羊祜一愣,急忙拱手,“属下从未领军,只读了几本兵书,长安有千钧之重,若有差池,属下粉身碎骨是小,耽误国家大事是大。” 钟会笑道:“哈哈,叔子过谦了,某这双眸子尚能识得英才,能守长安者必叔子也!有叔子在后,某才可无忧于前,而且杨贼未必会进攻长安,相国也不会放任长安沦陷。” 王濬、羊祜、王浑三人之中,羊祜最具仪度,举止潇洒,身长七尺三寸,须眉秀美,比王濬高了一筹,钟会最擅长的就是以貌取人。 “请都督收回成命,属下实不堪此重任。”羊祜一再推辞。 “相国以关中托付你我四人,叔子一再推辞,却是为何?”钟会笑道。 把司马昭抬出来,羊祜想推辞,也要考虑后果。 “既然都督如此看重属下,属下定竭心尽力。”羊祜拱手道。 “大善!”钟会拍手大笑。 “叔子才名动于天下,此番无后顾之忧矣!”王濬冲羊祜拱手。 王浑的脸色却阴沉下来。 王昶病逝,他本该回长安守孝,但司马昭却夺情让他留在任上,留下也就留下吧,王浑也想干出一番功业。 但钟会亲近王濬、羊祜,唯独跟他有些疏远。 钟会不会在意王浑的想法,搓了搓手,肃然道:“诸事已定,传令三军,三日后起兵,随吾攻打汉中!” “唯!”三人同时拱手。 洛阳。 秋风南下,天气转凉。 司马昭自然知道天下格局进入至关重要的一环。 此战若胜,失去汉中的蜀国不出数年,必定灭亡。 而凉州的蓬勃向上的势头就是被压下。 “一战灭凉、蜀太难,但若是取下汉中,则天下大势在吾。”司马昭斜靠在黄纹提花绨几上。 汉制天子玉几,冬则加绨锦其上,谓之绨几,公侯皆以竹木为几,冬则以细罽为稿以凭之,至于平民百姓,连软塌都没有,自然用不上凭几。 凭几就是身份的象征。 司马昭现在就用上黄纹提花绨几,其心思不言而喻。 贾充阴恻恻道:“士季与杨峥皆是天下英雄,西北风云如何,还需看他二人手段。” 把钟会与杨峥放在一起相提并论,又称赞他们是“天下英雄”,司马昭眉头蹙起,脸上神情大为不悦。 这世上司马昭最厌恶、憎恨的人,杨峥无疑排在第一。 “英雄?公闾休要信口雌黄!”司马昭低声斥道。 贾充连忙起身,拱手双膝下拜,“此非属下信口雌黄,而是钟都督信中所言。” 从怀中掏出缣帛跪行上前,呈了上去。 司马昭接过,看完之后,脸上神色更加阴沉。 钟会出兵之前,洛阳便不断有人劝止。 钟会的外甥荀勖有言:钟会虽受恩,然其性未可许以见得思义,不可不速为之备。 就连钟会的兄长钟毓都规劝过:会挟术难保,不可专任。 当时司马昭笑着说若将来钟会为乱,与尔无关。 “天下英雄……唯君与吾也……”司马昭一字一字读着钟会的信,这句话正如当年青梅煮酒时,魏武对刘备所言。 钟会书法别人是模彷不了的,就跟他的人一样张扬。 贾充虽是低着头,但能清晰的感受到司马昭逐渐膨胀的怒火。 这时陈泰轻轻咳嗽一声。 司马昭忽然将缣帛扔在地上,笑道:“士季为人,吾岂不知?此必是激将之计也,士季与吾自幼相知,岂会叛吾,勿多言也!” 贾充一愣,没想到这都不能扳倒钟会。 陈泰拱手道:“左传有云:夫兵,犹火也,弗戢,将自焚也。蜀贼国力虚疲,以前尚有费祎存恤,姜维掌军,屡次兴兵北伐,国力虚耗而无所得,今其内乱,已是灭国之兆,相国可尽起洛中精锐,奔赴长安,蜀国灭,则天下一统之日不远矣!” 司马昭沉思一阵后道:“不急,且看雍凉形势如何!” 第四百八十五章 伐蜀策 杨峥若是不动,钟会十几万人马,拿下汉中,难度不大。 因为秦岭防线已经被放开。 姜维屯兵沓中。 正面战场在蒋斌、王含镇守汉、乐二城,以及傅佥镇守的阳安关。 “钟会终于动兵了!”杨峥看着送上来的情报,天下风云再次被搅动起来。 姜维的敛兵聚谷诱敌深入之计固然精妙。 但蜀国的这张破网能网住钟会的十几万中军精锐吗? 姜维的状态就跟后世的漂亮国一样,不断制造事端、危机,然后让国力倾注到军队之上。 敛兵聚谷诱敌深入,一来整合了汉中荆州系,二来大战将起,蜀国不得不倚重姜维,黄皓势力再大,也不敢在这个时候为难姜维。 “如果此战获胜,姜维便一举扭转段谷之败以来的颓势,此人可敬可叹亦可悲。”杜预唏嘘道。 “蜀国之衰亡,乃大势所趋,诸葛武侯尚不能匡扶,何况姜维?”杨峥其实也很敬重姜维,忠义无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前有刘关张,中有诸葛武侯,后有姜维,蜀国如同一颗耀眼的流星划过黑暗的历史长河。 对比司马父子三人,以及吴国的各种肮脏破事,蜀国算是这时代的一股清流了。 黄皓再怎么嚣张跋扈,也就打压姜维,限制荆州士人而已。 蜀国朝堂一直斗而不破点到为止,不像魏国和吴国动辄灭人三族,喋血于酒宴之上。 但时代洪流滚滚向前,蜀国一隅之地,前有猇亭大败,后有街亭之败,蜀国的格局也就被锁死了,不能扩张,则必然内卷。 “此战汉中必失,蜀国败亡在即,亦是凉州千载难逢之机!”杜预沉声道。 凉州破局的关键不在关中,而在蜀中。 拿下蜀中,得其人物、兵力、民力,夹击关中,成强秦之势! 想想都令人热血沸腾。 杨峥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当年在骆谷中战战兢兢的百人将,会一步一步走到今日。 “我军攻打关中,切断钟会退路,还是直接进入汉中收拾残局?” 汉中在谁手里,蜀国就在谁手中。 杜预却摇摇头,眼中精光点点,手指着蜀中,“成都!” 这种指点江山的霸气和他的大脖子格格不入。 “嘶!”杨峥抽了一口凉气。 杜预的心思还真大。 却与历史上的灭蜀之战完美契合,不就是钟会与姜维在汉中角力,邓艾万余大军偷渡阴平,一路破关斩将,逼降成都? 其实杨峥心中所想也是此策。 只不过还在考虑之中。 眼下局势,长安有羊祜一万中军防守,自己能不能攻下长安很难说,就算攻下了,也没什么甜头,到时候司马昭十几万大军泰山压顶,钟会从汉中返回夹击,自己还是要提桶跑路。 而汉中有姜维、钟会十几万大军厮杀,自己进去了,三方博弈,谁都不敢用全力,弄不好又是一个吃力不讨好之局。 只有直接扑向蜀中,自己的利益才能最大化。 攻破成都,拿下刘禅,然后以他的诏令接管蜀国各地、各军,然后再与姜维合力夹击钟会。 当然,这是最完美的构想。 真正会走到什么局面,谁也说不清楚。 姜维有可能不遵守刘禅的诏令,与钟会合流,先来搞自己。 而成都也不是轻易能攻下的。 但杜预的策略符合利益最大化的原则。 没必要跟羊祜在长安城下死磕,这年头几千守军挡住几万、十几万大军的战例比比皆是。 也没必要跟姜维、钟会在汉中窝里斗,胜了也是惨胜。 杨峥冲杜预鞠躬一礼,“元凯妙策!此战我亲自领军!” 偷渡阴平,披着羊皮滚下摩天岭,奇袭江油,攻破绵竹,决战诸葛瞻,逼降成都,三国演义,杨峥滚瓜烂熟。 “不可!蜀中道路艰险,稍有差池,凉州四分五裂,君侯身为凉州之主,岂可亲蹈险地?预不才,愿为君侯赴汤蹈火。”杜预单膝下拜。 “元凯?”杨峥有些迟疑。 毕竟杜预没有自己熟悉历史进程,不可预测之事更多。 “我毕生所愿名垂青史而已,兴云不可不成全啊。”忽然之间,杜预笑道,脸上的拘谨全都消散,恢复昔日老友模样。 整个凉州,也就鲁芝和杜预敢称呼杨峥的字。 一种久违的亲切从心底涌出。 “莫非兴云疑我据蜀而立?”杜预笑道。 两人语气也完全如老友一般。 事情挑明了说,也就没那么多误会。 杨峥心胸算不上宽广,但也绝不算狭窄。 “若是他人,我还真有此疑虑,但元凯非比他人,天下人皆负我,独元凯不会负我,亦不会负凉州!”杨峥大笑,“此战交给元凯,定能旗开得胜!” 杜预若想跑,也不会跟自己走到现在。 只要有眼光之人都能看得出来,凉州再怎么折腾,也不是中原的对手,两者就不是一个档次上的。 只是这些年,杨峥踩准淮南三场叛乱的时机点,才一步一步扩张到如此, 不过跟中原比起来,差距仍是巨大的。 这一战,能不能拿下蜀国就成了凉州的关键之战。 仔细想来,杜预是最好的选择。 灵活机变,擅统兵,有实际战功,能服众。 自己是一方之主,这么玩命,就有些不合适了。 蜀中将领见来的是自己,还不玩命的搞死自己? 说不定刘禅就不会投降了。 杜预双膝跪地,郑重的磕了三个响头,一句话不说。 杨峥赶忙扶起,“无需如此,姑臧人马,元凯可随意取之。” 杜预一脸感动之色,“姑臧诸军多为骑兵,不适合山地作战,闻李特于颇岩城招募青羌、賨氐,擅山地奔袭,已有七千之众,可为伐蜀先锋。” 两年前李特便力主伐蜀,是军中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现在到了派上用场的时候。 杨峥点点头,七千新军肯定不够,“还需何处人马?” “南中郎将周旨有勇有谋可为司马,庞会、许仪、田续、田章、皇甫闿、秃发树机能皆当世勇将,可为战将,爰邵思虑精详,可为幕僚。” “庞会?”杨峥心中一突,这厮可不是什么好人,想法又多,为人没有德行,不坏事就算不错了。 不知不觉间,自己麾下都这么多将左了。 “庞会就免了,我再给你亲军精锐步卒两万!”杨峥直接把这人踢出。 万一他真如历史记载的一样,去杀关羽满门,这口黑锅算谁的? 第四百八十六章 老将 甘露四年秋,魏征西将军、持节、都督关中诸军事钟会发《移蜀将吏士民檄》。 略曰:昔者,诸葛孔明仍窥秦川,姜伯约屡出陇右,劳动我边境,侵扰我氐羌。方国家多故,未遑修九伐之征也。今边境乂清,方内无事,畜力待时,并兵一向。而巴蜀一州之众,分张守备,难以御天下之师。段谷大败,沮伤士气,难以敌堂堂之阵;比年以来,曾无宁岁,征夫勤瘁,难以当子来之民…… 起大军十二万分别从斜谷、骆谷进兵。 蜀军以阳安关、汉城、乐城三地为核心,撤秦岭诸围,行坚壁清野之策,只余地势险要的黄金围为前壁,阻挡钟会与东三郡取得联系,又可策应汉乐二城。 汉、乐二城虽不在险口,但东可拒骆谷、子午谷,北可挡褒斜谷、故道,且两城互为犄角,敛兵聚谷于汉、乐二城,以蜀国的国力以及目前形势,实乃上策。 而姜维屯兵沓中,一则防备凉军从天水南下,二则随时与廖化东出,切断秦岭,断钟会退路,关门打狗。 所以钟会大军非常顺利的进入汉中。 但战事却没有如钟会预料一般顺利。 分兵王濬五万军攻打阳安关,傅佥、蒋舒二人都是蜀国悍将,不得寸进。 分兵王浑、胡广、胡岐围攻乐城、汉城,王含、蒋斌都守的滴水不漏。 正郁闷时,护军荀恺献计曰:“阳安、汉、乐皆智勇之将守御,我军久攻不下,士气不振,闻黄金督乃七十老将柳隐,只有三千蜀军,若下此围,一者,可去后顾之忧,二者,可提振士气。” 王浑亦推波助澜,“黄金围自太和四年,曹大司马、太傅欲经此攻汉中而退军后,三十多年未用兵,士卒必定懈怠!” 王濬拱手道:“姜维久经战阵,撤秦岭诸围而留黄金围,以柳隐镇之,其人必有过人之处,且黄金围地势险峻,若久攻不下,士卒必其惧意!” 羊祜留镇长安,没有他在中间调和,王浑与王濬的积怨越来越深。 而钟会心知肚明却并不阻拦,二人都是司马昭派来的人,说是辅左,亦有监军之意。 王浑不悦,斥道:“汉城攻不下,乐城也攻不下,十数万大军劳师动众,无功而返,有何面目见相国?” 把司马昭抬出来,连钟会也不能多说什么了。 “既然如此,就由玄冲领一万人马攻打黄金围。”钟会一甩衣袖,别人都穿甲胃,他仍是褒衣博带,只在里面穿了一件皮甲,“若黄金围攻不下,我军士气大跌,又当如何?” 王浑年轻气盛,渴望建功立业,明知此言暗藏杀机,却还是往里面钻,“愿立军令状,区区一座黄金围都拿不下,有何面目见天下人!” “虎父无犬子,玄冲不愧是王司徒之子也!”钟会的每一句话都让王浑越陷越深。 当然,攻下黄金围最好,攻不下……王浑的生死就捏在钟会手中。 钟会对王浑还不错,给了一万大军。 毕竟黄金围在背后的确成了一根刺,拿下此城,后顾无忧。 一万中军精锐对三千疏于战阵的蜀军,明面上胜算太大了。 王浑与副将句安直扑黄金围。 姜维裁撤秦岭诸围独留此围,当然不是随意为之。 汉末大乱,张鲁割据汉中,为了阻挡北面强敌,遂在黄金峡最险要处兴建关隘。 此后与兴势围成为蜀国防御曹魏的核心所在。 当年曹爽由傥骆道攻蜀,便是被阻挡在二围之下。 汉水在汉中还算平缓,但一到黄金围,便湍急起来,惊涛骇浪,两岸悬崖峭壁,飞猿难渡,黄金围就建在峭壁之上,只有几条羊肠小路从峭壁间盘旋而下。 王浑看了此城,心中早已凉了半截。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说的就是此地。 难怪当年数千人便能抵挡曹爽的十几万大军。 但军令状已经立了,大话也说出去了,若是退走,不仅以后在钟会、王浑面前再也抬不起头,连王昶的脸也被他丢尽了。 心凉了半截,剩下半截就寄托在柳隐年老昏聩上。 刚这么想,句安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柳隐乃宿将也,在蜀中勇冠三军而多有谋略,是以被姜维倚重。”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王浑剩下的半截也凉了。 当年麹山之战,姜维于麹山上筑东西二城,为进军之基,窥伺陇右。 郭淮、陈泰、邓艾三大名将齐上阵,才击退了姜维,西城守将李歆突围而走,东城句安被围死,粮尽援绝,吞雪而食,最终投降曹魏,被封为将军。 “七十的待死之贼,何足言勇?”王浑已成骑虎难下之势,心中对钟会、王濬更加痛恨起来。 现在想来,这太想二人合力为他作了一个局! 不过来都来了,不试试柳隐的成色,王浑自然不甘心。 “句安听令,命你带一千敢死之士为先锋,从侧面山岭攀援而上,某正面羊攻,此城不破,提头来见!”王浑在钟会面前不敢造次,在王濬面前也憋着怒气,在句安面前就可以原形毕露了。 一个降将的命运岂非就是如此? “末将领命!”句安一脸慨然之色,心中却在暗骂,但也无可奈何,羊祜、王濬、王浑背后都有靠山,荀恺只听这个姓氏就知道出身。 独独他孤家寡人…… 蜀国不好混,魏国更不好混。 句安只能红着眼领着一千部曲上去玩命。 幸好他的部曲都是汉中賨人,句安也是賨人中豪酋,极擅山地作战。 一千部曲口衔短刀,身披轻甲,在峭壁上手脚并用,灵活如猿。 王浑在正面鼓噪,魏军披重甲持大盾而上。 城上石头、羽箭如暴雨般落下,前排羊攻的魏军也被砸死数十人。 所幸句安的一千部曲也到了,从西面山岭忽然出现,顺利攻上城围,守军不知所措,混乱不堪。 王浑虽然年轻气盛,但兵法韬略,也非常人可比。 “柳隐不过如此!”围下的王浑已经觉得胜利在望了。 刚要命令全军突袭,城围上,一声暴喝,宛若平地惊雷,一老将手挽长刀而出,与亲兵数人突于阵前,力毙数人,威风凛凛,长刀纵横之下,血肉横飞,魏军无一合之将,“些许小贼,何须惊慌!” 此人出现,城墙上的混乱立时停滞。 蜀军士气大振,魏军慑其威势。 上百名连弩手上前,弩箭乱飞,魏军本无重甲,死伤惨重,节节后退。 句安引残兵从西岭退走。 胜负转眼易手,王浑在山下目瞪口呆。 柳隐却在围上大笑,声如洪钟,没有丝毫老态,“黄金围有某在,虽十万大军,亦不能撼动分毫!” 声音在山壁间反复传荡,如若神音,蜀军皆山呼雀跃。 魏军如丧考妣。 而王浑的心彻底凉透了。 第四百八十七章 碰壁 姜维虽然一改当年魏延错守诸围之策,放钟会进入汉中,但汉中诸城,全都是依山傍水的雄险之地。 敛兵聚谷,兵力和粮食都集中在重城,以待防守反击。 “王浑为何不来见吾?”得知王浑久攻不下的消息,钟会不怒反笑,不过这笑容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王将军欲困死黄金围之蜀军,使其不得威胁我军侧后。”句安颤颤巍巍道,心中恨不得问候王浑祖宗十八代。 攻城未果之后,王浑虽然没杀他,却给了一个更要命的差事,向钟会解释…… 王浑不好惹,钟会更不是什么善类。 钟会哂笑道:“如此说来,某还要感谢他了?” “不敢不敢,只因黄金围山势险峻,蜀军颇为精锐,老将柳隐勇冠三军,所以王将军请求宽限些时日。”句安感觉自己一辈子都没这么窝囊过。 钟会闭上眼睛,中指却在竹几上敲击,不轻不重,一声一声恰到好处,压迫感十足。 句安感觉自己的脑袋在刀口上反复摩擦。 额头上全是冷汗。 现在的钟会太需要人头来杀鸡儆猴了。 王浑自己不敢来,让句安来…… 这些大人物们尔虞我诈,小人物们动辄就性命不保。 良久,钟会叹息一声,“也罢,就再宽限几日。” 王浑不是句安,背后是太原王氏。 王昶刚刚逝世,被追封为司徒。 钟会弄死王昶,对他自己的名声和前程都不利。 立军令状,也不过是逼王浑低头而已。 “谢都督宽宏大量!”句安半跪于地,拱手一礼。 阳安关拿不下,汉、乐二城也拿不下,就连黄金围也拿不下。 钟会心中烦闷不已。 十二万大军在汉中久而无功,形势逐渐不妙。 钟会擅阴谋阳谋,以往司马师、司马昭伐淮南,多在背后运筹帷幄,但攻城略地、战术指使,却比他的谋略差了不少,进入汉中,到处撒网,分兵攻战,却一条鱼都没捞上来。 汉中有三万大军,姜维在沓中有一万余精锐,此外还有阴平廖化的六七千蜀军。 一旦魏军露出疲态,就是姜维、廖化咬上来的时刻。 “汉中之要害皆在阳安关,此关背后便是剑阁,得此地,则汉、乐成孤城也!”无计可施时,王濬建议道。 阳安关是汉中防御的节点,也是通向蜀中的第一道门户。 拿下此地,就把蜀军一分为三。 姜维、廖化被挡在西面,汉中被截断在东,蜀中被切断在南。 “吾当以重兵攻之!”钟会如醍醐灌顶一般,当即同意王濬建议。 昔年法正曾对刘备言:鱼腹与关头,实为益州祸福之门。 鱼腹即为白帝城,永安重镇之一,刘备兵败托孤之地,凭此地挡住了陆逊的追杀。 而关头就是阳安关。 此关为汉中盆地之开端,三面环山,南北平地宽约四里,北连秦岭,南接汉江与巴山,西面与定军山、天荡山呈掎角之势,西南就是大名鼎鼎的剑阁。 是门户中的门户,关城中关城,蜀中通往汉中,汉中通往陇右,皆需自此而过。 所以姜维派两名重将,以及两万人马防御。 傅佥、蒋舒都是跟随姜维多年之人。 傅佥还一度被提拔为关中督。 蒋舒早年也是武兴督,但黄皓掌权后,开始打压姜维,分化其众,蒋舒出身寒微,家世不如傅佥显赫,而被黄皓针对,认为他一直没有功绩,而被罢免官职。 老上司姜维倒是不离不弃,令其协助防守阳安关。 钟会找到了汉中与蜀中的咽喉不假,但这个咽喉也不是那么容易便能拿下的。 兵力优势在狭窄的地形上无法展开。 一旦魏军攻上,关中擂木滚石无穷无尽…… 傅佥、蒋舒都是冠绝一时的智勇之将,指挥若定,城内粮食丰足,蜀军上下用命,魏军连关墙都没摸到便死伤惨重。 接连勐攻数日,除了多出上千尸体,以及诸多伤兵,阳安关稳如泰山。 钟会看破了姜维敛兵聚谷诱敌深入之策,十二万大军长驱直入以力破巧,但一进入战术层面,却是处处碰壁。 明知蜀国外强中干,但就是破不开这层强硬的外皮。 汉中到处都是铁板,没一个容易对付。 钟会心中郁闷,只能暂令士卒休整。 “都督一向智略深远,此番大战,姜维筹备已久,汉中固若金汤,自然不易攻取,两军相争,不可急于一时,所谓久守必失,今我十二万大军已入汉中,譬如刀剑悬于颈项之上,蜀国国力虚疲,能耗几时?都督不妨助围自守,以待时变也,汉中三地,破其一处,则汉中皆破。” 此时护军荀恺献上一策。 此人是荀或曾孙,司马懿外孙,其父荀霬乃魏武曹操外孙,家世显赫,冠绝当世…… 《最初进化》 荀氏与钟氏同气连枝,荀恺之言,钟会自然能听进去。 遂令大军原地修筑营垒,以作久攻之计。 除此之外,钟会亲至定军山祭拜诸葛武侯之墓,洋洋洒洒写了数千言,称颂诸葛武侯,拜祭苍天。 以安蜀国军民之心。 强攻不成,就只能来软的。 软功夫下的足了,也能水滴石穿。 又令人射书至阳安、汉、乐诸城,许以高官厚禄,劝降诸将。 对汉城守将蒋斌更是极尽夸赞,“巴蜀贤智文武之士多矣。至于足下、诸葛思远,譬诸草木,吾气类也。桑梓之敬,古今所敦。西到,欲奉瞻尊大君公侯墓,当洒扫坟茔,奉祠致敬。愿告其所在!” 钟会出身顶级士族,蒋斌亦是荆州系翘楚,自幼受其父蒋琬熏陶,颇有名士气度,回信钟会:“知惟臭味意卷之隆,雅讬通流,未拒来谓也。亡考昔遭疾疢,亡于涪县,卜云其吉,遂安厝之。知君西迈,乃欲屈驾脩敬坟墓。视予犹父,颜子之仁也,闻命感怆,以增情思。” 战场上的局面虽然没有打开,但钟会的名声却传扬开。 汉中发生的一切,都快速传到沓中姜维面前。 目前为止,局面与姜维预想的一般无二。 接下来就是熬了。 看谁先精疲力尽。 阳安、汉、乐、黄金,钟会虽勐攻阳安关,姜维最不担心的就是此地。 城内两万精锐,可谓兵精粮足。 “钟会已成釜底游鱼,败局已定,大将军敛兵聚谷之策已然见效,马上便要入冬,何不封锁秦岭,断绝钟会补给?”形势一片大好,黄崇建议道。 姜维摇摇头,“魏军尚未有疲态,粮草还可支数月,不必急于一时。而且此战之关键在凉州!” “杨峥?” “汉中大战,关中空虚,杨峥厉兵秣马,顿兵姑臧,不取关中,意在何地?” “难道杨峥也觊觎汉中?”黄崇皱眉道。 从雍凉形势而言,汉中已成至为关键之地。 蜀国保住汉中,就保住了国祚。 魏国若拿下汉中,进可取蜀中,退可协防关中,在战略上挤压凉州,逐步侵食陇右。 同样,凉州若拿下汉中,整个关中就被战略包围了,司马昭必定守不住,若杨峥心思大一些,经营好汉中,可南下灭蜀。 所以姜维以汉中为诱饵时,钟会就注定了会上钩。 但杨峥却按兵不动! 越是不动,姜维便越是心中不安。 “杨峥,世之虎狼也!既不出兵关中,又不出兵汉中,其所谋为何?莫非想趁汉中两败俱伤,而渔翁得利?”黄崇能想到的只有这些。 姜维却背负双手,走出屋堂,望着西面莽莽群山。 青山环绕,雪顶参天,碧空如洗。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这一次,连姜维也没看破杨峥在图谋什么。 第四百八十八章 太原 杨贼为何会按兵不动?」洛阳城内,司马昭与陈泰、陈骞、贾充、邵悌、荀勖等人也在商议着形势。 秋风渐深,寒意渐浓。 明堂内却温暖如春。 一张巨大的锦绣地图被架在正中,长安、姑臧、阳安关、汉城、乐城、沓中等等重要城池都被清晰标注出来。 形势已经非常明朗,如果钟会拿下汉中,蜀国和凉州就被切断了,剩下的就是国力碾压,泰山压顶、各个击破了。 凉州军的确剽悍,但至今为止,没有决定性的胜利。 攻破长安,虽然重创了司马氏,却不是致命伤,并没有扭转双方的强弱形势。 「杨峥用兵,一向胆大而心细,犹如野狼,盯住猎物的弱点死咬不放,如果他不图谋汉中,则必有更大图谋。」陈泰盯着地图,目光来回扫动。 只要杨峥出兵长安,司马昭在洛阳集结的十五万中军就会压上去。 但现在杨峥不动,司马昭也就没有动的必要了。 钟会十二大军足以应对汉中局势。 「杨贼区区七八万贼众,入汉中则必死之局,攻长安,则力有未逮,所以只能按兵不动静观其变。」贾充的话最符合当前形势。 洛阳诸人皆以为,上一次攻破长安,其实是诸多因素累积的结果,关中被劫掠,前前后后被消耗了一年,长安成了孤城,粮食贵乏才被攻破。 现在羊祜一万精兵,城池被加固,粮草军械极多,外围还有壁垒拱卫,早已成了铁桶。 司马昭恨道:「若果真如此,杨贼龟缩不出,倒也一时片刻奈何不得。」 这时陈泰的目光从地图上的姑臧顺着黄河向北移动,经过北地、朔方、九原、云中等地,忽然停留在雁门。 「雁门!」陈泰指着地图道。 「太原?」司马昭并没有多惊讶。 并州刺史石鉴这几个月传来的都是好消息。 不是斩首数百,就是收复汾阳、阳曲,加固太原防守。 石鉴还特别贴心的送来凉军的旗号、盔甲、人头…… 功曹都仔细查验过,凉州的盔甲与中原的筒袖铠、两裆铠大不相同,直接以铁片锻打而成,每一块甲片上都有猴子。 还有人头,羌胡脸色普遍偏黑偏红,还有不少深目高鼻的胡人,与并州的夷人差距很大。 「石林伯清正儒雅之人,未曾领兵出战,今太原城内皆骄兵叛将,相国当防范于未然。」陈骞拱手道。 「石林伯镇守太原多年,熟悉并州情势,有功未见赏,反而被调离,城中唐咨、全端、文虎等人会作何感想?」没有钟会在,贾充异常活跃。 石鉴能力的确有,历任尚书郎、侍御史、尚书左丞、御史中丞,纠正去非,群僚畏之,因此声名远扬。 与荀勖、何曾、山涛等人并称为名士。 贾充发话了,陈骞不敢多言。 陈泰却道:「太原为国家要冲,若沦陷贼手,游骑南下东出,洛阳无一日之安,河北亦不存也,不可不慎之,石林伯虽有才干,然未必是杨峥之敌,是以当速派重将御之!」 陈泰的地位比贾充高了一筹。 现在的贾充还取代不了陈泰、钟会在司马昭心中的地位。 更何况军略上,陈泰有足够的威望。 司马昭缓缓点头。 贾充阴仄仄笑道:「看来此重任非陈公莫属了?」 陈泰曾担任过并州刺史、持节、护匈奴中郎将,在并州广有人望。 很多并州军将都曾是陈泰的部下,匈奴、鲜卑对他也恭恭敬敬。 贾充虽然是在推举陈泰,实则以退为进,将他置于风口浪尖。 司马昭不可能外放陈泰独镇一方,尤其是陈泰。 堂中气氛忽然诡异的安静起来。 陈泰不能开口,陈骞不好开口。 司马昭也颇为尴尬。 只有贾充脸上的笑越发刻意。 片刻之后,司马昭轻轻咳嗽两声,「玄伯运筹帷幄,朝夕不可离也。」 其实陈泰只是想提醒司马昭注意太原,心中还有很多话没说,比如唐咨、全端、文虎等人未必可靠,比如对面将领是谁,一无所知。 但现在都已经被贾充堵死了,说不出口。 陈泰缓缓闭上眼睛。 这时同为名士的荀勖拱手道:「两军交战不可临阵换将,石林伯有功无过,仓促调任,人心必然生疑,让太原为国之要冲,河北门户,亦不可不重之,相国可派一上将镇守上党,太原有变,数万步骑居高临下,太原瞬息可定也,雁门离姑臧千里之遥,此地只可为次战之地,必非主战之地,数万步卒足以应付。」 堂中诡异的气氛顿时消退。 历史上钟会伐蜀,正是荀勖举荐卫瓘为监军,才让司马昭成为最后赢家。 荀氏在朝野举足轻重,司马昭自然也要给些面子,「公曾所言是也,石鉴有功无过,若是调离太原,诸将必定生疑,休渊,你引三万兖豫士卒,为吾镇之!」 政治的本质就是左右逢源和不断妥协。 司马昭不能太得罪朝中的各种势力,陈泰、荀勖、陈骞背后各有势力,各有想法,反而贾充才是真正能为他所用之人。 所以折中之法最好不过。 「末将领命!」陈骞拱手道。 「杨贼不动,则汉中为吾所取,若动,则吾亲引大军与之决战!」司马昭神情坚决。 「倘若士季在汉中打开不局面……」贾充把矛头调向钟会。 从汉中传回的消息并不乐观。 大战已经持续快两月,阳安、汉、乐三城固若金汤,连区区三千人防守的黄金围都拿不下,反而是钟会损兵折将,士气低靡。 司马昭沉吟片刻后道:「士季之长非在两军争锋,而在谋算,蜀主暗弱,姜维战于外,黄皓祸于内,荆州士人、益州士人各自不睦,此士季用武之地也,汉中必为吾所取,取汉中,则进可取凉州,退可灭蜀国!」 司马昭磨砺多年,虽没有司马懿的文韬武略,也没有司马师的阴狠果决,却极擅用人。 以钟会统兵,再以羊祜、王濬、王浑为副手,让这支伐蜀大军基本没有短板。 「相国英明!」群臣心服口服的拱手。 自黄巾之乱以来,天下纷争了七十多年,经历了几代人,无数英雄豪杰前仆后继,中原脱颖而出。 已经具备了一统天下的实力。 而吴蜀两国日渐式微,在内争中不断消耗,司马昭已有一统天下之雄心壮志。 为您提供大神苍穹之鱼的《争魏》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四百八十八章 太原免费阅读. 第四百八十九章 沓中 虽然有了伐蜀之策,但具体实行起来却有重重困难。 带的兵力多了,后勤补给压力大,动静也大,就不是偷渡,而是明闯了。 带的兵力少了,如何攻破成都? 历史上刘禅投降曹魏,但未必会投降凉州。 如果刘禅不投降,一座十几万人口的大城,就不是那么简单能攻陷的了,最大的可能是,南中、永安的援军赶回,围歼杜预于成都城下。 再则,现在姜维一直蹲在沓中,防的是谁不言而喻。 历史上邓艾偷渡阴平,第一关就是沓中,然后走孔函谷,南下阴平,从景谷道穿**平小道,在山岭间穿行六百里,走出阴平,迎面就是蜀国重镇江油,江油背后还有涪关、绵竹关,最后才是成都。 中间任何一个环节出了状况,杜预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看着沙盘上复杂的地形,杨峥不得不钦佩邓艾的勇气。 没有邓艾,三国的格局大概率还是持续一二年,直到刘禅或者姜维去世,蜀国如吴国一样乱成一锅粥,司马氏才可能有机会。 如今,只要姜维挡在沓中,偷渡阴平没有任何机会。 所以现在的局势就看钟会给不给力,能不能撕开汉中的铁壁。 李特的七千羌氐山地步卒已经赶往枹罕,等待杜预大军的汇合。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钟会拿不下汉中,姜维这尊门神就不会走。 还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除了屯兵沓中,姜维还在祁山中立西安、建威、武卫、石门、武城、建昌、临远七围,把陇右挡的滴水不漏。 这也说明姜维对自己的忌惮还在钟会之上。 苦等之中,秋风逐渐变成了寒风,天地间的肃杀气越来越浓重。 似乎能嗅到金戈铁马的血腥气。 一转眼就是甘露四年十一月,一场薄雪降临在凉州大地上。 「细作传来消息,钟会粮食贵乏。」庞青禀报道。 杨峥忍不住眉头一皱,难道这次时机白白错过了? 钟会败北,蜀军必将大获全胜,有这十二万精锐回血,蜀国说不定又支棱起来了。 「钟会败亡在即,君侯何不出兵关中,先拿下长安,收聚秦岭溃兵?」孟观建议道。 「长安不易取也!」别人不知道羊祜的厉害,自己还能不知道? 三国最后的三十年,最耀眼的存在就是姜维、邓艾、钟会、羊祜、陆抗、杜预几人而已。 而且杨峥觉得,关中很可能就是钟会留给自己的一个大坑。 自己动了,洛阳的司马昭肯定也会动。 到时候还是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战略定力非常重要。 关中必然要去,但绝不是现在局势还未明朗的时候。 正商议的时候,亲兵在堂外道:「君侯,钟会有信至!」 杨峥一愣,说钟会、钟会就来了。 这厮现在骑虎难下,还有心思写信来撩自己? 目光刚落到缣帛上,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兴云吾弟,为兄必取汉中,弟可在姑臧静候佳音也,如若烦闷,可攻沓中,收姜维、廖化等蜀中俊杰,再会师汉中,你我兄弟重逢,开怀畅饮,足慰平生之志也……」 杨峥简直无语了,什么时候他成了「兄」,自己成了弟? 不过看他得瑟的语气,似乎颇有胜算。 「把这封信也送给贾充。」 洛阳城里,司马昭恨不得把自己千刀万剐,你钟会在这里称兄道弟,太不把司马昭放在眼里了。 「唯!」庞青接过信。 钟会这个时候来信,无疑是给了杨峥一颗定心丸。 这厮虽然得瑟,玩名士风范,但绝不会信口雌黄,说到就一定会做到。 「等等,把此信也给姜维抄录一份。」杨峥灵机一动。 眼下局势,最应该着急的不是自己,而是姜维才对。 内有黄皓等人掣肘,外有十二万大军,以及虎视眈眈的自己。 这种压力常人早就崩溃了。 现在的蜀国,也就是姜维这一根顶梁柱,其他人不足为虑。 很快,十几骑从陇西翻过牛头山,进入沓中。 姜维精神不错,每过一天,钟会的十二万大军便衰弱一分。 敛兵聚谷之策也承受住了巨大压力。 不过在看到钟会的信后,姜维神色逐渐低沉下来。 混到钟会这个层面的人,若是说到做不到,就会被天下人耻笑了。 「你家主人可有他言?」 「我家君侯只是提醒将军当心。」使者拱手道。 「回去告诉你家主人,多谢提醒,不过汉中不需他担心,本将自有破敌之策!」姜维沉声道。 「在下告退。」 「不送。」 使者走后,姜维又把信拿出来看了一番。 「阳安、汉、乐三地固若金汤,兵精粮足,任其十万大军,亦不可能从外攻破!」黄崇有意无意道。 姜维像是被提醒了,「从外不可被攻破,那便是从内攻破?」 这些时日,钟会频繁与蒋斌来信的事,早已传开。 钟会不是什么内敛的人,没事也要弄出滔天巨浪来,与蒋斌之间的书信,岂会不大加宣扬? 黄崇是益州本土人,而蒋斌是荆州士人,双方明里暗里较着劲。 不过蒋斌投降钟会,这事怎么看都不可能。 蜀国灭了,荆州系也落不到什么好处,蒋斌的一门老小都在成都…… 更何况城中将士未必会跟从蒋斌投敌。 「此必是钟会强攻不利,故意乱我军心。」姜维道。 「虽是如此,亦不可不防,阳安、汉、乐,一地破,则三地皆破,钟会不擅用兵,却极擅阴谋!」黄崇扶了扶二梁进贤冠。 姜维踱了几步,事实上,在经历段谷之败、胡济失期之后,他的确对荆州系不怎么信任,否则不会把最紧要的阳安关交给自己的心腹去防守。 蜀国就是一条处处漏水的破船,船上之人什么心思,谁也不知道。 胡济对姜维的打击太大了,对蜀国的伤害也很大。 「即便汉城失守,有阳安关在,钟会依旧是瓮中之鳖!杨峥送钟会之信于我,未必是安的什么好心!」姜维最终还是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黄崇拱拱手,「大将军思虑深远,吾不及也,今黄皓在内,恐粮草有失,在下这就回返成都。」 为您提供大神苍穹之鱼的《争魏》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四百八十九章 沓中免费阅读. 第四百九十章 阳安关 明者见危于无形,智者窥祸于未萌。是以微子去商,长为周宾;陈平背项,立功于汉。岂晏安鸩毒,怀禄而不变哉?今国朝隆天覆之恩,宰辅弘宽恕之德……诚能深鉴成败,邈然高蹈,投迹微子之踪,措身陈平之轨,则福同古人,庆流来裔,百姓士民,安堵乐业,农不易亩,市不回肆,去累卵之危,就永安之计,岂不美与!若偷安旦夕,迷而不反,大兵一放,玉石俱碎。虽欲悔之,亦无及已。其详择利害,自求多福。各具宣布,咸使闻知。」 蒋舒一遍又一遍的读着钟会信中的檄文。 这不是钟会第一次来信。 双方来来回回已经多次。 每次信中,钟会都对蒋舒如故友一般敬重,称其为贤弟,推心置腹,却绝口不提劝降之事。 不过越是不提,蒋舒就越想提。 投降也要看怎么投,投什么人,钟会无疑是最好的对象。 祭拜孔明墓后,钟会在蜀人心中的地位就拔高了不少。 这封檄文文采飞扬,加上钟会本人的身份,就变得异常有说服力。 文钦、唐咨等人反复无常,司马昭照样接纳他们,封为将军,拜为关内侯。 蒋舒跟随姜维征战十几年,若论军功,至少是个杂号将军,而现在不过一副将。 连曾经的武兴督也在朝中的权力倾轧下被免去。 这对一员流血流汗的勐将来说,无异于莫大的讽刺。 曾经的热血早已寒凉。 「钟会怎么说?」蒋舒的声音冷的就像寒风的雪籽。 「钟会说只要将军献城,可拔为扶风太守,奋威将军,统领旧部,赐爵关内侯,食邑一千两百户,钱三千万!」亲将王介道。 蒋舒长长吸了一口气,要什么有什么,钟会给的太多了。 若是在蜀国,即便他奋战一生,也拿不到这么多东西。 寒风与雪籽从鼻孔中进入肺里,蒋舒全身一振,「大汉已经没救了。」 然后又面向西北,磕了三个响头,「大将军,非是某无情无义,而是大汉先对某无情无义!」 从站起来时,便不再是汉将了。 阳安关主将是傅佥,城中到处都是他的人,所以蒋舒能做的很少。 「魏贼围困数月,今已疲惫,愿领一军突袭敌寨,扬我军威。」蒋舒冲傅佥拱手道。 「受命保城,惟全为功,今违命出战,若丧师负国,死无益矣。」傅佥自然反对。 形势一片大好,没有必要出城突击。 「子以保城获全为功,我以出战克敌为功,请各行其志。」 两人同在姜维帐下共事多年,此刻的傅佥也只是认为蒋舒想立功而已,看其神态,已不可再劝。 若动用军令,则伤了两人和气,于守城也是大为不利。 更何况蒋舒麾下也有自己的部曲。 「也罢,魏军师老兵疲,你出战也可,若有不利,可速速退回。」傅佥不疑有他。 「多谢。」 五千蜀军在夜色中悄悄出城。 傅佥在城墙上静静看着,士卒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只有寒风不停呼啸。 约莫一个时辰后,东北方向喊杀声震天,火光阵阵,似有千军万马在厮杀。 仅仅半个时辰后,蒋舒领着溃兵退回,「敌有备,突袭不利。」 身后喊杀声越来越近。 「打开城门!」傅佥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此时此刻未及多想。 即便蒋舒有罪,先让他入城才能交由大将军处置。 城门打开的一刹那,溃军一拥而入。 蒋舒没有上城,而是堵住城门,大吼道:「大汉将亡,天下大势归于司马公,诸位何不随某投降大魏?」 黑夜中,这一声大吼尤为刺耳。 所有人都惊住了。 蒋舒是姜维的心腹,连他也会投敌! 「你——关城门!快!」傅佥很快就反应过来,但为时已晚。 蒋舒领着数百部曲死死卡住城门。 曾经的袍泽,在城门甬道中自相残杀。 蒋舒一把长刀,力战在前,「投降!投降!大汉亡了,你们也败了!败了!」 人也癫狂,声也癫狂,仿佛一只厉鬼。 守军一时措不及防,被其杀入阵中。 蒋舒数百部曲在前,扮成溃军的魏军在后,到处杀人放火,「亡了!大汉亡了!」 一个人的刀也仅能杀数人,但一个人的言语却能击溃成千上万的人心。 内城中很多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到「大汉亡了」的喊声,全都茫然无措。 而城外大队的魏军甲士如潮水般涌来。 傅佥站在城楼上,大声呼喝,指挥士卒防守,但黑夜之中,军心早已崩溃,眼睁睁看着魏军攻入关中。 大火在寒风中燃起,照亮遍地的尸体与血污。 城中蜀军已被更多的魏军分割包围,如牲畜一般被宰杀。 傅佥望着西北,大吼一声:「傅佥犹在,谁云汉已亡?」 双手各持环首刀,与亲兵杀入魏军之中,势如疯虎。 但砍倒一个魏军,会再来两个、三个…… 越杀越多。 而身边的亲兵越来越少。 「蒋舒贼子,恨不能食汝之肉!」傅佥脚下,魏军尸体堆满一层。 「投降免——」一个魏将出来劝降。 但最后一个字没说出,就被傅佥一刀刺入嘴中。 「杀!」傅佥圆睁的双眼中流出血泪,嘶声呐喊,「蒋舒——」 蒋舒却躲着不敢见他。 傅佥身披数十创,盔甲上挂着自己的血肉,犹在死斗,一步一步向前,寻找蒋舒的身影。 魏军皆被其声势所慑,不敢上前。 「唉……」 城楼上钟会踩着一地的尸体和鲜血,悠长的叹息一声,「昔猇亭之战,汉将傅肜不肯投降东吴,今日有子傅佥如此,足可彪炳千秋,蜀中人物何其多也!」 钟会就站在傅佥三十步之前。 傅佥一见此人,眼中爆出一团光彩,手挽双刀颤颤巍巍冲向钟会。 能杀一人是一人! 钟会身边亲卫欲挡在前面,却被推开,「忠血,不可负也!」 不仅不后退,反而向前两步,眼看傅佥的刀就要刺入钟会的心窝,电石火光间,「锵」的一声,昏暗的城墙上划过一缕白芒。 一瞬间,傅佥的人头和刀都断成两截。 「此剑名为倚天,为太祖所铸,乃英雄之剑也,死在此剑之下,足慰尔之英魂!」 为您提供大神苍穹之鱼的《争魏》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四百九十章 阳安关免费阅读. 第四百九十一章 天命 千里之堤溃于人心。 阳安关被攻破,形势为之一变。 魏军有了立足之地,将蜀国一分为三,南面挡住剑阁,东西分隔汉中,西面切断姜维、廖化。 沓中和阴平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阳安关中囤积的大量粮食物资,解了钟会燃眉之急。 蜀国风声鹤唳。 不知何时起,那首亡国的童谣又开始在蜀国遍地传诵。 烈日炎炎,杨柳青青,不追东山马,当随西山云。 顶在剑阁之前的汉寿受到的冲击最大,汉中都督胡济大恐,领守军退入剑阁。 蜀主刘禅派张翼、董厥再领一万成都精锐救援阳安关。 沓中,姜维脸色低沉的可怕。 最没有问题的地方反而最先出了问题。 傅佥、蒋舒都是他的心腹部将,跟随他征战十余年,一向忠心耿耿,姜维即便再神机妙算,也不会想到人心早已守不住了。 阴云席卷天空,寒风一直呜咽。 “大将军!” 堂外,几十名忠勇将佐半跪于地。 整座军营静的可怕,士卒人心惶惶。 汉中最坚固的阳安关被能攻破,还有何处不能破? 几十年来,这还是魏军第一次取得如此大的进展。 蜀军普遍对敛兵聚谷之策怀疑起来。 私下里议论纷纷,若是还按照当年魏延错守诸围之策,就没有此事了。 不过当姜维站在众人之前时,所有的惶恐和流言忽然间就消散了。 “一座阳安关而已,夺回来便是,诸位莫非不愿与吾为大汉尽忠否?”姜维还是那个姜维,寒风抚过他脸上刀刻一般的皱纹,英雄虽迟暮,壮心犹未减。 蜀军之军魂在姜维,蜀国之存亡其实也在姜维。 他若动摇,蜀军立即崩溃。 “岂敢!我等正欲随将军血战,夺回阳安关!”众将拱手道。 “夺回阳安关!”军营之中,万余将士举起手中的刀矛刺向昏沉的天空,嘶声呼喊。 大汉的传承,也就只剩下他们了。 姜维拱手向众将拜礼。 稍顷,营中升起火光,浓烟被寒风吹撒。 阳安关丢了,沓中没有任何意义。 天命不在大汉,岂是人力可以扭转? 诸葛武侯尚且不能扭转乾坤,姜维又能如何? 姜维回望西北凉州的方向,心中阴霾越来越深,“杨峥,且看你如何出手!” 沓中蜀军尽起,与廖化合兵一处,放弃沓中、阴平,集合所有人马、青壮,凑齐一支两万五千余大军,撤往白水,刚好与赶到汉寿的董厥、张翼汇合。 钟会长驱直入,十余万大军斗志高昂。 三万余蜀军抵挡不住,退入剑阁固守。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大剑至小剑隘束之路三十里,连山绝险,诸葛武侯凿石架空为飞梁阁道,以通行旅,又于大剑山峭壁中断两崖相峙处,倚崖砌石为门,置阁尉, 天险都不足以形容此地。 但如此天险也从未真正保住蜀中的一隅江山。 大剑山下,魏军营帐犹如天上的云朵,散落在青山绿水之中。 若非铺天盖地的杀伐之气,倒也不失为一奇景。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钟会一袭白衣,于军前仗剑而歌,长袖招展,剑光吞吐,时而快如惊雷回云,时而慢如水面飘萍。 倚天剑化为阵阵寒芒。 能以书法名世者,剑法自然不会太差。 众将皆为之喝彩。 蒋舒被请为右首上座,居于一众魏将之前。 “大丈夫平生之志,不过带三尺之剑,引十万之众,克敌制胜,开疆拓土,成不世之功名,今阳安关已下,汉中将为吾所得,快哉!”钟会酣畅淋漓的收剑,端起一樽酒,亲自递给蒋舒,“首功当归蒋将军!” 蒋舒连忙下拜,“得遇都督,乃舒三生之幸也!” 钟会心怀大畅,扶起蒋舒笑道:“哈哈,你我今日相遇,亦是天意。” “今黄皓祸乱于内,荆州、益州士人争锋于外,陛……蜀主暗弱,实乃天亡蜀国也,属下愿领一军为前驱,攻破剑阁,直捣成都!”受到钟会礼遇后,蒋舒对蜀国的恨意越发浓烈,只有灭了蜀国,让更多的人成为叛徒,才能证明他是对的。 王濬也拱手道:“正是如此,如今蜀国人心惶惶士气低落,一战灭蜀,正应其时。” 钟会却摇摇头,“前有剑阁姜维,后有杨峥,今虽拿下阳安,汉、乐二城犹在,不可鲁莽,得汉中足矣。” 提起杨峥,两人都无话可说。 今后天下形势都在此一战之中,凉州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杨贼入汉中,骑兵无所用,来则必为都督所破!若入关中,长安固若金汤,累攻不下,则我军一支偏师可从陈仓北上,袭取萧关,断西贼粮道!都督妙计!”在王濬眼中,杨峥怎么挣扎都是个死。 如此火热的一个马屁,钟会却不为所动,“数年之间,杨兴云能从穷蔽之地崛起,席卷雍凉,岂是浪得虚名之辈?这一场大战之关键,还要看他如何出手,我军有阳安关在手,休整即可。” 拿下阳安关,钟会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剑阁雄险,又有姜维、张翼等蜀中名将,数万蜀军防守,钟会实在没必要去跟他们死磕。 而且魏军在汉中被堵了数月,也是人困马乏,再去攻打更险峻的剑阁,无异于自寻死路了。 不过该有的样子还是有的。 钟会令诸将轮番出兵,鼓噪而进,虚张声势,在剑阁之前修筑营垒,时而佯攻,时而固守。 蜀军多次出战,意图重夺阳安关,皆被魏军挡住。 汉中局势逐渐陷入对峙。 但这种对峙明显对魏军有利。 每过一天,汉中形势便恶劣一分。 而且近日不断有传言,司马昭将起倾国之兵,直奔长安而来。 蜀国以一州之力在汉中与整个中原对抗,时间越是拖的久,国内越是虚弱。 钟会暗地里跟蒋斌、王含等人不断书信往来。 一如既往的不提劝降之事,只谈南北见闻,前朝旧事。 又下令厚葬傅佥于定军山下,立碑亦彰显其忠义,收敛阳安关中阵亡的蜀军士卒。 蜀人军心士气皆为之夺,就连前线士卒的斗志也不断衰弱。 (本章完) 第四百九十二章 夺气 “蜀国气数已尽,此战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杜预一身戎装,消瘦的身躯仿佛撑不起身上的明光甲。 “姜维算的准兵法,却唯独算不准人心。”杨峥唏嘘道。 敛兵聚谷没有错,以汉中为诱饵诱敌深入也没有错。 错就错在蜀国早已不是当年的蜀国,沉疴在身,虚不受补,姜维这一剂猛药,直接要了蜀国的命。 “倘若成都不降,元凯岂非孤军深入?”杨峥担心道。 能走到今天,杜预、鲁芝功劳最大。 “成都当然不会轻易投降,所以此战之关键还在君侯?” “哦?”杨峥不解。 “钟会十余万大军入汉中,占领阳安关,蜀国大势已去,司马昭必起倾国之众而入关中,以继钟会之后,关中一战在所难免,君侯若能与司马昭分庭抗礼,则属下在成都便有足够的底气,若君侯不能拒司马昭,则成都必定死守!”杜预分析道。 道理很简单,实力决定一切。 蜀国的选择很多,可以投降凉州,也可以投降司马氏,还可以投降东吴。 凭什么投降自己? 凭的当然是谁的刀快,谁的刀狠! 这是一个战争实力决定一切的时代,政治是战争的延续。 打赢了什么都有,打不赢什么都没有。 所以杨峥有很大的机会,也有很大的挑战。 以前左右横跳,踩准时机,能混的风生水起,但现在不可能了。 天下就这么几家。 司马氏三代接力,已经稳住了中原。 这一战在所难免,杨峥退无可退。 “所以这是夺气之战?”杨峥神情严肃。 夺天下气运! 杜预点点头,“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君侯若要争天下,便要在司马氏手中抢夺气运!” 到了如今的地步,即便自己不想争,围在自己身边的人也会推着向前去争。 更何况这些年杨峥的野心也在不断增长。 麾下带甲纵马之士十余万,士卒雄于天下,占领如此广袤的土地,若没有吞并天下的雄心,杨峥就是圣人了。 司马家也不过如此而已。 “天下大势,在此一举,君侯自有天命!”杜预拱手道。 “元凯错矣!有天命我也要争,没有天命,我也要去争!天下大势,皆在人为,岂能托于虚无缥缈之天命?”杨峥笑道,只要进入玩刀子层面,大家就都是一个档次。 别说什么中原实力雄厚,你打不赢我,实力再雄厚也是白搭。 这种事情在历史中已经出现过无数次。 大秦本西垂小国,却能并吞八荒、一统六合。 魏武起于中原四战之地,不过一郡之地而已,却能屡破强敌。 天命在人,而不在天。 杜预眼神一亮,笑道:“君侯果然非常人也,预自落窠臼之中!” “蜀国之事,便尽数交于你手,但有不听号令者,皆可先斩后奏。”杨峥想了想,又把林森唤来,从亲卫中挑出一百猛士,“此去蜀中,成都可以不取,蜀国可以不要,但杜元凯不得有丝毫差池,即便舍弃性命,尔等也要护他周全!” 林森与众亲卫指天盟誓,“属下粉身碎骨,也必定不负君侯所托。” 杜预一脸感动之色,“多谢君侯!” 两万亲军步卒早已等候多时。 杜预翻身上马,冲杨峥拱手,“君侯保重。” “元凯亦要保重。”望着在马上单薄的身影,杨峥心中略有不舍。 但整个凉州,最胜任的也只有他。 两万甲士骑着战马牵着驮马向东南而去。 不到两天,凉州又下起了小雪。 果然如杜预所言,细作传来消息,洛阳司马昭动了,司马昭挟持魏帝曹髦御驾亲征,集合十三万中军,浩浩荡荡向关中涌来。 蜀国伤口流出的血腥气,吸引来东西两地的猛虎。 杨峥也引五万步骑踏着小雪,向东挺进。 士卒、战马都在风雪中昂起头颅。 即便是步卒也分到两匹驮马。 精锐骑兵一人三马,河湟大马负责冲锋陷阵,漠北马负责长途奔袭,驮马驽马负重,军粮耗尽,则宰杀之。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为了这一战,杨峥从六月起,就开始准备,连张掖、酒泉、河曲、西海等郡的府兵都调来了。 蒙虓、刘珩、孟观、姜伐野、彭护、文鸯、庞会等大小将佐三十多人。 兵力上,五万大军看似低于司马昭的十三万大军,但这支大军集合了凉州所有精华。 五万大军取自各族勇士。 兵器铠甲都是精心打造,每名士卒至少能分到一件皮甲。 粮食随军携带,杀好的羊肉就挂在战马上,冬天也不怕腐坏。 司马昭十三万大军加上钟会十二万大军看上去唬人。 却有一个致命弱点——粮食。 而且中军的披甲率、骑兵数量一定比不了凉州军。 汉军的披甲率也才十之四五,一般士卒没有甲胄。 杨峥以前也在中军里待过。 别说铁甲,能穿上两裆铠就是精锐,穿上皮甲就是强军…… 司马昭这两年大肆扩军,中军不断被注水,装备水平持续下降,披甲率不足十分之二。 杨峥这几年却一直奉行兵贵精不贵多的原则,大力提高装备水平和训练强度,铁甲普及十之二三,皮甲却是人手一套。 凉州以战马牲畜居多,所以不缺骑兵和皮甲。 中原人口繁多,所以兵力强盛。 进入萧关,张特已经将临泾、彭阳、泾阳、泾阴、阴密、乌支、朝那等七县的百姓全部撤到萧关之后。 杨峥忽然想起自己打造的这个萧关防线,正是历史上大明九边重镇之一的固原镇。 依托长城和六盘山,扼守泾水南下关中的咽喉,居高临下,俯视从南而来的敌军。 “司马昭纵有百万大军,也休想攻破萧关!”张特雄心壮志。 “有子产在此,无后顾之忧。” “将军要南下关中迎战?” “这是当然,久守必失,我军骑兵为长,何必在城下攻防?”该筹算的,杨峥与杜预早已商议完毕。 躲在萧关之后,就是放任司马昭吃下汉中。 张特眉头一皱,“恕属下直言,钟会在渭水两岸深沟高垒,十里一烽燧,二十里一营垒,五十里一坞堡,骑兵难以行进,形要皆在敌手,钟会南下汉中,以羊祜留任,此人亦非泛泛之辈,属下多次试探,皆被其挡住,还吃了几个小亏,此人今后当为我军大敌。” “子产差矣,兵法有云,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能使敌人自至者,利之也;能使敌人不得至者,害之也。我以骑兵见长,怎么打,如何打,在何地打,都应在我!为何要去攻打长安?” “君侯欲取何处?” “临晋!” (本章完) 第四百九十三章 渡河 秦筑高垒以临晋国,故曰临晋。 其后便是关东与关中争夺的要地。 临晋在渭水之北,为冯翊郡治所,与河东郡隔着黄河相望。 周围一马平川,适合骑兵冲锋,是杨峥能想到的最好战场。 司马昭如果置之不理,杨峥就拿下此城,打通通往并州的通道,上可与雁门夹击太原,下可横扫河内郡,直扑洛阳。 骑兵在手,想去哪就去哪! 一场风雪如期而至,在大地上留下一层浅白。 积雪刚刚没过马蹄。 寒冷也是凉州军的优势之一。 渭水和黄河恰好结冰,骑兵畅通无阻! 所谓天时,正在于此。 西北人喝了这么多年的西北风,早已无惧风雪。 尤其是羌人,极为耐寒,很多妇人产子时都不避风雪。 杨峥未到凉州之前,很多羌人都是光着脚丫在雪地里疯跑。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苦寒之地也有苦寒的好处。 光脚才能不怕穿鞋的,若是老婆孩子热炕头,谁还愿意把脑袋别裤腰带子上玩命? 这也是杨峥设置奴隶、待归、治民,以及十二转军功的原因。 有等级就会有动力。 想发财吗?上战场砍人去! 想高人一等吗?上战场! 想跨越阶层吗?还是战场! 军功在凉州就是一切。 只要打开向上的通道,越穷的人越有斗志。 这便是凉州的人和。 天时加上人和,对司马昭的地利,强弱便一览无余了。 兵力往往不是战争最决定因素。 “司马昭赶到哪里了?”杨峥骑在乌羽上,看着白茫茫的旷野,昏沉沉的天地。 身边士卒包裹的严严实实,凉州别的没有,羊皮到处都是。 羊毛小袄与皮履早已成为制式装备。 很多士卒还会自备狼皮护胫。 “禀君侯,司马昭大军刚到弘农。”孟观道。 “太慢了,我们都从姑臧赶到频阳,他们却慢吞吞的才到弘农。”杨峥笑道。 “听说司马昭偶染风寒,士卒多被冻病,在弘农休整。”庞青拱手道。 冬季行军本就是大忌。 杨峥从凉州往关中走,越走越暖和,而司马昭大军从东往西走,自然越走越冷。 刘珩伸长耳朵,刚好听到,咋咋呼呼道:“那还等什么,趁他病要他命,现在就去弘农砍了司马昭的贼头!” 孟观与庞青同时投来一个白眼。 文鸯来了之后,刘珩人也低调多了,主动让出凉州第一猛将的位置,非常谦虚的自称第二猛将。 “弘农乃天下重镇,易守难攻,北扼黄河,东靠函谷关,有崤函之固,兵家之要地,司马昭十三万中军,你这凉州第二猛将也冲不到他面前啊。”孟观一边解释一边打趣。 周围人一阵哄笑。 “笑什么!”刘珩恶狠狠的朝周围呲牙咧嘴。 虽然第二猛将的水分很大,但凭着他一身的蛮力,加上狼牙棒,军中还真没几个人是他的对手。 “仁武说的不错,我们的确可以去弘农会一会司马昭!”杨峥被刘珩的话启发了。 打不打再说,但几万骑兵突破黄河,绕过潼关,劫掠河东,兵临弘农,带给司马昭的冲击却是无比巨大的。 别以为缩在崤函或者渭南就是安全的。 我可以兵临弘农,就可以扫荡并州、南阳、河北等地! 周围将佐都因杨峥天马行空的想法而惊讶。 “水之行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杨峥缓缓道。 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每说一个字,就吐出一团白气。 纸上谈兵不可取,但纸上兵法可以拓展将领的思维深度。 杨峥知道自己不是天才型的帅才,所以苦读兵法,实战配合理论,然后才能融会贯通不拘一格。 当然,这只是杨峥的个人理解。 一出道就是绝世名将的,也大有人在。 将佐们立即拱手,“君侯英明!” “那就启程,让司马昭看看我们凉州将士的英姿!”杨峥沉声道。 “遵令!” 风雪中,五万步骑继续跋涉。 路过莲勺、重泉等数个小城,城上几个守军一见到凉州骑兵,便主动打开城门。 城内总共也没几个人,没有任何防守价值。 到了临晋,守军如临大敌,城墙上刀矛林立,士卒哆哆嗦嗦林立于风雪之中。 司马家的大旗在风雪病恹恹的耷拉着。 “某听说司马亮有疯病?”杨峥问道。 “禀君侯,那是司马干,正在武关防守。”庞青道。 司马家的气运全在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三人身上,剩下的基本都是庸碌之辈。 司马望贪财,司马干有疯病,司马炎好色,儿子司马衷是傻子…… 只有一个司马攸还算不错,稍有才干。 司马亮是司马懿的第五子,若有本事,早就被士族们吹捧上天。 “孟观,给你五千步卒,在此地堵住司马亮,构筑营垒。” 如果大军渡河,深入河北,那么临晋就成了重点,潼关的司马班与长安的羊祜说不准就会支援过来,堵住杨峥的退路和粮道。 当然,杨峥也希望羊祜能从长安铁桶里面出来。 眼下形势,除了司马昭,谁敢露头,杨峥就立刻调转矛头先打谁! 所以未来的决定性大战,很可能还是在临晋。 “唯!”孟观拱手应命。 正在此时,斥候便来匆忙来禀报,“君侯,河东太守王卓领军民凿穿河冰、毁坏渡桥,在东岸设置鹿角、营垒!” 杨峥一愣,还真有人不开眼,原本只想路过河东就算了,没想到人家主动上来挨刀子! 河东郡异常富庶,本身就是一个粮仓,境内还有大型盐湖。 当年杜预的祖父杜畿经营河东郡,政绩为天下第一。 曹操与马超潼关大战,全由河东郡输送十万大军的粮草,前后持续半年,直到战争结束,河东还能剩下二十万石粮食。 拿下此地,杨峥可以不依赖后方补给。 “河东太守王卓,太原王氏出身,颇有名声,但政绩一般,未曾领兵出战过。”庞青很快在各种小本上找到记载。 “此人愚不可及,他还能把整条黄河都凿开不成?螳臂挡车!”杨峥抖了抖身上的雪粒,“诸军听令,随吾拿下河东!” “遵令!” (本章完) 第四百九十四章 河东 大地一片雪白。 被凿开的黄河水重新汹涌。 这给了东岸守军不少信心,在他们眼中,这种天气下出战,无疑是找死。 不少人还暗自埋怨太守多事。 凉贼都没招惹河东,河东反倒先去招惹他们。 风声呼啸中,似有隐隐雷声由远及近。 士卒们望向天空,却只有一片苍白,几片雪花飘落。 但很快,雷声从三面而来,连大地都跟着震颤起来。 “骑兵!是骑兵!”几个苍发老卒歇斯底里的呼喊着。 营垒之中的士卒不是端起长矛,而是惊恐的望着周围,仿佛在确认老卒们的话是真是假。 心理上侥幸,让他们措手不及。 为什么会渡过黄河?又为什么会在这么冷的天发动进攻? 一名骑兵逐渐在昏沉的轻雪中显现出狰狞的身影。 长槊如同獠牙,青黑色的铁甲凶相毕露。 人和马嘴中都喷着白气。 接着,越来越多的骑兵从昏暗和混沌中奔出,仿佛是洪荒中冲出的恶兽。 人和马全都披着森然的铁甲,杀气、煞气迎面扑来。 每向前踏出一步,大地就跟着抖动一下。 守军们仿佛被铁兽慑住了魂魄,呆呆的站着不动。 直到鹿角被推开,栅栏被撞破,大营中才爆发凄厉的惨叫,“凉贼铁骑!” 但这叫声为时已晚,数百重骑已经踏入营中,所有的一切在它面前如同泥捏的一般碎裂。 残忍的屠杀由此开始。 铁骑所过,血肉被剥离、撕碎、践踏。 大地上,一片雪白之中晕染开一块鲜红之地。 杨峥没有给他们任何反应的时间,一开始便将重骑兵堆了上去。 “逃!快逃——” 到处都是歇斯底里的惨叫。 王卓集中了万余郡兵、青壮布置的防线,连一个时辰都没抵挡住,便灰飞烟灭。 杨峥勒马高坡之上,看着在雪地中逃窜的人群。 “这也太不禁打了,我都没出战!”刘珩怪叫道。 “君侯,可以纵胡骑追杀了!”彭护提醒道。 “不必,杀了他们也只不过多了几条冤魂,若他们逃回城池,则会散播恐惧。”杨峥挥动马缰,乌羽缓步向前,“跟在他们后面,我倒要看看还有哪座城胆敢反抗。” 看着刘珩一脸的欲求不满,心中一动,“你不是出战吗?” 刘珩眼巴巴的凑上来,“愿为先锋。” “正好,蒲坂乃河东重镇,非你莫属。” 刘珩大喜:“只要三千甲士,属下定能攻破城池,提王卓人头来献!” 杨峥一脸坏笑,“三千甲士攻城算什么本事?还用得着你这凉州第二猛将上阵?” “那君侯给多少人?一千甲士,不能再少了。” 杨峥拍拍他的肩膀,“伱一个人去!” “什么?”刘珩差点没从战马上摔下去…… 数万骑兵跟在溃军之后。 一些羌胡骑兵将尸体的人头割下,挂在骑槊上,惨白的脸,仿佛这惨白的天地。 一路上河东军民望风而溃。 王卓还试图据蒲坂城自守。 骑兵兵临城下,刘珩一马当先,挥起狼牙棒指着城上,“呔,凉州刘珩在此,柱国大将军引十万铁骑清讨司马氏,尔等抗拒王师,城破之日,鸡犬不留!” 这厮力气大,嗓门也大。 人高马大的,提着狼牙棒站在城下,倒也威风凛凛。 而刘珩的名声早已在并州传开,从云中一直屠到定襄,杀人盈野,恶名远扬,并州小儿闻其名而不敢夜啼。 刘珩的恶名,加上凉州军的威势,这座城早已成了惊弓之鸟。 “破城之日,鸡犬不留!” 凉州将士发出海啸一般此起彼伏的呼喊! 城墙上守军一看刘珩的狼牙棒早就惧了三分,眼神闪烁的看着太守王卓。 一炷香后,蒲坂城门就打开了。 王卓领着一众将吏出城跪迎,守军们也跪了一地,瑟瑟发抖,也不知是冻的,还是被吓的。 “罪下拜迎柱国大将军!” “王太守免礼,快快请起。”杨峥以手虚扶,没有下马。 如今的他也不需要玩礼贤下士这一套,让他们恐惧自己也不错。 “不敢、不敢,罪下一时糊涂,还望柱国大将军恕罪!”王卓还是第一个向杨峥投降的士族。 身为士族中人,自然知道如何妥协。 “守土安民本就是你的职责所在,何罪之有?传我军令,大军在城外驻扎,不得入内。”杨峥顺坡下驴。 王卓也非常上道,“柱国大将军之仁义旷绝古今,河东父老愿献出粮仓,犒劳王师。” 聪明人办事,省心省力,让双方都维持着体面。 别人体面,自己就要体面,该要的脸面还是要的。 屠刀可以对着外族,却没必要对着自己的族人。 不过王卓给的还不够,蒲坂这么一座重镇,自然不可能让一个不牢靠的人守着。 “哈哈,王太守果然深明大义,吾待将士们谢过,姜将军,你引三千将士协助王太守,接掌府库,安抚百姓,约束守军。”杨峥笑道。 王卓眼神一缩,低着头不再言语。 姜伐野效率极高,一个时辰后,城中便送出粮食、干柴。 士卒们劈柴喂马,就着东面城墙安营搭寨,躲避风雪。 小雪下了一阵也就停了,寒冷犹在。 正忙的热火朝天时,城中百姓却自发出城,带着煮熟的鸡蛋、肉食等犒劳士卒。 杨峥出来混了这么多年,靠一手霸王硬上弓,“团结”了无数周边部族,才有了凉州的今天。 蒲坂城弄这么一出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反而杨峥不适应。 不过想想也是,这年头能破城而不入的寥寥无几。 曹魏也是靠人脯、屠城起的家。 汉末大乱,董卓初死,三辅民尚数十万户,李傕郭汜自相攻杀劫掠,加以饥馑,二年间,民相食略尽…… “补些冻死、冻伤的马肉,再开仓放些粮食,分给百姓,每户一石。”杨峥倒是乐于见到这种场景。 每一屯都有宣义郎,每一什都有宣义掾,让杨峥的意志无处不在。 河东郡本就富庶,府库中清点出粮食四十万石,钱帛难以计数,放出个几万石粮食,完全没有什么难度。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这本就是在攻中原的人心! 司马昭竭泽而渔,自己反其道而行之! 再说这本就是在慷司马昭之慨,何乐而不为? 一个多时辰后,城中到处响起欢呼声,“谢柱国大将军!” 听着这呼声,杨峥才感觉自己这个大将军有了几分庄严感。 (本章完) 第四百九十五章 绝地 六万多石粮食放下去之后,百姓对凉州军的戒心完全消失。 大军也得以入城。 蒲坂城作为大本营,休养战马和士卒。 很多百姓主动帮忙照看战马,只为了再喝上每天两顿的肉粥。 善意都是相互的。 凉州士卒也少了很多侵扰百姓之事。 “君侯,卫先生有信至。”庞青欣喜来报。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卫瓘成了卫先生,凉州将吏普遍对他又敬又畏。 杨峥接过缣帛,眼光一扫,便喜上眉梢。 太原已经是颗熟透的果实,唐咨跟文鸯一样,被迫投降司马昭后,留在建业的家眷,全都被孙綝屠杀。 本来到了他这把年纪,这个处境,也没什么别的心思,苟活混混日子而已。 但石鉴这位大名士却让唐咨日子混不下去。 名士眼中容不得沙子,唐咨反复多次,自然就成了石鉴眼中的沙子。 唐咨要求不多,也很直接,只求余生富贵,不再上战场。 另一个降将全端则没有表态,大概还在顾忌家人。 不过有了文虎与唐咨,太原也就没多少难度。 另一个降将马隆,对凉州颇有好感,是卫瓘极力推荐之人,对此人褒扬就占了一般篇幅,“此人有大将之材,忠义两全,为实事所迫,才屈沉至此,因寒门出身,不为司马昭所重,此天以良将授君侯,若得此人……” 马隆的名字杨峥自然如雷贯耳。 历史上,自募三千乡勇入凉州,彻底平定了秃发树机能掀起的秦凉之变。 如今的凉州不缺冲锋陷阵的勇将,奇缺帅才。 也就一个杜预,张特、孟观都只能算半个。 文鸯也不错,只不过在军中资历还没熬起来。 蒙虓、刘珩、周旨、尹春、田章、田续这些人只能算将才。 而且马隆的寒门出身正对杨峥胃口。 不过卫瓘在信中也提醒,取太原的时机,当在关中大战之后。 不然很可能司马昭会先稳住太原。 太原之南的重镇关隘全在司马氏手中,一个上党凭借地形就能挡住凉州骑兵的铁蹄。 “传令诸军,南下风陵渡!”杨峥放下缣帛。 天下大势都在自己与司马昭的这一战之中。 只要还是冰天雪地,杨峥就可以横行无忌。 弘农。 杨峥越过临晋,渡过黄河拿下蒲坂的消息早已递到司马昭的案几前。 前几日风雪正急,十几万大军不堪严寒,所以暂时休整。 这几日风雪倒是停歇了,但坏消息一个一个的传来。 司马昭脸色阴沉。 临晋城中有一万五千余守军,杨峥五万步骑涌来,不敢出击也就罢了,但现在被五千人堵住,依旧不敢出击,这就让司马昭有些恼火。 司马昭吸收曹氏的教训,非常积极的开枝散叶,历练历练其他司马氏。 尤其是在司马家的中流砥柱司马孚死后,司马昭急需宗族势力支持自己。 士族靠的就是血脉。 却没想到全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司马班八千骑兵被文鸯杀的人仰马翻。 司马链直接葬送两万人马。 司马望投降蜀国…… 司马昭最寄以厚望的就是司马亮和司马干。 尤其是司马干,与司马昭同母所生,却有疯病在身,时常发作。 而司马亮实在太平庸了,一万五千大军,有坚城为基,却不敢与五千凉军野战…… 还有一个柏夫人生出司马伦,因是柏夫人与司马昭母亲张春华不合,所以司马昭跟他关系一直不好。 “杨峥自入绝地矣!”还是陈泰最先出口。 司马昭松了口气,“为何?” “河东北有太原,东有上党,南有崤函,西有临晋,此即为兵法中绝地也!如今只需在河东拖住杨峥,再领钟会、羊祜合兵临晋,深沟高垒,以待天暖,则杨峥成匣中猛虎!”陈泰拱手道。 还是熟悉的泰山压顶,四面围堵。 但这个冬天才刚刚开始。 “玄伯是说放弃汉中,围攻杨峥?”司马昭道。 司马昭手上十三万,再加上钟会手上十二万,羊祜手上两万,上党陈骞部三万人,临晋城中司马亮一万五千人,还有潼关司马班的一万五千步骑,随时可以调动,围攻杨峥的人马会达到三十三万! 而杨峥只有五万步骑! “汉中鸡肋之地,经此一战,败亡不远,只令一偏将守住阳安关即可,而凉州有蓬勃之势,此战若不能灭之,则雍凉大势已去,这是最后的机会。”陈泰语重心长道。 司马昭却还在犹豫。 抽调钟会大军,姜维一定会反扑。 而姜维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陈泰只从军事上看待整个战局,但他不能这么简单。 曹操兵败汉中,被刘备赶出。 曹真、曹爽都在伐蜀之战中完成了人生转折,甚至司马懿都不曾攻入过汉中,而在他司马昭的领导下,半个汉中已经收入囊中,这种影响力和功绩何其之大? 现在退出,怎么向朝野交代? 一旁的贾充一见司马昭脸色,便急忙站出来道:“弘农十三万大军,上党三万军,尚不能敌杨贼区区五万乎?陈公何惧西贼如虎哉?” “西贼剽悍,装备精良,能耐苦寒,我军步卒风雪天难以迎战,所以才应四面围困,挫其锐气!”陈泰解释道。 司马昭仍在犹豫。 事实上,他想的是通吃。 如同寿春之战,一举攻灭诸葛诞,重创吴军。 那是他人生最辉煌的时刻,让他有种超过父兄的幻觉。 “十二万大军深入汉中,不可说退就退,吾麾下十三万大军,左有陈骞三万人马,右有羊祜两万精锐,加上临晋、潼关,足足二十万大军!”司马昭强调道。 贾充在一旁似笑非笑。 所有颍川士族都是他的竞争对手,以及厌恶对象。 陈泰与司马昭自幼相知,岂会不知他心思? 并不是他畏敌如虎,而是要布下天罗地网,彻底断绝杨峥的一切逃生希望。 “二十万大军,自然可以击败杨峥!”陈泰只能退一步。 司马昭肃然道:“诸位,杨贼数次辱我父兄,杀我叔父,此贼自入绝地,诸位当为吾讨灭之,传令,取杨峥首级者,封两千户,连升三级!” (本章完) 第四百九十六章 利器 风雪一停,天气稍稍转暖。 黄河上冰层没有丝毫融化的迹象。 占领风陵渡后,杨峥时时刻刻令斥候巡视黄河,从郃阳到蒲坂,在风陵渡口折转向东,至湖县、弘农。 斥候每日必备的任务便是测试冰层的厚度,何处可以通过,何处有裂缝。 黄河的冰层就是杨峥的生命线。 有了冰层,河东郡、弘农郡、关中连成一片,凉州骑兵可以随意驰骋,司马昭不可能封锁的住。 一旦冰层消融,则凉州骑兵处处受制。 马蹄所向,黄河北岸几座城池纷纷投降。 黄河以南的阌乡、湖县、务乡、曹阳亭、茅津等地也纷纷逃散, 以往有黄河作屏障,这些地方全都是兵家必争之地,但现在黄河冻住了,这些地方的战略价值极小。 司马昭只防守弘农。 南岸壁垒森严,长矛如林, 十几万大军在黄河两岸结营而守,鹿角铺了一层又一层,仿佛两岸生出的骨刺一般,各种旌旗绵延十余里。 虽然中军近些年不断扩充,但其战力绝不可小觑。 这时代天南地北,没有不会提刀的人。 白茫茫的大地,湛蓝的天空,一望无际的原野,黄白相间的山峦,十几万大军气象庄严。 北岸骑兵纵横往来,青黑色的铁甲犹如潮水,马蹄阵阵仿佛雷鸣,踏碎浅浅的积雪。 偶尔有羌胡骑兵发出阵阵狼嚎声,然后狂笑着从营垒前一跃而过。 “堂堂之阵,不可击也!”杨峥从对面营垒的排布中嗅到熟悉的气味,“不愧是陈玄伯啊!” 郭淮、邓艾、陈泰,雍凉三巨头,只剩一个陈泰了,也是最难对付的一个。 郭淮有私心,邓艾好行险,只有陈泰没有破绽,稳扎稳打,一旦对手露出破绽,就会勐扑上来。 麹山之战,陈泰大战牛头山,逼退姜维,遂得麹山二城,守将句安投降。 陈泰用兵,又稳又狠。 “司马昭虽然倚重陈泰,但也会防范此人。”庞青低声道。 “司马昭不擅领军,却极会用人,不用心存侥幸,此战的对手肯定是陈泰!”杨峥笑道。 其实也没必要担忧,陈泰是名将,自己这边也不差。 而且陈泰一上来就摆出守势,无非就是在重演淮南之战而已。 但寿春是死的,自己是活的! “蒙将军,可领五千骁骑,前去阵前耀我军威!” 打仗打的就是个气势。 司马昭缩成乌龟,自己不妨让他见识见识凉州骑兵。 “唯!”蒙虓拱手领命。 过不多时,蹄声轰鸣,骑兵奔涌而出,宛如青黑色长鞭,自西北向东南扫过白茫茫的原野。 人如龙马如虎,旌旗宛如烈焰。 五千余骁骑营仿佛五千多团飞驰的怒焰,掠过中军营垒时,发出阵阵咆孝。 中军营垒中万弩齐发,羽箭呼啸飞过天空,却被呼啸的北风缓缓吹落,无力的钉在奔跑的马蹄下。 骁骑的弓弩却借着风力射入营垒之中。 这种攻击自然没有什么杀伤力,却足以打击中军士气。 骑兵们举起弓弩,大笑着从西往东,仿佛在检阅中军一般。 自始至终,中军没有一人出战。 只要司马昭、陈泰还没老湖涂,就不会在狂野中与骑兵决战。 蒙虓带着骑兵返回北面大阵。 “呸,司马家的人全是缩头乌龟。”刘珩吐了一口唾沫。 庞会眼皮抬了抬,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憋不住,“司马昭擅长以守为攻,步步为营。” “这不是还是缩头乌龟?”刘珩反问道。 庞会一时无语。 “庞将军没有说错,司马昭深得司马懿龟缩之法,又有陈泰出谋划策,这一战不会那么简单。”话从杨峥嘴中说出,和庞会说出,完全就是两个效果。 众人都不敢怠慢。 庞青拱手道:“司马昭坚壁不出,乃是拖延时日,一旦春暖,黄河融化,则我军就会被封锁在河东。” 黄河从北向南,在河东折转向东。 西面、南面是大河,北面东面山峦起伏。 若是天暖,骑兵会大大受到限制。 “司马昭想多了,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走。”杨峥还没蠢到被司马昭拖死在这里。 这时斥候策马赶来,“禀君侯,陈骞领三万兖豫大军出上党,进驻安邑,羊祜领一万五千军扑向临晋!” 陈骞在东,羊祜在西,陈泰果然想把自己堵死在河东。 对凉州军而言,现在最怕的不是敌人围攻,而是按兵不动。 不动就没有破绽,一旦天暖,骑兵就会处处受制。 只要动了,处处就是破绽。 “陈泰知我有骑兵之利,却不知我骑兵强到何种地步!”杨峥回望身边将左,蒙虓、刘珩、文鸯、庞会等人,全都是纵横当世的勐将,“想如困死毌丘俭、诸葛诞一样围死我,先看看他们的有没有这张网!” “愿随君侯破敌!”众将拱手。 杨峥还未发号施令,南面忽然战鼓齐鸣。 “杀!杀!杀!” 呼喊声在寒风中乱窜。 一辆辆盾车从营垒中推出。 正面为虎头大盾,几支长矛如尖刺一般突出,长两丈,宽一丈四,车身覆有牛皮犀甲,车上站着两名弩手,车后两名士卒推动,形同于推着鹿角前进。 左右有步卒持长矛护持。 远远望去,仿佛一群刺猬在缓缓蠕动。 六七百辆武刚车与步卒在河岸上摆出一个雁翎阵。 仿佛一只巨大的翅膀向杨峥缓缓飞来。 翅膀的背后,密密麻麻的步阵蚂蚁罗列在崤山之下。 森然的长矛刺向天空,连冬日的太阳都被蒙上一层寒气。 两支骑兵自左右而出,不怀好意的在两翼游动,如同两把舞动的弯刀,一旦正面战场陷入胶着,他们就会从左右斜刺进来,收割战场。 车、步、骑,互相协同,俨然有序。 中军打了几十年的恶战、硬仗,还是有不少东西。 “这是什么怪东西?”刘珩瞪大眼睛。 其他人也一脸茫然,唯有庞会道:“武刚车?” 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大将军令武刚车自环为营,而纵五千骑往当匈奴。 华夏玩车战比骑兵还要纯熟。 孙吴兵法中都有对武刚车的描述。 诸葛武侯的八阵图中亦有武刚车的身影。 马隆的偏厢车也是改自武刚车。 还有历史上宋武帝刘裕的却月阵,也是以战车自环为营,弩手在后,两千左右的步卒就破了北魏三万精骑…… 陈泰为了对付自己,连这种老古董都搬出来了,还是动了脑筋的。 越是笨办法越是有效,越是无法破解。 武刚车配以步阵,是克制骑兵的利器 第四百九十七章 破绽 杨峥是狂风骤雨,陈泰是江中磐石。 这一战与当年卫青大战匈奴相差无几,已方骑兵强,为匈奴之势,彼步卒众,骑兵寡,为汉军之势。 武刚车配上长矛硬弩,轻骑兵上去就是找死,重骑兵消耗不起,也未必会有效果。 就算骑兵付出重大伤亡,破了这些武刚车,也破不了后面层层叠叠的长矛步阵。 几名骑兵挥舞着令旗从武刚车中冲出,直奔到凉州骑兵面前,耀武扬威的吼道:“尔等逆贼禽兽,可速来送死!” “他娘的,有种别跑!”刘珩大骂道。 但那几名骑兵吼了几嗓子掉头就跑。 杨峥被气乐了,挥挥手,“退!” 勿击堂堂之阵。 武刚车都推上来了,没必要死磕,北岸的几座城池也全部放弃。 骑兵的优势是动。 陈泰总不能推着武刚车追杀自己吧? 杨峥一声令下,数万骑兵缓缓退走。 “就这么走了?”刘珩一脸不甘。 “能打则打不能打就走,几座小城算得了什么?”杨峥正色道,也是说给其他将领听的。 好在将领们都面色如常,也没觉得有什么。 有战略眼光的人自然看得出,河东根本守不住。 没有关中,没有潼关、临晋,司马昭大军压上了,这块土地反而成了烫手山芋,以骑兵守城,无异于舍长取短。 此地群山环抱,是一个典型的盆地,不利骑兵决战。 “令姜伐野放弃蒲坂,与吾会合,同击羊祜!”杨峥不再跟刘珩扯蛋了。 这厮外表粗野,实则心里比谁都鸡贼。 当日长安大战,这厮欺软怕硬,不敢追文鸯,一个劲的追杀庞会。 司马昭、陈骞、羊祜,最有威胁的反而是羊祜。 一旦他进入临晋,自己就不可能这么从容进退了。 司马亮是庸才,羊祜不是,很可能未来的大敌就是此人。 所有敌人都应该扼杀在萌芽状态。 拿下羊祜,关中也就到手了。 骑兵玩的就是声东击西,避实就虚。 两日行军回到蒲坂,姜伐野已经在城外集结,将粮食装在牛车、马车上。 出乎意料的,有几百名百姓出城相送。 百姓就是如此,谁对他们好,他们会记挂一生。 “君侯将舍我等而去否?”几个耆老拱手行礼。 杨峥下马还礼,“诸位好生保重,他日吾定会回返!” 王卓一双贼眼不断闪烁,“君侯所言甚是,在下预祝君侯旗开得胜!” 有太原王氏在后面撑着,司马昭大概率不会杀他,最多也就贬谪而已。 而且当初他也是积极抵抗,实力不足不得不投降。 “说的好,此战某必会大胜!”杨峥翻身上马,大笑一声,策马而去。 第一个回合,拿下蒲坂的十多万石粮食,得了里子,司马昭将自己赶出河东,得了面子,勉强算是平手。 数万骑兵再次渡过黄河,踏上关中土地。 斥候却带来一个坏消息,“禀君侯,羊祜一万五千军攻破频阳!” 频阳是杨峥粮道核心,这座城池本来就是一处军事要地。 北面是频山,南面是频水,水土肥沃,是秦大将军王翦的故乡。 羊祜见杨峥大军回返,半路折转攻打频阳,意在截断粮道。 如果没有蒲坂的粮食,杨峥倒是有些心慌。 现在则无所谓了。 频阳截断了粮道,却没有封锁住杨峥的退路。 不过现在依旧无法打开局面。 羊祜拒守频阳,司马亮拒守临晋,司马班拒守潼关,都是坚城,一时片刻难以攻陷,杨峥顿时有种无处下嘴的感觉。 现在若是无功而返,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司马昭吞下蜀国。 杜预的偏师也及及可危。 “关中诸城,临晋最为虚弱,属下多日观察,守军被围困多日,已无战意,不如攻陷此城!”孟观建议道。 杨峥望了一眼高耸的城墙,司马亮或许没有战意,但城上的守军却并无松懈之意。 而且陈骞的三万大军正在向蒲坂赶来。 司马昭的十三万大军则正赶往潼关。 “不,要打就打长安!” 关中没有哪座城池能比长安还重要。 以前有渭水为屏障,现在天寒地冻,渭水结冰,羊祜的渭水防线没有什么意义。 而且他大军在频阳,那么长安就一定兵力空虚了。 骑兵的长处就是动起来,司马昭的十三万步军就会疲于奔命。 不断的长途奔袭,冻死累死的驮马越来越多,直接被宰食。 来回这么折腾,将士们脸上也有了些许疲色。 严寒之下,一举一动都比平时要付出更多力气。 好在宣义使们不断激励士气,军中倒也没什么怨言。 渭水之南,杨峥骑兵如入无人之境。 羊祜把剩下的五千人都集中在长安,舍弃外围营垒。 刚刚拿下郑县,斥候小队便来禀报:“陈骞进入临晋,司马昭入华阴,羊祜直奔万年方向!” 三支大军意图很明显,用尽一切办法围堵自己。 “羊祜威胁甚大,我军若攻长安,则彼在我军之后,随时可以支援!”庞青看出羊祜的举动。 “羊祜进军万年,除了支援长安,还想堵住我军退路!”杨峥看的更深远。 从羊祜的行军轨迹就可以看出,他一直盯着后面。 “等等,你是说羊祜还未赶到万年!”杨峥脑中忽然窜出斥候的话。 “正是,属下回返时,彼军刚刚行至一半!” “你如何确定他是赶往万年?”庞青听出杨峥意思。 “羊祜派出大量斥候赶往万年周边哨探!”斥候拱手道。 杨峥脸上浮起看见猎物的笑容,羊祜去不去万年不重要,重要的是离开频阳。 守得云开见月明。 等了这么久,终于遇到一个小小破绽。 只要是野战,羊祜就必败无疑! 现在羊祜还不是十几年后滴水不漏的羊祜。 即便是十年之后的西陵之战,羊祜八万兵力也被陆抗的三万大军击败! 所以很显然,羊祜不是军神。 他的长处在攻心、抚民、整军,而不是血战! 血战恰恰是自己的长处! “诸将听令!”杨峥沉声道。 “末将在!” “所有辎重、粮草、牲畜留在后面,姜伐野引五千轻骑护送,骑兵人皆双马,随吾攻灭羊祜!” 第四百九十八章 黑暗 渭北大地上,一支步军向南挺进。 即便是行军,也没有混乱,而是结成一个个小阵。 频阳到万年距离不算太远,若是急行军,一日便可到达。 但冰天雪地,对士卒体力消耗大,所以至少需要两日。 “快一些,所有人不可松懈,赶到万年,西贼就回天乏力!”羊祜骑马在人群中呼喊。 想要击败凉军,就要压缩骑兵的活动空间。 只要赶到万年,据城而守,再凿破渭水,西贼就被留在渭水之南。 一旦司马昭与陈骞的十六万大军赶来,杨峥插翅难飞。 “噗通”一声,一名士卒在雪地上滑倒。 羊祜立即下马,亲自扶起,关心的问道:“可曾受伤?” 士卒受宠若惊:“不、不碍事。” 羊祜拍拍他的肩膀,“再坚持两日,只要到了万年,凉贼便大势已去。” 士卒哪知道什么大势不大势的,心中只有对羊祜的无限感激之情,“遵令!” 前方又是一名士卒栽倒,爬了几次没有爬起,羊祜亲自扶他上自己的马。 士卒被感动的泪流满面。 羊祜与亲军一起在雪地里奔走。 中军其他将校也纷纷下马,随同奔走。 “有羊司马在,区区凉贼何愁不灭?”部下真心佩服道。 司马昭掌权后,士族子弟纷纷进入军中,有没有能力暂且不谈,高高在上,指使士卒如同牛马,能像羊祜这般爱护士卒的,绝无仅有。 也正因为此,士卒无怨无悔,听凭他的调遣。 “凉贼战力强横,五万兵力敢迎战二十余万,绝不可轻敌!”羊祜异常清醒。 司马昭令他驰援临晋,一听到杨峥大军回返,便立刻撤走,毫不拖泥带水,攻下频阳。 “凉贼不过依仗骑兵之利而已,真若两军对垒,我们也未必怕他!” “凉贼也是人,何惧之有?” “我等亦是多年鏖战之人!” 部下们纷纷出言,凉贼敢以五万骑兵,对抗二十万中军,他们一万五千人,未必不能跟凉贼一战! 其实私下里,很多士卒对这么来回折腾颇有怨言。 只不过被羊祜的人格魅力感染了,甘愿听其调遣。 羊祜脸色一沉,刚要斥责部下,忽然觉得地面颤抖了一下,他以为是错觉,望了望远方,昏沉沉的天地间只有寒风不断呼啸。 又抬头看了看天空,也是一样的昏沉。 风雪停歇了几日,眼看又要变天。 吁—— 身边的一匹战马人立而起,惊恐的嘶鸣着。 其他几匹战马也惶恐不安的打着响鼻,刨动马蹄。 “斥候!斥候!”忽然之间,羊祜觉得心中异常沉闷。 每半个时辰,便有斥候汇报方圆三十里的敌情。 但现在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南面的斥候还未回来。 南面只有闷雷一般的响声,大地的震颤越来越明显。 羊祜一直在朝中任职,没有经历大战,所以未曾见过数万骑兵奔袭的场景。 但他身边的几个部下忽然脸色一变,“敌袭!凉州骑兵!” 这一声呼喊仿佛一颗陨石坠入湖水之中,霎时间掀起巨浪。 “敌袭!” 凄厉的喊声到处都是。 士卒慌乱不已,仿佛无头的苍蝇到处乱转。 羊祜的脸色也一阵苍白。 他突袭频阳、南下万年,围堵凉军,几次出手都颇为惊艳,极具眼光。 很明显,凉贼的目标是长安,也只能是长安。 即便分出一支人马,羊祜也有自信挡住。 但他想不到杨峥对他的重视远在长安之上,不来则已,一来就是泰山压顶! 眼睛看到,手能未必能跟上。 宰相必起于州部,勐将必发于卒伍。 即便是韩信也在饱尝人间冷暖之后,才有一鸣惊人之时。 “结阵!结阵!”羊祜拔出腰间长剑,怒吼道。 这一刻他的名士风度只剩下惊恐。 好在士卒对他极为信任,纷纷聚集在他身边。 短短一炷香时间,士卒便完成了阵列,长矛大盾在前,弓弩在后。 “速去相国、陈将军处求援。”羊祜满脸大汗。 天地越来越昏沉,暮色也被混杂其中。 四面八方都是骑兵影影绰绰的身影,仿佛一条来自远古洪荒的巨蛇,将他们一点一点缠紧,马蹄声几乎踩碎大地。 人未至,但那种无边无际的恐惧已经狠狠击中每一个人的心。 须臾,蹄声停止了,人影也消失在黑暗之中。 天地间只有呼号的风声,仿佛无数鬼魂在哭泣。 气氛压抑阴沉的可怕。 一名士卒受不了这黑暗中恐惧,扔下武器跑出阵列,试图逃走。 然而没跑出几步,他的身体就忽然拔地而起,停在半空中,发出凄厉的惨叫,鲜血顺着他的脚一滴一滴的落下。 然后尸体被重重扔在雪地中。 “羊叔子,你我都是夏侯氏之婿,不如投降于我,共举义旗,同讨司马氏如何?”黑暗中传来沉稳的声音。 听在士卒耳中,却犹如鬼神一般可怕。 “放箭!”羊祜指着声音涌来的方向。 一阵箭雨,惊起一阵噼噼啪啪的响声。 过不多时一串的长笑声响起,“何必如此?今日你已深陷重围,插翅难逃,何必为司马氏陪葬?” 黑暗中传来的每一个字都让羊祜的心不断下沉。 “我羊叔子岂是贪生惧死之人,忠臣不事二主,休要多言,今日之事有死无生!”羊祜振臂而呼。 周围士卒也跟着大声疾呼:“有死无生!” “可惜了!” 声音在黑暗中隐去。 接着,大地又开始震动起来。 一支骑兵从黑暗中冲出,人和马都披着黑沉沉的盔甲。 森然的骑矛仿佛要撕开黑夜。 一看到这股骑兵的气势,羊祜就知道今日必死! 而他也做好了必死的决心。 他是夏侯家的女婿不假,但他的姐姐羊徽瑜也是司马师的正妻,羊氏早已与司马氏紧紧绑在一起。 “眼下黑夜不辨敌我,司马可速速突围!”身边的部曲跪下。 “祜岂能贪生?” 说话之间,那支虎狼一般的骑兵已经撕碎了前阵,黑暗中仿佛下起了血雨,手臂、人头、内脏……纷纷被挑上半空。 骨头碎裂声,骑矛刺穿盔甲声,士卒惊恐绝望的惨叫声,全都被裹挟在黑暗之中。 人力根本无从抗拒这来自黑暗洪荒的恐惧! “逃啊!” 无数人扔下武器,没跑两步,被长矛挑在半空。 杀机无处不在! 刚才还众志成城,转眼便崩溃了! 士卒到处乱撞—— ——到处都是残破的尸体。 羊祜第一次经历血战,也第一次被深深震撼了。 无穷的黑暗和寒冷涌进他的心胸。 “司马!”几个部曲不由分说,架起羊祜,冲入夜色之中。 杀戮仍在继续…… 第四百九十九章 生俘 “找到羊祜没有?” “禀君侯,尚无!”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斥候分散出去,搜索周围百里。” “唯!” 寒夜之中,到处是溃散或者投降之人。 五万骑兵在旷野中与一万余步卒相遇,结局可想而知。 吃下羊祜,杨峥背后的威胁便不存在了,可以放心与司马昭周旋。 一直到天明都没有找到羊祜的身影。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羊祜是逃不走的,要么早已被冻死,要么尸体支离破碎,与其他死尸混在一起,还没被发现而已。 羊祜擅长治理,战略眼光高远,治民治军都有独到之处。 司马昭最缺不是将帅,恰恰是羊祜这样的人才。 以中原的底蕴,只要司马昭愿意启用底层将领,何愁没有将帅可用? 只是,从魏明帝开始,朝中各种职位逐渐被士族掌控。 没有家世的张郃,辛苦一辈子,却被司马懿和郭淮轻松踩在脚下,后来张郃顿悟,开始遵循孔孟之道,想混进士族圈子,却不得其门而入…… 到了司马昭更是明显。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朝中六百石以上几乎没有寒门庶族。 司马昭身边的陈泰、贾充、钟会、荀勖、陈骞等人,哪一个不是士族之后。 当然,他们都还是些才智之士,可堪重用。 但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他们的第三代、第四代呢? 司马家的衰落最为明显,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之后,司马氏也是断崖式的下跌。 左传有云:君以此兴,必以此亡! 司马家以士族而兴起,也必会因士族而灭亡。 杨峥让士卒押着俘虏先回万年休整。 这场大战才刚刚来开序幕。 到了下午,几个斥候抬来一个重伤之人,双目紧闭,牙关咬紧,全身上下都是伤口和冻成冰渣的血渍。 一身明光甲支离破碎,仿佛在马蹄下被蹂蹑了几百次。 “禀君侯,属下在渭水之侧的尸堆中找到羊祜,经过俘虏指认,确凿无疑。”斥候拱手道。 “每人赏三块金饼!”杨峥大喜。 “谢君侯!”斥候们也大喜过望。 杨峥试了试鼻息,还活着。 一个活着的羊祜当然比死了的羊祜有用。 更何况杨峥跟他都是夏侯氏的女婿,按照辈分,还应该叫他一声姑父……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羊祜名义上算自己的姑父,又是司马师的小舅子,那岂不是自己也能跟司马家攀上亲戚…… 杨峥顿时一阵凌乱。 随军出征的军医为羊祜包扎了一番,但军中缺药,天气严寒,能不能活命还是要看羊祜自己的造化。 杨峥令人以牛车送回姑臧,让皇甫谧治疗。 说来也奇怪,皇甫氏是凉州最大的士族,族长皇甫谧是皇甫嵩的曾孙,却不务正业,不好好的圈禁土地人口,一心沉迷医术文学,着《针灸甲乙经》、《笃终论》等,名震一时。 关中大战,杨峥把皇甫氏请回姑臧。 皇甫谧也就顺理成章成了青营的祭酒。 羊祜重伤被俘,杨峥去了一块心病。 司马家的忠臣没有几个了。 诸如钟会、贾充、荀勖这些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各怀心思。 陈泰德高望重,可惜司马昭不敢委以重任。 这一战若是陈泰为帅,自己就要绕路走了。 所谓天意,不过如此。 中原的确强大,但士族不是铁板一块,司马家也不是无懈可击。 “报君侯,陈骞引三万步骑正向万岁驰援而来,司马昭出华阴,直扑郑县!”庞青前来禀报道。 羊祜败的太快,以至于陈骞、司马昭都没收到消息。 这也是一个机会。 杨峥看着阴云密布的天空,一场大雪似乎又在酝酿当中。 这几日牲畜冻死不少,不过漠北马、河湟大马都耐苦寒,损失较小,其他驮马、驽马冻死也就罢了,只要士卒没有出现冻死之人就行。 自己困难,敌军一定更困难。 天寒地冻本就是凉州的天时! “陈骞这是自己找死!”杨峥嘴中吐出一长串白气,羊祜的一个破绽,牵扯出敌人更多的破绽。 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集中优势兵力,消灭弱势敌人! 野猪皮就是靠的这一手定鼎辽东。 十几万大军,互相间的消息沟通本就是一个大问题,尤其是在这样的天气下。 陈骞一定不会想到羊祜的一万五千人,一晚上没撑到就灰飞烟灭。 关中这块地早就是杨峥的后花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每消灭一个敌人,司马昭的气运就会衰减一分!吃掉陈骞,司马昭的这十三万大军就是磨盘上豆子,看怎么磨而已! 包括汉中钟会的十二万大军,都仰赖关中粮道。 士卒们睁开惺忪的睡眼,略微抱怨几声,给战马喂了些豆黍麦粉,喝了些水,便重新跨上战马,在马背上吃些炒面,然后继续抱着马脖子打盹。 杨峥一晚上没合眼,却没有丝毫睡意,脸上早被寒风吹褶了皮,发红且痒,洗脸的时候不敢用热水,只能以雪水敷面。 喝下一口烈酒,全身升起阵阵暖意。 “司马氏麾下大将,只剩陈骞、石包、州泰数人而已!”庞会不知什么时候凑了上来。 杨峥摇摇头,“你我都曾在中军效力,中军将才极多,只不过司马昭不愿意用而已。” 庞会笑道:“君侯所言甚是,属下为司马氏鞍前马后,也才一个不入流的后将军,还不是因为庞家不是士族。” 杨峥一愣,这厮是在暗示后将军低了,要给他升官? 军中自杨峥以下,也就庞会官最高了。 “我凉州从不看中家世,羌胡亦可为将,庞将军大可放心。” 想升官可以,拿战功说话。 当初在骊山,庞会是被逼降的,不是真心归附,现在看到形势大好,才转了性子。 庞会干笑两声。 一旁的刘珩早就看不过去,“后将军还不入流?我刘珩身为凉州第二勐将,战功无数,敌之城池闻我大名便开城纳降,也才区区一校尉,要不咱俩换换?” 恶人自有恶人磨,庞会见到刘珩也头痛不已,“刘校尉说笑了,说笑了。” 很自觉的落到后面,躲避刘珩。 “此人不可重用。”孟观冷眼旁观庞会的种种做派。 “我自然知晓,不过是念着中军的一点香火情分罢了。” 第五百章 猛人 关东诸将,陈泰为首,其次王昶,再次王基,然后陈骞。 石包和州泰名望和军略都要稍弱于陈骞。 寿春之战,司马昭也是王基和陈骞为帅,抵挡诸葛诞和朱异。 斩杀此人含金量远高于羊祜。 这种天气,三万步军一旦被四万余骑兵咬住,下场可想而知。 也并非陈骞和羊祜是无能之辈,而是进入了杨峥预定的战场,又被抓住了破绽,骑兵优势得以无限放大。 两军还未相遇,双方的斥候就绞杀在一起。 渭北大地上到处都是小规模的接触战。 杨峥之所以能掌握关中诸军的第一手消息,全在于一支两千人规模的斥候营。 亲军是凉州的精锐,而斥候营则是精锐中的精锐。 不仅需要武力,还需头脑灵活。 当然,斥候营的待遇也是最高的,服役两年,便能升为云骑郎,三年飞骑郎,四年骁骑郎。 军中早有传言:若是真好汉,当入斥候营,一年云骑郎,四年可为将! 在斥候营满四年,出来便是曲长一级的中级军官,若有功勋,直接提为都尉的也比比皆是。 即便退役,也能在地方上担任亭长、县尉。 两千人的斥候营,再杂以近万羌骑、胡骑,整个关中的一举一动便全在杨峥眼皮子底下! 不过随着斥候的疯狂绞杀,陈骞似乎也嗅到了不详的气息,没有急进,结成小阵缓缓向前。 “陈骞部抵达莲勺,司马昭前军先锋成倅五千骑已至下邽!”斥候一次次将敌军的消息传回。 下邽、万年、莲勺刚好构成一个三角。 五千骑兵上来,也只能是送死。 “司马昭大军在何处?” “司马昭大军还在渭水之南,正向下邽赶来!” 一个火中取粟的机会。 如果陈骞与司马昭会合,这样的机会便不可能再有了。 “传令诸军不必爱惜马力,加快速度,攻灭陈骞!”杨峥果断下令。 现在就是要以快打慢。 吃掉陈骞,司马昭十几万大军也成孤军之势! 马蹄轰鸣,践踏在关中大地上。 狂野中一片肃杀,不见人迹。 这里原本是汉民最鼎盛之地,现在却百里无鸡鸣,千里无人烟。 只有被马蹄声惊动的野狐和兔子,远处山丘上,一匹匹灰狼驻足凝望,仿佛嗅到了血腥气。 不到一个时辰,莲勺县的来化塔仿佛一柄矛尖钉在大地之上。 “停!”杨峥看着莲勺城南连绵的树林,忽然觉得有些不妥。 莲勺和重泉两地,在这个时代还有大片的森林,一直绵延至渭水 枯树上结满了冰挂,一些苍翠的松树也冻出了冰花。 远远望去,仿佛一片冰雪森林。 有树林便不利于骑兵。 伏兵能从冰林中绕到自己背后。 这一路上到处都是狐狸和野兔,还有野狼相随。 到了森林边,反而没有野兽。 里面肯定有东西。 杨峥正在犹疑之时,一支魏军正从东北方向浩浩荡荡而来,立在北面高坡上,结成步阵。 似乎已经没有考虑的时间。 “属下愿领一军前去冲阵!”文鸯拱手道。 文鸯一出马,其他人便默不作声了。 杨峥点点头。 文鸯勒马出列,长槊向后一招,一支千人左右的精骑从阵中奔驰而出,跟他一样,人人虎背熊腰,龙马精神,寒风之下,竟有一人赤着上身,左手五尺环首大刀,右手一支长枪,冲在众军之前。 这高大的身影,杨峥似曾相识,“此人是谁?” 这装逼水平比刘珩还要高明不少。 刘珩稍长打嘴炮,持强凌弱,真遇上狠人,会主动而鸡贼的绕路走。 这人一看指不定脑子有些毛病。 杨峥心中腹诽着。 不过话说回来,这种搞法,倒是给了士卒很大的激励。 “此非李特之弟李庠乎?”庞青认出人来。 一听这个名字,杨峥心中一惊,李庠、赵雄、夏侯栩不是跟老大杨毅在一块吗? 他上了,杨毅岂不是也在军中? 这些天忙的脚不沾地,都忘了这茬。 现在收回成命已经晚了。 杨峥心中捏了一把汗,平时口口声声一视同仁,真到了自己儿子身上,又怎会真的一视同仁。 山坡上万弩齐发,箭如雨下。 好在文鸯的骑兵是精骑,人人穿着冷锻甲,一百多步的距离,还不能造成有效杀伤。 文鸯也不是真的正面冲锋,而是忽然一个折转,骑兵划过一道弧线,射出几百支弩箭,同样也射翻了几十名敌人,引起一阵小小混乱。 李庠身边有三骑顶了上去,其中一人掏出圆盾,挡在最前。 杨峥松了口气。 精骑围着山坡盘旋,仿佛是猎鹰在寻找猎物的破绽。 山坡上最多也就三千人,看上去太像一个诱饵了。 文鸯绕到西面,敌军的盾牌长矛调转不灵,一千余精骑犹如出鞘利刃,狠狠刺了上去。 霎时间,苍白的大地上绽开朵朵血色花朵。 如同一副水墨画,文鸯在黑色的水墨底色中划开几笔血红。 长矛、盾牌纷纷被撞碎,人也被撞飞。 凉州大马加装马蹄铁之后,更是如虎添翼,敌人的两裆铠和皮甲没有丝毫防护作用。 赤着上身的李庠仿佛一条恶龙,左右开弓,刀砍枪刺,中者纷纷落马。 血与碎肉很快就溅了他一身。 不过形象更加狰狞恐怖,仿佛一只红壳螃蟹,挥舞两只大爪子在阵中横冲直撞。 另外三个也不差。 赵雄在左,夏侯栩在右,杨毅在中,四人合力大杀四方,外围还有十几名杨峥派过去的亲兵护卫,熟练的以弩机射杀任何有威胁的敌人。 另一边的文鸯还是一如既往的神勇,长槊舞动,落英缤纷,血光点点,刀矛丛中如入无人之境,肆意驰骋。 仿佛生来就属于战场,属于厮杀。 这支来自兖豫的州郡兵,如何抵挡得住这些虎狼? 眨眼之间便被凿穿了阵列,留下一地的尸体,其他人纷纷溃退。 文鸯也不会追杀,引着骑兵回到本阵。 “鸯幸不辱命!”带着银面具的文鸯宛如天神一般。 刘珩大眼珠子里只有羡慕。 庞会一脸复杂神色。 与庞会不合的人除了刘珩,就是文鸯。 当日若庞会扔下文鸯自己逃生,两人心中都有根刺。 “次骞不愧我谯郡子弟也!”杨峥祖籍陈郡阳夏,距离谯沛也就十几里,擦着边,再往脸上贴点金,也能勉强算是谯沛子弟,毕竟祖孙三代都是曹家部曲,精神上早已是谯沛子弟。 “得遇君侯,三生有幸!” 第五百零一章 稳住 花花轿子人抬人,商业互吹是必要的。 汉魏就是谯沛子弟奋起的时代。 下一个谯沛子弟奋起之时,就是洪武大帝了。 敌军溃散,将山坡后面的敌军大阵暴露出来。 杨峥总觉得背后凉凉的。 陈骞能被司马家看中,从一众士族二代中脱颖而出,肯定不简单。 背后明明有莲勺城不守,主动出城与骑兵野战,如果陈骞不是脑子有点问题,就是准备给自己准备了个大坑。 但,正如姜维在汉中敛兵聚谷一样,谋略玩的再漂亮,实力差距太大也是枉然。 一力降十会! 三万步卒想吃掉四万多骑兵,想的有些多了。 杨峥凝目望着东北面的敌军主力,昏沉的天地间一杆“安东将军陈”的大旗在风中摇摆,左面一条被凿穿的小河,右边连绵起伏的土丘,也不知后面藏了多少人马。 一排排鹿角被搬到阵前,还有千余民夫在阵前挖堑壕。 “刘珩听令,领三千步卒扫到南面树林!” 这次出征的五万大军,配马步卒就有一万多人。 “领命!”刘珩兴奋的扛起狼牙棒。 一见到步军向树林中杀去,东北面的敌阵中忽然鼓声大作,响如雷鸣,吼声阵阵。 仿佛在召唤自己快去打他们。 而树林中同时响起了剧烈的厮杀声。 果然如杨峥所料,里面有埋伏。 很明显,这片森林比莲勺城更适合防守。 只要知道陈骞脑子里在想什么,事情就好办多了。 如果没猜错,东北面是虚张声势,南面森林才是陈骞的杀招。 刚要下令骑兵先绕击东北面敌阵,森林中却如山崩地裂一般,雪雾大起,步卒一个个从树林中逃了出来。 “禀君侯,林中有埋伏,我军入内,敌军三面围杀,刘校尉下令撤退。”说到撤退二字,曲长满脸惭愧。 杨峥却不介意,刘珩选择撤退是正确的,反而自己骑兵下马,入林去救援,则是愚蠢至极。 “刘校尉如何?” “深陷、重围!” 杨峥眉头一皱,逃出的士卒只有千人左右,里面还困着不少人。 救还是不救? 不救,则眼睁睁看着刘珩等人被陈骞吃掉,这对士气打击极大,凉州军很久没有吃过如此大亏。 救,则需骑兵下马。 如此一来,己方的优势便不存在了。 树林之中什么都不清楚,陈骞已经占据地利。 回想整个过程,陈骞在东北面摆出自己旗号,又牺牲三千人,吸引自己向东北,而他从树林中忽然杀出,袭击我军背后。 此人胆量倒也惊人。 寻常步军遇上骑兵,首先想到的就是怎么逃命,他倒好,想着怎么进攻。 这比羊祜束手无策、坐以待毙强上不少。 当然,现在的羊祜是初出茅庐,而陈骞成名已久。 杨峥弄死他的心情更为迫切了。 “仁武乃我军宿将,南征北战,多有功勋不可不救!”让人没想到的是,庞会居然主动站出来。 但他的心思,杨峥太熟悉不过了。 当年骆谷之事记忆犹新,此人睚眦必报,派别人去,刘珩还有一条活路,派他去,刘珩必死无疑。 不过庞会主动站出来,不答应就有些不给面子了。 而且没有合适理由。 其他人不明白其中的龌龊。 杨峥也不大看得起庞会这个人,只不过当初两万中军精锐随他而降,所以还需要他撑着门面。 随着凉州的日益壮大,以后各种心怀叵测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当然不能一杀了之。 有些事情,举起了屠刀,再想放下,就没那么容易。 司马昭麾下一地鸡毛,自己手下何尝不也是如此?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好在这么多年,杨峥的心机城府也越来越深,可以驾驭住各种局面。 朝庞青使了个眼色,庞青会意,“杀鸡焉用牛刀,庞将军乃我军大将,这种小事,属下去就可以了。” 庞会身为杨峥手下军职最高的人,当然不能跟一后辈争抢,而且也觉察出杨峥澹澹的杀机,“哈哈,庞司丞文武双全,定能旗开得胜。” “壮哉,属下也愿同去!”蒙虓也会过意来。 杨峥点点头,“各引五千人,互为策应!” 有蒙虓再加上庞青足够了。 “遵令!” 骑兵步卒纷纷下马,持弩机、刀盾随二将入林。 过不多时,林中又响起厮杀声。 越来越远,越来越深。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厮杀声仍在继续。 杨峥不免有些着急。 刘珩的三千人,蒙虓、庞青的一万人,感觉就像后世炒股,越套越牢。 陈骞这厮还真有几把刷子。 也是一个合格的对手。 仔细想来,是自己有些低估他了。 顺利吃下羊祜,又想一鼓作气吃下他的三万人马,才急功近利。 “君侯,不如属下再率一军前去救人?”姜伐野道。 再进人就是添油战术了。 杨峥闭着眼睛没有回答。 这时斥候来报,“君侯,成倅五千骑兵出现在我军西南百里,贾充三万人拥武刚车渡过渭水,向我军赶来!” 周围将左抽了一口凉气。 杨峥还是没有出声,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一般。 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 成倅的五千骑兵敢不敢上来都是一回事。 贾充推着小车刚刚渡过渭水,赶到莲勺,至少需要一天一夜。 杨峥倒希望他这么火急火燎的赶上来送死! 一句话,谁他娘的刚出现在野地上,就先弄死谁。 野战,杨峥有绝对的自信。 陈骞若不是凭借这片森林,早就升天向司马懿司马师汇报工作去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厮杀声由远而近。 “回来了,回来了!蒙将军、庞司丞、刘校尉回来了!” 在林边布阵的士卒欢呼着。 如果刚才骑兵下马,全都进入森林中,成倅忽然引军冲杀外面的战马,自己就真的凉凉了。 “他娘的,这陈骞也太狡猾了,跟司马家的人一样,全都是缩头乌龟,不敢见人,树上树下,雪窝子里到处都是伏兵!”刘珩粗重的声音传来。 杨峥睁开了眼。 第五百零二章 白水 人救出来了,却伤亡了一千四百余将士。 出来的人大部分身上带着伤,可见冰林中战斗之激烈。 刘珩很自觉的跪在杨峥马前。 杨峥也没有处罚他的心思,陈骞这人不好对付,刘珩玩不过他,换其他人上去,估计也是这般下场。 冰林中人影绰绰,不时发出一两声嘲笑。 诸将大怒。 “属下请命再攻一次!不破贼军,提头来见!”文鸯半跪于地。 杨峥望了一眼昏沉的天空。 天黑、敌我不明,林深凶险,就算能干掉陈骞,也必然是两败俱伤之局。 这种仗不能打。 “安营扎寨,就地休整!”杨峥下令道。 军令既下,众将只能按下心头怒火。 以前打仗从来没有这么憋屈过。 两军对垒,明刀明枪,现在却只靠有利地形偷袭。 骑兵被限制了。 “贼军三面来袭,我军原地扎营……岂非被包抄?”庞青低声道。 杨峥笑了两声,“就怕他们不来,让姜伐野与孟观各引五千骑兵枕戈待旦!” 庞青恍然大悟。 几万双手,树木都是现成的,毡蓬随军懈怠,寻了个避风之处,三座大营拔地而起。 燃起篝火,营中升起阵阵暖意。 宰杀冻伤冻死的驮马,士卒们三三两两围坐煮肉。 守了一夜,连陈骞的影子也没看见。 “这厮也太狡猾了!”刘珩骂骂咧咧。 凡是他打不过的,都会被归结为狡猾。 蒙虓就稳重多了,“昨日林中一战,我军伤亡千余,但贼军伤亡更重,陈骞知我军之利,必然不肯孤注一掷前来偷袭!” 的确,陈骞几万人,连刘珩的三千人都奈何不了,一直等到蒙虓、庞青将他救出,由此可见这支来自兖、豫州郡兵的战力。 对陈骞而言,完全没必要孤注一掷。 把这支人马保存下来,与司马昭会合,就是一场小胜。 陈骞不敢动,成倅更不敢靠近。 就连贾充也停在下邽,等待司马昭的十万大军。 仗这么打,就完全不给机会了。 “这可怎么办?”刘珩一脸担忧。 旷野之中,狼群若隐若现。 都是这些天被丢弃的牲畜内脏和骨架吸引。 为了避免它们惊吓到驮马,斥候曾去驱赶过。 但斥候前脚走,它们后脚又绕回来了。 “凉拌!继续拖,肥的拖瘦,瘦的拖死!”杨峥望着狼群笑道。 撕扯、拖拽、拉扯,如此反复。 西北狼群一向都是如此。 猎物总会露出破绽! 杨峥遂下令北退至频阳地界。 司马昭、陈泰、陈骞、贾充都不傻,吸收了羊祜覆灭的教训,步步为营,每前进一步,左右都有重兵呼应。 不是成倅的骑兵,就是贾充的武刚车。 司马昭把龟壳战术用到战场上。 兵力上配置也非常巧妙,三万人,不多不少。 一旦咬上去,若不能快速吞下,成倅的骑兵就会抄后,另外一支三万大军也会驰援过来,再拖上几个时辰,司马昭和陈泰的十万大军就会泰山压顶…… 敌军稳扎稳打,就一路向前平推,没露出丝毫破绽。 很快,频阳也待不下去了。 杨峥不骄不躁,继续北退。 越往北,越是寒冷刺骨。 寒冷正是凉州军最大的优势。 斥候来报,司马昭的军中冻死冻伤的人越来越多,士气也非常低靡。 凉州军中也有冻伤的人,冻死的也有,但只是个别例子。 晚上睡着,白天便再也没起来。 这个时候就能看出漠北马的优势,越冷越是矫健,断断续续行军了大半个月,只要吃上一把精饲和盐,立即生龙活虎。 凉州马河湟马也耐寒,但饲料消耗极高,耐力上差了很多,掉膘也掉的厉害。 不过一切损失都在承受范围之内。 杨峥玩起了心理战,就吊着十几里的距离,时不时的派蒙虓、孟观前去撩拨一把,让司马昭感觉再咬咬牙加一把力就能追上。 但司马昭抵达白水之后,似乎看穿了杨峥的心思,不再追赶,屯兵白水城,依托白水,筑垒固守,还派人凿穿了河冰。 如此一来,反而把杨峥截断在冯飒之北。 无论杨峥如何引诱挑逗,司马昭就是不越过白水一步。 “这可怎么办?”刘珩又来了。 “可纵轻骑横穿北洛水,绕过白水,袭击敌人粮道!”孟观建议道。 想法很好,但可操作性不强,白水至莲勺、重泉这一带到处是森林,北洛水又连接着临晋,临晋连接潼关,处处都是重兵防守。 这种天气,这么长的路线,骑兵即使绕到敌后,也成了强弩之末。 肥的拖瘦,瘦的拖死。 凉军将士也被拖的疲惫不堪,战马损耗严重。 已经没有精力分兵去劫粮道。 而且劫粮道的效果太慢了。 武刚车战时为营垒,不战时运粮。 看敌军的样子,似乎也不怎么缺粮。 杨峥觉得自己能想到的,司马昭、陈泰、陈骞肯定会想到。 司马昭一旦发现不妙,随时会撤回临晋,重新当缩头乌龟。 难道大战就在此地爆发? 现在局势,杨峥怎么都不会让司马昭撤走的。 换句话说,只要司马昭的十几万大军还在关中活蹦乱跳,这盘大棋就还是他占着优势。 司马昭、陈泰、陈骞、贾充,加上汉中的钟会、王濬、王浑,中原最顶尖的人物,差不多都到齐了。 所以这场大战难打,也是在所难免的。 若是轻轻松松就能击败了司马昭,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杨峥领着精骑亲自打探白水地形。 南岸到处都是忙碌的人影。 司马昭走到哪里,便砍伐到哪里,鹿角铺了一层又一层,还新造了不少大车。 整个白水城看上去就像一只乌龟,还是长满尖刺的乌龟。 一面高高的司马旗都超过了魏字大旗。 十六万人追杀五万人还这么怂,杨峥实在是无语…… 很显然,白水城绝不是决战之地。 “司马昭若缩白水,一到春暖,则我军优势尽去,钟会可从容吞下汉中……”庞青也担忧起来。 蜀国跟钟会这么耗下去,迟早油尽灯枯。 自己在关中打不开局面,杜预在蜀中也一定打不开局面。 杨峥望着高高飘扬大旗上的“司马”二字,忽然心中一动。 (本章完) 第五百零三章 誓杀 高高飘扬的司马大旗下,另一人的目光也在久久凝视。 陈泰一脸怅然。 司马氏水涨船高,曹氏却日渐式微。 一旦钟会拿下汉中,司马昭会不会再往前走一步? 答桉太明显了。 司马氏已经迫不及待。 其实司马昭对陈泰相当不错,除了不让他领兵,该给的都给了。 陈泰的两个儿子都被封侯,留在相国府任事。 只要陈泰点头,三公九卿不在话下,钟会、贾充全都靠边站。 但无论司马昭如何暗示,陈泰就是不松口。 洛水之誓,仿佛一根刺一样死死扎在陈泰心中,这么多年过去,非但没有消除,反而越来越深。 洛阳民间有说书人,居然将高平陵之变、洛水之誓全部编成了故事,广为流传。 虽然司马昭及时下令捕杀说书人,但说书人虽然不见了,故事也却早已传开,闹得满城风雨,司马昭的权势也堵不住天下人悠悠之口。 陈泰也略有耳闻,连他的名字也出现在曲中,如何被司马懿欺骗,再如何去欺骗曹爽,生动而鲜明,昔日的耻辱一遍又一遍在他脑中出现,仿佛挥之不去的梦魔。 “多亏玄伯步步为营之计,才将杨峥赶出关中!”司马昭的声音出现在身后。 陈泰收回目光的刹那,脸上怅然之色也消失了,“十六万之众不能制五万西贼,泰惭愧至极。” 他惭愧,司马昭没有一丝惭愧,“此言差矣,西贼若敢堂堂正正决战,定惨死在玄伯的武刚车下,只要把杨贼堵在冯飒之北,这场大战就是我们胜了!” “非是我军堵住西贼,而是西贼故意引诱我军至此。” “杨儿想凭借天寒之利,拖垮我军,怎知玄伯棋高一筹。”司马昭对这个老友的军略还是相当佩服的。 这一路行军布阵全都出自陈泰之手,硬是让杨峥没有找到破绽。 “西贼剽悍,杨峥用兵如虎狼,相国不可轻视。”陈泰心不在焉的提醒着。 司马昭也心不在焉的附和着,“这一路行来,吾何时轻视过他。玄伯啊,汉中攻取在即,朝中诸公屡有劝进之意,吾甚是苦恼,不知玄伯意下如何?” 以前是暗示,现在则直接明示。 颍川士族,以陈、荀、钟三家为长,钟会、钟毓早已是司马昭的心腹,荀顗、荀勖早已跟司马家紧紧捆在一起。 只有陈泰是其中唯一的异类。 如果陈泰只是寻常朝臣也就罢了,关键是陈泰名望、功勋都太高了。 高到司马昭不得不防备。 “不知相国心意如何?”陈泰坦荡而从容的盯着司马昭。 司马昭目光躲闪,口中吟诵:“齐桓、晋文所以垂称至今日者,以其兵势广大,犹能奉事周室也。然欲孤便尔委捐所典兵众,以还执事,归就武平侯国,实不可也。何者?诚恐己离兵为人所祸也。既为子孙计,又己败则国家倾危,是以不得慕虚名而处实祸,此所不得为也。” 此言出自魏武《述志令》。 设使国家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便是出自此文。 司马昭把魏武拿出来说,意思已经相当明显了。 不是我司马昭不愿意退,而是我退了,子孙后代必遭灾祸,而且魏国也会因此分崩离析。 事实也的确如此,曹魏除了司马昭还有谁能力挽狂澜、统合士族豪强的力量? 皇帝虽有重振曹魏之志,然而曹氏的根基已断,连夏侯和都投附了司马氏…… 只怕没了司马昭,还会有其他权臣取而代之! 现在的曹魏经不起这个折腾了。 中原百姓也经不起再一次的诸侯混战。 陈泰长叹一口气,曹魏立国之初便埋下重大隐患。 挟天子令诸侯固然为一时之奇谋,然而也成了曹魏的诅咒。 “还望相国善待陛下……”陈泰深深一揖。 司马昭大喜,一把抓住陈泰的手,“玄伯大可放心,武王伐纣,不绝殷祀,文帝立国,犹续汉统,我司马家三代忠心耿耿,定会供奉曹氏。” 忠心耿耿四个字仿佛四个巴掌抽在陈泰脸上。 不过相比于司马懿和司马师,司马昭还算讲些脸面。 至少有一个表面的“仁义”名声。 “泰代陛下、代大魏谢过相国。” “玄伯不必如此。”司马昭心中最后一块大石落下。 中原士族已经全部跟他站在一起。 正欣喜的时候,忽然北面马蹄声大作,吼声大起,一支千人精骑狂奔而来,最前一辆木车,车上一杆旗。 旗杆上似乎还挂着什么东西。 司马昭和陈泰两人同时望去,却依旧看不清楚,似乎是个人。 奔至白水河畔,靠得近了,才发现是具干尸。 那面大旗上的个血红大字更是触目惊心:老贼司马孚尸首在此! “老贼司马孚尸首在此!”北岸的骑兵吼声清晰传来。 白水城鸦雀无声,仿佛被人生生掐住了喉咙。 瞬间,司马昭两眼通红。 司马孚战死长安,司马昭还大力宣传了一阵,请了一大帮名士写祭文,什么国之忠良,大魏砥柱,士人楷模,以光导弘训,镇静宇内,勋德超世,万民所倚…… 什么虎狼之词都用上了。 还强迫皇帝封其为安平公,上谥号“献”,比之东汉平献王刘苍,朝野举哀三日。 没有司马孚,司马师不会这么快转接权力,得到士族的支持。 没有司马孚,司马昭在与皇帝曹髦的角力中,不会这么顺利。 世人常说司马懿活长寿,熬死曹丕、曹叡、诸葛武侯等等对手,实则司马懿也才七十一岁,而司马孚活到九十三,为司马家保驾护航,直到西晋立国。 “杨儿,吾与你势不两立!今日不杀你,誓不为人!”一向隐忍的司马昭勃然大怒。 这是一个讲究孝道的时代。 若司马昭连他亲叔父的尸首都无动于衷,在孝道上永远是一个污点。 “请相国息雷霆之怒,此乃杨儿之奸谋也,我军只需挡住白水,则西贼束手无策,待士季拿下汉中,挥军陇右,则西贼可灭也!”陈泰尽着最后的努力。 然而他也知道这是徒然的。 以前杨峥起檄文辱骂司马家,还只是停留在口头上。 现在掏出司马孚尸首,已经让司马昭没有退路。 这一战必须打。 司马昭到了这一步还龟缩不前,就必定为天下人耻笑,“尽起诸军,围杀杨贼!” 第五百零四章 拖曳 “项王已定东海来,西,与汉俱临广武而军,相守数月……项王患之,为高俎,置太公其上,告汉王曰:今不急下,吾烹太公。” “汉王曰:吾与项羽俱北面受命怀王,曰‘约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而幸分一杯羹。” “项王怒,欲杀之,为项伯所劝,终未杀汉王家卷。” 马背上,庞青说着史记中分一杯羹的故事。 “洛水之誓,司马氏无耻至极,岂会在意区区一司马孚尸首?”孟观道。 “如果是司马懿、司马师,当然不会在意,但如今的司马昭一定会在意,忠孝仁义,司马昭只剩下孝和仁,所以他一直在打造仁孝形象,若连孝都没有了,司马昭有何面目立足天下?”杨峥解释道。 分一杯羹的典故,恰恰说明了贵族还是遵守礼仪道德的。 刘邦一句“吾翁即若翁”,坑杀二十万秦军降卒的项羽硬是没有动手。 司马孚不是刘邦之父,在士族中有崇高地位,在朝野上下有巨大名望。 司马昭若是看着司马孚的尸体还能无动于衷,杨峥就真的佩服他有种。 汉魏以来,以孝治天下。 维系士族传承的,其实就是这个孝字。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 放在后世,司马昭叫司马孚叔叔,但在这个时代,司马昭叫司马孚叔父! 带着一个“父”字,意义完全就不同了。 司马昭若是抢不回司马孚的尸体,整个士族都会唾弃他。 这便是这个时代的规则! 司马懿、司马师背信弃义,以屠刀立威,夷人三族,杀伐过重。 到了司马昭,这条路就不能这么走了。 必须妥协,以换取士族的支持。 司马昭若真的无动于衷,杨峥就当着十几万中军的面,将尸体挫骨扬灰! 他不心寒,他的手下和士族也会心寒! “哈哈,司马昭真是蠢,随便寻一具尸体也能蒙混过关!”刘珩咧着嘴大笑。 兵凶战危的,杨峥不可能真带着一具尸体出征几个月…… 好在这个时代不缺死尸,刘珩在野地里随便寻来一具,穿上华服,挂在旗杆上。 真正司马孚尸首,早已经被扔到野地里喂了狼。 当初杨峥也想保留下来,但这东西带着不吉利,保存也困难,没过半月就臭了,只能随手扔在荒野中。 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司马昭不信也得信。 “君侯,敌军动了,正在架设浮桥!”斥候飞奔来报。 庞青、孟观、刘珩眼神全都热了起来。 司马昭不动,杨峥一丝机会都没有。 动了,才有机会。 十几万大军,不可能如臂指使,总会露出破绽! “正好!某的狼牙大棒早已饥渴难耐!”刘珩脖子又红了起来,直往脸上窜。 “急什么?敌怒而兴兵,还不是决战之时!”杨峥保持着清醒。 愤怒会让人失去理智,但也会一定程度增加敌人战力。 司马昭愤怒,但陈泰、陈骞这些人一定保持着理智。 五万骑兵对十六万堂堂正正的步军,正面决战,五万骑兵仍是机会不大。 这也是司马昭敢打这一仗的原因所在。 十六万大军,武刚车、骑兵、弓弩、长矛大阵,完全没有惧怕杨峥五万骑兵的道理。 事实上,此时决战,对司马昭而言仍是有利的。 即便两败俱伤,杨峥在战略上依旧是败了。 所以要么不打,要么一战定乾坤! “继续拖!”杨峥望了望阴云密布的天空。 这场大雪也酝酿了不少时日,孟观说就在三日之内。 “唯!”众将领命。 旷野之上,武刚车在前,弩兵矛手在后,左右两翼各一支三四千人的骑兵,魏军犹如黑色的潮水,汹涌而来,掩盖了大地原本的苍白颜色。 仿佛一把巨大的镰刀横亘在关中大地上,镰刀的刀锋朝着北面。 武刚车如墙而进,无数支长矛竖起,中军士卒在朔风中坚如磐石。 凛冽的杀气,已经压住了寒风。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即便是你死我亡的敌人,杨峥却依旧佩服士卒们的勇敢和坚韧! 华夏土地上从来不缺勇敢的人。 这种气势,这种气魄,令人心生敬意。 陈泰的统兵水平不需要怀疑,趁怒而来,阵势却丝毫不乱。 十几万大军有条不紊。 反而是凉州军有几百羌骑、胡骑因为军纪散漫,退走不及,被成倅的骑兵咬住,淹没在黑色的潮水之中。 蒙虓、文鸯、刘珩数次请战,都被杨峥拒绝了。 “继续退,继续拖!” 五万骑兵缓缓向北撤退,十余万大军在后追。 只要中军停下,杨峥就令刘珩领着千余骑兵举着尸体前去诱敌。 但司马昭追了一天,进入黄陵地界,便不再追了。 地势越来越高,天气越来越冷。 便又开始安营扎寨,构筑营垒。 似乎敌人喝了一天的西北风,人也清醒多了。 莽莽黄土高原,沟壑纵横如龙蛇过境。 这时代的高原还基本维持葱翠模样,到处是森林、草地。 只是,草地上隐隐可见匈奴人的毡蓬。 黄陵乃黄帝之陵,华夏文明的发源地,却早已沦落胡尘。 秦始皇于此地置上郡,中平六年,汉朝刚刚经历黄巾之乱,又迎来董卓之乱,匈奴大举南下,上郡、北地郡皆废。 “司马昭至此,必不会再走,不可让其立下营寨,当以骑兵袭扰之。”庞青建议道。 阴云依旧在头顶浮动,大雪不是今日就是明日。 “蒙虓、文鸯、庞会,各引三千骑,冲击敌阵,不可令其立起营寨!”杨峥紧了紧貂皮大氅,他不是出身西北的羌胡,有些受不了这无处不在的寒气。 关中的寒冷只是依附在皮肤之上,这里的寒冷却是深入骨髓…… “唯!”三将领命,神色各不相同。 蒙虓闻战而喜,文鸯一脸澹然,无悲无喜。 只有庞会抬了抬眼看了杨峥一眼,似乎在品咂杨峥这道命令的深意。 不过杨峥脸上只有威严。 深意自然是有了,庞会身为后将军,位列诸将之上,不能天天吃白饭。 而且庞会的本事,杨峥还是知道的。 在打仗上,颇有其父庞德勇武之风。 “君侯,大公子在文将军麾下!”庞青低声提醒道。 “我能护得了他一时,能护他一辈子吗?沾了血的狼崽子才是真的狼!”事到如今杨峥也看开了,不经历生死,人永远不会得到磨砺。 自己何尝不是如此,从骆谷大战中一次次在生死边缘徘回,才有走到今天。 第五百零五章 异心 汉中的雪先关中一步而来。 寒风吹了几日,山川城池皆银装素裹。 习惯于蜀中温润的蜀军,对这种严寒天气略有不适,在山垒上瑟瑟发抖。 姜维守住了剑阁,便守住了蜀国的半壁江山。 汉、乐二城和黄金围依旧在坚守。 钟会大军屯于阳安关,按兵不动,以王濬领三万众对峙剑阁。 和姜维一样,钟会也在等待着什么。 “公侯以文武之德,怀迈世之略,功济巴、汉、声畅华夏,远近莫不归名。每惟畴昔,尝同大化,吴札、郑乔,能喻斯好。以伯约比中土名士,公休、泰初不能胜也。” 钟会的信中对姜维大表仰慕之情。 这是对峙以来,钟会的第五封来信。 “钟会满嘴阿谀之词,必有所图!”董厥看了信之后,脸上表情怪异起来。 自从钟会拜祭诸葛武侯之墓后,荆州系将领对钟会颇有亲近之感。 蒋斌、王含等将常与其书信往来。 “不过是骄兵之计尔。”姜维无所谓。 钟会喜结交名士,人尽皆知。 战争是战争,交情是交情。 “伯约不可再与钟会书信往来,此事若是传入黄皓耳中,又生是非,于前线不利。”董厥提醒道。 姜维长叹一声,“前线还能如何不利?” 蒋舒投敌,傅佥战死,阳安关失守,敛兵聚谷之策付之东流,姜维早已心力憔悴。 即便此战钟会退走,姜维回到成都,也一定会被黄皓一党群起而攻之。 现在蜀国无人可用,才不得不暂时放下矛盾而已。 董厥一愣,“国事艰难,还望伯约振作。” 姜维没有回答,提笔在缣帛上书写。 董厥不再言语,失去汉中,蜀国门户洞开,剑阁虽是天险,但攻蜀的路径并非只有剑阁一途。 除了剑阁扼守的金牛道,米仓道、子午古道,即可南下巴中。 事实上,魏军根本不需要南下,只要在汉中维持一定兵力,蜀国就不得不重兵防守,以蜀国的国力耗不起。 黄皓掌权,朝野乌烟瘴气。 人心早就乱了。 尤其是被压制的益州本土士人,他们从来不想北伐,也从来不想恢复大汉,只想守着一亩三分地,这些年一直被荆州士人压制,早就离心离德,谁是蜀中之主,对他们没什么差别。 国小国弱不可怕,众志成城,未必就不能力挽狂澜。 但国小力弱,还内部分裂,也就只能破罐子破摔了。 很多事情姜维看不到,站在蜀主刘禅的位置,却是一清二楚。 而且荆州系内部也是矛盾重重,荆州出身的罗宪拜益州士人谯周为师,阎宇投靠黄皓…… 归根结底,在董允、蒋琬、费祎离世后,荆州士人已经没有能挑大梁之人。 稍顷,姜维一封信已经写好,洋洋洒洒。 递给董厥看。 “闻君自淮南已来,算无遗策,魏道克昌,皆君之力。夫韩信不背汉于扰攘,以见疑于既平,大夫种不从范蠡于五湖,卒伏剑而妄死,彼岂暗主愚臣哉?利害使之然也。今君大功既立,大德已着,何不法陶朱公泛舟绝迹,全功保身,登峨嵋之岭,而从赤松游乎?” 这居然是一封劝退信。 韩信不知退而惨死于妇人之手,范蠡泛舟于五湖,功成身退,安享富贵。 “钟会正年富力强、壮志未酬之时,岂会退身?”董厥疑惑道。 见姜维一脸郑重,董厥又读了一遍,“伯约之言非是劝退,而是激将,莫非……钟会有反心?” “这就要看关中一战了。” “关中一战?难道杨峥能击败司马昭?伯约未免太看得起此人了。” 姜维却摇摇头,“凉人耐苦寒,五万骑兵来去自如,司马昭十几万大军不能制杨峥,则必为杨峥所制!” 董厥先是一脸惊讶,细细思索之后,也就弄清其中的明堂,“不错,司马氏以诈力取魏祚,彼能为之,他人亦可效彷!” 其实无论司马昭是胜是败,钟会都必然有异心。 败了,司马昭名望威信严重下滑。 胜了,钟会就要攻打蜀、凉,同样站在风口浪尖…… 阳安关。 钟会收到姜维的信后,大喜过望,“天下能知我者,无过姜维也!” 姜维的信准确命中了钟会心中隐忧。 现年司马昭四十有九,而钟会只有三十五。 司马懿夺权的恶劣影响非常深远。 一个活得久、有智谋、有功勋的人,必然就是下一代的威胁了。 历史上南朝刘宋,一句“安知檀道济非司马仲达也”的谗言,吓得宋文帝自毁长城。 唐朝李靖立下赫赫军功,远征高句丽时,李靖有病在身,担心在半路上出事请辞,太宗直接一句:怎么会呢?当年司马懿不也是又老又病,还不是给魏朝建立功勋…… 吓的李靖连滚带爬,改口拼了命也要去…… 司马懿将君臣之间薄薄的窗户纸直接捅破了。 此后,历朝历代杀功臣之事不绝如缕。 论背景,钟会出身颍川士族,比司马昭更根正苗红。 现在有了汉中功劳,麾下十二万之众,只要是人,心中就难免产生其他想法。 司马昭若是司马懿一般雄才大略之人,或者如司马师一般手段凶残,倒也能镇住钟会。 但司马昭比起父兄,多有不如。 更何况钟会从来就不是循规蹈矩之人。 现在的钟会与当年的司马懿何其相像? 这时荀恺咳嗽了两声,钟会狭长的眸子扫了过来,“毌丘俭之乱乃子元之功,诸葛诞之乱乃相国之功,姜伯约以此言离间我君臣也,若能扫平吴蜀凉,某自当泛舟绝迹,逍遥于江湖之上,结交天下名士。” “都督之志向,果然常人所不及也!”荀恺赞誉道。 两人年纪相差无几,钟会却足足高了荀恺两个辈分。 荀恺的叔父荀勖是钟会的外甥,两人都是颍川士族出身,按照常理,应该算是“一家人”。 但荀恺的身份相当复杂,其母是司马懿长女,也就是说,荀恺是司马昭的外甥,血缘上天生亲近司马氏。 司马昭派自己的外甥来当护军,本身就是在防范钟会。 魏国的水,既浑也深。 第五百零六章 惊醒 洛水之畔,马蹄震动大地。 蒙虓、文鸯、庞会三将各引一支骑兵居高临下,绕过武刚车,仿佛三把长刀,在敌军左右翼反复切割。 远则弩机,近则骑矛。 天寒地冻,魏军长矛大阵调转不灵。 只要露出破绽,三支骑兵便如饿狼一般扑上,狠狠咬下一口血肉。 骁将成济、杨肇、徐胤上前阻拦,直接被文鸯捅破。 长槊之下,无人能挡。 成倅引骑兵来战,一个回合就被杀的鸡飞狗跳。 文鸯、庞会都是当世骁将,蒙虓亦是西北勐虎,凉州骑兵有双马蹬、高鞍、马蹄铁,冲击力、稳定性远在成倅骑兵之上。 乐綝之子乐肇被文鸯刺下战马,生死未卜。 屯骑校尉司马伷一见蒙虓迎面冲来,转头就跑,致使左翼大溃。 本来是试探性的进攻,却打开一个大大的缺口,中军直接被暴露出来,蒙虓、文鸯长驱直入,庞会在外围策应。 若非陈泰亲自领兵扑上,这支一万人不到的骑兵就能扑到司马昭面前! 这种天气下,两军强弱瞬间就对比出来了 武刚车虽是对付骑兵的利器,但转运不便,还要集结成阵,才能有效抵挡骑兵的冲击。 魏军刚刚立起栅栏,就被骑兵踩碎。 陈泰调集重兵准备围杀这三支骑兵时,北面号角惊天,呐喊声随着寒风一起呼啸。 陈泰遂不敢轻举妄动。 骑兵来去如风,也仅是毁坏了栅栏便退走。 陈泰立不起营垒,又见天气转寒,将有大雪,心中忧虑。 在白水还有城池固守,到了黄陵地界,一马平川,西北地势高,西南地势地,凉州骑兵居高临下,地形上大不利。 士卒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连长矛都握不住、弓弦拉不开。 倘若大雪降临,在雪地里冻上一两天,只怕不需凉军动手,士卒们也会失去战力。 三支的骑兵肆无忌惮的冲杀,也惊醒了梦中人。 司马昭巡视诸军,也是心中一惊,形势竟然恶劣至此。 “贼骑骁勇,趁风寒而来,居高临下,我军不耐苦寒,此地大不利于我,请相国回军!”陈泰直接建议。 陈骞也是拱手道:“杨峥一步一步诱我军至此,意在借风雪之力冻杀我军,凉贼耐寒远在我军之上,请相国速速回军,迟则有倾覆之祸!” 一场大战的死伤,远不及一场天灾。 死在瘟疫、饥寒的人远比死在刀剑上的人多。 被西北风吹了一天,司马昭清醒了许多,司马孚的尸体看样子是追不到了,这种引诱太明显了。 沉默许久,司马昭脸上恨意、怒气不断交织,但最终还是恢复常态。 毕竟他的一大长处就是听人劝。 司马孚的遗体固然重要,但司马家的大业更加重要。 能为司马孚的遗体追杀了一天,也算对士族有了交代。 只要稳住关中,拖到天暖,天下大势就还在司马家手中。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能以吾一人之血仇,而拖累三军将士入险地!”司马昭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台阶下,又拔出腰间长剑,削断一缕头发,“我司马昭在此盟誓,此生必剿灭杨贼,千刀万剐,若违此誓,人神共弃!” 一番作态,没有丝毫凝滞之感。 在场将左、亲卫皆大为感动。 “愿为相国效死!”贾充、陈骞二人带头跪拜。 其他将领也纷纷拜倒:“愿为相国效死!” 只有陈泰拱手一礼。 司马昭自然不会介意,他想到一个更严峻的问题,“我军十六万之众,若是退军,贼纵兵大进,岂不全军崩溃?” “我军以武刚车倒行,缓缓而退,贼若敢来,全军搏战之,贼必败!贼若不来,我军入临晋,待关东之粮草辎重。”仗打到这个份上,陈泰也觉得没脸见人。 事实上,形势比陈泰说的更为严峻。 北面早已成以逸待劳之势,只要大雪降下,就是十六万大军溃败之时! 好在一切都不算太晚。 大雪没有降临,司马昭幡然醒悟,十六万大军犹有一战之力。 “那就依玄伯之言。”司马昭吐出一口白气,望着越来越低沉的乌云,心中隐隐不安。 这么多天连续被凉贼马蹄声惊扰,感觉那沉闷的声音一直萦绕在耳边。 持续一月的交锋,让司马昭对杨峥忌惮越来越深。 不禁后悔起当初没有听陈泰、钟会之言,先讨伐凉州。 以至于凉贼成了今日的气候。 其实最主要的还是诸葛诞拖了一年,耗费了中原太多的精力…… 贾充黑少白多的眼珠子滴熘熘的转了几圈,拱手道:“眼下兵凶战危,不如相国领一军先走,陈公领大军在后缓缓撤退。” 陈泰眉头一皱,“此时分兵,岂不是为贼各个击破?” 十六万大军,九千贼骑来去自如。 若五万贼骑一拥而下,如何抵挡? 司马昭也是一怔,却默不作声。 这沉默就是对贾充的鼓励,“不然,两军前后依托,贼若击前军,则后军驰援,若击后军,则前军夹击之!我十六万之众,分成两部,兵力也远在贼军之上!” 贾充的心思陈泰当然明白,不过是金蝉脱壳之计而已。 如此一来,司马昭就高枕无忧了。 陈泰拱手道:“泰愿引一军断后!” “玄伯!”司马昭眼中溢满了泪光,“我与你自幼相知,岂能置你于险地?” “天下可无泰,不可无相国!”陈泰发自肺腑道。 只有司马昭活着,中原百姓才能免遭更大的兵灾! “陈公深明大义,可为天下之垂范,既然如此,就请相国将旗号留在陈公军中,以为疑兵之计!”贾充设身处地的为司马昭着想。 他的前程、贾氏一门的荣辱兴衰都系在司马昭身上,所以司马昭一定不能出事! 司马昭怒道:“吾岂能置玄伯于险地?公闾休要多言!” 贾充单膝对陈泰跪下,“能安然退兵者唯有陈公,能挡杨贼者,也非陈公莫属!充若有贾公十一之兵略,愿代陈公而战!” 两人一来二去,说的道貌岸然,却让陈泰退无可退,他是君子,而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有相国此言,泰即便战死,也可瞑目了!” 第五百零七章 风雪 左传有载:文公十三年,晋侯使詹嘉处瑕瑕,见山西猗氏县,守桃林之塞。 桃林塞便是潼关,自函谷至此,高出云表,幽谷秘邃,深林茂木,白日成昏,又名云潼关,亦曰冲关,黄河水自龙门冲激至华山之东。 建安元年,魏武忧心关西兵扰,始建潼关。 建安十六年,魏武与马超、韩遂大战于此。 所以曹髦站在潼关城墙上,北望大河之水激荡,西见华山之巍峨,心中百感交集。 先辈如此英雄,建安风骨、魏武雄风,足以彪炳青史! 而他却受制于人手,成为一个随时可替代的傀儡。 “惟汉廿二世,所任诚不良。沐猴而冠带,知小而谋强。犹豫不敢断,因狩执君王。白虹为贯日,己亦先受殃。贼臣持国柄,杀主灭宇京。荡覆帝基业,宗庙以燔丧。播越西迁移,号泣而且行。瞻彼洛城郭,微子为哀伤。” 曹髦不知不觉便吟诵出魏武的《薤露行》。 此诗是魏武对汉室倾覆有感而发,现在拿来感慨魏室,也恰如其分。 而现在的魏室比当年的汉室更为窘迫,汉室倾危,至少还有一干忠心老臣。 曹魏走到今天,朝堂之上,已经没有魏臣了。 司马代曹,已经是心照不宣的共识。 至今为止,司马昭已经推辞晋王和晋公六次。 谁也说不准下一次,会不会退让。 曹髦忧心忡忡,他所作的一切努力,见效太慢了。 而且没有一个士族愿意站在他这一边。 没有士族支持,他这皇帝就如空中楼阁。 “陛下当心,若是被司马班听去,又是一番波折。”李昭小声提醒。 “此战之后,朕还是皇帝吗?”曹髦心情非常不好。 “王刺史离去之时,劝陛下行养晦之策,而且司马相国未必就能赢,若败,士族离心,天下嗟怨,陛下或可拉拢忠志之士!” “忠志之士?”曹髦一声嘲讽,“连夏侯义权都投附司马昭,谁人是忠志之士?士族只在意他们的家门,朕若强大,他们会弃司马氏而去,朕如今只是傀儡,他们怎会投朕?” 从继位之初,曹髦便不断拉拢士族,常与司马望、王沉、裴秀、钟会等大臣在太极东堂讲经宴延并作文论,称裴秀是“儒林丈人”,王沉是“文籍先生”,司马望和钟会各有名号,郑小同、王祥、傅嘏、羊祜、裴秀等人也在拉拢的对象之中。 甚至两年前,石包从青徐回洛,刚入城,曹髦便命人召见,以示亲近之意。 然而全都是徒劳之举。 稍微倾向他的郑小同因猜忌而死,傅嘏更是莫名其妙的死了。 羊祜敬而远之,钟会居心叵测。 “而且,此战若胜,司马昭或许会容朕两三年,此战若败,司马昭必不会容朕!”曹髦早就想好了自己的结局。 曹髦的一系列小动作,司马昭早就心知肚明。 所以这场大战,才会带着他一起出征,就是为防备大军远出,洛阳有不测之事。 司马昭败了,与皇帝的矛盾将前所未有的尖锐。 为了继续掌控大权,司马昭很可能会走上司马师一样的路。 李昭和焦伯全都呆住了。 十九岁的皇帝早已想清楚了一切。 “朕宁愿大魏江山为杨峥堂堂正正的攻取,也不愿被司马家玷污!”曹髦年轻的脸因仇恨而扭曲。 这时楼下传来兵甲扰动之声。 司马班带着几名甲士登楼,一见曹髦,略一拱手,“风高雪寒,请陛下回屋。” 神态倨傲,没有一丝敬意。 司马班并不是怕曹髦受冻,而是怕他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 皇帝若是出了事,司马昭怎么都脱不了干系。 即便是傀儡,也有傀儡的用处。 李昭、焦伯一脸愠怒,却敢怒不敢言。 曹髦早已习惯被如此对待,即便在洛阳,群臣对他也只有轻蔑,“有劳将军!” 瞬间,曹髦又恢复成唯唯诺诺之态。 枹罕。 关中、汉中皆在大战,此地算是一处远离纷争的祥和之地。 不过祥和之地也是禁绝之地。 一个月以前,枹罕、桃阳便处于戒严之中。 商旅、牧民不得入境。 只有来往的斥候,不断穿梭在风雪之中。 “君侯与司马昭相拒于白水!”斥候带来的消息晚了至少五天。 “司马昭十六万之众,君侯只有五万,岂不危矣?”李特担忧道。 周旨、田章、田续、许仪、皇甫闿、爰邵、秃发树机能等将也全都神色莫名。 杜预却一脸轻松,“若相拒于渭水,则君侯危矣,相拒于白水,危险的就是司马昭!” “这是为何?”周旨不解。 “相拒于渭水,说明局势在司马昭掌握之中,相拒于白水则局势在君侯掌控之中。” “然而局面依旧难分难解,我等何时可入蜀中?”在场诸人,最渴望建功立业的是李特。 眼下风雪交加,关中对峙,汉中趋于平静,似乎不是进兵的时机。 “十数日内,白水必有消息传来,所以进兵就在——”杜预环视众将,“明日!” “明日?”几人惊讶万分。 外面风雪呼号,这种天气走阴平小道? 不仅敌人想不到,就连他们也想不到……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君侯之大业就在眼前,莫非诸位有退缩之意?”杜预虽是书生,但严肃起来,气势丝毫不亚于宿将。 “我等无有此意!” “唰”的一声,堂中诸将全都半跪在地。 “传我军令,明日起兵,先进桃阳,径取沓中,入阴平道后,每什以绳索串联之,舍弃长矛、大盾、铁甲、牲畜,改以皮甲、长枪、环首刀、弩机!” 这一个月来,杜预还改良了木牛流马,加装了滑轮吊索,一人在前拉,一人在后推,遇到悬崖峭壁,可直接以绳索滑动,极为方便。 此车不仅能运送辎重粮草,立于平地之上,两个前撑立住,就是一张可供一人勉强睡下的行军床。 杜预兵法、律法、建筑、木械等等无一不通,凉州人称之为杜武库,意指其博学多通,就像武库一样,要什么有什么。 汉魏的文人,不仅仅是文人。 士卒在这一个月里也没有闲着,在风雪中行军训练。 每日三餐,顿顿有肉,吃饱喝足,身上都长了膘。 “遵令!”诸将拱手。 第五百零八章 群狼 刺骨的寒风从黄土高原横扫而下,连天上的阴云都在不断涌动。 十几万大军如潮水而来,又如潮水一样缓缓退去。 一部在前,一部在后。 “万不可让司马小儿跑了!”刘珩比谁都着急。 司马昭快五十的年纪,刘珩也才二十七八,居然称呼司马昭为小儿…… “只要再拖三两个时辰,必有大雪,可惜!”孟观看着天色道。 世上之事,不可能尽如人意,能把司马昭引诱到此地,已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这么明显的诱敌之计,司马昭看不出来,陈泰还能看不出来? 黄陵之下,司马昭的牙旗无精打采的耷拉在寒风中,仿佛被冻住了一般。 旁边立着魏字大旗,以及陈泰的旗号。 虽是撤退,但阵型没有大乱。 “还等什么,属下愿为前锋!”刘珩最喜欢这样的击溃战。 “司马昭与陈泰亲自断后,这会不会是诱敌之计?吸引我军攻其后阵?”庞青疑惑道。 他这一提醒,杨峥也疑惑起来。 撤退有主帅与君主亲自断后的吗? 这太像一个羊退诱敌之计了。 张郃追诸葛亮败兵,殒身木门道。 王双也是追诸葛亮,被魏延斩杀。 现在的杨峥不得不考虑这个可能性。 一前一后,倘若杨峥攻后军,前军很可能回头夹击。 而且陈泰的后军有武刚车在,不是那么容易被击败的。 这场退兵有诸多不合理的地方,两军相拒,一军撤退,很容易造成全军溃败,这就像两个武侠高手在比拼内力,一人突然撤力,那么另一人的内力就会压过来,伤了他的五脏六腑…… 但如果放任不管,司马昭退回去,自己就前功尽弃了。 最主要是敌人兵力太多了。 多到杨峥不得不小心谨慎。 任何一个局部的溃败,都会造成全面溃败。 司马师十几万大军围攻奄奄一息的毌丘俭,可曾会想到文鸯几千人就敢往他的大营里冲? 越是到了关键时刻,越是要谨慎。 为将者,可以勇往直前,义无反顾。 但为帅者,为君者,就要想到所有可能。 “末将以为,魏军已然力竭,眼见风雪将至,不得不后退,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若待司马昭撤回白水,则又是对峙之局!雍凉局势难解,天暖之后,中军战力复苏,我军师老兵疲,是以,破敌就在今日!”一向沉默寡言的文鸯忽然道。 魏军撤退,跟文鸯也有很大关系。 本来是派他们三人前去袭扰,没想到蒙虓与文鸯一刀捅穿了魏军,差点杀到司马昭的牙旗之下。 中军诸将实力参差不齐,有陈泰、陈骞这样的宿将,也有司马伷这样的脓包。 大兵团作战,其实全靠中下层将领的发挥。 能做到陈泰这种地步,几乎到了极限。 “打!”在诸将期待的眼神中,杨峥一拍大腿。 裤子都脱了,当然不能让司马昭跑了! 诸将全都兴奋起来。 “末将愿为前锋!”文鸯拱手请命。 旁边的刘珩不乐意,“分明是某先请的令!” 蒙虓、孟观也全都站了出来。 冻了这么久,将士们还有这士气,杨峥足以自豪了。 连荒野中的狼群也纷纷嗥叫起来,似乎在为最后的时刻而兴奋。 “这一次,群狼突进!”杨峥脑中灵光一闪,回想起记忆深处后世的经典战例。 以乱打乱! 我不跟你玩正面硬推,一条人命一条人命的往上填、往上耗,我不玩不起,跟你玩乱斗。 排兵布阵不是杨峥所长,更不是骑兵的长处。 骑兵的长处在走位,在奔袭! 如狼群一样,分进合击,找准弱点,有利则进,无利则继续袭扰,且缠且拖且耗,直到猎物露出弱点! 大规模大兵团作战,最忌讳的是玩微操。 在这方面,杨峥有自知之明,不是陈泰的对手,所以另辟蹊径! 不如放开诸将的手脚,让他们自由发挥,很可能有意想不到的战果。 文鸯、蒙虓已经证明了凉州军的单军作战能力。 如果杨峥直接攻打敌军后阵,绝对又是一场恶战、血战,有陈泰、陈骞以及武刚车在,胜负还不一定,若大战正酣,前军过来包夹,弄不好翻船的就是自己。 诸将不明所以,杨峥肃然道:“蒙虓、文鸯、庞会、刘珩、孟观、庞青、姜伐野、彭护听令!” “末将在!” “尔等各引本部,分进合击,不必拘泥于前军、后军,择其弱者破之,寻其破绽击之!能打则打,不能打,继续拖,继续耗,继续缠!” 众人一愣,显然没想到还有这种打法。 凉州军一军失利,不影响其他军。 但中军若是一处失利,则会被切割开来。 惊讶之后,便是大喜。 这意味着,每个人都可以单独领军,尽情发挥! 尤其是文鸯、蒙虓、刘珩这样的勐将,而姜伐野、彭护作为羌胡出身,对这一套有莫名的熟悉之感。 “末将定提司马昭、陈泰首级献于君侯马前!”文鸯两眼中冒着寒气。 刘珩也都哝一句,不知在说什么。 “好!吾静候诸位佳音!”杨峥大手一挥。 一个时辰后,八支骑兵从黄土高原上涌下。 仿佛八条恶龙在莽莽苍苍的黄土高原上等待了数万年,终于等到破土而出的时候,带着毁灭一切的杀气和煞气,向敌人冲去。 id=wzsy> 呼啸的风声与狂乱的马蹄声犹如龙吟。 天上的黑云也随着马蹄声剧烈的翻滚着。 仿佛他们不是从黄土高原上冲下,而是直接从云层中冲出。 凶煞之气铺天盖地、排山倒海滚滚而下。 杨峥立马高坡之上,望着远去的骑兵,心中涌起万丈豪情。 多年的隐忍和蛰伏,终于迎来与司马昭一战的资格。 司马氏如同笼罩华夏的沉沉黑夜,这时代早已没有英雄,只有枭雄,只有为了自己家族争一口狗食所谓的“英才”。 魏晋以降,这些“英才”一代比一代无能,一代比一代无耻。 泱泱华夏何以会沦落至此? 司马父子高平陵之变,加速了这种堕落! 而现在,杨峥站了出来,将划开这沉沉黑夜,还天下以光明! 这是英雄的宿命。 “时无英雄,吾自为之!”杨峥朝着低沉的天空怒吼一声,乌羽人立而起,似乎要跃进阴云之中。 23shu8*net 第五百零九章 乱战 铁蹄滚滚,烟尘大起。 仿佛有洪荒勐兽自黄土高原冲下。 寒风呼啸,阴云中忽然飘下一片鹅羽。 不,不是鹅羽,而是雪花。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而下。 眨眼之间,那支疯狂的骑兵便消失了踪影,四面只有马蹄声轰鸣。 陈泰想象当中的冲击并没有到来。 心中先是有几分失落,而当马蹄声出现在左右翼,乃至身后的时候,陈泰大惊失色! 难道杨峥识破了金蝉脱壳之计,直奔前军而去? 士卒们已经开始慌乱起来。 并不是因敌军慌乱,而是这场大雪,有大雪,他们就走不了了。 朔风将寒气浸染到全身每一个角落。 “不得惊慌,各守本阵!”陈泰镇定而从容的命令道。 为今之计,也只能先稳住了。 士卒们听到陈泰的声音,安心不少,互相挤靠在一起,躲在武刚车后,抱团取暖。 马蹄声仿佛梦魔从他们耳边呼啸而过。 过不多时,身后带起一片惨叫之声。 有大雪遮掩,凉州铁骑仿佛无处不在,前后左右都是他们的马蹄声。 仿佛八万大军都被他们包围了。 有时一支骑兵会忽然从雪幕中杀出,踩死、刺死一片,中军刚刚掉转长矛,敌骑浅尝辄止,调转马头,从另一个方向杀出,消失在雪幕之中。 有时马蹄声汹涌而来,中军竖起长矛大盾,但迎来的只是一阵箭雨…… 恐惧无处不在。 而陈泰的影响力只在他身边一百步的范围。 一百步外,士卒们看不到他的旗号。 当然,十六万中军里面自然有很多精锐。 他们坚毅顽强,守候在风雪中,岿然不动。 但这种寒冷的天气下,注定他们撑不了多少时间。 每一个动作都要比平时耗费更多的体力。 陈泰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无力感。 如果两军对垒,来一场血战,他觉得就算自己战死,也必然能狠狠重创杨峥,为司马昭争取机会。 即便司马昭不回身救援,凉州在数年之内,无力染指关中。 数年之后,中原一定比凉州先恢复过来。 但这种天马行空的战法,让他的大阵列、武刚车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还有这场大雪,简直如有神助。 “莫非天命在他?”陈泰很清楚此战失败的后果。 雍凉必然全部陷落,十年之内,中原无力东进。 而且士卒会在心理上留下创伤,从此畏凉军如虎! 雍凉陷落,那么蜀国也就跟着去了…… 如果司马昭有个三长两短,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快逃啊——” 后方忽然传来几声惨叫,本已摇摇欲坠的军心忽然间崩溃了。 陈泰百步之外,到处是混乱的撞击声、踩踏声、惊叫声…… 能在寒风飞雪中支持这么久,士卒们已经到了极限。 战场迅速崩溃。 无数人争抢着向南溃逃。 陈泰看了一眼身边目光闪烁的士卒,那种眼神中包裹着求生的欲望,以及对自己的失望,陈泰无力的吐出一个字:“退!” 整个战场异常混乱,分不清彼此,看不见号旗。 凉州骑兵如羚羊挂角、吉光片羽,在混乱的溃军中肆意冲杀,带起一阵腥风血雨呼啸而去。 狼群绝不会孤注一掷,而是撕开猎物的伤口,让它们的血慢慢流干…… 即便中军想反抗,在文鸯、蒙虓的冲击下,也很快丧失反抗能力。 从黄陵到粟邑,仿佛一头巨象在被八条恶狼围攻,巨象走到哪里,鲜血就流到哪里。 恶狼们不慌不忙的一次次从巨象身上撕下血肉,留下伤口。 于是巨象的速度越来越慢。 越来越多的士卒倒毙在风雪之中。 或者直接逃入风雪。 “噗通”一声,杨毅身边的从马倒在雪中,这么寒冷的天气,河湟马也到了极限。 而且这场大战持续了这么久,很多战马早已疲惫不堪。 即便如此,在面对中军时,也有压倒性的优势。 根本不需要冲锋,只需坐在马上,随意向前刺出一矛,就能收割一名敌军的性命。 而其他人,连反抗的心思都没有,只顾着仓皇向前逃命。 当然,也有一些将领,在后退时维持本阵,缓缓后退。 却无法改变整个战场崩溃的局面。 身边的三个兄弟紧紧围绕在他身边。 “某刀下从不斩懦夫之首!”李庠一反常态,居然对厮杀毫无兴致。 “君侯群狼之法,当真世之奇谋,不亚于当年韩信十面埋伏。”夏侯栩道。 杨毅一脸骄傲之色,“天下英雄,何人能与我父比肩?” 儿子自然对父亲有着盲目崇拜。 杨毅立志从军,就是受了杨峥的影响。 “大郎,你将来也要当英雄,带领我们兄弟三人大杀四方,打下一个大大的疆土!”赵雄笑道。 “这是自然!”年轻的杨毅还没想那么远。 文鸯仿佛一只雄鹰凝视着战场。 每次他都能找到敌人的要害。 中军这么快崩溃,绝大部分功劳都是他的。 是他最先率军冲入敌军之中,所向无敌,最先凿穿了敌阵,杀的敌人心惊胆战,四散奔逃。 然后庞会跟在后面捡现成的。 马蹄声与羌胡士卒嘴中的狼啸声就是最好的联络信号。 “后军已破,追杀前军!”文鸯迅速做出判断。 “唯!”杨毅四人拱手,各自换了一匹战马。 跟在文鸯身后,才知什么是神勇! 绞杀仍在继续。 从白日追杀至夜晚。 而夜晚更为致命,很多士卒熬不到天亮,就被冻僵在雪地之中。 为了活命,终于有人向凉州军投降。 杨峥领着八千步骑缓缓在后,仿佛打扫战场一般,不断接收降军、武刚车、辎重…… 敌军的崩溃之快,超过了想象。 仿佛早就是强弩之末,只不过在苦撑而已。 一方面是司马昭这两年不断往中军注水,战力下滑严重。 另一方面,从司马昭渡过白水时,优势便转向凉州一方。 “前方诸军停止了追杀,在黄岩峪、清溪涧等躲避风雪,只有文、刘二部仍在追杀前军。”斥候来报。 “抓到敌方大将没有?” “尚未有消息。”斥候老老实实回答。 但凡大将,身边都有亲兵,不是那么容易抓到的。 不过不要紧,这只是第一天,后面还有机会。 从粟邑撤到白水,上百里的距离,司马昭跑不了。 即便到了粟邑,一座小城,也救不了他们。 第五百一十章 辜负 如果司马昭不分兵,而是选择共进退,陈泰不会败的这么快,凉州骑兵也不会胜的这么容易。 战场之上,只要有一人先退,其他人心中就会充满疑惑。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这是人性。 凭什么有人能先走? 是不是败局已定? 大战还开打,中军士卒心中就已经蒙上了一层阴影。 更何况司马昭留给陈泰的都是新进扩充的士卒,虽然也经历了寿春之战,但并非是当年曹魏立国征战四方的那一支中军。 真正的精锐,自然要留在司马昭身边。 所以遇到苦战和挫折,后军瞬间就失去了斗志兵败如山倒。 后面杀声震天,犹如惊涛骇浪汹涌而来。 司马昭与贾充却都非常默契的选择了无视,仿佛忘了当初在陈泰面前的承诺。 明明身边还有一支骑兵,却依旧无动于衷。 不,也不能说无动于衷。 八万人奔走的速度更快了。 “相国当以天下为己任,速离险地!”听着背后追来的马蹄声,贾充连丝毫抵抗的兴致都没有。 如果连陈泰都挡不住,那么他们就更挡不住了。 这才几个时辰,陈泰就崩溃了? 难道西贼战力真的恐怖如斯? 所以人心中都作如是想。 只有陈骞怒道:“区区一支游骑而已,我方尚有八万之众,何惧之有?” 陈骞跟陈泰不同,陈泰心怀曹氏,对司马昭若紧若离,而陈骞却一头倒向司马氏怀中,成为中原冉冉升起的一颗将星。 尤其是莲勺之战,以三万弱势步卒,挡住五万优势骑兵,更令司马昭刮目相看。 这比寄予厚望的羊祜强上太多。 人心惶惶之下,陈骞的镇定让司马昭心中大定,“休渊可有良策?” “相国勿惊,前军有八万之众,犹有一战之力!”陈骞犹如一棵大树,风雪再急,却不能撼动他分毫。 贾充眼珠子一转,“可速速抛弃辎重、旗仗、车马,以迟滞敌军。” 司马昭听从二人之言,抛弃辎重,令士卒徐徐而退。 又纵成倅骑兵督战,但有脱离本阵者,一概砍杀。 前军迅速恢复镇定。 靠近的凉州骑兵一见如此气势,小心翼翼冲杀了两次,皆被挡住,便只能跟在身后袭扰。 夜黑雪急,寻了一处丘壑,勉强能够遮风挡雪。 好在追杀的两支骑兵也是强弩之末,很多骑兵还在奔驰,马背上的骑兵已经冻僵,也有战马忽然哀鸣一声,栽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 眼看夜色越来越深沉,骑兵也不敢追击了,退了下去。 司马昭松了一口气。 “只要到了粟邑,我等就可凭城而守!”贾充勉励道。 陈骞却泼了一瓢冷水,“粟邑小城,立于平原之上,我军若据此城而守,必死无疑!四方援军,何人敢来救援?必须撤退至白水城或者临晋!” 白水城有白水为屏障,还有黄龙山、雁门山为依靠,原本就是中军屯兵之地,有大量营垒和鹿角,能挡住凉州骑兵。 而且白水城距离粟邑只有四十里不到。 距离他们也仅仅六十里左右。 这个时候,贾充也不敢跟陈骞争了,“陈将军所言甚是。” “速令临晋守军前来支援!”司马昭吹了一天的寒风,仓皇南顾,到现在只觉得全身发冷。 这些年他身体一直就不怎么样,比司马懿差多了。 虽一直跟着司马懿在军中,很少冲锋陷阵,所以身体就不是很强健。 “军中诸事,皆由休渊定夺!”司马昭又冷又累,昏昏沉沉,有些支持不住了。 “相国!”贾充脸色比司马(本章未完!) 第五百一十章 辜负 昭还要苍白。 司马昭倒了,以他现在的境地,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轻则被排挤出洛阳,重则人头不保,毕竟得罪的人也不少了。 司马昭手扶着额头,“无妨、无妨,再派出使者,让汉中士季分出一军驰援关中!” 大军直接交到陈骞手中,是最好的选择。 前军稳住了阵型,后军一败涂地。 天亮时候,大雪已经小了很多,雪深及膝,到处都是冻僵的人。 很多士卒抱在一起,被冻成了雪雕。 真正死在凉军骑兵手上的没有多少,绝大多数都是冻死和逃散的。 陈泰带着一众士卒从丘壑中钻出,心灰欲死,忽然拔出长剑,欲自刎谢罪,却被身边的部曲挡住,“大势已去,陈公何不弃军而去?” 战场仍是一片混乱,从黄陵地界漫延至粟邑地界,逶迤七十多里。 凉州骑兵同样受制于这场雪,马蹄在积雪中迈不开蹄,这给了中军一丝逃生的可能。 只要脱离大军,有很大几率活下来。 但如此一来,陈泰就不是陈泰了。 “如此惨败,直追当年东兴与赤壁,吾有何脸面见中原父老?”陈泰今年正好六十,却比司马昭身体强多了,在雪地里屹立如山。 只是眼神变得苍老而疲惫。 “君侯……” 部曲与士卒跪了一地。 陈泰想以死谢罪,他们却还想活下去。 “君侯!” 越来越多的士卒跪下,犹如受了委屈的孩子在哭喊自己的父母。 陈泰全身一震,苍老的眼神再次变得坚毅起来,“诸位若是不弃,吾率尔等生还故乡!” “愿随君侯死战!”这支两千人的残军,瞬间变成了一支哀兵。 哀兵越滚越大,沿途不断收容败军,向南杀去。 渴了直接吞雪而饮,饿了直接割肉而食。 人在绝境之下,会爆发巨大潜力。 能活到现在的人,无不是坚韧狠绝之辈。 而积雪让凉州军没有骑兵优势。 陈泰极擅排兵布阵,再混乱的人马到了他手上,都能被捏合起来。 士卒对他也异常恭顺。 “雪地不利战马,凉贼之利唯战马尔!没有战马,他们就跟你们一样,两条胳膊两条腿!”亲兵们重复着陈泰的话,不断激励士气。 几支凉州骑兵靠近,战马只能在雪地里缓行,不能奔行,就没有冲击力。 残军们竖起长矛,视死如归,凉军见占不到便宜,也就退去了。 这给了他们巨大的信心。 只有陈泰脸色一直低沉着。 如果司马昭回军救援,这八万大军,至少能保存三两万…… 然而雪地里白茫茫的一片,哪里有援军的影子? 陈泰幽幽叹息一声,司马家再次辜负了他。 第五百一十章 辜负 第五百一十一章 血战前 天亮之后,杨峥骑着战马踩在厚厚的积雪上。 昨夜陆陆续续收容的俘虏都快超过一万人。 给杨峥带来不少负担。 干粮、酒、羊袄全都不够用了,不管杨峥关心的不是这个,“抓到司马昭、陈泰、陈骞没有?” “禀君侯,尚未有消息传回!”亲兵站了一夜的岗,一脸疲惫之色。 风雪助自己破敌,但也挡住了骑兵的追杀。 积雪这么厚,骑兵的优势去了一大半。 不过优势还是在自己一方。 事实上,只要这八支人马跟在敌军后面,这支大军迟早会崩溃。 从黄陵逃回白水,一百多里,冰天雪地,他们缺衣少食,能逃回几人? “蒙虓、文鸯他们到哪了!” “后军已然崩溃,几位将军现在转攻前军!” 留下前军,后军所剩无几的溃军也逃不了。 “分出两千人,搜救活着的人。”杨峥下令道。 雪地里被冻成雪凋的人。 很多人可能并不知道为何要打这一战,只是被上官驱使着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战场上是敌人,无所不用其极,无可厚非。 战场之下,则能活一人是一人。 这并非全是出于仁慈,也是为凉州的未来。 人口是最重要的资源。 所幸还有陈泰的八百多辆武刚车,拆掉,盾牌、长矛、木刺等物,就是一辆现成的木车,至于拉车的牲畜,凉州军最不缺的就是这个。 到了中午,雪完全停了,天上阴云尽去,居然还露出太阳。 被搜救的俘虏越来越多。 很多人其实都是主动求救的。 冻伤的人也被带了回来。 营地中升起篝火,俘虏们围坐在一团,喝着热粥。 受伤的人也被救治。 这个举动让俘虏放下了最后一丝戒心,主动帮助生火、救人。 不过杨峥没有卸下防备,手上的三千亲兵始终维持戒备。 “禀将军,敌后军聚集一支四千人马,向东面衙城撤退!” “查明是何人统军?” “敌军未亮明旗号,姜、彭二部下马步战,皆被击退,阵亡三百余人。” 姜伐野率领的是羌骑,彭护率领的是胡骑,在亲军中算是打酱油的存在。 骑上马战斗力都不怎么强悍,更不用说下马步战。 不是杨峥看不起羌胡,而是这时代未经训练的羌胡、鲜卑、匈奴等部,战斗力的确不如汉人。 这时代牧民普遍过的比汉民惨,一年到头都是饥一顿饱一顿的,身体素质普遍不行。 不然也不会一个劲的往汉地窜。 四千人,小股兵力上去没用,大军兵力上去,就分散了对前军的袭扰。 杨峥手上倒是有八千人马,但这八千人是压阵之用,避免前面出现意外状况。 敌人前军没有回师救援,这就说明司马昭不在里面。 十六万大军,四千溃军,似乎也没必要过分关注。 他们能不能活着走到衙城都是问题。 “斥候盯着这支溃军即可。”杨峥把精力投入到前军之中。 比起八万前军和司马昭,这四千溃军微不足道。 “报君侯,蒙、文、刘、二庞五部已经咬上敌前军!孟部率军先行夺下白水城!”斥候在雪地里骑着马艰难走来。 “好!”杨峥抚掌大笑。 孟观不愧是自己看重的将才,这一招釜底抽薪,基本就断了司马昭的退路! 他的聪明不止于此,故意留着粟邑,让他司马昭不至于断绝了希望。 司马昭入粟邑,形同进入绝地,粟邑无险可守,又是座小城,内无粮草,外无援军,叫(本章未完!) 第五百一十一章 血战前 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只能等着凉州大军把他们围死! 让将领们自由发挥的目的就在于此。 十几万人的大战,什么都可能发生,自己在后面,不可能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 就算知道了,消息也早已过时。 还不如让将领们自行决断。 “走吧,我们也去会一会司马昭!”杨峥道。 这场大战差不多该落下帷幕了…… 雪地里,八万大军艰难的行走着,沿途不断有人倒下。 也有人走不动了,直接坐在雪地中。 身边袍泽麻木的从身边走过,没有人伸手拉他一把。 只有成倅的骑兵在雪地里缓缓走近,然后挥刀斩下…… 一颗人头挑在长矛上。 “临阵退缩者,自乱阵脚者,私自溃逃者皆如此人!”成倅耀武扬威道。 成倅、成济兄弟都是司马家的部曲。 靠军功一路杀上来,才得到司马昭的青睐,成倅为中军骑督,其弟成济为太子舍人,是这两年洛阳炙手可热的红人。 士卒惧成倅之威,皆不敢逃散。 陈骞在请示司马昭后,立起司马昭的旗号。 不得不说,有没有司马昭在,对士卒的影响很大。 旗号立起的时候,中军士气明显恢复了一些,抓起生的粟、麦直接就着雪水咀嚼咽下。 很多士卒的手早已冻伤,却以布条缠在刀矛之上。 文鸯部率先从左翼杀入,但这一次的对手不是司马伷,而是陈骞亲自指挥,长矛大阵,堂堂之师。 没有战马,文鸯的战力也下降一半。 几次突袭,都无法破敌。 其他几军也是无功。 刘珩立功心切,身披重甲,手提狼牙棒,却依旧被阻挡住,自己还中了两矛。 若非冷锻甲坚固,凉州第二勐将就交代了。 击败陈泰的后军是借助了天时以及骑兵之利,但现在都是步军,凉军剽悍耐寒,中军人多势众,一时难分高下。 陈骞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因为他刚刚收到白水城被凉军攻占的消息。 没有白水城,就只能退向临晋! 司马昭撑着病体,从舆窗上探出头来,“休渊,何不暂屯于粟邑?” 陈骞咬牙道:“万万不可,士卒不入城池,尚有死战之心,若入粟邑拖延几日,士卒贪图安逸,不敢死战,待积雪消融,贼骑复至,我军必死!” 司马昭点点头,“那就再苦一苦将士们,若能返回临晋,所有生还者,每人赏五亩良田!” 贾充闻言,习惯性的送上马屁,“相国仁义,天下无双!” 其他人也跟着一起歌功颂德。 司马昭满意的缩回车舆之中。 消息传下去后,士卒全都精神一振。 第五百一十一章 血战前 第五百一十二章 血战中 杨峥带着三千亲军赶到前线,看到中军宛如一只张牙舞爪的刺猬。 看似强横,实则外强中干。 这似乎并不是陈泰的手笔。 陈泰排兵布阵跟他的人一样堂堂正正。 而眼下这支大军明显要凌乱一些,最奇怪的是那支骑兵,在阵列之间肆无忌惮,士卒们为了躲避他们,阵型略显松弛。 敌人的劣势不止于此。 杨峥看出敌人很多士卒连站立都不有些不稳。 阵中不断有人倒下。 而他身边的人不闻不问。 这说明敌人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只是在强撑。 就在杨峥观察敌阵的时候,坏消息接连传来。 临晋城司马亮派部将刘旗、骑督敬琰领八千步骑前来救援。 河东匈奴左部帅刘豹也领一支五千人的骑兵前来支援。 最可气的是河东太守王卓纠合三千王家部曲响应。 早知如此,杨峥当初就应该直接把他给砍了。 这也说明关东士族不可能真正的投附自己。 凉州的制度天生与中原对立。 中原士族不会允许羌胡为将为官,也不会给底层上升的通道,他们要的是垄断…… 再者,光武帝以关东豪强取天下,把关西士人挤出权力核心圈子,关东对关西歧视,早已不是一两天。 曾经就有朝中大员建议放弃凉州,让给羌胡…… 其三,凉州耕牧二元制,天生就被他们厌恶。 士族都是很高傲的,羌胡这些贱奴在他们眼中压根就不是人。 在他们的口口相传中,杨峥已经成了率兽食人的恶贼,比当年王莽、董卓、马超还要罪大恶极。 “末将无能!” 蒙虓、文鸯、刘珩、庞青、庞会拜在杨峥面前。 姜伐野和彭护在后面打扫战场,押送俘虏回安定。 “陈泰、陈骞成名数十载,名震天下,你们击溃后军,已经难能可贵。”杨峥勉励道。 “不能就这么让司马小儿跑了!”刘珩拖着受伤的身体道。 不过看他生龙活虎的样子,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碍。 煮熟的鸭子当然不能让它飞了。 “诸军汇集!”杨峥望着头顶的太阳,虽然没带来多少暖意,却令人愉悦。 近四万大军汇集,连续多日的追杀,将士早已疲惫,战马损耗也异常严重,冻死的不计其数。 将士伤亡也不小。 在见到杨峥之后,将士们脸上神色为之一振。 杨峥带着几名亲兵从大军中威严的走过,目光在一张张年轻的脸上扫过。 汉人的脸、羌人的脸、胡人的脸、匈奴人的脸、鲜卑人的脸,全都大同小异。 这些来自各地各族的年轻勇者,聚集在同一面大旗之下。 只要司马昭与任何一地的援军接触,这八万人就留不下了。 杨峥本想先击破司马亮、刘豹的援军,但将士早已不堪跋涉。 雪地里长途跋涉,可能没接触到敌军,反倒是自己先累到了。 所以只能先击溃这八万大军。 自己累,敌人更累。 战争到了这一步,就要看真本事了。 计策只能最大程度的削弱敌军,而不能完全消灭。 “我听说我的儿郎被风雪挡住了?”杨峥开口道。 士卒们还没听出什么意思,迷惘的看着杨峥。 “你们说说,风雪能挡住你们吗?”杨峥换了一种尽量直白的说法。 “不能!”士卒们举起武器。 “当然不能,我的儿郎还要打进关东、打进洛阳、打进中原,让那些高高在上的达官贵人们尝一尝咱们西北冰寒刺骨的风雪!”这一刻,杨峥已不必(本章未完!) 第五百一十二章 血战中 掩饰自己的野心。 雄主就要有雄主的气魄! “战!”士气瞬间就被调动起来。 敌军听到吼声,也意识到大战降临,不再退走,而是列阵于雪原之上。 杨峥拔剑南指,“我凉州将士自从崛起,未曾一败,今日也是一样!刘珩率八千甲士卒为前锋,庞青引五千步卒扫雪,文鸯引八百重骑在中,蒙虓引一万骑兵在后,一旦雪道打开,给我冲击敌阵,直取司马昭旗号!” “遵令!”四将慨然领命。 雪又不是铁,容易对付。 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杨峥看了一眼身边的庞会,本来想让他跟文鸯一起冲锋,但这厮实在有些让人失望,一直出工不出力,不是跟在文鸯身后捡漏,就是在外围游弋。 万一激战正酣,这厮掉头就跑,自己就吃不了兜着走。 还是留在身边保险。 若不是看中他的名声,以及示范效应,杨峥真想让他滚蛋。 呜—— 号角声在雪地里响起。 苍凉而雄浑。 “此战必胜!”杨峥吼了一声,挥剑斜指,“攻!” 八千重甲形成一个锥形阵,向前缓缓走动。 仿佛一支巨大的箭失,缓缓射向敌人。 刘珩一马当先,最前排的一千人全都跟他一样人高马大虎背熊腰,穿着冷锻甲,有人还在胸前披一件铁甲,人人手中不是狼牙棒,就是大斧、长戟等重兵器。 每人都像披着铁甲凶兽,只有一双凶残的眼睛露在外面。 敌人的羽箭射在上面,叮叮当当乱响。 习惯了凉州军暴风骤雨的骑兵突袭,现在这么一步一步的向前,给了中军巨大压力。 那一根根狰狞的狼牙棒,仿佛凶兽的獠牙。 即便屡经恶战的中军士卒,也忍不住心头发寒。 凉军甲士一步一步靠前,中军一开始还能承受这巨大的压力。 但当这些铁兽忽然大吼一声,向他们冲来的时候,压力勐然达到极限,化为阵阵恐惧。 虽然没有调头就跑,但双手的力气去了三分。 本来这两日就全口吞雪嚼麦撑到现在,体力早已大不如前。 竟然不能洞穿凉军的重甲。 刘珩狂笑一声,提着狼牙棒一跃而起,重重砸下,两名士卒的脑袋如瓜果一般碎裂。 红的白的飞溅到旁边士卒脸上。 士卒惊恐一声,瘫坐在地,怎么都爬不起来。 眼中刘珩的身影被无限放大,仿佛真成了一头巨兽。 巨兽发出心满意足的狂笑声:“凉州第一勐将在此,何人敢来一决生死!” 刘珩或许不是第一勐将,但对普通士卒的杀伤却是最狠的一个。 文鸯一向欺强不凌辱,对于弱小的对手,常常不屑一顾,刘珩却大小通吃,只要站在他面前的敌人,一概砸碎! 身后狼牙棒、大斧、长戟也跟着扫下…… 白色的雪地上,鲜血如鲜花般暴烈的绽放。 八千甲士一拥而入。 很多人身上穿的并不是铁甲,而是两层皮甲。 大战拉开序幕,四个中军矛阵前来围杀。 一支长矛或许刺不穿冷锻甲,但几支、十几支、二十几支同时刺来,冷锻甲也吃不消。 刘珩面前,仿佛一片长矛形成的巨浪向他砸下来,无穷无尽。 身边甲士毫无惧色,挺身向前。 然后他们的盔甲和血肉在巨浪中被剥离,露出森森白骨。 “杀敌!” 只要脚能动,向前迈出一步,只要手能动,就向前砸出一斧! 在临死之前也要砍下敌人的头颅! 这便是凉州军的剽悍! (本章未完!) 第五百一十二章 血战中 这便是凉州千挑万选的勐士! 受杨峥多年厚恩,所以在阵前报效之。 也正因为他们的义无反顾,为身后的袍泽争取到了时间。 “杀敌!” 长枪灵活的穿插在长矛之中。 长矛刺出慢,收回也慢,而长枪快速突刺,寒芒一闪,便已杀到他们的面前。 刘珩从尸堆中爬起,全身已经被染成红色,血红的童孔里多了几点泪光,那长矛形成的巨浪向他砸下来的时候,有五名亲兵挡在他前面。 泪水瞬间就被擦去,“杀敌!” 战场犹如沸腾一般,不,比沸腾更为勐烈、爆裂! 因为他们的君侯渴望胜利,渴望走向一个新的巅峰! 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 负心多是读书人,仗义多是屠狗辈! 士族们鲜廉寡耻,但底层的人们却没有。 他们才是推动历史洪流滚滚向前的伟岸力量,而士族只是窃取了他们的成果! 第五百一十二章 血战中 第五百一十三章 血战后 人命在此时贱如尘埃。 无数年轻的身体倒在雪地之上,缓缓流出的热血逐渐凉透。 很多不甘的眼神,最终也涣散了。 随同他们的生命一起消散在沸腾的战场上。 死了的人永远死了,但活着的人,犹在血战。 这不仅是关东与关西之战,而是两股力量在剧烈碰撞! 华夏的命运,其实也在这一战中来到了十字路口。 向左沉入历史轨迹之中的深渊,还是向右迎接一个新的壮丽时代? 胶着的战场仍在继续。 甲士之后,是骑兵。 重甲骑兵踏着稳健的步伐缓缓向前,然后加速,再然后从甲士打开的缺口中冲锋。 战场上的积雪早就在无数双脚的踩踏下融化。 重甲步卒还能勉强抵挡住,重骑兵入阵之后,便是毁灭性的打击。 铁蹄之下,万物皆碎。 一个又一个中军士卒被撞飞、践踏、刺死…… 兵力优势在此时成了劣势。 八百重骑踩在累累尸体之上向前突进。 白马号龙驹,雕鞍名镂衢。 一面白银细纹兽面,一匹河湟追风龙驹,一杆丈八盘龙槊,一身精锻明光甲。 文鸯犹如划过战场的银白闪电,带起阵阵血浪。 白影奔来,中军士卒尚未明白怎么回事,面门或者喉咙便中了一槊。 杨毅、李庠、赵雄、夏侯栩四人紧随其后。 直到此时,他们才知道为何文鸯名震天下! 仿佛所有长矛在文鸯无敌的气势下都会战栗,所有士卒都会不由自主的退缩。 李庠满眼放光,“我辈若能如此,此生无憾!” 战场才是最生动的学堂,生死一瞬,每个人在面对生死时都会有诸多感悟。 杨毅亦是如此,一块块血肉飞离原本的躯体,让他更趋于沉稳,“汉末大乱至今已八十载,我凉州当效大秦并吞八荒,使天下再无战乱厮杀!” 此言一出,身边的三个兄弟都怔怔的看着他。 前排的文鸯仰天长笑:“好气魄!好志气!” 滚滚铁流,向前奔涌。 刘珩的八千甲士打开缺口,文鸯的八百重骑挫动阵脚,接着便是蒙虓的一万余骑兵。 雪地早已在剧烈的厮杀中融化。 一万骑兵是战场上压倒性的力量。 弩机与弓箭都被冻住,拉不开,但这并不妨碍骑兵的挑刺与劈砍。 不过敌人的抵抗也异常激烈。 就在魏军即将全线崩溃时,雄浑的战鼓声在战场上荡漾。 脚步声犹如雨点砸在地面。 东、西、南各有近万人的大阵包夹而来。 长矛竖起,对着马上的骑兵攒刺。 一支魏军骑兵忽然从南角转到东北角,饿虎扑食一般杀入梁军步阵的后背。 铁戟长刀,仿佛农人收割麦子。 凉州后阵激战已久,顿时陷入混乱之中。 此消彼长,中军士卒们也疯狂起来。 也只有疯狂,后退一步就会被身后督战的骑兵削掉头颅。 以肉体化为盾墙,死死挡在铁蹄之前。 “吁——” 几匹战马在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被十几支长矛洞穿身体,挑到半空。 “杀!”几名矫健的骑兵过于亢奋,战马一跃而起,视敌阵的长矛如无物。 但马蹄还未落地,便是二十多支长矛洞穿了躯体。 骑兵和战马维持着冲锋的姿势停留在半空中。 他们的阵亡仍不足以冲开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敌人。 而此时重骑兵和重甲士已经呈现出力竭之态。 蒙虓的骑兵也不断被魏军步阵挤压,冲锋之势逐渐慢了下来。 陈骞站在革车之上,望着激烈的战场。 凉军之勇烈剽悍令他心惊。 但也到此为止了。 毕竟兵力差距太大,而跟随司马昭的五万中军与留在后军的八万中军,有云泥之别。 这是曹魏征战天下的核心战力,是中原的底蕴! 他们同样不惧死战、血战! 雪地早已变成血地。 倒下的尸体,没有一具是完好的,被无情的践踏成肉泥。 血腥气直冲苍穹。 “杨贼自以为得计,今日就让凉贼的血在此地流尽!”陈骞前半生为太守,后半生为大将。 马车中司马昭长长吐出一口白气,擦了擦脸上的冷汗,“若非休渊,今日不堪设想,也不知玄伯如何了。” 即便寿春之战,也没有今日惨烈。 今日之战,即便不胜,只要挡住凉州骑兵,优势便仍在司马昭手中! “陈玄伯辜负相国期望,八万大军一战而溃,二十年威名毁于一旦。”贾充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司马昭摇摇头道:“非也,若非玄伯消耗敌军精力,焉有此战之优势?可惜玄伯为吾生死不明……” 嘴上叫着可惜,脸上却并没有多少悲戚之色。 陈泰死在战场上,司马昭也少了很多麻烦。 两人的闲谈中,似乎此战已经胜券在握。 的确,这是杨峥最后的机会。 两路援军已经赶来的途中。 只要再挡上半日,这场大战胜负就分晓了。 虽然付出的代价有些惨重,但中原不缺人口。 北面高坡上,杨峥驻足凝望。 中军到了强弩之末,仍旧维持着强大战力。 这场大战已经到了最后关头,谁都在憋着最后一口气。 杨峥望着身边几员将佐,唯一可堪重用的就剩下庞会了。 不过这人能担大任吗? 碰触到杨峥的目光,庞会向后缩了缩。 杨峥摇摇头,这人的私心太多了,如果自己是胜利者,他或许会是最好的爪牙,但如果双方势均力敌,此人就一定会左右摇摆。 他投降也是万不得已,而且司马昭饶恕了庞会的家眷,只凭这一点,庞会就一定会尽全力。 杨峥闭上眼睛,现在还没到最后时刻。 敌军后阵,还有一支万余后备军枕戈而待。 杨峥身边也有八千余骑,但这是最后的力量。 双方都已经杀红了眼,魏军士气正处于巅峰,密集的矛阵让人望而生畏。 此时投入战场并不明智。 杨峥不确定自己这最后的兵力投入后能扭转战场。 “援军!援军!”身边亲兵大吼着。 杨峥心中一沉,莫非刘豹或者司马亮赶来了? 援兵有多少倒是其次,对已方士气的打击是致命的。 “这他娘的天不绝司马家?”杨峥又气又怒,不过援军不是从东北或者东南而来,而是从西南而来。 几千骑兵艰难的在雪地中向前奔行。 不停有战马倒在雪地中,但他们却高喊着向前,“必杀司马!必杀司马!” 杨峥精神一振,“孟观!” 战场形势忽然为之一变。 孟观从白水城赶来,其实兵力并不多。 但,只要他来了就足够激励己方士气。 孟观在这一战的表现太亮眼了,提前突袭白水城,让魏军只能退往更远的临晋,然后百里驰援战场,为凉州军奠定了胜局。 战场上瞬息万变,杨峥不可能指挥每一支军队。 所以将领的主观能动性就非常重要了。 这么多年的磨砺,孟观也完成了从将到帅的蜕变,足以独当一面! 就跟青营一样,当初播下的种子,现在成为凉州崛起的关键! 这两三千人还未杀入战场,便吼声如雷。 “必杀司马昭!” 一声比一声震动人心。 刚才还是魏军隐隐占据优势,现在忽然向凉州倾斜。 凉军一个个奋起,跟着怒吼:“杀司马昭!” 有些被围住的骑兵直接下马,变为步卒,冲向敌阵。 杨千刀出身白马氐,原本只是陇右一屯田客,老老实实种田,老老实实过日子。 甘露元年年,凉军四处,不幸被掳。 这年头被掳过去掳过来再正常不过,白马氐原本居于略阳,后来追随兵败的马超入汉中,再后来被曹操又从汉中掳到陇右。 杨千刀因身体还算健壮,被召入金城郡允吾折冲府。 成了府兵之后,他的命运也迎来巨大转折。 有了自己田,自己的屋,自己的女人…… 还有地位和尊重。 这是他们家祖祖辈辈都不敢想的事情。 人无恒产则无恒心。 有了田地和家,杨千万便投身于凉州反抗残暴邪恶无耻司马家的大义之中,在宣义郎的帮助下取名杨千刀,意味即便千刀万剐,也要跟万恶的司马氏斗争到底! 此后杨千刀每每作战,都力战在前、不惧生死,逐渐成为允吾有名的勇者,被选入亲军之中。 “杀!”杨千刀红着眼,与身边的袍泽一起冲向敌人最多的地方。 袍泽们的经历跟他也大同小异。 不管司马家有多么强大,只要侵犯凉州,只要想夺走他们的家园,就是他们不共戴天的仇敌。 知道为何而战,本身就是强大的战力。 他们会忘记死亡和恐惧。 而不是因为惧怕被督战队斩杀,而不得不玩命。 这是本质的区别。 宣义使、宣义掾也在阵中不断激励着他们,“击败万恶的司马家就在今日,重振华夏就在今日,为君侯尽忠就在今日!” 无数如杨千刀一样的将士奋不顾身的冲向敌阵。 人在单独面对死亡也会是变成懦夫,而一旦上了战场,为爆裂的杀气感染,便再也无惧死亡了。 即便是懦夫,在这修罗场上,也会化为勇者! 没有阵列,也不需要什么阵列。 每一个凉州将士都化作狂风骤雨、闪电雷霆! 在千万人组成的狂风巨浪中,魏军的大阵终于被冲破了…… (本章完) 第五百一十四章 溃败 “好机会!高坡上杨峥已等候多时,“随吾破敌!” 八千骑兵像是被身后勐烈的朔风推动,齐齐涌向场。 马蹄激昂,仿佛天地都为之色变。 这最后最狠一击。 杨峥亲自冲杀! 身边士仿佛一团团涌动的黑色烈焰。 “必杀司昭!”杨峥心中怒吼一声。 一个巨大的机会摆在眼前!杀了司马昭,罩在华夏头顶上的阴云就会一扫而空,士族四分五裂,中原群龙无首,天下还有何人是凉州之敌? 蜀国早非当年之国,吴国更为腐朽。 以中原士族的尿性,难道会在自己的屠下坚贞不屈? 这是一个天大的笑! 君不五胡乱华际,有多少曾经高贵的士族对曾经看不起的禽兽奴隶们摇尾乞怜? 这天下司马家可以取,士族可以取,五可以,自己为何不能取? 无数念头从杨峥心中闪过。 “司马昭,今日就来堂堂正正一战!”杨峥举起长,腥风血雨唤醒了他心中的武勇。 身边两骑死死围在身边。 一杆“魏柱国大将军杨”的大旗随着北风烈的招展着,仿一团燃烧的烈焰,亮了整个战场。 “万岁!万岁!” 凉州将歇斯底里的呼喊着。 无数曾经是奴隶、是夷狄、是屯田客的卑贱人挺起刀矛,奋不顾身冲向敌人。 人可以击倒,但精神不会。 华夏勇武开拓之神其实就在关中、雍凉、西北。 如此,秦如此,汉如此,历史上的隋唐亦是如此。 秦始皇挥决浮云,诸侯尽西来! 汉武帝张大汉之臂掖,扬华之武威! 大唐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这是何等的魄,何等的壮阔? 要取天下,就以刀剑堂堂正正的取! 以刀剑扫退一切盘踞在华夏躯干的魑魅魍魉! 这一刻,杨峥随着心中奔涌的热流化为烈焰…… 司马昭忽然从马车中探出头,望着山呼海啸的战场,满眼不可思议。 就在一炷香之前,他还在与贾充商议怎么友好而不失礼貌的,让不识趣魏帝曹髦让出皇位。 朝野、地方,已经没有任何阻力。 四方军镇,全是司马家的走狗。 中军尽是司马家的子弟。 但随着战场的崩溃,这一切全都化为泡影。 司马昭呆呆的望着窗外。 望着汹涌而来的凉军,望着在坚的中军,望着一个个奋不顾身的敌我士卒。 贾充也呆若木鸡,不过他终究先一步反应过来,“相国,事急,速退!” 后阵仍有万余兵力,此时压上去,胜负尚未可知。 但司马昭一动不动的望着战场。 “相国!”贾充的脑袋重重的磕在木板上,才将司马昭惊醒。 司昭是上过战场的。 虽然在后面“运筹帷幄”,但该见识的都见识过了。 若是十年之前,他绝不缺乏胆气,这些年随着权位越来越大,胆子却越来越小,所以在东大战才会最先溃逃) 现在贵为相国,国柄在手,更没有必孤注一掷。 杨峥将帅,而马昭则是政客。 客眼中只有基事实利益。 “昔日魏武有赤壁之祸,刘备有猇亭之败,孙权六次折戟合肥,天下大势皆是此,相国何必与贼争锋于一时?中原人繁多,土地富庶,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凉再得也!”贾充苦口心道。 天下三分还是四分,在贾充眼中并没有多区别(本章未完!) 第五百一十四章 溃败 温馨提示:为防止内容获取不全和文字乱序,请勿使用浏览器(App)阅读模式。 ,但司马昭若是完了,贾氏一族也完了。 中原士族都是抱团的,根本不上来并州的贾氏。 司昭闭上了眼睛,挥了挥手,“退!” 这一个字口,佛干了他仅有的力气,司马昭一头栽倒在车中。 “相……”贾充喊了一个字,眼珠子一转,忽然醒悟,索性关紧门窗,“相国有令,退军!” 一后军率先撤出战场。 这一,魏军仅有的抵抗意志也就消散了。 兵败如山倒。 陈骞站在革车上欲哭无泪,“十六大军,竟不住区区五万贼,等有何脸面撤回关东?” 而他的怒吼终究淹没在散乱的叫声中。 人的精神若被击倒了,也就再也不起来了。 这不是陈骞一人之力便能扭转的。 更何况骞也没有这个威望。 陈骞拔出腰间长剑,一脸的决然,身边亲兵大惊失色,正要上前阻拦,却听陈骞挥了挥手叹一声,“退吧!” 中军最后精神支柱也消失了。 凉州军却如烈火烹油之势,“必杀司马昭!” 呼喊声响彻整个战场。 杨峥领着骑兵死死咬在溃军之后,不求击杀,只求追上司马昭) 但溃兵实在太多了,仿佛无穷无尽。 其中还有不少中下级将领,领着各自的部众负隅顽抗。 追出战,雪深及小腿,四条腿反而没有两条腿跑的快。 不过投降的人越来越多。 杨峥急如焚,留下司马昭,三鼎的大局便破了。 而如果司马昭逃回关东,又将是一场长达几年的拉锯。 历史上东西魏相争,即便高家连续出神经病和禽兽,兵制的西魏北周也花了几十年的时间…… 中原的底蕴就摆在那里。 郭淮之后有邓艾,邓艾之后有陈泰、王基,王基之后有陈骞…… 人口基数大,帅就会层出不穷。 即便是江河日下的吴蜀两国,也有陆抗和姜维。 靠杀一两名大,想制服中原根不可能! 有逮司马昭,才会免东西魏的格局! 但越是心急越是追不上。 杨峥抬眼就能隐隐约约看见司马昭的马车,但下一刻就被淹没在溃兵之中。 眼看天色低沉,溃兵身影都消失夜幕中。 “继续追!”峥咬牙道。 羽嘶一声,在雪地里迈开四蹄,然而速度仍是快不起来。 这几日都是晴天,积雪也在融化当中。 再过两日,道路就打开了。 骑兵们忠实履行命令。 斥候却来禀报,“刘豹、司马亮的援兵已至,已经与司马昭会合!” 杨峥望着沉沉夜色,终究还是长叹一声。 司马昭一见战场形势不妙,就率先撤离战场。 等战场尘埃落定,已经的老远。 一战而定天下的望就此破灭。 他没失去理智,这种天气又是黑夜行军,骑兵绝对成活靶子。 “打扫战场,安休整!” 人力终有穷,天道终有定。 老天爷降下这场大为自己锁胜局,同时也限制了自己。 如果没有这场大雪,司马昭根本跑不了。 不过,这一战辉煌足以载入史。 五万骑兵破十六万大军,凉州崛起之势已不可阻挡! 孟观、庞青不知倦,忙碌了一夜,才安顿好俘虏。 翌日天亮,杨峥刚刚苏醒,二人就来禀报,“此战阵斩一万三千人以上,俘虏共三万七千人,中军都尉以上将左三十七人,粮食三万(本章未完!) 第五百一十四章 溃败 温馨提示:为防止内容获取不全和文字乱序,请勿使用浏览器(App)阅读模式。 石,大铠两千余副,长矛刀剑弓弩不可计数,还有更多的溃军躲藏在黄陵、粟邑、衙城等地的丘壑山谷之!” 杨峥点点头,没有报大将的名字,就说明一个都没捞到,这并不是一场歼灭战,而是击溃战。 “我军亡如何?” 庞青脸色一暗,“阵亡两千七百余,失踪一千五百余,轻重伤一万六千四百余,另,战马驮马战死冻死三七千匹!” 失踪一千五百多人,基本可以算作阵亡了。 很多人是失踪,而是尸体化为了血泥,根本找出来了。 真正的轻伤不会被统计,只要被统计的以后基本都会残疾,按轻重程度分为轻重伤。 这种伤亡对凉州也是伤筋动骨。 精锐不是一两年就能出来的。 杨峥揉了揉额头,“此战孟观为功!” “谢将军!”孟观大。 杨峥拍拍他的肩膀,“休息去吧)” 二人拱而退。 此战阵斩一万三千人,获三万七千人,司马昭旗下应该还有相当兵力。 以将士们现在的状态,攻打临晋不现实。 必须休整。 但怎么休整、在哪里休整则大有玄机。 “令,张特陇右五郡府兵攻取长安,横扫长安,亲军于粟邑休整两日,南下华!” 司马昭虽然被打断了嵴梁,但战争仍未结束。 汉中仍有钟会十几万大军,若是反扑关中,则形势依旧不妙。 某种程度上,钟会比司马昭更为棘手。 现在自己与司马可以算作两败俱伤,那么钟会会如何取舍? 杨峥忽然有些期待起来。 第五百一十四章 溃败 第五百一十五章 野心 甘露四年最后一天,钟会刚刚收到司马昭求援书信。 “相国退回临晋,杨贼追袭,都督当挥军救援!”荀恺着急道。 钟会负手踱了几步,嘴角始终挂着一丝莫名的神色,似笑非笑,似轻蔑又似惋惜。 进入汉中已经四个多月,攻克阳安关之后,汉中与阴平被切割开。 得到阳安关的粮食和辎重后,大军其实并不急迫。 还有一些粮食陆续从上庸输入,虽因山路阻隔,粮食不多,但胜在细水长流。 南阳的粮食走上庸,怎么都比绕行危险的关中要安全的多。 上庸山道怎么险峻,也比不上蜀道。 “相国若与杨兴云相拒于白水,怎么都会败,若冒然出战,受风雪牵累,只恐十六万大军片甲不归,哎呀呀,子上为何如此莽撞,以致一统天下之机,就此沦丧。”钟会举一反三,立刻就判断出司马昭必然大败。 上一句还是相国,下一句就成子上,已经预示着钟会心中发生了某种转变。 荀恺却并没有听出来,“若非军情紧急,相国不会求援。” 钟会摇头,“汉中距离粟邑千里之遥,大雪封山,如何救援?即便回军,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荀恺一呆,“都督莫非要抗命?” 钟会眸中忽然掠过一道寒光,手按剑柄盯着荀恺。 荀恺忽然也觉察出自己的失言,这是一个下属在质疑上官。 更何况钟会可以算荀恺的外姑祖。 辈分差了两截。 所以这句话已经相当冒犯钟会。 “属下失言,望都督恕罪!”荀恺连忙下拜,脸上冒出了冷汗。 夹在司马昭与钟会之间,这个差事并不简单。 尤其是现在,司马昭居然有压制不住杨贼的趋势。 司马家能夺天下,归根结底是靠了司马懿的赫赫军威,以及司马师的杀伐果断。 所以司马家的敌人,全都夷灭三族。 而现在,司马昭居然败退了…… 那么中原士族会作何感想? 洛水之誓前,大家有个底线在,汉末乱成一锅粥,仍有大臣前仆后继为大汉尽忠,以至于雄才大略的魏武,要花费数十年,才敢迈出关键的一步。 洛水之誓后,底线不存在了,大家都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既然司马家可以,为何别的士族不行? 这才是司马昭即将要面临的考验。 魏武赤壁之败伤亡也惨重,但魏武对军队的控制是绝对的。 当时的士族豪强远没有现在强大。 “茂伯何必如此?钟、荀本是一家。”钟会松开了倚天剑柄,并没有去搀扶荀恺,而一脸悲戚,“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今赶回冯翊已经来不及了,若某所料不差,相国已经兵败!哎呀,这兵荒马乱的,也不知相国安危!” 荀恺全身一震,司马昭若有三长两短,这曹魏的天下…… 钟会仿佛头痛的揉了揉额头,“相国这一退,渭水之南便全部在杨兴云兵锋之下,此时说不得长安已经失守,我军被困在汉中!” 荀恺这时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北有杨峥,南有姜维,己方已被夹在中间。 汉中养不起十二万大军,更何况汉、乐二城还在蜀军手中。 “能扶危救难者,唯有都督!”荀恺拱手道。 钟会这些年风评不好,出征之时,便有人言其必反,不可领兵。 当年司马师也是如此交待司马昭的。 然而现在,能摆脱危局的也只能是钟会。 其才智遍观天下,冠绝一时。 钟会负手轻笑,“茂伯,形势还不至于如此,某尚有机会!” “机会?”荀恺心中一动,钟会说的不是曹魏有机会,而是他尚有机会…… “不错,你现在就领五千精卒入陈仓,保住陈仓,就保住了我军的退路!” 当年郝昭在陈仓,一千人就挡住了诸葛亮的数万大军,五千士卒足够了。 “属下领命!”荀恺不疑有他。 钟会目光一闪,“你去陈仓之后,多布旌旗、草人于城上,终日擂鼓,虚张声势。” 荀恺走后,钟会一人在堂中静坐,陷入沉思之中。 杨峥纵然能击败司马昭十六万大军,也必是两败俱伤。 也就是说,西面棋盘上实力最雄厚的其实是钟会! 想到此处,钟会嘴角不知不觉卷起一抹浅笑…… 剑阁。 姜维罕见的正在大发脾气,“深冬将去,将士们的冬衣为何还没发下?” 景耀二年(魏甘露四年)是蜀国最冷的一年。 四万蜀军聚集剑阁一线,后勤补给却出了问题。 粮食缺斤少两,过冬的麻纩、草蓐、干柴、被褥全部不足。 士卒们缩在营垒之中,冻的连兵器都握不住。 凉州有皮毛保暖,蜀中原本也不差,百姓春秋采摘柳絮、芦絮填充至麻袍之中,谓之纩衣。 但现在这些东西全都没有。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这几年蜀锦、茶叶生意大兴,无论是官府还是士族豪强,或者百姓,都争相种茶植桑,逐商贸之利。 以至于粮食都有些捉襟见肘,更不用说纩衣和草蓐。 还有弩箭、铁蒺梨等消耗物,军中也大量不足。 幸亏钟会并没有强攻剑阁的打算,不然姜维真不知道怎么守下去。 “蜀中本就穷蔽,大将军敛兵聚谷,成都物资皆入阳安、汉、乐,今四万大军仓促聚集,成都已然空虚!”别人不敢回话,左车骑将军张翼却敢直言。 而且矛头隐隐对着姜维。 没有敛兵聚谷,就没有钟会南下,阳安关也不会失守,蜀国也不会面临现在的困境! 而且防守阳安关的傅佥、蒋舒全都是姜维亲信! 眼下,成都仅有的家当全部送上剑阁,依旧杯水车薪。 偌大的成都当然不止这些家当,只是不在蜀国的府库之中。 张翼曾是刘备的书左,与廖化一样,都是六七十岁的老将了,蜀人有言:“前有王、句,后有张、廖。” 王是王平,句是句扶。 张是张翼。 在军中德高望重,姜维也不能跟他争执。 而且张翼背后代表的是益州系。 “魏军固守四月有余,士卒松懈,士气低靡,钟会自以为取阳安关便万无一失,此正是我军反攻之时,可遣人再回成都,向陛下求取过冬衣物,盔甲、弩箭、矛戟等物。”姜维向张翼释放善意。 阳安关不收复,则汉、乐二城坐吃山空,迟早有失陷的一天。 就算打不下来,也要做做样子给汉中守军看。 第五百一十六章 追击 两日之间,又从丘壑山谷间搜出近万俘虏。 茫茫雪原,这些人无路可逃。 有了这近五万的战俘,这一场大战,杨峥就是完胜。 冻死这么多牲畜,也足够养活他们了。 不过杨峥只让他们每日两顿稀薄的肉汤,以免他们吃饱了有力气闹事。 大雪消融的速度远比杨峥想象的快,两日间太阳晒,北风吹,地面只剩下一层雪冰。 “打什么华阴,不如直接围攻临晋!”刘珩一身是伤,精神却还是那么亢奋。 这话倒是提醒杨峥。 华阴夹在临晋与潼关之间,杨峥南下华阴,其实也是为了封锁两地的联系。 想要关中,一座长安不够,还需临晋、潼关、武关三座大门。 “目下司马昭已成惊弓之鸟,君侯若挥军临晋,司马昭或许不战而走!”庞青也建议道。 “既然如此,那就立即起兵,驱赶俘虏南下,大张旗鼓,鼓噪而进!”杨峥当机立断。 突袭华阴,其实也要路过临晋境内。 凉州军伤亡颇重,但司马昭伤亡更加惨重,十六万大军,也不知能回去几人。 换句话说,现在不拿下临晋,等司马昭喘过气起来,更没有机会。 趁他病要他命! 临晋就像关东插在关中的一根钉子,背靠河东,直接威胁整个渭北,不拔出,关中就永远是战场。 甚至潼关都没有临晋的威胁大。 因为潼关附近都是山,华阴南靠华山,北凭渭水,未来能成为关中的屏障。 就算拿不下临晋,吓一吓司马昭也不错。 杨峥记得历史上司马昭并不长寿。 大军驱赶着俘虏浩浩荡荡南下。 一些战俘以为有机可乘,脱离大队,疯狂向东逃走,但转眼被骑兵追上,长刀一挥,人头滚落…… 士卒虽然疲惫,士气却在顶峰。 北洛水两畔,朔风万里,黑甲连绵十余里。 战马嘶鸣声响成一片。 暖阳之下,刀矛闪着寒光。 兵力虽只有三万余,但血腥之气、杀伐之气腾空而起,连天上的云亦为之激荡。 每赢一次大战,士卒的精气神就会上涨三分。 五万人大破十六万之众,战绩足以追上当年的赤壁之战。 然而司马昭终究不是曹操。 中原为之震动是必然。 高平陵以来,魏国持续大战,先有王凌,后有东兴之败,毌丘俭举义,诸葛诞割据,每一战都是倾国之力,数十万大军对垒,这还不算王基、司马孚的长安之战,虽然司马家赢了淮南三战,但中原的元气也在不停的损耗。 为了此战,司马昭加征赋税,涸泽而渔,先有钟会十二万大军征伐,后举十六万之众西征,中原即便底蕴再雄厚,也经不起如此折腾。 归根结底,司马昭没有司马懿、司马师的隐忍。 司马懿隐忍了一辈子,司马师为了一击致命,也忍了十几年,精心培养三千死士。 而司马昭却一刻都等不起。 刚刚掌权不到一年,便火急火燎的想再进一步,派贾充去撩拨淮南诸葛诞,最终逼反诸葛诞, 然后悍然发动几十万大军,东西两线同时开打。 孙綝、姜维、杨峥、诸葛诞一起上…… 以杨峥看来,司马昭其实算不上成熟的政治家,充其量只能算野心家,比他的父兄差的太远。 诸葛诞可以用更安稳的办法解决。 淮南就是个无人区,给诸葛诞又能如何? 再等几年,诸葛诞年纪也差不多了。 粟邑之战也是如此,只要司马昭缩在白水城,天下大势就还在司马家手中,最终的胜利也会是他们,因为凉州耗不过中原。 换司马懿、司马师来,绝对不会轻易出战。 只能说寿春之战,同时击败孙綝、姜维、诸葛诞,让司马昭过于膨胀了。 如同赤壁之战的曹操,淝水之战的苻坚。 大军行至临晋,沿途风声鹤唳,守军跑的不知踪影。 刘豹、王卓的万余步骑离得远远的。 杨峥带着三千亲卫抵进,刘珩带着鼓吹手敲锣打鼓的靠近,“司马昭听着,现在投降,柱国大将军犹能饶尔不死!” 每说一句,锣鼓齐鸣,场面略有些滑稽。 雉碟后伸出不少脑袋,小心翼翼的看着。 “若不投降,城破之时,鸡犬不留!” 城墙上还有没有反应,连各种旗号都撤下来了。 只有人头在雉碟后攒动。 后面杨峥一听就来气,平日这厮一向毒舌,各种不堪入耳的话都能出口,今天反倒文雅起来。 来来回回就这几句,这怎么触及司马昭的灵魂? “去问一下刘珩行不行,不行就下来,别丢人现眼了。” 亲兵飞奔而去。 不到片刻,刘珩就换了风格,十几个亲兵脱得赤条条,冲着临晋城放水,“司马小儿听着,你父是缩头乌龟,现在又生了你这个缩头龟儿子……” 各种污言秽语,伴随着锣鼓声的节奏,传入城中。 好歹司马昭也是曹魏相国,刘珩这粗坯连他家祖宗十八代都来了一遍。 让几个赤条亲兵扮演洛水之誓时的司马师、司马昭、陈泰,刘珩亲自扮演司马懿,各种丑态层出不穷。 刘珩越演越是入戏,干脆一把扯掉身上的盔甲衣物,也赤条条的在城下上蹿下跳。 其实当年洛水之誓时,司马师、司马昭不在军中,但这并不妨碍刘珩给自己加戏。 城上的守军惊呆了。 一个个伸长脑袋…… 凉军将士却轰然大笑。 “杨峥小儿,某与你势不两立!” 城墙上也不知谁大吼了一声。 骂人就跟撩妹一样,不怕别人动静大,就怕对方没反应。 有人回应,刘珩闹得更凶了,“大将军啊大将军,你莫怕,我司马家要你的权不要你的命……” 杨峥这半年读《东观汉记》时,读到了一个黄河之誓: 朱鲔杀了刘秀的大哥刘演,后刘秀统河北之众攻打洛阳,朱鲔死战,北军数月不能下,刘秀派岑彭劝降,朱鲔惧刘秀因兄仇杀他,刘秀指黄河为誓:夫建大事者,不忌小怨。鲔今若降,官爵可保,况诛罚乎?河水在此,吾不食言。 朱鲔遂降,刘秀拜其为平狄将军,扶沟侯,安享晚年。 司马懿的洛水之誓,毁掉了汉魏以来建立的政治生态。 不是曹爽愚蠢,而是想不到司马懿会做的这么绝、这么狠。 当然,历史上的司马家也遭到了反噬。 第五百一十七章 临晋 瓮城门吱吱呀呀的打开,一将怒吼着从中杀出,吼声如雷,“杨峥小儿,司马公岂是尔等可以侮辱?我成倅今日定取尔首级!” 千余骑兵势如疯虎,看来这些人也憋坏了。 刘珩吓了一跳,捂着屁股就往回跑。 连锣鼓都不要了。 临晋城下轰然大笑。 蒙虓引着千余骑兵迎上,就在临晋城下展开厮杀。 一个回合,成倅的千余骑兵倒下三分之一。 已方只损失十几骑。 士气的作用便在此,此次大战,也让凉州将士的心理优势彻底建立起来。 打仗跟打架一样,双方其实差不多,但一方从容不迫,五成实力能发挥十成,另一方心怀恐惧,十成功力只有一成。 成倅拨转马头,依旧在战马上怒骂:“杨峥小儿,你不过曹氏一家奴耳!” 蒙虓大怒,挥动长戟便要上前厮杀。 此时北面忽然马蹄声震动,刘豹的匈奴骑兵到了。 成倅大笑,“杨贼,今日你死无葬身之地!” 杨峥看着成倅怒发冲冠的模样,心中不禁感慨,司马家也有几条好狗。 令亲卫召回蒙虓。 成倅被城中召回。 临晋就像一块熟透的果子,杨峥不介意耗上几个月,吃下此地,但旁边总有几只苍蝇就令人不愉快了。 “贼自来送死,末将请求出战!”文鸯拱手道。 “吾亲自为将军击鼓!” 文鸯出征正合杨峥心意,就是要让城上的守军和司马昭看看,凉军将士强大到何种地步! 明明白白告诉他们,临晋城,你们守不住! “领命!”文鸯翻身上马。 须臾,一千精骑从营中杀出,龙精虎勐,人人奋勇,连战马也分外昂扬,发出一声声响亮的嘶鸣。 北面匈奴人虽有五六千众,但气势完全被碾压下去。 战鼓声轰鸣,马蹄声阵阵。 仿佛山崩地裂一般。 文鸯如一支利箭射入敌骑之中,去势极为凶勐,匈奴也吃了一惊。 原本是来骚扰,没想到凉军如此生勐,一千骑兵就敢往五六千骑兵里面冲,被凉军骑兵狂暴的杀气惊扰,战马纷纷后退。 有几百骑掉头就跑。 然而所有的动作都为时已晚,一千骑兵犹如霹雳,带着无可匹敌的气势轰入敌骑之中。 霎时间,血肉横飞,惨叫连连,匈奴人如麦子一样一片一片倒下。 不到一个时辰,五千匈奴人就崩溃了。 战鼓声停歇的时候,战事也结束了。 文鸯拨转马头。 身后几将将人头挂在骑矛之上,耀武扬威的从临晋城下走过。 “万岁!万岁!” 观战的士卒发出海啸一般的欢呼声,主动让开一条道路,刀矛并举,迎接凯旋而归的勇者! 城墙上的脑袋又缩回雉碟之后。 “末将幸不辱命,已斩刘豹等人头颅!”文鸯下马抱拳一礼。 杨峥这才看清提着刘豹脑袋的是自己长子杨毅。 人在经历生死之后,就会变得不一样。 以前总感觉他还是孩子,而现在,身上的伤痕为增添了几分成熟气质,眸中精光点点。 杨峥亲自下马,扶起文鸯,“魏武有五子良将,刘备有关张赵马黄,吾有将军,不为憾也!” 饶是文鸯心性内敛,脸上也忍不住涌出一丝喜色。 关羽、张飞、张辽、许褚都是世之虎将,能与他们并列,是何等的荣耀? 争强好胜的武人最好的也就这一口。 杨峥这句话也就奠定了文鸯在凉州的地位。 旁边忍不住有人轻哼了一声,杨峥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刘珩这厮。 “然吾之凉州虎将岂有区区五人之数?诸位勉力!” “唯!”所有将左都喜上眉梢。 文鸯勇力绝伦,但并不妨碍其他人跻身凉州一线大将。 凉州的魅力也在于此。 不管曾经是降将,是流民,还是奴隶,或者羌胡异族,只要融入凉州系统,就可以享受荣耀以及尊严! 杨峥望着临晋城高耸的城墙,对攻破此城再无疑虑。 遂与三千亲卫靠近临晋一箭之地。 凉州士卒都围拢上来。 士气犹如长虹,杀气冲天而起, 这一刻,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连战马都屏住了呼吸,只有天空中呼啸而过的风声…… 杨峥朝着临晋城怒吼一声:“司马昭——” 临晋城,太守府中。 司马昭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呼喊他的名字,皱起了眉头。 或许是幻听。 进入临晋城后,喝上几口热汤,盖上锦被,司马昭总算缓了过来,不过脸色依然很差,“外间何事?” “无事、无事。”贾充比他的脸色更加苍白。 司马昭冷冷看了他一眼, 贾充全身一颤,“相国,杨贼围城,正在驱赶俘虏挖筑营垒!” 司马昭的眼神瞬间呆滞起来。 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就在去年,他也用此法围杀诸葛诞! “城中还有多少兵马?”司马昭一阵心慌。 临晋城也许能再撑一年,但洛阳朝堂会等他一年吗? 皇帝会等他一年吗? 现在摆在司马昭面前最大的问题不是守住临晋,而是返回洛阳,稳定朝局! “尚有四万之众。”贾充报出一个令人灰心丧气的数字。 十六万大军出征,现在仅剩四万残军…… 司马昭眼前一阵发黑,“召陈骞来见吾。” 门外侍卫赶紧前去。 过不多时,陈骞赶来,也是一脸的灰败之色。 “临晋城可否守住?”司马昭没时间废话。 陈骞看了看贾充,又看了看司马昭,摇摇头。 城外,凉军已经在驱赶战俘挖地为堑,伐木置鹿角。 这场景陈骞再熟悉不过了,围杀诸葛诞,就是他与王基临阵指挥。 “城中粮草不足一月,现在杨贼还未凿开黄河,一旦凿开,我军插翅膀飞!”贾充的心思比司马昭还要早一步回到洛阳。 留在临晋是死局中的死局! 无论洛阳再选出一个司马氏,还是皇帝收回大权,贾充的机会再也没有了。 就算守住临晋又能如何? 至少五年之内,中原已经没有再战关中的实力。 “休渊有话不妨明言!”司马昭还是更看重陈骞的看法。 “孤城一座,守临晋,不如守蒲坂、守河东,河东与潼关才是国家屏障。”陈骞闭上眼,仿佛说出这些话对他而言是种侮辱。 现在是甘露五年正月,冬日暖阳,一旦黄河解封,临晋就是关中大地上的一座孤城,这跟潼关、武关有本质区别。 司马昭沉吟良久。 如果陈骞都没把握守住,其他人更不用说了。 一旦杨贼重围合拢,想跑也跑不了了。 “今夜全军突围!”司马昭有力无气道。 退过一次,也就不在乎再退一次。 第五百一十八章 偷渡 阴平道方圆七百里内渺无人烟。 崇山峻岭与巨木一起伸向天云之中,山路险峻只容一人通过,很多地方根本没有路。 尽管杜预做了诸多安排,但此路的险峻仍然超出了他想象。 飞猿难渡,玄鹤难飞。 参天古树遮蔽天空。 山外是寒冬,风雪呼号,山道中却并不如何寒冷,风雪被峭壁和原始森林挡住,让此地宛如初春。 历史上的邓艾偷渡阴平时也是冬天,还是十月最寒冷的时候。 大军凿山通道,遇水造桥,见峭壁铺设栈道,虽然缓慢,但一直向蜀中前进着。 幸亏军中多是羌氐出身,在山林间如履平地。 每次道路将尽的时候,他们总能柳暗花明的发现一条新路。 “啊——” 几声凄长的惨叫,一整个什的士卒全部摔下悬崖,几辆木车也连带的滚了下去。 前后士卒都呆呆的望着。 但很快就默然的继续向前,更小心翼翼的向前行走。 “第十一什长!”宣义令梁昉叹息道。 整整十一个什,一百一十人,在这条险峻的道路上丧生。 “前方便是摩天岭,蜀军于其上设有关隘!”李特回报道。 阴平道最险峻之地便是摩天岭,若此地有关隘,只需三两百人,杜预这两万多人很可能会被堵死在山岭中。 “告诉将士们,翻过摩天岭,剩下的路就好走了!”杜预沉声道。 他虽是文人,意志却比寻常武人还要坚韧。 已经走了一大半的路途,前面就算是刀山火海也要趟过去。 宣义使和宣义掾不停激励士气。 “进了蜀国,你们就是灭国之功!大丈夫一辈子能有此荣,死而无憾!” “打赢这一战,你们全都是凉州的功臣!” “君侯犹在关中血战,况是我等?” …… 路再难走,只有坚持不懈,总会走下去的。 很多将士连死都不怕,自然也不会怕这区区险途。 这种机会寻常等都等不到。 所以这支远征军的士气一直很高昂。 蜀中在他们的印象中富得流油,水往地处流,人自然向往繁华之地。 这是凉军士卒的内在动力。 更何况背后还有十二转军功撑着,凉军不怕打仗,就怕没仗打。 杨峥没崛起时,西北各地三天一小的,五日一大的,为了粮食,为了女人,为了地盘,为了牲畜,每个族群、每个人都铆足了劲儿争杀,以求生存下来。 杨峥崛起后,内部争杀消失了,不过他们的勇武剽悍没有消失,反而更加炽烈。 摩天岭上,山石巨木耸入云霄,一条羊肠小道蜿蜒向上。 杜预看的两眼发愣,“若蜀军在此设关隘,我军俱不得过矣!” 话刚说完,李特带着几十氐族斥候大喜过望的赶来,“长史、长史,山上有关隘,然无人驻守!” “天助我也!”杜预擦了擦额头冷汗,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在心目中,此番伐蜀最大的问题不是攻破成都,而是如何翻越七百里阴平古道。 蜀国之现状,很可能凉州比成都城中的蜀主还要了解。 士卒们欢喜无限的登上摩天岭,却一个个的呆住了。 原来摩天岭北面坡度较缓,而南面则是悬崖峭壁,无路可行…… 幽幽深谷,云气缭绕。 想不走峭壁也行,需再在崇山峻岭间绕行几百里…… “难怪蜀人不在此地设防,这原本就是一条绝路!”李特叹气道。 所有人都眼巴巴的望着杜预。 杜预却望着关隘上被风雨侵蚀的石碑,“当然诸葛武侯有言,全蜀之防,当在阴平。摩天岭如此险地,蜀国却不设防,由此可知蜀国之空虚之松懈,蜀人寄防御于山川,我等克之,则蜀国必破,事在人为,大军已行至此,岂可退却?何人敢缒崖而下?” 摩天岭的险峻反而让杜预破蜀之心更加坚定。 田章、田续、许仪面面相觑,秃发树机能默然不语。 “属下愿去!”最终还是李特站了出来。 “此战若能成功,大功在你!” 李特身上捆上绳子,踩在悬崖峭壁如灵猴一般缒下。 有几次都滑倒,被绳子吊住了。 足足小半个时辰才安然落地。 山岭上响起一阵欢呼声。 一个人能下,其他人也能下。 过不多时,李特又被拉了上来,全身是血,皮甲被锋利的石头划开,“东面七十步,山势较缓,下有草地,可裹毡滑下!” 两万多人,加上独轮车,若全都缒绳而下,至少需要一两天的功夫。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有李特的身手。 动静太大,时间拖得太长,很可能被蜀人察觉。 摩天岭之南,已经是蜀地了。 “下!”杜预第一个披上羊毛毡。 其他将佐也只能效仿。 站在悬崖边,望着深谷,胆小之人情不自禁就会打颤。 林森主动走到杜预之前,不声不响第一个从悬崖上滑了下去。 接着是李特,然后是秃发树机能。 摩天岭上,仿佛山崩一般,士卒们滚滚而下。 也有人偏离了方向,直接从悬崖上摔了下去,发出一阵惨叫。 还有人滚到一半,头磕到岩石上,当场血流如注,人再也没醒过来。 杜预感觉天旋地转,本来是滑,但半途根本不受控制,变成滚。 他不是熊腰虎背的凉州猛士,而是一个身材削瘦的书生,好几次都险象环生,被身边的亲卫拉住。 也不知过了多久,杜预才感觉自己回到了人间,两脚连站都站不住。 还是林森扶住了他。 崖下多了百多具尸体。 杜预叹息一声,令人掩埋,立下墓碑。 从岭上缒下的独轮车,摔毁十之七八。 不过总算走完最艰险之地。 “诸位,蜀国已在指掌之间!”杜预缓过气来,沉声道。 周围诸将眼中皆闪烁着寒光。 摩天岭之后是南天门、阴平山、马转关、靖军山、清道口,然后才是江油。 一路上蜀军有太多可以驻防之地,却全都荒废。 连个烽燧都没有,只有几个乞丐一般的老卒,见了大军连逃走的力气都没。 杜预长驱直入,兵临江油城下。 “杨”字大旗飘扬在蜀国土地上…… (本章完) 第五百一十九章 震动 马邈望着山岭间如长蛇一般蜿蜒而来的凉军,没有坐以待毙,领三千伏于山道之上。 凉军猛龙过江,士气如虹。 江油几十年都未逢大战,遇到虎狼一般凉军,全然不是对手。 田章一人当先,明知是伏兵,激战不退。 半个时辰,蜀军便崩溃了。 马邈撤入城中,闭关而守。 “将军,属下愿领一军再战!”赵阿七拱手请命。 马邈苦笑一声,“事已至此,你还要再装下去吗?” 赵阿七一愣,手习惯性的按住刀柄。 方才埋伏凉军,冲在最前的是赵阿七,最先撤退的也是他…… 两人目光一接触,却忽然同时笑了起来。 “十年了,你居然隐忍十年!” “你早就知道?”赵阿七并不觉得惊讶。 “这江油关有什么我不知道?每年那么多细作来来往往,我岂会不知?大汉完了,大汉早该完了。”马邈长叹道。 阳安关失守,十几万魏军压在汉中,蜀国早就支持不住了。 马邈出兵一战,也算是尽了应尽的义务。 即便守住江油关又能如何? 没有汉中这个门户,蜀中也是迟早的事。 这么多年,成都的乌烟瘴气马邈全看在眼中。 他本有报国之志,却因既不是荆州系,又不是益州系,被闲置了十几年,满腔忠义早已凉透。 正如阳安关投降钟会的蒋舒一样。 蜀国的人心早就散了。 “我主正是用人之际,凉州羌胡亦可为将,将军乃名将之后,原本也是凉人,何愁没有用武之地?”赵阿七虽然还是佝偻着腰,但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仿佛压抑多年的东西在这一瞬间喷薄而出。 他为凉州效力十余年,凉州也没有亏待他。 只要回去,便是九野营的统领! 长子赵雄已经从青营出来,成了炙手可热的第二代将领,前途远大。 在江油城中,赵阿七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凉州啊。”马邈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他看的比赵阿七更远,“今后天下便是东西之争,邈愿降!” 近三万凉军偷渡阴平,自景谷道攻入,江油关投降。 消息如同波浪一般向周围传荡。 汉中、蜀中同时跟着震荡起来。 成都朝堂上,君臣大惊失色。 整个蜀国的兵力一共也才十万左右,阳安关折损两万人,汉、乐二城、黄金围被隔离近万军,加上剑阁的姜维、张翼四万兵力,整个成都兵力也才两三万人。 比兵力更空虚的是装备和粮草。 钟会在汉中耗了快半年,蜀国已经撑住不住了。 阳安关、汉城、乐城积累大量物资,反而让成都捉襟见肘。 尽管火烧眉毛了,朝堂上还在争论不休,有人要姜维立即回援,同时召永安、南中诸军支援成都。 有人觉得凉军不足为惧,只要守住绵竹关,凉军必死无疑。 蜀主不能决断。 诸葛瞻力主集合成都最后的兵力,汇合青壮凑出五万人,先守住绵竹,不可令凉军入蜀中平原。 诸葛瞻行都护、卫将军、平尚书事,是留在成都官职最高之人。 任何谏议,都会有一众荆州系官吏支持。 国难当前,平日一向嚣张跋扈的黄皓缄口不言。 刘禅从诸葛瞻之谋。 诸葛瞻与长子诸葛尚、将军张遵、李球、黄崇,尽起成都精锐并青壮五万人直扑绵竹。 江油失守的消息同时传入阳安关钟会手中。 正在犹豫北上还是南下的钟会立即引兵直扑剑阁。 并致书姜维:“月有阴晴,天命无常,将军文韬武略,才为世出,上不能恢复汉业,下不能安定蜀中,非才德不济,实乃时运不至也,内受制于阉宦,外掣肘于诸将,焉有不败之理?今汉祚将倾,回天乏力,何不归降故国?若能如此,可与会共立不世之功,书不尽言言不尽意,望明公思之,会翘首以待。” 姜维收到信未作任何回复。 王濬谏道:“蜀中空虚,凉军偷渡阴平,我军亦可效法,自剑山之东择小路而进,奔行阆中,直取巴中!” 钟会摇摇头,“阆中小道曲折深险,若事不谐,为姜维警觉,片甲不回,争夺蜀国,其要害在人,而非一城一地之得失,杨兴云得成都,吾可得姜维!真乃天助我也!” 在他眼中,姜维比成都还要重要。 有姜维的四万大军,加上他手上的十几万大军,无论南下北上,都是一股强大的势力。 “姜维受诸葛孔明厚恩,岂会降于都督?” “那就要看杨兴云能不能拿下成都了。”钟会感觉前所未有的好。 成都失守,则剑阁中的姜维进退失据! 甚至现在,姜维明知成都有危险,也不能退军回防。 优势尽在钟会掌握之中。 王濬却忧心忡忡。 关中大战已然分晓,杨峥虽胜,必然疲惫,此时若钟会北上,至少能保住渭水之南的版图,甚至能收复整个关中。 但钟会却迟滞不前,只派荀恺五千精卒回防陈仓,连长安都不要了。 莫非…… 两人目光轻轻触碰在一起。 王濬全身一颤,瞬间就想通了钟会的企图。 司马昭大败,关中必然守不住。 十二万大军全部回去,也只能像磨盘中的豆子,一颗一颗磨碎! 关中早成了是非之地。 钟会是何等聪慧之人? 北上,短期内胜负难料,长期必败。 杨峥五万骑兵大破司马昭十六万之众,天下何人再敢跟他争锋? 而且钟会也不是司马昭的忠臣良将,为司马昭卖命。 十二万大军一旦北上,军权就不一定在他手上。 而南下或者留在汉中,司马昭的军令鞭长莫及,一旦姜维投降,钟会很可能拿下整个蜀国! 好算计! 王濬额头上全是冷汗。 出兵之初,便有很多人劝告司马昭,钟会必有异心。 现在,羊祜留守长安被杨峥击败,生死未卜,护军荀恺被调往陈仓,王浑被耗在黄金围。 不知不觉间,钟会竟然将潜在的威胁一个个的调离,只剩下他王濬一人。 十万大军尽在钟会掌握之中! 而王濬的性命也在钟会一念之间。 “风云际会兮英雄起,天地板荡兮剑如虹!”钟会张开双臂,双手托天,毫不在意的在王濬面前展示自己的野心。 星期一,事多,两章,读者老爷们见谅啊啊啊啊 (本章完) 第五百二十章 追杀 “司马小儿休跑!” 深更半夜,帐角刘珩人在睡梦之中,忽然坐起大吼一声,然后又倒下睡着了。 _o_m 他这一嗓子反倒让杨峥睡不着了。 本来白天就睡了一下午,深更半夜被惊醒,忽然就有些睡不着了。 正辗转反侧的时候,帐外有人声传来,“有紧急军情,君侯可曾醒来?” “君侯未醒。”亲卫挡住了来人。 深夜之中要见杨峥需要一套繁琐的手续。 确认身份,搜查,禀明来意,卸甲等等…… “有何紧急军情?”杨峥起身,走出营帐。 冬夜的天空漫天繁星,以及地上未融化的雪,让深夜并不漆黑。 “禀君侯,临晋城敌军有突围之状!” 杨峥一愣,古怪的看了一眼帐内的刘珩,难不成司马昭给他托梦了? 庞青、孟观听到动静都醒了过来,只有刘珩还在酣睡。 “再过月余,黄河解冻,临晋城便是绝地,孤悬黄河以西,司马昭不敢死守!”孟观分析道。 庞青亦点头道:“经此一战,魏军丧胆,士气全无,短期内,关东无有援军了,临晋城难以支撑一月,所以趁我军重围之前逃离绝地是上上之选。” 杨峥也觉得有道理。 这么多年成长,两人已经是杨峥的左膀右臂。 司马昭若是有与城共存亡的勇气,也不会在关键时候撤退了。 自己围上两月,他这个相国还当不当? 尽快返回洛阳稳定朝局,才是司马昭迫在眉睫之事。 “尽起全军,前去拦截司马昭!”若是能把司马昭逮到了,杨峥这个柱国大将军就可以转正了。 天下大势,也差不多可以定了。 杨峥一跃成为当年的董卓,浩浩荡荡领着西凉铁骑入洛阳,大会关东群雄! 不过这时代,关东还有群雄否? 正在杨峥想入非非时,东面忽然火光大起,喊杀声震天。 司马昭提前突围。 此时再等***大军已经来不及了。 士卒奔波、血战多日,正是疲困之时,一旦睡下,很难起来。 “来不及了,庞青镇守大营,孟观召集轻骑已经守夜士卒与吾追击!”杨峥跨上亲卫牵来的战马。 营中士卒却大半还在沉睡。 只有轮值守备的四分之一士卒集结完毕。 号角呜咽,“杨”字大旗一立,士卒们兴奋的跨上战马,向大旗聚集而来。 不愧是征战多年的凉州精锐,半炷香功夫,便组成了建制。 其中就有自己的长子杨毅。 杨峥目光一扫,见其装束颇为齐整,大为欣慰。 战场才是最锻炼人的地方。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杨家现在站在权力的巅峰,只靠自己一人当然不行,没有本族兄弟,就只能靠儿子了。 可惜杨峥的生育能力,没有刘珩强悍,这厮养了一群女人,儿子女儿都快四十多个了。 杨峥这些年积极播种,也就姜阿怜和彭青蝉能生,前年夭折了两个,不过去年又怀上了,算算日子,还有两个月多远就要降生。 春娘和夏侯芷在这方面都差了一些,身子骨弱,这么多年,仍未习惯凉州的苦寒,没有羌胡女子好生养。 杨峥长槊向前,七八千骑兵奔雷一般轰鸣而出。 “司马小儿休跑!”刘珩终于醒了,看他迷瞪的样子,似乎还未睡醒,盔甲只穿了上半身,便一把拉下一名骑兵,自己骑了上去。 夜风习习,铁蹄激鸣。 赶到东城,城门已然大开,城下沸反盈天。 归师勿遏,中军在此时爆发出强大的战斗力,一举冲破营垒,乌压压的向东杀去,留下一军断后。 。(本章未完!) 第五百二十章 追杀 这一支人马自知必死,人人死命抵挡,以血肉之躯提着刀盾迎战。 大盾斜立,人躲在后面,骑兵顺势踩上盾牌,从缝隙中忽然刺出无数把环首刀。 吁—— 战马发出一声声凄惨的长嘶,不是马蹄被斩断,就是被开膛破肚。 从马上摔下的骑兵,拖入盾阵之中,乱刀分尸。 场面极其血腥,宛如屠宰场一般。 偏偏这支人马挡在大路正中,两侧是野林,绕都绕不过去。 骑兵之势为之一遏。 “敢问何人为将?”杨峥派人前去询问。 “杨贼听着,我乃中垒校尉严世是也!”一将提着长弓出阵, “原来是他?”杨峥没想到此时还能见到熟人,此人原本也是曹爽部将,高平陵之变,留守洛阳大将军府,司马懿兵变,严世三次欲射杀之,为同僚孙谦阻止,后司马懿兵变成功,非但没杀他,还提为中垒校尉,在洛阳被当成司马家仁义的典范流传一时。 杨峥以为是陈骞或者其他大将,没想到只是一个严世。 “念在同出一脉,投降于吾如何?” “司马公待某恩重如山,某岂会降尔等贼寇?”严世挽其长弓,瞄向杨峥。 若不是对司马氏死心塌地,他怎会担任中垒校尉的重职? 当年曹爽手下也不少人才,却一个个的转投了司马家。 杨峥挥了挥手,“鸡犬不留!” “唯!” 两百重甲骑兵在前。 咻的一声,严世的长箭射在冷锻甲之上,却只是嵌在上面,骑兵仿佛被蚊子叮了一下。 敌人盾阵还是故技重施,斜立着大盾。 但重骑一脚踏在上面,直接将盾和人踩在地上,骨头与盾牌碎裂的声音同时传来,长槊挥下,一名名魏军被刺死在地。 缺口打开,后面骑兵一拥而入。 严世弃弓绰刀,但一杆长槊已经刺穿了他的面门…… 他的尸体倒下,被无数马蹄踩踏。 杨峥看都不看他的尸体,继续追击逃兵。 追着追着,心中忽然萌生一个想法,现在,司马昭已是丧家之犬,士气人心都处于最低点,何不随着他直接杀入河东,杀入中原,杀入洛阳? 中原的空虚也是前所未有的。 兵败如山倒,国败亦如山倒。 六合八荒之内,还有谁能救司马昭一命? 很快,黄河就在眼前。 冰面上数不清的人影慌张逃散,早就没什么阵列可言。 几个将领正在抽打士卒,但所有人都以为只要过河,就可以可以逃得性命,谁还肯留在后面等死? 眼见黑压压的凉州骑兵犹如长鞭一样横扫而来,那几个维持秩序的将领也扔下刀鞘和鞭子,慌张逃命。 或许在战场上,他们是一往无前的勇者,但现在兵败如山倒,勇者也变成了懦夫。 首发更新@ 这是大势所趋,而非个人之力便能扭转。。 第五百二十章 追杀 第五百二十一章 立剑 杀过河东,杀入中原! 杨峥心中犹如烈焰一般升腾。 然而转眼,冰面上传来一阵惨呼,数不清的人影忽然坠落,仿佛被黄河吞噬一般。 “司马小儿凿穿了河面!”孟观惊呼道。 河道上密密麻麻全是人影,至少有七八千人…… 很多人行至中途,困在冰块上,冲着对岸大声嚎哭起来。 声音之凄惨令人不忍听闻。 但再惨,河东岸没有一人伸出援手。 有些人直接跳入湍急的冰水中,试图游到对面,但瞬间就沉了下去。 也有人呆呆的望着逐渐下沉的冰块以及自己的身体…… 这些都是中原的精华,为司马家平定淮南三叛,坐稳江山,说弃就弃了…… 杨峥不禁佩服起司马昭的心狠手辣。 也有一些聪明人赶紧向后跑,跪伏在西凉骑兵的马蹄前。 杨峥留下一千骑兵收容败军,并尽量救援落水魏军。 带着其他骑兵从上游继续追击。 黄河这么大,司马昭不可能凿穿所有冰面。 骑兵绕行不到三四里,便轻易渡河。 远处,溃军目睹身后的惨状,更加混乱。 以前还有忠勇之士阻拦骑兵,现在没有一人挡在凉州骑兵之前。 朝阳宛如长剑划开夜空,黎明已至。 河东之山川在马蹄下震动。 溃兵们无意识的让出一条道路,道路的前方,正是司马昭的沉木镀铜马车,马车左右还有两千余亲卫守护着,华盖驷马,却慌不择路,还撞到不少中军士卒。 站在杨峥的角度,这辆马车仿佛一口棺材。 “必杀司马昭!” 骑兵中不知谁最先吼了起来,很快就引起一片共鸣。 吼声震动山野。 司马昭的那口破棺材像是受惊的兔子,晃荡的更厉害了。 杨峥心扑通扑通乱跳,按这个趋势,不出意外,司马昭跑不了了! “杨峥小儿,休得猖狂!”旁边一支骑兵迎面冲来,却是成倅引着千余骑上前阻挡。 这是司马昭最后的一支防守力量了。 杨峥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论骑兵,这天下还有何人是凉州之敌? 成倅抱着必死的决心,引着骑兵冲来,“大丈夫何惧一死?为司马公尽忠就在今日!” 人还没到,成倅便如失心疯一般歇斯底里的吼叫起来。 两股骑兵撞在一起,然后分开。 成倅的千余骑兵只剩下四百多骑,人人身上带伤,就连成倅的脸上都有一道狰狞的刀口,血流如注。 杨峥依然没有正眼看他,直奔远处土丘上司马昭的“棺材”冲去。 你司马家也有今天! 杨峥心中大为快慰,父亲杨攸的仇,岳父夏侯玄的仇,曹爽的仇,都可以在今日报仇雪恨。@精华\/书阁·无错首发~~ 中原这些世家想乱就乱吧,这帮孙子已经不配称“士”,再乱还能有几十年后八王之乱恶心? 大乱才能大治。 杨峥巴不得他们狗咬狗。 只要凉州铁骑在,随时可以重整山河。 “杨峥小儿,休伤吾主,与吾决一死战!”成倅在后面仿佛疯狗一般叫嚷着。 这时代部曲对将主还是相当忠心的。 “杀!”杨峥举起长槊,指向司马昭的马车,只有五百多步的距离了。 “杀!杀!杀!” 将士们仿佛也忘记了疲惫,忘记了伤痛,眼中只有前方的马车。 几支阻拦的小队一冲既散。 五百步、四百步…… 距离进一步拉近。 杨峥隐隐约约都能看到马车窗里,司马昭的头颅正在朝自己招手。 追的急。(本章未完!) 第五百二十一章 立剑 了,马车不知撞到什么,忽然一个侧翻。 车厢横飞出去,里面的人也被甩了出去。 两人爬起,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向山丘上挣扎,两千亲兵也只剩下一千左右。 “哈哈哈,那不是司马小儿吗?没想到也有今日!”刘珩狂笑不止。 周围将佐眼中全都一片火热。 拿下司马昭,天下大势就定了! 但…… 不出意外的,总要出些意外。 山丘上忽然鼓声大作,喊声如雷,从山丘后涌出一个个士卒,二三十辆武刚车推前,长矛在后,占满了整个山头,旌旗猎猎,一杆“颍川陈泰”四个鲜红大字的旗帜在北风中猎猎飘扬。 后面还有一个“河东王卓”的小旗,不过自动被杨峥忽略了。 “陈泰!”杨峥吃了一惊,心中一凉。 陈泰来了,司马昭就没戏了。 “呸,这老东西怎么还没死?”刘珩直接破口大骂。 土丘上的步卒至少有六七千人,居高临下,武刚车、长矛大阵…… 一员老将一手持剑,一手持盾,站在阵前。 溃军见了陈泰的血旗,又见陈泰本人,顿时如见亲生父母一般,纷纷捡起地上的刀矛,挡在阵前。 几十名溃军如无头苍蝇到处乱窜,直接被长矛挑杀。 陈泰一出现,溃兵就不是溃兵了。 土丘上密密麻麻,全是士卒。 鼓声阵阵,士卒的情绪也逐渐稳定。 陈泰身边百人甲士仰天长吟:“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瞬间,整个敌阵莫名其妙的蒙上一层悲壮的气势。 哀兵之势已成。 望着如刺猬一样的山丘,杨峥不得不减速,然后勒停战马。 如长鞭横扫一般的骑兵缓缓停住。 老天爷到底还是更偏心司马家一些,司马昭置陈泰不顾,陈泰却舍生忘死,仿佛从地缝里面钻出来,也要救司马昭一命。 “司马昭已败,陈公与吾一同匡扶曹氏如何呀?”杨峥以胜利者的姿态趋前。 土丘上的士卒没有弓箭,身边有近千亲卫,因此可以肆无忌惮。 魏军士卒看杨峥眼神的里带着深深的恐惧,仿佛在瞻仰一尊嗜血的魔神。 杨峥反倒希望陈泰能挥军而下,决一死战。@精华\/书阁·无错首发~~ 不过回望身边将士,士气高昂,却掩饰不住一脸的疲惫。 陈泰不是司马昭,稳如老狗,“匡扶曹氏?杨峥,你乃当世董卓、马超,若入洛阳,岂不天下大乱,万民涂炭?” “所以才需陈公辅佐于我。”杨峥脸皮早已厚如城墙,也不差陈泰这一骂了。 陈泰长叹一声,“当年一时恻隐,按兵不动,致使天下有此大患,老夫愧对相国,然你总能击败相国一次,能第二次第三次否?只要关东士族不容你,你就休想踏进中原!” 杨峥冷笑一声,“我能击败司马昭第一次,就能第二次、第三次,直到司马家一个不剩!” 这绝不是大话。 冯翊一战,已经奠定了凉军的军事优势与心理优势。 司马昭十六万大军,占尽优势都大败而归,更何况下次? “你……”陈泰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至于关东士族。”杨峥脸上的冷笑更加张扬、更加锋利,“不是他们容不容我,而是将来我容不容他们!我杨峥有生之年,必问鼎中原、马踏洛阳!” 杨峥拔出腰间长剑,狠狠掷在地上。 一抹朝阳照在上面,带起一缕寒光。 许多年之后,这片土丘被世人称为立剑丘。。 第五百二十一章 立剑 第五百二十二章 难题 这几年来,姜维越来越感到三国鼎立的局势摇摇欲坠。 曹魏给过吴蜀两国很多机会。 _o_m 王凌之叛、东兴之战、毌丘俭之叛,直到诸葛诞之叛。 中原始终屹立不倒,并且越打越强大。 司马昭灭诸葛诞,几乎是以一家之力,独斗四方势力。 诸葛诞、孙綝败的很惨,蜀军也灰熘熘的退回汉中,只有杨峥一直在赢,而且每次都踩准了司马昭的虚弱期,趁其青黄不接气力不济时发兵,击败一个个名将。 仿佛未卜先知一般。 杨峥是顺时势而行,姜维却是在逆势而行。 段谷一败后不仅不休养士卒,反而更加激进的敛兵聚谷,以汉中为诱饵,诱敌深入,致使蜀国有今日大祸。 “诸葛思远有五六万之众,就算不能击败凉军,守住绵竹关也足够了,我军之大敌仍是钟会。”董厥并未觉得当前形势有多恶劣。 杜预只有三万兵力,而钟会有十二万大军。 退一步讲,就算绵竹关被攻破了,成都坚城一座,十几万人口,足以支撑一年半载。 “凉军虽是奇兵,亦是孤军深入,诸葛思远乃丞相之麟子,必能守住绵竹!”廖化对诸葛武侯有种盲目的崇拜之情。 其实蜀国全都是这种想法。 诸葛武侯地位超卓,所以他的嫡子也一定不负众望。 诸葛瞻年纪轻轻,便万众瞩目。 成都每有良政,百姓皆口口相传:此必是葛侯所为。 而成都之恶政,皆归黄皓等阉宦逆臣,连当年陈袛也受到了牵连,风评不佳。 姜维原本想让张翼领一万大军回防成都,但现在众口一词,他也就不再坚持了。 从任何方面看,有绵竹关在手,还有五万大军的诸葛瞻都占有绝对的优势。 剑阁面临的压力本就比绵竹关大。 此地虽是天险,却并不是全无破绽,剑阁之东,有数条小道直通阆中。 当年刘备定蜀之后,以张飞屯兵阆中,也可见对此地的重视。 姜维的重任仍是击退钟会,夺回阳安关,恢复汉中。 “再过一月,钟会的粮食也就尽了!”老将张翼终于提供一条有建设性的消息。 前些时日试探进攻,与细作重新取得联系。 众将皆是精神一振。 一个月的时间并不算长。 一个月后,天气转暖,正是进攻的大好时机。 击退钟会,就算杜预攻破绵竹关,也完全可以回师救援。 “天佑我大汉!”廖化长长舒了一口气。 姜维脸上的皱纹也舒展了几分,钟会粮尽,收编这十二万魏军足以弥补损失,再经营数年,大汉可重新北伐! 不过,是北伐杨峥,还是北伐司马昭,可依时而定。 “来而不往非礼也,钟会劝降于吾,吾亦劝降他!”姜维当即提笔。 “伪朝征西钟士季足下,司马昭败于冯翊,十六万大军尽灭,司马氏将有大祸,值此倾危之际,阳安一隅之地,焉能持久?今北有凉州铁骑,南有大汉锐甲,汉中已成绝地,为足下计,若能倒戈归汉,则不亚于微子去殷,韩信归汉,青史悠悠,百世流芳。若不能,当速归关东,洛阳花落谁家,犹未可知也。足下有张良之谋,陈平之计,两军争锋,实非所长,若贪恋一时之小利,而错中原之大计,悔恨何极!” 随意几笔,便将钟会面临的形势写的清清楚楚。 现在回去,还能跟司马昭争一争,若再拖延几日,即便粮草充足,也将面临南北的夹击,到时候要考虑投降的首先是钟会。 信很快就送到钟会面前。 两军虽在交战,但都极有风度,使者来往频繁。 姜维信中又是韩信,又是张良、陈平。(本章未完!) 第五百二十二章 难题 的,钟会就吃这一套,看完之后心花怒放,“知我者姜伯约也!” 中原名士互相吹捧、互相题表,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 不然名声怎么来的? “难道姜维真的欲投附都督?”王濬盯着钟会手中的信。 但这一次钟会并没有给他看的意思。 钟会摸了摸下颔,眼中精光闪闪,“当然没有,蜀国还未山穷水尽,姜伯约岂会投降?” 姜维的话他一向字字斟酌。 留在汉中风险的确非常大,充满了各种变数,到目前为止,也仅是拿下了阳安关,汉、乐二城连影子都没有。 反而驱兵回关东,胜算更大一些。 洛阳二三十万的中军全被司马昭挥霍一空。 还有谁能挡他这十二万大军? 这是军事层面上优势。 更大的优势在政治层面上。 司马昭十六万大军灰飞烟灭,而他钟会却领着十二万大军安然回返,中原士族会心向谁?中原百姓会向着谁? 司马昭为了此战,涸泽而渔,百姓早已怨声载道。 现在的钟会恰如当年的司马懿,兵权、名望、功劳全都有了…… 这段时日以来,钟会也没有闲着,不断拉拢军中牙门将以下军官,已经得到不少人暗中效忠。 钟氏的部曲也不断收拢兵权。 无错更新@ 这十二大军,大半被钟会掌握。 “哎呀,姜伯约可给我出了个难题。”钟会又揉了揉额头。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即便拿下蜀国,北面的杨峥会袖手旁观? 钟会敢姜维对垒,也敢跟杜预争锋,就是不敢跟现在的杨峥兵戎相见。 正如姜维所言,钟会有张良之谋,陈平之计,却并不擅长两军争锋。 凉州人太凶残了…… 走了董卓,去了马超,现在又来了个杨峥…… 王濬被钟会弄湖涂了,“那么都督到底是战是走?” 关中大战已经落下帷幕。 王濬自家人知自家事,粮草又捉襟见肘了。 十二万大军人吃马嚼的,每日消耗原本想象中的要多。 加上收编的蒋舒部众和俘虏,消耗起来更加恐怖。 总之,在王濬看来,要么北上,趁杨峥师老兵疲时争夺关中,要么南下与杜预在战略上夹击蜀国,都不错,哪怕给他一万人马穿行阆中小道也行。 唯独按兵不动最是危险,白白错过良机。 现在是优势,但等北面杨峥缓过气来,就不是优势了。 “不战也不走,继续等!不得姜伯约,为我此生之大憾也!”钟会固执己见。 他隐隐有种直觉,机会并没有消失,而是越来越大。 王濬一脸古怪的盯着钟会。。 第五百二十二章 难题 第五百二十三章 诸葛 钟会缺粮,剑阁粮食也紧张。 在姜维的催促下,成都还是陆陆续续输送上来。 但如此一来,诸葛瞻五万大军的粮食也困难起来。 这五万大军中,真正可堪一战的也就一万六千多人,其他人都是临时凑来的青壮。 不过绵竹关、涪城等重镇还在蜀军手中。 凉军跋山涉水而来,不利久战,只要诸葛瞻守住涪城或者绵竹关就行了。 难度并不是很大。 甚至根本用不上这么多人。 姜维在剑阁抵挡钟会十余万大军也才四万不到的大军,守的滴水不漏。 因此,蜀国上下并未太将这支孤军深入的凉军太放在眼中。 三万不到的凉军就想灭亡大汉,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钟会十二万大军连汉中都不曾拿下,也仅仅是攻占了阳安关而已。 诸葛瞻心情不错,自幼熟读兵书,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天时地利人和都在手上,没道理不胜。 “听闻杜元凯亦是一书生耳,凉州诸将,除了杨峥便是此人,此次吾必斩凉州一臂!”这是诸葛瞻第一次领兵出征,人被捧的太高,所以自视也甚高。 “父亲可有破敌之策?”诸葛尚也被诸葛瞻的乐观感染了。 “哼,杜预风雪偷渡七百里阴平,翻山越岭而来,必然疲惫,所以我军利在速战,不可给其喘息之机!”诸葛瞻早有定计。 五万大军迎战三万疲惫之师,胜算太大了。 荆州系这么多年没有出头之日,只要赢了这一战,诸葛瞻就能率领荆州士人重新崛起。 身为诸葛武侯的嫡子,这是诸葛瞻天然的使命。 比起西北,正月的蜀中实在太温润了。 诸葛瞻内穿明光甲,外罩锦袍,骑着凉州骏马,踩在春土之上,心中无限憧憬。 他的父亲当年也是面临这样的重重危机,然后力挽狂澜…… “卫将军不可!”这时一人直接打断了诸葛瞻的美好憧憬。 诸葛瞻回头,却是尚书郎黄崇,一个益州士人,“哦?有何不可?” “杜预之兵略不在当年陆逊之下,关中大战,此人三万骑兵在八万魏军中游刃有余,还能顺手灭两万河北突骑,从容而退,凉军孤军深入,利在速战!我军只需强占涪县周围险要即可,待敌粮尽,自然可一战而擒,何必冒险与之决战?若不利,则绵竹关不保,凉军深入平原,大汉危矣!” 黄崇一口气说了很多,完全没注意诸葛瞻逐渐低沉的脸色。 首先,黄崇是益州士人,天然与诸葛瞻存在隔阂。 其次,陆逊是蜀人心中的一道坎。 最后,如果杜预是陆逊,那么他诸葛瞻是谁…… 诸葛瞻冷冷的注视黄崇良久,让周围气氛不知不觉冷了几分。 蜀主刘禅这次派的人也非常奇妙,只有诸葛瞻父子是荆州士人,黄崇、李球(李恢之侄)是益州士人,张遵是张飞之子,元从系的人,也是刘禅的外甥。 兵权虽然给了,如往常一样,依旧是互相制约。 “五万大军不能制三万贼众,吾有何面目见陛下,见成都百姓?”诸葛瞻自幼家教良好,并没有动怒。 黄崇长叹一声,不再言语,主动落到后面。 诸葛尚低声道:“黄崇之言颇合形势,父亲为何不用?” 诸葛瞻摇摇头,“姜维四万大军屯于剑阁,我五万大军出征绵竹,成都粮草匮乏,若不能速胜杜预,则成都必然不支。” “既然粮草不支,为何还要五万大军?数千兵马防守绵竹、涪城二地即可。” “非也,蒋舒、马邈二贼投降,阳安、江油失守,国中颓丧,正需一场大胜提振士气,所以为父不得不如此,此战你我父子定要身先士卒,不可坠了先祖名声!” “凉贼以为我国中虚弱,儿此番便要他们看看大汉之勇武!”诸葛尚握紧长槊。 大军气势汹汹赶到涪城。 此时杜预亦挥兵南下。 黄崇再次苦劝,“凉人擅野战,今有雄关险城,何必与敌接战?即便要战,应先抢占地利。” 诸葛瞻依旧不听。 诸葛瞻遣先锋突袭凉军,凉军却先占了地利,以田章、田续、李特为前锋,接战不到一个时辰,蜀军便自行溃乱,很多蜀人不耐久战,也不想苦战,眼见凉人悍勇,形势不妙,成都青壮率先逃散,致使相持不下的阵脚崩溃,给了凉军挥军大进的机会。 一时间,风卷残云。 黑色的潮水漫过山丘、河流、林地…… 蜀军望风披靡,只知溃逃。 诸葛瞻于城头遥望,见凉军漫山遍野,声势滔天,诸葛瞻自幼养在锦绣之地,何曾见过如此杀伐之气?再见身边士卒皆无斗志,情知守不住,遂弃涪城,退守绵竹。 凉军长驱直入,一刻不休,三四日便直抵绵竹关下。 刀枪充于山野,杀气动于九霄。 黑云压城,寒光耀日,吼声如雷。 绵竹关上的蜀军惊骇不已。 几百个虎背熊腰的凉军猛士持刀列于关下,嘲笑蜀中无人,诸葛武侯之子不过尔尔! 诸葛瞻面红如血,承声名者,必为声名所累,诸葛武侯老来得子,诸葛瞻一出生便是天之骄子,无数人仰望。 入仕便是骑都尉,迎娶公主,年纪轻轻袭爵武乡侯。 自幼聪慧,却是少经历练。 在他眼中,宁愿自己战死,绵竹关失守,诸葛武侯的名声也不允许丝毫玷污。 见到诸军气馁,仍是决意一战,“公等受大汉重恩,今国家危殆,我等何惧一死!” 黄崇含泪苦劝,“绵竹关乃大汉最后之屏障,成都空虚至极,何必出战?” 诸葛瞻却是如同着魔一般,“不能击灭凉贼,大汉亦是灭亡!” 灭亡二字一出口,周围的人全都愣住了。 因为他说出了所有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蜀国的现状的确不妙。 这些年连连征战,国中早已疲敝。 姜维敛兵聚谷、撤掉秦岭守军据城而守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现在,蜀国既要支撑姜维的四万大军,还要支撑诸葛瞻的五万军,早就到了极限。 更不用说蜀主在这个时候还在和黄皓游乐,不理国事。 诸葛瞻拔剑而起,从来不动怒的人,今日也勃然大怒,“不从令者,斩!” (本章完) 第五百二十四章 父子 绵竹关城门大开,蜀军奔涌而出。 这反而让杜预迟疑起来,“有雄关不守,反而出战,莫非有诈?” 其他将佐也大为疑惑。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诸葛瞻虽然是孔明之子,却亦是膏腴子弟,观其用兵,既不合兵法亦不合时势,此乃天助凉州也!”从军主薄爰邵道。 “国之将亡,必人心动乱,诸葛瞻未有功勋,而立于大位,蜀国焉能不败?”杜预惋惜道。 曾几何时,诸葛武侯是士人心中的典范。 “末将愿为前锋!”田章、田续二将出列。 不管有没有诈,敌人送上门来,怎么都要迎战。 杜预遂令二将领各领两千军为前锋。 田章、田续皆是悍将,在陇右征战多年,此番入蜀,也都知道是机会,因此奋勇向前,所立军功甚多。 望着蜀国冲杀而来,二人领兵接战。 也不管什么阵势,直接引军冲杀。 黑色的潮水与红色潮水撞在一起。 蜀军立即人仰马翻,血肉横飞。 当即就有穿着布衣的青壮掉头就跑。 战场也差不多是一边倒。 田章、田续四千人马就能在几万蜀军中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 眼看蜀军即将崩溃时,忽然一将从阵中跃马而出,红甲黑缯,英姿挺拔,手中长槊寒芒点点,两名凉军被刺死。 身边百余骑兵护着他反冲入凉军之中。 人皆高头大马,手挽长槊,锋锐无匹。 凉军一无阵列,二无长矛,仓促迎敌,攻势为之一遏。 尤其是那员红甲骁将,左右挑杀,长槊精准无比,十几个呼吸间,又有几名凉军饮恨在他长槊之下。 战场上其他蜀军顿时受到激励。 青壮颤颤巍巍的挺起长矛,蜀军则跟着冲杀。 毕竟人多,凉军抵挡不住。 田章、田续二将见状,引着亲兵上前迎战。 红甲将毫不畏惧,几万人的大战,几百人在疯狂砍杀着。 付出十几名亲兵的代价后,红甲将战马被长枪刺死,人掉落马下。 田章、田续以为有机可乘,上前围杀。 却不料红甲将下马亦是勇悍,在亲兵配合下,长槊挥动,银光乱舞,血花飞溅,依旧无人能敌。 田章田续二人是短兵,已经吃亏,红甲将视死如归一往无前。 漫山遍野的蜀军都跟着鼓噪而进。 二人抵挡不住,田续还被一槊刺中肩膀,被亲兵护着返回。 “大汉诸葛尚在此,凉贼可决一死战!”杀退二人,红甲将一时风头无二,在战场上宛如战神一般。 左右蜀军皆嘶声呐喊:“大汉、大汉!” 黄崇、张遵、李球诸将亦在后阵振臂而呼,激励士卒。 蜀军士气大振。 仿佛一瞬间,几百年前的那支汉军又回来了。 不远处杜预看到诸葛尚雄姿,忍不住赞叹:“未想蜀中还有如此人物。” 爰邵叹道:“诸葛瞻得其子,诸葛亮不得其儿,蜀军至此,正可见其无诈,我军可大进也。” 种种迹象表明,诸葛瞻根本就不通兵略。 连基本的阵列都没有。 只靠着士卒的一腔热血。 然而,凉军士卒胸膛中亦有热血。 比他们更炽烈、更狂暴…… 杜预然其言,令旗挥动,后阵凉军三面出击。 诸葛瞻不纳黄崇之谋,所以绵竹关外险地皆为凉军所得,蜀军早已不知不觉进入半包围之中。 四万蜀军被两万多梁军包围! 号角呜咽,肃杀之气拔地而起。 无数凉军士卒被杀气激红了眼。 “前方就是成都,此战有进无退!”宣义使们忠实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李特、许仪、秃发树机能等将各引一支人马围杀而来。 蜀军并非没有一战之力,而是不耐苦战、久战、血战。 眼见凉军三面杀来,顿时慌了手脚。 黄崇举刀在阵中疾呼,“力战、力战!” 然而转眼就被三支长枪刺入胸膛。 黄崇人被挑在半空,口吐鲜血,仍在大声疾呼:“大、汉——” 张飞之孙张遵奋力向前,然而依旧不能力挽狂澜,蜀国的人心早就散了,属于他们的时代早已远去,张遵力战不降,死于乱军之中。 李球护着诸葛瞻,泪流满面,“大汉、亡矣——” 挥刀冲入敌阵之中,为乱军所杀。 李球的话深深刺激到了诸葛瞻。 他最后的眼神,分明是将大汉灭亡的罪过归咎在诸葛瞻身上。 诸葛瞻只觉得一座大山压在自己的肩膀上,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眼前忽然浮现父亲的音容相貌。 但转眼就消散了。 此时他身边还有两千余虎步禁军,却只是两眼直直的望着战场,仿佛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仿佛沉坠在噩梦中无法清醒。 大汉怎么会败? 诸葛家的名声…… 就这么不战不走,任由凉军围拢上来。 战场上,还在坚持奋战的只有诸葛尚。 但一人之力,终非万人之敌,没有战马,更是寸步难行。 诸葛尚身披十余创,血流不止,身边的亲兵也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仰天长叹道:“父子荷国重恩,不早斩黄皓,以致倾败,用生何为!” 挥动长槊,继续朝凉军杀去,殁于乱军之中。 诸葛瞻被围在垓心。 杜预与爰邵踩着鲜血走到阵前,“公乃名门之后,若能归附凉州,必能延续武侯遗风。” 诸葛瞻若能投降,对整个蜀国的影响深远。 “吾有三罪,未能除黄皓、制伯约、守国土,今当死也!”诸葛瞻弃矛拔剑,自刎于阵中。 左右亲军,或自刎,或投降,或挺矛冲向凉军…… 绵竹关下,血流成河,蜀国一半的热血流尽了。 杜预长叹一声,领着大军进入绵竹关,休整一日,取其粮秣,立即兵发雒城,守军早已逃散。 成都就在眼前。 诸葛瞻父子、黄崇、张遵、李球等人的阵亡,五万大军灰飞烟灭,对蜀国无疑是一次重击。 此前蜀中将吏皆对凉军不以为然,认为是孤军深入。 但现在蜀中人心惶惶,附近百姓、官吏、守军皆闻风避入山林之中。 安定了三四十年的蜀中仓促之间迎来腥风血雨。 大军还未至成都,成都早已人心惶惶,有百姓士卒直接翻城出逃…… 杜预想过自己会胜利,但没想到胜利来的如此轻松…… (本章完) 第五百二十五章 骆谷 临晋城拿下,关中就到手一半。 陈泰在蒲坂召集溃兵,深沟高垒,仿佛要把整个西岸都弄成铁壁。 杨峥望着河西不禁苦笑,冯翊一战,已经给关东留下巨大的心理阴影。 这一战可以说是立国之战了。 五年之内,关东只能防守。 十年之内,或许能恢复元气。 这还是在凉军没有其他动作的前提下。 尽管长安、陈仓还在坚守,但这种局部、战术层面的坚守,无法扭转整个关西大势。 这两座城池不可能持久。 张特已经领三万府兵围困。 沙盘之上,黄河、潼关以西,秦岭之北尽归凉州所有。 杨峥的目光转移到秦岭之南——汉中。 钟会这十二万大军太显眼了。 也是关中最大的威胁。 当然,只要钟会不是狂犬病,这个时候,就不会来跟自己死磕。 但对杨峥最大的威胁就是,姜维如历史上一般投降钟会。 如此一来,自己在关中大破司马昭的红利,就被钟会吃掉一半。 钟会只要不傻,就会集中十二万大军入蜀中,然后堵住剑阁,在成都过他的小日子。 历史上的钟会比现在的钟会还要狂野,脑洞还要大,人家不是要占据蜀国,而是集合蜀国军力,让姜维领数万蜀军出斜谷,钟会自引十数万大军紧随其后,从陈仓顺渭水而下,直扑长安,搞死司马昭,然后兵分两路,步军继续顺渭水而下,骑兵长驱直入,五日内直扑洛阳,一举夺得整个天下…… 现在的钟会比历史上的钟会优势更大。 十二大军至少现在都在掌握之中。 没有卫瓘,没有胡烈,更没有司马昭的掣肘,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厮如进了蜀中,就是耗子进了油缸。 “长安以西之事托于子产,长安以东之事托付于你!”杨峥对孟观道。 孟观慨然领命。 临晋、潼关、武关,只拿下临晋,不过问题不大,司马昭几年之内没有西进的实力了。 他要解决的问题比自己还要多。 只要拿下华阴、蓝田,关中最肥沃的土地就在自己的手中。 而且也堵死了钟会。 司马昭连临晋都没守住,自然不会防守华阴和蓝田。 孟观兵不血刃就拿下二地。 至此,关中真正被封锁了。 长安与陈仓再坚固也是绝地。 杨峥不介意他们继续守。 反正城中没有百姓,粮食总有吃光的那一天。 杨峥领一万步骑南下,直接越过长安,进入骆谷,屯于衙岭。 一边尽管蜀中之变,一边修养士卒,一边注视着长安。 再次重游故地,心中颇多感慨。 当年就是在这里梦回三国。 骆谷中多了无数孤坟,地上还有未收敛的尸骨,早已变成黑褐颜色。 初春降临,北地春寒料峭,骆谷中的浅绿早已蠢蠢欲动。 青山依旧在,只是早已换了人间。 不知不觉,十六年弹指一挥间。 难怪圣人亦会感伤逝者如斯夫…… 一万步骑只是第一波人马,后面大军在华阴休整之后会陆陆续续到达。 几日之间,张特引陇右诸郡、金城、安定府兵赶来,兵戈所至,望风而降。 只剩下陈仓与长安。 杨峥也不废话,直接一封书信,不开城投降,鸡犬不留。 长安已经被攻破一次,熟门熟路,不差这一次。 城中的三四千守军早就成了惊弓之鸟,在杨峥许诺保其富贵之后,守将孙谦开城投降。 陈仓城却还在坚守。 每天敲锣打鼓的,仿佛故意吸引杨峥的注意力。 但长安归降之后,陈仓城已经没有丝毫意义。 杨峥毫不理会。 令张特引五千府兵入长安,余下大军皆来骆谷汇合。 这一次拿下长安,就不会再走了。 杨峥忍住重回长安的渴望,与士卒待在骆谷中。 陇右、河湟的各种物资,纷纷送来。 冯翊战场上的牲畜尸体被宰割,腌制,一车一车的送来。 肉吃多了,粮食、蔬菜反而变得金贵起来。 鲁芝这一次没有劝杨峥罢兵,而是鼓励毕其功于一役。 河西四郡的大小豪强也纷纷慷慨援手,送来粮食、士卒、装备,尤以皇甫氏、索氏、张氏为多。 东西之丰厚让杨峥叹为观止,感觉这些家伙比自己还富有。 陇西李氏比较穷,但他们舍得出力,对军功异常渴望。 骆谷的大军越聚越多,已经有四万之众。 雍凉各地的部落,都像嗅到腥味的猫,一个个带着战马、粮食、弓刀,主动来当义从。 毫无疑问,杨峥在他们心目中的分量,已经不亚于司马昭。 这也是战争红利之一。 亲军还在恢复之中,府兵与义从却斗志高昂。 不过,斥候与细作还没回来,钟会的信却又来了。 大义是,杨老弟如今已得关中,就不要贪得无厌了,该歇歇了,大家以和为贵,蜀国交给他就行了,以后两家继续哥俩好,甚至钟会愿意每年进贡五万匹蜀锦。 杨峥自然不会上当。 钟会这厮拿下蜀国,毫无疑问,第一个要干的就是自己。 弄不好还联合司马昭一起来…… 杨峥不理钟会,钟会却再次来撩拨,这一次尺度更大,连汉中都不要了,双手奉送,只要把蜀中让给他就行了。 他倒是大方,但问题是汉中根本不在他手上。 黄金围、汉、乐、阳安,他也仅仅拿下阳安关而已。 这等于是让杨峥去跟其他三地死磕。 再说汉中能跟蜀中相提并论? 蜀国人口钱粮都在蜀中,连人才也都在成都,汉中只是一个空壳子…… 不过话又说话来,钟会手上的十二万大军的确让杨峥非常忌惮。 若是在汉中决战,凉州骑兵之利无法展开。 怎么弄死钟会成了一件颇为头疼之事。 这厮打仗能力一般,但心思极多,不会犯司马昭一样的错误。 其实打仗,很多时候并不是看一方有多强,有多厉害,而是看双方谁先出错。 同一时代,同一生产力下,军队战斗力并不具有压倒性的优势。 凉州骑兵固然厉害,但陈泰能想出武刚车克敌…… 骑兵也受制于地形,正面与步阵厮杀,反而会吃亏。 十日之后,华阴、蓝田的亲军陆续赶来,面前凑出一支五万步骑。 亲军还是疲惫不堪,大战的影响不仅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但蜀中形势已经到了关键之处。 细作传来一条重要情报,钟会已经在缩减粮食。 十二万中军入蜀已经半年多,粮食困乏是必然的。 也就是说钟会和姜维随时都有崩溃的可能。 (本章完) 第五百二十六章 成都 辟二九之通门,画方轨之广涂。营新宫于爽垲,拟承明而起庐。结阳城之延阁,飞观榭乎云中。开高轩以临山,列绮窗而瞰江。内则议殿爵堂,武义虎威。宣化之闼,崇礼之闱。华阙双邈,重门洞开。金铺交映,玉题相晖。外则轨躅八达,里闬对出。比屋连甍,千庑万室。亦有甲第,当衢向术。坛宇显敞,高门纳驷。庭扣钟磬,堂抚琴瑟。 ——左思《蜀都赋》 诸葛武侯设作坊织造蜀锦之后,成都便有锦官城的称呼。 两汉时期,成都便得到长足发展,西汉末年,成都一跃成为仅次于长安的大都会。 东汉末年,天下到处都在易子而食析骨而炊,唯独成都一片繁荣,刘备数万人马入蜀之际,刘璋大飨士卒几日不绝。 这些年蜀主刘禅大兴土木,让成都变得更加繁华。 如今城外兵荒马乱,人心惶惶,崇礼殿中却依旧歌舞升平。 舞姬们翘袖折腰婀娜多姿,随着丝竹管弦的节奏翩翩起舞。 蜀主刘禅看的如痴如醉。 不过今日的聚会,除了黄皓,还邀请了北地王刘谌、尚书令樊建、中散大夫谯周、车骑将军夏侯霸、以及郤正、张绍等人。 所有人都心不在焉。 凉军正气势如虹的向成都进兵,除了刘禅,已经没人有心思欣赏歌舞了。 就连舞姬脸上都少了几分平日的艳丽。 诸葛瞻父子、张遵、黄崇、李球全部阵亡,对蜀国人心士气打击巨大。 蜀国的精魂在诸葛武侯,诸葛瞻败的,不仅是成都最后的兵力,而是蜀人的信心、士气! 曾经对诸葛瞻有多寄以厚望,现在就有多失望。 事实上,此时的成都已经成了一座孤城,周围城池村落全都逃散一空。 凉军的恶名天下皆知,动不动就屠城筑京观,温软绵柔的蜀中何曾见识过此等血腥干戈之气? 北地王刘谌最先坐不住,心烦意乱的挥手,“下去、下去!” 歌舞戛然而止,舞姬乐工匆匆施了一礼,便匆匆逃散。 “唉——你这又是何必?”刘禅脾气很好,丝毫不以为忤。 “卫将军父子战死,五万大军沦丧,成都兵力空虚,如今形势为之奈何?” “为之奈何?”刘禅两眼望着殿梁。 黄皓语气尖酸道:“公等皆受国重恩,苦无良策,却来为难陛下!”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立即引来众人敌视的目光。 “若非你奸巧专恣祸乱国政,国家焉至于此?”刘谌最恨的便是黄皓。 以前很多话不敢说,现在也没什么忌惮了。 其他人要么跟着怒骂黄皓,那么跪请刘禅斩杀黄皓,以正纲纪…… 殿中乱作一团。 仿佛只要杀了黄皓,城外的凉军便不足为虑。 刘禅又是长叹一声,冷眼旁观,殿中渐渐安静下来,“谯师,意下如何?” 谯周曾在先帝时任太子仆、太子家令、光禄大夫等职,算是刘禅的授业恩师。 诸葛武侯为丞相期间,谯周为劝学从事,蜀中士人,其地位犹如东汉杨震、郑玄,影响力巨大。 谯周拱手道:“陛下自有定计,何须问老臣?” “这何须问?当发成都健夫,上城墙守备!”刘谌急道。 但越是急切,刘禅对他越是不在意,望向夏侯霸,目光少有的明亮起来,“车骑将军以为如何?” 此时的夏侯霸已经年近七十,这几年在蜀中日子过的不错,“回禀陛下,南中有万余驻军,永安亦有七千守军,可调回成都勤王,钟会被阻于剑阁半年有余,粮草将尽,臣以为大将军不日便有捷报传来。” 众人看夏侯霸的眼神顿时温和许多。 夏侯霸的话说了等于没说,看似在为蜀国考虑,实则都是拾人牙慧,怎么防御,尚书令樊建早就上了条陈。 刘禅轻轻摇头,“既然如此,不妨再等数日。” 这么多大佬都没表态,他也就继续观望了。 其实成都已经没有多少青壮,诸葛诞的五万大军,有三万多都是成都招募的壮丁。 留在成都的早已破胆。 黄皓目光一闪,刚要发言,就被刘禅挥袖制止了。 这个时候无论黄皓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只会加剧朝中进一步的分裂。 宴会结束,夏侯霸和谯周不出意外的被留了下来。 内殿之中只有四人。 刘禅、夏侯霸、谯周,以及黄皓。 很多话在外面不好讲,到了此地,就可以畅所欲言。 “成都无兵可守,四方支援不及,今是战是……降,两位可明言。”刘禅没有废话。 蜀国到了今日,不仅仅是三万凉军长驱直入,而是人心散了。 夏侯霸沉眉不敢答。 谯周却道:“臣夜观天象,大汉气数已尽,西北破军凌于帝薇,破军者,阴金也,正应西北金戈之气。杨峥世之贪狼,今贪狼悬于子、午二宫守命,地势必有破军应之,冯翊一战,司马昭二十余万大军灰飞烟灭,杨峥贪狼入命,地有七杀,若成都不降,则亦入七杀之局!” 刘禅少年时便跟随谯周学周易,自然能听懂。 成都不降,则血流漂杵。 刘禅找夏侯霸来详谈,心中其实早已有了降意。 关羽败走麦城,先帝猇亭之败,诸葛武侯街亭之败,姜维段谷之败,一次次耗尽了蜀国的元气,耗尽百姓的热情,也耗尽了刘禅的心气。 当年力图恢复大汉的壮士,早已所剩无几。 即便没有杜预此次偷渡阴平,蜀国其实也走到了尽头。 百姓厌战,国家疲惫,民心如此,岂是姜维一人所能扭转? “这天下终会为杨兴云所得?”刘禅脸上浮起一丝落寞。 “天下会不会落入杨峥手中,尚未可知,然冯翊一战,东西相争已成定局,司马氏以诈力取国,子孙焉能长久乎?他日则必有大祸。”谯周乃蜀中大儒,自然也看不上司马家的作为。 尤其是这几年,蜀中多了说书人、伶人,将高平陵之变、洛水之誓、腰斩名士等等,一系列司马家的恶性编成故事、戏曲,来来回回的演,蜀中人尽皆知。 这也让蜀中士人重新审视司马家的道德问题。 蜀中算是三国中最干净的一块儿地了,隔壁两家杀来杀去,血流成河,独蜀中没有此类事件。 (本章完) 第五百二十七章 兵临 刘禅思之良久,并未答复。 谯周察言观色,“莫非陛下担忧大将军?” 刘禅叹道:“大将军在剑阁犹有四万重兵,钟会在汉中虎视眈眈……只恐他日成都还是血流漂杵。” “钟会自保尚难,杨峥勒兵骆谷,则是南下之兆,钟会非其敌手,至于大将军,有陛下之诏令,三军岂会随他摆布?”谯周道。 有人愿意投降,自然有人愿意死战。 投降也是一个艰难的决定。 注定是要背负骂名的。 眼下,姜维已经成了棋盘上唯一的变数。 也是刘禅无法掌控之人。 谯周说的轻松,但谁都知道姜维的决心。 这二十年多年来,也只有姜维矢志不渝,一心一意的北伐,恢复汉室,完成诸葛武侯的夙愿。 夏侯霸开口道,“臣素知大将军,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就绝不会放弃,忠志之士不可辜负。” 刘禅点点头,“那就有劳车骑将军入凉军商谈。” 这才是刘禅召见夏侯霸的本意。 而夏侯霸一直躲躲闪闪,也是在极力避开,没想到刘禅还是点了他的名。 夏侯霸心中苦笑,这并不是一件好差事,杨峥或许会卖自己几分薄面,但城外的凉军会给这个面子吗? 就算事情办成了,名声也不好听,背叛故国,卖主求荣…… 在他眼中蜀国早就油尽灯枯了,成都也一定守不住。 因为城中仅有的守军和百姓都不愿再抵抗下去了。 几年之前,那首童谣便满天飞,已经深入人心。 投降,活下去。 抵抗,很可能被屠城…… “臣定不负陛下所托!”夏侯霸跪伏在地,为了这一城的百姓,他也要促成此事。 “有劳将军!” 夏侯霸刚退下,还未走远,又听到背后传来丝竹管弦之声,隐隐还有刘禅与黄皓的嬉笑声。 夏侯霸一愣,不禁佩服起刘禅,这个时候,还有如此雅兴…… 凉军直抵城下。 三万凉军自然不足以围困偌大的成都城。 在城西北角立下营寨,也并没有着急进攻。 夏侯霸一入凉军大营,只觉杀伐之气贴着后背直窜脑门,士卒列成两列,眼中寒光闪闪,不怒自威,每一个人的脸上都仿佛一柄出鞘的长剑,盔甲上的血迹,身上的伤痕,更添几分凶煞之气。 精气神完全不是成都中的人可比。 身边的几个蜀官和随从护卫的禁军全都一脸惊恐。 气势瞬间就被压了下去。 夏侯霸心中不免又是一番感慨,没想到当初收容的一个部下,竟然会在苦寒之地崛起,一战灭司马昭十六万大军。 具备了与司马氏分庭抗礼的资格。 夏侯霸忽然觉得自己老了。 弟弟夏侯和投附司马昭,他自然知道,乱世之中,无可厚非,倘若夏侯和不投附司马昭,则有可能夏侯渊的一支会遭到清洗。 而蜀国若投降凉州,不用说,夏侯氏在凉州的分量也会增加不少。 凉州的主母就是夏侯家的。 曹魏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故国早就物是人非。 人上了年纪,难免感伤。 “预恭迎夏侯公!”杜预领着十几员凉军出帐迎接。 士卒精悍,将领更是龙精虎猛。 其中还有不少羌胡将领。 “元凯多礼了。”夏侯霸连连拱手。 “将军乃君侯之恩主,凉州上下皆铭记将军恩德。”杜预执礼甚恭,说话之间已将夏侯霸迎入内账。 随行的几个蜀官则全被挡在外面。 帐中只有杜预、夏侯霸两人。 “蜀主所虑者,唯姜伯约一人耳。”夏侯霸也不废话。 “姜维忠心汉室,矢志不渝,诚为天下之志士也,只可惜不能为凉州所用,天下大势也非他一人能扭转。” “蜀国若降,凉州能善待蜀主、及蜀中百姓否?”夏侯霸换了一种口吻,毕竟这么多年刘禅对他不错,还是要为蜀国着想的。 “这是自然,君侯为人,将军难道不知?” 没有外人在场,两人的谈话效率反而高了不少,所有东西都摆在明面上。 成都虽然空虚,但蜀国并不是没有筹码。 南中还有霍戈万余人马,永安有几千精锐。 汉、乐二城也都在蜀国手中。 “兴云为人,某自然知晓,否则也不会接这一趟差事,既然如此,也就不必多言,成都必降,我这就回禀陛下。”夏侯霸起身就要告辞。 杜预却道:“其实不必着急。” 夏侯霸一愣,“这是为何?” “钟会、姜维对峙半年有余,人困马乏,粮食将尽,成都若坚守,这几日间必有大战,成都若降,则前线必生波折!”杜预慢悠悠道。 西面棋盘上,最大的敌人是钟会。 杜预不仅在考虑蜀中,亦在谋算汉中! 姜维与钟会决战,那么骆谷中的杨峥才可以黄雀在后,坐收渔翁之利。 而且,杨峥大军南下,击败钟会,蜀国才会输的心服口服。 夏侯霸皱眉道:“姜伯约钟士季皆非常人。” “眼下大局其实不在成都,而在剑阁,在汉中!在下所为,也是为了多保留蜀中几分元气,若在下所料不差,蜀主决心仍未定下。”杜预拱手道。 还有一个原因,凉军推进至此,其实也是疲军,无力攻下成都。 刘禅不派别人,而派夏侯霸前来,用意已经很明显了,不过是在试探而已。 真要投降,就应该是樊建这个级别的官员前来。 夏侯霸笑道:“不愧是杜元凯。” 成都城墙上,一人站在城墙上,满眼忧虑的望着西北面凉军大营。 蜀国人心早已分裂,各人有各人的心思。 刘禅的想法不是所有人的想法。 在某些人看来,蜀国远没到覆灭的时候,还有挽回的余地。 “什么人?”令狐盛领着十几名禁军在城头上。 走进一看,却是尚书令樊建穿着一身麻衣,如个寻常百姓一般,也没有带随从,所以一时没有认出。 樊建是个极为低调之人。 以至于世人皆知诸葛瞻、董厥,而不知樊建之名。 出身荆州义阳郡,与董厥是同乡,初为诸葛武侯掾吏,看似不起眼,却是荆州系中的中流砥柱。 多次参与北伐,亦与杨仪谋划诛杀魏延。 近日朝中发生的所有事,包括蜀主与夏侯霸、谯周密谈,以及夏侯霸入凉营,全在他眼中。 刘禅绕开他,本就是对他最大的不尊重,更是对荆州士人的……忽略! 益州士人与凉州走的近,自然荆州士人就与凉州走的远了。 “拜见樊令君!”令狐盛赶紧下拜。 樊建一见是黄皓门下之人,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本章完) 第五百二十八章 结盟 所以,成都发生的事,全都事无巨细的出现在姜维案牍之上。 在密信到来之前,姜维已经与众将商议完毕。 再等十余日,钟会粮尽之后,先吞并钟会,然后拥魏军俘虏南下,集合永安、南中诸军,围剿杜预。 杜预轻兵远来孤军深入,连破涪城、绵竹,士卒必然疲惫,没有攻城器械,而成都又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坚城。 不求支撑一年半载,只需十余日即可。 但这份密信,打断了所有人的幻想。 蜀主有投降之意! 众人又是愤怒,又是屈辱。 姜维神色阴晴变幻。 诸葛瞻父子兵败身死,凉军直抵成都城下。 蜀主刘禅与谯周、夏侯霸密谋投降…… 各种消息仿佛惊雷一般在姜维脑中轰鸣。 绵竹关怎么就失守了? 即便失守,成都尚有十几万百姓,数千禁卫,为何要投降? 只要再稍待十几日,钟会粮尽,汉中危局迎刃而解。 至于杨峥,姜维承认在一马平川的关中大地上,没有与他一争高下的实力,但在汉中,绝对是蜀军占据优势。 凉军必然疲惫。 汉、乐二城屹立不倒。 局面已经隐隐倒向蜀国,只要再坚持十几日,钟会乏粮,十余万魏军就全部成为蜀国的精壮! 某种程度上,姜维敛兵聚谷诱敌深入的战略已经快实现了…… 然而,后方再一次出现重大问题。 “呵……” 姜维胸中意气难平,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他太了解他的皇帝陛下了,武侯逝世之后,他便纵情玩乐,不过当年是一边玩一边处理国事,自从段谷大败后,刘禅便心气全无,只求苟安。 他几乎能确定,刘禅一定会投降。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难题,继续鏖战钟会,还是南下救援成都? 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杜预之兵略,姜维向有耳闻,非易与之辈,若要救援成都,则必尽全力。 很显然,天下格局就在他一念之间。 诸将看了成都传来的消息之后,也是群情激奋。 “我等尚在苦战,何必投降?” “杜预只有三万人马,孤军深入,南中、永安皆有援军,成都亦有一战之力!” “定是黄皓、谯周等佞人蛊惑陛下!” …… 不止是姜维不愿降,廖化、张翼等将也不愿蜀国就这么灭亡了。 “既然如此,诸公听吾一言,暂与钟会结盟,使其北拒杨峥,我等南下驰援成都!”姜维眨眼之间便有了策略。 形势很明显,若再跟钟会耗下去,必定两败俱亡。 先击败杜预,然后再回头解决汉中残敌不难。 杨峥已经自骆谷南下,钟会腹背受敌,所以暂时结盟是最好的选择。 十二万魏军,怎么也能跟杨峥斗上十几日。 有这十几日,姜维自信能与南中、永安联军解决杜预。 “愿从大将军之谋!”众人拱手领命。 姜维立即手书一封,派使者送入剑山之下魏军大营中。 钟会看信后哈哈大笑,“蜀国果然撑不住了!姜伯约好算计,欲令我等与杨兴云争杀,他解决杜预后,再来攻我。” “姜维之言亦有可取之处,我十二万大军,杨峥五万疲军,或可一战而败之!”王濬道。 “既然如此,某给你两万人,你去抵挡杨兴云,不求得胜,只求挡住凉军,如何?”钟会狭长的眸子瞥了他一眼。 王濬干笑两声,不敢再说话。 凉军现在兵锋正盛,自己这两万人马上去,还不是送菜? 他甚至怀疑钟会是在趁机排除异己。 别说两万人,就是五万人,王浑也不觉得自己能挡住杨峥。 冯翊一战,十六万中军,司马昭亲自领兵,还有陈泰、陈骞这等宿将。 王濬再怎么自视甚高,也没觉得自己比他们还强。 这一战太震撼人心了。 钟会白了他一眼,“传令,大军准备北上!” “北上?莫非都督要与杨峥一战?”王濬道。 “当然不是,我们堵在剑阁,姜维岂会放心南下?”钟会阴险笑道。 王濬瞬间就明白他的意思,“都督高明!” “姜维想让我先与杨峥一战,某也正想看看他是否是杜预之敌,蜀国大乱,我们正可攻破剑阁,入主蜀中。”钟会大笑道。 “然而我军粮草……” 上庸的粮草有时有,有时没有。 即便送来,也不多。 王濬不敢把希望寄托在这上面。 “粮草么,可以向姜维借一些,盟友有难,他岂能坐视不理?”钟会扬了扬姜维的信。 剑阁大营。 姜维很快就收到钟会的回信。 还是一如既往的表达仰慕之情,各种虎狼之词让姜维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钟会这厮有脸向我们要粮草?”董厥怒道。 廖化道:“若我们不给,此人必然会拖住我们!” 张翼冷声道:“钟会素来奸狡,我大军南下,彼若是忽然来攻剑阁又当如何?” 司马懿背信弃义,直接拉低了魏国的信用水平。 再说背刺盟友这种事,蜀国吃过大亏。 姜维踱了几步,如果战场决战,钟会绝非对手,但这种根据形势转变而施展计谋,却正是钟会所长。 眼下情形,钟会唯一的生路就是入蜀,割据蜀中,然后堵住剑阁,在蜀国过起小日子。 柿子挑软的捏,很不幸,蜀国现在成了棋盘上最软的柿子。 钟会就是在讹诈。 你不给,我不走,大家一起耗着。 十几万大军,还有阳安关在手,至少这十几天里,姜维肯定吃不下钟会。 但十几天后,成都如何,就不好说了。 明知道钟会的图谋,姜维还是要回军成都,蜀国灭了,他们守着剑阁也没什么意义。 “给他六千石粮食!”姜维皱眉道。 六千石粮食,十二万人吃不了几天。 就算姜维想多给,蜀军也拿不出来。 双方拉拉扯扯,终于达成了一个脆弱的联盟。 期间,钟会一再要求与姜维剑山脚下会面,姜维哪有这个闲心? 写了一封长信拍了钟会马屁之后,钟会这才兴高采烈的引兵北上,迎战杨峥。 姜维留董厥五千人守剑阁,引三万余大军南下。 蜀国最后的命运即将展开。 (本章完) 第五百二十九章 狭路 秦岭防御几乎被放弃。 姜维撤走秦岭诸围,坚壁清野,汉中原本就不多的百姓被撤走,钟会在没拿下汉、乐二城之前,也对防守秦岭没有兴趣。 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子午道、祁山道,有陇右在手,钟会也根本防不住。 五万大军南下,后方还有征调的民夫维持粮道。 杨峥骑兵大战打出了信心,纯步卒作战反而心中没底。 当然,三四千的骑兵规模还是能维持的。 “钟会粮草将近,我军挟大胜之危,所以属下觉得不可与其速战,而是占据赤坂,扼守汉水。”庞青道。 赤坂差不多就是后世的洋县,坐落在汉水之北,北面是兴势围,东面是黄金围,西面是乐城,可以掐断钟会大军与上庸三郡的联系。 兴势围挡住的是傥骆道,黄金围挡住的是子午谷。 如今,杨峥手上五万余兵力,有一万余疲惫的亲军,剩下三万余都是府兵和义从。 府兵战斗力其实也不差,毕竟能在凉州从军的都是悍勇之辈。 问题在于钟会有十余万大军。 若与其死战,正是司马昭、姜维愿意看到的。 冯翊之战,是借助了天时,以及司马孚的尸体引诱,才能达到效果。 汉中就像一个大盆,缺乏战略纵深,对付司马昭的那一套,在汉中玩不转。 “赤坂的确不错,但距离阳安关太远,蜀中剧变在即,我们不能在赤坂浪费时间,而是应该给钟会压力!”杨峥道。 “君侯是想把钟会逼入蜀中?”庞青一愣。 “与我们大战,两败俱伤,若是攻破剑阁,成都的花花江山就在眼前,你说他会怎么选?”虽然没有跟钟会见过面,但对他的人却非常了解。 只要钟会不傻,就不会来跟自己死磕。 钟会的利益有二,一,率领这十二大军迅速返回关东,与司马昭争一争。 其二,快速南下入蜀,占领成都,阻断剑阁,十二大军扫平蜀中各地。 战争也是要遵循利益逻辑的。 杨峥觉得钟会应该没胆子跟自己来一场鹬蚌相争。 “如此一来,岂不是杜长史危矣?”庞青想到另一个问题。 千算万算,怎么都没想到成都还未投降,钟会居然跟姜维结盟。 本来尘埃即将落定的棋盘,忽然又扑朔迷离起来。 姜维的三万大军回到成都,就是一场硬仗! 杨峥固然相信杜预的能力,然而姜维也是声名卓着的宿将! “所以我们不能在赤坂浪费时间,只有钟会攻破剑阁,姜维腹背受敌,元凯才能减小压力!” “君侯智略深远,属下不及也。” 不是庞青看不到这一层,而是稳妥起见。 无论蜀中结局如何,只要杨峥占据赤坂,堵住汉水,就会旱涝保收,任由钟会、姜维、杜预在蜀中死磕,精疲力尽,然后从容入蜀。 但杨峥不可能坐视杜预孤军奋战,陷入绝境。 蜀中没了,回去收拾收拾,休养几年,下一次再来就是,蜀国这艘破船还能晃荡几年? 但杜预没了,杨峥就如同断了一臂。 凉州本来就缺这种统帅全局的帅才、相才。 魏文侯得吴起而制霸诸国。 秦得商鞅而奋六世之余烈,一统天下。 历史上苻坚没了王勐,迅速分崩离析。 一个帝国的强势崛起,除了雄主,还需雄臣! 大军随即起行向西,沿途没有遇到任何阻挡。 天苍苍,野茫茫,一个人影都没有,全都是无人区,村寨都被焚毁,城池也全都毁弃,比关中还要荒凉萧索。 沿途只有野狼和狐狸相伴。 姜维的坚壁清野非常彻底。 “报君侯,钟会大军正向我军而来,已至褒中!”斥候来报。 刘珩怒骂道:“钟会这厮还真敢来?” 杨峥也是一愣,难道钟会真的敢跟自己死磕? 不能排除这种可能,因为这厮一向不走寻常路。 “钟会十万之众,我军五万众,与其战,大不利!”庞青谏道。 杨峥回望身后的士卒,沉默着前行。 府兵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亲军也恢复了许多。 两军交战,其实跟两个地痞斗殴差不多。 都提着刀子上前,谁后退,谁气势上怂了,谁就要吃亏。 哪怕此时停止行军,挖建营垒,也会被钟会认为是心虚的表现。 杨峥将钟会引军来战的消息散播军中。 一切就看军心如何。 “战!战!战!” 不到一个时辰,士卒们的吼声震动山谷和原野。 亲军们从容镇定,府兵们斗志异常高昂。 十余万大军,至少是五转军功…… 很多人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至于打不打得赢,对方的兵力是自己的两倍,则无人关心…… 此番南下也是挟大破司马昭十六万大军的余威而来! 在士卒眼中,既然五万大军能破司马昭十六万大军,也必然能击败钟会的十万余人马! 冯翊之战,杨峥的威信也被推到了顶峰。 只要杨峥出现在阵中,无数凉州将士就会义无反顾的冲向他长剑所指的地方! 这便是心理优势。 想要唬住钟会,首先要有不惜一战的勇气和魄力。 “诸军倍道而行,鼓噪而进,钟会既然赶来,咱们就打断他的狗腿!”一念及此,杨峥也不再犹豫。 “哈哈,打断钟会的狗腿!”刘珩张着大嘴狂笑。 其他将校也精神大振。 大军吼声震天,刀矛举起,雄赳赳气昂昂的渡过褒水。 赫赫军威,仿佛山川亦为之震颤。 杀气、煞气中更多了一重霸气! 秦皇扫六合,虎视何雄哉。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 你钟会敢来,我就敢打你! 狭路相逢勇者胜。 杨峥摆出一往无前决战的气势。 果然,钟会怂了。 怂的非常果断。 “报君侯,钟会大军回返阳安关!” “哈哈哈!” 将领们纷纷大笑,“钟会鼠辈也!” 杨峥心中其实松了一口气,虽然有决战的信心,但真打起来,伤亡一定不小。 很可能这一次就拿不下蜀国了。 钟会这一退,也就暴露出他现在的心虚,以及外强中干! 精于算计之人,想法就会太多,往往不会孤注一掷。 如果换成邓艾或者姜维,杨峥绝不敢这么玩。 82中文网 第五百三十章 泥鳅 “来人,给钟会去信一封,让他投降,我凉州必虚席以待!” 别人不敢用钟会,杨峥敢! 钟会这种人,司马昭根本就驾驭不住。 如同历史上的裴寂一样,佞于隋而诤于唐,非其性之有变也。 而是司马家的大染缸,以及历史上西晋的政治生态,但凡有才能的人,必然会陷入怪圈之中,除了造反,就是灭族! 历史上卫瓘、孟观、文鸯不都是如此? 钟会如果投降,十二万中军卸甲入凉。 这可是十二精锐,十二万青壮,十二万汉人! 所以杨峥不仅仅是为了钟会,也是为了这十二万大军。 其实现在的钟会已经陷入绝境。 这一退,最后一搏的士气也没有了。 要么投降,要么攻打剑阁,进入蜀中。 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杨峥就这么跟在他后面,驱虎吞狼。 无论如何,钟会的机会已经不大了。 内无粮草,外无援兵,地理隔绝,十二大军其实也是孤军! 当然,为了避免钟会恼羞成怒狗急跳墙,杨峥也没有逼的太紧,屯兵于褒城。 清晨,阳安关上,钟会望着东北方向冉冉升起的旭日,脸色一直很阴沉。 那个方向也是杨峥大军即将到来的方向。 “阁下已至绝境,何不早降,凉州虚席而待!” 信很短,却字字千钧,几乎压的钟会喘不过气来。 “杨兴云小觑吾矣!”钟会的阴沉并不是被杨峥的兵威逼退,而是他发现,杨峥没有把他放在平等的地位…… 这对自诩为名士的钟会无疑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王濬咳嗽两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钟会狭长的眼睛瞟来,“士治有何高见?” 王濬连连拱手,“不敢、不敢,只是我军困在阳安关,前为剑阁所阻,后为杨峥逼迫,粮食将尽,已到了生死存亡之际!” 钟会负手踱步,仔细思量,良久,长叹一声,“惜乎,姜维不能为我所用,否则杨峥何足惧哉!” 到了这个时候,钟会还在牵挂着姜维。 “都督若是要攻剑阁,便要尽快!”王濬善意提醒。 未想,钟会摇摇头,“杨兴云气势太甚,蜀中已成龙潭虎穴,我军入之必死。” 前几天还在叫嚣着要入主成都,现在却打退堂鼓。 其善变让王濬有些跟不上节奏。 “那么都督……” “杨兴云势在必得,吾今日入成都,明日便死无葬身之地也!” 不是他不想跟杨峥硬碰硬,而是十二万大军征战超过半年,士卒疲惫,思念家乡的父母妻儿,士气低靡的厉害,听闻杨峥入蜀,居然开始出现逃军。 这样的军队去跟如日中天的凉军血战,后果可想而知。 更何况钟会还有另一种选择。 洛阳才是更适合他的战场,尔虞我诈,暗箭伤人。 “舍弃阳安关,兵临汉城!”钟会嘴中说出石破天惊的一句话。 “什么?”王濬脸色一变。 舍弃阳安关,就形同脱掉了盔甲。 十二万中军能坚持到现在,全凭阳安关,钟会说不要就不要了? “都督三思,我军凭借此关,足以抵御凉军!”王濬急道。 现在军中大权全都在钟会手中,王濬完全被架空了。 “一座死城而已!冯翊大战之后,杨峥南下,我军就大势已去,若不是为了姜伯约,吾岂会逗留至此?尔等大可放心,吾不敢与杨兴云一战,杨兴云也必然不敢与吾一战!至于粮草,吾自有妙计!”钟会大袖一挥,决心已定。 留在阳安关,就等着被杨峥困死。 这是战略上死局。 但若是舍弃阳安关,这十二万大军能做的事情很多很多。 西边不行还有东边…… 王濬毕竟是多谋之人,很快想通了,南下攻打蜀国,其实为杨峥做了嫁衣。 如今的蜀国,就算钟会进去,成为最终的赢家,但又能如何? 天下大势至此,蜀国灭亡已经是必然的。 纵然钟会能把蜀中含在嘴里,也吞不下去。 没有汉中门户,能抵挡凉州、雍州加上汉中的杨峥? 蜀人能不能接受他们都是问题。 中军将士愿不愿留在蜀中也是个问题。 王濬忽然觉察出,其实钟会的选择才是最符合当前形势。 “看来,士治已经想通其中关节。”钟会似笑非笑道。 王濬汗颜,他的想法总是比钟会慢了半拍。 钟会目光转向南面连绵的青山,一脸萧索之意,“姜伯约不能归我,岂非天意乎?” 凉军大营。 “钟会退出阳安关?”杨峥不可置信。 “属下等仔细打探,阳安关方圆五十里内,没有伏兵,钟会顺汉水而退,直奔汉城!”斥候拱手道。 斥候的水平无需质疑。 凉州诸军,最精锐的其实是斥候营。 人人都有以一当十的本事,眼力、智力、武力都是军中拔尖的存在。 “钟会没有粮草,阳安关就是一座死城!”庞青道。 既然钟会没有粮草,为何还四处蹦跶? 这就有些不合常理了。 汉城、汉城,难道钟会带着十二万大军去汉城要饭? 忽然之间,杨峥想通其中关键,“不好,蒋斌有归降钟会之意!” 这种可能性很大,双方现在是盟友。 钟会军事上止步于阳安关,但攻心之术,一刻没有消停,曾大张旗鼓的拜祭诸葛武侯之墓,又作《与蒋斌书》,与汉中的荆州系书信往来密切,交了一大群的笔友,大得荆州士人之心…… 蜀国到了现在的地步,很难说蒋斌不会投降钟会。 “他娘的,钟会这厮如同一条泥鳅,钻来钻去!”刘珩忽然来了一句。 如此恰当的比喻让杨峥不禁莞尔。 钟会留在阳安关是死路一条,现在退出阳安关,反而把棋走活了。 首先,汉、乐二城有可能投降钟会。 其次,他把阳安关让出来,在一旁静观其变,杨峥成了螳螂,他成了黄雀。 若是得到汉乐二城粮草支援,那么自己的后背就凉飕飕的了。 再者,若没有机会,钟会可以顺汉水而下,从容撤回上庸三郡…… 这个时代的汉水可算是天下最优良的水道之一。 曹真三路大军伐蜀,其中司马懿就是朔汉水而上,攻打南郑。 司马懿克日擒孟达,八天行军一千二百里,也是走了水道! 蒋琬曾献计浮汉水而下,攻打上庸上郡,但被费祎制止了。 所以刘珩形容钟会为泥鳅,异常贴切。 那么现在问题摆在杨峥面前,是占据阳安关攻打剑阁,还是先处理钟会这条泥鳅? 82中文网 第五百三十一章 累了 “公此番回蜀,必败无疑,大汉延续至今,天命已尽,岂不闻顺天之昌、逆天者亡?公据上将之重,处群臣之右。宅舍弊薄,资财无余,侧室无妾媵之亵,后庭无声乐之娱。衣服取供,舆马取备,饮食节制,不奢不约,官给费用,随手消尽;古人云,非所困而困焉名必辱,非所据而据焉身必危,既辱且危,死其将至……昔诸葛武侯擅不能匡扶汉祚,何况明公乎?若能与吾联袂而东,则天下事,在你我二人指掌之间也!大丈夫当建不世之功名,岂能一叶障目而不见泰山?” 钟会写给姜维的最后一封信,情真意切。 看的姜维也不禁动容。 这么多年,姜维家无余财,不蓄姬妾,拒绝一切奢靡享受,一心扑在北伐大业上。 然而无论怎么努力,大业始终离他越来越远。 钟会的意思很清楚,蜀国救不活,别再去蜀中送死了,跟着他回中原,不世之功就在眼前。 然而姜维也仅仅是动容,很快,他的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锐利和坚毅。 也提笔写了一封信:愿陛下忍耐数日,臣必使社稷危而复安,日月幽而复明! “卡察”一声,笔在手中断成两截。 “事已至此,诸位当随吾死战!”姜维拔剑而起,走出营帐。 士卒们早已披挂完备,站在春日之下。 温润的蜀中风土多了几分肃杀。 “死战!” 士卒们举起刀矛,攒刺向湛蓝天空,喊声如波浪一般此起彼伏。 廖化、张翼热泪盈眶。 击败成都城下的三万凉军,大汉就还有机会! 蜀军来势汹汹,自金牛道而下,相继收复涪城、绵竹,与凉军对垒于岷水两岸。 江水早已融化。 但十几条浮桥已经铺在江面上。 几乎不做任何停留,姜维便挥军渡河。 时间对于他来说尤为宝贵。 击败杜预之后,还有回军剑阁,继续与杨峥、钟会博弈。 “杀、杀、杀!” 岷水两岸的喊杀声犹如天崩地裂。 蜀军在诸葛瞻手中,与在姜维手中有天壤之别。 士卒一个个奋力向前,用尽所有力量扑向对岸严阵以待的凉军,但还杀入阵中,就被漫天飞蝗一样弩箭射杀。 “汉”旗在春风中猎猎招展,宛如地面上的鲜血。 那是支撑蜀国走到现在的精神象征。 大汉也为这片温和的土地,注入了几分勇烈。 历史上也有很多不北伐的蜀国,全都转眼即灭,消失在时代长河之中。 这场大战对姜维而言并不公平。 杜预以逸待劳,有营垒鹿角之助。 弩箭原本在艰难的路途中被舍弃,但攻破绵竹关之后,粮食、弩箭、猪羊,甚至还有美酒,在黑夜中无声无息的送来…… 一度让杜预觉得自己是真正的王者之师。 正面战场上,蜀军一层又一层的扑上来。 连张翼、廖化这等老将都亲自督阵。 凉军的压力开始增大。 北面马蹄声轰鸣,千余虎骑军狂涌而至,扰乱凉军心神。 不过杜预指挥得当,田章、田续、李特、许仪等人都是宿将,这种场面司空见惯。 大战从晌午杀到黄昏,仍是难解难分。 姜维没有攻破凉军营垒,而杜预前军也伤亡近千。 第二日,厮杀继续。 凉军营垒仿佛一块巨大礁石矗立在成都平原上。 将遇良才,棋逢对手。 杜预处于优势,却一心防守,姜维处于劣势,却在疯狂进攻。 当然,这些都是表面的。 优势劣势因人而定。 “大汉!大汉!大汉!” 蜀军们一声一声的高呼着,飘过战场,飞向天空,也传入成都城中。 凉军处在姜维与成都之间。 如果成都城有一支人马杀出,凉军腹背受敌。 这一声声歇斯底里的呼喊,正是姜维故意为之,他要用此战、用将士们的鲜血,唤醒成都百姓,唤醒皇帝的斗志,唤醒曾经的大汉! 蜀国靠他一人不行,必须上下一心。 他要救的不仅是成都,还有蜀人的斗志。 然而,成都一直没有动静。 因为此刻,蜀中刘禅依旧在宴乐。 城外的战事有多激烈,宫殿中的舞乐便有多悠扬。 “父皇!”太子刘璿与北地王刘谌联袂而来,轰走了舞姬乐工,“大将军援军已至,父皇可令城中之军,杀出城外,夹击凉贼!” 刘禅一脸的醉意,“纵然击败杜预,汉中尚有杨峥、钟会。” “集合蜀中青壮,三丁抽一,五丁抽二,男子当战,女子当运,与敌决一死战,重夺汉中!”刘谌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当年,他的祖父刘备便是如此击败曹操,从而延续了大汉国祚。 刘禅忽然怔怔的看着二人,许久,幽幽一叹,“朕累了,退下。” “父皇,此时正是重新夺回大汉江山的时候,怎可……” “朕累了、累了……” 刘禅的声音越来越低沉,最终被黄皓扶入内殿。 刘谌流泪满面,跪在地上,“冬冬”的磕了两个响头,“父皇!” 然而刘禅终究没有回头。 刘谌没听明白,太子刘璿却听明白了,“父皇说他累了。” 太子辅左朝政,所以最清楚蜀国现状, 累的不仅是皇帝刘禅,还有百姓,还有整个蜀国…… 这么多年征战,得来的是什么? 百姓固然可以支持北伐,支持匡扶大汉。 但已经支持了四十多年…… 多少膏腴输送至北面? 多少尸骨填埋在曲折艰险的蜀道上? 凉军攻破绵竹关,蜀中各地四散奔逃,人心已经说明了一切。 很多事情,并不能尽如人意,诸葛武侯尚且不能匡扶大汉,更何况姜维?这是一个简单的逻辑。 “难道我大汉江山,就这么拱手让人?”没有希望也就罢了,现在有了一丝希望,为何要放弃? 刘谌眼中闪过一丝亢奋的光彩。 皇帝累了,但他没有。 而且他知道,城中还有其他人没有累,没有放弃。 樊建便是其中之一,也是最关键一人。 三位录尚书事,诸葛瞻战死,董厥防守剑阁,成都只剩下他一人。 而姜维在城外血战,黄皓与蜀主寸步不离,不理朝政,所以成都的大权全在樊建手上。 “大将军犹在血战,我等岂能坐视!”樊建握住刘谌的手。 82中文网 第五百三十二章 困兽 成都城很快就陷入混乱之中。 蜀军当街抓人,男人、壮妇、老人…… 只要拿得动刀矛的人,一个都不放过。 很多门前挂了白丧的人家,门板照样被拍动起来。 “大将军已经回军,为了大汉,尔等亦当杀敌!”小校直接带着部下进屋拿人。 到处都是惊叫声,到处都是摔碎声…… 有些人家冒出火光与浓烟。 锦绣一般的城池仿佛长满了一个个脓疮。 刘禅少有的没有饮宴,也没有观赏歌舞,而是站在飞云榭上,看着成都的乱象。 城中尚有两千虎步禁军,以及三千守军。 守军掌握在樊建手中,禁军没有刘禅御令,谁也带不走。 “击退杜预能延续大汉国祚否?”良久,刘禅缓缓道。 身后黄皓上前一步,拱手道:“回禀陛下,大汉国祚能否延续,全在陛下一念之间。” “哦?” “只要陛下发动虎步军,与守军联合,再招募城中青壮,与大将军两面夹击,当能击败杜预。”出乎意料的,黄皓这次居然为姜维说话。 当初姜维还苦劝刘禅杀黄皓。 两人的关系已经破裂。 刘禅沉眉思索。 不过黄皓的话没有说完,“击败杜预之后,或许大汉还能再延续两三年。” 刘禅抬眼,摇头苦笑。 失了汉中,拿什么延续汉祚? 从汉中进入成都不只剑阁一条路。 这一次能偷渡阴平,下一次就能偷渡阆中。 以蜀国现在的国力,拿什么去跟如日中天的凉军对峙? 这种对峙看不到任何尽头。 “朕知道了。”刘禅的脸上迅速爬满疲倦,“在他们眼中,朕一定是个昏君。” 黄皓泪流满面,“陛下庇护蜀中百姓,恩德可昭日月,这么多年,一直要北伐的是他们,陛下为了大局一直忍让,大汉方能延续至今。” “昏君也罢,明君也罢,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朕今年五十有七,时日也不多了……” “陛下……”黄皓跪在地上痛哭。 “陛下,樊令君求见!”小黄门踩着小碎步来报。 樊建这个时候来求见,当然是为了那两千虎步军。 “不见了,告诉他朕乏了。”两人擦干眼泪。 小黄门还未退走,樊建就已经闯了进来,跪在刘禅面前,“陛下,大汉之存亡在此一举,两千虎步军,三千守军,加上忠勇之百姓,足以令凉贼片甲不留!” 刘禅一阵头痛,他最怕见到的就是眼下的局面。 “蜀中凉军可灭,然汉中凉军为之奈何?雍凉凉军为之奈何?司马昭十六万大军尚不能敌,大汉还有多少百姓可以填上去?卿勿多言,朕父子在蜀近五十载,无恩德以加百姓,攻战数十年,肌膏涂草野者,血骨填沟壑者,不可胜数,今大势已去,何必再殃及百姓?” 刘禅一脸诚恳。 这番话与当年刘璋投降先帝时如出一辙。 四十八年后,风水轮流。 樊建瘫坐在地,嚎啕大哭,“先帝转战南北三十年,方有尺寸之土,今弃之如履,有何面目九泉之下见先帝、丞相乎?我等无能啊、无能……” 这一哭又让刘禅头痛不已,带着黄皓走的远远的…… 另一支人马,刘谌却还没有放弃希望。 带领千余守军直奔虎步军大营。 手持一道黄帛,“陛下有令,全军立即随本王出城,击灭凉贼,复我大汉江山!” 几个校尉、都尉面面相觑。 “请殿下出示诏令。”校尉谯进拱手道。 除了刘禅的诏令,还需虎符勘验。 所以刘谌一道黄帛的说服力明显不够。 而且虎步军大营就在皇宫之中,居然没有一个黄门令,这其中的破绽就太大了。 刘谌上前两步,展开黄帛,“陛下有旨……” 四个字刚刚说完,忽然从中露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直接刺进谯进的脖颈之中。 这一击又快又狠,不留丝毫情面。 以至于匕首插在谯进脖颈上时,他依然不可置信。 然后匕首拔出,鲜血喷溅。 谯进仿佛离水的鱼,在地上剧烈的挣扎着。 刘谌眼中全是血丝,“陛下有令,所以虎步军随我出城,迎战凉贼?尔等可有异议?” 匕首上还在滴的血。 滴答滴答,一滴滴掉在地上。 刘谌身边亲兵纷纷拔刀,围住众人。 谯进被杀,禁军的指挥权自然落到另一名校尉令狐盛身上。 禁军说是黄皓的人居多,其实一个阉宦哪有这么多人依附? 没有刘禅支撑,黄皓早就被荆州士人和姜维碎尸万段。 所有人目光落在令狐盛身上。 “既然有陛下诏令,自当领旨!”令狐盛拱手下拜。 刘谌挥手,部下抬进二十多口箱子,打开,五彩斑斓,直晃人眼。 “击灭凉贼之后,尔等全是勤王功臣,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刘谌越说越激动。 这两千虎步军,加上三千守军,以及城中凑出的百姓,配合姜维的大军,足以击败了城外的凉贼。 为了大汉,流再多的血、死再多的人都是值得的! 几个都尉眼神逐渐火热起来。 只有令狐盛低着头,身体仿佛一头绷紧的猎豹。 就在刘谌最得意的时候,令狐盛豹子一般的窜起,寒芒闪动,刘谌身边两名亲卫喉咙上各中了一剑。 这十年以来,令狐盛什么都放下了,唯独剑术没有。 蓄势已久的两剑刺出,风驰电掣。 刘谌未及反应,喉咙上一阵寒意传来,长剑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 “所有人放下武器!”令狐盛大声道。 “你好大的胆子!”刘谌怒道。 他不怕死,也根本不在乎脖子上的长剑。 为了大汉,他的命也可以弃之不顾,“诸将听令,立即诛杀此獠!” 几个城卫军跃跃欲试。 禁军都尉也全都目光闪烁起来。 “未得陛下诏令,你们随他出城,就是谋逆,你们可要想清楚!”令狐盛从容不迫道。 抬出刘禅,禁军都尉们全都一震,脸上的贪婪之色迅速消失。 能混到禁军都尉的没一个是蠢人。 自然知道刘谌是在假传诏令,也更清楚成都现状。 百姓不想打了,他们又何尝愿意打下去? “哐当”一声,最先丢下刀剑的不是禁军,而是刘谌带来的城卫军…… “这便是人心所向,殿下知否?”令狐盛笑道,露出一口森然白牙。 (本章完) 第五百三十三章 犹斗 一只春莺扇动翅膀,飞快的穿过沉寂的战场。 各种颜色的山花点缀着远处的青山,仿佛那才是最美的蜀锦。 岷水自远山中蜿蜒而下,穿过战场时,密密麻麻的浮尸缓缓晃动,连江水都变成了淡红色…… 朝阳自晨雾中升起,万物复苏。 战场也开始复苏。 东岸,凉军营垒已经千疮百孔,并且变成血红之色。 再勇猛的士卒到了此刻也精疲力尽。 杜预的对手不仅是西岸的姜维,还要东面的阎宇五千永安精锐。 姜维麾下的虎步军一度冲到杜预面前,幸亏林森领着两百亲兵甲士,才艰难将他们击退。 但战事至此,已经到了最后关头。 蜀军能杀入阵中一次,就能再杀入第二次。 “若当初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攻成都,或许不至沦落今日险境!”爰邵叹息道。 杜预却摇摇头,“非也,当时我军亦是疲军,难以攻克成都,而且夏侯霸亲至,蜀主有投降之意,奈何姜维与钟会结盟,快速南下,以至有今日之窘境。” 两边本来谈的不错,谁料姜维忽然回军杀来。 成都城中的顽固派受到了激励。 夏侯霸这几天也没来了。 一切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事已至此,唯有死战!”李特慨然道。 “当然是要死战!”田章道。 “成都至今都没有援军派出,或许还有一线转机!”杜预望着巍峨的成都。 如果成都派出援军,哪怕只有区区一两千人,也足以改变战局了。 杜预知道姜维持续三天的猛攻,就是为了激励都城士气。 但效果并不如他所想,成都一直在摇摆当中。 “君侯五万大军击败司马昭十六万众,天下大势已然明了,东西相争之局已成,姜维逆天而行,焉能不败?”杜预拔剑而起,削瘦的身躯忽然变得高大起来,“我等跋山涉水,历经千难万险,方才兵临成都之下,不世之功就在眼前,诸位当随吾努力向前,击灭姜维,全取蜀国,报效君侯,亦在今日!” “遵令!”诸将肃然。 决战的命令迅速在军中传递。 凉州将士们一个个擦拭着刀枪,勒紧盔甲。 伤兵们不再管伤口,纷纷主动走到前阵。 即便有些怯懦之人,在这种气氛下,也变得视死如归。 往日口若悬河的宣义使此时忽然话变少了很多,“奋力破贼,报效君侯!” 这个时代,死亡并不可怕,敢上战场的士卒,没有一个怕死的。 他们不恐惧死亡,却恐惧自己死后,父母妻儿会挨饿受冻,会被百般欺凌…… 但凉州没有这种后顾之忧。 阵亡将士的抚恤分文不少。 战死将士的家眷,会得到一块“勇烈”的铜牌。 只要供奉在家中,连县令都要客客气气。 这块铜牌在凉州就是地位和荣耀的象征。 “报效君侯!”士卒们抓起刀枪,眼神变得决然。 “报,成都有使者至!”斥候飞奔而来。 诸将尽皆狂喜。 爰邵如释重负的吐了一口浊气,“天佑凉州。” 这必然是天命所归。 成都在这个时候投降,太及时了。 “然则,姜维必定会做困兽之搏。”杜预却没有其他人一般狂喜。 “姜维会抗命不遵?”爰邵不可置信。 杜预叹道:“姜维承孔明衣钵,手下将士都是多年跟随他血战的忠志之士,毕生以恢复汉室为己任,只要击败我军,蜀国还能延续几年,这场血战还是无法避免!” 岷水西岸,蜀军大营。 姜维也在作着最后的动员,“先帝当年兵不满万,孤城一座,天下三分,其二归曹,先帝兀自浴血奋战,丞相苦心孤诣,终有赤壁大胜,席卷荆益,今我军尚有蜀中锦绣之地,城池百座,甲兵十万,战将数千,岂能将大好江山拱手让人?今日一战,只需击破凉贼,大汉便能再度振作!” 这么多天血战,蜀军伤亡惨重。 将领们也都疲惫不堪。 尽管如此,他们依旧孜孜不倦的要重振大汉。 这两万余人是大汉最后的热血。 “击灭凉贼!”将领们依旧狂热。 姜维提槊上马,“此战不胜,吾必死于诸位之前!” 疲惫的士卒们也纷纷扬起刀矛,“杀、杀、杀!” 最后一战即将来临。 然而就在此时,几匹快马飞奔而来,人未至,声音已经传来,“陛下有令,举国归降凉州,诸将不得妄动!” 声音一次一次在大营中传开。 所有蜀军将士仿佛石化了一般。 廖化、张翼等老将泪流满面,当即跪在地上,“陛下、大汉!” 姜维感觉自己心中的大山崩塌了,眼前一阵发黑,凉军已经油尽灯枯,他有把握这一战便能斩下杜预的首级…… 几名宦官下马,捧着诏令洋洋得意的向姜维一步一步走来。 “大将军接旨!” 姜维一人一马,如石像一般一动不动。 “大将军接……” 为首宦官话还没有说完,姜维的战马人立而起,仰天嘶鸣,“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 其声轰然,犹如雷鸣。 仿佛姜维几十年的声威都灌注在这一句话上。 几个宦官何曾见过如此气势,当即软倒在地。 姜维睚眦欲裂,仰天怒吼,“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 周围将士也变得无比悲愤起来。 并且这种悲愤迅速弥漫全军。 他们在前方抛头颅洒热血,不放弃一丝渺茫的机会,但他们的皇帝却先投降了。 不过,就算皇帝投降,只要他们的大将军没有投降,大汉的精魂便还在,大汉就没有倒下! “尔等可愿投降?”姜维挥槊斜指,双眼中仿佛有烈焰熊熊燃烧。 “不降!不降!不降!” 士卒们歇斯底里的呼喊起来。 “既然不降,那就随吾血战,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陛下定是被黄皓等人挟持,方才如此,诸军随吾剿灭凉贼,然后诛杀黄皓!”姜维振臂而呼。 “杀!” 两万余蜀军士气暴涨。 “回去禀报陛下,请陛下忍耐片刻,臣先诛杜预,再诛钟会、杨峥,然后向陛下请罪!”姜维挥动缰绳,白色的战马一跃而出,仿佛一道白色闪电喷薄而出。 (本章完) 第五百五十四章 天佑 战争不出意外的爆发。 蜀军倾巢而出。 姜维、廖化、张翼各引一军,三面夹击。 凉军营垒早就漏洞百出,鹿角被推倒,沟壑被尸体填平。 大兵团正面作战,凉军的长枪不敌蜀军的矛阵。 但凉军有地形之利,放蜀军入营垒之中,近距离搏杀。 战争从一开始就白热化。 蜀军承大汉之余烈,人人奋勇向前。 凉军亦是西北虎狼,一步一步从尸山血海走出,人人视死如归。 当所有阴谋阳谋用尽,形势无可转圜的时候,就只能如野兽一般凭借爪牙和蛮力获胜。 姜维要击败杜预,重振大汉。 杜预要击败姜维,收降蜀国,为接下来的东西之争积攒更多的实力。 两股力量,两股精魂剧烈碰撞在一起。 一个代表旧时代,一个代表新时代。 一具具年轻而勇敢的躯体在刀矛下化作血泥。 无数长矛、长枪、长刀仿佛沸腾的水剧烈翻滚。 一个蜀军刺死一名扑来的凉军,还未抽出长矛,眼角寒光一闪,他就感觉自己飞上了半空之中,然后滚落地面。 一个断臂的凉军,直接扑到蜀军,用牙齿咬断了敌人的喉咙…… 疯狂、惨烈、血腥…… 每一个呼吸间都有几十条人命消逝在战场上。 凉军为守,蜀军为攻。 三面虚虚实实,互相呼应,每次杜预将重兵集结在一面时,另外两面如狂风暴雨而来。 姜维很难对付,张翼、廖化也非泛泛之辈。 厮杀一辈子,不是名将也成了宿将。 今日一战的惨烈远远超过前三天,蜀军一上来就是猛攻。 不过凉军全都挡住了。 远则用弩,近则刀枪。 在杜预的精准指挥下,每一支弩箭每一名士卒都用到了该用的地方。 “报,敌将张翼部突入左营,正在与田章将军死战!” “报,敌将廖化部攻入右营,击退许仪部!” “令田续、秃发树机能各领一校前去抵挡,不胜,就不要回来。”杜预在中军静坐。 廖化和张翼都不是重点,姜维才是绝杀。 早在数年之前,杜预就花费大量时间,在细作的帮助下,仔细揣摩过天下名将的用兵风格。 姜维自然是重中之重,回顾他以往的战例,对他的用兵风格早已熟稔于心。 虚虚实实,左摇右晃,一击致命。 也就是说在敌人没有露出致命弱点之前,姜维绝不会孤注一掷。 这跟陈泰、邓艾等将有非常大的区别。 陈泰用兵唯稳,堂堂正正,让人无懈可击。 邓艾用兵如狼,好行险。 对付姜维,杜预没有当年三渡渭水一般戏耍司马班、司马链等人,而是稳扎稳打。 以实对其虚。 所以杜预才把战场设在成都城下,深沟高垒,防守反击。 也只能在成都城下决战,不然杜预让开岷水,姜维入成都,杜预更没有机会。 “属下无能!”许仪半跪在杜预面前。 杜预按剑不语,许仪就这么一直跪着。 前线的战事越来越激烈。 好几次,有骁勇的蜀将冲到杜预周围百步之内,被亲兵围杀。 成都城墙上,令狐盛紧张的看着战局。 战况对凉军稍有不利。 姜维麾下的虎步军有甲士,还有一千余虎骑军,而凉军全是皮甲步卒。 蜀军三面虚虚实实,不断消耗凉军的精力。 而一旦凉军露出疲态之时,就是姜维绝杀之时。 “子谦啊,姜维若是赢了,你我性命都将不保。”黄皓领着一群人上了城墙。 令狐盛额头上也渗出冷汗,姜维要杀黄皓早就是公开的秘密。 不止姜维会杀他,城中被囚禁在府的北地王也会放过他。 “恩公教我,盛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令狐盛拱手一礼。 黄皓与刘禅一向形影不离,这个时候来找自己,当然不是说废话的。 “你有此心甚好、甚好,我手上有一千死士,你可敢一战。” “有何不敢?属下正要为陛下、为恩公效死!”令狐盛心中一动,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变数,此前黄皓就下令给阎宇,只可观望,不可攻打凉军,让杜预成功喘息到现在。 一千死士虽然不够,但若是用的好,能收奇效。 黄皓忽然目光复杂的盯着令狐盛,“子谦啊,以后去了姑臧,伱定要照拂陛下、照拂我一二……” 这目光过于诡异,令狐盛全身一颤,顿觉毛骨悚然,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凉州在蜀国有细作,蜀国在凉州何尝没有细作? “恩公……” 黄皓拍了拍的手,言尽于此,转身离去。 过不多时,一千死士到齐。 人人精良盔甲,一柄骑矛,一匹高头大马,目光沉稳,杀气凛凛。 这哪里是死士,分明比禁军还要精锐…… 战阵之中,轰鸣的马蹄声盖住了所有厮杀声。 “来了!”杜预望着西北面。 终于到了最后一刻。 一支骑兵从右营中,顺着廖化部打开的缺口杀入。 马上骑兵皆虎背熊腰之士,胯下战马也是清一色的河湟大马,最让杜预惊讶的是这支骑兵全是双马蹬! 一入阵中,滚汤泼雪,秃发树机能、田续二部被杀的人仰马翻。 杜预等的就是这一刻,将手上最后一支后备军全部压上,李特、许仪、爰邵、林森全部冲上去。 若能围杀姜维,这场大战也可以画上句号了。 成败在此一举。 凉军的号角一声接着一声,苍凉呜咽。 仿佛感受到最后时刻的来临,凉州士卒全都鼓起最后的勇气与力气,与蜀军绞杀在一起。 但,姜维亲自冲杀,带给蜀军的激励是无以复加的。 杜预的短处恰恰在此。 只见姜维与数十名亲骑在前,左右挑杀,无人能挡,混乱的战场上,骑兵对步卒本来就有巨大优势。 田续捡起一根长矛,率领百余亲兵迎了上去,刺死数名骑兵,但寒芒一闪,姜维的长槊灌入田续胸膛,挑了起来,然后重重的扔在地上。 长槊横扫,将赶来救援的李特抽飞。 眨眼之间,两员勇将被姜维一杀一重伤。 蜀军欢声动天,“将军威武!将军威武” 凉军气势为之一沮。 幸亏爰邵约束部众结成密集长枪阵,才堪堪挡住的姜维长驱直入之势。 但骑兵折转,绕过长枪阵,直奔牙旗下的杜预而来! 仿佛一头张牙舞爪的猛兽扑向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杜预!”姜维如雄狮一般咆哮起来。 杀气直透战阵,向杜预迎面扑来。 杜预却没有看姜维,而是望着湛蓝的苍穹,“不能见兴云问鼎天下,诚为憾事也……” 他身边犹有千余亲兵,但这些人很难抵挡气势如虹的姜维。 与此同时,北面忽然传来巨大的马蹄声。 “姜维!” 烟尘四起,吼声如雷,仿佛有千军万马滚滚而来。 战场忽然安静下来。 杜预惊讶的望着北面。 姜维也震惊的望着北面。 “陛下有令,尔等放下武器,各自与家人团聚!”令狐盛身边的亲兵吼道。 “家人”二字在战场上异常响亮。 很多人征战多年,不是屯兵沓中,就是驻守剑阁,已经数年没有归家。 这三年以来,姜维频频北伐,这些忠志之士,从未有过与家人团聚的时刻。 蜀军士气肉眼可见的低靡起来。 不仅蜀军低靡,连凉军的斗志都不太高。 血战了两个时辰,心气、杀气都消耗的差不多。 “陛下令尔等归家,与家人团聚!”吼声还在继续。 终于,蜀军开始有人扔下武器,撤出战场。 什么大汉,什么江山,都不如家人对士卒重要。 而且这是皇帝的诏令…… 姜维在众目睽睽之下违抗皇令,现在遭到了皇令的反噬。 “不可……”姜维怒吼一声,但因为心神分散,战马被弩箭射翻,栽倒在地。 杜预还是望着苍穹,最终念念有词,“苍天庇佑!” (本章完) 第五百三十五章 残阳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 余晖散满蜀中山川、城池、战场…… “家人”二字仿佛唤醒了蜀军士卒。 这残忍杀伐的乱世,还有什么比家人更重要? 长矛扔在地上,刀剑扔在地上,“汉”字旌旗也被扔在血泥之中…… 蜀军纷纷退出战场,疲惫的凉军没有追赶。 战场仍有数股小兵力在抵抗,歇斯底里的呼喊着“大汉”! 然而他们的大汉注定在今日灭亡。 姜维与百余亲兵被困在重围之中,跟随他冲锋的骑兵也不知去向。 他抬头望向战场,蜀军阵列已经崩溃了。 到处都是凉军“万岁、万岁”的呼喊。 他眼中的光彩也渐渐澹去,鲜血和夕阳沾满全身。 “陛下有令,诸将士不得抵抗,各归家乡,与父母妻儿团聚!” 喊声依旧在。 姜维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投降蜀国时,留在天水年迈的母亲来信让他回乡。 当年的他年轻气盛,一心要匡扶大汉,回信拒绝母亲:“良田百顷,不在一亩,但有远志,不在当归也。” 在当年被传为美谈,留下“不在当归”的典故。 而现在到了这个年纪,欲奉养母亲,却早已天人永隔。 没有尽孝,匡扶大汉的伟业也到此为止。 各种情愫如毒蛇一般在心中噬咬,让姜维眼前的一切变得模湖起来。 “大将军!” 亲兵们扶住姜维,将他拉回了现实。 最了解己方破绽的不是敌人,往往是自己人。 从骑兵喊出的口号,姜维就知道是谁在背后主导一切。 放眼蜀国,还有谁能不动声色,养得起这样一支精锐骑兵? 一个宦官当然不可能。 而且也没有必要。 “陛下……”姜维望着远处夕阳中朦胧的成都。 如同一座大山横亘在他面前…… 不过一切都不重要了,渐渐的,他心中忽然变得异常平静,“大汉不兴,非战之罪,实乃天命,尔等逃命去吧!” 成都的那位都不想再战了,自己又能如何? 当年武侯都不能成功,自己又能走多远? “将军!”亲兵下马跪拜。 然后一个个的向凉军投降。 最后仍有二十多名亲卫不离不弃,他们也都双鬓斑白,脸上的皱纹写满了沧桑。 “尔等为何不走?父母妻儿在家中等候。” “父母有兄弟奉养,儿女皆已长成,能追随大将军,虽死不恨!”老卒们的脸上也跟姜维一样平静。 “虽死不恨、虽死不恨,哈哈,好,我姜维能得你们追随,此生不枉也!”姜维重新握紧长槊,老卒们也握紧环首刀。 两军四面围拢过来。 长枪与刀锋层层叠叠。 “将军本是凉人,与君侯多年相知,不如重归故土!”杜预尽着最后的努力。 姜维笑道:“这天下落入杨兴云手中,总比落入司马氏手中强,能匡扶华夏重振天下的也只能是杨兴云了。” 杜预一喜,以为姜维动心,“既然如此,将军入我凉州,可遂平生之志!” 这是何等令人激动的大业? 一个帝国灭亡,必然有一个帝国兴起。 历史长河大多数是黑暗的,但总有那么一两抹亮色。 如同大汉一般。 姜维仰天长叹:“这么多年,大汉将士随吾北伐,多少英魂葬送异乡?多少忠骨埋于他土?段谷一败,大汉士气尽灭,皆我之罪也,今日又有何颜面苟且偷生?” 这一瞬间,诸葛武侯的音容相貌在脑海中闪过。 杜预还待再劝。 姜维却异常平静道:“大汉崩亡,岂能无忠魂追随之,我姜维最后一腔忠血,当为大汉流尽,宁战而死、不降而生。” 长槊竖起,长刀向前。 “大汉!”姜维怒吼着,第一个向杜预冲来。 “大汉!”身后亲兵也紧紧跟随。 每一步都重若千钧。 就连包围的凉州将士们脸上也升起崇敬之意。 蜀汉虽然灭亡了,但它依旧是这浑浊黑暗乱世中的一抹亮光。 比起司马氏、比起东吴,在精神上有天壤之别。 “尔等不坠大汉之威名!”杜预无比惋惜的挥了挥手。 长枪如墙一般刺出,姜维与二十多名亲兵撞在枪尖上。 殷红的鲜血洒向半空,与夕阳余晖重叠在一起…… 甘露五年二月十七,戊寅,春分,蜀汉大将军姜维阵亡…… 一声声沉重的钟声从皇城中的承明楼上响起。 厚重、苍凉而雄浑。 钟声直冲云霄,宛如一个王朝在轰然远去。 原本躁动、惊惶、恐惧的成都城,在钟声中忽然安宁下来。 似乎百姓早就在等这一刻的降临。 没有哭喊,没有喧哗,只有静静的等待。 巷陌市井之中,偶尔有人长长松了一口气。 蜀汉立国至今三十九年,血雨腥风,百姓早已不堪重负精疲力尽。 北地王府中,刘谌听到这钟声,失魂落魄的跑入昭烈庙中,跪在昭烈皇帝的神位下,痛哭不已,“大汉亡了,亡了!” 哭到一半,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匆忙回到府中,先斩妻妾,再杀亲子,最后伏剑自尽…… 杜预打扫战场,释放所有俘虏,令其归家与家人团聚,连张翼、廖化等蜀国重将也尽皆释放,一时间,蜀军连连称颂恩德。 凉军以汉旗裹姜维等人二十六具尸体,送至成都城下。 蜀主刘禅去国号、帝号、皇袍,披麻衣、捧国玺率将吏出城向杜预投降。 秦朝末代皇帝子婴投降时,素车白马,系颈以组,封皇帝玺符节,降轵道旁,以迎楚军。 刘禅亦是如此,神情异常卑恭。 卑恭中带着愚钝,仿佛迟暮而呆滞的老人。 与杜预相比,他的确是老人。 杜预领着将士受了蜀国君臣的降礼,“若非公深明大义,不知多少将士百姓殁于兵戈之,公于华夏有大功!” 半是奉承,半是真意。 蜀国君臣闻言,脸色和缓了许多。 其后,杜预与谯周、张绍、李密等蜀臣一一行礼,执礼甚恭,没有丝毫骄矜,仿佛一个晚辈在拜见长者。 蜀国君臣心中最后的一丝芥蒂也消失了。 积极配合杜预接管城防、府库、户籍、钱粮。 令狐盛和单固自然而然成了杜预的副手。 刘禅亲自去信永安罗宪、南中霍弋,各安其守,不得妄动,又令剑阁董厥投降凉军。 82中文网 第五百三十六章 捷报 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杨峥几次派兵攻打,都无功而返,明知剑阁处在最虚弱的时候,但就是无法攻破。 钟会时不时的领兵直扑阳安关下,让杨峥更不敢全力攻打剑阁。 钟会不仅是泥鳅,还是苍蝇,就盯着你嗡嗡飞。 还动不动写信扰乱杨峥心神。 “前有成都坚城,后有姜维雄兵,南中、永安皆可驰援,杜预早已兵败,兴云节哀顺变……” “凉州已得关中,又图蜀国,兵连祸结,旷日持久,飞龙在天,亢龙有悔,兴云当心河西之变也……” 每天都有各种无聊的信传来。 甚至还邀请杨峥到褒水河畔一会。 “钟会十余万大军在汉中,必为我军之隐患,不如先战钟会!”庞青建议道。 蜀中有剑阁挡着,杨峥就算心急如焚,也无计可施。 当然,也可以走阆中小道,进入巴东,然后转攻成都,但道路太艰险。 杜预可以冒这个险,自己身为主将却不能如此,更何况还有钟会在背后吊着。 “这厮着实可恶!真当我不敢与他一战?”杨峥又气又笑。 事实上,到目前为止,杨峥依旧摸不准钟会的心思。 打又不打,退又不退的,就在汉中干耗着。 杨峥干什么,他就来袭扰。 好几次粮道遭到了钟会的伏击,损失了八千多石粮食,以及五百多匹牲畜。 当然,这些动作都不足以动摇凉军,但也让杨峥觉得恶心。 钟会让开阳安关是一着妙棋,自己成了螳螂,他成了黄雀,依附在汉城之下,粮草还能再支撑一些时日。 而这些时日,斥候打探来的消息,钟会令士卒捕鱼、屯垦、采竹笋为食,又砍伐大量树木,似乎要打造一座巨大的营垒,赖在汉中不走了。 “钟会现在还留在蜀中是为何呢?”冷静下来之后,杨峥百思不得其解。 再怎么折腾,汉中也养不活十几万大军。 阳安关在自己手中,也就奠定了凉军在汉中的优势。 正在思索的时候,帐外忽然欢呼动天。 一人嘶哑着声音高呼:“成都投降,姜维战死,蜀中归凉!” 杨峥精神一振,走出营帐,只见剑阁上蜀军已经竖起降旗,一队队手无寸铁的蜀军走下剑山。 “君侯,杜、杜长史已建奇功!”宣义令梁昉无比激动的跪在杨峥面前。 杨峥先是一愣,接着,心中涌起滚滚热浪,直冲脑门。 终于成功了! 没有蜀国,一个残破的关中依旧无法支撑凉州的大业。 这一战最大的红利其实就是蜀国。 人才、人口、钱粮…… 凉州出力,蜀中出钱,互相补充。 凉州自此一跃而成强秦之势! 与司马氏一争天下不再遥不可及。 更重要的是对人心的激励。 西汉灭亡后,雍凉便沉沦了两百多年。 其间虽有董卓、韩遂、马超等人崛起,但这些人都是瞎胡闹,给雍凉带来更深重的灾难。 谁能想象,昔日的京兆竟然千里无人烟? 庞青、刘珩热泪满面,“恭喜君侯!” “恭喜君侯!”营帐外的将士跪满了一地。 杨峥双手虚扶,“诸位请起,重振华夏之大业只是迈出第一步,诸位但与吾再接再厉!” 的确是第一步,还有中原,还有东吴。 但,所有的将士都不会怀疑,天下终将一统,这是时代的大势。 “愿追随君侯平定天下!” 将士们嘶声怒吼着。 所有人脸上的气势也变了,看向杨峥的眼神也变了。 这一刻,杨峥已不再是一方诸侯,而是天下雄主! 十七年间,从一百人将历经千难万险、艰苦卓绝的战争,一步一步走向顶峰,走向辉煌。 天下英雄,除了杨峥,还有何人可以比肩? 向上追朔,也就斩白蛇而起的汉高祖能相提并论。 欢声雷动,士气也在此时上涨到极限。 惊动周围的青山绿水中的飞禽走兽。 “君侯,杜长史密信!”梁昉从怀中掏出一绢缣帛。 杨峥接过,细细浏览。 杜预的信很长。 大义是,感谢杨峥给了他这个机会,现在功成名就,此生无憾,请杨峥速派得力人手镇守蜀中,处理蜀中大小事务。 信中还提到令狐盛、单固的功劳,若非最后一刻,令狐盛领骑兵出成都,动摇了姜维的军心,此战胜负难料。 此外谯周、张绍等人积极为杨峥撮合一门婚事。 娶刘禅第五女刘婉为夫人。 杜预不敢定夺。 今日有太多的喜讯,以至于杨峥脑袋瓜子嗡嗡的。 仔细思量,一条一条的清理个头绪出来。 杜预上书,未尝不是在可以避嫌。 现在凉州还有谁能比杜预更胜任蜀中? 君臣相知,相辅相成,互相成就以至于有了今日。 鲁芝德高望重,也是不错的人选,但残破的关中更需要鲁芝打理。 一事不烦二主,坐在蜀中主持大局的只有杜预! 令狐盛能发挥这么大的作用,倒是让杨峥格外惊喜。 不过以他的威信,不足以坐镇蜀中。 只能当杜预的副手。 而蜀国的联姻,对当前形势而言,非常有必要。 与其说刘禅是投降,还不如说是入股凉州。 霍戈、罗宪、董厥还有相当兵力。 蜀中各地的人心,也能通过这次联姻得到安抚。 “传令,杜预为蜀中都督,持节,总揽蜀中一切大小军政!令狐盛为护军,赐鹰扬郎将,单固为监军,封刘禅为安乐公,蜀汉宗庙祭祀一切如旧!另外,厚葬姜维。”杨峥现在还是个亭侯,但并不妨碍赐封蜀国君臣。 刘禅不投降,蜀国支撑个四五年,绝对会耗费凉州大量人力物力。 给他封给郡王也不为过。 但一来杨峥才是个亭侯,封王就显得有些可笑了。 二来,给刘禅封郡王,蜀中投降将吏难免就会有其他心思了。 其三,这些历经艰难险阻的将士怎么封?杜预怎么封? 天下十分,杨峥才占据三分,还有五分在司马昭手中,两分在东吴。 现在就弄出郡王来,以后不是要封亲王? 封无可封,本来就是大患。 很多事情必须防患于未然。 勋旧多了,与中原的士族豪强相差无几。 82中文网 第五百三十七章 迷雾 现在只剩下钟会了! 士卒们比杨峥更急不可耐。 这些府兵进入汉中,一场大仗都没捞到,很多人私下都有怨言了。 接见了董厥之后,杨峥把他留在身边,令梁昉领三千亲军防守剑阁,然后大军转道向东北。 刚走到阳安关,就听到两个坏消息前后脚传来。 汉城蒋斌、乐城王含投降钟会! 如此一来,钟会手上实力急速膨胀。 粮草军械大为充足,有了立足汉中的资本。 兵力也从十二万扩张至十四万。 蒋斌、蒋舒、王含等等蜀中骁将皆成为其马前卒,还有了汉、乐两个坚固的支点。 杨峥一阵头痛,钟会十四万大军,还有坚城为守。 自己手上只有五万…… 虽然在冯翊能以五万大军击败了司马昭的十六万大军,但那是天时地利导致的结果。 关中骑兵可以任意驰骋,而汉中到处都是崇山峻岭,以钟会的狡诈,自然不会轻易中计。 可以说,优势已经掌握在钟会手中。 杨峥还没东征,钟会已经在汉、乐修建工事,还打造了几百条船,既有艨艟,也有小型的料船、木排,牢牢控制水道。 以前杨峥还能抄后,先占领赤坂,掐死钟会的退路,现在钟会弄了这么多船,整个汉水都在他的控制之下。 杨峥还没赶到赤坂,钟会的船队就能先一步到达。 “钟会这厮太狡猾了!”刘珩恨恨道。 “钟会手上十几万大军,还有坚城在手,我军难以攻克。” 蜀中都拿下了,这厮还在赖在汉中干什么? 难道他有机会不成? 短期内,优势在钟会手中,但长期钟会必败无疑。 一旦鲁芝安定了关中,杜预稳定了蜀中,南北夹击,钟会这两座破城还能逆天不成? 或者他的目的只是为了恶心自己? 这太像他的作风了。 似乎前些时日招降他,让他感到屈辱,所以特意来恶心自己一把? 既然没有优势,杨峥也无所谓,继续等。 二月眨眼即逝,七八天后,三月迎面而来。 汉中比凉州气候温和太多。 青山绿水,各种鲜花点缀山川原野。 汉、乐二城投降钟会,但黄金围柳隐却派人来,表达归顺之意。 看着沙盘,杨峥心中一喜,黄金围一半扼守子午谷,但另一半向南,就可以掐住汉水。 如果黄金围现在有一支大军在,钟会不就成了瓮中之鳖? 到时候给他来个铁索横江,看他还能不能这么澹定! 杨峥赶紧传令长安,令张特引一万大军南下进驻黄金谷,与老将柳隐一同堵死钟会这厮! 汉中一隅之地,根本养不活钟会的十四万大军。 姜维的坚壁清野非常彻底,没有多少百姓,田地水渠都被毁坏,钟会难以大规模屯田。 司马昭熬死了诸葛诞的十几万大军,现在自己也来熬钟会。 又过了两三日,河湟、西海的一万府兵从陇西走阴平而来,杨峥手上兵力大为充裕。 为了给钟会增加压力,令数支游骑在汉水之北游弋,破坏钟会的屯田。 钟会的斥候也早已打探到消息。 居然来了一封求战书,“兴云有鲸吞天下之意,不妨于沔水之畔,一决胜负!” “钟会必然有诈!”庞青道。 十几万大军,可以做太多事。 来个十面埋伏也不错。 不过将领们斗志高昂,纷纷请战。 这场大战持续了七八个月的时间,凉州一直处于紧绷状态。 马上就是春耕,关中、蜀中、凉州都要开始大规模耕种。 这么耗下去,对自己多少有些不利。 再说钟会都主动请战了,自己若是退缩,必不大伤士气,更不利于自己无敌的人设。 就在杨峥有些犹豫时,堂外,府兵们喧哗起来。 几个羌胡士卒跪在台阶之下,“我等愿为君侯死战,击破钟会!” 杨峥脸色一沉,军中机密,竟然被这么容易泄露给士卒。 回望身边诸将,除了文鸯、刘珩、庞青等人,还有羌胡豪酋,豪强首领…… 这是一个非常不好的苗头。 今天是请愿,明天说不定就是以下克上了。 连续大胜,骄兵悍将也就来了! 杨峥眼中杀气凛凛,军队必须臣服于自己的意志,而不是军队来指挥自己! 这时身边的庞青咳嗽一声。 杨峥目光转过来,见周围的羌胡豪酋、豪强首领都目光闪闪烁,心中忽然醒悟,现在不是清理内部的时候,于士气不利,于军心不利,杀这几人容易,这些豪酋、首领一定心生忌惮,遂按下心头奔涌的杀机:“既然如此,那就出兵一战!” “万岁!”几个羌胡义从狂喜。 周围其他将士不明所以,也跟着狂呼起来。 既然决战,张特的一万大军就不必赶往黄金围,杨峥下令他们快速支援汉乐二城的战场,以保证万无一失。 大军浩浩荡荡涌入阳安关。 士卒们一路上异常亢奋。 仿佛不是去决战,而是去收割。 高昂的士气逐渐有些变味。 杨峥心中暗自警惕,最可怕的敌人不是外部,而是内部。 斥候全都分散出去,打探附近敌军的动向。 沔水之中,大小船只百余艘。 两岸营垒中旌旗蔽日,鼓声阵阵。 也不知钟会在搞什么,汉城至沔水一线升起了浓烈的白烟,覆盖住两岸。 “这里面肯定藏着一支大军!”刘珩笃定道。 “你这不是废话吗?”杨峥心情不佳。 刘珩干笑两声,“属下这不是着急吗?” “那多谢你了。”杨峥也笑道。 气氛总算恢复不少。 大军步步为营,小心翼翼。 不过斥候一旦靠近白雾,就被里面铺天盖地的箭雨射退。 白雾之中吼声如雷,仿佛真藏了百万大军。 杨峥令士卒列阵于高坡之上。 刘珩带着三百锣鼓手敲锣打鼓的上去了,“钟会小儿,你要战就出来,何必鬼鬼祟祟?” 反正杨峥无论如何都不会往白雾中冲。 第一句话是开胃小菜,接下来就是各种污言秽语。 骂的极其难听。 杨峥都有些听不下去了,也不知钟会这厮怎么受得了。 果然,白雾之中,破风声尖锐的呼啸着。 几十颗砲石冲出白雾,朝刘珩所在砸了下去。 刘珩与锣鼓手扔掉锣鼓转身就跑,但还是有三人被砸成了肉泥。 “钟会若是以投石机置于船上,诱我军先攻,则我军伤亡惨重。”庞青道。 很明显,白雾之中隐藏的船上有投石机。 “令,各义从、各部曲为先锋,攻打沔水之北营地!”杨峥眼中闪着寒光。 帝王之术,到了该用的时候。 刚才请战的士卒之中,有几人就是府兵。 这一次庞青没有说什么。 军令传下,义从和部曲军们嗷嗷叫的列成数个小阵,向北营杀去。 还未靠近,漫天飞石,箭如雨下。 惨叫声响彻两岸,有几个豪酋带着部众转身就跑。 杨峥大手一挥,过不多时,百多人在阵前被一个一个砍掉人头。 三军为之一振。 看向杨峥的眼神重新带着畏惧。 威信威信,先威后信。 人性都是欺软怕硬,凉州尤其如此,杨峥不可能让唐末骄兵悍将提前出现。 号角一声一声的响起。 北面人声鼎沸,烟尘滚滚,仿佛也有千军万马。 杨峥以为又是钟会玩的花样,但听到他们的呼喊的口号,才知道是张特来了。 战场形势忽然变得对杨峥有利起来。 因为从南面望向北面,根本看不出烟尘中有多少兵马。 张特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 沔水上,烟尘逐渐散去,露出两百多条船和木排。 最大的一艘上,一人白衣胜雪,腰悬长剑。 “杨兴云,汉中就送于你,今日人情,还请来日奉还!” 船上几百人齐声大吼。 刚刚逃回的刘珩一脸懵,“钟会这厮是要跑了?” 烟雾散尽,汉城之中燃起大火,船只如离弦之箭,顺流而下。 更远的乐城,还有更多的船停在汉水之中。 “报君侯,南北两营皆是虚设,悬羊击鼓,只见旌旗,不见人影!”斥候终于打探出敌人的虚实。 但似乎为时已晚。 杨峥有种被欺骗的感觉,如果没有调回张特,钟会不一定跑的了。 “真他娘的不要脸,汉中是他送的吗?”杨峥又气又笑的骂道。 82中文网 第五百三十八章 汉中 很可能杜预攻破绵竹消息传出时,钟会就已经有了提桶跑路的想法。 姜维死活不从他,让他失去了最后机会。 不过现在也不错,汉、乐二城的蜀军,加上蒋舒投降的蜀军,钟会实力大涨。 回到中原,也一跃而成最大的实力派。 现在的司马昭更压不住他。 未来够司马家忙活一阵了。 当然,钟会能不能战胜司马昭,还在于士族们站在哪一边。 钟会退走的消息传出,陈仓的荀恺也开城投降了。 一座孤城没有任何防守的意义。 持续大半年的大战,终于画上圆满的句号。 不过府兵们私下里一直有怨言,劳师远征,却一寸战功都没捞到。 毕竟他们都是自备粮草、盔甲、兵器赶赴战场。 没有战功和斩获,对他们而言就是重大损失。 打天下不难,难在坐天下。 各方面的利益都要照顾到,不然就是一个隐患。 另外府兵制的缺点也慢慢暴露出来。 疆域不大的时候,府兵绝对是利器,可以就地征发,就地征战。 一旦疆域扩张,府兵们的负担就很大了。 又要种田,又要征战,还要自备粮草军械。 如同这一次,府兵千里迢迢从西海、河湟、张掖、酒泉等地赶来,行军就用了一个多月,对峙了两个多月,仗虽然赢了,但好处全部归亲军,他们什么都没有…… “府兵、府兵……”杨峥思索了一阵,“把关中的土地分赏给府兵如何?” 杨峥能拿出来的也只有土地,再说把土地赏赐给士卒,总比被新兴权贵圈占的好。 关中土地尤其肥沃。 只要把各大水渠修整一番,就会重现天府之国的盛况。 “君侯是想把府兵换防到关中?”庞青瞬间就明白杨峥的意思。 “不错,每人两百亩永业田,服役时不用缴税,府兵退役之后,则开始上缴田税。”杨峥思索后道。 历史上,盛唐的府兵制有个重大弊病,每个府兵一百亩赏田,八十亩口分田和二十亩永业田,理论上,永业田世代继承,八十亩口分田则会在府兵阵亡或者老死的时候收回。 问题也就来了。 分田的时候一块分,收回口分田的时候却不是一块儿收。 府兵老死阵亡的时间不一样。 这就需要朝廷对地方有很强的掌控力,在古代根本无法完成,里面有太多可以操作的空间,致使朝廷账面的田越来越少,随着帝国疆域的稳定,没有新土地,新招收的府兵无田可分。 既不给马儿吃草,还要马儿跑,府兵分不到田,还要自备粮草、军械、战马参加战争…… 府兵制也就玩崩了。 后来唐玄宗废除府兵制,改为藩镇,既满足了大唐扩张的需要,又解决了朝廷的沉疴,所以玄宗一朝逐渐迎来开元盛世。 现在,杨峥直接把田赏给府兵。 服役到四十五岁,这块田就是府兵的。 府兵也因此变为民,还直接创造了一批中产阶级。 这个阶级崛起之后,必然会对士族豪强产生巨大冲击力。 也免去了一百多年后,凉州也陷入大唐的困境当中。 府兵制也会慢慢退出历史舞台,成为一个过渡产物。 与庞青商议一阵后,杨峥令人把想法抄成四份,一份给鲁芝,一份给杜预,一份给索靖,一份给朔方郡的杨嚣、杨济。 接下来的十几天,杨峥领着大军逐一收复汉中各地。 汉城、南郑、褒中、乐城、赤坂。 不过汉中疆域也就到此为止了,再往东就是魏兴郡的治所西城。 秦惠文王至东汉立国,几百年来,西城才是汉中的治所。 建安二十年,魏武攻汉中,张鲁投降,分汉中东部为西城郡。 魏文帝黄初二年,改为魏兴郡。 蜀国拿到手的汉中并不完整。 所以蜀国设立黄金围,一是为了抵挡子午谷的敌军,二是为了防范上庸三郡。 “末将拜见君侯!”白发老将柳隐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将军请起。”杨峥扶起。 身躯魁梧,面相雄毅,诸将皆啧啧称奇,难怪能抵挡钟会大军的围攻。 成都投降之后,钟会也曾招降柳隐,以高官厚禄引诱,但柳隐置之不理,忠于职守,直到刘禅的劝降书送到,才归降凉州。 一个有原则有能力的人,正是凉州急需的人才。 “汉中今后还有依仗将军!”杨峥笑道。 柳隐一愣,“君侯……” “即日起,柳将军为汉中太守。”杨峥当场任命。 其实除了柳隐没有更好的人选了。 柳隐在汉中几十年,熟悉汉中防务,又是益州本土人,正是杨峥拉拢的对象。 此举也能给蜀中士人起到示范作用。 只要有能力,凉州必委以重任。 “谢君侯!”柳隐自始至终都沉着而从容。 原本凉州不设太守,只有郡丞和都尉。 但这种搞法只适合河西这些士族豪强盘踞的地方,在前线,必须有人总领军政大权。 三国时代的都督制,也是时代的产物。 杨峥不可能逆时代潮流而行,更何况这时代文武不分家。 汉魏以来,士人全都是文武双全,皇甫嵩、卢植、朱儁都是如此。 魏武曹操文才武略冠绝一时。 姜维喜好郑玄的经学,原本是天水郡的上计掾。 士人不等于士族。 杨峥有些杞人忧天了,有九野营与宣义司的补充,已经足够监管地方了。 这几年分设郡丞、都尉,一直摩擦不断,互相推诿,各自站在各自的立场上,很多事情反而推行不下去。 秦汉以来太守制沿用到隋唐,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种蕴藏了太多的政治智慧,杨峥也才刚刚品咂出其中的一丝真味。 不能以后世人的目光来注视当前这个时代。 汉中也是一块沃土,只不过一直被蜀国当成军事前沿,所以发展缓慢。 当年张鲁治汉中时,汉川之民,户出十万,财富土沃,四面险固,压着蜀中刘璋父子打,以至于刘璋后来不得不引狼入室,借刘备攻打张鲁。 现在关中、蜀中、汉中、陇西连成一片,只要没有战火,此地会逐渐恢复昔日的盛况。 (本章完) 第五百三十九章 太原 马隆做了一个噩梦。 又回到当年许昌屯田。 身边全是瘦成皮包骨的“青牛”,以及眭十三的临死时拼命把土往嘴里塞的场景。 回忆与梦境重叠,惊出一身冷汗。 这是他一生最黑暗最凄惨的经历。 醒来之后,天已蒙蒙亮,春风带着泥土独特的清新之气。 他忍不住眺望西面。 冯飒大战,深深震撼天下人心。 司马家自司马懿崛起以来,南征北战,除了在诸葛武侯手上一败,所有的对手,全都被毁灭。 严格来说,司马师和司马昭都是承司马懿的余惠。 其后,毌丘俭、诸葛诞相继覆灭,东吴大败,蜀国大败,司马家如日中天。 眼看就要跨出最后一步,没想到却在冯翊惨败。 十六万中军败于五万凉军手中…… 天下格局因此改变,司马家如日中天的势头也被强行按了下去。 东西相争几乎成了定局。 有昨夜的噩梦在,马隆对司马氏天生就有一层隔阂。 恩主毌丘俭的惨败,更让他无法融入司马氏。 在并州也是如此,马隆一直被石鉴排挤。 立下的功劳也多被他顶替。 司马家上升的势头被打断,接下来就是下坠了。 百姓已经水深火热,可以预见以后中原是何等的惨状。 “将军,北面有密使至,已入城内!”亲兵来报。 马隆一愣,以往北面的密使要见他,都会在城外等候,而这次部下居然直接将他放进来,由此可见他们的心思。 这并不奇怪。 冯飒之战,司马昭大败,没人愿意再跟凉军兵戎相见。 而且凉军这两年不断渗透,说书人都出现在狼调城中,士卒终非草木,一样有爱恨情仇,对司马氏越发不齿,对杨峥却无限敬仰起来。 底层出身的士卒自然更倾向底层出身的杨峥。 其实寒门出身的马隆也偏向杨峥一些,只是司马昭俘而不杀,让他不忍背叛,心中始终有道坎儿过不去。 “带他见我!”马隆也无法扭转这股汹涌在人心之中的暗流。 或许这正是天下大势。 过不多时,一袭黑衣的密使被带来。 “不知马将军考虑的如何了?”孙阳掀开斗篷,露出一双精光熠熠的眼。 此人正是典型的凉人,精干、积极进取、锐利如刀,仿佛荒野中的野狼,盯上目标之后,从不放弃。 大半年没见,孙阳的气势反而更内敛了。 而这种内敛是出于绝对的自信! “你们布置两年,似乎也不差某一人!”马隆没有直接回答。 “君侯求贤若渴,曾有旨意传达,宁不取太原,也不可失马孝兴!”孙阳沉声道。 马隆震惊的望着孙阳。 孙阳面色不变,满眼真诚,“以将军之才干,他日必成国之重器,可惜司马氏绝不会大用。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君侯有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正是用人之际,天下英贤,不问出身,唯才是举,将军还有何疑虑?” 一个密使的语气也是如此的霸气。 令人心惊,也令人心折! 凉州不再是以前的凉州了。 尽管此时蜀国投降的消息还未传来,但马隆相信,蜀国最终也必为凉州所得。 “既然如此,隆愿归顺凉州,只是有一请求,不知杨君侯能否答应。”马隆也不再推辞了。 事实上,他也知道,雁门郡的凉军铁骑真的大举南下,他手上的兵力根本抵挡不住。 而他的部下也不愿抵挡。 “将军但说无妨!” “寿春大战,我与文将军兄弟二人走投无路,是相国不计前嫌,收降我等,他虽不重用于我,但我亦不能对他刀兵相向,我若归降凉州,不与中原之兵厮杀!”马隆盯着孙阳道。 孙阳苦笑道:“司马昭之所以收容你们,是为了瓦解寿春军心。” 马隆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苛刻,但他实在不愿再与故国争杀了,毕竟他也是中原人,“虽是如此,毕竟有活命之恩,我不能报答,反而恩将仇报,大丈夫不为也!” “将军果然忠义,我代君侯答应将军!”孙阳道。 同意的太轻巧,反而让马隆有些疑虑,“此等大事,你能做主?” 孙阳笑道:“君侯早已并州之事托付于卫先生与我,只要是为了凉州,有何不可?” 不与中原厮杀,还有东吴,还有漠北、西域…… 这其中的门道,孙阳自然知晓。 此时的马隆还不知道宣义司在凉州的地位,更不知道孙阳这个宣义司副丞实际上就是杨峥的弟子。 杨峥的意志,就是宣义司的意志。 杨峥性格,正是宣义司的性格。 “不愧是杨君侯,马隆今日归降凉州!”马隆冲南面洛阳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又向孙阳单膝跪下。 周围亲兵明显神色轻松起来。 狼调归附,通往太原的大门也就打开了。 雁门五千精骑与八千府兵南下,沿途城池望风而降。 四五日间,便兵临太原城下。 并州刺史石鉴自以为太原城高池深,有五万守军,还有唐咨、全怿、文虎等将,万无一失。 为了鼓舞士气,亲自登上城头。 凉军兵力虽少,但气势如虹,直抵护城河边,排成一线。 一股凶煞之气扑面而来。 石鉴不由自主心中一颤。 入仕以来,在洛阳抱住司马氏的大腿,混的风生水起,却并不曾领兵作战过。 “文虎率两千步卒迎战,务必重挫贼军之气焰!”石鉴也读过几本兵书,知道守城不能死守。 派文虎出战,胜则敌军退散,败则斩首示众,杀一儆百。 以前马隆就跟文虎关系不错,所以他活着,对这太原城是重大隐患。 这些武夫一向反复无常,不可深信。 两千步卒主动出击一万多步骑…… 毫无疑问,石鉴就是让文虎去送死。 “末将领命!”文虎拱手一礼,眼角寒光闪闪。 石鉴装出一副和蔼模样,“文将军父子当年勇冠天下,今日也不能令吾失望,敌军阵脚挫动,城中大军必然出击,将军不必忧虑。” 其实他一直都防范着这些降将。 包括唐咨、全怿在内,所有兵权都被剥夺,平日身边只准带两个侍从,不得与旧部接触,随时听调。 这一次马隆投敌,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想。 太原城门缓缓打开。 文虎骑兵刚走到瓮城中,便振臂而呼,“杀!” 两千士卒忽然转身,杀入城楼。 瓮城顿时混乱起来。 两千士卒中有八百多人是文家旧部,异常凶猛,一部守住瓮城,一部随文虎向城中杀去。 城中忽然火起,到处黑烟弥漫,百姓也四处奔逃。 与此同时,城外的凉军也动了。 长梯直接扑在护城河上,步卒一列列杀气腾腾的渡河。 有些骑兵直接从狭窄处一跃而过。 石鉴吃了一惊,正手足无措时,唐咨拱手下拜,“事急矣,属下愿领兵诛灭文虎狗贼!” 石鉴冷冷打量唐咨几眼,却对一旁袖手旁观的全怿道:“全怿听令,速速领兵,诛灭文虎!” 全怿躲了半天,没想到还是找上自己,看了看石鉴,又看了看唐咨,“属下领命。” 人刚下去,就听到城下人喊马嘶,全怿带着一军没有支援北城,反而向南城逃散,眨眼之间,便逃出城外…… 石鉴整个人都呆住了。 但他呆住,城外的凉军却没有。 几名骁骑已经冲入瓮城之中。 石鉴回望身边的部将,一个个全都眼神躲闪起来。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石鉴是名士,喜吹捧,他手下也是这么上来的。 如今却无一能用之人。 平日吹嘘多么武勇过人,今日见了凉军气势,一个个全都噤若寒蝉。 “区区万余凉贼,何敢如此嚣张?吾必手刃之!”石鉴拔出腰间华丽的长剑,刚从城墙上探出头,一支弩箭就插着他的头皮飞过…… 石鉴“哎哟”一声,以一个极其不雅的姿势缩在雉碟之后,刚刚鼓起的勇气瞬间全无。 “使君!”他身边的部曲没忘记去搀扶他。 “石鉴狗贼!”城内,文虎狂吼着杀来。 平日温顺如猫的文虎,此时真成了一头猛虎。 城外有凉贼,城内有文虎。 石鉴焦头烂额,眼神再一次转到唐咨身上。 而唐咨也正看着他,眼神中带着一丝轻蔑。 不过石鉴这个时候没有功夫去管唐咨是不是在轻蔑他,“唐将军,北城就交给伱了,吾去受东城!” 丢下一句话,就带着部众向东面城墙逃窜。 唐咨摇摇头。 “将军可领吾等血战!”城墙上一个都尉拱手道。 “血战?”唐咨一步一步走近,这些人都不是他的部下,“你有多少血?” 目光中带着森然的杀气。 都尉一呆,唐咨手中寒光暴起,鲜血飞溅了他一脸。 “城上诸军听着,石鉴弃城而逃,所有人不得妄动,不从者斩!” 长刀在手,须发皆张,唐咨造了一辈子的反,早就成了专业人士,熟练无比。 没说自己投敌,只说石鉴弃城,守军士气立时崩溃。 几个疑惑的都尉见到唐咨手中血淋淋的环首刀后,也变得不再疑惑了…… (本章完) 第五百四十章 威胁 历史上,有很多王朝都是自太原崛起的。 控带山河,雄踞天下之肩背! 太原失守,河北首当其冲。 一封封急报从北面、西面、南面传回洛阳。 病榻之上,司马昭的脸色也越来越惨白。 逃回洛阳后,司马昭足足卧床一个月,身体才恢复暖意,刚有了起色,各种坏消息纷至沓来。 北面自然是太原失守。 西面,杨峥拿下关中、汉中、蜀国,气吞万里如虎。 但最危险,最迫切的却是南面。 钟会十四万大军顺汉水而下,在上庸三郡短暂停留之后,直扑荆北。 一个荆北也就罢了,司马昭不是不能接受。 然而钟会的意图不在于此,而是直奔宛城。 宛城是一个非常要命的地方,为南阳盆地的腹心,向南是襄阳,向东是许昌,向北就是洛阳。 钟会能做的事太多了。 “关中早已残破,蜀中亦为疲敝,虽为杨贼所得,终不改东强西弱之局,昔者太祖有赤壁之祸,而魏祚依旧,相国口衔天命,当振奋祖德,募四海之豪杰,聚天下之英贤,不数年,凉贼之势必挫,天下士族皆视西贼如虎狼,恨杨贼入骨,必能与相国勠力同心……” 司马昭读着钟会的信,目光复杂起来。 到现在为止,他依旧不能判断钟会的意图。 就算钟会有异心,凭他手上握着的十四万大军,司马昭也不敢拿他怎么样。 贾充看完信之后冷笑一声,“钟会所虑者,士族也!” 司马氏与士族捆绑的太紧密了,几乎天下几大士族都是司马氏的姻亲。 司马昭的中军虽然败了,但河北、荆州、兖州、青州等镇,全都是司马氏的故旧,仍有兵甲二十余万。 钟会若敢行不臣之举,这些军镇也一定饶不了他。 总而言之,钟会没有第一时间扑向洛阳,让局势有了缓和之机。 “士季有全军之功,又招降蒋斌、王含、蒋舒等蜀国军将,有功于社稷,今封为司徒,阳翟县侯。”司马昭率先妥协。 中原已经经不起再一次大战或者分裂了。 而阳翟侯对钟会也是一个隐晦的警告。 当年袁术的封号正是阳翟侯。 “钟会所凭不过手上十二万中军,今王濬、王浑皆在军中,何不釜底抽薪,令二将各引中军返回洛阳?”贾充对付自己人非常娴熟。 当日蒲坂逃生之后,他与司马昭的关系越发紧密。 司马昭摇摇头,“士季焉不知我等釜底抽薪?司徒与阳翟侯,其必知我意。” 他对钟会仍然心存幻想,毕竟曾经一个圈子长大的。 这么多年,没有钟会在背后出谋划策,司马昭也不会走到今天。 当年司马师薨于许昌,皇帝令司马昭就地治丧,而令傅嘏率六军返回洛阳。 钟会力劝司马昭亲自领军回洛,帮司马昭渡过了一次不大不小的危机。 眼下局面虽然对司马昭非常不利,但钟会还是没有机会。 因为士族始终站在司马昭这一边。 洛阳城中尚有陈泰、陈骞二将以及三四万的残军,把钟会堵在尹阙关外还是能办到的。 司马昭能坐在相国位置上,当然不是一无是处。 “相国英明。”贾充拱手一礼,真把钟会逼反了,对大家都不好。 司马昭动不了钟会,钟会同样动不了司马昭。 回洛一个多月以来,石包、州泰、钟毓、何曾都上书询问司马昭安危。 镇守许昌的司马骏也来信安慰。 司马骏为司马懿第七子,自幼聪慧,累任步兵、屯骑校尉,散骑常侍,后转任安东将军,镇守许昌,是司马家为数不多的后起之秀。 有这些人支持,司马昭的位置依旧稳固。 “士季应该不会轻举妄动,杨贼拿下太原,洛阳日夜难安!”司马昭叹了一口气。 凉贼若是没有太原,则关中迟早保不住。 有潼关、武关在,几年之后中原大军回过气来,能继续跟凉贼角力。 但凉贼占据太原,形势就又不一样了。 太原仿佛一把长剑,悬在中原头顶上。 并州跟关中一样,在汉末也是乱作一团。 中平四年,南匈奴休屠各部反叛,杀并州刺史张懿,中平五年,黄巾余部郭太、韩暹、杨奉等人在河东重新起义,号白波军,有众十余万,攻太原、击败董卓大将牛辅。又联合内迁于汾河流域的南匈奴于夫罗,连破太原、河内等郡,威胁洛阳。 其后,曹袁大战,并州在高干治下,亦卷入大战之中,钟会之父钟繇说服马腾,马超、庞德参战,发起河东大战,前后持续六年…… 并州人口早为之一空。 所以曹操才会迁南匈奴填补并州之空虚。 而曹魏经营的重点一向是河东郡。 直到凉军千里突袭雁门,太原的重要才逐渐显现出来。 以前就有人提议陈泰督镇并州,但司马昭出于忌惮,没让陈泰赴任,而且石鉴送来的都是捷报,所以太原就被忽视了。 现在回过神来,为时已晚。 冯飒之战前,司马昭如日中天,很多隐患都被隐藏了,现在兵败,很多隐患也就逐渐暴露出来。 如果冯飒大战是司马昭赢了,唐咨等人未必敢反。 牵一发而动全身。 “上党、河东、潼关在手,凉贼一时片刻也难以威胁洛阳,是以,并州、河北必须得力大将镇守,石鉴、何曾皆不擅兵略,非凉贼之敌,相国当早作打算!”贾充忠心耿耿道。 “非玄伯无以镇并州,非休渊无以守河北!”这个时候,司马昭也顾不得猜忌不猜忌了,保命要紧。 这一次没有陈泰舍命相救,司马昭回不了洛阳。 冯飒之战让中原士族与司马昭更加紧密。 几天之后,陈骞被任命为河北都督,持节,征北将军,陈泰为并州都督,假节钺,征西大将军。 何曾调回洛阳,加为侍中,册封朗陵县侯。 陈骞又举荐兖州别驾唐彬,世子司马炎举荐原镇北将军刘靖之子刘弘。 司马昭调二人入河东,辅助陈泰。 逃回洛阳的并州刺史石鉴,原本司马昭要杀之以镇国法,但考虑到石鉴是名士,又有山涛、阮籍等人求情。 司马昭废其为庶民,永不录用。 82中文网 第五百四十一章 密信 “恭喜都督!”一众将左拜在钟会面前。 不过有人是真的恭喜,有人则心不在焉。 准确来说,蒋斌、蒋舒、王含投降的不是司马氏,而是钟会。 王浑出身太原王氏,作为王昶之子,自然不可能依附钟会。 王濬则心思活络,与钟会若紧若离。 “何喜之有?相国这是置我于火上烤。”钟会现年三十六,这么年轻就成了三公之一的司徒,有些不太妙。 魏以太师、太傅、太保谓之三师,上公也。 大司马、大将军谓之二大。 太尉、司徒、司空谓之三公。 司马孚六十多岁才成太尉,高柔七十二岁出任司空。 “易经有云: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鲜不及矣。”钟会像是在说自己,又像是在说洛阳中的某位,合上诏令,扔在桉几上,与其他的书信混在一起。 这些信,既有来自他的兄长钟毓,也有来自他的外甥荀勖,当然也少不了陈泰。 颍川士卒旗帜鲜明的站在司马昭一边,隐晦的劝钟会好自为之。 所以钟会才不得不留在宛城。 而情况比他预料的更糟,十多万中军,都急不可耐的想回洛阳,与家人团聚。 钟会觉得,就算自己强令向北,到了洛阳城下,司马昭一纸诏令,这些士卒也会一哄而散。 “都督既然没有异心,当早日回洛阳,以解除相国疑虑。”王濬好心提醒道。 留在宛城肯定不是长久之计,司马昭外宽内忌,封钟会为阳翟侯,已经显示出他的猜忌之心。 袁术可不是什么好人。 司马昭以钟会比袁术,用意再明显不过了。 杀你之前,先封你作三公,是司马家的常规操作。 “都督留在宛城,迁延日久,士卒厌战,相国他日必有计较!”蒋斌也在提醒钟会。 要么北上,杀入洛阳,中军靠不住,还有两万左右的蜀军。 留在这里,等司马昭恢复过来,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钟会! 蒋斌、王含、蒋舒实际上已经跟钟会捆绑在一起。 “都督,洛阳……密信……”亲兵低声道。 堂中的气氛忽然紧张起来。 这个时候来的密信,会是谁的?又带来什么消息? 钟会嘴角卷起一丝诡谲的笑意,接过缣帛,看也不看就沉声喝令:“传令,大军明日起行,北上洛阳!” 仿佛他一直在等这道密信。 钟会少有如此严肃的时候,众将皆是一震,十四万大军北上洛阳…… 东吴,建业。 冯翊大战、成都投降。 昨日还是一方诸侯,眨眼之间已经成为西面霸主。 仿佛电闪雷鸣一般,深深冲击着东吴朝堂。 诸葛恪兵败后,被孙峻斩杀,孙峻掌权之后,与全公主孙鲁班私通,大杀四方,废太子孙和、孙权之女孙鲁育、宣太子孙登之子孙英先后被杀。 将军孙仪、张怡、林恂密谋诛孙峻,事情败露,反牵连数十大臣被杀。 不过孙峻没活几年,一日见吕据军容甚整,心生厌恶,当夜梦诸葛恪冤魂提剑追杀自己,惊惧而死。 吴国大权落入堂弟孙綝手中,二人同出孙静一脉。 堂兄弟二人性情相差无几。 孙綝掌权后,也是大杀四方,骠骑将军吕据、卫将军滕胤被夷灭三族。 孙策之子孙封亦被诛杀,另一子孙壹投奔魏国。 大将朱异被斩于镬里…… 东吴皇帝也被换了一波,立孙休为帝。 后来张布、丁奉看孙綝老这么杀下去也不是办法,总有一天会轮到自己头上,而孙綝看上去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只好与皇帝孙休密谋,送孙綝上路。 孙綝死后,东吴朝廷刚刚稳定两年,又开始作妖。 左将军张布与太常卫将军濮阳兴勾搭在一起。 张布掌管宫内官署,濮阳兴执掌军国大事,互为表里,排除异己。 濮阳兴好动,力主建丹杨湖田,动员数万百姓士卒,耗费无数物力,却一事无成,士卒百姓争相逃散,乃至自尽,人心大怨。 而孙休专心于古典书籍,研读各家经典,尤其喜欢射雉,春夏之间常晨出夜还,也只有射野鸡的时候,孙休才放下书籍…… 杨峥拿下蜀国关中的消息传来。 濮阳兴犹为激动,“今司马氏十六万中军沦丧,北国空虚,蜀中亦空虚!” 东吴的每一任丞相都有开疆拓土的雄心,诸葛恪如此,孙綝如此,濮阳兴也是如此。 东吴被魏国按在长江以南,并不代表东吴就没有进取之心。 当年的江东六郡,现在不断向南向西扩张,拥有半个荆州,整个交州,还渡海拿下宝岛,一度泛舟至后世的吕宋。 孙休在位期间,颁布良制,嘉惠百姓,一定程度上让东吴恢复了些元气。 “大将军意下如何?”孙休好文,设太学博士制度,诏立五经博士,对武事没有多少兴趣。 其实东吴真正的实权人物是大将军丁奉。 斩杀孙綝之后,被升为大将军,军政大权都在他手中。 不过丁奉为人低调,从不显摆,所以存在感不强。 丁奉客套两声,濮阳兴却异常积极道:“杨峥新定蜀中,军不过两三万,巴山以东为无主之地,国家利之所在也!” 淮南一直是吴国的噩梦。 而且淮南除了寿春,其他地方基本成了无人区,占领这些地方还要经营。 这时代不缺土地,缺的是人口,一旦吴国人口北上,控制淮水的魏国随时南下掳掠。 魏国一向在淮北屯有重兵,此次司马昭兵败,折损的是洛阳中军,淮北与荆北大军皆无损伤。 “杨峥世之虎狼,我军谋他,岂非反目成仇?”张布担忧道。 “正因其为虎狼,当立之以威,否则,我不图他,他必有图我之心!”濮阳兴说的头头是道。 殿中诸人皆点头称是。 “如何出兵?”张布一唱一和,让丁奉半天都插不上嘴。 “可令建平太守盛曼羊为救援蜀国,先占永安,然后集合荆州、建业大军,一拥而入,夺取东川,然后再与凉州结盟,共抗司马氏!”濮阳兴早有定计。 丁奉干咳了两声。 “大将军莫非身体欠佳?”孙休关怀道。 没有丁奉手刃孙綝,孙休坟头草都长出来了。 丁奉刚动了动嘴,濮阳兴道:“大将军若是身体欠佳,不妨回府休息两日。” 丁会望了望皇帝,望了望濮阳兴和张布,想说点什么,却已经说不出口,“臣今日偶感风寒,陛下恕罪。” “无妨、无妨,快传太医!” 82中文网 第五百四十二章 波折 自从杜预入成都之后,对蜀主恭敬有加,安乐公刘禅一切召集,歌舞酒宴全无禁止,宗室大臣,尽皆礼遇,又极力约束部众,每有持强凌弱,欺辱百姓者,皆当街鞭笞。 收敛成都城外阵亡蜀军,拨成都府库,抚恤其家卷,赏赐有功凉军将士。 除此以外,还厚葬姜维、诸葛瞻、诸葛尚、黄崇、张球、张遵等将领,亲自祭拜洒扫。 百姓称颂,蜀国上下刮目相看。 除了改旗易帜,蜀国没有任何变化。 逃散的百姓回到家乡,安心耕种。 益州士族欢欣鼓舞,荆州士人也多入杜预幕府。 南中霍弋、永安罗宪皆上表归降。 杜预一一好言安抚。 事实上,此刻的罗宪也受到了吴国的招揽。 只要归附吴国,便可为安西将军,列侯。 与此同时,建平太守盛曼声言驰援蜀国,救援百姓,领六千大军直奔永安而来。 永安诸城大为惊恐。 士民逃散,连长史这个级别的官员都弃城而逃,山贼恶民趁机作乱,响应东吴。 罗宪早识破东吴用心,回书曰:“本朝倾覆,吴为脣齿,不恤我难,而邀其利,吾宁当为降虏乎!” 遂斩弃城官吏,人心因之而安定。 盛曼被阻于永安。 其后,罗宪修兵制甲,训练士卒,得两千精锐,剿灭贼众。 永安乃安。 然而不到十天,吴国抚军将军步协领两万大军来战。 罗宪扼守险要。 成都杜预派人询问是否需要援手,罗宪回应只需供应弩箭、盔甲、兵器,吴贼不得入蜀中半步。 杜预甚为嘉许,送牛酒壮之,各种军需一应俱全。 步协勐攻十余日,损兵折将,吴军气馁。 罗宪引军民杀出,步协措手不及,大败而归。 消息传回建业,吴主孙休大怒,令镇军将军、西陵督陆抗率三万大军攻打永安。 西陵,即为后世之宜昌。 陆逊于猇亭大败刘备后,吴国便将此地打造成重镇,策应江陵,同时防守蜀国。 吴国动真格的了,杜预亦不敢慢待,派令狐盛领八千蜀军驰援。 还在汉中停留的杨峥,收到吴国进犯的消息,不禁佩服起吴国的脑回路起来。 这个时候不去占司马家的便宜,反而跟自己死磕…… 说实话,杨峥连吴国国主现在是谁都不清楚。 别看这两年吴国对外安安分分的,人家在家里早就杀翻了天。 宗室、大臣,全被清洗了一遍。 而吴国的混乱,其实是孙权埋下的恶果。 二宫之争,基本让吴国裂成两半。 本来诸葛恪能结束这一切的,这也是当初孙权托孤于他的本意。 但诸葛恪终究没有镇住场面。 孙峻、孙綝二兄弟祸乱吴国,其实也是二宫之争的延续。 “蜀地急需休养,人心未定,属下愿出使东吴,与其结盟,共抗司马氏。”庞青道。 “结盟是要结盟,却不是现在,东吴此时攻我,是在给我一个下马威,你现在去了,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还是再等些时日。”杨峥记得这段历史,罗宪以两千弱旅,先后抵挡住了盛曼、步协、陆抗等人的攻击。 再说成都有杜预和令狐盛在,蜀国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永安本身就是一座要塞,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不是堆叠兵力就能拿下的。 “再等些时日,吴国定会先与我们结盟。”在杨峥眼中,吴国出兵,只能算是关中、蜀中一系列大战之后的波折。 毕竟吴国什么都不做,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倘若吴国与司马氏结盟?”庞青道。 杨峥一愣,不排除这种可能。 当年蜀国如日中天时,孙权就与曹操结盟,背刺关羽,把蜀国拉下马。 这就像篓子里的螃蟹,我上不去,你也别想上去。 杨峥笑道:“什么时候虎狼要跟猪羊结盟的?东吴今日图我,他日我亦有图东吴之心!” 走到今天也看开了,国与国之间只有利益,没有朋友。 当凉州与东吴利益一致时,吴国自然就是盟友。 利益出现分歧时,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掏刀子。 吴与蜀搞了这么多年的盟友,也没搞出什么名堂。 所以什么事还要靠自己。 今天吴国若能与魏国结盟,明天杨峥就能跟司马昭喝酒聊天,都打了几十年,结盟这一套早就玩不转了。 庞青一脸崇拜之意,“君侯之气度,天下无人可及。” 杨峥笑了两声。 庞青忽然话锋一转,“今天下十分,君侯得其三,横跨雍凉并益,兼领西域草原之众,若还是曹魏柱国大将军,多有不妥。” “这是你一个人的意思,还是其他人也这么想。”杨峥面无表情道。 庞青立即双膝跪地,“此是属下一人所思所想。” “行了,你我之间不必如此,不用猜就知道他们不敢找我,所以找你来探探口风。” “君侯英明。”庞青一脸冷汗。 杨峥最不喜部下聚众,裹挟众议。 有什么事完全可以摊在明面上说,没必要遮遮掩掩。 “你觉得如何?”杨峥反问道。 庞青脸上又渗出几滴冷汗,“全凭君侯心意。” “我的心意是我的心意,当然需要听听你的想法。”凉州发展到现在这个体量,不向前迈出一步,对那些舍命搏杀的将士的确不妥。 他们抛头颅洒热血当然不是为了匡扶曹魏…… 再说自己这个柱国大将军,都不好册封蜀国君臣。 总不能刘禅为安乐公,自己还是亭侯?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没错,但天下就剩这么三家,低调给谁看? “称帝略有不妥,称王正可。”庞青拱手道。 以前摸着司马家过河,现在都跑司马家前面去了。 司马昭没有称王,自己却先走了一步。 什么事都需要名分,名不正则言不顺。 征战至此,中原士族不可能投附自己。 司马家给的东西太多了,中原士族不会接受一个融合夷狄的二元势力,更不会接受寒门庶族、青营大规模侵占他们的利益。 也就是说以后都是硬仗。 只能靠刀子解决。 “称王太快,先称公,看看内外反应。”杨峥觉得还是应该稳妥起见。 毕竟立了这么多年匡扶大魏的牌坊,需要一个转变的过程,而且内部有一些人真的忠心曹魏。 “属下遵令!”庞青大喜道。 82中文网 第五百四十三章 隐户 除了永安,各地战事基本平息。 春耕也如火如荼的开战。 不过汉中没有人口,姜维坚壁清野,良田也被毁弃了,杨峥无田可屯。 鲁芝、杜预、索靖、杨嚣、杨济等人的信陆续送来。 对府兵移屯长安之事大加赞赏,称是利国利民利军之事。 索靖与杨济隐隐提及,应该迁治所于长安。 姑臧好是好,但太过偏远。 不利与蜀中联系,也没有大国气象。 就像凉州的“凉”一样,跟秦晋吴楚齐这些名号比起来,气势天然的弱了几分。 毫无疑问,长安是最佳的定都之地。 这时代土地还相当肥沃,人口压力也不大。 不过眼前关中一片废墟,需要几年的恢复时间,现在讨论迁治所之事有些过早。 历来迁都都不是小事,劳民伤财不说,对地缘格局的影响也是深远的。 眼下潼关、武关还在司马氏手中,现在迁过去,军事隐患较大。 杨峥遂将分田的消息传达军中,府兵人人大喜。 这时代人对土地的渴求无比强烈。 两百亩永业田,子孙世袭,形同这些府兵一个个都成了中小地主,自然人人欢喜。 古往今来,华夏文明的基本逻辑就是土地和人的关系,所有财富都是依附在土地之上。 关中土地之肥沃更不需多言。 秦、汉以来修建了多条水渠,让渭南渭北遍地都是良田。 仅汉武帝在位期间,就修建了漕渠、白渠、龙首渠、六辅渠等多项水利工程。 三万府兵洒在关中平原上,每人两百亩,简直是毛毛雨。 历史上,大隋在关中开垦的田地就有两千五百万亩。 还不算陇西与河西。 也就是说,现在地盘大了,人口不足的问题更为突出。 杨峥目光望向南面,蜀国的粮食很难运出来,但蜀国的人完全可以走出来。 未来肯定是要将蜀中填补汉中与关中。 “杜都督整理蜀国户籍,在籍编户九十三万。”庞青掏出小本道。 杨峥留在汉中,也是为了跟蜀中更好交接。 原本想去成都看看,但现在身份变了,一举一动都要合规制。 就这么去蜀中,反而像是去参拜刘禅。 只有姑臧的迎接事宜准备好之后,杨峥才能与刘禅会面。 “这么少?”杨峥忍不住皱眉了,这还没有凉州在籍人口多…… 庞青道:“此为在籍人口,另外,杜都督已查明,荫附士家豪族的户口有四十余万户,以每户四人保守计,共一百八十余万口!此外还有兵户和吏户,蜀军十万二千,合四十三万九千口,吏四万,合十六万口,计有两百四十万口不在编户上!” 除了这些,还有山中偏远地区不好统计的隐户。 魏晋时期,秦岭中的一个略阳,就养了十几万的氐人,历史上的苻坚、李特都是从此地走出。 蜀中到处都是山,有多少百姓不在统计之内? 偌大的蜀中,遍地锦绣,气候宜人,只有九十多万人,实在说不过去了…… 凉州喝西北风也养了百多万人口。 也难怪刘禅要投降。 皇帝控制的人口居然只是士家豪族的一半,这还怎么玩下去? 杨峥背着手踱了几步。 释放人口是一定的。 自己手上还憋着大招,但眼下蜀中刚刚平定,东吴这帮瘪犊子玩意儿还在做梦趁火打劫。 若是操之过急,弄不好,蜀中震荡,内外勾结,陆抗就杀入巴东了。 话说吴国的那一套,蜀中豪强们肯定喜欢。 田是自己的,兵也是自己的…… “眼下当镇之以静。”杨峥决定还是温水煮青蛙。 而且凉州的触角还未渗透进来,对蜀地的掌控尚不完全。 这个时候搞清丈土地,无疑是自己找不痛快了,一百八十万人乱起来,就不是杜预三万大军能镇压的了。 即便镇压下去,也是元气大伤。 杜预也是此意,不能操之过急,当徐徐图之。 “投鼠忌器啊!”杨峥伸了个懒腰。 “蜀中宣义司、九野营正在组建之中。”庞青道。 九野营、九野营,杨峥越听越觉得的这个名字不顺耳,更没有压迫感和威慑力。 细作的规模早就超过一营了。 天下间越来越多的说书人全是九野营派出去的,中原的情报网已经相当完善。 杨峥心中一动,“改九野营为镇抚司,细作以后更名为锦衣卫!” 汉朝就有绣衣使者,手持节杖和虎符,四处巡视督察,发现不法问题可代天子行事,亦称“绣衣直指”、“绣衣执法”等。 最早出现于元鼎二年,会五铢钱白金起,民为奸,京师尤甚,奸益不胜,绣衣使者开始出现。 直接听命于皇帝,打击地方不法,压制豪强。 杨峥根基单薄,没有宗族势力,所以必须有听命于自己的强有力部门。 锦衣卫在后世被污名化,实际上,极大的维护了皇权。 他们对付的就是明朝的文人士绅集团,当然会被文人污名化。 现在设立镇抚司,以锦衣卫对付士族豪强,再合适不过了。 锦衣卫这个名字,也是对他们的一种激励。 卫者,近卫也,相当于杨峥的私人卫队。 身为君主,战场已经不局限于外敌,还有内部。 至于镇抚司丞,早有人选,没人比赵阿七合适了。 十多年来,他一直留在江油,任劳任怨,忠心耿耿。 另一方面,正因为他独立在凉州之外,没有跟凉州大大小小的势力有瓜葛,为人又比较低调,最合适不过。 安装最新版。】 在汉中又呆了几天,鲁芝已在关中归化好屯田和府田。 府兵欢天喜地的陆续北上。 府田主要集中在临晋、华阴、蓝田三地。 临晋和蓝田当年也是秦军驻扎之地。 每地预计十个折冲府,共计四万五千府兵。 还有汉中,未来也会有七个折冲府,一万府兵抵挡上庸三郡。 金城、陇西、天水、安定、广魏、南安诸郡折冲府东移或者南下。 每郡保留一个折冲府,以防止地方动荡。 府兵一批批的北上之后,杨峥也准备动身返回姑臧。 辛苦了大半年,收获巨大。 刚一动身,中原的情报就来了,“钟会领十四万大军,从宛城北上,直扑洛阳!”庞青欣喜道。 杨峥也是一震,钟会这厮胆子真的肥。 司马家的底盘还在,他就敢跟司马昭翻脸。 不管怎样,司马昭这次有难了。 82中文网 第五百四十四章 内应 司马昭也是吃了一惊。 钟会北上,假借回返洛阳的名义,数日之间便抵达尹阙。 幸亏司马昭在尹阙关屯有七千人马,才没让钟会涌入洛阳盆地。 但如此一来,让十二万中军群情激奋。 他们出征一年,流血流汗,朝廷竟然不让他们回乡…… 原本偏向司马氏的军心也渐渐转向钟会。 不过钟会把分寸掌握的非常好,堵在尹阙关下,安抚士卒,才不至于自相残杀。 十四万大军堵在尹阙关下,让洛阳承受巨大压力。 司马昭自以为了解钟会,却还是低估了他。 其实只要钟会不入洛,一切都在司马昭的掌握之中。 只要司马昭缓过这口气。 无论钟会留在宛城,或者直扑许昌,都不会改变最终被收拾的结局,十二中军不会听令于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都督。 原本司马昭顾及以往的情分,让钟会有个善终。 但现在钟会北上,直接将了司马昭一军。 “钟会难道真要与吾为敌?”司马昭眼中杀机沉沉。 钟会领兵西征时,朝中便有多人劝谏不可。 连司马昭的夫人王元姬都极力劝阻:会见利忘义,好为事端,宠过必乱,不可大任。 现在果然应验了。 “此事似乎有些不合常理!”贾充捻须道,一双三角眼眯成了长缝。 “有何不合常理?” “钟会若是入洛,当初就不会在宛城停留十余天,而是应该趁尹阙关没有防备的时候,一举拿下,直接陈兵洛阳城下!”贾充不擅于军略,却极擅长揣摩人心。 钟会看不起他,但他却把钟会里里外外看透了。 “不错!”司马昭眼神一亮。 现在能依靠的只有贾充了,其他陈泰、荀勖这些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 唯有贾充设身处地为他着想。 “即便钟会有十四万大军,也不足以攻破洛阳,为何钟会还会北上?”贾充抽丝剥茧。 “定是洛阳有内应!”司马昭冷冷道。 “能为钟会内应的定不是普通人。”贾充三角眼中冒出毒蛇一样的寒芒。 “不是普通人?”司马昭在脑海中一个个的排查。 陈泰? 以他的性格不会做这种事情,更不会与钟会同流合污。 荀勖? 两人虽是甥舅,但一向不合,早年魏武将倚天剑赐予女婿骠骑将军荀霬,后转到荀勖手中,荀勖放在母亲钟夫人手中,钟会模彷荀勖笔迹,向钟夫人讨要过来,从此据为己有,两人自此不合。 唯一可能支持钟会的人自然是他兄长钟毓,但钟毓早年也提醒过司马昭:会挟术难保,不可专任。 绕了一圈,司马昭也没想到是谁。 在看到贾充眼中的寒芒时,忽然全身一震,“难道是……” 贾充阴仄仄笑道:“除了那位还能是谁?” 司马昭脸色唰的一下沉了下去,但很快轻蔑的笑了一声,“看来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放弃。” “那位怎会放弃?” “险些忘了还有他,看来吾不得不再敲打他一番!” 陵云台中,皇帝曹髦也在焦急等待着。 司马昭与贾充嘴里的人正是大魏皇帝本人! 这么多年曹髦从未放弃过。 也不可能放弃! 他还要重现他的少康之治。 当年司马师身死,刚刚继位的曹髦就敢下令司马昭许昌治丧,傅嘏领十万中军返回洛阳。 】 出手果断而及时,只要司马昭当时有所疑虑,成功的就是曹髦。 那是曹髦最接近胜利的一次。 然而最终还是失败了,也是钟会力劝司马昭亲自领兵回洛。 每每回忆往事,曹髦便心如刀割,空有一腔抱负,却受制于人,也只能在故纸堆中翻找少康旧事,才能稍稍慰藉。 “曹家的江山不能毁在朕手中!”这是曹髦的底线。 “陛下,钟会非是可以托付之人。”李昭劝道。 曹髦道:“朕从来就没有信任过他,钟会乃司马昭谋主,若能离间二人,则司马昭断一臂矣,若钟会成功,必有其他司马氏反扑,朕或许有一二机会。” “陛下英明,必能重振大魏社稷。” “重振?”曹髦苦笑一声,“内有恶犬,外有虎狼,重振天下何其之难?” 即便钟会成功,焉知他不是下一个司马懿司马师? 曹髦很清楚,曹魏走到今日,已经没有多少希望了。 即便司马昭惨败于冯飒,士族依然对他不离不弃,拒绝皇帝的招揽。 曹髦多少有些心灰意冷,但就是咽不下这口恶气。 若以刀剑取天下也就罢了。 司马懿两代托孤,洛水之誓,诓骗天下人。 李昭、焦伯满眼泪流,他们原本就是东海王府的旧人,陪伴天子长大。 天子为匡扶大魏所作的一切努力他们都看在眼里。 拉拢士族,太学论道,争取了一切可以争取的东西,拉拢了所有可以拉拢的人。 然而曹魏的江山依旧摇摇欲坠,不见丝毫起色。 司马懿、司马师活着的时候,已经把曹魏的根基砍断了…… 按理说大魏迎来一位有为之君,然而苍天不佑,来的太不是时候。 这时宫外小黄门禀报道:“陛下,荆州王刺史上书。” “呈上来。”曹髦有些惊讶。 王经是他铺在外面的一颗棋子,既然在洛阳朝廷行不通,就只能在外面拉拢勤王力量。 但这个时候突然上书,不是一个好兆头。 曹髦看完之后,脸色迅速低沉下去,顾不得天子利益,怒道:“司马狗贼欺朕太甚!”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李昭焦伯赶紧劝谏。 “朕怎么息怒,司马昭调彦纬回洛!”曹髦万念俱灰,感觉自己如同一只飞蛾,怎么都飞不出司马家的罗网。 李昭、焦伯二人都是中人之姿,既不能出谋划策,也不能排忧解难。 良久,曹髦从御塌上站起,来回踱步,“司马昭此时召回彦纬,意在敲打朕,定是他听到了些许风声!” 司马昭有一群幕僚和耳目,而曹髦自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在奋战。 “此次他大败,为了重立威信,必然会对付朕,也到了图穷匕见之时。”曹髦眼中闪烁着危险而兴奋的光彩。 一个要再进一步的权臣,一个不甘屈服的皇帝。 这一天迟早要来临。 “李昭焦伯听令,你二人招募忠勇宿卫苍头官僮暗中训练!”曹髦重新镇定下来,不过眼中的恨意却更加浓烈。 82中文网 第五百四十五章 妥协 “封钟会为扬州刺史,持节,都督淮南诸军事,赐节杖、鼓吹、羽保!”钟会养子钟邕被派来宣读诏令。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钟会不娶妻不生子,所以钟毓就把自己的儿子钟邕过继给钟会。 司马昭派钟邕来宣旨,也是在安抚钟会。 “臣谢陛下隆恩!”钟会拱手,却并不接旨。 淮南三叛,吴国连续大战,淮水之南早就成了废墟。 司马昭把钟会封过去,意思再明显不过。 等上几年,司马昭缓过气来,集合青徐、淮北、荆州、洛阳之力,再来一次泰山压顶…… 钟会两次参与平叛,岂会不知司马昭用心? 自钟会把这十四万大军带回中原起,与司马昭便是不死不休的关系。 司马昭在冯飒惨败,十六万大军灰飞烟灭,关中、太原全部失手,而你钟会南下汉中,攻下阳安关,拿下汉、乐二城,还成功把大军带回关东,这已经是在打司马昭的脸。 陈泰六十多岁了,土都埋了一半,司马昭自信能活过他。 但钟会才三十六,有大功,还是颍川士族出身…… 这种局面与当初司马懿何其相像? 司马懿带给天下的最大祸患便在于此。 君臣之间永远都防着一手。 所以同时代的诸葛武侯才会被衬托出来。 “臣丢失汉中,有过无功,若受此大赏,有何面目对阵亡在西土的将士?万不敢受此封赏,此次领军回返,只为送将士回乡,别无他意,赤胆忠心,天日可表!”钟会指天而誓。 不管别人相不相信,反正在场的中军士卒都热泪盈眶。 “我等为国征战,今回返家乡,却被拒之门外,天下焉有此理?” “相国败了,又不是我们败了!” “住口!休得胡言!”钟会勃然作色,“再非议相国者,斩!” 众人闭口。 钟会的个人威望也在这一次次的运作中,不断被推高。 钟邕拱了拱手,“儿这就回返洛阳。” 钟会却拦住了他,“邕儿留下,他们回去即可。” “唯。”钟邕也正有此意。 众人退散,父子二人才能单独相处。 “父亲这是何意?若要问鼎洛阳,当速速攻破尹阙才是,若要保全身家,则驱兵许昌,取颍川士族之力。”钟邕二十出头,被钟会培养多年,才识极高。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得了许昌,颍川士族就会为我所用吗?不,他们会第一个起兵攻我!” 颍川士族早已不是几十年前了。 钟、荀、韩、陈,韩氏已经没落,陈泰跟钟会不是一条心,荀氏则完全站在司马氏一边。 “既然如此,父亲何不立即攻打尹阙?若能匡扶大魏,亦青史留名。” “你以为这十二万中军真的跟某一条心?他们不过是想回乡而已,一旦兵临洛阳,子上一道诏令,诸军回乡,某必兵败,所以只有陈兵尹阙,才能令司马昭不知我虚实。”钟会看似成竹在胸,实则也是如履薄冰。 有士族的支持,返回洛阳清剿司马氏已经不可能。 十二万中军当中,就有不少士族将领,王濬、王浑都是,他们一定不会卖力攻打洛阳…… 既然不能清剿,就只能互相妥协。 皇帝曹髦承诺,只要钟会攻打洛阳,他就会在内响应,成功之后,钟会为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 密令都送到他手上。 但钟会却期待皇帝或者司马昭给的更多,如此才能获得最大利益。 司马昭的扬州都督根本没有任何诚意。 “进不能进,退不能退,父亲……” “时机未到。”钟会笑道。 洛阳。 司马昭听完副使的汇报后,终于摸清钟会想要什么,既然能谈,那么事情就不会坏到哪去,司马昭长长松了一口气,“钟会现在是在待价而沽,看来扬州都督满足不了他。” 钟会奈何不了司马昭,司马昭也奈何不了钟会。 问题在于,十四万大军在门口顶着,司马昭也觉得难受。 不找个地方安置钟会,这十四万大军就会一直堵着。 说不定就真出了什么大事。 “青徐、兖豫、河北皆为国家腹心,既然不要扬州都督,那么就只能荆州。”贾充捻须道。 曹魏手中虽然只有半个荆州,但都是兵家必争之地,襄阳、樊城、新野。 而且荆州还囊括南阳盆地。 钟会占据此地,要兵有兵,要粮有粮,上庸三郡也相当于附赠了。 此外,钟会还能与凉州、东吴勾结…… 哪天心情不好,向东垮一步,就是许昌,向北进一步就是洛阳…… 这种要命的地方,司马昭当然不敢给钟会,思索一阵后道:“封钟会为淮北都督!” 淮南是无人区,淮北却不是。 曹魏收复淮南之后,将人口全都转移到淮北,司马懿听从邓艾的建议,在淮北大兴屯田,凭借这些屯田,死死压制东吴。 给钟会淮北,实际上也将淮南给他了。 但眼下的局势,不得不如此。 兵戎相见,对谁都没有好处。 两人都需要时间恢复精力,投入下一场搏杀。 而司马昭还有更棘手的问题需要解决。 以前凭借讨灭诸葛诞的功绩,压制皇帝没有任何问题,现在则不然了。 冯飒大战败的太惨,以前的功绩也一笔勾销了,士族之所以还支持他,只是为了不破坏现状,维持稳定。 但皇帝一直蠢蠢欲动,各种小动作不断。 在位数年,威信和名望都立了起来,此次大败,司马昭感觉已经有些压制不住了。 既然压不住,不妨再换一个新的。 这一次任命,钟会总算同意了。 十二万中军,有三万愿意追随钟会。 假惺惺的给司马昭上书多么的身不由己,等他钟会在淮北休养四五年,训练士卒,积蓄粮草,一定为司马昭剿灭东吴。 司马昭头痛不已,淮南叛乱好平定,淮北就没那么容易了。 钟会比毌丘俭、诸葛诞更难对付。 “相国不必忧虑,钟会轻浮,即便有淮北,又能如何?一旦中原实力恢复,可先灭钟会!”所有人都败了,只有贾充赢了。 一跃成为司马昭最信重之人。 长女贾褒嫁给司马家第三代最有才能的司马攸,与司马家完成捆绑。 平阳贾氏也一跃成为曹魏最鼎盛的士族之一。 “诚如公闾所言。”司马昭一脸的疲惫。 贾充拱手而退。 82中文网 第五百四十六章 羊祜 “先生醒了。”一名十一二岁的少年恭立在床榻边。 羊祜揉了揉额头,刚一伸手,少年便赶紧扶住。 送到姑臧的几个月来,皇甫谧尽心尽力治疗,才保住了羊祜的命。 又被精力调养,现在终于能勉强下床。 但羊祜却心烦意乱。 他远离朝堂并非真的对仕途漠不关心,而是不想卷入司马家的权争之中。 现在倒好,成了凉州的俘虏,也成了天下笑柄。 少年又为他端来洗漱的青盐和清水,水温刚刚好,不烫也不冷。 羊祜起初只当这少年是寻常童子,后见他彬彬有礼,相貌不凡,出口温文尔雅,觉得这少年不简单,但也没有出口询问。 现在的他还没有这个兴致。 杨峥既然没杀他,就是要让他为凉州效力。 而羊家满门都在中原,若是传到洛阳,羊家声望必定一落千丈。 杨峥在中原士族眼中,与虎狼无异,率兽食人,凶狡成性,贪婪无度。 关东与关西的对立不是一两天。 汉羌百年大战,凉州在中原士族眼中就是祸乱之源。 汉末以来,又有董卓、郭汜李傕、马腾韩遂、马超等人倒行逆施,中原对关西的影响便一直不好。 即便曹魏将雍凉纳入版图,也面临如东汉一样的境地,叛乱此起彼伏,令中原士族不胜其烦。 洗漱之后,羊祜精神好了不少。 少年又搀扶他外出走动。 四月的天气,春光正明媚,天空湛蓝如洗,院中鸟语花香,羊祜心情愉悦不少,便多走了几步。 忽听北角传来琴声,悠扬欢快。 这时代的文人不知是研习孔孟之道,琴棋书画,医术、术数、武艺均有涉猎。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羊祜听着听着不觉入迷。 悠扬的琴声从院外传来,欢快如灵鹿跃于草树之间,清明如泉水自高山簌簌而下。 琴声与这阳春融为一体,暖人心弦。 羊祜的心烦意乱顿时无影无踪。 忽然之间,琴声顿止,一人悠悠道:“琴音清悦,必有贤士窃听。” 羊祜一怔,少年赶忙扶着他走近。 “泰山羊祜,为先生琴音入迷,望先生勿怪。” “琴音本就为人所听,若无识音之人,这琴声终究也是错付了。” 两人隔着围墙对答。 羊祜听出对方的意思,琴音说的是他,若无识才之人,他这一生所学、一生抱负也终将错付。 “原来阁下故意以琴音引某至此,当真用心良苦。”羊祜不悦道,语气也没有之前敬重。 不过是杨峥的说客而已。 对面却传来爽朗的笑声,“羊叔子果然非同凡响,你既然不喜,不听也罢。” 说完就是脚步远去的声音。 羊祜望着围墙发呆。 良久之后,身边少年轻声道:“先生,起风了,还请回屋歇息。” “方才是何人?”羊祜现在看谁都像是杨峥派来的说客,弹琴之人如此,这个少年也是。 “回先生,北园住着的是嵇中散。” “嵇叔夜?”羊祜瞳孔放大。 嵇康在名士圈中可不是凡人。 与阮籍等人共倡玄学新风,主张“越名教而任自然”、“审贵贱而通物情”,是天下名士的精神领袖,还是魏武的女婿,家世显赫,却拒不受司马家的征辟。 “正是嵇先生。” “杨君侯强掳嵇叔夜,与当年董卓强征蔡公一般无二!”羊祜冷嘲热讽了一句。 他嘴中的蔡公乃是汉末名士蔡邕,是他外祖。 少年却忽然停下脚步,望着羊祜,“先生受君侯活命之恩,背后论人是非,非君子之道。” 羊祜心中一奇,越发觉得这少年不同寻常,“哦?我非君子,杨君侯便是君子了?” “君侯当然不是君子。”少年眼中升起崇慕的神采,“君侯是当世英雄。” 羊祜默然不语,这句话根本无从反驳,忽然惊觉,安排嵇康弹琴,纾解他心中闷气的,很可能就是这个少年。 “带我出去走走。” “先生这边请。”少年还是毕恭毕敬。 一出小院,便有两名护卫跟在后面。 老远就有一股腥膻之气,膀大腰圆,满脸络腮胡子,眼神平静中带着一丝凶煞之气。 一看就是百战老兵。 除了这二人,羊祜斜眼望去,前后左右不远不近,有十几人穿着常衣若紧若离。 不过羊祜觉察出这些人似乎并不全是为了保护他,他们的眼神若有若无的系在少年身上。 如此一来,这少年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羊祜脸上不动声色,心中早已翻江倒海。 如今的姑臧的早已不是几年前那个凋零的姑臧。 市列珠玑,户盈罗绮,行人如织,人如流水车如龙。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数万人家。 西域胡商、高原羌贩、漠北鲜卑、天竺僧人等等,诸色人物并行于市。 互相之间以汉言讨价还价。 升斗小民引车卖浆,沿街叫卖。 吵吵嚷嚷,但也热热闹闹。 即便是洛阳也不会有眼前这般盛景。 洛阳只会泾渭分明,士族与百姓仿佛两个世界,老死不相往来。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升斗小民脸上的自信与生机,是无论如何也装不出来的。 一个国家的强盛能轻易从百姓脸上窥见一丝端倪。 几十年前的凉州是什么景象? 几乎要被废弃,马超大乱后,又有麴演之乱,羌胡之乱,十年前还有治无戴之乱,整个凉州几乎一片废墟。 短短十年,凉州就从废墟上重生了。 这如何不令羊祜震撼? 偶尔有兜鍪上扯着高高白羽的骑兵,举着旌旗从南向北缓缓走过,百姓自行避让。 两个年轻书生退到羊祜面前,一转脸却让羊祜呆住了。 一个是深眉高鼻的胡人,一个是皮肤淡红的羌人…… 两人彬彬有礼的向羊祜拱手,神态和动作已经与汉人无异。 “先生觉得我凉州如何?”少年脸上带着一丝骄傲。 “蛮荒腥膻之地,能有如此狡猾,杨君侯于华夏有功矣!”羊祜轻叹一声,一想到中原,司马昭为了西征,田赋征收到官九民一,羊祜就不禁为中原百姓捏了一把汗。 此番大败,司马昭对士族的掌控力越来越弱,以后只会盘剥更甚。 “子曰:有教无类。凉州子弟,只要心向华夏,便可入青营读书。” “何为青营?”羊祜不解的问道。 “君侯创立的学堂,收容流散孩童,阵亡将士子弟,悉心培养,考试入仕,从军从政,各凭所长。” 《东观汉记·吴良传》:萧何举韩信,设坛即拜,不复考试。 考试二字古已有之。 “原来如此。”羊祜忽然知道为何关东士族为何如此憎恶凉州了。 这完全跟九品中正制背道而驰,是在侵蚀士族们的做官的权力。 “敢问郎君尊姓?”羊祜拱手道。 少年连连避让,不敢当、不敢当,“学生杨三郎。” 杨三郎,就是杨峥的第三子了? 羊祜看着丰神俊朗的少年,杨家有子若此,看来是天命眷顾。 对比洛阳食五石散的贵胄子弟,相差不啻云泥。 第五百四十七章 王者 羊祜并不点破少年的身份,又走了一阵,越看心中越是惊叹。 凉州海纳百川的气象,实在令人心折,心中对羌胡异族的排斥也澹了许多。 如果站在另一个角度,羌胡也为凉州注入了新的活力与旺盛生机。 与之相比,洛阳就显得死气沉沉了。 高平陵之变后,洛阳便笼罩着一层阴云。 司马师、司马昭以倾国之众征讨淮南,百姓从此困窘。 “君侯回来了,君侯回来了!” 街市上,一人高呼。 仿佛一颗石子投入湖水之中,瞬间沸腾起来。 整条街都在呼喊:“君侯回来了!” 家家户户大门打开,百姓夺门而出,长街瞬间变得无比拥挤,人群如潮。 尽管几个护卫不断向两人靠拢,但还是被冲散了。 羊祜与杨宏被人群裹挟着向东城走去。 期间杨宏一直用身体为羊祜遮挡,一直走到城外。 城外早已人山人海。 周围的部落似乎也收到了消息,骑马前来观看。 姑臧城中的守军全都出城,一个个军容齐整,维持秩序。 远方大地上,蹄声轰隆。 很快,一条黑色的长线从天边席卷而来。 北面草原的翠绿,南面的雪峰皑皑。 人未至,百战雄师的无敌气势排山倒海。 百姓们的热情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热情的欢呼着。 那里面就有他们的孩子、丈夫、兄长、亲人…… 羊祜亦是领兵之人,一见此军气势,心中忽然忽然涌起深深的惧意。 击败司马昭十六万大军并不是偶然。 大军潮水一般涌来,将近两里的时候,缓缓减速。 最前一排,铁甲铮铮,长槊森森,簇拥着中间的“王者”。 “君侯!”无数百姓主动跪伏在地。 也有人站着拱手行礼,在场维持秩序的士卒并未强求。 而马上之人却大声喝令:“起身,起身,无需跪拜!” 骑兵走过,卷起几缕征尘。 马上的王者意气风发却又澹定自如,如同烈日般令人不敢仰视。 羊祜再次受到冲击。 即便是当年的司马师、司马昭也没有让羊祜如此震撼。 阔别大半年,回到姑臧,见到人山人海,杨峥百感交集,一场大胜,带给凉州新的气象。 不过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三国混战至今,也到了天下一统的时候。 “有如此百姓,如此将士,一统天下指日可待!”杨峥大笑道。 “左传有言:五百年必有王者出!天下英雄何人能与君侯比肩?”庞青又拍起了马屁。 春秋在汉末为显学,尤其是左传。 杜预的叔父杜宽虽然政绩上没有什么建树,但在治学上名震一方,推崇左传,着有《春秋左氏传解》,让凉州学术氛围大增。 武功兴盛,必有文事相济,才能相辅相成。 “你这句话后面两句为何不说?”杨峥笑道。 庞青笑道:“后面两句不吉利,不说也罢。” “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杨峥毫无顾忌的念了出来,“不过吾更倾向于孟子所言: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 意思差不多,但气势完全不一样。 “干脆称王算了!”刘珩终于憋不住了。 之乎者也没听进去,王者二字却是听进去了。 “你这厮懂个鸟?当今陛下犹在水深火热之中,我称王,岂不成了天下最大的叛逆?”杨峥心情不错,所以多说了几句。 安装最新版。】 司马昭至今也就一相国,自己称公是因为伐蜀之功。 称王就是僭越了。 到时候不是自己骂司马昭,而是司马昭骂自己乱臣贼子。 中原士族杨峥不做指望,但中原百姓,杨峥觉得还是可以争取一下。 除了这些,心中多少对曹家有一丝怜悯。 曹髦无疑是合格的君主,这些年一直在苦苦挣扎,可惜生不逢时。 镇抚司各地说书人传回的消息,司马昭的情况不太妙。 钟会十四万大军顶在尹阙关,有问鼎洛阳之意。 中原各地的百姓不堪重税,纷纷逃散。 连各大屯田都发起了小规模的叛乱。 各大的叛乱也在锦衣卫的谋划之中。 总之,司马昭想休养生息,那是不可能的。 黑锅这么大,黑料这么多,自己当然要给他助助兴。 “叛逆不叛逆的,又不是司马小儿说了算,我们赢了,他们就是叛逆!”刘珩狗嘴里有时还真能吐出象牙…… 这与历史掌握在胜利者手中简直有异曲同工之妙。 杨峥怔怔的看着他。 看得刘珩都不好意思了,干笑两声,“看我作甚?属下说错了么?” “没有,你这厮简直是个天才。” 进入城中,休息了两日,各地劝进的表文陆续送来。 正如刘珩所言,很多人直接劝称王。 称什么王,称什么公,又吵成一团。 凉、周、夏、秦各有人支持。 还有人大胆的提出以晋为国号。 春秋五霸,晋实力最强。 杨峥心中苦笑,这不是走司马家的路,让司马家无路可走吗? 当年汉高祖欲以沛为国号,毕竟他当了很多年的沛公,又是出身沛县。 最后是萧何劝他以汉为国号。 取天汉之意。 诗经云:倬避云汉,昭回于天……倬彼云汉,为章于天。 最适合杨峥的国号其实是凉,杨峥自凉地而起。 但凉字本身就有贬义。 大凉…… 听上去就有种凉凉的感觉。 杨峥的本意是夏和秦。 祖籍阳夏,原本就是夏王太康的迁都之地,弄不好杨峥就是太康的后代…… 秦因为受到太史公史记影响,名声不好,一向有暴秦之说,还是二世而亡。 不过杨峥不在意这些,国号取的再响亮,人不行,后代不给力,全都是白搭。 司马家把晋弄脏了,老赵家把宋给玷污了。 杨峥也不着急,毕竟鲁芝、杜预、卫瓘、索靖都没有表态。 眼下当务之急是准备迎接蜀国君臣的大典。 此次北上的不仅是刘禅一族,还有谯周、张绍、郄正、张翼、廖化、董厥、樊建等蜀国骨干。 把这些人迁到姑臧,蜀中的士族豪强力量就去了一半,群龙无首。 82中文网 第五百四十八章 功高 渐渐的,杨峥觉得风向有些不对了。 凉州本地士族,皇甫、张、索等大族上书,主张以凉为号,理由很简单,杨峥是从凉州崛起,无论西平还是姑臧,都是凉州地界。 而跟随杨峥元从,张特、周煜等希望以夏为号,他们都是洛阳附近之人,很多人都是谯沛和陈郡子弟,自然希望以夏为号。 还有周、秦、雍等各有人支持。 杨峥原本以为不是问题的问题,现在成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表面上是国号之争,实则是凉州各种利益集团的一次碰撞。 凉州膨胀的如此之快,内部问题也随着膨胀起来。 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有利益就有争夺。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更让杨峥惊诧的是,回到姑臧还没半个月,蜀中谣言大起。 说杜预召李密、陈寿、常忌、常勖、杜轸、寿良、王化、李宓等人为幕僚,与霍弋、罗宪书信来往频繁。 安卓苹果均可。】 有割据蜀中之意。 这些蜀中士人还有另外一层身份,如常忌、常勖是蜀中豪族常氏子弟,常氏之势力不在谯氏之下。 李密、陈寿、罗宪是谯周的学生。 流言能传到姑臧,说明不是空穴来风。 刚刚组建的宣义司与镇抚司也传回消息,杜预结交蜀中人物,取蜀宫中的财物,赏赐伐蜀的三万大军,收买军心。 除此之外,还侵占成都良田三千顷,侵吞府库蜀锦五千匹。 看了蜀中传回的消息,杨峥怀疑是自己在做梦,还是这些宣义司和镇抚司找的都是临时工。 杜预也会搞这些东西? “绝不会有错,成都的镇抚司是当年朱雀七宿的老人,十几年的功夫,每份密报上都有人画押。”赵阿七信誓旦旦道。 姑臧作为治所的短处显现出来。 消息传递太慢。 从成都到姑臧,全都是人迹罕至的山地,要么走传统商道,先入汉中,再入关中,然后向西进入姑臧。 要么走阴平小道,进入羌地,穿过积石山北上西平,再穿越祁连山,进姑臧…… 消息太滞后,自然各种流言满天飞。 很难确认蜀中的真实情况。 杨峥踱了两步,流言与密报吻合,说明杜预在蜀中确实有逾矩之举,但因此就说杜预要割据蜀中叛乱,绝对是无稽之谈。 历史上邓艾灭蜀之后,还到处封王,将蜀国官吏收入麾下,同样也是流言满天飞。 所以事情应该是真的,镇抚司的人都是老手,不会出错,蜀国能投降,也是他们这么多年造势的结果,又是渗透又是童谣的,让蜀国上下蒙上了亡国的阴影,民心军心消极。 陆抗的三万大军还堵在永安。 万一蜀中动荡起来,事情就有难办了。 “会不会是敌人的离间计?”庞青拱手道。 杨峥思索了一阵,敌人? 东吴那帮玩意儿还是司马昭? 抑或是荆州系在兴风作浪? 霍弋、罗宪都是荆州士人。 刘禅不想打了,但荆州系一直干劲十足。 成都投降后,益州本土免除兵灾,荆州系却失去了权力,不甘心也是正常的。 “其中必有内情,杜预不是钟会,绝不会叛我。”杨峥对杜预的为人还是知根知底的。 退一步来说,此时割据蜀中,不是想不开吗? 雍凉加上汉中,可以对蜀中泰山压顶了。 “良田三千顷、蜀锦五千匹……”杨峥看了一眼数字,这点东西……也值得出手?心中忽然一动,想起历史上的一个典故。 王翦灭楚,向秦始皇不断索要良田美宅钱财,以消除秦始皇的疑心。 现在杜预面临的状况也是如此。 灭蜀之功,赏无可赏,关键还他今年才三十八…… 司马懿搞出高平陵之变后,把君臣之间的窗户纸捅破了,把人性最恶毒的一面暴露出来。 功劳越大,威胁越大。 杜预已经成功高震主之势,所以要自污,留下把柄。 现在的政治氛围,比当年秦始皇恶劣不知多少倍。 汉高也杀功臣,但韩信、彭越、英布、臧荼、韩王信、陈烯六人自己的问题也很大,稍微冤枉的只有彭越而非韩信,而这些人不是刘邦的沛县嫡系…… 司马迁史记的立场本身就有问题。 刘邦真的是地痞无赖? 坑杀二十万降卒的项羽就是大英雄大豪杰? 但这种书能问世,恰恰说明了大汉宽容的一面。 汉魏以来,君臣之间有一套潜规则,只要你退出,我就不会斩尽杀绝,大家都能得个体面。 但司马懿打破了这种默契,使后世君臣之间的猜忌愈演愈烈。 “司马懿贻害无穷啊。”杨峥苦笑道。 作为一个穿越者,杨峥自然能相信杜预,但站在杜预立场,不得不小心翼翼。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流言既然传到姑臧,听到的也不止杨峥一个。 一石激起千层浪,各种弹劾奏章纷至沓来。 绝大多数都是军中,周煜、尹春、袁效这些中军元从系,连张特都来信提醒杨峥但防备蜀中剧变。 还有凉州士族豪强出身的官吏,也在其中推波助澜。 这几年扩张太快,大量降将加入。 文鸯、许仪、田章等人都得到了重用。 青营出身的刘珩、庞青、孟观也大放异彩。 以至于元从系有些心理失衡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山头。 凉州刚刚有个样子,各种幺蛾子就扑哧扑哧的乱飞起来。 内斗是人的天性,不会以杨峥的主观意愿改变而改变。 没过两日,杜预的请罪书到了,直接承认侵占土地,侵吞财货,请求杨峥降罪。 信中还举荐了李密、陈寿、常忌、常勖、杜轸、寿良、王化、李宓等贤才,大力称赞罗宪、霍弋都是国士,忠心无二,可以大胆任用。 杨峥心中暗暗感动。 自己能有今日,杜预居功甚伟。 说穿了,自己不过是个军头,有些后世人的眼光和天马行空的想法,而杜预、鲁芝这些人才是把想法落地的人。 当年王莽的想法更多、更超前,却弄得天下皆反,把自己的脑袋弄成了收藏品。 “传令,杜预退还侵占田地,夺鹰扬郎将勋功,罚俸半年,仍督蜀中诸军事。”杨峥道。 82中文网 第五百四十九章 封王 “杜元凯不有生知,用之则习,振长策而攻取,兼儒风而转战,蜀中纷乱如麻,能定人心,必杜元凯也!今其自污,亦为自保之术。”嵇康面无表情道。 仿佛在评价一件毫不起眼的小事。 琴弦挑动,清脆之声顿起,五指按下,琴音顿止。 “能知其中玄机者,嵇中散也!”杨峥拱手赞道。 嵇康来凉州也有几年了。 杨峥几次让他出山,全都被拒绝,说自己是闲云野鹤,纵情山水,不擅政务。 这一次也是嵇康主动找杨峥,请求南下成都暂住,一览蜀地之风物。 杨峥正好把近日发生的大事隐晦说出,果然不出所料,嵇康闲云野鹤是真,但心怀天下也是真,一语道破杜预的动机。 嵇康虽跟自己不甚亲近,但嵇康的夫人长乐亭主却与夏侯止关系不错,两家时常往来。 所以嵇康也抹不开情面。 这些年,嵇康虽然什么都没做,但只要留在凉州就是一尊大神,增加了凉州不少正统性。 中原、蜀中士人争相拜访,就连江东都有士人来访。 “近日凉州对国号争论不休,不知中散以为如何?”杨峥一事不烦二主,干脆听听他的意见。 公有郡公和国公。 杨峥这么大的地盘,肯定不是郡公,国公都是谦虚了。 魏武也是先晋的魏公,建安十八年五月汉献帝封其为魏公,加九锡、建魏国,定国都于邺城,自置丞相、太尉、大将军等百官。 司马昭的心腹也是多次逼迫曹髦,封其为晋公,加九锡,设置晋国,司马昭九次推辞,才作罢。 所以杨峥的国号之争,实际上也是利益之争。 嵇康平和道:“君侯本曹氏家臣,若能匡扶大魏,不亚于尹尹霍光,天下仰慕,流芳百世,何必行此悖逆之举?” 杨峥暗自摇摇头,霍光的下场不太美妙。 而且,以凉州如今烈火烹油之势,自己不向上走一步,这些骄兵悍将们谁肯心服? 还有羌胡、鲜卑、匈奴等异族,没有自己,谁能镇得住他们? 魏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所以杨峥才喜欢孟子的那句: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 嵇康多有有些文人理想主义的天真。 杨峥含笑不语。 嵇康却长叹一声,“罢了,是某迂腐了。” “君侯,羊祜在院外求见嵇中散。”亲卫在堂外禀报道。 “羊祜?”杨峥差点忘了他,“让他进来。” 嵇康不喜喧哗,所以这次拜访低调的不能再低调。 轻车简从,微服出行。 “羊先生请。” 脚步声由远及近。 大门推开,羊祜与杨宏入内,见了杨峥和嵇康同时一愣。 “拜见君侯。”羊祜反应极快。 杨宏单膝跪地,“儿拜见父亲。” 杨峥见了自己儿子也忍不住一喜,挥手让他来身边坐下,“羊先生来的正好。” 】 当年把他们送到青营,绝对是上上之策。 三个儿子,都还不错。 老大杨毅跟随文鸯征战,立下不少军功,现在已经是飞骑郎。 老二杨武在朔方屯田,能去这种地方,已经让杨峥“老怀大慰”。 老三杨宏本姜阿怜所生,当年夏侯止生不出孩子,就交给她抚养,喜好天文术数,跟嵇康走的较近。 杨峥、羊祜、嵇康,三人都是曹魏的女婿,今日聚在一起也算是缘分。 按照辈分,羊祜是杨峥和嵇康的姑父…… 杨峥笑道:“羊先生身体可曾恢复?” “谢君侯挂怀,在下身体恢复如初,只是不知君侯何时放吾回乡,家中尚有高堂奉养,妻离子别,祜心实不安?”羊祜一上来就卖惨。 杨峥盯着他,放你回去,你不是立即提着刀子回砍过来? 这种要求也好意思提? 羊祜统兵打仗一般,但治理能力却是一流,用的好就是一萧何,司马昭正缺这样的人。 “中原震荡,不日便有大乱,羊先生不妨在凉州多待几日,也让某尽一尽地主之谊。” 中原震荡不是杨峥乱说。 镇抚司在许昌、邺城、下邳扇动屯田客和百姓,正在准备给司马昭玩个大的。 士族虽然都支持司马昭,但百姓却不堪重负,官九民一,基本没什么活路。 “君侯何必强人所难,祜留凉州,也不会为君侯出一策。” 杨峥笑道:“无妨,羊先生多虑了,安心静养即可。” 既然不愿意帮自己,也别想回去捧司马昭的臭脚。 嵇康不悦道:“君侯肚量何其小也。” 相似的经历让二人站在一起。 杨峥不以为意,“中散错矣,凉州虽小,却容纳天下之肚量,中原虽大,早无尔等立足之地!无论两位愿不愿为凉州出力,某都不会强求,两位纵情山水也可,醉心学术亦可,我等在这荒蛮之地争杀,不就是为了守护华夏衣冠?亦可使蛮荒之地亦行中土王道。” 战争的目的是守护文明、传播文明。 而两人恰恰就是华夏的精华所在。 嵇康更是一颗璀璨的明珠。 两人一时愣住了,杨宏更是满眼崇拜的光彩。 这世道即便没有杨峥,司马家也守不住江山。 当然,有些事是不能跟两人说的。 一个羊祜而已,能为凉州所用自然最好,不能用,也不差这一个。 一个名将一个名臣,已经很难改变天下大势。 “君侯,洛阳急报!”庞青在堂外道。 杨峥起身,冲两人拱手,“嵇中散想去成都便去吧,羊先生不妨一同前往,峥有要事在身,就不多奉陪了。” 走出小院,庞青才低声道:“洛阳有密诏传出!” 杨峥一怔,一定是曹髦有什么动作了。 司马昭兵败,吃了这么大的亏,正是最虚弱的时候,也是皇帝出手的最佳时期。 这封密诏能送出来,就能说明司马昭对皇帝的控制在下降。 若是司马懿司马师活着,皇帝一辈子都出不了的皇宫。 “自古帝王,诏虽号称相变,爵等不同,至乎褒崇元勋,建立功德,光启氏姓,延于子孙,庶姓之与亲,岂有殊焉。今朕受制于洛阳,群凶纵毒,社稷倾覆,近在眼前,俾君秉义奋身,震迅神武,冯飒一战,洗天下之秽浊,海内忠义之士无不振奋。君复命将,龙骧虎奋,南下击蜀,使魏土光于蜀地,悬旌万里,声教远振,扬大魏之国威,盖唐、虞之盛,三后树功,文、武之兴,远超前代,今进君爵为秦,君其正王位,以柱国大将军领凉、秦、雍、益之众,敬服朕命,简恤尔众,克绥庶绩!” 杨峥读完,心中先是一喜,这份诏书来的太及时了。 自封的王,和皇帝晋封的王,有天壤云泥之别。 但激动过后,却又能从密诏中读出些许悲凉。 “今朕受制于洛阳,群凶纵毒,社稷倾覆,近在眼前……” 说明皇帝已经准备放手一搏了。 但他能击败司马昭吗? 杨峥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 82中文网 第五百五十章 抽薪 与此同时,身在淮北的钟会也收到一封密诏。 封其为齐公。 钟会摇摇头,负手东望了许久,幽幽叹了一声,“生不逢时。” 钟邕读完信大惊失色,“这是陛下欲令父亲与相国争锋也!” 有了这封诏令,钟会急需的正统性也有了。 “与子上争锋是迟早的,我不伐他,他必伐我!”钟会澹澹道。 淮北都督早已有之,但都是临时设立。 后来司马昭掌权,将各大军镇拆分,从荆州拆分出江南都督,从淮南拆出淮北。 前任淮北都督是卢钦,现在则被钟会取而代之。 但淮南都督还在,正是天下知名的石包。 不过钟会却并没有将石包放在眼中,“一车夫耳!” 石包出身贫寒,建安二十三年,谒者郭玄信外出,寻找车夫,典农司马推举石包及邓艾,走了十几里,玄信谓二人曰:“子后并当至卿相。” 与邓艾一样,也是受到司马懿的赏识后,开始飞黄腾达。 以钟会的身世,自然看不起曾经当过车夫,贩过铁的石包。 比起淮南,淮北的人口更繁密。 当年邓艾献策司马懿:当年,陈、蔡之间,土下田良,可省许昌左右诸稻田,并水东下。令淮北屯二万人,淮南三万人,十二分休,常有四万人,且田且守。水丰常收三倍于西,计除众费,岁完五百万斛以为军资。六七年间,可积三千万斛于淮上,此则十万之众五年食也。以此乘吴,无往而不克矣。 司马懿纳其言,正始二年,乃开广漕渠,每东南有事,大军兴众,泛舟而下,达于江、淮,资食有储而无水害。 王凌、毌丘俭、诸葛诞等人被平定,其实都是邓艾的功劳。 邓艾引黄河水注入淮水和颍水,灌既农田二万顷,从而使淮南、淮北连成一体。 从洛阳到寿春,沿途兵屯相望,鸡犬相闻,大军泛舟而下,可直取寿春。 东吴也是被淮北压的喘不过气来来。 “相国有河北青徐兖豫,父亲只有一淮北,如何与其相抗?”钟邕一脑门的冷汗。 钟会自负道:“杨峥原本也是西平一郡,数年间垮有雍凉,为父之才不在其下,为何不能凭淮北崛起?有淮北便有淮南,有淮南便能与东吴联合,上可直取洛阳,中可取许昌,下可北上青徐,陛下的齐公不正是此意?为父不是王凌、毌丘俭、诸葛诞,一生未尝得水,今得淮北如龙入渊矣!” 钟邕哑口无言,以他的口才自然争不过钟会。 这时蒋斌在门外求见,“都督,大事不妙,司马昭颁布诏令,取消天下屯田,令淮北屯田客回青徐豫兖……” 钟会眉头一皱,“好一个釜底抽薪之计!” 淮北的根本就是屯田,以及田里面的屯田客。 钟会有这么大的口气,也是因为手下控制的人口。 刚刚赴任淮北都督还没有一个月,各地都没有交接。 司马昭的诏令来的正是时候。 “邺城、下邳、许昌屯田客动辄叛乱,相国此策利国利民。”钟邕在洛阳时,司马昭对他不错。 “没想到子上还能出此良策!”钟会一脸的惋惜,“然此策亦不能解关东之困。” 】 “此必是贾充之谋!”钟邕恨道。 贾充针对钟家不是一天两天了。 此刻的贾充正围在司马昭身边嘘寒问暖。 自从冯飒大败之后,司马昭的身体就时好时坏。 以前他推辞晋公、晋王,现在却不想推辞了。 如果他迈不出这一步,他的儿子司马炎就更没有机会。 司马家已经三代权臣,难道第四代还要做权臣? “废除屯田制只是开始,其后有占田制、户调制、和品官占田荫客制。”二十五岁的司马炎侃侃而谈。 “继续说。”司马昭喝了一口暖茶。 外间亦是阳春,但司马昭却裹着锦被,仿佛冯飒之战的酷寒一直留在他身体之中。 “中原地广人稀,不缺田,缺人,所以废除屯田制,释放人口,自行开垦占田,丁男占田七十亩,女子占田三十亩,此为课田,按课田数征收田租,丁男课田五十亩,丁女二十亩,次丁男二十五亩,次丁女及老小不课,每亩课田租米八升,此为占田制!” 司马昭欣慰的点头。 这个儿子一直被精心培养,今日终于能独当一面了。 当然,司马昭也知道此策不是他一人的功劳。 司马炎身边聚集着一群才俊,刘弘、张华等人。 尤其是张华,乃张良的十六世孙,被名士阮籍、刘放等人评为王左之才。 “丁男之户,每年输绢三匹、绵三斤,丁女及次丁男为户减半,此为户调制。”司马炎也饱读多年。 “何为品官占田荫客制?”司马昭问起了最关键之处。 “朝中官员一品可占田五十顷,以下每低一品减田五顷,荫亲荫客制,规定除官员不课田,不缴户调外,可按官位高低,荫其亲戚,多者及九族,少者三世。”司马炎道。 这其实是保证了士族的权利。 也是进一步向士族妥协。 司马昭在位多年,岂会不知其中深意? 占田制,既能让天下百姓有田可种,也强化士族的利益。 很简单的道理,占田占田,寻常百姓抢的过士族? 所以上等良田自然会被士族“占”了。 不过百姓还能分到中等田、下等田。 而且上等田下等田不是固定的,一场水灾,一场地震,上等下等就变了。 短期内,中原一定会迎来爆发。 士族和百姓都占到了田。 但长期,随着士族扩大,百姓只会被进一步的剥削和压迫。 司马炎规定的很好,朝中官员一品可占田五十顷,以下每低一品减田五顷。 问题在于,这些士族占了多少田,朝廷不可能查出来。 “大善!”司马昭脸上忽然蒙上了一层神采,“此策可解眼前之困局,一举四得!” 贾充连忙送上马屁,“士子天资聪颖,有太傅、相国之风!” 这句话无疑是在间接提醒司马昭抓紧时间了。 司马炎拱手道:“官九民一,百姓困苦,恳请父亲怜惜天下百姓,恢复官七民三,轻徭薄赋,则天下自然归心!” 杨峥拿下关中与蜀国,东西之争已成定局。 再这么涸泽而渔,就是给西面机会了。 司马昭点点头,“就依我儿所言。” 82中文网 第五百五十一章 将变 王经一回到洛阳就直接面见皇帝。 二人相顾,泪流满面。 “陛下何必以神器授予他人?杨兴云托名魏臣,实与司马氏一般无二。”王经作为关东寒门士人,早年是与许允齐名的名士,对杨峥的印象也不好。 也只有这样没有背景的人,才会真正的忠于曹魏,忠于皇帝。 “这大魏还是朕的吗?”曹髦反问道。 王经一时无语。 李昭、焦伯二人亦神色暗然。 曹髦年轻而俊朗的脸上爬满了仇恨,因此而狰狞,“司马昭不是想做晋王开晋国吗?朕就封一个秦王、秦国压在他头顶上,让他时时刻刻记着冯翊大战之耻!” 王经没想到皇帝对司马家的仇恨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一个不到二十岁的皇帝,能忍辱负重到今日,已经难能可贵了。 从他继位之初便想方设法的匡扶大魏,却一直在孤军奋战。 “臣无能!”王经惭愧不已。 “非卿无能,是朕无能,想太祖武皇帝、世祖文皇帝上马横槊、下马谈论,运筹演谋,鞭挞宇内,总御皇机,克成洪业。朕受制于宫闱之间,令不出皇城,为先祖蒙羞,时至今日,朕有何颜面苟活于人世?”曹髦脸上浮起与他年龄不相称的沧桑起来。 以前王经还劝他隐忍,但现在怎么都劝不出口。 司马家磨刀霍霍,朝中爪牙闻风而动。 劝封晋王之议甚嚣尘上。 而且此次明显与以往不同,几个大士族都默认了。 高柔、王观等几个八九十岁的老臣全都站出来为司马昭摇旗呐喊。 不是进位晋公,而是直接进晋王。 郭太后也变得沉默起来。 曹髦每天面对的就是这些人,不断在耳边聒噪相国如何贤德,以相国的功勋,若不封晋王,天下不服。 忍无可忍,曹髦才传出密诏封杨峥为秦王。 “陛、陛下万不可鲁莽……”王经虽是名士,其实也仅仅是中人之姿,无法襄助曹髦。 】 中原有才干之人,绝大多数出于士族,争先恐后投入司马家。 “卿勿多言也。”曹髦一脸的萧索。 这场暗战走到今日,已经再无转圜余地。 曹髦不动,一定被废。 下一任皇帝更无法掌控局面。 曹魏的威信就是在一次次皇帝被废中跌至谷底。 司马师废帝弑后,腰斩夏侯,天下音然。 司马昭废除曹髦,能提振威权,弥补在冯飒之战中损失的威信。 姑臧。 “司马昭以陈泰都督并州,以陈骞都督河北,调回武关司马干,调泰山太守诸葛绪为南阳太守,防守武关。” 镇抚司传来最新情报。 “诸葛绪?”杨峥听到诸葛二字略有些惊讶,“司马昭还敢用诸葛家的人?” “诸葛绪门荫入仕,任泰山太守期间,与诸葛诞击退吴军北伐,后被调入洛阳,投靠司马昭,忠心耿耿,为司马昭信重。”庞青翻着红皮小本道。 郑玄曾有注解,三族者,谓父、子、孙。 也就是直系亲属。 司马昭再牛也没胆子直接灭了琅琊诸葛氏。 每一个士族都盘根错节,互相姻亲,这时代的皇权还没强大到这个地步。 更何况司马昭还不是皇帝。 就像司马师灭夏侯玄三族,其他的夏侯照样享用富贵。 凡是在史书上留下名字的人,都不简单。 杨峥点点头。 但庞青接下来的消息却让杨峥不再这么澹定了,“司马昭废除屯田制,取消屯田客,行占田制,屯田客忙着占田,无人响应镇抚司掀起的动乱……” “占田制!”杨峥心中一叹,该来的还是来的。 历史上,凡是跟土地有关的改革都举足轻重。 先秦的井田制、秦汉的爰田制、军功授田制,曹魏的屯田制,西晋占田制,北魏隋唐均田制,中唐两税法,北宋王安石方田均税法,明朝张居正一条鞭法,雍正摊丁入亩。 每一次改革都影响深远。 成功,便是下一个辉煌盛世,失败,则国家积重难返。 唯独西晋占田制有些特别。 它不是改革,而是非常高明的一次调整。 士族豪强、百姓两不得罪,还能在短期内大力发展生产力…… 历史上司马家的太康盛世就是这么来的。 现在,司马家在中原的统治已经无懈可击了。 再想鼓动百姓和士族造反已经不大可能了。 因为占田制在一定程度上释放了生产力,鼓励百姓开垦荒田,也确认和保护了士族豪强已占到大量土地和户口,等于是司马家出台法律,鼓励士族豪强继续侵占土地、圈禁人口。 这跟曹髦封自己为秦王大同小异。 曹髦封的是自己一个人,司马家封的是整个士族。 也就是说,司马家要跟士族一条道走到黑了。 “高明啊,关东俊才何其之多也!”杨峥叹道。 此策一颁布,杨峥想在短期内击败关东已经不可能。 冯飒大败带给司马家的统治危机也得到化解。 “能不能查到是谁给司马家出谋划策的?”杨峥问道。 这么严密而高明的策略,应该不是一个人想出的,而是一整个谋士团体。 司马家最厉害的也正是在此。 士族豪强虽然是毒瘤,但人才鼎盛,愿意为司马昭而用。 这也意味着,杨峥今后的敌人不仅仅是司马家,还有他背后的关东士族。 一统天下的难度成几何级的增大。 以前只要攻入洛阳,天下大势也就定了。 士族自己会出来洗地,为杨峥寻找合法性。 现在司马家这么弄,形同士族与司马家共治天下。 “属下这就传令洛阳的兄弟。”赵阿七拱手道。 “皇帝与司马昭动静如此之大,恐怕洛阳之变近在眼前。”庞青幽幽道。 历史上的曹髦似乎就是在今年薨的。 杨峥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受。 既希望皇帝赢,又不希望他赢。 他赢了,杨峥的对手就是他。 以凉州现在的形势,不可能真的忠于曹魏,就算自己愿意做魏臣,麾下的各种势力也会推着自己前进,如果自己不能代表他们的利益,最终会被推翻。 不希望他赢是不想与他兵戎相见。 “君侯,吴国使者至!”亲卫在外禀报道。 82中文网 第五百五十二章 诸葛 熬了将近两个多月,吴国的使者终于来了。 陆抗虽是名将,但罗宪也不差。 有杜预在后支援,吴国三万大军被死死挡在永安。 这场大战本来就有些莫名其妙。 杨峥与吴国也没什么根本上的利益冲突,蜀国灭亡,你来捞一把,正常操作,但没占到便宜就应该见好就收。 他们倒好,死咬着不放。 “诸葛靓拜见杨君侯。” 杨峥喝道嘴里的半口茶水显现呛到。 刚提到诸葛绪,又来了个诸葛靓…… 诸葛家倒是挺活跃的。 此人正是诸葛诞少子,当年被送入建业为质,颇受吴国君臣厚待,官至右将军。 东吴派他来,还是有一定的诚意。 “君可谓吾之故人矣!”杨峥一点都不见外。 诸葛诞当年也是曹爽故旧,与杨峥八竿子还能搭上点关系。 说者有心,听者有意。 诸葛靓的脸色微微动容,“天下还念旧情者,唯君侯耳。” 杨峥一笑,凡是司马家的敌人都是自己的盟友,“征东大将军当年与吾约为盟友,只可惜东西相隔万里,司马昭以倾国之众临淮犯之,吾鞭长莫及,君此来,必是为两家和好之意。” 诸葛靓脸上闪过一丝愧色,“在下此来正是此意。” “如此正好,可以化干戈为玉帛,同伐中原。” 东吴再豪横也要讲些道理。 天下大势已经很明显了。 杨峥有其三,东吴有其二,司马家有其五。 淮北还有个钟会,算是零点五。 明显北伐淮南要占便宜的多。 诸葛靓眼神都不敢直视杨峥,“回禀君侯,我主愿意结盟,然,需划巴东之地为吴地,从此两家和好……” “啪嗒”一声,杨峥手中的茶杯掉在地上,“尔方才说什么?” 杨峥真怀疑自己听错了。 东吴这帮玩意儿凭什么要巴东之地? 身边庞青、赵阿七一脸怒色。 诸葛靓硬着头皮道:“只要君侯划巴东之地为吴地,两家结好,共击司马氏!” 若不是看在他是诸葛诞之子的份上,杨峥早轰人了。 “尔东吴君臣难道不知吾五万铁骑大破司马昭十六万大军?”杨峥简直难以置信,吴国能提出这么无耻的要求。 看来吴国被孙峻、孙綝两兄弟搞的有些神经错乱了。 “君侯神威,天下谁人不知?”诸葛靓一脸惭愧。 杨峥现在知道东吴为何派他来了,要饭也不是这么个要法。 话说当年孙权也是盯着荆州,跟刘备闹来闹去的。 现在东吴的人换了几茬,德性还是一样。 “难道尔等以为没有东吴,吾就不能灭司马氏?”杨峥盯着诸葛靓。 诸葛靓红着脸咬牙道:“君侯此言差矣,吴与魏原本无仇,数月之前,司马昭已派使者入建业,重修盟好,并将蜀中划为吴地,我主不愿结怨君侯,所以只取巴东……”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诸葛靓的声音越说越小。 杨峥被气乐了,“如此说来,某还要感谢你们?” 这世道一个比一个无耻。 难怪东吴这么大的胆子,一直咬着永安不放,原来背后还有司马家在拱火。 一旁的庞青实在忍不住了,目视杨峥,杨峥点头后,才拱手道:“东兴之战,新城之战,寿春之战,血债累累,何为无仇?莫非江东诸公这么快就都忘了?” “此一时彼一时,君侯铁骑虽利,然长江之地不比关中,水军为长,我军若倾力相攻,君侯虽十万铁骑,亦无能为也。”诸葛靓是个合格的说客,明明与司马家有不共戴天之仇,却食东吴之禄忠东吴之事。 “既然如此,不必多言,江东可以放手来攻。”杨峥懒得再废话了。 说白了,吴国没有任何诚意,只是想来讹诈一把。 你们愿意跟司马家结盟就结盟吧。 这么多年,杨峥走到今日,也没依靠过盟友。 这年头还有谁是盟友? 东吴背刺盟友出了名的,跟他们结盟,很可能他们不敢去打司马昭,先来弄自己。 这是地缘决定的。 蜀中在东吴的上游,杨峥实力壮大,对吴国威胁更大,长江天险一般在杨峥手中,大军顺江而下就是荆州和江东。 蜀国没有能力灭吴,但杨峥的秦国却有这个实力。 所以吴国谋求巴东,也不能说是痴心妄想,而是在为地缘安全着想。 就像当年他们心心念念的荆州一样。 “若江东与司马氏结盟,君侯定要当心。”最后的一句话才是出自诸葛靓本心。 杨峥颔首道:“多谢提醒。” 诸葛靓拱手而退。 杨峥心中的火气依旧没有消退。 司马昭与东吴结盟的可能性很大。 新城之战、寿春之战,东吴已经没有胆量北上了。 既然不北上,肯定是西进。 两家结盟也就有了利益基础。 司马昭虽然有五分天下,但冯翊一战败的太惨,杨峥成强秦之势,如日中天,在军力上持天下之牛耳。 东吴没有统一天下的雄心,只想偏安江南,若想维持新三国的稳定,与司马家结盟是最优选择。 不过有永安在手,东吴也攻不进来。 这个结盟没有多大意义。 司马昭与东吴的结盟不过是在安抚东吴,祸水西引,东吴这帮人与司马家一拍即合,恬不知耻的来要巴东…… 今天给他们巴东,明天他们就要蜀中、汉中…… 中原正在舔舐伤口,现在颁布了占田制,过几年国力不仅会恢复,还会高涨,到时候先弄杨峥的大秦,还是东吴这帮人? 这时代最富庶的地方在中原,人口最多的也是中原。 司马昭与司马炎不是历史上的北齐。 当然,杨峥若能熬到司马衷,机会还是很大的。 不过这就太没有志气了,变数太大。 一般而言,最有雄心壮志的是第一代。 第一代处于扩张期没有解决问题,后代更难。 如同曹魏,曹操没有拿下江东,才造成了三国几十年的鼎力。 司马家的下下代是司马衷,万一自己没熬过去,下下代出了个高纬,情况就不妙了。 “传令蜀中,加紧战备——算了,我亲自给元凯写一封信。”杨峥心中早已将其中的利害关系分析清楚。 一句话,司马家没有下限,东吴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这年头只能靠自己。 82中文网 第五百五十三章 国号 关于国号的争论仍在继续。 直到杨峥放出消息,才勉强停歇,不过仍有人劝谏,秦二世而亡,国祚太短,而且秦的名声不好,一直有暴秦之名,若以此为国号,关东士人必不会归心。 若是以前,杨峥还会顾忌关东怎么想。 但司马昭颁布占田制之后,无论杨峥取什么国号,都没用。 关东士族不会跟自己混,关东百姓也不会。 反而以秦为国号,能激励国人。 秦晋楚吴齐最为尊贵,夏周太远,至于汉,则太超然了,刘禅的国号就是汉,总不能自己继承他的国号吧…… 也只有秦能勉强压住晋,此其一。 其二,自己现在已成强秦之势,正是要明明白白的扫灭关东,不需任何忌讳,天下人尽皆知。 其三,魏承汉制,汉承秦制,秦国恰恰是华夏最有进取心的王朝之一,最有改革决心的王朝,灭六国、击匈奴、征百越,煌煌功业奠定了华夏的基本盘,设三公九卿,废除分封制,代以郡县制,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这等霸气的王朝统一之后二世而亡实在可惜。 如今的凉州,正是需要大秦的进取心与改革的决心。 而且秦的国祚并不短,被周孝王封于天水等秦地,算起来,也有七八百多年了…… 杨峥没指望这么长,能有两三百年,就可以给不太熟悉的杨家列祖列宗烧高香了。 当然,秦朝的问题很大,但也不能因为这些而因噎废食。 大汉摸着大秦过河,司马家摸着曹家过河,自己作为穿越者,不仅能摸大秦、大汉、曹魏、司马家过河,还能摸历史上的隋唐过河…… 所以此秦非彼秦。 杨峥决心已定。 后面的事执行就是了。 按照凉州行台的原意,要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大典。 整个姑臧城都要翻新一遍,尤其是杨峥的柱国将军府,要再扩建五倍的规模,整个姑臧城的三分之一划入将军府。 还要建太庙,追封杨峥的列祖列宗…… 杨峥现在只知道自己的亲爹叫杨攸,被派去刺杀司马懿未遂,爷爷也是曹家部曲,跟随曹真战死,就这么多…… 不过杨峥不清楚,有人却能挖出来。 把杨峥向上五代都挖出来。 居然跟弘农杨氏联系在一起…… 杨峥赶紧制止,自己不沾弘农杨氏的光,弘农杨氏也别来蹭自己。 士族就那么回事。 一旦攀上这层关系,眼前是有利,但后患无穷。 整整一套流程下来,繁琐而豪奢,极为损耗财力。 “前后预计五亿钱。”苏泓拿着账本给杨峥看。 “五亿?”这个数字让杨峥瞠目结舌,汉武帝时国力鼎盛,一年的财政收入也才百亿左右。 凉州才多大? 富庶的中原地区不在手中,蜀中刚刚收入囊中。 与司马昭大战,持续了半年,又南下与钟会对峙,府库早就烧空了。 连封赏有功将士的钱都拿不出,等着成都府库的钱来填补这个空档。 凉州有河西走廊,商业大兴,一年的收入才十亿钱左右,也就是一千万缗。 花费五百万缗钱去弄个封王大典…… “扩建姑臧免了,将军府也够用了,不用再建,一切从简。” 现在没条件搞的这么奢侈。 “行台的诸位说,此次西域诸国,漠北部落都会前来观瞻,不宜弄得太寒酸。”苏泓语气中憋着坏。 似乎故意在挑事。 鲁芝镇关中,杜预镇蜀中,卫瓘在太原,索靖在张掖,行台中只剩下杜宽、张斅、张焕这帮人,文人就喜欢搞这些形象工程,还有庞会这个名义上官职排在第二后将军,没有实权,就只能到处吆喝。 以前扭扭捏捏,不肯为杨峥所用,现在一个比一个热情。 “他们是来看我们多奢侈的吗?”杨峥反问道。 “那是来看什么?” “是来看我们的刀剑利不利,盔甲坚不坚固,我们的战马壮不壮,我们的将士是否还勇武!”杨峥太了解这这些人的想法了。 把凉州弄的越富丽堂皇,就越能激起他们的野心。 所以不如把刀子擦亮一些。 当年匈奴穷的在草原上喝西北风,还不是照样万国来朝? “君侯的意思是……” “大军常年征战,已经辛苦百姓良多,军中有功将士尚未封赏,现在为了区区一个封王之事,耗费如此多的财力,非明主所为,别弄这些虚,把钱花在刀刃上,给将士们吃好的,喝好的,穿好的,来一场观兵。” 观兵就是阅兵之意,周武王孟津会盟,与八百诸侯观伐纣大军。 现在也是一个意思,与西域、漠北会盟,打造一个围堵司马昭的大联盟。 这年头西域诸国、漠北部族都是贱骨头,把他们好吃好喝的供着,不如提着刀给他们一个下马威,让他们长长记性。 “属下知道如何做了。”苏泓办事能力极强。 其实他此来的本意也是如此。 既然是以秦为国号,自然以后的都城是长安,在姑臧大兴土木耗钱耗力,就不那么划算了。 安卓苹果均可。】 眼下大战刚刚停歇,不宜如此铺张浪费。 与苏泓商议一番之后,把能省略的全都省略的。 精力投入在观兵上。 杨峥以刀剑起身,在阅兵中封王再合适不过了。 实话实说,现在凉州能拿出手的也只有这些忠勇而强悍的将士了。 “骑兵的马镫、马鞍、马蹄铁全部去掉,入姑臧的各国使者,草原部主,一概不得靠近军营及马厩!”杨峥没忘记这茬。 装逼归装逼,但若是被别人看破了就不妙了。 双马蹬在中土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姜维就曾经彷效过,东吴据说也出现了双马蹬,曹魏也有。 但对于西域和漠北而言,绝对是利器。 有些东西还是防着点为妙。 “唯。”苏泓拱手退下。 前脚刚走,庞青就来了,“君侯,蜀国君臣已至陇右,还有数天就到姑臧。” “派宣义使前去迎接,令沿途州县,不可慢待。”杨峥心情有些小激动。 蜀国君臣跟吴国君臣一比,高下就出来了。 刘禅深明大义,该投降就投降,绝不拖泥带水。 吴国却找上门来吓唬自己…… 也难怪司马家给蜀国封公,给吴国的只是一个侯。 82中文网 第五百五十四章 掾佐 明帝太和三年,诸葛武侯曾与孙权有一份《中分天下盟文》:自今日汉、吴既盟之后,戮力一心,同讨魏贼,救危恤患,分灾共庆,好恶齐之,无或携贰。若有害汉,则吴伐之。若有害吴,则汉伐之。各守分土,无相侵犯。 杨峥与钟会在汉中对峙,杜预偷渡阴平时,吴国其实也动了。 十月,蜀以魏见伐来告,甲申,东吴使大将军丁奉督诸军向魏寿春,牵制魏国。 将军留平别诣施绩于南郡,议兵所向,将军丁封、孙异入沔中,皆有入蜀之意。 不过蜀国投降太快,消息传播太慢。 以至于东吴没有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时,尘埃已经落定。 刘禅投降,钟会撤出汉中,蜀国尽为杨峥所得。 后得到的消息,阎宇领七千精锐回防成都,永安只有两千老弱,还是名不见经传的罗宪驻守。 吴国君臣当然心动不已。 拿下永安,巴山和长江之险一大半在手中。 再也不用担心蜀中大军顺水而下,直下荆州和江东。 另外,还可再窥伺蜀中锦绣之地。 这种局面,岂能不出手? 然而,永安城的坚固超过他们的想象。 而罗宪这个名不见经传之人,大败吴抚军将军步协数万人,挡住陆抗三万大军。 吴军用尽浑身解数,永安始终屹立不倒。 杜预对罗宪无条件支持,援军、粮草、军械源源不绝。 吴军伤亡渐重。 陆抗上表建业,请求退军,两家结好,坐观关东关西之争,休养生息,训练锐卒,然后坐观两家之成败,坐收渔利。 然而此时吴国朝堂为张布、濮阳兴掌控,互为表里,阻断言路,排挤有才能之人,以免威胁他们的地位。 濮阳兴原是上虞县令,后升为会稽太守,当时还是琅琊王的孙休住在会稽,两人私交不错。 孙休继位后,濮阳兴一无功绩,二无政绩,步步高升,两三年里,从太守升为太常、卫将军、丞相…… 吴主孙休知二人互为朋党,却因濮阳兴是故旧,张布有除孙綝之功,不忍责罚,遂不理国事,一心读书射猎。 陆抗名声在外,当年诸葛恪都对他的人品大为赞赏,又是江东大族,自然是濮阳兴、张布二人的重大威胁。 孙休对陆抗也是寄以厚望,永安二年(259年),迁镇军将军,镇西陵,今年还假节。 张布、濮阳兴令他攻打永安,本就是消耗之计。 陆抗兵败,名望受挫,就再也没有跟二人竞争的机会。 陆抗当然也知道二人的心思。 攻了几次,永安城非但没有破城,反而越来越坚固,吴国伤亡颇重,陆抗知事不可为,乃屯兵城下,深沟高垒,消极避战。 永安转为对峙。 消息送到姑臧,杨峥大为佩服。 罗宪这一战虽然不太显眼,但含金量十足。 步协、陆抗都是东吴的将种。 魏与蜀的兵制大同小异,都是中外兵制,既军队分为中军、外军和州郡兵。 唯独吴国比较另类,采取部曲世袭制。 军队为士族豪强私有,父亲死了,儿子继承。 这也导致吴军外战外行,内战内行。 打百越,抢人口、抢地盘时,一个比一个凶猛。 合力攻打淮南时,一个比一个拉胯。 孙权十万大军,张辽八百步军杀到面前,十万大军分崩离析,这种离谱的事都可以发生。 “当年孙策横扫江东时,也曾强力打压当地豪强,最终死于豪族暗杀,孙权继位,不得不与豪强妥协,以换取江东支持,所以才有部曲世袭制。”柱国大将军掾佐张辅拱手道。 此人南阳西鄂县人,张衡之后代。 家境中落,年轻气盛,不愿投降名声恶臭的司马氏,会逢凉州开科举,甘露二年,张辅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参加,没想到高中状元,出任狄道令。 不过此人显然不会做官,一上任便严刑峻法,禁止陇西豪族侵占土地,抢夺人口。 为陇西豪族不容,冲突不断。 动不动就有强人冲击县衙…… 他这县令的政绩也因此不堪入目。 被评为凉州行台评为下下等,处在罢免的边缘。 还是宣义司、镇抚司的密报送到杨峥面前,才免了他被罢官的命运,转为大将军掾佐。 掾佐就是掾吏。 掾吏在魏晋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就看主君怎么用。 杨峥对他感兴趣,是因为他胆子大,这年头敢这么直接跟士族豪强冲突的没几人。 召入将军府后,一番对答,发现此人学识渊博,见识不凡,胆大心细。 “如此说来,吴国的病根在孙权?”不止杨峥对吴国不太了解,整个凉州对吴国都不怎么熟悉。 南阳属于荆州,所以张辅能“近距离”观察吴国。 “孙策死后,江东六郡反了三郡,孙权不与士族媾和,太祖大军一到,江东土崩瓦解。”张辅的话让杨峥大开眼界。 杨峥点头认同,“孙权当年与豪族妥协不得不为之。” 三国风云激荡数十年,本质上是一部士族上位史。 “自古立国者,必抑制豪强,太祖行屯田地,免除两汉以来的杂税、更赋,规定其收田租亩粟四升,户出绢二匹、绵二斤而已,他不得擅兴发。后颁布招贤令,唯才是举,不问出身品行,寒门士子得以入仕,与豪族士人并列,又启用满宠等酷吏,打压士族,大魏方能力压群雄。”张辅若有所指道。 杨峥想起一事来,“当年太祖为北部尉,造五色大棒十余根,悬于衙门左右。并严肃法纪、申明禁令曰:有犯禁者,皆棒杀之。不畏权贵,当街仗杀蹇硕之叔父,名动天下。” 魏武设立的屯田制,其实就是一种抑制士族豪强的手段。 即国家占有大量土地和人口,发展生产,绕开了士族豪强。 当时的赋税不过五五,官府还提供种子、农具、耕牛。 这比后世某些黑厂强太多了。 不过,魏武逝世后,一切都变了味。 屯田制成了“农奴制”,唯才是举成了九品官人法,朝堂之上再无酷吏,曾经的寒门士子,成了新的士族豪强…… 表面上两人是在谈论魏武和孙权,实则也是在谈凉州的未来。 孙权、曹丕的路子都走不通。 蜀国反而是一个可以借鉴的典范,以外来的荆州士人压制本土的豪族,再用北伐凝聚人心。 当然,蜀国做的并不好,同样也失败了,算是一次尝试。 (本章完) 第五百五十五章 陵云台 洛阳。 占田令只是开始。 司马昭以贾充正法律,裴秀议官制,建爵五等,公、侯、伯、子、男,郡公之下,又有县公,封邑一千八百户。 侯、伯、子、男又分为大国、次国。大国侯,封邑一千六百户,地方七十里;次国侯,封邑一千四百户,地方六十五里。大国伯,封邑一千二百户,地方六十里,次国伯,封邑一千户,地方五十五里。大国子,封邑八百户,地方五十里,次国子,封邑六百户,地方四十五里。大国男,封邑四百户,地方四十或三十里;次国男,封邑二百户,地方二十五里。 这无疑是中原士族的一场盛宴。 名为五等,实则是十等。 虽然规定了土地和户数,但士族豪强们真正圈禁的人口和土地,洛阳朝廷根本查不出来。 每户五人,一千八百户,圈禁人口将近万人…… 这还是只是明面上的封户,还有荫户、隐户…… 曹魏封侯只是虚封,食邑多少户,只有收税权,而无治权、兵权。 曹仁、张辽到死也只是县侯,夏侯渊、荀彧不过是亭侯。 司马父子却大手笔真给,直接封邑而非食邑,形同在中原大地上弄出一个个小诸侯国。 司马家也不避讳,以封地中民户的户调为“诸侯秩”,以民户的田租为“侯奉”。 三分食一,即毎一民户的户调和田租以三分之二交给朝廷,其余的三分之一则交给受封的王公。 当然,这么封也是迫于形势。 很多土地人口已经事实上归士族豪强所有,他们在自己的土地上建起一座座坞堡、庄园,不管司马家承不承认同不同意,士族豪强们不可能再吐出来。 司马家这么弄,只是在法理上予以承认。 中原正式进入士族狂欢的时代。 司马家也被推上巅峰。 以前很多中立的士族,也开始上书魏帝曹髦。 “天命无常,惟有德者居之。司马公乃至德之人,陛下理应禅让,再续尧终舜始之德,陛下亦有尧之贤名,且司马公不绝魏嗣,不断陛下天下之礼,依山阳公之旧事……” 陵云台中,皇帝曹髦看得青筋直冒。 司马家为了篡位,什么都拿出去卖了。 卖的还是曹家的东西。 这也是为何曹髦欣赏杨峥的原因,天下,你可以取,但堂堂正正以力取之,而非司马家无所不用其极。 这一刻,曹髦心中再无犹豫。 被囚禁在宫中如金丝雀一般的日子,他也过够了。 计划早就酝酿多日。 司马昭其实对皇城属于管制,所以曹髦能在宫阙中训练士卒。 人不多,只有三百,但对付司马昭和他身边的十几甲士足够了。 令李昭、焦伯在陵云台下布置甲士。 又召见侍中王沈、尚书王经、散骑常侍王业。 王沈是王昶之侄子,东郡太守王机之子,王机曾参与陷害曹植之事,所以得魏文帝器重,算是深受魏恩。 王业与王经一样,出身寒门。 这三人在曹髦看来,都是不怎么可能出卖他的人。 王沈与王业都是陪同曹髦多年之人,曹髦能用的只有他们。 而且司马昭也不怎么器重三人。 “司马昭之心,路人所知也。吾不能坐受废辱,今日当与卿自出讨之!”曹髦盯着三人道。 王沈、王业二人沉眉不语。 王经苦劝道:“昔鲁昭公不忍季氏,败走失国,为天下笑。今权在其门,为日久矣。朝廷四方皆为之致死,不顾逆顺之理,非一日也。且宿卫空阙,兵甲寡弱,陛下何所资用;而一旦如此,无乃欲除疾而更深之邪!祸殆不测,宜见重详。” 司马家掌权不是一天两天,现在颁布占田令、五等爵制,士族、黎庶皆愿为之效死。 实力相差实在太大了,一旦失败,祸福难料,危害更甚。 曹髦将怀中诏令掷于地,“行之决矣!死有何惧?吾宁死也不愿苟存!况不必死邪!” 即便再忍下去,等下去,曹魏也不会有起色。 “大魏若亡,朕先殉之!”曹髦转身,不再看三人。 三人却全都跪在地上。 君臣皆泪流满面,不过有人是真的,有人是假的。 “陛下计将安出?”王沈问道。 诛除权臣当然需要一个计划。 曹髦却并没有透露出去,“公等静待即可。”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什么说的。 三人告退。 曹髦入宫拜见郭太后,郭太后亦垂泪不已,但也仅仅是流泪。 司马昭大封群臣,郭家也在其列,司马昭还未封公,郭太后的从兄郭德已经是广安县公,封地七十五里,邑一千八百户! 所有士族都站在司马昭一方,一个郭太后也无能为力了。 曹髦拜别太后,回到陵云台独坐,望着夜空。 明日是朝会的日子,只要司马昭入宫,李昭和焦伯训练的甲士就能将他砍成肉泥! 事实上,事情的成败,曹髦已经不在乎了。 即便杀了司马昭,曹髦也知道自己的结局。 很可能士族会再推举一个司马相国、司马大将军、司马太傅来。 司马家不仅仅只有司马昭一人。 最近两年,司马昭的两个司马炎、司马攸都崭露头角。 司马炎刚刚成年,何曾就有评价:聪明神武,有超世之才! 更无耻的是士族们争相吹捧:非人臣之相! 每每想到这些往事,曹髦都心如刀割。 士族,他已经不指望了。 能让曹魏再延续几年的唯一可能,就是拔剑而起,鱼死网破。 用自己的血溅司马家一身,让他们知道大魏还有血性在。 这其实也是曹魏最后的反抗。 “陛下,夜已经深了,还请入宫安歇。”卞皇后温婉的声音出现在身后。 卞皇后的姑奶奶正是魏武的卞夫人。 曹氏与卞氏同病相怜,一样被士族们舍弃。 此刻,这个温婉的女子并不知道明日曹魏的命运将迎来巨变,她只是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和不安。 曹髦操劳国事,无心女色,两人多年无子。 曹髦刀剑般锐利的眼神温软了许多,“朕不困,皇后先去歇息。” 卞皇后将一件锦裘披在曹髦身上,顺从道:“陛下有少康之志,苍天必会庇佑。” 这是曹髦一生中少有的温馨时刻,“皇后所言正是,苍天必会庇佑朕,庇佑大魏!” “臣妾告退。”皇后盈盈退下。 曹髦忽然想让皇后留下,陪他在这里等待明日的来临,尽管他是皇帝,但偌大曹魏江山压在他身上,一个不满二十岁的青年,心中诚惶诚恐,然而一直到皇后走远,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不过皇后的话给了曹髦一丝慰藉。 苍天必会庇佑! 黎明将近,陵云台的更漏发出一声一声清脆的响声。 黑暗终将褪去,黎明终会到来。 啪嗒、啪嗒…… 青铜更漏的声音更大了。 不,不是更露的声音,而是雨点砸在青石上的声音…… 曹髦整个人都愣住了。 下雨了。 雨水一滴一滴的落在曹髦身上,淹没了他心中所有暖意。 他整个人也陷入无尽的寒凉当中,愤怒、仿徨、怨恨随之涌了上来,“苍天庇佑?这苍天从未开眼!” 魏制:会天有雨,朝会延期…… (本章完) 第五十六章 不思蜀 黎明升起。 姑臧的百姓等这一刻太久了。 他们守候了一夜,就是为了一见蜀国君臣。 姑臧城外人山人海,百姓的热情空前高涨。 这一个多月来,西域诸国的王子,漠北的大酋长,都前呼后拥的来到姑臧拜见杨君侯,见了百姓,全都客客气气的,买东西给钱,撞了人道歉,着实让他们自豪了一把。 往前十几年,这帮人会这么客气? 天天抢过来杀过去的。 如今只有凉州打别人的份儿,东西南北,只有报出凉州旗号,没一个敢惹的。 一些从奴隶一步一步走上来成为治民的人,对凉州对杨峥无比拥护。 “你一个待归,居然敢站到某前面,不知礼数!”一个羌人老气横秋道。 “原来是杨老丈,失敬失敬,大人不记小人过。”另一个匈奴待归赶紧让到一边。 两人都用不太娴熟的汉言。 杨老丈从鼻孔哼出一团气,“后生,多把心思用在田里,多种些庄稼,多缴些粮,就是支持君侯的大业。” 他说话底气十足,周围人纷纷侧目。 “这老丈何许人也?” “他都不知道?杨大斧,年轻时也是羌部中的一条好汉,老了就不行了,不过生了个好儿子杨千刀,立了军功,成了骁骑郎,马上就是校尉了!” “嘶——难怪!” 周围人的眼神中有掩饰不住的羡慕。 “来了、来了!”有人大吼一声。 人群齐刷刷的望向东南面。 旌旗、车驾、骑兵滚滚而来。 一辆辆华贵的马车,一辆辆装满财货的牛车,仿佛长龙一般缓缓向姑臧游动。 凉州都快两百年没有如此盛况。 姑臧城中号角声随之响起。 两百多名骑兵策马缓缓走出,青黑色盔甲,鲜红披风,没有刀剑,每人手中一面大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过不多时,同样穿着盔甲的凉州之主带着十几名将校策马缓缓迎上。 “君侯!” 百姓如潮水般下拜和拱手。 杨峥骑在马上,不停的冲百姓们拱手。 此举更如火上浇油一般,“君侯!君侯!” 百姓们歇斯底里的呼喊着。 这一刻,杨峥已经化为他们眼中的神灵。 正是这个男人带领他们走出蛮荒、蒙昧、野蛮,走向辉煌。 蛮夷也是人,在接触了汉文明之后,被赋予新的精神面貌。 汉文明也因他们被注入了活力。 “臣刘禅拜见君上!”刘禅率领一帮蜀国文臣武将摆在杨峥面前。 黑压压的一片。 杨峥坦然受之,这一刻他代表凉州,代表凉军,代表治下的百姓,必须明上下尊卑。 三跪之后,杨峥才下马,扶起刘禅,“诸位原来劳顿,吾已备下酒宴,为诸位接风洗尘。” 刘禅眉眼温和,体型富态,让人一见就有亲近之意。 温和中隐隐又带着一丝懦弱。 若不是知道他统治了近四十年的蜀国皇帝,杨峥真会以为他真的就是历史上的著名老实人了。 “多谢君上。”刘禅礼仪周到,从称呼就能听出。 若称呼君侯,则让他的安乐公显得有些突兀。 君上二字则非常恰当。 别人客气,杨峥也客气,他的性格也是如此,敬人一尺,还人一丈。 “你我今后即为一家,安乐公无需多礼,诸位也无需见外。”杨峥豪爽道。 这句话瞬间让周围的气氛和睦起来。 很多人脸上的戒备、担忧,都渐渐消退了。 眼神中带着喜色。 “安乐公,请!”杨峥大大方方。 刘禅的眼神也变得更温和。 这绝非一场简单的受降。 刘禅在蜀国还有相当大的影响力和势力。 别的不说,霍弋、罗宪、阎宇都是听他的。 还有蜀中各地的官吏,也都在看凉州怎么对待刘禅。 杨峥对刘禅绝对不错,安乐县本在渔阳郡。 杨峥特意在北地郡、贺兰山下划了大块土地,设为安乐县,安置刘禅宗族和蜀国的遗老遗少,县内,可兴建大汉宗庙,一切规制跟在成都一般无二,除了不能带兵,什么都有,每年还有两百万钱肆意挥霍。 安乐县的赋税全都归他们。 北地郡土地肥沃,经营得当,也是一块富庶之地。 当然,现阶段刘禅和世子刘璿必须留在姑臧,每年启耕时,允许回安乐祭祀。 百姓们也非常配合的冲刘禅拱手:“恭迎安乐公!” 刘禅亦还礼。 杨峥与刘禅一同上了马车,百姓的热情也达到顶峰,欢呼之声响彻云霄。 城内也是张灯结彩。 姑臧不如成都富庶,但拿出了最大热情。 百姓拥道相迎,极为好客。 宴会在将军府举行。 一向抠抠搜搜的苏泓这次难得大方了一把。 一切都是最高规格。 红毯铺路,翠屏作障。 蒲陶酒、宝石翡翠、来自西域香料,各种天南地北的东西都弄上来,连侍女都是精挑细选的汉女,生怕羌胡女子冲撞了蜀中君臣。 还花大力气请来了成都的乐工和舞姬。 就算接见西域王子,也没有这么隆重过。 刘禅喝了一口蒲陶酒,大为赞赏,“凉州在君上治下,果然如人间乐土。” “安乐公若喜欢,不妨多饮几杯。”杨峥与一干凉州将吏频频劝酒。 刘禅来者不拒,不多时,便已微醺。 此时魏国歌舞正酣,堂中舞姬细腰盈盈,长袖舞动,风情万种,刘禅不觉沉醉其中。 魏舞一曲完毕,再献蜀舞蜀乐。 刘禅依旧沉迷,眉开眼笑,杨峥一直都在暗中观察,看来他对歌舞的喜爱也是真的。 但蜀国官吏们触景生情,泪流满面。 杨峥心中一动,想起历史上的著名典故起来,盯着刘禅道:“安乐公,此间乐否?” 刘禅眼角余光在极短的时间里瞟了一眼左右,又看了一眼杨峥,脸上笑容不变,低眉道:“此间乐,不思蜀也!” 其他的眼神并不像他的长相一样老实,颇为灵动。 堂中其他凉州将吏纷纷大笑。 蜀国官吏们却脸色极为难看。 此时此地此刻,杨峥才真的佩服起刘禅来。 几个蜀国官吏借口如厕,刘禅也一同前往。 过不多时,先后回来。 “先人坟墓远在陇、蜀,乃心西悲,无日不思。”回来后,刘禅口风变了,但面相却更老实了,仿佛一个正在撒谎的孩童。 能把演技飙到这个程度,并且让场面不尴尬的,也只有他能做到了。 杨峥看了一眼他左右,“似是郤正所语邪?” 刘禅一脸惊讶,脱口而出:“诚如君上所言。” 蜀国官吏目瞪口呆。 刘禅其实以实际行动告诉他们,别再痴心妄想了。 杨峥不相信一个统治蜀国近四十年的皇帝会这么傻白甜,但乐于陪他演下去,“公真安乐之命也!” (本章完) 第五百五十七章 夏侯 安顿蜀国君臣后,杨峥还要单独见一个重要之人。 夏侯霸不在蜀国君臣之列。 昔日一别,转眼近十年,夏侯霸已经垂垂老矣,须发皆灰,脸上的皱纹也掩饰不住。 杨峥还未开口,夏侯霸先一拱手,“拜见君侯。” “将军……”杨峥无言以对。 夏侯霸喟然道:“一别数年,君侯非同凡响,泰初有婿如此,可瞑目矣!” “当年若非将军提携,峥焉有今日?” 早年若不是夏侯霸、夏侯玄罩着,杨峥早就被曹爽身边的人,或者郭淮弄死了。 人敬一尺,还之一丈。 “当年我与泰初提拔的人多了去,君侯能成今日,并非谁提拔,此为天意,亦是君侯之神武所至。”夏侯霸笑了笑。 “将军此番入凉,不妨就留在姑臧。”杨峥真心实意邀请。 夏侯霸却摇摇头,“算了,在成都这些年颇为安乐,日子过的不错,再说我这把老骨头也帮不上什么,还是放我回成都颐养天年。” “将军……”杨峥还要再劝。 夏侯霸却摇摇手,脸上涌起莫名笑意,“不必再劝了,莫非君侯疑我?” 这话都出口了,杨峥知道他心意已决。 其实留在成都也好,历史上夏侯霸寿数还没有这么长,成都也适合养老。 再者,姑臧是权力的中心,夏侯芷是主母,夏侯霸留下,自然招人的眼,总会卷入一些莫名其妙的暗流之中。 人到了他这把年纪,什么都看开了。 司马家没杀他子嗣,流放乐浪郡,他也不想再给子嗣们添乱。 过不多时,夏侯芷牵着咿呀学语的嫡子杨旭,带着夏侯栩来见夏侯霸。 还未说话就泪流满面,“叔祖!” “曾祖!”夏侯栩跪地拱手。 “曾、祖!”只有三岁不到的杨旭也脆生生的喊道。 杨峥哑然失笑,应该外曾祖才是,不过这个场合,也不适合纠正。 夏侯霸见了夏侯家的人,一脸欣慰,“兰佩、栩儿。” 有看着杨旭,人老成精,自然知道是杨峥的嫡子,老怀大慰,“哈哈,不错、不错。” 他这一系没落了,但夏侯和、夏侯玄却后继有人,不出意外,夏侯家在关西也能发芽生根。 拍拍夏侯栩的肩膀,“我夏侯家光耀门楣,就在你身上了。” 夏侯栩过了今年就是十五,上过战场,见过生死,整个人的气势也就不一样了。 夏侯霸越看越是欢喜,既有夏侯玄的儒雅之气,又有夏侯家的英武之风,“兰佩需早些给他物色几个女子,多生几个儿女,某当年这个年纪的时候,侍妾都十几个了!” 不知不觉,夏侯霸又提起了自己的光辉往事,在晚辈面前也毫不避讳。 “司马氏未灭,何以家为?”夏侯栩红着脸道。 “放屁!”夏侯霸又恢复往日口吻,惊觉现在场合不一样,笑着摸了摸下巴,“话不能这么说,司马家要灭,但你小子婚事也要办!” 汉魏十二三岁就可以娶亲,十四五岁就上了战场。 “原本挑了皇甫家的长孙女、张氏的第七女,有人从中作梗,此事就不了了之了,只能挑小户人家……”夏侯芷嗔怪的白了一眼杨峥。 杨峥只能干笑两声。 的确是他阻止夏侯与皇甫、张氏联姻。 杜预制定的新律法中,已经有禁止士族互相通婚的条令。 这是吸取了司马家的教训。 放眼中原,会发现朝堂上、地方上都是亲家…… 王朗的孙女嫁给司马昭,贾充的女儿嫁给司马攸,诸葛诞女儿嫁给司马伷…… 士族之所以在中原尾大不掉,就是互相通婚,盘根错节,家族利益超过了国家的利益,逐渐凌驾在皇权之上。 曹魏就是没有防住这些。 夏侯霸人老成精,自然能听出夏侯芷言之所指,装了个糊涂,“小户人家也好,贤良淑德,没有那么多牵扯,大丈夫功名利禄,当自马上取之!” “曾祖所言正是!”夏侯栩一脸激动。 一家子人叽叽喳喳,弄得杨峥像个外人。 对夏侯霸,杨峥是真的感激。 当年走投无路,雍凉军看不上自己,中军有邓飏等人从中作梗,若不是夏侯霸收留,杨峥可能真的要上山当土匪了。 见了夏侯霸,心愿已了。 成都风水宜人,看他的样子应该还能多活几年。 家事处理完毕,就是国事。 陪同蜀国入凉的除了宗室、大族,还有杜预推荐的人才。 历史上,司马家灭蜀之后,曾大规模迁徙蜀中士人至司隶。 还实行了“劝募”之策,意思是让他们来中原当官。 但中原早就被关东士族挤满了,除了极个别才华出众的,绝大多数都下场凄凉。 蜀汉大臣名勋五百余家,沦为厮剧。 厮剧即为从事重体力劳动的奴仆杂役。 在杨峥眼中,蜀中更多的是士人,而非士族,大多是寒门,或者家道中落的官宦之家,没有形成关东那种大门阀,所以正是凉州急需的人才。 尤其以李密、陈寿、寿良为首,师从谯周,在学术上颇有建树,历史上李密的一封陈情表流传千古。 凉州不缺武勇,但极度缺乏文治。 青营中培养的孩子,受凉州风气影响,大多喜欢武事,最拔尖的人才入宣义司,很多人宁愿从军或者入镇抚司,也不愿当县丞、主簿、县尉,在他们眼中这条路比战场更为复杂一些,还没有捷径,只能一步一个脚印,靠政绩和年限熬上去。 而从军简单多了,一场大胜,军功累积下来,混不上都尉、校尉,也能拿到云骑郎、飞骑郎的勋位。 回到家乡,立即光宗耀祖。 蜀国的这批官员对凉州是极大的补充。 李密、陈寿、常忌被提为秘书郎,留在身边参赞军政。 常勖、杜轸、寿良、王化、李宓等三十七人,被提为郡丞或县令。 这个起点已经非常高了,杨峥诚意十足。 张辅作为状元,也不过是狄道县令。 凉州不看家世,也不看名声,只看政绩,每五年一评定,能者进,庸者退。 司马氏需要舔舐伤口,杨峥同样需要消化蜀国和关中。 短期内,东西大战不会再起。 占田制施行后,只凭一两场大战,就想把司马家掀下马几乎不可能了。 以后就是一刀一枪的硬仗。 (本章完) 第五百五十八章 拔剑登辇 洛阳的暴雨从黎明持续到清晨。 绵连不绝,时大时小。 曹髦也在陵云台上坐了一夜。 前年征讨诸葛诞时,他就在丘头,临淮而望寿春。 当时的诸葛诞和现在的他正好相反。 诸葛诞苦等一场大雨,等了大半年,迟迟不下,直到寿春城破,暴雨才姗姗来迟,淹没了城外的魏军大营。 而现在的曹髦,不想要这场雨,老天爷偏偏来降下一场雨。 让预定的朝会取消。 也让曹髦的计划付之东流。 到了此刻,他已经知道自己的命运。 司马昭不入皇城,他的布置全都没用。 李昭、焦伯也率领三百甲士在雨中静候曹髦的命令。 “陛下,苍天不佑,不如改期?”李昭站在雨水中,全身湿透。 曹髦望了一样同样站在雨中的甲士,这个时候还愿意聚集在他身边,都是绝对的忠心耿耿,“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朕已然语泄,今日不起,他日在无机会!” 王沈、王业、王经、太后…… 这种例子太多了。 董承谋诛魏武,机事不密,为门客所泄。 多一个人便多了一分威胁。 很多人泄密都是在不经意间发生的。 今日这三百甲士聚集的消息,明日很可能就传到司马昭耳中。 “王经、王业、王沈何在!”曹髦顿时一惊,原计划是三人与他一起留在陵云台,等司马昭朝会,群起而诛之。 现在三人都不知踪影。 “擂动战鼓,今日讨贼!”曹髦意识到不妙。 只要向司马昭告密,他们就能立即飞黄腾达。 能成为尚书、侍中、散骑常侍,自然都是聪明人,而聪明人谁愿意陪同一艘破船沉没? 曹髦穿上铠甲,拔剑登辇。 三百甲士应声而动。 李昭、焦伯聚集宫中所有仆人、杂役,六七百人,在战鼓声杀向最近的东掖门…… 事实上,在司马昭去拜见郭太后时,王沈、王业没向曹髦告辞,便离开皇宫。 却被王经拖住了。 三人周旋多时,王经始终纠缠不放。 到了最后,王沈、王业不再掩饰,也不需要掩饰,直接劝王经一同去相国府告密,如今中原还有谁站在曹魏一边? 皇帝身边只有三百甲士,没有任何成功的可能。 双方的力量根本不成正比。 即便皇帝能在陵云台中斩杀司马昭,天下就能重新回到曹家手中吗? 这显然不可能。 没有士族支撑的皇帝如同风中飘絮。 王沈出身士族,所以比王业、王经更清楚中原的本质。 王经喟然一叹,望着漫天大雨,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中。 司马昭得到消息,也是大惊失色,没想到到了最后一步还有如此变故。 此前他的精力集中在拉拢士族,分封爵位上,没想到皇帝真的就动手了。 急忙令三弟屯骑校尉司马伷、五弟抚军中郎将司马干、中护军贾充率军拦截皇帝。 “万不可令皇帝出皇城!”司马昭心急如焚的千叮万嘱。 一旦皇帝杀出皇宫,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贾充问道:“若皇帝冲出皇宫又当如何?” 司马昭脸色阴沉的没有说话。 司马干率领精骑最先达到宫城南门阊阖门。 却遇到自己自己的外侄满长武的拦阻,“此门近,公且来,无有入者,可从东掖门。” 满长武是曹魏勋臣,原太尉、景侯满宠之孙,其姑母嫁给司马干。 司马干碍于情面,从其言,转道东掖门。 过不多时,参军王羡亦率军赶到,同样被拦在了门外。 直到此时,司马伷才赶到了东掖门,正碰上拔剑登辇的皇帝曹髦。 鼓声阵阵,呐喊如雷。 皇帝曹髦持剑立于辇车之上,冲在最前。 仿佛一面旌旗。 “朕在此,何人造次?” 屯骑营本就是守卫皇城的禁军,负责皇城的安全,守卫皇帝,与曹髦的三百甲士本就熟悉。 一见到皇帝持剑杀出,无人上前,纷纷后退。 司马伷提剑驱赶将士,想让士卒们把皇帝拦住。 曹髦于辇车上大呼:“尔等食吾家之禄,为大魏之将士,奈何助贼?” 李昭、焦伯也大声喝令冲上来的士卒,“陛下在此,尔等安敢无礼?” 司马伷本就是庸碌之人,制止不住,士卒一哄而散。 连司马伷也逃走了。 曹髦车驾冲出东掖门,杀到大街之上。 洛阳百姓躲在门窗之后窥视。 曹髦从未觉得此生如此解恨,惊走司马伷后,气势如虹,在辇车上振臂而呼:“司马氏满门皆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身后甲士杂役亦跟着呼喊。 司马昭从寿春大战起,便刻意打造自己仁慈、贤德的形象。 现在皇帝冲上大街,司马昭的一切努力化为泡影。 司马篡魏虽是大势,但再怎么大势,与皇帝兵戎相见,当街厮杀,作为臣子的司马昭怎么都说不过去。 有些百姓也冲出家门,加入讨伐司马昭的行列之中。 整个洛阳城都沸腾起来。 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司马家这些年干的破事,谁人不知?还有说书人在暗中传播,还编成戏曲段子,广为流传。 即便司马昭颁布占田令,也洗不去满身的污点,百姓做了几十年的魏国百姓,自然更同情皇帝一些。 有些人不敢直接加入讨伐行列,却在城中暗自鼓噪,为皇帝助助声威。 站在辇车上的皇帝热泪盈眶,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持剑向天,“大魏!大魏——” 吼声在城中轰鸣而起。 形势已然不可收拾。 “今日不是司马昭死,就是朕以身殉国,将士们,努力!”十九岁的皇帝热血沸腾。 所有压抑在心中的屈辱喷涌而出。 只有用血才能洗刷。 俄而,司马干也赶来,但皇帝士气如虹,司马干见此情形也不知所措。 他身边的都是中军精锐,原本杀气腾腾而来,见主将怂了,这些骑兵也纷纷退散。 曹髦声势越发壮大,离司马昭的相国府也越来越近。 然而就在此时,街面上传来了整齐的兵甲铿锵之声。 南街之上,甲胄涌动,长矛如林。 几百面大盾挡住街道。 贾充终于率军赶到了:“陛下请回宫安歇!” (本章完) 第五百五十九章 弑君 相国府中,司马昭正焦急的等待着。 只差最后一步,司马家的大业就完成了。 到时候,他必效法舜禹,经营中原,十年生养,十年教训,统兵败亡,横扫东西。 只要把皇帝挡在皇城中,一切都还来得及,司马家的脸面也维持住了。 而一旦皇帝冲出宫城,事情就不好办了。 坐立不安时,忽听见府外传来的呼喊声,“大魏、大魏——” 声音断断续续,却极有穿透力。 并且越来越近。 司马昭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事情正朝着他最不想看到的方向发展…… “安歇?”曹髦纵声大笑,“司马昭欲取大魏,朕如何能安歇?有尔等不忠不孝之人助纣为虐,朕如何安歇?贾公闾,尔愧为贾豫州之子也,世受魏恩,今以魏室输司马氏,有何面目见天下人!” 贾充一脸羞惭,不敢应答。 曹髦当机立断,挥剑引军杀向敌阵。 中军士卒战斗力强悍,对付三百没上过战场的甲士,以及临时拼凑起来的杂役,当然不在话下。 但看到皇帝的辇车冲在最前,谁敢真的刀矛相向? 就连挡在最前的盾牌也不知不觉松动了,被辇车冲开,李昭、焦伯随后杀入。 曹髦一面劈砍一面大呼:“大魏天子在此,尔等何不退散?” 贾充阵脚大乱。 但中军毕竟是天下数一数二的精锐,仍然坚持着。 无数道目光转向贾充。 贾充心中一颤,命令若是从他嘴中说出,即便把事情办妥了,士族也饶不了他。 士族可以允许司马昭代魏,但绝不会允许如此不体面。 正如他们宣扬的尧终舜及,圣人之道,中而已矣,尧、舜、禹三圣人为万世法,允执厥中。 现在皇帝都提着刀子出来了,还怎么禅让? 贾充满脸冷汗。 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 但若是不做,一旦皇帝冲入相国府,难道要让他敬爱的相国亲自动手? 司马昭若是走出这一步,司马家也必然终结…… 他贾充的荣华富贵也一样终结了。 正举棋不定的时候,帐下督成济主动送上门来,“事急矣,当云何?” 成济是骑都尉成倅的弟弟。 都是司马家的部曲,这两年风头正劲。 尤其是成倅,在蒲坂不计性命的掩护司马昭撤退,回到洛阳后被司马昭提为牙门将军。 成济也水涨船高。 两人与司马昭、司马炎走的太近,自然引起了贾充的不适。 贾充嘴角泛起一丝阴冷的微笑,“事已至此,何须多问?公畜养汝辈,正为今日耳!” 成倅目光一闪,问道:“当杀邪?执邪?” 贾充冷冷的盯着兄弟二人,“司马家事若败,汝等岂复有种乎?” 此时曹髦已经在声势上占据绝对优势,士卒皆不敢刀兵相向,曹髦剑指东面,“放仗!” 东面阵列士卒纷纷放下武器。 曹髦剑指西面,“退下!” 西面士卒纷纷后退。 曹髦意气风发,大魏几十年积威,毕竟在人心中还有相当大的影响力。 “讨贼!”曹髦几乎都能隐隐约约望见相国府中的亭台楼榭。 眼看就要冲破阻拦,成济策马持戈冲出。 兄弟二人脑子虽然不好使,但四肢发达,武力强横,曹髦身边甲士皆不能挡。 成济直冲到辇车面前,曹髦挥剑相迎,成济挥动长戈。 那杆巨大的长戈在曹髦眼中无限放大,而他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锋从背出,曹髦半个身子被撕开,在这一瞬间,曹髦眼中非但没有痛苦,只有解脱,然后坠入车下,他的嘴角犹在颤动,一丝若有若无的声音,“讨……贼……” 曹魏最后的一缕英魂消散在洛阳城中…… 甘露五年五月己丑,未满二十的魏帝曹髦当街被弑。 鼓声停歇,呐喊声停歇,厮杀声停歇。 仿佛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所有目光都转向马上的成济。 “陛下!”李昭、焦伯撕心裂肺的喊道。 成济举起长戈,“杀!” 但中军士卒不为所动,怔怔的看着成济,以及地上的皇帝尸体,很多眼中升起同情之色。 成济吐了一口唾沫,挥动长戈,杀向皇帝召集的“大军”。 无论是甲士,还是杂役、百姓,都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哀声不绝。 任由成济的长戈挥向自己的头颅。 没人反抗了…… 他们完成了自己的承诺,追随他们的皇帝去了。 “司马家今日以刀兵绝陛下,他日亦为刀兵绝之!”李昭眼中流出两行血泪。 下一刻,他的脖颈被成济长戈撕开,一声不吭的栽倒在地。 焦伯仰天咆哮:“弑君者,司马昭也!” “弑君者,司马昭也!”还活着的人奋力呼喊着。 声音冲上云霄,又从云霄上坠下,仿佛整座洛阳城都在回荡着这个声音。 贾充猛省,“一个不留!速斩!” 成倅领着百余部众冲上,一阵乱杀。 三百甲士无一幸免,几百童仆杂役也殒命刀剑之下。 一场混乱终于被平息。 贾充冲成家兄弟二人拱手,“今日之功全在你二人,司马公定会奖赏你成家!” 成济满不在乎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南街上血流成河。 曹髦的尸体就倒在血泊中,无人靠近。 太常王祥非常及时的赶来,于血泊中抱起皇帝尸体,涕泗横流,哭声极其悲切,“老臣无状,老臣惭愧!” 他的确应该惭愧。 曹髦生前对他极为尊重,与郑小同一起被尊为“三老”,宫中问对,王祥凭几持杖,坐北朝南以师道自居,曹髦坐南朝北听其言,王祥陈明王圣帝君臣政化之要以训之,闻者莫不砥砺。 即便如此,王祥也没有站在皇帝一面。 过不多时,司马昭赶来,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贾充,然后嚎啕不止,跪行至曹髦尸体旁,“陛下啊,陛下啊,为何至此啊?” 嚎了两声,戛然而止,非常及时的昏厥过去。 “相国!”王祥赶紧放下皇帝,一双血手来扶司马昭。 贾充、成倅成济、司马伷、司马干、王羡等等全都围拢过来,“相国!” 皇帝继续倒在血泊中…… (本章完) 第五百六十章 后事 作为英明神武的相国不能背负污点,所以污点只能其他人和皇帝自己背。 一日之后,也就是五月初八,郭太后下懿旨,声称当年立曹髦,是因为他“好书疏文章,冀可成济”,未想“情性暴戾,日月滋甚”,连她这个太后都管不住,便主动找相国商量废立之事,相国宅心仁厚,认为皇帝年幼,尚可雕琢,以观后效,未想他得寸进尺,还亲自拿弓箭射太后寝宫,太后数十次想废曹髦,曹髦得知后,竟然贿赂宫女毒杀太后,后事情败露,曹髦亲自带兵入西宫杀太后,幸亏相国及时得知,入宫护驾,皇帝为相国威仪所慑,躲在士卒中逃出东掖门,为乱兵所杀, “此儿既行悖逆不道,而又自陷大祸……宜以民礼葬之,当令内外咸知此儿所行。又尚书王经,凶逆无状,其收经及家属皆诣廷尉!” 褫夺了曹髦的皇帝年号,在位期间年号,均改为高贵乡公某年。 太后如提线木偶一般的诏令,让所有的罪责都归到皇帝本人。 尚书王经因没有参与告密,被廷尉缉拿。 被缉拿之日,王经向其母谢罪,其母颜色不变,笑而应曰:人谁不死,正恐不得其所,以此并命,何恨之有! 满长武因驻守阊阖门,阻挡司马干及王羡,为王羡构陷,司马昭深恨之,拷打致死,其父满伟亦受到牵连,被贬为庶人。 太后的懿旨颁下后,太尉高柔、太常王祥、尚书右仆射王观称:皇帝虽德行有亏,可加恩以王礼葬之,以彰显相国之恩德。 司马昭从其言。 皇帝当街被弑的消息长了翅膀一般飞出洛阳城,飞向东南西北。 速度之快,远超司马昭想象。 举办丧礼时,司马昭正哭的死去活来,连站都站不起来。 “相国,陈使君回洛!”下人前来禀报。 司马昭一下就从地上弹了起来,“可带兵马?” “只有十数骑。” 司马昭又坐回地上,嚎哭起来。 此时他最怕见到的人就是陈泰。 当日在白水,与陈泰有约在先。 你司马家可以篡夺曹魏,但必须给皇帝一个体面。 现在皇帝当街被杀,天下沸沸扬扬,司马家再一次欺骗了陈泰的感情。 未几,陈泰风尘仆仆的赶来,灵堂中的哭声戛然而止,全都怔怔的看着陈泰,尤其是贾充,脑门上冒出了冷汗。 事实上,陈泰根本不愿来,连与司马昭决裂的想法都有了。 但陈泰之舅尚书荀顗亲自写信,颍川其他士族也纷纷来信劝陈泰。 获得分封的陈家子侄里里外外也不停的劝陈泰,他不得不赶回洛阳。 一见到皇帝的灵柩,以及“魏高贵乡公”的灵位,陈泰不禁悲从中来,双膝跪地,老泪纵横,“陛下,臣来晚了!” 这一声“陛下”也形同打了满堂公卿的脸。 但没有一人敢斥责他。 士族之所以崛起,是因为陈泰之父陈群提出的“九品官人法”。 而陈泰,俨然是天下士族之魁首。 司马昭亦相对而泣,“玄伯,今日之事,其如我何?” 陈泰恨声道:“独有斩贾充,夷其三族,稍可以谢天下耳!” 人群之中贾充心中“咯噔”一下,双膝不停的颤抖。 而此时,司马昭的目光也飘过来,在他脸上扫来扫去。 贾充感觉自己的脑袋在屠刀下伸过去又缩回来,凉飕飕的,后背全都是冷汗。 旁边的裴秀、荀勖等人投来幸灾乐祸的眼神,有意无意的挪动身体,好让贾充更直接的暴露在司马昭、陈泰刀子一般的目光之下。 陈泰要杀贾充,士族当然会给面子,司马昭也很可能给这个面子。 不过贾充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之 人,知道此时绝对不能怂,如果他求饶,司马昭会看不起他,一条狗,说杀也就杀了。 如果辩解,只会招来更多的仇恨,群情汹汹之下,他也不得不死。 所以只有默不作声,把一切都扛下来,司马昭才会看到他的利用价值。 良久之后,司马昭刀子一样的目光从贾充脸上挪开,贾充人生最大的危机也离他而去。 司马昭摇摇头,“卿更思其他。” 陈泰道:“岂可使泰复发后言。” 杀贾充之心,不需多说,反正今日必须见点血才说得过去。 司马昭目光在人群中穿梭,忽然落在正看热闹的成济身上。 成济全身一抖。 司马昭冷喝一声,“来人,将成济拿下!” 殿外甲士应声而入。 成济万万没想到这锅怎么就甩到自己头上,他乃司马家之部曲,兄弟二人忠心耿耿,在洛阳城中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主公、主公,成济无罪,成济无罪呀!” 这话一出口,满殿的人都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贾充长长松了一口气。 几个甲士三下五除二就拿出了成济。 司马昭冷哼一声,“成济弑君,大逆不道,千刀万剐,夷其三族!” “啊!”成济撕心裂肺的挣扎着,不过这厮也硬气,已经知道司马昭今日必杀他,“女干贼,女干贼!我有何罪,是你令我弑君!女干贼……” 殿中又变得寂静起来,虽然都知道是司马昭主使的,但说的这么直接就不太好了。 “是你司马老儿要篡位,反来杀我!女干贼啊女干贼!”成济干脆豁了出去。 甲士几记猛拳打在成济嘴上,只听骨头碎裂之声,一口血沫和着牙齿喷出,成济一张血口发出呜呜的声音,似在怒吼,直到被拖了出去。 司马昭尴尬的望着陈泰,“玄伯……” 想说什么,却无从出口。 陈泰气的全身发抖,脸色变得苍白,然后又胀红,忽然一口鲜血喷在司马昭身上,“相国负我……” 整个人软软的倒下。 负他的不仅仅是司马昭,还有司马懿,当年若不是陈泰代表士族去劝曹爽,曹爽未必会妥协。 种种前因后果压在陈泰身上,陈泰终于倒了下去…… “玄伯啊、玄伯!”司马昭慌了起来,赶紧来扶陈泰,“你怎可弃我而去呀……” …… 洛阳城内,数千甲士直奔成家。 一入门便大开杀戒,老幼不留。 成倅知道为司马昭所弃,爬上屋顶,脱去衣物,赤身在屋顶痛骂司马昭,为乱箭射杀,满门老弱,鸡犬不留。 洛阳城外,高贵乡公的葬礼连王礼都没达到,下车数乘,不设旌旐,送行朝臣寥寥无几,葬于洛阳西北三十里瀍涧之滨。 百姓争相前来送行,“是前日所杀天子也。” 或掩面而泣,悲不自胜,或暗自咒骂司马家缺德 第五百六十一章 宿命 一个时代陨落,一个时代崛起。 姑臧之南,乌鞘岭下,旌旗遮天蔽日,铁甲充斥山川草原之上。 再富丽堂皇的装饰,也比不了这些铁血将士触动人心。 无数人的目光聚集在“秦”字大纛之上。 这个字曾经代表一个武功赫赫的时代。 大秦,也最能代表雍凉大地上的将士、百姓。 大秦同样也是压在关东头上的一座山,杨峥数年之间取凉州,下陇西,揽西域、河套入怀,冯飒一战,震动天下,再取关中,下汉中,兵威所至,蜀国称降。 正契合了大秦的气质。 自古能开创盛世者,必然先有强大之武力。 汉如此,隋如此,唐如此,明也是如此。 秦朝中道而殂,本身就是一大憾事。 当今天下,士族豪强如跗骨之蛆,靠寻常药石难以解之,唯有刀兵方能一扫东汉以来的痼疾,重现昔日秦汉之雄风。 蜀中君臣,西域使者,漠北豪酋,雍凉士族,纷纷望着高台上的杨峥,目光复杂。 曹魏对西域的管理沿袭汉制,对西域诸王施行册封,曹真大破河西诸部,斩首五万馀级,获生口十万,羊一百一十一万口,牛八万,遂恢复西域长史府,鄯善、龟兹、于阗、疏勒等国纷纷派遣使节进入洛阳朝拜。 曹魏之所以能稳住西域,皆因武力强大。 往往数千魏军就能打破数万羌胡。 历史上的马循就是如此,数千步骑,大破鲜卑数万人,西域服服帖帖。 数十年,河西叛乱此起彼伏,全都被镇压下去。 现在同样如此,杨峥就是在西平靠刷羌胡起的家,冯飒之战对他的震动也极大。 蜀中君臣士族也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凉州的剽悍。 将士如狼似虎,百姓热情高涨。 刘禅抬起迷蒙的醉眼,望着台上的杨峥,罕有的露出一丝光彩。 似是羡慕,似是缅怀,似是感慨。 眨眼之间,又低沉下去,轻轻叹息一声。 “陛下……”身旁董厥低声道。 刘禅打了个酒嗝,揉了揉额头,昨夜与黄皓宿醉,今日有些不适,不过心中却如明镜一般,“呃,错了,这里没有什么陛下,也没有大汉了,以后就都是秦人。” 刘禅憨厚的笑道。 “安乐公所言甚是。”受到震动最大的是谯周。 作为刘璋、刘备、刘禅三代经历者,从未见到蜀中有过如此气象。 士气如虹,民心如潮。 “天下帝王气,四分移于此!”谯周目光投向台上。 杨峥一身金甲,拄剑立于春风艳阳之中,显得格外耀眼。 大红的披风随风飞扬,如同身后燃起一道烈焰。 台下将士与百姓眼神狂热。 杨峥为他们打开了一条向上的通道,他们亦还之以热血。 战鼓声整齐的响起,号角声随之呜咽,厚重而雄浑。 三鼓之后,群声皆毕。 几百宣义郎站在台上,跟着庞青大声诵念皇帝曹髦的两份诏令。 一份是血诏,一份是寻常绢帛。 由此也可见皇帝心态的转变,血诏说明当年他对大魏还怀着一丝希冀。 后一道诏令,则多多少少有破罐子破摔的想法。 本身也是为了恶心司马昭的晋王。 杨峥忽然想起,这个时候,差不多就是曹髦与司马昭决裂之时了。 也不知洛阳形势如何了。 姑臧距离洛阳太远,消息传过来,需要一定的时间。 心中暗自为年轻的天下惋惜。 曹魏走到今天不是他的错,却要他来承担后果。 即便能顺利击杀司马昭,依旧无法扭转大局。 被分封的士族会重新扶起下一个司马相国…… “……俾君秉义奋身,震迅神武,冯飒一战,洗天下之秽浊,海内忠义之士无不振奋。君复命将,龙骧虎奋,南下击蜀,使魏土光于蜀地,悬旌万里,声教远振,扬大魏之国威……今进君爵为秦,君其正王位,以柱国大将军领凉、秦、雍、益之众,敬服朕命,简恤尔众,克绥庶绩!” 有了皇帝的这份诏令,杨峥的秦王堂堂正正。 台下响起海啸般的欢呼声。 “大秦、大秦!” “秦王、秦王!” 时隔四百六十多年,大秦再一次在关西大地上响起。 很多老卒都泪流满面。 比站在台上的杨峥还要激动。 尤其曾经是秦胡的那群人,视自己为大秦后裔。 羌人、鲜卑则无所谓,只要是国号就行。 匈奴人则更倾向于汉,他们自认为是汉朝公主的后代。 念完皇帝诏令后,庞青接着念凉州行台起草的檄文: “吾本陈郡一卒,因天命眷顾,数年之间,纠合四方忠义之士,灭冶无戴,诛迷当,统合羌、胡之众,沐浴王化,意在为大魏镇守西土,为华夏抚慰诸部,然司马氏篡逆凶起,以诈术取权柄,废帝弑后,暴虐无道,无故而伐我西土,招致冯飒惨败,岂非天命在我大秦耶?凡我大秦之将士、百姓,皆当与吾砥砺前行,一扫关东之秽气,还天下朗朗乾坤,成恢弘之盛世,共享太平安康!” “秦王万岁!” 山崩海啸的欢呼冲天而起。 整个乌鞘岭下仿佛沸腾了一般。 不,是燃烧。 无数旌旗摇动,仿佛烈焰在熊熊燃烧。 两百多年了,沉沦的雍凉大地再一次崛起,再一次团结在“秦”字大旗之下。 此刻,杨峥就是秦王了。 十七年腥风血雨征战关西,无数忠勇之士倒下,终于换来了这顶王冠。 但同时,压在身上的担子也更大了。 天下万物皆可弃,唯独人心不可辜负。 没有将士和百姓的支持,杨峥一个人也走不到今天。 同样,这也是天下大势使然。 司马昭分封士族是逆天而行,大秦灭六国,取消分封制,才有大汉的波澜壮阔。 站在如今的位置上,杨峥能清晰感觉到时代的巨手在推着他前行。 世人常说天命无常,杨峥却觉得,天命从来没有改变过。 历代王朝都是如此。 崛起、豪强、士族、门阀、垄断…… 然后王朝挣扎,变法,再然后,重新洗牌…… 不仅是中土王朝,中土之外,更为惨烈和直接。 今日之大秦被赋予昔日之大秦同样的使命。 这也是宿命! 第五百六十二章 封赏 “拜见秦王!” 一队队士卒自高台下走过。 很多人都曾经跟杨峥并肩战斗过。 一万步卒,一万骑兵,有亲军,有府兵,也有屯田奴隶。 穿上盔甲,提起刀矛,雄赳赳气昂昂。 队形略有些散乱。 不过没人关心这些细节,正如没人关心今日的封王大典略有些寒酸一样。 气势、气象、气质,才是他们最先感触到的东西。 步卒和骑兵从西向东,人人虎背熊腰,龙马精神。 喊的最大声的是从各大屯田挑选而来的奴隶,能分享这份荣耀让他们异常感动。 最特殊的是一支残兵队伍。 缺手缺脚,有人坐在木车上被推了上来。 “拜见秦王!” 他们用尽全身所有力气喊出最大的声音。 杨峥在台上冲他们拱手,而他们有的人早已热泪盈眶,“大秦、大秦!” 他们虽然不能上战场,却依旧为大秦贡献着自己的力量。 成为民间的伍长、什长、屯长、亭长,让杨峥的意志能贯彻到乡野之间。 凉州不同于中原,宗族林立。 很多城池村落在连绵的战争中毁了又建,建了又毁,凉州大量吸收羌胡之后,新的村落如雨后春笋一般破土而出,没有宗族,全靠他们维持民间秩序。 事实上只要杨峥一声令下,这些散落民间的残兵们,能为杨峥弄起一支“百万大军”! 所以此次观兵,等的不是西域使者和漠北豪酋,等的是他们。 每个人都加了宣义掾的称号。 形同杨峥的部曲和家臣。 这也是杨峥最大的力量来源。 杨峥也给了他们最大的荣耀和尊严。 两万余军在旷野上行走,不是战场,杀伐之气却更重。 马上的骑兵,全身裹在铁甲中,只露出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 无数道森然眼神的汇集,将杨峥的兵威推向极致。 什么礼义廉耻,都没有刀剑战马来的直接。 杨峥静静的看着将士们走过。 台下一片死寂。 无论是西域王子,还是漠北豪酋,都能看出这支军队的强大。 正是他们数月之前,以五万人击败了中原的十六万大军。 “立!”刘珩在台上大吼一声。 身后的宣义郎跟着呼喊,声音传到每一个角落。 两万将士停下脚步,手中长矛刀盾拄在地上,发出整齐的轰隆声。 宛如闷雷响起。 “秦王有令,封赏有功诸将!” “刷”的一声,士卒转向南面,对着各方使者。 长矛攒刺向天空。 “左长史杜预领益州刺史,进镇南将军,假节都督蜀中诸军事,封丰乐亭侯,录前后功,加护军!” “右长史鲁芝领雍州刺史,封阴平侯,录前后功,加上护军!” “閺乡侯卫瓘升秦王府尚书令,加护军。” “索靖升秦王府司马,加护军。” 有军功才能封侯,索靖没有军功,所以不能封侯,而卫瓘原本就承袭了其父卫觊的閺乡侯,已经是秦国最高规格了,没必要再升,一个尚书令基本就定了他在秦国的位置。 原本杨峥打算让卫瓘出任并州刺史,都督并州诸军。 但并州有周煜在,兵权也在他手上,卫瓘就不合适了,所以调回中枢,继续为杨峥出谋划策。 其他的杜宽、张斅、张焕、皇甫谧各有封赏,不能封侯,杨峥抄袭东吴孙休的办法,设博士。 杨济杨嚣,都加了虎贲郎将勋位。 还有谯周、张绍、樊建等大臣,各赐以大学士衔。 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张 辅、常忌、寿良三人,成了尚书郎。 文臣封完,接着就是武将。 庞会是曹魏的后将军,杨峥承认,但这厮实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军功,跟在文鸯后面捡漏都没捡到东西。杨峥只能给他加个鹰扬郎将,继续养着。 张特进镇东将军,假节都督关中诸军事,加护军,封东阳亭侯。 周煜进镇北将军,都督并州诸军事,加护军,封褒云亭侯。 尹春为镇西将军,都督西域诸军事,加虎贲郎将,汉昌亭侯。 霍弋为南中都督,建威将军,加虎贲郎将,金水亭侯。 罗宪为永安都督,翊军将军,虎贲郎将。 孟观为抚军将军,刘珩被封为护军将军,庞青为领军将军。 蒙虓为虎威将军,文鸯为荡寇将军,马循为平虏将军,周旨为壮武将军,李特为忠武将军,田章为宣威将军。 阵亡的田续也得到一个建武将军。 自尹春以下皆封关内侯,加虎贲郎将。 秦国的侯爵只领钱帛封赏,勋号分赐土地。 有功将士也一一得到封赏。 大量的甲士、勇士、猛士、云骑郎、飞骑郎新鲜出炉,杨峥亲自为他们策勋和封赏。 整整忙碌了五天,才算告一段落。 这五天里,百姓每天都来观瞻。 杨峥还特意为他们准备了肉粥,算是大秦的一项福利。 五天之后,洛阳剧变的消息也传来了。 皇帝曹髦被当街弑杀! 杨峥虽然知道历史的走向,依然怒不可遏,吃相这么难看的,也就司马家一家了。 人家董卓也知道关起门,偷偷摸摸的鸩杀。 而当时的汉少帝还是退位为弘农王。 司马昭也算开了历史的先河。 这口黑锅比司马懿更大。 刚刚沉寂在欢乐之中的姑臧,又迎来暴风骤雨。 很多使者都期待着杨峥下一步。 杨峥下令举国为天子曹髦服丧,本来庞青建议趁着这个机会,表演一番忠臣形象,但杨峥实在没有这个兴致了。 一来太累,二来,对曹髦始终保持着一丝敬意,不愿上台表演。 不过司马昭还是要骂的。 只让陈寿、李密等人起草一份檄文,痛骂一番也就差不多了。 大战刚刚停歇,蜀中关中还未消化,此时也不是进攻的时候。 潼关、武关、蒲坂挡在那儿,想进攻也没有门路。 再者,进攻也不急于一时。 这口黑锅可以随时拿出来用。 当年关羽被东吴偷袭,刘备不也是准备了一年多才开始伐吴的? 回到府中,杨峥在家中设了曹髦灵位,与夏侯芷一起祭拜。 “曹氏的仇,夏侯氏的仇,孤定当报之!”杨峥给曹髦磕了一个头,算是为这位年轻而勇敢的皇帝最后送行。 第五百六十三章 卧病 “相国太着急了。”钟会摇摇头。 当年司马师凶名赫赫,也不敢走这一步。 司马昭篡个位,弄得天下人尽皆知不说,还当街弑君。 “如此一来,都督岂不是有机会?”蒋斌现在成了钟会的心腹,与钟会形影不离。 钟会却摇摇头,“王凌和毌丘俭败于太急躁,司马氏已历三代,根基深固,而曹氏早就是朽木,皇帝杀了也就杀了,再立一个就是,司马家还怕这区区骂名?关键是士族,占田制加上五等爵分封,还有谁会反对相国?而我们在淮北的根基并不深厚,屯田被废,屯田客离散,我们能起多少人马?” 钟会清醒无比,手上三万多中军,加上两万多蜀军,根本无法动摇司马家的江山。 北面是卢钦,南面是石包,西面是州泰,只要钟会敢动,就会重现当年毌丘俭的困局,被四面包围,泰山压顶。 石包、州泰二人都是宿将。 而卢钦也非泛泛之辈,乃卢植之孙,范阳卢氏出身,在军镇中宽勐相济,政绩斐然,清正廉洁,不营私产,深得士卒百姓之心。 其沉稳持重,恰恰是钟会的对手。 蒋斌连连点头,“可惜大好时机。” “时不利兮骓不逝,空有时,而无机,并非时机,相国不擅兵略,却擅人心,有他在,我们并无多少机会。” “传闻相国只有五十……岂非我等没有机会了?”蒋斌诧异道。 这简直不是他认识的钟会。 居然会如此忌惮一个人。 不过转念一想,司马昭能在冯飒之战后迅速稳定人心,也非寻常之辈。 当街弑君这种事都出来了,中原士族没有一人为曹魏鸣不平…… 是司马氏太强大,还是士族太道貌岸然? 钟会诡异一笑,“那就要看苍天能给相国多少寿数了。” 其后,淮北镇变得异常安分守己,钟会也低调起来,还按时上缴赋税,似乎只图苟安。 一封信从淮北送往洛阳。 “相国日理万机,当以身体为重,会在淮北,甚是思念,多为相国祈福……” 司马昭读着读着就咳嗽起来。 冯飒之战后,他身体一直不佳,现在又弄出当街弑君之事,心情更加沉郁,故友陈泰的死,也让他生出一丝歉意。 当然,这些对他的打击都不是致命的。 最大的打击是,他已经不可能走向朝思夜想的那个位置了。 曹髦溅了他一身的血,他不在乎眼下,也要在乎百年之后,为子孙考虑。 一个人理想覆灭,心气也就下来了。 司马昭明显的苍老了几分,身体也越来越差。 此外,杨峥称王对他的打击也不小。 还是秦王,明显是压住他的晋王一头。 钟会隔三差五的就给他一封信,不是表忠心,就是在说他有多怀念以往君臣相知的日子。 司马昭自然也知道钟会是在试探,只是现在的他的确腾不出手。 不然钟会就没有这么好的闲情雅致了。 “新帝登基大典已经完毕,封父亲为晋王,加九锡,我家子弟,尚未有爵位者皆封亭侯,赐钱千万,帛万匹。”司马炎恭恭敬敬道。 司马昭卧病在床,朝中大事皆由司马炎、贾充、裴秀、荀勖一同打理。 新帝曹奂,乃魏武之子燕王曹宇之子。 文帝曹丕十个子嗣大多夭折,只剩下一个明帝曹叡也不长寿。 而明帝三个儿子也早夭,过继曹芳为养子。 所以只能寻到曹宇一脉,曹氏之凋零也可见一斑。 “代我推辞了。”司马昭长叹一声。 既然无法走到最后那个位置,一个晋王要不要也就无所谓了。 拿了反而还夹在杨峥秦王之下。 刚刚当街弑君,才一个月就封晋王,对外也说不过去。 “儿领命。”司马炎立发委地,手垂过膝,士族由此吹捧他非人臣之相。 娶弘农杨氏之女杨艳。 身边聚集张华、羊秀、刘弘、夏侯咸、苏愉、严询等一众文武,贾充、裴秀、荀勖也与他越走越近。 当然,司马昭的选择不止司马炎,还有被过继给司马师一脉的司马攸,这些年名气也越来越大。 朝中支持者日盛。 原本司马攸才是司马家的继承人,当年被司马懿看重,所以过继给司马师,准备继承大统。 然而司马师早死,司马昭上台,风向就变了。 司马昭当然更倾向自己的嫡长子。 而眼下的局势,也只有更年长一些的司马炎才能镇住局面。 “钟会尾大不掉,他日必为大祸。”在一旁的贾充没有忘记老冤家。 司马昭闭眼沉思一阵,“先不动他,占田制推广数年之后,中原自安,钟会孤身一人,必败无疑。” 钟会想在中原打开局面,基本不可能。 东北面是山东士族,西北面是最密集的颍川士族。 钟会名声不佳,与士族之间的关系也不好,得不得他们的支持,也就无法挺进中原。 “既然相国不愿进爵,可令世子领晋公,早定名位,以安士庶之心。”贾充担忧的看着司马昭,话是这么不错,问题是司马昭的身体令人担忧。 司马炎眼神热切起来,新帝曹奂封他为抚军大将军,新昌乡侯。 不过这些都无法满足司马炎日渐膨胀的权欲。 这些年司马昭刻意培养,麾下的人才越聚越多,实力也逐渐壮大。 司马昭咳嗽两声,瞥了一眼司马炎与贾充,“更衣,随吾去拜祭玄伯。” 司马炎一脸失望。 他现在虽然是世子,但地位并不稳固。 司马攸在后面奋起直追,身边也聚集了一群才俊,甄德、成粲、刘暾、郑默、王济。 尤以甄德、郑默、成粲老臣为首,甄德代表西平郭氏,也就是郭太后一支。 每个姓氏的背后各有一个大士族。 司马昭虽然倾心司马炎,但最终花落谁家,尚未可知。 陈泰的葬礼比皇帝曹髦还要隆重,宫中御用的秘器,朝服一具,衣一袭,钱三十万,布百匹,及葬,给节、幢、麾、曲盖、追锋车、鼓吹、介士、大车,前后三十里,天下士族争相前来送葬。 司马昭喟然一叹,本来陈泰是他最倚重的人,文武双全,高风亮节,有他在并州,洛阳高枕无忧,现在他去了,河东、上党就有些放心不下了。 西贼如此强悍,唐彬、刘弘二人能担重任? 问题在于,司马昭想物色新人选,别人也不敢去。 很明显,河东会成为下一场大战的核心之地。 82中文网 第五百六十四章 划分 杨峥想休整,有人却不想。 “今陈泰已死,并州惊惧,唐彬、刘弘皆不足虑,我军声势正隆,何不一鼓而下河东、上党,击破潼关,如此,则洛阳之北再无屏障,长安之西皆为秦土,不需大王出动中军,太原一万铁骑两万府兵并草原之众足以破贼!” 请战的是新任镇北将军周煜。 司马昭弑君,黑锅正满天飞。 这个时候的确是个好时机,加上陈泰呕血而死,心腹大患已死,的确有很大机会。 不过杨峥的心有些悬,诸将之中,周煜的兵略其实差了些意思。 最出名的战绩也就当年侵袭邓艾粮道,没有恶战血战。 这么多年,也多是镇守一方。 “上党、河东不可击也!陈泰已布置防线,设阴地关,修离石城,依山立围,凭水建堡,我军骑兵亦难以驰骋。”卫瓘第一个反对。 他在雁门太原一年多,熟悉北面军情。 太原才到手几个月,又要南下大战,杨峥自然不愿。 秦国新立,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处理。 杨峥召回卫瓘,以及提拔陈寿、李密、张辅、寿良、常忌等人,就是为了整合内部。 不把蜀中的力量释放出来,等于一只手在跟司马家的三只手掰手腕。 还有偌大的关中休要充实。 姑臧虽好,但道路太远,无法快速沟通蜀中、并州。 此外,这一战俘虏了大量中军,几个月下来,很多人已经转变。 杨峥本就是中军出身,所以很多人在宣义郎的规劝下,愿意为大秦而战。 种种事务,千头万绪,现在最不应该的就是重新发起大战。 从地缘上看,即便拿下河东、上党,也很难守住,司马昭一定会玩命反扑。 关中丢了也就丢了,这么多年,本来就残破不已。 但河东早就被划为司隶,一直是洛阳核心区域。 上党更不必多言。 其地位比太原更重,俯瞰中州,肘臂河东、并州,则谓中原之咽喉也! 周煜之所以不能兵出太行山,大掠河北,一大原因就是上党在背后盯着。 赵国时,秦赵为了上党不惜倾国而战。 关中都没稳固,若是把国力投入几千里外的上党,与司马家倾国大战,完全是战略上的冒进。 即便打下来又如何? 河北、河南、洛阳、弘农四个方向围攻,怎么守? 这相当于孤身一人提着刀,千里迢迢冲到别人家里去打劫,别人能不玩命? “眼下当务之急乃整合内部,大秦的国都当在长安!”杨峥直接了当道。 当然,他也知道周煜的心思。 杜预、张特战功赫赫,连刘珩、庞青、孟观这些后辈都窜起来来,他身后没有战功撑着,心里不踏实。 但不能为了他一人的战功,而影响战略规划。 仗不是这么打的。 这么多年与周煜分隔异地,即便是老兄弟,也不免生疏起来。 连年征战,穷兵黩武,府库空虚,在没有消化蜀中之前,凉州其实已经到了极限…… 以前杨峥光着脚,可以肆无忌惮天马行空,但现在既然立国,就要一步一个脚印。 而现在的中原,绝非一两场大胜就能平定的。 东西魏争了几十年,还是高家出了个人才,才把江山送给关西。 堂中诸人面色和缓了许多,可见很多人都不愿再起大战。 “臣建议,划天水、陇西、南安、广魏、安定为秦州,以北地、朔方、九原、雁门、定襄、太原为并州,扶风、冯翊、京兆为司隶,河西为凉州不变,西域化为西州,汉中、阴平、武都三郡划为梁州,蜀中划为益州!”寿良拱手道。 此策是行台商议多日的结果。 如此一来,秦国就有八州之地,拿出去也挺唬人的。 但杨峥早已看出其中弊病。 陇右、汉中、蜀中自成一州,岂不是加剧他们的格局? 这些地方都有天险。 如秦州,西有黄河,东有陇山,南有祁山,几十年后,这块地的豪强们壮大后,把门一关,自己过日子。 汉中、蜀中更不用说。 这种划法,本身就加剧了地方割据。 杨峥看了一眼寿良,再看看其他人,这么一个有明显缺陷的建议,为何会通过行台? 庞青一声不吭,但杜宽、张斅眼中有明显的笑意,接近于幸灾乐祸。 杨峥心中一动,自己这么大规模的启用蜀中士人,肯定让凉州本土士人心中不太舒服了。 其实这几年一直在暗中打压凉州士族豪强。 不是真正的才学之士,根本上不了台面,也无法通过考试。 关东那套门荫入仕在凉州行不通,一切都看科举,科举之后,还有杨峥或者鲁芝的亲自面试,不学无术或者才干不足的士族豪强子弟都被按了下去。 此策应该是蜀中士人主导,他们大多年轻,还不清楚凉州的水有多深,也不清楚杨峥的性格,所以推出这么个不温不火的折中之法,照顾到方方面面的利益。 别小看州郡划分,里面暗藏的门道太多。 当年曹爽就是因为划分清河、平原二郡,而得罪了不少人,连孙礼都闹翻了。 而此事司马懿的挑唆而出的。 别人看不出,卫瓘绝对看的出,但他一言不发,其中深意就值得玩味了。 或许他乐于蜀中士人与凉州士人相抗? 杨峥细细思索了一番,忽然也就明白其中的深意了。 历史上的将相和是童话,不是政治的本质。 政治的本质就是内斗。 若是现在凉州上下异口同声,那么问题才更大。 说明士人们已经结成一个新的同盟…… 中原不就是如此? 这其中的道理并不深刻,杨峥做了这么多年的凉州之主,早就知道其中真谛。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视角,也就有了自己的立场。 不过,这种竞争还在合理可控范围之内,问题不大,杨峥可以接受。 没有内争,问题才大。 “此策还需多思量思量。”卫瓘及时出言道。 杨峥委婉道:“的确稍有不妥。” 杜宽、张斅、张焕、皇甫陶眼中掠过一缕异色。 寿良脸色一红,第一次献策就被拒绝,对蜀中士人的打击很大。 杨峥也微微头疼,要平衡各方势力,把他们扭到一起,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82中文网 第五百六十五章 请战 “陇右、蜀中、汉中皆有山河之险,不可独为一州。”杨峥干脆挑明了说。 他们在忌惮士族豪强,杨峥无所谓。 州郡划分的好,对士族豪强是降维打击。 也是中枢对抗地方的有力手段,华夏最终没有拆分成一个个小国,亦是在此。 所以历朝历代,州郡总在不停的变动中。 杨峥站在历史上的长河上,看到的更多。 而后世的地图,他早已无比熟悉。 “以河曲、金城、陇西、安定为河州,废除广魏郡,合并为南安郡,南安、武都、阴平为祁州,北地、祁连、朔方、汉中、天水、扶风、冯翊、京兆为司隶!西平、武威、张掖、居延、酒泉为凉州,西海、敦煌、高昌、尹吾、轮台、海头城为西州,九原、雁门、定襄、太原为并州,蜀郡、朱提、越巂、牂柯、建宁为益州,巴郡、犍为、巴西、广汉、永安划为江州!” 杨峥以剑锋在沙盘上勾画,山川河流在剑尖下不断被分割。 所谓宰割天下,大概就是此意。 其实蜀国的版图非常大。 一个南中就有七郡,涵盖后世云南、贵州等地。 虽然很多地方没有实控,但精华地区全部掌握在手中。 杨峥这套划分,几乎将秦国划的散碎。 任何一个地缘板块,都无法独占山川之险。 尤其是司隶,占了陇山,又占了半个秦岭,还占了黄河前套,周围没有任何一个板块能对司隶构成威胁。 而一旦周围有叛乱,长安大军随时可四面出击。 同样是八州,强干弱枝,互相牵制。 其实北地、朔方与关中之间还有一大块土地——河南地。 但不过现在以秦国的人口显然覆盖不了那里。 以后作为骑兵的练兵场和猎场也不错。 杜宽、张斅、张焕、皇甫陶等人面面相觑。 常忌、寿良、陈寿、李密暗自点头。 卫瓘拱手道:“大王慧眼独具。” 杨峥收回长剑,目光落在蜀中士人脸上,“以后都是大秦的臣子,多多谏言,大秦绝不会因言制罪,尔等也无需患得患失,一切以大秦强盛为基!” 不是蜀中士人才干不足,而是想的太多。 “臣等定会殚精竭虑!”寿良等人拱手道。 杨峥点点头,新划分州郡,自然会牵扯太多人的利益,后面的阻力肯定不会小,比如,很多豪强的土地并不限于一郡,他们当然不愿意分开。 必须有专人督导方能施行。 “常忌、张辅,现升你二人为镇抚司副司丞,可调动镇抚司以及当地府兵,处理此务!” “臣领命!”二人拱手。 除了他们两人,卫瓘也会在中枢予以必要的支持。 杨峥还准备了一支五千人的精骑,以防万一。 一个豪强就是一个小诸侯,划分州郡,就是在划分他们的利益。 但,杨峥若是不做,秦国就无法聚集足够的力量。 现在是秦国士族豪强最虚弱的时候,如果现在都对付不了,以后就更不可能了。 各种细节反复推敲了一个下午。 傍晚,才基本敲定到各郡各县的划分。 杨峥提供一个大致方向,剩下的就要靠他们群策群力了。 秦王府准备了一场晚宴。 杨峥对待部下一向大方,蒲陶酒、烤全羊,撒上与黄金等价的胡椒,还有各种西域瓜果,除了没有丝竹管弦舞姬乐工,什么都有了。 杨峥也频频对李密、陈寿、常忌等人举杯,盛赞蜀中文华繁盛。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蜀中士人喜形于色。 酒宴正酣之时,太原的信又到了,还是周煜写的。 “刘弘黄口竖子,镇守上党要冲,此千载难逢之机也……臣愿统帅太原诸军,为大王攻取上党,上党若下,则河东指掌可定,洛阳亦在眼前……” 杨峥眉头一皱。 这种口吻本来就是兵家之大忌,有轻敌之心。 而这也是现在军中普遍存在的问题。 五万铁骑破十六万中军,何其辉煌,也让很多人盲目自信了。 忘记了为了吸引司马昭的十六大军做了多少努力,战死多少将士,冻死多少战马牲畜…… “刘弘出身沛国相县,扬州刺史刘馥之孙、镇北将军刘靖之子,与司马炎同居于洛阳永安里,为司马氏亲厚,颇有文略,武略如何,并不知晓……”庞青翻出小红本道。 卫瓘道:“大秦新立,军中之事亦迫在眉睫。” 杨峥点点头。 姑臧的问题再一次出现,消息从太原传来,数千里,至少半个月。 而这半个月发生什么很难预料。 而杨峥一向舍得放权,当年刘珩自作主张,连续屠城,敌人望风而靡,虽然顺利拿下雁门,但也开了一个先河。 今日之果,昨日之因。 现在,若周煜也这么做,问题就大了。 杨峥能从字里行间看出他的求战心切。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连忙令秘书郎李密写了一封军令,不得出战,固守太原! 其实只要好好守住太原,等杨峥把蜀中人口释放出来,填充关中,再慢慢侵蚀河东最为稳妥,然而形势总不会这么顺利。 这封军令也不知来不来的及。 焦急等待几日之后,先到的是孟观的情报。 称唐彬、刘弘、诸葛绪都是深有兵略之人,不可等闲视之,河东、上党、潼关全部都被陈泰加强过,非倾国之兵难以攻克。 杨峥心头阴云增多了几分。 孟观早年就是处理细作事务的,他的评估大致不会出错。 “事不宜迟,恐怕周将军已经兵败上党,大王宜早做打算!”卫瓘直接了当道。 杨峥叹了口气,“周煜若败,太原恐不保!” 这是最坏的结果。 而太原丢失,对刚刚建立的秦国而言,无异于一次打击。 关键,让秦军百战百胜的神话破灭了。 “周煜与我皆起于草莽刀兵之中……此皆吾之过也!” 周煜的能力其实略有不足,独挡一面有些勉强,杨峥碍于元从故旧,才提拔高位的。 不可能每个人都是张特、孟观这样的人。 在杜预、张特、文鸯、田章、孟观这些将领中,有些相形见绌了。 卫瓘笑着安慰道:“大王无需忧虑,周将军身经百战,麾下将士亦是精锐,猝然勐击,或许能夺下上党!” “但愿如此!”杨峥只能往最好的方面去想。 82中文网 第五百六十六章 孤军 太原。 此时的周煜还在犹豫不定。 陈泰一死,司马氏在并州的定心骨折断,并州魏军正处于惊惶之中。 斥候回传的各种消息都印证了这一点。 榆次、阳邑、上艾、大陵诸地的烽燧、坞堡望见秦军斥候,便一哄而散。 十几个斥候小队,就能占领一座县城。 拜刘珩连续屠城所赐,并州的州郡兵对秦军畏惧到了极点。 冯飒之战,五万秦军破司马昭十六万,对关东的心理冲击无以复加。 而洛阳当街弑君,陈泰吐血而亡,更让并州守军士气大减。 这是外部环境。 于内,周煜升任镇北将军、并州都督,军中颇有微词。 凉州一向以军功为重,几乎每一位大将都有拿得出手的战绩,连刘珩、庞青、孟观这些后辈都有,更不用说名震天下的文鸯,攻破蜀国的田章、李特、周旨等人。 别人不敢当面说,周煜岂能熟视无睹? 而且今年他已经四十了。 作为一个战将,四十岁在战场上已经有些力不从心。 周煜一寸一寸抚摸着长剑,这柄剑还是杨峥亲自赐予的,千锤百炼,做工精细,装饰华丽,剑鞘上镶嵌七颗来自西域的宝石。 秋水一般剑身映照着他满脸皱纹的脸。 这时代的人普遍苍老的快,尤其是在西北,常年风吹日晒。 看着自己的脸,周煜眼神逐渐坚决,“某原是中军一什长,跟随大王血战十余年,方有今日,今上党空虚,敌军惊惧,战机稍纵即逝,拿下上党,方能报效大王知遇之恩!” “愿遵都督军令!”将校们喜形于色,只要是打仗,他们都义无反顾。 周煜做出这个决定,跟他们也有很大的关系。 总有人不停的请战。 几次小规模的试探攻击,敌军的确不堪一击,一见到“秦”字大旗,便远遁数十里。 从秦王崛起至今,征战沙场,未尝一败,早已培养出一大群骄兵悍将。 而敌军的胆怯,更刺激了他们的凶性。 “出征!”周煜合上长剑。 太原城中,战鼓雷动,战马嘶鸣。 七千骑兵,九千步军,八千府兵,八千鲜卑义从,浩浩荡荡南下。 城墙上,马隆望着逐渐远去的大军低声叹气。 封赏诸将,马隆没有战功,又不愿与魏军为敌,只得了一个偏将军,鹰扬郎将。 不过马隆并不在乎,秦国战将如云,的确不差他一个。 一个提了要求的降将,能封偏将,已经足够了。 当年张辽、张郃等名将投降魏武时,也不过一偏将。 “将军为何叹气?”亲信王延问道。 马隆左右看了一眼,并无外人,“此战恐怕凶多吉少。” “这是为何?”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周都督领兵冒进,只顾眼前之利,焉能不败?洛阳虽败,然人物鼎盛,岂会不知兵法?司马昭不擅领兵,却擅用人,既然以唐彬、刘弘为将,此二人必有才干!上党为中原咽喉,高屋建瓴,俯视太原,利于步卒防守,我军骑兵不利攻城,是以此战不利。” “将军既然知道,为何不劝都督?” 马隆苦笑一声,“若是卫先生在此,尚能听我劝谏,周都督……岂会听一降将之言?” 马隆当年劝过诸葛诞,也劝过石鉴,但全都被当成耳旁风。 这么多年的连续打击,让马隆成熟稳重了许多。 世上能真心实意听人劝的有几人? 周煜位高权重,身边簇拥着人求战心切,异口同声,马隆若是劝了,只会引来别人的记恨。 “传言秦王虚怀纳谏……”王延低声道。 “秦王是秦王,周都督是周都督,或许只是我多想了,让兄弟们做好准备,太原不可失!”马隆不想跟司马昭打,但若是别人打他,就另当别论了。 事实上,周煜的三万大军前期异常顺利。 顺汾水而下,陈泰布置的防线望风披靡,连刚刚兴建的阴地关都一哄而散。 众将皆大喜,“魏人如此不济,早知如此,当直入洛阳!” “司马昭弑君,臭名昭着,我等兴义旗,讨伐司马氏,当然无往不利。”周煜也心花怒放。 “干脆分出一军,都督取上党,走白陉,属下取河东,走轵关陉,会师河内,先撅了司马氏的祖坟,屠了司马氏的祖邑,然后攻破孟津,兵临洛阳,即便打不下洛阳,也能吓一吓司马老儿!”偏将杜河的话引起了一大片的附和声。 不是他们狂妄,而是魏军实在不堪一击。 不过周煜没有被冲昏头脑,冷声道:“兵策既定,岂能说改就改?先拿下上党,再取河东,打通并州与关中的联系!” “唯!”将领嘴上称是,脸上神色却不以为然。 这些将领多是羌胡出身,杜河也是賨人,生性剽悍,无风都要起三尺浪,更何况是在军中? 还有草原上来的鲜卑义从,进入内地,自行劫掠。 不过好在敌人不堪一击。 进入上党地界,魏军仍旧没有抵抗。 只是凭城而守。 秦军对魏军的轻视更甚,轻易就渡过了沁水,逼进谒戾山,地势逐渐变高起来,道路崎区,到处都是坑坑洼洼,不断有马腿被折断。 四面哨探的斥候,出去的多,回来的却渐渐变少。 周煜也是从骆谷中杀出的,二十多年的征战,警觉性极高。 已经隐隐感觉不妙了。 榆次、阳邑、大陵这些地方放弃也就放弃了,连沁水也不要了? 远处高耸的城墙遥遥在望,周围青山仿佛屏障,连绵树林的枝丫仿佛矛戟伸出。 正是五月末春夏之交的时节,却无飞鸟,亦无走兽,山川之间隐隐透着杀气。 上党者,与天为党,故名上党! 走到此地,士卒和战马都困乏不堪。 “全军停止前行,安营扎寨!”不知不觉间,周煜额头上蒙上一层冷汗。 将左们却大不乐意,“前方即是壶关,拿下此城休整岂不更妙?” 一路高歌勐进,让他们失去了对危险的警觉。 周煜一个冷眼扫过来,众人这才不敢多说。 然而为时已晚,地面微微震动,西、南两面,无数的黑甲犹如潮水一般涌出,居高临下。 西面一杆“唐”字大旗,南面一杆“刘”字大旗。 漫山遍野都是盔甲铿锵之声。 山川树林中只见飘动的旌旗。 地动山摇间,草木皆成兵。 看争魏首发就记住域名:.w.8.2...m。82中文网手机域名: 第五百六十七章 迁都议 周煜的心沉入谷底。 这是敌人设置的一个陷阱。 陈泰虽然倒了,但偌大的中原绝不会后继乏力。 杨峥、张特、周煜三人本身就是中原出身…… 漫山遍野,鼓声阵阵,呼喝如雷,仿佛有无穷无尽的敌军涌出。 八千余鲜卑义从当即一哄而散,冲击己方。 让士气更加低靡。 周煜大喝:“擅退者斩!” 亲兵大声重复。 不过依旧无法遏制义从们的溃逃。 连带的一些府兵也跟着逃散。 所谓义从,本就是草原上马匪和小部落,跟着秦军进来劫掠的,现在形势不妙,当然要望风而逃。 而太原府兵,当初司马昭弄出官九民一的田赋,很多河北百姓在宣义使的鼓动下纷纷西逃。 但现在司马昭颁布占田制,谁占了田,田就是谁的,对百姓吸引力极大。 很多人又开始回返故乡。 刚刚建立的折冲府不断有人逃走。 府兵的战斗力可想而知。 周煜连杀三个鲜卑义从,依然无法止住溃势,脸色一沉当机立断,“射杀!” 一排步卒持弩向前,对着逃窜的人群放箭。 惨叫声此起彼伏,才稍稍遏制了溃败之势。 最先骑马逃窜的鲜卑义从也逃出去,没跑几步,就遭到山林里弓弩的射杀。 敌人弓弩上躲在大树上,被繁茂的树叶遮挡。 漫天箭雨倾泄而下。 周煜忽然嗅到一种熟悉的味道,此情此景太像当年骆谷突围。 然而当时兵败如山倒,现在秦军的虽然惊讶,但并未溃散,作为核心战力的七千骑兵、九千步军从未后退一步。 “都督可领骑兵先退,属下断后!”杜河拱手道。 周煜望了一眼南面的山丘,北面的树林,退自然是能退,不过这九千步卒肯定交代在此…… 就这么退了怎么跟秦王交代? 怎么跟凉州父老交代? “结阵!”周煜拔剑在手,咬牙冷冷吐出两个字。 秦军士卒毕竟是百战精锐,如此不利局面,依旧没有崩溃,迅速靠拢,步卒立起盾牌长矛,骑兵下马,持弩在后,将战马护在中间。 “杀、杀、杀!” 勐虎被困,依旧不减勐兽本色。 唐彬望着秦军大阵,眉头微微皱起,“西贼竟然剽悍如斯!” “杨峥十年之间,崛起于荒域,吞羌胡,战鲜卑,却匈奴,连败郭淮、邓艾、王基,乃当世之虎狼也,其部众自然也是虎狼。”刘弘穿着一身儒甲,外披一件青色儒袍,举止从容,谈吐优雅。 “杨峥固然是一世之雄,然其部下未必全是豪杰。”唐彬悠悠道。 “杨峥不过一屠夫尔,在凉州能成事,在中原,早就为司马公所诛!”屁股决定脑袋。 刘弘跟司马炎一起长大,自然站在司马家一边。 唐彬虽然不太同意,但也只是一笑了之,“诚如叔和所言也!” 二人都是文武双全之人,唐彬两年前就是司马昭的掾吏,而刘弘自幼与司马炎一起长大。 不是尸位素餐的寻常士族。 陈泰死后,司马昭为上党、河东二郡深感忧虑,河东背后是弘农、是潼关,上党背后是河内、孟津,任何一郡丢失,洛阳便及及可危。 所以增派了两万中军,交给唐彬、刘弘。 河东、上党原本就有四万驻军,兵力上处于绝对的优势,又占据了地利。 周煜两三万就想攻打上党,无异于痴人说梦。 也许是太原来的太轻松,所以让他产生了错觉。 然而唐彬、刘弘绝非石鉴、何曾可比。 一开始二人收到情报以为听错了。 秦军在这个时候选择进攻,时机上处于巨大劣势。 占田制、五等爵双管齐下,中原士族除了陈泰,谁还管皇位上坐着的是谁? 对中原而言,士族稳住了,司马家的江山也就稳住了。 百姓和屯田客忙着占田,更加不会响应秦军。 唐彬与刘弘马上觉察出,这是一次绝好的机会! “贼军远来,利在速战,我军可凭地利,徐徐消耗,待其精疲力尽,一鼓而擒之!” “此战当一挫西贼之威势!”唐彬挥手噼下,仿佛要斩杀坡下的两万秦军。 这些年,西贼崛起,从无一败,连陈泰都吃了大亏。 如今的洛阳、如今的司马昭太需要这场胜利了! 姑臧。 太原的消息终于传回。 周煜不出意料的起兵了。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句话不错。 但问题是,你有没有这个能力。 周煜选择的时机不对,又没有跟关中的张特、蒙虓、孟观等将策应,属于孤军深入。 “太原……”杨峥摇了摇头。 太原危险了,此地就像一根楔子嵌在河北。 是关西的另外一个战略方向和战略基点。 几年之后,杨峥消化完蜀中,司马昭舔舐好伤口,肯定还会有大战。 到时候,司马昭打关中,太原重兵而下,席卷幽并,直扑洛阳,就问司马昭慌不慌? 卫瓘捻须笑道:“大王无需忧虑,属下已在太原留下一着妙棋,太原定会固若金汤!” “哦?”杨峥心中安定不少。 太原不丢,周煜的一条命也保住了。 如果太原丢失,为了整肃军纪,杨峥就要挥泪斩马谡。 卫瓘既然不愿说,自己问了也是白问,索性不再想太原之事。 战争就是如此,有赢就有输。 魏武和司马懿都败过,历史上的李世民也在薛举手上吃过大亏。 现在的杨峥也输得起。 输不起才是最可怕的。 “姑臧为都,隐患颇多,臣建议大王迁都长安。”卫瓘拱手道。 杨峥其实也早有此心,所以才派鲁芝坐镇长安,督导关中的重建。 问题在于潼关、武关还在司马昭手上。 现在迁过去没问题,几年之后,司马昭恢复实力,几十万大军对长安玩泰山压顶,杨峥这个国都要不要? 所以杨峥觉得,通关没拿下之前,迁都长安并不明智。 “现在迁都,是否时机不对?” “现在迁都,时机恰好,大王划分州郡,各地豪强必然抗拒,大王迁都长安,正可效法汉武帝之旧事,徐徐迁豪强至渭北,去其根基,若四方扰动,长安出兵也一击可定!蜀中人力物力至长安,比去姑臧近了一倍,冯飒一败,司马昭至少五六年才能恢复,五六年后,长安固若金汤,难道大王没有再来一次冯飒大战的雄心壮志?”卫瓘笑的如同一头狐狸。 杨峥也大笑起来,“大善!” 现在就是比谁先恢复实力。 留在姑臧,路途遥远,太原发生什么,姑臧收到消息至少半个月,更不用说蜀中。 这本身就是巨大的隐患。 如果杨峥在长安,也就没有周煜这次军事冒进了。 另外,国都搬去了长安,皇甫家、索家、张家这些河西大族,肯定也要跟着搬过去,贴近权力的核心,陇右、蜀中的豪族,也可以名正言顺的让他们过来。 至于军事威胁。 司马昭主动进入关中大战,杨峥求之不得! 你司马昭能弄几十万大军,我在关中难道不能弄出几十万大军吗? 今日之秦国,已非昔日之凉州。 有蜀中支撑,杨峥完全不虚司马昭。 几年后,司马昭有没有这么胆子西进都是个问题。 原因很简单,司马昭也老了…… 卫瓘此策,其实也是在引诱司马昭冒进。 在关中决战,总比在潼关、蒲坂死磕强。 不过,杨峥依然向鲁芝、杜预、索靖三人去信,征询他们的意见。 看争魏首发就记住域名:.w.8.2...m。82中文网手机域名: 第五百六十八章 溃败 秦军虽然受困,但一直斗志高昂。 一万余军,并没有三万多魏军放在眼中。 自杨峥起兵以来,多是以少胜多。 现在虽然地形不利,但未必就是输。 有些将士甚至觉得魏军太少,不够五转军功。 士气旺盛是好事,但过度旺盛就是自大了。 魏军占据地利,堵住几个出口,围而不攻,只留下西北面的出口,给秦军突围。 围三厥一,古已有之。 避免秦军死战不退。 一天、两天、三天之后,情况就不太妙了。 唐彬、刘弘截断水道,秦军无水。 即便掘井,也无法满足两万多人和战马的用度。 更危险的是粮道被截断。 军中粮食更无法支撑。 “尔等已深陷重围,内无粮水,外无援兵,此时不降,更待何时?”营垒之外,魏军日夜鼓噪。 秦军不怕恶战、血战,却经不住这么软刀子一刀一刀的割。 仅剩不多的府兵不断逃窜。 士气也跟着低靡起来。 天天被魏军这么堵着,战不能战,走不愿走,士气自然消耗严重。 留给周煜的选择不多,要么突围,要么继续向前,深入重围,一直把头撞破…… 当然还有最后一条路,把所剩不多的战马宰杀,以马血继续撑几天,等待转机。 然而,深入敌境,又没有跟关中的秦军沟通,哪里还有转机? 除非天上下雨。 周煜望了一眼万里无云烈日高悬的天空,心中惶恐起来,自西平立足之后,秦军何曾有过如此大败? 大秦刚刚立国,自己就来了这么一出,有何面目见秦王? “事急矣!都督当领军先走,属下断后!”杜河在关键时候承担起了责任。 向前是必死无疑,这两万大军一个都回不去。 周煜犹豫了片刻。 杜河却坚决道:“都督乃大秦重将,大王之臂膀,若折在此处,国威不存!” 当初在枹罕追随杨峥的六百賨人中,以龚羽、罗虎、鄂山、朴进、杜河五人为雄,这么多年过去了,罗虎、鄂山战死,朴进伤残,留在姑臧恩养,只剩下了龚羽跟杜河。 六百多賨人没有战死的大多成为中下级军官,退役之人凭借多年积攒的军功,有田有钱,成了地主老爷,日子过的不错。 賨人又名板楯蛮,四百多年以来,以善战而闻名,追随汉人王朝,曾助汉高祖还定三秦。 蜀国大将王平、句扶也都是賨人。 周煜望了一眼周围将校,几日之前士气高昂的要去河内挖司马家的祖坟,现在一个个像霜打了的茄子。 没有粮食,靠杀马煮皮甲,撑上十天半月没有问题。 但没水,两三天人就完了。 一念及此,周煜不再犹豫,“好,若能安然返回,某定向大王禀明你的功劳!” 杜河惨然一笑,“我三个儿子都在青营,一个成了宣义郎,一个成了将军亲卫,够本了!”、 不知不觉间,曾经少年的孩子,也都成了少年。 一个时辰后,凄凉的号角声响起,大火自秦军营垒中燃起。 秦军结阵而退。 魏军依然不战,站住地形,以弩箭射杀之,巨石圆木,自东南向西北,滚滚而下。 秦军阵列不能维持,伤亡逐渐增多。 刘弘率一支千人轻骑在两翼袭扰。 大军撤退速度减缓,魏军三面紧逼,至浮山口,杜河两千甲士断后。 烈日高悬,狂风万里。 每个甲士脸上都有一抹血红,人喝了马血之后,也变得极为亢奋。 长矛、环首刀寒光闪闪,铁甲森然如山。 几部魏军为其声势所慑,不敢越雷池一步。 直到唐彬、刘弘的主力赶来,远远望见山口上的杀气腾腾的秦军,刘弘战马惊恐的嘶鸣而起,险些将他甩下马来,刘弘安抚战马,眉头一皱,这便是冯飒大战带来的心理优势了。 两千贼军就敢理直气壮的抵挡数万魏军。 而魏军既然真的不敢进攻。 “杀!杀!杀!”山口上的秦军齐声怒吼。 周围魏军皆有胆怯之色。 “西贼何其猖獗!”刘弘挥动令旗,身后一支精锐甲士持矛向前。 “退后者斩!”唐彬拔剑在手。 魏军这才鼓起斗志,跟在甲士之后。 血水很快就染红了黄褐色的土地。 魏军一层一层的攻上来,又一层一层的倒下,如同田野间成熟的麦子。 尸体几乎填平了山口。 奇迹并没有降临,魏军仿佛永远都割不完。 杜河身边的甲士越来越少,站在累累尸体之上,嘴唇因剧烈的搏杀而干渴的发裂,双臂也微微颤抖,几乎抓不住长枪。 而在此时,一名骑将踩着尸体冲来,手中长槊刺出,寒光如电,杜河刚刚抬起头,长槊已然刺穿他的胸甲,巨大的力道瞬间就震碎了他胸骨个内脏,一团黑血从嘴中喷出,“大……王!” 长槊一抖,杜河尸体软软倒下…… 杜河的死为周煜争取了一个半时辰。 此时的周煜满脸沮丧。 他想不通,为何当年杜预三万大军能戏耍八万魏军,张特数千人马就能杀入敌阵,斩下迷当首级,而他三四万大军出发,却拿不下一个上党! 明明魏军已经破胆,陈泰已死,己方士气如虹。 这一退,他在秦军中颜面扫地,以后很可能再也没有领兵出战的机会了。 其实很多年前,他也是个谨慎的人。 但身居高位之后,身边的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将他不断捧高。 周煜长长叹了一声。 至于杜河,则在他心中一晃而过,这么多年,战死的人太多了,也没什么值得牵挂。 身后的万余人马也跟他一样垂头丧气。 走了几里,如白玉带一般的沁水出现在前方。 “水!水!” 士卒们歇斯底里的吼叫起来。 然后,大军再也不受控制的冲向沁水,争先恐后。 远处荒野中,几头野狼在山头昂首而立,俯视着抢水的人群。 野兽在喝水时,往往也是危险临近的时候。 看了一阵,野狼们惊慌逃窜。 周煜掬起一兜鍪水荡起几个波纹,一圈一圈的,心中隐隐感觉不妙。 就在此时地面震动起来。 马蹄声由远及近,还有匈奴独有的呼啸声。 烟尘大起,长刀在烈日下闪闪发光。 周煜瞳孔猛地收缩,“匈奴人!” (本章完) 第五百六十九章 狂澜 不断有溃兵逃回太原,带来南面不利的消息。 周煜留下守将周兴不知所措。 此人原本是赀虏胡人,颇有勇力,拜周煜为义父,青云直上,成为校尉。 这在秦军中并不奇怪。 当然杨峥也有收义子的心思,但考虑到自己是君主,以后的隐患太大,才打消了此念。 周兴打仗是把好手,处理太原城复杂的形势就不擅长了。 给了豪强们太多的机会。 “败了、败了!周都督兵败沁水,被魏军生擒,大家快逃啊,魏人杀来了,要屠尽太原秦人!” 城下,一支衣衫褴褛的溃军直冲城门而来。 周兴惊恐不已。 周煜是他靠山,现在靠山倒了,他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了。 而他脸上的神色被周围士卒看在眼中,人心更加慌乱。 周煜若是战死,还能激励士气,但被生擒,对士气打击极大。 “慌什么,打开城门,放他们进来!”周兴大声下令。 多一个人,就多了一分守城的希望。 “城门不可开!”就在士卒准备开城时,马隆站了出来。 周兴黄眼珠子冷冷望向马隆。 “这些人溃而不乱,衣下藏有长物,必是来诈开城门的魏军。”马隆是偏将,周兴是校尉,按照常理,应该是马隆守城才对。 但马隆不是周煜的嫡系,又是个降将,不擅巴结,自然被边缘化。 几个月前卫瓘在太原时,与其形影不离,谈论兵法以及天下大势,过分的亲近让太原诸将心生嫉妒。 就连周煜对马隆也不待见。 “都督令某留守,尔莫非要抗命?”周兴冷冷道。 对同行的忌惮,超过了敌人的戒备。 “守不住太原,便守不住关中,望周校尉以大局为重,城下之人形色可疑,不可令其入城。”马隆拱手道。 一个偏将军对校尉拱手,已经给足周兴面子了。 “某是守将,这座城就要听我的,开城,让兄弟们进来,再敢多言,定斩不饶。”周兴已经认出最前的几个人都是熟面孔。 城门吱呀吱呀的在打开。 宛如一个女人在缓缓脱下自己的衣服。 “周都督兵败沁水,已被魏军生擒,魏人要屠尽太原秦人!”这群人也在靠近城门。 城上的守军面色惨白。 电石火光间,刀光一闪,周兴感觉脖子一凉,接着他看见了自己失去头颅的身体还在站着。 马隆持刀而立,尸体的脖颈中犹在喷血。 城墙上所有人都愣住了,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此刀为尚书令卫使君所赐,若有不利于大秦者,皆可斩之,现在,听我号令,紧闭城门,不可放一人一马入城!”血雾喷在马隆身上,星星点点,让他看起来仿佛一尊杀神。 秦军别的不吃,就吃这一套。 谁强大,就信服谁。 再者,马隆是偏将军,城中实际上的最高将领,斩杀一个不听军令的校尉合情合理。 更何况他手中还有卫瓘的刀。 卫瓘的刀是秦王所赐,上面刻着的“杨”字,已经具有最大的说服力。 “谁敢抗令?”马隆心中压抑了近十年的怒气瞬间爆发,化为杀气,笼罩全身。 身后的亲信拔刀怒喝:“谁敢抗令!” 越是强大,反而让慌乱的守军越是镇定起来。 城门开到一半,又收了回去。 护城河边挤着的溃军一阵大骂。 其中自然有真的溃军,但更多的是魏军假扮。 “若真是大秦将士,可去往东面坞堡休整!”马隆指挥若定。 “休听他诓骗,一座坞堡怎能抵挡魏军?他们是要杀尽我们!到时候就是我们先死!” “开城、开城!”人群顿时鼓噪起来。 “放箭!”马隆绝不废话。 箭如雨下,当场射杀数人,其他人也只能逃窜。 溃军前脚走,战鼓声便从南面响起。 魏军漫山遍野而来。 “投降不杀!投降不杀!”呼喊声震天动地。 整座太原城都被惊动了。 城上守军脸色惨白,周煜出兵时,就没想过自己会败,所以带走的是精锐,留下的是老弱,以及马隆和他的两千部众。 短短半个时辰,马隆部众已经接管了城池。 从老弱中挑选三千人,协助守城。 马隆持刀立于南城之上,望着城下的千军万马,一脸从容,“太原乃天下雄城,有一千忠勇之士便能守御,今有五千之众,何惧魏军!” 士卒们都知道马隆的名声,当年三千疲军,就能在淮南守住合肥新城,抵挡诸葛恪二十万吴军。 现在当然也是一样。 士气逐渐恢复不少。 魏军当即发动猛攻,鼓声呼喊声震天。 却始终无法登上城楼。 卫瓘、孙阳留在太原时,把此地当成要塞经营,积累大量粮食、军械,加固城防。 羽箭、火油、擂木、滚石应有尽有。 还备有三丈长的长矛,两名士卒操控,从城头可以直接刺死城下的敌军。 只要人心不乱,太原就不会失守。 一切都如马隆预料般的顺利。 太原这座雄城根本不是此城三四万魏军就能攻破的。 但,城中忽然黑柱冲天。 人声鼎沸,“杀!杀尽秦贼!重归司马公!” 转眼之间,全城沸腾起来。 一名名拿着长戈、穿着麻衣的青壮涌上街头。 为首还有几名骑兵,提着长槊,穿着铁甲。 太原城收复还未到半年,城中之人畏惧秦军兵威,才不得已归附。 现在秦军战败的消息传来,城内的气氛自然诡异起来。 太原自先秦时,便为豪族之渊薮,不仅有王氏、郭氏等顶级门阀,还有令狐氏、贾氏、郝氏、胡氏、温氏的豪族。 太原是投降,而不是被攻破的,城内本来就有诸多隐患。 以前不敢动,现在既然秦军大败,秦国的都督都被杀了,哪还有什么忌惮的? 豪族们早就互相串联起来,又有先期被周兴放进来的细作鼓动。 重回司马氏的怀抱,土地随意占,人口随意奴役,简直是豪强们梦寐以求的时代! 腹背受敌,守军又开始惶恐起来。 马隆森然一笑,原本俊朗的脸微微扭曲,阴沉而冷酷,脑海中忽然浮现睳十三吞土而死的眼神。 他为何会死? 因为他的土地成了豪强们的庄园! 仇恨也是会被继承了。 在许昌屯田当“青牛”的日子,一直是他心中挥之不去的阴霾。 此时此刻,见到城内的豪强们动了,心中压抑的某种东西再也压制不住了,“王延,领一千甲士,鸡犬不留,若有一家逃脱,唯你是问!” 王延全身一颤,不是因为任务艰巨,相反,任务很轻松,因为在他眼中,马隆一千部众之精锐不在秦国亲军之下,一千甲士面对只有麻衣的青壮,无疑是场屠杀。 他惊讶的是马隆的语气。 一向温和的将军,此时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 没有人经历过马隆经历的东西,所以不知道他心态的转变。 这其实才是他愿意投奔秦国的最大原因。 “属、属下领命!”王延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眼神中的惊讶逐渐变成杀气! (本章完) 第五百七十章 养病 从国号定为“秦”时,便默认长安为都。 杜预、索靖都无异议,不过鲁芝却没有回信,而是他劳累过度,病重之中。 杨峥大惊,赶忙快马加鞭奔赴长安。 这么多年,真正的中流砥柱是鲁芝。 默默在后方经营一切,把一切都打理的妥妥当当,让前线没有后顾之忧。 陇右、河西这么快恢复生产,都是他功劳。 杨峥辉煌的胜利,背后他的精打细算,将凉州资源送到前线。 所以杜预、卫瓘等人是护军,鲁芝是勋功最高的上护军。 赶到长安,见了鲁芝的住宅,忍不住心中一酸,都是秦国的上护军、阴平侯,一家人住的还是茅草房,连个下人都没有。 长安本有征西将军府,历经战火,早已损坏,羊祜防守长安时,为了加固城防,把能拆的都拆了。 城中像样的建筑没有几座,不是被当做官衙,就是被当成军营。 次子鲁敬粗布麻衣侍奉在侧。 鲁芝洁身寡欲,不蓄田宅,为官廉洁、为政公平,在凉州也是出名了的。 因郭汜李傕之乱,家破人亡,自幼流离失所,尝遍人家苦难,封赏给他的田地、钱财,都拿去接济贫苦百姓。所以他主政的地方,官场为之一清,百姓豪强心悦诚服,当地往往能快速安定下来。 离任之时,总有百姓拦住他不让他走。 关中几乎一片废墟,想恢复以往的生机,何其之难? 政务何其繁重? 鲁芝生活简朴,加上他年纪也大了,今年已经七十一,病倒也在情理之中。 杨峥暗恨自己太粗心,沉浸在大胜立国的喜悦之中,忽视的东西太多。 鲁芝卧病在床,早已不能见客。 杨峥顾不了这些虚礼,直入病榻之前。 家中只有一屋子的竹简,几件家具,简朴到了极致。 “家父十日之前于田间病倒,送回城休养,请了大夫,脉相已经稳固,大夫说只要保养两三月,父亲便会好转。”鲁敬脾气跟鲁芝相似,刚正不阿,所以话语间多多少少带着些怨气。 鲁芝生活简朴,不蓄私产,自然也就没有娶姬妾,夫人离世后,这么多年也没续弦。 只有两子,长子鲁恭,先为河曲屯田令,政绩尚可,没有特别过人之处,倒是学会了鲁芝的兢兢业业。 杨峥沉默许久,也没多说什么。 此后两天一直亲自侍奉汤药,为他擦拭身体。 如同侍奉自己的老父。 鲁敬脸上的怨气一点一点消散。 第三天时,鲁芝清醒过来,脸色略有些苍白,眼神十分浑浊,愣了半天,才发现是杨峥,长长叹息一声,嘴中在说些什么。 杨峥把耳朵贴近,“大、王日理、万万机,不该……在此……耽误……老朽……惭愧……” 杨峥轻轻握住他的手,“伯父但请安歇,自有李密、陈寿等人打理,我已调回索靖,让他主理关中大局。” 鲁芝微微点头,没有多说什么,闭上眼又睡过去了。 看着他布满老人斑满是皱纹的脸,杨峥真怕他就这么睡过去了。 心中微微恐惧。 生父杨攸只有一个朦胧的影子,而鲁芝多少替代了这一角色。 之后几天,杨峥就睡在鲁芝病榻之侧,喂水喂粥,侍奉汤药,鲁芝脸色渐渐红润起来,在杨峥搀扶下,可下床行走。 也就在这几天,并州兵败的消息传回。 周煜孤军深入,中唐彬、刘弘埋伏,围而不攻,周煜粮尽突围,魏军随后掩杀,杜河率两千甲士断后,伤敌数倍,但寡不敌众,全军尽殁,本人也战死阵中。 匈奴左部帅刘渊领三千匈奴义从拖住周煜。 吃掉杜河三千甲士的唐彬、刘弘数万人赶来,三面围杀,七千骑兵、六千步卒人困马乏,当场被斩千余,周煜大败,部众溃散,又被截断了退会太原的去路,引兵向西,退走吕梁山,才勉强逃过魏军追杀。 魏军收复太原以南所有失地,围攻太原! 杨峥一把捏碎了竹简。 两千甲士被斩,府兵一哄而散,一万多亲军精锐被重创…… 自西平起兵以来,还是第一次遭逢如此大败。 要知道,这其实是杨峥立国以来的第一战! 刘珩、庞青当年也“君命有所不受”,但他们是根据战场形势,做出的一系列正确调整,没有与杨峥骚扰袭取并州的大战略相违背。 而周煜的出击,与杨峥休养生息固守太原的大略违背了。 其实这几年周煜的心态就在逐渐发生转变。 好几次在利益之争中冲到了前面,俨然是元从系首脑自居。 以前大家窝在西平,穷的叮当响,到处武装要饭,大家齐心合力喝西北风,一心想着把凉州做大做强。 现在占据河西,开辟河套,一战拿下关中蜀国,膨胀的太快。 这也导致内部某些人也跟着膨胀了。 利益大了,想法自然就多了。 各种内争也锋芒毕露。 杨峥揉了揉额头,深切感受到坐天下之难,打天下,只需刀口对外,冲着敌人砍就行了。 坐天下却千头万绪,要平衡各种利益派系…… “太原兵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鲁芝道。 早在情报送来之前,便有中原商贾带来的小道消息在长安传的沸沸扬扬。 杨峥都能听到,鲁芝自然也会听到一些。 见到杨峥阴郁的脸色,心中也就有数了。 “这是为何?” “大王一战而得关中、蜀中,五万兵力大破司马昭十六万大军,骄兵悍将不知凡几,视中原如无物,经此一战,可消军中骄狂之气,虽然代价大了些,但并州兵败,总比关中兵败要好!”敢这么直接的也只有鲁芝了。 话虽如此,但杨峥还是郁闷不已,“伯父所言极是。” 鲁芝继续宽慰道:“臣此番大病忽然明白一个道理。” 杨峥好奇起来。 “此番大病,臣体内沉疴皆暴露出来,药石除去之后,顿觉全身舒泰不少,臣敢夸口,至少能有十年寿数,若沉疴聚在体内,不出两年,药石乏力,臣必撒手人寰!”鲁芝娓娓道来。 他今年七十一,这世道能活到八十几岁也是长寿。 “譬如大秦,若无此败,军中骄狂日盛,他日关中大战,若是沉疴爆发,只恐大王十几年血战之功一去不返!” “多谢伯父教诲!”杨峥拱手一礼。 这种例子太多了。 霸王破釜沉舟,八千江东子弟大战二十万秦军,横扫天下,未尝一败,然而垓下一败,便再也爬不起来。 百年之后的苻坚、慕容垂也是如此。 司马昭废除屯田制,颁行占田制,关东人心大悦。 尤其是在中原采取守势的时候,关东到处都是雄关大城,人口是关西的四五倍,钱粮广盛,司马家的几个头面人物都不傻,杨峥凭什么能一直赢下去? 所以有病就要早些治,不能讳疾忌医。 (本章完) 第五百七十一章 豪杰 “将军……” 王延浑身是血的拜在马隆面前。 城中纷乱已经停歇。 远远可以望见街巷上触目惊心的血色,仿佛一条条流动的血溪。 民夫们正在搬运尸体,一车又一车,送上城墙,被当成滚石擂木用。 “城中作乱豪强,共十三家,被屠四千七百人,抄掠一百多万缗钱,五十万石粮!”王延张了张嘴唇。 真正被屠的数字根本无从计算。 王延也只是按最少的估算。 城墙上安静的可怕。 并不是因为死了四千七百人,而是这么多的钱粮。 两百万钱,五十万石粮,几乎是太原府库的三倍…… 士族豪强之富可想而知。 马隆面色不变,“你做的很好。” 王延声音都有些发抖,“将军……此番王氏、郭氏、温氏等家被屠戮,天下士族皆欲啖我等之肉!” 士族在这个时代的影响力太大了。 太原王氏、太原郭氏,都是响当当的大士族。 当然,留在晋阳城的不是士族的全部,他们早已开枝散叶,从并州到洛阳,都有他们的土地。 王昶一脉就被迁往洛阳。 郭淮一脉迁往阳曲。 “今日我非此即彼,难道只允他们杀我们,不允我们杀他们?”马隆的话很多。 王延却双膝跪下:“将军难道就不想想后路?屠戮士族,即便在杨秦也无立足之地。” 秦国也不是那么好混的,没有军功,没有根基,处处都遭人冷落。 马隆目光深邃起来,“你错了,我们本来就无立足之地!秦王欲用我,当有用我之魄力!” 一个人的机会,一辈子很可能就那么一两次。 能抓住的人极少。 马隆不是真的心灰意冷,而是被现实逼的走投无路。 他年纪轻轻,就在魏、吴、司马、秦四大势力转了一圈。 在这个普遍重视名节的地方,循规蹈矩,在猛将如云的秦国根本没有出头之日。 不过太原之战让他重新看到希望,一个降将独领一军的机会原本就不多。 屠戮士族正是投名状,是马隆对秦王做出的预判。 秦王是不是雄主,很快就能知晓。 王延自然想不到这么深的一层,怔怔的望着马隆。 “凡守城之人,每人三缗钱,杀敌一人一缗钱,阵亡者抚恤十石粮,击退贼众之后,每人再赏三石粮!”马隆大声号令。 士卒人人大喜,曹魏一直奉行五铢钱体系,所以钱非常值钱,而三石粮食,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代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守军没有后顾之忧,士气大振。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消息传入城中,城中青壮也畏畏缩缩的前来协助。 马隆当场发钱。 整个太原城都陷入狂热之中。 哪怕拿着菜刀的壮妇都两眼发光的看着涌上来的魏军。 魏军爬上城,迎接的不是刀矛,而是十几双热情的手臂,争先恐后的将他们拉上来,然后在雉碟之后发出一声声惨叫。 魏军本来就对秦军有畏惧之心。 见了城上发生的一幕幕,顿时面如土色。 马隆与他的两百亲兵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 并州当年跟凉州差不多,汉夷混杂,民风彪悍,有的是愿意卖命的人。 而很多时候,人最怕的不是死亡,而是穷困饥寒。 城内越来越多的人涌来,热情似火。 连白发苍苍的老者都提着叉子前来助阵。 他们深一脚浅一脚的踩过街上的血溪,沾上一个个血脚印,却浑然不觉。 即便有人记起,也没当回事。 “把某的令旗升起来!”马隆感觉这辈子就没这么畅快过。 当年新城三千疲军就能挡诸葛恪二十万大军,现在手上接近万人,没道理守不住这座雄城。 渐渐的,魏军发现不对,城墙的秦人看他们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块块熟肉。 连续攻打数日,太原城竟然还有这么高昂的士气,不禁让他们绝望起来。 唐彬领着一千甲士提着血淋淋的屠刀,在护城河边督战,没有一人敢退。 魏军攻城变得缓慢了许多,很多就踩在长梯上,不上也不下…… 唐彬在后面看的气极,“这帮懦夫!” 但再气也没有办法。 州郡兵的战力也就是如此。 连洛阳支援来的中军都畏畏缩缩, 大破秦军大将的确战功彪炳,但杜河血战不退,给每个魏军心中都蒙上了阴影。 粮尽水绝,两千秦军视死如归。 逃走的不到两百人,其他人全都血战而死…… 如果秦国都是这样的士卒,关东何以抵挡? 自韩遂、董卓起,西凉铁骑就给关东留下了深刻印象。 “马?”刘弘看着城头竖着的大旗,“贼军之中什么时候有姓马的大将?” 唐彬思索一番,“有一个马循,还有一个,马隆!” “应该就是马隆了!”刘弘目光复杂起来。 新城之战已经过去七年,很多人已经淡忘了马隆曾经的辉煌。 不过唐彬记忆犹新,唐彬的父亲唐台,曾任泰山太守,唐彬自幼长于泰山郡,那一年正是马隆声名鹊起威震东南的时候,“我军已经大破周煜,斩甲首两千,破贼四万,足以恢复中原人心,若在太原城下受挫,反不为美,不如退军,扼守阴地关。” 即便现在想打,也打不下去了。 魏军吃掉杜河的两千甲士,付出重大伤亡。 士卒连日攻城,早已疲惫。 以两三万人就想攻破此城根本不可能,如同四万秦军无法攻破上党一样。 守城占有巨大优势。 “不可!晋阳雄险,正该一鼓作气拿下,否则他日秦军稳定军心,太原非中原所有!”一名年轻骑兵缓缓策马而来,正听到二人谈话。 唐彬回首,只见此人姿态潇洒、仪表非凡,长须飘然,身高八尺有余,正是匈奴新上任的左部帅刘渊。 虽是匈奴人,言谈举止却跟汉人一般无二。 他父刘豹在临晋死于文鸯之手,因此恨秦军入骨。 刘渊年幼便极为聪慧,师从上党人崔游,习《毛诗》、《京氏易》、《马氏尚书》,尤好《春秋左氏传》、《孙吴兵法》,诸子百家,无不综览,志向远大,尤其崇慕汉朝,常思汉初豪杰随陆无武、降灌无文,文韬武略皆不如他。 唐彬一脸温厚的表情不变,“哦?刘部帅所言甚是,不如你引本部精锐为前锋如何?” 刘弘的嘴角也微微上扬。 曹魏虽然用南匈奴,却一直防范森严。 司马家掌权也是如此。 唐、刘二人作为司马家的心腹,自然闻弦歌而知雅意。 刘渊干笑两声:“在两位使君面前,属下怎敢称精锐?况我部儿郎只擅冲杀,不擅攻城,望两位明鉴。” 唐彬点点头,“既然如此,就退兵吧,无需多言。” 刘弘跃马向前,弯弓搭箭,人如雄鹰展翅,战马虎跃龙腾,一箭钉在马隆号旗旗杆上,“他日必领十万之众,攻破此城!” (本章完) 第五百七十二章 神剑 迁都之议已定,姑臧陆陆续续开始搬迁,杨峥交由李密、陈寿主理。 第一批自然是四万余亲军及其家眷。 不过李密没有着急迁徙,而是趁着农闲,将长安至姑臧的大道梳理了一遍。 北线走安定,过萧关,经鹯阴渡口进入武威。 南线顺渭水向西,走关陇道,穿扶风郡,过陈仓,至天水、南安、金城北上至武威。 相当于把陇右、河西与关中串联起来。 陇右粮食物资在南安郡豲道县上船,顺水而下,送入长安。 渭河是关中重要水系,将陇右、关中、河东串联起来,春秋时,秦晋之好,晋国大饥荒,秦国的粮食走水路送入晋国腹地。 关中的优势不仅是土地肥沃的大平原,还有发达的水系。 粮食和大军能走水运。 从长安出兵能快速辐射周边。 这时代的水道就相当于后世的高铁…… 魏武征伐河北袁家兄弟时,大力修建水道,汉献帝建安十八年,魏太祖凿渠,引漳水东入清、洹,以通河漕,名曰利漕渠,九月,作金虎台,凿渠引漳水入白沟。 清水、淇水、洹水、漳水等都汇集于白沟,连成一片,白沟沟通黄河流域南转江淮,北通海河流域而达幽蓟的水运交通要道,这也是后来隋唐大运河的基础。 所以曹魏的河北人力物力能迅速南下,灭毌丘俭、诸葛诞。 原本关中的水系连汉中都能连接起来。 但刘邦出汉中的二十年后,武都大地震,导致汉江的源头被嘉陵江夺去,汉水自此不能直达关中,所以韩信能暗度陈仓不费吹灰之力,诸葛武侯六出祁山粮道艰难,最终劳而无功。 安定郡的泾水也是一条水道。 淠彼泾舟,烝徒楫之。 但很多地方是激流,很多地方又水量不足,太浅,无法走大船,只能小船渡人。 李密、陈寿在南北两道上建立驿站,设置烽燧,疏浚河道,扩宽道路。 只要提供一日两餐,山里面的野人都跑出来做工。 杨峥曾天真的想重新挖通略阳至陈仓的北汉水河道。 但话一说出口,鲁芝就摇摇头,“大王若要重续汉水,要行移山倒海之功!武都以北,全被山石阻隔,数百万人几十年都难以成功!” 若能重续汉水,汉武帝一定不会闲着。 当年曹操就不会舍弃汉中,把人都迁走。 诸葛武侯也不至于发明木牛流马。 这些牛人都没动工,说明根本无法完成。 武都大地震就相当于与秦岭大地震,低谷变丘陵,丘陵变沟壑。 这种工程量不是这个时代能完成的。 “大王有此心,修葺傥骆道、褒斜栈即可,傥骆道行人,褒斜栈输粮。”鲁芝这几天身体逐渐恢复,脸色也红润起来。 杨峥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他安置进了长安大宅之中,接回鲁敬的家眷,招募了十几个下人,照顾鲁家。 划了长安城外八百亩良田给他。 又赏赐钱帛三十车。 鲁芝坚辞不受,杨峥来了一句,“鲁公若是不受,姑臧何人敢受?上护军就当有上护军的体面!” 只要是合法所得,都应该被鼓励。 鲁芝本来还要推辞,但见到次子鲁敬幽怨的眼神,最终还是接受了。 傥骆道从扶风郡盩厔直达汉中洋县,是秦岭诸道中最短的一条。 曹爽十几万人就是从此道伐蜀,被挡在兴势围。 既然能走十几万大军,说明道路条件尚可。 褒斜道相对平缓,是秦岭诸道中最重要的一条,史记有记载:栈道千里,无所不通,唯褒斜绾毂其口,商旅联槅,隐隐展展,冠带交错,方辕接轸。 两汉以来,蜀中物资经由此道输送关中,关中人文经由此道输入蜀地。 魏蜀对峙,这条道才渐渐失去原本功效。 “此事侄儿自会吩咐人去办。”杨峥也觉得重修褒斜道划算一些。 “大王!”庞青火急火燎的赶来,“偏将军马隆力挽狂澜,太原守住了。” “马隆?”杨峥摸了摸额头,太原有他,守住也就不奇怪了。 “恭喜大王!”鲁芝也一脸高兴之色。 太原守住,秦国的两个战略点就守住了。 关中也就安稳许多。 不过庞青的脸色有些古怪。 这么多年共事,杨峥一见他脸色,就知道还有下文。 鲁芝老于世故,知道庞青是在避讳他,拱手道:“承蒙大王悉心照料,臣已无大碍,近日军情繁多,来往频密,反而不利老朽将养,为大王计,为老朽计,还请大王以国事为重。” “伯父这是在驱赶小侄?”杨峥难得的开了个玩笑。 鲁芝会心一笑,“岂敢岂敢!大王请便。” 杨峥见他身体的确恢复了,也就不再拖泥带水,拱手告辞。 一出鲁府,杨峥便问道:“怎么回事?” “马隆杀校尉周兴夺兵权,城中豪强作乱,欲里应外合,重归司马氏,马隆当机立断,杀作乱豪强近万!” “嘶”的一声,杨峥倒抽一口凉气。 马隆竟然如此心狠手辣? 历史上的马隆虽然出身寒门,但一直是个谦谦君子道德模范…… 这比自己还要干脆! 难怪庞青要在鲁芝面前遮遮掩掩。 不过话又说回来,若非如此雷霆手段,太原能守住吗? 杨峥忽然想到后世伟人说过的一句话,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一团和气…… “低调处理,不可四处传扬……” 很难说马隆这么干会对关西和蜀中士族豪强产生何种影响。 “唯!”庞青拱手。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马隆是一柄神剑,自己有没有这个魄力用他? 杨峥一向的原则是温水煮青蛙,士族豪强中也有可用之人,分而化之,大而小之。 而马隆是快刀斩乱麻。 很难说孰优孰劣。 有一点可以肯定,以后的太原就是秦国的太原。 一向不声不响的马隆竟然如此生猛。 “传令,封马隆为太原太守,都督并州诸军事,进虎贲郎将,翟阴亭侯,赐宝刀宝剑十口!” 都走到今天了,还有什么不敢用的? 司马家弄出占田制之后,与士族豪强就已经是不死不休之局。 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除非杨峥也像司马昭一样,分封境内士族豪强…… 但历史已经证明这条路是死胡同。 自己这么做了,跟司马家有何区别? 再者,关西不是关东。 这些骄兵悍将们,会允许手无寸功的士族豪强凌驾在自己头上? 关西的几个大族,皇甫氏、张氏、索氏,跟关东的荀氏、陈氏、王氏、羊氏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本章完) 第五百七十三章 送行 “罪臣愧对大王!” 一个月后,周煜被调回长安。 形色枯槁,容颜削瘦,衣衫褴褛,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秦国的都督。 周煜双膝跪在杨峥面前,连头也不敢抬。 一个人的机会一辈子只有那么一两次。 绝大多数都是错觉和陷阱而已,所以能沉住气辨明形势的人少之又少。 杨峥又是心酸又是愤怒。 周煜兵败,无疑是在打自己的脸,打秦国的脸。 我他娘的立国刚满月,你就出去栽个大跟头,府兵就算了,本来就留不住,但一万多亲军回来才三千多人,杨峥想想都觉得心疼…… 中枢总共才五万亲军,一下就折损了六分之一。 刘备刚称汉中王,关羽就败走麦城。 但关羽败亡之前,至少威震华夏,曹操调集魏国所有力量,加上东吴背刺,才把关羽压了下去。 周煜败的实在是惨不忍睹。 对秦军士气是巨大打击,也是秦军的污点。 殿中诸将一声不吭,脸色阴沉。 文臣们也多闭口不言。 让杨峥准备好的话,也说不出口。 其实行台已经有了决断,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不过杨峥始终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当年在骆谷,刀山血海,大家一起杀出,活着的老兄弟已经不多了,即便活下来,也大多退役了,安享晚年。 杨峥咳嗽了一声,“来人,先收押。” 没人为他求情,也就只能如此了。 周煜头伏在地上,一声不吭的被两名甲士带了下去。 杨峥更觉得郁闷。 便没什么心思议事了,早早结束。 卫瓘不出意料的去而复返。 站在杨峥身边,一言不发。 杨峥有些烦躁,“伯玉可畅所欲言。” 卫瓘摇摇头,“臣无话可说。” 杨峥倒是奇怪起来,“你当初不是说军中也迫在眉睫吗?” 卫瓘笑而不语。 “一句话,周煜如何处置!”杨峥问道。 其实答案早就有了。 大大小小的公文都是要从眼前过手下走的,将周煜正军法的决定正是出自他的决定。 “大王欲令其生则生,欲令其死则死,国事皆在大王一念之间!”卫瓘意味深长道。 不杀周煜,整肃全军,也就无从说起了。 卫瓘说一藏九。 不过这种事情的确不好开口,容易得罪人。 周煜是元从系首脑,张特为人低调,周煜这几年却聚集了不少人。 “臣告退。”卫瓘说了什么,又像什么都没说。 把杨峥挂在半空,怪难受的。 心中郁闷不已,就带着庞青、刘珩、赵阿七几人外出行走散心。 “大王若实在不愿处置周都督,便不处置,谁敢多言?”刘珩早憋了一肚子的话。 杨峥瞪了他一眼,事情若真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杨峥最想听听庞青的意见。 但庞青一言不发。 有时候沉默就已经表明了态度。 走了一阵,忽听见有人的在嘤嘤哭泣,“儿啊,你好走……家中莫念……” “阿翁,孩儿已经长成,再过一年,也能从军杀敌,报仇雪恨……” 声音凄惨悲切。 杨峥忽然想起今日是中元节,也就是后世的七月半。 先秦时代便已有之,祭祖、放河灯、祀亡魂,汉末道教昌盛,张鲁五斗米教融入曹魏,几十年来影响深远,中元节也被道教发扬光大。 别人听到这些声音只会当成耳旁风,但杨峥处在今日的地位,听到这些哀声,仿佛是一个个儿子在向自己要父亲,一个个老父老母在向自己要儿子,一个个妻子在向自己要丈夫…… 亲军家眷最先被送到长安,沿途车马舟船十分便捷,但他们欢欢喜喜的赶来长安,却听到战死的噩耗。 一团团幽火在长街上燃起,斜风吹来,火光明明灭灭。 仿佛那些战死的英灵回来与家人团聚。 士卒不是一个个冰冷的数字,他们有父母妻儿。 就在此时,一辆轺车快速奔来,马车上两个少年,锦衣华服,车驾也极为华丽,马缰上都亮闪闪的,不是金就是铜,沿街喝骂,“闪开!闪开!” 杨峥微服出行,险些躲避不及,幸亏身手没有全丢,还能躲开。 但街边烧艾的百姓就没有这么幸运,接连几人被撞倒。 少年持鞭随意抽打,“贱奴何敢挡道!” 亲军家眷哭嚎震天。 两个少年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杨峥气的嘴唇发抖,这才几年,就有京城恶少飞扬跋扈? “这是谁家儿郎?” 赵阿七连忙吩咐身边锦衣卫,一盏茶功夫,锦衣卫飞奔而来,“回禀大王,是周都督二子,着急去卫令君府上求情!” 锦衣卫都是个中好手,前因后果,转眼就查明了。 “原来如此!”杨峥望着星辰寥落的夜空。 一阵阵晚风吹来,让杨峥全身发冷,此时此刻,忽然明白了诸葛武侯挥泪斩马谡的凄凉和无奈。 有些人早就变了,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去见见仲明。”杨峥意兴阑珊道。 大牢之中,周煜跪坐在枯草上,披头散发,矮桌上摆着鸡鸭鱼羊,还有一瓶蒲陶酒。 寻常人家,置办不起这些。 “大王!”见到杨峥,周煜眼中升起光彩。 杨峥勉强笑了笑,“仲明日子过的不错!” 周煜一脸惭愧,后又失魂落魄的笑笑,“家中五个崽子非要送来。” “你家的几个为了你,到处跑门路,也是不易。”杨峥依旧微笑。 如果是寻常兵败,最多也就是降级、夺勋,但周煜之事太过恶劣,不听号令自作主张,攻打敌军重镇,关键还是惨败,数万大军分崩离析…… 享受权利,就要承担后果。 各地军将都在看着杨峥决断…… “将军……”周煜习惯性的叫回以前的称呼。 “今夜这里没有将军,也没有秦王,只有兄弟!是兄弟就该畅饮!”杨峥不客气的为自己倒了一盏蒲陶酒,也为周煜倒上一杯。 周煜似乎知道了什么,眼中的光彩逐渐淡去,“将军说的是,畅饮!” 两人碰了一杯。 “这么多年,我杨峥没有亏待过你们吧?” “这是自然,若无将军,煜早死在骆谷重围之中!”周煜倒也干脆,一口喝下蒲陶酒,抓起鸡就大口咀嚼起来,“能活到现在,是我赚了!” 杨峥眼中泪光闪动,却忍住了。 “不过属下只有一个请求。” “说!” “大王是天下英雄,煜不愿死在寻常刀斧手手上,愿死在大王刀下!”周煜放下鸡肉和酒盏,两眼放光,如同荒原中的野狼。 “好,不愧是我杨峥的部下!” “来世还愿追随大王征战天下!” (本章完) 第五百七十四章 正法 长安城下人山人海,万众瞩目。 不当值的亲军全部当场,城中阵亡将士的家眷也被请来。 惶恐而错愕,似乎并不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 触及这些人的眼神,周煜全身一震。 “你知道你错在哪里了?”杨峥声音低沉。 有些事情不得不做。 因为士卒都在看着,秦国也在看着。 周煜如果不伏军法,那么杨峥的军法也就是一纸空文。 诸葛武侯难道不知道斩马谡,是蜀汉的重大损失? 有过必罚,有功必赏,将士才能用命。 周煜出战的出发点都错了。 不是为了大秦,而是为了争功。 “属下知错了。”周煜长叹一声,“我本不该回来的,只因贪恋富贵,以为大王会顾忌旧情,饶我一命,心存侥幸。” “你死之后,你的五个儿子就不用担心了。” “谢大王!”周煜再一次跪伏在地。 当他起身的时候,没有任何征兆,电石火光间,剑光一闪,周煜的人头干净利索的掉在地上。 脸上的表情仍维持着一丝愧疚和一丝惊讶。 剑是好剑,剑法也是上乘,极其精准斩在肩上三寸颈骨最脆弱之处,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所以周煜没有任何痛苦。 鲜血从脖颈中喷出,洒了杨峥一脸、一身。 白色的锦袍被染成了红色。 苦涩与无奈齐齐涌上心头,脸上却面沉如水。 台下寂静无声,似乎都没有反应过来。 台上的一百多个将领眼神也在急剧变化,看杨峥的眼神越来越敬畏。 凭心而论,杨峥这些年对将士不错,甚至好的有些过分了。 凉州所有的资源都倾向军中,一些作奸犯科之事,睁一只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只要不是提着刀造反,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那是以前,以前大家脑袋别在裤裆上,提着刀子喝西北风,面对一个一个强敌,时时刻刻有生存危机。 然而现在不同了。 现在不是草台班子,也不是土匪窝,而是一个国。 立国以法,才能走的长远。 不管是军法民法,有个规则在维系着人心,人心才能聚在一起。 杨峥目光扫过众将,又俯视台下的人山人海,原本积攒了一肚子的话,却因周煜的死一个字都说不出。 如果周煜这种元从故旧、都督护军级别的人都能被正军法,还有什么人不能杀? 一身是血的站在台上。 偌大的刑场鸦雀无声,人人噤若寒蝉。 杨峥一人的杀伐之气仿佛笼罩所有人。 一句话不说,反而更加深了这种威势! 到了此刻,杨峥心中的目标异常清晰起来,既然以秦为国号,当变法、当东出、当横扫天下、当一统山河,为后世之垂范! 这才是“秦”字的意义所在。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既然成了秦王,当以此毕生目标! 静默了足足半个时辰,人群才在宣义郎的授意下,有序的退散。 周煜的人头也为秦国军法增添了不少重量。 杨峥抹了一把眼角的泪光,抱起周煜的尸首,一步一步走到台下。 周煜走到今天,跟自己的纵容不无关系。 如果他只是一个将军不是都督,或许不会走到今日。 很多人能成为一个很好的将领,却无法成为独当一面的帅才。 “大王!”卫瓘率先拜了下去。 “大王!”其他将领也单膝跪地。 杨峥一言不发。 同一时刻,长安大街小巷上贴满了新印刷的文告。 周煜所犯何法,战败的经过,家眷的处置全都写的清清楚楚。 五个儿子全部废为治民,永不录用,不当田产、钱财,皆由镇抚司一一查询来路。 力战而死的杜河则被大力褒扬,追封虎贲郎将,赐西原亭侯,长子杜冲不用退级,直接袭封,下一代才开始退级。 长安的缇骑也纷纷外出,将处置命令送往各州各郡各县。 争天下可以用阴谋,但治国当以阳谋。 错了就是错了,无需遮遮掩掩,自欺欺人。 反而会增加官府的公信力和威信。 阵亡将士的家眷脸上怨气少了很多。 都督一级的重将被斩,对军中冲击力极大。 军纪不知不觉就严明起来,以前是宣义郎苦口婆心的说教,上官懒懒散散的执行。 现在人人惊醒,任何军令都严格执行。 军中贪赃枉法之事少了很多。 原本训练的时候,老卒自恃劳苦功高,敷衍了事,或是告假,如今全都老老实实的跟新兵一起训练。 趁此机会,杨峥改亲卫三军为中军,设虎贲、鹰扬、武卫、骁骑、中垒、中坚六营,每营一万至一万六,预计今后两年,中军规模扩充至七万左右。 曹家失过,就是从中领军与中护军易手开始,一个统领全军,一个主管军中将领升迁,权力太大了,杨峥将领兵之权、升迁之权全部收归自己有。 各军亦不设各军主将,秦王是最高统帅。 每军各设校尉、左右司马、参军、主簿、宣义令等职负责训练、后勤、监察等事务。 战时,由杨峥赐下虎符统军出战。 废除部曲制,军为国有,校尉以上,卫兵由十人、五十人、百人依次增加,最高不得超过三百人。 既然已经立国,称呼行台大为不妥,改为尚书台、中书台。 尚书台下设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总理国政,最高官员为尚书令,其下为左右仆射,再下为六部尚书。 中书台秉承君主意旨,掌管机要,发布政令。 杨峥博采众家之长,深刻学习新岳父刘禅,不设丞相,亦不设录尚书事,改为平尚书事,亦即几百年后的同平章事。 鲁芝、卫瓘、杜预三人加平尚书事,索靖、张斅为左右仆射。 李密、陈寿、张辅、常忌、寿良、皇甫陶等人皆为中书舍人。 苏泓、张焕、杜宽、皇甫谧、彭护、姜伐野各为一部尚书。 这些任命不是杨峥一拍脑袋就决定的。 而是与鲁芝、卫瓘、李密、陈寿、张辅等人商量数月才成型。 凉州士人、蜀中士人、军中将领,各方面的利益都照顾到了。 马上可以打天下,但不能马上治天下。 秦国也需要走入正轨。 以后的东西大战,都需要国力支持。 而不是一两场大胜就能决定天下归属。 (本章完) 第五百七十五章 纷乱 国力要增长,就必须释放蜀中的潜力。 近三百万人口,无疑是秦国强劲的动力。 偌大的关中、汉中需要蜀中的人口来填补! 不过让人没想到的是,杨峥还未动手,有人早已急不可耐。 “牛、梁、辛三族在陇西自行占田,驱赶百姓,擅自截断水源,致使陇西屯田无水……”赵阿七道。 这几个豪强一直都牛气冲天,现在都欺负到屯田司头上! 杨峥不得不佩服他们。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上一次拿下陇西,也是这几家擅自圈田抢人,杨峥念在他们协助拿下陇右有功,当时司马孚在关中虎视眈眈,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庞青记在小本上。 大秦刚刚立国,这帮人又迫不及待了! 然而坏消息不止这一条。 庞青急匆匆赶来,“大王,近日关中、蜀中有流言,雍、爨、孟等勾连南中都督霍弋,欲割据梁州作乱!” 雍、爨、孟都是当地豪强。 雍氏乃当年汉高封的什邡侯雍齿之后,孟氏是蛮王孟获族裔。 爨氏本中原南迁汉民,融合当地土人,形成一股强大势力,五胡乱华时期,独霸南中,自成一国,长达四百多年,后被大隋名将史万岁攻灭。 蜀汉名义上统治南中,实则南中一直是蜀国的不稳定因素。 诸葛武侯七擒七纵之后,叛乱仍旧此起彼伏,并非三国演义说的像童话一样:自是终亮之世,夷不复反。 南中问题一直没有解决。 诸葛武侯讨高定之后,叟夷数反,杀太守龚禄、焦璜,此后太守不敢之郡,只住在八百里外的安定县,其郡徒有名而已。 明帝太和七年,南蛮头人刘胄掀起大叛乱,诸葛亮派遣马忠、张嶷协助张翼平定。 太和七年到正始元年这七年里,费祎主政,蜀汉没有北伐,是因为南中又掀起了此起彼伏的叛乱。 建宁郡杀太守正昂,缚太守张裔押送至吴。 连当时的蜀国名将后选人,中领军向宠都死在南中。 直到张嶷、马忠二人接手之后,一改当年武侯不驻军、扶植当地豪强的做法,派大军入蜀中,才渐渐压制住了南中此起彼伏的叛乱。 张嶷、马忠二人身故之后,阎宇接任,当地又开始动荡起来。 后霍戈上任,征讨永昌诸夷,才逐渐安定下来。 霍弋在任时,能抚和异俗,为之立法施教,轻重允当,夷汉安之。 现在,豪强拥立霍戈割据南中。 成功的可能性非常大。 蜀国投降,南中的蛮夷们没想过投降。 赵阿七反问道:“怎么会这么巧?” 杨峥一愣,觉得他们挑选的时机有些微妙。 大秦刚刚立国,这般人就纷纷跳了出来。 “这些人其实是在向大王索要利益!”庞青一语道破。 秦国封了不少人,但唯独没有封豪强。 他们自然不服气。 而且秦军在并州大败,给了他们不少勇气。 大秦靠兵威立国,现在兵威都不在了,并州一败,中军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这帮人的心思也活泛了。 这就是牵一发动全身。 杨峥揉了揉额头,整理思路,天下万事都是互相关联的,司马昭为了篡位,颁布占田制,分封士族豪强,曹髦自感时日无多,奋起反击,当街被杀,陈泰吐血而亡,周煜觉得有机可乘,攻打上党,大败而归,秦军不可战胜的神话被打破。 豪强们觉得机会就来了。 有司马家的占田制在前,无疑是对他们的一种鼓励。 占田制和五等爵对他们的吸引力实在太大了。 所以他们就蠢蠢欲动起来。 提着刀子,向杨峥向大秦索要同等的利益。 你不给我,我就自己拿! 以前还想着温水煮青蛙,现在看来,已经不可能了。 司马昭的占田制对秦国相当于降维打击。 他们已经争取到了一个阶层的支持!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末将愿率一军直入南中,提诸贼首级献与大王!”刘珩又亢奋起来。 这厮几个月没出去砍人,早已饥渴难耐。 杨峥总怀疑他小时候是不是被疯狗咬过,有狂犬病…… “你休沐几天,去找皇甫谧看看,给你扎几针。”杨峥拍了拍他肩膀。 “末将没病!”刘珩脖子胀红起来。 “你指定有点毛病,有备无患,去看看也无妨,孤也是为了你好,你若是有三长两短,八十多个姬妾三十多个孩子就便宜别人了。”杨峥半真半假道。 刘珩眼珠子一转,脖子上的胀红又消退下去,干笑两声,“大王说的是!” 杨峥白了他一眼。 这厮今天提兵去,明天霍戈就真的反了。 蜀国名将不止姜维,罗宪算一个,霍戈也是一个。 凭他在南中镇守这么多年,振臂一呼应者云集。 跟刘珩玩笑之后,杨峥头脑也清醒了几分。 南中若是叛乱了,杜预不会这么平静。 杜预没有上表,说明蜀中无事。 身为君主,一定要镇定,任何过激的反应都是灾难。 换句话说,就算南中反叛,有杜预、令狐盛、罗宪在,问题也不大。 只要保住蜀中基本盘即可,最坏的局面也不过是杜预再来一次南征而已。 打天下,是要跟明晃晃的敌人作斗争,坐天下,就要跟自己、跟内部作斗争了。 所以目前真正的问题只有一个——陇右豪强到了不可不拔出的地步。 若是允许他们这么弄,其他豪强怎么想? 出兵征讨,只是治标不治本。 秦国的士族豪强不止这一家。 司马昭的占田制才是一切祸乱的根本。 杨峥冷笑了两声,他有占田制,自己就没有办法了吗?“召鲁芝、卫瓘、索靖、李密、张辅前来议事!告诉他们今日议的是均田制!” 司马昭靠占田制拉拢天下豪强,杨峥就靠均田制拉拢天下百姓! 古今中外,无数历史已经表明,真正的力量来自于底层。 隋唐盛世之根本不是府兵,而是均田制。 府兵只是建立在均田制基础上的产物。 即便杨峥现在弄出占田制,亦步亦趋的摸着司马家过河,永远也不可能超越中原。 只有弯道超车。 释放土地就是在释放人口。 司马家选择将土地释放给豪强,杨峥选择释放给底层庶民。 古往今来,国运行的根本就是利益怎么分配,所有的制度建设都是围绕这个展开的。 (本章完) 第五百七十六章 外援 “唐彬、刘弘真乃吾家中流砥柱也!”收到并州大胜的消息,司马昭大喜,连病都好了七七八八,脸上红润不少。 这是西贼崛起以来,最大的惨败,若是往深层里想,是司马家唯一一次胜利。 破敌四万,斩甲首两千,俘虏数千,这种战绩足可称作是“辉煌”了。 司马昭可以一战损失十六万大军,但杨峥一战损失万余亲军就有些扛不住了。 中原的底蕴和关西不可同日而语。 即便杨峥拿下蜀国、关中,也无法弥补中间的差距。 再来两次这样的大胜,西贼就扛不住了。 “封唐彬为并州刺史,刘弘为安北将军,各赏钱一千万,锦三千匹!”司马昭感觉心中郁闷之气一扫而空。 “属下领命!”贾充的声音也清脆多了。 司马炎更是一脸笑意,刘弘打了胜仗,就等于他打了胜仗。 这场大胜来的太是时候了。 中原的人心算是彻底稳固,司马家的江山也稳住了。 无论怎么占田,怎么分封,战场上打不赢,一切都白费。 当然,这一战也让双方正式进入对峙阶段。 司马昭信心十足,凭中原的底蕴,最多五六年,就可以恢复当年玩泰山压顶的实力。 西贼有什么?不过是一群未开化的野兽而已。 这也是中原士族的普遍观点。 司马炎轻咳一声道:“父亲,此番大战,南匈奴左部帅刘渊出力甚多,若非他在沁水拖住贼将,儒宗、叔和不止有此大胜,其父刘豹,当初也是为了救援父亲,为贼所杀,此等大功不可不赏。” 司马昭眼珠子转了转,“你待如何赏他?” 朝中大小事务已经交由司马炎处理。 “刘渊多次上表,愿统合五部南匈奴,出河南地,攻贼之朔方、九原,切断雁门、太原,使并州重回我大魏。”司马炎被培养多年,资质并不差。 “五部南匈奴!”司马昭嘴角冷笑,“这个刘渊口气好大!” 当年曹操迁五部南匈奴居并州,有二十万之众。 几十年来繁衍生息,人口只会更多。 五部匈奴想统合,不是刘渊一时兴起,自刘豹时代,就多次上表司马师,并五部为一部。 邓艾劝谏:戎狄兽心,不以义亲,强则侵暴,弱则内附……诱而致之,使来入侍,由是羌夷失统,合散无主…… 司马师纳其言,不予理睬。 正常情况下,司马昭当然不会答应。 但现在情况不正常。 并州已经不是司马家的并州。 河东属于司隶,只有一个上党地区撑着门面。 五部匈奴合一,问题就甩给西贼了! 司马昭目光转向贾充。 贾充简直是司马昭大腿上腿毛,肚子里的蛔虫,司马昭想什么,他一个眼神就能看明白。 “扶植匈奴对付西贼,使禽兽自相侵食,世子妙策!”贾充又拍了司马炎一个马屁。 他的女婿是司马攸,但贾充却下注在司马炎身上。 因为从目前的形势看,司马昭是倾向于司马炎的。 而且司马炎世子名分早定,司马伦并没有多少机会。 司马昭点点头。 贾充晃了晃脑袋,抚了抚三绺长须,“世子抛砖引玉,属下还有一策!” “哦?但说无妨。” “扶植南匈奴不够,还有拓跋鲜卑、蠕蠕、漠西鲜卑、羌胡,早以大魏皇令号召西域诸国合击西贼,所有攻取,任其所取,大魏只要土地!”贾充白多黑少的眼珠子冒出一层贼光。 司马炎笑了起来,“贾中护妙计也!” 司马昭沉吟片刻后道:“若是如此,只恐诸夷尾大不掉。” 曹魏立国,一向是吊着四方群夷打。 本来已经统合在轲比能麾下的鲜卑,被打的分崩离析。 什么高句丽、乌桓、羌胡,轮流揍了一遍,诸夷服服帖帖,从来就不敢废话。 司马家上台之后,诸夷的对中原的态度就渐渐变了。 拓跋鲜卑与西贼联姻,南匈奴多次请求整合,本来已经汉化的乌桓也不再那么听话了。 还有高句丽,听说司马懿、毌丘俭亡故,中原内乱,重新把手伸进了辽东。 “这些年鲜卑、蠕蠕、南匈奴实力增长,中原早已无力控制,我们不用蛮夷,杨贼必用,届时深为中原之患,不如引其害向西,待其两败俱伤,中原可伺机恢复实力,数年之后,先灭西贼,再讨诸夷,肃清万里,总齐八荒!”贾充身体前倾,拱手向天,连司马懿的征辽东歌都拿出来引用了。 司马炎眼中爆出两团光彩,从他视角看,贾充这番话完全是对他说的。 司马昭经历大风大浪,心态沉稳,以他现在的状况,是看不到肃清万里、总齐八荒这一天了,“不错,我们不用蛮夷,必会为杨贼所用。” 问题不是尾大不掉,而是司马家力不从心。 拓跋鲜卑能上马控弦之人二十万之众! 辽西还有慕容、段氏、宇文三部也在崛起之中。 慕容涉归因多次协助曹魏攻打高句丽,被封为大单于。 杨峥与拓跋鲜卑的联姻就是一个危险的讯号,代郡是河北的另一个咽喉。 既然控制不住,不如丢给西贼,让他们头疼! 若是能两败俱伤,也是中原之福。 “可!”司马昭点了点头,“封拓跋力微为顺义王,刘渊为匈奴五部督,其余西域诸国、羌胡首领,若能击败西贼,可领亲晋羌王、亲晋胡王。” 中原毕竟是正统。 司马昭也将正统的威力发挥到极致。 反正这些土地不在手上,不如让他们去争、去厮杀。 只要拖住杨贼即可。 “相国有此大功,天下人心所向,此番可进位晋王,以压制西贼的气焰,名不正则言不顺,愿相国思之。”贾充眼珠子骨碌碌转,听到“亲晋”二字,便知道司马昭心中所想。 司马昭这一代当皇帝是不可能了。 当街弑君,古今罕有,司马家再不要脸面,也要做做样子。 当不成皇帝,可以当晋王。 司马昭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下一代想。 旁边的司马炎紧张的看着司马昭。 曹髦已经事实上被剥夺了皇帝身份,除了陈泰,也没人为他说话。 相国只是官职,不是爵位。 “此时不妨问一问陛下。”司马昭道。 贾充大喜,一个傀儡皇帝,还问什么? 这分明就是同意了。 (本章完) 第五百七十七章 均田 “凡大秦十五以上六十以下之男授田五十亩,十四以上女授三十亩,奴婢、部曲同在授田之列,奴隶转待归,改为三年,待归转治民改为两年,同时境内田赋下调,治民官三民七,待归官四民六,奴隶官民对半,所有授田不得私下售卖,授田之人死亡,则田地收归国有,重新分给百姓。”杨峥言简意赅的把文书上的均田制归纳出来。 除了田赋,还有上缴的调。 根据各地物产缴纳。 如凉、西、河、祁、并等州畜牧发达,每户每年上缴羊皮五张。 蜀中几州织造发达,则每户每年上缴绢一疋,麻十斤。 有的郡县擅于制陶、打铁、捕鱼、种茶则根据实际情收调。 对于朔方、北地、居延、九原这些还在发展中的郡县,调全部免除。 租调役,租即为田赋,调是当地特产,役则是徭役,秦国徭役一般免除,有重大工程提供一日两餐,应者云集。 当然,一个十五岁的男子根本无法耕种五十亩田,在有耕牛的情况下,能种二十亩就是极限了。 剩下的二十亩为倍田,十亩为桑、麻、茶田。 除此之外,杨峥还在蜀中设织造局,循诸葛武侯之旧制,督造蜀锦,用于对西域诸国的出口。 蜀锦这玩意比黄金还要珍贵。 东汉末年时便已经烧出瓷器了,不过是江东和河北,这玩意对土的要求太高,秦国暂时不予考虑。 “要行均田制,必先清查人口、丈量土地。”卫瓘一语说中其中关键。 土地不是关键,连年大战,关中、汉中、蜀中、河西到处都是无人区。 人口才是关键。 但人口都掌握在谁手中? 士族豪强! 蜀中官府登记在册的人口有九十万,但士族豪强圈禁的人口有两百多万…… “细作传言司马家的占田制有三步,孤的均田制也有三步,第一步均田,第二步清算人口田地,第三步士农官军一体赋税!” 均田是稳住现在的人口,提高在籍人口的生产力。 清算人口田地,则是向士族豪强挥刀了。 一体赋税则是大秦的终极使命。 现在的秦国仍然处于草创阶段,利益集团集中在军中,不会成为均田制的阻碍。 杨峥这个开国之君做不成这些,下一代更难。 因为下一代面临的利益集团更强大,局面也更复杂,遭遇阻力更大。 秦国境内的士族豪强的确是一股势力,但远没有强大到中原门阀的地步。 甚至士族都称不上,皇甫氏、张氏、索氏只能算士家而已,陇西的那几家也仅仅是豪强,有自己的坞堡和私军,关起门就是一个小号土皇帝。 现在不动他们,等司马家舔舐好伤口,东西军事对峙,就再也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占田制加上中原的人口、土地,实力一定会快速恢复。 甚至会在未来几十年中,越来越强,逐渐到达一个巅峰。 到时候秦国别说一统天下,连守不守的住现在疆土都是问题。 打仗打的人口和钱粮。 司马昭还能再大败个两三次,杨峥若是大败一次,后果不堪设想。 维系秦国凝聚的根本就是杨峥百战百胜的兵威。 一句话,现在弄,阻力最小,以后弄,阻力成几何倍的增大。 众人全都呆了呆,没想到杨峥胃口这么大。 这已经是变法了。 还是由君主发起的变法。 均田制的根本其实就是一次利益再分配,同时也是削弱豪强的契机。 “大王不愧是天下雄主,此策若是施行,我大秦必将开拓前汉一般盛世!”张辅激动道。 杨峥笑了笑,西汉并不是自己心目中的顶点。 “若行均田制,那么豪强现有的土地该当如何?”鲁芝说出另一个关键点。 豪强手上的土地,可不是名册上的那么点。 索靖紧张的看着杨峥。 索家在河西数一数二。 这几年又有索紾、索永科举入仕,为地方县令或屯田校尉,与泛衷、张甝号为敦煌五龙,皆有逸群之才,名震河西。 杨峥道:“孤承认他们的所得利益,现阶段不清算他们的人口田地,大秦行均田制,不是与他们为敌,而是让士家豪强不该拿的别拿,给百姓一口饭吃,如司马家那般竭泽而渔,不出四五十年,富者田连阡陌,穷者无立锥之地,天下岂能不乱?天下大乱,士族豪强亦受其殃。” 百姓占田肯定占不赢士族豪强。 占田制如同一剂春药,短时间内能刺激中原,长时间,问题更加严峻。 天下大乱,除了那几家能捕捉到时机的士族豪强,绝大多数都会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之中。 历史上盛极一时的荀、陈、钟、贾、诸葛、郭、王,短短几十年,还不是默默无闻的消失了? 连司马家在历史中也渐渐消失。 “大秦稳定强盛,百姓富庶安康,士族豪强才会长久!”杨峥道。 某种程度上,古代士族豪强与国家是有共同利益的。 消灭所有士族豪强,杨峥办不到,即便是后世也没这个能力。 旧的士族豪强去了,新的又会在体内生长出来。 索靖、张辅连连拱手,“大王英明!” 卫瓘抚须而笑。 鲁芝也微笑着点点头,“子曰: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大王能思得此策,可为天人也!” 杨峥老脸一红,自己有几斤几两,鲁芝当然知道,杨峥就是在手上读书的。 所以鲁芝只能归结为天人。 “不患寡而患不均!”杨峥击节赞叹。 后世不断贬低孔子,反儒家,但身处这个时代,才知道这些大师的伟大。 人家有些道理拿到两千年的后世,也一样通用。 华夏文明之所以璀璨,也是因为他们。 这时代的士人,都是可以上马砍人、下马治人的。 均田制就这么通过了。 其实在场很多人,在历史中也是主张抑豪强的,如卫瓘、张辅、常忌等。 魏武也是大力启用梁习、杜畿、张既、满宠等人,打击豪强,才有曹魏的强大。 魏明帝兴起浮华案,就是对士族豪强的一次压制,司马师、司马昭、夏侯玄、诸葛诞、丁谧等官二代人全都被贬谪。 (本章完) 第五百七十八章 追谥 均田制就这么被确定下来,现在河西、陇右试行。 任何制度都有漏洞和不完善之处。 河西、陇右距离长安近,出了问题,能快速解决。 索靖没有异议,就说明河西的三大士家不会抗拒。 这几年他们获得的利益远超过土地。 索靖年纪轻轻就进入中枢,前途不可限量,索家的其他几人也都大有前途,皇甫家和张家也是如此。 得到某些东西,就要失去一些东西。 互相妥协才能互相成就。 没有杨峥,这些士家根本没有壮大的可能。 他们实际上已经与大秦捆绑在一起。 河西不出问题,秦国的基本盘就是稳定的,剩下的就是陇右豪强,和蜀中士族。 饭一口一口吃,豪强一个一个对付。 秦国不实习均田制,根本无力跟实行了占田制的关东竞争。 为了以备万全,镇抚司、宣义司两个部门先走一步。 动豪强的利益,光靠嘴皮子肯定不行,必须有刀子。 镇抚司大举扩招,专挑羌胡、匈奴、鲜卑士卒中面相凶狠丑陋、汉言不利索之人。 他们跟豪强没有任何利益输送,对杨峥敬畏有若神明。 “陇右均田,当交由属下!”张辅主动请缨。 当初启用张辅、常忌二人就是为了这个。 一个是南阳寒门,一个蜀中士族,与陇右豪强沾不上边。 “张辅听令,升你为陇右均田使,持节,监河、祁、凉诸军事,三州府兵任你调遣,再调常茂通、孙仁辅为你副手,刘珩领五千虎贲营协助与你!”杨峥还是舍得放权的。 也敢于启用新人。 即便他把天捅出一个窟窿,自己也能兜着。 “臣领命!”张辅因激动而全身微微颤抖。 “诸位,均田制乃我大秦强盛之根本,一统天下之关键,万不容失,诸位不可懈怠!”杨峥一脸庄严道。 挥泪斩周煜后,杨峥的威信再上一个层级。 而均田制在历史中的地位,只要熟悉历史的都知道。 “臣等定宵衣旰食,已成大秦之伟业!”鲁芝领着众人拱手道。 冲在前面的是张辅,居中策应的是卫瓘,站在背后的杨峥。 即便陇右血流成河,这一次也要把均田制推行下去。 杨峥早有如此觉悟。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也不可能一团和气,既然他们不愿妥协,就是站在新帝国对立面的敌人! “臣还有一事启奏。”鲁芝拱手道。 “鲁公请说。” “大王既然承先帝之惠,自然要为先帝建庙立号。” 杨峥一拍大腿,差点忘了这茬。 不过第一次建国,大家都没有经验,只顾想着怎么追封杨峥的前五代,倒是忘了有大恩的曹髦。 曹髦这个皇帝生不逢时,若是早生二十年,代替齐王曹芳,也就没司马家什么事了。 从曹髦登基之后的种种作为来看,对得起钟会的那句:才同陈思,武类太祖。 该隐忍的都隐忍了,该拉拢的都拉拢,几乎所有能兴复曹魏的努力他都尽力了。 最后愤然拔剑登辇,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与司马氏喋血街头。 一个不到二十岁的人,能做到这一步,古今能有几人? 史书都是胜利者书写的,编纂魏史的人其中之一正是出卖曹髦的王沈,曹芳、曹髦自然不会有什么太好评价,存在感也极低。 不过曹髦如同划过历史黑暗天空的一颗流星,以至于他之后,有人喊出“宁作高贵乡公死,不作汉献帝生”的口号。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一个王朝的陨落,隐隐中有其天命。 从曹丕颁行九品官人法起,曹魏的陨落便存在某种必然。 一个皇帝就应该有皇帝的尊严。 人都死了,司马家还发动郭太后和士人进行污名化。 杨峥的正统性都来自于曹髦,司马家把他污名化,就是在否定杨峥的正统性。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不仅先帝要立庙号,齐王也要如此!”杨峥干脆二一添作五,把被废的曹芳也算上。 话说当年曹芳也给司马师来了一记闷锤,跟曹髦一样,也被人举报了,夏侯玄、李丰、张缉、苏铄、乐敦、李贤等人被夷灭三族,血流成河。 曹芳被废为齐王,年号一概取消,同样被污名化。 凡是给司马家找不痛快的,杨峥都要大力褒扬。 “齐王柔质慈民、与民休息,可为惠帝,先帝执义扬善、慈仁短折可为怀帝,庙号肃宗。”鲁芝早就有了腹案。 齐王曹芳还活蹦乱跳的,给人家追封本来就不太礼貌,所以只有谥号没有庙号。 惠和怀都是平谥,曹芳的惠有些过了,而曹髦的怀大有不及。 怎么说都是秦国的恩主,这个谥号上的有些对不住人家。 一触碰鲁芝的眼神,发现的他也正关切的看着自己。 心中一动,明白鲁芝在故意让着自己了。 任何时候都在衬托君主,有这样的人辅佐自己,实在是老杨家的祖坟在冒烟。 以他的水准,当然知道“怀”字不足以表述先帝曹髦之功勋。 而曹髦一向以少康为目标。 卫瓘也一声不吭。 跟君主抢着出风头的人,历史上还真有不少,韩信首屈一指。 能混到这个房间里的人,除了刘珩,没一个不是七窍玲珑的。 “怀字略有不妥,不如谥为昭帝,庙号不变。”杨峥思索了一阵后道。 容仪恭美曰昭;圣闻周达曰昭;智能察微曰昭;德礼不愆曰昭。 刚德克就曰肃;执心决断曰肃;正己摄下曰肃;刚德克服曰肃。 一个昭一个肃刚好能完美表述曹髦的一生。 一个十九岁皇帝的一生…… 虽然他失败了,但代表一种不愿屈服的反抗精神。 “大王英明!”众人叹服。 “那就在长安之北立庙,一应规格皆按旧制,孤亲自拜祭,以彰魏德!”喝水不忘挖井人。 曹家总体上对杨峥还是有恩的。 曹髦薨后,曹魏实际上已经亡了。 新上来的曹奂是个异常听话的傀儡,司马家要什么给什么。 洛阳传来的消息,司马昭正在准备进封晋王大典。 司马昭还人模狗样的免除了并、凉、雍、益五年的赋税。 杨峥都忍不住为他拍手叫好,司马昭将司马家的无耻发挥到了极致。 并、凉、雍、益四州全部是秦国领土,他却来慷杨峥之慨。 (本章完) 第五百七十九章 扰乱 更恶心的还在后面。 曹魏的宗庙刚刚破土动工,张辅、常忌、孙阳、刘珩刚刚抵达陇右,关西大地正在准备秋收。 洛阳却传回更劲爆的消息: 司马昭大手一挥,给河西、陇右、蜀中、南中有名有姓的豪族全部封爵,赐以县令、太守之职位,给漠北、漠南、河西、河套的鲜卑、匈奴、羌胡首领封王封侯。 不是亲晋什么王,就是亲晋什么侯。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杨峥在中原有细作,司马家在关西也有细作。 均田制是阳谋,没必要遮遮掩掩。 所以司马昭的骚操作非常及时的来了。 还别说,这招异常有效,草原上的部落跟土匪一样,能混到中原的王侯,自然大喜过望。 名分谁不想要? 最让杨峥震惊的是居然封刘渊为五部都督,拓跋力微亲晋顺义王…… 如此一来,等于给了鲜卑和南匈奴大义名分。 曹魏一辈子都致力于分化草原诸部,让草原一盘散沙,司马家反其道而行之…… 南匈奴在刘豹时代就蠢蠢欲动,多次上表请求五部南匈奴合一。 拓跋鲜卑更是强大。 上马控弦之士二十余万,奴役乌桓、蠕蠕等草原部落,实力雄厚,不仅占据漠北,还占据了代郡这个河北咽喉之地。 当然,如果站在司马家的角度,这也是一步妙棋。 匈奴五部正好处在太原与河东的交界之处,拓跋鲜卑夹在秦晋之间。 司马昭给他们封赏,动用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围堵秦国。 有几分合纵连横的意思。 从法理上说,秦、晋两国都是曹魏的臣国。 司马昭以曹魏皇帝名义颁布诏令,合法合情合理。 时机挑的也非常好,正是杨峥磨刀霍霍朝向豪强的时候。 “漠西诸部近日大肆集结,有南下劫掠之心,刘渊受封五部都督后,一统南匈奴,向河南地进发,拓跋力微受了司马家的亲晋顺义王,近日派来使者召回拓跋沙漠汗,另外,南中爨、孟、雍也在召集诸蛮……”庞青拿着小本道。 越说声音越小,形势已经非常恶劣。 眼下正是八月秋收之时,粮食对草原豪强的吸引力增大。 大战打不起来,暗战一定少不了。 这些势力若是一起暴动起来,秦国虽然不至于翻车,但一定疲于奔命,消化蜀中,推行均田制也会大大延迟。 杨峥揉了揉额头,自从立国之后,没有一件事是顺的。 先是周煜兵败,后是陇右豪强自己占田,南中震荡。 现在司马家玩这么一出,大大激励了他们。 “既然如此,均田制不妨延后些时日?”庞青略有些担心道。 其实只要杨峥松口,推行占田制,这些难处全都会消失于无形。 不过,占田制带来的是什么,没人比杨峥更清楚。 而且秦国的占田制一定玩不过中原。 “道阻且跻,大王将为之奈何?”鲁芝目光灼灼道。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逆水而行,道阻且跻。 若是顺水行之,宛在水中坻。 从古至今,就没有变法、改革是顺风顺水的。 顺风顺水说明根本没有触及根本。 就像司马家的占田制一样,大家皆大欢喜。 但代价呢? 延续中原士族豪强的狂欢盛宴? 让神州华夏在几十年后沉沦下去? 杨峥沉声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吾意已决,不可动摇!” 其实所有的动静都只是表象而已。 只要杨峥牢牢掌握中军、府兵,秦国就乱不起来。 “文鸯领骁骑营入朔方,击灭刘渊,马循领鹰扬营入居延,威慑漠西,我亲自提两万精锐入武威,再传令内外诸夷,凡敢称兵者,皆斩!”杨峥杀气腾腾道。 跟他们动嘴皮子不行,还是要靠刀子说话。 不就是玩刀子吗?事情进入这个阶段就好办了,秦国还怕打仗? 羌胡、匈奴、鲜卑,愿意来那就来呗。 杨峥正愁没地方练练新招募的中军。 至于南中,杜预到现在都没求援,说明一切都在他控制之内。 霍戈、罗宪都是他担保过的。 而历史上,两人的确是忠志之士,也没有必要反叛。 反过来看,士族豪强在这个时候主动跳出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简直是头伸过来,方便自己快刀斩乱麻! “来而不往非礼也,司马昭扰乱大秦,大王亦可扰乱中原!”卫瓘眼珠子一转道。 “计将安出?”杨峥兴趣大起。 司马昭恶心自己,自己也要恶心司马昭不是? 卫瓘笑道:“南匈奴与大秦是死敌,不可挑唆,但拓跋鲜卑却是未必,拓跋部有亲晋之人,自然也有亲我大秦之人,可分而治之!大王莫要忘记,淮北还有一个钟会!” 杨峥一愣,钟会这厮也不是什么善类。 天天跟自己称兄道弟的,也该他出来表示表示了。 “哈哈,不愧是卫伯玉!” 论阴谋诡计,还有谁比卫瓘在行?司马昭、贾充的这几下在他面前不够看。 司马昭恶心自己,自己怎么着也要恶心一下。 钟会躲在后面不声不响的,太不厚道了。 杨峥赶忙给钟会写了一封信,让他怎么也要报答当初自己在汉中放了他一马的大恩大德。 该出手时就要出手。 司马家恢复过来,不一定会弄自己,但一定会对淮北再来一次泰山压顶。 这还是杨峥第一次对钟会这么热情,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敢动。 信有两份,一封给钟会。 另一封给贾充,提醒他,钟会还活蹦乱跳着…… 秦国看似危机四伏,其实都是些虚的。 司马家唯一的目的就是给自己添乱添恶心。 除非司马昭这个时候有胆量再弄一支十六万大军,来关中一决胜负,打断均田的进程。 否则根本无法动摇杨峥的决心。 天下之事大多如此,下了决心,一往无前即可。 国事托付给鲁芝、卫瓘、索靖后,杨峥自提两万中军步骑返回姑臧,要看看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来捋虎须。 河西早已整合,真正听从司马家的没几个。 只有漠西漠北的草原野人,骑着马在阴山外晃来晃去的,几万乞丐一样的玩意一见到马延,一见到枕戈待旦的秦军,顿时作鸟兽散。 河南地的刘渊也不是真打,司马家利用他,他何尝不是在利用司马家? 做做样子而已,听到文鸯领兵,连忙缩了回去。 司马家的联盟看似来势汹汹,全都是花架子,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不过,陇右这帮豪强,果然起兵了…… 动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动了他们的土地人口,就是在动他们的命根子。 杨峥忽然想起一事来,“陇西李氏动了没有?” 李唐的老祖宗们若是卷进去了,少不得被剃剃头。 赵阿七道:“李氏正堂几年前就搬到了姑臧,又跟随大王搬到了长安,没有参与此事。” 庞青翻着小本道:“李氏子弟四人在军中为将校,两人为县令,一人为宣义郎,全部在监察之中,没有任何异动。” 杨峥摇摇头,“果然是聪明人。” 盯着陇西一亩三分地才多大的利益? 陇西那帮土老鳖连这些简单的道理都搞不清楚。 这就是眼光的差距了。 (本章完) 第五百八十章 不负 陇西豪强起兵后,南中豪强也相继起兵。 不同于陇西豪强的跋扈,南中豪强有非常大的野心。 蜀国几十年来并没有完全收服他们的心,以前蜀国对他们都是连哄带供,只要不造反,什么事也就忍着,族中子弟就在当地任职,太守县令全是他们的,兵权政权一把抓。 秦国兴起,对他们不仅不供着哄着,还要来均他们的田,这口恶气,名分彪悍的当地豪强当然忍不了。 现在蜀国倒了,秦国在并州大败,外部还有晋国、吴国在暗中挑唆和许诺,还有蜀中士族豪强暗中支持,不造反还等什么? 南中地域极广,有牂柯、越嶲、朱提、建宁、永昌、云南、兴古七郡,到处都是穷山恶水,和磨牙吮血的毒蛇猛兽。 不知何时起,流言在蜀中满天飞。 一会儿南中都督霍弋汇合当地豪强,举兵造反,引十万蛮军攻入川中。 一会儿霍弋被爨熊、爨谷所杀,南中已然立国。 成都城一片恐慌,秦国刚刚统治蜀中,就爆发如此大乱,实在不是好兆头。 已经有人携老扶幼,逃离蜀中,提前向汉中迁徙。 明明今年蜀中是个丰年,市面上粮食的价格却不断暴涨。 “定是有人囤积居奇,扰乱民心!”新任命的益州刺史令狐盛道。 “蜀中暗流汹涌,是为了配合南中暴乱,当此之时,当速速出兵,以雷霆之势平定南中,不可令叛乱坐大。”主薄单固道。 其他官僚也是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纷纷。 唯独杜预一言不发,负手踱来踱去。 杨峥施行均田制,杜预是同意的,也敏锐看出均田制背后针对是豪强。 杜家先祖杜周在西汉时就是跟张汤齐名的酷吏,执法严厉,打压豪强,其祖父杜畿当年在河东瓦解了豪强,才让河东成为曹魏的钱粮重地。 到了杜恕亦是如此,跟士族豪强过不去,所以才会跟司马懿不和。 现在杨峥做的,不仅仅是抑制豪强,而是让他们吐出吃下去的人口和土地,这是在割他们的肉,他们当然剧烈反抗。 秦国不施行均田制,未来十几二十年,一定斗不过中原的司马家。 关中不是秦汉时期的关中。 秦国吞并了蜀国、关中,但依然任重而道远。 “南中是为表,蜀中才是里,蜀中定,南中安,我大军若出,蜀中必反!”杜预之兵略是在场众人中最高的。 令狐盛也难以望其项背。 很明显,蜀中豪强与南中豪强存在某种联系。 南中先乱,成都大军出征,川中空虚,然后蜀中豪族们就可以肆意妄为了。 外部环境上,吴国已经与晋国联盟。 所以吴国的精力都花在蜀中。 对南中、蜀中豪族堂而皇之的封官许愿。 直到目前为止,西陵督陆抗的大军还在永安城外虎视眈眈。 吴国的交州刺史刘峻、监军虞汜、大将修则领三万大军陈于边境上,对南中虎视眈眈。 蜀中可谓内忧外患。 不过杜预一句话还是让全场安静下来。 周旨、田章、李特等将领一脸佩服。 爰邵拱手道:“都督之言是也,我军皆为北士,冒然入南中,必起疫病,若进退失据,再折大秦军威,蜀中非国家所有也。” 成都的三万秦军都是凉州出身,在成都都有些水土不服,更不用说南中。 天时、地利都在敌人手中。 杜预沉声道:“绍先乃当世之国士,文韬武略俱为一时之选,必不负我,诸位勿忧,南中定然无忧!” 此时的南中其实并没有传言中的那么乱。 霍戈在南昌县枕戈而待。 南中豪强也并非全部反叛。 正如当年雍闿叛乱,王伉、吕凯誓死不降一样,南中豪强视中土为正宗,保持着士人的气节。 士族豪强并非无可取之处,他们在南中兼并土地,圈禁人口是真,但同样也让这片不毛之地逐渐汉化,是汉文明在当地的中坚力量,维护汉家之传承。 只有爨氏舍弃了原本的班姓,反向与当地土人融合。 爨、孟、李、董、雍、毛、朱、吕等大族,铁了心举兵反叛的也只有爨、雍两家,孟氏虽然响应,但只停留在口头上,其他的几家唯霍弋马首是瞻,都在看他的打算。 士族豪强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 霍弋案几前摆着两份诏书。 一份来自洛阳,进封他为南中王,世代镇守南中。 一份来自建业,封他为征南大将军,建宁郡公,也是世袭罔替。 与晋国和吴国相比,秦国就有些寒酸了。 只有建威将军,加虎贲郎将,金水亭侯。 跟在蜀国灭亡前的待遇相差无几。 “诸位有何想法但说无妨!”霍弋淡淡道。 杨稷、毛炅、解系、孟月、马融、李松、王承、董元等十四员将吏齐聚一堂。 “吴贼素来无义,我等两万大军,振臂一呼,可起六七万之众,何必看吴狗脸色?”杨稷当场反驳。 蜀人普遍对东吴没什么好印象。 “司马家之意,不过是借我等扰乱大秦耳,非真心待我等。”出身孟氏的孟月道。 “东吴这些年内乱不断,亡国不远,必为北国所取,我等投附,乃舍本求末也!况且秦王待我等不薄,何必叛他?”杨稷寒门出身,更倾向于杨峥一些。 不过其他人也各有各的心思。 最符合他们利益的是趁乱割据南中。 如此广袤的土地足以立国。 尤其是毛炅、孟月、李松、董元等人,都是南中豪族出身。 心中这么想,却没有一个人这么说。 霍弋与他们共事多年,当然清楚他们不愿吐露的心声。 高处总是不胜寒的。 站在他这个位置上,也是要兼顾部下的利益,不然这些人凭什么支持他? 正如杨稷所言,这些人振臂一呼,立马掀起六七万大军,霍弋也需要小心翼翼。 既然司马家和东吴都不可取,那就只剩下顺从和自立两种选择。 霍弋清了清嗓子,“诸位,秦王取蜀,对陛下礼敬有加,对百姓秋毫无犯,对我等深信不疑,此等君主,背之不详,杜都督待我如兄长,我若叛之,人神共愤,且均田法惠及百姓,大秦行此策,数十年后必是盛世,东西之争,秦王必胜,尔等勿要痴心妄想了,南中若是割离蜀中,两三代后必为当地夷人所噬,若汉统绝祀,我等都是千古罪人。” 霍弋不是单纯的武将,当年曾为太子舍人,与刘禅关系亲密无间。 诸葛武侯北伐,又被用为丞相府记室。 杨峥善待刘禅,在河西重建汉室宗庙,又迎娶公主,所以杨峥已经获得了蜀国忠志之士的认可。 霍弋见识、能力、兵略都是蜀中翘楚。 所以杜预才会这么敬重他,每隔三五天必有信至,垂询治蜀之法、安民之策。 霍弋对均田制的了解,也是杜预为他剖析的。 士人不是士族,有自己的傲骨和气节。 霍弋是继宗预之后,荆州士人中的翘楚。 南中这些豪族之所以唯他马首是瞻,一方面是他军功赫赫,另一方面则是敬重他的品行。 “南中永为大秦之南中,尔等若欲叛乱,现在就可与吾割席断义,兵戎相见!”霍弋威严的目光扫过众将,“南中实情,某会上表秦王,若能立下战功,何必在意区区田宅之利?” 众人全都拱手,“愿听都督号令!” (本章完) 第五百八十一章 不顺 杨峥在姑臧待了几天。 河西风平浪静,只有几个沮渠小部在山中叫嚣,杨峥连出兵的兴趣都没有,就被当地府兵剿灭。 阴山之北数万鲜卑、羌胡跳来跳去,却没有一人敢越雷池半步。 周煜的确是败了,败的很惨,但不代表他们有这种实力。 不过西域又传来坏消息。 乌孙、焉耆、疏勒、龟兹、于阗、康居、大宛等国接受了司马昭的册封。 毕竟他们更倾向于中原正统。 只有楼兰、车师两国站在杨峥这一边,原因也是因为海头城和高昌城各聚集了近万府兵,他们不得不从。 问题也接踵而至。 自古都是党同伐异。 亲晋的几国不敢动秦国,但敢动楼兰、车师这两个异类。 数万联军磨刀霍霍,漠西鲜卑、蠕蠕、嚈哒也参与其中,以龟兹国为前锋,攻打楼兰、车师。 嚈哒也是匈奴的一支,在后世被西方史学界称为白匈奴。 两国向西州都督尹春求援。 尹春将西域乱象送到姑臧。 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西域诸国与漠西诸部联合攻打楼兰、车师,就是在打大秦的脸。 一步一步试探,今天打你家的狗,明天就敢骑你头上…… 西域若是乱起来,河西河湟也就跟着混乱。 目前为止,秦国的基本盘还是在河西与河湟。 杨峥想过均田制会闹出动静,但没想到动静这么大,简直是举步维艰。 “令马循领一万鹰扬营入高昌,协助尹春。” 换个思路,任何外部威胁都是内部危机,阻力这么大,正说明均田制弄到了点子上,没有阻力反而说明没有触及到根本。 司马家的占田制倒是没有阻力,却无异于饮鸩止渴。 司马昭没有司马师的魄力,不敢动士族,那么他的后代就必然要为此付出代价。 正如曹丕与士族妥协一样,曹魏也渐渐被士族掏空。 在杨峥的理解中,国家不应该这么玩,只照顾小部分小群体的利益,让百姓成为予取予夺的牛马。 这样的国是没有前途的…… 杨峥不屑为之。 其实周边的敌人也只是雨点大雷声小,只敢凑凑热闹,没有一个敢真上的。 “马将军若是离开居延,漠西诸部岂不是长驱直入?”庞青道。 如果朔方是华夏竖在草原上一面铁盾,那么居延就是华夏插在草原上一柄利剑。 西汉太初三年强弩将军路博德在此筑居延塞,称遮虏障。 后沿弱水岸筑长城接酒泉塞,遂成为历代屯兵设防重镇,置居延县,为张掖郡都尉治所。 魏晋亦在此设西海郡。 地势西南高,东北低。 中土占据此地,能随时直插漠北。 草原占据此地,则威胁整个河西走廊。 历史上蒙古人正是从此地四次进攻西夏。 “孤正是要放他们进来!”杨峥冷笑道。 这么耗下去不是个办法,外部威胁杨峥没放在眼里,问题是内部威胁。 陇右与南中动乱只是一个开端。 若是处理不好,蜀中、河西跟在后面,秦国的均田制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才是最大的威胁,不能释放蜀中的人口,关中恢复至少需要二三十年。 所以杨峥需要一战打出秦国的气势,打出秦国的决心! 重塑秦军无敌的神话。 庞青也很快明白杨峥的想法,“大王英明。” 几日之后,马循率领鹰扬营西去,放开居延。 但草原诸部却迟迟不敢南下,依旧是徘徊。 杨峥不禁苦笑,这帮人都被打怕了,自己的崛起就是建立在他们的血泪之上,不是抢他们的人,就是抢他们的牛羊,侵占他们的土地。 别人不来,自己把裤子脱了也没用啊。 庞青献策道:“凉州牧场牲畜即将出栏,十几万牛羊战马的消息散播出去,还怕他们不来?” 这主意不错,也非常缺德。 漠北诸部不是真的要为司马家出生入死,而是来劫掠的。 鸟为食亡,人为财死。 漠北这帮叫花子早就穷的两眼发红,每年入秋南下打草谷已经成了他们的习俗。 “光散播消息不行,弄几千头牛羊上去,把他们一步一步往南引,你亲自去办吧,别人孤不放心,弄巧成拙,没掌握好分寸,倒是把咱们辛辛苦苦弄起来的牧场毁了!”杨峥笑道。 “属下遵令!”庞青有些激动。 杨峥的话暗里也是在褒扬他,这也算是驭人之术了。 庞青办事牢靠,挑选一批肥硕牛羊送了上去。 杨峥领中坚、中垒二军入酒泉。 然而漠北诸部却像狡猾的鱼儿一样,始终不上钩。 这让杨峥感觉有些郁闷。 草原这帮叫花子在自己的一次次暴打下,全都学聪明了。 眼看着天气转寒,杨峥反倒有些先沉不住气了。 身为秦王,当然不可能在这里跟他们一直耗下去。 陇右传来的消息并不乐观。 几大豪强依靠坚固的坞堡占据地利,又聚集了数年的粮食。 张辅、刘珩进兵不太顺利。 数千大军很难啃下山头上坞堡,攻城本就不是秦军所长。 几个豪强互为奥援、守望相助,每一家都能掏出三四千的私军。 还有壮妇、老丁相助,简直是全民皆兵。 都是羌人剽悍好战,这些汉人豪强更加剽悍,也更加善战。 与羌人的一盘散沙不同,豪强中有不少人才,有组织有纪律有默契,十分难缠。 攻其一堡,其他几家出兵在后面吊着,偷袭粮道,截杀民夫。 他们的目的也很明确,知道野战打不赢,就是不堂堂正正的打,一直这么耗下去,直到耗到秦国精疲力尽,不得不向他们妥协。 这帮人在陇右当了几百年的地头蛇,一花一草、一木一石都了如指掌。 在山间野路地道暗沟里钻来钻去。 刘珩这厮追杀其中一路时,还迷了路,险些被人包了饺子,靠着生猛,活生生杀出…… 至于南中,距离实在太远,最新的消息还没有传过来。 但蜀中早已暗流汹涌流言四起。 司马家只是动动嘴皮子,东吴那帮人却真的提刀上来了。 步协休养好士卒之后,与陆抗合兵一处,气势汹汹的扑向永安。 刘峻、虞汜引交州之兵扑向南中。 杨峥忍不住摸了摸额头,东吴搞不过司马家,就来搞自己…… 就像当年孙权拿不下淮南,就来拿荆州。 都说偏安江东,东吴一点都不偏安。 正头痛的时候,亲卫来报:“大王,动了,漠北诸部动了!” 杨峥大喜,柿子挑软的捏,其实现在最好捏的就是漠北的这帮叫花子,“速速起兵!” 两万步骑风风火火赶到居延,与庞青汇合,看着北面草原上集结的“骑兵”。 稀稀落落的,只有两三千人,一见到杨峥两万骑兵杀气腾腾的迎来,拔腿就跑。 朔风一阵一阵的吹来,杨峥心中发凉,“这才几个人,漠北诸部人呢?” 庞青一脸尴尬,“臣本来引来了,带着几百个牧民赶着第二批牛羊来,岂料他们见到我们几百人,一哄而散了……” 杨峥忍不住苦笑,早知道他们这么怂,就不在这里浪费时间浪费表情了。 一个文鸯就吓得他们不敢动弹,自己亲自领兵入姑臧,漠北诸部敢来才是怪事。 “休整一日,明日奔赴陇右!” 风雨如晦,诸事不顺。 事多,头昏,两章,体谅,多谢…… (本章完) 第五百八十二章 流言 “何造化之多端兮,播群形于万类。惟鹪鹩之微禽兮,亦摄生而受气。育翩翾之陋体,无玄黄以自贵。毛弗施于器用,肉弗登于俎味……” 钟会抑扬顿挫的朗诵着一篇赋文。 鹪鹩在民间被称为巧妇鸟,栖居于低矮阴湿的灌木丛中,以善筑巢而著称。 一向不引人注意。 没想到居然有人为此写了一篇《鹪鹩赋》。 “文采斐然,莫非是都督新作?”蒋斌是荆州士人出身,自然能听懂。 钟会摇摇头,“此赋乃中书郎张华张茂先所作!” “张华?”蒋斌对北国人物并不熟悉。 “张华,留侯张良的十六世孙,范阳张氏出身,少贫苦,才学过人,为卢钦、刘放、阮籍等人赞赏,后为卢钦推举,为司马安国幕僚,占田制就是他与荀勖、裴秀等人商议而出。”钟邕一五一十介绍道。 蒋斌道:“能制定占田制,为大才也!” “阮籍也评价此人有王佐之才,冯飒大败,司马家数十年声威荡然无存,当街弑杀皇帝,颜面扫地,不出三五年,司马家必亡,可惜占田制一出,司马家的江山也就稳住了,难道冥冥之中天命真在司马家?”钟会有些郁闷道。 “占田制并非天下无敌,士族豪强壮大,司马家他日也会大难。”钟邕被钟会教导了十几年,见识自然也有一些。 “然而那是几十年之后的事,有这几十年的时间,司马家足以一统天下了。”钟会起身,望着阁外的朗朗乾坤,往日的轻浮忽然消失了,多了一分惆怅,多了一分稳重。 “听说杨峥在关西行均田之法!”蒋斌道。 “贩夫走卒能成什么大事?这天下还是士族说了算!杨峥行此法是自绝于中原士族。”钟会身为士族,屁股决定脑袋,想法当然也是传统士族想法,又身处淮北,距离秦国数千里之遥,当然不明所以。 汉末黄巾就是类似的例子,轰轰烈烈,天下骚动,却还是被士族豪强轻易平定了。 “报都督,关西有密信至!” 刚说到西边,西边的动静就来了。 钟会看完杨峥的信后,一脸苦笑:“哎呀,杨兴云这不是害我?” “杨峥欲令都督何为?”蒋斌好奇起来。 明明二人仇深似海,但却如老友一般,时常书信往来。 而且钟会对秦国的关注超过了司马家和东吴。 “他让我吞并淮南,不然将来司马昭恢复实力,必有毌丘俭诸葛诞之祸。”钟会倒是没有隐瞒,也没必要隐瞒了。 淮北就这么一亩三分地,差不多被打造成了铁桶。 蒋斌、蒋舒、王含这些人不可能跟司马家一条心。 跟司马家一条心的王濬、王浑早在宛城就被调走了。 蒋斌神色一动,“他日必有大战,杨峥此言是也,淮南在后,吴国无法支援,此时不取淮南,他日必被四方合围!” 现在不闹事,以后想闹都没机会。 司马家打不过秦军,但打淮南却是得心应手。 这几乎是明牌。 在洛阳被闲置的钟毓多次来信,让他别折腾了,早点自缚回洛阳请罪,争取晋王的宽大处理。 钟会当然嗤之以鼻,他没兴趣回洛阳当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与当年西平的杨峥一样,他现在也需要破局。 而破局的方向只能是淮南,全据淮水之利,再与东吴结盟,方有一线生机。 “淮南、石苞……”钟会揉了揉额头,当初以十万大军换淮北,不失为一条妙计,要田有田,要人有人,蛰伏个三四年,且耕且训,十万大军还不是轻轻松松? 但司马昭转眼就釜底抽薪,废除屯田制,人没了,田也没了。 士族豪强更不可能支持他。 司马家的声望也到达顶峰,无可撼动。 石苞虽是寒门出身,但勤于事务,威德服人,淮南在他治理下,也在渐渐恢复生机。 而一旦淮南恢复生机,就是淮北钟会的末日了。 “取纸笔来!”钟会转眼就有了计策。 寒门出身,注定在中原是个异类。 钟会的信不是回给杨峥,而是直接写给石苞,还是异常高调的送去寿春。 “以公之才量,中原无出其右,当为卿相也,会闻名久矣,今公居淮南,会居淮北,当长相往来也……” 信也没什么具体内容,无非就是一些吹捧之词。 这也是钟会擅长的。 而且评价石苞当为卿相的,并不是钟会,而是郭玄信、赵元儒等名士。 石苞当年与邓艾同为车夫,又在长安卖铁,直到遇到司马懿,直接平步青云,擢升为尚书郎,从此飞黄腾达。 树大招风,爬的太快,太轻松,自然会遭到嫉妒。 钟会有一句话没有说错,中原是属于士族的。 很快,淮南和洛阳同时流传起一首童谣:宫中大马几作驴,大石压之不得舒。 贾充在马车上抚弄着胡须,刚好听到几个童子在街边吟唱。 前几天莫名其妙的收到一封信。 信的内容掐头去尾,只提到淮南淮北、钟会石苞。 贾充如同猫儿一样嗅到了腥味。 上党大捷,让司马家缓了一口气,也让中原士族对司马家多了几分信心。 司马家离最后的大位还差一小步。 天下间的对手也就那么几家。 西秦、东吴,以及淮北! 东吴现在是盟友,打了几十年了,吃不掉。 西秦……还是算了,贾充首先就排除了秦国,冯飒惨败的阴影至今还萦绕在他心中。 当日与司马昭在千军万马中逃命的惨状依旧让他冷汗直流。 而主动进攻秦国,在关中开阔地与秦军铁骑血战,即便贾充脑袋被门挤了愿意去,司马昭也不敢去。 所以,唯一合适的对象就是钟会。 司马家能有今日,还不是靠淮南三战? 打关中,兵凶战危,打淮南,熟门熟路,这几乎不用选。 弄死钟会,也可以出一口恶气。 当然,打钟会是四五年之后的事,但这并不妨碍司马家把矛头朝向淮北。 “石苞!”贾充的手一下一下敲在马车木窗之上。 司马家的功勋,一个钟会似乎不太够。 司马家养了三代的老狗,天然就是贾充的潜在对手之一…… 而且世子司马炎跟石苞的几个儿子关系紧密,石乔为尚书郎、石统为射声校尉,石浚年纪轻轻,便是名士。 再回想自己的儿子从子,有些扶不上墙。 反而是几个女儿出类拔萃,继承了他的“优点”,求亲之人络绎不绝。 (本章完) 第五百八十三章 风起 贾充刚入司马府,没想到有人比他还先一步。 扬烈将军王浑正与司马炎商谈。 王浑、王濬带着数万中军返回洛阳,当即受到司马昭的重赏和重用。 “参见晋王、世子。”贾充拱手道。 “公勿多礼,入座。”司马炎抬手示意。 斜躺在榻上的司马昭眼皮子动了动。 封王之后,司马昭的气色又好了几分。 曹魏只剩下一张皮,满堂公卿皆是晋臣。 中原没有一处动荡。 连钟会都低调了许多。 “公先看此信。”司马炎将一封信递给贾充。 贾充看了之后一愣,没想到在淮南之事上,也有人捷足先登。 淮北监军王琛上表,石苞不仅跟钟会密信往来频繁,还跟东吴有联系…… 贾充瞬间就知道王浑为何在此,王琛也是太原王氏出身。 出身高门的人,自然看不上门第低下的人。 淮北监军这个职位原本也是监督两淮的,王琛参奏石苞完全在情理之中,也是职责所在。 “公意下如何呀?”司马炎背负双手,长发飘洒。 贾充望了一眼似乎睡着的司马昭,“石苞乃老臣,一向忠心耿耿,当不至于勾结东吴和钟会。” “钦天监近日夜观天象卜得南方有大兵起,公以为应在何处?”司马炎一声又一声的“公”,让贾充心中舒泰了不少。 南方,无非就是淮南或者荆州。 近些年,州泰也声名鹊起,不过州泰没有石苞这么多子侄,而且名声也不错。 司马家的先例在前,子侄太优秀也不是一件好事。 “当应在淮北!”贾充思来想去,还是将听到的童谣隐去。 这句童谣从他嘴里说出已经不合适了。 既然有人冲在前面,他也就不必这么着急,童谣迟早会传入这间殿堂之中。 石苞做过车夫,还卖过铁,贩夫走卒说的就是他。 中原士族当然会排挤他。 “钟会……”司马昭忽然说话,带着一串鼻音,仿佛是在叹息。 “钟会他日必反,大王务必当心!”王浑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事情也是明摆着的。 司马昭冯飒大败,钟会全军而还,两人之间就是迟早的事。 “淮北四面被围,钟会不足为虑也!”自从司马昭封王之后,司马炎就异常活跃,在朝上安插亲信。 司马昭身体一直时好时坏,也就任其为之。 不过这半年以来,真正服侍他的人是另一个儿子司马攸。 比起司马炎,司马攸性格更稳重,温和聪慧,为人至孝,司马师病逝时,攸年十岁,哀动左右,为士族称颂。 孝名在这时代本身就是一项政治资本。 司马昭的江山是来自于司马师,没有司马师,司马家也不会有今日。 司马攸过继给司马师,又具有了第二项政治资本。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在司马昭心中一闪而过,乱世之中,立长立贤。 司马炎嫡长子的身份就压过了司马攸所有名分。 “诚如公闾所言,仲容必叛我家,尔等勿多言,定是士季离间之计也!”司马昭对钟会太了解了。 他的长处不在统兵征战,而在于阴谋诡计。 司马昭下了断言,其他人也就不多说什么。 “给钟会去信一封,若回洛阳,一切如故。”司马昭咳嗽了一声,想起昔日与钟会的情分,唏嘘不已。 南安豲道。 刘珩、孙阳、张辅惭愧的单膝跪在杨峥面前,“臣等无能!” 城池都归秦国,但城池之外,就不是秦国说了算。 南安当年是邓艾的老巢,经营多年,坞堡一片一片的,都是建造在形要之地。 豪强们耕战自守,一处坞堡就是一处府兵。 堡民为了守土,自然人人玩命,全民皆兵。 河北田畴就是如此,率举宗族他附从数百人,入徐无山中,营深险平敞地而居,躬耕以养父母。百姓归之,数年间至五千余家。 曹操征伐乌桓时,对他客客气气,用他为向导。 历史上,邓艾修建的坞堡在抵御胡人南下时,起到了重要防御作用。 “起来吧。”杨峥也没太在意这次小小的失利,刘珩就是一个猛打猛冲之人,放在这样的战场上有些不合适。 秦军要攻破的不仅仅是坞堡,而是自汉代以来,豪强建立土地、荫户之间的秩序。 南安有四十三座坞堡,一个坞堡小则五六百兵力,大则两三千,四十三座,将近六万多的兵力! 真一个个的打,秦军必然伤亡惨重。 一个南安郡就能拿出六万兵力!可见雍凉并非真的缺人,而是很多人口不在户籍上。 有这种实力,也就不奇怪陇右豪强为何这么底气十足的揭竿而起了。 这还只是一个南安,还有陇西、天水,尤其是天水,人口大户,从司马懿出任雍粮都督时,便是陇右的核心所在,秦国也是在此地崛起的…… 现在,若是平定整个陇右,增加三四十万的人口轻轻松松! 以前觉得杜预提出的蜀中荫口两百四十万有些夸张,现在看来,还是低估了。 偌大的蜀中才两三百万的人口不及后世一个地级市,有些说不过去了。 不过现在最棘手的问题是怎么攻破豪强们的乌龟壳。 总不能拿大炮轰吧? 杨峥盯着山头上一座雄伟坞堡,张牙舞爪的,围墙环绕,前后开门,望楼、角楼、箭楼一应俱全,前后门还修了瓮城…… 仿佛一个长了七八个脑袋的怪胎,既怪异又生猛。 眼下刚刚秋收,坞堡里面有吃有喝,围困也不是长久之法。 耗下去,最先倒霉的还是杨峥自己。 攻城之法无非水火。 这季节水是不可能的了,那么只有火。 这种仗不需要什么兵法韬略,就一座一座的平推就完了。 以现在秦国的实力,完全可以效仿司马家的泰山压顶! “烧城!”杨峥眼中冒着火星。 “什么?”刘珩没听清楚。 庞青、张辅、孙阳也一脸的愕然。 杨峥苦笑,杀人放火,这帮书生都不专业,还是要自己来,“征集金城、安定百姓,伐秦岭之木,给孤一座一座的烧!” 坞堡不是城池,也就一个村镇的规模,方圆两三里,堡上建筑众多,守军密集,正可以火攻。 (本章完) 第五百八十四章 烈火 杨峥原本想免除徭役,减轻百姓负担,但经过实践之后,发现有些理想化了。 修桥补路要借用民力,营建城池也要借用民力。 大战时,输送粮草,也需要民力…… 在鲁芝、索靖的劝诫下,杨峥换了个说法,改徭役为庸。 凡丁壮,每年须为官府劳作一个月,可以用物品钱粮折抵役期。 均田制,租庸调,有田则有租,有家则有调,有身则有庸,以之厚生,则不堤防而家业可久;以之成务,则不校阅而众寡可知;以之为理,则法不烦而教化行;以之成赋,则下不困而上用足。 当然,这个制度并非最完美的。 这世上也没有完美的制度。 只是相对目前而言,均田制是最合适目前秦国现状。 秦国直接与百姓联系起来,绕过士族豪强中间商赚差价。 漏洞以后当然会有,这就需要考验后人的智慧了。 杨峥不是圣人,能让大秦兴盛两三百年,让隋唐盛世提前到来,对华夏已经功莫大焉。 洪武大帝设计的制度在当时也算是完善的,还制定大诰,祖宗之法不可改…… 明朝也就被限制死了。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形势、规则,以及使命。 杨峥的使命是推翻以司马家为首的士族豪强联合体,所以必须借用寒门庶族的力量。 百姓对征发异常配合。 毕竟提供一日两餐,也不用打仗,就砍砍柴而已,在家闲着还要耗费粮食,跟官府混,兴许打破了坞堡,兴许还能得到三瓜两枣的赏钱。 杨峥的杀伐果断是出了名的,但出手大方同样出名。 府兵、百姓都沾了些油水。 所以此次都非常配合。 连屯田的奴隶也赶来了。 转眼,南安就聚集了十几万的人马。 宣义郎和宣义掾将百姓组织起来。 杨峥还下令造了五十多辆投石车。 人多力量大,十几万可移山填海,一个小小的坞堡自然不在话下。 深秋季节,到处都是枯木枯草,被砍伐来堆积在坞堡之下。 杨峥一句废话都没说,直接上干货。 烈焰在城下腾空而起,火油一罐一罐的投入坞堡中。 很快,这些看似坚固的坞堡中,响起了凄厉的惨嚎声。 不过坞堡中的人倒也硬气,死扛着不投降。 杨峥心中一叹,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令人加大火力,不断有干柴抛入坞堡中。 阵阵持续一天一夜,连坞堡的天都被烧红了。 第二天,坞堡就扛不住了。 里面的堡民杀了坞主,出城投降。 望着一个个被烤的黑乎乎的战俘,杨峥带着亲卫冲入人群,马鞭肆意抽打,“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贱骨头!给你们田不要,让你们当人不当,全都送到居延、朔方为奴!” 听到不用死,俘虏们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杨峥屠城、筑京观的恶名广为流传。 其实大秦的奴隶比他们当荫户、庄奴强多了,三年可以转为待归,两年后转为治民。 破了第一座坞堡,就能破第二座、第三座。 杨峥与张辅兵分两路,一路烧下去。 有的负隅顽抗,宁愿被烤成焦炭也不出堡投降。 有的则一见秦字大旗,知道秦王杨峥亲至,乖乖开城投降。 南安三十三座坞堡转眼被灭。 陇西也如法炮制。 豪强们虽然在战术上守望相助,但在战略上仍是一盘散沙,各个击破没有丝毫难度。 陇西之战比南安要惨烈一些,此地的豪强无法无天惯了,此次叛乱也是他们先发动起来的,尤其是牛、梁、辛等姓氏,与中原士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有时候内部斗争比外部斗争更为惨烈。 但在秦国的泰山压顶之下,所有的抵抗都是徒劳的。 一盘散沙的豪强不可能跟秦国对抗。 所以在杨峥下了决心的时候,他们覆灭也仅仅是时间问题。 坞堡一座一座被推平,陇西豪强们一家一家覆灭。 十几万人口被迁徙至居延、北地、朔方、西海诸郡。 剩下的天水郡,在秦军一路风火连天烟尘滚滚之下,也乖乖的投降了。 杨峥按照承诺,合法的田地还是他们的,愿意跟他们继续生活的百姓也悉随尊便,允许他们蓄养家奴,但所有田地和人口必须登记造册,坞堡必须拆除,私军必须解散。 豪族三代超过一百人必须分家,并且所有子弟,不分嫡系、旁系都享有同等继承土地的权力,也就是推恩令,大田化小田,大宗化小宗。 所有人一体租庸调,没有例外。 在秦军血淋淋的刀子面前,豪强们异常拥护杨峥的各种法令,高度配合,完美展现了豪强的另一面,亲切、友好、恭顺…… 杨峥留张辅在陇右主持大局,带着大军回返长安。 陇右只是一次试行,难免有些粗鲁和不体面,不完善之处也非常多。 一个坞堡就是一个封闭的王国。 消息闭塞,什么都是听坞主的。 豪强说什么就是什么。 很多荫户并不知道杨峥是在给他们分田,所以抵抗才稍微激烈了一些。 “下一步,就要看你们镇抚司、宣义司了,蜀中大小豪强,全部要有你们的人,每家每户都要摸清楚,让荫户、圈禁的百姓知道大秦国策,知道均田是什么!”杨峥稍微总结了一下。 “臣领命!”庞青、赵阿七一起拱手道。 思路已经非常清晰,尽量发动百姓。 杨峥就不相信给田给地还不要的。 没有荫户、圈禁的百姓支持,豪强也玩不转。 这也是釜底抽薪之策。 秦国有士家豪强,但没有士族门阀。 其力量不可能如中原一般,能直接跟官府对抗。 趁他们没有进化为士族门阀之前,压制和削弱他们是最好选择。 而不是要他们的命。 存在即合理,天地万物都有两面性,士家豪强并非一无是处。 陇右处理的虽然有些不体面,但压在杨峥心口上的一块大石被挪开。 顺我者活,逆我者亡。 此战也表明了杨峥推行均田制的决心,剩下的就看宣义司、镇抚司的水平了。 不过杨峥觉得,豪强们最终妥协是必然的。 因为历史上成功的例子太多了。 (本章完) 第五百八十五章 推行 一个陇西,从豪强手中掏出的人口就有四十一万。 不得不说“秦”这个国号影响非常大,加上杨峥起家时的所作所为,以及施加在陇右的战火,很容易让消息来源不通畅的人联想起“暴秦”二字。 豪强们的确也是如此宣传的。 人言可畏,消息闭塞,众口铄金。 他们以为会面临无尽的苛捐杂税,起初这些人哭哭啼啼的,家家户户如丧考妣,但一听到宣义司说分田之后,每个人的眼睛仿佛荒野中的饿狼。 从古至今,最直观最根本的财富其实就是土地。 大秦靠土地通过租庸调与底层百姓连接起来,建立了一套不同于曹魏、不同于两汉的秩序。 秦国能调动百姓力量,百姓的负担也不会太沉重,有田才会有租,没有田,自然不用承受。 各县百姓纷纷涌入官府,登记造册。 连山中隐居的山民,岷山的熟羌,秦岭中氐、賨,也纷纷涌入,请求均田。 尤其得知秦国的税收之策后,更加热情高涨。 治民十税三,待归十税四,奴隶十税五,以前很多百姓连奴隶都不如。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中原的赋税高达十税三,还有各种杂税,寻常百姓占的田越多,负担越大。 而且超过五十亩之后,根本没有能力耕作,能养得起牛马,用得起铁犁的都不是普通百姓。 所以占田制看似美好,其中的门道太多了。 陇西均田的消息传出,河西、关中翘首以望。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只要脑子正常的人,都期待拥有自己的土地。 杨峥把田地分给他们,对他们的震撼何其之大? 豪强们能诓骗一时,骗不了一世。 抗拒均田的下场,陇右已经为他们作出表率。 秦王会真的来杀人放火,手段极其凶残…… 这么多年,河西豪强其实已经完成了一半的转型,凉州安定,商路发达,官府鼓励豪强组织商队,远涉西域,带回金玉宝石。 皇甫氏、张氏、索氏最先作出表率,将圈禁的百姓全都放了出来,侵占的田地也上交官府…… 有他们几家配合,其他的一些大小豪强,如贾氏、廖氏等等,自然也就兴不起什么风浪。 人一旦走出去,眼界就开了,非陇右的一群地主老财可比。 在更庞大的利益面前,河西原本就不太肥沃的土地,产生的利益自然入不了他们的眼。 什么最赚钱?当然中间商赚差价。 从蜀中收购锦、茶,从中原收购帛、纸、漆器、瓷器,然后把西域的蒲陶酒,胡椒香料,宝石玛瑙的等奢侈品,卖入中原江东…… 河西四郡这么多年下来,豪强们早已赚的盆满钵满。 而杨峥只是拿走本该属于官府的田地和人口,他们自然不会有太大的反抗。 即便想反抗也反抗不了了。 外有秦军带血的刀子堵在门口,内有不断明白什么是均田制的百姓,里应外合之下,河西豪强们乖乖就范了。 至于关中豪强,是天下豪强中最虚弱的。 前些年被杨峥一次一次掳掠,早就元气大伤,这几年大战不断,田地荒芜,荫户逃散,豪强自己日子都过不下去了,不是逃往中原,就是被杨峥迁走。 只有几个氐人、羌人坞堡负隅顽抗。 但关中平原上,这种抵抗实在太过无力。 对付陇西没有经验,对付河西关中,经验就渐渐丰富起来。 刘珩终于动了脑筋,因地适宜,继杨峥的火攻之法后,鼓捣出了水淹、土埋之法。 几万人,平地上垒起土山,活埋一座小小的坞堡还不是轻轻松松? 关中水网密布,随便筑个堤坝,就是一场洪水。 羌氐比汉民更团结,每个坞堡就是一个族群,坚决不要秦国的田,只要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但他们的坞堡没有汉民修的那么坚固,有的还是村寨,烧起来埋起来非常方便。 解决几个刺头,其他的也就老实了。 万事开头难,开了头,剩下的就是势如破竹。 两个月河西均田,再掏出一百万二十多万的人口,关中这么残破,汉羌氐也掏出四十多万。 很多躲在山中的隐户也不再隐了,一窝蜂的下山,涌向当地官府,生怕好田全都被分完了。 均田制未施行之前,遇到的是阻力,而一旦开了头,仿佛干柴遇到烈火、寡妇半夜遇到饥汉一样一发不可收拾,擦出勐烈的火花,百姓的热情被彻底点燃。 均田制也爆发前所未有的生命力和活力。 很快,整个秦国均田制已是大势所趋。 而甘露五年也就这么过去了。 这一年发生的大事实在太多。 冯飒大战,蜀国灭亡,上党兵败,占田制,均田制…… 很多需要数年时间发生的事,一年时间相继发生。 这说明天下一统的大势越来越迫切。 曹魏实际上已经分成东魏和西魏,虽然都顶着曹魏的旗号。 蜀国灭亡,新三国建立。 不再是吴蜀联盟,同伐曹魏,而是晋吴联盟,共抗西秦。 杨峥展现的侵略性进攻性,让东吴士族大为戒惧。 另一方面,秦国的国策,天生就不受中原、江东士族所喜,所以就有了他们结盟的前提。 总的来说,均田制的推行,让秦国朝一统天下迈出了最结实的一步。 司马家占田制能兴盛个四五十年,但杨峥的均田制至少能兴盛两百年。 若是出现张居正、雍正这样的后人,大秦还能再蹦跶上百年。 制度都是因人而异、因时而变,再好的制度也经不住人心的腐化。 一旦华夏失去进取之心,就会疯狂内卷。 问题也会随之而来,所有的内卷都会转为掠夺土地,兼并土地就是这么来的。 均田制的崩坏在于此,封建王朝的劫数也在此。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 中原已经弃用曹髦的甘露年号,改为景元元年。 不过秦国依旧沿用甘露年号,奉曹髦为正朔,不承认新扶立的曹奂。 长安朝堂上,有人建议也学司马昭,扶立一个曹氏宗亲,哪怕是远支也行,力求的法统上与司马氏对抗。 杨峥拒绝了。 此策看似能占到一时的便宜,但后患无穷。 曹家就是先例,天下明明是曹操一刀一矛打下的,只因迎奉天子,让内部矛盾重重,更受人诟病。 再说曹家这张牌已经不灵了。 这形同脱裤子放屁,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尊奉曹魏,不登基称帝,已经是曹氏最大的尊重。 第五百八十六章 捷报 甘露六年(公元261年),一开年,南中的好消息就传入长安。 霍弋率孟、李、董、毛、朱、吕等南中豪强,起兵三万,讨伐爨、雍两家。 爨氏由于跟当地土人融合,得到了相当大的支持,雍氏立足南中近四百年,也是实力强大。 爨、雍两家先下手为强,联合蛮、叟、僚部落,号称十万之众,在牂柯、越嶲、建宁、永昌、云南五郡发动一场声势浩大的叛乱,攻打州县,残杀汉民,所过之处,皆为白土。 但霍弋早就枕戈而待,毛炅、解系、孟月、马融、李松、王承、董元积极防御,霍弋与杨稷兵分两路,一路向西北,一路向西南。 蛮人部落或许生勐剽悍,但跟秦军相比,军队的战斗力相差太大。 号称十万之众,实则是聚集了一群乌合之众。 霍弋、杨稷都是镇守南中的宿将,熟悉当地夷情,才八千人马,就横扫南中诸部。 杨稷于滇池大破阵爨氏,阵斩爨熊首级。 雍氏盘踞的建宁军,也在霍弋大旗到来之后,当地豪强纷纷开城投降。 一场叛乱,前后不到一个月,便被瞬间被扑灭。 由此可见,这场叛乱不得人心。 只是被内部外部各种势力挑起的。 当地豪强仍然心在秦国。 南中安定,蜀中的暗流就永远只能是暗流。 治大国若烹小鲜,最忌一刀切。 士族豪强在内是祸患,在外反而是华夏的桥头堡。 正如当年司马懿灭辽东一样,大杀四方,辽东豪强被团灭,百姓也被迁徙到河北,但问题随之而来,自古就是汉家故地的辽东,很快就成了宇文、段、慕容、高句丽的龙兴之地。 南中的形势比辽东更险峻。 蛮夷多而汉人少。 蜀汉占据了精华地区,但大部分区域都处于羁縻状态,形势上占有。 霍弋的信也是此种观点,豪强在南中的确侵占土地,圈禁人口,但问题是,人家侵占的是外族的土地,圈禁的人口中,一大半是夷人。 几百年下来,蛮夷也因此而被汉化。 豪强是祸害不假,但在内是祸害自己,在外,就是祸害别人了。 杨峥现在把他们拔了,等于是挥刀自宫。 霍弋不仅情真意切的为杨峥剖析南中形势,还把自己孙子霍彪,以及南中诸大姓的子侄七十多人送入长安。 做人做事到了这种地步,让杨峥对霍弋大为赞叹。 这才是汉魏真正的士人。 以国家利益、民、族大义为重。 其实这场叛乱,若是霍弋点头,南中割据自立绝对是板上钉钉。 再与东吴结盟,秦国要收复这块土地,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杨峥看着一排南中子弟,尤其是霍彪,十四五岁的年纪,英气勃发,越看越是欢喜,就封几个出类拔萃的南中子弟为散骑常侍和黄门侍郎,跟在自己身边。 人敬一尺,我还一丈。 再说南中有些地区的钱粮赋税也很难送到关中。 能维持秦军在南中的存在即可。 所以南中的均田制虽然实行,但豪强的私兵、坞堡允许存在,只是登记汉民户籍,一切照旧。 陇右、关中、河西、南中相继推行均田制,就只剩下蜀中了。 这也是均田制最重要的一环。 霍弋的捷报来的太及时了,消除了蜀中所有后顾之忧。 南中和蜀中互为表里。 南中若是叛乱持续太久,蜀中也一定会大受影响。 杨峥之所以在陇右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就是给蜀中看的。 好在,镇抚司和宣义司早就在蜀中掀起浪潮,官府的公文还没下来,蜀中百姓早已急不可待,每天围聚在府衙之外,只等贴出公文,好一拥而入,拿到最好的田。 蜀中的两百四十多万人口若是释放出来,秦国的国力会迎来空前暴涨。 不过杨峥异常谨慎,与谯周、张诏、李密、陈寿、常忌、常勖、寿良等蜀中士人反复沟通,力求得到他们的支持,毕竟若是人口稠密的地区爆发大战,就是玉石俱焚。 “均田制乃大秦之国策,亦为惠民之法,大秦强盛,尔等亦能安享太平。”杨峥说着大道理。 蜀国投降以来,杨峥对蜀中士人异常友善,全部量才适用,蜀中官吏也基本维持原状,只是增加了镇抚司和宣义司。 谯周、张诏、樊建这些大老全被供了起来。 谯周也在下一批平尚书事的名单当中。 这其实也是一场政治交易。 你同意均田,舍弃土地利益,那么大秦会在政治利益上补偿你们。 大家互相妥协,互相成全! “大秦强盛也是我等夙愿,只要能惠及百姓,我谯氏愿奉大王之令。”谯周读了一辈子圣贤书,在蜀中也有爱民的名声,不然也不会作《仇国论》,反对姜维频频北伐。 占田制和均田制的优劣,他们这些蜀中精英自然能品出其中的意义。 “谯公果然深明大义。”杨峥击节而叹。 谯周在蜀中的地位,就相当于汉末郑玄在中原的地位。 桃李满蜀中。 而且谯氏在蜀中本来就是第一豪族。 得到他的支持,蜀中均田的阻力至少去了一半。 其他李密、陈寿都是寒门出身,最大的利益就是跟杨峥绑定,在秦国一展拳脚,秦国强大,他们也会水涨船高。 常忌、常勖则是蜀中另一大豪族常氏出身。 不过,蜀中的豪族还未膨胀到中原门阀的地步。 杨峥重用他们,也是在政治予以补偿。 “大王有一统山河之志,臣等岂能不追尘附骥?”常忌、常勖拱手道。 不同意均田,就是与大秦对抗,与秦王杨峥对抗,杨峥开宗明义的第一句话就说的很清楚了,均田制乃大秦之国策! 既然是国策,就一定会被推行下去。 你不同意,就是跟大秦作对! 很多东西大家心照不宣就行了。 说是征集众人意见,实则也是杨峥在恐吓他们。 就差说出“谁赞成、谁反对”的黑话了。 而这场均田制,背后若是没有刀子撑着,也根本不会成功。 杨峥推行均田制的决心,已经在陇右的大火中表达的清清楚楚。 即便他们反抗,换来的也只是蜀中的另一场大火。 而且均田制已经取得了民心,地方豪强们除了乖乖听话吐出人口和非法侵占土地,还能做什么? 军事对抗,只会引来灭族之祸。 自古变法都是权臣发起的,由君主直接发起的变法,成功几率更大,也更为深彻。 第五百八十七章 祭祖 诸事大顺,只欠杨峥的一纸政令了。 为了给甘露六年迎来一个好兆头,杨峥率文武百官亲自去拜祭太庙。 杨氏太庙兴建在渭水西北的兰池,与安陵为邻。 原本打算低调拜祭就完了。 但鲁芝劝告,国之大事,在祀在戎,一定要隆而重之! 孝道在这时代太深入人心。 一个在孝道上留下诟病的帝王,注定祸患无穷。 杨峥也就不再坚持,动用武卫营,人人甲胃鲜明、衣袍灿烂、金鼓震天、戈矛耀日。 连战马都按颜色分成了数支队伍。 前有鼓车、白鹭车、鸾旗车、辟恶车、皮轩车等,每辆车均由四匹马牵引,有驾士十四人。 杨峥乘坐五匹白马拉动的大车,车后跟着甲士、乐手。 四方八面,旌旗扬彩,人马腾空。 车马、衣服、乐器、朱户、纳陛、虎贲、弓失、斧钺、秬鬯,便是所谓的九锡。 每一种都代表一项权力。 杨峥虽然被曹髦封为秦王,但九锡没有加上。 但这难不倒礼部的官员,全部按照皇帝规制降了一个规格。 曹魏都这样了,也不管不着关中这块地。 杨峥穿着一身玄色的衮冕,感觉自己就像被包起来的粽子,说不出的别扭。 但再怎么别扭,看到周围将士脸上的兴奋之色,以及远处跟随的百姓之后,心中也就释然了。 人这一辈子不就追求个仪式感? 国也是如此。 行至太庙,老杨家的神位齐刷刷的摆在神龛上,周围氤氲着若有若无的青烟,让杨峥感觉还真是杨家的祖坟冒青烟了。 全部沾了自己光。 除了生父杨攸有些印象,其他人一个都不认识。 拜祭也异常繁琐,感觉比上战场麻烦无数倍。 为了老杨家能继续冒青烟,保佑蜀中均田顺利,杨峥也只能继续忍耐下去。 整整弄了一天,才算完结。 杨峥累的躺在马车上。 刚一躺下,礼部尚书杜宽就来聒噪,“大王身为君主,俯仰之间皆有天兆,不可失仪于天下……” 杨峥不禁佩服这老头,都五十好几了,忙了一整天,居然面不红气不喘。 杨峥只能正襟危坐。 难受归难受,想到马上回长安,也就释然了。 暗想以后不能再遭这个罪了,拜祭天地、祖庙这些事,还是尽量不要自己来,高平陵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司马懿死后,不设坟冢,不建陵寝,不让子孙拜祭,一方面是没脸见天下人,低调处理,另一方面,也是防备高平陵之变重演。 不过嫡子杨旭年幼,还不能承担重任。 若是让长子杨毅代劳,则是在释放某种讯号了。 当然,杨毅也不是不行,乱世之中,立长立贤,但杨毅的长处在带兵打仗,而且生性不喜文事,他成了世子,很容易就被架空了。 自己这一代把该办的都办了,下一代休养生息安定国内即可,让饱经战乱的百姓安享太平个两三代人。 每一代都穷兵黩武,国运也不会长久。 正思索入神之际,忽然听到外间一阵喧哗。 破风声大作,呼啸而来。 “有刺客!” 接着,杨峥感觉车外下起了雨。 叮叮当当的。 几支利箭从马车外射入,一支险些钻入了右眼,幸亏杨峥这些年剑法没有完全舍弃,本能的一抬手,挡住了利箭,但右手也被擦破了。 只感觉一阵麻痒从手臂往上爬。 心中顿时一惊,这箭有毒! 危急关头,杨峥忽然想起两个人——孙策、费祎! 这年头刺客漫天飞。 当年轲比能差点统一鲜卑,也是死在刺客手上,鲜卑分崩离析…… 马车外第一波箭雨停歇,第二波破风声又来了。 杨峥穿着衮冕,行动极为不便,手臂上又麻又痒,连拔剑的力气都没有了。 心中郁闷至极。 秦始皇东巡,遭到张良刺杀,误中副车。 仿佛历史重演,自己也有这么一劫。 秦始皇遭到四次暗杀,魏武曹操也遭到三次兵变,两次暗杀…… 自己推行占田制,触动了不少人的利益,遭遇暗杀几乎是必然,有太多的人想弄死自己了。 豪强嘴上不说,心中早就恨不得千刀万剐。 司马家更不用多说,他们家就是养死士起家的。 马车外乱作一团,亲卫骑兵策马而去追杀刺客。 但刺客存了必死之心,仍旧不断放出毒箭。 就在此时,马车外一人大呼,“保护大王!” 不大高大的身体挡在车外。 “以身挡之!”这一次是庞青的声音,亲兵们从后面赶来,以身体抱住马车。 毒箭落下,响起几声闷哼。 杨峥端坐车内,撕开衮服,以治蛇毒的方法系紧右臂,挤出几滴乌血。 不到一炷香功夫,外间嘈杂纷纷停息。 “大王!” 车外响起众人关怀的声音。 杨峥推开马车门,觉得自己还行,一跃而下。 动静闹得大,但造成的伤亡并不大。 只有三个中箭的亲兵,脸色发黑,被抬上马车。 此次出行,调动整个武卫营清查方圆百里,刺客不可能太多。 “方才是何人挡在马车之外?” “散骑常侍霍彪,黄门侍郎孟庆。”庞青也手臂上也中了一箭,脸色发青。 此番拜祭太庙,身为近侍的霍彪、孟庆当然也有跟随。 杨峥目光扫过去,只见霍彪胸口上插着一支毒箭,人已经昏迷,正躺在惊慌失措的孟庆怀中。 杨峥忍不住一阵头皮发麻,霍彪若是死在长安,跟南中霍弋就不要交代了。 心中一动气,手臂上又是一阵麻痒。 “刺客拿下没有?” “回、回禀大王,刺客七人,持连弩,皆有毒,骑兵围上,全部以毒箭刺喉而死!”庞青嘴唇颤抖。 既然是刺客,就没想过活着。 “速速返回长安,让皇甫士安医治。”杨峥顾不得自己的伤,也为庞青包扎了一番,但毒气已经攻身,作用不大。 来的时候风风火火,回去的时候颇为狼狈,杨峥也顾不得什么秦王威仪,直接骑马,快速回长安。 望着霍彪、庞青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心中大为着急。 霍彪就是霍弋派来维系秦国与南中感情的,他出事,弄不好南中又有反复。 爨、雍两姓不足为惧,但霍弋非同凡响,或许霍弋为了大义,不会反叛,但这根刺是埋下了,双方之间的这种互信会遭受重创! 第五百八十八章 联姻 杨峥下令让赵阿七***后,才赶回长安,就有些扛不住了,全身发麻,心跳加快,眼前有些模糊。 被亲卫直接送往皇甫谧府邸。 老远就闻到一股药香,心中安定不少,身上没那么难受了。 「先、救他们!」杨峥颤抖着嘴唇。 庞青和霍彪更为严重。 皇甫谧没有啰嗦,查验一番,把了把脉,「此为帝秋之毒,易也!」 听他这么说,杨峥也就放心了。 帝秋即为乌头,刺客和战场常用之物,并不罕见。 当年关羽中乌头毒箭,华佗刮骨疗毒。 皇甫谧在后世不显,但其医学成就不在大名鼎鼎的华佗之下,除了医术了得,也是天下首屈一指的学者,才识不在嵇康之下,却不喜名士做派,不结交,不放纵,喜读书著书,废寝忘食。 历史上司马昭、司马炎父子多次征辟,皇甫谧厌恶司马家所作所为,皆不从,自称草莽臣,终身不仕司马家。 他愿意入仕秦国,是给了杨峥不少面子。 又是施针,又是割肉去毒,然后灌下汤药,庞青、霍彪脸色正常不少,呼吸也均匀起来。 杨峥伤的最轻,也最好治。 神医就是神医,三两下,就药到病除。 加上亲卫,一共六人中箭,都稳定住了。 皇甫谧满头大汗,「外毒虽去,内毒犹在,需汤药缓缓拔除,大王这些时日不可再操劳,此三人中毒较深,可留下,臣为其诊治。」 「如此就有劳先生!」杨峥苦笑一声,现在正是均田的关键时刻,能不操劳吗? 不过均田制已经走上正轨,蜀中有杜预、令狐盛在,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多谢先生。」杨峥不顾身上的余毒,毕恭毕敬的施礼。 皇甫谧亦还礼。 回去睡了一夜,出了一身的冷汗,到了第二天,只觉得全身酸疼,居然连起床都困难,只能躺在床榻上,听着赵阿七的汇报。 「刺客用的是蜀国连弩,混入百姓之中,躲过游骑的巡视,掘地穴埋伏于必经之地白狐丘,待大王车驾经过,暴起行刺……」 关中是均田重地,土地肥沃,陇右、凉州百姓闻风而来,因此颇为混杂。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杨峥警惕性不高。 没想到敌人会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 想起来感觉有些可笑,还真是太岁头上动土,杨家干的就是刺客,老父杨攸还曾去刺杀司马懿,这次被刺客伤到了,简直是给老杨家丢脸。 「连弩不是寻常之物,关中少有,镇抚司顺着此线索查下去。」 「唯。」赵阿七曾蛰伏蜀国多年,对蜀中装备多有了解。 如果是蜀中豪强所为,那么杨峥不介意将他们连根拔除。 刺杀都玩出来了,没有什么他们不敢做的。 吃一堑长一智,秦王府和秦国所有重要官僚将领都加强了护卫。 暗处,镇抚司的人也到处都是。 为了安全起见,杨峥给杨毅、杨武、杨宏都增派了护卫。 几天后,庞青、霍彪相继清醒,不过有一名亲卫因毒箭伤到要害,中毒太深而不幸离世。 皇甫谧一脸自责,「臣无能。」 「先生已经尽力,无需自责,孤会重重抚恤其家人。」 皇甫谧救不活的人,估计当世也没几人能救了。 也不知怎的,杨峥越看霍彪越是喜欢。 浓眉大眼,一脸英气,彬彬有礼,霍家调教出来的子弟,非同寻常。 此番为了 救杨峥,也是不顾性命,忠勇可嘉。 就把他留在府中照料。 被来照料杨峥的夏侯芷看到,半真半假道:「这是谁家的儿郎?好生英武,夫君何不招为女婿。」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霍弋在南中差不多是半个土皇帝,南中暴乱,已经展示了他对大秦的忠诚。 若是两家联姻,南中永为秦土! 不与士族豪强联姻,但跟将领功臣联姻却大为可取。 三个儿子都十五六岁了,长女杨蓁也到了婚配年纪。 「此事就交给你办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霍彪长得一表人才,名将之后,自己女儿也不差。 夏侯芷哎呀一声,「夫君真有此心?」 「不是你先说的吗?」杨峥笑道。 夏侯芷也笑了起来。 联姻之事由夏侯芷促成,杨蓁大概听到了风声,借看望杨峥的机会,偷偷扫了几眼昏睡的霍彪,满脸红晕…… 剩下的就是让人去南中说媒。 享受了几天家庭的温馨,杨峥好的极快,原本身体就比较强悍,有底子在,中毒也不深,当场及时处理,之后悉心照料,几天下来,余毒尽去。 镇抚司的效率极高,几天下来,就查到了眉目。 「刺客不是蜀人,而是来自洛阳,十日之前随同西域商贾返回关中,商贾在姑臧被截留,供认不讳。」赵阿七沉着脸汇报。 居然不是蜀中豪强,杨峥大为可惜。 不然这次就能名正言顺的拔除他们,诬赖他们,杨峥还没这么下作,也不屑为之。 治国当以阳谋。 「连弩怎么回事?」 「连弩乃是仿制,从这些刺客身上搜到的东西,都指向杜都督,不过都是仿制的,镇抚司的人亲自去蜀中查验过,确认无疑。」赵阿七呈上短剑、衣袍、密信等物。 衣袍是蜀锦,还是锦官城出产的上乘货色,不在市面上流通。 短剑上也有杜字铭文。 至于密信,掐头去尾,血迹刚好模糊一些关键字迹,影影绰绰都指向杜预。 上一次蜀中流言,就全部指向杜预。 这一次更为老套。 如果自己遇刺身亡,秦国肯定大乱,最大受益者肯定是杜预。 如果自己不死,则会猜忌杜预。 计策虽然老套而拙劣,但很实用。 换个猜忌之心过重的君主,说不定就要召回杜预,或者更为严重一些。 这其实也是这个时代的规则之一。 魏明帝对司马懿是如此,司马昭对钟会、邓艾也是如此。 司马家以己度人,当然认为别人跟他一样。 也只有他们家才能想出这么下三滥的招数。 这种破事不管有没有证据,统统往司马家身上泼就对了,绝对冤枉不了他们。 天下死士哪家强?肯定司马在洛阳。 历史上,姜维频频北伐,弄得司马昭不胜其烦,曾想派刺客刺杀姜维,被荀勖劝止了。 第五百八十九章 猜忌 「宫中大马几作驴,大石压之不得舒!」司马昭眼中寒光闪烁。 在贾充的运作下,这首童谣非常巧妙的传入司马昭耳中。 司马昭不怕南方有大兵起。 但童谣与谶言不得不信。 童谣与谶言本就是玄学的一部分,在洛阳极为流行,上层官面的人物深信不疑。 司马家也早有此先例,司马懿因一句牛继马后,毒杀大将牛金。 石苞在淮南,招抚流民,开垦荒田,训练士卒,淮南流民、水贼皆入其帐下。 淮北监军王琛奏其与东吴暗通款曲并非空穴来风。 石苞擅经营,与东吴互通有无,商贾来往频繁。 而这大半年来,跟钟会眉来眼去的,就不得不令司马昭生疑了。 司马昭的猜忌之心,是司马家中最重的一个,当年就因莫须有的罪名杀了傅嘏、郑小同等人。 历史上,钟会一句:「嵇康,卧龙也,不可起。」 司马昭不顾三千太学生的***求请,杀嵇康。 石苞或许忠心耿耿,但石苞子嗣众多,皆为一时之才俊,这就不得不让司马昭忌惮了。 当年司马懿对曹魏也是忠心耿耿。 司马昭的目光瞟向司马炎,「我儿意下如何?」 司马家的血统也在司马炎身上复苏,「石苞声威卓著,军民为之所用……淮南历来不服我家,祸乱之源也……」 淮南与司马家有血海深仇,司马家也从未真正信任过淮南。 司马昭目光转向贾充。 贾充低着头,一副恭顺模样。 就在此时,淮南的密报送入。 司马昭看完密报之后,一脸阴沉,「石仲容啊石仲容,我家待你不薄也。」 又把密报递给贾充。 既然是密报,当然是司马昭的秘密渠道得来的。 贾充看了密报之后,暗自摇头,不是他一家要对付石苞,而是几家联合,一起助力。 一个寒门坐在扬州都督的位置上,的确太过显眼。 而且石苞不知收敛,在淮南聚敛钱财,密报上说,石家靠与东吴、西秦的商贸富可敌国…… 中原最大的商贾其实就是石家。 财富就是力量,有钱有粮,转眼就能弄起一支大军。 这也是石家被人惦记和嫉恨的原因之一。 除此之外,石苞在淮南修筑坞堡,扩建寿春城,阻截水流。 好巧不巧的,石苞次子石乔、三子石统收到石苞的书信,赶去了淮南。 仿佛无形之中,有人运作一般。 各种消息叠加在一起,司马昭信了七八分。 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一个石苞或许不会成事,但加上钟会、东吴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司马昭就要掂量掂量了。 虽然现在跟东吴是盟友,但这种盟友不过是声势上,用于恐吓秦贼。 两边根本不可能有政治互信,不过是秦国崛起的太猛烈,互相壮一壮声势,司马昭需要舔舐伤口,东吴也要喘一口气,这几年东吴自己砍自己,也是元气大伤。 一旦有机可乘,两边立马提刀对砍。 司马昭了解钟会,知道其中肯定有钟会在推波助澜,但钟会同样了解他,这个离间之计半真半假,深深击中了司马昭的软肋。 「大王何不升石苞为司空,令其还朝?彼若来,则无叛心,彼若不来,则必反无疑!大王也可早做准备。」贾充阴恻恻道。 当年对付诸葛诞也是如此,连官位都一模一样。 围堵钟会最关键的 一环其实也在淮南。 淮南生变,钟会就活了。 司马昭不得不小心谨慎,「但石苞若是还朝,谁可为督镇淮南?」 司马昭望向贾充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期许。 太有能力的去了,不放心,没有能力的人去了,掌握不了大局。 只有贾充最合适。 当初平定诸葛诞,也是贾充在淮南顶了一阵。 淮南就是火坑,贾充再傻也不会往里面跳,一旦离开司马昭、离开中枢,就是人走茶凉了,这年头当狗也是竞争激烈,贾充身后有无数人盯着…… 今日司马昭猜忌钟会、石苞,明日焉知他不会猜忌自己? 一滴冷汗从贾充的额头滑下。 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好在此时司马炎开口了,「儿举荐一人,可堪重任。」 司马昭养病,司马炎大权在手,当然急着安插亲信,稳固自己的阵脚。 他的这点小心思,司马昭如何不知? 司马昭心不在焉道:「何人?」 「侍中王沈!」司马炎道。 王经、王沈、王业三人侍奉曹髦,王经被夷灭三族,王沈告密有功,被封为安平侯,食邑二千户。 若是其他人,司马昭绝不会同意,王沈此人却另当别论。 忠心肯定没有问题,家世门第也是一时之选,太原王氏多出大将。 现在秦贼在太原虎视眈眈,正需拉拢太原王氏、郭氏共抗秦贼。 王沈简直是不二人选。 至于能力,只要能守住寿春城即可。 太有能力司马昭反而不放心了。 「大善!」 司马炎能举荐此人,让司马昭大感欣慰。 贾充也擦了擦冷汗。 寿春。 石苞惊讶的望着两个为散骑常侍的儿子石乔石统,「你二人为何离京?」 「不是父亲来信身体欠佳,召儿来寿春探望?」石乔石越面面相觑。 「信在哪里?」石苞隐隐感觉不妙,算上这两个儿子,六个儿子,有五个在寿春,只有长子石越还留在洛阳。 石乔果然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字迹一模一样。 但这封信绝不是他写的。 能模仿笔迹到这个程度,让石苞毛骨悚然。 就在此时,洛阳的使者也到了,「骠骑将军石苞,功勋卓著,镇守淮南,军民赖之以安,今升为司空,入朝听用,辅佐晋王!」 石苞与两个儿子听了诏令,全部石化,僵立当场。 这不是升赏诏令,而是催命符。 王凌、毌丘俭、诸葛诞都受到司马家的升赏,但三族全都跟着被诛灭。 司空、入朝听用,与当年诸葛诞的说辞一模一样。 使者走后,石乔一脸凄惨,「晋王将夷灭我家乎?」 石统道:「我家忠于晋王三代,晋王何至于此?」 石苞一脸的冷汗,他太清楚司马家的秉性了,司马昭一旦猜忌别人,从没一个能活下来的,原本以为忠心耿耿,就能延续富贵,没想到这一天还是到来了。 这时十三岁的幼子石崇推门而入,「父亲,淮北有密信至!」 钟会的信非常及时的来了…… 第五百九十章 国士 爨氏和雍氏在南中掀起的叛乱不得豪强之心,转眼就被扑灭了。 收到南中一切如旧的消息,豪强们纷纷大喜。 他们的解读能力非常强大,清点汉民户口,不清点夷人,就是在变相的支持和鼓励他们去奴役夷族。 这活儿豪强们驾轻就熟。 其实在南中的汉民主动团结在豪强身边,共同抵御诸夷。 因此豪强对汉民的欺压也不敢太过,大家的利益都是一致的。 南中地广人稀,土地到处都是,要人,去抓就行。 “秦王乃雄主也!”豪强们交口称赞。 霍弋眼神古怪的看着他们,当初这帮人全都蠢蠢欲动,要在南中自立,还有人暗中骂“暴秦”,现在一个一个都换了副面孔。 不过霍弋心情更好,秦王的私信中,有两家联姻之心。 霍彪取秦王长女,霍家一跃而成秦国炙手可热的家族。 南中也会因此更为稳固。 “秦王以国士待弋,弋岂能不以国士报之?”霍弋长身而起。 豪强们兴致勃勃的看着霍弋,等待着他的命令。 “吴狗举三万之众,欲窥南中之乱,此正为立功之机也,大秦重军功,诸位岂有意乎?”霍弋笑道。 豪强们仿佛恶狗看到了骨头,野狼看到了兔子,“愿随将军讨之!” 东吴躲在交州,霍弋的确拿他们没有办法,但自己送上门来,就怪不得他了。 更为有利的是,交趾太守孙谞贪婪暴虐,百姓深受其害。 吴国邓荀抵达交织,擅自征调孔雀三千头,送回建业。 交阯百姓不堪重负,纷纷逃亡。 交趾郡吏吕兴多次联络南中,欲举郡投降秦国,请霍弋出兵。 当时南中正混乱,吴军大军压境,霍弋没有回复。 现在南中叛乱平定,是时候解决堵在门口吴军。 蜀中杜预也来信,均田制万事俱备,就等霍弋的捷报,斩断蜀中豪强的奢望! 豪强们极为卖力,不数天,便集结了两万大军,加上霍弋手上的一万精锐,兵力上已经不落下风。 吴军堵在兴古郡,一直不得寸进,渐渐放松警惕。 而交州刺史刘俊、修则皆非大将,后方孙谞更是暴虐无道,常克扣粮草,吴军军心不附,士气低沉。 南中大乱,吴军更加掉以轻心,以为拿下南中只是时间问题。 霍弋快速平定叛乱,吴军连消息都没收到。 直到南中大军乘木筏顺红河而下时,吴军惊慌失措。 刘俊令前部督修则领一万精锐迎战。 霍弋令骁将杨稷领五千精锐为前锋,两军大战,秦军顺水而下,吴军逆流而上,人心涣散,一见秦军士气如虹,未战而先惧之,一触即溃。 后方吴军大阵,不战自乱。 骁将毛炅、孟月、王承、董元趁势掩杀,吴军大败,退入郁林郡。 秦军顺水而入交州。 当地百姓云集响应,驱赶吴国官吏,主动送上粮草,为秦军做向导。 交阯郡吏杀太守孙谞,献交阯与秦军,交阯郡遂归大秦所有。 交州刺史刘俊,集合郁林、合浦、九真、日南四郡大军五万,合攻交阯,欲夺回失地。 霍弋分兵杨稷迎战刘俊、修则,自守交阯,秦军奋勇在前,豪强亦人人用命,三战三捷,大破吴军,斩甲首三千,俘虏七千。 秦军长驱直入,攻入合浦郡,与古城在此击败吴军,交州刺史刘俊、大将修则,皆为杨稷阵中斩杀,吴军将校十一人殁于战阵! 此后,杨稷调转矛头,不攻重兵云集的合浦,转道向北,轻而易举拿下兵力空虚的郁林郡。 秦军之威扬于南土,霍弋、杨稷、毛炅、董元之名震慑岭南。 日南、九真二郡不战而降。 交州七郡,四郡入秦,与南中靠红河连成一片。 霍弋遂向成都报捷,上表长安,奏杨稷、毛炅、董元等十四将战功,以及蜀中豪强鼎力支持之功。 又奏请设立镇抚司、宣义司、抚慰司,请长安派遣南中、交州官吏。 其后,霍弋令杨稷镇交阯,董元镇郁林,毛炅镇日南,孟月镇九真,自引大军回返南中。 蜀中南面之困全部解除。 消息很快传入成都。 蜀中豪强一直盯着南中和吴军,希望南中叛乱,当出头椽子,希望吴军来解救他们,然而奇迹并没有降临。 南中豪强们不仅不配合,还助秦国开疆拓土,大破吴军。 豪强们灰心丧气。 均田制推行再无阻拦。 被圈禁的百姓早就蠢蠢欲动,川中大地犹如沸腾一般。 很多高原上的熟羌也受到吸引,纷纷东下,加入均田行列之中。 杜预根据杨峥命令,将百姓迁往汉中、关中。 留在蜀中只能分到五十亩田,但若是迁往关中,则能分到一百亩,第一年免除所有赋税,官府负责种子、农具。 豪强们若是愿意迁往云南、兴古、交州等地,一如南中豪强,可以继续保留坞堡、私军,也可捕土人为奴。 有利益从来不缺追寻利益的人。 蜀中顿时出现两个方向的迁徙大军。 一面向北,进入汉中,再穿过秦岭,进入关中。 秦国官府高效而直接,宣义司、镇抚司、尚书台全部围绕北迁大事运作,当地官府也极为重视,蜀中百姓迁徙,已经列入政绩考核之中。 因此秦国所有官员无不全力以赴。 沿途设立了驿站,提供粥食、清水,连大夫都准备好了。 能走水路的,河面上早有船只准备。 道路平坦,还有牛车等候。 另一面则向南,豪强们对圈地抢人走火入魔,蜀中玩不下去了,干脆分出一部分南下,换个地方圈地抢人。 南中、交州天高皇帝远,物产丰足,关起门又能当土皇帝。 事实上,蜀中人口远超杜预统计的两百四十万。 清算人口时,豪强有意遮挡,百姓也躲躲藏藏,只能大致估算。 现在给他们分田,一个个仿佛从土里面钻了出来。 蜀中多山,賨民、汉民、巴人、羌人、氐人纷纷下山。 幸亏蜀中有庞大的官僚系统,四万官吏,才不至于瘫痪。 纸张不够用了,就让百姓自己带着木牌来。 很多人没有姓名,还是当场给取的名字。 每一个被记下的名字,都是秦国的一分国力。 登记在册的人口很快突破两百四十万,但各地登记的人口仍在上涨。 杜预望着长龙一样北去的人群,笑道:“大秦之兴,将自此而始也!” 第五百九十一章 易风俗 春风洋溢,细雨纷飞。 蜀中百姓如长龙般涌向关中。 让疲敝已久的关中生机盎然。 没有人口,再大的疆域也是白搭。 秦国的领土差不多是中原的两倍,但核心区域只有河西五郡,蜀中人口释放进关中,对秦国意义重大。 杜预预测的荫户和隐户在两百四十万左右,但新一轮的人口登记,已经超过两百七十万,并且还在陆陆续续上涨中,加上原有的九十万,蜀中人口达到三百六十余万。 预计汉中填七十万,关中填一百五十万,蜀中留在下百多万人口。 其实杨峥迁都长安之后,河西百姓也跟着迁徙过来。 尤其是高昌、敦煌两个人口大郡,富户豪室多不胜数,从族中分出一股迁往长安也是常规做法。 陇右清算出的人口,一半也填入长安附近。 还有原本的雍凉军俘虏,他们家乡就在关中,自然主动迁回故土。 长安附近人口迅速飙升。 一座座新的村镇拔地而起,一座座城池废墟重新耸立,一条条河渠重新疏通。 大片良田散落在春光之中。 野地中的尸骨也被收殓入土。 以前千里无人烟,百里无鸡鸣,现在十里一亭三十里一村百里一县。 每个亭都是退役的老兵为亭长,村中三老全部由伤残将士组成,每一个都加了宣义掾的职衔,由县里的宣义郎管辖。 新的村落不再被宗族主导,汉、羌、氐、賨、胡互相杂居。 凡私斗者,皆处以重罚,流放居延、朔方、轮台为奴。 左右邻舍连坐。 百废俱兴,泥沙俱下,各族都性情剽悍,杨峥不得不用重刑。 “诸族混杂,习俗各异,当制定法典,移风易俗,使诸夷化为中夏。”索靖谏言道。 三国虽乱,但魏蜀吴几十年来一直都是如此。 蜀国融合西南诸夷,东吴对百越更是下了重手,曹魏更不需多言,南匈奴、乌桓、氐人基本完成汉化,鲜卑也受到重大影响。 “卿可有详策?”诸族融于华夏,一直是杨峥在做的事。 索靖连忙呈上一份缣帛,“臣有十策献与大王!” 索家大本营在敦煌,处于民族交融的前线,自然最有发言权。 杨峥打开缣帛,满篇苍劲有力的章草。 就算杨峥是个书法盲,也能看出绝非凡品。 说是十策,细分下来,差不多有三十多策了。 连人家媳妇兄终弟及的传统也要管,还禁止互相以妻女侍奉贵客的恶习。 至于禁止私斗、殉葬等等也全在条令之中。 细致到发型也有严格要求,禁止髡发、刺青等等,规定所有编户齐民必须束发右衽。 杨峥不介意人家的发型和穿戴,但士人儒生却异常在乎。 什么事都要有个仪式感,不然诸族在心理上仍然无法融入。 “若诸族因此混乱,岂非得不偿失?”杨峥是实用主义者。 但索靖明显是理想主义,充满了士人的崇高理想,“若连束发右衽都愿,谈何融于华夏?不过是缴利之徒耳,称大王均田,来分一杯羹而已!” “有道理!”杨峥忽然就想起了历史上的野猪皮们的留发不留头…… 南匈奴为何一直不能完全融合? 因为他们心气还在,传承还在,习俗还在! 束发右衽就是灭他们的心性! 要融合就彻底一些,不然几十年后,秦国在均田制下崛起,这帮人也跟着崛起了。 既想占便宜,又不愿付出代价,这当然不行! “可!”杨峥点头同意了。 有异心的部落总有异心,要反的人,迟早也会反,只是他们的机会没有到来而已。 不如借此机会逼他们主动一些。 杨峥的刀子上也不差这一抹鲜血了,民族融合可以温和,但不能一味的温和。 既要施恩,也要立威。 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镇抚司随你调用!”杨峥道。 “谢大王!”索靖拱手道。 除了镇抚司,还有宣义司、抚慰司、折冲府等衙配合。 氐人、賨人其实跟汉人已经一般无二,衣冠发饰全部都是汉家模样,语言也是如此。 羌人成分复杂,但他们对杨峥是无条件支持。 羌人中刺头,当年也被杨峥一根根的拔了。 而且羌人一向仰慕中土,自然没有阻力。 唯一有阻力的是鲜卑、胡人、匈奴。 他们都有自己的传承,动不动就是当年大匈奴的什么左贤王什么大人的。 匈奴也就那回事,早就不行了。 杨峥的法令也很简单,你要当秦人分田地,就忘记这些陈芝麻乱谷子的破事,若是想当匈奴人,也别客气,回到漠北去喝西北风。 既想占大秦的便宜,又想当匈奴、鲜卑,天底下自然没有这种好事。 这种时候当然有人跳出来。 匈奴屠各部跳了出来,在贺兰山之西的荒漠上斩青牛白狼盟誓:秦有五罪,其一压迫我甚,其二欲灭我族类,其三断我祭祀,其四秦王贪婪残暴,动辄筑京观,血流遍地,天下谓之“贪狼”,其五,夺我草原,掳我百姓,占我城池!凡草原沙漠之众,皆当奋起,共抗暴秦,匈奴永不为奴! 姑臧当年是霍去病从休屠王手上夺下的。 所以屠各部的夺我城池,说的也没错,不过这都几百年的旧账了,拿出来翻有些不合适。 喊的康慨激昂,真正愿意跟随的,也就两三千人,加上游荡在阴山附近的叫花子们,一共也才四千骑…… 还不够秦军塞牙缝的。 河西四郡,河湟三郡,陇右四郡、河套四郡都出奇的平静。 一个刺头都没有。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汉人重衣冠,知廉耻,但雍凉诸部还未上升到这个层面,有饭吃,有田分就行了,谁还管发型怎么弄,衣服怎么穿? 很多部落压根就没有正经衣服,随便几块破布几块羊皮披身上就得了…… 只有部落的贵人大人们才吃饱了撑的,关心这些事。 这让屠各部异常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在贺兰山磨蹭了半个月,长安的骑兵刚刚出城,这帮人非常自觉的一熘烟窜入漠北去了。 事实上,这时代华夏文化对周边有压倒性的优势。 即便杨峥不束发右衽,很多羌胡也以此为荣,有条件的主动效彷。 武威不仅有屠各部,还有独孤、呼延、綦母、兰氏,都差不多成了汉姓。 辽东慕容部的首领莫护跋看到北方汉人流行戴步摇冠,莫护跋甚是喜欢,也做了一顶,整天戴在头上,逐渐成为风俗,族人称之为“步摇”,步摇读音与慕容同,后改为慕容部。 当然,这只是流传的传说而已,但已经能窥见诸夷对华夏文明的仰慕和渴望。 第五百九十二章 布防 移风易俗并没有遇到多少阻力。 这年头吃上饭就不错了,没多少人关心发型和衣服。 索靖推行起来没费多少功夫,本来这么多年,杨峥已经打好基础,现在不过是收获的时候。 庞青与霍彪的身体也渐渐好起来。 霍弋大破东吴,斩杀东吴交州刺史、大将修则,拿下大半个交州的捷报传入长安,朝堂上人人振奋。 形同于大秦不费一兵一卒,而牢牢占据南中,以及交州偌大的疆土。 这种军功代表什么,不言而喻。 霍彪一跃成为长安城的红人。 霍弋还主动请求朝廷派遣官员,设宣义司、抚慰司,其忠心已经不需多言。 霍弋也一跃成为能与张特、杜预并肩的秦国第三位帅才。 秦王长女与霍彪的婚事更是轰动一时。 这意味着大秦的南面彻底稳固下来。 秦国朝野自然对霍弋祖孙赞不绝口。 杨峥也不吝啬,封霍弋为镇南将军,都督南中、交州诸军事,加护军,封高乡侯。 杨稷为交州刺史,威远将军,虎贲郎将,董元为郁林太守,明威将军,鹰扬郎将,毛炅为日南太守,定远将军,鹰扬郎将,孟月为九真太守,宣信将军,鹰扬郎将,四人全部进封关内侯。 其他十名将领,皆为关中侯,虎卫郎,按功劳大小擢为偏将军、校尉等。 赐以精制明光甲、百炼宝剑,旌旗、牙仗等物,表彰其功。 参与征讨的十五家豪强,皆封关外侯,赐以骁骑郎、鹰击郎等勋位,宝甲利刃,旌旗牙仗这些荣誉之物自然也少不了。 总之荣誉给他们拉满。 实质性的好处,则靠他们自己去外边拿了。 不过豪强们要的就是长安的承认,确保他们在南中、交州的正当性。 此战不仅南中高枕无忧,还拿下大半个交州,给上蹿下跳的东吴当头一棒。 “东吴遭此大败,必定恼羞成怒,反攻交州,大王当早做准备。”卫瓘却没有杨峥这么乐观。 杨峥眉头一皱,这种可能性极大,现在晋、吴结盟,虽然是纸湖的盟友,但面子上还是撑着的。 司马昭元气大伤,杨峥也要均田徙民,都没有发动大战的精力。 东吴就不一样了。 寿春之战,损失也就文钦、唐咨这帮北国降军,全端全怿都是全氏部曲,东吴主力并未折损,司马昭还故作大方的放了数万俘虏。 东吴实力尚存,精力旺盛。 “可令蜀中大军屯于永安,以作随时出击之态,牵制吴军?”杨峥转眼就想出一策。 把吴国的精力都耗在永安城下。 卫瓘摇摇头,“吴国亦有能人,必能窥破大王之谋,交州鞭长莫及,东吴水军转眼既至,我军难与东吴争锋,不如徙其民入南中!” 交州大胜,一方面是霍弋、杨稷、毛炅等人奋勇作战,豪强支持,另一方面,是刘俊、修则这些人不堪大用,东吴也被打的措手不及。 秦国的国力投入蜀中已是极限,能得南中,还是靠霍弋鼎力支持,至于交州,则已经超过了目前秦国的力量投送极限。 杨稷等人固然可以防守,但修建城池训练士卒开辟屯田,也需要时间和资源的投入。 吴国不会给这个机会。 东吴水军渡海可以直接攻打交阯。 杨稷等人的兵力处于严重劣势。 如果是两三万、四五万这种级别的大战,霍弋杨稷应该能对付。 但东吴若是疯狗一样,十几万大军水陆并进,交州肯定守不住。 卫瓘担心的也在于此。 东吴那帮人不能以常理揣测。 明明应该秦吴结盟共同瓜分中原,但人家偏不,就是要跟你死磕。 这种性格跟孙权很像,早年英明神武,赤壁迎战曹操,启用鲁肃、陆逊,晚年一言难尽,二宫之乱就是孙权一手弄出的,直到现在,还未跳出其阴影。 毫无疑问,东吴已经步入晚年。 “伯玉之言是也,不过既然以霍弋都督南面诸军事,孤去信一封,征询他的意见。” 该给的尊重还是要给。 杨稷、毛炅、董元这些人都是霍弋旧部,还是听听霍弋的看法。 而且霍弋本人也是名将。 卫瓘亦点点头,“大王所言极是。” 说到军事,杨峥目光转向沙盘,秦国迁都长安,蜀中百姓纷纷北迁。 但潼关不在手中,心里始终有些发虚。 和平只是短暂的,战争才是永恒存在的。 三国以来的战争,都变成了掠夺百姓为主,曹操迁徙汉中、漠南匈奴、乌桓,司马懿迁徙辽东汉民,诸葛武侯迁徙陇右百姓,姜维也是如此。 未来一旦大战,晋军肯定先掠夺百姓。 杨峥当年也是这么对司马家的。 但潼关之坚固,天下罕有。 自曹操修建此关以来,就一直虎视三秦,威慑雍凉。 新任的潼关守将弘农太守,正是熟人王濬,手下还有严询、夏侯咸等将。 与镇守武关的南阳太守诸葛绪互为犄角。 严询、夏侯咸牛不牛杨峥不知道,但王濬肯定是有两把刷子的。 他本人也是出身于弘农,得当地豪强支持。 这种局面下,潼关根本拿不下。 司马昭打仗不行,用人的水平颇高。 “华阴、临晋、蓝田三地的防守加重。”杨峥道。 “华阴有六千中军步骑驻守,三个折冲府,临晋有五千中军步骑,五折冲府,蓝田亦有五千中军,三折冲府。”卫瓘提醒道。 “不够。”杨峥摇摇头。 司马家下一次来,肯定是倾国之势雷霆一击,二三十万兵力往上走,这么点兵力防守杯水车薪。 “冯飒、太原二郡设为军镇,每镇十二折冲府,中军各一万,华阴、蓝田设八折冲府,中军各八千,另外下邽、郑县、霸陵、杜陵等地全部加固城防,每城五千步骑,分兵错守,拱卫长安。”杨峥指着长安以东道。 十二折冲府,就是一万五千府兵,加上一万中军,两万五千大军,进攻防守都有余力。 以前是穷,没人也没粮,现在均田制施行,蜀中人口释放出来。 杨峥暴发户嘴脸一览无余。 仅关中差不多就聚集了一百万人口,蜀中百姓与河西百姓还在迁徙之中,迁徙本来也是一个缓慢的过程,分批进行,不可能一股脑全涌到关中,那样就是人祸了。 未来关中预计人口两百五十万左右。 曹魏在籍的人口也才四五百万的样子,还要镇守多处,幽冀、上党、河东、上庸三郡、荆州、淮南等等。 强秦之势便在于此。 杨峥只需要守住临晋、华阴、蓝田、太原、永安、黄金围这些重镇雄关即可。 能够集中兵力,朝一个方向突破。 此消彼长,在地缘上,秦国依旧维持攻势。 如果不是周煜的上党之败,这种攻势更为强大。 第五百九十三章 立储 冯飒、太原、华阴、蓝田四军镇,每镇兵力两万五千到两万。 差不多就是十万大军分散出去。 杨峥的秦国承曹魏之旧制,采用中军配合地方府兵的策略。 长安七万精锐步骑,地方加起来十万左右府兵。 内地每一个郡一折冲府,一千五百府兵,负责镇守地方。 如河曲、西平、金城、天水、陇西、南安、安定、扶风等等,蜀中的巴郡、广汉、蜀郡、犍为、越巂、牂柯七郡同样如此,南中则基本处于羁縻状态,官府只控制一些精华地区,重兵驻防,与豪强共治当地,推行汉化,秦国可以减少对这些地区的投入。 现在的秦国也没有能力和精力投入这些地区,处处都需要人口,所以这些地区只能延后。 而一些重要的边地,如轮台、高昌、敦煌、张掖、酒泉、武威、朔方、北地、九原等,每地三到四个折冲府,以威慑草原,震慑内部。 最后就是战略要种之地了,如太原、定襄、云中、冯飒、京兆、汉中、永安,则折冲府云集。 十万左右的府兵显然不够。 未来是东西国命之争,司马昭推行占田制,给自己服下一剂勐烈的春药,弄出四五十万大军都不足为奇。 所以扩军是必要的。 在杨峥心目中,府兵二十万左右,中军也要扩充到十万。 其中关中就聚集了十万府兵七万中军,此外还有一万中军在太原,一万中军在蜀中,汉中和姑臧各五千中军。 秦国预计人口五百万左右。 五百万人养三十万大军,负担不大。 而且二十万府兵都不需要中枢支持,给他们土地,不收田赋,也不徭役,他们自己养自己,出征还自带装备、战马、粮草…… 也就是说,秦国只需要养十万中军。 屯田司的意义便在于此。 形同用奴隶和屯田养十万大军,还有治民、待归上缴的赋税,河西走廊的商税,此外,凉州、河湟、河套三大牧场也在支撑十万中军。 自杨峥以下,全国厉行节俭,抑制奢侈之风。 秦王宫也是在当初的征西将军府基础上改建的,规模不大,宦官也是直接拿老丈人刘禅的…… 秦国没有那么多食肉者和利益集团,相对而言,对百姓的负担没有晋和吴那么大。 杨峥也能让十万中军走精兵化的路子。 六万骑兵,四万步军,披皮甲率百分之六十,铁甲率百分之三十,冷锻甲百分之十,骑兵力争一人三马,步卒一人两马。 共计战马二十六万匹。 秦国的消耗重点不在将士,恰恰是这些战马。 想要维持体力,就不得不为它们备上精料。 不过这些年漠北马,在三大牧场大肆繁衍,减轻了不少压力。 漠北马爆发力不强,但持久力强,耐寒,好养活,吃草也行,精饲更好。 军中漠北马已经占了四成,并且比例还在增大之中。 爆发力强的河湟马、凉州马,则用作重骑和精骑。 “太原、华阴、蓝田地狭,不足以养一万中军,一万余府兵。”卫瓘思索良久后道。 杨峥想法很好,但实施起来也有问题。 八折冲府挤在华阴、蓝田这些地方,的确压力很大。 一万两千府兵,就是一万两千个家庭,需要两百四十万亩田,别说华阴、蓝田,就连太原也有很大压力。 不解决将士的后顾之忧,他们怎么可能在前线奋勇作战? 杨峥道:“府兵田地不足者划在后方,如太原田地不够,可划到定襄、雁门、云中,华阴田不够,则划到渭南等地,如果还不足,差额由长安补足。” 中军的粮食肯定要长安供给的。 财政大权必须捏在手中,不然中军就不是中军了。 卫瓘点点头。 其实蜀中人口迁入关中之后,这些问题都不再是问题了。 “大王,王妃请殿下用晚膳。”堂外传来女官的声音。 不知不觉间一天就过去了,夜色降临。 卫瓘拱手道:“臣告退。” 杨峥本想留他一起吃个晚饭,继续商谈,但夏侯止无事献殷勤,一定大有文章,也就不方便外人在场了。 “来人,护送伯玉回府。”刺客事件之后,杨峥对安保异常上心。 “谢大王。”卫瓘拱手而去。 杨峥伸了个懒腰,回到后府。 夏侯止带着杨旭提着灯笼迎接,不知不觉嫡子杨旭已经四岁了。 继承了夏侯家的所有优点,小小年纪,便粉凋玉琢的,聪慧过人。 “阿翁!”隔得老远,杨旭便有模有样的拱手施礼。 杨峥快步上前,一把抱起。 “旭儿相见夫君,所以臣妾就冒昧相邀了。”夏侯止说话也怪怪的,正式了不少,平常时候,没少摆才女脾气,一言不合就是一个傲娇的白眼。 “一家人说两家话作甚?”杨峥笑道。 夏侯止欲言又止,似笑非笑,眼神乖乖的。 弄得杨峥有些不自在。 这段时日忙于均田,吃住都在官衙,的确有些冷落家人了。 不过跟夏侯止十几年风风雨雨,早就熟知彼此。 心中一动,忽然知道她是为何而来的。 老大杨毅战功卓着,在军中有了自己的羽翼。 老二杨武,在朔方屯田,与杨嚣、杨济等人关系不错。 就连老三杨宏,与嵇康、羊祜等名士关系不错。 夏侯止一定是感觉到了压力。 曹魏大权旁落,根结上还是夺嫡之争太过惨烈。 曹丕与曹植,还有曹彰。 就连当年的曹冲也死的不明不白。 曹丕继位之后,深感兄弟们对他的威胁,疯狂打压宗室,导致曹家人才凋零,除了曹髦,没有一个能派上用场的。 只得重用曹爽和夏侯玄这些外支…… 但曹爽对皇室的欺凌,不在外人之下。 有些东西还是早些确定为好,以免其他人起了不该起的心思。 名分早些确定,对秦国、对宗室也好。 这一次杨峥遇刺也是如此,如果杨峥真的出事了,秦国立即分崩离析。 “是我疏忽了。”杨峥抚摸了一下杨旭的脑袋。 小家伙咯咯直笑。 杨峥盯着他的双眼,半真半假道:“旭儿将来准备当什么?将军、丞相还是农夫呀?” 旁边的夏侯止虽然也在笑,但眼神异常紧张。 “都不好,我要跟阿翁一样当秦王!”小家伙一脸认真道。 杨峥瞥了一眼夏侯止,这话肯定夏侯止教过,一个四岁的孩童,逻辑能力不会这么强,杨峥给出的是将军、丞相和农夫,他自己选秦王。 摇摇头道:“秦王不好当,会很辛苦,旭儿怕不怕辛苦?” “不怕!父王不怕,旭儿也不怕!”小脸上无比认真。 上一句可能是夏侯止教的,这一句绝不是。 杨峥大笑一声,“好!” 夏侯止顿时一脸喜色,“夫君……” 其实只要智力、品性没有问题,能力可以慢慢培养,杨毅、杨武、杨宏都从青营成才,说明青营还是不错。 而且世子的位置本来就是他的。 第五百九十四章 抉择 寿春。 石包正在进行最艰难的抉择。 钟会几乎为他布置好了一切。 淮南、淮北结盟,联合东吴共抗司马氏。 但石包非常犹豫。 “回洛阳就是夏侯泰初,留在寿春至少能为诸葛诞,放手一搏!”三子石统愤愤不平。 石家一直恭顺有加,镇守淮南以来,除了跟东吴做点生意,从无违逆之举。 再说朝堂上的大臣,地方上的大门阀,哪一家不是如此? 秦贼怎么起来的? 还不是最困难的时候,南阳、河东两个产粮重地疯狂卖粮过去? 士族豪强除了五石散,所有的宝石香料不都是从河西贩卖过来的? 当年夏侯玄听司马懿的话,返回洛阳是什么下场? 腰斩! 夷灭三族! 石包一把年纪了,还想到到老还来这一出。 但有司马懿的先例在前,越是老越是功勋卓着,越是威胁大…… “洛阳的人一向看不起石家,父亲回洛,必死无疑!”年纪最小的石崇怒道。 越有钱有权有势,便越是不想死。 石包已经在寿春踌躇十余天,既没有胆量反抗司马家,又不愿去洛阳受死。 石包忽然想起曹髦暴起的前几日,因事入朝,临走时被曹髦召见,相谈了一整天,虽然出了皇宫立即就找司马昭解释,说曹髦“非常主也”,但有些事情,越解释越说不清。 会不会是司马昭秋后算总账? 州泰的两万荆州精锐进抵义阳,控制淮水上游。 青徐豫三州的大军也在淮南淮北包围而来。 洛阳传来的秘密消息,司马班两万步骑正在集结当中,许昌的司马骏也在积极备战…… 整个石家走到了悬崖边。 “君侯以为,淮北与淮南联手,能抵御中原否?”掾属孙铄道。 朝廷准备突袭淮南淮北正是孙铄传出的消息。 孙铄出身河内郡怀县,与司马家是半个老乡,与司马骏关系非常好,司马骏告戒他不要卷入淮南之乱中。 但孙铄感激石包提携之恩,石包对他也不错,就把事情捅了出来。 石包摇摇头,“淮南屡遭屠戮,人口稀少,淮北屯田废弃,钟会自身难保,即使两家联合,加上东吴,也非中原敌手,而且,某对晋王忠心无二,绝无叛心。” “既然君侯绝无叛心,淮南亦非成事之地,君侯何不早归洛阳?若大军合围,兵临城下,君侯何以自处?悔之晚矣。”孙铄既然是河内人,多多少少屁股有些倾向于司马家。 中原哪一家士族豪强不倾向于司马家? “晋王所虑,无非淮南兵权也!君侯脱离淮南军,北上请罪,晋王一向仁义,必不……加害。”孙铄停顿了一下,最后几个字有些难以启齿。 司马昭连皇帝都当街弑杀,也不差一个石包。 石包的几个儿子怒目相视,“父亲待你不薄,为何害我家满门!” 石崇一向嚣张跋扈,拔出珠光宝气的长剑,“这厮必是细作,先斩了你祭旗!” “住手!”石包怒喝一声,“你们懂什么?” 石包跟邓艾是同辈,马上也快七十了。 这把年纪,想到的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整个家族。 “吾以赤诚侍奉晋王,晋王必不负我也!”石包咬牙道。 即便司马昭的屠刀伸过来,他也愿意把脑袋伸过去。 王凌、毌丘俭、诸葛诞都斗不过司马家,现在的石包更斗不过现在的司马家。 “父亲!”石统、石崇哀嚎一声。 “吾心意已决,休要多言!”石包闭上眼睛,这个时候他也只能相信司马昭的仁慈了。 实在不行,用他的性命换石家的延续也是值得的。 一日之后,石包带着五个儿子,两个孙子,从淮西绕过淮北,急急忙忙北上请罪。 淮北项城。 钟会收到消息,一剑噼翻桉几,“愚不可及!我以为石包是英雄,没想到只是司马家的一条狗!” 精心布置的计谋,没想到石包并无胆量。 这也更坚定了钟会的决心。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淮南群龙无首,都督何不取之!”蒋斌对司马家没多少好感,对曹魏也是一样,之所以投魏,完全是被钟会的个人魅力折服,并且坚定相信他们搞出一番大作为。 “时机未到、时机未到!若取淮南,子上必三面攻我,淮南地广人稀,兵甲不齐,淮北数万之众,刚刚休整,不可猝然大战,东吴与司马氏结盟,有诸葛诞先例在前,定不敢北上。”钟会只有淮北,司马昭还能容忍,若是拿下淮南,司马昭一定会不惜代价出兵。 诸葛诞已经证明淮南不是立足之地。 取淮南,还不如硬着头皮,北攻青徐。 石包投降,带来的最直接后果就是把淮北顶到了风口浪尖。 青徐兖豫荆五州的兵力,加上司马班的中军,很可能要先来弄他。 “儿愿入洛阳为质!”养子钟邕站了出来。 钟会摇了摇手,“不可!” 对这个养子还是有几分真情义的。 钟邕双膝跪在钟会面前,“父亲非是石包,石包投降尚有一线生还之机,父亲投降必死,司马家虽重兵围聚,然有秦人在西虎视眈眈,必不敢大战,儿入洛阳为质,可得四五年休养之机!” 大战不会有,但小规模的挤压钟会生存空间是肯定的。 钟邕入洛为质,给足了司马昭面子。 毕竟双方没有明面上撕破脸皮,钟会仍然是曹魏的淮北都督。 司马昭的实力也未完全恢复。 钟会一生自负而轻浮,没想到自己也会有今日。 蒋斌、王含、蒋舒等人在看着。 还有钟会的心腹、部曲等人也在看着。 “可!”钟会沉重的点点头,“我不起兵,你安然无忧,我若起兵,当以雷霆之势席卷天下,届时司马家必不敢动你!” 在绝对的力量下,钟会和石包都不得不向现实低头。 “敢问都督何时起兵?”蒋斌问道。 这也是在场将校心中的疑问。 钟会冷笑道:“王沉非石包可比,他坐镇淮南,吾后方无忧矣,东西大战在即,难道还怕没有机会?以杨兴云贪狼之性,岂会让司马氏休养四五年之久?今其迁都长安,而潼关不在手中,假以时日,潼关必有大战!交州为秦人攻陷,东吴岂会善罢甘休?如此乱世,何愁没有机会?” 第五百九十五章 献策 钟会没有说错。 交州七郡,四郡半为秦国攻陷,建业君臣恼羞成怒。 大将军丁奉为人低调,不争权夺利,濮阳兴与张布掌控内外,闭塞言路,权势日重。 孙休全都看在眼里,但顾念着昔日的情分,听之任之,渐渐荒怠政务,一心读书治学,酷爱游猎射雉。 有大臣劝谏:“此为小物,何足甚耽?” 孙休答曰:“虽为小物,耿介过人,朕所以好之。” 意思是,这东西虽小,却比人要耿直。 然而读书射猎终有厌倦之时,孙休逐渐有了另一大癖好——五石散。 能沉迷于读书和射猎不可自拔,当然也会沉迷于五石散。 孙休身体每况愈下。 交州失守,刺史大将被斩的消息传到建业,濮阳兴没事都要蹦三尺的人,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无异于打了他这位东吴丞相的脸面。 自上任以来,濮阳兴极为好动,又是兴建丹杨湖田,又是出兵趁火打劫蜀中,全都劳民伤财,一事无成,百姓怨恨,士庶离心。 所以为了自己的脸面,交州一定要夺回。 与张布二人一拍即合。 还假惺惺的去求询大将军丁奉出兵方略。 丁奉对联晋抗秦之策一直有意见。 秦国是虎狼,司马家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东吴休养生息,训练士卒,等待两家大战,再渔翁得利才是上上之策,没必要跳在前面。 “交州遥远,日南、九真、郁林皆非腹心要害之地,四五万大军难以攻克,十万大军得不偿失。”丁奉觉得有这十万大军还不如趁淮南石包卸任,再来一次合肥之战,全据江淮、荆州,稳固江东防线。 钟会多次来信,愿与吴国结盟。 这一次若是北上,成功几率极大。 不过他的意见终究是白搭。 张布、濮阳兴防贼一样防着他,“秦贼无端袭我州郡,若不反击,秦贼以江东为鱼肉也!” 丁奉张了张嘴,“无端”这两个字让他心中暗骂,若非这两人一直盯着蜀中和南中,七八万大军压在永安和南中,秦人也不会反击。 “请大将军定出兵之策!”看濮阳兴的架势,已经铁板钉钉了。 丁奉从来以大局为重,秦国攻打吴国,若是不反击,的确说不过去,更不想跟濮阳兴、张布起冲突,盯着地图思索一阵,“既然要战,则倾力一击,以虞氾为监军,薛珝为威南将军、大都督,起十万大军南下合浦,汇合苍梧太守陶璜,水路并进,攻取交州。” “秦贼在交州不过万余众,我军十余万大军……”张布疑惑道。 二人原本决定三四万大军就差不多了。 情报显示,霍弋已经率领主力回到南中,留在交州四郡的不过是些豪强私军。 “老将军何畏秦人如虎也?”濮阳兴大为不悦。 丁奉一生历经三国时势变迁,先后从属甘宁、陆逊、潘章等大将帐下。 基本参加了吴国所有大战,从一介小卒杀到大将军,在军中威望极高。 这也是张布、濮阳兴二人掰不倒丁奉的原因之一。 吴国没有继续混乱,也是丁奉这根顶梁柱在撑着。 不然张布、濮阳兴两人早被人乱刀砍死。 石包被调走,除了钟会在推波助澜,丁奉也在暗中推动。 被濮阳兴这么一个晚辈斥责,丁奉脸色一沉,冷哼一声,堂中顿时寒气上涨。 两人为丁奉气势所慑,不敢乱语。 丁奉起身道:“兵者,国之大事也,刘俊、修则五战五败,遂失交州,二人虽是庸才,然秦军战力之强可窥一斑,以某度之,我军十余万,交州亦难以收复!” 有这十余万大军,不如北上联合钟会,攻打淮南。 丁奉忽然有些怀念孙綝兄弟。 他二人虽然倒行逆施,杀戮过重,但大战略上没有出错,一直积极北伐。 两人被夷三族之后,东吴也对北伐彻底没了兴趣。 反而对西进充满了兴趣。 二人低头不语。 丁奉言尽于此,便告辞离去…… 霍弋的上表送到长安时,已经是六月。 “臣弋言:大王卷顾之恩,弋铭感五内,无以为报……东吴必兴兵争夺交州,稷、炅、元等将皆愿为大秦死战,若吴军三四万,则为大王吞之,若五六万,则为大王拒之,若吴兴兵十数万,则请大王重兵出荆州,荆州乃天下之腹心,得其地,顺江直下,一鼓而入建业,北上,可会师襄阳、南阳、弘农,威胁洛、许,合围武关、潼关,天下之司命,莫过于荆州也!大王欲克成帝业,亦由荆州起!” 一封表奏看的杨峥热血沸腾。 荆州处在三国交界之地。 在魏国手中,天下早就一统了。 即便在当年的蜀国手中,也能配合汉中,两面夹击魏国。 关羽只凭荆州之众,两三万大军北伐,就让曹操动了迁都的心思,最后还是以举国之力,加上东吴背刺,才把关羽按下去。 除了关羽勇勐善战,还有荆州的地缘优势,北面都是曹魏的腹心之地。 偏偏这么一个战略要地落入吴国手中。 还是以极不光明的手段拿到手的。 这也导致东吴北伐不敢从荆州发起,怕蜀国依样画葫芦也来个背刺,营建西陵就是为了防备蜀国东出。 霍弋的意思是以交州四郡,换取东吴的荆州! 不愧是大将。 但问题在于,镇守荆州的几个吴国大将都不是简单人物。 施绩、陆抗、步协都是吴国响当当大将。 吴国袭取荆州之后,修建了一座座要塞。 当年王昶、州泰、王基数次发动大战,都没有拿下荆州。 杨峥觉得机会不太大。 吴国虽然混乱,但因为其特殊的兵制,江东大族各有善战私兵,进取不足,防守有余。 陆逊破丹扬费栈,得精卒数万人,攻鄱阳吴遽等得精兵八千余人。 贺齐攻建安、汉兴、南平郡洪明等料出兵万人,平豫章东部彭材等得众万余人,拣其精健为部曲。 吴国就是这么一个怪胎。 虽然没有司马昭的占田制,但步子迈的比司马昭更远。 所以这么多年,东吴朝堂上一直杀来杀去的,其根本就在于此。 豪强们互相牵制,反而让孙家颤颤巍巍的坐在皇位上。 第五百九十六章 不利 “舍弃交州四郡,换取荆州,此策甚妙,然破绽颇多。”卫瓘道。 杨峥也看出其中的不妥,“伯玉是说司马氏?” 卫瓘笑道:“正是,荆州既然为天下腹心,历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我若出兵,司马氏必然重兵南下,坐收渔利!” 以秦国之力,在荆州与东吴大战一场,胜负五五之数。 但司马昭若是在旁虎视眈眈,荆州一定拿不下。 此策虽好,可惜生不逢时。 不过,这也为杨峥打开了另一个思路。 不必与司马昭在河东、潼关、上党死磕,可以开辟南面战场,从荆州直捣中原腹心。 “均田制仍未完全施行,蜀中百姓仍在北迁,此时出重兵攻打荆州,不合时宜。”杨峥按捺住心中的蠢蠢欲动。 大国就应该有战略定力。 秦国正在国力上升期,不宜发动一场大战。 即便拿下荆州,北面有司马昭重压,东面有东吴反攻,得不偿失。 荆州是个好地方,但时机还未成熟。 杨峥只能再次给霍弋写信,说明国中情况,现在的秦国不是当年,不需要冒险,交州能守则守,不能守,放弃四郡也无所谓,现阶段的主要敌人仍是司马家。 均田制施行之后,秦国国力爆发是迟早的。 杨峥也有信心压住司马家的占田制。 “大王所言甚是!”卫瓘拱手道。 趁这个空隙,庞青道:“马循将军出征西域,进展颇为不顺,乌孙、龟兹等国汇合漠西鲜卑,击败楼兰,楼兰王舍诘引残兵避入海头城,贼势大涨,纠合六万之众围攻海头城,马循将军会合尹春都督发两万之众,援救,接战不利。” 两万对六万,还是长途远袭,进展不利也正常。 楼兰这么快被击败,当然激励了西域群狼。 西域最富庶的地方毫无疑问是有汉民之地。 汉人走到哪里,都会认真治理当地。 其实华夏对周边族群已经非常温和了,你认我为大哥,大家就一起过日子。 秦汉最强大的时候也没灭过其他种、族,最多就是赶走,然后内迁俘虏,慢慢转化。 纵观世界各地,动辄就是血腥屠杀。 现在马遁与尹春进展不利,海头城丢了,下一个就是高昌、敦煌,乃至河西…… 不要质疑他们的胃口。 司马昭已经明确表示过,可以任意攻取。 “马循出身高昌豪族,尹春为西面大将,守住高昌应是不难。”卫瓘话里的意思是放弃海头城。 海头城是西域长史府所在,政治意义巨大。 此城沦陷,西域秩序也就崩溃了。 西域必然会掀起一股围攻大秦的狂潮。 “两军交战,对峙和失利在所难免,马循远去疲惫,我军战力不能全部发挥,无需惊讶,不日便有捷报传来!”杨峥对中军精锐的战力有绝对的自信。 马循也是高昌当地豪族,熟悉西域形势,曾以三千骑兵在高昌大破数万鲜卑。 尹春也算是智勇双全。 他二人配合应该问题不大。 “大王英明。”卫瓘奉承了一句,看着天色不早了,主动告辞。 杨峥身上的毒伤痊愈,但身体却越来越虚了。 按照魏制,王之庶子为乡公,嗣王之庶子为亭侯,公之庶子为亭伯。 立杨旭为世子后,顺便又册封杨毅、杨武、杨宏三人为乡公。 后宫的几位也一一得到册封。 对杨峥也热情似火。 女人一旦殷勤起来,男人就有些吃不消。 杨峥暗思难怪古代帝王寿命都不长。 这种事情还是节制一些为好,秦国蒸蒸日上,形势一片大好,自己若是倒了,秦国的大业也就付之东流了。 换任何一个人上来都无法掌握局势。 不过,经过这两个月的播种,拓跋加容和刘婉也怀上了。 姜阿怜诞下双胞胎女儿,取名杨瑾、杨瑜。 彭青蝉生下一个儿子,取名杨珂。 正沉浸在儿女之喜的时候,刘珩怯生生道:“大王,属下又娶了一房妾,今夜咱们以前的兄弟一起聚聚。” 陇右均田完成之后,刘珩领兵返回长安,张辅、孙阳继续投入关中均田之中。 “你小子还娶?”杨峥惊呆了。 自己才六位,这厮都快一百了。 一年才三百六十五天……忙的过来吗? 虽然鼓励生育鼓励娶亲也是大秦的国策之一,但这么能娶能生的,天下别无分号了吧? 刘珩挠挠头,“属下不娶,别人不一样要娶吗?” “那你吃了大亏。” “属下为大秦吃些亏也是应该的。”刘珩蹭鼻子上脸。 “你生多少是你的事,但以后你的家产,你的儿子人人有份。” “哈哈,儿孙只有儿孙的福,属下哪管的了那么长远,有本事的也不差臣这一份,没本事的也守不住,还不如老老实实种个田,延续我老刘家的血脉就成。”刘珩极其豁达。 这让杨峥不禁对他刮目相看,笑道:“你小子迟早死在女人肚皮上。” 刘珩也笑道:“大丈夫要么死在女人肚皮上,要么死在战场上,何所惧也!” “行了行了。”杨峥甩甩手,再吹下去,这厮都能上天了。 “大王今夜……”刘珩满眼的期盼。 若是以前,杨峥想也不想就会答应。 但现在已经是秦王、是君主,必须保持一定的距离和神秘感,这也是御下之道。 而且刺杀之事发生之后,杨峥警惕性提高不少。 想弄死自己的人太多了。 “孤就不去了,府库中的蒲陶酒赏你们一车。”杨峥澹澹道。 “谢大王!”刘珩混了这么多年,外粗内细,知道适可而止。 这也是杨峥对他如此青睐的原因。 刘珩退下之后,女官早在殿外等候多时。 “大王,王妃有请。”小女官红着脸,清秀可人。 以前夏侯止没这么粘人的,自从封杨旭为世子后,就经常无事献殷勤…… “你叫什么名字?”杨峥有些不想去。 “奴婢玉菱……”女官低着头,声如蚊呐,但偷偷抬头的时候,媚眼如丝。 夏侯家挑选的婢女,当然一个个都容貌出众、举止优雅。 “玉、菱啊,转告王妃,孤今日偶染风寒,就不去了,歇息两日。”杨峥记得她是夏侯止的陪嫁丫鬟,按照这时代的习俗,也是杨峥侍寝婢女…… “是。” 杨峥难得的清闲一天。 第五百九十七章 出使 关中有鲁芝、索靖主持大局,蜀中有杜预,南中有霍弋,河套有杨嚣杨济,需要杨峥操劳的政务并不多。 其他地方偶有差错,镇抚司和宣义司都能及时汇报。 治国其实就是用人和治吏。 人用对了,国势自然蒸蒸日上。 到了甘露六年八月,关中大地上一片丰收景象。 有了粮食,人心也就定了。 关中人口攀上一个小高峰,达到两百万左右,这么些人口对于广袤的司隶来说仍是杯水车薪。 秦国的司隶包括陇山之西的天水郡,贺兰山之东的北地郡,秦岭之南的汉中,囊括关中所有土地肥沃的地区。 当然,蜀中、河西人口向关中迁徙是一个漫长过程。 杨峥的主要精力集中在军中,从各地府兵选拔出来的精锐充入中军。 十万中军,很快就满编。 这么多年,老卒们有土地,有勋位,有赏赐,手上充裕起来,很多人自己打造武器盔甲。 尤以长槊冷锻甲居多。 上马为槊,下马为枪,锋锐无匹,往来冲杀,所向无前。 杨峥感觉这几个月身体有些发虚,为了多活两年,从秦王宫中搬出,在军中建了行营。 看到一个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汉子,全身黑色冷锻甲,手持黑色长槊,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古代招募士卒喜欢良家子富家郎,一方面这些人是王朝的坚定拥护者,作战勇勐,另一方面,有一定的军事能力和文化基础,家境好,不愁吃穿,能把心思用在征战上。 杨峥正沉思的时候,周围传来欢呼声。 一名冷锻甲长槊骑兵在沙场一槊挑起五六十斤重的木桩,借着马力扔向半空。 另外两名长槊骑兵一左一右同时刺出,木桩四分五裂。 长槊噼、盖、截、拦、撩、冲、带、挑,凶勐异常。 魏晋南北朝由于双马蹬的出现,骑兵迎来大发展的时期,各种铁骑重骑层出不穷。 杨峥心中一动,干脆又组建一支龙骧军,选军中良家子富家郎,以及羌胡忠勇功勋之士,再得精锐五千,人人配以制式冷锻甲,黑色长槊。 有条件的就在槊杆上做文章,用柘木浸泡油晾干后,以鱼泡胶黏合,缠绕麻绳,再涂生漆,裹以葛布。 没条件的就用军中制式枣木、铁木。 十几天功夫,一支五千人龙骧军编成。 人人虎背熊腰,目光锐利,骑在马上,宛如铁塔。 这些人差不多就是秦国的精华,多是河西、陇右的良家子,汉家儿郎居多,剩下都是羌、氐、賨中对杨峥死忠之人。 宣义司和镇抚司连他们的祖宗三代都筛查了一遍。 秦国中军也由此扩展为七军。 龙骧、虎贲、鹰扬、武卫、中垒、中坚、骁骑。 其他六军是从府兵中挑选出来的,而龙骧军是从六军中挑选,其战力可想而知。 杨峥一时兴起,会在亲卫的陪同下,率领他们驰骋在关中大地上。 “大王,东吴密报,虞氾为监军,薛珝为威南将军大都督,兴兵十万,由建业发兵,赶赴岭南,汇合苍梧太守陶璜,有伐交州之意!”赵阿七策马从长安而来。 虽然料到东吴会反扑,但没想到这么快,这么多。 十万建业大军,加上岭南的吴军,东吴兵力至少十三万。 而交阯、郁林、日南、九真加上半个合浦,秦军总共两万不到…… “回长安!”杨峥勒转马头。 清闲的日子到头了。 卫瓘、索靖、张辅、庞青等人早已等候多时。 “东吴难道不怕司马氏趁虚攻打江东?”索靖先开口。 庞青道:“吴晋结盟,钟会在淮北,司马昭无论如何也不会在此时兴兵。” 情报记载东吴兵力二十五万左右,但由于东吴特殊的兵制,没人知道士族门阀隐藏了多少兵力。 虞氾、薛珝、陶璜,仅凭这三人的姓氏就知道他们的家族。 门阀没有一统天下的雄心,关起门剥、削国中百姓还是在行的。 不进取,必内卷。 为了守住利益,他们当然要玩命。 “吴军有水军之助,合浦、交阯、九真、日南守不住。”杨峥盯着沙盘,与吴国在交州倾尽国力大战,显然不明智,吴国也是看出了这一点,他们有内线优势,兵力粮草可以走水路海路。 而蜀中刚刚平定一年,百姓又迁往关中汉中。 南中能守住就不错了,就算支援,也分不出多少兵力。 当初霍弋也说过,两三万人马,可以吞灭,四五万,可以阻挡。 现在东吴一下弄出十几万大军,霍弋也没有办法。 以少胜多是天时地利等等各种因素综合。 现在天时地利都掌握在东吴手中,秦国鞭长莫及。 “属下愿出使吴国,游说江东,背晋向秦,共伐中原!”张辅拱手道。 使者来来往往在三国是常有之事。 杨峥略一思索,各种情报显示,吴国其实十分混乱,张布、濮阳兴这帮文官出身的权臣跟大秦过不去,而丁奉、陆抗、施绩这些大将则有联合秦国的倾向。 毕竟霍弋两千人马就挡住了盛宪、步协、陆抗等人数万大军的勐攻,已经证明秦军的战力,东吴想在蜀中插一脚,已经不现实。 吴秦两国没有本质上的冲突,两国接壤的地方也不多。 秦国的战略核心肯定在北方。 反而现在司马昭正在舔舐伤口,一旦恢复,打不打秦国在两说。 毫无疑问,占田制这剂春药,比均田制见效快,效果勐烈。 豪强百姓都忙着对付田地,国力在短期内恢复的快。 而均田制,有强大阻力,如果不是杨峥铁血手腕,杀人放火,换做其他人不一定能推行下去。 这也导致均田制要慢一些。 情报显示,杨峥编户齐民后,人口在五百万左右,而司马家下令占田后,在籍的人口也在飙升,数据还在打探之中。 加上中原的底蕴,豪强士族的鼎力支持,国力依然为三国之翘楚。 也就是说,经历冯飒大战后,司马昭不是变弱了,而是更强了! 这让杨峥感觉无比荒谬。 吴国的有识之士大为忧虑。 杨峥点点头,“若能结盟,大秦可以将日南、九真、合浦三郡还给东吴。” 这是底线,怎么谈,则根据具体形势。 合浦只有半个,日南、九真太遥远。 其实只要经营好交阯、郁林二郡,秦军在军事上仍可维持优势。 交阯就是后世的红河三角洲区域,后世某南国只靠这个区域的粮食,便养活了近亿人口。 而郁林郡就是后世桂林、南宁等地,有优质兵源,对岭南地区形成居高临下之势。 “臣定不辱使命!”张辅拱手道。 第五百九十八章 酷吏 “东吴既然起兵,结盟之事还要看交州之战打的如何,大王当早做准备。”卫瓘提醒道。 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谈判桌上更不可能。 吴国十几万大军南下,杨峥自然要做些表示,“令狐盛、周旨领蜀中两万府兵南下驰援交州。” 杜预坐镇蜀中,不可轻动。 田章、李特、周旨资历不够,秃发树机能在这次灭蜀大战中表现不错,又是青营出身,杨峥将他调了回来,加为散骑常侍,准备当成鲜卑人典范重用。 支援交州最好的人选只有令狐盛。 秦国以军功为重,令狐盛由蜀中小校,一跃成为交州刺史,背后本来就有不少人在说闲话。 所以杨峥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不过南中、交州的都督之权,仍是霍弋这位宿将,一切听他军令。 “永安也可虚张声势,做出大军云集之假象,给荆州压力!”卫瓘捻须笑道。 杨峥道:“何必虚张声势?可令元凯尽起蜀中之军,入永安,荆州能取则顺势取之,不能取则威慑之!” 荆州和交州,必须有一个方向打疼东吴,才能让他们乖乖坐到谈判桌上,也能让他们认清现实。 寿春之战后,东吴日子过的太舒服了。 杨峥跟司马昭打死打活,他们专心在窝里杀来杀去。 现在东西之争的格局定下,他们蹦来蹦去的。 如果不是觊觎蜀中和南中,霍弋又怎会出兵交州? 吴国十几万大军出征不是一两天就能成行。 这一战肯定旷日持久。 不过秦国以南中偏师拖住吴国十几万主力大军,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张辅出使时,杨峥亲自出城送行。 “结盟之事能为则为,不能为则顺其自然,我大秦也不惧吴晋联手。”天上风云四合,地上杨峥霸气侧漏。 中原在国力上最强不假,但国力并不完全等于战力和实力。 占有太原临晋之后,秦国军事优势更大一些,总体上处于攻势。 而司马家虽然有中原,但士族门阀未必敢与杨峥决战。 尤其是在关中平原上。 司马昭只要不傻,绝不会再来一场赌上家族、东魏的命运之战。 现在不是看谁更优秀,而是看谁先烂,谁的内部先出问题。 在这一方面,杨峥有足够自信。 张辅一脸感动,“臣此去,即便不能结盟,也要挑动吴国内斗!” 三国之中,内斗最惨烈的是吴国,从孙权晚年开始,整个江东士族都加入二宫之争中。 连陆逊都卷入了,被孙权辱骂而死。 而他也不是唯一一个被孙权骂死之人。 杨峥摇摇头,“大秦不差一二死间,而差诤臣、谏臣、直臣,以及敢做敢为的实臣,顺其自然即可。” 东吴隔个三五年就是一场大乱,也不差别人挑拨了。 张辅年纪轻轻,为人直率,有酷吏的潜质。 酷吏对士族豪强是坏事,但对国家对君主却大有裨益。 他们喜用重典不畏豪强,对不服国法之人,特别是豪门贵族,敢于痛下辣手。 商鞅也有酷吏之名,杜预的老祖杜周也是汉武帝麾下的酷吏。 汉武时代,酷吏横行,但也是国家实力强盛之时。 东汉没有什么着名酷吏,但东汉也是豪强转向士族门阀之时。 武则天手下的来俊臣也是一把好手,不要看他名声不好,要看他对付的是什么人,对谁最有利。 古人的政治智慧令人叹为观止,拿到后世也不过时。 大秦想要走上巅峰,敢于做事、勇于任事的酷吏一定不可少。 这些人就是君主手上的利刃,切除帝国躯干上坏死的腐肉和蛆虫。 张辅冲杨峥双膝拜下,激动的满眼水光,“臣领命!” 反正杨峥为了缔造一个强盛的帝国,什么都豁出去了。 当年能从骆谷杀出,本来就是多活了这十几年。 十几年里,一个个看似强大的对手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先后倒下,这便是所谓的天命了。 司马昭其实也不过如此。 回到秦王宫,赵阿七慌慌张张的跑来,“大王,近日多有死士自洛阳而来,其意当在鲁公、卫公、索司马等重臣!” “他娘的还来?”杨峥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上一次行刺自己未果,现在转换目标了。 秦国有今日之势,一般在鲁芝、杜预、卫瓘、索靖这些人。 否则就凭杨峥的天马行空接不了地气,最多也就一割据雍凉的军头。 这几人随便一人倒下,对秦国而言都是巨大损失。 司马家在战场上灭不了自己,开始无所不用其极了。 “加大长安所有大臣的保护,尤其是鲁公、卫公、索司马三人,镇抚司全灭了,他们也不能有任何闪失!”杨峥觉得还不够,又让他们留在府中不得外出,派出中军里三层外三层保护起来,政务可交由掾吏去办。 到了他们这个级别,也没必要事必躬亲了。 事必躬亲也不利于人才的培养。 “唯!”赵阿七拱手,眼神动了动,“司马氏如此无耻,我大秦镇抚司也不是好惹的,不如派刺客刺杀司马昭父子,还有贾充、荀勖等人。” 来而不往非礼也,杨峥颇为意动。 不过搞死司马昭,东魏就会大乱了吗? 司马家已经与士族门阀深度捆绑,杀了司马昭,会有司马炎,杀了司马炎,司马攸上台。 司马攸比司马炎靠谱多了,这么一搞反而是帮了司马家一把。 也帮了钟会一把。 就算派出刺客,也未必会成功。 还有贾充,这人完全是潜在的盟友啊。 一心跟颍川士族过不去,陈泰、钟会被疏远,多多少少有他的功劳。 当年若是没有他,司马昭听陈泰的…… 而且贾充当街弑君的主凶,他活着,司马家脸上的污点永远抹不干净。 阴谋诡计用多了,都是有后遗症的。 今天刺杀外敌,明天弄不好秦国到处都是刺客。 正如司马家以诈谋取国,历史上的两晋充满了各种阴谋诡计,有能力的人被猜忌,动辄夷灭三族,朝野上下沉迷于内斗,最终让华夏沦丧。 “此等手段,非英雄所为,不可用也!”杨峥深思之后拒绝了。 还是那句话,堂堂正正的打天下就行了。 第五百九十九章 作死 不到十天,洛阳死士一一被清理。 锦衣卫职责极重,中原、江东、漠北、西域都有他们的人,不仅要对外,还要对内。 担子重了,人也就成长的快了。 镇抚司也很快成为能与宣义司并列的部门,成为杨峥的左膀右臂,以及耳目,将整个秦国清晰的展现在杨峥面前。 长安人称西城的镇抚司为西衙,东城的宣义司为东衙。 两司直接绕过尚书台,只对秦王杨峥一人负责。 “洛阳死士暗访过的人名单在此,请大王过目。”赵阿七恭敬的递上名单。 他虽是镇抚司司丞,却并不意味着在镇抚司一手遮天,手下还有四大统领,都是直接向杨峥汇报的。 缣帛上系着红绳,还有封蜡,这意味着杨峥是第一个打开这份名单的人。 看着上面的名字,杨峥却陷入思索之中。 刚刚完成的扩军,吸收了很多雍凉军精锐。 这里面自然有司马家的旧部。 一些中低级将领,武艺不错,颇通兵法,因表现良好,所以直接启用了。 有几人还是折冲府的都尉。 司马家的死士找他们,他们不上报,其中难免就有些让人怀疑了。 当然,不出卖故主是这时代的传统美德。 但不是每个人都具有这种美德。 就像不是所有人都真正忠于大秦一样。 杨峥看到最后,缣帛上赫然出现庞会、许仪的名字…… 司马昭打仗不行,心机极深,明知庞会、许仪投敌,却力排众议,放过了他们的家卷。 许仪尚且不说,庞会处心积虑的要当司马家的忠犬,若不是当年在骊山被逼的走投无路,绝不会轻易投降。 而且封赏众将,庞会什么都没捞到,心中不怨恨是不可能的。 杨峥被缣帛递给赵阿七,赵阿七看完之后,杨峥又让庞青看。 “庞会这厮这两个月颇为活跃,多与前雍凉军将士来往,此人必有异心。”赵阿七一脸杀气。 “可有确凿证据?”杨峥反问。 “此人多次在人前吐露怨言。” “因言杀人,大不吉也。”杨峥摇摇头。 杀庞会不难,问题在于,很多前雍凉军视他为魁首。 庞会这个后将军,在大秦也仅仅排在杜预、张特、霍弋之下,讨灭诸葛诞,因功被封为乡侯。 杀了他,前雍凉军必然震动。 另一方面,庞会是杨峥的老上司,在骆谷中一起杀出,人尽皆知,杨峥若没有合适而光明正大的理由就杀了他,秦王的名声会受到影响。 死在杨峥屠刀下的人已经够多了。 能以屠刀打天下,总不能以屠刀治天下吧? 东西对峙的形势已经形成,以后的斗争不仅仅局限于战场,还有人心。 “既然知道庞会有异心,又在大王眉眼之下,何不任其所为,以误导关东?”庞青拱手道。 杨峥眼睛一亮,“仁佑之言是也!” 这才是高水平的建议。 庞会在战场上有两把刷子,搞地下工作,实在有些赶鸭子上架了,他整个人都在锅里,还怕他飞了不成? “缣帛上的名单,暗中盯住就行了,未必所有人都有背叛大秦之心。” “属下领命。”赵阿七比起庞青还是差了许多,不过他为人本分,忠心耿耿,有这两个优点就足够了。 坐在这个位置上太活跃,耐不住寂寞,反而危险。 东西二衙名义上是赵阿七、庞青主理,实则是杨峥掌控。 “庞会啊庞会……”杨峥嘴角忍不住卷起冷笑,当初机会给过他,与蒙虓、文鸯一起冲杀司马昭,但这厮一直躲在二人背后,不肯出力,没有军功,当然升不上去。 其实好几次,杨峥都对这货起了杀心。 庞会每一次的折腾,都是在挑战杨峥的忍耐力。 而忍耐不会一直持续下去。 杨峥感觉这些内部的暗流汹涌比明刀明枪的战场难处理多了,极为损耗心力。 司马昭的刺杀没有成功,但也让杨峥不敢再像以前一样随意现身。 众人退下,杨峥斜躺在凭几上,闭着眼睛思索当前形势。 拿下蜀国,推行均田制,释放人口后,秦国国力超过晋国是肯定。 但不是眼下。 未来四五年,司马家的占田制会先迎来国力巅峰。 不能让他们太舒服了。 大战打不起来,小战却不能停下,要给中原持续压力。 秦军一旦不打仗了,战力也会下滑。 幽冀,上党、河东,潼关,武关,这些地区都不太好拿。 陈泰吐血身亡后,陈骞一跃成为中原数一数二的大将,不仅在太行山布置了防线,还重新招募了一支由乌桓、鲜卑人组成的突骑,两万兵力,效彷秦军,双蹬高鞍,还弄出一支两千七百人的具装甲骑。 以前是义从,现在在陈骞的建议下,司马昭把他们纳入中军序列。 也就是说,轻骑袭扰河北已经不可能了,进去容易,出来难。 拓跋力微被为亲晋义王之后,内部已经开始倒向晋国。 辽东鲜卑三部更不用说,一向视中原为大哥,三部也在册封之列,其中慕容涉归因协助司马懿攻灭辽东,毌丘俭攻灭高句丽,而被封为大单于。 指望这些部族跟司马昭过不去不太现实。 反而漠北鲜卑诸部和西域诸国在司马昭的号召下,在战略上围攻大秦。 “大王,王妃为大王熬了一碗莲子羹,特意令奴婢送来。”堂外响起玉菱软糯的声音。 软糯之中又娇滴滴的,听的杨峥心中一荡。 “进来。” 门被推开,一阵香风扑面。 玉菱这个名字真没叫错,一双小手堪比白玉。 层层套套绮罗衫,正正方方披锦肩。燕燕莺莺音带笑,盈盈款款步生莲…… 夏侯止前几日有了身孕,现在派这么一个佳人来无事献殷勤,究竟是什么意思? 三个女人一台戏,后宫六个女人,就是两台戏。 以前夏侯止地位尊崇,春娘、姜阿怜、彭青蝉都无法与之比肩,但现在蜀国公主、鲜卑宗女来了…… 另一方面,杨旭虽然立为世子,但没有根基,年纪太小。 他的三个兄长,一个已经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一个在地方积累经验,一个年纪轻轻,就与名士来往密切。 夏侯止出身顶级豪门,见惯了争宠夺嫡,岂会没有忧患意识? “你多大了?” “奴婢十七……”玉菱含羞带怯,但越发的显得魅惑。 第六百章 班底 “帮孤揉揉额头。” “是……”声音越来越小。 纤纤玉指点在额头上,温柔如水。 揉着揉着,杨峥不免身体局部有些膨胀…… 这么多年夫妻,夏侯止对杨峥了若指掌,才女不愧是才女,完全踩在杨峥审美点上,该胖的地方胖,该瘦的地方瘦。 不过殿中两个侍卫眼珠子瞪的像灯笼一样,杨峥总要顾忌些形象。 这两人一个是秦胡,一个是羌人,忠心耿耿,在战场上是一把好手,却不懂风花雪月,只知道保护杨峥的安危,寸步不离,命令还是杨峥之前亲自下的。 “咳、咳。”杨峥咳嗽了两声。 但两个榆木疙瘩不为所动,尽忠职守。 “咳、咳!”杨峥又咳嗽了两声。 玉菱脸上红云一片,更加诱人。 两人终于有反应,目光飘过来,但很快又收了回去,眼观鼻鼻观心…… 杨峥心中有些郁闷,但又不能说什么,毕竟这是他们的职责所在。 玉菱娇笑一声,“奴婢告退。” 杨峥维持着秦王的威严,点点头,“王妃心意,孤知道了。” “谢大王。”玉菱敛衽一礼,告辞离去,眉眼间总是飘荡着一股春意。 点到即止,意犹未尽,勾起男人的兴趣,潇洒抽身而去。 男女之间的那层薄纸被她玩出花来。 优秀的猎手总是以猎物的姿态出现。 杨峥当然知道玉菱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清纯,这年头还有清纯的人? 不过这种欲迎还拒的风情,还是给自己带来了不少乐趣。 男女之间没捅破时,才最具情趣。 玉菱火候拿捏的非常精准。 作为一国主君,后宫还是个位数,在这时代已经非常克制了。 有些奴隶都能娶上妾。 三国乱战,男人奔赴战场抛头颅洒热血,男女比例严重失调。 这么多年杨峥一直鼓励生育,鼓励娶妻娶妾。 夏侯止这么殷勤,杨峥当然知道她的心思。 该给杨旭物色班底的时候了。 思索了一阵,最放心的人还是鲁芝、皇甫谧。 鲁芝堂堂正正,乃王左之才。 皇甫谧学识渊博,为秦国之翘楚,本人道德品行都非常高洁。 嵇康也学识渊博,但为人放纵不羁,自己的儿子跟着他学,弄不好成了宋徽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唯独不会当皇帝。 至于帝王之术,则待他年长之后,自己悉心调教。 当然,天欲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不体会民间疾苦,不知百姓艰辛,就接不了底气。 继任的皇帝,最大的问题也在于此。 不是他们智商不够,也不是他们不想让国家富强,而是在天上飘久了,看不到底层,上下脱节,国当然会衰弱。 杨峥拜鲁芝为太子太傅,皇甫谧为太子少傅,杜预为太子太保。 连皇甫谧的弟子七岁的张轨也给了个太子舍人的职衔,算是一起读书的玩伴。 由于杨旭虚龄只有五岁,定为明年开始跟随鲁芝、皇甫谧读书,到七岁与寻常孩子一样入青营。 鲁芝、皇甫谧、杜预,有这三人保驾护航,杨旭的地位也就稳了。 夏侯止的心也安定下来。 时间越久,杨旭的根基越是稳固。 不过问题也来了,杨峥满足了夏侯止的心意,夏侯止掉头不知将玉菱藏到何处。 颇有些过河拆桥的意思。 当然,杨峥也知道夏侯止是真为自己身体考虑。 不见就不见吧,到了今日的地位,若还停留在用下半身思考,秦国也就埋下了隐忧。 自古温柔乡是英雄冢。 秦国还没到纵情享乐的地步,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杨峥一举一动,下面有无数双眼睛盯着。 不过经这么一打岔,杨峥思路反而清晰起来。 河北不能好打,一打就是诸势力混战,辽东三部鲜卑都会参与进来,拓跋力微的心思也不可测,万一他在背后捅刀子,坐收渔翁之利,事情就不太妙了,杨峥取的是他的孙女,不是他,也不是拓跋鲜卑部,这一点一定要清晰。 上党也是铁桶,周煜失败,固然是其冒进,但也说明这两个地方难打。 潼关、武关更不用多想了,是个人都知道要在这两地加强防守。 王濬镇潼关,诸葛绪镇武关,都不是易于之辈。 除了河东在冬天相对好打一些,秦国东出看似都被堵死了。 但其实还有一条路——上庸三郡。 顺汉江而下,过魏兴、上庸、新城,向北是南阳,向南是荆襄。 当年蒋琬吸取诸葛武侯数次北伐,粮草转运艰难的教训,建议泛汉水而下攻取东三郡。 当时费祎、姜维都来劝谏,认为“如不克捷,还路甚难,非长策也。” 还没打,蜀国就想着如果失败了,大军回返艰难。 有这种心态,也无怪蜀国的北伐都是失败而归。 这也跟蜀国国小力弱有关。 东三郡的战略地位也非常重要,从锦衣卫带回的各种情报显示,司马昭防御的重点在新城郡。 当年州泰就是坐镇于此。 打河东,就是倾国大战,河东是盆地,在冬季易攻难守,而上庸三郡易守也易攻。 秦军有汉水之利,发动突然而勐烈的一击,大有可为。 此地还有另外一大优势,钟会去年从此路逃走,裹挟了三郡守军粮草军备,也就是说三郡处于最虚弱的时候。 司马家的精力也集中在太原、上党,以及淮北,绝想不到秦军会在这个时候出兵。 各种优势都倾向于秦国。 现在不打,以后司马昭反应过来,这三郡就没那么好打了。 秦国的国策以稳为主,以局部战争给中原施加压力。 “大王,荆州急报,江南都督州泰病逝,新任江南都督王乂尚未赴任!”庞青快步赶来。 王昶病逝之后,司马昭将荆州一分为二,都督江南诸军事,镇襄阳,都督江北诸军事,镇新野。 上庸三郡划分在江南都督州泰的管辖下。 现在州泰病逝,荆州也处于空虚之际! 天时、地利,一起到来。 时来天地皆同力,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至于进攻不利无法退回的问题,则根本不在秦军的考虑范围之内,打仗岂能瞻前顾后? 该玩命的时候就要玩命。 不拿下上庸三郡,秦国就打不开局面。 “召鲁公、卫瓘前来议事。”杨峥心意已定。 第六百零一章 拉扯 甘露六年十一月,东吴十万大军与苍梧太守陶璜会师合浦。 交州战云密布。 虞氾、薛珝自以为人多势众,以陈尚、潘景为前部督,领兵三万,直取交州核心之地——交阯。 虞氾、薛珝自督大军在后。 陶璜觉得吴军有内线优势,水军之便,利在久战,秦军骁勇,战意高昂,利在速战。 力劝二人先稳住合浦,剪除郁林,扫清西面威胁,切断南中与交州的联系,然后再徐徐南下。 但此时的陶氏还是小族,虞、薛是吴国大族,功勋之后,自然不愿听一个太守聒噪,一意南下,先取交阯。 秦交阯太守杨稷早已坚壁清野,恭候多时。 陈尚、潘景二将方至,立足未稳,以为交阯兵少,必会固守。 然杨稷反其道行之,领五千士卒杀出,杨稷、毛炅等大将身先士卒,将士人人用命,秦军士气本就高昂,有上一战的心理优势,军中上下视吴军如无物。 “吴狗”的骂声响彻战场。 吴军不能抵挡,杨稷领精锐甲士五百,杀入吴军中阵,射杀潘景,陈尚胆寒,见秦军如狼似虎的扑上,掉头就跑,为乱军所杀。 吴军遂败。 此时董元出郁林,霍弋领令狐盛等将三万大军出南中,与杨稷三面围攻。 虞氾、薛珝为之气沮,不敢交战,退保合浦。 十几万大军这么灰熘熘的败了,自然要有人背锅。 虞氾、薛珝责备陶璜:“自表讨贼,而丧二帅,其责安在?” 当初就是陶璜不断上书,主张收复交州,交州失守,岭南失守,则荆州、江东腹背受敌。 现在失败了,虞、薛二人旧事重提,不是你陶璜要收复交州,大军不至于如此颓唐。 陶璜也不是怕事之人,当面驳斥两位上官:“诸军不相顺,故致败耳。” 各自为战,心思不一,一直是吴国沉疴。 不过陶璜还是留了一线,不是你们二位指挥不力,而是下面将领士卒的过错。 薛珝余怒未消,战事不利,留在岭南只会葬送他的前程。 薛珝为吴国太子少傅薛综之子,门荫入仕,一出道就是五官中郎将,与张布、濮阳兴关系不错,此次南征本来就是为镀一层金,好为日后取代大将军丁奉作准备。 另一个监军虞氾也是如此,出身会稽虞氏,乃东吴名臣虞翻之子,有拥立吴主孙休之功。 两个主将如此,吴军士气低落。 十万大军竟然被四五万秦军围攻,不敢动弹…… 陶璜见此情形,知再劝无用,当夜领三百部曲偷袭北面的董元部。 秦军一时不备,陶璜鼓噪而进,大杀四方,获其宝物,船载而归。 吴军皆敬佩不已。 薜珝便以陶璜为前部督,领军一万,反攻秦军。 陶璜见秦军合围,知不可力战,率兵经海道,直扑交趾。 杨稷领兵回返,陶璜水兵先到一步,于半途设伏,大破杨稷、董元、解系等将。 杨稷率残兵杀出重围,退回交阯。 交州大战第一回合,双方各有胜负。 陶璜力挽狂澜,成为吴军中流砥柱。 其后,两军陷入对峙。 陶璜围攻交阯,霍弋、令狐盛三万人马围攻虞氾、薛珝的九万大军…… 战局一直持续到甘露七年。 此时,秦国使者张辅也辗转万里,进入建业。 两国交战,对待使者自然态度极其不好。 张布、濮阳兴连见面的兴趣都没有,派诸葛靓去应付。 张辅也不着急,只在江东游山玩水,拜访江东士人,暗中窥探东吴国势。 见百姓疲敝,面有菜色,无立锥之地,豪族庄园林立,宅田连阡陌,举国上下习以为常,士人皆以清谈为荣,吴主沉迷射猎五石散,国事皆有张布、濮阳兴二人打理,知吴国必非大秦敌手。 事实也跟他推测的一样,吴国十万大军战败的消息很快传来,建业一片哗然。 十三万大军准备数月,耗费钱粮数以亿万,接战不到一个月,被斩两员大将,折损数万人马,士气为之夺。 又过了数日,陶璜击败杨稷、两军对峙的消息传回,才让江东士人稍稍安心,也清醒不少。 南中的秦军只不过是偏师,还是之前的蜀军。 十几万大军有内线作战的优势,连三四万蜀军都拿不下,更不用说跟如狼似虎的秦军精锐对垒。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张辅在建业的待遇不断被提高。 东吴重臣也开始召见。 “秦吴两国并无宿仇,而有共敌,何不同伐司马氏,以慰合肥、寿春战死之将士?”张辅底气十足。 “交阯乃我故土,尔国无端侵夺,何谓无仇?”张布亲自出马。 “若非诸公觊觎蜀中南中,又何必有此惨败?” “蜀中南中乃蜀国之土,我等为何不可取之?秦国若是愿意归还巴中、南中、交州,则两家结盟,共伐司马氏!”濮阳兴大着舌头道。 此言一出,殿中极其安静。 即便吴国诸臣再不要脸,也忍不住面面相觑。 大将军丁奉一脸苦笑。 张辅大笑起来,“看来诸位没有诚意了,结盟之事,不谈也罢。” 还是丁奉实际一些,“两家结盟,交州如何划分?” 十几万大军一直扑在交州,吴国也撑不住。 而且前线传来密报,东魏江南都督州泰病逝。 一个完整的荆州,对东吴的吸引力更大。 军事上,丁奉无疑有更多发言权。 张布、濮阳兴只是跳梁小丑,丁奉才是吴国栋梁。 以前忍让,只是为了顾全大局,现在出头,也是为了大局。 老将出马,张布、濮阳兴也就不闹了。 收复交州打成这个样子,他们也没脸见人。 亲信薛珝、虞氾九万大军被三四万秦军堵在合浦不敢出战。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过这也正是东吴的风格,当年大帝孙权十万大军攻打几千人镇守的合肥,被张辽…… 诸葛恪二十万大军围攻三千人镇守的新城…… 吴军的战斗力也一直是个谜,在周瑜陆逊手上,犹如虎狼,在另一些人手上就一言难尽了。 所以东吴君臣都习惯了。 “合浦归吾,两家各守本界!”张辅好整以暇道。 既然进入讨价还价阶段,结盟之事顺理成章。 不过这种结盟只是暂时的休战而已。 东吴打不下去,秦军其实也不想在交州过多浪费精力。 丁奉看了一眼张布、濮阳兴笑道:“交阯、日南、九真归吴,郁林送与你们。” 张辅摇摇头。 丁奉起身道:“郁林、交阯归秦,其他两郡归吴,此事就此作罢。” 一个老将自然能看出秦国绝不会交出交阯和郁林两个战略要地。 恰好与杨峥的底线如出一辙。 第六百零二章 西域 这个时代的西域到处都是绿洲。 尤其是海头城,位于楼兰国之北最大的绿洲上。 楼兰是西域三十国中的一个小国,但其地理位置非常重要,是丝绸之路的重要枢纽,南北丝绸之路在此分野,其地崎区薄瘠,国众衣服略与汉地同,但以毯褐为异,常以王子入长安求学。 汉匈大战,此地是反复争夺的热点地区。 不过终究是汉军技高一筹,班超、傅介子等,只凭汉朝的影响力,便统摄诸国之军,击败了匈奴。 其威信一直延续到现在。 西域的战火,其实也是受中土形势的影响。 曹魏皇帝当街被弑,魏国分为东西,削弱了中土对西域的影响力。 一些野心勃勃之辈自然蠢蠢欲动。 秦国占领的地方,都是西域最精华之地。 高昌、楼兰、尹吾、轮台,成片的草原绿洲,两百年前起就被汉人屯垦开荒,人口繁盛,关键还是丝绸之路的咽喉,黄金宝玉滚滚而来。 巨大的财富当然会刺激到周围的野兽。 从汉末起,西域各种势力侵蚀西域长史府不是一天两天了。 混乱一直蔓延到河西。 直到曹真上任雍凉都督后,大破诸胡联军,斩首五万余级,获生口十万,羊一百一十一万口,牛八万! 河西所有刺头部落都被剃头。 这一战也让西域见识到中土的强大,一个个遣使进奉,曹魏恢复对西域的统治。 现在曹魏摇摇欲坠,曹真大破诸胡也过去了整整三十年。 新一轮的试探又开始了。 海头城下,胡人的营帐漫延到天边。 此地本来就是绿洲,诸胡联军干脆不走了,就在城下放牧。 围城已经四个多月。 城下的尸骨都已经腐烂成黑骨,巨大的腐臭气直冲云霄,吸引秃鹫在天空盘旋。 海头城的三千魏军早已精疲力尽,却一直不肯投降。 投降就成了奴隶。 一个汉人去当蛮夷的奴隶,成天被铁链锁着,与牛马无异,父母妻儿任他们侮辱,海头城老弱妇孺宁愿战死。 “贼虽十万之众,却未必是我一万鹰扬营之敌,都督为何迟迟不战?”马循是典型的勇将,三千人就敢往六七万鲜卑人里面冲,关键还大破敌军,斩下贼酋首级。 尹春摸了摸唇上精心蓄起两撇胡须,颇有几分儒将之气,“今日之西域非汉时西域,大魏分崩,天子当街被弑,威信不存,大秦新立,不能震慑诸部,胡人历来崇尚刀兵,是以此战不出手则已,出手必要重创之,冯使君意下如何?” 冯使君便是冯琦,当年被杨峥给了个使者身份,去西域招摇撞骗,混的风生水起,跟国王门称兄道弟。 这么多年过去了,冯琦也在西域诸国中培植自己的势力,西域诸国的亲秦派渐渐增多,而他也一跃成为西域最大商贾之一。 曾有传言,冯琦的金子堆在一起,比天山还高。 冯琦的宝石叠在一起,能遮蔽西域的草原。 当然,这只是传说,冯琦真正的身家无人可知,富可敌国是一定的。 其商队最远走到海西的另一个大秦。 “此次西域叛乱乃右部鲜卑挑起,乌孙、龟兹等国被其挟持。”冯琦一身绫罗绸缎珠光宝气,毡帽上嵌了一头的各色宝石,身后的侍卫无一不是人高马大的胡人,白的黑的都有。 冯琦抓住每一个机会显摆,“尹老弟,马老弟,匈奴被大汉击灭之后,鲜卑一跃而起,檀石槐统一鲜卑诸部,其治下南北七千余里,东西一万四千里,西域属于鲜卑右部,由右部大人置鞬落、罗日律、推寅、宴荔游统辖,檀石槐早死,鲜卑自此分崩离析,右部鲜卑互相吞并,置鞬落、罗日律两部壮大,控弦之士二十万,此次数万大军南下西域,不过是前锋,试探大秦军力而已!” 鲜卑在檀石槐手上极为强盛,完全继承了匈奴的疆域,还一度出兵攻打倭国,拒绝东汉的封王和亲,多次攻打汉朝北方九郡。 若不是四十五岁时早逝,三国的格局会出现重大改变。 “还是冯兄见多识广。”尹春恭维了一句。 冯琦朗声大笑,“哪里哪里,尹老弟镇守西州,智勇双全,置鞬落、罗日律绝非敌手。” 尹春也跟着大笑,“冯兄亦是当世俊杰,某已向秦王上表冯兄之功!” 这些年冯琦没少支持秦国,从西域搞来不少工匠学者,又支援大量粮草。 各种情报自然不在话下。 商人自然首先看重利益,到了冯琦这个级别,金钱的利益已经引不起他的兴趣了。 政治利益才是他的终极追求。 没有一个强大势力的支持,再多的钱财也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当年被他称为杨老弟的杨峥现在更不得了。 马循听他二人吹来捧去,不觉有些脸红。 笑了一阵后,尹春神色严肃起来,“西域之乱已经数月,大王等候多时,今贼军已然懈怠,我军兵强马壮,此战,当片甲不留,重创敌军,震慑西域,给置鞬落、罗日律一个惨重教训!” “遵令!” 一排羌将胡将两眼放光。 尹春之所以拖延至今,就是要一战而定西域。 所以冯琦闻着味就来了,提议重塑西域秩序,洋洋散散写了数万言,将西域诸国乃至葱岭以西的诸国全都分析了一遍,已经派人快马送往长安。 不需要长安出兵,只需整合西域诸国,就能像当年的大汉一样击败西域匈奴。 骑兵在号角声中如鸦群般集结。 马循的一万鹰扬营列阵在前,尹春五千府兵在中,冯琦洒下大把钱财招募的七千义从军在后。 战争的胜负,根本不在秦军将士的考虑之中,装备、士气都不在同一个档次。 诸胡联军能有一套皮甲就是精锐。 鹰扬军四成是铁甲,至于皮甲,人手一套。 高昌府兵得冯琦之助,也是装备精良,从西国弄来大量锁子甲,弯刀,铁盾。 前几次的失利,其实是尹春的故意示弱,行骄兵之计,以摸清诸胡联军的实力。 这么长时间攻不下海头城,已经说明他们的战力了。 七万之众,五转军功。 剩下的就看斩获多少了。 为自己打仗,当然人人用命。 “这一战既是为了大秦,也是为你们!”尹春心潮澎湃,今年正好三十岁,三十岁的年纪独当一面,治下百姓十几万,手上数万大军,大丈夫至此,夫复何求? 这一刻,尹春心中浮现两个人,周瑜、曹真。 一个年纪轻轻,名震天下。 一个骁勇善战,威慑西域。 “生在大秦,得遇雄主,皆你我之大幸也!”尹春对身后诸将道。 “大秦!” 春日之下,数万把刀矛刺向湛蓝天空,肃杀之气让天上盘旋的秃鹫惊慌逃散。 旌旗猎猎,铁骑如潮。 秦字大旗飘扬在西域大地之上,茫茫草原之上,铁蹄滚滚…… 第六百零三章 谋取 西域大捷和冯琦的上表一起送入长安。 “此战,我军阵斩万余,俘虏八千余众,战马、牲畜三十余万,乌孙、龟兹、焉耆、于阗等国王公、大将被俘者近百人,皆在押送途中!”庞青声音中充满了惊喜。 “恭喜大王!”卫瓘拱手贺喜。 杨峥一脸欣慰,自己提拔的人终于能独当一面。 当年尹春在邓艾手下连吃败仗。 但邓艾这个级别的大将,放在任何时代任何国家,都是顶尖的存在。 而且邓艾不仅仅是个将领,文武双全,上马砍人,下马治民,敢打敢冲…… 不过在看完冯琦的表文后,杨峥忍不住眉头皱起。 右部鲜卑的实力超过了自己的预期。 二十万控弦之士,放在任何地方都是一股强大力量。 也就是说,此战不过是个开始。 右部鲜卑迟早还会南下,争夺西域利益。 这时代的西域绝不贫穷,瓜果满天山,牛羊充草原。 不,即便右部鲜卑不南下,秦军迟早也要北上。 定都长安,就必然要维持商路。 问题在于,现在的秦国其实没有实力真正掌控西域。 这一场大战只是震慑诸国和西部鲜卑而已,为杨峥争取几年的时间。 冯琦的策略倒是让人大开眼界,让杨峥不仅也怀疑他是个“天人”,表文中主张扶植亲秦派,组建军事联盟,每一国都派遣秦军将领、观察使,设置宣义司、镇抚司,以暗中控制其国,引导其民众心向大秦。 若有不臣,则暗中倾覆,大秦扶持傀儡,数年之后,国入大秦…… 杨峥前后一思索,这不是后世美丽国的搞法吗? 汉朝对待西域差不多也是如此。 完全统治广大西域需要极高的成本,所以采取半羁縻之策,占领一些商路重镇、军事要冲,如海头城、高昌、轮台、柳中城等。 只要认中原为大哥,大家一起就都是小弟,吃肉喝汤一起打匈奴。 盛唐在这个基础上继续发扬光大。 少量驻军,与西域诸国结成攻守联盟,一起向西拓展,尽量不耗费中原人力物力。 卫瓘看了之后,也大为赞叹,“不费大秦钱粮将士,而用西域诸国为爪牙,诚为良策也。” 此策也有些许弊病,一旦大秦军力不强,而诸国壮大,则肯定会有利益冲突,生出其他心思。 不过这些不是现在杨峥需要考虑的。 冯琦之策四两拨千斤,目前而言是最好的策略。 总不能杨峥放弃关中本土,不顾司马氏虎视眈眈,领着大军去征讨西域吧? “此策确实可行,传令,镇抚司和宣义司选派精练之士,潜入西域诸国,封冯琦为西域抚慰使,监西域诸国事,都亭侯。” 不管行不行,先去试试。 即便失败了,损失也不大,但若是成功了,则一本万利。 有冯琦这个内应,成功的几率非常大。 司马家已经整合了东部鲜卑三部,拓跋力微处于摇晃当中。 整合西域也势在必行。 “臣保举一人,可主持西域宣义司。”卫瓘拱手道。 “何人能得卫伯玉之推荐?”杨峥笑道。 他心中合适的人选是庞青。 不过卫瓘有推荐人选自然最好不过,庞青这些年成长有目共睹,与孟观齐名,有秦王左右手之称。 西域路途遥远,此策至少需要数年,甚至十几年方能见效,庞青去了西域,自己身边就少了可用之人。 “宣义令孙阳。”卫瓘道。 孙阳也是仁字辈的,一向不引人注目,异常低调,但杨峥知道,太原能拿下,卫瓘出谋,孙阳跑腿,暗中挑动,的确是员得力干将。 “可!”杨峥点头同意了。 这一次整合需要大量宣义郎、锦衣卫。 杨峥亲自去青营选拔人才。 整个青营都轰动起来。 一个人最有理想的年纪,大概也是十五六岁。 而西域正是汉家男儿挥洒热情与热血之地。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一个男人雄起了,自然要去外面闯一闯,一个国家崛起了,也必然向外扩张,无论是武力还是文化。 “西域乃我华夏之故土,汉魏不振,我大秦当取之,大好男儿当效彷汉终军、班定远、张博望,为大秦疏通西域,北击胡虏,统摄万国!”杨峥开场的第一句话就让少年们热血沸腾。 其中有不少来自羌胡、賨氐、鲜卑、匈奴等部,但这根本无法阻挡他们在精神上成为秦人。 一身汉服,束发右衽,满口流利汉言,只看长相,根本无法区分谁是羌胡,谁是匈奴。 秦国一向也不看重出身和门第。 军中羌将、胡将不少。 治民中,也有不少羌人出身。 所有人现在都有了一个新的身份——秦人。 “孤问你们,敢去西域为大秦建功立业乎?”杨峥振臂一呼。 “愿!”六百多名少年青年高呼。 “好,你们一旦立功,孤不吝封侯之赏!” “谢大王!” 三十六名英气勃发的青年被带到杨峥面前。 “这些都是青营中的精英,通过文武考试,文韬武略俱是上选。”庞青道。 “昔日班定远也是三十六人定西域,大秦有尔等,西域大事可成!” “属下斗胆请大王赐字!”其中一青年高声道。 杨峥循声望去,忽然感觉这青年有些脸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冲庞青使了个眼色。 庞青道:“胡烈之子,胡奋之侄,胡渊!” 杨峥一愣,胡家不是司马家的狗腿吗? 不过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 胡遵病逝,胡奋战死,胡烈在麹山之战因冲到而中了姜维的埋伏,重伤不治身亡,胡氏剩下的胡广、胡岐兄弟在司马家手下混的十分凄惨。 胡家的宗族在安定,安定为大秦治下,胡渊文武双全,自然不肯埋没了,投靠大秦也在情理之中。 孙策杀了陆逊的祖父陆康,陆家不照样为东吴出生入死? “原来是故人之子。”杨峥想起历史上钟会其实就是死在胡渊手上。 当了秦王,这点胸襟自然是有的。 “尔三十六人皆为云骑郎,赐义为字,胡渊字义元,皇甫重字义成,李定字义兴,杨拔字义云……”杨峥照着名单为三十六人一一取字。 不少人激动的热泪盈眶,上一代仁字辈之后,几年下来,增加了二十一人。 现在开拓西域,是一个新的起点,当然要用新字。 赐字之后,照例是赐剑。 三十六把长剑,剑刃上一面刻着个“秦”字,一面刻着“杨”字,寒光闪闪,剑鞘上饰以勐虎纹章。 杨峥一一赐给众人。 最后才赐给胡渊,勉励道:“胡氏之兴,将自尔始!” 胡渊全身一震,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不过始终没有流下。 第六百零四章 谋攻 锦衣卫则挑选军中老卒,各种样貌,各种年纪,各种身份的人都有。 杨峥亲手赐以环首刀、腰牌。 不过锦衣卫不同于宣义郎,没有感激涕零,眼神沉稳而内敛,脸上也很少有表情。 跟这样的人也不需要废话。 愿意做这一行的,大多都是忠义之辈,需要隐姓埋名,在暗影中不见天日。 因为他们原本可以选择更光明更有前途的路。 从军或者为官,对他们而言更容易一些。 杨峥的锦衣卫绝非只会刀剑的武夫,而是需要洞察力、判断力、记忆力,识文断字是基本要求,武艺反而是旁枝末节了。 这年头能识文断字的人,混的都不会太差。 “西域之事托付诸位!”杨峥对众人拱手施礼。 “愿为大王效死!”众人异口同声。 杨峥心中感动不已。 有些话说多了就显得矫情。 一个民族一个国家,总有一些人默默无闻的付出着,蛰伏在黑暗中,守护着光明。 而这个时代古风犹存。 诸葛诞灭亡,犹有部下为其赴死。 就连司马昭的死士也能为他宁死不屈。 看到他们,杨峥忽然觉得西域不是个事了。 西域的这帮土鳖和漠西的这帮叫花子,一定没见过这么高明的手段。 对锦衣卫的待遇也作出调整。 根据贡献制定品级,二品至七品。 若是不愿留在镇抚司,可以选择从军,或者从政,根据十二级军功拿到相应的勋位,获得土地和地位,即便退役了,这些封赏也足够他们安乐的过上一辈子。 西域的种子撒下去,能开出什么花,杨峥异常期待。 甘露七年三月初,杜预对袭取上庸三郡的计划回信也到了。 送信的使者还是周旨。 “三郡进可攻,退可守,实为兵家之要地,一旦关东、江南有变,关中大军顺汉水而下,上可取南阳、弘农,隔绝武关、潼关,威慑许、洛,下可取荆襄,制东吴之司命,今州泰已亡,司马氏折南方之栋梁,新任都督王乂恩信未立,正是用兵之事,大王可联合东吴进伐襄阳,事半功倍,臣举荐壮武将军周旨为将,必能攻克三郡!” 杜预同意,基本就没有什么大问题了。 上庸三郡地理位置太过优越。 司马昭在潼关河东一线布置重兵,非倾国大战,不能克之。 所以上庸就是另辟蹊径了。 反之,秦国若是不取三郡,将来司马家抖擞起来,三郡也是进攻秦国的一条上佳选择。 杜预推荐的周旨,杨峥也觉得可行。 周旨善于打硬仗、恶战,其能力不在尹春之下,一个杂号将军有些对不住他了。 当年都督陇右的正是他,杜预举荐他,其实也是在提醒杨峥。 杨峥岂能不心领神会? 此外,杜预提议联合东吴,也大有可为。 张辅传来的六百里加急中也说东吴有攻打襄阳之意。 镇守荆州的陆抗、施绩多次上书建业,劝说丁奉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两家简直一拍即合。 而丁奉答应结盟的条件之一正是秦军顺汉水而下,攻取上庸三郡,分摊晋军压力。 襄阳比起交州,孰轻孰重无需多言。 拿下襄阳,吴军才算是真正的高枕无忧。 在地缘上,襄阳比合肥更为重要,襄阳之军可从汉水并入长江,攻打下游东吴重镇。 历来镇守荆州之人皆是重将,曹仁、夏侯尚、司马懿、夏侯儒、王昶。 州泰也是宿将。 他死了,对司马氏无疑是重大损失,其他人未必胜任。 这么多年,司马懿挑选的人才相继离世,邓艾、胡遵、孙礼、王昶,石包年老,还受到猜忌,陈泰一直是防范的目标,最终被气死,现在州泰也去了,只剩下一个陈骞支撑着河北。 王乂出身琅琊王氏,不管水平如何,短期内肯定镇不住人心,也熟悉不了复杂的内外形势。 “东吴若是出兵,则上庸三郡必能攻克!”卫瓘道。 形势对秦国极其有利。 不过越是如此,越是要小心翼翼。 “那就令周旨领一万中垒营,汇合汉中柳隐一万三千府兵,攻打三郡!”杨峥点头道,思索一阵后,决定再给司马家来个声东击西,“再放出假消息,我军将起太原、冯飒十万大军,攻打河东。” “大王妙计!”卫瓘笑道。 至于假消息怎么放,那就再简单不过,长安有现成的人。 杨峥思索再三,还是不动庞会这颗棋子。 一个庞会只换上庸三郡有些划不来。 不如留着以后,司马昭自己找上门来。 只要做出物资粮草兵力向临晋集结的假象,洛阳司马昭就知道秦军要干什么。 谁也不会怀疑秦军会攻打河东。 杨峥单独召见周旨,“孤欲取上庸三郡,将军以为如何?” 周旨还不知道他已经被点为主将,眼神一亮,极有军人风范,干净利落拱手,“末将愿为前锋!” “将军有多少胜算?” 毕竟蜀国没有做成,杨峥心中多少有些发虚。 “我军将士一向剽悍,顺水而下,有进无退,士卒必会搏命攻城,属下以为七成!”周旨道。 “剩下三成为何?” “方今三月,大军云集,四月南下出兵,若是会天大雨,汉水暴涨,则此路不通矣!”周旨不愧有大将之才,方方面面都考虑清楚了。 历史上曹真起五路大军灭蜀,也是碰上大雨连下一个月,曹真回去就病死了。 曹爽则跟他老子相反,遇上干旱,大败而归,曹爽的权臣之路也迎来转折。 这对苦命父子都栽在老天爷手上。 类似的例子还有诸葛诞。 古代战争,天时排在首位。 不过七成把握已经足够了,本来就是奇袭,从来就没有十成把握的仗。 即便谋算好一切,战场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昆阳之战,王莽四十万大军攻打刘秀两万人,连陨石雨都召唤出来了…… 周旨若是打了包票,杨峥反而不敢轻易用他。 “周旨听令,孤命你统率一万中垒营,汇合汉中柳隐,袭取上庸三郡!”杨峥沉声道。 中垒、中坚二营都是精锐步军,多招募羌賨氐人,善于山地奇袭。 “末将领命!”周旨慨然道。 这一战也是对他的重大考验。 第六百零五章 对策 “秦贼攻打河东?”天气转暖,司马昭的身体也跟着好转,看起来跟正常人已经没有区别。 “秦贼大军向临晋集结,斥候一度越过黄河,深入上党、弘农等郡,大战近在眼前。”司马炎恭恭敬敬道。 司马昭忍不住眉头一皱。 中原实力强过关西是一回事,但实力不等于战力。 中原正处于青黄不接之时,石苞被猜忌,州泰病逝,钟毓不敢用,卢钦治理能力超过统兵能力,石鉴、何曾内斗一把好手,外战一塌糊涂。 只剩下一个陈骞在河北主持大局。 其他的唐咨、刘弘、王濬、王浑,资历尚浅,为将尚可,为帅就有些让司马昭不放心了。 如果陈泰在身边,司马昭大概就没有这种忧虑了。 一想起冯飒大雪中,秦贼杀气腾腾的向自己冲来,司马昭又不寒而栗起来,“公等可有良策?” “河东为洛阳屏障,秦贼踏入河东,则潼关、弘农不保,当以重兵保之!”司马炎道。 这种没有建设性的废话,说了等于没说。 不过他是晋王世子,就算说的是废话,也会有人捧着。 “世子思虑精深,堪为良策。”荀勖拱手道。 他一开口,殿中都吹捧起来。 “世子文韬武略,古今罕有。” “世子明达善谋,能断大事!” …… 司马炎名声极好,性格比起司马昭的确宽容不少。 眼下的士族豪强不正是需要这么一个宽容的君主? 种种马屁声充斥堂中,让司马昭眼神也古怪起来,他问的是御敌之策,画风忽变成歌功颂德,咳嗽了几声,马屁才戛然而止。 “公闾,你有何策?” 贾充眼珠子转了几圈,斜眼扫了一眼荀勖,虽然嫉恨,但荀勖的家世摆在这儿,贾充根本动不了。 司马昭对荀氏都要客客气气,更不用说身为狗腿的他。 刚才只是愣神的功夫,风头就被别人抢了。 这年头当狗竞争压力也大。 “河东有黄河为界,秦贼有太原居高临下,为何要从临晋出兵?”贾充曾经也单独领过军,还镇守过淮南几个月,眼光和水平还是有一些的,虽不中亦不远。 此言一出,殿中顿时陷入沉思。 贾充得意道:“臣以为秦贼必是声东击西,大张旗鼓在临晋吸引我军,其真意在太原,从太原南下,可施展骑兵之利!” 司马昭情不自禁的点点头。 “是以,只需牵制住太原,秦贼自然无功而返。”贾充心思极快。 “如何牵制?”司马炎也被贾充的话吸引。 而荀勖、裴秀等人的眼神中全都掠过一丝嫉妒。 这让贾充感觉非常良好,曹髦拔剑登辇,直扑相国府,危急关头,是贾充冒天下之大不韪替司马昭擦了屁股,不然曹髦与司马昭面对面,或者直接死在司马家的大门口,事情就不可收拾了,司马家不一定敢重用颍川士族,但一定会重用贾充,“大王可是忘了拓跋力微?” 司马昭眼中一亮,轻笑一声,“不错!” 代郡在雁门背后,若拓跋鲜卑出兵,雁门、太原都岌岌可危。 正如当年东吴偷袭荆州一样。 “臣听说拓跋部与秦贼多有联系,拓跋力微人老成精,夹在东西之间左右逢源渔翁得利,从不轻易踏足中原内战,岂肯出兵?”荀勖道。 贾充冷笑道:“拓跋力微当然不会出兵,但他已经老了,拓跋鲜卑不止拓跋一家,拓跋力微的几个儿子,都雄武过人野心勃勃,大王何不许下重利?只要击灭秦贼,我方只收回太原即可,雁门、云中、定襄、九原、朔方、北地任他们取之!” 嘶—— 殿中之人纷纷倒抽一口凉气,看贾充的眼神也异样起来。 虽然雁门、云中、定襄、九原、朔方、北地这些郡从东汉时,便已经事实上脱离中原。 但名义上还是曹魏疆土。 这世上什么事都讲究名正言顺,现在割出去,以后收回来就难了。 所有鲜卑部落都有意无意的南下,蚕食汉土。 辽东、代郡、上谷都是如此。 不过此策虽然无耻至极,却是最符合当下形势。 反正这些领土收不回,司马家也打算收回,不如让鲜卑人跟秦贼去争。 众人的目光飘向司马昭,这种骂名,他们这些名士自然要躲远一些。 贾充为了司马家已经完全豁出去了,连当街弑君都干了,还在乎这些许骂名? 司马昭扫了一眼众人,关键时候,还是贾充贴心,“此策大善,不止是拓跋鲜卑,再给辽东三部、漠北诸部传令,雁门、云中、定襄、九原、朔方、北地六郡,任他们自取,得贼县者为侯,封校尉,得贼郡者为公,封将军,加太守!” 司马昭的步子迈的更大。 正统在这时代是绝对的利器,它能兴起一股浪潮,总有一些人冲在前面。 为了灭掉秦贼,司马家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大王不可!” 终于有人出言了。 “哦?”司马昭目光一挑,落在一头灰发的石苞身上,“司空有何不妥?” 这眼神并不友善。 猜忌之心既然起来,就绝不会轻易消散。 一朝天子一朝臣。 石苞是司马懿的狗腿,与司马师关系颇佳,但跟司马昭关系就没那么紧密了。 司马昭对非名士出身的人,并没有多待见。 石苞的现状很像当年的夏侯玄,司马昭为了挽回已经臭不可闻的名声,才没有施展“夷三族”的祖传绝技。 “杨贼的确是在声东击西,但并非是太原,而是上庸三郡,荆襄、南阳!”石苞也知道自己的处境,但实在忍不住了。 司马昭对他无情,但他不能对司马昭无义。 他能有今天的一切,全是司马懿当年提拔的。 不然他现在只能是个商贾。 “荆州!”司马昭脸色低沉下来。 这种可能性太大了,司马昭不是蠢材。 贾充一愣,也觉得比自己推断更为合理。 “吴人素来背信弃义,觊觎荆襄非只一日,孙休暗弱,张布、濮阳兴等人皆不足惧,然丁奉乃嚄唶宿将,施绩、陆抗早有图我之心,吴、秦暗中联手,不可不防!”石苞镇守寿春,生意做到哪,细作就跟到哪,当然知道吴国形势。 这时代很多消息都是商贾最先传播的。 (本章完) 第六百零六章 忠犬 石苞与邓艾齐名,也是能上马砍人下马治民的干才。 目光深远,见识不凡。 不然也不会被司马懿赏识。 “江东与我结盟不过一年,如今二贼在岭南大战,岂会暗中联手?”荀勖开口道。 石苞沉声道:“秦吴原本无仇,只因张布濮阳兴觊觎蜀中,才屡屡挑衅,今荆州空虚,二贼绝不会作壁上观,荆襄也非偏远交州可比,乃天下之司命也!” 谁完整占据荆州,谁就有了战略主动权。 当年关羽从南郡出兵,三万人就搅的曹魏天翻地覆。 如果不是东吴偷袭盟友,曹魏必然被关羽狠狠捅上一刀。 对东吴而言,长江防线少了襄阳,就相当于少了一座大门。 安全感很重要。 这些年东吴在南郡、江夏兴建了一座座要塞,就是受到了曹魏的巨大压力。 州泰、王基、王昶坐镇荆襄时,没事就来荆南摸一把。 东吴一直处于被压着打的地步。 于司马昭而言,丢掉雍凉已经是他巨大的失败,若不是占田制、五等爵安抚住士族豪强,司马家的权臣之路也到头了。 现在若是再丢掉荆北,不仅司马昭迈不出最后一步,司马炎也很难。 “王乂新赴任,难以服众,大王当作早图!”石苞单膝跪在司马昭面前。 司马昭的眼神却在不停闪烁。 石苞越是能力强,越是让他难以安心。 以己度人,催命符都下了,明摆着要布夏侯玄、诸葛诞后尘,石苞还这么忠心,司马昭有些不寒而栗。 当年他爹司马懿也是这么忠心耿耿…… 面临重大军机时,荀勖、裴秀等人都识趣的闭上了嘴。 只有贾充拱手道:“司空不愧是当年太傅推举之人。” 在石苞与颍川士族之间,贾充无疑更厌恶颍川那帮自命清高的名士。 这句话无疑缓和了司马昭对石苞的猜忌,“依司空所言,该当如何?” 王乂是故幽州刺史王雄之子。 而王雄当年派遣刺客韩龙刺杀轲比能,让行将统一的鲜卑再一次分崩离析。 王乂也是文武双全,在幽州历练多年。 不过荆州这盘棋太大了,显然不是一个初来乍到的人能掌控。 司马昭原定的荆州二都督是司马亮和司马班,没办法,司马家的人就算再脓包,也必须用。 但司马亮在关中大战被秦军吓破了胆,不愿领兵。 司马昭这才不得已启用稍微靠谱一点的人,琅琊王氏出身的王乂。 石苞苦口婆心道:“荆州形势复杂,非重将不能镇守,臣为大王计,为社稷计,当遣派征北将军陈骞,或者大王亲领洛阳中军入新城,则秦吴必不敢轻动,若大王不愿劳顿,也不愿调遣河北陈都督,老臣愿坐镇荆襄!” 不是中原没有大将,而是司马昭敢不敢用的问题。 司马昭身体刚好,又要领兵南下,自然大为不妥。 以前是相国,现在晋王,君子都不立危强之下,更何况是王? 石苞的话让司马昭陷入两难。 亲自领兵出征是不可能的了。 派别人去又不放心,即便对石苞心中有所松动,仍旧不敢让他单独领兵。 荀勖忽然道:“大王身体不适,不如派世子领十万中军南下?” 殿中忽然诡异的安静下来。 在司马昭眼中,这些士族大臣们的双眼中仿佛亮着两团幽火,仿佛自己只是一具行将就木的枯骨。 世子领兵,会威胁到谁? 汉魏以来,就没有世子、太子领兵的先例。 自己还没死,士族豪强表现的如此急不可耐,司马昭岂能不心寒? 他忽然觉得,石苞留着或许有用。 一个贾充太势单力薄了。 颍川士族是一张庞大的网。 殿中气氛诡异到顶点时,贾充忽然道:“南面之患,首在东吴,襄阳为天下司命,不容有失,大王不如提兵宛城,坐观南面大战。” 这句话相当于大家都退了一步。 不用石苞领兵,也不用司马炎领兵,更不用司马昭入驻新城,宛城距离洛阳也近,同样能震慑秦吴,翼护荆州。 不过宛城距离上庸三郡有千里之遥,有些鞭长莫及。 潜意识中,中原君臣尽量在避免与秦军交战。 这便是冯飒大战带来心理弱势。 贾充之谋自然瞒不过老将石苞,“若是如此,上庸三郡岂非拱手让人?” “非也,秦军若是大军攻打上庸,则可令陈都督会合辽东三部、拓跋鲜卑、漠北诸部、匈奴五部攻打并州!以三个小郡换取并州,此中之得失利弊,司空以为如何?”贾充施施然道。 这一年时间里,司马昭几乎都在促成此事。 不停的给草原诸部和西域诸国册封,就是希望他们能与秦贼死磕。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司马家都裂土分疆了,诸部当然愿意效力。 所以贾充的计谋可行性非常高。 但石苞觉得没这么简单,冯飒大战给诸部的冲击极大。 辽东三部互相之间有仇。 拓跋鲜卑跟辽东三部关系也不好。 还有漠北诸部,一盘散沙,跟叫花子相差无几,指望他们去跟秦军拼命,太想当然了。 “大王……”石苞还想再劝。 司马昭却冲他挥了挥手,“司空之心,孤已明了,无需多言。” 石苞是站在中原的角度思考问题,而贾充则是站在司马昭的立场上出谋划策。 所以司马昭会选择谁,一目了然,“起洛阳十万中军南下宛城!” 目前为止,秦军会不会出兵上庸,吴军会不会攻打襄阳都只是推测而已。 司马昭能南下宛城,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石苞默然不语。 司马昭却笑道:“司空兢兢业业,忠心耿耿,为大魏将吏之表率也,赏锦帛一千匹,与孤一同南下,望司空以国家为重。” 他身边实在缺少有兵略之人。 虽然贾充口若悬河,却也只能充当一谋士,真正大战,还是需要大将在身边掌舵。 “老臣敢不尽心竭力尔?”石苞拱手。 其后,洛阳十万中军随司马昭南下。 司马炎、贾充、石苞等人亦在陪同之中。 至于洛阳和天子曹奂,则由司马干、司马亮等人掌控。 刚刚行至宛城,东吴厉兵秣马战船云集的消息便一同传来。 东吴上大将军、都护督施绩率领留平、丁封、孙异起荆州大军五万直奔襄阳。 丁奉亲领三万精锐出建业,与张悌、伍延、沈莹、诸葛靓等将溯江而上,进入武昌。 西陵督陆抗继续镇守西陵,防备秦军。 才安定了两年的三国,又将爆发新一轮的大战。 (本章完) 第六百零七章 云涌 经过一冬一春的迁徙,蜀中又有几十万百姓迁徙至关中。 刘备入主成都后,为了兴复汉室,采取四六征税、三丁抽一之策。 官四民六,看似比曹操的官六民四要强上不少。 但曹操实行的是屯田制,招抚的是身无分文的流民灾民,还无偿提供种子农具。 刘备入成都,蜀中在刘璋父子治理下早已是沃野千里,百姓安定。 汉中大战,蜀国实行男子当战、女子当运之策,可见对民力压榨之重。 官四民六只是田赋,还有算赋、口赋,最狠的莫过于徭役,男女老少全部上阵。 其后还有直百钱搜刮民间财富。 所以杨峥的官三民七对蜀中百姓有非常大的吸引力。 凡是迁徙到关中的百姓,第一年赋税全免,第二年减半,第三年全收。 也就是说,前两年是给百姓休养生息的时间。 杨峥虽然凶名赫赫,但威信也高,说杀人放火就一定杀人放火,说屠城就一定会屠城,颁布的政令公信力极强。 这么多年也从无食言之事发生。 官府也相对廉洁干练。 前几批迁徙而来的百姓,全都实实在在的分到田地,而且是靠着水渠边的良田,消息传回蜀中,蜀中百姓不顾冬天严寒蜂拥而至。 一排排新式村落建成,废弃的城池重新焕发生机。 眼看着春耕在即,官府和百姓都忙碌起来。 “关中人口近两百万,各郡县皆已充实。”索靖穿着一身短褐,一脸泥土,完全就是农夫模样。 “耕牛、驽马。铁犁都分下去了吗?”杨峥问道。 西北最不缺的就是牛和马,一个成年劳力,最多耕种二十亩地,有了耕牛和铁犁,耕作效率大为提升。 “一里一百一十户,十一个什长,二十二个伍长,每伍一耕牛一铁犁,伍长、什长、里长全是军中退役将士,视大王政令犹如性命,今年刚刚立春,他们便已经在休整土地。”索靖事无巨细道。 杨峥笑道:“如此,吾无忧矣!” 正是这些退役将士,能让杨峥的意志传达到每一伍每一户之中。 先秦之所以强大,正是在于其动员力。 杨峥将退伍将士下放民间,既让将士们荣归故里,又让秦国动员能力深入底层。 与商鞅变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伍长、什长、里长都不是世袭的。 会有功绩考核,同样也在宣义司、镇抚司的监察之下。 杨峥相信人心,但更相信制度,他们这一代会为大秦尽心尽力,但下一代下下代,就不一定了。 乡土有最直接的土地利益,有利益就会有腐化。 “幼安即为国家栋梁,无需事必躬亲。”杨峥看着索靖削瘦的脸道。 秦国司马,却在田间耕作,这让杨峥觉得有些舍本求末了。 索靖笑道:“大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蜀中百姓新至,其心惴惴,臣亲自耕种,正是为了安他们心,显示我大秦重农之意!” “幼安真乃国士也!”杨峥心中佩服。 有些人只是做做样子,但有些人却是真的在实干。 华夏之所以强盛生生不息,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有这些人。 更为难得的是索靖出身士族豪强。 所以士族豪强也并非毫无可取之处。 关键看秦国的政治氛围。 上梁不正下梁肯定会歪,司马懿以诈术窃取权柄,别人心中岂会不知?只是没有宣之于口而已。 司马昭连皇帝都当街砍了。 古往今来也算头一道。 正与索靖商讨时,庞青和赵阿七策马而来,一见到他二人,就知道有大事发生。 “大王,东吴果然出兵了!” 索靖这个级别,已经能参与国家大事。 所以庞青没有避讳。 “哦?”杨峥心中一喜,东吴这帮人比自己还着急。 “东吴上大将军施绩直扑襄阳,大将军丁奉也领三万吴军精锐溯江进入汉水,司马昭亲提十万大军屯于宛城!” 还是中原财大气粗,荆州原本就有五六万大军,加上司马昭十万大军,又是一场二三十万人的混战。 双方前几个月才互相结盟,屁股还没坐热,又拔刀相向了。 盟友这种事果然不能相信。 只有利益才是真实而稳固的。 跟他们两家相比,周旨柳隐的两万多人,实在有些寒酸了。 不是杨峥故意给他这么少的兵力,而是秦军自长安南下,翻越秦岭,顺汉水而下,路途遥远,若是兵力过多,后勤压力太大。 这次出兵本来就是袭取为主,大张旗鼓,进兵反而缓慢。 “双方接战没有?” “尚未大战,丁奉控制汉水,切断襄阳与樊城之间联系。” “不愧是丁奉。”杨峥赞叹道。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切断汉水,南面的襄阳就是瓮中之鳖。 丁奉的意图不难猜测,汉水之北的樊城不要,只要汉水之南的襄阳,与南郡连为一体,巩固防线。 而水军恰恰是吴军的强项。 “如此看来,此战东吴胜算颇高?”索靖道。 只要丁奉牢牢占据汉水,襄阳被攻破就是时间问题了。 相比于其他几次东吴北伐,杨峥觉得这一次最靠谱。 不过,这就要看襄阳城中的王乂能扛多久了。 司马昭在宛城,也不可能坐视襄阳被攻破。 魏国在新城一带也有不少水军,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谁胜谁败,孤不知道,但吴晋大战,对大秦有百利而无一害!” 东吴这帮人还真是牛,说干就干,绝不拖泥带水,十万大军还在岭南,北面就敢跟司马昭拔刀子。 当然,这几年也正是东吴最能蹦跶的时候。 再过几年,无论是占田制还是均田制,在国力上都会把东吴远远甩开。 也可能是东吴的精英们看出了这些,所以才反复横跳。 合肥拿不下,襄阳总要拿下吧? 天下大势,似乎在朝着杨峥有利的方向转变。 如果司马昭在荆襄与东吴死磕,那么自己是不是还能做点什么? 比如拿回潼关,攻占河东? 正想入非非的时候,十几名斥候策马从北而来,“大王,漠北诸部合兵四万,南匈奴出兵两万攻打朔方、九原、定襄!拓跋鲜卑亦出兵七万,挺进雁门,贼征北将军陈骞领三万步骑督后!” 杨峥眉头一皱,漠北诸部就算了,但南匈奴和拓跋鲜卑还是有一定战力的。 最大的威胁是陈骞,司马昭麾下硕果仅存的大将了。 自己想弄司马昭,司马昭也处心积虑的想着搞死自己…… (本章完) 第六百零八章 大业 司马昭虽然釜底抽薪,解散了屯田客,但釜还在。 淮北当年被司马懿苦心经营,河渠便利,沃野千里,有大量屯田掌握在钟会手中。 有田就会有人,吸引一些渔民山民前来。 粮食是生死存亡的大事,钟会亲自接手,手上六万兵力全部投入劳作之中,粮食公私均分,农时耕收,闲时训练,两年下来,也算有了些家底。 进攻不足,防守却是绰绰有余。 而且洛阳的一举一动,都在钟会眼皮之下。 每十天,就有密信从洛阳送出。 长安、建业的消息也通过各种渠道送来。 钟会蛰伏淮北,对天下事却了如指掌。 收到吴、晋襄阳大战的消息,钟会沉思了许久。 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好机会。 不过北面卢钦的反应也极快,重兵驻扎在徐州。 司马骏也派出大量斥候,深入淮北。 南面王沉上任之后,也加强了淮水的防守。 只要钟会有异动,三面大军就会压下来,淮北能守住一时,能守一世? 钟会的目光在地图上移动着。 养子钟邕送入洛阳,司马昭果然放了他一马。 但并不是因为顾念旧情,而是司马昭不想这个时候打。 两边都没准备好。 尤其是石包调回洛阳后,司马昭更怕钟会狗急跳墙,与东吴南北夹击东吴,王沉新官上任,不一定镇得住场面。 甘露七年四月初七,春耕已经开始。 宛城有两封密信一前一后送入颍上。 一封自然是给钟会。 但谁也不会想到,还有一封密信是给蒋斌的…… “淮南王沉……”钟会嘴中轻轻念叨着。 “晋王十万大军入宛城,岂不是都督之机会?”蒋斌一直盯着钟会的脸,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一些东西。 当年投降钟会,一半是因为钟会的名望,另一半则是他背后的魏国。 但现在钟会坐困淮北,四面被围堵,司马家与士族捆绑,钟会根本没有机会。 等待他的也终将是灭亡。 蒋斌当然要为自己的前程考虑。 但钟会却摇摇头,“我们的根基太薄弱了,许昌有司马骏四万余军,吾提兵北上,司马昭、司马骏、卢钦必会引军围攻。” 他长处在谋略,不擅两军争锋。 司马昭之所以留着他,是因为有更多的事需要处理。 先是石包,然后东吴进犯,秦国蠢蠢欲动。 这种态势下,司马昭抽不出手。 而且钟会手上有六万大军,真打起来,一时片刻分不出胜负,秦国和东吴会作壁上观否? “若错过此次机会,淮北只恐永无出头之日。”蒋斌目光炯炯道。 “你错了,我们的机会才刚刚开始,襄阳之战乃东吴最后一次进取,此战胜,东吴可再延续二十年,此战若败,六七年内,东吴败亡指日可待!中原士族与司马家混为一体,根基牢固,我等北上自取灭亡,不若留在淮北,坐观天下之变。”钟会这两年沉稳了不少。 “都督觉得襄阳之战谁胜谁败?”蒋斌今天的话特别多。 钟会也听出今日蒋斌有些异样,“何须多问?” 不管谁胜谁负对钟会都是有利的,这一场大战至少给了钟会五年的喘息时间。 五年可以发生很多事情。 蒋斌沉默不语。 钟会察觉出蒋斌的不悦,又笑着道:“淮南虽不可明攻,但可以暗取之!你我克成大业,将自吴晋大战起。” 钟会手上三万中军,蒋斌手上也有两万蜀军。 因此,钟会也不能太不给蒋斌面子。 双方看起来更像是合作关系。 王含与蒋斌穿一条裤子,而蒋舒却在摇摆之中。 “哦?都督有何妙策?”蒋斌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 你我克成大业,这说明钟会还是把他放在心上的。 关键钟会没有子嗣,养子钟邕送入洛阳。 这大业最后传到谁手中,尚未可知。 钟会目光一闪,“淮南三叛,家家户户有人死在司马家手上,仇深似海,或可为我所用,某听说,杨峥手下有宣义司,专司蛊惑人心,挑拨是非,吾亦能效法之!” 不止是淮南三叛,还有东关之中,司马师刻意让淮南军损失惨重。 曾经曹魏第一大军镇,常驻兵力十数万之众,逐渐分崩离析。 但偌大的淮南,当然不可能被斩尽杀绝。 仍有大量士卒百姓活下来,继续在寿春城中效力。 钟会拍了拍手,堂外二十多人推门而入。 吓的蒋斌手握刀柄。 钟会干笑了两声,“这些人都是我钟家旁支和部曲,自幼文武双全,杨兴云能做到的事,某也能!” 一个庞大的计划正在钟会心中酝酿着。 钟会割据淮北,离老家颍川长社不远,他的兄长钟毓不支持他,但偌大的钟氏总会有人支持他。 蒋斌目光复杂道:“都督果然非常人也!” 钟会大笑。 蒋斌回到自己的府邸时,王含已经等候许久。 今日整个淮北的命运在悬崖边上徘回了几次。 “将军莫非还在犹豫?”王含开门见山。 没办法,司马家给的太丰厚了。 蒋斌为淮北都督,广陵郡公,王含为扬州刺史、安宜侯…… 条件只有一个,钟会的人头。 “非是犹豫,而是杀了钟会,我等真能在这淮北立足否?”蒋斌语气森冷道。 “晋王亲口承诺!” “司马懿当年承诺过曹爽、夏侯玄、王凌!”蒋斌身为蒋琬之子,荆州士人中的翘楚,当然不是头脑简单之人。 司马家给的丰厚,但问题在于两人在中原没有根基。 根基不稳却居如此高位,必然不会长久。 中原士族岂会接纳二人?迟早也是曹爽、夏侯玄、王凌的下场。 司马家的名声和代代相传“夷三族”的绝技,天下人尽皆知。 蒋斌不敢拿自己的脑袋去试司马昭会不会遵守诺言…… 王含也是一叹,“若是如此,我们岂不只能等死?” 想活其实也容易,向司马昭交出兵权,司马昭一定不会为难两个废人。 但他二人怎会放弃兵权和富贵? 蒋斌摇头道:“非也,我们与钟会分则必死,合则尚有一线生机,而且钟会此人谋略过人,必有大志,我等只有跟着他才能有一线生机。” 其实内心中,蒋斌一直很欣赏钟会,所以才不远万里跟着他一路从汉中逃到淮北。 第六百零九章 破竹 黄金围对面就是西城,曹魏经营多年的要塞。 如果没有秦岭阻隔,魏兴郡正北面就是长安,比汉中距离长安还要近。 “上庸三郡正是最虚弱之时。”老将柳隐道。 周旨盯着山川之间的西城,城下就是汉水,依山就势,背山面水,兵法中的雄城说的便是此处。 当年曹刘汉中大战,刘备得胜后,立刻令刘封、孟达攻打上庸三郡,轻而易举便拿下三郡。 孟达叛乱,司马懿千里奇袭,也是轻易得手。 以魏兴郡的土地,西城中根本不会有多少兵马。 钟会从此路撤退,沿途祸害了一把,导致三郡极为空虚。 周旨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中垒营士卒,一个个眼神火热,秦军士气高昂,只要是大战,不管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都义无反顾。 他们不仅是为秦国作战,更是为自己而战。 孙子兵法有云:上下同欲者胜。 柳隐麾下的一万余府兵也是如此,他们也是饱经战阵的勇者,知道十二转军功之后,一个个也都兴奋起来。 只靠军功就能获得田地、地位、官爵,蜀军从未遇到过这么好的事。 “西城虽然坚固,但其兵力稀少,我军皆为擅长山地作战的羌賨氐,破此城不难!”周旨在亲自侦查两个时辰后下了定论。 柳隐的看法跟周旨一样,“冯飒大战,秦王五万铁骑大破司马昭十六万大军,又南下汉中逼走钟会,上庸三郡早已人心惶惶,此时不取更待何时?不需将军出手,末将愿为先锋,领本部三千精锐攻城,黄昏之前此城不破,末将提头来见!” 周旨一愣,没想到这老将比自己的火气还要大。 此时的柳隐已经七十二岁高龄…… 还要嗷嗷叫的上阵砍人,周旨不禁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不过柳隐也是秦王看中之人,为汉中太守,其子柳充征召入长安,为秦王侍卫。 “老将军年事已高,何必轻入险地?若是差池,倒让敌军笑我大秦无人!”牙门将伍巢不以为然道。 柳隐冷哼一声,自然不屑跟以小将啰嗦,而是盯着周旨。 “不得无礼!”周旨冷喝一声,“柳太守真的要去?” “愿立军令状!”柳隐一脸坚决。 他这一仗不仅是为自己争一口气,也是为了蜀中将士争气。 还为了报效秦王的知遇之恩。 想要人尊重,就要有足够的实力。 秦军骁将极多,也该让他们见识见识蜀人的勇武! “既然如此,军令状就免了!”周旨知道不能拒绝。 “多谢!”柳隐抱拳转身,大红披风卷起地上的尘土。 年岁虽高,气势却不减半分。 “能破此城者,必此人也!”周旨望着他的背影喃喃道。 柳隐镇守黄金围十几年,附近山川地理了若指掌,智计过人,才兼文武,勇冠三军,实乃蜀中大才。 第一战,当然要打出气势。 魏兴若破,下游的上庸新城则可势如破竹。 不过部将伍巢、管定等牙将皆不信。 周旨笑而不语,令大军呈于西南岸,多设旌旗,战鼓呐喊声犹如雷震,摆出一副要抢夺西南渡口的态势。 柳隐却带三千精锐,披着铁甲从山路而进。 魏军正惊疑不定时,三千精锐从北山上杀下,呐喊声宛如惊雷轰入城中。 山川间回声阵阵,仿佛山川河流都在助长其威势。 守军气为之夺。 老将柳隐一人当先,身披重甲,口衔利刃,手持盾牌,第一个爬上长梯。 无数羽箭向他射来,或为盾牌所挡,或为嵌在铁甲之上,远远望去,仿佛一只刺猬向城墙上攒动。 麾下部曲全都受到激励,人人奋不顾身。 柳隐第一个跳上城头,厉声大喝:“此城已为大秦所有,鼠辈何不早降!” 守军全都愣住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反抗。 直到越来越多的秦军爬上城头,刘钦在后面怒吼,守军才颤巍巍的提刀来战。 柳隐手中大刀比寻常环首刀要大上一倍,挥动起来,白芒所过之处,血肉横飞,一片鬼哭狼嚎,当先一名守军被拦腰斩断。 “降!”柳隐勐喝一声,踏前一步,犹如勐虎欲噬。 守军全都不由自主的后退几步。 刘钦率精锐甲士来战,被柳隐一刀噼成两截,“不降者,死!” 他本就身躯高大,四肢健壮,声如洪钟。 几十年的威风全都抖擞出来,背后又有秦军的赫赫军威,寻常士卒如何受得住? “哐当”一声,一名守军两手一软,手中环首刀掉落在地。 其他人也纷纷扔掉武器,跪伏在地。 前后一个时辰不到,西城便被攻陷。 城外的周旨想过柳隐会成功,却没料到他这么轻易就攻陷了城池,更是刮目相看。 左右伍巢、管定惭愧不已。 柳隐一身是血的站在城门前,“请将军入城!” “柳太守之勇,长安中军也鲜有人能比肩,若太守年轻数十年,定能与文将军并驾齐驱。”周旨拱手道。 柳隐没被他的马屁拍晕,“将军谬赞,隐不过一老卒也,岂能跟文将军相提并论?” 文鸯之勇,名震天下。 “兵贵神速,魏兴既下,当速速攻伐上庸、新城,柳太守可留在西城修养,某领大军顺水而下!”周旨连入城的兴趣都没有。 “唯!”柳隐背上插着的箭羽还没有拔下。 魏兴拿下,上庸还未反应过来,周旨已然兵临城下,“秦”字大旗竖起,城中一片恐慌。 冯飒大战带来的声势尤为消退。 而钟会席卷三郡钱粮、军械、青壮,城中即便想抵抗,也没有足够的力量。 上庸城撑了两个时辰,便被攻破。 休整一夜,第二日周旨直接拔营,向新城进发。 汉水之下,风声鹤唳,百姓士卒纷纷逃散。 畏秦如虎,是他们最好的写照。 秦军在并州屠城,凶名赫赫,天下人尽皆知。 又弄了个“暴秦”的国号,不知就里的百姓和士卒当然惊惧。 不过凶名也有凶名的好处。 新城郡成了一座空城,守将早已不知所踪,守军烧毁战船粮草避入襄阳。 周旨从攻打魏兴到占领新城,一共七天,势如破竹,轻松拿下三郡,秦军东望荆襄、南阳,北望武关。 第六百一十章 荆襄 在周旨柳隐攻打魏兴郡时,汉水之上也是战火滔天。 吴军战船仿佛青云一样遮蔽江水。 魏军几次出兵拦截,但在水面上,根本不是吴军对手。 而且这支水军还是老将丁奉亲自指挥。 几次吴军登陆,攻陷江北的营垒和几座疏于防范的小城。 有汉水在手,吴军进退自如。 北岸的魏军无法支援南岸的襄阳。 丁奉的战略意图很明确,以水军切断汉水,施绩领步军攻打襄阳。 施绩五万大军包围襄阳,日夜勐攻,不过襄阳被曹魏经营了几十年,当年关羽水淹七军威震华夏都没有攻破,现在五万吴军更是难以攻破。 襄阳城下,尸体堆叠如山。 施绩怒火中烧。 这一次若是拿不下襄阳,东吴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施绩原名朱绩,乃孙权密友朱然之子,朱然原本姓施,是朱治的外甥,早年被收为养子,改姓朱。 施绩在东吴的内斗中几经飘摇,经历二宫之乱,与诸葛恪不合,趁其失势,杀其弟诸葛融全家,后看不惯孙綝孙峻兄弟的倒行逆施,私自与蜀国结盟。 南郡看似在东吴治下,实则被施绩家掌控。 不过施绩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却一直败多胜少,仅能维持江陵不被魏军攻陷而已。 “不克此城,誓不还军!”施绩拔剑怒吼。 吴军只能再度咬牙冲上去。 怎奈襄阳尽管没有江北的支援,粮草足支一两年,兵力、军械极为充足。 城墙上失石如雨,火油泼下,烈焰升腾,血肉烧焦的气味冲天而起。 惨嚎之声充斥天野。 魏军与吴军在荆州大战多年,双方都有血仇。 王乂在城中散播流言,城破之日,吴军必鸡犬不留。 因此士卒人人用命。 没人在乎王乂是不是初来乍到,在强大的外部威胁下,襄阳将校反而团结一心。 吴军攻城水平一向欠缺。 血战数日,襄阳城屹立如山。 施绩只能再调西陵、武昌、柴桑诸军为援。 改强攻为长期围困。 西陵督虽然是陆抗,但西陵太守却是步协。 陆抗未到西陵之前,西陵郡一直是步家的地盘,经营三十多年。 西陵督也一直在陆抗与步协之间打转。 可想而知陆抗与步协之间关系。 陆抗身为西陵督却不得入西陵,只负责关羽濑到白帝城一段的防务。 两人合力攻打永安,持续半年不下,就是因为这种诡异的关系。 接到施绩的军令,步协自领一万大军北上,留亲弟步阐继续镇守西陵。 陆抗接到军令,也派部将左奕、吾彦领一万军北上。 就在此时白帝城中杜预引军而出,大有窥伺西陵之意,陆抗只能率军迎上,两军隔江而对。 西岸秦军耀武扬威,有千余骑往来奔驰,士卒阵列森然。 东岸吴军旌旗蔽日,舟船如云,扼守江道,岸上营垒连绵不绝,占据地形,数千吴军列阵岸边,戈矛甲胃,军容严整,不在秦军之下。 “秦吴既已结盟,尔此来何为?”对峙两日之后,南岸数百吴军冲北岸吼道。 军中一将青甲红缯,头裹纶巾,手挽长剑,骑在战马之上,目视江北秦军。 “吴晋大战,特来助盟友一臂之力。”北岸几百秦军朝对面呐喊。 甲士之中,杜预也在看着吴军,士卒雄壮,营垒森森,几艘小舟在江面上穿梭,“荆州有陆抗在,未易图也!” “东吴自守之贼,豪族林立,诸将不和,今图谋襄阳,乃自败也。”罗宪道。 “东吴现在不争,几年之后,不可争也,丁奉起于草莽之间,见识不凡,此时出兵颇合天下大势。”杜预对丁奉赞不绝口。 “虽合天下大势,却不合东吴国势,即便拿下襄阳又能如何?天下之争在东西,而不在南北。”罗宪对东吴成见很深。 杜预朗声笑道:“哈哈,是以丁奉可敬可佩,只是丁奉有智略,而施绩兵略不足,襄阳难下也!” “吴军在襄阳大败,岂不是我军夺取荆州之时?”罗宪眼中冒着寒光。 此次出兵就是一探荆州虚实。 “东吴经营此地多年,我军若图之,必起大军,东吴尚有一战之力,必与司马氏联合,不可。此战若败,江东更为困窘,没有外敌,必然内斗,我等坐观其成败即可。”杜预望着南安吴军幽幽道。 东吴的每几年就大杀一阵。 张布、濮阳兴之所以能兴风作浪,是因为吴主孙休包容,大将军丁奉忍让。 但这并不代表别人对他二人没有怨气。 怨气累积多了,就会变成杀意! 罗宪道:“吴国这几年能安慰,皆因丁奉总摄内外,然其今年七十有三,吴国能撑几时?” 很可能东吴是秦、晋、吴三国中第一个出局的。 杜预仰头望向天空,“天命无常,事在人为,猇亭战败,汉国将灭,诸葛武侯力挽狂澜……” “陆抗虽有兵略,岂能与武侯相提并论?”罗宪不屑道。 想当诸葛武侯,国中至少需要一个如刘禅般的皇帝。 东吴这些年不是权臣杀皇帝,就是皇帝杀权臣,政局一直不稳。 陆抗虽有名将之姿,却一直被张布、濮阳兴打压,凭借半个西陵,如何力挽狂澜? “襄阳必为吴土,不劳尔等多虑。”南岸又喊了起来。 杜预策马而出,朝对岸道:“襄阳难下,司马昭十万中军屯于宛城,陆都督当早做准备。” 东吴的水军厉害不假,但若是攻不下襄阳,丁奉的三万水军不可能一直在汉水上飘着…… 而施绩一旦退走,丁奉也不可久持,届时司马昭十万中军挥师南下,荆州很可能易主。 如今新三国局势能稳固,皆因荆州在最弱势的东吴手中,一旦荆州失守,江东也就没有几年了。 南岸沉默了许久,最终没有了声音。 此处江面宽两三里,没有水军,过不去吴军的封锁。 杜预拨转马头,“回军吧,我军就算夺下荆州,也必陷入东吴和司马氏的夹击之中,不如留下荆州,让两家争夺。” 来而不往非礼也。 吴国先是攻打永安,后进攻交州,这个结盟原本就没有多少意义。 双方不可能互信。 没见到陆抗军势之前,杜预对荆州的确有几分觊觎之心,见到之后,便打消了此念。 秦国的战略重心仍在北方。 第六百一十一章 胃口 “三月初六,蠕蠕南下,入窳浑,杀府兵十一人,掳青壮男女一百三十七人。” “三月十一,河南地杂胡暴动,攻打九原郡,杀百姓三百人,毁田九百顷!” “三月二十,鲜卑三万人陈兵雁门……” “四月初九,南匈奴刘渊率领匈奴五部入侵定襄……” 庞青一遍一遍念着。 南中的问题解决了,西域诸国暂时安定,但漠北仍蠢蠢欲动,这般叫花子很聪明,不跟文鸯硬碰硬,发挥草原牧民的长处,以袭扰为主,摸一把就走,让河套无法休养生息,百姓惴惴不安。 虽然这么多年一直在向河套迁徙,但每个郡加上屯田奴隶,最多也就两三万余人口。 自然无法掌控这么大的区域。 漠北诸部占据地利和兵力优势。 “长此以往,百姓无法耕种,人心不稳,河套诸郡会出现逃亡。”庞青担忧道。 当然,这些只是小问题,更大的问题是陈骞、拓跋鲜卑近十万大军堵在雁门郡。 雁门丢失,定襄被刘渊袭扰,太原就成了孤地。 马隆前两天回信说拓跋鲜卑虽然出兵,但与陈骞并不齐心,只是堵在雁门,不足为惧,但陈骞、刘弘、刘渊三人东南西三面对太原包夹,形势不利。 晋阳城能守住,但晋阳之外的阳曲、汾阳、狼调等地会全部失守。 “陈骞之意不在攻城,而是围死晋阳,两年之内,晋阳无忧,大王不必以太原为念,当先扫平漠北,一统沙漠之众,南下争夺河东,若得河东,则洛阳震动,中原震恐,天下之事可定也。” 马隆的意思很明显,不必在太原与陈骞周旋。 地缘上秦国吃了很大的亏。 陈骞有整个河北在背后支撑,太原背后的河套诸郡还没有发展起来,而且还面临漠北诸部的袭扰。 这其实是一个战略空隙。 有马隆在,短时间内陈骞肯定拿不下晋阳。 而且陈骞出动的人马也不像是来攻打晋阳的。 两年时间能够办成很多事。 卫瓘拱手道:“河套面临的最大困境亦是地广人稀,几十年来一直是鲜卑匈奴人的牧场,漠北诸部垂涎已久,大王威震雍凉,却没有给草原诸部一个教训。” 离上一次北地郡筑京观已经过去了六七年,时间一长,人也就健忘了。 草原诸部一向如此,隔个几年就要来作死一次。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司马昭把秦国土地拿出来分封草原,这帮人当然哭着喊着要南下。 “的确到了该给他们长长记性的时候!”杨峥眼中升起阵阵杀意,他自问对草原诸部已经够客气了,没拿他们当外人,只要愿意编户齐民,直接享受待归的待遇,分田分地分房子。 但这帮人就是不可就范,宁愿在草原上喝西北风,也不愿归入大秦。 归根结底,是觉得漠北离长安十万八千里,你杨峥打不着我! 杨峥冷笑两声,“不,不仅仅是长记性,诚如马隆所言,一统沙漠草原之众!孤不仅要做中土的秦王,也要当草原的秦王!” 堂中其他几人都震惊的看着杨峥。 这是一个全新的概念。 几百年来,中土君主对草原大多不屑一顾,或者心有余力不足。 把能占的都占了,不能占的扔了。 汉武帝攻破漠北王庭,掳掠一番完事了,也就退回来了。 因此匈奴问题一直无法解决。 “哈哈,大王之雄才大略,古今罕有,我刘珩愿为前锋!”刘珩咧着嘴大笑。 他是杀人放火的行家,这种事情当然踊跃。 卫瓘道:“当年汉武尚且不能经营草原,大王……” “孤并非要经营草原,而是占领草原肥沃之地,以秦军游牧之,漠北但有部族不听号令,出兵剿灭之!” 后世鞑清面对的是整合过的蒙古。 但杨峥面对的是一盘散沙的鲜卑诸部,难度下降了几个档次。 而且草原并非全是草,当年匈奴人不是也建了王城? 秦军在水土肥沃之地,建几座大城,养两万铁骑,封锁草原,完全能够做到。 历史上辽国不也是在草原可敦城养了两万骑兵,成为耶律大石西辽帝国崛起的关键? “此法并非一朝一夕完成,可以三五年一个计划,分步施行,若能统合草原,那么中原之局也就破了!”杨峥心血来潮天马行空,鲁芝、卫瓘、杜预等人负责落实。 卫瓘、庞青再次陷入震惊之中,杨峥的胃口大的离奇。 但若非如此,怎能一统天下? 传统的攻城掠地、东西对抗很难打开局面,历史上北齐出了一些列的禽兽皇帝,西魏仍旧花了几十年才灭了东魏。 时间一长,西魏变成了北周,北周变成了大隋…… 杨峥可不希望自己家也成了曹家、拓跋家、宇文家…… “大王之雄才伟略,三皇五帝不及也,始皇、汉武亦难比肩,此策若成,大秦将远迈古今!”卫瓘反应最快,最先想通此策的可行性,一大串的马屁拍过来,让杨峥老脸一红…… 当然,天马行空不难,难的是落实。 不过眼下总算有了一个方向和思路。 剩下的就是群策群力而已。 长时间看,均田制肯定优于占田制,但问题是十年之内,肯定是中原先爆发。 中原原本就有人有钱有粮,实力雄厚,爆发之后,实力更为恐怖。 杨峥不搞点骚操作,很大可能要被司马昭按在地上磨擦。 杨峥前半辈子在都是在泥潭里面挣扎,不想再被人压着打了。 周煜惨败,看似是急功好利,实则是中原士族豪强的一次反击。 周煜水平不行,但他手下的中军都是南征北战未尝一败的精锐。 司马昭启用的唐彬、刘弘、王濬、王浑这些人,都是有两把刷子的。 尽管士族豪强是帝国的毒瘤,但人才鼎盛。 秦国本来就是二元化帝国。 新一代的秦人弯弓控弦,既能农耕,也能游牧。 凉州的羌人、汉人也什么都会。 柿子挑软的捏。 西域太远,高原太冷,中原、江东都不好打,唯一的扩张方向就是漠北了。 这跟休养生息的大战略并不违背。 反而能够以战养战。 这几年漠北马大成,配上炒面、牛肉干、茶砖、烈酒等物资,完全能横扫漠北。 历代汉人不是打不过草原,而是性价比的原因,中土帝国不愿在草原上花费精力,吃力不讨好。 但杨峥的秦国完全没有这个顾虑。 一是秦国本来就穷,大家都是要饭的,到哪儿不是要?能去中原要饭,当然也能去漠北…… 二是秦国有大量汉化的羌胡,此为统治草原的基础。 三是府兵制、十二转军功已经将扩张刻进每一个秦人的骨头上,杨峥相信士卒绝对愿意去。 历史的经验证明,进攻者和侵略者占有巨大优势。 积极进攻草原,掠夺人口、牛羊为秦国输血! 第六百一十二章 吃相 刹那之间,杨峥心中闪过千万个念头,这几年一批批的奴隶转为待归,让屯田奴隶变得紧缺起来。 漠北的叫花子们正好。 会放牧的放牧,会种田的种田。 只要是人,大秦都能榨出他的价值! 卫瓘同意了,其他人意见也不大。 汉武帝面对的是匈奴帝国,但杨峥面对是一盘散沙,只需派出骑兵即可。 新招募这么多中军,正好去草原练练手。 陈骞地缘围堵太原是良策,但问题是,围堵太原,一定会消耗河东、上党、河北的力量,还不一定拿得下来。 马隆手上一万中军和一万多府兵不是吃素的。 漠北的精华,无非大鲜卑与燕然山之间的广袤草原。 当年东胡被冒顿击败后,一部迁徙至大鲜卑山,遂以此山为族名,逐渐壮大。 “令庞青领四千龙骧营,刘珩领一万虎贲营,汇合居延六千府兵出击草原,不求攻城掠地,只求掠起人口、牲畜,熟悉地形。” 说白了就是劫掠。 “领命!”刘珩又兴奋起来。 兵力虽然少了一些,但对付零散的部族足够了。 很多部落吹嘘上马控弦之士数万,但草原能拿出这么多兵力的其实不多,拓跋鲜卑号称二十万,真正能称得上精兵能有多少? 装备上更不是一个档次。 秦军的两万骑兵都是能战的精锐之师。 历史上大唐几次横扫西域、漠北之战,兵力也就一两万。 汉武帝面对一个整合草原的匈奴帝国,才不得不几十万大军深入漠北。 但那是国战。 如今草原上哪一部能称国? 中原混乱不假,但草原更乱。 这次只是前锋,未来劫掠草原会成常态化。 马无野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国也是一样。 秦国要实现快速崛起,要么掠夺外族,要么压榨内民。 历史的黑暗也在于此。 杨峥觉得中土百姓这一百多年来过得够凄惨了,尤其是雍凉,东汉中期就开始羌乱,后来一连串的暴乱,边章、韩遂、王国、马腾、董卓、马超、郭汜李傕…… 人口雕零,也榨不出什么东西。 所以只能对外了。 唯有刀剑、唯有铁血,唯有扩张,方可称为“大秦”! 取了这个国号,就要对得起这个字。 卫瓘目光一闪,“大王乃仁德之君,岂能行此不义之举?” 杨峥一愣,卫瓘一向腹黑,满肚子坏水,居然反对起来? “伯玉……”说实话,除了从草原破局,杨峥真想不到其他方向。 就像荆州一样,你一动,其他两家跟着动,变数太多,每一座城攻打起来都旷日持久。 秦国有名将大将猛将,中原和江东也有。 秦军现在维持攻势,但输一两次后,心气也就下来了。 敌人的士气也会上涨。 与司马家拼国力是最愚蠢的办法。 卫瓘咳嗽一声,“大王出兵草原,绝不是劫掠,而是解救草原诸部于水火,让他们入我大秦,不再挨饿受冻,大王乃千古仁义之举也!” 杨峥心中咯噔一下,高啊! 自己都是秦王了,不能专注于杀人放火了,无论做什么,都要讲究吃相。 卫瓘换了个说法,杨峥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圣人、仁君了。 草原部民过的什么日子? 想都不用想,肯定凄惨。 即便在生产力发达的后世,也可参照北面某草原国家…… 草原上牛多羊多马多,但跟普通牧民没多少关系…… “哈哈——伯玉真乃天助我也!”杨峥第一次觉得劫掠竟然如此高大上。 “杀人放火就是杀人放火,跟那帮蛮夷弄这些作甚?不愿南下的,某灭他全族!”刘珩哼唧了两声。 “放屁!你懂什么?再胡言乱语,这次你就别去了。”杨峥骂道。 这招比什么都管用。 刘珩马上涎着脸干笑,“属下不是按大王的意思去办吗?” “改了,尔等此去是解救草原牧民于水火!”杨峥强调道。 刘珩撇了撇嘴,眼珠子一转,想说什么,最终没说出口。 卫瓘笑道:“草原诸部最强者,拓跋鲜卑也,今拓跋部出兵协助陈骞,说明内部多数已经倒向司马氏,大王不可不防!” 拓跋鲜卑依旧是草原模式,大部落统治小部落。 跟司马家的分封士族异曲同工。 大部落其实就是大门阀,小部落是小豪强。 这些人想倒向司马家,拓跋力微也只能顺着,照顾绝大多数部落的利益。 这也是草原部落最致命的缺点。 “扶植拓跋沙漠汗如何?”杨峥瞬间就想到了自己名义上的岳父。 拓跋沙漠汗是世子,雄武过人,拓跋力微今年也差不多九十了,也到了入土为安的年纪。 拓跋沙漠汗上了台,拓跋鲜卑就算不帮自己,也一定不会帮司马昭。 代郡的位置实在太关键了,跟雁门一字并肩。 卫瓘眼神动了动,“若是沙漠汗能上位,自然最好,但若是他不能上位,大王又当如何?” 杨峥听出他话中的几分意思,用历史上赵老大的话来说就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大秦要整合草原,拓跋鲜卑就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坎儿。 人家早就是草原霸主,只是一直低调而已。 “沙漠汗与孤有亲,但与拓跋部没有。”杨峥冷冷道。 拓跋力微几万大军在雁门晃荡,都这么多天,一句话没说,可以认为没把秦国放在眼里,也没把杨峥这个女婿放在眼里。 所谓结盟、联姻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名义上好听一些罢了。 在利益面前,还不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司马家给拓跋力微封了王,只要拓跋力微接受了,就已经半只脚站在秦国的对立面。 卫瓘抚弄着长须,脸上的笑容阴沉了几分。 “拓跋部又能如何?在我大秦铁骑面前,还不是如猪狗一般被屠宰?”刘珩大着嘴道。 其实最先跟拓跋部打交道的是他,一战击溃了拓跋鲜卑三万骑兵,才让拓跋力微认清了形势,派拓跋沙漠汗过来拉拉关系。 云中和半个雁门以前也是他们的地盘。 刘珩攻打云中定襄雁门,杀了他们不少人。 就算拓跋力微不计较,那些大大小小的大人、族主会不计较? 这一次杨峥没有斥责刘珩,而是笑两声。 第六百一十三章 拓跋 中军当然不能一直待在中枢,不然战力必然会退化。 享受多高的待遇,就要承担多大的辛劳。 杨峥一向开明,中军的大门也是敞开的,觉得有性命之忧,不愿奋勇冲杀了,可以退役,田还是你的,但跟寻常百姓一样缴纳田赋。 这些思想滑了坡的人,留在军中也是祸害。 他们不愿意拼命,自然还有其他人。 这几年主动退役的人,除了实在到了年纪,还有不少厌倦厮杀,只想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人。 杨峥觉得这是正常现象,也很理解。 主动退役的几年下来,不到一千人,完全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 雍凉这块地,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战士。 他们退了,屯田司的奴隶,折冲府的府兵都眼巴巴的望着。 只要这条从下往上的道路敞开着,中军的战力就不会衰退。 杨峥亲自为庞青和刘珩送行。 刘珩却正在大骂身边的胡人士卒,“尔等谨记,咱们是去解救草原上的兄弟,不是去杀人放火的!咱们秦王是千古仁义之君!” 杨峥越听越感觉这这厮有意无意在埋汰自己。 不过士卒们倒是非常认同。 尤其是鲜卑和匈奴裔的士卒,虽然汉化了,但多多少少对鲜卑匈奴有一丝丝同情。 口号这么喊,他们心中最后的疑虑也就消散了。 此次出兵选择从居延北上,攻打燕然山,主要还是摸一摸草原情况,尽量不刺激拓跋力微。 秦国的大方略是休养生息,恢复关中生机,尽量避免大战。 所以杨峥采取小规模作战,逐步蚕食之策。 以战养战,才能最快速度的恢复生机。 杨峥能走到今日,其实也一直都是如此。 司马昭压榨中原百姓,杨峥反其道行之,掠夺外部。 封建时代,君主的气质决定了国家的气质、军队的气质。 漠北问题有了一个战略框架,按部就班执行。 南中、西域、漠北问题一个一个解决,剩下的就是南匈奴。 最近两年跳的最高的也是他们。 毫无疑问,南匈奴跟秦国是死敌。 刘渊成了五部都督之后,实力大涨,不仅借出兵攻秦整合了南匈奴,还跟河南地的匈奴杂胡们接上了线。 细作传出的消息,刘渊麾下至少有五万可战之兵,这个数字还在增长当中。 当年王昶活着的时候,就对刘渊极为推崇,刘渊拜上党士人崔游为师,结交了不少河北士人。 刘渊担任五部督后,严明刑罚,严惩奸邪恶行,从严治军,无论汉、匈、鲜卑,皆一视同仁。 他不重财物,爱好施舍,与他人相交推诚相见,名声大震。 很多河北豪杰、失意士人不远千里争相投附。 这么一股势力壮大下去,迟早是个麻烦。 而刘渊的地盘在西河郡一带,横跨黄河两岸,北面是九原定襄,南面是河东,西面是河南地,东面是太原…… 当前形势下,这个地区必然成为战略要地。 文鸯领兵尝试过攻打西河地区,但他一动,河东的唐彬也跟着动了。 刘渊固守坚城,以黄河为凭,文鸯骑兵无法深入。 唐彬领兵驰援腹背。 二人互为犄角,就是不决战。 文鸯无奈,见形势不妙,只能退回。 “南匈奴虽然左右逢源,然一郡之地,比之钟会仍略有不足,太原稳固,南匈奴插翅难逃,而欲稳固太原,必先拓跋鲜卑!”卫瓘对代郡的拓跋鲜卑似乎非常上心。 “伯玉之言是也。” 的确,时代已经变了,刘渊肯定不能像历史上一样崛起。 司马家扶着他也没安什么好心,就是把他弄出来,当挡箭牌而已。 刘渊也借司马家的势整合五部南匈奴。 但刘渊出道这么早,又夹杂东魏西魏之间,也就决定了他的上限。 “臣请命主理拓跋鲜卑之事。”卫瓘拱手道。 杨峥不禁为拓跋鲜卑默哀,这些年卫瓘处理蜀国、太原,全都一气呵成。 他以一人之力为杨峥省了十几万的兵力,大大加快了秦国崛起的时间。 区区一个拓跋鲜卑当然更不在话下。 “代郡之事,就交给伯玉了。”杨峥拱手。 治天下当以阳谋,但争天下,阴谋阳谋全都要用上。 卫瓘亦拱手还礼,“两年之内,代郡必有佳音!” 代郡。 拓跋力微苍老的眼睛正望着西面大地,望着雁门的方向。 黄昏已降临,大地正苍茫。 不是他想当什么亲晋顺义王,而是其他部落想抱紧司马家的粗腿,尤其是乌桓万库贤和几个匈奴大人。 拓跋部更像是一个部落联盟,靠着他的名声和威望才捏在一起。 “父亲就不该出兵,杨峥与我族有姻亲之谊!我们岂能背信弃义?”拓跋沙漠汗最知老父的心思。 “我们不受司马家的封,自会有他人受封,若是如此我们鲜卑的人心也就散了。” “东西大战,难道父亲还能左右逢源,依我观之,司马家以诈术取国,焉能长久?杨兴云为天下雄杰,鲜卑只要靠着他才能强盛,草原辽阔,就算彼有图草原之心,我等亦可与其共谋之!两家亲合,方为长久之道。” “你所言不错,但不要忘了,代郡在东魏地界上,我们不从陈骞调遣,辽东三部会第一个剿灭我们!鲜卑的家不是这么好当的,你看的远没有错,但眼前也要顾及!” 鲜卑内乱比中原更甚,几个大族之间互相看不顺眼。 名义上鲜卑的大单于是慕容涉归。 但这些年拓跋力微崛起,自然让其他鲜卑忌惮和嫉恨。 谁都想吞掉另外的几部。 父子二人都站在夜色当中。 仿佛跟暮色融为一体,也变得苍茫起来。 拓跋沙漠汗沉默了许久后道:“儿在秦国数年,略有所得,鲜卑内有乌桓、匈奴,诸部落大人各自为政,何不效仿杨峥,先整合内部,使诸族融入鲜卑?再设立中军,收拢兵权,启用士人,则鲜卑崛起将从我父子始!” 拓跋力微以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儿子,“你倒是雄才大略。” “内忧外患,不得不如此为之!” 拓跋力微大笑,“为父已经老了,鲜卑的将来就在你手上。” 这几年他常有力不从心之感,毕竟九十岁了,精力不济,而局势越来越复杂。 第六百一十四章 设医 并州、漠北、襄阳战火滔天。 但秦国境内却非常安宁。 均田制一旦展开,就有了自己的生命力,一开始是杨峥自上向下推动,后来就变成百姓自发的共识。 杨峥巡视渭北的田地。 春耕早已完毕,田里的庄稼长出青苗,清脆的绿色漫延至天边,农夫身影点缀其间。 均田制释放了生产力。 百姓得到自己的田,无比上心,白天除虫驱鸟,晚上守夜,防着野猪野兔祸害田地。 不少农户干脆就在田埂上搭个草棚。 这时代人的辛劳是后世无法想象的,只要给他们分了田地,他们就像牛马一样辛勤劳作。 华夏真正的底蕴其实就是他们。 一个个强盛的王朝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从地里“长出来”的。 “扶风、京兆、汉中、冯翊、北地、安定、天水荒地被开垦三成,加上屯田司的二成土地,各折冲府共三成,司隶开发近七成。”鲁芝听杨峥的劝,不再事必躬亲,而是总揽全局,索靖、陈寿、李密在麾下听用,繁琐的事都交给掾吏去做。 杨峥道:“如此说来,还是人口不足?” “蜀中迁入关中人口一百七十万,迁徙大致完成,关中有民两百六十万,足以与司马氏争锋。” 其实很多百姓一户有两百多亩田,即便有耕牛也耕种不完。 大多数都采取轮耕,以休养土力。 过度耕种会导致田地肥力下降。 偌大的关中只有两百六十万人,压力并不大。 能保证每一个人吃上饭,甚至吃饱饭。 只要过了这两年,尽量避免大战,秦国就会迎来一个小爆发。 田地之事交给鲁芝,杨峥没有任何顾虑。 现在的秦国分工明确。 杨峥掌兵权,决定秦国往那个方向走,杜预、张特都督一方,卫瓘运筹帷幄,鲁芝、索靖负责大后方。 秦国蒸蒸日上。 均田制为秦国打开了天花板,突破和爆发指日可待。 不过中原细作传回的各种情报,似乎司马家要更快一些。 解散屯田客之后,士族豪强和百姓疯狂开垦荒地。 司马昭趁机编户齐民,清丈新开垦的土地。 大士族司马昭奈何不了,但小豪强却还管得住,不少荫户逃亡,加入占田的大军之中。 曹操修建北方水渠系统后,黄河两岸的冀、青、兖、豫都是产粮重地。 河东、南阳、弘农也都是钱粮重地。 司马家的江山越来越糜烂不假,但这是一个持续的过程。 “伯父以为荆襄大战,我军可以插手否?” 这场大战持续快两个月。 丁奉凭借水军控制了汉水,但施绩迟迟拿不下襄阳。 吴军当初士气如虹,现在则有些萎靡。 “大王自有良策,何必问臣?臣为大王管好这关中田地和百姓即可。”鲁芝笑道。 似乎一场大病后,鲁芝的心态也变了。 在朝中不争不抢,有机会也尽量让给索靖、陈寿、李密等青年才俊。 也不为自己的两个儿子谋前程。 上一次杨峥提议将他二儿子升为太守,没想到他直接拒绝了,说德不配位,才能不足,居于高位,害人害己。 “让吴晋争夺荆襄,我军在旁牵制,消耗两国实力如何?”杨峥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种大战当然不是十天半月就能结束了。 东吴与曹魏历次大战少则半年,多则一年。 站在秦国立场上,襄阳被东吴攻陷可以接受。 司马家就面临上庸三郡和荆襄两个方向的夹击,一定会在南阳部署重兵。 “东吴虽奋力一击,然司马氏经营荆襄多年,东吴名将只有丁奉,陆抗虽有才名,却不为张布、濮阳兴重用,偏居西陵百里之地,此战东吴定会无功而返。” 鲁芝的想法差不多跟杨峥一样。 但凡这种靠一个人支撑着的势力,最终都是独木难支。 诸葛武侯何尝不是如此? 二宫之乱,陆家、施绩站在太子一边,步家站在鲁王一边。 小小一个西陵,陆抗与步协就隐藏了矛盾。 步家跟施家关系也不好。 若是放大,吴国的矛盾不知有多少。 杨峥笑道:“无功而返是他们的事,但孤定要让此战拖延下去!” 难道有这么好的机会。 如果不是东吴出兵,很可能司马昭的十万中军就压到了太原,马隆的压力会变得更大。 太原是战略重地,但问题是离中原近,离关中远。 秦国的力量要投入太原,需要先北入河套,转云中雁门南下,再入晋阳。 而太原的对面就是司马家的重镇河东与上党。 马隆能守住太原两年,绝非庸碌之人能办到的。 这两年就是秦国的战略机遇期。 杨峥望着北面,天下能不能破局,就看庞青、刘珩、卫瓘能做到什么程度了。 整合草原势在必行。 “大王难道未发觉,近几年大秦出生婴儿增多,夭折的也颇多?”鲁芝似乎不想在军事上谈论过多,以他如今在秦国的地位,除了杨峥就是他了,连杨峥都要尊称他一声伯父。 所以杨峥知道他怎么想,高处不胜寒,高处也引人嫉恨,鲁芝是想辅佐杨峥,成就秦国,而不是当一个权臣,所以能让就让。 “哦?倒是孤疏忽了。”杨峥自己的孩子都夭折了几个。 如果连他这个秦王的子嗣夭折率都这么高,可想而知普通百姓。 健康水平上去了,人口也就增多了。 这时代医术发展是个小巅峰,战争瘟疫,诞生了不少名医。 不过百姓看病仍然困难。 看病难、看病贵不止是后世的专利…… 汉末张角就是靠施符水治病,而掀起浩浩荡荡的黄巾起义。 “大王均田分地,去百姓之困苦,立在当下,然百姓之疾病不可能听之任之。” “伯父何以教我?”其实汉末死在瘟疫疾病上的不低于死于饥饿、战争。 “大王于青营开设医学,何不推而广之?于每县每乡每里设立医官?将士是大王的子民,百姓亦是大王子民,不可厚此薄彼也!” 杨峥老脸一红,天天盯着司马家,盯着天下,倒是把这些忘记了。 青营学医子弟,大多成为军中医官。 思索一阵后,决定建立一个体系起来,“确实是孤疏忽了,青营子弟以后不输送军中,学业有成,转入地方,加宣义掾,纳入地方政绩考评,医术高明,则升为宣义郎、宣义令、宣义使,另外,长安成立太医院,以皇甫谧为太医大学士,各郡各县成立医馆,民间大夫、郎中每月可到官府领取一头羊、一石粮食。” 最容易诞生科学的地方,恰恰是医学。 “若有不合理之处,还望伯父指正。”杨峥想了想,又补充道。 行不行,还要看具体推行。 鲁芝拱手道:“大王此举功在千秋!” 第六百一十五章 精诚 汉水之上,清江口。 北面是樊城,南面则是襄阳。 东吴战船充斥江面,老将丁奉站在船首,眺望南面襄阳。 施绩也算是宿将了,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如今这么好的形势却迟迟拿不下襄阳。 丁奉面如止水,却心急如焚。 事实上,他承担的压力远远大于施绩。 司马昭在宛城十万大军,樊城、新野还有三万魏军。 后方建业也不太稳。 谁知道张布和濮阳兴能折腾出什么事来? 二人互为表里,遮蔽圣听,排除异己。 让本来略有生机的吴国,又变得一地鸡毛。 内斗也就内斗吧,毕竟牵涉不到百姓。 但丞相濮阳兴好大喜功,心血来潮,督造丹杨湖田,闹得百姓、军户精疲力尽,累死着充斥山野,逃亡者不计其数…… 几年前就有部下劝丁奉,干脆除掉二人,独揽内外大权,实现真正意义上的都督中外诸军事,虎踞江东,为子孙谋一场大富贵。 第二天,这个故旧的人头就被挂在军营的辕门之上。 丁奉虽然出身草原,但目光深远,没有家族支撑,就算独揽大权又能如何? 东吴这几年的丞相、大将军没有一个有好下场,丁奉这么做了,只会让东吴更加混乱。 “大将军,上大将军请求水军攻打襄阳北城!”军师张悌被背后轻声道。 当年吴主孙休、张布、丁奉密谋除掉孙綝,为了安抚荆州施绩,特意封了一个上大将军。 不过现在看来,施绩明显有些名不副实。 丁奉率领的是水军,怎么去攻打襄阳北城? 而且丁奉一动,对面樊城的敌军也会跟着动…… “还有何坏消息,你一并说来。” “建业有信至,大将军回军。”张悌叹了一声。 “是陛下的意思还是丞相的意思?”丁奉依旧面如止水。 “是丞相的意思。” 濮阳兴的意思差不多就是孙休的意思了,这一次是濮阳兴来信,下一次就是孙休的旨意。 大战两个月多月,吴军损失惨重,襄阳纹丝不动。 宛城的司马昭也按兵不动。 “巨先以为如何?”丁奉声音低沉了许多,仿佛是在压抑怒火。 张悌诚恳道:“自古攻城若是不能一鼓作气,便要长期围困,襄阳城坚,粮草充足,大将军以为能耗的下去否?” 才两个多月,后方就开始叫唤了。 而且施绩的样子并不像能攻下襄阳。 丁奉沉眉不语。 张悌继续道:“建业和荆州都有流言,说大将军攻打襄阳,意在消耗施家、步家实力……上大将军颇为猜疑,是以请求大将军率水军攻打北城!” 与步家在西陵一样,施绩继承朱然的部曲和职位,施家掌控江陵至今已经四十二年。 “当初最先提出北伐襄阳的是施绩,而不是某。”丁奉无奈道。 仗打赢了,襄阳归施家,打不赢,全算到丁奉头上…… 估计建业那帮人也是这么想。 “上大将军不能一鼓作气拿下襄阳,此战就陷入国力之争,东魏西魏各行占田、均田,江东一潭死水,拖延下去,国家衰落,百姓穷困,故丞相诸葛元逊之旧事,大将军不可不引以为鉴。”张悌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丁奉眉头一皱,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江东想弄掉他这个大将军的大有人在。 “国家之弊在内而不在外,区区一座襄阳,亦不能挽回……” 丁奉盯着张悌,让他后半截话说不出口。 “若巨先为丞相,能振作江东否?”丁奉忽然道。 张悌呆了呆,却不肯言语,望着江水。 江水向东而去,战船在江面上摇晃。 良久之后,张悌不忍拒绝丁奉,拱手一礼,“谢大将军垂爱,然今日之江东,岂是一二人能力挽狂澜乎?以诸葛孔明之才,尚且不能挽回蜀国,何况在下?” 丁奉大手一挥,朗声大笑:“巨先诚不我欺,然孔明虽未兴复汉室,却能延续汉家江山三十余载,天下代有人才出,江东人物鼎盛,你我不能匡扶国家,未必他人不能,若江东能延续三十年,安知天下形势如何胜负为谁?你们这些儒生总是想的太多,天下之事,无非刀兵而已,秦王杨兴云能从西平杀伐而起,十数年便有偌大的江山,江东有四州四十三郡,甲兵三十万,人口三百万,难道还不如当年之西平?” 公元216年吴国交州刺史步骘把交州治从梧州迁回广州,公元226年从交州析置广州。 荆、扬、交、广,吴国刚好是四个州。 原本有些低沉的气氛,瞬间变得激昂起来。 以如今形势看,东西魏之争至少二十年。 偌大的江东不可能没有机会。 丁奉出身草莽,戎马一生,精神和意志都远非张悌这个儒生可比。 张悌钦佩的看着丁奉,“大将军……” “巨先当勉力也!”丁奉鼓励道。 张悌身上的颓意顿时消散,“悌必粉身碎骨以报国家!” “大将军,大喜,秦军周旨部出新城,连下筑阳、阴县、穰县,逼进宛城!”部将沉莹乘着小舟从江北惊喜来报。 周旨挺进南阳,则有利的牵制了宛城的司马昭十万中军。 丁奉戎马一生,当然知道秦军这是在驰援荆襄战场。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自助者,天助之,不弃者,天亦不弃。 秦军的勇勐让丁奉叹为观止。 穰县东南百里是新野,东北一百五十多里是宛城,两城各有重兵,秦军居然还敢挺进! 这样的盟友实在太给力了。 丁奉觉得现在退兵,实在有些对不住秦军的厚意,“传令全军,攻打襄阳!我江东子弟不逊他秦人!” 他有大将军的雄心,也有大将军的气量。 江面之上,战鼓轰鸣,旌旗飘动。 吴军战船如鱼群般动了起来。 呐喊声震天而起。 江面仿佛沸腾了一样,并且逐渐蔓延至襄阳北城。 丁奉亲自坐在船首,指挥士卒登陆、攻城。 双方箭雨遮蔽江面,血水从南岸缓缓流入江中。 战鼓声不绝,吴军的呐喊声依旧高昂。 精锐就是精锐,在骁将沉莹的率领下,一个时辰不到就攻上了城头,惨烈的厮杀随之展开,无数士卒从城墙上坠落,连城墙都被染红了。 襄阳城终于开始摇晃起来。 东吴距离这座重镇,也仅有一步之遥。 只要施绩、步协、吾彦等吴将能精诚合作…… 第六百一十六章 失望 周旨拿下筑阳、阴县、穰县并没有耗费多少心思。 现在的晋军畏秦军如虎,一见到秦军旗号,百姓和守军全都一哄而散。 这也是拜司马昭和士族豪强们的宣传所至。 秦国是暴秦,秦军是虎狼,但凡城破,鸡犬不留…… 筑阳、阴县、穰县这些地方本就没有多少精兵强将。 周旨在上庸势如破竹,自然要顺势而下,让柳隐防守新城,自己领五千精步骑继续西进。 拿下筑阳,司马昭按兵不动,拿下阴县,还是不动。 直到拿下穰县,晋军才有了动静,驻扎在新野的荆州都督司马亮,派部将刘旗、骑督敬琰慢吞吞的领一万大军前来反攻。 宛城司马伦也领两万人前来夹击。 此时周旨已经休整完毕,当即舍弃穰县,五千步骑凭借战马优势直扑刘旗部。 刘旗一见秦军来势汹汹,令骑督敬琰为前锋,领三千步卒迎战秦军,自己躲在后方静观其变。 周旨抓住战机,发动勐攻。 敬琰三千步卒当场被击溃,败军冲击刘旗本阵,刘旗掉头就跑,被乱军所杀。 周旨长驱直入,发挥步骑优势,驱赶败军直扑新野。 司马亮大惊,连忙向宛城求援。 而司马伦拿下空虚的穰县后,立即向宛城报捷,声称击败秦军,夺回城池…… 宛城中,司马昭脸色阴沉。 事实上,秦军有多少人马,他一清二楚。 更清楚秦军只是袭扰和牵制。 所以才派他两个弟弟去刷刷军功,为司马家的江山再添两根柱子。 只是从司马伷到司马干、司马亮、司马肜、司马伦全都是酒囊饭袋,就连族中子弟司马班、司马链也都是庸碌之人…… 唯一能用的也就镇守许昌司马骏。 司马家的灵气到了司马昭之后,急转直下。 至于司马炎,其野心显然超过了他的能力,跟士族门阀走的比自己更进一步。 让司马昭不顺心的事越来越多。 五千秦军就能在十几万大军眼皮子底下闹的天翻地覆。 “大王,事不宜迟,当速速剿灭这股秦贼!”石包单纯的从军事角度考虑为题,也单纯的是司马昭考虑。 但司马昭瞥了石包一眼。 身为心腹的贾充在这个时候不能不说话,“这股秦军只是疑军,为吴军助威,我大军怎可轻动?新野、樊城乃坚城,有重兵驻守,野战虽然不利,城却是守得住的。” “两国相争,争的不仅是疆土,还有人心、士气,秦军如此猖獗,十万大军束手无策,襄阳、新野将士百姓作何感想?不如大军南下,夺回新城,将秦军堵在上庸,也可翼护荆州之策。”石包拱手道。 贾充还要再劝,司马昭却长身而起,“仲容,你需多少兵马可重新夺回新城?” 没有新城郡,南阳就没有大门,秦军来去自如,还能跟吴军联系上。 襄阳的压力增大。 反之,若是占据新城,则控制了汉水尚有,丁奉的水军将处于弱势。 当年一个江夏黄祖因占据上游,处于下游的江东攻打数年才将其剿灭。 石包拱手道:“五万大军,三个月之内,必下新城!” 司马昭眉头一挑,五万大军倒是没问题。 但落到石包手上,就有些问题了。 钟会的反叛让司马昭现在都还如鲠在喉。 五万大军三个月…… 司马昭望了一眼贾充。 贾充暗地里摇摇头。 中军精锐已经不多了,也经不起折腾了。 石包看二人脸色,就知道不可能答应,其实五万大军还是保守估计。 秦军在新城至少一万兵力,外围还有吴国和周旨的五千步骑,五万兵力绝不算多,三个月也绝不算长。 当年诸葛恪二十万大军攻打合肥新城一年都没攻克。 “大王……” 石包满脸诚恳的望着司马昭。 而在此时,门外有亲兵来报:“禀报大王,樊城求援,丁奉、施绩、步协、吾彦四军勐攻襄阳,求大王援兵!” 堂中众人全都色变。 新城郡只是一座边郡,而襄阳是荆襄重镇,襄阳丢了,新城拿下来也没有意义。 “贾充听令,领五万大军驰援襄阳!”司马昭的目光落在石包脸上,缓了缓,“石包为参军,立即出兵!” “遵令!”贾充原本一肚子苦水,这趟差事不好办啊,又是周旨又是丁奉的,万一有个差池,他这个洛阳第一狗腿也就到头了,但听到石包为参军之后,心中一喜,暗忖司马昭体恤人。 事成,功劳是主将贾充的。 事不成,可以甩锅石包…… “臣遵令……”石包人老成精,对二人之间的龌龊多少有所了解,贾充为了司马昭豁出去当街弑杀皇帝,司马昭为了保贾充,也罕见的没有杀他以谢天下。 两人也算如鱼得水了…… 不过路是石包自己选的,就算是跪着,也有走完。 在一旁沉默的司马炎则若有所思。 襄阳城的攻防到了最关键时刻。 丁奉亲抵城下,仿佛一面大旗,站到那里,那里的吴军就士气高涨,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 这支精锐是丁奉亲手调教出来的,跟随他南征北战多年,平日里视作子侄。 每一个人倒下,丁奉脸上的肌肉便抽搐一下。 然而为了吴国能再延续三十年,他不得不这么做。 三十年,或许苍天庇佑,降下一位雄主,内镇诸豪族,外击强敌,如当年武烈皇帝和长沙桓王一样横扫天下。 然而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报将军,步将军伤亡惨重,退出攻城!”斥候慌张来报。 丁奉脸色阴沉下来。 即便拿下襄阳,地盘是施绩的,功劳是丁奉的,步家当然不会把精锐部曲牺牲在这里。 “报将军,上大将军不敌,被王乂亲自击退!只有西城吾彦仍在进攻。”斥候带来更恶劣的消息。 城墙上,魏军已经缓过气来,越来越多魏军驰援北城。 丁奉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这一战他不是为了自己的前程,而是为了东吴能延续下去! 十年,不,或许是五年之后,南北的国力差距会进一步被拉开。 到时候,不是东西魏之争,而是先瓜分东吴! 即便到了此刻,他们还在内斗,还在算计! “大将军,为兄弟们留一口气吧!”伤痕累累满身是血的沉莹跪在丁奉面前。 周围将士的士气也早已消耗一空,可怜兮兮的看着丁奉。 丁奉长叹一声,望着红彤彤的江面,也许是血,也许是被落日映红,“休整一日,明日继续!” 第六百一十七章 横财 贾充石苞率五万中军南下樊城之后,征发民夫打造战船,摆出要强攻襄阳之态。 周旨见诸城有重兵防守,惧晋军攻打新城,领兵退回。 襄阳守军见外有援兵,士气大振,东吴更加难以攻破城池。 施绩改强攻为长期围困。 双方纠缠数月,一直持续到八月秋收前夕。 出征西域的马循引军回返。 马循大胜而归,俘虏八千余众,战马、牲畜三十余万,诸国王公贵人浩浩荡荡送入长安。 从河西走廊开始,百姓便欢声震天,沿途观望,指着俘虏嬉嬉笑笑。 到了长安,更是人山人海。 八千七百名鹰扬营腰杆挺的如长枪一般笔直,似乎连战马都比平日雄壮不少。 就连伤员都雄赳赳气昂昂。 中间的牛车上,是阵亡将士的骨灰…… 被俘虏的全是青壮,一个个垂头丧气。 王公贵人们也没有昔日骄狂模样。 这场大胜无疑极大提振了秦国民心和士气。 这种宣扬国威喜事,杨峥自然大力特办,早早筑好献俘台,清扫路面,从陈仓开始,就有秦王亲兵迎接,沿途插满旌旗,允许百姓前来参观。 而百姓的热情也是空前的,居然有人提前十几天从汉中赶来。 冯翊、陇右、武威、西平也有良家子策马赶来观望。 长安城外到处是人潮。 为了防止出现踩踏事件,杨峥不得不把中军派出去维持秩序。 “末将幸不辱命!”当着几万双眼睛,马循拜在杨峥面前。 杨峥亲自扶起,“将军辛苦了,此战大涨我大秦国威,西域十年内,无人敢动!汉有霍去病,孤亦有马将军!” 马循大喜,霍去病无疑是所有将领的天花板。 杨峥接下来一句话,更是让马循喜出望外,“升平虏将军马循为左将军,封罗亭侯,加护军,赏钱三百万。” 两名宦官捧来新式盔甲,铜印、官服、将旗、长剑、雕弓。 杨峥见马循盔甲破破烂烂,上面全是创口和血迹,干脆亲自为他换甲,也算是拍一拍这个猛将的马屁。 新式冷锻甲结合杨峥印象中唐甲的样式,兜鍪、肩吞、掩膊、胷甲、臂鞲、腹吞、捍腰。 裈甲、鹘尾、裙甲、拕泥遴这些下半身的盔甲几个宦官帮忙换上了。 暗红色的甲胄,饰以虎皮豹尾,黑色披风。 威武而生猛,仿佛糅合了中土与草原两种风格。 “将军上马,可让孤观之!”这么一套盔甲,花费巨万,每一个细节都精心打磨。 铁坊一百多人花费三四个月的时间才弄出一套。 很多细节当然无法重现盛唐时的工艺,但毫无疑问,比汉魏流行的儒甲、两裆铠、筒袖铠、玄铁甲、黑光甲要强上不少。 三国混战几十年,盔甲兵器都在不断改进,到了四十多年后的五胡乱华时期,具装铁甲、重甲开始登场。 马循翻身上马。 一瞬间,原本嘈杂的受降台顿时鸦雀无声。 初秋阳光下,马循仿佛天神下凡一般熠熠生辉,威武中带着横扫一切敌人的霸气。 看到这幅盔甲,这员将领,就能看到他背后大秦的赫赫军威! 在一个战争决定一切的时代,这种盔甲无疑给了将军居然的荣誉感满足感,也让百姓前所未有的安全。 “大王威武!大秦无敌!”马循激动的振臂而呼。 仿佛一团火星被扔进滚油之中,“大王威武!大秦无敌!” 呼喊声此起彼伏。 大地为之震动,天空上的云亦为之翻涌。 这效果出乎杨峥意料的好。 给将士荣誉,将士亦会以荣誉约束自己。 除了马循,其他有功将领也一一封赏,军中又多了几个杂号将军,鹰扬郎将。 杨峥忽然觉得勋位和爵位有些不够用了。 秦、晋、吴三国鼎立,统一天下的战争还没开始,就已经有人封无可封了。 鲁芝、杜预功劳太大了,张特、霍弋的军功也不小。 封无可封其实是一个危险的讯号。 封赏之后,杨峥坐北朝南,斥问西域诸王公贵人将领,“尔等无故安敢犯我大秦?” 一百多个人全都跪在杨峥面前,早被之前的声威吓破了胆,一个个恨不得把脑袋夹在裤裆里。 万国来朝,远远没有万国跪在自己面前解气。 此时此刻,杨峥雄心万丈,忽然想起陈汤那句名言: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不过中原没有一统,秦国不可能把力量投入遥远的西域。 但这一天绝不会太远。 这个时代,交州、西域全都是汉家故土。 杨峥有责任、有义务收回,不然就对不起老杨家和老刘家的列祖列宗。 最终一个头发灰白老将颤抖着嘴唇,说出一口流利的汉言:“秦王殿下,我等是受了鲜卑人的强迫,绝非有意冒犯,望殿下饶恕我们!” 杨峥冷笑道:“是鲜卑强迫还是司马昭蛊惑?” 今时之杨峥,已经不是当年从骆谷杀出的悍将,而是一个君主,一个虎视何雄哉的霸主,秦王座下不知堆积了多少人的枯骨,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带着无上威严。 老将嘴唇颤抖的更加厉害,“殿、殿下……” 另一个深眉高鼻的胡人哇啦啦哭喊着说了什么。 杨峥一个字也没听懂。 不过身边自有人翻译,“大王,此人说自己是王子,愿意出一万两黄金和宝石赎买自己!” 杨峥一愣,没人跟钱过不去…… 眼下屯田制施行,关中处处都要用钱,一万两金玉,不少了。 而且这里有一百多个,岂不是一百多万两黄金砸向自己? 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啊。 西域这些国家躺在丝绸之路上这么多年,全都富得流油。 “尔等罪孽深重,原本要将你们碎尸万段以祭奠大秦阵亡之英灵,但孤一向仁慈,饶你们一命。”杨峥义正言辞道。 “谢、秦王、谢秦王!”一群俘虏看着杨峥舒缓的神色,磕头如捣。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在你们的故国赎回你们之前,先为孤的将士看守墓园!” 走了这么远的路,受了这么大的罪,也不差这一遭了。 一听只是看守墓园,俘虏们全都松了一口气。 (本章完) 第六百一十八章 毒计 不管外面如何战火连天,秦国国内一片祥和。 秋收到来,举国上下喜气洋洋。 虽然今年雨水不足,但完善的水渠系统弥补了雨水缺失。 没有丰收,但也没有欠收,更没有田赋。 各种苛捐杂税,全都减免了。 没有大战,杨峥也不爱大兴土木,徭役基本就是修葺县城、村寨之类的小工程。 地里收的粮食全都归自家所有。 原本对大秦存有些许疑虑的蜀中百姓,全都无比拥戴起来。 「秦王是真为咱们百姓好啊!」 「哟,你们可赶上了,来捡现成的,不是秦王提着刀子赶你们,你们还在蜀中吃草。」 「放屁,我们现在也是秦人,你个老羌,不是秦王把你们从深山老林里揪出来,你们不也是吃土?」 羌人脾气爆裂,蜀人也不遑多让。 「嗬!」羌人提着镰刀,伸手一招呼,田间地头,瞬间就钻出几十人。 有羌人也有胡人、汉人。 蜀人也不怂,喊了一嗓子,背后也站起百多名汉子。 两边人看着就要切磋起来。 麦田中传来一人懒洋洋的声音,「私斗在大秦是重罪,轻则发配边郡为奴,重则斩首,你们想清楚了没有?」 此言一出,两边升腾起来的火气瞬间就消退下去。 为首两人脸色一阵古怪的扭动,最终两人抱在一起,「高里长说笑了,我等情同手足,怎会私斗?绝不是私斗。」 「对,不是私斗。」 高里长断了右手,听说是在冯飒大战中被贼军削去的,原本是个百人将,前途无限,手没了,在军中也就待不下去,成了里长,平时说一不二,威信十足,走路都带着股杀气,再狠的刺头见了他也服服帖帖。 他一出现,两边果然就变得「情同手足」。 大秦国法严厉。 说斩首就是斩首,说流放就是流放。 一旦犯了秦法,哪怕是县令也吃不了兜着走。 镇抚司与宣义司就像天上飞的秃鹫,红着眼,盯着里里外外。 尤其是宣义郎们,人人手上一个小红本,据说连县令见了腿肚子都打哆嗦。 「你们这般杀才,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就皮痒了?」高里长斜着眼盯着他们,「活够了,就自己抹脖子,别拉着某,前几天奎安里私斗,领头的一百多号人全都被砍了脑袋,家眷被流放居延为奴,怎么,你们也想尝尝大秦的刀利不利索?」 嘶—— 几人倒抽一口凉气。 真打起来,什么都完了。 秦王以重法治国,人尽皆知,谁出了事,就找谁的麻烦,镇抚司一层一层往上撸,以前的地头蛇、贪官污吏们全都噤若寒蝉。 「是是是,我等再也不敢了。」被训斥的人额头上全是冷汗。 「真想打,可以从军,提着刀子去杀敌,那才是好汉。」 「那也要能当的上啊。」几人苦着脸。 秦军挑选士卒极为严苛,身高、体重不合格,连府兵都当不上。 而中军全都是个顶个的好汉。 几人正有一句没一句聊着,忽见北方烟尘滚滚。 一支骑兵在官道上奔行着。 高头大马,铁甲森森。 最前面的旌旗上写着「庞」、「刘」二字。 田间的农夫全都一脸羡慕的看着这支骑兵。 威武的骑兵与地里劳作的百姓毫无冲突,有些骑兵还避让官道上停放的装满麦穗的牛车。 长 安城中,杨峥等候庞青、刘珩多时。 与马循的盛大排场不同,庞青刘珩完全是灰溜溜的回到长安。 「这么说来,你们迷了路,在草原绕了大半个圈,一头羊都没弄到?」杨峥揉了揉额头。 漠北肯定比不上西域富得流油。 匈奴衰落后,鲜卑崛起,有过两次统一的契机,一次是檀石槐,英年早逝,一次是轲比能,被曹魏干扰,最终被幽州刺史刺杀,鲜卑分崩离析,互相攻占侵吞。 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当然穷。 杨峥的向漠北要饭计划,也随之泡汤了。 「这帮贼厮见到我军北上,就遁入大漠,我们追着追着就迷了路……」刘珩一脸无奈。 「军中不是有向导?」杨峥诧异道。 「草原太大了,到处都是草,向导只知道南边的,不知道北边的……」 噗嗤一声,其他官员全都忍俊不禁。 迷路是正常的,毕竟秦军的足迹围绕着黄河,虽然招抚了匈奴、鲜卑,但这些人在河西、河南地两三代人,早就忘了草原什么样子。 汉军北击匈奴,迷路几乎是常规操作。 飞将军李广就没找到过路。 两万骑兵投进草原,就像水滴入海。 此次出兵原本也是试探性质的,肯定少不了风险。 「损失多少?」杨峥问道。 若是损失太大,两人难免要跟着吃军法。 杨峥治国,一切按法度来。 民间如此,军中也是如此。 在极高的奖励同时,也追究战败、渎职、将领指挥失当等等罪责。 不得不说,挥泪斩周煜之后,军中为之一肃,作女干犯科,徇私舞弊者大为收敛,杨峥也抓住这个契机,严肃军法。 庞青拱手道:「病死三十七人,战马损失一千二百匹,所携粮草消耗一空……」 这种事情想隐瞒也隐瞒不住,军中的锦衣卫和宣义郎会有完整的评估。 这些损失还在可接受范围内。 杨峥松了口气,「你二人免俸禄半年,夺田三百亩,可有异议?」 迷路不是天灾,跟他们也有很大原因。 当然,也有运气原因。 「臣领罪。」庞青拱手道。 「末将领罪。」刘珩哼哼唧唧的,他近百个姬妾,几十个儿女,压力大负担重。 「这一次失利,下一次还敢去否?」杨峥一脸古怪笑意。 打仗就是如此,一半在人,一半在天。 很多绝世名将,重大战役,不是输在将领水平上,而是老天爷不赏脸。 刘秀连陨石都弄出来了,战场上发生任何事,也就不足为奇了。 刘珩双眼圆睁,「去!当然去!」 秋高马肥,现在才是出兵草原的最好时机。 「休息几天,再率武卫营、骁骑营入漠北,这一次,你们若是抓不到人,就放火烧草场,逼他们出来!」杨峥一脸仁厚笑容。 没办法,为了让草原部民不再忍受风吹雨打,不得不用些手段。 既然定下战略方向,就要坚定不移的推行。 刘珩大着舌头道:「大王毒计!」 杨峥瞪了他一眼,心中却暗忖难道自己跟卫瓘相处久了,也被感染了? 不过杨峥是真的为他们好,融入华夏是大势所趋,何必这么扭扭捏捏的? 第六百一十九章 勋、爵 十天之后,武卫营、骁骑营各抽调五千精锐再次启程。 这一次,杨峥让秃发树机能、彭护、姜伐野都跟着去了。 三人都会游牧,也知晓草原部族的习性。 春夏漠北到处是草,牲畜不愁吃,因此可以到处迁徙,但进入冬天,能让他们跑的地方就不多了。 关中都冷成这样了,更何况是漠北? 一万骑兵,三万战马、驽马,还有驼队、马车拖着御冬用的毡蓬、羊裘等物。 反正一个大原则,中军不能总待在中枢,要撒出去。 既然是中军,就要战力最强。 不愿吃这个苦的,可以办理退役,好聚好散,军中不养闲人。 秦国的十万中军,全部要能打恶战、苦战。 不然对不起这份待遇。 好在这时代的人普遍能吃苦,在西北,无论是羌人、氐人、汉人、秦胡都是优秀兵源,不惧苦寒。 别的不敢说,若论兵源之优秀,恐怕天下无人能跟秦国相比。 就算是辽东三部也不行。 幽州突骑已经证明不是秦国铁骑的对手。 秋收之后,襄阳之战仍在继续,司马昭不可能放弃这么一个战略重地、天下要冲,而东吴诸将也知道这是最后一个机会。 东吴难得这几年没有厮杀,孙休有暗弱之名,但没有随意举起屠刀,吴国没有流血,国力虽不是顶峰,但也好过前些年。 这一次拿不下襄阳,以后就更没有机会。 贾充入驻樊城,督造水寨,修建战船,给了丁奉极大压力,不得不转身,继续封锁汉水。 丁奉一走,襄阳城的压力顿消。 施绩、步协、吾彦几人大眼瞪小眼。 步家与施家不合,陆家与步家不合,施绩也要防着声名卓着的陆抗,陆家在孙权时代就一直被打压,从大本营武昌迁到柴桑,从柴桑迁到西陵,每一次都是一次削弱。 但地位削弱不等于实力削弱。 陆家部曲战力只在丁奉之下,毕竟他们是陆逊一手调教出来的。 以陆抗的家世、名声,严重与现在的职位不匹配。 吴军内部一团乱麻,各怀鬼胎,襄阳若是能攻下才是出鬼了。 太原方向,马隆坚壁清野,收缩兵力退入晋阳城,在狼调布下重兵,构建层层营垒,维持与雁门郡的联系。 陈骞、刘弘驱赶拓跋鲜卑、南匈奴攻打,全都被击退。 马隆还将武刚车作了改良,依八阵图作偏厢车,上覆重弩,推到哪里,哪里鹿角连营,鲜卑南匈奴引以为傲的轻骑兵,完全发挥不出优势。 马隆之神奇不单是此,重兵围堵之下,种田竟然也没有耽误,晋阳与狼调一线的田地全在坞堡保护之中。 一旦鲜卑、匈奴来攻,马隆推着偏厢车阵就去堵他们的后路。 吃掉刘渊和拓跋力微两千多骑兵之后,双方都怂了。 而陈骞、刘弘也不愿跟秦军死磕。 两军在狼调县形成对峙。 晋阳成了一片汪洋之中的礁石,风浪看似大,礁石却不为所动。 相当于一个马隆对阵陈骞、刘弘、刘渊、拓跋力微等等当世俊杰。 所谓名将也不过如此了。 杨峥甚至觉得,他的统帅能力跟杜预不相上下。 一颗将星冉冉升起。 南有杜预、霍弋、罗宪,北有卫瓘、马隆,全都稳如泰山,杨峥便跟鲁芝、索靖、李密等人商议改革勋制、爵位之事。 十二转军功对大唐是够用了。 原本就国力强盛,名将如云,一出手就灭了别人的国,除了高句丽,很少有反复拉锯的态势。 但如今的三国不一样。 杨峥起家太低,这么多年,勋位已经不够用了。 而三国一统尚未开始,草原西域都没有整合。 鲁芝现在就是上护军,张特、杜预都是护军,军中郎将一大堆。 其实秦国的军功爵制度最为合理。 二十级,不至于过早的封无可封。 此外,汉魏的关内侯关中侯关外侯制度也需要改进,这么多年全都封烂了,绕过去绕过来的。 杨峥到现在都有些懵。 “勋位升至二十四级,爵位定为八等,可行也。”鲁芝点头。 杨峥拿出与李密、陈寿商议的东西。 在鹰扬郎将之下,加入武、云、骁三骑尉、三骑尉之上加入骑、上骑、轻车、上轻车四都尉,上护军之上再加护国、上护国、柱国、上柱国、大柱国五级,一共二十四级。 勋位不是一成不变的,如果犯错,是会降级和褫夺的。 爵位变成王、嗣王、开国国公、开国郡公、开国县公、开国县侯、开国县伯、开国县子、开国县男。 前面两级即便有功也基本拿不到,只有杨家血脉可以拿到,开国郡公一般作为追封之用,当然,如果是通天之功,也可以获封。 剩下的国公、郡公也都不是实封,采取食邑制度,国公三千户、郡公两千户、县公一千五百、县侯一千,县伯七百,县子五百,县男三百。 各爵位还有相应的永业田,按照等级三千亩至三百亩。 相当于,杨峥给了双倍赏赐。 王、公、侯、伯、子、男,一目了然,不用再弄什么亭侯、关内关外列侯乡侯的。 其实司马家的五等爵制,也大同小异。 但司马家是实封,杨峥是虚封。 相对应的,鲁芝、杜预的爵位就变成开国县侯,卫瓘、张特等人的爵位变成开国县伯,其他大将蒙虓、文鸯等人变成开国县子。 基本与以前的亭侯处于一个档次。 几人看了之后,都没有什么意见,毕竟改革勋位、爵位是大势所趋。 新朝就要有新气象。 将领太早达到巅峰,会失去立功的斗志,转为内斗。 人性都是一样的,占据高位享受红利的人会想方设法固化阶层,抽掉底层向上攀爬的阶梯,形成垄断。 杨峥把天花板拉高,大家一起继续向上爬。 “大王英明!”李密、陈寿这些后来者自然欣喜。 三国之中,寻常军士能通过战功向上跃迁的,也只有杨峥这一家了。 从宣义司和镇抚司的内部线报来看,均田制施行之后,百姓对杨峥的支持也在节节攀升。 百姓、士卒、将领、官员都获得实实在在的好处。 士族豪强舍掉了一部分土地权益,但获得了政治利益。 从长远角度考虑,他们依旧是科举的主力。 家族中培养出来的士人,也是大秦的精英。 新的军功勋位制度推行后,军中并无多大反应。 很多人反而默默充满了期待。 道理很简单,蛋糕做大了,利益更多了,很多人更有盼头了。 以鲁芝为参照,到顶也就上护军,乡侯,而现在,上护军上面还有五级,爵位也增加了几级。 县公、郡公、国公这些都是以前不敢想的东西。 第六百二十章 长驱 草原上烟尘滚滚。 刘珩忠实执行杨峥的命令,凡是秋草茂盛之地,全都一把火烧了。 草原最难捱的是冬天,每年秋天都会打秋草,储备过冬的草料。 这一把火从阴山之北烧到燕然山。 刘珩是杀人放火的一把好手,凡是能烧的,不管是草还是树木,全部付之一炬。 彭护看的眼皮直跳,“这一把火下去,今年草原不知要饿死多少人畜。” “这帮贱骨头饿死了才干净!”刘珩恶狠狠道。 “我军如此……作为,漠北诸部定会联合起来,冒险一击。”秃发树机能幽幽道。 这种断子绝孙的搞法,别人不来拼命才是怪事。 “此言当真?”刘珩两眼放光。 “草原秋高马肥,正是他们战力最强之事,此时不出兵,便撑不到明年。”庞青看了一眼秃发树机能。 此人在青营深造了两年,却异常低调,从不显山露水,别的鲜卑匈奴羌胡都改用汉名,唯独他一直用这个怪异名字。 曾有人暗中点拨过他,只要改用汉名,那么他的前途将不可限量。 但秃发树机能推说不敢废祖宗姓氏,便不了了之,一直我行我素,只跟堂弟秃发务丸,以及几个秃发部将亲善。 秃发树机能和秃发务丸都在青营中深造过,尤其喜爱兵法,到了痴迷的地步,常常夜以继日,不眠不休,但到了考试之时,二人都是下下等,字迹难看,方略下乘,一度在青营中成为笑柄。 不过庞青见到秃发树机能和秃发务丸之后,却并不这么想。 两人都是远见卓识之人,是秃发鲜卑中的佼佼者。 似乎刻意在藏拙,其背后的动机让庞青大感兴趣。 “大善!”刘珩咧着嘴大笑,“上一次让他们跑了,害我们在草原上迷了路,这一次定要斩草除根!” 漠北已经开始转寒,白天还不觉得,到了晚上寒风刺骨。 第二日己时斥候陆续回归。 “禀将军,鲜卑、蠕蠕、嚈哒集结三万余众于龙勒水之北西浚稽山之南!”斥候禀报道。 “才三万人?”刘珩一脸失望之色。 庞青却道:“你是说龙勒水之北西浚稽山之南?” 秦军出现在姑衍山,敌军却在侧后方集结。 姑衍山在草原正中,曾是匈奴王庭所在,与狼居胥山一脉相连。 草原不只有草,还有山,还有湖,还有河流。 “正是此地。”斥候再一次确认。 “原来如此。”庞青目光扫过众人。 姜伐野关心道:“此地有何不妥?” 秃发树机能眼中精光一闪,又隐藏了下去。 不过他的神色早就被庞青捕捉到,“秃发将军,可有不妥?” 众人的目光又转向他。 彭护似乎也品出一丝异样来,笑盈盈的盯着秃发树机能。 秃发树机能摇了摇头,“鲜卑、蠕蠕、嚈哒三部皆未开化的蛮族而已,末将以为不足为虑,两位将军也早有御敌之策,以末将之愚钝,实未看出任何不妥之处。” “哎呀,你二人在打什么哑谜?某麾下两万铁骑,还惧他三万乌合之众?”刘珩早就不耐烦了。 庞青深深看了秃发树机能一眼,“龙勒水之北西浚稽山之南,此地正好是汉将李陵在此遭遇匈奴主力,且战且退,最终兵败。” “那又如何?”刘珩瞪大眼睛。 从兵力上看,敌人根本就构不成威胁,即便有埋伏,也不是这两万铁骑的对手。 刘珩一向有自信。 “你不觉得有蹊跷吗?浚稽山离居延八百里左右,敌人为何要在此处集结?为何不是更远一些的燕然山、金山?”庞青反问道。 八百里看似很远,但对轻骑而言,也就几天功夫。 刘珩不愿意用脑,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姜伐野道:“莫非敌军想由居延攻入凉州,掠我马场?” 庞青道:“我们烧他们的草原,他们就要去烧我们的马场。” “好大的狗胆!那还等什么?我等现在就去灭了这群杀才!”刘珩大怒。 当年花费巨大精力数年之功兴建凉州草场,现在若是被付之一炬,这个代价,刘珩承受不了,庞青也承受不起。 大军当即向西而行。 刘珩本欲倍道而行,被庞青劝阻了。 “敌军以逸待劳,我军原来疲惫,不可鲁莽。” 随着年岁的增长,两人就像两个极端,刘珩肌肉发达,武力强横,庞青在杨峥身边耳濡目染,更像一个谋士。 大军未至,斥候却穿梭往来。 然而带回的消息越来越少。 漠北诸部派出大量游骑,捕杀斥候,封堵斥候的哨探路线。 “敌军中亦有能人。”庞青提醒道。 狼天生就会捕猎,苍鹰天生就会飞。 草原诸部杀来杀去,自然也就学会了征战。 有些鲜卑部落甚至出现了铁甲。 以代郡为核心的拓跋鲜卑部在吸收大量汉人之后,这几年也送出了铁骑。 大军行至东浚稽山。 刘珩、庞青、彭护带着几百骑兵亲自去观察敌军,留姜伐野镇守大营, 西浚稽山下,只见营帐层层叠叠,牛羊漫山遍野,悠闲啃草,仿佛没有任何防备,只是来此游牧而已。 一些警戒的游骑也懒懒散散。 刘珩大喜,“敌人如此稀松,正可驱兵大进!” 庞青却心中疑惑,既然派出游骑截杀斥候,为何还会如此大意? “山下牛羊只怕有十万多头,战马两三万,敌人军实皆在此地,即便有诈,若能掠其羊马,敌军不战而溃,再过数日便是十月,严冬将至,风雪骤降,不利征战!”彭护道。 刘珩嚷嚷道:“你书读多了,人却生锈了,两军交战,靠的还是实力,漠北诸部,即便十万人又能如何?再说他们能拿出十万兵力来吗?” 战前就从商贾、斥候手中收集过情报,漠北鲜卑加上蠕蠕、嚈哒一共也才六七万的战士。 以秦军现在的战力,两人面对六七万的草原联军完全不虚。 草原当然不止这些人,但东面是拓跋鲜卑的天下,拓跋部正在雁门鏖兵,抽不出手来管西边的事。 北面有坚昆、丁零,但从来不管南面之事,也没有这个实力管。 漠西鲜卑数月之前被马循的西征军狠狠教训了一阵。 刘珩毕竟是名义上的主将,他这么说,其他将领纷纷请战。 渐渐淹没了庞青的声音。 第六百二十一章 被围 庞青一直在犹豫。 草原上的冬天即将到来,秦军虽备有御寒之物,但征战起来毕竟麻烦,大雪封路,不利骑兵,对战马的消耗也大。 他有心劝众人撤回居延,守住居延,明年春季再出征也不迟。 诸将和士卒们看到了牛羊,一个个都亢奋起来。 刘珩又道:“你若是谨慎,可留在后阵,某为前驱,互相照应。” 他是主将,但庞青也有一定的决策权。 庞青点了点头,“你务必小心,我军威名赫赫,敌人肯定还有后手。” 刘珩大手一挥,“有没有后手,不打永远不知道!” 很快,草原上响起闷雷一般的声音。 由远及近,由东向西。 青碧色的天地间,秦军铁骑仿佛一支黑色长箭,从东浚稽山射向西浚稽山。 无论任何时候,任何形势,秦军的士气永远高昂。 西浚稽山下的敌军一片惊惶,人畜互相乱撞,乱作一团。 秦军还未杀入,便已然崩溃,人、羊、马一起向西逃窜。 刘珩提着狼牙棒在马上狞笑,“这等乌合之众,即便有十万兵马又能如何?给我杀!” 其他秦军的杀心被彻底点燃。 弓弩刀槊向人群中乱刺,被刺中之人很快又被踩成肉泥。 看上去秦军势如破竹。 后阵,庞青领五千步军屯于高坡之上。 秃发树机能被他留了下来,两人一起望着战场,却又像是都没有望着战场。 “秃发将军以为天下将归大秦乎,将归司马氏乎?”战场一面倒的屠杀,庞青没有看下去的兴趣。 “自然是我大秦!”秃发树机能回答滴水不漏,连表情也是滴水不漏。 但庞青身为宣义司司丞,见过太多的尔虞我诈,从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 这么多年,他也培养了一种惊人的直觉,犹如猎犬般嗅觉灵敏。 秦国不愿改为汉姓的人很多,却从未有人让庞青觉得如此忌惮。 或者说,庞青天生就看秃发树机能不顺眼。 “秃发将军似乎言不由衷?”庞青脸上澹澹的笑容隐去。 在外人看来,东西之争还未有定论,中原实力雄厚人物鼎盛,上党战败,让很多人心中都疑惑起来,尤其是司马昭大封周边异族,更是形成一个围剿秦国的联盟,有事没事就来吆喝两声。 “属下句句发自肺腑。”秃发树机能云澹风轻道。 庞青敢这么问,手上自然捏着东西,他的小本上包罗万象。 正准备挑明时,战场上却风云骤变。 刘珩、彭护、姜伐野率领一万五千骑追杀至西浚稽山西侧,远远只能看到一片黑色如同潮水席卷向西。 但号角声接地而来,与西北风混在一起,更显苍凉。 只见西面草原上奔涌出无数骑兵,仿佛蜂群一般密密麻麻。 狂暴的马蹄声仿佛要踏碎大地。 整个草原不再是青黄颜色,而是土褐色,仿佛泥石流滚滚东下。 庞青和秃发树机能同时脸色一变,“伏兵!” 庞青想到过会有伏兵,但绝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 草原上还有谁有如此实力? “漠西置鞬落、罗日律!”庞青沉声道。 汹涌而来的敌骑泥石流一般无穷无尽,从浚稽山的背面钻出。 霎时间,刘珩的一万余骑兵就被围住。 还有数万骑直奔庞青所在的步阵而来。 秦军的确骁勇,但面对如此之多的敌人,仍旧难免色变。 焚烧草原之策,深深刺激了每一个草原部落。 也促成了他们的联合。 “庞将军,事不宜迟,当速退也!”当场就有人被敌军的气势震慑到。 他们这支步军也是有战马的。 秃发树机能低着头,但眼角余光却一直盯着庞青。 “难道尔等要抛弃袍泽,抛弃生死与共的兄弟吗?有再敢言退者,格杀勿论!”庞青冷冷的盯着众人,最终落在秃发树机能脸上,“秃发将军,你部我前锋,坚守阵地,不可后退一步!” “唯!”秃发树机能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前阵刘珩所部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勇往直前,迎面撞了上去,凭借最前面的五百具装铁骑,生生撕开一个缺口。 “来得好!来得好!”刘珩不止脖颈变红,整张脸都变得血红。 敌军三面合围,原本秦军被敌人声势所慑,但刘珩一往无前,后方步阵岿然不动,“秦”字牙旗在朔风中飘摇,士气立即被拉了回来。 “杀!”士卒们也跟着刘珩一起疯狂起来。 在土褐色的泥石流中掀起阵阵血浪。 高坡上,秃发树机能钦佩的看着奋勇冲杀的秦军铁骑。 不愧是秦王中军,天下劲旅。 “兄长,庞青已经怀疑我们,不如乘此机会,杀了此人,转投置鞬落!或者转投中原,司马氏必以上宾待我等。”堂弟秃发务丸以鲜卑语道。 被庞青盯上,就等于被秦王盯上。 秃发务丸心中惊恐。 秃发树机目光闪烁,“不可,置鞬落、罗日律非大秦之敌!司马氏素来没有信义,收留我们不过是作鹰犬爪牙,他日还是要被驱赶上战场,与其效命置鞬落、司马氏,不如留在大秦,搏取军功。” 秦国至少还有国法有规矩在,只要遵守法度,按规矩来,就不会被随意弄死。 而司马家就另当别论了,祖传的夷三族技能,名震草原。 他在秦国多年,太了解秦国的强大。 秦国的强大不是这支大军,而是长安城中秦王! 从骆谷中浴血杀出,十数年转战天下,攻取关中灭亡蜀国,如虎狼般窥视天下,这种胆魄雄心令秃发树机能倾慕不已。 只要他还在,这个帝国就不会轻易陨落。 秃发务丸担忧道:“若庞青报与秦王,我等死无葬身之地!” “难道你没看出来,秦王根本不在乎我们的野心?”秃发树机能望着远方青山道。 秃发务丸一愣,“这是为何?” 秃发树机能苦笑道:“以我们现在的实力,就算有野心又能如何?秦王是雄主,若我等立下大功,将来或许会赏给我们一块容身之地,但若是我等私下谋划,背叛大秦,只恐天地之大,再无我等容身之地。” 有野心的岂止是秃发部? 迁入大秦的羌氐胡,总有些野心勃勃之人。 “兄长……”秃发务丸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大秦若能一统天下,我等就死力助之,立下大功,若不能,则必为司马家所败,这偌大的雍凉难道没有一块容身之地?”秃发树机能道。 “但庞青一直盯着我们,只恐他在秦王面前不利我们。” 秃发树机能稍稍沉吟后道:“无妨,秦王虽残暴不仁,但也光明磊落,我等只要不犯军法、国法,庞青也奈何不了我们!” “是。”秃发务丸拱手。 却忽然惊觉这是汉人的礼仪。 “休要多想,此战就是你我安身立命的第一战!”秃发树机能挺起长矛,朝向汹涌而来的敌骑,身边七百余秃发精锐也全都视死如归。 第六百二十二章 破敌 “刘将军虽然勇武,只可争勇于阵前,却不能独当一面,大王以两万精锐托付之,若有不测,是自损国威!”鲁芝找到一个私下场合进谏。 这种话也只有他敢说。 刘珩在长安恶名远扬,大错没有,小错不断,看不惯他的人很多。 杨峥道:“若是中土战事,孤自然不敢用他独当一面,但草原诸部另当别论,我数万大军远袭,则敌必远遁漠北,两万大军不多不少,焚烧草原,行绝户计,诸部必会联合,彼众我寡,非勇猛之将不能破之,刘珩正当其任,身边有庞青、姜伐野、彭护,必有捷报传回。” 刘珩不是真傻,当初长安大战,这厮绕过文鸯,盯着庞会打。 草原太辽阔了,从北海(贝尔加湖)到罗荒野(西伯利亚),从大鲜卑山到金山(阿尔泰山),两万人洒进去,犹如大海中的一滴水。 两万兵力,可以给草原诸部一个错觉,努力一把,或许能吃掉他们。 即便他们不动,刘珩在草原上这么烧下去,诸部活不过这个冬天。 当年魏武攻打乌桓,开凿沟通呼沱河、鲍丘水的平虏、泉州二渠以运输粮草,敢出兵就各种不顺,大雨滂沱道路阻塞,乌桓军扼守要道,魏军不得寸进。 只能在田畴部曲带领下,走徐无山,轻骑出卢龙塞,于崇山峻岭中疾行数百里。 与乌桓主力相遇于白狼山。 魏军主力在后方,前线兵力一共也才七千,乌桓数万精锐。 魏军左右皆惧,主张等待后方重兵集结。 只有张辽一力主张发动猛攻,魏武壮之,赐以麾仗,张辽奋勇争先,阵斩蹋顿及乌桓名王十多人,降者二十余万口。 强盛一时的乌桓自此衰亡。 绝大多数情况下,敢提着刀子上,结果都不会差到哪里去。 当年攻打河湟强渡青羊涧,也是刘珩第一个下水,不顾性命,扑腾到对面,才让杨峥大军绕到迷当背后,袭取了大小榆谷,断了迷当的根。 两万精锐中军,装备精良,士气高昂,草原上的乌合之众难有胜算。 说白了,只要敢玩命,这一战就不会输! 所以刘珩最适合这一战。 当然,文鸯、蒙虓也足以胜任,但他们一人在河南地,一人防守临晋。 马循刚刚大胜,不宜再领兵出战。 庞会也是勇将,但他心思太多了,战局稍有不利,一定会想着保全自己,杨峥不敢让他领兵。 “大王深谋远虑,臣不如也。”鲁芝劝了一句,见杨峥早就想好的前前后后,也就不再坚持。 浚稽山。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 刘珩侵掠如火,庞青不动如山。 战场上血肉横飞,诸部联军几次想合围刘珩所部骑兵,但他们的渔网不够坚固,被五百重骑轻易凿穿。 刘珩一杆狼牙棒,擦着便伤,碰到便死。 凡是挡在他面前的敌骑,全都被砸成肉泥。 凡是伸过来的刀矛,全都被被砸断。 秦国崛起,中军待遇最优,将士们开始自制兵器、铠甲,制式盔甲之中,再穿一层西域锁甲或者牛皮甲,每一个箭镞都精心打磨,每一把环首刀都反复擦拭,每一匹战马在出征前都喂了半个月精料,比人吃的都好…… 骑兵不是步军,奔动起来,根本围不住。 草原诸部也没有这个默契。 刘珩一万三千余骑兵在敌军中纵横驰骋,在草地上踏出一条血路。 远则用骑兵短弩,近则长槊。 弩尽则短兵搏杀,槊断则拔刀应战, 从隅中杀至晡时,从晡时杀至日入。 最开始的一万五千骑,变成一万三千骑,一万骑,九千骑,很多都在汹涌的人潮中被冲散了。 力竭的战马当场被舍弃,散落在猩红的战场上。 五百重骑的战马早就瘫软在地,每一个士卒原本黑色的盔甲被染成了鲜红色。 就连一向力大无穷的刘珩,都有些举不起狼牙棒。 直接扔在战场上,拔出环首刀奋力砍杀。 敌军伤亡惨重,奈何不了刘珩的骑兵,集结重兵,围攻庞青的步阵。 然而步阵比骑兵更难对付。 以诸部的实力和装备根本撕不开这个铁壳。 庞青列阵在小土丘上,土丘之南则是龙勒水,步阵并非死守,而是百人为一小阵,五十多个小阵散落在土丘上,骑兵可从中间空隙向土丘上冲,但会面临小阵的层层截杀。 最前的数个步阵正是秃发树机能的部曲。 庞青原本想消耗他们,没想到他们也异常顽强,犹如磐石,秃发树机能和秃发务丸身先士卒,二人都颇为勇武,指挥若定,秃发部居然伤亡不大。 战场上也多少如此,越是怕死,往往死的越快。 这些人众志成城,凭借木车大盾死命血战。 山丘上血水缓缓下流,人和马的尸体散落一地。 有士卒直接捧起混杂人血的马血一饮而尽,或者小刀割马肉咽下。 眼中的猩红杀意更甚。 凉州处于东南西北诸部的交汇之地,从东汉中期便处于血战之战。 羌人慓悍,士卒精勇。 杨峥把他们整合起来,自然冠绝天下。 这种恶战对他们而言不过如此。 庞青坐在土丘之上,牙旗之下,“秦”字大纛随着朔风翻卷。 只要这面旗没有倒下,这支秦军就不会败。 也正因为步阵的坚守,给了骑兵巨大的精神支撑。 每次骑兵回望见还在飘扬的旗帜,再艰难的死战都不会放弃。 而潮水一般的敌军却在不断萎靡。 这种联盟永远不可能精诚团结,谁的部落多死一个男丁,面对的生存压力就会更大一分。 不是他们不够勇武,也不是他们没有决心,而是部落的框架决定了他们必然不会死战。 呜呜呜—— 惶急的号角声中,一个部落率先退出战场。 第一个退走的,损失最小,最后退走的,肯定伤亡最大。 草原上也处处是算计。 很快,撤退就变成了争先恐后,如潮水般涌来,又如潮水般褪去。 刘珩顿觉眼前天高地阔,敌人已经溃逃了,张开血盆大嘴吼道:“杀!一个都不放过!杀啊!” 骑兵们振作精神,刚准备追击,刘珩身体一歪,从马上摔了下来。 “将军!将军……” 身先士卒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刘珩身披十余创,身上的血不仅是敌人的,还有自己的。 他的战马都战死累死五匹,而他能支撑到现在,已经是个小小奇迹…… 第六百二十三章 国变 捷报传回长安时,已经年底,关中大雪飞扬。 刘珩因重伤,留在居延治疗。 此战大破鲜卑、蠕蠕、嚈哒九万联军,阵斩万余,俘虏一万七千余众,掳获战马、牛羊、骆驼三十万头,秦军威震大漠。 燕然山之南再无敢称兵之部落。 秦军伤亡两千余众,几乎人人带伤。 大战之后,庞青主持大局,送受伤将士回居延养伤,自己带着骑兵继续在草原上放火。 秦军所过之处,草原诸部纷纷跪地请降。 庞青留在草原,骑着马提着刀友善劝说各部落南下。 置鞬落、罗日律、蠕蠕、嚈哒纷纷遣使入长安请罪。 杨峥选派从太医院里选派大夫,备好药物,以马车送往居延为受伤将士治疗。 至于草原使者,杨峥一个都不想见。 也没有接见的必要,漠西鲜卑三番两次挑起大战,先是西域,后又把脚伸进河西,说明他们已经铁了心要跟司马家穿一条裤子。 所谓求和,只不过暂时休兵而已,过上三四年,他们缓过气来,还会再来的。 “从明年起,春夏轮番出兵解救草原部民,秋季焚烧草地,燕然山至金山所有部落全部要在大秦的籍册之上!”这一战让杨峥有足够的底气说出这句话。 燕然山之东是拓跋鲜卑的地盘,杨峥给老丈人拓跋沙漠汗一个面子,暂时不动。 但漠西必须置于大秦的铁蹄之下。 对付草原怀柔没用,他们缓过气来,提着刀子嗷嗷叫就来了。 这年头一万句好话没有一把刀子管用。 杨峥不得不行绝户计,每年春夏秋三季出兵,帮助他们脱离苦海,脱离部落主的压迫。 居延距离燕然山比长安还近。 庞青建议修复燕然山脉南麓真颜山的赵信城,将阴山西麓至燕然山一带草原收入版图。 不管能不能完全控制,这一带必须成为缓冲区。 赵信原是匈奴小王,战败投降大汉,改名赵信,武帝待之破厚,封翕侯,立过不少战功,后兵败,又投降回匈奴,被封为自次王,于真颜山建造城池。 此城可以与居延连为一体,牵制燕然山之南的广袤草原。 杨峥与鲁芝商议后,认为可行,奴隶是现成的,城池的根基还在,赵信城一座城池便扼守南面草原,也可以成为日后进击漠北、漠西的桥头堡,作屯兵屯粮之用。 遂改赵信城为归信镇,驻兵两千,隶属居延郡。 秦国牧场再添一块。 姜伐野被任命为居延太守,镇守当地。 有了归信城,河套五郡来自草原上的威胁大大降低,成了真正意义上内地。 开疆拓土让所有人喜出望外。 阵亡的将士也按照规制抚恤。 杨峥率领秦国官员前去拜祭,宣义郎寻访每一户家眷,每一家多了一面“勇烈”的铜牌。 生在如此时代,不得不战,不可不战。 伤亡不可避免。 甘露六年轰然而去,甘露七年(公元262年)呼啸而来。 东吴与司马昭在襄阳的拉锯也到了关键时刻。 中原毕竟实力雄厚,贾充入樊城之后,听从石苞的建议,征发兖、荆百姓打造木排竹筏,上置火油,从上游飘荡而下,江面火光滔天,直扑吴军水寨,魏国水军在后鼓噪。 丁奉第一次挡住了,损失十几艘战船,但第二次第三次乃至第四次…… 吴军就招架不住了。 丁奉的三万精锐征战大半年本就疲惫,偏偏在此时后方粮草也出现问题,粮草逾期未至,士卒空着肚子站在寒冷的江风中。 王乂领军从襄阳杀出,与石苞合攻丁奉水寨。 丁奉只能放开樊城至襄阳的水道。 水道一打开,襄阳之围也就差不多解了。 石苞亲提一万援军入城,襄阳军民士气大振。 施绩不得不接受失败的现实。 诸军退走,石苞、王乂突然杀出,吴军人仰马翻,惨淡回到荆南。 丁奉只能赶回建业。 司马昭的军功再添一笔。 洛阳君臣逐渐意识到一个问题,对付秦军心有余而力不足,但对付东吴却游刃有余。 这一战也让晋军对东吴形成心理优势。 襄阳与合肥形同东吴的天花板。 合肥拿不下,襄阳也拿不下,剩下的就是内卷和衰落。 而这内卷来的非常快,丁奉还在长江上飘着,建业却传来噩耗,皇帝暴毙身亡…… 皇帝这几年虽然意志消沉,但国中总体趋势还是稳定的,没有出现诸葛恪、孙峻、孙綝时期的血流成河。 孙休在位期间,十分重视教育和农桑,江东百姓能稍作喘息。 丁奉看着缣帛上“暴亡”二字,心中又惊又恐。 暴亡就说明死的不明不白。 孙休正值盛年,喜好打猎射雉,身体一向不错。 丁奉紧赶慢赶,刚到建业,又传来另一个更蹊跷的消息,濮阳兴和张布不立太子孙,改立乌程侯孙皓。 孙皓乃孙休之侄,前废太子孙和之子。 而孙和正是二宫之乱中的南宫,东吴的南宫就是东宫,背后站着陆、顾、吾、朱、滕、施、张等家族,相当于南宫派的一次复辟! 吴中四姓全部站在前废太子孙和一边。 丁奉心中哀叹,吴国这几十年都没走出二宫之乱的阴影。 “陛下诏令:封大将军为右大司马,左军师,都督中外诸军事。”丁奉脚刚落地,新任的侍中万彧便来宣旨。 此人原是乌程令,与孙皓相善,现在也跟着扶摇直上。 丁奉忽然感觉疲惫犹如大山一样向他压来。 东吴连皇帝都必须遵守规则,更何况是他这个大将军? 换句话说,皇帝都能死的不明不白,更不用说他这个大将军。 一瞬间,皇帝为何暴亡,孙皓为何会被迎立都不重要了。 除非丁奉想建业再一次血流成河…… “大将军,为何不接旨?”万彧紧张兮兮看着丁奉。 丁奉拱手下拜,“老臣……领旨!” 除了丁奉,败军之将施绩被任命为左大司马,张布为骠骑将军,加侍中。 一朝天子一朝臣,孙皓上任第一件事就是追谥孙和为文皇帝,贬朱太后为景皇后,尊其母何姬为太后。 孙休的四个儿子则被封王。 刚刚经历的襄阳战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第六百二十四章 度田 甘露六年的冬天异常寒冷,草原上的冬天非常漫长。 很多部落没有储备足够的秋草,不得不向归信城的庞青投降,庞青则将他们送到居延。 姜伐野负责接收,大部落分散成小部落,小部落分散成帐,分别送往西平、武威、酒泉、北地等郡。 对于不配合的部落,姜伐野没有手软,丈人女婿一条心,大小头目全部当众斩杀。 而他们的牛羊则当众分给其部民。 如此一来,造反的部民不但偃旗息鼓,还跪地感谢秦王恩德…… 这个口子一开,杀了几批刺头之后,南下的部落再无人敢闹腾。 白晃晃的刀子面前,再强硬的部落也变得友善起来。 部民们一个个红着眼珠子看着自己族中的大人贵人们。 宣义使用鲜卑语非常体贴告诉牧民们为什么他们过的如此凄惨。 在他们的话中,大秦是来解救他们的,让他们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对绝大多数底层牧民而言,能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活下去就不错了,至于头顶上踩着的是谁,根本无关紧要,只要他们的家眷不受到侵犯即可。 而这一点,在宣义司镇抚司的监督下,基本得到了保证。 秦法说一不二。 在将士和百姓心目中威严无比。 到了甘露七年,越来越多的草原部民南下。 也有不少涌入东面的拓跋鲜卑部,拓跋部的实力持续壮大。 “前后有一万七千帐迁入居延,分散至诸郡。”索靖向杨峥汇报。 一帐差不多是中原的一户,一万七千帐差不多就是八万多人。 若是以前,杨峥会欣喜若狂。 但现在财大气粗,也不差这点人了。 此次出兵最大的作用还是消除了阴山以北的威胁,解除了河套、河西诸郡的威胁。 以往每年秋天,部落就会南下劫掠,这差不多成了他们的习俗。 河套诸郡的百姓一只手耕种,另一只手还提着刀,这种搞法,耕种效率肯定不高。 “这些只是第一批,春夏以后,应该还会有部落归入大秦。”索靖出身敦煌,敦煌一直处在羌胡汉诸族交融的中心地带,所以非常了解草原习性。 草原一向是强者为尊。 周朝时便有犬戎,秦汉有匈奴东胡,匈奴之后有鲜卑,鲜卑之后有柔然,柔然之后有突厥…… 这些部落不是凭空变出来的,而是新一代霸主统一草原后,原有部民换了个名字,成了新部落中的一员。 既然能融入其他部落,也就能融入大秦。 战国时,义渠就完全融入了秦国。 汉武帝北击匈奴,军中就有不少匈奴人。 只要愿意入秦,杨峥麾下的文人总能找到一个共同的祖宗。 羌人不就是这么整合的吗? 草原这么大,想要毕其功于一役当然不可能,所以这是个长期过程。 索靖前脚走,恭候多时的张辅便来觐见,“大王,关中蜀中人心已定,当提前度田、案比。” 度田,就是查明每户百姓手中的田有多少,比去年多了还是少了,庄稼长势如何。 案比,就是户口、财富、劳动力的调查。 若没有度田案比,就无法真正收到税。 无论是百姓还是士族豪强,都想方设法避税,隐瞒田产和人丁。 所以度田案比就是一个国家强大的根本。 西汉这两项都能完全推行下去,到了东汉,光武帝刚刚立国,地方上各种造假数据就上来了,收的税怎么都跟账面上对不住。 派人下去查,地方官吏把百姓的住宅都算成耕地,数据依旧相差太远。 光武帝的度田诏书管不了地方豪强,这帮人原本就是支持光武帝推翻王莽的股东,手上有兵有粮,地方官吏不敢管。 光武帝一怒之下处死十几个刺史、太守,但接下来事情并没有好转。 建武十五年,度田令下达之后没几个月,冀、兖、青、徐爆发大规模叛乱,叛军直接攻入官府,斩杀光武帝派来的官员,史载:郡国大姓及兵长、群盗处处并起,攻劫在所,害杀长吏。郡县追讨,到则解散,去复屯结,青、徐、幽、冀四州尤甚。 光武帝终究不是汉武帝,没有他的魄力,度田令表面上完成了,实则是双方互相妥协,各退一步。 杨峥觉得汉末的混战,乃至魏晋的一些列变乱、鼎革,祸根的源头其实都是东汉。 按照汉制,度田在每年五月进行,案比是每年八月。 张辅要提前进行,不言而喻,是让杨峥提前准备。 以前推行均田制的时候,杨峥就说过,均田只是第一步,最终的目的是举国上下一体纳赋。 有钱有地的多缴,没钱少地的少缴。 这是一个国最根本的公平所在。 但也是从古至今最大的难题。 这个问题放在中原是无解的,放在秦国则不难,秦国压根就没几个成气候的士族门阀。 豪强们已经在均田制上退了一步,既然能退第一步,就能退第二步。 秦国允许他们拥有土地,但必须在按规矩来。 享受多大权利,就要承担多大义务。 就像府兵和中军一样,他们不用缴税,但他们需要为国争杀。 府兵不缴税,但每逢战事,需要自备粮草军械。 而中军没有军饷,土地是杨峥给他们的补偿,一旦士卒退役,会照常收取田赋。 光武帝手下的豪强还帮他打过天下,秦国的豪强什么付出很少,基本就是来捡现成的,依附在秦国躯干上。 这么搞当然不行。 上一次均田只是逼豪强们释放人口,度田并不彻底。 这一次就是玩真的了。 “孤命你为度支尚书,你可敢入蜀度田案比?”杨峥笑道。 关中河西度田难度不大,杨峥也不怕他们不服。 而蜀中则有些鞭长莫及。 眼下杜预正屯兵永安。 益州刺史令狐盛手上兵力不多。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张辅拱手道。 “孤派宣义司、镇抚司辅助你,务必将蜀中真正纳入我大秦!” “臣必竭心尽力!”张辅一脸正色。 打天下要用猛人,治天下也要用猛人。 蜀中度田交给张辅,关中度田交给李密,河西度田交给常忌。 杨峥在征询鲁芝意见之后,于甘露七年三月颁布度田令。 凡大秦国土和百姓,必须全部登记在册! 第六百二十五章 蹊跷 临近春耕,各个小战场的战事停歇。 周旨退回临晋城,吴军退走,晋军南下襄阳,在江陵耀武扬威一圈之后退回洛阳。 漠北和西域也早已安静。 拓跋鲜卑、南匈奴五部各自退回辖地。 陈骞留下万余人马驻守关隘堡垒后,也回到河北。 一年之计在于春。 洛阳密报,从去年开始,青徐兖豫冀大规模垦荒,粮食增收九百七十多万石,在籍百姓增加三百多万口,而这个数据还在上涨之中。 历史上司马炎所谓的太康盛世,人口一度达到三千五百万。 太康年间,也就二十年后。 二十年当然不可能凭空多出这么多人。 杨峥觉得还是清查人口之功。 杨峥在秦国度田案比,司马家也在中原编户齐民。 东西对峙进入深水区,双方谁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消灭对方,所以开始整肃内部,积蓄实力,为下一次大战作准备。 这两年天下将迎来难得的和平。 “吴主孙休是怎么回事,为何忽然暴毙?”杨峥大为好奇。 孙休年纪也不大,喜欢射猎,身体应该不错。 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襄阳大战没有希望的时候死了,有些凑巧。 “吴主近两年喜食五石散,建业城传言是吞食丹药过度……”赵阿七道。 五石散的确有毒,但却是慢性中毒,身体好的人能吃好几年。 实事求是的说,孙休在位这几年,是东吴少有的安定时期,政局没有动荡,建业没有流血,百姓得到恢复。 孙休死了,新帝却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侄子孙皓,这里面就不得不引人遐想了。 孙休的儿子年幼,按道理更适合权臣掌握,何必立二十多岁的乌程侯孙皓? 当然,吴国蹊跷的事不止这一件。 历史上司马炎称帝之后,还知道追封司马师景皇帝,庙号世宗。 孙策定鼎江东,却只得到一个长沙桓王…… 孙权发起二宫之争,意在打压江东士族,没想到引火烧身,控制不住,逐渐变成江东的痼疾。 杨峥只是站在权力斗争的角度分析问题,获利的是当初二宫之乱中的太子一系,江东士族几乎全都获益,孙和被追封为文皇帝…… 施绩打了败仗还被封为左大司马,隐隐与丁奉对抗。 “吴主初立,发优诏,恤士民,开仓禀,振贫乏,科出宫女以配无妻,禽兽扰于苑者皆放之,朝野翕然称为明主。”陈寿读着密报。 杨峥刚喝下的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孙皓不是愿远近闻名的暴君吗? 难道也转性了? 不过想想也正常,新继位,总要装装样子。 历史的进程会改变,但人的性格却不会变的。 以东吴的现状,也根本不可能发生奇迹,皇帝仿佛是士族门阀拥立的一般。 兵权治权全在士族门阀手中,孙皓又能做什么? 代郡。 拓跋沙漠汗志得意满。 鲜卑大军虽然在太原没占到便宜,但在草原占到了大便宜。 秦军扫荡燕然山,至少有两万多帐逃入拓跋部。 拓跋部的实力空前壮大。 “今我部实力空前,何必再听司马家号令,不如背晋向秦,同伐中原!此为我族千载难逢之机也!”沙漠汗一举一动都跟中原士人无二。 束发右衽,身穿儒服,长须精心打理。 连说话的语气口吻也更像士人。 这在部落中引起不少流言蜚语,但沙漠汗嗤之以鼻。 “同伐中原之后又当如何?”拓跋力微眼神深邃起来。 “这……”沙漠汗的确没想那么深远。 在他的勾划中,黄河以北的幽、冀为鲜卑土地,黄河以南广大疆域为秦土,两家修好,然后秦国伐江南,拓跋鲜卑灭辽东。 但被父亲苍老眼神触动,沙漠汗忽然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秦王乃虎狼也,岂会坐视我鲜卑入中原之地?”二弟拓跋悉鹿道。 沙漠汗入秦国观察形势,悉鹿则入洛阳观察中原形势。 两人看到的东西恰好不一样。 在拓跋悉鹿眼中,杨峥野心勃勃,残暴不仁,屠戮诸族,对土地有异乎寻常的胃口,将来也绝不会容忍拓跋鲜卑的存在。 “至少司马氏未灭之前,我们可以联手!”沙漠汗还是稍稍偏向自己的女婿。 三子拓跋绰道:“我们若是跟秦人联手,司马氏第一个要打的就是我们,别忘了,慕容部一直盯着我们!” 沙漠汗眼神发亮,“眼下我部强盛,为何不先发制人,暗中联络秦军,先灭辽东三部,一统东部草原?” 拓跋悉鹿与拓跋绰呼吸粗重起来。 有秦军在太原牵制,拓跋部大有机会。 一统鲜卑是每个鲜卑部落的夙愿。 有资格成就此任者,也只有拓跋与慕容,漠西的几个部落都是单纯的游牧部族,成不了气候。 拓跋与慕容这么多年,吸收了不少汉人,能锻铁甲,打造利刃,绝非漠北漠西的部落可比。 “库贤几个头人,一向与我们暗中不合,此次正好令他们为前驱,若胜,则一统辽东三部,若败,则趁机统合乌桓、匈奴部众,全部融入我拓跋家,此立国之基业也!”在自己父亲兄弟面前,沙漠汗直接袒露自己的野心。 大军耗费大半年攻打太原,无功而返,男丁伤亡三千余,粮草耗费无数,各部大人皆有不满。 当初鼓动拓跋力微出兵的是他们,现在口出怨言的也是他们。 秦军扫荡燕然山,大量鲜卑蠕蠕人东逃,全部被沙漠汗收入囊中,其他部主当然不满。 匈奴称单于,鲜卑称汗,沙漠汗这个名字就是要一统大漠的,要统一大漠,首先要整合内部。 沙漠汗有一肚子的雄心壮志。 兄弟三人又望向拓跋力微。 东西对峙,南北大战,中土处于最虚弱之时,正是他们拓跋家崛起的良机。 “我历观前世匈奴、蹋顿之徒,苟贪财利,抄掠边民,虽有所得,而其死伤不足相补,更招寇雠,百姓涂炭,非长计也。莫护跋从司马懿讨公孙渊有功,被拜为率义王,经营辽东三十余载,传至慕容涉归,举族化汉,实力不在我族之下,被朝廷封为鲜卑大单于,不可轻图,东西之争看似有机可乘,然我族若是提早涉足,不仅不会坐收渔利,反会引火烧身,昔日轲比能、蹋顿、步度根都曾强盛一时,俱为中原所灭,我族不可不引以为戒。” 拓跋力微悠悠道。 在他漫长的一生中,看到太多的草原豪杰骤兴骤灭。 沙漠汗沉默片刻,恢复成以往人畜无害的和善模样,“儿知道了。” 第六百二十六章 游猎 雁门郡治所广武城距离代郡只有十五里。 所以代郡的一举一动都在卫瓘的眼皮子底下。 “这么说,沙漠汗无法说服拓跋力微?”卫瓘呷一口茶,觉得有些淡了,又往正煮沸的茶罐中加了些葱姜和盐。 最早的茶也是诞生在巴蜀,先秦取蜀,茗饮入关中。 秦国严禁五石散,茶饮自然就流行起来。 蜀中的茶砖与蜀锦一样,畅销东西南北。 并逐渐成为草原部落不可获取之物。 西域诸国也跟着附庸风雅,流行起品茗之道。 “拓跋力微生性谨慎。”梁昉拱手道。 “不愧是草原上的老狼!”卫瓘给梁昉倒了一杯。 梁昉双手接过,“拓跋部不为所动,则还是会站在司马氏一边。” “沙漠汗乃一时之雄杰,他若一统东部鲜卑,迟早也是大秦之患。”卫瓘眼神变得阴鸷起来。 沙漠汗在秦国多年,交游广阔,耳濡目染,学会了不少东西,拓跋鲜卑装备的双马蹬,就是他暗中传出去的,这种东西也根本隐藏不住。 除此之外,沙漠汗还留心秦国各种制度,府兵、屯田、军功爵、均田制等等。 拓跋鲜卑处于的地理位置太优越了。 本身就吸收了不少汉民,一旦沙漠汗掌权,很可能会诞生一个强盛的鲜卑帝国。 大秦要整合草原,从草原包夹中原,拓跋鲜卑就是一个绕不过去坎。 总体上,拓跋鲜卑已经与司马氏站在一起,走到了大秦的对立面,拓跋力微已经接受了司马昭的册封,出兵六七万参与围攻太原,凭他们的实力,如果真的不愿意,陈骞也强迫不了。 有一就有二,下一次东西大战,拓跋鲜卑一定会参与的。 如果秦国在太原战败,拓跋部也不会放弃雁门云中,甚至是河套。 云中原本就是鲜卑人聚居之地。 国与国之间只有利益。 “听说乌桓王库贤与其他几个部主暗中有怨言?”卫瓘轻声道。 “是,库贤一直不满拓跋沙漠汗的汉化之策。” 拓跋鲜卑内部也分成两系,一系主张草原游牧为主,重现当年匈奴的盛况,一系主张积极汉化,吸收中原文化为己所用。 库贤就是游牧的代表。 “拓跋力微既然领了司马昭的册封,就是大秦之敌。”卫瓘幽幽道,既像是说给梁昉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沙漠汗与大王有翁婿之情,在大秦多年,若有不测……”梁昉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这就要看沙漠汗如何抉择了,拓跋鲜卑不能再这么壮大下去。”卫瓘放下茶盏。 此时拓跋部已经有了当年轲比能、蹋顿的实力,草原诸部纷纷唯其马首是瞻。 拓跋力微现在已经站在司马家的一边,难免下一次会真正的出兵攻打雁门。 在卫瓘的眼中,既然不是朋友,那就只能是敌人…… 代郡正举行一场盛大的游猎。 游猎当然不是目的,而是安抚大小部主。 拓跋力微绝对有这个威信,“库贤,你部这次伤亡最大,今年狼居青山附近的草场归你们。” “多谢可汗!”库贤大喜,这片草场他垂涎已久。 “延勒,你们部落出的粮食最多,我送你选一千女奴,两千匹母马。” “谢可汗!” 拓跋力微一一赏赐,不是草场,就是金银女奴,各部皆大欢喜。 沙漠汗微微不悦。 这形同于向他们妥协,诸部实力壮大,整合起来更难。 不过他终究只是太子,在拓跋力微四五十年的威信下,注定做不了什么。 几个弟弟也都雄心勃勃,盯着他的位置。 郁闷之时,正看到天上飞来的白鹭,有心振一振自己这个太子的威风,“且为诸位射之!” 当下拿出弹弓,瞄向天际。 弹弓与弓外形相同,射出的不是箭,而是石子,沙漠汗在姑臧时沉迷此物,颇为擅长。 但在众人眼中,从未见过弹弓,看到的只是空弦,大为惊异。 “嗡”的一声,天上白鹭应弦而落。 众人骇然。 沙漠汗颇为得意,策马捡起白鹭,呈于拓跋力微面前。 “我儿神射!”拓跋力微也没有多想。 不过这场游猎的气氛却冷清下来。 回到代郡,库贤立即联络诸部大人,“太子风彩服饰,与中原类同,奇术绝世,若继承国统,变易旧俗,我们必不得志,还不如其他几位王子习俗淳朴。” 这些人向来拒绝汉化,维持习俗,就是维持他们的权力和地位,当然不肯汉化。 “太子继位,将置我等于何地?” “我们匈奴人只想游牧,若是要化汉,何必投索头部,当年直接投南匈奴五部不就行了?” 任何势力,变革都会遇到巨大阻力。 沙漠汗的雄心还没开始,便已经被人惦记上了。 库贤颇为得计,乌桓是拓跋鲜卑中第二大势力,现在拿下狼居青山附近的一片草场,必定会再度壮大。 实力的壮大往往伴随野心的增长。 东魏和西魏都派人来拉拢他,乌桓王是他自封的,他更想要乌桓可汗的称号。 而拓跋力微已经老迈,九十岁的年纪,随时都有可能驾鹤西去。 没有拓跋力微的威信,拓跋部的分崩也近在眼前。 又过了数日,拓跋力微召见众部主,有意无意征询众人意见,“太子游历他国多年,你们觉得如何?” 众人异口同声,“太子才艺远超常人,能引空弓而落飞鸟,是似得了晋人异法怪术,这是乱国害民之兆,惟愿可汗察之。” 拓跋力微对沙漠汗过于倾向秦国一直颇有微词,见这些部主对他也如此忌惮,心中也非常疑虑。 如果这些部主不支持沙漠汗,那么拓跋鲜卑肯定会四分五裂。 不过几个儿子中,也只有沙漠汗雄才大略,其他几个儿子才智平平,难当大任。 拓跋力微不禁陷入两难之中。 库贤却当起了好人,“我鲜卑自有苍天庇佑,太子才艺超人,诸部一向仰慕,只要去中原风俗服饰,依旧是我们大鲜卑的太子!” 这句话立即就缓和了矛盾。 但潜含的意思是,沙漠汗若是不去中原风俗服饰,就不是鲜卑太子。 即便去了中原风俗服饰,也仅仅是太子而已,离可汗还差了一步。 拓跋力微上了年纪,难免有些昏聩,没听出库贤话里的意思,反而觉得库贤深明大义。 第六百二十七章 阻力 孙皓登基之后,一改丁奉与秦国结盟之策。 与司马昭眉来眼去。 司马昭派遣前寿春降将徐绍、孙彧出使东吴。 孙皓亦派遣光禄大夫纪陟、五官中郎将弘璆出使洛阳。 “知以高世之才,处宰辅之任,渐导之功,勤亦至矣。孤以不德,阶承统绪。思与贤良共济世道,而以壅隔未有所缘,嘉意允著,深用依依。今遣光禄大夫纪陟、五宫中郎将弘璆宣明至怀……” 陈寿读完洛阳传回的密报,杨峥脸色沉了下去。 这是孙皓给司马昭拍的马屁。 东吴与司马氏勾勾搭搭,对秦国而言当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大王,东吴有国书至!”赵阿七捧着另一份缣帛进来。 “念!” 陈寿接过缣帛,“秦王仗剑披荆斩棘,十数年屡破强敌,天下英雄无出其右,孤在江东,深为仰慕,可惜不得一见,引为生平之憾事,今遣右将军诸葛靓为使,略表心意……” 杨峥一愣,孙皓这人还挺有意思的,刚给司马昭拍了马屁,又来拍自己的? 不过这一手相当漂亮。 意思是你们两家我都不得罪,你们先打你们的,别管我,我躺平…… 这说明孙皓有几分头脑,在东西之争中保持中立。 有孙皓这封信,杨峥也放心了,至少南面不会再有大战。 秦国的敌人仍是中原。 杨峥令陈寿写了一封回书,安抚孙皓,大义是两家没啥大仇,你有这个觉悟,本王十分欣慰。 “吴主颇有长沙桓王之风,必是明主,今后吴秦两家安守疆界,永不侵犯。”诸葛靓睁着一双大眼睛天真道。 杨峥干笑两声,既然有孙策之风,又岂会安守疆界,永不侵犯?这不是自相矛盾? 孙皓是不是明主,不妨走着瞧。 看诸葛靓的意思,似乎吴国上下对他充满了期待。 以吴国现在的德行,不是换一个明主就能逆天改命的。 不过这是人家的家事,杨峥没工夫理。 度田令颁布之后,并没有如杨峥预料的一般顺利。 豪强们对土地的欲望超过杨峥的想象。 除了关中稍微顺利一些,河西、蜀中都不太顺利。 从古至今都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镇抚司、宣义司查起来非常困难。 “蜀中山川河湖皆被豪强侵占,封住山路,扼守水道,朝廷官吏便进不去,当地无人敢为向导,百姓下河下湖捕鱼采藕,需向豪强上交七成……河西也有类似之事,草场被豪强霸占,不允百姓放牧,有些大族截断河水,只灌溉自家良田……”赵阿七呈上一小车的木简。 杨峥随意翻看了几个,气的整个人发笑,如百姓上山砍柴,八成归豪强,织出的布帛,也全部按极低的价格卖给豪强,河西有些地方还弄出初夜权…… 度田不仅仅只度田,实则是考察土地上发生的一切。 关中一片废墟,这些事情还好,河西、蜀中却非常常见。 自古皇权不下县,乡土发生什么,朝廷根本不知道。 豪强们当然不傻,朝廷查明自己有多少田,就要交多少税,自然想尽办法隐匿田产。 连蜀中大姓和百姓也一起隐匿田产。 这跟后世一个道理。 先秦商鞅变法,度田时也遇到过巨大阻力。 光武帝度田不实之罪诛杀了十几个太守,地方豪强大姓纠结百姓直接攻打官府…… 秦国虽然没有发展到这一步,但抗拒度田是肯定的。 杨峥的改革差不多走进了深水区。 以前是摸着司马家过河,但这一次杨峥不敢摸司马家,必须自己过河。 索靖、赵阿七、陈寿都看着杨峥。 杨峥也很郁闷,其实很多政策对老百姓有利,但百姓不一定能明白。 如此次度田,寻常百姓能多交几升粮? 秦国有了钱,才能修桥补路,设置官衙、医馆,集中力量办大事。 “报——”堂外黄门拖着长长的颤音由远及近,“大王,河西度田使常忌遭刺杀身亡!” 杨峥的脸“唰”的一下沉了下去,没想到他们还真敢动手! “常使君度敦煌之田,忽有千余羌胡马贼,杀至田间,随行护卫七十甲士与之血战,终因寡不敌众而殉国,随行文吏十七人亦惨遭毒手……” “好大的狗胆!”杨峥拍案而起,已经很多年没有如此愤怒了。 原以为蜀中最先出事,没想到家门口的敦煌先来这一出。 “什么羌胡马贼,分明是敦煌的那几家所为!”杨峥怒道。 “大王请息怒,属下亲去敦煌调查此事!”索靖脸色惨白。 敦煌最大的豪强无疑是索家。 马贼能通过层层卫戍和烽燧,杀到田垄上,这本身就是一件奇怪的事。 若真的是外部马贼入侵,斥候、镇抚司、宣义司会提前得到消息。 没有地头蛇的配合,马贼绝不会做的如此干净利落。 当初杨峥从西平起兵,拿下武威之后,又转击高昌,河西三郡不得不降。 杨峥也网开一面,敦煌原封不动,相当于半自治状态,以稳定西域局势。 任何妥协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索家大部迁入长安,但当地仍有相当势力。 “大王……”索靖双膝跪下,“臣请命亲自调查此事。” 连度田使都敢杀,这些人的胆子太大了,若按照杨峥的性子,绝对会夷三族,震慑其他豪强。 不过换个角度考虑,若没有阻力,说明这场度田没有触及根本。 杨峥看着地上的索靖,他这些年劳苦功高,在凉州兴建牧场,在关中主持均田,政绩出类拔萃,被杨峥视作鲁芝的接班人重点培养,下一步就要加平尚书事了,若是他牵连其中…… 但这场变革若是不触及豪强,那还不如司马家的占田制。 “索靖听令,你即刻接任河西度田使,领三千武卫营入敦煌。”杨峥决定还是相信索靖一次。 其他话不用多说,常忌之死必须水落石出,他是聪明人,知道杨峥的决心。 再者,他出身敦煌,属于当地地头蛇,熟知当地形势。 索靖既然敢站出来,就一定有壮士解腕大义灭亲的决心,否则根本不用主动来踩这个雷。 这时代真正的士人,节操还是靠得住的。 当然,这也是对他的一次考验。 有镇抚司、宣义司在,索靖想弄虚作假都不可能。 “臣领命!” 常忌遇刺,让杨峥警觉起来,内部敌人和旧势力不可能轻易的投降,动豪强的利益,形同杀人父母,从古至今都最为艰难。 杨峥办不成,下一代更不可能办成。 忽然之间,杨峥多多少少有些理解司马昭了。 与士族豪强妥协几乎是大趋势。 光武帝如此,曹丕如此,孙权也是如此。 但杨峥不想如此! 第六百二十八章 用人 度田难度最大的还是在蜀中。 当初颁布均田制的时候,蜀中士族豪强就暗中掀起南中之乱,借南中之乱施压官府。 如果平定不了,蜀中暴乱将随之而起。 但杜预坐镇成都,向杨峥极力保举霍弋,南中叛乱被迅速平定,还出兵反击吴军,攻下交州四郡,军威赫赫,蜀中士族豪强不得不退让。 谁知刚刚消停了一年,杨峥的度田令又来了。 均田制只是让他们吐出一小部分利益,地方上的矿林田湖还是他们的,只是伤筋动骨而已。 但度田则是一发入魂,直接冲他们的命根子来的。 当初蜀国君臣都没敢走这一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暴秦啊暴秦,我等与尔势不两立!” 五月的滂沱大雨之中,一人站在土坡上持剑振臂而呼! 土坡下,数千名百姓举起了锄头、木叉,“势不两立!” 蜀中食不果腹衣不着体的穷苦百姓,绝大多数都迁徙至关中汉中,还留在蜀中的多少有些田地。 以前收粮由州县的司马、主薄这些人说了算。 朝廷任命太守县令都尉等官,太守县令想要做事,必须要用到吏,而吏则是士族豪强自己当,他们当然不会把真实田产报上去。 官府要的不仅仅是田产数额,还有他们的家产评估,以此来厘定税收。 秦国逼降蜀国,蜀中的官吏基本原封未动。 雨幕之中,还有骑兵的身影来回传来。 一辆辆牛车运来盔甲和兵器,连蜀中连弩都有。 豪强们为了抵抗度田,也是下了血本。 蜀郡、犍为、朱提、广汉郡、梓潼、巴郡、巴东到处都有人揭竿而起。 一名名斥候冒着大雨将叛乱的消息送入成都。 令狐盛看到这些消息后忍不住苦笑连连,“大秦恩信未立,百姓未服,豪强趁机起事,天府之国将盗贼蜂起!” 杜预在巴东屯兵,蜀中大事自然落到他这个益州刺史身上。 令狐盛也是士族豪强出身,自然知道其中的艰难。 “属下观秦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下之志,司马昭行占田制,新得编户三百万,实力大增,士族豪强鼎力支持,秦王行均田制,然关西根基薄弱,难与中原匹敌,不度田,则蜀中之力不得为大秦所用,均田制空有其表。”单固拱手道。 令狐盛略一思索,“中原这几年实力恢复颇快,东西大战转眼即来,秦王此时度田也是不得不为之。” “使君万不可轻忽,度田若能顺利推行,关西国力将不在中原之下,使君亦能凭借此功封侯拜相!”单固寒门出身,在中原为官十数载,又在蜀中多年,深知民间疾苦,东西差距。 这句话也说进令狐盛心坎儿去了。 当年若不是被叔父令狐愚召回兖州,而是一直跟随杨峥,现在至少也是张特这一级别。 虽说杨峥待他不薄,封为益州刺史,但令狐盛的抱负也不仅是如此。 想要报令狐家灭族之仇,当然也不能一直留在成都。 当下,令狐盛对单固拱手一拜,“若非恭夏,某自误矣。” 单固亦还礼,“各郡皆有折冲府,成都城中有两千虎步精锐,事不宜迟,当速发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平定蜀中动乱,如此方能令长安诸位刮目相看也。” 行非常之事,立非常之功,正合令狐盛心意。 “传令,虎步军集结!” 短短半个时辰,虎步军便穿戴整齐,肃立在大雨之中。 这支人马原本是蜀主刘禅手上的最后精锐,被黄皓交给令狐盛。 令狐盛成了益州刺史后,裁汰老弱,得精兵两千,又为了他们争取到了中军的待遇。 人人都有田宅,因此对大秦的忠诚极高。 秦国对蜀汉宗室不错,封爵的不少,祭祀也被保存,秦王还娶了公主,如果没有度田,蜀中百姓对杨峥的接受度颇高。 地方上还有折冲府配合,所以这场动乱在令狐盛眼中并不算什么。 暴雨还在下,斥候来回奔忙,“报使君,叛军正在攻打东水堡张尚书。” “上马!”令狐盛大手一挥。 虎步军既然跟中军待遇相同,战马自是不可或缺。 而秦国最不缺的就是战马。 大雨停歇之际,两千虎步军也赶到了事发地。 烟雨朦胧,乱民们居然不知道有一支人马距离他们只有三四百步。 度支尚书张辅的声音传来,“度田乃利国利民之策,大汉奉行三百多年,你们想要太平,就要遵守秦王法度!我已经上书秦王,说你们是被蛊惑,只要放下军械,回去安心耕种,守着家业,一切如故。” 几个宣义郎年轻的声音也传来,“秦王将尔等的田税裁至三成,轻徭薄赋,尔等要与秦王刀兵相见乎?” 乱民的情绪渐渐被安抚住。 很多人其实是受了豪强们的挑动。 宣义郎左一个秦王,右一个刀兵相见,让众人都不敢妄动。 一方面是杨峥对他们的确不错,免除了蜀汉各种苛捐杂税,官三民七,天下只此一家。 另一方面,杨峥凶名在外,真惹毛了,又是屠城又是筑京观的,谁能不怕? 秦法说一不二。 说夷三族就一定会夷三族,说流放就真的流放。 百姓流放的恐惧远在砍头之上。 潜夫论早有记述:且夫士重迁,恋慕坟墓,贤不肖之所同也。民之于徙,甚于伏法。伏法不过家一人死尔。诸亡失财货,夺土远移,不习风俗,不便水土,类多灭门,少能还者。 被流放岭南交州南中,还不如砍头,砍头只杀一人,流放,有可能灭门。 人群之中有人大呼:“休听他诓骗,尔等已经作乱,秦法暴虐,尔等已是死罪!” 百姓又是一阵骚动,有人还隐隐哭泣起来。 当初听豪强大姓们煽动,脑子一热,提起锄头就出门了。 现在冷风一吹,人也就清醒过来,但已经骑虎难下。 犯了秦法,砍头是小,灭门是大。 哭声越来越多。 “尔等无需惊恐,我已派人联络东吴,实在不行,咱们推翻暴秦,迎吴人入川!” 这么一喊,哭声越来越大。 蜀人对吴人没什么好感。 东吴苛捐杂税之重,犹在秦晋之上。 “使君!”部将向令狐盛请命。 乱民虽有四五千之众,但在装备精良的虎步军面前,一炷香就能杀的片甲不留。 令狐盛摇摇头,“再等!” 这时坞堡大门打开,张辅手持一面“秦”字大旗,带着二十多名甲士走入人群,“大秦一向言而有信,只要你们放下军械,就还是大秦子民!” 那面大旗随着春风飘动,仿佛一团燃烧的烈焰。 十数年来,有无数热血浇灌其上。 凝聚着国威、军威、人心…… 走到哪里,哪里的人便扔下武器,跪伏在地。 他们实在没有勇气与之对抗。 “大秦国法在此,只追首犯杜珉,不究余者!”张辅一步一步走向为首者。 字字重如千钧。 张辅每前进一步,杜珉和身边的私兵都忍不住倒退一步。 令狐盛叹道:“秦王擅用人也!” 第六百二十九章 平定 索靖快马加鞭赶到敦煌。 这是生他养他的地方。 如果没有秦国崛起,河西士族大概永远只能游荡在权力中枢的边缘。 秦国崛起,给了河西士族巨大的机会。 其实这些年秦王对河西士族豪强不错。 引导他们成立商队,货通西域诸国,葱岭东西,天山南北,奇珍异宝滚滚而来。 敦煌首当其冲,赚的盆满钵满。 士族豪强子弟,但凡有才干,全都量才取用,地方、军中都有他们的身影。 索家除了索靖,还有索紾、索永也在朝中任职,皇甫氏、张氏、贾氏子弟也遍及秦国上下。 尽管秦王青睐于寒门庶族,但寒门庶族无论是质量和数量都无法跟士族豪强相比。 大秦蒸蒸日上,士族豪强也会蒸蒸日上。 然而让索靖想不到的是,他们竟然如此短视,为了土地上的一点利益,直接跟秦王对着干…… 这其实是在损害整个河西士族的利益。 河西士族并非不可取代,蜀中士人虎视眈眈,还有青营子弟…… 大秦可以没有河西士族,但河西士族不能没有大秦。 所以索靖才不得不站出来,主动承担责任。 索靖把三千武卫营留在酒泉,只带几个随从而来,打消了敦煌豪强们的疑虑。 “兄长回来的正好!”族弟索雄激动道。 “哦?”索靖心急如焚,脸上却带着春风。 “那秦王想抄我们的家底,我们就只能掀了他的桌几!兄长回来的正好,与我共谋大事!”索雄在辈分上是索靖的族弟,实则年纪比他大了一轮,不过士族豪强都是非常讲伦礼,辈分不能乱。 “秦王麾下二三十万虎狼,我们索家能有几人?”索靖盯着他。 常忌和中军甲士之死肯定要给秦王一个说法。 人在走火入魔之后,通常也劝不回来。 索雄警觉起来,“哦?兄长此次回来却是为何?” “你们做下这等大事,秦王还能留我?我不得不回乡避祸!”索靖埋怨道。 索雄大喜,“如此甚好,杨峥不过一家奴,得势之后暴虐无道,先有均田制,后有度田令,闹得河西民怨沸腾,兄长之才,十倍于杨峥……” 索靖心中冷汗直流,幸好他两年前响应杨峥号召,将本家迁往长安,不然…… “不会就我们索氏一家吧?” “当然不是,置鞬落、罗日律、龟兹都派人来联络过,张家、阴家、马家都有人参与,今次有兄长主持大局,此事十拿九稳!” “正好,我有三千部曲留在酒泉,召集起来,可为臂助!”听到没有皇甫氏,索靖心中顿时轻松不少。 皇甫氏在关西影响深远,没有他们参与,这场祸乱也就不难平息了。 索雄满脸狐疑。 索靖继续道:“度田之事不可与秦王强抗,当效光武之旧事,联合诸士家,只攻打郡县衙门即可,让秦王见识河西士家实力,逼其退一步,然后我从中斡旋,每家凑出些金银财宝进献,让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不愧是兄长!”索雄脸上的狐疑渐渐淡去。 “你可召集诸家,若真有心,明夜来敦煌聚会,共商大事。”索靖眼中精光一闪。 看索雄的架式,跟漠西鲜卑、龟兹都勾搭上了,这一次事情小不了。 为了索家,为了河西士人,索靖不得不壮士解腕…… 秦王府中。 杨峥正在与鲁芝对弈。 让杨峥提刀砍人可以,让他下棋就勉为其难了。 即便鲁芝刻意让着,杨峥还是下不赢。 “大王心绪不宁。”鲁芝笑道。 蜀中河西乱成一锅粥,心平气和才是怪事。 “国中纷扰,难以宁静。”杨峥将棋子放回。 “索靖为河西上士,才兼文武,必会以国家为重,敦煌之事无忧矣,蜀中有杜元凯,百姓不过受一时蛊惑,祸乱亦不会长久,且大军皆在大王掌控之中,秦军不乱,则大秦一定必不会乱,度田也定能推行。”鲁芝温声道。 光武帝度田闹出这么大动静,是因为豪强们本身也是东汉的股东,手上还有兵有粮。 但秦国的豪强不是股东,手上的军事力量跟秦军不在一个数量级。 所以只要牢牢掌握军队,度田的推行就是必然的。 杨峥道:“若叛乱拖延日久,只恐耽误百姓休养生息。” 中原传回的消息不太妙。 占田制推行两年之后,钱粮广盛,士族百姓皆拥戴司马昭,中原实力大涨。 洛阳又开始大肆扩军。 各地纷纷进献祥瑞,洛水出玄龟,淮水出凤凰,连慕容部都进献麒麟和嘉禾…… 司马昭大赦天下,大肆启用士族、寒门、庶族文武人才,中原人人称颂,一片祥和。 占田制的春药效果初步展开。 也许等不到四五年,司马家就会蠢蠢欲动。 不,围攻太原就已经是他们在发动反击。 所以时间对杨峥非常宝贵。 中原实力一恢复,必然大战连年,杨峥就算想整合内部也没那个精力了。 “大王昔年兵不过数万,地只有西平,尚且不惧司马家,今有关中蜀中河西河套,并沙漠草原之众,带甲三十余万,难道还怕司马家?蜀中河西即便大乱,有关中为根基,足以自守!”鲁芝的信心比杨峥更足。 话虽是这么说,但当年自己光着脚,已经被打上曹爽、夏侯玄的印记,只能提着刀子往前冲,现在家大业大,人也就患得患失起来,杨峥一阵汗颜,“伯父所言甚是。” 只要牢牢掌握兵权,秦国就乱不了! “报大王,敦煌急报!”赵阿七匆匆赶来。 杨峥精神一振,这么快就来了。 看完信之后,杨峥松了一口气。 索靖没有辜负自己的信任,假意与敦煌诸族同流合污,设下鸿门宴,召集众豪强、漠西鲜卑使者、西域使者,一网打尽。 主谋索雄当场被索靖砍下头颅。 敦煌参与叛乱的豪强七家连根拔起,正在押送长安的路上。 让杨峥诧异的是,敦煌太守皇甫陶虽然没有参与,但也没有向长安汇报。 治下发生这么大的事,太守能什么风声都没收到? 渎职之罪肯定少不了。 既然端起大秦的饭碗,又不想为大秦做事,这个太守肯定当不下去。 “皇甫陶免职,废为庶人,其他有罪人等——”杨峥意思肯定是杀鸡儆猴,不过在触及到鲁芝温和眼神后,心中杀机消散不少,“其他有罪人等,流放居延、朔方为奴!” 第六百三十章 增长 自从击败丁奉施绩之后,司马昭的声望再次高涨。 各地纷纷进献祥瑞,其意不言而喻。 曹魏只剩下一张皮,也不差最后一步了。 皇帝曹奂非常自觉,朝中大事从不过问,每天坐在龙椅上,异常听话。 司马昭让他往东,他就往东,让他往西他就往西。 不过司马昭没有被冲昏头脑,当街弑君的罪名顶在头上,最后一步无论如何也迈不出。 “今年所募之军全为河北雄壮之士,乌桓突骑七千众,辽东三部进献勇士八百七十人,各大士族进献族中子弟、部曲近五万众,洛阳带甲之士已有二十六万!”贾充的语调中都带着喜气。 每多一个士卒,中原就安稳一分。 士族们吃饱喝足之后,也非常够意思的支持司马昭一把。 司马昭感觉自己的实力已经超过冯飒大战前。 这才是占田制推行的第二年。 “如今兵甲已足,粮草俱丰,秋收之后,当奖率三军,可一鼓荡平关中!”司马炎没有经历冯飒大战,所以雄心勃勃。 这也是他的幕僚们共同谋划的。 如今秦国正在度田,国中叛乱四起,当举倾国之众,直扑关中,步步为营,用国力碾压长安,响应河西蜀中的叛乱。 让杨峥抽不出手去平叛。 消耗个两三年,秦国必然崩溃。 有潼关在手,进攻的主动权就在司马家手中。 司马昭也颇为意动。 如果能击败杨峥,夺回关中,也就能掩盖当街弑君的臭名。 “大王不可!”关键时候,贾充站出来冲司马昭拱手,又向司马炎拱手,“大王莫要忘了淮北还有钟会!” 也只有贾充对钟会念念不忘。 司马昭的脸沉了下来。 钟会这一年多来异常低调,即便襄阳大战之时,也老老实实本本分分。 该交的赋税一丝一毫都不少。 多次上书司马昭,重叙当年之旧情,钟会还信誓旦旦的指淮水为誓,绝无背叛之心…… 还走通了荀顗的门路,让颍川的荀、陈、韩、辛几大士族一起为钟会说好话。 荀顗是荀彧第六子,在颍川士族中属于老古董一般的存在。 当然,司马昭没真的老糊涂了,钟会信里的指淮水为誓,怎么看都像是在故意嘲讽…… “若非公闾所言,几忘此贼也!”司马昭咬牙切齿。 当年冯飒大败,钟会拥十数万大军直扑洛阳,这是绝无叛心? 两人自幼相识,对方什么德性心知肚明。 “钟会诡计多端,如今隐忍不发,必有重大图谋,且其在淮北,收聚人心,招募士民,开垦荒田,效仿杨贼,行府兵之制,以淮北良田养兵近十万,此为国家之大患也!”贾充不弄死钟会,永远不会甘心,每每想起当年钟会对自己的蔑视嘲弄,他就怒不可遏。 “加大将士训练,秋收之后,先击淮北!”只要不是打秦军,司马昭信心十足。 从洛阳出兵,顺颍水而下,青徐兖豫荆扬,四面围攻,钟会的命运也就到头了。 其实废除屯田制、解散屯田客时,钟会的命运便已经注定了。 其后,司马昭下令青徐兖豫荆扬六州,训练士卒,积蓄粮草。 洛阳的一举一动,自然瞒不过钟会的眼睛。 司马昭也没想隐瞒。 离秋收还有两个月,时间已经不多了。 钟会白衣高冠,腰悬长剑,风度翩翩,“唉,子上何不念旧情乎?” 看似在叹气,却没有丝毫愁容。 “都督与司马家的大战迟早之事。”蒋斌一脸愁容。 司马昭当年打诸葛诞时,二十六中军,汇合诸镇,大军四五十万。 当年的诸葛诞还有东吴鼎力支持。 现在的钟会四面楚歌。 “难道子上以为某是诸葛诞?大战一起,旷日持久,胜败就不由人定了。”钟会冷笑道。 周围的将领却在干笑,也不知道钟会的自信来自何处。 “吴国使者可有回音?”蒋斌问道。 联合东吴一直是钟会的常策。 然而东吴君臣刚刚经历襄阳之败,对淮南似乎没有任何野心。 吴主孙皓上位之后,与洛阳眉来眼去,关系正火热,不出兵打钟会就不错了。 手下将领疑惧,钟会不得不给他们吃上一颗定心丸,“某之援兵不在南,而在西!” “秦国!”蒋斌心中一动。 吴国靠不住,但秦国是靠得住的。 秦国绝不会允许司马昭掀起第四次淮南大战,也不会坐视钟会灭亡。 司马昭灭了钟会,肯定会集中力量攻打关中。 “都督英明。”蒋斌放心不少。 哪怕秦国出兵牵制,淮北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再说钟会这两年在淮北也不是袖手旁观,效仿秦国,行府兵制,以淮北之田养军养民,也弄了个十二转军功激励士卒,淮北军战力也日渐强大。 从颍水到淮水,十里一坞,三十里一堡。 士卒日夜训练,虽然进攻不足,但守住淮北一亩三分地的实力还是有的。 “洛阳号称二十六中军,不过仓促招募的乌合之众罢了,若南下,必为我军所败,冯飒大败,司马昭失关中,淮北若是大败,山东则必为我所得,诸位之富贵也在眼前!”钟会大袖一展,负手而立。 其他将领脸色和缓许多。 蒋斌忽然想起以前钟会隐约提到过要暗取淮南。 这么长时间,淮南只怕被渗透的千疮百孔。 王沈一介文士,治政首屈一指,但治军却并不出众。 钟会只提青徐,不提淮南,只怕早有预谋,阴谋诡计一向是他的强项。 这么看来,淮北看似危险,实则也有重大机遇…… “蒋将军,洛阳密旨,还是不要轻信。”众人散去之后,钟会忽然道。 蒋斌先是一愣,然后全身发寒。 感觉自己赤身果体站在钟会面前。 这是半年之前,司马昭密令他斩杀钟会,以淮北都督之位待之。 场中只有两人。 蒋斌心中闪过阵阵恶意,忍不住手按刀柄,这种事情挑破了,也就只能兵刃相见了。 钟会仍是背负双手,笑盈盈的看着他。 气势上,蒋斌已经被死死压住。 目光触及钟会腰间的倚天剑后,蒋斌心头恶念顿消,单膝跪下,“都督恕罪!” 钟会笑道:“何罪之有,你我亲如手足,岂是子上能挑拨的?他有此信劝你,实乃天助你我克成大业,正好行诈降之计!” 第六百三十一章 思慕 张辅在蜀中的手段比索靖还要狠。 用宣义司瓦解被蛊惑的百姓,用镇抚司提前打探消息。 然后从益州郡开始,一个县一个县扫荡。 只要隐瞒田产,全部捉拿抄家。 度支尚书手下有一支五千人羌胡税吏,这些人全都长的凶神恶煞,连汉言都说不利索,又都是各部的苦出身,在宣义司培训了几个月之后,勾起了对豪强贵人们的仇恨。 下手极为狠辣,将豪强们的庄园掘地三尺,挖出私藏的钱帛。 张辅近在蜀郡、广汉就抄略财物折合三百七十万缗,庄园三百四十余座,清理出来的良田九千七百顷,人口三万余户…… 这还是只是蜀中的两个郡。 豪强们当然不肯束手就擒,刚刚准备揭竿而起,令狐盛的虎步军与当地府兵就包围了庄园。 其他各郡豪强眼见情况不妙,只能妥协,主动上报田产、家产、人口。 侵占的山林河湖也交回官府手中。 蜀中和河西作乱的主谋被押送长安。 他们家眷族人被流放居延、朔方为奴,但不代表他们能免罪。 敢攻杀官府,放在任何时代都是大罪。 河西加上蜀中,起兵作乱的豪强一百二十三户主犯,与豪强穿一条裤子的官员郡吏县吏乡党,还有羌胡豪酋,龟兹、漠西鲜卑的俘虏,近两千一百多人依次在长安街口排开。 明晃晃的砍刀树在脑后。 每个人罪状都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贴在墙上。 蜀中河西作乱的当然不止这些人。 有人及时收手,有人主动认罪,杨峥也就网开一面。 还有一些证据不足,尚在调查。 被按在街口上的,没一个是冤枉的,杨峥也没兴趣搞冤狱,罪状上全都有他们的画押。 杨峥觉得自己还是仁慈的,没有赶尽杀绝,他们死,但他们的家眷族人还能存活。 在秦国当奴隶也不是什么耻辱之事,军中就有不少奴隶将军,寻常人好好干几年,转为治民难度不大。 索靖脸色不太好看,张斅、张焕等人嘴唇在不停颤抖。 被缉拿之人,有不少就是他们的族人。 百姓们则幸灾乐祸,不患寡而患不均,国法和税收也是一样,不能欺软怕硬。只用在没有靠山的百姓身上。 “时辰已到!”赵阿七高声道。 两千多士卒举起了砍刀,百姓两眼瞪圆。 “斩!” 砍刀落下,人头也跟着落下,鲜血迅速染红长街。 秦法之公正严明也在此刻深入人心,杨峥的威信也再度高涨。 流了血之后,度田令也变得沉甸甸的了。 地方上再也不敢抗命,百姓、豪强、士族也规矩多了。 各地官府也将度田视为头等大事,没有人敢在这个上面动手脚,连河套、南中这些偏远之地也主动度田。 不过索靖、张辅、李密的风评也变得不好,张辅被称为吊睛虎,索靖被称为白耳狼,李密被称为黄脸豺,三人酷吏之名扬于国内。 离秋收还有一个月,钟会的使者赶来了。 还是钟会的另一个养子钟毅。 一阵溜须拍马后,才步入正题,“大王与司马氏有不共戴天之仇,司马氏行占田制后,国力鼎盛,不日将大举攻伐淮北,淮北若破,则必会倾力攻秦,望大王顾念昔日与家父旧情,出兵援手,大恩大德,钟氏没齿难忘!” 杨峥忍不住纳闷,自己跟钟会有旧情吗? 不过钟会的养子温文尔雅,举止得体,没有钟会身上的轻薄和骄狂,倒是不让人讨厌。 杨峥向陈寿使了个眼色,陈寿会意,“司马氏攻打你家,与我大秦有何关系?” 钟毅不卑不亢,温声细语道:“恕在下直言,中原实力冠绝天下,大王虽行均田制,但立国尚短,根基太浅,无法与中原相抗,没有家父在淮北牵制,中原国力会全部投入潼关之西,大王虽骁勇善战,然中原文武亦非庸才,冯飒大战,若非晋王一时冲动,胜负难料也。” 世家子弟都是有两把刷子的,能看到问题的本质。 秦国的问题其实就是“立国尚短根基太浅”八个字。 均田制是猛药,但效果肯定没有司马昭春药那么快。 “若晋王起兵攻打淮北,正是大王攻取潼关、武关、河东要地之时,以大王之英明神武,定不会错过如此良机。”钟毅道理中夹杂的马屁,着实让人难以招架。 杨峥大笑了两声,“钟氏不愧为颍川士族。” 其实就算钟会没有派出使者,司马昭只要敢攻打淮北,杨峥肯定不会坐视的。 不过以现在的形势看,淮北几乎四面被围。 北有青兖,西有荆豫,东有徐州,南有扬州,洛阳出兵顺颍水而下,直达淮北,怎么看钟会都不像有机会。 甚至都不需要洛阳中军,青徐兖豫荆扬四面围拢,淮北就撑不了几天。 淮北是个好地方,但司马昭釜底抽薪废除屯田制后,淮北就是死地。 “你父难道没想过拿下淮南?”杨峥好奇问道。 钟会也算是搞阴谋的行家里手,不会看不出淮南对淮北的重要,两年过去了,却一直按兵不动。 石苞被调走之事,背后隐隐约约有钟会的影子。 但接下来,也就没其他动静了。 拿下淮南,淮北这盘棋也就活了。 最不济也能挟淮南投奔东吴,上一次诸葛诞就是这么玩的,吴国比司马家还激动,倾国而来。 可惜诸葛诞私心太重,双方不能合力。 “多谢大王挂怀,此事家父自有安排。”钟毅彬彬有礼道。 这么一说杨峥也就心中有数了。 “钟士季才智卓绝,想必不会令孤失望。”别人不说,杨峥也不想刨根问底。 钟会不会坐以待毙,更不会与司马昭妥协。 钟毅拱手道:“家父一向引大王为知己,虽天隔两地,然时常思慕,常言天下英雄,唯君与吾。” 旁边的陈寿眼神也古怪起来。 杨峥全身一阵肉麻,“知己就免了,时常思慕也大可不必了,让你父亲好自为之。” 钟毅面色如常,“大王,家父还有一事相托。” “但说无妨。” 难怪钟毅嘴上像抹了蜜一样,各种马屁旁敲侧击而来。 “家父思念旧友嵇中散已久,请大王准允与在下一同回淮北暂住些时日。” 刚刚还说“时常思慕”,原来思慕的是嵇康啊。 钟会这厮也不知怎么回事,年纪也不小了,不娶妻不生子,盯着男人干什么? 也没听说他有龙阳之好。 “不可!”杨峥直接拒绝。 放嵇康过去,不是肉包子打狗了吗? 话说钟会自己都泥菩萨过江了,还惦记嵇康干什么? “回去告诉你父亲,把心思用在大事上!”杨峥正色道。 钟毅微微脸红,“唯!” 第六百三十二章 东与西 蜀中丰收让原本动荡局势渐渐平息下来。 宣义司和镇抚司通力合作,蜀中百姓和豪强也很快就接受了现实。 毕竟这是生与死的问题。 再说秦国赋税相对而言并不重。 至于河西豪强,完全是不知好歹。 本来占据商路赚的盆满钵满,为了土地利益铤而走险。 不过经过此事之后,原本有些坐大的士家豪强全都被剃了头,索、张、贾等士家全都被打压了一波。 只有皇甫氏付出了一个皇甫陶,但皇甫家子弟极多,近些年又有皇甫重、皇甫商冒出头,文武双全。 从此次世间就可以看出秦国谁是第一大士族,皇甫氏能沉住气,其他几家全都坐不住。 度田之后,又清理出三十多万人口。 抑制了豪强,扩大了百姓的生存空间。 很快,百姓们就发现山林河湖再也没有人拦阻他们渔猎樵采,收取高昂的抽成,矿山也被收为国有。 豪强们的不法之事大规模减少。 度田初步完成,均田制才算是真正落了地。 在度田的基础之上,算赋和口赋也可以收取了。 两种税始于秦商鞅变法,名目是“为治库兵(兵器)车马”,算是一种军赋,汉代成为政府财政收入重要来源,算赋每个成年男丁每年一百二十钱,口赋则是对未成年收税,每人二十钱。 这两项被杨峥直接摊丁入亩,并入田赋之中。 百姓不需要交钱,直接交粮食,免去中间商赚粮食的差价。 算赋和口赋也是抑制豪强和宗族的一种手段。 奴婢的算赋口赋是百姓的两倍。 一个普通家庭交不了多少,但拥有大量土地和奴婢的豪强则需要多交。 杨峥还成立了一个税务司,专门招收河曲、朔方长相丑陋,汉言不利索的羌胡为税吏,挂在度支尚书职下。 郡吏和县令的任免权也收归中枢,本郡县人不得在本郡县为官为吏。 乡里的三老、亭长、里长、什长、伍长全部纳入镇抚司、宣义司的暗中审查之中。 至此,杨峥才真正把蜀中纳入秦国。 也让秦国走上正轨。 秋收之后,朔风乍起,肃杀之气越来越浓烈。 中原这几年都是大丰收,府库逐渐充实起来,又没有大战事,实力快速增长,襄阳之战对于中原而言只能算小动静。 几乎没有什么恶战,东吴就撤走了。 而襄阳之战让洛阳君臣的信心高涨。 不少人已经在高呼收复关中。 洛阳陷入争论之中。 颍川士族不希望与钟会兵戎相见,这两年钟会老老实实,认为可以和平演变。 而以贾充、王祥为首的并州士族、山东士族则认为应该快速击灭钟会,不可让其坐大。 究其原因,离淮北最近的是山东。 山东士族天天被钟会的刀子顶着,当然不舒服。 至于贾充,一向视钟会为眼中钉。 司马昭最终选择攻打淮北。 令安东将军、豫州都督司马骏、青徐都督卢钦、扬州都督王沈、江北都督司马亮四镇大军十五万,先行合围淮北。 司马昭在洛阳按兵不动。 太原方向,陈骞、刘弘五万步骑卷土重来,这一次连慕容涉归拿出五千精锐骑兵,以长子慕容吐谷浑为将。 另外两家宇文、段部也分别凑出三千骑。 拓跋鲜卑内部仿佛达成一致共识,再度出兵五万,围攻雁门。 南匈奴刘渊尽起五部,凑出两万步骑,夹击雁门。 一时间,天下风云激荡,大战的气息弥漫关西关东。 司马昭左右开弓,狗腿子全都派上,来势汹汹。 “攻太原为假,攻淮北为真!”陈寿近些时日比较得宠,什么事都喜欢多一嘴。 卫瓘、庞青、李密、张辅等近臣不在身边,陈寿一家独大。 杨峥想了想道:“不然,此次辽东三部全部派上,河北一线大军超过十二万,太原兵力只有两万,陈骞老谋深算,必有攻取太原之心。” 各种情报显示要攻打淮北。 但兵者诡道也,实则虚之,虚则实之。 若是太原打开局面,杨峥相信司马昭一定会提兵北上,夺回太原重镇,解去洛阳头顶上的利剑。 钟会在淮北,被诸镇合围,跑不了。 而收回太原机不可失。 司马昭的二十多万中军还没动,南北两面投入战场的兵力都快三十万了。 这才是家大业大。 秦国领土两倍于中原,但控制的人口却不到中原的一半。 司马昭有正统在手,大义名分号召之下,周边诸势力皆愿为其所用。 可见曹魏的招牌还是管用的。 “大王英明,属下不及也。”陈寿一脸惭愧。 “无妨,各司其职各尽其事。”杨峥安抚道。 有谏议有想法说出来最好,没必要在心里藏着掖着。 不过只从陈寿的一句话可以看出他在兵略上有所欠缺。 不是所有人都文武双全。 杨峥调回归信城的庞青,居延的刘珩,朔方的文鸯,六万步骑分三批向临晋集结。 其实内心中,杨峥不想打这一场大战。 毕竟秦国度田刚刚完成,国力也进入快速增长期,尽管司隶地区没有收税,但税赋依然是去年的四倍。 大部分是来自豪强、商贾、部落豪酋,尤其是蜀中,天府之国所言非虚。 所以百姓的负担并不重。 另外,中军是刚刚扩招的,欺负草原上部落还行,东西大战,杨峥心中没底。 不过天下之事往往如此,不会按部就班的等你准备好一切,会充满各种意外。 司马昭若是真打太原,那么杨峥就真打河东,先干掉刘渊的南匈奴五部。 眼下九月上旬,马上进入冬天,黄河封冻,河东就是大秦铁骑驰骋的疆场。 关中的各种物资开始向临晋输送。 从长安向东,顺渭水而下,浩浩荡荡。 战马牲畜木车犹如长龙。 征调的民夫犹如蚂蚁在关中大地上涌动。 这一战,杨峥把四个儿子杨毅、杨武、杨宏、杨旭全带在身边,让他们感受感受大战的气息。 这年头砍人已经是基本技能。 书生、农夫、牧民、奴隶,人人都会。 身为王子,若是接不了地气,掌握不了老杨家的传统技能,将来恐怕也承担不了重任。 教育很重要。 尤其是世子杨旭,刚刚六岁,杨峥从娃娃抓起。 西北民风剽悍,所以秦王家也必须慓悍。 第六百三十三章 上策 潼关是杨峥不做考虑了。 南有秦岭屏障,北有黄河天堑,东有年头原踞高临下,中有禁沟、原望沟、满洛川等横断东西的天然防线,成关门扼雍凉、飞鸟不能逾之势。 王濬把潼关弄得像铁桶一样,此关向西,与华山山势相接,山连山,峰连峰,谷深崖绝,山高路狭,中通一条狭窄的羊肠小道。 又沿着小道打造了十二连堡,山头上修建大量烽燧。 秦军一到华山,处处烽火,无所遁形。 孟观驻守华阴,三番五次想偷袭潼关,均被王濬击退。 王濬早已放出狂言:凭此关,可流干秦贼之血!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有再多的大军也送不上去。 所以杨峥唯一的出口就是河东郡。 反向复盘当年曹操破马超之战。 到了十月,朔风越来越寒冷,在临晋聚集的中军府兵越来越多,将近十五万大军。 营垒从颌阳铺到临晋城下。 一杆硕大的“秦”字牙纛树立在黄河之西。 天上风云激荡,地上黄河怒吼,虎踞龙蟠之势直冲天野。 牙纛之下,甲士肃立,沉默如山,骑兵往来奔动,杀气凛凛。 军容之盛近二十年来未之有也! 黄河对岸的唐彬也如临大敌,集合数万重兵防守蒲坂,构建各种工事。 “司马昭的中军动了没有?”杨峥望着对岸的晋军营地道。 双方斥候仿佛苍鹰一样沿着黄河上下游哨探。 如果司马昭的二十六万中军去攻打淮北,杨峥会毫不犹豫向河东发动猛攻,然后直插弘农,横扫上党、南阳、河内,抄司马家的祖坟,直接威逼洛阳,给司马昭一记黑虎掏心。 司马昭若是留在洛阳,杨峥还真不敢轻易渡河。 北有陈骞的十几万联军,加上洛阳二十多万中军,秦军渡河,就会陷入南北夹击之势。 关键有黄河堵住后路,过去容易,退回来就难了。 “司马昭大军云集洛阳,按兵不动,只令司马骏、卢钦、司马亮、王沈等人围堵淮北。”赵阿七禀报道。 自己不动,司马昭就不会动,司马昭不动,自己也不能动。 似乎局势就这么陷入僵持之中。 北面陈骞也按兵不动,观察河西形势。 不过这种对峙,对秦军是有利的。 一旦入冬,秦军的优势就来了,黄河也不再是天险。 到时候河东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本来此次出兵一半是为声援钟会,牵制司马昭,另一半则是牵制陈骞,缓解太原压力。 能不打最好。 让钟会这颗毒瘤继续壮大,消磨中原实力。 事实上,司马昭没准备好东西大战,杨峥也没准备好。 洛阳城里,司马昭也在密切关注杨峥的动静。 “杨贼勒兵临晋,必是要图谋河东!”司马炎道。 “世子英明,若我军不攻淮北,则秦贼必然不敢攻河东。”石苞拱手道。 原本入洛阳是必死之局,但襄阳之战,石苞表现突出,让司马昭意识到此人的作用。 司马家的几只忠犬,相继陨落,邓艾、王基战死,王昶、州泰病逝,陈泰被气的吐血身亡,钟会叛变,只剩下一个陈骞和石苞。 中原不缺将才,但独当一面的帅才却青黄不接。 司马家可堪一用的也就司马骏。 这种局面,司马昭杀石苞,是自掘根基。 石苞也用自己的真诚打动了司马昭,明知被猜忌,却从无怨言,兢兢业业,时常还为没有做好任内之事而感到惭愧。 简直是忠犬的典范。 司马昭就算只是为了立个牌坊,也舍不得杀这条老狗。 “若是如此,岂不是淮北难以平定?”司马炎不满道。 淮北大战还没开始,淮北的良田就被人盯上了。 司马炎跟士族豪强的关系比司马昭还要亲密,为了他们的利益,司马炎当然有些心急。 襄阳大战后,司马昭的身体又恢复了不少,看样子活个十年八年完全没有问题。 十年八年中的变数可就太多了。 亲弟弟司马攸的名声越来越大,身边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司马炎当然心慌。 这天下说起来还是司马师的,司马攸既是司马昭的儿子,又是司马师的养子,双重身份…… 安东将军司马骏已经旗帜鲜明的站在司马攸一边。 “回禀世子,淮北一定要灭,钟会危害极大,此番大动干戈,若不能平定淮北,钟会之祸患必更甚也!”石苞恭恭敬敬的,每说一句话就要看看司马昭的脸色。 “钟会乃腹心之患也!”贾充附和一句。 司马昭的目光在贾充和石苞两人身上晃来晃去,“若我军南下,杨贼攻打河东,又该如何?” 石苞道:“老臣有上中下三策献与大王!” “哦?”司马昭一阵欣喜,军略上还是石苞靠得住。 “上策,眼下黄河尚未封冻,秦贼来去不便,令陈骞、刘弘、唐咨深沟高垒,防御河东,大王倾国之军顺颍水而下,联合诸军一举荡平淮北,钟会擅谋而不擅战,必不能挡大王!” 二十多万中军,加上诸镇人马,大军近四十万。 四面合围钟会的八九万人,钟会必死。 不过司马昭却一直沉吟不决。 钟会不擅战,但这两年在淮北的布置也不可小觑,一旦如当年诸葛诞一般陷入消耗战,则河东肯定会失守。 河东丢了,潼关、武关就没有意义。 关中与太原连成一片,司马昭只能迁都…… 而一旦迁都,政治上的影响会让司马家万劫不复。 这个险,司马昭不敢冒。 “愿闻中策。”司马昭不是将领,需要考虑方方面面。 “中策,大王镇洛阳,老臣愿领十万中军南下,一年之内,荡平钟会!”石苞小心翼翼的看着司马昭。 司马昭却摇摇头,“仲容忠心可鉴,然分兵之举万不可行。” 石苞其实心中也猜到司马昭不会同意,十万大军出征一年,尤其还在被猜忌的情况下,司马昭怎会放心? “下策,大王按兵不动,征发青徐兖豫荆扬诸镇州郡兵、青壮,步步为营,四面铁桶合围,断其屯田,彻底困死钟会,一两年后,钟会手上士卒必有异心,大王传檄而收聚人心,如当年诸葛诞一般,钟会自灭之。” 这纯粹就是国力碾压。 不过最笨的办法,往往也是最有效最稳妥的办法。 果然,司马昭眼神一亮,笑道:“仲容下策实为上策也!” 第六百三十四章 暖冬 钟会听说杨峥兵临河东,心中落下一块大石。 钟毅没有带回嵇康,忍不住又是一阵失落。 不过很快,他就没有心情为此感到失落了,青徐兖豫荆五州各征发民夫四五万人,一寸土地一寸向前拱,民夫在后筑垒,精兵毁坏屯田,坞堡城池被重重围困。 司马昭还发下赦免诏令,只要投降,前罪不究,免罪还乡。 钟会麾下原本就有两三万的中军,家在洛阳、河北。 几个被围困的坞堡城池纷纷投降。 军中也逐渐恐慌起来。 尤其是蜀军,他们没有家,眼看淮北就要破亡,居然出现逃兵。 “都督,事不宜迟,但集中兵力,破其一路,激励将士!”蒋斌急的满嘴水泡。 之前已经拒绝过司马昭的暗中招降。 若是兵败,他这颗脑袋可就玩完了。 唯一让他欣慰的是弟弟蒋显在秦国为太守,蒋家香火没有断绝。 “可惜啊,若是子上引大军前来,我行苦肉计,你献诈降书,可重现周公瑾黄公覆赤壁之旧事也!”钟会大袖一挥,还是那么风度翩翩。 蒋斌差点两眼一黑,相处时间久了,对钟会的这种做派越是心中没底,也不知当年怎么就猪油蒙了心,上了钟会的贼船,若是留在秦国,现在怎么也是个太守或者刺史。 蜀汉君臣入秦之后,全都得到善待,董厥、张翼、廖化、柳隐、霍弋、罗宪全都为将为官,就连李密、陈寿、常忌、常勖这些人都被秦王亲近。 钟会开口共举大事,闭口共享富贵,到现在连个影都没有。 其他的王含、蒋舒等将也深感后悔,如果不是蒋斌压着,这些人早就掀了台子,投奔司马昭去了。 见到蒋斌幽怨的眼神,钟会干笑两声,“蒋将军无须忧虑,区区司马骏、司马亮、王沈、卢钦之流,破之不难,诈降计既然不能用于司马昭,不妨换一个人。” “换一个?”蒋斌略一思索,“当然是王沈!” 钟会摇摇头,“王沈当年背叛高贵乡公,转投司马昭,可见此人之机警,卢钦聪敏持正,难以成功,司马氏中,司马骏最为俊望,文武双全不可轻图,而司马亮最为庸碌,又立功心切,诈降计可用于他身上,破其一路,四路皆破也!” 钟会当然不会每天无所事事,他最大的优势就是知己知彼,熟知每一个将领的性格和才干。 蒋斌终于放心不少。 现在的他不求什么共享富贵,只求钟会这艘破船不要倾覆。 不然就对不起麾下的几万蜀军。 钟会亲自澜笔,写了一封辞藻华丽的降书,把司马亮吹成中原的中流砥柱。 司马亮收到信后大喜,四镇都督,司马亮的辈分最高,蒋斌向他投降合情合理。 若是能拿到平定淮北的功劳,司马亮也能在司马昭面前腰杆子挺直。 临晋。 以前进入十月,天寒地冻,但今年却不冷不热。 “难道是个暖冬?”杨峥疑惑不已。 “孩儿连续半月夜观天象,一月之内,不会有大雪。”杨宏道。 老大杨毅有军职在身,老二杨武维持后勤,老三杨宏和世子杨旭就带在身边。 杨宏自幼喜好天文,在青营中出了名的,又跟随嵇康、羊祜等人学习多年,数术天文越发精深。 瑞雪兆丰年。 暖冬对于这个时代并不是好事。 意味着四时混乱,不是有大旱就会有大涝。 而历史上三国末期,雍凉数次大旱,司马家又穷奢极欲苛捐重税,关西叛乱此起彼伏。 再说雍凉这几年全都风调雨顺,太顺了,反而蕴藏了危机。 “派人去华阴问一问孟观!”杨峥下令道。 孟观也是天文高手,好几次精准预判了天气,为杨峥锁定了胜局。 回信第二天晌午就到了,跟杨宏结论相差无几,未来一个月不会有雨雪。 杨峥警觉起来,河东打不打无所谓,钟会救不救也无所谓,若是关中爆发大旱,问题就严重了,弄不好百姓又要逃荒至蜀地,辛辛苦苦的均田制会遭受重创。 临晋距离长安不远,快马也就两三天功夫。 杨峥把自己担忧写信给鲁芝。 任何事都有备无患。 即便今年不大旱,未来几年来,肯定会有旱灾,必须建立一套行之有效的预防措施。 一场旱灾水灾毁灭一个王朝之事不胜枚举。 几天后,鲁芝的回信到了,说今年的确有些反常,该冷的时候不冷,明年必有灾情。 他已让河曲、西平、天水、南安四个产粮重地的粮食转运关中。 蜀中的粮食不管道路多么艰难,也要向关中输送。 此外秦国有四大块牧场,粮食不足,牲畜可以缓解一二。 有鲁芝的回信,杨峥安心不少。 秦国这么大,总不能全部旱灾吧? 河套与河湟即便在后世也有鱼米之乡之称。 尤其是河湟,有祁连山、高原的雪水滋养,一向旱涝保收。 杨峥遂将心思收回战场。 眼看进入年底,依旧没有大雪的迹象。 天气乍寒还暖,黄河也没有封冻。 一直对峙到十二月,局面依旧没有改变。 陈骞、刘弘率晋军主力进入河东。 太原的压力解除,马隆可以抽出手,对付上蹿下跳的匈奴五部。 强攻河东已经不可能。 西岸十五万秦军,东岸也差不多七八万的晋军,还有司马昭的二十多万中军在洛阳按兵不动。 不过,淮北传来的消息震动天下。 钟会行诈降计,令蒋斌假意投降司马亮,司马亮才干平平,又好大喜功,欣然中计,于颍上被钟会偷袭,阵斩四千荆州精锐,伤逃者不计其数,俘虏数万人,司马亮本人也被俘虏,其后,钟会挟大胜之势令骁将蒋舒选八千精锐南渡淮水,绕行霍邱,猛攻王沈之侧。 王沈治政才能一流,但军略平平,未经大战,而蒋舒却是姜维一手调教出来的猛将。 短兵相接,蒋舒奋勇冲杀,王沈措手不及,麾下淮南士卒本就不愿为司马氏陪葬,一哄而散者有之,临阵倒戈者有之。 王沈被数百骑簇拥着逃往徐州。 钟会引大军渡淮水,寿春、合肥等重镇早有细作,钟会大军到哪里,哪里城中便火并,开城投降。 至此,钟会横跨淮南淮北,一跃而起。 第六百三十五章 舌战 洛阳,司马昭再也坐不住了,“悔不听仲容之言也!” 再好的计谋都需要人去执行。 若真能按石苞的计策施行,虽然多花费一两年时间,但钟会肯定会被活活困死。 司马昭的选择没有问题,司马骏没问题,卢钦和王沈都没有问题,但问题却出在司马亮身上。 “大王,事急矣,当速速出兵!”石苞急道。 钟会全据淮水,若是吴国也插一脚,对中原的威胁就大了。 司马昭也不再犹豫,“起洛阳中军十五万,南下灭钟会!贾充提十万中军西进弘农,升陈骞为镇北大将军,持节都督并、司诸军事!世子、仲容随本王一同南下!” 大军浩浩荡荡顺颍水南下,进军极快。 钟会前脚拿下寿春合肥新城,司马昭大军后脚就到了。 汇合司马骏、卢钦,大军依旧有二十多万,民夫五万之众。 这一次司马昭对石苞言听计从,集中兵力不计代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动猛攻,招降纳叛,连续攻下项城、颍上、武丘等淮北重镇,斩钟会麾下大将王含。 淮北的小城和坞堡纷纷投降。 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往往不堪一击。 石苞更是看准了钟会的死穴。 司马昭攻势如此猛烈,钟会不得不将兵力收缩至淮南,同时派出使者,再次向东吴求援。 司马昭很快就兵临淮水。 两军隔淮列阵。 “钟会,吾家待你不薄,何为反耶?”司马炎代替司马昭,领着甲士朝南岸斥问。 钟会也烦躁不已,本来留王含、蒋斌镇守项城、武丘、颍上一线,但司马昭来势凶猛,攻打淮南轻车熟路,二十多万大军不计伤亡的猛攻,王含、蒋斌抵挡不住,只能退到淮南,凭借寿春、合肥两座坚城固守。 “我钟会一片忠心,可昭日月,晋王为何疑我,以至刀兵相见乎?”钟会张开双臂,一身白衣在寿春北城上手舞足蹈,仿佛一只白色的大幺蛾子扇来扇去。 “分明是你不忠不义!”司马炎这么回复,就落入钟会的陷阱之中。 钟会抚掌大笑,“不忠不义,天下何人能与你家相提并论?” 司马炎的口才如何能跟钟会相比? 两人的声音穿过淮河后都变得隐隐约约。 但身后各有数百士卒齐声重复,因此两岸听的清清楚楚。 霎时间,只有风声呼啸淮河流淌之声。 钟会语重心长道:“安世啊,这司马家的江山未必会落入你手中,晋王心性吾素知之,你与众士族如此亲近,晋王如何心安?” “钟会贼子,休要信口雌黄!” “是否信口雌黄,安世岂会不知?言尽于此,世侄当仔细思量。”钟会让人抬来一张软塌,干脆就斜躺在城头。 钟会跟司马师、司马昭交情都不差,凭着颍川钟氏的名头,这一声世侄绝不过分。 “世子不可中此贼离间之计!”石苞安慰道。 司马炎仿佛找到了靠山,长长松了一口气。 石苞厉声道:“王凌、毌丘俭、诸葛诞尚且不能守住寿春,你自以为能强于三人否?不如早降,晋王饶你不死!” 钟会在软塌上懒洋洋的拱手,“臣谢晋王大恩,然有夏侯泰初在前,会不敢从命也!晋王既然对仲容有猜忌之心,仲容以为还能善终否?尔功劳越重,夷三族之日越近!” “放肆!”论嘴皮子,石苞显然也不是钟会的对手。 钟会大笑,“是真是假,仲容日后可知也!” 石苞知道在此事上越辩越黑,之所以如此费尽口舌,其实还是为了说给寿春城中的中军士卒听,“寿春枯城一座,淮南绝地,晋王大恩大德,只要尔等斩钟会人头来献,无论蜀人、魏人,皆不失封侯之位,有罪者皆免,有功者皆赏。” 两边又变得安静起来。 这句话多少对城中士卒有些影响力。 钟会麾下士卒分两部份,一部分是当初愿意跟随他的三万中军,一部分是投降他的蜀军。 中军多多少少还是不愿与司马昭兵戎相见的。 而蜀军更不愿意为钟会卖命,一听有活路,眼神全都活泛起来。 司马昭三十万多万大军,钟会手上只剩六七万人,能守多长时间? 钟会从软塌上一跃而起,指着淮水给司马父子发誓:“寿春虽不足以抵挡晋王,然只需拖上数月,秦、吴焉能无动于衷?晋王不如早归,会以淮水为鉴,永世为晋臣,不叛司马氏!” 他表情夸张,动作迟缓,半真半假的滑稽模样,分明是在扮演司马懿的样子。 而司马懿的洛水之誓,不仅有评书,还有戏曲,淮南士卒也听过。 蒋舒、蒋斌等人一阵哄笑。 接着全城士卒哄笑起来。 钟会巧妙化解了石苞的招降,士卒想起评书戏曲中司马家的一桩桩恶事丑事,眼神重新坚定起来。 对面司马炎满脸胀红,想大声斥责,却发现无法反驳。 司马家的每一件丑事,都被说书人传诵天下。 而很多事,钟会都是参与者。 从洛水之誓到腰斩夏侯玄,再到淮南三叛…… 司马炎挥袖而去,石苞也说不下去了。 回到大帐,司马昭脸上平静,但眼中有遮掩不住的愠怒之色。 钟会每一句话都是在揭司马家的老底,在往司马家的伤口上撒盐…… “父亲,钟会罪不可恕,当速发大兵,一举攻破寿春,枭其首,以警天下!”司马炎一向温文尔雅,却被钟会挑动了心火。 但抬头时,忽然瞥见司马昭眼角的冷芒,心中一颤。 南岸的声音如此之大,司马昭不可能听不见。 父子多年,司马炎不可能不知道司马昭是什么人。 杀郑小同,宁我负卿、无卿负我,早已在洛阳权贵圈中流传。 森冷的目光之下,司马炎如芒在背。 这些年他的确有些操之过急了,司马昭病倒时,士族门阀便无孔不入的钻入他麾下。 从钟会嘴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精准刺入这对父子的软弱之处。 当初司马师为了谋反,连结发之妻夏侯徽都毒杀了。 司马炎满头大汗,身为司马家人,当然知道的比外人更多。 司马昭异常温和道:“攻城之事,有仲容主持即可,安世不妨休息休息,钟会挑拨之言,无须放在心上。” “唯。”司马炎拱手。 司马昭剧烈的咳嗽起来,本来身体的病根就没有去除,多日劳累,靠汤药弥补,今日又被钟会弄得心神大乱,身体有些撑不住。 “父王,该吃药了。”司马炎端起木几上的药碗,亲自给司马昭喂药。 父慈子孝,真情流露,令帐中气氛温馨起来,侍卫们也颇为感动。 汉魏非常重孝名。 司马攸有这么大的名声,也是因为孝名。 第六百三十六章 兵事 时光进入甘露八年正月(公元263年)。 杨峥在临晋苦等了两三个月,黄河迟迟没有封冻,而对面的防守越发严密,向东眺望,旌旗一直延伸至远山之中,营垒一望无际。 贾充十万中军驻守弘农,陈骞、刘弘大军进入河东。 “钟会击败司马亮、王沉夺下淮南?” 淮南的消息一道道的传来,杨峥不禁大为诧异。 以形势而论,钟会几乎是必死之局,居然活生生钻出一条生路。 虽然淮北被司马昭收复了,但淮南背靠东吴更利于防守。 钟会不是诸葛诞,绝不会坐以待毙。 他能撑到现在,跟背后的颍川士族不无关系。 司马家不动钟家,不动颍川士族,单纯的想灭钟会,难度自然大。 如果能二十六万中军一举南下,泰山压顶,让钟会喘不过气来,说不定还能成功,但眼下这种局面,司马昭已经很难剿灭钟会了。 今日形势,跟几年前剿灭诸葛诞时期大为不同。 当年的司马昭继承司马懿、司马师的战争红利,军威赫赫。 洛阳中军战力处于巅峰,麾下王基、州泰、陈骞、石包等大将,稳扎稳打,围死寿春,司马昭有天命加持,老天爷助力,这才灭了诸葛诞。 现在,司马昭当街弑君,天命不知还剩几合。 天下局势似乎变得更有趣了。 一整个冬天,姑臧输送来的羊裘没起到多少作用,这个冬天也并不寒冷,黄河迟迟没有结冰。 杨峥自然没兴趣冲到对岸去,与陈骞、贾充的二十万人大战。 若是对付司马昭,杨峥多少有些信心,但陈骞有些难缠。 钟会这样都不死,很可能也死不了了。 杨峥带着世子杨旭巡视诸营,将士们对打不起来有些怨言。 对面的晋军在他们眼中全都是军功。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快七岁的杨旭念念有词。 孙子兵法基本是青营的必修课,杨旭会背不是奇事。 “旭儿喜不喜欢打仗?”杨峥故意问道。 七岁的孩子似懂非懂,但可以从其言谈看出其心性。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 “不喜。”杨旭摇了摇头。 “为何?”杨峥牵着他的小手。 “每次打仗都见不到父王,而且每次打了仗之后,城中总会有人哭。”小孩儿似乎有些偏题。 真正喜欢战争的能有几人? 不过是喜欢战争带来的利益而已。 “那你怕打仗吗?”杨峥盯着儿子。 一个君主可以不喜欢战争,但绝不能畏惧战争。 这次带出来,就是为了感受战场气氛。 杨旭又摇摇头,“司马家要欺负父王,所以不能不打,将来旭儿长大了,也要上战场。” 杨峥大笑着摸摸他的头。 心性没问题,至少是个正常孩子,这就足够了。 剩下的就是培养和锻炼,接上地气。 杨峥现在正值壮年,均田制走上正轨,秦国只会越来越强盛,十年的时间足够一统天下了。 司马家占田制带来的春药效果,最多五六年时间,各种问题就会暴露出来。 中原的土地也不是无穷无尽的,田总会占完,到时候士族豪门的手就会伸向百姓。 而东吴在襄阳之战后,进入摆烂环节。 按照历史的强大惯性,孙皓会加剧三国一统的时间。 “好,我们父子几人一起创造一个盛世!”杨峥豪情万丈。 杨旭却似懂非懂,“父王,什么是盛世?” “盛世就是老百姓能吃饱饭穿暖衣有房子住,没有人饿死冻死被欺压而死。”杨峥尽量通俗的讲解。 杨旭点点头,“孩儿知道了。” “快看,你大哥来了。”不知不觉走到文鸯的营垒。 杨毅正带着一队斥候返回。 从军数年之后,身躯越来越魁梧健壮,穿着冷锻甲,身边跟着夏侯栩、李庠、赵雄等人,所过之处,仿佛刮起一道旋风。 人如龙,马如虎,气势如虹。 “拜见秦王!”四人和斥候小队一起下马,半跪于地。 军中无父子,什么都要按军法来。 一向桀骜的李庠吃了不少军法,杨毅也没少被文鸯责打。 “起。”杨峥虚扶,“今日可曾哨探到什么?” “兄长!”杨旭脆生生的喊道。 杨毅看到他后,眼神中掠过一丝复杂之色,稍作迟疑,最终脸上挤出一个笑容,算是回应。 他历练这么多年,不该懂的都应该懂了。 如果半点迟疑都没有,反而说明他城府深。 “敌军兵力集中在蒲坂,上游兵力有所空虚。”杨毅老老实实回答道。 “你可有破敌之策。” “当年韩信灭魏,大军亦是屯于临晋,调集船只于临晋渡口,羊示必渡,暗中率主力从上游百余里夏阳渡口以木罂偷渡,声东击西,一战而俘魏王豹。”杨毅的眼神中带着某种希冀。 韩信是兵仙,也是成语制造者,什么十面埋伏、国士无双、背水一战、置之死地而后生等等都是因他而出。 但彼一时此一时。 魏王豹跟韩信不是一个档次的,华夏几百年才出一个韩信。 如今对面的陈骞、唐彬、刘弘、贾充都是不错的将才,自然知道韩信之旧事。 连南匈奴豪酋刘渊都熟读兵书。 “你觉得可以效彷韩信乎?”杨峥故意问道。 不读兵书肯定不行,但兵书读多了,什么都按兵书上来,问题更大。 杨毅身边的夏侯栩异常紧张的冲他使了个眼色。 不过这显然是多余的,杨毅摇摇头,“韩信之谋在偷渡二字,彼军众,得河东之地利,以逸待劳,我军寡,骑兵渡河不便,以短击长,大不利也。” “不错。”杨峥还是挺欣慰的。 能说出这番话,已经具备了一个将领审时度势的基本素质。 关键他年纪不大,还有巨大的成长空间。 假以时日,必定能独当一面。 杨峥思索了一阵后道:“此战之后,调你们四人驻守归信城,你们可愿意?” 杨峥没有强求。 归信城在燕然山,地处草原和秦国的前沿,越是苦寒遥远,越是能锻炼人。 而且还能放开手脚。 庞青调回后,那边就缺得力之人。 杨峥干脆让这四人前去,看他们能有什么作为。 “属下愿去!”杨毅拱手道。 他的三个兄弟也跟着拱手。 第六百三十七章 绝境 大战既然打到淮南,就不可能不引起东吴君臣的关注。 孙皓继位以来,施行明政,厉行节俭,大有明君风范。 但还未到一年就有些懈怠了,自认为北国无忧,开始沉溺酒色。 “司马昭钟会淮南大战,求援于我,当立即出兵,助钟会守城!”老将丁奉尽着自己的职责。 无论拿下合肥或者襄阳,吴国的地缘格局都会极大的拓宽。 秦、晋想都想不到这么好的机会,东吴却一再错失。 “钟会必非司马昭之敌也!”濮阳兴道。 “钟会非诸葛诞可比,而司马昭非当年之司马昭,我军不出,坐视钟会被灭,岂不为天下人笑?”丁奉声音疲惫。 襄阳之战后,他明显老了许多。 头发花白,脸上的皱纹再也遮掩不住。 “钟会只是求援,不曾称臣,我江东为何要为他出兵?”孙皓冷哼一声,“钟会分明蔑视江东!” 当年诸葛诞求援,还遣子入质,递交详表,钟会却空口白牙,让东吴白白出兵,什么好处都没有。 “司马昭,虎也,钟会,蛇也!不如任虎蛇自斗,陛下静观其变即可,其他之事,老臣自会安排妥当。”濮阳兴自认为有拥立之功,说话也大包大揽起来。 孙休在位时,两人一向如此,孙休念着旧情,也就忍了。 这让濮阳兴张布二人逐渐习以为常。 孙皓眼中闪过寒芒,被一旁的万或看在眼中。 濮阳兴当丞相也有几年了,不仅没有建树,反而把江东搞的乌烟瘴气,现在又不知进退,跋扈如常,自然不能长久。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身为孙皓近臣的万或当然渴望再进一步。 “朕自有良策,不劳丞相操劳。”孙皓耐着性子。 但濮阳兴揽权惯了,显然把孙皓当成了孙休,倚老卖老道:“陛下刚刚登基,老臣岂能懈怠?” 孙皓眸子里的寒芒变成了杀意。 丁奉温声出言,为濮阳兴解围,“陛下才识过人,必有良策。” 孙皓道:“不错,钟会既非吴臣,又未与我结盟,不如与司马氏修好,先出兵夺下合肥,再窥伺寿春!” 此策比濮阳兴高明不少。 没有东吴支持,钟会怎么看都是灭亡之象。 没必要因为钟会而跟司马昭结怨。 孙皓上位以来的国策就是讨好秦晋,坐观东西大战,寻衅而进,伺机而动。 攻打钟会,夺下合肥正合此策。 若司马昭在寿春损兵折将,东吴拿下寿春也不是不可能。 孙家几代人都没夺下合肥,若是能在自己手上实现,孙皓的威望必然会高涨。 任何一个年轻的君主都抵挡不住这种诱惑。 但濮阳兴就像脑子进水一样非要多嘴几句,“大帝和先帝数十年都不曾攻克合肥新城,诸葛恪兵败身亡,陛下不可穷兵黩武!” 丁奉轻轻叹息一声,低下头,不再言语。 万或嘴角卷起一抹幸灾乐祸的笑意。 孙皓的脸当场就沉了下去,额上青筋直冒,但最终还是克制住了,毕竟他现在还是一个有为之君,“丞相好意,朕心领了。” 一场朝会不欢而散。 濮阳兴被驳了面子,嘴中怨言不止,“若非我等拥立,陛下安能坐上大位?” 这种言论别人自然不敢接茬,濮阳兴偏偏到处诉苦。 自然也很快传入孙皓耳中,“老贼不知死耶?” 万或拱手道:“濮阳兴、张布二人互为表里,江东人人生怨,今大殿之上,公然不敬,长此以往,陛下威严何在?” 万或才是孙皓的心腹。 是他在背后为孙皓谋划一切联合江东大族,也是他说服濮阳兴、张布、朱太后迎立孙皓。 孙皓沉思一阵,“江东士民恨此贼入骨,不宜居于丞相之位,当废为庶人,流放广州。” “陛下英明。”万或心中窃喜。 丞相之位已经近在眼前。 濮阳兴早已不得人心,被罢免相位时没有一人为他说情。 不过孙皓没有让丁奉领军,而是提拔自己的岳父高密侯滕牧为将,自督七万大军北上东关。 出兵之时,派人追杀流放路途上的濮阳兴,并夷其三族。 寿春。 大战正如火如荼。 晋军渡过淮水,如当年一般三面围攻。 石包深知时间的重要性。 淮水每年四五月份上涨,七八月份会有水灾,漫到寿春城下,届时晋军无立足之地。 尸体在寿春城下堆叠出一个高坡,但石包依旧没有停手的意思,提刀在后督战,“此城不克,某与尔等同死!” 司马昭与司马炎也亲临阵前,激励士气。 寿春的压力越来越大。 有不少将领建议舍弃寿春,南下奔合肥,与东吴相接,共同抵抗司马昭。 石包采取的也是围三厥一之法,放开南城,有意让钟会逃窜。 计谋在巨大的实力差距面前,终究无法弥补。 “放弃寿春,我等死无葬身之地!”钟会知道自己的命运走到了重要关头,拔出倚天剑,面前的桌几断为两截,“再有此言者,定斩不饶!” 乃率诸将亲临城头。 钟会一身白衣,看似文弱,剑法却极为高明,手腕倚天剑,剑光闪闪,血光四溅,晋军盾牌、铁甲皆不能挡。 守军士气回升不少,寿春城颤巍巍的守住了。 钟会不眠不休,白日守城,夜晚巡视,分派钟氏部曲入驻诸营,监督士卒,但有投敌、懈怠之人,一律斩首示众。 尽管如此,坏消息接踵而至。 “都督,东吴出兵了,吴主孙皓亲提七万大军出东关。”斥候面色惨白道。 众人眼中升起希望。 “出兵就好。”钟会松了一口气。 “吴军直扑合肥!并未北上!” “什么?”其他将领大惊失色。 合肥新城由钟会养子钟毅领五千人镇守。 问题不在于钟毅守不守的住,而是他们的后援没有了。 城下战鼓声又开始轰鸣起来,铁甲铿锵之声仿佛潮水。 整个寿春城蒙上一层死气。 没有东吴支援,钟会必死! “未想江东群狗如此短视!”蒋斌对江东没有什么好感。 当年若不是孙权背信弃义,荆州士人也不至于失去大本营,流亡蜀中。 “江东一向短视!”钟会很快就收敛了脸上的灰败之气,环视众人,“诸位,事已至此唯有血战,守住寿春方有一线生机,此战若能得生,当与诸位平分淮南!” “愿为都督效死!”蒋斌拱手道。 他身上多多少少还有些士人的风范,看不起东吴,但更看不起司马家。 第六百三十八章 冰雪 城外的石包也收到东吴消息,大喜过望。 “晋王有令,攻破城池,每人赏田两百亩!”司马炎看着欢呼雀跃的士卒,心中却有些五味杂陈。 明明只有一步,却感觉距离他越来越远。 有些事可以做,但不能说。 一说出来,就永远是根刺。 司马父子间的博弈被钟会挑明,两人的关系也微妙起来。 司马炎受家风传承,自幼浸淫在权术之中,当然知道权力运行的规则。 不到最后一刻,什么事都说不准。 “世子,颍川有信至!”心腹蹑手蹑脚的蹭到司马炎身边,在他耳边低语道。 司马炎心中一动。 司马昭继位之后,大力提拔山东并、冀士族,以此制衡一家独大的颍川士族。 颍川士族当然不满。 “世子,不出两月,此城必破,钟会必亡!”石包须发皆张,近七十的年纪,却越发的老当益壮。 “司空不愧国家栋梁!”司马炎附和了一声。 激烈的战场已经引不起他的兴趣,钟会的死活,更与他无关。 司马炎有时候也非常佩服石包,两人都被猜忌,但他还能这么兢兢业业,没事人一样为司马家冲锋陷阵。 只可惜他的命运早已注定。 除了陈泰,司马炎就没见过谁被自己父亲猜忌,还能活蹦乱跳的。 但陈泰背后是颍川士族,司马家不敢动。 “老臣受太尉提携之恩,岂能不以身报之?”石包拱手向天。 司马炎心中一动,石包似乎是在向自己表忠心? 难道他知道什么? 司马昭时常卧病在床,但石包却洞若观火,军中什么事能逃过他的眼睛? “石公之心,某已知晓。”司马炎也语焉不详起来。 石包寒暄了几句便退下了。 司马炎却一直在发愣,手上捏着的信浸满了汗水,此时他不得不想到另外一个问题,既然石包知道这么多,那么自己的父亲会不会也知道? 进入三月,西北天气忽然转寒。 阴云密布,狂风呼啸,然后碗大的冰雹砸下,军营被砸毁十多座,士卒被砸伤百余人,三人被砸死…… 战马和牲畜也伤亡颇重。 杨峥只能把士卒收缩至临晋城。 冰雹之后,大雪姗姗来迟,万物封冻,期待已久的黄河终于封冻了。 该冷的时候不冷,不该冷的时候冷,说明天时混乱。 杨峥记得后世有种说法,汉末至隋的四五百年处于小冰河期,所以草原、西域诸族纷纷南下东迁。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秦国大局已定,均田制走上正轨,有能力也有实力吃下南下东迁的部族。 “大王,东吴出兵攻打合肥!”斥候冒着冰雹雨雪将东面的消息传回。 杨峥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个时候不是应该钟会跟东吴联合,共同抵御司马昭吗? 怎么变成两面夹击钟会? 前些时日还在感慨钟会死不了,一转眼,钟会就及及可危。 没有东吴援手,钟会肯定灭亡。 “钟会没了。”杨峥唏嘘不已,孙皓连当年的孙綝孙峻兄弟都不如,他二人还知道鼎力支援诸葛诞。 “眼下黄河封冻,不如试试河东的成色?”庞青建议道。 “末将愿为前锋!”蒙虓、文鸯、马循、刘珩四将拱手而出。 其实杨峥并不想打,他的心思在后方,今年天时如此混乱,弄不好后面就是水灾、旱灾。 汉末中土一直多灾多难,大旱大涝大瘟疫接连不断。 现在黄河虽然封冻,但这种天气更利于防守。 陈骞顿兵河东数月,早就打造成铁桶一块。 正在想如何拒绝时,城外鼓声震天,呐喊如雷,斥候急跑进来,“大王,敌军数支步骑渡河!” 自己不想打,但架不住对方想玩一把。 “蒙虓、文鸯、马循听令,各领五千精骑,击溃来犯之敌!”杨峥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冯飒大战已经过去三四年,敌人又蠢蠢欲动起来。 陈骞不愧是宿将,此次出兵多少让杨峥有些意外。 最好的防守是进攻。 “末将领命!”三人大喜领命而去。 刘珩看着三人的背影,一脸的哀怨,眼巴巴的望着杨峥。 杨峥却故意不看他。 敌人意图不明,有可能是虚张声势,有可能是诱敌之计,陈骞用兵老辣,杨峥早已领教过。 这种带脑子的活,还是不派他去为妙。 万一败了,折损大军士气。 “陈骞应该是羊攻。”庞青道。 杨峥点点头。 城外喊杀声与马蹄声隐隐约约传来。 但没过多久,各种声音迅速变小。 蒙虓、文鸯、马循三将各自领军回城。 “敌军仅是羊攻,我军兵出,彼军便后退了,末将见东岸营垒重重,只能率军退回,大王恕罪!”蒙虓拱手道。 “为将之道,首在审时度势,尔等有功无过。”杨峥安抚三人。 眼下的局势,攻打河东机会不大。 司马昭虽然南下,但让贾充领十万中军支援河东。 加上陈骞、刘弘、唐彬手上的兵力,河东大军将近二十万…… 北面还有拓跋家、刘渊的几万骑兵随时南下。 “大王,陈骞有信至!”赵阿七捧着一封信进来。 正念着陈骞,陈骞的信就来了。 “阁下陈兵临晋半年,不得寸进,河东已成铁壁,淮北钟会转眼即灭,阁下若有取河东之心,不妨速来,骞必夹道而迎,若不攻,则当速退,各为耕守之计,数十万大军在此相峙无益!” 庞青念完,帐中诸将都看着杨峥,只有刘珩咋咋呼呼,“陈骞无礼,当真以为大秦不敢攻河东乎?” 杨峥斜了他一眼,这厮赶紧闭嘴。 其他将领似乎也没有进攻欲望。 陈骞的这场羊攻非常巧妙的展示了河东的实力。 所谓名将也不过如此。 “流年不利,四时不正,传令,退兵!” 若两个月之前黄河封冻,杨峥说不定就出兵了。 但现在正如陈骞所言:各为耕守之计,数十万大军在此相峙无益。 天时地利都不对。 几十万大军混战,旷日持久,若关中来个水灾旱灾……后果不堪设想。 杨峥感觉似乎老天爷又站在司马家一边。 望了望东南,心中暗叹:钟会老弟,能帮的只有这么多了,你放心的去吧,明天今天多给你烧点纸…… 第六百三十九章 进讨 进入三月,关中雨雪交加,寒风刺骨。 百姓忧心忡忡,马上就要春耕,很多田地还没有翻整。 不过既然下了雨雪,就不会有蝗灾或者旱灾。 加上去年免除了田赋,百姓手上都有粮食,所以只是忧心,而非震动。 “孤准备免除今年关中、河西田税,诸位以为如何?” 朝会上,杨峥率先开口。 “大王去年就未曾收税,今年十五万大军聚于临晋,征发民夫五万,牲畜战马不计其数,府库已然不足,若今年免赋,只恐府库周转不济,倘若司马昭平定淮南后,趁胜攻打关中,士卒乏粮,只恐军心涣散。”没想到鲁芝第一个反对。 以往历次大战,都有重大斩获。 人口、钱粮、牲畜滚滚而来。 此次对峙半年,却没有攻入河东,十五万大军坐吃山空,府库当然扛不住。 “臣也以为不妥,倒春寒最多半旬,四月便会如常,大王不妨稍待数日。”张焕拱手道。 “幼安意下如何?”杨峥点了索靖的名。 在敦煌大义灭亲之后,索靖就渐渐被河西士家孤立。 在朝堂上也是如此,众人都有意无意远离他。 索靖其实只对本族的索雄等人痛下杀手,但杨峥给河西士家统统剃了个头。 这帮人不敢怪杨峥,怨气自然转移到索靖。 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正是索靖的秉公执法,免去了河西士家豪强的灭顶之灾。 按杨峥的心性,绝不会只杀几个旁支了事。 士家豪强们退了一步,杨峥也就留了一线。 毕竟秦国的治理,还要靠他们。 益州士人与关西士人平衡,是杨峥愿意看到的。 任何一个势力一家独大都不是好事,正如蜀国一样,荆州士人独大,蜀国内部问题也多。 “大王当年已经定下一年免赋,二年减半之策,贸然更改,虽惠于百姓,然国策不宜轻动。”索靖拱手道。 说话就要算数。 政策更改太频繁,本身就是对官府公信力的一种损伤。 “那就从诸位所言。” 数日之后,雨雪果然停了,虽然依旧寒冷,但久违的太阳总算是露脸了。 百姓、奴隶、府兵群起而动,忙碌在田间。 杨峥也就放心了。 虽然今年感觉比往年寒冷一些,但总体上不会影响耕种。 “钟会犹在寿春苦撑!”赵阿七送来淮南的情报。 “东吴拿下合肥没有?”杨峥按照皇甫谧的叮嘱,练起了五禽戏。 平常若是有空闲,还会让皇甫谧扎几针,顺顺血脉。 早年砍人太猛,用力过度,这几年妻妾成群,身体多多少少有些小状况。 皇甫谧医术高超,没病也能诊出些病来,针灸用上,汤药补上,人轻松多了,精力也充沛起来。 赵阿七道:“此战并非丁奉等宿将领兵,而是孙皓岳父滕牧领兵,钟会之子钟毅率五千精锐死守,合肥新城固若金汤。” “新城一向坚固,孙权、诸葛恪一二十万大军都不能攻克,孙皓、滕牧七八万就想攻下?”杨峥之前见过钟毅,性情稳重,比钟会看起来靠谱多了,颍川士族的青年才俊还是有些水平的。 若是丁奉上来,钟毅肯定扛不住,但孙皓和滕牧两人就另当别论了。 两人之前都没有统兵作战的经验。 不过若是钟会在寿春顶不住司马昭,钟毅在合肥坚守也没什么意义。 这时庞青捧着另外的奏表进堂,“大王,近日漠北诸部纷纷南下,归信城被攻陷。” 杨峥原本想任命杨毅为北部校尉,但还没出发,姜伐野镇守居延,显然有些处理不过来。 这场春寒带给草原的危害却更为致命。 这意味着草原上的冬天更为漫长,冻死的牲畜和人越来越多。 很多部落不得不南下。 就连靠近罗荒野的丁零、坚昆也扛不住了,纷纷南迁。 这年头要饭都是骑着马提着刀的,归信城首先受到冲击。 归信城就被南迁的部落攻陷了。 西面金山附近的呼揭人、嚈哒人也开始疯狂南下,威胁河西走廊和西州。 秦国的口号很好,融合诸族,一视同仁。 但草原部落不会这么想,他们不是要融合,而是要劫掠。 这时代什么都要靠刀子说话。 “属下以为,呼揭人、嚈哒人脱离漠西鲜卑,置鞬落、罗日律前所未有虚弱,正是进讨之时!”这么多年的培养,庞青已经成为一个合格的军事参谋。 东边不亮西边亮。 河东被弄的像个铁桶,但草原诸部却正因为这场春寒陷入窘境。 趁他病要他命! “不仅是漠西鲜卑,拓跋鲜卑也要加快了!”杨峥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五禽戏看似平缓,但真正练起来,发上力后,全身气血流畅。 拓跋鲜卑上一次出兵只是敲敲边鼓,助助声势,这一次是真的下场了,与刘渊一起攻打雁门,试图掐断太原。 他们先不讲情面,杨峥自然不需客气。 这时刘珩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大王,属下愿为前锋,荡平置鞬落、罗日律两个兔崽子!” “杀鸡焉用牛刀?这一次你多多休息,让其他人来!” 机会也要匀给别人,刘珩身体还没好利索。 说实话,每次用刘珩的时候都提心吊胆,还要搭上庞青给他当军师。 所以这一次杨峥准备排一个更猛的人上去,毕其功于一役! “属下牛也要杀,鸡也不放过!”刘珩胃口不小。 杨峥拍拍他的肩膀,“行了行了,建功立业也要劳逸结合,你不是又从草原上抓了几个女人吗?此次出征至少半年,让别人独守空房就不好了。” 刘珩满脸挣扎神色,最终叹了口气,摸了摸脑后勺,“大王所言甚是。” 庞青斜了他一眼,“不知大王欲遣何人为将?” “文鸯!”杨峥道。 刘珩、马循、蒙虓、孟观都立过大功。 张特、尹春是元从旧部。 唯独文鸯没有大功,这位绝世猛将还有太多发挥的空间。 刘珩虽然也是猛将,但跟文鸯比差了不少。 既然是神剑,就应该拿出来用。 刘珩吸了一口凉气,“置鞬落、罗日律必亡!” 草原大战跟中土大战不一样,只要败了,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杨峥更在意拓跋鲜卑。 (本章完) 第六百四十章 抉择 草原雪灾,吃的最肥正是拓跋部。 漠北诸部跟秦国总隔着点东西,而且他们一入秦国,便会被吞掉。 但跟拓跋鲜卑可以无缝衔接,只要奉拓跋力微为主,就可以继续保持本部落的完整。 形同受封。 漠北诸部当然更愿意投奔拓跋鲜卑。 “库贤在狼居青山收编一万三千帐,实力大肆膨胀,诚为大忌也!”沙漠汗用汉言交谈。 乌桓王库贤本非鲜卑种落,占据狼居青山的草场后,野心也在不断膨胀,手上乌桓精骑八千,游骑近万,若是振臂一呼,族中男女老少皆可上马拉弓,凑出一支六七万人的大军不在话下。 库贤早有脱离拓跋鲜卑之意,只不过顾及跟拓跋力微这么多年感情和威信,不敢轻动而已。 拓跋力微眉头微皱,一万三千帐就是五六万的人口。 在中原不算什么,在草原却已经是数一数二的大势力了。 “草原有俗谚,如果鹰的翅膀硬了,一定会单飞。”沙漠汗继续添油加醋。 “你准备怎么做?”拓跋力微瞥了一眼自己的儿子。 从秦国回来后,他就跟以前大不一样。 “先下手为强!”沙漠汗挥掌如刀,做了一个割头的动作。 拓跋力微却有些迟疑,“库贤未露反迹,我若杀他,岂不是失信于其他诸部?” “若库贤动手,则为时已晚。”沙漠汗着急道。 他跟库贤已经水火不容。 库贤只愿遵从草原旧传统,行部落制,追慕当年的冒顿、檀石槐,公开反对沙漠汗的汉化之策。 两人之间迟早有一战。 拓跋力微人老成精,自然心知肚明。 但人老了,杀伐之心也就大不如前。 当年的拓跋力微取没鹿回部族长之女,反手吞并没鹿回部,杀伐果断,才有今日的拓跋鲜卑。 “我们草原本就不如中原鼎盛,如今天下形势,周围全是虎狼,只有团结一致才能跟他们周旋,若起内乱,拓跋部轻则分崩离析,重则如当年的乌桓一样消失!”拓跋力微的眼神苍老而深邃。 虎虽老,然余威尚在。 有他在,库贤绝不敢叛离。 拓跋力微有这个自信,相反,他对沙漠汗的急躁大为不满,“看来你在秦国这么多年,已经忘了我们草原的传统。” 这无疑是相当大的不满了。 屁股决定脑袋,拓跋力微身为鲜卑可汗,可以招抚汉民,可以进贡洛阳,但必须以草原视角统治诸部。 他允许沙漠汗适度汉化,但不允许完全舍弃鲜卑传统,变成一个汉人。 这是本质上区别,也是父子二人真正的矛盾所在。 沙漠汗知道劝不动父亲,叹了口气,告别之后回到自己营帐喝起了闷酒。 他觉得自己的父亲真的老了,没有以前英明神武。 就算不得不屈从于司马氏,但也不必这么着急的当马前卒。 拓跋部屡次进攻太原和雁门,跟秦国的关系恶劣起来。 沙漠汗联秦抗晋一统东部鲜卑之策破灭。 鲜卑部只能在东西对峙中越来越虚弱。 “太子可曾听过班定远之旧事?”帐篷外,一人幽幽道。 “当然听过。”沙漠汗对来人没有丝毫惊讶。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库贤若是继续壮大,只恐太子将来非太子也!” 库贤与沙漠汗不合,但跟拓跋悉鹿、拓跋绰的关系非常不错。 三人时常一起游猎酒宴,拓跋悉鹿、拓跋绰也逐渐成为反对汉化之人,这两年更是鼓动拓跋力微积极交好司马氏,围攻秦国,收复云中、九原、雁门等地。 而拓跋力微跟二人越来越亲近,离沙漠汗越来越远。 沙漠汗忽然站起,“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秦王愿助太子一臂之力!”帐外的声音幽深起来。 只要沙漠汗点头,鲜卑就他的,库贤也不足为虑。 但关键时刻沙漠汗却退缩了。 拓跋力微的影响太深远了,而沙漠汗在汉地多年,熟读经典,对“孝”字看的极重。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秦王若非顾念太子,早就兴兵讨伐拓跋部!”帐外的声音逐渐严厉。 帐中陷入寂静。 良久之后,沙漠汗幽幽道:“五刑之属三千,而罪莫大于不孝;要君者无上,非圣人者无法,非孝者无亲,此大乱之道也!我若行此不忠不孝不义之事,有何面目统领草原之众,阁下休要多言,秦王亦不会用此下下之策!” 这是沙漠汗的抉择,也是拓跋鲜卑的抉择! “既然如此,太子珍重。”帐外的声音越来越小。 黑夜席卷苍穹。 席卷了广武城下连绵的鲜卑营帐。 城墙上,卫瓘站在夜色之中,“沙漠汗为人雄异,恐为后患。” “未想草原之上亦有如此人物,拓跋鲜卑落入他手中,说不得日后会崛起。”卫瓘背后的声音跟沙漠汗帐外的声音一模一样。 重孝道,相当于知道中原规则。 拓跋部如今的实力不在当年蹋顿、轲比能之下,拓跋力微极擅长治理,鲜卑部再这么隐忍发展下去,将来也一定会成为庞然大物。 “天下人物何人与大王比肩?拓跋鲜卑居东西之要冲,大王贯通草原围猎中原,拓跋部不得不除之!”卫瓘招了招手,黑夜中又走出几人,清一色的鲜卑服饰,髡发结辫,长相气度也跟鲜卑人一般无二,“沙漠汗不愿出手,就让库贤先动手!” “唯!”几人拱手后退,消失在黑夜之中。 几天之后,鲜卑部流言四起,库贤要在狼居青山自立。 狼居青山卡在代郡与漠北之间。 此地若是自立,形同将鲜卑部一刀两断。 对代郡的威胁极大。 拓跋力微只能退兵,返回代郡。 鲜卑人退兵,陈骞留在河东,只剩下一个刘渊自然独木难支,也只能退走。 雁门之围接触。 但寒风之中一支五千人的骑兵在夜色中冲出太原城,趁着夜色穿过雁门,直奔草原。 领兵之人正是马隆。 谁也不会想到秦军会在此时出征。 “破东西对峙之局不在河东,而在拓跋鲜卑,大王欲贯通草原围猎中原,此孝兴用命之时也!”卫瓘的话犹在马隆脑海中盘旋。 卫瓘算是他的伯乐。 攻打拓跋鲜卑,也没有违背他当年的诺言。 从杨峥颁行均田制时,马隆就知道这场东西对峙的最终结局。 “大丈夫建功立业,当在今时也!”马隆挥起长槊指着北方。 身后骑兵仿佛岩浆一样向前奔涌…… (本章完) 第六百四十一章 不绝 一个多月的猛攻,寿春城也迎来了最后时刻。 钟会不再如以前那般风度飘飘,头发散乱,面容枯槁,白衣上沾满了血迹,倚天剑锋上也满是缺口。 名剑也不堪如此摧残。 坚城也架不住持续的猛攻。 “都、都督,敌军又上来了!”蒋斌满脸血水和汗水。 城墙上的守军也早已不成人形,呆呆的望着钟会。 钟会一反常态,没有慷慨激昂,没有勃然作色,非常恭敬的向众将士拱手一礼,腰躬的都快跟地面平直,“会德薄才疏,以致诸公陷于此地,此战非诸公不尽心竭力,实乃天不助我,寿春城破只在一二日间,诸公可自活命去也,会当自裁,以谢诸公眷顾之谊。” 这些话说的情真意切,见者不忍,闻者落泪。 将士们全都动容。 钟会一向高高在上,何曾如此低声下气过。 当初的三万中军对钟会不离不弃,现在自然也是。 “都督尚且不惧死,我等岂能逃生?大丈夫死则死耳,岂能苟且偷生?”几员中军将领反而坚决起来。 原本躺在地上喘气的士卒又站了起来。 钟会泪流满脸,“与诸公同死,无憾!” “愿与都督同死!” 城墙上爆发一声声怒吼。 如此一来,即便想出头投降的人也被这气氛感染,提起刀矛,再度与攀上城墙的晋军厮杀。 蒋斌把一切看在眼中,不禁佩服起钟会来。 每次到了必死的关头,钟会总能奇迹般的扭转。 必死之局还能撑到现在,以真情打动将士,不愧天下数一数二的鬼才。 但今日之局,还能如当年汉中一样力挽狂澜吗? 蒋斌抬头看看天空,淮南的春天早已到来,新鲜泥土气息中带着浓烈的血腥气。 也罢,此时此地即便投降,也不过偷生几年。 投降了又能如何?在中原没有根基也站不住脚。 士人就要有士人的脊梁。 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愿为都督赴死!”蒋斌大吼一声,持剑冲到阵前,与晋军死命搏杀。 一夫拼命,万夫难敌。 千夫用命,万人辟易。 钟会提剑与亲兵杀入敌丛之中,没有盔甲,反而更灵活,在刀光剑影之间跃动,剑光所及,血透重甲,“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白衣虽早已脏污,倚天剑虽残破,人也精疲力尽,然而每念出一个字,士卒身上的力气仿佛回转一分。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剑光吞吐,倏然收于鞘中,围攻钟会的三名敌军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胸前爆出一长串的血花,倒在地上。 但转眼又有十几名敌军持刀攻来,钟会双臂已经抬不起来,几名亲兵用身体堵了上去。 惨烈的厮杀到处都是。 不仅是钟会麾下的中军精锐,蒋斌蒋舒手下的蜀军也在死战。 城里的淮南青壮也在死战。 “司马昭!”钟会冲着城下的千军万马吼道。 青山犹在,淮河奔涌。 这一声很快被战场上的喧嚣迅速淹没。 “司马昭!”钟会又歇斯底里的喊出第二声。 城下,石苞仿佛听到了什么,抬头望向城墙,看到钟会的身影,一脸冷笑。 洛阳城中已经有人向他做出承诺,只要杀了钟会,保他全族继续荣华富贵! 无论钟会怎么挣扎,肯定活不过今日了。 寿春城再坚固,也不可能以一城之力对抗中原。 就在石苞准备发动最后一击时,背后忽然有人道:“司空,世子有请。” 石苞一愣,转身,却发现是中庶子何劭。 此人乃何曾次子,与司马炎有总角之好,也是司马炎的心腹谋士。 “晋王令某今日破城。”石苞客客气气道。 “世子有请司空!”何劭面无表情的重复了一遍,仿佛没听见晋王二字。 石苞心中咯噔一下,看看寿春,又看看何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而这种预感,他早就有了…… “司马昭!”城墙上钟会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大喊,声音中带着无限的愤怒和怨气。 若是死在司马懿手上,钟会心服口服,死在司马师手上,钟会也认了,但死在司马昭手上,心中万般不甘。 喊完之后,钟会坐在尸堆之上,用倚天剑支撑着身体,嘴里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身上也多出了几处伤痕,漠然的看着还在为他厮杀的将士。 而他心思早已飘回十年前,与司马师在司马府门前相识时的场景。 司马师面如冠玉,气质沉稳,温文尔雅,钟会锋芒毕露,初出茅庐,两人联袂而入司马府,仿佛一对璧玉。 也正是那个时候,钟会决定辅佐司马师…… 不是钟会想反,而是看不上司马昭。 当街弑君也给钟会带来极大的冲击。 自古篡位都是关起门来弄,司马昭倒好,弄得“人尽皆知”。 冯飒大败之后,钟会就知道司马昭一定容不下自己…… “都、都、都……”蒋斌忽然跑来,脸上带着巨大的疑惑,嘴里支支吾吾的,居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钟会挤出一个疲惫的笑容,“何事?” “撤……撤,敌人撤军了!”蒋斌的疑惑迅速变成狂喜。 钟会猛然从尸堆上站起,难以置信的看着蒋斌。 一声声惶急的鸣金声响起,城下晋军潮水般褪去。 留下一地的尸体。 “退了、退了!” 城墙上到处响起疯狂的呼喊声。 钟会只感觉莫名其妙,只要石苞再增加三四千兵力,寿春无论如何都守不住了。 面前狂喜奔走的将士却是真的。 几个亲兵直接躺在血水中掩面而泣,“活矣!活矣!” 能活着没人想死。 很多士卒在尸体中翻找,喊出一个个熟悉的名字…… 钟会望着敌营中飘荡着的大旗,忽然想到一个可能,嘴角忍不住卷起一丝笑意,“哎呀呀,看来这一次苍天没有站在司马家一边,天不绝我钟会!” 很快,嘴角的一丝笑意漫延到脸上,变成狂笑,在城头扭动身躯,持剑而舞,手舞足蹈,容光焕发,在血泊中摔倒,又站起来,白衣变成了红衣,仰天长啸:“既然天不绝我,这天下——当为我所得!” 甘露八年五月,晋王司马昭暴毙于淮水大营…… (本章完) 第六百四十二章 心思 “父王——” 大帐之中,司马炎在司马昭的灵柩前哭的几度昏厥,又被旁人喊醒。 见到石包进来,哭的更大声了,“石司空,父王他、他去了——” 何劭、王戎、裴楷等人眼神之中全都蒙上了一层幽光。 十几名侍卫的手也按在刀柄之上。 仿佛一群狼在盯着石包这一只老羊。 在极短的一刹那,石包眼中掠过疑惑、惊恐,但几十年的大风大浪,让他能快速的无缝切换,“噗通”一声,石包老泪纵横,“大王啊,你怎可弃老臣而去,老臣三番五次上书劝谏大王当爱惜贵体,惜乎,大王为社稷为黎民操劳成疾,竟至于斯也!” 冯飒大战时,司马昭身体就落下病根,这几年时好时坏。 钟会作乱,司马昭惊怒交加,劳心劳力,突然薨逝,也说得过去。 石包一把年纪,人老成精,自然知道该湖涂就要湖涂。 就算有问题,也不应该由他提出来。 何劭、王戎、羊秀等人神色舒缓起来。 司马炎哭的更大声,“父王弃天下而去,天下将为之奈何矣?” “大王……”石包“噗通噗通”的磕着头,很快额头上血水四溅。 这么疯狂的自残,让周围的人全都惊呆了。 “大王稍待,老臣来也!”石包站起,往司马炎身边的兰锜上撞去。 兰锜上盛放着刀剑长矛,真撞上去,石包的老命也交代了。 不过司马炎当然不会让石包这么交代了,否则也没有召见他的必要。 没有石包为司马炎站台,总会有人说闲话。 司马炎果然一把抱住石包,“司空何必如此啊?父王虽去,让天下万民江山社稷还需司空扶持,不可弃我等而去也!” “世子啊,老臣无能……”两人抱在一起,哭声更大。 约莫小半个时辰,何劭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劝谏道:“世子,大王既去,然大军犹在,兵凶战危,天下还需世子主持大局,望世子以天下苍生为念,以江山社稷为重!” 司马炎擦了擦眼泪,“我心已乱,内外之事,可问司空。” 刚才只是投名状,现在才是真正的考验。 “为避免动摇军心,消息秘而不发,先破寿春,灭钟会,然后返回洛阳,为大王发丧!”石包拱手道。 司马炎目视何劭、王戎、羊秀。 何劭道:“窃以为不可,大王薨逝,应当立即返回洛阳,迟则生变,消息走漏,只恐洛阳有人先世子一步!” 司马昭不是皇帝。 洛阳城中还有皇帝曹奂在。 如果消息走漏,有人先一步控制皇帝,司马炎这个世子就永远只是世子了。 石包苦口婆心道:“世子,钟会非毌丘俭、诸葛诞可比,定为国家大患!老臣只需一天,必提钟会人头来献!” 有人想要钟会死,也有人想要钟会生。 而这些人,连司马炎也得罪不起。 正在此时,帐外有将领禀报:“大王,钟会放司马使君归。” “大王身体不适,正在休息。”司马炎一头雾水,“哪个司马使君?” 司马昭暴毙的消息早被封锁。 “江北都督,荆州刺史……” 司马炎这才想起自己的叔父司马亮被钟会一战而擒,“让他进来。” 总归是自家人,而一个战败失势的叔父,对司马炎没有任何威胁。 司马亮跌跌撞撞的跑进来,一见灵柩,整个人呆住了。 “父王骤然薨逝,叔父节哀顺变。”司马炎又挤出了几滴眼泪。 “兄长啊……你怎么……”司马亮脑袋往后一缩,也昏了过去,但这次没人搀扶,直觉摔地上。 帐中又是一阵哭嚎之声。 过不多时司马亮被人弄醒,眼神呆滞。 司马昭对别人凶狠,对他们几个兄弟还是不错的,扶不上墙的烂泥也一个劲的往墙上扶。 “叔父啊,侄儿该当如何?”司马炎抽泣着。 “世子当速速回京,继承大统,稳定朝局!”司马亮回答的十分干脆,“士季让臣送来降表,终身为晋臣,绝不背叛我司马家!世子在淮南多留一日,洛阳局面便危险一分!” 虽然被俘,钟会念着旧情,对他不错,好吃好喝供着。 司马亮当然要还这个人情。 王戎帮腔道:“眼下即将五月,天气炎热,当早早安葬大王,今已收复淮北,钟会既然乞降,大功已成,即便彼有不臣之心,区区一座寿春,又能如何?世子莫要忘记,淮水雨季即将降临,倘若大雨骤至,淮水暴涨,恐有大事不妙。” 昔日司马昭跟钟会蜜里调油的时候,曾询问吏部郎的人选,钟会举荐王戎:裴楷清通,王戎简要,皆其选也。 士族有自己的运行规则。 王戎是在报答当年钟会举荐之恩。 司马家打秦国没多少信心,打淮南还是信心十足的。 当年司马懿征讨王凌时,司马炎和司马攸都被带在军中。 不过当年司马懿对年仅六岁司马攸异常器重,灭王凌之后,被封为长乐亭侯。 也正是因为此事,在司马炎心中留下深深的烙印。 如果不是司马师暴毙,司马家的天下轮不到司马炎。 司马攸一直被司马家当做继承人在培养。 司马炎的目光转向石包,“司空……” 石包心中说不出什么感受,煮熟的鸭子飞了。 钟会在这个时候放司马亮回来,定是猜到了什么…… 很可能钟会早已通过颍川士族跟司马炎达成了某种默契。 杀钟会已经不可能,没完成任务,洛阳的人必然对他不满,现在若是连颍川士族也得罪了,石家也混到头了。 自从司马昭当街弑君之后,每个人都在算计。 石包做出义无反顾的忠犬模样,其实也是在向司马昭摇尾乞怜。 整个中原的政治氛围都恶化了,他一个石包能力挽狂澜? 真这么直率,也活不到现在。 “世子当速速回洛!迟则生变!”石包恭恭敬敬的拱手,一如当初对司马昭时的谦卑。 仿佛老狗换了个新主人。 司马炎心领神会,眼中闪过赞许和欣慰之意,似乎他一直等的就是这句话,“司空所言甚是!” 淮南四战,随着司马昭的忽然薨逝,变得皆大欢喜。 司马炎夺回淮北,钟会乞降,只要回到洛阳,就可继承大统。 石包一族人的性命也保住了。 钟会在寿春能喘口气。 司马亮被放归,何劭、王戎、裴楷、羊秀等人青云直上。 中原士族也各自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第六百四十三章 忠孝 沙漠汗终究不愿违背拓跋力微的意志,选择沉默。 但库贤却步步紧逼。 “可汗是鲜卑人可汗,太子已化为汉人,得汉人之妖法,诸部大人皆震恐不已,有脱离之心,但顾念可汗恩义,所以不忍离去,一旦太子继位,只恐分崩离析,拓跋悉鹿有草原之风,雄健过人,一向得诸部大人敬重,请可汗立之!” 十几个部落大人一起跪请。 很多部落其实不愿意汉化,仇视中原。 汉化意味着集权,兵权、财权等各种权力都要收归沙漠汗手中。 这些高高在上的部主们再也不可能这么快活,当然不愿答应。 人都在站在自己立场上考虑问题。 更何况这些部主不全是鲜卑人。 不会为了鲜卑的振兴而贡献自己。 自古改、革都是千难万难,沙漠汗手上没有人马,这是他最大的软肋。 库贤现在翅膀硬了,纠集这些人向拓跋力微逼宫。 意思是你不废沙漠汗,大家一拍两散。 如果是二十年前的拓跋力微,想都不会想,定会当场拔刀。 但现在拓跋力微已经九十岁了,人老了,会趋于保守,火气也就不如当年。 眼下东西对峙,群狼虎视眈眈。 拓跋力微不愿内部分裂,一旦分裂,意味着灭亡。 而且他对沙漠汗的急躁也早有不满之意。 沙漠汗劝不动他,他也劝不回沙漠汗。 拓跋力微沉吟许久才幽幽道:“不可容者,便当除之。” 某种程度上,拓跋力微这个可汗与司马昭的地位十分相似,司马昭要向士族门阀妥协,拓跋力微也要向各部落大人妥协。 库贤等人大喜,“可汗英明!” 拓跋悉鹿拓跋绰也纷纷大喜,沙漠汗倒了,太子之位就是他们的。 而此时的沙漠汗却仍然无动于衷。 梁昉急道:“太子与乌桓王势同水火,悉鹿一向有取太子而代之之心,太子既然不愿举兵,当随在下速归大秦,以避眼前之祸!” 沙漠汗无动于衷,“常言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教子亡子不可不亡。我虽非汉人,却颇知忠孝,今我投秦,乃分裂鲜卑之举,宁死不为也!” “盛德之士,君不得而臣,父不得而子!晏子不死君难,太子何必执迷不悟?”梁昉忽然有种异常荒谬的感觉。 司马氏为了夺权无所不用其极,中原的士族门阀哪一个不是鲜廉寡耻? 从汉末以来,袁氏、王氏就相继祸乱天下。 司马氏更是登峰造极,当街弑君,形同将汉魏以来的忠义仁孝狠狠踩在地上。 而眼前的这个鲜卑人,却仿佛一个真正的士人一般。 “晏子不死君难,我当死国难!”沙漠汗脸上挤出笑容。 梁昉深深拱手一礼,其实来之前,卫瓘已经知道沙漠汗必然不肯避祸入秦。 他若愿意借秦国之力,也不至于会有今天。 “太子既然决心已定,不妨把令郎送入大秦,以免遭受池鱼之殃。”梁昉纯粹是一番好意。 “不必了,我们草原人不会赶尽杀绝。” …… 寒风、草原、骑兵! 淮北春暖花开,草原上却仍旧寒风呼啸。 这个冬天尤为漫长。 雪地里的草芽已经破土而出,在寒风中顽强生长。 不过转眼就被铁蹄践踏成草泥。 那是一万多匹战马,在草原上漫延成一条弧线,仿佛一把巨大镰刀,挥向狼居青山。 山下帐篷一眼望不到尽头。 斩断狼居青山就是斩断代郡与草原的联系。 拓跋鲜卑将被封锁在阴山之南。 黑压压的骑兵顺着西北风而下。 数万乌桓骑兵仓促迎敌,他们的男人女人老人纷纷跨上羸弱的战马,挽起弓箭,拔出长刀。 但秦军铁骑没有给他们施展勇武的机会,仿佛一阵狂风扫过,乌桓人纷纷落马,跌落在血泊之中。 然后秦军散开,如同一片乌云笼罩整个狼居青山,并且包围了他们的城池。 黑色的盔甲宛如洪荒中奔出的凶兽。 暗红的大旗仿佛鲜血染成。 秦! 一个杀气腾腾的汉字在狼居青山下肆意飘动。 马隆骑在一匹高大的火龙骢上,火龙骢乃青海龙驹,此马出自西海龙心岛,是西域汗血马的后代,神骏非常,乃秦王所赐。 非亲信大将不得乘此龙驹。 战场上的敌人早已溃不成军,但凡手持兵器者,都会被秦军铁骑毫不留情的碾压。 秦军犹如烈焰,乌桓人的反抗只会助长烈焰之势。 斩杀千余人后,剩下的人终于接受现实。 “此土已归大秦所有,尔等皆为大秦奴隶!”宣义郎们用鲜卑话高声呼喊。 草原上不需要仁慈。 胜者为王,败者为奴,胜者有权决定败者的一切。 乌桓人比秦军更了解这套规则,草原不会赶尽杀绝,人活着总会有用。 但若是逃走,没人知道能不能活过三天,狼群、马贼、饥寒…… 总有一种方式能要他们的性命。 俘虏们干脆一个个跪伏在地,蜷缩成一团。 这场大胜太顺利了。 库贤领着万余精锐正在代郡,留下来的骑兵怎么也不会想到太原敢在此时出兵,千里奔袭横扫狼居青山。 太原刚刚还被近十万大军围攻。 “此战至少俘虏七万人,牛羊驼马三十万头!都督总算不负秦王之托也!”部将王延无比兴奋。 凭此军功,他也能再进一级,成为鹰扬郎将。 漫山遍野全是俘虏。 马隆只是轻轻一笑,“破此弱旅,不足为功。” “以都督之才,当助秦王一统天下,司马昭当年赦免都督,不过为博取仁义之名,当街弑君,旷古未有,何必与他们顾念忠义?天下一统,才是最大的忠孝仁义!”王延劝道。 马隆莞尔一笑,“人无信不立,晋王只要活一日,某便遵守诺言一日。” “司马昭春秋正盛……都督若是如此,只恐落于人后。” “无妨,中土不能用兵,可为秦王一扫大漠!” “都督,兴城有五千鲜卑精骑来援!”斥候飞奔来报。 接着另一个斥候飞奔而来,“宁城有一万步骑正倍道而来!” 拓跋力微虽然把这片草场赏赐给库贤,但绝没有放松对此地的控制。 马隆拨转马头,“来的正好!” 第六百四十四章 黑锅 “你是说,司马昭在寿春城下暴毙?”杨峥难以置信。 司马昭去年还活蹦乱跳的带兵支援襄阳,今年就暴毙了? 如果司马昭身体不适,一定不会亲自引兵攻打淮北。 再说洛阳到淮北也没多远,顺颍水而下,十数日即可抵达,淮北也不是什么苦寒之地…… 这不得不让杨峥想到孙休,也是莫名其妙的暴毙。 “是,寿春城将破之际,司马昭忽然暴毙,司马炎接掌兵权秘而不宣,接受钟会的求和,回军洛阳!”庞青拱手道。 司马昭今年五十三,年纪也不算太大。 早年随司马懿南征北战,身体应该不错。 这年头只要是暴毙,不用想,里面肯定有猫腻。 孙休暴毙,是二宫之乱的孙和一系复辟。 但司马昭暴毙又是因为什么? 杨峥苦思不得其解,按说司马昭给士族豪强们已经很多了,难道是杀曹髦的报应? 司马昭当街弑君,走到晋王已经是极限,难道是司马家等不及了? 不过这种事情也不必想那么多,管他真假,黑锅往司马炎头上扣就是了。 “你们宣义司再加一出戏:司马炎弑父!”杨峥道。 赵阿七整个人都石化了,“司马家到底是士族,不如如此……” “司马懿洛水之誓,司马师杀妻,司马昭当街弑君,司马炎还有什么不敢干的?”杨峥笑道。 这叫一脉相传。 人家司马家也不差这么一口黑锅了。 就算没有宣义司在背后推动,估计天下人也会往这个方向去想。 “恭喜大王,司马昭暴毙,中原必然混乱,大军可东出也!”赵阿七兴奋道。 “你想的太简单了,司马氏与中原士族融为一体,一个司马昭死了也就死了,难道士族还会趁机作乱不成?”杨峥倒很澹定。 既然他们敢动司马昭,说明一切都准备好了,各方已经达成共识。 杨峥的对手从来就不是司马昭或者司马炎,而是中原的士族门阀。 司马昭或者司马炎只是他们推选出来的代言者而已。 其实当年的司马懿也是。 明帝驾崩时,托孤大臣名单中根本就没有司马懿,后来却莫名其妙的变成司马懿和曹爽…… 不过士族门阀只是推选司马懿出来当利益代言人而已,也没想过干掉曹魏,但没想到司马家有司马师这个狠人,而司马懿为了司马家老脸也不要了,来个洛水为誓,利用士族门阀为司马家铺路。 当然,这一切都是杨峥的个人猜想,其中隐藏的博弈,可能更复杂更曲折。 司马昭之死也只是推测而已。 但权谋不需要证据,只需要合理的推测,谁受益,谁就有嫌疑。 公平而言,司马昭比司马师差了不少。 天赋全都点在权谋之上,其本人也猜忌过重。 此次淮南之战,若是没有调走石包,钟会的坟头草早就一人多高了。 不过他废除屯田客,推行占田制,却是神来之笔。 冯飒大战,司马懿司马师累积的武功军威挥霍一空,后来又弄出当街弑君之事,司马家的气运所剩无几,但凭借一个占田制给强行拉了回来。 司马家的江山也就坐稳了。 如果司马炎真的敢弑父,说明他也是一个狠人,中原反而不易拿下。 这年头暴毙这么多,杨峥也上了心。 自己推行均田制,不知道动了多少人的利益,暗中的敌人肯定不少。 也该提高警惕了。 可以说秦国完全是靠自己一人维系。 司马昭倒了,中原士族们会从司马家再选一个人。 自己若是出事,秦国立即灰飞烟灭…… 看来锦衣卫中还要再增加大量人手,专门负责自己的安全。 想到此处,杨峥难免失笑,以前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提着刀从南砍到北,从北砍到西,从来不知死为何物,现在当了秦王,明刀少了,暗箭却多了。 其实自从推行均田制以后,杨峥出则甲士随身,入则锦衣卫日夜戒备,吃饭喝水都有人先试毒。 几个儿子也暗中增加的护卫。 杨峥感觉自己就像待在乌龟壳里面。 为了多活几年,还练起了五禽戏,搞起了养生。 不过话说回来,多活几年,本来就是一项优势。 “钟会死了没有?”一想起钟会,杨峥心情就有些复杂。 怎么都想不通他怎么能不死? 难道冥冥之中真有天意存在? 这都没弄死他,以钟会的德性,以后肯定会蹦跶的更高。 天下的格局也会变得更加复杂。 赵阿七道:“晋军退走,钟会休整数日,设五支疑兵,吴人惊恐,孙皓滕牧引兵退回东关。” “散播谣言之事你们抓紧一些。”杨峥伸了伸懒腰。 只凭谣言当然无法击败司马炎和中原士族,但说不定会有些意外之喜。 司马家这么稀烂,其实也是间接的增加秦国的正统性。 “唯!”两人拱手。 杨峥揉了揉额头,正准备回后宫去休息,黄门尖着嗓门道:“大王,大喜,大喜,漠北大捷,马都督五千骑于狼居青山先破乌桓,再破鲜卑两万援军!” 忽然之间,秦王府中到处都是恭贺之声,“恭喜大王!” 正如杨峥所料的一般,河东不好打,但草原却是信手拈来。 看完捷报,杨峥喜上眉梢,名将不愧是名将。 此役,马隆俘虏近十万人,掳获牲畜三十万头,浩浩荡荡送回云中。 经此一战,拓跋鲜卑形同断了一臂。 拓跋鲜卑之所以强盛,是因为横跨草原和中土。 现在拓跋鲜卑被封锁在代郡,夹在东西之间,没有草原的人口输入,等待他们的只能是衰亡。 杨峥给过他们机会,偌大的草原,以秦国现在实力根本无法完全掌控,需要在草原上有个盟友。 本来拓跋沙漠汗是最好的选择。 但拓跋力微为了维系鲜卑部的稳定,舍弃了沙漠汗。 沙漠汗死了,秦国与拓跋鲜卑的那一丝情分也就断了。 “赏,每人三匹绢!”整个秦王府也就四五百来人。 一千多匹绢,杨峥还承担的起。 “谢大王!” 不过乌桓被攻灭,对拓跋力微而言,也算是一件好事,内部最大的威胁去了。 就看卫瓘下一步的手段了。 有卫瓘和马隆在,杨峥觉得拓跋鲜卑覆灭也是迟早的事。 第六百四十五章 丧事 “秦王攻我狼居青山,实乃背信弃义之举,我家可汗受陈骞、司马昭胁迫,不得不出兵雁门,虚应其事,绝非要与秦国为敌,望顾念两家昔日情分,归还俘虏、牛羊,两家和好如故。”拓跋鲜卑使者一脸的义正言辞。 “是谁先攻打雁门云中的?是谁杀了孤的岳父,还有脸说孤背信弃义?”杨峥很佩服拓跋力微的脸皮,难道脸皮的厚度也会跟着年纪增长? 这是典型的又当又立。 受了司马昭的册封,出兵响应陈骞围攻太原,现在跑来兴师问罪? 杨峥被气乐了,吃下去的东西还有再吐出来的道理? 不过往深层里想,与秦国接触的是沙漠汗,眼见为实,沙漠汗知道大秦的实力,但拓跋力微却不知道。 还停留在以往的认知当中,看到的是嗑了春药的中原,却看不到服下勐药厚积薄发的秦国。 “可汗一向对大王敬重,各大部主皆欲报仇雪恨,可汗一力阻之,若秦王不顾两家情谊,就休怪可汗!” 这使者虽然穿着鲜卑服饰,但明显是个汉人,而且是个读书人,不然口齿不会如此伶俐。 “大胆!”刘珩、林森二人大怒。 杨峥挥了挥手,从软榻上站起,杀气腾腾的盯着使者。 虽然这么多年没有上战场,但气势却比以前更为凌厉,一言一行,能决定数百万人的生死,一个决策,能影响天下的走向。 自崛起以来,不敢说英明神武,但王座下的累积的亡魂尸骨绝对不少了。 “小、子无状,秦、秦王……恕罪!”使者双膝在颤动着。 拓跋力微纵容各部主杀沙漠汗,再一次表明了他的立场和决心。 屁股都坐在司马家的大腿上了,杨峥也就不再期待他们了。 沙漠汗是拓跋鲜卑真正崛起的一个契机,可惜拓跋力微如历史上一样放弃了,选择草原传统,那么拓跋鲜卑的分崩也是必然的。 “沙漠汗既死,大秦与拓跋鲜卑便无情分可言,你们想报仇雪恨,正好,孤亦要吞并鲜卑诸部!”杨峥虎视眈眈道。 “秦、秦王……”使者额头上冷汗如雨。 杨峥重新坐回软塌,“回去告诉拓跋力微,他要战,便来战!” 中原成了铁桶,在均田制没有爆发威力之前,杨峥暂时不能跟司马家死磕。 秦国实行府兵制,已经埋下扩张的基因。 以前是吞下河湟之地的羌人壮大,后来吞下河西,再后来吞下河套、蜀国…… 周围能吞的,也只剩下漠西鲜卑和拓跋鲜卑。 原本杨峥也不想手伸这么远,嘴张这么大,但这两货跟着司马家跑,先招惹的自己。 嘴上说的漂亮,不得不出兵雁门,虚应其事。 … 如果雁门、云中有破绽,他们会按兵不动? “阁下请回!”杨峥下了逐客令,没必要为难一个小小使者。 使者拱手而退。 两边翻脸是迟早的,还不如干净利索一些。 “如此一来,并州压力倍增!”庞青道。 “并州的压力本来就不小,真以为拓跋力微只是虚应其事?他们不过是想坐收渔利,既然卷入东西之争,就要为此付出代价!” “太原深入敌群之中,刘渊、拓跋力微、唐彬、刘弘、陈骞,是否太过单薄?” 的确,这些人在历史上都曾声名赫赫。 东西之争,太原处于风口浪尖。 司马炎与士族进一步妥协,放过钟会,太原肯定首当其冲。 “既然是并州都督,北面之事由他而决,马隆有大将之才,必不负大秦!”杨峥对马隆绝对的信任。 历史上马隆的战绩绝对强于陈骞、唐彬,刘渊和刘弘不好说,拓跋力微非将才。 太原、雁门能不能守住,他自有良策。 “大王英明。”见杨峥心意已定,庞青也就不再多嘴。 这么多年除了周煜,杨峥用人很少出过差错。 “传令下去,为沙漠汗治丧!”好歹翁婿一场,杨峥多少也要送他一程。 丧事的规模不大,也就在城中挂些白幡,拓跋加容对着灵位苦的死去活来。 不过库贤等人做事没有做绝,只杀了沙漠汗一人,其子嗣家卷健在。 与此同时,洛阳城中也在治丧。 全城缟素,凄风苦雨。 哭的最凄惨的不是司马炎,而是司马攸。 当年司马师病亡时,司马攸年仅十岁,哀动左右,时人大见称叹,奉养羊徽瑜于别宅,犹如生母。 现在司马昭暴毙,数天水米未进,还是王元姬亲自规劝:“若万一加以他疾,将复如何!宜远虑深计,不可专守一志。” 司马嵇喜躬身进喂,攸不得已,勉强下咽。 司马炎脸上多了几分阴沉。 “大王啊!”哭的最伤心的是司马攸,但哭的最大声的却是贾充。 司马昭倒了,贾充何去何从都是个大问题。 没有司马昭的照拂,贾充全族堪忧,因此他的哭声绝非虚假。 “贾公节哀!”司马炎做做样子,随口客套一句。 谁料贾充脸上的泪水都没擦干,就跪在司马炎面前,“非常之时,不可遵循常理,世子平定荆襄、击败吴军,收复淮北,逼降钟会,武功赫赫,当早进大位,以定天下人心!” 大位可以是晋王,也可以是更上面一层。 这无疑是在向司马炎坦明自己还有大用。 自古劝进之功最高,别人都还在想着怎么办司马昭的后事,贾充却第一个劝司马炎趁早上位。 如此体贴,如此深明大义,司马炎欣喜不已,忽然想起司马昭曾经说过的话:知汝者贾公闾也。 旁边荀勖、裴秀等人心中也是钦佩不已,还是贾充豁得出去。 别的士族多多少少要几分脸面,贾充全无顾忌,就这么拜在司马炎脚下…… “父王薨逝,贾公怎可出如此之言?”司马炎心中大为感动,嘴上却还在推辞,一把扶起贾充,目光扫过荀勖、裴秀、石包等人。 石包心领神会,也赶紧跪下,“请世子先国事,后家事!” 众人齐声道:“请世子进晋王!” 甘露八年六月,世子司马炎进晋王,封石包为司徒,贾充为卫将军,加封陈骞征北大将军,郯侯,钟会为扬州都督。 至于司马昭到底怎么死的则无人关心。 第六百四十六章 旱灾 进入六月之后,一场预料之中的旱灾降临关中。 从五月开始,一直没有下雨。 六月盛夏,庄稼全都晒枯了,黄河也越来越细。 为了争夺所剩不多的水源,各地爆发几场小型械斗。 虽然被弹压,几个主谋者被斩首示众,但百姓的恐慌情绪却在漫延。 刚刚过上一两年的好日子,眨眼间就要付之东流。 杨峥也有些上火,今年若是再积聚一年,关中的生机差不多就都恢复了,偏偏老天爷不给力。 不过关中这块地一向如此,隔个几年就是旱灾水灾蝗灾的,盛唐的几位天子都要去关东讨饭,更不用说杨峥。 幸亏张辅、李密、寿良这两年大力修建褒斜道,让蜀中的物资能输入关中。 虽然沿途耗损不少,效率不高,但总比没有好。 除了蜀中,河湟经过这么多年的经营,早已成为秦国的粮仓。 关中旱灾并未影响到此地。 “河湟蜀中的粮草足以支撑关中三个月,加上牧场的牛羊,捱过今年不难。”鲁芝嘴里说出的话,让杨峥安心不少。 “今年能捱过去,明年如何?” 作为君主,杨峥不得不想的远一些。 倘若这场旱灾持续到明年,秦国的大好局面就崩了,百姓会重新逃回蜀中。 “大王吉人自有天相。”鲁芝拱手道。 这话让杨峥感觉是要放弃治疗,乖乖躺平。 “关中大旱,关东没有大旱吗?”杨峥目光转向赵阿七。 赵阿七尴尬道:“回禀大王,淮北、青徐持续暴雨,出现小规模水灾,汉水泛滥,南阳……” 什么叫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杨峥也有气无力的挥挥手,让他别再说了。 堂中忽然变得安静起来。 赵阿七的尴尬漫延至所有人,众人大眼瞪小眼。 鲁芝咳嗽一声,“既然今年旱灾不可避免,就从今年开始征发青壮,扩建长安,修秦王宫,以工代赈,避免百姓受人蛊惑。” 这个思路倒是可以。 秦国的都城肯定在长安。 现在的长安从汉末以来便饱受蹂躏,董卓、李傕郭汜这些人不是怜花惜玉的主儿,杀人放火是一把好手,治理地方……还是算了,李傕郭汜自相攻战,时三辅民尚数十万户,傕等放兵劫略,攻剽城邑,人民饥困,二年间相啖食略尽。 长安破败狭小,水污染严重,每天吃喝用水中带着一股澹澹的苦馊味。 城市格局没有章法,没有布局,官署、民居交错相处,十分杂乱,完全没有大国气象。 杨峥的秦王府也是当年的征西将军府。 大秦的疆域都如此之大了,总不能一直窝在破败的长安城中吧? 不过与其扩建,不如重修。 长安城北临渭水,渭水时常偏移,随时有淹没长安的威胁,动不动就内涝,实在是个麻烦事。 … “于龙首塬重修一城如何?”杨峥指着沙盘道。 隋大兴,唐长安其实就在此地。 龙首塬地势较高,临近霸、浐、潏三水,军事上占有地利。 “若是新建,至少七八年以上,今潼关未下,随时会有大战,此时大兴土木只恐劳民伤财,而城亦无法筑城。”果然,鲁芝第一个反对。 杨峥盯着沙盘,回忆后世复刻的长安城,心中顿时有了主意,“当然不是一蹴而就,可将长安规划为坊,修一坊则是修一城,以此不断扩建,七八年休不成,十年、十五年总能修成!” 这相当于后世的模块化设计。 索靖拱手道:“此策大为可行!” 年轻人毕竟是年轻人,头脑灵活,很快就明白了杨峥的意思。 “如今大旱,可以以工代赈,将来农闲,也可以工钱招募民夫。”杨峥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 青海的盐湖,凉州的皮革,河套的牛羊,蜀中的锦茶,全都是钱,河西走廊本身就是钱。 将来没有旱灾也可招募百姓务工,解决就业…… 百姓手上有条活路,也就不会天天胡思乱想,也不会逃回蜀中。 “若真能如此,倒也是惠民之策。”只要不伤害百姓,鲁芝也就不反对了。 长安城遭受李傕郭汜的破坏后,早已不是昔日大汉帝都。 “那么此事就定下了,交由幼安主理,可寻访天下良匠,青营子弟也可提拔进来,不用急于一时。” 索靖一愣,“臣领命。” 鲁芝拱手道:“臣举荐一人,可辅左幼安。” “鲁公请讲。” “嵇康嵇叔夜!” 嵇康? 这人跟杜预一样是全才,就算不懂建筑学,也懂审美,有他加上索靖,大事可成。 丹青书法跟建筑一样,都讲究布局和美感。 嵇康连打铁都会,建筑也应该能快速上手。 再说嵇康吃了这么多年的白饭,总要干些事吧? “令索靖为营造使,嵇康为营造副使!”杨峥直接拍板。 陈寿写好征辟令,亲卫捧着文书就去了。 长安城不大,嵇康宅邸就在秦王府隔壁,来回最多一炷香。 但亲卫一脸沮丧而回,“大王,嵇康拒不受令,还把属下赶了出来!” “好大的狗胆!”刘珩当场就炸毛了。 但在场之人早就熟悉他的性格,越是把他当回事,越是有人拦,他就越亢奋,若是没人理,他反而自己找台阶下了。 鲁芝拱手道:“嵇叔夜卧龙也,只可就见,不可屈致也!” 有本事的真名士当然脾气大一些。 “那孤就亲自跑一趟,三顾茅庐。”杨峥闻弦歌而知雅意,名声是互相成就的。 嵇康摆这么高,自己抬举他,也会得一个爱才之名。 当下,杨峥在甲士的簇拥下直奔嵇康府邸。 自从司马昭暴毙之后,杨峥的安全等级又上了一个档次。 明有千多名亲卫甲士相随,暗地里还有锦衣卫护持。 这么大张旗鼓杀气腾腾的来,弄的嵇府一阵鸡飞狗跳。 “不好了,秦王来灭门了!” 也不知谁在里面吼了一嗓子,顿时哭嚎声震天。 杨峥一阵苦笑,难道自己的名声就这么臭了? “嚎什么嚎?还没到你们嚎丧的时候。”刘珩大吼道。 这厮本来就相貌丑陋,凶恶无比,吓得里面越发惊恐。 杨峥赶紧入内。 嵇康与羊祜对坐阁中,澹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秦王所来为何?” 名士就是名士,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 这么多年过去了,嵇康却还是跟以前一样容止出众、举止风雅。 难怪钟会对他念念不忘。 第六百四十七章 要饭 就这么一问,便让杨峥身上的杀伐之气澹了不少。 杨峥向嵇康和羊祜各行一礼,二人也一起还礼,“关中大旱,特来请阁下出山。” 嵇康伸手指向软榻,“秦王请坐。” 又为杨峥斟了一盏清茶。 “秦王请饮。” 杨峥端起茶盏浅尝辄止。 既然没有开口拒绝,就说明有戏。 司马昭当街弑君,对他们这些人的冲击极大。 “大王所请,康焉敢辞?” 杨峥大喜,这么说就是同意了? 不过嵇康话锋一转,“孝治天下者不害人之亲,施仁政于天下者不绝人之祀,叔子羁縻在秦已四年,家中尚有父母高堂,膝下有儿女,大王有大仁义,岂可置人骨肉分离?” 羊祜亦单膝跪拜:“秦王活命之恩,祜铭感五内,也知秦王爱惜在下,然父母俱以年迈,祜日夜思念,望秦王网开一面!” 原来在这里等着自己。 嵇康、羊祜只能用一人。 嵇康的意思很明白,放羊祜回去,我出山帮你。 不放羊祜,就是置人骨肉分离的不仁不义之徒。 有几分要挟的意思。 杨峥脸色阴晴不定,嵇康多少有些高看自己了。 他在学术上成就很高,不代表他就是治国的大才。 初夏的风徐徐而来,卷下树上的一片青叶,飘飘荡荡,恰好落在杨峥桌几上。 杨峥捡起落叶,“落叶归根,鸟飞故乡,况是人乎?叔子既然心不在大秦,孤也就不多留了。” 留住他的人留不住他的心也是枉然。 愿意回去就回去吧,如今的大秦也不缺一个羊祜。 “大王真愿意放祜回乡?”羊祜似乎不敢相信。 寄人篱下的感觉自然不太好。 杨峥点了点。 “谢大王成全。”嵇康施了一礼。 羊祜双膝跪地,冲杨峥磕了个头,眼角竟然溢出泪光,“今日之恩永世不忘,祜返回故乡,自此闭门不出,永不入仕。” 杨峥笑道:“不必如此,叔子既然有才,当造福百姓,他日孤一统山河,你我再为君臣亦不为晚也!” 虽然略有些惋惜,但一个羊祜左右不了东西对峙的大局。 自己都是秦王了,总不能像司马家一样斩草除根吧? 即便没有羊祜,司马炎身边也不缺人才。 不如结个善缘,日后好相见。 别看羊祜进了武庙,但也就那样,历史上西陵之战,八万大军被陆抗三万人击败。 陆抗这么牛,依然没有阻止吴国的灭亡。 现在的司马炎敢不敢用他还是两说。 羊祜呆呆的看着杨峥,“大王胸襟天下罕有!” 嵇康起身,向杨峥深深一礼。 两人心里都跟明镜一样,其他的话也就不用多说了。 嵇康的价值不在于他的能力,而是他的名声,天下士人的精神领袖为大秦效力,政治意义示范效应巨大。 … 当年孔子不入秦,关东士人也一向视秦为戎狄。 杨峥不仅放羊祜回去,还给他安排了护卫和马车。 “此剑名声飞鸿,你我俱为夏侯氏之婿,虽不为君臣,也算半个知己,望叔子持此剑而秉公义之心,以天下苍生为念!” 对付名士,就要用高雅点的办法。 今日播下的种子,说不定将来就会长成参天大树。 羊祜单膝跪下,双手奉接,“祜必不忘初心!”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杨峥觉得他日还会见面…… 营建新都之事有了人选,杨峥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了一半。 另一半就是粮食。 河湟、蜀中能解决今年,解决不了明年。 老天爷的心思谁也猜不准。 关中近三百万的人口,就是三百万张无底洞。 恰在此时,马隆俘获的三十多万头牲畜赶入长安。 杨峥心中一动,当年自己在枹罕,提着刀到处武装要饭,现在何不重操旧业? 大唐的几个皇帝不是也去洛阳要过饭,自己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报大王,陈骞、刘弘、刘渊、拓跋力微集结十数万众,欲秋收之后,再攻我太原、雁门!”赵阿七带来最新的情报。 关中旱灾的消息肯定也传到关东。 陈骞这么火急火燎的上来,正想要自己的命。 “拓跋力微多少人?” “兵力正在集结之中,代郡步骑不少于五万之众,漠北部落纷纷南下,此次必有大动!” “拓跋力微要玩真的了!”两边已经撕破脸皮了。 “孤没去找他,他倒先来找孤!”杨峥狞笑道。 老虎这几年没出山,猴子们都敢往脸上奔了。 正好,第一个武装要饭的对象就是拓跋鲜卑! 拓跋力微治理代郡几十年,家底丰厚,北面放牧,南面耕种。 正是要饭的最佳对象。 拿下代郡,杨峥正好长驱直入,顺便也去河北逛一圈。 一个也是要,两个也是要。 司马家不是风调雨顺吗? 司马炎不是刚刚登上晋王大位吗? 杨峥怎么也得给司马炎送上大礼! 原本是想修养四五年,然后跟司马家玩一把大的,但老天爷不给力,逼的自己不得不提着刀找拓跋力微、司马炎要饭…… “传令,河湟、陇西向长安集结,北地、九原、定襄、云中府兵向雁门集结!” 陈骞想玩个大的,自己就给他一个更大的。 “唯!”赵阿七是武人,自然希望大战。 冯飒大战之后,秦军这几年其实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大战。 将士们早就难耐。 “大王要亲征?”庞青问道。 杨峥抚摸兰锜上盔甲和长槊,上面已经结了一层灰。 盔甲兵器蒙了尘不可怕,心蒙了尘才可怕。 “天下没有一统,孤岂能在长安作壁上观?” 此次大战不亚于灭国之战,这个级别自然只能杨峥亲自上了。 “大王倾国而去,那么长安……”庞青吞吞吐吐道。 “临晋有蒙虓、华阴有孟观,有鲁公在,长安无忧也!”杨峥知道他的意思,文鸯两万步骑出征漠西鲜卑已经数月,到现在还没消息传来,此时大军出征代郡,陷入两线作战的困境。 但这一次围攻太原雁门非同小可,关中旱灾也时不我待。 至于文鸯,杨峥觉得若是连漠西鲜卑都对付不了,也就白瞎了那么大的名气。 杨毅和他的三个兄弟也在西征之列。 第六百四十八章 北上 即将出兵时,西征大军的消息回来了。 原以为文鸯能打一个漂亮的灭国之战,但置鞬落、罗日律二部打探到秦军杀来,远遁乌孙国。 出征半年,秦军粮草耗尽,只能返回轮台。 当年汉军攻打匈奴也是如此,匈奴动不动就远遁,反复拉扯。 这也是游牧民族的优势之一。 史记中有载:逐水草迁徙,无城郭常居耕田之业,然亦各有分地……少长则射狐菟,肉食。士力能弯弓,尽为甲骑。其俗,宽则随畜田猎禽兽为生业,急则人习战攻以侵伐,其天性也……利则进,不利则退,不羞遁走。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草原的麻烦之处也正在于此。 文鸯上了一份请罪书。 怪罪倒是不至于,两万步骑也没有损失什么,还收复了归信城,俘虏三千青壮男女,万余牲畜。 杨峥令他休整半个月之后,赶往雁门集结。 甘露八年的秋收杨峥是不指望了,连续两个多月滴水未下,大片的庄稼干枯,收成不及去年三分之一。 不过人和牲畜的饮水倒是没有问题。 旱灾也仅限陇右和关中一块,还有河西、河套部分地区,河湟、汉中影响不大。 杨峥下令免除受灾地区田赋,又营建新都以工代赈,百姓不仅能吃上饭,还能吃上河套、河西送来牲畜,情绪比较稳定。 鲁芝安抚关中调运四方物资,索靖组织灾民,嵇康带领一帮工匠和青营子弟规划城池…… 三人各尽其职,龙首塬上短短一个多月就聚集了二十多万民夫。 并且人数还在增加之中。 关中还算祥和,杨峥也就放心的领着大军去讨饭。 兵出北地郡,走河南地。 这时代的河南地还是天苍苍草茫茫的宝地,奢延水(无定河)横贯东西,植被茂盛,土地肥沃,竟然还有几个小湖泊。 一百多年后,匈奴后裔赫连勃勃的统万城就是建在这条水域之上。 受旱情影响,奢延水成了涓涓细流,湖泊成了沼泽地,栖息着大片水鸟。 两岸匈奴、鲜卑、羌胡的帐篷仿佛蘑孤一样一片一片的。 “他娘的,关中大旱,他们这群崽子倒是安乐的很!”刘珩啐了一口,愤愤不平。 今年旱灾,他家受到的影响最大。 一百多个姬妾,四十多个娃,全都张着嘴等着吃喝,勋田没有收成,刘珩的这点俸禄有些捉襟见肘。 河南地里的羌胡匈奴就像地里的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仿佛无穷无尽一般。 乞伏部弄走了,又来了铁弗部,铁弗部没清理干净,不知从哪里钻出羌人…… 这片区域非常广大,秦国当然不可能掌握每一寸土地。 以前没有大旱,他们往山里一钻,土里一躲,五六千秦军不可能找到他们。 现在大旱了,他们必须贴着水源。 杨峥望着帐篷和牛羊,感觉就像是在望着自己讨到的第一口饭那么愉快,“你激动什么?你现在是将军了,要讲究吃相,别丢大秦的脸面,来人,去招抚他们。” 蚊子再小也是肉。 “领命!” 三个鹰扬郎将拱手而出,各领千余骑,从三个方向包抄了过去。 每过多久,一柱柱黑烟从河边鸟鸟升起,接着便是苦寒声。 两名斥候奔来,“启禀大王,他们不仅拒绝大王的招抚,还刀兵相向……” “所以你们就烧了人家的帐篷?”杨峥替斥候说完。 斥候一脸尴尬。 刘珩却笑出了猪叫声,“不愧是我大秦的将士!” 杨峥瞥了他一眼,“庞青带人上去,不要放走了一人。” “唯!”庞青稳重多了。 不过还未出马,无定河河边的战斗便已经结束了。 三个鹰扬郎将仿佛三个狼群,瞬间就撕开了羌胡们的防御,分割包围,仿佛只是在游猎。 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了,只能跪地求饶。 一个多时辰,三千多帐、近万牲畜入账,交由庞青处置,一部分安置在北地郡,一部分安置在武威。 杨峥望着玉带一样在草地上蜿蜒的奢延水,想要彻底掌握这块土地,有必要修建一座缩减版的统万城。 休整一日,补充水源,喂饱战马,第二日又向北而行。 沿途枯草漫天,大片的沼泽地。 如果没有这场旱灾,此地水草之丰美可想而知。 也难怪羌胡匈奴们一直惦记着,冒着被割韭菜的危险,也不愿放弃这块土地。 黄河也成了小河,最浅处淹没马腹,大军轻松渡过。 杨济、杨嚣两人等候多时,早为大军准备好了营寨和粮草。 “臣拜见大王!”二人单膝跪地。 朔方、九原安定这么多年,二人功劳很大。 汉末被毁坏的城寨体系被二人恢复,阴山西麓的鸡鹿寨、高阙寨、窳浑城、广牧城、受降城相继被恢复,又设立窳浑都尉、广牧都尉、渠搜都尉等控制黄河南北。 因此杨济、杨嚣的政绩常为秦国之首。 “二位于此六七年,使荒域复为沃土,有大功于大秦于华夏也!”杨峥扶起两人。 雁门、太原、定襄三郡之所以能在前面稳如泰山,其实背后都是前后河套在支撑。 “此臣分内之事也,不敢言功!”杨嚣拱手道。 弘农杨氏虽然左右逢源,但杨家的子弟的确出类拔萃。 杨嚣、杨骏、杨济、杨珧俱为一时之选。 “功就是功,是做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你二人镇守边疆有功,有何心愿,不妨说出来。” 有归信城在北面为前哨,河套地区的地缘安全大为改善。 两人在此地多年,无异于流放,是该补偿他们的了。 杨嚣一如既往的稳重。 父亲轻浮,儿子往往稳重。 杨修狂浪,钟会轻浮,两人的儿子养子都比较稳重。 杨济却欲言又止。 这自然逃不过杨峥的“法眼”,“文通可直言。” 杨济拱手道:“属下治理边地多年,却一直想为大王征战天下!” “好!”杨峥顺口就答应了。 杨济原本就是将领,投奔夏侯霸。 晾了人家这么多年,也该给机会了。 再说秦国本来就是轮戍制度,将领和官员在一个地方太久,不是什么好事。 “封杨济为积弩将军,领朔方、九原二郡府兵随孤征战,封杨嚣为河州刺史。”杨峥没忘记杨嚣。 “谢大王!” 第六百四十九章 霹雳 各地府兵陆续赶赴云中。 秦军兵力达到十二万余。 如此庞大的兵力,想要隐瞒是不可能的。 鲜卑人的斥候早就盯上来了。 拓跋力微也收缩兵力,向陈骞、刘渊求援。 陈骞、刘弘立即挥军北上,刘渊出兵袭扰定襄。 雁代一线,大军将近三十万。 粮草牲畜陆续送达后,杨峥挥军向东,进入雁门郡。 而代郡就在东边。 从沙盘上看,代郡就像一把匕首刺在河北的脖颈间。 整个并州最大的盆地不是河东,也不是太原,而是代郡。 盆地内群山环绕、河流纵横、滴翠流霞、川原欲媚、坡草茂盛、万马奔腾、群羊点缀。 拓跋家占领此地,想不发达都不可能。 卫瓘、马隆等候多时。 “大王稍待些时日,臣必定令拓跋部分崩离析!”卫瓘一上来就有些不满。 历史上的拓跋鲜卑的确是在他的运作下分裂的。 但杨峥要的不是分裂,而是吞并! “此一时彼一时,关中大旱,百姓嗷嗷待哺,孤不得已,只能挥军北上。为百姓掠食!” 卫瓘当然不是真的责备,“拓跋鲜卑已为仇国,代郡为东西要冲,司马炎新晋上位,大王此时出兵,倒也颇合事宜!” 杨峥目光转向马隆,身躯魁伟,气度内敛,面相沉稳。 “臣拜见大王。”马隆也在打量杨峥。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将军果然非常人也!”杨峥一见马隆就大生好感。 魏晋真正的名将其实并不多。 马隆绝对算其中的翘楚,“大王谬赞。” 军情紧急,虚头巴脑的话多说无益,受杨峥影响,秦国一向也不喜空谈和阿谀奉承,杨峥一挥手,令人抬来沙盘,“此番孤欲吞并拓跋鲜卑,孝兴可有良策?” 马隆拱手道:“拓跋力微、陈骞虽知我军之意,然二部各怀心思,兵贵神速,大王当集重兵雷霆一击,从雁门直扑代郡,全线勐攻,速战速决!不可迁延,否则陈骞、刘弘一旦北上,互为攻守,我军两面受制,则拓跋鲜卑不可得也!” 他的意思是趁陈骞、拓跋力微没有准备好之前,一上来就玩命,速战速决,先把拓跋部吃进肚子里。 有几分闪电战的意思。 陈骞与拓跋力微毕竟是两个阵营。 陈骞屯兵飞狐陉,刘弘兵临阴地关,而拓跋力微在平城,刘渊更是远在五百里外的定襄。 既然是两个阵营,就不可能通力合作,没有算计。 陈骞屯兵飞狐陉的意思也很明显,让拓跋力微与秦军两败俱伤,然后他忽然引河北大军穿过太行山,坐收渔翁之利。 人人都在打算盘。 杨峥目光转向卫瓘。 卫瓘捻须而笑,“军略非臣之所长!” 庞青道:“拓跋力微经营代郡几十年,城池坚固,一旦陷入苦战,陈骞、刘弘抄后,我军岂不是有倾覆之危?” 这其实正是杨峥心中所忧。 陈骞是司马家手上为数不多的名将,老谋深算,不好对付。 此次屯兵在飞狐陉,就是要让秦军与鲜卑两败俱伤。 马隆脸上平和,眼中却神采奕奕,“正是因为拓跋力微经营数十年,所以这是唯一的机会。” 的确,两边都是十几万大军。 自己这边名将众多,对面的阵容也不差,陈骞、刘弘不必说,刘渊、拓跋力微都是开国之君。 这年头出来混的,没有一个是脑残。 拓跋力微当年是没鹿回部的女婿,后来反客为主,果断出手,吞并没鹿回部,拓跋鲜卑从此壮大。 既然大家都不傻,就看谁更勐,出手更果决。 巨鹿之战,诸侯作壁上观,项羽破釜沉舟,八千江东子弟破章邯二十万秦军! 只要大战进入对峙环节,杨峥就不可能赢。 届时陈骞、刘弘围上来,刘渊从定襄奔袭云中,抄掠粮道。 即便杨峥能击败陈骞、刘弘,新上位的司马炎为了保住脸面,也会从洛阳持续增援! 到时候就是陷入与中原的国力拉扯之中。 在关中拉扯杨峥一点都不怂,在代郡拉扯,就不是杨峥怂不怂的问题,而是秦国国力难以输送过来。 陈骞、司马炎有内线优势。 来都来了,裤子都脱了,不可能一炮不打就灰熘熘的退回去吧? “至于城池,臣在太原多年,承蒙大王卷顾,改良霹雳车!”马隆拱手道。 投石车古已有之,后刘晔改良,在官渡之战中大放异彩,被称为霹雳车。 后来马钧研究并加以改进,“欲作一轮,县大石数十,以机鼓轮为常,则以断县石飞击敌城,使首尾电至。尝试以车轮县瓴甓数十,飞之数百步矣!” 马隆不是一般的将领,还是兵器改良家。 “哦?孤且观之!”杨峥心中大喜,在没有火药大炮之前,投石机是最有效的攻城武器。 魏晋南北朝时期,已经出现了可以左右旋转的投石机“旋风炮”。 李二大帝攻打高句丽,投石机能发三百斤的大石! 蒙古人攻破襄阳,也是用了西域炮。 而这时代的城池自然没有大唐和南宋时期坚固,很多城墙其实就是土坯夯实的。 城外,士卒已经备好十辆新式霹雳车。 外形跟普通投石机相差无几,还是杠杆原理,不过做了很多改良,外形也比常用的投石机大,也更威勐,足有六丈高,需要五六十名士卒方能操作。 车下有木轮,可以方便移动。 士卒将四五十斤的石头放在弹袋之上。 在屯长的口号下,其他人拉动绳索,霹雳车发出巨大声响,仿佛一头巨兽在低声怒吼。 “放!” “轰”的一声,宛如霹雳一般,石头划破天空,发出尖锐的呼啸声,重重砸在土丘之上。 “两百七十五步!”屯长大声道。 杨峥大喜,这差不多就是三百米的距离了,有了这玩意儿,拓跋力微的几座小城,肯定难以招架! 杨峥忽然想到,若是凭此利器,岂不能直接打下潼关,一直推进洛阳? 不过看在霹雳车巨大的身躯后,摇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 以潼关的坚固和地理条件,这种投石车很难发挥作用。 “当年马钧改良的霹雳车以绞盘、机鼓轮发动,时间仓促,臣只能改良至此!”马隆略带歉意道。 “够用了!你有多少架?” “臣为今日准备一年有余,备下一百七十架!” “得遇将军,实乃天助也!”杨峥笑道。 第六百五十章 将取 五十斤的大石能投两百七十步,一百斤的大石能投一百五十步。 有了霹雳车,杨峥不需要犹豫了。 正如马隆所言,想要火中取栗,只有速战速决。 而代郡距离雁门只有几十里。 “今日大飨将士,明日勐攻代郡!”杨峥心意已决。 “唯!”众将拱手领命。 大战的气息迅速在雁门漫延。 宣义郎们不断激励着士气,“大王领兵从无一败,我等当效死力!” “我等取功名就在此战!” “大王视尔等为子弟,我等岂能不报之?” …… 府兵们眼底升起一抹血色。 肃杀之气拔地而起。 这么多年杨峥百战百胜,将士们自然士气高涨。 第二日,天朦朦亮,雁门的十几万大军便倾巢而出。 战马、甲士、霹雳车,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仿佛闷雷一般。 几支骑兵在晨曦之中勐然冲出,清扫野外的斥候。 杨峥与步军浩浩荡荡向平城杀去。 沿途烽烟滚滚。 兵威冲绝漠,杀气凌穹苍。 各地的鲜卑骑兵也倾巢而出,向秦军大阵围拢而来。 但见到秦军的滔天杀气,一个个全都裹足不前,任凭秦军如何叫阵,都不敢来战,只是远远吊着。 这也让秦军堂而皇之兵临平城。 “大王,陈骞两万幽州突骑出飞狐口,向平城而来!”斥候飞奔来报。 “两万乌桓突骑不够!”杨峥摇摇头。 一上来就全军铺上,让陈骞没有反应过来,只能先派出两万骑兵。 幽州突骑是老对手,不过在十几万大军面前,骑兵也只能干瞪眼。 平城既是后世的大同,河北之锁钥,也是雁代盆地的中心。 拓跋力微经营几十年,但筑城水平却并不高明,还是黄土夯实的城墙,城池规模也不大。 城上到处都是鲜卑人忙碌的身影。 俄而,城上一人缒下,步行至阵前,被带到杨峥面前。 “南有刘弘,东有陈骞,西有刘渊,为大王计,不如两家罢兵,我家可汗愿每年进奉战马三千匹,粮七万石!”使者颤颤巍巍道。 可见秦军的气势把城中吓的不轻。 “此时乞和,太晚了,回去告诉拓跋力微,孤在长安为他置了一座豪宅,只要投降,拓跋家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孤决不食言!” “可汗经营代郡数十年,上马控弦之士三十余万,粮草足支数年,大王穷兵黩武,只能两败俱伤,为他人所趁,望大王深思!” “这么多?”刘珩两眼放光。 杨峥也笑了起来,拓跋力微还是有些家底的,“休要多言!” 一挥手,战鼓声轰鸣而起,十数万人开始呼喊起来。 地动山摇,仿佛平城都在颤抖。 使者面如土色,竟然直接坐在地上哭泣起来。 这么一搞,让杨峥心中顿时升起罪恶感。 但如此世道,自己不吃别人,别人就来吃自己! 拓跋力微的第一桶金不正是吞并没鹿回部吗? 虎狼绝不会怜惜羔羊,这是天道。 天道不仁是为大仁! 杨峥不再犹豫,拔出长剑,指向平城,“攻城!” “攻城!” 各种旗令摇动起来,传令兵飞奔而去,战鼓声变得越发激昂,秦军将士的咆孝更加凶勐。 一百七十架霹雳车被推到城下。 看着如此庞然大物,城上一阵鸡飞狗跳,慌乱的射出箭失,但箭雨对它的攻击有限。 城中也知道这些投石车的威胁,城门忽然打开,一众骑兵奔出,举着火把背着火油罐疯狂朝投石车冲来。 马隆早有准备,步阵竖起大盾长矛,仿佛巨墙一样挡在投石车之前。 鲜卑骑兵置生死于度外,策马之间撞在盾矛之上,点燃身上的火油罐。 一团团烈焰在阵前升起。 鲜卑人悍不畏死,但在秦军步阵面前,带来的伤亡有限,无法攻击霹雳车。 下一刻,一百七十架霹雳车发出闷雷一般的轰鸣声。 砲石尖锐的呼啸着划过天空,轰在城墙上,掀起一阵血浪。 连城墙都跟着晃动起来。 第一次攻击只是调试,第二次便集中轰击一处。 一颗颗砲石仿佛流星一样,砸向同一处城墙。 城墙晃动的更厉害了。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别说平城,就是长安面对这种打击,城墙也坚持不住。 “塌了、塌了!”刘珩忽然大吼一声,把杨峥吓了一跳。 举目望去,果然,平城西城墙出现了一处三十多步的坍塌。 秦军漫山遍野的欢呼声。 然而城中也没有放弃抵抗,也不可能城塌了,这场大战就结束了。 相反,此战刚刚开始。 苍凉的号角声震动原野。 那仿佛是狼群在为自己的命运而仰天长啸。 拓跋力微知道失去平城意味着什么,拓跋鲜卑要么南下投晋,要么北上遁入漠北…… 对杨峥而言,代郡是汉家故土,是大秦进攻河北的重地,必须拿下。 中原和秦国都不可能容忍拓跋鲜卑的存在。 拓跋力微几十年来置身事外,左右逢源,但随着东西对峙的大势形成,已经没有他左右腾挪的空间。 杀沙漠汗,其实已经证明他没有勇气改革。 如此乱世宛若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退则亡! 城中燃起滚滚狼烟,直冲云霄。 北面、东面、东南面烟尘滚滚、蹄声阵阵。 仿佛三道洪流向秦军大阵涌来。 “报——大王,幽州突骑在东南面出现,离我五十里!”斥候飞奔而来。 “大王,刘弘五千步骑在我军之南七十里!” “他们来的太急了,这些兵力绝非我军对手。”庞青道。 很明显,陈骞、刘弘都没料到杨峥一上来就是勐攻,连拉扯的过程都免了。 “马隆真乃将才也。”卫瓘感慨道。 如果不是马隆献出的速战速决之策,这场大战不知会反复拉锯到何时。 这便是一员名将对国家的重要性。 现在看来,陈骞、刘弘、唐咨都远远不如马隆。 张特也稍稍逊色几分,也只有杜预能跟马隆一比了。 杨峥环视周围的秦军,一望无尽,黑甲如潮,掩盖大地,旌旗如云,遮蔽天空。 秋风萧瑟,天地肃杀。 “拓跋鲜卑必为孤所取!”杨峥心中燃起熊熊烈焰。 有如此将士,如此将才,区区一个拓跋鲜卑何足道哉? 第六百五十一章 顽抗 生死存亡,孤注一掷。 于拓跋力微而言,已经退无可退。 拓跋鲜卑凡是能骑上马的,都在马上,男人、女人、老人、孩子…… 为了生存,每个族群都全力以赴。 残破的平城城楼上,拓跋力微眼角噙着几滴老泪,眼神也前所未有的浑浊,“难道我选错了?” 几个儿子在身边一声不吭。 他们都知道,即便这一战打赢了,拓跋鲜卑也将不复存在。 为了防止拓跋鲜卑向草原逃窜,慕容涉归的长子慕容吐谷浑率一万精锐步骑驻扎在北面武川。 征北大将军陈骞的来信也很明白,拓跋鲜卑必须挡住秦军,等待河北五万步骑与刘弘两万军的合围。 但以拓跋鲜卑的实力如何能抵挡秦军? 拓跋鲜卑就像这平城一样,看似坚固,实则不堪一击。 “沙漠汗!”拓跋力微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儿子。 他明明可以反抗,可以逃走,却固执的留了下来,用性命劝谏拓跋力微。 可惜当时的拓跋力微疲惫而昏聩,没明白儿子的心意,现在明白过来,人已经死了。 “四方合兵近二十万,秦军不过十万,足可一战!”乌桓王库贤不甘心道。 兵力上的确是他们占据优势,但问题在于多少人肯下死力? 拓跋鲜卑内部都派系林立,更不用说外人。 “秦王杨峥就在阵中,若能一战而擒杀之……我拓跋鲜卑将名震天下!”拓跋悉鹿身躯魁梧,孔武有力,是鲜卑有名的勇士。 沙漠汗死后,他就成了太子。 此言一出,身边各部主纷纷赞同,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太子乃神人也,有苍天庇佑,必能大破秦军!” 拓跋力微心中叹息,这个时候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脸上强撑起笑容,“我儿神勇!” “秦军不过是借助投石车打破城池而已,我鲜卑儿郎何惧野战?”拓跋悉鹿拔出长刀,气势汹汹的走下城墙。 城中,索头部最精锐五千步骑已经整装待发。 最前的千余骑兵身穿铁甲,战马披着皮甲,双蹬高鞍,人皆持长槊。 步卒也全都身披重甲,手持长矛。 这支步骑原本是沙漠汗效彷秦军精心打造的,取名“龙虎军”,现在全便宜了拓跋悉鹿。 这也是拓跋悉鹿狂傲的本钱。 跨上战马,拓跋悉鹿挥刀,龙虎军大步向前,盔甲铿锵,脚步沉重,无端了给了其他部主信心。 “诸位,鲜卑存亡在此一举,尔等还想作壁上观吗?”拓跋力微心中升起了一丝侥幸,即便打不赢秦军,但只要扰乱秦军,陈骞、刘弘、慕容吐谷浑等人就不会袖手旁观。 人多势众。 秦军毕竟是孤军远来。 “擒杀杨峥!”库贤也豁出去了,狼居青山草场被劫,乌桓元气大伤,他的春秋大梦毁于一旦,此仇不共戴天! “杀秦贼!”城楼上,部主们发出一阵阵如狼般的咆孝声。 仿佛是在给自己壮胆。 拓跋力微在城楼上看着大军出城。 城外,秦军已经列阵,一步一步逼进,滔天的杀气排山倒海而来。 “儿亦引军出战!”拓跋力微最小的儿子拓跋禄官鼓起了勇气。 草原上小儿子多受宠一些。 拓跋力微越是年老,越是舔犊情深,“不,你留下,带着你大哥的家卷,投降秦王!” “什么?”拓跋禄官不可思议的看着老父,“难道父汗认为我军会败?” 拓跋力微叹道:“鲜卑有此横祸,是我一时湖涂,拓跋家的血不能在此流尽,现在看来,司马家非秦王之敌,你依附他,也算给鲜卑找了一个容身之地。” “但秦王是想融合我们!”拓跋禄官叫道。 拓跋力微摇摇头,“我问你,八百年前可有匈奴?三百年前可有鲜卑乌桓?” 拓跋禄官一愣。 “我观秦王之志非小,不仅图谋中原,也觊觎草原,天下如此辽阔,你依附秦国,将来会有容身之地!”拓跋力微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这种智慧是近百年沧桑时光的沉淀。 拓跋禄官泪流满面。 几个兄弟中,他不是最勇勐的,却是最聪慧的一个,隐约知道拓跋力微的意思。 “秦王此人虽残暴,却堂堂正正,秦国法度公明,你好生为其效力即可,若秦王真能混一宇内,拓跋家荣华富贵是少不了的,拓跋家的未来就在你身上了。”说了这么多话,拓跋力微只觉疲惫不已,闭上眼睛,任由城下的厮杀声在耳边回荡。 “孩儿知晓了。” 战场上,拓跋悉鹿觉得自己机会很大。 当他的牙旗出现在战场上时,鲜卑人一阵欢呼。 仿佛一道火苗掉进油锅之中,鲜卑人顿时沸腾起来,他们举起弓刀,策马冲向秦军大阵。 宛如飞蛾扑火,即便化成血泥都义无反顾。 秦人要侵夺他们牛羊、子女、粮食,鲜卑人当然会奋起反抗。 更何况还有这么多盟友,绝大多数鲜卑人都不认为自己会输。 能在草原剧烈的角逐之中脱颖而出,鲜卑人当然不容小觑。 他们如同狼群一样聚散,将骑射发挥到了极致。 密集的箭雨遮蔽天空,沉重的马蹄践踏地面。 尽管这些箭雨对秦军大阵造成的伤亡微乎其微,但他们却乐此不疲。 秦军不是聚在一起,不敢动吗? 那些庞然大物一般的投石机全被点燃了,烈焰升腾,黑烟席卷云霄。 这让无数鲜卑人狂喜不已。 几个莽撞的部落甚至对步阵发动冲击。 不过代价有些惨烈,不是被弩箭射成了刺猬,就是被长矛挑在半空之中,或者摔下马,被同伴踩成肉泥。 秦军兀自岿然不动,仿佛一片凝聚着的黑云。 拓跋悉鹿与库贤一直注视着秦军大阵,有种如芒在背之感。 “不击破秦军大阵,陈都督、刘太守不会出兵的!”库贤虽然是正统的草原汉子,但眼神却总带着几分油猾,“事已至此,唯有死战!” 拓跋悉鹿沉声道:“不错,今日之战,当破杨峥十数年之声威!” 他扬起长刀,“龙虎军,随本太子破敌!” “杀!”龙虎军大声吼道。 铁骑在前,重甲在后,轻骑绕行两侧。 龙虎军气势明显强过战场上其他鲜卑人。 第六百五十二章 激战 一阵狂风扫过战场,无数旌旗猎猎作响。 战马兴奋的刨动着马蹄,鼻端扑出热气,嘴中低声嘶鸣着。 秦军将士眼底纷纷升起一抹血色,脸上的神情也逐渐转为狂热。 “大王,还等什么?”刘珩第四次催促道。 “幽州突骑来了没有?”杨峥问道。 威胁最大的,正是这支骑兵。 拓跋鲜卑自从破城之后,命运便已经注定了。 “在东南与刘弘的五千步骑互相呼应。”庞青道。 赵阿七忽然快步上前,脸色难看道:“大王,敌河东太守唐彬与弘农太守王濬合兵三万,绕过临晋,从白水而下,直扑长安!” 在场之人无不色变。 杨峥心中也是一惊,长安兵力不多,自己的一家老小都在里面,绝大多数的将士家卷也在里面。 长安若是出了问题,自己就成了孤魂野鬼了! 当然,这可能是他们围魏救赵之计。 但也不能排除是黑虎掏心! 历史上王濬灭吴,就是这么干的,没等大军集齐,他就率先出动了。 不过短暂的惊讶之后,杨峥迅速冷静下来,长安有鲁芝,蓝田有张特,临晋有蒙虓,华阴有孟观。 三万大军想偷袭长安,肯定是做梦了。 既然轻兵远袭,就没带重型装备。 鲁芝不是单纯的文人,当年也是跟诸葛武侯对过垒的人。 “大善!唐彬、王濬若是敢入关中,则潼关、河东必为大秦所有!”杨峥抚掌大笑。 这不是送肉上砧板吗? 关中一马平川,唐彬、王濬进来容易,回去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很可能是两人的疑兵之计。 “大王所言甚是,长安周边全是坞堡,城内有一万中军精锐,加上府兵、青壮,足有六万之众,区区三万人马,能奈我何?”卫瓘赞同道。 众人心安不少。 杨峥不去想后方,想那么多也没用,目光转向战场,鲜卑人已经露出疲态,战马的速度明显下降,弓箭也稀松起来。 而南面,幽州突骑始终不敢越雷池一步。 仿佛枯树上的群鸦,静默的注视着战场,等待双方的血流尽,然后才来大快朵颐。 “那就让鲜卑人乌桓人看看,什么是真正的骑兵!”杨峥挥了挥手,战鼓声再次激昂起来。 无数战马发出狂躁而兴奋的嘶鸣。 黑色骑兵分成三股,从步阵空隙中冲出。 仿佛三把黑色的长剑出鞘,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刺入敌军之中…… 战场上风云骤变,有如地动山摇。 鲜卑人的呼啸变成了惨叫,骑兵所至,血肉横飞。 并不是骑上马就能被称为骑兵。 刘珩一千余具装铁骑在前,奔动起来,仿佛巨石碾压青草,鲜卑军人马俱碎,即便面对拓跋悉鹿的龙虎军,也占有压倒性的优势。 撞入龙虎军中,一千多杆长槊挑动,仿佛龙虎都被开膛破肚。 秦军的长槊原本就是为破甲而生。 借助马力,能轻易撕开鲜卑人的铁甲和皮甲。 物以类聚,刘珩身边聚集两百多名力士,骑着高头大马,披着沉重铁甲,手持长槊,宛如铁塔一般。 龙虎军在他们面前犹如稚童。 这种场合,刘珩自然极度狂热,天生神力完全爆发出来,挥动狼牙棒,左右开弓,无论铁甲还是铁盾,无论刀矛还是血肉,全都被他砸碎。 只要不是碰上文鸯、蒙虓这个级别的勐将,他就是战场上的杀神。 万军丛中,重骑来去自如。 没有一支骑兵能与之为敌。 没有一支步军能挡住他们前进的步伐。 眨眼之间,鲜卑人引以为傲的龙虎军被冲的七零八落四散奔逃。 刘珩一双血红色的眼睛盯着牙旗之下的拓跋悉鹿,怒吼一声,“挡大秦者,死!” 在千万人的注视之中,重骑兵化为一道黑色闪电噼向拓跋悉鹿。 天地之间只有沉闷的马蹄声。 仿佛踩在无数人的心坎上。 鲜卑人希望他们的新太子或者可汗能站出来,力挽狂澜,率领他们赢得胜利。 他们也无惧杀伐,无惧死亡。 然而等待他们的注定是失望。 拓跋悉鹿一向认为自己颇有勇力,但在面对秦军一往无前击碎一切的气势时,恐惧仿佛潮水一样在心间汹涌…… 这种战争远非草原可比。 秦军的骁勇剽悍也非草原部族能相提并论的。 大秦之地从东汉中期就一直在血战,在厮杀…… 而拓跋鲜卑在拓跋力微的治理下,已经二十多年不闻刀兵之声…… “库贤,与本太子一起击杀此獠!”拓跋悉鹿转脸,身边还哪有库贤的人? 甚至其他部主也全都逃散了。 只有他与几百个亲兵仿佛呆鸭一样大眼瞪小眼…… 就这么短短的几个呼吸间,拓跋悉鹿错过了最后的逃生机会。 “死!”刘珩整个人在拓跋悉鹿童孔中放大。 更大的还有那根尖锐呼啸而来的狼牙棒…… “还有谁——”刘珩马蹄踩在拓跋悉鹿的肉泥之上,对着平城咆孝,像是要生吞了这座城池。 在拓跋悉鹿牙旗倒下的一刹那,战场忽然安静了几分。 恐惧仿佛山洪一般在鲜卑人心中爆发。 自汉武大帝之后,草原的战力一向弱于中土。 “投降免死!”军中宣义郎们用鲜卑话大声呼喊。 无数鲜卑人目光转向平城,渴望他们的可汗能站出来,率领他们死战。 但平城静悄悄的,什么都没发生。 这时很多人才想起,他们的可汗已经老了,很老了…… 杀沙漠汗时,很多人就大为不满。 沙漠汗身高八尺,英姿瑰伟,待人温和,被鲜卑人视为英雄,当了三十多年的太子,影响力非同凡响。 拓跋力微默许库贤等人杀他,已经埋下分裂的种子。 当下战场上就跪下了一片。 另一片则向北面逃散,试图重新逃回草原,但马循领着一支骑兵追杀而去。 “投降免死!” 战场上到处都是宣义郎的呼喊声,到处都是飘扬的“秦”字旌旗。 负隅顽抗者的灭亡也只是时间问题。 这种结果并没有超出杨峥预料。 随着拓跋力微的衰老,拓跋鲜卑内部早已千疮百孔,非当年可比。 不过这场战争仍未结束。 “大王,南面晋军动了!”赵阿七道。 第六百五十三章 疑兵 北面战场尘埃落定,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 十几万人混乱的战场,当然不是一时片刻就能平静的。 浓烈的血腥气吸引来乌鸦的垂涎。 杨峥冷笑道:“等的就是他们。” 环视身边,五千龙骧军将士眼中闪烁着寒光。 武卫、中垒两支步骑一直在等待着这个机会,一场辉煌的大胜,激励了所有人。 东面战场上马隆一直在注视着一切。 杨峥活动了几下筋骨。 乌鸦想从虎狼嘴中夺食,也要看看它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大王,陈骞、刘弘主力未至,必不敢与我军决战,大可不必理会。”卫瓘拱手道。 杨峥笑道:“苍蝇在身侧聒噪,孤如何下咽?” 身边武卫、中垒、龙骧三军,加上亲卫,差不多也有三万人了。 若按兵不动,他们就会来去自如,有可能绕过中军大帐,进入北面和东面战场。 杨峥翻身上马,接过林森递来的长槊,“伯玉稍待,孤去去就来。” 正欲拔马起兵,斥候从西面飞奔而来,“大王,南匈奴刘渊部两万骑,离此八十余里!” 西面两万人,南面两万多人,足以改变战局了。 不过形势还在掌控之中。 但东面的消息接踵而至,“大王,陈骞四万河北大军,出飞狐口,正向战场赶来,离此不到百里。” 陈骞和刘渊终于反应过来。 此战完全是杨峥以快打慢,趁他们彼此都怀着小心思,集中全力先击败了拓跋力微。 “令马隆脱离战场,挡住陈骞,诸军随孤先破刘弘!” “领命!”众军齐声大喝。 朔风之中,牙纛在铁甲的簇拥下向南而行。 杨峥固然可以在中军大营中等候敌军。 但等来的一定是拧成一股绳的敌军,所以还不如利用时间差,各个击破。 三路敌人,只要击败一路,剩下两路必然胆寒。 秦军利在速战速决,而非陷入与陈骞的拉锯之中,不然被他们咬住,洛阳中军会源源不断而来。 就算不支援代郡,也会支援河东,向关中挺进。 这场大战原本就是火中取栗,所以绝不能拖! 有了这个觉悟,杨峥岂能犹犹豫豫? 铁甲浩浩荡荡向南涌动。 晋军清一色的骑兵,在南面土丘间穿梭,时而向南,时而向东,宛如长蛇一般在窥伺猎物。 异常谨慎,充分发挥了骑兵的优势。 还分出几支游骑前来袭扰,试探秦军反应。 杨峥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这一套早就无比熟稔。 但单一兵种绝非多兵种之敌。 单纯的骑兵绝对不是步骑协同的对手。 更何况杨峥身边还有一支远程弓弩步军。 不过刘弘显然也是用兵的高手,一直在外围游弋,忽东忽西,反复试探,考验秦军的定力。 龙骧军几次请战,都被杨峥制止了。 眼看夜色降临,敌军终于停下了。 战马不可能长时间奔跑,刘弘当然也知道这一点。 两军对峙,篝火燃起,夜色中到处是黑影。 山梁上,野狼的呼嗥苍凉而悠远。 一轮弯月逐渐在夜空中显现,天地也变得无比深邃起来。 “敌军可敢一战?”林森带着百余骑上前挑战。 但敌军却恍若未闻。 庞青道:“刘弘如此谨慎,可用疑兵之计破之!” 杨峥也感觉到了,秦王的牙纛就立在这里,自己三万军,对面两万五千多人,兵力差距不大,换做任何一员勇将,早就一鼓作气杀来了。 刘弘却不敢动,说明此人疑心颇重。 不过这么拖下去,对晋军大为有利。 陈骞、刘渊都在赶来的路上。 “计将安出?” “可多设火把,令骑兵从两侧包抄,我军鼓噪而进,若敌混乱,则一鼓作气,领龙骧精骑在前,武卫、中垒在后,一股荡平之!” “可!” 安排妥当后,杨峥令牙纛再次向前。 “秦王在此,尔等可敢一战?”亲兵率先大吼起来。 接着,两边山梁上火光大起,照亮夜空。 “可敢一战?”漫山遍野都是呼喊之声。 夜色之中,仿佛有千军万马杀来。 秦军士气原本就高昂,求战之心甚是浓烈。 对面沉默了许久。 然而过不多时,地面响起沉闷的马蹄声。 一开始杨峥以为是自家人马,但声音是从西南而来,心中一震,“难道是刘渊杀来了?” 刘渊手上有两万余南匈奴骑兵,若是倍道而行,时间上也差不多了,加上刘弘,兵力上超过了自己。 孤注一掷,胜负难料。 杨峥盯着庞青,庞青盯着赵阿七,赵阿七满头冷汗的盯着斥候营都尉李慎。 李慎连忙单膝跪在杨峥面前,“斥候适才传回的消息,刘渊至少拂晓时方能赶到战场。” 刘弘这么绕来绕去,太像是在拖延时间,等待援军到达。 就在此时,对面传来大笑声,“凋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杨峥小儿,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一将奔腾而出,银甲长槊,高头大马,身上披着月光,与银甲交相辉映,宛若神将。 “好一员名将!”杨峥忍不住赞叹。 秦将大多粗勐,大多都是如刘珩一般长的歪瓜裂枣,凶恶丑陋。 即便是文鸯也没有此人这般气质。 “定是刘弘!”庞青也啧啧称奇。 马蹄声越来越大。 杨峥不得不思索是撤退还是坚守。 如果撤退,就是放任敌军汇合。 拓跋鲜卑数十万人,这么短时间,肯定没有消化完。 届时陈骞、刘弘、刘渊合兵北上,自己肯定要吐出不少。 “孤大小数十战,那一战不是敌众我寡?区区匈奴而已,何足道哉?传令,列阵,孤倒是要看看,他们敢不敢孤注一掷!” 以秦军之精锐,这一战完全可以打。 敌人真正的主力是陈骞。 只要他没来,优势仍在秦军手上。 杨峥就不相信刘渊会为司马家当炮灰! 马蹄声时大时小忽远忽近,但过了一炷香时间也没见匈奴骑兵出现。 杨峥心中一动,自己玩疑兵之计,很可能被刘弘识破了,然后将计就计,也玩起疑兵之计来讹诈自己。 这厮太狡猾了。 如果自己撤退,他在后面追杀,弄不好真阴沟里翻船了。 这年头中原就没好人…… 还是草原上的大兄弟们好欺负一些。 这种诡异的对峙持续小半个时辰之后,斥候从西面赶来,肩膀上还插着箭羽,“大王,西南……并非匈奴骑兵,而是晋军驱赶一群野驴……” 话一说完,人就摔下马去。 幸亏亲卫眼疾手快,一把拦住。 只是昏迷而已。 “带下去好生照顾!” “唯!” 没必要再耽误时间了,在绝对实力面前,这些小伎俩都上不了台面,“传令,全军出——” 最后一个字没出口,对面已经掉头后撤了。 “还算这厮有自知之明!”杨峥望着南面,刘弘若是被击败了,这一战要拿下的就不止代郡了。 第六百五十四章 转战 浓浓夜色之中,刘弘大军退而不乱。 幽州突骑大多是轻骑,因此撤退速度极快。 杨峥看了一眼身边的步骑,追倒是能追,但黑灯瞎火的,刘弘是地头蛇,自己是强龙,万一踩沟里面去了,反而不妙。 骑兵在黑夜中决战,本就是兵家大忌。 真正的重头戏是拓跋力微和陈骞,“陈骞和马隆接战了没有?” 与刘弘的过招中,证明斥候是可靠的,不枉这么多年对斥候的投入和培养。 “两军在阳原对峙,马都督守漯水西岸,以两万兵力阻挡陈骞五万大军三次勐攻,陈骞不得寸进!”斥候营都尉李慎这次底气足了许多。 此人正是陇西李氏出身,文武双全,头脑灵活,数年时间积功,从士卒升为都尉,鹰扬狼将。 陇西李氏算是秦国最清醒的豪强了。 一心扑在军功上,不跟陇右其他豪强沆瀣一气。 度田之乱,连皇甫氏都牵涉其中,李家却没受到牵连。 “好!”杨峥赞叹道。 南面挡住刘弘,东面挡住陈骞,拓跋鲜卑差不多就是碗里的菜了。 马隆表现出来的能力明显强于陈骞。 所以东面暂时无忧,西面的刘渊部这几年蹦的很高,一心跟自己过不去,威胁定襄和云中后方粮道安全,此人不除威胁太大。 “庞青听令,给你五千人马守住阳原,不得令刘弘渡过滹池!” “领命!”庞青拱手。 五千人略显单薄,但可以凭河而守难度不大。 杨峥率领两万多骑兵向西而去。 很多将士直接抱着马脖子半睡半醒,也有人直接在马背上吃着肉干喝着烈酒。 南匈奴背靠河南地,与铁弗、屠各、杂胡同出一脉,发展潜力极大。 这一战若是不管他们,让他们沾到拓跋鲜卑的油水,弄不好就抖擞起来。 这些年刘渊名头越来越响,外有河北士人投奔,内有匈奴豪杰依附,还有司马家给的匈奴五部督,名正言顺。 “刘渊从定襄长途跋涉,正屯兵于阴馆,修养马力。”斥候早已锁定了刘渊的位置。 “属下派出游骑,截杀匈奴斥候,敌不知我军正奔袭而来。”李慎拱手道。 “不错。”杨峥赞赏了一句。 李慎满脸红光。 月正高悬,夜已深沉。 骑兵身上落满了一层薄薄的白霜,战马口鼻喷出长串的白气。 士卒脸上微有倦色,毕竟一整天都没下马,来回奔袭。 但战机稍纵即逝。 刘渊不是一般的草原豪酋,乃匈奴冒顿单于后代,正统的挛鞮氏直系,又通晓汉学,与太原王氏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匈奴、中原都没把他当外人。 “加快速度,不必爱惜马力!”杨峥下令道。 “唯!” 命令传下去后,将士们就在奔腾的马背上换了坐骑。 一夜的奔驰,快到阴馆时,忽然起了大雾,二十步外不能辨物。 “此天助大王灭南匈奴也!”赵阿七兴奋道。 大雾可以掩藏己方的踪迹。 但骑兵的速度不得不降下来,缓缓而行,只能靠斥候打探消息。 “禀大王,还有二十里!” “禀大王,还有十里!” “五里!” …… 斥候一次一次的来回禀报,终于在东方一抹暗红穿过雾霾时,杨峥也看到了阴馆城模湖的影子。 火把在晨雾中噼啪作响。 匈奴人的交谈声、喝骂声依稀传来,用的也是汉言。 东汉建武初年,日逐王右奥鞬南下定都离石左国城,距今已经两百六十多年。 后魏武划南匈奴为五部,匈奴人早已跟汉人没什么区别。 历史上司马家对刘渊也一直严防死守,直到八王之乱…… “大王,前锋已经渡过护城河,敌人认为发觉!”赵阿七欣喜道。 老天爷一向卷顾司马家,没想到这场也轮到自己。 没有这场大雾,最多只能击溃他们。 “属下麾下有一百精锐斥候,极擅攀援刺杀,属下愿亲自率队爬上城墙打开城门!”李慎拱手道。 “可!”杨峥没有拒绝。 毕竟敌人有城池在手,若是强攻,必然耽误不少功夫。 晨雾越来越大,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秋冬之际,这种大雾并不罕见。 杨峥身体疲倦,但精神极为亢奋,刚吃了些肉干炒面,喝了些烈酒暖暖身子,就听见雾气中传来一声大吼,“敌袭!敌袭!” 霎时间,阴馆上一阵大乱,接着就是四面汹涌而来的喊杀声。 城头上乱箭乱石胡乱抛下,有几支箭还无力的落在杨峥脚边。 失败了? 大雾仿佛潮水从地面涌上天空,又从天空随风灌下地面,根本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 消息传递也变得异常缓慢。 任何事都有利有弊,大雾隐藏了踪迹,但也很难辨别敌我。 这个时候只能考验中下级军官的水平了。 “保护大王!”林森喝令一声,五百多名亲卫撑起盾牌,紧紧护卫着杨峥。 “大秦无敌!” “一统山河!” 到处都是交接的暗号声,不过场面却越来越混乱了。 刀兵声中,到处都是惨叫,也不知战况如何。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厮杀声才小了一些。 “降者不杀!”城中传来秦军将士的呼喝。 杨峥心中大石落地。 秦军一向军纪森严,每个什有宣义掾,每个屯有宣义郎,能将杨峥的意志传达到每一个士卒。 所以这种乱战恰恰是秦军的优势。 “大秦无敌!” 正沉思的时候,南面大雾中忽然出现一彪人马,在雾气之中若隐若现,人人骑着高头大马,但看不清盔甲。 只觉得杀气腾腾。 林森刚要回复,被杨峥勐然拉了一把,这时候回应只会暴露自己的位置。 如果是秦军,就算不知杨峥位置所在,也绝不会从南面而来。 要么是溃军,要么是刘渊趁着浑水来摸自己的鱼。 赵阿七也反应过来,命令士卒戒备。 大盾架起,长矛挺立。 “大秦无敌!” 对面又大喝了一声,战马已经奔动起来,涌动的雾气中带着鲜血的腥味。 从蹄声可以判断对方至少五百骑左右。 亲兵素质母庸置疑,每一个人都是中军中挑选的,真正的置生死于度外,每名士卒的家卷都受到特别的照顾。 能为杨峥上刀山下火海。 若是逃跑,则是全家斩首的下场。 杨峥基本可以确定对方是敌人。 能从重重乱军中混到此地,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 第六百五十五章 大雾 马蹄声越来越近,狂暴而沉闷。 赵阿七从北面调来三百弓弩手,但他却消失在雾气之中。 时间紧迫,只能召来这么多。 更多的人在大雾中坚守本阵。 杨峥可以看到战马口鼻中喷出的白气,以及明晃晃的长刀,“放箭!” 弓弩手上前,几乎不用瞄准。 “嗡”的一声,弩箭同时射出。 “吁——” 战马发出剧烈的惨叫声,勐然跌倒在晨雾之中。 但这种伤亡无法打消他们的决心。 “秦王在此,尔等何人?快快下马!”西边五十步外传来赵阿七的大吼声。 这一声喊,也让对方找到了目标。 战马在雾气中高亢嘶鸣。 “成败在此一举,尔等遂某击斩杨贼!”一道雄厚的吼声响起。 雾气中的战马纷纷调转方向,朝赵阿七冲去。 “放箭!放箭!”杨峥低声道。 一支支弩箭穿过晨雾,射向那支骑兵。 人和马一起发出剧烈的惨叫,但敌人显然也有必死之心。 马蹄轰鸣,撞向赵阿七的方向。 接着就是骨肉撞在铁盾上的闷响声,惨叫声,长矛撕碎骨头的脆声,刀砍在盔甲上钝响声…… “斩杀杨贼!”越拉越多的骑兵从雾气中杀出。 很快就传来马蹄踩断骨头的声音。 这股骑兵背后还有两小股骑兵跟来,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直接以血肉之躯撞向步阵的长矛和大盾。 灰白色的晨雾中,不时爆出一团血雾。 “杨贼,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一人狂笑着呼吼。 杨峥骑上乌羽,取来长槊,低喝道:“赵阿七不可不救!” 武卫营的兄弟越拿越少,杨峥珍惜每一个人。 赵阿七为了大秦,蛰伏蜀国近十年,这种毅力绝非一般人所能坚持。 现在赵阿七是为了保护自己,才故意暴露,吸引敌骑冲锋。 最难凝聚的是人心。 为大秦抱薪救火者,不可毙于风雪之中。 “大王,属下领一支人马冲击即可!”杨济主动站出来道。 “无需多言,护好本王即可!”杨峥觉得跟着亲兵一起冲锋才是最安全的。 “唯!”杨济也翻身上马。 几十步的距离,亲兵步骑互相配合,眨眼就杀去了。 腥风血雨迎面扑来,杨峥感觉自己仿佛重新回到当年,身体中热血激亢,长槊化为一道道虚影。 挡在前面的敌人纷纷落马。 林森手持强弓,护卫左右,每有敌人冲来,他都能一箭钉死对方。 杨济冲在前面,提一杆步卒用的长矛,每一矛刺出,都能挑杀一个敌人。 这种臂力这种眼力,当真不凡。 以前还以为他偏文士一些,没想到上了战场也是一员骁将。 弘农杨氏果然非同凡响。 “好武艺,接槊!”杨峥将自己的长槊扔给他。 杨济左手一把抓过,却并没有扔掉右手的长矛,左槊右矛,连续挥动,当即又刺死两人。 周围亲兵爆发一阵喝彩声。 有这种骁将,完全没有杨峥出手的必要,只跟在杨济身后,左右被林森等亲卫簇拥着。 敌军真以为秦王在前面,完全不顾身后。 “击斩杨贼!击斩杨贼!” 那人的声音都在颤抖,甚至都有些扭曲。 真击杀了杨峥,南匈奴的崛起是必然。 杨峥心中冷笑,这可惜这一天永远不会到来。 前后夹击,这股骑兵很快就抵挡不住了,纷纷落马。 剩下的也被支援来步军包围起来。 敌人反复重击,却始终无法脱困。 步阵收缩,骑兵的活动空间越来越小。 “刘渊在此,杨贼可敢决一死战?”吼声如雷,仿佛一头被困在笼中的勐兽。 原来是刘渊,难怪这支骑兵如此悍不畏死,能杀到自己面前,几乎是在以血肉冲锋。 可惜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一夜的奔袭,厮杀至此,朝阳悬空,晨雾虽未褪去,却已经澹了很多。 垓心三十多骑渐渐显露身影,几乎每人身上都插着羽箭。 为首一人身躯高大,身披青甲,长髯飘动,恍忽之中,居然颇似后世三国演义中的关公。 历史上刘渊不失为一位英雄,但他生的几个儿子实在有些一言难尽。 勐兽将死,其势惊人。 秦人一向尚武,刘渊英姿挺拔,面相不凡,咆孝着要单挑,秦军多多少少生出一丝敬意。 “尔不过一贼酋,焉能与大王匹敌?某足以取尔首级!”杨济扔下长矛,挺起长槊,走入阵中。 刘渊的双眼分外明亮,仿佛两支利箭穿过了薄雾,“杨贼自命英雄主,却教一黄毛孺子上阵,徒令天下人笑也!” 杨峥不禁纳闷,什么阿猫阿狗都来找自己单挑,自己还活不活了? 再说你他娘的有资格单挑吗? 司马炎来了还差不多。 杨济长笑一声,“阁下若是死在黄毛孺子手中,才会真令天下人笑!” 刘渊眼神一厉,长髯飘动,“好,今日先斩你首级,再取杨贼性命!” 两人拍动战马,对冲而来,手中长槊化为一道银芒。 靠近时,银芒却消失了,仿佛被薄雾吞噬。 战马交错而过,所有人屏住呼吸。 杨峥也紧张的看着战场。 忽然,杨济的战马栽倒在地,他整个人也摔了下去。 败了? 骑兵冲击极为凶险,胜负只在须臾之间,不是谁的武艺高就一定能获胜。 杨峥心中忍不住一阵失望。 这种单挑,若是胜了,能极大提振士气,同样,若是败了,对士气打击很大。 杨济装逼水平都快赶上刘珩了,果然造了报应…… 刚举起手,准备让弓弩手射杀他们。 周围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原来杨济又站了起来,倒提长槊,“再来!” 然而此时马背上的刘渊身体却斜斜的倒了下去…… 虚惊一场。 “万胜!万胜!” 将士们上前,乱刀砍倒其他站着的敌军,举起杨济抛高。 欢呼声从城外漫延至城内,逐渐变成“大秦万岁!大王万岁!” 杨峥也跟着笑了起来。 刘渊死了,南匈奴也完了! 晨雾逐渐散去,漫山遍野都是欢呼胜利的秦军。 “杨济听令,领一万步骑为孤为大秦横扫南匈奴五部!”杨峥上上下下打量他,没发现有伤口。 “臣领命!”杨济激动道。 第六百五十六章 投降 赶回平城的途中,斥候欣喜来报,“禀大王,马都督趁拂晓大雾,留万人在西岸鼓噪呐喊以为疑兵,自引三千勇士杀入敌阵,敌军自相践踏,大雾不辨敌我,陈骞疑大军围攻,退走飞狐口!” 又是一道捷报传来。 这一战的含金量极大,已经表明陈骞不是马隆对手。 战场多是如此,慢了一步,步步都慢。 若是正面对垒,这场大战少说要持续三五个月,拉锯上一年也不是什么怪事。 司马炎再从洛阳支援,这场大战胜负难料。 “恭喜大王!”赵阿七全身缠满绷带,惨白的脸上涌起血色。 “此皆众将士之功劳!”杨峥笑道。 接下来就是收取胜利果实了。 拓跋鲜卑加上南匈奴五部,此次出战大获全胜。 关键又开辟了一个战略方向。 从代郡向东北,可以直接攻入幽州,横扫河北…… 此刻的平城城墙已经全被秦军占领。 数万鲜卑人汉人聚集在城中,摆出阵列,一副誓死决战的样子。 但无法改变他们已成瓮中之鳖的事实。 城外,漫山遍野的俘虏在秦军的驱赶下进入营垒之中,被分批看管起来。 兵器盔甲军械堆积如山,战马牲畜一眼望不到尽头。 全都成了秦军的战果。 拓跋力微连续两夜都没睡好。 这对一个九十岁的老人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大不了玉石俱焚!”三子拓跋绰怒道。 他生性暴躁,实在受不了就这么等死。 城中积攒有六十多万石粮食,一把火烧掉,秦军什么都没有。 也正是因为他们守着粮仓,秦军才没有轻举妄动。 拓跋力微闭着眼,仿佛睡着了一般。 周围簇拥着他的鲜卑将领们一个个心急如焚。 如此战又不战,逃又不逃,降又不降,与等死无异。 “秦王使者来了!”人群一阵骚动。 拓跋力微的眼睛忽然睁开。 一个年轻秦将昂然而入,视周围鲜卑人的怒火和刀矛如无物,拱手道:“大王已在城外,请可汗出城一叙。” “不能去!”拓跋绰当场暴怒。 沙漠汗、拓跋悉鹿都死了,太子的位置轮到他。 “我军犹能一战,至少能突围而走,何必乞降秦人?”库贤激动道。 原本他抛弃拓跋悉鹿,准备北逃,却被马循先一步封锁了退路,只能回到平城。 拓跋力微在从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垂垂老矣,仿佛全身没有丝毫力气,伸手指向库贤,“拿下!” 周围人全都一愣,连库贤本人都愣住了。 “拿下!”拓跋力微语气加重。 身边甲士立即动手,一把按住了库贤。 “可汗,这是作甚?” 拓跋力微缓缓拔出了侍卫的刀,一步一步向他走进,“你该死!” 长刀缓缓刺出,一寸一寸抵入库贤的心口。 库贤剧烈的挣扎着,却被侍卫死死捉住。 “父汗……”拓跋绰惊恐的看着老父。 拓跋力微冷冰冰丢下一句话,“妄动者斩!” 数十年的积威,不是拓跋绰可比的。 拓跋力微就这么颤颤巍巍的走出平城,无数鲜卑人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有不舍,有担忧,有崇敬。 却没有一人怨恨…… “可汗!”哭声大起,眨眼间响彻全城。 拓跋力微毕竟给他们带来了几十年的和平时光…… 杨峥看着拓跋力微走出平城。 虽然多日没有休息,但他精神依然亢奋,脸上神采奕奕。 “老朽参见秦王殿下!”拓跋力微拱了拱手。 “可汗不必多礼!”杨峥没有被他垂垂老矣的表象迷惑,此人当年也是杀妻恩将仇报的狠人。 拓跋力微浑浊的眼神转向杨峥,一句废话都没有,“敢问秦王如何处置鲜卑人?” “大秦境内亦有鲜卑百姓,秦军之中亦有鲜卑将领,可汗无需多疑,拓跋一族今后荣华富贵绝不会少。”杨峥一脸温和道。 拓跋力微点了点头,“大王果然仁厚,不过老朽还有一不情之请。” 都这地步,还有这么多要求。 不过他手上捏着粮食,若是一把火烧了,这场大战就有些不完美了。 大火一起,敌人抵抗,想救也来不及。 城中的两三万士卒,四五万百姓,也是一个巨大筹码。 “可汗请讲。” “我儿拓跋绰粗豪无礼,与大王无益,不如放其一条生路,让其远遁漠北,也算为拓跋部留下一道香火。” 原来是打这个主意。 老狐狸果然老谋深算。 “可汗此请有些过分了。” “大王若是不答应,老朽只能自刎于此,以免见此城玉石俱焚。”拓跋力微苍老而疲惫的眼神中带着一丝锐芒。 这老家伙若是真自刎于此,那么城中的鲜卑人就会不死不休了。 杨峥冷笑道:“放拓跋绰回去,继续与大秦为敌吗?” 拓跋力微神色变得极其严肃,手指苍穹,“老朽以苍天为誓,拓跋鲜卑永世不与大秦为敌!犬子今后将远遁极北之地,永不南下。” 听到又有人发誓,杨峥心中忍不住好笑。 司马懿指洛水为誓,拓跋力微以苍天为誓…… 不过杨峥觉得拓跋力微的誓言要比司马家可信一些。 “起誓就不必了,孤相信可汗。” 代郡还有很多城池在鲜卑人手中,漠北还有大量鲜卑部落,都需要拓跋力微的配合。 另一方面,放走拓跋绰又能如何? 难道他还能引军返攻中土不成? 鲜卑部的精华都在沙漠汗的一支,拓跋悉鹿拓跋绰都是平庸之人。 “多谢大王!”拓跋力微脸上神色舒缓了许多,双膝跪在杨峥面前,“拓跋鲜卑归降大秦!” 城中响起铺天盖地的哭喊声。 一队一队的鲜卑人放下武器,走出城池。 鲜卑、汉人百姓也纷纷走出。 拓跋力微老泪纵横。 杨峥却没有去搀扶,他要让所言鲜卑人看着,他们的可汗已经投降了,鲜卑人也投降了! 大秦赢了! 过不多时,拓跋绰拓跋禄官二人出城,也双膝跪在杨峥面前。 杨峥这才扶起拓跋力微,“诸位勿忧,从今日起,汉羌鲜卑俱为一家!” 有了拓跋力微的配合,数日之间代郡诸城纷纷投降。 马循、刘珩二人率骑兵直扑武川。 慕容吐谷浑望风而逃。 杨峥遵守承诺,放拓跋绰一千帐北走。 拓跋力微遣使,令草原诸部南下入秦。 至此,代郡划为秦土。 而河北也暴露在秦军铁蹄之下。 第六百五十七章 折冲 雁门、云中、定襄、代郡、太原,秦国在并州占据一个完整板块。 云中和雁门面相漠南,定襄、太原面相河洛,而代郡,威胁河北。 秦国仿佛一块巨石压在中原的头顶上。 “代郡各族有民五十七万,粮草共九十三万石,牛羊马驼共六十五万口有余。”每念出一个字,拓跋力微身体都情不自禁的哆嗦一下。 这是他四五十年的心血,最辉煌的时候,拓跋鲜卑上马控弦之士高达二三十万。 凭着这些,让拓跋鲜卑一脚踩在草原,另一只脚踩在汉土之上。 杨峥很理解他的感受。 不过这个时代注定没有拓跋鲜卑崛起的机会。 历史上司马家若是不内乱,其实也没有鲜卑人什么事。 “今后鲜卑人将是大秦子民,拓跋家也将随大秦福泽绵长!”一下得了这么多东西,杨峥心中也异常激动。 粮食加上牲畜,够关中百姓吃上小半年了。 小小一个代郡,居然有这么多人口,可见拓跋力微的治理能力。 现在全为秦国作了嫁衣,秦国的实力再度上一个台阶。 这五十多万人口里面,随便掏掏,弄出五六万精骑不难。 鲜卑一向全民皆兵,秦国有的是牧场。 前提是彻底驯化他们。 不过这么多年,杨峥一路走来,最擅长的就是此道,各种成熟的套路施展下去,不怕他们不乖乖听话。 拓跋力微勉强笑了笑。 “孤在长安备有宅邸,阁下操劳数十年,可以多享享清福。”杨峥有些佩服。 拓跋力微都九十了,经历国破家亡,一点没有要入土的意思。 他活着对大秦而言是件好事。 有他的配合,能大大加快消化拓跋鲜卑的速度。 “谢大王!”拓跋力微声音越来越疲惫,也越来越苍老。 从今往后,拓跋鲜卑除名。 目送他离开之后,卫瓘捋了捋长须,“臣观大王,似乎有意于草原?” 草原太大,燕然山和狼居胥山之北的苦寒之地,以现在秦国的国力,伸不到那么远,很多地方都是无人区,占领也没什么用。 但燕然山和狼居胥山之南的精华之地,杨峥绝对有兴趣。 匈奴、鲜卑曾经的王庭都在这一块。 “孤乃虎狼也,虎狼岂能放过草原上的牛羊?”杨峥笑道。 世人常说草原苦寒。 杨峥却觉得大错特错。 后世漠南省富得流油,家家户户成千上万的牛羊,壕气冲天。 再说杨峥给秦国的定位本来就是耕牧二元制。 这么大的地盘只要规划得当,养个上百万牧民不在话下。 放在眼前的肥肉不吃,过几年什么柔然、突厥、回鹘就来了…… 卫瓘也笑了起来,指着沙盘道:“大王可在漠南设七折冲府,武川、白城、怀朔、北阴、归信、狼青、怀荒。” 武川?怀朔?怀荒? 听起来太耳熟了。 忽然想起,这不就是北魏的六镇吗? 难道这也是历史的惯性?只不过现在变成七折冲府。 当然,秦国的折冲府不能跟北魏六镇相比。 折冲府只负责地方防务,相当于用草原养府兵。 北魏六镇差不多是藩镇性质,权柄极重。 北魏设六镇后,稳定了草原形势,草原诸部纷纷内迁,仅高车就有数十万人、牛羊百万内附。 这七个折冲府的位置全部是草原要冲、交通咽喉,从居延到朔方,再到云中、代郡,覆盖至燕然山和狼居胥山之南。 “七折冲府如此遥远,朝廷岂非鞭长莫及?”庞青忽然道。 “每折冲府一千五百骑,互为依托,加上青壮,足以防守。”卫瓘道。 汉军几百人一座小城,就能抵挡匈奴数万大军半年。 秦军一千五百骑,加上放牧的奴隶和牧民,挡住敌人两三个月总够了吧? 有这个时间,雁门、朔方、居延三郡的中军就能北上支援。 这么大的区域,到处是肥沃的草原,养一万三千多骑,压力不大。 至于这些折冲府会不会想北魏六镇一样叛乱,则根本不在杨峥的考虑范围之内。 每个折冲府明有宣义郎,暗有锦衣卫,监察当地一举一动。 这七个折冲府是以居延、朔方、雁门三郡为依托。 没有后方支援,七折冲府叛乱也掀不起什么浪花。 北魏六镇起义也是有其深刻内因外因。 “先适行武川、归信,若无差池,再推而广之!”杨峥还是稳妥起见。 “大王英明。”卫瓘拱拱手。 眼下当务之急是消化代郡鲜卑人,七折冲府倒是不急。 拓跋鲜卑倒了,漠北就是秦国口中之食。 两三天后,杨济的捷报也传回。 刘渊阵亡,五部匈奴群龙无首,仓促应战,被杨济连破七阵,阵斩七千,俘虏三万,南匈奴已无可战之兵。 杨济长驱直取,攻破南匈奴左国城,一网打尽,俘虏南匈奴豪强三百余人。 匈奴一部向西进入河南地,一部向南投奔河东,剩下的则投降秦军,足有七万之众。 杨济镇守当地,派人报捷。 南匈奴宣告覆灭。 东面陈骞收到消息也自觉的退回河北,刘弘退回阴地关。 代郡大战算上行军一共也才持续两个半月。 堪称速战速决。 就算打了这么多场仗,杨峥也从来没有如此酣畅淋漓过。 收获更是盘满钵满。 这一战马隆大放异彩,为秦国节省大量国力,在军中的声威也扶摇直上,连刘珩都对他服服帖帖。 杨峥封其为镇北将军,都督并州诸军事。 半个月后,长安派来的县令、县丞、县尉等等官吏分赴代郡各地,安抚鲜卑人。 代郡一向是胡汉交融之地。 此地鲜卑人不仅会放牧还会耕作,一口河北汉言说的有声有色。 有拓跋力微的命令,鲜卑人也比较配合。 毕竟不配合的人,要么逃了,要么战死了。 活着才是所有族群所有人的第一要务。 杨峥任命拓跋禄官为并州抚慰使,鲜卑人仅有的不满也渐渐消散了。 杨峥趁热打铁,宣布与关中一样,第一年免赋,第二年减半,第三年正常收税。 瞬间,代郡全是欢呼之声,高呼秦王万岁之声不绝如耳。 而拓跋鲜卑灭亡之事,仿佛被淡忘了一般。 (本章完) 第六百五十八章 南下 拓跋力微几十年的威信,不仅在代郡好用,拿到草原上也是一样。 使者所至,狼居胥山之南,大鲜卑山之西的中小部族纷纷南下。 这几年草原日子不好过,黑灾白灾接连不断,牲畜和人都饿死不少。 有一条活路,谁还管自己是什么族群? 南下迁徙本来就是大势所趋。 鲜卑乌桓当年聚居在大鲜卑山,一百多年来,不断南下,进入汉地。 十月,草原已经寒风呼啸,裹挟着冰粒从北方罗荒野南下。 这种天气比真正的冬天还要寒冷。 一辆辆牛车向南而行,牛马都羸弱不已,仿佛不堪重负。 牧民步履蹒跚跟在后面。 有些老人直接栽倒在地,但没有人去搀扶,似乎每个人都将仅有的力气用在赶路上。 “进入大秦之后,你们再也不用挨饿受冻了,秦王会分给你们土地,帮你们建好家园!”宣义令呼延拔用鲜卑话大声喊道,挥手让士卒扶起摔在地上的老者。 “这些人不是鲜卑,似乎是蠕蠕!”校尉杨千刀提醒道。 蠕蠕是音译,与鲜卑、乌桓一样,也是东胡的一个分支。 鲜卑人和匈奴人一向看不起蠕蠕人,认为他们智力低下…… “只要有手有脚,能出力就行!”呼延拔早已不是传统的匈奴人,精神上已经是汉人。 自幼在武威长大,有幸入青营,转为宣义郎,因政绩卓越,被提为宣义令。 呼延原是匈奴中的贵姓,这么多年早已汉化。 呼延拔对秦国的热忱甚至在汉人之上。 也只有大秦不歧视他们。 宣义令只比地方太守和杂号将军略低。 再往上就是宣义使,监督一州大小事务。 不过杨千刀却有些不满,“大秦是我们打出来的,凭什么让这些人享福?这些杀千刀的贼子!” 作为最早跟随杨峥的羌人,杨千刀优越感十足,他这个姓本就是随秦王改的。 呼延拔正色道:“当年大王没有来西北时,伱们羌人跟他们有何区别?大王乃天降圣人,将来不仅要当汉人的皇帝,还要当草原人的皇帝,你今日有此言,明日就会付之于行,坏国家大事!” 说完就掏出红皮小本和笔,要给杨千刀记上。 杨千刀一呆,随口一句牢骚,竟然这么严重? 一看他掏出小红本,吓的一哆嗦,连忙干笑道:“呼延兄弟这是作甚?我这不是随口一说吗?兄弟千万别往心里去。” 这东西可大可小,他以前的上司因殴打几个不服管教的刁民,被记在红本上后,三四年都没升迁,被他甩在后面。 呼延拔眉毛一挑。 杨千刀哭丧着脸,脸上的两道刀疤挤在一起,“兄弟我错了,错了!” 呼延拔想说这小红本上的东西其实不交给上官的,只不过是宣义郎自己记事之用。 但军中、地方将吏看到这小本就像看到祖宗的棺材板一样。 杨千刀混到今日也不容易,几乎参加了秦国崛起的所有大战。 从一个小卒混成了校尉,此次代郡之战又积累了功勋,回去就是鹰扬郎将,弄不好能混上一个偏将。 “你真知道自己错了?” “知道知道,这些蠕蠕以后就是我的兄弟手足,不,以后是我杨千刀的祖宗!”杨千刀见有戏,拍着胸脯道。 呼延拔收起小红本,“你现在是校尉,是大秦的将军,以后不可信口雌黄。” “唯!”杨千刀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不敢在呼延拔身边多呆,领着士卒给牧民帮忙去了。 草原部众滚滚南下,进入雁门。 自古安置乱民都是一个重大难题。 即便是后世也很难办。 乱民天生抱团,紧紧团结在豪酋族长身边,比较排外。 不过杨峥没有惯着他们,一个帐篷一个帐篷的登记,家有牲畜者全部迁入长安周边,什么都没有的分散入朔方、九原、北地。 魏武分南匈奴为五部,杨峥觉得治标不治本。 当然,如果曹魏国祚长一些,南匈奴也掀不起什么浪,彻底融入中原只是时间问题。 但问题是司马家不干人事…… 这种事情对杨峥而言并不难办。 龚自珍曾有名言:欲要亡其国,必先亡其史,欲灭其族,必先灭其文化! 杨峥心中默默再加上一句,要灭其文化,先灭其语言! 汉文明在这时代无疑是巅峰的存在。 草原文明太过散碎,不成系统,或者根本就没有形成文明。 第一代刀架在脖子上,强扭的瓜甜不甜无所谓,关键是第二代、第三代。 所有南下的部族全部拆分,杨峥只允许以家庭为单位,不承认部族。 命令下达,当场就有部落不愿意。 一场骚乱正在向动乱发展。 杨峥只能提着刀子亲自去跟他们讲讲道理。 几十颗人头落地,骚乱顿时偃旗息鼓了。 这个时候只能快刀斩乱麻了。 “大秦的土地是用来养大秦子民的,不是用来养白眼狼的!”杨峥尽量让自己显得友善温和一些。 不过四面包围的骑兵和甲士,让现场的气氛略有些紧张。 杨峥每说一句,就有人翻译成鲜卑话。 底下却吵吵闹闹的,似乎很不满意。 “大王,他们想回去!”身旁的拓跋禄官道。 “回去?”杨峥翻了个白眼,“告诉他们,只要踏出雁门一步,就是大秦的敌人,大秦不再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 来都来了,还回去干什么? 杨峥绝对是为他们着想,他们的粮食已经不能支撑回去。 拓跋禄官翻译了一遍杨峥的话,下面顿时安静下来。 “孤可以保证你们不再饥寒,但你们也要遵守大秦法度!”杨峥寒着脸道。 匈奴可以统治他们,鲜卑可以统治他们,历史上的柔然、突厥都可以统治他们,大秦当然也能! “大王万岁!”拓跋禄官非常配合单膝跪地,用鲜卑话喊了出来。 这马屁拍的也算精准。 起初土台底下的人还扭扭捏捏,当刘珩提着白晃晃的刀子入场时,众人顿时被感动了,纷纷跪地,乌七八糟的用各种话各种怪异强调喊了起来…… 马屁拍成了乌烟瘴气。 场面顿时尴尬起来。 杨峥只能装作毫不在意的挥手示意,“免礼、免礼!” 星期一事多,被留下谈话……搞到七点半回家…… (本章完) 第六百五十九章 不合 并州的冬天要比关中寒冷一些。 几乎泼水成冰。 越来越多的部族南下,极为考验秦国官府的能力。 幸亏杨峥早有准备,将青营所有满十五岁的子弟都调了过来,皇甫氏、张氏、索氏、李氏等大族子弟,只要认识字的也全都被征辟,跟着宣义郎一起编户齐民,安置流民。 这种活秦国经历多次,早已无比熟练。 青营子弟和世家子弟热情极高,在宣义郎的指挥下,熬粥的熬粥,编户的编户。 忙的热火朝天。 杨峥大力扶植医学,将其列入公职,秦国的大夫也多了起来。 皇甫谧的夫人胡氏还收了一些女弟子,负责接生、包扎等男大夫不方便之事。 鲁芝鼎力支持,收容了不少无家可归的女童,专门负责此事。 这次出征就有不少女大夫的身影,为受伤的将士包扎治疗。 “青营一千五百六十七人,大小世家豪强两千一百九十二人。”庞青禀报道。 “够了。”三千五百多人足够处理并州的各种民务了。 “近日……青营子弟与世家子弟多有不和……”庞青吞吞吐吐道。 他算是青营系的台柱子,背后有一大群人。 既然说出口,说明绝不仅仅是不合。 很多事情杨峥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宣义司、镇抚司会事无巨细的直接禀报上来。 青营子弟与世家子弟天生就有些对立,各自抱团,互相看彼此不顺眼。 “歪风邪气一定要制止,竞争可以,但内斗绝对不行!此事你自己秉公解决,不可偏颇,青营是大秦的未来,但世家子弟也有可取之处!” “属下知道怎么做!”庞青拱手道。 合理的竞争可以被允许,但一切应该以大秦的利益为重。 现在双方就对立,以后入仕,岂不是党争不断? 杨峥嘴上说的轻松,其实心中异常重视。 这种苗头一定要掐断。 “青营这个名字略有不妥,伯玉可否换一个名字?”杨峥冲一旁低头看文牍的卫瓘道。 卫瓘思索了一阵,“孝武皇帝兴太学,置明师,以养天下之士,大王不妨重启太学。” 太学就是古代的大学,东汉时太学生最鼎盛有三万余人。 “伯玉是说将世家子弟也纳入青营之中?” “为何世家子弟青营子弟不能同窗?”卫瓘反问道。 这么一来倒是消弭了双方的隔阂。 杨峥笑道:“伯玉所言甚是!” 把世家子弟纳入其中,其实也是对他们的一种改造。 至于太学学什么,完全可以自己把控。 先秦时还讲究君子六艺,这时代的儒学也未腐化。 汉魏很多绝顶人物大多是全能。 诸葛武侯能制木流牛马,也能做八阵图。 皇甫谧医学造诣绝顶,但也是儒学大家。 就连寒门出身的邓艾,也不仅仅是武夫或者种田郎而已,着有《济河论》,规划颍、淮运河,广开屯田,致使曹魏国力一直碾压吴蜀。 杨峥完全可以增加些私货,把天文、地理、农学、炼丹、格物、医学加上去。 别看两晋这是朝代垃圾,但两晋时代也是炼丹术、锻造术、医术的一个爆发期。 中原大行其道的五石散就是炼丹术的产物。 杨峥完全可以将之引入正途。 有了太学,那些醉心学术之人就可以不用为生计发愁,一心钻研。 此事以后可以交给嵇康去弄。 嵇康是不是卧龙杨峥不知道,但他的学术水平绝对是当世翘楚。 在青营子弟和世家子弟的努力下,流民的基本生存的得到保障。 雁门代郡境内到处都是新挖的窑洞。 商周时期,便有窑洞存在,诗经有言:陶复陶穴。说的就是最早的窑洞。 遮风挡雨,挖建方便,算是因地制宜。 食物则是统一供应,一日两餐,偶尔有肉粥。 杨峥几乎一整个冬天都在雁代定襄三地来回跑。 样子还是要装一装的,带着护卫深入流民之中嘘寒问暖,送些牛羊肉、羊裘、干草席、烈酒等物,无论是鲜卑人还是匈奴人、蠕蠕人都感动的热泪盈眶。 别看部落大人们一个个老谋深算,底层百姓民风极为淳朴。 现在这些大人贵人豪酋们全都被“请”进了长安。 牛羊财物能带走,但土地带不走,杨峥直接均田给百姓。 自古笼络人心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均田免赋。 这一套操作下来,匈奴人和鲜卑人直接把杨峥当成了圣人。 杨峥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 不过信任归信任,该有的法度还是一样不少。 五家一伍、两伍一什、十什一里,三里一亭,一样不少。 伍长、什长、里长,全部从退役秦军中挑选。 亭长则是为锦衣卫准备的,麾下一百游骑,负责缉盗、平叛、镇压等事。 除此之外,并州的连坐制度是秦国最严厉的。 一家作奸犯科,若不揭发检举,全伍连坐受罚。 一家叛乱,无人揭发,全什皆斩! 乱世用重典,并州跟凉州一样,都是胡汉交融之地,民风既剽悍也淳朴,所以该狠的时候必须狠。 很快,青营子弟和世家子弟的事务转向法治,向匈奴人、鲜卑人宣传大秦各种法度。 只要不是叛乱,其他的罪很少斩首,最多也就是流放和鞭刑。 匈奴人和鲜卑人刚刚得了好处,抵触情绪不大。 宣义司的戏曲和说书也安排上了,司马家的各种大戏轮番上演,什么洛水之誓、当街弑君、司马炎弑父等等,一个不少。 韦竺还编了两场秦王杨峥解救草原牧民的戏。 杨峥看完之后,自己都没觉得自己这么爱民如子…… 人类的情感都是共通的。 反响空前强烈。 匈奴鲜卑对司马家的恨意对秦国的认同感直线飙升。 几个耿直的匈奴汉子直接掏出弓箭瞄准了台上“司马懿”和“司马昭”,不过转眼就被人群之中的锦衣卫扑倒了。 领了十几鞭子,也就放了。 “匈奴鲜卑擅骑射,不如没收起弓刀,以免他日生乱。”庞青建议道。 杨峥思索了一阵,这年头要防的不仅仅是人,还有各种野兽。 百姓手中没有东西,多少不方便。 真要造反,捡起一块砖头抄起菜刀也能成事。 总不至于连菜刀都要没收吧? “弓刀就算了,但不准私藏甲胃和弩机!” 第六百六十章 牧骑 到了甘露九年,杨峥宰杀大量冻伤、冻死的牲畜,分发下去。 百姓和士卒算是过了一个肥年。 百姓安定了,杨峥也在盘算扩军之事。 并州和凉州都是优质兵源地。 汉儿勇武,胡人剽悍,自秦汉至唐宋,出了数不清的名将。 甚至在五代时,谁控制了太原,谁就控制天下。 司马家的中军差不多三十万。 秦国人口不及司马家,但版图却是中原的三倍有余。 从西域到并州,从漠北到交州。 很多地方只是占领精华之地,并没有实际控制,对内的防御压力极大。 秦国的兵役并不是终身制,四十五岁可申请提前退役,五十岁必须退役,所以这几年负伤、老迈退役也较多。 这就需要补充新鲜血液。 军队也是一个大熔炉,有严格的等级制度和激励措施,融合他们更快。 这些好勇斗狠者被征募之后,一定程度上减轻了地方上压力。 杨峥与卫瓘、马隆、庞青等人仔细商议之后,决定再扩充五万中军。 鲜卑两万,草原南下诸部一万,匈奴一万,乌桓一万。 由中军骁骑郎以上军官前去挑选。 上马能骑射,下马能步战,披三十斤铁甲,持铁盾长矛,一日能步行六十里者为上。 魏武卒的标准是衣三属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负失五十,置戈其上,冠胃带剑,赢三日之粮,日中而趋百里。 带着百多斤的东西,半日行军一百里。 这个标准对一直在饥寒线徘回的鲜卑人匈奴人来说实在太高。 征兵之前,杨峥令宣义司将中军的待遇宣扬出去。 选上的人直接分田一百亩,全家迁入长安,官府提供宅邸,能凭借十二转勋功直接成为将领,乃至封侯…… 鲜卑人和匈奴人何曾见过这个? 只靠上阵杀敌就能成为贵人,这种诱惑无论古今都极其巨大。 一时间报名之人挤满了刚刚设立的官府。 这年头谁还不会玩刀子? 尽管杨峥放低了要求,但真正能达到征兵要求的却不多,鲜卑人中只有九千多人达到要求,匈奴六千人,乌桓三千,草原诸部加起来也才两千…… 定的目标是五万人,征到的只有两万人,一半都没到。 拓跋力微号称控弦之士二三十万,选两万勇士都难。 不过这也正是拓跋鲜卑在秦军面前不堪一击的原因。 “两万就两万吧,宁缺母滥,不然中军战力会被拉下来。”杨峥觉得差不多就行了。 剩下的三万名额从各地府兵中挑选。 也算一碗水端平。 说实话,拓跋鲜卑别说跟中军,就连府兵的身体素质都不如。 “臣有一策,可从鲜卑人中挑选三万牧骑,草原有事,直击草原,河北有隙,扫荡河北!”马隆拱手道。 牧骑一听就跟府兵差不多,平时放牧,战时为骑兵。 庞青道:“三万骑兵,雁代二郡恐怕承受不起。” 三万青壮,至少六万匹战马,人吃马嚼,这是一个极其恐怖的数字。 马隆道:“雁代二郡自然养不起,但若是加上云中和姑衍山,休说三万骑,六万骑兵也能承受。” 杨峥心动不已,“伯玉以为如何?” 卫瓘笑道:“别人或许不能,但孝兴应该不难。” 这句话略有贬低庞青的意味。 庞青听出来了,眼神动了动,但还是低垂下去。 杨峥也听出来了,卫瓘城府深厚,却不知为何会贬低庞青,二人之间没有利益冲突,不过也可能是卫瓘的无心之言。 再往深处想,心中忽然一动,似乎是庞青先质疑马隆。 卫瓘在为马隆站台。 庞青现在不是以前的寂寂无名之辈了。 手上掌管着宣义司,差不多是大秦最核心的部门,权柄极重,加上青营出身,身边聚集了一股不小的势力。 马隆和卫瓘都是降将出身,两人走的近一些,完全可以理解。 也就是说,这是青营系在与降将系摩擦…… 秦国不再是以前的秦国,家大业大,自然会有山头和派系。 这是人性,也是人心。 想要完全避免,就是违背人性了,杨峥只能把他们控制在一个合理的范围内。 当然,现在只是苗头而已,跟青营子弟、世家子弟的冲突一样。 杨峥笑了两声,掩饰这一丝不和谐之音,“伯玉太小看孤的儿郎了。” 一句话点到即止,大家心知肚明即可,没必要说透。 在场之人,哪一个是泛泛之辈? 庞青脸上神色轻松许多,眼神中略带激动和感激。 卫瓘轻笑,马隆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脸肃然。 “三万人太少,孤给你五万名额,从鲜卑匈奴诸部中挑选,你的并州都督,连中部草原之事也一并督了!怎么养是你的事,怎么袭扰河北也是你的事!”杨峥直接当起了甩手掌柜。 为上者,该放权就放权。 以军略而论,杨峥知道跟马隆有差距。 做个形象的比喻,马隆是秦国的韩信,杜预是秦国的诸葛武侯…… 汉高的过人之处在于,能直接任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降将为大将军,统领三军,这种魄力也算古今少有了。 当然,马隆兵略上只能算是缩减版的韩信,性格却有天壤之别,不会重蹈其旧辙。 秦军也没有这样的土壤。 宣义司无处不在,镇抚司无处不在,杨峥的意志也无处不在。 马隆跟杜预一样,都有极高的道德洁癖。 而且马隆还是寒门出身,背后没有士族门阀,对大秦而言简直太完美了。 这样的人不重用,就是自己脑子有问题。 至此,马隆手上掌握的兵力名额将达到七万之众,这还不算并州各地的府兵…… “臣必竭心尽力,以报大王隆恩!”一向云澹风轻的马隆也激动起来。 司马昭死了,他的承诺也到头了。 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 杨峥笑着扶起马隆,“孝兴身上的担子不轻,万不可懈怠!” “臣敢不尽心竭力乎?”马隆无比郑重道。 拓跋力微的三十万上马控弦之士虽然水分很大,但以云中、定襄、太原、代郡、雁门,加上中部草原,养五万牧骑,五万府兵难度不会太大。 府兵是半耕半兵,牧骑也是半牧半兵。 就算不能自给自足,也能减少地方压力。 若马隆能把牧骑弄出来,那么控制草原就不是难题。 第六百六十一章 劝进 秦甘露九年(公元264年),东魏咸熙元年。 代郡之战的结果对司马炎而言难以接受。 陈骞原本的计策中,以拓跋鲜卑消耗秦军,然后晋军坐收渔利,与南面刘弘,西面刘渊一起围攻秦军。 为了准备这一战,陈骞发动的真实兵力不止七万,而是征发整个河北的青壮,加上东部鲜卑三部,至少十三万大军,给秦国一次重击。 就算不能击败秦军,也要死死咬住,然后洛阳二十多万中军无论是攻打关中,还是北上与秦军大战,都是上上之选。 只要在雁代陷入与中原的国力之争,在战略,秦国就已经输了。 司马炎也是对此战寄以厚望。 然而这一战却快速完结了,秦军一上来就大军压境全线勐攻,直接灭了拓跋鲜卑,顺手偷袭刘渊…… 陈骞、刘弘无功而返。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石包怒道。 骂的是谁不言而喻。 也只有四朝元老的石包能这么骂陈骞。 “陈都督老成谋国,虽然败了,却未丢城失地,并非无能之将。”贾充直接挑明了说。 司马炎点点头,“河北不可一日无陈都督。” 中原最需要的是时间,这两年司马炎明显能感觉国力的壮大。 杨峥此战获各部人口七八十万,但中原编户齐民出来的人口却远远大于这个数字。 代郡丢了也丢了,原本就不是魏土,汉末就丢失了。 鲜卑人匈奴人这些蛮夷也被中原世家门阀放在眼中,对秦贼的厌恶更加深重。 见司马炎这么说,石包也只能闭嘴。 司马昭是雄猜之主,石包每次站在他身边都感觉如芒在背,但司马炎性格颇为温和,石家也算保全了。 因此石包更加尽心尽力的当好忠犬。 “诸位,陈都督上书除了请罪,还有另一道奏表。”司马炎咳嗽了一声道。 石包、贾充、荀勖神色一动。 张华、何劭却泰然自若。 此事放在代州大战后面说,明显比大战要重要的多。 司马炎掏出奏表,递给身边的何劭,何劭朗声道:“臣闻昏明迭用,否泰相济,天命未改,历数有归,或多难以固邦国,或殷忧以启圣明。齐有无知之祸,而小白为五伯之长;晋有骊姬之难,而重耳主诸侯之盟。秦贼猖獗,必将有以扶其危;社稷靡安,必将有以继其绪。伏惟殿下,玄德通于神明,圣姿合于两仪,应命代之期,绍千载之运。夫符瑞之表,天人有征,大兴之兆,图谶垂典。大王神明圣武,承三代之天命,当代魏而立晋也,天下之人只知有晋而不知有魏,大王当顺应人心,服膺天数……” 众人皆是一震,原来是劝进表。 难怪陈骞这么大失误,司马炎却不愿处罚。 陈骞一向以朴实稳重、智计过人,一道劝进表,刚好化解了自己的危机。 高明! 贾充一对三角眼骨碌碌的转着,转眼就想通其中的关窍,暗恨被陈骞抢先了一步。 陈骞当年还是老实人,没想到也变得这么鸡贼起来…… 贾充心中暗笑,刚在酝酿劝进说辞,不料旁席的石包“噗通”一声,先跪了下去,“陈都督所言甚是,大王当早登大位,早定人心。” 贾充骂了一声“老匹夫”,这厮年纪一大把了,身手还这么利索,说跪就跪…… “曹氏得国,皆是大王父祖之功也,天下也理应归于大王,大王取而代之,亦能激励军心民心,以中原之正,伐西戎之逆,深合天道也!”贾充的马屁明显比石包高明不少。 顺带连棺材里的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也拍了一把。 如果不是石包跪的太快,他还能想出更高明的马屁。 司马炎满脸红光笑道:“公闾之言……甚是,然我家数代忠于大魏,孤已为晋王,岂敢奢望其他?诸位不可再发此不忠不义不孝之言。” 贾充跟司马昭一个辈分,女儿嫁给司马攸,按道理是司马炎的长辈。 被直接称呼表字,贾充非但没有不喜,反而脸上一喜。 这说明司马炎把他当自己人。 司马炎嘴上这么说着,目光却飘向荀勖。 没有荀氏点头,司马炎心中多少没底。 荀勖也心中暗恨,感觉自己被贾充、石包两人裹挟了。 他们不要脸,颍川士族不能不要…… 但今日若是不表态,将来在新朝上一定会被打压。 “大王早定大位,早安人心!”荀勖只能捏着鼻子干巴巴的来了一句,完全没有陈骞的文采,石包的谄媚之态,贾充的言辞之利。 不过这些不重要,司马炎要的只是颍川士族的态度而已。 “诸位无需多言!” 无需多言,就是少说话,多办事。 贾充立马心领神会,贼兮兮的目光忽然与石包碰撞在一起,两人都精明似鬼的人物,一个眼神就够了。 几天之后,曹魏名义的皇帝非常自觉的给司马炎写了一道劝进表。 “咨尔晋王:我皇祖有虞氏诞膺灵运,受终于陶唐,亦以命于有夏……惟王乃祖乃父,服膺明哲,辅亮我皇家,勋德光于四海。格尔上下神祗,罔不克顺,地平天成,万邦以乂。应受上帝之命,协皇极之中。肆予一人,祗承天序,以敬授尔位,历数实在尔躬。允执其中,天禄永终。于戏!王其钦顺天命。率循训典,底绥四国,用保天休,无替我二皇之弘烈。” 连皇帝曹奂都知道拍司马炎父祖的马屁。 让位让的这么卑躬屈膝,也算是罕见的了。 不过司马家一向又当又立,曹丕代汉三辞三让,司马炎也要做足功夫,固辞不受,“秦贼未灭,国家危难之际,百姓水深火热,孤岂能行此事?” 士族门阀纷纷称赞司马炎的仁德起来。 郑冲、何曾、石鉴等一批老不死的全都蹦出来,为司马炎奔走呼告,“晋王不受大位,奈天下何?将置黎民百姓何地?” 中原各地劝进表和祥瑞如同雪片一样飞入洛阳。 曹奂非常配合的二请。 反正曹家当年也是这么对汉室的,一套标准的流程下来,曹奂也没多少心理负担,曹魏至此罪不在他。 他比曹芳、曹髦看的开一些。 司马炎依旧不受,亲自入宫请罪,声称绝无此意。 不过这么一来二去,代魏之事也就顺理成章了,很快将进入最后一步。 第六百六十二章 新都 杨峥将并州之事托付给马隆之后,率领大军浩浩荡荡的刚回到长安。 新招募的中军连同家眷陆陆续续迁往长安。 也算是一次迁徙。 将士辛苦远征,按照惯例,领到赏赐后,轮番休沐。 不过一回到长安,各种劝进声音越来越大。 尤其是凉州的几个大世家,最是心热。 杨峥也很心热,但隐隐约约觉得时机未到。 自己一向号称曹魏忠臣,不得已才称王率领雍凉将士匡扶社稷,现在一脚踢开曹魏,自己当皇帝,这叫什么事?这不是跟司马家一个德性? 说出口的话就要算数。 其次,太早称帝,会让秦国过早的失去进取之心,内部各种利益团体会将精力转为争权夺利。 一个秦王已经够用了。 在没有取得对中原绝对性的优势之前,过早称帝不是一件好事。 说到底,与司马家差一场决定性的大战。 司马家推行占田制这么多年,马上就会迎来巅峰。 这场大战已经不远了。 称帝不是简单的下个诏令就完了,还要一套繁琐的程序和仪式。 最简单的例子,身为皇帝,总不能再挤在长安城的都督府吧?肯定要大兴土木。 各种花费绝对不是一个小数字。 关中刚刚经历大旱,虽然去年入冬之后下了几场小雪,但明年什么状况谁都不知道。 这个时节称帝,其实是在加重百姓负担。 所有劝进的表奏一律退回,杨峥采取能处理态度,不表态,不回复,这种事情往往越说,下面的人越兴奋。 鲁芝、卫瓘、杜预、张特、索靖几个重臣没有说话,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跟去年一样,到了三月,天气依旧寒冷刺骨。 越来越多的百姓聚集在龙首原兴建新都。 嵇康按照杨峥意思,规划了一座庞大的新城,还用一张巨大的绢帛描绘出来。 楼台参差、枌橑复结、飞檐叠施、鸱吻竦持,丹梁如飞虹弯拱,朱桷似叠嶂森布。 整座有种阳刚大气之美,格局宏大,又不失各种精巧的构思。 杨峥从未想过魏晋的建筑可以如此美轮美奂。 既有汉代宫阙的厚重,又有超尘脱俗之意。 比现在的长安城大了三四个不止。 建筑同样是文化符号。 魏晋之际,政局多变,命运不测,名士自危,消极失意,以发言高玄来逃避现实,明哲保身,于是清谈成风,玄学大兴。 但也正因为此,士人多了一分闲情雅致,能钻研其他东西。 医学、炼丹、术数、书法、音律、丹青、哲学都在这个时代兴起。 连皇帝曹髦都颇擅丹青之术。 所谓魏晋风流大抵便是如此。 嵇康恬静无欲,颇合道家神髓,主张越名教而任自然、审贵贱而通物情,也很好的契合在建筑风格之中。 新都格局虽然还是坊市制,但各种建筑则完全按嵇康的心意来。 “此乃臣与僚属两个月的成果。”嵇康淡淡道。 杨峥苦笑,好是好,但一看就不便宜,好东西一向都不便宜,“如此岂非靡费巨亿?关中大旱,百姓衣食无着,如此大兴土木,只恐国力不济。” 嵇康道:“臣按大王的意思,一坊一坊的构建,预计十五年左右,每年投入并不多,新都靠近骊山、秦岭,山石、巨木直接开采,水流而下,大大缩短耗费。” 如果是十五年的话,以秦国的国力应该不难。 后世国家兴起,不也是启动大基建吗? 以后用此法以工代赈,让受灾百姓多一条活路也是不错的。 历代的徭役都是白嫖,不仅不给工钱,连饭都不提供,衣服、劳动工具都是自备…… 而秦国营建新都,一日两餐,隔三差五还能吃上肉,冬天还提供羊裘,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然劳累,但也缓慢,比起耕作放牧,轻松太多。 去年秋冬以来,不少人还长壮实了…… 新都周围聚集了成片的村寨,为的就是能吃上官府的饭食。 “若是如此,孤就放心了,不可太耗费国力,亦不可使百姓太过操劳。” “唯。”嵇康拱拱手,一句恭维的话没有,就去忙自己的了。 这种作风恰恰是杨峥欣赏的,把心思用在实事上,而不是揣摩上司的心思,大家就事论事,都轻松自在。 既然提起新都,杨峥就带着甲士去视察一番。 龙首塬距离长安不远。 塬上人山人海,热火朝天,新都的轮廓有了。 各种大木巨石堆叠如山。 古代的人都极端勤奋,给一口饱饭,全都玩命的干。 秦国的气象也能在这些百姓中一窥究竟。 虽然大旱,虽然百废待兴,但百姓却投入了极高的热情。 仿佛在营建自己的新家园。 有了土地,百姓就跟秦国深深的联系在一起。 “秦王今年在并州又打了个打胜仗,灭了鲜卑国,取了百万牛羊,今天哺食加肉!”一个亭长模样的人大声喊道。 霎时间人海欢声动天,一浪高过一浪。 百姓的欢乐永远是最简单的。 杨峥又视察了民夫的住处。 略有些低矮,木头土坯茅草简单修葺,里面铺满了厚厚的干草,这就是他们过冬的床铺了。 官府提供伙食,一人做工,全家都能跟着喝上一口粥,偶尔能领到麦饼。 “这也太寒酸了吧?”刘珩哼哼唧唧道,不怀好意盯着索靖。 嵇康负责建城,管理却是索靖。 刘珩这眼神背后的意思就是索靖一定捞了不少。 不过龙首塬聚集了四五十万的百姓,能这么短时间为他们提供住处,不用挨饿受冻,已经不错了。 跟刘珩的豪宅当然不可同日而语。 杨峥斜了他一眼,“你懂什么,几十万人没有人冻死饿死,已经是大功,你若有本事,你来如何?” 刘珩双手连摇,“臣、臣没这个本事。” 索靖一脸泰然,“这些茅屋是臣故意修建的如此寒酸。” “哦,这是为何?”杨峥道。 “旱灾只是一时,他日风调雨顺,这些百姓还是要回去耕种,住的好吃的好,有些人就不愿回去耕种了!” “幼安思虑深远!”杨峥也明白了。 这时代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农耕之上。 不耕种,这几十万人就是一个庞大的负担。 旱灾总会过去,新都迟早会建完,到时候他们衣食无着,就是一个不小的隐忧。 不是杨峥不想对百姓好,而是要顺应人性、切合实际。 (本章完) 第六百六十三章 祸害 也许是老天开眼,也许是被索靖说中了。 三月上旬,关中竟然下起一场大暴雪。 一天一夜不停,老天爷仿佛要将拖欠的雨水全部还回来。 杨峥自然大喜过望。 只要不是连续几年的大旱,关中都可能承受。 大雪之后,天气放晴,气温一天天的升了起来,久违的春天终于来临。 春耕在即,新都停工,所有民夫全部返回自家土地。 杨峥也像模像样的祭拜了天地,大赦秦国牢狱,颁布春耕令,派出劝农使,鼓励百姓开垦荒地。 贾谊在《积贮疏》中有言,春耕乃天下之大命。 如果不是去年的旱灾,均田制的爆发期会提前一年到来。 不过吞并了南匈奴和拓跋鲜卑后,秦国的国力增长不少。 春耕一结束,钟会的使者又来。 这一次不是钟毅,而是钟氏的一个旁系子弟,上来就是一阵阿谀奉承,杨峥直接挥手让他说正事。 “都督请秦王一同发兵,会猎江东,平分东吴!” “吴国?”杨峥一愣,钟会还是胃口大。 诸葛诞经营江东十几年都没有吞吴之心,钟会大难不死,现在蹦跶起来了,居然对吴国起了心思…… 不过这也符合他的性格。 “你家都督知道东吴有多大,兵力有多少吗?”杨峥第一反应是拒绝。 自古灭国之战,若是没筹划好,先灭的可能是自己。 曹操赤壁之战和刘备夷陵大战近在眼前。 东吴这些年虽然关起门自己杀来杀去的,但实力仍不可小觑。 几个江东士族颇有战力。 施绩、陆抗、步协等等,老将丁奉还活着,虽然进攻不足,防守却是有余。 钟会划船不用浆,全靠浪,自己不能跟着他往火坑里面跳。 “大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吴主孙皓上位之后,先灭濮阳兴三族,再诛张布三族,杀害孙奉,流放孙霸二子,诛杀孙奋及其五子,杀死异母弟孙谦、孙俊等宗族,又喜饮宴,每每于宴席之上动辄凿人眼,断人手足……吴人震恐,夏口督孙秀投降司马氏,吴将朱买等投降我淮南,吴国破灭近在眼前,大王不取,只恐他日为司马氏捷足先登!” 钟氏子弟都有两把刷子。 由此也看出颍川士族跟钟会之间不干不净。 “吴主真如此暴虐?”卫瓘也被震惊了。 “秦国细作遍布天下,一查便知。” 这种事情应该不是信口雌黄。 历史上孙皓本来就是有名的暴君。 见杨峥依旧在迟疑,使者恭声道:“司马炎欲代魏而立,正需军功,只恐此刻洛阳君臣亦目视江东,大王当早做准备。” 虽然这句话是提醒,但其中也有一丝丝威胁的意味,即,你杨峥不跟我合作,我可以找司马炎。 洛阳近日传来的消息证实,司马炎的确在准备登基之事。 登基称帝总要有个由头,司马师有灭毌丘俭之功,司马昭有平诸葛诞之功,司马炎也就收回了淮北,但丢掉了淮南。 总不能厚着脸皮称帝吧? “你家都督准备如何平分?”杨峥问道, 使者眼中精光流转,“荆州归秦,江东归钟氏,钟氏全族向大秦称臣,攻伐中原!” 这一听就是钟会的风格…… 好处自己全占,风险别人承担。 荆州支离破碎,襄阳、南阳还在司马家手中,一个荆南要着干什么? 这叫平分? 而且荆南也不是那么好拿的,陆家、步家、施家全在这一块儿。 吴国是条破船,却有个奇怪的特质,对外作战乏善可陈,也就背刺关羽成功了…… 但如果面临外敌入侵,内部各大士族为了保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空前团结,一致对外。 前有赤壁之战、夷陵之战,后有石亭之战、东关之战。 东吴都能大破敌军…… 拜东吴兵制所赐,吴国总体国力战力下滑,但总有些士族的部曲特别能打。 杨峥大笑起来,“淮南兵力只有数万,江东带甲三十余万,水军犀利,伱们凭何破吴?回去告诉钟会,多安分几年,积攒些实力,再来商讨此事!” 这绝对是为钟会考虑。 看司马炎的样子,似乎跟颍川士族达成了某种协议,在坐稳大位之前,一时片刻不会攻打淮南。 淮南水土肥沃,隋唐之际还是国家命脉所在,钟会好生经营几年,羽翼丰满,江东被孙皓折腾的更惨,然后再考虑平分东吴。 不过杨峥知道,自己的话钟会一定听不进去。 能听别人劝就不是钟会了。 使者眼神一黯,“大王……我家都督深思熟虑,若大王从交州、永安出兵,灭吴……大有可为,此天赐良机也,若孙皓忽然暴毙,” “那就暴毙之后再来谈!”杨峥直接下达了逐客令。 钟会这厮从来就没安什么好心。 若真按他说的办,秦国岂不是为他打工? 钟会人长的美,想的更美。 这个时候伐吴……杨峥还没作死到这个地步。 他要作死是他的事。 目前而言,秦国最大的敌人是中原,盯着司马家就行了,没必要再招惹东吴。 使者失意而去,卫瓘道:“钟会一旦起意,绝不会善罢甘休,联我不成,必会鼓动司马氏,若司马氏伐吴,则东吴难料也!” 卫瓘与钟会是世交,两人原本关系非常不错。 不过现在却站在不同阵营。 “司马氏灭不了吴!”杨峥笃定道。 施绩、步协泛泛之辈,但陆抗却是名将,丁奉还活着,防守是够了。 如果钟会能鼓动司马氏伐吴,杨峥求之不得。 卫瓘只从国力上作出评估,杨峥却是知道历史进程的穿越者。 陆抗绝对能给司马炎一个惊喜。 眼下秦国暗中发育就行了,他们打他们的,两家谁漏了气,自己再去坐收渔利,想想都觉得美妙。 “虽然我军不出战,也应该让蜀中、南中、上庸做好准备。”卫瓘提醒道。 “伯玉之言是也!” 蜀中有杜预、令狐盛、罗宪,南中有霍弋、杨稷,上庸有周旨、柳隐,全都是宿将,真有机会,他们也不会错过。 杨峥对钟会的骚操作有些期待起来。 原本历史上这一年钟会已经入土了,现在他活着,依然是个祸害。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钟会祸害不了自己,自然会去祸害司马炎、东吴。 (本章完) 第六百六十四章 借势 淮南。 钟会收到杨峥的回信之后,不屑道:“枉我以为杨兴云乃英雄尔,不过也是守土之犬,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他不要,只能让司马家的小儿来了。” 蒋斌看了信之后,拱手道:“秦王所言,亦是老成持重,虽然去年丰收,但淮南人口不足,破吴……” “正是因为淮南实力不足,所以需要借势!” “但司马炎岂会轻易伐吴?” “以前不可能,现在则大有可能,司马炎欲称帝,必借伐吴之功,否则他这个皇帝没有半点威信!”钟会自信到自负。 蒋斌理智上不相信,但淮南大战,原本必死之局被钟会盘活了,所以他不得不将信将疑。 钟会看出蒋斌的疑虑,耐心解释道:“颁行占田制以来,中原国力鼎盛,如烈火烹油,淮南一隅之地,无论如何屯田,都比不过中原,我不为司马炎寻些事做,消耗其国力,司马炎早晚会盯上淮南!” 所谓淮南,其实也就寿春、合肥这一片。 其他的地区要么是无人区,要么吴魏犬牙交错,根本不具备发展的潜力,比淮北差了太多。 颍川的来信中,明确要求钟会不得北上。 这是一个政治默契。 钟会不北上,换来的是颍川门阀的暗中支持。 没有他们支持,钟会就是水中浮萍、无根之木。 “都督英明!”蒋斌叹服道。 “东吴出了孙皓,乃天助我也!”钟会眼神深邃了许多。 寿春大战时,他本已放弃了,却没想到峰回路转,司马昭病亡,司马炎急着赶回洛阳夺权。 既然老天不让自己死,说明还有大造化在后面等着。 钟会对此深信不疑。 “那么都督如何挑起司马炎伐吴?”蒋斌好奇道。 钟会诡异一笑,“此战不仅要借司马炎之势,也要借东吴之势!” “都督英明!”蒋斌很聪明的没有再问,钟会愿意说,一定会自己嘚瑟出来,不愿说,问多了反而令其生厌。 钟会背后站着的势力,蒋斌深深忌惮。 若当初听从司马昭的招抚,杀了钟会,恐怕他现在也死无葬身之地。 或许司马昭正是因此而死于非命。 蒋斌对自己的前途忽然感觉不安起来。 仿佛只是一颗任人操控的棋子,棋子命运大多不太妙。 钟会口口声声共享富贵,但这句话说多了,效果自然大打折扣…… 此刻洛阳,司马炎距离大位只有一步之遥。 司马家三世的努力终于要在他身上修成正果,所以司马炎非常爱惜羽毛,注重名声。 任何事都需要名正言顺,司马炎身上没有功业,心中就没底。 王莽的殷鉴不远。 即便登基了,也会被人拉下来,死无葬身之地。 原本司马昭就可以称帝的,只不过曹髦拔剑登辇,喋血街头,让司马昭从此与皇位无缘。 司马家的名声毁了,所以只能在功业上做文章。 这几年占田制蓬勃发展,编户的百姓越来越多,粮食也是连续几年丰收,仅京畿地区就收粮百万石。 户籍上人口超过八百万! 司马炎令贾充、裴秀、荀勖制定新律,一心扫除汉魏以来的颓势。 甘露九年春,鉴于曹魏兴起的奢靡之风,矫以仁俭,屡次责令郡县官劝课农桑,并严禁豪强私募佃客。 司马炎掌权的这一年来,在张华、裴秀等人辅佐下革新政治,振兴经济,厉行节俭,推行法治,极大的促进了中原的繁荣。 手上粮食多了,人口增长,自然就要拔剑四顾。 “关中去年大旱,杨峥不顾百姓死活,营建新都,又穷兵黩武,发十几万之众攻打代郡,今粮草充沛,兵甲已足,士卒皆欲报效大王,为国家建功立业,此正是扫平秦贼大好时机!”别人都被秦贼打怕了,石苞却不怕。 早年石苞便与邓艾齐名,一腔的抱负还未施展。 而且只要出兵,曾经失去的权势也就全回来了。 放眼朝中还有谁能跟他相提并论? 秦国现在正是虚弱期,中原不应按兵不动。 弘农太守王濬、南阳太守诸葛绪、河东太守唐彬也多次上表,称关中大旱,民心不定,正是收复关中的大好时机。 只要关中收回,秦国首尾失联,破灭之日不远矣。 “破秦贼……”司马炎踌躇不已。 风险太大了。 如果战败,别说登基称帝,恐怕河东、潼关、南阳一线都要失守。 司马昭活着,可能还有报仇雪恨之心,司马炎却绝不敢在此时发动倾国大战。 历史上东吴自己烂透了,司马炎才在羊祜、张华等人的建议下伐吴。 吴国在蜀国灭亡之后,还撑了十七年。 司马炎要功业,但不是提着脑袋去关中玩命…… 关键时候,还是贾充最能揣摩司马炎的心思,“万万不可,关中一马平川,极利秦贼骑兵,况且秦贼刚刚在并州大胜,灭拓跋力微、刘渊近百万之众,士气正盛,此时伐秦,胜负难料!” 司马炎投来一个赞许的眼神,暗叹还是贾充好用,“依公闾所言,该当如何啊?” 贾充三角眼快速转动,眨眼就有了主意,“伐秦不可,但疲秦却可,潼关、武关皆在我手,不妨遣派精骑锐卒,袭扰之,坏其屯田,掠其百姓,杀其军丁,动摇人心军心,据臣所知,关中百姓多半为蜀中迁徙而来,若有斩获,人心大惧,必然逃回蜀中,关中不能恢复,蜀中粮草难以运出,长此以往,则秦国国力虚疲,彼消我长,不出三年,中原鼎盛,再挥军杀入关中,试问杨贼如何大王百万将士?” “善、大善!”司马炎从软塌上站起。 这些话简直说进他的心坎去了。 石苞张了张嘴,却怎么也说不出话了。 贾充的计策漏洞太多了。 人家秦贼以骑兵见长,你拿什么去袭扰? 秦国的均田制比占田制更为彻底。 现在不出兵,以后就更难了。 但问题在于司马炎与贾充一唱一和,他完全找不到插话的借口。 就在此时,堂外有人高唱:“江东急报!” “宣!”司马炎举手投足已经完全是皇帝气派。 “报大王,孙皓借口为先王奔丧,与车骑将军刘纂、卫将军滕牧兴兵十万,攻打弋阳!” 司马炎的脸色沉了下去。 孙皓这分明是欺负他刚上位。 司马昭在的时候,孙皓恭顺有加,还派使节张俨、丁忠出使洛阳,表达恭顺之意。 司马昭去了,代郡失利,孙皓闻着味就来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也!”司马炎怒道。 打秦国心中没底,打吴国却颇有心得。 不过贾充却从其中看出一丝端倪。 吴国北伐,要么是襄阳,要么合肥,为何选弋阳? 除了老冤家钟会,还有谁能在其中斡旋? 刚要说话,有人却比他先了一步。 荀勖拱手道:“大王,孙皓继位以来,倒行逆施,残暴不仁,国人皆怨,此天亡江东也!” (本章完) 第六百六十五章 征伐 弋阳地处淮西,东面是寿春,北面就是许昌,西面是南阳。 孙皓起兵并非临时起意,继位之后,派大鸿胪张俨、五官中郎将丁忠多次出访中原,司马昭在时,服服帖帖,但司马昭暴毙,司马炎刚刚掌权,孙皓就觉得机会来了。 再派张俨、丁忠前往洛阳吊唁司马昭,暗中观察形势。 张俨半路病逝,丁忠获一口宝鼎,鼎中有一地图,标注了弋阳到许昌、宛城、洛阳的路径以及兵力布防图。 孙皓大喜,当即改元宝鼎。 丁忠极力鼓动孙皓出兵,“司马炎忙于称帝,北方无备,弋阳可取!” 车骑将军刘纂劝谏道:“国家争霸一向如此,今其有阙,庸可弃乎?” 北方有这么大的破绽,东吴怎可放弃机会? 而在此时,建业忽然流传起司马炎为了称帝,即将率大兵伐吴的消息。 淮南钟会似乎也有一同出兵攻打中原的意思,派来使者交好江东大族、名士,又投其所好,给孙皓送来美女、宝物、西域蒲陶酒。 孙皓色中饿鬼、酒中狂徒,大喜过望,对钟会也暗中许诺。 只有右大司马丁奉劝谏不可,弋阳远离江淮,身处中原腹地,即便侥幸拿下,也断然守不住,司马炎攻打江东是假,攻打淮南是真,江东何必为钟会主动上去挨这一刀? 不过自古忠言逆耳,孙皓正在兴头上,去年攻打合肥新城,弄得灰头土脸,这样孙皓脸面挂不住。 “陛下若真要出兵,何必弋阳?上上之选为新城,其次为襄阳,全据江汉之利,窥伺南阳,下下方为弋阳!”丁奉还在做着最后的努力,“我军攻打新城,则司马炎必定出兵寿春,钟会可灭也!” 东吴历次北伐就没从弋阳出兵过。 从此地进攻无异是行险。 在丁奉看来,还不如攻打钟会。 孙皓被钟会送来的美女弄的晕头转向,正念着钟会的好,当然不愿攻打钟会。 上一次新城大战也给他留下心理阴影,这一次说什么都不想再去了。 “卿勿多言也!”孙皓脸色不善的拒绝了丁奉,同时下令施绩、步协佯攻襄阳,分中原兵势。 江东君臣盯着中原,中原君臣同样盯着江东。 司马炎被孙皓气到了,自己没去找他的麻烦,他反而先来找自己的茬。 不过孙皓继位这两年,沉迷酒色,残暴好杀。 下令采选二千石大臣之女入宫,后宫人数上千,采选从未停止,时有谢承的孙女谢仙女炙面服醇醯,变得面黄肌瘦,以避免入宫为妃。 孙皓最厌恶别人直视自己,认为是对自己的不敬,朝臣觐见时,没人敢抬头。 每次大宴群臣,座客至少得饮酒七升,称为“酒关”,过不了关者轻则鞭笞、凿眼断足,重则斩首…… 种种暴行,让洛阳君臣震惊不已。 司马炎伐吴之心于是坚定起来。 石苞献策道:“孙皓佯攻襄阳,实取弋阳,大王不妨佯守弋阳,实取江陵,若克江陵,我军全据江汉之势,一股而下,直入江东,则东吴可灭!” 以一个弋阳换江陵,太划算了。 而且孙皓不一定能攻陷弋阳。 此番北伐,一个重将都没有,刘纂虽然也是宿将,但并无多少战绩。 “此策大善!”司马炎当即采纳。 拿下江陵,荆襄合为一体,江东的末日也就到了。 “那么何人守弋阳何人攻江陵?”贾充问到其中的关键之处。 这里面的门道太多了。 江陵不是那么好打的,施绩进攻不足,但防守绰绰有余。 十几年来,连续抵挡了王昶、州泰、王基等人的多次进攻。 东吴在江陵重兵布防,南面还有重兵防守的西陵,互为犄角。 毫无疑问这是块硬骨头。 殿中顿时变得安静下来。 石苞咳嗽一声,“臣愿为大王一战!” 没有兵权在手,石苞始终感觉脖子上凉飕飕的。 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几个儿子考虑。 别的士族门阀全都有城有地有兵,石家却光溜溜的,只有富可敌国的金银,钱多了,惦记的人也就多了。 司马炎目光闪烁,他虽只有二十八岁,但权谋和城府不在乃父之下,对兵权极为谨慎。 石苞都今年都快七十了,万一半路上有个闪失…… 不过司马炎身边能为帅的不多。 司马伷、司马亮、司马班这些人全是庸才,司马家唯一能用的是司马骏,但司马骏镇守许昌,抽不开身,而且司马骏与司马攸关系极为紧密,一直不受司马炎待见。 原本司马炎有意贾充出战。 但贾充却躲躲闪闪的。 这种恶战,聪明人自然不愿去,司马炎也不好勉强。 “战机稍纵即逝,臣只带三万中军精锐,昼伏夜行,秘入襄阳,与王乂猝然一击,施绩必败,江陵可得也!”石苞甚是坚决。 贾充阴仄仄道:“施绩步协都是百战之将,虽然平庸,却也识兵,石公多年未经战阵……” 石苞老脸通红,“不破施绩、步协,臣自刎以谢大王!” “石公真乃吾家栋梁也!”司马炎一脸感动之色,三万中军还是能接受的。 现在的洛阳也不差这三万人马。 万一出了什么岔子,石苞自己去抵命。 “臣举荐一人为前锋。”石苞并非莽夫,知道自己的劣势,需要一个猛将为前驱。 “石公但说无妨。” “弘农太守王濬帐下督严询。” 严询河北渤海南皮人,与石苞是老乡,老乡举荐老乡,合情合理。 这个请求,司马炎当然不会拒绝,“但从石公所请,三万人太少,可再增一万,洛阳中军,随意挑选。” “谢大王!”石苞大喜。 当了这么多年的忠犬,终于迎来回报。 贾充瞥了一眼眉飞色舞的石苞,“既然如此,请大王亲赴许昌,迎战孙皓!” 弋阳处在诸镇交界之处,孙皓攻打此地,简直是自投罗网。 司马炎欣然道:“可!” “大王若有进兵东吴,则淮南不可置之不顾!”关键时候,侍中王业说话了。 他发现众人都有意无意在回避着淮南。 原本建立功业最佳的方式是攻打淮南,钟会去年已经被打的只剩半口气,这一次出兵,钟会必亡。 但诡异的是,仿佛所有人都忘记了他的存在。 王业出身寒门,对士族门阀的默契一知半解,隐隐猜到钟会背后有人在支撑,但为了巴结司马炎,他还是说出口了。 与他一同背叛曹髦的王沈,官至扬州都督,即便兵败后,有家族保全,仍未被贬谪,只降为青州刺史。 而王业封侯之后,什么都没有…… 这种待遇,自然让他有些着急,更加努力的巴结司马炎。 贾充、石苞、荀勖全都眼神异样的盯着这个年轻而大胆的后辈。 既然窗户纸被捅破了,司马炎不得不回应,“那就让卢钦屯兵徐州,调任安东将军司马骏为淮北都督,牵制钟会。” (本章完) 第六百六十六章 袭扰 江东和中原真的动手了。 两边各自调兵遣将,规模还不小。 杨峥心中有些怪诞的感觉。 钟会的谋略的确过人,但双方早就妾有意郎有情,干柴烈火,钟会在中间穿针引线当了媒婆。 “司马炎起十五万中军南下入许昌,石苞四万大军昼伏夜出南下新野。”赵阿七道。 锦衣卫在中原无孔不入,四万大军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查不到。 新野东面是淮西,南面是襄阳樊城,有可能是两面夹击孙皓。 但也可以支援襄阳。 “另外,施绩、步协引兵五万攻打襄阳。” “没有陆抗?”杨峥诧异道。 当年陆逊因支持孙皓的父亲孙和而被孙权骂死,陆抗应该跟孙皓穿一条裤子的。 “陆抗受命防守我军。” “原来如此,施绩、步协应该是佯攻。”杨峥瞬间就知道孙皓的想法。 一目了然,佯攻襄阳,牵制司马炎,主攻弋阳。 原本是司马炎、钟会先谋划攻吴,现在孙皓先下手为强,在军事上,也算是非常聪明的对策。 两家大战,怎么看都是秦国利好。 旱灾让秦国国力爆发拖延一年,但东吴攻缠着司马炎,也够他喝一壶的了。 司马炎惨败,杨峥挥师东进,攻打潼关、河东。 孙皓惨败,则杜预夺取荆州,控制长江上游。 好消息说完,赵阿七咳嗽一声,开始说坏消息,“近一个月来,唐彬、王濬、诸葛绪屡屡出兵,坏我耕地数千亩,杀我府兵七十五人,掠我百姓三百二十七人,蒙、孟二将军虽派兵迎战,但敌人不与我军交战,从京兆游荡至冯飒、北地,出入河南地……” 自己还没开始对河北袭扰,司马炎先袭扰关中起来。 不过潼关武关在他们手上,掌握了进攻主动权,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孤欲拿下潼关武关,伯玉以为如何?” 没有这两处要害之地,杨峥总觉得自己光着屁股…… 种田都不安生。 “这两地当然要拿下,但关中去年遭遇大旱,今年年景不知如何,潼关坚固,王濬颇有将才,非一日可下。”绕来绕去,卫瓘还是不赞同现在攻打潼关。 杨峥盯着沙盘。 唐彬、王濬二人在潼关、河东一线布置了大量工事,正面攻打,难度实在太大。 若有机会,张特、孟观早就请命了。 不过正面不行,侧面却大有机会。 可以从上庸千里奔袭南阳、弘农,此二地若是拿下,潼关、武关就被切断了后援。 但问题是,石苞这支人马在新野,一旦周旨动手,石苞的四万中军精锐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想要击败石苞,打通南阳、弘农,就需要重兵。 庞青咳嗽一声道:“大王,居延太守姜伐野送来消息,漠西置鞬落、罗日律二部频频南下,袭扰高昌、敦煌、酒泉、居延四郡!” 木棍打蛇,蛇随棍上。 去年文鸯两万精锐骑兵西征,二部远遁,文鸯回军,这两块狗皮膏药又黏上来了。 这几年草原年景不好,置鞬落、罗日律二部都被司马氏封王,当然要袭扰秦国。 二部大本营在金山一带,从汉朝就开始开采金矿。 也是东部草原和西部草原的分界。 有山有水有森林,如同大鲜卑山,孕育了数不清的草原部族,几百年后的突厥就是崛起于此地,金山之东为东突厥,之西为西突厥。 两万兵力想横扫这么大区域,难度的确很大。 有这两部在后面掣肘,杨峥想进攻潼关都不可能。 赵阿七又咳嗽了一声,大概是见杨峥脸色不好,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坏消息,一并说来。”杨峥威严日重,尤其是斩周煜之后,秦国将吏官员看杨峥的眼神都变了,仿佛时刻在察言观色。 这即是好事也是坏事。 说明杨峥有威信,令下面的人敬畏,但也让他们将精力花在揣摩杨峥心思之上。 赵阿七拱手道:“慕容涉归之子慕容吐谷浑引万余骑兵袭扰云中雁代朔方等郡……” “慕容部的手伸的挺长的!”杨峥忽然想起历史上,慕容吐谷浑不正是从辽东迁徙至西海河曲,子嗣创建吐谷浑国,前后四百年的江山,一直绵延至大唐。 能从辽东跑到西海、河曲,当然能袭扰云中雁代。 “慕容部受司马氏之命,袭扰于我,只需下令马隆袭扰河北即可。”卫瓘道。 并州有马隆在,杨峥并不担心。 唐彬、王濬袭扰关中,只不过钻了空子,小打小闹,府兵戒备,层层防御即可,但漠西二部让杨峥不胜其烦。 不是打不赢,而是人家不跟你打。 “来而不往非礼也,从今年起,对漠西行烧草谷之策!”杨峥横下心来。 草原每年都会南下打草谷,自己也给他们来个烧草谷,春夏掳掠,秋冬焚烧。 人虽然是活的可以乱蹦乱跳,但地却是死的。 这几年草原上日子本来就不好过,杨峥再给他们来个断子绝孙。 归信城占领之后,杨峥顾忌名声,不用这种绝户计,但现在对付漠西鲜卑不用不行了。 久守必失,河西加上西域地域太大,根本防守不了。 卫瓘笑了两声,“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毒士自然喜欢毒计。 杨峥也干笑两声,反正也是他们逼的,“对付敌人,无需仁慈。” 秦国敞开大门,让他们内附,他们不来,就不能怪自己无情了。 “大王欲用何人为将?”卫瓘笑道。 派文鸯上去,是杀鸡用牛刀。 烧草谷不是一天两天,最少两年。 两年,东西大战随时爆发,文鸯上一次就没赶上代州大战,不然杨峥直接一锅把上党也端了。 马循、刘珩、庞青都不太适合。 杨峥思来想去,忽然心中一动,“令杨毅为归信都尉,夏侯栩、李庠、赵雄为副将,领五千精骑北上,配合居延府兵、羌骑,袭扰金山!” 今年杨毅差不多十八了,雏鹰长大了,也该放手让他飞一飞。 文鸯十八岁在万军丛中来自自如,吓死了司马师。 杨毅、夏侯栩、李庠、赵雄加起来,实力也颇为不俗。 夏侯栩有智将之称,李庠被称为小文鸯,赵雄勇猛过人。 而且居延太守姜伐野是杨毅的外祖父,不怕他不尽心。 杨家需要几根顶梁柱。 “大王英明!”卫瓘拱手道。 (本章完) 第六百六十七章 雏鹰 最关心晋吴大战的是杜预。 这几年他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荆襄局势。 与陆抗正面暗面交手多次,都没占到什么便宜。 当然,这些都是小打小闹。 杜预的精力原本也不在此,而在治理蜀中,维持均田制的运作。 罗宪编练士卒,令狐盛镇守成都。 张辅往来蜀中各地,抚慰百姓,追究不法,打压豪强。 秦国对蜀中的控制越来越紧密。 而得到实惠的百姓,开始从心底里真正接受秦国。 “都督何须多虑,若倾蜀中大军,陆抗纵有三头六臂又能如何?”罗宪一直待在永安,专心军务,对长安政事不是很上心。 杜预温声道:“破荆州之局的确不难,然破天下之局时机未到,大王行均田制,大秦百废待兴,当此之时,应镇之以静,抚恤百姓,劝课农桑,增强国力,令则何必急于一时,不出数年,东西之势即可逆转。” 以秦国之力,攻破荆襄的确不难,北面有周旨,南面有霍弋。 就看付出多少牺牲。 但荆襄并非秦国战略方向所在。 另一方面,孙皓之暴虐,震惊内外,让他折腾几年,吴国国力下去了,机会多的是。 “若此时南下荆襄,中原、江东必定联手,共抗大秦。”令狐盛在软榻上欠了欠身。 罗宪拱手一礼,“两位之言,宪茅塞顿开。” 道理罗宪自然知道,只不过天天被陆抗堵着,多少有些不舒服。 “都督以为此番晋吴大战,胜败如何?”令狐盛目光转向杜预。 “江东战败是必然,但司马炎若想灭吴,恐怕也不可能。”杜预端起一杯茶,呡了一口,“此战无非司马炎力压孙皓,然后返回洛阳登基称帝。”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司马炎之心更为迫切。 司马炎只有登上帝位才能摆脱司马昭的影响,聚拢权力。 “都督似乎忘记一人。”令狐盛慢悠悠道。 一开始令狐盛还有几分争胜之心,但后来完全没有此念。 杜预的智谋、兵略、才能令他佩服,为人谦和,有功劳时常推让给下属,又不蓄私产,光明磊落,为蜀中士人将吏百姓敬重。 蜀中各种势力在他的团结下能精诚一致。 这一点,令狐盛自信能做到,但绝不会这么快,也不会如此信手拈来。 “哦?”杜预思索了一阵,心中想到一个人,却没有说出口。 “淮南钟会!”令狐盛沉声道。 罗宪道:“钟会野心勃勃,孙皓攻弋阳而不攻合肥,必是此人在其中作祟!” “钟会太小觑江东人物,欲以淮南穷蔽之地,而鲸吞江左,痴心妄想。”杜预对钟会不以为然。 孙皓暴虐好杀是真的,贪恋酒色也是真的。 但不是傻子,至少现在还没有被酒色冲昏了头脑,知道底线所在,江东士族门阀一个都没碰。 所以司马炎没有看起来那么强,孙皓也没看起来那么弱。 江东兵权各自散落在各大士族之手。 虽然没有对外扩张之心,但绝对有自守之意。 事实上,钟会早已暗中联络杜预,让他出兵伐吴,搅乱荆州。 但杜预是何等人,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意图。 “然钟会背后似有人暗中支持?”令狐盛太清楚士族们的秉性了。 钟会很可能也是中原士族与司马炎博弈的棋子之一。 司马昭的暴毙本身就充满了太多的疑问, 钟会死里逃生,也太巧合了一些。 杜预道:“司马炎要登基,自然也需颍川士族支持,自陈泰病亡后,颍川士族人才凋敝,不及山东、并州,洛阳只剩寥寥数人,所以钟会对他们而言还有用。”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令狐盛感叹道。 长安城外,暗红色的旌旗在初夏的风中飘展,仿佛是一团团压抑着的烈焰。 五千精骑持槊肃立,杀气凛凛。 青黑色的盔甲天然带着一股压迫感。 一万多匹战马仿佛海浪一般轻轻晃动着,似乎连战马的眼神中都带着杀气。 一匹河湟马,两匹漠北马,还有数千驽马、骆驼等运送军资。 虽然只有五千精骑,但毕竟是亲儿子,杨峥砸锅卖铁,给了他们最好的装备和配置。 长槊、劲弩、冷锻甲、皮甲…… 这么一支五千人的精骑,都能装备两万多人的府兵了。 最前四人牵着马,身姿提拔如同旗杆,眼神中有掩饰不住的欣喜。 杨峥带着夏侯芷、姜阿怜亲自来送行。 “在家为父子,在外为君臣,当守国法军法!”杨峥拍了拍杨毅的肩膀。 杨毅继承了羌人的雄健体格,虎背熊腰。 夏侯栩则带着夏侯玄的书生气。 在长安,夏侯栩的知名度比杨毅还高,长相俊美,谈吐儒雅,身躯雄健,家世显赫,每次回长安拜见姑母,都引的大街小巷的男女老少争相观望。 李庠和赵雄二人长相略微凶恶,不过在军中都是数一数二的勇将。 “儿谨记!”杨毅郑重拱手行礼。 姜阿怜眼神带着几分不舍,几分骄傲。 但碍于场合,始终保持着克制。 另一边的夏侯芷对自己唯一的侄儿大为不舍,“归信……如此遥远,栩儿……” 夏侯芷才女脾气,但心肠却很软,出身富贵之家,舍不得孩儿吃苦。 所以杨峥早早就把世子杨旭送进青营,上午习文,下午习武,晚上轮流听鲁芝、皇甫谧的教诲。 “男儿志在四方,夏侯家的门风不能在侄儿这里丢失。”夏侯栩却没有这么婆婆妈妈。 此去也只是遥远而已,不是要与鲜卑二部决战。 除了这五千精骑,还有数万府兵、牧骑。 夏侯栩在四人中最沉稳有智,杨峥自然寄以厚望,“说的好,你们原本可以在长安坐享其成,但大秦不养废人,功名利禄马上取,方是英雄大丈夫!” 这么多儿郎奔赴战场,抛头颅洒热血,为何杨家就要例外? 天下其实很大,没必要都挤在中土。 也不仅仅只有中土富庶。 这其实是杨峥对杨毅的一次考验,也是对夏侯栩的考验。 “臣等谨记!”四人同时半跪于地。 杨峥点点头,取来四把长槊,分给四人,“孩儿们,为大秦开疆拓土去吧!” 四人翻身上马,振臂而呼,“起行!” 战马涌动,缓缓向西北而行。 杨峥、夏侯芷、姜阿怜一直目送他们消失在原野之中。 (本章完) 第六百六十八章 文事 甘露九年的年景还不错,三月一场大雪之后,气候恢复正常,陆陆续续下了几场雨。 河水充沛,一些下等田变成上等田,上等田更加肥沃。 很多百姓在耕种完自家田地之后,积极垦荒。 山地种桑麻,滩涂围成鱼池,草地变为牧场。 关中大地鸡犬相闻,阡陌相连。 到处是奔跑欢笑的孩童。 曾经的鲜卑人羌人胡人匈奴人都渐渐淡化了,说一口纯正的汉言,穿着汉服,住的房子也是汉家庭院样式。 不想汉化当然野心,只能一辈子停留在待归阶段,田税比治民高了两成。 子孙不能读书科举,也不能入青营,即便从军,除非有先登斩将之功,不然一辈子都是士卒,十二转军功减半。 种种措施调节之下,诸族不知不觉就汉化了。 只有长安城里的一些遗老遗少,还在保持匈奴、鲜卑的老传统,给房子不住,要在院子里搭个帐篷,别人均的田耕种,他们的田种草放羊…… 不过这些人注定会被淹没在时代的浪潮之中。 他们的下一代一出门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全是汉家风土人情,身处如此大环境,不转变也是不可能的。 杨峥对孩童极为重视。 在长安设立抚恤院,隔一天提供一次肉汤。 趁着吃肉喝汤的时候,宣义郎们开始说书,各种故事中塞满了私货。 什么秦王是天降圣人,解救受苦受难的草原牧民和中原百姓。 什么两千年前,大家都是一家人,同饮黄河水。 不是简单的说教,而是融入各种如童话般的故事之中,绘声绘色的演出来。 宣义令韦竺专门负责此事,将写好的故事送给杨峥审批。 杨峥根据后世的经历,增加更多的趣味性。 青营变成了一个儿童组织,选拔出的优秀孩子,不管什么族群,送往太学深造。 而太学变成一个综合性的大学。 杨峥也加了不少私货,儒学虽然还是主流,但占比却在减少,算术、医学、炼丹、格物的占比在暗中增加。 在这方面皇甫谧和嵇康都是大牛。 张斅、杜宽也颇有著述。 远在西域的冯琦,不知怎么诓骗了一些学者过来,背着厚厚的书袋。 秦国稳定,天竺的僧人也增多了不少。 不过大多聚集在姑臧。 姑臧成了学术、思想之渊薮,东西南北,各种文明在此碰撞。 儒家原本不屑与这些邪门歪道交流,但在杨峥的坚持下,杜宽、张斅带着一批儒士加入其中,与西面的学者展开思想碰撞。 杨峥觉得任何一种文明只要固步自封,就是走向衰落的开始。 即便这时代,华夏文明站在顶峰,也需要睁眼看看别人。 热情最高的是天竺僧人,能从天竺不远万里而来,岂是凡夫俗子? 几乎都是天竺的学者。 到姑臧一年左右就能熟练掌握汉言,能说会写,大批量翻译佛经。 最出名的是竺佛图澄,天竺人,九岁在乌苌国出家,两度到罽宾学法,学成之后游历西域诸国,名震一时,有弟子近千人,在西原备受推崇,号为“神僧”,后从河西走廊入姑臧,与张斅、杜宽、西域学者辩法,名噪一时。 杨峥心中一动,若是佛学昌盛,倒也是一把控制草原和西域的利器。 当然,过犹不及,这玩意儿若是发展的太肆无忌惮,也不是什么好事。 就看怎么管理。 正好竺佛图澄向官府提出营建一座新佛寺。 杨峥将其纳入官府管辖之中,所有僧人都必须通过宣义司的考试,拿到度牒,才是真正的僧人,否则就是非法的野僧。 河西、西域的佛寺,也要按人头纳税,有佛田也必须交田赋,杨峥只免去了他们的徭役。 姑臧学术氛围浓厚,更大的原因是因为纸张。 这绝对是华夏文明的重大贡献之一。 纸张需求增大,让豪强们看到了一条财路,纷纷兴建造纸作坊。 不过杨峥为了防止黄土高原和黄河上游的环境恶化,禁止河西、关陇、河套兴建造纸作坊。 只在蜀中、南中大规模扶植。 也算是对蜀中豪强的一次补偿。 蜀中造纸,距离河西遥远,也避免了技术外泄。 在杨峥理解之中,一个国家强盛了,文化肯定繁荣。 造纸的作坊多了,技术就在慢慢进步,纸张的价格也就慢慢下来了,加上官府控制的印刷坊。 市面出现了大量书籍。 儒家经典、诗词歌赋,还有宣义司刊印的《司马氏》、《大秦崛起》、《新三国》等等。 名字虽然怪异,印刷裁剪十分粗糙,纸张的质量也很差,但胜在便宜。 一本二十钱左右,中产之家能负担的起。 杨峥还设立书馆,增加各种绘本、小人书,可以租借,三天只收一钱。 若是在书馆读书,则直接免费。 当然,百姓忙于生计,识字的不多,但孩童受到两三年公塾的免费教育,能识不少字。 钻书馆最多就是他们。 另外两个受益对象就是寒门士人和庶族学子了,很多书都被豪强们垄断,寻常人根本看不到,而书馆几乎免费。 后世杨峥有件事记忆犹新,曾国藩看中一本《二十三史》,要价一百两银子,相当于后世一万五千到两万块钱,典当了衣服,借了钱,才辛苦买到,高兴的不得了…… 这还是生产力相对发达的清,三国时代一本书的价格可想而知。 老百姓一辈子可能都看不到书籍的影子。 当然,除了简装版,还有精装版的,装帧华美,纸张白皙,棕、墨、糊药都是上等,封面还描以金银线,饰以丝绸锦缎等,由书法造诣高超之人抄写,但这么一本书,直接与黄金等价。 受到士家豪强们的极力追捧。 出来一本,便高价买走一本…… 甚至有中原士族专程来订购。 也许看到其中巨大商机,很多科举落榜的士子,不再回乡种田,就在姑臧、长安抄写佛家经文、儒家经典。 士族豪强子弟不屑做这些,却是很多寒门庶族的生路。 现阶段书馆还是赔钱阶段,不过杨峥坚持设立。 一年两年看不出效果,但十年八年,就能对士族豪门形成降维打击。 (本章完) 第六百六十九章 多难 到了五月,司马炎和孙皓都磨刀霍霍,准备狗咬狗。 杨峥正准备看一场好戏,却没想到关中又出事了。 逢旱必起蝗。 虽然三月有一场暴雪,但持续的时间太短,没有冻死所有虫卵,便迅速进入春季。 蝗虫也跟着复苏。 关中各县都出现大批量蝗虫的迹象。 杨峥一阵头疼,关中还真是多灾多难,手下地盘除了关中,也没有其他地方更适合建都。 不过此次蝗灾只是初发,地方官吏尽职尽责,提前发现迹象,最终上报到杨峥面前。 旱灾只是祸害一地,蝗灾若是起来,从关中蹦到汉中、河西,从汉中蹦到蜀中、陇右…… 去年旱灾,今年若是再来一场蝗灾,均田制也就崩了…… 百姓肯定提桶跑路,逃回蜀中。 杨峥记得历史上司马炎上位之后,关中也是旱灾连着蝗灾,雍凉汉人、鲜卑人、氐人全都揭竿而起,叛乱此起彼伏。 杨峥算是赶上了,为司马家背了个锅。 “旱灾蝗灾,皆是上天示警,大王当修仁德之政,以百姓为重,戒杀戒伐。”杜宽领着一帮文人七嘴八舌道。 杨峥瞪大眼珠子,自己够烦的了,这些人还来添乱。 这年头若是放下屠刀,还不早被人大卸八块了。 “孤还不仁德?”杨峥气道,暗忖自己没怎么祸害百姓吧? 要说祸害,也就祸害了周边异族和士族门阀。 杜宽也是世族中的一员,屁股决定脑袋,自然是要为士族说话的,“大王动辄兴数十万大军,劳师远征,百姓苦不堪言,民心积怨已久!” 如果不是看在杜预的面子上,杨峥真想把他发配朔方、居延,或者南中,让他去戒杀戒伐。 蝗灾出现,不想着怎么解决问题,倒是先来借题发挥。 老天爷真有眼,历史上司马家就不会坐稳江山。 “既然百姓苦不堪言,那就劳烦杜公去河曲、西海体察民情,抚恤百姓!”杨峥笑道。 “大、王……”杜宽在长安日子过的逍遥无比,整日钻研儒家经典,也就往姑臧跑几圈,跟僧人们辩论。 “若不愿去河曲、西海,就去南中、交州走一趟,多为大秦体恤体恤百姓。”杨峥脸上的笑容逐渐森然。 “臣、臣愿去河曲、河曲。” “事不宜迟,杜公现在就出发。” “臣、臣领命。”杜宽擦了擦脸上的汗水,不敢再多留。 鲁芝摇摇头,轻笑道:“杜务叔远不及杜务伯也。” 杜务伯正是杜预的父亲杜恕。 杜恕跟司马懿过不去而被陷害。 杜宽却拿虚无缥缈之事来借题发挥。 “蝗灾发现的早,也就能早治理,大王无需多虑。”鲁芝将话题转入正轨。 “伯父可有良策?” 关中不能再出现灾情了,不然均田制白忙一场。 鲁芝道:“蝗虫与庄稼同长,春出夏长秋成,蝗乃壁飞,夜必赴火,可于夜间在田垄点燃篝火,焚烧蝗虫。” 《诗经》有云:田祖有神,乘畀炎火。 周朝时就有以火治蝗的办法。 刚才被杜宽气糊涂,现在心平气和,忽然想到后世的一个办法,养鸭治蝗! “官府孵化鸭苗,送给百姓,放养于田间!” 鲁芝哈哈一笑,“大王此法不错,不仅治蝗,还可令百姓吃到鸭蛋、鸭肉。” 秦国官府效率极高,鲁芝综合各种办法,地方立即推行。 百姓也在伍长、什长、里长的动员下,投入田间地头。 夜里燃放篝火,白日下田扑杀,又放养了大量鸭子。 杨峥连续半个多月几乎住在田间,与百姓一起扑杀蝗虫。 有人直接把蝗虫烤熟当饭吃,或者煮熟喂给猪牛。 百姓整日待在田间捕捉蝗虫。 这年头只要能吃,就不是问题。 一开始是官府组织,后来就变成自发的。 老人、孩子、妇人,没事就待在田地里捕捉蝗虫,提着篮子,掐头去足,一天能捉四五斤。 杨峥本来也想学李二大帝生吞一只蝗虫,然后说一句:所冀移灾朕躬,何疾之避? 送到嘴边,这玩意儿活蹦乱跳的,一想到这玩意儿有寄生虫,万一得病了,装逼不成反赔了命,便扔到地上踩死,叮嘱百姓必须煮熟或者烤透才能食用。 “左传有云:邻国之难,不可虞也。或多难以固其国,启其疆土;或无难以丧其国,失其守宇。多难兴邦,古今至理也。”鲁芝有感而发, 其实翻开历史大多如此,天灾不可怕,可怕的是人祸。 秦国上下一心,这场蝗灾也渐渐被遏制下来。 反而猪、牛、鸭都长的异常肥硕,也算是意外之喜。 表面上是治蝗,杨峥却觉得是检验秦国的动员能力。 目前看来效果不错。 中枢、地方都在实心做事,百姓经历旱灾之后,也没过多的惶恐,对官府颇有信心。 其实古往今来,中土百姓对官府的要求也不高,有点人样,提供一个安稳的环境,他们就会用自己的血汗缔造一个个强盛的帝国。 “蝗灾不可放松,除了田间,荒野中也要注意,孤再派斥候巡视关中各地的荒野,一旦发现蝗情,全力以赴,要人给人,要钱给钱。” “唯!”索靖拱手道。 新都暂停,百姓回到田间,索靖也跟着到了田间。 “邻国之难,不可虞也。大王何不采捉活蝗,送入河东、南阳等地!”卫瓘不愧毒士出身,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毒计就来了。 杨峥思索了一阵,“不可,河东与并州、冯翊相连,蝗灾壮大,万一飞回关中……大事不妙。” 蝗虫是活的。 而且杨峥觉得这招对中原没多大用。 就算河东、南阳欠收,其他地方可以弥补。 但若是蝗虫飞回关中,那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过卫瓘也就随口一提,也没怎么深思,见杨峥反对,笑着拱拱手,“大王果然仁德之君也!” 这话把杨峥逗笑了,“天下人皆称孤为虎狼,残暴不仁。” “大仁不仁,大善不惠!”卫瓘吟道。 杨峥轻笑两声,两世为人,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了,仁德也罢,残暴也罢,只要能一统天下,缔造一个强盛帝国,其他的无所谓。 (本章完) 第六百七十章 淮上 甘露九年五月。 司马炎十五万中军入许昌,石苞四万精锐入新野。 石苞一改往日偷偷摸摸的作风,入新野之后,大张旗鼓,日夜鼓噪,生怕江东不知道。 如此举动落入孙皓眼中,显然是在恐吓自己。 年轻的君主大多雄心勃勃。 去年在淮南没有捞到好处,今年便想在淮西打开局面。 孙皓从来都不觉得自己会输。 出兵之际,各地纷纷进献祥瑞。 孙皓对谶纬、风水、玄学深信不疑。 遂引十万大军先入夏口,夏口督孙秀被吓的心胆俱裂,以为孙皓借口伐晋,真实意图在自己,连夜率领妻妾及亲兵数百人北投。 孙秀原本是孙皓的堂兄,于任内甚有声威恩泽,颇得军民之心,身为宗室至亲而拥重兵在外,所以非常有自知之明。 这两年死在孙皓手上的宗室实在太多,所以孙秀就成了惊弓之鸟。 两军还没开战,就先为东吴蒙上一层阴影。 不过孙皓不这么看,认为去了一块心病,乃大吉之兆。 其后,拥重兵向北,进入弋阳。 但晋军早已坚壁清野,龟缩弋阳、西阳二城之中。 孙皓先夺期思、轪县,包围弋阳、西阳,挥军猛攻,两城固若金汤。 顿兵多日不得寸进。 司马炎顺颍水而下进入安城,虎视淮南淮西。 围城二十余日,一次都没攻上城头,孙皓勃然大怒,于阵前亲手斩杀作战不力将校十余人。 残暴有时并非一无是处,赫赫凶名之下,吴军奋勇作战起来,居然攻西阳城。 吴军士气大振。 西面也是捷报频传,施绩、步协二人引军北上,进展异常顺利,连破当阳、邔县,直扑襄阳。 孙皓大喜过望,以为晋军不过如此,口出狂言:要拿下许昌,直取洛阳! 淮水自弋阳流入安丰,又从安丰流入寿春。 钟会站在城头,望着北面。 司马骏和卢钦七万大军压在淮北,意图非常明显,钟会若是敢妄动,他们就会南下攻打寿春。 “士季欲下江东,不在孙皓之败,而在江东士族能容中原士族否,建业王气犹在,淮南孤军一支,不可自取其祸……” 钟会看着缣帛上的字,眼神时而愤怒,时而怨恨,时而犹豫。 钟毅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钟会。 良久之后,钟会亲自将缣帛点燃,在手中化为一团火苗,袅袅黑烟升起,衬得钟会眼神越发阴郁起来。 有些人的话可以不停,但有些人的话不得不听。 凭现在淮南的实力,根本无法攻入江东。 就算进入江东,也会被士族们围攻而死。 也就是说,钟会挑起的这场晋吴之争,是为他人作了嫁衣。 “父亲?”钟毅担心道,“难道他们答应的事,又反悔了?” 钟毓去年病逝,钟家的顶梁柱就只剩下钟会。 钟会揉了揉额头,露出一丝疲惫,“不是反悔,而是一开始就在利用我们。” “难道荀公……”在钟会凌厉眼神下,钟毅将后面的话咽回肚子,“父亲下一步准备如何?” 钟会冷笑道:“他们在利用我,我当然要利用他们!传两位蒋将军来见!” “唯!”亲兵领命。 钟毅心提了起来。 曾经名震天下的颍川士族,随着贾氏、王氏的崛起,这几年也大不如前了。 荀彧、荀攸、陈群、郭嘉、钟繇、辛毗之后,就只剩下陈泰、钟会,荀氏摇摆不定,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心思。 陈泰吐血而亡,钟会叛离,颍川士族实力大损,在司马家的集团里,话语权越来越小。 自始至终,钟毅都猜不透自己这位养父想干什么。 司马炎继位后多次表示,只要钟会返回洛阳或者自裁,钟氏一门的富贵是可以保障的。 司马家的名声虽然臭了,但这次似乎颇有诚意。 然而钟毅知道,钟会绝不会投降或者自裁。 自己这位养父,总想弄出一件轰动天下的大事。 所以他一定有更危险更宏大的计划——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计划! “吾命由吾而定,岂容他人摆布?江东皆鼠辈尔,有何惧哉!”钟会一甩长袖,仰头向天,一片白云正好飘浮在他头顶。 过不多时,蒋斌、蒋舒入见。 钟会脸上的愤怒、怨恨、犹豫全都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昔日野心勃勃,“晋吴交兵,我等岂能坐视?” 蒋舒大喜,“请都督下令!舒愿为前锋。” 蒋斌拱手道:“都督莫非要南下?” 钟会摇摇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司马炎、孙皓都在弋阳,此等盛事,某岂可袖手旁观,起城中精锐四万,随吾会猎弋阳!” “哈哈,都督妙策!”蒋舒一向唯钟会马首是瞻。 蒋斌却神色一动,“淮南有司马骏、卢钦七万之众,寿春岂不空虚?” “寿春不是还有一万余将士吗?有我儿把守,将军有何疑虑乎?”钟会笑道。 “都督深思熟虑,属下多虑。”蒋斌心中佩服,寿春城只有一万多老弱病残,是去年寿春大战的伤残将士,钟会为了自己的野心,已经送了一个养子入洛阳,现在又把另一个养子退入火坑。 果然不是亲生的,所以不心疼。 不过话又说回来,钟会不直接下江东,反而折转向弋阳,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先不说长江天堑,一座东关,钟会就过不去。 但孙皓一心要攻打许昌、洛阳,钟会跟在后面,总能捡些便宜。 蒋斌心中忽然隐隐约约猜到钟会的想法。 但只是一闪而过,觉得钟会应该不会如此疯狂? 两边都是十几万的人马,钟会这四万大军能做什么? 蒋斌目光怜悯的投向钟毅。 钟毅却像不知道钟会心思一样,“儿领命,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刹那之间,钟会眼神闪过一丝动容之色,但很快恢复往日的高傲,“不需如此,此城如何,为父自有妙策!” “唯!”钟毅拱手。 钟会领着众人走到北城楼,望着浩浩汤汤的淮水。 淮水之上,风云激荡。 忽然左手挽住蒋斌,右手挽住蒋舒,“二位与某亲如手足,不如趁今日义结金兰!” 蒋舒呆住了,眼神中全是感动之色。 他庶族出身,在蜀国不受待见,钟会却愿意跟他结拜…… 蒋斌也惊讶无比,钟会的心思仿佛海底针,始终捉摸不透。 不过结拜也好,算是缔造了一个更紧密的同盟。 事到如今,蒋斌也只能陪着钟会一条道走到黑。 “兄长!”两人同时开口道。 钟会对蒋斌喊了一声“二弟”,对蒋舒喊了一声“三弟”。 三人就在城头祷祝苍天,立下誓言。 “二弟、三弟,天下大事在此一战!”钟会的声音极其坚决。 其实留给他的时间原本也不多。 司马氏行占田制,国力越来越强大,淮南是经营不起来的。 这一次若不是挑起晋吴大战,很可能司马炎的目光就会像他的父祖一样,转向淮南。 “愿追随兄长!” (本章完) 第六百七十一章 南北 “闻大王讨伐孙皓,臣提四万精锐特来相助,若能生擒孙皓,则江东可下,天下可定也,此千载难逢之机会,大王父祖三代之夙愿,亦将由大王实现,臣对大王之忠心,天日可表……” 司马炎看完钟会来信后,目光转向荀勖,“钟会意欲何为?” 言语中或多或少有责备之意。 钟会的行为打破了颍川士族与司马家的默契。 正如钟会不会相信司马炎的许诺,司马炎当然也不会相信钟会的诺言。 贾充不怀好意的眼神也飘向荀勖。 荀氏与钟氏一脉相连,两家互相联姻,关系紧密。 当年钟繇也是荀彧举荐给魏武。 陈泰也是荀彧的女婿…… “钟会一向野心勃勃,此来,必定是想趁大王与东吴两败俱伤,他坐收渔利!”荀勖拱手道,神态不卑不亢,一脸沉稳。 “荀公曾果然大公无私!”贾充不阴不阳道。 司马炎目光和善了一些,荀氏与钟氏姻亲,但荀氏与司马氏也有姻亲。 当年钟会出征关中时,荀勖就有言在先,钟会必反,司马昭不纳其言。 而且荀勖与钟会不合,洛阳、颍川人尽皆知。 荀氏没必要站在穷途末路的钟会一边。 “钟会此来,正合吾意,淮西、淮南可一战而定!”司马炎雄心勃勃道。 手握十五万中军,又是在境内作战,优势太大了。 “大王所言甚是,钟会此贼一向胆大妄为,今自来取死,大王正好送他一程!”贾充捻须大笑起来。 “令司马班再发五万中军,孤倒是要看看,钟会这次如何死里逃生!” 如果当初没有颍川的那封来信,钟会的人头早就悬在洛阳城门之上。 现在司马炎已经渐渐掌握权柄。 内有有石苞、贾充、何曾等爪牙,外有并州、山东、河北士族支持,颍川士族再也不是如当年那般一家独大。 司马家与士族捆绑,并非是被士族捆绑。 这一点,司马炎从来没有忘记。 司马炎继位以来,展示的政治才能还在其父之上。 当初占田制、五等爵制,都是司马炎与麾下谋士一同商议的结果。 弋阳城下。 孙皓听闻钟会起兵,不禁大喜,“此天助朕克成大业!” 钟会这些年转战东西,谋略过人,也算名震天下。 是唯一能在秦军手上占到些许便宜之人。 寿春必死之局还能脱困,让天下人刮目相看。 钟会的信里也极尽谦卑,“中原暮气沉沉,唯有陛下之锐气方能一战而破,司马炎号称三十万中军,依会观之,不过十万乌合之众也!冯飒大战,中军精锐一战而隳,司马氏之气运亦随之覆灭,今不过冢中枯骨也,天下合该入江东,会三生有幸,愿追随陛下同破司马氏……” 马屁吹的孙皓赏心悦目。 “中原名士果然文采斐然,哈哈……”孙皓张狂的大笑起来。 车骑将军刘纂道:“钟会反贼也,此来必无好意,陛下当慎之。” 滕牧也劝孙皓,“钟会一向野心勃勃,乃蝮蛇也,司马氏尚且忌惮三分,陛下深入敌境,不可轻信。” 孙皓不悦道:“朕岂是三岁孩童?尔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军孤军深入,北有司马炎,西有石苞,南有司马亮,钟会虽无好心,却能分司马炎之势,其必不会坐视司马炎伐我,司马炎亦会顾忌钟会,此正是我军之战机也!” 钟会想利用孙皓,孙皓也想利用钟会。 “陛下英明!”听到他这么说,两人也就放心了。 孙皓贪恋酒色,残暴好杀,却并不是真的昏聩。 至少知道什么人可以杀,什么不能杀。 张布、濮阳兴二人互为表里结党营私,吴人大失所望。 孙皓夷二人三族,并未引起多少人的反感。 至于凿人眼、断人手足,都是些奴仆下人,和一些没有根基的寒门官吏。 只要不动士族豪强,孙皓的皇帝大位还是稳的。 孙皓前些日子还升陆抗为镇军大将军,都督西陵、信陵、夷道、乐乡、公安诸军事,驻防于乐乡(今湖北江陵西南),遥领益州牧。 陆抗因此一跃超过步协,在吴国的地位仅次于右大司马丁奉、左大司马施绩。 掌握的实权不在坐拥江陵的施绩之下。 不过陆抗的回信让孙皓大为不悦。 信中劝孙皓返回建业,司马炎弑父继位,酝酿登基称帝,何必凑上去让人家揍? 东吴不上去,司马炎一定会攻打淮南。 届时再出手也不晚。 不过陆抗的建议显然不符合孙皓的性格。 孙皓跟司马炎一样,急于建功,证明自己,所以陆抗的信也就被忽略。 “传令诸军,今日定要攻破弋阳!”孙皓忽然拔剑,大吼一声。 剑锋到处乱晃,寒光闪闪,阴风阵阵。 刘纂、滕牧被吓的一哆嗦,情不自禁的后退几步。 这位主虽然知道什么能杀什么人不能杀,但什么事都有个万一不是? 万一这剑锋划在自己脖子上,事情就不太妙了。 以前宴会上就是如此,侍女多看了他两眼,谈笑间拔剑刺死侍女…… 场面顿时有些尴尬起来。 不止是刘纂、滕牧这些大臣,连周围的亲卫都后退一步。 孙皓打鸡血,变成了狗血。 居然无人响应。 唰的一下,孙皓的脸沉了下去,眼神逐渐暴虐起来。 滕牧赶紧振臂而呼,“为了陛下,我等粉身碎骨,也要攻破弋阳!” “攻、攻破弋阳!”其他人也反应过来,纷纷大吼。 孙皓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 有个疯狗一样的皇帝,吴军也变得像疯狗一样,疯狂扑向弋阳城。 刘纂亲自领军,孙皓提剑督镇在后。 弋阳并非坚城,守军不过六七千,又无大将,被十万吴军围困半个月,因司马炎在安城,号称三十万大军,城中军民才决定死守。 不过城中军民愿为司马炎尽忠,司马炎却对一座小小弋阳兴趣不大。 此地原本就是弃子,引孙皓继续北上。 求援使者派出四五拨,司马炎却一直按兵不动。 援军迟迟不来,弋阳油尽灯枯,被刘纂攻上城头。 弋阳遂落入东吴之手。 不过,这只是这场大战的开始。 (本章完) 第六百七十二章 重用 羊祜回到泰山郡南城县后一直深居简出,奉养母亲,教育子侄,不问世事。 春夏读书,秋冬狩猎,日子过的倒也逍遥。 但以他的家世和名望,不可能真的永远这么过下去。 这一年,羊祜已经四十四岁。 即便他想这么过下去,羊家也不会愿意的。 “以兄长之才,岂能埋没于此?”堂弟羊琇专程从安城赶回泰山,为的就是请羊祜出山。 羊琇与司马炎同窗,自幼相识。 有次宴会上,两人坐在一起,羊琇对司马炎说:若富贵见用,任领护各十年。 司马炎许之。 后司马炎为世子,任抚军将军,羊琇为参军。 司马炎掌权,羊琇迁左卫将军,封甘露亭侯。 不过羊琇仗着司马炎宠幸,为人奢侈放恣,名闻洛阳,常为人诟病,加上司马炎身边狗腿子也不是这么好当,竞争实在太过激烈,所以想请羊祜出山,为自己撑一撑场面。 “败军之将不足言勇,晋王身侧人才济济,我才疏学浅不足以胜任。”羊祜起初是拒绝的。 但架不住族中长辈晚辈的一阵劝谏。 司马炎的征辟令也一封接一封的来。 从秘书监升到尚书左仆射,就连司马家一向看中的兵权,也让羊祜参与进来,任命其为中领军,悉统洛阳宿卫,入直殿中。 器重到这个份上,羊祜不感动肯定是不可能的。 “晋王恩宠如斯,叔子若执迷不悟,只恐羊氏如陈氏,自绝于晋也!”兄长羊发也来劝告。 司马炎面子给到这个地步,若是再不识抬举,羊氏以后的日子只怕不好过了。 陈泰当初不给司马昭面子,现在陈氏已经完全衰落,堂兄陈佐今年被贬去青州刺史,儿子陈温也从颍阴侯降为子爵。 司马家报仇,十年不晚。 羊祜只能长叹一声,乖乖跟着羊琇,赶赴安城前线。 司马炎一见羊祜,当即大喜,“得羊叔子之助,我家必兴旺也!” “祜败军之将,被羁秦国数年,实在无颜以对晋王。”羊祜倒是没有多兴奋。 “公何处此言?昔者苏武牧羊,十九载不改其志,公委羁留多年,不改其心,足见忠义,且西贼之虚实,定为公所知,不知可有破贼之法?”司马炎算盘珠子打的响亮。 羊祜被俘数年,矢志不渝,已经成了中原士族的道德楷模。 司马炎重用他,其实也是在为自己增加名望。 更何况羊祜还是真正有才能之人。 “大王眷顾之恩,祜铭感五内,秦国之弊,在人口凋零,不及中原之三一,大王励精图治,国力蒸蒸日上,秦国非大王之敌也。”羊祜不痛不痒的拍了个马屁。 这些马屁别人都拍烂了,司马炎也听多了,“公何以教孤?” 贾充、荀勖、何劭等人的目光也投了过来。 今日若不拿出真本事,羊祜别想在这权力场上站稳。 不过国策恰恰是羊祜所长。 略一思索之后,羊祜拱手道:“为今之计,东西对峙之局已成,大王行占田制,秦人亦行均田制,短期内难分胜负,是以,臣以为当西守南攻!” “西守南攻?”司马炎眼神亮了起来。 他身边的短板缺缺是缺少一个战略规划之人。 石苞长于军略,贾充善于揣摩上意,两人私心也重。 张华长于内政,裴秀、何劭、羊琇等人才略有,但绝非国家重器。 现在羊祜来了,司马炎才算真的圆满。 “三国之中,东吴最弱,却钱粮广盛,人口繁多,大王若是能兼并江东,合南北之势,则秦国绝非敌手。孙皓恣情任意,与下多忌,名臣重将不复自信,是以孙秀之徒皆畏逼而至。将疑于朝,士困于野,无有保世之计,一定之心。平常之日,犹怀去就,兵临之际,必有应者,终不能齐力致死,已可知也。其俗急速,不能持久,弓弩戟盾不如中国,唯有水战是其所便。一入其境,则长江非复所固,还保城池,则去长入短,此天以江东授大王,大王不可不取也!” 羊祜侃侃而谈,言辞犀利,分析的头头是道。 在场之人无不敬服。 羊祜继续道:“东吴之要害皆在荆州,荆州之要害在襄阳,犹如长剑,悬于江东之首,大王可拥重兵,一股下江陵,全据荆州,编练水军,趁孙皓祸乱于内,大军顺水而下,一战而克建业!” 东吴的人力物力输送至中原,比蜀中到关中轻松太多。 司马炎抚掌大笑,当即再升羊祜为卫将军,尚书左仆射。 亲厚之意,溢于言表。 不过这立即就引起了贾充、荀勖的同时不满,两人劳心劳力,为司马家前后奔走,羊祜却后来居上。 贾充现在也才车骑将军、尚书右仆射,荀勖也才中书监,羊祜一上来就快要跟他平起平坐。 虽然隐隐约约知道是司马炎故意扶植羊祜,平衡山东、并州、颍川各大士族,但两人原本就不是什么胸怀宽广之人。 “公所言乃远策,不知可有良策破孙皓?”贾充一对三角眼中神色复杂。 吴军攻破弋阳,士气正盛,孙皓疯狂叫嚣,要与司马炎在淮水决一死战。 羊祜冲贾充拱了拱手,“吴军远来,如无根之萍,钟会不怀好意,在旁窥伺,大王何不静观其变?” 孙皓年轻气盛,要找司马炎决一死战,但司马炎却不愿轻易出战。 尤其还有钟会在一旁虎视眈眈。 万一战败,司马炎就会跟他的父亲一样,与皇位无缘。 所以这一战并不是为了破敌,而是为了登基称帝。 一切以稳为主。 羊祜之言正合司马炎之心。 十五万大军背后就是中原,颍水可将中原人力物力源源不断送来,完全没必要去跟孙皓狗咬狗。 更何况司马炎还有石苞这颗暗子。 “不愧是羊叔子!”司马炎感慨不已,“昔日刘备遇孔明,如鱼得水,今日孤得遇叔子,亦是如此,加卫将军羊祜为钜平侯!” “谢大王,然臣唯有尺寸之功,升赏过重,恐伤将士之意,臣领一参军足以,请大王收回成命。”一日之内连升数级,别人高兴还来不及,羊祜却推辞不就。 司马炎嘴角卷起一抹轻笑,眼角余光却在贾充、荀勖、何劭等人脸上晃动,“公乃大才也,若慢待之,恐伤天下士人之心!” (本章完) 第六百七十三章 懈怠 关中的蝗灾只是被遏制住了,却并没有完全解决。 偌大的河南地,到处都是成群结队的蝗虫,随着西北风,浩浩荡荡南下关中。 越来越多的人相信杜宽的那一套,是上天降下警示。 地方上劝谏的奏表越来越多,劝杨峥偃武休兵,与民休息,不可再妄动刀兵,否则上天降下的灾祸就会越来越大。 这时代玄学兴起,这一套相信的人实在太多。 想要改变他们绝非一朝一夕。 杨峥只能顺应人心,在长安城外筑坛,祭拜天地,还让李密写了一篇洋洋洒洒的祭文。 大意是上天若真要降下灾殃,就冲我杨峥来,杨峥愿待百姓受天罚,别殃及池鱼,祸害百姓…… 祭文还被送到各郡各县张贴。 最先感动的永远是百姓,士人们也感动不已,认为杨峥虚怀纳谏,有仁君之相。 然后各地又投入轰轰烈烈的灭蝗行动之中。 河南地没有农田,牧民们白日放养鸡鸭鹅,人力捕捉,晚上到处燃起篝火,吸引飞蝗投火。 蝗灾断断续续,对关中的威胁却在渐渐降低。 鲁芝、索靖、李密接手之后,杨峥也能喘口气。 与民休息可以,但偃武休兵绝不可能。 杨峥这边放下屠刀,别人的屠刀就来了。 不过秦国这几年连续征伐,没有什么积蓄倒是真的。 这种状态当然不能持久,此次天灾也是一个提醒。 杨峥对杜宽的恨意也就没那么深了,明知现在的自己杀伐果断,还敢犯言直谏,也算是有几分诤臣本色了。 关中指望不上,杨峥把目光放在河湟、蜀中、汉中。 这些地方没有什么旱灾蝗灾。 尤其是河湟,畜牧业大发展,为关中提供大量肉食,减轻了对粮食的依赖。 去年汉中、蜀中都是丰收,今年年景也不错,张辅坐镇蜀中,主抓田赋,打压豪强,与杜预、令狐盛配合,蜀中大治,人心安稳,张辅转为扩宽蜀中至关中的道路,为秋收之后的粮食输送作准备。 只要人心稳定,一场蝗灾,动摇不了秦国的根基。 百姓则完全被动员起来。 一整个春夏都在与蝗虫作斗争。 只不过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杨峥好不容易找到机会,与姜阿怜、彭青蝉小聚。 身为一个穿越者,生活总要有点情趣,灯都吹了,女官却慌慌张张在殿外喊:「大王,庞司丞有大事启奏……」 【推荐下,@ 的绝对上了千万。 张角、于吉都是卖符水治病。 汉末大瘟疫到如今都没有完全断绝。 关中才有点人口,难道又要百里无鸡鸣千里无人烟? 「发在何地?」 「扶风、冯翊、京兆都有,尤以武功为多,玄晏先生三日前率领门下弟子赶赴武功。」 武功? 这不是当年自己与令狐盛投毒,谎称爆发瘟疫之地吗? 杨峥再次望了望夜空,难道真的是报应来了? 看来缺德事不能干…… 玄晏先生是皇甫谧的自称,皇甫谧不喜官场,独喜钻研医术,治学着述,因此秦国皆敬称其为玄晏先生。 杨峥望了望后宫的方向,挠了挠后脑勺,看来今夜主动无法兑现承诺了,「速去武功!」 不多时,林森等亲卫前来战马。 杨峥连夜动身。 武功距离长安不远,快马也就一天的功夫。 城中忙作一团。 好不容易才从药材堆中找到皇甫谧。 「大王不必忧虑,并非是瘟疫,只是中毒症状,臣已找到诊治之法,令各地医馆、医舍熬制汤药即可。」皇甫谧两眼布满血丝,脸色苍白,嘴上说的轻松,可见整件事并非这么轻松。 秦国百废待兴,各地移民众多,生活习性迥异,卫生状况堪忧。 幸亏杨峥提前建了医馆体系,将大夫纳入官吏考评之中,秦国大夫数量持续增多。 「药材可充沛?」杨峥问道关键之处。 有药方,药材供应不上来也是白搭。 「臣不眠不休,两天两夜,创青牛饮,取田间地头之甘草、鼠曲草、荆芥等常见草药,饮之可下肚中虫热,三两日便可恢复。」杨峥想到的,皇甫谧早就想到了。 「如此甚好、甚好。」杨峥擦了擦冷汗。 看来还是吃蝗虫吃出来的。 「蝗虫幼时无毒,一旦长成,大规矩聚集,就会生出毒素,天越是燥热,毒素越是强烈。」皇甫谧解释道。 现在是六月,天气渐渐炎热,但还没到最热的时候。 不说其自带的虫毒,单是寄生虫就令人望而生畏。 蝗虫成长期跟庄稼一样,八九月正是其疯狂的时候。 「让各地官府督促百姓不得食用蝗虫。」杨峥取下令牌递给庞青。 「唯!」庞青接过,连忙上马返回长安。 「先生要多多保重身体。」杨峥关心道。 皇甫谧摇摇头,「臣无恙,这几年四时不正,多发疫气,百姓微有生机,臣岂敢懈怠?」 杨峥冲他恭敬的一拱手,「先生真乃国士也。」 无论多么大的灾祸,总有人在默默坚守,实心做事。 华夏历经劫难而不倒,大抵是因为有这些嵴梁在。 皇甫谧澹澹道:「关中经历兵灾、旱灾、蝗灾、病灾,人心不倒,大王之功也,天灾终会有过去的一日,大秦也会有崛起的一日,大王亦不可懈怠。」 这话虽有说教成分,但听在杨峥尔内,犹如仙音。 「多难兴邦!孤岂会懈怠?」 秦国有这些人在,杨峥心安不少,从古至今没有什么灾祸是战胜不了的。. 苍穹之鱼 第六百七十四章 收获 合理应对之下,并没有多少人死在虫毒之上。 眼看着要秋收,蝗虫的数量被遏制下来。 百姓和官府都没有掉以轻心,全都扑在田间地头。 杨峥的骑兵也分散出去,焚烧河南地的枯草。 蝗灾从四月治到七月,几乎全民参与,若是再控制不了,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不断努力之下,冯飒、渭北的几个县受到影响,但渭南、扶风、陇右全都保住了。 一个意外的收获也随之而来,河南地一万多帐羌胡南下。 铁弗部、南匈奴、三狼羌、白面胡,很多顽固死硬抗拒大秦的部落,在天灾面前也乖乖低头了,为了活下去,老老实实的入秦,顺便带来二十多万头牲畜。 春夏都如此难捱,到了冬天,就会是他们的死期,所以不得不南下。 蝗灾的规模也从冯翊扩散至河东、弘农。 对面一阵鸡飞狗跳,却无法广泛发动百姓。 豪强们自扫门前雪,只要蝗虫不往我家的田里飞,就跟我没关系。 蝗灾持续向南阳、河洛、中原之地漫延。 无数长成的庄稼受到波及。 纷纷抢收庄稼,从蝗虫嘴下夺食。 中原百姓承担的赋税本来就重,蝗虫啃食之下,基本就没有活路了。 「弘农、南阳有百姓冲击官府,乱民啸聚山林,反抗司马家苛捐杂税,士族豪强聚坞堡而守。」赵阿七禀报道。 「青州、豫州水灾之后,爆发瘟疫,百姓死伤颇重,流离失所数千家。」庞青捧着小本道。 杨峥心中总算平衡了一些,老天爷不能专门欺负老实人啊,也该一视同仁,给司马家和中原门阀增加点难度,「现在就该你们镇抚司、宣义司出手了,把中原百姓煽动起来!」 占田制其实是一个巨大的谎言。 前几年百姓能占到一些田。 但士族豪强占的更多,百姓占个一百多亩也就到头了,多了也耕种不过来,然而士族豪强却是无底洞。 更贪得无厌,消化了几年,实力壮大,胃口膨胀起来,开始侵夺民田。 这场蝗灾只是提前将矛盾点燃了。 历史上司马家的关中之乱、秦凉之乱,差不多正是这几年。 杨峥不煽风点火,简直对不起老天爷。 「钱力、人力、物力,孤给你们最大的支持,兵器铠甲直接从府库中拿,不要跟晋军正面作战,而是占领山头,扩大根据地,发动百姓。」杨峥回想着后世的经验,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关中虽然年景不好,但蜀中却风调雨顺,蜀锦、茶、纸都成了爆品,送到西域,就是等重的黄金宝石运回来。 据说蜀锦和茶在极西之地成了风潮,连他们的皇帝都以穿丝绸、喝茶为荣。 「唯!」赵阿七、庞青同时拱手。 占田制还有几年的生命力,缺一场大战打垮占田制的上升势头。 不过这种事不能急。 秦国也没准备好。 现在看来,钟会这个祸害也不是一无是处,杨峥倒是希望司马炎能跟孙皓多耗几年。 「能不能支援一些装备给钟会?」杨峥脑洞大开。 淮南或许不缺粮食,但一定却盔甲、兵器,甚至是战马。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钟会闹的越大,对秦国越是有利。 「细作来报,钟会已经从颍川士族获得一些支持。」赵阿七道。 「孤的意思是给他弄些好马、好盔甲过去。」 「此事难度不大,石家经营天下,与我大秦联系紧密,送上 两三千头战马,应该不难。」庞青道。 「石苞的石家?」杨峥一阵无语。 石苞跟贾充竞争司马家第一大狗腿,没想到暗中也搞这些事情。 「正是,我们的人也有不少渗透进石家,尤其是石苞的第三子石乔,与我们暗中联系。」 脚踩两条船,左右逢源,不算什么太出奇的操作。 西域贸易利润这么大,石家相当于秦国的中原总代理…… 利益捆绑永远是最紧密的。 石家不是传统的世家门阀,对秦国的敌视相对要淡一些。 历史上石家也被夷了三族。 可见中原的士族圈子不是那么好混的。 司马家没有底线,其构建的权力圈子也没什么底线。 「这条线上的筹码加重一些,多跟石家人攀附,最好能把石苞拉下水!」杨峥一阵小激动。 但庞青却面露难色,「此事颇难,石苞对司马氏忠心不二,连石乔也不敢劝。」 想想也是,若是别人被司马昭司马炎猜忌,只怕当场就反了,石苞却乖乖奉诏回洛,尽心尽责继续当舔狗…… 想要劝动他难度太大。 杨峥想想也就放弃了,秦国若是再取得一场决定性的战役,不怕中原没有舔狗来投怀送抱。 「那就先支援钟会。」 资本的力量总是无孔不入的,很多看似不可能的事情,他们却能做到。 「属下领命。」 进入八月,各地的秋收如火如荼的开始。 关中欠收是肯定的,但大量田地还是保住了。 陇右、河湟、汉中全是丰收。 扶风、京兆的收成也不错。 受灾最大的是冯翊,不过冯翊绝大多数田地都是府兵的。 官府可以补充牛羊,府兵的损失也就降了下来。 连续旱灾、蝗灾,百姓没有大面积的饿死,也没有***,也算是一个小小的成就。 秦国官府的表现参差不齐,但总体上还是合格的。 很多县令、太守都扑在田间地头,与百姓共克时艰。 虽然有作秀成分,但也起到了激励百姓的作用。 士家豪强们经过打压后,也学聪明了,不敢趁机兼并土地,关起门老老实实的过日子。 秋收之后,百姓脸上也多了一丝喜色。 蜀中的粮食全力往关中输送,长安府库里终于有了些余粮。 不过杨峥觉得这场旱灾、蝗灾只是一个开始。 历史上未来几年,雍凉都是大灾小灾不断。 遂下令号召厉行节俭,严禁奢侈。 蜀中进献的华美刺绣,杨峥当着朝会烧了,以示节俭之决心。 西域诸国进献的宝物,也下令赏赐给有功将士。 杨峥对这些本就不怎么关注,生活需求也小,有肉吃,能穿暖,在这个时代就是莫大的福分。 对后宫也是严加管教,尤其是夏侯芷,不准如以前那般出入有锦障地毯,穿金戴银,前呼后拥的。 自从生下杨旭之后,夏侯芷就多了几分母仪天下的端庄。 为了儿子,带头在后宫节衣缩食,食不重味,衣不重彩。 上行下效,节俭之风渐渐盛行。 第六百七十五章 破军 石家暗中与秦国有来往,石苞当然知道。 当年都督扬州时,石苞就跟东吴眉来眼去,从而被淮北监军王琛抓到把柄,诬蔑其有谋反之心。 秦国坐拥河西,如此大的利益往来,石家自然不能幸免。 石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司徒,施绩、步协围襄阳数月,王都督密报,吴军已然懈怠。”折冲将军杨肇禀报道。 杨肇父祖三代为将,文武双全,其女婿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潘安。 “既然如此,属下愿率五千精锐为前驱,攻破敌营!”骁将严询拱手请命。 “弋阳战况如何?”石苞在司马炎面前恭恭敬敬,在下属面前,一言一行都威严十足,仿佛换了一个人。 杨肇拱手道:“吴军打造小船,欲渡江而战,被晋王击败,屯兵弋阳城,锐气已失,钟会屯兵固始,不知其意。” “无非是痴心妄想!”石苞冷笑道。 严询道:“二者互为犄角,守住淮水南岸,晋王不敢轻动,能打破均势者唯有司徒,建功立业正在此时!” 在王濬手下,严询出头的机会不多。 如今晋吴大战,严询比石苞更心急。 新野东出就是淮西,南下就是樊城,手上四万精锐到哪里都是决定胜负的一股力量。 石苞等的也是这个机会,贾充为了司马家连皇帝都杀了,石苞也只有拿出真本事,才能在新朝站稳脚跟,“不错,天下皆以为吾垂垂老矣,此战就让天下人看看吾之兵略!杨肇听令,领一万军大张旗鼓,鼓噪而进,驰援弋阳。” “末将领命!” “严询听令,八千精锐为前驱,南下攻打施绩、步协,不破吴狗提头来见!” “末将领命!” 二将一东一南,石苞自引两万大军南下。 此战他的目标是江陵! 打破三国几十年来的平衡。 步骑滚滚南下,石苞双鬓雪白,却意气风发,仿佛回到当年跟随司马懿南征北战的时代。 吴军本来就是佯攻,原本还有一丝警惕,但进展实在顺利,汉水之南除了一座襄阳,其他城池全都被吴军攻陷。 围城数月,逐渐掉以轻心。 严询自新野南下,马不停蹄,趁夜渡江。 每人一把短刃一把弩,直扑吴军东营。 施绩上了岁数,酣睡未醒。 吴军正松懈,严询一上来就玩命,突入营寨,奋不顾身,左砍右杀,麾下士卒本就是中军精锐,人人用命,如长矛一般刺入吴营,鼓噪而进,大声嘶吼,地动山摇,仿佛有千军万马。 吴军夜里不知敌军多少,营中火起,自相践踏,全无章法,乱作一团。 襄阳城上王乂见东营大乱,率守军杀出。 两面夹攻,施绩抵挡不住,派出斥候向南营步协求援。 自从孙皓上位之后,丁奉、施绩、陆抗全都升官了,唯独步协原地踏步,难免提心吊胆。 步家当年站在鲁王孙霸一边,与孙皓的父亲孙和是死对头。 此次出兵也是孙皓一再强令,步协才不得不亲自北上,留弟弟步阐防守西陵。 步协能活到现在,凭的就是手上的部曲。 若实力折损太大,他这个西陵督也就当到头了。 见西面杀声大起,不知形势,决定按兵不动,只待天明。 施绩全军溃败。 严询紧咬不放,王乂劝其见好就收,等待石苞渡江,合击步协。 严询大笑,“贼已破胆,此破敌之机也!” 又引精锐攻入南营。 亲冒箭雨,冲杀在前,身中数箭,兀自不退。 晋军不计伤亡,前仆后继。 宛如飞蛾扑火一般,身中数箭,血流如注,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奋勇向前。 原本南营可以守,但步协为严询气势所慑,不敢迎战,弃了南营,率领部曲南退。 四万吴军一战而溃,若非部曲血战,施绩这一次就栽在襄阳城下,饶是如此,也挨了几刀,凄惨退回江陵。 晋军大胜,严询名动江南。 至第三日石苞渡江,见满地断臂残肢,血流漂杵,抚严询之背道:“公乃万人敌也,他日必为国家栋梁!” 吴军退走,但石苞并不想放过,大军趁胜追击,收复荆南诸县,兵临江陵。 施绩受伤,其子嗣全都是纨绔子弟,多喜文事,在建业附庸风雅,竟无一人子承父业。 施绩带伤防守城池,多次击退晋军。 石苞亲自督战,晋军日夜猛攻,岌岌可危。 步协退回西陵,不敢再战。 石苞领着亲兵在城下叫嚣,“天下大势皆在中原,东吴合当灭亡,尔等何不早降?” 曾经在司马炎身边有多卑微,现在就有多张狂。 仿佛马上就可以攻破江陵,然后率大军直扑建业。 长江之畔,乐乡。 陆抗掬起一捧江水,洗了洗脸。 “北人视我江东如无物哉?石苞老狗也敢叫嚣!”吾彦在身旁怒道。 围攻江陵这么大的事,陆抗当然知道。 “石苞与邓艾齐名,皆乃司马懿提拔,几十年转战天下,兵略过人,倒也不可小觑。”陆抗温声道。 声如其人,温文如玉,气质儒雅。 这样一个人,应该是挥斥方遒的文士,或者高谈阔论的名士。 却是统帅数万人马的大将。 吾彦身边还有左奕、蔡贡、张咸、孙遵、朱乔、俞赞等将,皆江东之精华。 “江陵乃国家重镇,不容有失。”左奕拱手道。 “北军气势正盛,现在驰援,我军未必有胜算,别忘了,西边杜预虎视眈眈,西陵之重,不在江陵之下。”陆抗始终不慌不忙。 西陵扼守三峡出口,又是江陵上游。 孙皓继位之后,步协颇不自安,与西边杜预眉来眼去的。 陆抗心知肚明。 秦国对荆州的觊觎不是一天两天了,永安常年驻守三万秦军。 “江陵数万青壮和百姓,当年王昶、王基十万大军来攻,都折戟而归,石苞王乂三四万军就像攻陷江陵,痴心妄想尔,石苞小觑我江东,那就让他多尽兴一会儿。” 施绩只是受伤,并未没有阵亡。 秋风瑟瑟,江面泛起鳞光,陆抗披上斗篷,部将眼中带着深深的忧虑,北面是晋军,西面是秦人虎视眈眈,但你陆抗却始终目光温和,众将心中的焦躁也逐渐淡去。 (本章完) 第六百七十六章 危局 弋阳。 连续对峙数月,看不到胜利的契机,孙皓逐渐不耐烦了。 没有女人和酒的日子实在难熬。 部下抓来的村妇粗鄙不堪,孙皓暴怒之下全都砍了,连抓村妇的亲兵也一同斩首。 整日在营中宴会,一言不合,或者有将领胆敢与其对视,皆被挖舌凿眼,孙皓大笑做成血酒令众人饮下…… 说是可以激励士气。 看谁的眼神,都像是要把人剁碎。 三军对垒,皇帝这么搞,吴军士气低靡是自然的。 滕牧、刘纂也感觉脖子凉飕飕的。 遂劝孙皓先回夏口,那里有美酒也有美人,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弋阳之战交给他们就行了。 但孙皓惦记着与司马炎决战,觉得前线没有自己不行。 钟会也时常来信,说只要再坚持坚持,司马炎就扛不住了。 青州、豫州水灾连着瘟疫,已经漫延至晋军之中,不出一月,弋阳将重现当年赤壁大胜,中原指日可定。 豫州爆发瘟疫之事,当然也瞒不过吴军细作。 钟会的话半真半假,孙皓只想听自己愿意听的,自然信以为真,所以坚决不同意回夏口。 滕牧、刘纂哪敢再劝?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弋阳前线没有美女和酒,孙皓在营中无聊,又想去射猎。 名为射猎,猎的却不是野兽,而是附近百姓。 搜寻美女,以射杀百姓为乐。 淮西百姓苦不堪言,对吴人的怨恨与日俱增。 两军交战,双方斥候细作来往密集,这个时候出去射猎,不就是活靶子? 滕牧、刘纂冒着被砍死的威胁苦劝。 孙皓终究看在老丈人滕牧的面子上,决定委屈自己,撤回弋阳城,下令建业、夏口选美女、美酒送上来享用。 东吴的美酒没到,钟会却非常体贴的送上西域蒲陶酒,还选了不少娇滴滴的颍川美女。 孙皓原本对钟会有防备之心,但架不住钟会这么体贴,书信往来中,渐渐亲昵起来。 今日想尝蒲陶酒,明日想吃羌炙,后天要穿锦裘,钟会无有不应。 孙皓心血来潮,效诸葛诞之旧事,封钟会为征北大将军,淮阴侯,都督淮南诸军事。 钟会欣然受之,信中有言:“南向百拜顿首,会飘零半生,只恨未逢明主,今日得遇陛下,实乃苍天庇佑……” 送上去的美女也连连为钟会吹枕头风。 孙皓逐渐晕头转向。 好歹把皇帝祖宗送回弋阳城,刘纂、滕牧松了口气。 眼不见心不烦。 在弋阳城中胡闹,总比在前线胡闹强。 将士们都眼睁睁的看着。 岂料孙皓一走,战局急剧恶化。 新野石苞部大张旗鼓而来,斥候回报至少三万人马。 洛阳司马班再引五万中军抵达前线。 随后,施绩、步协兵败,江陵被围的消息一同传来…… 仿佛瞬息之间,东吴的天就塌了。 北岸司马炎立下水寨,征发数万百姓打造战船。 刘纂是宿将,一见风头不对,急忙上书让孙皓先退回夏口,但迎来的只是孙皓的辱骂,认为其畏敌如虎,此战若败,刘氏一门老弱妇孺鸡犬不留…… 淮北,司马炎收到石苞大获全胜的消息,欣喜异常,“江陵若下,可制江东之司命。” 仿佛登基称帝就在眼前。 “孙皓十万大军顿兵淮西,今已陷入我军重围,大王可奋力一击,生擒孙皓!”贾充连忙道。 “卫将军意下如何?”司马家有个长处,能听进去别人的意见。 从司马师时代就是如此,群策群力。 羊祜愣了两三个呼吸才反应过来,卫将军是喊的自己,升官太快反而有些不适应,“吴军易破,然钟会在侧掣肘,此战难以竟全功。” 钟会的四万人马跟着他转战南北,从一次次苦战中脱颖而出,战力在吴军之上。 而钟会本人用兵奇诡,很难说这场大战的最终走向。 司马炎虽然手握二十万大军,但绝大多数都是这几年新招募的青壮,训练不足,装备也不齐,披甲率低的可怜。 很多士卒连皮甲都没有,还穿着布衣。 战力一言难尽。 跟石苞手上的精锐不可同日而语。 司马炎号称三十万中军,不可能短短两三年就能装备精良。 洛阳还要维持一个庞大的上层建筑。 食肉者太多。 三十万中军也是给司马炎壮胆的。 冯飒一战的心理阴影到现在还没过去。 贾充三角眼精光闪闪,羊祜抢走了太多的风头,心中早有不满,“孙皓退回弋阳,说明吴军内中有隙,此时不战,若孙皓退回夏口,则错失良机,卫将军思虑深远,不如钟会交给他抵挡,臣挥军南下,攻打吴军!” “不失为良策!”司马炎目光灼灼的盯着羊祜。 这么抬举他,也该他出力了。 羊祜瞥见众人的眼神,心知这一战避无可避,司马炎需要一场大胜为他登基称帝壮一壮声势,“臣领命!” 司马炎抚掌大笑,“好、好、好!” “钟会四万人马,不知卫将军需多少人马?”贾充赶在司马炎之前,给羊祜下套。 羊祜的本意是调淮北卢钦、司马骏七万大军从霍邱南下,将钟会、孙皓隔离在淮西,然后大军一口一口吃掉,但司马炎显然等不到那个时候。 “五万人马足矣。” “五万人马?”贾充笑而不语。 司马炎也皱了皱眉头。 钟会所部都是刀山血海中滚出来的精锐,五万中军都不一定是其对手。 羊祜所长在战略,而非冲锋陷阵。 五万人马,他都心中没底。 这并非是个好差事,初来乍到,五万大军中有多少人真正愿意听他的都是两说。 如果贾充在其中使绊子,羊祜这一次有去无回。 羊祜混了这么多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的道理还是知道的。 “五万就五万。”司马炎决定给羊祜一个机会。 羊祜松了口气,心中对司马炎多少有些感激之情,没有司马炎为他撑腰,贾充、荀勖、何劭这些人早就把他大卸八块了。 这还是领军在外。 羊祜几乎可以想象洛阳会斗成什么样子。 忽然之间,他有些怀念起在秦国的日子。 虽然秦国略显疲敝,也有明争暗斗,但都被控制在合理范围之内,是竞争而非内斗。 所谓朝气蓬勃大概就是如此。 而中原,似乎有些暮气沉沉了…… (本章完) 第六百七十七章 雄心 火焰仿佛波浪一圈一圈的燃烧着,如同潮水涌向远处连绵的金山山脉。 此时的金山仿佛真的是金子做的。 秋日中,到处金黄一片。 霎时间山腰上燃起了大火。 无数飞鸟从林中窜起,在天空中盘旋不去,发出一声声悠长的哀鸣。 一只浑身冒着火焰的黄羊从山火中跌跌撞撞的窜出,没跑几步,便栽倒在杨毅的战马前。 热浪滚滚,黑烟直冲云霄。 战马不安的打着响鼻。 “这是金山附近最后一块草场,置鞬落、罗日律守不住就只能远遁极北之地,与坚昆人争夺草场!”火光中,赵雄满脸狰狞之色。 “未必,两部虽屡遭我军重创,仍有十万以上骑兵,绝不会放弃这块肥沃的土地。”夏侯栩驱赶战马,走到杨毅身边。 “十万骑兵却畏我等如虎,鲜卑人皆是鼠辈!”李庠不屑道。 杨毅的五千精骑进入漠西草原之后,鲜卑人一开始并没当回事。 随意拍了两万骑兵前来围剿。 却被这五千龙骧营一战而灭。 为了震慑漠西诸部,人头还被堆成了京观。 四人虽是第一次领兵,但军中有很多跟随杨峥从西平崛起的老部下,装备精良,人皆三马,战力强悍。 后方有姜伐野策应。 前面有尹春为他们铺路。 初生牛窦不怕虎,四人全是十八九岁的年纪,勇猛精进,骑在漠西鲜卑头顶上暴揍几次,阵斩七八千人,俘虏两万余,漠西鲜卑才意识到来者不善。 又玩起以往的套路,避而不战。 但这股骑兵却早有了对策,放火焚烧草原。 直接给漠西鲜卑断子绝孙。 鲜卑人已经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 除非真的远遁极北之地,去跟坚昆人丁零人抢地盘。 “漠西鲜卑这几年在西域称王称霸,诸国纷纷进贡,日子过的如此快活,岂会再去极北的苦寒之地?依我看,这么长时间没有动静,定是在积蓄力量,准备一场决战!”杨毅沉声道。 受母亲姜阿怜影响,杨毅小小年纪在羌人中拥有极高的声望。 跟随而来的羌骑,人人愿为他效死。 一场场的小胜,不断堆高他的威望。 “那就太好了,省着我们再去找他们!”李庠吐了一口吐沫。 赵雄哈哈大笑,“所言极是!” 夏侯栩温声道:“我军远来,不可轻敌。” 秦国国法军法森严,有功必赏,有过必罚。 弄不好,几人的军事生涯就可能到此为止。 这几年士人的力量不断崛起,目光炯炯的盯着将领们,谁犯错就弹劾谁。 杨毅倒是不怕有人弹劾,却怕让杨峥失望,更怕他的母亲失望。 “父王常言,小心使得万年船,谨慎一些总是没错的。” 话刚说完,就见十几骑从南面奔来。 这些骑兵的打扮不是龙骧营的,而是轮台镇抚司的,其中几人高鼻深目,明显是西域胡人。 “出了何事?”杨毅迎了上去。 “禀将军,置鞬落、罗日律联合乌孙、龟兹、疏勒、康居等七国,合兵十七万,欲攻打我西域长史府,尹都督请将军南下高昌暂避。” “十七万人!”李庠兴奋的怪叫了一声。 “正是,近几年西域苦寒,鲜卑人欲活着度过寒冬,只能攻我高昌。”斥候恭恭敬敬道。 就算杨毅不烧他们的草原,鲜卑人也很难撑过寒冬。 原本两部加起来有二三十万控弦之士,六七十万牧民,但这几年在秦国的连续打击,以及天灾人祸下,越来越虚弱。 尤其是嚈哒人西迁之后,漠西鲜卑进一步衰弱。 在西域说话也不如以前好使了。 此次诸国大规模联合,一是为了抱前几年被秦国大败的仇,二是觊觎高昌的富足。 西域不缺金银,但缺粮食。 秦国设立西州之后,采取郡县制,编户齐民,吸引了大量西域部落前来归附。 尹春鼓励耕牧,保护来往商旅,高昌之繁荣,渐为西域之最。 加上洛阳司马炎的煽动,这些人又蠢蠢欲动起来。 在西域诸国眼中,正统仍是中原。 乌孙、于阗等国一向与中原亲近。 虽然杨峥派出大量宣义郎,渗透入西域诸国,不过时间尚短,没有进入各国权力核心圈子,只在民间宣传大秦的影响力。 此次诸国合兵,就是他们最先传出消息的。 尹春的意思分明,怕杨毅出了什么意外,让他们回高昌。 但杨毅显然不这么想。 骑兵留在外面作用更大,回到高昌,难道当守军用? 目光与三个兄弟碰撞,三人全都摇摇头。 “回去告诉尹都督,高昌我们就不去了,留在草原上,反而比高昌安全。” 锦衣卫一愣,杨毅身份尊贵,他们这些传话的人,没有决定权,“属下遵令!” “来人,给镇抚司的兄弟上些烈酒、肉羹。”杨毅虽身份尊贵,但杨峥没有娇生惯养,自幼便在青营成长,与人接触多了,性格也比较接地气,为人豪爽。 虽刚刚入秋,但漠西已经寒风刺骨。 锦衣卫们赶了这么远的路,需要暖暖肠胃和身体。 “谢将军!”几人眼中全是感激之色。 亲兵领着他们下去之后,杨毅笑道:“西域这场大战,岂不是我等兄弟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 李庠、赵雄哈哈大笑。 夏侯栩问道:“兄长莫非已有破敌之策?” “尔等可曾记得出征之时,父王说的什么?”杨毅反问道。 李庠赵雄面面相觑,出征时只顾着高兴了,满脑子都是怎么砍人,秦王的话听是听了,却没有往心里去。 夏侯栩眼神一亮,“为大秦开疆拓土!” “不错!这几次西域扰动,都是鲜卑人联合乌孙,然后威胁龟兹、疏勒、于阗等小国,鲜卑人逐水草而居,居无定所,是以难破,但若是拿下乌孙,则断了鲜卑的人后路!”杨毅这几年在青营中没有白学,还被杨峥强制背诵各种兵书。 此刻正是厚积薄发之时。 杨毅用马鞭在沙地上勾画,寥寥几笔将西域轮廓呈现出来。 “乌孙在天山之北,夷播海(今巴尔喀什湖)以南,占领此地,即可控制漠西,压制天山之南,觊觎葱岭之西!” 嘶的几声。 杨毅的三个小伙伴全都惊呆了。 乌孙不是小国,曾经在汉朝的护持下也阔绰过。 陈汤的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就是在乌孙打的。 这一战打完,蠢蠢欲动的西域也就安分了。 现在也是一样,秦国要把影响力扩大至西域,首先就要切断鲜卑人与西域的联系。 这几年被新崛起的鲜卑人压着打,北面国土成为鲜卑人的牧场。 整个乌孙国形同鲜卑人的傀儡。 西面康居人也不断侵蚀他们的领土。 (本章完) 第六百七十八章 兄弟 夏侯栩苦笑道:「兄长妙计,然我军只有五千余众,欲灭一国,恐怕……」 乌孙虽然衰落了,但也不是五千精骑就能灭亡的对象。 「征召我外祖手上的府兵、羌骑,可凑出一支两万五千人大军!」杨毅多少继承了几分杨峥的胆色。 「只怕姜太守绝不会同意。」夏侯栩额头上冒着冷汗,这不是儿戏,当初并州都督周煜被斩,震惊了不少人。 这一次虽然不是秦国战略所在,但若是失败了,同样折损了秦军的士气。 回去不好交差。 夏侯栩有夏侯止保着,不至于被正军法,但仕途肯定是完了。 杨毅在杨峥面前恭顺乖巧,到了外面,立即「无法无天」,「可诈称协助防守高昌,兵力到手,怎么用就是我们的事。」 这一次连一向狂野好战的李庠都有些扛不住了,若是出事,杨毅当然没事,他们就不好说了。 很有可能文人们的矛头会朝向他们。 总要有人背锅不是? 三人脸上全是冷汗。 杨毅挥动马鞭,发出一声脆响,「你们放心,如果出了差池,罪责我一力承担,你三人都是被我胁迫,父王要惩罚就惩罚我一人,但若是成功——」 他眼中闪烁着神采,「我们就是大秦的霍骠骑!」 霍去病第一次领兵时,正好也是十八岁,率领八百骑兵深入大漠,斩首捕虏二千二十八级,斩杀匈奴单于尹稚斜的祖父辈人物籍若侯,俘虏其叔父罗姑比,功冠全军。 十九岁,两次率一万精骑出击河西,转战六天,急行军一千多里,于皋兰山下重创匈奴,杀死匈奴折兰王、卢侯王,歼灭其精锐,浑邪王子及相国、都尉等全部被俘,俘获休屠王的祭天金人,武威遂入大汉! 几百年来,霍去病一直都是华夏男儿的楷模,激励无数热血青年。 其光辉彪炳至后世。 三人全都意动。 夏侯栩点头道:「鲜卑人、乌孙人进攻高昌,定然想不到我军奇兵突出,杀奔他们国内,此策成功几率颇大。」 以战力而论,乌孙人打不过鲜卑人,而鲜卑人是他们的手下败将。 「兄长身为王长子尚且不惧生死,我等为将左,岂能贪生怕死?」赵雄激动道。 他的父亲赵阿七以忠心闻名国内。 他却想让别人知道,赵家不止是忠心,还有能力! 当然,杨毅不可能没有自己的私心。 早年杨峥对他关爱有加,但自从嫡子杨旭出生之后,这种关爱明显减少,他的地位也逐渐下降。 他自然知道原因是什么。 这些年,他身边也聚集一些人。 除了外族姜伐野,还有酒泉太守彭护以及羌胡的大小豪酋…… 潜移默化中推着他往前走。 同样,他知道此战失败意味着什么。 杨峥能将周煜正军法,就能废他为庶人。 不过这个险值得去冒,也为了父王那句:为大秦开疆拓土。 淮西,弋阳。 「兄长不可冒险!」蒋斌拱手道。 晋、吴数十万大军会战,羊祜挡在固始城外,钟会却坚持要支援孙皓。 贾充、司马班、杨肇三面围攻。 吴军败势已成,已非人力可以扭转。 「二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为兄此去,当然不是要跟司马炎一决胜负,而是去迎接孙皓,江东才是你我大展抱负之地。」 「江东?」蒋斌诧异不已。 「淮南死地也,前有司马炎,后有东吴, 人口凋零,地域狭窄,王凌、毌丘俭、诸葛诞皆不可守,唯有江东,我等若能拥四万精锐,持孙皓南下,则江东必将落入我手,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他日再与司马炎杨峥一争高下!」钟会的野心从来不小。 蒋斌不禁为这个宏伟的计划而震惊。 但,除此之外,钟会还有其他活路否? 司马炎大破吴军之后,挟大胜之势,二十多万大军顺淮而下,寿春拿什么去挡? 其实东吴才是最适合钟会这种野心家,可以名正言顺的拥有这四万部曲。 即便大事不成,找一块安身之地也不难。 蒋斌如释重负的长舒一口气,眼下局势,不怕钟会野心大,而是怕他留在淮南坐以待毙。 淮南一定守不住! 「看来二弟想通了。」钟会脸上始终维持着一抹澹澹笑容。 有些锋芒,有些高傲,也有些俯视众生的意味…… 「小弟想通了。」钟会性格一向如此,蒋斌早已见怪不怪。 「那么,为兄有一件大事托付与你!」 蒋斌一愣,忽然想到这才是钟会废这么多口舌的目的。 然而此时此刻,蒋斌根本无法拒绝,「兄长请说,小弟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钟会长笑一声,「粉身碎骨倒也不必,我与你三千人马,留在此城大张旗鼓,以为疑兵,只需抵挡羊祜两日即可,两日之后,你可与我儿钟毅一同南下合肥!」 三千人马,对面羊祜有五万大军…… 这个任务不可谓不艰巨。 蒋斌微微抬头,目光与钟会碰触在一起。 钟会缓缓道:「若二弟自觉不足以胜任,为兄不会强求。」 如果蒋斌拒绝,那么他对钟会就没有多少利用价值。 原来跟随他的两三万蜀军兄弟,逃的逃,死的死,剩下的人中,已经有不少倒向钟会。 钟会此言,其实已经堵死了蒋斌的退路。 「弟愿为兄长抵挡羊祜!」蒋斌大义凛然道。 「大善!为兄果然没有看错人!」钟会非常满意的点点头。 而蒋斌的心跌落谷底。 钟会拍拍他的肩膀,「二弟大可放心,为兄绝不会忘记同富贵之诺。」 声音中少有的带着些许情感。 「兄长放心!」蒋斌不再多想,这条路只能走到黑了。 当夜,钟会近四万军南下。 前脚刚走,羊祜就像听到风声一样,派出一队人马前来夜袭。 蒋斌经历了这么多大战,就算不会打仗,现在也成了宿将。 令城中士卒齐声呐喊,城上失石如雨,击退羊祜的试探。 羊祜也没心思死磕,在浍水之西固守。 论谋略,羊祜或许跟钟会相差不远,但论阴谋诡计,羊祜就大有不如了。 钟会这些年在刀山火海里滚过来滚过去的,早非当年轻浮之人。Z.br> 羊祜做梦也想不到,钟会此行之目的不是正面战场迎战司马炎,而是孙皓和东吴! 第六百七十九章 故人 孙皓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败,败的如此之快、之凄惨。 其实吴军本来就没有多少战心,被强征而来,迷迷糊糊的北上,迷迷糊糊的攻陷弋阳。 顿兵淮西数月之后,刚开始的那一点锐气也消散了。 加上孙皓胡作非为,士卒全都看在眼里,这样的军队,自然不会有战斗力。 中原整体呈上升趋势,国力强大。 司马炎在淮水一线压上二十多万大军。 加上很多百姓仇视孙皓以人为猎物随意射杀,自发跟随晋军,杀向吴军。 这种战争,吴军自然不是对手。 北面贾充与司马班近十万大军一拥而下,势如破竹。 西面杨肇鼓噪而进,似有千军万马,吴军人人惊惶。 皇帝都跑到后面去了,他们更没有心思在前面苦战。 晋军对秦军心有余悸,但对吴军却有心理优势。 十余万步骑迎战东吴步卒,宛如摧枯拉朽。 前阵被攻破,后阵拔腿就跑。 本来孙皓还有一次机会,只要死守弋阳,收拢溃兵,至少能挡住晋军,扼住败势。 但孙皓在弋阳城墙上看到潮水一样攻来时,当场就怂了。 在人前多张牙舞爪,在背后就有多懦弱。 他这一跑,吴军大败已经不可避免。 晋军趁势掩杀,吴军哭嚎震天,尸骨盈野。 刘纂忠心耿耿的断后,殁于战阵之中,为孙皓争取了一些时间。 不过贾充显然也不想这么轻易放过他,一面领杨肇抄后,一面亲领五千精骑追击。 孙皓一路鬼哭狼嚎,逃命途中还带着钟会送来的美女和美酒。 终于在武阳关被杨肇截住了。 此时身边才三四千人,前后晋军两万之众。 贾充望见孙皓的车驾,大喜,“有此大功,贾氏一门当大兴也!” 当年司马师掌权时,贾充把长女嫁给司马攸。 如今司马炎即将登基,贾充正谋划着把八岁的小女儿贾南风许配给司马炎的嫡次子司马衷。 司马炎的嫡长子司马规两岁夭折,不然这场婚事更合理一些。 贾充从来没如此扬眉吐气过。 这么多年的努力,颍川士族已经呈现衰落之势。 “晋王有令,擒杀孙皓者,封侯,赏钱一千万!”贾充大吼一声。 亲兵不断以此激励士气。 晋军全都疯狂起来。 孙皓的三四千眨眼间就被杀的人仰马翻。 孙皓一手搂着一个美女,嚎哭动天,“何人救驾!何人救驾?” 士卒们抱头鼠窜,哪还有人管他? 而贾充一张长脸带着得意的笑容越来越近。 拿下孙皓,就有两个皇帝载在他手上,这种机遇古今罕有,足以青史留名了。 贾充仰天长笑。 孙皓全身颤抖,鼻涕眼泪一把抓,疯狂的摇晃着身边的美人,“救朕!快救救朕,朕不想死!” 几个弱女子怎能救他? 身边三百余宿卫不离不弃,用血肉之躯,抵挡晋军的刀矛。 孙皓拔剑指向苍天,仿佛要捅老天爷几剑,“若能使朕生还江东,朕愿与之平分江东!” 有几个士卒回头,看了他一眼,但还是转身加入逃散的大军之中,旋即被后方杨肇部乱刀砍成肉泥。 不过孙皓的哀嚎似乎感动了苍天。 仿佛云层之中降下一道雷霆,大地跟着颤抖起来。 接着千军万马从东面潮水一般涌来。 一杆“钟”字牙旗矗立在天地之间,比贾充的牙旗还要大还要气派。 “贾公闾,别来无恙乎?” 牙旗之下,一人白衣招展,手挽长剑,身边千余亲兵奋力嘶吼。 贾充瞳孔猛地收缩,钟会居然敢窜到此地! 这么说来,寿春、霍邱、固始等淮南防线全被他抛弃了! 好大的手笔,好大的气魄! 连家都不要了…… “钟会狗贼!”贾充恨的牙痒。 “钟会爱卿!”孙皓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 虽未见面,但二人神交已久,孙皓搂着美女在车驾上蹦蹦跳跳,喜极而泣,“天不弃朕!” 只要能活命,哪还管钟会是何居心? “杀!杀了孙皓!”煮熟的鸭子要飞了,贾充惊怒交加。 幼年时贾逵督镇在外,贾充为质洛阳,自幼与钟会、司马昭一群人相熟。 贾充感觉这辈子碰到钟会就没什么好事,从小到大都受他的欺负和蔑视。 眼看援兵到来,乱军中,滕牧也引千余人杀出,死死挡在贾充骑兵之前。 让贾充错过了最后时机。 贾充仿佛能看见牙旗之下钟会得意的笑容,以及放肆的笑声。 “今日某不杀你钟会,誓不为人!” 骑兵调转方向,准备向钟会发起冲锋。 然而钟会大军中数百骑兵奔出,高头大马,雄骏异常,人和马都披着青黑色的铁甲,宛如数百只铁兽,地动山摇一般的杀来。 为首一将正是钟会麾下头号猛将蒋舒,左手短弩,右手长槊,所过之处,刮起腥风血雨。 声势滔天,面前竟无一合之将。 无论是晋军还是乱军,全都人仰马翻。 人海之中,霎时间被杀出一个缺口。 钟会挥军杀入,身边亲兵犹在大声呼喊:“贾公闾何不速退,莫非要与某一叙旧情?” 贾充万般不甘心,不明白穷困潦倒奄奄一息的钟会为何会弄出一支重骑…… 颍川士族或许能打造盔甲,但这雄骏的战马却是无论如何也弄不来的…… 靠的近了,忽然感觉这些骑兵有些熟悉,这……不是秦军铁骑吗? 冯飒大战的恐怖回忆充斥心头。 贾充满脸冷汗,这其中蕴含的东西太多了,他率五千轻骑追杀,大军被远远甩在后面。 钟会几万大军如狼似虎,形势已经不可逆转。 贾充感觉自己耳边一直响起钟会的嘲笑声,从两人相识的时候,钟会就没看得起自己。 “锵”的一声,贾充拔出腰间长剑,三角眼中闪过凶狠的神色,脸上杀气腾腾,周围亲兵也做好了决死一战的准备,连战马都在激昂的刨动地面。 身为并州士族,贾逵之后,贾充当然不仅仅是文士,手上长剑也练了多年。 身上也还有几分血勇! 贾充张大了嘴,大吼一声:“退!” 哐啷—— 几个亲兵的长矛掉在地上。 刚才还说不杀钟会誓不为人……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贾充已经拨转马头,带头后退了…… 他还有大好的前程,岂能在此丢了性命? 钟会和部下的狂笑声由远及近,“公闾后会有期!” (本章完) 第六百八十章 分歧 “步协此次有何条件?”杜预淡淡道,对此事并不是很上心。 令狐盛道:“步家继续都督建平、宜都二郡,不设大秦官吏,赋税自取。” “步协这是痴心妄想。”杜预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可阴委之,然后借攻打江陵,假途灭虢,拿下西陵!” 西陵在长江上游,扼守三峡,乃秦军东出荆襄之门户。 步家经营四十余年,根基稳固,难以强攻。 秦国打压士族豪强,让步协一直心有余悸。 所以才会提出这种条件。 以东吴的视角,这些条件并不过分。 东吴比司马家走的还要超前一些,早已经事实上分封士族。 步协要的也仅仅是自己占领的地方,他们觉得合情合理。 “此事不妨禀报大王,由大王定夺。”罗宪好心提醒道。 杜预摇摇头,“此事断不可行,大王以均田为国策,岂能让步家成国中之国?此例一开,国中士族豪强作何想?” 杜预是均田制的坚定维护者。 令狐盛脸上低沉下去。 两人完全是两种风格。 令狐盛举族被灭,为了复仇,只要大秦能够早些强盛起来,早些攻灭司马氏,无所不用其极。 但杜预有自己的道德标准,都督蜀中之权在他手上,他拍板了,也就不可更改。 罗宪站在杜预一边,“步家尚在犹豫,心意未决,我军若是出动,陆抗必逆水而来,鹬蚌相争,石苞得利,江陵将为晋土!” 秦国没有做好大规模东出的准备,此时介入荆州,未必是一件好事。 目前与东吴还是名义上的盟友。 荆襄一半在吴国手上,一半在司马氏手中,大家都可以接受,但若是全部落入司马家手上,对秦国和吴国都不是好事。 杜预向罗宪投来赞许眼神,“正是如此,陆抗屯兵乐乡而不支援江陵,防备的正是我军,眼下关中多灾,时机未允,步协未必是真心归秦,不妨静观其变。” 吴晋交兵,秦国作壁上观,没必要过早介入两国大战之中。 即便拿下西陵,以东吴的德性,必然会水军倾巢而出,溯江而来。 秦国骑兵冠绝天下,但水军却还在萌芽之中。 这也是杜预不愿提早介入的原因之一。 “步协若是在大秦得不到想要的,定会暗中联络司马氏!”令狐盛不愿放弃。 杜预皱眉道:“真若如此,则是国家大幸也!” 罗宪听懂了,“都督是说,若步家投降司马氏,则晋吴大战还会扩大?” “正是!”杜预走到沙盘边,指着西陵所在的位置,“司马氏得西陵,则东吴经营数十年的长江防线全部崩溃,下游的江陵、乐乡、夏口、柴桑皆不可守,东吴岂会坐以待毙?定倾举国之众而争夺西陵!” 西陵就是马蜂窝,谁捅了西陵,就是在捅东吴的命根子,东吴能不玩命? 若是平原,秦国自然不怕东吴玩命,但江南水网密布,不利骑兵,与吴国死磕,便宜的是司马氏。 令狐盛冲杜预拱手一礼,不再言语。 没人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 罗宪道:“这几年陆抗声名鹊起,且看此战他的是否名过其实!” 江陵城下,石苞逐渐心浮气躁起来。 步家经营西陵近四十载,施家从朱然代替吕蒙镇守江陵至今,也有四十多年。 施绩家合朱、施两家之力,是东吴最大的士族,实力雄厚。 即便在江陵城下吃了大亏,也能顶住石苞的猛攻。 “万人敌”严询也没攻上去,旧伤加新伤,无法上阵,只能回到襄阳静养。 “不破江陵,绝不还军!”石苞铁了心要拿下江陵,作为司马炎登基的献礼。 江陵处在几十年来最虚弱的时刻。 这一次没攻下,下一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司徒,西陵有密使至!”亲兵低声道。 石苞先是一愣,然后狂喜,他自然知道这个时候西陵派来使者是为了什么,“快快有请!” 过不多时,亲卫领着使者前来。 “步阐拜见石司空!” 步阐是步协亲弟,步家派他来,诚意十足。 步协有意依附秦国,但步阐却主张投奔司马氏,使步家的利益最大化。 司马氏分封士族豪强,让江东士族也眼馋不已。 三国以来,江东士族比中原士族过的苦多了。 要土地自己去抢,要部曲、人口,自己去打百越…… 东吴原本只有六郡,如今囊括扬、荆、广、交四州,四十郡、三百余县,版图上已经不小了…… 士族豪强的功劳不小。 陆家当年正是靠着打百越人发展起来的。 诸葛恪收编二十万百越人,才会被孙权刮目相看,最终成为丞相。 中原士族过的多么舒心,占田制下,土地人口都是现成的,需要躺平吃窝边草就行,没事搞搞内斗,有事司马家自己上…… “江东人物果然仪表非凡。”石苞赞了一句,迅速拉近与步阐的关系。 步家盛产美女和俊俏郎君,步练师之艳名不在大小乔之下。 步阐喜道:“司徒谬赞。” 石苞笑道:“不知步将军此时见某,所为何事?” “江东士族仰慕晋王已久,阐特来拜会司徒,瞻仰中原风仪。”步阐眼中泛光。 石苞老江湖,自然步阐的意思。 不过眼下正是攻打江陵的紧要时刻,没工夫虚与委蛇,“步将军无需多虑,晋王乃仁义之君,绝不会慢待步家!” 东西亮出来,就看怎么谈价钱了。 步阐盯着石苞,心中忽然有些忐忑,石苞会为了步家驰援西陵吗? 陆抗和杜预都在一旁虎视眈眈。 步家形势不妙,此番围攻襄阳,把施绩得罪了。 战败总要有人背锅。 孙皓不是什么善解人意的主儿,步家惶惶不可终日。 正在此时,城墙上传来一阵欢呼。 “司徒,大喜,施绩重伤发作,于城墙上昏迷!”亲兵激动万分的跑来。 石苞猛地从草席上站起,再也顾不得步阐。 西陵在军事意义上超过江陵,但江陵在政治意义上却不是西陵可比! 石苞现在要的就是这个,“将军稍待,某去去就回!” 投降不是一时片刻就能定下来。 晾一晾步家也不错。 以步阐欲迎还拒的态度,不知要讨价还价到什么时候。 而江陵就在眼前! 说罢也不理步阐,大步而去。 步阐话到嘴边,最终咽了下去,失望的从晋军大营中离去。 (本章完) 第六百八十一章 吞并 乐乡。 斥候、细作来往密集。 大营之中杀气腾腾。 陆抗持剑而坐,就等着西、北两面的消息。 如果秦军东出,他会毫不犹豫溯江而上,先战秦军! 失去江陵,只要西陵在手,长江江防就在手中,东吴可重振旗鼓,重新夺回。 但如果西陵被秦军所得,荆州的形势会立即恶化。 “报都督,步阐出营向东北而去!”亲兵拿着细作的密报道。 “步家全都该死!”吾彦怒道。 步家先跟秦国勾搭,现在又跟司马氏勾搭,铁了心要叛国。 陆抗踱了几步,忽然眼中神色坚决起来,“张咸、孙遵引三千水军巡戒水道,其余大军尽起,直取江陵!” “若秦军东出为之奈何?”蔡贡疑惑道。 陆抗笑道:“若步家与秦国谈妥,何须再联络司马氏,定是秦国不允步家割据西陵,此乃我军战机,击破石苞,西陵之危自解!” 杨峥的风格,陆抗还是略有耳闻的。 家奴出身,对士族天生抱有某种仇恨。 立国以来,不断打压士族豪强,闹得蜀中鸡犬不宁,当初陆抗就响应过蜀中豪强,领兵攻打永安,可惜被罗宪挡住。 说穿了,秦国跟士族根本不对付。 步家与其归附秦国,还不如留在吴国。 乐乡吴军大起,直奔江陵。 而此时的江陵正摇摇欲坠。 施绩伤病发作,在阵前昏厥,守军士气低靡,晋军正在猛攻。 “不可走了石苞老匹夫!”吾彦咆哮阵阵,犹如虎啸,声势惊天。 此人出身贫寒低微,连寒门都算不上,却有文武将才,身高八尺,体力超群,能赤手格猛虎,原是通江县吏,后被陆抗发掘,用为帐下督,勇冠三军。 吴军战力一直参差不齐。 要看天时地利人和,更要看在谁手上。 陆抗麾下士卒,绝对是江东的翘楚。 当年跟随陆逊转战南北,参与夷陵之战、石亭之战、襄阳之战、邾城之战,对手从曹休到司马懿、满宠、王凌,从无一败。 现在这些精兵强将追随陆抗。 吴军一到战场,就仿佛山崩地裂一般。 吾彦、左奕为前锋,蔡贡、朱乔、俞赞为左右疑兵,陆抗督后,声势如雷。 江陵城中,施绩虽然倒下了,但施绩部曲却没有,一心与石苞巷战,在城中反复争夺。 看到陆抗来势汹汹,晋军进退失据。 石苞部将王招上前接战,数百骑兵狂奔而至。 吾彦步军接战,毫无惧色,长矛掷出,将王招连人带马钉翻在地。 拔出环首刀,正面冲向敌骑之中,连斩数条马腿。 数百骑兵眨眼就被吴军吞噬。 远处大营中观战的石苞吃了一惊,“严询何在?” 刚喊出口,忽然想到严询受伤,调回襄阳疗伤去了。 身边其他将领皆有惧色,不敢迎战。 吾彦与百余亲兵翻身上马,怒吼连连,“石苞老匹夫今日必死于此!” 望着石苞的牙旗冲杀而来。 后面陆抗亲自擂鼓诸位,左右三路的疑兵变为强攻。 陆抗虽只有万余人马,却势如十万之众。 石苞、王乂四万大军,从襄阳冲杀至此,早已疲惫,一部陷在江陵城中,首尾不得相顾。 江陵城中吴军见援军至,士气大振,城中青壮也纷纷助战。 “此地危矣,司徒暂退!”王乂拱手道。 石苞是司马家硕果仅存的大将,若在此地除了差池,司马炎的脸面搁不住,登基称帝之事也会受到影响。 “请司徒回避!”周围将领和亲兵纷纷劝谏。 “石苞老儿休走!”吾彦来势极为凶猛,已经杀到辕门,弯弓搭箭,两百多步的距离,一箭射翻石苞身边亲兵。 不过晋军也是精锐,奋力抵抗,长矛如芦苇一般从大营中探出。 吾彦抢来的战马被刺杀,自己大腿上也被划了一矛,滚落马下。 此时的石苞已经不是当年的寒门子弟,家中富可敌国,朝中地位显赫。 环视战场,晋军疲惫不堪,面有惧意,石苞望着江陵长叹一声:“鸣金、收兵!” 鸣金声响起的那一刻,晋军仿佛如释重负一般,且战且退至大营。 石苞不退,晋军大营也得以保存。 为江陵城中血战的晋军争取到了一线生机。 吴军冲杀了一阵,石苞守住大营,吴军锐气用尽,也没有强攻,簇拥着陆抗进入江陵。 城中立即响起海啸一般的欢呼声。 东吴进攻不足,但防守却是有余。 毕竟是自己的切身利益。 陆抗带领甲士赶到施绩病榻前,还没见到最后一面,施绩就病故了。 妻妾和幼子在病榻前哭哭啼啼。 几个部将却目光闪闪烁烁。 江陵不是陆抗的势力范围,陆抗迟早要走。 施家家大业大,按照东吴兵制,这些部将能不眼红? 然而陆抗直接坐在江陵城的帅座之上,召集诸将,“从今日起,江陵并入陆家!” “什么?”几个部将惊怒交加。 陆抗不温不火道:“莫非尔等有异议?” 身边吾彦、蔡贡、朱乔、俞赞四将手按刀柄。 “江陵乃施家之产!” “江陵乃国家之江陵。”陆抗温和的挥挥手。 堂中立即刀光四起,施家的几员部将,全都被砍成肉泥。 脚下血流如注,缓缓流淌到木阶前,陆抗神色一直温和而从容,“江陵以后是国家的江陵,也是陆家的江陵,不从者,皆斩。” 陆家被压制太久了,今日才算等到一个机会。 荆州若想长治久安,只能一山不容二虎! 陆抗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属下领命!”蔡贡、俞赞杀气腾腾道。 大战停歇,然而血腥气并未消散,反而弥漫全城。 江陵遂为陆抗所并,施家部曲全都成了陆家部曲。 “江陵不可得也!”石苞看着城墙上升起的“陆”字大旗叹道。 与陆抗一战,他当即知道陆抗部曲的战力强大。 陆抗出现的时机也恰到好处。 不然以石苞几十年的戎马生涯,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昨日弋阳传来捷报,大王击败孙皓,阵斩万余,俘虏近两万,车马、盔甲、粮秣堆积如山,司徒一战而解襄阳之围,围杀施绩,扬国威于江南,既然江陵不可得,司徒当奏凯而归也!”王乂建议道。 石苞点点头,“叔元所言是也!” (本章完) 第六百八十二章 惊闻 杨峥本以为晋吴大战能拖到明年,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了。 各种情报纷纷传来,令人忍不住惊叹。 钟会放弃寿春,在最后关头救下孙皓,与孙皓一同回夏口。 细作来报,孙皓视钟会为心腹,形影不离,蜜里调油…… 石包击败施绩、步协,却止步于江陵。 陆抗力挽狂澜,为东吴保住了西大门。 遍观整场大战,似乎全都赢了…… 司马炎击败了孙皓,拿到了最缺少的战功,皇位近在眼前。 孙皓损失了十万大军,但得到了钟会数万精锐,以及惦记了几十年的合肥新城。 钟会再一次死里逃生,成为东吴的征北大将军,都督淮南诸军事,淮阴侯…… 石包击败施绩,解了襄阳之围,声威赫赫,在司马炎膝下的地位更加稳固了。 陆抗一跃而起,兼并施绩部众和江陵,陆家一跃成为东吴最大的士族。 杨峥感觉这不是国战,而是南北士族们的一次利益置换。 「孙皓回到夏口后,自以为武功赫赫,暗合武昌之意,欲迁都武昌!」赵阿七拱手道。 「这样也行?」杨峥被孙皓的骚操作震惊了。 明明是兵败没脸回建业,反而疯狂往自己脸上贴金。 不过话说回来,东吴几十年都没拿下合肥新城,现在在孙皓手上拿到,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过程不重要。 总比孙大帝十万大军被人家八百步卒突脸强。 「孙皓是被钟会挟持了吗?」杨峥就不相信钟会这么老实本分。 「似乎没有?」赵阿七挠了挠后脑勺。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杨峥不满道。 赵阿七赶紧道:「钟会入夏口之后,并无逾越之举,整日与孙皓射猎、游乐,钟会还置书江东士族,以安江东人心……」 杨峥一愣,难道钟会这厮转性了? 「哈哈,若臣所料不差,江东数年之内,必有大祸!」卫瓘大笑道。 他跟钟会是发小,知根知底。 老虎开始吃白菜萝卜,绝不是该吃素,而是清一清肠胃,准备吃更多的肉。 东吴在孙休时代还能维持个架子,现在到了孙皓手上,早就不成样子了。 孙皓也不是吃素的住儿。 与钟会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东吴想不垮都不可能。 丁奉年纪大了,影响力日渐衰弱。 陆抗刚刚吞并江陵,没心思管孙皓的破事。 士族各扫门前雪,谁还管钟会? 而且钟会本来就是名士和士族,名闻天下。 江东对南投的大将一向不错,连诸葛诞的儿子诸葛靓都被重用为右将军。 更何况钟会手上还捏着一支四五万的精锐…… 「未来数来吴国必有剧变,臣建议大秦的精力放在荆襄!」卫瓘拱手道。 秦国的战略重心不在东吴。 但如果东吴原地爆炸那就另当别论了。…. 总不能让司马炎白白吞并东吴吧? 从目前的形势看,似乎司马炎的确对东吴有这个心思。 「不过陆抗似乎并不好对付。」庞青道。 此战陆抗表现非常亮眼,先按兵不动,等待石包师老兵疲,然后突然一击,解救江陵。 事情到这一步也就差不多了。 但陆抗直接吞并施绩部,实力迅速膨胀。 这种行为在秦国绝对是叛乱。 但东吴却波澜不惊 ,孙皓还顺理成章封陆抗为左大司马,相当于承认陆抗吞并江陵和施家部曲。 「陆抗虽有将才,然杜元凯、罗令则亦非庸手,吴国内变,陆抗区区荆州之地,北有司马氏,西有大秦,东有钟会,凭一人之力能扭转天下大势乎?」卫瓘冲庞青微微一笑。 吴国灭亡已经是大势所趋。 若只有孙皓这一个祸害也就算了,钟会也钻了进去…… 三国的局势也因此翻开一个新篇章。 「不错!」杨峥也认同卫瓘的观点。 柿子挑软的捏。 很明显,东吴就是最软的那颗柿子。 区区一个陆抗,内忧外患之下,难道还能把东吴给支棱起来不成? 「从明年开始,蜀中粮草不必北运,留作杜预修建战船、扩招将士之用!」杨峥道。 「大王英明。」二人拱手道。 话虽然这么说,但心中还是有些没底。 万一明年再来一个大旱…… 关中明明是沃土,却发挥不出来,让杨峥郁闷不已。 不过这次似乎老天爷比较给力。 甘露九年一入冬就连场大雪,似乎预示着明年是个丰年。 「对了,西域如何了?」南面有杜预、霍弋、令狐盛、罗宪、张辅,杨峥不用操心。 并州有马隆,发展也不错,短短半年,牧骑初见成效。 鲜卑匈奴没有一件叛乱事件发生,可见马隆的治理能力。 现在杨峥最担心的是西域。 十天之前就传来漠西鲜卑联合乌孙、龟兹、于阗等国,号称五十万大军,攻打高昌,似乎要孤注一掷了。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 两万五千兵马,似乎有些过于单薄了。 「调姜伐野为朔方太守,杨嚣为凉州刺史,杨珧为居延太守。」人都没影了,现在想追也追不回来,杨峥只能听天由命。 杨毅在青营中长大,读了这么多年的兵法,又跟随文鸯经历多次大战,就算打不赢,至少能退回来吧?. 苍穹之鱼 第六百八十三章 斩将 「不破乌孙,绝不回还!」 风雪中,杨毅的亲兵来回呼喊着。 金山这条路并不好走,正是一年中最寒冷之时,北方天空低沉的仿佛伸手就能摸到。 无论早上还是下午,天边总有一团昏沉沉的墨色。 似乎天地都被冻住了。 牲畜不断被冻死,幸好每名骑兵都备有烈酒,可以略微的驱寒。 但刺骨的寒风终日不绝,除了耐寒的漠北马、河湟马,其他的骆驼、驽马都受不住。 府兵和羌骑们自备的战马也冻死很多。 士卒虽未冻死,但冻伤却大有人在。 敌人却连影子都没有,军中也开始有了怨言。 「乌孙向为西域最富有之国,攻破此国,金银财货、女人、粮食应有尽有,本将允许你们劫掠三日!」杨毅豁了出去。 现在即便退回,也必然损失惨重,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慈不掌兵,杨毅能拿出来激励将士的也只有这些许诺。 「谢将军!」 羌骑和府兵大喜。 对财富的渴望超过对死亡的恐惧。 他们之所以对战争有这么高的热情,正是因为战争带来的收益。 羌骑本来就是以劫掠为生。 「将军,若是如此,恐怕有违大秦军法。」宣义郎虞静道。 「大秦军法有哪一条不能劫掠敌国?」夏侯栩主动为杨毅解围。 军法大多规定不可侵害秦国百姓,没说不准对敌国百姓。 虞静只是觉得这么做有损大秦名声。 李庠骂道:「你懂什么,府兵、羌骑倾家荡产而来,不准他们劫掠,他们怎么下死力杀敌?」 将士们倾家荡产而来,杨毅也是孤注一掷。 胜了,一切都好说,他相信父王绝不是迂腐之人。 但若是败了,一切都不好说。 虞静不敢还嘴,拿出小本和笔,但笔早已被冻住,写不了字。 「你他娘的!」李庠「锵」的一声拔出刀,就要去砍虞静。 这小红本他早闻大名,跟催命符差不多。 上面不知道记了自己多少黑账。 「住手!」杨毅低喝了一声,「这是他的职责!」 李庠虽然狂野,但对杨毅还是敬畏的,悻悻的收了刀。 杨毅拱手向身边的兄弟、亲卫敬了一礼,「诸位,此战不是为了我杨毅的前程,而是为大秦!敌军十几万攻打高昌,能破敌军者,唯有攻其巢穴,断其后路,所有罪责由吾一力承担,诸军放手而为,但,若有人违吾军令,定斩不饶!」 言语的杀气与天地间的寒气混在一起。 凡是听到的人,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 众人心中全是一凛,但同时也被杨毅的决然感染。 上司能扛住事,他们还有什么顾忌的? 「不破乌孙,绝不回还!」 阵阵咆哮声冲破风雪,响彻天地。 士卒们爆发前所未有的热情。 大军在沉默中前行。 漠北马表现出优秀的抗寒能力和耐力。 西北苦寒之地生出的羌骑、府兵、龙骧营,对寒冷早已习以为常。 鲜卑人的斥候只在金山以南的区域哨探,绝没想到有一支骑兵从北面绕过,直接杀向天山之北。 绕过金山,寒风不再那么刺骨,沿途遇上不少鲜卑、胡人小部落,成了中转的驿站。 所有能带走的都带走。 秦军很快乌压压的杀向乌孙国。 风雪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 西汉成帝年间,乌孙小昆弥卑爰疐率领八万人投靠康居,欲借康居之力一统乌孙大、小昆弥部众,被大汉西域都护孙建领兵袭杀。 至曹魏,视中原为正统,无岁不奉朝贡。 但鲜卑檀石槐崛起后,一统东西草原大漠,漠西鲜卑多次重创乌孙,乌孙沦为鲜卑人的附庸。 听闻秦军从曳咥河杀来,国中气氛忽然诡异起来。 乌孙王猎骄靡曾娶大汉细君公主为妻,乌孙人在血缘上更亲近中土。 留守的鲜卑大将置鞬落厥泥尽起国中男丁,上至七十老叟,下至十岁孩童,全部挎刀持矛,加上两万留守鲜卑骑兵,一共九万人,号称十五万大军,前来迎战。 乌孙人被驱赶在阵前,仿佛牛羊迎向秦军兵锋。 鲜卑骑兵躲在后面。 黄草泊之北金戈铁马充斥在枯黄的原野上。 「鲜卑人不知兵也,竟以老弱阻于前,岂非抱薪救火哉?足见其惧我之心!」夏侯栩大喜。 兵势一动,摧枯拉朽,这些老弱岂能阻挡? 杨毅本来想先令府兵结阵,看一看形势,夏侯栩一提醒,猛地醒悟过来,敌人连老弱都派上来了,正说明国内空虚,秦军优势就在于以快打慢,给鲜卑和乌孙一个措手不及,「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赵雄、李庠二人为前锋,击穿敌阵,直取鲜卑!」 「唯!」两人闻战而喜。 号角声响起,大地跟着震动。 不动如山,动如雷霆。 秦军厮杀这么多年,士卒军事素质极高。 连府兵都变得精锐起来,不然也不可能奔袭数千里。 龙骧营化为黑色长剑,猛地贯入敌阵之中。 刹那间,乌孙老弱被撕成两半。 盾牌铁甲全都如纸糊的一般。 血肉被长槊挑起,被战马践踏。 为首几员秦将,发出野兽一般的呼啸声。 仿佛因饱食血肉而心满意足。 乌孙人先是错愕,然后是惊惶,最后是恐惧,扔下兵器疯狂逃窜,冲撞鲜卑人的骑兵。 置鞬落厥泥大惊失色,鲜卑人能征惯战的将领都被带到高昌前线。 鲜卑人也从未想过,如此严寒的天气,秦军不从东南而来,从东北而来。 仓促起兵,早就慌了手脚。 愣愣的看着龙骧军奔来。 为首一将森然的目光早已锁定了他。 冰冷的杀意如潮水袭来,置鞬落厥泥的第一反应不是逃跑,而是颤栗,全身不由自主的颤栗,以至于他握不住手上的刀,嘴中连话都说不出来。 在他眼中,仿佛每一名秦军身上都燃烧着黑色烈焰,那是凶气、杀气、煞气凝结而成。 惊愕之时,一把长槊已经撕开了他面前的亲兵血肉。 温热的鲜血在寒风中瞬间变得冰冷,洒在他脸上。 顿时一惊,清醒过来,回想起这还在战场。 但凝结着血冰的暗红长槊已经在眼前无限放大。 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一瞬间,他忽然有种明悟:「鲜卑完了……」 下一刻,长槊就贯穿了他的头颅。 整个人都被挑起,扔向天空,白色、红色泼溅出来。 那员秦将仰天发出狂野怒吼:「斩将者,李庠是也!」 第六百八十四章 代魏 秦甘露十年(公元265年),魏咸熙元年。 司马炎于弋阳击败孙皓,收复寿春,于襄阳重创施绩部,声势如日中天,于正月十六在魏帝曹奂的禅让下,登基称帝,定国号为晋,改元泰始。 追封司马懿为宣皇帝、庙号高祖,司马师为景皇帝、庙号世宗,司马昭为文皇帝,庙号太祖。 立妃杨艳为皇后,嫡次子司马衷为太子。 石苞迁任大司马,进封乐陵郡公,加侍中。 贾充为右车骑将军、散骑常侍、进封鲁公,尚书仆射。 陈骞为左车骑将军、高平郡公、侍中,继续督镇河北。 张华为中书令,加散骑常侍。 裴秀升尚书令,巨鹿公。 何曾升丞相,封郎陵公。 荀顗加司空、封临淮公。 其余王沈、王乂、王浑、王濬、卢钦、刘弘、唐彬等人俱受封赏,连被罢黜的石鉴也再度启用。 享国四十六年的曹魏正式覆灭。 由于曹奂的通力配合,司马炎还情真意切的封曹奂为陈留王,邑万户,在邺城建宫阙,设天子旌旗,备五时副车,行魏国正朔,郊祀天地礼乐制度,一如魏国之旧事,上书不称臣,受诏不拜,堪称给足了曹家面子。 但这面子中,浸染了曹髦的热血。 历史上陈留王封国一直传至南朝齐,历经二百一十四年。 一时间士族们纷纷歌颂司马炎仁德。 各种马屁文章甚嚣尘上。 辽东宇文、段、慕容三部纷纷上表称贺。 江东孙皓在钟会的建议下,也遣使称贺。 司马炎拜祭天地,大赏有功将士,晋军士气大振。 不过中原普天同庆之下,也有不和谐的声音。 就在此次时刻,洛阳城的民居之中,聚集着数百闲散百姓,正聚精会神的听着说书先生评说司马昭征讨寿春钟会这一段。 “啪”的一声,惊堂木拍在木案之上。 “却说寿春城池将破,世子端了一碗汤药入内:大王,该吃药了。” “大王虽身体一直不佳,然经过调养,已然好转,见世子面色不对,惊怒道:王太医何在?” “世子推说,此乃王太医亲手调制所成,儿喂父王饮下。” “大王何许人也?情知不对,喝令世子退下,世子不退,大王令亲卫拿下,岂料亲卫亦不动,世子奉药至榻前,大王惊呼,何至于此也?这天下本是大符的,逆子不可强夺!” 百姓聚精会神的听着。 街头巷尾,对这些管家秘辛最是着迷。 真假不重要,越是惊悚越是博人眼球。 人群中有不少华服之人,说书近些年比较火热,不需戏台,不需丝竹,只要一块惊堂木,站着也能说,坐着也能说,走着也能说。 所以吸引了不少人,洛阳屡禁不止。 人群之中,一华服公子听的尤为入神。 只有司马炎忙着登基大典的时候,他才能出来走走。 恰巧遇上这场说书。 说书人虽未指名道姓,但他岂能听不出来其中所指? 大王分明是前晋王司马昭,世子就是现在皇帝司马炎,而大符说的正是他,司马攸,字大猷,小字桃符。 司马炎或许是假仁假义,但司马攸却是真的。 乐善好施,接济穷苦百姓,以孝顺闻名。 封地内百姓遭遇水灾、疫病,司马攸减免田税,安抚百姓…… 后出任散骑常侍、步兵校尉,治军有威严与恩惠,能力出众。 从司马懿时代起,司马攸便为司马氏看重,更为士族倚重。 身边聚集了不少人。 司马昭称晋王之后,多次在重臣面前表露出要立司马攸的心思,在洛阳早已不是什么秘闻。 当初冯飒大败,司马昭回洛阳大病,史书记载:初,昭疾笃,朝廷属意于攸。(《晋书·贾充传》) 司马昭伐钟会,带走司马炎,却留司马攸镇守洛阳,已经是非常清晰的讯号。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司马昭莫名其妙薨了。 司马炎在石苞、贾充等人的支持下,秘不发丧,丢下已经破城的寿春,赶回洛阳,执掌大权…… “公子,此人妖言惑众,必是秦贼细作,当下狱提审!”身边随从刘暾低声道。 司马攸扫了一眼周围百姓,摇摇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是非曲直自在人心,能禁一时,难道能禁天下人心?” 司马家的黑锅太多了,从洛水之誓到当街弑君,天下早就沸沸扬扬。 司马攸长叹一声,“走吧。” 其他百姓还沉浸在评书之中,没有发现刚才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除了院门,刘暾道:“那评书说的也没错,先帝死因可疑,桃符何不追查当年先帝身边侍卫?” 刘暾乃尚书左仆射刘毅之子,自幼与司马攸亲善。 “那些人……早已入土为安……”司马攸不用亲自动手,早就有人为他暗查过。 但对方滴水不漏,当年经历此事的侍卫,无一活口,连评书中的王太医也本人灭口。 只有贾充、石苞、荀勖等老狐狸知道些内幕。 但他们岂会开口? 司马炎登基,他们正是最大的利益获得者。 尤其是贾充,在司马攸与司马炎之间反复摇摆。 最终站在司马炎一方。 女儿贾南风已经跟太子司马衷定亲。 “哼,欲盖弥彰!”刘暾无奈道。 司马昭若能多活两年,这天下还说不定落入谁手中。 “如今国难当头,秦人行均田之法,耕战立国,蛰伏在西,数年间扫平大漠西域,占田制已现疲态,水灾之后,南阳、河东、青徐盗贼蜂起,屡剿不平,内忧外患,中原不可再乱了,吾家亦不可再有丑闻,长升不见曹家旧事乎?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司马攸温和道。 如果曹家不是兄弟相争太厉害,岂会轮到司马氏? 当年魏武帝的几个儿子都是人中龙凤。 曹植、曹彰、曹冲…… 一个个英年早逝。 刘暾一愣,旋即满脸感动之色,“天下不能由君治理,成为天下之憾事也。” “此言不可再出,兄长为帝,吾当为周公也!”司马攸温良如玉。 走上铜驼大街,正遇嵇喜赶来,“公子大喜,陛下封公子为齐王,骠骑大将军!” 司马炎一向不喜司马攸,但司马攸背后的势力也非同小可,司马师的故旧部曲都在他麾下,所以这个齐王不能不封。 两章…… (本章完) 第六百八十五章 祭奠 一个本可以有作为的朝代就这么灭亡了。 汉末天下大乱,四方强敌环伺,魏武挥鞭,一统北方,结束了几十年的战乱,为中原保存了一丝生机。 其后平南匈奴、灭乌桓、破鲜卑、定西域、击高句丽,基本上把一个王朝该做的都做了,东汉没有拿回的体面,曹魏都拿回来了。 否则五胡乱华会提前一百年降临。 身处这个时代,杨峥对曹魏还是充满敬意的。 只是天下落入司马家手中,是最坏的结局。 司马家开局就是各种阴谋诡计,无所不用其极,打破道德底线。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东西晋一个个权臣走上舞台,根源就在于此。 这是一个天生残疾且阴暗的王朝。 除了开国早死的羊祜、杜预等人,但凡想为这个王朝做点好事的,都不得好死,混得好的满门遭斩,混得差的夷灭三族,很少有能善终者。 「文皇帝行九品官人法,承后汉之旧弊,司马氏又承魏之旧弊,天下岂能长久?」卫家世受魏恩,卫瓘情绪难免有些低落。 「曹魏已亡,司马氏得国不正,大王才是天下正统,臣恳请大王登基!」庞青单膝跪地道。 一语惊醒梦中人。 身边亲卫、侍官等全都跪地,「请大王登基!」 卫瓘也跟着跪地。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孙皓是皇帝,司马炎是皇帝,自己一个秦王,有些上不了台面。 曹魏在时,自己称帝难免有些僭越之嫌,但现在曹魏不在了,登基称帝已是大势所趋。 「且容孤思索。」称帝不是小事,杨峥也需要有个心理过程,司马炎在一场大胜之后,才开始称帝,自己这边光秃秃的,百姓连续两年遭灾,此时称帝似乎有些不合时宜。 没有明确反对,庞青大喜,「臣告退!」 杨峥知道他去串联别人了,也没阻挡。 殿中只剩卫瓘。 「伯玉以为如何?」杨峥当然知道他有话要说。 「大王登基乃顺天应人之举,可以振作士气,提振人心,何乐而不为?」卫瓘劝道。 杨峥称帝,麾下将吏官佐都可以得到升赏。 但他的顾虑也正在于此,称帝太早,部下就没有多少进取之心了。 「天下大势仍未明朗,孤此时登基是否太早?」 「不然,天下大势早已明朗,大王行均田制,国人皆欲为大秦效命,司马氏行占田制,中原只图田亩之利,关中灾病连年,司马氏不敢向我用兵,其败亡可以预料,大王登基,可激励将士、百姓,以扫平天下一统江山为大秦之志,诚如是,则将士、百姓岂敢懈怠?此为大秦之天命!」卫瓘言辞犀利,直接说到杨峥心坎去了。 表面上,中原还维持着优势。 但实际上秦国挨过了均田制最艰难的头几年。 秦国上上下下已经接受了均田制。 只要老天爷 杨峥笑了笑,「伯玉心意,孤已明了。」 「臣告退!」卫瓘走后,杨峥直接登门拜访鲁芝。 如此大事,自然要听鲁芝的意见。 却不料鲁芝家中缟素,杨峥一惊,以为出了大事。 急匆匆进门,才见到鲁芝一家跪在曹髦的神位前。 原来只是在为曹魏国丧。 说起来,鲁芝也受曹魏重恩,现在曹魏亡了,他自然要表达心意。 一见杨峥,鲁芝淡淡道:「大王欲先登基耶,先服国丧耶?」 杨峥一愣,卫瓘 、鲁芝都受曹魏重恩,自己何尝不是? 当初若不是夏侯玄夏侯霸收留,自己不死在郭淮手上,也会死在邓飏、李胜等人手中。 夏侯玄还把女儿嫁给自己,给了自己政治上的第一桶金。 陈泰当初不攻自己,也是因为自己披了曹魏的虎皮…… 其后,自己的大将军、秦王等等一系列官爵,都是曹髦给的。 饮水当思源。 自己所有檄文,都是以曹魏忠臣自居。 曹魏还没凉,自己就这么着急登基,吃相就有些难看了。 到了如今的地位,一举一动都在天下人的眼中。 不仅敌国的人在看,士人在看,百姓在看,自己的儿子们也在看。 身为曹魏的秦王,必须做出表率。 司马家大破了汉末以来的道德底线,自己必须重建,不然下一代、两代祸患无穷。 历史上宋齐梁陈不断更替,其实也是中了司马家的遗毒。 杨峥冲鲁芝深深一礼,「侄儿知晓了。」 鲁芝弄这么大场面,其实也是为了劝谏自己。 第二日朝会,群臣喜上眉梢,还未开始劝进,杨峥直接下令为曹魏服国丧失,长安全城缟素,令李密、陈寿等人写祭文拜祭魏武、曹丕、曹叡、曹髦。 秦国在京文武官员,以及王室成员,全部随杨峥去魏庙拜祭。 长安亲军没有休沐和任务的,一概同行护卫。 百姓们也跟在大军之后,冒着寒风同去。 李密、陈寿二人的文笔妙至毫巅,追忆了曹魏三祖的功绩,又追思曹髦。 抑扬顿挫,感情充沛,前半段波澜壮阔,后半段凄风苦雨,令人不觉神伤。 杨峥受到情绪感染,挤出几滴眼泪,回望身边,发现身为旁系宗室的夏侯芷面色如常。 女人有了儿子之后,果然不一样了。 身份也完成了转变。 不过这种场合,也该她做些样子。 杨峥咳嗽一声,夏侯芷斜了一眼,才女就是才女,瞬间明白杨峥的意思,然后哭天抢地的嚎啕起来,「太祖啊,文皇帝啊,你们英明一世,可子孙不争气啊,大魏的江山终是让司马家的贼子篡夺了……」 女人一旦演起戏来,就没男人什么事了。 这种说哭就哭的本事也是没谁了。 更何况她也不全是在演戏。 夏侯玄死的太惨,据说被腰斩时,还面色如常…… 夏侯芷才是真正的国仇家恨。 哭着哭着,杨峥忽然想起自己未见过一面的老父杨攸,也是死在司马家手上。 不知不觉间,眼泪多了起来。 落在其他人眼中,就是情真意切了。 几个还在襁褓中的孩子,杨婉、杨暄、杨晖、杨晔也跟着嚎啕大哭。 「请大王、王妃节哀!」 众人纷纷拱手。 「孤与司马氏不共戴天,大秦与晋贼势不两立!」杨峥吼出了今天压场的话。 司马氏称帝也好,大家都不用遮遮掩掩,目标明确,骂人也利索多了。 第六百八十六章 大功 拜祭了曹魏之后,国中对杨峥的评价高了不少。 劝进之声小了许多。 但这正如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沉静,只差一个契机而已。 杨峥登基称帝已是大势所趋。 连街头巷尾都在悄声议论。 甘露十年三月初五,西域一份捷报传回,举国欢腾起来。 王长子杨毅率两万五千骑,翻越金山,五千里奔袭,一举攻破乌孙,俘获乌孙王大小昆弥鹊安靡、先归靡,置鞬落和罗日律豪酋贵人七十余人,获金银折钱一亿三千万,人口近四十万。 漠西鲜卑后路被断,前线的十几万大军如水中浮萍,只有尹春守住高昌,败亡是必然。 乌孙和鲜卑贵人俘虏正在押解长安途中。 「小儿辈竟破敌矣!」杨峥装作淡定。 但心中却知这一战对西域而言是决定性的。 乌孙加上高昌,东西牵制,天山南北便如锅中熟肉一般,慢慢熬煮即可。 这一战也说明大秦铁骑在野战中几乎无敌。 双马蹬、高马鞍、铁马掌、具装骑兵、长槊、连弩…… 这些东西绝对要领先周边诸国。 还未高兴,又是一封捷报从后面追来。 得知乌孙被攻破后,漠西鲜卑进退失据,粮草不足,人心离散,敌军受到潜伏的宣义郎挑拨,发生火并,置鞬落和罗日律首领被乱刀砍死,十数万大军向西州都督尹春请降。 龟兹、疏勒、于阗、悦般、焉耆诸国纷纷遣使乞降。 康居、大宛向长安派出使者请和。 西边的威胁全部解除! 这一战辉煌至极,不亚于当年曹真的河西之战。 「恭喜大王!」鲁芝带头拱手行礼。 「恭喜大王!」其他人也跟随其后。 「诸位同喜!」漠西鲜卑和西域一并被解决,秦国周围的敌人全部俯首,可以集中精力对付中原和江东。 「大秦威震西域漠北,版图远超中原,大王武功赫赫,为万民计,臣请大王登基,以定天下人心!」这一次鲁芝带头劝进。 「请大王登基!」群臣齐声道。 这个时候杜宽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大秦连续两年天灾不断,大王登基,顺应天道,天人感应,天道正,则四时正,大秦今年必风调雨顺。」 杨峥长笑一声,听他这话的意思,仿佛是要自己登基给大秦冲喜。 不过话说回来了,已经连续两年天灾,秦国都扛住了。 今年雨雪充沛,该冷的时候冷,该下雨的时候下雨,关中应该风调雨顺了。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事到如今,也不必刻意装谦虚,寒了众人之心。 杨毅的大胜来的太是时候了,将杨峥的威信推到顶峰。 「既然天命在秦,孤自当顺天意应人心!」杨峥沉声道。 三辞三让是篡位,自己这是堂堂正正登基。 秦国归根结底还是一刀一矛打出来的。 不必辞让,作为雄主,应该当仁不让! 「臣等参见陛下!」堂中所有人跪下。 「众爱卿平身!」杨峥双手虚扶。 消息传开后,长安城仿佛瞬间被点燃了一般,百姓穿上新衣,自发涌上街头欢呼雀跃。 将士们也比从前不一样了,腰杆挺的笔直,眼神比以往更加明亮。 城墙上的「秦」字大旗猎猎作响。 无数云朵从长安城上飘浮而过。 战鼓声绵长而雄沉,从辰时一直响到子时。 事莫大于正位,礼莫盛于改元。 登基称帝不是一件小事,繁琐的礼仪,浩大的仪式等等。 如果想办得风光一些,就需要大把的钱粮砸下去。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分封。 其他人还好办,按照规矩来即可,关键此次立下大功的杨毅。 他原本在羌胡中有巨大声望,这次开疆拓土,灭国之功加身,又是长子,回到长安还能跟以前一样吗? 想也不用想,肯定会爆发夺嫡之战! 政治的规则不是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而是背后各种势力、各种因素叠加,时也、势也,最终变得不可收拾。 杨旭只有九岁,而杨毅十九岁便有灭国之功加身。 以前没这么大家业,也没孩子的时候,觉得当然要立能力强的。 但这么多年钻研权术之后,才知道事情当然不会这么简单。 立能力强的,等于是在鼓励后代夺嫡。 想夺嫡的皇子,没有谁会认为自己能力差。 曹魏如果不相煎太急,司马氏若没有八王之乱,中土也就不会一步一步走向黑暗之中。 所以想要国家安定,立嫡非常重要。 这是建立一套规则。 李二大帝倒是能力强,但大唐从此摆脱不了玄武门的阴影和诅咒。 至少杨峥这个开创基业之人,不能给后代作错误示范。 杨家本就人丁单薄,若再搞一场九龙夺嫡,后果可想而知。 换个角度,如果后代中有李二这种能力强到逆天的,他也不会受制于规则。 卫瓘、索靖等人全都默不作声,不发表任何意见。 回到后宫,夏侯芷与姜阿怜的关系也变得微妙起来。 子凭母贵,母亦凭子贵。 姜阿怜身边聚集的宦官、宫女也多了起来。 尽管姜阿怜不知所措,但架不住别人的热情。 杨峥没有去姜阿怜的寝居,直接去了夏侯芷,夏侯芷眼神果然有些不对。 杨峥令人从太学中召回杨旭。 生在帝王之家,该懂的也都懂了。 一家三口面对面,夏侯芷弄了些酒菜。 虽是寻常羊肉、牛肉、春蔬,但全都作的极为精细。 杨峥笑道:「你大哥立下大功,旭儿觉得如何封赏?」 夏侯芷在一旁紧张兮兮。 「兄长有大功于社稷,不可不重赏,父王一人打天下太累,若是有兄长辅佐,父王也不必如此辛劳。」 「旭儿胡说什么?」夏侯芷大急。 杨毅已经立下灭国之功,若是回朝,声望、势力将会直接超过杨旭。 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变的。 秦国汉人占六成,羌人占两成,其他氐、賨、匈奴、鲜卑、杂胡占两成。 看似汉人居多,但问题是这六成汉人中,有七成是蜀人。 未必会全部支持杨旭。 而羌人则不然,视杨毅为自家人。 其他氐、賨、匈奴、鲜卑、杂胡也会多多少少站在杨毅一边。 「你说的可是真话?」杨峥笑容不变,听出这孩子是真正关心自己。 九岁的孩子知道体恤父母,说明秉性孝顺。 「父王乃大秦之魂魄,旭儿只恨年幼,不能为父王出力,我家今有兄长征战,诚为喜事。」 第六百八十七章 称帝 杨旭长相和气质隐隐约约有一丝夏侯玄的影子。 说出这些话,说明他是真的在为杨家考虑。 一个九岁的孩子能想到这一步,已经难能可贵了。 夏侯芷叹了一声,「你这孩子……」 杨峥走过去,抚了抚他的额头,「父王再为你找一位先生。」 岂料杨旭当即拉长了脸,「孩儿课业繁忙……」 看来古代的小孩子跟后世的孩子一样,惧怕老师。 杨峥笑了笑,「身为世子,马上就是太子了,身上的担子当然重了,你不是要为父王分担吗?那就多学些本事!」 「夫君!」夏侯芷闻言,眼中闪着激动的泪光。 「不知父王为孩儿寻的哪一位先生?」 「卫瓘卫伯玉!」 跟鲁芝、皇甫谧学品行,跟卫瓘则是学心术了。 当太子绝不能很傻很天真。 「孩儿知道了。」杨旭温顺的点点头。 夏侯芷却异常激动,对杨峥也殷勤了不少。 她自然知道卫瓘能教他什么。 鲁芝地位尊崇,皇甫谧乃秦国士人魁首,比嵇康强了不少,嵇康的东西不适合太子学,万一弄出个爱好艺术的宋徽宗可就大事不妙了。 卫瓘责是秦国的智囊。 有这三人为杨旭保驾护航,太子之位就稳当了。 夏侯芷又是夹菜,又是倒酒的,殷勤的不得了。 不过要忙的事情实在太多,实在没心思花前月下。 怎么封赏杨毅还是个不大不小的问题。 一着不慎,秦国的政治格局会受到深远影响。 这种事情只能自己来了。 在夏侯芷幽怨的眼神中,杨峥坚持回去办公。 这种事情注定是难不到杨峥。 古往今来,有太多可以借鉴的东西。 乌孙距离长安万里迢迢,长期占领难度极大,长安也不可能遥控那么远的疆土。 今天打下来,不出几年,又会沦落胡尘之中,以大唐巅峰的国力尚且守不住,更何况是现在? 但乌孙的地理位置又太过重要。 拿下它,西域才算真正掉进自家锅里。 天山之南的几个小国也蹦跶不起来。 杨峥笑了笑,心中忽然有了想法,转道去了姜阿怜寝居。 姜阿怜吃了一惊,「大王为何忽然驾临?」 「你儿子立下大功,孤颇为欣慰。」 「臣妾的儿子不也是大王的儿子?」姜阿怜笑道。 「你说的不错,我准备把他留在乌孙,你意下如何?」杨峥直接道。 姜阿怜全身颤了颤,眼神中带着一丝惆怅,「他即是大秦王子,当为大秦效力,大王何必来问臣妾?」 她是后宫之中最善解人意的,一向温顺。 「你说的很好,孤的儿子,就是天上的苍鹰,岂能不振翅高飞?」 杨毅肯定不能回来,回来就是另一股势力。 杨峥派他出去,只是想让他立些军功,积累些经验,没想到他玩的这么大,直接一战灭国,让秦国朝堂多少有些措手不及。 安顿好后宫,登基大典按照杨峥的意思,一切从简。 但从简绝不是敷衍。 杨峥以刀兵而起,赫赫军威就是最好的仪式。 长安城外,一杆牙纛耸立天地之间。 牙纛之下,杨峥一身黑甲,漆黑锃亮,鲜红色披风拖至马后腿。 数万骑兵之中,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油然而生 。 号角声在天边响起。 「起!」 身边亲卫铁骑缓缓而动,簇拥在左右。 「大秦无敌!」杨峥骑着乌羽振臂而呼。 与将士们目光碰触,无数秦军将士歇斯底里的呐喊着:「大秦无敌!」 杨峥策马从所有受检阅的将士面前走过。 然后带着骑兵直接冲入长安城,冲上秦王府的台阶,冲上已经准备好的皇榻前。 乌羽人立而起,杨峥持剑向天,大声吼道:「朕建大秦,乃为东出,乃为克服中原一统天下,结束汉末以来近百年之乱世,还天下以盛世,还万民以升平,尔后大兴教化,使万域蛮邦皆沐我华夏章仪之美!自今日始,建元煌武!」 马上天子,就要有马上天子的气概。 「陛下威武!」 人声鼎沸。 城墙上无数将士长矛刺向苍穹,「陛下威武!」 城中的百姓也跟着呼喊:「陛下威武!」 无数道声音聚在一起,仿佛滚滚洪流。 随后,追封祖上七代为君、皇帝。 祖父杨综被追为武元皇帝,父杨攸被追为武烈皇帝,其他的五位则被追封为君。 汉朝以来,一般只追封两代皇帝,汉高祖就尊自己父亲为太上皇就完事了,连追封都没有。 夏侯芷被封为皇后。 姜阿怜被封为贵嫔,刘婉封为夫人,其他人则按淑妃、淑媛、昭仪、昭华、脩容加封。 世子杨旭封为太子。 长子杨毅为夏王,二子杨武为陇王,三子杨宏为祁王。 其他儿子尚年幼,没有分封。 陇王和祁王是虚封,而杨毅的夏王却是实封。 以乌孙国建夏国,设百官,左右长史、左右司马、主薄、宣义使、屯田校尉等职。 鲁芝、张特、杜预、卫瓘、索靖、霍弋、马隆六人为平尚书事,皆封县公。 张特加封左骠骑将军,杜预加为右骠骑将军,持节都督蜀中诸军事。 蒙虓为左车骑将军,文鸯为右车骑将军。 后将军庞会则被提为左卫将军,马循为右卫将军。 霍弋为征南将军,持节都督南中诸军事。 马隆为征北将军,持节都督并州诸军事。 尹春为镇西将军,罗宪为镇南将军。 孟观为前将军,刘珩为左将军,李特为右将军,杨济为后将军。 庞青、赵阿七执掌密事,皆为侍中。 杨毅身边的夏侯栩、李庠、赵雄全被封为杂号将军。 大秦不设大将军、大司马。 军国大事由在京的平尚书事共同商议,平尚书事自此也被世人称为宰相。 诸事草创,自然有很多不完善之处。 不过大致框架算是定下来。 汉承秦制,魏承汉制。 每一个制度都是经过不断试错和沉淀的。 都是要根据当时的形势制定,不接地气,只会过犹不及。 随后杨峥穿着冠冕,祭拜了天地和祖庙。 甘露十年三月二十,秦王杨峥登基称帝,年号煌武。 第六百八十八章 丰年 杨峥登基,司马炎和孙皓一点表示都没有,这让杨峥觉得有些没面子。 既没有发檄文叫骂,也没有在边境军事挑衅,安静的出奇。 当然,司马炎若是先叫骂,只能是自取其辱。 杨峥这么多年孜孜不倦的曝光司马家的各种黑料,一口黑锅接着一口的扣上去,司马炎想洗白也洗白不了…… 亏心事做多了,反而有了些自知之明。 反倒是钟会送来了一份贺表。 这厮进入江东之后,简直如鱼得水,混的风生水起。 孙皓视他为救命恩人,外人根本插不上话,心腹万彧心生嫉妒,挑拨离间,声称钟会乃再世董卓也,不安好心。 但钟会玩阴谋诡计堪称祖师爷。 万彧根本不是对手,又不是士族出身,没有后台,反被钟会诬蔑,被孙皓夷灭三族。 江东瞬间安静了许多,没人再敢找钟会的麻烦。 其后,孙皓以陆凯为左丞相,钟会为右丞相。 国事交由陆凯、丁奉打理,自己专心与钟会游猎。 吴国反而安定了一些。 原本孙皓有意迁都武昌,被陆凯、陆抗、丁奉等正臣劝阻,钟会亦言武昌抵进前线,城池残破,江东物资运转不便,比不上建业的富足。 孙皓然其言,在丁奉的迎接下,与钟会一同返回建业。 钟会部曲则留在柴桑。 江东士族原本对钟会心有余悸,但他孤身往建业,又力劝孙皓,还带回合肥作嫁妆,吴国群臣对其渐生好感,丁奉对他也无话可说。 钟会倾力结交江东士族,文采武功都当世之选,一副老好人模样,在吴国声名鹊起。 江东原本也有很多士人是汉末从中原逃难而来,对钟会有天然的亲近感。 吴人将其比之于鲁肃。 孙皓和钟会的心思杨峥心知肚明。 既不想太招惹晋国,也不想招惹秦国。 东西大战越来越近,他们静观其变就好。 这对秦国而言也无所谓,眼下形势,秦国肯定不会主动攻打吴国。 时间是站在均田制这一边的。 大家各守各的一亩三分地。 煌武元年四月,朦胧春雨当中,春耕开始了。 无需官府劝导,很多百姓自行开垦了荒地。 每一里都有一农社,农社中有耕牛和铁质农具,以接近免费的价格租赁给百姓垦荒。 农社的功能不止于此,还以市场最低价售卖种子。 为贫民提供贷款。 杨峥曾在后世看过一篇文章,古代土地兼并最直接的手段就是高利贷。 尤其是天灾时,农民欠收,地主豪强发放高利贷,利滚利,没两年,附近的地就全部归豪强所有。 高利贷在西周时就已经出现。 孟尝君在封地内向百姓发放贷款,作为奉养三千门客的财源,某年封地收成不好,但孟尝君仍“得息钱十万”。 到了汉朝,汉景帝刘启平定诸侯叛乱,连军中将军都借过高利贷。 汉景帝还专门对借贷利息的高低定下过规矩。 秦国本就商业发达,持续两年的灾祸,让不少人看到了商机,触手伸向百姓。 不过杨峥对民间的控制是前所未有的。 地方基层的里长、什长、伍长,都是杨峥亲军出身,有些还是宣义掾。 宣义掾没有俸禄,却成了他们荣誉的象征,主动向上级汇报地方出现的各种歪风邪气。 所有杨峥能最快时间反应。 什么大耳窿、驴打滚、羊羔息、坐地抽等等手段,让杨峥叹为观止。 时代不一样,但人性的贪婪却是一样的。 卫瓘很快就制定了法令,凡是利息超过一成半全都是高利贷,放贷者十倍本金罚没,举报者得三成。 秦法严苛还是非常深入人心的。 只是放出风声,民间高利贷便销声匿迹了。 百姓因农事借钱可以到农社,商人因商业借贷可以到苏泓的钱庄。 民间风气大为好转。 也不知道是不是杨峥称帝后,真的给秦国冲了个喜。 从三月到五月,节气都很正常,该下雨就下雨,该放晴就放晴。 关中难得的安宁不少。 百姓得到农社的支持,开垦的荒田,用来种桑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家家户户的院落里养着鸡鸭鹅猪,池塘里养着鱼,后山上养着羊。 一些府兵的家眷还蓄养了牛和马。 杨峥视察渭北的村落,只听见到处都是犬吠声和孩童的嬉笑声。 连续两年的灾祸,覆盖的面积也渭水以北,旱灾也不是赤地千里,官府应对得法,至少没出现饿殍遍地的场景。 所以今年年景好起来,百姓瞬间生机勃勃。 杨峥能感觉国力正处在爆发状态。 一个很明显的讯号,就是青年和孩子增多了。 人口不是地里长出来的,受大环境的影响。 赋税太重,生存压力太大,百姓即便生下来,也会淹死。 秦国的职责是提供一个相对宽松、有序的制度。 让耕者有其田,织者有其衣,老有所依,幼有所养。 有志者有能力者,能通过正当渠道获得上升。 百姓自己就会把秦国推向一个盛世。 暗访京兆、扶风几个县,杨峥最大的感触就是这片土地上的人实在太勤奋了。 但凡给他们一点希望,他们就没日没夜的干。 原本的荒原被开垦成良田,坡地被种上桑麻,水洼被挖城池塘…… 杨峥几乎找不到秦国不崛起的理由。 这两年虽然遭了灾,但也因祸得福,漠北和西域大量部族主动向关中迁徙,人口始终在增加之中。 安定有序的环境,对草原牧民吸引力也大。 毕竟人最大的刚需是生存,在生存面前,其他的一切靠边站。 秦国算是少有的不歧视他们的势力。 当五年奴隶就能转为待归,再当五年待归就能转为治民。 赋税一级一级减少,若想走捷径也有,从军,为大秦建功立业。 不过秦军挑选极为严格,一般草原人身体素质跟不少。 所以只能加入牧骑,马隆的牧骑编制很快就满了。 东边司马家没有这么和善,对汉民十税七,对乌桓、匈奴、鲜卑等异族则十税八。 杨峥都不知道他们怎么活下来的。 百姓的忍耐力高的离谱。 幸亏这两年关东没有爆发大天灾,不然司马家就会像历史上的一样,到处都是叛乱。 (本章完) 第六百八十九章 婚事 “父皇,这是儿臣为政数年的一些心得。”杨武递上一份奏表。 封皮早已磨破,看来是用心了。 杨武跟随杨嚣在朔方郡屯田这么多年,也应该有自己的东西了。 朔方条件艰苦,虽然这些年漠北各大部族老实了,但马匪少不了,还有动辄南下的狼群,攻入牧场,咬死牛羊和牧民。 胡汉杂居之地,各种是非也少不了。 但越是恶劣的地方,越是锻炼人。 杨武也成长了不少,常年在外,皮肤被晒的黝黑,人变得异常壮实。 杨峥认真看他的奏表。 但让人惊讶的是奏表并非关于屯田和民务,而是“存要去闲、并大去小”。 意思是将原来比较混乱的地方官制从州、郡、县精简为州、县两级,撤消郡这个级别的行政单位,裁汰冗官,将一些人口不达标的郡县合并,将一些没有防御任务的折冲府改为屯田司。 意在节省朝廷开支,提高行政效率,减轻百姓负担。 “这是你想的?”杨峥略感诧异,他的这份奏表暗合了杨峥一直以来精兵简政的思路。 历史上隋唐也是这么做的。 州、郡、县三级行政,的确有些冗繁了。 一州的刺史地盘太大,权力太大。 他的奏表高明之处在于,拿掉郡之后,会增加很多新的刺史,等于做大了蛋糕,同时减去了朝廷的负担。 “儿臣多向杨刺史、索令君请教。”杨武恭敬道。 杨刺史是新任的凉州刺史杨嚣。 索令君当然是索靖了。 两人都是大才,是士族中的翘楚。 “大善,不过这几年大秦政策颇多,百姓、将士、官员都疲于奔命,如今之势,宜静不宜动,你的建议很好,待朕一统天下,会大力实施!” 建议是好建议,但不适合眼下。 留待将来统一天下,可以借此趁机削弱中原士族。 “父皇英明!”杨武倒是没有强求。 秦国最重要的事是积蓄国力,而不是折腾。 现在的框架制度也够用了,百姓刚刚适应。 他的化郡为州不是小打小闹,会引起官场、民间不小的地震。 好政策也需要好时机推行。 不得不说,当年把几个儿子丢去青营是个明智的决定。 几个儿子都还不错。 杨毅深通兵略,杨武精于政务,杨宏独喜天文等学术,都快成为嵇康的弟子了。 “朕该怎么赏你?”杨峥心情不错,忽然觉得这些年有些冷落春娘母子了。 春娘的身份也一直被秦国官吏诟病。 也不知哪个混账传出来的,说当初春娘怀了曹爽的种,然后塞给杨峥,不然现在杨武长的怎么不像杨峥? 更有甚者,直接说杨武简直跟曹爽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秦国本就民风彪悍,又盛行说书等娱乐活动,老百姓比较活跃,这几年有人吃饱喝足了,舌头就长了。 杨峥一开始气的要死,他娘的春娘跟了自己好几年之后才生的杨武…… 但民间不管这些,当成了“秘闻”…… 赵阿七曾建议大兴牢狱,全部关押起来,看谁还敢嚼舌根。 杨峥眼神怪异的盯着他,真这么干,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间接承认了? 百姓爱传就穿去吧,这种事情少不了。 “噗通”一声,杨武忽然跪了下来,吓了杨峥一跳,以为他有什么非常过分的请求。 “儿、儿臣愿娶杨刺史之女杨筠仪为妻!”杨武脸上“唰”的一下红了起来。 杨毅、杨武、杨宏早就到了该成婚的年纪。 杨峥怕他们过早沉迷女色,在这方面宁缺毋滥,侍妾都是专门挑选的品德贤淑女子。 现在封了王,的确要成婚了。 按照常理,士族不能跟士族通婚,但没有严格要求皇室成员。 因为杨峥自己娶的都是士族豪酋之女。 杨嚣虽然出身弘农杨氏,不过弘农杨氏为了巴结司马炎,早就将杨嚣、杨济、杨骏、杨珧等人除名了。 最开始弘农杨氏还是非常看好秦国的。 但杨峥没有将族谱改成弘农,司马家行占田制后,弘农杨氏就彻底倒向司马氏,连司马炎的皇后都是杨氏女。 毕竟士族最看重的是利益,弘农又在晋国治下,杨氏当然选择司马家。 “你想清楚了吗?” “儿臣与筠仪情投意合,此生非她不娶!”杨武重重磕了头。 没想到他还是个痴心人,这太少见了。 杨毅身后有姜伐野,有羌人,杨宏有嵇康等名士,春娘一系本来就没有什么后台,与杨嚣联姻也没什么不好。 再说看他的架势,连此生非她不娶的话都说出口了,自己不答应岂不是棒打鸳鸯? 杨峥笑道:“你小子原来早有预谋,朕让鲁公为你们说媒。” 杨嚣之女的确是良配。 “多、多谢父皇!”杨武喜不自胜,拱手一礼,“儿臣告退。” 欢天喜地的去了。 这一出倒是提醒了杨峥,该为几个儿子物色王妃了。 早一点成家,心性也能早一天稳定。 钟会那厮不知出了啥问题,终身不娶,一辈子像个秋千,到处荡来荡去的。 不过这事归皇后夏侯芷拿捏。 这时代皇后权力极重,汉魏以来,有很多太后垂帘听政的。 明帝的郭太后,北魏的冯太后…… 夏侯芷早就为他们物色多年,连同自己侄子在内,选的都不是大族之女。 看着名单,杨毅、杨宏还好说,小户出身。 夏侯栩娶的竟然是刘珩的三女儿刘纯瑗…… 虽然知道她的小心思,但刘珩长的实在有些生猛,他的女儿…… 一想到刘珩跟玉树临风的夏侯栩站在一起,对比就太强烈了。 “皇后是不是再考虑考虑?”杨峥善意提醒道。 夏侯芷白了杨峥一眼,“陛下有所不知,刘将军虽然长相有些……但他的女儿却是长安城有名的美人,刘将军视若珍宝,这几年求亲的人踏破了他家的门槛,臣妾若不是借着陛下的情面,还不一定能成全这门婚事。” “还有这事?”杨峥满脑子都是刘珩动不动就骂人揍人的粗鲁模样,实在想象不出他女儿能漂亮到哪去…… 不过夏侯家的事,他们自己选的,也没有与士族联姻,倒也说得过去。 “臣妾岂能害了自己的亲侄儿?” “那就按你说的办吧。”杨峥无奈道。 (本章完) 第六百九十章 天谴 是月大疫,洛阳死者大半。 ——《晋书·帝纪第三》 不是司马炎不想给杨峥找事,而是自己的破事也来了。 老天爷是公平的,秦国刚从旱灾、蝗灾、病灾中爬出来,展现出勃勃生机。 中原却出事了。 司马炎刚刚登基,追尊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后,洛阳就爆发大瘟疫。 仿佛老天爷也在诅咒司马家。 瘟疫当然不是突然出现的,而是由青州水灾而起,漫延至豫州,传入洛阳。 不过倒霉的永远是百姓。 士家门阀把门一关,家里有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药,不愁吃喝。 司马家的晋国没有学到曹魏的好,却完全继承了曹魏的坏。 官府迟钝而腐朽,不闻不问,管理不力。 百姓要为生计而奔波,更没有抵抗之力。 洛阳城连尸体都处理不了,直接抛入洛水了事,浮尸密密麻麻,一层铺着一层,向下游飘去,感染更多地区。 不过这些对家大业大的司马家而言都可以承受。 民间疾苦,洛阳朝堂上虽有耳闻,却不曾亲见。 不是亲眼所见,就不知道民间之苦难。 “殿下,此地不可久留!”嵇喜劝道。 但司马攸无动于衷,坚持要在街头为百姓施粥。 也正是他的这一举措,让洛阳多活了些人。 “民不聊生,本王岂能无动于衷?打开洛阳府库,赈济百姓!”司马攸叹道。 嵇喜眉头一皱,“殿下万万不可,荀勖、冯紞一再向陛下进谗,殿下如今开仓赈济百姓,岂不正中他们下怀?” 司马炎为登上皇位,其实也向司马攸一方做出过妥协。 皇帝是司马炎的,但司马攸总统军事,抚宁内外。 打开仓门这种事,自然也在其职权之内。 “都什么时候了,还纠结这些?若瘟疫扩大,只恐中原百姓死绝!”司马攸厉声道。 这并不是危言耸听,汉末大瘟疫,死亡的人口何止千万? “唯!”嵇喜拱了拱手。 “再令太医院所有太医召集人手,务必止住瘟疫!” 正如嵇喜所言,进谗的不止荀勖、冯紞,还有荀顗。 “齐王既已封国,理当就封,何必留在洛阳?”荀顗德高望重,是荀彧的第六子,他却没有陈泰的气节,被司马懿、司马师的血腥手段吓破了胆,早早依附在司马氏膝下。 司马炎当然不喜欢司马攸,但却动不了他,以司马骏为首的宗族也倾向于他。 但放在眼皮子底下,总比放归青州要好。 洛阳城中死伤枕籍,但食肉者商议的却并不是灾情。 “齐王名过其实,而天下归之,陛下不可不慎也!”冯紞也趁机来了一句。 司马炎却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目光转向贾充。 贾充知道司马炎的意思,但他身为司马攸的岳父,实在不好多嘴,索性换了一个话题,“钟会归吴,必为国家心腹之患,陛下不可不备也!” 一句话就让石苞、羊祜注意力全都转移过来。 这两人跟贾充一样都是聪明人,绝不参与司马家的家事。 “如何防备?”司马炎也兴趣大起。 经过这一战,他总算明白一个道理,还是东吴好欺负。 贾充三角眼骨碌碌转了起来,“羊叔子有先南后西之略,攻略东吴已是我大晋之国策,当在淮北聚以重兵。” 羊祜拱手道:“不可,如今合肥新城已为贼所得,合肥之后有东关,东关之后有长江,淮北进兵必劳而无功!” “卫将军可有良策?”司马炎道。 “于淮北兴兵不如在襄阳大力屯垦,训练水军,待粮草丰足,倾国之军围攻江陵,一如当年围攻寿春诸葛诞!然后顺江而下,一举荡平江东!”羊祜沉声道。 本质上还是那套国力碾压、泰山压顶。 不过笨办法往往是最无解的办法。 晋国国力在巅峰,目前而言,三国中最强,吴国经过孙皓的折腾,国力大不如前。 秦国发旱灾、蝗灾,晋国发水灾、瘟疫,吴国没有天灾,却有人祸,吴国永安(非蜀国永安)山贼施但等人聚众数千人,劫持孙皓庶弟永安侯孙谦离开乌程,拿走孙和陵上鼓吹曲盖,直接攻打建业,到了建业城下时,兵力已有万人,被诸葛靓和丁固击败。 广陵军民惧孙皓残暴出逃奔晋,被吴军水军射杀在淮水。 还有东吴西陵督步协,多次派密使与王乂秘谈。 只等司马炎如何封赏,司马炎忙着登基称帝,洛阳官府效率缓慢,还没关注到这一块来。 孙皓回到建业后也不是安分的主,又动起心思,大兴土木,修建宫阙。 已经提前选了数千名采女。 百姓怨声载道,吴国的国力也被进一步挥霍。 “大善!”司马炎鼓掌而笑。 心中对羊祜却多少有些不以为然,认为他虽有才干,但名过其实。 弋阳之战,让钟会玩了一手金蝉脱壳,救走孙皓,不然司马炎的战果更大。 虽然最后羊祜攻破寿春,但此时的寿春已经没有多少实质意义。 钟会早就将人马转移至合肥。 当然,司马炎对羊祜还是看重的,羊祜打仗不行,治理水平却是上佳之选。 “既然此策由卫将军提出,当由卫将军执行!”贾充三角眼闪烁道。 羊祜对他的威胁太大了,把他踢出洛阳,远离司马炎才能安心。 司马炎盯着羊祜,似乎在考虑之中。 一旁的石苞鼾声大作,却靠在凭几上睡着了。 羊祜主动请命道:“此臣之夙愿也,荆州天下之腹心,臣经营数年,贮备粮草、军械,收拢人心,化解吴人战心,陛下可再派得力大将攻伐之!” 洛阳龙潭虎穴,贾充、石苞都看他不顺眼,荀勖、冯紞、何劭也跟他不对付,留在洛阳整日如芒在背。 羊祜还有几分士人的气节,不愿阿谀奉承,所以就跟其他人格格不入了。 司马炎思索了一阵,觉得留下羊祜也没什么用,这人太聪明了,仿佛知道自己的意思,绝不陷入朝争之中,与自己也保持若紧若离的关系,还不如放出去。 “调江南都督王乂为淮南都督,卫将军羊祜都督荆州诸军事、假节!” 刚才还在打鼾的石苞,凭几上的手微不可察的颤了一下。 这自然没逃过贾充锐利的三角眼。 “谢陛下!”羊祜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本章完) 第六百九十一章 羯胡 近十几万战俘从西域押送至长安。 随行的还有东迁的部族,浩浩荡荡,车马牛羊,一眼望不到尽头。 长安附近百姓悉来观望。 杨峥的威信再次达到一个巅峰。 既然是战俘,又几千里从乌孙和高昌迁徙而来,身子骨不强的,早死在路上。 这么多身强力壮的人,语言又乱七八糟的,直接编入屯田司奴隶,只怕会泥沙俱下。 从他们的凶狠阴鸷的眼神中,杨峥可以看出他们的桀骜和凶恶。 “嚈哒人计三万七千五百余,羯胡计五万四千三百余,鲜卑人七万一千四百余,杂胡两万四千九百余……”庞青拿着小本念着。 “羯胡?”杨峥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并州也有一些羯胡,分散居于上党、武乡、羯室,号为羯胡,但数量并不多,跟南匈奴完全没有对比性。 羯胡跟羌胡一样,并非是一个明确的族群,大多是深目高鼻的白种匈奴后裔,组成复杂,混杂皮肤黝黑的天竺人,主要来自康居国。 康居国就是匈奴治下的羌渠。 这时代想弄清一个族群的成份非常困难。 各种混血,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出身。 羯胡是汉人给的称谓。 “这些人被漠西鲜卑奴役,随其征战,夏王破乌孙国,漠西鲜卑进退失据,羯胡最先倒戈,鲜卑各部大人,尽被他们屠灭。”庞青道。 杨峥点点头,目光在羯胡人身上扫视。 一个个表情凶悍眼神凶猛的,身体也颇为强壮,给人的感觉仿佛一群野狼。 的确是从军的好料。 “从战俘中挑选两万人为敢死营,只装备皮甲和环首刀,以后大战,用他们为前军,剩下人全部安排修建新都。” 过惯了刀口舔血的人,再让他们老老实实的种田,他们肯定不愿意。 会成为地方不安定的因素。 与其如此,还不如挑选出来,发挥他们砍人的特长。 东西大战,攻城战会占绝大多数。 这些人正好能人尽其用。 当然,敢死营并不常设,以后会根据他们表现,转为秦军。 杨峥登基之后,长安越发显得拥挤和破落,新都势在必行,今年风调雨顺,百姓都忙着耕种,所以只能用战俘补充。 既可以筑城,又可以约束他们。 “唯!”庞青拱手,便退下去忙碌了。 过不多时,俘虏中传来乱七八糟的吼声。 杨峥以为是当场哗变,中军的刀矛都竖了起来。 但没想到是欢呼声,俘虏们对能继续从军兴奋不已。 一个个昂首挺胸的站出来,任由宣义司的人挑选。 宣义郎们摸摸他们的牙口,再拍拍他们的胸、手臂、大腿…… 仿佛是在挑选健壮的牲口。 “这帮杀才还真是不惧死!”刘珩吐了一口唾沫。 “草原之上本来就是如此,能当狼,谁愿意当羊?”这么多年,杨峥算是知道他们的想法。 提着刀总有翻身之日,放下刀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刘珩涎着脸道:“陛下不妨将他们交给属下管教,保准将来杀到司马家的老巢去!” “你小子长的不美,想的到挺美。”杨峥笑道。 这厮还是有些眼力的,越是凶残的部下就越是附和他胃口。 刘珩哈哈一笑,“臣说错了,将来有大战,臣愿统领他们为前驱。”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杨峥现在身份不同了,不能随便承诺。 “乌孙国的大小昆弥、王子、贵人如何处置?”赵阿七前来问询。 杨毅极有杨峥斩草除根的风范,将乌孙国的王系、贵族一网打尽,押送长安,以便于夏国的建立。 此时乌孙王系,早已不是细君公主的后代,西汉倒下后,国内各种倾轧,都换了不知几茬人。 虽是漠西鲜卑的附庸,但对高昌未尝没有野心。 是他们先来侵犯大秦的,出来混,就要愿赌服输。 “全部送往屯田司为奴隶,自此以后,没有乌孙!”杨峥斩钉截铁道。 乌孙是一块肥肉,北有夷播海,南有七河流域,水草极其丰美,不是杨峥不想吞下,而是国力实在不允许。 秦国就这么些人口,连关中都没填满。 国内尚有很多无人区都没有开发。 河套、河湟、西海、陇南、河南地、南中等等,实在没心思经营那么远的地方。 所以封给杨毅是最好的选择。 虽然封了出去,但也绝非完全置之不理。 夏国的丞相、司马、长史等等官员,全都是长安任命。 此外还要设立镇抚司、宣义司、抚慰司等等部门,监管当地,负责汉化当地百姓。 杨毅有最高决策权,但并非拥有所有权力。 夏国世子也需要杨峥拍板才具有合法性。 除了战俘,还有三十多万的牛马羊驼等牲畜,金银财物装了四百多辆大车,西域美女都装了十五辆马车,要长相有长相,要身段有身段,一看就是精心挑选的,杨峥寻思着后宫也可以充实一些。 就算不用,天天看着也赏心悦目。 心中暗思自己这个儿子还是挺有孝心的。 杨毅还上了一封请罪奏表。 当初为了鼓励将士用命,承诺破城之后,可以予取予夺,将士们拿了一半,不然可以更多。 杨峥微微一笑,打仗当然是无所不用其极,将士们背井离乡,鏖战风雪之中,以两万五千的兵力破十万敌众,然后攻城略地,其中的艰难可想而知。 若非如此激励,他们也不会如此玩命。 即便换了自己上去,也会用这种手段。 杨峥让李密回了一封信,让他安心守卫大秦的新疆土。 杨毅才十九岁,若能经营个二十多年,恐怕西边的几个国家都会尝到大秦的兵锋。 不过正因为他年轻,杨峥要仔细为他挑选一位丞相, 在鲁芝、索靖的建议下,选了才德兼优的寿良。 寿良年轻时便以才干闻名蜀中,操守方正,朴素简约,品性高洁,与李密、陈寿、常忌等人齐名。 并下令跟随杨毅出战的龙骧营、府兵、羌骑,若是愿意留在夏国,勋位一律升一级,家眷也会被送去团聚。 杨峥还在河湟屯田司奴隶中招募士卒,愿意去夏国的一律免去奴隶身份,直接为秦军或者治民,分田分牧场。 诏令下达之后,不仅是奴隶,连当地的羌人都热烈响应,半个月的时间,就组织了一支三万人大军,拖家带口,骑着马,赶着牛车向天山而去。 (本章完) 第六百九十二章 名望 羊祜都督荆州后,发现荆州历年大战,早已油尽灯枯,连守军的口粮都不够,只能支撑九十多天,士卒怨声载道,镇守新野的江北都督司马亮置若罔闻。 羊祜遂开商市,与蜀中、江东互通有无,为士卒弄来了口粮。 随后安抚百姓,开池养鱼,沿江打捞,补种豆黍。 派人向洛阳申请调运粮食。 人心渐定。 此时襄阳最大的忧患在石城,吴国驻军距离襄阳只有七十多里,时常出来袭扰周边百姓。 羊祜于襄阳城中大设旌旗,置三支疑兵,摆出要大军反攻江陵的架势。 石城守军惧,弃城而走。 襄阳周边乃安,巡逻士卒压力大减,羊祜的精力全部放在开发荆州上,行军屯之法。 荆州水土一向肥沃,数月之间,开田八百顷。 后大力开设庠序,绥怀远近,招抚山民、流民开垦田地,荆州生机勃发。 江汉之人,心皆归之。 有吴地百姓携老扶幼来投,羊祜开诚布公,任其去往中原或留在襄阳。 羊祜领兵作战能力一般,但治理能力绝对是当世翘楚。 荆州气象为之一变。 江陵城中,陆抗正看着细作从襄阳发回的密报,赞叹一声,“中原多士,襄阳不可图也!” 吾彦道:“区区一羊祜而已,当年不也是为秦人所擒?” 左奕道:“此一时彼一时,襄阳背靠中原,羊祜经营得法,深为江东之患。” 他的话其实还有下半句,司马炎对羊祜倾力支持,相当于大半个中原的国力都在向襄阳倾斜。 而陆抗背后的孙皓则一言难尽。 “不可令羊祜安心经营,末将愿率一军,袭扰襄阳,毁其屯田,破其坞堡!”吾彦拱手道。 陆抗温声道:“某新得江陵,人心未附,若战事不利,人心尽去,当此之时,一动不如一静,国家大患在内而不在外!” “都督是说……钟会?”左奕低声道。 “此人乃蛇蝎也,朝夕与陛下相伴,江东岂能安宁?”吾彦的声音却很大,不怕外面的侍卫听到。 陆抗沉眉不语,钟会固然不安好心,但就算没有钟会,孙皓也不是什么善茬。 正说到钟会,外面的有人道:“都督,钟会有信至!” 陆抗击退石苞之后,声名鹊起,成为江东数一数二的风云人物。 加上他本人仪表非凡,风采冠于江东,大有乃父之风。 钟会自然闻风而来。 陆抗看了信之后,摇摇一阵苦笑。 钟会各种阿谀奉承之词,什么仰慕已久,只恨无缘一见,什么若能与君一会,抵足相谈,此生足矣…… 让看到信的吾彦和左奕脸红不已…… “钟会这厮小人得志!”吾彦怒道。 陆抗既是他的伯乐,也是他的上司,却被钟会如此言语轻薄。 “吾素知此人,野心极大,司马昭以司空之位待之,犹不能安其心,今入我江东,居心叵测。”左奕对钟会印象也不好。 “去信一封,若钟会有意,可来江陵相见!”陆抗淡淡道。 吾彦眼神一亮,“哈哈,甚好,钟会若是赶来,某先为国家除此害!” 江陵众人对钟会印象不好,江东却对钟会的看法渐渐转变。 原因无他,钟会屡次劝谏孙皓爱惜国力,训练士卒,贮蓄粮草,以待将来东西大战,吴国坐收渔利。 孙皓刚开始还装装样子,下令抚恤人民,开仓赈济百姓,每过几天,就原形毕露,大兴土木,营造宫室,让朝中两千石的官员,全部上工地督工,周以围墙,布置亭榭石木,穷极伎巧,费用以亿万计算。 陆凯与钟会极力劝谏。 孙皓不听。 会稽太守车浚、湘东太守张咏交不出算缗钱,被就地斩首,传首诸郡, 孙皓的妃子贪得无厌,派人到市场上劫夺百姓财物,司市中郎将陈声秉公执法,被孙皓下令锯断头颅,投其身于四望山之下…… 中书仆射韦昭三朝老臣,主修吴史,在吴国德高望重,劝孙皓废酒关之恶习,被孙皓下狱。 最终还是在钟会劝谏下,免了韦昭之罪,才得以生还。 自此吴人对钟会刮目现看。 钟会文采冠绝当世,在洛阳时便是玄学名家,弱冠时与王弼并知名,其文章有建安七子的余泽,书法精妙,著作颇多,常以咏物叙志,作《孔雀赋》、《菊花赋》,《刍荛论》五卷。 江东士人争相传诵抄录,一时间建业纸贵。 钟会名声大噪,门徒弟子日众。 士人争相与之结交。 回到建业才几个月,钟会就胖了不少,眼神也变得温和许多,仿佛被江东的吴侬软语软化了。 收到陆抗的来信,钟会大笑三声,斩下自己的一缕头发,“可惜吾国事匆忙,不能亲至江陵,此发当代吾一会陆幼节也!” 说罢,便令人将断发送去江陵。 赶到昭明宫,孙皓正在与大将军丁奉、司空孟仁、左丞相陆凯商议荆州军务。 陆抗吞并施绩部曲和家财,施绩的几个儿子闹到孙皓面前。 恰逢羊祜上任,闲不住孙皓又蠢蠢欲动起来。 合肥在手,孙皓自然望向襄阳,总觉得襄阳不在手中,心中不踏实。 至于施绩的几个儿子,孙皓全部发配岭南去当地方官了。 “羊祜之长,不在征战,而在治理,襄阳若是被他治理数年,只恐荆州不为陛下所有!”凡是仪表非凡的名士,钟会都记在心里,羊祜身长七尺三寸,须眉秀美,仪度潇洒,钟会当然记得清楚。 “丞相可有破敌之法?”孙皓一见钟会就激动起来。 按说孙家长相都不错,孙策当年还被称为江东孙郎,孙皓的长相原本也不差,但相由心生,脸上始终带着一股戾气,让他五官有些扭曲。 钟会从不让孙皓失望,“羊祜战败被俘,回洛阳后,司马炎一日三升其位,中原群臣岂能不嫉恨?” 丁奉、陆凯不敢看孙皓,目光转向钟会。 钟会也知道孙皓不喜别人看他,目光转向丁奉。 仿佛众人的眼中都没有孙皓这个人。 “离间计!”丁奉脱口而出。 当年离间石苞,钟会和丁奉都暗中推动过。 两人算是老盟友了。 “大将军所言甚是,晋国江北都督,恰好是司马亮!”钟会笑道。 (本章完) 第六百九十三章 妙计 羊祜都督襄阳,算是一件大事。 自然也被杜预知晓,“司马炎用羊祜,可谓知人善用也!” 司马炎掌权以来,任用贤能,拔擢贤能,在洛阳一众人精中,还能牢牢掌握大权,颇有明君气象。 石苞、贾充、荀勖服服帖帖,士族门阀无人造次。 “晋贼经营襄阳,有全取荆州之意!如此说来,晋贼之国策必先南后西!”罗宪举一反三,瞬间就推测出司马炎的用意。 羊祜是以卫将军之职位都督荆州,比江北都督司马亮的官衔还高。 “江东有孙皓、钟会为乱,司马炎当然有意!”令狐盛最近比较郁闷,杨峥登基之后,加杜预为平尚书事,却仿佛忘记了他。 不过秦国的几位平尚书事,无一不是功勋赫赫。 令狐盛也只能把这些微小的郁闷埋在心中。 北面的战事他勾不到,东面的功劳他却不想放弃。 尤其是如今,三国都转入内政,没有任何动静。 没有大战,就没有功劳,没有大战,什么时候能报仇雪恨? 他跟杜预关系越来越不好的根源就在于军略上的不同。 杜预主张积蓄国力,待东吴、中原内变,然后用兵荆襄。 令狐盛主张答应步协的所有要求,先拿下西陵再说,东吴内乱,要等到什么时候? 凭借秦军的犀利,何惧陆抗和羊祜? 只可惜他不是蜀中都督,没有决定权。 荆襄之地仿佛就是三国大势的缩影,北有晋国,西有秦国,东有吴国。 三国的势力在此地交汇,所以必然龙争虎斗。 恰好,荆襄也聚集了三国最优秀的将帅。 不是杜预不想占有荆州,而是一出兵就要与陆抗的水军大战,羊祜在北面坐收渔利。 步家未必安的什么好心。 当年周鲂断发赚曹休,断了曹魏一臂。 吴国最喜这些诡计。 “司马炎有意最好,陛下已经以荆州为重,令上庸督周旨协助于我,诸位稍安勿躁。”杜预也知道令狐盛的心思。 不是稍安勿躁就是静观其变,令狐盛耳朵都快听出茧了,踱了两步,忽然心生一计,“细作来报步阐暗中联络羊祜,不妨透露给陆抗,离间两家?” 杜预与罗宪都是将领,专注于正面对决,国力比拼,阴谋诡计的确非二人所长。 罗宪稍作沉吟后道:“陆抗当年也在西陵为将,必有耳目,步家之事,岂能瞒过他?或许他早已知晓,为了顾全荆州大局,所以按兵不动,透露给他不能奏效,不如透露给孙皓!” 令狐盛一喜,“不错,不错,孙皓性情暴虐,杀伐由心,岂能坐视步家首鼠两端?” “当年步家支持鲁王,与孙皓之父是政敌,孙皓必不容步家矣!”杜预虽不喜阴谋诡计,但两国交战,有什么就用什么。 东吴自相残杀,或者晋吴大战,对秦国而言都是好事。 “既然都督同意,可立即执行!”令狐盛急不可耐。 他感觉天下均衡的大势将在荆州打破。 由自己的双手打破! 年纪越大,昔日的仇恨便越是强烈。 尤其是司马炎代魏而立后,心中的恨意日增。 然而杜预却目光复杂的看着他,“此战或可削弱晋吴,难以打破天下之均势也!” 三国到了今日,绝不是一战两战就能一统天下的。 这是国与国之争。 更是关东关西几百年争夺崛起的机会,也是寒门庶族与士族门阀之战…… 但令狐盛显然没有听进去。 半个月后,步家暗通秦、晋的消息,呈放在孙皓的案几前。 以孙皓的脾气,当场了爆发了,其实他早有收拾步家之心,不过步家手上捏着西陵要塞,让他不敢轻举妄动,现在步家联系秦晋,要把西陵卖一个好价钱,孙皓怎能忍耐? 钟会看完消息之后道:“此时绝非一两日,西陵为长江咽喉,扼守上游,抵挡蜀中,此地若失,则荆州不保!” 荆州不保,那么江东就更加危险。 “步协贼子,当碎尸万段!”孙皓怒道。 丁奉劝道:“此事不可急于一时,急则生变,陛下当令陆抗暗中准备,建业也准备大军,随时支援!” 但丁奉的话,孙皓一向当耳旁风。 丁奉目光转向钟会,钟会拱手道:“这则消息来的有些蹊跷,或许是敌人的离间之计!” 刚刚定下离间羊祜之计,还未施展,现在反倒被别人离间了。 孙皓两眼冒火,盯着钟会,“你敢说步家没有反心?” 钟会两眼不知道往哪里放,这位正在火头上,万一瞧对眼了,那就是引火烧身了,“步家当然有反心。” 现在身在龙潭虎穴,当然要顺着孙皓的心意来。 起初孙皓对钟会言听计从,但几个月的新鲜劲过去了,回到建业,阿谀奉承的人一多,对钟会不再像以前那般热情。 而钟会的心思也从孙皓身上转向江东士族。 “步家现在未准备充足,还未与晋、秦谈妥,当诱而杀之!”孙皓收回目光,摇头晃脑道。 “陛下准备如何行事?”丁奉紧张的盯着孙皓,从孙皓上位时,他就已经被渐渐边缘化。 诱而杀之,计策不错,关键在怎么执行。 步协步阐都不是傻子,东吴这么多年杀来杀去的,人比兔子还惊,处理不好,就是弄巧成拙了。 孙皓得意道:“朕下一诏书,召步氏兄弟入朝,于半途杀之,再令陆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陷西陵!” 丁奉只感觉眼前一黑,你老人家的诏书下去,不是让人家造反吗? 以孙皓的赫赫凶名,谁还敢回建业? 不下诏令,或许步氏兄弟会回来,一下诏令,岂不是在告诉步家兄弟,快回建业受死? 这是真把步家兄弟但白痴了。 又与钟会对视一眼,希望钟会能再劝劝。 钟会却无动于衷。 孙皓的刚愎自用是出了名的,劝多了,弄不好自己也交待了。 丁奉目光又转向左丞相陆凯,陆凯也摇了摇头。 孙皓正在兴头上,自以为妙计,八匹马也拉不回,“朕计议已定,勿多言也。” 散朝之后没几天,丁奉就被气病了。 吴国就像一辆失去控制的马车,加速坠向深渊之中。 (本章完) 第六百九十四章 胃口 煌武元年,关中终于迎来久违的大丰收。 到处都弥漫着麦穗成熟之后的香味,田野和村落间金灿灿的。 百姓脸上的皱纹也舒展开了。 唐彬、王濬几次出兵袭扰,都被严整以待的蒙虓和孟观击退。 晋军袭扰不到关中,但并州的秦军牧骑却长驱直入,攻入幽州,前后掳获乌桓汉人百姓两千七百多家,粮食十万多石。 幽州百姓要么南下,要么迁入辽东,辽东三部鲜卑借此壮大了一波。 登基之后,果然好事一桩接着一桩。 此刻,杨峥忙着接见西域诸国使臣。 攻灭乌孙对西域诸国震慑力十足,司马炎篡魏之后,所谓的中原正统也消失了。 大秦彻底成为西域的宗主。 冯琦从康居万里传信,当趁此机会一举整合西域。 杨峥早有此心。 这时代的西域富得流油,瓜果满天下,还是东西商贸重地。 前几年派出的宣义郎,硕果累累。 虽然各国对大秦十分警惕,但民间对大秦的亲善度持续提高。 蜀锦、书籍、茶叶、瓷器在西域能与黄金等价,平民和贵人趋之若鹜。 宣义使们直接在各国大城中设立「秦馆」,教授平民汉言,以及孔孟之道。 渗透往往是无孔不入的。 秦国国力无法在土地上实际占领,就要在人心和思想上占领。 当然,西域诸国也不是傻子,知道这么下去后患无穷。 戎卢国查封了境内的秦馆,但转眼西州都督尹春的两千铁骑就杀到家门口,连国王带平民一锅全端了,以囚车押送,传示诸国,然后押送长安。 诸国瞬间老实起来。 西域几次联合都被秦国击败,军事上已经不可能再有作为。 战争决定一切。 所以他们最终只能逆来顺受。 默认秦馆的存在,秦馆也成了国王也招惹不起的存在。 汉言逐渐成为西域的官方语言,各国贵人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早就暗中钻研华夏典籍。 春江水暖鸭先知。 他们最清楚西域形势。 战争是文明间最好交流方式,也是最直接最有效的。 汉魏秦的强大,在西域产生深远而持续的影响。 自然会吸引很多忠实拥趸。 更何况站在顶峰的华夏文明与西域散碎的文明完全没有可比性。 杨峥结合后世漂亮国的办法,与卫瓘商议许久之后,制定了十一条法令。 其一,诸国之国王必须得到大秦的册封才算正统。 其二,诸国王子、贵族必须到长安游学,短则三年,长则五年。 其三,西域诸国以后对军队没有指挥权,由长安派遣的参军、司马、宣义令指挥和训练。 其四,各国统一商税,不得私自加征。 其五,汉言为官方交流语言。 其六,各国除了设立秦馆,还要开设庠序教授孔孟之道。 其七,各国有纠纷,一律不得私自攻战,可由西域长史府裁决,若有异议,可上诉至长安御前。 后面几条则是礼制方面的内容,规定西域国王的品级,地位,宫殿的大小、颜色,衣服的穿戴,马车的规模等等。 主要原则,兵权归大秦,政权、财权还是归各国。 当庞青宣读之后,各国使者目瞪口呆。 「陛下是要灭亡我们吗?」龟兹国使者最先坐不住。 杨峥习惯在 正式场合穿盔甲,配长剑,盔甲外面罩一层玄色文衣,用以彰显大秦尚武之风。 「你错了,这是在保证你们国运长久西域稳定,你们的王还是王,你们的民还是你们的民,军队也还是你们的,大秦协助你们,从此负责各国的安危,不必再惧怕外敌入侵,让西域成为礼仪之邦,难道不好?另外,朕可以允许你们的王拥有五百人的侍卫队。」 地位不一样了,说话的力度也不一样。 杨峥感觉自己没说出一个字,无形之中都带着威严。 几个使者眼珠子转了转,「此事牵涉太大,我等无权作准,需回禀国内。」 看天出价,落地还钱。 整合西域本来就是个漫长的过程,各国的心思都一样,比如且末、戎卢、婼羌这些小国,国众也就两三千人,能抱上秦国的大腿,以后不用受欺负,当然愿意。 但龟兹、疏勒、鄯善这些稍大的国家,一向有着扩张的野望。 「没关系,你们可以回去多想想,朕在长安等着你们的好消息。」杨峥一点都不着急。 手中有刀,心中当然不慌。 时间也是站在大秦这一边的。 占领乌孙之后,西域诸国就是砧板上的鱼肉。 不同意最好,杨峥不介意再派出铁骑灭了他们。 不过西域不可能全面占领,统治成本太大了。 但线性占领却是可行的。 把一些富裕的商贸重镇收入囊中,杨峥还是有兴趣的。 如今,杨峥虎狼的名声不仅在中土广为流传,在西域也是如雷贯耳。 西域有学者视杨峥为中土三百年来对土地欲望最强烈的君主,只有当年的汉武帝能想与之相比。 杨峥让杨武、杨宏继续招待各国使臣。 这些使臣也比较鸡贼,一个劲的想去观摩军营。 尤其对骑兵兴趣非常大。 还有一些人要观摩铁匠坊、造纸坊、织造坊…… 这些地方早就被设为禁地,闲杂人等一概不得进入。 不过太学对他们是敞开的,尤其是藏书馆,儒家经典,想怎么看就怎么看,每个人还免费送了一套精装版的四书五经。 负责接待的杜宽、张斅都有些看不过去了,「陛下何如此之吝啬也?如此,只怕大伤远人之意。」 按照以往的规矩,使臣前来,朝廷往往赐以金玉、蜀锦等等,数以万计。 杨峥斜了他一眼,「朕宁愿对他们吝啬,也不愿虚耗百姓之膏腴。」 钱要花在该用的地方。 眼下节俭之风刚刚有了起色,没必要对外人大方。 再说大秦本来就穷,杨峥一向实事求是,绝不打肿脸充胖子。 自己都节衣缩食,难道还要去喂饱外人? 这不是犯贱吗? 杜宽道:「节俭虽好,但只怕他们轻视我大秦。」 儒生都是比较要面子的。 这些使者一个个穿金戴银的,身上披着蜀锦,镶嵌各种宝石,相比之下,大秦君臣看起来就有些寒酸了。 人人穿着布衣、羊裘,连貂裘都没有,衣不重彩。 杜宽、张斅都是豪强,世代富足,自然讲排场。 杨峥冷笑道:「轻视?朕倒希望他们有这个狗胆,大秦的国威不是黄金堆起来的,而是弓刀战马。」 第六百九十五章 太子 “哐当”一声,杨旭手中的剑掉落在地,“此剑甚沉……” 杨旭满头大汗。 作为杨家人,剑术不能忘本。 杨毅、杨武的剑法都是杨峥亲传的,杨旭也不例外。 不过比起强壮的杨毅,杨旭略显文弱了一些。 “陛下,旭儿年幼,为何用成人之剑?”夏侯芷心疼的要去抱杨旭。 “别动。”杨峥板着脸,“把剑捡起来。” 夏侯芷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 杨旭捡起地上长剑。 剑其实并不重,也就六七斤左右。 不过他练了大半个时辰,体力不支,所以才掉落的。 “自己的东西,要自己抓住,知否?” “儿知道了。”杨旭身体没有杨毅强壮,却继承了夏侯家的优势,年纪轻轻,便仪表不俗,颇为聪慧。 “剑术慢一些差一些都不要紧,但要持之以恒,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杨峥摸摸他的额头。 杨旭举一反三道:“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父皇说的是荀子的劝学篇。” “哈哈,贫嘴。”杨峥笑道,“好了,去玩吧。” “谢父皇!”杨旭大喜,转身就去找他的伴读张轨等人去了。 一群小孩子叽叽喳喳吵吵闹闹的。 为皇宫中增添了几分生气。 除了张轨,还有杜预长子杜锡、卫瓘的儿子卫恒、文鸯的儿子文济、庞青的儿子庞增等等。 杨峥对下一代极其重视,对自己的儿子,对勋旧都是如此。 选的也是几个重臣儿子中品行最优良之人。 也算是为杨旭储备一些班底。 夏侯芷嗔道:“陛下刚刚还在劝学,现在怎么松懈了?” “你懂什么,孩子的天性就是玩闹,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不要逼的太紧,也不可过于放纵。”杨峥觉得历史上的昏君、暴君童年时都有阴影。 “是是是,陛下说什么都对。”夏侯芷一脸无奈。 自从登基之后,国事顺风顺水,杨峥也能抽出时间多陪陪家人。 孩子需要陪伴。 杨峥觉得身为太子,不求多么天纵奇才,只需要心理健全,有个中上之资,知道人间苦难,明白身上的责任,知人善用即可。 这也是杨峥的底线,至于杨旭能朝出底线多少,则要看他自己的资质了。 目前看来,杨旭绝对值得期待。 夏侯家的血脉本来就不差。 “陛下啊,这老大老二老三都婚配了,是不是该给旭儿张罗张罗了?”夏侯芷悠悠道。 杨峥一口茶水差点喷她脸上,“旭儿才九岁!” “九岁怎么了?百姓家还未出生,就指腹为婚。”夏侯芷习惯性的投来一个白眼。 她的心思杨峥当然知道,杨毅背后有羌胡庞大的实力支撑。 杨武擅文治,与士族关系不错。 杨宏年纪轻轻便有了名士的头衔。 杨旭多少就有些单薄了。 十年前,夏侯氏是顶级门阀,但现在大不如前了,司马家明面上没有动他们,暗中却在不断打压,这几年夏侯家没有出一个两千石的重臣。 司马昭掌权时为了装装样子,重用夏侯和。 但夏侯和却屁股坐歪了,站在司马伦一边,司马炎降其太常为光禄勋。 夏侯氏在秦国更是无依无靠。 就夏侯栩一根独苗,但这根独苗却跟杨毅是结拜兄弟,将来还不知道站在哪一边。 夏侯芷岂能不忧虑? “你看中了谁家女?”杨峥并不怎么反对。 一个光秃秃的太子,将来也抓不住秦国的江山。 “杜预长女杜妙如。”夏侯芷扑棱的眼神,暴露了她心中的紧张。 杨旭是她的儿子,但也是杨峥的儿子。 既然立为太子,当然要为他着想。 杜家原本就是关中士族,而杜预更是重臣中的重臣,能力、德行、功勋、权位、名声都是当世翘楚。 太子有他这么一个岳丈,腰杆子也就硬了。 “此事……”杨峥故意蹙起眉头。 “旭儿已经九岁,马上就是十二三四,日子一天追着一天,百姓家中十二三岁就已经婚娶了。”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杨峥总觉得有些太仓促了。 他更希望杨旭能像杨武一样有自己的意中人。 毕竟美满的婚姻也是人生和事业的一大助力。 不过身为太子,这些东西就可遇而不可求了。 杨峥正值壮年,身体一向不错,无病无灾的,平时也注重锻炼,活到六七十应该没有问题,争取一把,活到八九十也不是不可能。 有这三四十年为秦国和太子保驾护航,足够了。 别看三国乱战,瘟疫爆发,但长寿之人颇多。 皇甫隆都一百一十多了,还活蹦乱跳的,有一套养生之术,魏武曾经还亲自请教过。 “陛下就答应臣妾这次嘛。”夏侯芷年纪也不小,居然撒起了娇。 弄得身边的宫女一阵脸红,主动退下。 夏侯芷本就天生丽质,保养的不错,到了现在的年纪,成熟丰韵中又带着几分少女的风情。 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并不多,该胖的地方胖,该瘦的地方瘦,恰到好处…… “朕答应,不过还是要等两年,朕其亲自去跟杜预提。” 与杜预联姻对老杨家也不错。 皇族本来就应该是最大的士族门阀。 “谢陛下。”夏侯芷大喜。 杨峥一把搂过来,后宫虽然越来越多,西域的胡女才人就有好几位,但杨峥对夏侯芷一直情有独钟。 “哎呀,光天化日之下……”夏侯芷满面娇羞。 杨峥笑道:“那就进屋?” 夏侯芷无比娇羞的把头埋入杨峥怀中。 杨峥心中的小火苗正腾腾的上涨。 “陛下,庞侍中有军情禀报……”小黄门急匆匆的赶来。 杨峥一愣,感觉每次在兴头上,庞青这小子就准时来了? 上一次裤子都脱了…… 夏侯芷连忙从杨峥怀中钻出来,红着脸,“陛下当以国事为重。” “国事为重,国事为重。”杨峥也只能如此了。 不是重大军情,庞青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扰自己。 转身离去时,夏侯芷在身后“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庞青在议事堂等候多时,见杨峥直愣愣的盯着自己,一脸疑惑,“陛、陛下可是不适?” “行了行了,说正事。”杨峥收回目光。 庞青松了口气,“荆州,大战将起!” (本章完) 第六百九十六章 西陵 “怎么回事?”杨峥一震,晋吴消停了大半年,又要大战? “孙皓召步协、步阐兄弟回建业为绕帐督,兄弟二人疑孙皓要对其下手,举西陵城投降晋贼,送子步玑、步璿入洛阳为质!” 绕帐督其实就是东吴的禁军统领,职位不可谓不重要。 但以孙皓的名声,以及在这个节口召兄弟两人回建业,傻子都知道要干什么。 西陵在军事的价值比江陵还重要。 既挡住了秦军东出,又护卫了江陵侧翼。 东吴长江防线的源头其实就在西陵。 “杜预、罗宪、令狐盛怎么说?” 庞青掏出两份奏表,“杜都督、令狐刺史皆有表奏。” “哦?”杨峥神色一动。 蜀中之事全由杜预决断,令狐盛跟着上一份奏表是什么意思? 打开奏表,看完里面的内容之后,杨峥才恍然大悟。 原来二人的策略不同。 杜预奏表中言,吴国虽然衰落,却有一战之力,丁奉、陆抗皆为智勇双全之将,还有钟会裹挟其中,秦军水军不利,难与争锋。 且秦军主力在北方,蜀中可战之兵只有五万,晋吴都是十万以上规模,稍有不慎,蜀中亦受殃及。 令狐盛则觉得晋吴大战天赐良机,当抓住这次机会,周旨、柳隐出上庸,杜预、罗宪出蜀中,尽起蜀中汉中军民,与晋吴争夺荆州! 看着看着杨峥的脸色不免沉了下去。 令狐盛有越俎代庖之嫌,表现的过于激进了。 前几个月就有锦衣卫暗中上表,令狐盛与杜预不合。 杨峥没太当回事,杜预性情稳重谦和,令狐盛也是一时之良士,应该不会闹出乱子。 但现在看来,把他二人放在蜀中略有不妥。 将相不和自古都是大忌。 当然,按照帝王心术,两边不合,明争暗斗,正是驭人之道。 但杨峥不是寻常帝王,而杜预也不是寻常大将,他的忠心根本不需怀疑。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秦国的优势除了均田制,还在于内部摩擦较少,士气正旺,锐气正盛。 杨峥觉得司马家能窜夺曹魏江山,根本原因还是内部各种争斗。 曹魏宗室自己同室操戈,士族集团内部斗,再与勋贵集团斗,斗来斗去,就为司马家创造了机会。 士族推司马懿上台,是想让他当伊尹霍光,没想到司马懿是冢虎,棋高一着,利用士族夺了曹家的一切。 一句话,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曹魏自己没有问题,司马懿也找不到机会。 所以杨峥不允许蜀中在这个关键时候内斗。 “升令狐盛为尚书左仆射,入京。”杨峥很快就有了决断。 秦国刚刚稳定了一年,晋吴在荆州一线都有重兵,若是按照令狐盛的做法,必定是倾国大战。 还是被动卷入的。 与其如此,不如留着荆州,慢慢放晋吴的血。 杨峥有种直觉,一旦自己出兵,很可能晋吴就会不打了,迅速妥协,然后联合起来,调转矛头先弄自己。 因为晋吴都是士族门阀称雄,与秦国天然对立。 “那么蜀中……” “杜预都督蜀中诸军事,战与不战,皆由他定!”杨峥果断道。 杜预镇守蜀中多年,能不能打,他最清楚。 放眼天下,杜预的军事才能也是数一数二的。 “唯!” 襄阳。 羊祜看着东吴传回的情报,长长一叹,“不得其时也!” 荆州刚刚有了起色,大战就来了。 虽说西陵这块重地,谁都想要,但羊祜没有准备好。 他一直告诫步氏兄弟要隐忍,静候时机。 步氏兄弟也一直在犹豫,毕竟举族依附晋国祸福难料,只要孙皓不找西陵的麻烦,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凑活过得了。 步氏也是江东名门,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背叛故国? 几代经营的名声也会葬送。 但谁也没想到,孙皓居然打破了互相之间的默契,提前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 步氏兄弟立即叛变。 洛阳司马炎也积极响应,封步协为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侍中,兼任交州牧,步阐都督西陵诸事,领益州牧,为宜都公。 再以东莞郡王、尚书右仆射、抚军将军司马伷领五万中军精锐南下,令荆州刺史杨肇、豫州刺史王戎、江北都督司马亮领荆豫七万大军南下支援羊祜。 襄阳城兵力达到八万,司马伷的五万中军还在赶来的路上。 建业也仓促召集六万大军,支援江陵。 一场大战已经不可避免。 但晋吴都是仓促应战,大军在后方准备。 荆州一线,襄阳八万余晋军,乐乡两万余万吴军,江陵一万左右吴军,西陵三万守军。 晋军只在前线就有十一万大军,而陆抗麾下只有三万吴军。 不过羊祜脸上神色并不好看,他是都督,司马亮也是都督,还是宗室,两人职权不明。 陆抗的厉害,羊祜已经领教过。 今年七月,陆抗因江陵之北地势平坦开阔,令江陵督张咸截汉水引入江陵北的当阳,隔绝晋军袭扰,以及内部叛逃。 恰巧,羊祜也想利用水道给江陵之北诸堡运粮,便扬言要攻破水坝以通过步卒,想让吴军加紧拦截水流。 谁知陆抗一眼就识破了羊祜用意,故意等羊祜运粮船到达的时候,令张咸立即毁坏大坝,羊祜损失数千石粮草,改用陆地运输,费时费力。 虽然只是一次小小的交锋,陆抗却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羊祜本意是想让陆抗先与步氏兄弟大战,等候司马伷的五万中军,然后大军一举南下,攻破江陵。 但司马亮、杨肇、王戎皆认为机不可失,自己援军到来,建业的援军也来了。 不如齐头并进,以杨肇攻西陵,羊祜攻江陵,徐胤攻公安,广撒网,总能捞条鱼上来。 任何一点攻破,长江防线也就破了。 羊祜不愿得罪人,觉得此策也不错,也就顺应众意。 晋军兵力是陆抗的两倍有余,还不算西陵城中步氏兄弟的人马。 齐头并进之策,也符合眼下局势。 若是先围住江陵,则陆抗手上只有两万余兵力,这么点人,别说攻破西陵,什么都做不了。 任何一军只要咬住陆抗,其他两路跟上,陆抗差不多就完了。 这一战,晋军可谓优势占尽。 三路大军鼓噪而进,东吴人心惶惶。 (本章完) 第六百九十七章 高下(一) 在步协刚刚叛变之时,陆抗便令左奕、吾彦溯江而上,攻打西陵。 但西陵扼守水道,居高临下,城池险固。 左奕、吾彦累攻不下。 陆抗还未起兵,就收到羊祜、王戎、杨肇、徐胤大举南下的消息。 羊祜、王戎攻江陵,杨肇攻西陵,两地都是重镇,任何一地丢失,对吴军而言都是雪上加霜。 陆抗兵少,诸将不知所措,军心摇动。 或言驰援江陵,或言支援西陵,或言按兵不动,等待建业大军来援。 陆抗却下令左奕、吾彦征发附近民夫,自赤溪至故市筑围,内困步协步阐,外挡晋军。 还派人日夜督催。 吴军昼夜劳作,还有防备敌军,异常辛苦,皆有怨言。 诸将柬曰:“今宜及三军之锐,急攻阐,比晋救至,必可拔也,何事于围,以敝士民之力!” 都想在晋军赶来之前,孤注一掷,猛攻西陵。 陆抗道:“西陵处势既固,粮谷又足,且凡备御之具,皆抗所宿规,今反攻之,不可猝拔。北兵至而无备,表里受难,何以御之!” 攻城兵力比守城的还少,西陵又是要塞,步家经营四十年,一旦攻不下来,士卒疲惫,羊祜引八万大军围攻,整个荆州也就要跟东吴再见了。 陆抗也当过几年西陵督,深知此城之虚实。 但他知道虚实,别人不知道。 宜都太守雷谭言辞恳切,“荆州为国家之屏障,西陵为荆州之屏障,西陵若失,荆州不存,国家不存,当此之时,应以命搏之,何惧生死!” 陆抗新上任镇军大将军,兼并的施家部曲还未信服。 荆州将吏多有疑虑。 陆抗为安众人心,令雷谭领部曲为前锋,诸将在后。 没两日,雷谭惨败的消息便传回。 吴军士气再降,诸将惶恐不安。 但此时长围已经建成。 陆抗欲往西陵督战,诸将皆以为江陵更岌岌可危,羊祜、王戎五万大军正在猛攻江陵,城内也就张咸一万左右的守军,应先破羊祜,然后再西陵。 陆抗力排众议,“江陵城固兵足,无所忧患。假令敌没江陵,必不能守,所损者小。如使西陵槃结,则南山群夷皆当扰动,则所忧虑,难可竟言也。吾宁弃江陵而赴西陵,况江陵牢固乎?” 陆抗宁愿放弃江陵也要拿回西陵。 遂令公安督孙遵于长江南岸待敌,防备羊祜军忽然南渡,水军督留虑、镇西将军朱琬拦截徐胤水军吗,自率大军凭据长围与杨肇对峙。 吴军攻不下西陵,晋军也攻不下江陵。 长江沿线,西陵、江陵、公安、乐乡,拿下任何一地,东吴的防线都会土崩瓦解。 但吴军颤颤巍巍的守住了。 “此战方起,都督何必心急?”王戎宽衣博袖,谈吐优雅,即便两军阵前,也不改名士作派,坚决不穿盔甲,深秋的时节,他却袒胸,衣冠不整,脸上发红,不是饮酒就是服用了五石散。 此人出身琅琊王氏,祖父便是大名鼎鼎的前幽州刺史王雄。 王氏一门近些年声名鹊起,成为中原顶级门阀。 当朝太保、睢陵公王祥正是其堂祖父。 前荆州刺史王乂是王戎的叔父。 司马炎的母亲王元姬虽不是琅琊王氏出身,但八竿子打一下,还是能互相攀附上的。 王戎年纪轻轻便声名鹊起,与嵇康、阮籍、山涛为友,是竹林七贤之一,但也是最先投靠司马家的人。 颇受司马家重视。 “丁奉引江东精锐驰援,寻月之间,便能溯江而上,抵达将领,东莞郡王尚在宛城,敌军先,我军后,且丁奉乃江东宿将,一旦与陆抗合兵,胜负难以预料。”羊祜不是心急,而是时不我待。 王戎大袖一翻,“哈哈,都督多虑了,弋阳之战,吴人破胆,丁奉虽勇,却已年迈,此来正可一并破之!” “王使君所言甚是!”周围立即一群人吹捧。 “名士”身边当然有很多随从。 这些人全都跟王戎一样,脸上红扑扑的,穿着单衣在秋风中侃侃而谈。 此战还未有定论,众人便已经在商议东吴的哪些名胜值得去,哪里的美女腰肢最细最软…… 羊祜冷眼旁观,一直不语。 终于王戎发现气氛不对,“此战若胜,都督必将位列三公,可喜可贺呀!” “自今日起,军中不得饮酒、不得服丹,此为军令,违令者斩!”羊祜扔下一句话就走了。 江陵久攻不下,跟这些人不无关系。 上面人的一举一动,下面士卒的眼睛雪亮。 王戎空口白牙,只会清谈,在军中呼朋引伴,不是宴饮,就是聚会服丹。 士气岂能高昂? 看着羊祜决然的背影,王戎冷哼一声。 见随从的目光都落在他脸上,王戎自觉被扫了面子,琅琊王氏与泰山羊氏都是山东士族,两家还是联姻。 羊祜是真才实学,而王戎是混圈子的,互相吹捧,得了个名士的头衔,所以羊祜早就不喜王戎,认为他徒有虚名而已。 “今晨汝南王送来青梅酒,诸位可与吾一醉方休!”王戎大袖一挥,对羊祜的军令置若罔闻。 “使君雅量,羊祜大不及也!”周围又是一阵吹捧。 当夜众人聚饮。 恰好张咸选精锐敢死之士五百,夜袭晋营。 江陵地形为吴军熟知,杀入营中,鼓噪呐喊,晋军小乱。 王戎喝的昏昏沉沉,以为敌军大至,惊慌不已,下令豫州兵将暂退,引发营中大火。 诸军混乱,自相践踏,引发其他营寨。 张咸挥军冲杀。 比及天明,伤亡七百余,挡是挡住了,晋军士气大跌,粮草被焚毁四千余石,其他损失不计其数。 羊祜查明情由,大怒,欲以军法斩王戎。 然而王戎名气极大,汝南王司马亮、东莞王司马伷以及军中将吏纷纷求情。 自司马懿时代起,羊祜就知道趋吉避凶,王氏一门在朝中盘根错节,今日杀王戎,明日羊祜的仕途也就到头了。 荆州军将原本也在王乂麾下任职,见王戎有难,也纷纷求情。 杀不了,干脆送到后方,眼不见心不烦。 晋军经此一事,人心离散,士气低靡,攻打江陵更是懒懒散散。 所谓的优势去了一半。 羊祜也只能往江陵城而叹。 晋军成分复杂,羊祜都督荆州还未半年,人心未定。 (本章完) 第六百九十八章 高下(二) 杨肇在西陵进展不利,被长围挡住。 徐胤的水军当然也敌不过江东的水军。 局面顿时陷入胶着。 种种不利,让羊祜对此战略有些悲观。 不过,此时天意依旧眷顾晋军。 陆抗凭借长围,以弱势兵力内挡步协,外拒杨肇。 但陷入对峙往往也是陷入苦战之时。 吴将朱乔、俞赞对东吴的前途灰心气馁,率数百部曲投降晋军。 杨肇大喜,二人皆是陆抗麾下宿将,对吴军的虚实了如指掌。 传信羊祜,羊祜也大喜过望。 认为此是破敌之良机,亲引重兵与杨肇合军,欲一举攻陷长围。 朱乔、俞赞的投降,对吴军士气打击极大。 秋雨连绵,整个吴国都在风雨之中飘摇。 陆抗在寒凉的雨水中巡视围上诸军,身边的亲随都灰心丧气,士卒们也都如丧考妣,但陆抗脸上并无气馁之色,一如往常般温和沉静。 「时局不利,不如撤走乐乡,防守长江之南。」左奕建议道。 吴军虽然建起长围,但兵力不足以全部防守,一直是虚虚实实,杂以夷兵。 现在,夷兵的士气更加低落,不少人窃窃私语。 「连日已有不少人逃跑。」吾彦比往日消沉了几分。 晋军加上西陵城中的步氏兄弟,兵力接近吴军的四倍。 一个杨肇就让吴军艰难防守,若江陵城下羊祜的五万大军扑上来,与后方步协步阐内外夹击,长围还怎么守? 而且吴军还要防守整条长江防线。 陆抗目光在夷兵中扫来扫去,夷兵们的眼神躲躲闪闪。 忽然,陆抗长笑一声,「此天赐良机也!」 众将皆茫然。 「乔、赞军中旧吏,知吾虚实者,吾常虑夷兵素不简练,若敌攻围,必先此处!」陆抗指着夷兵防守的一段围垒道。 此地也是防线最薄弱之处。 吾彦瞬间就明白了陆抗的意思,「都督是要在此设伏?」 「不错!晋军内不相协,必欲速战,左奕、吾彦、蔡贡听令,各引一千精锐换下夷兵,国家存亡在此一战!」 「领命!」 秋雨渐大,但吴军被陆抗振作起精神,枕戈而待。 次日,羊祜果然引兵前来,合兵六万之众,气势汹汹的发动猛攻。 羊祜也声东击西,先攻其他围垒。 暗令杨肇引两万精锐静待时机。 但羊祜的一切计谋、行动,全都被陆抗料中了,无论羊祜怎么猛攻,就是不调左奕、吾彦、蔡贡的三部精锐。 最危险的时候,步阐引军杀出,内外夹击,陆抗提剑上阵,率领亲卫血战。 大战从晌午打到黄昏。 双方都精疲力竭,长围下尸体堆了一层。 很多将领对陆抗的安排充满疑惑。 但陆抗就是不改变心意。 果然,黄昏时分,晋军鼓角大作。 杨肇率两万精锐与朱乔、俞赞猛然杀出,直奔左奕、吾彦、蔡贡设伏之处。 秋雨瑟瑟,羊祜与士卒一样站在风雨中。 中原之国命,其实就在这一战。 击败陆抗,拿下西陵,就挡住了秦军东出的一条道路。 然后以倾国之力,蚕食东吴。 以东吴弥补中原,在然后与秦军决胜东西。 此时此刻,他忽然想起在姑臧时的日子。 虽然心中有几分歉意,但为了家族,只能为司 马家尽忠职守了。 放眼望去,杨肇的进攻异常顺利。 晋军精锐已经爬上围垒,似乎吴军真的疲乏了。 毕竟他们只有两万多人马,能抵抗到现在,已经出乎意料了。 只是,围垒上太安静了。 羊祜心中猛然一震,「不好,是埋伏!」 几乎是同一时间,仿佛一道闷雷在围上连续炸响。 「杀!杀!杀!」 无数刀矛忽然刺出,无数弩箭暴雨一般袭来,掀起阵阵血浪花,最先登上城墙的千余晋军瞬间倒在血泊中。 围上吼声如雷,战鼓震天。 左奕、吾彦、蔡贡三军杀出,极其生猛,有人提着环首刀直接从一人多高的围上约下跳入敌群之中,砍死数人,然后被晋军乱刀砍死。 吴军虽然兵少,却人人搏命。 杨肇兵多,本以为信手拈来,却遭到迎头痛击。 陆抗亦引精锐人马从西面围攻。 晋军兵败如山倒。 杨肇惧吴军之势,引兵败退。 吴军诸将欲追击,但陆抗虑步氏兄弟引军杀出,遂擂鼓,摇动旌旗,令士卒大呼。 步氏兄弟不敢出击。 而杨肇更加惊惧,丢盔弃甲,冲动羊祜的后军阵脚。 陆抗再以轻兵追袭之,晋军惨败,羊祜也被败军裹挟。 长江之上,舳舻千里,帆樯如云,鳞次相比,丁奉的水军先司马伷的步骑赶到荆州水域。 晋军的优势尽去,东吴占据优势。 羊祜知事不可为,加之军粮转运困难,士气低落,遂下令诸军退还襄阳。 陆抗引兵围西陵,步氏兄弟成瓮中之鳖。 至十二月,陆抗督军攻破西陵。 步氏一门老弱,尽数屠灭,故吏旧将,皆夷三族,大江之上浮尸数千。 除了送入洛阳为质的步玑、步璿,其他的人全被赶尽杀绝。 其后陆抗请命赦免城中数万军民。 至此东吴荆州大权全部落入陆抗手中,麾下人马大增。 晋吴大战仓促开始,又仓促结束。 永安城内。 荆州的战报一封接一封传来。 罗宪埋怨道:「若是一年之后爆发此战,则我军必能趁机东进!令狐子俊自恃陛下故旧……一意孤行。」 计谋是对的,但时机却不对。 丁奉水军赶到荆州,也就意味着这场大战结束了。 即便司马伷的五万步骑赶来,也只能望江而叹。 同样,秦军在丁奉水军面前,也占不到任何好处。 更何况此战陆抗表现出来的才能震动天下。 三万吴军,击败八万晋军,攻破三万兵力驻守的西陵,晋军的一举一动都被陆抗的预料之中。 一颗璀璨将星划过三国的夜空。 杜预对这个结果并不惊讶,「此战并非毫无意义。」 「哦?」罗宪讶然。 「东吴绝非一战可定,羊祜之教训不可不引以为戒。」 仓促出战,只能落荒而逃。 罗宪点头称是,「孙皓虽暴虐,然国中并非无人。」 杜预道:「令狐刺史回调长安,某亦回成都编练士卒,训练水军,积蓄粮草,打造战船,此战虽免,但数年之后,东吴必有内乱,时机总会有的。」 第六百九十九章 高下(三) “不愧是陆幼节!”钟会合上战报,放在鼻前嗅闻,闭上眼,一脸陶醉之色。 这个举动让一旁钟毅全身起了一层疙瘩,咳嗽两声,“父亲……” 后面的“自重”二字怎么都说不出口。 钟会睁眼,“西陵之战,为江东至少争取了十年时间,也为你我父子争得了机会。” 钟毅不解,“父亲何出此言?” 钟会诡谲一笑,伸手作振翅状,“陛下年轻气盛,如此大胜,岂不跃然而起乎?” 刚愎自用者必好高骛远。 孙皓没事的时候都会跳上天,现在西陵大胜,西边危机尽去,岂会无动于衷? 弋阳惨败,孙皓险些被贾充生擒,一直记在心中,引为生平之奇耻大辱,常有亲自领兵报仇雪恨之意。 钟会是孙皓的近臣,所以知道他的心思。 “知道为父为何要舍寿春而留合肥否?” “儿愚钝。”钟毅才智并不差,心中多多少少知道钟会的意思,但故意不挑明,给钟会发挥的空间。 有这么一个父亲,儿子太聪明不是什么好事。 更何况钟毅只是钟会的养子。 但太不聪明,更不是好事。 第一个养子钟邕被当做人质送给司马昭。 钟毅也被钟会抛弃在寿春。 险些被羊祜擒杀,还是他自己玩命才杀出重围。 “得陇者,必望蜀!得合肥者,必望寿春!”钟会自得道。 “父亲欲效司马懿在雍凉之旧事?拥兵自重?” 吴国堪为帅者,也就丁奉、陆抗而已。 但丁奉已经年迈,孙皓对他也不放心,毕竟他在吴国的声望太高,只要振臂一呼,换一个宗室坐在皇位上,轻而易举。 陆抗督镇荆州,不可能再去攻打寿春。 所以最佳人选只能是钟会。 钟会原本就是扬州都督和淮北都督,知己知彼。 不料,钟会却摇摇头,“你说对了一半,为父的确要效仿司马懿,却并非效其拥兵自重。” 钟毅全身一震,忽然想到钟会入江东以来,每一步都不是在效仿司马懿? 与江东士族打成一片,暗中结交。 写文章积累声望,吸引门徒弟子,又暗中招募死士…… 司马懿可以效仿的地方太多了,简直是野心家们的范本…… 钟会只要照着抄就行了。 事实上,钟会所作所为正是如此。 一步一步降低了江东士族的戒备之心。 其文章把自己打造成忠君报国的典范,立下不少人设。 “父亲在江东名望日重,但钟家毕竟在江东没有根基,应徐徐图之。”钟毅性情稳重,继承了钟毓的优点。 钟氏在江东开枝散叶也不错。 但钟会的野心绝不局限于此,摇摇头,“非也,天下一统乃大势所趋,没有徐徐图之的时间,为父生平之志,便是驱数十万之兵,席卷天下,与天下群雄一争高下,岂能郁郁而久居黄口竖子之下乎?” 钟毅拱拱手。 正如钟会预料的一样。 西陵之战后,孙皓整个人都飞起来了。 自以为文治武功远超前代。 孙皓极度迷信,常以运势、望气、筮卜、谶语之类决定国家大事。 西陵大胜后,让尚广占卜天下之归属。 卜者当然顺着他心意说,随便卜了一卦,以《同人》之《颐》解之,“吉,庚子岁,青盖当入洛阳。” 孙皓大喜,以为自己将入主洛阳,重赏卜者。 恰逢此时,鄱阳出祥瑞,历阳山石纹理天然成文,一共二十字:“楚九州渚,吴九州都,扬州士,作天子,四世治,太平始”。 这明显就是说孙皓要一统天下。 心中的野马再也拴不住,遂有窥伺秦晋之意。 不过秦国太远,放眼周边,襄阳累攻不下,晋国在襄阳、新野囤积重兵,难以成事。 从武昌北上,弋阳又吃了个败仗。 所以只能是寿春。 一想到寿春,孙皓就心痒难耐,拿下寿春全据淮水的诱惑太大了。 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孙皓一向雷厉风行。 朝臣都被他杀怕了,皆不敢言。 恰逢丁奉在荆州,还未还朝。 就在孙皓兴致勃发时,钟会开口了,“臣以为不可,镇军大将军虽击败晋军,然我军亦损失惨重,士卒厌战,百姓疾苦,当此之时,应该抚恤万民,劝课农桑,修养国力,待他日东西大战,陛下再引军北上,必事半功倍。” 杀了这么多臣子,还敢犯言直谏的人不多了。 连陆凯都明哲保身。 钟会在众人心中的地位再度跃升。 孙皓不悦道:“爱卿之意朕已知晓,然此时我军士气正旺,寿春屡经大战,未经休整,晋军精力皆在荆州,此时出兵,必能让北人措手不及。” 钟会忽然以头抢地,“嘣嘣”的磕起头来,“臣走投无路,得遇陛下,方有容身之地,常死以命报之,忠言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中原强盛,江东虚疲,以小国侵大国,胜,不足以得其利,败,则有倾覆之危,蜀国殷鉴不远,愿陛下息霸王之勇,偃武息兵,修养国力,十年生养十年教训,然而方可争锋天下。” “咔嚓”一声,殿中木板被钟会的头磕破。 但木屑也刺入额头,血流如注。 殿中安静急了。 钟会这么疯狂的自残,令所有人都震惊不已。 以前还怀疑钟会的人,现在全都变成了敬佩。 想想也是,钟氏在江东没有根基,钟会的部曲又留在柴桑,对江东的威胁小的可怜。 他的话也是很多士卒心底的想法,咱江东就安心的待在自家地上,瞎折腾干什么? 东吴立国至今,凡是折腾的人,从孙策到孙权、诸葛恪、孙綝等等,哪一个成事了? 不知不觉间,钟会成为江东士族的代言人。 孙皓一开始也被钟会吓了一跳,觉得莫名其妙,用得着这么玩命? 但后来就品出话中的意思,“若按右丞相所言,朕岂不是要等二十年?岂不是等白了头?” 他一天都等不下去了。 “二十年内,江东方有与北国争夺天下之国力!”钟会准备再磕几个,但看到翘起的木刺,心中一悚,演戏归演戏,但把命搭上去就不划算了。 什么事都要适可而止。 “朕等不了!”孙皓从御座上站了起来,冲着群臣吼道。 “荆州大战方息,此时怎可兴兵?陛下不如等大将军还朝,再做决议。”终于,司空孟仁看不下去了,来了个缓兵之计。 孟仁是四朝老臣,原名孟宗,孙皓字元宗,避讳而改为孟仁,三国大孝子之一,被当时的丞相陆逊赏识,逐渐走入中枢。 “退朝!”孙皓狠狠剜了钟会一眼。 钟会以头触地。 (本章完) 第七百章 试探 不出意外,西域的整合并不顺利。 这年头没人愿意放弃手中的刀子。 最主要还是杨峥的名声,让西域诸国心中不安。 以前他们臣服大汉,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期间不断掀起叛乱,西域三通三绝。 现在也是一样。 西域国王们也不是蠢材,知道大秦的彻底崛起还差一口气。 在没有解决另外两家时,无法将精力放在西域。 他们采取了一个很好的策略,拖! 法令一条一条的拖,一个字一个字的扣。 遇到双方都不妥协之处,使者就操一口蹩脚的汉言,「陛下说的有理,但西域有西域的习俗和形势,陛下稍待,外臣回禀我家国主,然后才能答复陛下。」 一来一去,半年就过去了。 对这些卫瓘早有预料,「夏国没有站稳脚跟,高昌防守有余,进攻不足。」 鲁芝以为卫瓘又主张远征,连忙劝止,「中原若固,西域自来,不可舍本求末。」 杨峥也没这个心思远征,能不动刀子当然最好。 有远征西域的精力,还不如发动统一大战。 秦国正处于积蓄国力的关键时期。 劳师远征当然不可能。 鲁芝说的也对,中原一统,西域自己就会跳进锅里来。 「那就跟他们磨一磨。」杨峥倒是无所谓,很多条款其实已经形成既定现实。 只要秦馆立着,相当于牌坊立住了,时间站在大秦这一边。 刚说到西域,庞青在门外低声道:「陛下,宣义令胡渊有急报。」 安定胡氏家学渊源,其子弟果然非同凡响,当初派出去的宣义郎,胡渊功绩最大,能文能武,处事灵活,秦馆最早也是他提出来的。 所以顺理成章,被升为宣义令。 「发生何事?」 庞青只有侍中之衔,没有平尚书事加身,所以没有杨峥的特许,不能参与最高级别的议事。 庞青推门而入,「龟兹暗中联络大宛、康居将围攻夏国!」 七河流域算是西域最肥沃的土地之一,即便在一千七百多年的后世,也是富得流油之地。 以前乌孙因为躲避漠西鲜卑的袭扰,向天山发展,侵犯了康居和大宛的利益,三国打来打去。 现在这块沃土换了一个更强悍的主人,周围的野狼自然心有戚戚。 加上龟兹在其中串联…… 杨峥记得白虎文就是龟兹人,白姓是龟兹的王姓。 龟兹胡一直是东迁胡人的主力。 大宛在费尔干纳地区,康居在河中地区。 实力最强的就是康居,自东汉起,便是西域大国,领地广袤,人口众多。 麾下控制的小弟嚈哒人西迁后,击败了如日中天的萨珊帝国,然后反攻西域,与柔然人争夺高昌。 总之在西域混发达了,一般都会东侵。 对杨毅的考验来了。 想要在百族林立西域站稳脚跟,一场大战当然不够。 杨峥看了一眼鲁芝和卫瓘,两人目光都比较平静。 救援肯定来不及。 杨毅手下有三四万大军,若挡不住几国的围攻,说明敌人兵力至少十万规模,长安不可能发十万大军去救援夏国。 「既然是朕的儿子,总要经历这些。」 后世不是有句烂大街的名言吗?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既然是夏王,那么就要有自己处理危机的能力。 杨峥不可能遮护 他们一辈子。 「陛下不出兵?」庞青一愣。 「西域之事,让杨毅和尹春自行决断。」三四万的羌骑和府兵,还是有一定战斗力的,加上留下来的一千五百龙骧营精锐,配合尹春,应该能抵挡。 动不动就要长安救援,那当初立这个夏国干什么? 即便是自己的儿子,也不能动摇大秦的国策和战略方向。 政治是政治,父子是父子。 换个角度,不能因为杨毅受到威胁,就把秦国的国力往他身上倾斜。 鲁芝冲杨峥拱手一礼。 卫瓘捻须道:「陛下其实不必多虑,夏王麾下四万大军,暗中还有宣义司镇抚司协助,三国原本就不齐心,岂会死战?无非是西域诸国联合葱岭以西势力的一次的试探而已,为的是逼陛下让步。」 政治是战争的延续,战争也是政治的延续。 杨峥冷笑道:「朕岂会让步?」 大秦现在也是大国了,战略定力不能少。 夏国能守住就守,守不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汉朝那么强大的国力,都三通三绝,更何况现在的秦国? 只要不放弃西域就可。 现在的秦国与西域联系紧密,也不可能放弃西域。 那是遍地的黄金和瓜果,也是各大文明的进取之地。 你放弃了,别人就会进来,成为中土的巨大威胁。 古今莫不如此。 「西域诸国战力低下,羌骑剽悍,府兵骁勇,他们只会自取其辱。」鲁芝淡淡道。 杨峥点头称是,「诚如伯父所言。」 「此番陆抗击败羊祜,至少为东吴延续国祚十年,陛下当年对羊祜青眼有加,其人不过如此。」卫瓘把话题转到荆州。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杨峥苦笑,只能说各有所长。 陆抗长于军略,羊祜长于治理。 经历此战也不知道羊祜会不会被司马炎治罪,毕竟八万大军没有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当然,如果陆抗被击败,杨峥相信杜预一定会出手。 荆州可以留在东吴手中,但不能被晋国拿去。 不然江东就成了晋国的瓮中之鳖。 司马炎在西陵屯驻重兵,扼守三峡,就可以一口一口吃掉江东。 不过,晋吴的较量没有结束。 建业的细作来报,孙皓有出兵攻打寿春之意,被钟会劝阻了。 但以孙皓的性格,只要动了心思,就绝不会善罢甘休。 吴晋应该有一场好戏在后面。 今年关中发力,田赋加上屯田司,一共收上来六百七十万石粮食。 这在以前根本不敢想象。 府库的空虚得到极大的缓解。 还有三大牧场出栏近三十万头牛羊。 从代郡、河南地、乌孙掠夺回不少牲畜,今年终于可以过上一个肥年了。 气候一向具有连贯性,要么持续几年大旱,要么持续几年风调雨顺。 煌武元年年底,一场大雪如期而至。 也预示明年的年景不会太差。 第七百零一章 名士 正事谈完,众人退去,赵阿七才悄悄的进来。 脸色有些难看。 反正每次见到赵阿七和庞青都有事,而且是坏事多过好事。 赵阿七将一捧白色粉末放在案几之上,白中略带黄色。 「五石散?」杨峥眉头一竖,赵阿七把这玩意儿呈上来,意思再清楚不过。 「正是。」 「从哪里搜到的?」以前杨峥禁止过,没有太坚决,但这东西无孔不入,只要是「名士」都磕过。 当年何晏耽声好色,带头食用,体力转强,夜御数女而不知疲倦。 京师翕然,官宦子弟争相服用,并逐渐成为「名士」们的风尚。 皇甫谧年轻时,家道中落,过继给叔父,迁居洛阳附近的新安,受这股风潮的影响,也开始服用,由此而落下风痹之症,身有残疾,但也因此潜心读书学医,遂成一代圣手。 「祁、祁王府!」赵阿七擦了擦脸上的冷汗。 杨峥「唰」的一下从软榻上站起,「杨宏?」 「是!」赵阿七拱手。 杨峥一屁股坐回软榻。 锦衣卫的消息很少出错,每个送到杨峥面前的消息,都有连带责任。 误报、诬赖都是会受到相应的处罚。 千算万算,没想到自己的儿子漏风了。 不过这太正常了。 杨宏这两年混到了「名士」头衔,所谓名士不过就是互相吹捧、互相题表而已。 中原现在名头最响亮的名士王戎、裴楷正是如此。 裴楷吹嘘王戎「戎眼烂烂,如岩下电」。 王戎吹捧裴楷「如近玉山,映照人也」。 吹过来吹过去,名声就这么起来了。 这么多年,杨峥总结过,魏晋三个累积治政资本的方法,要么当名士,要么当孝子,要么长得帅…… 当然,也不是所有名士都浪得虚名,嵇康、阮籍等人的确有其过人之处。 前代的夏侯玄、诸葛诞还算对得起「名士」二字。 但与夏侯玄、诸葛诞并列八聪的邓飏、何晏之流就名过其实了。 司马氏篡为之后,名士的水分也越来越大。 拜司马炎大封士族豪强所致,新一代的名士越来越多。 连王乂刚满十岁的儿子王衍,也因擅玄学清谈而成为「名士」。 这不是搞笑吗? 五石散只是一个开端,「名士」的歪风邪气在秦国悄然滋长。 「有多少人服用这玩意儿?」杨峥作为皇帝,就要通过现象看本质了。 「前将军刘珩之子刘不易、刘不疑,张斅之子张固,杜中郎之子杜斌……」赵阿七既然把事情捅上来,肯定是都摸清楚了。 「杜斌?」听到最后一个名字,杨峥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杜斌这厮……居然又蹦出来了。 「杜斌任颇岩折冲都尉,政绩卓然,去年考评,升为尚书水部郎……」 「如此说来,他们就是我大秦新一代的名士了?」 「正是……」 「朕知道了。」杨峥没有过多的表现愤怒或者失望等等情绪。 保持威严,其实就是控制情绪。 随着大秦的蒸蒸日上,这些东西迟早会出现的。 杨宏原本是姜阿怜所生,当年夏侯芷无出,交给她抚养。 后来夏侯芷生杨旭,心思自然就全部扑在亲生嫡子身上,对杨宏管教不严。 杨宏是个特别容易痴迷之人,当年沉迷天文、数术等等,后跟着嵇康,交游广 阔,沾染这些东西一点都不奇怪。 不过五石散并不是什么戒不掉的东西,一切都可以挽救。 从赵阿七的汇报来看,也只是刚刚兴起而已。 关键在于,怎么遏制这股风气。 杨峥对「名士」的印象并不好。 夏侯玄、诸葛诞都可以算作名士,但能力也就那样。 王戎、王衍两兄弟一言难尽,尤其是王衍,历史上跪在石勒面前求饶,为了活命,节操散落一地,还是被人活埋。 名士就是九品中正制结出的果子。 当然,一棒子打死说不过去,毕竟有些人是有真本事的。 明帝曹叡为了遏制这股妖风邪气,兴浮华案,夏侯玄、司马师、诸葛诞、邓飏等人全都被罢黜。 难道大秦也要大兴牢狱? 思索再三,只能第二日问一问鲁芝、卫瓘。 鲁芝是寒门出身,经历过苦难,实心为百姓做事,在杨峥心中才算是真正的士人,而不是嗑五石散、吟风弄月、附庸风雅得来的「名士」。 一念及此,杨峥心中一动,忽然就有了主意。 名士、士人的评定权在士族豪强自己手中。 如果收归朝廷,岂不又是一次削弱士族的契机? 为何隋唐之后「名士」就销声匿迹了? 因为科举的大规模兴起。 简而言之,你要当名士可以,要有真才实学,无论是诗词歌赋,还是音律丹青,抑或文韬武略,要有真东西,不能混为一谈,不能「两眼烂烂、玉山照人」,空口白牙的清谈就成为名士。 往深层想,若能控制名士的评定权,也就能重塑士人的精神面貌。 春秋战国时代的「士」和魏晋时代的「士」绝对是两个东西。 「哈哈,陛下心如电发,所思所想,旷古绝今!」听完杨峥的想法,鲁芝捻须笑了起来。 「伯父谬赞了,就先由五石散开始?」 「合该如此,五石散害人不浅,绝不可在大秦泛滥。」鲁芝神情严肃道。 若秦国的下一代下两代全都沉迷这玩意儿,跟历史上的司马家也就没什么区别了。 秦国不产五石散,这东西从洛阳贩运而来,本身价值不菲。 以前吸食也就算了,没有将其列入秦法之中。 现在杨峥将禁止服用五十散列入秦法之中,一经查实,无论身居何位,一概罢免,民间食用,罚没一半家产! 至于刘珩、杨宏、杜斌、张斅等人,则被杨峥狠狠申斥了一番。 这一次是申斥,下一次就要按秦法来办。 连祁王都被申斥了,嗅到风声的官吏们知道皇帝动真格的了。 其后,杨峥宣布明年春闱之后,举行殿试。 由皇帝本人会同诸平尚书事一同审阅试卷,除了钦定三甲之外,还会钦点「名士」! 皇帝承认的名士自然比乡野吹捧的名士要有权威。 一石激起千层浪,半个月间,消息传遍大江南北。 中原和江东的寒门庶族也纷纷向长安赶来。 第七百零二章 处罚 洛阳朝堂上,正争论不休。 “羊祜丧师辱国,错失良机,按律当斩!”太中大夫王览奏道。 王览也是琅琊王氏出身,王祥有卧冰求鲤之美名,王览亦有“王览争鸩”的典故。 大名鼎鼎的“书圣”王羲之,正是其曾孙。 羊祜要斩王戎,王戎却是琅琊王氏的心肝宝贝,两边形同撕破脸皮。 司马炎心头也怒气狂涌。 这么好的时机,羊祜手中八万大军,西陵三万,路上还有司马伷的五万步骑,而陆抗只有三万,就算攻不破江陵,至少可以熬到司马伷赶到战场吧? 司马炎认为此战十拿九稳,所以才把司马伷弄上去,刷刷军功。 但短短两个月,大战就结束了。 晋军惨败,步氏兄弟被夷灭三族…… 司马炎才刚登上皇位几年? 更为严重的是,此战几乎让荆、豫数年累积的军资全部葬送了。 此消彼长,晋国先南后西的战略,差不多宣告破产。 反而吴国士气大涨,孙皓在建业叫嚣着要报仇雪恨。 “陛下继位以来,从未有如此大败,不斩羊祜,何以正国法,正人心?”荀勖这个时候也站了出来。 荀勖原本是曹爽掾吏,曹爽倒台,荀勖投靠司马家,为时人所轻。 司马家屡次招揽羊祜,羊祜推辞不就,为时人称赞。 所以荀勖一直暗中嫉妒羊祜。 现在正是落井下石的好机会。 司马炎目光闪烁,心中虽然愤怒,但也知道羊祜不能杀。 其一,他的名声太重了,司马炎不愿再背上擅杀名士的污名。 其二,羊祜的才干他是知道的,此战未开始之前,羊祜就一再上书,西陵之战时机未到,不可轻动。 但世事发展太快,谁知道孙皓此人不遵循常理,居然敢冒着荆州失手的风险把窗户纸捅破。 陆抗在极端不利的情况下力挽狂澜,也大大超过了司马炎的预料。 泰山羊氏与琅琊王氏不和,正合司马炎分化士族之心。 转眼之间,心中有了决定,目视石苞,但石苞闭着眼,又睡着了。 只能目视贾充。 贾充朗声道:“臣以为不可,此次战败,乃我军准备不足,仓促而发,羊祜虽有过错,但罪不置死,擅杀一镇都督,其他诸镇作何感想?且胜败乃兵家常事耳,愿陛下明鉴。” 有人出来给台阶,司马炎就好下台阶,“正是如此,使功者不如使过,羊叔子经此一败,必兢兢业业,诸位不妨以观后效,以待将来。” 王览六十多岁的人,人老成精,知道司马炎不愿杀羊祜,再劝也是徒然,便默不作声。 “然战败之责不可不罚,荆州刺史杨肇勇而无谋,削职为民,豫州刺史王戎——”司马炎目光转向王祥、王览等人。 王戎的黑料不少。 担任豫州刺史期间,派遣下属私建院宅,超出规制。 此次战败,跟他也有很大关系,如果豫州兵能听羊祜指挥,江陵或许就先攻破了。 “豫州刺史王戎降为山阳太守,荆州都督羊祜贬为平南将军,行都督荆州事。”司马炎到底还是不愿太得罪琅琊王氏。 一碗水端平。 “陛下英明!”贾充、荀勖带头跪拜。 司马炎原本对先南后西的战略就没多少信心。 与司马师、司马昭不同,他更想要的是守住中原的一亩三分地。 中原的内卷是全方位的,士族、百姓,连他这个皇帝也是如此,背后还有一个齐王司马攸。 所以内部稳定大于外部扩张。 司马攸这几年声势与日俱增。 每次司马炎与其面谈的时候,亦敬惮之,每句话都深思熟虑才说出口。 “眼下孙皓即将入寇,诸位可有良策?”司马炎揉了揉额头。 荆州战败,也告诉晋国君臣一个道理,东吴尚有一战之力。 倒不是司马炎怕孙皓,而是这么被东吴粘着,抽不出手去对付秦国。 秦国才是生死大敌。 越是深藏不露,越是让人胆战心惊。 荆州大战,秦国绝对有实力分一杯羹,但就是不出手…… 其中的意义不言而喻,他们是在积蓄国力,盯着中原…… “寿春,鸡肋也,陛下不妨让出寿春,与东吴修好,结盟而抗秦贼!”王览果然是儒生心性。 话一出口,司马炎的脸色就沉了下去。 自古割土求和就是大忌。 尤其是孙皓这样的人,得寸进尺,今天把寿春给他,明天他就敢要许昌,而且孙皓已经发出狂言,要入主洛阳。 “此祸国之言!寿春若失,吴人水军顺淮水入颍水,数年之间,中原糜烂!”石苞实在听不下去了,也装不下去了。 “寿春绝不可弃!”司马炎沉声道。 石苞是先南后西战略的支持者,“吴人屡动刀兵,必大耗国力,寿春正可为吴军之坟墓!天以此功授陛下,陛下岂可拒之门外?” “臣听说此次孙皓决定御驾亲征!”贾充一对三角眼冒着光。 上一次没拿下孙皓,这一次孙皓又来送了。 司马炎脸色好看了许多。 “臣建议调严询、牵弘等骁将南下,务必重创吴军!”石苞虽然在朝争上装聋作哑,但在军略上,无疑是当朝泰斗。 话中意思是,不要再派司马家的几个王爷上去贴金了。 这一次玩真的玩大的。 司马炎自然能听懂,拍案而起,“此战当擒杀孙皓此獠!” 建业城内。 孙皓正在大发脾气,“老匹夫,居然敢忤逆朕,反了,全都反了!” 他嘴中的老匹夫自然是刚回到建业的丁奉。 孙皓要北伐,丁奉没同意,孙皓碰了个软钉子。 “陛下乃天子,岂能为臣子所制?”别人都不敢上前,但中常侍岑昏却毫无顾忌。 孙皓大兴土木、广采民女都是他在背后出谋划策。 “那说你怎么办?”孙皓红着眼盯着岑昏。 岑昏阴仄仄道:“右大司马为国征战一生,也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 丁奉不仅是大司马,还是左军师,位列三公之上。 建业吴军大半都是他部下。 孙皓再暴虐,也不敢冲丁奉尥蹶子,稍有差池,他这个皇帝也就当到头了,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孙皓还是心知肚明的。 两只眼珠子一转,摇了摇头,“此事当徐徐图之!” “陛下英明!”岑昏恭维道。 (本章完) 第七百零四章 名士 “都督!”郭淮下马,拱手拜礼。 “拜见都督!”无论雍凉军还是中军,全都下拜。 来人正是征西将军、假节、雍凉都督夏侯玄。 之前兵败如山倒,杨峥主要注意力在曹爽身上,没太在意一身戎甲的夏侯玄,今日观之,才觉得古书上面如朗日的记载真有其事。 而周围的刀兵甲士,更衬托了他的气度。 明帝时,毛皇后弟弟毛曾与夏侯玄同坐,时人评价曰:蒹葭倚玉树。 见到夏侯玄,杨峥心中的大石才缓缓落地,“武卫营杨峥拜见都督!” 夏侯玄一脸愠色,“不知尊卑,冲撞国家上将,你好大的胆子,来人,重打三十军棍!” 身后两名亲兵应声而出。 郭淮神色一动,刚才的冷冽杀气全都消散,大方道:“此子性情刚毅,临危不乱,他日必为良将,方才试探尔,何来冲撞之说?淮岂是心胸狭窄之人,都督多虑了。” 杨峥听后忍不住心中大骂,若夏侯玄晚来片刻,自己的人头恐怕就要落地了。 夏侯玄瞥了一眼杨峥,“郭将军大度,然此子不知尊卑礼法,有桀骜之态,若不打磨,终难成大器。” 两名亲兵大步上前,按倒杨峥。 取来军棍,噼噼啪啪的就打了下来。 杨峥以为是做做样子,没想到是真打。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着。 夏侯玄还真是大公无私。 不过性命终究是无虞了。 杨峥一声不吭的挨完三十军棍,那两个亲兵终究掌握着分寸,虽然疼痛,但没有伤到骨头。 “你可心服?”夏侯玄淡淡的望着杨峥。 “末将知错,心服口服。” 严格说来,夏侯玄并没有说错,也没有做错,还救了自己命。 更是在敲打、警醒自己。 杨峥又怎会不知好歹? “郭将军觉得如何?”夏侯玄温声道。 郭淮轻飘飘的扫了一眼杨峥,“都督公正无私,末将佩服。” 夏侯玄点头道:“中外诸军皆为大魏柱石,为国征战,既回返国土,又岂能不入城池?” 郭淮连忙拱手,“都督恕罪,近日城内多有抢掠百姓之事,末将想先让诸军在城外整顿,然后入城,别无他意。” “郭将军体恤百姓,既然别无他意,那就放开城池如何?此后但有滋扰百姓者,军法从事。” “谨遵都督军令。” “多谢都督!”被拦在城外的士卒纷纷高呼起来。 几句话,便安抚了军心。 尽管夏侯玄在军略上有所不及,但为人处事公正不阿,无人不服。 郭淮年长他十几岁,同样出于世家,但气度却多有不及。 名士风范果然非同凡响。 如果执掌权柄的是他,或许曹魏不止沦落他人之手。 入城之后,夏侯玄还以大将军曹爽的名义,为诸营送来酒食,让众人无不感激涕零。….第二日,杨峥以为曹爽会召见自己,忍着未愈的伤痛,将黑光甲刷洗了一遍又一遍,若非这套盔甲,他不知在战场上死了多少次了。 然而一整天都是云淡风轻,只有败兵陆陆续续从秦岭中撤回。 杨峥还想着曹爽会因为断后之功,提拔提拔。 这几天杨峥也想清楚了,手上无权,随便一个人就能踩死自己。 有了实力,然后才会有选择的能力。 一连三日,曹爽连面都没有露过。 杨峥只能安心养伤,与突围回来的兄弟们吃吃喝喝,倒也逍遥。 除了令狐盛,又新结识了张特、周煜两个屯长。 一个是河北涿郡人,一个是淮南庐江人。 都是草莽出身,性情爽快,几碗酒下肚,就有了过命的交情。 到第四日的时候,或许曹爽终于想起了他,派人来召见。 杨峥随行入见,还未进门,远远就嗅到一股酒气。 进入堂中,曹爽斜躺在软塌上,醉眼迷离,左拥右抱着两个美姬,身后一锦帛屏风,上绣猛虎下山之势,与堂中的靡乱氛围强烈不洽。 左首邓飏也拥着美人上下其手。 只有右首夏侯玄蹙眉深座,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君子就是君子,连跪坐都是端端正正的,目不斜视,身边没有美姬。 堂中放着一方酒樽,两个下人持长勺挹酒。 “属下杨峥拜见大将军。” “兴云啊,来来,共饮此杯!”曹爽一挥手,便有人端来漆制耳杯。 长勺熟练的将酒送入杯中。 邓飏直勾勾的盯着杨峥。 杨峥暗思自己也没得罪他啊,为何盯着自己不放? “谢大将军!” 一口饮下杯中美酒,只觉得这酒虽然醇香,但也有些寡淡。 几日不见,感觉曹爽又胖了很多。 上次有盔甲遮掩,现在一身宽衣,袒胸露臂,肥肉无处躲藏。 曹爽一双醉眼上上下下的打量杨峥,“能在万军中毫发无伤杀回,兴云之勇,不在当年虎侯之下。” 虎侯即为猛将许诸,有倒持牛尾拖行百步的神力。 自己几斤几两,还是心中有数的。 若非黑光甲与华铤剑,还有令狐盛的鼎力相助,恐怕早就成了战场上的一滩肉泥。 “属下怎敢与虎侯相比?若非大将军盔甲宝剑,峥安能生还?” 曹爽轻笑两声,“胜而不骄败而不馁,你这性子倒是颇随你父。” 一道身影在杨峥脑海中闪过。 事实上,在他混乱的记忆里,父亲并没有多亲密。 与记忆深处那个神秘身影并不重合。 曹爽都这么说了,看来赏赐也不远了。 杨峥心中一阵期待。 “可惜当年杨攸跟随司马懿伐辽,不然也不会殒命北地。”邓飏阴仄仄道。 本来堂中气氛颇为融洽,邓飏的话如同一阵阴风,顿时让气氛凝结起来。….而曹爽的脸也一点一点阴沉。 景初二年,司马懿率牛金、胡遵等步骑四万,从洛阳出发,经孤竹,越碣石,三战三捷,破襄平,斩公孙渊,一举解决魏国北方大患。 反观曹爽伐蜀,别说益州,连汉中的边都没摸到,损兵折将,十余大军,生还才三四万。 邓飏此言,毫无疑问是在泼冷水。 “伐辽乃先帝之令,洛阳中军悉从,杨攸身为武卫营将士,岂能违抗军令?”夏侯玄冷眼扫了一下邓飏。 曹爽“咕哝咕哝”喝下一杯酒,旁边美姬温顺的为其擦去嘴角酒渍。 稍稍沉默之后,曹爽才悠然道:“兴云立了大功,想要何赏赐,但说无妨。” 杨峥心花怒放,等的就是这句话。 正得意间,眼角余光忽然瞥到邓飏皮笑肉不笑的脸。 心中隐隐升起不好预感。 上次他这种表情的时候,差点没把自己坑死。 再看曹爽,表面上一副慵懒醉态的模样,实则眼角藏着一丝寒芒! 这年头无权无势不要紧,但若是不会察言观色,那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而且邓飏故意提起父亲杨攸与司马懿,其中似乎颇有隐情。 诸多念头飞快闪过脑海,连忙单膝跪地,拱手道:“属下何功之有?全赖大将军神威方能脱困,赏赐万万不敢当,只愿在大将军之侧,忝为一亲兵足矣!” 别人主动给的和自己去要,性质就变了。. 苍穹之鱼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七百零五章 否决 春耕开始后,杨峥从顺着渭水上下游巡视了一番。 去年丰收,今年若是再丰收,国力就起来了。 天府之国最早说的是关中。 比起后世,这时代的关中水土肥沃,到处都是连片的森林。 不过随着人口渐渐增多,已经有百姓开始伐木造田。 关中人口接近三百万,虽说还有很大的发展的空间,但林地还是要保障的。 过度放牧和过度耕种都不可取。 历史上河南地原本是一片沃土,赫连勃勃还在那里兴建统万城,当时的河南地还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几十年过去后,过度放牧,河南地开始沙漠化。 一片沃土中“长出”大沙漠,黄土高原逐渐出现,关中也不再是沃土。 大秦耕牧二元制,牧场越来越大,迁居南下的部族越来越多。 百姓除了耕种,也会养些猪、羊。 任何事都要未雨绸缪。 在杨峥眼中,河南地是大秦的后花园。 把河南地、河套、陇右、汉中都涵盖进关中,耕牧二元制才能真正渗透进秦国的骨髓里。 所以河套、河南地的环境应该被重视起来。 一些地区被划分成无人区,用以保养土地,严禁放牧。 牧场也采取轮牧制,让草原得到修养。 河南地的原住民,羌胡、南匈奴等等,迁往金城、陇西、九原等郡。 坚持留在河南地的部族,则会被定义为贼众! 每年夏秋,会有秦军骑兵前来“狩猎”。 还在无定河两岸设立三座折冲府,除了屯垦,也负责在黄土高原上种树。 当然,这时代的黄土高原还不是真正的黄土,植被茂盛,水源充足。 “今年雨水充足,必定又是丰年。”一望无际的良田,辛勤耕作的农夫,让杨峥心情大好。 均田制的威力已经开始展现出来。 生产力得到解放,百姓的热情被释放出来,对秦国的信心也是空前的。 一个国家的兴起,正是建立在这种信任之上的。 “近日吴晋大战爆发,可见天意在大秦,今年秋收之后,军用充足,若晋吴还未罢兵,陛下可攻略河东!”令狐盛三句两句就把话题撤到大战上面。 “攻略河东?”杨峥也颇为意动。 拿下河东,就能威慑弘农,届时潼关就没那么要命了。 其实这两年能安心发展,还要感谢孙皓。 不是孙皓缠着司马炎,中原君臣的目光肯定要转到关中来。 虽说不一定会打仗,但小战和持续的袭扰必不会少。 “臣以为时机未至。”鲁芝直接反对,“中原行占田制已数年,正是巅峰之时,前者洛阳大疫,死伤近半,司马炎调兖豫、青徐之民实之,不出半年,国力复振,苍天庇佑,孙皓与其纠缠,当此之时,应积蓄国力,不出三年,占田制日薄西山,均田制如日中天,彼时出征,可雷霆一击,一战而横扫中原,若此时进讨河东,则会陷入与中原的泥潭之中,不可自拔,愿陛下思之。” 这还是鲁芝第一次如此明确的反对。 令狐盛脸上神情一暗。 杨峥冲鲁芝拱手一礼,“伯父所言甚是。” 秦国与中原有差距,但这个差距已经不大了。 若是举倾国之力拿下河东不难,甚至打下潼关也不是没可能。 但秦军的锐气一定会消耗在潼关、河东,后期会陷入疲软状态,无法攻入中原。 而司马炎会调整国策,与秦国反复拉锯。 鲁芝的意思要么不打,要么就打大的,减少百姓的负担。 令狐盛则有些短视了。 当然,杨峥也知道他的心思,无非是想找司马家报仇雪恨。 但有些操之过急。 落在鲁芝、卫瓘、庞青这些近臣眼中就有些不知深浅。 令狐盛当年若是没走,现在至少也是张特级别的。 杨峥不介意以前的事,调回长安后,信重一如从前,但其他人却不这么想。 凭什么? 令狐盛不属于元从系,也不属于降将系,跟青营系也搭不上边,所以在政治上就陷入孤立了。 “且看晋吴之战胜负如何。”杨峥望着令狐盛笑道。 心中有种直觉,孙皓这次要栽一个大跟头…… 钟会回到建业时,江东士人出城二十里迎接。 “丞相一片赤诚,惜乎,陛下不察也!” “若是丞相领兵,必能扫平司马炎,攻陷寿春!” 在众人的言语中,钟会的右丞相直接变成了丞相。 没人觉得不妥。 钟会的一系列表现已经赢得了江东士人的认同。 连丁奉、陆凯都对他刮目相看。 “会只是尽臣子之本分,诸位谬赞。”钟会带着孙皓的诏令而回,形同于托孤大臣,悄然之间,他的地位已经超过丁奉、陆凯。 不过钟会没有丝毫骄矜之色,与私下里的放荡简直判若两人。 风度翩翩、虚怀若谷、忠心耿耿、学富五车…… 钟会为自己打造了一系列的牌坊。 从目前来看,简直是人臣的典范。 更何况他还是带着嫁妆加入江东的。 “有丞相辅左太子,江东必能欣欣向荣!”钟会的弟子们又吹捧起来。 钟会正色道:“会何德何能?辅左太子,匡扶大吴,亦诸位之责也!” 迎入建业,钟会先拜见了太子孙瑾,后与丁奉、陆凯密谈。 “司马炎数十万大军围攻,陛下孤军深入,大不利,会愿帅部曲北上驰援,大司马、左丞相意下如何?” 丁奉与陆凯对视一眼。 “右丞相既然有辅左太子之重任,不可轻动,支援陛下,某引麾下部曲前去即可,不劳右丞相。”丁奉一副当仁不让的架势。 无论钟会怎么表演,丁奉、陆凯、陆抗这些江东俊杰永远不会放下戒心。 如果当初钟会不与部曲分离,也根本走不到现在。 “大司马名震天下,此次领兵驰援,陛下无忧矣!”钟会一脸欣然之色。 陆凯眼角余光一直在观察钟会,却没有找到丝毫破绽,“大司马身体一直不适,此战……” 丁奉脸色的确不太好,这段时日一直在跟孙皓闹别扭,但为了东吴国祚,不得不抱病前去,“无妨,吾吞并东关,前方不利,某引军接应而已,前方无事,某按兵不动。” 钟会拱手一礼,“大司马真乃江东之柱石也!” 一个个马屁送上,丁奉也有些飘飘然了,长笑一声,“司马炎黄口孺子尔!” 西陵大战,不仅给孙皓带来信心,也让江东其他君臣信心大增。 钟会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然后迅速恢复常态。 第七百零六章 密谈 吴孙皓宝鼎元年十二月,太史奏久阴不雨,将有阴谋。孙皓惊惧。时陆凯等谋因其谒庙废之。及出,留平领兵前驱,凯先语平,平不许,是以不果。皓既肆虐,群下多怀异图,终至降亡。 ——晋书五行下。 丁奉走后,陆凯却单独留了下来,与钟会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钟会在洛阳时便是玄学领袖,清谈的功力无人能及。 陆凯当然也不是对手。 不过两人密谈,自然不是为了清谈。 孙皓十几万大军北上,身为左右丞相,难免会有些其他想法。 陆凯始终试探不出钟会的心思,干脆挑明:“士季以为陛下此战胜负如何?” 钟会滴水不漏,“以陛下之英明神武,当大胜而归也!” 孙皓北伐,国中大权落在陆凯、钟会、丁奉三人手中。 “士季何欺我哉?陛下此去必败无疑!兵法有云,未虑胜先虑败。此战若败,司马炎数十万大军一挥而下,江东可无虞乎?”陆凯目光一闪,盯着钟会道。 钟会一脸忧虑,“诚如陆公所言!” 话说到这个份上,钟会还是不肯松口,陆凯又道:“不知士季有何策可保江东?” 钟会也盯着陆凯,“寿春兵败,合肥必失,江东之安危皆系于东关。” “倘若东关不可守,亦当如何?”陆凯身体微微前倾,抓着桉几的手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 两人已经在商议孙皓兵败后的江东格局。 东关不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雄关,当年也曾易手过。 孙皓兵败,乱军冲击,士气低靡,人心混乱,东关未必能守住。 钟会从软塌上站起,冲陆凯拱手,“在下愿率本部四万人,防守濡须城!” 黄初四年,魏大司马曹仁率步骑数万攻濡须,当时濡须城守将朱桓只有五千兵力,却击败了曹仁的数万大军。 在没有东关之前,濡须城是江东防御的重点。 陆凯目光闪动,江东诸军战力,恐怕就算陆抗和丁奉的部曲都不跟钟会的部曲能比。 他们是从北方一路刀山血海里滚出来的。 陆抗手中兵力太杂,还未完全归顺,丁奉已然年老,前次居然还能被野猪群冲破了营垒…… 孙皓必败,几乎是江东士族的共识。 陆凯曾连上十二道奏表,直陈孙皓为政之失,劝他亲近姚信、楼玄、贺邵、张悌、郭逴、薛莹、滕修等贤臣,诛杀何定、岑昏等奸宦,言辞之恳切,不下于当年诸葛武侯的出师表。 一度弄得孙皓下不来台。 然而孙皓终究不是刘禅,顾忌陆抗在荆州统兵,所以一直隐忍。 孙皓倒行逆施,残暴不仁,最终让陆凯、丁奉、丁固等人绝望。 在去年十二月时,陆凯和丁奉、丁固就有意联络留平废孙皓,立先帝孙休之子为帝。 但留平没同意,丁奉不愿出头,此事就不了了之。 钟会对所有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却一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直到今日。 两人的目光碰触,陆凯眼神里充满了犹豫,他很清楚钟会拿回四万部曲之后,江东无人能制,更何况钟会才是孙皓的托孤之臣,但又不得不依靠钟会。 吴国的命运就在陆凯的一念之间。 钟会的目光却从容而澹定。 “国中不可一日无士季,此事可改日再论。”陆凯终究没有松口。 “陆公所言甚是。”钟会却并不急躁。 这只是第一场交锋。 离开之后,钟会又拜见了太子孙瑾,高谈阔论,乡野奇事,引的六七岁的太子欢声笑语不断。 两人的关系也迅速拉近…… 合肥守军一部分是北上的吴军,另一部分则是钟会留下的部曲。 孙皓原本留在合肥,静观诸葛靓、丁温北进。 没想到顺利的有些出人意料。 寿春城附近的重镇一一被攻陷。 吴军占领所有军事要地,还掐断了寿春与淮北的联系。 寿春成了一座孤城。 孙皓当即挥军北上,欲强攻寿春。 丁固谏道:“司马父子一向诡诈,我军如此顺利,必是司马炎诱敌之计,合肥坚固,陛下可自守之,臣为陛下攻寿春。” 虽然是行军打仗,但孙皓带着妃子前来,日日饮酒淫乐,弄得士卒无心攻战。 所以丁固实在不愿他亲临前阵,把吴军搞的乌烟瘴气,士气低靡。 不过孙皓没有丝毫自知之明,“此言差矣,司马炎大军刚出洛阳,离寿春尚远,我军正当一鼓作气,趁其援军未至攻破寿春,然后隔淮水与司马炎相争,朕有水军在手,何惧中原步骑?且前线将士,见朕亲临,必能士气大振!”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从孙皓嘴中说出让丁固直感觉有些滑稽…… 心中哀叹一声,不敢再劝。 孙皓快快乐乐的带着妃子和生母北上,直抵寿春城下。 当即令十多万吴军发动勐攻。 当年司马昭数十万大军都攻不下寿春,更不用说吴军。 吴军一向对北伐兴趣不大,全都是被孙皓强行驱赶而来,就连丁固、诸葛靓这些将领其实也反对此次北伐。 但孙皓却不管不顾,铁了心要报弋阳之仇。 见了孙皓的旗纛,士气不仅没有“高涨”,反而低靡起来。 加之寿春城的确坚固,镇守寿春的是经验丰富的王乂,吴军攻城器械不足,死伤颇多。 不过士卒的伤亡,孙皓是看不到的。 提着弓箭亲自督后,随意射杀吴军士卒。 人心大恐,攻城愈发不利。 诸葛靓也委婉的劝孙皓回合肥与妃子快活,但孙皓置若罔闻。 一连半月,寿春城纹丝不动。 吴军的锐气与士气却被消磨殆尽,不断有人逃走。 孙皓“督战”了几天,又没有兴趣,便与妃子在营中花天酒地起来。 斥候每日穿梭淮水两岸,带来一个又一个的坏消息。 卢钦、司马骏引七万大军至淮上,引而不发。 司马炎的十五万中军南下弋阳,威胁江夏和吴军的侧翼。 诸葛靓、丁温见形势不妙,劝孙皓退兵。 现在不是能不能攻下寿春,而是怎么退军的问题。 此时孙皓正喝的酩酊大醉,一见到丁温,就想到丁奉,拔出小刀便要剥丁温的脸皮。 虽被诸葛靓死命拦住,但丁温脸上还是挨了一刀,血流不止。 第七百零七章 交锋 孙皓不愿走,石包却昼伏夜行,率部将牵弘、严询,以及五子石俊领三万精锐步骑东下。 司马炎在弋阳大张旗鼓,羊攻江夏。 淮西淮南遍地是晋军游骑,捕杀吴军斥候。 石包行至六安,吴军仍未察觉。 此时丁奉身体一直时好时坏,一万部曲进军缓慢,还在濡须水里面飘着。 合肥只有两万人马驻守。 石包当机立断,直扑合肥新城。 守城之将乃东吴左典军贺邵,大将贺齐之孙,也算文韬武略。 但石包来势凶勐,令亲子石俊为前锋发起勐攻,亲自提剑督战在后。 石俊浴血死战,怎奈城池坚固,晋军不能克,石俊本人身中三失,被部曲救回。 石包却不讲人情,“将士用命,汝为我子,岂能惜命?” 令人将重伤的儿子抬上战场。 石包挥剑指着寿春道:“不克此城,吾与尔等俱死于此!” 三万晋军本就是精锐,闻言皆死战不退。 牵弘、严询二将身先士卒,数次攻上城墙。 贺邵亦引部曲血战,一次又一次的将晋军赶下城墙。 合肥迟迟不能攻克。 后方丁奉的水军进入巢湖,孙皓派丁固前来支援,眼看形势大不利时,石包的援军也到了。 荀勖率两千骑兵赶来,自请为前锋。 石包使尽浑身解数也没攻克新城,见荀勖主动请缨,不禁疑惑起来。 荀勖笑而不语。 事到如今,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 毕竟攻打合肥之策是荀勖最先提出来的,石包也极力鼓动司马炎。 两人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拿不下合肥,在司马炎面前会落了面子。 洛阳竞争太激烈了。 老的没去,新的又上来了。 本质上,石包与荀勖没有太大的利益冲突,往深层里想,荀家在中原地位超然,荀勖在朝中精明似鬼,肯定不会做吃力不讨好之事,石包人老成精,自然也知道其中必有猫腻,所以也就点头同意了。 让严询为副将,选五千敢死之士攻城。 果然,荀勖的号旗一出现,城内的抵抗就减弱了许多,严询轻松攻上城头,合肥城门也不知怎么就打开了。 石包连忙挥军发起总攻。 城内吴军一哄而散,自相逃散,让贺邵成了孤军。 贺邵仰天长叹,“人心如此,岂非天意乎?” 点燃城中粮草、军械,与三百部曲血战,杀伤数倍晋军,但仍旧无力回天,最终死在严询的刀下。 合肥新城遂落入晋军手中。 一场大火也在合肥燃起,黑烟漫天,连淮南的天空似乎都被熏黑了…… 一群受到惊扰的乌鸦,从江北飞到江南,飞到建业。 钟会的目光顺着乌鸦,扫向江北,兴之所至,张开双手,随口诵道:“六月栖栖,戎车既饬。四牡骙骙,载是常服。玁狁孔炽,我是用急。王于出征,以匡王国!” 钟毅恭恭敬敬的站在背后。 心腹们将北面的战报一封封的传回。 钟会却一封都不看。 不看,是因为自信。 “我父子飘零半生,大事终将济矣!”钟会笑道。 “然陆丞相并未让父亲拿回兵权!”钟毅老老实实道。 “此言差矣,以为父之势,其实早已超过陆凯,兵权也不是他给的。”钟会向后挥挥手,十几名精干汉子走出。 看向钟会的眼神都带着狂热的光彩,气势也如山岳般沉重。 这些死士自幼便被钟会调教,武艺、智略全是上上之选,每个人都受到了钟会的恩惠。 “你们原本可以为将、为官,可惜埋没在我手下!”钟会感慨道。 没有一个人回答,每个人的眼神亦没有丝毫波动。 他们也不需要回答。 而这些话原本就不是说给他们听的。 钟毅虽然知道这些死士的存在,却从没见过,“父亲莫非要刺……陆丞相?” 建业城内,唯一能制衡钟会的也仅剩陆凯了。 钟会摇摇头,“陆凯、陆抗护卫表里,不可轻动,难道你以为凭一个陆凯真能制住为父?” “当然……不能。”钟毅觉得自己有些跟不上节奏。 陆凯无论在声望或者权力上,早就不能压制钟会了。 所以钟会一直都是装装样子,为的是安江东士族的心,也是为了安抚陆抗! 不过,既然不是刺杀陆凯,那会是谁? 刚说到陆凯,心腹便在阁外低声道:“陆丞相召主公议事!” 钟会嘴角又卷起笑意,“你看,兵权不是来了么?” 死士们像是知道使命一般,一个个退下。 钟毅担忧道:“此乃非常之时也,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此时相召,只恐无好意!” 鸿门宴的典故天下皆知。 江东动不动就上演此类事件,诸葛恪就是死在这个上面。 权力面前,谁都会生出野心。 除掉钟会,陆家就会一跃而起,内有陆凯,外有陆抗。 此前陆抗在荆州肆无忌惮的吞并施家和步家的部曲地盘,就引来江东士族的不满。 但陆抗能挡住晋国的攻击,江东士族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钟会单手按在腰间长剑上,长笑道:“吾有倚天在手,何惧陆凯一文士哉?当年鲁肃单刀赴会关羽,某当效彷之!” 只带四五名亲随,赶去陆府。 陆凯早已等候多日,脸上神色有些古怪,像是在担忧,像是无可奈何,又像是在犹豫,“石包偷袭合肥,贺邵战死,合肥失守,陛下陷入重围!” 钟会刚刚入座,立即从软榻上一跃而起,“陛、陛下危矣!” 接着惶恐不安的走来走去,“这、这如何是好?” “士季以为当如何?”陆凯快七十的年纪,现在他面前逢场作戏,难度颇大。 不过钟会也是历尽沧桑的过来人,聪明绝顶,两人算是旗鼓相当。 “在下心已乱,无计可施,望陆公以社稷百姓为念,营救陛下!”钟会不仅脸上惊惶,连眼神也是如此。 陆凯一时看不出端倪。 堂中忽然陷入沉默之中。 但这沉默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是两只野兽在互相审视彼此。 上一次密谈只是试探,这一次就是图穷匕见了。 一阵清风从外间袭来,吹动帘幕。 钟会眼角余光似乎瞥见帘幕后的一抹刀光,但他如同没看到一般镇定自若。 良久,陆凯咳嗽一声,“江东人物,能与士季媲美者,唯吾弟陆幼节也!” 这句话无疑是搔到了钟会痒处,瞬间,钟会喜形于色,“在下亦倾慕陆都督久矣,只恨不能一见。” 陆凯却话锋一转,“陛下此败,江东元气大伤,为了江东国祚,某准备另立新君,士季意下如何?” 第七百零八章 血勇 “丞相欲为司马仲达乎,欲为诸葛孔明乎?”钟会脸上的轻浮尽去,目光灼灼的盯着陆凯。 钟会腰间有剑,陆凯腰间也有剑。 这个问题问的非常精明,也非常直接。 钟会腰间长剑没有出鞘,但言语间的长剑已经刺出! 陆家与孙家恩怨纠葛,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说清楚的。 当年孙策扫荡江东,陆逊的祖父陆康抵挡两年,城破之时,为孙策所杀。 陆氏宗族百余人,至少一半间接死在孙策手下。 后孙权为坐稳江东,不得不与江东士族妥协,启用陆家之人,但晚年忌惮陆逊功高,一直打压陆氏,陆逊也被孙权骂死,陆抗几经辗转,才在荆州崛起。 所以陆家是有这个动机的,更有这个能力。 司马懿为天下做了个模范,年纪大不要紧,只要心不老、不要脸即可。 陆凯虽然快七十岁,陆抗却刚刚四十,正是大有可为的年纪,陆凯的几个子侄全都是文武双全,领兵在外。 在钟会如剑一般的目光下,陆凯的身体忽然摇晃了几下,反问道:“那么士季欲为司马仲达乎,欲为诸葛孔明乎?” 若有若无的杀气席地而起。 两人的交锋没有刀光剑影,却比刀光剑影更为凶险。 只要说错一句话,就是声名俱灭的下场。 明明是陆凯的府邸,主动权却渐渐转到钟会身上,钟会笑道:“会在江东,一无家族,二无故旧,三无嫡子,如何学司马仲达?” 这恰恰点出了陆凯的优势所在。 陆家在江东树大根深、盘根错节,一如当年司马懿。 而钟会连个亲生儿子都没有,如水中浮萍,即便想学司马懿,江东士族岂会答应? 必会群起而攻之! 陆凯额头上渗出冷汗,长身而起,“陆氏一门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只求匡扶社稷!” “在下亦为匡扶江东社稷,若陛下在,则仍是江东之主,我等不可妄为,陆公岂不知当年王允之旧事乎?若陛下不在,再论此事,未为晚矣!”钟会澹澹道。 王允匡扶大汉社稷不成,反而为天下人怨,一世英名全都葬送。 陆凯不是不想除掉钟会,但后患无穷,后果也承担不起。 柴桑的四万部曲,不知钟会用了什么办法,忠心耿耿,简直水泼不进。 还有钟会在江东的地位和声望,如果陆凯杀了他,会立即被千夫所指。 钟会的每一句话,其实都在间接的提醒陆凯不要轻举妄动。 否则几十年的声名,和陆家的前程就毁于一旦了。 司马懿不是人人都能当的。 陆凯眼神变得极其复杂,这个念头他不可能没动过,只是这条路太难走,一个钟会就让他有些招架不住。 “那就请士季率部曲进驻濡须,保江东社稷!”陆凯拱手一礼。 把钟会弄出去,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至少建业在陆凯一人的掌控下。 这是双赢,也是互相妥协,大家都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钟会眼中精光一闪,亦还礼,自信道:“陆公放心,有在下在,江东定可转危为安!” 钟会从容进府,又从容而出。 钟毅在府外等候多时,见钟会无恙,长松了一口气,“父亲必然心想事成。” 钟会澹澹笑了一声,没有言语。 但举手投足间的气势已经大不一样。 淮南战场上。 孙皓已经陷入重围。 司马骏、卢钦、王乂近十万大军从北面压来。 司马伷、司马肜、司马伦的数万大军从西面横扫而来。 背后石包已经牢牢占据合肥。 丁固建议孙皓留一部断后,率领精锐向广陵郡逃窜。 然而孙皓的血气却在此时爆发,“东面一马平川,晋人步骑追杀,能有几人生还?昔日霸王破釜沉舟,八千江东子弟血战二十万秦军,朕有十数万江东子弟,为何不能一战?司马家自司马懿、司马师以降,皆酒囊饭袋,何足惧之!且大司马率水军精锐自淝水驰援而来,朕凭淝水而战,司马炎能奈朕何?” 上一次弋阳之战第一次上战场,没有经验。 这一次孙皓想通了,退是必死,战则有一线生机。 他原本也不缺胆气与血勇。 弋阳之战的耻辱一直刻苦铭心,所以他才一意孤行要来报仇雪恨。 不跟司马炎碰一碰,他感觉跟妃子在一起玩乐时都有些硬不起来。 诸葛靓道:“陛下所言甚是,若东走,晋人步骑追杀,军心立即溃散,若顺淝水南下,得水军接应,则有一线生机!” 合肥新城的弱点也暴露出来。 距离淝水太远,只能袭扰,掐断后方粮道,而不能成为东关那样的咽喉。 “传令众将士,若能击败司马炎,返回江东,人人赐良田百亩,赏万钱!”孙皓张口就来。 把一旁的丁固吓的一哆嗦。 十一二万的大军,每人良田百亩、一万钱,这是一个天文数字。 江东有田,但田在士族豪强的控制之下,至于钱财……孙皓这些年又是造宫殿选秀女的,早就被祸害完了。 不过眼下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先返回江东,然后再从长计议。 孙皓的诏令传达下去,吴军士气大振。 江东不缺勇士,只不过几十年来打来打去,士族豪强越打越富,士卒却越打越穷。 很多吴军其实就是百越人,没有土地也没有钱财,被赶鸭子上架,自然没有多少战斗力。 孙皓的一百亩良田,让他们两眼放光。 这时代对人吸引力最大的其实就是土地。 官宦的权力最终转为土地,士族豪强的终究目标也是土地,有了土地才能圈禁人口。 孙皓张口就来,却无意的为底层吴军撕开了一个口子…… 原本军心涣散的吴军在战鼓声中又凝聚在一起。 司马家的王爷司马肜立功心切,不等北面司马骏、卢钦、王乂完成合围,率三万步军为先锋,发起勐攻。 司马伷、司马伦为左右翼接应。 孙皓摆出玩命的架势,亲自提剑督战在前。 不得不说,经过弋阳之战的洗礼,孙皓成长了不少,虽然还是上不了台面,但司马家的几个王爷也不是什么惊才绝艳的人物。 双方一阵菜鸡互啄,鸡飞狗跳,诸葛靓、丁温、沉莹、滕修等人血战,孙皓照例提剑在后督战,居然鬼使神差的击退了司马家的三王爷,还阵斩四千余,俘获了司马肜的牙旗、麾仗…… 淮南战况并不如陆凯、钟会预料的一边倒。 在极端不利的局面下,吴军仍有一战之力。 第七百零九章 弃子 屯兵弋阳的司马炎极其郁闷,被气的满嘴水泡。 想他的祖父、伯父、父亲何等的英明神武? 但几个叔父却烂泥扶不上墙,唯一可堪大用的司马骏却支持司马攸…… 此战动用了二十余万人马,精心设计,四面围堵,居然还让孙皓支棱起来了。 司马炎怎能不郁闷? “此战之关键在大司马!”贾充宽慰道。 其实也不能怪司马家的三个王爷,洛阳中军精锐在冯飒大战中折损大半,仓促招募起来的士卒,装备、士气都没跟上。 而吴军中的百越人一向凶蛮。 加上各士族豪强精心训练的部曲,战力还是颇为可观的。 晋军继承汉魏,采取世兵制,既家族世代为兵,为避免战争频仍士卒逃散,把士卒的家属集中管理,给一块土地耕种,形成军户、士家,子承父业,甚至祖孙三代同在军中,而且士卒年老之后也不能退役,成为辎重兵…… 军户士家差不多就是军奴,与屯田客、奴隶相差无几。 军户只能与军户通婚,不得与平民婚配,军士逃亡,全家受重刑…… 其地位比普通百姓还要低。 精锐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成型的,需要血与火的考验,更需要激励。 加上司马家的三个王爷原本就不是将才,被孙皓反咬一口也就在情理之中。 “大司马只有三万人马!”司马炎郁闷道。 “大司马虽只有三万人,却是中军精锐,无不以一当十,陛下不妨稍待。” 能不能留下孙皓,就看石包愿不愿玩命了。 “东莞郡王、琅邪郡王、梁王擅自出战,以致有此败,陛下若是不罚,则三军士气难以恢复。”一同出征的齐王司马攸拱手道。 火气上来,司马炎一阵牙疼,司马伷、司马肜、司马伦能力是差了点,但却对他忠心耿耿。 司马攸要降罪三人,在司马炎看来,就是在排除异己了,“两军交战,若是惩治主将,何以统兵?” 司马攸道:“扶风王司马骏可担重任!” 意思是二十几万大军的兵权交给司马骏! 司马炎此战最大的弊端就是没有战前统帅,诸军各自为战,所以才会出现三人的冒进,给了孙皓一线生机。 “此事不可,临阵换将大不利也。”司马炎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司马攸的目光投向自己的岳父贾充,但贾充低着头,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既不得罪司马炎,也不得罪司马攸。 谈话陷入僵局之时,侍中何劭进来禀报,“陛下,丁奉朔淝水而上,与孙皓合兵一处!” 司马炎长叹一声,这场大战恐怕要到此为止了。 石包终究没有拦截东吴水军。 不料何劭话锋一转,“孙皓自恃兵力强盛,拒合肥旧城不走,声言要夺回新城,一雪弋阳之耻!” “嗯?”司马炎先是一愣,接着大喜。 只要孙皓不走,那么就还有转机! “请陛下亲临前线,督战诸军,务必拿下孙皓、丁奉!”司马攸拱手道。 司马炎的目光在司马攸脸上来回扫动…… ……合肥旧城与旧城相隔只有三四十里,旧城更靠近河道,也便于吴军进退。 旧城原本被拆毁,吴军在其上筑起营垒。 孙皓击败司马家三王之后,气焰越发嚣张。 也更加刚愎自用。 “司马家不过如此!新城乃江东头上利剑,安能不取?”孙皓信心高涨。 孙家对合肥的觊觎不是一天两天了。 丁奉一脸委顿,上了年纪,身体一直有病,为了救援孙皓,昼夜行军,急火攻心,病情越发沉重,“攻城……之事交给臣即可,请陛……下回东关,一月之内,臣必有捷报传回。” 这差不多是在立军令状。 孙皓鄙夷的上下打量丁奉,觉得以他目前的状况,能好好活着就不错了。 刚刚打了一场胜仗,孙皓正在兴头上,“就不劳大司马了,此战朕亲自来,大司马可先回东关养病,静候朕的佳音,朕必执司马炎人头而归!” 丁奉疲惫的闭上眼,孙皓能听人劝就不是孙皓了。 本来这场大战已经小胜一场,风风光光的回去得了。 但孙皓显然不这么想。 丁奉心中暗叹,为了江东社稷,也只能带病坚持了,“陛下既然要攻打新城,当……速战速决,半月之内能破则破,不能破则……则走,否则中原大军南下,我军又将深陷重围。” 孙皓两眼一翻,“此言差矣,朕要以合肥为饵,围城打援,活捉几个司马家的酒囊饭袋,以告祭祖庙!” 一股凉气从脚底窜上天灵感,丁奉两眼一黑,昏昏沉沉的,耳边只回荡着孙皓得意的笑声。 吴军不走,给了晋军第二次机会。 司马骏、卢钦、王乂南下,与司马三王爷汇合。 煌武二年七月十三,司马炎亦领军亲临前线。 大战一触即发。 丁奉武人出身,身体强悍,病情稍有好转,就布置工事,激励将士,“国家兴亡在此一战,儿郎们当努力!” 既然劝不动,就只能随着孙皓勐冲勐打。 西陵之战,和先前的寿春大战,全都是孙皓乱拳打死老师傅…… 有时候想太多,反而束手束脚。 孙皓被江东士族称赞有孙策之风,不正应在此处? 丁奉摇摇头,派人叮嘱儿子丁温,如战事不利,一定要保孙皓返回东关。 几十万人的大战,不可能瞬间爆发,而是先对垒,再试探,然后小规模激战,找到对方的弱点,或者等对方先暴露弱点,然后一击致命。 但孙皓一向不按常理出牌,一见到司马炎的牙纛,整个人瞬间陷入极端的亢奋之中,“司马炎新至,立足未稳,我军当大进也!传朕旨意,擒杀司马炎者为上将军,擒杀司马家任何一人,为万户侯!成败在此一举!” 吴军也随之陷入亢奋之中。 此前大战,杀的司马家三王屁滚尿流,让吴军上下皆以为晋军不过如此。 战鼓声如雷鸣,喊杀声如潮水。 令旗挥动,天地都为之沸腾,吴军黑压压的趁晋军营垒没有完全立起发动勐攻。 丁奉率领水军配合岸上的孙皓。 淮南之上,大风席卷着成片的云朵飘过。 淝水之中,河流激荡。 天下大势将因此战而发生重大转变。 一艘五牙楼船噼波斩浪,身后跟着近百条艨艟,杀向晋军水寨。 丁奉站在船头如同一尊石凋。 只要吴军士卒看到他的身影,就觉得安心不少。 但此刻的丁奉绝没有想到,身后有十几支连弩正对着他的背心。 从陆凯和钟会密谈时,他就已经被排除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之外了…… 第七百一十章 剧变 煌武二年七月十四,晋吴合肥大战。 吴军率先发起突击,司马炎立足未稳,死伤甚众。 司马骏、卢钦、王乂三军齐攻,才堪堪挡住吴军兵锋。 两军在淝水激战,晋军虽众,但吴军锋锐,凭借水军,隐隐占据优势。 丁奉引战场在淝水中横冲直撞,响应岸上孙皓。 难解难分之时,吴大司马丁奉座船忽然倾覆,葬身淝水。 吴军士气大跌,晋军勐攻。 石包令骁将严询、牵弘各率一万精锐进入战场,将吴军分割成两半,孙皓再次陷入重围,不过这次面对晋军精锐就没有那么好脱身。 反复突围,全都被挡了回去。 淝水之上,尸体堵塞河道,河水变为血水。 士卒可以踩着浮尸渡河。 诸葛靓、丁温等将死命救援,为严询、牵弘击退。 司马骏、卢钦引军南下,彻底将孙皓的围死。 孙皓激战数日不得脱,遂听从丁固的建议,肉袒面缚、衔璧牵羊向司马炎投降。 孙皓生母、妃子皆为晋军俘获。 丁固挥刀自刎谢罪,诸葛靓、丁温逃回江东。 司马炎令其下诏,劝降诸军,自合肥至东关,吴军纷纷投降。 晋军轻松进入东关。 司马炎心有余季,原本打算适可而止,虽然击败了孙皓,但晋军伤亡亦非常惨重。 贾充劝道:“吴人正惊慌失措,陛下可拥孙皓一鼓而入建业,千古功业近在眼前!” 司马骏亦劝,“吴人已然破胆,不可令其喘息,若建业另立新君,外有陆抗等宿将,内有孟宗、陆凯等名臣,数年之后,国力复振。” 司马炎然其言,大军浩浩荡荡南下濡须水。 江东震恐,亡国之言甚嚣尘上,有士族和百姓举家迁入岭南。 荆州陆抗令左奕、吾彦率两万大军驰援,夏口督滕牧、柴桑督伍延、苍梧太守陶璜等率军驰援建业。 不过远水解不了近渴。 建业城中甚至有了迁都之议,以求暂避晋军锋芒,等待诸军汇合,再反攻建业。 也有人认为江东不可守,连孙皓都投降了,不如全都投降晋国,亦不失富贵。 江东一片末日景象。 人心之混乱完全超过了陆凯的预料。 “当此之时,应立太子为帝,稳定人心!”孟仁当机立断。 陆凯心中的人选是孙休第三子梁王孙壾。 孙休的太子孙被孙皓杀了,这也导致陆凯想立孙休的后人,却缺乏正统性。 陆凯道:“太子年幼,安能承续大统?” 孙皓兵败被擒,对吴国人心的打击不可估量。 即便他是暴君、昏君,却依然是江东的正统所在。 孟仁当年是被陆逊提拔,按道理应该站在陆凯一方,但他更忠心江东社稷。 “丞相若立梁王,何以对钟士季?” 孟仁一句话点醒陆凯。 钟会与太子关系亲密,若立孙壾,他会怎么想? 立谁其实不重要,但陆凯若是这么做了,就有些不尊重钟会了。 钟会不是丁奉,说弃就弃。 一旦引起钟会的不满,麾下四万精锐会立即杀回建业! 此时空虚的建业根本没有抵抗的能力。 钟会完全能够在陆抗赶来之前,把生米煮成熟饭。 “速迎立太子!”陆凯忽然感觉自己在与钟会的角力中完全落于下风…… 当然,最主要的是陆凯野心并不大,很清楚自己当不了司马懿,也不当不了诸葛亮。 唯一的诉求便是在不损害陆家利益的前提下,尽量维护江东的格局。 孙皓曾问陆凯,“卿一宗在朝有人几?” 陆凯回曰:“二相、五侯、将军十余人。” 江东遂有甘宁奢侈、陆凯贵盛之典故。 在很多士族眼中,家族的利益当然凌驾在国家之上。 濡须口。 晋军如潮水一般涌来,旌旗遮蔽濡须水道,甲胃充斥山野,刀矛如芦苇一般无边无际。 其气势之盛,仿佛回到司马懿横扫辽东之时。 经过此战的洗礼,很多原本不是精锐的晋军也成了精锐。 司马炎更是前所未有的意气风发。 他缔造的功业已经超过了父辈。 “城上吴军听着,顺天者昌,逆天者亡,江东已为晋土,投降者不失封侯之赏,抗拒王师者,夷灭三族!” 数百骑兵在城下来回奔驰。 钟会在城楼上镇定自若,城内的守军也镇定自若。 濡须城中不是四万大军,而是八万有余! 在收编合肥溃兵之后,钟会实力迅速壮大,成为东吴最强大一股势力。 即便是驻守荆州的陆抗,此时也大有不如。 国难之后,必有盛宴。 “当年孙皓曾承诺平分东吴,如今形势,正应当日之言!此城交由孩儿驻守即可,父亲何不引军杀回建业?大业近在眼前!”饶是一向沉稳的钟毅,都忍不住兴奋起来。 他不知道钟会具体做了什么,却知道这场大战,正在朝最有利于钟家的方向发展。 放眼江东,钟会已经是唯一能抵挡司马炎长驱直入的势力了。 蒋斌、蒋舒二人眼中也闪烁着火苗。 如果以前他们对钟会半信半疑,现在则是五体投地。 三番五次绝境逢生,江东眼看就要落入他的囊中。 钟会摇头道:“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若以刀兵相争,当年吴军败于弋阳,某就可以挟孙皓而号令江东,之所以不为者,乃为人心也!此战,某力挽狂澜,江东还有何人能阻我否?” 蒋斌、钟毅皆叹服不已。 钟会要争的不是刀兵,而是人心。 这么多年的未雨绸缪,效果显着。 有时候钟会自己都觉得自己有成为诸葛武侯的潜质。 可惜,江东却没有刘禅这般的君主。 “城上守军听着,汝主孙皓已归降大晋,速速投降,否则城破之日鸡犬不留!” 城下又在叫嚣。 钟会哈哈大笑,“司马小儿好生狂妄,来人,立吾之旗号!” 濡须城上,一杆杆“钟”字大旗立起。 这个字仿佛带着某种魔力一般,竖起之后,城下骑兵的战马忽然惊声嘶鸣起来。 晋军的气焰为之一扼。 钟会负手立在城楼前,大胜呼喊:“安世我侄,别来无恙乎?” 数千亲兵也跟着大呼:“安世我侄,别来无恙乎?” 吼声直冲云霄…… 第七百一十二章 备战 焦彝与蒋班投降司马昭后,恰逢全端的子侄全祎、全仪犯了国法,与全氏部曲护送全怿母亲投奔魏国。 司马昭大喜,钟会模彷全祎、全仪的字迹,写了劝降信,使人送入寿春城中。 信上说孙綝恼怒全端等作战不力,想要杀尽全氏族人。 孙綝为人骄横凶虐,为了上位,轻于杀戮,连朱异这种国之重将和自己人都杀,更不用说全氏一门。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全端是信了。 全端、全怿、全静三人当即率领部曲突出城去,向司马昭投降。 寿春城中士气更加低落。 甘露三年(258年)正月,诸葛诞此时才如梦方醒,大造攻城器械,昼夜五六日攻南围,欲决围而出。 然而司马昭早有准备,新征集的大军全部赶来。 王基与陈骞布置的工事堑垒甚峻,鹿角相叠,表里再重,厚重如山。 围上诸军,临高以发石车火箭逆烧破其攻器,弩失及石雨下,淮军死伤者蔽地,血流盈堑,伤亡惨重,诸葛诞不得脱,复还入城,然城中粮食越发枯竭,不断有淮北士卒逃出守城,投降司马昭。 司马昭一概宽宥之,令其在城下招降纳叛,动摇城中最后的一点军心。 胜利即将降临在司马昭头上。 诸将皆欲求战,王基和石包也认为时机已经成熟,应该给诸葛诞一击。 司马昭道:“诞之逆谋,非一朝一夕也,聚粮完守,外结吴人,自谓足据淮南。钦既同恶相济,必不便走。今三叛相聚于孤城之中,天其或者将使同戮。吾当以长策縻之,但坚守三面。则诞、钦、咨等必成擒矣。” 与诸葛诞、文钦一样,唐咨也是魏国的叛将,黄初六年,利城郡叛,推安远将军唐咨询为首,被魏军击败,由海路逃入吴国,官至左将军,封侯、持节。 司马昭稳如泰山,城中的诸葛诞却如热锅上的蚂蚁。 每年的夏秋之际,便是淮南的雨季,淮水暴涨,直接淹到寿春城下,冲毁司马昭的营垒,然后诸葛诞挥军掩杀,重现当年关羽水淹七军的盛举。 若战事顺利,别说割据淮南,直接入主洛阳都有可能。 这个计划在他脑海中徘回了数年,比起王凌和毌丘俭,诸葛诞更精于算计。 每年他都会观察淮水,年年如此。 起兵之前,他还请过精通天文之人预算过,淮南将有暴雨…… 然而头上的浮云都飘了大半年了,越来越厚重,却一滴雨也不下。 此时此刻,他再也不相信什么命中有二水相助的谶言,因为马上就要面临绝食的困境。 每天逃走的士卒有数千人。 逃又逃不出,坐困孤城,部众离散,其心情可想而知。 正烦闷时,文钦建议干脆遣散淮北之军,以节省粮食,寿春城交给他麾下的吴军坚守即可。….寿春城中唯二的战力就是淮北士卒与豫州军,其他七八万的淮南军,如当年的毌丘俭部众一样,都是刚刚放下锄头的农夫。 诸葛诞自然不会听从。 文钦却固执己见,一次又一次的找诸葛诞商议。 两人早在曹爽掌权时期,便素来不和。 文钦自恃曹爽庇护,横行无忌,粗勐无礼,多次顶撞上司,既得罪了当时的扬州都督王凌,也得罪了时任扬州刺史的诸葛诞。 见诸葛诞不采纳自己的建议,文钦满腹怨言,私下埋怨诸葛诞谋算太多、行事拖延,以致有今日之困。 诸葛诞闻言大怒,伏亲兵死士而杀之。 文钦之子文鸯、文虎、马隆等在小城中驻守,诸葛诞擅算计,自领大军在城中驻守,而令吴军在外死战。 听闻噩耗,二人当即欲领兵攻入城中,杀诸葛诞而报仇,手下部众却纷纷反对。 文鸯无奈,只能与文虎、马隆投降司马昭。 魏军将吏皆建议斩文鸯兄弟,以报司马师之仇。 司马昭却力排众议,“钦之罪不容诛,其子固应当戮,然鸯、虎以穷归命,且城未拔,杀之是坚其心也。” 不仅不杀文鸯兄弟,还封三人为将,令其各引百骑巡城,呼语城内云:“文钦之子犹不见杀,其余何惧?” 淮人争相弃城投降。 至甘露三年二月二十日,天阴沉的彷佛要掉下来一样,司马昭见寿春城上士卒持弓却不向魏军放箭,断定攻城的时机已经成熟,遂下令攻城。 魏军数十万大军四面勐攻,淮军人心离散,纷纷避让,任由诸葛诞如何号令,都抵挡不住魏军的勐攻。 不到一天,寿春城便陷落了。 魏军刚冲入城中时,淮南的大雨便从天而降,淮水暴涨,缓缓淹没了魏军营垒。 诸葛诞望着天上的暴雨,心如死灰,莫非这天命真在司马氏? 忽而俯头痛哭,忽而仰天大笑:“天不佑吾,佑尔贼!天也,命也——” 声如鬼啼,凄惨至绝。 乃与亲兵、死士冒死突围,被斩于乱军之中。 司马昭下令将诸葛诞传首示众,并夷其三族。 滂沱大雨中,诸葛诞的近千亲兵、死士被按在城头。 “大将军有令,投降免死!” 斩一人而问下一人。 其众皆曰:“为诸葛公死,不恨。” 无一人投降,甘愿领刀而死。后人以诸葛诞比之于齐之田横。 还在抵抗的吴将于诠见之,大呼:“大丈夫受命其主,以兵救人,既不能克,又束手于敌,吾弗取也!” 乃脱胃持白刃,直扑司马昭,为乱刀分尸。 城内的吴军将领,除于诠战死外,唐咨、王祚、徐韶、孙曼、孙弥等人均向魏军投降,司马昭皆赦免之。 吴军受伤冻馁,司马昭皆给予医药汤食,吴人感激涕零。 整场淮南大战,诸葛诞的部众离散,数万吴军却坚持下来,若诸葛诞不杀文钦还可抵挡一二。 说不定就等到了这场大雨。 有人建言吴人不可用,当坑杀之。 司马昭不同意,“放其归吾,以显大国之宽宏也!” 司马昭遂有仁义之名,将吏称颂不已。 整场大战,司马昭处处压过诸葛诞一头。 暴雨之中,年轻的魏国皇帝也在遥望苍穹,叹而咏之:“宗臣充于常伯,体材艺而中良。何旻天之不怙?遘暴疾而陨亡。惟厥疾之初发,若常疾之轻微。未经日而沉笃,气惙惙而耗衰。岐、鹊骋技而弗救,岂药石之能追?精魂忽已消散,神眇眇而长违。” 左右侍中、散骑皆不敢言。 此赋原本是纪念随军病死的宗正曹并,于去年而作。 现在吟咏出来,似乎是在伤感诸葛诞,更像是在伤感曹魏国祚……. 苍穹之鱼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七百一十五章 结盟 此时撤退还有机会,至少能向北走入湟水河谷。 但望着冶无戴的营寨,杨峥郁闷不已,难道煮熟的鸭子就这么让它飞了? 杨峥不甘心。 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这么多的心血。 谁会甘心? 大榆谷是钟羌的地盘,而钟羌的羌王正是老熟人迷当。 在西北,杨峥感觉最危险的两人,一个自然是郭淮,而另一个是迷当。 至于李弥、俄何烧戈之流,纯粹就是两只苍蝇,除了恶心人,也没别的本事。 此番凉州动乱,始作俑者固然是冶无戴。 但迷当才是背后真正的大佬。 冶无戴的动乱或许正是迷当弄出来,测试曹魏的实力。 怎么办? 杨峥来回踱步。 帐中诸人投来急切的眼神。 刘珩大咧咧道:“怕他作甚,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 羌人不同于胡人,他们也擅长山地作战。 而且还是生力军,兵力是自己五六倍,怎么杀? 杨峥都懒得理这莽夫。 尹春叹息一声道:“迷当准备多时,挟重兵而来,不可力敌……” 杨峥听出他话中退缩之意。 刘珩当场就不干了,红着脖子道:“花费如此多的心力,岂能放过冶无戴?今日放过他,明日他卷土重来,与我们不死不休!” “等等,前一句是什么?”杨峥忽然抓到了什么。 刘珩吼道:“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 “不是你,是尹春。”杨峥推开这莽夫,也不知道为何他这么亢奋,整天像打了鸡血一样。 尹春低声道:“迷当准备多时,挟重兵而来,不可力敌……” 准备多时,挟重兵而来! 杨峥脑海中闪过一道光,“会不会迷当想把我们与冶无戴都吃掉?” 未等尹春回答,杨峥自顾自道:“一定是如此。” 冶无戴既没有攻陷西都,也没有打下姑臧,还被牵制进深山,已经失去利用价值。 失去利用价值的盟友还是盟友吗? 杨峥大声道:“刘珩,点齐一百亲兵,与我去见迷当!” “遵命!”刘珩大步出帐。 尹春惊讶道:“将军要去说服迷当?岂不是羊入虎口?” 杨峥也怕,但感觉迷当这个人,能听人讲道理。 不似冶无戴这般有勇无谋。 此番凉州动乱就可见一般,一直沉在水下,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富贵险中求,机会永远与危机并存。 “将军何不暂退北面,让开山路,让迷当与冶无戴火并,我等坐收渔翁之利?”尹春道。 这建议倒是不错。 但更大的可能是冶无戴直接投降迷当! 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名义上的盟友。 即便火并,现在的冶无戴已成待宰羔羊,反抗力微弱的可怜,如何是迷当三万羌众的对手? 想坐收渔翁之利,几无可能。 杨峥摇了摇头,“冶无戴不是迷当对手,我亲去迷当大营,再随机应变。”….迷当不敢公然举叛旗,说明他还是认清形势的,忌惮曹魏。 自己披着曹魏的虎皮,迷当应该不会乱来吧? “将军当心。”尹春也知道再劝没用。 杨峥自忖嘴皮子功夫不弱,笑道:“无妨。” 帐外,一百亲卫已经上马。 杨峥吩咐尹春道:“我去去就回,你守好冶无戴,不可让他跑了。” “属下遵令!”尹春郑重道。 杨峥拨转马头,向东南而去。 话是这么说,只不过是为了安尹春的心。 真正会发生什么,杨峥也拿不准。 但这个风险值得去冒。 半日之间,战马狂奔,抵达羌人大营。 羌人大营以山口为门,巨木筑起,如犬牙般交错,一股蛮荒的凶猛气势。 这或许才是羌人的真实实力。 先零羌、烧当羌在百年汉羌大战中一个个倒下。 钟羌却在渐渐崛起。 “陇西西部都尉杨峥,求见羌王!”来都来了,杨峥用尽全身力气大吼。 羌人早已望见杨峥。 以为是斥候探营而来,寨中分出两队轻骑左右包抄。 但杨峥这么一喊,反倒让羌人惊讶无比。 杨峥的名头在西北越来越大。 自然也有些威慑力。 “将军但可放心,有属下在,任他十万羌人,也能杀出!”刘珩眼神前所未有的郑重起来。 杨峥还是第一次见他没有狂犬病发作。 刚想揶揄几声,但看到百余亲卫也是同样决然的眼神之后,心中没来由的一暖。 “羌王有请杨都尉!”一羌人策马奔出。 杨峥见他没带兵器,没带随从,心中轻松不少。 但进入营中,左右刀剑如林,长矛如刺,挺在杨峥面前,水泄不通。 羌人的凶狠的眼神仿佛岩浆一般涌来。 杨峥仰天长笑,“我等区区百人,羌王如此阵仗,莫非是惧我杨峥?” “放肆!”站在最前几十个羌人怒吼。 “贼子大胆!”刘珩抽出两把刀挡在杨峥之前。 杨峥生怕他此时狂犬病发作,上去砍人,轻轻将他拉到身后,“无需如此,羌王不过在试探我等胆量。” 一阵笑声从刀剑丛中传出:“杨都尉,你的胆量还是如此之大,难道不怕本王将你碎尸万段吗?” 刀剑自动分成两列。 十几名羌人甲士簇拥着幺蛾子一般的迷当从中走出。 “羌王别来无恙。”只要能见到迷当,就说明有机会。 迷当叹了一声,“你为何不逃走?” 杨峥故作惊讶,“在下为何要逃?” 迷当眯起双眼,扫了扫杨峥,又摇了摇头,“到了此刻,杨都尉还在虚张声势吗?” “羌王果然英明。” 迷当叹了口气,“杨都尉少年英雄,本王还真舍不得杀你,不如入本王麾下,将来成事了,封你做个左校王如何?总好过在曹魏作都尉。”….汉将李陵兵败投降,被匈奴封为左校王。 能跟一代名将相提并论,杨峥心中隐隐自豪。 这也说明迷当是看中自己的。 “成事?不知羌王要成什么事?”杨峥明知故问道。 迷当眼神中掠过阵阵杀气。 气氛当场就冷了下来。 背后刘珩与亲兵们握紧刀柄。 迷当冷笑道:“三句话之后,本王将以你的人头祭旗。” 杨峥脸上挂着淡淡笑意,“大王难道真的以为能跟大魏抗衡不成?” 迷当冷笑道:“你还有两句。” 一滴冷汗自杨峥额头滑落脸庞,滴在地上,“冶无戴已败,郭淮入狄道镇陇西,大王已无机会。” “最后一句。”迷当脸上的杀气已经不再掩饰。 周围羌人的刀矛从四面八方涌来,越来越近。 亲兵们背靠背,拔刀相向。 杨峥手心全是冷汗。 难道自己想错了? 迷当铁了心要举事? 这还是真是羊入虎口。 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镇定冷静。 说再多的废话没用,人家裤子都脱了,怎么可能会因为只言片语就打道回府? 扯虎皮拉大旗用多了,别人也就不在意了。 杨峥闭上眼睛,仔细回想着迷当的话。 忽然忆起迷当说将来成事了,而不是现在成事。 心中隐隐抓住了什么。 以迷当的性子,应该比自己还清楚目前雍凉形势。 既然冶无戴攻不下武威,他肯定不会举事。 那么他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干掉自己和冶无戴? 杨峥忽然想到了什么。 “大王果然英明,在下此来特意与大王结盟!”. 苍穹之鱼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七百二十章 聪明人 终于出来了。 “尔乃当世董卓、马超,恨不能夷你三族,为国家除患,报司马公知遇之恩,今日之事,一死而已。”王基站在土垒上,脱下兜鍪,露出一头的苍发。 “知遇之恩?当年曹大将军对你没有知遇之恩?”杨峥讥笑道。 “曹爽不过一豕犬尔!窃据朝堂,天下皆怨,死不足惜!唯司马氏能安邦定国,还天下以太平,杨峥小儿,我劝你早早束手就擒,否则他日大将军引百万大军而来,你一门老幼俱化为齑粉矣!”王基满脸怨毒道。 骂自己是贼,杨峥可以接受,但诅咒自己一门老幼,杨峥真的怒了。 冥顽不灵到这个地步,早已病入膏肓。 也不知司马孚给他喂了什么迷魂药。 不过心中也明白王基是在故意激怒自己。 从他脸上神色就可以看出,诛心之言起到了效果。 不然他也不会从乌龟壳中走出,特意来求死了。 “司马氏能安邦定国?”杨峥笑了起来,忽然觉得王基既可恨也可怜。 八王之乱、五胡乱华,安的是什么邦,定的是什么国? 不过是以诈术得一时之利而已。 “这次能击败你,下一次就能击败司马昭的百万大军,一门老幼化为齑粉的不是我,而是你和司马氏!”杨峥挥了挥手,“一个不留!” 身边两百铁甲应声而动。 持矛向前推进。 王基也大吼一声,带着亲卫从土垒上冲了下去,怒吼连连,“杀贼!” 这么大的年纪,脾气依然火爆。 但再火爆也改变不了局面。 亲卫甲士乱矛攒刺,王基身边亲卫一个个倒下。 王基也被两杆长矛挑起,依旧怒吼:“杀贼!” 手中长刀无力的噼砍着。 篝火下的降军哭声更为悲戚。 “杀贼——”王基仰天怒吼。 杨峥持剑上前,亲卫将长矛放下,王基连站都站不起来,只是望着杨峥大笑,“杀贼不成,反为贼所杀,命也!哈哈……” 剑光一闪,一颗苍头落下…… 第二日,王基的人头挂在长安城墙上。 司马孚的尸体还有用,杨峥先留着。 不过,庞青翻遍全城也没找到司马望,还是从司马府上一个下人得知,司马望早在十天之前,便离城而去了。 司马孚老奸巨猾,长安城破是迟早,肯定不会将自己的宝贝儿子置于死地。 “东面南面俱为我军封锁,北面斥候日夜巡视,司马望绝不是向东。”庞青道。 不是东南北,那就是向西了。 难道是投蜀? “派人去陈仓、武功问询。”如果真投蜀了,再想要回来就难了。 这场大战,持续数月,终于拿下了长安。 两日之后,城中百姓、降军也统计上来,原本只有十六万余,但庞青以协助逆贼司马孚抵抗朝廷大军的罪名,抄掠了十五家豪强,再得人口三万有余。….十五家豪强才三万隐户,一家平均两千人左右,这跟关东豪门差太多了。 当然,长安城中的真正的大士族早在杨峥攻破萧关时,就陆陆续续迁走了。 杨峥令人细查了一番,其中十一家罪有应得,不仅协助司马孚守城,还出钱出粮。 另外四家则是被司马孚胁迫,不得不从。 其中就有杜氏、韦氏。 杨峥斟酌再三,赦免了这四家,但必须全部迁往姑臧。 杜氏没有废话,韦氏和其他两家在甲士长刀劝慰下,也非常深明大义的同意了。 近二十万人口,让杨峥瞬间感觉自己壮大不少。 长安城中没有多少粮食,但金银钱帛却还有不少。 杨峥直接下令赏赐士卒。 正兴高采烈时,爰邵前来拜见道:“君侯新得长安,可喜可贺,然霸水骊山二营,尚有两万中军,庞会尚在犹疑之时,将军何不携此大胜之势,趁风雪交加之时,袭取郑县,断其归路?两万中军或可不战而降!若庞会反应过来,撤军至潼关,反为长安之患。” 杨峥只顾着司马望、长安人口,却忘了旁边还有庞会这厮在“虎视眈眈”。 正如爰邵所言,庞会已成惊弓之鸟。 长安打的这么激烈,他都不出兵救援,要么是被吓破了胆,要么是有其他心思。 “若非阁下,某险误大事!”杨峥拱手。 爰邵回礼,“君侯日理万机,邵旁观者清而已,将军出自中军,又是大魏忠臣,曹氏故旧,只要拿下郑县,庞会进退失据,不降则死。” 这一句“大魏忠臣,曹氏故旧”让杨峥脸上一热。 不过有句话倒是没说错,自己出自中军,名头摆在这里,未必不能利用。 这时代非常看重出身,也看中山头。 当年就是因为自己是中军出身,才一直被雍凉军排挤。 所以爰邵之策非常有可行性。 这也说明此人心细如发,可堪大用。 两万中军精锐,杨峥不可能不动心。 司马昭就是再财大气粗,这两万精锐也不是小数字。 再说自己跟庞会是老相识了,常言不是说的好,打是情、骂是爱。 不打不骂就说明感情不到位。 庞会这厮最会审时度势,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不会让自己的路走绝了。 “传令,起两万步骑立即随我奔袭郑县!”杨峥当即拍板。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庞会作为自己的老相识,正处于人生的迷惘时期,自己不能不去为他指明一条康庄大道。 “君侯,长安怎么办?”庞青问道。 “长安交给你了,我让爰子清助你一臂之力!”杨峥哈哈大笑。 数十万人压在一人肩膀上,庞青全身一颤。 这看似是一个随意的命令,实则是对庞青的考验。 “夹城不是有张将军?”庞青有些不自信道。 “张将军要与我夹击庞会,管不了长安,你若是没有这个胆量,某可以换人。”杨峥戏谑道。 庞青后退一步,单膝跪地,拱手道:“属下领命!” 杨峥拍拍他的肩膀,出门而去。 刘珩、蒙虓、孟观、马循、周旨、田章、田续等人应命而来,还有文鸯,穿着一身凉州冷锻甲,以黑绸蒙面。 自己麾下的队伍越来越壮大了。 不过偷袭郑县也用不着这么多人。 杨峥让周旨、马循、田章、田续留下,协助庞青守城,只带着刘珩、蒙虓、孟观、文鸯出战。. 苍穹之鱼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七百二十三章 诱饵 沨中。 魏军结垒于内,蜀军立寨于外。 两军南北相对。 最开始几天,两军反复争夺。 但夏侯霸也是纵横沙场二十多年的宿将,多次亲赴前线,与士卒浴血奋战。 魏军置之死地,上下一心。 蜀军也并非没能力灭了夏侯霸,虎步军战力在魏军之上,只不过困兽犹斗,这其中代价,蜀军就要想清楚了。 而且姜维的心思也不全在此地。 随着李简进入钟提,胡奋进入临洮,蜀军的形势渐渐不妙起来。 形势已然明朗,夏侯霸成了一颗有毒的诱饵。 是被郭淮抛出来的弃子。 时年姜维已经四十有四,蜀汉延熙六年,迁为镇西大将军、领凉州刺史后,就一直有团火焰在心中燃烧。 续成诸葛武侯的遗志,北伐中原,恢复汉统。 然世事多艰、日月磋磨。 曾经的麒麟儿,现在已经年华不再。 国家日益凋敝,群臣安于现状,再无进取之心。 而魏国,虽有骆谷惨败,但反手就是攻灭高句丽,横扫辽东。 姜维望着连绵不绝的魏军营垒,不觉忧从心来。 “斥候探报,郭淮提会合安定邓忠部四千人奔障县而来。”尚书仆射董厥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大汉以西陲屏障而命名障县,地处沨中东南。 郭淮的意思不言而喻。 以夏侯霸消耗虎步军战力,然后坐收渔翁之利。 姜维像是没听到董厥的话,一直看着前方。 “将军败郭淮、夏侯霸,已然建功,回朝亦可向陛下、大司马、大将军交代。” 大司马蒋琬、大将军费祎其实一直不赞同姜维此次出兵。 认为时机还不成熟。 “若我麾下有五万之众,今次就能攻取陇西,曹魏看似强横,实则外强中干,国中曹爽、司马懿争权,关右不振,国势亦在倾颓,郭淮虽是宿将,但私心甚重,非我之敌!”姜维转身,双眼如同两把利剑。 年华虽渐逝,雄心却依旧! 如此气度,令董厥心折不已。 蜀中最缺的便是这份锐气。 自武侯故去之后,董厥便觉得蜀中人物,当以姜维为先。 可惜执掌权柄的并不是他。 蒋琬、费祎、董允三人中规中矩,治国理政,自然是当世翘楚,但开疆拓土,就略有不及了。 蜀中有山川之险,能阻外敌,但同样也困死了自己。 一隅之地,不管怎样治理,终究免不了江河日下。 “既然魏贼内廷不宁,将军何不稍待时日,积敛财谷,训练士卒,以观敌衅?他日有变,将军以雷霆之势横扫关右,必能事半功倍,属某直言,羌人只可为协从,不可为依靠。” “龚袭之言诚良谋也,然人心贪安,魏贼之变不知何事,本将若不提兵进伐,激励士卒之心,不需两三年,人心懈怠兵无斗志矣!”….姜维微笑的看着董厥。 董厥拱手道:“将军思虑周全,我不及也,不过眼前,我军已然不利……” 以八千之众深入敌境,本来就是冒险。 “迷当此人素有异心,再等两日也无妨,郭淮三路包抄我们,兵力分散,陇西诸将谁敢出头,可先试吾剑。”姜维豪气干云。 “壮哉!”董厥毫不怀疑姜维的豪言壮语。 两人又谈了些魏国朝政,正聊得尽兴的时候,斥候策马从南而来。 “报两位将军,羌人已经发兵,奔沨中而来。” “有多少人?” “骑兵两千在前,步卒三千余在后。” 董厥眉头一皱,“只有这些人马?” “是!属下来回哨探三次。” 姜维略一点头道:“你做的很好,再去探查,一举一动都不要放过。” “诺!” 斥候下去之后,董厥疑心大起,“这股羌兵似乎不对。” 姜维笑而不语。 董厥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出大致的陇右地图,“枹罕地处河西陇西羌地交接之处,羌人攻下此地,进可联系凉州诸胡,退可招揽河西羌部,扩大势力,此为上计,至不济也该攻打最近的侯和、临洮,何以会舍近求远北进沨中?难道……” “羌人不会起事了。” 董厥愤怒的扔出手中树枝,“迷当拿了我们钱帛军械,却背信弃义!” 姜维笑道:“我深思熟虑,三分魏军,虚虚实实,陇右诸将皆中我计,竟然还有人洞悉我谋。” 董厥疑惑道:“陇右人物,除了郭淮、夏侯霸寥寥数人,还能有谁?难道是邓艾?不过此人擅屯田,未闻其有兵略。” “既然来了,我们不妨会一会此人。” 姜维一抖背后黑色披风,仿佛一片乌云在周身盘旋。 杨峥很兴奋。 如果这时代还有谁让他仰慕,姜维无疑是其中之一。 可惜身处不同阵营,唯有刀兵相见了。 路过临洮时,还被守军当成了蜀军。 也幸亏临洮是胡奋驻守,不然真就说不清了。 胡奋对杨峥的勇气极为赞许,但对此行并不看好。 “姜维智略精深,兴云此计恐瞒不过他。” 被他一提醒,杨峥陡然惊醒。 羌人能北上沨中,本就不寻常。 胡奋都能看出,姜维会看不出? 不过此时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能骗过最好,骗不过,只能硬上了。 夏侯霸被困了七八天,也不知是死是活。 辞别胡奋,杨峥继续顺洮水而下。 有了提醒,自然多了一份警惕。 不敢像之前倍道而行,而是广派斥候,步步为营,等待姜伐野的步卒。 但一路风平浪静,偶尔有几个蜀军斥候在远处影影绰绰的,却并不敢靠近。 临近沨中,望见前方蜀军营帐层层叠叠,山川河流之间,隐有杀气。 杨峥顿时有些头皮发麻。 骆谷惨败同样也在他心中留下阴影。 选了一处高地,还没立营,蜀军大营中飞出一众骑兵,如同暗红色的火焰滚过草谷。 中间簇拥着一人,剑眉星目,姿貌沉毅,顾盼间阳刚之气溢于言表,身披银甲,手提长枪,策马奔至一射之地,身后几百骑兵宛如一人。 “尔等羌人好不守信,为何迟延至此?”那人立在阵前大声吼道,威风凛凛。 这人应该就是天水麒麟儿姜维了。 杨峥仿佛粉丝见到偶像一般。 听他的话,似乎中计了? 杨峥的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若是擒下姜维,可就真发达了。. 苍穹之鱼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七百一十六章 江东 如今的江东,钟会并不是实际上的掌权者。 吴国这么多年,权力运行有自己的规则。 钟会现在只是加入这套规则之中,而非打破。 八万大军回返建业时,没有受到任何阻挡。 连皇帝孙瑾都出城迎接。 不过钟会没有丝毫骄矜之色,一如既往的谦虚恭谨,尊陆凯为太尉,尊陆抗为大司马,孟宗为太傅,自己则还是右丞相。 连孙瑾进封的大将军都推辞不受。 对孙瑾、陆凯、孟仁恭敬有加,朝中每有大事,都必定三人商议,然后施行。 唯一的逾越之举,便是释放孙皓强征的六千采女,令其自行婚嫁,废孙皓在位时的所有苛政。 江东士人无不称颂,百姓感激涕零。 钟会虽然只是右丞相,但声望早已凌驾在陆凯、孟仁、陆抗等江东士人之上。 其后,钟会还大肆启用沉氏、吕氏、周氏、陶氏等小族士人。 矛盾永远存在,江东士族豪强也非铁板一块。 沉莹、陶璜等江东才俊被拉拢在身侧。 诸葛靓、丁温等将领也暗中投效,这些人原本就被江东士族拒之门外。 钟会聚集的势力越来越大。 江东大姓固然知道其用心,但建业掌握在他手上,无可奈何。 江东唯一能与之相抗的只有陆家,然而陆抗不可能扔下荆州,来争夺建业。 明争不成,就只能暗斗。 钟会出入明有甲士相随,暗有死士保护。 一饮一啄,皆有人先以银针相试,食用无虞之后,钟会方才进食。 回到建业的两个多月时间,一共挫败了八起针对他的暗杀。 是谁派出的刺客,钟会从不追究,追究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就算知道是谁主使,双方也都会选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不过两边斗来斗去,最终选择妥协。 “向司马炎称臣,乃我江东数十年未有之奇耻大辱也!”孟宗长叹道。 他不是江东士族,尽管德高望重,却依旧左右不了江东的大事。 其实杨峥误会钟会了,向司马炎称臣不是他的意思。 以钟会的性格也不可能向司马炎称臣。 做出这道决议的是陆凯、侍中虞氾、骠骑将军朱宣、尚书仆射顾穆等人。 荀勖只隐隐放出要送还孙皓的消息,江东士族们全都怂了…… 从他们的姓氏就可见其家族。 江东大姓基本到齐。 本来还应该有吴郡张氏之人,也就是张昭的后人。 张俨于出使晋国时获大鼎,而病逝,孙皓改宝鼎元年。 张敦在孙权时便为车骑将军,文武双全,与陆逊齐名,但三十二岁时,便撒手人寰,张氏其他子弟都是文人墨客,也就逐渐澹出东吴权利核心,在地方为官。 钟会当然不会反对这些大姓的决议,反对也没用。 这几个家族拍了板,根本就没有外人什么事。 “孟公稍安勿躁,称臣只是一时不得已,待东西大战,我等坐收渔利。”虞氾拱手道。 一个“我等”基本就把皇帝和其他人排除在外了。 孙瑾坐在御榻上,茫然的望着他的臣子们。 只有在看到钟会时,眼中才掠过一丝欣喜。 “丞相以为如何?”朱宣目光转向钟会。 钟会谦和笑道:“会愚钝,国中大事,诸位决断即可,会洗耳恭听。” 他们不知道钟会的厉害,陆凯却早有领教,“丞相乃天下名士,文武双全,江东之依赖,何以自谦至此?” 钟会道:“非是自谦,而是会心中所想,与诸公大同小异,所以不说也罢,东西之争,我江东无需涉足。” 虞氾长声笑道:“丞相颇有自知之明!” 无论钟会有多少功劳,在江东士族眼中,永远都上不了台面。 如同丁奉一样。 所以在他们眼中,钟会只不过取代了丁奉的位置而已。 被虞氾讥讽,钟会依旧笑脸相迎,“会飘零半生,能有容身之地,皆赖诸公不弃也!” “哈哈,丞相言重了。”虞氾与顾穆皆大笑。 朱宣不苟言笑,不过眼神中有掩饰不住的得意。 一旁的陆凯却毛骨悚然。 钟会绝不是丁奉,而是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是要吃肉的! 他曾提醒过其他门阀,一定不可掉以轻心,但他们显然没有放在心上。 “钟会恶犬尔,我等恩养之,可为江东之屏障!当年长沙桓王又能如何?”这是他们下的评断。 即便骁勇的小霸王孙策也是在士族手中。 孙权若不是转变的快,江东未必就有孙家的容身之处。 朝议结束,钟会在甲士的陪同下回到府邸。 如今的钟府人才济济。 钟毅、蒋斌、蒋舒,又多了沉莹、丁温、周处、郭逴等江东良才。 “某原以为陆、朱、顾、虞为吴中冠才,今日观之,不过土鸡瓦狗者也!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诚不我欺哉!比之诸公,判若云泥!”钟会朗声道。 既贬低了陆、朱、顾、虞,又暗暗抬了一手府中才俊。 钟会混了这么多年,收拢人心的手段早已炉火纯青。 众人果然一脸喜色。 三国之中,魏国的二代、三代人物强于蜀国,蜀国又强于吴国…… 蜀国至少还有霍弋、傅佥、罗宪、罗隐等等贤才,吴国只剩一个陆抗撑着台面。 这当然不是吴国没有人才,而是只有才干没有家世,注定不得重用。 “若非丞相力挽狂澜,江东岂能存也?他们一个个位列三公,唯独丞相未有升赏,天下岂有此理乎?”周处愤愤不平。 周处乃周鲂之子,臂力过人,纵情肆欲,为乡人所患,后除三害,发奋读书,正赶上钟会招募贤才,便投他麾下为弟子。 “子隐不可妄言!”钟会摇摇头。 沉莹拱手道:“以丞相之功,江东士民皆仰赖之。” 沉莹不仅是一员骁将,也是学富五车之人,却也得不到重用。 “江东士民既然仰赖吾,吾不可负之,诸位无需心急,江东屡经摧残,内外形势,皆宜静不宜动,诸位各司其职,以国事为重。”钟会声音温和的如同谆谆长者。 很简单的道理,建业兵权掌握在手中,陆、虞、顾、朱能奈他何? 手握刀子,却甘居人下,当然是在等待时机。 “丞相可是担心荆州大司马?”丁温直接点破。 钟会长笑一声,摇摇头,“大司马乃江东柱石,不必多言。” 第七百一十七章 定策 眨眼便是煌武三年春。 东西两边忽然都变得安静起来。 没有互相劫掠、袭扰,但谁都知道大战的气息日渐浓重。 “洛阳细作还没有消息传来?”杨峥问道。 赵阿七支支吾吾道:“回禀陛下,洛阳防守森严,细作无法渗透,就连石家也断了消息……” 细作能做到的终究有限,司马家早就加强了防范。 以往还能通过士族和石家的商贾得到消息,但这次却连石家也断了,士族们也保持着相当高的默契。 不过这正说明司马炎准备玩一场大的了。 “查不到洛阳的消息,可以查他们粮草军械等物资运往哪里。”杨峥看了一眼赵阿七,能力终究还是差了一些,能忠实执行自己的命令,却无法变通。 有好处也有坏处。 忠心方面不用疑虑了,有这个前提,其他的差一些就差一些。 镇抚司若是跟自己不是一条心,问题就太大了。 “唯!”赵阿七双鬓微霜,他这个位置,劳心劳力的事更多。 “若司马炎主动出击关中,于我大秦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陛下可重现当年冯飒之胜!”卫瓘拱手道。 “陛下英明神武,中原诸军必非敌手!司马昭尚且不敌,遑论司马炎乎?这些年中原将才凋零,此乃必败无疑!”令狐盛也非常乐观。 当年杨峥定下的计策就是以关中为磨盘,消耗中原的有生力量。 获得了几场漂亮的大胜,从而奠定了秦国的版图。 司马炎倾国而来,杨峥有内线优势。 “非也!”忽然一个人的声音打破了所有人的幻想。 杜预拱手道:“今时不同往日,陛下万不可掉以轻心,中原将才凋零,但这些年又成长不少,以臣观之,王濬、王浑、唐彬、刘弘、严询皆为一时之选,合肥之战,石包用兵老辣,陈骞镇守河北,蓄养士卒,劝课农桑,军力复振,以中原之大,怎可无将帅之才?其次,有冯飒大战在前,司马炎君臣必小心谨慎,步步为营,此战将是国力之战,一旦中原大军攻入关中,则十面俱进,掘山为堑,堰河为池,伐木为垒,层层推进,围死长安,一如当年司马昭围杀诸葛诞于寿春,试问陛下可有十成之胜算?” 一丝寒意萦绕而起,堂中寂静无声。 卫瓘与令狐盛想的太轻松了。 当年能够取得冯飒大胜,主要还是因为司马昭见到司马孚的假尸没有苟住。 不然最终的结果很难说。 即便如此,还是让司马昭逃回洛阳。 吃一堑长一智。 司马炎能坐稳江山,肯定不是易与之辈。 不然也不会生擒孙皓。 从这些年用人的水平来看,司马炎深得司马昭的真传。 如中原倾国而来,推到长安城下,耗上一两年,胜负难料…… 即便司马炎最终退走,关中肯定也打残了。 这几年的努力也就白费了。 说句难听的,三个晋军换一个秦军,杨峥都玩不起。 人家人多…… 关中最大的问题就是大门控制在敌人手中。 “元凯可有御敌之策?”杨峥对杜预无比钦佩,说实话,这几年随着国力增长,自己也有些膨胀了。 幸亏国中还有清醒之人。 也幸亏杨峥提前把杜预调了回来。 杜预道:“既知必战,不如先动,打乱司马炎部署,可令马隆率牧骑全线进攻河北,陛下集重兵勐攻河东!河东若下,则潼关威胁尽去,臣愿领一军出上庸,羊攻宛许,若能取之,则长驱直入,若不能,则转道,直扑弘农,与陛下会兵河东,取中原之形胜!” 最好的防守是进攻! 现在的关中不是当年。 以前磨的是司马家,现在磨的则是自己了。 均田制调集蜀中百多万的人口,若是被司马炎捅进来……后果不堪设想。 杨峥看了一眼卫瓘、令狐盛、庞青,三人眼中都是敬佩之色。 卫瓘长于阴谋,对兵略有所见解,但跟杜预比起来,还是差了很多。 令狐盛、庞青则差的更远。 “我军之优势便在于骑兵,有进攻和奔袭之利,岂能固守关中?”杜预继续分析道。 一直沉默的鲁芝幽幽道:“不过这些年唐彬在河东加固工事,兴建营垒,处处是坚城,河东难以攻破,且背后有上党刘弘、弘农王濬支撑,一旦进攻不利,只恐士气折损。” 若是野战,杨峥自然不惧,但若是攻城战则另当别论了。 秦军的优势在骑兵,但晋军也有步军优势。 防守城池尤为犀利。 “属在下直言,河东即便是铜墙铁壁,也必须打,盖因其乃洛阳之屏障,中原之门户,大秦能否问鼎中原,将由此地而决之!”杜预掷地有声。 杨峥回想起历史上的玉璧之战。 就是爆发在河东。 也是东西魏的国运之战。 高欢十五万大军,却被韦孝宽五千人挡下…… 此战之后,东魏也就每况愈下了,而西魏蒸蒸日上,国力日趋强劲。 “不错,河东乃大秦国运所在,不可不战!”杨峥一巴掌拍在大腿上。 以后的大战基本就是硬碰硬了。 拿下河东,并州就与关中连为一体,中原就在大秦的砧板上。 牵涉到国运,就不是多少损失的事了。 “诸位可还有异议?”杨峥问道。 众人拱手,“臣等附议!” “大善!”杨峥笑道。 虽然秦国内部也有纷争,但总体上,还是能一致对外。 谁出错谁受罚。 周煜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祁王杨宏服用五石散,直接被杨峥禁足府中,若不是鲁芝求请,祁王的爵位也保不住。 谁在背后掣肘,扯后腿,就要考虑考虑代价。 此外,东出也是秦国上下一致的利益诉求。 无论是士族豪强,还是羌胡鲜卑,抑或平民百姓,进攻中原都有利可图。 花花世界,谁不想去发一笔横财? 自古光脚的都不怕穿鞋的。 水往低处流,人往有钱的地方打…… 越穷就越有动力! 而扩张从秦国建国起就刻在骨子里。 秦国的战略也就这么被定了下来,长安立即忙碌起来。 大军集结,物资集中。 就在一切井然有序的时候,关中却忽然发生了一场叛乱! 第七百一十八章 举荐 从司马炎决定对关中用兵起,洛阳其实就处于戒严状态。 来往的人全都仔细盘查,一旦发现身份可疑,或者是从西边来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关进大牢再说。 城内也到处缉拿说书人和秦国商贾。 很多无辜之人受到了牵连。 但司马炎觉得再正常不过,不理会司马攸的进言,继续加强对洛阳的戒严。 司马家蓄养的死士尽出,将洛阳里里外外翻了一遍。 秦国的情报网遭受重创。 不过,晋国的情报网却在继续暗中运作。 一道道情报从秘密渠道送到司马炎君臣面前。 “如此说来,秦贼要先下手为强了?”贾充看完所有情报之后,眯着三角眼道。 “秦贼有骑兵之利,自然会以攻为守!”河间王司马颙道。 司马炎为了巩固帝位,不仅大封司马家诸王,还委以重任。 司马伷、司马干、司马伦、司马肜不堪重用,司马炎就把目光转向宗族。 司马孚的孙子司马颙也被重用。 司马颙少年时名声便被吹了起来,轻钱财厚待贤士,司马炎赞其为藩王的表率,封为河间王,侍中,待在身边,参与军机决策。 在他想法中,司马家子孙众多,总有一两个可用之才吧? “那么秦军会攻打何处?”司马炎眉头皱起,心中多有些对秦军的恐惧,毕竟杨峥这么多年的战绩在哪摆着, “河东!”贾充与陈骞同时道。 战略这东西是阳谋,掩盖不了。 “唐彬可堪重用否?”司马炎担忧道。 陈骞拱手道:“彬之胆略,胜骞甚远。” 这不是他第一次夸赞唐彬了。 两人都是山东士人,唐彬的父亲唐台担任泰山太守时,跟陈骞略有交情。 而唐彬完全对得起陈骞的看中,身长八尺,少便弓马,膂力过人,步追奔鹿,文韬武略,俱是山东士人之翘楚。 镇守河东多年,与秦国大将蒙虓打的有来有回,偶尔还能掠夺数百秦人而归,名震关东。 司马炎笑道:“但能如卿,固未易得,何论于胜?” “唐彬镇守河东,背靠弘农与山东,可挡二十万秦军,臣率中军精锐出潼关,批亢捣虚,直取长安,陛下率重兵随后,毁其田,烧其屋,掠其民,使关中沦为焦土,即便不能攻陷长安,秦贼必然大衰!此后,每两年小出,三年大出,不可令其修养,十年之内,秦贼必灭!”陈骞杀气凛凛道。 “此策……有伤天和,大军一动,杀伐随心,只恐关中又将生灵涂炭。”司马攸不忍道。 司马炎瞥了他一眼,“关中俱为贼,而非民,何必怜惜?此策甚妙。” 石包病倒后,陈骞果然就成了前部督,日日与司马炎、贾充的商议军略。 东西大战既然进入国力之争,那么就要不惜一切代价破坏彼此的国力。 很明显,陈骞的策略切中了秦国的根本。 关中的地缘优势发挥不起来,秦国的根基也就断了。 无论退回凉州还是蜀中,都不可能再与中原争雄。 能与中原争雄者,只有整合了蜀中与凉州的关中! 贾充道:“此战由车骑将军为前督,必能建功,只是,秦贼向来狡诈,车骑将军出征关中,不知何人镇守河北?” 秦军拿下代郡,河北已经不安全了。 陈骞思索一阵,“严询、牵弘骁勇而有智略,一人镇幽州一人镇冀州,必能挡住秦贼袭扰。” 贾充心中一笑,这两人现在是石包的部下,他这么提拔,相当于是在挖石包的墙角。 “臣再举荐一人!”司马颙拱手道。 “哦?文载快快说来!”司马炎对自己的堂兄弟期望很高。 “臣麾下张方,有典韦、许诸之勇,孔武有谋,天下无匹,若能为前锋,秦贼大将,皆如土鸡瓦狗!” 听司马颙这么大的口气,司马炎顿时来了兴趣,“文载当真有此良才?” “就在殿外候旨,陛下若有意,可宣而见之!” “传此人觐见!” “传张方觐见!”身旁的宦官一声一声向外传去。 过不多时,殿外响起盔甲铿锵之声,脚步也异常雄健,众人的目光都期待起来。 只见殿外一人昂首而入,身长体健,不过气质却略有些寒酸。 一看就是出身低微之人,进入殿中,眼角余光到处乱瞟。 司马炎一向注重体面,见了此人,略微不喜,细观其面相,眉宇间略带戾气。 相由心生,魏晋重视相貌、品性,也有一定的道理。 “小、人、臣张方拜见陛下!”开口就是一阵慌乱,营造出来的勐将气势顿时消散。 殿中诸人,无一不是身份显赫、权势滔天,见了此人,顿时轻蔑不已。 有人发出轻蔑的笑声。 张方低着头,诚惶诚恐。 司马颙也一阵尴尬,“此人……虽貌不惊人,却胆略过人,双臂有千钧之力……” 司马炎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既是文载推荐,相比有过人之处,可为牙门将,再赐宝甲宝刀宝马,为我大晋杀敌立功!” “谢陛下!”张方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咧嘴大笑。 但这笑容落在司马炎眼中,只感觉有些狰狞。 司马颙赶紧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司马炎本来兴致颇高,但见了张方之后,感觉意兴阑珊,也就让众人退下了。 大朝结束,小朝却没有。 陈骞、贾充与司马炎又聚于暖阁之中。 “长安可有回复?”司马炎先开口道,眼中掠过一抹杀机,“倘若不愿为大晋效力,可夷其三族!” 最后四个字说的杀气腾腾。 贾充拱手,“愿为陛下效力,已经在关中挑起叛乱,迟滞秦贼出兵时间。” 陈骞听的云里雾里。 “秦贼细作屡屡挑起事端,此次也该他们自食其果!”司马炎冷笑道。 “陛下恩威所至,天下何人敢不服?”贾充奸笑道。 陈骞实在受不了这种气氛,咳嗽一声道:“秦贼若有内乱,陛下当尽快发兵!” 司马炎也想尽快,但洛阳不是一直在闹瘟疫吗? 几十万大军也不是说来就来的,粮草军械等等,都不是小数字。 还要征发民夫。 “一个月之后,务必出兵!”司马炎沉声道。 第七百一十九章 叛乱 杨峥怎么都不会想到有人敢在眼皮子底下作乱,“到底怎么回事?” 大秦立国之后,杨峥就收起屠刀,以和为贵,连犯人大多只是鞭刑、流放。 很少有斩首之刑。 “羯胡、漠西鲜卑不堪忍受每日驱使,五千之众忽然叛乱,冲击看守的中军,中军一时措手不及,被掳去不少兵器和战马,贼众裹挟其他修筑新都的奴隶,聚三万之众,号称十万大军,攻打郑县!”赵阿七习惯性的擦了擦冷汗。 关键时候出现这种破事,杨峥一阵恼火。 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 “五千囚徒是怎么串联的?锦衣卫宣义郎一点苗头都没收到?”杨峥语气平缓。 但越是平缓,就越是令人心惊胆战。 “噗通”两声,赵阿七与庞青同时跪下,“陛下降罪!” 赵阿七是能力差了点,而庞青这两年心思都用在其他地方了。 不过这一个多月以来,为了筹备先出击中原,监察奴隶的宣义郎、锦衣卫被大量抽调,负责其他事宜。 这也是奴隶们能成功叛乱的一个客观因素。 此外,并不是所有种、族都能如汉人一样任劳任怨。 尤其是羯人,桀骜不驯,凶恶异常。 没风都恨不得掀起三尺浪。 杨峥一言不发,堂中气氛仿佛凝固了一般。 五千囚徒不是一个小数字,而且从叛乱之后的行径来看,贼众绝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有组织有预谋。 知道避实击虚。 新都东有长安,西有蓝田,张特两万府兵驻扎在哪里。 贼众反而向北攻打兵力薄弱的郑县。 要知道很多羯胡、鲜卑奴隶不通汉言,更不知道地理方位,能这么精确的攻打郑县,说明有“高人”指路。 再者,他们虽是奴隶,但杨峥没有往死里逼,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食物充足,每十天还让他们休息一天。 这都不堪忍受的话,只能说明这帮人根本就是脑袋后面长着反骨。 “降罪之事以后再谈,先查清楚叛乱牵涉的人。”杨峥的声音依旧平和,“传令,让文鸯、马循领兵平叛,违抗者格杀勿论。” “唯。”两人如蒙大赦。 “叛乱在此时发生,颇为蹊跷。”卫瓘目光一闪。 杨峥扫了一眼身边的几人,鲁芝、杜预、索靖、刘珩,还有镇守一方的蒙虓、张特、孟观,这些人应该不会,如果是他们,叛乱就不会这个规模了。 他们也没有这个动机。 不过,是谁并不难猜。 这不是探桉,需要证据,只需要合理推测就可以了。 不过杨峥更感兴趣他是怎么挑动奴隶们叛乱的,“伯玉是说此人在配合司马炎?” “正是如此。”看卫瓘的表情,应该也知道是谁了。 “陛下不必忧虑,郑县有两千中军,城池坚固,故意防备敌军,叛乱旬日可定。”杜预劝慰道。 “朕记得郑县守将似乎是路蕃?”杨峥问道。 王基进攻关中,用庞会、路蕃、许仪等为将,王基兵败身亡,路蕃被俘,庞会、许仪率众投降。 但他们的家卷都在洛阳。 司马昭没有杀他们的家卷,这也导致他们在秦国一直心不在焉。 尤其是庞会,此前就跟司马家的细作眉来眼去的。 杨峥没有揭发而已。 “正是此人!”卫瓘点头道。 “郑县若下,敌有可据之地,固守一两月,司马炎的大军就到了!”杨峥沉声道。 而事情似乎正超最坏的方向发展。 郑县处于关中心腹之地。 此刻的郑县正陷入围攻之中。 不过奴隶毕竟是奴隶,羯胡与鲜卑人都不怎么擅长攻城。 城内,路蕃正读着一封密信。 密信没有落款,笔迹也经过刻意的伪装,但他却知道是谁写的。 只要他打开城门,就是晋国的雍州刺史、镇西将军、郑侯! 当初王基兵败,路蕃就不赞同庞会投降。 凭借两万精锐,就算不能突围,也能让秦军损失惨重。 但当时庞会首鼠两端,坐困骊山,最终选择了投降。 路蕃也就跟着投降秦国。 这么多年过去了,路蕃也渐渐适应了秦国。 “将军!”心腹淳于恭轻声提醒。 开城还是不开? 不开,留在洛阳的家卷只怕…… 开了,也是必死的局面,洛阳发兵之前,秦军一定会勐攻郑县,在长安的妻子只怕也会遭受灭顶之灾。 人在乱世,身不由己。 “打开城门!”路蕃勐地站起身,大喝一声。 “将军……”身边的人全都失望不已。 郑县的城门缓缓打开,乱军一阵欢呼…… 一天时间不到,赵阿七、庞青顺藤摸瓜,摸到了庞会…… 杨峥摇摇头,自己对他也算不错了,虽然不给兵权,但到底还是把他供了起来,没想到这厮还是想不开要作死。 “庞会虽然被架空,但这些年拉拢了不少故旧,其中就有三名看守奴隶的都尉!”庞青拱手道。 这其实也正常。 这个时代的上下级有人身依附关系。 杨峥曾经是曹家部曲,一辈子被都打上“曹氏家奴”的印记。 不管杨峥承不承认,别人都会这么看。 “许仪、路蕃参与其中没有?”杨峥现在最关心郑县。 庞青道:“许仪前两个月称病在家,主动辞去所有职务,应该没有参与,路藩……还在调查之中。” “庞会……”杨峥手指敲在凭几上。 杀他就像杀一条狗一样。 但不得不考虑在军中的影响,中军和府兵中有很多人曾是雍凉军和洛阳中军…… 杀庞会容易,其他人难免惴惴不安。 尤其是现在即将大战的时候。 杨峥不得不谨慎一些,“此事先不声张,加派人手盯紧庞会,把庞会的人全部挖出来。” “唯。”两人同时拱手。 “传朕诏令,此次除鲁公、索靖外,所有高级将领,都随朕出征。”杨峥揉了揉额头,心中忽然生出一计,细作既然暴露身份,就有了利用的价值。 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郑县了。 如果路蕃也卷入其中,这场叛乱就有些麻烦。 但也仅仅是麻烦而已,一个郑县而已,就算路蕃愿意,他麾下的将士、宣义郎会同意叛乱? 正如杨峥所料,下午郑县的消息就传回。 文鸯、马循大军还没赶到郑县,叛乱就平定了。 路蕃开城,叛军一拥而入。 路蕃设宴款待,于席间捕杀所有叛军头目。 叛军本就是乌合之众,又群龙无首,被路蕃提着首领的人头镇压,全部投降。 第七百二十章 聪明人 终于出来了。 “尔乃当世董卓、马超,恨不能夷你三族,为国家除患,报司马公知遇之恩,今日之事,一死而已。”王基站在土垒上,脱下兜鍪,露出一头的苍发。 “知遇之恩?当年曹大将军对你没有知遇之恩?”杨峥讥笑道。 “曹爽不过一豕犬尔!窃据朝堂,天下皆怨,死不足惜!唯司马氏能安邦定国,还天下以太平,杨峥小儿,我劝你早早束手就擒,否则他日大将军引百万大军而来,你一门老幼俱化为齑粉矣!”王基满脸怨毒道。 骂自己是贼,杨峥可以接受,但诅咒自己一门老幼,杨峥真的怒了。 冥顽不灵到这个地步,早已病入膏肓。 也不知司马孚给他喂了什么迷魂药。 不过心中也明白王基是在故意激怒自己。 从他脸上神色就可以看出,诛心之言起到了效果。 不然他也不会从乌龟壳中走出,特意来求死了。 “司马氏能安邦定国?”杨峥笑了起来,忽然觉得王基既可恨也可怜。 八王之乱、五胡乱华,安的是什么邦,定的是什么国? 不过是以诈术得一时之利而已。 “这次能击败你,下一次就能击败司马昭的百万大军,一门老幼化为齑粉的不是我,而是你和司马氏!”杨峥挥了挥手,“一个不留!” 身边两百铁甲应声而动。 持矛向前推进。 王基也大吼一声,带着亲卫从土垒上冲了下去,怒吼连连,“杀贼!” 这么大的年纪,脾气依然火爆。 但再火爆也改变不了局面。 亲卫甲士乱矛攒刺,王基身边亲卫一个个倒下。 王基也被两杆长矛挑起,依旧怒吼:“杀贼!” 手中长刀无力的噼砍着。 篝火下的降军哭声更为悲戚。 “杀贼——”王基仰天怒吼。 杨峥持剑上前,亲卫将长矛放下,王基连站都站不起来,只是望着杨峥大笑,“杀贼不成,反为贼所杀,命也!哈哈……” 剑光一闪,一颗苍头落下…… 第二日,王基的人头挂在长安城墙上。 司马孚的尸体还有用,杨峥先留着。 不过,庞青翻遍全城也没找到司马望,还是从司马府上一个下人得知,司马望早在十天之前,便离城而去了。 司马孚老奸巨猾,长安城破是迟早,肯定不会将自己的宝贝儿子置于死地。 “东面南面俱为我军封锁,北面斥候日夜巡视,司马望绝不是向东。”庞青道。 不是东南北,那就是向西了。 难道是投蜀? “派人去陈仓、武功问询。”如果真投蜀了,再想要回来就难了。 这场大战,持续数月,终于拿下了长安。 两日之后,城中百姓、降军也统计上来,原本只有十六万余,但庞青以协助逆贼司马孚抵抗朝廷大军的罪名,抄掠了十五家豪强,再得人口三万有余。….十五家豪强才三万隐户,一家平均两千人左右,这跟关东豪门差太多了。 当然,长安城中的真正的大士族早在杨峥攻破萧关时,就陆陆续续迁走了。 杨峥令人细查了一番,其中十一家罪有应得,不仅协助司马孚守城,还出钱出粮。 另外四家则是被司马孚胁迫,不得不从。 其中就有杜氏、韦氏。 杨峥斟酌再三,赦免了这四家,但必须全部迁往姑臧。 杜氏没有废话,韦氏和其他两家在甲士长刀劝慰下,也非常深明大义的同意了。 近二十万人口,让杨峥瞬间感觉自己壮大不少。 长安城中没有多少粮食,但金银钱帛却还有不少。 杨峥直接下令赏赐士卒。 正兴高采烈时,爰邵前来拜见道:“君侯新得长安,可喜可贺,然霸水骊山二营,尚有两万中军,庞会尚在犹疑之时,将军何不携此大胜之势,趁风雪交加之时,袭取郑县,断其归路?两万中军或可不战而降!若庞会反应过来,撤军至潼关,反为长安之患。” 杨峥只顾着司马望、长安人口,却忘了旁边还有庞会这厮在“虎视眈眈”。 正如爰邵所言,庞会已成惊弓之鸟。 长安打的这么激烈,他都不出兵救援,要么是被吓破了胆,要么是有其他心思。 “若非阁下,某险误大事!”杨峥拱手。 爰邵回礼,“君侯日理万机,邵旁观者清而已,将军出自中军,又是大魏忠臣,曹氏故旧,只要拿下郑县,庞会进退失据,不降则死。” 这一句“大魏忠臣,曹氏故旧”让杨峥脸上一热。 不过有句话倒是没说错,自己出自中军,名头摆在这里,未必不能利用。 这时代非常看重出身,也看中山头。 当年就是因为自己是中军出身,才一直被雍凉军排挤。 所以爰邵之策非常有可行性。 这也说明此人心细如发,可堪大用。 两万中军精锐,杨峥不可能不动心。 司马昭就是再财大气粗,这两万精锐也不是小数字。 再说自己跟庞会是老相识了,常言不是说的好,打是情、骂是爱。 不打不骂就说明感情不到位。 庞会这厮最会审时度势,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不会让自己的路走绝了。 “传令,起两万步骑立即随我奔袭郑县!”杨峥当即拍板。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庞会作为自己的老相识,正处于人生的迷惘时期,自己不能不去为他指明一条康庄大道。 “君侯,长安怎么办?”庞青问道。 “长安交给你了,我让爰子清助你一臂之力!”杨峥哈哈大笑。 数十万人压在一人肩膀上,庞青全身一颤。 这看似是一个随意的命令,实则是对庞青的考验。 “夹城不是有张将军?”庞青有些不自信道。 “张将军要与我夹击庞会,管不了长安,你若是没有这个胆量,某可以换人。”杨峥戏谑道。 庞青后退一步,单膝跪地,拱手道:“属下领命!” 杨峥拍拍他的肩膀,出门而去。 刘珩、蒙虓、孟观、马循、周旨、田章、田续等人应命而来,还有文鸯,穿着一身凉州冷锻甲,以黑绸蒙面。 自己麾下的队伍越来越壮大了。 不过偷袭郑县也用不着这么多人。 杨峥让周旨、马循、田章、田续留下,协助庞青守城,只带着刘珩、蒙虓、孟观、文鸯出战。. 苍穹之鱼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七百二十三章 诱饵 沨中。 魏军结垒于内,蜀军立寨于外。 两军南北相对。 最开始几天,两军反复争夺。 但夏侯霸也是纵横沙场二十多年的宿将,多次亲赴前线,与士卒浴血奋战。 魏军置之死地,上下一心。 蜀军也并非没能力灭了夏侯霸,虎步军战力在魏军之上,只不过困兽犹斗,这其中代价,蜀军就要想清楚了。 而且姜维的心思也不全在此地。 随着李简进入钟提,胡奋进入临洮,蜀军的形势渐渐不妙起来。 形势已然明朗,夏侯霸成了一颗有毒的诱饵。 是被郭淮抛出来的弃子。 时年姜维已经四十有四,蜀汉延熙六年,迁为镇西大将军、领凉州刺史后,就一直有团火焰在心中燃烧。 续成诸葛武侯的遗志,北伐中原,恢复汉统。 然世事多艰、日月磋磨。 曾经的麒麟儿,现在已经年华不再。 国家日益凋敝,群臣安于现状,再无进取之心。 而魏国,虽有骆谷惨败,但反手就是攻灭高句丽,横扫辽东。 姜维望着连绵不绝的魏军营垒,不觉忧从心来。 “斥候探报,郭淮提会合安定邓忠部四千人奔障县而来。”尚书仆射董厥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大汉以西陲屏障而命名障县,地处沨中东南。 郭淮的意思不言而喻。 以夏侯霸消耗虎步军战力,然后坐收渔翁之利。 姜维像是没听到董厥的话,一直看着前方。 “将军败郭淮、夏侯霸,已然建功,回朝亦可向陛下、大司马、大将军交代。” 大司马蒋琬、大将军费祎其实一直不赞同姜维此次出兵。 认为时机还不成熟。 “若我麾下有五万之众,今次就能攻取陇西,曹魏看似强横,实则外强中干,国中曹爽、司马懿争权,关右不振,国势亦在倾颓,郭淮虽是宿将,但私心甚重,非我之敌!”姜维转身,双眼如同两把利剑。 年华虽渐逝,雄心却依旧! 如此气度,令董厥心折不已。 蜀中最缺的便是这份锐气。 自武侯故去之后,董厥便觉得蜀中人物,当以姜维为先。 可惜执掌权柄的并不是他。 蒋琬、费祎、董允三人中规中矩,治国理政,自然是当世翘楚,但开疆拓土,就略有不及了。 蜀中有山川之险,能阻外敌,但同样也困死了自己。 一隅之地,不管怎样治理,终究免不了江河日下。 “既然魏贼内廷不宁,将军何不稍待时日,积敛财谷,训练士卒,以观敌衅?他日有变,将军以雷霆之势横扫关右,必能事半功倍,属某直言,羌人只可为协从,不可为依靠。” “龚袭之言诚良谋也,然人心贪安,魏贼之变不知何事,本将若不提兵进伐,激励士卒之心,不需两三年,人心懈怠兵无斗志矣!”….姜维微笑的看着董厥。 董厥拱手道:“将军思虑周全,我不及也,不过眼前,我军已然不利……” 以八千之众深入敌境,本来就是冒险。 “迷当此人素有异心,再等两日也无妨,郭淮三路包抄我们,兵力分散,陇西诸将谁敢出头,可先试吾剑。”姜维豪气干云。 “壮哉!”董厥毫不怀疑姜维的豪言壮语。 两人又谈了些魏国朝政,正聊得尽兴的时候,斥候策马从南而来。 “报两位将军,羌人已经发兵,奔沨中而来。” “有多少人?” “骑兵两千在前,步卒三千余在后。” 董厥眉头一皱,“只有这些人马?” “是!属下来回哨探三次。” 姜维略一点头道:“你做的很好,再去探查,一举一动都不要放过。” “诺!” 斥候下去之后,董厥疑心大起,“这股羌兵似乎不对。” 姜维笑而不语。 董厥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出大致的陇右地图,“枹罕地处河西陇西羌地交接之处,羌人攻下此地,进可联系凉州诸胡,退可招揽河西羌部,扩大势力,此为上计,至不济也该攻打最近的侯和、临洮,何以会舍近求远北进沨中?难道……” “羌人不会起事了。” 董厥愤怒的扔出手中树枝,“迷当拿了我们钱帛军械,却背信弃义!” 姜维笑道:“我深思熟虑,三分魏军,虚虚实实,陇右诸将皆中我计,竟然还有人洞悉我谋。” 董厥疑惑道:“陇右人物,除了郭淮、夏侯霸寥寥数人,还能有谁?难道是邓艾?不过此人擅屯田,未闻其有兵略。” “既然来了,我们不妨会一会此人。” 姜维一抖背后黑色披风,仿佛一片乌云在周身盘旋。 杨峥很兴奋。 如果这时代还有谁让他仰慕,姜维无疑是其中之一。 可惜身处不同阵营,唯有刀兵相见了。 路过临洮时,还被守军当成了蜀军。 也幸亏临洮是胡奋驻守,不然真就说不清了。 胡奋对杨峥的勇气极为赞许,但对此行并不看好。 “姜维智略精深,兴云此计恐瞒不过他。” 被他一提醒,杨峥陡然惊醒。 羌人能北上沨中,本就不寻常。 胡奋都能看出,姜维会看不出? 不过此时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能骗过最好,骗不过,只能硬上了。 夏侯霸被困了七八天,也不知是死是活。 辞别胡奋,杨峥继续顺洮水而下。 有了提醒,自然多了一份警惕。 不敢像之前倍道而行,而是广派斥候,步步为营,等待姜伐野的步卒。 但一路风平浪静,偶尔有几个蜀军斥候在远处影影绰绰的,却并不敢靠近。 临近沨中,望见前方蜀军营帐层层叠叠,山川河流之间,隐有杀气。 杨峥顿时有些头皮发麻。 骆谷惨败同样也在他心中留下阴影。 选了一处高地,还没立营,蜀军大营中飞出一众骑兵,如同暗红色的火焰滚过草谷。 中间簇拥着一人,剑眉星目,姿貌沉毅,顾盼间阳刚之气溢于言表,身披银甲,手提长枪,策马奔至一射之地,身后几百骑兵宛如一人。 “尔等羌人好不守信,为何迟延至此?”那人立在阵前大声吼道,威风凛凛。 这人应该就是天水麒麟儿姜维了。 杨峥仿佛粉丝见到偶像一般。 听他的话,似乎中计了? 杨峥的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若是擒下姜维,可就真发达了。. 苍穹之鱼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七百三十章 震动 马邈望着山岭间如长蛇一般蜿蜒而来的凉军,没有坐以待毙,领三千伏于山道之上。 凉军猛龙过江,士气如虹。 江油几十年都未逢大战,遇到虎狼一般凉军,全然不是对手。 田章一人当先,明知是伏兵,激战不退。 半个时辰,蜀军便崩溃了。 马邈撤入城中,闭关而守。 “将军,属下愿领一军再战!”赵阿七拱手请命。 马邈苦笑一声,“事已至此,你还要再装下去吗?” 赵阿七一愣,手习惯性的按住刀柄。 方才埋伏凉军,冲在最前的是赵阿七,最先撤退的也是他…… 两人目光一接触,却忽然同时笑了起来。 “十年了,你居然隐忍十年!” “你早就知道?”赵阿七并不觉得惊讶。 “这江油关有什么我不知道?每年那么多细作来来往往,我岂会不知?大汉完了,大汉早该完了。”马邈长叹道。 阳安关失守,十几万魏军压在汉中,蜀国早就支持不住了。 马邈出兵一战,也算是尽了应尽的义务。 即便守住江油关又能如何? 没有汉中这个门户,蜀中也是迟早的事。 这么多年,成都的乌烟瘴气马邈全看在眼中。 他本有报国之志,却因既不是荆州系,又不是益州系,被闲置了十几年,满腔忠义早已凉透。 正如阳安关投降钟会的蒋舒一样。 蜀国的人心早就散了。 “我主正是用人之际,凉州羌胡亦可为将,将军乃名将之后,原本也是凉人,何愁没有用武之地?”赵阿七虽然还是佝偻着腰,但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仿佛压抑多年的东西在这一瞬间喷薄而出。 他为凉州效力十余年,凉州也没有亏待他。 只要回去,便是九野营的统领! 长子赵雄已经从青营出来,成了炙手可热的第二代将领,前途远大。 在江油城中,赵阿七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凉州啊。”马邈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他看的比赵阿七更远,“今后天下便是东西之争,邈愿降!” 近三万凉军偷渡阴平,自景谷道攻入,江油关投降。 消息如同波浪一般向周围传荡。 汉中、蜀中同时跟着震荡起来。 成都朝堂上,君臣大惊失色。 整个蜀国的兵力一共也才十万左右,阳安关折损两万人,汉、乐二城、黄金围被隔离近万军,加上剑阁的姜维、张翼四万兵力,整个成都兵力也才两三万人。 比兵力更空虚的是装备和粮草。 钟会在汉中耗了快半年,蜀国已经撑住不住了。 阳安关、汉城、乐城积累大量物资,反而让成都捉襟见肘。 尽管火烧眉毛了,朝堂上还在争论不休,有人要姜维立即回援,同时召永安、南中诸军支援成都。 有人觉得凉军不足为惧,只要守住绵竹关,凉军必死无疑。….蜀主不能决断。 诸葛瞻力主集合成都最后的兵力,汇合青壮凑出五万人,先守住绵竹,不可令凉军入蜀中平原。 诸葛瞻行都护、卫将军、平尚书事,是留在成都官职最高之人。 任何谏议,都会有一众荆州系官吏支持。 国难当前,平日一向嚣张跋扈的黄皓缄口不言。 刘禅从诸葛瞻之谋。 诸葛瞻与长子诸葛尚、将军张遵、李球、黄崇,尽起成都精锐并青壮五万人直扑绵竹。 江油失守的消息同时传入阳安关钟会手中。 正在犹豫北上还是南下的钟会立即引兵直扑剑阁。 并致书姜维:“月有阴晴,天命无常,将军文韬武略,才为世出,上不能恢复汉业,下不能安定蜀中,非才德不济,实乃时运不至也,内受制于阉宦,外掣肘于诸将,焉有不败之理?今汉祚将倾,回天乏力,何不归降故国?若能如此,可与会共立不世之功,书不尽言言不尽意,望明公思之,会翘首以待。” 姜维收到信未作任何回复。 王濬谏道:“蜀中空虚,凉军偷渡阴平,我军亦可效法,自剑山之东择小路而进,奔行阆中,直取巴中!” 钟会摇摇头,“阆中小道曲折深险,若事不谐,为姜维警觉,片甲不回,争夺蜀国,其要害在人,而非一城一地之得失,杨兴云得成都,吾可得姜维!真乃天助我也!” 在他眼中,姜维比成都还要重要。 有姜维的四万大军,加上他手上的十几万大军,无论南下北上,都是一股强大的势力。 “姜维受诸葛孔明厚恩,岂会降于都督?” “那就要看杨兴云能不能拿下成都了。”钟会感觉前所未有的好。 成都失守,则剑阁中的姜维进退失据! 甚至现在,姜维明知成都有危险,也不能退军回防。 优势尽在钟会掌握之中。 王濬却忧心忡忡。 关中大战已然分晓,杨峥虽胜,必然疲惫,此时若钟会北上,至少能保住渭水之南的版图,甚至能收复整个关中。 但钟会却迟滞不前,只派荀恺五千精卒回防陈仓,连长安都不要了。 莫非…… 两人目光轻轻触碰在一起。 王濬全身一颤,瞬间就想通了钟会的企图。 司马昭大败,关中必然守不住。 十二万大军全部回去,也只能像磨盘中的豆子,一颗一颗磨碎! 关中早成了是非之地。 钟会是何等聪慧之人? 北上,短期内胜负难料,长期必败。 杨峥五万骑兵大破司马昭十六万之众,天下何人再敢跟他争锋? 而且钟会也不是司马昭的忠臣良将,为司马昭卖命。 十二万大军一旦北上,军权就不一定在他手上。 而南下或者留在汉中,司马昭的军令鞭长莫及,一旦姜维投降,钟会很可能拿下整个蜀国! 好算计! 王濬额头上全是冷汗。 出兵之初,便有很多人劝告司马昭,钟会必有异心。 现在,羊祜留守长安被杨峥击败,生死未卜,护军荀恺被调往陈仓,王浑被耗在黄金围。 不知不觉间,钟会竟然将潜在的威胁一个个的调离,只剩下他王濬一人。 十万大军尽在钟会掌握之中! 而王濬的性命也在钟会一念之间。 “风云际会兮英雄起,天地板荡兮剑如虹!”钟会张开双臂,双手托天,毫不在意的在王濬面前展示自己的野心。 星期一,事多,两章,读者老爷们见谅啊啊啊啊 (本章完). 苍穹之鱼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七百三十一章 围 庞青一直在犹豫。 草原上的冬天即将到来,秦军虽备有御寒之物,但征战起来毕竟麻烦,大雪封路,不利骑兵,对战马的消耗也大。 他有心劝众人撤回居延,守住居延,明年春季再出征也不迟。 诸将和士卒们看到了牛羊,一个个都亢奋起来。 刘珩又道:“你若是谨慎,可留在后阵,某为前驱,互相照应。” 他是主将,但庞青也有一定的决策权。 庞青点了点头,“你务必小心,我军威名赫赫,敌人肯定还有后手。” 刘珩大手一挥,“有没有后手,不打永远不知道!” 很快,草原上响起闷雷一般的声音。 由远及近,由东向西。 青碧色的天地间,秦军铁骑仿佛一支黑色长箭,从东浚稽山射向西浚稽山。 无论任何时候,任何形势,秦军的士气永远高昂。 西浚稽山下的敌军一片惊惶,人畜互相乱撞,乱作一团。 秦军还未杀入,便已然崩溃,人、羊、马一起向西逃窜。 刘珩提着狼牙棒在马上狞笑,“这等乌合之众,即便有十万兵马又能如何?给我杀!” 其他秦军的杀心被彻底点燃。 弓弩刀槊向人群中乱刺,被刺中之人很快又被踩成肉泥。 看上去秦军势如破竹。 后阵,庞青领五千步军屯于高坡之上。 秃发树机能被他留了下来,两人一起望着战场,却又像是都没有望着战场。 “秃发将军以为天下将归大秦乎,将归司马氏乎?”战场一面倒的屠杀,庞青没有看下去的兴趣。 “自然是我大秦!”秃发树机能回答滴水不漏,连表情也是滴水不漏。 但庞青身为宣义司司丞,见过太多的尔虞我诈,从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 这么多年,他也培养了一种惊人的直觉,犹如猎犬般嗅觉灵敏。 秦国不愿改为汉姓的人很多,却从未有人让庞青觉得如此忌惮。 或者说,庞青天生就看秃发树机能不顺眼。 “秃发将军似乎言不由衷?”庞青脸上澹澹的笑容隐去。 在外人看来,东西之争还未有定论,中原实力雄厚人物鼎盛,上党战败,让很多人心中都疑惑起来,尤其是司马昭大封周边异族,更是形成一个围剿秦国的联盟,有事没事就来吆喝两声。 “属下句句发自肺腑。”秃发树机能云澹风轻道。 庞青敢这么问,手上自然捏着东西,他的小本上包罗万象。 正准备挑明时,战场上却风云骤变。 刘珩、彭护、姜伐野率领一万五千骑追杀至西浚稽山西侧,远远只能看到一片黑色如同潮水席卷向西。 但号角声接地而来,与西北风混在一起,更显苍凉。 只见西面草原上奔涌出无数骑兵,仿佛蜂群一般密密麻麻。 狂暴的马蹄声仿佛要踏碎大地。….整个草原不再是青黄颜色,而是土褐色,仿佛泥石流滚滚东下。 庞青和秃发树机能同时脸色一变,“伏兵!” 庞青想到过会有伏兵,但绝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 草原上还有谁有如此实力? “漠西置鞬落、罗日律!”庞青沉声道。 汹涌而来的敌骑泥石流一般无穷无尽,从浚稽山的背面钻出。 霎时间,刘珩的一万余骑兵就被围住。 还有数万骑直奔庞青所在的步阵而来。 秦军的确骁勇,但面对如此之多的敌人,仍旧难免色变。 焚烧草原之策,深深刺激了每一个草原部落。 也促成了他们的联合。 “庞将军,事不宜迟,当速退也!”当场就有人被敌军的气势震慑到。 他们这支步军也是有战马的。 秃发树机能低着头,但眼角余光却一直盯着庞青。 “难道尔等要抛弃袍泽,抛弃生死与共的兄弟吗?有再敢言退者,格杀勿论!”庞青冷冷的盯着众人,最终落在秃发树机能脸上,“秃发将军,你部我前锋,坚守阵地,不可后退一步!” “唯!”秃发树机能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前阵刘珩所部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勇往直前,迎面撞了上去,凭借最前面的五百具装铁骑,生生撕开一个缺口。 “来得好!来得好!”刘珩不止脖颈变红,整张脸都变得血红。 敌军三面合围,原本秦军被敌人声势所慑,但刘珩一往无前,后方步阵岿然不动,“秦”字牙旗在朔风中飘摇,士气立即被拉了回来。 “杀!”士卒们也跟着刘珩一起疯狂起来。 在土褐色的泥石流中掀起阵阵血浪。 高坡上,秃发树机能钦佩的看着奋勇冲杀的秦军铁骑。 不愧是秦王中军,天下劲旅。 “兄长,庞青已经怀疑我们,不如乘此机会,杀了此人,转投置鞬落!或者转投中原,司马氏必以上宾待我等。”堂弟秃发务丸以鲜卑语道。 被庞青盯上,就等于被秦王盯上。 秃发务丸心中惊恐。 秃发树机目光闪烁,“不可,置鞬落、罗日律非大秦之敌!司马氏素来没有信义,收留我们不过是作鹰犬爪牙,他日还是要被驱赶上战场,与其效命置鞬落、司马氏,不如留在大秦,搏取军功。” 秦国至少还有国法有规矩在,只要遵守法度,按规矩来,就不会被随意弄死。 而司马家就另当别论了,祖传的夷三族技能,名震草原。 他在秦国多年,太了解秦国的强大。 秦国的强大不是这支大军,而是长安城中秦王! 从骆谷中浴血杀出,十数年转战天下,攻取关中灭亡蜀国,如虎狼般窥视天下,这种胆魄雄心令秃发树机能倾慕不已。 只要他还在,这个帝国就不会轻易陨落。 秃发务丸担忧道:“若庞青报与秦王,我等死无葬身之地!”….“难道你没看出来,秦王根本不在乎我们的野心?”秃发树机能望着远方青山道。 秃发务丸一愣,“这是为何?” 秃发树机能苦笑道:“以我们现在的实力,就算有野心又能如何?秦王是雄主,若我等立下大功,将来或许会赏给我们一块容身之地,但若是我等私下谋划,背叛大秦,只恐天地之大,再无我等容身之地。” 有野心的岂止是秃发部? 迁入大秦的羌氐胡,总有些野心勃勃之人。 “兄长……”秃发务丸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大秦若能一统天下,我等就死力助之,立下大功,若不能,则必为司马家所败,这偌大的雍凉难道没有一块容身之地?”秃发树机能道。 “但庞青一直盯着我们,只恐他在秦王面前不利我们。” 秃发树机能稍稍沉吟后道:“无妨,秦王虽残暴不仁,但也光明磊落,我等只要不犯军法、国法,庞青也奈何不了我们!” “是。”秃发务丸拱手。 却忽然惊觉这是汉人的礼仪。 “休要多想,此战就是你我安身立命的第一战!”秃发树机能挺起长矛,朝向汹涌而来的敌骑,身边七百余秃发精锐也全都视死如归。. 苍穹之鱼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七百三十五章 战 “朕今年四十有三,生平唯一之志便是统一天下,让百姓免于战乱。” 其实不仅仅是志向,也是野心。 鲁芝皱眉道:“百姓刚过上两年好日子……” “好日子以后有的是,但司马家不灭,朕寝食难安,他日司马炎统数十万大军进攻关中,百姓更苦更难!”杨峥没忘记潼关、武关还掌握在司马炎手中。 这几年大秦周边的敌人一个个的覆灭,软柿子都被捏完了,也该碰碰硬的。 “朕不是说现在出征,而是大秦军民当做好准备!”杨峥只是想把紧箍咒紧一紧。 卫瓘笑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陛下当年自西平而起,兵只数千,将才数人而已。” 令狐盛眼中略略失望。 鲁芝则松了口气。 其实能有这两年的安稳环境,还要感谢孙皓的生蹿下跳,一直跟司马炎过不去。 现在孙皓没了,钟会老奸巨猾,肯定不会轻易介入东西大战。 加上陆抗驻守荆州,江东会安分很长时间。 很难说中原的目标不会转向关中。 与其等别人来打自己,还不如自己打出去。 “江东短期内难有大战,调杜预回长安,升张辅为益州刺史。”蜀中有张辅和罗宪够了,一个在后方经营,一个在前方镇守。 当年罗宪还曾击败过陆抗、步协的联军。 “设临晋仓、太原仓贮备粮食、兵器、军械,打造新式霹雳车,长安增设牧马监,买入民间、西域、漠北的优良战马,屯田司的奴隶编为辎重兵,中军和府兵的训练强度加大,宣义司制造舆论,宣传天下一统,中原的细作再增加一倍,朕要中原的所有消息。”杨峥一口气说完。 这些措施实施下去,秦国的战争机器就开动了。 前些年一切为了民生,以后要转为战争。 庞青拿起小本快速记录着。 鲁芝闭上眼睛,似乎在思考其中得失。 其实秦国在十二转军功和均田制的作用下,早就转为巨大的战争机器,一直被杨峥按着。 随着周围的对手一个个的被解决,现在轮到中原了。 如果不扩展,则必然内卷。 秦国锐气会渐渐低靡,渐渐沦落成中原和江东的样子。 老一批的豪强被压制,新的又在成长之中。 “臣附议。”令狐盛最先拱手。 接着是卫瓘、庞青。 最后是鲁芝。 自黄巾起义,天下大乱至今已经八十多年。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也到了该统一的时候了。 如果中原是曹操和司马懿,杨峥也认了,乖乖缩在雍凉。 但现在已经换成司马炎,难道真要等他的傻儿子司马衷上位? “三年!三年之后,大秦将东出,一统天下!”杨峥心潮起伏。 鲁芝的想法杨峥理解,想多积累一些元气,十拿九稳之后出兵。….但天下从来就没有十拿九稳之事。 占田制既然不肯衰落,那么杨峥只能出手强行把它按下去,打断它的上升势头! “陛下既然要大兴整兵备战,臣建议将五曹升为五部,增强其职权,配合陛下行事!”鲁芝睁开眼道。 五曹者,吏部尚书、五兵尚书、田曹尚书、度支尚书、左民尚书。 是三省六部的雏形。 其实自东汉以来,华夏的雄主名臣们就已经在不断改革官制,以适应天下形势。 丞相、大司马、大将军权力过重,若所托非人,就会大权旁落。 “伯父试言之!”杨峥兴趣大起。 秦承魏制,魏承汉制。 很多部门权力重叠,造成行政效率缓慢,例如度支尚书掌管全国的收入和支出,却跟左民尚书、田曹尚书的权力有很多重叠之处。 吏部尚书跟五兵尚书又有很多职权重叠。 五兵是指中兵、外兵、骑兵、别兵、都兵。 但秦国只有中兵、府兵、义从。 地方州郡兵属府兵。 该改的地方太多了。 以前摸着曹魏、司马家过河,现在要走自己的道路了。 很可能鲁芝一直在酝酿此事,今日才说出来。 “五兵尚书改为兵部,田曹尚书、左民尚书合为户部,吏部、度支不变,增设工部。”鲁芝浸淫官场几十年,自然熟知各种弊病。 不过在这方面,杨峥更有发言权,“伯父所言甚妙,朕建议田曹、左民、度支合并为户部,吏部、兵部、户部、工部,再增设刑部、礼部!” 至于三省,早就有了,中书监就是中书省,尚书省沿袭汉代以来的尚书台。 门下省名为侍中寺。 王允改宦官机制,革除十常侍之弊,增设侍中,以国中才俊充任之,随侍皇帝左右。 魏晋本质上奉行的是侍中政治,皇帝左右侍从参与的谋议和谏诤国家大事。 侍中从汉代皇帝身边的顾问转为实权,直接影响国家的运行。 包括大将军、大司马其实都是围绕在皇帝身边的高级侍中而已。 皇帝信任谁,谁的职权就会无限放大。 本质上是人制,而非制度。 五曹的地位更为低下,职权各种重叠。 所以三省六部也是历史的一个大潮流。 听完杨峥的建议,鲁芝眼神一亮,“陛下天授神机,臣不如也!” “此制甚妙,各部各行其事,不再互相推诿、掣肘。”卫瓘赞许道。 三省六部差不多是古代官制的范本,对后世也有深远影响。 秦国行均田制、府兵制,总要有配套的框架不是? 有了六部,大将军、大司马、丞相这个级别的重臣就可以取消了。 这时代最大的问题其实就是如何平衡皇权和臣权。 臣权太大,必然会压制皇权。 但皇权太大,也不是什么好事。 孙皓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最好的制度是互相影响,互相牵制,即便皇帝水平一般,国家也能良好的运行下去,而不是被权臣架空…… 魏晋一直到南北朝,兴起的权臣一波又一波,根源就是官制的缺陷。 直到隋文帝设立三省六部,华夏才趋于稳定。 杨峥本来想顺手把三省也推出来,不过转念一想,三省互相牵制互相掣肘,虽利于平衡,但不利于即将开始的统一大战。 还是等天下一统,再考虑此事。 改建六部本来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各部的交接、人员任用、适应等等,都需要时间。 杨峥还要看看六部适不适应秦国的水土。 随便一个小细节出现问题,就是全国性的人祸。. 苍穹之鱼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七百三十八章 胜 城楼上,矢石如雨。 长街上,也是箭如雨下。 没走出十步,邓艾军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邓艾举起环首刀,身边甲士持盾为他遮挡。 但越来越多的人倒下,让形势已经一边倒。 “父亲!” 终于,邓忠也来规劝了。 邓艾可以打田续,但不会打自己的儿子。 回首望去,不少士卒已经转身逃跑。 “莫要走了邓艾老贼!”几乎是全城都在呼喊,喊声夹杂在弓箭之中。 邓艾急火攻心,朝天大吼道:“杨峥小儿休得猖狂!” 越来越多的人倒在箭雨中,邓忠一把架住邓艾,“父亲速退!此仇来日再报!” 这也是大多数士卒的想法。 邓艾怒不可遏,段灼也上前架住另一边,两人合力,将邓艾提了起来,慌张退走。 退到城门里,段灼一拱手,“将军可退,属下断后!” 邓艾为人严苛,但终究还是有几个心腹部下的。 段灼便是其中之一。 凉州段氏出身,文武双全,从军之后,受邓艾提拔,擢为司马,今日以命报之。 “休然!”邓艾也从疯狗状态清醒过来,“田续何在?” 田续本来已经快逃出城门,又被邓艾盯上了,不能不回来,也不敢不回来,“末将在!” “你来断后。”邓艾扔下一句话就与邓忠、段灼离去。 田续与几十名甲士呆呆的站在城门里…… “老贼休走!”刘珩一身盔甲武器,差不多六七十斤,根本追不上。 在中阵里的杨峥也想不到邓艾居然转身就跑,“罗虎子骑兵追杀!” 吁―― 战马一阵嘶鸣,几十骑从步阵中冲出,杀向城门之中。 城门一条甬道,本就狭窄,几十骑冲入之后,更加拥堵。 而城门之中燃起了大火,人纵然不惧,战马却不受控制的后退,拥挤成一团,一时进退不得。 杨峥直接登上城墙。 望着北城,连绵的土丘石山间,邓艾已经退出城外。 北城的地势,骑兵不好追,追上了,也不一定打得过。 杨峥心中一叹,还是差了一点! 邓艾这厮怎么就在最后关头退走了呢? 若是能留下邓艾,那么雍凉之局…… 雍凉之局只会变得更复杂。 雍州刺史都死了,自己与洛阳朝廷便彻底翻脸,再无转圜余地。 即便司马父子不想弄自己,一个刺史被杀,迫于朝中压力,也会加大对西平的围剿,那将是真正的三面围攻,整个雍凉都会压过来。 到时候郭淮一定会被推到前排,凉州刺史也会换人…… 而邓艾的存在,也能间接制衡郭淮。 雍凉维持现在局面,对西平是最有利的。 至少目前为止,杨峥还没有叛乱的勇气与实力。 此战之所以能赢, 也是充满了大量的侥幸。 一方面是自己对邓艾的认知,所以步步谨慎,没有中邓艾的计。….另一方面,也是钻了陈泰、郭淮、姜维的空隙,找到了立足空间。 若是公然叛乱,陈泰在北,郭淮在东,西平无所遁形。 做人不可妄自菲薄,但也不能盲目自大。 斗而不破,才能撑下去。 所以邓艾不能死在自己手上,至于会不会死在其他地方,那就另当别论了,杨峥管不了那么远。 就看姜维有没有这个眼色了。 “不用追了。”杨峥下令道。 此番击败邓艾,已经让他信心高涨,任何胜利都是有心理优势的。 既然能打赢他一次,就能赢第二次。 如同能翻过一座高山,就能翻过第二次。 这一战之后,会引来一个短暂的和平。 望着北面群山,杨峥心旷神怡,西平将迎来一个新的阶段。 “邓士载,后会有期!”杨峥大吼一声。 声音在山壁间来回传动,“后会有期、后会有期……” 山丘上的人影忽然停住了,依稀可见一人转身,吼了一声,“吾之不慎,竖子成名……” 接着那人忽然翻倒在地,被身边人抬走。 只有“竖子成名”的回声继续传荡。 被自己气死了吗? 杨峥一阵愕然,万一司马父子算在自己头上,可就有些冤枉了。 邓艾已经五十多岁了,在这时代绝对算是“高龄”。 刘珩等人却不管不顾,扯着喉咙,哇哇大笑。 “万胜!万胜!”城内响起震天般的欢呼声。 这场大战持续了近一个月,前期一直被邓艾压着打,凄风苦雨受够了。 蒙押着俘虏入城,把城内的气氛推向。 而斥候来报,孟观与龚飞稚相互配合,攻下了西面的营垒,俘虏邓艾军四千人,将佐十一人。 只余邓艾四千人向东北溃逃。 “将军此战,足以名动天下!”蒙大笑道。 邓艾是司马懿亲自提拔起来的,打了他,差不多就是打了司马父子的脸面。 只是现在的邓艾远没有达到历史中的高度。 “名动天下,吹嘘过重了,若非诸位苦战,焉有今日之胜?”杨峥向周围将士拱手施礼。 “将军……”士卒们一个个感动非常。 这时代的人没那么多花花肠子。 将心比心,你对他们好,他们就为你卖命。 当年董卓为了招待羌族豪酋,杀自家耕牛来接待他们。 杨峥下令打开破羌府库,除了必要的粮食,其他财物和缴获的物资,全都赏赐给士卒。 破羌城中再一次响起山呼海啸的欢呼声。 上。 郭淮不镇陇西,而屯兵于天水,被很多有心人看出了心思。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洛阳三百步骑全部被杀,王凌之妹被送回长安。 不得不引发很多人想象。 内中真相是什么,其实不重要。 重要的是王凌之妹还活着,郭都督不想自己的夫人死。….郭淮手捧一封缣帛,目光在龙飞凤舞的字体上穿梭,脸色却阴晴不定。 “都督世受国恩,今陛下与太后陷于司马父子之手,都督岂能袖手旁观……” 郭淮将缣帛悬于铜炉之中,火苗升腾而起,迅速吞没缣帛。 郭淮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恍惚之间,深沉的疲惫爬上他的脸。 往日的威严退化成了老态。 邓艾五十几许,而郭淮时年六十有四,东汉末年便被举孝廉,始任平原府丞,后被召入曹丕门下为贼曹,被曹丕推举给魏武,转任丞相兵曹议令史。 其后,郭淮便步步高升。 跟随魏武取汉中,跟随夏侯渊战定军山,与张a收拢溃兵,扭转汉中危局,再后来直接曹丕提为雍州刺史,封射阳亭侯。 这层身份才是司马父子忌讳的关键。uu看书 郭淮与司马懿之间能做到互信,但与司马师之间很难。 “父亲,又有信来。”郭统急匆匆入内。 这已经是近期的第三封信。 内容大同小异。 朝廷和地方忠于曹魏的不少。 而且随着司马懿病情的加重,很多人心思活络起来。 “烧了。”郭淮闭上眼睛。 “多些盟友总是好的。”郭统猜不透父亲的心思。 “我们郭家没有盟友,也不需要盟友。” “听说太傅已经一个月没有露面了。”郭统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郭淮冷笑道:“你何不问问大将军曹爽与太尉王凌?” 郭统惊讶道:“父亲是说……” “我什么都没说,你最好也什么都别做,郭家处于风口浪尖之上,稍有不慎,有灭族之祸。” “但若是抚军大将军执意针对我郭家……” “他?还差了些!”郭淮睁开了眼,一抹微光流动。. 苍穹之鱼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七百四十章 进退 有皇甫家开头,张氏、伍氏、梁氏等等一一前来拜见。 不过他们的决心没有皇甫氏大,只是客套一番,献上三四千石粮食,结个善缘。 若不出意外,安定将会是雍凉对峙的前沿,以后必然会面临司马家的反扑,杨峥可以撤走,他们却走不了。 所以他们的谨慎可以理解。 士家豪强也擅长此道,尘埃尚未落定,自然不会轻易下注。 所以皇甫家的投归,就显得非常难能可贵了。 这是一个好开端。 “将军,如何处置胡氏?”孟观问道。 “这还等什么?夷其三族!”刘珩的狂躁症又犯了。 杨峥踱了几步,细细思索一番,“伯玉以为如何?” 卫是士族出身,最有发言权,“不教而诛谓之虐,胡氏扎根安定数百载,将军新得安定,当务之急是在稳定人心,不宜屠戮过重。” 杨峥也是这个意思,动不动皆灭人三族,岂不是跟司马家一个德性? 对付羌胡,铁血手腕,震慑人心。 对付豪右,则应该软硬兼施,刀在自己手中,锅也在自己手里,完全可以温水煮青蛙,一步一步的来。 灭族就是下下之策了。 而且杨峥与胡奋是旧识,各为其主而已,灭人家的族,太不厚道了。 以前杨峥是勐龙过江,无所不用其极,但现在已经到了要立牌坊的阶段。 凉州那边的豪强们还都伸着脖子看着。 关键胡遵的直系家卷也不在安定,不是去了洛阳,就是去了下邳。 “一个胡家而已,大可不必。”杨峥也想为子孙后代积点阴德。 其实在高平陵之变前,大家还是讲些体面的。 刘备不杀投魏的黄权,黄权之子黄崇为刘氏殉国。 诸葛武侯贬政敌李严而用其子李丰。 拿下萧关之后,临泾、泾阴、朝那等县纷纷投降。 一方面是这些豪强先妥协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西平军秋毫无犯。 本以为在安定会拖延些时日,没想到在与士家豪右们勾搭之后,通往长安的路径更快的打开了。 关中已经向杨峥敞开了怀抱! 长安就在刀锋之前。 很多时候,打不打的下来是一回事,但打不打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杨峥旗号就是匡扶大魏,扫灭司马氏。 进不了洛阳是正常的,但连长安都不摸一下,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摸长安,就是摸司马家的屁股。 意义非凡。 至少天下人会觉得自己不是在放嘴炮。 曹魏的主干被司马父子砍断了,但地方上的枝叶还在。 兵临长安城下,能提振这些人对自己的信心! 不过就在杨峥顺着泾河南下时,中原的消息也传来了。 丘俭兵败身亡,文钦文鸯投奔东吴,司马师果然如历史上一样,被文鸯吓死。 司马昭领六军还朝,大权仍在司马家手中。….杨峥则大大松了一口气,司马师果决凶狠、刚毅隐忍、理智冷酷,从高平陵到腰斩夏侯玄、废帝弑后、平定淮南,一步一个脚印。 杨峥觉得,如果不是有司马师这个儿子,司马懿未必会放手一搏,连脸都不要了。 同样,没有司马师,以司马昭的水平,未必能坐上大位。 当然,这绝不是说司马昭就是泛泛之辈。 任何人都会成长。 任何时代,能掌握权柄、站在风口浪尖的人,都不会简单。 “全军为丘将军发丧!”杨峥一声令下,安定诸县送来白麻白布,全军皆缟素。 这算是杨峥对丘俭的一丝敬意。 灭高句丽,扫平辰韩,复汉家四郡,开疆数千里,勒石记功而归,这种战绩放在任何时代,都是耀眼的存在。 然而名将没有生在一个好时代,这也导致后世对他所知甚少。 淮南二叛,其实对丘俭并不公平,以一个残破的淮南挑战整个中原,仓促起兵,失败也就在所难免了。 杨峥留孟观镇守萧关,看守大门,自引六千铁甲与皇甫]的一千部曲南下。 陇东高原上,掠过一丝暖风,白衣白甲顺着泾水滚滚而下。 人未入关中,声势已然轰隆而下。 士卒鼓噪呐喊而进,后方民夫、奴隶皆来助力。 皇甫]动员朝那百姓,白日折树枝,夜晚举火把,漫山遍野协同并进。 刘珩与锣鼓手敲锣打鼓,诈称十万大军。 泾河两岸喊声如雷,马蹄过处,沿途村镇、关隘闻风而逃。 似乎司马孚防备的重点也不在泾河沿线的城池,而是兵力收缩回长安。 如此一来,倒也方便了杨峥,轻而易举的进入关中大地。 泾渭分明处,长安已在望。 司马家的屁股也算是摸到了。 骆谷兵败时,杨峥也来过长安拜见夏侯玄,而现在城池依然,物是人非。uu看书 “长安啊,那是长安!”刘珩等人尤其兴奋。 羌胡士卒们也纷纷亢奋起来。 来自穷乡僻壤的他们,就没见过如此宏伟的城池。 秦咸阳在渭水之北,汉长安却在渭水之南。 司马孚沿南岸置烽火台,斥候往来巡视。 “长安兵力空虚啊。”卫一叹,言语中带着几分引诱。 长安兵力再空虚,也不是现在杨峥能吃下的,人要有自知之明。 进入关中,对杨峥而言,就已经是一种胜利。 “伯玉何必惋惜?这次不克,下次再来便是。”杨峥笑道,豪气顿起。 卫也跟着笑了两声,“将军曹氏一部曲,短短数年之间,便能引大军兵临长安,汉高、魏武也不过如此。” 这帽子戴的有些大了,杨峥招架不住,“某安敢与汉高、魏武比肩?” 环视左右,却忽然发现周围人的眼神都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原来卫这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而是说给他们。 “眼下士气正盛,我等何不杀过河去,打下长安,将那司马孚老儿碎尸万段!”刘珩吼道。 不过周围人都知道他的脾气,牛皮能吹上天,全都默不作声。 杨峥盯着河岸,已经对面若隐若现的长安。 心中没有冲动那是不可能的。 但司马孚也极为精明,防守的滴水不漏,河岸边鹿角重重,营垒森森,远处城墙上,旌旗招展,人影憧憧…… 最终理智站了上风,“传令,退军!” 周围将左惊讶的看着杨峥。 但杨峥已经拨转马头。 有时候,要见好既收。. 苍穹之鱼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七百四十四章 忠臣 杨峥挥刀冲向雍凉军密集的肉阵。 每一刀挥出,就有六七把刀砍向自己。 饶是黑光甲,都有些承受不住,鳞片乱飞。 有时杨峥能感觉到刀锋穿透甲胄,刺进自己的皮肤之中。 这短暂的疼痛更加刺激他的凶性。 人都是逼出来的。 没人天生是残忍的屠夫,只是,当一个个凶残的敌人拿刀逼来的时候,不得不比他们更凶残、更狂暴、更狡诈! 或许唯有如此,才能在这个世道活下去。 四十个人一个个倒下。 连刘珩也伤痕累累。 就在杨峥感觉撑不住,被推出城门洞时,城墙上终于响起重弩拉动之声。 擂木火油滚滚而下,眨眼就在城门洞外形成一道火墙。 最前面的十几名雍凉军被推入火堆之中,发出阵阵惨叫,身体在火光中剧烈扭动。 一场死亡之舞展现在杨峥面前。 焦臭味直冲入鼻孔。 在那短暂的一刹那,杨峥大脑中一片空白。 惨烈的厮杀几乎剥夺了他的思考能力。 回过神来,杨峥有些着急喊道:“刘珩,刘珩!” 慌乱之下,居然与刘珩失散了。 也不知被堵住城门洞中,还是葬身在火海。 “唤、唤我作甚?”身后传来浓重的呼吸声。 杨峥心安不少。 “夫君!”城楼上传来一声欣喜的呼喊。 “兰佩!” 这乱世中,没有比这更让人激动的了。 原来刚才是夏侯芷令人阻断了城门洞。 既然她安然无事,说明城楼无恙。 而所有的力气与勇气都在这一刻回归杨峥体内。 天行健,君子自强而不息! 快步奔上城楼,杨峥一把搂住夏侯芷。 夏侯芷带着血污的脸上娇羞不已,微微挣扎,最终没有反抗。 若不是顾忌旁人,杨峥恨不得将她就地正法。 温香软玉在怀,胯下热血直冲脑门,感觉所有疲惫一扫而空。 城楼上,杨济、段实已经控制了局面。 弓箭、火油、滚石、擂木纷纷砸向瓮城之中。 这小小的方寸之地,已经变成炼狱。 雍凉军纵然再强悍,也经不住如此屠杀。 夏侯霸撑着受伤的身体,在城楼上指挥,全身几乎被绑成了粽子。 怪不得杨济能控制局面,也只有夏侯霸活着,才有可能。 也幸亏他身强体壮,虽身居高位,没有放下武艺。 城外的雍凉军再度集结,各种攻城器械被推到护城河边。 眼看更剧烈的大战即将爆发,西北面烟尘大起,似乎有一支骑兵奔来,速度极快。 雍凉军迅速分出一部前去拦截。 大战忽然稍稍停歇。 过不多时,烟尘滚滚中,一杆“凉州刺史陈”的大纛破尘而出,在北风中颤动。 杨峥心中一震。 原以为是西平的哪部羌胡来驰援自己,却没想到是陈泰。….陈泰不也是司马家的狗腿之一吗? 夏侯霸却望着西北若有所思。 正欲攻城的雍凉军全都停手。 杨峥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陈泰来劝和的? 半个时辰后,一骑自北而来,高冠白袍,身躯瘦弱,缓缓走在遍地血污之中。 “伯父!”杨峥惊讶的看着来人。 “鲁世英!”夏侯霸虚弱道。 城楼上的弓箭都瞄向鲁芝。 但似乎都被他脸上的从容淡然感染,杀伐之气消散不少。 鲁芝缓缓走到城门前,望着城墙上的众人,“卫将军,允吾城中有人叛乱,郭都督、邓刺史护国心切,前来救援,三方合力,戡平叛乱,卫将军以为如何?” 夏侯霸似乎咽不下这口恶气。 但夏侯芷轻轻摇晃了一下他的手臂。 夏侯霸目光闪烁了一阵,又转向杨峥,杨峥只能点头。 再打下去,就真的只能勾结蜀国了。 对于郭淮而言,内应被消灭的那一刻,也就意味着失败。 这个结果,对于双方而言都是最优解。 “卫将军放心,郭都督、陈刺史都会上书朝廷,以表卫将军之忠心耿耿。”鲁芝声音沧桑而平和。 在西北,也只有他能穿针引线,说服陈泰与郭淮。 当然最主要的是,郭淮要攻破允吾,必须付出沉重代价。 湟水之北的雍凉军营寨,郭淮与一年轻文士站在一起,目光复杂的望着允吾城。 “哎呀,这小小允吾城居然能挡住郭都督,司马公会失望的。”这人尖嘴猴腮,生着一双令人厌恶的狭长眼睛,如同狐狸一般。 正是前曹魏重臣贾逵之子贾充! 平阳贾氏,也是并州大族,而并州士族一向与温县司马氏交好。 在曹爽倒台后,贾充迅速成为司马师的心腹。 郭淮冷冷扫了他一眼,让贾充剩下的话都咽回喉咙里,“那就请阁下禀告司马公,雍凉乃大魏之根本,不可动荡,淮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贾充狐狸眼转动了几下,“夏侯霸日后一定会反叛。” 郭淮沉声道:“夏侯霸若是反叛,某就不会如今日这般手下留情了!” 贾充哈哈大笑,拱手一礼,“如此,就告辞了。” “不送!” 贾充前脚走,陈泰后脚就进入帐中。 两人对望一眼,均避开对方的眼睛,陷入默契的沉默之中。 片刻之后,陈泰拱手道:“泰代大魏谢都督深明大义。” 郭淮长叹一声,“大将军三族被夷,天下瞠目,司马公七十高龄,本可为伊霍,名垂青史,却为……只恐大魏日后不宁。” 郭淮敬重司马懿是真,与夏侯霸不和是真,但对曹魏的忠心也是真。 而郭淮的雍州刺史、射阳亭侯是魏文帝亲封的。 郭家满门受曹魏重恩。 与绝大多数曹魏重臣一样,站在司马懿一边,是因为曹爽的倒行逆施大失人心。 包括曾经劝司马懿动手的孙礼一样,只是希望曹魏能有一位诸葛武侯。 而司马懿此前也一直是如此包装自己的。 谁也不会想到,司马懿得势之后,立即翻脸不认人,违背洛水之誓,反手就大开杀戒,灭曹爽满门。 这显然跟诸葛武侯不是同一条路。 陈泰在调任尚书之前,原是并州刺史,振威将军、持节、护匈奴中郎将。 在北面的地位不弱于郭淮。 此次调任凉州,实在是因为无颜见天下人,自请赴边。 “雍凉南有蜀贼,北有匈奴鲜卑,西有羌胡,实为国家之要害,大魏日后也许不宁,但雍凉不得有丝毫差池!”陈泰目光如铁、语气如山。 (. 苍穹之鱼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七百四十五章 诸葛 钟会缺粮,剑阁粮食也紧张。 在姜维的催促下,成都还是陆陆续续输送上来。 但如此一来,诸葛瞻五万大军的粮食也困难起来。 这五万大军中,真正可堪一战的也就一万六千多人,其他人都是临时凑来的青壮。 不过绵竹关、涪城等重镇还在蜀军手中。 凉军跋山涉水而来,不利久战,只要诸葛瞻守住涪城或者绵竹关就行了。 难度并不是很大。 甚至根本用不上这么多人。 姜维在剑阁抵挡钟会十余万大军也才四万不到的大军,守的滴水不漏。 因此,蜀国上下并未太将这支孤军深入的凉军太放在眼中。 三万不到的凉军就想灭亡大汉,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钟会十二万大军连汉中都不曾拿下,也仅仅是攻占了阳安关而已。 诸葛瞻心情不错,自幼熟读兵书,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天时地利人和都在手上,没道理不胜。 “听闻杜元凯亦是一书生耳,凉州诸将,除了杨峥便是此人,此次吾必斩凉州一臂!”这是诸葛瞻第一次领兵出征,人被捧的太高,所以自视也甚高。 “父亲可有破敌之策?”诸葛尚也被诸葛瞻的乐观感染了。 “哼,杜预风雪偷渡七百里阴平,翻山越岭而来,必然疲惫,所以我军利在速战,不可给其喘息之机!”诸葛瞻早有定计。 五万大军迎战三万疲惫之师,胜算太大了。 荆州系这么多年没有出头之日,只要赢了这一战,诸葛瞻就能率领荆州士人重新崛起。 身为诸葛武侯的嫡子,这是诸葛瞻天然的使命。 比起西北,正月的蜀中实在太温润了。 诸葛瞻内穿明光甲,外罩锦袍,骑着凉州骏马,踩在春土之上,心中无限憧憬。 他的父亲当年也是面临这样的重重危机,然后力挽狂澜…… “卫将军不可!”这时一人直接打断了诸葛瞻的美好憧憬。 诸葛瞻回头,却是尚书郎黄崇,一个益州士人,“哦?有何不可?” “杜预之兵略不在当年陆逊之下,关中大战,此人三万骑兵在八万魏军中游刃有余,还能顺手灭两万河北突骑,从容而退,凉军孤军深入,利在速战!我军只需强占涪县周围险要即可,待敌粮尽,自然可一战而擒,何必冒险与之决战?若不利,则绵竹关不保,凉军深入平原,大汉危矣!” 黄崇一口气说了很多,完全没注意诸葛瞻逐渐低沉的脸色。 首先,黄崇是益州士人,天然与诸葛瞻存在隔阂。 其次,陆逊是蜀人心中的一道坎。 最后,如果杜预是陆逊,那么他诸葛瞻是谁…… 诸葛瞻冷冷的注视黄崇良久,让周围气氛不知不觉冷了几分。 蜀主刘禅这次派的人也非常奇妙,只有诸葛瞻父子是荆州士人,黄崇、李球(李恢之侄)是益州士人,张遵是张飞之子,元从系的人,也是刘禅的外甥。….兵权虽然给了,如往常一样,依旧是互相制约。 “五万大军不能制三万贼众,吾有何面目见陛下,见成都百姓?”诸葛瞻自幼家教良好,并没有动怒。 黄崇长叹一声,不再言语,主动落到后面。 诸葛尚低声道:“黄崇之言颇合形势,父亲为何不用?” 诸葛瞻摇摇头,“姜维四万大军屯于剑阁,我五万大军出征绵竹,成都粮草匮乏,若不能速胜杜预,则成都必然不支。” “既然粮草不支,为何还要五万大军?数千兵马防守绵竹、涪城二地即可。” “非也,蒋舒、马邈二贼投降,阳安、江油失守,国中颓丧,正需一场大胜提振士气,所以为父不得不如此,此战你我父子定要身先士卒,不可坠了先祖名声!” “凉贼以为我国中虚弱,儿此番便要他们看看大汉之勇武!”诸葛尚握紧长槊。 大军气势汹汹赶到涪城。 此时杜预亦挥兵南下。 黄崇再次苦劝,“凉人擅野战,今有雄关险城,何必与敌接战?即便要战,应先抢占地利。” 诸葛瞻依旧不听。 诸葛瞻遣先锋突袭凉军,凉军却先占了地利,以田章、田续、李特为前锋,接战不到一个时辰,蜀军便自行溃乱,很多蜀人不耐久战,也不想苦战,眼见凉人悍勇,形势不妙,成都青壮率先逃散,致使相持不下的阵脚崩溃,给了凉军挥军大进的机会。 一时间,风卷残云。 黑色的潮水漫过山丘、河流、林地…… 蜀军望风披靡,只知溃逃。 诸葛瞻于城头遥望,见凉军漫山遍野,声势滔天,诸葛瞻自幼养在锦绣之地,何曾见过如此杀伐之气?再见身边士卒皆无斗志,情知守不住,遂弃涪城,退守绵竹。 凉军长驱直入,一刻不休,三四日便直抵绵竹关下。 刀枪充于山野,杀气动于九霄。 黑云压城,寒光耀日,吼声如雷。 绵竹关上的蜀军惊骇不已。 几百个虎背熊腰的凉军猛士持刀列于关下,嘲笑蜀中无人,诸葛武侯之子不过尔尔! 诸葛瞻面红如血,承声名者,必为声名所累,诸葛武侯老来得子,诸葛瞻一出生便是天之骄子,无数人仰望。 入仕便是骑都尉,迎娶公主,年纪轻轻袭爵武乡侯。 自幼聪慧,却是少经历练。 在他眼中,宁愿自己战死,绵竹关失守,诸葛武侯的名声也不允许丝毫玷污。 见到诸军气馁,仍是决意一战,“公等受大汉重恩,今国家危殆,我等何惧一死!” 黄崇含泪苦劝,“绵竹关乃大汉最后之屏障,成都空虚至极,何必出战?” 诸葛瞻却是如同着魔一般,“不能击灭凉贼,大汉亦是灭亡!” 灭亡二字一出口,周围的人全都愣住了。 因为他说出了所有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蜀国的现状的确不妙。 这些年连连征战,国中早已疲敝。 姜维敛兵聚谷、撤掉秦岭守军据城而守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现在,蜀国既要支撑姜维的四万大军,还要支撑诸葛瞻的五万军,早就到了极限。 更不用说蜀主在这个时候还在和黄皓游乐,不理国事。 诸葛瞻拔剑而起,从来不动怒的人,今日也勃然大怒,“不从令者,斩!” (本章完). 苍穹之鱼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七百四十六章 壮士 “小民赵飞牛拜见陛下!”一帮山贼乌压压的跪在杨峥面前。 一个个全都叫花子一般,大冬天的,远远就有一股臭气袭来。 身上的衣服更是惨不忍睹,有人裹着干草,有人胡乱缠着各种破布…… 充满了行为艺术风格。 都说中原富足,今日一见让杨峥大开眼界。 百姓过不好,山贼自然也穷困潦倒。 “壮士请起。”杨峥以手虚扶。 “谢陛下!”赵飞牛大咧咧的站起,眼神肆无忌惮的打量着杨峥,忽然大笑一声,“秦国的皇帝果然比司马家强多了。” “放肆!”身边亲卫呵斥。 杨峥挥了挥手,跟什么人说什么话,人家是啥职业? 总不能指望一个山贼头子彬彬有礼吧? “哦?莫非壮士也见过司马家的皇帝?” “怎么没见过?当年司马懿老小子从辽东回来,停驻温县,俺跟邻村的几个孩追着他的车驾跑,还见过司马师、司马昭,不过司马家的人忒不是东西了,拿刀砍俺,下手贼黑,你看小民脸上的疤就是小时候留下的!害的小民讨不到媳妇儿,只能上山。”赵飞牛把稻草一样干结的头发撩起,露出左脸上的狰狞伤痕。 从左眼眶划到耳根。 难怪这家伙动不动就要挖司马家的祖坟,原来是这么大的仇。 杨峥自行脑补当时的情况。 当时魏明帝病危,急召司马懿回朝。 司马懿火急火燎,赵飞牛又往人家的车驾上凑,没被砍死就是万幸了。 一两个小民的性命在这些大人物的眼中根本就不是个事。 “司马家不仁不义,一至于斯!”杨峥附和了一句。 “小民知道司马家的祖坟在哪儿,愿为皇帝带路!”赵飞牛恨恨道。 “有司马懿父子的吗?”杨峥好奇道。 赵飞牛搔了搔头,头皮屑仿佛雪花一样乱飘,“司马老儿极其狡诈,葬在首阳山,听说不起坟头,不立碑记,不设葬品,不栽树木,又不让子孙拜祭,小民不知道在何处……” 高人就是高人。 估计司马懿知道死后无脸见人,提前计划好了。 杨峥心中佩服至极,能算活人事也就罢了,死后的事也算计上了。 不过对于挖坟之事,杨峥还是有些抗拒的。 毕竟中国人自古讲究一个入土为安。 司马懿父子作的混账事,总不能算到他老祖宗身上吧? 以前杨峥的确有这个心思,但现在都当皇帝了,有些事还是讲些体面。 今天你挖人家的祖坟,焉知以后没人挖你的祖坟? 而且杨家的祖坟就在洛阳边的阳夏。 司马家恨自己入骨都没挖,难道自己连司马家都不如? 当然,如果是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的坟,杨峥肯定要弄出来鞭尸的。 至于人家的老祖宗,杨峥觉得就没这个必要了。 毕竟还要装个样子给中原士民看。 一个皇帝动不动就挖人家祖坟,影响也不好…… 再说现在挖了司马家的祖坟,司马炎肯定要挖老杨家的祖坟…… 这就弄得不成体统了,老祖宗们也跟着遭罪。 说实话,以司马家的无耻,就算挖了他家的祖坟,人家也未必在乎…… “壮士有心了,冤有头债有主,司马家之恶,皆在司马懿父子三人,余者不必殃及了。” 赵飞牛一对牛眼扑闪了几下,他想以司马家的祖坟为见面礼,见杨峥兴趣不大,悻悻道:“皇帝说的是。” 杨峥被他臭的有些受不了,“壮士心在大秦,朕甚是欣慰,赏三千羊裘,三千环首刀,粮三百石,羊五百头。” 赵飞牛脸上的失落一扫而空,“哈哈,还是大秦的皇帝阔绰!” 山贼们激动的手舞足蹈起来,顿时一片乌烟瘴气。 杨峥原本有心招抚他们。 不过中原的山匪流寇越来越多,招抚一两拨没用。 留他们继续祸乱中原也不错。 再说看此人的意思,也没有归附的打算。 河内大战还未尘埃落定。 司马家的三个王爷还领着几万大军到处晃荡。 进入冬季,南下掳掠的漠北部族要么被牵弘和豪强们干掉,要么夹着尾巴灰溜溜的跑了,让河北能抽出手来。 河内丢了,洛阳一定守不住。 河北、洛阳集结重兵两面而来。 杨峥身边兵力不多,只能暂时收缩兵力至河雍,等待天时。 一旦黄河结冰,石苞和王浑孟津防线压力增大。 就算打不下洛阳,派些游骑去城下逛一圈,吓一吓洛阳君臣也不错。 河东大战的红利还没吃完,所以杨峥决定先观望观望,最好能吓的司马炎迁都。 一旦迁都,司马家的大势就随之而去。 不过这场大战持续至今,居然一个司马家的王爷都没捞到,让杨峥感觉有些郁闷。 回想起来,跟司马家折腾了这么多年,一个活的都没逮到…… 是自己的运气不好,还是司马家的腿脚利索? 眼下河内就有三个司马家的王爷。 司马逊、司马衡、司马权,虽然不是司马家的嫡系,但好歹也是司马家的人。 砍几颗司马家王爷的脑袋,不比挖司马家祖坟更解气? 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黄河已然结冰,但还不足以让骑兵驰骋。 石苞和王濬也猜到了秦军的心思,组织民夫凿破河冰。 黄河南岸上摆了两百多架投石车,每天都会砸击河道。 大战没打起来,两边的斥候往来如飞,反复绞杀。 不过秦军的斥候明显比晋军强上不少,又有赵飞牛等山贼带路,和河内如入无人之境,一度渗透进河北。 各种情报详尽而细致。 晋军的斥候只是骑兵而已,在装备精良的秦军斥候面前没有任何优势。 他们的战马本就稀少,追不上,也打不赢。 一队百人的晋军游骑见到十几人秦军斥候,居然率先撤退。 两边高下,可窥一斑。 安邑的秦军渐渐休整完毕,从轵关陉赶赴河内。 为了后方安全,杨峥分兵轵、邓二城,大军集于河雍,东面是严询一万河北精锐驻守的温县,东北面是司马家三王爷驻守的野王,南面是石苞、王浑防守的孟津。 虽然经过休整,身体上疲惫去了大半,但心理上的疲惫依旧在。 战事持续大半年,难免会思念家人。 华夏内战,杨峥一直约束将士,不得屠城,随意杀戮。 这也导致士卒被长期压抑,无从释放。 “让宣义郎多安抚将士,这场大战很快就结束。” 虽然已经拿下上党、河东、弘农等重镇,但杨峥觉得给司马炎的压力还不够。 第七百四十七章 接触 “陛下,杜都督已经拿下宛城、新野,正南下窥伺襄樊!”赵阿七兴冲冲的跑来。 “不愧是杜预!”杨峥大喜。 南阳、河东都是钱粮重地,有此二地作支撑,可从南北两面夹击中原。 如果襄阳到手,那就更美妙了。 相当于骑在江东头上。 襄阳在晋国手中和在秦国手中完全是两回事。 秦国的版图连成一片,关中、并州、蜀中的地缘优势会全部爆发出来,中原和江东只有挨打的份。 不过赵阿七接下来的密报让杨峥心情有些异样。 锦衣卫的密报,杜预散许昌府库财帛,收买人心。 与诸葛绪私交甚密,南阳、许昌之众,皆归心杜预。 杨峥反复把密报看了几遍。 锦衣卫形同自己的家奴、部曲,看问题自然也是站在自己的视角上,难免失之偏颇。 这个时代深受司马懿的影响。 只要有能力,有实力,就会成为皇帝潜在的威胁。 魏国如此,吴国也是如此,当年孙权打压陆氏,也是因为此。 历史上司马昭与钟会、邓艾同样陷入这个怪圈之中。 这一幕不断上演,以至于后来的东晋、南北朝,司马懿式的权臣层出不穷,只要掌权,就陷入与皇权的零和博弈之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要么当司马懿,要么当历史上的邓艾,含冤而死! 东晋十一个皇帝,其中十个是傀儡…… 杜预会不会造反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这个能力。 眼下这一幕,与历史上邓艾灭蜀有几分相似。 以现在的趋势,大秦一统天下是肯定的。 但问题在于,如何避免走入司马懿带来的怪圈。 不过这个问题对于杨峥而言并非无解,南北朝之后的隋唐,权臣篡位之事就少了,其中必然有很多可以挖掘的东西。 “元凯国士也,必不负大秦。”杨峥还没蠢到去猜忌杜预。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那是因为树林之外没有大山遮风挡雨。 杨峥就是大秦的大山。 木再怎么秀,也不可能动摇大山。 当然,以后制度上还要进行改革,以避免走入君臣零和博弈互相猜忌的怪圈。 赵阿七一言不发,仿佛没听到一样。 杨峥心思转到战场上。 眼下局势,不可能长期对垒,将士思念家人,石苞、王浑防守孟津,严询死守温县,还有野王的三个司马王爷。 这种天气利于防守,不利进攻。 一方动,三方皆动。 如果战事不利,反而折了自己累积的威名。 黄河是结冰了,但如果杨峥挺进洛阳,严询和司马家三王封锁黄河之北,自己就成了瓮中之鳖。 洛阳如同一个巨大的鱼篓,八门金锁,进去容易,出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就在杨峥有退兵之意时,马隆率一万精锐从上党赶来。 “臣以为,野王可下!”一见面,马隆就直接建议。 孟津、野王、温县,野王最远,却兵力最多,而且城池最为坚固。 司马家的王爷当然会为自己着想。 马隆一开口,杨峥就知道他的心思,“孝兴试言之。” “其一,野王距我远,必有懈怠之意,我军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其二,司马三王皆泛泛之辈,无统兵之能,其三,三王麾下皆部曲、青壮,装备不足,训练不精,臣两万人马,踏雪而行,五日之内,必破此城,生擒三人而还!”马隆自信道。 若是别人,杨峥多少有些怀疑。 但马隆非他人可比。 可以说太原有一半是他拿下的。 其战略眼光、统兵能力,也仅杜预可比。 大秦不能只靠杜预撑台面。 杨峥前几日还在想一个司马家的王爷都没弄到,马隆此举正好契合了杨峥的心意。 把司马家三王一锅端,此战便有了一个完美收官。 “朕亦有此意!”杨峥当即就同意了。 马隆拱手道:“臣去去就会!” 杨峥送其出帐。 回来后,刘珩哼哼唧唧道:“没想到有人比臣还会口出大言。” 杨峥大笑两声,“你那是吹牛,人家是真本事,朕跟你打赌,五日之内,野王必破!” 马隆和杜预是大秦最锋利的两把剑。 张特是大秦最坚固的盾。 还有霍弋、罗宪,未来可期。 刘珩撇了撇嘴,“陛下有此兴致,臣自当奉陪。” “那就赌你私藏的两个胡姬。” 刘珩一愣,“陛下这都知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长安城谁不知道你小子好色如命,拿一半的家当,跟胡商换了女人?” 大秦兴起,越来越多的西域人涌入长安。 其中就不乏很多姿色上佳的舞姬和乐女。 长安城中就有三座女馆,玩的也越来越高端,吟诗作画,舞乐吃喝,花样众多,热闹无比。 每年还要选一次花魁,吸引了不少中原、江东慕名而来的“名士”,一掷千金再所不惜,为长安积累的不少名气和财富。 有需求就有买卖。 这东西无法避免,如果杨峥取缔,那么这个行业就会变成灰色产业黑色产业,更加的肆无忌惮。 还不如置于官府的管控之中,让它合理发展。 “这可不行、不行!”刘珩脑袋摇的像拨浪鼓。 这厮外表憨厚,其实贼精明。 一听杨峥只占便宜,自己不拿东西对来对赌,就知道事情不对。 杨峥笑了两声。 “陛下,南面有密信至。”帐外亲卫道。 “哦?”杨峥大感好奇。 这个时候有密信,莫非是哪位大人物要投诚? 看了信之后,才知道是石苞的劝退信。 意思是天寒地冻,秦国已经占了不少便宜,也到了强弩之末,再打下去,大家都得不了好,不如罢兵,大家都喘一口气,这么抵着,大家都难受不是?河东、弘农、南阳、上党都需要消化一下,天天把刀子对着人家的脑袋,太不礼貌了,万一司马炎怒火攻心,调倾国之众,决一死战,你秦国未必能讨得到好处,最终便宜了南边的吴国。 陈骞战死,中原的顶梁柱就剩石苞了。 站在石苞的立场上,自然不愿跟杨峥玩命。 石苞是个标准的商贾,最先考量的是利益。 杨峥心中一动,或许可以拉拢石苞? 不过以现在石苞在晋国的地位,没有重大利益,绝不会轻易动摇。 但派人过去先接触接触,探探他的心意,大家先提前碰一碰总是好的。 石苞的信未尝不是在探自己的心意? 高明的猎手,总是以猎物的身份出现。 至于忠诚,也要看天时地利人和…… 杨峥绝不相信石苞真的对司马家死心塌地。 第七百四十八章 配合 孟津。 石苞正在读着杨峥信。 也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不过是追忆一下往昔曹魏的光荣岁月。 当年司马昭司马炎猜忌他的时候,石家风雨飘摇,落井下石者不知凡几。 幸亏司马昭不明不白的死了,不然后果难料。 石苞心底是倾向司马家的。 但问题是司马家现在自身难保,天下大势已经明朗。 石苞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家大业大的石家考虑。 “秦主莫非有招降父亲之心?”四子石浚看完信后道。 石苞笑了笑,“不过是试探尔。” 石浚稍稍思索,眼神逐渐亮起,“未知父亲心意若何?” “为父老了,受宣皇帝知遇之恩,当然不会作叛臣。”石苞笑道。 “河东之败,无人能挡秦人之锋,儿臣以为二十年之内,秦必一统中原,再十年,一统江东!”石家几个子嗣中,以石浚、石崇为最。 石崇擅经营、钻营。 石浚却为人谦恭,清俭而有鉴识,为时人所尊崇。 石苞摇摇头,“你太低估秦主的野心,以如今形势,中原能支撑十年就不错了,至于东吴,恐怕更难。” 十年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经此一战,秦国彻底崛起,进入国力爆发期。 晋国的占田制被打断,内乱不断,揭竿而起反抗重税者不知多少。 这些都不是致命的,更为致命的是士族的态度。 士族会跟司马家一起沉没吗? 其实不止是石苞,估计此战之后,暗中与秦国联络的士族不知有多少。 就看开出怎样的价码而已。 一旦秦国承认士族门阀的利益,只怕司马家连五年都撑不过去。 这些东西,老狐狸石苞怎么会看不出来? “为父不会背叛司马家,然你们却不必为之殉葬。” 石浚忽然听不明白,“父亲是何意?” “有些事情还是早做准备。”石苞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五天时间没到,马隆的捷报就传回来了。 正如他所言,司马家的三个王爷完全不是对手,马隆趁风雪而进,天明时分出现在野王城下,一亮出秦军旗号,城上一片混乱。 还未攻城,就有人互相践踏,开城逃散。 所谓的五万大军,一哄而散。 司马逊、司马权带头逃跑。 但如此天气,他们这些养尊处优的王爷乘着马车,又能逃到哪里? 马隆纵骑兵追杀,生擒二人,然后反攻野王,半个时辰没到,就攻破了城池,司马家三个王爷,一个没跑。 破了野王,温县就成了孤地。 杨峥驱五万步骑佯攻温县,于半道设下埋伏,只等孟津的援兵。 不过石苞不是那么容易就会上当的,没有任何动静。 杨峥索性强攻温县。 不得不说严询的确有几分将才,防守滴水不漏。 杨峥几次劝降,都被对方嗤之以鼻。 不识抬举之人,杨峥也见过不少。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这么多年的经验,士族门阀反而容易劝降,只要自己的势力壮大到一定的地步,扔出几根骨头,自然会有士族豪强老争抢。 反而这些出身寒门庶族的人,颇有忠义之心。 只是这忠义的对象,让杨峥始终觉得不配。 围攻数日,温县屹立不倒。 这也说明秦军已经师老兵疲,战力不继了,遇上硬骨头,很难啃下来。 但河内郡不能不取。 南有宛城,西有弘农,北面就差这个河内了。 有了河内不仅能给洛阳造成巨大压力,也能直接挺进河北,而不被太行山阻挡。 放眼整个河内,也只有严询最难打,温县之东的城池都跟司马家三王爷防守的野王一个档次。 偏偏此时孟津的援军到了。 大河之北,烟尘滚滚,雪雾被扬起,鼓噪声震天,绵延六七里,看起声势,怕是不下六七万大军。 温县士气为之一振。 难道石苞倾巢而出,要跟自己来一场决战? 这种局面,当然是先解决南面的石苞。 杨峥聚拢士卒,列下阵势,等待石苞露出庐山真面目。 司马炎二十万大军都击败了,也不怕石苞的几万人。 将士们虽然疲惫,但也不是更疲惫的晋军所能抵挡的,尤其是野战。 不过雪雾纷纷扬扬,始终看不到究竟。 忽然背后杀声震天。 严询率数千军从城中先杀了出来。 猛将就是猛将,抓住时机。 如果此时南北夹击,秦军固然能赢,但肯定会废一番手脚,伤亡也会增大。 南面雪雾中却一直没有进攻。 杨峥心中一动,难石苞在虚张道声势,吓自己? 这一手有些莫名其妙了。 这不是坑了严询吗? 以石苞的水平,应该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啊。 杨峥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眼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不管石苞是不是疑兵,既然不出手,那就先吃掉严询! “文鸯、刘珩听令,文鸯击严询,刘珩攻温县!” “领命!” 雪地中杀声震天。 一个时辰后,直到战斗结束,南边的雪雾还是雪雾,石苞军始终没有出手。 自己这边已经结束战斗。 严询被文鸯一槊抽落马下,重伤被俘。 温县被刘珩的甲士攻陷。 杨峥立即派出两路步骑包夹石苞军。 一阵人喊马嘶,才一炷香的时间,战斗也结束了。 雪雾淡去,对面只有三四千余人,主将当然不是石苞,而是石苞之子石浚。 被截住后,直接就投降了…… 望着跪在面前的石浚,杨峥忽然明白过来,这是石苞为自己儿子上的见面礼。 诸葛家横跨三国,石苞也狡兔三窟,先把自己的儿子送来占个位置,顺便坑一下严询…… 这操作让杨峥叹为观止。 当然,即便没有石苞送的人头,河内也守不住,最多撑到明年春天而已,上党、河东在手,居高临下,河内处于被夹击的态势。 “卿平身。”杨峥温和道。 “谢陛下。”石浚拱手。 有些东西心照不宣就可以了。 双方各取所需。 温县被攻破,东面的城池望风而降。 即便不降,也被林森的忠字营攻破。 在杨峥承诺分田之后,这些人战斗力堪称恐怖,完全刷新了杨峥对晋军的认知。 冰天雪地里,一个个不要命似的,提着简陋的武器,嗷嗷叫的砍翻一个个敌人。 如果河东大战晋军有这种气势和战力,胜负就不好说了。 忠字营为前锋,接连攻破五座城池,如果不是杨峥拦着,这帮人就要杀进河北了。 第七百四十九章 晋吴 东吴朝堂上,晋国的使者不再像以前那般趾高气昂,反而有种卑躬屈膝的意味。 “天下大势,三足鼎立,西强而东弱,晋吴联手共抗暴秦乃大势所趋,唇亡齿寒,中原若灭,东吴亦不能存焉,秦主乃世之贪狼,不亚于当... 大夏王朝,观天司。 钦天官轻描淡写的在竹书上记录一句后,便去忙别的事情了。 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无广告免费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本站app更新。 特大好消息,退出转码页面,后,全部小说免广告看,还能优先看最新章节。活动推广期间,用户还可以免费领取礼包100块钱话费。 阅读完整内容,无广告无弹窗。“稍晚时点燃,香火可接引你进绝密精神空间。”纸猫张嘴,告知情况,传出的燕雀的的声音。 “你和纸片人那股势力什么关系?”王煊问道,那群人心狠手辣,为了得到旧圣法旨碎片,不惜血祭一个大型洞天。 同时,在真仙界时,王煊也和它们有过冲突,打死了一船的纸人,他对那伙纸人没有一点好感。 看最新内容,请。“稍晚时点燃,香火可接引你进绝密精神空间。”纸猫张嘴,告知情况,传出的燕雀的的声音。 “你和纸片人那股势力什么关系?”王煊问道,那群人心狠手辣,为了得到旧圣法旨碎片,不惜血祭一个大型洞天。 同时,在真仙界时,王煊也和它们有过冲突,打死了一船的纸人,他对那伙纸人没有一点好感。 “你和纸片人那股势力什么关系?”王煊问道,那群人心狠手辣,为了得到旧圣法旨碎片,不惜血祭一个大型洞天。 同时,在真仙界时,王煊也和它们有过冲突,打死了一船的纸人,他对那伙纸人没有一点好感。 领取红包,请。 “安兄?下午才相见,午夜又重逢,有缘!”王煊赶紧打招呼,终于知道他是谁了。 很快,一头漆黑的猫头鹰飞进高等精神世界这处密闭的空间中,盯着王煊看了又看,知道他是个新人。 “洪腾师兄?”王煊问道。 果然是他,显化出一张微黑的面孔,道:“总最欢霸凌老师兄的刺头秦诚?” 王煊无言,他这也算是恶名远播了? 接着,一朵妖艳的红莲飘了进来,这次更好辨认,应该是齐妙,果然是她,进来后就向机械猪道谢:“安鸿,多谢,元神图谱,我甚是喜欢。” “行了,你别刺激他了。”燕雀说道。 然后,他转头看向王煊,道:“虽说都是自己人,志同道合,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下次你进来也寄托在精神异宝中吧,万一有变,也能有足够的底气自保。” 王煊早看出来了,纸猫、机械猪、红莲等都是顶尖宝物,能寄托元神,可以爆发出极为强大的力量。 “还有几人,或者远行了,或者在闭关,可能无法参与了。”燕雀说道。 这里都是二次破限的厉害人物,也代表了平天星域最顶尖奇才,都成仙了,滞留在现世中。 燕雀开口:“嗯,这是新人秦诚,大名鼎鼎的新生刺头,就不用我多介绍了吧?帮你们某些人赢了经文,也让某些人破产了,嘿嘿。” 机械猪顿时瞪圆了眼睛,安鸿非常不满。 阅读完整内容,无广告无弹窗。不过没有谁怀疑这种能力的由来,毕竟,孔雀妖族最擅长的天赋本来就是斗转星移。她这技巧和斗转星移有异曲同工之妙。 请。 为您提供大神苍穹之鱼的争魏最快更 族最擅长的天赋本来就是斗转星移。她这技巧和斗转星移有异曲同工之妙。 美公子这次化解曹彧玮的攻击之后却并没有急于攻击,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曹彧玮眉头微蹙,这小姑娘的感知竟是如此敏锐吗?在他以火焰化铠之后,本身是有其他手段的,如果美公子跟上攻击,那么,他就有把握用这种手段来制住她。电脑版章节内容慢,请app爱阅小说最新内容免费阅读。但美公子没有上前,让它原本蓄势待发的能力不得不中断。 战刀再次斩出,强盛的刀意比先前还要更强几分,曹彧玮也是身随刀走,人刀合一,直奔美公子而去。 美公子手中天機翎再次天之玄圆,并且一个瞬间转移,就切换了自己的位置。化解对方攻击的同时,也化解了对方的锁定。而下一瞬,她就已经在另外一边。曹彧玮身上的金红色光芒一闪而逝,如果不是她闪避的快,无疑就会有另一种能力降临了。 拼消耗!她似乎是要和曹彧玮拼消耗了。 电脑版网即将关闭,请 不过没有谁怀疑这种能力的由来,毕竟,孔雀妖族最擅长的天赋本来就是斗转星移。她这技巧和斗转星移有异曲同工之妙。 美公子这次化解曹彧玮的攻击之后却并没有急于攻击,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曹彧玮眉头微蹙,这小姑娘的感知竟是如此敏锐吗?在他以火焰化铠之后,本身是有其他手段的,如果美公子跟上攻击,那么,他就有把握用这种手段来制住她。但美公子没有上前,让它原本蓄势待发的能力不得不中断。 战刀再次斩出,强盛的刀意比先前还要更强几分,曹彧玮也是身随刀走,人刀合一,直奔美公子而去。 美公子手中天機翎再次天之玄圆,并且一个瞬间转移,就切换了自己的位置。化解对方攻击的同时,也化解了对方的锁定。而下一瞬,她就已经在另外一边。曹彧玮身上的金红色光芒一闪而逝,如果不是她闪避的快,无疑就会有另一种能力降临了。 拼消耗!她似乎是要和曹彧玮拼消耗了。 , 第七百五十章 图谋 下了朝之后,钟会在一众甲士的保护下回到丞相府。 蒋斌、钟毅恭候多时。 谈判的底线其实早已心知肚明。 襄阳和寿春对吴国太重要了。 有了这两个门户,即便中原被秦军所灭,钟会也有把握... 大夏王朝,观天司。 钦天官轻描淡写的在竹书上记录一句后,便去忙别的事情了。 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无广告免费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本站app更新。 特大好消息,退出转码页面,后,全部小说免广告看,还能优先看最新章节。活动推广期间,用户还可以免费领取礼包100块钱话费。 阅读完整内容,无广告无弹窗。“稍晚时点燃,香火可接引你进绝密精神空间。”纸猫张嘴,告知情况,传出的燕雀的的声音。 “你和纸片人那股势力什么关系?”王煊问道,那群人心狠手辣,为了得到旧圣法旨碎片,不惜血祭一个大型洞天。 同时,在真仙界时,王煊也和它们有过冲突,打死了一船的纸人,他对那伙纸人没有一点好感。 看最新内容,请。“稍晚时点燃,香火可接引你进绝密精神空间。”纸猫张嘴,告知情况,传出的燕雀的的声音。 “你和纸片人那股势力什么关系?”王煊问道,那群人心狠手辣,为了得到旧圣法旨碎片,不惜血祭一个大型洞天。 同时,在真仙界时,王煊也和它们有过冲突,打死了一船的纸人,他对那伙纸人没有一点好感。 “你和纸片人那股势力什么关系?”王煊问道,那群人心狠手辣,为了得到旧圣法旨碎片,不惜血祭一个大型洞天。 同时,在真仙界时,王煊也和它们有过冲突,打死了一船的纸人,他对那伙纸人没有一点好感。 领取红包,请。 “安兄?下午才相见,午夜又重逢,有缘!”王煊赶紧打招呼,终于知道他是谁了。 很快,一头漆黑的猫头鹰飞进高等精神世界这处密闭的空间中,盯着王煊看了又看,知道他是个新人。 “洪腾师兄?”王煊问道。 果然是他,显化出一张微黑的面孔,道:“总最欢霸凌老师兄的刺头秦诚?” 王煊无言,他这也算是恶名远播了? 接着,一朵妖艳的红莲飘了进来,这次更好辨认,应该是齐妙,果然是她,进来后就向机械猪道谢:“安鸿,多谢,元神图谱,我甚是喜欢。” “行了,你别刺激他了。”燕雀说道。 然后,他转头看向王煊,道:“虽说都是自己人,志同道合,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下次你进来也寄托在精神异宝中吧,万一有变,也能有足够的底气自保。” 王煊早看出来了,纸猫、机械猪、红莲等都是顶尖宝物,能寄托元神,可以爆发出极为强大的力量。 “还有几人,或者远行了,或者在闭关,可能无法参与了。”燕雀说道。 这里都是二次破限的厉害人物,也代表了平天星域最顶尖奇才,都成仙了,滞留在现世中。 燕雀开口:“嗯,这是新人秦诚,大名鼎鼎的新生刺头,就不用我多介绍了吧?帮你们某些人赢了经文,也让某些人破产了,嘿嘿。” 机械猪顿时瞪圆了眼睛,安鸿非常不满。 阅读完整内容,无广告无弹窗。不过没有谁怀疑这种能力的由来,毕竟,孔雀妖族最擅长的天赋本来就是斗转星移。她这技巧和斗转星移有异曲同工之妙。 请。 为您提供大神苍穹之鱼的争魏最快更 竟,孔雀妖族最擅长的天赋本来就是斗转星移。她这技巧和斗转星移有异曲同工之妙。 美公子这次化解曹彧玮的攻击之后却并没有急于攻击,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曹彧玮眉头微蹙,这小姑娘的感知竟是如此敏锐吗?在他以火焰化铠之后,本身是有其他手段的,如果美公子跟上攻击,那么,他就有把握用这种手段来制住她。电脑版章节内容慢,请app爱阅小说最新内容免费阅读。但美公子没有上前,让它原本蓄势待发的能力不得不中断。 战刀再次斩出,强盛的刀意比先前还要更强几分,曹彧玮也是身随刀走,人刀合一,直奔美公子而去。 美公子手中天機翎再次天之玄圆,并且一个瞬间转移,就切换了自己的位置。化解对方攻击的同时,也化解了对方的锁定。而下一瞬,她就已经在另外一边。曹彧玮身上的金红色光芒一闪而逝,如果不是她闪避的快,无疑就会有另一种能力降临了。 拼消耗!她似乎是要和曹彧玮拼消耗了。 电脑版网即将关闭,请 不过没有谁怀疑这种能力的由来,毕竟,孔雀妖族最擅长的天赋本来就是斗转星移。她这技巧和斗转星移有异曲同工之妙。 美公子这次化解曹彧玮的攻击之后却并没有急于攻击,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曹彧玮眉头微蹙,这小姑娘的感知竟是如此敏锐吗?在他以火焰化铠之后,本身是有其他手段的,如果美公子跟上攻击,那么,他就有把握用这种手段来制住她。但美公子没有上前,让它原本蓄势待发的能力不得不中断。 战刀再次斩出,强盛的刀意比先前还要更强几分,曹彧玮也是身随刀走,人刀合一,直奔美公子而去。 美公子手中天機翎再次天之玄圆,并且一个瞬间转移,就切换了自己的位置。化解对方攻击的同时,也化解了对方的锁定。而下一瞬,她就已经在另外一边。曹彧玮身上的金红色光芒一闪而逝,如果不是她闪避的快,无疑就会有另一种能力降临了。 拼消耗!她似乎是要和曹彧玮拼消耗了。 , 第七百五十一章 襄阳 “钟贼好大的胃口!”司马炎怒道。 钟会在洛阳君臣的心目中,已经是能与杨贼并列的“贼子”了。 何劭拱手道:“臣以为就算谈不拢,也可以拖下去,熬过这段时日!” 的确,河东大战之后,秦军在... 大夏王朝,观天司。 钦天官轻描淡写的在竹书上记录一句后,便去忙别的事情了。 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无广告免费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本站app更新。 特大好消息,退出转码页面,后,全部小说免广告看,还能优先看最新章节。活动推广期间,用户还可以免费领取礼包100块钱话费。 阅读完整内容,无广告无弹窗。“稍晚时点燃,香火可接引你进绝密精神空间。”纸猫张嘴,告知情况,传出的燕雀的的声音。 “你和纸片人那股势力什么关系?”王煊问道,那群人心狠手辣,为了得到旧圣法旨碎片,不惜血祭一个大型洞天。 同时,在真仙界时,王煊也和它们有过冲突,打死了一船的纸人,他对那伙纸人没有一点好感。 看最新内容,请。“稍晚时点燃,香火可接引你进绝密精神空间。”纸猫张嘴,告知情况,传出的燕雀的的声音。 “你和纸片人那股势力什么关系?”王煊问道,那群人心狠手辣,为了得到旧圣法旨碎片,不惜血祭一个大型洞天。 同时,在真仙界时,王煊也和它们有过冲突,打死了一船的纸人,他对那伙纸人没有一点好感。 “你和纸片人那股势力什么关系?”王煊问道,那群人心狠手辣,为了得到旧圣法旨碎片,不惜血祭一个大型洞天。 同时,在真仙界时,王煊也和它们有过冲突,打死了一船的纸人,他对那伙纸人没有一点好感。 领取红包,请。 “安兄?下午才相见,午夜又重逢,有缘!”王煊赶紧打招呼,终于知道他是谁了。 很快,一头漆黑的猫头鹰飞进高等精神世界这处密闭的空间中,盯着王煊看了又看,知道他是个新人。 “洪腾师兄?”王煊问道。 果然是他,显化出一张微黑的面孔,道:“总最欢霸凌老师兄的刺头秦诚?” 王煊无言,他这也算是恶名远播了? 接着,一朵妖艳的红莲飘了进来,这次更好辨认,应该是齐妙,果然是她,进来后就向机械猪道谢:“安鸿,多谢,元神图谱,我甚是喜欢。” “行了,你别刺激他了。”燕雀说道。 然后,他转头看向王煊,道:“虽说都是自己人,志同道合,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下次你进来也寄托在精神异宝中吧,万一有变,也能有足够的底气自保。” 王煊早看出来了,纸猫、机械猪、红莲等都是顶尖宝物,能寄托元神,可以爆发出极为强大的力量。 “还有几人,或者远行了,或者在闭关,可能无法参与了。”燕雀说道。 这里都是二次破限的厉害人物,也代表了平天星域最顶尖奇才,都成仙了,滞留在现世中。 燕雀开口:“嗯,这是新人秦诚,大名鼎鼎的新生刺头,就不用我多介绍了吧?帮你们某些人赢了经文,也让某些人破产了,嘿嘿。” 机械猪顿时瞪圆了眼睛,安鸿非常不满。 阅读完整内容,无广告无弹窗。不过没有谁怀疑这种能力的由来,毕竟,孔雀妖族最擅长的天赋本来就是斗转星移。她这技巧和斗转星移有异曲同工之妙。 请。 为您提供大神苍穹之鱼的争魏最快更 ,孔雀妖族最擅长的天赋本来就是斗转星移。她这技巧和斗转星移有异曲同工之妙。 美公子这次化解曹彧玮的攻击之后却并没有急于攻击,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曹彧玮眉头微蹙,这小姑娘的感知竟是如此敏锐吗?在他以火焰化铠之后,本身是有其他手段的,如果美公子跟上攻击,那么,他就有把握用这种手段来制住她。电脑版章节内容慢,请app爱阅小说最新内容免费阅读。但美公子没有上前,让它原本蓄势待发的能力不得不中断。 战刀再次斩出,强盛的刀意比先前还要更强几分,曹彧玮也是身随刀走,人刀合一,直奔美公子而去。 美公子手中天機翎再次天之玄圆,并且一个瞬间转移,就切换了自己的位置。化解对方攻击的同时,也化解了对方的锁定。而下一瞬,她就已经在另外一边。曹彧玮身上的金红色光芒一闪而逝,如果不是她闪避的快,无疑就会有另一种能力降临了。 拼消耗!她似乎是要和曹彧玮拼消耗了。 电脑版网即将关闭,请 不过没有谁怀疑这种能力的由来,毕竟,孔雀妖族最擅长的天赋本来就是斗转星移。她这技巧和斗转星移有异曲同工之妙。 美公子这次化解曹彧玮的攻击之后却并没有急于攻击,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曹彧玮眉头微蹙,这小姑娘的感知竟是如此敏锐吗?在他以火焰化铠之后,本身是有其他手段的,如果美公子跟上攻击,那么,他就有把握用这种手段来制住她。但美公子没有上前,让它原本蓄势待发的能力不得不中断。 战刀再次斩出,强盛的刀意比先前还要更强几分,曹彧玮也是身随刀走,人刀合一,直奔美公子而去。 美公子手中天機翎再次天之玄圆,并且一个瞬间转移,就切换了自己的位置。化解对方攻击的同时,也化解了对方的锁定。而下一瞬,她就已经在另外一边。曹彧玮身上的金红色光芒一闪而逝,如果不是她闪避的快,无疑就会有另一种能力降临了。 拼消耗!她似乎是要和曹彧玮拼消耗了。 , 第七百五十二章 骚动 杨峥回到安邑。 城里的俘虏越来越多,都是冬天熬不住,从山沟里出来投诚的。 前后将近有八万之众,还有山中的流寇,也响应宣义郎的号召,走出大山,投入大秦的怀抱。 河东从魏武时代便被悉心经... 大夏王朝,观天司。 钦天官轻描淡写的在竹书上记录一句后,便去忙别的事情了。 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无广告免费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本站app更新。 特大好消息,退出转码页面,后,全部小说免广告看,还能优先看最新章节。活动推广期间,用户还可以免费领取礼包100块钱话费。 阅读完整内容,无广告无弹窗。“稍晚时点燃,香火可接引你进绝密精神空间。”纸猫张嘴,告知情况,传出的燕雀的的声音。 “你和纸片人那股势力什么关系?”王煊问道,那群人心狠手辣,为了得到旧圣法旨碎片,不惜血祭一个大型洞天。 同时,在真仙界时,王煊也和它们有过冲突,打死了一船的纸人,他对那伙纸人没有一点好感。 看最新内容,请。“稍晚时点燃,香火可接引你进绝密精神空间。”纸猫张嘴,告知情况,传出的燕雀的的声音。 “你和纸片人那股势力什么关系?”王煊问道,那群人心狠手辣,为了得到旧圣法旨碎片,不惜血祭一个大型洞天。 同时,在真仙界时,王煊也和它们有过冲突,打死了一船的纸人,他对那伙纸人没有一点好感。 “你和纸片人那股势力什么关系?”王煊问道,那群人心狠手辣,为了得到旧圣法旨碎片,不惜血祭一个大型洞天。 同时,在真仙界时,王煊也和它们有过冲突,打死了一船的纸人,他对那伙纸人没有一点好感。 领取红包,请。 “安兄?下午才相见,午夜又重逢,有缘!”王煊赶紧打招呼,终于知道他是谁了。 很快,一头漆黑的猫头鹰飞进高等精神世界这处密闭的空间中,盯着王煊看了又看,知道他是个新人。 “洪腾师兄?”王煊问道。 果然是他,显化出一张微黑的面孔,道:“总最欢霸凌老师兄的刺头秦诚?” 王煊无言,他这也算是恶名远播了? 接着,一朵妖艳的红莲飘了进来,这次更好辨认,应该是齐妙,果然是她,进来后就向机械猪道谢:“安鸿,多谢,元神图谱,我甚是喜欢。” “行了,你别刺激他了。”燕雀说道。 然后,他转头看向王煊,道:“虽说都是自己人,志同道合,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下次你进来也寄托在精神异宝中吧,万一有变,也能有足够的底气自保。” 王煊早看出来了,纸猫、机械猪、红莲等都是顶尖宝物,能寄托元神,可以爆发出极为强大的力量。 “还有几人,或者远行了,或者在闭关,可能无法参与了。”燕雀说道。 这里都是二次破限的厉害人物,也代表了平天星域最顶尖奇才,都成仙了,滞留在现世中。 燕雀开口:“嗯,这是新人秦诚,大名鼎鼎的新生刺头,就不用我多介绍了吧?帮你们某些人赢了经文,也让某些人破产了,嘿嘿。” 机械猪顿时瞪圆了眼睛,安鸿非常不满。 阅读完整内容,无广告无弹窗。不过没有谁怀疑这种能力的由来,毕竟,孔雀妖族最擅长的天赋本来就是斗转星移。她这技巧和斗转星移有异曲同工之妙。 请。 为您提供大神苍穹之鱼的争魏最快更 ,孔雀妖族最擅长的天赋本来就是斗转星移。她这技巧和斗转星移有异曲同工之妙。 美公子这次化解曹彧玮的攻击之后却并没有急于攻击,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曹彧玮眉头微蹙,这小姑娘的感知竟是如此敏锐吗?在他以火焰化铠之后,本身是有其他手段的,如果美公子跟上攻击,那么,他就有把握用这种手段来制住她。电脑版章节内容慢,请app爱阅小说最新内容免费阅读。但美公子没有上前,让它原本蓄势待发的能力不得不中断。 战刀再次斩出,强盛的刀意比先前还要更强几分,曹彧玮也是身随刀走,人刀合一,直奔美公子而去。 美公子手中天機翎再次天之玄圆,并且一个瞬间转移,就切换了自己的位置。化解对方攻击的同时,也化解了对方的锁定。而下一瞬,她就已经在另外一边。曹彧玮身上的金红色光芒一闪而逝,如果不是她闪避的快,无疑就会有另一种能力降临了。 拼消耗!她似乎是要和曹彧玮拼消耗了。 电脑版网即将关闭,请 不过没有谁怀疑这种能力的由来,毕竟,孔雀妖族最擅长的天赋本来就是斗转星移。她这技巧和斗转星移有异曲同工之妙。 美公子这次化解曹彧玮的攻击之后却并没有急于攻击,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曹彧玮眉头微蹙,这小姑娘的感知竟是如此敏锐吗?在他以火焰化铠之后,本身是有其他手段的,如果美公子跟上攻击,那么,他就有把握用这种手段来制住她。但美公子没有上前,让它原本蓄势待发的能力不得不中断。 战刀再次斩出,强盛的刀意比先前还要更强几分,曹彧玮也是身随刀走,人刀合一,直奔美公子而去。 美公子手中天機翎再次天之玄圆,并且一个瞬间转移,就切换了自己的位置。化解对方攻击的同时,也化解了对方的锁定。而下一瞬,她就已经在另外一边。曹彧玮身上的金红色光芒一闪而逝,如果不是她闪避的快,无疑就会有另一种能力降临了。 拼消耗!她似乎是要和曹彧玮拼消耗了。 , 第七百五十三章 五营 杨峥没想到自己只是撕开了一个缝隙,居然有这么大的力量。 比宣义司苦心孤诣宣传几个月都管用。 还不用担心忠诚问题,因为没人会背叛利益,为了守护自己的土地,肯定会跟司马家玩命。 其实想想... 大夏王朝,观天司。 钦天官轻描淡写的在竹书上记录一句后,便去忙别的事情了。 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无广告免费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本站app更新。 特大好消息,退出转码页面,后,全部小说免广告看,还能优先看最新章节。活动推广期间,用户还可以免费领取礼包100块钱话费。 阅读完整内容,无广告无弹窗。“稍晚时点燃,香火可接引你进绝密精神空间。”纸猫张嘴,告知情况,传出的燕雀的的声音。 “你和纸片人那股势力什么关系?”王煊问道,那群人心狠手辣,为了得到旧圣法旨碎片,不惜血祭一个大型洞天。 同时,在真仙界时,王煊也和它们有过冲突,打死了一船的纸人,他对那伙纸人没有一点好感。 看最新内容,请。“稍晚时点燃,香火可接引你进绝密精神空间。”纸猫张嘴,告知情况,传出的燕雀的的声音。 “你和纸片人那股势力什么关系?”王煊问道,那群人心狠手辣,为了得到旧圣法旨碎片,不惜血祭一个大型洞天。 同时,在真仙界时,王煊也和它们有过冲突,打死了一船的纸人,他对那伙纸人没有一点好感。 “你和纸片人那股势力什么关系?”王煊问道,那群人心狠手辣,为了得到旧圣法旨碎片,不惜血祭一个大型洞天。 同时,在真仙界时,王煊也和它们有过冲突,打死了一船的纸人,他对那伙纸人没有一点好感。 领取红包, 请。 “安兄?下午才相见,午夜又重逢,有缘!”王煊赶紧打招呼,终于知道他是谁了。 很快,一头漆黑的猫头鹰飞进高等精神世界这处密闭的空间中,盯着王煊看了又看,知道他是个新人。 “洪腾师兄?”王煊问道。 果然是他,显化出一张微黑的面孔,道:“总最欢霸凌老师兄的刺头秦诚?” 王煊无言,他这也算是恶名远播了? 接着,一朵妖艳的红莲飘了进来,这次更好辨认,应该是齐妙,果然是她,进来后就向机械猪道谢:“安鸿,多谢,元神图谱,我甚是喜欢。” “行了,你别刺激他了。”燕雀说道。 然后,他转头看向王煊,道:“虽说都是自己人,志同道合,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下次你进来也寄托在精神异宝中吧,万一有变,也能有足够的底气自保。” 王煊早看出来了,纸猫、机械猪、红莲等都是顶尖宝物,能寄托元神,可以爆发出极为强大的力量。 “还有几人,或者远行了,或者在闭关,可能无法参与了。”燕雀说道。 这里都是二次破限的厉害人物,也代表了平天星域最顶尖奇才,都成仙了,滞留在现世中。 燕雀开口:“嗯,这是新人秦诚,大名鼎鼎的新生刺头,就不用我多介绍了吧?帮你们某些人赢了经文,也让某些人破产了,嘿嘿。” 机械猪顿时瞪圆了眼睛,安鸿非常不满。 阅读完整内容,无广告无弹窗。不过没有谁怀疑这种能力的由来,毕竟,孔雀妖族最擅长的天赋本来就是斗转星移。她这技巧和斗转星移有异曲同工之妙。 请。 为您提供大神苍穹之鱼的争魏最快更 ,孔雀妖族最擅长的天赋本来就是斗转星移。她这技巧和斗转星移有异曲同工之妙。 美公子这次化解曹玮的攻击之后却并没有急于攻击,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曹玮眉头微蹙,这小姑娘的感知竟是如此敏锐吗?在他以火焰化铠之后,本身是有其他手段的,如果美公子跟上攻击,那么,他就有把握用这种手段来制住她。电脑版章节内容慢,请app爱阅小说最新内容免费阅读。但美公子没有上前,让它原本蓄势待发的能力不得不中断。 战刀再次斩出,强盛的刀意比先前还要更强几分,曹玮也是身随刀走,人刀合一,直奔美公子而去。 美公子手中天c翎再次天之玄圆,并且一个瞬间转移,就切换了自己的位置。化解对方攻击的同时,也化解了对方的锁定。而下一瞬,她就已经在另外一边。曹玮身上的金红色光芒一闪而逝,如果不是她闪避的快,无疑就会有另一种能力降临了。 拼消耗!她似乎是要和曹玮拼消耗了。 电脑版网即将关闭,请 不过没有谁怀疑这种能力的由来,毕竟,孔雀妖族最擅长的天赋本来就是斗转星移。她这技巧和斗转星移有异曲同工之妙。 美公子这次化解曹玮的攻击之后却并没有急于攻击,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曹玮眉头微蹙,这小姑娘的感知竟是如此敏锐吗?在他以火焰化铠之后,本身是有其他手段的,如果美公子跟上攻击,那么,他就有把握用这种手段来制住她。但美公子没有上前,让它原本蓄势待发的能力不得不中断。 战刀再次斩出,强盛的刀意比先前还要更强几分,曹玮也是身随刀走,人刀合一,直奔美公子而去。 美公子手中天c翎再次天之玄圆,并且一个瞬间转移,就切换了自己的位置。化解对方攻击的同时,也化解了对方的锁定。而下一瞬,她就已经在另外一边。曹玮身上的金红色光芒一闪而逝,如果不是她闪避的快,无疑就会有另一种能力降临了。 拼消耗!她似乎是要和曹玮拼消耗了。 , 第七百五十四章 周旋 新野。 杜预刚刚收到杨峥的诏令,轻轻念了一声,“必取襄阳!” “天下之腹心在荆州,荆州之头在襄阳,腹在江陵,足在江夏、武昌,得荆州者得江东!”周旨盯着沙盘道。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襄... 大夏王朝,观天司。 钦天官轻描淡写的在竹书上记录一句后,便去忙别的事情了。 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无广告免费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本站app更新。 特大好消息,退出转码页面,后,全部小说免广告看,还能优先看最新章节。活动推广期间,用户还可以免费领取礼包100块钱话费。 阅读完整内容,无广告无弹窗。“稍晚时点燃,香火可接引你进绝密精神空间。”纸猫张嘴,告知情况,传出的燕雀的的声音。 “你和纸片人那股势力什么关系?”王煊问道,那群人心狠手辣,为了得到旧圣法旨碎片,不惜血祭一个大型洞天。 同时,在真仙界时,王煊也和它们有过冲突,打死了一船的纸人,他对那伙纸人没有一点好感。 看最新内容,请。“稍晚时点燃,香火可接引你进绝密精神空间。”纸猫张嘴,告知情况,传出的燕雀的的声音。 “你和纸片人那股势力什么关系?”王煊问道,那群人心狠手辣,为了得到旧圣法旨碎片,不惜血祭一个大型洞天。 同时,在真仙界时,王煊也和它们有过冲突,打死了一船的纸人,他对那伙纸人没有一点好感。 “你和纸片人那股势力什么关系?”王煊问道,那群人心狠手辣,为了得到旧圣法旨碎片,不惜血祭一个大型洞天。 同时,在真仙界时,王煊也和它们有过冲突,打死了一船的纸人,他对那伙纸人没有一点好感。 领取红包, 请。 “安兄?下午才相见,午夜又重逢,有缘!”王煊赶紧打招呼,终于知道他是谁了。 很快,一头漆黑的猫头鹰飞进高等精神世界这处密闭的空间中,盯着王煊看了又看,知道他是个新人。 “洪腾师兄?”王煊问道。 果然是他,显化出一张微黑的面孔,道:“总最欢霸凌老师兄的刺头秦诚?” 王煊无言,他这也算是恶名远播了? 接着,一朵妖艳的红莲飘了进来,这次更好辨认,应该是齐妙,果然是她,进来后就向机械猪道谢:“安鸿,多谢,元神图谱,我甚是喜欢。” “行了,你别刺激他了。”燕雀说道。 然后,他转头看向王煊,道:“虽说都是自己人,志同道合,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下次你进来也寄托在精神异宝中吧,万一有变,也能有足够的底气自保。” 王煊早看出来了,纸猫、机械猪、红莲等都是顶尖宝物,能寄托元神,可以爆发出极为强大的力量。 “还有几人,或者远行了,或者在闭关,可能无法参与了。”燕雀说道。 这里都是二次破限的厉害人物,也代表了平天星域最顶尖奇才,都成仙了,滞留在现世中。 燕雀开口:“嗯,这是新人秦诚,大名鼎鼎的新生刺头,就不用我多介绍了吧?帮你们某些人赢了经文,也让某些人破产了,嘿嘿。” 机械猪顿时瞪圆了眼睛,安鸿非常不满。 阅读完整内容,无广告无弹窗。不过没有谁怀疑这种能力的由来,毕竟,孔雀妖族最擅长的天赋本来就是斗转星移。她这技巧和斗转星移有异曲同工之妙。 请。 为您提供大神苍穹之鱼的争魏最快更 ,孔雀妖族最擅长的天赋本来就是斗转星移。她这技巧和斗转星移有异曲同工之妙。 美公子这次化解曹玮的攻击之后却并没有急于攻击,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曹玮眉头微蹙,这小姑娘的感知竟是如此敏锐吗?在他以火焰化铠之后,本身是有其他手段的,如果美公子跟上攻击,那么,他就有把握用这种手段来制住她。电脑版章节内容慢,请app爱阅小说最新内容免费阅读。但美公子没有上前,让它原本蓄势待发的能力不得不中断。 战刀再次斩出,强盛的刀意比先前还要更强几分,曹玮也是身随刀走,人刀合一,直奔美公子而去。 美公子手中天c翎再次天之玄圆,并且一个瞬间转移,就切换了自己的位置。化解对方攻击的同时,也化解了对方的锁定。而下一瞬,她就已经在另外一边。曹玮身上的金红色光芒一闪而逝,如果不是她闪避的快,无疑就会有另一种能力降临了。 拼消耗!她似乎是要和曹玮拼消耗了。 电脑版网即将关闭,请 不过没有谁怀疑这种能力的由来,毕竟,孔雀妖族最擅长的天赋本来就是斗转星移。她这技巧和斗转星移有异曲同工之妙。 美公子这次化解曹玮的攻击之后却并没有急于攻击,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曹玮眉头微蹙,这小姑娘的感知竟是如此敏锐吗?在他以火焰化铠之后,本身是有其他手段的,如果美公子跟上攻击,那么,他就有把握用这种手段来制住她。但美公子没有上前,让它原本蓄势待发的能力不得不中断。 战刀再次斩出,强盛的刀意比先前还要更强几分,曹玮也是身随刀走,人刀合一,直奔美公子而去。 美公子手中天c翎再次天之玄圆,并且一个瞬间转移,就切换了自己的位置。化解对方攻击的同时,也化解了对方的锁定。而下一瞬,她就已经在另外一边。曹玮身上的金红色光芒一闪而逝,如果不是她闪避的快,无疑就会有另一种能力降临了。 拼消耗!她似乎是要和曹玮拼消耗了。 , 第七百五十五章 骨气 杨峥回到安邑。 城里的俘虏越来越多,都是冬天熬不住,从山沟里出来投诚的。 前后将近有八万之众,还有山中的流寇,也响应宣义郎的号召,走出大山,投入大秦的怀抱。 河东从魏武时代便被悉心经营,有力的支持了曹魏的霸业。 现在落到自己手中也是一样。 河东土地不仅肥沃,还有偌大的盐池,自战国以来,一直是钱袋子的存在。 盐池自然收归国有,但土地却可以分授出去。 忠字营的表现超出杨峥的预期。 杨峥也兑现承诺,在河内郡划分出大量府田,安置这些士卒,每人五十亩。 余下的田地设立屯田司,其他俘虏暂时划为屯田奴隶。 忠字营的士卒欢天喜地,离家近的直接把家眷接来,离家远的纷纷托宣义郎写信,寄回家乡。 “陛下,吴军对襄阳起意,陆抗、钟会都在调集人马!”赵阿七推门而入,带进一门风雪。 杨峥裹紧羊裘,“羊祜有何动作?” “羊祜加紧城防,招募僚蛮等族,许以重利,又坚壁清野,聚百姓于襄阳城内,训练荆州青壮,全民皆兵!” 杜预拿下宛城和新野后,羊祜就是瓮中之鳖。 防守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难道他要为司马家尽忠?杨峥疑惑不已。 赵阿七伸手烤火,“晋吴之间使者来往频繁,似有结盟之意,陛下不可不防。” 联盟是肯定的了。 三国鼎立这套游戏玩了几十年,早就熟门熟路。 弱弱联合,以抗强国。 杨峥忽然有些怀念起孙皓来,这人不按常理出牌,也不管什么强弱,看谁不顺眼,上去就是干,现在换成了钟会、陆凯、陆抗,一个智计百出,一个稳重内敛,一个深通兵略。 东吴的铁三角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不过秦吴翻脸是迟早的。 司马炎、钟会、二陆都不是傻子。 秦灭晋,下一个就是东吴。 “荆州……”杨峥沉吟着,“快马传令杜预、罗宪,必取襄阳!” 既然翻脸是迟早的,襄阳这块肥肉不吃就太可惜了。 襄阳乃江东之司命。 没有寿春,东吴还可以防守东关、濡须等地。 但没有襄阳,东吴就有心腹大患。 历史上羊祜经营襄阳数年之后,兵精粮足,然后杜预、王濬大军顺江而下,直入建业,一鼓荡平了江东。 对于如今的秦国而言,有了襄阳就能死死按住江东,数年之后,可以重现历史上晋灭吴之战。 反之,如果没有襄阳,东吴尽得荆州之利,南阳等地就会受到吴军的侵扰。.しa 蜀中已经休养生息多年,也该出来遛一遛,试一试吴军的成色。 赵阿七道:“吴有水军之利,只怕襄阳不易得手。” “这就是杜预和罗宪的事了。”杨峥笑道。 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怎么打是他们的事。….杨峥只等结果便可。 若每一场大战都要自己亲自动手,恐怕有生之年都无法统一天下。 两人相谈正欢时,外面忽然吵闹起来。 似乎还有拔刀的声音。 一名宣义郎进来禀报道:“陛下,晋军俘虏不愿为奴,正在作乱,文将军、蒙将军已在镇压。” 杨峥眉头一皱,八九万的俘虏,若是乱起来,真够自己喝一壶的。 这帮人刚吃上两口热饭,就来掀桌子了。 “求见陛下!求见陛下!”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呼喊声一阵阵的传来。 居然是来求见自己的。 “晋军家眷皆在中原,难免有司马家的死忠之人!”赵阿七提醒道。 杨峥对自己的人身安全前所未有的重视。 没办法,动了别人的利益,就是别人的眼中钉。 历史上死的不明不白的皇帝太多了。 眼下秦国全压在自己一人身上,有个三长两短,秦国立即崩溃。 不过今日之事有些莫名其妙,前些时日俘虏们的情绪还比较稳定,与秦军相处融洽,怎么就突然暴乱起来? 若暴乱扩大,难免又是一圈人头落地。 弄不好这八万人死的死逃的逃。 “见!”杨峥快速决断,身边有十万秦军精锐,还怕这些手无寸铁的俘虏? 听外面的声音,似乎的确有什么急切的事。 愿意谈什么都好说。 “唯!”亲卫们如临大敌,为杨峥披上了盔甲。 外面风雪正大,六七千人被甲士围住。 刀已出鞘,箭已上弦。 蒙虓迎来过来,这么冷的天,额头上居然渗出冷汗,可见他并不擅长处理这类事件。 如果自己不出来,这几千人大概率会被血腥镇压。 镇压他们不难,关键外围聚集来的俘虏越来越多,眼睁睁的看着,如果处理不好,很可能骚动会扩大。 “臣无能,陛下恕罪。” 杨峥挥了挥手,“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走上前去,朗声道:“你们要见朕,朕来了。” 所有的声音都淡了下去。 俘虏们你看我我看你,脸上全是惊惧之色,好半天都没人敢说话,就这么畏畏缩缩的望着杨峥。 杨峥皮笑肉不笑道:“若是无理取闹,就不要怪朕军法无情!” 一十八九岁的青年站了出来,“陛下不公,我等不服!” “嘿,这小子……”刘珩提着狼牙棒就要去抓人。 这厮天生神力,按说一只手就能把他提起来。 周围所有亲卫都这么想着。 但出乎意料的是,青年居然跟刘珩拉扯起来。 青年的力气不如刘珩,但刘珩一手扛着狼牙棒,又比较轻敌,居然一时拿不下。 杨峥不禁兴趣大起。 晋军将士肯定有不少壮士。 这少年身板不是很强壮,却能跟刘珩拉扯,底子还是不错的。 刘珩失了面子,扔掉狼牙棒,开始发力,这一次青年抵挡不住了,眼看就要被刘珩拿下,杨峥淡淡道:“住手。”….刘珩脖颈已经发红,疯劲也上来了,但听到杨峥的命令,还是松手了,狠狠盯着青年。 “你倒是说说,朕如何不公?” 青年上气不接下气道:“陛下给忠字营分田,为何不给我们分田?” 原来是要田的。 “朕为何要给你们分田?你们又没有为朕杀敌,大秦军法明明白白,有功者赏,有过者罚,土地不是白给的。” “陛下不给我等上阵的机会,我等如何建功?这便是不公!”青年气呼呼道。 杨峥不禁莞尔,原来如此。 利益动人心啊。 这年头为了一口吃的,就能取人性命,更不用说五十亩良田。 河东河内土地肥沃,五十亩田好生耕种,只要赋税不重,能养活一家了。 “如此说来,你们愿意为朕、为大秦效力了?” 其实这两个月来,杨峥对他们不错,吃饱穿暖,每三天还有一口热汤。 但人一旦吃饱喝足了,事也就多了。 “愿为陛下效命!”青年带头拜了下去。 “愿为陛下效命!”身后的俘虏们也拜了下去。 接着外围的俘虏也拜了下去。 乌压压的,仿佛潮水一般,全都半跪了下去。 杨峥心中忍不住苦笑,说一千道一万,都不比直接分田的诱惑大。 也难怪后世蒋凯申弄不过太祖。 太祖分了田,投诚的国、军全都变成了猛虎。 打得蒋凯申满地找牙,连老美都按在地上摩擦。 反过来想想,这也是这片古老大地上人们最核心的诉求了。 . 苍穹之鱼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七百五十六章 动刀 “他们必定不会安分!”赵阿七道。 “这是当然。”杨峥也做好了足够的思想准备。 如今自己的大刀正锋利,现在不解决问题,以后就更难。 中原士族又能如何? 难道他们还能把天捅破不成? 这天下本来就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是他们的。 “卫令君……”赵阿七欲言又止。 卫瓘正是出身并州卫士。 杨峥澹澹道:“伯玉明识清允,能知道朕之苦衷,亦能为国家长远之计考虑。” 历史上的卫瓘本来就主张抑制豪强,还上书司马炎废除九品中正制,但司马炎善之,而卒不能改。 其次,卫瓘不是一根筋的人,灵活变通,他的家人早就被接往长安。 “卫令君就在弘农……” 赵阿七的心思杨峥当然明白,“朕这就给卫瓘去信一封。” 这么多年的君臣相知,提前打个招呼也能表示对卫瓘的尊重。 等了两日,士族不仅没有回音,还在积极备战,加固坞堡,积蓄粮食,召集人马,打造兵器。 “这帮杀才,不知死为何物!末将愿率一军,扫了他们!”凡是杀人放火的事,刘珩都有极大的兴趣。 “不急,朕倒要看看他们能掀起多大的水花!” 最好把整个并州、弘农、南阳的士族豪强都挑唆起来,杨峥不介意把这些地区再犁一遍。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秦军也在积极准备着。 一听是去抄家灭族,将士们两眼直放光。 士族豪强们比羌地、漠北的那帮野人油水肥多了。 秦军这么多年,正是干这个起家的。 很多秦军就是被抢过来,后来加入大秦的。 第五日,第一个妥协者出现了。 卫氏听卫瓘的话,选择第二条路,举族迁往长安。 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河东裴氏距离安邑最近,一见安邑厉兵秣马,杀气腾腾,也怂了。.ζa 司马炎二十万大军都败了,他们几千部曲能干什么? 天下间任何事就怕动真格的。 杨峥不是第一个冲士族豪强动刀子,也不是最后一个。 汉武帝的刀子更狠跟绝,也没见这些人联合起来,举兵反抗。 接着是太原王氏。 不过太原有些诡异,一部分怂了,另一部分继续挺着。 士族门阀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否则诸葛家就不会到处开枝散叶了。 没降的那部分跟王浑、王沉等人亲近,当然不会投靠大秦。 而这些人成为反抗大秦的主力,联合平阳贾氏,暗中勾连不少中小豪强,鼓捣出三万多人,在太行山中结寨自守。 “真他娘的没志气。”杨峥好气又好笑。 有胆举旗子,却没胆来打一场。 跑到太行山里面去,也不知造的哪门子的反。 不过回头一想,这帮人其实还算明智。 正面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转移到山里面,就能跟河北取得联系,得到司马家的支持。 就在火候差不多的时候,长安却送来了不少求情的信。 并州的动静已经引起内部外部很多人的关注。 为首的就是杨嚣、杜宽、杨骏三人。 屁股决定脑袋,三人都是士族出身,杨嚣正是弘农杨氏出身,自然要为士族说说话。 杨嚣、杨骏还算委婉,信中大谈怀柔之道,若能争取士族的支持,四五年内,便可一统天下,然后可以“徐徐图之”。 杜宽的信则一点都不委婉,“……士族传承数百年,乃华夏之嵴梁,陛下此举与当年董卓何异……” 杨嚣杨骏还算站在大秦的立场上考虑问题。 杜宽的立场就很有问题了。 杨峥承认,早年的士族的确出了很多经天纬地的人物,如荀或、诸葛武侯、贾逵、钟繇等等。 但现在,他们的子嗣沦落成什么样子? 荀氏的荀勖,贾氏的贾充,钟氏的钟会…… 不得不说司马家的带了个好头,放眼中原,还有几个士族子弟有人样的? 杨峥觉得最大的原因是九品官人法实施之后,士族们的日子过的太好了,一个个养尊处优,不知民间疾苦。 早就不接地气了,一代不如一代。 “出兵吧!”杨峥下令,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些人家大业大的,如此短的时间,肯定全带不走。 至于杜宽,杨峥回信斥责,令其重读春秋三传。 众将大喜,这算是福利了。 尤其是羌胡出身的将领,早就饥渴难耐。 杨峥也想心平气和的把事情解决了,但从古至今,一牵涉到利益,事情就难办了。 幸好大秦起家的根基不是士族豪强,雍凉的士族豪强势力没有那么强大。 秦军出手,摧枯拉朽。 士族豪强在他们面前不值一提,更不堪一击。 被屠灭的大小豪强有十三家之多。 太原王氏除了一批逃进太行山的,遭到惨重打击。 最惨的是平阳贾氏,几乎被连根拔除,跟贾充沾亲带故的那一支,被重点照顾了,人头滚滚,其他几支被流放居延了。 算是为曹髦出了一口恶气。 有些士族还能看清形势,豪强们却鼠目寸光,只会盯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如同当年的陇右豪强一样,明知杨峥的刀子又快又狠,还是要顶风作桉。 “陛下如此果决,只怕中原士族与大秦不死不休。”赵阿七心有余季道。 其实这时代的人普遍对士族门阀有种仰望和敬畏的心理。 不过杨峥不受半点影响,笑道:“你太高看他们了,朕就是杀给中原士族看的,顺大秦者活,逆大秦者亡!” 几千年来,就没见过有骨气的士族门阀。 越是软弱,他们越是会骑到你头上。 曹丕弄了九品官人法又怎样? 司马炎大封士族又如何? 士族会老老实实的听话,以天下为已任吗? 不会的,他们只会渴求更高的权力。 “士族是狗,不是勐虎,朕会驯服他们!”杨峥冷冷道。 对狗太好,狗就会把自己当成主人。 前后半个月,清理出来的奴隶将近七万人,并州的大小豪强被剃了一波头,秦军士卒也发了一笔小财。 粮食抄得五十万石,牲畜二十一万头,钱帛近五百万缗。 这还是上缴出来的,没上缴的恐怕更多。 杨峥咋舌不已,并州烽火连天,却并不影响这些豪强吃香的喝辣的。 虽然有一些人罪不至死,但这种事情不可避免。 他们站在大秦的对立面,不管是被动的还是主动的,都要承担代价。 第七百五十七章 对手 杨峥在并州大开杀戒,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但更吸引目光的是荆州。 秦、晋、吴三方仍处于暗斗阶段。 谁都知道,先动的一方,会处于劣势。 杜预、罗宪都能沉住气。 但问题是陆抗有些沉不住气了。 建业的诏令措辞一次比一次严厉。 陆抗当然知道背后是钟会,挟天子令诸侯,给了陆抗巨大的压力,陆抗唯有称病进行软对抗。 江陵内部很多将领也主张在秦军没有休整好之前,快速拿下襄阳。 “我大军水陆并进,兵锋直抵襄阳城下,羊祜或可不战而降!”骁将左奕主张积极进攻,得到了很多人的支持。 他们对陆抗有种盲目的崇拜。 西陵之战打的太漂亮了,而羊祜不过是手下败将而已。 “非也,此战之关键在江北,若能挡住杜预,或者击败秦军,襄阳不足为虑也!”吾彦的想法更为激进。 陆抗依旧不为所动。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之时,堂外僚属道:“都督,襄阳有信至!” 堂中瞬间安静下来。 这个时候襄阳来信,岂不是要投降东吴? 众人大喜。 陆抗也有了一丝期待,“呈来。” 来的不仅是信,还有一副抓好的药。 “近闻阁下心焦火燥,五内不宁,祜颇通医理,有药一副,都督早晚煎服,必能神清气爽。” 就这么短短的几句话,众人翻来覆去的看。 “羊祜这是何意?难道欲毒害都督?”左奕摸不到头脑。 “肯定有毒!都督不可饮。” 羊祜镇守襄阳,声名鹊起,行怀柔、攻心之计,对吴人颇讲信义,每次交战,都事先约定时间地点,从不偷袭,也不耍诈。 有部下抓到吴将的孩子,诸将皆言可以要挟吴将。 但羊祜将其放归,吴将多有倒戈者。 吴将陈尚、潘景进犯,羊祜击杀之,厚葬,二将的子弟前来迎丧,羊祜以礼送还。 就连打猎的时候,如果猎物先被吴人所伤,皆送于吴人。 吴人感其仁义,心悦诚服,称其为“羊公”。 陆抗也一直对羊祜心折不已,常称赞其虽乐毅、诸葛孔明不能过也。 告戒部下:“彼专为德,我专为暴,是不战而自服也。各保分界而已,无求细利。” 两边相处倒也融洽。 看着羊祜送来的药,陆抗摇摇头,羊祜这是看准了他的病根所在。 所谓心焦火燥,是指三国之中,吴国处于最不利的位置,襄阳对吴国太重要了,望而不得,岂不是心焦火燥?羊祜看似危险,实则只要松口,便可左右逢源。 而五内不宁则是暗指建业龃龉不断,内斗不止。 隐约之间,陆抗感觉羊祜在劝自己不要争。 但此时能不争否? 陆抗摇摇头,苦笑一声。 坐视襄阳被秦国拿下,恐怕陆家会被千夫所指。 江东的话语权基本被钟会掌握,一群名士簇拥在他身边清谈,众口铄金,陆家的名声也就毁了。 侍从端来煮好的药,将领们再一次阻止,“都督乃国家梁柱,怎可服敌将之药?” “羊祜岂鸩人者!”陆抗毫不介意的饮下。 果然无毒,还感觉神清气爽了很多,心中顿时生出一计,“襄阳之战,虽迫在眉睫,然不可妄动,可回书建业,增调战船、粮秣、援兵、钱帛!” 钟会想以襄阳消耗陆抗。 陆抗正好借襄阳向钟会要兵要粮。 江东门阀形同诸侯,陆氏更是江东第一大姓,是唯一能跟钟会叫板的势力。 “但羊祜若是投秦,我军岂不是措手不及?”吾彦沉眉道。 “羊祜此人最重名声,不会轻易投降,此战后发制人,先发制于人,我军不进逼,则羊祜不会轻易倒向秦国,况且,我军之敌,在内而不在外!” 建业。.しa 钟会收到陆抗索要钱粮援兵的信后,不怒反笑,“陆幼节欺我乎?” “陆抗欲养寇自重,效司马懿之旧事!”在蒋斌眼中,钟会不是司马懿,陆抗才是。 钟毅拱手道:“近闻大将军招募士卒,兵力扩张至七万之众,又大造舰船,父亲不可不防备。”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陆抗弄这么多人马,不太像是要打襄阳的样子。 从江陵顺水而下,数日便可直捣建业。 沿江的几个重镇,都跟陆家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武昌原本就是陆逊屯兵之地,柴桑是陆抗与诸葛恪换防之地。 陆凯在建业还有五千多的城防军,加上江东其他士族大姓,弄不好钟会就是四面楚歌的地步。 这些东西一串联起来,就不能不让人多想。 陆抗想不想不重要,关键他有这个实力。 “兄长不可不引以为戒!”蒋斌也赞同钟毅的意见。 钟会负手踱了几步,盯着江东地图,“惜乎,陆抗不能为我所用,否则天下不足论也!明日吾便上表陛下御驾亲征,起建业大军,进抵夏口,会猎荆州!” “如此岂非建业空虚?”钟毅惊道。 大军前脚走,陆、虞、朱、顾岂不后脚闹翻天? 一旦失去建业,控制将士的家卷,钟会就成了孤魂野鬼。 但触及钟会精光闪闪的眼神,钟毅心中一震,如此浅显的东西,他怎会看不出来? 莫非…… 钟会满意的笑了笑。 翌日朝会,钟会一开口,朝堂上居然没有一个反对的声音。 陆凯只是惊讶,但并未劝止。 小皇帝孙瑾一听要出城打仗,连连拍手叫好,只当是游玩。 虞氾、朱宣、顾穆面面相觑,但眼神很快就统一起来。 这不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皇帝跟着去了不要紧,学司马家控制皇后就可以了。 吴军的家卷都在建业,难道还能刀兵相向不成? 不过虞氾到底还是有几分戒心的,跟钟会暗中交手多次,不聪明也学聪明了,“陛下御驾亲征,丞相辅左,必能旗开得胜,拿下襄阳。” 钟会以手加额,“吾固知兵凶战危,然襄阳为江东之首,不能不取之,秦贼两面夹击,大将军在江陵独木难支,已然病倒,所以此战不得不委屈陛下同去。” 说完便把陆抗求援的书信掏了出来。 白纸黑字明明白白。 全部是假话往往骗不到人,钟会三分假七分真,让虞氾、朱宣、顾穆三人渐渐消除了戒心。 “既然如此,陛下多多保重,丞相多保重。” “哈哈,承足下吉言。”钟会一脸人畜无害的天真笑容。 陆凯沉吟许久,看了看虞氾,又看了看钟会,忽然道:“陛下御驾亲征,某为大司马,不可不同去也!” 第七百五十八章 开口 “他们必定不会安分!”赵阿七道。 “这是当然。”杨峥也做好了足够的思想准备。 如今自己的大刀正锋利,现在不解决问题,以后就更难。 中原士族又能如何? 难道他们还能把天捅破不成? 这天下本来就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是他们的。 “卫令君……”赵阿七欲言又止。 卫瓘正是出身并州卫士。 杨峥淡淡道:“伯玉明识清允,能知道朕之苦衷,亦能为国家长远之计考虑。” 历史上的卫瓘本来就主张抑制豪强,还上书司马炎废除九品中正制,但司马炎善之,而卒不能改。 其次,卫瓘不是一根筋的人,灵活变通,他的家人早就被接往长安。 “卫令君就在弘农……” 赵阿七的心思杨峥当然明白,“朕这就给卫瓘去信一封。” 这么多年的君臣相知,提前打个招呼也能表示对卫瓘的尊重。 等了两日,士族不仅没有回音,还在积极备战,加固坞堡,积蓄粮食,召集人马,打造兵器。 “这帮杀才,不知死为何物!末将愿率一军,扫了他们!”凡是杀人放火的事,刘珩都有极大的兴趣。 “不急,朕倒要看看他们能掀起多大的水花!” 最好把整个并州、弘农、南阳的士族豪强都挑唆起来,杨峥不介意把这些地区再犁一遍。 秦军也在积极准备着。 一听是去抄家灭族,将士们两眼直放光。 士族豪强们比羌地、漠北的那帮野人油水肥多了。 秦军这么多年,正是干这个起家的。 很多秦军就是被抢过来,后来加入大秦的。 第五日,第一个妥协者出现了。 卫氏听卫瓘的话,选择第二条路,举族迁往长安。 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河东裴氏距离安邑最近,一见安邑厉兵秣马,杀气腾腾,也怂了。 司马炎二十万大军都败了,他们几千部曲能干什么? 天下间任何事就怕动真格的。 杨峥不是第一个冲士族豪强动刀子,也不是最后一个。 汉武帝的刀子更狠跟绝,也没见这些人联合起来,举兵反抗。 接着是太原王氏。 不过太原有些诡异,一部分怂了,另一部分继续挺着。 士族门阀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否则诸葛家就不会到处开枝散叶了。 没降的那部分跟王浑、王沈等人亲近,当然不会投靠大秦。 而这些人成为反抗大秦的主力,联合平阳贾氏,暗中勾连不少中小豪强,鼓捣出三万多人,在太行山中结寨自守。 “真他娘的没志气。”杨峥好气又好笑。 有胆举旗子,却没胆来打一场。 跑到太行山里面去,也不知造的哪门子的反。 不过回头一想,这帮人其实还算明智。 正面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转移到山里面,就能跟河北取得联系,得到司马家的支持。….就在火候差不多的时候,长安却送来了不少求情的信。.しa 并州的动静已经引起内部外部很多人的。 为首的就是杨嚣、杜宽、杨骏三人。 屁股决定脑袋,三人都是士族出身,杨嚣正是弘农杨氏出身,自然要为士族说说话。 杨嚣、杨骏还算委婉,信中大谈怀柔之道,若能争取士族的支持,四五年内,便可一统天下,然后可以“徐徐图之”。 杜宽的信则一点都不委婉,“……士族传承数百年,乃华夏之脊梁,陛下此举与当年董卓何异……” 杨嚣杨骏还算站在大秦的立场上考虑问题。 杜宽的立场就很有问题了。 杨峥承认,早年的士族的确出了很多经天纬地的人物,如荀彧、诸葛武侯、贾逵、钟繇等等。 但现在,他们的子嗣沦落成什么样子? 荀氏的荀勖,贾氏的贾充,钟氏的钟会…… 不得不说司马家的带了个好头,放眼中原,还有几个士族子弟有人样的? 杨峥觉得最大的原因是九品官人法实施之后,士族们的日子过的太好了,一个个养尊处优,不知民间疾苦。 早就不接地气了,一代不如一代。 “出兵吧!”杨峥下令,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些人家大业大的,如此短的时间,肯定全带不走。 至于杜宽,杨峥回信斥责,令其重读春秋三传。 众将大喜,这算是福利了。 尤其是羌胡出身的将领,早就难耐。 杨峥也想心平气和的把事情解决了,但从古至今,一牵涉到利益,事情就难办了。 幸好大秦起家的根基不是士族豪强,雍凉的士族豪强势力没有那么强大。 秦军出手,摧枯拉朽。 士族豪强在他们面前不值一提,更不堪一击。 被屠灭的大小豪强有十三家之多。 太原王氏除了一批逃进太行山的,遭到惨重打击。 最惨的是平阳贾氏,几乎被连根拔除,跟贾充沾亲带故的那一支,被重点照顾了,人头滚滚,其他几支被流放居延了。 算是为曹髦出了一口恶气。 有些士族还能看清形势,豪强们却鼠目寸光,只会盯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如同当年的陇右豪强一样,明知杨峥的刀子又快又狠,还是要顶风作案。 “陛下如此果决,只怕中原士族与大秦不死不休。”赵阿七心有余悸道。 其实这时代的人普遍对士族门阀有种仰望和敬畏的心理。 不过杨峥不受半点影响,笑道:“你太高看他们了,朕就是杀给中原士族看的,顺大秦者活,逆大秦者亡!” 几千年来,就没见过有骨气的士族门阀。 越是软弱,他们越是会骑到你头上。 曹丕弄了九品官人法又怎样? 司马炎大封士族又如何? 士族会老老实实的听话,以天下为已任吗? 不会的,他们只会渴求更高的权力。 “士族是狗,不是猛虎,朕会驯服他们!”杨峥冷冷道。 对狗太好,狗就会把自己当成主人。 前后半个月,清理出来的奴隶将近七万人,并州的大小豪强被剃了一波头,秦军士卒也发了一笔小财。 粮食抄得五十万石,牲畜二十一万头,钱帛近五百万缗。 这还是上缴出来的,没上缴的恐怕更多。 杨峥咋舌不已,并州烽火连天,却并不影响这些豪强吃香的喝辣的。 虽然有一些人罪不至死,但这种事情不可避免。 他们站在大秦的对立面,不管是被动的还是主动的,都要承担代价。 . 苍穹之鱼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七百五十九章 人才 镇守幽州的牵弘也算是一员宿将。 其父牵招是刘备的刎颈之交,从袁绍时代便统帅乌桓突骑,与田豫死死压制轲比能的壮大。 河北这么多年没有受到鲜卑人的侵袭,正是因为这些在后世名声不响亮之人。 与田氏一样,牵氏也是河北大族。 牵弘有部曲有地盘,还有河北士族豪强的支持,鲜卑三部未必有这么好的牙口。 别看慕容部在历史上闹的挺欢的。 但司马家没崩盘之前,对他们而言,仍是巨无霸的存在。 如今,杨峥没有一口吃下中原的实力,他们当然也没有吃下河北的牙口。 两边也趋于平稳,眼看春耕将至,杨峥带着亲卫巡视河东各地。 杜预的祖父杜畿治理河东,政绩常为天下之最,为曹操扫平关中提供了物质保障。 河东的开发比较成熟,良田、盐池按部就班即可。 盆地之中利于大规模耕作。 晋军俘虏有两万多人转为奴隶,还有士族豪强释放出来的近十万人口,配上临晋送来的耕牛驽马,河东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 杨峥留在安邑,人心趋于稳定。 将领、官员们更不敢懈怠,河内快速恢复生机。 不过农夫们提着刀背着弓箭种田,让杨峥多少有些不习惯。 他们要防备的不仅是山贼土匪溃兵,还有野兽。 老虎豹子狼群野猪,大白天的就能见到它们的身影。 巡视了一圈,总体上还是满意的。 秦国朝气蓬勃,启用大量寒门庶族子弟,为他们打开了上升渠道,这些人相当卖力,安抚人心,开垦田地,井井有条。 这么一场大战打完,河东没有饿死人,已经说明他们的能力了。 “陛下,卫令君、张骠骑、庞将军、孟将军已至安邑。”赵阿七道。 “回城。”杨峥勒住战马打道回府,河东没什么看的了。 只要没有战乱,必然会成为新的粮仓和钱袋子。 城中,四人已经等候多时。 张特独当一面,重创陈骞,秦军上下没人质疑他的能力。 杨峥将弘农和函谷关交给他防守。 卫瓘、庞青、孟观还是留在身边出谋划策,秦国疆域如此之大,日理万机,杨峥一个人处理不过来,多有疏漏之处。 再说太忙了也不利于身心健康。 身体还是最重要的。 诸葛武侯若是能多活上十年,说不定就能恢复旧都,拿下长安。 如今大秦全靠杨峥一人维系,太子年幼,还未成长起来。 国中有大量羌胡匈奴鲜卑,士族门阀也并未完全消亡。 杨峥哪怕是咳嗽几声,秦国就会颤三下。 “臣愧对陛下。”孟观一上来就双膝跪地。 这一战他打的的确有些拉胯,两万人防守华阴重镇,依然被陈骞攻破。 “军职、勋职全部降一等,你可心服?” “臣领罪。”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陈骞戎马一生,七万大军多是中军精锐,一上来就玩命,孟观打不赢也情有可原,再则,若陈骞被挡在华阴城下,没有深入关中,也就不会被围歼,或许现在又回到洛阳为司马炎出谋划策去了。 “臣建议不必在荆州投入过多的精力。”张特拱手道。 “哦?”杨峥听说张特在关中这几年,一直手不释卷,还请了不少贤才充当幕僚,现在看来,早就不是当年的武夫了。 位置高了,眼光也就变了。 陈骞败在他手上不是偶然。 张特拱手道:“我军尚未兴建水军,即便兴建,也不是吴军对手,南下争锋,一旦不利,则是助战钟会气焰。” 杨峥情不自禁的点头。 襄阳是天下腹心没有错。 但这个腹心也在发生变化。 如今河东大战之后,司马家敢不敢留在洛阳还是两说,再说南阳已经在自己手中,襄阳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自古得中原者得天下,陛下当集中精力先扫平河北,再定中原,然后挟北方之士,与蜀中大军两面夹击,江东纵有河北天堑又能如何?”张特还是有些东西的。 也可能是幕僚帮他分析过。 卫瓘、庞青看张特的眼神也怪异起来。 似乎是想不到这个一向低调谨慎的骠骑将军,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张特本来就是元从系的魁首,身边聚集一股势力并不奇怪。 其实这也是杨峥愿意看到的。 大家一起随着大秦的成长而成长。 昔日吕蒙不过一武夫,后来勤能补拙、笃志力学,成为一代名将。 不过张特带来的惊喜远不止于此,“羊祜当年在大秦羁留四年,陛下待之甚厚,襄阳于我可有可无,于东吴却生死攸关,羊祜既然不愿降我,也必不会降吴,陛下何不暗中支援羊祜,以抗衡江东?数年之后,我大秦扫平中原,羊祜定然俯首称臣!”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杨峥一拍大腿。 不费大秦一兵一卒,用羊祜消耗和牵制江东。 晋吴最近在鼓捣结盟,杨峥也可以先跟羊祜来个心照不宣,各取所需。 高明! 羊祜不是扭扭捏捏好名声吗? 面子给他,里子归大秦。 只要扫平中原,还怕羊祜不识时务? 再则,钟会这厮无风都要起三尺浪,不给他找点事做,这厮弄不好又弄出什么幺蛾子。 而羊祜也应该能陪钟会玩几年。 有这几年时间,足够了。 “此非臣一人想到的,而是臣麾下主薄杜斌、沈聪等一同参谋。”张特也不居功。 “谁?”杨峥以为自己听错了。 张特咳嗽一声,“臣麾下主薄杜斌……” 杨峥顿时像吞了一只苍蝇般难受,前年这厮还拉着杨宏一起磕五石散,现在摇身一变成智谋之士了? 杨峥还真怕张特被他拉去嗑五石散。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家伙是杜预的堂弟,家学渊源,水平肯定是有的。 早年在河曲担任折冲都尉,还是有两把刷子,只不过一直没个正形,文不成武不就的,调回长安,立马走上歪路。 张特镇守蓝田、霸陵,离杜家不远。 这种人才,杨峥觉得还是谨慎一些。 既然张特用着顺手,就让他继续辅佐张特。 而且参谋的不是杜斌一人。 “每人赏金饼十块,他日有功一并升赏。”杨峥道。 “谢陛下。”能主动替部下请功,足见张特人品。 “依臣观之,羊祜不仅能牵制江东,亦能让钟会与陆抗反目!”卫瓘补充道。 他跟钟会是发小,自然也知道钟会的德性。 钟会忍了这么久,难道真的改了性子? “善!”杨峥觉得今日大有收获。 至少未来几年的战略规划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 没必要两线作战,先北后南,集中精力先灭司马炎! 张特崛起,也能让大秦维持三角均势。 让其他两派不至于斗的太厉害,也能给他们增加些压力。 大秦还是有人可用的。 今日两章……哈 (本章完) 第七百六十章 入瓮 准备了两个月,钟会挟八万吴军逆流而上,向夏口进发。 数千精壮纤夫拉着百条大舡和艨艟向上游艰难前行。 两岸各有数万步军。 大船上“钟”字与“陆”字两杆大旗并排而立,在春风中缓缓摇动。 陆凯上船之后气色便一直不太好,一半是因为年迈体弱,一半是因为建业传回的消息。 “杨兴云在并州对士族豪强动手,不知大司马以为如何?”钟会笑道。 陆凯道:“并州士族多依附司马氏,不肯归降秦主,留下必然生乱,而且秦主也未对他们赶尽杀绝,不过是效彷孝武皇帝抑制而已。” “那么,大司马觉得江东士族肯听命于我否?”钟会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幽光。 “那就要看丞相对陛下有几分忠心。”陆凯毫不避让的与钟会对视。 “不愧是陆公,会对陛下忠心,天日可表。”钟会指着头顶上懒洋洋的春日道。 不过,在司马懿洛水之誓后,谁没把誓言放在眼里。 “丞相宵衣旰食,一心辅左朕,江东有今日之盛,皆丞相之功,大司马不可诋毁。”皇帝孙瑾插嘴道。 陆凯眼中闪过无奈之色。 钟会与皇帝关系如此紧密,已经不是他的三言两语就能点醒的。 钟会单膝跪在孙瑾面前,拱手道:“陛下对臣如此看重,臣岂能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引用诸葛武侯的出师表,正是在表明的自己心志。 孙瑾拍手大笑,“丞相说的好!” 陆凯咳嗽一声,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虞氾、朱宣、顾穆大逆不道,纠集江东豪强数千家,欲效司马懿之旧事,入宫挟持太后,臣肯定陛下下诏剿贼!”钟会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丞相,虞、朱、顾是否叛乱还是两说,不妨将其招致御前当面对质。”陆凯急忙拱手道。 皇帝这道诏令下了,江东三大姓岂不是要被连根拔起? 其实在建业时陆凯就看出了双方早已势如水火。 以前他还能居中调解,压制虞、朱、顾等士族豪强,但越是压制,双方的仇恨便越深,反噬的力量才越大。 陆凯夹在中间,心力交瘁。 然而双方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 必须做出取舍。 陆凯选择与钟会一同西征,也就意味着放弃了江东士族。 这是一个高明的选择。 留在建业,会被虞氾、朱宣、顾穆等人裹挟,不得不站在钟会的对立面。 陆家与钟会反目,吴国的末日也就降临了。 钟会笑道:“大司马此言差矣,虞、朱、顾聚集五万人马,杀向建业,不反为何?将士们的家卷都在建业……” “虞、朱、顾向来对丞相不甚恭敬,未得朕之诏令,私自举兵,即为谋反之罪!”皇帝完全站在钟会一面。 如果只有一个钟会,陆凯还是据理力争。 但皇帝都帮着钟会说话,陆凯争给谁听? 心中涌起阵阵无力感,这分明就是钟会设下的引蛇出洞之计,可怜虞、朱、顾自以为有机可乘,兴冲冲的钻进钟会的陷阱之中。 “传令,步骑继续向夏口前行,水军随吾杀回建业,讨平逆贼!”钟会大声道。 “遵令!”甲板上吴军大声齐喝。 令旗挥动,战鼓雷鸣,百余条大舡和艨艟顺江而下,直扑建业。 建业。 虞氾、朱宣、顾穆当然也有不少人支持。 所以入城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一封书信,几箱钱帛,城门就打开了。 虞氾心潮澎湃,只要大军入城,一切就尘埃落定了,控制西征将士的家卷,然后挟持太后,一封懿诏,江东可传檄而定! “江东乃我等之江东,钟会丧家之犬,焉能与我等相抗?”朱宣大笑道。 顾穆谨慎道:“钟会极擅阴谋诡计,麾下不少江东才俊,为何没有防备?” 朱宣道:“哼,他把陛下挟持走了,本来就是在防备我等!” 虞氾细长的眸子转了几圈,“钟会一向自负,视我等为酒囊饭袋,以为八万精锐在手,就能无敌于天下,传令诸军,先占领所有城门,然后随吾直扑皇城,最后灭钟会满门!” “得令!”豪强们纷纷怒吼起来,一阵鬼哭狼嚎,乱哄哄的冲入城中。 恢复了些许生机的建业城,顿时又大乱起来。 豪强们的部曲,与山贼流寇相差无几。 虞氾虽然竭力约束,但这些人一见到繁华的市集,立即露出本性,只顾抢掠去了。 抢掠自然难免杀人,杀人就难免放火。 一个时辰不到,建业火光阵阵,黑烟腾空。 城中哀嚎震天,但换来的只是叛兵们的狞笑声。 虞氾忽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根本控制不住其他豪强。 “事急矣,不必管他们,速速攻打皇城!”朱宣大吼道。 虞氾勐然间醒悟,开弓没有回头箭,只有先控制皇城,然后再平息城中的乱象。 三人率领本部三万余众直扑建业皇城。 不过,皇城却大门紧闭。 外城一片混乱,城内却一片寂静,甚至有些沉闷。 虞氾一愣,“怎么回事?不是跟中领军祖始说好了吗?为何关闭城门?” 祖氏也是江东豪强,原本是山越人,泾县大帅祖郎曾两次击败南下的孙策,逼得孙策“几至危殆”,不过最终还是孙策勐一些,百折不挠,大破祖郎,祖氏遂投降孙策。 顾穆已经预感情况不妙。 没有陆凯的支持,无论是虞氾还是朱宣,名分上都差了不少。 加上大军一入城便烧杀掳掠,建业军民岂会欢迎他们? “开城!”虞氾全身冷汗直流,如果控制不了太后,他们就师出无名,成为货真价实的乱贼! 而因为之前与祖始暗中勾结,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所以没有准备攻城器械。 部曲们面面相觑,刚进城时热血澎湃,在皇城根下吹了半天的凉风,热血早就凉了。 别的豪强部曲都在大发横财,他们却傻愣愣的站在皇城之下,自然心中就不平衡了。 有人脚一滑,悄悄的退走,加入劫掠的大军之中。 虞氾仍在城门大吼大叫,“祖始速开城门,事成之后,令汝为车骑将军!” 这一次城上有反应了。 一声长笑,城上迅速站起一排甲士。 刀矛并举,旌旗林立。 当先一人铁甲外罩着儒袍,正是钟会养子钟毅,“诸位何来迟也,奉家父之令恭候多时。” 第九百七十二章 动手 杨峥前脚走,夏侯淳的正室李氏便找上门来。血 “娘娘,那王濬何德何能,凭什么坐拥江东繁华之地?” 夏侯家盯上的东西很多。 而吴州都督显然比淮南太守油水厚很多,不止是夏侯家觊觎,朝中其他的人也暗中投去贪婪的目光。 夏侯芷心烦意乱,但脸上却没有丝毫动静,“你也知道,陛下一向不喜妇人参与国事,陛下既然用王濬,其必有过人之处,你等还是安守本分,不要过问这么多。” “这大秦的天下一半是我们夏侯家的,自家人当然更可信一些,再说不过就是个吴州刺史而已,还能难到娘娘不成?”李氏也是一张利嘴。 众所周知,当年没有夏侯霸和夏侯玄的庇护,哪有今日大秦? 夏侯家的男人们不敢这么说,但女人们心直口快,无所顾忌的嚼舌头。血 夏侯家的确对大秦有恩,但也没到这种地步。 夏侯芷悲哀的看着李氏,知道夏侯家已经无药可救了。 她夹在中间,最是难受,一边是自己的丈夫和儿子,一边是自己的娘家,“他们也是这般想的?” “这天下还有谁不知道杨家和夏侯家的关系?现在夏侯家只捞到一个太守,实在上不得台面,按我说,要一个平尚书事也不过分。”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夏侯芷长叹一声,也不知道夏侯家为何会变成这样。 她忽然想到自己的父亲,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这还没到五世,夏侯家就沦落至此,族中一个人物都没出,既没有大儒,也没有大将,只有一个夏侯栩撑着门面。 究其原因,还是这些年日子过得太顺了。血 夏侯惇的一系,以擅长经营而闻名。 夏侯渊的一系,人才已然凋零。 李氏走后,夏侯芷一个人沉默了很久,幽幽长叹了一声,“咎由自取。” 在娘家和丈夫儿子之间,她选择了后者。 朝堂上,禁海的声音越来越大。 杨峥从未想到夏侯家的影响力已经如此之大了。 当然,也有一部分人是被蛊惑的。血 毕竟华夏从古至今都是大陆国家,已经形成了大陆思维,不喜欢海洋也在情理之中。 况且造船也不是一个小数目,在他们眼中氏劳民伤财。 天下最难之事,便是扭转人的思维方式。 不过开海这件事杨峥做定了。 没有海权,华夏民族就像缺了一条腿,这是大秦的千年大计。 其实只要杨峥不动摇,这些人呼声再大也没用。 与此同时,镇抚司争对夏侯家的暗查也很快有了结果。血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夏侯家虽然在朝堂上影响力不大,但在中原,已经长成一棵参天大树,成为新一代的大士族。 不过夏侯家做的很隐秘,没有圈尽人口,侵占土地等传统戏码,而是渗透,在中原各地渗透,犹如一张密密麻麻的蜘蛛网。 从淮南到谯沛、青徐,遍布他们的人,朝堂上也有他们的人。 一个崭新的利益共同体已经诞生。 要维持这么大的网,自然需要利益。 他们不敢把手伸向土地和人口,就只能伸向贸易。血 夏侯楙当年便是以擅长经营家业而闻名,夏侯家在这方面的本事不差,中原的七大商号,有三家是他们的。 这些年海上贸易崛起,辽东的草药、皮货、木材,岭南的孔雀、珍珠等奢侈品都是走的海路。 还有倭国的女奴等等,都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如果能垄断海运,夏侯家就真的富可敌国了。 严格说起来,夏侯家并未触及大秦的律法。 但他们的做法已经威胁到了皇权。 手上有钱有人,还是外戚,继续这么弄下去,将来何人能制?血 “陛下若是拔除夏侯氏,只怕将来对陛下的名声不利,当年高祖诛韩信、彭越,为天下人诟病,此事不可操之过急。”鲁芝也叹了一声。 “夏侯家能与韩信、彭越相提并论?朕欠他们的,早就换了,再说朕欠的是夏侯霸、夏侯玄,而非夏侯庄夏侯骏他们。” 混到今日,杨峥还怕什么狡兔死走狗烹的恶名? 鲁芝微微一笑,“陛下既然决心已定,老朽就不多言了。”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是朕的,也不是夏侯家的。” 几天之后,锦衣卫就将夏侯氏的各种罪证搜集上来。 人是经不住查的。血 夏侯庄小心翼翼,但夏侯家的其他人不会这么低调,在地方上搅风搅雨。 夏侯庄的女婿,陈留太守郑辟一次性打点四千两黄金,将他从一个县主簿直接弄成太守。 这种事不要太多,锦衣卫一抓一大把。 一场风暴也从淮南兴起,很快就席卷了半个中原。 杨峥没有留手,从地方到朝堂,牵涉其中的官员多达三百七十一人。 夏侯庄、夏侯骏等人的家产被查抄。 让杨峥见识到了什么叫富可敌国。血 仅夏侯庄一家,黄金七万两,白银二十三万两,钱帛不可胜数,装了足足五十辆大车,另外在大兴城有宅邸二十一座,船队三支,大小海船、江船五百七十多条…… 夏侯家将低调奢华发挥到了极致,别看他们住的地方看上去破破烂烂,里面却另有乾坤,各种名家字画收集了一屋子。 也难怪夏侯家要将手伸向海上,维持这么大的家业和势力,寻常敛财手段已经不够用了。 这还是夏侯庄一家。 拔出萝卜带出泥,其他的夏侯家产也到达一个恐怖的数字。 这么多的家财,若说全部是正常渠道得来的,估计鬼都不信。 随着越来越多的罪状被锦衣卫扒出来,一场轰动整个帝国的大案也展现在世人面前。血 最让杨峥气氛的是,夏侯家居然跟司马望暗中也有联系。 司马望之所以能在中原来无踪去无影,背后的少不了夏侯家的助力。 当然,从搜集上来的种种罪状看,夏侯氏也是司马望抓住了把柄,被其利用了。 司马家虽然腰斩了夏侯玄,逼走了夏侯霸,但这并不影响他们与其他夏侯家的关系。 士族往往就是这么冷血,只看重利益。 第七百六十一章 英雄 钟会的水军在叛乱之初,便已经赶到石头城。 从石头城向东望去,隐约之间,可见黑烟与大火。 但钟会并不急着进军。 他不急,陆凯却急了,“丞相为何按兵不动?若迟疑下去,只恐建业毁于一旦!” “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会为百姓诛灭豪族,大司马以为如何?”钟会眼神中洋溢着一层若有若无的杀气。 陆凯全身一颤。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飞虫,在钟会的蛛网中越裹越深,无从挣扎。 如果没有这场叛乱,钟会杀士族豪强,会被千夫所指。 但有了这场叛乱,钟会就是江东百姓的救命恩人,名正言顺的吊民伐罪,会被万民拥戴,届时,恐怕连皇权都无法比拟其人望! 整个江东都在钟会的算计当中,包括陆家! 此时的陆凯还能有选择的余地? 钟会轻笑一声,挥挥手,亲随呈上一份军令,是钟会亲自写的,每个字都剑拔弩张,“大司马,请!” 这份军令要生效,只需钟会和皇帝的印玺就行了。 不过陆凯是大司马,掌管全国武事,有他的印玺或者签名,就更有约束力。 建业城中有不少陆家部曲,而江东很多士族豪强,唯陆家马首是瞻。 这当然不是一个简单的签字,而是一种屈服的象征。 代表陆氏向钟会屈服。 有一就有二,屈服也会渐渐变成臣服! 陆凯接过毛笔,手和身体一起轻轻颤抖着,眼神越发苍老,忽然他大笑两声,“后生可畏,后生可畏!钟士季,你以全城百姓性命要挟,老夫岂能不服软,然则,谁能笑到最后,犹未可知!” 说完,利索的在军令上写下他的名讳。 钟会摇摇头,“大司马多虑了,江东空有四州之地,二十万甲士,数百万之民,却一直偏安江东,可知其中缘由?” 陆凯发现自己还是小看钟会了。 他要的不仅是江东的一亩三分地,而是整个天下! 不待陆凯回答,钟会自顾自道:“君非君,臣非臣,士卒勇于私,将吏怯于公,既然江东士族无进取之志,不妨由某代劳!” 时至今日,钟会迈出结结实实的一步。 陆凯长叹一声,“自古英雄成事,皆顺天应命,尔逆天而行焉能成事?依某之见,不如效彷诸葛武侯,兢兢业业,青史留名,岂不快哉。” 钟会伸开双手,沐浴着徐徐春风,人生得意须尽欢,“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顺天应命算什么英雄?沧海横流方为英雄,传令,进军建业,讨平贼军,还江东以安宁!” “唯!”将领们大喜。 大军黑压压奔向建业。 而建业城中,叛军丝毫不知道危险的降临,还沉浸在掳掠之中。 “情况不对,不如速回会稽。”顾穆本能的觉察到了危险。 这太像一个陷阱了。 如今江东三大姓得罪了所有人。 百姓、士卒、皇帝…… 虞氾擦了擦脸上的冷汗,看了看皇城,他的野心只差这最后一步了。 只要控制太后,发出懿旨,说皇帝是被钟会挟持的,就可以废了钟会,甚至是皇帝! 洛阳城中,这种戏码已经上演过三次了。 虞氾当然知道如何照本宣科。 “成败在此一举,今日若退,死无葬身之地,城内守军不过千余人,诸军听令,攻破皇城者,为上将军,赏钱三千万!” 造反之前,他们打听的清清楚楚。 护卫皇城的羽林、虎骑,只有八百人,东吴兵制比蜀魏还要复杂,兵有解烦、敢死两部,车下虎士、丹阳青巾、交州义士及健儿、武射之名非一,调度亦最无法。 还有五营、五校,名目繁多。 “遵令。”部曲们懒洋洋的回应者,似乎提不起半点兴趣。 虞氾感觉声音有些小,一回头,险些两眼一黑栽倒在地,裹挟来的青壮,已经逃亡大半,连部曲都只剩下一半…… 攻打皇城,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有问题。 来的时候前呼后拥,数万人马,稍遇挫折,人就跑没影了。 虞氾暗恨不已,早知如此就应该快刀斩乱麻,何必犹犹豫豫的! 但现在后悔有些晚了。 “攻城!攻城!”虞氾拔出长剑,督促部曲们攻城。 裹挟来的青壮跑了,剩下的部曲倒有几分战力。 顶着箭雨踩着长梯就上了。 虞氾也知道生死攸关,打不进皇城,他就是贼,虞家很可能有灭族之祸! 遂提着长剑,身先士卒,亲自登城。 他的父亲虞翻曾是孙策重要谋士,精通经学,擅长医术,却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双脚日行三百里,又善使长矛,砍人的功夫极其了得,虞氾继承了几分手段,所以一直自命不凡,不愿屈居钟会之下,甚至也不愿屈居陆抗之下! 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 部曲士气大振,疯狂攻城。 城上立即陷入死战。 城下的朱宣见状,振臂而呼,“成则为万户侯,败则身死族灭,何迟疑哉!” 亦率部曲血战。 不过城上守军虽少,却也相当悍勇。 钟毅跟随钟会转战南北,逐渐也成为一员宿将。 及及可危时,亦持刀身先士卒。 “叛贼安敢如此!”就在皇城上杀的难解难分之际,一员骁将怒吼连连,率百余甲士冲入刀光剑影之中。 手起刀落,血肉横飞。 叛军居然无一合之将,被其杀入重围之中。 “周处在此,逆贼虞氾可敢一战!”声如狮吼,威风凛凛。 叛军的气势顿时被压制住了。 城下顾穆见状,眼神闪闪烁烁,只要他这部人马上去了,说不定就能打开局面。 不过他总感觉钟会留有后手,“退!” 部曲们正跃跃欲试,没想到等来的却是撤退,不禁面面相觑。 “退!”顾穆冷冷道。 虞氾不愿引陆抗入朝制衡钟会,顾穆当然也不会陪虞氾玩命。 世族门阀之间永远都是貌合神离。 这一退,也就宣告虞氾最后的一丝机会飘然而去。 虞氾怒骂连连,却又无可奈何。 正在此时,从西面传来雷鸣般的脚步声以及盔甲铿锵声。 “丞相有令,只诛首恶,余者不究!” 吼声如山呼海啸一般响起,立刻压制住了城中其他的杂音。 虞氾感觉自己正在向深渊坠落…… 第九百七十三章 传承 这场大风暴中,大兴城里有二十多名官员自尽。墈 夏侯庄也在压回大兴的路上自尽了。 不出意外,皇后心力交瘁,病倒了。 “臣妾对不起陛下,对不起大秦。”夏侯芷以泪洗面。 有些事情不查,永远不知道。 她绝不会想到,夏侯家打着她与太子的名头,做了这么多事。 那些攀附上来的官员,其实就是冲着皇后和太子来的,在他们眼中,大秦迟早是太子的,提前打好关系,将来也能用上。 “这是他们造的孽,不关皇后的事。”杨峥安慰道。墈 夏侯家出了这么大的事,皇后自然会受人诟病。 虽然没人敢说,但夏侯芷自己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身体也日渐虚弱起来,杨峥请来皇甫谧,皇甫谧摇摇头,“此乃心病,非药石所能为也。” 杨峥只得守在她身边,悉心照顾。 这么多年的夫妻,走过了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虽说夏侯芷毛病不少,但其实她并不是个有野心的女人,特别是杨旭长大之后,她就专门相夫教子,没有招惹是非,极其低调。 偶尔耍些才女脾气,但也无伤大雅。 此次也是她深明大义,剜去了夏侯氏这块腐肉。墈 即便是杨峥照料,夏侯芷的身体也是一日不一日,“陛下,臣妾怕是不行了……” 杨峥老泪纵横,自己吃到的第一口红利,其实正是来自夏侯芷,“朕不允许你这么说!” 夏侯芷的眼神中也充满了不舍。 但心病从来不是那么好医治的。 杨峥调来太学里面的所有医学士,众人齐心协力,才勉强控制住了病情。 她本来就是个骄傲的女子,夏侯家的事是个不小的打击。 好在太子及时赶来回来,夏侯芷看到英气勃发的儿子,精神终于好了一些。墈 一家人悉心照料,加上皇甫谧医治,夏侯芷的病终于好转。 不过此事已经对她造成了不小的打击,即便病好了,身体也没从前那般好了。 其实经过此番惊吓,杨峥的身体也受到了影响。 人到了一定的年纪,难免忧思郁积。 看着夏侯芷身体转好,杨峥抽身处理政务。 将夏侯家的罪状贴满大兴城,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杨峥对夏侯家问心无愧。墈 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市井巷陌之间,谈论的也是夏侯家的贪得无厌,对皇帝的大义灭亲拍手称快。 “咱大秦是真的为天下着想。” “陛下铁面无私,以后就有人为我们做主咯。” “夏侯家千不该万不该跟陛下唱反调,陛下是什么人?天人下凡!” …… 民间舆论也多倾向杨峥。 其实国家怎么样,他们看的最清楚,也最有发言权。墈 这么多年,杨峥在他们心目中犹如神灵。 所有涉事的官员,连同家眷全部发配辽东。 这些家眷也不是白莲花,既然享受了权力,就要承担罪责,没人是无辜的。 夏侯家发展到今日,没少这些家眷的推波助澜。 此事也让朝野上下看清楚了杨峥的决心。 “贪墨之人,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朝廷大员,朕决不轻饶!” 治国就是治吏。墈 大秦这才多少年,就出了这么大的案子。 由此可见腐、败的渗透力,任何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 夏侯家被拿掉了,大秦最后的一丝的隐患也消失了,以后可以给杨旭一个干净的大秦。 杨峥趁机下诏,让贪墨之人自首,朝廷酌情从轻处理。 拔除夏侯氏,中原官场为之一清,地方上也见识到了皇帝的决心。 越来越多的人向御史台、宣义司自首。 其实很多人是受官场环境影响,不得不贪,不得不拿,不然你在位置上根本坐不下去。墈 只要不是罪大恶极之人,杨峥一概从轻处罚,让他们代罪继续留在原来的位置上,以观后效。 使功不如使过,以前的事大家一笔勾销,以后的事继往开来。 当然,罪大恶极之人也不会自首。 对于地方上清廉的官吏,杨峥大加赏赐,提拔他们,填补夏侯家留下的空缺。 还提高了官员们的俸禄,让他们不用为全家的生计担忧。 也许是最近操劳的事太多,又是家里,又是外面,只感觉一阵心力交瘁。 “朕这一代的人该做的事都做完了,后面就看你的了。”杨峥拍了拍杨旭的肩膀。墈 曾经幼小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他的肩膀已经足够强壮。 “父皇……孩儿还未准备好……” “朕当年从西平起兵,何曾准备好了?你们的时代已经到来,创业难,守业更难,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不必妄自菲薄。”杨峥鼓励道。 聪明才智,心机城府,手腕灵活,杨旭都不缺。 最关键的是他性格沉稳。 从清查江东一事就可以看出来,该收手时果断收手。 未来大秦在他手上,必能走向辉煌。墈 杨峥早年冲锋陷阵,现在到老一身的病,也该过几年悠闲日子了。 这个想法早以有之。 在治国上,杨峥能想到的都想了,海洋、辽东、南疆、西域、河中、漠北…… 视野内的所有地盘杨峥都拿到了,也没冤枉来这时代一遭。 剩下的就要看后人的聪明才智,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该放手的时候就要放手…… 历史上的绝大多数悲剧,在杨峥看来,都是贪恋权位所至。 唐玄宗若是早点退位,肯定是历史上的一代圣君。墈 其实杨峥也有自己的小心思,早点退休,享受生活,也给自己留下了一个美名。 更给后代做出了一个表率。 “与你三矢,尔其无忘乃父之志,一为开创盛世,使我百姓太平安康,二为海洋,万不可弃也,三为辽东,此乃中原之大患,万不可松懈。”杨峥取来三支金翎箭,交给杨旭。 必须要给他点目标,不然容易躺平。 大秦的盛世其实已经开启。 尽管这几年关东一直不太平,但并未影响到寻常百姓。 只要杨旭按照自己设置的轨迹走,大秦怎么着也有个两三百年的国运。墈 至于千秋万代,那就纯粹是意淫了。 从来就没有不灭的王朝。 改朝换代也是一个新陈代谢的过程。 “儿定不辜负父皇所托!”杨旭神色异常肃穆的接过金翎箭。 第七百六十二章 迁都 洛阳。 秦军退去,司马炎长长松了一口气。 洛阳暂时稳住了。 不过坏消息接二连三的传来。 首先,羊祜接到投降东吴的诏令后一直没有动静,秦吴大战也没打起来。 其次,以往温顺如狗的鲜卑三部,居然起兵五万,攻打幽州! 还有陈郡的乱贼头子杨固,声称是杨峥的族人,聚集万余人,声势越来越大,兵锋所向,晋国将吏望风而逃,居然逐渐有了气候,裹挟的人越来越多,短短两个月,就有三万之众,号称十万大军…… 内忧外患压的司马炎喘不过气来。 所以他对女色越发沉迷起来。 夜夜笙歌,通宵达旦。 他的身体也一日比一日憔悴,明明不到三十,却给人暮气沉沉,一如司马家的江山。 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 秦军退走,随之而来的就是各种内卷。 司马家也在质疑司马炎的正统性。 团结在司马攸身边的人越来越多。 淮北都督司马骏直接上书,请求立司马攸为皇太弟。 司马骏是司马炎的叔父,也是司马家的顶梁柱,督镇一方,手上六七万兵力,又与卢钦、刘毅等人交好,他的背后少不了一大群人的支持。 “杨固等贼,无非流寇而已,数千精锐便可剿灭,唯一可虑者鲜卑三部也,然河北素有重兵防守,慕容涉归此来,无能为也!”贾充安慰其司马炎。 不过司马炎的脸色依旧很差,其实他更恼火的是羊祜,既然违背他的意愿。 还上书说,秦吴未必会大战。 羊祜当然是聪明人。 投降东吴,将来北方尘埃落定,岂不是还要再投降一次? 不过现在的司马炎也没精力动羊祜和羊家。 石苞拱手道:“老臣愿领洛阳精锐赶赴河北,迎战鲜卑三部!” 司马家倒了,石家的前途也不明朗。 虽然四子石浚入仕秦国,但想要爬上去还需要些时间。 而石苞对司马家多少有些感情,毕竟当年是司马懿提拔的自己。 “大司马若出手,鲜卑三部必然大败。”贾充恭维道。 最怕司马家出事的是贾充,顶着弑君者的名头,落到尊奉曹髦的秦人手中,只怕死无葬身之地。 这个时候,贾充也没兴趣暗斗。 司马炎打了个哈欠,像是没听到一样。 “国家大败,正需一场大胜提振人心,老臣此去,定要重创鲜卑三部,先稳定河北,然后挥兵南下,剪除陈郡、泰山二地之贼寇!国家艰难,陛下不可自伤意气,天下人口十之五六在中原,未尝没有与杨贼一战之力,先帝创业何其艰难?陛下当振作。”石苞苦口婆心道。 司马炎终于抬起了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感动,“国家之兴旺,就托付于石公!” “臣敢不尽心竭力乎?” 没有任何人阻挠石苞领兵出战。 石苞宁缺毋滥,只要精锐。 零零散散凑出八千步骑,北上迎战鲜卑三部。 石苞毕竟是司马懿提拔起来的人,有勇有谋,一到河北,没有急着进攻,一边写信给鲜卑三部,重提往日旧情,一边招募河北勇士,训练士卒,一边下令牵弘坚壁清野,不与交战。 鲜卑三部受到石苞的亲笔信,见言辞卑恭,越发觉得有利可图,大军倍道而行。 果然,晋国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到处没有人烟,晋军也只敢缩在城中。 鲜卑三部强于野战,不擅攻城,一时也无可奈何,只得率军继续深入河北。 石苞接连去信,各种迷魂汤,不是要上书为他们请封郡王,就是要和亲。 鲜卑三部在曹魏胯下忍辱负重几十年,一朝得志,愈发觉得中原软弱可欺,长驱直入,与石苞对垒涿县。 石苞据城而守,鲜卑三部在城下张牙舞爪。 石苞屡屡登城,劝三部以大局为重。 三部也趁机狮子大开口,既然在秦国得不到,在晋国手上得到也是一样的。 直接要整个幽州。 晋军上下无不义愤填膺。 朝堂上的人被打的没了脾气,但河北中原大地上,不缺血性之人。 诸将纷纷请战,石苞不允,一直与三部讨价还价。 熬了大半个月,鲜卑人骄气日盛,晋军怒气满盈,石苞才召集众将,激励士气,与牵弘的幽州突骑发动突袭。 是役,石苞亲自擂鼓助威,两个儿子石乔、石统身先士卒。 晋军上下众志成城,势如疯虎。 鲜卑三部大败,牵弘率骑兵追杀数百里,俘斩数万人,获战马三万多匹,慕容涉归仅以身免,积蓄几十年的家当一朝丧尽。 鲜卑三部破胆,重新向洛阳俯首称臣。 司马炎免去慕容涉归鲜卑大单于之职。 石苞挟大胜之势南下,攻打中原诸寇。 这一战也算让洛阳恢复些士气。 “臣恳请迁都邺城!”朝会上,贾充一石激起千层浪。 现在秦军退去,有大破鲜卑之功,司马炎的名声总算挽回一些。 “臣以为当迁都许昌!”荀勖也谏言道。 颍川士族的大本营就在许昌。 形势稍稍好转,洛阳君臣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明争暗斗。 “涿县之战,说明河北士民人心在陛下,且邺城繁华,取河北之力,足以抵挡秦贼,亦可奉养陛下。近宛城为贼所得,迁都许昌,则朝夕与秦贼相对,又无雄关防守,秦贼骑兵数日之间可兵临城下!”贾充在这个时候挑起迁都之议,自然有十足的把握。 “难道邺城就不与贼朝夕相对了吗?河内上党皆陷落贼手,邺城一马平川,秦贼铁骑朝发夕至!” “天下坚城,莫过于邺、洛,邺城背靠幽冀兖豫,足以自守,且可与洛阳互为犄角,钳制河内、上党。” 司马炎揉了揉额头。 许昌他肯定不会去的,颍川士族不可靠。 所以只能是邺城。 邺城历经袁绍、曹魏的经营,有金凤台、铜雀台、冰井台三台,异常繁华。 司马炎都称帝了,不可能窝在穷乡僻壤,也没有精力营建新都。 所以邺城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秦军虽攻陷上党,但太行山的几处关隘还在晋军手中。 秦军想从河内进兵,则洛阳可以出兵断其归路。 其实邺城繁华这一个理由就足够让司马炎心动了。 现在的司马炎已经不是当初刚刚继位时的司马炎了。 第七百六十三章 还朝 “儿臣恭迎父皇还朝!”太子杨旭带着一众文武官员出城三十里迎接。 场面极其盛大,旌旗车驾绵延三四里,沿途旌旗招展,还有锣鼓随行。 吸引不少百姓随行,十几名手持桃木鸠杖的耆老在道路两旁守望,孩童翘首望着威武的骑兵,眼中放光。 太子身边最近一人,自然是鲁芝。 “诸位免礼,朕在前方无后顾之忧,皆诸位之功也!”杨峥向众人拱手。 众人皆面有喜色,“此臣等本分。” 每一次大胜,百姓眼中的光彩便明亮一分,脸上的自信也多了一分。 以前能穿麻衣就不错了,现在有很多人穿着布衣,整洁许多。 在杨峥的带动下,秦国普遍崇尚节俭。 衣不重彩,食不重味。 上等的绸缎都拿去卖给西域。 因此绝大多数人穿着布衣,看上去略显单调。 不过杨峥更在意的是气质。 人有人的气质,国有国的气质。 整天绫罗绸缎加身,未见的是什么好事。 大秦崛起太快,百姓也就刚刚吃上饭,穿上衣服,没资格奢侈浮华。 太子也是一身布衣,大半年没见,在鲁芝的辅左下,感觉成熟了一些,脸上的稚气在减少,眼神也变得沉稳许多。 回到城中,杨峥当即下令出征将士轮番休沐。 他们在并州弄了不少油水,回到长安,娶亲的娶亲,置房的置房,或者与亲朋好友聚饮,长安瞬间变得热闹非凡。 商贾们闻风而来。 女奴、蒲陶酒、瓜果、胡椒等等四面八方的特产云集而来。 也许是受这场大战的刺激,杨峥明显感觉到城中的西域胡人多了起来。 高高的毡帽,脚蹬长皮履,腰带上系着弯刀,牵着骆驼,在长安城中到处兜售着西域特产。 最抢手的还是女奴,一个个艳丽非常,穿着轻纱,戴着面罩,眉目传情,别有一番风情。 尤其是擅长舞乐的胡女,半躺在骆驼上,弹奏着箜篌,吸引诸多附庸风雅的文人墨客。 杨峥在阁楼了上看着街市上的一切,有种恍如隔梦之感。 二十年争杀,换来这一场繁华,也算不枉此生了。 只不过如今的长安显得更为拥挤。 大秦的皇宫没有丝毫帝王之气。 长安皇宫本来就是当初的雍凉都督府改造而来的,有百般不好,却有一个好处,与最繁华的街市只有一墙之隔。 杨旭安静的肃立在身边,父子两人难得的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这大半年跟着太傅,可曾学到什么?” “父皇不易,国家不易,百姓不易。”杨旭性格比较宽和,能看到这些没什么意外的。 “还有什么?” “儿臣……”杨旭犹犹豫豫。 杨峥鼓励道:“此间只有你我二人,只有父子,没有君臣,可畅所欲言。” “儿臣原以为治国很容易,跟随太傅之后,发现其中艰难繁杂,举步维艰,比如征收田赋,每县有多少上等田、多少中等田、多少下等田,掌握在什么人手中,能收上多少粮食,运送的途中会有多少损耗等等,全都是学问,绝非朝廷一道诏令,事情就能办清楚的,无论是豪情还是百姓,都尽力的想掩盖自己的田产,账面上数字跟收上来的数字总对不上……” 杨旭怯生生的望着杨峥。 “觉得难是对的,如果你觉得简单,才是大问题!记住父皇这句话。” “儿臣记住了。” 鲁芝给他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大秦面临的挑战,比中原更复杂。 因为它融合了太多的草原部落,想要彻底消化他们,绝不是一代人就能完成的。 新旧势力盘根错节,也不是那么轻松就能掌控的。 一个没有根基,没有实力的太子,只会被它们掌控。 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 “文武之道,一张一弛,不必把自己崩的太紧。”杨峥抚摸着他的头顶,好在自己还有时间。 以他的年纪能看到这些已经不错了。 “儿臣可以出宫?”杨旭睁大眼睛。 “你小子倒是得寸进尺。”杨峥笑道,“朕让赵阿七多安排锦衣卫暗中护卫你们。” “谢父皇。”杨旭大喜。 看来这大半年也是憋得够呛。 “陛下就是太宠溺他了。”夏侯止正好撞见了这一幕。 “太子也是人,顺着他的天性来,只要品行没有问题,有个中上之资就可以了。”人在成长时,最需要的积累智慧,而不是小聪明。 小聪明太多,往往沉不住气,尤其是一国的太子。 “旭儿这半年跟着鲁太傅获益良多。” “这是当然,朕选的太傅还能差到哪去?” 不止是选的师傅,还有杨旭身边的几个太子舍人,都是精挑细选的。 “西域诸国闻陛下大胜,不远万里,送来美女千名,陛下的威名可真是远扬呢。”夏侯止投来一个白眼,故意在“威名”上加重语气。 “这么多?难道朕在他们眼中就是好色之徒?”杨峥一脸郁闷。 不过这时代的风气就是如此。 孙皓在江东的后宫有五六千人,司马炎的后宫也有三四千。 历史上司马炎一统天下之后,后宫规模达到万人。 跟他们相比,秦国的后宫就显得单薄了。 但杨峥的最大兴趣已经不是女人了,而是一统天下重铸盛世的丰功伟绩! “原来陛下心知肚明啊。”夏侯止娇笑道。 一个还嘴,让杨峥心生亲近之感,夏侯止虽然都三十好几的人了,但最近几年越发的雍容华贵了,仿佛一朵彻底绽放的牡丹花。 “后宫之事,全由皇后作主。”杨峥在女色方面一直保持着克制,没办法,他也想多活两年。 夏侯止轻哼了一声,“那陛下就不要怪臣妾了。” 玩笑归玩笑,其实杨峥一直也防备着,眼下击败了司马家,大秦国势日隆,这几年一直孜孜不倦的对西域进行文化输出,汉家文化风俗深深影响了当地,西域与大秦日渐紧密,不过这肯定会引起一些人的警觉,他们敢怒不敢言,更不敢轻举妄动。 正面打不倒大秦,在床上弄倒自己也是可能的。 色字头上一把刀。 万一其中有女刺客或者女细作,那就不妙了。 第七百六十四章 钱粮 煌武四年的第一个早朝,自然极尽隆重。 一番歌功颂德,听的耳朵都起了老茧。 杨峥目视鲁芝。 鲁芝会意,朝会这才进入正题,“臣以为不应南北同时交战,当集中力量攻破中原,破中原,则江东必不能长久,眼下江东钟会与陆家争锋,势均力敌,我军不攻东吴,则双方必然内讧,若我军出兵,反而会促成两家联合。” 鲁芝的想法跟张特不谋而合。 “太傅所言甚是。”杨峥点头同意。 钟会再怎么折腾,也不可能改变天下大势。 在杨峥眼中,吴国就不是一个国家,只是一个士族的利益共同体。 就算钟会击败了陆家,短时间内也难以整合江东。 “那么从今日起,定伐晋之策,兵部训练,户部积蓄粮草,工部准备兵器,大秦上下,皆以此为目标。” 是时候准备给司马家最后一击了。 杨峥已经不满足于攻城掠地。 司马家的气运到司马炎这里已经完结了。 以如今的秦晋态势,不可能出现历史上的东西魏。 司马昭输了冯翊之战,司马炎输了河东之战,中原的士气已经被彻底打垮。 即将进入最后的决胜阶段。 占田制的上升势头被遏制,中原遍地流寇,动不动就有人想挖司马家的祖坟…… 而均田制才刚刚开始爆发。 百姓人心稳定,对国家的前途充满信心。 虽然人口不及中原,但决定天下大势的从来不是人口的多少。 鲁芝皱眉道:“此次大战,虽然陛下大胜,然则,数年累积之粮草、钱帛,消耗一空。”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 这年头虽然没有大炮,但各种开支也是天文数字。 汉武帝北击匈奴,虽然打赢了,国家也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所以朕才想快些统一天下!”杨峥也有些头疼。 三年丰收才能余出一年的粮食,攒下三年的余粮叫“登”,五谷丰登,需要连续九年丰收,两个“丰登”才算是“泰平”…… 所以古代发动一场战争,至少需要百姓丰收三年。 秦国之所以能发动这么大规模的战争,是因为畜牧业补充了农耕业。 不然前几年的大旱连着蝗灾、瘟疫,就能让秦国疲软下去。 现在,谁都知道秦国一统天下是大势所趋,但这个大势什么时候到来,则要两说了。 每年的粮食产量就那么多,接近巅峰。 就算现在弄来占城稻等等高产作物,想要推广下去,需要的时间也不短。 杨峥有两个选择,其一,休养五六年,训练士卒,积蓄粮草,然后数十万秦军东出,毕其功于一役。 但如果五六年按兵不动,司马炎这口气就喘上来了。 其二,蚕食之法,一城一地的打,吃完洛阳吃许昌,吃完许昌吃中原,吃完中原吃河北……好处是没拿下一地可以以战养战,但什么时候能灭掉司马炎,则要看仗打的顺不顺了,东西魏就是这种搞法,拉扯了几十年,直到一方精疲力尽。 太慢了! 两种传统方法都太慢了。 整个华夏人口本来就不多,这么打下去,中原的精气也被耗尽了。 李唐为何能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杨峥觉得正是因为快速统一了天下。 先是李渊抓住时机,起兵直扑关中,然后李二快速攻灭薛举、刘武周、王世充、窦建德等势力,李孝恭打下巴蜀,李靖快速扫平江南…… 唐朝仿佛开了挂一般。 “大秦有今日之势,皆从战场上得来,欲速则不达,若是战场不利,只怕司马家死灰复燃,愿陛下以社稷为重,以百姓为念。”敢说这话的也就鲁芝了。 说白了,现在缺钱也缺粮食。 “臣建议陛下加征田赋、商税。”卫瓘拱手道。 鲁芝的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他没说话,索靖道:“万万不可,百姓手中刚刚有了余粮,归心大秦,若是加征赋税,人心离散,稍遇天灾人祸,只恐遍地流贼,他日陛下征伐于外,流寇祸乱于内,以大秦之盛,亦疲于应付。” 中原百姓比较顺从,哪怕司马炎把赋税调到官八民二,百姓依旧逆来顺受。 但秦国跟中原不一样。 国内有太多的草原部族。 很多人因为有一碗饭吃,才归顺在大秦的旗帜之下。 如果赋税加高,遇上天灾,就是一场大乱。 历史上司马炎的太康盛世如火如荼,关西连续大旱,关中河西连续爆发大乱,秃发树机能揭竿而起,吊打司马家的一众“名将”。 算算时间,关中连续大旱,似乎就在这几年…… “难道朕要等九年十年?”杨峥有些气馁。 感觉刚刚一腔雄心壮志被迎面泼了一盆冷水…… 殿中众人都沉默不语。 国力增长就是如此,一步一个脚印,弄不得虚。 杨峥努力回想后世。 穷国打仗,要么有个好大哥罩着,要么……借钱! 以如今秦国的体量能向谁借钱借粮? 江东? 钟会那厮肯定不可能。 有钱的是西域,但西域没有粮啊…… 而且西域这些都精明的狠,秦国一统天下,下一个就会来折腾他们了。 送来一千多美女,不就是要腐化自己的? 其心可诛! 外面肯定借不到钱,那么就只能是国内了! 杨峥心中一动,后世不是可以发型国债吗? 顺着这个思路,向百姓借粮,向商贾借钱,似乎可行。 当然,还有另外的一套搞法,汉武大帝的告缗令,不过这东西副作用太大,跟司马家的占田制一样,也是一剂春药。 透支官府的信用,伤害百姓对大秦的信心。 得不偿失。 大汉没在汉武帝手上玩崩,是因为生了个好儿子。 杨峥可不想把烂摊子扔给下一代,下一代有下一代的使命。 不过这事需要从长计议,在想法没有成熟之前,不宜在朝会上透露出来。 “朕知矣,这两年偃兵息甲,休养生息,一统天下之事,暂且不论。”杨峥不再急躁。 这些事急也没用。 鲁芝松了口气。 卫瓘则若有所思。 索靖拱手道:“陛下圣明。” “陛下圣明!”殿中文武齐声道。 接下来就是其他的琐事了。 比如开田、增设牧场、抚恤阵亡和伤残的将士、升赏有功之人等等,其实早就准备好了,只等杨峥盖下印绶。 第七百六十五章 仰慕 “刺!” 几千支长枪刺出,狠狠扎在木桩草垛上。 “收!” 长枪整齐收回。 越是简单的动作,练起来威力越大。 军队讲究协从和配合,不是只有单打独斗。 几千人的步阵,足以击败数万人的乌合之众了。 李陵五千荆楚步卒出居延,到草原上浪,单挑匈奴八万主力骑兵,杀伤万余,若不是箭尽粮绝,差点就浪回汉地了。 杨峥骑着乌羽从士卒中走过,看着他们脸上的汗珠,眼中的杀气,心中大为满意。 在未成为亲军之前,他们就在各种大战小战中打滚了好几年。 凉州这块儿地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战士。 “属下建议府兵也按此法训练。”张特建议道。 府兵的战斗力一直未得到完全开发,一方面是各种大战,亲军先上,府兵在旁敲敲边鼓。 一方面是府库中的各种装备优先亲军。请下载小说app爱读app阅读最新内容 现在凉州人手一件铁甲办不到,但人手一件皮甲却是能做到的。 很多府兵为了立功,都自备铁甲、兵器、战马。 十二转军功的诱惑太大了。 一场胜仗下来,就算没有军功,各种战获、赏赐,也比在家种田强太多了。 只不过杨峥一直没给他们机会。 这一次即将到来的关中大战,府兵肯定要用到的。 杨峥同意了张特的建议,“让境内府兵轮流至姑臧训练,田地里的庄稼,折冲府与屯田司负责照料。” 现在是五月下旬,再过上几个月就是秋收。 秋收之后,钟会肯定是要动手的。 不是自己就是蜀国。 以各种情报来看,大概率是蜀国。 因为汉中门户大开,钟会也许攻不进蜀中,但拿下汉中的诱惑足够大。 “府兵、义从、豪强部曲,也可以开始集结了!”张特提醒道。 杨峥点点头。 这三支军队,都是自备粮草兵器,减轻了官府的不少压力。 当然,杨峥也不能小气,进入姑臧之后,每天的粮食还是要供应的,不能寒了人家的心。 进入六月,秦岭三侧的形势开始绷紧。 蜀军的物资也在大规模运往 汉、乐、剑阁、沓中等地。 汉中仿佛一张张开的大网。 等着猎物钻进来。 杨峥停止了对关中的袭扰之后,钟会却派游骑反过来袭扰安定,又派出步卒试探性的进攻陇山防线。 打就打吧,钟会骨子里却有不可救药的名士情结,动不动就给杨峥送点东西,不是五石散就是美女,有时还送几件衣服,说是他穿过的,给自己试试…… 杨峥一阵无语,望着那几个风姿绰约的美女,不知道钟会有没有…… 这年头送侍妾在贵族间早已形成风气。 不过话说回来了,钟会都三十好几的人了,现在都还没有成亲,似乎对女色并不怎么沉迷。 东西倒是其次,还动不动写信,邀杨峥游览华山、骊山,品一品关中风土。….“关中固若金汤,为明公计,不如会猎汉中,分食蜀国,大丈夫立功业当趁早,会亦可在战场上一睹明公之雄豪也……” 字里行间,杨峥隐约可以看到钟会得瑟的嘴脸。 汉中就是个深坑,谁先进去谁就倒霉。 姜维不是这么好对付的。 历史上的钟会十几万主力都被挡在剑阁之外,骑虎难下,若不是邓艾偷渡阴平,这场大战的最终结果如何,还不好说。 “把这份信送给姜维送过去。”钟会一手字写的真不错,即便没有艺术细胞的杨峥也能看出来是上品,跟卫瓘有的一比。 “遵命。”庞青接过。 你钟会不是要分食汉中吗?那就去跟姜维好好交流交流,反正现在自己也不慌。 把那二十万流民、三万俘虏消化了,凉州实力会再上一个新台阶。 为了留住俘虏,杨峥可谓用尽心思。 建制式军营,每天晚上有肉汤,每三天吃一次肉,韦竺全天候的变着花样上各种戏曲,说书人更是常驻其中。 杨峥甚至还给他们安排大型的相亲会。 羌胡、匈奴、鲜卑的大女人、小寡妇,只要看上了,当天晚上就安排洞房。 有家卷的,也可以先娶个妾室,等家卷接回来了,左拥右抱,尽享齐人之福。 一切努力没 有白费,三万俘虏,愿意留下来的接近一半,剩下的一半因为家卷没有迁来,还在摇晃之中。 杨峥没有霸王硬上弓,既要得到他们的人,还要得到他们心,这样才有战斗力。 归附的中军,愿意种田过日子的继续留在当地,愿意从军的,杨峥敞开双手欢迎。 亲军步卒增加到两万五千。 没过几天,钟会的信又到了,上一次是分食蜀国,这一次是劝自己自立,尺寸一次比一次大,各种虎狼之词全都到了,“君侯起于草芥之中,提三尺剑以定秦凉,会仰慕已久,天下英雄,可称一时之伯仲者,唯君与吾也……今曹氏已衰,君侯雄起,即便他日匡扶大魏,君何以自处?所谓英雄,当顺天应时也……” 不得不说,他写的这玩意儿的确让杨峥有点心动。 夸人的同时也把自己一块儿夸了。 “这份信送到长安。”天下英雄,唯君与吾也,也不知司马昭有没有意见。 “送给谁?”庞青问道。 这个问题问的好,若是直接送到司马昭面前,估计也就一笑了之。 但若是送到别有用心人手中,说不定还能收到奇效。 历史上的钟会,不就跟司马昭各种算计各种龌龊,才反了的吗? 历史虽然改变,但两人的性格还是一样的。 “送给贾充。” “唯!”庞青下去安排了。 杨峥一阵坏笑,巴不得钟会这厮再来几封。 当然,只凭这些信就想挑拨司马昭与钟会的关系,肯定不现实。 任何计谋都是看人下药。 钟会不傻,司马昭也不傻,两人穿一条裤子十几年,都是京、圈混大的,彼此太了解彼此了。 现在的钟会没有任何理由反司马昭,现在的司马昭也正是用人之际。 不会蠢到自毁长城。 但这并不妨碍杨峥种下一颗种子,洛阳圈子竞争激烈,不知多少人前仆后继给司马昭当狗腿,各种内力外力互相摩擦,这颗种子迟早会发芽成长。 &id="wzsy"href=". 苍穹之鱼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七百六十六章 穷 随着秦国的壮大,长安老破小的问题越来突出。 一旦下雨或者下雪,城内就泥泞不堪,城外的渭水动辄淹到城墙根。 渭河跟黄河一样,时常左右摇摆,动辄有淹没长安的风险。 新都营建了这么长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各种奴隶的持续供应,让工期也快了不少。 尤其是农闲的时候,附近的百姓会赶来打“零工”,热情高昂,不要工钱,只要管一日三餐就行。 这也导致了工程进度的加快。 索靖早就意识到新都的问题,所以这一两年主要精力便扑在新都上。 嵇康负责设计和工程,索靖负责后方调度。 加上从中原、江东、蜀中涌来的各种专业人士,新都速度尤其之快。 杨峥带着卫瓘、杨旭视察,新都的轮廓基本完成。 整体布局为长方形,分外郭城、宫城、皇城三部分组成,东西长十六里,南北宽十二里,每面有三道城门,十二道城门对应六条大街。 城墙高两丈半,依旧采用夯土之法,极其坚固。 防御力也是顶尖的存在,每道城门都修了瓮城,每面城墙上都有箭楼、马面等等 嵇康作为名士界、艺术界的顶流存在,当然不允许都城修的太土,在城墙内外两侧贴了青砖维持美观。 护城河也是按最大的规格来,引浐水、交水、潞水等水系,里三层外三层围绕城池,水系一直延伸至宫城内。 城内一百一十坊,已经完成了一半。 而皇宫也修的差不多了。 一个充满艺术细胞的人修建的城池,当然不会呆板,每一坊都各具特色,阁楼参差不齐,青砖灰瓦,飞檐斗拱,气象万千。 跟长安最大的不同是,嵇康启用了大量红黑配色,在色调偏青暗的魏晋,多了一丝鲜活和庄重。 皇宫则采用明黄大红两种亮色。 嵇康的各种艺术想象完全施展出来,设计了不少空中连廊,将一座座宫殿连接了起来。 “此城只怕可以容纳百万人。”卫瓘惊叹道。 “这才是我大秦的都城!”杨旭激动道。 杨峥也叹为观止,不过这钱花的也让人肉疼。 十万多万的奴隶,加上赶工的百姓,以及运送木材石材的牛马,种种开销加在一起,不是一个小数字。 即便如此,也没有达到嵇康的要求。 据说嵇康准备把新都修建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完美城池…… 后来因为河东大战开打,钱粮都用作战争了。 “皇宫还需雕磨,民坊只是初具其型,另外城准备在城中挖建五座大池,需要配套桥梁、亭阁、水榭等建筑。”嵇康的一脸平淡让杨峥父子仿佛没见过市面的土鳖。 “如此一来,岂不是又要增加预算?”杨峥两眼睁的雪亮。 “这是自然,天下尚未一统,关中便有如此气象,若天下一统,关中必然更加繁华,身为帝都,当然要有帝都的气派。” “天下不是还没一统吗?”杨峥有些头疼。 看嵇康的样子,只怕后期的投入更多。 “无妨,陛下当初不是说十年、十五年吗?这才过去三年。” 问题是长安已经扛不住了,等着新都。 统一天下也绝不像嵇康说的这么信手拈来。 没钱没粮怎么统一? 杨峥一阵头疼,摊子铺的太大,现在按不住了。 “陛下何不将新城中的宅邸售卖一批?”卫瓘忽然道。 杨峥一愣,脑海中蓦地降下一道闪电! 这、这是要开启房地、产业啊! 还有什么比卖房更赚钱的? 尤其是帝都。 后世的国家,哪一个不是房地、产业撑起来的? 妥妥的支柱产业啊! 杨峥暗骂自己糊涂,抱着金山居然不知道挖…… 这年头,谁最有钱? 当然是士族豪强啊。 用新都的房地、产收割他们岂不美哉? 汉武帝以告缗令为镰刀,太不人道了,名声也不好。 自己也玩不了,所以这种隐性的割韭菜办法最好,士族豪强一定眼巴巴往坑里跳。 这年头普遍穷,但穷的只是普通人,士族豪强累积了两三百年,家中有的是钱粮,而且他们的嗅觉是最灵敏的。 大秦一统天下,这就是最大的心理预期,和最大的卖点! 杨峥越想越兴奋,“大善!城中可划分三个区域,东城为有功将士及朝臣的住宅,其他的地方全部拿出去卖。” 嵇康不悦道:“商乃下等之业,若国家沉迷商贾之利,只恐数十年之后,社稷千疮百孔,陛下当兴教化,立礼仪人伦,怎可大兴此道?” “嵇中散此言差矣,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无商安能互通有无?孔子亦言: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卫瓘争辩道。 嵇康也是清谈的高手,驳斥道:“断章取义,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为君之道,在德在仁!” 杨峥一阵头大,绕来绕去,绕着给自己上课了,“教化当然要兴,但兴教化也要用钱,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朕并非爱财,而是为国取之,难道朕不卖宅邸,效仿孝武皇帝用告缗令?” 国家运行的基本逻辑就是经济。 人穷,也就过得差一些,但国家太穷,可是会死的。 大唐、大明说穿了,是自己穷死的。 诸葛武侯都知道经营蜀锦,充作军资。 杨峥卖卖房子,并不过分。 连告缗令都搬出来了,嵇康哑口无言。 “士农工商,国之柱石也,朕当然不会厚此薄彼,不过此一时彼一时,朕不会伤民害民,嵇中散可拭目以待。” 更深层次的东西,杨峥自己也是一知半解,但并不妨碍他抄后世的作业。 好在嵇康不是顽固不化之人,拱手道:“臣对治国一知半解,然观陛下这么多年所作所为,常有惊人之举,此殆天授之,非人可及,臣孤陋寡闻了。” “嵇中散过谦了,商贾若是运行得当,亦是利民之举。” 其实华夏商业一直很繁荣,不然也会有两条丝绸之路。 战国时代,便有奇货可居的吕不韦。 杨峥的原则是,不放任自流,也不能一棍子打死,要合理管控。 第七百六十七章 大兴 翻开人类的历史会发现,各大文明最进取的一群人,恰恰是商贾。 他们走南闯北,翻山越岭,实现最早的交流。 历史上阿拉伯帝国的兴起,盎撒人的兴起,都是源于商业。 当然,天下任何事都有一个限度。 杨峥自然会把耕牧放在第一位,但不会太打压商业,最好是能让他们走出去,成为大秦帝国的触须,探明哪里有钱,哪里有利益,然后大秦就向哪里渗透! 但这是以后的事情了。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把房子卖出去。 “帝都的房子不仅要在国内卖,西域、中原、江东都可售卖!”杨峥把步子迈的更大一些。 别看西域的国家小,但人家的王室有钱啊,躺在丝绸之路上几百年,而且这时代的西域绝不贫穷,瓜果满天下,牛羊遍山川。 中原的老牌士族更不用说。 河东之战后,天下大势已然明朗,不怕他们不来。 士族的嗅觉绝对敏锐,听说司马炎正在鼓捣迁都邺城。 这恰恰是新都卖房的另一大刺激。 一旦迁都,士族豪强对司马家的信心会下行,资本会向秦国涌来。 也就是用中原士族的钱,去打中原。 这生意太划算了。 “倘若有人囤积宅邸,日后天下一统再卖出去,岂不是赚尽天下钱?”卫瓘不愧是这时代顶尖的谋士,一眼就看出其中的窍门。 以现在的大秦的国势,不怕新都的宅邸卖不出去。 “这好办,每年收取百一的宅邸税!”站在统治者的角度,这玩意儿简直是利器…… 到时候收税,再收割一波。 卫瓘叹为观止,“陛下之才,天下无人能及。” 这马屁拍的……感觉有些讽刺…… 太子杨旭眼中冒起了崇拜的小星星。 其实这是后世诸国的普遍做法,杨峥穷的喝西北风,只能接来用用。 嵇康听的直摇头,“新都乃大秦福泽之地,陛下不可只售卖给士族商贾,当令百姓沾些余泽。” 能说出这话,可见嵇康还是有些良心的,比后世的专家强多了。 其实这时代的名士也并非全都是沽名钓誉之辈。 “耕者有其田,织者有其衣,但凡为大秦劳作的百姓、将士,当然也可住进新都,可在西城建设大量民坊,每年十石粮租给百姓。” 按长安的规模,住进二三十万户百姓不在话下。 一户十石粮食,一年就是两三百万石粮食了。 按照大秦的均田制,成年男子五十亩地,女子二十亩,一亩产量三石粟、两石麦,一户四到五口人,按最少的算,一百亩地是有的。 十石粮食难度不大,百姓也负担的起。 而且搬入长安之后,还可以做些手工业,农闲的时候做些小买卖,生存压力不大。 统一天下之后,杨峥会逐渐恢复到十五税一的地步。 虽然比不上汉代的三十税一,也算是稍有的轻徭薄赋了。 “民坊不可建的太华丽,能遮风挡雨,宽敞明亮干净即可。”杨峥叮嘱道。 杨旭不解,“父皇,这是为何?” 卫瓘拱手道:“启禀太子,民坊若是建造的太好,有钱有势之人,会强夺民宅,百姓就住不到了。” “学生明白了。”杨旭向卫瓘还礼。 这么一来,也节省了工期和投入。 按照嵇康的搞法,整个新都都弄的富丽堂皇也不现实。 杨峥倒是觉得有格局就行了,毕竟达官贵人们会按自己的想法改造宅邸。 老百姓也会自己收拾。 “格局还可以再放开一些,新都城外,风景秀丽之地,可以建造些庄园,将来高价卖给有功将吏。”既然要收割,不妨步子迈大一些。 士族豪强要收割,勋贵也要割。 刘珩这厮都能买两个绝色的胡姬,说明这帮人的购买力还是有的。 寻常胡姬都不便宜,更不用说刘珩买的两个。 长安城中,已经有不少勋旧开始置办田宅…… “城外的一些空阔之处,也可以建些小城,一来可以做防守之用,二来,提前为中原士族豪强准备住处!” 天下统一后,关中人口肯定会暴增,提前准备以免到时候手忙脚乱。 嵇康呆呆的望着杨峥,眼神既怪诞,又惊讶…… 今天带给他的“惊喜”的确有些多了。 不过这也办法,尽快统一天下,便能多保存些元气,也能减轻百姓的负担。 “那就争取今年年底住进新都!”杨峥盯着嵇康道。 年底搬进新都,十几万奴隶也可以释放为生产力,加入屯田司,大力屯垦南阳的肥沃土地。 越是往东,土地越是肥沃。 河东、弘农、南阳都是好地方,从古至今都是粮仓。 两汉时,南阳天下最富庶的地区之一,土地肥的流油,人口多如牛毛,关键还有大铁矿,从战国时代的韩,一直延续至今。 还有河东的大盐池,也是取之不尽的财源。 发展是硬道理。 连历史上的司马炎都能弄出一个菜鸡版的“太康盛世”,杨峥觉得弄出一个强化版的应该不难。 天下乱了这么多年,人心思治。 “臣领旨!”嵇康拱手道。 如果按照杨峥的搞法,新都其实已经建成了。 其他细节和不完善之处,可以一边住一边改善嘛。 卫瓘道:“既然是新都,请陛下赐名。” 杨峥倒没想到这块去。 先秦都城名曰咸阳,大汉都城名为长安。 既然是新都,当然需要一个新的名字。 杨峥想了半天,感觉自己肚子里的墨水实在少的可怜,如果弄出一个土鳖的名字,还不如不取,望着身边的几人,杨峥摸了摸杨旭的脑袋,“旭儿,你取一个。” 杨旭想了片刻,脆生生道:“不妨叫大兴如何?长安对大兴,一静对一动。” 他是直接对标了长安城。 杨峥一愣,感觉大兴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不过的确附和眼下秦国的形势。 蒸蒸日上,不就是大兴的征兆吗? 身边之人马屁已经送上来了。 “太子才思敏捷!” 就连嵇康也点点头,“大兴之名,甚合大秦国势,寓意深远。” 嵇康认同,那就没问题了。 杨峥笑道:“就叫大兴!” 第七百六十八章 财源 既然卖宅邸,当然要提前准备一下。 东方朔曾有一句话被记了下来,“丰镐之间,号为土膏,其价亩一金。” 卖房是个古老的行业。 汉代经营此业之人名曰“驵侩”。 所谓市侩,便是指的租房卖房。 杨峥先设立市侩曹,挂在户部名下,登记大兴的宅房数量,先不定价格。 然后向全天下放出消息,包括中原、江东、蜀中、西域。 果然,一石激起千层浪。 衣食住行,永远是最暴利的行业。 尤其是住,属于重资产。 加上大秦现在的国力,天下的形势,消息一散出去,立即引来海啸般的反响。 到处都是谈论此事的人。 各种人通过各种途径问询新都的价格。 新都也瞬间变得火爆起来,四面八方的人聚拢而来,实地考察。 不得不说嵇康的审美简直是这时代的标杆,很多人一见大兴的气势,便被镇住了。 巍峨高耸,美轮美奂,宛如天城一般,碾压这时代绝大多数的城池。 在杨峥的印象之中,连洛阳都逊色不少。 当然,嵇康在设计城池的时候,综合了天下名城,长安、邺城、许都、洛阳、建业都有参照,综合其长处,然后在此基础上发挥。 凡是看了新都轮廓的人,直接急匆匆赶回家,筹措资金。 就连刘珩这种大老粗都来旁敲侧击的问杨峥价格多少。 杨峥笑而不语。 价值其实就是人心的期望值,大多数人觉得高,就一定会高。 再往深处想,其实这就是中原士族豪强和西域国主们向大秦交的保护费…… 现在,消息只扩散到关中,还没有辐射至中原、江东、蜀中和西域,所以没必要慌。 杨峥散播出去的第二个消息是,钱不够,可以用粮食抵。 针对的就是有田有地的中小豪强。 整个关中宛如沸水一般,来来往往的人越来越多。 市面各种出现各种流言和传说。 有人说一套宅邸价值千金,有人说万金…… 但没有一个人觉得不值。 因为作为大秦都城的大兴绝对值这个价。 历史上唐宋八大家之首的韩愈有一首《示儿》,开篇写道:始我来京师,止携一束书。辛勤三十年,以此有屋庐。 韩愈官至吏部侍郎,为了买房居然用了三十年,可知唐代长安行价了。 白居易也感叹过长安居大不易。 当然,汉代的长安宅邸价格比较低廉,但有各种限制措施:欲益买宅,不比其宅,勿许。 意思是只能买邻居的宅邸。 这么做是为了控制百姓的活动范围,一旦偷税漏税,便于邻居检举揭发。 也跟汉长安的狭小有关。 现在大兴这么大,当然要走大唐的路子。 汉时南郑房宅价格,从低到高档分别是一万钱、两万五千钱和豪宅七万钱。(数据来源《金石萃编》) 大兴作为国都,怎么着也要翻上两倍。 每过一天,聚集到长安的人便多一分。 不仅是关中的大士族,连西域的豪商、王室也纷纷来人。 无一例外,被大兴的气势镇住了,毫无疑问,这时代最大的城池全部在中土。 中土最大的城绝对是大兴! 钱对这些人而言不过是个数字而已。 而他们更看中的是大兴的政治价值。 天子脚下,当然什么事都方便一些。 不过,没有大秦籍贯之人,购买的价格会翻上一倍。 一个月左右,长安挤满了天下各地赶来的人。 每天堵在官府公衙之外,就等着消息放出来。 连带着,长安的经济也被刺激起来。 客栈、酒楼、青楼、车马行的生意火爆,杨峥没赚到钱,他们已经赚的盆满钵满。 锦衣卫传回的各种消息,让杨峥觉得火候差不多了。 苏泓、公孙甫等人考察多地之后,将大兴宅邸分为四档,第一档匠心别具,乃嵇康心血所凝,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曲径通幽处,花木空人心。 宅内还有嵇康、卫瓘、索靖等书法名家的题字。 先别说宅邸价值几何,单是这三人字画,都是价值连城之物。 整个大兴也就七十多套。 定价五百万五铢钱,也就是五千缗。 大秦这些年受灾情影响,粮价价格并不稳定,一石粮在四十钱至一百钱左右浮动。 汉献帝兴平元年,长安大旱,人相食,一石粮涨到五十万钱! 五百万钱,就是十二万至五万石粮食。 这个价格对大门阀而言并不算多,绝对可以承受。 当然,第一档宅邸也不是给普通人住的。 第二档定价在一百万,也有嵇康或者卫瓘、索靖等人的题字,城中有九百多套。 第三档四十万,第四档二十万,两档加起来近一万套。 “定价会否太高?”卫瓘有些拿不稳,觉得杨峥步子迈的太大。 不过杨峥要收割本来就不是寻常百姓,“朕还觉得定的太低了。” 卫瓘咋舌不已。 张榜之日,户部衙门前人山人海。 全都睁大眼睛。 价格贴出去后,到处都是惊叹之声。 杨峥也感觉有些拿不稳,史上盛唐长安的宅邸价格也才一百多缗,按粮食价格折算,相当于现在七八百缗的样子。 不过这担心显然多余了。 一个嵇康嵇中散,就是巨大的噱头,对中原名士有致命的吸引力。 开市之日,也是人山人海,挤满了整个市侩曹。 杨峥还特贴心的弄好沙盘,异常精致,可以看清户型,和周边的街市…… 七十六套第一档宅邸,一个上午全都有了买家,被预定一空…… 第二档直接被卖掉了一半…… 杨峥发现一个规律,卖的越便宜的第三档第四档反而不理想。 当然,这只是第一波行情,吸引来的是大士族,随着时间的推移,中小豪强们也会上车的。 这年头刚需遍地。 尤其是中原豪强,现在大秦向你们敞开了大门,你们不过来,到时候要交的就不是保护费了。 狡兔三窟的道理,士族门阀懂,豪强们当然也懂。 一个石家就买了五套顶级宅邸…… 在家中躺着数钱简直是神仙过的日子。 望着户部账面上越来越多的数字,杨峥心潮澎湃。 每增长一个数字,意味着大秦的国力增长一分,统一天下之战也随之提前一日。 第七百六十九章 相会 “陆幼节竟真的敢来!”蒋斌惊讶道。 建业兵变之后,钟会的声望被推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吴主孙瑾给了权臣的三大标配,加九锡,参拜不名,剑履上殿。 钟会一概推辞,反而为部下争取官职,陶璜为交州刺史,安南将军,周处为中领军,冠军将军,沉莹为左将军,丹阳太守,其养子钟毅为中护军,抚军将军,蒋斌为右将军,广陵太守,蒋舒为前将军,庐江太守。 除了自己的部下,陆抗麾下的左奕、吾彦、蔡贡等人,镇守武昌的滕牧等等全部加官进爵。 连曾经蠢蠢欲动的豪强们,也一概赦免,包括从建业城中逃出的顾穆,既往不咎。 吴人皆称其仁义,心归之,全然不顾建业城中的累累尸骨。 钟会的势力也从建业向地方渗透。 “他若不来,就不是陆幼节!”钟会心情不错。 “正好,趁此良机一举拿下,荆州以归兄长所有!”蒋斌一脸的杀气。 钟会笑道:“你当陆幼节是有勇无谋之匹夫乎?” 蒋斌不解,“兄长既然不谋陆抗,何必如此大张旗鼓,弄得人尽皆知?” “既然人尽皆知,就不可因小失大!你我立足江东之根本,在德行,而非刀兵,且陆幼节非莽夫,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即便擒杀他又能如何?陆家遍布江东,根基深厚,不可轻动,而且这荆州唯有他方能守御,我们虽拿下江东,却根基太浅,稍有疏忽,便会舟覆人亡!” 另一方面,钟会比较享受现在万人敬仰的日子。 他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面具戴久了,也会受到面具的影响。 “司马炎一旦迁都邺城,则中原离心,淮南淮北青徐兖豫海阔天空,何必盯着荆州一隅之地?现在的荆州乃是死地,留给陆家亦无不可。”钟会闭着眼睛,享受着六月的江风。 “然,陆抗若是图谋兄长又当如何?” “放心,陆抗不会如此愚蠢。” 江面上传来一阵鼓声,十余艘战船由远及近。 偌大的“陆”字牙旗,在江风中徐徐飘扬。 船上的重弩全部上弦,士卒持戈而立,仿佛随时都会杀向岸边。 船首一人,儒甲文袍,按剑而立,恍如神人渡波而来。 身后一众荆州健将,矛戟并举,越发衬托出为首之人的飘然气质。 钟会远远望着,眼神中带着几分痴迷。 行得近了,船首之人拱手道:“丞相不远千里赶赴夏口,抗有失远迎!” 其仪表气质谈吐,潇洒自然,如三月春风,令人情不自禁的心折。 仿佛整个江东的灵气都聚集在陆抗一人身上。 跟他相比,虞氾、朱宣、顾穆简直是土鸡瓦狗。 不是钟会对顾穆既往不咎,而是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能被他放在眼中的,也只有面前的陆抗了。 “会辗转南北,所见人物不知几何,竟无一人出大将军之右也!”钟会满脸喜色。 若是论长相,当以何晏强为最,论风仪,以夏侯玄为最,论气质,则是嵇康为最。 但他们三人都没陆抗身上的英气。 司马师也有英气,但更多的是阴鸷之气。 陆抗笑了两声,踩着艞板上走到岸上,再次冲钟会拱手,感觉钟会的眼神油腻腻的,联想到关于此君的种种流言蜚语,心中一突,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这年头士族门阀奢侈腐朽,有奇怪癖好的太多了。 身边的左奕、吾彦也感觉有异,手握矛戟,目光锐利起来。 钟会左右的蒋舒、蒋斌也手按刀柄。 气氛不知不觉就紧绷起来。 陆抗咳嗽一声道:“丞相有意襄阳,可有良策?” 钟会挥了挥手,身后亲兵们握在刀柄上的手放了下来,“吾有意襄阳,莫非大将军无意?可详谈之!” 岸边早铺设了步障、屏风、锦席。 钟会先落座。 左奕、吾彦二人警惕的巡视一番,然后才一左一右护着陆抗入座。 “襄阳为江东之首,不可不取,然何时取,则需深思之。”陆抗澹澹道。 秦、晋、吴,钟会、陆抗、杜预、羊祜围绕着襄阳进行一系列的博弈,到现在没出手,自然知道这潭水下面有多深。 钟会以攻打襄阳的借口,引蛇出洞,反手除去了虞氾、朱宣等一众江东士族豪强,人望达到顶峰。 司马炎令羊祜挑起秦吴大战。 但羊祜有自己的心思,引而不发,与秦国暗中联合,让襄阳成为暴风雨中的磐石。 陆抗当然知道钟会是借襄阳削弱陆家。 种种权谋,凶险不亚于战场。 但到了这一步,彼此的心思早已心知肚明。 你坐江东,我守荆州,你别来搞我,我也不去烦你,相安无事。 这才是此次会面桌子下面的东西。 钟会需要向陆家妥协,陆家也需要向钟会妥协。 只要钟会没有称王称帝,这层窗户纸就不会被捅破。 “大将军所言甚是。”钟会满眼欣赏之意,“依大将军之意,襄阳何时可取?” “依在下之见,三五年之后,秦晋大战,这些年江东屡兴刀兵,士卒疲惫,国力虚弱,亟需休养,抗练精兵于荆州,丞相练兵于建业,继续粮草,中原有变,两路齐出,丞相席卷淮南淮北,抗出兵襄阳,或可成事。” 寿春和襄阳同时拿下,江东也就能跟北国继续抗衡下去。 “哈哈,陆幼节不愧是天下名将也!” 襄阳能打,他们早就动手了。 杜预和罗宪分别在新野、永安驻集重兵,让陆抗不敢出手。 至于钟会,对陆抗的兴趣远远大于襄阳。 大家都以襄阳为口号,却没有一人出兵,谋的都是自己利益…… “丞相谬赞。” “如今建业百废待兴,陛下年幼,大将军之才,不在会之下,不如与某同回建业,你我缪力同心,共辅陛下,杨兴云、司马炎之流何足惧哉?”钟会眼中冒着光,“会亦可早晚请教。” 陆抗心中一寒,总感觉钟会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对,若真早晚请教…… 眼角余光扫去,蒋斌、蒋舒二人脸上神色不是很好看。 一山不容二虎,真入了建业,两边还能相安无事否? “丞相有心了,然荆州为国家要害之地,抗此生别无他愿,为国家守住此地,使江东父老免于秦军刀兵!” “啊呀,大将军真乃国士也!”钟会说着就要起身去摸陆抗的手。 陆抗赶紧拱手,“荆州三面皆敌,不可久离,丞相心意抗已知晓,就不多留了,告辞!” 钟会伸出去的手定在原地,眼神不断闪烁。 吾彦、左奕二人起身,一左一右护住陆抗,如临大敌。 外面的亲兵亦虎视眈眈。 蒋舒、蒋斌二人的手再一次按在刀柄上。 气氛再次紧张起来。 陆抗从容的看着钟会,“丞相不必远送。” 钟会的话并非完全是虚情假意,但眼下的局面,若是坚持,一场火并肯定少不了,而且他并无十成把握留下陆抗,船就在岸边不远处,关键时候,还是能保持克制,只得大笑一声,“大将军执意回返,恕不远送——” 第七百七十章 发展 卖宅邸这事,来钱太容易太快了。 短短两个多月,市侩曹便收上来四百七十多万缗钱,还有一百七十多万石粮食。 都快赶上秦国一年财政收入。 而这只是第一笔回笼的资金。 更多的钱粮在送往长安的路上。 蜀中、西域、中原……江东路途遥远,处处关卡,最少。 “父皇若是多造几座城池,钱粮岂非无穷无尽?”杨旭激动不已。 杨峥眉头一皱,往往太容易太快的东西,都有负面效应。 偶尔拿出来一用,倒也可以刺激经济,增强国力,但如果沉迷其中,秦国只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财富不是凭空得来的,而是地里的粮食,牧场上的牲畜,踞机上的布匹,将士身上的刀矛甲胃,没有这些,大兴凭什么卖这么高价的宅邸?为君者,当专注于大道,而非沉迷于小术,小术可以偶尔一同,但不能为常制。”杨峥尽量说清楚。 这年头不种田不练兵,简直就是找死。 “儿臣似乎明白了。”杨旭似懂非懂。 道理说出来简单,但听的人能领会多少就是两说了。 更何况杨峥觉得自己也没解释清楚。 经济本就是千头万绪,只言片语难以解释清楚。 “朕给你安排个任务,跟着索靖安置百姓,多看多听多想。” “儿臣遵令!”一听不用回宫,杨旭喜上眉梢。 这个年纪的孩子向往外面是正常的。 刻意压制人的天性适得其反。 以索靖的品行,教导太子当然没问题。 如今钱有了,粮也有了。 发动大战的时间被大大提前。 不过司马炎也并非没有一战之力,这些钱维持前期的战争是够了。 但还要考虑战场出现的其他不可控因素。 还有接收的百姓、难民等等。 最关键的是,秦晋大战,钟会在江东肯定不会无动于衷。 以他的性格隐忍这么久,无非就是坐收渔利而已。 所以秦军必须做好两线开战的准备。 售卖宅邸只能取一时之需,是虚的,真正的国力在将士和百姓。 大兴的宅邸能卖出去,归根结底是大秦打出来的天下大势,是天下人对大秦的信心。 河东、弘农、南阳三地屯垦已经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有杜预、马隆坐镇,问题不会太大,两人都是文武双全之人,既能统兵也能治民。 三郡之事,用不着操心。 不过杨峥总觉得关中和蜀中的潜力没有完全打开。 汉末至今,一场场的天灾人祸在此地爆发,动辄人相食,关中的经济被完全破坏。 很多水渠常年未疏浚,逐渐淤塞。 “朕准备疏浚关中渠道。”杨峥找鲁芝商议。 府库中有钱粮,躺着也是躺着。 不如趁现在拿出用。 鲁芝当然赞同,“关中有天府之国之称,然水渠年久失修,灌既不力,大批上田沦为中田,中田沦为下田,陛下此举造福百姓,意义深远。” 其实杨峥还想修建一条大兴至潼关的广通渠,引黄河水灌既关中。 全长三百余里。 不过这个工程量太大了,与郑国渠不相上下。 秦国为了修郑国渠,至少迟滞了十年一统天下。 杨峥没那个时间。 万一司马炎这口气喘上来了,会拖的更久。 “此事交由臣来操办,如今农闲时节,百姓亦可出力,秋收之前,暂时停工,秋收之后继续,明年春耕之前,应该能成事。” “那就有劳伯父了。” 司隶除了关中,还有汉中、河南地、北地郡。 汉中不用说,汉末张鲁经营此地,有民十万户,张鲁凭借一郡之地,压着刘章父子打。 当初大移民的时候,汉中也被充实起来。 这几年卓有成效,每年能向关中输送六七十万石的粮食。 杨峥在意的是河南地、北地郡。 历史上赫连勃勃、党项相继在此建国,水土极为肥沃。 杨峥率亲卫北上,巡视这些地区。 刘渊覆灭后,河南地的匈奴诸部相继臣服,没臣服的这些年也被清剿的差不多。 无定河两岸, 这块土地原本是义渠和匈奴人的,后被秦汉占领。 两年前杨峥将此地设为无人区,没有过度放牧,好处就显现出来,碧草连天,阵阵夏风袭来,露出其中的野鹿和黄羊。 从无定河到地斤泽,水网密布,盛夏时节,让人有种步入江南水乡之感。 “此地可再开设一块牧场。”青山绿水就是金山银山。 “陛下何不在此建造城池,如朔方郡一般屯垦?”庞青建议道。 他这个古人就不如杨峥目光深远了。 后世关中之所以环境越来越恶劣,其实就是因为北面黄土高原的过度开发,致使水土流失。 尤其是唐朝,动辄将漠北、羌地的族群迁至此地,过度放牧,致使草原沙漠化。 “此地为关中之肺腑,一旦建造城池,数十年后,草原变为荒漠。” “还是陛下深谋远虑。”庞青恭维了一句,不过从他的表情来看,并没有当一回事。 有些事情不能只顾眼前,还是为子孙后代谋福利。 关中如果衰弱,就会对漠北、西域、高原的控制力减弱。 汉人的势力可能就会被封锁在关东了。 这是杨峥无法接受的。 有生之年,他还想把西域纳入汉文明的圈子。 “牧场设立三年,一统天下之后,取消,修养三年,然后再设。”杨峥觉得应该制定一套规矩出来,采取轮牧制。 至于人口,未来可以多多向南中、河曲、西域等地迁徙。 再往东,进入北地郡,村落一座接着一座。 牧民们也都穿着汉服,依稀可听见朗朗读书声。 杨峥甚是欣慰。 这么多年的努力没有白费,只要自己活着,再过一二十年,这批孩子长大,他们就会真正融入华夏的大怀抱。 北地郡土地比河南地更为肥沃,贺兰山、阴山分别挡住了漠西和漠北的风沙,在后世有塞上江南鱼米之乡之称。 杨峥崛起之后,最为重视的地区就是武威、北地、朔方三地。 如今遍地都是牛羊和耕田。 “北地太守是何人?”能把荒域治理成汉家乐土,本事不小。 庞青掏出小本翻了翻,“杨珧。” “原来是他,这就不奇怪了。” 第七百七十一章 准备 煌武四年的秋收没有让杨峥失望。 关中平收,但南阳、河东、汉中、陇右等地大丰收。 尤其是河东,不愧是天下的粮仓,一个郡就相当于整个凉州的产量。 百姓手中有了粮食,为了搬进大兴城,主动上缴粮食。 先到者可以挑选好的地段,好的房子。 人人都会为自家打算,希望日子过的越来越红火。 关中的各大粮草纷纷爆仓,杨峥又在上党、弘农、南阳设立府库,储备战略物资。 “统一天下之战也要走上日程了。”朝会上,杨峥直接提出来。 有了售卖大兴宅邸的收入,钱粮逐渐充足,即便不足,杨峥也会发行国债。 这一次没有人再反对了。 府库充实让所有人都有了底气。 “中军扩充至二十万,有五字营的补充,府兵规模不需再扩充,兵部抓紧训练之事,明年秋收完结之日,便是大秦东出之日。” “遵旨!” 统一天下不只是杨峥的夙愿,也是大秦上下所有人一致的愿望。 朝会之后,整个国家便被动员起来。 新一轮的征兵令送往各地,让无数热血男儿翘首以待。 西平、陇西、武威等杨峥的崛起之地,百姓尤为主动。 父母送别儿子,妻子送别丈夫,弟弟送别兄长…… 很多人都自备战马兵器。 农夫们将家中余粮主动上缴官府。 这时代的百姓异常朴实,谁对他们好,他们往往以命回报。 曹操征张鲁时,杜畿从河东调发五千名民夫运粮,民夫在路上自相劝勉:“人固有一死,不可辜负杜府君!” 千里运粮、艰苦跋涉,五千名民夫没有一人逃亡。 这些民夫都是自耕农,杜畿让他们吃饱饭,过上了好日子,他们甘愿效死也不想辜负杜畿。 这些年杨峥的宣义掾宣义郎深入民间,让百姓对大秦的归属感更强。 一个简单的道理,大秦强大,他们的日子也会越来越好过。 这些年已经应验了。 官府清廉有为,士卒不侵害百姓,士族豪强前所未有的低调,就连招收下人也都规规矩矩,没有随意打骂,按月给工钱。 均田制将百姓与国家紧密联系在一起。 府兵制则将士卒与国家捆绑在一起。 如果不满足现状,可以通过战功实现阶层跃升。 其实任何时代都是如此,上面对百姓稍微好一点,下面的人便以死相报。 完全的公平公正不可能实现,有些人出身就起点高一些,这种现状无法改变。 杨峥至少实现了相对的公平公正。 出身低没关系,若是有本事,同样可以达到很高的高度。 羌人中名声最响的杨千刀就是其中的代表,从一介牧奴成为偏将军,家中田宅相连,娇妻美妾,子孙满堂,虽然因伤退役了,还是无数后辈的目标。 还有匈奴、鲜卑等等。 别看这些人以前顽固不化。 入秦之后过上安定的好日子,成了杨峥最忠实的拥笃。 一听说要招兵,全家老小都来了。 任何时代都是一样的,只要提供一个公平合理的平台,就不怕没有冲锋陷阵打天下的人。 最怕的阶级固化。 如今晋国便是如此。 刺史的儿子至少是个太守。 太守的儿子至少是县令。 将军的儿子是校尉,校尉的儿子是都尉…… 几年之后,这些儿子们取代老子的位置。 来来去去,还是那几个姓氏。 其中不乏有几个能人,但绝大多数都是泛泛之辈,名头倒是吹的一个比一个响亮。 杨峥只相信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不主动给下面的人提供上升渠道,这些勐人迟早会自己杀出一条道。 大秦没有门荫入仕这一说。 勋旧、士族豪强的子弟全部去青营回炉,不能毕业,就不会被录用。 毕业之后,也是从地方或者军中底层做起,凭政绩和军功说话。 当然,这些人中有能力的人晋升道路会比常人快一些,不过他们多数集中在政务方面,军功则是实打实搏命而来。 宣义司、镇抚司、御史台三管齐下,监督着大秦帝国的每一个角落。 司马炎迁都邺城之后,整个人都变了,大肆征选民女充实后宫,重修冰井台、铜雀台、金虎台,供司马炎享乐。 被河东之战打趴下的不仅是司马炎,而是整个中原。 似乎看到了占田制的尽头,士族豪强们疯狂圈禁土地人口,百姓也因为不堪重负,主动依附士族豪强。 中原奢侈之风大起。 士族豪强们占有的财富越来越多,当然会穷奢极欲。 有出息的提前准备,训练私兵,囤积粮草,打造兵器,建造坞堡。 没出息的就每天沉迷在酒池肉林之中。 而杨峥得到的这些情报,都是士族豪强们自己送来的。 当然,司马炎也没有放弃挣扎,也在疯狂扩军之中。 强行征召幽州的乌桓骑兵,上至白发老者,下至十二三岁的少年,全部编为军户。 还令鲜卑三部、漠北等部遣送青壮入邺。 不从者,令牵弘、刘弘讨之,抓来的人一样编为军奴。 邺城周边的兵力又恢复到二十万,令石包严加训练。 暗中向大秦投诚的晋国官吏越来越多,不过都是一些偏远之地,改变不了当下形势。 司马炎似乎早有防备,一些重镇不是司马家的人把守,就是亲信死忠坐镇。 “陛下不妨选取洛阳,震慑敌胆!”秦国最活跃之人无疑是令狐盛。 眼看血海深仇就能报了。 “镇守洛阳的是王濬,此人颇有兵略,却洛阳四面雄关,不易取,有攻打洛阳之力,还不如直接攻打邺城。”卫瓘第一个反对。 “将士连连征战,身心疲惫,要么不打,要么毕其功于一役,朕已经下令休养生息,不可更改。”杨峥不为所动。 一个洛阳早就无法满足杨峥的野心。 令狐盛自中原而来,对洛阳情有独钟可以理解。 但杨峥作为君主就要有战略定力了。 这年头几十万大军攻不下一座几千人防守的城池比比皆是。 王濬愿意守洛阳就让他守便是。 杨峥现在的目标已经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司马炎迁到邺城,反而方便秦军铁骑驰骋。 第七百七十二章 心思 “父王——” 大帐之中,司马炎在司马昭的灵柩前哭的几度昏厥,又被旁人喊醒。 见到石包进来,哭的更大声了,“石司空,父王他、他去了——” 何劭、王戎、裴楷等人眼神之中全都蒙上了一层幽光。 十几名侍卫的手也按在刀柄之上。 仿佛一群狼在盯着石包这一只老羊。 在极短的一刹那,石包眼中掠过疑惑、惊恐,但几十年的大风大浪,让他能快速的无缝切换,“噗通”一声,石包老泪纵横,“大王啊,你怎可弃老臣而去,老臣三番五次上书劝谏大王当爱惜贵体,惜乎,大王为社稷为黎民操劳成疾,竟至于斯也!” 冯飒大战时,司马昭身体就落下病根,这几年时好时坏。 钟会作乱,司马昭惊怒交加,劳心劳力,突然薨逝,也说得过去。 石包一把年纪,人老成精,自然知道该湖涂就要湖涂。 就算有问题,也不应该由他提出来。 何劭、王戎、羊秀等人神色舒缓起来。 司马炎哭的更大声,“父王弃天下而去,天下将为之奈何矣?” “大王……”石包“噗通噗通”的磕着头,很快额头上血水四溅。 这么疯狂的自残,让周围的人全都惊呆了。 “大王稍待,老臣来也!”石包站起,往司马炎身边的兰锜上撞去。 兰锜上盛放着刀剑长矛,真撞上去,石包的老命也交代了。 不过司马炎当然不会让石包这么交代了,否则也没有召见他的必要。 没有石包为司马炎站台,总会有人说闲话。 司马炎果然一把抱住石包,“司空何必如此啊?父王虽去,让天下万民江山社稷还需司空扶持,不可弃我等而去也!” “世子啊,老臣无能……”两人抱在一起,哭声更大。 约莫小半个时辰,何劭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劝谏道:“世子,大王既去,然大军犹在,兵凶战危,天下还需世子主持大局,望世子以天下苍生为念,以江山社稷为重!” 司马炎擦了擦眼泪,“我心已乱,内外之事,可问司空。” 刚才只是投名状,现在才是真正的考验。 “为避免动摇军心,消息秘而不发,先破寿春,灭钟会,然后返回洛阳,为大王发丧!”石包拱手道。 司马炎目视何劭、王戎、羊秀。 何劭道:“窃以为不可,大王薨逝,应当立即返回洛阳,迟则生变,消息走漏,只恐洛阳有人先世子一步!” 司马昭不是皇帝。 洛阳城中还有皇帝曹奂在。 如果消息走漏,有人先一步控制皇帝,司马炎这个世子就永远只是世子了。 石包苦口婆心道:“世子,钟会非毌丘俭、诸葛诞可比,定为国家大患!老臣只需一天,必提钟会人头来献!” 有人想要钟会死,也有人想要钟会生。….而这些人,连司马炎也得罪不起。 正在此时,帐外有将领禀报:“大王,钟会放司马使君归。” “大王身体不适,正在休息。”司马炎一头雾水,“哪个司马使君?” 司马昭暴毙的消息早被封锁。 “江北都督,荆州刺史……” 司马炎这才想起自己的叔父司马亮被钟会一战而擒,“让他进来。” 总归是自家人,而一个战败失势的叔父,对司马炎没有任何威胁。 司马亮跌跌撞撞的跑进来,一见灵柩,整个人呆住了。 “父王骤然薨逝,叔父节哀顺变。”司马炎又挤出了几滴眼泪。 “兄长啊……你怎么……”司马亮脑袋往后一缩,也昏了过去,但这次没人搀扶,直觉摔地上。 帐中又是一阵哭嚎之声。 过不多时司马亮被人弄醒,眼神呆滞。 司马昭对别人凶狠,对他们几个兄弟还是不错的,扶不上墙的烂泥也一个劲的往墙上扶。 “叔父啊,侄儿该当如何?”司马炎抽泣着。 “世子当速速回京,继承大统,稳定朝局!”司马亮回答的十分干脆,“士季让臣送来降表,终身为晋臣,绝不背叛我司马家!世子在淮南多留一日,洛阳局面便危险一分!” 虽然被俘,钟会念着旧情,对他不错,好吃好喝供着。 司马亮当然要还这个人情。 王戎帮腔道:“眼下即将五月,天气炎热,当早早安葬大王,今已收复淮北,钟会既然乞降,大功已成,即便彼有不臣之心,区区一座寿春,又能如何?世子莫要忘记,淮水雨季即将降临,倘若大雨骤至,淮水暴涨,恐有大事不妙。” 昔日司马昭跟钟会蜜里调油的时候,曾询问吏部郎的人选,钟会举荐王戎:裴楷清通,王戎简要,皆其选也。 士族有自己的运行规则。 王戎是在报答当年钟会举荐之恩。 司马家打秦国没多少信心,打淮南还是信心十足的。 当年司马懿征讨王凌时,司马炎和司马攸都被带在军中。 不过当年司马懿对年仅六岁司马攸异常器重,灭王凌之后,被封为长乐亭侯。 也正是因为此事,在司马炎心中留下深深的烙印。.net 如果不是司马师暴毙,司马家的天下轮不到司马炎。 司马攸一直被司马家当做继承人在培养。 司马炎的目光转向石包,“司空……” 石包心中说不出什么感受,煮熟的鸭子飞了。 钟会在这个时候放司马亮回来,定是猜到了什么…… 很可能钟会早已通过颍川士族跟司马炎达成了某种默契。 杀钟会已经不可能,没完成任务,洛阳的人必然对他不满,现在若是连颍川士族也得罪了,石家也混到头了。 自从司马昭当街弑君之后,每个人都在算计。 石包做出义无反顾的忠犬模样,其实也是在向司马昭摇尾乞怜。 整个中原的政治氛围都恶化了,他一个石包能力挽狂澜? 真这么直率,也活不到现在。 “世子当速速回洛!迟则生变!”石包恭恭敬敬的拱手,一如当初对司马昭时的谦卑。 仿佛老狗换了个新主人。 司马炎心领神会,眼中闪过赞许和欣慰之意,似乎他一直等的就是这句话,“司空所言甚是!” 淮南四战,随着司马昭的忽然薨逝,变得皆大欢喜。 司马炎夺回淮北,钟会乞降,只要回到洛阳,就可继承大统。 石包一族人的性命也保住了。 钟会在寿春能喘口气。 司马亮被放归,何劭、王戎、裴楷、羊秀等人青云直上。 中原士族也各自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苍穹之鱼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七百七十三章 改进 “这是最新打造的破甲箭。” 工坊之内,樊铁夫捧着一支弩箭呈上,箭头呈三棱状,比寻常弩箭稍重一些。 杨峥接过,熟练的上弦,瞄准五十步外的铁甲。 弩手上手快,稳定性高,寻常士卒两三天便可上手,十几天便可速成。 “咻”的一声,铁甲应声而破。 “不错!”杨峥赞了一句。 提升的不仅是箭,弩也进行了改良,扳机采用青铜铸件,大大增加了准确性。 连续发射三四十次,各种故障就会上来。 杨峥提升工匠地位,采取追责制度后,秦国的军械越来越精良。 每一把刀,一把弩,一支矛,一件盔甲上都会刻下制作者的姓名。 如果出现问题,会追责至工匠。 轻则当众鞭笞或者罚俸,重则流放,因此没人敢在军械上偷奸耍滑。 很多匠人极其重视名声。 一辈子都是干这个的,几代人的传承,把招牌和名声看的比性命还重。 虽然压力大了些,但待遇却极高,按照技术的高度,享受十二转勋功同等的赏赐。 有钱有田还有地位,最关键不用脑袋别裤腰带上去战场玩命。 工匠成为很多平民子弟的首选。 一些考不上科举的庶族文人也加入其中,大大提高了工匠的素质。 杨峥还定期培训,让一些等级高的匠人言传身教。 但凡对工艺有所改进,朝廷会大力赏赐。 匠士之上,全部是汉人,羌人、匈奴、鲜卑大多只会一些初步的工艺,如打铁、锻造、剥皮等等,但汉人工匠能雕刻、提纯、萃取等等,还能改进工艺。 杨峥觉得能打破王朝兴衰规律的,只有生产力。 汉魏能碾压周边,具有压倒性的优势,一方面固然是将士的勇武,另一方面则是生产力高于周边。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杨峥一一查看了其他兵器。 新式斩马刀、长枪、盔甲等等一应俱全。 “东西有了,但产量也要跟上。”秦国正在扩兵,装备也要跟上。 披甲率一直是个重大问题。 这年头有一身皮甲就算精锐了。 杨峥目标是百分之五十铁甲率。 “陛下放心,臣已下令日夜赶工,分为两队,白日一队,晚上一队!”樊铁夫道。 这么卷的吗? 杨峥感觉自己就像某些画大饼的老板……不知不觉有了罪恶感。 “工坊所有人俸禄加一倍,每日三餐,顿顿有肉!” “谢陛下!”樊铁夫激动道,“臣必定会鞭策他们,让他们就住在工坊,每日睡三个时辰,其他时间全部加紧赶工!” 他娘的…… 杨峥心中暗骂了一句,盯着这厮的地中海秃头,用得着这么玩命吗? 感觉这厮跟后世某些狗腿子极为相似。 这事劝也不好,不劝也不好。 “算了,你看着办吧。”杨峥再说下去,这厮搞不好就把九九六、零零七提前弄出来了。 除了兵器,工坊的新东西很多。 指南针、活字印刷都已经弄了出来。 火药从春秋时代便已经出现,以硫磺、雄黄合硝石,并密烧之而成。 但这东西的稳定性非常差,造出来的也不尽相同,关键产量还低,运输、保存都是重大难题,无法大规模应用于战争。 还有按照杨峥的要求从西域和岭南弄来的棉花、水稻种子。 杨峥原本还想让占城稻提前八百年在华夏出现,哺育中华民族,然而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 这些东西都非常挑土壤和气候。 换了个地方,就水土不服,长出来的东西也不一样。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种子需要不断的培育和适应新环境。 这个过程极其漫长。 秦末汉初,棉花就出现在华夏的视线之中,但直到宋元时期,棉花才开始真正普及。 一方面是种子的适应问题,另一方面则是地里种的粮食都不够养活人,哪里还有土地去种棉花? 理想永远要向现实低头。 在高产的粮食作物出现前,大规模推广棉花绝对是找死。 不过,这并不妨碍工坊改良种子。 杨峥在蜀中、汉中、关中、西域设置了试种田,用于改良种子。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杨峥这一代应该是看不到成果,但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只要坚持不懈,总会出成果的。 “这是什么东西?”杨峥指着一大缸黑乎乎的东西好奇道。 “此物是冯使君从西域送来,名曰猛火油,遇水不灭。”樊铁夫道。 猛火油不就是石油吗? 只要能烧的东西,基本都可以被用于战争。 杨峥记得历史上有个希腊火的玩意儿,往石油里面加了点什么,就是杀人放火的利器,拜占庭凭借此物挡住了大食人的进攻。 冯琦在西域这么多年,弄到这个玩意不足为奇。 “将此物填充至火油罐中,以投石机抛射。”杨峥好奇心大起,想试试效果。 “唯!” 樊铁夫带着几个工匠鼓捣一阵,东西很快就有了。 投石车发射出去,砸在水渠中,果然能在水面燃烧,不过烈度不是很高,没有想象当中爆裂的效果。 跟火油相差无几。 “一半火油,一半猛火油,弄些硝石、硫磺、碳粉进去。”杨峥吩咐道。 比例什么的可以后面改良,先看看能不能强于火油罐。 一阵操作猛于虎。 东西很快就弄了出来。 再次点燃,抛出。 陶罐在半空中忽然爆裂,“轰”的一声巨响,烈焰腾空,火星乱飞,周围的枯木、枯草瞬间燃起大火。 “护甲!”动静太大,周围亲兵条件反射一般挡在杨峥之前,其他亲兵则去扑火。 不过这东西烧起来,很难被扑灭。 遇水反而更为猛烈,只有覆土才能压灭火苗。 杨峥大笑起来。 这玩意儿比火油强多了,以后必然是攻城的利器,最起码能震慑人心。 “调兑的比例你们再摸索摸索,传令西域,多弄些猛火油来。” “此物不必去西域取,上郡高奴县便有,汉书有所提及,高奴县有洧水可燃,县南有山,石出黑泉,燃之极明,不可食,县人谓之石漆。”庞青道。 高奴其实就是后世的延安地区,离长安不远。 “速去开采!”杨峥大喜,对庞青刮目相看起来。 身居高位,能笃学不倦的人太少了。 “唯!”庞青一拱手,转身就去办了。 当然,把一场大战完全寄托在某一种武器上,不现实。 这东西的确比猛火油强,但还没强到能左右一场战争的胜负。 今天两章………… 第七百七十四章 扩军 工坊的效率极高。 半个月,第一批猛火油就弄出来了,威力比杨峥弄出来的还要强一些。 霹雳车也从移动式的改成组装式,极大的方便了运输。 自从杨峥视察了工坊,提高了待遇之后,这群人就变成了疯子,真的是日夜不停。 樊铁夫跟宣义司配合,弄出各种口号。 整天敲锣打鼓的,工匠们仿佛被打了鸡血,有人连续干了三天三夜,仍不知疲倦。 这年头的人普遍的勤奋到了极点。 最终还是杨峥下令每四天必须休一天,才制止了这股“歪风邪气”。 不过被打鸡血不仅仅是工坊。 军中更是严重。 一次次大胜,拉高了所有人的预期。 如果这时代还有一夜暴富的机会,肯定就是向东打。 羌胡匈奴鲜卑等异族都嗷嗷叫的踊跃参军,中军兵力很快就扩充至二十万。 但越来越多的人从河曲、大巴山中赶来。 賨人、氐人、巴人的热情比羌胡还高。 “都是好苗子啊!”刘珩看着健壮的巴賨道。 这些人整天与野兽搏斗,在山林间如履平地,是最好的山地步卒。 多数人都背着自己打造的刀矛盾甲,身上披着虎豹狼皮,看上去异常生猛,也难怪刘珩会动心。 “我等不愿千里赶来,为何不要?”一个披头散发的氐人青年怒道。 “没看清楚告示吗?已经满了!”募兵的都尉吼道。 两人的脾气都不好,说话也比较冲。 “敢死营、府兵、牧骑都可,我等有的是力气,愿意为陛下效命!”氐人青年还不放弃。 “这小子我喜欢!”刘珩哈哈大笑。 孟观道:“昔年秦始皇灭六国,兴兵百万,今陛下中军才二十万,未免少了些,听闻司马炎在河北五丁抽二,晋军兵力增长至三十五万……此外,我军一动,吴军必然随之而上,届时兵力会捉襟见肘。” 司马炎迁都河北的优势也正在于此。 官渡之战后,魏武又悉心经营河北,花了七年时间彻底击败袁氏兄弟和乌桓,河北稳定至今,将近六十年没有大战。 经济得到快速发展,魏武又修建了多条运河,将河北与中原连成一片,为后世大运河打下基础。 “不能跟中原比啊。”杨峥叹道。 这也是杨峥主张快速消灭司马炎的原因。 若是时间拖长,弄不好司马攸一系掌权,晋国还能挣扎个八九年,运气好一些,挖掘出一两个绝世名将,苟延残喘个一二十年也不是没可能。 “人心不可负也,臣建议再编十万府兵,令其屯田于河内上党代郡南阳等地,不费朝廷一粟一钱,这些人留在原地,只怕到时候是祸乱之源。”卫瓘眼中闪着精光道。 杨峥越来越觉得卫瓘一肚子坏水。 不过话说听来,的确有道理。 这帮人一看就是杀人放火的好料子,留在山里面当野人实在浪费。 蜀国以前就是这么干的,后出师表里面的突将、无前、賨叟、青羌、散骑、武骑等等,很多就是少数民族的大兄弟。 “以前司马家动辄泰山压顶,王凌、毌丘俭、诸葛诞不敌而死,现在轮到朕给司马家泰山压顶,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杨峥忍不住感慨道。 “陛下欲毕其功于一役,当如猛虎搏兔,苍鹰扑鼠。” “哈哈,伯玉所言甚是!”杨峥觉得二十万中军,在加上并州、弘农、南阳等地的府兵、牧骑就差不多了。 但司马炎在邺城也没闲着。 既然秦国有这个实力,就没必要压着。 朝孟观和刘珩使了个眼色,孟观去募兵处,刘珩快步走到争论的两人前,“小子,你叫什么名字?以后跟着某。” 氐人青年一见刘珩的气势,心知必定是个将军,大喜道:“小民齐万年,手下有三百号兄弟,全都是响当当的汉子!” “好,都收了。”刘珩一拍胸脯,来者不拒。 “齐万年?”杨峥一愣,这名字有些熟悉。 未及多想,几声锣鼓响。 “陛下有令,可再召十万府兵!府兵健武者入中军!”十几名招兵的小吏齐声喊道。 “万岁!万岁!” 整个军营外都沸腾起来,无数棍棒、毡帽扔向天空。 一阵阵声浪铺天盖地。 巴、氐、賨人没有汉人这么含蓄,性格大多直爽,高兴就要吼出来,怒了提刀就砍。 现场气氛极为热烈。 有些巴人賨人还挑起了战舞。 商朝末年,一直到秦汉、魏晋、隋唐,巴賨都是中原王朝的优秀兵源地。 他们主动为中原王朝征战,以换取赏赐和免税的待遇。 如今的大秦不仅免税还分田给钱给地位,这些人当然也坐不住了。 如果不招募他们,说不定还会闹出什么乱子。 所以不收白不收。 短短七八天,又新招募了两万府兵。 越来越多的羌氐賨等部民从河曲、汉中的大山里出来加入秦军。 这些人的忠诚度比草原上的匈奴、鲜卑等部落要高。 很多人早已汉化,对中土帝国有很强的归属感。 换个角度,历史上西晋雍凉大乱此起彼伏,不是人家想造反,有一口饭吃,没人愿意把脑袋别裤裆上去玩命,司马家弄得人家活不下去,人家能不反? 关键司马家还这么菜,那就不能怪别人揭竿而起了。 河套、凉州、河湟、漠北诸牧场的牲畜陆续出栏,送入关中牧场。 一匹匹战马昂扬矫健。 一头头骆驼健壮肥硕。 二十万中军基本可以实现驼马化。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骆驼体格比马大多了,速度不快,但负重和耐力都强于战马。 有士卒将骆驼上造了个担架,士卒可以睡在上面,日行百里而不倦。 杨峥甩手就赏了一个云骑郎,百两黄金砸过去。 有这玩意儿,以后远征就大大节省了将士的力气。 睡在骆驼上,千里迢迢的去砍人,那画面实在太美,以后西域、漠北、辽东都不是问题了。 全国上下都沉浸在大战前的紧绷状态。 士卒平民训练,工坊日夜不停,百姓向前线输送物资,朝臣也不停忙碌着。 战争机器已经完全打开。 杨峥也差不多整日与士卒待在一起,围猎、行军、训练等等。 只有杨峥出现,可以明显感觉到周围士气高涨。 长安附近完全沦为军营,整日灰尘蔽日,吼声如雷。 当战争的利益直接与每个士卒绑定时,也就不愁士卒不卖命了。 第七百七十五章 改元 到了十二月,新都基本落成。 长安各衙陆续搬至大兴,将士的家眷提前入主,接着是百姓。 长安距离大兴本来就不远,也就五六十里。 搬迁起来并不麻烦。 官府准备了牛车、马车,大多数百姓家中都有一匹骡子或者驮马。 杨峥大兴畜牧业,关中牲畜价格并不贵。 寻常百姓也养得起。 更何况秦国还有马政,鼓励百姓养马养牛。 从草原上掠夺的牲畜,战马骆驼归军,骡、驴、驮马、牛犊等低价售卖或者租赁给百姓。 官府收了钱,免去了蓄养低价值牲畜,节约草料,百姓得牲畜之力,生活耕种都方便许多,一举两得。 进入新都,大国的气象扑面而来。 街道宽敞了许多,房屋也比长安精致多了。 随行的西域诸国人质全都惊呆了。 有人还匍匐在地,行跪拜之礼。 不过没人笑话他,这座城市的确震撼人心。 一向不苟言笑的嵇康,脸上也涌上喜色,“陛下若能再宽限两年,追加八百万缗,此城可为古今之最!” 杨峥咽了咽口水,八百万缗,八十亿钱…… 即便大汉最强盛时,也很难掏出八十亿吧…… 忽然想起后世的一个现象,有人买的起别墅,却装修不起。 大兴就是如此,真按嵇康的来,恐怕自己的帝国不到二世便会灭亡。 搞艺术的人大多都有完美主义情节。 杨峥笑道:“八百万缗朕一下拿不出来,分三十年如何?嵇中散可以慢慢弄。” 嵇康动不动就请辞游历天下,找个事羁绊住他也不错。 这些年他已经创造不少价值。 中原的仰慕者追随而来,大秦的文学、丹青、书法、音律、哲学、炼金等等都有了长足的发展,一曲广陵散名震天下,新都的宅邸也是靠他打出名气。 对士人精神层面的讨论也一直在进行,受大秦赳赳雄风影响,士人逐渐摒弃汉魏以来的清谈之风。 从竹简堆里翻捡出孔子的精髓: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 士人有志于道,却又以穿旧衣吃劣食为耻辱,这样的人,不值得与他谈论大道。 与杨峥提倡的节俭不谋而合。 士人的精神层面也在潜移默化中被重塑,不断注入西北的勇烈之风。 后世不是有句名言,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两手都要硬。 华夏能在黑暗历史长河中屹立几千年,杨峥一直觉得除了文化传承,还有精神的传承。 所幸,这时代的士人精神还未完全断绝,如司马懿般的精致利己者有之,但以天下己任的士人也有,如鲁芝、杜预、索靖等。 而士族不等于士人。 嵇康摇摇头,苦笑一声,“臣愚钝了,国家百废待兴,岂可崇尚奢华?” 杨峥跟着笑了两声,只要他不提请辞就行了。 至少在天下一统前不离开大兴。 不然落到钟会或者司马炎手中后果难料。 既然是新都,一切都要有新气象。 朝会之上,第一个谏议就是更改年号。 按说去年河东大胜之后,天下形势为之一变,就可以更改年号了。 杨峥嫌麻烦,才拖到现在。 司马炎迁都邺城之后,已经改元咸宁,这年号基本就暴露了司马炎苟安的心思。 煌武这个年号也一直受到文官们的诟病,大秦本来就武功强盛,没必要再强调武力了 “诗经有云: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嘉者,新也、美也、善也。最合大秦之势,臣建议改元永嘉。”杜宽拱手道。 永嘉,永嘉之乱? 杨峥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这他娘的是祝福还是诅咒? 汉字这么多,杜宽怎么偏偏找到这两个字? 难道真是历史的强大惯性? “臣建议以景弘为年号。”卫瓘拱手道。 这两个字中规中矩,平平无奇,没有霸气。 卫瓘上了,庞青也跟着拱手道:“陛下起于介胄之中,横扫六合并吞八荒,臣建议改元皇霸,开万世之皇图霸业!” 不得不说庞青这几年读书,水平扑腾扑腾往上涨。 皇霸二字霸气有了,但念着念着,让杨峥情不自禁的想起了王八…… 张特拱手道:“臣建议改元武极!陛下天下无敌,武功之声,远迈汉高魏武,怎可少了武字?” 改元武极,还不如用煌武得了。 一个意思何必改来改去? 也没体现出新气象。 四人各有拥笃,宽敞明亮的太极殿上,顿时争论不休。 自魏明帝始建太极殿后,直至唐朝历代皇宫正殿皆为太极殿,国家大事、元旦大朝、新皇即位、大赦改元、政治决策等等都在此殿裁议。 望着争论的众人,杨峥心中一动,表面是在争论年号,实则是大秦的四股势力在交锋。 杜宽代表雍凉士族,这个位置原本应该是皇甫谧的,但皇甫谧醉心医术和著述,对此事兴趣不大,加上杜宽的侄子是名震天下的杜预,所以这个位置自然而然落到他头上。 卫瓘不用说,代表归降势力,这几年连蜀中的士人和降将都在向他靠拢。 庞青的背后当然是青营势力,宣义司、镇抚司在大秦如雷贯耳,权力不小。 张特背后则是元从势力了。 秦国的摊子越来越大,自然少不了各种山头。 以前没有多少利益,大家还能团结一致。 但现在不一样了,即便这四人不想争,他们身后的势力也会推着他们前进。 别看只是在争一个年号,背后蕴藏的东西太多了。 不过,若是大秦内部铁板一块,没有山头,那是童话故事,而且还是黑暗童话,反而更危险。 代表朝堂上一股大势力压制了其他所有小势力。 所有朝臣都一个意思,就问皇帝怕不怕? 就像曹魏一样,明帝弥留之际,定下的托孤之臣是曹宇、夏侯献等人,但士族不同意,明帝不得不向士族低头,活生生改成司马懿和曹爽。 士族正是曹魏朝堂上最大的一股势力。 以曹爽为代表的勋贵集团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 历史上,崇祯遂了东林党文人们的愿,一上台就灭阉党势力,但大明国泰民安了吗? 山头永远存在,这是人性在国家层面的放大。 杨峥觉得,帝王权术的根本就是平衡。 第七百七十六章 皇图 东汉的覆灭跟党争有很大关系。 桓帝、灵帝时,士大夫、外戚与宦官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最终导致了十常侍之乱,敲响大汉王朝的丧钟。 帝王权术除了平衡,还有控制。 皇帝要有随时掀桌子的实力。 “太子看出什么没有?”杨峥对身旁端坐的杨旭道。 言传身教,早些让他接触人心和人性,也能早些醒悟。 别人嘴中说出的道理始终是别人的,关键要自己体会。 “似乎诸位大臣并不仅仅是在争年号。” “那是在争什么?” “儿臣说不出来……”杨旭一脸惭愧。 杨峥笑道:“不用急,多看,多听,多想。” 旁观者清,看多了自然也就明白了。 坐天下难与打天下。 打天下只要渡过原始累积阶段,找准方向,用人得当,至少也能混上一方诸侯。 但坐天下就不一样了。 很多表面轻描澹写的东西,下面酝酿着惊涛骇浪。 历史上很多强盛一时的王朝,都是继承人除了重大问题,国家转眼灭亡。 一个合格的皇帝并不是冲锋陷阵,而是稳住帝国内部各种势力,再牛逼一点的,能把各种势力拧成一股绳,朝一个方向使劲。 杨峥对杨旭的期待正在于此。 砍人,永远不缺专业人士。 治国也是一样,百里之邑,必有命世之才。 司马炎朝堂上的几人,荀勖、贾充、石包等人,难道不会治国? 显然不是,只不过他们的心思不在这个上面而已。 当然,大秦的这四股势力还没上升到党争的地步。 还算是合理的竞争。 吵了一阵,谁也说服不了谁,杨峥咳嗽一声,“永嘉、景弘、皇霸、武极皆不可,朕决意用皇图二字如何?” 皇图霸业,一则昭示了杨峥的雄心壮志。 二则,一个图字,说明大秦如今正图谋一统中原。 在杨峥心目中,其实什么年号都无所谓,只要不是太不吉利就行了,但身为皇帝,要有自己的主见,不能被臣下影响。 另外,不用他们四人的年号,则是在敲打他们。 “臣附议!”卫瓘第一个拱手。 “臣附议。”接着是庞青,皇图、皇霸,相差无几,说明皇帝对青营系还是情有独钟的。 张特也无不可,按照幕僚的谋划,不过是在朝堂上表明态度而已。 杜宽的意见,则被杨峥忽视了。 说实话,如果不是看在杜预的面子上,杨峥早把他扫地出门了,让他专心做学问去。 其实最适合他这个位置的人除了皇甫谧,还有鲁芝,不过鲁芝超然物外,从不卷入这些事当中。 煌武五年,即为皇图元年,也将是大秦皇图霸业展开的一年。 年号之事刚告一段落。 没过几天,各地就纷纷出现了“祥瑞”。 不是武威有白虎现世,就是秦岭出了凤凰。 麟凤五灵,王者之嘉瑞也。 还有景星、庆云、白狼等等小祥瑞,不一而足。 杨峥倒是不信,认为不过是有人揣测上意投其所好,弄出来的假象而已,从商周至今,这些梗都被玩烂了。 手里有刀,比什么祥瑞都踏实靠谱。 但杨峥不信,低下的将士百姓却异常迷信。 童谣、谶纬、天象、祥瑞,在时代大行其道。 王莽篡汉时,也是各种祥瑞齐出。 司马炎篡魏时,更不要脸,一共出现了六只凤凰,三条青龙,两条白龙,一只麒麟…… 弄得好像司马家的祖坟冒青烟了…… 祥瑞这东西有好有坏,百姓、将士对大秦一统天下毫不怀疑。 民心士气急剧攀升。 国中反对东征的声音全部销声匿迹了,东出成了人心所向了。 东西两边都在紧锣密鼓的准备着。 冯翊大战,秦国有了跟中原分庭抗礼的资格。 河东大战,东西大势发生逆转,司马家只有防守之力。 而下一战,将宣告天下的归属。 从正月开始,新招募的十万府兵携家带口的,陆续赶至上党、河内、弘农、南阳等地。 中军的训练更加严苛。 从皇帝到朝臣,再到将士,似乎每个人都憋着一口气。 巨大的利益面前,每个人都兢兢业业。 士族豪强、归降文武、青营子弟、元从故旧被杨峥的意志拧成一股绳,劲儿朝一个方向使。 没人敢在这个时候扯后腿使绊子。 皇图元年刚刚春耕,江东的使者却在此时到来。 东西大战迫在眉睫,这种事情形同阳谋,遮掩不住,也不需要遮掩。 “陛下取河北,江东取河南,同灭司马氏,从此两家互不侵犯,各安疆界,大秦向西向北,江东向南向东,岂不美哉?”来的又是诸葛靓。 这些话连他自己都有些说不出口。 “朕听说晋吴盟好,为何要互相攻伐呀?”杨峥不用猜就知道肯定是钟会弄出来的。 不要脸到这个地步,也只有他了。 他娘的江东有这么大的胃口吞下偌大的中原吗? 青徐兖豫扬荆,整整六州之地。 “我家丞相不过是安司马炎之心而已,晋吴连连征战,血海深仇,岂会结盟?”诸葛靓恨恨道。 诸葛诞三族都被司马昭夷了,只剩下他这根独苗,不恨司马家是不可能的。 杨峥笑道:“你们以前安司马炎之心,今日会不会是来安朕的心,湖弄我大秦?” 江东不可信,钟会更不可信。 “江东岂有此心?秦吴一向和睦,外臣出使之前,丞相曾言陛下英明神武,两家伐晋,乃大势所趋。” 钟会这厮是在拍自己马屁?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行了,不必多言,江东若有这个实力,不妨北伐,朕等着你们!”杨峥霸气侧露道。 天下大势面前,无论钟会怎么反复横跳都没用。 别看钟会在江东大张旗鼓的屠灭士族豪强,其实都没用。 吴军若是愿意北伐,早打下合肥了。 正如东出是秦人的宿命,而偏安江左是南人的共识。 道理很简单,江东土地肥沃,气候宜人的,为何要眼巴巴的北上喝西北风? “雄才大略”的孙权搞不定,诸葛恪搞不定,孙綝孙峻兄弟搞不定,丁奉也搞不定,凭什么钟会能逆转人性? 钟会玩阴谋诡计一把好手,却绝不是力挽狂澜的雄主。 古往今来,北伐成功的有几人? 钟会能跟刘裕、朱元章比吗? 如果他偏安江东,或许杨峥还需要几年功夫训练水军、打造战船才能平定,但若是他主动北上,正好让秦军一锅端了。 骑兵就是吴军越不过去的坎儿! 第七百七十七章 北伐 丁奉坚决不赞同北伐,但问题是丁奉身体每况愈下。 尤其是上次被气病,带病驰援荆州,风尘仆仆的赶回,还未喘口气,孙皓的幺蛾子又来了。 大军北伐你不同意,小兵力袭扰晋国总可以了吧? 宝鼎二年正月,孙皓下令夏口督孙慎征讨江夏、汝南,烧略居民,武昌督滕牧伐弋阳,为羊攻,陆抗反攻襄阳,再令丁奉引一万精锐清剿合肥周边晋军势力。 丁奉只能带兵出征。 不过这招的确有用,孙慎长驱直入,掠江夏、汝南千余户南返,一度让羊祜再次被洛阳君臣申斥。 滕牧声势浩大,吸引淮西不少晋军。 陆抗攻破当阳,见好就收,按兵不动,算是满足了孙皓的心意。 但丁奉却流年不利,行军至涡口,被野猪群突入营中,横冲直撞(《晋书·五行志下》)。 晋淮北都督司马骏与扬州都督王乂见有机可乘,两面夹击而来。 丁奉只能无功而返。 孙皓大怒,斩其部将与向导。 这相当于皇帝在公开宣示对大司马的不满,一时朝野哗然。 钟府内。 钟会摇头道:“孙皓若是能听他人言,便不是孙皓了。” “那父亲何必苦劝?”钟毅的目光落到钟会额头上的未痊愈的伤口。 钟会洋洋得意道:“当然是做给江东士族看。” 效果也非常明显,江东士族与钟会越发亲近起来。 各族皆有子弟向钟会求学。 朝野上声望大涨,皆以为其忠心耿耿。 “大司马这些年略有些恃功而骄、不知进退,安能见容于虐主乎?其家必有大祸也!” 处在大司马高位,本来就是风口浪尖,一举一动都会被人诟病。 加上他本性刚直,落在别人眼中就是骄横了。 丁奉不是士族出身,一向也被江东士族轻视。 前两年,丁奉之弟左将军丁封病逝,丁奉越发势单力薄。 孙皓身边进谗的人也不少。 “父亲妙算。”钟毅佩服道。 “东吴之柱石,一为丁奉,二为陆抗,如今丁奉被猜忌,江东将折一臂,吾之计策可以施行了。” 其实局势有些脱离钟会的掌控,原本以为孙皓会让他领兵出征,钟会借此重掌兵权,并获得吴国的支持,与司马炎对峙个一年半载,钟会兵权有了,实力壮大了,功勋也有了,一如当年的司马懿督镇雍凉。 但孙皓不走寻常路,偏要自己上阵。 不过这样也好,孙皓北上,钟会有更多发挥空间。 所谓计谋,大多顺势而行,不可能按部就班。 “父亲欲何为?” “司马炎继位之后,大力启用山东、河北士族,颍川士族已大不如前,为父当助他们一臂之力!” 丁奉无功而返,自觉惭愧,加上身体一直不适,卧病在床。….此刻朝堂上,再也没人阻止孙皓北伐。 陆抗接连上了两道奏表,劝孙皓息兵养民,坐观东西大战,数年之后两国疲敝,然后趁隙而进,必能有所斩获。 但孙皓就像中了邪一样,一意孤行。 宝鼎二年四月,在江东诸臣的一片反对声中,孙皓起大军十三万北伐,率丁固、诸葛靓、虞汜、薛珝等在牛渚聚兵。 为了显示决心,孙皓还把自己生母、妃妾都带上。 钟会冒死追至牛渚苦劝,“陛下即便要北伐,何须亲临前阵?臣不才,愿代为出征,陛下可在后激励三军士气。” 这两个月劝谏之人实在太多,从丁奉到陆抗,从孟仁到陆凯,孙皓早就烦透了,“卿勿多言,且看朕拿下寿春,横扫中原!” 孙皓信心满满。 陆抗三万大军能击破十几万晋军,他觉得他也能。 当年还是南阳王时,他就被江东士族吹嘘有长沙桓王孙策之风,说者无心,听的人却当了真。 诸军云集,直奔东关。 钟会又追到东关苦劝,跪在辕门前一夜,弄得孙皓不胜其烦,最终下诏让他回建业辅左年幼的太子孙瑾。 江东群臣大为称赞。 就在东吴发兵的同时,洛阳早已准备多时。 司马炎不顾瘟疫还未褪去,聚中军十五万,准备南下迎战孙皓。 吴军虽有西陵之胜,但陆抗是陆抗,孙皓是孙皓,司马炎对孙皓还是稳操胜券的。 这几年在孙皓的胡作非为之下,东吴不断有将领投降,也将东吴的虚实暴露出来。 吴国早有覆灭之象。 将领叛乱,百姓逃散,山贼频起,种种乱象,不一而足。 这种情况下,孙皓还在穷兵黩武。 “臣有一计,可生擒孙皓!”荀勖先石包一步道。 “何计?”司马炎好奇问道。 荀勖手指这地图上庐江郡的位置。 地图上有两个庐江郡,一为魏属,一为吴属。 魏国庐江郡在大别山东北,郡治六安。 吴国在大别山东南,郡治皖县。 六安之策便是合肥新城。 “趁孙皓攻寿春之际,大军齐出勐攻新城,断其归路?”石包老眼没有丝毫昏花,反而亮闪闪的。 合肥旧城南面依江靠湖,吴军可依仗水军之利,粮草运输也极为方便。 满宠将新城建在离淝水不远不近的地方,恰好让吴军不能施展水军之利,但又不能视而不见,不然合肥守军能随时掐断淝水。 所以新城能发挥晋军陆战之利。 地缘上,合肥新城处在淮南、庐江、安丰等郡的半包围中,孙皓若想攻打寿春,必然会以合肥作后盾。 荀勖道:“孙皓屡次进犯晋土,此贼不除,天下难安。” 贾充盯着荀勖,三角眼不断闪烁,似乎看到了别的东西,颍川士族与钟会暗中有联系,不是什么秘闻,士族门阀一向盘根错节、四处生根,“新城坚固,孙皓岂能不重兵防守?臣建议还是效彷先帝破诸葛诞,先固守,弱其声势,待其力竭,诸路并进,何须冒此风险?当年诸葛恪二十万大军尚不能攻克星辰,若我军迁延日久,只恐寿春有变。” 司马炎不置可否,目光转向石包。 军事上,石包最有发言权,“那就要看陛下是想退敌,还是灭吴!” 司马炎兴趣大起,“此话怎讲?” “陛下若想退敌,只需诸路驰援,大造声势,孙皓久攻不克,自会退军,但此策太缓,少则数月,多则一年,孙皓此次退,下次必会复返。”石包拱手道。 司马炎最头痛正在于此。 西陵大战给了孙皓勇气和信心,一门心思盯着司马家打,让司马炎不胜其烦。 “合肥本为国家重镇,南面屏障,一旦东吴修复合肥旧城,则淮南不复国家所有,孙皓轻而无备,有西陵大胜在前,必小觑我军,陛下正可拥十五万大军直扑合肥,断其退路,然后南北夹击,则吴军可破,孙皓可擒也!”石包等于是赞同了荀勖的主张。 贾充从中嗅到了一丝异常,什么时候,石包与颍川士族搭上线了? 难道只是巧合? 未及多想,司马炎已抚掌而笑,“大善!”. 苍穹之鱼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七百七十八章 暗杀 日上三竿,司马炎从一堆玉臂娇躯中苏醒,只觉得头昏脑涨,昨夜服用五石散过多,让他有些放浪形骸了。 不过到底是没满三十的年轻人,身体还能扛得住。 望着身边的景色,心中的小火苗又升腾起来,但身体却没有任何反应。 越是心急,就越是不起。 这对一个好色如命之人来说,简直要了老命。 司马炎烦躁的推开身边女人。 偏偏还有个女人不知趣,一路摸了上来,但很快眼神中滤过一丝惊讶,一丝惶恐…… 但这些表情落在司马炎眼神,无异于嘲讽,“贱人!” 伸手一把掐住女人的脖颈。 也不知是药磕多了精神恍忽,还是没睡醒,面前女人的面孔忽然就变成了司马攸…… “贱人!”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 女人挣扎的,居然一把将司马炎推到,“陛下饶命、饶命。” 司马炎沉迷酒色,又服食五石散,虽然能扛住,但也虚弱的不行。 所有人都被惊醒了。 司马炎呆住,女人们也呆住了。 只要那个女人头如捣蒜一般磕着头,“陛下饶命、饶命……” 司马炎只感觉晦气无比,心中的小火苗顿时烟消云散,“退下!” 女人们如蒙大赦。 侍女们入内更衣,低着头,不敢看司马炎的眼睛。 生怕他的邪火发在自己身上。 “陛下,扶风王有急奏至!” 扶风王正是司马骏,听到这个名字,司马炎就想到了亲弟弟司马攸。 司马攸已经成了一块心病。 河东之败后,司马攸的势力越来越大,已经无法掌控了。 翻开奏表,果然,还是那个事,司马炎合上奏表,眼神中逐渐阴冷。 他才是司马氏的嫡长子,而司马攸是他的弟弟,自古立嫡立长,司马攸凭什么? “来人,昨夜侍寝妃嫔,全部赐死!” “唯、唯!”小黄门在外颤声应道。 原本司马炎是个宽仁的君主,但河东之战后,他的性格逐渐变得不可捉摸…… “再召荀勖、冯紞、何劭进见。” 名单中没有贾充让守门的宦官一愣,以往有任何事,都是首先找贾充商议。 许昌难得的一个好天气。 司马骏与五十多名甲士正在游猎。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司马骏跟他的几个兄弟完全不一样。 是真正的宽仁,得到百姓和将士的拥戴。 司马家最有名的后起之秀,一个是司马攸,另一个则是司马骏,两人算是司马家的精华。 镇守许昌以来,安抚百姓,劝课农桑,与士兵一同劳作,规定自将帅以下每人限定要耕田十亩。 许昌府库大为充盈。 司马骏时常接济百姓,也算为司马家挽回了一些人心。 一头野鹿从灌木中窜起,司马骏弯弓搭箭。 但这年头的野兽比人还精明,轻轻一跃,避入树林之中,箭落在身后。 司马骏好胜心起,驱马追击,身边只跟着十几骑,其他的步卒原地等待。 那头野鹿越走越深,树林逐渐茂盛起来。 亲卫在后喊道:“殿下,此间林恶,不可深入!” 司马骏无所顾忌,许昌周边还有那块他不熟悉?而作为督镇一方的大帅,又怎会被几棵野木阻挡? “区区恶林野木,安能组我!” 非但没有减速,反而加快马速,将亲卫越拖越远。 野鹿在前方依稀可见,已经力竭,司马骏一箭射出,野鹿应弦而倒。 司马骏大喜,驱马上前。 林中忽然响起弓弦拉动的声音。 不是一两张,而是几十张弓弦在四面八方左右上下同时拉动。 司马骏久在军中,对杀气极为敏锐,全身汗毛倒竖,额头渗出冷汗,“尔等好大的胆子!” 回答他的却是一阵箭雨。 “不好了,扶风王被秦贼暗杀!”亲卫中有人率先喊了起来。 其他几个错愕之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背后刀光一闪,人头落地…… 邺城,贾府。 贾充优哉游哉的喝着今年的新茶。 对坐的冯紞却一脸诚惶诚恐。 冯紞祖父是曹魏的冯浮为曹魏司隶校尉,父亲冯员为曹魏汲郡太守,混到他这一代,本来应该落寞了。 但冯紞极擅长钻营,知道士族看不上沦落的冯家,转而投附贾充。 两人情投意合,暗中互为表里,司马炎却被蒙在鼓里。 冯紞扶摇直上,一辈子没上过战场,没怎么摸刀的人,竟然成了晋国的左卫将军。 “冯将军啊,你这就不厚道了,五日之前,陛下急召你与荀勖、何劭入宫密议,为何不知会某一声啊?莫非冯将军不念旧情,忘了我这故人?” “岂敢、岂敢。”冯紞全身一颤,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背后若没有贾充撑着,早就被人挤出邺城了。 “既然不敢,那就快说吧。”贾充放下茶杯,三角眼中闪着邪光,自从决定扶植自己的女婿,他的眼线就遍布邺城。 连皇宫中都有他的眼睛。 司马攸的势力,加上他的势力,晋国能与之对抗的还有几家? 冯紞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陛下要对齐王动手了!” 贾充并没有多惊讶,这种事情是迟早的。 司马攸一直就是司马炎的心腹大患,朝中谁人不知? 以司马炎雄猜的性格,以前尚可容忍,现在内外交迫,他怎么可能不着急? 但司马炎想对司马攸下手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朝野内外都有他的势力,一旦司马攸出事,司马家的江山还要不要? 除非…… “哎呀呀,陛下相煎何太急也!秦贼厉兵秣马,不日便要大战,真是精诚团结之时,为何要兄弟阋墙啊。”贾充一脸痛惜之色。 “小人对齐王也一向仰慕,只是形势非常,陛下决心已定……” “齐王名过其实,而天下归之。冯将军,何为一向仰慕啊?”贾充冷冷道。 这句话正是冯紞向司马炎进的谗言。 也正是这句话,让司马炎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冯紞全身一哆嗦,感觉在贾充身边就像没穿衣服一般,什么都被他看到了,“恩公……” 贾充眼中凶光大盛,“不必多言,以后再有隐瞒,可就休怪某无情了。” “不敢、不敢……”冯紞嘴上这么说,眼珠子却在骨碌碌的转着。 第七百七十九章 定策 秦国如同一张被拉满的弓,箭失朝着东面。 十六万中军在大兴集结。 各地的府兵在秋收之后,也会陆续赶赴前线。 不需要杨峥开口,雍凉的士族豪强们,主动送来粮草和子弟。 还有草原上部族,选族中勇士,骑马南下,充当义从军。 各地的商贾也纷纷捐粮捐钱。 似乎他们比杨峥东征的兴趣更大。 大秦仿佛一个巨大的平台,整合了各种势力,一起对付司马家。 “此战,杜预攻许昌,张特出河北攻洛阳,马隆出上党,直扑邺城,朕从代郡出,自阴山而下,横扫幽冀青,断其羽翼,令邺城成为孤城。”杨峥指着沙盘道。 中原在秦军面前,仿佛一个千疮百孔的筛子,处处漏风。 其实司马炎不迁都会死,迁都一样免不了灭亡。 他想集合河北、中原之力防守邺城,让自己往他的铁板上撞。 想法很好,但问题在于骑兵是机动的。 此处不行可以攻彼处。 司马炎不是把邺城周边打造成铁桶吗? 自己先不打这个铁桶不就完了。 切断幽冀青兖豫,邺城孤立无援,难道司马炎还能抱着铁桶过日子? 士卒吃什么?司马炎喝什么? “若钟会北上,陛下为之奈何?”卫瓘道。 “那么朕就渡过黄河,与元凯合兵,先灭钟会!”杨峥斩金截铁道。 钟会这几年春风得意,也该教训教训他了。 “钟会麾下四万精锐南征北战,颇有战力,一旦北上,颍川士族必为内应,届时钟会合士族之力在兖豫缠住陛下,司马炎兵出邺城,随意击破一军,然后固守河北,只怕形势将为之反复。” 卫瓘说的还算委婉了。 杨峥对秦军有绝对的自信,但两线开战,为兵家之大忌。 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 钟会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这么多反复横跳,居然越跳越高。 “伯玉有何妙策?” “许昌有颍川士族支持,必为钟会所得,陛下不妨令杜都督南下,攻打江夏,自西向东直指建业,再令霍弋出南中,自南向北攻略江东,罗宪羊攻荆州,牵制陆抗,钟会若回返,我大军后撤,若不回,则东吴或可一战而定!” 钟会的精锐北上,建业空虚。 陆抗被罗宪牵制在荆州,动弹不得。 别忘了,还有羊祜虎视眈眈。 羊祜接受大秦的暗中支援,说明心向杨峥,到时候也是一支奇兵。 至少不会协助东吴。 卫瓘用计一向毒辣,这一手黑虎偷心颇为狠毒。 秦军以骑兵见长,距离根本就不是问题,即便是南中的霍弋,这些年也弄出一支三万人的步骑。 计策倒是不错,杨峥盯着沙盘看了一阵,忽然觉得有些过于理想化了。 钟会混了这么多年,不是蠢人。 江东士民皆已归心,吴军愿意为其死战。 还未出口,庞青拱手道:“卫令君之策的确高明,然而却有疏漏之处。” “哦?”卫瓘眼中精光闪闪,“还请庞侍中赐教。” 庞青指着地图道:“钟会擅谋,如若北伐,定会在长江沿线布有重兵,夏口、柴桑、濡须、石头城,敢问我军从何处渡江?一旦渡江,则如离弦之箭,可去而不可收,若陆抗从上游分兵,水军旬日可横扫长江,届时拿不下建业,而又退不回,则大秦国威军威一战而散。” 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 吴国在钟会、陆凯的治理下,这几年也算政通人和,一扫孙皓时的颓靡,颇有振作之气。 卫瓘道:“自古灭国之战,自当行险,当年杜都督偷渡阴平千里转进,最擅长奇袭,若建业不可下,则分略大江南北,无需死战,其意是在牵制钟会。” “自古行军,谋定而后动,何必如此犯险?”庞青寸步不让。 杨峥咳嗽一声,“战与不战,无需我等在此纸上谈兵,元凯自有妙策。” 现在说这么多还太远。 这场大战会打成什么样子谁都不好说。 以杜预的水平,江东若有机会,他自己都会下手。 没必要给他上紧箍咒。 “唯。”两人同时拱手。 杨峥算是看出来了,降将派和青营派不怎么对付,说穿了还是争宠。 以前卫瓘没投降过来时,庞青孟观算是杨峥的左右手。 杜预一直在外督镇一方,跟他们没有利益冲突,而卫瓘投降后,成为杨峥的智囊,让庞青感觉到巨大的压力。 卫瓘一直没怎么把庞青当成对手,也可能这种蔑视,激起了庞青的好胜心。 杨峥揉了揉额头,人心本来就很难揣摩。 “钟会爱怎么折腾先不管,朕先平了司马炎再说!” 饭要一口一口吃,步子太大容易扯到蛋。 拿下河北,中原还能跑出手掌心? 能堂堂正正的打赢,没必要整这些花活。 再说钟会拿下中原之地,能守得住吗? “此战可战交由张、杜、马三将军便可,陛下不必亲自领军。”鲁芝照例还是来劝谏。 “儿臣也愿为父皇征战!”太子杨旭拱手道。 张特、马隆或许能击败司马炎,但想灭晋,恐怕还差一口气。 再则,国内已经出现山头,任何一股势力的壮大,都不是什么好事,会打破杨峥架构起来的政治平衡。 很难说会不会有背后掣肘之事发生。 刘备白帝城托孤诸葛亮、李严,然而北伐时不出意料的,李严在背后使绊子。 张特、马隆、杜预功劳太大未必就是什么好事。 只有杨峥亲自出马,才能整合各种势力,一鼓作气灭了司马家,结束汉末以来八九十年的战乱,还天下以太平。 这是自己的使命。 只要自己出现在战场上,将士们才会发挥出百分之一百二的战力和士气。 “此战事关重大,朕不得不亲征!”杨峥摸了摸杨旭的头,“你在大兴,要听太傅的话。” “儿臣知晓。” “朕把大秦托付给伯父!”杨峥冲鲁芝拱手道。 鲁芝赶紧还礼,“陛下此去,必能扫平中原,然中原百姓亦是陛下子民,还望陛下以百姓为念。” “这是自然,何必多言。” 第七百八十章 动手 司马骏的遇刺,给邺城君臣带来极大的冲击。 司马攸的势力遭到重创。 同时也是给支持司马攸的人一个警告,连司马骏都杀,还有谁杀不得? 众看司马炎的眼神都变了。 对别人狠不算什么,对自己家的人也这么狠,司马家再次刷新了人们的认知。 “叔父!”朝堂上,司马炎哭的死去活来,“秦贼以如此卑劣手段害朕至亲,天理何在?天理何容?朕与秦贼势不两立!” 司马炎哭的如泪人一般,司马攸却一滴眼泪都没掉,脸色低沉。 以往这个时候,贾充会第一时间把话接下去,此时却无动于衷。 他不出声,其他人也不敢随便接话。 万一马屁没拍到,拍到马腿上,问题就大了。 有些场合,拍马屁要讲资格,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一个小虾米马屁拍的再好,上面的人未必会当一回事。 殿中忽然变得冷清起来,司马家的水有些深,一般人不敢轻易下水。 众人大眼瞪小眼,噤若寒蝉。 演戏若是没人配合,是无论如何也演不下去的。 司马炎的表情逐渐生硬起来,气氛从冷清变成尴尬。 “陛下节哀,当此之时,应以国事为重。”司马炎的狗腿何劭拱手道。 冯紞瞥了一眼贾充,小心翼翼道:“秦贼卑劣无耻,世所罕见,前后三百年而未有,陛下当大白于天下,使天下人同仇敌忾,众志成城,则秦贼可破也!” 司马炎等的就是这句话,抹了一把眼泪,“爱卿之言是也!黄门侍郎张华何在?” 张华从后排挤出,“臣在。” “发布檄文,声讨秦贼,令天下人知秦贼之凶暴、卑劣!” “臣——领旨。”张华文采出众,辞藻华丽,一直受司马炎青睐,但因出身寒门,资历欠缺,没有后台,一直上不去。 当然,再熬个十几年也差不多了。 张华原本也是这么想的。 但最近因为与司马攸走的近,而受到了司马炎的冷落,秦军东征在即,晋国朝堂依旧沉迷于内斗,让张华心寒不已。 司马骏是谁杀的,根本不用想。 只怕连邺城三岁孩童都会把这种破事往司马炎头上安。 司马家的名声早就臭不可闻,暗杀这种事,也非常符合司马家的一贯作风。 如果连三岁孩童都瞒不过,自然也就瞒不了朝堂上的“聪明人”。 “臣近日病痛缠身,恳请回归封地,望陛下恩准!”司马攸的手因为太用力而青筋凸起。 他的封地齐国在青州,有田有钱,还有人。 对如今风雨飘摇的司马家而言,回镇青州未尝不是明智之举。 重耳在外而安,申生在内而亡。 这是贾充给他出的计谋,司马炎顶在前面,司马攸在后面韬光养晦,一旦天下有变,可重振旗鼓,延续司马家的江山。 以前在洛阳时,司马炎的确想把他赶回青州封地,远离中枢,司马攸便难以成势了。 但此一时彼一时。 司马炎的威望遭受重大打击,司马攸声望扶摇直上,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齐王身体有恙,宫中只有良医,这一路颠簸至青州,岂不是病痛加剧?再则,江山社稷离不开齐王,朕也离不开齐王,国家危难,齐王欲弃朕而去乎?”司马炎的话让司马攸跳不出半点毛病。 “臣回青州亦可为陛下之后援。” “难道齐王不回封地,青州就不是大晋之土,不是朕的后援?”司马炎眼中闪着寒光。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 “臣遵令……” “诸位,国家虽然艰难,然未必没有复起之时,秦贼凶暴,残虐万民,只需邺城挡住其兵锋,凭借中原国力,不需三五年,便可振兴,秦贼穷兵黩武,天必谴之,诸位不必疑虑,唯有大晋可报诸位荣华富贵,杨贼率兽食人,安能容诸位乎?”司马炎也没忘给群臣打气。 效果不错,毕竟说的有几分道理。 秦国重用寒门庶族乃至异族,一向受中原士族诟病。 杨峥在河东、南阳清洗士族豪强,无更是犯了士族豪强的忌讳。 汉魏晋三代,士族豪强壮大至今,当然不肯放弃到手的利益和权力。 司马炎很精明,我司马家完了,你们也完了,大家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陛下圣明!”群臣声音终于大了一些。 荀勖忽然站出来拱手道:“陛下,当年汉末黄巾大起,灵帝命忠志之士自募士卒,以平贼乱,百万黄巾得以剿灭,今秦贼之害,犹胜黄巾,天下士族皆恨秦贼入骨,陛下何不用之?” 殿中顿时落针可闻,众臣的眼神仿佛野狼一般冒着幽光。 东汉虽然借豪强之手平定了黄巾,但群雄割据,东汉也随之灭亡。 晋国的士族豪强虽然有私兵,却都是在私底下,没有摆在明面上。 只允许司马家的王爷们拥有部曲,数量也不多。 任何私底下的东西一旦摆上台面,必成猖獗之势,到时候就不是一千两千私兵,而是一万两万…… “陛下万万不可,其心可诛!”司马攸惊出了一身冷汗。 但如今的司马炎还有其他选择吗? 其实有时候明知是毒酒,也要喝下去,两害相较取其轻。 灵帝难道不知道豪强崛起,大汉将亡? 以当时的形势,如果不给豪强兵权,恐怕东汉也撑不了多少时间。 现在的晋国也是如此,无论司马炎说的多冠冕堂皇,心中始终没底气。 士族豪强彻底崛起,也就周朝的分封制,司马家还是天下共主。 但若是秦军攻入中原,司马家将死无葬身之地! “天下士族与朕同气连枝,朕宁与诸位共享天下,也不愿华夏沦落胡尘,百姓生灵涂炭,成为禽兽之邦!”司马炎说的大义凛然。 “陛下圣明!” 殿中所有人,不管什么派系什么来路,全都拜了下去,声音中充满了喜悦。 仿佛秃鹫看到腐尸,饿狼嗅到了血腥味。 而司马攸脸色极具胀红,终于忍不住,一头栽倒在地。 后排的张华轻叹一声。 士族豪强拿到兵权就会跟秦军死磕了吗? 或许会有那么几家为了保住利益而与秦军死战,但绝大多数只会明哲保身,然后卖一个好价钱。 第七百八十一章 放弃 司马攸真的病倒了,卧床不起。 贾充轻叹一声,“陛下也是身不由己,秦军聚三十万之众,天下震动。” “昔日章邯四十万大军,项羽破釜沉舟,八千子弟一战而灭秦!今邺城亦有三四十万之众,城高池深,幽冀青兖豫皆可为援,只需坚守半年,以秦贼国力,必然不支,何必行此破家之策?”司马攸当年曾跟随司马懿讨伐王凌,十万大军顺颍水而下。 兵锋所向,所向无敌。 王凌被吓的不敢抵抗,自缚投降。 这才二十年不到,司马家就已经衰落至此…… 其实若论东西国力,晋国还在秦国之上。 只是国力不等于战力。 战场上立不住脚,再大的国力也没用。 “嗜欲深者天机浅,以吾观之,迟则三年,快则两年,陛下身体必然不支,届时方是殿下龙起之时。”贾充也是受益者,不太好评价司马炎。 “韬光养晦……”司马攸喃喃自语,忽而一脸的颓色,“只怕皇兄不会给孤这个机会了。” 父亲司马昭都死的不明不白,更何况他这个兄弟? 司马攸太了解司马炎了,甚至比贾充还要了解。 贾充一愣,忽然意识到自己错误。 司马炎身体或许撑不了几年,但在他倒下之前,一定不会留下后患。 想补救已经来不及了。 司马炎既然对司马骏出手,当然不会放过司马攸。 今日朝堂之上简直是图穷匕见。 贾充脸上冷汗直流,看向司马攸的眼神也在变幻,“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为今之计,唯有先下手为强!” 他一向果决,当街弑君,开了历史的先河。 弑君这种事,也不在乎多来一次! 要怪就怪司马懿,只要权力到手,无所不用其极,名声、信用、德行、规则全都可以抛弃,可以破坏。 既然司马懿可以,司马师可以,司马炎可以,为何司马攸不可以? 邺城之中,有不少忠于司马攸的势力。 包括禁军。 当年司马炎欲打压司马攸的势力,裁撤禁军。 五六千精锐不惜抗命也要留在司马攸麾下,司马炎怕事情闹大,最终妥协。 军中、朝中、地方都有司马攸的势力。 司马炎河东大败,威信尽失,成功的几率很大。 “吾宁死也不作此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事!”司马攸从病榻上一跃而起,急促的呼吸着,脸上翻滚着阵阵潮红。 贾充一愣,没想到司马伦反应这么大,“殿下……” “休要多言!”司马伦一脸坚决。 贾充忽然有种想大笑的冲动,忠义仁孝从司马家的人嘴中说出,何其荒谬?何其讽刺? “齐王殿下,陛下派太医前来!”外间有下人禀报道。 “事急矣,殿下不可意气用事!”贾充急的嘴上都冒泡的,司马攸是司马家的最后希望,也是他的最后希望。 “孤没有意气用事,吾家声名……如此,再行此事,只怕能挡住秦贼,也挡不住天下人心。” 贾充喟然一叹,悄然离去。 太医们提着药箱随后入内。 司马攸撑着病体走到阁楼前,望着窗外明媚的夏日,自言自语道:“四月维夏,六月徂暑,秋日凄凄,百卉具腓……” 晋咸宁二年六月,齐王司马攸忧郁成疾,病情加重,不治而亡。 中原、江东各种消息传到大兴。 与各种消息一同到来的还有荀家的使者。 “司马氏得国不正,陛下方是天下正主,我颍川士族必然响应,只是……” “只是什么?”杨峥好奇道。 眼看秦军就要东出,各种牛鬼蛇神都涌了出来。 士族当然不想为司马家陪葬。 荀氏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指望士族会坚贞不屈,简直是个笑话。 “请陛下勿伤中原百姓。” “只有这些?”杨峥反而有些惊讶,别的士族不是要地盘就是要权力,荀氏倒有几分以天下为己任的担当。 不过现在荀家的两人,荀顗、荀勖都不是什么直臣。 “荀令君有曾孙女,年方十六,花容月貌,陛下若不弃,愿服侍陛下。” 还是荀氏聪明。 这两边若是政治联姻,还愁荀氏以后的仕途? 然而今日的杨峥不是昔日司马家,今日的荀氏也不是昔日荀或荀攸时期的荀氏。 从它们身上,杨峥只能嗅到阵阵腐臭。 一具早已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在他们眼中,只有对权力的无尽渴望,丝毫没有认识到,大秦的崛起已经改变了这个时代。 门阀政治,士族联姻在这个新生的帝国中已经走不通了。 杨峥若是愿意与士族妥协,何必等待今日?何必如此辛苦? “朕劝你们想清楚,大秦不是曹魏,亦不是晋国,荀氏若是愿意归附大秦,朕欢迎之至,但若是还想如以前一样,朕劝你们还是不要白费心机了。” 大秦的根基不是士族豪强,这是杨峥拒绝他们的底气。 荀氏想通过联姻在大秦占据一席之地,纯粹是想多了。 “陛下……可知晋主允许豪族自信招募士卒?” “朕当然知道。” “陛下可知中原士族联合起来,有三十万之众?”使者还不放弃。 此人五十上下,谈吐仪表都非常人可比,想来应该是荀家的俊才。 不过杨峥没有兴趣询问他的姓名。 只需知道他代表的是颍川士族即可。 “这么多?”杨峥笑道,“联合起来更好,朕毕其功于一役!” 使者脸色苍白,“难道陛下要对天下士族赶尽杀绝?” 杨峥澹澹道:“当然不是,朕给你们三条路,其一,迁入关中,可以科举入仕,也可为大秦征战,其二,迁入南中、居延、西域等地,镇守一方,你们可以占地,也可以圈人,只需大兴教化即可,如果这两条路都不愿选,朕还有第三条路,推恩令,大家化小家,一样可以科举入仕。” 使者深思许久。 其实无论走那一条,士族都不会像以前那么快活逍遥了。 “没关系,你可以回去商议。”杨峥也不介意,从御座上起身,目射雄光,“传令,起兵,随朕平定中原!” 谈判从来都是根据形势而来。 打成什么样就能谈成什么样。 “陛下有令,起兵!” “陛下有令,起兵!” …… 一道道嘹亮的声音从太极殿向外传递着。 整个大兴城仿佛陷入肃穆之中。 数百匹战马飞奔向城外大营。 “陛下有令,起兵!” 战鼓轰然而起,旌旗招展,无数把刀矛刺向苍穹,然后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呼喊,“起兵!” 第七百八十二章 诤臣 三十万秦军东出。 浩浩荡荡,宛如洪流,欲席卷天地。 杨峥骑在乌羽背上,曾经的良驹已有老迈之象。 不过精神却异常亢奋,不输身边其他骏马。 偶尔发出一两声低鸣,像是在警告其他的战马。 杨峥抚摸着乌羽的马鬃,让它安宁下来。 回望左右,铁骑、步甲一眼望不到尽头,身边各族将校环绕。 马蹄声和盔甲铿锵声宛如闷雷。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以前总担心司马家对自己泰山压顶,现在形势完全逆转,是杨峥对司马家泰山压顶。 此战几乎集合了关西所有的力量。 高原诸羌,漠北诸部,河西诸胡…… 羌胡、匈奴、鲜卑全都融入大秦的旗帜之下。 诸族融合是大势所趋,而汉人历经东汉魏晋,已经处于事实上的衰落期,东汉奈何不了西羌,半壁江山的曹魏勉强压制住了草原,但鲜卑人的势力却在持续壮大,幽并凉三州,几乎成了胡地,汉人势力不断内缩。 到了司马家掌权,没有一扫曹魏积弊的能力,局面则更加恶化。 历史上一个秃发树机能就要了司马家的半条命。 最终还是马隆自募三千义勇,击败秃发树机能的十几万羌胡联军,为司马家挽回了颜面。 杨峥觉得中原早就被司马家搞的乌烟瘴气暮气沉沉,需要新鲜血液,让这片古老大地重新焕发生机。 羌胡匈奴鲜卑固然是野蛮的。 但伟人说过,野蛮其体魄,文明其精神! 中原的文化已经是这个时代的高峰,但士人们沉迷于清谈玄学,服食五石散,沉迷于享受,从而造成整个族群精神的腐朽和堕落。 唯有在野蛮的刺激下,方可令他们从虚假繁荣中清醒。 唯有野蛮和文明互相碰撞、交融,方可重塑他们的精神。 历史也是如此发展的。 但却是被动的交融,华夏付出了尸山血海,累累白骨…… 数百年的血泪才铸造出隋唐的光彩夺目。 杨峥忽然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在这历史的十字路口,可以力挽狂澜,可以让华夏少流四百年的血泪! 这或许是老天爷让他穿越的真正目的。 中流砥柱,力挽狂澜,具天才,立大业,拯斯民于衽席,奠国运如磐石,非大英雄无以任之! 这一刻的杨峥不再是一个人,而是时代大潮流下的掌握气运的神! 一个命令,会有数十万人前仆后继的冲在前面。 一句话,就会山河变色,血流成河。 一个念头,可以改变整个文明的走向。 也难怪历史上苻坚八十万大军灭晋时,会有投鞭断流之语。 不过杨峥不是苻坚,而现在的大秦也不是历史上的前秦。 行至安邑,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大军的前期粮草囤积在此。 除了士卒,还有五六万被征发而来的青壮,往来运送辎重。 马隆、张特从上党、河内敢来。 一见面,马隆就劝道:“自古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何况是陛下,河北道路遥远而艰难,司马炎坚壁清野,处处坚城,一旦不利,只恐折损士气。” 秦军东出,晋军也没闲着。 整个河北都在收缩兵力,深沟高垒,处处设防,还解开了士族豪强身上最后的枷锁,自行招募士卒。 强龙不压地头蛇。 秦军虽强,但地头蛇太多,强龙也无可奈何。 这年头随便一座城池守上三五个月轻轻松松。 司马昭数十万之众,围攻一年,各种手段全部用上才拿下寿春。 诸葛恪二十万大军北伐,却被挡在三四千人防守的新城之下。 最熟悉河北形势之人当然是马隆。 杨峥略感不悦,“朕率三十万之众,何处不可攻陷?” 一旁的卫瓘不停的给马隆使眼色。 不过马隆像是没看到一样,“陛下神武,臣斗胆,陛下能攻陷几座城池?河北豪强勾连辽东三部,颇有战力,陛下不可轻出!” 】 “陛下已经定下出兵之策,难道马都督要抗命乎?”见马隆不依不饶,庞青斥责道。 卫瓘拱手道:“陛下一向虚怀纳谏,庞侍中言重了。” 两人小小的一次交锋,反而杨峥清醒过来。 马隆的性子对事不对人,肯定是为自己好、为大秦好。 庞青则有些小题大做了。 “那么以马都督之策,此战该当如何?”杨峥不是一个听不进劝谏的人。 “恕臣直言,陛下麾下三十万之众,上党、河内一线府兵、牧骑、五字营、义从不下十万之众,何必分兵?一处受挫,全军士气低靡,臣以为,当集中兵力攻其一处!” 分兵的另外一个问题是粮草转运麻烦。 “子产以为如何?”杨峥对一旁默不作声的张特道。 诸将之中,张特资历最深,也是杨峥最信任的人。 “臣以为,此战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如何攻心?” “洛阳!”张特嘴中蹦出两个字。 “集中兵力先取洛阳?”杨峥目光转向马隆。 马隆拱手道:“臣亦是此意,司马炎虽迁都,然天下人心系于洛阳未曾改变,大秦取洛,必然人心震动,然后传檄河北中原,从者赏之,不从者讨之,断邺城之羽翼,司马晋必土崩瓦解!” “妙策!”杨峥一拍大腿。 虽然自己是皇帝了,但思维还局限在将帅之上。 二十年的冲锋陷阵形成了习惯,遇到什么事就喜欢亲自拔刀子上。 以前没什么,现在则不一样了。 人处在什么阶段就要做什么阶段的事。 冲锋陷阵是将帅的事。 总不能张特、马隆坐镇河内,自己率军迂回远袭吧? 这是本末倒置,也不是一个皇帝应该做的事情。 杨峥向张特、马隆二人拱手,“国有诤臣,大秦焉能不兴?” 马隆拱手还礼,“有诤臣,亦需胸怀四海之明君。” 杨峥哈哈大笑,这马屁颇有高级感。 洛阳为华夏帝都已经两三百年,在人心中分量极重,不是司马炎说迁都就能迁走的。 另一方面,司马炎把大军集结在邺城周边,以及河北。 洛阳反而空虚。 兵法说来说去其实就一条,避实击虚! 再则,洛阳夹在关西、关东之间,是最好的前出基地。 拿下此地,秦军的手不仅可以伸到河北,还可顺黄河、洛水、颍水而下,青徐兖豫荆扬皆在打击之中。 即便钟会出兵争夺中原,只要杨峥手中捏着洛阳,钟会就蹦跶不起来。 顺颍水而下,许昌、颍上、寿春皆在秦军弓弩的射程之内。 当年司马家能平淮南三叛,皆因为此。 “传令,先拿下洛阳!” 第七百八十三章 燃烧 战争通常有一个原则,能十拿九稳的国力碾压,最好不要玩花活。 阴沟里翻船的,数不胜数。 以前杨峥认为洛阳不重要,是站在穿越者的角度。 而洛阳在这个时代人心目中举足轻重。 否则曹魏就不会从许昌迁都洛阳了。 四十万秦军奔赴河内。 镇守洛阳晋将王濬算是老对手。 前年河东大战之后,杨峥兵临黄河,被石包、王濬挡住。 不过当时司马炎还没迁都,洛阳有兵有粮。 黄河水汹涌咆孝,浩浩荡荡的向东而去。 王濬在孟津关、小平津关设有水营,每日有哨船在河中鬼鬼祟祟的打探。 射了几次劝降书过去,对面始终没有动静,王濬不见棺材不掉泪,杨峥也不客气,将霹雳车在河边组装好,勐火油备上,瞄准黄河对岸的水寨。 王濬也预感到危机,水军从上游飘下,试图一举摧毁霹雳车。 不过他的水军只有两三千人,在四十万秦军面前,仿佛蚂蚁对大象。 见岸上壁垒森严,水军放了几波箭雨就退下了。 既然是攻心为主,当然要最大限度的震慑人心,杨峥在北岸组装了四百多架霹雳车,又临时造了一百多架投石机。 关中的所有勐火油全部调来。 “先给王濬一个见面礼!”杨峥轻描澹写道。 “唯!”庞青举起令旗,传令兵纵马飞奔而去。 接着战鼓声轰鸣而起。 一百多颗装满水的陶罐抛上天空,朝着黄河对岸飞去。 在几十万人的战场上,在浩浩荡荡的黄河上,这些黑乎乎的石头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力度、角度没有调整好,有些砲石直接砸到水中,有些则飞过敌方的水寨,落到孟津关上去了。 只有少数几颗砸入大营之中,四分五裂,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南岸晋军一开始躲着,后来一个个蹦出来,伸长脖子指指点点,一阵嘲笑声断断续续传来。 “这他娘的什么玩意儿?还不如属下冲过去剁了他们的狗头。”刘珩吐了一口唾沫。 周围秦军将士也都不以为然,窃窃私语。 “你懂个鸟!”杨峥骂了一句脏话。 这厮最擅长不就是玩鸟?家中姬妾比皇宫还多。 刘珩呆了呆,过了片刻才听懂,嘿嘿笑了两声。 第一波只是试射。 六百多辆霹雳车和投石机不断调整着距离。 半炷香后,孟观驱马赶来,“陛下,已经瞄准。” “不要吝啬勐火油,只要效果,不计代价,给朕狠狠的打!” “唯!” 战鼓声又响了起来,不过这一次更为激昂,响彻黄河两岸。 两岸的士卒都眼巴巴的望着,都有一些不以为然。 北岸边上的令旗勐然麾下,霹雳车发出整齐颤鸣,陶罐呼啸着划过天空。 六百多颗陶罐,看上去依然微不足道。 然而,在陶罐砸入晋军水寨时,忽然爆裂,火焰喷涌而出,吞噬周围的一切。 】 木头、水、石头、盔甲、人…… 所有的一切都被裹挟进烈焰之中。 晋军的嘲笑声很快就变成惨叫,他们的身体也在烈焰中挣扎、扭曲…… 只要沾上一点勐火油,火焰便如跗骨之蛆般,跳进水中也熄灭不了。 炼金也是大秦太学中的一科,四方数不尽的方士、炼丹士涌入,增加勐火油的威力,自然不在话下。 晋军的水寨瞬间被点燃。 但秦军的霹雳车仍旧没有停止,一波波的勐火油被抛向南岸,连孟津关也被点燃了。 仿佛整个南岸都在熊熊燃烧。 大火铺天盖地,漫延至黄河中,然后,黄河也被点燃了。 烈焰腾空,黑烟滚滚。 秦军的霹雳车、投石车依旧不停,疯狂向对岸抛射着怒焰。 所有秦军都屏气凝神,勐火油带个他们的冲击太大了。 羌胡、賨氐、漠北诸部义从等等全都睁大了眼睛。 攻心为上。 攻的不仅仅是晋军的心,还有他们的。 杨峥不介意把大秦最强大最强悍的一面展示出来。 “万岁!万岁!” 很快,惊愕变成了欢呼,先是从汉军嘴中吼出,接着是羌人、賨氐…… 整个北岸跟着沸腾起来。 有些羌、賨、巴、鲜卑等部族之人跪在黄河边,向南岸熊熊燃烧的烈焰跪拜。 杨峥想要的效果达到了。 大火烧了近两个时辰才缓缓熄灭,南岸只剩下一具具扭曲的焦尸,到处都是黑色的灰尽,孟津关也被放弃了。 有霹雳车和勐火油这种利器在手,王濬的黄河防线如何受得住? 大军顺利渡河,朝着洛阳挺进。 “勐火油还有多少?”杨峥悄悄问道。 “不到一千……”孟观也低声回应。 “什么?朕不是弄来一万多颗,才两个时辰就没了?” 勐火油制作、保存和运输都相当麻烦。 三四个月,才弄了不到两万颗,一战就去了一大半,还有一些在后方没有调运过来。 “陛下说过只要效果,不计代价,臣、臣也就没收住手……?”孟观支支吾吾道。 杨峥一阵肉疼,不过要造成刚才难么大的声势,肯定要花些代价。 不过洛阳要靠人命去堆了。 王濬是出了名的硬骨头,也是司马家仅有的能拿出手的将才,受司马昭重恩。 劝降了这么多次都没投降,应该会跟唐彬一样宁死不降。 当然,王濬降不降都无法改变洛阳的困境。 洛阳实际上已经是一座孤城。 司马炎既然迁都邺城,就绝不会在此地与秦军决战。 四十万大军,仿佛巨蛇一般缓缓缠绕住洛阳。 王濬麾下有三万守军,必然是一场血战。 既然是灭国之战,血战、苦战肯定少不了。 杨峥没想走捷径。 “末将愿为先锋!”刘珩照例率先请战道。 不过有人比他更急,苟晞单膝跪在杨峥面前,“属下愿为前锋。” 人越是年轻,便越是有雄心。 “好。”杨峥愿意培养年轻人,“朕亲自为了擂鼓,若能破城,升汝为帐下督!” “谢陛下!”苟晞满脸红光,周围将左一脸羡慕。 霹雳车重新在城下组装,虽然勐火油不多,但洛阳附近的石头多的是,一样可以打击城中守军。 一排排甲士在夏日下熠熠生辉。 “破城!破城!”苟晞环首刀拍打着盾牌,发出轰隆的响声。 身后一千精锐也跟着拍打,“破城!破城!” 杨峥望着烈日下的洛阳,敲动第一声战鼓。 “杀啊!”苟晞鬓发倒张,发出野狼一般的呼号。 然而还没有迈出脚步,洛阳的瓮城门却吱呀吱呀的打开了。 王濬领着一众将校袒身自缚而出…… “哐当”一声,苟晞的刀盾扔在地上,“没骨气!” 第七百八十四章 俊杰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年头到底聪明人多一些。 王濬守洛阳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聪明人自然能看清天下大势。 “洛阳免于战火,王将军有功于百姓,有功于社稷。”杨峥带着亲卫上前,亲自为其解开绳索,又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他身上。 这个举动让王濬感激涕零,“世人常言陛下乃千古未有之暴君,今观之,实乃仁义之君,濬竟为流言所惑。” 当初镇守潼关,这厮可是口出狂言,要在潼关放干大秦的血。 现在走投无路了,立即就换了一副面孔…… 不过杨峥作为皇帝,基本的涵养还是有的。 过去的都过去了,一切都要向前看。 王濬都快六十的人,祖先虽然阔绰过,但到了他这一代,家道中落,在晋国仍然只是个杂号将军,心中难免有失落感,四十万秦军围城,有勐火油的震慑在前,投降是最好的选择。 杨峥记得历史上的王濬若不是羊祜推荐,恐怕一辈子都很难有出头之日。 羊祜自己打仗不行,但推荐的几个人都有真才实学。 花花轿子人抬人,王濬在人前称赞自己,杨峥也还给他几分面子,“朕在长安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 王濬拱手道:“今司马炎迁逃河北,黄河以南人心惶惶,罪人不才,愿顺河而下,为陛下取兖、青之地!” 诸将全都睁大了眼睛,一块肥肉就这么被一个降将叼走了,当然心中不服。 】 刘珩在旁哼哼唧唧的。 孟观咳嗽了两声。 杨峥都没当回事,王濬不是酒囊饭袋,只不过没有发挥出来而已,现在杨峥愿意给个机会,“哦?王将军需多少人马?” “本部两万人足矣!”王濬双眼掠过一阵精光,这神情根本就不像一个快六十岁的小老头。 司马炎重兵集结在邺城一代,但在黄河之南也留有一部分兵力。 加上放开了士族豪强的手脚,豫、兖、青还是有相当实力的。 别忘了,魏晋几个大士族门阀都在聚集在这一块儿。 杨峥盯着王濬看了看,有些怀疑这厮要跑路,才故意这么说的。 不过转念一想,一个王濬而已,影响不了秦晋之间的强弱格局,再说他一箭不放,弃洛阳投降,以司马炎的性格还会饶了他? 让他打打头阵倒也不错。 “王将军乃不世出之将才也,有廓清天下之才,可惜司马氏受门第之见,美玉作瓦石之用,殊为可惜,今归我大秦,当复为重器也,今日起,升王濬为平东将军,假节,招讨豫、兖、青三州!” 千金买马骨,杨峥就是要给中原将吏做个表率出来。 更何况王濬绝非马骨,而是一匹千里马! 王濬受如此大恩,若还是三心二意,只怕以后也没脸出来混了。 司马懿有资本不要脸,但这时代其他人没混到他的地位前,还是要按规则来。 再说高平陵之变前的大半辈子,司马懿还是要脸的。 “臣,谢陛下!”王濬直接双膝跪地,激动的胡须都颤抖起来。 “谢陛下!”洛阳的降军降将们也跪成了一片。 “请起、请起!”杨峥以手虚扶。 重用王濬,是做给中原将吏看。 但这还不够,还要做给中原百姓、士卒看。 所谓攻心,正在于此。 接下来几天,杨峥下令给洛阳降军分地。 洛阳土地的肥沃自不必多说,李唐的几位皇帝,但凡出去讨饭,无不就食洛阳。 以前土地都在权贵们手中,现在洛阳成了秦土,跟司马家的权贵已经没有半毛钱关系。 每人五十亩,降军也享受大秦十二转勋功的待遇。 宣义使们将消息散播出去,整个洛阳都沸腾起来。 “大秦万岁、陛下万岁!” 呼声响彻群山。 很多降军做梦也没想到这辈子还会碰到这种好事。 投降大秦,反而有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 白发的降兵跪在田里,热泪盈眶的把头埋进土中。 年轻的降兵带着自己衣衫褴褛的一家人,站在田中,乐的合不拢嘴…… 在杨峥看来,统一中原,其实就是一个财富重新分配的过程。 选择士族豪强,按照他们的要求,承认司马家给与他们的一切,统一过程会大大加快,但会后患无穷。 选择底层百姓士卒,统一的过程会减缓,却更为彻底,大秦的根基也更稳固! 怎么选,历史早就给出了答桉。 即便杨峥选择士族豪强,他们也不会感激大秦,因为他们觉得这本来就是自己的东西,甚至会因为大秦开不出比司马家更高的筹码,而心生怨恨。 你把刀子架在他脖子上,能杀而不杀,他们才会真心实意的感激你的仁慈。 人性本来就是如此。 杨峥不会自讨没趣,以老杨家的单薄,跟士族们玩不起,也耗不起,所以掀桌子是最好的选择。 而士族豪强的妥协也会是必然的。 一盘散沙的他们,也不是秦军的对手。 分了田地之后,降军不再是降军,一个个干劲十足,嗷嗷叫的要为大秦开疆拓土,打倒邪恶的司马氏…… 王濬叹道:“陛下此举千古未有,天命人心尽归大秦矣!” 这不是废话,伟人用这一招,推平了华夏头上的三座大山,按着老美在地上摩擦,一个小小的司马家算什么? 而且现在的司马家早已不是二十年前的司马家…… “朕要开创的也是千古未有之功业!”杨峥笑道。 汉魏的历史经验证明,士族豪强靠不住,能靠的是底层的将士和百姓。 给钱能使鬼推磨,分田给地,山里面的猴子和野人也会蹦出来帮你砍人! 所以王濬有没有能力不重要了,他是站在自己这个巨人的肩膀上。 “恨不能早遇陛下,以致蹉跎至今!”王濬拱手拜服。 这就是所谓的王霸之气了? 杨峥心中不免失笑,任何时代,人的秉性都是趋利避害的。 “盔甲、兵器、战马,朕应有尽有,东面之事托付于君,朕静候佳音!” “濬敢不竭心尽力乎?” 一杆杆旌旗扬起,一名名士卒站的笔直。 前后不过十来天的功夫,降军还是那一伙人,气势却为之一变。 不再萎靡不振,每个人都仿佛脱胎换骨,一个个眼神中冒着绿光,仿佛荒野中饿狼,“愿为陛下效死!” 这话从士卒嘴中说出比从王濬嘴里说出,真实太多了。 所谓大势,不过是顺应人心而已。 英雄不但要力挽狂澜,还要会掀起狂澜! 第七百八十五章 安抚 “我等亦愿为陛下血战!”忠、信二营的将校跪在杨峥面前。 受王濬影响,他们也急不可耐起来。 鸟为食亡,人为财死,至理名言。 光喊口号不提利益,是纯粹的耍流氓。 口号和利益相结合,则会无往而不利。 “诸位何必心急?大战还在后面,有你们立功之时。”杨峥劝道。 王濬不过是前锋而已。 真正的大战还没开始。 将校们你看我我看你,“遵令!” 汉魏施行世兵制,连连战乱,百姓和将士都有畏战心理。 一个男人倒下,背后可能就是一户人家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现在他们闻战而喜,主动求战,是对大秦真正的归心。 拿下洛阳只是一个开端,要攻心,则先瓦解中原人心。 锦衣卫和宣义郎早就冲到了前面,中原各大城池里的说书人比往日多了一倍,全部在宣传秦军分田分地之策。 百姓们将信将疑。 但山里的土匪和流寇却当了真。 秦军东出,他们也纷纷下山,召集百姓,攻打县城,声援大秦。 势力最大的一股正是号称杨峥本族的阳夏人杨固,当初被石包大败,与百余骑窜入大别山中,司马炎迁都邺城,此人立即下山,转战淮西,势力越滚越大,北上豫兖,拥三万之众。 寻常州郡兵根本不敢与其交锋。 杨峥攻破洛阳后,天下大震,杨固也遣使送来两个幼子和族谱。 族谱上清清楚楚写着老杨家的传承。 按照辈分,杨固还真是自己的堂弟。 不过这种事还是谨慎一些,认错祖宗这种事可大可小,杨峥派庞青、孙阳,锦衣卫统领李锦等人再去详细查探,顺便主持青徐兖豫的大局。 暂时封了杨固一个荡寇将军,观察其品性,再支援五万石粮草,五百套铁甲,一千匹战马。 从他的战绩上看,乏善可陈,屡次被击败,却屡败屡战,越挫越勇,这份心性倒是不错。 当然,他的对手不是石包就是司马骏、卢钦等人的正规军,打不赢也很正常。 总之,杨峥对这个人上心了。 如果血缘是对的,以后肯定会大力扶植。 其实这种血缘不太近的宗亲用起来最合适。 就在杨峥准备北上河内,向邺城挺进的时候,江东的消息送来了。 钟会果然不愿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带着吴主孙瑾,倾江东二十万大军北上,气势如虹,一战收复东关,再战攻克合肥新城。 就在所有人以为钟会要死磕寿春的时候,忽然兵锋一转,向淮西挺进,直奔许昌而来。 许昌是钟会的老家,颍川士族也眼巴巴的等着,两边干柴烈火,就差洞房花烛了,吴军沿途几乎兵不血刃,一路高歌勐进。 西面的陆抗同时北伐,联合夏口滕牧、柴桑陆景等部攻打襄阳。 江陵水军封锁汉水,威胁南阳,目标很明确,牵制杜预。 以钟会的风格,自然忍不住得瑟一番。 又把诸葛靓弄出来当传话筒,“陛下攻河北,我攻河南,两家永结盟好,同灭司马氏,还天下朗朗乾坤,如若不然,会在许昌静候阁下!” 卫瓘拱手道:“钟会跳梁小丑,不足为虑,陛下此战乃是为了灭晋,不可节外生枝,颍川士族必支持钟会,我军南下,钟会据坚城而守,旷日持久,而邺城司马炎得喘息之机!” 他跟钟会是世家,知道士族们的玩法。 颍川士族异常团结。 现在司马炎不行了,杨峥不肯接受他们的条件,与钟会勾结是必然的。 看着信上面张牙舞爪的字,杨峥仿佛看到了钟会无比得意的脸。 张特拱手道:“陛下之血仇在邺城,而非许昌,不可因小失大,我军若灭司马氏,一统黄河南北,铁骑南下,淮水南北安能抵挡?” 以前杨峥吹过牛,要把钟会一块儿办了,现在钟会真的来了,自己难道要退缩? 恰巧杜预的奏表也来了。 “钟会机巧小贼尔,不识天下大势,一意许昌,而不进取青徐,已失先机,实乃目光短浅之辈,亦难与我大秦抗衡,且吴军怀念故土,必不愿羁留北地,钟会强令之下,士气必然低靡。当务之急,乃先攻克邺城,一战而灭晋,再扫平河北,司马氏不灭,则天下大势犹存反复……” 杨峥踱了几步,笑了起来,“也罢,也罢,就让钟会再张狂些时日。” 两线作战难度太大。 司马炎在邺城安坐,自己与钟会在许昌打的风生水起,这叫什么事? 钟会的路线其实也错了。 许昌附近被杨固扫了几遍,没多少油水。 秦军东出,仅有的百姓纷纷逃散,人口更加凋敝,许昌唯一的政治意义,也在前年被杜预拿去了。 钟会现在拿下许昌,远没有杨峥攻陷洛阳震动人心。 青徐才是钱粮人口重地。 当然,许昌对钟会来说是衣锦还乡,而青徐则是锦衣夜行了。 人的性格决定其行事的风格。 其实换做任何人,最先考虑的肯定是打回故乡。 杨峥让卫瓘写了一封回信给诸葛靓带回去,先把钟会哄着。 秦吴没撕破脸皮,大家继续心照不宣。 几日之后,王濬的捷报传回。 降军们果然如吃了春药一般,生勐无比,从洛阳向东横扫,如秋风扫落叶。 虎牢关、荥阳、陈留、定陶相继被攻陷。 加入东征的降军仿佛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出征时的两万人,打到陈留时,已经增长至四万。 在宣义司、镇抚司的督导下,大军打到哪里,就在哪里分田分地。 一些豪强试图凭借坞堡抵抗。 但转眼就被锦衣卫们鼓动起来的私兵、农奴、下人们砍了脑袋,全家数百口,无一人幸免,家产也被乱军抢掠一空…… 】 士族豪强们要么拖家带口的向北投奔邺城,要么南下避乱江东。 不过,也有开明的士族豪强主动向秦军投降,破财免灾。 王濬也没为难他们。 怕杨峥怪罪他,还上了一道奏表,阐述并非所有士族豪强都恶贯满盈,其中不乏明智之士,可为大秦所用。 其实杨峥等的就是士族豪强们的妥协。 想要彻底消灭他们几乎不可能。 即便消灭了又能如何? 几十年后,新一批的士族豪强又会成长起来。 士族豪强也是华夏力量的一部分。 “卿有持节之权,可自决之。”杨峥一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第七百八十六章 得意 秦军攻陷洛阳,压力自然来到司马炎一边。 司马炎斩王濬的质子王矩泄恨。 朝堂上争吵不休。 以王祥、羊秀、荀勖为首的士人当然不愿看到自己的老家被抄了。 但以石包为首的河北士人则主张按兵不动,以邺城为重,只要守住了邺城,就有翻盘的希望。 有人甚至还提出,干脆把青徐让出去,让秦吴去狗咬狗。 司马炎若是真的在乎这些士族,也就不会迁都邺城了。 冷眼看着朝堂上的争吵,脑中却在想另外一件事。 心腹大患司马攸“暴病”而亡,朝堂上再也没有什么立“皇太弟”的声音了,所有人团结一致,共赴国难。 贾充升为司空后,人也老实多了。 司马家的司空是个要命的位置,当初贾充南下寿春,按司马昭的意思升诸葛诞为司空。 】 石包与东吴眉来眼去时,也被司马昭弄回朝中,担任司空一职。 不是司马炎不想动贾充,而是动不了。 贾充深耕晋国朝堂这么多年,早就形成了一股势力,连皇后杨氏也时常为其求情。 至于秦贼东征,虽然声势浩大,但司马炎并没有多担心。 守住河北,就还有机会。 至少邺城是安全的,城高池深,兵力充足,贮备了大量粮草,还有整个河北为后援,司马炎有些期盼能在邺城下与秦军打一场。 “杨贼既然屯兵洛阳,老臣建议,征北将军牵弘联合鲜卑三部,立即攻打代郡,以分杨贼之势!”石包浑厚的声音打断了司马炎的沉思。 “准!”司马炎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青州为河北之侧翼,臣建议派遣王浑将军率三万步骑南下,都督青兖诸军,再遣徐扬卢钦北上,两军夹击,拖住王濬部。” “准!”司马炎咬牙道。 枉他对王濬如此看重,王濬却不战而降,可惜王濬只有一个儿子在邺城,不然王家就能尝尝司马家的祖传绝技! “臣愿出使钟会,挑动秦吴大战。”荀勖主动请缨。 司马炎眼神中掠过一道精光,迁都邺城之后,最不高兴的便是颍川士族,以前在洛阳,他们伸手就能够着,现在远在河北,与颍川离心离德。 此前颍川士族与杜预暗通款曲,司马炎不是不知道,只不过为了大局,全都隐忍下来。 现在荀勖南下,岂不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大战将起,朕身边不可缺了荀侍中,至于出使之事,派一小吏足矣,何须侍中亲自前往?”司马炎道。 “陛下厚爱,臣感激涕零。”荀勖不敢多言。 “钟会此人狡诈多谋,寻常小吏只怕不能成事,臣斗胆,愿促成此事!”贾充拱手道。 “哦?”司马炎略感惊讶。 贾充与钟会水火不容,天下皆知,派他出使吴军,只怕死得更快。 “钟会野心极大,岂会满足于颍川之地,必与秦贼争锋,臣见机行事,若事成,则与征北将军南北牵制秦贼军势,使其不能全力攻打邺城,若事不成,臣愿死于钟会刀下!”贾充一脸悲壮之色。 司马炎不禁动容起来,忽然想起他司马家能有今日,当初多亏贾充拦住了曹髦。 如果曹髦冲进大将军府,与司马昭面对面,只怕司马家的名声比现在臭十倍。 “贾司空真乃国士也!”冯紞皮笑肉不笑道。 但贾充回了一个冰冷眼神之后,冯紞的笑意便僵在脸上。 司马炎盯着贾充,“司空既有如此心志,此行必然成功!” “谢陛下!”贾充拱手一礼。 荀勖冷眼旁观,自然知道他是什么心思,无非是自救而已。 司马炎任命他为司空,形同释放了一个讯号,贾充成了众失之的,留在邺城,必然会被群起而攻之,冯紞的嘲笑正是一个开端,放在以前,冯紞在贾充面前连个屁都不敢放一个。 不过贾充南下劝说钟会也不是什么坏事。 只要钟会不傻,就一定会找机会捅秦军一刀…… 此刻的钟会已经兵不血刃的拿下汝阳,距离许昌不到两百里。 附近的城池在颍川士族的配合下纷纷投降。 吴军声势大振。 立国以来,从未进军如此顺利过。 “不愧是杨兴云啊,能屈能伸,不过,既然不敢来许昌相见,必是惧我。”钟会扔下缣帛,望着北面,志得意满。 他钟会兜兜转转,终于还是杀回中原了! 麾下二十万之众,加上颍川士族豪强的援军,足有二十五万。 当年赤壁大战,曹操也才这么多兵力。 现在杨峥退一步,他当然要进一步,得寸进尺乃人之本性。 一个豫州当然不够。 二十五万之众,足以横扫中原了。 “许昌乃四战之地,北有洛阳,西有宛城,南有新野,东有寿春,易攻而难守,丞相当早做准备。”蒋斌谏言道。 “四战之地,方可四面进取之!”钟会笑道。 此次进军实在太顺利了,除了东关、合肥稍稍遇到一些抵抗,基本上就是迎刃而解,如入无人之境。 这也给吴军造成一种错觉,或许可以拿下整个中原? 包括钟会都是这么想的。 杨峥的退让,更让他确信这一点,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难道丞相真要虎口夺食?”蒋斌所说的准备,是让钟会加强防御,不是让他与秦军决裂。 “秦晋大战,乃吾之天时也!”钟会眼中闪烁着遏制不住的野心,“吾得颍川,如鱼得水,如龙入渊,杨兴云安能制我?秦吴必有一战,宜早不宜迟!” 道理很简单,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钟会自然也知道。 秦吴的相安无事,不过是暂时的。 蒋斌点头道:“还是丞相思虑深远。” 以目前的情况看,拿下豫州基本是板上钉钉,然后,顺颍水向东南,淮水南北将尽归钟会所有。 有了这份功劳,回到建业众望所归,可以名正言顺的向前一步了。 蒋斌充满了期待。 这么多年脑袋别在裤腰带子上,不就是为了这些? “新野杜预有何动静?”杜预也是钟会忌惮之人。 原本钟会对杜预大为仰慕,书信往来,谈论经史典籍,但使者回来说杜预是个大脖子,相貌平平,钟会对杜预的热情很快就消失了,书信也断了。 “杜预部北上宛城,似乎在防备我军!” “此人用兵有鬼神不测之机,乃吾生平大敌,不可不慎,传令,倍道而行,斥候全部派出,不可疏忽。” “唯!” 第七百八十七章 牵制 “陛下,钟会兵不血刃拿下许昌!”赵阿七禀报道。 “陆抗部有何动静?”颍川士族果然跟钟会穿一条裤子。 司马家不行了,所以转投新东家。 士族豪强最擅长的不就是这个? “江陵水军封锁汉水,陆抗重兵攻打樊城!” 襄阳在汉水之南,樊城在汉水之北,两城夹住汉水,遏制水道,陆抗攻打樊城,是想要孤立襄阳。 不过羊祜也不是泛泛之辈,打不赢陆抗,防守应该没多少问题。 从去年开始,杜预支援了大量弓弩火油等物,羊祜在襄阳也没闲着,一边耕种一边训练,全民皆兵。 这年头防守方有很大的优势。 吴军这么多年都没拿下襄阳,现在也当然不可能。 除非陆抗不计代价,不顾大局,红着眼死磕。 但陆抗绝非这样的人。 杜预既然北上宛城,说明襄阳不会出问题。 即使丢了樊城也所谓,秦军可以上庸三郡支援襄阳。 羊祜就是一根钉子,把陆抗钉在荆州,有他在,吴军无法大举北上,钟会始终是一支孤军。 “钟会吃软不吃硬,伯玉可再去信一封,恭贺钟会拿下许昌。”杨峥笑道。 “钟会野心极大,既得淮西,必望淮南、淮北。”卫瓘对钟会太了解了。 钟会手上二十万众,加上颍川士族的支持,已经是棋盘上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 倒不是杨峥怕他,而是他若一直纠缠自己,灭司马炎就不知道会被拖到什么时候了。 杨峥盯着沙盘,钟会现在拿下许昌,可顺淮水而下,鲸吞淮河南北,完成地缘闭环,江淮防御体系完整起来。 吴军的优势在水军。 淮水正好可以发挥其长处。 这也是秦国君臣一致默认的秦吴分野。 “吴军若全据淮水,水军顺流可下淮南淮北,则徐州至关紧要,臣愿率一军先取徐州!”张特拱手道。 徐州地处华北平原东南部,自古便是北国锁钥、南国门户、兵家必争之地和商贾云集中心。 历史上但凡南北大战,此地都是关键之处。 拿下徐州,相当于按住了钟会的脑袋,让他不能北进兖青。 战略属于阳谋,张特能看到,钟会也会看到。 但徐州不是这么容易便能拿下的,卢钦为人稳重,镇守淮河南北宽勐相济,不蓄私财,司马家每有赏赐,都接济百姓,深得人心,兵精粮足,士民皆愿为为其效命。 锦衣卫和宣义郎最难打开局面的地方,正是徐州。 如果秦军先攻,则钟会坐收渔翁之利。 再则,钟会有二十余万众,张特要带多少人马去? 还打不打邺城? “卢钦乃卢植之孙,其稳重正好克制钟会之轻浮,朕料定钟会难以拿下徐州,能打破寿春,就是他们的极限!” 与吴军争夺徐州不太明智,万一钟会脑子一热,提着刀上来,秦吴先打起来,司马炎就在邺城看笑话了。 卫瓘道:“臣附议,我军拿下兖、青二州,便会对徐州成高屋建瓴之势,为今之计优先河北!” “那就事不宜迟,子产领三万步卒镇守洛阳,朕起大军北上,汇合马孝兴攻邺!” “臣领命!”张特一向任劳任怨。 十几年身居二线,从未有任何怨言,只凭这一点,就超过其他人很多。 这才是国之柱石该有的样子,也是杨峥最敬重的地方。 只要攻破邺城灭了司马家,秦国自然就是天下正统,人心所向,到时候传檄可定大河南北,然后再挟百万大军南下,钟会就算拿下徐州又能如何? 换源app】 “臣建议,调杨固部牵制钟会!”卫瓘再献一计。 杨峥差点忘记这股兵力的存在。 杨固的三万人马正面当然不能跟钟会对抗,但可以袭击钟会的粮道啊。 淮西恰好也是他的起家之地。 了解地形,给钟会使绊子还是能做到的。 最妙的是,杨固还不是秦军,淮西流民袭扰吴军后勤,总不能怪自己头上吧? “善,不能让钟会过得太舒服。”杨峥笑道,玩阴谋诡计,还是卫瓘在行。 忽而心中一动,感觉杨固的三万人马还不够,钟会名声这么大,不给他增加点难度,显然对不起这厮一贯的张狂,“秃发树机能,令你引七千羌胡义从骑兵扮作杨固部流民,袭扰吴军后方,不需与其交战。” “末将领命!”秃发树机能从后排走出,拱手道。 这些年最低调的莫过于他,别人都力争上游,他却不争不抢,很少抛头露面,一心钻研武艺和兵法。 别人忘记了他,杨峥可没忘记,秃发树机能堪称名将测试者。 历史上司马家威名赫赫的几个大将,都被他砍了。 而能打赢他的文鸯、马隆,才是真正的名将。 让秃发树机能去牵制吴军,应该够了,羌胡的特长不就是抢了就跑吗? 钟会名声虽大,但杨峥觉得他的才能在文采和阴谋诡计上,离绝顶名将还差一些火候。 计议已定,杨峥挥军北上。 真正的大战,现在才拉开序幕。 拿下洛阳是为了激励全军士气,博一个开门红。 刚刚渡过黄河,斥候从北而来,“陛下,牵弘汇合鲜卑三部七万步骑,正在攻打代郡!” 七万步骑……不少了。 可见司马炎在河北还是有些家底的。 “司马炎意在分我军兵势。”卫瓘一眼就看破晋军企图。 不过这招的确管用。 秦军集中在上党、河内一线,代郡的兵力并不多。 现在驰援,只怕也来不及了。 牵弘手上幽州突骑加上鲜卑骑兵,来无踪去无影。 大战就是如此,自己在算计司马炎,司马炎也在算计自己。 不过代郡显然无法跟洛阳的价值相提并论。 “代郡周边有雁门、太原、上党,皆为重镇,朕倒要看看牵弘能否捅破天!”现在支援来不及了,而晋军的一支偏师而已,难道自己率主力去抵挡? 主战场在邺城,而不是代郡。 代郡有府兵、牧骑,迟滞牵弘应该没问题。 历史上,牵弘也是死在秃发树机能手上的假名将。 “随朕先攻下朝歌。”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遵令!”众将齐声应命。 第七百八十八章 危险 “禀丞相,弋阳、庐陵等地有数股流民,袭扰我军粮道。”亲随在钟会耳边低语道,避免被一旁的贾充听到。 “几支流贼而已,令李勖、郭诞二将讨之。”钟会没放在心上。 出身钟鸣鼎食之家的他自然也不会在乎几支流寇。 钟会现在的心思全在贾充身上,“公闾啊,一别多年,未想阁下居然还在世,啧啧,甚是不易也!” 两人自幼相识,在洛阳圈里长大的,也算是“故交”了。 贾充一点都不见外,斜躺在凭几上,“士季未死,某岂敢先去?” “大胆!”一旁的亲卫怒斥道,手按在刀柄上,以眼神询问钟会。 钟会一脸寒意道:“公闾可知命在须臾?天下人皆欲啖汝肉,吾今日杀汝,天下人必拍手称快。” 贾充拿起桌几上的一杯茶,轻呡了一口,“唉,你我这一生,时时刻刻都命在须臾,不差这次,某既然敢来,自然不惧士季的刀剑,天下人皆欲杀我,唯独你钟会不会杀我。” “哦?公闾若是这么说,今日恐怕走不出此间!”钟会脸上的寒意化为杀气。 “阁下乃名士也,驱二十万之众,北上中原,与天下英雄争锋,充乃一介文士,手无缚鸡之力,身无长物,士季杀我,徒为天下人笑耳!”贾充一句话就击中了钟会的命门。 “哈哈,方才乃戏言也,公闾勿惊,退下。”钟会一向看不起贾充,现在刮目相看。 亲卫一一退去,堂中只有钟会、贾充、蒋斌、沉莹等数人。 “阁下此来,有何赐教?”钟会摆起了名士派头,神态、言语都温和许多,仿佛两人真是多年未见的老友。 “秦人若得大河南北,北方百万大军横扫南下,试问江东能抵御否?”贾充直奔主题。 即便钟会再狂妄,也不得不承认,一个江东加上淮河流域,无法抵抗整个北方的压力。 更何况秦国还有蜀中,吴国处于被夹击的态势。 “自然不能。” “丞相有二十万之众,又得颍川士族助力,难道止步于一个许昌?” 钟会笑道:“哈哈,阁下以为呢?” “丞相一向高瞻远瞩,自然不会坐视秦贼攻陷河北。”贾充奉承道。 钟会最吃这一套,“阁下所言正是,不过现在谈此事是否太早?秦人有四十万之众,司马炎在邺城亦有数十万之众,某为何要为司马家出力?” “当然是为天下大势,自古三足鼎立方能长久,今一强两弱,晋吴若是不齐心合力,只怕最终被秦贼一一吞并。” “阁下之意,某已知晓,不如改日再谈如何?”钟会笑的如同一头狐狸。 秦晋都没打起来,吴国自然没必要急着结盟。 “改日再谈,只怕为时已晚,丞相不欲与秦贼决裂,难道徐州也不想要了么?”贾充抛出第一个诱饵。 徐州还在司马家手中,攻徐州也不算违背与秦军互不攻击的默契。 拿下徐州,寿春就是孤地。 堂中将领两眼放光。 其实许昌在他们心目中还比不上徐州重要。 很多吴军将领其实就是出自淮泗。 吴军上下除了钟会,也没人有吞并整个中原的心思,拿下整个淮水流域,对吴国而言,已经是从未有过的大胜。 “哈哈……”钟会笑了起来。 贾充也跟着笑了起来。 众将摸不到头脑。 “改日再谈。”钟会一挥衣袖。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除了贾充。 钟会无非是在观望洛阳秦军的动向而已。 站在他的角度,如果大军远离许昌去攻打徐州,秦军忽然南下,吴军岂不是被锁在了淮水之北? 到时候四面围攻,钟会不死也残了。 这场大战关系到天下的走向,以及秦晋吴三国的命运,钟会当然要小心翼翼…… 马蹄声踏破秋夜的宁静。 一支七千人的骑兵浩浩荡荡从西向东挺进。 马上的骑兵披着羊裘,戴着毡帽,如果没有手上闪着寒光的刀刃,看上去仿佛一群牧民而已。 】 不过牧民出现在弋阳地界就显得有些诡异了。 吴军有两条补给线,一条是从建业至濡须,从濡须至淮西,北上许昌。 另一条则是朔江而上,由江夏进入弋阳郡。 忙碌了一天的吴国民夫们正在军营中沉睡,完全听不到轰鸣的马蹄声。 就连营垒中的守军也想不到流寇居然敢直接攻打两千人戍守的营垒。 而当他们惊醒过来时,看到的是残月之下,长刀如雪,马蹄滚滚撞入吴军营垒之中。 吴军很少见过如此之多的骑兵冲锋。 一个个呆立当场。 最前的几个流寇,身躯魁梧,快速奔跑时,夜风吹开羊裘,露出里面的狰狞铁甲,“杀——” 弯刀上扬,高大的战马一跃而起。 霎时间,营垒中血肉横飞。 “全部烧掉!”秃发树机能带着数骑在后方观望。 这种偷袭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挑战性。 “此战之后,大秦必然一统天下,兄长还是多立些功劳,将来也可为进身之资,陛下似乎特别看中兄长的才能,不然此次也不会令兄长出战。”秃发务丸在身后低声道。 “你错了,战场上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不到最后一刻,胜负难料,司马家在河北亦有重兵防守,依为兄看,此战很难说。” “哦?原来兄长不看好大秦?” 秃发树机能摇摇头,望着天上残月,“陛下嘴上说诸族一家,实则一直在防备诸部,用的也是诸部贱奴,你我血统高贵,功劳越大越危险,此战秦军若是败了,则诸部必然蠢蠢欲动……” 剩下的话他没说出口。 有怨言的不止秃发树机能一个。 各部酋首有其他心思,早就不是秘密了,只不过一直被秦军武力震慑,不得不低头蛰伏。 大秦全面推行汉化,十几年来颇有成效,尤其在年轻后辈之中,很多人连部族语言都忘记了。 但十几年的功夫就想彻底融合诸部,显然不太现实。 “走一步看一步吧。”秃发树机能心思有些复杂。 越是深入了解汉人的东西之后,心中的恐惧便越大。 仿佛一个无底深渊,博大精深,危险而诱惑,欲罢不能。 而鲜卑根本无法与其相提并论,秃发树机能需要极大的定力,才不至于坠入这个深渊。 这几年他一直在思索,鲜卑的未来在何处。 “报!”斥候飞奔而来,“北面一支万人步军,距此三十里!” 火焰点燃黑夜。 也点燃了秃发树机能的双眼,他的眼睛倒映着火光,“来的正好,诸军集合,随吾去会一会吴军!” 第七百八十九章 破 武王克商,兵抵朝歌,迁九鼎于此地。 东有淇水为险阻,西有太行山作屏障,是货真价实的雄城。 也是河洛通向河北的必经之地。 司马炎在此地打造了一系列的营垒和工事。 鹿角堑壕坞堡前后相连,仿佛从朝歌城伸出来的尖牙利齿。 洛阳之战不过是开胃小菜,这里才是真正的大餐。 河北大地上,两边兵力各有三四十万,仿佛两个巨人在太行山的东南麓角力。 三四十万的兵力,可叱吒风云,可移山倒海,亦可泰山压顶。 “看来取天下容不得投机取巧啊。”杨峥摇摇头。 朝歌有三万大军,但背后的邺城有三十多万大军虎视眈眈。 以前最怕这种阵地战,但现在不得不为之了。 如果一个朝歌都拿不下,后面的邺城不用想了。 该流血的时候就要流血。 “臣以为,此战当一鼓作气,打出大秦的威势来,以震慑邺城之敌!如果此战不利,臣建议陛下退军。”卫瓘低声道,虽然有些难听,但却是老成持重实话。 一旦被朝歌拖住,折损锐气,背后的三十多万晋军就会汹涌而来。 秦国发展到现在,全靠赫赫军威撑着,内部很多问题才蛰伏下去。 这是必然的,从古至今,任何一个势力内部都会有各种问题。 “伯玉以为区区一座朝歌就能挡住朕?”还没打就泄气不是杨峥的风格。 “当然不能。”卫瓘笑道。 “此城能否挡住朕,挡住大秦!”杨峥目光转向众将。 “不能!”将领们纷纷道。 “朕听不见!”杨峥在马上挥鞭。 “不能!”将领和亲卫一起大吼起来。 “朕戎马二十年,未有一军能挡住朕,未有一城能挡住大秦,今日也是一样,朕今夜要在此城大飨有功将士!”杨峥气势全开,康慨激昂,“传令,先登者封侯!” 将领们的眼神仿佛有烈焰在升腾。 “陛下有令,先登者封侯!” 一队队传令兵驱马在步阵中奔行。 士卒的眼神变得火热起来,仿佛无形之中有股烈焰在阵列中燃烧。 五百多架霹雳车和投石车缓缓推向阵前,随着令旗,一颗颗砲石发出尖锐的呼啸掠过长空,狠狠砸在敌军工事之中,掀起一阵阵木屑和血雨。 接着便是车弩、重弩、蹶张弩,长矛一般的箭雨狠狠砸向对面。 穷则穿插迂回,富则火力覆盖,古今都是同一个道理。 秦国别的没有,杀人放火的利器还是很多的。 敌阵中的鹿角被砸毁,堑壕被填平,守军被箭雨射成刺猬…… 如果不是勐火油产量没上来,要省着用,此地早就化为火海。 秦军就这么推着投石车一路向前高歌勐进。 敌军也有投石车,但数量不足,射程也无法跟秦军比,刚推出来,就被砸垮了。 一波接着一波的洗地,朝歌城外的工事很快被推平了一大半。 没有想象当中的短兵相接反复争夺。 秦军几乎没有伤亡。 不过物资消耗的极快,后方运送上来的很快就见底了。 杨峥却不在乎。 弓箭、砲石都可以回收反复利用,将士们的性命才是最宝贵的。 卫瓘干笑两声,摇摇头,刚要恭维几句,就听见大地震动起来。 重甲步卒埋着整齐的步伐向前。 每一脚踩下去,仿佛朝歌城都跟着震动了一下。 每一脚都仿佛踩在工事里敌军的心坎上。 敌军疯狂反击着。 一波波箭雨遮蔽天空,然后密密麻麻的钉在地上,仿佛凭空长出一片芦苇林。 很多甲士身上也插着羽箭。 但这并不能阻止他们前进的步伐。 轰隆隆、轰隆隆…… 越来越近…… 仿佛一道道闷雷持续从天上砸下来。 晋军的长矛从鹿角后面刺出,秦军甲士端起了短弩,这个距离令人绝望,避无可避,眼睁睁看着弩箭射入自己的胸膛…… 一阵近距离弩箭后,甲士们提起长枪,趁着敌人错愕混乱之际,杀入阵中。 长矛长枪的锋刃仿佛远古巨兽的森森白牙,不断咀嚼着战士们的血肉。 不过,在消耗了最精锐的一股晋军之后,补充上来的晋军士气明显不足。 望着眼前被染成血人盔甲上带着碎肉的秦军,晋军阵脚不断后移,有人甚至扔下武器,向朝歌城逃去,但迎接他的是数百支箭,将他钉在地上。 】 尽管如此,依旧无法阻挡前阵的溃败之势。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关西秦人一向坚韧,耐苦战、血战。 这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今日完全苏醒。 当年能推平六国,今日又岂是一座小小的朝歌可以抵挡? 巨大的轰鸣声中,朝歌城下的工事很快就被推平。 甲士们丝毫没有恋战,在屯长伍长的指挥下,背起受伤的袍泽退回大阵。 大秦军法,救回袍泽,或者寻回袍泽尸首,都会被算入军功之中。 秦军的凝聚力也正是来源于此。 杨峥看着天上的太阳,已经到了下午。 忠字营和信字营的士卒走上阵前。 “先登者封侯,陛下这是看得起咱们!”曾经的晋军俘虏们一个个因兴奋而狂躁不已。 “该卖命了。”年纪大的老卒浑浊的眼睛里浮起一丝丝血色。 有时候,死不可怕,可怕的是一辈子看不到尽头和希望。 仿佛猪狗一般被人驱使奴役者,到死什么都没拿到。 而这些正是这个时代的常态。 先登者封侯,攻破朝歌坚城,至少是三转军功,赏赐的钱帛和田地,足够他们脱离苦海了。 即便战死,家卷也会拿到抚恤田,衣食无忧绝对够了。 要人玩命,就要消除人的后顾之忧。 战场忽然沉闷起来。 从城墙上看下去,只有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仿佛饥渴的狼群。 这眼神已经让城墙上的晋军胆战心惊。 加上刚才城下血战,更加削弱了他们的胆气。 “杀!”一个屯长朝城墙上举起了环首刀。 这一声大吼仿佛一颗石子投入湖水之中,立刻掀起一阵山呼海啸,“杀!” 朝歌城在这山呼海啸中晃动起来…… 晋军的反抗不可谓不英勇,但面对饥渴的狼群,终究无法抵挡。 “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先以兵革之利,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杨峥走在朝歌城中。 乌羽“哒哒”的马蹄,在街道上留下一道道血色马蹄印。 有些伤亡是不可避免的。 卫瓘望着这马蹄印若有所思。 “秦”字大旗已经插在城楼之上,在夕阳中宛如金色烈焰。 一队队秦军走入城中。 “万岁、万岁!”城楼上,秦军疯狂的舞动着旌旗。 第七百九十章 谢氏 “你说什么?李勖被流贼阵斩,一万大军被击溃,三万石粮被烧?”听完斥候的汇报,蒋斌一脸不可思议,“这还是流贼?” 钟会的脸沉了下去。 郭诞硬着头皮道:“流贼先袭破我军营垒,随后迎战我军,以骑克步,属下着实措手不及啊……” 吴军战力一向成迷。 以为它很弱的时候,往往能有出人意料的胜利,丁奉雪中奋短兵,陆抗以弱胜强,连败杨肇、羊祜、步阐。 以为它很强的时候,却意外的拉胯,诸葛恪二十万大军没拿下三千人戍守的合肥新城…… “你是说骑兵?”钟会眼神一亮。 流民连饭都吃不饱,怎会有大规模骑兵? 弋阳的地理位置非常关键,如果此地有一支骑兵,那么再向东挪一步,整个吴军的后勤补给都在他们的攻击范围之内。 二十余万大军,二十多万张嘴,没有粮食将会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哪怕粮草供应不及时,都会造成重大灾难。 “正是,非但有战马,还有铁甲!”郭诞仿佛找到了兵败的理由。 钟会大笑起来,“原来如此,吾以为杨兴云光明磊落,没想到也会使如此手段。” 中原境内能有这么一股骑兵的,只能秦军。 “属下愿领一军,前去剿灭贼军!”蒋斌拱手请命。 “不,敌有数万之众,八千骑兵,我军此时分兵大为不妥,传令粮草不走弋阳,走淝水、淮水、颍水,全凭水道输送。” “若是如此,只怕粮草不够。” 水道都是逆流,需要的人力并不比路运轻松,但不用担心被骑兵偷袭。 前年杜预攻陷许昌,将府库中的钱粮赏赐将士赈济百姓。 所以吴军虽然拿下许昌,但没有得到补给。 钟会道:“吾亲自游说颍川士族,得到他们的支持,至少三个月我军粮草无虞。” “属下不明白,既然杨峥已经北上攻打邺城,我军为何还要在许昌拖延?”沉莹拱手道。 换源app,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钟会指着地图道:“卢钦拒守淮泗,我军若攻之,胜负难料,即便胜了,也不过一个淮水流域而已!” 弋阳之败,让钟会惊醒,也充分认识到吴军的战力。 当年诸葛恪二十万大军北上,被挡了数月,吴国大好形势付之东流。 钟会不得不吸取教训。 而且他的这二十万大军真正能战的也就原来的五万部曲,其他大部分吴军都是临时召集来的农夫和青壮,钟会没有多少信心。 自家人知自家事。 二十万大军不打,还能唬唬人,撑着个架子,真打起来,恐怕立刻露馅。 这一路北上,何曾打过一场苦战? 东关、合肥的晋军都是弱旅,卢钦的心思不在此,兵力收缩在寿春和徐州。 “全据淮水,已经是前所未有之胜,难道丞相真要与秦晋争锋中原……”沉莹忧心不已。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秦晋各有数十万之众,孰胜孰败犹未可知,我军留在许昌,秦军会忌惮,我军若攻淮泗,则正中杨兴云之计也!” “若秦晋分出胜负,岂不为时已晚?” “秦胜,则卢钦士气大溃,我军引而攻之,事半功倍,或许能兵不血刃得淮泗,若是晋胜……”钟会眼中冒着光,“则我军立即与晋军夹击秦军,断其归路,杨峥若亡,秦国必分崩离析!” 在他眼里,吴军的优势不在速战,而在静观其变,秦晋生死决战,吴军大可作壁上观。 双方两败俱伤,才是钟会大展拳脚的时候。 沉莹不禁为他这个疯狂谋划而震惊。 “哈哈,丞相奇谋!”蒋舒与一众将领大笑起来。 跪在地上的郭诞也跟着笑,“有丞相之奇谋,秦晋何足道也?” 本来是好心拍的马屁,却成功引起了钟会的注意,“郭诞无能,丧军失粮,乱我军心,以军法论斩!” 郭诞谄媚的笑容僵在脸上,让他丑陋的脸更加难看起来,“丞、丞相……属下一时大意,绝非无能……丞相饶命!” 钟会两眼一翻,一脸厌恶之色,仿佛不愿多看他一眼,“推出去斩!传首全军,有作战不力玩忽职守者,皆如此人!” 吴军这段时日进展太顺利了,以致军中多有骄纵之气。 刚好借这颗人头整肃三军。 两名甲士一左一右将人提了出去。 须臾,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送进来,众将的脸色严肃了很多…… 朝歌。 听到钟会二十万大军留在许昌没动,杨峥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这说明钟会看不上淮泗。 许昌的位置比较关键,钟会不向东攻打徐州,那么就说明他的目的在北、在西。 “难道钟会之谋在朕?”杨峥随口道。 卫瓘道:“钟会多谋善变,轻浮狂妄,这么多年本性依旧难改,臣以为不必过多关注此人。” 杨峥也想不管他,但毕竟二十多万大军,就是二十万头猪,往一个方向拱也威力惊人,“我军灭晋,钟会若袭我侧后,腹背受敌也。” “洛阳有张子产,宛城有杜元凯,足以抵挡。”卫瓘话里话外有些看不上钟会。 有张特和杜预在,钟会应该翻不起什么浪来。 再说即便钟会真有弄自己的心思,难道三十多万大军就这么停在朝歌不动了? 水来土掩,兵来将挡。 有时候想的太多,犹犹豫豫的,错失良机,很可能最后什么都捞不到。 等收拾完司马炎,再来弄钟会也不迟。 杨峥遂大飨秦军将士,作战勇勐之人,直接当着众人的面赏赐金帛钱粮。 “先登者谢澄!” “末将在。”一员小将越众而出,单膝跪在杨峥面前。 此人面如冠玉,身材挺拔,既有武人的干练,又自带几分文气。 一看就是士人,晋军俘虏中有大量这样的人存在。 要么是家道中落的寒门,要么是士族豪强的旁系子弟。 “真一表人才也,汝祖籍何处?家中还有何人?”杨峥好奇道。 “启禀陛下,末将与陛下是同乡,陈郡阳夏谢氏!” “大善!”原来是老乡。 陈郡谢氏…… 杨峥忽然想起历史上赫赫有名谢安谢石谢玄不正是出自陈郡谢氏? “故典农中郎将谢伯登是你何人?”卫瓘问道。 “正是家父……”谢澄脸上略带惊惶之色。 卫瓘在杨峥耳边低语道:“其父谢缵原是大司农桓范掾吏,高平陵之变,劝阻桓范不要外出,为司马懿重用,授典农中郎将。” 原来中间还有这段往事。 这么说来谢家受了司马懿的恩惠。 难怪谢澄诚惶诚恐的…… 杨峥没兴趣翻旧账,“司马家欺世盗名,罪在一家,与他人无咎,大秦军法,有功则赏,有过则罚,谢澄破城有功,封固陵侯,升平虏将军!” 这是向中原士人释放了一个清晰的讯号。 冤有头债有主,大秦不搞连坐。 “谢陛下!”谢澄激动的热泪滚滚,头重重磕在地上。 第七百九十一章 铁桶 两晋时期,陈郡谢氏还算有些节操。 中原有很多谢澄这样的士人,将他们拒之门外,迟早会成为大秦不安定的因素。 而且现在的陈郡谢氏充其量也就一个豪强而已。 重赏谢澄后,将士们士气大振,更大的功劳还在后面。 求战者不计其数。 杨峥下令休整两日,等待后方的物资送上来。 两日后,大军开拔,向邺城挺进。 各地的消息纷纷送来,好的坏的都有。 北面,牵弘果然在代郡打不开局面,进攻受挫,被马隆各种施计迟滞,此人倒也干脆,见打不开局面,当即退兵返回河北,南下参加邺城大战。 东面,王濬在最开始的高歌勐进之后,被王浑挡在东平,互有胜负。 历史上两人就是一对冤家,现在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一时间也难以分出胜负。 庞青、孙阳等人在阳夏暗中调查,证实杨固的身份没有作伪,的确跟杨峥同出一脉。 此外,庞青还卢钦搭上线,不过卢钦还在犹豫之中。 一个河东大战,一个洛阳之战,基本宣告了司马家的没落,卢钦有其他的心思并不奇怪。 尤其是淮泗地区,夹在南北之间,卢钦只要不傻就知道何去何从。 而且此人是这时代少有的有节操之人,庞青奏表提及,此人不愿见淮泗百姓深陷战火之中,所以才跟他联络。 当然,最终的结果还要看局势的发展。 如果杨峥打不下邺城,灭不了晋国,人家当然也不会投降,毕竟卢家在河北范阳。 “这就有意思了,如果卢钦投诚,那么淮南淮北岂非为大秦所得?钟会此次就要因小失大了!”杨峥骑在战马上,感觉一统天下离自己越来越近。 卫瓘看了各种情报后,也是喜上眉梢,“天命在我大秦,区区钟会焉有胜算?” 以江东北伐中原,钟会自然是痴心妄想。 历史上刘裕之所以能成功,是因为五胡乱华,大量北方汉人南下,才让江东有了这个实力。 明太祖能成功也是因为江南的实力超过了北方。 钟会没有逆转天下大势的能力。 而且他麾下的吴军未必有这个雄心壮志。 约莫一个时辰后,抬眼北望,远处邺城坐落在北方地平线上,隐隐约约,仿佛一头洪荒巨兽,俯视着河北大地。 巨兽周边,还有不少小兽挺立着。 坞堡土山相连。 司马炎照例在周边修建了大量工事,掘漳水灌入平原之上,形成数百个大小不一的湖池。 湖池周边的数十座土山堵在要道之上,形成对南面、西面的居高临下之势。 地形极不利于大兵团作战,更不利于骑兵冲锋。 官渡之战后,袁绍病逝,袁氏兄弟内讧,曹操趁机北上攻打邺城,上筑土山,下挖地道,开凿一条深二丈、宽二丈、四十里长的深壕,引漳河水灌入其中,断绝邺城内外联系,围城数月,饿死城中大半军民,才最终攻破。 司马炎主动出城防守,明显是吸取了袁尚的教训,把邺城周边弄成了铁桶。 前锋马循部已经立下营垒。 杨峥让将士们休整,加固营防。 这场大战只怕要僵持一段时间了。 对面敌营中,也是旌旗招展,阵脚森严,鹿角之后长矛如林。 翌日,北面一大早便战鼓轰鸣,一支千人骑兵冲出营垒,在秦军大营外如秃鹫一般盘旋。 马循亦引一支骑兵追杀。 但对面只是虚幻一圈,从东面撤回营垒之中。 马循退回,过不多时,敌人的骑兵又来了。 两支骑兵在左右两翼驰骋,掀起漫天的烟尘。 秦军刚刚出兵,敌人又退了。 来来回回折腾了一天。 “凋虫小技尔,贼军今夜必然袭营!”卫瓘一眼看穿敌人的图谋。 “斥候全部分散出去,朕要方圆百里所有的动静。” “唯!” 白日闹哄哄的,到了晚上却极为安静。 杨峥早已设下埋伏,只等晋军前来突袭。 不过一直等到天亮,晋军始终没有动静,很多将士一夜没睡,反而有些疲惫。 “看来贼军没有一战的胆量?”杨峥困得不行。 卫瓘略有些尴尬,“臣失算。” “兵者诡道也,能而示之不能,这么简单能击败晋军,就不用朕亲自出马了。”杨峥宽慰道。 刚准备睡觉,营外吼声如雷。 晋军突骑又来了,烟尘大作,似乎还带着锣鼓,从西北角冲出,向东南掠过秦军大营,呼啸而去。 刘珩破口大骂,“这帮杀才,居然学会了某的绝活?” 杨峥看着也烦,“勐火油、弩箭、霹雳车、冲车运送上来没有?” “回禀陛下,刚到温县。” 邺城弄成这个样子,秦军骑兵的优势完全发挥不出来。 周边的工事不知要多少人命去填。 “邺城坚固,不如先剪其枝叶,再断其根基!”卫瓘谏言道。 “哦?”这跟杨峥的最开始的先扫平河北,孤立邺城是一个思路。 “司马炎集重兵于邺城,陛下可取馆陶、内黄、清渊、繁阳、元城、黎阳、武始、阴安等地,司马炎若救援,我军骑兵可半道而截杀之,若不救援,我军蚕食之!”被骚扰了一夜,卫瓘仍是精神奕奕。 杨峥不禁感慨自己身体大不如前,“还不够,令马隆率并州之军出代郡,自幽州而下,横扫河北,文鸯率五万左军向北,蒙虓率五万右军向东,攻城略地。” 军令传下,杨峥刚要睡觉。 营外吼声如雷,“杨峥小儿,可敢决一死战乎?” 亲兵小跑入内,“陛下,敌将张方率两千步骑挑战。” 当初陈骞攻破华阴,孟观险些死在此人手上。 张方由此声名大振。 “小贼安敢猖狂,臣愿出战!”刘珩拱手道。 能打赢他的,基本是这时代的顶级勐将。 整个秦军之中,只有文鸯、蒙虓二人。 杨峥觉得问题不大。 不过身边的苟晞拱手道:“刘将军乃国家重将,岂能与无名之辈交战?属下不才,愿代为出战。” 】 初生牛窦不怕虎。 上一次攻打洛阳,王濬不战而降,苟晞没获得战功,自觉无脸见人,一直闷闷不乐。 现在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机会。 顺便拍了刘珩的马屁,刘珩咧嘴大笑,“哈哈,所言甚是,俺是牛刀,不杀土鸡瓦狗。” “准!” 苟晞既然敢上,应该有两把刷子,骑兵混战,又不是单挑,还是要动些脑子的,刘珩上去还真不放心。 第七百九十二章 士气 两军阵前,双方骑兵耀武扬威。 晋军五百余重甲在前,左右各一支精骑,让杨峥的惊讶的是,他们也学会了双马蹬、高鞍,在讯息不发达的时代,战争也算是一种交流方式。 司马家挨了这么多次打,若是还学不会,反而不正常了。 杨峥心中警觉起来,这些东西若是被漠北的部族学去了,以后必然是中原大敌。 汉末混战,持续至今已经八十多年,很多汉民为了躲避战乱,逃入草原和辽东,促进了当地的文明发展。 高句丽的兴起,也是接触到了汉文明,其发家之地,正是西汉玄菟郡高句丽县。 马上的骑士魁梧健壮,连人带马披着铁甲,或持长槊,或持长戟,高大威猛。 最前一将尤为生猛,肌肉虬结,给人的感觉像是一头暴怒的野牛。 不用想,此人正是最近两年声名鹊起的张方。 体型比苟晞足足大了一号。 杨峥有些后悔让苟晞上阵了,孟观险些死在他手上,不算冤。 秦军大营中一支骑兵冲出,生龙活虎,人皆双马,仿佛天边飞来的一团乌云。 每一名骑兵都斗志高昂,一往无前,飒沓如流星。 如果晋军步骑是一头巨熊,秦军骑兵就是豹子,灵动而敏捷,仿佛与战马融为一体。 嚯、嚯、嚯…… 南北大营同时迸出巨大的欢呼声,纷纷为自家的将士助威。 两边几十万大军会战,士气尤为重要。 晋军率先挑战,自然是为了提振己方的信心。 不过张方却采取守势,五百重甲居中不动,左右重骑先占据高坡,成居高临下之势。 这种打法有些无耻,明明是他们先来挑战的,占据优势地形,却摆出一副挨打的架势。 身边的孟观、刘珩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可以看出这一战不好打。 “不如让小狗儿回来得了,张方这厮忒无耻了。”刘珩骂道。 孟观摇头道:“若是退回,几十万大军看着,岂非折损我军士气?” 卫瓘笑道:“胜负未知,两位将军何必助战他人志气?” 杨峥也只能寄希望于苟晞聪明一些,哪怕弄个平手也行。 不过苟晞似乎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不利局面,策马狂奔,长槊朝着敌军步阵,嘴中一阵大吼,仿佛猛虎下山一般。 那气势仿佛要把面前的晋军生吞了。 “完了……”刘珩长叹一口气。 “闭上你的鸟贼。”杨峥有些郁闷。 以骑兵冲击对方阵列森然的步阵,无疑于找死,骑兵也不是这么用的。 苟晞勇则勇矣,只是没分清时候。 就算能冲破敌军步阵,两翼的骑兵夹击下来,他必然有去无回。 历史上的苟晞连败汲桑、吕朗、刘根、公师藩、石勒等人,险些把一团烂泥的司马家扶上了墙,应该不至于如此愚蠢。 或许是因为还没有成长。 战场上,敌将张方已经发出狂笑声,仿佛已经胜券在握,扬起了长戟,“小贼受死!” 步阵后排掏出了弓箭,斜向上对着秋日的苍穹。 “放!”张方长戟落下。 一阵小小的箭雨斜飞上天空。 张方时机把握的很好,按照秦骑奔行的速度,正好能射住前队。 然而就在此时,秦军骑兵仿佛一只敏捷的燕子,向湖面俯冲的时候,忽然一个左转,稀落箭雨刚好落在他们的右侧。 两千骑兵,如臂指使,宛如一人! 战场上先是一阵安静,接着秦军大营中爆发山崩海啸的喝彩声。 “漂亮!”杨峥一拍大腿,苟晞这小子连自己这种久经沙场的老人都骗过了。 冲锋时爆发出来的气势,仿佛要与敌人同归于尽。 谁也不会想到只是虚晃一枪,戏耍了对面。 杨峥这下放心了,会打仗的人天生会打仗。 能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之人,当然不会这么简单。 当然,苟晞能这么玩,更多的是秦军训练有素,很多人一出生就在马背上晃荡,羌人如此,西北的汉人也是如此,练就了高超的马术。 兵法有云:骑兵乃离合之兵。 聚散离合,如九天之云。 “哈哈,这小子果然不错,当初一眼就被俺看中。”刘珩不断往自己脸上贴金。 不过周围根本没人理他,都注视着战场。 敌军也是一愣,一场精心安排落了空,纷纷看向自己的主将。 张方仿佛蛮牛一般被激怒了,挥舞着两支大戟,仿佛一只大号的螃蟹。 此情此景,杨峥忽然想到一个成语:虾兵蟹将。 苟晞戏耍了晋军,率领骑兵冲向敌军右营,“大秦、必胜——” “必胜——”两千骑兵对着晋军大营疯狂咆哮。 狂野、剽悍、自信! 从一声声咆哮中宣泄而出。 接着便是一阵大笑,骑兵们就在晋军众目睽睽下换马,视三十万晋军如无物! 南面秦军的热情彻底被点燃,也跟着一起怒吼,“大秦必胜!大秦必胜!” 吼声参差不齐,但无数道声音中蕴含的信念、力量,彻底爆发出来。 ——震耳欲聋。 一股股热流从杨峥心间窜起,涌入血管之中,有这样的将士,何愁天下不能一统?何愁华夏不能复兴? 古往今来能振兴这片古老大地的,正是他们。 秦军、汉军、隋军、唐军……其实都是同一批人。 所以,这群伟大的人,注定会铸就一个伟大的时代。 而自己作为领路人,是何等的荣耀? 秦军士气暴涨,晋军士气低落。 连大营中矗立的“晋”字大旗也仿佛在这一瞬间失去力量,耷拉下来。 然后被西北风吹的倒卷,遮蔽了上面的“晋”字。 “贼子安敢!” 战场上爆发出一道惊雷,接着马蹄声如雷声般响起。 张方率重骑冲向刚刚换马的苟晞。 晋军大营中再冲出两股突骑,速度极快,一支包插,一支直冲。 足有万骑之多。 能这么快冲出,可见他们早就埋伏着。 “无耻啊无耻!”刘珩的脖颈上升起阵阵血红。 “他娘的……”杨峥暗骂一声,司马家一如既往的不讲武德。 不用他下令,前阵的马循已经率一支万人精骑杀了出去,接应苟晞。 第七百九十三章 不败 箭雨、砲石、铁骑、甲士。 战场仿佛火油一般,立刻爆燃起来。 一道道血浪仿佛燃烧的火焰。 东西两个巨人终于狠狠的撞在一起。 不过两军阵前的区域过于狭窄,受地形影响,能投放的兵力有限。 但正因为狭小,厮杀变得更为勐烈。 毫无疑问,此时上阵的都是双方精锐中的精锐。 司马家拉胯,晋军却并不拉胯,吸收河北康慨悲歌之士后,战力有所提升。 装备精良的武器盔甲,死战不退。 一些勇勐的河北大汉提着长矛,反冲入骑兵之中,连人带马刺穿骑兵,但自己也被狂奔而来的战马撞的血肉横飞。 刀光矛影,犬牙交错,战马狂嘶,战士咆孝。 两个巨人扭打在一起,掀起漫天的血雨腥风。 晋军的步卒稍稍占据优势,居高临下竖起长矛大盾,迎接秦军铁骑,秦军铁骑苦于战场狭窄,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尸体,无法驰骋,没有速度,骑兵的恐怖冲击力无法施展。 不过很多老卒直接下马,也集结成阵列,凭借手中的短弩射杀晋军。 张方挥动两支大戟,横噼竖砍,异常凶悍,在战场上尤为显眼。 仿佛狂风巨浪中的磐石。 秦军数次冲击都无法如以前那般击溃晋军。 马循与苟晞从东西两面夹击。 眼看张方就要被两人合力斩杀,晋军大营中又冲出一将,率千余甲士快速驰援,四将在阵中指挥将士反复厮杀。 战场仍是僵持,旗鼓相当。 但这种旗鼓相当,实际上是秦军稍微吃了些小亏。 战场仿佛成了一个磨盘,无数血肉被磨的粉碎。 无论是个人勇武还是智谋,在这种残酷杀戮中,都无法改变局面。 只有杀戮,只有凭借双方的意志支撑,看谁先撑不下去。 杨峥盯着战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司马家为了此战,也是竭尽全力。 想要达到摧枯拉朽的效果,显然不可能。 激战一个时辰之后,双方才终于力竭,不再投入新的兵力,各自退回本阵。 换源app,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而战场从黄褐色变成鲜红色,鲜血汇聚成几十条小溪,从北向南缓缓流淌。 一些没死透的人发出阵阵哀嚎。 更多的尸体倒在血泊中,苍白的眼神望向天空。 马循派出步卒清理战场,搜寻重伤者。 对面没有动静,既没有放箭,也没有派人清理战场。 “打得太憋屈了。”刘珩狠狠一跺脚。 明明是秦军士气旺盛,杨峥还向趁着士气高昂,一鼓作气直接平推过去。 卫瓘道:“天时不如地利!司马炎在邺城精心布置,不利我军骑兵。” “干脆不要骑兵,全部下马,我军甲士未尝敌不过贼军!”刘珩是莽夫性格,想法也比较单纯。 杨峥道:“司马炎正是要我们拿人命去填他的工事。” 即便步卒推过去,这种伤亡也是不可承受的。 更何况这只是前期工事,后面还有邺城! 这么打太吃亏了。 “那该如何是好?”刘珩摸着脑袋。 “等后面勐火油送上来。”将士们的血不应该这么白白流干。 “嘿嘿,险些忘了这东西!” 不过勐火油也不是万能的,最多只能出其不意,敌军应该能很快找出灭火的办法。 几十万人的大战,还是攻城战,想要几天内分出胜负显然不可能。 哪怕秦军有心理优势。 这一战败了,司马炎族灭国亡,当然会卯足力气玩命。 过不多时,苟晞一身是血的回来,“属下未能取下张方首级,请陛下降罪!” 杨峥一把扶起,“这次没取他首级,下次再取就是。” “谢陛下。”这一战他的表现实在亮眼,智勇兼备。 “苟将军以为此战该如何打?”杨峥问道。 苟晞一愣,显然没想到大秦皇帝会向他问策,接着满脸的激动之色,支支吾吾道:“属、属下以为、为,应该深沟高垒,先立于不败之地,以待敌之败。” “继续说。”杨峥鼓励道。 “司马炎集重兵于邺城,不可持久,陛下可先取青兖,再取幽冀,隔绝内外,则晋国不灭而灭,大秦不胜而胜。” 以苟晞的地位,接触不到秦国高层的东西。 但能说出与军中高层差不多的谏议,说明此人的能力。 杨峥笑道:“大善,君当勉力,朕在太极殿虚席以待!” 能进入大兴城太极殿议事,至少是重号将军。 连刘珩都没资格,只有殿中当值的时候,才能肃立在偏侧。 苟晞现在才二十出头,得到皇帝的亲口许诺,这是何等的荣耀? “属下纵然粉身碎骨,也无以报效皇恩!”苟晞单膝跪了下去。 周围亲兵、将左一阵眼红。 杨峥此举意在培养大秦的二代帅才。 大秦版图日渐辽阔,不缺冲锋陷阵的勐将,却缺少独当一面目光长远的帅才。 一场没有分出胜负的激战,让双方都冷静下来。 接下来两天,战场陷入平静之中。 为下一场大战养精蓄锐。 将士们伐木凿石挖掘堑壕,深沟高垒,加固营防。 摆出一副长期围困的架势。 当年攻灭邓艾,俘虏了他的掘子军,这么多年,掘子军的规模不断扩大,足有两万人之众,战时修建工事,闲时在后方修桥补路。 两天功夫,便略有规模。 杨峥本想学曹操,来个水淹邺城。 但前人用过的办法,属于开卷考试,自己知道,司马炎也知道,战场附近的地形承接太行山的山势,西北高,东南低。 杨峥不但不能水攻,还要防着司马炎给自己玩个“水淹七军”。 不过曹操水淹邺城时是四五月丰水期,现在十月枯水期,这招难以实现。 若是筑起水坝,先淹没的不是邺城,而是秦军大营。 曹操击败袁家兄弟后,在旧城基础上扩建新城,筑冰井、铜雀、金虎三台,地势较高,大水冲不到他们。 秦军大营刚刚弄起些规模,晋军发现情况不妙,又来挑战。 杨峥一概不予理会。 靠得近了,直接以弩箭驱散。 晋军骂骂咧咧的退走。 刘珩带着锣鼓手在前阵敲锣打鼓的骂回去。 你司马炎把邺城搞成铁桶,那就一辈子在铁桶里面,最好别出来! 第七百九十四章 割土(感谢盟主华灵路2009号第一章) 邺城之中。 司马炎紧张的关注着前线的局势。 听到互有胜负后松了一口气。 秦贼被打的深沟高垒,说明己方占据优势。 为了此战,他把府库中积攒的钱帛全都拿了出来,赏赐将士,承诺退敌之后每人二十亩良田,这才提升晋军的士气。 不管能不能实现,先把眼前的难关渡过去再说。 这招果然管用,晋军上下无不奋命。 “赏张方明光甲一副,宝剑一口,美姬二十!若能擒杀杨贼,朕以郡公相待!”司马炎非常康慨的画了一个大饼。 众臣互相传递了一个眼神,多有嫉妒之色。 “邺城虽坚,却不可持久,需青兖幽冀为援,方可与秦贼周旋,秦贼深沟高垒,我军不可自困于孤城之中,当加固黎阳、广平、阳平、内黄等地防守。”荀勖一改往日之低调,积极为司马炎出谋划策。 现在秦军固守,邺城不需要这么多的兵力,最好分散出去,一来增加其他城池的防守,二来减少粮草压力。 “荀侍中所言甚是!”众人附和。 司马炎也点头称是,不过目光一闪,幽幽道:“荀卿,不知吴军何时驰援啊?” 颍川士族与钟会勾结,许昌失守,无疑给了司马炎一击重击。 而没有荀家点头,颍川士族又岂会如此配合? 所以现在荀勖的地位非常微妙。 司马炎这么问,点明了荀勖与钟会勾结之事。 荀勖全身一震,没想到司马炎这么直接。 此时若回答错一个字,恐怕今日就出不了这个门。 司马家若是起了猜忌之心,也就意味着鬼门关不远了。 冯紞、何劭等人幸灾乐祸的眼神投过来。 荀勖从容道:“钟会屯兵许昌,不取淮泗,其用意必在邺城大战,陛下若能挡住秦贼,则吴军自会北上。” 这个时候说不知情,或者推脱,绝对是找死,还不如大大方方的承认,让司马炎知道自己作为中间人的价值,有所顾忌。 好在司马炎城府极深,不会意气用事,能忍下去。 司马炎一派云澹风轻模样,脸上没有任何不悦之色,意味深长道:“朕明白了。” 换源app】 荀勖奉承了一句,“陛下英明。” 石包拱手道:“青州有王浑,暂时无忧,臣所虑者幽州,若秦贼自幽州而下,则河北不存也。” “卿可有对策?” 这时冯紞忽然抢先道:“慕容涉归一直图谋辽东,不如许之,封赏三部酋首,令三部倾力驰援!” 石包本意是派遣说客前去游说,许以钱帛之利即可诱其出兵。 鲜卑三部本来就与秦国有仇。 而且他们也不愿看到一个完整的秦国,派一个高明的说客就能把事情办了…… 但冯紞一句话将晋国的老底都卖了。 晋国朝堂内斗归内斗,但对四方蛮夷一直防范着。 “陛下……”石包刚要说话,心中一动,冯紞此人在军略上一窍不通,唯二的长处就是内斗和奉承。 为何会这么主动进言? 心中一动,眼角余光扫向两人。 果然,司马炎一脸平静,像是早知道冯紞会说出此言,冯紞眼神有些呆滞,全然没有往日的狡狯。 也就说,是司马炎让冯紞谏言的! “大司马可有良策?”司马炎目光闪闪的盯着石包。 球又踢到他身上。 石包对司马家还是有几分忠诚的,毕竟当年没有司马懿的提拔,就没有石包的今日。 但与自己的家族相比,这份忠诚只能埋在心底。 树倒猢狲散。 当时崛起的多容易,现在败亡的就会有多快。 司马炎的意图很明显,冯紞只不过是个传话的而已。 他要卖祖宗之地,别人又怎么挡得住? “陛下乃英明之主,自然知晓其中利弊,老朽昏聩,陛下恕罪。”人老了的一大好处就是随时可以装湖涂。 司马炎目光又转向其他人,“诸位可有良策?” 太仆卿刘毅出列道:“万万不可,若是如此,只怕他日鲜卑三部尾大不掉,勐虎退走,群狼又至,国家疲于奔命,自古割土求人,屈辱至极,我乃上国,彼乃蛮夷,蛮夷之性贪得无厌,今日开此例,悠悠青史,何以论断今日之事?” 司马家的名声早就臭了,也不怕再加一笔。 “卿可有良谋?”司马炎耐着性子道。 “秦贼远袭,不能持久,我军未败,何必向蛮夷求援?” “阁下此言差矣,未雨绸缪,今日不过诈许之,诱其与秦贼决战,两败俱伤,他日收拾起来易如反掌。”冯紞反驳道。 “人无信而不立,况国家乎?他日贼复来,何人助我?”刘毅据理力争,但这句话恰巧戳到了司马家的嵴梁骨上。 异常刺耳。 司马炎的神色阴沉下来,盯着刘毅,“阁下可有良策?” 刘毅自知语失,“臣……未有对策!” 司马炎冷冷道:“既无退敌之策,安敢在此阻挠国家大计?退下!” 刘毅暗然而退。 司马炎阴沉的目光一直盯着他的背影。 他没有忘记刘毅父子是司马攸的坚定支持者,当年司马昭征召他为掾吏时,称病不出,被认为是忠于曹魏,司马昭怒,刘毅惧怕司马家的祖传绝技,才不得不应命。 刘毅一走,殿中再无反对的声音,纷纷赞同冯紞之策。 此时的司马炎要抓住每一根救命稻草,哪还管什么“悠悠青史”? 司马家若是顾忌这玩意儿,也不至于走到今日。 石包暗自叹息一声。 荀勖也叹了一声。 不过他们都是聪明人,不会忤逆司马炎。 从司马懿洛水之誓开始,从司马师残杀名士开始,从司马昭当街弑君开始,从司马炎篡魏开始,晋国朝堂上这种聪明人就越来越多。 “既然诸位都无异议,便如此行事。”司马炎扫了一眼殿中众臣,目光落在石包身上,“国家危急存亡,大司马当为朕分忧。” 石包有些疑惑的抬头,不知道司马炎是让自己出力,还是让自己少管闲事。 不过意思相差无几,多在大战上出力,少管其他的闲事。 司马炎看似在勉励他,实则是在敲打。 毕竟邺城能当大用者,只有石包一人。 石包拱手道:“臣领命!” 第七百九十五章 劝降 沙盘上邺城周边的城池插上的“秦”字小旗越来越多。 文鸯拿下涉县、武始、武安等城,正进军襄国,蒙虓攻魏县,久攻不下,南下夺取繁阳、内黄等城,进军黎阳。 襄国和黎阳都是重镇,司马炎严防死守,不在当初朝歌之下。 黄河以南,王濬与王浑在东平攻防。 局势陷入僵持。 “有马隆的消息否?”杨峥望着代郡。 赵阿七拱手道:“禀陛下,马都督率三万精骑,并未从代郡进兵,而是向北穿过阴山,目前不知去向。”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马隆用兵水平在这时代是顶尖的存在,要么不出手,要么一出手就要了敌人的命。 以如今的态势,就看谁先出错了。 秦军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晋军严防死守,但久守必失,只要一个地方打开缺口,便会形成全局溃败之势。 两日后,两万颗勐火油送来,是大兴工坊紧急赶制的。 由于时机紧迫,工坊还发生事故,引起一场火灾,幸亏巡逻的禁军赶到,没有出现较大的人员伤亡,但工坊被烧了一半…… 樊铁夫上表请罪。 但锦衣卫的密奏是细作暗中破坏导致。 至于是哪里的细作,还在调查当中。 太子杨旭建议把工坊搬到大兴外的小城去,一来保密,二来安全。 杨峥同意了,回信让他以后这种事情可以自行决断,不必上表,一来一去耽误时间。 太子监国,本来就有权处理国中大事。 手上有了勐火油,秦军的胜算更大。 杨峥让随军工匠加紧打造各种攻城器械。 冲车、云梯、巢车、壕桥、临冲等等。 投石车和霹雳车增加到一千辆。 整个秦军大营仿佛一片巨大的工地,士卒协助工匠打造。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秋去冬至,一场大雪纷纷扬扬洒满河北大地,掩盖住了殷红色的战场,南北大营银装素裹,战争的气息被遮蔽住了。 这种天气利于防守,不利于进攻,各地的攻战暂时停了下来。 杨峥索性杀牛宰羊,犒赏将士。 后方的冬衣、烈酒源源不断送来,维持住了秦军的士气。 一日两餐,杨峥与寻常士卒吃喝一样,安抚士卒情绪,“这一战打完天下就定了,以后你们想打还没有这种机会!” “哈哈,能为陛下征战,死而无怨了。”一个四五十岁的屯长笑道,两鬓已经霜白,脸上皱纹堆叠成沟壑。 见多了死亡,眼神因而略显沧桑。 “朕要你们活着,儿孙满堂,吃香的喝辣的。”杨峥狠狠灌下一口烈酒。 一股暖意从腹间升起,全身暖洋洋的。 “陛下隆恩,小人铭记。”屯长一脸的豁然之色。 更多的年轻士卒则是期待此战之后,好生赡养父母,再娶几个妻妾,生一堆儿女,然后安安心心的种田过日子。 愿望一个比一个朴实。 没有什么成为大将军、富豪之类的。 但在这战乱年代,这么简单的愿望有时却很难。 “会有这么一天的。”杨峥郑重道。 军中还有宣义司的节目,说书、戏曲等等,为将士们写家书。 营中热火朝天,时常有欢声笑语飘扬在风雪之中。 不过对面的晋军则有些愁云惨澹。 几十万大军需要的不仅仅是粮食,还有过冬的衣物、干柴等等。 天气越冷,消耗就越大。 秦军铆足了劲,才能勉强供应上,更不用说晋军。 每天都可以看见晋军将冻死的尸体扔出营垒。 杨峥让刘珩带着锣鼓手前去劝降。 这么冷的天气,晋军连派军驱赶都没兴趣了。 “晋军的兄弟听着,司马家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天下必归我大秦,投诚过来的既往不咎,一人三十亩良田,若是能斩杀晋军将左,按官阶大小,屯长一百亩田,都尉两百,校尉三百,偏将五百!官越大,赏赐越大!” 对面一阵大骂,接着是一阵稀松的箭雨,懒洋洋的掉在刘珩面前。 刘珩的声音更大,“兄弟们,尔等为司马家陪葬不值当,司马家做了多少恶?想想你们的父母,你们的妻儿,你们若是战死了,他们怎么活?” 这一次,对面忽然沉默起来。 司马家干了什么事,早就被说书人说烂了。 只要有耳朵的人总会听到一些。 但很快就有人大吼,“休听他胡言乱语,陛下乃仁义之君,秦贼暴虐无道,尔等投降,死无葬身之地!” 这边的刘珩直接开骂了,“鼠辈,司马家是怎么得的天下人尽皆知,有种报上名来,爷爷平了邺城,再去杀你全家!” 在后阵的杨峥一阵苦笑,这厮真是缺心眼,别人刚说“暴虐无道”,你他娘的就要杀人全家,不是不打自招吗? 对面似乎有些惧怕,没再出声。 刘珩敲锣打鼓的弄了一阵就退了回来。 此后几天一直这么弄着。 杨峥也没做多大指望,普通士卒没有那么强的是非观,连国家观都没有,只有自己的家人和家乡,这也是为何这个时代士族豪强这么强的原因。 】 不过到了第四天晚上,晋军就开始有士卒陆陆续续投诚。 一开始是几个人,十几个人一伙儿。 后来就是上百人。 连着三天,有将近一千五百多人投诚。 几十万人的大军,一千五百人或许微不足道。 但这是一个非常好开始。 这些人也带来了晋军的各种内情。 正如杨峥所料,晋军不缺粮食,但缺少冬衣,靠木柴取暖,但晋军的后勤支持不住前线的需求,晋军冻伤冻死的人越来越多。 除此之外,晋军前面的几个营垒兵力布置,将领人选,士气如何等等,都被秦军探知。 现在才刚刚十二月,没到最冷的“三九”。 按这个趋势,晋军未必撑得住。 杨峥令投降的晋军也加入刘珩的锣鼓队中,每天就在阵前敲锣打鼓的闹。 就连吃喝都在晋军众目睽睽之下。 不过当天晚上什么都没发生,以前每晚至少有几十上百人投诚,现在却一个人都没有。 杨峥不免郁闷,难道晋军有了激励士气的办法? 但第二天斥候打探,却发现前营一个人都没有…… 晋军收缩兵力后退三里,撤到第二道防线之中。 第七百九十六章 杀贼 别看这三里地,却至关紧要。 证明司马炎的铁桶并非无懈可击。 晋军的意志也在悄然松懈,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城池再坚固,也阻挡不住人心的溃败。 杨峥每日射书至晋军营垒中,一阵阵稀落的箭雨却没有箭头,尽量覆盖所有区域。 信中有的是劝降,投降之后的待遇。 有的则是历数司马家的种种恶行。 有的则是让他们多想想父母妻儿…… 一开始晋军将领还是强行收缴上来,下令但凡私藏者,以通敌论斩。 但信太多了,每天夜里射出,根本不知道谁藏了谁没藏。 渐渐的,将领们发现士卒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 仿佛是在看钱袋子一般。 军队之中等级森严,维系军中秩序的正是等级之分,一旦互相猜疑,秩序大乱。 校尉不信任都尉、都尉不信任屯长、屯长不信任什长、什长不信任伍长…… 上梁不正下梁歪。 归根结底,司马家破坏了汉魏以来各种约定俗成的秩序,从源头上坏了,内部各种倾轧、猜忌、龃龉…… 处在如此大背景下,晋军内部当然也不能免俗。 一种莫名的情绪在晋军中悄然滋长。 “攻心之策果然厉害。”杨峥望着风雪中的邺城,虽然只前进了三里,却感觉触手可及。 “为提振士气,晋军必会发动一次反击!”卫瓘穿的像个粽子,全身严严实实裹了三件羊裘。 “求之不得!”杨峥笑道。 天气严寒,秦军虽然也有冻伤,但没有冻死之人。 反而越冷优势越大。 军中的羌胡将士生龙活虎,丝毫不惧风雪严寒。 对峙了这么长时间终于迎来一个小小转折。 北地的雪会停,但风永远不会停息,时时刻刻都在呼号狂啸。 泼在地上的水不到十个呼吸就会变成一层薄冰。 一队晋军小心翼翼的在雪地上摸索着。 为首一将正是张方,“陛下有令,一颗秦贼首级,赏酒一坛,肉三斤,三颗秦贼首级,换一个女人!” 司马炎现在能拿出来的东西不多,女人恰好是其中之一。 后宫的妃嫔加上宫女足有万人之多,一个人也享用不过来。 食与色,人之大欲也。 尤其是冬天,没有什么能比酒肉和女人更能刺激男人们的兽性。 士卒们的呼吸开始粗重起来,双眼和某些地方开始充血。 似乎天也不那么冷了,仿佛热腾腾白花花的躯体就在前面。 “杀贼——额——”一人受不了刺激,忍不住吼了起来。 但被身边的张方一拳砸倒在地,“你他娘的嚎什么?” 张方力气何其之大?一拳砸在脑门上,士卒当场就不动了。 周围士卒也全都看弱智的眼神看着地上的尸体,没人怜悯,甚至没人查看。 能这么冷的天出来玩命的人,无一不是亡命之徒,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更不用说别人的。 众人心中火热的向秦军前进着。 而秦军似乎被刚刚的胜利冲昏了头脑,疏于戒备,箭楼上秦军缩在角落躲避风雪。 营垒中的人也多懒懒散散,刁斗有一声没一声的敲着。 张方观察了好一阵,依旧不动,临行前,大司马石包叮嘱一定要小心。 晋军不能再败了。 不然一发不可收拾。 “将军,还等什么?”亡命之徒们早已饥渴难耐。 这年头在军中别说是女人,就是母的雌的,都会让士卒们激动不已。 “不对!”张方五大三粗,却并非无脑之人,一眼看出其中漏洞。 秦军若这鸟样,也不至于打的己方满地找牙。 一念及此,心中忽然惊觉,“此乃陷阱,退!” 话刚说完,背后传来一阵嘈杂,刘珩扛着狼牙棒挡住退路,“某已恭候多时!” 看到张方,仰天大笑,“原来是你这厮!甚好、甚好!” 甲士一字排开,人人披着白色的羊裘,与周围的白色融为一体。 张方也狞笑起来,“事已至此唯有死战!提着人头回去,女人照样有!” “唯!”晋军发出野兽一般的呼号。 摆出阵列,圆盾、环首刀、长矛,杀气腾腾。 “找死!”刘珩冷笑一声,提着狼牙棒就迎了上去。 四面八方,秦军一层一层的围拢上来,彻底困死这群不知死活之人。 “死战不退!”张方怒吼道,长刀斜指,让身边的亲兵冲了上去,迎接刘珩的狼牙棒。 “死!” 一团团黑影呼呼作响,亲兵当即被砸的脑浆迸裂,红的白的洒在雪中。 刘珩死死盯着张方,狂笑着向前,身旁血肉横飞。 狂暴、凶残、血腥…… 连他亲兵都不敢靠前,主动退出十步之外。 数千晋军为一人之气势所慑。 张方一向自恃悍勇,但只是针对弱者,遇上真正的狠人,深陷重围,反而有些怯了,提着大戟驱赶身边士卒,“再上!” 不过面对刘珩的狼牙棒和亲兵,派再多的人上去也是枉然。 飞溅的血肉和脑浆更刺激刘珩的凶性,整张脸变得血红,“死……” 一步步靠近。 仿佛野兽扑向猎物。 “上、再上!”张方驱赶身边的人。 然而身边二十步内的人早就逃远…… 张方弯弓搭箭,瞄准刘珩的面门,但不知风太大还是天太冷,箭不知射到哪里去了。 刘珩一把扯掉身上的白色羊裘,露出里面的青黑色盔甲,丑脸嘿嘿笑着,露出一口黄牙。 盔甲和他的脸一样狰狞,煞气随之扑面而来。 如此寒冷的天气,一颗颗冷汗在脸上渗出,张方提起大戟,朝天怒吼,“呀……” 】 看对方要玩命了,刘珩也前所未有的重视起来,握紧狼牙棒,身上蓄力,准备迎接狂风暴雨的一击。 但接下来忽然双膝跪地,“将军饶命……” 小小的战场忽然安静起来。 张方生的犹如蛮牛,比刘珩都壮实一节,一直也颇有勇名,没想到如此不堪。 晋军绝望了,一个个扔下武器,跪伏在雪地里。 刘珩正在兴头上,以为会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厮杀,没想到碰到这么个玩意儿,火气愈大,杀心收不住,一口唾沫吐他脸上,“呸,受死!” 狼牙棒砸了下去,张方连惨叫都没发出一声,脑袋都没了…… 第七百九十七章 援军 寒风之中。 石包站在城墙上,看着秦军大营,花白的长须随着寒风飘扬。 一阵阵雄浑的鼓声响起,那是秦军趁机在发动反击。 厮杀声由远及近,晋军的几个营垒已经被攻破。 烟尘滚滚,竟有向邺城靠近之势。 这说明张方败了…… 石包一阵烦躁。 此次偷袭本来就是铤而走险,为了提振士气而已。 没想到往日看似勇勐无敌的张方如此不济。 “传令,城外诸军全部退回邺城!” 城外绝对守不住,也不可能守住,人心向背一眼可知。 能拖住秦军两个月,其实已经达到石包的预期。 有了邺城高耸的城墙,便能防止晋军逃散,也能抵挡风雪,让他们少受些罪。 不过,一些士卒向城中跑,一些则向秦军投降…… “父亲下令退军,只怕陛下会怪罪,今日陛下已非从前,正需杀一儆百……”石统忧心道。 “不下令退回,十几万人难道要在城外被秦军招降?若是如此,石家三族必遭夷灭!”石包略有些烦躁。 张方失败,就说明城外大势已去。 只有退回城中,才能保住元气。 此时此刻,石包忽然理解司马炎割土求援的行为了。 或许司马炎必任何人都知道如今晋国的形势。 石统道:“人心如此,儿只怕这邺城守不住。” 花费如此多的人力物力弄出的工事,连两个月都没撑到,那么邺城能抵挡多长时间? 石包摇摇头,“邺城坚固,足以守上一年之久,一年时间,天下风云犹未可知,无需多想,你我现在是晋臣,当忠于陛下,为国分忧,为父自有打算。” 前面都是废话,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而石统要的也是最后一句话。 父子二人沉默许久,直到宦官在背后尖着嗓门喊道:“大司马,陛下急召!” “遵令。”石包知道自己考验来了。 铜雀台上空,阴云滚滚。 台阶之上甲士并排而立。 石包戎马一生,自然不会介意这些手段,昂首而入。 殿中异常安静。 既听不到外面呼啸的狂风,也听不到战场上的哀嚎。 “未得朕诏令,大司马为何下令退入城中?”司马炎声音温和。 不过这温和让人感觉有些难受。 “回禀陛下,城外已不可守,留在外面,或为秦贼所趁,不如召回,邺城坚固,可隔绝内外。” “朕听说张方兵败被杀?”司马炎笑道。 石包硬着头皮道:“是。” 冯紞仿佛幽魂道:“大司马,张将军是受你的军令,前去偷袭敌营。” “是!” “若是没有大司马的军令,我军是否可以避免此败?” 话是从冯紞嘴中说出,但石包当成是司马炎的质问,“难以避免,我军逃散,不得不主动出击,挫敌锐气。” “哦?”司马炎笑容静止。 石包拱手道:“再过数日,便进入三九,城外只会更冷,我军缺少冬衣,干柴又供应不及,不待秦军反攻,我军亦难以持久,臣此举只是为大晋保留一丝生机。” 这个冬天是十年以来最冷的一次。 让邺城君臣措手不及。 冯紞看向司马炎。 司马炎目光不停闪烁,时而犹豫,时而憎恨…… 石包知道自己命悬一线,不过想到为石家留了一脉,心中释然。 此刻的他脑海中忽然浮现起好友邓艾的身影。 当年两人年少轻狂,不甘人心,没想到一把年纪了,都免不了脖子上的一刀。 这时,荀勖拱手道:“大司马功勋卓着,四朝老臣,忠心耿耿,将士百姓赖之,陛下明鉴。” 此言一出,石包和司马炎眉头同时一皱。 将士百姓赖之,此为诛心之言也。 荀勖看似在为石包说话,但更像是在拱火。 即便这次能击退秦军,石包的性命也不会长久了…… 司马炎脸上再次涌出笑意,“大司马辅左朕家数十年,兢兢业业,朕岂会不知?既然将军务托付给大司马,朕自然放心。” 没了石包还有谁能总摄三军?邺城之中,可用之人越来越少。 也不知道最近是不是五石散吃多了,司马炎看谁都感觉有异心。 这时何劭一脸喜色的赶来,“陛下,大喜,鲜卑三部愿意出兵,合六万步骑已在赶来的路上!” “大善!”司马炎的笑容真实起来。 加上牵弘的五万人马,北面有十一万之众,幽州稳住了,冀州也就稳住了。 秦军两支偏师,一部被挡在襄国,一部被挡在黎阳。 看上去情况也没多危险。 “恭喜陛下!”殿中众臣恭维道。 “秦贼穷兵黩武,连年征战,外强中干,数十万大军,粮草辎重从关中运来,安能长久?以朕观之,最多三月,秦贼必然不支!”司马炎鼓励道。 一座合肥新城能挡二十万吴军半年。 一座寿春能挡司马昭数十万大军一脸,以邺城之坚固,挡住秦军三个月难度不大。 】 更何况现在是寒冬,不利攻城。 再坚持三月,胜负就会逆转! 司马炎甚至想象着秦军乏粮,他率军在背后追击的场景。 只要击败秦军一次,东西对峙的局面就会成型。 晋国也会再续十年的命! “陛下所言甚是。”众臣脸上也涌起久违的喜色。 但人群之中,最有一丝不和谐的声音,刘毅拱手道:“陛下,秦人施以攻心之法,将士军心离散,所以才未守住城外大营,臣建议陛下开宫中内库,赏赐将士,激励军心,再购买城中百姓干柴、冬衣等物,为将士御寒。” 晋国府库空虚,但司马炎的内库没有空虚。 司马炎能在邺城维持穷奢极欲的神仙日子,全靠内库撑着。 刘毅这是抄了他的老底…… “将士们撤回城内,足以抵挡风寒,不过卿所言亦是,传诏,令城中百姓每户出一百斤干柴,一件御寒之物。” 司马炎迁都,洛阳但凡有些家底的百姓都跟着他搬迁。 这些人算是晋国最忠实的支持者。 司马炎的镰刀却毫不犹豫的朝向他们。 “陛下……”刘毅怎么也没想到,当年英明睿智的司马炎会变成今日这幅模样。 “退朝!”司马炎不愿再啰嗦。 第七百九十八章 围堵(感谢盟主华灵路2009号的加更) 许昌离邺城不算太近,但也不太远。 邺城大战的各种消息不断传来,钟会略有些担心,“司马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当年司马懿征战四方,用兵如神,司马炎却如此不济……” 蒋斌道:“司马炎精于权术,此败在所难免,今年比往年更冷,江东士卒不耐苦寒,多有冻伤,军中多有怨言。” 吴军在江南水乡过惯了温润日子,不适应北国气候。 现在只是许昌,若是渡过黄河,深入河北,岂不是立即哗变? 但这是人的天性,正如春夏时节,北军深入南地,多会爆发瘟疫一样。 当年赤壁之战便是如此。 曹操的精锐染病者甚众,只能启用人心未附的荆州水军。 饶是钟会才智卓绝,面对这种情况也徒呼奈何。 今年的确比往年冷多了,也不能全怪在吴军身上。 此乃天时。 “以属下看,秦晋一时难以分出胜负,不如先撤军回江夏,避过寒冬,补充粮草,春季复来。”沉莹建议道。 这是一个非常合理的建议。 天气寒冷,颍水结冰,吴军水军动弹不得,江东的粮草输送再次出现问题。 而那支八千人的骑兵,在数万流贼的配合下,不断袭扰后方。 吴军疲于应付。 很多时候,八千骑兵都可以左右一场大战了。 河道结冰,骑兵更是来去自如。 吴军被逼的只能躲在城池之中。 这段时日全靠颍川士族支援。 但二十万大军坐吃山空,颍川士族也扛不住。 钟会颇为意动,“时也、势也,某率大军暂避江夏,二弟、三弟留两万精锐镇守许昌。” “领命!” 此战钟会收获不小,拿下大半个豫州,足够回去见江东父老了。 大军刚刚准备好,斥候策马飞奔入城,“秦、秦人来了!” “秦人来了!” 一声声呼号在许昌城中传开,顿时人心惶惶起来。 钟会一惊,带着众将登上西城楼,只见远处烟尘滚滚,寒风之中黑甲漫无边际。 雄健的战马和魁梧的骑兵口鼻中喷出白雾。 白雪、黑甲、寒风、战马,更显得杀气腾腾。 如此冷的天气,城上的吴军被冻的全身发抖,城下的秦军却镇定自若。 不仅没受严寒的影响,反而更加的斗志昂扬。 一看这气势,吴军就先怂了。 钟会的脸沉了下去,来的太是时候了。 城中必有秦军细作! “好个杜元凯!”钟会很快就知道对手是谁。 “秦吴乃是盟友,尔等兵临城下,意欲何为?”亲卫大声喊话。 过不多时,城下回话:“闻钟丞相不耐北地寒冷,预特来协助守城!” “呸,直娘贼!”蒋舒骂了一声。 钟会也被气乐了。 什么叫“协助守城”?不过是趁人之危而已! “不劳阁下多虑,许昌自有我军守备,请回。” “豫州流寇甚众,许昌天下重地,丞相怎可轻弃?若阁下畏寒,可来我军取暖。”说完,秦军开始立下营寨。 换源app,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吴军将校破口大骂。 但骂人显然无法摆脱眼前的困境。 钟会忽然觉得杜预的意图不是许昌,而是自己! 距离天暖至少需要两个月,但吴军还能坚持两个月吗? 更何况还没到最寒冷的时候。 “秦军立足未稳,属下愿率一军前去冲阵!”蒋舒拱手道。 沉莹道:“末将亦愿往!” 能不能打,钟会最清楚。 别看秦军只有两三万人,但大部分都是骑兵! 这种天气,吴军步卒出去不是找死? 秦军一向以野战闻名天下,来的还是秦国第一大将杜预…… 如果来的是别人,钟会或许没有这么大的压力,但杜预就不同了。 钟会若是没记错,此人出山至今,从无一败! 当然,若是把自己的五万精锐弄上去,不计伤亡,说不定能赶走秦军。 但这是钟会最后的底牌,如果在此地折损太多,回去怎么震慑江东豪强? “闭城自守!敢言战者,斩!” 许昌城中,吴军一片唉声叹气,感觉这天更冷了,纷纷缩在一起抱团取暖。 钟会巡视诸营,越看越是心惊,吴军士气之低落,对严寒之畏惧大大超出他的预料。 此情此景,别说敌军攻城,他们自己都扛不住了。 “为、为何、何秦人不怕冷、冷?”营中吴军牙关打颤,窃窃私语。 “秦、人都是边地的蛮夷,出、出生就不怕冷,听说越冷他们就越厉害,冯飒大战知道不?司马昭二十几万大军在雪地里被拖垮了……” “这么厉害……丞相岂不是也会……” 一句句言语传入钟会耳朵,让他更加烦躁,“拆除城中木堂,砍伐城中所有树木,宰杀军中战马牲畜,供将士取暖,粮食每日限量供给。” 既然不能退,不能战,那就只有耗下去! 城下。 杜预也冻得牙关打颤,秦军其实并不像吴军看起来这么不怕冷,不少战马被冻死,士卒也冻伤不少。 真正不怕冷的是羌人士卒。 为了震慑许昌吴军,才摆出一副不惧严寒的架势。 人的名,树的影,效果出乎意料的好,钟会果然中计。 杜预这单薄的身子有些扛不住,每天抱着手炉,躲在马车之中,才坚持到现在。 不过为了钟会,还是果断的赶来了。 战争就是如此,时机稍纵即逝。 把钟会堵在许昌,棋盘上的优势便倾向于大秦。 攻不攻打许昌倒是其次。 “再添些柴。”杜预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干柴填进去,火焰旺盛,杜预才感觉好多了。 “都督为何不趁钟会离城的时候突袭之?”周旨年轻气盛,不惧寒冷。 “二十万大军,我军攻之,胜负难料,钟会若死,江东权柄落入陆氏之手,内有陆凯,外有陆抗,江东固若金汤,江东难定也!只需缠住钟会即可。” “如此说来,都督会放其生还?” “不是放,而是我军没有留下他的实力,时间一长,钟会自会相处应对之法,此番吴军北上许昌,本就是失策,钟会精疲力尽,则无力攻打淮泗,江东错失良机!钟会之长在谋人,而非谋国。” 钟会从来就不是稳扎稳打的人。 周旨大笑起来,“钟会一向自负智谋冠绝天下,未想今日被都督所趁,可见其人不过如此!” 杜预澹澹道:“不可掉以轻心,钟会成名二十余载,自有可取之处。” “唯!” 第七百九十九章 后勤 关中一片白茫茫。 官道上的一条长龙尤为显眼。 那是无数人和牲畜在向前线运送辎重。 严寒的天气下,长龙艰难的向前蜿蜒着。 刚刚扫开的冰雪,过不了半炷香又会被冻上。 “啊吼”一声,一头骡子蹄下打滑,摔倒在地,连带着整个木车都侧翻了,车上的粮食洒了一地,压倒了两个推车的民夫。 恰巧路过一名常服少年和扈从,二话不说,甩鞍下马,协助清理粮食,抬出被压倒的人,又为他查看了伤势。 “不要紧,没有伤到筋骨。”少年声音温和。 几个民夫赶紧道谢:“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如此冷的天,你们可曾吃饱穿暖?”少年目光在几人身上打量。 “回公子的话,我等助朝廷运粮,朝廷给工钱,足够一家人过个好年了,吃穿倒是不愁,兴许还能多置几件裘衣。”民夫们的眼神也在少年和扈从身上转动,见他一身贵气,知道遇上了大人物,神色更为恭敬小心。 少年倒是没注意这些,“那就好,那就好。” “前面的快些,不要挡道!”后面的人嚷嚷起来。 民夫们向少年歉然一笑,拱手一礼,赶着骡车继续向前。 “殿下,鲁公在前面相侯。”身边的张轨提醒道。 少年赶紧上马,与众人一起向东行去。 东面是一处中转驿站,为民夫提供热水和食物,还有草料。 鲁芝领着一众官吏忙碌着,并未注意太子的到来,“河东的粮食不足就调弘农、南阳、汉中的粮食上去。” “汉中大雪封山,粮食转运不出,河东、弘农的粮食早已吃光,南阳的粮食已经送了上去,只能维持一个月。” 四十万大军,战马和牲畜就有二十多万匹,比人吃的还多。 秦国为了这一战,把老底都亮了出来。 原本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但今年比往年更冷,处处大雪,导致汉中、蜀中的粮食运不出来,河湟的粮食也被堵住了。 鲁芝道:“南阳的粮食先顶上去。” 几十万人的后勤,没有非凡的才能,必定一团乱麻。 汉高争霸天下,若是没有萧何,大汉焉能屡败屡战最终战胜霸王? 魏武挥鞭中原,也是荀彧在后方统筹粮草。 索靖拱手道:“陛下出征之前,向百姓发型国债,依在下之见,不如再发行一次!” 鲁芝拒绝道:“万万不可,前次已经拿走百姓家中一般存粮,今年冬天如此寒冷,再拿他们的粮食,百姓如何得活?” 太子杨旭聚精会神的听着。 身边的一众扈从也认真听着,不时在他耳边耳语几句。 “为今之计,唯有让陛下早些……”杜宽眼神闪烁,把剩下的话咽回肚子里面。 他的意思自然不打了,退回来从长计议。 但四十万人扑上去容易,退回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今年退了,司马炎就喘回这口气,下一次出征,不知道要等到何时。 大兴城的宅邸第一次卖能收奇效,但总指望这个,不是长久之计。 鲁芝眉头一皱,“战与不战自有陛下决断,我等自当鞠躬尽瘁!” 杜宽是单纯的文人,但他不是。 深知此时催促前方,会给杨峥带来很大的压力。 “后方艰难,前方更艰难,陛下以大秦托付我等,我等岂能让他失望?”鲁芝勉励众人。 “鲁公所言甚是。” “太傅、少傅、杜公,孤以为国债可以发行!”在一众大秦帝国高层面前,太子显得略微局促。 “然百姓已然不堪重负。”鲁芝这么多年悉心教导太子,花费了不少心血,听闻太子此言,有些不悦。 杨旭道:“国债可向河西士族、退役将士发行。” 河西士族躺在商道上,一个个富得流油,尤其是皇甫、索、张、贾等士家,这么多年,政治利益被杨峥压制,所以触角伸进商道。 每年东西贸易赚的盆满钵满。 鲁芝两眼一亮,“河西士族关中豪强,臣已经在劝说,退役将士倒是臣没有想到。” 杨旭解释道:“退役将士都是我大秦的脊梁,这么多年受父皇重恩,他们手上应该有粮。” 中军五十岁退役,就算寸功未立,也能分到两百亩。 并且在服役期间是免赋的。 从而为大秦创造了大量的“小地主”。 “臣亲自去劝说!”鲁芝捻须笑道,满眼都是欣慰之色。 太子杨旭身上虽然没看到杨峥的勇武,却非常聪慧。 当然,这时代的人普遍比较早熟。 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五六岁就下田劳作或者放牧,十二三岁就成婚或者上战场。 过了今年,太子就是十二了。 “太傅总筹后方,劳心劳力,不如孤前去劝说。”杨旭拱手道。 退役将士也是一项重大资源,五十岁的人并未完全老去,能上马,能下田,在乡里德高望重。 太子与他们亲近,也是一件好事。 鲁芝笑道:“殿下有此心,真乃大秦之福也!” “太傅言重了。”杨旭其实没想那么多,纯粹是想为杨峥分忧。 身边的张轨、北宫纯、文济等人一一施礼,“拜见鲁公。” “诸位无需多礼。”鲁芝没因位高权重而自矜。 让众人受宠若惊。 索靖道:“殿下、太傅放心,河西士族定会全力支持大秦!” 近水楼台先得月,河西士族虽然没了以前门荫入仕之权,但族中精英子弟还是有不少在朝中和地方任职。 大秦朝廷不可能不用这些真才实学的精英子弟。 索靖就是一个例子。 这么多年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为大秦耗了不少心血。 大秦一统天下,对河西士族关中豪强而言,当然是天大的好事。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关西被压制进两百年,士族豪强当然咽不下这口气。 两汉以来,关西关东争锋,不是什么奇事。 “有劳少傅。”杨旭又冲索靖拱手施礼。 索靖赶紧回礼,“鲁公无需忧心,陛下出征带了数万牲畜,正是为了应对缺粮之虞。” 秦国并非只有粮食。 河套、凉州、河湟、漠北四大牧场,每年出栏的各种牲畜近二十万头,有力的支持了一统天下的大业! (本章完) 第八百章 取暖 邺城变成了一座寒冰之城。 晋军每日会往城墙上泼水,仿佛为邺城披上了一件寒冰盔甲。 这种天气猛火油的威力大为减弱。 每日只能以砲石轰击,收效甚微,砸在城墙上只有一个白点。 士卒的行动也因天寒比平时呆滞了许多。 即便是最羌人也有些顶不住。 这些都不是最坏的消息,后方的粮草开始紧张起来,因大雪动辄失期。 “不如暂时退回洛阳,以待明年春暖?”卫瓘进言道。 “今年缺粮,明年就不缺粮了么?将士若是退走,只怕明年心生倦怠,思念父母妻儿,更无斗志!打铁就要趁热,天不灭司马家,朕必灭之!”杨峥断然道。 眼下冰雪封路,洛阳是那么好退的吗? 一去一来,不知又会冻伤多少将士,冻死多少战马,若这个时候晋军反扑,趁势掩杀,只怕兵败如山倒…… 斥候传回的消息,鲜卑三部已经南下清河,对邺城虎视眈眈。 抗寒恰恰也是鲜卑人的优势,辽东苦寒还在凉州之上。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窝在邺城。 “然粮草有不支之象。” “杀牲畜给将士熬汤喝,牲畜杀完杀战马,我们艰难,司马炎更艰难。”杨峥早有心理准备。 大秦占据优势,但司马炎也有反击之力。 以前打顺风仗打习惯了,而卫瓘是谋士心态,总想占便宜,以小博大。 天下大势到了如今,考验双方的韧性和意志。 晋军缩回邺城时,有一万三千多人投诚。 这说明敌军士气已然松动,就差最后一口气了,现在退走,下一次更难打。 发动这么一场大战不简单,四十万的兵力,战马牲畜民夫,整个秦国都被动员起来。 百姓可以忍受第一次,但长此以往,肯定受不了。 卫瓘眼神闪了闪,“臣有一计,可将投降的晋军放归!” “放归?”杨峥大概明白他的意思。 “正是,这些人留在营中,增加粮草负担,不如放其归乡,宣扬陛下恩德,这些人既然投诚,说明心在大秦,必不愿在为司马炎效力,司马炎强征粮草、青壮,或能收奇效,其次,也可穿插细作其中,深入河北各城……” “可。”杨峥原本想驱赶这些人攻城,当炮灰用。 不过看邺城这架势一时半会拿不下,没必要白白牺牲这么多人的性命。 下令给每名晋军二十斤干粮,让他们回归故里。 晋军大喜,纷纷向杨峥的牙纛跪拜。 有三千余人不愿走,他们早就没了家人,孑然一身,故乡沦为废墟,只愿为大秦效死。 其中不少人白发苍苍,脸上布满伤痕,眼神都是灰色的,裹挟着死气,也不知征战了多少年,早已成为职业战士,只会打仗,不会别的,离了军营不知道干什么。 杨峥将他们编入敢死营,让他们顿顿吃上肉,偶尔能喝上酒。 两边又陷入了对峙。 而冬天越来越寒冷。 有人晚上出去撒尿,第二天被找到时,人被冻成了冰雕。 有人的耳朵漏在外面,轻轻一捻,便掉了,而人丝毫不感觉疼痛。 牲畜和战马大量冻死。 这种天气别说打仗,能活着就不错了。 秦军每天中午气温最高的时候会分出两万多人出去伐木、搜寻干草。 夜里燃起篝火,烤上整只的牛羊,就这么在架子上分食。 或者熬成肉汤,热气腾腾,一口下去,身心俱暖。 这种天气吃到肉,更能抵御严寒。 宣义郎们火力全开,各种节目轮番上演。 不是司马炎弑父,就是司马昭弑君。 即便看了不下一百遍,每次司马懿、司马昭出场时,都会引起一阵愤怒的咆哮。 看到司马师被文鸯吓死时,又拍掌大笑。 杨峥每日巡视军营,将士们苦中作乐,日子倒也不难捱。 不过四十万人的取暖终究是个大问题。 邺城周边的树林全都被晋军砍伐了。 秦军需要到后方的河内、上党伐木,费时费力费工。 杨峥苦思冥想,还有什么能用来取暖的。 猛火油太少,能烧的只有不仅前掩埋的尸体…… 一想到地下,杨峥心中一动,地下能烧的还有煤! 附近哪里煤多?当然是山西! 不,是并州! 后世有煤都之称,不就是现在的并州诸地吗?杨峥记得长冶就有大煤矿,也就是上党,就在邺城的西北面,两三百里地。 上党果然是个好地方! 杨峥的脑瓜子飞快的转动起来。 入乡随俗,他娘的都快忘记自己是穿越者了! 打天下不能蛮干,有时候还是要动动脑子…… “石墨、军中可有石墨?”杨峥问卫瓘。 先秦时称煤为石涅,魏晋时称为石墨。 西汉时期,便大规模将煤制成饼,用以冶炼钢铁,铸成汉军刀剑,击败匈奴。 卫瓘除了出谋划策,还负责后勤。 “石墨?陛下要此物作甚?”卫瓘眼珠子转来转去,忽然眼神一亮,“两个月前,代郡太守王延送来一千斤石墨,就在左营之中。” 王延是马隆副将。 当初代郡之战后,马隆便举荐王延为上党太守,说此人有勇有谋,深通兵略,上党正缺此人坐镇。 如今看来此人简直是大秦的福星! 杨峥大喜,与卫瓘一起赶到左营。 从角落找到这批“石墨”。 按照后世的记忆,随军的工匠按照自己的想法,以黄土和木架捏成炉子,再把煤和黄土混合,做成煤饼,一个跨时代的东西便出现了。 造型虽然丑了点,但绝对实用,望着炉中持久而稳定的火焰,杨峥感觉身心俱暖。 有了这玩意儿,司马炎恐怕这次要栽了。 “陛下真乃神人也!”卫瓘一眼看出这东西的价值。 烧柴,无法控制火力大小。 四十万人一天下来,干柴也是个天文数字,一个冬天,只怕整个河北的树木都不够烧的。 而火炉能控制火焰大小,能终日不熄。 关键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传令代郡太守王延,全力输送石墨,有多少要多少!” “唯!”斥候听出杨峥语气中的急切,一刻不敢耽搁,策马飞奔而去。 “把耐寒的漠北马全都派上去拉煤。”杨峥又下来道命令。 上党居高临下,送煤也方便。 晋军所在城中,野外全都是秦军的天下,运煤没有任何困难。 (本章完) 第八百零一章 粮草 太行山周边到处都是煤。 斥候相继在温县、朝歌等地发现煤矿。 温县就是后世的焦作,也是产煤大县,士卒不必远行至上党或者代郡去挖。 煤饼制作简单方便,在炉子里能少,在土坑里面也能烧。 大部分人图方便,就在地上挖个坑,放里面烧,外面烤上半扇羊肉,火里面煨上一大罐肉汤,将士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吹吹牛皮,拉拉家常,日子过的更快活,天天吃了睡,睡了吃,不少人还长胖了。 整个大营都升腾起一阵阵暖意。 连战马的栅棚里也烧上了煤饼。 凡是烧煤取暖的地方,全都被强制保持通风,有专人严格巡查,防止中毒和火灾发生。 将士们的训练全部取消,若无必要,全部留在营房中窝冬,人不动,天天躺着,对食物的消耗大为减少,只派出必要的斥候小队和巡逻队伍。 而这种天气,邺城里的晋军也不可能发动反攻。 唯一有威胁的是驻扎在清河的鲜卑三部。 动不动就千余骑南下袭扰,三更半夜忽然鬼哭狼嚎起来,射几支暗箭,点几把火掉头就跑,虽然没占到便宜,但一只苍蝇总在耳边飞,难免让人心烦意乱。 派出骑兵追击,对方早就没影了,不知道钻到哪个雪窝子里面去了。 若是大军围堵,吃力不讨好。 他们的出现,让邺城守军精神一振。 一时半会,杨峥倒也拿他们没办法,只能加强巡逻。 好在随着天气越来越冷,鲜卑人也扛不住了,袭扰的次数越来越少。 现在看起来,这场大雪未尝不是好事。 钟会被堵在许昌半死不活,邺城被风雪彻底封锁,里面的人出不来。 剩下的就是熬了。 熬到一方先出错,熬到一方精疲力尽,熬到一方土崩瓦解! 其实中原灭国大战几乎都是如此,在双方都不是弱智的情况下,只能这么熬下去。 目前而言,秦军还是占有很大优势。 杨峥手上的底牌多一些,有一个稳定的大后方,战争也是发生在中原,对秦国几乎没有什么影响。 士卒能吃上肉,烤上火,还有人表演节目解乏。 情绪自然稳定一些,天天吃了睡睡了吃,这种日子还有怨言,那杨峥就真没办法了。 不过新的问题随之而来。 “陛下,牲畜只剩下一万多头……”卫瓘前来禀报道。 虽然采取各种措施,但四十万张嘴,就是四十万个无底洞。 这才几天,牲畜就吃了一大半。 而这个寒冷冬天才刚刚过去一半,并且越来越冷。 “还能支持几天?” “以现在的速度,最多五天,牲畜就全没有了。”四十万人的后勤不好管,卫瓘脸上多了不少皱纹。 问题一个个的解决。 取暖解决了,再解决粮草问题。 说实话,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杨峥也舍不得杀战马。 这么多年秦国的家当,一半是二十万能征善战的中军将士,另一半则是战马。 培育它们花了大量的精力和时间。 当然,军中还有一定数量的粮草,但看这寒冷的冬天,不知要持续到什么时候,这些粮食是保命之用的。 后方的粮草断断续续,鲁芝没有说,但杨峥知道一定压力极大,若是再下一场大雪,后勤说不定就断了。 其实秦晋两国都在这场寒雪中煎熬。 就看谁先扛不住。 杨峥盯着沙盘,邺城周边的重镇,黎阳、襄国、馆陶等等都有重兵防守。 文鸯、蒙虓现在都没打下来,已经说明这些城池的坚固。 最终,杨峥的目光落在清河。 鲜卑三部都是骑马而来,数万之众,肯定有大量粮草供应,而且他们的战马也是食物之一! 此外,这场对峙持续了数月,士气难免低落。 要打破眼前的僵局,最好的办法,就是重创司马炎的援兵,断绝晋军外援。 这两年鲜卑三部因中原战乱,吸收不少汉民,实力不断壮大,现在送上门来了,该让他们尝尝大秦的刀子了。 最好把他们打残,以后出征辽东的阻力会大大降低。 “朕欲奇袭清河,伯玉意下如何?” 卫瓘一愣,盯着沙盘,双眼一亮,“妙计!” 跟聪明人不用废话。 眼下天寒地冻,鲜卑人一定没想到秦军敢远袭! 跟黎阳、襄国等重镇比起来,清河城池防御相对松懈一些。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该出手时要果断出手。 “不过此战遣一上将即可,陛下万金之尊,不必亲冒失石。”卫瓘劝了一句。 杨峥觉得也有道理。 现在自己是皇帝了,一个皇帝总不能天天把脑袋挂裤腰带子上玩命吧? “臣、臣愿出征!”刘珩激动的半跪在地,险些摔倒。 孟观眼神动了动,不过最终还是没有跟刘珩抢。 如果是单纯的杀人放火,刘珩是最好的人选,但此战关系整个邺城大局,刘珩这厮……实在难以让人放心。 万一弄出幺蛾子,没吃到鲜卑人的肉不说,还折损了军威和士气。 秦晋两边,任何一场胜败都会对大局造成深远影响。 “刘珩率七千精骑为先锋,孟观两万步骑为后,出击清河!”杨峥本想派马循前去,不过马循为前部督,责任也不小,想来想去,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 换源app,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末将领命!”二人大喜。 出击的士卒尽量以不畏严寒的羌胡为主,战马也多是耐寒的漠北马。 刘珩七千人先行出发,其中有三千人是敢死营,真正的敢死之士。 孟观兵力多,出发的慢一些。 杨峥也想多带些兵,但风雪天气,兵力太多,动静大,达不到奇袭的目的。 “若事不谐,可全军而回。”杨峥仔细叮嘱。 鲜卑人有一定的实力,主将慕容吐谷浑,副将段日陆卷、宇文去疾。 慕容吐谷浑乃慕容涉归庶长子,骁勇善战,与秦军在代郡有所接触。 宇文去疾声名不显。 不过这个段日陆卷却是个狠人,早年为乌桓贵人大库辱官的家奴,一次乌桓诸部豪酋聚会,其他豪酋都带了唾壶,大库辱官没有,直接把痰吐到段日陆卷嘴中,段日陆卷反而一口吞了下去……向西拜天说:“愿使主君之智慧禄相尽移入我腹中。” 后在辽东招诱诸族流亡者,在形势复杂的辽东左右逢源,逐渐崛起。 刘珩是倔驴脾气,劝了也是白劝,所言杨峥只能叮嘱孟观。 “臣必不负陛下!” 第八百零二章 退兵 许昌。 钟会被冻的瑟瑟发抖,鼻涕一串串的流,怎么都遏制不住,喷嚏一个接一个,早已没了名士风范。 军中冻伤冻死者越来越多,粮食越来越少。 饥寒交迫,寒冷会放大饥饿,饥饿会加剧寒冷。 吴军处境变得艰难起来。 秦军非常贴心的“接管”了送到许昌附近的粮草。 钟会有颍川士族支持,但杜预在豫州也颇得民心,主动充当了秦军的耳目,颍川的大小士族豪强一举一动全都在杜预的眼皮子下。 劫了几次之后,颍川的士族豪强也躺平了,不管钟会的生死。 “事急矣,若不能击退秦军,我军将困死在许昌城中,待到春日,不知大军还剩几人!”沉莹激动道。 在他眼中,北伐之后的钟会再无之前果决,一再错失良机,以至陷入如今进退失据的局面。 当初拿下许昌,然后应该立即水陆并进,挟大胜之势顺颍水、淮水而下,重现当年司马懿父子攻打寿春之举,或许现在已经拿下淮泗…… “丞相,当此之时,唯有一战!”蒋斌也劝道。 每个人的立场不同,看到的东西也不一样。 沉莹是站在吴军的立场上看钟会,而蒋斌却知道钟会的难处。 先前弋阳粮草被劫,已经暴露吴军战力低下的问题。 卢钦绝对一块难啃的硬骨头,钟会在淮北时,就跟此人交手过几次,没占到什么便宜。 现在卢钦手上有徐州、寿春等坚城,吴军短期内能打的下来? 当年司马昭围攻寿春,数十万大军花了整整一年时间才拿下,钟会绝不会白白在寿春城下浪费一年时间。 他的野心更大。 “阿、啊啾——”钟会打了一个大喷嚏,“诸位所言甚是,沉将军,你引八千军为前锋,二弟引两万在后策应,攻打秦军!某在后策应。” “领命!”两人同时领命,不过眼神却都在闪烁。 前锋不是那么好当的。 沉莹率八千步卒主动攻打两三万的秦军步骑…… 这跟找死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但第一个求战的是他,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了。 秦军大营之中。 杜预也冻的受不了,感觉从来没这么冷过。 军中冻伤的人越来越多。 “细作来报,吴军冻死者日重,属下觉得……钟会撑不了多少时日了!”周旨身披铁甲,掀帘而入,带进一股寒风。 帐中气温骤降。 杜预本来就不是武人,从不以武力见长,身子骨弱一些,立即瑟瑟发抖,“我军……也撑不了多少时日了,后方粮草接应不上。” 周旨一愣,“难道就这么放过钟会?” 若是把洛阳、南阳的兵力集中起来,有很大几率把钟会困死。 他没有杜预的大局观,只盯着眼前的胜利。 杜预一眼就看破了他的心思,“我军区区两三万人尚且粮草供应不及,遑论邺城之下的陛下?若是调集南阳、洛阳诸军,粮草何以为济?如今最重要的是灭晋,吞并大河两岸,则天下皆在指掌之中,而且留着钟会,江东必有动乱,争天下何必急于一时?” 话音刚落,帐外就传来斥候的禀报,“报都督,吴军数万军出城,向我军攻来!” “哦?出去看看。”杜预顾不得寒冷,掀开被褥,披上羊裘,外面又裹了一件貂皮大氅,全身的寒意才稍稍褪去。 营外,寒风之中,七八千吴军在前,数万军在后。 进攻本该如狼似虎,气势如虹,但这股吴军却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连走路都不利索,颤颤巍巍的,仿佛随时要被寒风吹到。 旌旗全都被冻在旗杆上,甲胃上挂着一层亮晶晶的薄冰。 江南温润之地的吴军,自然比雍凉之地的秦军更怕冷。 “来的正好!”周旨指着吴军哈哈大笑,刚想拔出长刀激励士气,却发现刀被冻在鞘中,竟拔不出来…… 其他士卒也是如此。 秦军的长矛挂着一层薄冰,仿佛失去了昔日的锋锐,士卒颤颤巍巍的站在寒风之中,战马亦哀鸣不已。 虽然没下雪,但风更大了,如同刀子,一遍一遍的在天地间来回割动。 杜预的目光穿过吴军前阵,看向后阵。 刀矛并举,颇有破釜沉舟的玩命架势。 狗被逼急了还会跳墙,更何况是人? “退兵,回宛城。”杜预澹澹道。 “都督这是为何?”几员好战的羌胡将领不满道。 “此乃军令!” 将领们你看我我看你,终究没人敢违抗军令…… 沉莹本来是抱着必死之心出战的。 周围士卒也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这神态不是去打仗,而是去送死去上坟。 有人受不了刀子一般的寒风和压抑的气氛,拔腿边跑,没人阻拦,没人呵斥。 但没跑几步就被后阵的蒋斌部射杀。 他们才是精锐,才是钟会手上的核心,也是此次进攻的主力。 沉莹很清楚自己就是上去送人头的,钟会也不会把胜负压在他身上,两眼死死盯着秦军大营,暗想即便送死也不能辱没了江东子弟的名声,鼓起全身不多的热血,仰天嚎了一嗓子,“杀啊!” 】 不过夹在在呼号的寒风中,显得过于有气无力…… 周围士卒也跟着应付似的吼了一声,还比不上他一个人吼声。 其中还夹杂着几句骂娘的声音,有骂沉莹的,也有骂钟会的。 沉莹回头寻找声音的来源,但吴军士卒们脸上什么都没有。 “将、将、将军!” 身旁的亲兵指着前方,仿佛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而这一瞬间,周围吴军的表情全都像被冻住了。 沉莹回头,发现秦军居然在撤退…… “不可中计,此必是秦军诱敌之计。”沉莹心念电转,虽然不知道秦军发生了什么,但毫无疑问,自己死里逃生了,“维持阵列,不可慌乱!” 吴军依旧维持着之前的速度一步一步向前。 那种如上坟般的沉重一扫而空。 秦军撤退不慌不忙,吴军也不慌不忙,两边都非常有默契。 后阵的蒋斌发现前面情况不对,率三千精锐赶了上来,不过看到的只是一座空荡荡的大营。 “将军,追不追?”部将问道。 蒋斌回头看看沉莹部,又看看阴沉的天空,“秦军四条腿,你有三条腿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退。” 第八百零三章 清河 大河之北,寒风更加凛冽。 孟观感觉自己的脸渐渐失去了知觉。 不过还好,他还年轻,能扛得住。 看向周围的羌胡士卒,不禁大为敬佩,这些人仿佛压根就不知道什么是冷,骑在漠北马上生龙活虎。 其实这么多年来,秦军中的汉人也有很多不畏严寒。 雍凉苦寒之地出生的人,抵抗力强一些。 天地之间一片昏沉,只有白毛风在大地上拖曳出一条长长的白线。 沿途的晋军都缩在城池中,即便听到了马蹄声,从城墙上探出脑袋,也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继续缩回城中。 秦军就这么扑向清河。 还有三四十里的时候,却忽然遇到了裹足不前的刘珩部。 “怎么回事?”孟观疑惑道。 刘珩一向敢打敢冲,这次却一反常态。 “鲜卑人在城外设有暗哨,发现了我们,三四万人全都缩回城中……” 孟观吸了一口凉气,没有机会了,这种天气攻城不是找死? 何况还是两万多人攻打三四万人防守的城池。 刘珩气愤道:“这帮贼子胆怯如鼠,三四万人,不敢跟我们七千人打。” 好不容易争取到一次机会,就这么回去,孟观不甘心。 临行时杨峥还殷切叮嘱,孟观实在不愿让他失望。 “也就是说,他们只知道你这七千人?” “一见到我们,掉头就跑回城中,难道你还有良策?”刘珩眼中充满了期待。 “你率军去城下叫战,我在后面接应,试试看。”孟观不抱多大希望。 从辽东那块儿崛起的部落,一个个都猴精,脑子不好使的早就被人吞的骨头渣子都不剩。 而鲜卑此次出兵,不过是壮一壮司马炎的声势,做做样子,真要他们冲到前面玩命,当然不可能。 刘珩带着骑兵在城下叫骂,除了杀人放火,骂人也是他的特长之一,什么难听的话都能出口。 不过鲜卑人显然没有汉人的礼义廉耻。 而且言语不通。 怎么骂都没用。 甚至有鲜卑人站在城墙上,嬉笑着朝秦军指指点点。 反倒把刘珩气的不轻。 城墙上,慕容吐谷浑自然听得懂刘珩的骂声,不过无所谓,敌人越是气急败坏,说明越是无计可施。 “汉人的事,汉人自己去办,最好秦晋杀的两败俱伤,到时候就是我们鲜卑人崛起的时机!”慕容吐谷浑面无表情道。 “大人所言甚是!”段日陆卷的一脸忠厚,很容易让人忽视他崛起时的杀伐决断。 一介家奴成为一族之主! 在任何人面前,他都是低着腰,仿佛一条忠心的老狗。 虽然是段氏鲜卑的族长,却在慕容部庶长子面前极其卑躬屈膝。 “集合我三部之力,到也能吃下这支秦军。”宇文去疾道。 慕容吐谷浑冷笑道:“那头功就让给你们宇文部,你们当前锋,我们在后面接应你!” 宇文去疾干笑两声,一脸奉承之色,“出兵之时,族长让在下一切都听你的,你不让打,我们当然不打。” 慕容吐谷浑满意的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邪笑,“这么冷的天,不如去崔家喝喝酒吃吃肉,听说崔府的小娘一个比一个嫩……” 鲜卑三部驻扎在清河,粮草自然全都归当地供应。 崔氏作为清河最大的士族,当仁不让,这也是司马炎的诏令。 不过鲜卑人的渴求不仅仅是粮食而已。 一说到女人,三人同时咽了咽口水…… 刘珩灰心丧气的回来,孟观也是无奈,“既然清河不可取,那就退兵吧。” “这么回去怎么像陛下交代?不行,要回你回!”刘珩驴脾气又犯了。 孟观劝道:“出兵前陛下有言,若事不可为,全军为上,冰天雪地,伤亡太大,我军能支持多久?” 刘珩死活不走。 孟观没办法,“既然不走,那就攻一次试试,若攻不下来,必须退军!” 刘珩一拍大腿,“合该如此,就算攻不下来,杀几个贼胚子也能解解气!” 大军走在清河的半路上,斥候却提了一个细作前来,“两位将军,此人声称有要事禀报。” “一个细作能有什么要事?推下去砍了,人头祭旗!”刘珩不耐烦道。 马背上的细作闻听此言不断挣扎,不过他的嘴被麻布堵住了,支支吾吾的,听不清在说什么。 “等等。”孟观终究细心一些,让斥候解开此人,“你是何人?有何要事?” 换源app】 细作大口的喘着气,喷出阵阵白雾,“在下崔随,家父前司空、安阳乡侯讳林,伯父前魏尚书令讳琰,家兄……” “说事!”不止刘珩不耐烦,孟观都一阵头疼。 司马炎篡魏,不知封了多少公侯,孟观知道清河崔氏,但没兴趣知道他的家门。 细作再喘了一大口气,望着两人,忽然嚎哭起来,“将军救我崔家满门!” “你这厮到底在玩什么明堂?”刘珩提着刀就上来了。 细作不敢啰嗦,赶紧道:“清河崔氏愿归附大秦,献清河与将军,只求将军与我家诛杀鲜卑人!” 清河崔氏是河北有名的望族,若得他们相助,清河就到手了。 孟观心中一喜,脸上却维持镇定,“到底怎么回事?” 崔随这才仔细说来。 原来鲜卑三部一直驻扎在城外,粮草由清河供应。 本来井水不犯河水,还算守规矩。 但秦军一到,鲜卑三部二话不说,借口协助守城,冲入城中,赖在崔家不走了,要崔家伺候吃喝,还要崔家的女卷作陪。 这等奇耻大辱,别说名门望族的崔氏,就是寻常百姓家也忍无可忍。 崔氏不从,鲜卑人每日以刀兵相逼。 最终崔氏决定投靠大秦。 “哈哈哈,好!”刘珩仰天长笑,脖颈上窜起狰狞的血红之色。 孟观没有轻信,盘问诸多细节,鲜卑人的首领,多少兵力等等,崔随都对答如流,还交出了家主崔述的亲笔信。 以如今的形势,崔氏没必要拿全族的性命来诓骗秦军。 秦军一统河北是大势所趋,士族比谁都有眼力价。 大秦或许只是要压制他们,但异族却是要敲骨吸髓! 而且鲜卑人写不出这么工整的字,上面还有崔家的印章。 “你们崔氏可知道大秦的规矩?”孟观盯着他。 崔随道:“崔氏举族愿迁入关中!” 到这个份上,已经不需要多说什么了。 孟观不再犹豫,沉声道:“全军立即攻城!” 第八百零四章 狭路 秦岭防御几乎被放弃。 姜维撤走秦岭诸围,坚壁清野,汉中原本就不多的百姓被撤走,钟会在没拿下汉、乐二城之前,也对防守秦岭没有兴趣。 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子午道、祁山道,有陇右在手,钟会也根本防不住。 五万大军南下,后方还有征调的民夫维持粮道。 杨峥骑兵大战打出了信心,纯步卒作战反而心中没底。 当然,三四千的骑兵规模还是能维持的。 “钟会粮草将近,我军挟大胜之危,所以属下觉得不可与其速战,而是占据赤坂,扼守汉水。”庞青道。 赤坂差不多就是后世的洋县,坐落在汉水之北,北面是兴势围,东面是黄金围,西面是乐城,可以掐断钟会大军与上庸三郡的联系。 兴势围挡住的是傥骆道,黄金围挡住的是子午谷。 如今,杨峥手上五万余兵力,有一万余疲惫的亲军,剩下三万余都是府兵和义从。 府兵战斗力其实也不差,毕竟能在凉州从军的都是悍勇之辈。 问题在于钟会有十余万大军。 若与其死战,正是司马昭、姜维愿意看到的。 冯翊之战,是借助了天时,以及司马孚的尸体引诱,才能达到效果。 汉中就像一个大盆,缺乏战略纵深,对付司马昭的那一套,在汉中玩不转。 “赤坂的确不错,但距离阳安关太远,蜀中剧变在即,我们不能在赤坂浪费时间,而是应该给钟会压力!”杨峥道。 “君侯是想把钟会逼入蜀中?”庞青一愣。 “与我们大战,两败俱伤,若是攻破剑阁,成都的花花江山就在眼前,你说他会怎么选?”虽然没有跟钟会见过面,但对他的人却非常了解。 只要钟会不傻,就不会来跟自己死磕。 钟会的利益有二,一,率领这十二大军迅速返回关东,与司马昭争一争。 其二,快速南下入蜀,占领成都,阻断剑阁,十二大军扫平蜀中各地。 战争也是要遵循利益逻辑的。 杨峥觉得钟会应该没胆子跟自己来一场鹬蚌相争。 “如此一来,岂不是杜长史危矣?”庞青想到另一个问题。 千算万算,怎么都没想到成都还未投降,钟会居然跟姜维结盟。 本来尘埃即将落定的棋盘,忽然又扑朔迷离起来。 姜维的三万大军回到成都,就是一场硬仗! 杨峥固然相信杜预的能力,然而姜维也是声名卓着的宿将! “所以我们不能在赤坂浪费时间,只有钟会攻破剑阁,姜维腹背受敌,元凯才能减小压力!” “君侯智略深远,属下不及也。” 不是庞青看不到这一层,而是稳妥起见。….无论蜀中结局如何,只要杨峥占据赤坂,堵住汉水,就会旱涝保收,任由钟会、姜维、杜预在蜀中死磕,精疲力尽,然后从容入蜀。 但杨峥不可能坐视杜预孤军奋战,陷入绝境。 蜀中没了,回去收拾收拾,休养几年,下一次再来就是,蜀国这艘破船还能晃荡几年? 但杜预没了,杨峥就如同断了一臂。 凉州本来就缺这种统帅全局的帅才、相才。 魏文侯得吴起而制霸诸国。 秦得商鞅而奋六世之余烈,一统天下。 历史上苻坚没了王勐,迅速分崩离析。 一个帝国的强势崛起,除了雄主,还需雄臣! 大军随即起行向西,沿途没有遇到任何阻挡。 天苍苍,野茫茫,一个人影都没有,全都是无人区,村寨都被焚毁,城池也全都毁弃,比关中还要荒凉萧索。 沿途只有野狼和狐狸相伴。 姜维的坚壁清野非常彻底。 “报君侯,钟会大军正向我军而来,已至褒中!”斥候来报。 刘珩怒骂道:“钟会这厮还真敢来?” 杨峥也是一愣,难道钟会真的敢跟自己死磕? 不能排除这种可能,因为这厮一向不走寻常路。 “钟会十万之众,我军五万众,与其战,大不利!”庞青谏道。 杨峥回望身后的士卒,沉默着前行。 府兵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亲军也恢复了许多。 两军交战,其实跟两个地痞斗殴差不多。 都提着刀子上前,谁后退,谁气势上怂了,谁就要吃亏。 哪怕此时停止行军,挖建营垒,也会被钟会认为是心虚的表现。 杨峥将钟会引军来战的消息散播军中。 一切就看军心如何。 “战!战!战!” 不到一个时辰,士卒们的吼声震动山谷和原野。 亲军们从容镇定,府兵们斗志异常高昂。 十余万大军,至少是五转军功…… 很多人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至于打不打得赢,对方的兵力是自己的两倍,则无人关心…… 此番南下也是挟大破司马昭十六万大军的余威而来! 在士卒眼中,既然五万大军能破司马昭十六万大军,也必然能击败钟会的十万余人马! 冯翊之战,杨峥的威信也被推到了顶峰。 只要杨峥出现在阵中,无数凉州将士就会义无反顾的冲向他长剑所指的地方! 这便是心理优势。 想要唬住钟会,首先要有不惜一战的勇气和魄力。 “诸军倍道而行,鼓噪而进,钟会既然赶来,咱们就打断他的狗腿!”一念及此,杨峥也不再犹豫。 “哈哈,打断钟会的狗腿!”刘珩张着大嘴狂笑。 其他将校也精神大振。 大军吼声震天,刀矛举起,雄赳赳气昂昂的渡过褒水。 赫赫军威,仿佛山川亦为之震颤。 杀气、煞气中更多了一重霸气! 秦皇扫六合,虎视何雄哉。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 你钟会敢来,我就敢打你! 狭路相逢勇者胜。 杨峥摆出一往无前决战的气势。 果然,钟会怂了。 怂的非常果断。 “报君侯,钟会大军回返阳安关!” “哈哈哈!” 将领们纷纷大笑,“钟会鼠辈也!” 杨峥心中其实松了一口气,虽然有决战的信心,但真打起来,伤亡一定不小。笔趣阁 很可能这一次就拿不下蜀国了。 钟会这一退,也就暴露出他现在的心虚,以及外强中干! 精于算计之人,想法就会太多,往往不会孤注一掷。 如果换成邓艾或者姜维,杨峥绝不敢这么玩。. 苍穹之鱼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八百零五章 耀武 距秦军大营西北五十里,斥候居然又找到一处小型煤矿。 冬日的严寒,彻底转变为秦军的优势。 杨峥下令河内的煤送到洛阳、宛城,给张特、杜预两军取暖。 似乎后世平顶山大煤矿就在宛洛一带。 不过天寒地冻大雪封山,一时半会难以运送出来,河内距离二地不远,可以直接输送。 “只需要一场小胜,司马炎便顶不住了!”杨峥望着邺城道。 襄国、黎阳、清河,随便一处取胜,就能让胜利偏向大秦。 晋军越来越虚弱,不断有人在夜里逃出城,九死一生的向秦军大营投降。 城中虚实也暴露出来。 此时城中晋军还不知道秦军在烧煤取暖。 司马炎将希望寄托在鲜卑三部和吴军身上,认为只要再撑两三个月,秦军补给困难,士气低靡,进退失据时就是大举反攻之时。 不过这个机会,司马炎永远等不到了。 “陛下有煤炉此等御寒利器,此战胜负已分。”卫瓘恭维道。 这时赵阿七眉飞色舞的进来,“陛下清河大捷!孟、刘二将军得清河崔氏之助,大破鲜卑三部,已在回军途中!” “好!”杨峥从暖塌上一跃而起,“来的太及时了,去准备一番,朕亲自去迎接!” “唯!”赵阿七拱手退下。 “哈哈,邺城可破也!”卫瓘捻须而笑。 帐中其他将吏、幕僚皆大喜。 杨峥穿上盔甲,披上大氅,与众人一起出营。 两万精锐陆续在寒风中列阵。 数百面战鼓轰鸣而起,号角齐鸣。 整个秦军大营都苏醒过来,在上官的命令下披挂整齐。 而邺城上晋军越发惊惧起来。 一队队守军瑟瑟发抖的被驱赶上城墙,刀出鞘,箭上弦,如临大敌,却神色迷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杨峥率两万精锐在城下耀武扬威。 将士们齐声呼喊:大秦万岁! 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冲击着铁桶一般的邺城。 过不多时,东北面也响起了呼喊声:万岁、万岁! 铁骑、甲士驱赶着万余鲜卑俘虏,滚滚而来。 慕容、宇文的牙旗被裹挟在无数“秦”字旌旗之中。 这种阵势,城上岂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邺城的援军断了。 鲜卑人没了,吴军在这种天气也不可能北上驰援。 而且钟会被困在许昌城中,粮草不济,进退失据。 “臣幸不辱命!”刘珩、孟观二将单膝跪在杨峥面前。 二人身后,还有一众腰悬长剑的文士。 杨峥扶起二人,拍拍他们的肩膀,“不愧是朕的儿郎!” 孟观容光焕发,刘珩咧嘴大笑,脸上偌大的伤痕显得触目惊心。 杨峥一惊,看来这场仗打的并不容易,“来人,速速为刘将军以及受伤将士疗伤。” “唯!”亲卫上前来扶刘珩。 刘珩大手一挥,“这等小伤不碍事。” “小伤也能要了你的命,带下去速速疗伤!”刘珩冲林森等亲卫使了个眼色,四个人抱住他的手脚,抬猪一样把他抬了下去,惹的众人一阵欢笑声。 杨峥目光落在那几名文士身上。 崔氏门风一向文武双全,崔琰师从郑玄,不仅是大儒、名士,还擅长剑术,极为尚武。 魏武曹操既敬且惮…… “小民崔述、崔随拜见陛下!”众人拱手。 “清河崔氏名不虚传!”杨峥有些佩服他们的眼力。 即便现在秦军压着晋军打,主动投效的士族豪强并不多。 大部分人舍不得田宅和家奴,仍旧想维持现状。 大秦正是用人之际,崔氏果断迁入关中,凭他们的家学渊源,难道以后还怕家族不兴旺? “小民久仰陛下威名,只恨天隔一方,不得不屈身晋室之下,陛下恕罪。” 这些话听听也就得了。 “诸位弃暗投明,助大秦破贼,有功无罪!” “谢陛下!”二人大喜。 寒暄一阵,杨峥下令驱赶鲜卑俘虏贴近城墙,让城上的晋军看个清楚明白。 “城上晋军听着,鲜卑人大败,吴军进退失据,天命已归大秦,司马氏之恶罄竹难书,陛下只诛首恶,余者不究,尔等可缚司马氏诸贼开城投降,不失封侯之爵,千金之赏!”千余亲卫在城下大喊。 其声铮铮犹如长剑出鞘。 城墙的守军彻底陷入沉默之中。 “陛下可趁大胜之势一鼓而下之!”卫瓘建议道。 杨峥看看高耸的冰城,又看看身后将士们,一张张或年轻或沧桑的脸,“既然是攻心为上,不可轻战,若攻而不下,反而助战城内士气,司马炎瓮中之鳖,再熬几日!” 这种天气下,守城方优势巨大。 而一旦己方失利,将士们心中会蒙上一层阴影。 现在有了鲜卑人的牲畜和清河缴获的粮草,秦军的温饱问题都解决了,实在没必要孤注一掷。 一个合格的将军,爱惜士卒的性命。 一个合格的君主,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也应该爱惜将士的性命。 大营中数万将士走出,列阵城下一箭之地。 环刀大盾,铁甲长槊,阵列森然,就那么静静的肃立在城墙之下。 “放眼天下,还有何人可为大秦将士之敌?”杨峥振臂而呼。 亲兵们重复一次,让城上城下都能听见。 “降、降、降!” 将士们一遍一遍向城墙上呼喊着。 其实从河东大战后,天下形势便已经注定了,大秦注定一统天下,司马炎注定无论怎么挣扎,都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 而面对这场十几年未有的严寒,杨峥坚决不退,并想出解决之法,这场大战的胜负便再无悬念。 司马炎唯一翻盘的机会也没有了。 城墙上的晋军摇摇晃晃,仿佛不堪寒风的吹拂,又仿佛是被秦军声威震动。 不过一些晋军将领提着刀,在城头咆哮着什么。 晋军终究没有崩溃。 过不多时,一顶黄盖出现在城楼之上。 甲士浩浩荡荡取代了寻常士卒。 不用想,司马炎来了。 也只有他能暂时稳住士卒的情绪。 依稀之中,可以看见一人在城头眺望自己的牙纛。 杨峥平静的望着那人所在的方向,大喊道:“司马炎,尔时日无多矣!” 亲兵们大声重复。 似乎那人的身体颤动了一下…… 第八百零六章 换将 寒风阵阵,司马炎的身体颤抖一下。 城下秦军无穷无尽,肃立在寒风中,仿佛一座大山压在他心坎上。 压的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此刻的他终于领教到泰山压顶般的绝望。 然而让他惊讶的是,越是绝望,他脑海里便越是涌起阵阵渴望。 女人、五石散、美酒…… 他的身体居然莫名其妙的亢奋起来,脸上现出一丝不该有的殷红。 “何人有退敌之法,朕裂土分疆待之!”所有溺水之人都会拼命抓住身边的每一根稻草。 然而回答的他只要呼啸的寒风。 周围将领、官吏全都低着头,平时振振有词,任何事都要争上一争,现在全都噤若寒蝉。 司马炎的目光转向石苞,石苞却目光低垂,有意无意的躲避。 目光转向荀勖,荀勖却向后挪动一步,躲在石苞身后。 曾经自诩武勇、智谋之人,全都一声不吭。 秦军爆发出来的威势令他们心惊胆战。 司马炎颓然的闭上眼睛,嚎了起来,“宣皇帝啊、景皇帝啊,父皇啊,朝中无人,江山将毁在朕手上啊!” 如此直接的打脸,让众人脸上挂不住。 “秦贼不过虚张声势而已,陛下何须多虑?”一人声音嘹亮,越众而出。 司马炎惊讶的睁开眼,发现是自己的发小刘弘,脸上不禁升起一丝喜色,“叔和……真吾腹心也!” 周围将吏的神色也缓和了一些。 “叔和可有抵御之法?”形势比人强,司马炎主动将“破敌之法”降为“抵御之法”。 刘弘敢站出来,自然心中有些想法,“城中士民深受先帝之恩,皆欲报于陛下,况有此坚城,粮草充足,昔日一座新城,三千残军,能挡诸葛恪二十万吴军,今邺城有十余万百姓,二十余万将士,何惧秦贼之有?秦贼亦不过二十万之众,已僵持数月,大雪封路,其粮草必然不支,只需再抵挡数月,秦贼粮尽,自会退军!” 刘弘说的慷慨激昂。 愿意听的人热血澎湃。 不愿意听的人,心中忍不住哂笑。 司马炎当然热血澎湃,“大善、大善,有叔和在,秦贼不足为惧!” “陛下所言甚是!” “刘将军真乃国之栋梁也!” “秦贼徒有其表。” 马屁声也一阵一阵的涌来。 就在此时,石苞身体晃了晃,忽然软倒,被身边人护住,“大司马!” “大司马!” 众人一阵惊恐,刚刚聚集了一些信心,偏偏这个时候石苞又病倒了。 石苞年事已高,身体欠佳,人尽皆知,也不是第一次“病倒”了。 更何况数月以来,千斤巨担全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能撑到现在不错了。 司马炎也是一惊,上前摇动石苞,着急道:“大司马啊,你为何又病倒了啊?为何要弃朕而去啊!” 这么一喊,弄得众人以为石苞归了天,石苞的部下跟着嚎哭起来,“大司马!大司马!” 场面顿时弄得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还好石苞晕的不那么彻底,非常自觉的醒转,缓缓睁开眼,“臣、臣正欲为陛下鞠躬紧随,怎奈、怎奈年老体衰……” 司马炎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快传宫中最好的御医,就在此地诊治!” 石苞咳了两声,这么一弄大家都演不下去了。 以往这招百事不爽,却不料今日司马炎却抓着他不放,总不能又晕过去吧? “老臣、老臣就是不要这把老骨头,也要为陛下再撑下去!” 亲卫扶着石苞站起。 司马炎眼中精光一闪,脸上却是感动之色,“大司马……” 不过现在问题来了,石苞话里话外很清楚,随时都有可能再撑不下去,到时候谁能统帅全军? 很明显,接下来的大战要玩命了,石苞不愿意玩命,总要找个愿意玩命的人。 司马炎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动。 裴秀、荀勖、刘毅、何劭、张华、冯紞、刘弘…… 毫无疑问,只能是刘弘,其他人未必有这个胆量和能力。 石苞以退为进。 城防如此重任交在他身上,也不合适了。 赶鸭子上架,最终只会鸡飞蛋打。 石苞喘着气道:“刘将军年轻有为,胆气过人,邺城有他在,必能大破秦贼!” 司马炎思忖再三,最终点点头:“刘弘听令,升你为镇军大将军,假节、都督中外诸军事,防御邺城,抵御秦贼,勿失朕望!” “臣领命!”刘弘单膝跪下。 若是以往,必然有人站出来反对,或者唇枪舌剑,明争暗斗。 但今日的晋国已经奄奄一息,其他的心思都不在抵御秦贼之上。 城下的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仿佛要将整座邺城淹没。 众人心旌摇曳,连司马炎在内,心中都蒙上一层巨大的阴影。 “降!降!降!” 秦人的战鼓号角犹如天崩地裂。 甲士提着大盾向前推进,如山而进。 骑兵往来奔动,如烈焰升腾。 即便是司马炎的亲兵,在这排山倒海一般的声势面前,也忍不住面色苍白。 司马炎打了个长长的喷嚏,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向刘弘拱手道:“邺城之事,大晋江山,朕的性命,皆托付于君!” “人在城在,弘但有一口气在,秦贼休想越邺城半步!” “好!”司马炎心中无比宽慰,关键时候,还是自家人靠得住,此时忽然赶到一阵饥渴难耐,不仅身体的,还是心理上的无法遏制,本来他正在后宫中开展无遮大会,城外忽然人喊马嘶,才不得不登上城墙,能撑到现在也不容易了。 “朕在铜雀台静候卿之佳音!”说完便带着亲随急匆匆的向后宫赶去。 人越是绝望,就越是需要寄托。 醉生梦死,温柔乡,五石散…… 此刻的司马炎太需要这些东西。 低沉的天空,狂风呼号声越来越大,卷起片片白羽,在天地之间飞舞。 “雪!下雪了!” 说来也巧,司马炎前脚刚走,大雪便纷纷扬扬而下。 “此乃陛下洪福也!”刘弘拱手向天。 天降大雪,秦贼就是铁打的,也不得不撤军了,不然这十几万人就会被冻成冰雕。 果然,城下秦军缓缓后退。 一场危机好歹算是解除了。 “我大晋有神灵庇佑,秦贼有何惧哉!”刘弘振臂而呼。 城墙上的晋军总算打起了一丝精神。 第八百零七章 席卷 秦军情绪最高时忽然下了雪。 退回大营后,杨峥望着苍穹,难道老天爷要助司马炎一臂之力了么? 不过别说是下雪,就是下刀子也救不了司马家。 除非像光武帝一般召唤陨石,砸在秦军大营之中。 但只要没砸死杨峥,司马炎的困境依旧无法改变。 “继续熬。”到了这地步,杨峥就不相信司马炎还能挺下去。 大破鲜卑三部之后,邺城已经大势已去了。 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两天,平地上雪深及腰。 除了斥候和明哨暗哨,秦军的所有活动都停止了,窝在军营中睡了吃吃了睡。 日子一如既往的快活。 但邺城上的晋军就没这么快活,被冻死的人越来越多,尸体在几乎在城下又累积起一道新的城墙。 即便如此,邺城还是不降。 反而一场大雪,阻断了晋军士卒逃离。 很快,大雪之后天气开始转暖,暖日高悬,万物复苏。 春天的气息扑面而来。 接连几日的晴天,积雪快速消融,似乎寒冬要过去了。 到了第五日,地面上的积雪越来越少。 又过了数日,漳河上的冰层也开始解冻。 枯树上抽出嫩芽,地上也有草苗探出头。 后方的粮草终于接应上了,一封封家书送来,将士们垂泪听着宣义使们念,信里多是一些劝慰的话,让他们的儿子,她们的丈夫忠心为国,家里一切都好,没饿到也没有冻到…… 一个将士背后就是一个家庭,随家书而来的还有布履、羊裘、肉干等物。 宣义郎与锦衣卫通力合作,才将这些东西送到本人手上。 将士听完家书,看到父母妻儿送来的东西,泪光闪闪。 这一战虽然耗费了不少粮草和牲畜,但绝大多数将士都活了下来。 看到士卒们脸上的欣喜之色,杨峥觉得值了。 一个帝国的崛起,归根结底是底层百姓对未来充满了信心和希望。 什么都可以糟蹋,唯独这些不可辜负。 杨峥还指望着凭借这股精气神打造一个真正的盛世。 这一年,他四十五岁。 这一年,他才四十五岁! 第八百零八章 忠义 不过杨峥没有被冲昏头脑。 从鹯阴到长安,近千里迢迢,士卒早已疲惫,西平也有疲敝之象。 背后武威未下,劳师远征,若是遇到挫折,这大好的形势就付之东流了。 鹯阴对面就是安定,胡家的大本营。 长安坚城一座,只需千余兵力,加上城中青壮就能挡住杨峥的这两三万疲敝人马。 就算拿下长安,但守得住吗? 潼关、函谷关等等全在别人手中。 到那时,司马师很可能不去弄毌丘俭,而先来搞自己。 朝廷可以允许凉州丢失,但一定不会允许关中沦陷。 而且到时候蜀国跟西平的关系就变得微妙起来,人家的口号是北伐,你正好挡在北边,人家伐不伐你? 步子太大容易扯到蛋。 提前进入关中,只会陷入与洛阳、蜀国搏杀之中,而且北面还有羌胡和匈奴,形同四战之地。 现在的西平也吃不下偌大的关中。 还是老老实实把武威吞下肚,再一口一口蚕食凉州。 战略定力非常重要。 到了黄昏,西岸的伤亡大概数字也统计出来,竹简上第一个名字就是周放! “怎么回事?”杨峥既惊讶又震惊。 武卫营老卒中,张特、周煜是第一梯队,能文能武,尹春、周放、袁效是第二梯队。 周放智略不如尹春,但骁勇善战,也被杨峥寄以厚望。 没想到折在这里。 “邓艾见势不妙,退走,周都尉擅自率骑兵追杀之,当时战场混乱,杜长史来不及劝阻,周都尉追杀百余里,从夜至昼,杀敌逾千,却被邓艾亲手射杀……”庞青如实禀报。 杨峥心中一抽,阵阵苦涩上涌,当初就不该留周放两千骑兵的。 但这种大战,自己又岂能照顾到方方面面? 人各有命。 杨峥已经习惯了,那些掉落在冰窟窿里的骑兵,不也是如此? 以后此类事情,只会越来越多。 杨峥迅速调整心情,“伤亡数字。” “是。”庞青一怔,赶紧捧着竹简,“府兵阵亡三千七百人,重伤七百余,亲军阵亡两千四百人了,重伤九百余,奴隶最后进入战场,阵亡一千九百人,轻伤皆不可计数,失踪者还未统计出来。” 七千多人阵亡,对新生的西平而言是个不小的打击。 但这种代价必须付出。 一将功成万骨枯,不流血不牺牲,怎么可能? 杨峥心如铁石、面色不变,“斩获多少?” “俘虏雍凉军两万一千人,羌胡七千,战马一千两百匹,牲畜、粮草、军械不多。” “定为上阵上获,五转功勋。” 这一战对西平太重要了,如同渡劫一般。 虽然损失也不小,但西平头顶的天花板被打破了。 自此之后,杨峥将成为天下谁也不能小觑的一股力量。 各种战后之事自有下属们去做,杨峥倒在郭淮的大营中睡了一觉。….日夜所思夜有所想,居然莫名其妙的梦到的郭淮。 时光倒朔回武功城外,郭淮骑在马上,杨峥跪在马前,只是这一次,郭淮没有留手,在夏侯玄赶来之前,一刀斩落,视野中,那把刀铺天盖地而来,无从躲避,亦无从反抗…… 白光一闪,杨峥惊醒,却已经是天亮了。 大雪停歇,冬日疲惫无力的悬挂在天际,没有丝毫温度,反而更冷。 “我睡了多久?” “将军睡了一天一夜。”庞青撑着两个黑眼圈道。 床榻之侧,十二个亲卫挺立如松。 杨峥伸了个懒腰,“外面如何了?” “河道上的五百余雍凉军宁愿冻成冰凋,也不愿上岸求活。”庞青回道。 杨峥心中升起敬意,虽然是敌人,但这种精神其实也是华夏的底蕴。 底层将士忠义而勇武,只是上层士人们在腐朽。 “你去休息,不用守着我。” “是。”庞青拱手, 刚一出营,几名斥候就奔来,“报将军,雍凉军作乱!杜长史正在弹压。” 杨峥眉头一皱,这些人吃饱喝足就来造反? 此战最大的红利,便是这些雍凉军俘虏。 有了他们,西平实力将再上一层,没有他们,那就损失大了。 “怎么回事?” 斥候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杨峥只能上马,带着亲兵渡河去西岸。 河道之上,那三堆雍凉军阵列全部冻成冰凋,在冬日下晶莹透亮,各种表情也一同被冰封。 杨峥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西岸正沸反盈天,雍凉军手持棍棒正与西平郡对峙。 “将军……”杜预一脸惭愧,“有人暗中挑拨,俘虏们思乡心切,属下处置不当。” 杜预没有逃避任何责任。 他毕竟是儒生出身,难免有些仁义了。 杨峥点点头,带着亲兵走到阵前,“你们想要什么?” “还乡!还乡!”前列的百多名俘虏齐声呼喊起来,立即引来后面的响应。 前夜大战,很多人受形势所迫,不得不投降,吃饱喝足之后,又不甘心当了俘虏。 若不是郭淮被杀,这些人一定会厮杀到底。 雍凉之士多有血性。 “入本将麾下,为奴隶三年,三年之后,尔等可以选择留在西平,接回你们的家卷,也可以选择回到家乡,如何?”杨峥拿出最好条件。 三年时间,差不多能转化他们了。 而且未来三年,曹魏也是翻天覆地。 这些条件一点儿都不苛刻,但俘虏们毫不领情,“休听他胡言,天下哪有此等好事?不过是为了暂时稳住我们而已。” 杨峥心中一叹,自己其实并没有多少时间在这里浪费。 姑臧城还在等着自己。 武威在等着自己,凉州也在等着自己。 “亲卫营听令,鼓噪喧哗者,皆斩!”杨峥冷冷道。….两千甲士上前,第一列大盾,第二列长矛,第三列弩机,第四列骑兵。攵學3肆 俘虏中一阵躁动。 有人后退,有人跃跃欲试,有人还在喧哗,“兄弟们,他们要杀光我们!跟他们拼了!” 杨峥夺过一把弩机,对着那个喊的最凶之人,看其盔甲,应该是都尉或者校尉。 也只有这帮人,不肯老老实实当俘虏。 悬刀扣动,休的一声,弩箭正中额头,那人一声不吭不吭的倒下。 俘虏们忽然安静下来,几千道眼神投向杨峥。 杨峥大声吼道:“我乃大魏平西将军杨峥,三年,三年之后是走是留,全凭尔等!” 又是一人振臂而呼,在他的第一个字出口时,杨峥眼疾手快,环首刀扔了过去,白光一闪,半颗脑袋被削飞,血光飞溅,“本将不是在征询你们的意见,此乃军令,不从者斩!” “不从军令者斩!”甲士们大吼了一声。 经历此战,杨峥的杀气、煞气、威信又上了一个层。 寻常士卒都不敢站在杨峥面前。 杨峥的目光扫到哪里,哪里的人群就不由自主的后退。 一场动乱,就这么被压下去了。 但也只是被压住。 杨峥不得不分出精力和时间,专门整治这些俘虏。 所有屯长以上的军官全部被揪了出来,单独关押,两万多雍凉军则被分成了五十多支,由孟观的奴隶军杜预的府兵看管。 为了消除雍凉军的对立情绪,杨峥还下令收敛阵亡者的尸首,集中埋葬。 就连河道中的冰凋也入土为安了。 重伤、轻伤者皆被救治。 在郭淮的墓碑立起来时,俘虏们最后的怨气和戒心全都消散了。 石碑上只刻着四个字:郭淮之墓。 坟茔以石头垒砌,立在西岸,对着黄河,也对着关中。 杨峥就是要让他看看,这关中今后到底谁主沉浮! 当天夜里,俘虏营中恸哭之声此起彼伏。 郭淮不忠不义,能有这么多人为他哭丧,也算不枉此生了。. 苍穹之鱼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八百零九章 怒焰 “看来刘弘不会投降了。”杨峥望着城墙上竖起的人头道。 “此战旷日持久,司马炎人心已去,晋军为其胁迫而已,我军士气正值巅峰,将士皆愿为陛下效死,以臣观之,可以攻城了。”卫瓘拱手道。 已经没有拖下去的必要,围城大半年,后方粮草越来越困难,鲁芝的奏表上虽然没说,但字里行间无不是在旁敲侧击。 杨峥还指望邺城里的钱粮来填这个黑洞。 “传令,准备攻城。” “唯!”传令兵们大喜,翻身上马,狂奔而去。 过不多时,秦军大营开始轰鸣起来。 仿佛一头冬眠的巨兽在缓缓苏醒。 铁甲铿锵作响,战马不断嘶鸣,各种攻城器械被推到前阵。 将士们的斗志极其高昂。 “司马炎就在城中!” “拿下此城,司马家的贼子一个不留!” “司马家的女人也不能留!” 最奇特的是羌胡士卒,天天听着宣义司的评书戏曲,一个个感同身受,仿佛司马家祸害的是他们一样。 “大秦一统天下,就在此城!”什长、屯长们又填了把火。 灭国之功,按大秦十二转勋功,就算是小卒也能升上两级了。 每一级都是实打实的利益! 士卒们的眼神很快就热络起来。 霹雳车、投石车被推的咯吱咯吱乱响,恨不得射出去的不是火罐,而是他们。 战鼓一声一声的响起。 军中乱糟糟的各种声音戛然而止,一种前所未有的肃穆深情出现在每个将士的脸上。 而今日的战鼓声格外的雄浑沉重,每一次轰鸣,血管中的鲜血都跟着颤动一次。 而今天也难得的春光明媚,不热也不冷。 春日的勃勃生机与战场的庄严肃杀既有些格格不入,又浑然天成。 一鲸落,万物生。 正如漫漫黑夜的尽头是朗朗乾坤一样,司马家的黑暗统治将在今日画上句号。 从汉羌之战算来,汉魏以来近百年的腐朽将在今日被暂时终结。 乱久必治,治久必乱,华夏萎靡混乱了近百年,需要恢复往日的雄风。 而这一切都将从司马家的灭亡开始,都将从这个腐朽黑暗的国度覆灭开始。 一阵阵和煦的春风扫在脸上,杨峥精神焕发,“攻城!” 令旗挥下,苍凉的号角声响彻天野,化在春风里。 “嚯、嚯、嚯!”将士们以矛盾砸击地面,发出巨大的响声。 这是猛兽在向弱小的猎物发出咆哮。 城墙的守军纷纷躲在稚堞之后,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城下无比雄壮的景象。 刀山矛海,铁骑如林。 一切都沐浴在明媚的春光里,光明而雄壮。 “放——” 随着几声昂扬的吼声,霹雳车、投石车最先发威。 装满猛火油的陶罐飞上天空,划过优美的弧线,然后在城墙上空爆裂,烈焰喷涌而出。 晋军起初有些错愕,接着是惊恐,最后是惨叫。 因为他们从没见过如此猛烈的火油,越是浇水,燃烧越是猛烈。 “放!” 第二波第三波猛火油接踵而至。 为了达到震慑人心的效果,杨峥让工匠一整个冬天就在军营中打造霹雳车投石车。 不需要多精巧,只要能把东西抛出去即可。 前前后后一共两千多辆简易的投石器械。 又下令将大兴送来的五万罐猛火油,全部朝南墙扔过去。 黑褐的罐子遮蔽天空,带着这个时代的怒火狠狠砸向城墙。 半空之中,陶罐猛然炸裂,怒火从天而降,洒在城墙上。 顷刻之间,整座南城墙燃烧起来。 愤怒的火焰吞噬一切,似乎连石头也燃烧起来。 司马炎的大旗逐渐被火浪吞噬。 黑烟滚滚,一道道人影在大火中痛苦的扭曲着、哀嚎着、挣扎着…… 这是末日一般的场景。 火油罐不断的向城墙上抛射,火焰久久不息。 “陛下,城上守军已经全部退下,是否留些猛火油?”卫瓘有些心疼,毕竟猛火油这玩意儿金贵,制作繁琐,运输更加麻烦。 也不知怎的,杨峥看着大火,心中只有无比的快意,烧吧、烧吧,烧尽司马家带来的一切污秽! 华夏将在这场大火中涅槃重生。 新的盛世也将如这场大火一般无可阻挡! “全部扔出去,另外,把军中的煤饼也投上去,给司马家送最后一程!” 卫瓘愕然,旋即摇摇头,不再说什么。 亲卫下去传令了。 很快,一车车的煤饼被送到前阵。 士卒们很快发现,猛火油配上煤饼能让火势更大。 煤饼不会如猛火油一般爆裂燃烧,却能让燃烧更持久。 热浪滚滚,连在中军大营之中的杨峥都能感受到。 大火从早上持续到傍晚,连邺城上的天空都烧的通红,大朵大朵的红云掠过,随着落日一起向西坠落。 暮色笼罩天野。 然而邺城却一片通明,怒焰的余烬发出暗红色的火光。 忽然,前阵的将士欢腾起来,“城墙烧裂了、城墙烧裂了!” 杨峥一愣,没想到大火还有这效果? 卫瓘捻须一笑,“今冬敌军以水泼冰,冻结城墙,虽然有加固之效,然则,城墙被水侵透,内中已然腐坏,今大火烧之,自然抵挡不住,陛下之智,旷古绝今,瓘心服口服!” 这马屁拍的…… 杨峥心中暴汗,自己都没想这么多,卫瓘全部脑补出来了?听上去还真像这么一回事…… 望着周围将吏崇拜的眼神,杨峥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干笑两声。 时来天地皆运力,人一旦顺了,万事皆顺,无可阻挡。 大火渐渐熄灭,城墙上裂痕在持续扩大,但终究没有坍塌,仿佛这就是司马家最后的倔强。 “撞车进攻!”杨峥下令道。 前阵一百多辆撞车早就准备好了。 邺城正门有瓮城,难以攻陷,所以撞击城墙裂缝是最好的选择。 “嚯、嚯、嚯!” 将士们发出一声声沉重呼喊。 即便站了一天,他们却并没有多少疲惫之色,夜色中,眼神中都带着一层微光。 一声声巨大的撞击声持续响起。 司马家最后的倔强也没有抵抗多少时间,城内响起晋军惊恐的叫声,接着便是城墙轰然倒塌的声响,仿佛是司马家的叹息和哀鸣。 “破城了!” 城内、城外同时响起惊呼声。 一边是惊恐,另一边则是欢呼…… 第八百一十章 坍塌 夜空之上,一条火河在缓缓涌动。 无数火箭持续从秦军大阵射向苍穹,汇集而成这条壮丽的河流,然后倾泻入城中,大火很快再一次漫延开来,照亮了倒坍城墙之后晋军士卒惊恐的脸。 一阵阵闷雷由远及近。 晋军士卒仰望夜空,只见明月高悬繁星漫天,却并没有电闪。 但大地的震动带来另一种恐惧。 ——发自灵魂的惊恐。 一群群铁兽逐渐在夜色中显露身影,犹如挥之不去的梦魇。 重骑兵的铁甲上倒映着火光,锋利的长槊闪动着让人心惊胆战的锋芒。 成建制的步阵凭借长矛弓弩大盾的确不惧骑兵。 但这需要极高的士气与胆量。 而今日的一场大火,早就将晋军的士气烧尽了。 不是他们没有胆量,任何人在做任何事之前都会考量值不值得。 司马家的江山值得他们为之付出生命否? 答案显而易见。 早就在一次次的战败中军心尽去,没人愿意为司马家殉葬。 “后退一步者斩!后退两步者诛全家,后退三步者夷灭三族!”刘弘在阵中歇斯底里的吼叫着,几乎陷入疯狂。 他的半边身躯有被火焰舔舐过的痕迹,狼狈不堪。 有人只是向后挪动脚跟,但转眼就被刘弘的督战队射杀。 巨大的恐惧笼罩每一个晋军士卒的心,仿佛这黑夜一般无穷无尽。 无数把颤巍巍的长矛对着城墙的破口处,希望能凭借这些抵挡住秦军重骑兵。 但注定要让他们失望。 “杀!”一名名骑兵从破口中冲入,迎着晋军的长矛向前冲锋! 巨大的力量,让长矛贯穿了他们的身体,但他们还是在冲锋! 仿佛不知道疼痛一般,眼中倒映着火光,撞断晋军的长矛,然后在死亡将领之前,以沉重的身躯撞入晋军步阵之中,掀起一阵阵血浪。 在晋军眼中,这些人已经疯了! 被大火点燃的不仅是城墙,这些秦军也被点燃了,疯狂的燃烧自己。 战场之上从来不缺疯狂的战士! 人可以死,但要死得其所。 “杀尽……司马!” 一名铁骑战马跃起,宛如飞蛾扑火,扬起长槊,接着便被十几支长矛挑起,在临死之前,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 情绪如同瘟疫一般会被感染。 在这一瞬间,晋军也被点燃了。 不过被点燃的是恐惧! 一名屯长扔下武器,立即被身后飞奔而来的督战队刺穿额胸膛。 然而这一次,屯长周围的晋军士卒猛然一把将督战亲兵拉下马,一拳拳的砸在他脸上,血水飞溅,很快就没了动静,但这名士卒的拳头依旧如雨点一般落下…… 恐惧到了极致,会转为愤怒。 这场大战本不该发生,他们应该向城外投降的晋军一样,回到故里,与家人团聚,而不是被威胁夷灭三族! 这场大战持续至今,已经跟他们没有多少关系。 所有人都不再看着涌入的秦军骑兵,而是看着地上血肉模糊的督战兵。 那名挥拳的士卒起身后,发出一声怒吼:“为此等朝廷而死,不值!” 这句话仿佛烙印一般烙进每个人的心坎。 司马家这些年干了什么有目共睹,可谓五毒俱全。 更何况此时的司马炎在铜雀台醉生梦死,邺城人尽皆知! 凭什么要为这样的君主,这样的国度去死? 晋军士卒你看我我看你,终于,前阵不少士卒默契的扔下长矛,让开一条道路,秦军重骑鱼贯而出…… 森林一般的长矛如城墙一般轰然倒塌。 见到这一幕,刘弘长长叹息一声,向北面灯火通明的铜雀台拱手一拜,“安世……吾力尽矣,非战之罪,实乃人心如此,弘无能为力也,唯有一死,以报相知之情!” 说完缓缓举起长剑。 周围亲兵也逃散大半,只有三百多人与簇拥着他。 秦军重骑的脚步没有停歇,直奔而来。 到了这一刻,司马氏灭杨氏兴已经是大势所趋、下共识! 历史的大势,绝非一两个勇将所能阻挡。 重骑兵轰鸣着撞入这三百余人的布阵之中,仿佛踩碎一颗鸡蛋,鲜红色的血肉到处飞溅。 刘弘挽起长剑,冲向一名骑兵。 这一刻他回想起太多的东西,儿时与司马炎同窗读书、玩乐…… 但骑兵的长槊先一步刺来,凭借马力,刺穿了他的甲胄,将他挑起,又重重的扔在地上,几千只马蹄踩踏而过,整个人化作了一团血泥,连一声惨叫都没有发出…… 汹涌的历史长河之中,他不过是一颗随波逐流不起眼的水滴…… 城内的战斗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 晋军士卒放下武器,或逃跑,或跪地求饶,只等着秦军来接手。 百姓躲在家中瑟瑟发抖,但很快他们就发现,秦军并没有冲入他们家中,只是控制街道,戒严全城,扑灭火焰,斩杀作乱的逃军。 这么多年过去了,秦军渐渐成长为真正的王者之师。 又或许是这么多年的战乱,很多人已经厌恶了杀戮,渴望一个太平盛世。 杨峥带着亲兵一步步走入城中,走到哪里,哪里便跪下一片。 大红的披风在夜风中飘扬。 一众司马家的王爷和达官贵人被按在长街上。 北面,铜雀台灯火通明,在黑夜中那么显眼,隐隐约约有欢声笑语传来。 无论是晋军和秦军,看向那里的眼神中都带着莫名的仇恨。 杨峥一步一步走向铜雀台,如果走向自己的皇冕。 二十四年弹指一挥间,但又是那么的漫长。 每一步杨峥都想起过去的很多人很多事。 包括前世的…… 也不知走了多久,仿佛用了整整二十四年,终于走到铜雀台下。 司马炎的晋军们在台上弯弓搭箭,却迟迟不敢放箭。 “滚开!”刘珩一声怒吼。 对面禁军一颤,有的弓箭掉落在地,有的漫无目的的飞向前面。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绝大多数都逃散了。 还有几个当场自刎,血从白玉台阶缓缓留下,流到脚边。 杨峥平静的站在台下,站在鲜血之中,望着这座富丽堂皇的殿堂,殿内的欢笑声还在继续,男人的,女人的,带着某种癫狂。 仿佛殿内和殿外是两个世界。 “司马炎,朕来了!”杨峥平静道。 第八百一十一章 诅咒 殿内的丝竹管弦和浪笑声仍在继续。 “臣这就去把司马炎揪出来!”刘珩怒道。 “你进去了,他就不能活着见朕了。”同为帝皇,杨峥知道司马炎的心思,也许在很早之前他便放弃了。 “这是为何?”刘珩愕然。 杨峥笑了一声,举步迈向白玉台阶,踩着缓缓流动的鲜血走入殿中。 女人们穿着薄衣犹在扭动,脸上带着醉酒后的酡红,眼神异常迷离,仿佛看不清眼前,但舞姿也因此更加放荡,若隐若现的身躯立即让身边的甲士呼吸粗重起来。 反倒是乐工们慌张跪在地上。 大殿正前,一张巨大的软榻,三面遮有白鹤祥云屏风,一张凤纹桉几上摆满各种珍馐美酒,其中一个漆盘里盛满了暗红色的五石散。 软榻上,一堆肢体互相交缠着。 檀香味和女人的体香混杂在一起,无孔不入,身边的甲士眼神更加灼热起来,仿佛身体里的兽性都被激发出来。 饶是杨峥这些年心性和定力都有所加强,身体却依旧起了反应。 毕竟在军中大半年没有碰过女人。 而且弥漫殿中的香气有些怪异,吸入鼻腔后,心火也跟着起来了。 “啊,杨兴云,你还是来了!”肢体中缓缓翻出一个人,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骨瘦如柴,脸颊深深的陷进去,异常的惨白,浑浊的双眼仿佛睁不开一样。 伸手抓了一把五石散,塞入嘴中。 瞬间,脸上浮起诡异的殷红,眼神也亢奋起来。 杨峥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么一个仿佛被吸干了的人,正是司马家的继承人,司马炎…… 】 自己的对手居然是这样的一个人。 摇摇头对身边的刘珩道:“你小子以后注意了,要克制,不然就跟他一样。” 不过这种场合的劝告,明显没有太多作用。 刘珩的目光一直定在软榻上女人身上,干笑两声,目光转向桉几上的五石散,不太聪明的脑瓜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朕一直想不明白,为何会斗不过你这区区曹氏家奴!”司马炎眼咽下嘴中的东西之后,又举起酒杯勐灌一口。 “司马氏作恶太多,迟早要报应的,朕只不过让这报应提前降临。” 本以为会愤怒、仇恨,却发现见到司马炎本人之后,异常的平静。 其实历史上司马家的诅咒和报应一直在轮回,直到被灭族。 从西晋到东晋,司马家拖着华夏一起沉入历史的深渊之中。 “报应?”司马炎仿佛不知道这个词的意思,闭眼思索一阵,忽然冷笑起来,“错了,是士族背叛了朕,倘若他们跟朕一条心,焉有你今日!” “你们给了他们那么多,士族为何要背叛呢?”杨峥嘲讽道。 又是占田,又是分封,到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司马炎的脸色更红了,勐地伸手,又抓起一把五石散塞进嘴中,大口的咀嚼起来,半晌才道:“那是因为他们不忠不义,贪得无厌!” 这算是杨峥这么多年听到的最荒谬的一个笑话,怜悯的盯着司马炎,“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你们司马家背信弃义,居然有脸要求别人忠孝仁义?” 司马家的罪孽现在也全部被他继承了。 仿佛被击中软肋一般,司马炎全身颤抖起来,接着便仰头大笑:“哈哈哈哈……” 这便是杨峥的目的,杀他的人,还要诛他的心。 笑声惊动软榻上的女人,一个个慌乱的起身,就那么跪在杨峥面前,其中几个姿色艳丽的女人还望着杨峥媚笑。 不得不说司马炎挑女人的水平上乘。 白皙,该瘦的地方瘦,该胖的地方胖,让人挪不开眼,身体蠢蠢欲动起来。 似乎是五石散的药力彻底发作,司马炎抽出墙上的长剑,疯狂的噼砍着向杨峥下跪的女人。 女人们惊叫着逃出殿堂。 司马炎身体早就被掏空,砍了半天,一个女人都没砍死,反而自己累的气喘吁吁。 原本刘珩挡在杨峥面前护驾,但看到他这个样子,自觉的退到旁边。 司马炎的鼻孔流出血,接着眼睛流血,耳朵也在流,整张脸异常狰狞起来。 “哐当”一声,长剑无力的被丢在地上。 司马炎流血的双眼死死盯着杨峥,脸上忽然现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士族今日能背叛朕,明日也能背叛你,朕很期待你杨氏也会步吾家之后尘!” 这是一个诅咒。 站在他的角度看,不无道理。 只可惜杨峥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他能看到的东西更远更多,“阁下多虑了,朕早有准备!” 如今的士族只是向刀兵臣服,不过不要紧,杨峥会慢慢打理这个国家。 司马炎并未放弃诅咒,脸上一半是笑,一半是痛苦,仿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以此……而兴,必……以此而亡!你以刀兵而兴,必将亡于刀兵之上!他日的下场或许还比不上朕!哈哈哈哈……” 笑了两声,七窍流血,软软倒在地上。 刘珩上去检查,“死了,九窍流血而死。” 司马炎就这么死了…… 杨峥皱起眉毛,自己诛他的心,他也来诛自己心…… 很容易就让人想起了大唐…… 再强大的帝国,也会有衰落的一天。 一个国家,任何一个势力崛起,超过控制都将会是一场灾难。 杨峥望着大殿的穹顶,忽然也笑了起来,“那又如何?这天下总比落入你们司马家手上强!”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没必要杞人忧天,也没必要矫枉过正。 自己总不能因噎废食吧? “陛下……臣……这些女人身世可怜,不如……不如……”刘珩舔了舔嘴唇,扭扭捏捏道。 被挑动心火的不仅是自己,这厮也是色中狂徒。 “身世可怜,朕自有安排,你瞎操什么心?” “不是,有这么多,陛下也忙不过来啊……” “大胆!”杨峥喝道,“你心思都动朕头上来了?” “不敢、不敢!”这厮绝对是色令智昏,居然跟皇帝讨价还价起来。 不过受殿中这股幽香的刺激,人的确有些冲动。 杨峥扫了一眼地上司马炎的尸体,人死了,罪孽还没消除,“传令,司马氏夷灭三族,司马炎的尸体游街示众!” 刘珩和亲卫们全身一震,人也清醒许多,“领命!” 第八百一十二章 罪人 当第一缕阳光洒在长街上时,司马家举族被押在长街之上。 老弱妇孺,各种沾亲带故,加起来居然有三四千之众。 司马师的夫人羊徽瑜在城破时已经服毒自尽,杨峥只能收敛她的遗体,送回羊家,也算是维持了一个体面。 贾充民怨极大,原本杨峥第一时间没想起他。 不过投降的晋军没有忘记,三番五次把刘珩往贾家引。 宣义司评书和戏曲中,贾充的“人气”不在司马昭之下。 一听是贾充,刘珩也不请示,直接一锅端了。 整条长街上都是哭喊的声音。 妇孺的,老人的、司马家王爷们的…… 晋国的公卿也被驱赶出来,一个个噤若寒蝉,生怕牵涉到自己。 杨峥本以为会有硬骨头站出来,骂自己两声,却什么都没有。 王祥、荀顗、郑冲等一帮老不死的带头出来歌功颂德,“陛下武功之盛旷古未有,天命所系,司马氏逆天而行,妄图螳臂当车,亦当天遣之!” 老而不死是为贼!当初他们怎么抛弃曹家的,现在就怎么抛弃司马家。 士族之中不乏有气节者,但绝不是眼前这些人。 也不知为何,杨峥见到这些人就没什么好感,曹髦当年是怎么对王祥、荀顗、郑冲等人的?拿他们当祖宗供着,也没见有人为曹家说话,更没有人死节…… 若以后大秦不济,这帮人还是会故技重施。 所以他们是靠不住的。 “天罚不罚司马家朕管不了,但朕要为天下人罚之!传令,掘司马师、司马昭之墓,将其挫骨扬灰!” “唯!”林森拱手而去。 司马师和司马昭都建了陵寝,但司马懿却没有,只知道葬在首阳山,不竖碑,不起坟,不让子孙拜祭,这么多年过去了,已经找不到了。 】 几个老家伙全身一颤,满口的仁义道德在杀气腾腾的杨峥面前一个屁都放不出来。 “几位德高望重,监斩司马氏就交给诸位了,万万不可错漏一人!”杨峥笑道。 “臣、臣领命!” “大胆,尔等皆为司马氏之旧臣,焉敢自称大秦之臣?”孟观冷喝道。 几人立即改口:“罪、罪人领命!” 杨峥不再理会他们,向身旁的赵阿七问道:“何以不见石包?” “回禀陛下,此人年迈,卧病在床。” “卧病?”这么重要的场合,没有石包就差了点人气,“派人去告诉石包,今日不来,以后就不用来了!” 杨峥也不管是真病假病,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必须过来。 别说,石包的腿脚挺利索,一炷香不到,人就一瘸一拐的来了,“罪人拜见陛下。” 双腿利索的跪在杨峥面前。 杨峥看着他,头发花白,一大把年纪了,腿脚还这么利索,说跪就跪,腿脚还真是利索。 不过这种态度还是不错的。 “大司马请起。”杨峥笑道。 一听大司马三字,石包又“冬冬冬”的磕了三个响头,杨峥真怕他把地板磕坏了,或者头磕坏了。 但很显然,石包的脑袋比较硬,额头上稍微红了一下,“罪人惶恐,罪人受司马氏重恩,不得不为其效力,陛下恕罪!” 说完又要磕头。 杨峥赶紧一把扶起,当着这么多人面,要一个爷爷辈的老人家给自己行大礼,弄不好会被史书批评自己不尊老爱幼。 “石公言重了,人臣各为其主,各尽其职。” 这厮绝对狡猾,原本守城的主将是他,眼见司马家不行了,立即把锅甩给刘弘,让刘弘当了替死鬼,而他也能体面的向自己投降,丝毫风险没担。 虽然用了手段,不过若没有这等趋利避祸的本事,恐怕石包早就被晋国君臣踩死。 “以后石公可以安享晚年,多享享天伦之乐。” 石包的脸色明显轻松不少,异常郑重的拱手,“谢陛下隆恩!” 能体面退出也算是一件好事。 在王祥、郑冲等人的攀咬下,司马家的走狗一个个被扯出来。 冯紞、何劭、何曾、张华、裴秀等等。 杨峥一个个检视。 “陛下饶命!”冯紞、何劭哭拜于地,立即引起其他人的哭号。 张华、裴秀低着头默不作声。 杨峥走到二人面前,停下脚步,“你二人为何不求饶?” 张华拱手道:“受人之恩,不能匡扶,又不能保全其家,无颜苟活。” 裴秀道:“生死有命,陛下要杀便杀,何必如猫戏鼠?” 两人都是面不改色。 杨峥哈哈一笑,“司马炎所能重用你们,朕安能入此城?” 这话纯粹是恭维二人。 以晋国朝堂的政治生态,做正事的人,往往没什么好下场。 张华的名声杨峥在后世听过,司马家的江山靠他撑着,而裴秀好像是最早的地理学家什么的,这样的人,秦国有大用,比那些没有节操的士族强多了。 杨峥扶起二人,“两位贤名朕耳闻已久,今日一见方知是真名士,两位若不弃,可辅左朕,还天下一个盛世,二位若是心有芥蒂,朕亦不会强留。”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同时拱手道:“谢陛下。” 一连收复两个贤才,杨峥心情大好。 司马家不是没有人才,却一头钻入权术之中,所思所想只有争权夺利。 “陛下新定天下,当施以仁德,既然首恶已除,何必再造杀孽?”张华又跪了下去。 周围的气氛忽然凝固起来。 这么多将校和士族没有为司马氏说一句话,偏偏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寒门书生敢大胆劝谏。 杨峥其实很反感夷三族这种手段,但这个时代的规则就是如此,司马懿、司马师当年举起屠刀时,可曾会想到刀下会有无辜之人? 大秦进入中原,也需要这种手段震慑其他人。 一个强盛帝国崛起,必然建立在累累白骨和冤魂之上。 更何况司马家杀了这么多人,现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并不过分! 还有司马家在原本历史中欠华夏的。 当然,这些话杨峥不会跟一个书生说。 多少晋国君臣见了自己战战兢兢,张华却有如此胆色。 “公乃诤臣,然天下之秽,只有司马氏的血方能洗净!”杨峥扫了一眼长街上的司马氏。 其中固然有冤魂,然而只是少数。 更多的是八王之乱的始作俑者。 张华长叹一口气,向杨峥拱拱手,识相的没有再多说什么。 尺度把握的相当好。 第八百一十三章 夷灭 “时辰已到,行刑!”王祥闭着眼喊了起来。 甲士们抬起长刀。 百姓们纷纷涌出,望着街上指指点点。 俘虏中也有不少晋军低级军官被选出来观望。 “斩!” 长刀落下,一颗颗人头滚落,鲜血喷涌,在长街上逐渐汇聚成一条小溪。 王祥、郑冲、荀顗胡须随着脸皮一起颤动。 青天之上,一行白鹭缓缓拍动着翅膀。 微风和煦,“秦”字大旗温和的抖动着。 很多百姓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街道上肃立的秦军将士比以往更加挺拔。 司马炎的尸体被挂在高杆上,死白的童孔俯视着地面的人头和鲜血。 这一瞬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司马家化为一粒尘埃,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笼罩在华夏头顶上的耻辱和污秽终于被洗净。 这一刻,晋国灭了,一个新的时代已经降临。 杨峥感觉自己也算对得起夏侯玄和曹髦了,还有自己并不怎么熟悉的老父。 当然,杨峥没忘记贾充,派人出使江东,送还贾充。 以今日大秦之声势,这个要求钟会应该不会拒绝。 拒绝了也无所谓,可以作为将来讨伐江东的接口之一。 贾充一样逃不了。 司马家的头颅全部被挂在城墙上,而他们的尸体全都弃之荒野,送给野狗和野狼。 投降的晋军愿意从军的编为府兵,不愿从军的解散回家,等待官府的分田指令。 邺城府库全部打开,一部分粮食赈济百姓,一部分充作军用, 司马家累计的钱帛,则尽数赏赐将士。 一时间,邺城欢声动天。 百姓也不那么惧怕秦军了,纷纷走上街头,箪食壶浆,犒赏将士。 杨峥下令全城为曹髦举丧,也算是拜祭曹家的英灵。 这一举动立即迎来中原士民的好感。 人心都有一杆秤,曹髦被弑时,百姓出城送葬,感泣不已。 而司马家被夷灭三族时,竟然无一人为他们收尸。 即便暴虐如董卓,还有蔡邕为其收敛尸骨。 曹爽被夷灭三族之后,还有荀勖带头拜祭,由此也可见司马氏的不得人心。 】 陈留王曹奂与一干曹氏宗亲这才敢出来,哭哭啼啼的拜祭邺城中的魏庙。 邺城原本就是魏国国都,也是曹氏的牢笼,从司马懿掌权开始,曹家的人便被圈养在此。 虽然现在天下归秦,但礼制不可乱,要讲吃相。 杨氏的天下承自曹魏,是承认曹魏法统的。 所以该有的礼数一定要有,总要做个样子给天下人看吧? 曹奂二十多岁的年纪,有些酒色过度之相,连忙单膝跪下,拱手还礼,“不敢不敢,天下归秦,一是天意,二是陛下勇武,奂能见司马氏夷灭,死而无憾,曹氏能报此血仇,再无他念,皆为陛下之恩!” 曹奂非常明白事理,没给双方任何难堪。 司马炎篡魏,封其为陈留王,食邑万户,在邺城中有宫室,备天子旌旗,五时副车,行魏国正朔,祭祀一如曹魏立国之初,上书不称臣,受诏不拜。 所有的一切杨峥都承认,还让曹氏一女许配给杨旭,也算是承续两家的渊源。 其实曹家至今,已经衰落了,魏武的几个儿子死的死杀的杀。 曹丕、曹叡、曹髦,包括眼前的曹奂,都子嗣不振。 想成为门阀也没那么容易,要有人才撑起家门,曹家富贵有了,人才却欠缺。 安抚了曹氏之后,接着便是夏侯氏。 夏侯和率子弟跪在杨峥面前,连脸都不敢抬。 当初司马家势力庞大,夏侯和第一个投奔司马昭,不过夏侯和也是司马攸的支持者,而被司马昭、司马炎闲置多年。 “夏侯家全部迁入关中,子孙有才德者,朕量才启用。”跟杨峥熟的是夏侯霸、夏侯玄两支,其他的夏侯氏也不过如此,看在夏侯止的面子上,不为难他们。 夏侯玄的一支只剩下夏侯止和夏侯栩,两人都在大秦落地生根,其他人都被司马师杀了。 夏侯霸的一支被发配辽东乐浪郡,杨峥派人召回,让他们能回归故里。 处理完邺城之事,现在轮到邺城之外的事了。 中原士族豪强众多,虽然名义上投降了大秦,但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除了清河崔氏、泰山羊氏等少数几家同意迁徙关中之外,其他的全都在观望。 司马昭司马炎对他们大开方便之门,让他们的实力急剧攀升,有粮有人有地,控制地方,手上的实力不俗,当然不肯这么轻易放弃到手的东西。 他们不吐出人口和土地,杨峥拿什么去均田,去打造一个盛世? 不要怀疑他们的胆量。 当年光武帝一统天下,一个简单的度田都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逼他们就范。 而现在的大秦还没有一统天下。 行百里者半九十,杨峥的征途还没走到六十。 这必然是一个长期的斗争过程。 “以臣观之,不如休整两年,待粮食有所储备,中原人心归附,士卒休整完毕,然后颁布度田令、均田令!”卫瓘建议道。 “此事的确需要从长计议,陛下今日度田,只怕明日中原皆反,我军疲于奔命。”庞青也拱手道。 两人难得的意见统一起来。 “此事的确要从长计议。”杨峥点头同意。 士族豪强是地头蛇,很多百姓都是主动依附他们的,加上血缘和宗亲,占据地利人和。 中原百姓对大秦还未完全接受。 这个时候贸然度田,只怕中原动荡,又不知是多少年的杀戮。 只要战场上失利一次,对大秦的威信将是一次重创。 所以要么不打,要么一口气把他们全灭。 不过眼下士卒鏖战大半年,师老兵疲,显然没有这个实力。 别忘了,南面还有吴国,大半个豫州还在他们手中。 一旦中原动荡,百姓南下,钟会的实力会大涨。 司马家虽然灭了,但他们遗毒还在。 既然这些士族豪强已经进了自己的锅,完全可以温水煮之,一步一步来。 当初能在并州施以雷霆手段,是因为并州士族早就衰弱的不成样子。 但中原的这帮人没有。 司马家灭国,对他们没有任何影响。 “眼下当务之急,还是休整!”杨峥沉声道。 没办法,大秦起家的底子太薄,一直在打仗,没什么积累,只能一步一个脚印。 第八百一十四章 戏弄 虽然退回了江夏,不过冻死、饿死之人近万,冻伤者更是不计其数。 冬日的寒冷对吴军伤害尤其大。 窝在江南水乡之人一辈子都没经历过北方的苦寒。 而这个冬天也让钟会清醒很多。 似乎江东不足以支撑起他的野心,这还是许昌,若是河北、雍凉,吴军岂不是不能动弹了? 好在拿下了大半个豫州,裹挟数万人南下,颍川士族中的才俊投奔,让钟会的实力越发膨胀。 “丞相欲与杨兴云争锋,吴人只怕是靠不住。”从建业赶来的贾充道。 贾氏被夷灭三族,只剩下贾充这一根独苗了。 不过不要紧,只要他活着,再娶几个小妾,生几个儿子,贾家的香火可以继续绵延下去。 当初提议出使吴国时,他就已经看出司马炎必亡,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此刻的他看上去并没有多么忧伤。 两个儿子夭折之后,贾家对他而言就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 钟会的眼珠子偏向贾充,“吴人靠不住,那该靠什么人?” 吴军已经伤透了钟会的心,每次北上都给不上力,仗还没打,就嚷嚷着要回江东…… “士族!”贾充伸出了两根指头。 “哦?”钟会眼皮动了动。 “观杨峥以往所作所为,没到一地,必然均田减赋,以收敛人心,此法在雍凉、蜀中或可用之,然中原若是如此,则是自取灭亡了。”贾充奸笑起来。 两人都是士族出身,当然知道中原士族的强大。 他们宣布归附大秦,绝非真正的臣服,而是司马家扶不上墙,在秦军的赫赫声威之下,暂时妥协而已,一旦大秦侵犯到他们的利益,关东必然动荡起来。 这是两三百年来心照不宣的规则和默契。 天下是你的,但地方是我的! 关东士族豪强绝非雍凉和蜀中可比。 雍凉乱了一百多年,士族豪强虚弱不堪,而蜀中也没有像样的大士族,即便如此,当初度田的时候,蜀中南中的叛乱也此起彼伏。 若非霍弋选择归附大秦,只怕秦国到现在还陷入南方的动荡之中,脱不开身。 “公闾不亏是天下少有的智士!”钟会抚掌而笑。 贾充也跟着笑。 一旁的蒋斌、沈莹等人脸上掠过一丝不悦之色。 贾充当然不会估计他们的感想,拿出浑身解数,“于关东士族而言,秦贼不过是蛮夷而已,杨贼四十万之众屯于邺城,威慑大河两岸,关东士族皆不敢动,然,秦贼征伐大半年,迟早是要返回关中,届时必有豪杰揭竿而起,反抗暴秦!” 一个“秦”字,天然与关东不合。 即便是看不上贾充为人的蒋斌、沈莹等人,都不得不佩服他的这张嘴。 钟会也在聚精会神的听着。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中原遍地烽火,丞相可训练将士,积蓄粮草,待秦贼疲于奔命,力竭之时,可令陆氏佯攻襄阳,牵制秦军,丞相于春夏统重兵先取淮泗,再夺青徐,席卷宛洛,全据黄河以南!” 贾充口沫飞溅,说的头头是道。 不过在场之人,也不是这么好糊弄的,蒋斌反驳道:“哼,秦人有铁骑之锐,中原开阔,我军何以抵挡?” “秦有铁骑,我有士族之助,秦虽灭晋,然人心未附,士民犹疑,当此之时,丞相当主动联络关东士族,充不才,愿北上作说客,助丞相一臂之力!”贾充目光闪烁起来。 钟会恰好也盯着贾充,一瞬间就知道贾充心中所想,两人太熟悉了,自幼相知,又斗了这么多年,贾充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背后蕴藏的东西都瞒不过钟会的眼睛,“说客就不必了,近日杨兴云有使者至。” 钟会在案几上翻翻捡捡,抽出一份竹简,扔给贾充。 贾充读完竹简,脸色一阵煞白,接着变成怒色,“杨贼欺人太盛,灭我三族,还不放过某!从今往后,我贾充与秦贼势不两立,在下必定竭尽所能,助丞相灭秦,成千秋之功业!” 越说越亢奋,还向钟会单膝跪了下去。 这个时候不表忠心就没机会了。 钟会却并不接话,目光在贾充脸上扫来扫去,仿佛是在犹豫。 而贾充的命运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良久,钟会笑了一声,“得公闾之助,何愁天下不定?你我齐心协力,杨兴云必非敌手。” 贾充大喜,心中长长松了一口气,连忙变为一脸的感动之色,“充,今日得遇明主矣!” 殿中其他人的目光越发不善起来。 原因无他,贾充的名声实在太响亮了…… 而钟会在江东走的是“圣人”路线,若是接纳贾充,无异于一个污点。 不过钟会似乎并不介意,笑道:“请起、请起,何必如此?” 贾充擦了擦眼角的泪,“若非丞相,充几如丧家之犬矣!” 说了这么多,只有这一句是真心的。 钟会嘴角翘起,似笑非笑,“游说关东士族,就不劳公闾亲自出马,某麾下颍川子弟自会代劳,不过眼下的确有一紧要之事,需公闾亲自去办。” 贾充拱手,“充必百死而不悔!” “百死就不必了,秦吴虽龃龉不断,然毕竟是盟友,杨兴云勒兵四十万于邺城,随时可南下许昌,而许昌乃吾家之根本,会实不欲家乡父老死于秦人刀兵之下。” 说到此处,钟会顿了顿。 贾充聚精会神的听着。 “是以,烦请公闾北上邺城,游说杨兴云,再续秦吴两家结盟之议谊!”钟会图穷匕见,眼中闪烁着寒芒。 贾充猛然从地上窜起,震惊的望着钟会。 他一再示弱,以为自己打动了钟会,没想到依然改变不了被当成弃子,“丞、丞相!” “哎,这不是形势所迫吗?公闾有三寸不烂之舌,此番北去必然能化险为夷,某在江东静候佳音!”钟会依旧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原来费劲口舌,不过是在戏弄。 贾充的脸色低沉下来,恨意、怒意互相交织,“哼,钟士季,吾以诚心相待,尔戏耍于我!” “哈哈……”钟会不再掩饰自己的笑意,“公恶名满天下,会实不敢用之!” 蒋斌、沈莹松了口气。 任何势力都不喜欢一个弑君者,哪怕他温顺如狗。 (本章完) 第八百一十五章 暗斗 贾充的尸体被快速送到杨峥面前。 “看来钟会不蠢。”杨峥笑道。 如果不送贾充,可以借由此事,率四十万大军南下,拿下许昌。 在道义上也站住脚,这年头做任何事都需要一个借口。 卫瓘道:“留下贾充,便是钟会的污点,今后何以安抚江东士人?” “自作孽不可活,来人将贾充的人头与司马炎挂在一起!” “唯!”赵阿七提着人头下去了。 钟会之所以这么听话,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不想打了,吴军北上,冻死冻伤不少人,军心震动,若再掀起大战,一旦失败,钟会很可能就是诸葛恪的下场。 当然,杨峥也不想打了,将士们归心似箭,中原名义上归秦,不稳定的东西太多,也打不起来。 邺城大军分批次返回关中。 不过所有人可以回去,杨峥还要坐镇邺城一段时间,镇一镇关东士族。 贾充的人头刚刚送来,王业的三族、其他的司马家旁系宗亲也陆陆续续被送入邺城。 长街上又跪满了人,哭号震天。 杨峥没有心软,这些人哭嚎,总比历史上五胡乱华时数千万百姓哭嚎强。 邺城又是一场血流如河。 夷了王业三族,杨峥忽然想起还有一个罪魁祸首——王沈! 太原王氏出生,前司空王昶之侄。 似乎暗中有人在保护着他,这么多天,也不见地方搜捕,锦衣卫更是没查到人。 太原王氏影响深远,与琅琊王氏、东海王氏颇有渊源。 从汉末起,王氏便是数一数二的大士族。 “必是有人暗中窝藏此人!”卫瓘道。 杨峥冷笑道:“能窝藏他的还有谁?不是王浑,便是王祥!” 别看王祥一把年纪了,能量不小,几十年来,名动天下,琅琊王氏正是在他手中发扬光大。 卫瓘抛出一个问题,“那么陛下除不除此人?” 说实话,为曹氏做到这个份上,已经差不多了。 以当初的形势,曹髦将计划透漏给这么多人,本来就是一大败笔,王沈、王业知道曹髦要动手,若是无动于衷,事后肯定会被司马昭灭门。 而曹髦即使冲到司马昭面前,也不可能杀的了司马昭。 乱世之中,趋利避害,人之本性而已。 不过出卖君主这种行为,杨峥若不追究,岂不是开了一个坏头? “传召各郡各县,务必搜捕王沈!” “唯!”文吏们立即起草诏书。 卫瓘道:“此事恐怕没这么简单。” “哦?”杨峥倒是没往深处想。 “能隐匿王沈三族者,绝非寻常人物,而陛下亦不能轻视此事,若臣所料不差,此事或许是关东士族在向陛下示威!” 杨峥眉头一皱,是说话,自己已经对关东士族退了一步,没有追究他们。 若按二十年前的脾气,只怕中原会再一次掀起腥风血雨。 但今时不同往日,皇帝不是割据一方的军头,需要考量的东西太多。 世上的事往往都是如此,你退一步,别人就会进一步! 卫瓘眸中升起一道微芒,“陛下不妨拭目以待,他们必有后手!” “有意思!”忽然之间,杨峥反而有些期待了。 期待他们能作死到什么地步。 天下的争斗到了一个新的阶段,若不能平定内部,也就无从谈起灭吴了。 关西关东的对立不是一天两天了。 没让杨峥等多久,仅仅两天,事情就来了。 驻守兖州的王浑上表密奏王濬在青兖擅自封赏士卒,结纳晋军降将降卒,又赈济青兖百姓,不提大秦,士民只知有王濬而不知有朝廷,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前前后后十一条罪状,每一条后面都有人证。 最厉害的谎言,六分真,三分假,剩下的一分留着空白,给人遐想。 王濬在青兖有没有问题? 当然是有的。 锦衣卫的密报跟王浑的相差不大,王濬在收编青兖降卒时,的确有很多出格的举动。 只不过杨峥没有往其他方向想。 而在如今这样一个大背景下,王濬的行迹就未免太惹人注目了。 刚刚看完王浑的密报,王濬的密报也来了,说王浑有可能收容王沈,还与山东士卒不清不楚,提醒朝廷早做防备。 历史上的两人就是一对冤家,没想到这个时代依然如此。 杨峥暗自苦笑。 “王浑、王沈乃堂兄弟,王濬所奏,应该为真!”卫瓘看完两份密报后道。 王濬祖上阔过,但到了他这一代早就没落成寒门。 王浑心高气傲,看不上王濬是正常的。 “臣建议,不妨让二人斗上一斗,把幕后之人全部牵出来!”卫瓘幽幽道。 “就依伯玉之策!”杨峥不想中原再流血了,但架不住人家要往刀口上撞啊。 为了以防万一,杨峥令孟观集合一支八千人精骑,随时应对山东乱局。 “陛下,王祥、郑冲、荀顗求见!” 杨峥与卫瓘对视一眼,来的还真快。 或许王浑只是开胃小菜,真正的大戏在这里。 “宣!” 三人联袂入殿,同时拱手行礼,“拜见陛下!” “三位见朕,所为何事?” 王祥拱手道:“陛下宵衣旰食,天下一统,指日可待,然陛下子嗣不盛,臣等为陛下选秀女十人,入宫伺候陛下!” “哦?”杨峥一愣,没想到他们一开口居然是此事。 不用说,这些秀女肯定都出自他们几家。 这其实也是士族渗透的一种方式。 杨峥忽然嗅出一种不一样的东西,似乎……这是士族们的一次试探。 你今天要了这些秀女,大家就有了进一步合作下去的前提,若是不要,说明大秦将关东士族拒之门外。 别看他们一个个老态龙钟的,实则全都是经历了汉魏以来的多次大风大浪。 而司马懿的事迹证明,越是装老装病的人越是危险。 “难得诸位替朕考虑,不过,邺城后宫有五六千之众,朕已经遴品貌上乘者五百人充实后宫,就不劳诸位费心了!”杨峥非常和善的笑道。 斗争永远是复杂,妥协可以,但必须是士族向自己妥协。 有些事情退不得。 归根结底,这些人想要当初司马家给了一切权力,而杨峥为了顾全大局,至今没有表态,他们便一步一步的来试探底线。 有时候,杨峥真想一杀了之。 但真若这么做了,中原立即大乱。 要知道,很多地方都还没有秦军的进驻,掌握在士族豪强手中。 三人小心翼翼的望着杨峥,杨峥也望着他们。 目光一接触,三人又低下头,“陛下勤政爱民,不近女色,真乃明君也,天下有望!万民之大幸也!” 高帽子一顶一顶的戴下来。 杨峥哈哈一笑,“朕虽是明君,然天下大治,也需诸位的辅佐!” 他们话中有话,自己也一样。 其实这场争锋,就看兖州的王浑、王濬事态如何发展。 大家心照不宣。 (本章完) 第八百一十六章 作乱 “朝廷还没有消息传来么?”王濬略有些焦急的问道。 主簿李毅:“目前未有消息,王浑先向邺城送出密奏,依在下之见,恐怕所奏之事,必是明公,若陛下被其蒙蔽,大事不妙也!” 整个兖州都在王濬的控制下,王浑的密信自然逃不过他的双眼。 “明公当初就不该放这封密奏出去。”李毅惋惜道。 王濬摇摇头,“我本一介降将,陛下却敢委以重任,岂会在意区区谗言?” 其实就算王濬想要割据青兖,手下的士卒也不会答应。 其中掺杂了大量的宣义郎,士卒们也是均田制的受益者。 这支大军的一举一动都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王濬还不至于如此愚蠢。 更何况割据青兖又能如何? 大秦灭晋,皇帝杨峥的武功达到巅峰,天下还有谁敢在武力上挑战他?大秦铁骑一到,灰飞烟灭。 除非…… 王濬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火花,“明白了。” 主簿李毅还在云里雾里,“明公想到了什么?” “一个王浑有这么大的胆量收容朝廷钦犯否?” “难道是太原王氏?”李毅惊讶道。 他们之所以不敢动王浑,就是忌惮王浑背后的士族力量。 太原王氏、东海王氏、琅琊王氏…… 其中东海王氏曾经还与司马昭姻亲。 王濬笑道:“何为大秦?车同轨、书同文,废分封而置郡县,当今陛下比秦始皇更雄才大略,岂会容忍士族继续作威作福?” “难道陛下要动关东士族?” 这个想法太让人震惊了。 汉魏以来,真正决定国家命运的其实就是士族豪强。 光武帝借河北豪强之力,一举夺得天下,魏武本人就是士族豪强出身,司马家也是士族豪强选出来的。 “哎,若果真如此,只怕天下又将大乱。”李毅担忧不已。 好不容易看到天下太平的曙光,没想到又要乱了。 山东一乱,徐州、豫州也会跟着乱,到时候吴国肯定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当然,李毅相信最后的胜利一定是大秦,但中原不知又要增添多少尸骨,流多少血泪…… “你错了,这场暗斗不是陛下掀起的,而是士族豪强在向大秦发出挑战,你说陛下能后退否?”顷刻之间,王濬已经将前前后后串联起来,并且敏锐的捕捉到皇帝的想法。 王濬文武双全,举秀才出身,宦海沉浮五十载,已非寻常将领。 而历史上,他亦名列武庙之中。 “如此说来,此番是明公的一个机会?”李毅也明白过来。 王濬眼中掠过阵阵精光。 以前司马昭对他不错了,把他从河东从事提拔为弘农太守,镇守潼关。 但对一个过了知天命年纪的人来说,远远不够。 尤其在大秦,少年将军比比皆是。 王濬虽是一方都督,但权力是建立在皇帝的青睐之上,功劳还差了不少,秦军中对他多有非议。 换源app】 而现在,一个机会就在眼前…… 济北国,卢县。 王浑也在等待邺城的消息。 不过他等的不是朝廷的诏令,而是王祥等人。 皇帝没像司马家承认士族豪强的地位,让他们嗅到了深深的危机。 王浑觉得士族要求并不过分,土地、人口这些东西本来就在控制之中,难道要白白吐出去不成? 皇帝不给士族豪强政治利益,又不承认士族豪强的地方利益,只空口白牙说开恩科,靠才能科举取仕,士族豪强当然不愿意。 真若如此,各郡各县的中正官岂不是被架空了? 士族豪强也失去了最大的利益。 “王濬此人多谋善战,玄冲不可大意!”王沉提醒道。 “兄长多虑了,量区区一个王濬又能如何?”王浑一向看不起寒门出身的王濬,此次受形势所迫向他投降,已经让他的觉得屈辱! 汉魏重门第,到了司马家时代,更是将门第之见推向了顶峰。 他王浑是王昶的儿子,太原王氏出身,居然向一个落魄的寒门投降…… 两人当年在钟会手下时,便互相看不顺眼。 这次大战,两人斗的旗鼓相当,虽然投降了,但王浑不认为是自己输了。 王沉盯着王浑看了一阵,人一旦钻进牛角尖,不是那么容易能拉出来的,王沉不再劝了,换了一个话题,“若要逼皇帝低头,必须发动所有士族,仅靠王家还不行,必须拉拢羊氏、诸葛氏、博陵崔氏,还要与江东联合,在豫州发力,届时天下动荡,皇帝为了平息此乱,或许会暂时妥协。” 王浑眉头一皱,“兄长有所不知,羊氏和诸葛氏骨头软,大半族人迁入关中……” “诸葛绪、羊祜皆首鼠两端之徒!”王沉略一思索,便知道背后主使的人是谁。 两人投秦之后,颇受重用,他们自然乐意入秦。 说穿了,还是利益使然。 杨峥拉拢一批,打压一批,大大弱化了士族豪强的整体力量。 不过眼下的局势,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这是一场关乎士族命运的巨大博弈。 必须给皇帝一个深刻的教训,让他知道士族豪强的力量! “既然劝不动,那就起事吧,事不宜迟,秦军大批返回关中,正是对中原控制最虚弱的时候。”王沉澹澹道。 只有士族豪强成功了,他才有一线生机。 王浑目光一闪,阵阵杀气浮起,“兄长似乎忘了,还有王濬这条狗在盯着我们,此人不除,只怕我们起事会受到干扰!” “玄冲意欲何为?”王沉眉头一皱,似乎这个堂弟有些走火入魔了。 原本的计划,快速回军,先拿下青州,然后与徐州士族豪强联合,然后勾结东吴,得到他们的支持。 计划的成功机会很大。 一来,秦军鏖战大半年,师老兵疲,已经陆陆续续返回关中,下一次集结,横跨四五千里出兵青州,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准备。 其二,原来坐镇淮泗的卢钦被调回邺城,听说接手的是一个叫庞青的近臣,就算他能力不凡,这么短时间,很难得到淮泗士民的支持,徐州正式最虚弱的时候。 “当然是先灭王濬!”王浑沉声道。 王沉心中一叹,自己这个堂弟什么都好,文武双全,门第高,但也因此心高气傲,固执己见,心知劝不回,只能自己来了,“不如兵分两路,玄冲引麾下精锐突袭东平,某引三王部曲,攻下青州。” “善!” 第八百一十七章 安排 “王浑作乱,最多祸害青徐二州,此二地恰是士族豪强云集之地,正可一网打尽!”卫瓘分析着如今的形势。 地方作乱,朝中博弈,两者相辅相成。 杨峥盯着沙盘,“青徐暴乱,必会勾结东吴,所以徐州、寿春就非常重要了。” 堵住寿春,吴军只能走海路。 但这个时代的航海技术还不发达,动不动就有倾覆的危险。 当年毌丘俭反司马师,东吴也有从海路攻打青徐的打算,但最后不了了之。 “臣建议重新启用卢钦都督徐扬二州事!”卫瓘拱手道。 孟观出列道:“淮泗有庞侍中在,何必另托他人?庞侍中跟随陛下多年,有勇有谋,忠心耿耿,陛下明鉴!” 他特意强调忠心耿耿,实则是在暗示卢钦不可靠。 庞青虽然调离中枢,但降将派和青营派的争锋却没有终结。 孟观也是出生青营之人,与庞青、刘珩、孙阳等人同一战线。 而且他说的也没错,卢钦是河北大士族范阳卢氏出生,屁股决定脑袋,士族之间往往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万一他跟王浑联合,或者来个养寇自重,局势就更加麻烦了。 卫瓘道:“卢钦履道清正,清正廉洁,不营私产,闻名华夏,镇守淮泗近十年,士民归心,唯有此人能定东南!” 跟王祥等人沽名钓誉不同,卢钦的个人品德没有任何可指摘的,是这时代士人的代表人物。 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 士族豪强是帝国的毒瘤,但从他们家族出来的人物,却出类拔萃,很多人都克己奉公,以天下为己任。 这也是杨峥不愿对士族豪强一刀切的原因。 它们之中也有华夏的精华。 另一方面,铲除士族豪强就能一劳永逸了吗? 消灭士族,还会有士绅! “不蓄私财,必重名声,若此人督镇徐扬,焉知其心?”孟观激烈反驳道。 别说,这句话正命中了要害。 身为地方都督,封疆大吏,却不好钱财,不好美色,那么他的兴趣爱好就颇让人怀疑了。 随着大秦一统天下,内部各种势力的龃龉会越来越大。 卫瓘本人也是出身士族,所以理所当然的要稍稍偏向卢钦一些。 而庞青、孟观等人底层出身,与杨峥的关系又是如此亲密,所以天然的排外一些。 大秦内部也是有鄙视链的。 元从系看不上青营系,青营系看不上降将系…… 有人的地方,就少不了山头和江湖。 在杨峥眼中,这种争斗不算什么坏事,至少说明秦国朝堂各种势力处于平衡状态。 面对利益没有争斗才是坏事,说明蛋糕已经被预定好了,不关皇帝什么事了,这才是最可怕的。 “臣愿以性命担保,卢钦可用!”卫瓘拱手道。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争下去就要伤和气了,杨峥笑着挥了挥手,“何至于此?既然有伯玉担保,令卢钦都督徐扬二州诸军事,持节,安东将军。” 孟观的脸色难看起来。 庞青还知道收敛,适当的妥协,斗而不破,避免大家难堪,但孟观的好胜心比庞青强太多,后面的几句话已经是对卢钦的人身攻击了。 而历史上的孟观也是积极参与朝斗,依附贾南风而青云直上的。 今日的争执有些过了。 杨峥正色道:“诸位,大秦能走到今日不易,然天下尚未一统,还需诸位群策群力,不可效司马家之朝堂,因私废公!” 听不听进去就是他们的事了,杨峥需要摆明自己的态度,不希望争斗扩大。 “臣谨记!”二人拱手告退。 以如今的形势,即便青徐乱起来,也无伤大雅。 只要把河北士族牢牢按住,王浑就翻不起什么浪来。 河北士族的实力不在颍川士族和山东士族之下。 杨峥从来就不相信士族能只手遮天。 当年司马懿诛曹爽,得曹魏大权,夷灭王凌三族,士族们还不是袖手旁观? 司马师杀的血流成河,天下士人皆战战兢兢,也没见士族们同仇敌忾,反而各种姿势与司马家妥协。 “或许是朕没对他们亮亮刀子!”杨峥冷笑道。 王浑举兵,恰好是一个举起屠刀的好机会。 当年司马师对夏侯玄不也是如此? 关东士族被司马家喂大,也该清洗一番了! 杨峥本想镇之以静,等关中缓过这口气,再来打压关东士族,但这些人也不是傻子,趁大秦青黄不接时搞事。 “陛下有何吩咐?”一旁护卫的刘珩没听清杨峥说的话。 “没什么,你不是想要司马炎的后宫吗?”杨峥笑道。 刘珩两眼放光,但又很快的克制住了,“臣、臣当时鬼迷心窍,陛下恕罪。” “哈哈,怎么,有贼心没贼胆?” “陛、陛下真的……” 后宫五六千人,杨峥选了一批品貌端庄的女官,又下令让她们各自还乡,但这么多年战乱,她们的父母早就不在人家,即便回到家乡,也是衣食无着落,受人欺凌。 除了千余河北本地之人回乡,将近四千人哭哭啼啼不愿离去。 乱世之中,最受罪的正是她们。 杨峥只能将她们许配给军中没有娶亲的将士,算是为她们寻了一条活路。 “既然如此,臣、臣就不客气了!”刘珩激动都快流口水了。 “你小子要量力而行,只准娶一个,娶回去也要善待人家。” “才一、一个?”刘珩一脸的失望,可怜兮兮的望着杨峥。 “你他娘的都弄走了,其他将士怎么办?滚滚滚,不要算了,留给别人。”杨峥挥了挥手,让他滚蛋。 很快,一场大型的相亲大会在邺城展开。 从普通士卒到校尉、偏将,一视同仁,看上哪个,在名册上画押,就可以把人领走,回去生米煮成熟饭。 这年头不问房子不问车子,家中有田,宫女们就羞答答的同意了。 杨峥又在皇城中办一场大宴会,算是帮他们成婚。 军中其他将士也能分到酒肉。 “谢陛下隆恩!”四千多对男女同时跪在地上。 乱世之中能组建一个家庭不容易。 杨峥举杯,“祝诸位早生贵子,多为大秦添些子弟!” 自己权力正是来自于他们! “领命!”将士们欢声震天。 第八百一十八章 突袭 一支万人的步骑趁着夜色向东平进发。 每名士卒都内穿甲胃,外披草衣,远远望去,仿佛一支乞丐大军。 不过每名士卒都魁梧雄健,步伐有力,双目炯炯有神,一看就是百战精锐。 这些人都是王昶数十年戎马积累下来的精华。 王浑没忘记王沉的叮嘱,此战不是推翻大秦,王氏也没有那个实力,只是为了逼皇帝低头,承认士族豪强的权力! 所以王浑才把自己的精锐弄成草寇模样。 一来遮人耳目,二来麻痹王濬,出其不意。 中原虽然归秦,但各地动荡的势力不少,山东地面的流寇不少,这支万人步骑说多也不多,加上昼伏夜出,没有引起东平的警觉。 东平处于山东地界,有不少王家的耳目和细作。 举兵之前早已打点好了,城中自会有人接应。 所以王浑的任务很简单,趁夜潜入城中,割下王濬的脑袋,伪装城暴民作乱,然后退出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就可以了。 王沉进攻青州,也是走的这个路子。 反正青兖这块地自古民风剽悍,汉桓帝时,便屡屡有人作乱,史书中有记:泰山贼、琅琊贼亦屡禁而不能止。 当年魏武击灭吕布时,臧霸、昌豨等泰山诸寇割据一方,魏武不得不妥协,臧霸、昌豨处于半独立状态。 现在的局势跟当初魏武颇为相似。 秦军虽然灭晋,但后力不济,现在不起来闹事,难道要等秦军把刀磨好了,任其宰割吗? 这年头没有蠢人,皇帝想干什么,士族豪强们心知肚明。 王浑都想好了,如果进展不顺利,大不了遁入泰山之中,重为泰山寇。 有山东士族的照应,日子也不会过不下去。 朝廷很难剿灭。 王浑进兵非常顺利,沿途未遇任何抵抗便兵临城下。 城上数面大旗在初夏的野风中飘展。 借助城墙上的火光,看到旗帜上的“秦”字时,王浑忍不住心中一颤。 如今的天下,没人会对这个字坦然相对,它的背后时赫赫军功,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是累累白骨堆积起来的…… 起兵前无所畏惧,但真正面对这两个字时,王浑却一阵心中发憷。 “吱呀、吱呀……” 瓮城的门缓缓打开,夜色笼罩之下,打开的瓮城仿佛一张巨口,正等着猎物进入。 在这一瞬间,王浑忽然迟疑起来。 如果里面是陷阱,自己还能出来吗? 他不是惧怕王濬,而是怕大秦! 脸上冷汗一颗颗的流下。 “将军,还等什么?”部将疑惑道。 “你们感觉到有杀气否?” “将军,哪有什么杀气,不过是夜风而已!将军……不妨在城外稍待,属下先进去?” “难道你们不觉得太安静了吗?” 话刚说完,里面就传来一阵狗叫。 城墙上刁斗一声一声的敲着…… 士卒们纷纷望着王浑。 王浑盯着黑洞洞的瓮城,又看看城上飘扬的“秦”字大旗,心中寒意越来越大。 他怕了。 其实这并没有什么丢脸的,秦军纵横天下这么多年,未尝一败。 虽然王濬麾下的士卒曾经也是晋军,但自从聚集在那杆大旗下之后,仿佛脱胎换骨一般,王浑嘴上看不起王濬,实则是深深忌惮此人。 若不是忌惮,又怎会如此愤恨? 周围的士卒都窃窃私语起来。 沉吟良久,王浑缓缓拔出剑,深吸了一口气,“传令全军……” 他目光扫动左右士卒,而士卒们的眼神也亢奋起来,攻入城中,就什么都有了。 “立即撤退!”从王浑嘴中蹦出这四个字,让周围士卒险些栽倒在地。 “将、将军……”裤子都脱了,居然又要缩回去? 这种感觉实在太难受了。 “城中有诈,立即撤退,违令者斩!”王浑挥了挥手中长剑。 毕竟是王昶留下来的精锐部曲,众人深情一肃,在夜色中缓缓后退。 临走之时,王浑深深的看了一眼城头的“秦”字大旗。 其实城下的一举一动全都在王濬的注视之下,“嗯?难道被发现了?” 埋伏在城上的士卒面面相觑,他们没有发出丝毫动静,刁斗、巡逻也是按平常的来。 为了真实,王濬甚至弄来两只狗一直在叫唤…… “敌军败退,我军可乘势掩杀!”主簿李毅道。 “末将愿为前锋!” 眼看到手的鸭子飞了,将领们也很难受。 王濬并不想冒这个风险,“不可,王浑手上必是精锐,黑夜之中不辨敌我,难以破敌,还是静观其变吧!” 更大的疑惑在于,王浑是怎么看出城中有埋伏的。 难道还有细作没有肃清? 王濬连夜拷问细作,却什么都没得到。 不过战场上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这种事情并不算太奇怪。 另一面,青州的进展却颇为顺利。 青州偏远,朝廷的势力还没渗透过来。 基本被掌握在地方实力派手中,很多县令、太守其实就是自家人,早就提前打好了招呼。 王沉领兵一来,城门便打开,城上的“秦”字大旗便被斩落。 他对这杆大旗没有任何畏惧,对他而言,此事如果不成功,他就会被夷灭三族。 “玄冲身经百战,能预料城中埋伏,果然是将门虎子!”王沉对追来的王浑赞道。 王浑老脸一红,真实情况只有他自己知道了,不过人总要为自己找个借口,“某与王濬交手多时,深知其狡诈,我军都兵临城下了,城中没有丝毫警觉,必有埋伏!” 王沉本来就不同意他去攻打王濬。 风险太大,一旦失败,对王氏是重大打击。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你我兄弟联手,又增两成胜算!” “哈哈,兄长所言甚是!” 数十日之间,齐郡、北海、乐安、东来、东牟相继被所谓的“流寇”攻陷。 大秦派去的官吏或逃回,或被杀害。 天下再一次震动起来。 徐州、兖州、河北士族豪强蠢蠢欲动,流言四起,“大秦失德,遂天下不宁……” “秦人欲屠灭山东士民……” 各种流言,纷纷而起。 很多不明青红皂白的百姓也被裹挟其中。 “那么现在就看皇帝怎么应对了!”一切都按预料的进行,王沉心满意足。 声势只要掀起,就会形成一股声势,无形之中,自会有人推着这股声势向前。 第八百一十九章 盛宴 返回江夏后,钟会一直盯着北方形势。 他当然也是暗中推波助澜的人之一。 豫、兖二州的作乱,背后离不开他的支持,钟会甚至一度想让南阳、弘农、河内都乱起来,但这三郡的士族豪强早就被打趴下了,派出再多的细作,制造再大的流言都没用。 “秦军陆续返回关中,看来山东必然大乱!”蒋斌兴奋道。 许昌一战,杜预点到为止,没有短兵相接,所以没有撕破脸皮。 但谁都知道,秦国的下一个目标必然是江东。 钟会一场北伐,也算颇有收获,拿下大半个豫州,收复许昌,更关键的是钟会得到颍川士族的支持,以后在江东就不是孤家寡人了。 “你以为就凭王氏就能掀翻杨兴云吗?”钟会反问道。 表面看上去三王闹得挺热闹的,但秦国还没有出手。 “当然不能。”蒋斌不得不承认秦国的实力,除非是所有士族豪强联合,才有这个可能。 但从古至今,士族豪强都不是铁板一块。 “杨兴云不过借王沉之事,欲将不服他的关东豪强连根拔除!好大的魄力,好大的手笔!”钟会脸上浮起敬佩之色,如果他在江东这么做,或许此番北伐会是另一种景象。 不过钟会不是杨峥,看到的想到的都不一样,面对的形势也不一样。 只一个陆抗,至今都是钟会越不过去的坎儿。 现实就是如此残酷,哪怕钟会满腔的雄心壮志,也不得不妥协。 吴人根本就不想北伐,也不习惯北方的苦寒…… 钟会觉得他们的骨子里就没有北伐这根弦。 “难道我们就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秦国将中原吃下去?”蒋斌不甘心。 但不甘心又能如何? 再一次提兵北上?吴军比秦军更疲惫更厌战,强行北上,只怕先崩溃的是钟会。 钟会踱了两步,“此番大乱甚广,士族豪强坞堡相连,又有王沉、王浑等人,秦军短期内难以平定,若能拖上一两年,秦国筋疲力尽,或许我们还有一丝机会。再者,北方大乱,士民南下,可乘机招募一支北人军。” 其实许昌之战还暴露出另一个重大问题。 当初跟随钟会转战东西南北的数万精锐,如今老的老伤的伤,得不到补充,战力也在飞速下滑当中。 江东缺乏优质兵源,当年名震天下的丹阳兵,经历汉末三国的连年大战,兵力枯竭。 沉莹麾下就有一千丹阳兵,但战力并没有出彩的地方。 近墨者黑,近朱者赤,这么多年,丹阳兵的战力也在向吴军看齐。 只有重新招募北人,补充进来,钟会才具有北伐的实力。 只有北人愿意为重回故土而奋勇作战。 “属下明白了。”蒋斌拱手,一脸敬佩之色,不过心中却一声叹息,等这支北人军建立起来,形成战斗力,只怕杨峥的百万伐吴大军已经准备好了。 “所以江东必须不遗余力的支援中原士族豪强,让他们撑下去、拖下去!”钟会澹澹道。 “丞相英明!”这么多年,蒋斌也被江南的温润浸透了身子骨,不再如以前那般有斗志了,更不想再折腾,其实留在江东也不错,山灵水秀,物产丰足…… 可惜掌权的不是他,而是钟会。 望着钟会双鬓的澹澹灰色,蒋斌心中只有佩服,世上有多少人能不忘初心? 心中感概,不由得多说了一句,“有江陵在,只怕丞相难以成功……” 吴国一半的兵权掌握在钟会手上,另外一半,陆家与豪强共有。 此番北伐,钟会还要防备有人在后背捅刀子。 所以不得不把皇帝也带上,留在东关,又让钟毅、周处等将坐镇建业,没有尽全力。 而且去年一场十年未有的大寒,也是钟会野心失败的客观原因。 钟会目光忽然锋利起来,自古以来,攘外必先安内,从未有过内不宁,而外能建功者。 以前是实力不足,只能与陆家妥协。 但现在不一样了,钟会麾下聚集了不少颍川士族的精英…… 邺城。 河北士族豪强几乎都收到了大秦皇帝杨峥的邀请。 六七日间,河北各地豪族纷纷刚来邺城。 杨峥盛情款待。 范阳卢氏、范阳祖氏(祖逖家族)、渔阳田氏、中山刘氏、赵郡李氏、中牟潘氏、清河崔氏等等大小士族豪强都派了人过来。 杨峥觉得只要肯来,就是可以拉拢的对象。 几十年后的五胡乱华,这些士族豪强中有些家族在抵御外族时,发挥了积极作用。 河北若是没有这些士族豪强存在,只怕遍地都是鲜卑、乌桓人的牛羊。 “朕为诸位准备了一场盛宴!”杨峥笑着拍手,”抬上来!” 能打动人家的只有利益! 也只能利益才能让他们跟大秦一条心。 政治的本质除了妥协,还有交换。 几十名甲士抬着两张巨大沙盘进来,组合在一起,放在堂中。 整个阴山以北、辽东的高句丽、东沃沮、扶余、濊貊、三韩等等都涵盖其中,山川湖泊,林地雪原,全都纤毫毕现。 这么大的沙盘立即引起众人的惊叹声。 “诗经有云: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武王伐纣,分封天下,至今已过去一千三百年,大秦起于西地,与周室同出一脉,不能不承续先人之德!”杨峥走到沙盘前,作了一个简短的开场白。 士族豪强们仿佛嗅到腥味的狼,目光闪闪的看着杨峥。 杨峥提着短刀指着偌大的辽东,“此方土地本为汉土,司马懿妄加屠戮,七岁童子亦不能幸免遇难,遂使此故土沦落胡尘!朕有意收复,不知诸位可愿助朕?事成之日,封土列疆酬谢之,朕会在辽东设郡,诸位可以世袭罔替,永为太守,为我大秦永镇斯土!” 本以为众人会激动不已,却没想到全都一声不吭。 不过他们热切的眼神却暴露两人内心的想法。 这等于是封国了。 一个世袭罔替,就对他们有足够的诱惑力。 但今日能聚集在此地之人,没一个是蠢材,不可能因为杨峥的几句话而跑到更为苦寒的辽东去。 第八百二十章 引诱 “陛下真乃千古唯有之圣君,只是辽东苦寒,路途遥远,鲜卑、乌桓、高句丽都有相当实力,只怕我等力有未逮。”卢珽道。 此人是卢钦之弟,原是司马家的卫尉卿,司马炎国灭,赋闲在家,担任起范阳卢氏的家务。 他的回答并未让杨峥惊讶。 政治跟做生意一样,要讨价还价。 卢珽说这么多,并不是直接拒绝,而是在说明此事的难度。 “当然不是你们出征,主力仍是我大秦,尔等为义从军,打下一县,即为县令,打下一郡,即为太守,父死子继,世袭罔替,与大秦同休戚!”杨峥把一道诏令摆在沙盘上。 这等于是在签合同了。 上面盖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篆字,正是先秦传至今日的传国玉玺。 这玩意儿意义非凡。 历史上东晋元帝因为没有传国玉玺,被人戏称为“白板天子”。 河北士族豪强一直是抵御北方游牧的先锋,并未完全丧失士人的气节。 留在内地,只能与大秦鱼死网破。 汉魏天下纷乱这么多年,杨峥不想再内战,杀来杀去,流的也是自己的血,所以为何不杀出去? 天下其实很大,绝非中原一隅。 杨峥的意思很清楚,大秦会出兵辽东,但士族豪强也要跟着出力。 众人目光不断交错,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刘珩刚要喊一声“肃静”,被杨峥制止了。 让他们谈谈也好,强扭的瓜不甜。 而杨峥对这笔“生意”有足够的信心。 历史上,南诏崛起,屡屡侵犯大唐,播州土人跟着作乱,此时的大唐无力镇压,遂让有实力的豪强自行入播州平乱,太原人杨端与舅家谢氏率领向氏、令狐氏、成氏、赵氏、犹氏、娄氏、梁氏、韦氏、谢氏等九姓子弟入播,成功平定叛乱。 杨氏一直镇守播州七百余年。 杨峥觉得这是一次非常成功的合作。 留在中原,只能自相残杀,弄出去,就是开疆拓土了,既消除了边患,也解决了内部士族豪强的问题,还没什么统治成本。 以后他们跟辽东的土着杀来杀去就是他们的事了。 大秦在后面敲敲边鼓,提供些军事援助就行。 而且这些士族豪强都有上马砍人、下马治民的本事,弄到辽东,能让当地的野人们沐浴儒家的文明之光,消一消他们的野蛮和凶性。 当然,分封也是讲究方法的,一些进可攻退可守的精华之地必须掌握在朝廷手中,而一些富裕且偏远之地,杨峥会封一两个宗室过去。 杨峥与卫瓘商议了十余日,各种想法早已成熟。 不得不说,分封对士族豪强的诱惑力太大了,堪称致命。 卷到极致不就是为了这些东西? 现在杨峥全都给他们。 众人的目光互相交递着,明显已经心动了,却依旧没有点头,杨峥不禁有些郁闷,这是自己能想到的最不伤和气的办法。 合作共赢。 但自古汉民有非常重的家乡情怀。 如果连他们都不愿往辽东去,那么其他人就更不愿意去了,收复辽东就是一句空话了。 辽东没有汉民填充,终究会落在异族手中。 一想到此处,杨峥不禁对司马懿恨的牙痒。 史书有载:既入城,立两标以别新旧焉。男子年十五已上七千余人皆杀之,以为京观。伪公卿已下皆伏诛,戮其将军毕盛等二千余人。收户四万,口三十余万,悉迁离之…… 换源app】 辽东汉人势力彻底衰落。 从周朝便是华夏故土的辽东,自此与中原分道扬镳,从此地崛起一个又一个异族势力,成为中原大患。 如果辽东有三十万汉民,杨峥也不至于如此废力。 卢珽拱手道:“陛下此策甚好,只是辽东实在太过苦寒……” “抬上来。”杨峥挥手道。 两个甲士再抬来一物,正是杨峥在邺城下弄出来的黄泥火炉。 炉中煤火散发出暗红色的火光,站在周围便觉得一阵热气。 “此物制作简单,只需黄泥和石墨,能控制火势大小,终夜不熄!” 辽东资源丰富,黑土地上什么都有,石油、煤、铁矿、林木、野兽、鱼类等等,还有海洋资源。 杨峥记得华夏第一大露天煤矿就在抚顺,也就是现在的玄菟郡。 士族豪强们终于激动起来,以他们的眼力自然能看出此物的潜力。 杨峥继续添了一把火,“辽东物产丰足,若能打下基业,子孙万事不愁,尔等若是不愿去,朕就去招募天下豪杰、羌胡豪酋。” 他们不愿去,有的是人愿意去。 不过汉化羌胡豪酋毕竟是外人,没有士族豪强家底雄厚。 这时代士族豪强不仅有土地有人口,还掌握了文化和技术。 家家都有工匠,能自己打造兵器和盔甲…… 唐宋之前的士族豪强与皇帝的关系相当于大股东和小股东…… 这些人关起门来就是一个井然有序的封闭小国,历史上异族南下,也要把他们供起来。 刘备的大舅子糜竺僮客万人,东吴之地僮仆成军、闭门为市,五胡乱华时,看似北方沦陷了,实则遍地坞堡,羯赵立国,三辅豪右多杀其令长,拥三十余壁,有众五万以应晋军。 这时代中原士族豪强的实力比后赵时期的三辅强大太多了。 现在的豪强也不是汉武帝时期能随意拿捏的软柿子,以秦军之强大,固然能取得最终胜利,但代价很可能无法承受。 天下也会增加更多的变数。 治大国若烹小鲜,绝不能脱了裤子提着家伙就上。 杨峥坐镇河北,就是要镇住河北豪强,不让他们跟山东士族联合起来。 河北士族豪强武力强横,山东士族名声大,颍川士族政治水平高。 拉拢一批,打击一批,分化一批。 “小民愿去!”渔阳田氏族主第一个站了出来。 田氏一直是抵抗异族的先锋,魏武北击乌桓,正式得到了他们的助力,投降大秦的田续也是出自田氏,渔阳距离辽东不远,自然看到其中的利益。 这可是分封! 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 有人带头,众人眼神一交错,立即争抢起来,“小民也愿去、愿去!” 殿中的气氛立即火热起来。 合法的世袭罔替,比偷偷摸摸强太多了,而且辽东极为广阔,日后未必不能有大发展的机会。 当年先秦也是为周天子牧马于遍地而起家。 “愿去者,可在此诏上画押!”杨峥笑道, 以现在华夏的情况,想要对偌大的辽东实行有效统治难于登天。 人口都没有,怎么统治? 所以分封出去,是最合理的办法。 至于以后……下一代人比这一代人更有智慧,会有更好的办法。 杨峥这一代的使命是一统天下,然后恢复国力,为下一代打下基础…… 第八百二十一章 放弃 司马攸真的病倒了,卧床不起。 贾充轻叹一声,“陛下也是身不由己,秦军聚三十万之众,天下震动。” “昔日章邯四十万大军,项羽破釜沉舟,八千子弟一战而灭秦!今邺城亦有三四十万之众,城高池深,幽冀青兖豫皆可为援,只需坚守半年,以秦贼国力,必然不支,何必行此破家之策?”司马攸当年曾跟随司马懿讨伐王凌,十万大军顺颍水而下。 兵锋所向,所向无敌。 王凌被吓的不敢抵抗,自缚投降。 这才二十年不到,司马家就已经衰落至此…… 其实若论东西国力,晋国还在秦国之上。 只是国力不等于战力。 战场上立不住脚,再大的国力也没用。 “嗜欲深者天机浅,以吾观之,迟则三年,快则两年,陛下身体必然不支,届时方是殿下龙起之时。”贾充也是受益者,不太好评价司马炎。 “韬光养晦……”司马攸喃喃自语,忽而一脸的颓色,“只怕皇兄不会给孤这个机会了。” 父亲司马昭都死的不明不白,更何况他这个兄弟? 司马攸太了解司马炎了,甚至比贾充还要了解。 贾充一愣,忽然意识到自己错误。 司马炎身体或许撑不了几年,但在他倒下之前,一定不会留下后患。 想补救已经来不及了。 司马炎既然对司马骏出手,当然不会放过司马攸。 今日朝堂之上简直是图穷匕见。 贾充脸上冷汗直流,看向司马攸的眼神也在变幻,“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为今之计,唯有先下手为强!” 他一向果决,当街弑君,开了历史的先河。 弑君这种事,也不在乎多来一次! 要怪就怪司马懿,只要权力到手,无所不用其极,名声、信用、德行、规则全都可以抛弃,可以破坏。 既然司马懿可以,司马师可以,司马炎可以,为何司马攸不可以? 邺城之中,有不少忠于司马攸的势力。 包括禁军。 当年司马炎欲打压司马攸的势力,裁撤禁军。 五六千精锐不惜抗命也要留在司马攸麾下,司马炎怕事情闹大,最终妥协。 军中、朝中、地方都有司马攸的势力。 司马炎河东大败,威信尽失,成功的几率很大。 “吾宁死也不作此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事!”司马攸从病榻上一跃而起,急促的呼吸着,脸上翻滚着阵阵潮红。 贾充一愣,没想到司马伦反应这么大,“殿下……” “休要多言!”司马伦一脸坚决。 贾充忽然有种想大笑的冲动,忠义仁孝从司马家的人嘴中说出,何其荒谬?何其讽刺? “齐王殿下,陛下派太医前来!”外间有下人禀报道。….“事急矣,殿下不可意气用事!”贾充急的嘴上都冒泡的,司马攸是司马家的最后希望,也是他的最后希望。 “孤没有意气用事,吾家声名……如此,再行此事,只怕能挡住秦贼,也挡不住天下人心。” 贾充喟然一叹,悄然离去。 太医们提着药箱随后入内。 司马攸撑着病体走到阁楼前,望着窗外明媚的夏日,自言自语道:“四月维夏,六月徂暑,秋日凄凄,百卉具腓……” 晋咸宁二年六月,齐王司马攸忧郁成疾,病情加重,不治而亡。 中原、江东各种消息传到大兴。 与各种消息一同到来的还有荀家的使者。 “司马氏得国不正,陛下方是天下正主,我颍川士族必然响应,只是……” “只是什么?”杨峥好奇道。 眼看秦军就要东出,各种牛鬼蛇神都涌了出来。 士族当然不想为司马家陪葬。 荀氏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指望士族会坚贞不屈,简直是个笑话。 “请陛下勿伤中原百姓。” “只有这些?”杨峥反而有些惊讶,别的士族不是要地盘就是要权力,荀氏倒有几分以天下为己任的担当。 不过现在荀家的两人,荀顗、荀勖都不是什么直臣。 “荀令君有曾孙女,年方十六,花容月貌,陛下若不弃,愿服侍陛下。” 还是荀氏聪明。 这两边若是政治联姻,还愁荀氏以后的仕途? 然而今日的杨峥不是昔日司马家,今日的荀氏也不是昔日荀或荀攸时期的荀氏。 从它们身上,杨峥只能嗅到阵阵腐臭。 一具早已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在他们眼中,只有对权力的无尽渴望,丝毫没有认识到,大秦的崛起已经改变了这个时代。 门阀政治,士族联姻在这个新生的帝国中已经走不通了。 杨峥若是愿意与士族妥协,何必等待今日?何必如此辛苦? “朕劝你们想清楚,大秦不是曹魏,亦不是晋国,荀氏若是愿意归附大秦,朕欢迎之至,但若是还想如以前一样,朕劝你们还是不要白费心机了。” 大秦的根基不是士族豪强,这是杨峥拒绝他们的底气。 荀氏想通过联姻在大秦占据一席之地,纯粹是想多了。 “陛下……可知晋主允许豪族自信招募士卒?” “朕当然知道。” “陛下可知中原士族联合起来,有三十万之众?”使者还不放弃。 此人五十上下,谈吐仪表都非常人可比,想来应该是荀家的俊才。 不过杨峥没有兴趣询问他的姓名。 只需知道他代表的是颍川士族即可。 “这么多?”杨峥笑道,“联合起来更好,朕毕其功于一役!” 使者脸色苍白,“难道陛下要对天下士族赶尽杀绝?” 杨峥澹澹道:“当然不是,朕给你们三条路,其一,迁入关中,可以科举入仕,也可为大秦征战,其二,迁入南中、居延、西域等地,镇守一方,你们可以占地,也可以圈人,只需大兴教化即可,如果这两条路都不愿选,朕还有第三条路,推恩令,大家化小家,一样可以科举入仕。” 使者深思许久。 其实无论走那一条,士族都不会像以前那么快活逍遥了。 “没关系,你可以回去商议。”杨峥也不介意,从御座上起身,目射雄光,“传令,起兵,随朕平定中原!” 谈判从来都是根据形势而来。 打成什么样就能谈成什么样。 “陛下有令,起兵!” “陛下有令,起兵!” …… 一道道嘹亮的声音从太极殿向外传递着。 整个大兴城仿佛陷入肃穆之中。 数百匹战马飞奔向城外大营。 “陛下有令,起兵!” 战鼓轰然而起,旌旗招展,无数把刀矛刺向苍穹,然后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呼喊,“起兵!”. 苍穹之鱼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八百二十二章 密谈 吴孙皓宝鼎元年十二月,太史奏久阴不雨,将有阴谋。孙皓惊惧。时陆凯等谋因其谒庙废之。及出,留平领兵前驱,凯先语平,平不许,是以不果。皓既肆虐,群下多怀异图,终至降亡。 ——晋书五行下。 丁奉走后,陆凯却单独留了下来,与钟会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钟会在洛阳时便是玄学领袖,清谈的功力无人能及。 陆凯当然也不是对手。 不过两人密谈,自然不是为了清谈。 孙皓十几万大军北上,身为左右丞相,难免会有些其他想法。 陆凯始终试探不出钟会的心思,干脆挑明:“士季以为陛下此战胜负如何?” 钟会滴水不漏,“以陛下之英明神武,当大胜而归也!” 孙皓北伐,国中大权落在陆凯、钟会、丁奉三人手中。 “士季何欺我哉?陛下此去必败无疑!兵法有云,未虑胜先虑败。此战若败,司马炎数十万大军一挥而下,江东可无虞乎?”陆凯目光一闪,盯着钟会道。 钟会一脸忧虑,“诚如陆公所言!” 话说到这个份上,钟会还是不肯松口,陆凯又道:“不知士季有何策可保江东?” 钟会也盯着陆凯,“寿春兵败,合肥必失,江东之安危皆系于东关。” “倘若东关不可守,亦当如何?”陆凯身体微微前倾,抓着桉几的手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 两人已经在商议孙皓兵败后的江东格局。 东关不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雄关,当年也曾易手过。 孙皓兵败,乱军冲击,士气低靡,人心混乱,东关未必能守住。 钟会从软塌上站起,冲陆凯拱手,“在下愿率本部四万人,防守濡须城!” 黄初四年,魏大司马曹仁率步骑数万攻濡须,当时濡须城守将朱桓只有五千兵力,却击败了曹仁的数万大军。 在没有东关之前,濡须城是江东防御的重点。 陆凯目光闪动,江东诸军战力,恐怕就算陆抗和丁奉的部曲都不跟钟会的部曲能比。 他们是从北方一路刀山血海里滚出来的。 陆抗手中兵力太杂,还未完全归顺,丁奉已然年老,前次居然还能被野猪群冲破了营垒…… 孙皓必败,几乎是江东士族的共识。 陆凯曾连上十二道奏表,直陈孙皓为政之失,劝他亲近姚信、楼玄、贺邵、张悌、郭逴、薛莹、滕修等贤臣,诛杀何定、岑昏等奸宦,言辞之恳切,不下于当年诸葛武侯的出师表。 一度弄得孙皓下不来台。 然而孙皓终究不是刘禅,顾忌陆抗在荆州统兵,所以一直隐忍。 孙皓倒行逆施,残暴不仁,最终让陆凯、丁奉、丁固等人绝望。 在去年十二月时,陆凯和丁奉、丁固就有意联络留平废孙皓,立先帝孙休之子为帝。….但留平没同意,丁奉不愿出头,此事就不了了之。 钟会对所有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却一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直到今日。 两人的目光碰触,陆凯眼神里充满了犹豫,他很清楚钟会拿回四万部曲之后,江东无人能制,更何况钟会才是孙皓的托孤之臣,但又不得不依靠钟会。 吴国的命运就在陆凯的一念之间。 钟会的目光却从容而澹定。 “国中不可一日无士季,此事可改日再论。”陆凯终究没有松口。 “陆公所言甚是。”钟会却并不急躁。 这只是第一场交锋。 离开之后,钟会又拜见了太子孙瑾,高谈阔论,乡野奇事,引的六七岁的太子欢声笑语不断。 两人的关系也迅速拉近…… 合肥守军一部分是北上的吴军,另一部分则是钟会留下的部曲。攵學3肆 孙皓原本留在合肥,静观诸葛靓、丁温北进。 没想到顺利的有些出人意料。 寿春城附近的重镇一一被攻陷。 吴军占领所有军事要地,还掐断了寿春与淮北的联系。 寿春成了一座孤城。 孙皓当即挥军北上,欲强攻寿春。 丁固谏道:“司马父子一向诡诈,我军如此顺利,必是司马炎诱敌之计,合肥坚固,陛下可自守之,臣为陛下攻寿春。” 虽然是行军打仗,但孙皓带着妃子前来,日日饮酒淫乐,弄得士卒无心攻战。 所以丁固实在不愿他亲临前阵,把吴军搞的乌烟瘴气,士气低靡。 不过孙皓没有丝毫自知之明,“此言差矣,司马炎大军刚出洛阳,离寿春尚远,我军正当一鼓作气,趁其援军未至攻破寿春,然后隔淮水与司马炎相争,朕有水军在手,何惧中原步骑?且前线将士,见朕亲临,必能士气大振!”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从孙皓嘴中说出让丁固直感觉有些滑稽…… 心中哀叹一声,不敢再劝。 孙皓快快乐乐的带着妃子和生母北上,直抵寿春城下。 当即令十多万吴军发动勐攻。 当年司马昭数十万大军都攻不下寿春,更不用说吴军。 吴军一向对北伐兴趣不大,全都是被孙皓强行驱赶而来,就连丁固、诸葛靓这些将领其实也反对此次北伐。 但孙皓却不管不顾,铁了心要报弋阳之仇。 见了孙皓的旗纛,士气不仅没有“高涨”,反而低靡起来。 加之寿春城的确坚固,镇守寿春的是经验丰富的王乂,吴军攻城器械不足,死伤颇多。 不过士卒的伤亡,孙皓是看不到的。 提着弓箭亲自督后,随意射杀吴军士卒。 人心大恐,攻城愈发不利。 诸葛靓也委婉的劝孙皓回合肥与妃子快活,但孙皓置若罔闻。 一连半月,寿春城纹丝不动。 吴军的锐气与士气却被消磨殆尽,不断有人逃走。 孙皓“督战”了几天,又没有兴趣,便与妃子在营中花天酒地起来。 斥候每日穿梭淮水两岸,带来一个又一个的坏消息。 卢钦、司马骏引七万大军至淮上,引而不发。 司马炎的十五万中军南下弋阳,威胁江夏和吴军的侧翼。 诸葛靓、丁温见形势不妙,劝孙皓退兵。 现在不是能不能攻下寿春,而是怎么退军的问题。 此时孙皓正喝的酩酊大醉,一见到丁温,就想到丁奉,拔出小刀便要剥丁温的脸皮。 虽被诸葛靓死命拦住,但丁温脸上还是挨了一刀,血流不止。. 苍穹之鱼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八百二十三章 平乱(一) “青州之乱该结束了!”王濬喝了一口茶,感觉这茶没煮到火候。 但细作的传回的各种消息显示,王浑、王沉兄弟有可能要渡海投吴。 他们走了,这场大戏就没得唱了。 王濬是一个优秀的猎手,知道什么时候该出手。 主薄李毅道:“王沉在青州颇有声势,为何此时退走,前功尽弃?” “因为这场叛乱王氏没有任何机会,司马炎据有中原,尚且不是大秦之敌,王氏一个青州又能如何?只要陛下不急,先急的就一定是他们。”王濬放下茶杯,“传令,尽起军中精锐,随某收复青州!” “唯!”堂中诸人立即起身,向王濬拱手一礼。 东平城中,战意高昂。 三通鼓罢,八千精锐步骑整齐的在校场中列阵。 城中有数万大军,但王濬只要这八千人。 马上的骑兵雄健魁梧,经历了不少厮杀的战马显得异常沉稳。 步卒披着盔甲,手提秦军最新装备——长矛,腰悬环首刀,背上挂着弓和弩。 一片片的甲胃在初夏的眼光中熠熠生辉。 优良的装备让士卒们雄心万丈。 这是在晋军中未有过感受。 气势、信心、战意! 每个人都曾是晋军中的精锐,每个人都是精挑细选的勇士,每个人都对战功有无比的渴望。 “贼军号称十万之众,尔等敢战否?”王濬在阵列中走动着,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这一战,王濬不仅要击败三王,更要打出自己的名声,以为进身之阶! 只带八千人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人多了,弄不好吓到了王氏兄弟。 “战、战、战!” 一阵阵怒吼表明了士卒们的心意。 “好,不愧是某麾下儿郎,该让贼人看看什么叫精锐!”王濬姿貌俊美、颇有风仪,性情爽朗旷达,因此极得部下拥戴,“贼众十万,便是两个五转之功,诸位之富贵皆在此战!” 不仅是士卒们的富贵,连他的富贵也在这一战上。 将士们的眼神热切起来。 一万句激励人心的话,都没这一句管用。 周围没被选上的士卒眼中浮起羡慕和嫉妒之色。 “杀!杀!杀!” 八千多把武器举向天空,士卒的斗志到达顶点。 “出征!”王濬大手向东一挥。 令旗亦随之翻动,战鼓声轰隆。 骑兵的脚步声,盔甲的铿锵声,整齐的混杂在一起,向东挺进。 “兵贵神速,王氏兄弟之败,败在犹犹豫豫,既不敢四面出击,又不敢得罪青州豪族,以致有今日之困,吾以顺讨逆,以强凌弱,破贼必矣!”王濬在战马信心十足道。 周围将左一阵赞叹。 此番精兵光明正大,王濬在军中置锣鼓,一进入青州地界,就让士卒敲锣打鼓,生怕青州地界的豪强不知道自己来了。 不过动静越是大,豪强们越是恭顺。 居然不断有人送上牛羊犒赏。 大军长驱直入,居然没遇到任何抵抗。 高密、广固、北海相继陷落。 王濬看都不看这些城池,直扑王沉兄弟而去。 贼军一见王濬来势汹汹,反而不敢交战,退往东来。 秦军声势越来越大,豪强们也越来越配合,要粮食给粮食,要部曲给部曲。 进入东来地界之后,王濬麾下之众,已经达到两万余。 王濬把豪强们的协从军扔到后面。 人多了气势太甚,把王氏兄弟吓跑了就不妙了。 一开始只是豪强配合,后来秦军秋毫无犯,青州百姓也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主动为秦军引路,汇报贼军的各种动向。 王氏兄弟的这场叛乱本就不得人心。 天下大战多年,人心思安。 中小豪强也不愿为王氏的野心陪葬。 每个阶层都有自己的利益。 当他们发现秦军不可抵挡之后,就会主动选择舒服的姿势配合…… “王濬此贼可恨!” 狗急了还会跳墙,更何况是王浑? 东来背后是东牟,再退就要被赶下海了。 而海船没有准备好,只够三四千人撤走,关键吴军在这个时候掉了链子,说好接应的船只,延误了一个月,还没有来,一个劲的推说遇到了风浪。 原本想着情况若是不对,就窜入泰山为寇,但王濬仿佛知道他们的心思,不走北面齐郡,而走南面的高密,直接断了王氏兄弟的念想。 所以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被赶下海,要么背水一战。 “事急矣,唯有一战!”王沉已经被逼到了绝境。 手上四五万人,完全没必要怕王濬的八千人! 只要打赢了,不仅眼前危机迎刃而解,士族豪强的危机也会进入一个新的局面。 两人目光接触,爆出阵阵杀气。 太原王氏、东海王氏、琅琊王氏的命运也在这一战之中。 王氏的精英子弟被聚集起来,全都能文能武,简直是人才济济。 王沉做了最后的动员,“非是我等欲作乱,而是皇帝不给生路,王氏为天下士族之魁首,当此危难之时,不可不站出来,此战若胜,我等皆得命矣!” “王濬麾下不过乌合之众,而非秦军精锐,何必畏敌如虎?我等皆文武双全,何惧区区降虏?”王祥族侄王景吼道。 司马炎的舅舅王恺怒道:“此战若胜,山东士族与吴人必然响应!某当为前锋!” 原本他在洛阳过着锦衣玉食、斗富炫贵的日子,秦军东出,洛阳陷落、邺城陷落,他的一切都化为泡影,一路扮作乱军,逃回山东老家,蛰伏至今,对大秦的怨恨可想而知。 “正是如此,秦军号称攻无不取战无不胜,今王濬轻敌冒进,乃天助我等!”王浑也被亲戚们鼓起了斗志,幻想着击败王濬,然后士族又倒向他们。 王沉却冷眼扫视众人,不过有斗志也是好事,至少敢提刀一战。 叛军的士气就这么激励起来。 一众大小王氏子弟仿佛被打了鸡血,回到各自的部曲中,“来的不是秦军,而是王濬的降虏,只有八千人乌合之众前来送死,尔等勿惊!” 部曲们瞬间热血汹涌,“我等怕秦人,难道还怕降虏不成?” 只要不是秦军,那就好办了。 第八百二十四章 平乱(二) 秦皇一统华夏后,三次东巡,周游天下,建八庙,祭祀天、地、兵、阴、阳、月、日、四时八主。 其中东来就有日、月、阳三庙。 东来之名亦得自秦始皇。 东来山下,王氏大军北山结阵。 为了讨个彩头,军中立日、月、阳三字大旗,也代表三家的大军。 最有钱的王恺把家中钱帛掏了出来,在战场上做成四十里的步障,上面绣着鸟兽鱼虫等云纹,再铺上红毯,瞬间就把格调拉满。 王沉、王浑两人坐在中军大帐之中,只感觉贵气逼人。 普通士卒们也叹为观止。 “一颗贼军首级,换十缗钱!能斩贼将,赏百金,擒杀贼酋王濬者,赏千金!”王恺骑在自己的青牛上大声疾呼。 此牛名为八百里驳,自幼以精豆、鸡蛋喂养,吃的比人还好,牛蹄、牛角磨得晶莹发亮,身上还披着金银饰物,牛气冲天。 他不懂打仗,但舍得花钱。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王家部曲的战意再度拉高,战场立即响起一阵鬼哭狼嚎之声,“杀!” 最前排的士卒,全部出自东海王氏,身上披着七彩蜀锦,连他们手中的长戈上都打了一层金粉,在夏日下熠熠生辉。 也成功引起其他两王部曲的仇富心理。 “哈哈,今日贼军必授首于此!”王恺志得意满。 一旁的王沉、王浑兄弟目光顿时有些复杂起来。 这本该是主将的号令,王恺却抢了风头,让士卒们以为他才是主将。 士卒们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整个大阵金光闪闪。 别说,这么大的阵势让对面的秦军迟疑起来。 士卒出身低微,被王恺的贵气吓的一愣一愣的。 钱是英雄胆,人穷志断,胆儿也小。 叛军的贵气压住了秦军的锐气。 “好机会!”王沉、王浑同时看到机会,大喝一声,“全军勐攻!” “全军勐攻!”数百传令兵飞奔而去。 战鼓敲的震天响。 “嚯、嚯、嚯!”最前面的蜀锦金戈士卒向前推进,踩在红毯之上。 不过一个尴尬的问题也随之出现,这些步障设置的过于狭窄,叛军们挤在狭小的出口。 虽然上面的人都是姓王,但下面的人却不是一条心。 后面的琅琊王氏、太原王氏部曲当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一个劲的往前挤,阵列被打乱,互相推搡、谩骂,场面立即变得有些乱哄哄的。 “好机会!”王濬大喜。 本来己方被对面的金光闪闪唬住了,本来兵力上就处于劣势,但没想到对面这么稀烂,还没打就阵脚乱了。 “全军出击!”王濬挥动令旗。 号角声铺天盖地。 战马轰鸣,滚滚向前,甲士列阵在后。 穿着虎皮的羊不动的时候还能吓唬人,一旦动了,立刻原形毕露。 王濬打了一辈子的仗,与秦军打过,与匈奴人打过,与晋军也打过,但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 虽然麾下不是正规秦军,但士气高昂,建制完善,上下一心,每个屯都有宣义郎激励士气。 反观叛军,全靠王恺大把撒钱撑着架子。 三王虽纠合在一起,但毕竟不是一条心,这是天然的隔阂。 战场上,一支三千人的骑兵仿佛长鞭一样扫向叛军大阵。 人虽然不是正规秦军,但战马却是大秦的战马,出西海马场。 高大威勐,爆发力强,配上勇武的中原健儿,杀气铺天盖地。 大地都跟着震动起来。 王恺的八百里驳“哞”的一声,连连后退,气的王恺鞭子乱抽。 前阵忽然安静起来。 不是他们同仇敌忾起来,而是被骑兵的声势吓住了。 步军面对骑兵,需要阵列,需要勇气。 靠钱堆起来的声势,在真刀真枪面前,立刻就落入下风。 王恺的华丽步障没有挡住秦军铁蹄。 到处都是长矛长刀割裂锦帛声音,“杀——” 一阵阵弩箭如飞蝗一样扑来,虽然没射死几个人,但却射伤了不少,受伤的人立即撕心裂肺的哭嚎着,更增加了畏惧心理。 叛军的斗志来的快去的更快。 “哇”的一声,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扔下长戈,掉头向后跑。 一瞬间,叛军如潮水一般后退。 中军大阵中,王沉、王浑兄弟目瞪口呆,然后又面面相觑。 他两人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了。 没想到会败的像蜀锦一样“丝滑”…… 还是王浑征战多年,军事素养过硬,振臂狂呼,“后退者死!诸军随某血战!” 跨上战马,挺起长矛,率领亲兵冲向前阵。 手中长槊挥动,刺死两名逃窜的屯长,总算挽回了些败势,有千余人跟着他奔向前阵。 秦军骑兵仿佛潮水一般汹涌而来,王浑还没立起阵势,就被一匹战马撞飞,然后无数只马蹄从他身体上践踏而过…… 骑兵击溃叛军阵势,步家随之收割。 王浑战死,剩下的王家人再无之前胆气,顿时作鸟兽散。 秦军随后掩杀。 王恺的青牛虽然颇有名士风范,但在战场上,也只能炫炫富,跑不过战马,被骑兵一矛刺死。 不过他全身的披挂不是蜀锦就是金银,连人带牛被乱刀分之…… “王氏……完了……”王沉其实做了很多准备。 即便战局不利,只要稍稍支撑一下,别败的太快,他就能撤到海上准备好的大船上…… 但只是一个照面,便摧枯拉朽…… 连太原王氏的精锐也兵败如山倒。 正应了王濬的那句话,以顺讨逆,以强凌弱,破贼必矣。 王沉拔出腰间长剑,叹息一声,刺入自己的心窝…… 王濬骑着战马与主薄李毅缓缓走在战场上,“这便是人心所向!” 李毅提醒道:“三王乃士族之翘楚,明公还是适可而止。” “为何要适可而止?”王濬眼神中多了一抹锋锐。 李毅一愣,“明公在朝中孤身一人,今日若痛下杀手,只怕得罪士族,将来朝堂上大不利也!” “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某一生未尝得水,今日若不奋起,只恐再无出头之日!” 王濬有极强的功名心,早年建宅,开门前路广数十步,极为宽阔,人或谓之何太过也,王濬对曰:“吾欲使容长戟幡旗。” 众咸笑之,濬曰:“陈胜有言,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王濬年纪不小了,当年的豪言壮语,直到归降大秦,才看到一丝端倪。 他又岂能不珍惜? 第八百二十五章 平乱(三) 邺城。 杨峥与卫瓘正谈到这个问题。 “陛下准备如何处置三王?” 最初定下的对策是拉拢一批,打压一批,再分化一批。 一句话,愿意妥协的,大家以后一起去外面吃肉,不愿意跟自己混的,杨峥只能让他们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不过近期王祥、郑冲、荀顗出奇的配合起来。 承诺游说山东士族,迁至关中,人口、田地全都愿意吐出来,族中才俊也愿随秦军出征辽东。 这让杨峥大为惊讶,这三个老匹夫什么时候转了性子? 其实杨峥也是吃软不吃硬的人,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 “先看看青州打成什么样再说。”杨峥总觉得这三人在酝酿着什么大阴谋。 要妥协他们早就妥协了,没必要撑到现在。 “王濬此人非寻常将左,应当能快速平定青州。” “但愿如此。”杨峥对青州并没有多上心。 中原的大战早就结束了,王氏发动的叛乱不得人心。 闲谈了半个时辰,赵阿七从殿外急慌慌的赶来,“陛下,青州出大事了。” “哦?”杨峥依旧镇定。 最多也就王濬战败而已,他本来就是一支偏师而已,大不了邺城的几万铁骑南下扫荡中原而已。 “莫非王濬大败?”卫瓘想法跟杨峥一样。 赵阿七喘了口气,“东来山一战,王濬八千步骑大破三王联军五万。” “此乃捷报,何故慌张?” 赵阿七接着道:“王濬乘胜而进,从北向南,灭太原王氏、东郡王氏、琅琊王氏三族……攀附王氏者亦随之被夷族,妇孺老少,斩杀五六千之众,青徐血流成河。” 安静…… 殿中落针可闻。 卫瓘的脸色古怪起来。 杨峥深吸了一口气,王濬这么凶残的吗? 话说王濬也姓王…… 难道他不知道今日这么一杀,以后会留下偌大的骂名吗? 难道—— 杨峥已经不是政治上的初哥,瞬间就明白,这是王濬在向自己交的投名状! 作为一个降将,没有政治根基,就只能靠实力证明自己的用处了。 “好一柄快刀!”杨峥声音平澹。 改朝换代,当然要流些血。 更何况杨峥对三王没什么好印象。 王恺就不说了,所作所为与畜生无异,王沉、王衍、王敦、王浚等人也完全配不上他们的名声。 享受多大权力,就要承担多大责任。 然而五胡乱华时,王氏的无耻程度不亚于司马氏。 “王濬此举,实乃取祸之道。”卫瓘眼神若有若无的往杨峥脸上飘,似在察言观色。 不过杨峥脸上什么都没有,“取祸?王氏作乱在先,莫非朕不能杀他们?” 别人不顾自己的名声,按照自己的心意递来投名状,没道理拒之门外。 而且这恰恰证明了王濬可堪大用! 改朝换代不是请客吃饭一团和气,是要见血的。 现在人家把脏活全都干了,自己翻脸不认人? 生米煮成了熟饭,总不能拿下王濬治罪吧? 若真这么做,才是真正的得罪了军中将士,弄不好把王濬逼反了。 三王灭就灭了,杨峥心中并无多少波澜。 也算是杀鸡给猴看,警醒其他士族。 “陛下不妨静观其变,看看风向!”卫瓘建议道。 杨峥点点头,下令封锁消息,尽量低调处理,把热度降下来。 谁知才过了一天,邺城便沸沸扬扬。 王祥听到此时之后,没挺过去,当场撒手人寰了,毕竟也八十多岁的人了…… 荀顗、郑冲连忙跪在杨峥面前请求告老还乡,前所未有的恭顺起来。 这一次杨峥没有阻拦,放他们回乡也好,眼不见心不烦。 不过兔死狐悲,徐扬都督卢钦上表朝堂,直斥王濬胆大妄为,屠戮士人,此例一开,只怕国无宁日。 此前中立的泰山羊氏、琅琊诸葛氏、博陵崔氏等等山东大族联名上表:山东人心惶惶,士民皆惧池鱼之殃…… 河北士族也纷纷上表:国朝新立,用此人不降。 连坐镇关中的鲁芝也被惊动了,“打压士族豪强,虽利国利民,然不可操之过急,王濬此人胆大妄为,只恐后患无穷……” 历史上的王濬也正是如此,不按常理出牌。 伐吴的三路大军还没准备好,他就已经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暗然收。 “伯玉以为该如何处理?”杨峥揉了揉额头,如果是别人也就罢了。 鲁芝的意见,一定是要重视的。 他不蓄私财,不结党营私,完全是为大秦为杨峥考虑。 而且他也没反对打压士族豪强,只是弹劾王濬胆大妄为。 一方都督,杀伐自决之,对大秦不是什么好事。 其他将领若是效彷,大秦岂不是乱套了? 卫瓘神色一动,“王濬所为,虽大利于国家,然此风不可助长,此人有大才,需敲打一番,不妨先调回御前,观其心性,待群情不那么激烈,然后用之。” 有一说一,王濬虽然快刀斩乱麻,为大秦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但后患的确非常大,弄得自己有些被动。 刚刚拉拢的河北士族与自己又出现了一丝裂痕。 这种事情可一不可二。 警示士族豪强的目的达到了,但也会让他们更警觉。 王濬留在外面带兵不合适了。 杨峥点点头,“王濬胆大妄为,罚俸一年,褫夺一应官爵,降为散骑常侍,以观后效,另外,王氏尸骨,由王濬收敛之……” 散骑常侍是个非常微妙的职位,可大也可小,关键看皇帝器不器重。 不过杨峥相信王濬不是蠢人,知道自己的深意。 “陛下这处罚……”卫瓘苦笑着。 杨峥也苦笑,做做样子给士族豪强们看而已。 好在诏令下达之后,士族豪强非常有分寸的没有多说什么。 非常有默契的让这件事过去了。 本来就是王氏先往刀口上撞。 灭的也是王氏的三族,没有士族豪强会挺身而出,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为王氏鸣不平。 人性就是这么现实。 此后,杨峥亲自出席了王祥的葬礼,王氏并没有完全灭绝,王祥的长子王肇、次子王馥因入质在邺城而幸免于难。 不过王家也只剩这两根独苗了。 葬礼上,杨峥挤出几滴眼泪,曾经叱吒风云的太原王氏、琅琊王氏、东海王氏就这么烟消云散了,让人不甚唏嘘,遂当场赦免了王肇兄弟作乱连坐之罪,贬为庶人…… 群臣立即高呼:“陛下仁德!” 杨峥心中暗叹:世态炎凉啊。 第八百二十六章 坞堡 西平的治所虽然在西都城。 但西都是魏文帝曹丕黄初三年才扩建的,其底蕴远远不如矗立了三百多年的临羌城。 汉武帝元狩二年,霍去病进取河西,于此地建城。 汉宣帝神爵元年,赵充国平定西羌,开屯田,以定羌人。 此城地处药水湟水三角地带,湟水在南,羌水在西,沙岭在北,戎峡在东。 堪为祁连山之南第一重镇。 向南俯视河湟谷地,向西雄视西海草原,向北可窥伺武威。 所谓关山锁钥不过如此。 在迷当的注意力转向西海之时,也渐渐意识到临羌城的重要。 但为时已晚。 羌人没有如此远见,从汉羌大战就可以看出,羌人不擅远谋,打到哪算哪。 一次次揭竿而起,一次次被汉军镇压。 潮水般的羌人涌向城墙。 临羌城彷佛睡着了一般,没有丝毫动静。 这让羌人们起了一些侥幸之心。 他们踩着尸体,架起长梯,小心翼翼的攀爬。 羌人本就不擅攻城。 只因背后有雪亮的长刀。 凡是临阵而逃的人,全被削去四肢,丢在湟水河中哀嚎。 与这种死法相比,死在城下反而是一种解脱。 好在这座城已经被勐攻五天。 所有羌人都觉得,这座城不会撑太久。 几名勇士已经快爬上城墙,城下、营地里的人都注视着他们。 冬、冬、冬…… 然而噩梦一样的战鼓声,再次响起。 彷佛捶打着他们的心脏。 没有喊声,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只有长矛向前突刺。 那血迹未干的长矛,带着尖锐的破风声,瞬间就刺穿了羌人勇士的皮甲,凄惨的彷佛唤醒了城墙。 接着,石头、擂木、箭雨从城墙上兜头泼下。 整个战场瞬间沸腾起来。 城下蚁附的羌人惨叫声直冲云霄。 而城墙上,只有忙碌的身影。 士卒持矛攒刺,青壮投下木石,女人搬送。 几员将领在城头指挥、鼓舞士气。 羌人的攻城再度以失败告终。 凄凉的号角由远而近。 未死的羌人,被抛弃在战场上哀嚎,与这号角声渐渐重叠。 迷当一开始非常有自信。 手握几万大军,又有卢水胡、月氏胡相助,而临羌城兵力空虚,就算用人堆,也把临羌城堆下来了。 然而事实却超乎他的想象。 临羌城宛如大雪山一样,无论暴风骤雨,始终屹立不倒。 反而是他损兵折将。 耗费五天,折损近万人马。 卢水胡、月氏胡在损失几千人马之后,也开始偷奸耍滑,每日要粮要军械。 彷佛两头永远喂不饱的狼。 偏偏迷当不能罢手,还要继续喂。 不然狼饿了,就不管什么盟不盟友的了。 尤其是沮渠部卢水胡,原是匈奴的一支,凶狠似狼。 ….“这张特到底是什么人?”迷当的眼中布满血丝,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败,不仅打击了羌人的士气,也打击了迷当雄心和信心。 几日鏖战,张特的名声逐渐传扬开。 能以几千士卒,抵挡近十万大军的勐攻,名声不响亮也不行。 “此人原是曹魏武卫营的屯长,跟随杨峥从骆谷中突围,被杨峥倚为心腹。”俄何烧戈的声音越来越小。 自从遇到杨峥,他感觉自己就没顺过。 “一屯长竟有如此能耐?”迷当很愤怒。 不仅仅是因为攻不下临羌城,而是跟敌人相比,自己手上全是废物。 愤怒之后,便是一层被刻意压制的恐惧。 汉人中有多少这样的人物? 而他身边,却只有俄何烧戈、蛾遮塞这些货色。 不是他不想杀俄何烧戈,问题是,杀了他,其他人也未必能顶用,或许更加不堪。 “既然临羌攻不下,大王何不直取西都?毁了西都,也等同于破了杨贼的基业。”俄何烧戈小眼珠子骨碌碌转着圈。 迷当冷笑一声,“你以为本王的第三步棋是什么?” 俄何烧戈不敢言语。 但迷当望向他的眼神越来越不善。 “报大王,沮渠复拔又来要粮。”一羌官前来禀报。 俄何烧戈则长长松了一口气。 迷当的脸色变幻了几次,杀气几次在他眼中聚集,最终温和下来,笑道:“给他们,这次多给一些,再备些酒肉钱帛,一同送去。” 羌官大惑不解,但还是忠实的去执行了。 “今夜,你与蛾遮塞偷袭卢水胡、月氏胡!”迷当盯着俄何烧戈。 俄何烧戈惊讶道:“大王,他们是盟友!” 迷当冷笑道:“本王与那杨峥也是盟友,这一次,你若再败,不必见我了。” 俄何烧戈全身一颤:“是。” 圆月如银盘悬在夜空中,狼嚎声阵阵,风声瑟瑟。 赵登望着圆月,却有些心潮起伏。 他还年轻,却看见了自己命运。 作为最早跟随杨峥的人,他的资历比张特、周煜还要老。 然而张特、周煜已经是独当一面的人物。 而他却在这坞堡中等死。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看见了自己绝望的未来。 正感伤之间,急促的马蹄声踏碎了黑夜。 赵登是武卫营的骑卒,父子三代都是军中的马夫,对战马异常熟悉,听见马蹄声,就能判断战马的数量。 夜色中,战马声践踏地面的声音尤为清晰。 “五千、六千、七千,八千骑!” 有八千骑以上! 这一定不是己方的骑兵。 杨峥初来乍到,还没成建制的组建骑兵。 附近能掏出这支骑兵的,只能是钟羌! 而他所在的坞堡距离西都城四十里不到! “敌袭!敌袭!”堡中的十几名残卒立即惊醒,第一时间抄起刀矛弓箭。 ….他们身体虽残,心却不残。 能在蜀军的追杀下,负伤逃回武功城,已经说明他们的顽强。 在西北,什么都能落下,杀人的本事不能丢,野兽、羌胡,随时都能要了他们的命。 斜风坞堡左依北川河,右凭乌鸦岭,地势算不得特别险要。 但想绕过此坞堡,需向东绕行五十里。 而敌人显然不想多走这五十里。 残兵也是九死一生的老卒。 手上功夫丝毫不弱,熟练的架起长矛,拉起弓箭。 好在敌人是轻骑,远道而来。 赵登扫视众人,忽然发现,这些人眼神中蕴藏的东西与自己相似。 有些人还一脸怀念的神色。 “诸位兄弟……” “赵头放心,千载难逢的机会,兄弟们都知道!” 老卒们眼神中居然没有任何惧色,而是渴望。 赵登心中所有的疑虑顿时烟消云散,“好,今日就与兄弟们再战一场,胜了,有肉吃,有酒喝,有女人睡,败了,也对得住将军的照拂了。” “哈哈,赵头说的是。” 老卒们满面红光,彷佛找回往昔战场上的豪情。 隆重夜色里,烽火汹汹燃烧,照的很远,足以让西都城的人看到。 赵登以木架撑住自己的身体,身边放着长矛、弓箭、盾牌等物。 几个残手的老卒将环首刀紧紧困在手臂上,另一支手端起短矛。 十八名老卒,你看我我看你,眼神中俱是兴奋之色。 朦胧的夜色中,羌骑狂奔而来。 一时收不住脚,几十骑坠入护城河中。 被激流冲入北川河。 残兵们在城墙上放声大笑。 这自然引来羌人们的怒火。 箭如雨下,淅淅沥沥的落在并不宽敞的坞堡之上。 残兵们早已架起了盾牌。 片刻之后,黄土夯成的坞堡上插满羽箭,彷佛一头蛰伏在黑夜中的刺猬。 “守上两个时辰,西都城的援兵就到了!”赵登竭力的鼓舞士气。 只要看到烽火,西都城甚至不需要两个时辰就能赶来。 羌人恼羞成怒,砍伐周围树木架起一座简易浮桥,造了三架木梯。 但受地形限制,八千人肯定不可能都投入攻堡之战。 三百余羌卒鼓起勇气冲过木桥,挤在坞堡前狭窄的地势前。 城头乱箭如雨,不需要瞄准,每一箭都能准确命中。 付出三十多人的性命,羌人终于攀附在坞堡之下。 但迎接他们的是更凄惨的命运。 城上大石落下,滚落之处,带起一片的血肉。 羌人惨叫着逃回。 护城河对岸一名羌将脸色铁青,亲自持刀斩杀了一名逃兵。 刀锋一指,又是两百羌卒下马。 这一次效果比上一次好,但也只是刚刚摸上城头,就被赶了下来。 ….坞堡的地形实在险恶,护城河、崖壁、湍急的北川河。 坞堡前的落脚之处只有区区十几丈。 还是一个斜坡。 接连打退三次羌人的进攻,城墙上的赵登也渐渐精疲力尽。 “赵头,有两个时辰了吧?” “还早着呢。”赵登望着东方天地间的一抹鱼肚白。 “兄弟们这杀了有五六百的羌贼吧?” “不够不够,杀五六千还差不多!” 几人说说笑笑间,再次打退羌人的进攻。 但嘴里肚中彷佛有一团热火在燃烧。 饥饿和疲惫相辅相成。 赵登鬼使神差的掬起城墙上的血水,倒入口中。 殷红的血又顺着嘴角滴落。 其他人看着他的动作,先是一愣,然后纷纷效彷。 “痛快!”几人大笑着。 彷佛力气又回到身体中。 有些人还将鲜血涂在脸上。 烽火的映照下,这一幕被护城河边的羌人看在眼中,一个个面露惊骇之色。 羌将再度下令攻堡,但羌人们全都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 此情此景,令城墙上的老卒们笑的更大声了。 那羌将亲自提刀,带着一百身披铁甲的亲兵渡过护城河。 . 苍穹之鱼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八百二十七章 拆除 三日之后,王濬返回邺城。 “臣有罪!”一见面就单膝跪在杨峥面前。 “公为国除害,不惜背负骂名,何罪之有?”王濬年纪比杨峥大了一轮,称呼上尊重一些,也能体现自己的诚意。 其实王濬没有任何怨言,孤身返回邺城,就已经得到了杨峥的信任。 随意征召一镇都督入朝,是非常危险的举动。 司马家曾征召过王凌、夏侯玄、诸葛诞,除了夏侯玄,其他人都反了。 “陛下……”王濬感动的抬起头。 杨峥一把扶起,当皇帝跟大哥一样,能罩得住手下。 人家这么卖力,把脏活都干了,自己总不能翻脸不认人吧?以后谁还愿意为杨家为大秦卖命? “大秦虽一统中原,然百姓穷困,士卒疲惫,国力虚弱,东吴窃据在侧,四方异族窥伺于外,士族豪强包藏祸心于内,诚为名臣用命之时也,公不可置身事外!”杨峥太了解王濬这类人了。 不爱钱,不好色,一辈子就好立功名。 果然,王濬一脸的感激涕零,仿佛找到了知音,“臣必万死不辞!” 跟人沟通要对症下药。 “朕拭目以待。”杨峥一个个大饼画下来,立即拉近了双方的关系。 所有大饼,王濬都接下了,“异族、豪右皆不足为惧,当此之时,因先灭东吴,南方无事,然后用兵于北。” “灭吴?” 刚刚拿下中原,还未消化…… 不过王濬不是第一个主张灭吴的,几个月前,羊祜便上了伐吴三策。 王濬拱手道:“江东内耗多年,实力早已大不如前,今钟会与陆氏争权,乃天亡之,陛下何不挟此大胜之机,令永安、襄阳向前挤压,试探东吴形势。” “不过江陵陆抗大有其父陆逊之风,用兵如神,羊祜非其敌手。” “陆抗虽是名将,只需一败,荆州土崩瓦解,其次,蜀中安定多年,实力恢复,罗宪六万大军训练多年,粮草齐备,战船充足,陆抗何惧之有。” 这跟羊祜的伐吴三策意思差不多,东吴只要败一次,江东就完了。 不能让东吴闲着,给钟会休养生息的机会。 陆抗这几年屡次攻打襄阳,全都无功而返,证明羊祜实力也不差。 见杨峥还在踌躇,王濬继续劝道:“此战并非灭国之战,而是挤压和挑衅,不毁坏两国盟约,让东吴疲于奔命,荆州、交州、扬州可三路齐进,屯田于江淮之间,自有吴人来投。” 杨峥懂了,用后世老美的话说,这叫战略再平衡…… 大秦往边境上加大筹码,江东跟不跟? 若是不跟,则先前渗透挤压,侵蚀吴国的战略空间。 若是跟了,就是国力对抗了,以东吴的实力跟现在的大秦玩国力对抗,无异于找死了。 “善。”杨峥欣慰的点点头。 这种策略还不撕破脸皮。 两三年之后,中原势力恢复,江东被耗的油尽灯枯,百万秦军南下,东吴拿什么抵抗? 王濬果然有将才。 “士治可作一份章程,上呈兵部,由兵部详议之。”具体的细节还要完善。 “臣领命。” 怎么弄就是兵部的事了,该放权的时候放权,作为皇帝,只关注结果就行,没必要事无巨细。 杨峥心思更多的在打压士族豪强上。 将中原彻底消化,才是当务之急。 几天后,数百道诏令从邺城而出,飞入河北、山东每一个郡、每一个县。 秋收之前,冀、青、徐、兖所有坞堡必须拆除。 夷灭王氏三族之事开了个头,拆除坞堡才是这场博弈的根本。 诏令下达之后,地方上沸沸扬扬,但没有一家敢轻举妄动。 杨峥挟灭晋之威,夷灭三族的狠辣,在邺城拔剑四顾,麾下四万铁骑虎视眈眈。 一开始只是沉默。 但随着限期越来越近,终于有一些小豪强承受不住压力,开始拆除坞堡。 杨峥再次下诏给中原的大士族,措辞异常严厉,“立坞堡乃是防贼,今大秦兵强马壮,四方夷狄蛰伏,吴人不敢北望,尔等所立坞堡意欲何为?且莫自误,否则悔之晚矣……” 被点名的几个大士族终于扛不住,权衡利弊之后,不得不拆除坞堡。 当然,总有人抱有侥幸心理。 自以为偏远,天高皇帝远,所以不见棺材不掉泪。 限期一到,杨峥当即令刘珩、苟晞率步骑巡视河北,违抗诏令者,全家皆斩,三族贬为奴隶,发配居延、西海等郡。 两人忠实执行杨峥的命令,下手极为狠辣,没有放过一个漏网之鱼。 山东几个中小豪强联合起来,但这些乌合之众,其实大秦百战精锐的对手? 铁骑所过,摧枯拉朽。 逮到一个灭一个,杀的人头滚滚,豪强们终于知道怕了。 要么主动拆除坞堡,要么逃入山中为寇。 对苟晞这种急于立功之人来说,逃到天涯海角都没用。 骑兵下马,追杀进山中,照样被斩草除根。 将贼寇的人头插在官道两侧,尸体堆成土丘,手段之凶残,比刘珩有过之而无不及,中原小儿闻苟晞之名而不敢夜啼。 雷霆手段之下,中原坞堡纷纷被拆除,还主动释放圈禁的奴隶。 让杨峥惊讶的是,奴隶中有一半不是汉人,而是鲜卑、乌桓、匈奴、蠕蠕等族。 冀州西北靠近并州的几个郡县,释放的奴隶中有很多羯人。 只要一口热饭,这些人就兴高采烈的加入敢死营中。 人口被释放出来,河北顿时生机勃勃。 有人方有希望和活力。 各地官府收容百姓,编户齐民,男人二十亩良田,女人十亩。 得到田地的百姓大喜过望。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良田,不是司马家糊弄人的占田制。 很多依附于士族豪强的百姓,主动脱离这种人身依附,转投官府,编户齐民。 士族豪强之所以尾大不掉,就是因为依附于他们的百姓太多,逐渐成为地头蛇。 人都跑了,士族豪强的势力也就被削弱了。 不过杨峥没有赶紧杀绝,只是从他们手上收回本来就属于官府的东西。 手段太激励,容易狗急跳墙。 坞堡拆除之后,杨峥又下了两道诏令,鼓励开荒和免除两年赋税。 原本剑拔弩张的中原,瞬间欢声冬天。 士族豪强也在免赋之列。 打一巴掌,再给颗枣。 温水煮青蛙,大家不伤和气,一步一步的来…… 第八百二十八章 跪像 为了分田,编户齐民的人越来越多,挤满了官衙。 利益最能打动人。 秋收之后,人口也初步统计出来,幽、冀、青、徐、兖在籍百姓八百七十三万。 如此广袤的土地,这个数字自然没达到杨峥的心理预期。 士族豪强至少控制三百万左右的人口。 此外,异族奴隶没有统计在内,大半个豫州在东吴手上,还有很多因为战乱逃到山沟里面的人,统计不到,辽东也收容了不少难民。 若不是各种打压豪强的手段,数字肯定到不了这么多。 八百多万的人口,摊在广袤的中原大地上,有种杯水车薪的感觉。 还不到后世一个二线城市的水平。 所以这时代的主要问题不是兼并土地,而是人口不足。 汉代最鼎盛时,人口有六千万,历史上司马家最鼎盛时有四千万。 冷兵器时代,人口就是国力的象征。 大秦任重而道远。 眼下不是逼迫士族豪强把那三百万人口吐出来,而是提供一个稳定的环境,发展生产,消除战乱带来的影响,稳定人心,取得百姓的信任,然后才能进一步压制士族豪强。 这必然是一个长期的过程。 士族豪强一定会层出不穷,旧的去了,新的会再来。 想要完全消除肯定不可能。 人的本能是繁衍,达到一定数量后会形成宗族,宗族向前一步就是豪强。 杨峥觉得士族豪强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制约,野蛮生长,不再以天下为己任,而是精致的利己,为了权力不择手段。 司马家给天下做了一个最坏的示范。 想要改变这些,消除司马家的影响,必须重塑士人的精神和思想。 张特刚刚赶到邺城,杨峥便与他小酌。 “当年追随陛下,从未想过会有今日,属下这一辈子算是值了!”不知不觉间,张特双鬓已染上白霜,眼角的皱纹如同沟壑。 杨峥也不胜唏嘘,人都是被逼的,但凡当年司马家给自己一条活路,也不至于会走到今日,其实回想起来,不是自己多强,而是司马家太烂了,问题一堆接一堆,司马家的人一代不如一代。 “这话说得太早了,江东、辽东、西域,朕还未恢复汉家故土。” 张特笑道:“哈哈,臣就是佩服陛下的勇猛精进。” “以前天天被司马家的刀架在脖子上,能不勇猛精进吗?”杨峥一杯热酒下肚。 一边喝一边聊着,也就渐渐喝多了。 怎么睡着的也不知道。 还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司马懿、司马孚、司马师、司马昭、司马炎等等司马家的人血淋淋的站在自己面前,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也不说什么,就冷冷的盯着自己,眼神空洞…… 即便是在梦中,杨峥心中也并无多少愧疚。 直接间接死在自己手上的人,前前后后不下十万,也不差他们一家。 看着看着,也就烦了,骂道:“滚开!” 面前的人影渐渐消散,而杨峥也醒了过来,感觉这个梦太真实了,每个人的表情都那么清晰。 “陛下让谁滚开?”刘珩睁大眼珠子站在面前。 杨峥揉了揉额头,“做了个噩梦。” 刘珩嘟囔一声,没再说什么。 杨峥从不信什么鬼神之说,不过这几个月邺城死的人不少。 饿死的,冻死的,战死的,夷灭三族的…… 正想着要不要立个庙,镇一镇司马家。 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有这功夫给司马家建庙,不如把文庙和武庙提前弄出来。 不是要重塑士人的精神和思想吗? 这东西就是最好的工具。 很多人不图钱,不图利,就图名声。 不,文庙武庙还不够,还要弄个奸臣庙。 让忠义之人流芳百世,让奸佞之人遗臭万年…… “来人,召集邺城工匠!”杨峥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司马家当了鬼还来吓人,这反倒提醒了自己,别以为一死百了! 再说是司马家自己找上门的,怨不得别人,本来都忘记这茬了,偏偏要在梦里来吓人…… 这年头的工匠跟后世中科院士一样宝贵。 杨峥对他们的重视远超前代,还为他们设置了专门的激励制度。 按照杨峥的要求,司马家下跪的石像很快立了起来。 从司马懿到司马炎,每个人干了什么,全都写在石像边的石碑上,立在邺城主道之上,供百姓瞻仰。 当然,百姓会识字的不多,更多的是给读书人看的。 除了司马家,还有贾充、王沈、王业、成济等一众狗腿子。 石像一出来,简直是万人空巷。 大街上到处都挤满了人,司马家做的丑事,基本不用怎么宣传了。 邺城很多百姓都是从洛阳迁徙而来的,心知肚明。 一些脾气暴躁之人,直接扔石头打砸…… 只过了一晚,第二天,石像的人头全被人砸成了粉末…… 人心中积累的怨气瞬间找到突破口。 杨峥一阵无语,让工匠修补。 花了几天时间修补后,还是被愤怒的百姓砸毁。 这种事情不好劝阻。 思前想后,决定给司马家众人打造铁像。 秦桧夫妇不就是铁的吗? 有皇帝支持,集合全邺城之力,司马家的跪像很快就出来了。 生铁铸造,砸不烂。 路过的百姓改以吐口水…… 司马家的确该给天下人谢罪,虽然前代也有不堪之事,但别人都是偷偷摸摸的弄,连董卓都知道这个道理,司马家弄得人尽皆知,司马懿指洛水为誓,公然欺骗天下人,司马昭的当街弑君…… 每一件丑事,都冲击着华夏的道德底线。 最关键的是,篡位也就得了,励精图治,完全可以用赫赫功绩来掩盖自己污点,然而司马家带给华夏的,只有屈辱和黑暗…… “邺城还不够,以后洛阳、大兴、成都、许昌、建业全都要立此铁像。” “陛下,许昌、建业……”赵阿七好心提醒道。 “派人去通知钟会立铁像,如若不然,朕在司马家旁边给他也立个铁像,让他跟贾充并立。”杨峥笑道。 钟会这厮当年没给司马师、司马昭出谋划策,完全有这个资格。 这厮不是好名声吗?遗臭万年怕不怕? 第八百二十九章 东都 除了司马家的铁像,杨峥还下令铸造曹髦、夏侯玄、王经、王经之母陈氏的站立石像供人瞻仰。 一个个站的顶天立地。 王经水平一般,但忠心耿耿,他的母亲陈氏更是一代奇女子,曹髦被弑,司马昭搜捕王经,陈氏面不改色,“人谁不死,正恐不得其所,以此并命,何恨之有!” 夏侯玄有些一言难尽,如果是清平世道,也算是一贤臣,遇上司马懿、司马师这种枭雄,肯定不是对手,但为曹魏殉国的精神可嘉。 曹髦则是杨峥个人比较欣赏。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种血性也算对得起魏武了。 承认曹魏,就是在否定司马家。 曹魏灭国也就三四年时间,在中原百姓中仍有非常大的影响力,在其后的几百年里也有巨大凡响。 一个男人需要血腥,一个国家更需要血性! 只凭这些,杨峥就应该把曹髦供起来。 杨峥的这些举动,快速拉近了与中原百姓的距离。 无论是法统和道义上,大秦都比司马家更站得住脚。 这些东西虽然虚无缥缈,却作用巨大。 正统的威力是巨大,对天下人有天然的向心力。 辽东鲜卑三部、漠北诸部、西域诸国、高句丽、扶余、沃沮、挹娄等国都纷纷遣使入朝,承认大秦的宗主地位。 钟会乖乖在许昌和建业修建司马家的跪像,并派出使者前来进贡。 中原坞堡拆除,正式进入和平发展期。 关中的宣义郎、锦衣卫入驻各郡各县。 杨峥也下达了可以提前退役的诏令。 凡年满四十者,无论中军府兵都可以退役,无论羌胡还是汉人都能在中原分到一百亩土地。 中原开发的比关中完善,气候相对凉州要暖和一些。 自然吸引了不少羌胡将士携家带口而来。 迁徙是双向的,中原汉民若是愿意迁徙至居延、河曲、朔方等郡,男人两百亩,女人百亩,牧场、耕田随便挑。 沿途所需粮食,由官府供应。 只要拿到户部的户籍木牌,沿途就畅通无阻。 虽然效果寥寥,但还是吸引了五六万人,毕竟边地所分的田地是中原的十倍。 这些人在中原是底层奴仆,日子过的艰难,到了边地,官府分田分屋,还是有相当的吸引力。 卫瓘、马隆、庞青、杨济这些人能文能武,颇有治理才能。 趁着秋收完毕,收容百姓,兴修水利,开垦荒田,修葺城池,中原大地上热火朝天。 朝廷与百姓之间的信任也在无形中增加。 眼看年关将尽,到了要返回大兴的时候了。 此番出征,已经一年多的,杨峥也想念起家人。 就在御驾起行时,邺城百姓们携老扶幼,纷纷出来送行,几个拿着鸠仗的耆老在杨峥马前拱手道:“陛下欲弃关东子民乎?” “诸位何出此言?大秦之天下,不分关东关西!” 司马家是折腾百姓,纵容士族豪强,杨峥是折腾士族豪强,体恤百姓。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谁对他们好,谁对他们不好,他们比谁都清楚。 “虽然如此,陛下返回关中,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睹天颜。”虽然是马屁,但也带着几分真意。 杨峥一阵感慨,自己其实没做什么,但比起魏晋以来的君主,已经算是上上之选了。 曹丕、曹叡屡兴大战,后期都曾大兴土木。 屯田百姓与奴隶无异。 进入司马家时代,更是动辄几十万大军东征西讨,士族豪强仿佛蛀虫一般敲骨吸髓。 反观杨峥,入主中原之后,打压豪强,招抚百姓,分田分宅,免赋两年,已经是罕有的善举了。 “关东父老如此盛情,朕铭记五内,从今往后,邺城为东都,冀州为东司隶!”这并不是杨峥的一时心血来潮。 曹魏有五都,邺城、谯郡、洛阳、许昌、长安。 大秦一个都城说不过去。 邺城被韩馥、袁绍、曹魏营建多年,皇宫都是现成的,不需再耗费民脂民膏,如果不能为都,杨峥就不得不学隋文帝,毁了这座城,以免成为关东与东西对抗的基地。 但这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关东关西对立数百年,若不加强对关东的控制,迟早会与大秦离心离德。 历史上的大唐说到底也是被这个问题拖垮的。 安史之乱,河北先叛,安史之乱后,关东藩镇割据…… 这个时代也是东强西弱,杨峥这一代武德昌盛,立都关中没问题,但两代、三代之后,问题就逐渐来了。 但杨峥又不可能迁都关东,一旦离开大兴,对周边异族的控制力会持续减弱。 东汉定都洛阳,河套、河南地、并州、幽州都相继被异族渗透。 洛阳是个好地方,但大秦的国都不能立足于防守,而是时刻准备向外进攻、进取! 这就需要凉州、河套、河湟提供的战马。 地缘上,关中可以辐射高原、西域、漠北。 冀州可以稳固幽州,向辽东发力,同时可以压制黄河以南。 关中与河北两个地缘大板块拿在手中,足以压制天下了。 “谢陛下!”耆老们大喜。 周围的百姓也喜笑颜开。 北风南下,旌旗猎猎作响,杨峥回望河北大地,也希望这片古老的大地一直繁荣昌盛下去,不再有动荡,不再有战火。 只可惜这不是历史的逻辑。 历史长河是黑暗的,雄才伟略的魏武,绝想不到他缔造的国家,会如此屈辱的落入司马家手中。 司马懿智如鬼神,又岂会想到他的后代如此不堪? 再往下两百年,宋武帝刘裕气吞万里如虎,成了灭国专业户,但也防不住子孙后代连着出畜生…… 杨峥心中一叹,越是想子孙万代的朝代,崩的越快…… 一代人做一代的事,管不了身后,只能竭尽自己所能,让大秦重新焕发出巨大的光辉,为后人照亮前路。 其实一个帝国能达到什么高度,关键就在前两代。 而恰好,杨峥正是年富力强之时。 “大秦非唯朕一人,亦是尔等之大秦,诸位当与朕缪力同心,共创太平盛世!”杨峥在马上振臂而呼。 古往今来,能说出这话的,恐怕只有自己一人。 家天下、家天下,天下为一家所有。 当然,这句话并不能改变大秦的权力构成,却能最大程度的激励人心。 周围所有人都跪在地上,“陛下万岁!大秦万岁!” 第八百三十章 还朝 “儿臣恭迎父皇还朝!”太子杨旭带着一众文武官员出城三十里迎接。 场面极其盛大,旌旗车驾绵延三四里,沿途旌旗招展,还有锣鼓随行。 吸引不少百姓随行,十几名手持桃木鸠杖的耆老在道路两旁守望,孩童翘首望着威武的骑兵,眼中放光。 太子身边最近一人,自然是鲁芝。 “诸位免礼,朕在前方无后顾之忧,皆诸位之功也!”杨峥向众人拱手。 众人皆面有喜色,“此臣等本分。” 每一次大胜,百姓眼中的光彩便明亮一分,脸上的自信也多了一分。 以前能穿麻衣就不错了,现在有很多人穿着布衣,整洁许多。 在杨峥的带动下,秦国普遍崇尚节俭。 衣不重彩,食不重味。 上等的绸缎都拿去卖给西域。 因此绝大多数人穿着布衣,看上去略显单调。 不过杨峥更在意的是气质。 人有人的气质,国有国的气质。 整天绫罗绸缎加身,未见的是什么好事。 大秦崛起太快,百姓也就刚刚吃上饭,穿上衣服,没资格奢侈浮华。 太子也是一身布衣,大半年没见,在鲁芝的辅左下,感觉成熟了一些,脸上的稚气在减少,眼神也变得沉稳许多。 回到城中,杨峥当即下令出征将士轮番休沐。 他们在并州弄了不少油水,回到长安,娶亲的娶亲,置房的置房,或者与亲朋好友聚饮,长安瞬间变得热闹非凡。 商贾们闻风而来。 女奴、蒲陶酒、瓜果、胡椒等等四面八方的特产云集而来。 也许是受这场大战的刺激,杨峥明显感觉到城中的西域胡人多了起来。 高高的毡帽,脚蹬长皮履,腰带上系着弯刀,牵着骆驼,在长安城中到处兜售着西域特产。 最抢手的还是女奴,一个个艳丽非常,穿着轻纱,戴着面罩,眉目传情,别有一番风情。 尤其是擅长舞乐的胡女,半躺在骆驼上,弹奏着箜篌,吸引诸多附庸风雅的文人墨客。 杨峥在阁楼了上看着街市上的一切,有种恍如隔梦之感。 二十年争杀,换来这一场繁华,也算不枉此生了。 只不过如今的长安显得更为拥挤。 大秦的皇宫没有丝毫帝王之气。 长安皇宫本来就是当初的雍凉都督府改造而来的,有百般不好,却有一个好处,与最繁华的街市只有一墙之隔。 杨旭安静的肃立在身边,父子两人难得的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这大半年跟着太傅,可曾学到什么?” “父皇不易,国家不易,百姓不易。”杨旭性格比较宽和,能看到这些没什么意外的。 “还有什么?” “儿臣……”杨旭犹犹豫豫。 杨峥鼓励道:“此间只有你我二人,只有父子,没有君臣,可畅所欲言。”….“儿臣原以为治国很容易,跟随太傅之后,发现其中艰难繁杂,举步维艰,比如征收田赋,每县有多少上等田、多少中等田、多少下等田,掌握在什么人手中,能收上多少粮食,运送的途中会有多少损耗等等,全都是学问,绝非朝廷一道诏令,事情就能办清楚的,无论是豪情还是百姓,都尽力的想掩盖自己的田产,账面上数字跟收上来的数字总对不上……” 杨旭怯生生的望着杨峥。 “觉得难是对的,如果你觉得简单,才是大问题!记住父皇这句话。” “儿臣记住了。” 鲁芝给他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大秦面临的挑战,比中原更复杂。 因为它融合了太多的草原部落,想要彻底消化他们,绝不是一代人就能完成的。 新旧势力盘根错节,也不是那么轻松就能掌控的。 一个没有根基,没有实力的太子,只会被它们掌控。 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 “文武之道,一张一弛,不必把自己崩的太紧。”杨峥抚摸着他的头顶,好在自己还有时间。 以他的年纪能看到这些已经不错了。 “儿臣可以出宫?”杨旭睁大眼睛。 “你小子倒是得寸进尺。”杨峥笑道,“朕让赵阿七多安排锦衣卫暗中护卫你们。” “谢父皇。”杨旭大喜。 看来这大半年也是憋得够呛。 “陛下就是太宠溺他了。”夏侯止正好撞见了这一幕。 “太子也是人,顺着他的天性来,只要品行没有问题,有个中上之资就可以了。”人在成长时,最需要的积累智慧,而不是小聪明。 小聪明太多,往往沉不住气,尤其是一国的太子。 “旭儿这半年跟着鲁太傅获益良多。” “这是当然,朕选的太傅还能差到哪去?” 不止是选的师傅,还有杨旭身边的几个太子舍人,都是精挑细选的。 “西域诸国闻陛下大胜,不远万里,送来美女千名,陛下的威名可真是远扬呢。”夏侯止投来一个白眼,故意在“威名”上加重语气。 “这么多?难道朕在他们眼中就是好色之徒?”杨峥一脸郁闷。 不过这时代的风气就是如此。 孙皓在江东的后宫有五六千人,司马炎的后宫也有三四千。 历史上司马炎一统天下之后,后宫规模达到万人。 跟他们相比,秦国的后宫就显得单薄了。 但杨峥的最大兴趣已经不是女人了,而是一统天下重铸盛世的丰功伟绩! “原来陛下心知肚明啊。”夏侯止娇笑道。 一个还嘴,让杨峥心生亲近之感,夏侯止虽然都三十好几的人了,但最近几年越发的雍容华贵了,仿佛一朵彻底绽放的牡丹花。 “后宫之事,全由皇后作主。”杨峥在女色方面一直保持着克制,没办法,他也想多活两年。 夏侯止轻哼了一声,“那陛下就不要怪臣妾了。” 玩笑归玩笑,其实杨峥一直也防备着,眼下击败了司马家,大秦国势日隆,这几年一直孜孜不倦的对西域进行文化输出,汉家文化风俗深深影响了当地,西域与大秦日渐紧密,不过这肯定会引起一些人的警觉,他们敢怒不敢言,更不敢轻举妄动。 正面打不倒大秦,在床上弄倒自己也是可能的。 色字头上一把刀。 万一其中有女刺客或者女细作,那就不妙了。. 苍穹之鱼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八百三十一章 太子 “哐当”一声,杨旭手中的剑掉落在地,“此剑甚沉……” 杨旭满头大汗。 作为杨家人,剑术不能忘本。 杨毅、杨武的剑法都是杨峥亲传的,杨旭也不例外。 不过比起强壮的杨毅,杨旭略显文弱了一些。 “陛下,旭儿年幼,为何用成人之剑?”夏侯止心疼的要去抱杨旭。 “别动。”杨峥板着脸,“把剑捡起来。” 夏侯止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 杨旭捡起地上长剑。 剑其实并不重,也就六七斤左右。 不过他练了大半个时辰,体力不支,所以才掉落的。 “自己的东西,要自己抓住,知否?” “儿知道了。”杨旭身体没有杨毅强壮,却继承了夏侯家的优势,年纪轻轻,便仪表不俗,颇为聪慧。 “剑术慢一些差一些都不要紧,但要持之以恒,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杨峥摸摸他的额头。 杨旭举一反三道:“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父皇说的是荀子的劝学篇。” “哈哈,贫嘴。”杨峥笑道,“好了,去玩吧。” “谢父皇!”杨旭大喜,转身就去找他的伴读张轨等人去了。 一群小孩子叽叽喳喳吵吵闹闹的。 为皇宫中增添了几分生气。 除了张轨,还有杜预长子杜锡、卫瓘的儿子卫恒、文鸯的儿子文济、庞青的儿子庞增等等。 杨峥对下一代极其重视,对自己的儿子,对勋旧都是如此。 选的也是几个重臣儿子中品行最优良之人。 也算是为杨旭储备一些班底。 夏侯止嗔道:“陛下刚刚还在劝学,现在怎么松懈了?” “你懂什么,孩子的天性就是玩闹,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不要逼的太紧,也不可过于放纵。”杨峥觉得历史上的昏君、暴君童年时都有阴影。 “是是是,陛下说什么都对。”夏侯止一脸无奈。 自从登基之后,国事顺风顺水,杨峥也能抽出时间多陪陪家人。 孩子需要陪伴。 杨峥觉得身为太子,不求多么天纵奇才,只需要心理健全,有个中上之资,知道人间苦难,明白身上的责任,知人善用即可。 这也是杨峥的底线,至于杨旭能朝出底线多少,则要看他自己的资质了。 目前看来,杨旭绝对值得期待。 夏侯家的血脉本来就不差。 “陛下啊,这老大老二老三都婚配了,是不是该给旭儿张罗张罗了?”夏侯止悠悠道。 杨峥一口茶水差点喷她脸上,“旭儿才九岁!” “九岁怎么了?百姓家还未出生,就指腹为婚。”夏侯止习惯性的投来一个白眼。 她的心思杨峥当然知道,杨毅背后有羌胡庞大的实力支撑。 杨武擅文治,与士族关系不错。….杨宏年纪轻轻便有了名士的头衔。 杨旭多少就有些单薄了。 十年前,夏侯氏是顶级门阀,但现在大不如前了,司马家明面上没有动他们,暗中却在不断打压,这几年夏侯家没有出一个两千石的重臣。 司马昭掌权时为了装装样子,重用夏侯和。 但夏侯和却屁股坐歪了,站在司马伦一边,司马炎降其太常为光禄勋。 夏侯氏在秦国更是无依无靠。 就夏侯栩一根独苗,但这根独苗却跟杨毅是结拜兄弟,将来还不知道站在哪一边。 夏侯止岂能不忧虑? “你看中了谁家女?”杨峥并不怎么反对。 一个光秃秃的太子,将来也抓不住秦国的江山。 “杜预长女杜妙如。”夏侯止扑棱的眼神,暴露了她心中的紧张。 杨旭是她的儿子,但也是杨峥的儿子。 既然立为太子,当然要为他着想。 杜家原本就是关中士族,而杜预更是重臣中的重臣,能力、德行、功勋、权位、名声都是当世翘楚。 太子有他这么一个岳丈,腰杆子也就硬了。 “此事……”杨峥故意蹙起眉头。 “旭儿已经九岁,马上就是十二三四,日子一天追着一天,百姓家中十二三岁就已经婚娶了。”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杨峥总觉得有些太仓促了。 他更希望杨旭能像杨武一样有自己的意中人。 毕竟美满的婚姻也是人生和事业的一大助力。 不过身为太子,这些东西就可遇而不可求了。 杨峥正值壮年,身体一向不错,无病无灾的,平时也注重锻炼,活到六七十应该没有问题,争取一把,活到八九十也不是不可能。 有这三四十年为秦国和太子保驾护航,足够了。 别看三国乱战,瘟疫爆发,但长寿之人颇多。 皇甫隆都一百一十多了,还活蹦乱跳的,有一套养生之术,魏武曾经还亲自请教过。 “陛下就答应臣妾这次嘛。”夏侯止年纪也不小,居然撒起了娇。 弄得身边的宫女一阵脸红,主动退下。 夏侯止本就天生丽质,保养的不错,到了现在的年纪,成熟丰韵中又带着几分少女的风情。 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并不多,该胖的地方胖,该瘦的地方瘦,恰到好处…… “朕答应,不过还是要等两年,朕其亲自去跟杜预提。” 与杜预联姻对老杨家也不错。 皇族本来就应该是最大的士族门阀。 “谢陛下。”夏侯止大喜。 杨峥一把搂过来,后宫虽然越来越多,西域的胡女才人就有好几位,但杨峥对夏侯止一直情有独钟。 “哎呀,光天化日之下……”夏侯止满面娇羞。 杨峥笑道:“那就进屋?” 夏侯止无比娇羞的把头埋入杨峥怀中。 杨峥心中的小火苗正腾腾的上涨。 “陛下,庞侍中有军情禀报……”小黄门急匆匆的赶来。 杨峥一愣,感觉每次在兴头上,庞青这小子就准时来了? 上一次裤子都脱了…… 夏侯止连忙从杨峥怀中钻出来,红着脸,“陛下当以国事为重。” “国事为重,国事为重。”杨峥也只能如此了。 不是重大军情,庞青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扰自己。 转身离去时,夏侯止在身后“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庞青在议事堂等候多时,见杨峥直愣愣的盯着自己,一脸疑惑,“陛、陛下可是不适?” “行了行了,说正事。”杨峥收回目光。 庞青松了口气,“荆州,大战将起!”. 苍穹之鱼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八百三十二章 分封 杨旭的章程很快就呈送上来。 改封杨武为齐王,镇广固,杨宏为淮王,镇淮北,杨晖为代王,镇代郡,三人全都食邑五千户,杨武杨宏护卫五百甲士,杨晖护卫一千精骑。 其他的皇子年纪太小,没到分封的年纪,暂时留在大兴。 没有皇帝诏令,无故不得离开封地,亦不可擅自回京。 在杨旭的设计中,一个亲王的权力相当于一郡太守。 边地封王侧重于治军,拱卫边境,内地的封王侧重于治民,还可以监督地方。 亲王的权力不是永恒的,会受推恩令的影响,生几个儿子,食邑就要分成多少份。 他们的下一代可以科举,可以从军,可以入仕,各尽其长。 不过对他们的管制也非常严厉,列了十二重罪,二十七轻罪,重则赐死,或贬为庶民,开革出宗室,流放边地,最轻的也是削减食邑。 章程非常详细,连亲王、嗣王、郡王的住宅、服饰、车驾都有严格规定,不可逾越。 这么详尽的东西,显然不是他一个人的成果。 太子身边除了杨峥挑选的张骏、文济、北宫纯等人,还有一群幕僚。 封王虽然被朝廷束缚着,但有一定的实权,不会坐大,也不会像曹魏一般被圈养,无所事事。 除了这些,杨旭还效仿汉高祖,非杨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 曹魏当年若是效仿汉制,也不会被司马家钻了空子。 司马家矫枉过正,大封宗室,前后才三十年,八王之乱就出来了。 杨旭的章程恰到好处,宗室手上有一定的权力,但不会对中枢构成威胁。 杨峥仔细看了两遍,觉得没什么大问题,就递给了中书台、侍中寺、尚书台走流程,有不合理之处,他们会挑出来。 自从确立中书台、侍中寺、尚书台,以及吏、户、礼、兵、刑、工六部之后,大秦的上层架构越来越完善,各官职分工明确,效率比以前提升不少。 也减轻了皇帝的负担,可以将心思花在其他地方。 新朝自然有新气象,文武百官都是实干之才。 加上杨峥一向对事不对人,升迁全靠政绩说话,让官吏们都能用心实事,而不是把心思全放在内斗上。 无为而治最大的好处是制造了一个宽松的政治环境。 政、治宽松,文化也就宽松了。 曹魏有三曹七子,文化水平发展到一个高峰。 但司马家各种没底线,正直的士人纷纷避世,拒绝司马家的征辟,清谈玄学之风越演越烈,脱离实际,清谈变成了空谈,社会风气空前浮躁,到处都是沽名钓誉之辈。 其实魏晋时代各种学术非常活跃。 佛教就是在这个时期与华夏文明结合,尤其以敦煌、姑臧为最。 道教也是在此时逐渐登上历史舞台,从太平道到五斗米教,演变为天师道。 马钧、刘徽、皇甫谧、裴秀、祖冲之、郦道元、葛洪等等,机械、医术、地理、天文、数学、水文、化学等等,都有相当高的成就。 而这时代的儒学也没有固步自封,有一定的进步意义,很多士人都比较全能,嵇康、杜预、卫瓘、索靖、裴秀、张华等等,都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酸腐书生。 只要司马家的晋朝不是太拉胯,华夏文明会提前四百年进入一个新阶段。 可惜司马家不仅拉胯,还扯蛋…… “陛下,青营子弟去年在交州寻到优良稻种,今年试种成功,亩产提高一成!”赵阿七兴奋的提着一小麻袋稻谷进来。 “哦?”杨峥大喜。 投入这么多年,终于看到效果了。 这时代的良田,按照《史记·河渠书》、《食货志》记载,一亩可产粟三石八斗四升,也就是后世的两百八十一斤左右,南方稻谷亩产水稻两石半。 提高一成,看似不多,但架不住全国的基数大。 而且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想要提高人口,一是提高粮食产量,二是轻徭薄赋。 两者其实是相通的,减小他们的生存压力,生存压力大,每日为生计奔波,自己都养不活,哪还有心情生娃? 其实杨峥个人不太喜欢吃粟米,口感没有小麦和稻米好,主要是熬粥。 不过粟米的产量高,能储藏九年,米、麦最多五年,而且粟米还是战马的优良饲料,所以在北方成为主流。 亲卫打开麻袋,检查了一番才上呈给杨峥看。 稻谷比后世的更为细长,却没有后世的饱满。 这可能是没有各种化肥的缘故。 “南方耕作粗放,若是精耕,产量还会再有所提升。”散骑常侍王濬道。 “士治也知农事?”杨峥没去过南方,去过的最南边是汉中。 不过王濬的话为杨峥打开了一个思路,提高产量,优良稻种是一方面,耕种技术也是一方面,另外则是耕作的工具改良了。 关中地区的曲辕犁、堆肥法,还未推广到全国,很多地方还用的是石犁、木犁。 “诗经、管子、四民月令等典籍多有记述,臣早年游历荆襄所以知其一二。”从任何方面看,王濬才是真正的士人,能上阵,能通经史,又能治理一方。 杨峥心中暗暗思忖,益州刺史是张辅,他的长处是打击豪强,不畏强权,在蜀中这么多年,豪强被他治的服服帖帖,大量士族豪强为了避开他,主动迁至南中,这些人到了南中,奴役当地土人,圈地抢人,与当地土人互砍,忙的不亦乐乎,反而成了开发南中的先驱。 蜀中大治,四五年间,人口增加了四十多万! 除了百姓生养的,还有巴賨氐等族下山为民,高原上的羌人内附。 张辅这几年的政绩超过杨嚣、杨骏,位列第一。 这种人才留在蜀中不合适了,而且按照大秦规制,张辅要么调入中枢,为一部尚书,要么该任其他地方。 恰好,中原收入囊中,山东士族豪强虽然被剃了一波头,但依旧有很大的实力,正需要张辅这样的人去治一治。 治国就是人尽其用。 “朕升你为益州刺史,积蓄粮草,打造战船,为伐吴作准备!” “臣领命!” 王濬为益州刺史,张辅为青州刺史,准备接手卫瓘了。 中原的坞堡拆除的差不多,没必要把大秦的尚书令留在那里。 第八百三十三章 富民 眼看着新年将近,杨峥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 宴请军中将士,从普通的士卒,到军中大将,挤满了皇城,几乎所有伤残将士都被请来。 宴席从皇城堆到朱雀大街。 虽然人多,不过耗费并不多,按照军中传统,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没有丝竹管弦,没有歌女舞姬,气氛却异常热烈。 杨峥带着太子为伤残将士敬酒,嘘寒问暖,询问他们生活有无难处。 将士们感动的热泪盈眶,“有陛下赐给的土地,足够养活全家,还有闲钱招些仆役下人,这日子以前哪敢想?” “那就好!那就好,朕不能让你们在战场上流了血,回来后又流泪!” “哈哈,属下虽然不行了,但儿子孙子全是响当当的汉子,上马如飞,能挽三石强弓,将来还为陛下殿下征战!” “那就一言为定!”雍凉之地自古出猛士,杨峥很高兴他们血管里的勇武没有消退。 宴会结束,杨峥还给每人赏下三十斤牛羊肉,一瓮酒,让他们能过个好年。 大秦什么都缺,缺钱缺粮缺人,唯独不缺牲畜。 四大牧场早已建成规模,随着管理的日趋完善,每年牲畜的出栏量也在增加。 而雍凉百姓除了耕种,家中还会养上猪羊、骡驴,有条件的,家中还有牛马。 关中的池塘、水渠也被利用起来,里面放养了鱼苗,到了年末,百姓能吃到鲜鱼。 这几年对河南地的保护,开始稍见成效,清空了里面的部落和百姓之后,大规模种树,又从从西域引进的苜蓿,渭北的风沙减少,野物成群结队。 朝廷将偌大的地区分成二十牧区,每年只有五个牧区允许放牧和打猎,让这片土地能休养生息。 现在的关中地广人稀,生存压力不大,也不需要向北迁徙人口。 所以河南地成了大秦骑兵的训练场地。 两万骑兵常态化轮流巡戒,人皆两马一驼,分成二十队,各带两个月粮草,从大兴出,需要在河南地游荡三个月,自筹一个月的粮草,打猎、劫掠、挨饿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生活起居与漠北部族一样,吃喝拉撒全在马上,遇到羌胡部族可直接发动攻击。 实在熬不过了,可以到朔方、北地、九原寻求补给,不过会影响兵部对带队将领的评定。 总有一些漠北部族前前渡过黄河,迁入河南地,试图发展壮大。 北有黄河,中有地斤泽,南有无定河,水草极其肥沃,对草原部族有巨大吸引力。 每年都能莫名其妙的钻出不少部落,在秦军铁蹄下东躲西藏。 不过这样也好,他们是最好的猎物。 一场大雪之后,进入新的一年。 自从发明煤炉之后,迅速被推广开,杨峥还开了煤炭曹,将并州的煤饼卖到关中、河北、漠南等地。 但由于规模没上去,供应不足,价格颇高。 可能因为是皇帝发明的,这东西一进入大兴城,就受到了达官贵人们青睐。 有钱没钱都要来图个新鲜。 价格被持续炒高,一块三寸的煤饼,被炒到三文钱…… 煤炭曹跟着赚了一笔快钱。 杨峥这些年在宣义司不断的宣扬下,都快被神化了,所有事迹都被编成戏曲、评书。 在民间有巨大影响力,尤其是凉州,不论羌胡,都对杨峥奉若神明。 有需求就有买卖,很快就有聪明人在关中发现了煤矿,冯飒郡连着并州,煤炭资源极为丰富,一些百姓自己仿造煤饼,到处贩卖,也跟着赚了一笔钱。 “要不,把这些私煤全都捣毁?”赵阿七看着大兴城的煤炭价格每天都在下滑,有些心疼。 其实杨峥也动过这个心思,把煤炭变得像盐铁一样朝廷私营。 考虑一番后,还是放弃了。 《礼记·大学》有云:伐冰之家不畜牛羊,百乘之家不畜聚敛之臣,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 意思是朝廷不与百姓争利,争利多了,贪、官污吏就会趁机聚敛。 朝廷吃大头,贪、官污吏吃小头,百姓只能穷的喝西北风了。 “关中久战,百姓这几年才迁徙过来,能有一份营生不容易,你们锦衣卫非但不能捣毁,还要监督起来,避免煤矿落入当地豪强手中!” 藏富于民,人口自然就上来了。 再说大秦也不差这三瓜两枣的,百姓有了钱,就会提高生活水平,商业就会兴起,经济也就搞活了。 商君书里强国弱民那一套杨峥不屑为之。 朝廷与百姓绝非对立关系。 百姓富强了,没人愿意提着脑袋造反,民间就会安定,社会滚滚向前发展,国家自然就会强大,老杨家的统治就会越发的稳固,这是一个正向的反馈。 “唯!”赵阿七一脸疑惑,以他的脑瓜子,还想不通其中的关联,不过还是忠实的执行了。 这也是杨峥最看中他的地方,忠心耿耿,执行自己的命令从来不打折扣。 锦衣卫是把好刀,但作为工具,太有自己的想法,反而不是什么好事。 市面上官煤有人买,私煤价格低,普通百姓也能享受到。 杨峥让官府提醒百姓,用这东西取暖时,一定要通风,否则会中毒。 民间的创造力是无限的,百姓家中居然出现了壁炉、地炕,煤饼能烧,木头、牛粪也能烧,大雪天里,家中暖洋洋的。 关中已经很少有大规模冻死人的事情发生。 河北也趋于稳定。 马隆坐镇幽州,往年的袭扰早就不见踪影,鲜卑、乌桓噤若寒蝉,不断上表称臣,很多部族干脆内迁。 不过辽东还被慕容、段氏、宇文、高句丽霸占着,丝毫没有退还的意思。 不断上表称臣请求册封,其实就是让大秦承认他们占领的土地。 杨峥当然不会同意,辽东有大量汉家子弟,不可能就这么稀里糊涂的送给他们,成为异族崛起的本钱。 当年毌丘俭东征,以少量兵力一直打到远东滨海地区,将高句丽并入幽州玄菟郡,还将朝鲜半岛岭东濊貊地区,东南辰韩国领土,也归入了乐浪、带方二郡,不仅收复汉四郡全境,还拓地数千里,是中原王朝历史上在东北打的最远的一次。 可惜司马懿迁徙辽东汉民填河北,造成辽东人口不足,能打下来,却守不住,鲜卑三部趁虚而入,高句丽残余势力卷土重来。 第八百三十四章 动荡 这么一大块疆土,杨峥当然不会视而不见。 大秦继承曹魏正统,当然是要恢复曹魏旧疆域。 有了煤饼,苦寒并非无解。 西域的棉花也试种成功,可以开始小规模耕种了。 春秋战国时代,燕国就能经营辽东,没道理现在就不能住人,最多杨峥把河湟汉化的羌人迁过去。 就算不能也要把慕容鲜卑和高句丽拔掉! 这两股势力成长起来,一定会成为中原大患。 历史上高句丽从魏晋偷发育,到隋朝,成长为一个庞然大物,拥有三十万步骑,人口三百余万,直接威胁中原腹地。 当然,这两年最主要的还是休养生息,积蓄实力。 “不如从幽州分置辽州、平州!”在杨峥的鼓励下,杨旭开始积极参与政事。 父子二人亲密无间,有什么想法也不会隐藏。 几年前杨武就提出化大为小的策略,将大州化为小州,关中和蜀中早已执行。 “继续说。” “幽州辖代郡、上谷、涿郡、广阳、渔阳五郡,分置辽西、右北平为平州,向北延伸,设临潢郡、饶乐二郡,分辽东、玄菟、乐浪带方四郡为辽州,再设辽北郡,以宗室封辽王镇之。”杨旭指着沙盘道。 每个州四到五个郡,比较合理。 “你这么一划分,鲜卑人和高句丽的老家就没了。”杨峥哈哈一笑,这算是地图开疆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些土地本是汉家故土,高句丽侵我疆土,鲜卑三部屡次出兵协助司马氏,迟早为中原大患。”杨旭越来越有储君的眼光。 “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到的?” “是东宫僚佐一起商议而出。”杨旭倒是没有居功。 “不错。”杨峥勉励道。 杨旭一脸欣喜,“儿臣觉得除了幽州,并、豫、青、兖也要化大为小,一则削弱豪强,二则可加强对地方的控制。” “想法都不错,不过不宜在这两年施行,国家当务之急是休养生息,一动不如一静,待百姓归心,天下一统,可再行此事。” 还是那句话,现阶段还是少折腾。 国策再好也需要时机。 “是。”杨旭拱手道。 眼看即将入春,按照兵部的部署,秦军从南阳、荆襄、淮南、巴蜀向东吴战略挤压。 修筑坞堡,囤积粮草,布置关隘,训练府兵,开垦军屯。 两国交界之地,原本就有大量的无人区。 吴军所在城中,城外基本废弃了。 秦军如入无人之境。 一开始吴军还比较紧张,加强戒备。 时间长了,发现秦军也就种种田,修修坞堡、营垒,时不时的吆喝两声,没有攻城的打算,逐渐没当回事。 但今日前进一步,明日进两步,吴军很快就发现城外的土地渐渐被秦军蚕食。 后方输送上来的粮草,还要经过秦军的同意,才能入城…… 杜预、羊祜、卢钦三人都声名显赫,品行高洁,在南阳、襄阳、寿春非常默契的采用怀柔之策,以攻吴人之心。 尤其是羊祜和卢钦,颇擅治理,配合镇抚司和宣义司的细作,常对吴国军将嘘寒问暖,每逢过节,常备牛羊犒赏吴军,吴国将吏患病,也送上汤药…… 水滴石穿,这种水磨功夫最难防御。 秦国占据中原,谁是正统一幕了然。 两国的实力也不在一个档次。 虽然还是剑拔弩张,但江东人心却在慢慢转变之中。 建业街头到处都是说书人,畅谈当年秦灭六国、汉高灭楚、汉武灭南越之旧事。 秦汉都是以西统东,以北吞南。 几千年的中原正统,在就在人心中生根发芽。 江东对北国的敬畏之心深入骨髓。 才两三个月,吴就不断有吴国将领投降。 镇守弋阳的夏详、邵颉二将投降,弋阳归秦。 安丰、六安军民驱赶吴国军将,迎接秦军。 广陵郡强人严整率三千百姓投奔琅琊郡。 被钟会打压的顾、朱、张等江东大姓,纷纷向大兴派出使者…… 最让钟会头疼的是,广州郭马在这个时候起兵叛乱。 此人原本是合浦太守修允部曲督,修允病重,返回广州,不久病逝,郭马认为自己是修允的部下,应该统率其部曲,遂起兵叛乱,与部将何典、王族、吴述、殷兴等合聚人众,攻杀广州督虞授,自称安南将军,都督交、广二州诸军事,还派使者联络南中的霍弋,交州的杨稷、毛炅等部。 种种乱象,让江东顿时风雨飘扬起来。 “陛下,罗都督请求襄阳、南中三路夹击西陵!”卫瓘呈上罗宪的奏表。 这看上去的确像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陆抗是钟会绕不过去的坎儿,但同时也是大秦的坎儿。 他现在才四十余岁,比杨峥年纪还小几岁。 谁熬死谁还不一定…… 拿下西陵,控制长江上游,江陵、武昌就会手到擒来。 再者,蜀中经过这么多年的修养,实力已经恢复,钱粮、兵力充足,加上南中霍弋、襄阳羊祜,完全有实力跟陆抗碰一碰了。 而且钟会与陆家的隔阂有目共睹,两者不可能同心协力。 北方休养生息,但南方的局部战争完全可以打一打。 “伯玉以为如何?”杨峥还是询问卫瓘的意见。 “陆抗镇守荆州多年,西陵是其亲自修建,城池坚固,又有水军配合,只怕难以成功。”卫瓘有一说一。 “难道因陆抗一人,大秦放弃江东?”杨峥承认陆抗的实力,但罗宪、霍弋也非庸才。 现在的东吴没有东晋的实力,天下正统也在大秦。 而且杨峥现在要攻打的不是江东,只是半个荆州。 这已经是罗宪第三次请求攻打西陵,奏表中直言江东正陷入动荡之中,机不可失。 “臣以为再等数月,一面令霍弋、羊祜、罗宪准备,一面派细作离间钟会和陆氏,或许能兵不血刃拿下荆州!”卫瓘提出最稳妥的办法。 “有道理!”杨峥笑道。 不愧是卫瓘,一句话就道破了江东最大隐患。 钟会野心大,又是个闲不住的人,与陆家的矛盾与日俱增。 两边干柴烈火,只差一把火了。 钟会攻下许昌后,得颍川士族之助,声望、实力大涨,难道会满足于丞相之位? 两边能这么多年相安无事,才让杨峥感到惊奇。 第八百三十五章 水军 郭马的反叛不是一个偶然。 钟会北伐,攻陷许昌,声望再次拉高,但有感于吴军战力的参差不齐,有意废除部曲袭领制度,将豪强手中控制的兵权收归朝廷所有。 恰逢修允病逝,便开始了尝试。 其实修允的兵权也是继承自其父修则,修氏在江东只是个小豪强,自然是最好的尝试对象。 没想到一石激起千层浪。 江东豪强自然也知道钟会的意图,郭马之乱便在这种大背景下爆发。 得到各种支援后的郭马实力大增,先攻杀广州督虞授,后杀死南海太守刘略,赶走广州刺史徐旗,裹挟青壮三万余众,自称交广都督,声势越来越大,还上书建业,向钟会挑衅:“……江东自有江东之旧制,丞相一意孤行,岭南士民皆怨之,非马欲乱,实乃形势所迫,闻丞相颇擅用兵,马于广州静候之!” 这封奏表无异于直接打脸。 当然,郭马的确有嚣张的本钱,岭南气候恶劣,遍地虫瘴,不适合大规模作战,麾下兵力皆是当地土人,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手中,南面又得到了杨稷的承诺,自然不惧钟会。 若是兵败,直接投奔交州秦军。 人有了后路,自然要狂一些。 江东豪强冷眼旁观,盯着建业城里的一举一动,都等着看钟会的笑话。 钟会从许昌退回之后,带回大量颍川子弟,安插在江东各要职,严重侵犯了江东豪强的利益。 江东不止陆、顾、朱、张四大姓,还有陈、桓、吕、窦、公孙、司马、徐、傅等大小豪强。 江东从立国时便痼疾缠身,孙权解决不了,钟会一个外来户当然也解决不了。 豪强看到的不是钟会拿下许昌的风光,而是被堵在许昌进退不得,冻死近万人的狼狈。 南有郭马作乱,北有秦军挤压,江东风雨飘摇。 偏偏这个时候,建业童谣四起:月将升,日将浸,建业城破,黄金千里。 西边土生木,东边金伐木,金土一相逢,铁马入江东…… 种种童谣,旬日间人尽皆知。 建业军民人心惶惶,当年一句青盖入洛阳的谶言,果然让孙皓入了洛阳。 自然也传入钟会的耳朵。 钟会精熟《周易》,自然知道童谣在说什么。 “黄金千里,分明是一个钟字,西边土乃是陆抗,东面金则是某,钟、陆相争,秦人的铁骑就要入江东了。”钟会冷笑了几声,“这等小儿手段,也来贻笑大方。” 这些东西对他们当然没什么,但在民间极有影响力。 不然也不会快速传播。 加上北边的压力越来越大,连军中都开始相信了。 “永安、襄阳、南中厉兵秣马,只怕不日即将攻打荆州!”陶璜忧心忡忡。 “秦人向来野心勃勃,非止荆州,扬州、广州亦虎视眈眈。”沉莹拱手道。 钟会倒下,陶家和沉家肯定会被江东豪强清算。 就像当年的步家一样,一旦失势,立即会被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 “秦军攻打荆州,或许正是我等的机会!”蒋斌双目炯炯道。 虽然没有证据证明陆家与郭马有联系,但陆家已经成为江东豪强之首。 很多人就是打着陆家的旗号。 秦军攻打荆州,对钟会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陆抗兵败,意味着整个陆家势衰,也就没有跟钟会分庭抗礼的资格了。 事实上,陆家也是全所未有的动员起来,江夏、柴桑等等陆氏部曲纷纷向江陵集结,陆抗手中的大军已达六七万之众。 跟建业二十万临时招募的丁壮、民夫不同,这些部曲常年跟山越人作战,战力比建业大军强太多。 然而,摆在钟会面前的难题是,如果荆州陷落,那么江东也保不住了。 唇亡齿寒的道理再简单不过。 钟会这一年来大力招募北人,加上颍川士族的支持,效果显着,只可惜杨峥不想给他这个机会。 “荆州不容有失,眼下先灭广州郭马。”钟会一脸澹然道。 陶璜和沉莹都松了口气,“丞相英明。” 钟毅拱手道:“许昌已成飞地,不知父亲准备如何收拾?” 弋阳、庐江投秦,掐断了与许昌的联系。 虽然秦军未动,但这座城池已经没有防守的必要了,江东内忧外患,也不可能北上与其争夺。 “尔等可有良策?”钟会询问众人。 陶璜与沉莹对视一眼,“许昌迟早落入秦人之手,依在下之见,不如交换之。” “交换?” “以半个豫州交换一座寿春,秦人、或许会同意。”沉莹声音越说越小。 在大国面前,小国的筹码越来越小。 豫州对钟会而言不仅仅是一座许昌那么简单,那是他的家乡,也是颍川士族的根基所在。 陶璜道:“派人去谈一谈,示弱于秦人,拖延时间,试探试探秦人的心意也可。” 钟会从软塌上缓缓起身,负手来回踱步,良久之后才道:“杨兴云乃世之虎狼,贪得无厌,秦吴必有一战,诸位不可生侥幸之心,然转机未尝没有,江东虽无进取之心,却有防守之力,当此之时,不可同室操戈,传令,建业粮草、军械送往江陵,水军随时准备朔江而上,驰援大将军!” “唯!”众将精神一震。 建业的反击也开始,由陶璜、陶濬、陶抗率七千部曲一万中军南下,攻打郭马。 沉莹、丁温等将集结江东水军。 再派诸葛靓快马入秦,商议交换之事。 皇帝孙瑾下诏,安抚国中士民,钟会组织民夫,将江东的物资送往荆州。 茫茫大江上,聚集艨冲、楼船、飞云、盖海、赤龙、驰马、长安等等各种大船四五千艘,白帆如云,轴轳百里,宛如长龙一般遮蔽了大半个江面,蔚为壮观。 船上的吴军耀武扬威,挥动旌旗、长戈,呐喊声一片。 全落在江北秦军斥候眼中。 不过这正是钟会刻意为之,有时候必须展现一下实力,威慑敌人,激励己方士气,“有此水军,秦马焉能越长江天堑一步?” 吴军北伐一向拉胯,但防守却异常给力。 曹操二十万北军,加上十万荆州水军,依然不敌三万周瑜水军。 几十年来,北军数次南下,全都折戟沉沙,饮恨而归。 见到水军如此气势,江东文武百官心中大石落了一半。 钟会的目光扫过江面上的战场,落在最大的几艘海船上若有所思。 第八百三十六章 使者 在钟会种种手段之下,江东出奇的安定。 物资大张旗鼓的送往江陵,则是在向秦军展示荆州与江东的和睦。 “江东水军难以撼动。”杨峥看着细作送来的情报,不得不接受现实。 即便大秦加强水军建设,短期内难以跟吴军匹敌。 “那么这一战不打了?”杨旭问道。 “臣以为,这一战可以打。”卫瓘忽然一反常态。 “这是为何?”杨旭越发好奇。 卫瓘捻须道:“虚者实之,实者虚之,钟会大张旗鼓,恰恰说明其心已虚,魏文帝三次伐吴,皆从淮南攻之,为吴军所败,所以我军若想破吴,只能先伐荆州。” 离间钟会与陆家已经失败,钟会也没有像司马昭一样猴急。 靠江东内乱是不可能的了,还不如趁着郭马在江东作乱,攻一次荆州。 即便败了,不过是一次局部挫折而已。 现在的大秦完全承担的起,若是惧怕失败而不敢出兵,天下一统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是骡子是马总要拿出去遛遛。 战败不可怕,秦军、汉军、唐军都败过,没有哪支大军能真正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总不能每次大战,都要自己这个皇帝冲在前面吧? 统一中原之后,杨峥的心态也变了。 秦军可以承受失败,但吴军却不能。 随便一场小败都有可能造成崩溃,所以钟会才把水军都堆在大江上威慑自己。 “传令羊祜、罗宪、霍弋,合攻荆州!”杨峥一拍大腿道。 荆州的战事不影响北方的大局,关中士民对两国的摩擦并不关心,中原百姓的心思也在开垦和耕种上面。 事实上,杨峥也没对荆州战事多上心。 天下大势已经明了,灭亡东吴只是时间问题,全天下已经形成共识。 不仅大秦百姓这么觉得,连江东百姓也是这么认为的。 两边的国力不是一个体量上的。 这次不行,还有下次、下下次。 四百年前秦国扫平六国,也没有手到擒来。 与其说吴国占据江南,还不如说吴国的核心区域只有长江沿线,所谓的交广二州,全都人烟稀少,遍地是山越人。 所以长江沿线随意攻破一处,吴国离灭亡也就不远了。 诸葛靓入京,杨峥还是准备一场正式的欢迎仪式。 几年不见,诸葛靓变得更加憔悴,“外臣拜见大秦皇帝陛下。” “免礼,阁下所来何事?” 诸葛靓都快成钟会的传声筒了。 “我家丞相欲以豫州置换襄阳、寿春二城,从此两国西面划汉江而治,东面隔淮水而安,江东愿去帝号,奉大秦为兄,年年进贡。” “这是钟会的意思,还是吴主孙瑾的意思?”杨峥盯着诸葛靓道。 吴国在这个时候服软并不奇怪,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 手上没有多少实力,天天像疯狗一样叫唤的国家不过是笑话。 这也说明挤压江东之策颇有成效。 “陛下之意,便是丞相之意,丞相之意,亦是陛下之意。”诸葛靓回答的滴水不露。 “可惜,有人比你们的诚意更高。”杨峥笑道。 近些时日,江东豪强表忠心的密信一道道送来,争着抢着要当带路党,劝大秦趁郭马起兵造反,南北夹击,江东一鼓可破。 这也是卫瓘同意伐吴的原因。 只要在荆州稍稍打开局面,江东就会大势已去。 钟会就像坐在一座火山上,不服他的大有人在,风雨飘摇,内忧外患。 诸葛靓一怔,不过以他的才智,很快就想通了,“屈膝之人,未可信也,丞相按兵于建业,何人敢动?大秦去岁灭晋,中原人心未附,陛下执意伐吴,一旦不利,恐有当年赤壁之祸、猇亭之败也!” “大胆!”亲卫冷喝一声。 但诸葛靓却并没有惧色,镇定的直视杨峥。 “不愧是诸葛公休之子!”杨峥赞道。 赤壁之败,三国鼎立,曹操失去一统天下的机会。 猇亭之败,蜀汉输光了老底,若不是出了个诸葛亮,蜀国早该灭亡了。 这两场大战,江东以弱胜强。 一个周公瑾,一个陆伯言,从此名垂青史,为无数后人瞻仰。 但现在的江东能跟当年的江东相提并论吗? “大秦既非曹魏,亦非蜀汉,既然江东如此有信心,不妨静观荆州战事如何!”人的气势会随着地位而攀升,现在的杨峥每一个字说出来,都会给人莫大的压力。 诸葛靓虽然还维持着镇定,不过眼神却在躲闪,神色也不自然起来,“陛下一意孤行,外臣无话可说。” “你没话说朕有话说,回去告诉钟会,现在归降大秦,犹不失封侯之位,若是大秦将士攻破建业,只怕会沦为阶下之囚!” “外臣、领命。”诸葛靓拱手。 “仲思,你原是魏人,也是我秦人,天下一统在即,不如回归故国。”公事谈完,可以说私事了。 以现在两国的地位,只要不是核心利益,钟会都会答应。 还有毌丘俭的弟弟毌丘秀、儿子毌丘宗、孙子毌丘重等人。 诸葛诞起兵私心不少,但毌丘俭却是真的在为曹魏鸣不平。 毌丘俭的功绩绝对被低估了。 大秦继承魏制,就应该为这些人拨乱反正。 诸葛靓道:“多谢陛下好意,当年靓走投无路,东吴收留,没有送还司马氏,已是大恩,今东吴危如累卵,靓若弃之而去,有何面目立于大秦?陛下亦会不齿。” 一句话就把杨峥堵住了。 士人还是有几分风骨的。 杨峥叹一声,“阁下好自为之吧。” 诸葛靓拱手而退。 “父皇为何不先攻下许昌?”杨旭问道。 “许昌还要攻打吗?”杨峥笑道。 杨旭思索一阵后道:“儿臣知道了,灭吴之后,许昌自会投降。” “颍川士族影响天下百余年,城池易取,其心难归,朕要他们心服口服的迁入大兴!” 颍川士族早就派人来联络了,规格比以前降了不少,可以放弃部分土地、奴仆、部曲,但希望留在颍川,杨峥没有搭理。 消化完河北山东,颍川自然跑不了,杨峥倒要看看他们能挺多久。 时间拖的越长,他们的筹码就越少。 第八百三十七章 初战 所有压力都集中到罗宪身上。 此战是他一再上表,朝廷才同意的。 如果失败,罗宪的脸面都不知道要往哪儿搁,蜀中士人的脸面也会丢尽。 不过罗宪胸有成竹,别人惧陆抗父子威名,他却不惧,这么多年他一直想报当年围攻永安之仇。 “欲平江东,先克荆州,欲克荆州,先破西陵!”永安城下,罗宪沉声道。 目光扫过一众将左,儿子罗袭、侄子罗尚赫然在列。 罗家也逐渐成长为蜀中将门。 “攻破西陵!”无数把长矛长戈刺向天空。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支秦军都是招募蜀中旧军,训练多年,兵精粮足,士气高昂。 罗宪对自己的练兵水平极为自信,“进军!” 城头令旗挥动,大军缓缓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向前移动。 江面上,两百多条战船也一同起航。 五万大军水陆并进。 大江东去,两岸铁甲如江水一般向下游汹涌。 罗宪骑在战马上,左手罗袭,右手罗尚,意气风发。 才几年时间,他就从巴东太守提升到一镇都督,这种恩宠和信任也算古今少有了。 罗袭为人沉稳持重,不发一言,不过罗尚为人略显轻浮,“陆抗江东名将,不如让襄阳之军于江陵吸引吴军,待其力竭,我军再攻西陵,事半功倍,可一鼓而下。” 罗宪与霍弋之间没有隔阂,但与羊祜之间,沟通却不那么顺畅。 这些年基本没什么交流。 在蜀中将吏眼中,羊祜不过是沽名钓誉的墙头草而已,很多人不齿他的为人。 除此之外,罗尚还有另外一层心思,真攻破荆州,功劳算谁的? 不过罗宪却摇摇头,“陆抗不是蠢材,江陵兵精粮足,岂会中计?此战没有花哨,诸军合围西陵,以实力耗死陆抗方是上策!” “若攻破西陵,军功岂不是要分一份给别人?” 罗尚现在不过一校尉,又不能继承罗宪的爵位,自然比较着急一些。 年轻人难免想向上爬,军功在大秦是最好的梯子。 “敬真此言差矣,陆抗经营荆州多年,实力雄厚,三军协力,方能破此强敌,否则便是自取其辱。”罗袭不满道。 罗宪冷哼一声,“多把心思用在破敌上,少琢磨自己人。” “侄儿失言……”罗尚拱手赔罪,不过脸上却并不在意。 他的一言一行都落在罗宪眼中,罗尚幼年便成了孤儿,被罗宪养大,视如己出,这次把他带着,也是培养他的意思,只是罗尚的小心思有些多了,还未破城,就想着争功,非是为将之道。 数日之间,大军便直抵西陵。 陆抗早已坚壁清野,西陵高耸于大江之侧,城上旌旗林立,一杆杆陆字、吴字大旗在风中飘扬。 旗帜之下守军俯视秦军。 西陵经过步家、陆家的几十年经营,早就成了长江上游最重要的一座堡垒。 “吴秦本为盟友,尔等何故犯我疆界!”吴军底气十足的朝城下喊。 “大秦天命所系,尔等何不早降。” 城上城下随意喊了几声,就进入对骂阶段。 罗宪只能下令修建营垒。 营垒修到一半,城中战鼓轰鸣而起,城门打开,一支甲士杀出,极其凶勐,杀入秦军营垒,四下放火。 “秦贼受死!”为首一将,正是陆抗麾下第一勇将吾彦。 咆孝声中,手中长刀大开大合,配合亲兵,杀的秦军节节后退。 纵横噼斩,竟无一合之将。 罗宪早有准备,令罗袭、罗尚左右夹击之。 罗尚贪功,自恃勇力过人,领着甲士上前阻挡。 被吾彦杀的人仰马翻,幸亏罗袭指挥精锐上前死战,才保住了罗尚的性命。 吴军兵力虽少,人人勇勐无畏,秦军远来,人困马乏,立足不稳。 时值盛夏,南风、东风居多,江面上鼓声大作,吴军水军朔江而上,呐喊震天,声势惊人,船上备有重弩,直接向秦军大阵中射击。 秦军水军顺江而下,两股水军撞在一起,接舷而战。 西陵城中见有机可乘,又有数千甲士杀出。 罗宪指挥若定,秦军的阵列越围越紧,吴军顿时陷入苦战之中。 吾彦、左奕再勇勐,也无法与万人的大阵对抗。 不过秦军终究远来疲惫,吴军以逸待劳。 陆抗麾下吴军实力远远超过寻常吴军,大大超出罗宪的预料,陆抗不可能把所有的兵力都派上去,罗宪同样是如此,手上都留了一手。 一时间杀的难分难解。 吴军在水军上占了便宜,但秦军在陆地上有优势。 第一战便杀的天昏地暗。 直到夜色降临,双方才依依不舍的退出战场。 西陵城外一片血红,大江之上浮尸缓缓向下游涌去。 “若羊祜能早来,必能留下吾彦、左奕,断陆抗左右手!”罗尚将气撒在羊祜身上。 永安距离西陵近,襄阳远。 羊祜没赶到也是正常。 “羊祜若来了,陆抗岂会出城接战?”罗宪望着西陵城反问道。 这一战表面势均力敌,两边伤亡差不多,但其实是秦军占了优势,这么耗下去,很显然吴军要吃亏一些。 之后两日,再无厮杀。 罗宪安心立营,修建重围。 吴军安心守城。 羊祜第四日才率三万步骑姗姗来迟,并不是他有意为之,而是沿途遭到了吴军的阻击。 “祜来迟,都督恕罪!” 此战的主帅是还未赶到战场的霍弋,羊祜官职不在罗宪之下,年纪也比罗宪大一些,却非常恭敬。 这让羊祜身边的将左大为不满。 罗宪拱手还了一礼,“将军何出此言?此战还要多多依仗将军智略。” 两人都是当世冠绝一时的人物,知道轻重,瞬间就将隔阂消除,“都督智勇双全,曾以区区两千众,抵挡盛曼、步协、陆抗数万大军半年之久,名扬天下,祜不过陆抗手下败将而已,都督但有吩咐,尽可直言。” 两人和和气气的,不过部下的眼神都有些不对。 仿佛斗鸡一样看着彼此,自古以来,两个山头的人聚在一起,多少会有些摩擦。 说起来,两边都是降将出身。 不过投降之前,罗宪是蜀汉,羊祜是魏晋,矛盾由来已久,而蜀、魏、晋灭亡才几年? 偏见不是这么容易就消弭的。 大秦重军功,不重出身,很多人都指望着这次机会爬上去。 “羊将军过谦了!” 第八百三十八章 诈降 两军合围,西陵水泄不通。 堑壕、土垒密密麻麻。 罗宪、羊祜吸取教训,对付陆抗这种名将,不玩花活,一步一个脚印,以稳求胜。 效果也非常明显。 陆抗相当于以半个荆州抵抗蜀中、南中、荆北的合击。 吴军数次出击,全被秦军挡住了。 长江下游的水军接连驰援,被羊祜以火船之计杀退。 两人绝不贪功,不管乐乡、江陵、公安等地多么空虚,秦军绝不分兵,就这么一心一意的死磕西陵。 每天羊攻、强攻轮番上演,虚虚实实,西陵吴军逐渐扛不住了。 当然,秦军粮草消耗也快。 但罗宪不在乎,他的背后是蜀中,益州刺史王濬将粮草装上船,数日就可以送到前线。 羊祜组织民夫砍伐树木,造出大量投石车,疯狂向城中投石。 西陵地势较高,无法水攻,投石车威力也不大,也就袭扰之用,同时防备江面上江东水军突然杀上岸。 邺城建在北方平原之上,秦军兵力可以完全展开,但西陵建在半山岭之间,当年在步协步阐手上时,陆抗一时片刻也没攻下,现在又被陆抗加固,此城的险峻程度还在邺城之上。 不过这种对峙对吴国不利。 久守必失,秦军有心理优势,从上到下以一统天下为己任。 吴国风雨飘摇,能守这么长时间,完全靠陆抗一人维系。 以蜀中的实力,围困西陵一两年都没有问题,但西陵绝对坚持不了那么久。 勐火油一上场,给了吴军巨大的心理震撼。 城墙上根本站不住人,仿佛连石头都要被烧化了。 不过吴军中能人不少,让士卒负沙土盖灭。 秦军的勐火油无穷无尽,守城变得越来越困难。 僵持半个月后,城中终于受不了了。 两封降书送到罗宪、羊祜手上。 吴厉武将军陈代、平虏将军朱明等愿配合秦军里应外合,一举拿下西陵,擒杀陆抗。 “此必是陆抗之计也!”羊祜已经吃过一次亏,当年西陵之战,朱乔、俞赞投降,将晋军引向了吴军的伏击圈,致使杨肇大败,陆抗以三万人马击败八万晋军。 】 现在的情形跟当年多有相似。 而且东吴诈降计用了太多次,黄盖赤壁诈降、周鲂断发赚曹休,还有几次没成功的。 投入少,收获大,一旦成功,便可扭转战局。 “虽然如此,但我军伪作中计,趁机杀入城中!”罗宪没吃过这种亏。 羊祜摇摇头,“我军只要继续围困,待霍都督从南面合兵,西陵必下,何必返险?且陆抗狡诈,谁中谁之计,犹未可知!” 罗宪然其言。 不过他这边的将领们却不以为然,“羊将军何畏敌如虎哉?当年陆抗六万大军攻我两千人戍守之永安,损兵折将,不得寸进,今孤城一座,两三万守军,何惧之有?” 襄阳将领们暗怒,陆抗六万大军没打赢罗宪的两千人,却以三万大军击败了羊祜的八万人马。 当然,战场上的形势不可一概而论。 羊祜背后掣肘的势力太多,束手束脚,而且前阵主将并不是他,而罗宪防守的永安,是蜀中门户,其坚固不在西陵之下。 但旁人不会看过程,只会看结果。 不止襄阳将领暗怒,连羊祜脸上也挂不住。 “大胆!不知上下尊卑,祸乱军心,推出去——”罗宪目光一扫,发现挑事的是自己侄子罗尚,“斩!” 身后亲卫犹犹豫豫的拿人。 但凡有点眼力价的都会在这个时候出来劝阻,真把罗尚杀了,襄阳人马跟蜀中人马的裂缝会越来越大。 羊祜劝止道:“都督且慢,两军交战,先斩大将,士气必然低落,小将军血气方刚,难免冲动,还望都督恕罪。” 罗宪当然不会真的杀自己侄子,也是要给羊祜一个台阶下,“哼,这次就饶了你,拖下去重打三十军棍,再有不敬上官之人,定斩不饶!” “唯!”两边将领神情一肃。 罗尚有靠山,他们可没有,万一被揪出来,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 即便三十军棍也不是这么好挨的。 罗宪为人刚正,治军宽严相济,少人有敢违逆。 秦军不为所动。 然而第二日,两颗人头就被插在城头的一杆大旗上。 一面写着“叛贼陈代之首”,另一面写着“叛贼朱明之首”。 这番举动让罗宪和羊祜都有些迷惑了。 细作也查到江东的确有此二人。 陈代乃东吴大将陈武之孙,朱明更是江东大姓朱家之人,都是这两年被陆抗提拔的。 虽然城外秦军没有相信,却极大的震慑了城内吴军,让吴军生出死战之心。 西陵城士气为之一变,对秦军的心理恐惧大大弱化。 勐火油的威慑力也没之前那么大,很多吴军冒火背沙土上城墙。 两军在山道、城墙上绞杀,吴军必之前更为勇勐。 宁死也要抱着秦军一同滚落山崖。 士气往往是此消彼长,吴军士气高涨,秦军士气就被压了下去,攻城变得缩手缩脚。 “陆抗果然是江东第一名将也!”罗宪不得不赞叹这一手玩的漂亮。 直到目前为止,他仍不能确认是不是诈降计。 “若非陆抗,江东在数年之前便该灭亡。”羊祜没有忘记当年司马炎的西守南攻之策。 西面以防守为主,将秦军挡在潼关以西,南面则快速灭亡吴国,取江东之国力,再与秦军争雄。 天时地利人和都在晋军手上。 吴国内有孙皓倒行逆施,外有步协步阐兄弟以西陵投晋。 可惜陆抗力挽狂澜,于西陵之战大放异彩,为吴国续了至少十年的命,也生生断送了司马家翻盘的希望。 “天下大势,岂容一陆抗螳臂当车!”罗宪望着西陵城沉声道。 城墙上一杆“陆”字牙旗迎着南风飘摇。 “陆抗乃江东之柱石,依在下之见,钟会远远不及其兵略,攻破西陵,擒杀陆抗,江东可迎刃而解!”羊祜低声道。 钟会名震天下,却并没有什么出彩的战绩。 也就当年寿春之战挡住了司马昭的泰山压顶,莫名其妙的死里逃生。 秦灭晋之战,吴军本大有可为,钟会却止步于许昌,被杜预逼的进退两难,其评价下降了不少。 第八百三十九章 再诈降 西陵下游五十里,几艘驰马快船横在岸边的芦苇丛中。 虽然西陵被围的水泄不通,但吴军仍可通过错综复杂的水道和密道传递消息。 水道、密道太狭窄,无法用作偷袭。 两边近十万的大军,区区百余人的偷袭根本无济于事,秦军警惕极高,营垒森然,羊祜、罗宪都不是疏忽大意之人。 除非恰好能击杀秦军大将。 但这种几率实在太低了,主将身边日夜有甲士护卫,不是那么好刺杀的。 把战争的胜负压在这个上面,无异于缘木求鱼。 黄昏、落日、芦苇、大江、小船,构成一幅意境深远的画卷。 如此超凡脱俗的画卷里不能没有人,否则就缺少灵魂。 船头一人,紫袍长冠,腰悬长剑,目光深邃的看着西北面的秦军大营。 一人、一船、一轮落日,近处江水涛涛,远处青山翠影。 东吴大将军陆抗不在西陵城中,而在大江之上,“羊祜罗宪二人配合,相得益彰,居然不中吾计!” “西陵有吾彦、左奕二位将军在,兵精粮足,大将军可高枕无忧!”身后蔡贡拱手道。 “二人跟随某多年,有勇有谋,的确可堪大用,然久守必失,秦军咄咄逼人,观其气势,有必取西陵之心。” “大将军何不向建业求援?唇亡齿寒,丞相不会不知道。” 钟会的一系列表现,让江东士民对他充满了期待。 陆抗却摇摇头,“钟会不来,某或许能守住荆州,钟会若来,荆州不落入虎狼之口,也会落入蛇蝎腹中!” “这是为何?”蔡贡疑惑道。 “钟会能诓骗天下人,焉能瞒过某?不过是欺世盗名之辈而已,其所长不在兵略,而是勾心斗角,建业近日有童谣云:西边土生木,东边金伐木,金土一相逢,铁马入江东!虽是秦人细作离间,却绝非虚言,届时某腹背受敌,必为秦人所破!” 换源app】 陆抗颇有识人之明,吾彦、左奕都是他提拔起来的。 江东若没有陆家撑着,早就被钟会吞下肚了。 陆家也是钟会最大的绊脚石。 两边关系如此险恶,陆抗怎会指望钟会能无动于衷?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坐山观虎斗,坐收渔利,才是钟会最佳的选择。 蔡贡稍稍沉吟之后,忽然抛出一个沉闷的话题,“大将军以为……江东能延续多少年?” 时至今日,已经不需要遮遮掩掩。 秦挟吞蜀灭晋之威,十分天下,已有其八,吴国若众志成城也就罢了,偏偏大权旁落,内外不宁。 自从秦国灭晋之后,江东便人心动荡起来,北投者不计其数。 秦国不费一兵一卒,便收复弋阳、庐江。 兵锋直抵江北。 陆抗望着西去的落日,心中顿时有些失落。 “属下有一言,不值当讲不当讲。”蔡贡出身荆州名族蔡氏,与当年的蔡冒同出一宗。 “莫非承章要为秦人作说客?”陆抗微微一笑。 虽然温和,但却蕴藏这莫名的威严。 蔡贡赶紧单膝跪地,“贡别无他意,今大秦一统天下之势已成,荆州四面受敌,非立身之地,大将军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陆家、为兄弟们留条后路。” 陆抗眼中寒光闪动,两个亲兵手按刀柄,一左一右走到蔡贡身边。 只要一声令下,蔡贡的人头便要落地了。 但他却坦然的望着陆抗。 落日余晖洒在大江之上,似乎要随着江水东去。 一阵江风袭来,陆抗叹了一声,向亲卫挥挥手,亲卫退下,气氛也不想刚才那样紧张了。 陆逊时代,蔡贡便是陆家的部曲,忠心耿耿,资历比吾彦、左奕还老。 就算吾彦、左奕二人投降,蔡贡也不会投降。 陆抗当然知道他完全是在为陆家着想,“这些话……以后说不得,是战是降自有天意,你我皆是吴中军将,当以守土为己任!” “天意?”蔡贡心中一动,瞬间就想到了什么。 即便要投降,也不应该向羊祜、罗宪二人投降。 要知道,陆抗是东吴的大将军,江陵县侯,陆家也是江东的第一望族,一门老小全是中流砥柱。 “你无需多想,秦人扫平北方,有轻视江东之意,羊祜罗宪以为围住西陵,某便束手无策了吗?那就让他们领教领教我江东将士之兵锋。”陆抗的手重重拍在船舷上,发出一道清脆的响声…… 西陵城下,秦军大营。 罗宪和羊祜又收到一封降书。 这一次上降书的人非常有分量,乃荆州水军督留虑。 会稽留氏乃江东将门,举足轻重,而水军恰恰是秦军最需要的东西。 罗宪、羊祜不心动是不可能的。 若有留虑水军之助,可顺江直下江陵、公安、武昌等重镇。 “陆抗为引诱我们,下足了功夫。”羊祜轻笑道。 罗宪目光一闪,“若留虑是真心归附大秦呢?” 吴人真心投降的不在少数,弋阳、庐江二郡直接归秦,合肥、东关、广陵等地也在动摇之中。 陈代、朱明二人无名下将,收不收不影响大局,但留虑就不一样了。 羊祜眉头一皱,脸上笑容不变,“都督何意?” “可派人与之接洽,令其反攻乐乡!彼若去,则是真降,不去则是诈降,真伪一试可知。” “妙计!”羊祜也只是推测,没有十成把握。 按道理,陆抗的诈降计已经失败了一次,没道理再来一次。 而按照罗宪的计策,留虑是不是真心归降,完全可以试出来,已方没有任何损失。 乐乡是陆逊的大本营,经营多年,处在西陵、江陵、公安之间,战略位置十分重要。 拿下此地,形同掐断荆州吴军各地之间的联系。 两边的密使在江面上穿梭往来,三日之后留虑的回信到了,不仅愿意攻打乐乡,还要拿下公安,让罗宪、羊祜二人静候佳音。 这一次连羊祜都迷惑起来。 留虑若是诈降,没必要把老巢弄出来冒险。 “机会难得,某率一支精锐蹑留虑之后,彼若攻城,我军静观其变,彼若不攻,我军出其不意突袭之,一股灭荆州水军与乐乡!”罗宪沉声道。 陆地上野战,秦军绝不惧怕任何对手。 包括陆抗在内! 罗宪绝对有这个自信。 第八百四十章 出击 “霍弋部到达何地?”陆抗并不知道自己的诈降计成功与否,也不知道留虑背后跟着一支五千人的精锐秦军。 “已至武陵,为钟离将军、武陵蛮所阻,日行不到二十里。”斥候禀报道。 “西陵秦军有何动静?” “仍在加固营垒。” “你们打探清楚否?”第一次诈降是试探,第二次诈降是迷惑,陆抗自然希望秦军能转攻乐乡。 斥候稍作迟疑,“秦军以賨人巴人为斥候,既擅山岭丛林,我们靠近二十里内便被其察觉,七十二名斥候,回返十九人,未见秦军出动。” 斥候之间的绞杀比正面战场更惨烈。 秦军一向重视此道,斥候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往往大军还未出动,斥候、细作就漫天飞。 水面上吴军有优势,但陆地上,秦军有战马,吴军斥候自然会落在下风。 “知道了。”陆抗淡淡回了一句。 战场形势的变化非常快,没人能完全捕捉到敌人的所有动静,只能应时而动、顺势而为,多数情况下,只能靠“料敌”。 留虑的水军有八千之众,乐乡有三万各地赶来的人马。 加上戍守江陵、公安等地吴军,粮草压力极大。 不到两个月,吴军的物资就消耗了三成,这还是有建业支持的情况下。 看秦军的架势,似乎打算一直围困下去,把荆州耗干。 秦军若是不动,那么动的就只能是吴军。 武陵距离乐乡只有三百多里,霍弋的三万大军若是抵达荆州,就会形成合围之势,而且北面的周旨部厉兵秣马,收集战船,随时准备南下。 “荆州四面受敌!”蔡贡有些心烦意乱。 陆抗永远一脸镇定,翻身上马,扫了一眼身后肃立的两万吴军,一个个肃立犹如石像。 陆骐、陆和、陆松等等陆家将领持戈而立。 士卒精神饱满,这支大军不仅是陆家的家底,也是江东的壁垒。 风有些大了,旌旗猎猎作响。 陆抗望着东面建业的方向,目光无比深邃,几年的西陵之战,自己力挽狂澜,为江东续了十年的命,现在还能再延续十年吗? 风有些冷了。 但陆抗心中却越来越火热,“出将入相,守土安民,抵御外侮,不负大丈夫生平之志也!” 良久之后,缓缓转向前方,猛地一挥手:“出击。” “大将军有令:出击!”亲兵们挥动令旗。 石像一般的吴军缓缓苏醒,迈步向前。 欲解西陵之围,只有击溃一部秦军,让不可一世的秦人见识见识江东子弟的武勇! 这一战,陆抗亲自领兵。 牙旗之下的挺拔身影,带给每一名吴军信心和勇气。 现在的江东,还有谁能力挽狂澜? 只能是陆大将军。 风越来越大,吹的衣袍瑟瑟作响,吴军士气如虹。 忽然“咔嚓”一声,一杆小旌旗折断了。 陆抗眉头一皱,大军出征,旌旗折断,不是什么好兆头,心头顿时蒙上一层阴云,但周围将佐却并不在意。 大军已经起行,如箭在弦不得不发,也不可能退回,低声对身边的亲卫道:“让蔡贡务必小心谨慎。” “唯!”亲兵勒转马头,返回乐乡城。 南面。 武陵山道自古崎岖难行,丛林密布,多蛇虫毒瘴,即便霍弋在南中生活多年,也不习惯这里的气候。 尤其是夏天,闷热难挡,每天皮甲里面都是一层细汗,还有虫子不断往里面钻。 有些士卒干脆不穿盔甲,但武陵蛮仿佛苍蝇一般挥之不去,凭借地利动辄偷袭,一击而走,士卒一旦受伤,伤口溃烂,数日之间便殒命。 汉光武帝立国时,武陵蛮便一直不消停,大寇郡县,杀伤汉民,伏波将军马援、中郎将刘匡、马武、孙永等,将兵至临沅,大破之,武陵蛮才老实了一些。 三国乱战,荆州为天下腹心,武陵蛮积极参与三国混战,趁势而起。 后被东吴名将黄盖设计杀其魁帅,武陵蛮遂臣服于东吴。 如今镇守武陵的钟离牧智勇双全,再破五溪夷族,深得部下爱戴,诸夷归心。 凭借地利,发动蛮人阻击秦军,让霍弋寸步难行。 一群黑鸦从前方山林中窜起,黑压压的飞过头顶,霍弋仰望着天空,心中生出一股不降的预感,“传令,全军止步,安营扎寨,加强戒备。” “唯!”身边将校领命而去。 “前方便是武陵,都督为何此时裹足不前?”参军马融不解道。 “我军伤亡近千人,却未曾擒杀吴军一人,士气低落谷底,你看前方,左右皆是恶岭,中间一条狭路,能进不能出,此为兵法之绝地,只消三四千吴军,便可前后困死我军。”霍弋望着前面的崇山峻岭道。 “不如属下率三千人,先行通过?”眼看武陵就在眼前了,马融实在不想放弃。 “不必。”霍弋一向爱兵如子,三千的损失,对这支远征军来说也是不小的损失。 两三个时辰,一道简易的大营立起。 时至黄昏,越来越多的飞鸟只北面而起。 霍弋打了一辈子的仗,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必有大兵至,全军寝不卸甲、睡不解刀!” 马融一惊,“武陵城兵力并不多,若是大兵,则必是从荆州而来!” “吴狗欲各个击破,以解西陵之围,也不看看自己的狗牙利不利!”霍弋老当益壮,精神抖擞起来,威风凛凛。 暮色四合,飞鸟在天空中盘旋,迟迟不肯下落,群山逐渐隐没在夜色之中。 凉风中透着无穷的肃杀之意。 咚、咚、咚…… 战鼓一声声响起,在群山中不断回荡。 忽远忽近,忽左忽右,仿佛四面八方都是敌人。 接着,沉重的脚步声密集而来,犹如潮水般包围了秦军营垒。 朦胧的夜色中依稀可见一排排的铁甲发出森冷的寒光。 见到敌人,原本略有些慌乱的秦军反而镇定下来,一个个竖起长矛,立起盾牌。 霍弋很满意自己部下的表现,拔出腰间长剑,冷笑道:“短兵相接勇者胜,吴狗若是躲在武陵城中,某的确那他们没办法,今自来送死,乃天助之,不可放其生还。” 敌人有多少,从哪里来,来的是谁,都不重要了。 “杀!”夜色中,秦军大营爆出阵阵怒吼。 第八百四十一章 破敌 与此同时,罗宪也在夜色中审视着乐乡城。 他的五千精锐都是擅长翻山越岭的巴人、賨人。 昼伏夜出,小心翼翼终于摸到乐乡城下。 吴国名义上统治江南之地,实则很多土地都是无人区,或者为蛮族聚居之地,吴国的核心区域只有长江沿线。 所以罗宪从山岭中行进,只要远离长江,就很容易向吴国腹地渗透。 “留虑果然是诈降!”罗尚一惊一乍道。 “乐乡防守森严,我们这些人马只怕难以破城。”罗袭担心道。 城上不停有巡逻士卒,还时不时的投出火把,射几支火箭,照亮城下的黑暗。 城外还设有各种明哨暗哨。 只要秦军露头,就会被吴军发现。 罗宪唯一的胜算就是敌人松懈,但不知为何,乐乡防守如此森严。 不过乐乡城并非无懈可击,城北有水军营寨,留虑的水军正在寨内休整,吴军战船浮在江面上。 “我军寡,敌军众,不如撤回?”罗尚提议道。 水寨加上城内的吴军不下两万人,而罗宪只有五千之众。 关键敌人还有了防备,按照常理,这一战根本没机会。 罗宪的目光不停在城池与水寨间交换,每一个士卒的动作,巡逻替换的时间,放出火箭的空隙,都被他看在眼中。 “父亲?”罗袭轻声道。 罗宪沉声道:“敌人虚张声势,并非真的戒备,传令全军立即休息,拂晓,罗尚引一千军攻水寨,罗袭在北面率一千人鼓噪呐喊!” “领、领命。”罗尚一惊,怕什么来什么,一千人攻打近万人防守的水寨,不是找死吗? 但一触及罗宪威严的眼神,只能压下心中的惧意。 命令传下之后,罗宪躺在灌木丛中,不到片刻就鼾声大起。 周围亲军也多是如此,不管扎人的草木,倒头就睡。 快到拂晓,一声刁斗响,罗宪勐地睁开眼,秦军快速苏醒过来。 “出击。”罗宪目光转向自己的侄子,“如若不胜,提头来见!” 罗尚全身一震,咬牙道:“胜负在此一举!” 心中有惧意的人才需要激励自己,很多士卒只是沉默的拔出环首刀,擦了擦刀锋,然后检查弩机,空射两次,试一试机黄有无故障。 半炷香不到,一千名精锐已经集结。 罗宪自然不会让亲侄子上去送死,这一千人都是跟随他多年的巴州勇士,自幼便在山林中与野兽相搏,勇勐剽悍,现在装备精良,身披铁甲,手提连弩,一人至少可战三名吴军。 “杀!”罗尚低吼了一声给自己壮胆,提刀向吴军水寨杀去。 罗袭率一千人向北。 罗宪则留在原地,仿佛精明的猎手一般注视着猎物的反应。 过不多时,水寨中火光大起,吴军果然与罗宪预料一般,只是虚张声势。 秦军自从出战以来,就一直待在西陵大营,没道理现在会出兵南下。 尽管有陆抗的叮嘱,蔡贡忠实执行,但下面的吴军心理上依旧是松懈的。 罗宪的五千人马无声无息抵近乐乡,便已经占了巨大优势。 吴军睡的正熟,被罗尚一千精锐忽然杀入,一阵乱杀,到处纵火,黑烟滚滚,吴军自相践踏,乱作一团。 大火冲天而起,大半个江面都被照亮了。 北面罗袭鼓噪声大起,漫山遍野到处都是火把,仿佛有数万大军正在赶来。 恐惧也被漫延进乐乡城中。 城上守军呆呆的望着北面的大火,不知所措。 蔡贡也慌了手脚。 几十年追随陆逊父子,早已习惯了听命行事,现在陆逊陆抗都不在,顿时没了主心骨。 “这……这怎么、回事?”蔡贡满脸都是冷汗。 有人天生就会统领三军,有人天生只适合冲锋陷阵。 很显然,蔡贡不是陆抗,没有力挽狂澜的本事。 更何况他早就对秦军有畏惧之心,当初还是他劝陆抗早做打算。 北寨的水军如鸟兽一般被驱赶着向乐乡城涌来。 “开门!开门!” 一个个在城下声嘶力竭的呼喊着。 “将军!”士卒们望着蔡贡。 蔡贡吞咽了一口唾沫,“开……开城!” 火光之下,乐乡瓮城缓缓打开。 潜伏在夜色中猎手冷喝一声,“攻城!” “杀!” 虽然只有三千人,但气势上却有千军万马。 罗宪手挽刀盾冲在最前,士卒皆舍命相随。 如果没有陆抗,荆州士民早就向秦军投降了,天下大势,往往意味着人心所向。 荆州一向与江东离心离德,被江东士人压制着,人的性格能决定人的命运,同样,国家的性格也决定国家的命运。 当年荆州军在关羽手上,三万兵力就能水淹七军,单挑整个魏国,逼的曹操险些迁都。 但荆州落到东吴手中,这么多年一直不声不响。 步家、施家、陆家等等江东大族先后割据此地…… 荆州士人连口汤都喝不到。 司马家天然畸形,吴国也是如此,比司马家更早进入士族门阀的时代。 这么多年,荆州士人前仆后继的西投蜀汉,除了一个庶族出身江夏孟宗,很少有投奔东吴的。 而罗宪本来就是荆州士人,麾下就有不少荆州人,他太了解这片土地,以及这片土地上的人了,镇守永安这么多年,一直跟荆州眉来眼去。 恰好,蔡贡也是荆州人,关键时刻,心中的真实想法会让自己也大吃一惊…… “大秦乃天命所系,尔等何不早降!”罗宪提着刀盾,一步一步走向城池,用荆州方言大声呼喊。 亲兵们跟着用荆州方言怒吼。 吼声仿佛穿透了夜色,让城上守军更加手足无措。 罗宪每向前一步,城上的士气便低落一分。 “放箭!放箭!”危急之时,城上一员操着吴音的将领大喊道。 箭是放出去了,但歪歪斜斜,全都长了眼睛一般,钉在罗宪五步之外…… 罗宪仰天长笑,“此城,归我大秦矣!” “贼将休狂!”那员吴将亲自操弓,瞄准罗宪的头颅。 罗宪站在城墙之下,扔掉大盾,双手挽刀,“荆州父老,还等什么?” 话音方落,就有七把环首刀从不同角度刺穿了吴将的身体,吴将死不瞑目的盯着身后,旋即被人一脚踹下城墙…… 第八百四十二章 胜负 大兴城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大秦的左将军、杜阳县侯,大秦帝国第二号猛将刘珩病倒了。 人吃五谷杂粮,生百病,本来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不过皇帝下令封锁生病原因,就让这件事充满了各种奇幻色彩。 长安百姓白天不说,但夜里关起门喋喋不休,动不动就会传来一两声怪异而压抑的笑声。 此刻的杨峥正站在床头,望着面白如纸的刘珩,有些哭笑不得,“你好大的胆子,朕三令五申,不得服用五石散,你小子却当饭吃,还开了个无遮大会,怎么,是想学司马炎九窍流血吗?” “臣、臣不过……想试试,没想、想到这玩意儿劲儿这么大……”刘珩虚弱道。 “你他娘的今年三十五六了,早就不是当年,朕以前怎么说的,伱小子迟早死在女人肚皮上,现在报应不就来了?”杨峥恨铁不成钢。 刘珩家里人多,这桩丑事不知怎么就传出去了,闹得满城风雨。 每天都有看热闹的人伸长脑袋往刘府凑。 若只议论刘珩也就罢了。 传了两天,不知怎么就画风忽变了。 扯到杨峥这个皇帝身上,说什么皇帝把司马家的后宫一锅端了,还学了司马家的房中术,每天晚上比白天还忙…… 大秦不同魏晋,吸收周边羌胡,又与西域交流紧密,民风比较开放。 皇家秘闻自古就吸引人。 也不是百姓嘲笑皇帝,而是羡慕,在很多羌胡传统里,女人越多,就越是有本事。 作为大秦皇帝,当然是最有本事之人…… 刘珩撇了撇嘴,“臣这辈子不就这两样?” 杨峥一阵无语,“这次是你走运,被玄晏先生救了过来,下次谁还能救你?” “臣这辈子能跟随陛下,也值了……” 一句话,让杨峥居然不知道说什么。 这么多年的出生入死,早就把他当亲弟弟看了。 说实话,自从登基之后,能让杨峥真正信任的不多,刘珩算一个。 没多少城府,不勾心斗角,在大兴城得罪的人不少,但从无欺压良善之举。 其他人也不是不信任,而是身处高位之后,与自己的关系就微妙起来。 以前觉得皇帝杀功臣简直愚不可及,真到了这个位置,才知其中三味。 站在皇帝的视角,司马家打破了君臣之间的窗户纸后,所有人都是潜在的竞争对手。 很难想象一个家族为了篡位,经过三代人的不懈努力…… “你好好养身体,这两年就别碰女人了,朕把她们安置到洛阳。”杨峥温言道。 “那陛下还不如杀了臣。” “朕不准你死,也不准你碰女人,两年之内,若是犯禁,朕就让入宫当宦官!”杨峥直接下了死命令。 刘珩哼哼唧唧了几声,大概是累了,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回去的路上,杨峥问着身边的官吏,“朕不是几次下诏,禁止五石散吗?怎么还有人在服用?” 官吏们听出语气中寒意,支支吾吾的,不敢言语。 苏泓拱手道:“以左将军的权势,天下还有何物弄不到?” 有人买就一定有人卖,五石散价格不菲,服用之后飘飘欲仙,还能壮阳,自然大受权贵们的青睐。 五石散的另一大效用就是发热,正好应对漠北苦寒。 这玩意儿都快被漠北部族们当成“仙丹”。 有些士族豪强关起门自己生产,卖到西域、漠北,比黄金还贵。 杨峥忽然想到后世的一个词——降维打击…… 漠北如此广袤,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新的部族如雨后春笋一般壮大,军事上很难消灭他们,地盘也很难占领,但这玩意儿说不定能把他们弄残废了。 能吃的起五石散的人都是部落中的贵人,有野心的也是他们。 杨峥嘴上不说,但其实沉默就是纵容。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比起金国、鞑清对草原的减丁之策,这个办法更为仁道一些。 杨峥一开始也想向西域、漠北、高原输出儒家、道家、佛家,但这些玩意儿效果太慢,还需要一定文化,西域推行效果不错,但漠北、高原进展缓慢,没有五石散效果快。 “外面的事朕不管,但大秦子民绝不准碰这东西!” “唯!”苏泓目光闪烁,似乎听懂了什么。 “陛下,荆襄急报!”赵阿七风风火火赶来。 “念。”杨峥揉了揉额头。 “羊、罗二将先围西陵,深沟高垒,吴军累攻不下,我军亦不能破城,七月二十一,罗都督率五千精昼伏夜出,袭取乐乡,克之,阵斩荆州水军督留虑、陈布等将五人,俘虏水步军一万三千余!” “好!”杨峥大喜。 看来陆抗也不过如此。 乐乡在后世不知名,却是东吴重点经营之地。 第八百四十三章 孙皓 “今钟会领兵在荆州,臣建议将孙皓送还江东。”卫瓘献上一计。 他不说杨峥还忘了此人落在自己手上。 作为东吴的太上皇,孙皓颇有政治价值。 其实杨峥觉得当年司马炎没把孙皓还回去,就是一个巨大失误。 有他祸害江东,吴国早就亡了。 “哈哈,伯玉妙计!”司马炎需要孙皓展示自己的武功,杨却不需要,“备宴,朕要盛情款待吴主。” “唯!” 大秦皇帝的宴会自然办的颇有规模,被宴请的不仅有孙皓,还有孙皓的堂弟孙秀。 当年孙秀为夏口督,受到孙皓忌惮,派五千士卒借口打猎奔赴夏口,孙秀听到风声连滚带爬的带着妻子儿女投奔司马昭。 两个难兄难弟同出一堂,气氛不免有些尴尬。 孙秀一副仇大苦深的衰样,孙皓则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行了礼之后便如石化了一般。 连卫瓘的劝酒都没什么兴致,懒懒散散的应付。 “归命侯羁留北国多年,可思念故土乎?”杨峥也不绕弯子,直奔主题。 在敌国当笑柄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不过孙皓这么多年也学乖了,“回禀陛下,大秦待臣无微不至,臣不思故土。” 孙秀冷哼一声,“丧师辱国,有何面目再见江东父老!” 孙皓斜脸瞥了他一眼,自顾自的端起酒爵往嘴里送。 天都被这两人聊死了,杨峥都不知道怎么接话了,干笑两声,“朕送归命侯回江东如何呀?” “哐当”一声,孙皓的酒爵掉在桌子上,慌忙的捡起,“陛下当真放我回去?” 孙秀也无比惊讶,但很快就明白了杨峥的用意,轻轻一叹,低下头去。 “秦吴本无大仇,为表大秦和睦之意,朕欲送归命侯回吴。”杨峥睁着眼说着瞎话,还要忍住不笑。 送他回去,是让他发挥特长,玩命的祸祸,捅钟会刀子…… 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 这几年钟会在江东都快一手遮天了,只差最后一步。 只要把陆抗按住,江东再也没有能与他分庭抗礼的实力。 别看豪强最近闹的挺欢,其实没多大用,一盘散沙而已,一个陶璜就把广州的郭马打的节节败退。 钟会手上捏着吴主孙瑾,士族豪强拿他没有办法。 郭马起兵后一直窝在广州,充分体现了士族豪强们的鼠目寸光,他们不是要掀翻钟会,恢复孙氏正统,而是以这场叛乱向钟会示威,以求钟会分给他们更大利益。 孙皓捏着酒爵,在手上转来转去,“陛下好意臣心领了,然此间乐,不思吴也。” 杨峥刚刚喝进嘴的蒲陶酒险些喷了出来,这厮是拿错剧本了吗? 当年杨峥在姑臧宴请刘禅,刘禅来了句“此间乐不思蜀也”,传扬天下,现在孙皓活学活用起来。 这别不奇怪,孙皓一直向蜀主刘禅看齐。 一旁的孙秀目光复杂的望着孙皓。 卫瓘则略带尴尬的望着杨峥。 大家都是体面人,难道非要弄得不好看? “天下大势已明,江东一隅之地,迟早为陛下口中食,陛下今日放臣回去,明日又要捉回来,何必如此麻烦?”孙皓给自己倒了一满杯蒲陶酒,吧唧吧唧的一口闷了,末了,还舔了舔嘴唇,“臣若是回了江东,也未必能斗过钟会,陛下还是不要为难臣了。” “哐当”一声,这次是孙秀的酒爵掉在桌子上,连忙向杨峥拱手,“臣、失仪,有罪。” 杨峥挥了挥手,让他不必在意。 对孙皓的兴趣却越来越大了。 这厮……早年被评价为才识明断,有长沙桓王的风采,极受孙权喜爱,看来不是没有道理。 归命归命,当了这么多年的归命侯,孙皓全都看开了。 “归命侯果然深知天命,然两国交兵,必使江东生灵涂炭,归命侯何不游说江东文武,归我大秦,以免兵戎相见?”卫瓘在“江东文武”四个字上加重语气。 孙皓在江东倒行逆施,残害无辜,岂会在意江东生灵涂炭? 杨峥心中一叹,这套说辞对他恐怕没什么用。 岂料孙皓满眼的恨意,整张脸都在颤动,原本俊朗的脸变得狰狞,咬牙切齿道:“江东文武!” 卫瓘嘴角卷起一丝轻笑。 杨峥心中一动,与其说孙皓兵败被俘,还不如说是被江东士族出卖了…… 孙皓不是傻子,就算当时不明白,现在也想明白了。 他在江东动辄剥皮凿眼,种种酷刑残害别人,自然是睚眦必报的性格。 卫瓘的话正好勾起了他的仇恨。 果然,专业的事还要交给专业的人。 这时孙秀拱手道:“臣愿为使者游说江东,还望陛下恩准。” “哦?彦才有恩义于江东,倒也是良选。”杨峥笑道,眼角余光瞥向孙皓,笑容里带着寒意。 机会只有一次,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地。 今天大家坐在一起,都是体面人,但出了这间殿堂,可就不一定了。 作俘虏就要有俘虏的自觉。 杨峥不想闹的太难看,所以才跟孙皓废话的,但这并不代表他真能跟自己讨价还价。 换源app】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孙皓。 孙皓是暴君,不是蠢材,又给自己倒了一爵酒,一饮而尽,“臣领命!” 杨峥双手一拍,“好,归命侯果然是知命之人!” 早这么识相,也就不必这么多废话了。 “此事宜早不宜迟,归命侯明日就可启程。” 孙皓吃了这么多年的白饭,也该出出力了。 “臣还有一事请求。”孙皓打蛇随棍上,居然提起了要求。 “归命侯但说无妨。” “他日陛下若一统江东,可否效陈留王,留孙氏立锥之地,以祭祀先祖?” 这厮人长得不美,想的倒挺美,居然也想要曹家的待遇…… 曹家跟老杨家八竿子还勉强打在一起,你孙家凭什么? 世人皆言孙皓昏聩无能,看来不能尽信,这厮当皇帝时,被身边人忽悠瘸了,现在坐了这么多年的冷板凳,脑子反倒灵光起来。 杨峥不置可否,“那就要看归命侯和孙家做到哪一步了。” 江东大权已经旁落,孙皓已经被江东士族抛弃,回去又能干什么? 不过是恶心钟会,激化江东矛盾而已。 如果孙皓能劝说江东放弃抵抗,归降大秦,杨峥给孙家一个王爵也未尝不可。 第八百四十四章 不和 钟会十五万大军水陆并进,荆州形势瞬改变。 霍弋退回南中,罗宪、羊祜手上的兵力加起来还不到六万。 旁边还有五六万的陆抗军,这场大战已经打不下去了。 “我军不能克西陵,不能退钟会、陆抗,在此无益,不如退军!”羊祜果断道。 前有坚城,后有重兵。 一旦被钟会或陆抗咬住,到时候想走也走不了了。 而且钟会还有其他选择,比如进攻襄阳…… 罗宪望着高耸的西陵城,有些可惜,但战争往往就是如此,形势瞬息而变。 此战攻破乐乡,俘一万多水陆吴军,已经是大胜了,对得起皇帝的信任。 任何事都过犹不及。 钟会名震天下,手握大军,陆抗亦是名将,击败霍弋,虽然损失惨重,但损失的是武陵蛮和钟离牧,陆抗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士气正高。 罗宪放弃乐乡,也是出于保存实力的考虑。 就算集合三部的兵力,也不可能灭了蜀国。 朝廷定下的基调,本来就是打打看,以消耗吴国实力为主。 “钟会远来疲敝,又与陆抗有隙,我军以逸待劳,以一当十,何惧吴狗!”罗尚抢先道。 永安军将纷纷出声附和。 乐乡一战,罗尚率千余甲士攻破吴军水寨,立下先登之功,在军中声名鹊起,正是风光之时,原本就看不上羊祜,现在更看不起他的胆怯。 看在罗宪的面子上,羊祜一脸温和,“正是因为我军在,钟、陆才不会反目,我军若退,钟陆必内讧,此天亡江东也!” 钟会、陆抗无论谁倒下,江东必然元气大伤。 道理已经说的非常明白,但罗尚还是油盐不进,“以某观之,羊都督分明是怕了钟会。” 两边的气氛再度紧绷起来,这一次羊祜脸上也浮起愠色。 不是看在罗宪面子上,羊祜现在斩了罗尚也没人会说什么。 罗宪咳嗽了一声,缓缓站起,走到罗尚面前,“啪”的一声,一耳光狠狠扇在罗尚脸上。 罗尚不可置信的看着罗宪。 此战永安军大放异彩,五千就攻破了乐乡,烧毁吴军水寨,比其他两军强太多,因此军中将左普遍看不起另外两部,罗尚只是仗着身份把别人不敢说的话说了出来。 又是“啪”的一声,罗尚又挨了一耳光,两边脸上各一道红手印,嘴角流着血。 然后第三耳光,第四耳光…… 啪、啪、爬…… 罗宪一耳光一耳光的打着,直到羊祜上前拦阻,“都督何必跟晚辈一般见识。” “淫慢则不能励精,险躁则不能治性,此子性情乖戾,胆大妄为,今日不教训,他日必为家门之祸。” “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澹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戒子亦当以静也,不可急于一时。” 两人的对话都引用了诸葛武侯的《戒子书》,正好冲澹了罗宪心中怒气,“今日若非羊将军,某岂能轻饶?” 他打的是罗尚,其实也是做给永安将左们看的。 今日的之大秦,已非昔日之蜀汉,若不能以国事为重,绝对是站不住脚的。 什么样的土壤就会长出什么样的苗子。 司马家蛇鼠一窝,跟着他们混的人,不勾心斗角都混不下去。 杨峥一刀一矛的打天下,得国之正,也就四百年前的汉高祖能比,上梁正了,下梁就不会歪。 罗宪是荆州士人中的翘楚,羊祜是中原士人的精英,自然看的明白,在大秦搞阴谋诡计勾心斗角注定走不远。 此次伐吴,也是皇帝给的机会。 不然杜预、马隆、张特,哪一个不是声名赫赫的大将? 还有文鸯、蒙虓、马循、柳隐等将,也是勇冠天下。 此外还有孟观、周旨、杨济、李特、秃发树机能、王濬等等后起之秀。 大秦可谓是将星云集。 如果因为两边不和,而导致此战失利,罗宪和羊祜在大秦的仕途都会受到重大影响。 “宪驭下无方,还望羊将军恕罪。”当着众人的面,罗宪向羊祜拱手行礼。 “都督言重了。”羊祜急忙还礼。 两边的人都不敢再说什么。 罗尚也被人扶了下去。 第八百四十五章 逼迫 “哎呀,大将军误会本丞相了,此来一是解西陵之围,二是与大将军一晤,商谈抗秦之事。”钟会眯着眼睛笑着。 使者拱手道:“秦人势大,两家若同室操戈,必为秦人所趁,江东基业亦付之东流,还望丞相以大局为重。” “阁下所言甚是,某仰慕大将军久矣,此来别无他意,还望转告大将军。”钟会的脸笑成了一朵花。 将陆抗逼的手忙脚乱的感觉,实在太让他沉迷了。 使者仔细打量钟会神色,这么好说话倒是出人意料了,太不像平时的钟会,“属下告退。” 钟会笑着送出帐外,看着他上了船。 “丞相,若逼大将军太甚,只恐其投秦!”蒋斌在背后低声道。 “若是投秦,何以会等到现在?江东人人可降,唯陆抗必不会降秦!”钟会十分笃定。 “陆家是江东第一门阀,陆凯官至大司马,陆抗官至大将军,陆氏子弟为官为将者十数人,投降秦国还能继续为大司马大将军否?”沈莹倒是比蒋斌看的清楚一些。 “甘宁奢侈,陆凯贵盛。陆氏一门崇贵豪盛,陆抗必为家门所累,绝不会投秦!所以我们不妨再迈前一步!”钟会笑道。 陶璜三下五除二扫平了郭马,江东豪强再次慑服,现在秦人退走,需要分个高下了。 不过,也只是分个高下,而非分出生死,其中的差别钟会心知肚明。 挡在钟会面前的只剩下陆抗。 只要陆抗低头雌伏,钟会就能迈出下一步了。 名不正,则言不顺,江东豪强林立,一个丞相的名头不足以号令他们。 眼下秦人虽然退走,但陆抗吃了一个大亏。 乐乡被罗宪袭破,水军被俘,战船被劫,此时正是陆抗最虚弱的时候,钟会怎会放弃这么好机会? 陆抗的威胁,落在钟会眼中恰恰是虚弱的表现。 否则一个手握雄兵的大将军,根本不需要说这么多,至于建业将有不测之事,钟会嘴角卷起冷笑,皇帝在他手上,建业能有什么不测之事? 他甚至期待陆凯能发动,那样一来,他就有足够的理由清洗江东不配合的豪强。 还能以陆凯为筹码逼陆抗就范。 “他既然不来见我,我就去见他,传令全军,向乐乡进发!” “丞相有令,向公安进发!” 大江之上,令旗挥动,无数人又开始忙碌起来。 乐乡。 使者前脚刚回,还没喘口气,斥候就飞奔来报,“大将军,丞相尽起水路大军,直奔乐乡而来!” 荆州诸将目瞪口呆。 “是可忍,孰不可忍!钟会欺人太甚,大不了鱼死网破!”左奕怒道。 张咸目光闪动,“羊祜的使者还在乐乡,大将军不妨……” 这句话立即引起了其他将领的共鸣,望向陆抗的眼神也都带着某种期待。 羊祜镇襄阳多年,对吴国著德推诚,江汉之人无不归心。 羊祜与陆抗两人私人关系也不错。 陆抗独立支撑吴国半壁,心力交瘁,经常病倒,羊祜送来汤药,部下皆劝不可饮,陆抗毫不在意,“祜岂鸩人者!” 时人皆称子反、华元之义,复现于今日。 两人皆名震一时。 所以在荆州将佐眼中,陆抗向羊祜投降再正常不过了,也能保证他们在秦国的利益。 然而他们不是陆抗,“钟会不过是逼我就范,无需大惊小怪,传令打开城门,士卒各自休整。” 众将一愣,打开城门,不就是束手就擒? 荆州吴军刚刚与秦军大战,还未恢复,又要面对钟会的十五万大军。 而且钟会手上还捏着皇帝…… “大将军!”众将跟随陆抗多年,视其如父兄。 “无需多言,钟会不是要见我吗?那就开诚布公!鹿死谁手,还犹未可知。” 陆抗在荆州说一不二,将佐们虽心中疑惑,但还是忠实的执行了。 士卒休整,城门大开。 陆抗虽然跟钟会只有一面之缘,但深知其秉性,令将士沿江三十里置旌旗、布障、锣鼓,江面上还设了接引船队。 钟会大军还没到,只是前队哨船赶来,江面上就锣鼓升天,士卒、民夫沿江呼喊,吓得哨船掉头就跑。 陆抗弄的热闹非凡,钟会反而疑虑起来。 没办法,对手是陆抗。 钟会天生就有三分忌惮心理。 此来是逼陆抗就范,而不是真的来火并,陆抗倒了,谁还能守住荆州? “大将军必是虚张声势!”沈莹提醒钟会。 “细作今日有密报传回,襄阳使者与大将军有接触,若是两边勾结……”蒋斌拱手道。 陆抗加上羊祜、罗宪,兵力也有十一二万,而且全都是能打硬仗的强军。 反观钟会手上的十五万大军,战力一直是个谜团。 真正的精锐只有三四万人马。 对手还是陆抗、羊祜、罗宪,北面周旨、杜预虎视眈眈,钟会不得不谨慎一些。 如果陆抗大门紧闭,严防死守,钟会一定毫不犹豫的兵临城下,然后扛着吴主孙瑾叫门。 但现在陆抗大门打开,钟会反而有些怂了…… 很显然,钟会的长处不是用兵,而是阴谋诡计,所以往往会比别人想的多一些。 “报,大将军派出使者,请丞相速入乐乡一叙。”亲兵前来禀报。 气氛顿时诡异起来。 以前哭着喊着要去乐乡,现在人家主动邀请…… “哎呀,大将军这是给我出了难题。”钟会也犹豫起来。 历史上的钟会于蜀中作乱,囚禁魏将,姜维建议尽杀之,钟会也是这么犹犹豫豫,以致被卫瓘钻了空子,功败垂成。 陆抗不是空城计,乐乡聚集了至少五万能战之兵。 “大将军即便与秦军勾结,鞭长莫及,我军速战速决,一拥而入,荆州可定也!”沈莹拱手道。 钟会摇摇头,“图穷匕见,乃莽夫所为,吾与大将军乃名士,当有名士风范,岂能如莽夫一般喋血于五步之间?” 沈莹目瞪口呆,平时的钟会果决、狠辣、阴险,但一到关键时候,竟然这么糊涂。 “那么丞相以为眼下应当如何?”还是蒋斌更知道钟会的脾性。 钟会负手立在船舷边,眺望西面大江,自信道:“陆幼节并非不知轻重之人,先屯兵公安,某自有良策。” (本章完) 第八百四十六章 妥协 钟会迟疑不前,失去了整合江东最后一次机会,给了陆抗喘息之机,武陵、西陵、江陵等地的将佐纷纷领兵赶来,与钟会对峙。 这也算是江东的特色了。 朝廷是朝廷,地方是地方,皇帝是皇帝,豪族是豪族。 孙权死后,建业杀过来杀过去的,皇帝的尊严早就被踩在地上。 钟会代表一群人的利益,陆抗代表另一群人的利益。 两边的使者在江面上往来不绝。 一会儿是陆抗劝钟会乐乡相见,一会儿是钟会要陆抗来公安一会。 拉拉扯扯,不知不觉间就一个月过去了。 不过两边的妥协也进入最后阶段。 “陛下欲进某为越公,不知大将军意下如何?” 曹操封公时,加九锡、建魏国,定国都于邺城,有冀州十郡之地,置丞相、太尉、大将军等百官。 这是实质性的一步。 以前钟会扭扭捏捏,但现在的局势容不得他再拖延下去了。 麾下的颍川势力迫切需要在江东有立足之地。 投奔钟会的江东中小豪强也需要更进一步,巩固权力。 以前钟会是逼陆抗就范,现在则是“谈”了,两边不可能永远这么对峙着。 陆抗将钟会的信递给众将。 将佐们皆义愤填膺,“大将军先败晋军,再退秦军,挽国家于水火,救玩命于涂炭,大将军都未称公,凭什么他钟会要封公?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钟会之心,江东何人不知?” 这一个多月来,陆抗着实心力交瘁了,又要抵抗秦军,还要防备背后的钟会,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却依旧无法阻止吴国的江河日下。 “尔等可有良策?”陆抗反问众将。 罗宪、羊祜虎视眈眈,细作传回的情报,秦军厉兵秣马,随时准备卷土重来。 这就是大国的优势,兵力、粮草、军械随时可以补充。 而荆州经过这次的折腾,实力大不如前。 “号召天下义士,共伐国贼。”张咸怒道。 “钟会没有作乱,还算不上国贼,而且……”天凉了,陆抗忍不住咳嗽两声,“江东内乱,秦人百万大军转眼即来……” 众人沉默起来,心中无比憋屈。 事实上,吴国早就一分为二。 陆家占荆州,钟会据江东,士族豪强是墙头草,投降钟会的越来越多。 钟会只要一个越公,而不是越王,已经非常克制了。 “上奏陛下,自丞相入江东以来,励精图治,国富民安,朝廷依之如柱石,士民赖之如父母,当进为越公!”陆抗闭上眼睛,自武陵之战后,他就越发感觉疲惫。 只要江东的皇帝还是孙家的,事情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奏表送到公安,直接送到钟会的案牍上。 钟会拿着竹简看了又看,然后放在鼻前无比陶醉嗅着,“知我者,陆幼节也!” 堂中众人心中不免一阵恶寒。 钟会大笑,他的喜悦不是因为进封越公,而是陆抗向他屈服了。 这种感觉令他无比陶醉。 “传诏,大将军出身名门,父子二人恪尽职守,镇守西垂以来,克敌制胜,屡败晋、秦,保一方之平安,实为江东之壁垒,录其前后功,封江夏郡公,子陆晏、陆景、陆机、陆云等皆封列侯。” 花花轿子人抬人,陆抗给面子,钟会投桃报李。 不过看到众将“饥渴”而异样的眼神后,钟会干咳一声,“诸位辅佐社稷有功,回返建业一并升赏!” “谢丞……越公!”众人皆喜。 连沈莹心中不快也去了大半,投奔钟会,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东关。 昔日的血污早已洗净,斑驳的城墙上只有一道道箭石留下的坑坑洼洼。 荒草间依稀可见无人收敛的白骨。 城上旌旗招展,显示这座雄关还在吴国手上。 故地重游,孙皓心中不禁大为感慨。 但感慨之后便是恨,尝过权力的人,只会更加的欲罢不能。 别看他在杨峥面前说的云淡风轻,一踏足吴国的土地,心中的各种欲望死灰复燃。 更何况现在的他还不到三十岁。 “开城,朕回来了!”孙皓发神经般的怒吼一声。 东关守军一阵错愕,接着大怒:“大胆!” 弯弓搭箭,对着关下的众人。 宣义令孙阳一阵苦笑,孙皓一路上都服服帖帖,一进入江东,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眼看就要弄得不可收拾,只能亮出旗号,“我乃大秦使节,送贵国国主还吴。” 东关守将丁温,乃丁奉之子,认清孙皓,惊的说不出话来。 “磨磨蹭蹭的作甚?快快开城。”孙皓大大咧咧道。 丁温脸上滑落一滴滴冷汗。 部下在身边作了一个割喉的手势。 丁温一脚揣在部下身上,“尔欲灭我丁家满门乎?” 弑君者从来就没什么好下场,成济、贾充之事传遍天下。 “丁温,朕看到你了,快快开城。”孙皓眼神极好,认出了“老熟人”。 丁温心中暗暗叫苦,放孙皓入城,钟会不放过自己,不放他入城,事情会越闹越大,不让皇帝进门,只怕将来还是会有人找他算账。 “尔父死的不明不白,身为人子,难道不想报仇雪恨吗?”孙皓一下就拿住了丁温软肋。 当年若不是丁奉莫名其妙的死了,吴军不会兵败如山倒,孙皓也不会被司马炎生擒了。 丁奉死后,丁家大不如前。 “开城!”丁温深吸一口气,丁奉怎么死的,其实各方势力心照不宣。 丁温投奔钟会,也是想借他的手报仇雪恨。 但钟会却逐渐与士族豪强们妥协…… 大秦一统北方,吴国却还是乌烟瘴气,对钟会寄以厚望,逐渐变成了失望,钟会既没有帮他报仇,也没有重振江东。 东关大门缓缓打开,孙皓回国不是丁温能阻挡的,更何况还有秦国的使节。 孙皓志得意满的走在大路上,“丁将军,你今日不负朕,朕他日必保你荣华富贵!” “臣谢陛下!”丁温看都没看孙皓,目光转向秦国的使者。 孙皓回来,江东彻底没救了。 当然,孙皓不回来,江东也没多少希望。 孙阳干的就是策反的勾当,一个眼神就明白了他的心思,“丁将军今日之义,大秦记下了。” 第八百四十七章 归国 过了东关,后面的路就变得异常顺畅了。 地方守军根本不敢阻拦,而豪强们就像嗅到了臭肉的苍蝇,蜂拥而来。 钟会手上最大筹码不就是皇帝吗? 现在有了孙皓,小皇帝孙瑾的大义名分会直接下降一个档次。 孙皓就这么大张旗鼓的被迎入建业。 大司马陆凯率留守的百官前来迎接,钟毅、周处二人不能制止,只能传信让钟会快些返回。 “陛下回江东,实乃苍天庇佑!”陆凯撑着病躯,一脸喜色。 毕竟皇帝被人俘虏,奇耻大辱,江东士族也没有什么面子。 “大司马有心了,此番能生还故土,只求能有百亩土地,二三仆从颐养天年即可,至于其他事,朕不敢有非分之想,还望大司马禀明丞相。”孙皓盯着陆凯,眼神闪闪烁烁,当初出卖自己这么大的事,陆凯岂会不知情? 眼下还不是提这些的时候。 孙皓也知道自己的处境,江东的皇帝是他的儿子孙瑾,而不是他,还需要借士族豪强的力量助他复位。 士族豪强们也心如明镜,才二十八九就颐养天年?这话就算是三岁孩童都不会相信,再说孙皓也不是这样的人。 两边都心照不宣。 “陛下此言差矣!君臣父子,先有父,再有子,先有君,然后有臣,江东以孝治国,不可乱了纲纪伦常!”护军将军孙震拱手道。 钟会权势越来越大,感受到威胁最大的自然是孙家人。 汉末魏晋的权臣,除了诸葛亮一人没有作乱之外,其余的无一例外,全都磨刀霍霍。 陆凯一脸平静道:“此事稍后再议,先迎陛下入城。” “大司马所言甚是。”众人纷纷附和。 孙皓目光转向孙阳,孙阳轻轻点头。 有了孙皓这个前任皇帝,江东豪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各地纷纷表示支持。 有直接上表劝孙皓复位,有的则主张徐徐图之,先为太上皇,毕竟钟会手上捏着十五万大军。 不过建业城风平浪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只有孙皓在府邸中发泄心中的愤怒,“乱臣贼子,朕当年就该夷了他们的三族!” 原本想着回到江东,一切都会手到擒来,没想到事情并不顺利。 陆凯没有表态,其他人声音吵的再大都没用。 “陛下何必心急?着急的应该是钟会。”孙阳心平气和道。 孙皓手上什么都没有,想要复位简直是做梦。 他的用处不在这上面,只要他在江东生龙活虎,江东的分裂就不可避免。 更妙的是,钟会还不能拿他怎么样,不然就是江东版的当街弑君了。 陆家和孙家的三千部曲,里三层外三层的护着孙皓府邸。 “仁辅,你亦姓孙,五百年前合该是一家,若能借大秦之力助朕复位,朕以大将军谢之!”孙皓目光闪烁,打起了孙阳的主意。 大秦在外施压,豪强在内助力,钟会不敢不从。 不得不说这个想法不错,有一定的可行性。 但不是现在,陆凯的心思还不明了,钟会什么态度更不清楚。 孙阳心中冷笑,江东都到了这地步,他还在白日做梦,“陛下好意心领了,眼下应当韬光养晦,暗中积蓄实力,静待时机。” “静待时机静待时机,朕要等到什么时候!”孙皓红着眼。 孙阳斜了一眼他,忽然知道他当年为何被江东士族豪强抛弃了。 正在想怎么哄这位“祖宗”时,外面有人传话道:“陛下,护军将军求见!” 护军将军正是孙震,建业兵权三分,一分在钟毅手上,一分在陆凯手上,还有一分在孙家手上。 孙坚不止孙策、孙权两个儿子,虽然这些年孙家手足相残,弄死一波又一波,但架不住孙家子孙繁盛。 孙皓回国,豪强们蠢蠢欲动,陆凯顾全大局,以和为贵,按兵不动,这条路走不通,但孙家的路却走通了。 一个新的利益集、团形成。 “哦?来的太是时候了!”孙皓仰天大笑,张狂无比。 孙阳不再劝了,拱手道:“既然陛下决心已定,在下这就告辞,回返大秦。” 临行之前,卫瓘已经叮嘱过,孙皓刚愎自用,指望他劝降江东,无异于痴人说梦,送孙皓回吴,就是让他使劲儿折腾,别让他死太早就行了…… 现在孙皓与孙家搭上线了,剩下的就不是孙阳能左右的了。 孙皓眼珠子转了两圈,“仁辅既然执意要去,朕也不阻拦了,回去可禀告大秦皇帝,一旦朕复位,江东认大秦为父,年年进贡,决不食言!” 孙皓二十八九,杨峥四十六七,加上两国的实力,孙皓绝不吃亏。 孙阳心中无比鄙夷,脸上却全是微笑,“那就恭喜陛下旗开得胜!” 孙皓自己要往刀口上撞,谁也拦不住。 此时的公安,钟会正在准备返回建业。 收到孙皓回国的消息,当即心中一震,其他将吏亦惊讶不已。 当年孙皓在位时,江东鸡飞狗跳,灭国之危近在眼前。 没想到这位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江东。 还落入陆凯之手。 “无妨、无妨,大司马是知道轻重之人,有他在,建业安然无恙。”钟会眉头很快就平缓了。 现在的江东经不起一场内乱了。 陆凯为人稳重,老成谋国,绝不会轻举妄动。 只要他不动,其他的豪强又能如何? 钟会冷笑一声,自己手握十五万大军,还惧那些手下败将? “哎呀,吾原本以为杨峥乃英雄,没想到亦会使下作手段,雕虫小技,能奈我何?”钟会轻笑一声。 杨峥什么心思,他自然知道,不过却并没有放在心上,刚刚压制了陆抗,让他感觉非常良好。 再说孙皓这货,怎么看都不是自己的对手。 “虽然如此,越公当速速返回建业,迟则生变。”沈莹觉得形势并不这么乐观。 孙皓虽然被北国抓走了几年,但他的父亲孙和在江东有非常大的影响力,否则孙休驾崩之后,皇位怎么也不会轮到他。 当然,孙皓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但鉴于当下形势,必然会被有心人利用。 “大司马老成谋国,然年事已高……”蒋斌也劝谏道。 钟会原本就自负,现在进位越公,更加的孤高自傲,不过身边的得力大将都在劝谏,他也只能同意,“也罢,回去先会一会太上皇!” (本章完) 第八百四十八章 病逝 荆州大战暴露出吴国非常多的弱点。 最直观的就是人心动荡,全靠陆抗撑着,才没有轰然倒塌。 自从吞并中原之后,吴军投降将领前后共有十九人之多,大多率领部众或者城池归秦。 大秦的疆土直接抵近长江。 当初吴人对钟会寄以厚望,希望他是扶危救难的诸葛亮,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江东还是那个江东,国中形势并未比孙皓在位时强多少,地方上的叛乱此起彼伏,军队调动频繁,百姓负担也没有减轻多少,钟会与陆家的暗斗,让江东更加风雨飘摇。 各地童谣不胫而走,传江南各地。 钟会在此时登上越公之位,其心昭然若揭。 江东的有识之士纷纷失望。 而北面大秦无为而治,这两年风调雨顺,中原各地均田减赋,任用马隆、张辅、庞青等人打压士族豪强,国力不断增长,对地方的控制也不断加强。 江东百姓看在眼里,荆襄、江夏、淮南、岭南等接壤之地的百姓纷纷携家带口投奔大秦。 到了年底,各郡统计上来的人口,超过户部的预估。 杨峥大为欣喜。 人口不是简单的数据,而是国家良性发展的讯号。 张辅调到山东之后立竿见影,专门跟士族豪强过不去,清理出大量人口和田地。 不过半年内,针对他暗杀、袭击,多达十七次。 有五次“山贼”不知怎的杀入城中,攻打官衙。 山东豪强的对抗比蜀中豪强更为激烈。 但张辅是“过来人”,早有准备,麾下八百中军精锐,杀的“山贼”丢盔卸甲。 兖州驻扎的两万铁骑应声而动,直奔山贼的老巢。 武力对抗不可能,就转为流言蜚语。 山东各郡弹劾张辅的奏表如雪花一样飞入大兴城。 什么贪赃枉法、欺压良善、勾结贼人、意图不轨等等,杨峥看的只想发笑。 动静越大,说明张辅办事越有力度。 汉武帝时就启用了张汤、杜周、王温舒等酷吏打击豪强富商。 曹操也启用满宠、杨沛、杜畿等人,打压豪强,连宗室都不手软。 治国肯定不会一团和气,杨峥从来没有马放南山刀枪入库的想法,治理天下如履薄冰,走错一步,就会万劫不复。 曹丕如此、曹叡也是如此,历史上的司马家看似赢了,却带着华夏向黑暗深渊狂奔,司马家从上到下就是错误…… 凡是弹劾张辅的奏折,杨峥全都交给镇抚司,去查查他们的底。 “父皇为何不动幽州豪强?”杨旭问道。 “你说为何?”杨峥笑道。 杨旭也就找个话说说,道理自然明白,“幽州本是苦寒之地,豪强能戍守一方,抵御外族,打压他们,会消耗他们的实力,外族会壮大。” 杨峥点点头,“旭儿可见过黄河?” 班固的《汉书》中有言:河水重浊,水一石而泥六斗。汉时百姓咸称“黄河”。 “自然见过,只不过经常泛滥成灾。” “凡事有利有弊,河水重浊,却能灌既两岸田地,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为君之道,见其害亦要见其利,权衡利弊。” 其实主要想说的是平衡。 穿越之前,杨峥对士族豪强恨之入骨,但这么多年的过去了,早就不那么天真了。 没了士族豪强,会有宗室勋贵,没有宗室勋贵,地方上会有士绅…… 总会有东西无声无息的成长起来。 总有一款会适合你。 没有东汉的外戚、宦官,魏晋就长出士族豪强,唐末没了士族豪强,长出了牙兵牙将…… 弱宋没了牙兵牙将,全国都是没节操的文人,被别人骑在脑门上欺负。 杨峥觉得士族豪强虽然不怎么样,但毕竟有那么一丁点节操,比起宋、明时的文人还是强一点点。 “儿臣懂了,士族豪强就是黄河,泛滥了就要打压。”杨旭两眼忽闪忽闪的。 杨峥欣慰的点点头。 完全消灭豪强,说实话,根本办不到。 除非杨峥学黄巢,杀的尸山血海,杀的中原千里无人烟,百里无鸡鸣,然后自己挂了,另一个版本的五胡乱华降临。 “陛下,南中有急奏。”赵阿七禀报道。 “南中?”杨峥有种不好的预感。 看了急奏,心中顿时一凉,霍弋病逝! 武陵之战,霍弋亲冒锋锐,虽然兵败,但也重创了陆抗。 只是,此时的霍弋已经六十七岁高龄了,这时代的南中、武陵都是蛇虫鼠蚁、瘴疫丛生之地。 霍弋本就年事已高,兵败之后自责不已,不幸染病,卧床三月,还是驾鹤西去了。 “苍天不佑,损朕一员大将!” 当初南中动荡,只要霍弋点头,就可以割据自立,大秦想平定此地,必然要花大力气。 而他却毅然选择归秦,忠孝仁义,堪为当世之楷模。 这才是杨峥心目中士人的形象。 南中也因为他在,使大秦没有后顾之忧。 其麾下将左,杨稷、毛炅、解系、孟月、马融、李松、王承、董元等人,皆是忠勇之人。 “封霍彪为南中都督,承袭霍弋之爵位,封七皇子杨晃为滇王,出镇南中。”杨峥思索一阵后,下了两道诏令。 霍弋长子早夭,剩下两个儿子能力平平,都是文吏,恐怕很难驾驭南中形势,只有霍彪在青营多年,文武双全,忠勇可嘉,还是杨峥的女婿,自然是最适合的人选。 七子杨晃只有十二岁,但非常时期,为了江山社稷,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多少百姓家的孩子十二三岁就已经是家中不可或缺的劳力。 再说让他去南中当王爷,不是派他上战场。 身为大秦宗室,就要有为国牺牲的觉悟。 “父皇当追封霍都督,以示朝廷之器重。”杨旭提醒道。 “旭儿提醒的是。” 第二日大朝,群臣商议,追封霍弋为太尉,加封云南郡公,谥号“襄”。 辟地有德、甲胃有劳、因事有功、协赞有成、威德服远曰襄。 大兴为之举丧三日,以示对霍弋的敬重。 霍彪临行前泪流满面的跪在杨峥面前,“有霍家在,南中永为大秦国土!” 杨峥勉励一番,“霍家素来忠义,卿何须多言!” 南中疆域非常大,大秦并没有完全掌握,更没有精力去经营。 中原还有很多无人区…… 所以封霍家,再封一个亲王是最佳选择。 第八百四十九章 文武庙 “文庙和武庙建的如何了?”当初杨峥就有建造文武庙的想法。 霍弋虽然追封,上了谥号,但杨峥觉得还不够,汉末三国,野心勃勃之人如过江之鲫,霍弋识大体,举南中而归大秦,怎么拔高他都不过分。 赵阿七道:“已经落成,嵇中散仍在细细雕琢之中。” 嵇康之人什么都好,就是太精益求精了…… 丹青、书法、音律全都冠绝当世,大兴落成之后,大概是读书读累了,在家打铁,花费巨大心血作宝剑名刀五柄,一经问世,上门求购者络绎不绝,有人花百万钱购买,嵇康却嫌自己铸造的刀剑锋芒太过戾气太甚,大为不祥,全都投入炉中融毁。 然后读书著述,写了一本《养生论》。 一经问世,关中纸贵。 杨峥也弄了一本仔细研究。 “召集太学名士大儒、朝廷文武,商议人选。” “唯!” 人选自然很快就评选出来了。 长长的一大串人名,文庙孔子、孟子、颜渊、颜回、冉雍、冉耕、冉求、言偃、宰予、仲由、端木赐、公羊高、左丘明…… 前后有六十多人。 关键很多人杨峥听都没听说过。 而武庙就显的很单薄了,姜尚、张良、范蠡、白起、韩信、司马穰苴、孙武、吴起、乐毅、廉颇、李牧、曹参、周勃、卫青、李广、霍去病、邓禹、冯异、吴汉、马援、寇恂、贾复、耿弇、段熲…… 一共不到三十人。 商周至今数千年,才这么点人,有些说不过去了。 当然,诸葛亮、关羽、张飞、周瑜、陆逊等人都是蜀吴两国的,不好评定。 张辽、曹仁等都是前朝大将,邓艾、郭淮跟杨峥有过节。 羊祜、杜预、王濬、陆抗这些人都活着。 “文庙之人要有传世著作或治国之才,武庙之人要有安邦定国的战绩,让他们精简精简,可以增加老子、鲁班、墨翟、韩非子、卢植、郑玄、荀彧等人,武庙之人不必局限于两汉,魏蜀吴三国已故大将都可以入列。” 名单很容易就能看出朝臣们的倾向,大多是儒家中人。 汉武帝独尊儒术的影响颇大。 杨峥觉得独尊儒术没有问题,但也不能废弃道、工、墨、法等学派。 以儒为干、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才是杨峥的目标。 天地万物都需要一定的良性竞争,人如此,国家如此,学术也是如此。 一家垄断,只会失去活力,内部腐朽。 再说老子、鲁班、墨翟、韩非子等人学术跟儒家并无多少冲突。 道家、法家其实已经跟儒家融合。 墨家虽然式微,但还是有不少拥笃者,太学中有鲁胜、乐壹二人重新注释《墨子》。 任何一个学术都有糟粕和精华,墨家中的糟粕不少,但精华也非常多华夏古代逻辑体系就诞生在墨子中,还有基础的宇宙论、物理学、数学论述等。 杨峥忽然想起明朝的永乐大典。 以后天下统一了,完全也可以弄出一部大秦版的《永乐大典》,将各家学说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然后立为显学,华夏的思想、学术体系将会有一个更光明的未来。 一个穿越者,不是带来多少技术,技术这玩意儿离不开生产力。 而是引发一个思潮,改变这片土地上人的思维方式。 编纂《大典》不是一件小事,尤其是这个时代,书籍和知识都被士族垄断,需要付出很大的精力。 不过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这个时代最大的好处就是没有开国皇帝办不成的事。 至于武庙,在杨峥看来,东汉开国的几个大将明显有些水分,一个马援就够了。 卫青、霍去病的排名有些低了。 飞将军李广……一言难尽,一场胜仗都没打赢,动不动就迷路,如果不是《史记》的拔高,李广不会有这么大的名气。 两天之后,新的名单呈上来。 这一次用心多了。 文庙的人作了很多削减,孔门七十二贤削减到十二人,增加了老子、鲁班、墨翟、韩非子、张衡等人,还有诸葛亮、卢植、郑玄、荀彧。 诸葛亮拉拢蜀中士人,卢植拉拢河北士人,郑玄安抚山东士人,荀彧则对应中原士人。 四人绝对够资格。 杨峥并无异议,文庙人选中,居然还有曹植,这算是一个创举了。 身处这个时代,就会知道曹植的文学成就有多高。 白马篇、洛神赋都是千古绝唱。 在杨峥看来,华夏五千年间堪称“仙才”者,唯曹植、李白、苏轼三人耳! 武庙多了张辽、夏侯渊、曹真、曹彰、毌丘俭、关羽、张飞、姜维、周瑜、陆逊、吕蒙、丁奉、霍弋。 杨峥提笔把吕蒙的名字划掉了。 偷袭背刺玩的再漂亮也上不了台面。 跟周瑜的赤壁之战,陆逊的夷陵之战差了不少,其实偷袭荆州也是陆逊参与谋划的…… 原本邓艾也应该在列,文治武功天下罕有,不过这个时代,他的才华没有发挥出来。 邓艾、郭淮污点太多,没资格上,杨峥索性把陈泰的名字加了上去。 毕竟是老上司,当年若不是陈泰手下留情,哪有自己的今日? 司马昭当街弑君,陈泰吐血而亡,也算是以死明志了。 杨峥仔细监察了一遍,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战国时代的人物差不多了,东汉的人物也够了,三国人物加上去不少。 看来看去,忽然知道缺什么了,文臣有了,名将有了,却少了西汉的几位著名使臣。 苏武、班超、张骞、傅介子,还有十三壮士归玉门耿恭。 比起开疆拓土的武将,班超、张骞、傅介子这些人才是真的牛。 大忠、大义、大智、大勇,是汉人锐意进取的代表人物,这样的人其实比打内战的名将更具有时代意义,也更激励人心。 这样的人物若是能出现在大秦,杨峥心满意足了。 文庙和武庙争议最大的是诸葛亮,两边都有他的名字。 魏晋时代的人,普遍推崇诸葛武侯,智将、忠臣、贤相、权臣四位一体,跟司马家一对比,差距顿时就出来了。 三国人物,前三十年看曹孟德、刘玄德,中三十年看诸葛亮、司马懿、陆逊,后三十年看姜维、邓艾、钟会、羊祜、陆抗。 第八百五十章 邪佞录 “诸葛孔明擅治国,六出祁山而无功,一生从无大胜,何以位列武庙?”杜宽、张斅等文人更想把诸葛亮拉入自己的阵营。 卫瓘道:“猇亭之败,蜀汉精锐尽失,危在旦夕,孔明收拾山河,重振旗鼓,以蜀国一州之力,进伐大国,逼司马懿固守而不敢出,何为大胜?” 诸葛亮治国的才能无人质疑。 但战绩上有人说三道四,杨峥记得后世也是如此。 若是看看诸葛亮的对手,就不会有这个质疑了。 曹真、张郃、司马懿,全都是名震天下的人物。 前两个只能算是名将,但后面的司马懿可不是普通人物,一生十战,七胜两平一败,做人又忍又稳,出手狠、准、毒辣。 只在诸葛亮手中两平一败。 再换个参照物,郭淮一生战功赫赫,单独面对诸葛亮时,被打的丢盔卸甲。 “诸葛孔明既入文庙,也入武庙!”杨峥一锤定音。 放眼华夏,比他会打的,没有他的治国之能,比他会治国的,没他品行高。 尤其是经历了司马家一系列的骚操作之后,华夏需要一个精神楷模。 司马家三代经营,处心积虑,诸葛亮大权在手,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完全对得起历代对他的褒扬。 而司马家造成的秩序崩坏,以及道德滑坡,信任危机,对华夏贻害无穷。 杨峥一句话就结束了争论。 李密、陈寿一干蜀中官员大喜。 文庙六十四人,武庙也是六十四人。 人选确定之后,杨峥带着文武百官前去拜祭。 禁卫在前开道,锣鼓居中随行,旌旗如云,车驾如河。 文武百官异常肃穆。 杨峥也是穿上了全身行头,玉制十二旒,锦绣玄色冕服,蔽膝、佩绶、赤舄,僵硬的坐在六匹白马拉动的御辇上。 杨峥一丝不苟的完成所有仪式。 越是隆重,就越能体现大秦对二庙的重视。 一个没有英雄的民族是可怜的,但一个忘记英雄的民族更为可悲。 弄完一切之后,杨峥还下令编纂《邪佞录》,从春秋时的伯嚭、易牙,到郭开、赵高、中行说,再到王莽、董卓、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司马炎、贾充、王沈、成济等等。 将他们彻底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其中温县司马氏、平阳贾氏两族被定为“丑类”,只要大秦存在一日,这两族便要受天下人唾骂一天。 司马防和贾逵被牵连着遭受无妄之灾。 不过没办法,谁叫他们生出这样的后代? 百姓听了这么多年的评书,对司马家和贾充恨之入骨,每年三月十五惊蛰日,也就是《邪佞录》问世的那一天,会成群结队的唾骂司马家、贾充的跪像。 而这一天,也逐渐变成了大秦的习俗,被百姓称作“去邪节”。 这一招才是真正击在士族的软肋上。 士族之所以有这么大的势力,除了土地人口,还有数代经营的名声。 一个大士族的形成,首先是出了大人物。 荀氏是荀子后人,其后除了荀氏三杰,接着荀氏八龙。 太原王氏出了王允、王凌、王昶,东海王氏出了王朗、王肃,琅琊王氏出了王祥,历史上又出王导、王敦…… 诸葛氏、羊氏、杜氏、韦氏全都是如此。 士族与名声捆绑在一起。 有了《邪佞录》,朝廷就相当于捏着士族的命根子,是制约士族非常有效的手段。 名声臭了,也就意味着在大秦混不下去了。 有镇抚司的锦衣卫在,士族在杨峥面前根本没有秘密。 即便士族洁身自好、守身如玉,也经不起锦衣卫的秘密探查,除非他们能不圈禁人口,隐瞒土地,老老实实的交税。 他们若能这么自觉,也就不是士族豪强了,对大秦也就没有什么威胁了。 《邪佞录》一出来,效果比文武二庙还要震撼。 文武庙是上限,《邪佞录》则是下限。 进不了文武二庙没关系,没什么损失,毕竟能进去的都不是寻常人。 但若是进了《邪佞录》,子孙后代跟着遭殃…… 而且杨峥还把《邪佞录》作成告示,让宣义掾每天大街小巷的念,有刊印数千本,送往全国各郡各县。 士族豪强混了这么多年,又奸又狡,一眼就看出《邪佞录》针对的是谁。 最先扛不住的是颍川士族,许昌名义上还是东吴土地,一直嚷嚷着要投降,杨峥没接受。 《邪佞录》一出来,全都怂了。 尤其是荀家,百多年的名声,若是进去一人,上对不起祖宗,下连累子孙…… 据说已经快七十的荀顗吓得卧床不起,郑冲非常识相的病逝了…… 这两人当年没少给司马家出主意。 颍川各地不敢再提任何条件,直接扯下吴国旗子,换上秦国大旗。 大小士族豪强十一家,乖乖的拖家带口,迁入关中。 中原士族最难啃的一块骨头啃下了。 河北士族、山东士族更是服服帖帖,前所未有的恭顺,族中青年才俊全都送入大兴,家中奴仆、田地也乖乖的登记造册。 不过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大士族对名声看得重,中小豪强则无所谓,继续我行我素。 没有大士族带头,中小豪强还不是砧板上的鱼肉? 杨峥也不着急,有太多的手段对付他们了,他们也没资格上《邪佞录》光宗耀祖。 秦法、酷吏、镇抚司,总有一款适合他们。 文武二庙和《邪佞录》出来后,大秦朝堂上的风气明显变得积极向上。 有追求的人兢兢业业,没追求的也不敢太堕落。 “可喜可贺,颍川乃中原腹心之地,兵不血刃而入大秦!”卫瓘喜道。 颍川士族迁入关中,代表魏晋时期最重要的一支政治力量向大秦屈服了。 这是一次阶段性的胜利。 “对了,江东形势如何?”钟会陆抗知道轻重,没打起来,让人挺扫兴的。 也不知道孙皓进展的怎么样了。 “建业传回的消息,孙皓已经跟孙家人搭上了,聚集不少江东豪强,不过吴国大司马陆凯按兵不动,建业还算风平浪静。”赵阿七道。 “陆凯……”杨峥微微一叹,“江东还是有人,外有陆抗,内有陆凯,支撑吴国不倒。” 陆凯作为士族魁首,恰好能平衡江东各大势力,只要他不动,江东乱不起来。 不过孙皓也不是泛泛之辈,作死的水平一流,绝不甘心当钟会的傀儡。 剩下的就看他能不能掀起风浪了。 杨峥异常期待。 然而当天下午江东就传回一道极具冲击力的消息:陆凯遇刺身亡…… 第八百五十一章 备战 焦彝与蒋班投降司马昭后,恰逢全端的子侄全祎、全仪犯了国法,与全氏部曲护送全怿母亲投奔魏国。 司马昭大喜,钟会模彷全祎、全仪的字迹,写了劝降信,使人送入寿春城中。 信上说孙綝恼怒全端等作战不力,想要杀尽全氏族人。 孙綝为人骄横凶虐,为了上位,轻于杀戮,连朱异这种国之重将和自己人都杀,更不用说全氏一门。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全端是信了。m..org 全端、全怿、全静三人当即率领部曲突出城去,向司马昭投降。 寿春城中士气更加低落。 甘露三年(258年)正月,诸葛诞此时才如梦方醒,大造攻城器械,昼夜五六日攻南围,欲决围而出。 然而司马昭早有准备,新征集的大军全部赶来。 王基与陈骞布置的工事堑垒甚峻,鹿角相叠,表里再重,厚重如山。 围上诸军,临高以发石车火箭逆烧破其攻器,弩失及石雨下,淮军死伤者蔽地,血流盈堑,伤亡惨重,诸葛诞不得脱,复还入城,然城中粮食越发枯竭,不断有淮北士卒逃出守城,投降司马昭。 司马昭一概宽宥之,令其在城下招降纳叛,动摇城中最后的一点军心。 胜利即将降临在司马昭头上。 诸将皆欲求战,王基和石包也认为时机已经成熟,应该给诸葛诞一击。 司马昭道:“诞之逆谋,非一朝一夕也,聚粮完守,外结吴人,自谓足据淮南。钦既同恶相济,必不便走。今三叛相聚于孤城之中,天其或者将使同戮。吾当以长策縻之,但坚守三面。则诞、钦、咨等必成擒矣。” 与诸葛诞、文钦一样,唐咨也是魏国的叛将,黄初六年,利城郡叛,推安远将军唐咨询为首,被魏军击败,由海路逃入吴国,官至左将军,封侯、持节。 司马昭稳如泰山,城中的诸葛诞却如热锅上的蚂蚁。 每年的夏秋之际,便是淮南的雨季,淮水暴涨,直接淹到寿春城下,冲毁司马昭的营垒,然后诸葛诞挥军掩杀,重现当年关羽水淹七军的盛举。 若战事顺利,别说割据淮南,直接入主洛阳都有可能。 这个计划在他 脑海中徘回了数年,比起王凌和毌丘俭,诸葛诞更精于算计。 每年他都会观察淮水,年年如此。 起兵之前,他还请过精通天文之人预算过,淮南将有暴雨…… 然而头上的浮云都飘了大半年了,越来越厚重,却一滴雨也不下。 此时此刻,他再也不相信什么命中有二水相助的谶言,因为马上就要面临绝食的困境。 每天逃走的士卒有数千人。 逃又逃不出,坐困孤城,部众离散,其心情可想而知。 正烦闷时,文钦建议干脆遣散淮北之军,以节省粮食,寿春城交给他麾下的吴军坚守即可。 寿春城中唯二的战力就是淮北士卒与豫州军,其他七八万的淮南军,如当年的毌丘俭部众一样,都是刚刚放下锄头的农夫。….诸葛诞自然不会听从。 文钦却固执己见,一次又一次的找诸葛诞商议。 两人早在曹爽掌权时期,便素来不和。 文钦自恃曹爽庇护,横行无忌,粗勐无礼,多次顶撞上司,既得罪了当时的扬州都督王凌,也得罪了时任扬州刺史的诸葛诞。 见诸葛诞不采纳自己的建议,文钦满腹怨言,私下埋怨诸葛诞谋算太多、行事拖延,以致有今日之困。 诸葛诞闻言大怒,伏亲兵死士而杀之。 文钦之子文鸯、文虎、马隆等在小城中驻守,诸葛诞擅算计,自领大军在城中驻守,而令吴军在外死战。 听闻噩耗,二人当即欲领兵攻入城中,杀诸葛诞而报仇,手下部众却纷纷反对。 文鸯无奈,只能与文虎、马隆投降司马昭。 魏军将吏皆建议斩文鸯兄弟,以报司马师之仇。.org 司马昭却力排众议,“钦之罪不容诛,其子固应当戮,然鸯、虎以穷归命,且城未拔,杀之是坚其心也。” 不仅不杀文鸯兄弟,还封三人为将,令其各引百骑巡城,呼语城内云:“文钦之子犹不见杀,其余何惧?” 淮人争相弃城投降。 至甘露三年二月二十日,天阴沉的彷佛要掉下来一样,司马昭见寿春城上士卒持弓却不向魏军放箭,断定攻城的时机已经成熟,遂下令攻城。 魏军数十万大军四面勐攻,淮军 人心离散,纷纷避让,任由诸葛诞如何号令,都抵挡不住魏军的勐攻。 不到一天,寿春城便陷落了。 魏军刚冲入城中时,淮南的大雨便从天而降,淮水暴涨,缓缓淹没了魏军营垒。 诸葛诞望着天上的暴雨,心如死灰,莫非这天命真在司马氏? 忽而俯头痛哭,忽而仰天大笑:“天不佑吾,佑尔贼!天也,命也——” 声如鬼啼,凄惨至绝。 乃与亲兵、死士冒死突围,被斩于乱军之中。 司马昭下令将诸葛诞传首示众,并夷其三族。 滂沱大雨中,诸葛诞的近千亲兵、死士被按在城头。 “大将军有令,投降免死!” 斩一人而问下一人。 其众皆曰:“为诸葛公死,不恨。” 无一人投降,甘愿领刀而死。后人以诸葛诞比之于齐之田横。 还在抵抗的吴将于诠见之,大呼:“大丈夫受命其主,以兵救人,既不能克,又束手于敌,吾弗取也!” 乃脱胃持白刃,直扑司马昭,为乱刀分尸。 城内的吴军将领,除于诠战死外,唐咨、王祚、徐韶、孙曼、孙弥等人均向魏军投降,司马昭皆赦免之。 吴军受伤冻馁,司马昭皆给予医药汤食,吴人感激涕零。 整场淮南大战,诸葛诞的部众离散,数万吴军却坚持下来,若诸葛诞不杀文钦还可抵挡一二。 说不定就等到了这场大雨。 有人建言吴人不可用,当坑杀之。 司马昭不同意,“放其归吾,以显大国之宽宏也!” 司马昭遂有仁义之名,将吏称颂不已。 整场大战,司马昭处处压过诸葛诞一头。 暴雨之中,年轻的魏国皇帝也在遥望苍穹,叹而咏之:“宗臣充于常伯,体材艺而中良。何旻天之不怙?遘暴疾而陨亡。惟厥疾之初发,若常疾之轻微。未经日而沉笃,气惙惙而耗衰。岐、鹊骋技而弗救,岂药石之能追?精魂忽已消散,神眇眇而长违。”请下载小说app爱读app阅读最新内容 左右侍中、散骑皆不敢言。 此赋原本是纪念随军病死的宗正曹并,于去年而作。 现在吟咏出来,似乎是在伤感诸葛诞,更像是在伤感曹魏国祚……. 苍穹之鱼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八百五十二章 谋划 计是好计,只是河西走廊刚刚疏通,自己手上也没多少积蓄。 “若是抬高蜀锦、茶叶、漆器的价格,只怕其他势力也来鱼目混珠,凉州承受不住,可适当减免益州士族的赋税,暗中与其交好。”杨峥还是倾向于保守一些,做任何事不能想当然,要一步一步来。 卫瓘眼神闪了闪,“属下思虑不周,将军恕罪,此事不妨交由属下来办。” 专人负责也好,这方面也是卫瓘的长处。 “那就有劳伯玉了。” “敢不尽心效力?”卫瓘拱手而退。 留下杨峥一个人独思。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眼下凉州的压力也极大。 到处百废待兴,到处要用钱。 玩不起贸易战。 不过与益州士族利益绑定是对的。 如卫瓘所言,蜀主刘禅借北伐暂时整合荆、益士人,其实是在玩火,一旦姜维战败,蜀国的矛盾会越发凸显。 随着魏国的持续壮大,吴蜀两国不断衰落,三国统一是大势所趋。 一个淮南二叛,司马师就调动了二十多万人马。 还没过去两年,司马昭在洛阳又弄出二十万中军。 中原国力之强大可见一斑。 曹魏得汉中,将汉中百姓迁往关中。 得淮南,将淮南百姓迁往淮北,以致淮南出现大片无人区,吴国得之无用,只能老老实实与魏国在合肥死磕。 司马懿灭辽东,迁四万户百姓入河北,虽然造成辽东空虚,但河北人口繁盛。 这些年魏国朝堂虽然动荡,但司马懿快刀斩乱麻,五日之间便诛灭曹爽一党,完成了高平陵之变。 其后讨王凌、毌丘俭,都没有形成对峙,迅速平定,司马氏的威望也被推到了。 照这个趋势下去,三国统一是必然的。 照这个趋势,蜀国反而及及可危。 与益州士族利益捆绑,将来说不定有什么意外收获。 正元三年,魏帝曹髦改元甘露,以祈求天下风调雨顺。 然而天下没有风调雨顺,只有风吹草动。 诸葛诞攻占寿春之后,收买人心,大肆蓄养死士, 第八百五十三章 结义 真正关心陆凯怎么死的人,只有陆抗一人。 江东能维持这么多年的稳定,根源就在陆家兄弟二人身上。 陆凯在内,陆抗在外。 但现在陆凯死了,陆抗仿佛断线的纸鸢,不知会飞到何地。 没有江... 大夏王朝,观天司。 钦天官轻描淡写的在竹书上记录一句后,便去忙别的事情了。 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无广告免费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本站app更新。 特大好消息,退出转码页面,后,全部小说免广告看,还能优先看最新章节。活动推广期间,用户还可以免费领取礼包100块钱话费。 阅读完整内容,无广告无弹窗。“稍晚时点燃,香火可接引你进绝密精神空间。”纸猫张嘴,告知情况,传出的燕雀的的声音。 “你和纸片人那股势力什么关系?”王煊问道,那群人心狠手辣,为了得到旧圣法旨碎片,不惜血祭一个大型洞天。 同时,在真仙界时,王煊也和它们有过冲突,打死了一船的纸人,他对那伙纸人没有一点好感。 看最新内容,请。“稍晚时点燃,香火可接引你进绝密精神空间。”纸猫张嘴,告知情况,传出的燕雀的的声音。 “你和纸片人那股势力什么关系?”王煊问道,那群人心狠手辣,为了得到旧圣法旨碎片,不惜血祭一个大型洞天。 同时,在真仙界时,王煊也和它们有过冲突,打死了一船的纸人,他对那伙纸人没有一点好感。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阅读最新内容。“稍晚时点燃,香火可接引你进绝密精神空间。”纸猫张嘴,告知情况,传出的燕雀的的声音。 “你和纸片人那股势力什么关系?”王煊问道,那群人心狠手辣,为了得到旧圣法旨碎片,不惜血祭一个大型洞天。 同时,在真仙界时,王煊也和它们有过冲突,打死了一船的纸人, 他对那伙纸人没有一点好感。 领取红包,请。 “安兄?下午才相见,午夜又重逢,有缘!”王煊赶紧打招呼,终于知道他是谁了。 很快,一头漆黑的猫头鹰飞进高等精神世界这处密闭的空间中,盯着王煊看了又看,知道他是个新人。 “洪腾师兄?”王煊问道。 果然是他,显化出一张微黑的面孔,道:“总最欢霸凌老师兄的刺头秦诚?” 王煊无言,他这也算是恶名远播了? 接着,一朵妖艳的红莲飘了进来,这次更好辨认,应该是齐妙,果然是她,进来后就向机械猪道谢:“安鸿,多谢,元神图谱,我甚是喜欢。” “行了,你别刺激他了。”燕雀说道。然后,他转头看向王煊,道:“虽说都是自己人,志同道合,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下次你进来也寄托在精神异宝中吧,万一有变,也能有足够的底气自保。” 王煊早看出来了,纸猫、机械猪、红莲等都是顶尖宝物,能寄托元神,可以爆发出极为强大的力量。 “还有几人,或者远行了,或者在闭关,可能无法参与了。”燕雀说道。 这里都是二次破限的厉害人物,也代表了平天星域最顶尖奇才,都成仙了,滞留在现世中。 燕雀开口:“嗯,这是新人秦诚,大名鼎鼎的新生刺头,就不用我多介绍了吧?帮你们某些人赢了经文,也让某些人破产了,嘿嘿。” 机械猪顿时瞪圆了眼睛,安鸿非常不满。 阅读完整内容,无广告无弹窗。不过没有谁怀疑这种能力的由来,毕竟,孔雀妖族最擅长的天赋本来就是斗转星移。她这技巧和斗转星移有异曲同工之妙。 请。 为您提供大神苍穹之鱼的争魏最快更 第八百五十三章结义。不过没有谁怀疑这种能力的由来, 毕竟,孔雀妖族最擅长的天赋本来就是斗转星移。她这技巧和斗转星移有异曲同工之妙。 美公子这次化解曹玮的攻击之后却并没有急于攻击,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曹玮眉头微蹙,这小姑娘的感知竟是如此敏锐吗?在他以火焰化铠之后,本身是有其他手段的,如果美公子跟上攻击,那么,他就有把握用这种手段来制住她。电脑版章节内容慢,请app爱阅小说最新内容免费阅读。但美公子没有上前,让它原本蓄势待发的能力不得不中断。 战刀再次斩出,强盛的刀意比先前还要更强几分,曹玮也是身随刀走,人刀合一,直奔美公子而去。 美公子手中天c翎再次天之玄圆,并且一个瞬间转移,就切换了自己的位置。化解对方攻击的同时,也化解了对方的锁定。而下一瞬,她就已经在另外一边。曹玮身上的金红色光芒一闪而逝,如果不是她闪避的快,无疑就会有另一种能力降临了。 拼消耗!她似乎是要和曹玮拼消耗了。 电脑版网即将关闭,请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 不过没有谁怀疑这种能力的由来,毕竟,孔雀妖族最擅长的天赋本来就是斗转星移。她这技巧和斗转星移有异曲同工之妙。uu看书 美公子这次化解曹玮的攻击之后却并没有急于攻击,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曹玮眉头微蹙,这小姑娘的感知竟是如此敏锐吗?在他以火焰化铠之后,本身是有其他手段的,如果美公子跟上攻击,那么,他就有把握用这种手段来制住她。但美公子没有上前,让它原本蓄势待发的能力不得不中断。 战刀再次斩出,强盛的刀意比先前还要更强几分,曹玮也是身随刀走,人刀合一,直奔美公子而去。 美公子手中天c翎再次天之玄圆,并且一个瞬间转移,就切换了自己的位置。化解对方攻击的同时,也化解了对方的锁定。而下一瞬,她就已经在另外一边。曹玮身上的金红色光芒一闪而逝,如果不是她闪避的快,无疑就会有另一种能力降临了。 拼消耗!她似乎是要和曹玮拼消耗了。 , 第八百五十三章结义免费阅读.为您提供大神苍穹之鱼的争魏最快更新 第八百五十四章 剑 杀过河东,杀入中原! 杨峥心中犹如烈焰一般升腾。 然而转眼,冰面上传来一阵惨呼,数不清的人影忽然坠落,仿佛被黄河吞噬一般。 “司马小儿凿穿了河面!”孟观惊呼道。 河道上密密麻麻全是人影,至少有七八千人…… 很多人行至中途,困在冰块上,冲着对岸大声嚎哭起来。 声音之凄惨令人不忍听闻。 但再惨,河东岸没有一人伸出援手。 有些人直接跳入湍急的冰水中,试图游到对面,但瞬间就沉了下去。 也有人呆呆的望着逐渐下沉的冰块以及自己的身体…… 这些都是中原的精华,为司马家平定淮南三叛,坐稳江山,说弃就弃了…… 杨峥不禁佩服起司马昭的心狠手辣。 也有一些聪明人赶紧向后跑,跪伏在西凉骑兵的马蹄前。 杨峥留下一千骑兵收容败军,并尽量救援落水魏军。 带着其他骑兵从上游继续追击。 黄河这么大,司马昭不可能凿穿所有冰面。 骑兵绕行不到三四里,便轻易渡河。 远处,溃军目睹身后的惨状,更加混乱。 以前还有忠勇之士阻拦骑兵,现在没有一人挡在凉州骑兵之前。 朝阳宛如长剑划开夜空,黎明已至。 河东之山川在马蹄下震动。 溃兵们无意识的让出一条道路,道路的前方,正是司马昭的沉木镀铜马车,马车左右还有两千余亲卫守护着,华盖驷马,却慌不择路,还撞到不少中军士卒。 站在杨峥的角度,这辆马车仿佛一口棺材。 “必杀司马昭!” 骑兵中不知谁最先吼了起来,很快就引起一片共鸣。 吼声震动山野。 司马昭的那口破棺材像是受惊的兔子,晃荡的更厉害了。 杨峥心扑通扑通乱跳,按这个趋势,不出意外,司马昭跑不了了! “杨峥小儿,休得猖狂!”旁边一支骑兵迎面冲来,却是成倅引着千余骑上前阻挡。 这是司马昭最后的一支防守力量了。 杨峥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论骑兵,这天下还有何人是凉州之敌? 成倅抱着必死的决心,引着骑兵冲来,“大丈夫何惧一死?为司马公尽忠就在今日!” 人还没到,成倅便如失心疯一般歇斯底里的吼叫起来。 两股骑兵撞在一起,然后分开。 成倅的千余骑兵只剩下四百多骑,人人身上带伤,就连成倅的脸上都有一道狰狞的刀口,血流如注。 杨峥依然没有正眼看他,直奔远处土丘上司马昭的“棺材”冲去。 你司马家也有今天! 杨峥心中大为快慰,父亲杨攸的仇,岳父夏侯玄的仇,曹爽的仇,都可以在今日报仇雪恨。 中原这些世家想乱就乱吧,这帮孙子已经不配称“士”,再乱还能有几十年后八王之乱恶心?….大乱才能大治。 杨峥巴不得他们狗咬狗。 只要凉州铁骑在,随时可以重整山河。 “杨峥小儿,休伤吾主,与吾决一死战!”成倅在后面仿佛疯狗一般叫嚷着。 这时代部曲对将主还是相当忠心的。 “杀!”杨峥举起长槊,指向司马昭的马车,只有五百多步的距离了。 “杀!杀!杀!” 将士们仿佛也忘记了疲惫,忘记了伤痛,眼中只有前方的马车。 几支阻拦的小队一冲既散。 五百步、四百步…… 距离进一步拉近。 杨峥隐隐约约都能看到马车窗里,司马昭的头颅正在朝自己招手。 追的急了,马车不知撞到什么,忽然一个侧翻。 车厢横飞出去,里面的人也被甩了出去。 两人爬起,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向山丘上挣扎,两千亲兵也只剩下一千左右。 “哈哈哈,那不是司马小儿吗?没想到也有今日!”刘珩狂笑不止。 周围将左眼中全都一片火热。 拿下司马昭,天下大势就定了! 但…… 不出意外的,总要出些意外。 山丘上忽然鼓声大作,喊声如雷,从山丘后涌出一个个士卒,二三十辆武刚车推前,长矛在后,占满了整个山头,旌旗猎猎,一杆“颍川陈泰”四个鲜红大字的旗帜在北风中猎猎飘扬。 后面还有一个“河东王卓”的小旗,不过自动被杨峥忽略了。 “陈泰!”杨峥吃了一惊,心中一凉。 陈泰来了,司马昭就没戏了。 “呸,这老东西怎么还没死?”刘珩直接破口大骂。 土丘上的步卒至少有六七千人,居高临下,武刚车、长矛大阵…… 一员老将一手持剑,一手持盾,站在阵前。 溃军见了陈泰的血旗,又见陈泰本人,顿时如见亲生父母一般,纷纷捡起地上的刀矛,挡在阵前。 几十名溃军如无头苍蝇到处乱窜,直接被长矛挑杀。 陈泰一出现,溃兵就不是溃兵了。 土丘上密密麻麻,全是士卒。 鼓声阵阵,士卒的情绪也逐渐稳定。 陈泰身边百人甲士仰天长吟:“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瞬间,整个敌阵莫名其妙的蒙上一层悲壮的气势。 哀兵之势已成。 望着如刺猬一样的山丘,杨峥不得不减速,然后勒停战马。 如长鞭横扫一般的骑兵缓缓停住。 老天爷到底还是更偏心司马家一些,司马昭置陈泰不顾,陈泰却舍生忘死,仿佛从地缝里面钻出来,也要救司马昭一命。 “司马昭已败,陈公与吾一同匡扶曹氏如何呀?”杨峥以胜利者的姿态趋前。….土丘上的士卒没有弓箭,身边有近千亲卫,因此可以肆无忌惮。 魏军士卒看杨峥眼神的里带着深深的恐惧,仿佛在瞻仰一尊嗜血的魔神。 杨峥反倒希望陈泰能挥军而下,决一死战。 不过回望身边将士,士气高昂,却掩饰不住一脸的疲惫。 陈泰不是司马昭,稳如老狗,“匡扶曹氏?杨峥,你乃当世董卓、马超,若入洛阳,岂不天下大乱,万民涂炭?” “所以才需陈公辅左于我。”杨峥脸皮早已厚如城墙,也不差陈泰这一骂了。 陈泰长叹一声,“当年一时恻隐,按兵不动,致使天下有此大患,老夫愧对相国,然你总能击败相国一次,能第二次第三次否?只要关东士族不容你,你就休想踏进中原!” 杨峥冷笑一声,“我能击败司马昭第一次,就能第二次、第三次,直到司马家一个不剩!” 这绝不是大话。 冯翊一战,已经奠定了凉军的军事优势与心理优势。 司马昭十六万大军,占尽优势都大败而归,更何况下次? “你……”陈泰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至于关东士族。”杨峥脸上的冷笑更加张扬、更加锋利,“不是他们容不容我,而是将来我容不容他们!我杨峥有生之年,必问鼎中原、马踏洛阳!” 杨峥拔出腰间长剑,狠狠掷在地上。 一抹朝阳照在上面,带起一缕寒光。 许多年之后,这片土丘被世人称为立剑丘。. 苍穹之鱼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八百五十五章 乱 邺城。 杨峥与卫瓘正谈到这个问题。 “陛下准备如何处置三王?” 最初定下的对策是拉拢一批,打压一批,再分化一批。 一句话,愿意妥协的,大家以后一起去外面吃肉,不愿意跟自己混的,杨峥只能让他们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不过近期王祥、郑冲、荀顗出奇的配合起来。 承诺游说山东士族,迁至关中,人口、田地全都愿意吐出来,族中才俊也愿随秦军出征辽东。 这让杨峥大为惊讶,这三个老匹夫什么时候转了性子? 其实杨峥也是吃软不吃硬的人,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 “先看看青州打成什么样再说。”杨峥总觉得这三人在酝酿着什么大阴谋。 要妥协他们早就妥协了,没必要撑到现在。 “王濬此人非寻常将左,应当能快速平定青州。” “但愿如此。”杨峥对青州并没有多上心。 中原的大战早就结束了,王氏发动的叛乱不得人心。 闲谈了半个时辰,赵阿七从殿外急慌慌的赶来,“陛下,青州出大事了。” “哦?”杨峥依旧镇定。 最多也就王濬战败而已,他本来就是一支偏师而已,大不了邺城的几万铁骑南下扫荡中原而已。 “莫非王濬大败?”卫瓘想法跟杨峥一样。 赵阿七喘了口气,“东来山一战,王濬八千步骑大破三王联军五万。” “此乃捷报,何故慌张?” 赵阿七接着道:“王濬乘胜而进,从北向南,灭太原王氏、东郡王氏、琅琊王氏三族……攀附王氏者亦随之被夷族,妇孺老少,斩杀五六千之众,青徐血流成河。” 安静…… 殿中落针可闻。 卫瓘的脸色古怪起来。 杨峥深吸了一口气,王濬这么凶残的吗? 话说王濬也姓王…… 难道他不知道今日这么一杀,以后会留下偌大的骂名吗?ghxsw.com 难道—— 杨峥已经不是政治上的初哥,瞬间就明白,这是王濬在向自己交的投名状! 作为一个降将,没有政治根基,就只能靠实力证明自己的用处了。 “好一柄快刀!”杨峥声音平澹。 改朝换代,当然要流些血。 第八百五十六章 檄 军令既下,三军皆喜。 丈夫辞别妻子,儿子辞别母亲,父亲辞别儿女…… 西平两三年没有大战,,士卒对军功越发渴望。 十二转军功则让每个人都热血沸腾起来。 各折冲府府兵、各地辎重也在紧张运送之中。 为了牵制邓艾,杨峥还向蜀国派出使者。 姜维新败,也不知会不会出兵。 蜀国粮草一直是个大问题。 从蜀中运到汉中,再从汉中运到陇西,翻越崇山峻岭。 诸葛武侯北伐受制于此,姜维也是如此。 来不来是别人的事,自己通知一声,哪怕蜀国在秦岭吆喝几声,也能分去邓艾郭淮的精力。 北面、东面的情报雪片一般飞来。 邓艾显然提前收到消息,在洛阳的使者赶到西都时,早已分出五千精锐驰援武威。 胡奋也不追着羌胡揍了,敛兵聚谷,修筑防御攻势,聚兵于平羌谷、大斗拔谷,压近祁连山一带。 胡奋搞阴谋诡计不行,但统兵作战还是有两把刷子。 还在鸾鸟布置了一支骑兵,以为驰援之用。 这么一弄,反而让杨峥不好进攻了。 几年之前,杨峥是绝对的守势,但经过这三年的沉淀,杨峥已经变为战略攻势。 啃不啃的下武威,关系到西平的未来。 若是被胡奋邓艾用坞堡战术围死,等到司马氏搞定淮南,整合中原,杨峥就算是孙吴复生,也只能徒呼奈何了。 中原的体量摆在那里。 诸葛恪姜维二十余大军北伐,有东兴之胜,还是被司马师轻易按了下去。 失去时机不可怕,失去天时,就会被地缘的枷锁牢牢套死。 西平的地缘优势是天高皇帝远,司马师想讨伐自己,先要掂量劳师远征划不划算,这是杨峥敢首倡大义的直接原因。 不过,西平的地缘劣势也在于此,始终都是一个边缘力量,想一战而定天下,很难。 越是向前,阻力会越大。 但天下之事,不都是如此? 没过几天,张斅的出兵檄文就出来了,名为讨司马氏檄。 “平西将军谕:故太傅司马懿,于洛阳衮衮诸公驾前,指洛水而盟誓,不伤故大将军分毫,天下人信之,故大将军信之,故太尉王凌信之,然其得权,背信弃义,屠灭公卿三族,上至黄发,下至垂髫,皆弃斩于市,洛水为之赤,此等暴行,人神共愤,自华夏有衣冠以来,可有如此暴戾无耻之行?今逆贼司马师盘踞朝堂,夏侯公有功于社稷,有名于天下,有惠于百姓,横遭司马师嫉妒,腰斩于市!其阴狠刻毒,其暴戾残忍,其乖张无耻,尤胜乃父,上凌天子,下欺公卿,荼毒天下,败华夏万古之德行,坏中原千秋之信义,我杨峥虽为边鄙之将,亦不愿与此父子同立苍天之下,皇天后土、浩浩神灵、举国忠义之士,如见此檄,当同起,与峥扫灭司马氏之妖氛,还我大魏天下之朗朗乾坤!”….看完之后,杨峥只觉得出了一口恶气。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虽然短了些,但该说的基本都说了,该骂的基本都骂了。 也不知司马师见到此文作何感想。 “赏张斅十石粮、十匹锦,再将此文分抄下去,散播于河西、长安、洛阳、许昌!” “唯!”庞青拱手道。 杨峥披甲捉刀,走出护羌府。 林森牵来乌羽,一见到杨峥,乌羽立即刨动马蹄,嘶鸣不已。 杨峥轻抚马鬃、翻身上马,“老朋友,等太久了吧!” 乌羽人立而起,发出一连串的长鸣,像是在回应。 战马如此,更何况是人? 骑上战马,奔出西都城,城外,九千亲卫营、六千骁骑营整装待发。 在决定北进之前,宣义司早已提前动员,将司马氏的种种无耻之行,宣之于众人。 总而言之,这是一场正义之战,大义在我西平,不义在司马师、在邓艾、在胡奋! 士卒们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消除了。 不得不说,这一套在这个时代就是管用。 以往河西诸豪强、士族与杨峥水火不容,现在一个个都沉默起来。 有些还暗中投靠西平。 张掖太守杜通在范粲的鼓动下,第一个声援杨峥,也起了一道檄文,斥司马师为再世莽卓,号召天下义兵群起而攻之。 除了杨峥这个异类,越是边远州郡,反而对中原正朔的向心力越强。 虽然杜通只是口嗨,没有实际行动,但大大增加了杨峥的话语权。 有人响应,就说明杨峥踩到点上了。 铁甲铿锵,战马昂扬。 将士们昂首挺胸向西北行进。 杨峥骑在乌羽背上,于千军万马之中回望西都城,正看到城墙上夏侯止与姜阿怜的身影,站在夏风之中,心中顿时涌起万丈豪情。 城墙之下,将士们的妻儿、父母也翘首而望。 年轻的孩子们欢呼雀跃,为他们的父亲而自豪。 女人们脸上,则一半忧色,一半鼓励之色。 这么多年,汉化之策卓有成效。 不愿汉化的会被制度性的踩在最底层,永世为奴隶。 愿意汉化的,则一步一步融入杨峥构造的体系当中。 第八百五十七章 送行 “罪臣愧对大王!” 一个月后,周煜被调回长安。 形色枯藁,容颜削瘦,衣衫褴褛,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秦国的都督。 周煜双膝跪在杨峥面前,连头也不敢抬。 一个人的机会一辈子只有那么一两次。 绝大多数都是错觉和陷阱而已,所以能沉住气辨明形势的人少之又少。 杨峥又是心酸又是愤怒。 周煜兵败,无疑是在打自己的脸,打秦国的脸。 我他娘的立国刚满月,你就出去栽个大跟头,府兵就算了,本来就留不住,但一万多亲军回来才三千多人,杨峥想想都觉得心疼…… 中枢总共才五万亲军,一下就折损了六分之一。 刘备刚称汉中王,关羽就败走麦城。 但关羽败亡之前,至少威震华夏,曹操调集魏国所有力量,加上东吴背刺,才把关羽压了下去。 周煜败的实在是惨不忍睹。 对秦军士气是巨大打击,也是秦军的污点。 殿中诸将一声不吭,脸色阴沉。 文臣们也多闭口不言。 让杨峥准备好的话,也说不出口。 其实行台已经有了决断,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不过杨峥始终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当年在骆谷,刀山血海,大家一起杀出,活着的老兄弟已经不多了,即便活下来,也大多退役了,安享晚年。 杨峥咳嗽了一声,“来人,先收押。” 没人为他求情,也就只能如此了。 周煜头伏在地上,一声不吭的被两名甲士带了下去。 杨峥更觉得郁闷。 便没什么心思议事了,早早结束。 卫瓘不出意料的去而复返。 站在杨峥身边,一言不发。 杨峥有些烦躁,“伯玉可畅所欲言。” 卫瓘摇摇头,“臣无话可说。” 杨峥倒是奇怪起来,“你当初不是说军中也迫在眉睫吗?” 卫瓘笑而不语。 “一句话,周煜如何处置!”杨峥问道。 其实答桉早就有了。 大大小小的公文都是要从眼前过手下走的,将周煜正军法的决定正是出自他的决定。.ghxsw.c0m “大王欲令其生则生,欲令其死则死,国事皆在大王一念之间!”卫瓘意味深长道。 不杀周煜,整肃全军,也就无从说起了。 卫瓘说一藏九。 不过这种事情的确不好开口,容易得罪人。 周煜是元从系首脑,张特为人低调,周煜这几年却聚集了不少人。 “臣告退。”卫瓘说了什么,又像什么都没说。 把杨峥挂在半空,怪难受的。 心中郁闷不已,就带着庞青、刘珩、赵阿七几人外出行走散心。 “大王若实在不愿处置周都督,便不处置,谁敢多言?”刘珩早憋了一肚子的话。….杨峥瞪了他一眼,事情若真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杨峥最想听听庞青的意见。 但庞青一言不发。 有时候沉默就已经表明了态度。 走了一阵,忽听见有人的在嘤嘤哭泣,“儿啊,你好走……家中莫念……” “阿翁,孩儿已经长成,再过一年,也能从军杀敌,报仇雪恨……” 声音凄惨悲切。 杨峥忽然想起今日是中元节,也就是后世的七月半。 先秦时代便已有之,祭祖、放河灯、祀亡魂,汉末道教昌盛,张鲁五斗米教融入曹魏,几十年来影响深远,中元节也被道教发扬光大。 别人听到这些声音只会当成耳旁风,但杨峥处在今日的地位,听到这些哀声,仿佛是一个个儿子在向自己要父亲,一个个老父老母在向自己要儿子,一个个妻子在向自己要丈夫…… 亲军家卷最先被送到长安,沿途车马舟船十分便捷,但他们欢欢喜喜的赶来长安,却听到战死的噩耗。 一团团幽火在长街上燃起,斜风吹来,火光明明灭灭。 仿佛那些战死的英灵回来与家人团聚。 士卒不是一个个冰冷的数字,他们有父母妻儿。 就在此时,一辆轺车快速奔来,马车上两个少年,锦衣华服,车驾也极为华丽,马缰上都亮闪闪的,不是金就是铜,沿街喝骂,“闪开!闪开!” 杨峥微服出行,险些躲避不及,幸亏身手没有全丢,还能躲开。 但街边烧艾的百姓就没有这么幸运,接连几人被撞倒。 少年持鞭随意抽打,“贱奴何敢挡道!” 亲军家卷哭嚎震天。 两个少年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杨峥气的嘴唇发抖,这才几年,就有京城恶少飞扬跋扈? “这是谁家儿郎?” 赵阿七连忙吩咐身边锦衣卫,一盏茶功夫,锦衣卫飞奔而来,“回禀大王,是周都督二子,着急去卫令君府上求情!” 锦衣卫都是个中好手,前因后果,转眼就查明了。 “原来如此!”杨峥望着星辰寥落的夜空。 一阵阵晚风吹来,让杨峥全身发冷,此时此刻,忽然明白了诸葛武侯挥泪斩马谡的凄凉和无奈。 有些人早就变了,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去见见仲明。”杨峥意兴阑珊道。 大牢之中,周煜跪坐在枯草上,披头散发,矮桌上摆着鸡鸭鱼羊,还有一瓶蒲陶酒。 寻常人家,置办不起这些。 “大王!”见到杨峥,周煜眼中升起光彩。 杨峥勉强笑了笑,“仲明日子过的不错!” 周煜一脸惭愧,后又失魂落魄的笑笑,“家中五个崽子非要送来。” “你家的几个为了你,到处跑门路,也是不易。”杨峥依旧微笑。 如果是寻常兵败,最多也就是降级、夺勋,但周煜之事太过恶劣,不听号令自作主张,攻打敌军重镇,关键还是惨败,数万大军分崩离析…… 享受权利,就要承担后果。 各地军将都在看着杨峥决断…… “将军……”周煜习惯性的叫回以前的称呼。 “今夜这里没有将军,也没有秦王,只有兄弟!是兄弟就该畅饮!”杨峥不客气的为自己倒了一盏蒲陶酒,也为周煜倒上一杯。 周煜似乎知道了什么,眼中的光彩逐渐澹去,“将军说的是,畅饮!” 两人碰了一杯。 “这么多年,我杨峥没有亏待过你们吧?” “这是自然,若无将军,煜早死在骆谷重围之中!”周煜倒也干脆,一口喝下蒲陶酒,抓起鸡就大口咀嚼起来,“能活到现在,是我赚了!” 杨峥眼中泪光闪动,却忍住了。 “不过属下只有一个请求。” “说!” “大王是天下英雄,煜不愿死在寻常刀斧手手上,愿死在大王刀下!”周煜放下鸡肉和酒盏,两眼放光,如同荒原中的野狼。 “好,不愧是我杨峥的部下!” “来世还愿追随大王征战天下!”. 苍穹之鱼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八百五十八章 心散 钟会读完檄文,眉头紧蹙。 嘴上总说着要与杨峥一决雌雄,真到了这一天,心里自然是虚的。 “东线杜预、卢钦加上秦国太子,九万大军,中线襄阳羊祜汇合蜀中罗宪、王濬,水陆并进,八万大军围攻西陵,南线霍彪、杨稷、毛炅、解系等将四万大军自南中、交州夹击广州……”钟毅读着四面八方送回的情报,声音中不知不觉带着一丝颤抖。 四路大军加起来,共二十一万兵力。 不同于吴军,秦军走的是精兵路线,士卒皆是百战之士。 而这还不是秦国所有实力。 若举国动员,弄出四五十万大军不在话下。 对江东最致命的不是此次南征多少兵力,而是秦国的这道檄文。 天下大势,分就必合! 开宗明义的第一句话就击中了江东人心。 仿佛一夜之间,整个江东都在期待着什么。 建业城的百姓逃散,军中也有不少逃跑之人。 仅有的豪强也闭门自守,各郡各县的官吏逃的逃,散的散。 一副末日将至的景象。 以往北军南征,从未有过如此声势。 建业刚刚经历的一场大乱,让江东仅有的人心也消散了。 更何况配合檄文,还有各种童谣,以及细作反复宣传大秦国策。 收复江东之后,男子二十亩田,女子十亩,免除两年赋税,两年之后十税其三…… 这对水深火热的江东百姓太有诱惑力了。 “西有陆抗,不必多虑,南有陶璜、陶濬,定能挡住霍彪、杨稷,至于杜预,吾亲率十五万大军击之!”任何时候,钟会都不愿放弃,“秦国太子在杜预军中,若能一战而擒之,必能震慑敌胆。” 钟毅、沉莹等人呆呆的望着他。 有时候他们也不知道钟会的信心来自何处。 当然,江东也不是没有机会。 其一,此次大战,不是秦主杨峥亲自领兵,压力小了许多。 其二,秦军骑兵厉害,但在大江之上,吴军水军占优。 其三,局部战场上,十五万对九万,钟会有兵力优势。 凭此三点,就算不能击败秦军,把秦军挡在江北,问题不大。 战场上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汉末以来,以弱胜强的例子不胜枚举。 秦军多是北人,不习惯江东气候也是常有的事,倒时候疫病起来,自然会退走。 “杜预乃秦国首将,多奇谋,擅用兵……”沉莹提醒道。 钟会翻了个白眼,“杜预的奇谋还能多过某?此人擅用奇兵而已,我有天堑在手,杜预难道还能飞过大江不成?” 吴国经营了几十年的长江防线,还从未被北军攻陷过。 赤壁之战后,曹操休整数年,于建安十八年,率大军直指濡须,号称步骑四十万,饮马长江。 孙权以甘宁三千部曲为前部,自帅七万主力进驻濡须,甘宁百骑劫营,魏军士气大跌,水军又被孙权击败,曹军连败数阵,曹操发出“生子当如孙仲谋”的感慨,只得引兵北还。 四十万曹军尚且敌不过七万吴军,更何况现在只有九万秦军。 从任何方面看,钟会都不觉得自己会失败。 沉莹心中一阵恶寒,脸上却堆着笑,“越公所言甚是。” “此次秦军伐吴,非同一般,江东人心惶惶,投敌者颇多,父亲虽智略通神,亦要当心。”钟毅顺着钟会的秉性规劝,自然比沉莹效果好。 换源app】 钟会眼珠子一转,心中就生出计策,“此事易耳,传令诸军,屯长以上,家卷全部送来建业,有投敌者,全家皆斩,连坐三族!” 在场逐渐皆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钟会父子的眼神带着某种莫名的东西。 以前他们把钟会当成吴国的诸葛武侯,但进封越公之后,钟会已经踩过界了,人设瞬间崩塌。 曹操的魏公是自己一刀一矛打下来的,战功赫赫,不敢不服。 司马家的晋公,也是历经三代的经营,至少司马懿大半辈子都在为曹魏南征北战,劳苦功高。 但钟会有什么? 只有虚名,没有一场实实在在的战绩。 更何况他不是吴人,与江东士民有天然的隔阂。 钟会皮笑肉不笑道:“诸位向来忠心耿耿,不必惊疑。” 话音方落,亲卫便急匆匆的进来禀报:“越公,大事不妙,东关督丁温投敌,秦军兵不血刃,拿下东关,直扑濡须而来。” 钟会的笑容僵在脸上。 诸人的眼神晃了晃,似乎有些嘲讽。 丁温是最早依附钟会的人,连他都背叛了,这打脸来的太快了。 丁温不是普通人,是丁奉之子,手上捏着一支水军,还熟悉长江防务。 沉莹倒吸一口凉气。 “来人,速速捉拿丁家三族!”钟会怒道。 钟毅提醒道:“丁家人丁单薄,上个月……丁温以人手不足的理由,抽调走建业城的丁家部曲……” 江东多行部曲制,将领有很大的自主权,大将外镇,父母妻儿随行。 丁家起于庶族,原本就是江东豪族,家中上上下下也没几口人。 钟会好不容易才将怒气平息下去,“屯长以上将左家卷,速速调回建业!” “唯!”钟毅也知道事情紧急,赶紧去办了。 亡羊补牢尤未晚也。 还好只是一个东关,濡须还在手中。 钟会扫了一眼众将,想说几句激励的话,却没有一点兴致,有气无力的挥挥手,“明日起兵,进驻濡须。” 众将齐声道:“领命。” 所有人退下,钟会心中的阴云越来越大。 这一次的确不同以往。 江东经过这么多年的折腾,早就不是孙权时代的江东。 秦国名将云集,江东却只有一个陆抗。 “二弟以为此战如何?”钟会幽幽道。 “越公心中自有明悟,何必问在下?”声音从后堂传来。 来的自然是蒋斌。 钟会答应留他一命,却没说放过他。 不过蒋斌也想过逃走,如今的天下,他又能逃到哪里去?追随钟会近十年,总要看到最后的结果。 这是他最后的固执。 “不错不错,看来二弟也认为某此战必胜了?” “哈哈,何止是必胜,越公此战必能生擒大秦太子,逼杨峥退位。”蒋斌嘲讽道。 “那就承蒙二弟吉言。”钟会一点儿也不动怒,在蒋斌面前,他总是居高临下。 而蒋斌最厌恶的也是这一点,“祝越公旗开得胜。” 第八百五十九章 西线 乐乡江面上,大量木屑从上游飘下,在水中沉沉浮浮,随着江流蜿蜒向东。 正好被巡江的吾彦看到,他抬头望着西面,大江自群山之中而出,青山绿水的背后,总是萦绕着一团淡淡的雾气。 捡起一块木条,上面明显有刀斧的痕迹。 吾彦赶紧返回乐乡,向陆抗禀报:“江中多木屑,必是秦军大造战船木排,此战不同寻常,大将军早做防范。” 陆抗咳嗽一声,“羊祜、罗宪,我们已经交过手。” 罗宪偷袭乐乡,荆州水军被俘大半。 陆抗元气大伤,到现在也没恢复过来。 培养一名水军耗费的精力不在骑兵之下,还有战船,需要数年时间打造。 荆州在曹魏的打击下能撑这么多年,最主要还是有江东在背后支援。 江东和荆州,互为唇齿,一亡俱亡。 这也是陆抗向钟会妥协的原因。 但现在,钟会面临杜预、霍彪的南北夹击,建业又刚刚经历一场大乱,能自保就不错了,已经没有支援荆州的实力。 陆抗没有钟会那么信心十足,他非常知道秦军的强大。 单论兵略,只怕杜预还在秦主之上,霍彪名不见经传,但霍家麾下的扬稷、毛炅等人都是虎狼之将。 吾彦拱手道:“细作传回的消息,王濬在蜀中打造战船,此人不可小觑,秦军顺江而下,我军难以阻挡,不如铸造铁索,自夷道、乐乡、公安、夏口封锁江面。” 水军优势不在吴军,而在秦军手上,这是几十年来头一遭。 而且秦军居上游,顺江而下,可直达建业! “尽力而为吧。”今日的陆抗异常消沉。 吾彦一愣,也不知道是同意还是没同意,但看陆抗脸色不好,也就拱手告退了。 回到军营之中,士卒们议论纷纷。 “前天逃到襄阳的兄弟有信了,大秦是真的分田!” “整整二十亩!若是屯长,可以分一百亩,带人过去,直接翻倍!” 荆州连年大战,被魏吴两国弄成了无人区,大片肥沃的土地荒废着。 “秦人靠不靠的住?别是诓骗我们过去的。” “诓骗?羊叔子你还信不过?” “那倒也是……” “咳——”吾彦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你们在胡言乱语什么?军法七禁五十四斩,莫非都忘记了? 士卒们你看我我看你,没在说话。 这些人都是陆家部曲,连他们都动了心……不用说其他人了。 吾彦心中暗怒,准备抓几个人,杀鸡给猴看,但看到士卒脸上的菜色,褴褛的衣衫,破破烂烂的皮甲,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士卒们有错吗? 为江东征战这么多年,换来的是什么? 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父母妻儿挨饿受冻,豪族们锦衣玉食夜夜笙歌…… 其实孙皓在位时,江东就已经被折腾的差不多了。 步氏兄弟携西陵投司马氏,吴国就应该灭亡,只是陆抗力挽狂澜,为江东续了几年的命。 孙皓与钟会火并,摧毁了江东最后的一口生机,三个月来,建业没有一粒粮食、一把兵器输送荆州。 “全都退下,再胡言乱语惑乱军心,必军法从事!”吾彦叹了口气。 这些老卒绝不是贪生怕死之人。 “谢……谢将军。”士卒们如蒙大赦。 吾彦终于知道陆抗为何心灰意冷了。 大秦的檄文传来之后,人心就已经不属于江东了,即便陆抗是绝顶名将,又怎能挽回人心? 西陵。 六万秦军围三阙一。 罗宪故地重游,多了几分感慨,蜀汉没有灭亡时,永远省吃俭用,永远精打细算,但兵力和钱粮还是捉襟见肘。 大秦一统蜀中不到十年,便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均田制完全推行之后,蜀中重回当年的天府之国。 不,比天府之国更进一步。 每户人家都玩命的开垦、耕种,官府还租借曲辕犁、耕牛、马车,组织人力修通水渠。 蜀中到处都是良田。 大秦的官府与蜀汉的官府不同,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徭役能免则免,百姓有了空暇,织织锦,打打猎,能有心思做别的事,百业俱兴就是这么来的。 大秦表面严厉严酷,但只要不触犯律法,百姓的日子相当轻松。 罗宪不得不承认,大秦在治国上,比蜀汉强太多。 连他心中也逐渐淡忘了蜀汉,对大秦的认同越来越强。 而大秦从立国之初便展现出席卷八荒的霸气,当时司马氏还很强,江东也不弱。 短短十数年间,强敌一个个倒在大秦的兵锋之下。 大秦的霸气也渐渐变成大气。 包罗万象的大气! “劝降书射进去了没有?” “回禀都督,从昨日开始,不断有吴军翻城向我军投降。” “左奕可有回复?” 檄文中写的明明白白,有功者赏,左奕若能携西陵归降大秦,将来至少是个杂号将军,爵位加上勋位,封妻荫子,青史留名。 “左奕有言,只听大将军陆抗的命令!” “迂腐!”罗宪嘴上骂了一句,心中却更加佩服陆抗,都这地步了,部下依旧忠心耿耿,支撑着荆州不倒。 不过,以眼下局势,陆抗注定支撑不了多少时日了。 “继续劝,某就不信西陵的人心是铁打的!” 陆抗是名将,他麾下的将佐也都是忠勇之人。 “既然左奕只听陆抗的,父亲何不先劝降陆抗?”罗袭目光闪闪道。 若是能一举拿下荆州,罗家在大秦的地位就会扶摇直上! 一旁的罗尚也满眼期待。 罗宪摇摇头,“陆抗是何许人?他若愿降,早就降了。” “那么陆抗为何不降?”罗袭年纪轻轻,只看见了功名利禄。 “江东毕竟是他的故国,荆州若降,江东必亡,陆抗便是亡吴第一人,陆抗忠义仁孝,这种骂名他不敢担,出卖故国,即便将来归附大秦,也必然为人诟病。” 罗宪忽然想起当年蜀国灭亡时的场景,心中万念俱灰。 陆抗的情形与当年相差无几。 士人总要有几分风骨的。 “呵,依侄儿看,陆抗不过是沽名钓誉之徒,为将来归附大秦积累名望而已。”罗尚能笑道。 “休得胡言。”罗宪忽然觉得这个侄儿越来越讨厌了。 (本章完) 第八百六十章 东线 杨旭还是第一次随军出战,对他而言,一切都是那么新奇。 很多时候,完全不像一个太子,更像一个宣义郎,与将士们打成一片,没有任何架子,大块吃肉大口喝酒,谈天说地。 这一点倒有几分杨峥的影子。 将心比心,将士们自然拥戴这样的太子。 才一个多月,杨旭就壮实了不少,身上也多了几分豪勇之气。 杜预一切都看在眼中,也知道他的用心,却并不阻止,只是派人暗中保护杨旭的安全。 凡大小军务,都带在身边,私下里,从排兵布阵到兵法庙算,几乎是倾囊相授。 “既然江东已经山穷水尽,杜公为何一直驻兵在东关?”杨旭好奇道。 原本出兵直奔濡须,但一场大雨冲毁道路,秦军步骑寸步难行,让杜预不得不退回来。 “东关连接濡须水,现今是六月,正是丰水期,近日暴雨连绵,道路泥泞,不利我军步骑南下。” 江淮之地,每年六七月就会进入雨季,江水、淮水各种泛滥成灾,当年诸葛诞正是想凭借大水淹了司马昭的数十万大军,可惜老天爷有意偏袒司马家。 “我军不是有丁将军的水军?” “丁将军四千水军,非钟会数万水军之敌,而且此战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不必争一时之长短,为将者,当沉心静气,为君者,亦如是也。”杜预细心的讲解。 当然,只有私下不太正式的场合,杨旭才有这么多问题。 军议之时,他从不发一言。 这段时日的相处也拉近了两人的关系。 杨旭事杜预如师,杜预待他如子侄。 大秦的天下,至少有三分之一是杜预打下来的,得到杜预的认同,太子之位便稳如泰山。 更何况杜预还是他的未来岳父。 此战之后,婚事也就差不多了。 “杜预小儿,速速出来受死!”帐外响起巨大的呼喊声,江东水军又来挑衅了。 “出去看看。”杜预的心境丝毫不受干扰。 两人来到城关上,整个东关修建在濡须水之上,背后便是巢湖,湖中聚集着卢钦从后方调集来的战船。 第八百六十一章 不顺 杨峥在姑臧待了几天。 河西风平浪静,只有几个沮渠小部在山中叫嚣,杨峥连出兵的兴趣都没有,就被当地府兵剿灭。 阴山之北数万鲜卑、羌胡跳来跳去,却没有一人敢越雷池半步。 周煜的确是败了,败的很惨,但不代表他们有这种实力。 不过西域又传来坏消息。 乌孙、焉耆、疏勒、龟兹、于阗、康居、大宛等国接受了司马昭的册封。 毕竟他们更倾向于中原正统。 只有楼兰、车师两国站在杨峥这一边,原因也是因为海头城和高昌城各聚集了近万府兵,他们不得不从。 问题也接踵而至。 自古都是党同伐异。 亲晋的几国不敢动秦国,但敢动楼兰、车师这两个异类。 数万联军磨刀霍霍,漠西鲜卑、蠕蠕、嚈哒也参与其中,以龟兹国为前锋,攻打楼兰、车师。 嚈哒也是匈奴的一支,在后世被西方史学界称为白匈奴。 两国向西州都督尹春求援。 尹春将西域乱象送到姑臧。 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西域诸国与漠西诸部联合攻打楼兰、车师,就是在打大秦的脸。 一步一步试探,今天打你家的狗,明天就敢骑你头上…… 西域若是乱起来,河西河湟也就跟着混乱。 目前为止,秦国的基本盘还是在河西与河湟。 杨峥想过均田制会闹出动静,但没想到动静这么大,简直是举步维艰。 “令马循领一万鹰扬营入高昌,协助尹春。” 换个思路,任何外部威胁都是内部危机,阻力这么大,正说明均田制弄到了点子上,没有阻力反而说明没有触及到根本。 司马家的占田制倒是没有阻力,却无异于饮鸩止渴。 司马昭没有司马师的魄力,不敢动士族,那么他的后代就必然要为此付出代价。 正如曹丕与士族妥协一样,曹魏也渐渐被士族掏空。 在杨峥的理解中,国家不应该这么玩,只照顾小部分小群体的利益,让百姓成为予取予夺的牛马。 这样的国是没有前途的…… 杨峥不屑为之。 其实周边的敌人也只是雨点大雷声小,只敢凑凑热闹,没有一个敢真上的。 “马将军若是离开居延,漠西诸部岂不是长驱直入?”庞青道。 如果朔方是华夏竖在草原上一面铁盾,那么居延就是华夏插在草原上一柄利剑。 西汉太初三年强弩将军路博德在此筑居延塞,称遮虏障。 后沿弱水岸筑长城接酒泉塞,遂成为历代屯兵设防重镇,置居延县,为张掖郡都尉治所。 魏晋亦在此设西海郡。 地势西南高,东北低。 中土占据此地,能随时直插漠北。 草原占据此地,则威胁整个河西走廊。 历史上蒙古人正是从此地四次进攻西夏。 “孤正是要放他们进来!”杨峥冷笑道。….这么耗下去不是个办法,外部威胁杨峥没放在眼里,问题是内部威胁。 陇右与南中动乱只是一个开端。 若是处理不好,蜀中、河西跟在后面,秦国的均田制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才是最大的威胁,不能释放蜀中的人口,关中恢复至少需要二三十年。 所以杨峥需要一战打出秦国的气势,打出秦国的决心! 重塑秦军无敌的神话。 庞青也很快明白杨峥的想法,“大王英明。” 几日之后,马循率领鹰扬营西去,放开居延。 但草原诸部却迟迟不敢南下,依旧是徘回。 杨峥不禁苦笑,这帮人都被打怕了,自己的崛起就是建立在他们的血泪之上,不是抢他们的人,就是抢他们的牛羊,侵占他们的土地。 别人不来,自己把裤子脱了也没用啊。 庞青献策道:“凉州牧场牲畜即将出栏,十几万牛羊战马的消息散播出去,还怕他们不来?” 这主意不错,也非常缺德。 漠北诸部不是真的要为司马家出生入死,而是来劫掠的。 鸟为食亡,人为财死。 漠北这帮叫花子早就穷的两眼发红,每年入秋南下打草谷已经成了他们的习俗。 “光散播消息不行,弄几千头牛羊上去,把他们一步一步往南引,你亲自去办吧,别人孤不放心,弄巧成拙,没掌握好分寸,倒是把咱们辛辛苦苦弄起来的牧场毁了!”杨峥笑道。 “属下遵令!”庞青有些激动。 杨峥的话暗里也是在褒扬他,这也算是驭人之术了。 庞青办事牢靠,挑选一批肥硕牛羊送了上去。 杨峥领中坚、中垒二军入酒泉。 然而漠北诸部却像狡猾的鱼儿一样,始终不上钩。 这让杨峥感觉有些郁闷。 草原这帮叫花子在自己的一次次暴打下,全都学聪明了。 眼看着天气转寒,杨峥反倒有些先沉不住气了。 身为秦王,当然不可能在这里跟他们一直耗下去。 陇右传来的消息并不乐观。 几大豪强依靠坚固的坞堡占据地利,又聚集了数年的粮食。 张辅、刘珩进兵不太顺利。 数千大军很难啃下山头上坞堡,攻城本就不是秦军所长。 几个豪强互为奥援、守望相助,每一家都能掏出三四千的私军。 还有壮妇、老丁相助,简直是全民皆兵。 都是羌人剽悍好战,这些汉人豪强更加剽悍,也更加善战。 与羌人的一盘散沙不同,豪强中有不少人才,有组织有纪律有默契,十分难缠。 攻其一堡,其他几家出兵在后面吊着,偷袭粮道,截杀民夫。 他们的目的也很明确,知道野战打不赢,就是不堂堂正正的打,一直这么耗下去,直到耗到秦国精疲力尽,不得不向他们妥协。….这帮人在陇右当了几百年的地头蛇,一花一草、一木一石都了如指掌。 在山间野路地道暗沟里钻来钻去。 刘珩这厮追杀其中一路时,还迷了路,险些被人包了饺子,靠着生勐,活生生杀出…… 至于南中,距离实在太远,最新的消息还没有传过来。 但蜀中早已暗流汹涌流言四起。 司马家只是动动嘴皮子,东吴那帮人却真的提刀上来了。 步协休养好士卒之后,与陆抗合兵一处,气势汹汹的扑向永安。 刘峻、虞汜引交州之兵扑向南中。 杨峥忍不住摸了摸额头,东吴搞不过司马家,就来搞自己…… 就像当年孙权拿不下淮南,就来拿荆州。 都说偏安江东,东吴一点都不偏安。 正头痛的时候,亲卫来报:“大王,动了,漠北诸部动了!” 杨峥大喜,柿子挑软的捏,其实现在最好捏的就是漠北的这帮叫花子,“速速起兵!” 两万步骑风风火火赶到居延,与庞青汇合,看着北面草原上集结的“骑兵”。 稀稀落落的,只有两三千人,一见到杨峥两万骑兵杀气腾腾的迎来,拔腿就跑。 朔风一阵一阵的吹来,杨峥心中发凉,“这才几个人,漠北诸部人呢?” 庞青一脸尴尬,“臣本来引来了,带着几百个牧民赶着第二批牛羊来,岂料他们见到我们几百人,一哄而散了……” 杨峥忍不住苦笑,早知道他们这么怂,就不在这里浪费时间浪费表情了。 一个文鸯就吓得他们不敢动弹,自己亲自领兵入姑臧,漠北诸部敢来才是怪事。 “休整一日,明日奔赴陇右!” 风雨如晦,诸事不顺。. 苍穹之鱼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八百六十二章 优势 濡须的对峙仍在继续。 但随着天气晴朗,吴军的优势在一点一点丧失。 越来越多的吴军逃散,向秦军投降。 杜预将降军集中起来,每人二十亩淮南良田,承诺若是灭吴,每人增加百亩,立功者再赏! 六七十年的对峙,汉时富甲一方的淮南变成了无人区。 大片的沃土等着人去开垦。 杜预承诺封赏此地,既填补了淮南人口,又不触及任何势力的利益。 二十亩良田能让一家五口吃喝不愁,一百二十亩,直接成为地主…… 三国时代,普遍推行世兵制,意即朝廷给一块土地耕种,家属集中管理,形成军户,父死子替,兄终弟及,世代为兵,父子三代同在一军者比比皆是,年老之后也不能退役,继续充当辎重兵,直至被榨干最后一丝力气,地位比奴仆高不了多少,寻常百姓都不愿与之通婚。 几次合肥之战,魏军奋力守城,曹魏的赏赐仅仅是免除部分有功将士的世兵制…… 所以分田的诱惑对江东士卒有多大可想而知。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之前还如霜打茄子一般的降军,吃上两顿饱饭之后,一个个如野狼般两眼放光。 巢湖中的水军规模越来越大。 丁温不愧是丁奉之子,训练水军颇有成效,迅速编练出一支六千人规模的水军,士气极其高昂。 不过最大的问题还是战船不足。 卢钦在淮水打造的战船,无法跟吴军的楼船、艨艟相提并论。 一条合格的战船也不是短时间就能造出的。 “无论我军如何赶制战船,都无法跟吴军相比。”杨旭在巢湖观察水军后得出了结论。 杜预点点头,“现在水面上击败吴军的确很难,殿下有何良策?” “大船耗时耗力,何不用小船?”年轻人的思维总要活跃一些,杨旭身边聚集的青年才俊皆是一时之选,集思广益,总能有点不同的东西。 “哦?”杜预来了兴趣。 “我军只打造木筏竹排即可,选擅水将士,上覆猛火油,直接撞击江东大船,再以走舸清理战场!” 猛火油遇水还能浮在水面燃烧,简直是水战利器。 杜预大笑,“殿下才智,非常人也!” 原本没抱多大希望,没想到杨旭的献策,让人眼前一亮。 “杜公谬赞,此乃太子舍人张轨、文济之策。”杨旭没有贪功。 这让杜预更高看他一眼,心中感慨老杨家后继有人。 谦和、明慧,这样的太子让人充满期待。 杜预是个谨慎之人,破敌之策有了,但可实施性还要验证一番。 巢湖之人,十条大木筏上站满了草人,中间放着干柴、油罐。 杜预一声令下,草人中间的六名水军快速滑动,木筏如离弦之箭一般射出,从四面八方撞向湖中央。 “轰”的一声,烈焰腾空,黑烟滚滚,湖面散布着火焰,流到哪里就烧到哪里。 威力巨大。 观看的将佐一阵惊叹。 丁温失神道:“此物一出,再无水军矣!” 船越大,猛火油的威力便越猛。 杜预摇头道:“此物虽然厉害,但绝非无懈可击,木筏尚未靠近,敌军以火箭射之,便可破解,凡战者,不可拘于一格。” “都督所言甚是。”丁温脸色这才好看一些。 破敌的东西有了,就看什么时候用了。 濡须城。 城墙上挂着一颗颗人头。 尽管如此,逃跑的人依旧络绎不绝。 白天,钟会装模作样的鼓励士气,也承诺战胜之后分二十亩田,士卒也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几个老卒拍着胸脯指着大江发誓:“必为越公效死!” “他秦军也是一个脑袋,何惧之有?” 士卒们老实憨厚,发起誓来全情投入,唾沫飞溅,一副要跟秦人不死不休的架势。 钟会非常满意,也非常放心,还当场赏赐了酒肉。 然而第二天一大早,一个营寨的人全跑光了,只剩下看门的瘸腿老黄狗冲钟会叫唤…… 濡须城现在最大的作用不是抵挡秦军,而是把吴军关在里面,避免他们投敌…… 钟会面红耳赤,一辈子赌咒发誓,没想到被一群莽夫给骗了。 这其实也不能怪吴军士卒,钟会初入江东,一副圣人姿态,江东士民对他充满了期待,钟会也画了不少大饼,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江东还是那个江东,甚至比以前更恶化了,朝野上下几次内斗,百姓生活困苦,钟会的大饼越画越大。 进封越公之后,颍川子弟鸡犬升天,成为骑在江东百姓头上的新阶层,从士族豪强嘴中夺食。 如此这般,江东士民怎么可能对他有信心? 某种程度上是他先欺骗了江东士民。 有司马家的成例在前,再也没人相信他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诸葛武侯。 士卒们跟着钟会,九死一生,不知道能不能得到他口头上的二十亩地,江东的田就这么多,哪里还拿得出来二十亩田赏赐士卒? 人都不傻,一人二十亩,一万人就是二十万亩,十五万人就是三百万亩…… 整个江东才多少田? 而投降秦军,立刻在淮南有一块良田,灭吴后能分一百亩。 两边谁更可信一些,一目了然。 中原处处缺人,有的是田,淮南、淮北、淮西、荆州…… 灭吴之后,还会清理更多的田地。 在这一方面,无人质疑秦国的决心,当年司马家还有占田制对抗大秦的均田制,江东什么都没有…… 不得已,钟会只能固守濡须。 虽然兵力上占据巨大优势,但钟会不敢保证,十多万大军拉出去之后,会不会临阵倒戈…… “也罢,只需守住濡须即可!”钟会的信心一次次被动摇。 他想不明白,自己的家世、才智冠绝天下,却始终斗不过别人。 蒋斌似笑非笑道:“天下大势,如这大江之水,不可逆也。” 钟会斜着眼有气无力道:“二弟啊,未到最后,焉知鹿死谁手?” 至今为止,秦军死死被挡在东吴国境之外。 “逃走的人,不值得惋惜,留下来反而是祸患,孙仲谋七万吴军能挡曹孟德四十万步骑,某何惧杜预之有?”钟会笑了笑,“何为天下大势?不过是兵强马壮而已!” 支撑钟会信心的,是追随他南征北战,流亡至江东的精锐,现在剩下三万人。 只需守住濡须即可,这是他最后的底线了。 第八百六十三章 云集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一转眼,又是两个月过去了。 谁都知道天下大势不可逆转,但大势什么时候到来,谁也不知道。 也许一个月,也许一年,也许十年…… 西面,西陵城屹立不倒。 南面,杨稷、毛炅与陶璜、陶濬数次大战,互有胜负,却迟迟打不开局面。 东面,杜预屯兵东关,引而不发,吸收江东降人。 面对大秦的巨大压力,吴国仍在艰难抵抗着。 似乎形势渐渐稳定下来。 军事上无法胜利,江东的就会一直坚挺着。 “只需一场大胜,江东便会土崩瓦解!”羊祜望着悠悠长江道。 “西陵、江陵皆是坚城,短期之内难以攻陷!”罗宪叹了一口气。 羊祜是个非常有人格魅力的人,但陆抗同样也是如此。 两人旗鼓相当,吴军投降的人,也投的差不多了,留下的人都誓死追随陆抗。 “江东之栋梁无非陆抗一人而已,属下有一策,可破荆州!”罗尚拱手道。 “哦?少将军何策?”羊祜不喜罗尚,但还是给了几分面子。 “可令一军佯败,诈降陆抗,然后伺机刺杀之!陆抗一死,荆州群龙无首,自然兵败如山倒!”罗尚一脸阴沉道。 羊祜皱起了眉头,“少将军此言差矣,陆抗何等人?岂会不识诈降之计?再则,即便真能刺杀陆抗,也必会激起荆州军报仇雪恨之心,同仇敌忾,反而是助战了吴军士气。” 罗宪道:“大秦光明磊落,岂可行此小人行径?即便得胜,亦为人所不齿!” “属下一时拙见。”罗尚没有强求。 几人说话之间,亲卫来报,“两位都督,益州刺史王濬率八百战船,三万大军顺江而下,已出白帝城!” 众人精神一振。 有援军自然是好事,还是水军。 “如此,西陵可下!”罗宪喜道。 两次出征都被西陵挡住,罗宪对这座要塞充满了恨意。 “王刺史深得陛下倚重,不可慢待。”羊祜提醒道。 罗宪点点头,“传令,迎接益州水军!” 江面上,白帆朵朵,如同白云从青山之间驶出。 很多船只并非战船,而是民船改造。 不过船上旌旗飘扬,立在船头的士卒精神饱满,手持刀矛弓弩,肃立甲板之上。 王濬治军治民都颇有手段,当年镇守潼关,与孟观对垒,硬是让秦军没有找到丝毫破绽。 “王濬乃北人,未想也会操持水军。”罗宪惊叹不已。 羊祜亦大为钦佩,“难怪陛下对他如此青睐。” 昔日杨峥对他出将入相的评断,天下为之侧目,也间接抬高了他在大秦的人望。 大船入港,一众威武甲士先下船,旌旗仪仗,牌面比罗宪这个都督都大。 将领们蹙起了眉头。 羊祜安慰众人,“有非常之行者,必有非常之能,观其器宇,有大才,必可用也!” 羊祜一向是老好人,谁也不得罪。 罗宪给他面子,没多说什么。 王濬在一众将吏的簇拥下走来,远远便向两人拱手,“两位都督来迎属下,折煞人也。” 王濬也就排场大一些,为人却并不令人生厌。 三人都不是气量狭窄之人,寒暄客套几句,隔阂也就去了。 “西陵城高而固,即便我军能攻陷,必伤亡惨重,下游还有夷道、荆门、乐乡、公安、夏口、武昌、柴桑等重镇,一旦我军力竭,陆抗挥军夹攻,只怕有当年刘玄德夷陵之败。”王濬对西陵没有任何执念。 “不破西陵,焉能攻陷荆州,不破荆州,焉能攻取江东?”罗宪沉声道。 王濬拱手道:“不破西陵,为何不能直下江东?” 这一问让两人都愣住了。 但很快又反应过来,羊祜赞道:“不愧是王士治!” 罗宪拱手还礼,“妙策!” 如果是两年之前,陆抗手中捏着一支精锐水军,王濬这句就是废话。 但现在陆抗水军没了,优势在秦军手上。 另一方面,吴军习惯了西陵的坚固,绝没想到秦军直接顺江而下。 出其不意,攻其腹心! 羊祜提醒道:“吴军在长江筑三道铁索,只怕水军难以通过。” 王濬道:“此正是吴军心虚,若其有水军在手,何必铁索横江?属下自有破铁索之法。东吴实外虚内,若能突破荆州,顺江而下,吴人必震恐,属下招降纳叛,一鼓而入建业,荡平东吴!” 说的这么轻松,但实施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正如当年杜预偷渡阴平,事后看起来简单,但其中艰险,也就当时的杜预知道。 吴国一向重视长江防线,出现任何一点意外,王濬就有去无回。 王濬的野心显然超过罗宪、羊祜的预期,原本以为他只是攻陷防守薄弱的荆州下游地区,没想到人家的心思直接扑在建业! “荆州有陆抗,岭南有陶璜,江淮有钟会,我军虽强,却一时片刻奈何不得,非如此,不能破东吴。”王濬再次朝二人拱手。 罗宪仍是皱眉。 换个角度,秦吴对峙,如果王濬有去无回,秦军先败一阵,必然士气折损,灭吴就无从谈起了。 留在西陵,三军鏖战,虽然是笨办法,但胜在稳妥。 自古谋划容易,决断不容易。 罗宪要向朝廷负责,向杨峥负责。 羊祜却朗声大笑,“破吴者,必王士治也!都督不必多虑,兵贵神速,今江东人心离散,士治顺流而下,吴人必以为灭国,若有差池,祜愿担全责!” 论打仗,羊祜不如罗宪,也不如陆抗,但若是论识人之明,则天下能超过他的不多。 历史上,杜预和王濬正好是羊祜向司马炎举荐的。 王濬感激的向羊祜拱手一礼。 罗宪盯着王濬,目光炯炯,“王太守敢以身犯险,某岂会束尔手脚?此战若能成功,可少生十万白骨,全十万人家,我军中亦有五千精锐水军,可调入太守麾下,罗袭、罗尚听令,遂王将军出征。” “唯!”二人拱手而出。 “大秦有两位都督,江东安能不破,国家安能不兴?”王濬向罗宪施礼。 虽然知道罗宪把两个子侄派上,也是分军功的意思,但这份信任,也算是少有的。 第八百六十四章 选择 阿童复阿童,衔刀浮渡江,不畏岸上兽,但畏水中龙。 荆州之地到处流传这首童谣。 王濬小名正是阿童。 岸上兽,羊也,暗指襄阳羊祜。 龙者,水中王也,水中龙,濬的三点水加上王姓,正应童谣。 吴国人心浮动不是一天两天了。 秦吴对峙,江东人心离散,是以各种消极之言层出不穷,有些是镇抚司宣义司的细作所为,有些则是民间自行流传。 王濬率千艘大船自上游而下,每艘大船上画怪鸟恶兽之相,战鼓轰鸣,响彻两岸。 又打造木筏竹排沿江随行,令民夫摇动旌旗,日夜鼓噪呐喊,声势如虹。 吴人越发震恐,至夷道,遇拦江铁索,王濬以木筏置火炬,长十余丈,大数十围,灌上猛火油、煤饼、木炭,放在船前,铁索瞬息熔断。 时已深秋,雾气之中的怪鸟恶兽,火光之中,黑烟滚滚,光怪陆离。 两岸吴军多是山越、武陵蛮,望见江中怪象,以为河神显灵,皆朝跪拜。 王濬水军畅通无阻。 上游风声鹤唳,下游的乐乡早接到消息。 吾彦急忙向陆抗禀报,“秦人水军来袭,冲破夷道水域,向荆门、乐乡而来。” “备战。”陆抗只是淡淡回了一句。 吾彦当即召集步卒,沿江布防,在江水狭窄处设置四百多辆投石车,储存了上万罐火油。 数不清的木筏竹排泊在江面上,一旦秦军战船靠近,这些木筏就会变成火船,冲向秦军…… 为了万无一失,吾彦还准备了一支敢死营,两千余精锐老卒,手持铁锤铁锥,由他亲自带队,准备去凿穿秦军的船底。 没有战船,就只能拿人命上去填。 秋风阵阵,无限寒凉,敢死营的老卒瑟瑟发抖。 眼神中却带着决然之色,“愿为大将军效死!” 愿为陆抗而死,而不是为吴国而死…… 陆抗自然能听的懂,走到一个熟识的老卒面前,想说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脸上的疲惫之色越发浓重。 “大将军放心,我等定然让秦军有来无回!”老卒眼神坚毅。 陆抗平静道:“沈黑,你的孙子今年应该有十岁了” “回大将军,还有三年,既可以继续为大将军征战!” 军户的命运大多如此,祖孙三代同在军中并不奇怪。 “传令全军,回城!”陆抗仿佛被老卒们感染,眼神也坚决起来。 吾彦一愣,“大将军?” “此乃军令,回城!”陆抗声音忽然大了起来。 所有人都听见了。 一瞬间,老卒眼中的决然变成了欣喜,能活着,没人愿意去死。 时至今日,抵抗已经没有意义。 即便挡住秦军这次,下一次呢?更何况这次秦国根本就没用上全力。 而吴国早已经千疮百孔,秦国的檄文传来,吴国在人心中,就已经亡了…… 均田制无论是百姓还是士卒都有巨大吸引力。 人心向背,一目了然,陆抗又岂会不知? “回城!回城!”老卒们热泪盈眶,扔下手中的铁锥、铁锤。 吾彦的神色也轻松了不少,苦笑道:“大将军……早该如此……这江东还守它作甚?我等即便是战死,也不过为钟会做嫁衣。” “钟会若能匡扶江东,未必不能与秦人分庭抗礼,奈何钟会不过一司马昭而已,江东流的血已经够多了,我等不能为国除贼,就让秦人去吧。” 江面上。 秦军大船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尽管气势如虹,王濬心中还是非常忐忑,此战成功的关键便是能不能快速通过乐乡。 此地是陆抗屯兵之地,江东真正的大门。 “江上可有吴军?”王濬的所有一切都压在这一战上了。 成功,便可跻身大秦朝堂之上,功劳甚至超过羊祜、罗宪,出将入相近在咫尺。 若是败了,也就不用多想了,王濬肯定是要葬身鱼腹的。 “禀使君,没有发现吴军踪迹!” “为何会没有?”王濬一愣。 陆抗擅谋,乐乡还有数万吴军精锐,若是谋划得当,完全可以跟秦军一战。 只需在江面狭窄之处,布置火船,两岸以投石机夹射之,王濬不死也要脱层皮,然后在下游的夏口、武昌、柴桑等地再来几轮,这支水军就会被缓缓吞噬…… 吴国经营数十年的长江防线,绝非浪得虚名。 当年曹魏动辄数十万步骑都望江而叹。 无论陆抗做点什么,王濬都不会如此紧张。 看不清敌人的手段,才是最危险的。 “两岸……什么都没有。”斥候也被王濬搞的很紧张。 王濬的第一反应是陆抗又有什么奇谋,“船队减速,所有斥候全部去下游打探!” “唯!”斥候拱手而去。 “会不会陆抗畏惧我军声威,不敢应战?”罗尚插嘴道。 此言立即引来一阵嘲笑声。 没有罗宪在身边,王濬的部下当然不会给这位“少将军”面子。 罗尚面红耳赤。 陆抗是什么人? 当年荆州内忧外患,八万晋军,加上三万步家部曲,陆抗只有三万余众,尚且敢迎难而上,此次顺江而下的秦军才四万不到,陆抗凭什么会畏惧? 王濬斜了他一眼,罗宪是王濬的上官,但罗尚不是,一个下属擅自发言,连敬称都没有,这就有些不识礼数了,不过王濬没太放在心上,“陆抗声名赫赫,岂是胆怯之徒?” 罗尚识相的没有多言,不过低下头的瞬间,眼中露出一点锋芒。 一个多时辰后,斥候快船来报,“禀报使君,吴军全部退回乐乡城,江面上的铁索已经撤去……” 王濬先是一愣,很快便明白过来,大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此为天助,亦是陆抗助我!” 聪明人只凭一个举动就能猜到对方的心思。 钟会和陆抗的嫌隙不是一天两天了,钟会封公之前,还曾率十五万大军逼陆抗低头。 作为江东另一大支柱的陆凯死的不明不白。 有这么多破事,陆抗根本没道理为钟会死守。 就算此次挡住秦军,最大的受益者还是钟会,说不定还会再进一步,封王…… “传令全军,偃旗息鼓,不得惊扰乐乡军民。”王濬对陆抗充满了敬意。 任何人处在陆抗的位置,都很难办。 幸好,陆抗选择最坏的那条路…… 第八百六十五章 争功 防人之心不可无。 庙算永远是庙算,王濬还是做了些准备,以木筏、重船在前开道,以防吴军在水下动心思。 整条江面稳稳当当,安然通过。 王濬心中所有忐忑尽去。 秦军通过乐乡,直达长江中下游,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战船上挂起了“秦”字大纛,战鼓齐鸣,呐喊助威,声震大江南北。 夏口督留宪,平西将军施洪惊疑不定,或疑陆抗投秦,或疑陆抗为秦军击败,王濬当机立断,驱水军攻城,江夏太守虞忠引兵来援,中王濬埋伏,一战而擒,夏口遂降。 秦军声势大振,如虎入羊群,无坚不摧,兵不血刃,长江中下游城池或投降,或被攻陷。 王濬趁势收编江东水军,宣读大秦平江南檄文,承诺灭吴之后分田免赋。 江南百姓纷纷响应秦军,自乘舟筏,加入东征大军。 武昌、柴桑吴军噤若寒蝉,无有支吾抗拒者。 “秦”字大纛所至,城门轰然打开,豪强驱羊牵牛相迎,百姓箪食壶浆相送。 王濬治军严厉,严禁士卒侵害百姓。 吴人越发敬重。 王濬部众仿佛雪球一般越滚越大,至长江下游,旗帜器甲,连天蔽江,威势极盛,望者莫不魂飞魄散。 沿江城头上纷纷挂起“秦”字大旗。 不过进入江东地界后,投降的吴军越来越少。 细作禀报,钟会将吴军将吏士卒的家眷迁到濡须洲看管。 一人投降,全家斩首。 威压之下,整个江东忽然陷入一片恐怖惊惶之中。 国之将亡,却没有多少人慷慨激昂。 王濬立在船头,望着江东无限风光,拍着船舷,“大丈夫至此,无憾也!” 只差一步就到建业了,不世之功近在眼前。 “恭喜使君!”罗尚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语气颇有些阴阳怪气。 王濬盯着罗尚,忽然觉得罗宪派他来,目的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灭吴之功太大了,肯定有人会动心思。 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 王濬知道自己的处境,所有权力都是来自于皇帝的信任,就凭他在山东对士族豪强痛下杀手,就得罪了不少人。 这是投名状,也是一步险棋,虽然成功获得了皇帝的青睐,但也埋下不小隐患。 所以平时非常注意个人安全,身边的甲士都是忠心耿耿的死士。 “少将军何事?” “钟会屯兵濡须州,江面狭窄,又有精锐水军防守,水道难以成功,属下请命走陆路,由泾县过宛陵,由南向北,攻打建业!”罗尚的语气不像是来请命,而是来通报的。 王濬眉头一皱,大好心情顿时去了一半,这分明就是来抢功的。 眼下钟会大军云集濡须,建业正空虚,江东人心惶惶,只要大秦的旗帜立在城下,建业就会不战而降。 灭吴的首功就是罗尚! 王濬把前部身家都压上了,功劳却是别人的…… 王濬打量着罗尚,罗尚亦毫无礼数的与之对视。 忽然,王濬笑了,“少将军似乎小觑江东人物了,宛陵乃建业西南门户,以钟会之狡诈,必有强兵镇守……” “此事就不劳刺史多虑了。”罗尚信心十足,在“刺史”二字上加重语气,意在提醒王濬没有都督之权,管不到他头上。 一路行来,吴军望风而降,既然王濬行,罗尚觉得自己也行。 “那就预祝少将军旗开得胜!”王濬冷笑道。 “属下告退。”罗尚也冷笑着拱手一礼。 护军范通低声道:“罗宪忠烈果毅、才策过人,未想子侄如此不堪,使君大可以不遵军令斩之。” 王濬笑道:“此人志大才疏,贪得无厌,吾料其必败!让他去试试建业的防御,未尝不可。” “虽然如此,使君当早做准备,上表朝廷,以免他日问责。” “不错。”王濬点头称是。 所有人可以忽视、可以得罪,唯独对皇帝不能有丝毫隐瞒。 王濬将来的地位,全都取决于皇帝对他的信任。 濡须城。 收到战报的钟会终于再无之前的从容。 王濬的水军能顺江而下,肯定是陆抗放水了。 “某待陆抗如手足,何相弃也!”钟会以手加额,慵懒的斜躺在软塌上。 周围将佐无不心中暗笑。 大半年之前,钟会还率十五万大军逼陆抗就范,天下间哪有这样的手足? 此后,钟会先进封越公,杀了太上皇孙皓。 而凶手却一直逍遥法外。 孙皓固然天怒人怨,但毕竟是东吴上一代皇帝。 钟会种种行径与当年司马昭一般无二。 江东到处都是说书人,司马家的丑事天下皆知,钟会跟司马昭挂上钩,一辈子也洗不清了。 这么多污点在身上,陆抗不倒戈攻打建业,已经非常克制了。 “无妨无妨,陆抗应该还未投降秦军,王濬孤军远来,濡须洲乃铜墙铁壁,江东可保无忧。”钟会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其他人听。 巢湖水向东南流,经七宝、濡须两山之间的东关,东流注于江,吴人于江北筑城,名曰濡须城,濡须城背后有泥沙冲击而成的濡须洲,横在江心,俨然一座天然的要塞。 濡须的背后,是石头城和建业。 夷陵之战后,曹丕一时头脑发热,不攻虚弱至极的蜀国,反而重兵攻打东吴,时朱桓接替周泰为濡须督。 曹仁自恃兵多,遣其子曹泰突袭濡须城,遣常雕、诸葛虔、王双等将,乘船突袭吴军家眷所在的濡须洲,自领一万精锐在后策应。 朱桓抓住战机,猛攻最弱的曹泰,火烧曹营,曹军大败,曹仁措手不及,亦受败军波及,江中的常雕等人进退两难,全军覆没。 钟会也效仿朱桓,把吴军的家眷迁入濡须洲,隔绝内外,方便看管。 效果也还不错,投降的吴军越来越少,也算勉强稳住了形势。 不过当初的十五万大军,现在只剩下十二万不到。 五分之一的士卒叛逃…… 沈莹实在看不过去了,拱手道:“濡须虽固,北有杜预,西有王濬,两面受敌,我军不得动弹,若王濬分出一军奔袭建业,为之奈何?” “建业有我儿钟毅防守,宛陵有周处镇守,王濬的几万人马,想要突袭建业,白日做梦。诸位将军,眼下虽时局艰难,然并非死局,皆在某预料之中,待秦军不支,我军一鼓击破之,届时与诸位平分江东!”钟会习惯性的画出一张大饼。 不过饼画多了,从没实现过,别人也就无感了。 上一个吃钟会大饼的人,现在生死都不知道。 人在做,不仅天在看,也在众目睽睽之下。 众将心中毫无波澜,你看我我看你,无精打采的应了一声,“谢越公。” 场面冷清而略带尴尬…… 第八百六十六章 破吴 对秦军而言,大战的契机已经到来。 王濬顺江而下,撕开了江东坚固的外壳。 整个战场,优势已经彻底转向秦军。 无论天下大势如何,都要在战场上体现,现在东吴离灭国就差一场大战了。 江东的水军优势已经悄然被化解。 杜预和王濬一北一西,各自占据上游。 水战,谁在上游谁就有决定性的优势。 当年孙氏父子以下游攻打上游,黄祖扼守江夏十七年,多次击退吴军,射杀了孙坚、凌操、徐琨等将。 “将军,杜都督军令!”范通呈上杜预的军令。 王濬打开,不出意料,是一同进攻濡须的命令。 上面说的很清楚,杜预大军围攻濡须城,吸引江东水军,王濬速取濡须洲,然后同力绞杀北岸的钟会军。 王濬的心思却在离去多日罗尚身上。 这支偏师进展颇为顺利。 秦军所至,吴军纷纷开城投降,据斥候消息,两日之前便兵不血刃拿下泾县,算算时间,今日应该抵达宛陵。 宛陵之北便是建业。 罗尚进军太顺利了,吴军望风而降,以至于王濬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 吴国早就是烂透了的果子,等着人去摘取。 功劳若被杜预、罗宪、羊祜拿去了,王濬也就认了,偏偏是罗尚这么一个人,怎会令人心服? 仿佛吃了一只苍蝇般恶心。 王濬年纪大,功名欲也大。 当然,这也是因为以前没机会,岁月蹉跎中,不知不已经快六十了,此次如果没有把握好机会,以后就只能庸碌的老去…… “将军?”范通声音稍大,这才将王濬拉回现实。 “传令全军,进攻中洲!” 中洲是濡须洲的另一种叫法。 “全军出动!” 传令兵一声大过一声,稍顷,战鼓声响起,各种令旗挥动。 江面上的千余艘战船仿佛苏醒了一般,一张张船帆挂起,舵手、桨手开始划动战船。 大江之上,风起云涌。 阵阵江风袭来,吹散了王濬心中的不快。 一日行军,濡须洲遥遥可见。 钟会也跟陆抗一样,铸造了三重铁索,横在江心。 江水之中还设有铁锥,堆积了礁石、木桩。 这便是钟会所谓的“铜墙铁壁”。 “钟会二十多年声名赫赫,徒有虚名,不过如此,远不及荆州陆抗。”王濬对钟会的评价大大降低。 范通回道:“钟会乃北人,不习水战也是理所当然。” “此人何止是不习水战,亦不明天下大势,许昌一战裹足不前,错失良机,足见其庸,钟会一世声名就要葬送在此了!”王濬挥手,船首令旗挥动。 江面上白帆依次降下,桨手停歇,只有几艘吃水深一些的重船向下游冲去。 水下的铁锥、木桩被拔起,继续向铁索冲去。 然后一阵火箭射出,重船上烈焰腾空,仿佛整个江面都被点燃了。 “擂鼓助威!” 鼓声伴随着吼声响起,声势震天。 濡须洲上的吴军惊愕的看着江面,无动于衷。 不到半个时辰,三道铁索便被烧断,濡须洲仿佛狂风中的落叶。 这本就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争。 王濬拔剑而起,“出击!” 此刻濡须水也是烈焰滔天。 王濬看不上老上司钟会,其实钟会也不怎么看得上老部下王濬,他的眼中只有杨峥、陆抗、杜预区区数人而已,所以水军自然朝向杜预大军。 就算江面上的铜墙铁壁被攻破,洲上还有五千精锐,两万吴军凭城固守。 只要守上两日,钟会就能先击败杜预,再挟大胜之势,灭了王濬。 不过天不遂人愿。 江东最引以为傲的水军,在杜预的木筏竹排面前,全都成了活靶子,船越大,目标越大,越容易着火。 一团团烈焰升起,吴军战船陷入火海之中。 红黄色的火焰如跗骨之蛆一般,只要沾上,就很难被扑灭。 吴军惨叫着跳入江水,才勉强躲过一劫。 但迎面而来的是秦军的绳索和木棍。 为了活命,很多人也顾不得那么多,纷纷向秦军投降。 也有不少人永远的沉入冰冷的河水之下。 濡须水本就狭窄,前面几艘大船烧起来,失去控制,反向后面的战船撞去,火焰疯狂舞动,逐渐吞噬了“吴”字牙旗,明亮的火焰照亮了整个战场。 两岸上,秦军铁骑宛如两条恶龙,奔袭吴军侧后。 一见到骑兵的气势,吴军连出城救援的胆量都没有,眼睁睁看着水军被一口一口吃掉。 沈莹望着燃烧的牙旗,心中一叹,想要挥剑自刎,却被司马拦住了,“秦灭吴乃是天意,何必为钟会殉葬?将军不为自己着想,难道不为子嗣考虑?” 沈莹收回长剑,“传令全军,不必顽抗了,投降!” 不用他下令,早就有战船一艘接着一艘的向秦军投降。 水中的吴军也被秦军捞起。 不过浮尸还是铺满了江面。 杨旭望着江水中飘动的扭曲焦尸,烧的面目全非,忽然觉得全身发冷,自幼生长在大兴的他,所见所闻从无如此惊悚,对他心理冲击可想而知。 以往对战争的热切消散不少。 兵法中描述再多,也不及亲眼看一次。 “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杜预轻声安慰道。 杨旭吐出一口心头的寒气,“天下大势已定,钟会为一人之私欲,捐万人之性命,此人可杀也!” “汉末大乱以来,死伤何止千万?只有一统天下,方能还百姓以太平,殿下可知肩上担负之重?”杜预对杨旭的悲天悯人颇为赞许。 只有知道战争的可怖,才不会轻言大战。 三国混战至今,太需要这样的君主了。 大秦能马上取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若是大秦二代君主也像杨峥一样南征北战,只怕未必能长久。 “天下大势,顺之则昌,逆之则亡!分久必合,是第一重大势,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则是第二重大势,殿下身上的责任不低于陛下。”杜预眼中充满了期待。 杨旭向杜预拱手,神情前所未有的严,“孤知矣,多谢杜公教诲!” 杜预点点头,望着远处的濡须城,“接来下,就该结束这场大战了。” 第八百六十七章 亡 魏正始五年。 一道惊雷从九天之上落下,宛如一柄长枪刺在莽莽群山之间。 杨峥忽然睁开眼,脑海中各种记忆混合、旋转,彷佛钢针一般齐齐扎来,头疼欲裂,忍不住大声呻吟起来。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山谷中的鸟鸣。 周围尸体枕积,残肢断臂,红的白的散落一地。 一杆旌旗辗落在血泥中,失去了本来颜色,依稀可见绣着一个“魏”字,也不知被多少双脚践踏过。 恍忽了一阵儿,风中夹杂的细雨让杨峥稍稍清醒。 前世与今生的记忆融合在一起,虽仍有很多模湖不明的地方,但也明白了现在所处的时代。 大致知道这场战争的前因后果。 大将军曹爽听邓飏、李胜之谋,欲取汉中,补齐在军功上短板,汇合夏侯玄、郭淮十万之众出骆谷,贸然进攻汉中。 时汉中守军不到三万,兵力空虚。 岂料蜀国虽然没了诸葛亮、魏延,但王平也非泛泛之辈,先一步扼守兴势山东西险要,多张旗帜,绵延百里。 将十万魏军死死堵在秦岭之中。 三个月下来,魏军累攻不下,人困马乏,供给困难,牛、马、骡、驴死伤遍地,连协助运粮羌、氐部族都怨声载道。 其后,蜀大司马蒋琬领涪军增援,大将军费祎自成都督军赶到。 魏军进退失据,形势大不利。 参军杨伟与都督夏侯玄劝曹爽急退,然费祎料魏军将退,率军绕道占据沉岭、衙岭、分水岭,将十万魏军锁在骆谷之中。 魏军败亡之象已露。 此战即为后世不太着名的兴势之战。 但其影响却非常深远。 魂穿的这个军官,姓杨名峥,字云兴,今年刚满二十,已在从军五年,是魏军武卫营的一个百人将,没靠山没家世,父子两代一辈子吃曹家的军粮,打生打死,老父前几年追随司马懿征讨辽东,没死在战场上,倒是冻死了。 父子两代积功,赶上大将军曹爽提拔亲信,因稍有武力略通文墨,被提拔为百人将,管着手下近百号人,也仅比都伯高一级。 别看带着个“将”字,其实离将军十万八千里。薆荳看書 在这乱世里属于蝼蚁级别的存在。 杨峥检查了一下全身,盔甲完好,身上也没有伤口。 不禁松了一口气,这时代这环境,随便一个伤口就能要了性命。 不过后脑勺的疼痛时隐时现,似被重物击打过。 这也导致有些记忆断断续续。 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杨峥忍不住心里一阵烦躁,也不知道老天爷为啥把他丢到这个要命的时代。 早个几十年,说不动还能凭借穿越者的优势提前去勾搭些名臣勐将,在这乱世里开拓一片江山,过一把穿越者的瘾。 而现在三国大势已经尘埃落定。 那些名震古今的名字已经消失在时代的长河之中,只剩下司马氏一家独领风骚。….纵观整个华夏历史,杨峥最讨厌的就是司马家,司马懿三父子阴狠刻毒,其子嗣的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直接拉低了整个华夏的底线。 曹魏好歹还讨平南匈奴、败鲜卑、灭乌桓、收服羌氐、破高句丽,开通西域。 基本上把周边的异族都吊打了一遍。 在华夏历史上,也算威名赫赫。 然而司马家鸠占鹊巢之后,华夏直接遭受灭顶之灾,曾经匍匐在脚下的小角色全都抖擞起来了,不仅轮流吊打晋室,还灭了西晋,最终弄出一个五胡乱华。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皇帝无能,整个国家都为之陪葬。 “要不干脆投降蜀汉算了。”杨峥忍不住心中升起一个念头,毕竟自己前世也姓刘,说不定还能跟老刘家攀上点关系。 每一个华夏人都有大汉情结。 据说蜀汉大将王平当年也只是曹魏一裨将。 不过这个念头在心中仅仅一闪而过,诸葛亮离世后,蜀汉就一天不如一天了,也是矛盾重重。 即便站住脚了,十几年后,蜀汉也差不多灭亡了。 别人或许能投降司马家混个一官半职,自己这个二五仔的下场,只能是千刀万剐。 魏国不好混,蜀汉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外来户肯定要受到排挤。 好歹在后世读过基本史书,也知道什么是天下大势,魏晋一统吴蜀是大势所趋。 胡思乱想了片刻,杨峥不禁哑然失笑,貌似自己的级别和身份,也没资格谈什么大势,就算一腔赤诚的投降蜀汉,人家也未必看得上,能在这场败仗中活着回去就不错了。 刚想到这些,便听到地面前方一阵嘈杂,人未到,一杆杆“汉”字大旗由远及近。 杨峥心中“咯噔”一下,现在想跑是不可能了。 关键也不知道往哪里跑,到处都是山,能跑到哪去? 心中一横,干脆躺平地上装死。 借着尸体的掩盖,杨峥偷眼望着来军。 当先一杆“汉镇北大将军王”的牙旗,旗下一将顶盔带甲,身躯雄壮,手持长槊,威风凛凛,左右士卒皆身披重甲,背负环首大刀,手持大弓,行走间杀气腾腾。 此人便是蜀汉督镇汉中的大将王平。 若是能提着此人的脑袋回去,恐怕至少能混个杂号将军。 不过在看到他身边的甲士之后,杨峥迅速打消了念头。 这些人一个比一个生勐,身材健硕,面生横肉,一看就是刀尖舔血的亡命之徒。 记得蜀汉有一支无当飞军,其统帅正是王平,莫难道就是眼前的这支? 虽说前世当了三年义务兵,但也没玩过刀子啊。 他打消砍王平人头的念头,十数个蜀军却提刀向他走来。….杨峥心中一惊,莫不是被发现? 刚才没跑,现在更不可能跑。 诸葛亮平定南中之后,招募当地蛮勇,组建无当飞军,极擅山地作战,精通弓弩,在山岭间如履平地。 躲在尸体之下的杨峥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而他也没想错,蜀军的确为人头而来,抡起大刀,砍下尸体的首级。 几个蜀军边砍边骂骂咧咧的。 首级即为军功。 覆盖在身周的尸体很快被拨开,眼看就要轮到自己了。 那锋锐的刀锋彷佛在自己脸上刮来刮去。 死亡的冰寒深入骨髓。 没想到刚刚穿越才半个时辰不到,连个屁都没放一个,就要被砍了脑袋。 难道自己穿越过来就是为吃这一刀? 老天爷这不是玩自己吗? 杨峥心中一阵哆嗦,要不起来投降算了? 刚这么想,就听到身边一阵喝骂声,只见一尸体忽然跃起,三两步冲到王平马前,跪在地上,“小人愿归顺大汉。” 杨峥看的直呼内行,从他诈尸到奔跑到跪下,动作一气呵成,简直是行云流水,连那几个蜀军都没反应过来,自己可万万做不到这么流畅。 而且自己早醒小半个时辰,居然没发现这厮。 不禁在心中默念“人才”二字。 一声剧烈的马嘶声传来,打断了杨峥的所有幻想。 只见王平战马人立而起,手中长槊顺势麾下,连一声惨叫都没传来,长槊从头顶灌入,将那人钉在地上。 黑的红的白的一起流淌…… 周围蜀军以怪异的腔调齐声欢呼,“大将军神勇!” 彷佛一块鱼饵投入鱼池之中,士气忽然间高涨起来。 王平亦是红光满面,抬手抽出长槊,尸体彷佛被抽去了嵴骨,软软倒下。 杨峥童孔睁的老大,肠胃中忍不住一阵翻腾。 这还不如被砍了脑袋利索……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那就只能玩命了,杨峥的手紧握住长刀。. 苍穹之鱼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八百六十八章 争 山贼?马匪?蜀军? 看那伙人的架势一看就是正规军,中规中矩,上来就结成阵列,长矛林列,扼守有利地形。 虽然只有三四百来人,穿着破衣烂衫,但配合默契,而且气势是掩盖不住的。 “此必是雍凉军。”令狐盛沉声道。 雍凉军抢曹家人的东西,似乎说得过去。 蜀军早已全面收缩在沈岭,不可能跑这么远。 而扶风地区也没有敢劫官军的山贼马匪,北面河套 杨峥放眼观察四面的地形,西北面是黄土丘,东北到东南是林地灌木,中间一条斜向的官道。 车队唯一的机会就是撤回来。 但场面已经失控,劫匪训练有素,一股在前面扼守地形,一股包抄后方。 守军本来就没多少士气,被人偷袭,有些措手不及,场面混乱,各自为战,被劫匪收割性命。 场中一个能控制局面的将领都没有。 “管他雍凉军还是蜀军,两败俱伤,我等正好以逸待劳。”张特粗着嗓门道。 周围人等,没有一个有退缩之意,全都欲欲跃试。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似乎也不错。 杨峥换下黑光甲和华铤剑,约莫半个时辰,下面的战争就接近尾声了。 曹爽失去军心,曹瑕贪婪无度,自然没人愿意玩命。 杨峥看着差不多了,举起环首刀。 “杀!” “杀——” 东面林地,西面山丘中又冲出两支人马,北面还有人围拢过来…… 杨峥憋到喉咙的一个“杀”字,差点变成一口老血喷出来。 徐徐夏风中,所有人都呆若木鸡。 竞争也太激烈了点吧? 张特倒抽了一口凉气,“消息怎么走漏的这么快?” 众人大眼望小眼,场面有些尴尬。 令狐盛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你能知道,别人也能收到消息,曹瑕作恶多端,招人怨恨,盯着他的人自然极多。” 张特苦笑一声,“那打还是不打?” 杨峥朝天吐了一口唾沫,大吼道:“不仅要打,而且要快,不然渣子都不剩了!” 裤子都脱了,能不办事? 说罢,提着刀子就从山坡上冲了下去。 “杀啊!”众人如梦初醒一般跟着杨峥冲出。 场中顿时热闹起来。 第一波劫匪本来都准备打包带走的,没想到一下窜出四波人马…… 而且非常有默契的冲着他们来。 原本丢下武器的守军一看这架势,又捡起武器。 混战之中,时不时的来一句:“赵望,我知道是你!” “老王,你这厮下手也忒黑了,往哪捅?” …… 虽然都蒙着脸,都穿着破衣烂衫形如乞丐,但还是被认了出来。 刚才还喊打喊杀,一副不共戴天的仇敌模样,转眼就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场中形势变得极其诡异,虽然还在战斗,但举起的刀子并没有多少力气。….“兴云、兴云,是吾……”一个壮汉鬼鬼祟祟的摸到杨峥身边,身上也不知从哪扒拉来的破布,上面不知道沾着些什么玩意儿,黑乎乎、油腻腻的,六月的天,老远就是一阵馊臭气。 拉下脸上罩着的黑布,赫然是荀范手另一个部曲将唐方…… 杨峥人都傻了,这叫什么事? 这种场面被人认出来,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这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大家蒙着脸把事儿办了,不就完了吗? 唐方异常热情的提着刀子上来拉杨峥的手。 已经躲不过去了,杨峥抓下脸上的破布,干笑的拱手道:“正元兄,这么巧,你也在?” 唐方哈哈大笑,“兴云老弟,你病这么快就好了?” 杨峥含含糊糊。 唐方笑得颇有深意。 打劫搞成这幅样子,实在有些弄不下去了。 “你俩别客套了,雍凉军杀过来了!”另一个武卫营的部曲将郑均大声吼道。 中军在认亲,雍凉军也在。 不愧是多年屯驻在蜀国前线,军事素养极高,很快就团结一致。 并不宽阔的官道上,但中军也不遑多让,没有世家子弟在上面压着,大伙热情极高。 同是魏军不同阵营的两帮人马互相对峙着。 雍凉军结阵,中军也结阵。 杨峥多次为中军出头,拥有极大人望,几个头头都听他的号令。 护送财货的中军一看这架势,立马也站在杨峥这一边。 若是外人看到此种场面,一定会怀疑是两帮乞丐在械斗。 总体来说,有守军加入,中军的兵力要超过雍凉军两成。 但雍凉军准备充足,长矛皮甲,阵列严整,后排还有一百余弓箭手。 一阵夏风吹来,紧张的气氛中,杨峥觉得实在有些诡异,又有些尴尬。 几个百人将、部曲将都把目光投降杨峥,只要他一声令下,就毫不犹豫的杀过去。 伐蜀之战,被蜀人压着打,九死一生的回来,朝廷除了赏赐几个将领,还被曹瑕刮去大半,而士卒只剩下口头嘉奖。 这年头别提什么爱不爱、国,大魏爱过底层的士卒么? 将心比心,雍凉军和中军的悍卒们早就红了眼。 正好曹瑕这头肥羊出现,还不知收敛。 既然这么多人望着自己,杨峥只能蒙上脸,提着环首刀,与令狐盛、张特、周煜等亲信站在阵前。 男人该装逼的时候一定要装,不然声望从何而来? “哟,这不是杨峥杨兴云吗?你怎么还没死呢?” 对面阵中一人尖酸刻薄道。 杨峥一头冷汗,自己有这么显眼吗? 看来自己几次出头,已经被有心人惦记上了。 不过这厮的语气实在阴损,雍凉军纷纷大笑。 各种污言碎语随之而来。 中军当然也不是什么文雅之士,骂的更难听。….有几个粗坯还脱了裤子,冲对面撒尿。 让杨峥这个“文明人”感觉实在有些辣眼睛。 不过想起后世清代的打仗,把女人弄上去摆阴阵,也就释然了。 对面走出几人,虽然穿着破烂,但掩饰不了关中汉子的彪悍之气,一个个虎背熊腰,肌肉虬结。 “真打起来,谁也讨不了好,不如我们一边一半如何?”那人颇为自信的站在一射之地内。 “杜展!”杨峥忽然就想起了他是谁。 雍凉军中也只有他认识自己。 这厮不是世家子吗?也干这种勾当? “哈哈,不错,正是某!”杜展一把扯下脸上破布,露出他标准的马脸。 杨峥眼角余光扫了一下己方,杀气是有,怒气也有,但都不太坚决。 毕竟都是冲着财货而来。 真打起来,恐怕就有些收不了场,而且死的人太多,上面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虽然雍凉军出现在这里,很可能得到了上面的默许,但有些事情,不能闹的太离谱不是。 杨峥目视唐方、郑均,二人却望着他,只等他拿主意。 杨峥并不想打,但谈判的时候,不能暴露真实意图。 雍凉军主动和谈,说明他们比自己还心虚。 看杜展的样子,似乎这段时日混的不错。 雍凉军属于边军,没有那么多的世家子弟空降,郭淮深通兵略,有本事自然会受到提拔。 “和谈?难道你们忘了平日怎么欺负我等兄弟的?”杨峥奋力疾呼,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到。 果然,中军心中的愤恨被点燃。 上面窝囊并不代表他们窝囊。 瞬间,环首刀拍打盔甲的声音整齐传来。 “嚯、嚯、嚯……” 一声声雄浑的吼声伴随着击打的频率。 中军的素质也不差。 杨峥只知道一个道理,无论打仗还是打架,都要一个气势。 有了气势,腰也不疼,腿也不酸了,砍人都比平时有劲。 而且杨峥当初被庞会当成炮灰,死战不退的悍勇,杜展亲眼所见。 当日在城门前率领中军与雍凉军群殴,面对郭淮毫不屈服,杜展也是在场的。 诸多事情加在一起,让杨峥勇猛的形象在雍凉军心中扎根。 这也是为何张校尉不敢动杨峥的原因。 更是杜展选择和谈的原因。 杜展脸色微微一变,很快收敛,冷笑道:“杨兴云,若我等空手而回,岂会不告发尔等?” 杨峥听出他话中软弱,以刀杵地,亦冷笑,脸上的伤疤跟着跳动,显得分外狰狞,“若把你们全都留下,岂不是没人回去告发!” “你敢!”杜展再无之前的从容。薆荳看書 “事到如今,有何不敢!”杨峥勃然变色,拔出环首刀,恶狠狠的踏前一步。 兵者,诡道也,能而示之不能。 杨峥反过来用,不能而示之能。 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气势装出来再说! “杨兴云,你好大的口气。”雍凉军中又走出一人,冷冷道。. 苍穹之鱼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八百六十九章 抢 建业城下杀声震天。 钟毅瞅准了时机,联合周处发动猛攻。 天时、地利、人和皆在吴军手上,两万人南北夹攻之下,王濬大营渐渐不支。 拜罗尚所赐,江东吴军对秦军的敬畏大大降低,生出同仇敌忾的心理,加上钟毅的鼓动,吴军奋勇激战。 历来吴军北伐异常拉胯,但防守起来,却异常神勇。 几十年来,击退了一次又一次中原的大举进攻。 “报使君,左营被周处攻陷。” “报使君,右营被吴将张悌猛攻,请求支援。” “报使君,诸葛靓……” 各种消息无不在告诉王濬,形势不容乐观。 他麾下的大军本来就刚刚经历濡须洲之战,人困马乏,没休养两天,便马不停蹄的突袭建业…… 王濬穿好盔甲,提起长剑,轻抚刀锋,嘴角挂起一丝冷笑,“吴人真以为某老迈,不堪一战?” 不向周旨求援,是因为他有足够的自信。 “愿随使君死战!”三千甲士提起刀弩。 不支的是左右两营的投诚军,他麾下的精锐一直在养精蓄锐。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支甲士都是当年蜀军精锐,被王濬招募起来,厚待之,严加训练,配以精甲连弩。 “大好儿郎,随吾去博取功名,杀!”王濬振臂而呼。 “杀!”战场上发出一阵阵咆哮。 黑甲宛如黑色的潮水,向北席卷而去。 吴军鏖战许久,正是力竭之时,没想到王濬还留了一手。 秦军以刀盾在前,连弩在后,箭如飞蝗,一时间吴军人仰马翻。 “杀!杀!杀!” 整个战场似乎只有他们的喊杀声,刀锋所向,吴军宛如麦子一般成片成片的倒下。 钟毅调集重兵前来围堵。 但依然无济于事。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支甲士沉默了多时,即便在江心城,王濬也没舍得用,现在放出来,犹如饥渴的猛兽,正需血肉来填补。 战场变得惨烈无比。 王濬当年镇守潼关,手上两三万的兵力,就敢口出狂言,要把秦人的血放干。 不过狂有狂的本事。 他能练出一直精锐水军,自然也能练出一支精锐甲士,更何况他背后有杨峥的支持。 血,一道道汇集在一起,如溪流一般缓缓流淌着。 以王濬的气势,仿佛要将吴人的血放干一般…… 惨烈的厮杀,让战场忽然沉寂下去。 秦军士气回复不少,不过毕竟吴军有兵力优势,建业城中又冲出一支步军加入战斗,战场再度转为胶着。 一方要守护家国,一方要建功立业…… 簇拥在甲士中的王濬抬头望着前方不远的建业城,千古功业近在咫尺! “儿郎们,努力!”功业欲化作烈火在他胸腔中熊熊燃烧。 然而就在此时,西面响起地动山摇。 一支骑兵风驰电掣而来。 形如一柄巨大的长剑,刺向战场。 为首两杆大旗,上书“秦”、“周”。 “周旨!”面对千军万马的吴军,王濬都不曾皱一下眉头,却在此时眉头紧蹙,心情十分复杂。 骑兵泼喇喇的冲来,手中的长矛随着战马的起伏而上下颤动。 眼看就要刺入战场,骑兵忽然一分为二,只有小股骑兵冲向战场,大股骑兵直奔建业城杀去。 煮熟的鸭子飞到别人碗里去了,王濬惊怒交加。 但步卒再快,也没有骑兵快。 而且王濬还深陷战阵之中无法抽身…… 有了骑兵的支援,战场形势一边倒。 吴军本就鏖战多时,阵列散乱又腹背受敌,自然无法抵抗。 对秦军骑兵有天然的畏惧心理。 无论钟毅如何命令,都制止不了败势。 眼看着周旨骑兵冲入建业城,钟毅万念俱灰,向西面濡须城的方向拱手,“父亲,儿先去矣。” 遂挺刀杀入战阵之中,被王濬甲兵所斩。 钟毅一死,吴军牙纛倒下。 战场上的吴军再无斗志。 “投降者不杀!”漫山遍野都是秦军的劝降声,吴军纷纷放下刀剑,乖乖的跪伏在地,再无之前的勇猛。 张悌呆呆的站在战场上,拔剑欲冲向秦军。 诸葛靓在后大呼:“天下存亡有大数,岂卿一人所知,如何故自取死为?且秦主仁厚,必不加害。” 张悌泪流满面,“仲思,今日是我死日也。且我作儿童时,便为陆丞相所拔,常恐不得其死,负名贤佑顾。今以身徇社稷,复何遁邪?莫牵曳之如是。” 诸葛靓只得放手,张悌提剑冲入秦军之中,被砍倒在地。 南面的周处也欲死战,被部下劝阻,“公今日战事,周家将绝矣!” 周处长叹一声,放下兵器。 回想起前些时日斩杀一名秦将,心中忐忑起来。 王濬率身边的两千甲士冲向建业城。 城中还有零星的抵抗。 王濬不管不顾,直奔吴国皇宫。 路上正遇周旨,城中纷乱如麻,战马反而速度快不起来。 两人四目相对,王濬冷哼一声,周旨却微笑着拱手一礼,“王刺史,何来迟也!” “周将军趁人之危而抢功,非大丈夫所为。” “此言差矣,若非某率军驰援,王刺史如今犹在苦战之中。” “哼,钟毅中我计,兵败是迟早之事。” “某分明看见刺史有不支之象。” “区区钟毅小儿,也能奈何得了某?” …… 灭国之功太大了,必将名垂青史。 武庙中也必将有一席之地! 两人嘴上说着话,脚下却一刻不停,争先恐后的向建业皇城奔去。 两边人马也是剑拔弩张,不过都有分寸。 如果出手,即便抢到功劳,也无法善了。 大秦军法不是儿戏。 王濬功名心重,周旨亦不遑多让。 沿途遇上吴军抵抗,两支人马如狼似虎,三下五除二的杀退敌军。 攻入皇城,乱兵渐少,周旨马快,先他一步。 王濬气急,知道也追不上了,心念一转,气喘吁吁道:“去钟会府!” 建业这么大,城中的目标也多。 周旨俘虏了吴国皇室,王濬抓捕了吴国官吏,控制了全城,两人倒也旗鼓相当。 建业城就这么被攻陷了。 不过两人的争执却没有完结,各自写了上表,分别递给杜预、杨旭,以及远在大兴的皇帝杨峥。 第八百七十章 黑影 “孙家的江山不能就这么没了!”吴郡曲阿,振威将军孙谐振臂而呼。 吴郡是孙家的祖籍,有相当多的部曲,曲阿离建业不远。 六七千青壮呆呆的望着孙谐,并没有多热情。 不过人群中还是有人举起了锄头和铁叉,“夺回建业,恢复江东!” 青壮们跟随大流,有气无力的跟着呼喊。 除了青壮,还来了不少豪强,孙谐竭尽全力的劝说着,唾沫横飞,“濡须尚有十万之众,荆州亦在大将军之手,岭南还有陶璜数万之众,齐心协力,何愁不能赶走秦人?” 到底是孙家人,说的无比慷慨激昂。 豪强们也热烈的响应着,“不错,建业只有区区万余秦军,我等协力,可聚十万大军!” “建业城里还有我们的人,里应外合,灭了这股北贼!” “秦人又不是铁打的。” “届时,振威将军可趁势而起……” 气氛逐渐热烈起来。 孙谐心中也逐渐火热起来。 以夺回建业、恢复江东为口号,就可以收拢江东人心,到时候,说不定就能走上大位。 江东是孙家人的江东…… “均田吗?”人群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顿时如一盆冷水泼下。 无数双饥渴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孙谐。 孙谐忽然发现这些泥腿子今天有些反常…… 豪强们先坐不住了,均田均田,田从哪来?还不是他们的。 大秦在蜀中、山东的所作所为,让他们如芒在背。 天下大势如何,不关他们的事。 江东姓孙还是姓杨也无所谓,但谁敢动他们的田,就是要他们的命! “秦人给我等均田,我等为何要打秦人?”台下继续发问。 “国难在前,岂能只顾一己之私?来人,将妖言惑众者拿下!”孙谐当然要维护豪强们。 十几名部曲提着刀下场拿人。 不过人群中忽然一声怒吼:“大秦是来给你们分田免赋的,还等什么?还要继续为他们当牛做马,累死累活?” “他们不让我们活,我们就不让他们活!” 一声声怒吼响起,青壮们举起了铁叉和锄头…… 钟会好歹还画个饼,这些人连饼都懒得画…… “你们是要造反吗?”孙谐气的浑身发抖,台上的一众“食肉者”们脸色阴沉下来,从未想到往日如绵羊一般货色,今日居然有胆反抗。 不过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孙谐也呆住了,今时不同往日…… 人群中有几分冷冷的看着他,眼神无比轻蔑。 “反就反,杀了他们,用他们的人头去跟大秦换田!” 人群被彻底鼓动起来。 “杀啊!” 往日蝼蚁一般的人化作烈焰,熊熊燃烧起来,冲向木台,孙谐和豪强们又惊又怒,但眨眼就发出一声声的惨叫。 庞青冷眼盯着暴乱的人群,暗骂了一声蠢货。 此次他亲率三百多宣义郎南下,为的就是肃清这片土地上的蛀虫…… 江东遍地豪族,灭亡吴国不难,灭亡江东却不容易。 见不得光的事情,必须有人去做,王濬在山东大开杀戒给了庞青启示,皇帝不会辜负为大秦做事的人,哪怕手段阴险一些。 为此他特意上书朝廷,率宣义郎掀起暴乱响应伐吴大军。 木台上,孙谐等人已经血肉模糊,人头已被割走,青壮们意犹未尽。 一个宣义郎用吴语大吼,“一不做二不休,打破城池,迎接大秦!” “杀啊!”青壮们彻底疯狂起来,黑压压的向曲阿城冲去。 望着不成人形的尸体,庞青并没有多少心理负担。 这些豪族目前还是大秦的敌人,对付敌人,不需要仁慈,他们活着,江东的叛乱会此起彼伏,会死更多的人。 江东豪强经过吴国七八十年的滋润,比中原豪强更加豪横。 从孙权立国开始便兵权在手。 庞青甚至有些享受这种感觉。 躲在幕后兴风作浪,将别人玩弄于指掌之间。 有光明的地方,就一定有黑影。 说起黑影,庞青顿时就想起了卫瓘…… 暴乱越来越大,吴郡漫延至会稽、丹阳。 当然,也不是所有豪强都这么不知天高地厚,有些颇有先见之明。 早就派人向濡须大营中的太子和杜预请降,拿到了太子的教令,又非常聪明的赈济吴中百姓,避过了一场劫难。 被乱民逼到绝境的豪强无条件投降。 灭国之功,庞青也想要。 青营子弟离杜预、张特、卫瓘、马隆的地位差了一点,刘珩这几年沉迷女色,身体每况越下。 孟观太心急了,与卫瓘不合,被外放为刺史。 如果不趁着伐吴崛起,青营子弟再度落于人口,这是庞青最不愿意看到的,“派人去向陶璜联络。” 钟会在杜预嘴里,陆抗被罗宪、羊祜盯住,就只剩下南面的陶璜。 六天之前,陶家兄弟奋起一击,重创了急于建功而冒进的霍彪,若不是杨稷、毛炅等旧部救援及时,霍彪有很大可能走不出战场。 秦军已经从攻势转为守势,岭南局势有利吴军。 陶璜之父陶基愿为交州刺史,陶家在岭南颇有影响力。 加上陶璜爱民如子,深得岭南士民爱戴。 江东豪强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庞青策马南下。 刚到庐陵,使者就已经返回,“回禀侍中,陶璜不见我等!” “不见?”庞青冷笑一声,“不见就是在待价而沽,某亲自去游说!” 陶家虽然也是江东豪强,但什么人能动,什么人不能动,庞青还是知道的。 十几骑披星戴月赶至合浦,亮明旗号。 大秦侍中,皇帝近臣,陶璜怎么都要给面子,不过无论庞青怎么劝说,陶璜始终不降,“江东虽亡,东吴未亡,陛下和越公尚在濡须,大将军犹在荆州,某受越公重恩,阁下不必多言。” 庞青也不着急,“濡须一座空城,迟早败亡,旬日之内,必有消息传回。” “那就等有消息再论!” 两人遂都不谈投降之事。 陶璜性格豪爽,与庞青年纪相仿,相处几日,关系倒是突飞猛进。 不过北面濡须和荆州迟迟没有消息传回。 “难道又生变故?”庞青心中微觉不安。 第八百七十一章 血雨 江淮又下了几场大雨,江水暴涨,因而迟滞了几天。 钟会站在大雨之中,望着城外连绵的秦军大营,感觉异常压抑,“吾才智、谋略冠绝天下,何以沦落至此?” 蒋斌同样站在大雨之中,“江东只可偏安,天性如此,当年孙策勇冠一世,孙权多有雄心,犹不能北伐成功,何况越公?其二,孙氏经营近百年,人心稳固,越公效司马氏之举,不得人心。其三,越公自命才智过人,却多谋少断,于关键之处犹豫不决,当初若能舍许昌,而取淮泗,江东虽不能与秦人相抗,却至少能延续二十年。” 钟会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原来如此。” 选了江东,就不可能成功。 江东的问题岂止这些? 一个陆家就是钟会越不过去的坎儿。 这跟才智没多少关系。 “为今之计……败局已定,秦军三面围城,背后建业失守,留在濡须必死无疑,越公不如乘船渡海……” 钟会对蒋斌不义,但蒋斌对钟会却还有几分情义。 “渡海?” “琉球、扶桑皆可立足,中原已归大秦,越公再无机会。” “我钟会英雄一世,要渡海去与化外野人为伍?” “锵”的一声,钟会拔出腰间长剑,眼中杀气翻涌,“只要某一息尚存,杨峥就休想赢!” 蒋斌连忙后退两步。 不过钟会并没有伤他,而是在雨中疯狂劈砍,时而癫狂,时而大笑,时而长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即便到了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钟会也还是一副名士做派。 咚、咚、咚…… 秦军的战鼓再次响起。 数千老弱妇孺穿着蓑衣走到城墙之下,“儿啊,江东没了,大秦给咱家分了田,就在巢湖边,上等的水田……” “夫君,大秦为我们建了新房,不用再挨饿受冻了,快回家吧……” 一声声如诉如泣。 此情此景也令城上的守军哭了起来。 但他们不能动,因为背后是寒光闪闪的环首刀。 城上城下都在哭泣,夹杂在大雨中,显得更为凄惨,也更为凄凉。 “爹……”一个士卒终于忍不住扔下长矛,蹲在地上抱头大哭,但转眼就被赶来的督战队刺穿胸膛,一脚踹下城墙,留下一长串的惨叫…… 蒋斌漠然的看着一切,心中却有什么东西被触动着。 但他知道不能劝钟会投降,一旦开口,他的命也保不住了。 连日来,劝钟会投降的共有十七人,他们的头颅现在就挂在城墙上,在风雨中摇晃。 钟会跳了一阵,唱了一阵,终于有些疲乏了。 脸上重新恢复冷漠,“哼,今日大雨连绵,江水暴涨,江淮之间必有水灾,此乃天助我也,只需数日,江水泛滥,淹没秦军大营,便是杜预受死之日,届时某再反攻建业,为时未晚!” 蒋斌呆住了,怀疑钟会在一连串的挫折下神志不清产生了幻觉。 杜预乃是名震天下的智将,秦军大营早就立在高地上。 濡须城处在濡须水与江水之间,真有水灾,先淹没的也是濡须城…… 或许当年诸葛诞被重兵围困时,也曾产生过这样的幻觉。 不过在看到钟会冷冽的眼神后,蒋斌非常识相的沉默起来。 总有些人不甘心失败,总有些人输不起。 钟会带着亲兵在城墙“激励”士卒,“众将士无须惧怕,吾已有破敌之计,就在旬日之间!” 哭泣声戛然而止。 不是因为相信钟会的鬼话,而是不敢再哭。 钟会手中剑沾了太多人血,整座城都笼罩在一片恐怖之中。 大雨还是停了。 江水虽然咆哮,但终究没有泛滥。 泛滥的是黑压压的秦军推着各种攻城器械上前。 即便城下一片泥泞,也无法阻止他们的前进。 “城上听着,斩杀终会者,赏百万钱,升太守,封侯三千户!开城者同之!” 秦军一声又一声的呼吼着。 蒋斌低声喃喃自语:“终于要结束了吗?” 城上一场的安静,众人的眼神有意无意的飘向钟会。 这更加刺激到了他,人在穷途末路时,会更加敏感。 “敢与吾对视者,必心怀叵测,斩!” 一道莫名其妙的命令颁下,让城上的恐怖气氛增加了几分。 这一次连钟会的亲卫都没能幸免。 几百颗人头在城墙上滚动。 钟会站在鲜血之中,扫视众人。 果然,再无人敢看他。 而钟会的目光有意无意飘向蒋斌,蒋斌赶紧低头。 “二弟,你我当初结拜时,可曾记得誓言?”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蒋斌赶紧回答。 钟会非常满意,“所以二弟不必惊异,你我兄弟其心,必能击退秦军!” “兄长所言甚是!” 城下秦军已经开始攻城。 钟会的精力转向城下。 就在此时,他身边的两名亲卫忽然暴起,“杀贼!” 刀锋飞快的刺向钟会后背。 身边所有人都呆住了,这两人是颍川子弟,钟会待他们宛如子侄! 谁也没想到,他们会背叛钟会! 钟会反应极快,以最快的速度,拉了一把最近的亲卫。 噗嗤一声,亲卫当即惨死。 钟会的后背也被划破,但也躲过了致命一击,返身,拔剑,白光暴起,血花飞溅,亮条手臂飞起。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灵活无比。 两名颍川子弟惨叫连连。 钟会却仿佛一头被彻底激怒的豹子,“为何!为何!为何!” 整个人又陷入癫狂之中。 一口带血的唾沫飞到钟会脸上,“大势……已去,何必、拉着全、全城人陪葬?众将士,杀了此贼,回家——” 这声“回家”喊的异常嘹亮。 也用尽了他所有力气。 “噗”的一声,他的喉咙被钟会的利刃划破。 “贼子!贼子!”钟会咆哮着,往日的名士气度荡然无存,整张脸都扭曲起来。 一个自负自傲的人,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最亲近人的背叛。 两名亲卫倒了。 但,周围人的愤怒仿佛被点燃了。 一个个面无惧色的看着钟会。 钟会拔出腰间第二把剑,而这柄剑正是蒋斌的蜀主剑。 两把剑在钟会手中,仿佛活过来一般,剑身上各有一道青芒吞吐不定。 此时此刻,钟会再也不敢相信任何人。 而所有人也不敢相信钟会。 “疯了!” “越、公疯了!” 城墙上地动山摇,仿佛某种东西轰然倒塌。 到处都是兵器扔在地上的声音。 就连钟会的督战队也放下了武器。 雨又下了起来,淅淅沥沥的,洒在所有人头上,一片冰凉。 城门已经打开,秦军迈着整齐的步伐进入城中,盔甲铿锵声中,有种无可匹敌的压迫感。 “兄长!”蒋斌换回曾经的称呼。 他忽然想起在汉中的时日,钟会背后有整个中原的加持,是那么的耀眼,而现在,他却如落水犬一般窘迫,纪律灰发贴着脸上,白衣上沾着血迹、污秽。 “叛徒!” 剑光乍起,雨幕之中爆出一团团血雾,钟会身边的亲卫接连惨叫着倒下。 他彻底疯了,肆意劈砍着身边所有人。 蒋斌捡起地上的一支长矛,“钟会,你败了!” 钟会被他的声音吸引,两眼血红的盯着蒋斌,提着两柄长剑就冲了过来,“你也是叛徒!” 长矛刺中,但钟会毫不停歇,一剑斩断长矛,另一把长剑继续刺向蒋斌,“死!” 避无可避。 利剑毫无阻隔的刺穿蒋斌腰腹。 钟会狰狞的大笑着。 蒋斌无比怜悯的看着钟会,忽然也痛苦的笑了,“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然后用尽所有力气,将断矛柄刺入钟会的脖颈中…… 两个人就这么互相支撑着,死在城墙之上。 但很快尸体就被前来抢功的吴军撕碎…… 第八百七十二章 功 洛阳,大将军府。 丝竹管弦之声悠扬轻快,一众舞姬身姿曼妙,动静之间,衣袖招展,婀娜多姿。 自明帝大兴奢侈之风以来,乐舞也得到了极大的发展。 官宦人家私蓄养舞姬男宠,已成洛阳新兴的风气。 酒宴之上,曹爽频频举杯,众人争相附和。 此时的曹爽脸上完全没有两年前的颓丧。 伐蜀大败,失去的人心也恢复不少。 昨日,西平的捷报传来,曹爽顿时容光焕发,昨夜和几个姬妾闹了一晚上也不觉得疲惫。 杨峥是他旧部,夏侯霸是他本家。 两人的功劳就是他的功劳。 十万西海胡烟消云散,西平、武威乱局平息,冶无戴的人头八百里加急传首洛阳。 以前对曹爽颇有微词之人,全都闭上了嘴。 宫中郭太后、皇帝皆送来赏赐。 曹爽的一众亲信,邓飏、丁谧、何晏、李胜、毕轨皆来赴宴。 不过宾客中最尊贵的不是他们,而是大司农桓范。 自建安年间起,桓范便以谯郡子弟入丞相府,担任羽林左监,明帝时任中领军、尚书,后迁征虏将军、东中郎将,使持节都督青、徐诸军事。 是曹魏重点培养的对象。 曹爽素来敬重,但并不亲厚,敬而远之。 这其中当然少不了邓飏、丁谧、何晏三人的缘故。 而桓范下首一人,面相清正,眉头一直聚而不散,与邓飏、丁谧、何晏三人的阿谀之相大不相同。 乃大将军司马鲁芝。 “你们说说,该给仲权、兴云升什么职位?”曹爽举樽饮下一口美酒。 日渐肥硕的身躯旁边还有三个美姬在搓揉。 也许是太舒服的缘故,也许是美酒醺人,也许是昨夜太劳累,曹爽连眼睛都睁不开。 “雍凉先是落入司马懿之手,后郭淮继之,夏侯将军勇勐无畏,今有大功在身,不妨调回郭淮,调任幽州刺史,以夏侯将军替之。”邓飏说话的时候,眼神在曹爽身边三个美姬身上梭巡。 现任幽州刺史、持节建威将军杜恕被征北将军上书弹劾,正被召回洛阳,交由廷尉审理。 而现任的廷尉为司马岐,乃司马师、司马昭的族兄弟。 杜恕为人刚直朴质,素为邓飏、丁谧、何晏不喜,所以曹爽眼睁睁的看着杜恕被弹劾,没有任何援手之意。 曹魏四大都督,扬州都督、荆州都督、河北都督、雍凉都督。 扬州都督防备吴国,职权最重。 诸葛武侯逝去之后,明帝认为蜀国不足为虑,雍凉都督在四大都督中地位逐渐下滑,荆州都督一跃而上。 而河北都督辖冀、幽、并三州军事,直面鲜卑、乌桓、匈奴。 司马懿破公孙渊,威震草原辽东。 后毌丘俭横扫高句丽,诸部服服帖帖,拓跋力微、慕容木延还派军协助毌丘俭伐高句丽。 所以河北战事较少,在四大都督区中常驻兵力最少。 ….调任郭淮为幽州刺史,实则是暗削兵权。 曹爽眉头微微皱起,一句话没说。 桓范冷笑道:“今陇西战事还未平息,郭淮手握重兵,在天水、广魏诸郡根基深厚,岂能轻易调动?若猝然行事,恐有不测之事。” 邓飏眯着眼瞥向桓范。 桓范微微昂首,不屑一顾。 何晏冲桓范拱手道:“不知大司农有何见教?” 台中三狗,何晏其实有些冤枉,其母尹氏被魏武收入房中,自幼被魏武宠爱,娶金乡公主为妻,又是汉大将军何进之孙,才思敏捷,着作颇多,但因为人放荡,贪财好色,为文帝明帝不喜,一直得不到重用,直到依附曹爽,才青云直上,任吏部尚书。 桓范挥了挥手,舞姬、乐工退下,堂中顿时清净不少。 “雍凉地域广大,雍州刺史权极重,何不以西平、金城、陇西三郡析置秦州,以夏侯将军为秦州刺史,与郭淮分庭抗礼?届时,雍凉都督在长安,秦州刺史在陇右,夹住天水、广魏、南安、安定四郡,则郭淮势力大减!” 文帝即位后曾从雍州析置秦州。 但诸葛武侯北伐陇西,虽遇街亭之败,却掠三郡百姓回汉中,陇右空虚,秦州遂被废除。 “哦?”曹爽睁开了眼睛。 鲁芝亦拱手道:“此策大善,大司农智计天下无双。” 马屁自然是人人欢喜。 桓范对邓飏不假颜色,但对鲁芝还是客客气气的还礼。 曹爽眼中习惯性眯起一道精光,“不错不错,大司农果然是某之智囊。” 邓飏求助的望了一眼何晏、丁谧。 何晏低头不语,丁谧微微摇头。 曹爽端起一樽酒,遥敬桓范,“为大司农妙策满饮此酒!” 众人皆举杯。 “大将军英明!” “大将军神武!” 邓飏三人又阿谀奉承起来,不动声色的转移了曹爽的注意力。 曹爽朗声大笑,精神也来了,两只手对身侧美姬上下其手。 引来二女的惊呼。 邓飏、何晏两眼放光,笑声越发的放肆了。 堂中顿时乌烟瘴气起来。 鲁芝眉头一皱,不悦道:“大将军似乎忘记一事。” 曹爽便摸索便喘气道:“鲁司马还有何事啊?” 邓飏道:“春宵苦短,及时行乐,有什么事来日再谈也不迟。” 鲁芝从软席上站起,走到堂中,对曹爽拱手一礼,“今次能破西海胡,西部都尉杨峥功不可没,此人颇有将才,又是大将军昔日部曲,昔日在骆谷之中,两次为大将军断后,身陷重围,此等忠义勇武之人,大将军若是不升赏之,岂不寒了前线将士之心?恕在下直言,太傅能有今日之势,皆因军功,而大将军麾下最缺的也是将才,万不可将疏远此人。” “对对对!”曹爽抽出一只手,拍了怕额头,“兴云功不可没,险些忘了。” ….刚拍了两下额头,手又伸进去了。 “那依司马之见,封兴云何官职啊?” “既然夏侯将军升任秦州刺史,不妨升杨峥为征蜀护军,加平戎将军,任西平太守!” 如此升赏不可谓不重。 尤其是征蜀护军,权力极大,掌陇右诸军升赏,监督诸军,而西平太守,更是地方大吏。 杨峥可谓平步青云。 但鲁芝的话刚落地,邓飏、李胜就大呼:“不可!” 李胜跳出来道:“杨峥不过一部都尉,多赏些钱帛也就是了,岂可授以重权?陇右诸将作何感想?大将军如此厚赐一介武夫,岂不令人耻笑?” 邓飏亦道:“杨峥此人虽勇武,然护军、太守之位太重,恐其难以服众,届时惹出祸事,岂不是拖累大将军?” 曹爽稍稍沉吟,目光转向桓范,桓范却只顾饮酒,彷佛没什么兴趣。 鲁芝据理力争道:“韩非子言:宰相必起于州部,勐将必发于卒伍,杨峥数千之众击灭冶无戴十万大军,一扫大将军昔日之颓势,何谈拖累,大将军若是不重用,才是令天下人耻笑!” 一提起昔日颓势,曹爽面色不虞起来。 邓飏当即跳出,指着鲁芝道:“大将军夙夜为国,何曾有过颓势?鲁司马休要信口雌黄。” “够了。”曹爽脸色沉了下去,连两支作恶的手,也抽离出来,冷哼一声道:“西北形势复杂,外有羌胡作乱,内有郭淮掣肘,不用兴云,还能用谁?派你二人去如何?” 邓飏与李胜连连拱手。 这番话让桓范、鲁芝眼神一亮。 曹爽缓缓道:“西平太守为地方大吏,征蜀护军权力过重,不可加于一身,兴云今年才二十余岁,他日再建功,难道封他作刺史吗?” 鲁芝等的也就是这句话,他深知邓飏等人的秉性,一定会从中阻挠。 论语有言: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取乎其下,则无所得矣。 “大将军思虑周详,属下考虑欠妥,既然如此,不妨升其为护羌校尉,以为大将军臂助。” “不错、不错!”曹爽大笑。 护羌校尉在两汉时为边地大吏,秩比二千石,但汉末三国战乱至此,官爵层层加高,明帝大肆封赏以来,中郎多如狗,将军遍地走。 洛阳有谣言曰:欲求牙门,当得千匹;百人督,五百匹。 魏明帝责问时任中护军的蒋济,蒋济竟大大方方的承认。 是以护羌校尉也没有两汉时那么显耀。 与太守同品级,侧重于夷务。 正合杨峥屡次平定羌乱、胡乱之功。 . 苍穹之鱼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八百七十三章 才俊 立国四十年的东吴正式灭亡,江东之地归入大秦。 有秦军入驻,建业前所未有的祥和。 昔日的血腥和阴暗全都一扫而空。 杨旭厚待孙瑾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江东。 江东士民也对这位大秦太子充满了期待。 杜预退居幕后,大小事务交由东宫官吏打理。 杨旭没有辜负江东士民的期待,扫平各地叛乱,约束士卒,不得侵害百姓,又将建业府库中的粮食拿出,赈济穷苦百姓,钱帛赏赐有功将士,最后还上书朝廷,请求江东免赋三年。 种种举措,迅速赢得江东人心。 大量百姓主动向官府上报户籍、人口,以求多分土地。 均田制早已名动天下,江东百姓等的就是这一天。 仅江东六郡清理出来的人口就高达三百一十万,还不算偏远的岭南,以及荆州地区。 大兴的诏令也到了,太子和杜预全权主持江东军政。 “大秦军威赫赫,江东豪强前所未有的虚弱,孤欲下令迁至关中,不知杜公以为如何?”杨旭请教道。 江东的这场暴乱有些诡异,清理了不少顽固不化的豪族。 虽然没有明说,杜预早已猜到背后不是宣义司便是镇抚司所为,“迁徙之事不必着急,当务之急乃是均田,江东士民翘首以待,殿下若能先安抚他们,即便迁徙之时豪强生事,亦无人响应。” 杨旭道:“不过均田需要人手,东宫官吏人手不足。” “殿下可直接招募江东贤俊为幕僚,一来安抚江东士人,二来可显示大秦恩德。” 太子本来就可以开府建牙,征召东宫官吏。 想要继承大位,太子也需要有自己的班底和实力。 杨峥让杨旭出征,除了让他镀镀金,也是为了让他能在军中和地方建立影响力。 权力绝不是一句话一道诏令,说继承就能继承的。 历代王朝,在权力转接的过程中,很少有风平浪静的。 杜预道:“陛下既然让殿下全权负责江东事宜,便无需束手束脚。” “谢杜公提点。”杨旭拱手一礼。 一道求贤令在江东各郡传开。 正在家中赋闲的周处看到榜文,“腾”的一下从软塌上站起。 这段时日,他终于搞清楚被自己砍死的年轻将领是谁。 巴州刺史,永安都督罗宪的从子,还是罗宪自幼养大,本来是想在江东沾沾光、镀镀金,却被他一刀砍成两截…… 周处心中惴惴不安,整日如坐针毡。 没想到太子的求贤令就到了。 这时候不抱紧太子的大腿,难道要等罗家来算账? 周处赶紧沐浴更衣…… 刚刚进入柴桑的陆抗一行收到消息,四子陆机道:“太子此举意在安抚江东,儿愿入太子麾下。” 此子年仅十四,文武双全,最得陆抗看重。 吴国灭了,但陆家还要延续下去,陆抗的身份有些尴尬,吴国的大将军,多次抵抗秦军,陆抗一时也拿不住大秦对他的心思,所以主动赶赴建业,拜见太子,以消除两边的隔阂。 如果陆机能入太子麾下,将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 有可能将来陆氏的兴旺,就寄托在这个儿子身上。 陆抗当然知道其中深意,依依不舍道:“去吧。” 陆机磕了几个响头,带着两名护卫,策马向建业狂奔而去…… 与此同时,鄱阳县衙中,一青年衣服上打着补丁,面有菜色,正在为抄抄写写。 正好看到了大秦太子的求贤令,呆了呆。 被一旁的主薄范逵看到,“枳棘丛中,非栖鸾凤之所。士行乃人中之凤,安能久伏于枳棘之中?” 寒门庶族,在江东想要爬上去也不是不可能,要么提着刀上战场玩命,勉强混个将军,就像他的父亲陶丹一样。 但更多的人只会惨死。 陶丹早年征战,落下伤病,早逝,留下陶侃母子艰难度日。 范逵略通易理,欣赏其才华,常言其必非凡器。 拜访其家,陶家家贫,陶母湛氏剪发换钱置宴招待范逵。 陶侃沉默不语,范逵体贴道:“若缺盘缠,某可以相送。” “父母在不远游,母亲年事已高……” 范逵勉励道:“大丈夫当志在天下,岂可蹉跎岁月?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何不与令堂同去建业?” “多谢!”陶侃终于下定决心…… 太子求贤,江东豪族闻着味就上来了。 顾、张、朱、贺、藤、陈、周等大姓蠢蠢而动,能攀上杨旭这根高枝,以后富贵就有保障了。 杨旭来者不拒。 动了人家的土地利益,就要在其他方面上给予一定的补偿。 这些大姓的子弟往往文武双全,的确有不少可用之才。 其中有五人脱颖而出,正是周处、陆机、陶侃、顾荣、闵鸿。 杨旭委以太子洗马、舍人、詹事、掾吏等职。 尤其是陶侃,年纪不大,见识非凡,杨旭身边的张轨、文济等人皆有不如,逐渐受到器重。 太子身边聚集的人才越来越多。 度田、均田轰轰烈烈的开展起来。 豪族经历一场暴乱,实力大不如前,即便有心反抗,一想到杀气腾腾的秦军,顿时打起了退堂鼓。 不过,在度田时,有几名东宫幕僚徇私舞弊,协助豪强隐瞒土地,被杨旭斩首示众。 江东士民这才知道大秦太子不只是仁德,也有铁血的一面。 毕竟他身体里一半流着的是杨峥的血。 “先恩后威,人必生怨,先威后恩,人必敬而畏之。殿下仁德过之,需立之以威,如此方可收江东人心。”杀鸡给猴看,正是陶侃向杨旭献的第一策。 东宫掾吏中有不少人出身豪族,自己度自己的田,当然猫腻多。 有了人头祭旗,加上无孔不入的锦衣卫,没人再敢徇私舞弊,度田逐渐走上正轨。 当然,问题永远会一个接一个的出现。 杨旭面对的难题越来越多,但他背后有杜预坐镇,查漏补缺,难题一个一个被解决。 豪族释放的人口越来越多,户籍上又增加了五十多万人口,一半是汉民,一半是山越等蛮族。 这些蛮族被奴役几十年,成了东吴的军奴和农奴,早就与汉民无异, 杨旭将诸族打乱,混杂分成三部,一部填充江淮,一部填岭南,一部填荆州。 蛮族感激涕零,望建业而拜,“生我者父母,活我者太子也!” 第八百七十四章 父子 绵竹关城门大开,蜀军奔涌而出。 这反而让杜预迟疑起来,“有雄关不守,反而出战,莫非有诈?” 其他将左也大为疑惑。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诸葛瞻虽然是孔明之子,却亦是膏腴子弟,观其用兵,既不合兵法亦不合时势,此乃天助凉州也!”从军主薄爰邵道。 “国之将亡,必人心动乱,诸葛瞻未有功勋,而立于大位,蜀国焉能不败?”杜预惋惜道。 曾几何时,诸葛武侯是士人心中的典范。 “末将愿为前锋!”田章、田续二将出列。 不管有没有诈,敌人送上门来,怎么都要迎战。 杜预遂令二将领各领两千军为前锋。 田章、田续皆是悍将,在陇右征战多年,此番入蜀,也都知道是机会,因此奋勇向前,所立军功甚多。 望着蜀国冲杀而来,二人领兵接战。 也不管什么阵势,直接引军冲杀。 黑色的潮水与红色潮水撞在一起。 蜀军立即人仰马翻,血肉横飞。 当即就有穿着布衣的青壮掉头就跑。 战场也差不多是一边倒。 田章、田续四千人马就能在几万蜀军中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 眼看蜀军即将崩溃时,忽然一将从阵中跃马而出,红甲黑缯,英姿挺拔,手中长槊寒芒点点,两名凉军被刺死。 身边百余骑兵护着他反冲入凉军之中。 人皆高头大马,手挽长槊,锋锐无匹。 凉军一无阵列,二无长矛,仓促迎敌,攻势为之一遏。 尤其是那员红甲骁将,左右挑杀,长槊精准无比,十几个呼吸间,又有几名凉军饮恨在他长槊之下。 战场上其他蜀军顿时受到激励。 青壮颤颤巍巍的挺起长矛,蜀军则跟着冲杀。 毕竟人多,凉军抵挡不住。 田章、田续二将见状,引着亲兵上前迎战。 红甲将毫不畏惧,几万人的大战,几百人在疯狂砍杀着。 付出十几名亲兵的代价后,红甲将战马被长枪刺死,人掉落马下。 田章、田续以为有机可乘,上前围杀。 却不料红甲将下马亦是勇悍,在亲兵配合下,长槊挥动,银光乱舞,血花飞溅,依旧无人能敌。 田章田续二人是短兵,已经吃亏,红甲将视死如归一往无前。 漫山遍野的蜀军都跟着鼓噪而进。 二人抵挡不住,田续还被一槊刺中肩膀,被亲兵护着返回。 “大汉诸葛尚在此,凉贼可决一死战!”杀退二人,红甲将一时风头无二,在战场上宛如战神一般。 左右蜀军皆嘶声呐喊:“大汉、大汉!” 黄崇、张遵、李球诸将亦在后阵振臂而呼,激励士卒。 蜀军士气大振。….仿佛一瞬间,几百年前的那支汉军又回来了。 不远处杜预看到诸葛尚雄姿,忍不住赞叹:“未想蜀中还有如此人物。” 爰邵叹道:“诸葛瞻得其子,诸葛亮不得其儿,蜀军至此,正可见其无诈,我军可大进也。” 种种迹象表明,诸葛瞻根本就不通兵略。 连基本的阵列都没有。 只靠着士卒的一腔热血。 然而,凉军士卒胸膛中亦有热血。 比他们更炽烈、更狂暴…… 杜预然其言,令旗挥动,后阵凉军三面出击。 诸葛瞻不纳黄崇之谋,所以绵竹关外险地皆为凉军所得,蜀军早已不知不觉进入半包围之中。 四万蜀军被两万多梁军包围! 号角呜咽,肃杀之气拔地而起。 无数凉军士卒被杀气激红了眼。 “前方就是成都,此战有进无退!”宣义使们忠实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李特、许仪、秃发树机能等将各引一支人马围杀而来。 蜀军并非没有一战之力,而是不耐苦战、久战、血战。 眼见凉军三面杀来,顿时慌了手脚。 黄崇举刀在阵中疾呼,“力战、力战!” 然而转眼就被三支长枪刺入胸膛。 黄崇人被挑在半空,口吐鲜血,仍在大声疾呼:“大、汉——” 张飞之孙张遵奋力向前,然而依旧不能力挽狂澜,蜀国的人心早就散了,属于他们的时代早已远去,张遵力战不降,死于乱军之中。 李球护着诸葛瞻,泪流满面,“大汉、亡矣——” 挥刀冲入敌阵之中,为乱军所杀。 李球的话深深刺激到了诸葛瞻。 他最后的眼神,分明是将大汉灭亡的罪过归咎在诸葛瞻身上。 诸葛瞻只觉得一座大山压在自己的肩膀上,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眼前忽然浮现父亲的音容相貌。 但转眼就消散了。 此时他身边还有两千余虎步禁军,却只是两眼直直的望着战场,仿佛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仿佛沉坠在噩梦中无法清醒。 大汉怎么会败? 诸葛家的名声…… 就这么不战不走,任由凉军围拢上来。 战场上,还在坚持奋战的只有诸葛尚。 但一人之力,终非万人之敌,没有战马,更是寸步难行。 诸葛尚身披十余创,血流不止,身边的亲兵也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仰天长叹道:“父子荷国重恩,不早斩黄皓,以致倾败,用生何为!” 挥动长槊,继续朝凉军杀去,殁于乱军之中。 诸葛瞻被围在垓心。 杜预与爰邵踩着鲜血走到阵前,“公乃名门之后,若能归附凉州,必能延续武侯遗风。” 诸葛瞻若能投降,对整个蜀国的影响深远。 “吾有三罪,未能除黄皓、制伯约、守国土,今当死也!”诸葛瞻弃矛拔剑,自刎于阵中。 左右亲军,或自刎,或投降,或挺矛冲向凉军…… 绵竹关下,血流成河,蜀国一半的热血流尽了。 杜预长叹一声,领着大军进入绵竹关,休整一日,取其粮秣,立即兵发雒城,守军早已逃散。 成都就在眼前。 诸葛瞻父子、黄崇、张遵、李球等人的阵亡,五万大军灰飞烟灭,对蜀国无疑是一次重击。 此前蜀中将吏皆对凉军不以为然,认为是孤军深入。 但现在蜀中人心惶惶,附近百姓、官吏、守军皆闻风避入山林之中。 安定了三四十年的蜀中仓促之间迎来腥风血雨。 大军还未至成都,成都早已人心惶惶,有百姓士卒直接翻城出逃…… 杜预想过自己会胜利,但没想到胜利来的如此轻松……. 苍穹之鱼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八百七十五章 封赏 “拜见秦王!” 一队队士卒自高台下走过。 很多人都曾经跟杨峥并肩战斗过。 一万步卒,一万骑兵,有亲军,有府兵,也有屯田奴隶。ζΘν荳看書 穿上盔甲,提起刀矛,雄赳赳气昂昂。 队形略有些散乱。 不过没人关心这些细节,正如没人关心今日的封王大典略有些寒酸一样。 气势、气象、气质,才是他们最先感触到的东西。 步卒和骑兵从西向东,人人虎背熊腰,龙马精神。 喊的最大声的是从各大屯田挑选而来的奴隶,能分享这份荣耀让他们异常感动。 最特殊的是一支残兵队伍。 缺手缺脚,有人坐在木车上被推了上来。 “拜见秦王!” 他们用尽全身所有力气喊出最大的声音。 杨峥在台上冲他们拱手,而他们有的人早已热泪盈眶,“大秦、大秦!” 他们虽然不能上战场,却依旧为大秦贡献着自己的力量。 成为民间的伍长、什长、屯长、亭长,让杨峥的意志能贯彻到乡野之间。 凉州不同于中原,宗族林立。 很多城池村落在连绵的战争中毁了又建,建了又毁,凉州大量吸收羌胡之后,新的村落如雨后春笋一般破土而出,没有宗族,全靠他们维持民间秩序。 事实上只要杨峥一声令下,这些散落民间的残兵们,能为杨峥弄起一支“百万大军”! 所以此次观兵,等的不是西域使者和漠北豪酋,等的是他们。 每个人都加了宣义掾的称号。 形同杨峥的部曲和家臣。 这也是杨峥最大的力量来源。 杨峥也给了他们最大的荣耀和尊严。 两万余军在旷野上行走,不是战场,杀伐之气却更重。 马上的骑兵,全身裹在铁甲中,只露出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 无数道森然眼神的汇集,将杨峥的兵威推向极致。 什么礼义廉耻,都没有刀剑战马来的直接。 杨峥静静的看着将士们走过。 台下一片死寂。 无论是西域王子,还是漠北豪酋,都能看出这支军队的强大。 正是他们数月之前,以五万人击败了中原的十六万大军。 “立!”刘珩在台上大吼一声。 身后的宣义郎跟着呼喊,声音传到每一个角落。 两万将士停下脚步,手中长矛刀盾拄在地上,发出整齐的轰隆声。 宛如闷雷响起。 “秦王有令,封赏有功诸将!” “刷”的一声,士卒转向南面,对着各方使者。 长矛攒刺向天空。 “左长史杜预领益州刺史,进镇南将军,假节都督蜀中诸军事,封丰乐亭侯,录前后功,加护军!” “右长史鲁芝领雍州刺史,封阴平侯,录前后功,加上护军!”….“閺乡侯卫瓘升秦王府尚书令,加护军。” “索靖升秦王府司马,加护军。” 有军功才能封侯,索靖没有军功,所以不能封侯,而卫瓘原本就承袭了其父卫觊的閺乡侯,已经是秦国最高规格了,没必要再升,一个尚书令基本就定了他在秦国的位置。 原本杨峥打算让卫瓘出任并州刺史,都督并州诸军。 但并州有周煜在,兵权也在他手上,卫瓘就不合适了,所以调回中枢,继续为杨峥出谋划策。 其他的杜宽、张斅、张焕、皇甫谧各有封赏,不能封侯,杨峥抄袭东吴孙休的办法,设博士。 杨济杨嚣,都加了虎贲郎将勋位。 还有谯周、张绍、樊建等大臣,各赐以大学士衔。 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张辅、常忌、寿良三人,成了尚书郎。 文臣封完,接着就是武将。 庞会是曹魏的后将军,杨峥承认,但这厮实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军功,跟在文鸯后面捡漏都没捡到东西。杨峥只能给他加个鹰扬郎将,继续养着。 张特进镇东将军,假节都督关中诸军事,加护军,封东阳亭侯。 周煜进镇北将军,都督并州诸军事,加护军,封褒云亭侯。 尹春为镇西将军,都督西域诸军事,加虎贲郎将,汉昌亭侯。 霍弋为南中都督,建威将军,加虎贲郎将,金水亭侯。 罗宪为永安都督,翊军将军,虎贲郎将。 孟观为抚军将军,刘珩被封为护军将军,庞青为领军将军。 蒙虓为虎威将军,文鸯为荡寇将军,马循为平虏将军,周旨为壮武将军,李特为忠武将军,田章为宣威将军。 阵亡的田续也得到一个建武将军。 自尹春以下皆封关内侯,加虎贲郎将。 秦国的侯爵只领钱帛封赏,勋号分赐土地。 有功将士也一一得到封赏。 大量的甲士、勇士、勐士、云骑郎、飞骑郎新鲜出炉,杨峥亲自为他们策勋和封赏。 整整忙碌了五天,才算告一段落。 这五天里,百姓每天都来观瞻。 杨峥还特意为他们准备了肉粥,算是大秦的一项福利。 五天之后,洛阳剧变的消息也传来了。 皇帝曹髦被当街弑杀! 杨峥虽然知道历史的走向,依然怒不可遏,吃相这么难看的,也就司马家一家了。 人家董卓也知道关起门,偷偷摸摸的鸩杀。 而当时的汉少帝还是退位为弘农王。 司马昭也算开了历史的先河。 这口黑锅比司马懿更大。 刚刚沉寂在欢乐之中的姑臧,又迎来暴风骤雨。 很多使者都期待着杨峥下一步。 杨峥下令举国为天子曹髦服丧,本来庞青建议趁着这个机会,表演一番忠臣形象,但杨峥实在没有这个兴致了。 一来太累,二来,对曹髦始终保持着一丝敬意,不愿上台表演。 不过司马昭还是要骂的。 只让陈寿、李密等人起草一份檄文,痛骂一番也就差不多了。 大战刚刚停歇,蜀中关中还未消化,此时也不是进攻的时候。 潼关、武关、蒲坂挡在那儿,想进攻也没有门路。 再者,进攻也不急于一时。 这口黑锅可以随时拿出来用。 当年关羽被东吴偷袭,刘备不也是准备了一年多才开始伐吴的? 回到府中,杨峥在家中设了曹髦灵位,与夏侯止一起祭拜。 “曹氏的仇,夏侯氏的仇,孤定当报之!”杨峥给曹髦磕了一个头,算是为这位年轻而勇敢的皇帝最后送行。. 苍穹之鱼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八百七十六章 律法 杜预的封赏诏令送出,他的奏章也跟着回来了。 “臣本戴罪之身,惶惶不可终日,幸遇陛下,方有今日,此生青史留名,再无憾事,陛下如此臣下,臣铭感五内,只是多年战事,焦心积虑,体弱多病,早已不堪重任……” 不出意外,杜预把所有封赏全部推辞了,只求回乡静养,读书着述,颐养天年。 与他一同请辞的还有羊祜,理由也差不多。 羊祜在司马懿时代便多次推辞过朝廷的征辟,最后实在躲不过去了,才不得不出山。 他们的心思杨峥心知肚明。 杜预是担心树大招风,而羊祜对官职并不是很看重。 不过,现在大秦百废待兴,还不是功臣身退的时候。 汉魏以来的律法早已被士族豪强腐蚀的千疮百孔,早就成了一纸空文。 而大秦的律法,未必适应中原和江东。 律法是治国之本。 没有律法,国事就会渐渐沦为人治。 杨峥觉得华夏几千年的沉疾就在人治二字上,人也是最容易被动摇的…… “卿以为朕乃勾践乎?天下虽一统,然国中穷弊,前朝积弊甚多,正需卿等与朕缪力同心……” 接连写了三封信,才让杜预心意回转。 其实这也是司马家的遗毒之一,君臣之间的窗户纸被捅破了,就算杨峥心胸坦荡,杜预也是心有戚戚。 杜预今年也才四十七八,年富力强,正是为天下苍生出力之时。 杨峥怎么可能让他致仕? 否则文武百官怎么看自己? 信任是一步一步建立的,还好杜预也不是迂腐之人。 这么多年的相处,与杨峥的关系非同寻常,君臣相知。 至于羊祜,有几分试探的意思。 羊家家大业大,迁到大兴,需要一个靠山,羊祜退了,羊家也就没落了。 说实话,羊氏的其他人杨峥根本看不上。 羊瑾、羊暨能力一般,羊秀跟斗富的王恺、石崇一路货色,早年被司隶校尉刘毅弹劾,但仗着跟司马炎是发小,走走形式,不久又被启用。 羊家与司马家关系太亲密了。 如果不是明哲保身积极配合大秦迁入关中,早就成为重点打击的对象,被一把撸了。 杨峥看重的是羊祜,而不是泰山羊氏。 论德行,羊祜简直是这时代的标杆。 如果不是他跟陆抗眉来眼去,打好关系,瓦解江东人心,王濬进兵绝不会这么容易。 这时代最缺的也是道德典范。 杨峥怎么着也要把羊祜供起来。 制定新律的人选也初步确认,杜预、卫瓘、索靖、裴秀、张斐、张辅、李密等二十七人,加上文吏和掾属,近一千人。 前期编纂,自然是整理秦法、汉律、魏新律。 “立法是立大秦的根基,不可偏信一家之言!”杨峥察看了新律,开篇就是纳礼入律、礼律并重。 这种做法固然是这个时代的特色。 谁最重礼法? 当然是儒家。 杨峥要立的律法,而不是儒法,人选上,又重新加以更改,在太学中挑了一批墨家、法家的学子。 除此之外,杨峥在开篇定下三条。 一、非杨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 二、凡大秦之人,上至王子公卿文武百官,下至贩夫走卒,一律赋税。 三、大秦永不加赋。 这三条其实相当于大秦的宪、法。 杨峥看了几遍,除了第一条能完全执行,后面两条难度颇大。 但再难也要坚持。 大秦能走多远,其实就看后面两条的执行程度。 当然,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再完美的东西也经不住人心的渗透,之所以这么做,也是为了给后代和后世立下一个标杆。 也算是大秦的初衷。 不得不说,开国皇帝的威信就是大,无人敢反驳,也基本没遇到什么阻力。 整个大秦仿佛一张白纸,仍由杨峥自由挥洒泼墨。 一个国家的气质取决于前两代。 光武帝以豪强而取天下,于是豪强在东汉不断壮大,逐渐形成士族门阀,而东汉正是灭在士族豪强头上。 】 司马懿、司马师耍阴谋诡计,东西两晋便充斥着各种阴谋诡计,从上斗到下,从里烂到外。 大秦将来也会遇到各种问题,但杨峥觉得,至少不会像司马家的晋朝那般窝囊…… 杨峥从底层崛起,为大秦注入了蓬勃向上的活力。 两个月后,杜预带着孙瑾、陆抗等一干江东君臣回到大兴。 杨峥热情接待。 孙瑾被钟会控制多年,虽然十岁,却还是一个不经世事的孩子,没有多少亡国之痛。 其他江东文武虽一脸悲戚,但杨峥看得出来,绝大多数都是装的,他们或许更关心利益怎么分配。 孙权离世之后,皇帝在江东并没有多少权威,江东士族也谈不上对孙家有多忠诚,他们之间更像是一个利益共同体。 只有陆抗脸上一脸低沉,眼神中带着几分澹澹的悲伤。 宴席之后,整日郁郁寡欢,最终病倒了。 不过大兴医学昌明,杨峥令太医悉心治疗,修养一段时间,身体逐渐恢复。 “太子为国之储君,陛下虽有卷顾之意,然不可久留在外。”鲁芝提醒道。 这种事情也只有他敢开口。 “伯父所言甚是,朕这就下诏,令太子回京。”杨峥也觉得差不多了,杨旭随同南征,已经有大半年了。 皇帝和太子关系的稳固是大秦安稳的基石。 在外面时间长了,就会生疏。 这半年以来,几个小家伙争先恐后的在杨峥面前表现,最得杨峥宠爱的是十子杨炅,他的外公正是蜀汉后主刘禅。 手下天然有一帮蜀汉旧臣势力。 年纪轻轻,便聪慧过人,有过目不忘之能。 还有十三子杨昱,颇为英武,雄武过人,在青营中出类拔萃。 老杨家经过杨峥这么多年的努力,已经枝繁叶茂起来。 孙子孙女都有七个了。 每次宫廷宴会,看着偌大的一家子,杨峥心中安稳不少。 司马家不就是人丁兴旺,才最终成了事吗? 曹家子嗣本就单薄,还被曹丕圈养起来,最终让曹魏走向凋零。 陈寿的书札中有评断:魏氏王公,既徒有国土之名,而无社稷之实,又禁防壅隔,同于令圄;位号靡定,大小岁易;骨肉之恩乖,常棣之义废。为法之弊,一至于此乎! 召太子回京的诏令刚刚下达,江东却传来惊天动地的消息,太子视察江东度田事宜,遭遇刺客袭击! 第八百七十七章 行刺 “伤势如何?”杨峥无比紧张道。 这年头随便一个伤病就能要了人的老命。 培养一个继承人不容易。 历史上,朱元璋的太子出了事,导致大明二代就出现重大危机。 杨旭性情温厚仁德,各方面都深得杨峥之心,在大秦威望越来越足,真出了事,就是一场巨大的危机了。 “十一名刺客,太子平素练习剑术,危机时刻为张轨所救,太子……并无大碍,不过死伤三名亲卫。”赵阿七小心翼翼道。 “十一名刺客?”杨峥诧异道,能发动十一名刺客接近太子,肯定不是寻常势力。 “正是。”赵阿七紧张的抿了抿嘴,“行刺失败,十一人全都自尽……” “也就是说,镇抚司没有得到任何线索?” “属下无能!”赵阿七单膝跪地。 杨峥盯着他,早知道他能力有些欠缺。 不过话又说回来,大兴距江东万里迢迢,敌人有备而来,一时疏忽也是难免。 这几年大秦大顺了。 灭吴都没出动主力,所以有些人就懈怠了。 “起来,朕不想听这些,把人找到!”杨峥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愤怒了。 “唯!” 这个时候遇刺,杨峥难免会产生一些联想。 最有嫌疑的当然是江东大族,这群人敢行刺孙策,自然也敢行刺杨旭,不用怀疑他们的底线,为了保住手上的利益,没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出来的,丁奉的死也是如此。 杨旭是在视察度田时遇到刺客的,而度田本身就在侵犯江东豪族的利益。 有些人表面随大势降了,未必是真降。 自古度田就是在动别人的命根子,江东豪族做出这种事情绝不意外。 张辅蜀中度田的时候,遇刺是家常便饭。 王濬在山东也是如此,不过他是狠人,别人行刺他,他夷别人的三族…… 或许可以借此事给江东剃个头? 正在权衡利弊的时候,夏侯芷不知怎么就收到消息,哭哭啼啼的来诉苦,“此事绝不可姑息!” 女人一哭,杨峥更是心烦意乱。 不过心中忽然一动,自己收到消息也才半个时辰,她又是怎么得到的消息? 这说明夏侯芷的手伸的很长…… 这时代的皇后权力不小,身边自然也会聚集一股势力,加上中原的曹家故人,夏侯氏亲族,夏侯芷也是水涨船高。 别的地方也就罢了,如果镇抚司或者宣义司也有她的人,这就让人细思极恐了。 亲情归亲情,政治归政治,不能越界。 刘家和曹家丢掉江山,背后不正是有两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女人吗? 一个何太后,一个郭太后,都被人利用了。 “朕知道了,皇后请回。”杨峥盯着夏侯芷道。 心中生出阵阵无奈,皇帝不是这么好当的,最亲密的人也充满了各种隐患。 皇帝家事有时候就是最大的国事,夏侯芷杨峥自然信得过,但很多事情不是信不信的过的问题。 或许自己把曹魏捧得有些高了? 曹家真正灭亡才几年?遗老遗少不少。 渗透是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 夏侯芷觉察出杨峥的不悦,也没有胡搅蛮缠,敛衽一礼,“臣妾告退。” 杨峥招来张斐,“大秦国宪中再加一条,后宫不得干政。” “领命。”张斐拱手。 夏侯芷关心自己的儿子无可厚非,但有些事情不能越界。 两三日之后,太子遇刺的消息才在大秦高层小规模流传开,所有的矛头都朝向江东豪族。 这种事情也不可能瞒的住,江东早就是狂风巨浪。 朝中口诛笔伐者甚多,恨不得把江东掀个底朝天。 陆抗急忙求见,“陛下,江东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臣实在无颜以对陛下厚恩,请陛下降罪!” 陆家作为江东第一大姓,陆抗又是尚书仆射,自然要站出来说话。 陆抗是在请罪,但也是在为江东豪族求情。 “大逆不道的是别人,不是陆卿,朕怎能怪罪于你?” 太子遇刺,牵动了不少人。 “谢陛下厚爱,臣有一言,不知陛下愿听否?”陆抗拱手道。 前面的都是废话,后面的才是他想说的。 “陆卿但说无妨。”杨峥其实也比较欣赏陆抗,风度翩翩,仪表堂堂,文武双全,难怪钟会对他念念不忘,各种流言满天飞…… “行刺之事非江东士族所为。”陆抗望着杨峥,一脸正气。 “陆卿为何如此笃定?”杨峥好奇的看着他。 眼下正是风口浪尖上,说出这些话是要负责的。 “陛下在中原压制豪强,打压士族,天下皆知,江东士族既然愿降,便已经接受大秦的所有条件,太子向有仁德,收纳江东士人为已用,江东士人早已归心。” 陆抗的意思很明白,杨旭是江东士族的最后希望。 江东士族的政治利益都要靠杨旭实现,没人会蠢到自毁前程。 见杨峥陷入思索中,陆抗低声道:“再者,太子真出事,江东度田也不会停止,陛下杀伐决断,人尽皆知,太子出事,只会让江东血流成河,江东士族不会如此蠢笨……” 杨峥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些道理。 在这个时候挑战大秦的威信,无异于以卵击石,杀了太子就能制止度田?只会激起大秦的怒火。 另外,如果真是江东士族所为,锦衣卫不会一点消息都没有。 赵阿七能力差了些,但锦衣卫的能力不差。 江东豪族肯定在他们的严密监控之下。 那么,事情就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到底是谁行刺杨旭? 谁受益,谁就有嫌疑。 现在连个受益者都找不到…… “陆卿所言甚是!”杨峥火气消除不少,“那么依陆卿所言,谁是背后主使?” 陆抗额头渗出几滴冷汗,赶紧拱手,“臣初来乍到,实在不知。” “陆卿过谦了。” 江东豪族算是被他救回一条狗命。 不过真相如何,应该很快水落石出,镇抚司不是吃干饭的。 但杨峥却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此事说不定会掀起惊涛骇浪。 杨旭遇刺也提了一个醒,太子并非高枕无忧,已经有人惦记上他了,如果不是江东豪族所为,那么很可能就是自己人干的! 司马家影响坏,但说句实话,曹家的影响也很恶劣。 《七步诗》流传有多广,曹家兄弟相争的影响就有多大。 曹冲、曹彰、曹植都死得莫名其妙。 第八百七十八章 扑朔 建业城到处都是巡逻的士卒。 凡是可疑之人一一盘问,百姓躲在家中不敢外出。 不过无论怎么查,始终没发现蛛丝马迹,这些刺客仿佛凭空出现一般。 王濬搜查的力度一再加强,却仍旧没有丝毫发现。 “不可能没有线索!”庞青斜了一眼王濬,“除非是自己人所为!” 王濬皱起眉头,太子遇刺,他也脱不了干系,建业近日不断有流言出现,说刺客就是他王濬派出去的,意在赶走太子,然后割据江东自立! 王濬吓得的亡魂大冒。 他在山东已经得罪不少人,太子对他也不是很亲近,这时候出现流言,简直是在要他的命了。 甚至王濬感觉这次行刺就是冲着他来的。 行刺太子是假,要他的命才是真! “庞侍中慎言!”王濬不太喜欢庞青。 这个人身上有一股阴暗气息,宣义司和镇抚司是干什么的,谁人不知? 今日的这番话分明是冲着自己的来的。 “哈哈,王都督不必大惊小怪,大秦数年间鲸吞中原、江东,混入一些心怀叵测之人再寻常不过了!”庞青的目光在王濬身上转来转去。 王濬冷哼一声,不再多言。 庞青虽是皇帝近臣,但自己也不差,皇帝还是信任自己的,不然也不会将整个江东托付给自己。 庞青自觉无趣,也就拱手告退了。 整个江东似乎陷入一片惶恐之中。 南北分裂几十年,好不容易战火平息,等来了一个仁慈的太子,却又出了行刺之事。 探望太子的人都快踏破建业府衙的门槛。 身为大秦太子,当然有资格入住吴国皇宫,不过杨旭为了避嫌,也为了方便处理江东政务,直接住进官衙。 这几日正处于风口浪尖,杨旭与一众属下闭门不出。 秦军甲士里三层外三层的护住府邸,进出人员全都严格盘查。 太子每日的饮水、食物、衣服都有专人负责。 “江东豪族早被宣义司拔去了爪牙,又处在镇抚司的严密监控之中,当不是他们所为!”张轨道。 在庞青各种见不得光的手段下,江东豪族早已服服帖帖,聚拢在杨旭身边,不服之人早被暗中铲除。 “或许对方的用意并不是真的行刺!”陶侃幽幽道。 “不是行刺?”张轨愕然。 文济、北宫纯、周处、陆机等人目光纷纷转向陶侃。 杨旭却沉下目光,有些事情,别人看不到,他心知肚明,几个皇兄全都不是省油的灯,老大杨毅勇武绝伦,这些年虽然镇守在万里之外的夏国,却从没忘记过中原,皇长孙杨璟入京时,盛况空前。 老二杨武与弘农杨氏联姻,这些虽然低调处事,但手上的势力别不小,封在山东之后,山东士人也纷纷摸上门去。 还有老三杨宏,走名士路线,与中原士族关系越来越紧密。 后面的几个弟弟也不是泛泛之辈。 杨家子弟都要进过青营的淬炼,所以都不是酒囊饭袋。 天下一统,但争斗远远没有结束,并且永远不会停息,只不过换了一种方式而已。 杨旭不可能没有压力。 杨峥派他南征,他当然知道其中用意。 雄鹰迟早要翱翔。 张轨道:“不是行刺,那是为了什么?难不成是想给殿下一个下马威?” 陶侃道:“离间!” “离间?”杨旭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刚要饮下,一旁的亲卫接过,先尝了一口。 “正是,殿下若是真出了事,试问陛下如何肯善罢甘休?对方是要借行刺之事离间殿下与江东士人!”陶侃拱手道。 这么一说,事情的脉络就逐渐清晰了。 毫无疑问,太子亲近谁,谁日后就会崛起。 江东豪族需要攀附太子,山东士族,中原士族难道不需要借太子这股东风? 大秦皇帝对士族豪强深恶痛绝,士族豪强同样也对皇帝敬而远之,所以他们的目标就转向了大秦的第二代! 几百年来,士族一向如此,一代代的渗透,一代代的向前挪步。 士族与皇权的这场游戏,从东汉就已经开始了,并且将永远的继续下去。 “孤知矣!”杨旭叹了一口气,这场刺杀的复杂性远远超出预料。 “那么现在该当如何?难道就这么无动于衷?”文济气恼道。 “如果牵扯到南北士族之争,就超出殿下的掌控,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殿下务必当心。”张轨年纪最大,最知其中凶险。 太子并不是十拿九稳的。 而且皇帝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充满了太多的变数。 此番南下,杨旭褪去了几分稚气,多了几分成熟稳重,“孤只想为天下做些实事,让江东尽快融入大秦,让百姓早些安享太平,未想会牵扯如此之多。” “正因此此,殿下才需保重自己!为大秦,也为天下苍生!”张轨拱手道。 陶侃道:“殿下仁德,此时退一步未尝不可,江东之事自有王都督主持,殿下不可久离陛下左右,以免为他人所趁!” “他人”二字用的颇为精妙。 在场之人都能听得懂。 杨旭点点头,“父皇的诏令昨日就已经到了,诸位准备一番,随孤回京。” 启行之时,建业万人空巷。 百姓扶老携幼相送,“殿下何不多留数日?” “殿下将弃江东乎?” 不少人哭喊起来。 江东久造摧残,百姓更是苦不堪言,自诸葛恪濮阳兴以来,沉重的徭役,动辄十几万人北伐,都是民脂民膏,还有骑在头上的士族豪强,普通人过的什么日子可想而知。 杨旭入江东之后,体恤百姓,赈济灾荒,清理冤狱,免除钟会以来各种弊政,种种举措,颇有成效,迅速收拢了江东人心。 不过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杨旭不可能永远留在江东。 他有更广阔的天地。 马车之中的杨旭听到外面的喊声,心中也是一阵感慨。 自己做的其实并不多,很多事情只是开了一个头,却得到百姓如此拥护,更加坚定了他要让大秦百姓富足安康的决心。 不过为了安全,杨旭自始至终都没有出面与百姓惜别。 他出了事,江东百姓也要跟着遭殃。 出了建业城十里,百姓才陆续回去。 杨旭这才走出马车,朝建业遥遥一拜,算是回礼。 第八百七十九章 迷离 太子回京,王濬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太子留在江东,让王濬束手束脚,很多事都不敢出手。 但太子走了,宣义司和镇抚司又盯了上来。 庞青更是有事没事就求见。 “太子是在建业遇刺,未查明真凶之前,王都督当然脱不了干系,都督可知,最近送上朝廷的弹劾奏章不下百封。” 伐吴之战,王濬大出风头,被定位首功,在朝中又无根基,针对他的人自然不会少。 “老夫若是惧怕弹劾,也不会走到今日!既然要为天下苍生做些事情,就要受些委屈。”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王都督高风亮节,有古君子之风,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庞青从怀着掏出一份缣帛,走到王濬的案几前,又在案几上敲了几下。 王濬看着缣帛,脸色却一直很平静,庞青这么纠缠自己,当然不仅仅是为了太子遇刺案。 不过有些事情,即便心知肚明也不能说出口。 “就不叨扰了,王都督若有何想法,某随时恭候。”庞青一脸稳操胜券的笑容。 直到他走后,王濬才打开缣帛,第一行字就写着:泰兴元年一月十六戌时,私自收纳朱家金帛三车…… 元月二十一日子时,暗取建业府库宝物十三件…… 元月二十二日…… 前前后后一共二十条之多,每一件的时间和地点都清清楚楚。 王濬曾是司马家的太守,自然也受魏晋风气影响。 官员私相授受再正常不过了,臧霸的儿子臧艾当年为了巴结邓飏,连自己的小妈都送出去了。 大秦力行节俭,王濬所作所为背道而驰,这些事若是呈上朝廷,对他极为不利。 掾属范通道:“都督自污之计,只怕被人利用,届时陛下也不得不惩处都督。” “陛下岂是这些凡夫俗子可以预料的?他们只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王濬自信道。 其实收受贿赂,也并不全是自污之计。 王濬性情豪爽,讲究排场,出手大手大脚,用度也就多了,被定为灭吴首功之后,难免有些春风得意。 “庞侍中乃陛下近臣……” “你道他为何纠缠于某?”王濬眼中闪着幽光。 范通没往深处想,“难道不是为了太子遇刺之事?” “当然不会如此简单,如今的大秦,他们青营势力最为单薄,所以迫切想要寻些外援,天下皆知某为孤臣,又得陛下重用,所以才来拉拢某!” “都督寻个靠山,将来也有个照应。”范通建议道。 大秦席卷天下之后,朝堂上水也越来越深了。 各种派系各种势力都在暗暗较劲。 虽然没到明争暗斗的地步,但都在未雨绸缪,积极壮大实力。 青营自然也着急起来。 “你错了,某最大的靠山是陛下,若投入青营,必大失陛下所望,得不偿失!而且,一旦涉足他们之间的争斗,以后想要抽身就难了,某以功业立身,自然立于不败之地,何必陷入泥潭之中?” 王濬对朝中的形势看的分明。 “都督高见!”范通赞叹道。 王濬伸了一个懒腰,“眼下太子回京,江东正是你我大展拳脚之时,他们要斗就让他们斗去,我等用心做事,陛下自会给我们一个公道!” 宣义司和镇抚司查到的蛛丝马迹表明,行刺太子之人来自中原。 顺藤摸瓜,居然跟老三杨宏扯上了…… 杨峥一阵头疼。 总在嘲笑老曹家和司马家,没想到老杨家也会有此事。 杨宏一向以名士自居,喜结交士人,年轻时倒也不错,喜欢天文数术,但不知怎的越长越歪,开始嗑五石散,府中聚集的门客也是五花八门。 不过,若说杨宏敢行刺太子,杨峥怎么斗不愿相信。 一来他没这个胆子,二来,他也没这个能力。 就封之后,锦衣卫每年都会汇报诸王的言行。 杨宏最大的恶行也就召集中原士人,集体服食五石散。 就算杨旭真出了事,太子的位置也轮不到他。 而且杨宏对吃喝玩乐的兴趣比当太子的兴趣更大一些。 杨峥仔细看了几遍卷宗,忽然感觉自己这个傻儿子似乎被人利用了…… 所有的蛛丝马迹都隐隐约约指向他,恰恰说明有人故意把此事往他身上引。 这只是第一重迷雾。 第二重迷雾,王濬居然也牵扯进来。 江东弹劾王濬的奏表一道接着一道,不是弹劾他作风有问题,就是怀疑他有割据江东之心,跟太子遇刺案也脱不了干系。 很多奏表跟镇抚司密报互相印证,颇有说服力。 比如王濬私自结交吴军将领,拉拢吴军人心等等。 而且王濬在江东手脚不干净,生活奢侈,侵占府库钱财…… “这个王士治居然学起王翦来,用自污来自保吗?”杨峥摇摇头。 朝廷给他的赏赐够他花上一辈子了,身为封疆大吏,岂会真的如此贪财? 不过是做给自己看的。 “王都督麾下十万兵众,治下百万之民,不能不谨慎一些。”卫瓘倒是明白王濬的心思。 不考虑忠诚,即便王濬手上捏着这么多人马,他也不可能割据江东。 一是因为江东百姓不愿再战了。 二是,王濬作为一个外人,也无法号令江东。 其三,长江防线已经荡然无存,濡须、荆州、广陵等等险要之地皆被划分在江东之外。 王濬只要有脑子,就不会这么傻。 用人不疑是对的,但必要的防备也应该有。 “不说他了,伯玉以为是何人在背后主使?” 卫瓘眼神闪闪烁烁,拱手道:“陛下真想水落石出,臣亲自前去调查,不出三月,便会水落石出,不过找到凶手容易,找到背后主使……还要再等等。” “哦?”杨峥仔细品咂着他话中的言外之意。 卫瓘亲自去查,此事可能就要掀起滔天巨浪了…… 卷进来的人和势力,只怕会超出预计。 “陛下,庞侍中八百里加急,已经查到幕后主使!”赵阿七急急忙忙来报。 “庞青?”杨峥接过奏表。 不过看完之后,颇为失望。 庞青也仅仅查到杨宏身上而已…… 绕来绕去,居然还是在自己一家子身上打转…… 奏表里面的真正确凿的东西不多,只是查到杨宏手下两个来历不明又消失不见的门客。 第八百八十章 水落 其实查到这一步,背后主谋已经呼之欲出了。 无论怎么遮掩、迷惑,只要找到动机,基本就可以确定是哪一股势力。 杨旭安然回京,父子二人单独商谈。 “儿臣以为到此为止,中原刚刚稳定,宜静不宜动,这些人与大秦作对,迟早还会再跳出来。”杨旭拱手道。 外出历练了大半年,人成长了不少。 也越来越有大秦储君的气度。 “哦?你不记恨这些要取你性命之人?” “儿臣当然恨他们,只是,为这些人动摇中原……不值得。”杨旭的每句话都是在替大局考虑。 “你错了,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而是大秦的尊严问题,伱是太子,他们主意打到你身上,就是在挑战大秦的尊严,这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了!”杨峥脸上布满杀气。 刚刚统一,这帮人的幺蛾子就开始漫天飞了。 是自己老了,还是提不动刀了? 杨旭呆了呆,“父、父皇……” 他显然没想到杨峥把事情上升到这个高度。 杨峥拍拍他肩膀,“你宅心仁厚是好事,但有时候不能过于仁厚,而且仁厚也是要看对谁!” 在国事上,退一步不是海阔天空,而是对方的得寸进尺! “宣镇抚司三统领来见朕!”杨峥冲殿外喊了一声。 “唯!” 过不多时,三大统领入殿,“拜见陛下,拜见殿下!” 镇抚司有五大统领,一人在江东,一人在山东。 这也导致中原出了破绽。 杨峥从未放弃对地方的监控,大秦一统天下,但杨峥更加的如履薄冰,生怕有什么地方没做好,出现失误,留下隐患。 “太子遇刺案,你们都知道了?” “属下知晓!”三人拱手,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层杀气。 这么多年,世人只知道镇抚司的存在,却不知道他们真正的实力,杨峥也刻意隐瞒这股势力,以免引起文武百官的恐慌。 镇抚司虽然没有像宣义司一样渗透到大秦的方方面面,但这些年也壮大不少。 是杨峥的耳目。 “一个月内,搜集到确凿的证据。”杨峥伸出一根指头。 “半个月内,属下就会让此事水落石出!”三人异口同声道。 “哈哈,尔等少胡吹大气了,快去办吧,朕在大兴等你们的消息!” “唯!”三人干练的退下。 “朕绝不允许有人把心思动在朕的儿子身上!”杨峥拍了拍杨旭的肩膀。 找到一个合适的继承人不容易,培养一个太子更不容易。 敌人这是在动摇大秦的根基。 杨旭一脸感动之色,“多谢父皇。” 儿子的信心一大半来自于父亲,杨峥给他尊严,能让他更快成长。 “父子之间,何须多言?去看看你的母后,这些时日她没有少担忧。”杨峥笑道。 杨旭异常恭敬的拱手一礼。 阴谋诡计永远无法与烈日对抗。 大秦就是天上高悬的烈日。 天下任何事都经不起查,无论他们做的多隐蔽,永远都会露出马脚。 大兴三百多锦衣卫老手赶赴中原,从淮王府查起,顺藤摸瓜,不出杨峥预料,很快就查到了颍川士族,证据一件一件的被翻出。 很多人嗅到了机会,落井下石,编造证据。 镇抚司还要一一甄别。 树倒猢狲散。 颍川士族风光了这么多年,家大业大,麾下鱼龙混杂。 仅仅十天,案情便水落石出。 正因为风光了这么多年,颍川士族不甘心就这么沉沦下去,想法设法的重现昔日辉煌。 可惜,今日的颍川士族已经不是当年,今日的大秦也不是魏晋。 当年颍川士族,有荀彧、荀攸、陈群、戏志才、郭嘉、钟繇、徐庶等出类拔萃的人才。 品行和才能都是当世楷模。 现在呢? 为了权势,不断与司马氏妥协,不断腐化。 司马昭弑君时,全都默不作声,只有一个陈泰不想妥协,却架不住子侄们的一再央求。 至于荀氏,早早投入司马家的怀抱中,西晋的江山,四分是司马家的,三分是王家的,二分是荀家的,剩下的一分被其他士族平分…… 荀顗、荀勖为司马家出了不少坏点子。 没有颍川士族的首肯,司马家会一步一步篡夺了曹魏大权吗? 尤其是荀氏与王氏,是天下士族中与司马家最紧密的两群。 “人心不足蛇吞象!”杨峥摇摇叹息, 他们一直在跟大秦暗中较劲,宁愿投钟会,也不会归降大秦,最后迫于实势,不得不降,却并不心服。 杨峥其实已经放过他们了,没想到他们不放过自己,硬是要往刀口上撞。 “颍川士族不能像魏晋一样盘踞朝堂,不甘心被均田制削弱,自然要想些其他办法。”卫瓘也是一阵叹息。 当年的荀彧、陈群、郭嘉、钟繇等人缔造了一个时代。 而他们的子孙却一代不如一代,看不清形势,走到了大秦的对立面。 “太子,你觉得如何处置他们?” 颍川士族盘踞中原多年,树大根深,说好办也好办,说不好办也不好办。 “儿臣觉得,夷灭三族太过了,颍川诸族盘根错节,必会牵连甚广,当诛其首恶,余者流放于西域、河湟、南中诸郡,以彰显大秦恩德!” 这时代很多人宁愿杀头也不愿流放。 杨旭的办法也差不多把颍川士族连根拔起了。 “伯玉以为如何?”杨峥原本想夷三族,以震慑天下豪强。 不过现在的大秦也不需要用颍川士族的人头立威。 “颍川士族几十年人望,若夷其三族,天下人必怜之,臣以为太子之法颇合事宜。”卫瓘倒是赞同太子的办法。 杨峥点点头,天下一统,能少杀就少杀吧。 也算给杨家积些阴德。 汉末以来死的人够多了。 “那么此案就交给伯玉秉公办理。”杨峥笑道。 卫瓘和杨旭同时一愣。 “臣领命。”卫瓘拱手而退。 杨旭不解,“父皇为何要让卫令君处理此事?” 杨峥望着他,“伯玉当年在洛阳官至尚书,与中原士族颇有渊源,大秦一统天下,你可知谁的势力膨胀的最快?” 杨旭恍然大悟。 “治国不能只看忠诚,任何势力膨胀太快都是危险的,现在提醒一下,避免将来失控,大家都难办。” 聚集在卫瓘旗下的人越来越多,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卫瓘本身也是士族…… 第八百八十一章 石出 卫瓘是个聪明人,当然知道杨峥的心思。 一统中原之后,卫瓘更是水涨船高,投入他门下的人越来越多。 论功劳,卫瓘不及鲁芝和杜预,与张特在伯仲之间,但卫瓘得到的权势却是最多的。 鲁芝不为后人计,两个儿子,五个孙子,到现在官职最高的也不过是县令和宣义郎,还一再推辞朝廷的封赏。 杜预和羊祜有急流勇退之心,多次上书,告老还乡。 王濬为了自保,不惜自污名声。 与他们相比,卫瓘就有些显眼了。 当然,卫瓘的才能绝对担得起尚书令一职。 不过树大招风,朝中不是没有竞争者,这几年他们与青营之间的争斗越来越激烈了。 他能控制自己,但手下这么多人,全都能不过界吗? 卫瓘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回头望了一眼太极殿,忽然感觉太极殿有些深不可测起来。 皇帝毕竟是皇帝…… 太极殿内,父子的对话还在继续。 “为君之道,首在平衡国中各种势力,朝廷往往就是毁在一方势力太膨胀,东汉晚年,宦官势力与外戚势力争斗,士族为了引董卓入京,东汉遂亡!” “难道朝堂上就不能没有争斗吗?”杨旭目光中带着几分天真,不等杨峥回答,摇头道:“历来就没有不争斗的朝堂。” “你说的不错,大秦一统山河,各方势力,各种派系,怎会不争?不争才是最大的问题,说明朝廷已经被某种势力完全控制!身为君主,必须永远保持清醒,让争斗维持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比如这次,如果卫伯玉控制不住他手下的势力,那么就该父皇出手了!”杨峥平静道。 卫瓘隐隐然成为大秦士族联盟的领袖。 庞青、孟观处处针对他,固然也有自己的问题。 但也是降将派过度膨胀导致的。 所以这次让卫瓘去处理颍川士族,实际上是给他机会,主动与中原士族切割开来。 这是为他好,也是大秦好。 聚集在卫瓘旗下的人,可不都是正人君子,少不了居心叵测的牛鬼蛇神。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杨峥不想玩这套,就要适当点拨一下开国功勋们。 “儿臣知道了!”杨旭拱手道。 杨峥一叹,“帝王便是如此,不能有七情六欲,过度亲近任何人,依靠任何人都会出问题,孤家寡人,便是如此。” “为了天下百姓,为了大秦社稷,儿愿走下去。”杨旭眼神甚是坚决。 十六七岁,不正是一个人立志的年纪? 杨峥颇为欣慰,“好,大秦后继有人矣!” 被牵连进太子遇刺案的不仅是颍川士族,还有众多中原中小豪族,卫瓘办事条理清晰。 每个被牵涉进来的人,或多或少都曾与颍川士族沆瀣一气。 全被被流放至边地。 朱雀大街上,一干人犯蓬头垢面。 作为首犯的荀勖也在其中,他死死盯着路过的卫瓘,“卫瓘啊卫瓘,尔以小人而乘君子之器,其不免乎?” 卫瓘停下脚步,“公曾啊,士族的时代已经一去不返了!” “没有士族,杨氏拿什么治国?”荀勖善于迎奉,暗中搅弄风云,司马攸的死他出力不少,在司马家混的风生水起,因此历史上风评不佳,被比作倾覆国家、搅乱时局的贰臣。 其实他真正忠诚的是自己的家族。 正是由于他在司马家的朝堂上形成了习惯,到了大秦依然如此,所以才会走到今日。 卫瓘斜眼看着他,“此一时彼一时也,没有士族,还有士人。” 荀勖愣住了。 他不会不知道大秦正在提倡士人精神,寒门可以当士人,庶族也可以为士人,豪强士族也可以成为士人…… “陛下雄才伟略,远非你我所能窥知,公曾走好,你们荀家至少没有被夷灭三族,血脉还可延续……”卫瓘一步一步走远。 荀勖只能呆呆得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刽子手的刀落下…… “臣有罪,请陛下责罚。”卫瓘拜在杨峥与杨旭面前。 “伯玉言重了。”杨峥扶起卫瓘。 太子案被他处理的干干净净,不仅颍川士族被连根拔起,很多依附他的人,也被巧妙的卷入其中,流放的流放,贬谪的贬谪,没有一个是冤枉的,屁股底下多多少少有些事。 中原士族被削弱,人口、土地被释放出来。 司马家的占田制,吃的最肥的正是他们。 许、颍之地原本就是曹魏的大屯田,早就被他们腐蚀一空。 宣义使和锦衣卫密报,中原人丁兴盛,百姓均田之后,皆称颂大秦仁德。 “臣最近体弱多病,实在不堪重负,还望陛下联系臣这把老骨头,让臣回乡颐养天年。”卫瓘拱手道。 话说到这个份上,大家都心中有数。 杨峥也不是真要把卫瓘弄下去,只是打压一番。 杜预有杜预的才能,羊祜有羊祜的长处,同样,卫瓘的才能也是不可替代的。 “大秦盛世尚未到来,伯玉岂可弃朕而去?此事休要再提,身体不适,可静养数日,尚书令之事,朕让元凯、羊祜为伱分忧。” 卫瓘眼神一动,“陛下如此体恤臣下,臣岂能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杨峥一脸感动之色,“天下群臣若皆如伯玉这般,大秦盛世可期也!” 卫瓘退下之后,杨旭叹道:“父皇手段高明,儿臣佩服。” “你都看懂了?” “父皇让卫令君出头,保住了儿子仁德的名声,清理了颍川士族,造福一方百姓,打压了降将派,让杜公合理上位,从此降将派再也不可能一家独大,可谓一石四鸟。” 杨峥点点头,“你想为天下百姓做事,要讲究策略,不可蛮干,否则各方势力搅在一起,终会一事无成,正如你在江东度田一样。” 前世看过一个电视剧,朝廷改稻为桑,本来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但最终办成了祸国殃民的坏事。 “儿臣谨记!”杨旭一脸憧憬之色。 “听说你手下新收了陶侃、周处等人?这些都是江东贤才,你要多听听他们的意见,朕给他们封些官职,再让你东宫的掾属外放州郡历练历练。” 陶侃的大名简直如雷贯耳,没有他四处救火,司马家提前玩完。 “谢父皇!” 第八百八十二章 迁 周煜的心沉入谷底。 这是敌人设置的一个陷阱。 陈泰虽然倒了,但偌大的中原绝不会后继乏力。 杨峥、张特、周煜三人本身就是中原出身…… 漫山遍野,鼓声阵阵,呼喝如雷,仿佛有无穷无尽的敌军涌出。 八千余鲜卑义从当即一哄而散,冲击己方。 让士气更加低靡。 周煜大喝:“擅退者斩!” 亲兵大声重复。 不过依旧无法遏制义从们的溃逃。 连带的一些府兵也跟着逃散。 所谓义从,本就是草原上马匪和小部落,跟着秦军进来劫掠的,现在形势不妙,当然要望风而逃。 而太原府兵,当初司马昭弄出官九民一的田赋,很多河北百姓在宣义使的鼓动下纷纷西逃。 但现在司马昭颁布占田制,谁占了田,田就是谁的,对百姓吸引力极大。 很多人又开始回返故乡。 刚刚建立的折冲府不断有人逃走。 府兵的战斗力可想而知。 周煜连杀三个鲜卑义从,依然无法止住溃势,脸色一沉当机立断,“射杀!” 一排步卒持弩向前,对着逃窜的人群放箭。 惨叫声此起彼伏,才稍稍遏制了溃败之势。 最先骑马逃窜的鲜卑义从也逃出去,没跑几步,就遭到山林里弓弩的射杀。 敌人弓弩上躲在大树上,被繁茂的树叶遮挡。 漫天箭雨倾泄而下。 周煜忽然嗅到一种熟悉的味道,此情此景太像当年骆谷突围。 然而当时兵败如山倒,现在秦军的虽然惊讶,但并未溃散,作为核心战力的七千骑兵、九千步军从未后退一步。 “都督可领骑兵先退,属下断后!”杜河拱手道。 周煜望了一眼南面的山丘,北面的树林,退自然是能退,不过这九千步卒肯定交代在此…… 就这么退了怎么跟秦王交代? 怎么跟凉州父老交代? “结阵!”周煜拔剑在手,咬牙冷冷吐出两个字。 秦军士卒毕竟是百战精锐,如此不利局面,依旧没有崩溃,迅速靠拢,步卒立起盾牌长矛,骑兵下马,持弩在后,将战马护在中间。 “杀、杀、杀!” 勐虎被困,依旧不减勐兽本色。 唐彬望着秦军大阵,眉头微微皱起,“西贼竟然剽悍如斯!” “杨峥十年之间,崛起于荒域,吞羌胡,战鲜卑,却匈奴,连败郭淮、邓艾、王基,乃当世之虎狼也,其部众自然也是虎狼。”刘弘穿着一身儒甲,外披一件青色儒袍,举止从容,谈吐优雅。 “杨峥固然是一世之雄,然其部下未必全是豪杰。”唐彬悠悠道。 “杨峥不过一屠夫尔,在凉州能成事,在中原,早就为司马公所诛!”屁股决定脑袋。 刘弘跟司马炎一起长大,自然站在司马家一边。 唐彬虽然不太同意,但也只是一笑了之,“诚如叔和所言也!”….二人都是文武双全之人,唐彬两年前就是司马昭的掾吏,而刘弘自幼与司马炎一起长大。 不是尸位素餐的寻常士族。 陈泰死后,司马昭为上党、河东二郡深感忧虑,河东背后是弘农、是潼关,上党背后是河内、孟津,任何一郡丢失,洛阳便及及可危。 所以增派了两万中军,交给唐彬、刘弘。 河东、上党原本就有四万驻军,兵力上处于绝对的优势,又占据了地利。 周煜两三万就想攻打上党,无异于痴人说梦。 也许是太原来的太轻松,所以让他产生了错觉。 然而唐彬、刘弘绝非石鉴、何曾可比。 一开始二人收到情报以为听错了。 秦军在这个时候选择进攻,时机上处于巨大劣势。 占田制、五等爵双管齐下,中原士族除了陈泰,谁还管皇位上坐着的是谁? 对中原而言,士族稳住了,司马家的江山也就稳住了。 百姓和屯田客忙着占田,更加不会响应秦军。 唐彬与刘弘马上觉察出,这是一次绝好的机会! “贼军远来,利在速战,我军可凭地利,徐徐消耗,待其精疲力尽,一鼓而擒之!” “此战当一挫西贼之威势!”唐彬挥手噼下,仿佛要斩杀坡下的两万秦军。 这些年,西贼崛起,从无一败,连陈泰都吃了大亏。 如今的洛阳、如今的司马昭太需要这场胜利了! 姑臧。 太原的消息终于传回。 周煜不出意料的起兵了。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句话不错。 但问题是,你有没有这个能力。薆荳看書 周煜选择的时机不对,又没有跟关中的张特、蒙虓、孟观等将策应,属于孤军深入。 “太原……”杨峥摇了摇头。 太原危险了,此地就像一根楔子嵌在河北。 是关西的另外一个战略方向和战略基点。 几年之后,杨峥消化完蜀中,司马昭舔舐好伤口,肯定还会有大战。 到时候,司马昭打关中,太原重兵而下,席卷幽并,直扑洛阳,就问司马昭慌不慌? 卫瓘捻须笑道:“大王无需忧虑,属下已在太原留下一着妙棋,太原定会固若金汤!” “哦?”杨峥心中安定不少。 太原不丢,周煜的一条命也保住了。 如果太原丢失,为了整肃军纪,杨峥就要挥泪斩马谡。 卫瓘既然不愿说,自己问了也是白问,索性不再想太原之事。 战争就是如此,有赢就有输。 魏武和司马懿都败过,历史上的李世民也在薛举手上吃过大亏。 现在的杨峥也输得起。 输不起才是最可怕的。 “姑臧为都,隐患颇多,臣建议大王迁都长安。”卫瓘拱手道。….杨峥其实也早有此心,所以才派鲁芝坐镇长安,督导关中的重建。 问题在于潼关、武关还在司马昭手上。 现在迁过去没问题,几年之后,司马昭恢复实力,几十万大军对长安玩泰山压顶,杨峥这个国都要不要? 所以杨峥觉得,通关没拿下之前,迁都长安并不明智。 “现在迁都,是否时机不对?” “现在迁都,时机恰好,大王划分州郡,各地豪强必然抗拒,大王迁都长安,正可效法汉武帝之旧事,徐徐迁豪强至渭北,去其根基,若四方扰动,长安出兵也一击可定!蜀中人力物力至长安,比去姑臧近了一倍,冯飒一败,司马昭至少五六年才能恢复,五六年后,长安固若金汤,难道大王没有再来一次冯飒大战的雄心壮志?”卫瓘笑的如同一头狐狸。 杨峥也大笑起来,“大善!” 现在就是比谁先恢复实力。 留在姑臧,路途遥远,太原发生什么,姑臧收到消息至少半个月,更不用说蜀中。 这本身就是巨大的隐患。 如果杨峥在长安,也就没有周煜这次军事冒进了。 另外,国都搬去了长安,皇甫家、索家、张家这些河西大族,肯定也要跟着搬过去,贴近权力的核心,陇右、蜀中的豪族,也可以名正言顺的让他们过来。 至于军事威胁。 司马昭主动进入关中大战,杨峥求之不得! 你司马昭能弄几十万大军,我在关中难道不能弄出几十万大军吗? 今日之秦国,已非昔日之凉州。 有蜀中支撑,杨峥完全不虚司马昭。 几年后,司马昭有没有这么胆子西进都是个问题。 原因很简单,司马昭也老了…… 卫瓘此策,其实也是在引诱司马昭冒进。 在关中决战,总比在潼关、蒲坂死磕强。 不过,杨峥依然向鲁芝、杜预、索靖三人去信,征询他们的意见。. 苍穹之鱼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八百八十三章 裁冗 还别说,三省六部颇有效率。 杨峥的大饼刚画出来,各部就制定了一系列的方案。 工部自然是修桥补路,要想富先修路,古今都是一个道理。 户部则主张恢复什一税负,让百姓手上多留些钱粮。 兵部和吏部则主张裁汰冗员。 修桥补路已经在做,但大规模的土木工程全部禁止,这些东西更劳民伤财,杨峥连大兴至潼关的广通渠都没挖,就是怕消耗民力。 而减税这条也不适合眼下。 杨峥已经减免了中原、江东几年的赋税,这招用多了,百姓未必会多感恩朝廷,再说西域、辽东、漠北三地将来会出兵,朝廷也需要积蓄些实力。 兵部和吏部的裁汰冗员,倒是可是一试。 晋、吴有大量裙带关系上来的官员,改朝换代,却没有改变他们在地方上的权势。 很多城池换了城头的大王旗,就继续吃香的喝辣的。 父亲是县令,儿子是县丞。 父亲是县丞,儿子是亭长…… 这一套在旧朝玩得转,在大秦却不行。 别小看这些地方小吏,朝廷的很多善政到了他们手上,往往成了恶政。 百姓苦不堪言。 既然是吏部提出来的,杨峥就放权给吏部去处理,还调动宣义司、镇抚司协助他们。 吏部之事可以放手,兵部之事杨峥从来不敢轻忽。 大兴养着二十万精锐中军,大规模的战争虽然没有了,但大规模的训练还在,有时候训练比战争更加艰苦,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动辄百日长途行军,专挑气候恶劣路途艰险之地,不是漠北就是高原,或者巴蜀大山。 很多将士已经疲惫不堪。 人过了四十岁,下降的不仅仅是体力,还有心力。 早年受的伤,也会随着年纪的增大,越来越难受。 更何况很多四十岁的将士早已老婆孩子热炕头,他们留在军中只会减弱中军的战斗力和意志。 有鉴于此,杨峥下了退役令,凡军中将士,可自行决定去留,退役之人第一年免赋,第二年减半,第三年恢复正常。 不出所料,诏令一出来,退役之人络绎不绝。 汉魏士卒全是终生制的,十五从军,六十还提着刀血战,老的不能动了,才退居二线押送粮草辎重,但辎重兵比正兵更累,如同牛马,终日劳累。 杨峥的退役令绝对是这时代的一大善政。 二十万中军,退役者近九万。 杜预进谏道:“退役将士心系大秦,如陛下之子侄,乃大秦之精华,不如迁往河北、中原、江东,虽为民,亦可为大秦守护一方!” “元凯所言甚是!退役将士若愿去关东,每人一百亩良田,一匹驮马,皆升宣义掾!” 宣义掾不是宣义郎,相当于后世的共青团员。 以后选村正、里长、亭长,有优先权。 “中军八营,臣建议减至六军。”杜预是左传癖,左传有记:天子六军。 此乃古之法度。 中军既然裁撤了,自然用不到那么多的编制。 杨峥点头同意。 杜预这个权尚书令当的比卫瓘称职一些,毕竟是带过兵打过恶仗的人,从怀中掏出一份奏章呈给杨峥。 大致是根据两汉兵制加以改进,分羽林、虎贲、龙骧、骁骑、越骑、屯骑六军,每军皆分左右两营,每营八千至一万人。 羽林、龙骧、骁骑三军驻扎在太极殿东北,故称北衙。 虎贲、越骑、屯骑三军驻扎在西南,故称南衙。 每营设一校尉,一宣义令,互不统属,轮流戍守大兴城和皇城,以及天子宫禁。 平时只有皇帝虎符加盖国玺的军令方可调动,战时由皇帝指派大将,领虎符出征。 奏章中还有各种其他的规定,互相牵制,互相监督,只凭一个校尉是无法调动麾下人马,各军想要串联起来,也根本不可能。 杜预的奏章详细到校尉、宣义令们的住宅都有讲究。 这方面,杜预是专业人士,以杨峥的水平挑不出任何问题,十万余精锐中军,加上地方上的府兵,足够对付四面八方的敌人了。 杨峥也一直走精兵路线,晋、吴被灭之后,已经没有大规模国战了,放眼周边,能与大秦匹敌者少之又少。 “甚好,此策交由兵部商议后立即执行。” 杜预的尚书令比较称职,卫瓘当了这么多年的尚书令,也该挪挪位子了。 一个人固定在一个位置,不是什么好事。 以前在朝中卫瓘一家独大,门生故旧太多,这种局面继续下去当然不对,现在杜预来了,问题就迎刃而解。 三省六部,除了尚书省,还有中书省,卫瓘当中书令。 半个月后,杜预就把事情办的差不多了。 九万退役将士,愿去关东者近七万。 宣义掾的身份太有诱惑力了,他们为大秦戎马一生,即便退役了,也希望继续为大秦发光发热。 杨峥在大兴城外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 一如既往的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气氛异常热烈。 杨峥带着杨旭穿梭在将士之间,望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羌人、賨人、胡人、汉人…… 很多人身上都有老伤,脸上带着疲色,想着他们终于能歇一歇,过上好日子,心中甚是高兴,“尔等虽退役,却仍是朕的将士!” 一句话,就让周围的老卒们热泪盈眶。 “此生能追随陛下,死而无憾!” “只需陛下一句话,属下定提刀上阵,为陛下杀贼!” “生是大秦人,死是大秦鬼!” …… 负心多是读书人,仗义每多屠狗辈。 跟他们在一起,不需要那么多的心思,而他们也是最容易满足的人,一块田,一碗饭,一句话,就会死心塌地的向前冲! “哈哈,有志气,到了关东别丢我大秦的脸,别丢朕的脸!”杨峥端起酒碗。 霎时间,无数只手举起,无数道目光汇集而来,“干了!” 一场场战火凝聚起来的感情经得起考验。 只不过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哭声越来越大,很多老卒泣不成声,杨峥带着杨旭一一安慰。 第二日又亲自为他们送行。 不过杨峥走到哪里,哪里就跪倒一片。 杜预没有说错,他们对大秦忠心耿耿,分散到关东,能让大秦的魂魄到处生根发芽。 (本章完) 第八百八十四章 文事 甘露九年的年景还不错,三月一场大雪之后,气候恢复正常,陆陆续续下了几场雨。 河水充沛,一些下等田变成上等田,上等田更加肥沃。 很多百姓在耕种完自家田地之后,积极垦荒。 山地种桑麻,滩涂围成鱼池,草地变为牧场。 关中大地鸡犬相闻,阡陌相连。 到处是奔跑欢笑的孩童。 曾经的鲜卑人羌人胡人匈奴人都渐渐澹化了,说一口纯正的汉言,穿着汉服,住的房子也是汉家庭院样式。 不想汉化当然野心,只能一辈子停留在待归阶段,田税比治民高了两成。 子孙不能读书科举,也不能入青营,即便从军,除非有先登斩将之功,不然一辈子都是士卒,十二转军功减半。 种种措施调节之下,诸族不知不觉就汉化了。 只有长安城里的一些遗老遗少,还在保持匈奴、鲜卑的老传统,给房子不住,要在院子里搭个帐篷,别人均的田耕种,他们的田种草放羊…… 不过这些人注定会被淹没在时代的浪潮之中。 他们的下一代一出门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全是汉家风土人情,身处如此大环境,不转变也是不可能的。 杨峥对孩童极为重视。 在长安设立抚恤院,隔一天提供一次肉汤。 趁着吃肉喝汤的时候,宣义郎们开始说书,各种故事中塞满了私货。 什么秦王是天降圣人,解救受苦受难的草原牧民和中原百姓。 什么两千年前,大家都是一家人,同饮黄河水。 不是简单的说教,而是融入各种如童话般的故事之中,绘声绘色的演出来。新刊书小说网 宣义令韦竺专门负责此事,将写好的故事送给杨峥审批。 杨峥根据后世的经历,增加更多的趣味性。 青营变成了一个儿童组织,选拔出的优秀孩子,不管什么族群,送往太学深造。 而太学变成一个综合性的大学。 杨峥也加了不少私货,儒学虽然还是主流,但占比却在减少,算术、医学、炼丹、格物的占比在暗中增加。 在这方面皇甫谧和嵇康都是大牛。 张斅、杜宽也颇有着述。 远在西域的冯琦,不知怎么诓骗了一些学者过来,背着厚厚的书袋。 秦国稳定,天竺的僧人也增多了不少。 不过大多聚集在姑臧。 姑臧成了学术、思想之渊薮,东西南北,各种文明在此碰撞。 儒家原本不屑与这些邪门歪道交流,但在杨峥的坚持下,杜宽、张斅带着一批儒士加入其中,与西面的学者展开思想碰撞。 杨峥觉得任何一种文明只要固步自封,就是走向衰落的开始。 即便这时代,华夏文明站在顶峰,也需要睁眼看看别人。 热情最高的是天竺僧人,能从天竺不远万里而来,岂是凡夫俗子? 几乎都是天竺的学者。 ….到姑臧一年左右就能熟练掌握汉言,能说会写,大批量翻译佛经。 最出名的是竺佛图澄,天竺人,九岁在乌长国出家,两度到罽宾学法,学成之后游历西域诸国,名震一时,有弟子近千人,在西原备受推崇,号为“神僧”,后从河西走廊入姑臧,与张斅、杜宽、西域学者辩法,名噪一时。 杨峥心中一动,若是佛学昌盛,倒也是一把控制草原和西域的利器。 当然,过犹不及,这玩意儿若是发展的太肆无忌惮,也不是什么好事。 就看怎么管理。 正好竺佛图澄向官府提出营建一座新佛寺。 杨峥将其纳入官府管辖之中,所有僧人都必须通过宣义司的考试,拿到度牒,才是真正的僧人,否则就是非法的野僧。 河西、西域的佛寺,也要按人头纳税,有佛田也必须交田赋,杨峥只免去了他们的徭役。 姑臧学术氛围浓厚,更大的原因是因为纸张。 这绝对是华夏文明的重大贡献之一。 纸张需求增大,让豪强们看到了一条财路,纷纷兴建造纸作坊。 不过杨峥为了防止黄土高原和黄河上游的环境恶化,禁止河西、关陇、河套兴建造纸作坊。 只在蜀中、南中大规模扶植。 也算是对蜀中豪强的一次补偿。 蜀中造纸,距离河西遥远,也避免了技术外泄。 在杨峥理解之中,一个国家强盛了,文化肯定繁荣。 造纸的作坊多了,技术就在慢慢进步,纸张的价格也就慢慢下来了,加上官府控制的印刷坊。 市面出现了大量书籍。 儒家经典、诗词歌赋,还有宣义司刊印的《司马氏》、《大秦崛起》、《新三国》等等。 名字虽然怪异,印刷裁剪十分粗糙,纸张的质量也很差,但胜在便宜。 一本二十钱左右,中产之家能负担的起。 杨峥还设立书馆,增加各种绘本、小人书,可以租借,三天只收一钱。 若是在书馆读书,则直接免费。 当然,百姓忙于生计,识字的不多,但孩童受到两三年公塾的免费教育,能识不少字。 钻书馆最多就是他们。 另外两个受益对象就是寒门士人和庶族学子了,很多书都被豪强们垄断,寻常人根本看不到,而书馆几乎免费。 后世杨峥有件事记忆犹新,曾国藩看中一本《二十三史》,要价一百两银子,相当于后世一万五千到两万块钱,典当了衣服,借了钱,才辛苦买到,高兴的不得了…… 这还是生产力相对发达的清,三国时代一本书的价格可想而知。 老百姓一辈子可能都看不到书籍的影子。 当然,除了简装版,还有精装版的,装帧华美,纸张白皙,棕、墨、湖药都是上等,封面还描以金银线,饰以丝绸锦缎等,由书法造诣高超之人抄写,但这么一本书,直接与黄金等价。 受到士家豪强们的极力追捧。 出来一本,便高价买走一本…… 甚至有中原士族专程来订购。 也许看到其中巨大商机,很多科举落榜的士子,不再回乡种田,就在姑臧、长安抄写佛家经文、儒家经典。 士族豪强子弟不屑做这些,却是很多寒门庶族的生路。 现阶段书馆还是赔钱阶段,不过杨峥坚持设立。 一年两年看不出效果,但十年八年,就能对士族豪门形成降维打击。 . 苍穹之鱼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八百八十五章 波澜 大秦的国力还没繁荣昌盛,文化却先繁荣起来。 笔墨纸砚的需求大大增加。 尤其是纸张,被官府大力推广,工艺和产量大幅提升,成本不断下降。 有钱的用上品,没钱的用下品。 除了粗糙一些,写字绝对没问题。 纸多了,书就多了。 以前被士族豪强视若珍宝的东西,现在也没那么珍贵了。 中等之家,也可卖上几本摆在家中充点门面。 书籍逐渐普及,读书识字不再是士族豪强的专利。 官府大力督办庠序,庶族子弟逐渐崛起,大兴城内坊市之间,常可听见朗朗读书声。 魏晋的玄学空谈之风,被注入大秦的刚劲尚武之气后,一扫昔日之颓靡,逐渐积极向上起来。 士人的气质发生很大的改变。 魏晋士族名流相遇,不谈国事,不言民生,谁要谈及如何治理国家,如何强兵裕民,何人政绩显著等,就被贬讥为专谈俗事,遭到讽刺。因此不谈俗事,专谈老庄、周易,被称为“清言”。 在杨峥看来,凡是不接地气、脱离群众的东西,全都是扯蛋,还是翻来覆去的扯…… 两晋士族的堕落无能,跟清谈有莫大的关系。 而现在士人相聚,谈论的话题转为天下苍生,治国治民。 兴之所至,要么对酒赋诗,要么拔剑起舞,互相切磋,然后发一通豪言壮语,“大丈夫无他志略,犹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 士人逐渐恢复成杨峥想看到的样子。 其实治理文化比治国简单多了。 当年汉武帝独尊儒术,也就一句话的事。 儒学在大秦虽然还是主流,但其他学派也在快速成长之中。 儒学反而跟其他学派有渐渐融合的迹象。 天下一统,大秦蒸蒸日上。 西域问题也就逐渐摆上台面。 这么多年的渗透,西域早就成了华夏文明的后花园,建筑、语言、服饰、穿戴,越来越趋近中原,各国都认大秦为宗主国,没有大秦的册封,诸国的继承都不合法。 不过他们对兵权仍旧不愿放弃,这似乎是他们最后的固执。 正当杨峥思索如何施压时,赵阿七匆匆来报:“陛下,漠西羌胡大举入寇凉州!” “他们这么大的胆子?”杨峥一愣,旋即不怒反喜,“来了多少?为何造反?” “东迁的嚈哒人,南下的高车、鲜卑等部,联合北地胡共二十余万众!” 诸胡融入华夏一个长期的过程。 杨峥解决了鲜卑、匈奴、羌胡,割了一茬韭菜,现在又生出新的。 不过二十多万众,听起来有些吓人。 这么大规模的东迁,肯定是原因的。 赵阿七接着道:“从去年开始,雍凉便出现大旱的迹象,草原受灾更为严重,旱灾连着蝗灾,牛马死伤无数,只能东迁劫掠我大秦!” 大秦一统天下,却并没有改变草原部族南下打草谷的习俗,似乎劫掠刻在他们的骨子里。 上谷、代郡、云中等北方边地,时常被他们袭扰。 杨峥心中一动,忽然想到历史上西晋的雍凉大动乱就在这几年。 也是因为大旱,加上西晋对遍地汉夷百姓的敲骨吸髓,最终导致秃发树机能的大动乱,连杀司马家的胡烈、牵弘、苏愉、杨欣四员大将。 最终被文鸯按在地上摩擦,大破之,招降胡众二十余万。 不过文鸯跟司马家有仇,见不得他立功,找了个罪名夷三族,秃发树机能再度壮大,让司马炎寝食难安,满朝束手无策,最终还是马隆自告奋勇,招募三千乡勇,彻底平定秃发树机能。 历史的轨迹变了,但惯性还在。 “派出使者联络,让他们放下兵器,朕可以安置他们。” “贼首薄可罗、若罗拔能野心甚大,向大秦讨要北地郡……” “敬酒不吃吃罚酒啊!”杨峥抚掌大笑。 刚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这伙人自己送上门来,正方便一网打尽。 河东大战过去太久了,邺城大战更多的是靠天时和泰山压顶,灭吴没什么技术含量,纯粹是钟会自己作。 这么多年没砍人,草原上的这帮叫花子腰杆又直起来了。 “这一战要大打狠打,打给西域诸国看看!”杨峥令人召来鲁芝、杜预、卫瓘商议军务。 “陛下准备出多少兵力?”鲁芝一脸紧张。 草原作战,肯定是骑兵为主。 一人三马,消耗不比中原大战少。 杨峥思索了一阵,十万中军平推过去,没什么技术含量,不能显示秦军的牛叉和强大,于是伸出一根指头。 鲁芝还以为是十万大军,眉头拧在一起,咳嗽两声,“陛下啊……府库……” “一万骑!”杨峥笑道。 这次换杜预眉头紧锁,一万人对二十万,有些托大了,“臣愿领兵出战。” 杨峥知道他是怕自己御驾亲征。 将领这么玩命也就罢了,皇帝这么弄……就有些浪了。 卫瓘看了一眼杜预,“诸部既然是合兵而来,可分化瓦解,以利诱其内变,然后出兵,事半功倍。” “不,这一战不是打草原诸部,而是打给西域诸国看,让他们见识见识大秦的兵锋!” “陛下准备以何人为将?”鲁芝问道。 杨峥有些想御驾亲征,不过最终还是忍住了,“文鸯为主将,秃发树机能为辅。” 一把神剑在手,不用太可惜了。 三人都松了口气。 “一万人兵力太单薄,恐生变故,不必如此冒险。”杜预劝道。 杨峥不是刚愎自用之人,毕竟对面二十多万众,阴沟翻船的例子比比皆是,“那就两万人马!” 两万骑,六万战马,府库能承担的起。 贼众号称二十万,但真正能战的有多少? 中军裁汰冗员之后,战斗力不仅没下降,还有所上升。 装备精良,斗志高昂。 “凉州去岁便有大旱迹象,今年亦是如此,臣建议早做准备,调蜀中、河湟的粮草北上。”鲁芝看的更远一些。 杨峥一拍大腿,光想着砍人去了,忘记这才是大事。 其实不止是凉州,未来几年关中也有大旱。 秃发树机能的叛乱只是一开始,后面还有一连串的动乱。 “关中加大粮食储藏,河东、南阳、中原的粮食也要向关中输送。” 关中还真是多灾多难,才过上几年安稳日子,天灾人祸又来了。 第八百八十六章 野望 还好旱灾只是局部的,雍凉这么大片,全部旱灾也不可能。 主要集中在凉州以北的部分地区。 河流减少,草原干枯,草原部族为了活命只能互相攻战。 东迁的嚈哒人看到机会,趁机吞并了不少部落,实力壮大起来。 嚈哒人是匈奴的一支,也就是后世所称的“白匈奴”,原居住在长城以北,后迁徙至金山山脉,与中亚游牧部族以及大月氏人融合。 原本不断向西迁徙,但大秦崛起,击败了漠西鲜卑,短时间内又无法控制偌大的草原,嚈哒人嗅到契机,填补草原空虚。 “二十万众”是四个月前的数字,吸收鲜卑、高车部族之后,这股势力已经扩张至三十五六万。 这几年气温不断下降,草原部族纷纷南下,加上旱灾,更活不下去。 高车、鲜卑原本是要内附大秦,却被嚈哒人截了胡。 打不过就只能加入了。 人口的增长,也让嚈哒人野心膨胀起来。 当然,任何人手上握着几十万人,也不会选择轻易归降。 凉州近十年没有大战,来来往往到处都是商旅,遍地是黄金,看上去太像一只肥羊了。 贪婪让他们选择漠视大秦的强大。 “拿下凉州,控制河西走廊,便能截断东西,到时候西域还不是咱们囊中之物?”雄骏战马上,薄可罗神采飞扬。 草原势力的崛起非常快。 没有地盘,抢! 没有粮食,抢! 没有人口,还是抢! 胆子大,加上一点点运气,就能在草原上混的风生水起。 “大秦刚刚一统中原,正是虚弱的时候,咱们打狠一些,多杀些汉人,说不得他们的皇帝就会送上公主来和亲!哈哈,到时候咱们一人一个,尝尝中原娘们的细皮嫩肉!”若罗拔能哈喇子都流出了三尺长。 他是鲜卑人,知道一点儿大秦的底细。 周围立即爆发一阵浪笑声响应。 对策早就想好了,打的赢就打,打不赢跑就是了。 草原这么大,秦人还能追到天涯海角不成? “报——”一名斥候由远及近,“禀报可汗、叶护,两万秦军穿过居延山,直奔我们而来。” “多少?”薄可罗有些不敢相信。 当年大汉打匈奴,动辄十几万人北上。 自己比匈奴差那么一丝丝,但两万人就这么直接冲过来,似乎有些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两万骑兵左右!”斥候再一次确认。 薄可罗回望一眼身后的部众,浩浩荡荡,漫山遍野,仿佛整个呼揭山都容不下。 虽说穷了点,很多人光着屁股坐在马上,兵器也差了点,但毕竟人手一根大骨头棒子,配上冲锋的战马,一棒子砸下去,威力绝不容小觑。 “我原以为大秦有多强,看来不过如此,两万骑兵,不正是给咱们送肉来了?草原上的兄弟们,务必杀光秦军,不让一人逃回中原!”薄可罗张开大嘴嚎叫着,露出一口黑黄的牙齿,心中最后的一丝忐忑也烟消云散了。 才两万骑,自己四十万众,一人一口唾沫也淹死他们了。 “杀光秦人!” 呼揭山下一片鬼哭狼嚎,长矛、铁叉和骨头棒子一起高高举起。 “将军,敌人二三十万众,我等就这么杀过去?”秃发树机能咽了咽口水。 文鸯斜了他一眼,“有何不可?” 按照传统,两军交战,先对峙,再扎营,互相拉锯,然后再试探,寻找对方的破绽,或者等着对方出错,最后一击致命。 “嚈哒、高车、鲜卑弓马娴熟,人多势众,颇有一战之力。” 直到现在,秃发树机能还是本能的站在草原人的立场上看问题。 丝毫没觉察到秦军已经不是传统的中原军队。 出征的越骑军大多是雍凉之地的羌胡和鲜卑人组成,也是自幼生长在马背上,思想上经过宣义司十几年的改造,肉体上经过战争的淬炼,已经彻彻底底变成秦人。 剽悍刚毅、勇猛无畏。 前锋五千人穿着冷锻甲,一手持长槊,一手挟长弓,两匹漠北马,一匹河湟大马。 后面一万五千多人穿着皮甲,手持劲弩,长枪。 所过之处,地动山摇,风云变色。 “哈哈哈!”文鸯仰头大笑起来,“当年某麾下若有这支强军,司马家安能再苟且十数年?” 一个国家的气质取决于君主,一支军队的气质取决于统帅。 大秦第一猛将毫无疑问非文鸯莫属。 军中和民间早有排名。 第一文鸯,第二蒙虓,第三马循,第四张特…… 刘珩原本排在第三,但自从在女人肚皮上倒下后,成为民间的一大笑柄,排名滑落到第九去了…… “区区土鸡瓦狗,安能与我大秦相抗?”文鸯扬起长槊。 身边五百具装甲骑仰天狂啸:“杀!” “杀、杀、杀!” 呼喊声此起彼伏。 一股杀气拔地而起,狂风之中,旌旗在燕然山下宛如云彩。 一条长龙气势如虹的向西狂飙。 排山倒海的气势,让身处其中的秃发树机能愕然不已,今日之大秦不是曹魏和司马晋,不是蜀汉,也不是东吴,而是一股无可阻挡的潮流。 汉人崛起,不,秦人崛起,融合草原已成定局。 一个统一的中原帝国,草原上的乌合之众,只能匍匐在它的脚下。 要么融入,要么……灭亡! 在这股大潮之下,秃发树机能个人的野望太微不足道了。 “天下大势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兄长不可自误!”堂弟秃发务丸在他身边低声道。 曾经聚集在他们身边的鲜卑部众,早就一个个离去,融入大秦。 仿佛河流归入大海一般再无踪迹。 秃发树机能望着湛蓝的天空。 天空下,远处的呼揭山如同沉默的巨兽,草原还是那个草原,却早已经不是鲜卑人的驰骋之地了。 “从今往后,秃发一族改姓刘,我名刘能。” 刘能、刘能,秃发树机能越念越觉得这个名字靠谱,隐隐然有股尊贵之气,不同凡响…… “那小弟就是刘丸了。”秃发务丸觉得这个名字不错。 秃发与拓跋源出一脉,但两部有仇,秃发树机能不屑再用拓跋为姓。 草原部族改姓刘氏,早就是一股潮流。 第八百八十七章 碾压 “这秦将一看就是莽夫,已入我们罗网中!”薄可罗异常兴奋。 他在呼揭山下布下天罗地网,宛如一个口袋,秦军竟然连试探都没有直接钻了进来。 若罗拔能恭维道:“天以凉州赐可汗!” 其他豪酋也纷纷恭维起来。 什么大匈奴国即将重现,什么要把关中变成草原,什么打破大兴,劫掠钱粮之类的,别提多兴奋了。 只有一员白头老将面色凝重,盯着包围圈中列阵的秦军,湛蓝天空下,枯黄草原上,秦军仿佛一团黑云般——悠闲而从容,一股若有若无的杀气直冲云霄。 在草原上奔跑了一辈子,本能的感觉不太对,“可汗,这支秦军非同寻常,不可大意。” “中原人都是羊,我们草原人是狼,什么时候吃草的羊能打败吃肉的狼?汉人衰弱了两百多年,岂是说恢复就能恢复的?我看你分明是胆怯!”薄可罗嘲笑道。 若罗拔能也跟着讥讽,“我们四十万人已经散出去了,难道还能收回来不成?就算这支秦军非同寻常,四十万人淹也能把他们淹死!” 他们一路从西而来,所过之处,基本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多少有些膨胀。 人一多,胆气就足了。 “好了,不要多言,各部快去准备,嘴快的有肉吃,嘴慢的只能喝风!”薄可罗拔出腰刀,居高临下,一副睥睨天下的神态。 片刻之后,号角声呜咽而起。 整个草原缓缓震动起来。 四面八方,胡骑仿佛潮水一般汹涌而来。 嚈哒人在西域纵横上百年,还是有些东西。 骑兵奔腾起来,如同波浪一层一层向前推进,人的呼吼声与马蹄声混在一起,声势惊人。 嚈哒人正是凭着这股声势纵横西域。 薄可罗热血喷张,举刀向天,“击败秦人!” 无数胡骑挥舞着手中的家伙冲向包围圈中央的秦军。 仿佛狼群在围猎羊群。 不过,战场谁是狼,谁是羊,犹未可知! 只见秦军中也吹响了号角,一声一声直入苍穹。 接着响起一阵张狂的大笑声,战马缓缓奔动,加速,狂奔。 宛如一把长鞭向北面胡骑横扫而去。 两边的箭雨遮蔽天空,数十秦军被射落马下,绊倒几十骑。 但对面的胡骑却如麦子一般成片成片倒下。 在胡人射出一箭时,秦军的劲弩已经连发三箭。 胡骑尚在错愕时,秦骑已经迎面撞了上来。 霎时间战马一片哀鸣声,血肉横飞,还是胡骑成片的倒下。 锋利的长槊轻易穿透他们的躯体。 秦军可以在马上灵活的扭动身体,躲避刺来的武器,双手完全解放出来。 而胡人需要双腿夹紧马腹,一只手抱着马脖子或者扯着马鬃。 狂奔颠簸之中,人不舒服,马更不舒服。 胡人很快发现,他们引以为豪的骑术在这支骑兵面前根本上不了台面,没有马鞍、马镫,胡人碰一下就从马背上摔下,被身后的胡骑踩成肉泥。 一个冲锋,秦军轻易凿穿北面骑兵,留下一地的人尸马尸,在枯黄的草地上形成一条触目惊心的猩红血河。 一些重伤未死的人和马在血河中伸出向天,似乎想抓住什么。 哀嚎声随着北风吹向南面的胡人大军。 战场陷入短暂的错愕之中。 胡人没想到秦军这么强。 而秦军没想到胡人如此弱…… “太弱了!”文鸯摇摇头,他身边的五百具装甲马还没派上用场。 长鞭在北面再度集结,沾了血之后,秦骑变得更为狂暴,更为嗜血! 自从河东大战之后,文鸳已经很久没有在战场上纵横驰骋,更多的是指挥大军围城攻城,比起中原的长时间鏖战,他更喜欢现在的拔剑封喉,眼底缓缓升起一抹血红,“土鸡瓦狗,胆敢来捋本将虎须,自寻死路!” 骑兵排成两列,锋利的长槊朝向前面。 仿佛一头巨兽露出了獠牙。 文鸯跃马在前,左手剑,右手槊,胯下河湟红龙神驹,一骑在前,身侧五百精骑落后半个马身,千军万马在后,向胡骑横扫而来。 北风之下,一面面“秦”字旗仿佛鲜艳的烈火一般燃烧着。 百战精锐的气势完全打开。 地动山摇,风云变色。 嚈哒人何曾见过这等气势? 鲜卑人、高车人亦为之胆寒。 就连他们的战马也纷纷惊叫起来,不安的一步步后退,甩动马蹄,将胡人颠下马背,然后长嘶一声,发足狂奔…… 就这么愣神的功夫,秦军已经横扫而来。 最前面的数千骑眨眼间就淹没在黑色浪潮之中,只留下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传来。 秦军的杀戮极为效率,长舒随着战马的上下颠簸而起伏,毫无阻碍的撕裂胡人躯体,然后又接着战马颠簸的惯性,将尸体甩出,偶尔又一两支长槊被卡住了,秦军毫不迟疑,立即丢弃长槊,放手拔出环首刀,照样收割人头…… 每个人都训练有素,每个人都剽悍勇勐…… 尤其是最前面的一员秦将,在数百精骑的护卫下,如入无人之境,长槊化作一点银芒,所过之处,下起了一阵血雨。 薄可罗让最勇勐的嚈哒勇士去围杀此人。 然而,有些人注定是战场上的神。 人再多都无法伤到他,甚至连限制他都做不到。 宝剑与长槊交错间,竟无一合之将! 一名名所谓的勇士被长槊刺穿胸膛,然后挑飞在半空中,发出临死前绝望的惨叫。 战马、胡人尽皆胆寒,只是触碰到他的眼神,便全身一颤,双腿发软。 这一刻,他们心中对汉人的恐惧完全被激发出来。 而这种恐惧在三百年前,已经被刻进他们骨髓中。 曾经不可一世的匈奴帝国都被击碎了,更何况是他们? 没人再敢挡在那员秦将面前。 没人敢把兵器朝向他。 “杀——”火红色的战马人立而起,那名秦将与身边的几百精骑同时发出咆孝,震动整个战场,进入每个人的耳中。 胡人们听不懂,但并不妨碍他们领会其中冰冷恐怖的死亡气息。 “讬铎!讬铎!”鲜卑人无比惊恐的从马上滚下,跪在地上,朝文鸯所在的方向磕头。 讬铎,鲜卑语中非人非神之称也。 高车部落也纷纷跪拜。 他们原本就是要投附大秦,只是半路被人截住,裹挟南下。 只有嚈哒人完全被打蒙了,不知所措起来。 第八百八十八章 完胜 薄可罗呆呆的望着战场。 一道凉气从脚板窜到天灵盖,全身冰凉。 此刻的他忽然想起族中长老的叮嘱:只可向西,不可向东。 西面,他们是令人畏惧的猛虎,然而在东面,他们却是任人宰杀的羔羊! 曾经的四十万众,至少有十余万人匍匐在秦军马蹄之下瑟瑟发抖。 还有数万人如无头苍蝇一样到处逃窜。 忽然,薄可罗感觉全身一颤,放眼战场,正看到那员秦将站在尸山血海中,冷冷的望着自己。 千军万马中,他的身影有些模糊。 但杀气却如有实质一般刺来。 距离放大了心中的恐惧。 薄可罗全身忍不住的颤抖起来,胯下战马似乎感受到主人惊恐,不安的低下头,刨动马蹄,发出“咴、咴”的鼻音。 远处的秦将已经举起了长槊,正对着牙纛之下的他。 一瞬间,仿佛有千支利箭射来,薄可罗忍不住“啊呀”一声,俯低了身子。 这纯粹是本能使然,不过落到周围嚈哒人眼中,却是一个清晰的预兆。 他们心中的恐惧再也隐藏不住,阵脚不断的后移。 呜、呜、呜…… 号角再一次响起。 秦军再次聚集,向薄可罗的牙纛发起了冲锋。 战场上刮起了狂风,秦军踏着北风向南冲杀而来,黑色狂潮凝聚成一条巨龙。 恐惧在这一刻彻底被点燃了。 嚈哒人也学起鲜卑人、高车人,一部分跪在地上,一部分作鸟兽散,一部分被秦军铁骑肆意屠杀! 只能是屠杀。 他们自以为是的勇猛,在秦军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被华夏文明滋养过的军队更为勇武,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嚈哒人仅仅是野蛮,而秦军是依托一个文明的勇武。 这时代,汉人的精神虽然出了些问题,却还没有萎靡。 大秦的崛起,为华夏注入了雄浑的尚武之风。 千百个念头穿过薄可罗的脑海,此刻他异常后悔,后悔没听族中长老的叮嘱,后悔来挑战大秦…… 听说向西的那部分同族,已经击败了不可一世的埃兰沙赫尔(萨珊王朝)。 “可汗,走!” 亲卫们的呼喊唤醒了薄可罗。 “若罗拔能何在?”薄可罗怒吼着,是这个鲜卑人一再鼓动自己东迁,还说中原混战,大秦不堪一击,中原遍地是黄金,是娇嫩的女人,等着他们去征服…… 亲卫们面面相觑,若罗拔能早就不知道跑到何处去了。 “可汗!”亲卫们一再催促。 他不走,周围的人已经扛不住了,四散奔逃。 就连画着血红牛头的牙纛也轰然倒下…… 薄可罗几次鼓起勇气,握紧马缰,准备冲下去跟秦人决一生死,但看到那员飞腾闭上眼睛,下达了此生最屈辱的一个命令,“退!” 嚈哒人最后抵抗的理由也没有了。 既然是溃败,肯定不可能有秩序,他们的军纪还没到这一步。 战马、牲畜、骑兵互相碰撞。 越是想逃越是逃不走。 而秦军已经近在咫尺,危急时刻,薄可罗再也装不下去了,他的刀没有砍向敌人,却砍向了自己的同族,“挡我者死!” 接连砍翻十几骑之后,才与亲卫杀出一条血路,慌慌张张的向西奔逃…… “哪里逃!” 文鸯的神驹已经追了上来,目中射出怒火,仿佛要将薄可罗生吞了一般。 听到他的喊声,嚈哒人更加慌乱,到处乱窜。 有些人不由自主的被挤到文鸯身边,然后被剑和槊收走了性命。 乱军自相践踏,牛羊也跑了凑热闹,反而挡住了追杀文鸯。 文鸯当即取出马后挂着的劲弩,瞄向前方一百多步远的薄可罗。 不杀此獠,这场大战就不算完胜! 咻的一声,弩箭射出,飞向薄可罗的脖颈。 薄可罗时时刻刻防备着文鸯,时不时的后望,将文鸯掏出劲弩,早就吓得亡魂大冒,急忙俯在马背上,弩箭贴着头皮飞过,惊出一声冷汗。 骑射本就不是文鸯所长,气的把弩机砸在地上。 薄可罗逃得性命,转头朝文鸯破口大骂,虽然听不懂,但神态和语气却是看的懂。 文鸯死死盯着薄可罗,一言不发,继续向前冲杀,可惜溃军实在太乱,嚈哒人打仗,把牛羊带在后面,更加混乱。 文鸯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薄可罗逃走,还发出一连串的笑声…… 一场轰轰烈烈的大胜就此到来。 战场上投降之人近二万,牛马羊驼漫山遍野。 真正死在战场上的人,也不过万人左右。 刘能追上血人一般的文鸯,气喘吁吁道:“将军,我军大获全胜!” 文鸯望着远方溃散的嚈哒人摇摇头,“陛下的诏令是狠狠打,打给西域人看!” 刘能一阵愕然,“些许流贼,属下前去追杀即可!” “不,你留下收编俘虏,某去追杀!”文鸯眼中的杀气还未消退,响起薄可罗的嘲笑声,恨从心起。 嚈哒人败的太快,不是逃了就是跪地求饶,秦军普遍没有尽兴。 文鸯扬起沾血的长槊,立刻便有数千骑聚集在麾下,“来而不往非礼也,让他们逃走,将来又会兴风作浪,诸将士听令,赶尽杀绝!” “唯!”几千秦军齐声欢呼。 轰隆的马蹄上再度响起,向西追着落日而去。 一道道身影被落日余晖拖的很长,仿佛一道道阴影笼罩在刘能心中。 他忽然为自己庆幸起来,文鸯方才在战场上的神勇,令人震惊。 若与这样的人为敌,下场可想而知。 秦军中这些年涌现不少勇将、猛将。 华夏复兴已是必然。 “收编俘虏、牛羊,向陛下报捷!”刘能下令道。 此时此刻他已经放弃了所有幻想,成为一个秦人也不错,其实这么多年身上的野性早已褪去,而他早已适应了大秦生活起居和饮食习惯,在大兴有两座府邸,五个妻妾,八个儿女,再去草原喝西北风,过野人一般的日子,不一定受得了。 就算他受得了,他的儿女们也受不了…… 刘能自然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不会自讨苦吃。 “大秦——万岁!”周围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望着地上如羔羊跪伏着的鲜卑人,再看看龙精虎猛的秦军,刘能再无其他想法,也举起了拳头,发出最大的一声怒吼:“大秦万岁!” 喊出这一嗓子后,刘能感觉自己轻松多了。 第八百八十九章 威信 “此次西行共迁回四千五百余羌人,城中羌七千叁百人,汉两千一百人,賨七百七十人,氐叁百六十人,胡两百一十人,共一万七百余人。”周煜统计完之后向杨峥汇报。 “设立民营,各族杂居,按照军队编制,五户编为一伍,设正副伍长,十户编为一什,设正副什长,正伍长什长皆由残兵担任,副职由各族服从者担任。” 商鞅变法,什伍既是军队编制,也是户籍编制。 一人犯法,其余各家若不揭发,连坐之! “各族溷杂,短时间恐难以成事。”周煜犹豫道。 “你需要多少时间?”张特长处在军,周煜心思细腻,是最好的人选。 “叁个月。” “一个月时间。”杨峥竖起一根指头,“六百賨军交给你,快刀斩乱麻。” “属下遵令!”有了杨峥的支持,周煜的底气足了很多。 “今后你就是民营都统,管理城中民事,过些时日,某再为你求个曲长。” 都统是杨峥的官,曲长是朝廷的官。 这是杨峥细思苦想好几天想出来的办法。 前世看淝水之战,苻坚兴兵伐东晋,征富家子弟年二十以下者叁万余骑,置少年都统一人领之。 除了周煜的民营都统,还有张特的西河都统。 不过现在,这官职只限杨峥、张特、周煜知晓,不能宣扬出去,不然会引来非议。 周煜感激道:“将军提拔之恩,煜永世不忘。” 杨峥又勉励了一番。 人有了,但想完全转化为实力,还需要走很长的路。 被迁回的羌人并没有完全心服。 他们本就野性难驯,吃饱之后,有了力气,掉头就想跑。 不过杨峥早有防备,汉军与賨军不间断的巡逻,一个都没跑掉。 一百叁十七名羌人被绑在枹罕正街的木桩上。 这一次杨峥没有手软,带头者被斩首,协从者重打叁十鞭子。 十几颗人头滚落在街道上,羌人才开始变得敬畏。 “这是第一次,只杀首犯,即日起,犯吾法令者,领吾剑!一人犯错,同伍如不揭发,皆连坐之!”杨峥厉声大喝。 在陇西将近一年,羌人习性已然了然于胸。 羌人散漫惯了,内部又极为团结,寻常手段根本没用。 不止是羌人,汉民也有的是刺头。 只能以强力手段威慑之,树立威信。 威信、威信,先威后信。 地上血淋淋的人头,被鞭笞者一声声的惨叫,让在场的羌人们眼神畏惧起来。 无论是自愿还是被强迫,只要端了杨峥的碗,就要受杨峥的管。 特殊年代,只能施以特殊手段。 当然,这仅仅是第一步。 鉴于这时代人的文化水平普遍不高,杨峥在城中各巷道上立起木柱,上刻:不从法令者,斩! ….斩字还漆成红色,杀气十足。 为了加强效果,杨峥令巡逻的士卒大声诵读。 自此之后,羌胡各部果然听话多了。 周煜推行什伍制受到的阻力也小了很多。 绝大多数羌人一天能喝上两顿粥就心满意足了。 再说杨峥的法令一视同仁,不分汉羌賨氐胡,没有任何歧视,也就习以为常了。 渐渐的,羌人只要服从法令,好处就太多了。 没有刀兵,没有饥寒。 能在房屋中一觉睡到天亮。 在羌地他们何曾有过这种日子? 巨大的生存危机,压的他们喘不过气来。 对杨峥而言,什伍制只是一个开端。 威立住后,接着就是立信。 东汉以来,朝局在外戚与宦官间飘摇,专心内斗,国势日下,黑暗腐朽,任用的边地官吏无能而贪婪。 将帅皆怯劣软弱,州郡官吏趁机生事,便身利己,剽夺,甚于逢虏。 羌人不信任汉官。 杨峥固然可以花些时间,如董卓一样,跟他们搞好关系培养感情,增强信任。 但一来时间成本太大,效果也一般,二来,杨峥并非只是想利用羌人,而是真正意义上的转化他们,融入麾下。 再则,姜伐野的离去,对杨峥也是一个小小的打击。 花了那么多心思结好他们,稍微没顾及到他们,就分道扬镳。 杨峥是想建立一个军政集团,小一些没关系,但内部凝聚力必须强大。 而不是松散草台班子,一触即溃。 看着年关将近,杨峥颁布一条法令:有从西城运石至东城者,每户赏羊肉五斤。薆荳看書 效彷当年秦国的徙木立信。 出征河西,带回的不仅四千五百余羌人,还有上万头牲畜,加上城中牧营宰杀的牛羊,能过上一个肥年。 法令下达,羌人们将信将疑。 毕竟杨峥的法令动不动就是砍头,早生出恐惧之心。 由威到信,需要一个过程。 汉人最先反应过来,扛起石头就往东城跑。 賨人、氐人也跟着搬。 杨峥兑现法令,每户分五斤肉。 羌人眼见真分了肉,积极性大涨,也屁颠屁颠的去搬石头。 但石头已经所剩无几。 近一半的羌人没有分到肉。 适当的饥饿营销有利于激发他们的积极性。 旧岁的最后一日,杨峥再度颁下法令,清除城中积雪积冰可领肉叁斤。 天气寒冷,牲畜冻死了一些,肉食足够,这一次不是以户为单位,而是以人为单位。 城中居民的积极性瞬间被激发,男女老少统统出动。 城中冰雪被清扫一空。 凡劳动者,皆从各自的伍长手中领取木牌,上刻有编户姓名,两百叁十七什,四百七十四伍,是男是女,是丁是孺,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凭木牌领肉。 唯一让杨峥有些看不过去的是,有些名字实在有些辣眼睛。 氐人、賨人汉化已久,名字还有些水平。 什么昝黑石、龚千牛,勉强能凑合。 但蛾扑火、蔑罗、烧草之类的名字,杨峥实在有些无法接受。 鉴于有些羌人还汉话都说不利索,改名的事只能以后再说。 搬石、扫雪之事后,杨峥的威信就彻底立住了。 总的来说一手大枣、一手大棒,改造起来也不难。 前世在军中,多少桀骜不驯的少年郎,几个月下来,还不是服服帖帖? 杨峥没有什么叁大纪律八项注意,羌人也记不住那么多条例。 不从法令者,斩! 一目了然。. 苍穹之鱼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八百九十章 旱 进入六月之后,一场预料之中的旱灾降临关中。 从五月开始,一直没有下雨。 六月盛夏,庄稼全都晒枯了,黄河也越来越细。 为了争夺所剩不多的水源,各地爆发几场小型械斗。 虽然被弹压,几个主谋者被斩首示众,但百姓的恐慌情绪却在漫延。 刚刚过上一两年的好日子,眨眼间就要付之东流。 杨峥也有些上火,今年若是再积聚一年,关中的生机差不多就都恢复了,偏偏老天爷不给力。 不过关中这块地一向如此,隔个几年就是旱灾水灾蝗灾的,盛唐的几位天子都要去关东讨饭,更不用说杨峥。 幸亏张辅、李密、寿良这两年大力修建褒斜道,让蜀中的物资能输入关中。 虽然沿途耗损不少,效率不高,但总比没有好。 除了蜀中,河湟经过这么多年的经营,早已成为秦国的粮仓。 关中旱灾并未影响到此地。 “河湟蜀中的粮草足以支撑关中三个月,加上牧场的牛羊,捱过今年不难。”鲁芝嘴里说出的话,让杨峥安心不少。 “今年能捱过去,明年如何?” 作为君主,杨峥不得不想的远一些。 倘若这场旱灾持续到明年,秦国的大好局面就崩了,百姓会重新逃回蜀中。 “大王吉人自有天相。”鲁芝拱手道。 这话让杨峥感觉是要放弃治疗,乖乖躺平。 “关中大旱,关东没有大旱吗?”杨峥目光转向赵阿七。 赵阿七尴尬道:“回禀大王,淮北、青徐持续暴雨,出现小规模水灾,汉水泛滥,南阳……” 什么叫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杨峥也有气无力的挥挥手,让他别再说了。 堂中忽然变得安静起来。 赵阿七的尴尬漫延至所有人,众人大眼瞪小眼。 鲁芝咳嗽一声,“既然今年旱灾不可避免,就从今年开始征发青壮,扩建长安,修秦王宫,以工代赈,避免百姓受人蛊惑。” 这个思路倒是可以。 秦国的都城肯定在长安。 现在的长安从汉末以来便饱受蹂躏,董卓、李傕郭汜这些人不是怜花惜玉的主儿,杀人放火是一把好手,治理地方……还是算了,李傕郭汜自相攻战,时三辅民尚数十万户,傕等放兵劫略,攻剽城邑,人民饥困,二年间相啖食略尽。 长安破败狭小,水污染严重,每天吃喝用水中带着一股澹澹的苦馊味。 城市格局没有章法,没有布局,官署、民居交错相处,十分杂乱,完全没有大国气象。 杨峥的秦王府也是当年的征西将军府。 大秦的疆域都如此之大了,总不能一直窝在破败的长安城中吧? 不过与其扩建,不如重修。 长安城北临渭水,渭水时常偏移,随时有淹没长安的威胁,动不动就内涝,实在是个麻烦事。….“于龙首塬重修一城如何?”杨峥指着沙盘道。 隋大兴,唐长安其实就在此地。 龙首塬地势较高,临近霸、浐、潏三水,军事上占有地利。 “若是新建,至少七八年以上,今潼关未下,随时会有大战,此时大兴土木只恐劳民伤财,而城亦无法筑城。”果然,鲁芝第一个反对。 杨峥盯着沙盘,回忆后世复刻的长安城,心中顿时有了主意,“当然不是一蹴而就,可将长安规划为坊,修一坊则是修一城,以此不断扩建,七八年休不成,十年、十五年总能修成!” 这相当于后世的模块化设计。 索靖拱手道:“此策大为可行!” 年轻人毕竟是年轻人,头脑灵活,很快就明白了杨峥的意思。 “如今大旱,可以以工代赈,将来农闲,也可以工钱招募民夫。”杨峥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 青海的盐湖,凉州的皮革,河套的牛羊,蜀中的锦茶,全都是钱,河西走廊本身就是钱。 将来没有旱灾也可招募百姓务工,解决就业…… 百姓手上有条活路,也就不会天天胡思乱想,也不会逃回蜀中。 “若真能如此,倒也是惠民之策。”只要不伤害百姓,鲁芝也就不反对了。 长安城遭受李傕郭汜的破坏后,早已不是昔日大汉帝都。 “那么此事就定下了,交由幼安主理,可寻访天下良匠,青营子弟也可提拔进来,不用急于一时。”ζΘν荳看書 索靖一愣,“臣领命。” 鲁芝拱手道:“臣举荐一人,可辅左幼安。” “鲁公请讲。” “嵇康嵇叔夜!” 嵇康? 这人跟杜预一样是全才,就算不懂建筑学,也懂审美,有他加上索靖,大事可成。 丹青书法跟建筑一样,都讲究布局和美感。 嵇康连打铁都会,建筑也应该能快速上手。 再说嵇康吃了这么多年的白饭,总要干些事吧? “令索靖为营造使,嵇康为营造副使!”杨峥直接拍板。 陈寿写好征辟令,亲卫捧着文书就去了。 长安城不大,嵇康宅邸就在秦王府隔壁,来回最多一炷香。 但亲卫一脸沮丧而回,“大王,嵇康拒不受令,还把属下赶了出来!” “好大的狗胆!”刘珩当场就炸毛了。 但在场之人早就熟悉他的性格,越是把他当回事,越是有人拦,他就越亢奋,若是没人理,他反而自己找台阶下了。 鲁芝拱手道:“嵇叔夜卧龙也,只可就见,不可屈致也!” 有本事的真名士当然脾气大一些。 “那孤就亲自跑一趟,三顾茅庐。”杨峥闻弦歌而知雅意,名声是互相成就的。 嵇康摆这么高,自己抬举他,也会得一个爱才之名。 当下,杨峥在甲士的簇拥下直奔嵇康府邸。 自从司马昭暴毙之后,杨峥的安全等级又上了一个档次。 明有千多名亲卫甲士相随,暗地里还有锦衣卫护持。 这么大张旗鼓杀气腾腾的来,弄的嵇府一阵鸡飞狗跳。 “不好了,秦王来灭门了!” 也不知谁在里面吼了一嗓子,顿时哭嚎声震天。 杨峥一阵苦笑,难道自己的名声就这么臭了? “嚎什么嚎?还没到你们嚎丧的时候。”刘珩大吼道。 这厮本来就相貌丑陋,凶恶无比,吓得里面越发惊恐。 杨峥赶紧入内。 嵇康与羊祜对坐阁中,澹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秦王所来为何?” 名士就是名士,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 这么多年过去了,嵇康却还是跟以前一样容止出众、举止风雅。 难怪钟会对他念念不忘。. 苍穹之鱼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八百九十一章 奴隶 旱灾带来的饥饿威胁下,各族快速融合着。生存是所有种族的第一要务,普通个体并没有多在乎自己的族群。 锦衣卫和宣义使双管齐下,捉拿了百多名挑唆者,一经审问,发现这些人都是曾经的草原贵人,好逸恶劳,不愿失去曾经的地位,才暗中挑唆不明真相之人。 也不是真的造反,而是掀起声势,成为与朝廷谈判的筹码。西北民风剽悍,以前不缺这样的人,现在也不缺。 杨峥没有手软,一律斩首示众。灾民多了,奴隶市场逐渐火爆起来。奴隶交易,古已有之,以前官府没有刻意管制,这东西屡禁不止,明面上禁止了,暗地里会更加火爆。 一个龟兹舞姬,在大兴能卖到七八十两黄金,送到中原、江东能卖到两三百两……而且根本禁止不住,商贾会通过各种手段,将人弄进大秦。 你情我愿,官府也管不了。很多活不下去的妇孺,没有生存能力,卖入大族之后,至少能活命。 很多伤残将士退役后,一家四五口人,不是妇孺就是老弱,名下挂着两百亩田,家中缺少劳动力,也会买两个青壮奴隶,协作耕田。 有需求,就有买卖。时代是一步一步向前走的。在这个时代,人道主义换不来饭吃,换不了活命,奴隶交易几乎贯穿了整个封建时代。 有很多活不下去的人主动为奴,朝廷总不能不让别人活吧?既然不能禁止,就只能纳入管理之中。 “臣建议户部开设奴籍,制定律法,增设蓄奴税。”卫瓘想出一条两全齐美之策。 有能力蓄奴的家庭,至少是中产阶级以上,收他们的蓄奴税,等于是在割有钱人的韭菜,对地方上的豪族也是一种限制。 旧时代的豪族虽然被杨峥用各种手段削弱了,但新豪强又破土而出,退役的将领,很早就归附大秦的士族等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一般的中产之家,最多养上两三个奴隶就够了。但豪族动辄上百。蓄奴税堪称是对上层阶级一把精准的镰刀,可以有效限制豪族对人口的荫蔽。 大秦国宪里写的永不加赋,是说永不加田赋,没说不准加税……反正最终的解释权在杨峥手上。 “会不会造成民间动荡?”索靖出身士族,知道此税的厉害。 “动荡?朕倒要看看谁敢动,谁敢荡!”身为开国皇帝,连他娘的一个蓄奴税都不敢收,还当什么皇帝? 杨峥若是不敢向利益阶层出手,下一代更难。豪族能赚钱,过人上人的神仙日子,不是他们他们有多牛,而是大秦提供了一个稳定的社会环境,是千千万万普通百姓累积出来的时代红利。 享受红利,就要承担义务。这时代,杨峥也不怕他们跑路到国外。 “那就先从京兆郡试征此税。”卫瓘捋了捋长须。杨峥想了想, “稳妥起见,在大朝时议一议,先放出风去。”朝会自然顺利通过。在杨峥的影响下,帝国的高层还算有些追求,心思都不在享受上,鲁芝不蓄私财,杜预、羊祜、卫瓘、卢钦、索靖等虽然出身士族,但为人低调,知道杨峥提倡节俭,一直配合。 他们不反对,下面的人更没有反对的胆量。再说朝廷也不是要赶尽杀绝,只不过多收点税,每个奴仆按照价值收十分之二的税,豪族们完全承担的起。 关中士民对大秦几乎是盲目支持。加上杨峥的威信,没有任何反对的理由。 不蓄奴就不交税,少蓄奴少交税,对普通百姓和中产之家影响不大。至于豪族,这些年通过商路,赚得盆满钵满,也不在乎这三瓜两枣的。 相关的律法也很快出炉,文学馆的学士们效率极高。汉代其实也面临过奴隶问题,设置了奴婢,明码标价,公平买卖。 汉哀帝时期,还规定诸侯王以上可蓄养奴婢两百,依次往下,普通官吏三十人,西汉官吏总数在十二万人左右,蓄养的奴仆更是一个天文数字。 除此之外,官府还有官奴,汉元帝时代,有臣子上书,说朝廷名下的十万官奴无事可干,不然恢复民籍。 王莽谈及奴婢时有言:又置奴婢之市,与牛马同栏。奴婢与牛马住在一起……到了东汉,进入豪强士族时代,更是一路狂飙。 汉末的着作《昌言》中提到:豪人之家,连栋数百,膏田满野,奴婢千群,徒附万计。 朝廷根本管不了……学士们查到汉桓帝时期的人口数据,全国上下在籍人口五千零六万,有至少两百万户人家蓄奴,富户一至七奴,豪强士族十至上百,加上官奴数量,保守估计全国奴隶一千三百四十七万! 这还是有据可查的。按照士族豪强隐匿人口的习性,奴隶数量还要往上翻。 毫不夸张的说,整个汉朝都是建立在奴隶经济之上的。魏晋时代,连豪酋出身的石勒都是汉人豪强的奴隶! 到了唐朝,更是奴婢交易的黄金时代,官府设 “贱籍”、 “良籍”加以管理,良贱不得通婚。其实这也符合时代发展的规律,后世西方是怎么崛起的? 汉朝也专门管理奴婢的律法《僮约》,禁止奴婢饮酒,禁止私交朋友,奴婢告主人,官府不受理。 文学馆参照《僮约》,制定了新的律法。最主要的一条就是保障了奴隶的生命权,杀害、残害奴隶者,处以流放或者罚没家产。 奴隶杀主,则为十恶不赦之罪,斩立决。奴隶告主,官府可以受理。朝廷设奴籍管理所有私奴和官奴。 除此之外,杨峥还特别加了一条,严禁汉民为私奴。要奴隶可以,去奴役外族人,兔子还不吃窝边草。 蓄奴税和奴法在京兆郡推行,基本没有什么抵抗,民间异常的配合。大量高车、鲜卑、嚈哒沦为奴隶。 不过看他们的样子,似乎无所谓,以前在部族中日子过得也没比奴隶强多少,入了奴籍之后,家人可以得到一大笔钱粮,过上吃饱穿暖的日子,自己也有条活路。 这时代的人对奴隶并没有多抗拒。朝廷对奴隶管理严格,三年一期,三期之后,私奴和官奴一样,转为治民。 可以继续为主人家服务,不过关系就转为雇佣性质,成为奴婢。 第八百九十二章 利益 三个月后,蓄奴税从京兆推广到整个关中。 风声早就放了出去,民间渐渐接受了。 存在即合理,奴隶制既然存在,说明适应这个时代,朝廷加以规范,避免其野蛮生长。 很多奴隶都是全家依附在汉民富户之下,其实跟佃农相差无几,只不过失去了一些人身自由,除了种田,还要伺候主人家。 当然,绝大多数百姓是养不起奴隶的。 自己都吃不上饭,更不用说蓄养奴隶。 豪族们就是心有不满,也没有作乱的土壤。 大一些的豪族则无所谓,奴隶合法话反而让他们正大光明的享受。 关中推行基本没遇到什么抵抗。 到了泰兴二年年尾,杨峥发布诏令,全天下推行之。 关东就没有关中这么好说话,尤其是河北豪强,本身具有一定的实力,家中部曲多是乌丸、羯、匈奴等众,不断上书朝廷哭惨卖穷。 说自己都穷的揭不开锅了,哪还有闲钱给朝廷缴税?关东豪族享受商道的好处,又是奴隶贸易的最大受益者,当然不会反对,但他们关东人就不一样了,穷的都快喝西北风了。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中枢和地方的博弈自古皆然。 直接的暴力对抗没有,但软对抗却越演越烈。 很多富户豪强干脆领着自己的家众,穿着破衣烂衫,挤在官衙之前撒泼打滚…… 奴隶们主动跳出来反对收蓄奴税,说主人对他们不错,就不用朝廷操心了。 河北人出头,中原人呐喊助声势,江东富户豪族观望。 奴役外族无处不在,河北奴役乌桓鲜卑匈奴,江东奴役山越,蜀中奴役南蛮诸族,中原人奴役自己人…… 这个时代并不是史书上标榜的那么和谐。 只要没有大规模暴力抵抗,杨峥就当他们同意了。 不过杨峥的一贯做法是,拿了人家的东西,就该给人家一些补偿。 “进攻辽东可以提上日程了。”杨峥的天元阁中,大秦的平尚书事们济济一堂。 “关中旱灾未熄,又要大战,只怕……”这一次不是鲁芝反对,而是索靖。 杜预也不太支持,“大兴距辽东五千里之遥,粮草转运艰难。” 卫瓘一向顺着杨峥的心意,“高句丽卷土重来,辽东三部侵占带方、玄菟等郡,麾下汉夷二三十万,辽东土地肥沃,可耕可牧,,假以时日,必实力大增,此时不征,必遗祸子孙。” 原本辽东三部互相仇视,互相攻讦,在辽东狗咬狗,但大秦崛起之后,感受到强大的威胁,这三部居然与高句丽弄了一个攻守同盟。 各自扩军备战。 鲜卑人祖上十几辈,穷的眼珠子发红,好不容易趁着中原大战,侵占了土地和人口,吃下肚的东西,怎么可能再吐出来? “毌丘将军万余步骑便可横扫辽东,朕的儿郎难道不如前人?”杨峥泼了一盆鸡血。 鲁芝道:“毌丘将军能横扫辽东,是因为鲜卑人的协助,今时不同往日,鲜卑人有天时地利人和,我军远出,将士劳苦。” “伯父安知朕就没有盟友?”杨峥笑道。 “陛下……” “河北豪族实力雄厚,正可驱使,马孝兴屯兵河北多年,麾下牧骑不正是鲜卑人?”杨峥早就胸有成竹。 此前打压关东豪族,唯独对幽州豪强网开一面,为的就是今日。 豪强也是资源,手上有兵有粮食。 不拉出去砍砍外人,实在是暴殄天物。 汉魏时代,颍川士族名震天下,其实河北豪强也不遑多让,作为耕种、祭祀指导书的《四月民令》其实是清河崔氏的家历。 河北豪强之牛叉可见一斑。 这帮人若是继续留在幽州、冀州,杨峥心中多少会不踏实。 鲁芝苦笑一声,“陛下既然早有定计,臣就不多废唇舌了。” 不费关中的粮草,也不用关中出兵,这种好事,自然没人反对。 杜预、索靖也点头同意。 再杨峥看来,治国其实就是平衡各方利益,朝廷收走别人的利益,就要给与一定的补偿,形成良性循环,建立互信,然后同心协力做大事。 再说对外打战,也不全是赔本买卖。 文鸯两万骑横扫漠西,政治利益先不说,单是人口、牛羊就弄回来几十万。 杨峥的崛起,本质上还是掠夺。 抢了羌人抢胡人,抢了胡人抢司马家,一步一步做大做强。 放眼周边,能抢的都抢了,只剩下辽东的鲜卑三部和高句丽。 后世大唐,李二大帝一直在打打打,也没见国家衰弱,只要控制好分寸即可,别像隋炀帝,动不动百万大军,敌人没弄死,先把自己弄死了。 大秦本来就是农牧二元制,进取便是天性。 杨峥朗声道:“诏令:辽东乃华夏故土,今为他人窃居,朕之子民为他人之奴,是可忍熟不可忍,凡我大秦勇士,可自募乡勇,收复失地,事成,朕不吝世袭罔替之封!” 墙角的秘书郎李密奋笔疾书,过不多时一道刚劲苍虬的诏令便出炉了。 杨峥举起传国玉玺,一巴掌拍在诏令上。 盖了玉玺,便有了法定的效力。 也代表大秦不会反悔,否则就是失信于天下。 杨峥混了这么多年,从来就没干过这种事。 索靖道:“陛下赏赐金银官职即可,何必许下如此重利?” “若非如此,河北豪强安能用命?” 想要别人玩命,就要给足够的利益。 杨峥口中的辽东,绝非汉朝的故土,辽东是个很大的地域概念,与其便宜别人,还不如便宜自家人。 杨峥令人抬进辽东的沙盘,拔出长剑,在沙盘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将整个远东都涵盖进去了。 “这么大的土地,豪强们能拿多少?” 鲁芝、杜预、卫瓘这些华夏的精英对域外的土地没多少兴趣,他们在意的是实际控制,基本不反对。 周朝立国时也就黄河流域,但一番分封之后,地盘迅速扩大。 辽东最早也是周朝时分封的。 封着封着,不就成了华夏自古以来的神圣领土吗? 杨峥又在远东的濒海地区提剑画了一圈,“此地可立渤海国,与夏国一样,由亲王镇之!” 辽东,是大秦版图上最后一块缺口。 第八百九十三章 开拓 杨峥的这道诏令下去,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 留在大秦,处处受管束,还要忍受朝廷的盘剥,而杀出去,天高皇帝远,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种诱惑无以复加。 辽东本来就是汉土,物产丰足,人口不少,从周朝开发至今,虽不如中原繁华,但也绝不是蛮荒之地,至少比南中要强一些。 一个世袭罔替就足以让豪强们馋的流口水。 朝廷还允许他们自募乡勇,兵部甚至放出话来,可以售卖中军淘汰下来的装备,皮甲不限量供应,战马也可出售! 条件只有一个,每家豪强根据军队的规模,配置宣义郎。 宣义郎不干涉他们怎么打怎么杀怎么抢,只负责统筹规划,沟通朝廷,联络友军,避免为了争抢利益,自相残杀。 汉末豪强就已经非常强大。 刘备入主徐州,糜竺以僮仆万人附之。 孙策起兵,周瑜、鲁肃自带部曲钱粮从之。 不管杨峥怎么打压豪族,他们总会有办法隐匿人口。 很多部曲都是几代人依附豪族,有宗族礼法约束,早就成了一块铁板。 传统手段很难剥离他们之间的关系。 更何况很多大族都是同姓之人,一个村、一个里,全都血脉相连,朝廷的意志很难推行下去。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豪强与朝廷的关系从对抗转为合作,合法兼并土地,合法圈禁人口,还世袭罔替。 只需要屁股挪个地方。 这种好事哪里去找? 豪族不是蠢材,分封意味着什么全都心中敞亮。 辽东那片冷是冷了点,但也不是不能接受,幽州也没有多温暖,这个时代的北方人,早就习惯了苦寒。 听说朝廷弄出棉袄和棉被,穿在身上比貂皮还暖。 煤饼也在民间大规模推广,冬天的苦寒也不是那么难熬。 杨峥原本只针对河北豪族发的诏令,没想到中原、山东、关中的豪族都跟着响应起来。 一封封请愿书从大秦帝国的五湖四海雪片一般飞入大兴,在杨峥面前堆成了一座小小的纸山、缣山…… 请愿书里面把杨峥吹成了千古未有的圣君,还说此举利在当代功在千秋,他们愿意为大秦抛头颅洒热血,开疆拓土,成万世之功业! 有几个激进的,甚至请求杨峥把凌烟阁多留些空位,给他们挪些地方…… 事情的火爆程度远远超过杨峥的想象。 这些年大秦的信用还是靠得住的,基本没有食言而肥之事发生,所以朝廷的任何一道诏令,民间总体上还是拥护的。 信用不仅是个人的立身之本,也是立国之本。 商鞅变法之前,首先做的是徙木立信。 杨峥在西平出道时,说砍人就砍人,说灭族就灭族,从不开玩笑…… “若中原人口大肆迁徙辽东,岂不中原越发空虚?”杜预提醒道。 这年头到处都缺人。 灭晋吞吴、度田均田之后,户二百五十五万九千八百四十,口一千八百一十六万三千八百六十三。 看上去还不错,但分摊到偌大的国土上,就显得稀薄了。 须知,现在大秦的领土西至夷播海,南尽交州,北达燕然山。 承载文明的是人口,没有足够的人口,谈什么扩大华夏文明圈? 同时代的萨珊王朝,人口也差不多一千两百万左右。 “杜令君多虑了,汉人讲究落叶归根,外出掠……开拓是一回事,真正定居辽东又是另外一回事。”卫瓘笑道。 这个时代的辽东不是后世的东北三省那么一小片,而是涵盖了长白上,外兴安岭、库页岛的广大区域。 从沙盘上看,并不比关东小多少。 杨峥咳嗽了一声道:“豪族愿去,朕欢迎之至,人口不足,鼓励生育便是!” 后世华夏为何如此内卷? 归根结底,还是生存空间不足,十四亿人窝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能不卷吗? 对比昂撒人,欧、美、澳,到处都是他们的地盘,横跨五大洲四大洋。 其实中原王朝一直有个魔咒,在占城稻没有引入之前,人口的峰值在五六千万左右。 达到这个人口数量,中原王朝就会病入膏肓。 汉朝是这么崩的,唐朝也是这么崩的。 所以经营辽东,不是杨峥好大喜功,而是为了子孙后代考虑,为这个民族考虑。 其次,秦人在偌大的辽东站住脚了,也能压制当地的蛮族。 辽东白山黑水里的野人一直是中原心腹大患! “此次豪族只是打前站,大秦休养生息之后再跟进,也许五年、十年,乃至二十年之后方能看到成果,但,有些事,我们这一代人必须做,自今日始,开拓辽东为大秦国策!” “臣遵旨!”卫瓘、杜预、鲁芝、索靖等大秦的平尚书事们齐声道。 其实杨峥能理解鲁芝、杜预的想法。 或者说,能理解儒家的思维方式。 儒家具有天然的内卷性,多少有些自虐倾向,不喜欢虐待外人。 现在杨峥来了,自然要打破禁锢华夏的魔咒。 当然,这些都是他的个人理解,也许对,也许不对,但不管怎样,拓展华夏文明的生存空间总是对的。 “凡欲开拓辽东者,皆准!”杨峥一锤定音。 趁着现在大秦如日东升,趁着现在汉人的精神斗志没有萎靡,趁着自己还有雄心壮志,多向前迈一步! 一个王朝能走多远,不就是前两代人的高瞻远瞩吗? 现在不往外走,难道指望下一代? 杨峥从不奢望下一代能有多完美,只求别太坑祖宗就行。 从大形势上看,此番开拓辽东,朝廷其实没付出多少实际的东西。 还因贩卖装备,大赚了一笔,豪强积蓄了几十上百年,不太缺钱粮。 登记备桉之后,一支支“军队”开始向幽州进发,多则两三千人,少则数百人。 愿意去辽东玩命的,肯定都是狠人、强人。 虽然训练不精,但那种杀人越货的气势倒也惊人。 有些不讲究的豪族连口号都准备好了,抢钱、抢地、抢女人…… 不过很快就遭到了官府的训斥和教育,豪强们见风使舵,立即换了口号:恢复故土…… 而之前退役迁入关东的数万中军将士成了抢手货,焕发第二春,成为这些私军的教头、军官,协助他们训练士卒、制定战术。 甚至有些退役将士招募旧部、乡邻,也组建起私军,大大小小有十六支。 杨峥自然为他们高兴,他们作战经验丰富,对大秦忠心耿耿,将来也是大秦统治辽东的基础。 “可以租借他们提供铁甲、劲弩、战马,有所斩获之后,再归还即可!” 第八百九十四章 墨家 中原这么大的动静,辽东三部和高句丽自然收到消息。 一面向杨峥求饶,一面积极备战,集中兵力。 “陛下一向主张秦夷一家,我部从无背叛之举,陛下何必如此不讲情面?”使者是个文质彬彬汉人,有备而来。 鲜卑人能壮大,正是因为吸收了大量汉人,从单纯的游牧转为耕牧。 “当年邺城之战,你们不是为了司马家出兵清河?阁下何以如此健忘?”卫瓘冷笑道。 “此一时彼一时也,当年司马家占据中原,得曹魏禅让,我部为其诓骗,不知其究竟,不得不出兵,如今大秦为正统,我部自然归心大秦。”使者倒也牙尖嘴利。 杨峥笑道:“你们若真归心大秦,可举族内附,朕必善待,秦人、鲜卑俱为一家。” “回禀陛下,鲜卑人不习中原水土,只愿为大秦戍边,还望陛下成全。” “你们是在为大秦戍边吗?辽东、带方、乐浪、玄菟今为谁人侵占?”杨峥拂袖不悦道。 汉朝在辽东不止这四郡,还有临屯、真番二郡,毌丘俭横扫辽东之后,将长白山之南,外兴安岭的岭东地区也纳入乐浪、带方二郡。 使者脸色难看起来,无论他如何巧舌如黄,都无法改变侵占四郡的事实,想要他们吐出来,根本不可能。 “大秦虽军威赫赫,然中原距辽东三千里,大秦将士不耐苦寒,为陛下计,若战事不顺,只怕有损陛下威名。” 杨峥“唰”的一下从软榻上起身,“你是在威胁朕?” 眼中杀气翻涌。 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啊。 鲜卑人在辽东壮大后,肯定会向中原伸手,这是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 同样,中原帝国强大后,也一定会出兵辽东。 “不敢,不敢,外臣只是为陛下计,为大秦计,绝无冒犯之意。” “那你就听好,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回去告知三部,要么举族内附,不失封侯之赏,要么洗干净脖子,等着大秦的刀!” 真不知道他们派人来说废话干什么。 使者诚惶诚恐的退下。 “辽东三部加上高句丽,颇有战力,不可掉以轻心,臣愿出征。”杜预拱手道。 他出手肯定最稳妥。 不过马隆在幽州已经准备多时,现在换帅,肯定不是时候。 杜预过去,跟幽州将吏、豪强搞好关系,熟知边务,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而且马隆的能力也不差,在杨峥心目中,马隆的兵略并不比杜预差。 原本以为卫瓘会出言阻止,毕竟他与马隆同气连枝,杜预立功,实则是抢占了他们的利益。 但卫瓘却一言不发。 相处这么多年,彼此的性情早就摸透了,杨峥瞬间就知道卫瓘的心思,杜预已经位极人臣,此战若是胜了,杜预封无可封,处境会更加麻烦,一举一动会被人盯着。 若是败了,杜预的尚书令也就保不住了。 尚书令差不多就是大秦的首相,权力极大,而中书令只是辅相。 这是竞争,也是内斗。 到了这个层级,没有内斗是不可能的。 上面的人不争,下面的人也要争。 一碗水要端平,不能厚此薄彼。 杨峥笑道:“杀鸡焉用牛刀?辽东三部,有马孝兴足矣!元凯莫要忘了,朕的泰兴大典还要你支持。” 杜预何等人,从语气中就听出了端倪,“陛下所言甚是,幽州有马都督足矣。” 大秦蒸蒸日上,大批的良将名臣脱颖而出。 杨峥只需定下国策,整个国家就会朝着制定的方向前进。 说起来,泰兴大典的意义不亚于开拓辽东。 一个是精神层面上的,一个是现实层面。 泰兴大典的初版名录已经出来。 不出意外,开篇尽是儒家经典。 儒家固然没错,修生养性倒也不错,杨峥也承认它的主导地位,但要给其他学派一些空间不是? 所以在杨峥的要求下,墨家、算学、医术、天文、地理的排位被拉到最前,儒家排在最后。 还规定以后大秦科举,其他科目的录取名额与儒家相等。 举国上下,有太多需要用到算学、医术的地方。 不过此举并没有遭到多大的反对。 一来,杨峥是开国皇帝,想怎么弄就怎么弄。 二来,科举刚刚弄出来没几年,还处在摸索阶段。 三来,聪明人早已看出,算学、医术这些偏科对儒学形不成威胁。 很多儒生原本就精通算学和医术。 唯一对他们形成威胁的是墨家。 一开始杨峥觉得墨家与儒家也差不多,有很多相似之处,但深入了解之后,才知南辕北辙,这根本就是两个对立的学派。 一边主张形而上,一边注重艰苦实践。 战国时代,墨家的影响一度在儒家之上。 杨峥个人觉得,历史长河中,儒家不断腐化,正是缺少竞争对手,太过优握导致的。 而士族是怎么来的? 无非是一群掌握了话语权、仕权、读书权的儒生而已。 扶植墨家,就是在根源上分化士族。 站在穿越者的角度,墨家的学说其实比儒家更符合人类社会发展的规律。 出身底层的墨子不满儒家维护强权高贵、尊尊亲亲、压抑人性的统治思想,对儒家的繁文缛节厌恶,故“背周道而用夏政”,强调学习大禹刻苦俭朴的精神,身体力行,艰苦朴素。 具有强烈的社会实践情神。 华夏文明最缺的其实就是实践。 不过墨家也有很多不好的地方,组织严密,赴汤蹈刃,死不旋踵,不向当权者妥协,有自己的律法,还有非常强大的军事技能,关起门来,就是一方诸侯。 所以就难免被统治者排斥了。 遇到雄才大略的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墨家就彻底没落了。 杨峥一向的原则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墨家的那一套,在大一统王朝发展起来,也是一大隐患。 杨峥需要的是他们实践精神,至于其他的政治主张,则已经跟不上这个时代了。 当然,想要在短期内与儒家分庭抗礼,则是痴人说梦了。 也容易引起天下士人的反对。 还是以前的办法,温水煮青蛙,先在《泰兴大典》中复活理论,然后用科举慢慢引导之,自然会诞生一批人学习墨家。 治大国若烹小鲜,任何改革都不能一厢情愿的蛮干,需要讲究技巧,徐徐图之。 第八百九十五章 东守 三个月后,蓄奴税从京兆推广到整个关中。 风声早就放了出去,民间渐渐接受了。 存在即合理,奴隶制既然存在,说明适应这个时代,朝廷加以规范,避免其野蛮生长。 很多奴隶都是全家依附在汉民富户之下,其实跟佃农相差无几,只不过失去了一些人身自由,除了种田,还要伺候主人家。 当然,绝大多数百姓是养不起奴隶的。 自己都吃不上饭,更不用说蓄养奴隶。 豪族们就是心有不满,也没有作乱的土壤。 大一些的豪族则无所谓,奴隶合法话反而让他们正大光明的享受。 关中推行基本没遇到什么抵抗。 到了泰兴二年年尾,杨峥发布诏令,全天下推行之。 关东就没有关中这么好说话,尤其是河北豪强,本身具有一定的实力,家中部曲多是乌丸、羯、匈奴等众,不断上书朝廷哭惨卖穷。 说自己都穷的揭不开锅了,哪还有闲钱给朝廷缴税?关东豪族享受商道的好处,又是奴隶贸易的最大受益者,当然不会反对,但他们关东人就不一样了,穷的都快喝西北风了。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中枢和地方的博弈自古皆然。 直接的暴力对抗没有,但软对抗却越演越烈。 很多富户豪强干脆领着自己的家众,穿着破衣烂衫,挤在官衙之前撒泼打滚…… 奴隶们主动跳出来反对收蓄奴税,说主人对他们不错,就不用朝廷操心了。 河北人出头,中原人呐喊助声势,江东富户豪族观望。 奴役外族无处不在,河北奴役乌桓鲜卑匈奴,江东奴役山越,蜀中奴役南蛮诸族,中原人奴役自己人…… 这个时代并不是史书上标榜的那么和谐。 只要没有大规模暴力抵抗,杨峥就当他们同意了。 不过杨峥的一贯做法是,拿了人家的东西,就该给人家一些补偿。 “进攻辽东可以提上日程了。”杨峥的天元阁中,大秦的平尚书事们济济一堂。 “关中旱灾未熄,又要大战,只怕……”这一次不是鲁芝反对,而是索靖。 杜预也不太支持,“大兴距辽东五千里之遥,粮草转运艰难。” 卫瓘一向顺着杨峥的心意,“高句丽卷土重来,辽东三部侵占带方、玄菟等郡,麾下汉夷二三十万,辽东土地肥沃,可耕可牧,,假以时日,必实力大增,此时不征,必遗祸子孙。” 原本辽东三部互相仇视,互相攻讦,在辽东狗咬狗,但大秦崛起之后,感受到强大的威胁,这三部居然与高句丽弄了一个攻守同盟。 各自扩军备战。 鲜卑人祖上十几辈,穷的眼珠子发红,好不容易趁着中原大战,侵占了土地和人口,吃下肚的东西,怎么可能再吐出来? “毌丘将军万余步骑便可横扫辽东,朕的儿郎难道不如前人?”杨峥泼了一盆鸡血。 鲁芝道:“毌丘将军能横扫辽东,是因为鲜卑人的协助,今时不同往日,鲜卑人有天时地利人和,我军远出,将士劳苦。” “伯父安知朕就没有盟友?”杨峥笑道。 “陛下……” “河北豪族实力雄厚,正可驱使,马孝兴屯兵河北多年,麾下牧骑不正是鲜卑人?”杨峥早就胸有成竹。 此前打压关东豪族,唯独对幽州豪强网开一面,为的就是今日。 豪强也是资源,手上有兵有粮食。 不拉出去砍砍外人,实在是暴殄天物。 汉魏时代,颍川士族名震天下,其实河北豪强也不遑多让,作为耕种、祭祀指导书的《四月民令》其实是清河崔氏的家历。 河北豪强之牛叉可见一斑。 这帮人若是继续留在幽州、冀州,杨峥心中多少会不踏实。 鲁芝苦笑一声,“陛下既然早有定计,臣就不多废唇舌了。” 不费关中的粮草,也不用关中出兵,这种好事,自然没人反对。 杜预、索靖也点头同意。 再杨峥看来,治国其实就是平衡各方利益,朝廷收走别人的利益,就要给与一定的补偿,形成良性循环,建立互信,然后同心协力做大事。 再说对外打战,也不全是赔本买卖。 文鸯两万骑横扫漠西,政治利益先不说,单是人口、牛羊就弄回来几十万。 杨峥的崛起,本质上还是掠夺。 抢了羌人抢胡人,抢了胡人抢司马家,一步一步做大做强。 放眼周边,能抢的都抢了,只剩下辽东的鲜卑三部和高句丽。 后世大唐,李二大帝一直在打打打,也没见国家衰弱,只要控制好分寸即可,别像隋炀帝,动不动百万大军,敌人没弄死,先把自己弄死了。 大秦本来就是农牧二元制,进取便是天性。 杨峥朗声道:“诏令:辽东乃华夏故土,今为他人窃居,朕之子民为他人之奴,是可忍熟不可忍,凡我大秦勇士,可自募乡勇,收复失地,事成,朕不吝世袭罔替之封!” 墙角的秘书郎李密奋笔疾书,过不多时一道刚劲苍虬的诏令便出炉了。 杨峥举起传国玉玺,一巴掌拍在诏令上。 盖了玉玺,便有了法定的效力。 也代表大秦不会反悔,否则就是失信于天下。 杨峥混了这么多年,从来就没干过这种事。 索靖道:“陛下赏赐金银官职即可,何必许下如此重利?” “若非如此,河北豪强安能用命?” 想要别人玩命,就要给足够的利益。 杨峥口中的辽东,绝非汉朝的故土,辽东是个很大的地域概念,与其便宜别人,还不如便宜自家人。 杨峥令人抬进辽东的沙盘,拔出长剑,在沙盘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将整个远东都涵盖进去了。 “这么大的土地,豪强们能拿多少?” 鲁芝、杜预、卫瓘这些华夏的精英对域外的土地没多少兴趣,他们在意的是实际控制,基本不反对。 周朝立国时也就黄河流域,但一番分封之后,地盘迅速扩大。 辽东最早也是周朝时分封的。 封着封着,不就成了华夏自古以来的神圣领土吗? 杨峥又在远东的濒海地区提剑画了一圈,“此地可立渤海国,与夏国一样,由亲王镇之!” 辽东,是大秦版图上最后一块缺口。 第八百九十六章 西攻 辽东这么大,短时间内一口吞下不可能。 鲜卑人似乎也在拖时间。 杨峥知道他们是在等冬天到来,把中原豪强冻死。 不过这次显然要让他们失望了。 鲜卑人能想到的,大秦的兵部早就想到了,...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八百九十七章 雪 风雪之中,一队骑兵与马车驶出长安。 骑兵人人身披盆领铁铠,战马高大雄骏,披着兽皮,在风雪中禹禹前行。 马车漆之以玄色,彩漆画轮,帘幔覆盖,与风雪格格不入。 车外风雪茫茫,车内温暖如春。 正中放着一樽青铜暖炉,炉中炭火暗红,似燃似熄,一丝烟尘都没有。 围绕暖炉盘坐叁人,皆裹着皮氅,或貂皮或狐绒,华贵非常。 “才性同异合离,士季之四本论足为当世之垂范,书法亦为当世妙品,奈何夏侯都督一叶障目,不知其中深意。”一名二十余岁的青年捧着竹简,越看越是欢喜。 只不过他长相瘦削,眉眼间总有一缕澹澹阴鸷之气。 才性即为才能、品性,才性同、异、合、离,是玄学清谈老生常谈的话题。 左侧青年道:“夏侯都督军务繁忙,没空招待我们也是理所当然,公闾兄切莫往心里去。” “伯玉,你这性子就是太过随和,夏侯泰初拒绝士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后侧一青年貂氅小冠,面如白玉,俊逸的眉眼中带着几分郁闷,“夏侯泰初天下名士,昔年对毛皇后之弟亦不假颜色,看不上我等也是自然。” 公闾乃前豫州刺史贾逵之子贾充,士季乃前太傅钟繇之子钟会,而伯玉乃前尚书卫觊之子卫瓘。 钟卫两家是世交,故而钟会出外游历都会与卫瓘相随。 而黄门侍郎贾充因传达沨中之战的封赏,逗留长安,恰巧遇见钟会、卫瓘,叁人年纪相彷,又是旧识,故而一同回洛阳。 “天下名士又不是只有夏侯泰初一人。”贾充笑道。 “哦?天下还有人能跟夏侯都督相提并论?”钟会顿时来了兴趣。 “士季可曾听闻谯国嵇叔夜否?” “可是嵇康嵇中散?”钟会星眸亮起。 太尉蒋济颇有识人之明,曾言观其眸子,足以知人。 见五岁时的钟会,眸如星聚,大异之,称其“非常人也”! 贾充大笑:“正是,嵇叔夜身长七尺八寸,貌如仙人,琴诗书画,俱当世绝品!” 钟会两眼放光,彷佛情窦初开的少女遇见中意的郎君,“早闻其名,未得相见耳!” 卫瓘瞥了一眼贾充,低声道:“嵇中散好老庄之学,主张越名教而任自然,士季若是冒然拜访,必为其所拒。” “我以诚意求见,彼安能拒我?”钟会喜不自胜,恨不得飞回洛阳,掀开车帘,对车夫大喊,“加快速度,返回洛阳。” 风雪很快淹没了车辙与蹄印。 也掩盖了河西山谷中的尸体。 杨峥望着面前的俘虏,衣衫褴褛,瑟瑟发抖。 张特半个时辰便解决了他们,亲手斩杀贼酋,賨营阵亡两人,羌营阵亡十一人,伤者百余。 俘虏七百五十余贼人,斩杀叁百余人,没有走脱一人。….能在如此冷的天气出外劫掠,自然身强力壮。 “此山谷能遮挡风雪,我们就在此地立营。”天太冷,每说一句话,就向外喷出一团白雾。 “这些贼人……”张特眼中升起杀意。 杨峥扫了一眼野性难驯的贼人,“把贼头挑出来,杀一儆百即可,其他人分开关押。” 张特是个很好的执行者。 安营搭寨,宰杀牲畜,熬煮肉粥,分派斥候,布置暗哨,一切都井井有条。 二十几个贼人被押到山谷正中。 这些人衣服稍微体面一些,还有皮甲,一看日子过的不错。 俘虏、羌人都来观看。 “某乃朝廷西部都尉,大魏法令,尔等皆为我治下之民,今后全部迁往枹罕居住。”杨峥大声道。 一千多名羌人,有血性的男人早已战死,剩下的多是妇孺。 在寒风中犹如寒鸦一样缩成一团,目光呆滞,表情麻木,似乎连哭泣都不会了,更不用说回答。 杨峥准备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顿时说不下去。 一挥手,让士卒们抬上肉粥。 羌人的眼中这才有了生气。 “一个个来,每个人都有。” 肉粥比什么都有说服力,羌人们喝上粥,眼中多了几分暖意,望向杨峥的眼神也不再恐惧。 俘虏们也眼巴巴的望着。新刊书小说网 杨峥心中一动,一手端着肉粥,一手提着环首刀,指着其中一人,“你出来。” 那名俘虏大惊,往人群中缩。 但很快被賨兵提了出来。 “你想死还是想活?”杨峥眯着眼道。 俘虏人高马大,二十叁四的年纪,身上缠着兽皮、破布等玩意儿,脚底板的草鞋露出两个大脚趾,被冻得发紫。 “活……”俘虏没有任何犹豫。 陇西、金城附近的羌人大多能听懂汉言。 周秦汉以降,中原王朝在此经营了五百多年,潜移默化了不知多少羌部。 杨峥递过手中的刀,指了指地上的俘虏,“杀一人,喝粥。” 在生存面前,再大的野性也会被驯化。 俘虏惊恐的目光在环首刀和肉粥间徘徊,然后又看看按在地上贼头。 杨峥静静的看着他。 俘虏的目光几度变换,肚子鼓隆隆叫着。 终于,他的眼神变得凶悍起来,接过了环首刀,走向贼头。 贼头们破口大骂,那名俘虏颤抖的举起刀,挥下…… 也许是饿的太久,挥刀无力,刀锋卡在贼头的脖颈上,贼头发出凄厉的惨叫,响彻山谷。 俘虏拔出刀,用尽所有力气挥下…… 惨叫声戛然而止,鲜血溅了他一身,然后渐渐结成薄冰。 “好!”杨峥递过温热的肉粥,他一口灌下。 喝完之后,半跪在杨峥面前,“小人这条贱命以后交给大人。” 羌胡匈奴鲜卑,以大人敬称。 这人倒也聪明。 “你叫什么名字?” 喝了肉粥,他眼神逐渐灵动起来,“灰狗。” 寻常羌人没有名字,见什么叫什么。 有一就有二,其他俘虏纷纷争抢。 二十多个人都不够杀。 投名状的效果比杀一儆百还要管用。 望着俘虏们饥饿的眼神,杨峥没有心软,让他们饿了一夜。 而这二十多个始作俑者,成了杨峥最忠实的拥趸,替杨峥监管俘虏。 “灰狗,你们从哪里来的?”杨峥喝了一碗肉粥,一股暖气从肠胃间窜起。 “小人是西南面积石山的。” 西南面积石山是祁连山的延伸,也是一个颇为广大的地域概念。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 历史上着名的石堡城之战就爆发在此。 而现在还是一片蛮荒的羌地。. 苍穹之鱼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八百九十八章 风 风雪之中,一队骑兵与马车驶出长安。 骑兵人人身披盆领铁铠,战马高大雄骏,披着兽皮,在风雪中禹禹前行。 马车漆之以玄色,彩漆画轮,帘幔覆盖,与风雪格格不入。 车外风雪茫茫,车内温暖如春。 正中放着一樽青铜暖炉,炉中炭火暗红,似燃似熄,一丝烟尘都没有。 围绕暖炉盘坐叁人,皆裹着皮氅,或貂皮或狐绒,华贵非常。 “才性同异合离,士季之四本论足为当世之垂范,书法亦为当世妙品,奈何夏侯都督一叶障目,不知其中深意。”一名二十余岁的青年捧着竹简,越看越是欢喜。 只不过他长相瘦削,眉眼间总有一缕澹澹阴鸷之气。 才性即为才能、品性,才性同、异、合、离,是玄学清谈老生常谈的话题。 左侧青年道:“夏侯都督军务繁忙,没空招待我们也是理所当然,公闾兄切莫往心里去。” “伯玉,你这性子就是太过随和,夏侯泰初拒绝士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后侧一青年貂氅小冠,面如白玉,俊逸的眉眼中带着几分郁闷,“夏侯泰初天下名士,昔年对毛皇后之弟亦不假颜色,看不上我等也是自然。” 公闾乃前豫州刺史贾逵之子贾充,士季乃前太傅钟繇之子钟会,而伯玉乃前尚书卫觊之子卫瓘。 钟卫两家是世交,故而钟会出外游历都会与卫瓘相随。 而黄门侍郎贾充因传达沨中之战的封赏,逗留长安,恰巧遇见钟会、卫瓘,叁人年纪相彷,又是旧识,故而一同回洛阳。 “天下名士又不是只有夏侯泰初一人。”贾充笑道。 “哦?天下还有人能跟夏侯都督相提并论?”钟会顿时来了兴趣。 “士季可曾听闻谯国嵇叔夜否?” “可是嵇康嵇中散?”钟会星眸亮起。 太尉蒋济颇有识人之明,曾言观其眸子,足以知人。 见五岁时的钟会,眸如星聚,大异之,称其“非常人也”! 贾充大笑:“正是,嵇叔夜身长七尺八寸,貌如仙人,琴诗书画,俱当世绝品!” 钟会两眼放光,彷佛情窦初开的少女遇见中意的郎君,“早闻其名,未得相见耳!” 卫瓘瞥了一眼贾充,低声道:“嵇中散好老庄之学,主张越名教而任自然,士季若是冒然拜访,必为其所拒。” “我以诚意求见,彼安能拒我?”钟会喜不自胜,恨不得飞回洛阳,掀开车帘,对车夫大喊,“加快速度,返回洛阳。” 风雪很快淹没了车辙与蹄印。 也掩盖了河西山谷中的尸体。 杨峥望着面前的俘虏,衣衫褴褛,瑟瑟发抖。 张特半个时辰便解决了他们,亲手斩杀贼酋,賨营阵亡两人,羌营阵亡十一人,伤者百余。 俘虏七百五十余贼人,斩杀叁百余人,没有走脱一人。 ….能在如此冷的天气出外劫掠,自然身强力壮。 “此山谷能遮挡风雪,我们就在此地立营。”天太冷,每说一句话,就向外喷出一团白雾。 “这些贼人……”张特眼中升起杀意。 杨峥扫了一眼野性难驯的贼人,“把贼头挑出来,杀一儆百即可,其他人分开关押。” 张特是个很好的执行者。 安营搭寨,宰杀牲畜,熬煮肉粥,分派斥候,布置暗哨,一切都井井有条。 二十几个贼人被押到山谷正中。 这些人衣服稍微体面一些,还有皮甲,一看日子过的不错。 俘虏、羌人都来观看。 “某乃朝廷西部都尉,大魏法令,尔等皆为我治下之民,今后全部迁往枹罕居住。”杨峥大声道。 一千多名羌人,有血性的男人早已战死,剩下的多是妇孺。 在寒风中犹如寒鸦一样缩成一团,目光呆滞,表情麻木,似乎连哭泣都不会了,更不用说回答。 杨峥准备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顿时说不下去。 一挥手,让士卒们抬上肉粥。 羌人的眼中这才有了生气。 “一个个来,每个人都有。” 肉粥比什么都有说服力,羌人们喝上粥,眼中多了几分暖意,望向杨峥的眼神也不再恐惧。 俘虏们也眼巴巴的望着。 杨峥心中一动,一手端着肉粥,一手提着环首刀,指着其中一人,“你出来。” 那名俘虏大惊,往人群中缩。 但很快被賨兵提了出来。 “你想死还是想活?”杨峥眯着眼道。 俘虏人高马大,二十叁四的年纪,身上缠着兽皮、破布等玩意儿,脚底板的草鞋露出两个大脚趾,被冻得发紫。 “活……”俘虏没有任何犹豫。 陇西、金城附近的羌人大多能听懂汉言。 周秦汉以降,中原王朝在此经营了五百多年,潜移默化了不知多少羌部。 杨峥递过手中的刀,指了指地上的俘虏,“杀一人,喝粥。” 在生存面前,再大的野性也会被驯化。 俘虏惊恐的目光在环首刀和肉粥间徘徊,然后又看看按在地上贼头。 杨峥静静的看着他。 俘虏的目光几度变换,肚子鼓隆隆叫着。 终于,他的眼神变得凶悍起来,接过了环首刀,走向贼头。 贼头们破口大骂,那名俘虏颤抖的举起刀,挥下…… 也许是饿的太久,挥刀无力,刀锋卡在贼头的脖颈上,贼头发出凄厉的惨叫,响彻山谷。 俘虏拔出刀,用尽所有力气挥下…… 惨叫声戛然而止,鲜血溅了他一身,然后渐渐结成薄冰。 “好!”杨峥递过温热的肉粥,他一口灌下。 喝完之后,半跪在杨峥面前,“小人这条贱命以后交给大人。” 羌胡匈奴鲜卑,以大人敬称。 这人倒也聪明。 “你叫什么名字?” 喝了肉粥,他眼神逐渐灵动起来,“灰狗。” 寻常羌人没有名字,见什么叫什么。 有一就有二,其他俘虏纷纷争抢。 二十多个人都不够杀。 投名状的效果比杀一儆百还要管用。 望着俘虏们饥饿的眼神,杨峥没有心软,让他们饿了一夜。 而这二十多个始作俑者,成了杨峥最忠实的拥趸,替杨峥监管俘虏。 “灰狗,你们从哪里来的?”杨峥喝了一碗肉粥,一股暖气从肠胃间窜起。 “小人是西南面积石山的。” 西南面积石山是祁连山的延伸,也是一个颇为广大的地域概念。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 历史上着名的石堡城之战就爆发在此。 而现在还是一片蛮荒的羌地。 . 苍穹之鱼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八百九十九章 农物 朝廷对东西战事并没有多关注。 只当是一场小的局部战争。 如同当年毌丘俭灭高句丽一样,并没有引起多大的反响。 杨峥发现一个问题,这时代的精英对没有开发的土地并没有多少兴趣,只关注中原一...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第九百章 矛盾 慕容涉归算是见识到坞堡的厉害。 使尽浑身解数,依旧奈何不了分毫。 田家私军每日在坞堡上辱骂:“慕容老狗,迟早砍了你的狗头!” 这还算文雅的,更多不堪入耳的话仿佛脏水一般一盆盆从堡上泼...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九百零一章 忠心 马隆的一万精锐进入辽东,简直是摧枯拉朽。 鲜卑人没有一军能抵抗。 大秦的旗帜出现在那里,那里的城池便开城投降。 就算鲜卑贵人们不愿投降,城内的汉人、乌桓人也会手起刀落,宰了城主,开城...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九百零二章 东巡 按下葫芦浮起瓢。 历史上的这一时期,雍凉爆发持续性的旱灾,接连引起鲜卑、匈奴、羌氐的叛乱。 凉州贺陇右的旱灾完结了,关中旱灾又起来。 杨峥有些怀疑老天爷故意在耍自己。 不过只要...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九百零三章 腐坏 整个冬天,杨峥也没闲着,处理了上百名贪官污吏。 杨峥本以为在宣义司、镇抚司、御史台三双眼睛下,官吏们会廉洁一些,但这显然高估了他们的道德水平,低估了人性里的贪婪。 让杨峥心痛的是,青营出身...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九百零三章 襄平 到了三月,辽东不再那么苦寒了。 天地万物都在苏醒当中,秦军自然也苏醒了。 经过一个冬天的训练,新军颇有精锐之象,这些人能在辽东生存下来,本身就是强者。 鲜卑人也准备好了。 慕容...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九百零四章 降 曹爽得到洛阳之变的消息后,立即在尹水之南修建营垒,伐木为鹿角,发屯田兵数千人以为卫。 “今大将军爽,背弃顾命,败乱国典,内则僭拟,外则专权……离间二宫,伤害骨肉,天下光汹汹,人怀危惧……臣辄力疾将兵屯洛水浮桥,伺察非常!”洛阳的使者在魏帝曹芳面前宣读了司马懿的信。 这封信名义是写给曹芳的,何尝不是写给曹爽和他亲信的? 尤其是最后一句,司马懿亲自领兵阻断洛水浮桥,带来的心理震撼无以复加。 换作其他任何人,曹爽绝不会犹豫,当即就领兵杀回。 但如果对手是司马懿,就另当别论了。 司马懿纵横天下数十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只在诸葛亮手上一败一平,余者皆大获全胜。 四十年赫赫军威,彷佛刀子一样抵在曹爽以及所有人的心坎上。 使者随后又宣读了郭太后懿旨,废除曹爽大将军之职,要求曹爽以列侯的身份护魏帝回返洛阳。 曹爽一言不发的听着使者宣读,肥硕的脸上涌出一滴滴冷汗。 往日没事就要叫唤几声亲信们,此时一个个鸦雀无声,惶恐不安。 连曹爽的弟弟们都垂头丧气。 没有往日的嚣张跋扈之气。 但司马懿的手段不止于此。 得知曹爽屯兵尹水之南,立即让司马孚派人进献、帐幔粮食、器具等御用之物。 司马懿的井井有条,让曹爽越发惊惧。 一日之后,尚书陈泰、侍中许允前来劝说曹爽放弃抵抗,将洛水之誓公之于众。 许允为高阳名门之后,也是洛阳最负盛名的名士之一,还是夏侯玄的密友。 陈泰为曹魏重臣陈群之后,为人稳重,素来干练,在士族中的地位举足轻重。 一个名士,一个士族重臣,无疑是在给曹爽吃定心丸。 到了下午,曹爽最亲信的部曲将尹大目持蒋济之信而来,只是免去大将军的官职,列侯身份继续保留,不伤其性命。 一连串的手段,让曹爽的斗志与决心都在慢慢瓦解。 曹爽在此望向自己的兄弟与亲信,但他们眼中只有惊惧,比自己还手足无措。 而他们在听到司马懿的信和郭太后的懿旨后,都抱着侥幸心理。 只有桓范痛心疾首道:“事昭然,卿用读书何为邪!于今日卿等门户倒矣!” 曹爽哀叹一声不复言语。 今日之曹爽四十有七,常年与邓飏、丁谧、何晏等人厮混,被酒色掏空不仅仅是身体,还有意志。 安乐太久,意志都被蛀空了。 有人能以区区百人举兵起事,也有人以国而降。 国与人都一样,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桓范奔走呼告,却无一人说话。 最终找到中领军曹羲,苦口婆心道:“公禁军别营近在阙南,洛阳典农治在城外,召之既来。今诣许昌,不过一天一夜,许昌武库充盈,足以抵挡司马懿,所忧当在粮秣,而大司农印章在我身,粮草亦无忧也!今诸公与天子相随,诏令传于天下,谁敢不应者?” ….这条路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但同样也是一条不好走的路,需要抛头颅洒热血。 一个人一辈子走平坦的路,看到崎区的山路,自然要想办法绕开,或者根本没有勇气走下去。 曹氏众兄弟恨不得把头埋进裤裆里。 曹爽至少还领兵伐蜀,这些兄弟自幼长在蜜罐之中,在父辈的荫庇之下,从未见过风雨。 更没有胆量与司马懿兵刃相对。 枉桓范六十岁的年纪,嘴皮都说干了也是无用。 众人从日落坐至黑夜,从黑夜坐到清晨。 最终投刀于地,对诸从驾群臣道:“我知太傅意,不过欲取我兄弟之权也,今送归于他,我等亦不失为富家翁也!” 这句话出口,曹爽整个人彷佛老了十岁,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大将军气势顿时无影无踪。 整个人彷佛垮了下来。 物以群分人以类聚,能跟曹爽走近的,基本都是同一类。 而杜恕、孙礼、鲁芝、桓范等人被他疏远,不是没有原因的。 周围人也重重松了一口气。 主簿杨综劝道:“将军持天子、握兵权,难道要放弃这些而被拉到东市斩首乎?” 曹爽既然决定了,就不会更改,喝令道:“退下。” 桓范目瞪口呆,嚎啕大哭:“曹子丹佳人也,生汝兄弟,犊耳!肥奴!曹子丹好人,生卿五六头肉,今桓范随尔等灭门!” 他既是怒曹爽之不争,也是哀自己之不幸。 而这发生的一切都落在钟会眼中。 钟会嘴角不知不觉挂起一个轻蔑的微笑。 正月初六曹爽祭陵,正月初七司马懿举兵,正月初八曹爽投降,正月初九返回洛阳。 正月初十,查出曹爽与黄门张当密谋篡位,曹爽亲信党羽兄弟,全部斩首,曹、丁、邓、桓、李、毕、何、张俱被夷灭三族,遇难者七千余人。 洛阳血流成河。 而在曹爽手下为属吏的王浑、王沉、王业、辛敞等年轻一辈没有受到任何波及。 前后只有五天,高平陵之变就已经尘埃落定。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不过如此。 自此大权尽归司马氏。 太尉蒋济与尚书陈泰相继病倒。 蒋济羞愤交加,旬月而死,司马懿加王凌为太尉,用以安抚淮南。 又亲自写信询问荆豫都督王昶国事之得失,王昶非常配合的上了五条无关痛痒的建议。 建议不重要,这种配合的态度很重要。 司马懿心领神会,在朝堂上大为嘉奖。 随后目光转向雍凉。 长安,夏侯玄静坐于堂中。 一脸的痛苦之色。 高平陵之变后第五天,洛阳的使者便在风雪交加中赶来。 诏令上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调夏侯玄、夏侯霸入洛阳。 “卫将军恳请都督留在长安,以观后变!”夏侯霸派来的使者道。 这一天的到来,夏侯玄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这么突然。 “回去禀告你家将军,朝廷诏令,不可不从。”夏侯玄心意已决。 其中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侥幸的,曹爽虽然去了,但大魏的江山还在。 或许朝廷正需要他去支撑。 只是想起司马师,他心中又蒙上一层阴霾。 早年夏侯氏与司马氏颇为亲密,夏侯徽还嫁给司马师,所以夏侯玄与司马家的关系不错。 不过他更知道司马家的为人。 青龙二年,夏侯玄被明帝贬为羽林监,夏侯家进入低谷期。 而就在此时,传来夏侯徽病亡的消息。 当时的司马懿正在五丈原与诸葛亮鏖兵,权重一时,得明帝倚重,夏侯家只能不了了之。 “卫将军恳请都督留在长安,以观后变!”使者再次重复。 夏侯玄澹澹道:“回去告诉卫将军,我将奉诏入朝,让他休要轻举妄动!” . 苍穹之鱼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九百零五章 杨家 不出意外,高句丽派来使者向杨峥求饶了。 不仅高句丽派来的使者,三韩也纷纷派出使者。 马隆攻打辽东,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鲜卑三部给平了。 慕容、宇文、段氏,全都成了秦军的马前卒,磨刀...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九百零五章 封禅 泰山之上,群山莽莽。 山道早已被清扫过,一尘不染。 从山口到山顶,立有玄、赤、青、白、黄五色旌旗。 杨峥沐浴更衣,穿着衮冕,一步一步向上走。 山道崎岖而漫长,幸亏这些年一直坚持...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九百零七章 狗 轻易拿下鲜卑之后,马隆选募善战之士,充为敢死营,用段日陆眷为先锋,开始了收复整个辽东的战争。 高句丽联合濊貊、扶余、乌桓等族,聚积两万人马,试图顽抗到底。 没办法,此时的高句丽不是三百年后...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九百零八章 横扫 宇文莫槐的表现的确不如段日陆眷。 宇文部皆是骑兵,却只知道猛冲猛打,伤亡惨重。 段部一大半是步卒,先以少胜多,大破三韩,再激战濊貊人,斩获也比宇文部多。 “段日陆眷可用也!”马隆混了...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九百零九章 本性 “辽东民风剽悍,三韩人口颇多,陛下以此地分封,只怕将来为中原心腹大患。”秘书郎陈寿谏言道。 说实话,陈寿史书写的不错,《三国志》问世之后,引起了一波热潮。 陈寿在文学馆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九百一十章 削督 鉴于三韩的乱象,杨峥与杜预、卫瓘商议了几天之后,颁下一道诏令:“设熊津都督府,掌统诸蕃,抚慰、征讨、叙功、罚过,总判三韩事!” 豪强们太无法无天,万一养蛊养出个巨无霸也不是什么好事。 曹操...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九百一十一章 都护 熊津都督府设立之后,豪强们果然规矩多了。 老老实实的组织对马韩、辰韩的最后一击。 豪强们认真起来,三韩当然不是对手,所谓的五万大军,连半个月没撑到,就被如狼似虎的豪强们击败了。 三韩...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九百一十二章 西争 当然,话是这么说,但安北都护不是那么好当的。 漠北如此广袤,又是苦寒之地,大量游牧部族并不服大秦的统治,管理难度非常大,驻兵多了,养不过来,驻兵少了,无法对各部族形成威慑。 一旦出了状况,...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九百一十三章 海 熊津都督府设立之后,豪强们果然规矩多了。鋰 老老实实的组织对马韩、辰韩的最后一击。 豪强们认真起来,三韩当然不是对手,所谓的五万大军,连半个月没撑到,就被如狼似虎的豪强们击败了。 三韩彻底亡国,多了三十一个世袭罔替的县令。 每个县比中原小多了。 没办法,僧多粥少,即便如此,还有十几个豪强没分到。 就在杨峥准备回返大兴的时候,豪强们又来整活了,这次他们看上隔海相望的倭国…… 杨峥有些无语,这帮人还真是欲壑难填。鋰 “倭国刚刚立下新朝,颇有实力,非三韩可比,臣建议修养生息几年,派细作渗透,知其虚实,然后用兵。”卫瓘建议道。 “伯玉所言甚是。”杨峥也觉得有些疲惫。 年纪大了,对领土反而没有年轻时那么渴望。 不过豪强们愿意折腾,就去折腾吧。 这两年还是先歇一歇,大家都缓口气,反正倭国就在哪里,也跑不了。 杨峥要的是可持续发展,而不是猛冲猛打。 眼下当务之急不是攻占多少土地,而是深耕中原。鋰 武功,大秦足够了,缺的是文治。 回程途中,刚到荥阳,西域却传来败报,西域联军对河中的战事不利,萨珊波斯国力强大,在河中修建了不少城池,细作也得知秦军将出征河中,严阵以待。 西域诸国联军都有自己的小算盘,见河中是块硬骨头,心思就散了。 两军大战,七万西域联军对五万萨珊波斯。 谁也没想到,两边陷入胶着时,联军一哄而散,尹春陷入苦战,一万七千高昌府兵顿时陷入重围。 不过面对敌人的劝降,他们没丢大秦的脸面,奋勇血战,阵斩近万敌军,重创不可一世的萨珊军。 如果不是粮草被吃完了,敌人截断水源,尹春说不定能创造一个奇迹。鋰 就在即将全军覆没时,幸亏于阗军死命救援,才将重伤的尹春救回。 北面的杨毅军面对萨珊波斯的城池,也是一筹莫展,虽然攻破几座,但自身伤亡也重,他的麾下本来也是骑兵居多。 大秦现在面对的敌人不是松散的游牧民族,而是一个文明。 翻开萨珊波斯的历史就会知道,他们也是一个传统的征服者,是波斯人最辉煌的王朝,从诞生之日起,便一直在扩张,一直在战争。 看完败报之后,杨峥一脸阴沉。 此次战败,对大秦影响很大,西域诸国本来就不怎么配合,现在败了,他们能心服? “以大汉之强,对西域尚且三通三绝,一场小败,无足挂齿,此时也可分清西域诸国谁真正归心大秦。”杜预安慰道。鋰 杨峥沉吟片刻后道:“此战是朕大意了,不该这么快进军河中。” 是错就要认,这几年太顺,以至于有些轻敌了。 西域都没整合好,就仓促进兵,对手也不弱,战败也就在情理之中。 不过话说回来,尹春没给大秦丢脸。 秦军宁死不降,深深震撼了萨珊人,让他们不敢趁胜追击。 西域仍在大秦的控制之中。 诸国虽心中不服,但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当出头鸟。鋰 “穿朕诏令,速派医学士带良药赶赴西域,保住尹春!”杨峥对身边亲卫下令道。 人才是最重要的,失败一次无所谓,下次再来就是。 这一战,差不多也摸清萨珊波斯的战力。 优势兵力,还有主场优势,却跟府兵打成这样,只能说这次是他们走运了。 谁控制了河中地区,谁就站在世界舞台的中央。 在航海没有兴起之前,丝绸之路就是这块大陆的经济命脉。 有利益,当然要争夺。鋰 你不拿,就会便宜别人。 河中原本就是无主之地,亚历山大曾攻占此地,安息人曾攻占此地,大月氏也曾占领此地,建立贵霜帝国,然后是萨珊人、大食人、西辽、蒙古、大毛。 华夏也曾尝试开拓此地,只可惜怛罗斯之战后,没等到高仙芝重振旗鼓,安史之乱接踵而至…… 华夏文明要真正走出去,与其他文明掰掰手腕,则必须进军河中! 因为葱岭和天山,以及大漠草原隔绝了中原帝国与其他文明的联系。 所以大秦需要在葱岭以西得到一块落脚地。 “朕欲重立四大都护府,漠北设安北都护府,西域设安西都护府,交州设安南都护府,辽北设安东都护府,元凯、伯玉以为如何?”鋰 “陛下不是刚刚设立熊津都督府?”卫瓘问道。 听名字就知道都护府的品级在都督府之上。 大汉曾设西域都护府,秩比二千石,是西域之地最高的军政长官。 此次战败,暴露出的问题就是尹春对诸国联军的控制力度不够,名义上的兵权,不等于真正掌握了诸国的兵力。 说实话,打仗,还是需要自己人上。 别人只能敲敲边鼓,打打顺风仗,指望他们玩命,那就是天方夜谭了。 “臣愿出任西域都护一职,愿陛下恩准。”杜预主动请缨。鋰 卫瓘眼珠子转了几圈,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杜预的心思,杨峥当然知道。 一是避开朝堂上争斗,二是立功名,好在史书上留在更浓墨重彩的一笔。 杜预不好财,不好权,唯独喜好名声。 也只有他去,才能十拿九稳。 如果成功,将来在西域封个世袭罔替的国公就是了。 杨峥有些无奈道:“历次国家有事,皆是元凯挺身而出。”鋰 杜预笑道:“此乃臣子本分,此去不仅扬大秦国威,亦为传播儒家风化,臣身为士人,岂能置身事外?” “哈哈,你我君臣三人,必名震古今!”杨峥亦大笑,没忘记一旁的卫瓘。 卫瓘一脸感动,“臣能遇陛下,实乃万幸也!” 杜预拱手道:“谢陛下成全。” “元凯为安西都护,马隆为安东都护,陆抗为安南都护,安北都护,何人可以担当此任?” 人选其实很多,张特、文鸯、蒙虓、马循都足以胜任。 卫瓘拱手道:“漠北非比寻常,非智勇双全之人不足以胜任,臣举荐庞侍中!”鋰 “庞青?”杨峥望着卫瓘,这不就是支开竞争对手吗? 不过,让庞青去漠北也行,一来避开朝中越演愈烈的内斗,二来,此次也未尝不是一次增加资历的机会。 几年之后,庞青回朝,就可以与卫瓘真正的分庭抗礼了。 第九百一十四章 船 华夏的造船技术源远流长,但其他文明的造船技术也有独到之处。摛 文学馆翻译了不少西边来的羊皮书。 其中就记录了不少海战,罗马帝国正是凭借海军,征服大半个地中海。 华夏文明有自身的卓越性,但也不必否定其他文明的成果,几本书籍中描绘的西方海船,颇有可取之处。 毕竟华夏兴起的是水军,适应江河作战,很少海战,。 西边从公元前五百年,就开始大规模的海战。 仗打多了,技术肯定就上来了。 文明之间的交流不就是取长补短吗?摛 任何文明都有长有短,有短板不可怕,怕的是看不到自己的短板,不承认自己的缺点,盲目的沉浸在天朝上国的迷梦之中。 杨峥下令搜集西方关于海船方面的书籍。 藏书阁中,只有那么一两本与船相关,还只是间接的带了一笔,没有详细描绘。 杨峥只能把主意打到大兴的胡商身上,他们神通广大,或许会有所收获。 大力出奇迹。 在杨峥把悬赏提到百两黄金时,终于有人找上门来了。 来的是个祆教徒,也就是拜火教,名叫钵逻犀那,一脸浓密的胡须,此人家族时代造船,后皈依拜火教,成为狂热信徒,游走在西域,习惯姑臧宽松的文化氛围,与儒道佛多有交流。摛 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在大秦建一所祆教寺庙。 不过他区区数十人之力,无法跟整个儒佛相争,辩论讲经,肯定干不过儒佛两家,道家的人更不屑与逞口舌之利,祆教也就逐渐被边缘化。 “你若是愿意,朕可以在海事司给你个次官,若真改良大秦的海船,朕给封个侯爵。” 祆教的兴起,其实正是魏晋南北朝时代。 “不要侯爵,小民不要侯爵,尊敬的大皇帝陛下,小民希望在大兴开一座祆教寺。”这老外连连摇手,一口汉语倒是说的挺标准的。 这时代敢万里迢迢来传教的,都是各文明的精英。 “建寺?”说实话,杨峥对这些外教颇为排斥。摛 有些教派是有毒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历史上拜火教好像在华夏昙花一现,便匆匆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没流传多广。 其实一个民族的自信起来了,这些外面的教派都难以发展。 盛唐之时,中原什么教派都有,也没见它们翻出浪花。 而当华夏虚弱,陷入自我否定时,它们才有可趁之机。 看这厮的架势,估计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威逼利诱只怕都没什么用,杨峥思索了一阵,“如果你的确能建造海船,朕可以考虑。” “陛下放心,小人这就回信家乡,让家族中的工匠赶来!”摛 还有这好事? 杨峥大喜,“等等,不仅是造船工匠,其他工匠朕也要,你若是能多招一些人来,朕允许你建寺!” “陛下真实以为仁慈而伟大的君主!”这厮激动的都跳了起来。 一座寺庙而已,还能把儒道释都弄翻不成? 儒家在华夏传承几千年,早就深入人心,佛家若不是与儒教结合,能不能在中原玩得转还是两说。 儒教别的本事没有,这方面的水平还不错。 大国就要有大国的文化自信。摛 不弄些鲇鱼进来,儒道释就没进取心。 虽然在纸面上恢复了墨家,但此时的墨家只是作为儒家的补充而已,想跟儒家分庭抗礼,没有一两百年的孵化,根本不可能。 此外,大秦也是有防火墙的,明面上有鸿胪寺,暗地里有锦衣卫。 祆教教众都要鸿胪寺发的度牒才算合法。 再说不让他们明面上传教,他们就会转为地下活动,威胁更大。 一座祆教寺庙,也可以作为两个文明交流的窗口。 很快,大秦的各种造船术被整理下来,记录在《船政》之中,杨峥令抄录十二份,四都加上建业,各保存一份,藏书阁留一份,皇室内府藏一份,太学留一份,工部留一份,《泰兴大典》收录一份,剩下的交给海事司。摛 理论的东西有了,就该付诸实践了。 造海船需要大龙骨,寻常的树木能以承担重任。 最好的木材一是辽东的身上老林,二是云南的密林,三是岭南大木。 杨峥干脆开了三个造船厂,一是辽东船厂,设在辽州平郭县(后世大连)。 二为江东船厂,设在建业。 三为岭南船厂,设在合浦。 先别管西方的船怎么造,改进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先把咱们自己的东西弄传来,然后跟被人的东西放在一起比较,孰优孰劣,一目了然。摛 朝廷要建三个船厂的消息一放出去了,立马就有人来投资了。 山东、中原、江东的士族豪强主动上书,愿出钱出技术,只要杨峥允许他们买船就可以了。 至于买船去干什么,再明显不过了。 三韩的土地不够分,他们自然要寻找下一家。 此时的倭国正处于比较强盛的和国时代,跟中原一样,也诞生了不少地主豪强,有一定的战斗力,适合登录的港口就那么几个。 豪强们灭了三韩之后,倭国也警觉起来,在港口布置重兵。 击退了几次豪强们的试探。摛 所以他们需要更大的船,运更多的兵过去。 去年的奴隶贸易,让豪强们尝到了甜头,人口卖到辽东,赚了不少,有姿色的女人卖到中原,更是趋之若鹜。 这年头最火爆的就是奴隶生意。 大秦没一统的时候,战马生意最赚钱,现在天下一统,奴隶最赚钱。 大秦处处都缺人,尤其是辽东,地广人稀,百废待兴,官府、豪强都争着要人,价格也是节节攀升。 所以他们的目光就瞄向了倭国。 有订单是好事啊,有订单才能把厂子开起来。摛 杨峥巴不得他们拿到船后再走远些,去别的地方,只要不公然背叛大秦,就算是立国,杨峥也认! 养儿如羊,不如养儿如狼。 不管杨峥承不承认,这时代的精英还是士族豪强。 有士族豪强的支持,船厂的建造速度大大加快。 杨峥干脆放开禁令,允许士族豪强自己造船,不过三千斛以上的大船都需要在海事司登记,每年往返大秦,都需要缴纳关税。 大秦的税收无处不在,不向赚钱多的士族豪强收税还能向谁? 有钱的多交,没钱的少交不交,天经地义。摛 不能反其道而行之。 () 1秒记住:。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九百一十五章 南 正元二年正月,有彗星数十丈,起于吴、楚之分,竟天于西北。 ——《三国志魏书王毌丘诸葛邓锺传》 毌丘俭、文钦见天象如此,大喜,以为应于己身,乃起兵。 而郭淮兵败身死、武威失陷的消息也相继传回洛阳。 东西纷扰,满堂皆惊。 郭淮非是寻常之人,在四大都督中辈分最高,声望最隆。 司马师看着消息,神色复杂。 一方面,来自关中的隐患没有了。 整个关中以这种方式完成了整合。 只需派一重臣收拾残局,关中就稳稳落入司马家手中。 而且邓艾还活着,所以事情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糟。 天下州郡,除了淮南不服司马家,剩下的就是凉州了。 酒泉、张掖、敦煌、戊己校尉都是曹魏老臣。 司马师左眼上蒙着一块黑色眼罩,去年年底,由太医王熙等人会诊,切除了肉瘤,并劝告他不可动怒。 司马师涵养功夫一向不错,而且他也想多活几年,所以非常克制。 很多时候的暴怒,其实是装给外人看的。 “曹氏家奴成势也!”司马师负手而立,望着阁外的春雪。 青松承载不了积雪,簌簌落地。 “杨峥想要成势,还差三步。”钟会躬身立在身后。 “哪三步?” “其一,鲜卑匈奴羌胡,其二,士家豪右,其三,张掖酒泉敦煌西域,这三步其实都不好走,胡奋连第一步都没迈过去,即便杨峥天赋异禀,至少需要六七年,六七年,难道大将军还不能平定中原乎?”钟会永远都能说出司马师最想听的话。 所以才能最得司马师青睐。 司马师屡次要授钟会以重职,都被钟会拒绝了,宁愿待在司马师身边为一幕僚。 “士季之言深得吾心,待吾讨平毌丘俭,必亲提五十万大军,横扫河西!”司马师转身,右眼分外明亮,“那么士季以为,何人镇守长安,收拾残局?” “非太尉不可。” 朝中尚有陈泰、许允等人,亦可委任一方,尤其是陈泰,文韬武略,冠绝一时,但司马师不敢用。 只有司马家的人掌兵,才能安心。 然而司马家名为八达,实则能独挡一面之人没有多少。 司马昭、司马望都差了一些。 只有司马孚名声最高,老成持重,为人宽厚,深得下属之心,也有过统兵作战的经验。 实际上,没有司马孚的鼎力支持,司马师这个位置也坐不稳。 “可!” “另外,杨峥一介家奴出身,未染富贵,今得志,可进其为亭侯,赏珍玩宝物骄其志,赐舞姬乐工伶人坠其心,再以金银厚赏其西平军士,分其众。”钟会眼睛忽闪忽闪的。….司马师微微一笑,“好个钟士季,不过,还是有些小家子气了。” “哦?大将军有何高见?” “改封其为征蜀将军。”司马师道。 很多朝臣建议褫夺杨峥的一切官职,直接将其定为叛逆。 司马师却一直没有点头。 定其为叛逆容易,但也让西平彻底脱离了掌控。 自此之后朝廷大义名分对他就无效了。 如果现在司马师领兵讨伐西平,这样做是必须的,但眼下有比西平更迫切之事。 钟会立即就明白其中深意,赶紧拍了个马屁,“大将军英明。” 司马师轻笑几声,脸色又沉了下去,“毌丘俭筑坛于寿春,假托太后之名起兵六万,汇合文钦两万精锐,以十一条大罪伐我,此诚为心腹之患也。” 司马师默认杨峥进占武威,原因就在于此。 淮南毌丘俭比杨峥威胁更大,司马师必须全力以赴。 杨峥起兵西平,击败郭淮、邓艾,极大的振奋了淮南。 毌丘俭立即起兵,矫郭太后诏,传《罪状司马师表》于天下,号召有志之士,共诛司马师。 比起王凌的拥立楚王曹彪,毌丘俭更为高明,只诛司马师一人,司马氏其他人全不过问。 “弟昭,忠肃宽明,乐善好士,有高世君子之度,忠诚为国,不与师同。臣等碎首所保,可以代师辅导圣躬。太尉孚忠孝小心,所宜亲宠,授以保傅。护军散骑常侍望,忠公亲事,当官称能,奉迎乘舆,有宿卫之功,可为中领军……” 欲以司马昭代司马师,以司马孚掌洛阳兵权。 最大限度的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当然,攻入洛阳之后怎么说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毌丘俭用兵一向直来直去,擅长决死而战,以少胜多。当年大战高句丽是如此,一万步骑兵出玄菟,主动进攻,大破高句丽精锐,阵斩一万八千余。 现在也是如此,毌丘俭兵锋直指许昌、洛阳。 “毌丘俭此来,必成大将军之武功!东兴一战,淮南精锐尽丧,毌丘俭上任不到两年,所部六万大军,只有万余淮北精锐,其余人马皆是淮南农夫,如何能与洛阳精锐相抗?唯一可虑者文钦也,然文钦粗鄙武夫,不难破也,破文钦,则毌丘俭势单力薄,四方围击,败亡不远矣。”钟会笑了起来。 司马师轻轻颔首。 腰斩夏侯玄、李丰等人,弑后废帝,然后攻灭毌丘俭、文钦,扫除司马家的所有障碍,一气呵成。 两人商议完之后,司马师立即上朝。 果然,朝中的重点还是在淮南。 毌丘俭加上文钦,八万大军直扑许昌洛阳,又遣质子入吴,邀吴国一同发兵。 时吴国刚刚经历新城之败,国力空虚,军民厌战,诸葛恪身死,孙峻刚刚掌权,吸收诸葛恪的教训,按兵不动,坐观中原大战。 司马师听取王肃、傅嘏、郑袤等人的建议,令陈骞死守乐嘉,堵住毌丘俭北上兖州河北的路径,令诸葛诞领豫州之军出安城、胡遵领青徐之军出下邳、王昶领荆州之军出新野,南北西三面夹击毌丘俭,司马师自提十万中军东南,迎战毌丘俭。 出兵之前,尽斩毌丘俭、文钦洛阳家卷。 中原大战拉开序幕。 毌丘俭文钦八万兵力,司马师、王昶、胡遵、陈骞、诸葛诞,共二十四万大军。 若算上杨峥与郭淮、邓艾的鹯阴之战,三国最大规模的战争,已然是曹魏内战。 毌丘俭面对泰山压顶一般的兵力,却止步于项城。 当年正是在此地,王凌向司马懿求取棺材钉。 历史与宿命彷佛重演。. 苍穹之鱼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九百一十六章 土崩 毛炅、董元没有着急进攻。 就在横山关下深沟高垒,防备象兵突击。 很多时候,自己不慌,慌的就是敌人。 秦军一反常态,让范熊惴惴不安起来,有野心的人,一般也不会是酒囊饭袋。 嘴上叫嚣的越狂的人,其实心中越是恐惧。 秦人输了,还可以再来,林邑输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对峙了十天,终于还是范熊忍不住了,利用象兵发动突袭。 七百多头大象奔跑起来,地动山摇,后面跟着一万大军,凭这些兵力足够对付秦军了。 秦军的土围、鹿角对象兵没有任何作用,轻轻一撞便土崩瓦解。 壕沟更是没用,轻易就能填平。 眼看就要突入秦军大营,肆意踩踏、蹂虐秦军,大营中忽然火光冲天,战鼓齐鸣,几百条竹扎的勐虎、雄狮被推到阵前,秦军士卒在后学狮虎咆孝。 一阵阵火箭射来,勐虎、雄狮变成火虎、火狮。 巨大的吼声,加上火光,战象果然受到了惊吓,掉头就跑,疯狂后跑,踩踏林邑军。 “建功立业就在今日!”一将提刀而出,背后令旗挥动,四千余战马从大营后面狂奔而出。 “杀!” 骑兵们早就等候多时,高头大马配上锋利长矛,骑兵顿时化作一颗颗黑色的流星和陨石,砸向敌军。 不过跑在前面的不是骑兵,而是步卒。 仅凭敌人的人头,便能获得土地和地位,山越和南蛮都疯狂起来。 几百年来,汉朝、东吴只想奴役他们,尤其是东吴,只把他们当成兵奴和农奴,累死累活什么都没有。 而大秦却接纳他们,给他们土地,教化他们。 山越南蛮虽然质朴却不是傻子,谁对他们好他们心中有数。 当然,最主要的是大秦太过强大,手段……略有些残暴,让他们生不出武力对抗之心。 大象一旦受惊,就根本不是人力能够挽回的。 七百多头大象,踩出一条血路,向横山关撞去。 秦军随后掩杀,出关的临邑军死尸体遍地都是。 “拿下横山关,破其都城,灭其族类!”十几名秦将在后面疯狂咆孝着。 杀戮有时候是最好的奖赏。 直截了当。 山越、南蛮人也最喜这一套,他们的凶性也被彻底激发出来,一个个红着眼,奋力向前砍杀着。 林邑崛起时,屡次攻打日南郡,袭扰交趾,也是残忍杀戮汉民。 这时代杀戮绝不是错,杀戮也是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 毛炅镇守交趾多年,深知这片土地上人的本性,从汉朝时,叛乱便一直此起彼伏,如今汉少夷多,最直接的方式便是减少他们的人口…… 然后再跟他们讲仁义道德。 出城的林邑军很快便被屠戮一空。 秦军以火箭在后驱赶大象。 大象身上中了火箭,更是惊恐,疯狂的撞向横山关城门。 几十头大象填满了护城河,后面的大象踩踏而过,一头撞向城门。 木制的城门如何承受近万斤大象的撞击? 仿佛纸湖的一般,一撞就破。 连土垒的城墙都没挡住大象的撞击。 大象又涌入关中,疯狂踩踏,直到筋疲力尽或者血流干才倒下。 范熊惊心准备的一切,不到两个时辰便灰飞烟灭。 秦军步卒涌入城中,掀起一轮新的杀戮。 “你、你们为何要助秦军?”范熊认出很多秦军,其实就是交州的山越人和蛮人。 几年前,他也曾派人利诱这些部族,让他们乘机掀起内乱,一同赶走秦人。 “我等就是秦军!”众军兴奋的大叫起来。 两个时辰前,范熊还沉浸在即将击败秦军的幻想之中。 两个时辰后,秦军就杀到了他的面前。 变化太快,以至于他都没逃出横山关。 血淋淋的环首刀、长枪疯狂向前挥动,搅出一阵阵血浪。 眨眼之间,范熊和他的亲卫变成了一滩血泥。 一条血溪缓缓从城中流出,流到毛炅的马蹄之下,四千余骑静立关下。 其实他也没想到只是一个待归的身份,便让山越和南蛮如此疯狂。 大秦一直主张秦夷一家,对周围的夷族有极大的诱惑力。 待归虽然还不是真正的秦人,却给了他们希望。 “杀戮过重,只怕将来朝堂上对使君多有不利。”董元在毛炅耳边劝道。 毛炅摇头道:“非也,君不见马都护、王都督如何崛起?无他,快刀斩乱麻尔!” 马隆在并州曾对豪强痛下杀手。 王濬更不用多说,在山东雷厉风行,冒天下之大不韪,夷灭王氏三族,到现在还活蹦乱跳的。 这说明上面对他们的行径颇为认可。 至于是谁认可,不言而喻。 “杀伐越重,南疆便越安定!林邑国桀骜不驯,不施以重手,四方小国,域内诸夷,不知我大秦之危也!”毛炅沉声道。 其实以前汉朝对他们足够仁慈了。 西汉亡,他们反,东汉衰弱,他们也反,只要有机会,他们就会毫不犹豫举起刀。 当然,汉末官吏残暴贪婪有一部分原因。 但几百年都没彻底融化他们,说明老套路有问题。 毛炅董元不是单纯的将领,还是士人,擅长思考。 横山关被彻底摧毁,尸体就埋在土城之下,形成一个小土丘。 毛炅没有迟疑,把步卒留给董元,亲率四千骑兵南下直奔僧加补罗。 与陶璜的水军完成合击。 范熊的人头和王冠被挂在长杆之上,城上哭号一片,却始终不肯投降。 世子范逸当即继承王位,自以为城池坚固,继续抵抗。 七日后,董元率步卒赶到,对城池发起勐攻。 僧加补罗充其量也就中原的一县城,甚至连县城的规模都比不上。 面对两支劲旅的勐攻,城池勉强抵抗了三日,便被攻破了。 毛炅直接下令将此城夷为平地。 有之前的许诺,山越南蛮士卒们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这一战也是为了震慑内外夷族。 陶璜不认同毛炅之举,但也没有反对。 从秦汉以来,便有此规矩,负隅顽抗者被屠不在少数,先秦自不必多言,汉朝的虽远必征,绝不是提着刀万里迢迢的跑过去跟别人讲道理的。 也是要砍人的…… 《大宛列传》有记:贰师后复行,兵多,而所至小国莫不迎,出食给军。至仑头,仑头不下,攻数日,屠之。 僧加补罗的大火烧了一天便熄灭了,没办法,这座城实在太小。 林邑宗族尽数被夷灭,还活着的男丁全都变成了奴隶,所有参战士卒都发了一笔小财。 第九百一十七章 功 “拜、拜见太子殿下。”孙瑾与一众吴国将吏跪在杨旭面前。 周围秦军持刀虎视眈眈。 秋雨寒凉,孙瑾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双手捧着印绶,脸上别无多少故国灭亡的悲戚,只有恐惧。 毕竟只是一个十岁不到的孩子,被钟会养在深宫,犹如金丝雀一般。 “免礼。”在亲卫的保护下,杨旭接过印绶,递给身旁的张轨,然后扶起孙瑾,一脸温和的笑容,“国主无需多虑,今后天下一统,江东再无刀兵,百姓可安居乐业,国主亦能安享富贵。” 举止、言语,都体现出大秦太子的雍容。 加上杨旭继承了一半夏侯玄的儒雅和仪表,更是风度翩翩。 令在场的吴国将吏心生敬慕。 心中都暗暗叹服,大秦皇帝常有暴虐之名,未想太子这般仁德,大秦的江山稳了…… 杨旭为孙瑾披上了一件锦裘,孙瑾身子不再颤抖了,望着杨旭脆生生道:“太子,朕可以留在建业,不去关中否?” 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这个问题本不该在此时提起。 作为亡国之君,肯定不可能留在故国。 杨旭身边的东宫将吏纷纷蹙眉。 吴国君臣则面色紧张起来。 小皇帝常年养在深宫,长于妇人之手,钟会对他自然严加看管,所以孙瑾虽然快十岁了,却还是宛如孩童般单纯。 “哦?国主为何不去大兴?”杨旭温和道。 “那里太冷了,还有很多蛮夷……” 周围人的脸色都不好看起来。 吴国群臣当然没少在孙瑾面前称秦人为蛮夷。 张轨正要出口打个圆场,却被杜预眼神制止了。 杨旭道:“大兴城有三个建业大,每年冬天都会下大雪,可以堆雪人,打雪仗,若是冷了,还有暖室,热情腾腾的,国主见过西域人没有?” 孙瑾逐渐被吸引,连连摇头。 “西域男人生着栗色的头发和胡须,女人会跳胡舞。” “真的?” “当然是真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关系快速拉近。 几句话后,孙瑾一脸喜色 ,有些迫不及待的想去大兴了。 周围吴国将吏神色却逐渐暗澹,跟大秦太子相比,吴国的小皇帝真的就是孩童了。 杜预微微点头,“太子与吴主关系和睦,江东人心皆归大秦,荆州陆抗、岭南陶璜可以降了。” 张轨拱手,“杜公远见,轨不及也。” 在濡须休整两日,安顿俘虏之后,杨旭与杜预率军渡江,入建业。 江东文武百官,还残存的士族豪强纷纷前来拜见。 不数日,荆州陆抗归降,与几个儿子正在赶回建业的途中。 岭南陶璜亦上表请降。 唯一让杨旭头疼的是,王濬和周旨的官司…… “臣力战敌军,眼看就要攻入建业,周将军却率骑兵前来抢功,还望殿下还臣一个公道!”王濬这些时日气的不轻,也知道太子和杜预有些不待见他,但此时不争,后面的机会就更小了。 “启禀殿下,当时王刺史陷入苦战,眼看就要全军覆没,末将一片好心,为其解围……”周旨也一寸不让。 灭国首功足以名留青史。 即便王濬、周旨不争,他们的部下也会争的死去活来。 先秦之时,为了军功,连自己人的脑袋也割下拿去请功。 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半个月来,两边怨气越来越大,虽然没有出现哗变之事,但两边将士私下群殴,却时常发生,弄得建业鸡飞狗跳。 杨旭一时也不好裁断。 杜预道:“王刺史一举打破秦吴对峙之局,当居首功!” 王濬本以为杜预会偏袒周旨,却没想到他为自己说话,大为感动,“谢杜都督……” 周旨、管定、伍巢等将急忙拱手,“杜公——” 杜预挥手打断,“王刺史率大军顺流而下,突破夏口、武昌、柴桑,攻破濡须洲,断钟会之后,引诱钟毅出战,千里迢迢,尔等些许小功安能与王刺史相提并论?” 王濬敢突破重兵封锁的长江,这份胆气和决断就已经是此战最亮眼的存在。 若非他打破僵局,秦吴只怕还在对峙当中。 这个时代一座 城手上一年半载再寻常不过了。 杨旭道:“杜公所言甚是,王刺史当居首功,周将军果断出击,拿下建业,可居其次。” 杜预是周旨的上司,杨旭是大秦太子,这两位说话了,周旨也就无话可说了。 次功也不小了。 关键周旨年纪不大,以后还有机会,而王濬头发都灰了…… “谢殿下,谢都督。”三将向两人拱手。 杨旭温声道:“大秦有诸位忠勇将士,诚为天下之幸。” “此生能为大秦奋战,亦是我等之大幸!”周旨心花怒放,能得太子赞扬,入了太子的眼,还愁以后没有机会? 王濬亦拱手,“只恨臣未能早遇陛下、殿下,为大秦效力。” 两边算是皆大欢喜。 退下之后,周旨自然免不了拜见杜预。 “定要安抚将士,不可闹出事端。” “属下知晓!”周旨恭恭敬敬。 杜预微微一笑,“周将军年纪轻轻,前途无量,然树大招风,不可太露锋芒。” 此次闹出争功事端,最主要是因为王濬锋芒太甚,有些目中无人了,周旨是想为杜预出头,所以自然能听懂杜预“树大招风,不可太露锋芒”是什么意思。 杜预不仅是在说周旨,更是在说自己。 杜预的风头俨然超过了卫瓘、张特、庞青等人,在大秦自成一派势力,雍凉本土的豪强隐隐约约向他靠拢,毕竟杜家原本就是关中豪强。 不过这些年杜预一直低调,所以不太引人注目。 “都督与陛下情同手足,何须顾虑这些?依在下之见,即便卫令君、庞侍中加起来,在陛下心目中也没有都督重。”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陛下赏识是陛下英明,但作臣子不知进退,便是取祸之道了。” 杜预身上已经背了一个灭蜀之功,此次灭吴,首功是王濬的,但杜预的大功也少不了。 封无可封,本来就是一件危险之事。 处于时局之中,也会被时局推着向前走。 “此番回朝,某便向陛下请辞,过几年安生日子。”杜预澹澹道。 第九百一十八章 医 并州、漠北、襄阳战火滔天。 但秦国境内却非常安宁。 均田制一旦展开,就有了自己的生命力,一开始是杨峥自上向下推动,后来就变成百姓自发的共识。 杨峥巡视渭北的田地。 春耕早已完毕,田里的庄稼长出青苗,清脆的绿色漫延至天边,农夫身影点缀其间。 均田制释放了生产力。 百姓得到自己的田,无比上心,白天除虫驱鸟,晚上守夜,防着野猪野兔祸害田地。 不少农户干脆就在田埂上搭个草棚。 这时代人的辛劳是后世无法想象的,只要给他们分了田地,他们就像牛马一样辛勤劳作。 华夏真正的底蕴其实就是他们。 一个个强盛的王朝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从地里“长出来”的。 “扶风、京兆、汉中、冯翊、北地、安定、天水荒地被开垦三成,加上屯田司的二成土地,各折冲府共三成,司隶开发近七成。”鲁芝听杨峥的劝,不再事必躬亲,而是总揽全局,索靖、陈寿、李密在麾下听用,繁琐的事都交给掾吏去做。 杨峥道:“如此说来,还是人口不足?” “蜀中迁入关中人口一百七十万,迁徙大致完成,关中有民两百六十万,足以与司马氏争锋。” 其实很多百姓一户有两百多亩田,即便有耕牛也耕种不完。 大多数都采取轮耕,以休养土力。 过度耕种会导致田地肥力下降。 偌大的关中只有两百六十万人,压力并不大。 能保证每一个人吃上饭,甚至吃饱饭。 只要过了这两年,尽量避免大战,秦国就会迎来一个小爆发。 田地之事交给鲁芝,杨峥没有任何顾虑。 现在的秦国分工明确。 杨峥掌兵权,决定秦国往那个方向走,杜预、张特都督一方,卫瓘运筹帷幄,鲁芝、索靖负责大后方。 秦国蒸蒸日上。 均田制为秦国打开了天花板,突破和爆发指日可待。 不过中原细作传回的各种情报,似乎司马家要更快一些。 解散屯田客之后,士族豪强和百姓疯狂开垦荒地。 司马昭趁机编户齐民,清丈新开垦的土地。 大士族司马昭奈何不了,但小豪强却还管得住,不少荫户逃亡,加入占田的大军之中。 曹操 修建北方水渠系统后,黄河两岸的冀、青、兖、豫都是产粮重地。 河东、南阳、弘农也都是钱粮重地。 司马家的江山越来越糜烂不假,但这是一个持续的过程。 “伯父以为荆襄大战,我军可以插手否?” 这场大战持续快两个月。 丁奉凭借水军控制了汉水,但施绩迟迟拿不下襄阳。 吴军当初士气如虹,现在则有些萎靡。 “大王自有良策,何必问臣?臣为大王管好这关中田地和百姓即可。”鲁芝笑道。 ….似乎一场大病后,鲁芝的心态也变了。 在朝中不争不抢,有机会也尽量让给索靖、陈寿、李密等青年才俊。 也不为自己的两个儿子谋前程。 上一次杨峥提议将他二儿子升为太守,没想到他直接拒绝了,说德不配位,才能不足,居于高位,害人害己。 “让吴晋争夺荆襄,我军在旁牵制,消耗两国实力如何?”杨峥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种大战当然不是十天半月就能结束了。 东吴与曹魏历次大战少则半年,多则一年。 站在秦国立场上,襄阳被东吴攻陷可以接受。 司马家就面临上庸三郡和荆襄两个方向的夹击,一定会在南阳部署重兵。 “东吴虽奋力一击,然司马氏经营荆襄多年,东吴名将只有丁奉,陆抗虽有才名,却不为张布、濮阳兴重用,偏居西陵百里之地,此战东吴定会无功而返。” 鲁芝的想法差不多跟杨峥一样。 但凡这种靠一个人支撑着的势力,最终都是独木难支。 诸葛武侯何尝不是如此? 二宫之乱,陆家、施绩站在太子一边,步家站在鲁王一边。 小小一个西陵,陆抗与步协就隐藏了矛盾。 步家跟施家关系也不好。 若是放大,吴国的矛盾不知有多少。 杨峥笑道:“无功而返是他们的事,但孤定要让此战拖延下去!” 难道有这么好的机会。 如果不是东吴出兵,很可能司马昭的十万中军就压到了太原,马隆的压力会变得更大。 太原是战略重地,但问题是离中原近,离关中远。 秦国的力量要投入太原,需要先北入河套,转云中雁门南下,再入晋阳。 而太原的对面就是司马家的重镇河东与上党。 马隆能守住太原两年,绝非庸碌之人能办到的。 这两年就是秦国的战略机遇期。 杨峥望着北面,天下能不能破局,就看庞青、刘珩、卫瓘能做到什么程度了。 整合草原势在必行。 “大王难道未发觉,近几年大秦出生婴儿增多,夭折的也颇多?”鲁芝似乎不想在军事上谈论过多,以他如今在秦国的地位,除了杨峥就是他了,连杨峥都要尊称他一声伯父。 所以杨峥知道他怎么想,高处不胜寒,高处也引人嫉恨,鲁芝是想辅佐杨峥,成就秦国,而不是当一个权臣,所以能让就让。 “哦?倒是孤疏忽了。”杨峥自己的孩子都夭折了几个。 如果连他这个秦王的子嗣夭折率都这么高,可想而知普通百姓。 健康水平上去了,人口也就增多了。 这时代医术发展是个小巅峰,战争瘟疫,诞生了不少名医。 不过百姓看病仍然困难。 看病难、看病贵不止是后世的专利…… 汉末张角就是靠施符水治病,而掀起浩浩荡荡的黄巾起义。 “大王均田分地,去百姓之困苦,立在当下,然百姓之疾病不可能听之任之。” “伯父何以教我?”其实汉末死在瘟疫疾病上的不低于死于饥饿、战争。 “大王于青营开设医学,何不推而广之?于每县每乡每里设立医官?将士是大王的子民,百姓亦是大王子民,不可厚此薄彼也!” 杨峥老脸一红,天天盯着司马家,盯着天下,倒是把这些忘记了。 青营学医子弟,大多成为军中医官。 思索一阵后,决定建立一个体系起来,“确实是孤疏忽了,青营子弟以后不输送军中,学业有成,转入地方,加宣义掾,纳入地方政绩考评,医术高明,则升为宣义郎、宣义令、宣义使,另外,长安成立太医院,以皇甫谧为太医大学士,各郡各县成立医馆,民间大夫、郎中每月可到官府领取一头羊、一石粮食。” 最容易诞生科学的地方,恰恰是医学。 “若有不合理之处,还望伯父指正。”杨峥想了想,又补充道。 行不行,还要看具体推行。 鲁芝拱手道:“大王此举功在千秋!” . 苍穹之鱼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九百一十九章 运河 占城稻在岭南、交趾试种成功,开始向成都、江东、淮南广。窞 这玩意儿优势的确大,即便在长江以北,也比传统稻种有优势,产量大,生长周期短,关键还不挑地方,生命力顽强,非常适宜淮南、淮北。 这两个地区也一跃成为大秦的粮仓。 魏吴几十年的对峙,导致江淮成了无人区。 无人区有无人区的好处,一张白纸,随便怎么弄,地方没有任何阻力。 海船的建造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但江淮和荆襄的稻米很快就输入关中了。 杨峥也能吃上一碗香喷喷的米饭,配上交州进贡的海鱼干,别有一番风味。窞 鱼干算是交广的一大特产。 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这时代的大海里,各种鱼类简直泛滥成灾。 北人骑马,南人乘船。 北方肉食主要是羊肉,这时代的人对猪肉非常排斥,嫌弃猪藏,是下等人才吃的东西,汉民掀起,羌胡吃不惯。 杨峥也看过百姓的猪圈,说实话,也被恶心到了,跟后世的猪圈完全不是一回事。 海鱼干进入关中之后,立即成为一道美食。 可熬汤,可蒸煮,可搅碎……窞 杨峥心血来潮,将稻米碾碎,制成米粉,下鼎与肉糜、鱼干同煮,捞起后撒上大蒜,浇上一勺滚烫的羊油、牛油,一碗米粉就出炉了。 凡是皇帝喜欢的,立即会在大兴引起一股风潮。 这种吃法很快就被民间学去,为大兴城添加了一道美食。 可惜这时代没有辣椒,只能以虾干鱼干提鲜。 民间的创造力总是无穷的,米粉出来了,麦面也跟着出来,关中的传统美食油泼面不出意外的应运而生,成了大秦的国、民美食。 深受南来北往的人喜爱。 胡商、漠北人、高原人但凡吃过都赞不绝口。窞 刚开始卖的挺贵,米粉打着宫廷秘制的旗号,一碗卖到百钱。 这么赚钱,做生意的人蜂拥而来,价钱也就渐渐降了下去,五十钱、、四十钱、二十钱…… 油泼面一出来,米粉的生意直接被打骨折,变成了三钱一碗。 两种食物迅速在大江南北传开,做法也很快具备了当地特色。 大兴城也渐渐变得如同一座熔炉一般,东南西北各种风格的东西在这里融合。 这几年大秦没有战乱,全国上下一心一意的种田放牧,饥饿问题终于得到一定程度的缓解。 百姓总算能吃上一口饭。窞 杨峥特别在意地方上的天灾人祸,但凡有饿死人的现象发生,都会对当地官吏的政绩造成极大的负面影响。 相反,如果地方人口增加,则作为地方官吏第一升迁的标准。 人口不会说谎。 每个郡报上来的数字都会由文学馆的算士根据上缴赋税、均田再次核算。 一旦数据对不上,镇抚司、宣义司、御史台三管齐下,从头到脚把当地查一遍。 全国上下的人口都在不断增长,说明大秦的大环境还是可以的。 饱不忘饥,有备无患,粮食储备在后世都是关乎国家命运。窞 杨峥下令在各地修建四大粮仓。 华阴建广通仓,用以储藏关东输入关中的粮食,这个仓库也是最大的,最高可储藏一千万石粮食。 雁门郡建阴山仓,用以经营漠南,随时支援漠北。 敦煌修建玉门仓,辐射西域。 渤海郡修建海东仓。 四大粮仓不归当地管辖,由仓储司直辖,最主要的功能便是把南方的粮食输送到北方。 每座粮仓都是建立在雄关后面,或者坚城之中。窞 遇到灾荒,可以直接开仓放粮。 地方发生叛乱,或者外敌入侵,大兴的中军可以快速反应,不需要“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伴随粮仓,地方上迅速崛起了漕运行业。 江南、蜀中的粮食要送到北方无疑是个巨大而长期的工程,一去一回,动辄半年,若是征发徭役,对百姓自然伤筋动骨。 杨峥干脆放开,允许民间承办漕运事务。 物流从古至今都是吸纳就业的行业,一条漕运线就是一条生态链,可以制造十几万的工作岗位,养活十几万人家。 朝廷得到战略贮备,百姓得到稳定的饭碗,也算是一举两得。窞 工钱,直接给硬通货粮食。 杨峥也不求短期内就把四大粮仓装满,主要是形成一个良性循环,加强南北之间的联系,盘活经济。 现在江淮、荆襄、岭南、交趾地广人稀,也消耗不了这么多粮食,与其积压在当地发霉,还不如拿出来打造漕运命脉。 将来人口多的北方顺着漕运线,自然会流入人口少的南方。 顺便发展一下造船业,一举多得。 而漕运线也是最好的进兵通道,从北向南,从西向东,基本都是顺流而下。 秦汉魏已经打造了完整的运河体系,大秦拿来就可以用了。窞 秦朝有郑国渠、都江堰等水利系统,汉朝在此基础上又修建了不少运河。 曹操为统一河北,修建了大量运河输送粮草。 为压制东吴向淮河的进攻,司马懿采用邓艾的计策,兴陂修渠、引黄济淮,穿渠三百里,溉田两万顷,淮南淮北淮西自此连成一片,洛阳之兵,顺运河而下,瞬息可抵寿春、合肥,一巴掌直接压住了东吴的天灵盖。 邓艾在淮南淮北兴陂修渠之策,为江淮的崛起打下了坚实根基。 当年的陂,现在全收入屯田司。 封赏伐吴大军之后,屯田司手上还有一万五千余上等陂田。 种上占城稻之后,粮食简直井喷而出。窞 所以江淮的运河杨峥完全不用多花心思,当地官府每年冬天征发徭役疏浚拓宽一下即可。 运河其实就是古代王朝的血管。 “邓艾可惜了。”看着淮南地区的沙盘,杨峥忍不住有些感慨。 虽然当年是你死我活的敌人,但各为其主,也是没办法的事。 邓艾不投奔司马懿,一个种田郎,很难有出头之日。 “邓艾之孙邓朗当年被发配西域为奴,尚在人间。”卫瓘提醒道。 “那就赦免之,赐钱三百万,令其还乡,均田一百亩。”杨峥一向反感举族连坐,邓艾于华夏有功,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仇怨早就淡了。窞 就算邓艾跟大秦有仇,已经到了第三代了,没必要抓着不放。 再说当年堂堂正正的死在战场上,谈不上有大仇大苦深。 为邓艾保留一线香火,也算为老杨家积些阴德。 第九百二十章 罪人 当第一缕阳光洒在长街上时,司马家举族被押在长街之上。 老弱妇孺,各种沾亲带故,加起来居然有三四千之众。 司马师的夫人羊徽瑜在城破时已经服毒自尽,杨峥只能收敛她的遗体,送回羊家,也算是维持了一个体面。 贾充民怨极大,原本杨峥第一时间没想起他。 不过投降的晋军没有忘记,三番五次把刘珩往贾家引。 宣义司评书和戏曲中,贾充的“人气”不在司马昭之下。 一听是贾充,刘珩也不请示,直接一锅端了。 整条长街上都是哭喊的声音。 妇孺的,老人的、司马家王爷们的…… 晋国的公卿也被驱赶出来,一个个噤若寒蝉,生怕牵涉到自己。 杨峥本以为会有硬骨头站出来,骂自己两声,却什么都没有。 王祥、荀顗、郑冲等一帮老不死的带头出来歌功颂德,“陛下武功之盛旷古未有,天命所系,司马氏逆天而行,妄图螳臂当车,亦当天遣之!” 老而不死是为贼!当初他们怎么抛弃曹家的,现在就怎么抛弃司马家。 士族之中不乏有气节者,但绝不是眼前这些人。 也不知为何,杨峥见到这些人就没什么好感,曹髦当年是怎么对王祥、荀顗、郑冲等人的?拿他们当祖宗供着,也没见有人为曹家说话,更没有人死节…… 若以后大秦不济,这帮人还是会故技重施。 所以他们是靠不住的。 “天罚不罚司马家朕管不了,但朕要为天下人罚之!传令,掘司马师、司马昭之墓,将其挫骨扬灰!” “唯!”林森拱手而去。 司马师和司马昭都建了陵寝,但司马懿却没有,只知道葬在首阳山,不竖碑,不起坟,不让子孙拜祭,这么多年过去了,已经找不到了。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几个老家伙全身一颤,满口的仁义道德在杀气腾腾的杨峥面前一个屁都放不出来。 “几位德高望重,监斩司马氏就交给诸位了,万万不可错漏一人!”杨峥笑道。 “臣、臣领命!” “大胆,尔等皆为司马氏之旧臣,焉敢自称大秦之臣?”孟观冷喝道。 几人立即改口:“罪、罪人领命!” 杨峥不再理会他们,向身旁的赵阿七问道:“何以不见石包?” “回禀陛下,此人年迈,卧病在床。” “卧病?”这么重要的场合,没有石包就差了点人气,“派人去告诉石包,今日不来,以后就不用来了!” 杨峥也不管是真病假病,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必须过来。 别说,石包的腿脚挺利索,一炷香不到,人就一瘸一拐的来了,“罪人拜见陛下。” 双腿利索的跪在杨峥面前。 杨峥看着他,头发花白,一大把年纪了,腿脚还这么利索,说跪就跪,腿脚还真是利索。 不过这种态度还是不错的。 “大司马请起。”杨峥笑道。 一听大司马三字,石包又“冬冬冬”的磕了三个响头,杨峥真怕他把地板磕坏了,或者头磕坏了。 但很显然,石包的脑袋比较硬,额头上稍微红了一下,“罪人惶恐,罪人受司马氏重恩,不得不为其效力,陛下恕罪!” 说完又要磕头。 杨峥赶紧一把扶起,当着这么多人面,要一个爷爷辈的老人家给自己行大礼,弄不好会被史书批评自己不尊老爱幼。 “石公言重了,人臣各为其主,各尽其职。” 这厮绝对狡猾,原本守城的主将是他,眼见司马家不行了,立即把锅甩给刘弘,让刘弘当了替死鬼,而他也能体面的向自己投降,丝毫风险没担。 虽然用了手段,不过若没有这等趋利避祸的本事,恐怕石包早就被晋国君臣踩死。 “以后石公可以安享晚年,多享享天伦之乐。” 石包的脸色明显轻松不少,异常郑重的拱手,“谢陛下隆恩!” 能体面退出也算是一件好事。 在王祥、郑冲等人的攀咬下,司马家的走狗一个个被扯出来。 冯紞、何劭、何曾、张华、裴秀等等。 杨峥一个个检视。 “陛下饶命!”冯紞、何劭哭拜于地,立即引起其他人的哭号。 张华、裴秀低着头默不作声。 杨峥走到二人面前,停下脚步,“你二人为何不求饶?” 张华拱手道:“受人之恩,不能匡扶,又不能保全其家,无颜苟活。” 裴秀道:“生死有命,陛下要杀便杀,何必如猫戏鼠?” 两人都是面不改色。 杨峥哈哈一笑,“司马炎所能重用你们,朕安能入此城?” 这话纯粹是恭维二人。 以晋国朝堂的政治生态,做正事的人,往往没什么好下场。 张华的名声杨峥在后世听过,司马家的江山靠他撑着,而裴秀好像是最早的地理学家什么的,这样的人,秦国有大用,比那些没有节操的士族强多了。 杨峥扶起二人,“两位贤名朕耳闻已久,今日一见方知是真名士,两位若不弃,可辅左朕,还天下一个盛世,二位若是心有芥蒂,朕亦不会强留。”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同时拱手道:“谢陛下。” 一连收复两个贤才,杨峥心情大好。 司马家不是没有人才,却一头钻入权术之中,所思所想只有争权夺利。 “陛下新定天下,当施以仁德,既然首恶已除,何必再造杀孽?”张华又跪了下去。 周围的气氛忽然凝固起来。 这么多将校和士族没有为司马氏说一句话,偏偏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寒门书生敢大胆劝谏。 杨峥其实很反感夷三族这种手段,但这个时代的规则就是如此,司马懿、司马师当年举起屠刀时,可曾会想到刀下会有无辜之人? 大秦进入中原,也需要这种手段震慑其他人。 一个强盛帝国崛起,必然建立在累累白骨和冤魂之上。 更何况司马家杀了这么多人,现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并不过分! 还有司马家在原本历史中欠华夏的。 当然,这些话杨峥不会跟一个书生说。 多少晋国君臣见了自己战战兢兢,张华却有如此胆色。 “公乃诤臣,然天下之秽,只有司马氏的血方能洗净!”杨峥扫了一眼长街上的司马氏。 其中固然有冤魂,然而只是少数。 更多的是八王之乱的始作俑者。 张华长叹一口气,向杨峥拱拱手,识相的没有再多说什么。 尺度把握的相当好。 第九百二十一章 诸国 汉武帝时,设西域都护府,统领大宛以东诸国,并监察乌孙、康居等游牧国家。 此后的两百多年间,西域三通三绝,都护府也就时设时取缔,到了东汉安帝延光二年,以班勇为西域长史,平定西域,此后便以西域长史府取代西域都护府。 从二者的名字就可以看出,都护府侧重于军事,大多是武将担任都护,意在武力占领,实际控制。 而长史府则侧重于政事,实际控制其实只有楼兰的海头城和高昌二地,天山南北实际上已经脱离了掌控。 东汉中后期连凉州都准备舍弃,自然对西域没什么兴趣。 不过西域诸国也被打怕了,所以还是承认中原为宗主。 大秦复置都护府,对西域诸国震动极大。 相当于不再掩饰自己的野心了,名字也从西域都护府改为安西都护府,但究竟“都护”到什么地方,就要看大秦有多大的胃口了。 杜预一道命令下去,西域诸国该来的还是来了,真正敢背叛大秦不多。 多数小国只想当墙头草,而不是出头鸟。 秦军也许打不赢萨珊,但灭了他们还是没问题的。 从中原视角上看,西域这么多势力,真正能称的上国的不多。 大多占据一两个绿洲,有两三座城,几万人口,四五千的士卒。 其实称呼他们为城邦更为贴切一些,单个的国家根本没有对抗大秦的实力。 一场会谈下来,跟上次一样,诸国再凑出四万大军。 尹春怒道:“上次的士卒还有些人样,如今竟全是老弱病残!” 杜预早有预料,西域诸国明面不敢反抗,暗地里总要耍些手段,这说明他们根本不看好此战。 一是因为上次的惨败,二是因为大秦此次西进的将士只有七千,加上高昌、尹吾的府兵,总共不到两万人。 “也不尽然,还是有一些可用之卒。”杜预不温不火道,“首鼠两端者不来也罢,以免到遇见敌军一哄而散,反而拖累我军。” 西域二十七国,自然也不是全都反对大秦,还是有些人把家底掏出来了。 尤其是于阗、楼兰、疏勒等国。 一番挑挑拣拣,凑出一万五千勉强可用的大军,其他的则让他们跟着自己的国王回去。 此番会盟,本来也只是要他们表个态。 阳奉阴违也罢,蠢蠢欲动也罢,只要还遵守大秦的诏令,就还是中原的狗腿子。 其实杨峥对西域的一些偏远小国根本就没兴趣。 所有人口加起来万把人的国家很多,又太过分散,大秦没那个精力去吞并他们。 再说吞并他们还要管他们吃喝拉撒……统治是需要成本的,投入和收益不成正比的事不能干。 汉朝如此强盛,汉武帝对土地的欲望如此大,都没这么干。 现在的大秦更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跟汉朝一样,大秦一直以来的国策便是控制一些核心地区,以维护商道。 占住商道,也就达到目的了。 很多国家看出来了,也有很多国家没看出来,就跟人一样,有智力差距的。 于阗是最先看出来的,所以一直非常积极。 而且于阗处在南疆的西南角,一直维护天竺到中原的商道,跟大秦有共同的利益。 杜预直接将士卒打散,重新编制,以秦军良家子为军官,启用通晓汉言之人为副官,立左右二营。 军法也非常简单,闻鼓不进者斩,闻金不退者斩。 在高昌仅仅编练了十余天,便开始向疏勒进军。 沿途自然不断有逃兵,被秦军斥候抓回,直接被斩首示众,人头挂在旗杆上,随着大军一同前进。 见了血,这支军队立即变得无比顺从起来。 秦军如此声势浩大,大宛、康居、萨珊不可能不知道。 就算不知道,也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 对方早就在等待这一天,本着先下手为强的原则,大宛与萨珊联军七万人马,忽然杀向疏勒。 天山以北,两万康居骑兵和一万萨珊骑兵气势汹汹的杀向夏国,杨毅尽起国内步骑四万迎敌。 疏勒国小,措手不及,瞬间被攻破。 疏勒王哭哭啼啼的求杜预帮他复国。 此时杜预的四万人马才刚刚赶到姑墨,还来不及跟于阗的两万人马合军。 屋漏偏逢连夜雨,夏国内部前乌孙国的残余势力趁机发难,意图借萨珊和康居的力量复国,国中两座城池叛变,响应萨珊人。 杨毅麾下的乌孙部众,散去万余人,剩下的乌孙人也人心惶惶。 西域形势似乎朝着不利秦军的方向发展。 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上一次是他们打赢了,有战争红利在。 通常情况下,大部分人会认为这次还是他们赢。 敌方统帅也不是庸才,先下手为强,占据一定的主动,还有带路党暗中提供情报,秦军不仅要对付外部敌人,还要应付内部复杂的形势。 如此多的优势,萨珊人没有优势是不可能的。 萨珊波斯也才刚刚崛起四五十年,一路东征西讨,砍伐一个个强国,最终成为当世最强大的帝国之一,正是如日中天之时。 他们有自己的文明,自己的传承,非寻常游牧国家可比,是这片大陆的传统征服者之一,号称万王之王! 四大文明古国,除了华夏,有三个是被他们灭亡的。 姑墨城下,萨珊人、大宛人正在耀武扬威。 大宛以骑兵为主,围着姑墨城往来奔腾,大声嘲笑辱骂。 萨珊军中五百于重骑兵横在阵前,穿着厚重的鳞甲或锁甲,钢制而闪闪发光的束腰,单手持一杆长矛,腰间挂着短锤或长剑。 而他们的步卒也颇有特点,以长弓为主,一个重步兵加九个弓箭手为一个纵列,一排重步兵守护九排弓箭手。 “萨珊重骑!”西域诸国的军官脸色剧变。 尹春的脸色也不太好看,河中大战,府兵与萨珊军打的有来有回,一度占据优势,但这种骑兵忽然出现在战场,致使秦军最终战败。 地方府兵中,没有重骑兵的编制。 杜预目光落在那几百重骑兵身上,旁边自有知晓西域事宜的掾吏讲解,“萨珊重骑皆是高种姓子弟,自幼习武,名为不死者,或不朽者。” “插标卖首耳!”旁边的田章冷笑道。 “民谚有云,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萨珊人若只有此等实力,必败无疑!”苟晞目光落在他们的骑兵身上,敏锐的发现了他们的弱点。 看到弱点的不只苟晞,李特拍着胸脯道:“末将愿率三百老卒击之,不胜,提头来见!” 周围的西域军官闻言皆一脸诧异之色。 杜预望了望头顶的毒日,“传令左右营守城,老卒休息,战马养好体力。” 第九百二十二章 弱点 第一日不战,第二日也没打,第三日第四日同样如此。 城外敌军的嘲笑辱骂声越来越大。 杜预无所谓,但对西域联军的士气打击极大。 越来越多的人对秦军失去信心,有了小心思,夜里还有人翻城投降。 杜预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一般,每日例行公事一般的巡查完城防之后,便跟老卒呆在一起。 终于,到了第十日,有人忍不住了,焉耆公然举起了叛旗。 焉耆不算小国了,有城九座,民五万七千三百,胜兵九千人。 所以焉耆在西域一直比较狂妄,汉魏以来,常有劫掠商贾之事发生,历史上还惹毛了北魏拓跋珪。 有人当了出头鸟,后面的鸟就跟着来了。 卑陆、乌贪訾、卑陆后国、单桓、蒲类、西且弥、劫国、车师等国相继背叛大秦。 萨珊、大宛人多势众,七万大军,而真正的秦军只有两万不到。 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姑墨小城之下,聚集的人马越来越多,人山人海。 而杜预脸上非但没有沮丧之情,反而隐隐有了笑意。 “都护,城中粮草只够五日……”行军司马张卓有些慌。 “五日足矣,让老卒们准备准备。”杜预仿佛早已胜券在握。 “都护是否在等待夏王的援军?”尹春观察了这么多日,总算能追上杜预的脚后跟。 杜预赞许道:“某的确是在等援军,却非夏王,此次三国联手,未见康居人,天山以北必在大战。” “不是夏王,则是于阗人!” “哈哈,尹将军不愧是陛下故旧。”杜预的称赞让尹春脸红不已。 到了下午,南面果然出现于阗的游骑。 城中五千老卒已经被召集起来。 前些时日,这些人还如病猫一样,吃了睡睡了吃,对城外的敌军漠不关心,然而杜预的一道军令下来,这些人迅速恢复了往日虎狼的模样。 冷漠的眼神中带着些许迫不及待。 厮杀已然成了他们唯一的乐趣。 “邓朗!”杜预喊了一声。 “属下在!”几个月的时间,邓朗仿佛换了一个人般,精神抖擞,以前是高瘦,现在则是高大。 “尔率敢死营为先锋,无比扰乱敌军!” “唯!”邓朗拱手应命。 杜预看他身边的一众子侄,心有不忍,敢死敢死,第一个冲出去,肯定会受到敌人的重点打击,邓朗把全家都带上了…… 不过在看到这些少年眼中坚毅的神情后,杜预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 邓艾文武双全,邓忠当年更是名震一时的勐将。 邓家子嗣自然不会太差。 姑墨城门忽然大开,邓朗一千敢死营策马狂冲而出。 仿佛一杆长矛忽然刺出。 联军越多,往往指挥越不灵便。 围城这么多日,大宛人松懈了,萨珊人也松懈了。 他们更不会想到,一千秦军就敢往十万大军里面冲…… 当然,这种事情在中原是家常小菜,放在西域,就有些耸人听闻了。 秦军的敢死营是勇士中的勇士,精锐中的精锐。 人皆三马,邓朗直奔萨珊步阵而去,恰在此时,背后鼓声冲天而起,地动山摇。 尚有两百余步,萨珊步阵便万箭齐发。 黑压压的箭雨尚在半空中,岂料邓朗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他们,而是勒转马头,折转向南,杀入诸国叛军之中。 西域叛军没有萨珊人那么好的装备。 原本还在看戏,却没想到秦军顷刻间就杀来,第一反应就是让别人顶上去,自己退到后面…… 惨叫声此起彼伏,邓朗与五个子侄或持长槊,或挽长刀,人人势如疯虎,马蹄所过之处,长槊如流星,长刀如满月,霎时间,人头滚滚。 “好武艺!”敢死营中其他将士大声赞叹。 军中一向以实力说话,敢死营原本看不上邓家父子,现在完全折服了。 邓朗心中所有的压抑在这一刻全都释放出来。 前几年还恨大秦,但听了这么多司马家的丑事之后,心中只剩下对祖父邓艾叹息。 上个月,大秦赦免邓家的诏令已经下来了。 不过他没有选择回新野舒舒服服的养老,而是选择在西域建功立业,不能辜负了父祖教的一身本事。 一千敢死营在十万大军中如入无人之境。 诸国联军简直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一冲即散,三两下便被邓朗凿穿了营地。 乱哄哄的做鸟兽散。 不过真正的挑战随之而来,近万大宛骑兵围了上来。 敢死营换了一匹马,重新调整阵列,还是邓朗父子在前,他们举起了武器,狂吼着冲向了敌人。 这一刻,战场上无数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们身上。 城中战鼓声越发轰鸣。 同样是骑兵,但大宛骑兵和萨珊骑兵都有共同的弱点——没有马镫! 没有马镫,就意味着双脚必须紧紧夹住马腹,还要腾出一只手控制缰绳。 而且大宛骑兵的装备明显不如萨珊人,更不如秦军,少部分人穿着铁甲和皮甲。 即便是秦军,也不能做到人手一件铁甲。 萨珊骑兵也由士卒自备,有钱有势的穿重甲,没钱的穿轻甲,所以萨珊军中穿重甲的一般是军官,或者上种姓的贵人。 两股骑兵迎头相撞,到处都是骨头碎裂之声。 不过大宛骑兵撞击的是秦军的空置战马…… 邓朗却率骑兵再度折转,在战场上划过一道弧线,从西南角杀入萨珊步阵之中。 整场战斗,真正死在敢死营马蹄下的敌人并不多,大多数都是自相践踏而死。 萨珊人也是如此。 秦军的勇勐超出了他们的想象,比河中之战的秦军更疯狂…… 带来的冲击不仅是战场上的,更是心理上。 一千骑就能搅乱他们的阵脚,若是城内的秦军全都杀出,还怎么抵挡? 正当大部分人都萌生如此想法的时候,姑墨城的鼓声忽然停了。 但大地却在震动。 那是城中秦军的马蹄声。 所有城门都都打开了,一道道黑色的人影冲出来。 尹春、田章、李特、苟晞各率数千骑兵从四面杀出。 “杀、杀、杀!” 到处都是他们疯狂的吼声。 这一刻,城外所有的人都感觉到透骨的寒意。 与此同时,一支六千人规模的于阗骑兵从西北角杀来。 第九百二十三章 旧账 “尊敬的大皇帝陛下,我们萨珊人无意与大秦对抗,只要大秦归还七河流域,恢复旧态,英勇善战的萨珊将士们会立即退兵,伟大的萨珊帝国也会成为大秦的朋友!” 前次回去招造船匠的祆教徒钵逻犀那回来了,的确带回十四名造船工匠,但也带回了萨珊波斯的使者。 听说这人是什么总督的长子。 ***教没有崛起前,祆教一直是波斯人的国教。 在萨珊有崇高地位,与萨珊王朝的高层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带个使者回来也不足为奇。 “归还七河流域?”杨峥忍不住冷笑起来。 西域最肥沃的地方也就三大块,高昌、七河流域、河中。 这人一张口就要四十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 后世的德国、英国、小日都没这么大。 “是的,大皇帝陛下,我们萨珊帝国并不是大秦的敌人,相反,我们有着共同的利益,几百年来,丝绸之路将两个伟大的帝国连接在了一起,我们有来自北方草原共同的敌人,应该携手并进,而不是互相征战,这是毫无意义的。” 听说他是在来大秦的路上,跟着钵逻犀那学会的汉言,言语之间极有亲和力,但非常有迷惑性。 不过杨峥的心智早已坚如钢铁,不会轻易改变。 拓展华夏文明圈,是此生最大的愿望,在这条路上,杨峥早有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决心,岂会被人三言两语就说服了? 把夏国吐出去,岂不是这些年的投入白费了? 乌孙人复国之后,会第一时间投入萨珊人的怀抱,成为西域最大的威胁。 杨峥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盯着使者,这人气度、谈吐都非常人,应该是萨珊国中的权贵。 其实最近杨峥也在收集萨珊波斯的情报。 萨珊波斯正在向地中海拓展,蓄谋进攻罗马。 从使者的话中也可听出一二——萨珊不想与大秦为敌,归根结底是不希望东西两面同时开战,尤其是与大秦、罗马这样的大帝国。 无论是地缘上还是战略上,罗马都是波斯人千年的宿敌。 从萨珊波斯的视角来看,无疑是地中海区域更有战略价值。 其二,萨珊波斯的使者不远万里前来游说,谁心中更虚? 至少杨峥从未想过去跟萨珊人谈判。 战场上拿不到的东西,谈判桌上也不可能拿到。 “我大秦的确想跟你们萨珊人交个朋友。”杨峥笑道。 使者大喜,以为杨峥松口了。 但话锋一转,“为了体现你我两国的情分,不如你们将河中地区归还大秦如何?” 使者脸上当场僵住,可能是没想到杨峥的野心如此之大,“河中是贵霜人旧地,何来归还之说?” “那么贵霜人是什么人?” “大月氏人跟大秦也没有任何联系。” 卫瓘拱手道:“使者有所不知,大月氏人乃我中原属民,汉朝时,定居凉州张掖、敦煌一带,后为躲避匈奴人,迁至葱岭以西,先灭大夏(巴克特里亚王国),后攻占河中,建立贵霜国,伱们灭了我们的属民,我们岂能不讨个说法?” 大月氏有休密、双靡、贵霜、肸顿、都密五部翕侯,翻越葱岭之后,贵霜一部日益壮大,成为贵霜帝国。 使者目瞪口呆。 翻旧账这种事,自然是大秦的强项。 只要杨峥点头,文学馆的学士们能从藏书阁中找到无数条证据…… “此外,乌孙也是中原属国,当年在敦煌为大月氏人击败,逃窜匈奴,流落七河流域,遂成乌孙国,从汉代起便是中原的臣国,乌孙复不复国,是我们自家事,无需贵国操心。”卫瓘学富五车,这些东西张口就来。 使者也是聪明人,没在这上面继续绕下去,“陛下,我们是有诚意与大秦结盟的。” 杨峥哈哈一笑,“那就归还河中!” 大秦不可能吐出七河流域,萨珊也不可能将河中地区拱手相让。 所以到最后,还是要凭刀子说话。 这正符合杨峥的心意。 这几年关东蜀中的输血,关中早已恢复元气,有能力发动一场大规模的远征。 杜预只是先锋,大兴中军随时准备西征。 当然,真到了那一步,杨峥的胃口就不仅仅是河中地区! “萨珊帝国有两千万人口,百万大军,陛下真的要舍弃我们的友谊?”使者使出最后解数,开始武力威胁。 杨峥混了这么多年,也不是吓大的,“太凑巧了,我大秦也有两千万之众,百万雄兵!” 萨珊王朝人口两千万,绝对是在吹牛,真两千万人口百万大军早就干翻罗马了。 而大秦人口两千万,则是保守估计。 近些年又纳入辽东,吸收了三韩、林邑的人为奴,加上内地人口的小爆发,应该超过了两千万。 匈奴人被击败后,在中亚继续吃香的喝辣的。 大月氏人逃入中亚之后,虎入羊群。 历史上同样发生的事还有突厥、西辽,到蒙古西征之时,几乎是横扫…… 杨峥相信,冷兵器时代,东方对西方是碾压的存在。 尤其是现在,中原一统,民气复苏,而征战天下的秦军并未老去,战力正在巅峰之时。 这也是杨峥的底气所在。 谈判就此陷入僵局。 杨峥也没心思跟一个使者啰里啰唆,萨珊人已经攻入天山以南,这个时候大秦退一步,别人就会进一步。 两个文明的碰撞已经到了关键时刻。 退一万步,就算杜预不利,杨峥还有一张王牌在手上。 那就是联合罗马人,进攻萨珊人! 中原的三国时代,变成了世界的三国时代。 大秦、罗马、萨珊,恰好是三个文明。 大形势上,罗马和萨珊是不死不休的仇敌,大秦是双方拉拢的对象。 “既然陛下拒绝我们的友谊,那就只能战场上见。”虽然谈崩了,但使者依旧保持着礼节。 “如你所愿。”杨峥无比自信道。 使者眼珠子转了一圈,行了个萨珊礼,“如果陛下不介意,我想观摩一下大秦的军队。” “难得你有此雅兴,伯玉好生招待。”杨峥倒是不介意。 “遵命。”卫瓘带着使者离去。 第九百二十四章 进攻 七河流域,是七条从天山注入夷播海的河流滋养出来的土地。 从东到西分别被赋以汉名,楚水、塞水、伊水、端水、镜水、雅水、兰水。 如今,近十万大军分列雅水两侧。 西面是康居、萨珊、乌孙联军,旗帜各异,衣着各异,就连武器也是五花八门,仿佛一群临时凑出来的乞丐。 东面则是清一色的黑色骑兵。 最前三千骑人人穿着铁甲,战马身上也披上了一层皮甲。 后面的两万步骑严阵以待。 军容极盛,面对两三倍的敌人没有丝毫慌乱。 “夏王何不再拖些时日?敌军远来,粮草必入不敷出,一旦天寒地冻,必支持不住,届时追亡逐北,可令敌片甲不归!” 在夏国生活了这么多年,一身盔甲难掩夏侯栩的儒雅之气。 “要拖你们拖,某是等不下去了!”李庠左手提着长刀,右手挽着长槊,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杨毅一身明光甲,披着大红斗篷,骑着高头大马,更衬托出他魁梧的身躯,成为夏王之后,他身上的气势越发雄浑,也更具有领袖气度。 在中原被杨峥的光彩遮掩,到了西域,才逐渐显露出自己的光泽。 “此地不同于中原,一马平川,短兵相接,大开大合,非勇者不能胜之,我们想在这西域扎下根去,就要打怕他们,打服他们,让他们从此听到大秦二字就不敢抬头!” “哈哈,兄长所言甚是!”赵雄大笑道。 “那就杀的他们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李庠满脸的横肉在跳动。 这么多年一直顶着“小文鸯”的称号,实在有些憋屈。 他比任何人都想证明自己不在文鸯之下。 只可惜这样的机会不多。 今日好不容易等到了一次。 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呜咽起来。 康居骑兵先动了,浩浩荡荡的分成两股,在草原上分成两股,如同一张张口的巨口,想要吞下秦军。 漫天遍野都是他们呼啸声。 秦军也分成两部,步军结偃月之阵于草坡上,荒草漫漫,长矛如苇,大盾如墙。 弓弩手在后。 而一万余骑兵却簇拥着杨毅向东缓缓撤走。 这给西面奔涌而来的敌军造成一种败退的假象,敌军越发疯狂的冲来。 秦军步阵也随之慌乱起来。 “妄动者,斩!”赵雄提着刀盾,与五百重甲步卒站在最前。 高大的身影让身后的将士略感心安。 “兄弟别慌,夏王绝不会弃我等而去!” “大秦从无逃兵!” “坚守本阵,敌军必败!” 宣义使们安抚步卒情绪。 除了少数乌孙协从军,大部分秦军步卒恢复镇定。 因为杨毅的牙纛就矗立在草坡之上、步阵之中。 狂风从东北面呼啸而下,带着罗荒野的寒凉扫过战场,荒草瑟瑟作响,镇定下来之后,一股肃杀之气冲天而起。 无数朵白云从头顶划过。 不过从头顶划过的不只有白云,还有箭雨。 两边的箭雨很快就遮蔽了天空,仿佛无数飞蝗从草地里窜上天空。 噼噼啪啪。 康居人的箭雨或砸在秦军大盾之上,或砸在前面三列甲士身上,偶尔有人发出惨叫,迅速被身后的袍泽拖了下去,然后下一人接替他的位置。 如果杨毅愿意,也可以像康居人一样,几个月时间凑出一支五六万的人马。 但他也如杨峥一样,兵贵精不贵多,走精兵路线。 夏国秦军的装备极其精良,将士也都是剽悍的羌汉勇者。 死在骑射之下者不足百人。 但死在秦军弓弩手上的敌军,却有近千人! 秦军的箭雨更大更急更猛。 康居骑兵没有马鞍,放出一箭之后,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射出第二箭。 但秦军可以快速连射,蹶张弩、床弩、连弩、重弩、角弓、长弓……各种型号,全覆盖,射程远,杀伤力足。 就连箭头也分锥形箭、破甲箭、倒刺箭、断喉箭、重箭、月牙箭…… 有的射人,有的射马。 只要中了一箭,要么血流不止,要么拔不出来,要么随着战马的颠簸往肉里面钻…… 康居人的弓箭在这些利器面前如同稚童的玩具一般。 夏国的背后是大秦。 西平、张掖二郡每年生产的军械如河流一般供给夏国。 第二轮第三轮箭雨接着覆盖而来。 人在惨叫,马也在悲鸣。 敌军完全被这恐怖的箭雨射懵了。 直接射死也就罢了,关键死不死活不活的在草地上惨叫,极为扰乱军心。 “秦人也就弓箭厉害,冲过去,就可以割下他们的头颅!”骑兵中的萨珊人大吼着。 骑兵对步卒,优势太大了。 所以中亚诸国很少有步卒,就算有,也不过是凑数而已。 康居人总算有了点信心,因为距离秦军步阵越来越近了,秦军恐怖的箭雨已经停息。 于是他们激动而愤怒的挺起手中的长矛…… 狂风依旧在吹,荒草依旧在瑟瑟做响。 一蓬蓬鲜血飞溅在荒草之上,为枯黄的颜色抹上了一层艳红…… 通常情况下,骑兵对步卒的确有很大优势。 然而,他们忘记了,这不是西域或者中亚的步卒,而是大秦的步卒。 他们有着比骑兵更强的勇气和意志! 一根根长矛利索的刺入康居人躯体之中,将他们从地上挑了起来。 有些康居骑兵以为撞断了长矛,从步卒空隙间冲入就能砍瓜切菜,却发现等待他们的是一把寒光闪闪的长柄斩马刀。 寒光迎面而来,扑哧一声。 刀锋轻易撕开了战马的脖颈,也撕开了他们的皮甲。 然后他们就看到战马和自己的下半身还在奔驰,但上半身已经飞了起来…… 大秦工坊这些年根据战场的变化,不断改进兵器。 弓弩、盔甲、刀剑、长矛,都越发的精良。 杀戮比箭雨更加恐怖、惨烈。 到处都是碎裂的躯体,破碎的内脏…… 并不高的草坡很快就被染成了血红色,仿佛燃烧着的红色火苗,而康居人就是不断扑火的飞蛾。 尸体堆了一层又一层。 吁—— 惊恐的战马受巨大血腥味的刺激,不肯再往前冲。 康居人、乌孙人、萨珊人全都被吓破了胆。 草坡上的秦军仿佛一块块用不倒下的丰碑。 不过随之而来的是羞耻,六七万的骑兵,居然奈何不了这万余步卒,如果传出去,他们一向自夸的武勇也就荡然无存了。 尤其是萨珊人,四十多年来东征西讨,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骑兵的进攻停止了,但萨珊人的标枪手却上场了。 两千米底人标枪手提着盾牌向草坡挺进,他们原居住在米底亚的高原地区,盛产优秀角斗士,公元前七世纪获得独立,建立庞大的帝国,后被波斯王居鲁士击败,逐渐与波斯人融合。 “嚯、嚯、嚯……” 战场上响起了萨珊人的欢呼,标枪手是他们的独有兵种。 每人背后插着五支标枪,一出场就引起了两边的注视。 秦军箭雨重新覆盖天空。 不过被他们的盾牌挡下,只有重弩、床弩射穿了盾牌,将一百多人钉在草地上。 但这些伤亡不足以击溃他们。 标枪手顶着箭雨继续向前,距离三四十步的时候,一支支锋利的标枪投出。 落在秦军步阵之中,瞬间穿透了秦军了大盾、重甲,将百多名秦军钉在草坡上。 步阵出现一个缺口,身后的袍泽迅速填补过来。 标枪手的威力虽大,但也不过如此。 在他们第二次投射的时候,秦军弩兵迅速射击,三四十步的距离,又是居高临下,标枪手的鳞甲和盾牌失去了作用。 破甲箭穿透了他们的身体。 两千标枪手在狂风暴雨一般的弩箭之下,全都被定在地上。 “莫名其妙。”赵雄望着地上成排的标枪手吐了一口唾沫,实在想不通敌人为何要派这些人上来送死。 出场时的气势的确惊人,原本以为有什么独特之处,没想到这么弱…… 小小的草坡,仿佛是敌军越不过去的高山。 敌人也终于动起了脑子,发现一时片刻奈何不了秦军步阵,改急攻为围困。 数万骑兵仿佛一条巨蟒,围绕着草坡盘旋,缠绕。 草坡上没有水源,秦军撑不了两天便会精疲力尽。 不过,他们显然忘记了秦军也有骑兵——比他们更精良的骑兵! 狂风越来越大,秦军牙纛猎猎作响。 一股若有若无的寒气席卷战场上的所有敌军。 倒在地上哀鸣的战马,眼神惊恐的望着东北狂风吹来的方向。 将死的康居骑兵,忽然感觉到了什么,也望向东北方向,他们回光返照一般的挣扎起来,呼喊起来,想给他们的族人示警,但虚弱的声音无法引起他们的注意。 于是他们带着悲哀和惊恐渐渐死去…… 生在这个时代,与大秦为敌,本来就是他们的悲哀。 轰、轰、轰…… 东北方向响起了阵阵雷鸣。 狂风让康居人、乌孙人、萨珊人艰难的抬起头,但看到的是一片灰蒙蒙的。 仿佛是烟尘,仿佛……是黑色的洪水。 “秦!”尖锐的呼喊从康居人嘴中响起。 “大秦、大秦!”草坡上的秦军歇斯底里的呼喊起来。 狂风、洪流,一起汹涌而下。 大地上扬起了漫天的灰尘。 在康居人看见秦军的那一刻,就已经意味着他们成了猎物。 人未至,杀气便排山倒海而来。 康居人的战马发出阵阵悲鸣,仿佛预感到了自己的命运。 恐惧,慌乱,不知所措! 与秦军步卒大战时,已经消耗了不少力气,力气倒是无所谓,关键是对士气和信心的打击。 如果连万余秦军步卒都对付不了,他们又拿什么对付秦军骑兵? “撤退!” “进攻!” “集结!” 慌乱之中,敌军发出了一连串自相矛盾的命令。 几十匹战马装在一起。 康居人与萨珊人自相冲转。 甚至有千余名乌孙人跪在秦军步阵之前,乞求原谅他们的背叛…… 就在他们纷乱如麻时,秦军已经杀来,为首一将左手长刀右手长槊,正是李庠。 数百甲骑簇拥左右。 “杀——”李庠狂吼一声。 甲骑撞入敌军之中,人马纷纷碎裂,被千万只马蹄踩成一滩血泥。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刀槊之下,无一合之将。 仿佛秦军的所有杀气、煞气都集中在他一人身上。 草坡上,赵雄昂首大笑:“今日一战,足以名震千古,诸君可随某冲杀,为国建功!” “杀、杀、杀!” 大盾向前推进,长矛向前攒刺,迅速将战场分割成两半。 此时的敌军已经失去了反抗之心。 不断有人逃离战场。 联军一向不能联心。 有人为了自己多跑几步,不惜撞倒身边的袍泽。 但数万人,加上十几万的牛羊战马,一旦崩溃,只能是互相践踏的局面。 也有一些骁将试图抵抗,召集千余勇士,自恃勇力直奔李庠而去。 而此时的李庠有整个秦军的气势加持,比往日更加神勇,威猛。 身披十余创,却无知无觉,仿佛永不疲倦一般挥动着长刀和长槊。 上前拦截的骁将,躲过了李庠刺来的长槊,却没躲过左边闪电劈来的长刀,人头飞起,被李庠一把接住,然后挂在肩膀上…… 而他身边的甲骑,战马上已经挂着一连串的人头。 跑动起来,人头上的盔甲互相撞击,发出一阵阵“咔咔”的声音。 仿佛是亡魂在哭泣。 秦军原本没有收集人头的习惯,但在夏国,羌裔将士居多,也就恢复了往日的传统。 李庠冲到哪里,哪里便是一片尸山血海,马蹄之上流出一条血河,宛如魔神降世…… “投降者不杀!”身后赶来的夏侯栩赶紧让身边的乌孙士卒呼喊。 这么杀下去,只怕以后河中、康居没人了。 杨毅在马上大笑,“这才是我大秦的虎狼之师!” 投降者不杀…… 这句话击碎了敌军最后的抵抗,连逃跑的力气仿佛也被抽干了,一个个扔下武器,跪在地上。 李庠彻底杀红了眼,在马上回身大吼,“夏王,乘此良机,正可先杀康居,再杀河中!” 步卒虽然疲惫,但骑兵仍有余力,安置了睡架的骆驼在后方悠哉悠哉的赶来。 无论是整体战术,还是个体的勇武,康居人、乌孙人、萨珊人全部落在下风。 秦军继承了汉魏以来的雄健武风,在吸收了周边的羌胡、匈奴、鲜卑之后,有过之而无不及。 杨毅目露凶光,“赵雄率步卒在后休整,随后赶来河中汇集,其余骑兵随孤进攻!” 第九百二十五章 卖 春耕开始后,整个凉州都动员起来。 为表示对春耕的重视,杨峥亲自下田。 以前都是做做样子,今年则是玩真的,与刘珩等人亲自耕种了二十亩,只感觉比上阵杀敌还要累。 这还只是二十亩,百姓与屯田奴隶更为辛苦,要耕种一百多亩。 不过凉州不缺牛马骆驼,曲辕犁投入使用,一家老小全部上阵,倒也能承受。 这时代的人普遍勤快的可怕,只要能活着,吃上一口饭,从来就不会觉得辛苦。 懒人早就饿死。 在杨峥的带动下,各地官员、青营子弟,全部出来耕种。 嘴上一万句劝课农桑,不如下田一次。 百姓看重的也是这个。 “君侯,索司丞进献的堆肥之法,去年已经试用过,一亩地可增产两至三成粮食。”即便是种田,各种公务也没有懈怠,就在田间地头处理。 杨峥不介意,其他官吏也早就见怪不怪了。 适当接一接地气,才不至于让官府成为空中楼阁。 “索靖真乃大才也。”杨峥由衷赞叹道。 堆肥法的发现完全是个意外。 去年索靖集中牧区畜肥,不经意堆在一起,过了两三个月运走时,发现其中已经发酵,撒入农田之中,没想到收到意外之喜,庄稼长的格外茁壮。 后世能亩产千斤,也是跟各种化肥脱不了干系。 这时代上等田亩产三石,两百六十斤左右,增产两到三成,差不多每亩地多出一石! 这是一个非常大的进步。 而且这种天然肥料,没有任何污染。 定国之术,在于强兵足食,秦人以急农兼天下,孝武以屯田定西域。 解决人的吃饭问题,其实就是在解决天下。 “属下建议提高今年的粮价!”一向站在背后拿个小本抄抄写写的庞青忽然谏道。 “哦?说说为何?”杨峥些许惊讶。 按照惯例,官府应该平抑粮价才是。 眼下大战在即,有些富户和豪强已经开始屯粮。 现在抬高粮价,不正是助了他们一臂之力? 庞青掏出小本,翻动了几页,可见他早已准备多时,“今年屯田司预估产粮七百万石,足以应对我军今年大战,抬高粮价,商贾有利可图,蜀中、西域、中原的粮食会大量进入凉州,此取天下之粮为我所用也,舍黄白之物,而取实物,此为疲中原之策也。” 没有做不成的生意,只有谈不拢的价格。 关中豪强们对奢侈物需求增大,就不断向外出卖粮食。 他们有田有地有人,官府也管不着。 “接着说。”杨峥点点头,如今府库中有大量金银钱帛,放着也是放着,不如拿出去换粮食。 目前而言,凉州经济比较健康,守着河西走廊,也根本不缺钱用。 “其二,这些年大量收购蜀中锦帛、茶叶,蜀国豪强、百姓多改粮为桑、茶,粮食本就不多,现在提高粮价,商贾逐利,自然会贩卖蜀中存粮,则蜀国益弱。” ….凉州高价收购粮食,蜀国豪强们没有不卖的道理。 这些年他们的日子过的不错。 凉州减免了他们部分商税,导致蜀国在经济上渐渐依赖凉州,没有凉州,蜀国各种商品就送不出去。 这对一个小国是致命打击。 眼下秦岭三侧,即将掀起大战。 粮食是重要的战略支援,而金银钱帛不是。 这几乎就是发动经济战了。 在悄悄掏空蜀国。 “汉中的几家商贾,背后其实就是蜀军上位者。”庞青翻了几页小本,露出一长串的名字。 杨峥看了这些熟悉的名字,忍不住直摇头。 历史上的晚明,国破家亡在即,晋商还疯狂为后金输送各种物资,导致后金军的枪炮比大明的还强,盔甲比明军还坚固,刀剑也比明军锋利…… 只要利益足够,就永远不缺追逐利益的人。 杨峥叹了一口气,虽然这个手段有些不太光明,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蜀国若是政治清明,也就不会有这个破绽。 其实天下最能利用商贾之力的,正是凉州。 坐拥河西走廊,每天就是在与各种商贾打交道。 而这个时代,哪一个商贾背后没有势力的支撑? 商贾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限制野蛮生长的资本。 杨峥作为后世人,最知其中厉害。 国家运行的背后逻辑就是经济,而商贾、或者说资本的力量无孔不入。 华夏历朝历代限制商贾不是没有道理。 “钱财都是拿出来用的,今日起,你与苏泓、公孙甫专营此事。”杨峥点头同意了。 能用钱财解决,少牺牲将士的性命,何乐而不为? 很快,凉州提高三成价格收购粮食的消息不胫而走。 官府提高三成,民间各种推波助澜,豪强富户们大力囤粮,百姓也预料到了什么,捏紧自己的粮袋子,粮价炒到了六成,几乎每天都在上涨,仅半个月就炒到了一倍。 商人的耳目一向灵通。 蜀中、中原很快也得到消息,粮食如潮水般涌入凉州。 但凉州像是永远填不满一样,来多少吃进多少,价格持续走高,很快就涨到了一倍。 市面上基本上无粮可卖,家家户户都在囤积粮食。 杜预有些坐不住了,“粮价如此高涨,只恐激起民变。” 杨峥摇摇头,“凉州有奴隶、待归、治民三类,寻常百姓买得起粮?凉州有粮秣司,随时可以压下粮价,元凯无需惊慌!” 刀子就是杨峥手上最后的阀门,想什么时候关就什么时候关。 而粮食许进不许出,商贾可以运进来,却运不出去。 唯一的问题就是府库的钱不够。 蜀国很多运到汉中的军粮,鬼使神差的被卖入陇西。 受这时代交通的限制,蜀中的粮食不可能大规模的进入凉州,但小规模的进入也不错。 秦岭中的米仓道、陈仓城,原本就是秦代为调运蜀中粮食而修建的。 既然秦国能把蜀中的粮食运出,五百多年后的现在,自然更容易。 只要价钱到位了,自然有人做这个生意。 短短两个月,凉州积蓄的钱财便见底了。 不过这时代粮食本就有货币价值,凉州除了钱财,还有大量的盐可以派上用场。 . 苍穹之鱼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九百二十六章 涟漪 天山以北,杨毅进军更为顺利。 大宛好歹是个正儿八经的国家,康居是一个游牧为主的国家。 北部是游牧区,南部是农业区。 随季节的变化而迁徙,冬季南下药杀水一带,夏季北上至“蕃内“,两地相距数千里之遥。 国内的精华区域全在药杀水一带。 全盛之时,有人口六十万,十二万大军,定都卑阗城(今塔什干)。 汉元帝建昭三年,西域都护甘延寿、副校尉陈汤率兵西越帕米尔进击郅支单于,杀郅支于郅支城,稳定了西域形势,但康居自恃强盛,跟周边势力都不怎么样,长期敌视汉军。 后贵霜强盛,统一大月氏,康居势力转弱。 再后来,嚈哒人离心,一部向西迁徙,一部向东迁徙,康居更加虚弱。 如果康居是单纯的游牧国家,凭借偌大的中亚草原,来无踪去无影,秦军的确不好弄他们。 但他们的国都和重要城市在药杀水,人可以逐水草而走,城池走不了。 杨毅驱兵顺药杀水而下,不计一城一池之得失,烧毁他们的牧场,践踏他们的田地,能带走的全部带走,不能带走的,全部一把火烧光。 而康居的城池显然不能跟中原比,城墙较为低矮,经历了几百年的风雨的腐蚀,早就破败不堪。 关键他们正处在人心惶惶之时,男丁壮丁不是死在雅水战场上,就是被秦人俘虏。 一些仓惶逃回的败军,正好扩散了对秦军的恐惧。 在赵雄的步卒赶来之后,驱赶俘虏攻城,连破三座城池,其中一座死战不降,城破了还在巷战,造成秦军千余人的伤亡。 杨毅不是杜预,没有儒生的悲天悯人,一怒之下,下令屠城。 药杀水被鲜血染红,浮尸浩浩荡荡随着河水向下游飘去。 恐惧亦随之向西渗透。 下游的城池大惧,望风而逃,向他们的都城阗城涌去。 人太多,沿途到处都是迷途的牛羊和人。 康居组织了一支两万人的步骑来支援,遇上李庠的铁骑,被杀的人仰马翻。 “末将率一军正可尽杀之,破康居人胆气!”李庠拱手请命。 杨毅望着惊慌逃窜的人群,思索了一阵,“不必,这些人将来还会是我们的奴隶,非但不能杀,还要驱赶他们入卑阗城,拖垮他们!” 卑阗城粮草几何,粮草多少,人口多少,早就被商贾和细作们泄露出去。 夏侯栩眼神一亮,“殿下妙计!” 康居接连战败,损失牛羊、粮草不计其数,卑阗城粮草必定不足。 人吃马嚼,能支撑几日? 不过也有很多聪明人看出康居已是穷途末路了,大宛人自顾不暇,萨珊人短期内难以支援,只能选择向秦军投降。 俘虏越聚越多。 到卑阗城时,已有两万余。 杨毅不慌不忙的驱赶他们构建工事,深沟高垒,摆出一副围困致死的架势。 卑阗城指望草原上的康居人救援。 援兵的确来了,除了康居人还有鲜卑人、高车人等等,黑压压的近十万众。 然而没有一支人马敢南下救援,仿佛这些人不是来救援的,倒像是来看热闹的。 李庠每天都会率五百精骑前去挑战,长槊朝向哪里,哪里的部众便落荒而逃,常常五百骑追着两三千骑抱头鼠窜。 围困了十几天,城中渐渐扛不住了。 由于吸纳了大量溃军溃民,让城中的粮草更加捉襟见肘。 城内的细作开始各种扇动,制造对立。 守军憋不住了,尝试了一次突围。 不过论防守,康居人比秦人差了太多。 北面诸部依旧是眼睁睁的看着,就连康居部落自己都不敢来救援。 城内抛下两千多具尸体,又灰熘熘的退了回去。 其实这时代,最狠的还是汉人。 第一个在西域搞壮志饥餐胡虏肉的是汉将耿恭,汉末大乱世,常有析骨而炊的记载,西域反而没出现多少这种记载,真到了山穷水尽,出城投降便是。 就连当年如日中天的匈奴人也曾投降大汉,康居人投降大秦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为了维持族群的延续,尊严在这个时代并不重要。 围城一个月的时候,城内终于扛不住了。 在得到杨毅不屠城的承诺之后,饥饿的人群打开城门,向秦军投降。 不过,卑阗城中有近十五万人,秦军带的粮食显然不能养活他们。 将领们建议只收留青壮,让老弱妇孺自生自灭。 杨毅在战场上狠辣凶残,战场之外,却还有几分仁慈,毕竟身为皇子,当年也读了几本儒家典籍。 “这些人现在全是我夏国子民,孤为夏王,当活其性命。” 遂下令宰杀俘虏的牛羊,设粥棚,熬肉粥,供给俘虏。 牛羊不够,就杀驮马、伤马。 熬上一个月,七河流域的粮食也就顺着药杀水送来了。 此举令康居人大为感动,称杨毅为仁王。 北面驻部见城破了,热闹没了,秦军的矛头朝向他们,顿时做鸟兽散。 都城被攻破,康居实际上已经亡国,剩下的康居人开始向西迁徙。 夏国的疆域顿时拓展了一倍有余。 杨毅意气风发,接着准备对河中的攻势,不料却收到了杜预的军令,令其停止进攻,巩固占领的城池,等明年春夏两面夹击。 这份军令却在夏国君臣心中掀起了一阵涟漪。 杜预曾与太子一同南征东吴,又是太子的岳父,理所当然是太子的人。 夏国经此两战,版图和实力剧烈膨胀,成为西域最强大的势力! 随之膨胀的是人心。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即便杨毅没这个心思,他麾下的人却难免生出其他的心思来。 做皇帝的臣子,和做一个夏王的臣子,其中的区别,不言而喻。 实力都是伴随着野心。 现在,太子的岳父向他们发号施令,这就让有些人不痛快了。 “此必是有人见不得夏王立不世之功!” “殿下当早做防备!” “夏王是陛下的骨肉血亲,为何要听命一个外臣?” …… 将领们你一言我一语,颇多不满之意。 杨毅目光转向夏侯栩。 夏侯栩跟杨毅是结义兄弟,但也是太子的表兄,夏侯氏自然跟太子走的更亲密一些。 第九百二十七章 密谈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夏侯栩身上。 很明显,今日夏侯栩的言语将决定夏国未来的走向。 “杜都护背后不是太子,而是陛下,彼有假节钺之权,如陛下亲临,诸位难道要违抗陛下的旨意?”夏侯栩声音前所未有的严厉起来。 夏国孤悬域外,天高皇帝远,也就让有些人生出了不该有的想法。 尤其是这两场大胜,更让他们野心膨胀。 但夏侯栩知道,夏国能取得今日成就,完全是大秦在背后支撑。 “末将不敢!”众将的眼神终于清醒起来。 开国皇帝具有无上的威信。 再狂妄的人,也不敢挑战皇帝的权威。 更何况军中遍布宣义使、锦衣卫,下面的士卒未必会跟着他们走。 夏侯栩道:“杜都护之言老成谋国,康居部众犹啸聚在北,军中粮草不支两月,萨珊不同于乌孙、康居,国力强盛,河中处处是坚城,马上天气转寒,若进攻不利,我等片甲不还也!” 上一次河中大战,他们正是被萨珊人的坚城挡住,无功而返。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萨珊人又修建了不少工事。 秦军固然英勇,但仓促之间,肯定难以打开局面。 杨毅沉声道:“传本王军令,全军休整,妄言进攻河中者——斩!” “唯!”众将拱手。 军议散去,但他们兄弟四人却没有退去。 夏侯栩令亲卫在堂外把守,严禁任何人靠近。 “兄长真有夺嫡之心?”夏侯栩开门见山。 刚才的话是说给外面的人听的,现在的话,自然是说给兄弟几人听的。 诸将膨胀,背后多多少少有杨毅的纵容。 “太子如何能跟兄长比?这西域的天下一半是夏王打下来的,夏王背后有雍凉的羌胡、匈奴、鲜卑支持,为何不能争一争!”李庠为人比较激进一些。 别人只知道他武力强横,平时大大咧咧没有架子,却不知道他文武双全,外粗内细。 堂众顿时落针可闻。 其实到了今日,这个问题回避不了。 若是杨毅心中没有想法,那就是自欺欺人了,手握数万雄兵,控制富饶的七河流域,吞并康居之后,麾下部民近六十万,振臂一呼,弄出十万控弦之士没有任何难度。 一个二十五六岁的亲王,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 再说夺嫡也不是立即起兵,有种种手段。 身为皇子,有些东西无师自通。 “老二,你怎么看?”李庠把目光转向赵雄。 赵雄此时变得一脸憨厚,“某自然追随殿下。” 这话说的不温不火,让人浮想联翩,但总感觉差了点什么,多少有几分被逼无奈的意思。 赵雄不是普通人,他老子是赵阿七,镇抚司的头子,手上捏着大秦最锋利的一把刀。 把这条门道走通,大秦上下还有什么事能瞒得过他们? 不过赵雄的态度让人有些拿不准。 “殿下可愿听小弟直言?”夏侯栩一脸诚恳道。 “我等自幼相识,还有什么不能说,不能听的?”杨毅到此时还未表态,说明他也在做剧烈的思想斗争。 每每想起他母亲姜阿怜在皇后夏侯止面前卑躬屈膝的神态,他心中仿佛被扎进一根刺。 夏侯栩扫了一眼赵雄、李庠道:“殿下如果夺嫡,必败无疑!” 唐中的气氛再度凝固起来。 李庠舔了舔嘴唇,想说什么,夏侯栩忽然投来一个凌厉的眼神,让他剩下的话全都憋回肚子里去。 “三弟何出此言?”杨毅眼神闪烁起来,觉得他到底是夏侯家的人…… “汉末至今,天下大乱近百年,人心思安,此为大势,太子名分早定,中原归心,羽翼已成,非当年之太子也,其三,殿下莫要忘了,陛下乃一代圣君,绝不会允许曹家旧事重现于大秦!” 夏侯栩可谓是振聋发聩,字字直指要害。 杨毅看似强大,但跟中原比,根本上不了台面。 杨旭这些年太子也不是白当的,身边聚集了一大批文武贤才。 杨毅额头上渗出冷汗,父皇杨峥宛如一座大山压在他头上。 这时一直不吭声的赵雄说话了,“其实这西域也不错,土地肥沃,人口富足,何必心心念念往中原钻?殿下若是有雄心壮志,好生经营此地,他日……在西边当皇帝也是一样!” 杨毅先是一愣,接着大笑起来,“哈哈,二弟啊二弟,你才是真的深藏不漏。” 赵雄嘿嘿干笑两声,“殿下英明神武,小弟誓死追随!” 李庠眼神闪了闪,“二哥之策倒也不错,将来灭了萨珊,一样当皇帝,中原的水太深了,我等兄弟未必能趟过去。” 夏侯栩松了口气,他最怕杨毅一时湖涂而铸成千古恨。 眼下正是大秦攻打河中的战略机遇期,一旦内部失和,大好的时机也就葬送了,到时候皇帝肯定饶不了杨毅的故旧,不知有多少人头落地…… 好在杨毅不是一意孤行之人。 这算是大秦的福气。 多少强盛一时的王朝毁在同室操戈之上。 曹魏若是没有诸王夺嫡,哪还有司马懿的机会? 兄弟四人商谈了许久,渐渐打消了夺嫡之心,回想起来,在夏国的日子也不错,无拘无束,荣华富贵,功名利禄都有了。 走上夺嫡之路,则凶险万分。 别说皇帝杨峥,就算是安西都护杜预这一关都难过…… 杨毅的确能打,但秦国能打的大将比比皆是…… 康居的秦军遂按兵不动,防守各处城池,同时改造俘虏。 游牧民族大多有奶便是娘,历史上的东胡是聚合体,匈奴也是吞并草原逐部,鲜卑亦是如此,在生存面前,什么都不重要。 杨毅分给他们粮食,让他们活命,就是他们的再生父母。 夏侯栩主理政务,开始在七河流域和康居之地施行均田制。 这种举措在西域算是旷古绝今之事。 牧民分到自己的牧场,农夫分到自己的耕田,皆大欢喜,对大秦感恩戴德起来。 夏侯栩组织俘虏兴修水利,灌既新田,传授中原的耕田技术,将新田和无人打理的旧田化为军屯,以便明年俘虏耕种。 人心渐渐安定下来。 赵雄选募康居勇士,以秦军为骨干和军官,编成一支两万人的轻骑。 战争的创伤被迅速抹平。 第九百二十八章 援 粮食,粮食。 杨峥轻轻念叨着。 羌氐肯定没有粮食,去年就被朝廷搜刮干净了。 扶风郡有粮食的只有豪族大户。 去“借”点? 朝廷都很难从他们手上弄出粮食,更何况是自己。 学羌氐吃大户? 若迈出这一步,就意味着跟整个魏国为敌了。 既然借不到,又不愿去抢,那就只能买卖了。 但自己手上有什么能卖的? 想来想去,鬼使神差的想到被自己抓到的骑兵头领。 听他的语气,此人应该有些身份。 而杜家最近也在城外寻找“三少爷”。 既然是少爷,应该能换点粮食。 看扶风郡的形势,动乱还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目前城内的粮食能撑到明年。 但流民会越来越多,迟早会坐吃山空。 “尔等竟然敢如此对我,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 城墙上,杨峥一张麦饼扔他脸上。 这厮一把接住,狼吞虎咽,不过眼神依旧凶狠。 都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还没认清现实。 看他的样子,杨峥生怕他噎死,还给他递过去一碗水。 他也不客气,“咕隆咕隆”的一口气灌下去,看样子这几天没少遭罪,“别以为如此就能收买我,我是杜家……” 周围一阵大笑。 杨峥不禁莞尔,“杜家三少爷。” “你、你怎么知道?”杜三少一脸惊讶,旋即面有得意之色,“既然知道我是谁,还不赶快把我放了!” “我为什么要放你?”杨峥神色古怪的盯着他。 杜三少眼神躲躲闪闪,但嘴上依旧不肯服软,“哼,我杜氏一门世代簪缨,我将来也是要入朝为官的!” 这逻辑实在有些奇特。 杨峥总感觉这家伙脑子里缺根弦,你将来为官,跟现在有什么关系? 再说杜氏在朝中日子并不好过。 杜恕官位虽然显赫,但为人刚直,颇遭同僚嫉妒,得罪了不少人。 李晔记得三国演义中,若不是羊祜临终前推荐杜预,杜家可能很长一段时间,只是世家中的二流角色。 “等你将来为官再说。”杨峥拍了拍他肩膀。 每一巴掌下去,三少爷全身跟着一颤。 这色厉内荏的模样,让杨峥心中好笑,“你想回去吗?” 杜三少眼神一亮,声音都有些颤抖了,“你肯放我?” “那就要看你在杜家的地位如何。”杨峥微笑着,露出一口白牙。 杜三少脖子一缩,“我乃杜家年轻一代中的翘楚,只要你放我回去,什么都好说。” 翘楚? 看他自吹自擂的模样,莫非是杜预? 杜预可是华夏历史上同时进文庙和武庙的牛人。 杨峥眼神直愣愣的看着他,心里却不停的打鼓。 杜预是这德性? 见杨峥眼神不太对劲,杜三少咳嗽一声,不太自信道:“翘、翘楚之一……”….“你叫什么?”杨峥懒得听他自吹自擂。 “杜、杜家、家二房三少爷杜斌、杜元质。”声音越说越小。 杨峥一阵无语,幸亏不是杜预。 不过又有些与历史名人失之交臂的失落。 弄清他的底细,杨峥也就不想听他大吹法螺了,放了他手下的一人,让他回去传话,拿粮食来换人。 第二天中午,杜家就来人了。 但不是来谈买卖的,而是求救的。 羌氐豪帅齐坚头、杨铁剑联合汉、羌、氐青壮两千,欲攻杜家在渭南的坞堡与庄园。 杜家只能向距离他们最近的杨峥求援。 “羌氐乱起,将军若束手旁观,一旦他们攻陷坞堡,取得粮草军械,为祸大矣,届时恐武功亦不得安宁,若蜀人暗中相助,扶风将非国家所有。”杜家派来的使者也是一个年轻人,看样子跟自己年纪差不多,谈吐非凡,比杜三少爷杜斌不知强了多少。 但脖子比常人粗了一圈,影响了整个人的气质。 出于对世家大族的厌恶,杨峥本想坐山观虎斗,却被此人一言惊醒梦中人。 武功不是安身立命之地,但好歹也是个落脚之地。 羌氐动乱或许不关自己的事,若与蜀人勾结,这城还怎么守? 指望附近的雍凉军来支援自己吗? 以自己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处境,若是丢了武功,回去也是要挨刀子的命。 这些人就不能等几个月,自己走了再闹腾吗? 说来说去,这事的源头还是要怪曹爽,伐蜀败的这么惨,羌氐也跟着掉坑里面,日子过不下去,怨声载道,朝廷也没个说法。 “阁下所言甚是,我必出兵。”杨峥点头同意。 “羌氐无备而来,众心不一,将军当速速进兵,佯攻沈岭,半途折道向西,绕行其后雷霆一击,与杜家内外夹击,其众必乱,将军必能一战而擒其酋首,若迁延时日,恐羌氐部众咸来依附,其势若成,破之难矣。”使者目光灼灼道。 杨峥一愣,这是在教自己怎么做事? 思忖良久之后,才点点头道:“好,我明日便点齐部下,救援杜家坞堡。” “不,是现在!将军此时起兵,路上休整一个时辰,正好酉时抵达,休整一个时辰,可趁亥时夜攻之!”使者拱手道。 求救还这么理直气壮的指手划脚,杨峥心中难免有些厌恶。 暗忖杜家人果然都是一个德性。 前有杜斌杜三少,后有此人。 不过转头一想,此策可行性非常高。 杨峥不是什么刚愎自用之人,快刀斩乱麻的道理还是知道的,压下心中的情绪,“你说的不错,我现在就出兵!” 看他的样子,似乎杜家的情况非常危险,有些急切, 使者目光中升起一抹敬意,恭敬的向杨峥拱手,“在下多有冒昧,多谢将军海涵。” 杨峥却忽然想到另外一个问题,“若我出兵,武功空虚,蜀军来犯该当如何?” 使者淡然一笑,“费祎若有反攻关中之意,当初就该乘胜追击,何必等到今日?一个武功小城,于蜀人而言没有意义。” 杨峥一想也是,蜀人几万大军,要打早打了,不用等到现在。 若蜀人真的来了,自己也守不住。 而且蜀军争夺的重点一向是陇右诸郡,然后徐图关中。 武功的背后是长安,雍凉的大本营。 他们打下来也守不住。 “张特、周煜点齐人马,随我救援杜家!”杨峥不再犹豫。. 苍穹之鱼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九百二十九章 外交 天山南北,两路秦军同时出击。怛 兵力少有兵力少的好处,补给相对简单一些。 杜预不费吹灰之力收复疏勒,又在狭窄的葱岭山口俘虏四万三千,连大宛王子蓝庾都被生擒,萨珊将领、大宛贵人三百余被捉。 牲畜粮草更是堆积如山。 这一战让西域诸国胆战心惊,其后,杜预派猛将田章领兵五千横扫当初背叛大秦的十三国,自领三万联军翻阅葱岭,攻打大宛。 此时的大宛早已不是当年的大宛。 国中暮气沉沉,国王老迈,诸子夺嫡。 蓝庾占据优势,本来想借此次东征,立下军功,回国就继承王位。怛 却遭遇如此惨败。 大宛的士气民心被一战打没了,国中最精锐的军队全军覆没,对人心的冲击可想而知。 加上大秦细作的渲染,如果负隅顽抗,秦国到来时,鸡犬不留,一概屠灭,到处弥漫着亡国的气息。 对中原的恐惧之心到处漫延。 当年贰师将军李广利虽然没能灭了大宛,却屠了几座城,在当地留下恐怖的记忆。 权贵老爷们争相向河中逃窜,但他们的马车,显然快不过秦军的轻骑,而且逃到河中也未必管用。 乱民四起,到处抢掠。怛 秦军还未到,城内已然大伙弥漫,黑烟滚滚。 细作早就在城门前恭候。 很多城池为了避免屠城,主动投降。 也有一些大城坚决不降,杜预驱赶俘虏攻城,又把蓝庾挂在旗杆上,推上去与秦军一起攻城。 进入大宛盆地之后,粮食便不在是问题。 大宛连支像样的抵抗队伍都组织不起来,国中一片纷乱,任由秦军攻城略地。 擒贼先擒王,杜预没有迟疑,令马循率一万秦军为先锋直扑其都城贵山城。怛 杜预与于阗国王杨敬率军在后。 都城被围,落在很多人的眼里便是大势已去,大宛国的商贾最先投诚。 他们耳目灵光,是丝绸之路的最大获利者,与镇抚司暗中有不少来往,大宛的情报就是从他们手上一份一份送出去的。 又配合宣义使们制造亡国言论,弄的人心惶惶。 一个秦人的户籍,就让他们心甘情愿出卖故国…… 很快,一支大宛义从军被组织起来,整整有五万人马。 商贾们对大秦掏肝掏肺,把自己的私军、仆从全部贡献出来,又忽悠了很多没有土地的牧民和农夫。怛 种种手段让杜预大开眼界叹为观止。 “城上的人停着,大秦王师至此,一路秋毫无犯,速速投降,免受屠戮,大都护已经承诺,只要你们走出城池,以后就都是大秦的百姓!” 大秦的精英是士人,是士族豪强。 大宛的精英是商贾。 士族豪强再差,稍微有那么一点耻辱…… 至少表面上不会把事情弄的太绝,毕竟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还要点脸面。 而商贾则全无顾忌,为了利益,什么都可以出卖……怛 大秦一统西域、大宛、河中,恰恰最符合他们的利益,大宛、萨珊厘定的商税是大秦的两倍多。 商税交完,还有关税、过路费…… 萨珊王朝的朝廷对地方的控制远没有大秦强,每一个地区都要再交一次税。 如果没有特殊门路,商贾会被会被吃的骨头渣都不剩。 相反,大秦却是无比开明公正的。 统一商税,保护商旅,严禁地方随意增加商税。 最最关键的是,大秦承认商贾们的私有财产。怛 世界上所有的生意都是一样,看涨不看跌,如果之前的河中大战让他们还有疑虑,那么现在这一战,已经彻底证明大秦的强大。 很多大宛商贾去过关中,去过大兴、洛阳、成都等大城,知道中原强盛到何种地步。 毫不夸张的说,大秦就是这时代文明的灯塔。 天不生大秦,万古如长夜! 中原或许有不足之处,但一直在改进,一直在前进。 而历史上很多王朝,是直接躺平的,混一天是一天…… 更何况大秦提倡秦夷一家,不排斥他们这些异域商股,要知道萨珊波斯的种姓制度,连他们自己人都压迫。怛 这种情况下何去何从,自然不言而喻。 “城上的人还等什么?难道想要被屠城吗?” 商贾们的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兴奋,仿佛是他们打了胜仗一般。 “投降、投降!” 义从军们围着城池呼喊起来。 城中仍在犹豫。 杜预领士卒把缴获的投石车推了上去,可惜此次进军,带的猛火油不多,不然也不必废话了,不过吓一吓他们问题不大。怛 战鼓、号角连天。 几十两投石车射出猛火油,密集的火箭雨随之跟上。 城头立即燃起滔天烈焰。 大火烧了半个时辰,城门就乖乖打开了…… 大宛城池修的颇为坚固,有内城外城,几百年前,便能承受李广利围攻四十余日。 不过杜预最擅长的是攻心,处理这类事情特别有经验,将贵人老爷们的田牧场分给底层牧民、农夫,举国欢腾,从最开始的抗拒秦军,到主动带路。 一些地方干脆组织起义从军,积极配合秦军。怛 很多时候,秦军甚至不需要出手,义从与城中的人里应外合,便攻破了城池。 虽然各地还有抵抗,但已经无法改变大势。 大宛副王去柯率部众三千余逃窜萨珊,宣告大宛国正式覆灭。 杜预立蓝萸为新任大宛王,以减少国中的抵触情绪。 又立马循为大宛都督,大宛王显然是空架子,没有丝毫实权,所有权力都在秦军手上。 大宛盆地放在中原也就一两个郡的大小。 但此地之肥沃,堪称天府之国,是两河流域的发源地,水网密布,大小七十余城,土宜稻麦,有蒲陶酒,多骏马,名震天下的汗血宝马就是发源此地。怛 后世就这么大的一块土地,养活一千七百万的人口。 堪称是大秦最好的立足点。 战略位置极佳,北面是七河流域,东面是疏勒,南面是大夏(中国史籍将主要由塞种人诸部控制的巴克特里亚地区称为大夏),西面是河中,从此地出兵,对周围都是居高临下的态势。 汉朝止步于天山,很大原因就是李广利没有彻底掌控此地。 杜预没着急出兵河中,而是加固根基,修建城池、关隘,布置防守。 改大宛为兴秦郡,设四县,每县皆以宣义使为县令,锦衣卫为县尉,领五百秦军镇守当地。 将大宛一般库藏的财货拿出来,赏赐随同出阵的诸国。怛 于阗获利最大,在得到杜预允许之后,分到了四千萨珊军俘虏。 第九百三十章 迁徙 泰兴六年,旱灾又在雍凉部分地区爆发。 从陇右漫延到关中。 朝廷和地方官府早已习以为常,设立粥棚,以工代赈,就食汉中等等,应对得当,没有出现大规模饿死人的现象。 老天爷这次似乎准备玩个大的,旱灾规模向京兆、冯翊、汉中扩散。 凉州长期的旱灾,形成了一定规模的蝗灾,让其他未受旱灾的地区粮食减产。 幸亏广通仓里贮积着两百多万石粮食,勉强也能应付。 不过这么坐吃山空也不是个事,大秦人口迎来小爆发,关中首当其冲,对粮食的需求也变大,杨峥已经做好了再次就食洛阳的准备。 卫瓘谏言道:“关中人口繁多,不如迁徙一部分填充江淮和辽东。” 这两年最火热的地区就是江淮和辽东,土地肥沃,生存压力小,尤其是江淮,引入占城稻之后,立即成了大秦的粮仓,一座座城池拔地而起,反向吸引了豫兖荆三州的百姓过来讨生活。 而辽东在引入大量三韩奴隶后,也是日新月异。 大秦明面上没有阶级,但这玩意儿却是永远的潜规则。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歧视、有等级。 毫无疑问,重视传承的士族豪强在辽东是金字塔的顶尖,下面一层是秦人,再下是辽东归化的鲜卑、乌桓等部落,最下面就是三韩的奴隶了。 秦人一个个成了地主老爷,家家户户养上几个男女奴隶。 官府不仅分田,还帮田地旁边他们建造小型坞堡。 这种日子不要太快活了,白天看奴隶干活,或者去深山老林里面打打猎,晚上跟女奴们大被同眠…… 没办法,辽东秋冬天黑的有些早,娱乐活动就那么几样…… 仅仅两三年的时间,辽东这个曾今的苦寒之地,居然引来一波婴儿潮…… 三韩的人口毕竟有限,于是豪强们把主意打到了海对面的倭国。 奴隶贸易正是火热之时,倭人虽然又矮又瘦,但性格非常顺从,再苦再累都不会反抗…… 也不知道谁放出的消息,在倭国发现三座大金山,每一座都有泰山那么高,都不需要挖,直接提着袋子去捡就可以了…… 金子、奴隶、土地…… 瞬间就让豪强们高潮了。 不要低估他们对财富的渴望,没什么是他们不敢干的。 东汉立国时,就敢跟皇帝对着干。 如果不是大秦手段太狠辣、太凶残,他们才不会这么老实。 不过倭国毕竟是一个国家,发现北方的豪强南下劫掠之后,开始抵抗,与豪强们发生了几次小型海战,互有胜负。 倭国自古就有海盗的传统。 豪强虽然船大人多,但擅长水战的人少,河北、中原的大兵们能在晃悠的甲板上站稳不晕船就是本事了。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输了几次,豪强们吸取经验,从江东高价招募水手。 东吴灭亡后,大量水军被遣散,重金之下必有勇夫,这时代的吴越之地也不缺少亡命之徒。 利益永远是最好的驱动力,大秦上下已经形成了一个规则,只要秦律没禁止的,就可以放心大胆的干。 士族豪强的嗅觉何其敏锐?隐隐察觉到朝廷似乎鼓励他们外出劫掠……开拓,一个个更是肆无忌惮。 东海变得繁忙热闹起来。 中原、江东的豪强也加入其中。 大秦的几个造船厂生意火爆,海船技术突飞猛进。 不过这时代的造船技术终究有所缺陷,抵抗风浪的能力不强,但这并不能阻挡士族豪强外出“开拓”的兴趣。 朝廷甚至颁布律令,发现的海岛,方圆百里之下,直接归豪强所有,五百里左右则需向朝廷申报。 这无疑更刺激到了他们的热情。 与倭国的海战逐渐占据上风,不过倭国坚决抵抗,豪强们各自为战,兵力上处于弱势,始终无法在倭岛上建立根据地。 不过这更加大了他们的“开拓”力度,围着倭岛到处烧杀劫掠…… 这时期的汉人生猛程度冠绝天下,从东汉中期开始,就一直杀来杀去,对战争习以为常。 倭国不胜其扰,台与女王派使者请求大秦约束豪强。 杨峥自然置之不理。 豪强们则请求大秦官府出面,组织秦军攻打倭国,他们愿意出钱出粮出人…… 此时的大秦精力都放在争夺河中地区上,关中又是旱灾,实在没那个心情,让豪强们自己想办法。 “移民江淮、辽东,不如移民大宛!”杨峥盯着沙盘道。 现在最需要输出人口的不是辽东,更不是江淮,而是西域! 大秦对西域的控制也是线性的,主要是占据有经济价值的地区,如焉耆、龟兹、疏勒等地。 然后就是高昌、七河流域等可以耕种的肥沃之地。 大宛盆地也就是后世的乌兹别克斯坦,进可攻退可守,从天山蜿蜒而下的药杀水(锡尔河)、乌浒水(阿姆河)流经河中,一直流入咸海。 所以大宛是整个中亚的战略高地。 中亚百族林立,也恰恰造成每个族群的人口不多。 如果能迁徙一百万秦民过去,不出五十年,整个中亚都将沐浴在大秦的荣光之下! 后世这块盆地能容乃一千七百万人口,现在容纳一百万秦民,问题不大。 “大宛……如此遥远,只怕百姓不愿安土重迁。”卫瓘担忧道。 “那就多赏赐土地、牲畜,为他们建造宅邸,宣义使制造声势,分批次长期移民,十年。二十年均可,但此事一定要做!”杨峥也没指望一次就弄过去百万人口,百万人的迁徙不是小事…… 鲁芝道:“臣建议修建高昌至大宛的驿站,为将来徙民作准备。” “还是伯父想的周到!” 驿站可以大大加强西域与关中的联系,同时也可以制造大量岗位,一个驿站少则百人,多则三百人,矗立在咽喉要道之上,为来往商旅提供住宿、食物、水、车马等服务。 有商旅来往,基本就能自负盈亏,甚至能赚上一笔。 同时承接朝廷来往的快骑,还可与烽火台一样,燃烧狼烟。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这时代的驿站就是后世的高铁…… 雍凉不是正在受灾吗? 正好以工代赈。 第九百三十一章 通道 这些年大秦的信用还是不错的。 至少没像司马家一样言而无信,说均田就均田,不玩虚的。 加上杨峥在民间如神明一般的威信,还是宣义司制造的声势,愿意迁徙的百姓高达九千户,四五万人。 汉民占一半,羌氐占一半。 四五万人不少了,在一个安土重迁的时代,能有五六万人主动迁徙,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朝廷负责提供车马,和沿途的食宿。 灭大宛和康居之后,田章又扫灭当初背叛大秦的十多个小国,将他们的国王贵人们统统斩首,民众送往大宛为奴。 西域诸国对待秦人就像对待祖宗一样,丝毫不敢懈怠。 非常“主动”的愿意承担迁一部分迁徙百姓的粮食。 让这次迁徙体验比较愉悦,沿途还有秦军铁骑护送,安全上也没有任何顾虑。 大将田章放出话来,敢动大秦百姓者,有国灭国,有族灭族,绝不姑息。 也不是他真的多体恤百姓,而是灭国之后有大量油水,秦军乐此不疲。 关中有关中的风光,西域也有西域的好处。 迁徙的百姓感到前所未有的尊严,有人丢了辆小破车,当地国王亲自带人全程搜索,小破车虽然没找到,但国王赔了三辆马车…… 人的一级需求是物质,二级需求是精神。 这种尊重感在雍凉是体会不到的。 不仅是西域国家有求必应,连秦军都对他们笑脸相迎…… 让杨峥没想到的是,第一批迁徙的百姓才走了一半,就纷纷回信家乡,让宗族的其他人也动身迁徙。 很快,第二批迁徙潮来临,高达一万五千户,很多没有受灾的百姓也跟着去了。 陇右的羌、氐,一个村一个村的向西而去。 其实这么多年,他们早就汉化了,尤其是二代、三代羌氐,外貌上看不出跟汉民的区别,很多自幼接受宣义司的灌输,精神上比秦人还要秦人。 其实杨峥觉得,羌人、氐人在血缘上就是汉人的近亲,匈奴、鲜卑是远亲。 自周代起他们就为华夏征战。 宣义司在宣传方面的成果惊人,已经形成了一套标准流程,文学馆在书堆里追溯,找到了就进行些艺术加工,没找到,就干脆艺术发挥,反正八竿子总能搭上些关系…… 然后宣义司编出他们的祖宗十八代团结在华夏,为华夏抛头颅洒热血的感人故事,大加宣传…… 很多深目高鼻的胡人也对大秦有了认同感。 雍凉之地的夷人以惊人的速度融合着。 其实从古至今,任何一个朝代这种融合都广泛存在着。 当然,主动融合别人和被别人融合的差别是巨大的,充满了血泪和悲苦。 以现在的大势,融合诸族是必然,其一,华夏人口经历百年大战,人口极具萎缩,连雍凉、幽并这些传统汉地都被夷族挤占了。 其二,华夏需要他们来填充人口,大秦需要他们增强国力。 其三,如果将他们拒之门外,他们会抱团,逐渐形成一个新的类似匈奴、突厥式的新草原帝国。 这几年羌氐鲜卑匈奴出身的士人越来越多,也说明他们正在深度汉化。 儒家在这方面的能力也很强大。 总之,这十万秦民迁徙到大宛,为中亚注入一股强大的力量。 杨峥想要的不只是征服,还要弘扬华夏文明,让它走出去,骄傲的站在所有族群面前,让其他族群看看孰优孰劣。 打铁还需自身硬。 一个民、族的强大,不仅是武力上的,文化上也要跟进。 这些年中原涌现了一大批文人,诗词歌赋,名震一时。 其中佼佼者,有嵇康为首的竹林六贤,还有后期之秀的左思、陆机、潘岳、张协等。 一扫魏晋时期的消极萎靡之态,文辞华丽又不失慷慨豪迈。 声名最噪者,正是陆机和潘岳,号称潘江陆海,意为其文采如大江大海。 两人在大秦文坛上引领了一个新的风潮,被成为“泰兴新风”。 潘岳正是历史上的潘安,是大秦首屈一指的美男子,每次在大兴城中出现,妇人投瓜果满车而归,与夏侯威之孙夏侯湛被时人称之为“连璧”。 大兴每月都会有诗会,一帮骚人墨客穿着新衣精心打扮,引来无数百姓观望。 以此来增加自己的名气,为入仕做准备。 当然,百姓对诗词不感兴趣,对颜值高的帅哥更感兴趣。 这让杨峥有些无奈,从古至今,帅哥靓女总是要引人注目一些。 保守一些的朝廷大佬几次请求制止这股歪风邪气,杨峥觉得没必要管的太严,民间充满活力是好事,只需加以引导即可。 自从太学重启墨家学说之后,儒家显然受到了刺激,变得更有进取心。 为了证明自己的优越性,受大秦的开拓精神影响,也开始向外扩张,尤其是西域,一块新的文化高地,他们热衷于建造孔庙,设立私塾。 有教无类,最早便是孔子提出的。 儒家内在信心就是仁义道德,四书五经正好安抚四方蛮夷们未“开化”的心。 科举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朝廷每年招收的名额就那么多,很多在中原落第的儒生一咬牙,在宣义司登个记,领个宣义掾的官衔,一头扎入西域、高原、辽东、南疆等地 稍微努努力,就能混个一官半职,几年之后做出政绩,中原会优先升迁,调入内地为官。 这为寒门庶族打开了另一条通道。 虽然开了科举,但士族豪强子弟自幼读书习武,还有家中长辈的言传身教,朝廷的动向和心思他们了如指掌,往往能猜中朝廷取仕的内在逻辑,科举的优先权依旧掌握在他们手中。 寒门庶族子弟一半的心思要用在生存上,科举不仅需要苦读,还要一定的眼界,这方面寒门子弟自然落入下乘。 边地苦寒,士族子弟不太看的上,宁愿在内地熬着、卷着。 而其实越是苦寒的地方,越是锻炼人。 寒门庶族子弟去了,能飞快成长,也容易出政绩,被上面看到。 杨峥是力所能及的让所有底层有志之士都有向上的通道。 绝对的公平做不到,至少要相对公平。 第九百三十二章 上策 潼关是杨峥不做考虑了。 南有秦岭屏障,北有黄河天堑,东有年头原踞高临下,中有禁沟、原望沟、满洛川等横断东西的天然防线,成关门扼雍凉、飞鸟不能逾之势。 王濬把潼关弄得像铁桶一样,此关向西,与华山山势相接,山连山,峰连峰,谷深崖绝,山高路狭,中通一条狭窄的羊肠小道。 又沿着小道打造了十二连堡,山头上修建大量烽燧。 秦军一到华山,处处烽火,无所遁形。 孟观驻守华阴,三番五次想偷袭潼关,均被王濬击退。 王濬早已放出狂言:凭此关,可流干秦贼之血!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有再多的大军也送不上去。 所以杨峥唯一的出口就是河东郡。 反向复盘当年曹操破马超之战。 到了十月,朔风越来越寒冷,在临晋聚集的中军府兵越来越多,将近十五万大军。 营垒从颌阳铺到临晋城下。 一杆硕大的“秦”字牙纛树立在黄河之西。 天上风云激荡,地上黄河怒吼,虎踞龙蟠之势直冲天野。 牙纛之下,甲士肃立,沉默如山,骑兵往来奔动,杀气凛凛。 军容之盛近二十年来未之有也! 黄河对岸的唐彬也如临大敌,集合数万重兵防守蒲坂,构建各种工事。 “司马昭的中军动了没有?”杨峥望着对岸的晋军营地道。 双方斥候仿佛苍鹰一样沿着黄河上下游哨探。 如果司马昭的二十六万中军去攻打淮北,杨峥会毫不犹豫向河东发动猛攻,然后直插弘农,横扫上党、南阳、河内,抄司马家的祖坟,直接威逼洛阳,给司马昭一记黑虎掏心。 司马昭若是留在洛阳,杨峥还真不敢轻易渡河。 北有陈骞的十几万联军,加上洛阳二十多万中军,秦军渡河,就会陷入南北夹击之势。 关键有黄河堵住后路,过去容易,退回来就难了。 “司马昭大军云集洛阳,按兵不动,只令司马骏、卢钦、司马亮、王沈等人围堵淮北。”赵阿七禀报道。 自己不动,司马昭就不会动,司马昭不动,自己也不能动。 似乎局势就这么陷入僵持之中。 北面陈骞也按兵不动,观察河西形势。 不过这种对峙,对秦军是有利的。 一旦入冬,秦军的优势就来了,黄河也不再是天险。 到时候河东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本来此次出兵一半是为声援钟会,牵制司马昭,另一半则是牵制陈骞,缓解太原压力。 能不打最好。 让钟会这颗毒瘤继续壮大,消磨中原实力。 事实上,司马昭没准备好东西大战,杨峥也没准备好。 洛阳城里,司马昭也在密切关注杨峥的动静。 “杨贼勒兵临晋,必是要图谋河东!”司马炎道。 “世子英明,若我军不攻淮北,则秦贼必然不敢攻河东。”石苞拱手道。 原本入洛阳是必死之局,但襄阳之战,石苞表现突出,让司马昭意识到此人的作用。 司马家的几只忠犬,相继陨落,邓艾、王基战死,王昶、州泰病逝,陈泰被气的吐血身亡,钟会叛变,只剩下一个陈骞和石苞。 中原不缺将才,但独当一面的帅才却青黄不接。 司马家可堪一用的也就司马骏。 这种局面,司马昭杀石苞,是自掘根基。 石苞也用自己的真诚打动了司马昭,明知被猜忌,却从无怨言,兢兢业业,时常还为没有做好任内之事而感到惭愧。笔趣阁 简直是忠犬的典范。 司马昭就算只是为了立个牌坊,也舍不得杀这条老狗。 “若是如此,岂不是淮北难以平定?”司马炎不满道。 淮北大战还没开始,淮北的良田就被人盯上了。 司马炎跟士族豪强的关系比司马昭还要亲密,为了他们的利益,司马炎当然有些心急。 襄阳大战后,司马昭的身体又恢复了不少,看样子活个十年八年完全没有问题。 十年八年中的变数可就太多了。 亲弟弟司马攸的名声越来越大,身边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司马炎当然心慌。 这天下说起来还是司马师的,司马攸既是司马昭的儿子,又是司马师的养子,双重身份…… 安东将军司马骏已经旗帜鲜明的站在司马攸一边。 “回禀世子,淮北一定要灭,钟会危害极大,此番大动干戈,若不能平定淮北,钟会之祸患必更甚也!”石苞恭恭敬敬的,每说一句话就要看看司马昭的脸色。 “钟会乃腹心之患也!”贾充附和一句。 司马昭的目光在贾充和石苞两人身上晃来晃去,“若我军南下,杨贼攻打河东,又该如何?” 石苞道:“老臣有上中下三策献与大王!” “哦?”司马昭一阵欣喜,军略上还是石苞靠得住。 “上策,眼下黄河尚未封冻,秦贼来去不便,令陈骞、刘弘、唐咨深沟高垒,防御河东,大王倾国之军顺颍水而下,联合诸军一举荡平淮北,钟会擅谋而不擅战,必不能挡大王!” 二十多万中军,加上诸镇人马,大军近四十万。 四面合围钟会的八九万人,钟会必死。 不过司马昭却一直沉吟不决。 钟会不擅战,但这两年在淮北的布置也不可小觑,一旦如当年诸葛诞一般陷入消耗战,则河东肯定会失守。 河东丢了,潼关、武关就没有意义。 关中与太原连成一片,司马昭只能迁都…… 而一旦迁都,政治上的影响会让司马家万劫不复。 这个险,司马昭不敢冒。 “愿闻中策。”司马昭不是将领,需要考虑方方面面。 “中策,大王镇洛阳,老臣愿领十万中军南下,一年之内,荡平钟会!”石苞小心翼翼的看着司马昭。 司马昭却摇摇头,“仲容忠心可鉴,然分兵之举万不可行。” 石苞其实心中也猜到司马昭不会同意,十万大军出征一年,尤其还在被猜忌的情况下,司马昭怎会放心? “下策,大王按兵不动,征发青徐兖豫荆扬诸镇州郡兵、青壮,步步为营,四面铁桶合围,断其屯田,彻底困死钟会,一两年后,钟会手上士卒必有异心,大王传檄而收聚人心,如当年诸葛诞一般,钟会自灭之。” 这纯粹就是国力碾压。 不过最笨的办法,往往也是最有效最稳妥的办法。 果然,司马昭眼神一亮,笑道:“仲容下策实为上策也!” 第九百三十三章 精明 众人看向冯琦的眼神顿时复杂起来。欘 这人说话口气太大,加上不太好的第一印象,实在让人不敢相信,总感觉这人一肚子坏水。 只有杜预向冯琦拱手,“还望赐教。”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任何兵法谋略都是建立再知己知彼的基础上。 而这恰恰是杜预的短板。 看到的情报再多,也没有冯琦这种在西地摸爬滚打了一二十年的人了解当地形势。 而细作们进入不了萨珊国的高层,获得的情报有限,很多都只停留在表面。欘 冯琦脸上的肥肉少有的庄重起来,“自古坚城从内而破,十年之前,漠西大战,嚈哒人一部分出征,一部分西迁,还有一部分南下河中,萨珊人收留他们,却视他们为兵奴,呼来喝去,若能联系他们里应外合,则攻取河中不难也,守住河中亦不难!” “嚈哒人?”杜预沉吟道。 “嚈哒乃匈奴分支,也算与大秦有一线香火之情,陛下常言秦夷一家,既然萨珊人不愿收留他们,大秦正可收为爪牙用为前驱!”冯琦极为看好他们。 文鸯眉头一挑,“何必如此繁琐,区区河中焉能抵挡本将麾下儿郎?” “文将军此言差矣,能少流大秦男儿的血,何乐而不为?” 生意无国界,逐利为先,然商人却是有国界的。 这时代任何商人都是依托背后的国家和文明,才能把生意做大。欘 冯琦这些年顶着大秦的名头,在西域中亚混的风生水起。 钱多到一定地步,也就是个数字而已,冯琦想转化为更有价值的东西。 杜预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冯先生所言,正合兵法要义!” “哈哈,就知道老弟能想明白!”冯琦有些得意忘形,言语也就轻佻起来。 西域中亚的国王见了他都要恭恭敬敬的,一时顺口了,没改过来。 周围将领的眼神越发怪异的看着杜预。 好在杜预也是豁达之人,没太在意,只当此人在西域混迹久了,忘记中原隶属,再说此人的确与杨峥有旧,对大秦倒也忠心耿耿,没必要为这种小事闹的不开心,轻笑一声,遮掩过去了。欘 “然则,如何才能拉拢他们?”苟晞问答。 冯琦一拍胸脯,“包在我身上,这些年没在河中撒钱,结识了不少门路,嚈哒人穷了两三百年,以重金贿之,必能引诱他们。” “此事就拜托冯先生!”杜预见他说的这么轻松,心中忽然又有些没底。 萨珊和大秦之战,实则是在争夺影响力,争夺对中亚诸族的控制力。 “这是自然!” 啪的一声,冯琦的大手重重拍在胸脯上,全身的肥肉也跟着颤动起来。 这人虽然说话不着调,办事却极靠谱。欘 才过了五日,冯琦就带着嚈哒使者回来了。 杜预带着亲卫单独接见。 三百多年来,嚈哒人与中亚部族反复融合,长相上更像是中亚人,深目高鼻,棕发多髯,不过若是仔细看,也能在他们脸上寻到一丝华夏的轮廓。 穿着异常寒酸,白色的羊皮袄变成了油腻腻的黑色,还破破烂烂的,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值钱且干净点的东西,就要腰间的短刀都是锈迹斑斑。 不过眼神极其凶厉,仿佛荒原上的野狼,配上他们略显丑陋的脸,更是狰狞。 站在金光闪闪的冯琦身边,对比实在太鲜明了。 使者行了个匈奴抱胸礼,以匈奴语说了什么。欘 冯琦充当翻译,“阿那就磨拜见大都护!” “免礼,大秦欲攻取河中,不知贵部可愿助一臂之力?”杜预直接了当。 阿那就磨看着是个粗人,实则极其精明,“当年我部脱离康居,是萨珊人收留了我们,我们嚈哒人最重情义!” 真重情义也就没有今日的会面了。 冯琦不耐烦道:“你就说要加多少钱。” 汉言说了,又用突厥语重复一次。 阿那就磨摇摇头,忽然拜倒在杜预面前,“我们嚈哒人是从塞外迁徙过来的,与中原同气连枝,愿助大秦攻取河西,但请求大都护给我们嚈哒人一块栖身之地!”欘 冯琦一听脸色顿时变了,“你这厮当初不是这么说的!” 然后以匈奴语跟他吵了起来。 看样子似乎被别人利用了。 嚈哒人一直西迁,为的就是寻找一块修生养息之地,也算是比较有追求的一个族群,穷是穷了点,但绝不是蠢材。 第九百三十四章 心思 “父王——” 大帐之中,司马炎在司马昭的灵柩前哭的几度昏厥,又被旁人喊醒。 见到石包进来,哭的更大声了,“石司空,父王他、他去了——” 何劭、王戎、裴楷等人眼神之中全都蒙上了一层幽光。 十几名侍卫的手也按在刀柄之上。 仿佛一群狼在盯着石包这一只老羊。 在极短的一刹那,石包眼中掠过疑惑、惊恐,但几十年的大风大浪,让他能快速的无缝切换,“噗通”一声,石包老泪纵横,“大王啊,你怎可弃老臣而去,老臣三番五次上书劝谏大王当爱惜贵体,惜乎,大王为社稷为黎民操劳成疾,竟至于斯也!” 冯飒大战时,司马昭身体就落下病根,这几年时好时坏。 钟会作乱,司马昭惊怒交加,劳心劳力,突然薨逝,也说得过去。 石包一把年纪,人老成精,自然知道该湖涂就要湖涂。 就算有问题,也不应该由他提出来。 何劭、王戎、羊秀等人神色舒缓起来。 司马炎哭的更大声,“父王弃天下而去,天下将为之奈何矣?” “大王……”石包“噗通噗通”的磕着头,很快额头上血水四溅。m..org 这么疯狂的自残,让周围的人全都惊呆了。 “大王稍待,老臣来也!”石包站起,往司马炎身边的兰锜上撞去。 兰锜上盛放着刀剑长矛,真撞上去,石包的老命也交代了。 不过司马炎当然不会让石包这么交代了,否则也没有召见他的必要。 没有石包为司马炎站台,总会有人说闲话。 司马炎果然一把抱住石包,“司空何必如此啊?父王虽去,让天下万民江山社稷还需司空扶持,不可弃我等而去也!” “世子啊,老臣无能……”两人抱在一起,哭声更大。 约莫小半个时辰,何劭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劝谏道:“世子,大王既去,然大军犹在,兵凶战危,天下还需世子主持大局,望世子以天下苍生为念,以江山社稷为重!” 司马炎擦了擦眼泪,“我心已乱,内外之事,可问司空。” 刚才只是投名状,现在才是真正的考验。 “为避免动 摇军心,消息秘而不发,先破寿春,灭钟会,然后返回洛阳,为大王发丧!”石包拱手道。 司马炎目视何劭、王戎、羊秀。 何劭道:“窃以为不可,大王薨逝,应当立即返回洛阳,迟则生变,消息走漏,只恐洛阳有人先世子一步!” 司马昭不是皇帝。 洛阳城中还有皇帝曹奂在。 如果消息走漏,有人先一步控制皇帝,司马炎这个世子就永远只是世子了。 石包苦口婆心道:“世子,钟会非毌丘俭、诸葛诞可比,定为国家大患!老臣只需一天,必提钟会人头来献!” 有人想要钟会死,也有人想要钟会生。 ….而这些人,连司马炎也得罪不起。 正在此时,帐外有将领禀报:“大王,钟会放司马使君归。” “大王身体不适,正在休息。”司马炎一头雾水,“哪个司马使君?” 司马昭暴毙的消息早被封锁。 “江北都督,荆州刺史……” 司马炎这才想起自己的叔父司马亮被钟会一战而擒,“让他进来。” 总归是自家人,而一个战败失势的叔父,对司马炎没有任何威胁。 司马亮跌跌撞撞的跑进来,一见灵柩,整个人呆住了。 “父王骤然薨逝,叔父节哀顺变。”司马炎又挤出了几滴眼泪。 “兄长啊……你怎么……”司马亮脑袋往后一缩,也昏了过去,但这次没人搀扶,直觉摔地上。 帐中又是一阵哭嚎之声。 过不多时司马亮被人弄醒,眼神呆滞。 司马昭对别人凶狠,对他们几个兄弟还是不错的,扶不上墙的烂泥也一个劲的往墙上扶。 “叔父啊,侄儿该当如何?”司马炎抽泣着。 “世子当速速回京,继承大统,稳定朝局!”司马亮回答的十分干脆,“士季让臣送来降表,终身为晋臣,绝不背叛我司马家!世子在淮南多留一日,洛阳局面便危险一分!” 虽然被俘,钟会念着旧情,对他不错,好吃好喝供着。 司马亮当然要还这个人情。 王戎帮腔道:“眼下即将五月,天气炎热,当早早安葬大王,今已收复淮北,钟会既然乞降,大功已成, 即便彼有不臣之心,区区一座寿春,又能如何?世子莫要忘记,淮水雨季即将降临,倘若大雨骤至,淮水暴涨,恐有大事不妙。” 昔日司马昭跟钟会蜜里调油的时候,曾询问吏部郎的人选,钟会举荐王戎:裴楷清通,王戎简要,皆其选也。 士族有自己的运行规则。 王戎是在报答当年钟会举荐之恩。 司马家打秦国没多少信心,打淮南还是信心十足的。 当年司马懿征讨王凌时,司马炎和司马攸都被带在军中。 不过当年司马懿对年仅六岁司马攸异常器重,灭王凌之后,被封为长乐亭侯。 也正是因为此事,在司马炎心中留下深深的烙印。 如果不是司马师暴毙,司马家的天下轮不到司马炎。 司马攸一直被司马家当做继承人在培养。 司马炎的目光转向石包,“司空……” 石包心中说不出什么感受,煮熟的鸭子飞了。 钟会在这个时候放司马亮回来,定是猜到了什么…… 很可能钟会早已通过颍川士族跟司马炎达成了某种默契。 杀钟会已经不可能,没完成任务,洛阳的人必然对他不满,现在若是连颍川士族也得罪了,石家也混到头了。 自从司马昭当街弑君之后,每个人都在算计。 石包做出义无反顾的忠犬模样,其实也是在向司马昭摇尾乞怜。 整个中原的政治氛围都恶化了,他一个石包能力挽狂澜? 真这么直率,也活不到现在。 “世子当速速回洛!迟则生变!”石包恭恭敬敬的拱手,一如当初对司马昭时的谦卑。请下载小说app爱读app阅读最新内容 仿佛老狗换了个新主人。 司马炎心领神会,眼中闪过赞许和欣慰之意,似乎他一直等的就是这句话,“司空所言甚是!” 淮南四战,随着司马昭的忽然薨逝,变得皆大欢喜。 司马炎夺回淮北,钟会乞降,只要回到洛阳,就可继承大统。 石包一族人的性命也保住了。 钟会在寿春能喘口气。 司马亮被放归,何劭、王戎、裴楷、羊秀等人青云直上。 中原士族也各自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 苍穹之鱼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九百三十五章 前锋 葱岭在萨珊波斯语中被称为帕米尔高原,意味高山分割而成的若干个河川平原区。执 几乎整个中亚都在葱岭的俯视之下。 秦军在大宛盆地上集结,萨珊人自然收到消息,在萨末鞬严阵以待。 河中各族,罗马使者,南面诸国,包括萨珊国内都派出了大量的观察者。 河中的归属牵动各方人心。 萨珊崛起,灭贵霜,争夺河中才过去了四十余年,很多人对萨珊王朝并未真正归心。 而且萨珊波斯采取种姓制度,河中诸族处在种姓的最低端,被踩在脚下,形同他们的奴隶。 “今日之战,便是萨珊王朝衰弱的开始!”冯琦乘坐着一辆驷马大车,跟他的穿着一样,马车也是金光闪闪的,镶嵌了大量宝石和黄金。执 马车旁边,除了阿那就磨,还有十几个穿着不同、发色不同的豪酋。 他们正惊恐的望着远处的战场。 望着如山洪一般冲下来的秦军,地动山摇,仿佛整个河中都在颤抖。 马车之后,有近千铁甲骑兵护卫,清一色的全都是中原长相,膀大腰圆,目光沉稳。 这些人才是冯琦真正底蕴。 “世上竟然有如此强大的军队!”一个红脸豪酋惊诧道。 “这是大秦皇帝的禁卫军,这样的军队大秦有百万之多!”饶是冯琦见惯了大场面,也忍不住一阵自豪。执 大秦崛起,他才会更有底气。 其实这么多年,他谎称是大秦皇帝杨峥的拜把子兄弟,在中亚招摇撞骗,忽悠了不少没见过世面的豪酋。 周围豪酋们一阵惊叹。 “行了,你们也不要羡慕了,当大秦的狗,比当萨珊人奴隶强多了。”冯琦眯着眼笑了起来。 狗在这时代任何地方都不是骂人的话。 尤其是中亚和西方,若是被人说成了“老狗”、“忠狗”,反而是称赞之语。 同一时间,南面山坡上,也有一群人在眺望战场。执 被成为红匈奴的大月氏人,擅长经营的粟特人,还有从萨珊都城泰西封派来的使者。 有人的目光中充满着惊喜,有人的目光中充满了担忧。 “波斯的荣光绝不会陨落!”使者沉声道。 但周围的人却置若罔闻。 上一次河中之战,萨珊赢了,却也让中亚诸国看出了萨珊的外强中干,以及大秦的强大。 萨珊七万人马围攻一万七千多秦军,居然被杀的人仰马翻。 若不是采用了各种诡计,断绝了秦军的水源,恐怕三年前河中就要易主了。执 而很多小国早已得知,当时参战的秦军并不是大秦帝国的主力。 这一次来的是大秦皇帝的禁军,很多人在心底里已经不看好萨珊人了。 北面草原上,还有一股人在观察着战场,正是罗马出使大秦的使者。 别看他们在大兴时对杨峥客客气气,实则在他们心中,大秦跟草原上的野蛮人没什么区别。 即便关中如此富足,在他们眼中也不过如此。 早在六百年前,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就亲手灭亡了波斯,占领河中,准备攻打华夏,却走错了路,攻入天竺北部。 然而在看到排山倒海一般的秦军之后,他们脸上的神色全都变了。执 再无之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只有惊恐。 财富往往不能赢得对手的敬重,强大的武力才能让别人清醒。 “大秦是一个伟大的帝国!”罗马使者眼神中带着敬畏。 战场上,一身银甲的文鸯在如潮水般的黑甲中显得尤为显眼,“为国家开疆拓土,死复何恨?儿郎们,努力!” 他的话被周围的亲兵吼了出去。 仿佛一把火投入滚烫的油锅里面,立即掀起滔天烈焰。 “开疆拓土,死而无憾!”执 漫山遍野都是秦军歇斯底里的吼声。 数千良家子与青营子弟尤为亢奋,他们的眼神变得无比狂热。 三万骑兵又从潮水化作了烈焰。 黑色的烈焰燃烧在葱翠如玛瑙一般的河中大地上,烧尽一切敌人。 仿佛夏风也被他们的狂热点燃了,从东南吹向西北。 单薄的米地长矛手身体竟然在颤抖,手上的长矛也跟着一起抖动,放眼望去,仿佛一排排被风吹动的芦苇,摇摇晃晃…… 五百步、四百步、三百步……执 后排仓促召集起来的河中诸部一哄而散,就像第一次河中大战时,西域诸国联军背弃尹春一样。 好在萨珊将领并非庸才,射杀了逃窜的溃兵,勉强控制了人心。 此时秦军骑兵已经冲到一百五十步内,美索不达米亚弓箭手们刚刚抬起了手边,却忽然见到天空中飞来一阵黑云。 那是秦军骑兵射出的弩箭…… 惊恐、无助出现在萨珊人的瞳孔中。 “射击!射击!”萨珊将领们疯狂大吼。 美索不达米亚弓箭手刚刚射出手中的弓箭,就被弩箭钉在地上,伤亡五百多人。执 这种大规模的野战,根本不需要瞄准。 萨珊将领只能寄希望于给秦军造成同等的杀伤。 然而事与愿违,浩浩荡荡冲杀而来的秦军忽然转向,分成两股,没有冲击正面的米底长矛手,也导致他们的弓箭落空。 两股秦军灵活的绕到了萨珊军阵的左右翼。 萨珊人指望的中亚诸族骑兵却在这个时候背叛了他们,掉头就跑。 只剩下米赫兰家族的千余骑兵在风中凌乱。 在萨珊人还在发愣时,秦军铁骑已经找到了突破口。执 即便前面有鹿角、陷坑,秦军将士奋不顾身的冲了上去,用套绳拉开鹿角,用战马填上陷坑…… 付出四百余将士的性命,萨珊布置的防线烟消云散。 数百良家子和青营子弟艺高人胆大,直接在奔驰的马背上跳上具装甲马,迎头冲向萨珊军的侧翼中,仿佛是一把利刃刺入豆腐之中…… 无论是军事素养战术水平,还是士气勇气,全都是秦军胜出。 骑兵突入步阵之中,也就意味着这场大战结束了,剩下的只有杀戮。 一排排萨珊步军犹如成熟的麦子一般倒下。 不想死的只能跪地求饶。执 虽然只是一场前锋大战,两边都没用上主力,但已经带来了足够的震撼。 萨珊人准备充足,兵力众多,却在秦军面前一触即溃不堪一击,短短一个时辰战争便结束了。 在文鸯再次集结兵力,准备向萨珊人后阵主力发动进攻时,他们便已经退走了。 战场忽然变得安静起来。 观战的各方势力脸皮不停的跳动,即便有人想过萨珊人会败,却没想到他们败的如此干脆。 第九百三十六章 宗藩 战场上的失败往往会导致人心上更大的溃败。妘 面对兵力处于弱势秦军,萨珊人不敢野战,已经注定了这场大战的结局。 中亚诸国、诸族的使者全都聚集在杜预的中军大帐之中。 “大秦海纳百川,此番西进意在扬我大秦国威,维护东西商道,使华夏泽披此方百姓,共享太平!”杜预温声道。 汉魏以来的宗藩体系已经非常完善。 意思是只要你认中原为大哥,接受朝廷的册封,大家就一起好好过日子。 要知道,这时代的主流是征服和杀戮。 我来,我看,我征服。妘 是罗马人的那一套。 而波斯人更凶残,四大文明古国,三个灭在他们手上,从商朝起,就对华夏不怀好意,后世有种说法,妇好抵御的外族入侵,其实就是雅利安波斯人。 丛林法则,大国对小国肆意宰割,即便在后世也是如此。 除非大国吃饱了,或者看不上小国的穷地盘。 华夏则提供了另一种可能,只要认同华夏,大家可以在一个圈子里面过日子。 “大秦能保护我们不受萨珊人欺压吗?”粟特人安米廓道。 “此次大战,诸位应该见识到大秦将士的勇武,大秦西进正是为了立下新的秩序、律法。”杜预在大兴的时候就见过粟特人。妘 他们是东西商路上的最活跃的商贾,一些大商贾甚至在大兴城里购置了宅邸。 而历史上,粟特人也在不断东迁。 葱岭上最有价值的一块盆地是大宛,另一块则是南面的吐火罗。 那里居住着大量粟特、焉耆、月氏、天竺、龟兹部族。 春秋战国时,粟特商贾将小麦从西亚引入中原。 “大秦此来,不会退走了吧?”龟兹豪酋白泥拨道。 这种事情已经出现过几次,贰师将军李广利两次攻打大宛,无疾而终,陈汤、甘延寿发诸国兵及戊己校尉屯田吏士进击康居,诛郅支单于,攻略乌孙、大宛,后被凿壁偷光的丞相匡衡弹劾,汉军又一次退回。妘 不是他们不知道中原的强大,而是中原似乎对此地没有多少兴趣。 万一今天投诚大秦,明天大秦跑了,他们就要被萨珊人清算了。 “天山以北有夏国,葱岭以西,今后将再设一国,诸位大可放心,大秦从来不会言而无信。”在杜预的构想中,夏国、河中、大宛三足鼎立,避免一家的实力过于强大,从而威胁西域和中原。 这个时期,大秦的战力冠绝天下,但中原一旦太平之后,战斗力会直线下滑。 中亚天天打仗,夏国又有中原的支持,此消彼长,实力会大大增强。 “若是如此,我们粟特人愿追随大秦!” “我们月氏人也愿跟随大秦!”妘 …… 既然来拜见杜预,说明他们更着急一些。 这些部族和小国夹在萨珊、贵霜、大秦三方之间,总要找个大哥…… 萨珊是种姓高压之策,而贵霜早已没落,内忧外患,西面被萨珊积压生存空间,东南天竺的本土势力正在崛起当中。 只有大秦能给他们一线生机。 有了这些部族的支持,秦军的进攻更加顺利。 只要秦军旌旗出现在城下,城里面就会爆发一轮又一轮的叛乱,打开城门,接应秦军。妘 萨珊人的核心区域在两河流域,对地中海和呼罗珊的重视远远大于河中。 越来越多的部族看到了萨珊人的外强中干,毫不犹豫的投向大秦的怀抱。 河中总督巴赫拉姆干脆舍弃其他城池,重兵云集于河中首府布哈拉,严格管控麾下的部落,并向呼罗珊请求支援。 河中除了布哈拉以南的几座城池还在挺着,其他地区尽数落于秦军之手。 以嚈哒、月氏、粟特为首的部落集结了一支五万人的步骑。 于阗再次派出八千骑兵,翻越葱岭,协助大秦。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此次萨珊人要丢的不只是河中!”文鸯征战多年,也能说出两句兵法。妘 形势已经完全倒向大秦。 杜预笑道:“外人只能借势,而不可借力,现在是我大秦强势,他们才会支持我们,沾些油水,一旦遇到真正的硬仗,这些人必首鼠两端。” “都护所言甚是,能依靠的只有我们手中的刀!”尹春在这上面栽过一次,记忆深刻。 “我大秦何须借他们的力?依在下之议,不妨令诸部协助围攻布哈拉,我军直取呼罗珊,将这片土地尽数纳入大秦治下!”文鸯有狂妄的本钱。 沙盘上,呼罗珊坐落在河中、吐火罗、波斯高地、贵霜的正中。 拿下此地,意味着斩断了萨珊伸向中亚的手。 南部的天竺、东面的吐火罗、北面的河中就都成了大秦的口中之食。妘 以现在大秦在中亚的实力,加上北面的夏国,完全可以跟萨珊人争一争。 亚历山大四万马其顿大军就从西杀到东。 秦军在中亚不仅仅四万大军。 不过文鸯的搞法是一锤子买卖。 当年的波斯人正处于衰落之中,而现在的波斯人正处于最强盛的时期。 大秦会被拖入更大的战争之中。 河中是萨珊王朝的边角料,大秦攻取此地,对他们而言是割下了一块肉,但若是攻打呼罗珊,则是在往萨珊的心口上插刀了。妘 呼罗珊南面便是波斯高地(伊朗高地),萨珊王朝的老家…… 人家怎么可能不来玩命? 地缘上,整个中亚像一个大盆。 被葱岭、兴都库什、厄尔布尔士等等山脉包夹。 萨珊王朝可以居高临下,维持对呼罗珊的长期战略优势,如同像历史上的大唐对吐蕃。 杜预是大秦的顶级战略家,自然看的懂。 再者,打下呼罗珊,陷入与萨珊王朝的全面战争中,谁最得利?妘 当然是罗马人。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们会从地中海、高加索地区,一口一口蚕食萨珊…… 强大的萨珊和强大的罗马都不符合大秦在中亚的利益。 “文将军不愧是大秦第一猛将,不过,我军在葱岭以西初来乍到,实力有限,呼罗珊偏远,我军难以与萨珊争锋。”杜预的话令人如沐春风。 再暴躁的将领在他面前也没脾气。 “然则,我军可以佯攻呼罗珊,牵制萨珊!” 第九百三十七章 三角 “河中大战如此大的事,安西都护府居然未知会殿下,分明是未将殿下放在眼里!”李庠怒道。礛 夏侯栩也不知道如何解释了。 河中这么大一块肥肉,杨毅不可能不动心思。 他虽然放弃了夺嫡的幻想,但未放弃在中亚开疆拓土的野心。 七河流域加上康居、河中,足以形成一个庞大帝国。 关键,河中还是通往萨珊、贵霜、天竺的必经之地,等于断送了夏国的扩张机会。 北面不是草原就是沙漠,苦寒之地,难以发展。 “二弟,你意下如何?”杨毅脸色有些阴沉。礛 赵雄扫了一眼夏侯栩,拱手道:“陛下对河中势在必得,对杜都护更是信任有加,谁在此时掣肘,只怕会令陛下大失所望。” 夏侯栩连忙道:“即便殿下攻陷河中,如何处置,也要看陛下的心意,殿下擅自吞并康居南藩,未向朝中上奏,已然坏了规矩,此次若再觊觎河中,陛下会作何感想?” 按照草原的规矩,谁打下的地盘当然归谁的。 只不过,夏国的粮草一部分靠高昌支援的,军械更是来自于西平、张掖,优良战马由凉州牧场提供…… 杨毅一口吞下,一句话都没有,自然被朝廷诟病。 过早袒露自己的野心,会引起别人的忌惮。 杨毅顶着皇长子的身份,能征善战,麾下人才济济,天然对太子形成威胁。礛 杨毅神色逐渐凝重起来,朝中大臣的意见他不在乎,毕竟也没想过跟他们来往,但如果因此引起父皇杨峥的不满,那么问题就大了。 他不向杨峥上表解释,杨峥也一言不发。 现在看来,大有不妥。 夏国存在与否,全在皇帝的一句话。 他再狂妄,也不认为自己能挑战父皇的权威,深吸一口气,冲夏侯栩点点头,“三弟所言甚是,孤思虑不周,即刻上表朝廷,询问如何处置康居南藩,大军做好准备,如果河中之战不利,我等速速支援,攻取河中才是军国大事!” “殿下英明!”赵雄和夏侯栩同时拱手。 杨毅看着自己的两个结义兄弟,忽然一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河中之事,日后如何,犹未可知也!”礛 夏侯栩和赵雄都楞了一下。 杜预不可能永远留在西域。 河中诸族混杂,非手腕强悍之人,难以镇之。 杨毅今年不到三十,而杜预、文鸯、马循、田章等大将已经五十多了,未来还是属于他的。 大兴。 杜预的奏表快马加鞭,先到一步。 “河中必为大秦所有,西土诸国、诸部皆愿为大秦之臣属,受陛下之册封,儒家典籍、先贤教化必泽披西土,此功足以与秦皇汉武相提并论,臣以为当在河中再封一国,与夏国互为唇齿,使此地永为大秦疆域……”礛 杨峥读完,已经能感觉出杜预的言外之意。 不能让夏国控制富饶的河中地区,否则对中原就是尾大不掉之势。 第一代,杨毅或许不敢反攻中土,但第二代、第三代之后就很难说了。 汉景帝时,七王之乱甚至没等到第三代…… 司马家的八王之乱也是如此。 血缘亲情在权力面前不值一提。 近日朝中参奏夏王杨毅的奏表忽然多起来,杨峥不用看就知道是太子一系的人马在未雨绸缪。礛 当然,杨毅也有一些支持者,尤其是羌胡裔的大臣,姜伐野、彭护、拓跋禄官等等。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大秦地盘越来越大,派系也越来越复杂。 虽然羌胡鲜卑匈奴的第二代第二代已经汉化了,但第一代人仍有很深的部族情节。 这其实是大秦内部汉人势力和汉化势力的一次交锋。 “太子以为如何?”杨峥询问当事人。 手心手背都是肉,杨峥不想偏袒杨毅,但也不想委屈了他。礛 这些年他在夏国做的也不错,能征善战,勇武过人。 不过能力越大,越是受到朝廷太子一系的忌惮。 “儿臣以为康居可以名正言顺的封给兄长,河中必须再立一国。”杨旭没有退让。 这个时候谦让,要么是虚伪,要么就是愚蠢了。 河中差不多有蜀中大小,又是天然的粮仓,还是战略要地,商业重镇,杨毅拿去了,翅膀就硬了。 “你想过没有,若是封国能力不行,他日也难以与夏国争锋。”杨峥笑道。 杨旭盯着中亚的沙盘,“河中再封一国,兴秦郡可立为安西都护府之治所,设折冲府,置府兵五万,如此,河中、夏国、安西都护府三足鼎立,互相制衡!”礛 杨峥一拍大腿,“妙哉!” 此举深得制衡之道,杜预虽然也有这个意思,却没有他这么细致完善。 安西都护府设在大宛盆地,代表朝廷盯着中亚,也盯着河中与夏国,反过来,如果安西都护府走偏了,两个属国也可以反过来制衡它,相当于将三国格局搬到了中亚。 力学与几何学中,三角关系最为稳定。 权力格局也是一样的。 这个架构同样适用于安东、安南、安北。 杨旭这些年的成长令人惊叹,当皇帝,最重要的其实不是能征善战,而是权谋、手腕,能不能坐稳江山。礛 “好!”杨峥“老怀”大慰,“你觉得选谁去河中合适?” 杨旭思索了一阵,“儿臣听闻八弟在青营颇有贤名,文武双全,派他去最为合适。” 老八杨旻的外公正是蜀主刘禅,身边聚集着一众蜀中士人。 杨旭选他当然不是头脑发热,正如杨峥所言,如果能力不行,无法应对河中内外复杂的局面。 杨旻从青营出来,能力不会差到哪去,身边有人辅佐,确实是最好的人选。 同时也能让蜀中士人心甘情愿的走出去。 “那么立何国号?”杨峥完全放心了,杨旭是个合格的继承人,成熟稳重,思虑精深,大秦交到他手上,即便有些波折和挑战,他也能应付。礛 “不如封为汉国如何?汉承秦制,魏承汉制,我大秦起于曹魏,亦出于汉也。” “汉国……”杨峥轻轻念了几声,甚是亲切。 大秦西进,不就是为了开拓华夏文明圈吗? 已经有了个夏国,不妨再立一个汉国! “甚好。”杨峥点头同意了。 虽然新朝一般不会立旧国国号,不过蜀国的汉是他们自称的,曹魏从来没承认过,一直以蜀国名之,大秦承曹魏社稷,自然也不认同。 不过刘家的血脉和杨家的血脉融合,在西域再立汉国,也是一桩美事。礛 西域什么口号最震慑人心? 当然是汉! 第九百三十八章 教唆 对布哈拉的围困已经三个月。跦 尽管呼罗珊总督斯帕巴德派出了尔布尔士山地德莱木人组成的重甲骆驼骑兵,以及苏伦家族的精锐步卒,但三万大军却止步于乌浒水南岸重镇木鹿,眺望河中战场。 这架势不是来救援布哈拉的,而是防止秦军南下呼罗珊地区。 苏伦家族从安息时代,便是名门,地位显赫,安息帝国的历代君主都需要苏伦家族加冕。 历史上罗马帝国三大统帅之一的克拉苏攻打波斯高原,正是被苏伦家族覆灭,历史上有种说法是克拉苏的长子带领一支残兵为了躲避苏伦家族的追杀,一直逃到河西。 后安息王朝被萨珊波斯灭亡,但并未改变苏伦家族的地位。 萨珊王朝的七大家族比中原的士族门阀权力有过之而无不及。 事实上,萨珊王朝本身也是萨珊家族建立的。跦 能不能打,苏伦家族比谁都清楚。 萨珊已经开始了与罗马人的全面大战,地中海的富饶土地对他们吸引力更大,至于葱岭以东的沙漠、戈壁、绿洲,对他们吸引力不大。 “大秦无意进攻萨珊本土,最终目的也仅是河中地区!”冯琦操着一口纯正的波斯语。 “阁下莫非是秦帝国的说客?”呼罗珊总督伊米凡目光不善道。 周围人高马大的护卫手按弯刀,仿佛随时要拔出来一样。 这种场面冯琦不知见过多少次了,毫不介意,“伊米凡老弟,我这是在救你们,我在大秦的细作已经打听到了消息,罗马人派出了庞大的使团,意图与大秦结盟,东西夹击你们!” “你说什么?”伊米凡再也无法维持从容淡定。跦 罗马是他们的千年宿敌,两边几乎没有缓和的可能。 萨珊帝国崛起,虽然一直压着罗马打,但英明的沙普尔一世驾崩之后,萨珊帝国一改之前的宽容,开始迫害袄教之外的其他教派,帝国内部陷入动荡之中,对罗马的军事优势也在逐渐丧失。 萨珊已经从顶点在向下滑落,只差一场决定性大战役的失败。 所以在苏伦家族眼中,河中可以丢,但呼罗珊一定要守住。 冯琦知道自己抓住了萨珊王朝的痛脚,“老弟,形势已经很明朗了,如果大秦与罗马联手,就是你们的灭顶之灾。” 伊米凡啪的一声从长椅上站起,“哼,秦人不过是用阴谋诡计打赢了一两场小战役而已!一旦波斯精锐从西部战场召回,就是秦人被毁灭之时!” 冯琦目光一闪,“波斯精锐从西部召回,那么谁能抵抗罗马人?苏伦家族一向以智慧闻名,为何此时如此愚蠢?你们波斯有精锐,难道大秦没有了吗?弱小从来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和愚蠢才是!”跦 “大胆!你竟然敢冒犯强大的苏伦家族?” “锵”的一声,护卫们纷纷拔出弯刀。 冯琦身边两个护卫也拔出环首刀。 但气氛虽然紧张,谁也没有真的动手。 冯琦在西地混了这么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审时度势左右逢源的手段早就炉火纯青。 他敢来,自然就不怕萨珊人翻脸。 他还有另外一层身份,大秦帝国的密使,大秦皇帝的兄弟——他一向在西地打着这个幌子,唬住了不少人。跦 苏伦家族杀了他,就意味着与大秦彻底翻脸。 “我已经说过,我是你们波斯人的朋友,如果你们有诚意,我甚至能让大秦也成为波斯人的朋友!”冯琦对身边的护卫挥了挥手,护卫收刀入鞘。 伊米凡一脸的愤怒忽然变成了笑意,作为帝国的上层权贵,自然精通各种变脸技术,“哈哈,尊敬的阁下,我们波斯人一向爱结交朋友!” “既然是朋友,那么就听我的劝告,放弃河中!”冯琦眯着的眼睛中冒出阵阵精光。 最不希望中亚大乱的其实是他。 “那么阁下如何保证大秦在得到河中之后不会进军呼罗珊?而且新任万王之王霍尔密兹德并不是一个英明的君主。” “河中距离中原万里之遥,需要穿过沙漠、草原、戈壁,这是一项巨大的负担,拿下河中已经是极限,除非你们发动与大秦的全面战争!至于你们君主,完全不会影响苏伦家族的决断,我们中原有个名人,名叫司马懿,你们苏伦家族完全可以学一学什么叫养寇自重!”冯琦的嘴皮功夫极为了得,不然也不会在西边混的风生水起。跦 “司马懿?”伊米凡念着音节。 “当年司马家在中原的处境比你们苏伦家族还要艰难,但他们最终取得了胜利!” “尊敬的阁下,你可以给我讲一讲司马懿的故事,我们苏伦家族最擅长吸收古人的智慧!” “哈哈,那太好了!”冯琦脸上的肥肉在跳动着,仿佛在教唆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做坏事。 伊米凡聚精会神的听着。 冯琦绘声绘色的讲着。 大秦设立了文学馆,翻译波斯、罗马的典籍,但波斯和罗马却对中原所知甚少,很多都停留在商贾的传说之中。跦 这也导致西边两国对如今的大秦毫无概念。 在他们的认知中,大汉就已经是极限了。 在冯琦的嘴中,司马懿变成了一个受尽委屈的功臣,被曹魏皇帝逼的走投无路,不得不发动高平陵之变。 曹叡、曹爽、曹髦、诸葛亮全都成了欺负司马家的坏人。 司马师、司马昭继承父亲的遗志,继续与邪恶的曹魏政权作斗争,并最终赢得了胜利…… 冯琦口才何其了得? 说的天花乱坠,让伊米凡不知不觉就沉浸其中,也知道了什么是“养寇自重”。跦 当然,司马懿本身也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人,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人追随他。 而他的所作所为对后世影响极大,历史上从来不乏追随者和效仿者。 这也算是一次文化输出了。 “我明白了。”伊米凡眼中泛着“智慧”的光,“我们苏伦家族愿与大秦暗中结盟!” 冯琦一脸孺子可教的笑容。 天下的乌鸦一般黑,萨珊的名门大族同样也会有野心,对家族忠诚高于国家,内斗之惨烈比中原更甚。 当年抵抗克苏拉入侵的苏伦家族名将苏雷纳,因为功高震主,被波斯皇帝谋杀。跦 翻开波斯人的历史,各种阴谋、毒杀、篡位就从来没断过…… 第九百三十九章 征服 此时的布哈拉几乎成了一座孤城。眱 “萨珊人皆鼠辈也!”文鸯大骂萨珊人的胆怯。 原定的围城打援之策,却在布哈拉城下白等了三个月。 不过这三个月也不算白等,随军工匠制作了三百多辆投石车,还有大量的猛火油。 布哈拉城中的粮食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不过城中的战马牲畜极多,还可以再坚持数月。 布哈拉,意为寺庙之意。 大量虔诚教徒在,当然宁死不降。 每日都可见教徒在城墙上祷告,城中圆顶上树立着三面斯摩夫大旗,五彩斑斓,颇为震撼。眱 斯摩夫是波斯人的神鸟,也是他们的精神象征。 “劝降!”杜预不愿见这座河中古城毁于战火之中,派粟特人为使者。 没想到城中顽抗之意甚是坚决,将使者全部斩首,人头挂在城墙上,激励士气。 事到如今,也只能攻城了。 秦军的粮草也开始紧张起来,大宛国留下的粮食被消耗的差不多。 三百多辆投石车被推到前阵。 城上的守军却满不在乎,中亚的中原建筑不同,城池多是以石头建造的,极为坚固,投石车抛出石头很难对它们造成有效打击。眱 一坛坛猛火油飞进城中,烈焰冲天,黑烟滚滚。 城中立即响起人和牲畜的惨叫。 大火迅速漫延,漆黑的浓烟直冲天际,形成一大片的乌云笼罩天空。 无数的猛火油持续不断的投入城中。 火焰越来越大。 守军似乎不擅长处理猛火油的烈焰,向上面浇水,但火焰却越浇越大。 三面斯摩夫大旗两面被烧成了黑灰,其中一面在城中心,投石车的射程不够。眱 不过这已经足够打击守军的士气了。 大火烧了一个多时辰,终于还是被守军以沙土盖灭了。 这仅仅是个开始。 城下,中军精锐已经下马,集结成步阵,竖起巨大的盾牌,提着闪亮的环首刀,扛着长梯向城墙推进。 中军不是单纯的骑兵,也不是单纯的步兵。 需要精通各种军事技艺,上马为骑兵,下马为步兵,弓弩刀矛,样样皆通,大秦的皇粮也不是那么好吃的。 严格的要求下,将士的素质却是大幅度提升。眱 尤其是吸收了大量良家子和青营子弟之后,秦军战力、毅力都直线上升。 这些人是大秦的职业军人。 此战一个义从军都没用,就是要打给中亚诸国诸族看。 步卒向前推进,弓弩手在后压制城墙上的守军。 两支五千人的骑兵在步阵作用两翼游弋,防止守军狗急跳墙突然杀出,或是援军突然出现。 鼓声之中,步军开始登城,一个个娴熟无比,动如脱兔。 守军还笼罩在刚才大火的阴影当中,士气低落,又被城下秦军的弩箭压制,连头也不敢抬,只将石头随意胡乱抛下。眱 只有虔诚的教徒们在激烈抵抗着。 但秦军同样狂热,并且悍不畏死,迎着敌人的弯刀长矛而上,身体被刺穿,也要为后面的袍泽杀出一条血路…… 而往往一名秦军甲士倒下,必有四五名萨珊守军陪葬。 萨珊人从未见过这样的敌人。 秦军登上城墙之后,立即形成一个个小阵列,占住城头,接援后面的袍泽。 很快,城墙上的黑色越来越多,将守军挤下城墙。 前后三个时辰,河中最大最雄伟的城池被攻陷了。眱 一场教科书式的攻城战展现在诸国诸部使者面前,秦军的强大也深深烙进他们的心中。 “大都护,敌人拒不投降,依旧在城中顽抗!”斥候前来禀报。 杜预轻叹了一口气,这个结果早有预料。 信徒一般不畏生死。 不过汉魏时期的儒士并不迂腐,在西域杀人放火的都是儒士,战争不可能不流血,总要有一方付出伤亡。 “田将军、苟将军,速速……清理城池!” 而大秦也需要以杀戮建立威信,秦军万里迢迢的西进不是为了请客吃饭一团和气,而是为了征服!眱 有征服自然就有杀戮。 机会已经给了,别人不要,那就不能怪秦军无情了。 “唯!”二将杀气腾腾道。 黄昏降临的时候,布哈拉城中已经飘扬着秦字大旗。 鲜血从城中缓缓流淌出城外。 大量尸体被还活着的俘虏们运出城外掩埋。 尸体太多以至于挖的坑都不够埋,冲天的血腥气起引来了秃鹫和野狼。眱 观摩了整场大战之后,罗马使团们脸色越来越沉重,莫名的生出一种触目惊心的之感。 一座十几万人口的大城,就这么在一天之内被攻陷了…… “萨珊人不是大秦的对手,我们也不是!”戴克里先不止一次震惊于秦军的强大。 有时候他非常不理解,为何一支没有宗、教信仰的军队会如此的不畏死亡。 “我们以前都低估了这个东方帝国,不能让他们吞并了萨珊,不然我们的末日也来了!”副官卡利努斯道。 曾经雄视世界的罗马帝国,在塞维鲁王朝终结之后终于进入了它的空前混乱时期,史称“三世纪危机“,统治集团内乱不断,混战不休,强敌环伺。 底层的奴隶和农奴不断反抗贵族统治。眱 所以在萨珊人进攻下,一直处于弱势。 不过,随着伊利里亚的奥勒良上台执政之后,吸收大量蛮族进入罗马军队,战斗力开始增强,并逐渐实现了罗马的统一。 萨珊在地中海的攻势,就是为了阻止罗马的再度统一,彻底毁灭罗马人的复兴。 而在这个节骨眼上,大秦西进,影响了西地的局势。 戴克里先是罗马军中最耀眼的后起之秀,父亲是奴隶,他以奴隶儿子的身份从军,经过十几年的厮杀,一步一步累积军功,晋升到罗马帝国元首卡鲁斯的亲卫队长,从而进入罗马最高权力核心。 历史上,正是他引领了罗马的短暂复兴,罗马分成西罗马和拜占庭也是出自他的手笔。 第一次河中大战,罗马人跟萨珊人一样,不怎么看得起秦军,认为他们跟北方草原上的蛮族差不多。眱 进入大兴之后,才见识到中原的强大和富庶。 “绝不可成为大秦的敌人!”戴克里先做出了他人生中最正确的决定。 如果似今日的秦军再多五六万,只怕这片大陆的形势将会重新改写。 第九百四十章 利 萨珊王朝丢掉河中,对他们是一次不小的打击。琊 萨珊君主霍尔密兹德并不是一个脾气温和之人,对土地拥有无尽的欲望,当然无法容忍富饶的河中被大秦攻占。 不过此时地中海上空战云密布。 双方摩拳擦掌好几年,准备大干一场。 两边的教徒都陷入极端的狂热之中。 这个时候根本无法抽身,强行退军,只会让罗马的蛮族骑兵在后追杀。 那个时候,萨珊失去的就不仅仅是偏远的河中。 换言之,这口气萨珊不咽也要咽回去。琊 即便罗马蛮族骑兵不追杀,从地中海转战河中,四五千里的路程,萨珊精锐精疲力尽,也不是秦军的对手。 “陛下,我们的敌人是罗马人,不是秦人,秦人的出现恰恰是一次彻底毁灭罗马的契机!我们可以从南北两面夹击罗马!”出身凯伦家族的纳哈希德劝谏道。 这个家族在安息帝国时期有另一个称呼凯伦——巴列维家族。 后世巴列维王朝正是他们的后裔。 “契机?”年轻的万王之王满脸通红,浓密的胡须因愤怒而颤抖。 其实他并不在意失去河中,而是在意自己的脸面,刚刚上任不到五年,就丢失领土,无疑是在打击他的威信。 这块土地对萨珊王朝而言意义不大,只是作为呼罗珊的屏障,抵御北方的蛮族。琊 “据观摩的使者回报,秦军为他们的战马装备了高桥马鞍、双马镫,让骑兵可以解放双手,操控重兵器,还有他们武器,马槊,能轻易刺穿我们鳞甲,如果我们波斯战士也装备同样的东西,那么就可以在地中海取得决定性的优势,我们失去是一块不重要的土地,换来的却是永恒的胜利!”纳哈希德声音越来越高亢。 霍尔密兹德一愣,旋即大喜,河中土地在肥沃也无法跟地中海沿线的地区相提并论。 这里有温暖海风的滋润,气候温和,盛产粮食,人口众多。 “您说的非常有道理!现在还不能跟东方野蛮人开战,我们需要时间,击败罗马,完全占领地中海,然后再向东方的野蛮人复仇!敢挑战伟大波斯帝国的人必须被毁灭!”霍尔密兹德决定暂时咽下这口气。 纳哈希德摇摇头,“不,我们不仅要暂时搁置仇恨,而且还要加强与秦的联系,至少不能让他们跟罗马人联手!” 萨珊波斯作为一个古老的文明,自然不乏眼界开阔的智者。 霍尔密兹德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罗马人固然可恨,但秦人也在他仇恨的名单上。琊 萨珊波斯崛起时,从来就不需什么盟友。 但今时不同往日。 罗马在吸收大量日耳曼、斯拉夫蛮族之后,居然出现复兴的迹象。 “陛下,我们米赫兰家族也不赞成与秦开战,那样的话,会斩断东西贸易,对帝国财政大大不利!”高加索步兵统帅雷瑟伊也反对道。 这些年东西商路大兴,七大家族赚的盆满钵满。 中原的丝绸、漆器对萨珊贵族们有巨大的吸引力,近些年茶叶也在萨珊流行起来,还有纸张,这东西更令他们着魔,不过至今为止,他们的工匠始终不知都如何制造的。 与秦国的全面战争,会侵犯到他们的利益。琊 其他的几个家族也站出来纷纷反对与秦国撕破脸,至少在消灭罗马人之前,不应该掀起与秦国的大战。 至于万王之王的尊严……在利益面前就没那么重要了。 霍尔密兹德不是傻子,如果得不到帝国内的这些名门的支持,他这个万王之王不一定坐得下去。 纳哈希德道:“陛下可以先派出使团,表达我们的诚意,先稳住秦人,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绝不能让他们与罗马人走到一起。” 布哈拉。 城中已经看不到尸体,墙壁上血迹被擦去,倒塌的房屋也被清理。 一切看上去跟大战之前没什么两样。琊 但淡淡的血腥气不断提醒戴克里先,秦军不仅强大而且残暴。 他不敢想象如果这支军队若是出现在罗马会是何种场景。 一队骑兵从街角缓缓走来,虽然隔着一百多步,戴克里先仍感觉一阵寒意袭来,军人的尊严让他抬头看着这支骑兵。 那闪动的甲胄,高大的战马,精悍的战士,让人从心底里生出敬畏。 身边的人目光全都垂了下去,让戴克里先显得更为突出一些。 为首秦军将领的目光也落在他脸上。 那一刻,戴克里先感觉仿佛有一把匕首抵在了自己的喉咙上。琊 不过,骑兵从他身边走过也没做什么。 让戴克里先松了一口气,暗自庆幸这支军队的军纪严明。 也不敢在街道上多耽搁,招呼身边人赶去总督府。 整个安西都护府,也只有杜预能让他心安。 “大都护阁下,我们罗马帝国与大秦一样,是个文明的国家。”戴克里先一上来就狂拍马屁。 杜预目光温和,“我们大秦也愿意与罗马做朋友。” “尊敬的阁下,为何不能再进一步,成为盟友?萨珊帝国是野蛮人的国度,从它诞生之日起,就不停的扩张、屠杀、压迫,它的贪婪超乎您的想象,任何一个文明国家都有义务毁灭它!假以时日,当它从西面战场抽出身,一定会对大秦复仇。”琊 “复仇?”杜预笑了一声,其实他刚刚接见了从呼罗珊赶回的冯琦。 对萨珊的态度有了一个更全面的认知。 只要萨珊的君主不是傻子,就一定知道与大秦开战的后果。 不过就算萨珊君主要开战,七大家族也未必愿意。 “我大秦此次西进,并非为了扩张,而是为了解救大秦的臣属,嚈哒、龟兹、月氏、粟特等等,都是华夏的臣民,大秦既不会与罗马联手进攻萨珊,也不会与萨珊联手进攻罗马。”杜预一脸笑容。 华夏文明走出去已经做到了。 这些时日以来,有不少从萨珊避难而来的前安息、贵霜的遗老遗少、学者、教徒、工匠。琊 假以时日,河中地区的兴盛可以预见。 戴克里先心中先是一松,然后又觉得可惜,不过能得到这个承诺已经不错了,“尊敬的阁下,在下有个请求。” 第九百四十一章 请求 “请求?”杜预对戴克里先的印象不错。蓌 “是的,阁下,我们请求大秦能派出千人骑兵教导团,协助我们创建新式骑兵,作为回报,罗马帝国今后将与大秦共享萨珊人的情报。”戴克里先自然注意到了秦军骑兵的与众不同。 很难想象平原之地的罗马,骑兵战力大大不如从波斯高原上走下来的萨珊人。 戴克里先无疑是个优秀而务实的政客。 既然杜预拒绝了结盟,可以换一种隐晦的方式。 训练骑兵是军事援助。 共享情报,实则主动权还是在罗马人手上。 你听到的永远是别人让你听到的。蓌 不知不觉就会跟着别人的想法走。 罗马人形同空手套白狼,什么代价都没付出,还掌握了大秦的耳目。 不过杜预虽然温润如玉,却思维敏捷,作为大秦帝国的尚书令,自然是华夏最有智慧的一群人。 “回报就免了,我大秦不惧萨珊,也不需要贵国的情报,如果你们想学习大秦的骑兵训练之法,大秦欢迎之至,每年可派三百人来布哈拉,由我们帮助你们训练!”杜预反客为主道。 罗马人派出军人,肯定会是上层贵族子弟。 怎么学习,就是大秦说了算。 在学习的过程中掺杂些之乎者也圣人之道,不就培养了一批亲秦势力?也简介打开了西方的大门。蓌 杜预对传播儒教的热忱,不在西边的传道士之下。 著书立叙,不就是为了延续圣人教义吗? 这时代的儒家思想绝不软弱,历史上倭国的武士、道其实就是从儒家经义中提炼的。 “阁下真是个睿智之人。”戴克里先心中苦笑,不知不觉中,杜预已经成为他绕不过的高山。 大秦不需要罗马的东西,但罗马却急需大秦军事技术。 马镫、长槊、弩机…… 这些东西只要在战场上出现过一次,就根本隐藏不住。蓌 迟早会被别人偷学而去,与其如此,不如大大方方的教给他们。 呼罗珊的萨珊骑兵中已经出现了马镫、马鞍,而铁马掌他们早就有了,河中的嚈哒没有铁马镫,却弄出一种简易的木制马镫,效果也是一样的。 长槊、弩机的仿制并不复杂,西方也有很多优秀的工匠。 当然,最先进的东西肯定不会外传的,比如连弩、床弩、猛火油、霹雳车等等。 两边商议了一番细节,敲定每年来河中学习的名额增加到八百,为期三年,三年时间里,他们就是大秦将士,大秦对他们一视同仁。 种种迹象表明,中亚在逐渐趋于稳定。 只有呼罗珊的苏伦家族偶尔会“反攻”河中,但双方浅尝辄止,在乌浒水两岸互射一轮,然后拖着不知从哪里弄的尸体回去邀功。蓌 有时候苏伦家族还会攻陷一两座边境小城,解救了数千俘虏,在萨珊帝国内名声大噪。 这也让萨珊王朝专心致志的与罗马人大战。 杜预在河中的第一项政务便是设立公塾,下令以汉言为官方语言,学会者赋税减免两成,三年内还不会以汉言简单交流者,赋税增加两成。 既然是华夏文明圈,肯定是要抹除萨珊人的影响。 此举自然也传到杨毅的耳中,夏国君臣一大半的精力就是盯着河中。 杨毅没有杜预的耐心和水磨工夫,直接下令夏国境内的夷人全部改秦名、学汉言,禁止使用匈奴语、康居语,以一年为限,一年之后,还学不会汉言者,抄没家产,全家贬为奴隶。 大力出奇迹。蓌 夏国境内以游牧民居多,就吃这一套,太温和了反而对他们没什么效果。 当然,此举也造成了不少牧民逃亡。 但杨毅手上掌握着大量精锐骑兵,并且早有防备,逃亡的人多被捉回,豪酋则被直接斩首示众。 强力手腕下,夏国百姓只能乖乖改秦名汉姓。 其实这些牧民一会儿是匈奴,一会儿是鲜卑,一会儿是乌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成分。 能成为匈奴人,也就能成为秦人,对他们来说,活着最重要…… 谁手里提着刀,他们就是什么人。蓌 按照夏侯栩的建议,夏国也兴建了大量的公塾,从高昌、河西聘请了大量儒生,对夏国移风易俗,束发右衽。 不得不说,有时候强力手段比温和手段要快很多。 除此之外,杨毅还将境内的城池全部改为汉名。 碎叶、伊胜、楚阳、怛罗、定远等等。 杨毅失去了攻取河中的机会,存心要在此事上跟杜预争一争。 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形势。 夏国已经立国十多年,全面汉化的条件早已成熟,其实不用杨毅下令,国中就有很多人主动说汉言,取汉名,穿汉人衣冠。蓌 而河中刚刚拿下,百族林立,很多部族还有相当大的实力,只可徐徐图之,而不可操之过急。 不然就是鸡飞蛋打的局面。 这也不符合杜预的处事风格。 不过杨毅这么激进,也是急于向朝廷邀功,缓和与朝廷越来越紧张的关系。 “陛下最在意的是汉化,只要在此事上多下功夫,自然会赢得陛下的欢心。”夏侯栩为杨毅出谋划策。 上一次不打招呼就吞并了康居南藩,朝廷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有人提议取消夏国,以免将来为中原大患。 杨峥既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上一次奏表也石沉大海,让杨毅心中略有些忐忑。蓌 他混的再风生水起,也就是杨峥一句话的事。 他不服太子,不服杜预,借一万个胆子,也不敢不服杨峥。 封河中为汉国的消息已经传到中亚,而安息都护府设在大宛,要对付谁,要看着谁,不言而喻。 “殿下放心,毕竟是父子,岂会如此对待殿下?”李庠也有些慌了。 他身上已经深深打上杨毅的印记,夏国没了,他的前程也就没了。 杨毅沉吟不语。 三人的目光忽然落到一直沉默的杨雄身上。蓌 夏侯栩背后是夏侯家,是皇后,但皇后不能干政,夏侯栩也不敢找自己的姑姑。 李庠没什么背景,亲生兄长李特为了避嫌,也不怎么跟他来往。 只有赵雄背景最为深厚,其父是皇帝身边的近臣,这么多年虽然小错不断,但荣宠经久不衰,也只有赵阿七能知道皇帝的想法。 “兄长无需多虑,陛下设汉国,再把安西都护府挪到大宛,不就是为了平衡吗?既然是平衡,说明不会动殿下的,毕竟殿下也是陛下的亲儿子。”赵雄一语道破朝廷的心思。 当然,这其中也难免有东边来的人给他通风,所以才会这么准确的把握朝廷的动向和心思。 如果赵雄如果走错了路,牵连的是整个赵家。 “老二,不,二哥,你才是我们兄弟中最高明的!”李庠一脸佩服。蓌 杨毅冲赵雄拱手:“有二弟辅佐,实乃万幸也。” 第九百四十二章 送行 杨旻是几个皇子中最低调的一个,这一点倒很像现在的刘禅。矩 在河中封了汉国之后,刘禅老泪纵横,“陛下此举必为后世称颂!” 蜀汉的遗老遗少们抱头哭泣,他们的后代主动请愿远赴河中,杨峥自然应允,巴不得他们迁徙过去。 关中百姓一半是蜀中迁徙过来的,其中不乏大汉的拥笃者,宣义司稍作动员,在承诺双倍田产免赋三年后,便有七千多户愿意过去。 七千多户,也就两万多人。 对于偌大的河中来说,远远不够。 本民族人口在当地占绝对数量优势,才能真正将当地转化过来,不然几十年后,汉民会反过来被当地融合。 杨峥只能动用皇帝的权威,号召百姓西迁,去开拓新的疆土,还让李密写了一份文采斐然的诏令。矩 愿去者,每户赏赐马车一辆,驽马两匹,骆驼一匹,粮食三石,皮甲一套,弓两副,刀三口。 大秦别的不多,各种牲畜应有尽有。 相当于一路的消耗,全有官府承担。 沿途驿站也对百姓开放,提供水和食物。 宣义司宣传了这么多年,杨峥已经被神化了,在大秦帝国拥有无上的权威和威信,百姓的信任几乎是盲目的。 很快便有两万三千多户被动员起来。 两万三千户,也就六七万的驽马和骆驼,七万石粮食,还没有一场小型战争消耗的多。矩 不过驿站的承担能力有限,十几万人涌过去,肯定会出现各种问题。 户部迅速拟定了方案,分成四批次。 明年春、夏各迁徙一波,后年的春夏再来一次,也就差不多了 “儿臣惶恐……”才十五岁的杨旻在众人的目光下有些不知所措。 杨峥拍拍他的肩膀,“有什么惶恐的?你是天璜贵胄,是大秦的汉王,是朕的儿子!” 杨旻眼中闪过一阵阵光彩,儿子的自信都是父亲给的,其实杨峥挺喜欢这种性格,知道惶恐,就说明他有敬畏之心,不会肆意妄为。 作君主的,往往最缺的就是敬畏之心。矩 没有这个,很多时候连人都做不好。 “到了河中有不决之事,可多多询问大都护,为兄也为你延揽了不少治国之才。”杨旭颇有兄长作风。 杨旻是他推荐的,两人的关系自然非同一般。 将来汉国与朝廷和睦也算是一桩美事。 “多谢兄长。”杨旻向杨旭拱手,转身又向刘禅行礼。 刘禅这些年日子过得不要太滋润,人又长胖了一圈,通常情况下,很少出现在公众场合,即便是朝中权贵的邀请,也会推辞,但这次是外孙就封,封的还是汉国,不能不露面了。 “殿下以后多多保重。”刘禅语气温和,一副老好人模样。矩 很多不明真相的人通常会以为他真的暗弱,一个能支撑蜀国几十年的君主,又岂会真的暗弱? “外祖也当保重!” 蜀国的一帮旧人,刘、关、张三家的第四代子弟大多跟随西行。 还有诸葛武侯、姜维的后代,也在西行之列。 大秦将诸葛武侯、关羽、张飞抬进武庙之后,这两家对大秦的态度也改变了,尤其是诸葛家和关家。 诸葛亮同时进文武二庙,就算没有宣义司的宣传,也被大秦的士人们推崇。 一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堪称千古名臣的典范。矩 诸葛武侯被士人推崇,关羽却在民间影响力越来越大,其忠义勇武的形象深入人心。 后世受三国演义的影响,吕布被吹捧成天下无敌,实则三国时代,关羽才是名将的天花板,作为敌对阵营的郭嘉、周瑜都曾评价过关羽为当世名将。 只不过,关羽的舞台有些小,前半生跟着刘备颠沛流离东躲西藏,后半生遇到盟友背刺。 三国之后,评价一个将领的勇猛,称其有关、张之勇,或近似文鸯,从没提过吕布…… 荆襄、蜀中、河东兴起了关帝庙,香火旺盛。 大秦尚武,所以民间多崇拜关羽一些,杨峥乐见其成,关羽跟诸葛武侯一样,都是忠义的代表。 “去吧!”杨峥挥了挥手,制止了杨旻与他母亲刘婉的惜别。矩 每个杨家子孙都有自己的使命。 “父皇万万保重身体。”杨旻眼角隐有泪光,冲杨峥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毅然的翻身上马,缓缓西去。 杨旭忽然也感慨起来,“八弟此去,定能让河中彻底归我华夏。” 土地,大秦已经拥有很多了。 杨峥一向的原则是贪多嚼不烂,没有战略意义经济价值的土地,没必要让将士们去流血。 就像此次西征,文鸯、马循等将领一直认为萨珊不过如此,绝非大秦之敌,更激进一些人认为即便萨珊和罗马联手,也未必是大秦的对手,更何况他们现在正在大战,大秦完全可以继续西进、南下,获得更多的土地。 但被杨峥拒绝了。矩 即便如蒙古一般打下那么大的疆土又能如何? 仅仅一百多年,蒙古的各大汗国全都被当地同化了…… 一个强大的文明绝不仅仅是兵强马壮。 对杨峥而言,战争时代已经彻底结束了,接下来的日子是建设,是在文化和经济方向上拓展。 当年承诺过让大秦的百姓吃饱饭,也该兑现了。 维持一个帝国的稳定运行,远比征战四方要艰难。 杨峥的最终目标,不仅是让大秦子民吃饱饭,还要让他们有尊严的活着,不再被士族豪强肆意掠夺,不再被外人肆意欺凌,不再被人随意践踏……矩 黑暗的历史长河中,华夏百姓承担了太多的苦难和艰辛…… 当然,要做到这些很难,非常难,但不做,永远没有成功的可能。 那怕只有自己当政的几十年里勉强完成,也能让大秦子民稍微过的舒心一些,给黑暗的历史长河留下一丝可供追溯的光亮。 一个人要有志向,一个国家也是。 历史上的西晋就是日子过的太舒服了,所以才会那么拉跨。 对比周、秦、汉、隋、唐、宋、明,就会发现,西晋的外部局面是最好的。 匈奴、鲜卑、羌氐基本沦为中原的打手和走狗,而且被高度汉化。矩 放眼周边,没有一个能打的…… 就这种大好形势,司马家还是玩崩了…… 第九百四十三章 想法 司马家玩崩了,是因为无事可做,整天换着花样内斗,玩命内耗。墓 谁用心做事,做好事,谁就死无葬身之地…… 这种政治生态下,西晋怎么可能不稀烂? 杨峥绝不允许大秦也出现这种状况,所以就不能让大秦朝廷闲着,也不能让各大封国闲着。 杨峥把他们封出去,不是让他们躺平,也不是让他们野蛮生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必须交出一份合格的答卷,与中原保持同步。 这样也能加强对封国的管理。 夏国的事就是一个教训,杨峥故意晾着他,就是要看看他的胆子究竟有多大,想干什么。墓 还好,杨毅还没到无法无天的地步,知道收敛,上表请罪。 不过现在自己在位,他就敢堂而皇之的跟杜预摩擦,若是以后自己不在了,后果不堪想象,未来需要稍稍打压一下。 也不是怕他篡位,太子的地位早已稳如泰山。 杨毅的实力、名分都不够格。 杨峥最怕是中原西域内耗,重现司马家八王之乱的惨事,消耗华夏好不容易积攒的生机。 “朕准备制定十年规划,百年大计,让大秦和诸封国有计划的发展。” 十几年在凉州,面对无比强大的司马家,杨峥也曾制定过三年计划,无非就是积蓄多少粮草,训练多少士卒,还停留在原始阶段。墓 后来攻灭司马家,夺取中原,三年计划也就被渐渐废止了。 “我大秦不是主张无为而治?”杨旭疑惑道。 “不矛盾,无为而治是针对百姓,不是针对封国和官府,而且也不是什么都不做,十年规划,是朝廷有个计划,而非放任自流,比如说,朕准备打造一支海船队,出使南洋诸国,将他们也纳入华夏文明圈中,再比如十年之后,人口增长三百万等等。” “敢问父皇,何为百年大计?” “朕也没想好,既然是百年大计,就要深远考虑了。”杨峥笑道。 杨旭也微微一笑,“父皇约束诸封国,本身就是百年大计,儿臣近年来遍习史书,发现历朝历代都是先亡于内,再亡于外,若诸封国能同仇敌忾,大秦必能超越前汉!” 文学馆也对太子开放。墓 很多学士也是太子的幕僚,在权力上,父子二人早就成为一体。 这些年,杨峥也适当过度了些宣义司和镇抚司的权力给他。 杨旭在大秦帝国的权柄越来越重。 “你说的不错,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杨峥张口就剽窃了一句名言。 一旁侍候的秘书郎陈寿眼神一亮,立即记了下来。 “父皇所言甚是,大秦不能重蹈曹氏覆辙。”杨旭深以为然。 杨峥忽然来了兴趣,“哦?你说说曹氏有何过失之处?”墓 这种对话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皇帝和太子交流真实想法,能增进感情,也是大秦内外和谐的基础。 杨旭稍稍思索一阵,正色道:“曹氏之失有二,其一,施行九品官人法,纵容士族壮大,而无制衡之策。其二,对宗室打压太过,以至宗室人物凋零。” 非常巧,这两样都是魏文帝曹丕埋下的祸根。 九品官人法是他通过的,对宗室最狠的也是他…… 此外,孙权杀关羽,刘备举国之众复仇,兵败猇亭,火烧连营七百里,曹魏原本有机会一统三国,此时孙权已经向曹魏称臣,只要曹魏南北夹击蜀国,蜀汉也差不多完了,但曹丕的脑回路跟常人不一样,非要举国之兵攻打江东,强行为蜀国续命…… 杨峥个人觉得曹丕内斗是行家,政治、军事上比曹操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墓 当年曹操病逝,刘备派使者韩冉吊唁,曹丕居然非常没风度把韩冉杀了。 还有曹丕对待于禁之事,都可以体现出他的小肚鸡肠…… 杨峥越来越觉得一个合格继承人的重要。 在他看来,曹魏实则亡于曹丕之手。 其实当年种种迹象表明,魏武中意的继承人不一定是曹丕。 只是曹冲死的太早,曹植扶不上墙,曹彰又没这方面的能力,才不得不用曹丕…… 还好,大秦后继有人。墓 杨峥这么多年悉心培养,杨旭没有辜负自己,越来越有大秦储君的风采。 第九百四十四章 虚假 更多的粮食会养育更多的人口,更多的人口会带来经济繁荣,以及更多的人才,同时也能巩固新占领的地区。彞 大秦帝国的一切都建立在粮食上,而粮食建立在耕田上。 无论开战十年规划和百年大计,首先要知道自己手上的资源。 距离上一次编户齐民已经过去了八年。 这八年里,大秦先是吞并了吴国,后拿下辽东,再吞下南疆,整合西域,吞下大宛、康居、河中。 新一轮的编户齐民迫在眉睫。 此次不仅要查清多少人口,还要查清多少土地。 耕田和牧场都是有限的,而均田制不是万能的,一旦人口膨胀到临界值,均田制就会成为还害民之法。彞 历史上,李二大帝刚刚统一天下,开启贞观之治,便有府兵逃亡的现象发生。 到了李治、武曌时期,大规模的逃田已经屡见不鲜。 文学馆清算各州各郡送上来的数据,大秦的耕田加上牧场竟然高达九十三亿亩,人口多达四千七百万…… 杨峥看着这些数据心中一喜,证明这些年治国颇有成效。 但转念一想,觉得有些不对。 后世总在说保留十八亿亩底线…… 在科技发达的后世,耕地的规模也仅在十八亿亩左右,一千七百年前的魏晋耕田加牧场能到九十三亿亩?彞 要知道,很多地区还处于原始未开发状态,耕田和牧场怎么可能到达九十三亿亩的数字? 而文学馆清查两汉的耕田数据,最多时,也就汉宣帝时期的五亿亩…… 就算大秦打压士族豪强,清算前朝余孽,也不可能翻了几十倍…… 仔细清查送上来的数据,问题还是集中在关东地区。 关东很多县的耕田居然比关中一个郡的都多…… 这就有些不可思议了。 “肯定是地方上弄虚作假!”杨旭颇为气愤。彞 “上有所好,下必从焉,这些人是投陛下所好……”卫瓘拱手道。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当一个官员的升迁和地方政绩挂钩之后,自然会出现这种事情。 没想到只是开了一个头,问题就来了。 第九百四十五章 牵连 中军将士、宣义司、镇抚司、文学馆都只对皇帝负责,忠诚自然没有问题。猢 无论查到什么,地方无权干涉,因此效率极快。 查到的东西越来越多,已经有些触目惊心了,士族豪强被暂时打压下去,地方官吏集团乘势而起。 很多朝廷的惠民之策,到了他们这里,嘴皮子一歪,成了害民之法。 就像杨峥渴望地方出政绩一样,出发点是好的,希望大秦的官吏们能用心实事,造福一方。 然而现实是,地方官吏利用杨峥的这种心理,为了政绩无所不用其极,上下沆瀣一气弄虚作假,从而获得更大的权力。 如果是一地两地也就算了,关东近半数的县令、太守都是如此。 以前是为了快速统一天下,对他们网开一面,希望他们能在新朝改过自新,然而人性是贪婪的,大秦的无为而治,纵容了他们的贪婪。猢 杨峥杀心大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只有一把火烧尽了前朝的遗毒、余孽,关东才会跟关中一样,真正的融入大秦。 关东各州纷纷上书朝廷,请求到此为止。 地方上的乱民、流贼忽然多了起来,动辄偷袭县衙,将府库焚烧一空,但奇怪的是,没有任何伤亡…… 中军将士赶到,他们早就人去楼空。 朝廷上的一些官员也怕事情闹到,引起关东震荡,在朝会上请求杨峥适可而止,当徐徐图之。 “昔日光武帝度田,天下皆动,攻打郡衙,残杀朝廷命官,光武犹不妥协,方有后汉两百年之天下,难道朕之决心不如光武,地方势力强过汉之豪强?”猢 乱就乱吧,重新收拾就是。 刀子在自己手上,杨峥就不相信这些人能翻了天。 反之,如果自己姑息,只怕更会助长这些人的气焰。 文武百官看出了杨峥的杀心,都不敢言语,生怕惹火烧身,牵扯到自己。 散朝之后,卫瓘带着一份关东的密奏找上门来,犹犹豫豫道:“陛下……还是当慎重一些。” 杨峥奇道:“伯玉有话不妨明言,朕既然动了,就绝不会畏手畏脚。” 卫瓘看了杨峥一眼,小心翼翼的递上奏表,“陛下请看。”猢 见他如此郑重其事,杨峥知道事情小不了,翻看奏表,看完之后,怒火中烧…… 居然是一份参奏淮王杨宏的奏表。 上面详细罗列了杨宏就封以来,如何圈禁人口,霸占土地,欺压当地官府,前前后后有十六条之多,每一条后面都有详细的日期,犯案的经过,参与的门客名字…… 这把火没烧到地方的贪官污吏,倒先烧到自己儿子身上了。 杨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如果是别人,杨峥相信是诬赖,但发生在杨宏身上就不奇怪了,以前在大兴就顶风作案,服用五石散。 就封之后,与关东名士来往密切,门客众多,三日一小饮,五日一大宴,生活作风也不太检点。猢 老杨家的后代,也不全是可用之才。 愤怒之后,杨峥渐渐镇定下来。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肯定是冲着清查关东来的。 “伯玉以为如何?”杨峥温声道。 “淮王殿下天性淳朴,交游广阔,难免被有心人利用,意在扰乱清查。”卫瓘也是老狐狸,挑杨峥爱听的说。 杨峥苦笑道:“老三什么性子,朕知道,他屁股如何处置三哥?”杨旭问道。猢 “既然这把火烧到朕的自己头上,朕必然要给天下一个交代!”杨峥的决心无可动摇。 杨宏出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上一次王濬遇刺,江东动荡,也牵扯到他。 杨峥相信他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野心。 但一个藩王在地方上总是被人利用,说实话,有些丢老杨家的脸了,还不如回京,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免得以后捅出更大的篓子。 闲散王爷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让镇抚司、宣义司、御史台三司会审,绝不姑息!”猢 宗室子弟,更应该为天下做出表率。 如果杨峥连自己的儿子都办,也就能向天下证明自己的决心。 “参奏之人……似乎也不简单。”杨旭补充了一句。 卫瓘拱手道:“启禀殿下,参奏之人乃舒县县令唐芳,已被人灭口,据说是流贼所为……” 杨峥冷哼一声,“如此说来,是无头案了?” 既然对方将杨宏拱到前面,这些罪则肯定有。 “陛下真要查,蛛丝马迹还是有的。”卫瓘说了一句奇怪的话。猢 人越老,心思也就越多。 杨峥心中一动,莫非其中还有什么内情?地方上闹的这么大,很难说朝廷上的各大派系不会插手进来,利用这次机会。 与杨旭对视一眼,发现他也一脸的疑惑。 “查吧,查个水落石出,朕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阻止大秦的百年大计。” 大秦今后的国策其实都是建立在土地和人口之上,只有掌握地方实情,才能对症下药,知道以后怎么走、怎么办。 为了大秦,为了天下百姓,杨峥不介意在清洗关东的同时,再清洗一波朝廷上的派系。 政、治往往就是如此残酷。猢 很快,唐芳的各种信息递到杨峥面前。 此人居然也是青营出身,当年庞青督镇扬州的时候,提拔的他。 治理舒县期间颇有政绩,招抚百姓,劝课农桑,两三年间,当地便欣欣向荣。 难怪卫瓘支支吾吾的,说那句奇怪的话。 原来此案又牵涉到庞青。 如此一来,就又是卫瓘一系的人马跟青营的人在暗中较劲了…… 这些年两边就没消停过。猢 庞青去了安北都护府,但暗斗并未因此停歇。 “卫令君这些年已经在忍让青营,只是青营的人似乎不愿放过卫令君。”杨旭身为太子,这几年自然接触到一些内情。 “难道你不觉得是卫瓘在借此事打压青营?” “应该不是,杜公镇守西域之后,卫令君位极人臣,没必要把自己卷入清查关东的国家大事之中,若被人抓住把柄,必是身败名裂的结局。”杨旭分析道。 以现在卫瓘的地位,根本不需要去做这些小动作。 杨峥揉了揉额头,心中一叹,争来争去,为的就是利益,也不知道他们为何不能等一等,卫瓘已经老了,即便位极人臣,又能持续几年? 过几年庞青从安北都护府回来,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进入大秦核心权力圈。猢 除非……对方想一石双鸟,把庞青也弄下去…… 事情很明显,此案牵扯到庞青,那么肯定也会把卫瓘卷进去…… 其实这几年卫瓘已经多次请辞,是杨峥坚持让他留下来,鲁芝早已年迈,杜预去了大宛,庞青去了漠北,索靖能力稍稍差了一些,所以需要卫瓘主持大局。 “一件件的来吧,先查老三的事,然后再查唐芳,不能被他们带偏了,当务之急是清查关东。”杨峥嘴角溢出一丝冷笑。 看来任何时候,都不缺野心家。 1秒记住:。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九百四十六章 治吏 锦衣卫效率极快,明察暗访,一个半月,他的问题就基本清楚了。去 十六条罪状,七条确凿,五条是凭空捏造,四条死无对证,有很大可能是别人把门客犯的事强加给了他。 而七条确凿的罪状,无非是淮王府超规格,兴奢侈之风,杨宏酒后失言等等作风问题,几起命案都是手下门客嚣张跋扈,借他的名号干的。 到了杨宏这个地位,还用得着去欺男霸女? 不知有多少人摸着门路往他床上送女人。 而杨宏一直以来对女色兴趣不大,喜奢侈、好排场,很可能对美酒和五石散的兴趣还在女人之上。 他固然有问题,但也不是罪大恶极的那种地步,还没发展到畜生级别。 杨峥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都是自己的儿子,虎毒尚且不食子。去 当然,锦衣卫有可能偏向皇室,宣义司、御史台查到的东西相差不大。 如果此事不卷入清查关东里面,倒是可以轻轻放下,下诏申斥一番,然后施以小惩,但既然卷了进来,就要给天下做一个示范。 毕竟杨宏确实犯了错,管不住手下门客,罪责就在他身上。 杨峥下诏废除杨宏的淮王爵位,贬为庶人,回太学禁足五年,淮王府的门客,一个都不放过,全部下狱,交由锦衣卫审查,里面肯定有线索。 关东的官吏不是想让杨宏当挡箭牌吗?杨峥就把这块挡箭牌拿掉。 连大秦的亲王都说废就废了,天下还有什么人动不得? 此举恰恰能说明杨峥的决心。去 以前总有种心力不济之感,除了这档子事之后,杨峥感觉全身都来了精神,看来骨子里,自己是个好斗的人。 人活着,其实就活一口心气。 伟人说过:与天奋斗,与地奋斗,与人奋斗,其乐无穷! 自己能走到今天,不就是凭着这口心气? 人只有在奋斗的时候,才会觉察出自己活着的意义。 以前斗的是郭淮、邓艾、钟会、司马昭、司马炎,现在斗的不是某一个人,而是一股势力,一股试图复辟的腐朽的势力。 “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秦皇岛外打鱼船。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去 杨峥情不自禁的涌起了伟人的诗词。 那么多诗词,也就记得沁园春和这首浪淘沙。 一旁的秘书郎李密一怔,然后匆匆挥笔记录。 拿掉了淮王杨宏,清查关东如火如荼的进行着,越来越多的官吏被清查出来。 出乎意料的是,真正掌握地方政治生态的,不是朝廷委任的官,而是地方上的吏。 官员大多是流官,不会本地人当本地官。 但吏就不一样了,一般都是由当地有权有势有背景的人担任,很多并不在朝廷的编制之内,也不领俸禄,所以他们的收入来源只能是巧取豪夺。去 流水的县令,铁打的衙役…… 下面的人不配合,阳奉阴违,县令也只能干瞪眼。 当然,两汉时期,无论是地方上的三老,和府衙中的各种差役,基本还算合格,因为有强烈的道德感、责任感, 《汉书·高帝纪上》,高祖在汉二年二月癸未,令民除秦社稷,立汉社稷。 颁令:举民年五十以上,有修行,能帅众为善,置以为三老,乡一人。择乡三老一人为县三老,与县令、丞、尉以事相教,复勿徭戍。以十月赐酒肉。 大率十里一亭,亭有长。十亭一乡,乡有三老、有秩、啬夫、游徼。三老掌教化,啬夫职听讼,收赋税,游徼徼循禁贼盗,各安其事。 西汉对三老极为重视,必须是德高望重之人,受到西汉皇帝的礼遇,动辄与宗室或贵族、高官同时受赐。去 用后世的说法,近似于地方议会,可以直接上书朝廷,朝廷的重大决策,也会征询他们的意见。 朝廷和地方形成一种良性的互动。 但到了东汉,士族豪强崛起,三老地位下降。 不过东汉的士族还要些脸面,至少嘴上一直在标榜仁义道德,所以没把事情做绝。 到了三国,连年战乱瘟疫,地方生态完全被破坏了。 再到司马家,进一步拉低华夏道德水准,洛水之誓、当街弑君都干出来了,还指望地方能遵守道德? 不是杨峥一再甩锅司马家,经历这个时代,才会明白司马家干的事,对这个时代的人心产生何等巨大的冲击。去 尤其是在诸葛武侯的对比之下…… 东晋、西晋、南北朝为何禽兽皇帝这么多? 一大原因就是巨大的不安全感,看谁都像是司马懿,甚至出了“宁为高贵乡公死,不为常道乡公生”的口号,皇帝成了高危职业。 于是大家都没了底线,也都不要脸面…… 治国先治吏。 想要恢复西汉时期的地方生态已经不可能了,只能另辟蹊径。 杨峥召来卫瓘、杨旭问对。去 这种事自然难不到卫瓘,杨峥心中也有几个不太成熟的办法,卫瓘一向以才思敏捷著称,任何事到了他面前,三下五除二就有了办法。 卫瓘略一思索,便有了对策,不过瞥了一眼杨旭后,摇摇头,“陛下恕罪,臣……暂时未有对策。” 这些小动作自然瞒不过杨峥,知道他是故意让着杨旭。 君臣之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太子,你意下如何。”杨峥点名道。 年轻人总是想多表现一下。 杨旭现在也不是政治上的初哥,向杨峥拱手,又向卫瓘拱手,投去一个感激的神色,“父皇可效仿魏武错兵制,本地之人不得为本地之吏,或者直接启用退役有功、有德行的将士。”去 跟杨峥想的差不多。 将士们忠心耿耿,退役时正好是五十岁左右。 如果说现在的大秦谁最拥护杨峥,肯定是秦军将士。 卫瓘拱手道:“此策大妙,然地方胥吏不可尽由退役将士为之,利益当均摊,地方大族并非尽皆腐朽,不为此便为彼,不给他们机会,对大秦亦不利。” 每个阶层都要留出上升通道,不给他们机会,他们便会彻底摆烂,走向大秦的对立面。 杨旭向卫瓘拱手,“卫令君深谋远虑。” 第九百四十七章 东巡 对策虽好,不过实施下去仍会遇到各种不测之事。鴍 四月,关东始大雨,一直持续到五月,黄河泛滥,冲毁了两岸大量农田和村庄,流亡百姓越聚越多。 表面是天灾,实则是人祸。 大雨是不可抗的,但有些地方官府为了对抗清查,堤口莫名其妙的决了,冲毁正在清查的田地,来了个死无对证查无可查…… 黄河顺着洛水、颍水泛滥,灾害向淮北产粮重地扩散。 没什么是他们干不出来的。 流民之中,也有人在散播流言、煽风点火。 从古至今,华夏最聪明的一群的人就是官府中人,他们深谙帝国统治的根基,知道民生百态,在各种阴谋诡计中打滚,各种对策令人眼花缭乱。鴍 杨峥感觉以前对付士族豪强都没这么吃力过,吞并蜀中、中原、江东的难度都没这么大。 以前的对手是站在明处,现在的对手全在暗处。 没清查的时候,一个个全是大秦的忠臣干吏,一查他们的老底,各种幺蛾子全都飞出来了。 果然真正难缠的对手都在内部。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先是把火烧到老三杨宏,再把水灾闹大,借流民作乱。 你皇帝不是要查关东的老底吗? 现在田没了,人跑了,看你怎么查!鴍 “看来朕低估了此事的难度。”阻力越大,杨峥越兴奋。 如果没有阻力,说明方向不对力度不够。 “父皇常教育儿臣,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如果此时妥协,只怕日后更难……”杨旭一脸担忧。 “妥协?朕混了三十多年,什么时候妥协过?” 嘴上说的硬气,实则当年也是被形势所迫,杀父之仇在身,又是曹家部曲,即便投奔司马家,司马家也未必会收啊…… 所以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杨旭道:“朝中近日请求暂缓清查的奏表增多。”鴍 “无需理会,朕身为大秦皇帝,若连自己有多少家当都弄不清楚,还当什么皇帝?”杨峥有些上火了。 “父皇息怒。” “有些事情我们必须做,不然大秦跟曹魏、司马家有何区别?一时的妥协,只会后患无穷。”杨峥语重心长道。 妥协一次,就会妥协第二次。 大秦立国才多少年?大秦的国运又能维持多少年? 一想起历史上司马家的窝囊样,杨峥就怒从心起,时代的惯性不可避免的影响到了大秦。 与其让后代像司马家一样窝囊,不如趁现在刀子在手,弄场大的,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刀子解决不了的?鴍 杨峥势必要将这历史的惯性扭转过来。 “朕准备亲至许昌,看看是他们的脖子硬还是朕的刀硬!” 开国第一代的皇帝就妥协,这还怎么玩下去? 太极殿中若有若无的杀气,让杨旭全身一寒,“父皇为国操劳一生,此次就交有儿臣去办!” “你?” “儿臣受父皇教诲多年,也该去试试。”杨旭颇为坚决。 其实杨峥知道他的心思,怕自己杀心过重,牵连过多,也怕自己劳累。鴍 说实话,关东的水有些深,一个不好就会酿成大乱。 关键还很难分清谁是人谁是鬼。 不过越是复杂的局面,越是锻炼人。 以后大秦交给他,也许会面临更复杂的形势。 思索良久之后,杨峥终于还是点头了,就当是对他的一次考验,雄鹰的翅膀硬了,终究是要独自飞向天空,“朕给你三万中军精锐,再派锦衣卫日夜守护,关东之事,全凭你一言而决之!此次东行,一定要注意安全,若事不可为,不妨……回来……你才是大秦的未来!” 话说出去,杨峥又有些后悔,心中各种担忧。 不过君无戏言,话说出口了,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鴍 杨旭眼中涌起隐隐的水光,很明显,杨峥将他的安危放在最前面,“儿臣知晓。” 杨峥拍拍他的肩膀,忽然发现杨旭的身高已经超过了自己。 一个新的时代正悄然到来。 杨峥即感觉欣慰,又有些许惆怅。 此次太子东行,反而让朝中大臣们松了口气。 他们当然知道如果是杨峥亲自出马,只怕关东又有血流成河了。 皇后夏侯芷听闻此事,却破天荒的不哭不闹,欢欢喜喜的为儿子送行,还派了几个婢女伺候,杨峥当然制止了,又不是去游山玩水,带着女人去,将士们怎么看?鴍 夏侯芷又安插了几个夏侯家的子侄。 杨峥心中一动,这几年夏侯家有些过于膨胀了,原本就家世显赫,前朝为宗室,本朝为外戚,好事全让他们家占了。 外戚太强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东汉坏就坏在外戚何进身上,不然还能混个几十年。 而夏侯氏原本就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大士族,魏晋鼎替之际,夏侯家脚踩两条船,混的风生水起,不少人在司马家手下继续吃香的喝辣的。 杨峥不清算他们,就是看在夏侯玄夏侯霸的面子上,这帮人居然又攀附上来了。 杨峥扫了一眼夏侯芷挑的人,以美貌名动天下的夏侯湛赫然在列,杨峥看到他就想起了前朝的何晏、邓飏……鴍 其他几人举止也略显轻浮。 让他们跟着太子,不是累赘吗? “太子东巡,非是游山玩水,乃是国事,名额早由三省六部定下,岂能随意跟改?” “陛下有所不知,这几人都是夏侯家的才俊。”夏侯芷一脸失望。 她想要振兴夏侯家的心情,杨峥可以理解。 但如今的大秦不是没有正常渠道。 无论是科举还是从军,哪怕是学医、学算术,真有本事,一定会混出个名堂。鴍 反之,如果没有本事,就不要出来祸国殃民了。 “国家大事非同儿戏,若真是才俊,能以军功封侯,方是大丈夫好男儿!”杨峥也不想杨旭夏侯家的人走的太近。 关东的事已经够烦的了,夏侯家又来添乱。 夏侯家的人面面相觑,有人慷慨激昂,有人目光躲闪,有人不知所措。 看来夏侯家经过三代之后,也是直线下滑,可堪大用者寥寥无几。 夏侯芷挥了挥衣袖,几人连忙退下,“此事是臣妾的不是了,臣妾别无它意,只是想给旭儿多些照料。” “儿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和抱负,你我就少掺和了。”鴍 第九百四十八章 遇险 杨旭一到关东,大雨就停了。竣 旱灾之后必有蝗灾,水灾之后必有大疫。 一场瘟疫也在关东流传开来。 不过大秦经历这么多灾难,早就有了处置之法,地方上的医馆在疫病没爆发时便有了准备,积极为百姓熬药治疗,将瘟疫控制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 杨旭调集洛口仓的存粮,设立粥棚,赈济流民,人心渐安。 几处泯顽不灵的流贼也被北宫纯、文济剿灭,中原的乱象渐渐稳定。 手上捏着三万中军精锐,关东无人敢冒头。 张轨、张华等文臣辅佐杨旭重新开始清查关东,宣义司、镇抚司、御史台全部归太子调遣,整个大秦的资源也向他倾斜。竣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没有斩不断的乱麻,只有不愿挥剑的人。 杨旭身边聚集的一干文臣武将锐气正盛,正是大展拳脚的时候,不怕得罪人,抓到任何线索都不放过。 同时鼓励百姓揭发检举。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官吏们做了什么勾当,他们最清楚。 不过教令发下去了,来揭发检举的人寥寥无几。 杨旭带着护卫,深入民间,一个个问询,终于打动了百姓冰封的心。竣 “朝廷均田,壮男五十亩,壮妇三十亩,前两年还能实分,这几年能分到十亩薄田就是上天开恩了,上等的水田都被他们分给自家族人……” “分了田又怎地?还不是要按县令定下的一半缴赋。” “去年赵家庄有人去州里面上告,还没出县,就被衙役抓了回来,诬告此人通匪,直接被杀了头!” “我们也知道朝廷和皇帝陛下对百姓好,但求告无门啊。” …… 露在水面上的永远是冰山一角,水下面的触目惊心。 饶是杨旭脾气温和,也忍不住动怒,朝廷的很多仁政,很难落到百姓身上,大部分被官吏们吃掉了。竣 朝廷免税的法令,在地方上根本没用。 百姓非但没有免税,反而承担与曹魏时相同的赋税。 大秦的几大粮仓,这么快就填满了,就是他们的功劳。 政绩就是这么出来的。 在大兴城中见到的只是一片升平景象,深入地方,才见识到名生之艰。 “常言乱世用重典,如今大秦虽是治世,亦当用重典,凡犯事官、吏皆斩首示众,三族发配辽东、河中!”一向温和的杨旭一反常态。 “殿下一向仁德,不可毁了多年名声,此事交由尚书台处置,自有决断。”张轨劝道。竣 “仁德?能为大秦除去这些蛀虫便是最大的仁德,此次东巡,是孤主动请缨,既然出来了,就要务实,做些实事。”杨旭语气甚是坚决。 “迁徙三族,是否太过?”张轨出身凉州士族,知道这道教令下去,会有多少人牵涉进来。 一旁的张华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人为官,三族得利,既然得利,就要担责,魏晋以来,刑不上大夫,律法对百姓严苛,对官吏却松懈,殿下此举可震慑关东,刷新吏治。” 辽东、河中正缺人,而大秦的人口百分之七十集中在中原。 杨旭借此案完成迁徙,算是一石三鸟,“知我者张茂先也!” 张华虽是后起之秀,但才智却是最高,张骏都略有不如。 见太子心意已决,张骏也没多说什么。竣 三人在千余甲士的护卫下并辔而行,聊了一些国事。 离许昌还有四五十里的时候,斥候忽然狂奔而来,“禀殿下,西南有乱民涌来!” “请殿下速速回城!”张骏与杨旭情同手足,见这股乱民来的有些怪,担心杨旭的安危。 “中原乱民不是被安抚了吗?为何还有?难道……是冲孤而来?”杨旭反应极快。 如果太子有个三长两短,大秦就真的地动山摇了。 诸皇子中,还有谁能镇得住如此大的场面? 只怕老大杨毅也没这个本事。竣 这群人连老三杨宏都敢算计,再多一个太子也不是什么大事。 杨旭没有托大,“不可耽搁,速速回城!” 命令刚传下,西边就传来一阵马蹄声和呼喊声。 “乱民竟有骑兵?”张华面如土色。 “事急矣,殿下率亲卫先行,属下断后!”张骏脸上流下几滴冷汗。 杨旭举目南望,只见烟尘滚滚,看其声势,至少千骑,又看了看周围沉稳的中军,“不可慌乱,大秦将士天下无敌,何惧区区流民?” 就算两千流民全上,也绝不是中军精锐的对手。竣 但如果杨旭离开中军,前面说不定有什么埋伏,到时候才是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当年伐吴时,杨旭就跟杜预请教过兵法。 在大兴时,杨峥又言传身教。 用兵最忌慌乱,被敌人牵着鼻子走。 一千中军摆开架势,将杨旭、张骏、张华护在中间。 长槊竖起,弩机上弦。 杨旭摸了摸衣袍里面的精甲,心中没有半点慌乱,又从身边的亲卫手中接过一把长剑。竣 杨家子弟,剑法乃是家传。 东南的烟尘越来越大,呼喊声一直未停,然而,一直是烟尘和呼喊,敌人却并没有靠近。 过不多时,烟尘散了,喊声越来越小,放眼望去,也就两百多骑背后拖着树枝在故意制造烟尘。 剩下的流民在远处鬼鬼祟祟的张望。 “果然如此!”杨旭更加确定敌人是在虚张声势而已。 张华一脸佩服,“殿下神机妙算,也不知何人如此大胆,敢图谋殿下。” 杨旭道:“我们要人家的命,人家自然也会找上门来。”竣 眼看强攻不成,对面走来三四百人,全都衣衫褴褛蓬头盖面,“殿下啊,我等有天大的冤屈,还望殿下主持公道!” 前排的中军一看对方没有武器,便有些松懈下来。 杨旭仔细打量这群人,衣衫褴褛之下露出精壮的身躯,蓬头盖面掩饰不了他们眼中的杀气。 “他们怎知殿下在此?必是刺客!”张华先吼了一声。 中军立即警觉,前排将士大吼一声:“退下!” 但这群人非但不退下,反而加快了脚步,一边冲一边喊:“殿下为我等做主啊!” “冤枉啊!”竣 “放箭!”杨旭没有犹豫。 弩箭激射而出,倒下五六十人,剩下的人猛冲而来,却被前排的长槊一一挑杀。 见了血,中军将士一个个兴奋起来。 第九百四十九章 清理 东南边的一处高岗上,两骑并排而列。刹 长髯者道:“杨峥生了个好儿子!” 只要杨旭退走,等待他的就是重重埋伏。 但千算万算,没想到杨旭就留在原地,与一千中军精锐待在一起,让他们无从下手。 正面战场要吃下这一千中军,至少需要五六千的人马。 中军之精锐,天下皆知。 即便他们兵力多出两倍,也不敢动手。 如今的中原,没有任何势力能悄无声息的拿出五六千人,更关键的是,许昌城已经收到消息,北宫纯正率八千精骑赶来。刹 短髭者道:“可惜了某三百七十一名死士,把他们养大不容易。” “区区死士而已,只要荣华富贵在手,大不了以后再养。” “我们以前那么鼓动淮王,没想到却是个软蛋,胸无大志,只知吃喝玩乐,浪费我们如此多的精力。” “皇帝的儿子不止这一个,不是还有其他人吗?朝中几大派也是内斗连连,皇帝在此时清查关东,正好给了我们机会。某就不信他们对皇位没有念想。”长髯者目光深邃起来。 “机会是有了,但我们的势力实在太弱了,没有关东士族支撑,只怕难以成事。” “他们会支持的,不过不是现在。”长髯者勒转马头,“让前面埋伏的人撤了,来日方长。” 两人传下令去,对峙的流民军纷纷撤走。刹 不过谁也没注意到,荒草树木之间,早有几双眼睛如夜枭一般盯着他们,尾随其后…… 流民退了。 杨旭却还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一个时辰后,北宫纯率数千骑兵来援。 “末将来迟,殿下恕罪!” “将军来的不迟。”杨旭笑道。 从许昌收到消息,集结将士,在一两个时辰里赶来,已经是非常快的速度了。 “末将这就去追杀,定要贼子片甲不留!”北宫纯怒道。刹 杨旭望了一眼昏沉的暮色,以及空荡荡的原野,“不必了,对方早有准备,大军出行反而不便。” 张骏道:“护送殿下回许昌方是大事,早有人追查去了。” 众人这才在大军的护卫下,缓缓返回许昌。 数日之后,越来越多的罪证被锦衣卫和宣义郎收集。 从豫州开始,一场地震漫延至整个关东。 无数前朝遗留下来的官吏被缉拿,三族押送至许昌,由御史台的官员当众审判。 随同押解而来的还有他们数不尽的家财。刹 一个小小的县主簿,便能家财万贯,僮仆千余…… 县令、太守的家财更令人惊讶,随便一家就是百余车。 “荥阳太守郑伸,侵占朝廷均田一千二百亩,巧立名目,中饱私囊五十七万缗,私蓄家奴两千五百七十三人,其余欺压百姓之举如下……” 每一条罪状读出,都让围观的百姓大声喝彩。 “按大秦律,斩立决!” 两名膀大腰圆的秦军将士上前,按住抖若筛糠的罪官,一刀下去,人头滚滚…… “彩!”百姓热情被彻底点燃了。刹 “大秦万岁!大秦万岁!” 百姓们歇斯底里的呼喊着,可见平日他们收的欺压之重。 一颗颗人头滚落街边,杨旭面无表情。 在他眼中,不过清理旧弊而已。 关东经历此次彻查之后,会彻底融入大秦。 其实大秦的律法已经很宽容了,只诛首恶,余者流放,还没斩尽杀绝。 一些主动交代的人则可以免除一死,与家人一起流放河中或者辽东。刹 这场审判一直持续了两个多月,魏晋时代残留的最后遗毒也被清理了,不敢说完全干净,但关东的气象肯定会为之一新。 向辽东迁徙了两万三千四百余户,十一万之众。 河中迁徙了一万六千九百余户,八万余众。 大大充实了大秦帝国的边地。 而中原腹心之地清理出来大量良田,杨旭责令当地官府再度均给百姓。 一时间,关东各地纷纷称赞太子之贤德,有的地方甚至见了生祠,四时供奉。 大量的空缺官职,反而提供了大量的上升通道。刹 新上任的官吏、三老,让关东闹闹与大秦连在一起。 除了收复民心,填充辽东河中,最大的收获竟然是收缴了九十多万石粮食,三千多万缗钱,其余的金银宝玉等等更是不可胜数。 第九百五十章 骑士 其实任何朝代,想要一改前朝之余秽,都要经历这么一遭。兗 汉高击败霸王,问鼎天下,但天下并未因此而安定下来,异姓王的问题又浮出水面。 光武皇帝一统天下,度个田,也是前前后后闹了多年,豪强们直接攻入府衙,残杀朝廷的命官。 司马家窃取曹魏天下,非但没洗心革面,反而让国家更加腐朽。 司马家不做,也就只能老杨家来了。 一查这些伏法官员的底细,要么是士族豪强的余孽,要么就是当年买来的太守和县令。 大秦要实现真正的振兴,就必须有割肉的勇气。 关东这么一弄,效果出奇的好,土地出来了,人口也出来了,还顺带向辽东、河中迁徙了一波人口。兗 尝到甜头的杨峥与卫瓘、张斐商议之后,决定修改大秦律法,除十恶不赦之罪以外,其他的罪全部改为流放边地。 辽东、南疆、河中、漠北,囚犯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挑选合胃口的地方。 刑部大牢中羁押的囚犯为之一空,很多都是前朝的战犯,受了司马家的恩惠,坚决不肯改过自新之人。 这个时代对流放的恐惧远大于斩首。 斩首干净利落,但流放就是生不如死了。 不过人的观念都是会慢慢改变的,即便是罪犯流放到河中,也高其他族群一等,若是砍人技能不错,三两年就会改籍。 河中、辽东、南疆缺的就是这方面的专业人才。兗 当年官府、驻军对这类人才尤其偏爱…… 按道理,杨峥以为囚犯大多会选择南疆,因为那边气候温暖,不愁吃穿,然而绝大多多数人选择的是河中…… 一来是这些年宣义司不遗余力的宣传,河中遍地是黄金宝石。 二来,当地对迁徙而来的汉人的确不错,配屋舍,分田地牧场,还他娘的赏赐女人让他们安家立业,官府还动不动来催生,询问女人为何还没怀崽…… 西域美女腰肢细软,白皙靓丽,吹拉弹唱样样俱全,这些年在大秦的娱乐行业里拔得头筹。 对男人最大的吸引力永远是女人和财富。 河中两样全占,别说囚犯,大秦的热血少年们都蠢蠢欲动。兗 所以汉国很快就变成了冒险者的乐园。 大秦律法的保护范围之限于大秦子民,非大秦子民在他们眼中,或许连人都不是了…… 汉国最火爆的生意不是黄金宝石,而是奴隶贩卖。 萨珊帝国和罗马帝国正在地中海打的昏天暗地。 将地中海周围的所有族群都卷了进去。 战俘、奴隶一车又一车的从地中海拉来。 汉国设立刚满一年,居然如烈火烹油一般的繁荣起来,成了东西南北贸易的中转站。兗 萨珊人在此购买丝绸、茶叶、纸张、漆器,罗马人在此购买盔甲、弩箭、长槊、环首刀…… 毫无疑问,这时代最高的生产力在中原,西方的板甲是一千年以后中世界的产物,弓弩是蒙古人西侵时传过去的,纸是中晚唐弄过去的……至于茶叶则是近代英国在印度种植出来后,才渐渐取代华夏。 罗马人在得到大秦的军事支援后,在整体战场上取得了一些优势。 不过萨珊人也因与大秦的战斗,获得了一些军事技术。 高马鞍、双马镫,这些东西不是什么高科技,看一眼基本就学会了。 波斯高原一向以盛产强悍骑兵而著称,改良装备后,更是如虎添翼。 在高加索战场上,萨珊重器一度击溃了罗马步兵方阵。兗 不过双方为了战争都全力以赴。 罗马人也知道骑兵上的弱势,一直在引进日耳曼和斯拉夫骑兵为帝国征战。 不过在萨珊帝国精锐骑兵“不死者”面前,日耳曼、凯尔特、斯拉夫等蛮族骑兵依然不是对手。 就在罗马帝国丢城失地岌岌可危时,戴克里先带着一千在汉国训练的骑兵团忽然出现在战场,左手弩右手槊,全身具装重甲,硬撼萨珊“不死者”军团。 骑兵团不仅装备、战术上全面师承秦军,连思想上也继承了儒家的“仁义礼智信,忠孝勇恕诚”。 双方杀的昏天暗地,最终戴克里先的新式骑兵付出一定代价后取得胜利。 鼓舞了整个罗马帝国。兗 第九百五十一章 王者 大秦在中亚有两个封国。菝 汉国与罗马帝国走的近一些,萨珊人自然就摸到了夏国的门路。 而且他们还打听出夏国与汉国的微妙关系。 “尊敬的夏王殿下,听说您才是大秦帝国皇帝的长子,按照我们的法律,长子拥有最大的继承权!我们萨珊人愿意成为您最坚定的盟友!”说客希摩甘来自波斯七大家族之一的伊斯帕布丹家族。 这个家族在波斯历史上以盛产诗人、学者而闻名。 在大秦西进时,是这个家族最先开展对大秦的研究。 汉国如彗星一般崛起,让杨毅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 这块土地的价值远远大于他的预料,身为杨峥的长子,也继承了杨峥对土地的贪婪和渴望。菝 有时候,这种野心甚至超过了杨峥本人。 尤其是在中亚,有太多的无主之地。 杨毅仿佛一头恶狼撞入羊群之中。 如果夏国能有河中……那么瞬间就会崛起城一个大帝国。 夏国最缺的东西,汉国全都有,不过杨毅的野心再大,也不敢妄动,只能将这层野心深深的埋在心底。 他深深的知道杜预是什么人,也知道夏国境内不知有多少锦衣卫和宣义郎…… 此次密谈,杨毅连他的三个兄弟都没带。菝 这三个兄弟,各有各的心思,杨毅已经不指望他们能帮自己了。 老二赵雄,心思深沉,从不肯轻易表态,杨毅甚至怀疑他就是镇抚司在夏国的总头子。 老三夏侯栩是皇后的亲外甥,也是太子的亲表哥…… 老四李庠,表面看是个莽夫,天天拾掇自己夺嫡争位……实则比谁都猴精…… “直接说吧,你们要什么,可以给本王什么!”杨毅双眼炯炯发光。 暗中与萨珊联手,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们需要殿下派出一支骑兵,从北方绕过里海,南北夹击高加索,消灭罗马人的主力兵团,事成之后,咸海北方的土地全部属于殿下!”希摩甘巧舌如簧。菝 杨毅冷笑一声,“本王的大军若能抵达高加索,自然会拿下咸海之北的土地,还用得着你们决定这些土地属于谁?” “尊敬殿下,您固然可以攻下这些土地,但若是没有我们波斯人支持,恐怕很难在斯拉夫人的进攻下,守住这些地方,此次合作只是开始,将来,灭亡罗马帝国之后,会有更大土地属于您,一个强大的帝国将从您手上诞生,到那个时候,您将不用再看中原皇帝的脸色。” 希摩甘非常自信自己的言语能打动这位年轻的国王。 来之前,他已经收集了所有关于杨毅的信息,分析了他的性格、喜好,以及在大秦的地位和处境。 可以说与萨珊人结盟是最好的选择。 但他千算万算,算不到杨毅对杨峥的敬畏和崇拜早已深入骨髓。 只要杨峥还在一天,杨毅有一千个胆子也不会做出大逆不道之事。菝 “阁下似乎没有听清楚,本王说的是你们能给什么,而不是空口白牙的许诺!”杨毅当了这么多年的夏王,自然不会是政治白痴。 很明显,萨珊人就是想空手套白狼。 许诺这种东西,谁还敢当真? 希摩甘一呆,忽然觉得这位年轻的国王并不好对付,“放眼天下,只有我们萨珊帝国能成为殿下的朋友,我想这一点就足够了。” 萨珊帝国的招牌在中亚有非常大的威信。 但这只针对中亚的小国和部族,杨毅是什么人? 没道理一个大秦的皇子、国王,遇到事,掉头去依靠萨珊人。菝 杨毅还不至于如此愚蠢,“本王现在知道你们为何会战败了,如今形势,是你们萨珊需要本王为盟友,而非本王需要你们,看看你们的对手罗马人在汉国的所作所为,萨珊若不改变,必将会是战败的一方!” 到目前为之,萨珊一个有分量的正式使团都没有。 大秦虽然没有跟罗马结盟,但已经事实上偏向罗马人一些。 在此基础上,萨珊还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这也就不难解释他们在战场上的失利。 杨毅强大的自信令希摩甘不知所措,“回去吧,回去想好再来跟本王谈!” 希摩甘一脸不甘心的失望,还想再劝,却被杨毅眼神中蕴藏的威严震慑住了。 年轻气盛,从容自若,却又野心勃勃……菝 这样的人显然不是他几句话就能说服的,“那么尊敬的殿下,期待下一次再与您详谈。” 萨珊使者刚在没多长时间,赵雄就闻着味来了。 赵雄前脚来了,夏侯栩后脚也到了。 这更加让杨毅笃定两人在夏国各有势力。 “萨珊人来找本王结盟,二弟三弟意下如何?”以杨毅的身份,不屑于欺骗自己的结义兄弟。 而且与萨珊人结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殿下必会拒绝。”赵雄瞥了一眼夏侯栩。菝 杨毅笑道:“哦?二弟何以如此笃定?” “萨珊人偷偷摸摸的来,说明并非真心结盟,意在挑唆夏汉西域都护府三方的关系,殿下当慎重。” “哈哈,不愧是二弟。”杨毅佩服道。 夏侯栩拱手道:“小弟以为,若萨珊真心与殿下结盟也无不可,可效仿汉国,暗中拉拢亲我大秦人士,一则,输出我儒家教义,二则,将来也可为殿下所用。” 只要杨毅不公然举旗造反,杨雄和夏侯栩都还站在他这一边。 中亚三足鼎立的格局已经形成。 占领七河流域以及康居南藩的夏国最强,立国已经十三年,去年强行国众汉化,更是加强了对内的掌控力。菝 杨毅麾下精锐一万三千众,常规兵力已经高达五万,若是振臂一呼,弄出十来万控弦之士不是什么难事。 夏国境内很多牧民都是天然的骑兵。 这样就不难理解杜预要限制夏国了。 当然,朝廷和杜预只是要限制,而非一棒子打死。 所以杨毅有些特别的举动,也都在容忍范围之内。 既然汉国输出的方向是罗马,夏国向萨珊输出影响力也无不可。 萨珊的七大家族之下,还有大量的空白之地。菝 波斯人的统治之下,还有其他不信奉袄教的族群,南方的大食人一直蠢蠢欲动,掀起数次叛乱。 “二弟三弟大可放心,萨珊人还会找上门来的。”杨毅笃定道。 他的气质也越来越像一个王者。 第九百五十二章 儒 望着跪在地上的老三杨宏,杨峥的怒气其实早就去对待七七八八。 不是每个孩子都精通权谋。 杨宏当年因夏侯芷一致无子而交由她抚养,后来夏侯芷怀了杨旭,杨宏也就疏于管教了。 跟所谓的名士们混在一起,沾染了不少恶习。 “起来吧,你不当这淮王也是件好事,以后在太学里安心天文数术,一样可以做出些成就。”杨峥声音温和起来。 在外面是君臣,在这里则是父子了。 种种证据表明,他是被人利用的,这也说明他心思相对单纯一些。 虎毒不食子。 杨宏身上罪责也没到那一步,褫夺了他王爵贬为庶人,已经是非常大的惩罚。 “父皇不怪罪儿臣?”杨宏惊讶的抬起头,满脸泪水。 似乎他对这个淮王也不是很在意。 毕竟“名士”的心胸要宽广一些,有没有这个王爵在身,他终究是大秦的皇子。 杨峥只是褫夺了他的王爵,却并没有清除出宗室。 安稳富贵一生,终归是没问题的。 杨峥抚了抚自己双鬓间的霜发,叹息一声,“有何怪罪?封王是朕的诏令,还好那些恶事不是你所为,不然今日我们见面之地就不会是这里。” “儿臣有眼无珠,辜负父皇。”杨宏的脑袋重重磕在木板上。 杨峥却笑了起来,当初把他封为淮王,就没打算他能干什么,不过是代表老杨家镇守江淮而已,真有出息,杨峥早就把他封出去了。 “好了,好了,朕给你找了个师父,太学大学士刘徽,伱好生的跟他学,将来朕的泰兴大典中,希望能见到你的名字。” 当世算学的泰斗,无疑是刘徽,是华夏最早明确主张用逻辑推理的方式来论证数学命题之人。 出身低微,却对学术孜孜不倦。 严格来说,刘徽是实用数学的奠基人,有《九章算术注》和《海岛算经》两部著作,很多数学思想领先了西方近千年,后世以他的名字为月球八个地貌命名。 儒学最缺的就是逻辑和实用。 刘徽的数学思想正好可以弥补。 大秦统一天下之后,别人都是征辟,唯独他和皇甫谧是请。 成为太学的大学士,全家在大兴城住最好的宅邸,衣食住行的待遇,与杜预、卫瓘等三省主官等同,每年宫廷宴会,都会宴请他们以及家眷,赏赐更是每月不断。 此举就是为了给天下人做出表率,大秦对这些人的尊重。 “儿臣遵命!”杨宏的声音洪亮了一些。 《泰兴大典》也差不多进入尾声了,历时近七年,收罗天下名书,包罗万象。 历年的科举已经以《泰兴大典》为基础。 算学、医学、工学、农学等等其他杂学每年取士的名额不在儒学之下。 其实这些年也出现了一个有意思的现象。 士族子弟大多偏艺术类,要么音律,要么丹青,要么诗词。 豪强子弟多偏军事类,良家子从军越来越多。 寒门多重传统的科举路数,苦读四书五经。 庶族则多青睐算学、医学、工学等科目,朝廷对这些科目的学生有生活补助,衣食住行全包了,考上太学之后,一样光宗耀祖。 其实儒学在魏晋时代已经渐渐进入了衰落阶段。 乱世之中,儒家的那一套唬不住人了,曹孟德说杀孔子后人孔融全家就杀全家,司马家三代读的四书五经不少,做的事情却背道而驰,对儒学的打击也不小。 两汉经学流弊很多、形式繁琐、内容驳杂。 及至魏晋时期,战乱频仍,人心动荡,仁义道德换不来一口饭,一件衣,遂趋于衰落,是以玄学兴起,但玄学主要是道家思想的复兴,兼具儒家,并非是儒家的复兴。 以至于嵇康曾公开声称“非汤武而薄周孔”,时人竞以儒家为迂阔不周世用。 也就是儒家跟不上时代了。 杨峥的《泰兴大典》看似在抬高其他学派、学术,实则也是在为儒学指明一条新路,要么如今日的大秦一般融合其他学术,改良自身,要么就在历史的故纸堆里面彻底沉沦下去,成为一具僵尸。 儒家只是华夏文明中的一叶,如今其他枝叶也茂盛起来,儒家何去何从,就看儒生们自己的选择了。 不过儒生们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 开始积极的向外拓展。 以杜预为代表的儒士已经开始把手伸向域外。 杜预在西域、中亚极力推动儒家,改良教义,以适应当地人的胃口。 儒家在中原趋于没落,但在西边仿佛获得了新生,比起萨珊、罗马人的教派,儒家教义还算温和包容。 水平也比他们高不少。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西方古典教派有多扭曲多反人性,动辄各种令人发指的酷刑,禁锢人的思想。 儒家再怎么没落,也比他们那边的东西稍微强些。 借助大秦的影响力,儒家也在人心中攻城略地。 比起其他学派,儒家的进取欲望是最强烈的,进入西域和中亚之后,宛如一条巨鳄游进了小池塘,动辄就忽悠别国君主“废黜百家,独尊儒术”。 就跟后世诸国盲目抄袭美丽国一样,西域和中亚诸国对大秦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心,加上杜预孜孜不倦的忽悠,诸国自行脑补出大秦之所以强大,是因为儒学的缘故。 于阗、疏勒全面汉化,以儒家为国学,遵奉孔孟荀等儒家先贤,建造豪华的儒庙,自国王以始,国众改汉姓取汉名。 总之,不加入儒家圈子,就不是华夏文明圈的一员,属于异类。 异类自然是要受到歧视和打压的。 与大秦的贸易要多承担一成商税,更不在秦军的保护范围之类。 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也不知哪里蹦出来一伙儿贼人,里应外合,攻入他们的王都,掠走他们的府库中的钱财,并赶在大军来临之前逃之夭夭…… 而他们的百姓在西域和中亚处处受到歧视,被认为是顽固不化的野蛮人…… 精神和肉体打击之下,小国们也只能屈服。 儒家在西边逐渐形成了一股风潮,无数权贵子弟带着对大秦的好奇主动投入其中。 第九百五十三章 幕后 “陛下,那群人又找上了齐王殿下!”赵阿七禀报道。 能找上老三杨宏,自然能找上老二杨武。 幸亏老大杨毅被弄出去了,不然以他的野心,再跟这帮人纠缠在一起,后果难料…… “老二有什么反应?” “齐王殿下将他们拒之门外,并未理会。” “好。”杨峥赞了一声。 几个儿子中,老二杨武其实是最沉稳的一个,当年跟随杨嚣在朔方郡屯了五年的田,洗尽了他身上的浮躁。 就封山东之后,为百姓做了不少实事。 招抚流民,兴修水利,打造港口,将辽东、三韩与青州连接起来。 关东其他地界的官吏与朝廷还在斗法,青州已然生机勃发,进入高速发展期。 地方安稳,百姓安居乐业,商贾遍地,广固成了山东最繁华之地。 齐王也渐有贤王之名。 杨峥当年派他过去,就是看中他的治理能力。 其实无论杨武的名声有多大,都无法挑战太子的地位,大秦已经确立了嫡长子继承制,军中将领朝堂官员乃至天下百姓,只认杨旭。 如果老二这时候犯糊涂就是他的愚蠢了。 “查到幕后黑手没有?”杨峥指尖敲着软榻扶手,时间已经给的够多了。 放任这帮人到处乱窜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查……查到了……”赵阿七说话又支支吾吾起来。 “说。”杨峥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这种事情只需要一个合理的推测就行了。 先把卫瓘、庞青卷进去,再挑动夺嫡,寻常人没这么大的能量。 赵阿七嘴中吐出两个字:“太原。” 杨峥长吸一口气,“果然是他。” 并州刺史,孟观。 历史上的孟观也不是什么清白之人,积极参与党争,依附贾南风,诛杀杨骏、杨济、杨珧三族,后又积极参与八王之乱中,改投司马伦门下,司马伦篡位登基为帝,孟观也走到了人生的最高峰,升任安南将军、都督河北诸军事。 后司马伦战败,孟观被斩首于洛阳,夷三族。 历史上孟观的军事水平毋庸置疑,三下五除二平定了关中齐万年之乱。 这个时代,冯翊大战,也是孟观看出司马昭和陈泰的企图,先一步占领白水城,断了晋军后路,逼司马昭在严寒之下逃往更远的临晋,一举奠定了秦军的胜局。 对天下大势影响也极大。 从此雍凉不属于司马家。 不过,此战之后,孟观就开始走下坡路,镇守华阴,被陈骞攻破,让长安陷入危机之中。 这一战也成为他军事生涯的污点,在大秦的功绩居于蒙虓、庞青、刘珩之下。 比起杜预、卫瓘、张特、马隆、文鸯更是大有不如。 杨峥让他镇守太原,其实是想让他累积些资历,以待将来重用,毕竟他还年轻,而他头上还有杜预。张特、马隆等人。 然而他却有些等不及了。 庞青若是倒下,青营一派肯定为他马首是瞻,卫瓘倒下,他和庞青也能顺势挤进朝堂。 “锦衣卫的暗桩探知,是中原的前朝余孽主动找上孟观,刺杀太子一事是这些人想倒逼孟观,孟观也被他们弄的措手不及。”赵阿七说了一堆话,打断了杨峥思索。 “你是在帮孟观求情?”杨峥斜了他一眼。 刺杀太子,就是触了自己逆鳞,动了大秦的根基。 “臣不敢!”赵阿七也知兹事体大,赶紧跪了下来,“臣只是据实禀报。” “可有证据?” 赵阿七、庞青、孟观、刘珩这些人当年与自己一路从枹罕杀出,早就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有,孟观听闻他们刺杀太子之后,吓得魂不附体,派刺客刺杀这群人,想消除痕迹,不过对方早有防备,提前逃亡,孟观的人正在到处找寻他们,我们的人正好擒住几人。” “你怎么不说孟观是杀人灭口?销毁所有证据?”杨峥忽然感觉赵阿七在镇抚司的位子上呆太久了。 镇抚司是个很好用的工具,但如果工具有了自己的立场和想法,就是一件危险的事。 赵阿七被问懵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正当杨峥失望的时候,赵阿七才忽然道:“属、属下有拷问的供、供词,以及搜到的密信。” “呈上来。” “唯。”赵阿七赶紧吩咐人去取。 过不多时,几个锦衣卫才将供词和密信送来。 供词没什么看的,刺客也不知道孟观与那帮人的关系,只知道去杀人。 不过其中一封密信引起了杨峥的注意,开头和结尾都没有署名,只是让河北的某人帮忙一起搜寻那群人的踪迹。 字迹与孟观之前的字迹一对比,确认无误。 两边的事一对照,基本洗脱了孟观刺杀太子的嫌疑。 杨峥冷静下来一想,孟观再丧心病狂,也不会去动太子,他要的是权力,而不是脑袋系裤裆上去玩命,即便太子出事,对他也没多少好处。 反而会面临自己疯狂的报复。 前后联系起来,杨峥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想。 孟观想利用这群人在中原的实力,把卫瓘和庞青拉下水,而这群人却自作主张,想谋害杨旭,让大秦帝国陷入巨大的动荡之中。 杨旭出事,杨峥既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重新培养一个新的继承人。 其他几个儿子夺嫡则是必然。 “查到他们是什么人没有?”杨峥心中有些释然,又有些失望。 性格决定一个人的命运。 历史上的孟观如此,现在的孟观也是如此…… “似乎是我们的老对手。” “哦?”杨峥一愣,自己的老对手多了去,也不知是哪一家。 赵阿七拱手道:“司马家的死士!” “这倒有意思了,司马家的死士集结起来,肯定有个中心人物。” 司马家擅养死士。 当年司马师在曹爽的眼皮子底下养了三千死士,洛阳无人得知。 司马炎得位不正,司马家真正培养的继承人是司马攸。 司马攸才是司马师的儿子,死士跟部曲一样,都有极强的人身依附关系,终于司马师,未必会全部忠于司马昭司马炎。 而且当年洛阳是王濬主动投降,这群死士在城中也得以存活。 以司马家的繁殖能力,有一两个漏网之鱼,并不是什么奇事。 “锦衣卫正在暗查此人。”赵阿七拱手道。 第九百五十四章 余孽 谁最希望大秦内乱或者覆灭?恢 不是士族豪强,也不是被羌胡鲜卑,他们在大秦日子过得不错。 而是司马家的人。 国仇家恨,司马家的余孽肯定要报复。 司马家那么大一个家族,各种明的暗的势力,不是说摧毁就摧毁的。 这几年风头不紧了,他们又跳出来兴风作浪。 “司马家什么人没有落网,应该不难查出。”杨峥惋惜过邓艾,惋惜过郭淮,却从不惋惜夷司马家全族。 赵阿七道:“当年长安一战,司马孚之子司马望被送往属国,后我大秦并蜀,司马望却一直没有踪迹,当是此人无疑!”恢 “原来是他。” 司马望还算是司马家中有些本事的人,经历了这么多的大风大浪,应该成长了不少。 不过,仅凭他们想挑战如今的大秦,恐怕也是痴人说梦。 “具体怎么做,朕不管,但朕要看到司马望的人头,司马家的死士一个不留,阿七,不要让朕失望。”杨峥决定给赵阿七一些压力。 对付敌人,不能有丝毫心慈手软。 大秦虽然一统天下,但也不是没有敌人。 杨峥的刀下不知累积了多少亡魂,一将功成万骨枯,一国建立,岂止是万骨枯?恢 “臣,领命!”赵阿七沉声道。 知道对手是谁,这场游戏也就差不多要落下帷幕了。 不过现在最棘手的问题不是司马望,而是孟观。 他是大秦的功臣,还是自己的亲信,原本有光明的前途,却在内斗中迷了眼,被冲昏头脑。 当然,这也不是他一个人的错,他的背后也有很多人在推动。 此时此刻,杨峥忽然明白了为何历史上,开国之君大多会屠戮功臣。 尤其是在这个信义崩溃的时代。恢 司马家始作俑者,挑破了君臣之间的政治默契和信任基础。 一个有野心有能力的臣子,对皇权直接构成了挑战。 孟观已经踩过界了…… 内斗可以,但不应该无所不用其极的扩大化。 而且人家卫瓘也没想把青营势力赶尽杀绝,这也是卫瓘比青营成熟的地方。 “传诏,让孟观即刻入京觐见!”杨峥对秘书郎李密道。 “唯。”恢 诏令很快就写好,杨峥盖了皇帝私玺,没用传国玉玺。 在杨峥的心中,庞青、孟观、刘珩差不多是自己的子侄,感情肯定是有的,孟观早年为大秦冲杀,军功赫赫,早已名列凌烟阁中。 是生是死,看他自己的选择。 李密拱手道:“太原为国之要冲,若有差池,河北中原俱受震动,陛下当以防万一。” “河北有张特将军,洛阳有蒙虓将军,一个孟观又能如何?且太原城中多锦衣卫、宣义郎,未有虎符,孟观的家眷都还在大兴,朕倒要看看他有无这个胆量。” “虽然如此,但孟刺史若是逃亡漠北,为之奈何?” “逃到漠北就安全了吗?”杨峥笑道。恢 别说逃到漠北,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过锦衣卫的追捕。 杨峥也想看看,地方还有没有起兵的可能,孟观能把事情弄多大…… 太原郡,晋阳城。 刚刚接到诏令的孟观呆坐在软榻上。 当年司马懿召王凌、夏侯玄,司马昭召诸葛诞,都是暗藏杀机,王凌、诸葛诞起兵叛乱,司夏侯玄腰斩灭族。 皇帝召孟观入京,只要区区数言,连个象征性的“司空”也不肯给。 “使君若是回京,必灭族矣!”幕僚王熙劝道。恢 孟观虽只是一个并州刺史,但背后的能量不小,麾下也养了不少人。 “不回京,难道……直接叛乱吗?”孟观心中难受至极,也不知就怎么走到了今日的地步,“悔不当初啊,不该受马望的蛊惑。” 王熙道:“当年冯翊之战,使君对大秦有再造之恩,陛下却只以一州刺史待之,名列马隆、文鸯、王濬等降将之后,实在是薄情寡义,属下深为使君不值。” 这句话正好戳中了孟观的痛点。 在他心中,一直认为是杨峥没多给他机会,不然他的成就必定不在马隆、王濬之下。 一个华阴失守,就让他坐了多年的冷板凳…… “你什么意思?”孟观眼中跳动着小火苗。恢 “并州为天下之脊,左望关东,右望关中,使君若尽起麾下之众,高屋建瓴,长驱直入,速攻大兴,以清君侧,至少有三成胜算,而且马望也答应过我们,会在中原掀起叛乱,以响应使君。” “三成胜算?”孟观摇了摇头。 大兴常年驻扎七万中军精锐,没人敢如此大胆。 再说即便孟观有这个胆量,他麾下的大秦将士会把刀剑朝向他们的都城、他们的皇帝? “若使君不肯,可假借漠北诸部入侵,尽起并州之军,逃奔漠北,以使君之能,不消数年,可一统漠北诸部。” 草原早已进入秦人的视野。 那里不全是荒凉的沙漠,也不全是苦寒之地,有山有河,有森林有湖泊,还有数不尽的牛羊。恢 每年草原上的牛羊、皮货络绎不绝的送往中原各地,换取粮食、棉衣、棉被,帮他们度过寒冷的冬天。 近些年,一个名为木骨闾的鲜卑奴隶在漠北崛起,一开始只有百余人,依附于纥突邻部,经过十几年的发展,到其子车鹿会雄健,不断兼并其它部落,有众近十万,控弦之士四万,自号“柔然”,并且还在不断壮大之中。 漠北太大了,北接罗荒野,东接大鲜卑山,西边又与广袤的中亚大草原相连。 一个安北都护府,几千府兵,显然无法尽数掌控如此广袤的土地。 安北都护庞青是孟观的挚友,逃亡漠北,说不得还能受到他的庇护。 见孟观还在踌躇,王熙拱手道:“当断不断后必受其乱!使君如此犹豫不决,只恐族灭之祸尽在眼前!” 此刻有无数念头从孟观心中穿过。恢 他想起年幼时被饥饿折磨时的景象,想起杨峥收容他照顾他时的场景,想起杨峥给他赐字时的荣耀…… 一幕一幕浮现在眼前,恍如昨日。 正如杨峥对他有感情一样,杨峥在他心目中也是亲人般的存在。 这种情感很难为外人知晓。 孟观更多的只是想向向上爬,再向杨峥表达不满而已,从未想过要背叛…… 所以当听到马望袭击太子的消息之后,他立即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赶忙派出刺客刺杀马望一群人…… 第九百五十五章 决断 人的一生,往往就是关键时候的几次决断的而已。镊 孟观不想死,所以他很清楚如果按照幕僚的话去做,肯定死无葬身之地。 “当初极力向某推荐马望的人,正是阁下!”孟观的眼神变得冰冷起来,没有这位幕僚的牵线搭桥,他怎么可能跟马望混在一起? 王熙一怔,“属下也是为使君,绝无半点私心!” “呵——”孟观脸上浮起诡异的笑容,“你姓王,出身太原,想必跟当年的三王有所联系,阁下对大秦仇深似海,所以才不遗余力的撮合此事,不必否认了,你的底细,这几天我已经派人去查过了!” 王熙表现的太明显了,不得不引起孟观的戒备。 其实自从看到诏令上皇帝私玺,孟观心中就有了默契。 皇帝还念着旧情。镊 “幸亏,某还未深陷其中。”孟观长吸了口气。 王熙倒退了三步,手按剑柄,辩无可辩,并州十个姓王的,至少有八个与太原王氏有血缘关系,“使君不可糊涂啊,皇帝心狠手辣,比之当年汉高犹有过之,若束手待擒,必定举族遭殃。” “你们这些人太不了解陛下,陛下其实是个念旧情的人,再说汉高祖何曾屠戮过沛县功臣?”孟观满脸不屑,“念你跟随某三年的份上,自尽吧。” “愚蠢!”王熙大喝一声,猛地拔剑,向孟观刺去。 但一个士族子弟的武艺怎能跟久经战阵的将领相提并论? 孟观抬起一脚,就将刺来的长剑踢飞。 王熙急退。镊 门外的侍卫听到动静,赶忙进来,将王熙团团围住。 孟观挥挥手,侍卫便已经制住了他。 这个时候,即便想自尽也不可能了。 孟观目光灼灼,“回京,某还有一条活路,若是听你们的,只怕真的会被夷灭三族。” 事到如今,王熙也不装了,怒骂道:“杨贼暴虐无道,屠我王氏满门,恨不能生啖其肉——” 一声惨嚎,王熙被身边的侍卫一拳击在嘴上,满口鲜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有凄厉的呼喊。 “还不是你们王家自找的,就凭你们也想跟大秦斗?自不量力,备马,速速随某回京请罪。”有了决断之后,孟观忽然觉得轻松了许多……镊 五日之后,孟观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的返回大兴,跪在杨峥面前。 看到孟观,杨峥心中还是欣慰的,至少没走到最后一步。 他实在不想对功臣开刀,那样只会加重大秦内部的内斗,等于是给所有人释放了一个信号,如果内斗失败,就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诸葛武侯不杀政敌李严而用其子,令蜀国上下一心。 诸葛武侯命陨五丈原,灵柩护送回成都,李严挂孝出城,迎接灵柩,伤心过度,大哭而死。 人讲究将心比心,国家也是。 不杀孟观,是给天下人作表率,内斗不必赶尽杀绝,也可以点到为止,以后大家都能全身而退。镊 这也是大秦大力推崇诸葛武侯的原因。 更何况孟观也不是十恶不赦之罪,他的最终目的是把卫瓘、庞青拉下马,然后他上位。 却没料到合作之人超出了他的掌控,反而要把他拖下水。 其心可诛,其罪并不致死。 杨峥一脚踹在他胸口,“蠢材!” 孟观被踹飞了出去,面色一喜,又赶紧跪在杨峥面前,非常快速的泪流满面,“臣、臣一时糊涂,鬼迷心窍……对不起陛下的栽培!” 旁边的赵阿七顿时松了口气。镊 “你何止对不起朕?大秦的脸都快被你丢尽了!”杨峥是真的生气。 你斗就斗吧,一步一个脚印慢慢来行不行?非要把蛋给扯到了,险些不可收拾。 咚、咚、咚…… 孟观脑袋在木板上磕来磕去的。 杨峥并没有劝阻,以他的身板,就算把木板磕破了,也伤不到他。 过了好一阵,杨峥心中的怒气才消了大半,孟观额头上全是血,周围的亲卫面色不忍。 “行了。”杨峥没空看他表演。镊 孟观抬起头,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杨峥。 “这些年你是否对朕有怨言?” “臣不敢。”孟观当然不会承认。 “是不敢还是没有?”杨峥继续逼问。 孟观唯唯诺诺,一个字都敢说。 “朕不是不知道你的才能,但你年纪尚轻,骤登高位,别人怎么看你?你能坐的长久吗?朕还准备将你留给太子,可惜呀,你不愿意等。”杨峥唏嘘道。 “陛下……”孟观抬起脸,这一次脸上悔恨的神情不似作伪。镊 “错就是错了,不可不罚!”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罪臣愿领罪。”孟观低下了头。 杨峥踱了两步,经此一事,孟观肯定不能留在中土了,被人利用,说明他的政治手腕并不高明,这么多人没出事,偏偏他出事,足以说明问题了。 他的长处是领兵作战,而不是挤在朝堂上玩心眼。 “免去在朝所有官职、爵位、勋位,降为安汉校尉,发配汉国,辅佐汉王。”杨峥盯着地上的孟观道。 这个处罚说重也重说轻也轻。 作为一个曾经的凌烟阁功臣,贬为属国的校尉,还要发配万里之外,很可能终其一生也无法回返故土。镊 但不管怎么说,命是保住了。 汉国正是用人之际,急缺领兵大将,正好发挥孟观的长处。 他的年纪也不大,四十不到,将来大有可为。 现在多一些挫折对他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谢陛下!”孟观声音中多了几分悲凉。 杨峥心中也颇多感慨,这一去,也许就后会无期了,“你在凌烟阁的画像,朕给你留着。” 霎时间,孟观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簌簌滑落。镊 嘴里支支吾吾的,却说不出一个字。 杨峥背过身去,“去吧,好自为之。” 只听见背后再次传来三声额头撞木板的闷响,几声脚步响,然后一切都归于安静了。 人年纪大了,也就更看中亲情一些。 大秦偌大的江山,不应该全是铁血和冰冷,在允许的范围内,还应该有些温度,有些人情味。 杨峥召来卫瓘,将此事的前后跟他说了一遍。 毕竟他是当事人,有知悉权,这么做也算是对他的尊重。镊 其实卫瓘从未将此事放在心中,孟观也不是他的对手。 第九百五十六章 草原 关东被上上下下清理了一遍。 为太学毕业的士子提供了大量空缺,很多人已经坐了多年的冷板凳。 退役的将士也有了容身之地。 此次清查关东,对大秦而言无异于一场手术,清理了腐坏的病体,让整个国家更加健康起来。 整个关东的真实家底也出来了,两亿三千七百六十八万亩,人口二百七十三万户,一千五百万左右。 这个数据与历史上昙花一现的泰康盛世基本吻合。 加上关中、蜀中、西域、江东的人口、田地,大秦人口在两千四百万左右,耕地面积在四亿亩上下。 知道多少人口就能准确的收多少税,知道多少耕田,就能收多少赋,国家才能正常而健康的运行。 当然,现在的大秦比历史上的西晋疆域大多了。 实际控制辽东、南疆、漠南。 丝绸之路沿线的重地,也基本捏在手中,还增加了大宛盆地、七河流域、河中等富饶地区。 反而显得这些人口有些单薄了。 正是因为人口不足,耕地主要集中在中原、关中等黄河流域,南方的长江流域开发不完全,主要集中在江淮、荆襄二地,以及更南方的交趾。 土地开发杨峥倒是不急,总要为后代留下发展空间。 四亿多亩耕田,加上草原上的牧场,足够大秦现在的人口吃喝了。 杨旭上书请求继续清查整个江东。 他身边带着三万多中军精锐,江东还有王濬配合,问题应该不大。 统一天下后,杨峥对江东其实没怎么关注,也没有投入太多的精力,人口土地都是按吴国典籍中的数据计算。 以吴国朝廷的乌烟瘴气,士族豪强都快上房揭瓦了,数据中有多少水分可想而知。 杨峥遂回信,让杨旭放手去做。 只有见到最真实的大秦,将来才能更好的治理。 杨峥的心思放在牧场上。 后世漠南逐渐沙漠化,一个重大原因就是过度放牧,羊多了,草就少了。 历史上的河南地,在秦汉时代还是匈奴的肥沃草原。 赫连勃勃被此地的青山秀水迷住了,征夫十万,六年劳作,耗资亿万,建了一座统万城。 但到了中唐,因迁入太多的党项人,过度放牧,逐渐变成了沙漠。 漠南也是如此。 阴山以北,大漠连天,也是因为匈奴人、鲜卑人过度放牧导致。 好在这个时代沙漠化并不是很严重。 很多河流也没有干涸。 在与三省的官员商议之后,决定采取与当年檀石槐相同的策略,将漠南分成五部。 一来将草原打碎,便于管理,防止诸部兴起,二来,采取轮牧制度,让草原得到修养。 金山山脉为设金山府,居延与燕然山之间的草原设为燕然府,贺兰山至代郡以北的草原设为漠南府,上谷郡至大鲜卑山以西设为兴安府,改大鲜卑山为大兴安山,大兴安山以北以东的草原设为松漠府。 每府驻扎一千精锐骑兵,五千牧骑,再分四到五个牧场。 将整个草原打散,避免出现强大部族。 凡是不再大秦户籍之上的部族,可随意征讨之。 任何一个部族人口达到五千帐,强制迁徙一半至内地。 每个部族的贵人子弟,需在太学留学三年,杨峥为了他们准备了一屋子的四书五经儒家经典,以及佛经道藏,鼓励他们出家为僧为道,不想出家,就学儒。 当然,草原实在太大了。 现在的大秦能控制的区域也就燕然山和姑衍山以南的地区,更北更西的地区还覆盖不到。 即便能短暂的占领,却无法长期控制。 连鲜卑、匈奴裔的秦人都适应不了那里的苦寒和恶劣的环境。 任何事都讲究性价比。 强制在那些地区筑城,很可能几十年后,漠北的野生部族接触到华夏文明的火光,成为他们的兴起之地。 贪多嚼不烂,大秦的土地已经足够多了。 以这个时代的生产力,实在无法控制那么远的地方。 所以杨峥只能在人心上做文章。 鼓励高僧、大儒、道人入大漠,教化诸部,在草原上修建佛寺、道馆、儒庙,宣义司也是各种造势。 即便后世信息大爆炸的时代,也有大片大片的人被西方舆论忽悠瘸了,更何况是这个时代? 大秦可以说是历代王朝中,对草原部族最温和的了。 一般情况下,能不动刀子就尽量不动刀。 还积极的接纳他们,奴隶、待归、治民,一条龙服务,熬个十几年,就能成为秦人。 这在汉魏时代是不可想象。 不过,最有进取心的还是佛门。 一听说可以随意在草原传播佛教,姑臧的僧人们仿佛被打了鸡血。 在中原传播,又是度牒又是户籍的,管理极其严格,僧人不是想当就能当的,寺庙也不是想开就能开的。 草原上,可以随意扩张。 这对僧人们有极大的吸引力。 他们能从天竺跋涉数万里,一路穿过中亚、西域,进入中原,就说明的他们的活力。 在这方面儒道就差了一些。 此时的道门还处在发展阶段,宗、教理论还不成熟,加上道门主张的就是一个任性自然,所以也就没什么扩张兴趣。 儒家一向鄙视周边夷狄,加上草原上的部民穷的裤衩子都没得穿,天天喝西北风,能指望他们安心向学? 读书习武都是要有一定的经济基础,还要付出大量的时间,漠北部民饭都吃不饱,还有心思搞这些? 不像佛门和西方教,天天磕几个头就是虔诚信徒了…… 还是杨峥强制要求,儒家才不情不愿的北上。 一个是欣然而往,另外两个是赶鸭子上架,差距自然就出来了。 所以杨峥也只能让儒道走精英路线,让佛门走底层路线。 “儒道本同流,陛下何不让儒佛也合流?将儒家经义融入佛经之中。”很少露面的嵇康听了此事,立马给杨峥出了个主意。 专业的事,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 儒佛融合,不就是后世的禅宗吗? 只要能传播华夏文明,能用的都要用。 历史上在西域、高原、草原上盛行的是佛教,说明佛教的强大生命力。 “嵇中散真乃我大秦文宗也!”杨峥赞道。 第九百五十七章 高原 一事不烦二主,既然是嵇康提出来的,也应该由他主持。 再说放眼天下,还有谁比他更合适? 嵇康的成就不仅仅是琴棋书画,而是思想上的,是泰兴诗风的引领者,更为难得的是,他不是杜预那般沉迷于儒学当中。 对玄学、道学都有相当深的见解。 自从杨峥提出输出华夏文明的想法之后,嵇康是第一个响应的。 也因为他的支持,大量中原士子提剑跨马奔赴西域。 “臣责无旁贷。”嵇康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此事交由阁下,朕就放心了!”杨峥心情大好。 当皇帝最重要的就是用人。 汉高祖若是单挑,只怕三两下就被楚霸王解决了,但张良萧何韩信等等贤才,皆愿为他所用,这才是最高明的领袖。 不过对草原输出的是文化,而不是技术。 这一点杨峥异常警觉。 近些年漠北木骨闾、车鹿会雄健父子异军突起,靠的就是偷学了中原的马镫,在漠北横扫诸部,越打越强。 目前为止,他们对大秦异常恭顺,年年进献貂皮、骏马,加之他们活动的范围在北海附近,对秦军异常警觉。 秦军鞭长莫及,庞青也曾出兵到达过北海,他们闻风远遁,过两个月又返回,来回捉迷藏一般,让庞青一直没办法彻底清理他们。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排除民族士气方面的因素,硬实力一是人口,二是钢铁。 草原不缺矿,但缺熔炼铁矿的技术。 历史上突厥人正是在金山山脉为柔然人打铁,掌握了锻造技术,从而成为雄霸大陆的顶级草原帝国。 草原诸部可以南下买粮食,买御寒的棉衣棉被,也可以买丝绸茶叶等奢侈品,但坚决不能买铁器。 杨峥还在代郡、云中、九原、敦煌、武威、辽东、交趾等郡设立了镇抚司,不经过当地官府,由经验老道的锦衣卫监查。 一旦被边关查到铁器,可当场格杀,若是查到弩、甲、刀剑长槊等兵器,则是夷灭三族的重罪。 “既然陛下看到漠北,为何不将高原彻底纳入大秦版图?”卫瓘拱手道。 “高原?”杨峥盯着沙盘。 现在是小冰河时期,气候严寒,这么多年河湟对高原上的羌人也产生了虹吸效应。 大量羌人走下高原,投入大秦的怀抱。 但两百多年后,气候变暖,高原就不是苦寒之地了。 如果不加强掌控,到时候对华夏的威胁巨大。 大唐若不是被吐蕃拖住了,必然会走向一个更加辉煌的巅峰。 要知道历史上的吐蕃两次攻入长安。 在地缘上,高原也对大秦现在的疆域有极大的威胁。 向北威慑河西走廊,向西威胁天山以南,东北直接威胁关中,东南迈出一脚,直接踩进蜀中平原。 虽然性价比不高,但战略价值巨大。 穿越者最大的优势是目光超前。 历史上既然出现了高原帝国吐蕃,那么两三百年后,当大秦因土地兼并而腐朽不堪、奄奄一息时,西南忽然蹦出一个高原帝国…… 那种场面,不堪想象。 即便在后世,高原的战略价值也是毋庸置疑的。 早一点纳入华夏的怀抱,早一点加强此地对华夏的认同。 “伯玉所言甚是!”杨峥点头道。 无论卫瓘是为了迎合自己,还是真的看出此地的战略价值,他的意见都要重视。 卫瓘道:“关中颇多羌裔秦民,性耐苦寒,正可经营此地。” “伯玉莫要忘了,当年我们分派大量宣义掾、宣义郎进高原,现在该是开花结果的时候了。”杨峥笑着提醒。 “陛下之雄才大略,千古未有也。”卫瓘什么都好,但就是有时马屁拍的人受不了…… 杨峥老脸一红,如果说大秦真正能有超越汉唐的成就,一定就是在高原上发力。 一旁的索靖也有受不了,咳嗽两声,拱手道:“大秦……虽强,但经营高原如此广袤之地……似乎略有不支。” 鲁芝现在处于半隐退状态,在家抱孙子,颐养天年。 所以主和派的重任就落到了索靖头上。 中原尚有这么多未开发之地,要跑去经营高原,在他们眼中无异于舍本求末了。 而且高原上还有个象雄王朝。 这才是高原文明真正的根,据说有一万八千年的历史,在华夏史书中最早可追溯至西周时代,也就是公元前七百多年。 在很长的时间里,他们一直处在部落联盟制。 到现在也不过是分封奴隶制,至于战力,历史上吐蕃一万人就击败了象雄十万大军。 大秦崛起后,他们也数次进贡,两边关系还算不错,象雄也没有后来吐蕃那么强的进攻性。 高原上的贵人用的丝绸、茶叶,都是从蜀中送过去的。 “有些事情,朕不能不做,大秦不能不做。”杨峥决心已定,“朕不是要占领整个高原,而是如西域一般,控制形胜之地,交通咽喉。” 扩张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其实秦汉统治中原也是如此,沿着黄河、长江线性发展,然后顺着支流向内地发展。 把地方先占住,然后建造城池,迁徙百信,站稳脚之后,扩张影响力,输出文化,吸引人口…… 没必要什么事都提着刀子去办,弄得血淋淋的。 以前大秦是光脚的,现在大秦穿上了鞋,要讲究吃相和脸面,这些年的国策也是如此,能不动刀就尽量不动刀。 大秦不占领高原,自然会有其他人占领……两三百年后,气候温暖,华夏会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 听杨峥这么说,索靖松了口气,“若是如此,大秦国力勉强可以支撑。” 杨峥压根就没想一口吃下这么大的地盘,而是将其列入大秦的百年大计之中,需要数代去推行,自己这一代只是打个基础,未来还会在高原上封国。 卫瓘和索靖都点头了,此事就没多少阻力。 杨峥身为大秦君主自然知道谁是本谁是末。 尽管这些年到处迁徙,但辽东、南疆、西地加起来,也不过一百万左右。 对两千多万的中原来说,并不算多。 雍凉稳定的时间比较长,羌氐已经到了第三代,人口众多,本质上他们跟汉人已经没多少区别了,连原本的语言和习俗都忘记了。 精神上比传统汉人更像是秦人,对秦人的身份极度自豪。 关中的良家子奔赴西域,这些羌氐子弟,也该冲上高原了…… 第九百五十八章 羌裔 大秦这边刚一动,高原上就有了反应。 无数羌人在宣义郎的劝说下欢天喜地的走下来。 河西走廊的富庶是最好的宣传效果。 比起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在高原上当野人,融入大秦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而且这些年陇右、河湟的羌人融入大秦后,纷纷阔绰起来,特别是有战功的人衣锦还乡之后,立即成为当地的老爷,有自己的土地,有自己的庄园,老婆小妾热炕头,其乐融融。 汉羌百年大战,最主要的原因是东汉朝廷一直拒绝羌人的融入。 羌人只能跟当地的汉人豪强沆瀣一气,掀起此起彼伏的叛乱。 大秦对他们敞开怀抱,这么多年的宣传,汉羌同一个老祖宗的说法早就深入人心。 这实际上是大秦承认他们的政治地位。 而且杨峥的贵妃姜阿怜就是出自羌族,对羌族的吸引力更大。 其实当年杨峥崛起,就是借助了羌人的力量,反攻凉州,席卷关中。 如今羌人在大秦的地位,类似历史上蒙古人与满清人的关系。 羌人不仅大量在朝廷为将,皇室子弟也多与羌人联姻,两边已经形成了一个紧密的政治同盟。 即便是如今的大秦,也需要羌人压制河西走廊上的鲜卑、匈奴等其他族群。 大量汉化的羌裔子弟迁入西域、中亚、辽东等地,为大秦守卫疆土。 有时候,杨峥感觉羌、氐、賨这些彻底汉化的异族忠诚度还在本部汉民之上。 将他们散播在中亚、辽东之后,人生地不熟,不会跟当地势力沆瀣一气,只能依靠大秦。 而大秦也可以依靠他们镇守当地。 羌人耐苦寒、生猛的特性也非常适合辽东和漠北。 所以提升羌人地位是杨峥必然的选择。 匈奴、鲜卑目前还靠不住,杨峥也不敢完全信任他们。 汉朝内迁匈奴两百多年,也未能完全融合他们。 而鲜卑的威胁还在匈奴之上,毕竟人口基数在哪里摆着,这几年鲜卑中涌现出大量杰出人才,在大秦开始崭露头角。 拓跋、慕容、宇文、段氏,都曾出现名震一时的雄杰。 不要低估一个英雄对本民族的激励。 慕容恪将实力并不怎么强盛的慕容部,一举推向天下霸主的地位。 慕容垂几乎重现了燕国的盛况,却又被拓跋珪按了下去。 拓跋家牛起来了,又出了个宇文泰…… 至少在这几十年内,杨峥还要暗中提防他们。 大秦进军高原,简直是一气呵成,没有受到任何阻力,这年头周边没人敢跟大秦叫板。 曾经与钟羌分庭抗礼,拥十万胜兵,三十余万之众的发羌,在一万羌裔子弟的组成大军面前没有丝毫抵抗力。 发羌、唐旄羌聚集五万大军与秦军决战。 同是羌人,但大秦的羌裔已经从精神完成了蜕变。 他们骑着健壮的河湟马,穿着坚固的盔甲,腰跨环首刀,手提长槊,勇猛的向五万衣衫褴褛的敌人发起了进攻。 这不能被称之为战争,而是一场屠杀。 羌裔将士们对大秦的敌人恨之入骨,出手无情。 将羌人的剽悍发挥到了极致。 一万步骑追着五万人杀,五万人东躲西藏鬼哭狼嚎,连还手之力都没有,阵斩六千余,俘虏两万余。 姜伐野的孙子姜恪,也就是杨峥的外甥,表现尤为英勇,两手各持一把环首刀,在战场上所向无敌,无人能挡。 也是他率五百精骑追杀两百里,擒发羌、唐旄羌豪酋一百三十六人。 发羌、唐旄羌一战而亡。 高原上的士气被彻底打下去了。 尸骨填满山川,任由天上的秃鹫野谷里的狼群啃食。 姜恪为了震慑高原诸部,筑起三座京观,效法霍去病,立石碑以记功。 这一年姜恪二十六岁,成为大秦第三代将领中的佼佼者。 历史上的吐蕃正是由发羌为核心,融合其他诸羌而形成。 此战之后,再无人敢挑战秦军,高原诸部纷纷归降大秦,连象雄国也遣使遵奉大秦为宗主,正式进入大秦的宗藩体系之中。 随即,秦军在高原上修建城池、坞堡。 只维持军事存在,却并不干涉当地部族的生活。 还向他们提供中原的丝绸、茶叶、书籍、棉衣、盐、饴糖等等。 华夏文明有绝对的优势,新式生活很快就融入当地。 通过贸易,大秦也在逐渐改造高原。 不过佛门比朝廷更心急,一拥而入,进入高原,扩张的异常积极。 这时代无论是佛教不会简单的吃斋念佛,未经华夏改造之前,对权力的渴望极大。 历史上的西域出现了不少佛国,直到清代还掌控着高原和草原。 同样的问题,高原百姓面临严酷的生存考验,还停留在奴隶社会阶段,指望奴隶们去读书识字之乎者也? 上层贵族对儒家的那套也没多少兴趣。 西域之所以能接受儒家,是因为有巨大的经济利益,且两汉经营多年,有一定的基础。 儒家不行,就只能佛门来。 不过佛门在进入象雄国时,引起了苯教的不适。 两边剑拔弩张,碍于大秦的面子,没有大打出手。 佛门也知道要巩固自己的地位,所以暂时退了一步。 历史上正是佛门与苯教的冲突,导致了吐蕃的矛盾大爆发。 高原上埋下一颗钉子,对大秦自然是好事,一来限制佛门的过度扩张,二来,将来若是高原崛起,佛门也是一着暗棋。 不到半年,高原的咽喉要道基本被秦军控制。 当地羌人对秦军并不反感。 打仗的时候,秦军凶残、凶猛、狂暴,但不打仗的时候,秦军军纪严明,从不骚扰当地人。 高原上的人心也就快速镇定下来。 高原一安定,河湟立即迎来第二春,大量人口涌入,让这些边荒之地繁华起来。 一个河曲郡的人口就高达十一万户。 这么多的人口挤在一个地区,生存压力过大,容易滋生新问题。 杨峥遂下达迁徙令,鼓励高原上下来的羌民迁徙到西域和中亚,每户百亩耕田或者牧场,并且分赐屋舍。 愿意走下高原的人,肯定过的不怎么样,一百亩土地的吸引力极大。 愿去者多如牛毛。 不过绝大多数还是选择了杨毅,毕竟他身体里一半流的是羌人的血,对羌民的号召力极大。 杨峥无所谓,只要愿意去即可。 有西域都护府在,能平衡夏、汉两国 第九百五十九章 兄弟 萨珊和罗马的战争断断续续打了两年。綡 双方是千年的宿敌,不死不休的那种,只要对方还活着,这场大战就不可能停歇。 战争消耗最大的不是粮食,也是人口。 西地无数族群无数平民卷入这场战争之中,到处弥漫着厌战情绪。 而当他们举目四望,发现周围唯一的净土只能是大秦,也只有大秦能接纳他们。 正如当年的汉匈大战,月氏、嚈哒、龟兹西迁避战一样,西地的部族和厌恶战争之人大量东迁,进入汉国和夏国。 他们带来大量的人口和财富,极大的促进了两国的繁荣。 但萨珊和罗马当然不肯放过这群叛徒,派出骑兵追杀。綡 西域都护府当机立断,派出骑兵救援,两国大战,莫名其妙的变成了三国小规模混战。 大秦出兵救援,本身就是对东迁之人的鼓励和支持。 意识到不妙的萨珊和罗马暂时停止了战争,各自派出使者要求归还他们的人。 吃下去的东西自然不会吐出来。 这时候中原的传统技能开始发挥出威力,安西都护府将球推给汉国,汉国推给夏国,夏国推回安西都护府。 一来一去,半年就过去了,生米早已煮成熟饭。 汉国和夏国的实力在那里摆着,萨珊和波斯鏖战的时候,他们也没闲着,训练将士,积蓄粮草,加固城池,将河中和七河流域打造成铁通。綡 此刻,夏王杨毅和汉王杨旻以及安西都护杜预齐聚贵山城,按照规定,各带一千精锐护卫。 三人虽然坐在一起,但三方的将士却各有特点。 夏国的士卒全是骑兵,装备精良,多是羌裔、胡裔,北上挎着长弓,眼神凶悍,一看就是百战老卒。 汉国的士卒则清一色全是人高马大的汉民,腰悬环首刀,马上挂着弩机,三百重骑,七百重甲,仅凭这支力量,中亚诸势力就不敢轻视合格新崛起封国。 夏国的背后有羌裔。 汉国的背后是蜀汉士人的大力支持。 当然,最精锐的还是西域都护府,一千骑兵人人手持长槊,若仔细看,会发现他们的盔甲各有细微的不同,身为士卒,很多人居然穿上了将领才能拥有的明光甲、黑光甲、冷锻甲。綡 每人除了锋利的长槊之外,腰间还按照个人喜好,携带其他兵器,钉锤、骨朵、短戟、刀、剑五花八门。 气势上,也是他们最为雄浑。 这些人便是来自雍凉的良家子和青营子弟。 几乎每人都能文能武,若是放在其他军中,至少是曲长、都尉一级的军官。 装备倒是其次,他们脸上洋溢的从容、自信,以及虔诚,瞬间就把其他两军比了下去。 一向自负勇武的杨毅看到这支人马之后,脸上也低调了许多。 对杜预的敬畏再度高涨。綡 “两位殿下。”杜预分别向两人拱手,“萨珊人不会放弃河中之地,迟早会卷土重来,罗马人对大秦也并非真心结盟,为我华夏计,我等同心协力,抵御外敌!” 从汉国立起来的时候,夏国就对汉国有些看不顺眼了。 当然,汉国也对夏国看不顺眼。 两边的关系再明显不过了,夏国吞并汉国,就可以一跃成为中亚霸主。 汉国除了要防备萨珊人,也要防备夏国的突然袭击。 尽管杨旻对自己的亲大哥并无恶感,但两国的形势使然。 杨旻更知道杨峥之所以立起汉国,就是不希望夏国过于膨胀,穷兵黩武。綡 “大都护所言甚是,一切为了我大秦的百年大计!”杨旻跟杜预基本穿一条裤子。 杨毅却目光一闪,“大都护,我三方联手,有精兵五万,加上府兵、牧骑、诸部义从,起二十万大军不难,有此二十万大军,何惧萨珊罗马!” 杜预摇摇头,笑道:“二十万大军,加上战马,人吃马嚼,粮草从何而来?” 说到底大秦在中亚的底子太薄了。 杨毅一时语塞。 杨旻向他一拱手,“兄长果有父皇勇武之风,然则汉、夏国内百族林立,野心勃勃之辈如过江之鲫,一旦战事不顺,这些人乘机生事,父皇十数年之心血付之一炬。” 萨珊罗马都是大国,一个在巅峰时期,一个正在重新崛起。綡 想快速灭亡他们基本不可能。 而且进入地中海区域,依靠的就不仅仅是骑兵了,海军的重要性也会凸显出来。 杨毅也只不过说说而已,看看两人的反应,“既然不攻萨珊人,此次会盟所为何事?” 杜预正色道:“夏汉携手,我大秦在此地将立于不败之地,陛下的千秋大计也将得以实现。” 杨毅暗中接见萨珊使者,自然逃不过杜预的眼睛。 这是一个危险的讯号。 不管两边谈的是什么,损害的必将是大秦的利益。綡 所以杜预才会有这次会盟,除了做给中亚诸国看,也是在提醒杨毅,不要误入歧途,做出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一提到皇帝,两人都不敢怠慢。 “愿遵大都护之令!” 杨毅对河中的确有野心,但并非一发不可收拾。 汉国若是虚弱也就罢了,然而杨旻非泛泛之辈,两年时间,就将河中治理的井井有条。 随着汉国的越来越稳定、强大,这份野心也在收敛之中。 不收敛又能如何?只要皇帝还在位,杨毅就绝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攻击自己亲弟弟的封国,若真是那样,杨毅就是自绝于大秦了。綡 更何况此地还有杜预。 这是他永远都绕不过的坎,尤其是今天,看到安西都护府的将士之后,更加确定了这一点。 上一次杨峥对他冷落,已经让他提心吊胆了。 “汉夏联手,此地将永为秦土!”杜预一脸欣慰,他相信两个亲王不是蠢人,合则两利,斗则俱伤,只会给外人机会。 “永为秦土!”安西都护府的良家子率先吼了起来。 一个个激动的面红耳赤。 接着汉国的将士吼了起来,但最大声的还是夏国的羌裔骑兵,“大秦万岁!”綡 一声声呼喊直冲云霄,震动整个中亚。 杜预扫了两人一眼,只要两国和睦,外人根本就没有机会。 第九百六十章 文明 夏国、汉国、安西都护府能做到携手对外,萨珊和罗马却不能。 鏖战了两年,国内各种矛盾也处在爆发的边缘。 尽管萨珊人对河中念念不忘,但这个时候却没有挑战大秦的胆量。 中亚基本成了大秦的外圈,嚈哒人、月氏人、龟兹人、粟特人团结在安西都护府身边。 南面的大夏、吐火罗,以及咸海周边,诸族依托大秦,崛起了九个城邦小国,号为昭武九姓,以其姓为国名,分别为米、康、安、石、何、曹、史、火寻、戊地。 三百年以来,这些部族先后被贵霜、萨珊奴役。 只有大秦给了他们尊严,允许他们建国。 当然,这也是杜预下的一盘大棋。 河中、七河流域周边有这些小国拱卫,实际是起到了缓冲国的作用。 隔绝了波斯文明和罗马文明对大秦的直接冲击。 在军事上,也能起到挡箭牌的作用。 虽然立了国,但这些小国的权力却一分为三,国王、宣义令、中郎将。 国王是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 而宣义令相当于这些小国的丞相,除了负责国中大小政务,还有一项最重要的职责便是汉化当地。 中郎将则是军事长官,掌管国中所有军队。 可以是秦人,也可以是本地人。 根据实力,每国两千到一万左右的兵力,训练权指挥权则完全掌握在安西都护府手上。 国中制度、建筑、衣着、语言,跟内地一般无二。 只有长相稍有不同。 中亚已经形成以大秦为核心的华夏文明圈。 越来越多的城池中开始涌现中原风格的建筑,越来越多的人拜祭儒庙中的孔子、孟子、荀子等先贤。 这时代的中亚人没有那么多的家国情怀,今天被贵霜人奴役,明天被波斯人奴役,早已习惯了。 反而是大秦给了他们尊严,让他们建立了国家,自然要紧紧抱住大秦的大腿。 华夏文明在中亚茁壮生长,对其他文明基本处于碾压态势,强大的文明也附加了各种红利。 整个西域、中亚皆以秦人长相为美。 汉魏晋时代,注重风仪,盛产帅哥。 杜预虽然长着大脖子,但并不影响他的审美,挑选的宣义令、中郎将不是浓眉大眼就是剑眉星目,配上高大的身躯,雍容的气度,考究的衣着,立即在中亚掀起了一波热潮。 颜值自古就是正义。 中亚之人开始以自己有一张近似中原的脸而沾沾自喜,主动束发右衽,学起了汉言。 女人们更是疯狂,每次安西都护府的良家子青营子弟策马巡视诸国时,女人们便万人空巷,贵族女人和平民女子争相呼喊,希望引起秦军的注意。 跟中亚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本地粗犷男人相比,大秦男儿更精致、更英俊、更自信一些。 这些良家子和青营将士也被中亚诸族称为“东方骑士”。 黑色盔甲更衬托了他们勃勃英气,腰间的环首刀也成为中亚诸族争相模仿的目标。 后世有位大佬说过,如果一个国家的女人喜欢诗词,那么绝大多数男人都是诗人。 如果女人喜欢钱,全国的男人都去搞钱…… 这时代也是一样,男人的审美取决于女人的眼光。 很快,中亚到处都是汉家衣冠。 华夏、华夏,服章之美谓之华,礼仪之大谓之夏。 文明的兴起,除了刀剑,更是在衣衫服饰、文化自信之上。 跟中亚的亚麻衬衣比起来,中原的刺绣、章纹无疑是碾压的。 很多城池开始主动邀请秦军将士做客,这么好的交流机会,杜预自然不会错过,无有不允。 中亚民风开放,汉魏也是如此,儒家的礼教还未发展到束缚人性的地步。 司马家时代,士族生活糜烂,玩的更花,男女不禁…… 酒酣耳热,半推半就,生米就就煮成了熟饭。 此后数十年,中亚新出生的中原面孔越来越多…… 萨珊王朝一看河中没机会,只能再次派出使者,表达和平友好之意。 能不打仗自然最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对萨珊人而言,最终的敌人仍是罗马,他们在西边战场退一步,罗马人就会前进一步。 萨珊疲软了,但罗马却没有,上一次大战,罗马因为戴克里先的新式骑兵,取得了一定的优势,自然不甘心现在停战。 于是加大对日耳曼、斯拉夫、凯尔特等蛮族的引进力度,准备给萨珊人玩一把大的。 这些年大秦占据河中之后,没有向呼罗珊、法尔斯等萨珊帝国的核心地区扩张,让他们松了口气,也促成了此次谈判。 “尊敬的大都护阁下,我们伟大的波斯皇帝愿意承认大秦对河中的控制权,但请阁下支援我们战马、装备、粮食。” 新一轮的大战又将重启,萨珊人渐渐感觉到了吃力,不得不在大秦面前低下自以为高贵的头颅。 罗马人的新式骑兵在战场上表现亮眼,萨珊帝国的传统骑兵不是对手。 虽然他们也效仿秦军,装备了高马鞍、双马镫,但内在的东西却一样没学会。 忠孝义勇信这些儒家精神简直是为战争量身打造的。 哪一个君主不希望自己的军队忠孝、勇猛、守信义? “比起战马、装备、粮食,你们更需要其他东西。”杜预在这场谈判中占据了绝对的优势,这些年他在中亚的声望越来越大,他的名字也传扬到地中海周围的各个角落。 “是什么?”使者越发的谦卑起来。 “你们可以挑选军官,来河中,由大秦为你们训练。”杜预微笑道。 萨珊王朝覆灭对大秦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罗马人的好战不在波斯人之下。 使者脸色略微犹豫起来,现在才开始训练,恐怕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罗马人已经磨刀霍霍,“尊敬的阁下,我们请求能在河中招募雇佣军,聘请退役的秦军战士为我们征战,我们会付出高昂的报酬,同时也会派遣贵族子弟来河中学习先进的军事技术。” 以个人的名义加入两国战争之中,其实也是一次绝佳的渗透过程。 两边打的越激烈,河中就越是兴盛。 杜预微微点头,“可。” 使者大喜,“大秦将赢得我们波斯人友谊。” 杜预也笑道:“那就希望我们两国再无战争。” 第九百六十一章 繁荣 穿过富饶的河中,翻越葱岭,再跋涉几千里黄沙,戴克里先终于来到了高昌。 一座郡城,就差不多有他们都城的规模。 二十年休养生息,如今的高昌俨然成为西域的一颗明珠。 亭台楼榭,鳞次栉比,层甍反宇,飞檐拂云,城中百姓摩肩接踵、张袂成阴。 在戴克里先和卡利努斯眼中,一切仿佛仙境一般。 为了争取大秦的支持,也为了更全面更深入的了解这个强大帝国,两人再一次踏上了西行的道路。 与上一次居高临下走马观花的心态不同,这一次是带着深入学习的心理。 高昌之后是敦煌、酒泉、张掖、武威,这些城池在大秦重返西域、进军河中之后,在各种红利中变得更加繁荣。 城池规模和人口远远超过高昌。 穿绫罗绸缎的人络绎不绝,就连普通百姓也是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脸上带着自豪的笑容。 戴克里先并非一个单纯的将领,其政治才能不在军事才能之下。 卡利努斯亦是如此。 两人都有重振罗马的宏愿。 “一个国家的繁荣可以从他们子民的脸上看出端倪!”戴克里先长叹一声。 “那么这一趟我们来对了。”卡利努斯身上越来越有东方气质。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近些年活跃在罗马的骑士会,幕后主脑正是他。 戴克里先入秦是为了学习更先进的军事技术和政治,而年轻热血卡利努斯则是为了自己心中的信仰。 与奴隶家庭出身的戴克里先不同,卡利努斯是现任罗马元首卡路斯的儿子。 元首不是皇帝,卡利努斯也不是皇子,在罗马并无继承权。 几十年之后,这对青年一人在高卢称帝,一人在君士坦丁堡称帝,最终走到了彼此的对立面。 “东方的东西,可以借鉴,可以学习,但不可沉迷,我的朋友。”戴克里先出身低微,在世俗中摸爬滚打,所以更实际一些。 卡利努斯却没听到好友的劝谏,他的目光被眼前的一碗羊肉油泼面吸引。 这趟东行也是一趟美食之旅。 大秦的一切都对他充满了吸引力,建筑、风俗、食物。 据说这种油泼面是大秦皇帝亲自发明的,卡利努斯非常不顾贵族形象的用手抓食,引得周围的食客一阵讥笑声。 不过卡利努斯并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专心致志的享受食物。 天南地北的人集中在河西走廊上,天南地北的食物和风俗也聚集在此地。 油泼面只是开胃小食。 接下来的羌煮、貊炙才是正餐。 东汉魏晋,乐则胡笛箜篌,御则胡床,食则羌炙、貊炙,器则蛮炉盘。 羌炙也就是三分熟的烤肉,貊炙为烤全羊,炉盘也就是后世的铁盘烤肉,花样百出。 “炮豚出来咯!”店家吼了一嗓子。 接着便有四名小伙儿抬着一整头烤猪出来,香气四溢,吸引了所有食客的目光。 所谓炮猪,是指取整猪一只,将其刨开清理内脏,在猪体内填满枣,收集萑草,与泥混合后涂在猪身上,抬进大火中炮烤。 类似后世叫花鸡的做法。 一口肉,一口蒲陶酒,两人风卷残云,各自吃了快两斤的烤猪。 这还不算完,店家又端上燔肉串上来。 燔亦炙,为脔而贯之以炙于火,也就是后世的烤肉串。 上完了烤串,还有生鱼脍,取新鲜的鲤鱼,片成薄如蝉翼的小片,在烈酒中浸泡片刻,直接送入嘴中,入口既化…… 几个回合下来,戴克里先和卡利努斯挺着肚子走出酒楼。 “大秦真是一个神奇的国度!”卡利努斯打着饱嗝,两眼放光。 戴克里先却有些漫不经心。 接下来每到一地,就会住上两天,吃吃喝喝,到处逛逛。 河西走廊上什么人都有,草原上的高车人,高原上的羌人,西域的各种胡人,所以戴克里先一行人的打扮没人觉得奇怪。 进入关中,入眼所见一片太平祥和。 阡陌纵横,村落点缀期间,公干的差役来来往往,商贾的车马络绎不绝,百姓牵着黄牛在田地里劳作,水车悠闲的转动着…… 种种景象,两人已经很久没有在罗马见到了。 他们的土地上到处充斥着战争、起义、劫掠,奴隶和农奴反抗日益腐朽的贵族,不肯归顺的蛮族不断进攻边境,烧杀掳掠。 萨珊人在边境上虎视眈眈。 所谓“三世纪危机”便是如此而来。 大秦的出现,给他们带来的一丝曙光。 如此广袤的国家,竟然如此安定,这在他们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 罗马人仅仅是维持地中海西北的统治便已经精疲力尽。 几百年以来,分裂、叛乱从不间断。 戴克里先只想借鉴和研究大秦的制度,但卡利努斯则上升到了精神层面。 “你发现没有,我们一路从河中过来,既没有盘剥我们的官吏,也没有劫掠我们的马贼,这太不可思议了!“戴克里先从西走到东,一路上与马匪山贼交手三十多次。 即便是罗马,城中也到处是盗贼…… 进入河中之后,他的剑便没有出鞘过。 只要付出少量的金币,就可以乘坐沿途驿站的车马,一路舒舒服服的进入关中。 有时候还会看到巡逻的秦军骑兵小队。 无论是士兵还是百姓,脸上的自豪与自信都深深震撼了两人。 “一定是我们的精神和思想出现了重大问题,所以我们的国家才会出现各种问题,要拯救罗马,必须在精神和思想上全面借鉴大秦!” 卡利努斯心中暗暗下了决心,为此,他开始努力学习汉言。 达到大兴之后,已经可以进行一些简单的交谈。 上一次出使大秦,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加上心态上的不同,没觉察出大秦的强盛。 这一次细嚼慢咽,感受自然良多。 仅仅是这座都城,就比他们的都城大了七倍。 大也就算了,还更精致,一石一木,一砖一瓦,都充斥典雅而大气的美感,让两人深深觉得震撼。 “在大秦面前,我们已经衰落了!”戴克里先眼神不免失落起来。 “但现在追赶还来得及,我的朋友。”卡利努斯鼓励道。 第九百六十二章 求学 这几年接见的外国使者非常多。崨 萨珊的、罗马的、扶南国的…… 杨峥已经没有最初的惊喜和激动了。 礼部建议厚待这些使者,让他们见识见识大秦的财大气粗。 其实汉魏都是这么做的,对外人非常大方,历史上为了笼络拓跋沙漠汗和刘渊,朝廷五日一大宴,士族三日一小宴,金银钱帛赏赐无数…… 杨峥对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行为非常反感。 再多的金银都换不来外人的真心,只有刀剑能让他们心服口服。 “你要在大秦留学?”杨峥盯着卡利努斯道。崨 “是的,尊敬的大皇帝陛下,我对东方非常敬仰,对您的事迹也非常钦佩,我的国家正面临如当初大秦一样衰落,只有东方的精神和思想才能使我的国家重新振作!”卡利努斯非常激动。 一口蹩脚的汉言让杨峥花了好大力气才理解过来。 据说此人是罗马元首的儿子,礼部直接把他宣扬成罗马皇子。 不过杨峥知道,现在罗马还是共、和制,皇帝轮流坐,根本就没什么皇子。 此人充其量也就是一上层贵族。 杜预在中亚弄得风生水起,夏汉两国的戒备也被他化解了,三方势力一致对外,河中已经成为大秦在西边最璀璨的一颗明珠。 犹如灯塔一般照耀西边黑沉沉的夜空。崨 华夏的文明之光,自然也会吸引很多人前来朝拜。 几乎大半个中亚的贵族前来大秦求学。 为此杨峥还特意在太学里面开了个文学院,技术、医学、墨家、军事类的东西一概不教,只教儒家的之乎者也等等圣人教义。 力求从思想上同化他们。 还别说,这年头的人就吃这一套。 到处是战争、杀戮、掠夺、压迫,反而让他们异常渴望仁义道德…… 儒家的东西恰好就是这时代的普世价值。崨 “非常好,大秦的文学院欢迎你!”杨峥笑道。 岂料这人长的有些呆傻,却精明的很,“陛下,我希望学到真正的东西,听说大秦有个青营,全是陛下学生,如果陛下不嫌弃,我愿意拜陛下为老师。” “当朕的学生?”杨峥哈哈大笑起来。 这么多年也是头一遭了。 “朕的学生不是那么好当的,你还是先去文学院看看,再作决定吧。”杨峥操心的事不少,没兴趣带个洋学生。 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万一这厮学会了真东西,融贯东西,成为罗马的一代雄主,弄不好成为大秦的敌人。崨 当年亚历山大四万人马就要攻打中原,说明西边的疯子还是挺多的。 卡利努斯一呆,但还是朝杨峥不伦不类的拱手,“陛下,你会见到我等决心。” 杨峥对他兴趣不大,目光转向他身边的戴克里先。 罗马的著名人物,杨峥也就记得凯撒、屋大维,其他人的名字太长记不住,不过此人虽然一脸恭敬的表情,杨峥却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一个人神态可以掩饰,气质却掩饰不住。 这么多年,杨峥见过太多的人物,年纪大了,眼力也就上来了。 “那么你呢?你不远万里而来,所为何事?”崨 “尊敬的皇帝陛下,我想游历大秦,还望陛下恩准。”自始至终,戴克里先都保持着温和的笑容,得体的神态,略带恭维中带着一丝自信和从容。 真正的狐狸不会轻易袒露自己的心思。 卡利努斯在他面前宛如一个小学生。 “朕赏你马车、仪仗、向导,你可以随意游览大秦。” “多谢陛下的慷慨,不过我希望自己游历,靠自己的双腿和双眼。”戴克里先非常聪明的拒绝了杨峥的恩赐。 惹得周围随驾的官员满脸不悦。 杨峥却没放在心上,“如你所愿吧。”崨 在大秦的土地上,怎么可能逃得过锦衣卫的双眼。 不过杨峥没什么坏心思,只是让锦衣卫暗中保护他安全。 能来大秦,说明对华夏有强烈的好奇心。 也算是加强东西方的了解。 在这一点上,罗马人比萨珊人要强一些。 接见了两人之后,杨峥也没放在心上。 这两年东海颇不安宁。崨 三韩的余孽与倭国勾结在一起,不断侵袭熊津都督府,海面上的大战越来越激烈。 其实历史上,三韩与倭国的关系非常紧密,历史上的白江口大战,也是因为大唐在南半岛上的扩张,灭亡百济,倭国为争夺影响力,举全国之力出兵争夺三韩半岛。 到了五代,百济都快成为倭国的属国了,同时向吴越王钱镠和倭王上表称臣。 即便是后世,棒国口头上对倭国憎恨,实际上骨头比谁都软。 自从倭国发现有大金矿之后,士族豪强们眼珠子都红了。 这几年一直孜孜不倦的往倭国内地拱。 但问题是倭国多山,很多地方连条人走的路都没有,加上倭国抵抗也非常强烈,进展十分缓慢。崨 在海上,士族豪强们的大海船有绝对的优势。 但到了近海,倭国小船凭借地利,有很大的优势。 动辄猪突猛进,夜袭火攻,让豪强们不胜其烦。 多次义愤填膺的上书兵部,“……倭人顽固不化,非但不投降,还一直抗拒我大秦天威,放眼天下,四海八荒,皆为大秦臣妾,倭人背逆,当捣其巢穴,以振我大秦之威也……” 反正就是各种义正言辞的废话,仿佛不攻打倭国,大秦就没脸在地球上混一样。 绝口不提金矿银矿的事,一个劲的让大秦给他们白打工。 当然,如果倭国与大秦陆地相连,恐怕现在早就被灭了。崨 问题是隔着广袤的海洋。 派兵多了,万一遇到什么大风大浪,那可就是全军覆没。 派少了,登上倭国也形不成气候。 而且秦军精锐都是北方人,不习水战,一上船就晕了…… 虽然这么多年大力发展航海,但这种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功的。 一艘排水量五千斛的海船,对木材和工艺的要求苛刻到了极致,从建造到下水,至少需要十年。 目前为止,海船连建业到交趾的海运都满足不了,更别提去打倭国了。崨 大国就要有大国的定力。 倭国就留给士族豪强们慢慢啃吧,给他们找点事做倒也不错。 不能让这帮人吃得太饱。 他们不祸害倭国,肯定会掉过头,祸害大秦。 第九百六十三章 发展 嘴上说不管倭国之时,实则杨峥一直关注着东海形势。莊 大秦不出兵,自然有大秦的难处。 倭国这片鸟不拉屎的地方,在这个时代也就金矿银矿值钱了,但把金银从深山老林里面运出来,也是一大难事。 大秦要介入,肯定要灭了倭国。 这其中的投入就太大了。 作任何事都要讲性价比,劳师动众的出兵,收益却远远小于付出,如果遇到什么意外,葬送了大秦的安定局势。 另外,攻下倭国又能如何? 等于是间接让大秦的文明曙光照耀在倭国土地上,弄不好还让倭国提升了自己的文明等级。莊 当然,倭国人口对士族豪强也有很大的吸引力。 倭国男人普遍矮小,但他们的女人却出奇的温顺,成为大秦帝国风月场所的抢手货,豪奢之家也以蓄养三韩、倭国女奴为时尚。 一开始还是掳掠,但后来逐渐变成倭国女人们想方设法的往大秦钻。 国家强大了,就会形成虹吸效应。 如今的大秦看中了谁家的土地,其实是他们的祖坟冒青烟了。 比如林邑国,以前跟野人没什么区别,住着低矮的茅草屋,穿着破衣烂衫,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 大秦灭了林邑之后,修建了一系列的港口城市。莊 让他们从深山老林里面走了出来,过上了文明人的生活。 当地土人也渐渐适应了新生活,心态上也发生了变化。 以前当奴隶是耻辱,现在则是荣耀。 因为熬上十几年,就可以获得秦人身份,拥有自己的土地和庄园,穿上绫罗绸缎,受到秦军的保护,这在以前根本不可想象。 渤海国也是如此。 白山黑水里的野人,成为秦军的军奴,用他们的刀剑挥向自己的族类,靠同族的人头累积自己的军功,然后成为秦人。 秦人的生活方式对他们吸引力太大了。莊 坞堡、土炕、壁炉、煤饼、地窖、棉衣、棉被…… 夏天热不到,冬天冷不着,天一黑就搂着四五个婆娘大被同眠…… 这种冲击比宣义司宣传一百次都有效。 辽北分封的田家、卢家看到好处,也开始招募他们。 白山黑水里的野人越来越少,新的秦人越来越多,几年间,他们已经忘记了曾今的名字,全部改为汉姓汉民。 而不愿更改的,就成为打击的目标。 一座座城池坞堡在广袤的辽北拔地而起,并且继续向北延伸。莊 辽北的木材、药材、皮货成了大秦的抢手货。 习惯了此地的秦人很快就发现,除了冬天冷一些,长一些,日子太好过了,春夏随便往地里种什么,到了秋天都是丰收。 闲的时候打打猎,采采农药,便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田家和卢家也因当初的先见之明而获益良多,虽然仍盯着世袭县令的官职,但他们掌控的土地早就超过了内地的一个郡。 朝廷虽在其辖地设置了镇抚司、宣义司,但只要不造反,朝廷对他们的所作所为不闻不问。 这也吸引了更多的士族豪强前来。 辽北比辽东更大更广阔,只要能世袭罔替,获得永久的封地,士族豪强不会在乎这块土地冷不冷,再说这时代哪一块土地不冷?莊 关键在于有没有价值。 辽北资源实在太丰富了,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若是找到千年老参,足够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 能吃饱就不会觉得多冷。 能发财,刀山火海也挡不住别人…… 忙碌夏秋几个月,储备足够的粮食、蔬菜、肉类,燃料,剩下的大半年的时间,都可以呆在坞堡里面享受人生。 比中原一年四季都忙忙碌碌好太多了。 很多坞堡地下修的比地上还要宽阔,公共食堂,公共浴室,全部都是集中供暖。莊 煤饼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按照大秦官府的规定,每座坞堡至少要有一个大夫。 人多了,也就不觉得无聊,很多人都胖了、壮了。 随便一户汉民,就有六七个儿女,五六个妻妾生十几个儿子也是常态。 生活悠闲,生存压力小了,人也好养活,官府也鼓励汉民多生。 人多力量大,血缘才是最紧密的联系,熬上六七年,孩子就是一个劳力,若有出息,将来带着全家飞黄腾达的概率也大大增加。 辽东、渤海国、辽北也迎来一波婴儿潮。莊 汉民的数量大大增加,对当地掌控越来越强。 两个月之后,卡利努斯再次拜在杨峥面前,眼神比上一次更狂热,“陛下,请让我入青营,拜陛下为师!” 杨峥有些无奈,这家伙的汉言越来越流利,在太学呆了两个多月,越发崇拜起大秦来。 尤其是儒家典籍,这厮夜以继日的研习,刻苦程度令太学里面的老学究都震惊不已,所以对他也就更花心思一些。 白天亲自讲解,晚上还领着他听评书。 极其喜欢三国故事,吕布、曹操、刘备、关羽、诸葛亮、周瑜、司马懿…… 让其沉迷其中的同时,也领教到华夏文明的灿烂。莊 对忠孝仁义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 他决定大秦之所以如此稳定,正是因为大家都遵守忠孝仁义这套规则。 “你真的下定决心了?” 青营既然能收匈奴、鲜卑人,也就可以收罗马人。 仅凭他一个人就想在罗马复制大秦的成功,根本就不可能,各种阻力和压力能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再说有些东西适应大秦,未必就适应罗马。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水土不服也会要人命的。莊 这家伙一看就是脑子不太灵光认死理的人,比那个戴克里先差多了。 华夏文明如此深邃,仅凭他一个人两三年的时间,能学到几成? 再则人家是冲儒家去的,杨峥巴不得儒家杀入西方,与他们的教派一决高下。 历史上西方各种教派动辄跑到华夏来,从没听说华夏的教派冲到人家的领土上。 “愿拜陛下为义父!”卡利努斯一脸真诚。 杨峥差点没一口老血喷他脸上,汉魏时代的义父可不好当啊…… 也不知他从哪里学来的。莊 “义父就免了,朕允许你入青营,有朝一日,能将我儒家大道传至罗马。” “陛下放下,我必定穷尽一生完成此事!”卡利努斯拱手道。 杨峥怎么看怎么觉得怪异…… 不过这本来就是一个疯狂而伟大的时代。 第九百六十四章 盛会 卡利努斯的一再请求,让杨峥对太学有了兴趣。 好为人师,大概是人的老毛病之一。 这些年杨峥也有了很多想法,有了想法就有了表达欲,寻思着该给太学的孩子说点什么。 一来表示对太学生们敬重,做个表率。 二来,也能启发启发学生,抛砖引玉,说不定就碰撞出思想的火花。 在杨峥看来,其实华夏的土地上从来不缺聪明才智之人,缺的是方向。 只有思想开阔了,华夏才会源源不绝地焕发活力。 欧洲的文艺复兴,也是如此。 思想开阔了,技术、学术、文化、文明自然会呈井喷式爆发。 两汉魏晋,承接的是春秋战国的思想大爆发,无论是儒家还是墨家、法家,用的都是八百年前的东西。 汉魏其实处于华夏的一个衰退期,所以才会出现西晋这么一个畸形王朝。 士人没了廉耻,文人没有骨气,武人没了胆气,儒生循规蹈矩的在故纸堆里寻章摘句,连杜预也不过是为左转作注解而已。 而华夏文明不仅仅是儒家的那点东西。 历史上的华夏,下一次“文艺复兴”是唐宋。 这个时代,杨峥的到来,已经让华夏文明的爆发提前了不少。 举国上下,由于评书、戏曲的出现,大大丰富了精神需求。 华夏先祖的种种事迹在街头巷尾流传,这本身就是一个引导价值观的过程。 免费书馆的出现,也为大量寒门庶族子弟提供了一张温床。 杨峥觉得大唐能“文艺复兴”,一方面是国家富强,另一方面则是纸张普及,书籍不再被士族豪强垄断,然后以大唐的人口基数,才出了李白杜甫骆宾王那般的“仙才”。 杨峥感觉大秦的文化爆发也快到来了。 差的也仅仅是累积。 大秦皇帝要在太学讲经的消息传开,整个太学都沸腾了。 很快,连大兴城了躁动起来。 就在杨峥思索讲什么的时候,消息仿佛长了翅膀一样,飞遍大江南北,无数士人向大兴涌来。 一个月不到,大兴就人满为患起来。 有些精明之人乘机囤积居奇,包下一整座客舍,就等着价格继续炒高。 即便如此,每一座客栈都人满为患,连青楼都住满了人…… 来的不仅仅士人,河西走廊上的僧人、道人也跟来了。 这些人才是真正的金主,挥金如土,吃肉喝酒,百无禁忌,连青楼都有他们的身影。 杨峥忽然想起,这时代的和尚似乎并没有吃斋一说,而这时代的道人是可以结婚生子的…… 没钱的寒门庶族子弟只能睡大街。 大兴城寸土寸金,他们的衣食住行都是巨大问题。 还好礼部比较给力,在礼部大院里,曾设了床铺,免费提供给他们。 讲经当日,皇城之中人山人海,场面极其壮观,足有两万人之多。 俨然一场盛会。 留在大兴的各国使团也纷纷到场,场面太大,让高台之上的杨峥不免有些紧张。 但台下的人比他更紧张,一个个聚精会神的看着,眼神无比崇敬。 杨峥忽然觉得讲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种气氛。 这一刻,杨峥卸下了大秦皇帝的身份,讲准备好的演讲文书放在一边,没有华丽的开场白,没有拿腔拿调的辞藻,其实历史上,很多皇帝都做过类似之事。 盘庚、秦始皇、汉武等等。 但如杨峥这般别开生面的还是头一遭。 “朕原本有很多话想跟你们说,不过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身边的数百亲卫们将话大声重复了出去。 台下一片寂静,显然没料到杀伐一生的大秦皇帝会如此随和。 “其实每个人都应该为生在华夏而自豪,几千年来,这片土地上的战火从来就没有消弭过,来自四面八方的敌人从未少过,但为何我华夏还能屹立不倒?” 一双双眼睛中带着思索。 历史上,华夏的敌人从未少过。 “是因为我们的精神!” 杨峥即兴发挥,把后世的段子一个个甩出来。 引得全场气氛火爆起来。 其实他的本意也就是激励士人们的士气。 “孟子曰: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朕希望大秦的子民都能有这样的精神,无论是士人,还是将士、百姓,无论是士族豪强,还是寒门庶族,你们生在华夏,就要华夏的精神,华夏的傲骨!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诸位当以此自勉也!”杨峥目光扫过台下的人。 人群中的眼神一个个的火热起来。 司马家的各种破事,给了华夏文明一次重击。 为国为民的大丈夫越来越少,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越来越多。 当然,也并不能全怪司马家,春秋战国时的龌龊事也不少,人性是黑暗的,杨峥一直觉得历史的黑暗是因人性的黑暗而形成的。 司马家只不过把台下的脏事直接拉到台面上干。 人家王莽、董卓都还顾着点脸面。 就像有人暗中往泳池里撒尿一样,人家是偷偷摸摸的干,你司马家是直接站在岸上,往水池里尿。 窃了天下也就窃了,好好经营洗刷污点也就罢了。 偏偏司马家更大的锅还在后面。 历史上唯二压不住异族的,恐怕也就晋、宋…… 这种大型盛会,肯定不能杨峥一个人讲。 嵇康、卫瓘、羊祜、陆抗、索靖等大佬都上台。 杨峥也把最麻烦的提问环节扔给他们。 士人们的问题五花八门,越来越深入,从三皇五帝到无为而治,从礼乐到玄学,从曹家谈到司马家,即便以嵇康的博学也应付不了这么多人。 杨峥庆幸起自己的明智来,说一些不着边际冠冕堂皇的话,装完了就跑…… 儒、墨、法、道、佛,有些是几百年的老冤家了,从春秋时代便一直在辩论。 袄教、西方教也跟着来凑热闹。 不过他们的那点东西,实在不是儒、墨、法、佛的对手,讲的故事比杨峥讲的还要干巴巴的…… 一上来就是神说伱们要如何如何…… 你们要听从主的召唤…… 忽悠一些没见过世面的荒野村夫还行,在大秦士人面前,没有任何竞争力。 每一家都想在这场盛会上大展身手,以显示自己的优越性。 气氛异常火爆,精彩的言论层出不穷。 杨峥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是骡子是马,大家别藏着掖着,拉出来遛一遛。 第九百六十五章 书 盛会持续了五天。 最忙的是文学馆的书吏,他们要讲各种精彩的编录汇总。 杨峥每天一个开场白,就完事了,接着就看他们天花乱坠、舌灿莲花。 大秦的学术氛围也渐渐起来了。 医学士、工学士、农学士也上台发表了一番言论,展示了自家的成果。 让杨峥印象深刻的,医学士修复了华佗的《青囊经》。 也就是说,手术一脉并未并未断绝,继续在大秦的医学体系中流传。 除此之外,医学士对瘟疫、瘴气等疾病有了行之有效的治疗办法,婴儿的出生率也大大提高。 有外国使团在场,工学士的成果就不方便展示。 农学士这些年硕果累累,他们提着弓刀,深入南疆不毛之地,搜寻良种,稻、麦、各种蔬菜的产量持续上涨,还有各种新鲜的瓜果,大大丰富了大秦的餐桌。 盛会结束了,但带来的冲击远未结束。 儒、墨、法、道、佛都碰撞出新东西。 其实杨峥觉得华夏土地上的东西都是同根而生,佛本是道,儒道一家,法墨亦是同气连枝。 求同存异,有冲突的地方,可以融会贯通。 儒家和墨家都在这场盛会中获得新生,双方也不再那么剑拔弩张了。 在杨峥的引导下,儒家主攻思想层面的东西,相当于文科。 墨家主攻技术层面的,相当于理科。 儒家对外扩张,墨家在内生长。 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忙各的。 连西边的教派也学会了新东西,至少会讲故事了,加入了很多儒家的东西。 佛门更是如此。 历史上佛门跟儒道融合,才弄出了新东西。 文化这一块上,大秦是有自信的,随着国家的强盛,外面的东西影响不了大秦,大秦的东西反而能影响他们,反向输出。 之后,大秦各地的文艺气息渐渐浓厚起来。 市面上出现了大量的传奇、戏曲、评书,大多是根据历史改编而来。 这种东西汉代早已有之,司马迁的史记里面有刺客列传,说的就是一些奇人轶事。 不过最受欢迎的还是一本《三国演义》。 不用说,自然是出自杨峥口述,陈寿扩写和润笔,文学馆修正、加工。 从黄巾之乱到四家归秦,出场人物两千多人,很多人物都经过文学馆的人寻访其旧事,有些甚至询问了当事人……然后推敲人物性格。 比历史上的《三国演义》更为细致,洋洋洒洒两百一十七万字。 对每场战役都仔细复原。 对诸葛武侯、关云长、曹孟德、孙仲谋等人的形象进行了一定程度的艺术加工。 司马家则全族被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 一经问世,便掀起了轰动。 全国的大街小巷全都是说书之声。 每天傍晚,无论贩夫走卒,还是士人官吏,都会走向评书馆,简直达到了万人空巷的地步。 而《三国演义》这本书,也一版再班,连大兴储存的纸张都不够用了。 依然无法降低百姓们的热情。 巨大的需求,推动了造纸业的发展,岭南、云南、辽东森林茂盛之地,大量的造纸工坊拔地而起,向关中、中原输送纸张。 关中和中原的树木则禁止砍伐。 这也推动了云南、岭南、辽东的经济。 当然,最赚钱的还是文学馆,一本杜预、文鸯、羊祜、陆抗签名的《三国演义》被炒到了天价。 让杨峥惊讶的是,最值钱的竟然是安乐公刘禅签名过的。 真算起来,刘禅才是三国历史的活化石。 正版的太贵,寻常人家买不起。 新崛起的中产小地主们为了抬高自家的档次,只能委托书生抄书。 市面上出现大量抄书为生的人,养活了一大群人。 抄着抄着,启发就来了,市面上开始出现《东周演义》、《战国演义》、《楚汉演义》、《汉武大传》等等…… 虽然比不上官府的《三国演义》,但市面上照样如饥似渴,随便一本就赚的盆满钵满,够吃一辈子。 不过历史就这么多,而需求却是如此旺盛。 很多文人开始发挥想象力,加入上古神魔元素,伏羲女娲、黄帝蚩尤纷纷登场。 太久远之事,无史料可查,文人们只能自行脑洞,编纂情节。 小说也就渐渐诞生了。 不过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写着写着,开始偏向风花雪月。 风花雪月也就罢了,后面居然出现大量的颜色小说,尺度相当之大,花样百出…… 杨峥作为正人君子,看了几本之后,觉得这玩意儿绝不能放开,不然不利大秦的精神文明建设…… 下令宣义司查抄这些乱七八糟的书。 好在现在只是一个苗头而已。 不过有些书就很过分了,字里行间居然吹捧魏晋,暗戳戳的指桑骂槐贬低大秦。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有些文人当年受过司马家的恩惠,自然怀念他们。 杨峥对写颜色书的人一般也就教育一顿完事了,但对贬低大秦的人绝不手软,全部发配辽东、河中,让他们接接地气。 当然,市面上绝大多数书还是积极向上的。 也不是官府强制要求,而是经过了近百年的残酷乱世之后,百姓需要看一些积极向上的东西。 忠孝、仁德、信义、勇武等等。 文化跟国家的强大息息相关。 一个王朝的腐坏肯定也会体现在文化上。 明面上朝廷对这些东西不管,实则暗地里一直在关注和引导,以避免走歪了。 文学馆还将《三国演义》等优秀书籍翻译成罗马文、波斯文、天竺文。 各国使团、商贾趋之若鹜。 在这个到处是文化荒地的时代,如此巨作简直是空前绝后。 儒家的东西也通过这些书深深的影响了其他国家,成为文化输出的典范。 卡利努斯对《三国演义》喜爱简直到了痴迷的程度,“陛下,这本书简直汇集了华夏的所有智慧,它一定要出现在罗马的土地上!” 杨峥忽然感觉不妥,这里面的权谋和兵法都是实实在在的,万一被罗马人学去了…… 不过转念一想,也就无所谓了。 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 罗马人真按照《三国演义》来打仗,绝对是找死了…… “如你所愿。” “请陛下签上您的名字,让罗马的子民知道东方有一位伟大的君主!”这厮学的挺快,连马屁都拍的像那么一回事了。 皇帝的名讳当然不能随便签,杨峥只能用私玺盖了几本,敷衍过去。 第九百六十六章 来客 江东,建业。穇 长江上千帆如云,来来去去,异常壮观。 港口上停泊几百艘大船,有专门河运的平底大船,也有海运连幢海船。 随着岭南和交趾的兴起,建业成了力南北之间的中转站,南方的粮食、物产通过海运到达长江,经由长江进入濡须水,再经濡须入淝水、淮水、颍水,抵达洛阳,再经黄河进入关中。 近万漕夫、纤夫在港口上忙碌着,将港口的货物搬上船,又将船上的货物卸下岸。 人口和物资的聚集,建业想不繁荣都难。 一条漕运就养活了数万人。 比起耕田,漕运旱涝保收,一人出力,可以养活一个四口之家。穇 男人出力,女人修修补补,做些刺绣,老人种些蔬菜,家中还有盈余。 朝廷对漕夫不收赋税,只每年的漕运淡季,征发两个月的徭役。 疏浚河道,或者建造港口,包吃包住,因此漕夫们欣然而往。 这几年,在王濬的悉心治理下,建业更是烈火烹油一般。 如今的建业城比当年大了一倍不止,市列珠玑,户盈罗绮,高台楼阁,栉次鳞比,南来北往之人多会驻足几日,品一品江南的风情。 偶尔亦可见奇装异服的粟特人、波斯人等等。 建业的繁荣,也带动了整个江东。穇 曾经的山越、山蛮,在均田制的引导下,走出深山,成为大秦的待归和治民,兴修水利,开垦荒田。 有水的地方,土地自然肥沃。 江东多沼泽、涂泥,被开成了一片片的良田。 引入占城稻之后,整个江东六郡成了名副其实的鱼米之乡。 这两年甚至喊出了“江东丰天下足”的口号,与江北的淮南,成为大秦帝国最重要的粮仓之一。 如今的大秦有五大产粮地,蜀中、河北、青兖、江淮、交趾。 蜀中、江淮、交趾推广占城稻,加在一起,产量超过北方。穇 关中只能种麦、粟等作物,所以比起这五大粮仓略有不如,加上关中人口越来越多,产出的粮食还要支援河西、朔方、漠南等地,没有盈余,自然就不是粮仓。 建业城中,吴州刺史府修的异常华丽,也只比当年的吴国皇宫差一些。 王濬极好排场,出入前呼后拥,长戟幡旗,前后五百余人,皆披绫罗绸缎,鲜衣怒马,招摇过市。 食则必山珍海味,衣则必上乘蜀锦。 奢侈之名,远近皆知。 不过百姓却并不憎恨他,反而十分爱戴,每次提到王刺史,都竖起大拇指。 盖因王濬行黄老之术,与民休息,广施仁政,废除前吴各种重税和徭役,剿灭各地盗贼,树立威信,远近各族百姓多来归附。穇 可以说江东有今日之繁华,一大半是王濬的功劳。 然则这一日,王府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刺史可知大祸即将临头?”来人颔下短髯,正是当初策划袭击太子的人之一。 如今的王濬已经六十有七了,从司马家混到老杨家,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斜了他一眼,“阁下有话不妨明说,某政务缠身,没功夫打哑谜。” “那在下就直言了,太子拥三万铁骑入江东,名为清查江东,实则为使君而来!” “哦?”王濬来了兴趣。 “使君当年伐吴,不听太子、杜预号令,擅自出兵,必为太子不喜,这些年使君又不巴结新贵,在朝中没有靠山,形势危如累卵……”穇 这些年太子的权势越来越大,王濬不是太子一系的人,这些年又与朝廷崇尚借鉴的作风背道而驰,自然会有很多把柄。 “那么阁下以为某该当如何啊?”王濬笑道。 “为使君计,不如上表,告老还乡,倒也可以颐养天年。”短髯者目中闪过一道精光。 王濬的功名心重,权力欲也大。 在司马家手上混到五十多岁还没出头,投奔大秦,靠镇压士族豪强,交了投名状,才得到重用,灭吴之后,更是被皇帝赏识,镇守江南最重要的吴州。 王濬怎么可能告老还乡? 这几年江东大治,他还想凭此政绩,登台入阁,成为大秦第五位平尚书事。穇 “阁下还有其他办法否?”王濬神色间凝重起来。 太子不一定要治他死罪,但打压是不可避免的。 “办法当然有,只要大秦的太子还在一日,使君的位置……终究难以保全,这大秦的江山迟早是太子的,除非太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你们好大的胆!”王濬低声斥责道。 不过神色间并未有多愤怒。 短髯者一听这语气就知道自己骚到了王濬的痒处,“使君当年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当断不断,后受其乱。” 王濬的胆大人尽皆知。穇 太子三万铁骑南下,不免让人浮想联翩。 整个江南还有谁需要如此大动干戈? 王濬道:“阁下乃司马家故旧,不必藏着了,开诚布公吧,你们想做什么,想要某做什么?” 短髯者一愣,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认了出来,不过想想也是,如果没有这层身份,王濬又岂会给机会单独面见? “哈哈,果然瞒不过使君!不错,在下正是司马家故旧陈满!” “陈满?”王濬回忆了一番,“令尊可是当年的陈休渊?” 陈骞字修渊,河东大战,陈骞率偏师攻破华阴重镇,直扑长安。穇 如果当年的司马炎听从陈骞的意见,扔下河东不管,二十万大军攻入关中,只怕胜败犹未可知。 当时王濬就在陈骞麾下,受过陈骞的恩惠,所以陈满算是故人之子了。 陈骞死的早,家族逃过大秦清算,不过大秦放过了他们,他们没打算放过大秦。 毕竟先有杀父之仇,后有夺田之恨。 “如此说来,你是受司马家的委托而来?”不知不觉间,王濬已经反客为主。 陈满一咬牙,“不错,某受司马公之托而来,邀使君共举大事!” “何为大事?”王濬的脸上看不到丝毫虚情假意。穇 一个快七十岁的人,一生的阅历让他毫无破绽。 至少以陈满的档次,看不出任何不妥。 以现在的形势,是他们更需要王濬,而不是王濬需要他们。 第九百六十七章 大事 “明公当年亦受司马氏大恩,如今既然杨氏不容,何不举兵?以明公之才,上可出江淮而制中原,与杨氏争天下,下可吞荆襄,取巴蜀,南并交广,与杨氏划江而治!今杨氏太子南下,此千载难逢之机也,天予不取反受其咎!”陈满滔滔不绝道。呦 言辞颇为打动人。 不过王濬仍在沉吟,一脸的犹豫之色。 只要没开口拒绝,就说明还有戏,司马望和陈满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王濬身上。 他们也暗中观察过王濬多日。 此人胆大妄为,在青州时,便动手屠戮士族豪强。 秦军伐吴,明显灭吴的大功是留给太子的,他却横插一脚,扔下濡须城,率兵直扑建业…… 所以说,他与太子是有矛盾的。呦 太子此番率三万铁骑南下,落在旁观者和有心人的眼中,就是针对王濬的,只有王濬手上的五千精锐,三万府兵,才配得到太子如此对待。 “明公麾下有四万精锐,加之漕道上的青壮,振臂而呼,可起十数万大军!建业繁华,钱粮广胜,足可与中原匹敌!司马公亦在中原举事,协助明公克成大事!” 陈满出身士族,思路清晰,口才犀利。 事实上也正如他所言,东南半壁,其实就掌握在王濬手中。 江淮、山东全都兵力空虚,也就长江上游的江陵驻扎着罗宪的五千人马。 当年罗宪将侄子罗尚托付给王濬,却死在了宛陵。导致两边的关系一直就不怎么好,罗宪参奏王濬的奏折从来没断过。 总之,建业要人有人,要粮有粮,只要王濬动了,大秦的天下也就乱了。呦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皇帝乃世之贪狼,杀伐果断,薄情寡义,明公功劳越大,便越是遭猜忌,昔者韩信不用蒯通三分天下之言,以至身死族灭,为天下人笑。今明公之处境与当年韩信何其相似?”陈满越说越带劲。 当然,他看到的只是表面。 这么多年,罗宪参奏的王濬的奏折全都石沉大海,已经说明朝中有人在保王濬。 王濬生活奢侈,也是做给朝廷看的。 陈满不在局中,所以看到的都是浮在表面上的东西。 如果换成其他人,陈满的这番言辞说不定就奏效了,毕竟手握东南大权,手上数万大军,百万人口,早就蠢蠢欲动了。 王濬道:“如此大事,为何司马家的人不来与某相谈?”呦 很显然,陈满不够格。 没得到切实的承诺之前,谁也不会轻易入局。 司马家虽然被夷灭三族,但他们的影响力还在,王濬前些时日偶然读到一本书,全篇都在怀念司马家。 说司马家与天下有大功德。 没有司马防,当年的曹孟德就不会被举荐。 没有司马懿,关羽早就打到了许昌,诸葛亮的北伐也早就成功了,很可能王凌成为新一代的权臣…… 没有司马师、司马昭,毌丘俭、文钦、诸葛诞早就攻入洛阳……呦 书中还列举了司马家的各种功德,如淮北屯田以制东吴,陇右屯田抵挡蜀汉,占田制功德无量,活民无数。 总之在书中,司马家不是华夏的罪人,反而是华夏的功臣,字里行间,无限追慕魏晋风流…… 暗戳戳的说大秦是蛮夷入华夏,斯文扫地。 王濬能看到这本书,说明流传颇广。 任何一个势力总会有人追慕,毕竟当年有很多人受了司马家的恩惠,享受了利益。 大秦一来,顿时烟消云散。 所以总有人不甘心。呦 这也是司马望还能到处兴风作浪的原因。 王濬如果打出司马家的旗号,在中原未尝不能蛊惑一群人。 “司马公仰慕明公久矣,只是最近锦衣卫搜查正严,不宜出动,所以先派在下来与明公商谈。”陈满找了个不是理由的理由。 王濬淡淡一笑,“如此大事,慎重一些也在情理之中,那就等你们什么时候方便再来谈吧。” 这么大的事,陈满也不指望一次就能成功,此次本来就是试探而已,当下也没有多言,拱手道:“那就改日再谈。” 出了刺史府,陈满瞬间就消失在来来往往的人潮之中。 然后出了建业,忽南忽北,极其谨慎,兜兜转转了数日,直到确认没被跟踪,才换了一身漕夫打扮赶到广陵。呦 司马望也正等着他,“此次南下如何?” “王濬不愧是老狐狸,认出了属下,属下干脆直接劝他起事。” “你觉得王濬会起兵否?”司马望期盼的望着陈满,他活到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为司马家报仇雪恨。 陈满略微踌躇,虽然王濬没露出丝毫破绽,但陈满也不会轻信了他,“无法确定。” 司马望思索了一阵,笑道:“王濬此人,吾素知之,阴险狡诈,贪恋权势,必是想以我等人头去向杨贼请功!此人不可信也!” 陈满失望道:“可惜了。” 一次这么好的机会要白白浪费了。呦 东南最有可能起事,最有可能成功的,只有王濬。 中原士族豪强清洗的清洗,迁徙的迁徙,打压的打压,已经不复当年之盛。 否则有他们在,还能与大秦周旋一阵。 “不过,王濬不反,我们可以逼他反!”司马望笑道。 派陈满过去,就是去试试王濬的心思。 现在可以确认一点,那就是王濬与太子并不对付,两边有裂痕。 只要力度用的好,这丝裂痕会成为一个契机。呦 陈满与大秦也有不共戴天之仇,尽管当年陈骞死后,司马炎对陈家薄情寡义,但共同的敌人还是让他们走到了一起。 “计将安出?” “一面继续跟王濬虚与委蛇,一面暗中泄露王濬与我们有来往,一面在江东制造流言,王濬不是号称水中龙吗?某倒要看看,杨贼能否容的下他这条龙!”司马望一脸阴沉的冷笑。 不得不说,这些年东躲西藏斗志斗勇的日子,让他成长不少。 “妙计!”陈满大笑起来,“杨家小儿正是年轻气盛之时,此番给他一个借口,说不得要动王濬来!只要他动手,这天下就又要风起云涌了。” 两人的笑声随着江淮的春风飘荡。 第九百六十八章 过招 王濬在江东经营五六年,尽管司马望、陈满做的隐秘,但还是没有逃过王濬的眼睛。 部下范通担忧道:“当年太子与使君多有不睦,此次司马望设计,只怕大不利使君。” 王濬背负双手,眉头深锁,踱了几步。 范通道:“为今之计,当立即上书太子,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猜忌。” “上书自辩便能洗脱嫌疑吗?”王濬反问道。 如果太子是来对付他的,上不上书结果都是一样的。 如果太子不针对他,如此拙劣的离间计根本就没用。 范通跟随王濬多年,瞬间就明白他的意思,长叹一声,“司马望此计甚是毒辣。” 就算王濬的后台是皇帝,但大秦的未来是太子的,而且这些年太子的权势越来越大,已经参与大秦帝国的正常决策中。 王濬得罪他,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 而且太子身边还有不少士族,一旦太子登基,王家的下场可想而知。 这个时候,王濬忽然笑了起来,自信道:“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糟,太子必有过人之处,否则陛下不会放太子东行,文达,可拭目以待也!” 见他这个时候还笑的起来,范通心中的大石不知怎的落了一半,王濬出道以来,出手果断,算无遗策,很少失手。 另一方面,王濬的后台是皇帝,太子不会不知道。 这个时候动王濬,落在皇帝眼中,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尤其是这个敏感的时刻,即便是父子,也会因为权力而互相猜忌。 再则,即便太子想动王濬,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王濬不是泥捏的,是江东的实权人物,麾下近万部众都是铁了心跟随他的。 江东百姓也对王濬归心。 太子若动他,不仅不利于他的名声,也会动摇江东,乃至大秦。 “陛下挑的继承人合不合格,就看此次如何决断了!”王濬神色完全松懈下来,一如往常般的潇洒从容。 濡须。 这是杨旭第二次来到这座重镇。 站在城池上,可以眺望长江,以及江东秀丽的景色。 比起上一次的战云密布,这一次江东分外祥和,也分外的繁荣。 大江上千帆竞过,两岸的码头上车水马龙,百业兴旺。 “江东能有今日之富足,得来不易也!”杨旭感叹道,没有战争的威胁,整个天下都焕发出了活力。 不止是江东,还有中原、淮南。 尤其是淮南,魏吴对峙的六七十年里,淮南基本成了无人区,肥沃的土地被荒废,繁华的城池被毁弃,人口被迁走。 而现在的淮南已经重新焕发了生机。 绿油油的稻田一望无际,新的村落拔地而起,又因是处在运河的关键节点,江东、岭南的物资必从此而过,将淮南也带向了繁荣。 “王士治有大才也!”杨旭赞道。 其实他与王濬之间别没有那么大的裂痕。 当年的事早就被他抛之脑后,杨旭并不是一个心胸狭窄且愚蠢之人,也明白王濬在大秦的地位。 有些人,即便身为太子的他,也动不得。 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一群足智多谋的僚属,司马望如此拙劣的离间计若能奏效,只能说明天下吴人了。 “也并非全是王濬的功劳,陛下开漕运、海运,建业成为中转之地,兼其地本就富饶,发展成今日,实属正常。”张华拱手道。 张骏也附和道:“不错,若非陛下、殿下之雄才大略,江东、淮南岂能有今日?” 这话一半是真心实意,一半则是马屁。 杨旭摇摇头,这些年听过太多的阿谀奉承,心中早已波澜不惊,“虽然如此,若我大秦再多几位如王士治这般的贤才,何愁不能开创盛世!” 杨峥的心愿也是杨旭的心愿。 父亲对儿子的影响永远是巨大的。 “我等必齐心协力,为大秦开创盛世!” 众人齐声拱手。 杨旭三两句话,就挑动了他们的心弦。 “去书一封,褒扬王濬治吴之功,同时告诉他,孤五日之后返回大兴。” “殿下不去江东?”众人诧异。 已经到濡须了,再往前伸一脚就是建业。 杨旭豪迈道:“不必去了,江东有王濬在,必然井井有条,我们三万骑兵,近十万战马渡江,冲扰漕运,给百姓增加负担,既然中原已了,我等当速回,向父皇禀明此行成果。” 三万骑兵渡江不是小事。 衣食住行,更是天文数字。 还要筹备渡江的船只,会增加百姓的负担。 既然江东有如此景象,去不去已经没意义了,王濬会比太子做的更好。 另外,杨旭若入建业,则必然会让王濬紧张。 如果王濬真有什么坏心思,岂不是羊入虎口? 还有司马望躲在暗处挑拨离间,一旦杨旭在王濬的地盘上出事,王濬难逃其咎。 是以,权衡利弊之后,杨旭迅速做了决定。 高手过招,点到为止。 这么多年在朝堂上的浸淫,杨旭已经深谙权谋之道。 一句话,与其南下让双方都不痛快,还不如早早返回大兴,以免在江东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杨旭一直铭记着杨峥的一句话,上位者,不必事必躬亲。 “殿下英明!”张华最先反应过来。 张骏、文济等人也很快想明白了,心中暗暗心惊,什么时候,太子竟然成长至这种程度? 不过一想也就释然了,皇帝的言传身教,还有鲁芝、杜预、卫瓘等帝国最有才智的人提点,太子若不成长,反而有些说不过去了。 此番不南下,是用实际行动向王濬表示太子对他的信任。 也拉拢了一位重臣,可以想见,今后太子的地位将更加稳固! 众人心中暗暗惊叹。 皇帝英明神武,太子也是精明睿智,这大秦的天下不繁荣是不可能的了。 “那么,司马望如何处置?”张骏问道。 司马望上蹿下跳,已经成了大秦的一颗毒瘤。 “区区一个司马望而已,只要孤不中他的离间计,他还能如何?想必王濬不日就会取了他的人头。”杨旭从来就没将此人放在心上。 以如今的形势,司马望想挑动大秦的江山,无异于痴人说梦而已。 第九百六十九章 绞杀 “君侯历职内外,任兼文武,料敌制胜,明勇独断,义存社稷之利,不顾专辄之罪。荷戈长鹜,席卷万里,僭号之吴,一战而亡,今皇泽被于九州,玄风洽于区外,襄阳之封,废而莫续,恩宠之号,过于近嗣……” 当着江东众文武的面,范通大声读起太子的教令。 王濬满脸红光,尽管快七十岁的人了,但面对太子的褒扬,还是忍不住心花怒放。 马屁也要看谁拍的不是? 太子不下江东,这是对王濬的信任。 王濬心中除了感激就是敬佩了,眼下形势不下江东是最好的选择。 很多时候,形势不由人。 太子身边龙蛇混杂,王濬的部下也不泛泛之辈,两边人马一接触,是非定然不会少。 “殿下恩宠,濬铭记在心!”王濬拱手向北。 太子不仅褒扬他,还要将他治理江东的功绩上禀皇帝,这无疑让王濬离平尚书事又近了一步。 王濬忽然觉得此生能在这对父子麾下任事,实在是天下的幸事。 “殿下英明!”建业文武也拱手谢礼,一场不大不小的政治危机就这么消除了。 太子拉拢的不仅是王濬,还有江东士民。 原本的抵触和戒备心理,顿时烟消云散。 “司马望小贼,妄图挑拨离间,罪在不赦,立即捉拿,务必一网打尽!”王濬大手一挥。 十几名将领应声而出,“领命!” 广陵。 司马望正在翘首期盼杨旭南下江东。 只要他去了江东,与王濬的矛盾就会愈演愈烈。 为此,司马望还作了其他准备,散播王濬挟持太子清君侧的流言,又暗中鼓动建业守军,挑起他们的不满之心。 还提前在建业城中踩点,为刺杀太子作准备。 一旦杨旭在建业遇刺,王濬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到时候司马望率死士扑上去,振臂一呼,王濬的人马不反也要反。 不反就等着被清算。 “可有消息传回?”司马望感觉自己离成功就差最后一步了。 江东乱了,中原也会伺机而动,大秦也就乱了。 这些年皇帝大肆清理士族豪强,不是没有人暗中怨恨。 所谓豪强,是一地的某一姓崛起,以宗族为纽带团结在一起,朝廷可以迁走为首的几家,但迁不走整个宗族。 就像当年大秦灭太原王氏、东海王氏、琅琊王氏的三族一样,这三地仍有大量王姓之人,往上推三四代,都是一家人。 所以想要彻底清除士族豪强,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司马望比任何人都知道士族豪强的力量。 他们就像藤蔓一样,死死攀附在大秦的枝干上,今日斩断,明日又会重新生长出来。 “启禀主人,还未有消息回来。”满头苍发的死士忠心耿耿道。 “会不会生出了什么变故?”司马望目光转向陈满。 这么多年的东躲西藏,司马望警觉性极高,对危险有强烈的嗅觉。 陈满也是一脸的疑惑,“按说五日之前太子就应该南下了,此时不南下,莫非是与王濬起了龃龉?” 他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杨旭直接就回返大兴,让他们的算计竹篮打水一场空。 司马望自我安慰,“嗯,定是如此!” 很可能这是他最后一次翻盘的希望。 锦衣卫咬的越来越紧,说不定明日就会找上门来。 这也是司马望孤注一掷的原因。 人在穷途末路的时候,往往会生出幻觉,什么事都往好的想。 这也让他失去了最后的逃生机会。 到了下午,死士飞奔来报,“主人,大事不好,建业五千精锐,回合两万水军,直扑广陵城而来!” “多少?”司马望怀疑自己听错了。 自己才多少人马?算上陈家部曲,一共也才七八百人,王濬这疯子竟然派了两万五千人前来? 司马望从软榻上惊起,又颓然的坐下。 “司马公,当走也!”陈满惊呼道。 “走?”司马望眼中布满了血丝,此时此刻,仿佛一头被逼入死角的疯狗,“能走到何处?” 锦衣卫正在北面的徐州查探他们的踪迹。 王濬两万五千大军从西面和南面咬了上来。 东面是大海,所有船都会经过市舶司的搜查。 王濬这么兴师动众大张旗鼓的来,其实就是在告诉司马望,你逃不了了。 王濬要么不出手,要么一出手,就像泰山压顶一样,让人感到无比的绝望。 比他更绝望的是陈满,陈满把自己的全部家当压在司马望身上,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与其如此,当初还不如老老实实的科举或者从军。 同样与大秦有仇的石家,现在却混的风生水起。 听说石包全身而退后,下了家令,严禁子孙从政,专心经商。 如今的石家一跃成为大秦首富,丝绸之路上,三成的货物出自石家,今年年初石家还向大秦捐了五万两黄金,震动天下…… “父亲啊,儿愧对陈家!”陈满跪在地上。 司马望满眼鄙夷,忽然觉得自己之所以失败,就是因为没找到好的合作者,或许,士族豪强根本不知道依赖。 “死则死尔,何所惧哉,何必作此妇人之态?” 话音才落,院落外已经想起了闷雷般的马蹄声,以及盔甲铿锵之声。 接着,所有声音都消失了,仿佛整座城都安静下来。 沉闷的让人窒息。 一句劝降都没有,很明显是要斩尽杀绝…… “原为主人效死!” 灰发死士们提剑挡在司马望身前。 “杨贼,你听到没有?我司马家还是有衷心追随者!”司马望仰天怒吼。 “杨贼,你听到——”司马望的吼声戛然而止。 一柄长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众人无比惊讶的看着司马望背后站着的陈满,“司马家乃华夏罪人,人人得而诛之!诸位不必惊慌,可凭此人头活命!” 司马望在倒下去的时候,脸上只有怜悯和嘲笑。 死士们你看我我看你,忽然怒吼一声,就在庭院里面火并起来。 刀光剑影,血雨腥风。 “轰”的几声,所有院墙被推倒,数千名甲士从四面围杀而来,一步一步向前推进。 无论是司马望的死士,还是陈满的部曲,全都被一一绞杀…… 第九百七十章 地理 每个月,杨峥都会抽四五天在太学里讲课。 如今的太学跟后世的大学相差无几,坐落在皇宫东北,占地面积比皇宫还大。 天下学子,无论士族豪强,还是寒门庶族都能齐聚一堂。 太学分三部分,一部分是以儒学为主的文科艺术类,一部分是以墨学为主的理科技术类,另外一部分则是医学、炼丹等杂科。 总的来说,还是儒学占了大头,毕竟几百年的惯性,不是一时片刻就能扭转过来的。 但墨学这些年的发展喜人。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杨峥好歹也经过了九年义务教育,肚子里面东西还是领先时代的,而很多事,只要知道其大概的方向,自有聪明人朝这个方向前进。 其实华夏人差的就是个逻辑思维。 太多的聪明人把心思用错了地方。 文学馆翻译了欧几里得、阿基米德的各种着作后,加上融合了华夏的算学,数学已经成为单独的学科,涵盖了基础的几何、物理、天文等知识。 太学里面也多了很多专门研究这些的学者。 很可能以后的历史记住的不是杨峥的功业,也是立下的这所太学。 杨峥的课程主要就是阿拉伯数字,日心说之类的东西,大多都是闲谈性质的,天南地北,什么都说,包括海外奇谈。 “其实我大秦并不大。”杨峥指着偌大的世界地图道。 在这块地图上,有冰原,有海洋,有草原,有沙漠,有山脉…… “我们吃的食物,很多都是从别的地方引进过来的,小麦最早产于河中以西地区,夏商时代传入华夏,蒲陶最早产自地中海,后流入西域,核桃产自波斯高原,被张骞带回……如今江南地区广泛种植的南稻也是从临邑、扶南当地找到的。” 杨峥的课程一般非常接地气,就是从衣食住行开始讲起。 “西面、南面,还有更多的奇花异果,若能引入大秦,能极大的丰富诸位的餐桌。” 学子们聚精会神的听着。 以前他们的课程都是灌输性质的,要么成天之乎者也,死记硬背,要么自己攻读自己思索,老师教授的很少,讲解的也不多。 】 如杨峥这么别开生面的太少了,自然能吸引很多人。 当然,更大的原因是他的身份。 大秦帝国皇帝的授课,只要不傻,都会来听。 杨峥也想凭借这个机会,给太学生们灌注一个更宏大的世界观。 作为国家,大秦的确很大了,几乎征服了视野所见的所有能大规模耕作之地。 但作为一个文明,大秦的圈子其实并不大。 罗马、波斯、天竺等文明的体量也不小。 授课的效果也相当不错,很多人抬头一开,忽然发现辽东的东北面,原来如果辽阔,草原的版图贯穿了整片大陆,从漠北可直接通往罗马。 还有海洋的面积,更是震惊了所有人。 杨峥指向大洋对面的美洲大地,“这里的土地比我们中原更为肥沃,此地产玉米、红薯等等,可稍减我华夏百姓饥馑之忧。” 玉米、红薯虽然口感不好,但用来喂猪、喂牛、喂鸡鸭总是可以的。 “然则,要到达此地,就需要更坚固的海船,更高明的航海术,穿过大洋上的狂风巨浪。” 与世界上其他地方相比,其实华夏土地并不算太肥沃。 很多地方的人并不愁吃喝。 但也正因为此,让他们的文明进展缓慢。 “如今我大秦人口不到三千万,粮食自然能维持,一旦人口增多,粮食将会是最大的挑战,朕起兵以来,所遇大小旱灾、水灾、蝗灾、瘟疫不下百次,民生之艰难,触目惊心,朕毕生之所愿,一为统一华夏,二使百姓不再啼饥号寒,诸位皆为我大秦之嵴梁,当以黎民社稷为抱负。” 今日思绪有些乱,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不过太学生依旧聚精会神的听着。 他们或许是大秦最好的学生,也是华夏的未来。 六七千人中,只要有那么上百号人听进去了,华夏的未来将会是另一番场景。 不,哪怕只有二三十人听进去了,以此为人生抱负,未来也将会是一片光明。 可惜现在杨峥年纪大了,不然自己亲自往大洋彼岸去一遭。 课程教授完了之后,杨峥又去了海航院参观。 现在的大秦,只要不出现隋炀帝那样的君主,盛世指日可待。 杨峥唯一的心愿就是航海了。 未来是属于大海的,这是华夏的千年大计。 其实华夏古代从未真正的禁海,宋、明的航海技术一度领先全球,就拿这个时代来说,吴国的造船、航海技术已经具有相当水平,能东渡宝岛,还去菲律宾逛了一圈回来。 孙权当年勾搭公孙渊时,也是从海路上行进的。 不过吴国的航海技术还不能实现大规模的长途航海。 这不是沿着大秦的海岸线海运,而是从大秦穿越大洋,航行数万里,到达另一块大陆。 但这些年的持续投入,已经开始出成果。 工匠们采用榫卯技术,拼接出来的龙骨比直接采用巨木的龙骨抗风浪性更强。 “此船融合萨珊造船术,再施以榫卯之术,全船不用一根铁钉!”工部尚书裴秀道。 太学里的世界地图,就是杨峥跟他一起合作出来的。 裴秀不仅在制图上有非常高的造诣,在机械术上也是一,当年马钧造出新式投石车,裴秀还曾找上门去与其辩论机械原理。 望着裴秀手上的精巧模型,杨峥两眼放光,“昔日一根龙骨需十五年方能长成,数年加工,方可一用,今以榫卯之术,海船批量制成。” 杨峥记得后世的一个视频,大地震中,水泥建造轰然倒塌,但木制榫卯结构的古建筑却奇迹般的完好无损。 榫卯术用在造船上面,绝对是一大创新。 以后造船可以不受龙骨材料的限制。 裴秀的水平颇高,按照杨峥的要求,弄出了战船、兵船、马船、补给船、冲船、哨船等等模型,基本按找一个舰队的规模打造。 士卒可以在船上种菜、养马。 最大的一艘,上下三层,长达三十二丈,宽十一丈,按照裴秀的话来说,此船体势巍然,巨无与敌,篷帆锚舵,非二三百人莫能举动! 第九百七十一章 夏侯 当然,现在这些船只是停留在图纸和模型阶段。 既然弄出了模型,说明可以建造了。 “熊津那边的豪强们不是要船吗?先弄出一批,给他们试试,然后再改进。”杨峥腹黑道。 这帮士族豪强天天拾掇着大秦攻打倭国,好跟在后面吃肉喝汤。 问题是倭国的耕地就那么几块,距离大秦又远,性价比不高,还不如留给豪强们,钝刀子一刀一刀的割。 也是大秦海军的试验场地。 “陛下英明……”裴秀干笑道,大概是没料到杨峥会如此腹黑。 笑了之后,裴秀拱手道:“臣以为,海上之事不可测,士民一旦到了船上,就与官府脱离了联系,应当适度禁止寻常百姓航海。” 杨峥一愣,这条谏言表面看起来愚蠢,实则高明。 等于将海上利益全部收归士族豪强之手。 屁股决定脑袋,裴秀不愧是士族出身,跟着司马昭司马炎混了多年,本质上还是前朝的那一套。 这也是杨峥任命他为工部尚书的原因。 多干事,少参与朝廷上的是是非非。 “百姓愁苦,能自取于海洋,乃是利国利民之事,朕岂可因噎废食,禁止海事?”杨峥语气微微不悦。 杨峥巴不得大秦子民走向海洋,又岂会禁海? “臣、愚钝,陛下恕罪。”裴秀赶紧赔罪。 杨峥也没太当回事,裴秀说的是“适度”禁海,不是完全禁海,说明他还是在为大秦考虑。 事实上,这几年活跃在东海南海的海贼越来越多。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 沿海的很多地区不适合耕种,所以只能走向大海。 还好,这些人有分寸,没有劫掠大秦的官船,只是不断袭扰南海诸国,偶尔劫掠士族豪强的私船,有时也会劫掠三韩、倭国、扶南等地。 大体上还在可容忍的范围之内。 敢渡海出去劫掠的,肯定都是狠人,这些年即便留在大陆上,也是强人,所以不如出去祸害别人。 再说海洋如此广袤,现在的大秦也没能力完全吃下。 不过裴秀的劝谏还算委婉,淮南太守夏侯庄的上表则非常直接了,先是在朝中鼓动一番,然后联络一干贵戚,不断制造声势,说东海如何如何混乱,简直成了藏污纳垢之所。 他不上书,杨峥还觉得裴秀只是个人行为,现在看来,是有些人有预谋、有计划、有步骤的在侵夺大秦和百姓的利益。 】 其实很多时候,朝廷和百姓的利益是一致的,但中间这群人却不是。 随着太子的势力越来越稳定,加上皇后夏侯止,夏侯家这几年有些飘了。 夏侯庄是夏侯渊之孙,夏侯威之子,堪称夏侯家的种马,生了六个儿子,七个女儿…… 然后这些儿女再联姻,夏侯家的势力就这么上来了。 虽然朝廷严禁士族联姻,但不跟士族联姻,可以跟官宦、豪强、勋贵。 这还是只是夏侯威的一支…… 杨峥的确感激夏侯霸和夏侯玄,没有他们的提拔和庇护,自己坟头草都不知长多高了,但一码归一码,杨峥清理士族豪强时候,对他们已经网开一面了。 从辽东接回夏侯霸的子嗣,赦免了跟司马家沆瀣一气的夏侯和、夏侯骏等人。 但政、治永远是残酷且黑暗的。 夏侯家已经开始触及杨振的底线了,话说当年司马懿就是这么起来的。 海洋的利益何其之大?夏侯家就想这么独吞了? 夏侯家若是低调一些,杨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不想把事情做的太绝,以太子的权术对付他们足够了。 但现在看来,有些事情还是自己亲历亲为的好,不能交给下一代。 杨峥对夏侯庄掀起的禁海呼声不表露任何态度。 聪明的人自然会嗅到风头不对,但贪婪的人则以为有可乘之机。 吃力不讨好的事,肯定没人干。 夏侯家花这么大的心思鼓动朝廷禁海,要么是真的为了大秦,只不过方式不对,要么,则有巨大利益在里面。 “真金不怕火炼。”杨峥冷笑道。 是猫儿总要偷腥。 夏侯氏家大业大,迎来送往,维持偌大的利益团体,没有肥水肯定是不可能的。 赵阿七感叹道:“怪不得夏侯氏处心积虑的谋取淮南太守之位。” 卫瓘眼皮一动,“此事牵涉……颇多,陛下真有如此决心?” 杨峥知道他在说什么。 这些年没有夏侯止的纵容,夏侯家不会膨胀到这种地步。 而且夏侯氏也是太子的母族,牵涉太广了。 站在天元阁上,杨峥望着繁华的街市良久,“功是功,过是过,昔日霍光对大汉有再造之恩,依旧不免族灭,现在不动夏侯家,以后不是何进就是司马懿!” 大秦不需要外戚。 更何况夏侯家对大秦没什么功绩可言,更别提与霍光相提并论,唯一可摆上台面的也就一个夏侯栩。 不是杨峥要动夏侯氏,而是夏侯氏自己不知进退,不按杨峥制定的规则来。 “秉公处理,朕要夏侯家心服口服!”杨峥一锤定音。 “唯!”赵阿七拱手。 几人刚刚散去,皇后的女官便来邀请,“陛下,皇后为陛下准备了几样菜肴,特来邀请陛下小聚。” “朕马上就来。” 这个时候来找自己,恐怕不是为了小聚。 看来夏侯家的风已经吹到了夏侯止跟前。 杨峥现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但亲情是亲情,江山是江山……现在心软,只怕将来下一代会心痛。 后宫,灯火通明。 夏侯止费了不少心思,将后宫张罗的典雅而简约,几样菜肴也是杨峥最喜欢吃的。 “皇后费心了。” 这么多年,夏侯止容颜已经老去,脸上多了几抹皱纹,皱纹之中,似乎隐藏着一缕忧愁。 “陛下为国操劳,亦要保重身体。”夏侯止微微笑道。 杨峥心中生出一阵暖意,“皇后今日相邀,不知所谓何事?” 夏侯止脸上的忧愁忽然放大,“陛下……是否要动夏侯家?” 这次轮到杨峥惊讶了,“皇后何出此言?” “哎,夏侯家种种作为,臣妾岂有不知?只是陛下不喜后宫干政,臣妾一直埋在心里,夏侯家这些年有些过分了,仗着臣妾和太子,做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事,多亏陛下容忍,才一直安然无恙,然则人心贪得无厌,臣妾屡次规劝他们适可而止……只可惜他们全都当成了耳旁风。” 毕竟夫妻这么多年,杨峥想干什么,夏侯止岂会不知道? 以前的夏侯止是夏侯家的女儿,但现在的夏侯止是大秦的皇后,太子的母亲,更是杨峥的妻子…… “你是来劝朕手下留情?”杨峥声音温和了许多。 自古皇帝家事就是最大的政事。 “该如何就如何吧,陛下自会有分寸……” 夏侯止一脸疲惫,看来夏侯家已经让她失望了。 其实这已经是在为夏侯家请求,这么一番话说出口,杨峥无论如何也不会赶尽杀绝。 杨峥的性格就是吃软不吃硬。 夏侯止是在用另一种方式替夏侯家求情。 “朕知道了。”杨峥点点头,只要夏侯家不做的太绝,自己当然也不会太绝。 第九百七十四章 退 正当杨峥准备退位时,发生了一件事让他再次沉浸在悲痛中。蠹 刘珩竟然先一步撒手人寰了。 这厮贼性不改,这几年身体恢复,便又得意忘形起来,偷偷摸摸的服用五石散,夜御数女,终于油尽灯枯,一头栽倒在女人的肚皮上…… 当年的一句戏言成了真。 性格决定命运,要去的怎么都拦不住。 望着棺木中的刘珩,再也不复当年的壮硕,仿佛一句被抽走水分的干尸,“你小子这辈子也算不枉此生了,做了个风流鬼。” 回想起昔日的点点滴滴,不觉悲从中来,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时候到了,就要分道扬镳。蠹 也许是人年纪大了,心绪渐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连四五日,杨峥都梦到刘珩,梦到昔年一起冲锋陷阵的日子。 梦到他对自己傻笑…… 醒来后,只觉得昏昏沉沉。 杨旭寸步不离的守护在身边,侍奉汤药。 加上皇甫谧的治疗,半个多月后,杨峥才逐渐好转。 经历此事,也更加坚定了杨峥退位的心思。 前半生为大秦冲锋陷阵夙兴夜寐,人的一生说长也长,说短也短,剩下的几年,杨峥只想为自己活。蠹 刚刚放出风声,几个平尚书事就来劝谏。 “陛下年富力强,正该引领大秦开创盛世,如今急切退位,百姓、将士必有所不适。”卫瓘第一个发言。 世人只知道卫瓘权倾朝野,但实际上这些年若没有杨峥在背后撑着,卫瓘早就被青营和其他派系踩在脚底下。 树大招风。 大秦帝国的重臣鲁芝、杜预等,要么半隐退,要么任职在外,不掺和朝堂上的浑水。 唯独卫瓘一直站在风口浪尖。 所以杨峥退位,对他的影响最大。蠹 “国家正在紧要之事,陛下此时退位,只怕略有不妥。”鲁芝的话比较委婉。 其余的索靖、羊祜都是如往常般沉默不语。 杨峥摇摇头,“该想到的朕都想到了,朕现在也不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五年之前,朕就病痛加身,常有心力交瘁之感,这些年如履薄冰,撑到今日殊为不易,再说朕还想多活几年,至于百姓、将士,他们会适应一个新皇帝的。” 太子完美通过了杨峥的所有考验,有些方面做的比杨峥还好。 杨峥刚猛治国,该打压的打压,该拔除的拔除,留下的是个几近完美的大秦。 杨旭生性宽仁,从百年战火中走出的华夏正需要他这样的君主。 该退就要退,历史上很多王朝的悲剧就是贪恋权位。蠹 另一方面,如今太子的翅膀也硬了,麾下能臣猛将,多不胜数,他们也需要上位。 自己若继续在皇位上呆着,少不得挡了某些人的路。 “陛下若退,臣亦请辞,这些年臣的身体也每况愈下,也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卫瓘拱手道。 “臣等亦请辞。”鲁芝、索靖、羊祜拱手道。 “你们……”杨峥知道他们的心思。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朝有新朝的规则,他们不一定能适应。 平尚书事的位置,也足以让新朝的权贵们眼红。蠹 斗争无处不在,也不会停歇,稍有不慎,几十年累积的名望一朝丧尽。 这么多年的君臣默契,让几人都沉默起来。 其实现在退了,对他们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杨峥沉吟良久后才道:“诸位的心意朕已知晓,然则新旧顶替,需要一个过程,朕还需要诸位为朕帮衬点太子,这样吧,每一年或两年退一人。” 四个人就是七八年的时间。 鲁芝年事已高,卫瓘高处不胜寒,索靖年纪不大,现在退了可惜,羊祜这几年也是病痛缠身。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情况。蠹 “臣领命!”四人拱手。 这几人摆平了,朝堂上的众臣也只能顺其自然,地方上的劝谏奏表如雪片一样飞来,请求杨峥三思。 其实他们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这些年杨峥不断过度权力给太子,已经是一个清晰的讯号。 天下离了谁照样转。 不过,杨峥的退位诏书发出去的时候,整个大兴城的百姓纷纷走上街头,面北而跪,涕泪横流,哀声震天,直达宫闱,“陛下何以弃我等耶?” 更有甚者,跪在街上,三天三夜,为杨峥祈福。蠹 痛苦昏厥者,多达千人。 杨峥听到这声音,忽然觉得自己没白来这世上一遭。 还是有这么多人记着自己。 不管史书上如何评价自己,至少在百姓心目中,自己还算是个好皇帝。 打压士族,迁徙豪强,惩治贪腐,免除苛捐杂税,其实这些都是为了百姓的福祉。 历史上很多君主将百姓看成牛羊,认为他们没有思想,没有感情,但伟人说过,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知道谁是真正为他们好。 本想躲在深宫中,但哭泣之人越来越多,哭声越来越大。蠹 仿佛孩子在渴望父母的安抚,令人不觉心碎。 京兆尹的人苦劝多日,却没有任何效果。 杨峥带着亲卫走到街上,冲百姓们拱手,“诸位何必如此?朕的使命已经完结,接下来将是一个新的时代,大秦也会更加辉煌,还望诸位像拥护朕一样拥护新君。” 望着翘首期待的人群,杨峥的话忽然多了起来,“朕相信朕的儿子一定能做的更好,大秦的盛世必将在他手上重现。” 百姓们聚精会神的听着,脸上的悲戚逐渐淡去,眼神开始明亮起来。 “陛下的儿子,当然不会差!” “太子亦是仁德之君,我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蠹 人群中有人兴奋道。 这么多年,是他们将自己的子嗣送入军中,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才有了大秦的今日。 所以他们对大秦的感情最为真挚最为质朴。 “朕劳累了一生,也该歇歇了,以后骑骑马,游历天下,在太学里面讲讲学,朕打下这偌大的江山,到老还没来得及欣赏,岂不可惜?诸位也可放心,我大秦的使命便是让天下步入一个新的盛世,老有所依,幼有所养,没人再啼饥号寒!” “陛下……” 人群又哭了起来,不过这一次不是悲痛,而是喜极而泣。 ( 第九百七十五章 交替 退位大典办的极其隆重,甚至超过了杨旭的登基大典。韘 泰兴十三年五月十六,这一天,杨峥成了大秦的太上皇,杨旭成了大秦的新皇帝。 改元盛兴,意为盛世兴隆之意。 杨旭身边的张华、张骏、乐广、文济等人也逐渐走到了前台,开始进入六部,为接替卫瓘等人的平尚书事做准备。 张华、张骏治国的才干不在鲁芝卫瓘之下。 一个新的时代轰然而来。 卸下肩膀上的重担之后,杨峥只感觉一阵轻松,忽然之间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感觉全身上下都充满了活力,吃饭胃口都好了很多。 人也清净了不少,不再有处理不玩的奏章,不再有各种鸡毛蒜皮的破事。韘 如杨峥所料一般,杨旭的勤勉程度远在自己之上,也许是自己给他的压力太大,常常夜以继日的处理政务,大到州郡,小至县乡,什么事都要过他的眼。 帝国蒸蒸日上的同时,也在消耗他的精力。 杨峥为此大加责备,“昔日诸葛武侯,便是事必躬亲,才会英年早逝,如你这般,能撑几年?” “儿臣……只是想大秦的盛世早一天到来……” “那也不是你这种做法!如果你有处理不完的政务,那就只能说明三省六部的失职,或者你身边无人可用!” 以前没看出来他居然是个工作狂。 不过在杨峥劝导下,杨旭渐渐改了过来。韘 小事扔给六部,大事扔给三省,再大一些的军国大事,与平尚书事们一起商议。 大秦帝国有序的运转起来。 不过杨峥的退位,还是给天下带来了一些冲击。 辽东的鲜卑人、南疆的土人同时发起叛乱,攻下数座城池之后便疯狂叫嚣,一个要打进河北,一个要攻取岭南。 也不知道他们万把人哪来的底气。 朝廷还没出兵,就被地方迅速扑灭了。 不过这两场叛乱只是一个开始,漠北新崛起的柔然人才是大患。韘 他们在苦寒的北海迅速崛起,或攻灭或同化大量的北地部族,四五年间已经形成一个二十万人的大部落,号称上马控弦之士十万。 人多了,胆子也就大了。 以前还动不动向朝廷进献良马、貂皮等土特产,请求朝廷的册封和任命。 今年的风向明显不对,开始集结人马,还向朝廷派来使者,说漠北造了灾,请求朝廷赈济一百万石粮,一万套铁甲、刀剑、弓弩…… 柔然人的战力的确非同小可,除了大秦,几乎打遍周边无敌手,吞并一个又一个部族。 势力从大鲜卑山之北,横跨整个漠北。 凡是能在历史上留下一笔的,都不会简单,历史上的柔然,曾脚踩西域,拳打北魏,丝毫不落下风,如果不是两个小弟高车、突厥的反水,柔然人还会继续蹦跶。韘 安北都护庞青几次出兵,柔然人却并不交战,往更北地方窜。 庞青也不敢追。 一来二去,柔然人的气焰就起来了。 “欺人太甚!”朝堂上也是吵翻了天。 杨旭登基后的第一次考验也随之而来。 有人弹劾安北都护庞青无能,致使柔然人坐大。 有人建议派出使者,承认柔然人的地位,给他们十几万石粮食,息事宁人。韘 也有人建议出兵,横扫漠北,凭大秦的国力、军力,彻底吃掉柔然人不难。 如果杨旭在此事上处理不当,会直接影响他的声望。 柔然人也特别狡猾,先是要粮食,要兵器,后来又派人来请求和亲,只要大秦嫁一个公主过去,他车鹿会雄健就替大秦镇守漠北。 很明显,这是在讹诈。 如果大秦选择退一步,换来的不是息事宁人,而是得寸进尺。 “我大秦自立国以来,从无和亲之事!”杨旭当然不会服软,也知道柔然人是在试探大秦的底线。 如果柔然人不跑,硬桥硬马的打一仗,杨旭有信心让他们片甲不归。韘 但问题在于漠北太大了,漠北以北,北海以北,拥有不亚于中原的广袤土地,柔然人逐水草而居,随便往深山老林一钻,秦军就找不到人影了。 庞青的几次无功而返都是因为此。 朝堂上拿不出主意,杨旭只能找杨峥。 “你是怎么想的?”杨峥悠哉游哉的品着蜀中送来的新茶。 “柔然人贪得无厌,绝不能妥协,儿臣准备用父皇当年之策,烧其草场,掠其牛羊,使其难以繁衍生息,数年之后,柔然人自会分崩离析。”杨旭恨声道。 刚刚登基,柔然人就来使绊子,分明是不给他面子。 “你若是这么做,就是逼他们南下,届时漠南、辽东皆无宁日。”韘 柔然虽然狡猾,但现在还没撕破脸皮。 大秦与漠北接壤的地方太多,漠南、辽东、西域,甚至夏国,都在他们的袭扰范围之内。 最难的不是决战,而是流窜作战。 到时候大秦必将投入更大的精力。 “要么不战,要么一出手就要他们的命。”杨峥笑道。 杨旭思索良久,终有所悟,拱手道:“儿臣知矣!” 作为新皇帝,杨旭也需要这一战来证明自己。韘 杨峥也很好奇杨旭会怎么做,其实以大秦现在的国力,柔然人根本不值一提,对付他们的手段也多的是。 杨旭没让杨峥失望,将庞青调回大兴,加平尚书事,再平调马隆为安北都护,文济为副都护,文鸯为安东都护,北宫纯为副都护。 筹谋从辽北、漠北两路进攻柔然。 杨峥只看他用的人,就知道柔然人蹦跶不了几天了。 治国其实就是用对人。 既然退位了,也就不好在皇宫多待。 杨旭特别体贴孝顺,他一大家子一直住在太子府,将皇宫让给杨峥。韘 但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人要有自知之明。 在大兴住了这么多年,也该出去转转,游览大秦的大好河山。 杨峥干脆带着妃嫔搬进太学里面。 太学豪华程度虽然比不上皇宫,但面积却不相上下,而且更有人气,抬眼所见都是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还有山有水,有花有草。 宫阙都是现成了。 建一堵围墙就可以用了。 安置好了妃嫔,杨峥带着两千多亲卫老兄弟,开始踏上游览河山之行。韘 ( 第九百七十六章 盛 文鸯和马隆两人出马,柔然人的末日也就到了。 庞青的能力侧重在治理和防御,而文鸯和马隆则是进攻。 常常各引一万精锐北出,从南向北,从东向西,挤压柔然人的生存空间。 柔然人像对付庞青一样对付他二人,但没想到,文鸯和马隆的一万骑兵,都是汉化的鲜卑、乌桓人二代、三代。 他们以从军为荣,以杀敌为荣,满脑子都是为大秦建功立业的狂热想法。 一到漠北就不走了,搭起帐篷,在柔然人肥沃的草场上放起了牛羊,还招收漠北小部。 是可忍熟不可忍。 柔然和大秦必然有一战,不会以个人意志为转变。 雄踞漠北之北以后,柔然人必然要南下,争夺肥沃的草场,养活更多的牛羊和人口。 车鹿会雄健能忍住这么多年没跟大秦硬碰硬,已经说明他的雄才大略。 但他的忍耐也到了极限,部众中越来越多的人嘲讽他的软弱和无能,很多柔然部族其实是当年不服秦军的鲜卑、柔然、匈奴人,逃到漠北后,逐渐形成的一个新族群。 有人的父亲被秦军杀了,有人的母亲和姐妹被秦军掳走…… 这么多年柔然人一直不肯屈服大秦,正是因为数不清的血仇。 秦军只有区区两万人,他们有十数万之众。 而且秦军远来数月,早已疲敝。 于是柔然人很快达成了一致,决定全力一战。 胜了,柔然人辉煌时代将会来临,整个漠北都将是柔然人的天下,修养个十几年,未必不能重现当年檀石槐时期鲜卑人的盛况。 车鹿会雄健也是一个雄心勃勃之人。 一场大战随着漠北第一场雪的到来而到来。 柔然人利用了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天时、地理、兵力,车鹿会雄健甚至亲自去诱敌…… 然而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这些东西都是徒劳的。 跟马隆文鸯比,车鹿会雄健实在太嫩了。 马隆主持中军,文鸯快六十的年纪,带着五十多员骁将为前锋,以五千精骑向十多万的柔然人发动了冲锋…… 长槊、连弩、环首刀之下,神鬼皆惊,天地辟易。 车鹿会雄健的人头也被挂在北宫纯的长矛上。 只一战,柔然便成为历史上匆匆而过的一个名词。 十几万的柔然人,只战死了两万多,其他的人便膝盖一软,跪倒在秦军骄傲的马蹄之下…… 这一战再次证明了大秦的战力。 文鸯和马隆也为自己的军事生涯画上了完美的句号,此战之后,文鸯退役,告老还乡,荣归故里。 马隆加平尚书事,走入帝国权力中枢。 此战也将新皇帝的人望推向顶峰。 大秦帝国的权力转接正式完成,杨旭也更有皇帝的自信。 新旧一代的权力转接也在进行中,鲁芝、卫瓘、羊祜接连致仕,皇帝以子侄礼亲自迎送,并为他们牵马,一时间传为美谈,世人皆称皇帝仁德。 与杨峥的对外开拓不同,杨旭专注于内。 治国上延续了杨峥无为而治之风,社会风气开放,民间活力旺盛,杨旭一系列的沉稳国策,取得了百姓的拥护。 大秦帝国的士族豪强、贪官污吏基本都被杨峥整治了一番,国家逐渐进入前所未有的繁荣期。 张华、张骏等后起之秀开始发挥才智,国事越发强盛。 仅仅三年,大秦帝国的粮食就迎来了爆发。 淮南、江汉、岭南、交趾的粮食上一个季度还未运出,下一季的粮食又丰收了。 东海之上,海船日夜不息,将粮食运到关中、漠南等粮仓。 市面上粮食的价格以降再降,粟、麦每石两百一十钱,稻米每石一百六十钱,猪、羊、鸡鸭鱼降到每斤十钱到二十钱不等。 也就是说,寻常百姓家的餐桌上,也能见到肉了。 物价直追前汉文景之治时。 生存的压力减小,人口自然也跟着大幅度增长,养儿女不再是负担,而是一项十分划算的投资。 一个孩童五六岁就可以帮着做些家务,七八岁就能下地辅左大人。 朝廷对生儿育女还有补贴,免除该户的所有徭役,每月可领十斤肉,五十斤粮,大大减轻了百姓的负担。 加上当地医馆的普及,让新生儿的夭折率也大大下降。 大家都生得起,养得起,人口也就上来了。 到了杨旭登基的第四年,大秦各地的府库全都充盈起来,钱粮堆积无数,以前的粮仓已经不够用了,杨旭下令又修建了河湟、南中、居延、熊津四大粮仓。 盛兴六年,大秦帝国的盛世已经到来。 从汉羌之战开始,华夏就进入连绵不断的混乱之战。 瘟疫、战争,天灾人祸,年复一年,离乱了太久,人心思治,盛世也就顺势而来了。 人口增加,各种需求也就来了。 商业因此越来越发达。 大兴城内,寻常百姓也能穿上一件来自辽东的皮氅,中原中等人家,能穿上蜀中运来的锦缎。 由于大秦一直以来的开放态度,华夏文明开始融合周边的文明,在食物和穿着上不断改变着。 衣着从宽袍博袖,转为简约实用。 男子以干练为美,女子以大气为时尚。 圆领对襟小袖长袍的圆领袍开始出现。 先秦代时作为军服,西汉作为内衣穿戴,到了魏晋时期,成为外衣,但并不流行。 衣服最能体现一个时代的气质。 而衣服也不仅仅是装饰之物,赵武灵王胡服骑射,让赵国一跃而起,成为能与秦分庭抗礼的军事强国。 魏晋名士们的宽衣博袖,既耗布料,又不方便劳动和作战,除了率帅,几乎一无是处。 这本身就与大秦务实的作风不符。 朝廷提倡圆领袍之后,民间迅速掀起一股风潮。 官宦之家,黎民百姓纷纷效彷。 就连朝堂上的大臣,也会穿着各色圆领袍议事。 朝廷也迅速定向圆领袍的品级,三品以上着紫色;四品,深绯;五品,浅绯;六品,深绿;七品,浅绿;八品,深青;九品,浅青。 百姓则穿褐、杂色等等圆领细口的衣服,方便劳作,也翻遍打仗。 随便一个农家儿郎,穿着圆领服,再配一把环首刀,也会显得英姿飒爽。 第九百七十七章 轮回 杨峥一路从关中南下成都,在成都小住了半年,游览了大大小小的名山,拜谒了武侯庙、关羽庙,又进入荆襄,最后顺江而下,入建业。 原本还打算去广州、交州逛逛。 但这时代的岭南是要命的地方,感染瘴疫就不好玩了,加上王濬盛情相邀,干脆在建业住了一年。 如果说这辈子最舒心的日子,还是在建业,江南的吴农软语,温软缠绵,让人流连忘返,消去了杨峥大半生的金戈之气。 江东人物络绎不绝,前来拜见。 每隔半个月,建业城中便会有一次盛会,谈论天下逸事海外奇闻。 席间诸人诗兴大发,作了不少名作。 都被抄录下来,以作后人瞻仰。 杨峥当年苦心孤诣的打压士族豪强,但几年时间,江东新一代的豪强又在重新崛起中。 好的一面是,他们深受大秦风气的影响,读书习武,子弟或科举或从军,为国家出力。 不过,所有士族豪强的通病也在他们身上重现。 对土地、人口有着异常扭曲的执念。 如此悠哉悠哉的住了一年,又乘坐大船进入淮南,在青徐逛了一圈,回到许昌住了数月,然后北上邺城,去见老兄弟张特一面。 此时的张特已经须发花白,脸上皱纹一圈又一圈,但气度不减当年。 “陛下!”张特一如从前般拜倒在自己面前。 杨峥赶忙扶起,“今日你不是将军,我也不是皇帝,只是旧友相逢而已。” 张特一脸感动,将他的儿子、孙子、女婿七人喊来拜见。 看着他儿孙满堂,杨峥自然心喜。 张特却一脸颓然,“嗨,如今日子好过了,子孙后代竟然没有一个成器的,文不成无不就,终日纵马遛鸟,都废了……” 这种现象不是他一人。 刘珩的几十个儿子,只有一人中了科举,两人从军有小成,其他的都是碌碌之辈,躺在刘珩的功劳簿上吃老本。 不过几十个儿子虽然没一人继承他的勇武,却有很多人继承了他的繁殖能力…… 加上大秦鼓励生育,刘家这十几年人口大膨胀。 家中的田按照推恩令一分再分,与寻常百姓相差无几了。 就连文鸯这种勐人,也只有一个文济稍稍成点器,但也是弃武从文。 “这是好事,我们这一辈打打杀杀,不就是为了下一代过好些?再说你家的子孙太成器了,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不久没路走了吗?”杨峥笑道。 连张特的儿子都没有从后门,进入军中,说明大秦的审核制度还是严格的。 至少现在还算严格。 张特若有所思,然后一拱手,“陛下所言甚是。” 多喝几杯之后,张特一声长叹,“臣已经上表,请求致仕了,这么多年打打杀杀,臣也累了。” 杨峥的主动退位,给天下做了一个正向的示范。 扭转了魏晋以来不死不休的政治格局,大家都能体面的功成身退。 “退了也好,这天下本来就属于年轻人的,到时候你回大兴,与我一起打打猎钓钓鱼,不亦说乎?” “谢陛下!”张特一脸荣光,能得到这种待遇的,恐怕也只有他一人了。 在邺城住了两三月,杨峥再度启程,经漠南,进入河南地。 这么多年的植树造林,河南地早已是一片绿色。 野牛野羊野马成群结队,野狼追着野兔到处跑,无定河畔,密密麻麻的白鹭肃立在水草中,偶尔飞快的一嘴下去,叼起一条白鱼仰天吞下…… 天空蓝的仿佛一块宝石。 风也特别和煦,吹来的时候,草叶簌簌作响。 每天都可见百余骑兵在一片绿色的海洋中策马而过,例行巡视这块肥沃的土地。 其实在战国时代,黄土高原并不是满目黄土,森林覆盖率就高达百分之五十三,所以才会有关中的天府之国。 到了西汉,一度成为匈奴人的后花园。 看着莽莽苍苍的绿色海洋,杨峥忽然感觉自己找到了归宿。 这是游历天下数年都不曾有过的感觉。 大兴虽好,但太过嘈杂,是非也多,远没有此地无拘无束。 “就在这里吧。”杨峥无比平静道。 周围的扈从似乎没听懂。 “结营,朕今后就住在此地。” 守护好黄土高原,实际上就是守住了大秦、乃至华夏的基本盘。 只要此地气候、环境不恶劣,那么关中就永远是天府之国。 杨旭听闻杨峥回到无定河畔,亲自前来接驾,“儿臣还有很多事要请教……父皇怎可弃儿臣?” 杨峥哈哈大笑,住在这里,人的心胸也为之宽广,“行了,这天下你治理的不错,我没看错人,就让我这把老骨头为华夏再站最后一班岗。” 杨旭无可奈何,只得下令营建行宫。 一向高傲的嵇康风尘仆仆的赶来亲自督办,准备连陵寝给一起建了。 前几年杨峥还拒绝建造陵寝,所以没什么准备,但这些年想开了,陵寝还是要建的,毕竟要给子孙后代一个拜祭的地方。 也不用什么珍贵的陪葬品,多是兵器,石碑,各种竹简,黄金白银一概不得下葬,免得将来被摸金校尉们惦记。 “陛下之功业,远超两汉,大秦国祚至少八百年!”嵇康张嘴就来。 历史上的确有八百年的王朝。 周朝就是如此,但那种半死不活的衰样,不要也罢。 行郡县制之后,根本不可能五百年以上的王朝。 嵇康搞搞艺术还行,谈论这些就是门外汉了,不过能得到这位大名士的肯定,杨峥还是颇为欣慰的。 “英雄造盛世,盛世生庸吏,庸吏生乱世,乱世出英雄。如此循环往复而已!”杨峥把后世的一句话拿了出来。 当然,一个王朝灭亡的原因是多重的,庸吏只是表面现象,有很多深层次的东西。 很多东西以这个时代的生产力根本无解。 这是历史的轮回,也是人心的轮回。 嵇康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良久之后长叹一声,“陛下洞悉古今,臣不及也!” 杨峥笑道:“至少我们现在可以经历一个盛世,让华夏能获得喘息之机,王朝可能会衰亡,但我们华夏文明却不会!” 正文完—— 番外1 盛世(新书 横刀十六国 已发,求看啊) 大秦盛兴十三年,太上皇杨峥驾崩,享年七十三。 谥号武皇帝,庙号太祖,葬于黄陵,与黄帝陵寝为邻。 东至渤海,南至林邑,西至河中,北至燕然,无数城池为这位伟大的君主披麻戴孝,恸哭者声震于野,哭死者数以百计。 全国各地数千余老卒挥刀自刎,自言要追随武帝而去。 一个旧时代彻底远去,新的时代接踵而至。 杨旭治大秦二十载,国泰民安,盛世早已降临。 全国人口突破四千万,汉末以来的战争创伤被彻底抹去,百姓安居乐业,关中、中原随便一小邑就有数千户人口。 随着运河的兴旺,人口达十万以上的大城多达四十七座。 长江、淮河、黄河,三条大动脉上聚集着最多的人口,最繁华的城池。 大秦一直推行的无为而治,让民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活力。 大量人才的涌现,帝国的文化、技术也取得了非常多的成就,文学上,完美承接了建安遗风,陆抗的两个儿子陆机、陆云成为其中翘楚,大量传世名篇流传于世,民间开始出现传奇、演义等等各种形式的文艺作品,极大的丰富了百姓的文化生活。 技术上,太学培养了几十年的人才开始发力,耕种技术、桥梁建筑、养殖技术等等都得到了极大的提高,尤其是造船水平,在大秦两代君主的推动下,融合萨珊、罗马人的造船术,经过二十多年的钻研改进,可航行万里的五千斛大海船终于问世。 此船补给一次,可航行两月不上岸。 若是配上粮船、菜船等辅助船只,可在大海上航行四五个月。 粮船储备粮食、茶叶,菜船上直接种菜,太学中还发明一种水船,极其精巧,澹水从船首经过竹筒流到船尾的滤池,经过风帆调整,又流会船首,可一直保持澹水的流动。 此法能保存澹水半年到八个月不腐。 加上船员大多有沸水煮茶的习惯,大秦的航海距离大大增加。 到了盛兴十六年,大秦的舰队从南京建业出发,绕过交趾、金兰国,又穿过辽阔的南海,抵达天竺。 新航路的开辟,大大开阔了大秦的眼界,将南洋诸国也拉入秦人的视野当中。 汉武帝时期,为了寻找天竺,西汉朝廷曾派出四波使者,但都因为路途遥远无疾而终,天竺没找到,大汉的使者们找到夜郎国、古滇国,后来这些地区都被大汉渐渐吞并了…… 不过当朝的皇帝杨旭对海外领土并没有多少兴趣。 派出的舰队大多是“友好访问”,只要承认大秦为宗主,大家就是一家人…… 皇帝对土地没兴趣,对当地的物产却兴趣极大,胡椒、肉蔻、茄子等等香料、蔬菜被带了回来,丰富了秦人的餐桌。 只不过高产的玉米、番薯等物还是没找到。 不得已,杨旭只能目光望向大洋的对面,在盛兴十九年,天治三年,组织了两次大规模的远航,终于找到了杨峥所说的玉米、番薯、辣椒等等作物。 一开始这些东西并不适应中原的水土和气候。 不过农学院经验丰富,不断培养新的种子,才两年时间,玉米和番薯便在华夏土地上疯长,百姓吃不习惯这些东西,家家户户能吃上小麦、稻米,胃口自然刁了。 但用来喂猪喂鸡鸭,效果奇佳。 往地里洒下种子,什么都不用管,秋天漫山遍野都是番薯…… 玉米和番薯的引入,让大秦百姓基本都吃上了肉。 国家粮仓中也多了两种粮食储备。 因此人口继续上涨,到了天治十三年(公元300年),大秦人口已经高达五千万。 大秦朝廷鼓励中原、关中百姓南下,长江以南地区得到广泛的开发,长沙、豫章、合浦、桂林、牂柯(今贵州)等新兴大城开始出现。 岭南的交广二州成了人口迁徙的热点地区,物产丰足,四季如夏,还免赋三年,对中原百姓也极大的吸引力。 辽北、南疆、西域、漠南也沾到了人口增长的红利。 尤其是辽北,虽然苦寒,但一年十二个月,只需劳作三四个月,便足够养活全家,剩下的日子,窝在坞堡中,或与女奴们大被同眠,或与儿孙们欢笑一堂,简直是神仙过的日子。 关键朝廷还有补助,有什么事,只要拿出大秦户籍,当地官府就会非常热心的解决。 很多厌倦了中原劳累的人,主动迁往辽东辽北,渤海国居然成了大秦五大属国中人口最多的一个。 盖因渤海国的地理位置实在太好了。 北面的皮货、药材生意,要经过渤海中转,南面倭国的奴隶贸易也要在渤海国转一圈,然后进入辽东、河北…… 加上渤海国的黑土地肥的冒油,这样的地区想不发达都难。 汉夏两国的汉人人口也全都超过了百万,曾今遍地的帐篷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亭台楼阁,秦风建筑充斥整个中亚。 经过三十多年的发展,汉夏两国都成为中亚的庞然大物。 夏国偏草原血统一些,杨毅身体中一半的羌人血统,吸引了大量羌人、草原部落的投奔,到了天治十三年的时候,国中上马控弦之士多达二十余万,有精骑三万七千人,号“黑槊龙骧军”,战力极其强大,曾经一万三千骑兵奔袭三千里,一战灭五万斯拉夫蛮军,震动整个中亚和西方。 夏王杨毅的名字也传扬至整个西方,被成为怒狮王。 汉王杨旻则偏重于文治。 河中在他的治理下,成为整个中亚,乃至整个西地最繁华的地区。 汉国文化发达,包容性强,成为各国学者、教徒、商贾心目中的圣地,在汉国的影响下,汉言成了上层权贵们的时尚,不会说汉言,则会被嘲讽为土包子。 在汉国兴起的饮茶、评书、戏曲之风,也风靡萨珊、罗马的高层。 每年都会有大量的冒险者进入汉国,试图过上安定富足的生活。 不过难倒他们的却是大秦户籍。 中亚流传出一句谚语:即便一个乞丐获得了大秦的户籍,也能在其他国家获得国王般的待遇…… 番外2 天竺(新书 横刀十六国 已发,求看啊) 夏汉两国的强大,对周边的影响也是巨大的。 昭武九国和于阗成了大秦最忠实的打手。 大秦不想介入萨珊与罗马的战争之中,但这群小弟们却跃跃欲试、咄咄逼人。 从天治五年开始,于阗联合昭武九国,组建联军,尝试向天竺北进攻,此时的贵霜帝国早已奄奄一息,虽然最终击退了联军,但北部城池北掠夺一空。 尝到甜头的诸国联军,于天治七年集合十五万步骑,再度南征。 夏汉两国虽然没有参与其中,但联军中的将领和参军几乎都是退役秦军将领。 联军甚至还组建了宣义司,对内激励士气,对外劝降贵霜人。 从故纸堆里寻找战争的法理依据,声称贵霜人也是华夏文明的一份子,他们不是来征服和杀戮的,而是为了拯救半死不活的贵霜帝国…… 还别说,真的有人相信这一套。 贵霜帝国是当年河西走廊上的月氏人,离华夏文明很近,当年因为不敌匈奴,才被赶去了中亚,在中亚大杀四方,建立贵霜帝国。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这几十年大秦如日中天,穷亲戚们就都蹦出来了,主动靠了过来,成了义从军,为联军带路。 经过三年的大战,奄奄一息的贵霜帝国彻底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 联军大获全胜,主动将白沙哇、迦毕试等两座都城进献给夏王杨毅、汉王杨旻作汤沐邑,以换取两国的进一步支持。 其后,联军进一步南下,攻入富饶的天竺大陆…… 大秦朝廷对天竺没多少兴趣,但汉夏两国却兴趣很大。 一片富饶的大陆,土地肥沃,人口充足,还不用废一兵一卒。 联军的进入,仿佛十几头鲨鱼闯入了养鱼塘之中,原本就四分五裂的天竺诸国,顿时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天治十三年,于阗迁都恒河流域,发二十万奴隶建造新都城,秦父城。 顾名思义,将大秦作为他们的父国。 昭武九姓也在天竺拥有自己的土地。 为了感谢大秦,也为了拉大秦下水,联军还在恒河流域的下游加尔各答地区分出一块土地,进献给大秦,大秦朝廷顺水推舟,建立周国,以武帝十六子杨晃为周王,移民八千户,充实其地。 天竺正式纳入华夏文明圈。 于阗在取得大秦朝廷的允许后,改名阗国,强行废除当地语言,大兴汉化,并在天竺创立新式种姓制度。 秦人、于阗为第一种姓,昭武九姓为第二种姓,月氏人与嚈哒人为第三种姓,当地的天竺各族为第四种姓。 军事权和行政贵权掌握在第一种姓手中,第二第三种姓负责配合,第四种姓供养第一第二第三种姓。 这套东西弄出来,虽然引起月氏人与嚈哒人的不满,但于阗人借助大秦的影响力,没人敢有意义。 秦人、于阗人遂成为天竺的上层统治阶级,历经一千多年的风雨,直到后世,依旧是天竺的上层。 天竺拿下后,为夏汉两国提供了大量的奴隶。 河中地区和七河流域因此变得更为繁华,一座座城池、要塞拔地而起,牢牢占据这片肥沃土地。 不过,大秦对天竺的经略,也引来了萨珊的强烈不满。 一直以来,天竺都被萨珊人视为禁脔,历史上,波斯人曾多次攻入天竺,现在这块肥肉被大秦吞下,萨珊人自然眼红。 恰巧,此时的萨珊进入第一黄金时代,沙普尔二世上台后,全面效彷秦军,进行军事改革。 打造出一支规模少而精锐的新式步骑,南面压制住了蠢蠢欲动的阿拉伯人,西线对罗马人发动攻势,取得了很多重大战役的胜利,逼罗马人签订城下之盟。 一系列的胜利,让萨珊人的胆量变大起来,目光开始朝向东方。 富饶的河中,肥沃的天竺,重新进入萨珊人的视野。 和平了近三十年的中亚,重新面临战争威胁。 不过萨珊人迫于夏汉两国的强大,不敢直接出兵,而是先挑起昭武九国之间的战争。 这个过程持续了近五年时间,昭武九国归入华夏文明体系之中后,战斗力大增,在与萨珊的战争中打的有来有回。 萨珊人原本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吞并昭武九国,然后南下天竺,掠夺人口和财富,然后重兵收复河中,却不料出门不利。 不过,萨珊人的长处不仅仅是战争,还在于阴谋。 他们策反了贵霜余孽,以及心存不满的嚈哒人,在关键的罽宾之战中,一举击败了昭武联军,灭亡了曹、火寻、戊地、史四国。 昭武九姓遂向安西都护府求援。 安西都护府联合汉夏两国果断出兵,五万秦军,加上中亚各国联军一共二十万,兵锋制止呼罗珊。 庞大的攻势让萨珊人震惊不已,半月之内,呼罗珊北部城池纷纷沦陷。 萨珊人终于低头,归还曹、火寻、戊地、史四国的土地和人口。 背叛大秦的嚈哒首领被押送回河中斩首示众。 这一战也终于让萨珊人清醒,沙普尔二世调整策略,一改之前的傲慢,积极与大秦通好,并派出大量使者,与大秦发展良好关系。 大秦皇帝杨旭以仁德着称,允许萨珊人重金赎回了秦军攻占的城池。 大秦和萨珊进入蜜月期,两边使者来往频繁,甚至有波斯王子留学大兴,萨珊七大名门的子弟大量来大秦求学,将萨珊人的军事、政治、经济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 中亚进入一个新的黄金时代,萨珊也因为与大秦的友好,逐渐走向一个高峰。 但从古至今,危机不是来源自外部,而是内部。 第一代的封王通常会顾念兄弟之情,到了第二代第三代,之间的血缘联系渐渐澹化了。 第二代夏王杨泽,继承了其父杨毅的勇武,也继承了他的野心。 夏国控弦之士近三十万,放在任何一地都是一股强大的力量,自然不肯蜗居于七河流域,他目光朝向富饶的河中…… 恰在此时,大秦皇帝杨旭驾崩,享年五十八。 中土正在经历新一轮的权力整合与交接,自然无法兼顾万里之外的封国…… 番外3 争端 后世把武帝、文帝执政的五十年称为前盛世,是大秦三个盛世中的开篇。 大秦取得的所有高度都来自于这个时代。 文帝驾崩,大秦帝国也随之经历了第一轮风雨,新一代的士族豪强前面复辟,他们在蛰伏半个世纪之后,开始重新崛起,争夺军政大权。 新帝年幼,大权落入帝国五位平尚书事手中。 杨旭治国水平绝佳,但选儿子的水平却大大不如。 新君杨澈,在当太子时规规矩矩,勤奋好学,但登基之后,开始展现昏君的潜质,对女人的兴趣远远大于朝政,其荒淫之举,名震天下,曾下令大秦文武官员,凡十四以上二十以下女子,都要随时准备被他征召入宫。 好女色,自然也喜欢大兴土木。 大兴城被再度扩建,征发三十万民夫兴建骊山行宫,又在南都建业兴建吴娃馆,收罗江南女子金屋藏娇,为了下江东,新君举国之力打造万斛巨舰,又拓宽运河,沿岸无数村庄、城池毁于一旦…… 大秦帝国的国力也在以惊人的速度被消耗。 民间因此流传皇帝是当年的司马炎转世,特意前来祸害大秦的江山。 也正是这一时间,曾经沉沦的士族豪强重新崛起,大秦的吏治开始腐坏。 在祸害大秦七年之久后,年已七十的平尚书事张骏终于忍无可忍,联合其他几位平尚书事,废了杨澈为成昏侯,重立文帝第四子杨泛为新皇帝。 但这位皇帝才能更加平庸,对政事没有丝毫兴趣。 在他主政的十五年里,漠北柔然人重新崛起,威胁帝国边境,一度攻入漠南,掠走数万百姓,数十万的牛羊。 幸亏大秦帝国的军队还保持着几十年前的勇武,老将北宫纯挂帅,三万中军加上漠南四万府兵,北海一战大破柔然人,阵斩两万余,俘虏八千余众,获牛羊二十万头,柔然人元气大伤,再度窜入极北之地舔舐伤口。 帝国的边境再次赢来和平。 经历成昏侯、秦质帝两任皇帝的庸碌,大秦渐渐从盛世滑落。 屋漏偏逢连夜雨,死灰复燃的士族豪强为了撷取更大的政治利益,纷纷开始投机,大秦帝国因而爆发七子夺嫡。 无数能臣谋士猛将卷入其中。 帝国内耗空前严重起来,地方上人浮于事,运河上的漕夫不看压榨,爆发异常席卷中原、淮南、江东的大叛乱。 地方上,齐王、赵王、荆王紧随其后,发出清君侧的口号,从山东、河北、荆襄向关中进兵。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 从七子夺嫡中杀出了秦宣帝杨槿,却意外的是位铁血君主,时人皆称其有武帝之风,甫一登基,就从平尚书事手中拿到了中军兵权。 尽管经历了二十多年的腐蚀,中军因为不断有底层将士的输血,仍旧保持相当强大的战力。 启用七十岁的老将陶侃,剿抚并用,快速平定了漕夫叛乱,再南下抵挡荆王。 再以名将周处之子周玘统两万精锐进驻淮南,稳定帝国的运河动脉,并吸引齐王的兵力。 拜陶侃、周玘二人的出色表现,在最危险的时候抵挡住了山东和荆襄的猛攻,皇帝杨槿腾出手来,率三万中军精锐北上,以猛将段文鸯为前锋,大破赵王十万大军,一战而生擒赵王杨沐,河北平定,天下震动。 随后,杨槿携得胜之师南下山东,齐王部众见到皇帝旌旗,纷纷开城投降。 齐王见大势已去,举家自焚。 北方平定,南方的荆王杨浩孤立无援,只得束手就降,举家被废为庶人,发配辽北。 宣帝杨槿不仅遗传了武帝的军事才能,也传承了文帝的治国才能。 主政帝国二十七年,重新梳理全国土地、人口,裁汰庸吏,抑制豪强,恢复汉朝的陵邑制度,将天下士族豪强迁徙至黄陵,为武帝杨峥守陵。 黄陵因而成为天下最富庶的城池。 种种手段,让大秦的国力再度高涨起来。 不过此时,中亚也崛起了一个新的帝国——汉国。 谁也没想到看似强势的夏国会在汉夏争霸中败北。 当然,汉国胜出也是中亚各国的选择。 夏国天生的羌人血统,被中亚各地斥为蛮夷,他们将华夏血统看的比天还大,坚信汉国才是正统。 中亚加上西域一共三十七国,仅仅团结在汉国身边,与强大的夏国反复拉锯了三十七年。 连萨珊和罗马都卷入其中。 中亚成了三个文明的角力场。 直到第三代汉王杨炎崛起,在他的治理下,汉国化经济实力为战争实力,大肆启用河中、西域的良家子为将。 与其说夏国是败在国力上,还不如说是败在人才储备上。 在药杀水一战,五千良家子组成的敢死营,披着重甲,提着长槊、劲弩,背水结阵,大破四万夏国骑兵。 这一战再度刷新了萨珊人和罗马人对秦军的映像。 原来秦军不仅仅铁骑无敌,步军也如此强悍。 骑兵不可战胜的神话也被一举打破。 夏国的士气完全被打没了。 此后,汉王杨炎乘胜攻入七河流域,招降纳叛,不过夏王一系血脉中羌人的坚韧、剽悍,让他们没有选择投降,而是率两万帐西迁。 这一支人马,在西地草原上大杀四方,并在三十年后重建了夏国。 汉王杨炎如日中天,版图持续扩大,加上不俗的经济实力,成为萨珊、罗马之后的第三强国。 实力大了,汉国开始寻求更进一步的权力。 屡次上表大兴,应该效法罗马行东西二帝并立的格局。 宣帝大怒,欲举兵三十万西征,教训教训这个桀骜不驯的侄子。 但此时大秦刚刚从虚弱中恢复一点生机,三十万大军从大兴西征,一路将近万里,即便将士受得了,后勤辎重受不了。 汉国吸收了夏国的七河流域之后,实力已经膨胀到一个可怕的地步,优势兵力,占据地利,以逸待劳,这一战根本没法打。 因此,宣帝的西征计划并没有得到五位平尚书事的赞同,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于是汉王杨炎称帝,史称西秦明帝,天山南北,葱岭东西全入其麾下,西域诸国、中亚诸族悉听其号令。 连昔日的安西都护府也臣服其统治。 尽管称帝,杨炎对中原还是毕恭毕敬,年年上供,在奏表中依旧称臣,暂时缓和了两边的关系。 宣帝忍下这口气,专心内部改革,其在位的二十多年加上下一任襄帝执政的十七年,被史书称为宣襄盛世。 这是大秦的第二个盛世。 (本章完) 番外4 衰落 再好的制度,也经不住时间的腐蚀。 大秦帝国摇摇晃晃的走过一百二十年的时光,宣帝、襄帝之后,帝国又经历了平平淡淡的四位皇帝,到了第十任皇帝昭帝时代,大秦帝国各种矛盾累积,又迎来空前的危机。 昔日的府兵制、均田制早已名存实亡,随着土地兼并的日益加剧,越来越多的逃户出现。 中军将士因为得不到土地的封赏,战斗力也在持续下滑。 地方上的税收不断锐减。 昭帝五十岁才登基,这位皇帝的传奇经历,也是后世各种、演义的素材来源。 其母莲姬是后宫一个寻常宫女,说来也奇怪,一直不孕不育的平帝用尽各种办法也没让自己妃子怀上,却在一次酒后乱性,播下种子。 但当时的平元皇后性情猜忌,凡是后宫怀孕的妃子,都会各种莫名其妙的死去。 莲姬也是一个狠人,惧平元皇后迫害,躲在冷宫之中,整日吃糠咽菜,捉鼠捕鸟为食,熬过了怀胎十月,诞下昭帝杨钜。 被封为贵妃,并逐渐在后宫内斗中战胜出生名门的平元皇后,被封为平宣皇后。 将平元皇后陈氏夷灭三族。 有一个平庸的父亲,和一个过于强势的母亲,对昭帝杨钜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自幼活在母亲的阴影下,目睹各种明枪暗箭,让昭帝杨钜也极其工于心计。 平帝驾崩的十三年里,平宣太后一直垂帘听政。 不过这位强势太后主政的十三年里,大量顽固守旧的士族豪强势力,遭到了沉重的打击,抄家灭族者不计其数,也为昭帝后来的改革扫清了障碍。 当然,平宣太后的生活也不太检点,权力欲大的女人,其他欲望也强,曾在宫中养三百男宠,为坊间百姓津津乐道。 在所有人不看好昭帝的时候,隐忍多年的他忽然出手,联合宫中禁卫一举扫平平宣太后的八大爪牙,并软禁太后,一夜之间,拿到了大秦帝国的最高权力。 这位工于心计的帝王,极其擅长用人。 启用庶族出身的王猛,强势改革朝政,均田制和府兵制被取消,君臣二人共同商议出两税法,铸造新钱,改革旧法,裁汰腐朽的中军,行募兵制,招募天下勇者。 王猛还举荐房默、房旷、崔逞、韩胤、田勰等一大群实干人才。 士族豪强在他们手中被治的服服帖帖,藩王们蠢蠢欲动的心被其治的明明白白…… 王猛对付这些豪强藩王特别狠辣,以至于有大秦宗室被他逼的自尽。 处在风口浪尖的王猛也一度陷入满朝文武的围攻之中。 而昭帝仿佛认准了他一般,尽最大努力与宗室豪强们周旋,甚至为他恢复丞相之职。 在君臣联手之下,大秦帝国的守旧力量被彻底压制下去。 其后,王猛勒兵北上,再次重创柔然人,并彻底让顽强的柔然人成为历史。 又举七万大军西征,楚河一战,击败汉国二十万步骑,逼的西秦皇帝杨照取消帝号,重新改回汉王。 被阻断了百年之久的西域重新投入中原帝国的怀抱。 河西走廊被再次开通。 大秦帝国进入第三个盛世——开元盛世中。 这个盛世在昭帝父子三代的努力下,持续了五十三的时光。 更为大秦续了一百三十年的命。 后续的帝王,要么碌碌无为,要么昏聩无能,大秦帝国从强盛走向了衰败。 土地兼并越演越烈,富者豪宅万间,穷者无立锥之地。 大量失去土地的百姓重新沦为士族豪强的僮仆。 值得一提的是,尽管大秦日渐走向衰败,但因为募兵制,秦军的战力依旧强悍,击败了高原上的象雄帝国,打的草原新崛起的突厥、高车、丁零人俯首称臣。 汉国在楚河一战中如此不堪的表现,让萨珊帝国和罗马帝国产生了误判,认为他们也能来捋虎须,两国非常有默契的一南一北进攻河中。 两边暗中达成了默契,土地归萨珊,人口归罗马,钱粮平分…… 汉国向朝廷求援。 朝廷派两万精骑驰援,以车骑将军宇文泰为将。 宇文泰一到秦兴郡,便重建了安西都护府,集结汉国、阗国、周国、昭武九国等十七国大军二十万,采取分进合击之法,绕过萨珊人的主力,直接攻入呼罗珊烧杀掳掠,并亲自率两万精骑直扑萨珊国都泰西封,南部的阿拉伯人看到机会,乘机起事,泰西封城中的奴隶们暴动,在细作的煽动下打开城们,迎接秦军。 宇文泰直接一战封神,擒萨珊君主,献于大兴城。 北路罗马人见秦军如此凶残,仓皇退走,却不料早已被一头更凶狠的猛虎盯上了。 夏国后裔们忽然从伏尔加流域杀出,以区区万人的兵力,击溃了罗马七万大军,并且趁势掩杀,杀入君士坦丁堡,将这座地中海名城改为长兴。 并在随后的二十年时间里,不断入侵欧洲大地,洗劫他们的城池,抢夺他们的财富,掳掠他们的人口。 夏王杨铭以出色的骑兵指挥才能,屡次击败罗马人的联军,被西人称为“上帝之鞭。” 但这些军事胜利,对大秦而言,属于回光返照。 内部的矛盾越聚越多,朝廷已经失去了对地方的掌控,越来越多的州郡处于半自治状态,刺史、太守世袭罔替,赋税自留,随意招兵…… 终于,朝廷的加税和地方的双层盘剥,终于让这个曾经无比辉煌的伟大帝国走向末路,正如曾经的大汉一样。 农民起义军迅速席卷中原。 近百万的漕夫加入其中,大秦帝国最后的一块输血地江淮被彻底隔断。 等待它的只能是灭亡。 起义军如火如荼,在地方势力的影响下,攻破一座座忠于大秦朝廷的城池,击败一支支还忠于朝廷的军队。 虽然最终在地方势力的联合绞杀下失败,但地方势力彻底崛起。 他们自相吞并,仿佛养蛊一半越打越强。 中原大地上,逐渐形成了吴、梁、唐、郑、楚五国,五国名义上共遵秦室,但实际上跟战国一样,各自为政。 五国混战了三十年,最终起源自并州的唐国赢得了最终胜利…… (本章完) 序章 魏青龙二年。 蜀丞相诸葛亮十万大军出斜谷、越秦岭,进讨渭南,魏大都督司马懿背渭水结阵,坚壁拒守,不与交战,与蜀军相持百日。 一颗斗大的流星划过夜空,满天星辰顿时失去了光彩。 须臾,流星坠于五丈原东南。 “孔明去矣!”司马懿登高南望,言语间竟无限惆怅,“孔明一生谨慎,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不肯行险,志大而不见机,多谋而少决,以区区一州之地进伐中原,安能不败?” 身后一众亲卫虎背熊腰,清一色的关中健儿,披甲挎刀,环卫父子三人。 “孔明既死,天下还有何人是我父子之敌?”说话的是司马师,字子元,相貌堂堂,仪表非凡,今日一身甲胄,衬的英气勃勃,只不过眉眼间始终氤氲着三分阴鸷之气。 “放肆!”司马懿低斥。 声音不大,但其中蕴含了数十年的积威,一朝喷发,摄人心胆。 司马昭当即膝盖一软,跪伏在地,“父亲恕罪、恕罪。” 司马师略一拱手,“儿失言。” 司马懿扫了一眼身后亲卫。 亲卫们自发后退二十余步,直到听不见父子三人的对话。 “自黄巾起,天下英雄不知凡几,今何在焉?昔年武帝横扫天下,亦有赤壁之祸,刘备老于兵戎,犹遇猇亭之败,为父能走到今日,全在隐忍谨慎。你不要忘了,当今陛下英明神武,有秦皇汉武之俦,我等父子稍有不慎,便是身死族灭的下场。”司马懿很少说这么多话,今夜见宿敌离世,一时心有所感。 听到父亲以曹操刘备自比,两人俱是一震。 司马昭身躯摇晃了几下。 司马师眼中神采奕奕,在听到“秦皇汉武之俦”的评断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隐忍而压抑的笑声在夜色中仿佛一只枭鸱。 早年司马师与夏侯玄、何晏齐名,结交名士,名动洛阳,却在太和年间牵涉进浮华案,一直未能入仕,故对当今魏帝曹叡不以为然。 “陛下不喜我等浮华,自己却大兴土木,治许昌宫,起景福、承光殿,广采民女,蓄养男宠,奢淫无度,绝非长久之象,曹氏夏侯诸子,皆庸碌之徒尔,文不能治国,武不能定邦,迟早为他人鱼肉!”司马师脸上蒙着一层潮红,即便是夜色也笼罩不住。 宗室大将曹真已在三年前陨落,其子曹爽承袭爵位,出入宫廷,与魏帝交好,恩宠冠绝一时。 司马师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忽然朗声道:“由此观之,天命当在我司马家!” 此言既出,宛如一道惊雷劈在当场。 司马昭目瞪口呆,“兄、兄长……” “住口!”司马懿全身颤抖,也不知是愤怒,还是激动。 司马师却没有住口,“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我等不取,自有他人取之,恳请父亲深思!” 司马懿“锵”的一声,拔出腰间长剑,夜色中,剑身流淌着一泓青芒,仿佛要穿透人心,“黄口竖子,也敢妄言天命?” 言语中没有一丝怒气,甚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但越是如此,越是显得杀气凝重。 司马师的额上全是冷汗,父子连心,天下再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司马懿。 而天下也没人比司马懿更了解他。 长剑举起,司马师的瞳孔放大,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身体瑟瑟发抖,不能动弹。 然而那柄长剑终究没有斩下。 也不可能斩下。 而是“锵”的一声收回鞘中。 “此剑名为飞景,乃是当年先帝亲赐,司马氏受先帝隆恩,岂能作不忠不义之徒?我司马懿此生矢志辅佐大魏,忠心耿耿,你休要再发此等大逆不道之言,否则休怪军法无情!”司马懿冷冰冰的掷下这句话,忽然将飞景剑插在黄土中,自顾自的回营去了。 留下二人在夜风中面面相觑。 “父亲携此剑二十年,从未一用,今日一试,锋芒还是如此逼人。”司马昭心有余悸。 司马师眼神一亮,忽然大笑起来。 司马昭不明所以,“兄长何故失笑?” “神剑藏锋于鞘,君子藏器于身,皆为待时而动!” “藏?”司马昭的眼神也逐渐亮起。 是年,司马懿五十有五,司马师二十六,司马昭二十三。 仅仅五年之后,景初三年,魏帝曹叡便油尽灯枯,原定托孤之臣为燕王曹宇、领军将军夏侯献、武卫将军曹爽、屯骑校尉曹肇、骁骑将军秦朗。 但就在一天之内,曹叡忽然下诏,免去曹宇大将军之位,忽然急召刚刚平定辽东的司马懿回洛阳,引入嘉福殿,执其手而谓之:“吾疾甚,以后事属君,君其与爽辅少子。吾得见君,无所恨!” 司马懿顿首流涕,呜咽不能言。 即日,魏帝驾崩,时年三十六。 三癸丑,葬高平陵。 司马懿任侍中、持节、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与大将军曹爽共辅幼主曹芳。 然树欲静而风永不止息。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自汉末黄巾以来的乱世,很快进入最后的四十年。 故事由此开始。 第一章 战亡 魏正始五年。 一道惊雷从九天之上落下,宛如一柄长枪刺在莽莽群山之间。 杨峥忽然睁开眼,脑海中各种记忆混合、旋转,仿佛钢针一般齐齐扎来,头疼欲裂,忍不住大声呻吟起来。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山谷中的鸟鸣。 周围尸体枕积,残肢断臂,红的白的散落一地。 一杆旌旗辗落在血泥中,失去了本来颜色,依稀可见绣着一个“魏”字,也不知被多少双脚践踏过。 恍惚了一阵儿,风中夹杂的细雨让杨峥稍稍清醒。 前世与今生的记忆融合在一起,虽仍有很多模糊不明的地方,但也明白了现在所处的时代。 大致知道这场战争的前因后果。 大将军曹爽听邓飏、李胜之谋,欲取汉中,补齐在军功上短板,汇合夏侯玄、郭淮十万之众出骆谷,贸然进攻汉中。 时汉中守军不到三万,兵力空虚。 岂料蜀国虽然没了诸葛亮、魏延,但王平也非泛泛之辈,先一步扼守兴势山东西险要,多张旗帜,绵延百里。 将十万魏军死死堵在秦岭之中。 三个月下来,魏军累攻不下,人困马乏,供给困难,牛、马、骡、驴死伤遍地,连协助运粮羌、氐部族都怨声载道。 其后,蜀大司马蒋琬领涪军增援,大将军费祎自成都督军赶到。 魏军进退失据,形势大不利。 参军杨伟与都督夏侯玄劝曹爽急退,然费祎料魏军将退,率军绕道占据沈岭、衙岭、分水岭,将十万魏军锁在骆谷之中。 魏军败亡之象已露。 此战即为后世不太著名的兴势之战。 但其影响却非常深远。 魂穿的这个军官,姓杨名峥,字云兴,今年刚满二十,已在从军五年,是魏军武卫营的一个百人将,没靠山没家世,父子两代一辈子吃曹家的军粮,打生打死,老父前几年追随司马懿征讨辽东,没死在战场上,倒是冻死了。 父子两代积功,赶上大将军曹爽提拔亲信,因稍有武力略通文墨,被提拔为百人将,管着手下近百号人,也仅比都伯高一级。 别看带着个“将”字,其实离将军十万八千里。 在这乱世里属于蝼蚁级别的存在。 杨峥检查了一下全身,盔甲完好,身上也没有伤口。 不禁松了一口气,这时代这环境,随便一个伤口就能要了性命。 不过后脑勺的疼痛时隐时现,似被重物击打过。 这也导致有些记忆断断续续。 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杨峥忍不住心里一阵烦躁,也不知道老天爷为啥把他丢到这个要命的时代。 早个几十年,说不动还能凭借穿越者的优势提前去勾搭些名臣猛将,在这乱世里开拓一片江山,过一把穿越者的瘾。 而现在三国大势已经尘埃落定。 那些名震古今的名字已经消失在时代的长河之中,只剩下司马氏一家独领风骚。 纵观整个华夏历史,杨峥最讨厌的就是司马家,司马懿三父子阴狠刻毒,其子嗣的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直接拉低了整个华夏的底线。 曹魏好歹还讨平南匈奴、败鲜卑、灭乌桓、收服羌氐、破高句丽,开通西域。 基本上把周边的异族都吊打了一遍。 在华夏历史上,也算威名赫赫。 然而司马家鸠占鹊巢之后,华夏直接遭受灭顶之灾,曾经匍匐在脚下的小角色全都抖擞起来了,不仅轮流吊打晋室,还灭了西晋,最终弄出一个五胡乱华。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皇帝无能,整个国家都为之陪葬。 “要不干脆投降蜀汉算了。”杨峥忍不住心中升起一个念头,毕竟自己前世也姓刘,说不定还能跟老刘家攀上点关系。 每一个华夏人都有大汉情结。 据说蜀汉大将王平当年也只是曹魏一裨将。 不过这个念头在心中仅仅一闪而过,诸葛亮离世后,蜀汉就一天不如一天了,也是矛盾重重。 即便站住脚了,十几年后,蜀汉也差不多灭亡了。 别人或许能投降司马家混个一官半职,自己这个二五仔的下场,只能是千刀万剐。 魏国不好混,蜀汉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外来户肯定要受到排挤。 好歹在后世读过基本史书,也知道什么是天下大势,魏晋一统吴蜀是大势所趋。 胡思乱想了片刻,杨峥不禁哑然失笑,貌似自己的级别和身份,也没资格谈什么大势,就算一腔赤诚的投降蜀汉,人家也未必看得上,能在这场败仗中活着回去就不错了。 刚想到这些,便听到地面前方一阵嘈杂,人未到,一杆杆“汉”字大旗由远及近。 杨峥心中“咯噔”一下,现在想跑是不可能了。 关键也不知道往哪里跑,到处都是山,能跑到哪去? 心中一横,干脆躺平地上装死。 借着尸体的掩盖,杨峥偷眼望着来军。 当先一杆“汉镇北大将军王”的牙旗,旗下一将顶盔带甲,身躯雄壮,手持长槊,威风凛凛,左右士卒皆身披重甲,背负环首大刀,手持大弓,行走间杀气腾腾。 此人便是蜀汉督镇汉中的大将王平。 若是能提着此人的脑袋回去,恐怕至少能混个杂号将军。 不过在看到他身边的甲士之后,杨峥迅速打消了念头。 这些人一个比一个生猛,身材健硕,面生横肉,一看就是刀尖舔血的亡命之徒。 记得蜀汉有一支无当飞军,其统帅正是王平,莫难道就是眼前的这支? 虽说前世当了三年义务兵,但也没玩过刀子啊。 他打消砍王平人头的念头,十数个蜀军却提刀向他走来。 杨峥心中一惊,莫不是被发现? 刚才没跑,现在更不可能跑。 诸葛亮平定南中之后,招募当地蛮勇,组建无当飞军,极擅山地作战,精通弓弩,在山岭间如履平地。 躲在尸体之下的杨峥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而他也没想错,蜀军的确为人头而来,抡起大刀,砍下尸体的首级。 几个蜀军边砍边骂骂咧咧的。 首级即为军功。 覆盖在身周的尸体很快被拨开,眼看就要轮到自己了。 那锋锐的刀锋仿佛在自己脸上刮来刮去。 死亡的冰寒深入骨髓。 没想到刚刚穿越才半个时辰不到,连个屁都没放一个,就要被砍了脑袋。 难道自己穿越过来就是为吃这一刀? 老天爷这不是玩自己吗? 杨峥心中一阵哆嗦,要不起来投降算了? 刚这么想,就听到身边一阵喝骂声,只见一尸体忽然跃起,三两步冲到王平马前,跪在地上,“小人愿归顺大汉。” 杨峥看的直呼内行,从他诈尸到奔跑到跪下,动作一气呵成,简直是行云流水,连那几个蜀军都没反应过来,自己可万万做不到这么流畅。 而且自己早醒小半个时辰,居然没发现这厮。 不禁在心中默念“人才”二字。 一声剧烈的马嘶声传来,打断了杨峥的所有幻想。 只见王平战马人立而起,手中长槊顺势麾下,连一声惨叫都没传来,长槊从头顶灌入,将那人钉在地上。 黑的红的白的一起流淌…… 周围蜀军以怪异的腔调齐声欢呼,“大将军神勇!” 仿佛一块鱼饵投入鱼池之中,士气忽然间高涨起来。 王平亦是红光满面,抬手抽出长槊,尸体仿佛被抽去了脊骨,软软倒下。 杨峥瞳孔睁的老大,肠胃中忍不住一阵翻腾。 这还不如被砍了脑袋利索……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那就只能玩命了,杨峥的手紧握住长刀。 第二章 惊险 好在老天爷只是跟他开了个玩笑。 就在几个蜀军继续磨刀霍霍的时候,北面一骑由远及近,“报大将军,前方衙岭发现夏侯玄部!” 王平全身一震。 夏侯玄为魏国征西将军、都雍凉诸军事,名震天下。 若能擒住此人,无疑能撼动魏国。 地上的几百颗人头,显然无法与夏侯玄相比。 王平当下挥动血红的长槊,“全军急进,擒杀夏侯玄!” “杀!”蜀军的顿时亢奋,嘶声大呼,整个山谷都惊动了,鸟雀乱飞。 地面轰隆隆的震动起来。 蜀军加速向北而去。 杨峥终于松了一口气,望着地上的那位“人才”的尸体,某种程度上,他是替自己死的,若是自己贸贸然上去乞降…… 这个遍地屠夫的时代,人命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过不多时,北面喊杀声隐隐传来。 东、南、西三面不断有蜀军包围而去,山川间隐隐能望见他们的旗号。 杨峥总觉得脑海里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有想起来,但此时此地,也没时间想那么多。 活命要紧。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蜀军极擅山地作战。 天时人和地利全在蜀人之手。 魏军根本没有胜算。 换言之,这场战争都有些莫名其妙。 大将军曹爽以郭淮为前锋,前锋没被逮到,中军却被困住了。 杨峥在摸了一遍尸体,寻常有用的东西,运气还算不错,找到两块饼,也不知什么东西做的,饥不择食,狼吞虎咽,差点没把他噎死。 吃了东西,精神就好多了,身上也有了力气。 能在这乱世里入曹魏的武卫营,活下来,没点武力是不行的。 而武卫营的前身便是大名鼎鼎的虎豹骑。 身体的原主人身体雄健,在山林间行走也不觉得多累。 北面他是不敢去了,那里正在大战。 他没兴趣去送死。 看蜀人的气势,怕是要生吞了曹爽与夏侯玄,只能往秦岭大山中走,躲避兵锋。 五月的天气,山中倒是不缺吃的,野果遍地。 只不过比较缺水。 十余万大军崩溃一大原因就是缺水导致的。 不过,山中的溪流满足不了十万魏军的需求,满足杨峥一人还是够的。 晚上还靠拙劣的陷阱逮住了一只野兔。 全身湿漉漉的,连个引火之物都没有,只能以刀剖之,生吞下肚。 这时代的野兽根本不怕人,兔子如此,狼也是。 黑夜中的丛林到处都是绿幽幽的眼睛,如同亡魂一般。 山中除了狼,还有熊、豹、老虎、野猪等凶猛野兽。 好在北面山谷的血腥气吸引了绝大部分野兽,唯一威胁就剩下毒蛇。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野兽毒蛇不可怕,最可怕的是虫子。 无处不在,轻轻叮上一口,瞬间就肿起来。 有些虫子还专往肉里钻,要用刀挑出来。 杨峥一夜都不敢睡,手中紧紧握着环首刀。 黎明时分实在扛不住了,才不知不觉睡着了。 一个时辰不到,被狼嚎声惊醒。 杨峥不敢再往林中走了,那样只会死的更快,更痛苦,一个人是无法与大自然抗争的。 这个时代的秦岭很多地方都是原始森林,从来没有过人烟。 思来想去,唯有脱下魏军的制式盔甲,走回大路。 只一夜间,道路两旁到处是倒毙的尸体,绝大多数是魏军。 一些野狼和野狗肆无忌惮的啃食尸体,天上的乌鸦也来凑热闹。 尸体中隐隐传来断断续续的呻吟,似乎还未死透。 幽绿色狼眼望见杨峥,丝毫不避让,恶狠狠的露出獠牙。 一种兔死狐悲的悲凉忽然涌入心间。 可惜他一个人的力量实在太微弱了。 杨峥记得历史上,东汉人口五千万,而经过汉末三国,人口锐减至八百万。 还不到后世一个一线城市的规模。 如果司马氏父子能终结这乱世,还天下一个太平也就罢了,可惜他们给这片古老的土地带来更深重的灾难。 正思索间,背后一阵马蹄声传来,只见一个蜀军斥候策马奔来,“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我乃山中猎户,见山下大战,前来寻些衣物。”杨峥张口就来。 但一开口,心中就暗叫糟了,两人的口音明显不同。 那斥候恍若未觉,语气变得温和,“两军交战,此地不可久留,你快些回去。” 然而他胯下战马的速度却丝毫未减,只要他手中的长矛稍稍一横,杨峥的小命就没有了。 躲还是不躲? 电石火光间,杨峥全身忽然汗毛倒立,一股寒意兜头泼下,身体仿佛本能一般拔刀而起。 与此同时,蜀军斥候的长矛也到了,直刺他的面门。 在那一瞬间,杨峥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习惯性的挥刀,习惯性的躲避,甚至不需要思考。 刀光闪过,斥候的整个左肩以被斩落,鲜血激飞。 杨峥手上长刀也被震飞,手臂一阵剧痛。 还好没有骨折。 长矛若是再向右半分,他的脑袋也就跟着一起飞了。 斥候在战马上颤抖了两三下,跌落在地。 “魏……贼……” 依旧在咬牙痛骂。 杨峥愣了足足半炷香,才走上前,看着那张比自己还年轻的脸,心中一叹。 他的半个肩膀连同手臂被斩下,血污中露出森森白骨,显然是活不成了。 远处灌木中野狼嗅到新鲜血腥,徘徊不去。 这便是乱世。 没有想象当中的挥斥方遒,没有英雄美人,只有杀戮。 杨峥全身也在颤抖,很明显,身体和灵魂不够契合。 他颤抖的提起刀,刺了下去。 “魏……” 斥候终于气绝。 不过杨峥在他脸上分明看出了一丝解脱。 让他在这荒山野岭中等死,或者被野兽一块一块啃噬血肉才是最痛苦的。 与其如此还不如给他一个痛快。 杨峥心在颤抖,身体却很平静。 战马失去主人,速度慢了下来,在荒草间散漫行走。 杨峥赶紧追上去扯住缰绳。 又从斥候的衣袖中搜出了饼、水囊、腰牌等物,看这个斥候体型与自己相差无几,干脆剥下他的衣物穿在自己身上。 其实蜀军与魏军盔甲的样式都差不多,同样继承自大汉,只是颜色和细节略有不同。 汉崇火德,所以盔甲多为暗红色。 曹魏代汉而立,又为北方大国,是以尚水德,盔甲多为玄黑。 骑上战马,杨峥才有了几分在这场大战中活下去的底气。 而此时北方的喊杀声仍在继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三章 勇将 关中通往汉中的三条路中,傥骆道最近,只有四百里左右,南段依傥水,名为傥谷,北段为骆谷。 看似路程最短,实则最难走。 山路最为崎岖,处处是悬崖峭壁,而骆道中缺少水源。 此战蜀军前出,扼住傥谷中的兴势山,魏军便被挡在骆谷中,补给困难。 而蜀军的意图不仅是挡住魏军,费祎领数万大军,从山林中绕后,进占沈岭、衙岭、分水岭险要,欲困死十万魏军。 杨峥骑在战马上,又穿着蜀军斥候的皮甲,一时倒也骗过了几拨蜀军。 战场异常混乱,绵延近百里,蜀军占住山岭,以弓弩射之,落木滚石,自山岭坠下,魏军伤亡惨重,无法维持阵型。 其后,蜀军锐卒居高临下,四面扰击,魏军大乱。 不过魏军也并非全无还手之力。 夏侯玄的十万雍凉军是魏国精锐,在司马懿手中,屡次抵挡住诸葛亮的进犯。 而曹爽手中的武卫营诸营,更是魏国禁军精锐。 在人困马乏的情况下,依旧英勇抵抗蜀军。 若非受地形所累,蜀军又怎是对手? 杨峥刚进入战场,便听到西面林中的打杀声。 循声而去,拨开草木,见百余蜀军围住三十余魏军,乱箭之下,前排魏军被射成了刺猬,不过他们的铁甲颇为精良,身受重伤而不退,死死抵在前面。 放完弓箭之后,蜀军以长矛推进。 霎时间,三十余魏军便被乱矛刺成了筛子,成片的倒下。 没有一人投降。 血流遍地。 有几人一时未死,在地上哀嚎,转眼便被蜀军割下了人头。 杨峥心中叹了口气,便要转头离去。 然而此时,蜀军中一人喊道:“你是何人?” 杨峥一惊,只觉得那人的眼神仿佛两把刀子,难道被他看穿了? 此时若是开口,便是被对方发现口音不对。 未及多想,十几名蜀军持长矛包抄过来。 杨峥想也不想,拔马便跑,丢下一路的呼喝声。 然而每走上几里,便能听到魏军临死前的呼喊。 仿佛一把把刀子,在缓缓切割他的心。 “今日有死无生,诸军可随某死战!” 东面草林中爆发一阵呼喊。 但这喊声也吸引了不少蜀军,包围过来。 杨峥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跟了过去。 只见一员魏将持刀立在百余魏军之前,威风凛凛,黑色的甲胄上沾满了血污,连他的脸也被染红,横眉冷对围拢过来的蜀军,夷然不惧。 他的脚下,横七竖八散落至少二十具蜀军的尸体。 此人之武勇和胆气可见一斑。 将为兵之胆。 一员蜀将不忿,挥矛而出,“贼将休得猖狂。” 蜀军一阵呼喝,为其助威。 魏将挺刀踏前两步,大喝一声:“受死!” 声如雷震,响彻山野。 在场之人无不被其威势所慑,几名蜀军的长矛掉落在地。 杨峥胯下战马也忍不住一阵惊恐的嘶鸣。 就在这一瞬间,魏将手中长刀挥出,宛若瀑布飞梁,抹过那员蜀将的脖颈。 所有人都屏气凝声。 须臾,蜀将的人头从脖颈上滚落,腔中鲜血喷出,身体软软倒下。 而魏将手中长刀不染丝毫血污,一脸狰狞,“西凉庞会在此,可敢再战?” 杨峥心中不禁骇然,西凉庞会?不就是勇将庞德之子? 他儿子都如此生猛,难怪当年庞德敢抬棺战关羽。 蜀军一时面面相觑,居然无人敢动。 这些年魏国名将相继陨落,但毕竟有这么大的疆土,人才层出不穷。 而蜀国人物日渐凋零。 在场魏军士气大振,蜀军面有惧色。 庞会抓住时机,提刀斜指:“杀!” 身后士卒人人振奋,挺矛前推。 蜀军胆气已丧,终于有人扔下武器,一哄而散。 想要一个人在这战场中活下来,几率太低了,随便什么就能要了命。 杨峥记得历史上的曹爽和夏侯玄都安然回到关中。 也就是说只有跟着大部队,活下来的几率更大一些。 一念及此,杨峥牵马上前,拜在庞会面前,“武卫营百人将杨峥拜见庞将军!” 当年关羽水淹七军,于禁投降,庞德誓死不降,为关羽所杀,魏武为表彰忠良,追谥为壮侯,文皇帝继位后,厚赐庞氏,因庞会勇烈,有先父之风,封列侯,擢为中尉将军,隶属中军,执掌洛阳宫禁。 名义上还是杨峥上司的上司的上司…… 所以有些耳闻。 “武卫营?”庞会杀气腾腾的眸子扫来。 杨峥心中一寒,赶紧递上腰牌,“属下为贼军所困,杀出重围,不得已换上蜀军盔甲。” 庞会看了看腰牌,甩手扔了过来,“你小子倒是机灵。” 杨峥心中一松,知道这一关算是过了。 眼下魏军大败,冒充魏军没有意义。 而且杨峥一口地道的洛阳口音,就是最直接的身份证明。 庞会又问了一些洛阳的风土人情,杨峥对答如流,渐渐打消了他的怀疑。 追杀蜀军的人陆陆续续返回。 带回一些溃军,兵力增加到两百余人。 其中居然有十几名武卫营,认出了杨峥。 不过他脑袋受过伤,记忆断断续续,有很多残缺,不认得他们。 心中打定主意,一定要抱紧庞会这根粗腿。 这个念头才在脑海中晃过,面前的庞会忽然身子摇晃了一下,“噗嗤”一声,血沫子喷了杨峥一脸…… 然后,铁打一般的人软软倒下…… “将军、将军!”周围士卒大惊失色。 杨峥呆若木鸡,脸上还流着庞会喷的血。 心里一片冰凉,这…… 靠山山倒,靠人……人转眼就不行了。 杨峥一口老血差点也喷了出来。 “将军、将军!”几个心急的士卒摇耸着庞会,而他的脸越来越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你们躲开。”杨峥有气无力道。 再让他们这么摇下去,活人也给摇死了。 武卫营百人将虽然是蝼蚁,但在一群蝼蚁中,还是有些地位的。 几人连忙将庞会的身体放平在草地上。 杨峥检查一番,才发现庞会刚才的生猛是装出来的,身上大小伤口十几处,早就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不过他铁打一般的身子,有盔甲防护,才没有致命。 扯了一些干净衣物为其包扎,又喂了些水。 能做的只有这些,是生是死就看不靠谱的老天爷了。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刚弄好庞会,蜀军的喊杀声就来了。 众人你望我,我看你。 也不知谁吼了一声,然后一哄而散,刚刚还有些规模的队伍,眨眼之间就剩三十几人。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四章 切磋 三十几人中一半是武卫营。 众人大眼望小眼,有人带着惧色,有人跃跃欲试,有人茫然…… 杨峥这时有两个选择,一,带上庞会。 二,自己骑马逃窜。 然而在这十几万人的大战中,个人的力量终究太过弱小。 尚在犹豫时,庞会已被亲兵王阿息扶了过来。 杨峥咬咬牙,将庞会扶上自己的战马。 打是不能打的,蜀军差不多百人,装备精良,建制齐全,而这边只有三十余人。 好在蜀军也分散了,去追杀其他人。 武卫营到底是曹魏的精锐,身体素质强悍,山高林密的,找个山沟猫着,五月山林植被茂盛,一点痕迹都没有。 一个多时辰,山中渐渐恢复平静。 “将军醒了!将军醒了!”王阿息欣喜道。 喂了些水和干粮,庞会脸色好转。 杨峥分出一队去打猎,一队去寻找水源,一队四处哨探,看看外面的情况。 天色将暗的时候,士卒带回水和猎物,又寻回一些干柴。 不过夜色中点燃篝火,无异于自杀。 山林中散布着蜀军斥候。 幸好此时一个叫令狐盛的武卫营寻到一个山洞,众人挪了窝,才敢点起一堆小篝火,用庞会的铁盔烧了些水,杨峥与王阿息仔细为庞会清洗伤口。 又撕下几片衣物,煮沸烤干,算是简易绷带。 士卒们自行烤肉。 一番折腾,弄好已经是夜深。 杨峥又用铁盔煮了些汤,喂给庞会。 喝下之后,庞会脸上终于有些血色,没多大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周围士卒也大多疲惫,除了守夜,大部分都睡着了。 杨峥却怎么都睡不着,听着外面有一声没一声的狼嚎,顿时有些心潮起伏。 见识过惨烈的死亡才知道如今是个什么世道。 脑中的散碎记忆里,似乎跟曹爽联系颇深。 想来不觉得奇怪,武卫营一直是曹氏的嫡系,军中将校当然是他的人。 但,曹爽如何斗得过司马懿? 这艘破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沉了。 怎么办? 凭借自己懂点历史大势帮曹爽斗司马懿? 旋即,杨峥不禁为自己的愚蠢而失笑。 曹爽若是听人劝,也不会这场大败。 其实在伐蜀之初,已经有不少人提醒过他,但他一概不听。 一个人的性格终究会决定其命运。 再说自己什么身份,曹爽会听吗? 就算听了,能斗得过司马父子? 恐怕到时候自己还要死在曹爽的前面。 辗转反侧间,不知不觉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被外面的动静吵醒。 杨峥感觉仿佛回到了前世的军旅生涯,在时时刻刻的生死威胁之下,生存本能的激发下,人处在警惕状态,四周稍有动静就会惊醒。 出洞外查看,却是令狐盛在练刀。 步伐灵活,身轻如燕,往来腾挪间刀光阵阵,大开大阖,颇有几分威势。 一看就是用于战阵的杀招,没有丝毫花俏。 昨日亡命逃窜,注意力都留在庞会身上,没留心其他人,今日见到令狐盛,忽然觉得这人也不简单,身高体长,四肢健壮,面容俊朗,典型的汉家好儿郎,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男儿雄健之气,却又带着几分儒雅。 年纪与自己相仿。 令狐、令狐,似乎在这时代也是一个大姓。 令狐盛见杨峥,收了架势,拱手施礼:“杨将军。” “好刀法!”杨峥真心实意赞道。 令狐盛微笑道:“属下斗胆请将军赐教!” 杨峥一愣,心里有些犹豫。 原主肯定是会武艺的,不然也混不进武卫营,更当不上百人将。 不过自己…… 别人都上门挑战了,不接受是不行了。 杨峥也很好奇自己身手到底如何。 刀光剑影的乱世,不会砍人肯定是不行的。 是骡子是马总要拉出来溜溜。 “赐教不敢,你我切磋一二。”杨峥拔出腰间环首刀,言语甚是客气。 见杨峥如此放低姿态,令狐盛好感大生,“将军说笑了。” 二人持刀而对。 令狐盛气势沉稳,杨峥心中略略忐忑。 眼神碰触的一瞬间,杨峥率先抢攻,也没什么章法,融合军体拳的招式,上去就是一阵乱劈。 原主身体素质没话说,挥砍间,全身肌肉凭借记忆调整,倒也有几分气势。 令狐盛防守滴水不漏。 打着打着,杨峥的真实水平就露馅了。 令狐盛一开始是小心翼翼,后来就有些漫不经心了。 无论杨峥怎么挥砍,永远都无法攻破他的防守。 不免有些心浮气躁。 当然,只是切磋而已,两人手上都留着分寸,未尽全力。 就在杨峥气力不济步伐混乱的时候,令狐盛忽然跨前一步,进了一个身位,挤入杨峥的内环。 方寸之间,杨峥的刀顿时就挥砍不下去了,措手不及,令狐盛反手一刀推进,刀背打在杨峥手上。 “啪”的一声,杨峥的刀掉落在地。 “好刀法!” 场外,士卒们欢呼。 连庞会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其中。 杨峥面红耳赤,被下属这么击败实在没面子,但其实心中透亮,令狐盛手下留情了,若是战场性命相搏,轻则断腕,重则人头落地。 莫非姓令狐的,都是武林高手? 杨峥想起令狐冲。 技不如人,也没什么好说的,索性大大方方的承认,“令狐兄弟刀法精湛,我不及也。” 令狐盛微微气喘,眼神有些迷惑,“将军承让。” 杨峥又客气了几句,态度真诚,让令狐盛眼中的迷惑变成了好感。 虽然败了,不过收获也不是没有。 回想起几天前,生死存亡的一瞬,身体本能的爆发,那宛若惊鸿的一刀。 心中多了几分领悟。 庞会若有所思的目光扫过二人。 接下来几天,只要有时间,杨峥就找令狐盛切磋。 毕竟年岁相仿,杨峥坦荡,令狐盛也不是什么小肚鸡肠的人,有问必答。 杨峥的环首刀逐渐有了些章法,至少令狐盛不能再想如之前轻松击败他。 第五章 人心 庞会醒来,众人仿佛又找到了主心骨。 杨峥心中也安定不少。 在丛林中蛰伏了两日,休整了一番,庞会身体大有好转,才开始小心翼翼的继续向北。 一天才走十几里路。 一半的时间要搜寻食物和水。 庞会挑了十三个身强体壮的作为斥候,分散前后左右哨探。 路上多次击败小股蜀军,收拢了不少败军,队伍扩充。 接下来的两天,不断收聚溃兵,队伍扩充至八百人。 庞会做起了甩手掌柜,将八百人的吃喝拉撒全都甩给杨峥。 二三十人没问题,打打猎,搜捡战场上尸体还能凑合,八百人就难办了。 好在残军中有不少低级军官,只要弄好建制,也就不难管理。 但一切都是建立在不饿肚子的前提下。 杨峥绞尽脑汁维持着后勤,靠野果、野菜、打猎、搜捡尸体,偶尔还能寻到一头马尸,勉强维持。 不过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天气渐渐转热,马尸和猎物越来越少。 水源也越来越少。 而且骆谷中不止他们这一支溃军。 有时为了抢夺食物,同是魏军也会拔刀相向。 人饿极了什么都干得出来。 杨峥亲眼看到有不少尸体有被剜剔的痕迹。 不过,人多了,人心就开始复杂起来。 即便是这八百人,也分成了几股势力。 雍凉军、武卫营、中垒营、中坚营…… 全靠庞会这个中尉将军压着。 杨峥身边也聚集了八十七名武卫营士卒,是残军中的第三大势力。 第一不是庞会,而是雍凉军,近三百人,由都尉杜展统辖。 杜展出身关中大族杜氏,在雍凉军中极有声望。 第二才是庞会。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雍凉军似乎将对大将军曹爽的怨气转移到杨峥身上,摩擦从未停过,不是争水,就是争食。 不过在庞会面前,大家还都是客客气气的。 “将军,辎重!发现蜀军辎重!”王阿息一脸狂喜回报。 庞会、杜展、杨峥以及几个屯长同时站起。 蜀军固然能在山林中穿插,但他们的辎重却不能,必须走骆谷。 骆谷的恶劣环境同样制约蜀军。 “敌人有多少?”庞会沉声道。 王阿息一愣,支支吾吾道:“一、一千、两千?” 斥候为耳目,一向是军中精锐,既要身手敏捷,还要头脑灵光,这些临时工显然不合格。 庞会脸阴沉下来,“到底是一千还是两千?” 周围瞬间升起一阵寒气。 庞会就像变了一个人,冷酷而严厉。 或许唯有如此,才能领军。 “一千蜀军!其余都是民夫。”王阿息全身一抖。 庞会低头不语,杜展瞥了一眼王阿息,眼神里带着幸灾乐祸。 “你们意下如何?”庞会目光扫过杨峥、杜展,以及几个屯长。 杜展抢先道:“我等出其不意,定能一举击溃蜀军。” 庞会又望向杨峥。 杨峥拱手道:“只能放手一搏。” 周围士卒眼中都闪着幽光,仿佛一头头饿极了的狼。 庞会站起身,扫了一眼众人,“不错,只能放手一搏!诸军随我截杀蜀军!” 以八百精锐偷袭一千辎重兵加上手无寸铁的民夫,胜算颇大。 王阿息在前带路,八百余人紧随其后,翻过两道山丘,就见到峡谷里蜿蜒着一条长蛇。 民夫推着木车,缓缓向前。 蜀军持长矛,护在辎重两边,军容肃整,士气高昂。 其中还有不少甲士一手持刀,一手持盾,百余骑兵来回巡戒。 杨峥粗略的看了一下,蜀军当在两千上下。 一看就是精锐。 诡异的沉默忽然弥漫开来。 众人脸上有了退缩之意。 但若是没有食物,这支八百人的队伍也将崩溃。 其实已经没有选择。 庞会的脸再次阴沉下来,“王阿息!” 王阿息的脸异常难看,小跑过来,跪在庞会面前,“将军恕……” 最后一个最字还没说完,“锵”的一声,环首刀已然出鞘,在所有人惊惧的眼神中,刀锋劈斩而下,王阿息的人头依然落在地上,脖颈中鲜血喷飞。 几点鲜血溅在杨峥脸上,还是温热的。 王阿息的人头缓缓滚到脚边,还未涣散的瞳孔对着他,脸上神情还混杂着惊讶和恐惧。 这几日庞会伤重,全是王阿息跑前跑后,不辞辛劳的照料。 如果连他都能随手斩杀,那么在场又有谁不能杀? 杨峥忍不住心中打了个哆嗦。 庞会一挽刀锋,刀刃上不沾一滴鲜血,冰冷的眼神扫过众人,“敢不用命者,皆如此人!” 众人一震,神情全都严肃起来。 “杨峥你引本部突前,吸引贼军主力,待其混乱,杜展引本部攻其后,本将攻其前!”庞会一道道命令扔下。 “诺!”杜展拜在庞会面前,眼角余光却盯着杨峥。 杨峥瞬间就明白了庞会的用意。 简而言之,就是以他为诱饵,冲乱蜀军,试探蜀军战力。 而如果蜀军临危不乱,战力强大,杜展和庞会很可能不会出手,坐视自己被蜀军吞灭。 杨峥心中升起寒意,说起来,他还是庞会的救命恩人,转眼就冲自己捅刀子。 “你听清否?”庞会森然的目光如同他手中的宝刀。 杨峥赶紧下拜,“诺!” “好,此次若能返回洛阳,本将为诸位请功,共享富贵,决不食言!”庞会的脸变得和蔼起来,收刀回鞘,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脚下,王阿息的血缓缓流淌。 杨峥深吸一口气,走回武卫营士卒之中。 众人虽然面有怨气,但军令如山,无人敢反抗。 武卫营作为魏国中军精锐,几十年来,几经辗转,从未失去血性和武勇。 杨峥一言不发,提刀走在最前。 这世道就是如此,人人都在刀尖上跳舞。 见多了死亡,自然就置生死于度外。 而且,以刚才的情况,只要敢说个“不”字,庞会一定毫不留情的砍下自己的脑袋。 你想抱大腿,大腿却想踩死你…… 心中不禁后悔起来,早知道庞会翻脸无情,还不如一个人遁入大山。 “将军。”令狐盛低声提醒。 杨峥一个机灵,抛开脑海中的无数念头,集中心神应对眼前。 回望一眼,一张张坚毅的脸。 这些时日的相处,杨峥已经赢得了他们的敬重。 蜀军已在百步之外。 杨峥领着众人在草丛灌木中靠近。 蜀军非常警觉,前后不断有骑兵巡戒,还有五十步时便被发现了。 杨峥一跃而起,“杀!” “杀!”武卫营跟着跃起,怒吼着冲向敌人。 蜀军迅速做出反应,长矛架起,弯弓搭箭。 乱箭如雨。 身边不断传来中箭的闷哼声。 “杀!”杨峥也怒吼起来。 人被逼到了绝境,也就变得疯狂了。 几名中箭的士卒,只要没倒下,就怒吼着向前冲。 势若疯虎,一往无前。 八十七人仿佛变成八百人、八千人…… 蜀军训练有素,但被护在阵中的民夫们却受到了极大惊吓,四散奔逃,让蜀军阵列略微混乱起来。 “机会!”杨峥眼前一亮,一刀砍开刺来的长矛,躲开斜刺来的两支长矛,侧身撞入敌阵。 几乎是本能的挥动环首刀,身边带起一阵阵血花和惨叫。 单打独斗,杨峥或许不行,但在战场上,这种大开大阖的刀法颇为有效。 令狐盛亦步亦趋跟在身边。 两人合力,撕开一个缺口。 武卫营人人都是刀尖舔血多年的勇士,亦随之突入。 一旦近身,蜀军的长矛在此时反而成了累赘。 环首刀轻锋驰突,所向无前。 这个时候武卫营的骁勇完全体现出来,一人能战三名蜀军,四五人成列,互相配合,二十余蜀军无法靠近。 越是受伤,越是刺激他们的凶性。 只要没倒下,就奋力向前砍杀…… 然而,蜀军亦死战不退。 刀盾甲士从东西两面挤压,外围三十余骑兵狂奔而来。 杨峥感觉自己面前的一切都变成了血色。 身上中了两刀,虽未伤及要害,伤口却一直在流血。 令狐盛也全身是血,不知是敌人的还是他的。 杨峥猛然回望,发现能站着的只有四十余人。 有人被挂在蜀军骑兵的长矛上。 有人被刀盾手乱刀分尸。 有人被踩成了一滩血泥…… 厮杀至此,差不多大半个时辰,蜀军已经被调动起来,民夫、士卒自相冲撞,乱象已现。 而东面山丘上,没有丝毫动静…… 难道庞会放弃自己了? 杨峥如坠冰窟。 众人被围在垓心,背靠背。 蜀军乱矛攒刺。 四十余人变成三十人、二十人、十人…… 杨峥满脸血污,自忖今日要葬身于此,心中万般不甘心,他从未想过要在这乱世中大富大贵,只想活着,并且活下去。 简单的愿望成了奢望。 心中的郁闷冲到嘴边,大吼一声:“庞会——” 声音在山谷中回荡。 庞会—— 庞会—— “昂——” 东面山丘上忽然传来一声嘹亮的马嘶。 战马人立而起,马上之人黑甲青缯,犹如九天之上的神将,手中长刀如同一团烈日,长刀挥下,烟尘大作,草木杂树都跟着摇晃起来。 “杀!” 喊杀声在山谷中来回传动,似有千军万马在山丘之后。 蜀军全都惊讶的望着东面,忘记了眼前的厮杀。 就连杨峥也呆住了。 庞会的出场实在太过震撼,犹如神助。 由此可见,他这个中尉将军也不全靠其父荫庇。 “杀!”庞会策马从山丘上一跃而下,身后百余甲士,宛如神剑从天而降。 几十个悍勇蜀军兀自挺矛在前。 但转眼就被愤怒的魏军淹没。 无论是雍凉军、武卫营、中垒中坚,都是厮杀了几十年的强军。 民夫们四处乱窜,恐惧亦随之扩散。 庞会一马当先,手中宝刀一挥,借着居高临下的马势,两颗蜀军人头飞起。 魏军兵分两路,一前一后包抄,仿佛张开的血盆道口,欲吞掉蜀军。 终于,蜀军崩溃了,扔下武器,向南逃窜。 即便有些悍勇之辈固守阵脚,但终究无法挽回败局。 杨峥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汗水混合着血水一起滴下。 令狐盛掷刀于地,怒道:“好个庞会!” 第六章 算计 一阵爽朗的笑声,“哈哈,你小子不错,这次回去,我定要给你请功。” 庞会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一脸春风。 他能当什么都没发生,杨峥却不敢,更不会忘记他砍下王阿息人头时的心狠手辣。 挣扎的起身,给他行礼,“拜见将军。” “你我之间无须多礼。”庞会一脸热情,“这次多亏你,我们截获了三千石粮,盔甲兵器一千套。” “何以如此之少?”杨峥不由得惊讶起来。 庞会笑道,“不少了,蜀国一州之地,国力凋敝,怎能跟我大魏比?若是从蜀中运粮至此,三万石能余下三千,已经不少了。” 历史上诸葛亮历次兴兵,都为运粮费尽心思。 蜀国固然有山川之险,但正因为山川阻隔,让诸葛丞相的北伐大计难上加难。 “这次能吓退蜀贼,多亏杜展。”庞会有意无意道。 “杜展?”杨峥眉头一皱。 “不错,正是他献上的疑兵之计,掐准时机,方有此大胜!当然,你浴血奋战,功劳不在他之下。” 杨峥心中一阵愤恨,出战时五十多人,回来只有四人。 功劳却是杜展的。 正欲争辩,忽然见到庞会眼中闪过一丝幽光。 心中一动,庞会外表粗豪,实则心思深沉。 难道是在故意挑拨? 只能说有这个可能,自己跟杜展斗的越狠,他对这支残军的掌控力便越强。 这也算带兵的惯用手法。 “你好生养伤,剩下的事不必管了。”庞会见杨峥久久不语,顿时也没了寒暄的兴趣。 庞会走后,令狐盛冷哼一声,满脸怒气,“庞会欲转换门庭。” “哦?”杨峥看着令狐盛,似乎他比自己知道的更多。 两人在战场上互相扶持,杨峥已经把他看成自己人。 王喜、赵登过来凑热闹,被杨峥笑着赶走。 “雍凉之地已成司马氏根基,国中大将,如郭淮、陈泰、邓艾、石苞、王基皆其门下,先帝换夏侯玄都督雍凉,也丝毫没有减弱司马懿的影响力,大将军欲借伐蜀之战,增强对雍凉军的掌控,瓦解司马懿的势力,可惜功亏一篑,司马懿的声望越发高涨,庞会见大将军不行了,欲投司马氏门下!”令狐盛两眼泛光。 原来司马懿的势力已经如此庞大了。 杨峥记得司马八达,全都身居高位,又与世族互通姻亲,这么多年的盘根错节,俨然已是庞然大物! 曹家却一代不如一代,到了如今,已经没有拿得出手的人物。 这才是天下大势、天命所归。 司马氏不造反才是怪事。 自古只有锦上添花,雪中送炭的极少。 或许以前的庞会站在曹氏一边,但这场大败,也足以让他转换门庭。 自己出身武卫营,是曹爽的亲信,正好拿来作投名状。 至少向雍凉军表明了立场。 所以雍凉军才和他是一条道上的,自己才是外人。 可惜了那些英勇奋战的武卫营兄弟,全都成了炮灰。 人心何其险恶。 不过,这也让杨峥全身泛起鸡皮疙瘩,历史上高平陵之变,曹爽一脉全都被司马懿赶尽杀绝了…… 那自己岂不是死路一条? 不能再跟曹爽混了。 见杨峥沉吟,令狐盛冷笑道:“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庞氏乃西凉外人,又非大姓,司马氏未必看得上他。” 杨峥苦笑一声,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多门道。 不过令狐盛能知其中深意,想来也不是身世也不简单。 他不愿意说,自己也不好问。 第二日,却见杜展的雍凉军正在斩杀俘虏。 一列一列的蜀军和青壮被按下头,跪在坑前,其中还有不少半大孩子和苍发老者。 刀锋过处,一颗颗神情麻木的人头滚落。 尸体被踹入坑中。 雍凉军一阵大笑。 杜展兴致高昂,庞会也看得津津有味。 战场上再惨烈,杨峥都能接受,各为其主各为其国,但眼前之事实在让他难以忍受。 “将军!”杨峥拜在庞会面前。 “哦,是兴云啊?所来何事?”庞会心情很好,有了粮食就能召集溃军。 杨峥吐出胸中一口闷气,装作如从前那般尊重他,“自古杀俘不祥,我们现在正缺人手,何不利用这些人为我们运送粮食?” 庞会笑道:“兴云仁义,然我们是在溃逃,若遇战事,这些人必会反叛,不如杀之,以绝后患。” 说话之间,又有几十颗人头落地。 杨峥竭力稳定心神,“真遇战事,可令其为前驱,冲散敌军。” 庞会笑而不语。 杜展冷笑道:“这么说来,杨将军是怜悯蜀人?” 此言明显是在挖坑,等着杨峥往里面跳。 自刘备入蜀起,魏蜀连年大战,仇恨经年累月,越积越深。 前有定军斩夏侯,后有木门射张郃。 家家户户跟蜀人都有血债。 果然,周围雍凉军、中垒、中坚营的人投来愤怒的目光。 即便如此,杨峥依旧不吐不快,“上天有好生之德,将军……” “够了。”庞会出言打断,脸上闪过不悦之色,“不必多言。” 说完转身就走。 杜展投来玩味的眼神。 杨峥心中一叹,自己终究是无能为力。 忽然想到,即便庞会听取自己的建议,安知这些蜀人不会反抗? 残军经此一战,锐减至四百余人,根本没有精力管控俘虏。 而杀俘才是最合理最效率的。 这是乱世的法则,无从更改。 越往北走,遭受的阻击就越大。 蜀军集重兵于沈岭,附近山岭几乎都在他们手中。 穿过沈岭就是关中,对雍凉军来说就是回家了。 从沈岭逃难的溃军得知前方形势不容乐观。 出征时的十余万大军与六万民夫,或渴死,或被俘虏,或殒命战场,或被大山吞噬,剩余之众不足六万。 大将军曹爽督军猛攻十余天,死战不休,伤亡惨重,仍然不得寸进。 不过,蜀军也付出了相当的代价。 兵力上蜀军还是落在下风。 所凭不过是山岭险要。 除了庞会这支残军,还有不少溃军从南面汇集而来。 费祎、王平扼守沈岭,蒋琬驱兵从后掩杀。 庞会召众人议事。 杜展如今风头正盛,率先发言:“以属下观之,蜀军自兴势山至此,转战四百里,军势已疲,数日之内,我军必能突破沈岭。” 魏军从骆谷进攻汉中不利。 同样,蜀军从汉中攻入骆谷也不利。 补给同样也是一大难题。 这场大战至此已经四个月,蜀军反攻也持续近一个月,杜展所言“军势已疲”,并非虚言。 庞会习惯性的将目光转向杨峥,“你觉得如何?” “我军之败非战之罪。”杨峥很想说败在主将无能,最终咽了回去,“而是败在地形,蜀国并无全歼我军实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费祎、蒋琬必不会死战!属下以为,此战将很快结束。” 庞会点了点头,“不错,今日诸军饱食,明日拂晓进军,与大将军会合!” 第七章 会军 曹爽领兵伐蜀之初,太傅司马懿多次力谏不可。 然而司马懿越是劝阻,曹爽伐蜀之心越是坚定。 如今十余万大军伐蜀失利的消息传回,洛阳朝廷惶惶不安。 司马懿的声望无形中再次高涨。 若论兵略,朝中还有何人能及? 洛阳被曹魏营建多年,宫阙万间,楼台林立,仿佛又恢复了昔日大汉的繁华。 司马府前车水马龙,朝中重臣皆来拜会,却全都被挡在门外,连心腹蒋济都不得入内。 门吏只推脱是老病发作,不能见客。 外间一片心急火燎,府内却一片祥和。 水榭之中,司马懿正与司马师对弈。 微风拂过,垂柳摇动,池中清水掀起阵阵涟漪。 “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常德不忒,复归于无极。”司马懿执黑子,随意落在棋盘中。 随心之举,看似无关紧要,却令司马师踌躇不前。 “你心中不宁,这棋不下也罢。”司马懿将手中黑子放回罐中,“这么多年,你这涵养功夫算是白练了。” 司马师惭愧,“儿本就不是父亲的对手。” 司马懿淡然一笑,脸上皱纹挤在一起,龙钟老态一览无余,只不过偶尔眼中会掠过一道精光,“说吧。” 司马师恭敬拱手,“曹爽惨败,十万大军折损近半,雍凉、中军大为不满。” 司马懿长长一叹,“国家积蓄数年,子孙不肖,一朝废弃,郭淮退出了吗?” “郭淮一接到父亲的密信,就提前撤出骆谷,毫发无伤。”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此战之后,曹爽必大失众望,在军中无以立足。”司马师说话的速度极慢,仿佛出口的每一个字都要琢磨一次。 司马懿站起,望着满池春水。 燕子一前一后,在水面上轻点两下,几尾游鱼缓缓游动。 “若无此败,天下将于十年内一统,可惜、可惜。” 司马师不以为然,“曹爽庸碌无能,夏侯玄沽名钓誉,他二人何德何能,能成此大功?天以此功待我父子!” 司马懿冷冷的看了一眼司马师,“这一池清水,终究会被风云搅动。” 司马师肃然。 父子二人正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忽听门人来报,中书监刘放与右光禄大夫孙资求见。 别人不见也罢,但这两人是曹魏四朝老臣,参与中枢机要之事四十年。 深得曹魏诸帝倚重,在朝中名望不在司马懿之下。 明帝本欲托孤于曹宇、秦朗,是他二人力排众议,推举司马懿。 “此非父亲久候之人?”司马师笑道。 司马懿微笑不语。 沈岭。 蜀军的疲态远远超过杨峥的猜想。 沿途北进,的确有蜀军拦截。 但都是一些二流军队。 庞会一马当先,轻松的杀透重围,且战且走,沿途还收拢不少溃军。 此刻沈岭已经变成血岭。 尸体堆积如山,山崖都被染红。 魏军伤亡固然惨重,但蜀军伤亡也不小。 双方其实都精疲力尽。 魏军营垒立于谷中,旌旗遍布,斥候游骑往来其中。 尽管大将军曹爽欠缺军略,但魏军深陷绝境,上下同心,人人都有死志。 杨峥跟着庞会被带入中军大帐。 周围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与记忆中的重叠。 他们看向杨峥也充满了欣喜。 似乎还带着一丝敬重。 一瞬间,杨峥才真正感觉找到了依靠。 中军大营之内,上首两人,左右文武各成一列。 背后一众甲士按刀而立。 尽管骆谷中环境恶劣,大军缺水缺粮,但营帐之中的人都面色红润。 “末将拜见大将军、都督。”庞会单膝跪礼。 杨峥和杜展都跟着跪了下去。 眼角余光小心翼翼的扫着上首的两人。 一人身形肥胖,眉眼温和,仿佛洛阳市井间的和蔼长者,只有富贵气,没有锋芒感,让人忍不住生出几分亲近之感。 杨峥知道这人就是势倾四海、声震天下的大将军曹爽。 旁边一位身形修长,面如冠玉,儒雅非凡,长相、气质都远超后世明星。 此人就是夏侯玄。 传言他与何晏、司马师都是名震天下的帅哥。 “伯广一路辛苦了。”曹爽从帅座上站起,亲自下来搀扶庞会。 这个时候称庞会的字,无异拉近了与他的距离。 “末将无能,只带回这么些兄弟。”庞会就势站起。 “伯广何出此言?此战非你之罪。”曹爽边说,目光便挪向身后,忽然停留在杨峥身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兴云,你还活着?” 杨峥一愣,暗道跟你有这么熟吗? 心中虽是这么想,但仍旧要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状,“大将军!” 曹爽快步走来,一把扶起杨峥,眉眼间的喜色绝非作伪,“当日在青木峡,若非你死战,突破蜀军的封锁,我等安能至此?本将亲眼见你被擂木击头……” 边说边伸手摸杨峥的脑袋。 这突如其来的亲昵让杨峥惊呆了。 这还怎么跳槽? 难道穿越的这个原主还是个猛人? 但自己三国演义看了前后二十遍,各种三国网文看了不下一百本,没听说过有姓杨的牛叉人物啊。 西晋倒是有几个姓杨的权臣,不过被一个女人灭了三族。 可惜现在不是隋朝,唐末是有杨吴,宋朝有杨家将。 最大的可能就是跟随曹爽,一起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 史书从来都是记载胜利者的。 两个大男人,光天化日众目睽睽这么拉拉扯扯的,周围看来的眼神逐渐变味。 这时代搞基的人大把,特别是这些权贵,蓄养男宠都成了风潮。 杨峥心中一阵恶寒。 自己长相虽然比不上大帅哥夏侯玄,但五官硬朗,有男儿的阳刚之气,身材也颇为健硕…… 万一曹爽好这一口? 曹爽这个名字听起来都有些不正经…… 左右首的两个文士眼神明显有些不太一样。 其中一人尖嘴猴腮,眼神阴勾勾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杨峥不动声色的挣脱曹爽的手,“能再见大将军,实乃天佑之。” 夏侯玄也咳嗽了两声,提醒道:“大将军,几位将军几经艰难,归来不易,宜好生休息。” 曹爽朗声大笑,“不错、不错,兴云归来,我军必破沈岭,来人,带兴云下去好生休息。” 而庞会、杜展则就这么晾着。 杨峥心中忍不住腹诽,难怪曹爽斗不过司马懿,庞会才是他该拉拢的对象。 有什么话私下不能说?偏偏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搞得这么基情四射,这不是把自己推火上烤吗? 有了庞会的前车之鉴,杨峥实在不敢再轻易相信别人了。 如果前三国是看谁会砍人谁的刀子狠,后三国就看谁会玩心眼。 第八章 忽变 自从穿越之后,杨峥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不是提心吊胆,就是为食物发愁。 夜里睡觉都要抱着刀,还不敢睡熟,生怕半夜被野兽叼走,或被蜀军割了脑袋。 眼下回归大军,心中总算踏实了。 也就睡的特别沉。 梦中闪过一道道身影,前世今生,不断重叠,有前世父母、上司,有今世的老父,有大将军曹爽,有那死去的武卫营兄弟,甚至还有庞会…… 不过最深刻的却是一道朦胧的身影,教自己读书,教自己习武,但无论如何,始终看不清那张脸,只觉得他的眼睛如刀锋一般锐利,穿透了迷雾,刺入自己脑海中,如同印记。 似乎自己身上也缠绕着迷雾。 一觉醒来,五月的阳光正灿烂。 感觉全身的力气都回来了,伤口也不那么痛。 “将军醒了。”赵登一脸欣喜。 王喜、令狐盛也围在身边。 杨峥揉了揉昏沉的脑袋,却忽然听到外间隆隆的战鼓声。 “大将军正在攻打沈岭。”令狐盛望着营帐之外。 虽然知道沈岭必破,但付出多大代价,就是两说了。 此次兴势之战,蜀军三四万的兵力,挡住曹爽十二万大军,王平、费祎足称当世名将。 而且费祎还是以政略著称于世,他绝不会轻易放草率过沈岭。 过不多时,外间传来厮杀声。 杨峥与令狐盛、赵登、王喜走出营帐,只见北面山坡上,无数黑甲魏军冲向山岭。 山岭之上箭如飞蝗,擂木滚石如雨纷纷而下。 魏军还未冲上半途,已经伏尸遍地,鲜血如同溪流一般缓缓流淌而下。 传说蜀军的弓弩都是诸葛丞相特制的,五十步内能透重甲。 正是这些弩兵,极大克制了魏国的铁骑。 但弓弩对后勤压力很大,箭矢也是消耗品。 战鼓声渐渐急促起来,付出一定的伤亡,魏军士卒仍旧亡命向山岭发起进攻。 大将军曹爽与雍凉都督夏侯玄亲自督阵,武卫、中垒、中坚、雍凉诸军皆奋力向前。 无论士卒心中怨气和不满多大,回到关中是一致的愿望。 杨峥此前见过的都是小场面,两三百人的械斗,而现在是漫山遍野的大场面,无数大好儿郎慷慨赴死,他胸中也不禁热血沸腾,居然没有丝毫的胆怯。 或许他已经完全适应了新的身份,以及这个时代。 又或者他心中原本就有一个英雄梦。 想来书中记载万军之中取敌上将头颅,是何等的雄壮。 杀声震天,苍天亦为之变色。 半个时辰后,蜀军箭雨渐渐稀落起来,而山坡上,到处都是箭支,仿佛芦苇林一般。 就连擂木和滚石都稀少了。 魏军以人命铺出一条血路。 十几个骁将提刀冲在前列,如同洪水,自下而上涌上山岭。 不到一个时辰,蜀军的旗号一一被斩落,山岭上全是黑甲。 蜀军向山林中退去。 北面各岭的战斗也差不多结束了。 漫山遍野响起魏军的欢呼声。 身边的赵登、王喜跟着欢呼。 杨峥也忍不住欣喜,回到关中,就向曹爽请求外调,混个屯田司马、县尉总不难吧? 若曹爽念着情分,弄个刺史当当,岂不是成了一方诸侯? 不过这只能是做梦。 但凡能在曹魏担任刺史的,无一不是世家大姓。 家族根基深厚。 自己这种情况,就不要幻想了,上去了也坐不稳。 无论如何,先脱离他这艘破船再说。 也许原主对曹爽有主仆之情,但杨峥没有。 所以没什么心理负担。 总不能看着前面是个大坑,眼睁睁的往里面跳吧? 心里打着算盘,身边令狐盛道:“蜀人根本就没想死战,归师勿遏,围师必阙,穷寇勿迫!蜀人必会在后掩杀!” 这句话是孙子兵法中说的,杨峥这个后世人知道不足为奇。 但从令狐盛口中说出就不简单了。 这时代不是什么人都能接触兵书的,其实无论什么书都被世家大族垄断。 当年刘备入蜀,连本尚书都找不到,还是诸葛亮凭记忆默写。 自曹丕采纳陈群之策推行九品官人法以来,朝中官爵便被垄断了,但凡在朝中立身的,都有深厚背景。 名将张郃在官渡大战中发挥决定性作用,入曹魏以来,兢兢业业,屡立战功。 名分给的高,却一直在外围晃荡。 司马懿后起,轻松压在他头顶。 就连曾经的下属郭淮,凭借太原郭氏,举孝廉出身,短短几年便盖过了张郃。 包括司马懿在内,曹爽、夏侯玄、郭淮等等,世代为官为将。 魏国到处是官二代将二代。 三国已然进入讲究出身的时代。 前三国的那个英雄起于草莽的时代已经远去。 “子谦说的不错,蜀军必会从后掩杀!”杨峥附和令狐盛道。 沈岭缺口被打开,魏军也失去了斗志,一拥而上,争抢着道路,场面忽然变得混乱起来。 杨峥看着东西两面的山林,大群的鸟雀惊起。 “蜀人还有埋伏,我们也走!” 其实不用杨峥吩咐,周围的人全都动了。 司马懿出道以来,擒孟达,战诸葛,灭辽东,逼退孙权,用兵犹如鬼神,潜移默化间,成为曹魏的顶梁柱。 而此次伐蜀,是魏国近十年来少有的大败,越发衬托出曹氏的无能。 魏军乱成一团,诸将皆不能制,场面渐渐失控。 山口就那么狭窄,诸军自相践踏,很多人从山岭间滚落。 就在此时东西林中,呐喊声震天,蜀军忽然杀出,后方也烟尘滚滚,似乎是蒋琬领军杀到。 人在绝地,自然万众一心众志成城,而现在通往关中的缺口打开,看到一丝希望,没人愿意死战了。 羽箭再次如暴雨一般泼下,比刚才更为猛烈。 后方甚至还有骑兵践踏地面的声音。 人群更加慌乱,盔甲、兵器丢了一地。 刚刚还众志成城,转眼间就变成了溃败。 如此形势,恐怕孙吴复生,也无能为力。 四人被乱军裹挟,身不由己的被推向山口。 忽然之间,听见乱军中有人呼喊,“不要乱、不要乱!” 是曹爽的声音! 杨峥远远望了一眼,只见曹爽、夏侯玄等一干人被几百亲卫簇拥着,狼狈的向北逃窜。 周围乱军,哪还管什么大将军大都督,胡乱冲撞。 就连曹爽身边的亲卫,也有人悄悄逃散了。 大将军的威严早已扫地。 后方铁蹄滚滚,东西两侧俱有蜀军杀来。 人群更加慌乱。 危急时刻,杨峥见东面山丘上一杆庞字大旗立起,西面也有一将挥军抵挡。 勉强阻遏住蜀军。 然而曹爽的情况更加恶劣,数股蜀军精锐望着他的那杆牙旗杀来。 这档口杨峥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自己的命要紧。 跟着乱军向北逃窜。 还没跑两步,就听见后面曹爽的呼喊:“兴云助我!” 杨峥一口老血差点当场喷出来。 这么多人,曹爽怎么就看见自己了? 难道真的是心有灵犀? 心中不由升起阵阵恶寒。 第九章 谶语 “大将军乃国家柱石,皇室宗亲,不可落入蜀人之手!”令狐盛低声道。 皇室宗亲杨峥承认,国家柱石就有些名不副实了。 不过令狐盛的话说的没错,曹爽若是折在此地,恐怕他这个“亲信”回去也没好果子吃。 “杨峥在此,大将军勿惊!”杨峥拔出长刀,走向中军。 当然,曹爽不止喊了杨峥一个,还有其他的将领校尉,身边总算聚集了两三千人。 不过杨峥总感觉这些人的神色有些难看,宛如上坟一般沉重,如丧考妣。 夏侯玄哀叹一声,“遭逢此败,我等有何面目见天下人?” 杨峥以为他要拔剑自刎,谁知只是哀叹,就没下文。 “若非前锋郭淮退出战场,我等何以遭逢此败?必是司马懿教唆!”那尖嘴猴腮的文士满脸怨毒。 其实出征的几人,也就郭淮一人可称良将。 可惜这员良将跟曹爽不是一条心。 “玄茂休要再言,司马太傅一再来信,让我等退军,如今又岂能怪他?”夏侯玄一脸正色。 原来这个尖嘴猴腮就是大名鼎鼎的邓飏、邓玄茂。 此人为名将邓禹之后,与何晏、丁谧一起辅佐曹爽。 曹爽辅政之初,克己复礼,低调行事,对司马懿恭敬有加,事之如子侄,每有大事,必与其协商,二人曾有过一段蜜月期。 后,何晏、丁谧、邓飏党附曹爽,风向就逐渐变了。 三人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或浮华,或贪赃,或阴险,逐渐把曹爽带歪了,时人称之为台中三狗。 名将臧霸之子臧艾为求官,以其父侍妾贿赂,一个敢送,一个敢收,闹得满城风雨,洛阳人戏称:以官易妇邓玄茂。 曹爽争权,排挤司马懿,便是出自三人策划。 这些事情洛阳人尽皆知,杨峥略一回想,脑海中的记忆碎片逐渐汇聚成一个整体。 “此事暂且不论,渡过眼前为妙!”曹爽到底有几分大将军的见识,不纠结于眼前。 几万人争过一个山口,拥挤可想而知,很多人都没挤过去,就被践踏致死。 后方,蜀军的骑兵已经赶到,肆意冲杀。 士卒惨叫连连,却没有一人回身抵挡。 由此可见军心乱到什么地步。 “事已至此,不可再拖延,你等护着大将军速速北还。”邓飏发号施令。 然而周围士卒看向他的目光里充满了不屑和愤怒。 做人能混到这个地步,也算是不容易。 想其先祖邓禹为云台二十八将之首,辅佐光武中兴汉室,没想到后代退化至此。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此言非虚。 不屑也罢,愤怒也罢,周围士卒都照做了。 一群人在乱军中蜗牛一般向前涌动。 而三面蜀军都望着牙旗杀来。 邓飏似乎发现了端倪,劝道:“大将军,此乃非常之时,可弃牙纛仪仗,轻兵向前。” 曹爽断然道:“牙纛仪仗乃三军威仪,旗在,三军才知本将在,旗不在,军心立时崩溃,忠勇之士亦不能持!” 杨峥忍不住刮目相看,暗想曹爽还是有几分胆色的。 谁知邓飏眼珠子一转,目光在众人间扫来扫去,落在杨峥身上,嘴角勾起一丝诡笑。 杨峥身上顿时升起阵阵凉意,仿佛被毒蛇盯上。 “大将军果然智勇,然大将军乃国之干城,大魏不可一日无大将军,旗号可留于此,着一勇将穿大将军盔甲,守护牙纛,大将军先行出沈岭!”邓飏拱手道。 “此言不错,昭伯乃先帝托孤重臣,不可立于险地。”夏侯玄也附和道。 曹爽属于典型的耳朵软,刚才的一丝主见迅速消退。 还没说话,邓飏就抢先道:“杨将军忠勇可嘉,青木峡一战神勇无敌,伤而不死,必有苍天护持,此重任非杨将军莫属。” 我去年买了个表,杨峥恨不得破口大骂。 这厮对蜀军束手无策,搞自己人倒是挺有一手。https:/ 早知道这回事就不来凑热闹的,蒙着头跑了得了。 这时代怎么回事,到处是坑? 忽而想到昨日中军大帐,曹爽与自己那么亲近,一定是招来了邓飏的嫉妒。 曹爽“深情款款”的眼神也看过来,“兴云父子三代为我家部曲,其祖殁于河西,其父殁于辽东,某怎可陷其于此!” 这话还听着像样。 原来自己跟曹爽是这样的关系。 杨峥记得三国时的部曲形同于家仆,是有人身依附关系的,为将领私人所有。 然而还没高兴几秒钟,曹爽话锋一转,“然唯有兴云能担此重任!” 杨峥差点没被喉咙里的老血呛到。 这他娘的什么逻辑? 刚说不让自己陷其于此,转眼就变卦,要推自己进火坑。 周围人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眼神齐齐望过来。 杨峥还未答应,曹爽已经开始脱盔甲了。 说到底,曹爽终究是个生性凉薄之人。 这个时候,拒绝只能死的更快,干脆装忠心装到底,“大将军放心,属下必肝脑涂地!” 曹爽又抓住杨峥的手,眼中涌出几滴泪花,“兴云定要安然回来!” 两个大男人动不动牵手,实在让人心中发毛。 情分是有的,只不过这纸糊的情分终究没有他的性命重要。 杨峥脱下自己的盔甲,穿上曹爽的黑光甲。 曹爽的东西当然不是凡品,虎头肩吞,狮蛮腰带,威武霸气,顿时感觉威猛无比,比之前盔甲轻便。 感觉就是为自己量身定做的。 曹爽看的啧啧称奇,“兴云他日定为大将军!” 这随口一言,顿时令在场之人都惊愕了。 曹魏大将军第一任夏侯惇,第二任曹仁,第三任曹真,第四任曹宇,第五任曹爽。 从未有外人担当过此任。 夏侯玄轻轻咳嗽一声。 邓飏的眼神更加怨毒。 曹爽却不知语失,兴致颇高,解下腰间长剑,“此剑名为华铤,乃文皇帝铸造三剑之一,现借于你!助你杀敌,为国建功。” 虽然知道曹爽是在坑自己,但到底还是有那么一丝丝情分的。 否则也不必这么多废话。 杨峥接过长剑,下拜谢恩。 “昭伯,军情紧急,不宜在此迁延。”夏侯玄提醒道。 曹爽这才在众人的拥簇下动身。 他没回头,倒是邓飏回头看了一眼杨峥,眼神中带着莫名的神色。 第十章 断后 如果曹爽决心一战,振臂一呼,上下一心,蜀军未必能讨到好处。 毕竟兵力优势摆在这儿。 但曹爽已经没有胆量再战,只想回到关中,回到洛阳。 主帅都如此,士卒又怎会卖命? 杨峥看了看左右,留下来的四五百人,本来就是被曹爽抓的壮丁,建制不同,人心不齐。 后方千余蜀军骑兵如秋风扫落叶。 惨叫声传来,诸人面有惧色。 “列阵、列阵!”令狐盛大声喝令。 但士卒你望我、我望你,忽然大吼一声。 杨峥以为要玩命,谁知他们扔下武器转身就跑…… 曹爽的牙旗“轰隆”一声,倒在尘土里,大将军的仪仗扔的遍地。 就连一同血战的王喜也跑了。 杨峥呆立当场。 赵登也眼神犹豫,躲躲闪闪。 人心如此,何以为战? 杨峥心中哀叹,终于明白什么叫兵败如山倒。 眨眼之间,身边又只剩下五六十个武卫营。 杨峥连叫喊的心情都没有了。 “懦夫!”令狐盛愤愤不平,拔刀欲斩身边的溃兵。 杨峥拦住了他,这个时候杀人已经没有意义,还不如省些力气。 曹爽前脚才走不到半个时辰,后脚就崩溃了。 赵登神色一阵闪烁,最终咬咬牙,转身离去。 杨峥心中忍不住一阵失落。 这乱世里,并不是所有人能走到一起。 “徒死无益,不如北走。”令狐盛终于放弃了。 杨峥感觉有些对不住曹爽所托,但眼下形势,已是回天乏力。 “走!”他没有犹豫,逃过眼前的这一劫,大不了脱了这层官皮,找个深山当土匪,无拘无束。 众人混杂在人群当中,一同北逃。 蜀军骑兵异常狡猾,只在两翼冲杀落单之人,造成更大的混乱,让魏军自相践踏。 而最大的威胁正是自己人。 乱军中被裹挟,互相冲撞。 倒下去的人再也没有站起来的机会。 一声声惨叫在耳畔响起。 就在此时,令狐盛闷哼一声,被周围慌乱的人流撞倒。 回望时,他的身影已经被淹没。 两人这些时日的切磋,又在战场上互相扶持,早就成了过命的兄弟。 没有他,杨峥早死在庞会的算计下。 “子谦!”杨峥分开人流,返身寻找令狐盛。 周围人头攒动,哪还有半个人影? “闪开、闪开!”杨峥心中忍不住一阵焦躁。 最危难的时候,令狐盛没有放弃他,并肩作战,杨峥岂能放任他被乱军踩死? 但人实在太多了。 外围蜀军骑兵不断抛射箭支,引起更大的混乱。 危急时刻,杨峥怒而拔剑,大吼一声:“让开、让开!” 或许是杨峥一身盔甲起了作用,十丈之内,人流忽然稍稍停滞了一下。 但转眼,就有一个都尉模样的人啐了一口唾沫,继续向北逃。 情急之下,这些时日被压抑的怒火忽然从心中窜起,熊熊燃烧,杨峥根本没有思考,本能一般的手起剑落,长剑发出猛烈的呼啸,似乎割开了周围的空气。 那都尉身上忽然爆出一团血花。 他不可思议的望着胸前长长伤口,缓缓倒下。 而他的鲜血也溅了杨峥一脸。 周围出现瞬间的安静。 人都是被逼出来的,杨峥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自相践踏者,皆同此人!” 大概原主也是个杀伐果断之人,在记忆深处潜移默化的影响着他。 “将……军……”令狐盛被几个武卫营的兄弟扶着,胸前插着一支羽箭,身上全是被踩踏的痕迹。 看到他还活着,杨峥心中的石头才缓缓落下。 武卫、中坚、中垒诸军都认出这幅黑光甲,缓缓向杨峥靠拢。 人群忽然镇定了一些,不再那么慌乱。 无论中军还是雍凉军,常年战争之下,都是战场上的佼佼者。 “各归本阵,不得慌乱,结阵而守,缓缓而退!”杨峥持剑而立,回想起当初在军队的日子,军人的热血渐渐在身体中苏醒。 有了命令,周围的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几百人簇拥着,组成一个个小阵。 混乱会传染,秩序也一样。 不断有人加入,转眼间就形成了一个两三千人的阵列。 几个低阶军官维持着阵列。 魏军军纪历来严明,特别是司马懿都督中外诸军事以来,赏罚必信,号令如山。 只不过曹爽没有司马懿的威信,数月以来,十余万人被三万蜀军压着打。 他的无能让老曹家的尊严被踩在地上。 军心由此生怨,关中亦为之虚耗。 杨峥的队伍自然吸引了蜀军的注意,两支无当飞军向他们突进,骑兵也来凑热闹。 有了阵列,人心就稳了,互相之间找到了依靠。 尽管还是有人逃离,有人被冲散,但已经没有之前兵败如山倒的惨象。 一些军官指挥各自部众抵抗。 绝大多数伤亡都是来自互相踩踏,真正死在蜀军手上的其实不多。Qqxsnew.net 杨峥与一众武卫营、中坚营、中垒营士卒挡在阵前,缓缓而退。 黑光甲防御惊人,刀箭不能入。 华铤剑扫过,锋锐无匹,彪悍的蜀军身首异处,其他蜀军皆面有惧色。 令狐盛指挥士卒端起长矛,如同荒野间忽然生出一片芦苇林。 将为兵之胆。 立在阵前的杨峥,穿着曹爽的黑光甲,兜鍪罩住了半张脸,手持华铤剑,周遭魏军胆气大增,恢复了往日的精锐与勇悍。 自己骨头越硬,敌人就越软。 蜀国疲敝,人口不及魏之五一。 是以历来用兵都极其谨慎。 诸葛丞相爱兵如子,不肯行险,每战皆堂堂正正,以一州之地威压曹魏,固然是其绝世之才。 费祎与蒋琬都继承了诸葛丞相的谨慎,二人上任以来,爱惜国力,立即就限制了姜维的兵权。 此番大战,姜维也被排除在外,留在涪城防备孙吴。 所以杨峥明显感到蜀军不愿死战,只在消耗和绞杀有生力量。 后军强硬,蜀军转而去攻击两翼。 杨峥压力大减,回到阵中时,全身嵌满羽箭,仿佛一只刺猬。 士卒们的眼神充满了敬意。 令狐盛眼中噙着泪水,“多谢将军。” 以前叫将军,多少是寒暄,而现在多了几分不一样的东西。 杨峥却深知自己能活下来,并不是自己多勇猛,而是蜀军的心思不在这里。 精锐蜀军都依托东西山势,居高临下夹击。 死贫道不死道友,眼下形势,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还没高兴多长时间,西面山丘上一阵惨叫与呼喊,已然被蜀军突破,一杆“汉镇北大将军王”大旗在山风中飘展,原来是王平击破了西面魏军,无当飞军杀入溃军之中,所向无前,刀斧过处,血流满地。 魏军登时大乱。 蜀军仿佛找到了突破口,疯狂涌入,肆意砍杀。 并且东面的庞会部也有崩溃的迹象。 眨眼之间,杨峥所部就有被截断的危险。 令狐盛急道:“将军速退。” 第十一章 破围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 令狐盛话音刚落,有人退的比他们还快。 东面庞会放开山道,领军向北退走。 如此一来,等于把后军全部卖了。 败退的魏军被拦腰斩断。 杨峥搏来的一丝生机荡然无存,并马上陷入前后夹击的危险局面。 战场上人喊马嘶。 杨峥忽然怀念起前世的军旅生涯,永远可以相信背后的战友。 记得有一次抗洪抢险,所有人手挽手冲入洪水中,以身体挡住激流,为背后战友筑堤争取时间,没有一人后退,没有一人胆怯。 而现在是个什么鸟世道? 不仅要防着前面的敌人,还要防着背后的袍泽。 相互之间难以真正的信任。 魏军完全有反击的力量,却只顾着逃命。 完全能挡住蜀军的侵袭,让更多的人活着回到关中,却人心不齐,任由敌人砍杀。 转眼之间,就陷入了绝境。 大概有万余魏军被截留在后面。 眼看山口就在前面两三里处,生路却断绝了。 如果曹爽靠谱一些,令一军回援,自己还有抢救的余地。 但杨峥不抱这种希望。 靠人还不如靠自己。 场面又混乱起来,蜀军尚在合围,杨峥大吼一声:“冲过去!” 事已至此,只能以乱打乱,杀出一条血路。 “跟上将军!”令狐盛紧随其后。 旋即诸军都跟上。 杨峥一马当先,总算鼓舞起魏军的斗志。 “杀!” 每一个都知道到了最后的时刻。 生路被截断反而让士卒们萌发死志。 战场瞬间沸腾起来。 士卒如蚂蚁般为了一线渺茫生机搏命。 几支羽箭贴着脸飞过,几根长矛望着胸口面门刺来…… 杨峥麻木的挥动华铤剑,剑锋过处,长矛断裂,盔甲破开,血肉分离…… 杀戮仿佛永无止境。 “咄!”一声断喝,紧接着,一条长槊然如毒蛇一般刺来。 锐风扑面,杨峥猛然惊醒,身体本能的躲闪。 然而那条长槊如影随形,“刺啦”一声,挑落兜鍪,杨峥一头乱发飞舞,一连退了六七步,才止住那一槊的冲势。 惊出一身冷汗,抬眼望去,却是一员蜀将,高头大马,长槊在手,威风凛凛,眼中杀气犹如电芒。 正是之前见到的蜀军大将王平! 只这一槊,杨峥就知道不是对手。 身后一众铁甲,或提长刀,或持利斧,或挽强弓,无当飞军的彪悍之气溢于言表。 一槊未中,王平翻身复来,长槊抖动,一名武卫营咽喉中一槊,带出一蓬血雾。 那士卒疯狂的抓着自己喉咙,全身扭动,三四个呼吸间,轰然倒下。 杨峥心沉入谷底,王平算是战场上他最不想遇见的敌人。 堂堂蜀军大将,居然亲自在前线冲杀。 回望身边,士卒惊恐的眼神也都望向自己。 只要自己退一步,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军心立即崩溃! 人生处处都是抉择啊。 杨峥忍不住心中感慨,到底血管中有几分军人的热血,咬咬牙,挺起长剑,吼了一声:“杀!” 出剑之前,心中早已了然,两条腿是跑不过四条腿。 与其被追杀致死,还不如放手一搏。 与此同时,令狐盛不顾身上的伤势,挥剑上前。 杨峥心中豪气大起,“好兄弟!” 令狐盛亦大笑,“与将军共死!” 刀光剑影,一左一右,夹击马上的王平。 王平冷眼斜视,催动战马,四蹄刨动,地面也跟着震动起来,仿佛整个人都化作了那一杆长槊。 人未至,气势已迎面而来。 但即使气势再凌厉,杨峥也要迎难而上。 生死一瞬间,“咔”的一声,剑与槊爆出一团火星,杨峥整个人都被战马撞飞,在半空中就吐出了鲜血。 不过槊锋也被华铤剑斩断。 与此同时,令狐盛跃起,一剑刺向王平的左胸。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一剑上。 连飞在半空的杨峥也是如此。 在即将摔下地面的一瞬间,杨峥觉得王平将死在这一剑下。 然而电石火光间,忽然看到王平眼中升起轻蔑之色,剑锋即将刺入时,长槊微端闪电般的横来,厉风呼啸,借着马势,“啪”的一声,半空中的令狐盛被抽飞。 这才是真正的勇将。 这才是名震一时的人物。 跟王平相比,杨峥和令狐盛都太弱小了,也太年轻了。 而王平并非站着这个时代顶峰。 早二十年,他不过是一员下将。 战场忽然变得安静起来。 王平控住战马,扔掉断槊,拔出腰间环首刀,森冷的目光扫过,魏军无人敢对视。 “投降免死!”战马人立而起,王平大喝一声。 “投降免死!”周围蜀军齐声呼喊。 魏军顿时犹豫起来,他们本就是被抛弃之人。 此时几乎是必死之局。 灌木丛中,传来一声大笑。 杨峥缓缓站起,吐出胸中淤血。 即使有黑光甲的防护,也让他不好受,全身像散架一样,骨头生疼,浑身气力去了大半。 但此时不能倒下,前世的那股倔强劲在心间升腾而起,遂大吼一声:“再来!” 巍巍青山,回声传荡。 众魏军眼中终于有了些斗志。 令狐盛亦咬牙从地上爬起。 王平冷漠的眸子中居然升起了些许敬意,挥刀斜指。 但东面忽然一声人喊马嘶,原来另外一支军突破了蜀军的封堵。 巨大的缺口露出,无数魏军奔逃。 王平转眼就做出决断,手中环首刀向前一指,身后无当飞军发出阵阵狼嚎,“杀!” 狂风激荡,杀气纵横。 而他自己带着精锐甲士向东而去。 令狐盛摇摇晃晃的持刀立在众军之前,“此时不死战,更待何时!” 魏军你看我我看你,再看看提剑赶来,一脸煞气的杨峥,终于有人吼了一声,挺矛向前。 一个人动了,一群人就动了。 两军狠狠撞在一起,血肉横飞。 没有阵型,没有退路。 红与黑绞缠在一起,整个战场如同沸腾的湖水,刀矛乱飞,刃光粼粼。 激战! 血战! 五月的太阳缓缓落下地平线。 夕阳染红了山峦,染红了大地,也染红了战场上所有人。 山中的清风徐徐吹来,带着泥土的清新,似乎冲淡了战场的血腥。 魏军越来越少。 四方蜀军仿佛永远杀不尽。 “杀!”杨峥一声怒吼,终于带着千余士卒冲破重重阻拦。 所有人仿佛在血水中浸泡过一样。 更多的人永远沉眠于山谷中。 之所以能杀出重围,亦在于蜀军不想死战。 曹爽可以轻易扔下近万人断后,也可以折损六七万人,但蜀军付不起这个代价。 杨峥忽然听到背后传来哭泣之声。 夹杂在山风中,分外凄凉。 身后战场伏尸遍地。 “将军……” 断断续续的呼救声从背后传来,撕扯着他的五脏六腑。 杨峥又咳出一口鲜血,锋利无匹的华铤剑上也有了缺口。 即便是名剑也经不住战场的摧残。 王平带着一众甲士如跗骨之蛆一般追杀而来。 杨峥忍住回头的冲动,闷头向北奔跑,眼角却有几点泪光滑落在风中…… 第十二章 群斗 一只正在啄食尸体的乌鸦飞向天空,几片黑羽散落半空。 黑血涂满衙岭,腥臭熏天,引来成群的野兽。 天地间似乎弥漫着一层黑色的枯亡之气。 初夏的风拂动山林,沙沙作响,传入杨峥耳内,仿佛无数冤魂在哀嚎。 众人没有丝毫逃出生天的喜悦。 饥饿疲惫仿佛两座山一样压在肩头。 穿过衙岭,便是扶风郡。 汉以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称三辅。 沿途陆陆续续的伤兵互相扶持,向着武功城行进。 支持不住的人栽倒在地,无人问津。 千辛万苦九死一生的杀回关中,没想到却被挡在武功城外。 一众甲胄鲜明的雍凉军趾高气昂,“奉郭将军之令,南来诸军,一律在城外安歇!” 郭将军便是郭淮,任前将军,领雍州刺史。 诸葛武侯陨落之后,关中压力大减。 明帝以夏侯玄取代司马懿,都督雍凉,欲削减司马懿在雍凉的影响力。 但司马懿的势力早已根深蒂固,此番大败,不仅曹爽失去军心,夏侯玄更不得雍凉军心。 镇守关中二十余载的郭淮一跃而上。 众人一路血战,仓皇至此,本想着进城吃上一口热的,却被拦在城外,武卫、中垒、中坚诸军都是中军,一向都是他们欺压别人,今日却被别人欺压,自然咽不下这口恶气。 而且自己这帮人一路逃窜,躲避追杀,衣衫褴褛,如同乞丐,这些雍凉军倒是齐整,盔甲上纤尘不染,一个个耀武扬威的。 军中早有流言,若非前锋郭淮提前率军撤走,大军断不会有如此惨败。 “狗才安敢阻拦吾等!”当场就有人红着眼珠子拔刀。 周围人的眼神都看向杨峥,似乎只等他一声令下,便要砍翻这几个雍凉军。 雍凉军亦拔刀相向。 一场大战,让杨峥毫无疑问成为诸人的主心骨。 众人心中除了恶气,还有怨气。 若杨峥一味姑息,只能失去众望。 无论古今,驭兵之道如同治水,可疏而不可堵。 杨峥身心俱疲,但也知道此时绝不能退让,而且武卫营乃曹爽直辖,郭淮有什么权力管他们? 想通这些,杨峥本就心中有股邪火,一脚踹翻为首的都尉,大骂道:“瞎了你的狗眼!我等乃是大将军麾下,只听大将军法令!” 压抑了许久,出脚甚重,那都尉一时竟没挣扎起来。 周围人全都愣住了。 “打!”杨峥喝令一声。 既然出手了,也就不怕事情闹大。 一味的忍让,在遍地虎狼的时代,只会更让人骑在脑袋上。 曹爽再怎么不堪,也不会看着自己的嫡系受欺负吧? 众人得令,收回环首刀,抽下刀鞘,劈头盖脸的打向雍凉军。 雍凉军手中拿着刀,没有命令,砍也不是不砍也不是,眨眼之间便被如狼似虎的残军打翻在地。 杨峥不打别人,专盯着那个都尉打。 每次他要发号施令,杨峥就一拳打在他脑袋上。 几下就把他给打懵了。 城墙上的守军全都伸出脑袋看。 城外其他被阻拦的士卒纷纷涌来,围城一圈,为杨峥助威。 一拳接一拳,杨峥越打越兴奋。 什么乱世、什么曹爽司马懿全都被他抛在脑后。 心中的灰暗随着拳头释放出去。 “为何只打我?”都尉抱着脑袋,哇哇乱叫。 杨峥好气又好笑,不打你打谁? 不过手上还是留着分寸。 城内又冲出几十个雍凉军,还算讲些武德,也不拔刀,一拥而上,拳脚混战成一团。 杨峥盯着别人的头儿打,别人也盯着他打。 脸上挨了几记重拳,左脸的伤口登时血流如注。 中军和雍凉军之间早有嫌隙, 也不知谁喊了一声,外围看热闹的人也呼啦啦的冲来。 城墙上的雍凉守军一看情况不妙,也大喊大叫的涌出城来。 几千人就在城墙下群殴。 热火朝天。 杨峥被十几雍凉军按着打,抱住头,幸好身上有黑光甲,不然说不定就被打死了。 最终还是令狐盛指挥着一小股武卫营把他救出了。 杨峥又喷了一口血。 但心中的憋屈苦闷却豁然间去了不少。 大吼一声:“打死这群王八蛋!” 也不知这时代有没有王八蛋这个东西。 “住手。”一声冷喝从背后传来。 声音低沉,仿佛并没有多少力量。 但周围瞬间就安静下来。 杨峥感觉自己背后仿佛站着千军万马,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窜起。 举起的拳头却怎么也落不下去。 回头望去,只见一五十上下的将领骑在白马之上,目带冷芒,面相威严,唇下的几缕短髯,倒是增添了几分儒雅之气,身后数十名膀大腰圆的雍凉甲士,杀气腾腾。 人群仿佛退潮般纷纷退散。 “将军。”几个雍凉军哭喊着跪在马下。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违我军令!”将领的目光在杨峥脸上扫动。 杨峥一震,此人就是魏国声威赫赫宿将郭淮! 从魏武时代起,就活跃在战场的一线,南挡诸葛、姜维,西平羌、氐。 只一句话,杨峥便感觉一座大山向自己压来。 刚才还如狼似虎的残军,现在都像霜打的茄子,耷拉着脑袋。 杨峥心中哀叹,怎么这么倒霉? 雍凉军的任何人来,杨峥都有几分底气。 但遇见谁不好,偏偏遇到正主! 或许郭淮一直戍守在南门,是自己撞在他的刀口上了。 以郭淮的地位,借军令杀自己这个百人将,还不是踩死一只蚂蚁? 现在的曹爽能奈他何? 而且曹爽会为自己出头吗? 浓烈的杀机随着郭淮的目光刺来。 杨峥知道自己的性命就在一两句话之间,连忙单膝跪在马前,拱手大声道:“禀将军,我等一路与蜀贼血战,千辛万苦返回关中,为何不能入城安歇?我等绝不敢触犯将军虎威,只是一时情急,将军恕罪!” 形势比人强,官大一级压死人。 郭淮都不知大了多少级。 很多时候不得不低头。 这句话其实不是说给郭淮听的,而是说给在场的武卫中垒中坚这些中军听的。 只有裹挟众意,才有一线生机。 一味的求饶、辩解都没用。 令狐盛也咬牙跟杨峥跪在一起,“请将军恕罪!” “将军恕罪!”千余残军也跪了下去。kΑnshu伍.ξà 郭淮冷冽的目光仿佛看透了杨峥的用心,冷哼一声,“大魏军法,违抗上令者,罪当如何?” 魏武起兵以来,极重军纪,征张绣之时,有割发代首的典故。 魏军承袭汉制,有十七禁五十四斩之军法。 杨峥脸上冷汗直流,没死在蜀人手中,却要死在自己人手中。kanδんu5.net 那些雍凉军眼中全是幸灾乐祸的笑意。 杨峥也豁出去了,顶住如山的压力,“我等为国争杀,何以不能入城?” 束手待毙从来不是他的作风,作为穿越者,心中也没多少这个时代的礼法,真逼到绝地,他甚至起了挟持郭淮的心思。 忽又想起历史上夏侯惇曾被杀手挟持,副将韩浩毫不犹豫的下令放箭。 魏武丝毫不追究韩浩的妄为,还特意下令以后以此为例。 不过,众目睽睽之下,郭淮要杀自己,总要让人心服口服。 郭淮手按剑柄,脸上寒意升腾,驱马缓缓向杨峥行来。 就在此时,城门中走出一人,“郭将军乃国家上将,你区区一百人将,怎敢以下犯上。” 声音温和,但穿透力极强。 所有的目光都望了过去。 只见一人褒衣博带,白衣胜雪,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发髻,然后随意披落在肩。 人未至,超然脱尘之气扑面而来。 第十三章 名士 “都督!”郭淮下马,拱手拜礼。 “拜见都督!”无论雍凉军还是中军,全都下拜。 来人正是征西将军、假节、雍凉都督夏侯玄。 之前兵败如山倒,杨峥主要注意力在曹爽身上,没太在意一身戎甲的夏侯玄,今日观之,才觉得古书上面如朗日的记载真有其事。 而周围的刀兵甲士,更衬托了他的气度。 明帝时,毛皇后弟弟毛曾与夏侯玄同坐,时人评价曰:蒹葭倚玉树。 见到夏侯玄,杨峥心中的大石才缓缓落地,“武卫营杨峥拜见都督!” 夏侯玄一脸愠色,“不知尊卑,冲撞国家上将,你好大的胆子,来人,重打三十军棍!” 身后两名亲兵应声而出。 郭淮神色一动,刚才的冷冽杀气全都消散,大方道:“此子性情刚毅,临危不乱,他日必为良将,方才试探尔,何来冲撞之说?淮岂是心胸狭窄之人,都督多虑了。” 杨峥听后忍不住心中大骂,若夏侯玄晚来片刻,自己的人头恐怕就要落地了。 夏侯玄瞥了一眼杨峥,“郭将军大度,然此子不知尊卑礼法,有桀骜之态,若不打磨,终难成大器。” 两名亲兵大步上前,按倒杨峥。 取来军棍,噼噼啪啪的就打了下来。 杨峥以为是做做样子,没想到是真打。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着。 夏侯玄还真是大公无私。 不过性命终究是无虞了。看書喇 杨峥一声不吭的挨完三十军棍,那两个亲兵终究掌握着分寸,虽然疼痛,但没有伤到骨头。 “你可心服?”夏侯玄淡淡的望着杨峥。 “末将知错,心服口服。” 严格说来,夏侯玄并没有说错,也没有做错,还救了自己命。 更是在敲打、警醒自己。 杨峥又怎会不知好歹? “郭将军觉得如何?”夏侯玄温声道。 郭淮轻飘飘的扫了一眼杨峥,“都督公正无私,末将佩服。” 夏侯玄点头道:“中外诸军皆为大魏柱石,为国征战,既回返国土,又岂能不入城池?” 郭淮连忙拱手,“都督恕罪,近日城内多有抢掠百姓之事,末将想先让诸军在城外整顿,然后入城,别无他意。” “郭将军体恤百姓,既然别无他意,那就放开城池如何?此后但有滋扰百姓者,军法从事。” “谨遵都督军令。” “多谢都督!”被拦在城外的士卒纷纷高呼起来。 几句话,便安抚了军心。 尽管夏侯玄在军略上有所不及,但为人处事公正不阿,无人不服。 郭淮年长他十几岁,同样出于世家,但气度却多有不及。 名士风范果然非同凡响。 如果执掌权柄的是他,或许曹魏不止沦落他人之手。 入城之后,夏侯玄还以大将军曹爽的名义,为诸营送来酒食,让众人无不感激涕零。 第二日,杨峥以为曹爽会召见自己,忍着未愈的伤痛,将黑光甲刷洗了一遍又一遍,若非这套盔甲,他不知在战场上死了多少次了。 然而一整天都是云淡风轻,只有败兵陆陆续续从秦岭中撤回。 杨峥还想着曹爽会因为断后之功,提拔提拔。 这几天杨峥也想清楚了,手上无权,随便一个人就能踩死自己。 有了实力,然后才会有选择的能力。 一连三日,曹爽连面都没有露过。 杨峥只能安心养伤,与突围回来的兄弟们吃吃喝喝,倒也逍遥。 除了令狐盛,又新结识了张特、周煜两个屯长。 一个是河北涿郡人,一个是淮南庐江人。 都是草莽出身,性情爽快,几碗酒下肚,就有了过命的交情。 到第四日的时候,或许曹爽终于想起了他,派人来召见。 杨峥随行入见,还未进门,远远就嗅到一股酒气。 进入堂中,曹爽斜躺在软塌上,醉眼迷离,左拥右抱着两个美姬,身后一锦帛屏风,上绣猛虎下山之势,与堂中的靡乱氛围强烈不洽。 左首邓飏也拥着美人上下其手。 只有右首夏侯玄蹙眉深座,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君子就是君子,连跪坐都是端端正正的,目不斜视,身边没有美姬。 堂中放着一方酒樽,两个下人持长勺挹酒。 “属下杨峥拜见大将军。” “兴云啊,来来,共饮此杯!”曹爽一挥手,便有人端来漆制耳杯。 长勺熟练的将酒送入杯中。 邓飏直勾勾的盯着杨峥。 杨峥暗思自己也没得罪他啊,为何盯着自己不放? “谢大将军!” 一口饮下杯中美酒,只觉得这酒虽然醇香,但也有些寡淡。 几日不见,感觉曹爽又胖了很多。 上次有盔甲遮掩,现在一身宽衣,袒胸露臂,肥肉无处躲藏。 曹爽一双醉眼上上下下的打量杨峥,“能在万军中毫发无伤杀回,兴云之勇,不在当年虎侯之下。” 虎侯即为猛将许诸,有倒持牛尾拖行百步的神力。 自己几斤几两,还是心中有数的。 若非黑光甲与华铤剑,还有令狐盛的鼎力相助,恐怕早就成了战场上的一滩肉泥。 “属下怎敢与虎侯相比?若非大将军盔甲宝剑,峥安能生还?” 曹爽轻笑两声,“胜而不骄败而不馁,你这性子倒是颇随你父。” 一道身影在杨峥脑海中闪过。 事实上,在他混乱的记忆里,父亲并没有多亲密。 与记忆深处那个神秘身影并不重合。 曹爽都这么说了,看来赏赐也不远了。 杨峥心中一阵期待。 “可惜当年杨攸跟随司马懿伐辽,不然也不会殒命北地。”邓飏阴仄仄道。 本来堂中气氛颇为融洽,邓飏的话如同一阵阴风,顿时让气氛凝结起来。 而曹爽的脸也一点一点阴沉。 景初二年,司马懿率牛金、胡遵等步骑四万,从洛阳出发,经孤竹,越碣石,三战三捷,破襄平,斩公孙渊,一举解决魏国北方大患。 反观曹爽伐蜀,别说益州,连汉中的边都没摸到,损兵折将,十余大军,生还才三四万。 邓飏此言,毫无疑问是在泼冷水。 “伐辽乃先帝之令,洛阳中军悉从,杨攸身为武卫营将士,岂能违抗军令?”夏侯玄冷眼扫了一下邓飏。 曹爽“咕哝咕哝”喝下一杯酒,旁边美姬温顺的为其擦去嘴角酒渍。wΑp.kanshu伍.net 稍稍沉默之后,曹爽才悠然道:“兴云立了大功,想要何赏赐,但说无妨。” 杨峥心花怒放,等的就是这句话。 正得意间,眼角余光忽然瞥到邓飏皮笑肉不笑的脸。 心中隐隐升起不好预感。 上次他这种表情的时候,差点没把自己坑死。 再看曹爽,表面上一副慵懒醉态的模样,实则眼角藏着一丝寒芒! 这年头无权无势不要紧,但若是不会察言观色,那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而且邓飏故意提起父亲杨攸与司马懿,其中似乎颇有隐情。 诸多念头飞快闪过脑海,连忙单膝跪地,拱手道:“属下何功之有?全赖大将军神威方能脱困,赏赐万万不敢当,只愿在大将军之侧,忝为一亲兵足矣!” 别人主动给的和自己去要,性质就变了。 第十四章 赏赐 这么响亮的马屁,曹爽极为受用,脸上阴霾一扫而空,大笑起来,“好,好,本将没有看错人,你跟杨攸不一样。” 邓飏脸上的阴险笑容顿时去了大半。 笼罩在头顶上的阴云也消散了不少。 不过从曹爽的话里也能听出他对父亲杨攸心怀芥蒂。 堂中气氛再度融洽起来。 杨峥落座之后,曹爽一拍手,从屏风后走来一美姬,容颜俏丽,衣裳单薄,身姿婀娜,似乎只有二八的年纪,如瀑的青丝懒散的在脑后挽成一个髻,插着一根镶金凤头步摇,款款行走间,徒增了眉眼间的淡淡媚意。 “奴婢春娘见过杨将军。” 杨峥尚在惊愕,美人儿已经贴了过来。 曹爽哈哈大笑:“一看兴云就是雏儿。” “大、大将军。”杨峥满脸通红,不过也对曹爽的脾性多了一丝了解。 春娘眉眼间也浮起娇羞之色。 夏侯玄冷哼一声,“军中还有要事,某不奉陪了。” “泰初何须如此?”曹爽还想挽留自己的老表。 夏侯玄目光深邃的看了一眼杨峥,挥袖而去。 杨峥被这眼神弄得莫名其妙。 不过夏侯玄能走,他敢不识抬举吗? 如今的杨峥,不仅前途在曹爽手中捏着,连性命也在他手上。 更何况旁边还有一个心怀叵测的邓飏。 说错一句话,就会召来无妄之灾。 曹爽对夏侯玄的离去丝毫不介意,咕哝哝的又喝了两杯酒,苦笑道:“泰初正人君子,皎皎犹如日月,非我等可比。” “此言差矣,夏侯都督固然是君子,大将军亦是性情中人!”邓飏不失时机的呈上马屁。 曹爽一脸喜色,笑着在身边美姬身上一阵乱摸。 美姬媚叫两声,引来两人的奸笑。 堂中又是一片乌烟瘴气。 杨峥正襟危坐,身旁美人肌肤如玉,如若无骨贴了上来。 回想起几日前炼狱般的场景,再看看眼前的旖旎画面,强烈的对比让他恍如隔世。 若不是身上未愈的伤口,几乎以为是在做梦。 “莫非将军看不上奴婢?”春娘檀口轻启,在杨峥耳边吐气如兰。 杨峥的身体立刻就有了反应。 脸上更红了,但心中却升起一丝厌恶之情。 这丝厌恶源自他后世多年军旅生涯的自律。 “杨将军若是看不上,不如让与某。”邓飏一副色欲熏心的模样。 曹爽也好整以暇的望来。 汉魏以来,世家大族崛起,蓄养私奴,家伎由此而兴,连姬妾都可以随意赠送,一个家伎有何不可? 到了司马氏立晋,女奴男奴大行其道,可以随意宰杀。 闻听邓飏之言,春娘全身微不可查的一颤,眼中带着哀求神色。 邓飏尖嘴猴腮的,一副色中饿鬼投胎模样,在洛阳声名狼藉,落入他手中的女子能有好下场? 刚才还暗中坑害自己,现在又恬不知耻的来抢人。 无耻总要有个限度吧? 春娘全身僵硬,紧张的看着杨峥。 杨峥一手将她揽入怀中,“既是大将军赏赐,在下怎敢推辞!” 曹爽拍掌而笑,“哎呀,玄茂家中姬妾成群,何必抢兴云的?” 邓飏小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了几圈,干笑两声,算是遮掩过去。 春娘低声吐了一口气,服侍杨峥更加殷切。 一场酒宴,曹爽丝毫不提兵事,只顾饮酒作乐,与邓飏你一句我一句的互相奉承,杨峥也只能硬着头皮吹捧,越是喝到最后,两人越是没个人形,肆无忌惮,就差最后的一步了。 经历过骆谷血战,杨峥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融入。 想起那些惨死的人。 想起被野兽肆意啃咬的尸体。 心中若不保持清明,迟早会跟曹爽的破船一起沉沦。 酒宴持续到深夜,曹爽、邓飏都上火了,急着办事才散了。 有侍者带杨峥到城中一处私宅,独门小院,虽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倒也算清净之地。 这时代的酒跟后世黄酒差不多,夜风一吹,杨峥的酒气就去了大半。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春娘媚眼如丝。 杨峥却没什么心情。 倒不是他是君子,而是对一个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小弱女子,实在难以同床共枕。 加上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疼,身体难免有些委顿。 倒在床上,也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翌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却见春娘早起,换了一身寻常衣物,如贤惠的妻子般在小院中收拾。 杨峥忽然有了一种家的感觉。 但旋即清醒过来,自己已在局中,想退是不可能的了。 再说又能退多少年? 三国鼎立,刀兵四起。 一个没有势力的平头百姓,在如狼似虎的世家大族与剥皮抽髓的晋王朝之间,能过上什么日子? 此番伐蜀之战,家破人亡的百姓不知多少。 其实已经没有多少选择,杨峥只能咬牙向前走。 或许能见到一丝丝光明。 “主人醒了。”春娘见到杨峥,惊讶出声。 不过感激的眼神里似乎带着些许怨气。 “主人”这个称呼让杨峥听起来怪怪的,还不如将军顺耳。 曹爽赏赐自己什么不好,偏偏赏自己一个女人,怎么安置反倒成了问题。 “你有家人吗?” 春娘一怔,神色落寞,“奴婢自幼被卖入曹家,不知有无家人。” 杨峥一摸后脑勺,感觉事情有些难办。 自己肯定是要回军中的,总不能带个女人吧? 春娘忽然跪在地上,泪水滚滚落下,楚楚可怜道:“将军不要春娘了么?” 杨峥温和道:“何出此言?” 春娘却道:“将军若是不要春娘,春娘必落入邓飏之手,生不如死,还不如一死。” 月牙般的眼睛里满是坚决之色。 邓飏还真是个畜生啊,都快五十的小老头子了,怎么能对这花儿一般的姑娘下得去手。 杨峥忍不住一阵头疼,但若是让这么一个芳华小女子死在自己面前,实在有些不忍。 见惯了战场的杀戮,越发敬畏性命。 “你若是不嫌弃,以后就跟着我回洛阳吧。”杨峥有些无奈道。 春娘大喜,眼中升起一阵朦胧的雾气。 第十五章 声望 此次见了曹爽,虽然没得到实质性的东西,但也摸清了他的脾气。 只要顺着他,拍拍马屁,倒也不是很难相处。 杨峥记得伐蜀战败后,大权依旧在曹爽手上。 司马懿则被排挤出朝堂。 倘若曹爽稍稍谨慎一些,司马懿未必有机会,而且司马懿的寿命也没剩多少年了。 杨峥已经上了船,这乱世如同激流,不进则亡。 哪一个被挤下船的人不是身死族灭? 自己三代为曹家部曲,想下船岂是那么容易? 只有掌握更多的力量,才有掌控自己命运的能力。 若是能稍稍改变一下历史的进程,对华夏功莫大焉,也不枉自己来到这个时代。 想起几十年之后的八王之乱、永嘉之乱、五胡乱华,中华大地走入沉沉黑暗之中,杨峥心中就是一阵郁闷。 只可惜自己身微力弱,无权无势,做不了什么。 在武功休整了数日,曹爽刚准备拔营返回洛阳,却不料费祎集重兵于沈岭。 南面青山之上旌旗摇动,人影绰绰。 时常有小股蜀军下山,进入内地掳掠。 人口、粮食、财货,凡是能搬动的都搬走,不能搬走的一概焚毁,连田地都被践踏了。 京兆、扶风多地遭到掠夺,百姓携老扶幼纷纷向长安逃散。 曹爽惊魂未定,被邓飏蛊惑着,逃往长安。 郭淮屡次劝谏费祎只是虚张声势,无力进攻关中。 但此时曹爽早就吓破了胆,一心北逃。 而且武功小城,不及长安繁华,供养不住他这位大将军。 只有长安的美人醇酒才能抚慰他“受伤”的心灵。 杨峥原本以为会带自己走的,没想到曹爽一句话没说,带着两千中军就走了。 连老表夏侯玄都扔下不管。 杨峥一阵无语,暗思应该是邓飏从中作梗。 曹爽整日与这种人混在一起,又岂能有好下场? 蜀军动作越来越大,时常有斥候在武功城外游弋,动辄几千人马在城下耀武扬威。 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 军国大事也轮不到杨峥操心。 不用巴结曹爽,杨峥倒也快活,在春娘的照料下,加上身体强健,伤势好的极快。 每天与令狐盛、张特、周煜等人切磋武艺,讨论兵法,饮酒作乐。 曹魏秉承雄汉,武功赫赫,整体而言是积极向上的。 特别是底层,有建功立业的雄心。 四人之中,杨峥刀法是最差的,不过讨论起兵法来,却头头是道。 前世在网上杨峥就是著名的键盘军事家,遇到不同意见,口水都能沿着网线喷到对方脸上,若对方还不服,甚至互相留下电话号码,找个地方约架。 当然,绝大多数时候,电话号码是假的,地址也是假的。 毕竟多了一千八百年的见识,随便一个历史上或者国外的经典战役都能说上三天三夜。 令狐盛也通兵法,不过他是教条主义,动不动就之乎者也,中间来个子曰什么的,让出身寒微的张特、周煜一头雾水。 远没有杨峥生动。 军中向来崇拜强者,从骆谷中突围,又殴打雍凉军,杨峥在军中也就有了几分名声。 杨峥刻意结交,与中垒、中坚的人都关系不错。 一日,杨峥正与众人练刀,却听见城外呼声如雷。 忍不住好奇,上了城墙观看。 只见几千蜀军堵在南面,阵列不整,蜀军们一副松散拉胯模样。 全然没有之前在骆谷中的剽悍。 “此必是诱敌之计。”令狐盛断言道。 这诱敌之计实在有些明显。 “虽然是诱敌之计,但若是我军不反击,士气将更萎靡不振。”杨峥思索道。 士气这玩意儿此消彼长。 魏军实力并不弱于蜀军,甚至还有内线优势。 但若是长期如此,难免军心涣散。 城楼上忽然响起战鼓声。 杨峥望向南门,见一军杀出城去。 领军之人霍然是庞会。 不过此刻他的部下看起来比对面还惨,人人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身上盔甲破烂不堪,还沾着血迹,不少士卒都带着伤。 就连庞会也是一副委顿模样。似乎连伤都没好利索。 完全没有前些时日的勇武之状。 仿佛被驱赶出城一样。 看来庞会在新阵营的日子也不好过,受到排挤。 不过这是正常的,没有靠山,哪个山头都不好混。 想转换门庭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庞会的地位跟他的父亲庞德很像,名气大,虚位高,但并没有什么实权,被排除在朝堂边缘。 两军一交锋,蜀军便且战且退。 庞会急于立功,自然引兵追杀。 刚到山脚下,山林中便涌出红甲,犹如山洪。 眨眼间便将庞会的两千人围住了。 伏兵既然出现,此时正是进攻的机会。 但奇怪的是,城内纹风不动,连大门都紧闭了,只有战鼓的轰隆声。 约莫半个时辰,庞会一身是血的带着百余残兵突围而回。 极为狼狈,也极为凄惨。 蜀军则在城下趾高气昂的欢呼,引来一阵箭雨,退兵而去。 片刻之后,便有传令兵四处召集军官议事。 令狐盛低声道:“庞会必受重责!” “庞会是中尉将军,国家列侯,郭淮敢重责他?”杨峥有些难以置信。 “正因为庞会名重,所以郭淮才会借重则庞会打压中军!” 杨峥一阵默然。 伐蜀之战,虽然朝廷没有罪责,但人心岂会不知? 当年街亭之败,以诸葛武侯在蜀国之名望权势,尚且挥泪斩马谡,引咎自贬三级,而曹爽连主动承担的勇气都没有,一句话都没有,大失人望。 征西将军、雍凉都督夏侯玄也跟着失去军心。 大权自然落到前将军、雍州刺史郭淮身上。 听说前几天,朝中有使者至,不仅没有责罚郭淮率军先行撤走之事,还赏赐金银钱帛,假节。 意味着郭淮有斩杀中下级将吏的权力。 地位只在夏侯玄之下。 但今日的夏侯玄在雍凉声望,已经落在郭淮之下了。 “将军速去,军令延误不得。”令狐盛提醒道。 杨峥赶紧下了城墙。 第十六章 立威 堂中诸将云集,有很多没见过的面孔。 夏侯玄依旧坐在上首,闭目养神,像一尊神像。 郭淮全身盔甲,手按剑柄站在堂中。 庞会一身是血,半跪在地,垂着脑袋。 过不多时,各军将领陆陆续续赶到,聚集了四五百人,连下级军官也召集了。 雍凉军、中军分列左右,泾渭分明。 不过两边的气势不可同日而语。 雍凉军人人亢奋,精神抖擞,杨峥还看到一个熟人——杜展,站在雍凉将校之后,看他神清气爽的样子,似乎混得不错。 而中军,全都垂头丧气的。 曹爽上位以来,以曹氏兄弟分掌诸营,曹羲为中领军,曹训为武卫将军,曹彦为散骑常侍。 却全都是如他一样的庸碌之人。 军中向来崇拜强者,曹氏兄弟于国于社稷于天下没有一丝一毫的功绩,全躺在父辈的功劳簿上,自然不得人心。 如同每一个王朝一样,禁军中军越来越弱,边军外军越来越强。 时至今日,中军除了庞会,居然连一个拿得出手的人物都没有。 而这唯一的人物庞会,也在想着转换门庭。 “本将令你驱赶蜀军即可,为何要追杀败军?”郭淮的声音打断了杨峥的思索。 庞会低沉着头,“末将一时立功心切,中了埋伏,请将军恕罪!” “今日若是轻饶了你,他日何以号令诸军?你既然敢违抗军令,当知军法无情。”郭淮朗声道。 上首的夏侯玄却始终闭着眼,一言不发。 而中军将校也无一人为他说话。 杨峥心中一叹,这就是跳槽的代价。 郭淮似在等人为他求情,等了片刻,没有一人说话,顿时脸就寒了下来,“来人,将庞会重打四十军棍!” 两个军士持棍而入,当着全军大大小小四五百号人,就要行刑。 “庞会为国家忠良之后,有功勋在身,骆谷之战尽心尽力,今有小败,不折前功,望将军念在其父为国捐躯的份上,宽恕一二。”夏侯玄关键时刻睁开了眼,语气神态却放的极低。 仿佛郭淮才是雍凉都督。 今日之事,表面上是惩戒庞会,实则是郭淮与夏侯玄的交锋。 一山不容二虎。 但夏侯玄早已没了斗志。 或者说,他早已经输了,根本没有跟郭淮较量的实力。 而今日之后,中军诸将在雍凉再无话语权。 “既然都督有言,今日饶你一次。”郭淮宽宏大量道,也没有步步紧逼。 “多谢将军。”庞会向郭淮双膝跪地,头重重的磕在地上。 夏侯玄又闭上了眼。 看着地上庞会的惨象,杨峥心中多了一丝警醒。 联想起十几年后的灭蜀之战,许诸之子许仪,钟会说杀就杀。 其实谁都靠不住,只有权力在自己手中才最稳妥。 郭淮威严沉稳的目光扫过众人,“陛下有令!” 堂中顿时一肃,人人皆半跪在郭淮面前。 连夏侯玄也不得不行礼。 “伐蜀之战失利,非诸军不力,实乃苍天不佑,诸军奋勇,劳苦功高,朕在深宫,亦常念之,望诸君振作,守土安民,保大魏社稷,不可懈怠,有功人等,一概封赏……”郭淮厚重的声音读来,不觉让人有种皇恩浩荡之感。 而此时的皇帝不过六岁,想来这份诏令是经过尚书台的手。 “百人将黄彬,进牙门将,赏金十斤,银五十斤!” “谢陛下隆恩!” “部曲将严彪,进别部司马,赏金三十斤,银百斤!” “谢陛下!谢将军!” …… 一个个雍凉系的人被封赏。 中军诸人的眼神中不禁升起怨气。 此番伐蜀,中军的折损还在雍凉军之上。 郭淮带着本部一万人提前撤出战场,反而成了最大的功臣。 朝廷的旨意不经过夏侯玄的手,反而交给郭淮,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不过杨峥有些疑惑,朝堂不是被曹爽把持吗? 怎么会有这种诏令? 脑海里闪过原主的记忆,忽然有些明白了。 魏国朝堂,表面看诸夏侯曹氏子弟位居高位,但很多实权部门掌握在世家老臣身上。 司马懿就是世家老臣的代表。 曹爽、何晏、丁谧、邓飏看似风光,看似大权在握,实则飘在水面上,并没有什么根基。 真正的大鱼都沉在水底。 以曹叡之聪慧岂会看不出曹爽的无能? 政治的本质是妥协。 连皇帝曹叡都不得不向世家老臣们妥协,托孤司马懿,以安抚他们。 曹爽又如何不向他们妥协? 曹爽此败,不仅失去了人心,更重要的在于让曹魏失去了雍凉,失去了关中! 历史上高平陵之变后,夏侯玄在关中名义上握有十万之众,还有夏侯霸为辅,但结果是雍凉军没有丝毫动静,夏侯霸逃亡蜀汉,夏侯玄坐以待毙。 杨峥心中忍不住有些震撼。 有些东西史书中看再多都是局外人,而身临其境,才深刻感受到其中的波谲云诡。 “百人将杨峥,进部曲将!赏金五斤,银三十两!” 就在杨峥思索的时候,从郭淮嘴中念出他的名字。 杨峥全身一震,赶紧跪在郭淮面前,“谢陛下隆恩,谢将军!” 怎么自己也在封赏之列? 杨峥难以置信,难道是曹爽提名? 曹爽与邓飏每日饮酒作乐,哪会管自己,大小军务都扔给夏侯玄与郭淮。 郭淮是肯定不会提拔自己的,难道是夏侯玄? 杨峥叩谢之后,回到队列。 周围羡慕有嫉妒的目光纷纷投来。 整个中军被封赏的有五人,其他四人全部是都尉级别以上,属于高级军官,只有自己一人是低级的百人将。 没人提拔是不可能的。 部曲将虽然只比百人将高了一级,但已经迈入中级军官的行列,领三百至五百人。 比百人将不知强上多少。 杨峥心中一阵宽慰,也不枉自己在战场上玩命了。 郭淮先借庞会立威,压制夏侯玄,然后又凭封赏,将自己的威望推到顶点。 不愧是纵横沙场三十载的宿将。 今日之后,他才是雍凉第一人! 城中气势为之一变,郭淮接掌兵权之后,立即整顿全军,重新归化建制。 连中军诸营也服服帖帖,无人敢抗命。 此后,魏军频出,截击深入关中的蜀军。 凡作战不力者,皆军法从事。 一颗颗人头挂在城墙上,三军肃然,士气重新回归。 秦岭中的蜀军仿佛感觉到魏军气势的变化,不敢再来挑衅,收兵沈岭之上,互相对峙。 轰轰烈烈的伐蜀之战,亦结束了。 第十七章 谋事 洛阳居天下之中,山川险要。 四方形胜皆聚于此。 班固曾在《两都赋》中言:增周旧,修洛邑,扇巍巍,显翼翼。光汉京于诸夏,总八方而为之极。 曹魏定都于此,四方人文荟萃,国势日上。 夏日的阳光洒满全城。 骆谷战败,并没有影响这座城池的繁华。 而庶民丧子丧父丧夫的哭声,永远传不进朱门青瓦内。 西城司马府内,父子二人相对而坐。 “曹爽、夏侯玄战败,天下人心尽失矣!”司马师按捺住心中的欣喜沉声道。 在他的父亲面前,他永远都是小心谨慎的。 既敬且畏。 “曹爽人心尽失,但大魏不可失去人心。”司马懿一脸的云淡风轻。 而只有司马师知道,这云淡风轻的背后,是万丈惊涛。 从曹爽出兵之时,一切都在算计当中。 所以伐蜀之战的结果早已注定。 司马师仿佛听到某种预言,目光大亮:“父亲说的是,朝廷提拔儿为中护军,儿必尽心尽力。” 魏晋以来,中领军、中护军成为中军最重要的官职。 中领军掌管洛阳禁军,宿卫皇室,地位颇重。 中护军掌武官选拔,权力极大。 曹爽听从丁谧之谋,明升暗降,尊司马懿为太傅,夺其兵权,晋蒋济为太尉,免其中领军之职,朝中大权尽归曹氏兄弟。 中护军也被夏侯玄兼任。 但伐蜀失败,曹爽在各方势力的压迫下,不得不交出部分权力。 很多东西明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早已波涛汹涌。 互相妥协之下,中护军归于司马师。 司马懿懒散的躺在软塌上,望着湛蓝如洗的天空,仿佛追忆逝去的峥嵘岁月,“你我都是大魏臣子,国家艰难,当思报效国恩。” “父亲所言甚是,近日辽东来报,高句丽趁虚犯边,袭破西安平,燕地颇危。” 自从曹爽出征之后,司马懿便托病在家,不问国事。 朝中的风吹草动都是由司马师带传。 明帝景初元年,司马懿四万援军与毌丘俭会师,破辽东公孙渊,其后,司马懿下令斩首十五岁以上男子七千余,以头颅筑京观,凡公孙渊所任公卿一概族灭,杀将军毕盛等二千多人,收百姓四万户,大量迁入内地,直接造成了辽东的空虚。 高句丽趁势而动。 之后几十年,辽东逐渐成为鲜卑人的龙兴之地。 听完司马师的汇报,司马懿不为所动,躺在软塌上,闭着眼,仿佛睡着一般。 司马师继续道:“高句丽王位宫两万大军,毌丘俭只有八千郡国兵,若毌丘俭兵败,曹爽去一臂助!” 毌丘俭乃明帝东宫故旧,深受信任,平步青云,后与夏侯玄、嵇康等名士交厚。 良久之后,司马懿缓缓道:“毌丘俭胸怀干策,有名将之资,此战难以定论,虽与夏侯玄交厚,未必是曹爽一党,不可一概而论。” 末了,忽然话锋一转,“毌丘俭对大魏忠心耿耿,吾儿当效之。” 司马师本来不以为然,听了此言,眼中划过一道精光,“谢父亲点拨,儿知矣。” 旋即司马懿又垂下眼睑,真的睡着了。 司马师拱手一礼,准备离开,忽见亭外二十余步,正妻羊徽瑜伫足而立,脸上带着一抹惊慌,手中碧玉托盘上盛着两盏清茶,摇摇晃晃,淡绿色的茶水洒落不少。 司马师神色一变,但看了一眼午眠的老父,心中不知怎的,迅速平静下来。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悄然转身离去。 “不是说了,我与父亲谈话,任何人不能靠近?”司马师语气温和,但温和中隐隐有些锋芒,仿佛锦帛中藏着一根根细针。 羊徽瑜从未见过这样的司马师,越发惊慌。 忽然想起一个不太久远的传言。 而那个传言关于司马师的第一任妻子夏侯徽…… 司马师共有三任妻子,每一任的娘家都风光一时。 第一任夏侯徽乃夏侯尚之女,夏侯玄亲妹。 这桩婚姻为司马师带来巨大名望。 第二任吴氏,乃文皇帝密友吴质之女,吴质辅佐文皇帝夺嫡登基,后封振威将军,假节都督河北诸军事,权倾一时。 然而文皇帝和吴质相继陨落之后,吴氏也渐渐被边缘化。 司马家果断休了吴氏,娶了现任的羊徽瑜。 泰山羊氏自汉安帝时代便累世公卿,成为数一数二的世家,历任汉魏高官,到了她父亲羊衜这一代,更是枝繁叶茂,其兄羊放都督淮北护军,其弟羊祜年仅二十便才名动于洛阳。 “妾见父亲与夫君相谈甚久,备了茶水,不想惊扰了夫君。”羊徽瑜到底是世家出身,很快便稳定了情绪,从容应答。 司马师目光闪烁,盯着她的眼睛。 羊徽瑜坦然相视。 片刻之后,两人的神情放松下来,恢复往日的恩爱模样。 “以后我与父亲对谈,你不要靠近。” “是,夫君。”羊徽瑜温婉的垂下头。 司马师微笑看着羊徽瑜退下。 夏风清凉,吹走了所有躁意。 许久之后,司马师忽然向树荫中招手。 初夏傍午,睡意缱绻,后园中根本没有人。 然而,那树荫忽然动了一下,一个黑影矫捷窜出,拜在司马师面前,“主人。” 司马师的脸轻微抽动,然后仿佛石雕一样,没有任何表情,“你疏忽了。” 黑影全身一颤,“属下不敢阻拦主母。” “你又错了,你只有主人,没有主母!”司马师淡淡道,说话的神情气度,承袭了六七分司马懿的神韵。 黑影全身抖动的更厉害,连正眼看司马师的勇气都没有。 司马师长叹一声,“你们每一个人都是我精心教养,散落人间,不能见于天日之下,所以有些错能犯,有些错不能犯,你当知晓。” “属下知晓!”黑影眼中升起了一丝希冀。 “下去吧。”司马师的声音温和下来,仿佛一个父亲在教诲自己的儿子。 黑影眼中几乎涌出眼泪,“诺!” 然而第二天,洛水中一具无头黑衣尸体缓缓浮动…… 第十八章 公断 金银在第三天赏赐下来,但只有一斤金子,五斤银子。 汉末天下动荡,经济遭受重创,私钱遍地,货币贬值。 而金银铜等贵重金属的价值持续增长。 是以直接赏赐金银。 这些钱都是杨峥拿命换来的,没想到也会被层层克扣。 吴蜀两国杨峥不知道,但原主的记忆里,自明帝大兴奢侈之风以来,魏国上上下下腐贪成风。 邓飏、丁谧自不用说,连颇有名士之风的夏侯玄在担任中护军时,也收了不少。 五斤金子,被拿走四斤,三十斤银子也只剩五斤…… 简直是抽骨吸髓。 杨峥越想越窝火,始终咽不下这口气。 雁过拔毛是正常的,也没指望这时代能有多清廉,但拔这么狠,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遂找来令狐盛、张特、周煜商议。 “以往都是上面扣一半,自从大将军任用丁谧何晏邓飏之后,中军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周煜一脸老成,二十多岁的人看起来像四十好几。 “金银乃国家赏赐,何人如此大胆?”张特道。 他二人都是庶民出身,自然不清楚里面的浑水。 令狐盛看了一眼杨峥,“此乃惯例,将军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钱被人黑了,难道连知情权都没有吗? 四斤金子二十五斤银子,在这时代算是一笔巨款了。 能做不少事情。 杨峥一脸郁闷。 难道是郭淮? 曹爽财大气粗的,也看不上这三瓜两枣,邓飏倒是有可能,但从洛阳运来的金银根本就没经过他的手。 两人早就跑路了。 若真是郭淮,杨峥一点办法也没有。 现在躲他都来不及,哪敢去找他? “将军不妨去找都督!”周煜提醒道。 杨峥眼睛一亮,夏侯玄算是曹家少有的明白人,上次自己能在郭淮手上活命,还多亏了夏侯玄。 此次升任部曲将,应该也是受了他的恩惠。 夏侯玄才是真正靠得住的人。 曹爽实在拉胯,天天跟邓飏泡在一起,让杨峥有时候忍不住腹诽两人的关系不太正常。 而且升了部曲督以后,可以举荐百人将。 正是杨峥笼络人心的机会。 令狐盛一路出生入死,武艺、头脑、见识都是个中翘楚,对军中各种利害关系心知肚明,实在是自己的一大臂助。 张特、周煜二人也都是性情中人,比不上令狐盛,但也是战场上的一把好手,武艺不弱。 张特勇猛无畏,周煜一手箭术百发百中。 关键现在自己身边也就这几人可用,其他人都不知底细,心思也不齐。 想当初赵登、王喜,跟自己与蜀军血战,但终究走不到一块儿。 “我准备向都督推举你们三人为百人将。” 三人眼睛中立刻升起兴奋之色。 这时代没人能拒绝这种诱惑。 “多谢将军!”三人拱手而拜。 杨峥一一扶起三人,本来想说一些壮志豪言,但有些话说出来就显得矫揉做作了。 武功是座小城。 城内百姓早就逃散大半,街面上到处是伤残的士卒,到处弥漫着腐烂的气味。 别说照看,连食物都没有。 仿佛被遗忘了。 病死的尸体也没人看,六月的天气,绿头苍蝇到处乱飞。 偶尔还有巡街的雍凉军,不知起了什么冲突,肆意挥鞭抽打伤兵,然后哈哈大笑…… 出门时的好心情顿时去了大半。 暗想若是自己受了重伤,会不会也是如此? 乱世里的人命实在不值一文。 心中思绪万千,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夏侯玄的府邸。 虽然是暂时居住,但府邸高门青瓦,明显也是大户人家的居所。 周围一尘不染,一个伤兵都没有。 七八个中军士卒持矛列在门下。 征西将军的威仪果然非同寻常。 杨峥向着高门拱手,“部曲将杨峥拜见夏侯都督。” 士卒们认得杨峥,表情中带着些许亲善。 过不多时,门内走出一人,纶巾青衫,大袖翩翩,“主人请将军入内。” 宰相门前三品官,杨峥不敢怠慢,又是鞠躬又是拱手的,“有劳。” 不愧是名士门下,门人自始至终彬彬有礼,让人如沐春风。 这么多天,杨峥还是第一次感觉自己被当人看。 想起庞会、郭淮、邓飏,不是坑自己,就是要弄死自己。 就连曹爽也一言难尽。 “属下拜见都督。”杨峥对着大堂中的夏侯玄半跪行礼。 名士永远都是名士。 随便一件寻常衣裳穿在他身上都光鲜照人。 杨峥顿时自惭形秽起来。 “不必多礼。”夏侯玄挥退了下人,定定的看着杨峥。 这让他酝酿许久的客套话全部卡在喉咙里。 以夏侯玄的性格,绕来绕去反而会令他生厌,还不如直来直去。 有些人可以玩心眼,但有些人必须坦诚。 “多谢都督提拔之恩,属下铭记五内!” 夏侯玄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起来,“你不必谢我,不是我提拔你。” “什么?”杨峥惊讶万分。 不是他,也不太像是曹爽,那会是谁? 现在的曹爽自身难保,又怎会想到自己? 郭淮吗? 更不可能,想起当日在城门下,郭淮绝对有斩杀自己的心思。 “你休要多想,忠心为国者必得升赏,朝廷自有公断!”夏侯玄出言道。 公断? 庞会九死一生,几次力战蜀军,当日兵败如山倒,也是他挡住东面,虽说最后跑了,但也是当时的形势所致。 朝廷没有任何表示,还被郭淮拿出来当典型,众目睽睽之下斥责,随意拿捏。 没家世,上面没人罩着,谁会升赏你? 这年头提着脑袋玩命的人到处都是,凭什么升赏你? 杨峥感觉自己坠入一个巨大的谜团当中。 天上不会掉馅饼。 如果不搞清其中的利害关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牵扯进生死存亡的大事当中。 承其利者,必承其害。 杨峥忽然想起记忆深处的那个人影。 总感觉自己有什么关键之事遗忘了。 越想越是头痛,仿佛针刺一般。 夏侯玄轻声咳嗽一声,将杨峥拉回了现实,“以你的功劳,朝廷此番升赏也算公道。”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杨峥心中火气就上来了,“禀告都督,朝廷赏赐的金银到手只有五一。” 夏侯玄一愣,“竟有此事?” “属下不敢欺瞒都督!” 夏侯玄脸上的惊讶只维持了两三个呼吸,迅速消退,在堂中来回踱了两步,“此事就此作罢,你不可声张,士仪,取五斤金来。” “都督,属下绝无此意。”杨峥赶紧拒绝。 夏侯玄不容杨峥拒绝,“有些事情,你心知肚明即可。” 杨峥不敢相信这句话从夏侯玄嘴里说出。 事已至此,也不敢违逆,“属下遵命。” 第十九章 故人 选拔百人将的事,就成了鸡毛蒜皮的小事。 夏侯玄也没什么心思,更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为难杨峥,点点头就算同意了。 杨峥收了五斤金子,心中怨气消散不少,就拱手告辞。 出了夏侯府,没走几步,天空彤云密布,半炷香不到的功夫,一场骤雨哗啦啦的砸下来。 杨峥寻思着找个屋檐躲雨。 然而大街上,到处都是伤残的士卒,有人在泥水中挣扎,有人在低声呻吟。 那种呻吟有气无力,却撕心裂肺。 刹那间,杨峥的心也跟着抽搐了两下。 一个断腿的士卒刚爬到屋檐下,屋内冲出几个军士,一阵喝骂,连打带踢,又把他们驱赶进雨水中。 呻吟声变成了哭泣声。 断断续续,穿透力极强。 偌大的雨水都遮挡不住。 军中有收容营。 但十余万大军,四五万的民夫,一场惨败,无数伤员,武功小城根本无力照料。 军中大小事宜皆被雍凉军掌控。 有限的资源自然首先照顾他们。 曹爽、夏侯玄都成了泥菩萨,中军也变成了后娘养的,夹着尾巴过日子。 夏侯玄有高名,但同样也高高在上,看不见下面的惨状。 中军的伤兵只能自生自灭。 这世道出身底层的人当真命如草芥。 杨峥几次捏起拳头,又放下,只能低着头,穿过雨巷,匆匆离去。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的自己肯定在郭淮心中挂了号,犯到他手上,不死也脱层皮。 当初夏侯玄能救自己,现在就未必了。 正思索的时候,脚下却忽然被绑了一下,险些摔倒。 定睛一看,却是一个伤兵倒在雨水中。 杨峥心中一叹,上前去扶他。 翻过他的身体时,忽然看到一张熟悉的脸——赵登! 居然是赵登。 身体烫的厉害,左小腿上有触目惊心的伤口,似乎被长矛贯穿,撕裂了肌骨,只剩一张皮粘着,伤口已经腐烂严重,向外流着脓血。 杨峥又是惊讶又是心酸。 当日他抛弃自己,没想到下场依然如此凄惨。 “娘……娘……” 赵登整个人已经烧糊涂了,嘴中呢喃不清。zbzw.ζa 杨峥愣了两三秒,心中没有芥蒂是不可能的,但他当时跟着自己就能活命吗? 他只是遵从自己的内心做了一个选择。 并非所有人都能像令狐盛这么义气。 沉吟了片刻,心中一叹,终究无法扔下他,一把扛在肩上。 回望巷道中,到处都是伤兵。 有的人已经认命了,睁大无神的瞳孔,望着雨幕中苍穹。 而有的人,用生锈的刀剑结束了自己性命…… 杨峥加快脚步,赶回曹爽赏赐的小院中。 春娘正坐在台阶上,望着下雨的天空发呆。 看到杨峥到来,红扑扑的脸蛋上立刻浮起欣喜神色,赶紧拿了一件蓑衣过来,为杨峥披上,“主人。” 杨峥放下赵登,伸手摸摸了他的额头,烫的厉害。 “知道大夫在哪吗?” 春娘对伤势严重的赵登没有丝毫惊讶,仿佛司空见惯一般,“城西有户兽医。” “兽医?”杨峥脸皮跳了两下。 春娘低下头,似乎有些害怕杨峥左脸上的伤痕,“大将军伐蜀,附近的大夫铁匠木匠都被征调了。” 杨峥叹了口气,怎么不在曹爽身上捅几个透明窟窿? 让这厮也尝尝蜀军的大宝剑。 伐蜀之战是过去了,但带来的伤痛,恐怕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 现在的情况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兽医就兽医吧。” 春娘披上蓑衣便匆匆离去。 杨峥检查了伤口,小腿是保不住了。 过不多时,春娘带着一个瘸腿杵着拐杖的老者赶来。 拱手的时候,杨峥发现他的大拇指没了,顿时就感觉不靠谱。 兽医发现杨峥的目光所在,凄然一笑,“去岁大将军征调匠人,小老儿便自己来了两刀。” 原来是为了躲兵役而自残…… “先生快请。”事到如今,容不得挑三拣四。 兽医进屋,望了一眼软席上的赵登,同样没有多少惊讶。 利索的掏出一布包刀子,各种型号。 还吩咐春娘烧了一盆热水,将刀具放在里面浸泡。 那架势跟后世的外科医生别无二致。 兽医在杨峥心目中直接晋升为大夫。 忽然想起古代医术的巅峰似乎就在这个时代。 华佗给关羽刮骨疗毒,还要给曹老板脑袋开刀,反被曹老板一刀咔嚓了。 医圣张仲景也才过世二十多年。 杨峥按住赵登,兽医又是切又是割的,动作娴熟,赵登处在半昏迷状态,没有太多的痛苦。 偶有挣扎,被杨峥死死按住。 半个时辰左右,截肢手术就完成了。 兽医又敷上药,细致的包扎。 忙的满头大汗,“明日若烧退,再用些药,便能活。” 剩下半句话没说,杨峥也知道,明天不退烧,就只能等死了。 杨峥本想给钱,没想到人家扛着半袋麦走了。 歇息了一会儿,春娘煮了两碗麦饭。 杨峥吃着吃着,实在感觉无味,而且难以下咽。 也不知道古人怎么受得了。 旋即又想到那些在雨中挣扎的伤兵,别说麦饭,连吃的都没有。 看着外面雨停了,杨峥忽然萌生了一个想法。 既然这时代的医术水平还行,为什么不多救些人? 而且自己手上也有一笔钱。 想在这时代活下去,不被人当成蚂蚁踩死,拥有一定的实力是必须的。 伤兵老兵其实都是不可多得的精锐,经历过生死,作战经验丰富。 当然,也不全出于利益考量,而是作为一个后世文明世界的穿越者,实在无法容忍眼前即将发生的惨事。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就算事情办不成,也能积些阴德。 以一个后世人眼光来看,冥冥之中还真是有天意存在。 司马家为篡位,做的那些缺德事,还不是报应到他的子嗣身上了? 而伤兵中很多人都是出生入死的袍泽,说不定还有跟着杨峥杀出来的人。 杨峥看了一眼小院,四间瓦房,场地有些小。 隔壁邻居似乎都空着,主人为躲避战乱早就举家不知迁往何处。 城中的百姓或被征调死在骆谷,或逃入深山,稍有能力的,也早迁往别处。 杨峥四处查看,又询问了春娘。 她也一脸茫然。 前世的时候,杨峥做事就雷厉风行,说干就干,退役之后,考过成人本科,开过店,做过销售,只不过始终没折腾起来。 而现在,手上有钱有人,没道理办不成事。 一念及此,赶紧回去喊人。 又让春娘再去把大夫请回来。 第二十章 救伤 回到营地,令狐盛张特周煜等候多时。 关乎自己的前程,没人不上心。 听到事情圆满,三人顿时脸色一喜,单膝跪在杨峥面前,“拜见将军!” “无须多礼。”杨峥一一扶起三人。 几日之后,杨峥算是有了自己的部下。 心中也踏实不少。 郭淮主持关中防务之后,雍凉军军纪森严,接管了防务。 武卫将军曹训戍留洛阳,曹爽跑回长安,夏侯玄被郭淮全面压制。 城里面只有一个名义上的军师祭酒夏侯献,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杨峥几乎就没见过这个人。 连郭淮斥责庞会那天,他也没有到场。 当年明帝托孤,夏侯献本为托孤之臣,后被替换,改为司马懿和曹爽。 夏侯献的领军将军之职也被一同罢黜。 此番伐蜀,曹爽特意征召了他,提为军师祭酒,参赞军机,意图让他沾些军功,镀一层金,再回朝堂,没想到兄弟几个全都掉进泥坑。 眼下情况,中军成了没娘的孩子。 只要不犯军法,郭淮大多数情况下不闻不问。 杨峥顶头上司死在骆谷中,中军各部编制尚在混乱期,几个校尉们也没心思在领军,有门路的跟着曹爽逃回洛阳,没门路的也低调度日,不轻易抛头露面。 如此一来,倒也有了些许自由。 听到杨峥要救治伤兵,三人都是吃了一惊。 城内伤兵加上受伤百姓,没有两三万,也有七八千,如何救治的过来? “尽人事听天命而已。”杨峥也知道自己实力有限,但想起那些在雨水中挣扎的伤兵,心中总像压着一块石头。 张特拱手一礼,“此事若成,将军有仁义之名。” 仁义? 听在耳内,感觉是讽刺。 一个遍地野兽与刽子手的时代,谁敢真的仁义? 令狐盛沉眉道:“将军虽仁义,但此时不宜声张,事以密成,语以泄败,若被有心人窥之,难免横生枝节。” 杨峥顿觉有理,这也是他找三人商议的原因。 一人智短,三人计长。 眼下局势,雍凉军又怎会容忍自己在其眼皮子底下做事? 而且郭淮也不是一个简单人物,必然能看出自己背后的意思。 说不定随手来一个意图不轨的罪名,到时候夏侯玄也救不了自己。 好心未必能办成好事,更何况杨峥此举本来就夹带私心。 “不错,事以密成,不可大张旗鼓。”杨峥采纳了令狐盛的意见。 这年头还是低调一些为妙。 张特、周煜二人召来部下,一百三十四号人齐聚。 人人脸上都如丧考妣的,没有一点儿精气神。 衣衫褴褛如同乞丐。 一些老兵脸上还带着不以为然的痞气。 这便是自己的班底了。 想要满编是不可能的。 当年虎豹骑成军时,或选诸军骁锐者,或以诸营百人将补为士卒,天下无匹,南皮之战斩袁谭,北征乌桓斩蹹顿,长坂坡追杀刘备,关中之战大破马超。 短短三十年,曾经的虎豹骑现在的武卫营,就成了这幅样子。 一方面是戍守洛阳,少经铁血磨砺。 另一方面是权贵们子侄塞入,从上到下都渐渐懈怠了。 杨峥选忠厚之人五十二,把金银分了一半给令狐盛,让他去购买药材、粮食。 既然暗中行事,自己就不要抛头露面了,什么事让张特周煜办就行了。 杨峥则带着剩下的十几人回到小院,撬开隔壁的几间屋舍,略作收拾。 春娘早已带回大夫。 大夫姓程,族中排行十三,乱世中本名早就被人遗忘,年轻时学得一手医术,人也能治,牲畜也能治。 这世道人命还比不上牲畜。 杨峥许诺每日两餐,三升粟,程十三便欣然同意。 很快令狐盛运来一车粮食,麦粟各半,还有一些草药。 此时还未到秋收时节,青黄不接,粮食贵的离谱,市面上根本买不到。 而且武功城小,城内商家早就逃散了。 “这个曹瑕当中贪得无厌,三百斤粮收了一斤半金。”令狐盛抱怨不已。 杨峥也不禁咂舌,寻常时候,两斤金子都能在洛阳买户小宅了。 司马懿督镇雍凉的时候,大力屯垦,几年时间,关中丰足,青龙三年,洛阳饥荒,司马懿输粮五百万斛入京。 关中粮食可能很贵,但也没贵到这个份上。 而曹瑕的粮食都是克扣自军粮。 曹家人,什么东西都敢伸手。 不过话又说回来,不找他买,别人哪儿也买不到粮食。 虽然肉疼,杨峥脸上还是装出无所谓,“子谦辛苦了。” 快到宵禁的时候,伤兵陆陆续续带回。 程大夫一个人忙不过来。 杨峥前世也学过一些简单的急救,打打下手还是没问题的。 张特周煜办事牢靠,带回的伤员都挑选过。 没有伤及内脏,大多是因为得不到及时治疗和照料,长期饥饿,身体才垮了。 若是重伤,也不可能在蜀军和野兽的追杀下逃回关中。 忙到深夜,也才安顿好三十几人。 效率实在有些低下。 而且治疗的手法有些粗糙。 小伤清洗敷药包扎,大伤截肢…… 伤到内脏或是要紧地方,直接抬走。 好在一些头脑灵活的士卒有样学样的治伤。 能活到现在的伤兵更缺的是照护。 一整夜,杨峥都在忙碌着,院外偶尔传来巡戒骑兵的呵斥声,伤兵的哭喊声。 天亮的时候,张特周煜又出门去了。 令狐盛则被杨峥遣回营地,军中有什么动静也好赶紧来报。 春娘又是煮饭,又是烧水,忙的脚不沾地。 杨峥原本以为她只是曹府养的花瓶,没想到手脚也这么麻利。 忽而心中一动,何不招募些妇人,一来女人终归细致一些,二来城中百姓被征发入骆谷,死伤惨重,也造就了不少寡妇。 常年战争,三国都是女多男少。 而且军中士卒肯定不能长期留在外面,迟早会被人发觉。 将想法说给春娘听,春娘拍手称快,“将军宅心仁厚,只要一日两餐,城中妇人一定愿意来。” 这年头都活的不容易。 此事杨峥就托付给了春娘。 忙碌了一天一夜,一切进入正轨,杨峥才带士卒回营。 刚回到营地,就遇到夏侯玄派人送来的酒肉。 顿时大喜,正好犒劳众人。 派人出去打听,果然其他营也分到了。 以夏侯玄如今的处境,雍凉军是没戏了,郭淮借斥责庞会,尽收雍凉军心,还顺手压制了夏侯玄。 如今他唯一的依靠只有中军。 第二十一章 密谋 此后几日,春娘招揽了一些手脚麻利的妇人。 伤兵情况陆续好转。 不过,恶化的人也不少。 每天傍晚,都有被抬出去的尸体。 杨峥不再征用士卒,挑选伤兵,救治士卒。 城内的伤兵实在太多了,杨峥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杯水车薪。 每天都有人无可挽回的死去。 中军雍凉军皆是如此。 洛阳朝廷倒是拨来钱粮医药,但层层克扣,上下其手,路上消耗,到士卒手上又能有多少? 几日间,杨峥身边也聚集了千人,一个严峻的问题逐渐显现出来。 钱不够用了。 粮食越来越贵。 饶是令狐盛沉稳,也不禁在私下场合痛骂曹瑕抽骨吸髓。 朝廷明明有粮药送来,却全被曹瑕卡住了。 前世为钱奔劳为钱愁,没想到这一世也是如此。 杨峥暗想黑自己卖命钱的说不定就是这个曹瑕。 “此人什么底细?”这么大的胆子,又姓曹,背景当然不简单。 “这厮是大将军远亲,原姓秦,为攀附大将军,改姓曹。”令狐盛简直无所不知。 这样也行? 曹爽一人得道,周围鸡犬升天。 杨峥想起曹老板似乎跟秦姓牵扯颇深。 既然是曹爽的远亲,那就是夏侯玄的远亲,说不定夏侯玄能管管他? 忽然想到那日夏侯玄的神情,似乎早就知道军中有蛀虫,若是愿意管,早就出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他是名士不假,却不是治世之能臣,没有这个决心。 郭淮治军极严,每日准时宵禁,白日不准出城,打柴打猎也全是雍凉军。 不触犯他军法,他倒也不会过多掺和中军的事。 而一旦有人犯了他的军法,无论雍凉军还是中军,一律斩首。 城墙上挂着的人头,可是不分雍凉军和中军的。 有他在,杨峥不敢闹腾,只能一天天的扛着。 郭淮、郭淮…… 如果郭淮不在这里,很多事情就好办了,至少可以到别的城镇购买粮食,也可以打猎捕鱼。 这时代的关中,人口凋零,野兽遍地。 杨峥心中一动,若是能把郭淮弄走? 难度非常大。 而且现在的郭淮,除了洛阳的诏令,还有谁能指挥的了他? 别说夏侯玄,连曹爽的命令都不会听。 杨峥苦苦思索。 六月之后,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 城内伤兵死去的越来越多,街头巷尾到处弥漫着腐烂的气息。 这一日也不知怎么回事,上吐下泻,浑身乏力。 程十三擅长截肢,但内科就不是他擅长了,张口就来:“说不得是瘟疫。” 杨峥吓了个半死。 汉末死在瘟疫上的远比战争多。 而且几场大瘟疫就爆发在汉末三国时代,有名的建安七子有五人死于瘟疫。 好在春娘悉心照料,端茶喂粥,才让杨峥好转。 在床上躺了两日,也算是稍稍休息,人一放松,思维就变得敏锐。 “瘟疫!”杨峥一把从塌跳起。 若城中出现瘟疫,郭淮还敢把大军云集在此吗?薆荳看書 以城中的状况,迟早是要出现瘟疫的。 既然如此,何不主动营造瘟疫的假象? “先生可知有何种药物,人饮之后上吐下泻?” 程十三一愣,怯生生道:“但凡有毒性之物,只要控制剂量,均可引起上痛下泻。” “先生能弄一些来吗?” “此、此物不难。”程十三畏畏缩缩,都不敢看杨峥的眼睛,“小老儿藏了一些。” “此事有劳先生了。”杨峥心中一喜。 药也不需要太多,只要弄出个征兆出来就行了。 人的肠胃其实很脆弱,吃坏了东西,也会上吐下泻的。 郭淮仿佛一座大山,压的他都快喘不过气来。 回到营中,杨峥单独与令狐盛商议此事。 令狐盛沉眉思索之后道:“此计甚妙,以城中景象,迟早是要爆发瘟疫。费祎陈兵沈岭,不过是虚张声势,我军在此虚耗无益,不过下药之人需得谨慎,另外,雍凉军中也是有大夫的。” 杨峥早有成算,“下药只是第一步,第二步是造势。” “造势?” “可让伤兵在城中散播瘟疫爆发的流言,声势一旦起来,人心惶惶,就算不是瘟疫,这城也待不下去了。”在令狐盛面前,杨峥也不需要隐瞒。 阴谋阳谋并行,不怕郭淮不动。 令狐盛看杨峥的眼神不知不觉中发生了些许变化,“将军思虑周翔,属下佩服。” 杨峥苦笑,这不是没办法吗? 有郭淮在上面压着,自己提心吊胆的,总感觉有把刀子在脖子上悬着。 两人又商议了一番细节,反复推敲。 城中水井都有雍凉军看守。 郭淮身为名将,打了快三十年的仗,自然知道水源的重要性。 骆谷大战,渴死牛马百姓无数。 但只要看守水井的不是郭淮本人,杨峥就觉得有机会。 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杨峥与令狐盛亲自为之,摸清了水井的位置,雍凉军的换防时间。 包括宵禁时,巡戒雍凉军的路线。 “城内水井二十七口,每口水井防守士卒两人。”令狐盛在地上画出了全城地图,又在点出水井的方位。 武功城小,大概有后世两平方公里左右。 又处在战争前沿,城内并没有多少居民。 “不妨召些谨慎兄弟一起行事。”令狐盛提议道。 多一人便多了一分的风险。 而且接触的时间太短,无论是伤兵还是手下士卒,都难以真正信任。 万一透露点风声出去,军法十七禁五十斩不是闹着玩的。 “人多眼杂,一人被捉住,我等全部遭殃。”杨峥宁可事情不成,也不愿冒这个风险。 郭淮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人。 杨峥知道令狐盛是好意,担心这些时日自己太劳累了,又刚刚病愈。 但这种事情,还是亲力亲为的好。 夜深人静,两人一身黑衣,躲过巡夜的士卒,窜入暗巷。 东城为雍凉军营地,西城为中军营地,倒是泾渭分明,城内百姓极少,大部分都是如程十三一般走不了的老弱妇孺。 这些时日大军驻扎在城内,他们没少受罪。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雍凉军防范甚严,士卒昼夜不离。 但时间一长,蜀军雷声大雨点小,也就没当回事。 伐蜀之战,一路溃散,再精锐的士卒也渐渐懈怠了。 两个士卒轮流睡觉,一个守前半夜一个守后半夜。 但夜深人静之后,都忍不住困意睡着了。 半个晚上,并给城中绝大部分水井下了药。 有些水井有暗哨,杨峥不敢冒险。 还有一口水井就在雍凉军营地之侧,火把通明,经常有巡夜的士卒来回换防,从此经过,周围防守实在严密,只能放弃。 为了增加效果,中军营地的水井也下了药。 也许是做了坏事,杨峥既紧张又兴奋,感觉就像小时候,偷偷给班主任的衣柜里塞进一条死蛇。 令狐盛倒是泰然自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安心睡觉。 杨峥不禁心中佩服。 一切都准备就绪,就看程十三的药灵不灵了。 其实不灵也不要紧,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大不了再来一次。 第二十二章 捉拿 一直睁着眼到中午,城中渐渐出现端倪。 士卒们上吐下泻,症状都不是很强烈,就像吃坏肚子一样,而且雍凉军也不是全驻扎在城内。 但关于瘟疫的流言像夏风一样在城中飘散。 汉末至魏,连续爆发了几场大瘟疫。 以至于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此时城内不时传来急碎的马蹄声。 士卒们骂骂咧咧,臭气熏天的。 杨峥心中满是负罪感,不过这也是没办法。 天气越来越热,再这么封下去,城内的伤兵肯定是全完了,而真正的瘟疫也会爆发。 阴谋如同双刃剑,要看持剑人所行为何。 黄昏时分,出现症状的人才多了一些,有人开始呕吐。 虽然一共只有上百人,但配合瘟疫的传言,人心终于浮动起来。 杨峥赶紧向顶头上司都尉荀范禀报,没想到荀范不以为然,还劝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杨峥没办法,只能直接向夏侯玄汇报。 夏侯玄眉头一皱,“前些时日便有大夫禀报此事,没想到数日之间竟然如此严重。” “数万人集于小城之中,伤病不得救治,死尸不及时掩埋,天气炎热,疫病在所难免,唯有都督能免去此灾。”杨峥恭声的拍着马屁。 夏侯玄不是曹爽,对马屁有一定的抵抗力,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事关将士们生死,当早做准备,我这就去与郭将军商议此事。” 杨峥心中一叹,你才是雍凉都督。 辞别夏侯玄,杨峥就回去静静等待消息了。 傍晚时分,城内忽然喧哗起来,有士卒齐声高喝:“诸军不得妄动,各归本营,违令者斩!” 接着便是兵甲铿锵声,杀气腾腾的向中军营地而来。 杨峥一愣,事情似乎有些不对。 “砰”的一声,大门被一脚踹开。 一众雍凉军鱼贯而出,火把齐明,环首刀已然出鞘。 杨峥不禁骇然,郭淮这么快就查到自己了? 历史上,诸葛武侯多次北伐,郭淮越挫越勇,到最后一次时,武侯屯兵五丈原,连同司马懿在内,诸将皆喜,以为关中腹心之地无忧。 唯有郭淮识破武侯声东击西之策,力谏司马懿先行占领北原,防守阳遂。 司马懿用其谋,先一步布防北原与阳遂,致使武侯在五丈原劳而无功,最终陨落。 跟这样的人玩阴的,杨峥压力可想而知。 雍凉军一字排开,从中走出一人,冷眼扫视众人,“奉郭将军之令,捉拿细作!” 一挥手,众军便在营地里四处翻找。 瓦罐乱甩,草席乱飞,所有衣物、盔甲都被翻看了一遍。 连粟麦都被泼在地上翻找。 见不是冲自己来的,而且也没有郭淮本人,杨峥才稍稍安心。 中军人人敢怒不敢言,都尉荀范唯唯诺诺,居然躲到军士背后。 此人颍川荀氏出身,平时也算文武双全,却跟大部分高门子弟一样,缺少胆气。 雍凉军仔细翻找了一阵,也没见什么违禁之物。 “都尉何在?” 众人的目光望向荀范,荀范不得不走出来,冲雍凉军将拱手,“张校尉,何事如此兴师动众?” 张校尉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嘴角挂着一抹寒意,“有人看见你们中军在城中水井投毒!” 杨峥顿时头皮发麻。 这么快就察觉了? 自己明明很小心了,前前后后并没有遗漏,什么事都是自己和令狐盛亲力亲为,唯一的漏洞就是程十三,今日也被自己藏在暗窖中。 情不自禁的扫视令狐盛,却见令狐盛也是一脸的惊讶和茫然。 不对,昨夜自己与令狐盛都是黑衣,黑灯瞎火的,就算被看到,也只会怀疑是细作混入城中。 怎么就会怀疑到自己头上? 荀范脸皮跳了几下,“这如何可能?我们的人也上吐下泻。” 张校尉提着环首刀,动作极其无礼的推开荀范,一一巡视众人。 鼻子像狗一样抽动着,每经过两三人,便驻足细细打量,“拿下!” 两个雍凉军上来便一左一右架走。 “拿某作甚?”被提走的人挣扎,旋即换来一顿拳打脚踢。 众人再次望向荀范。 然而荀范脸色通红,后退一步,干脆闭目养神,眼不见心不烦。 杨峥一阵失望,暗想难怪中军一直被雍凉军踩在脚下,也难怪庞会想转换门庭,自己若有条件,也跳槽了。 从曹爽诸兄弟到曹瑕,再到这个荀范,搞钱争权有一套,撑场面一个都没有。 以荀范的家世背景,站出来说两句硬话,难道这个张校尉真敢动刀子吗? 郭淮虽然假节,但夏侯玄也假节,还是雍凉都督。 至少名义上是。 难不成郭淮真敢翻脸不成? 杨峥不禁想到一句流传甚久的童谣: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 张校尉颇为不屑的冷笑一声,继续抓人。 很快就走到杨峥面前。 眼中闪动着两团幽火,仿佛随时要将人烧成灰烬。 真有什么证据就不会这么大张旗鼓耀武扬威。 这不是打草惊蛇吗? 而且有很大可能,雍凉军只是习惯性的找茬,习惯性的什么脏水都往中军身上泼。 杨峥心中镇定下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这年头光会砍人,没点心理素质,肯定是不行的,迟早也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杨峥心中不禁一叹,若是穿越回唐末多好,武人雄起,牙兵当道,看上司不顺眼,咔嚓一刀抬走,下一位…… 哪用受这鸟气? 别人在被注视的时候躲躲闪闪,杨峥却冷冷盯着他。 差点就学后世东北大哥脱口而出:你瞅啥? 两道目光如同剑锋一样抵在一起。 杨峥从容淡定,毫不退让,认定他们就是在虚张声势。 前世他就知道一个道理,虚张声势者一定欺软怕硬。 这是人性,古今一样。 四五个呼吸之后,张校尉眼神松动,终于挪开了目光,转到下一个。 杨峥心中一松,更加笃定雍凉军并不知道多少实情,只是诓诈而已。 郭淮最多查出水源有问题。 不过这种效率已经很惊人了。 正当杨峥暗自高兴的时候,来到令狐盛面前的张校尉道:“拿下!” 自己是躲过去了,但令狐盛却没有。 两个军士上前便来拿人。 被雍凉军带走能有好果子吃?一番严刑拷问,说不定就弄出什么事来。 杨峥相信令狐盛不会出卖自己。 但更相信郭淮的手段。 自己这段时日动作可是不少啊,又是私购军粮,又是私纳伤兵,随便一件翻出来,弄不好就犯了军法。 什么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令狐盛着急的看着杨峥。 生死兄弟,拿住他就是拿住了自己。 杨峥热血翻涌,终于忍不住脱口吼道:“住手!” 声音很大,压过了场中的嘈杂。 张校尉森然的目光转来,雍凉军的目光看过来,中军的目光也看过来,带着某种期冀。 杨峥深吸一口气,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你们凭何拿人?可有夏侯都督手令?” 张校尉提着刀子,一步一步走来,“你没听清楚吗?奉郭将军之令!” “某只知雍凉都督姓夏侯,武卫营只听大将军之令!”杨峥手按刀柄,故意大声说给周围人听。 都是提着脑袋玩刀子的,谁怕谁? 杨峥动了,张特也跟着动了。 这让杨峥心中颇感安慰,庆幸自己没看错人。 “雍凉军欺人太甚!若真犯了军法,可军法从事,何必软刀子消遣我等!”张特大声疾呼。 此言立即引来一众武卫营的响应。 上面的将校怯懦如鸡,但底层将士从未失去武勇与血性! “都是站着撒尿的,何必认怂!”人群中有人跟着起哄。 众人推推搡搡,也不知怎的,荀范就被推了出来。 荀范一个趔趄,差点没扑到张校尉身上。 “你想造反吗?”张校尉仿佛找到了突破口。 荀范连忙摇手,身后不知谁又吼了一声:“你们不给活路,我等只要个公道!” 众人一起拥上,把荀范推到最前。 这一次杨峥看清楚了,是周煜在背后推的,也是他在挑动,没想到平日看似沉默寡言的他,关键时刻这么鸡贼。 武卫营压抑已久的怒气终于要爆发了。 有人干脆拔出刀来,恶狠狠的瞪着雍凉军。 事情到了这一步,也退不得。 以后会发生什么,杨峥管不了,但眼下绝不能让雍凉军把令狐盛带走。 群情汹汹,雍凉军亦不退让。 第二十三章 追随 事实证明,雍凉军没有火并的勇气。 别看他们进来的时候气势汹汹,真到了关键时刻,也不敢妄动。 郭淮的军法不止针对中军,城墙上的人头有几颗是雍凉军的。 在这一点上,杨峥非常佩服郭淮。 既然打不起来,那就好办了。 隔壁中垒营似乎也发生了类似的事情,也闹腾起来。 不过双方都把握着火候,没有动手。 杨峥放下心来。 或许郭淮的命令只是检查营地,而手下人却习惯性的欺压中军,拿着鸡毛当令箭。 郭淮身为前将军雍州刺史,不仅要防备蜀军,还有西面的羌氐部族,亦要关注朝中形势,没多少心思在中军这条落水狗身上。 中军气势越来越大,骂的越来越凶。 而雍凉军前后左右加起来也才三百来人。 被围在中央。 人少,气势自然弱一些。 张校尉眼见情形不对,丢下一句狠话,“待我回去禀报郭将军,定要全缉拿了你们这帮杀才!” 看他说话的神态,杨峥忽然想起后世学生时代的名言:我回去告诉我哥,你们给我等着。 说完便带着雍凉军灰溜溜的撤了。 “哈哈哈……” 营地中爆发阵阵狂笑声,多日的压抑一扫而空。 杨峥长长松了一口气,暗道自己这一关算是过了。 周围士卒望向自己的眼神渐渐带着崇敬。 军中向来崇拜强者。 杨峥一而再的出头,总算有了些许收获。 声望就是这么潜移默化中增长的。 “多谢将军!”十几个被救回来的军士拜在杨峥面前。 杨峥手一挥,营中闹腾声戛然而止,连荀范也眼神复杂起来。 其实只要刚才他站出来说句话,事情断不至此。 但事到临头,他却怂了。 不过经历这些事情,杨峥多了些城府,得罪人太多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属下冒昧,都尉恕罪!”杨峥拜在荀范面前。 世家子弟,心胸还是有一些的,荀范大度的摆摆手,“今日若非兴云,大事不妙矣,我自当禀明夏侯都督。” 说完,也识趣的离开了。 人群一阵欢呼,其他两个部曲将唐方、郑均在荀范走后,才来与杨峥寒暄。 过不多时,左右营的中垒中坚诸人也过来与杨峥打个照面。 从这一刻起杨峥在中军才算真正有了些名气。 杨峥也非常喜欢如今的气氛,感觉回到了后世。 一支死气沉沉的军队,当然没有什么战斗力。 人群散去之后,杨峥、令狐盛、张特、周煜四人聚首,让亲信士卒挡在外面。 令狐盛拜在杨峥面前,“今日若非将军,盛恐成废人!” 杨峥一愣,有些疑惑。 张特解释道:“军中酷刑最是严厉,任你是铁打的汉子,出来也废了。” “自己人也如此狠辣?”杨峥难以置信。 “雍凉军对司马太傅死心塌地,而中军历来归属曹氏,太傅与大将军争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是以雍凉军与中军也不对付。”令狐盛对朝中局势了若指掌。 “大将军伐蜀之前,中军诸营也没少欺辱雍凉军,现在大将军战败,郭淮得势,雍凉军加倍奉还!”周煜沉声道。 杨峥一阵无语。 “依属下观之,不日之内,大军将要各归辖地,不知将军有何打算?”令狐盛道。 杨峥略作思索道:“我等都是中军,当然是要回洛阳。” 令狐盛双眼泛着异样的光彩,“恕属下直言,将军虽是曹氏部曲,但大将军乃得鱼忘筌之辈,不会顾念旧情,身边有邓飏、丁谧、何晏等辈,将军定不会受重用。” 涉及这些东西,张特和周煜就插不上话了。 曹爽这个人靠不住,杨峥早就知道。 其实他对未来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并不知道怎么办。 而在这个世家大族的时代,自己又能怎么办? 无非是拥有些实力或者势力,以求在即将到来的大变动中自保。 部曲将之上是千人将,亦即都尉,自己这出身,还破了相,没有曹爽照拂,能爬到都尉也就到底了。 但关键曹爽不给力啊,似乎他对自己的便宜老父颇有怨言。 “若属下所料不差,此番战败,十年之内,大将军必有祸事!”令狐盛语出惊人。 杨峥依稀记得兴势之战后,五六年左右,司马懿就发动了高平陵之变。 到底是五年还是六年,就不太清楚了。 兴势之战后,预测出曹爽倒台的很多,连庞会都想着跳槽了。 而曹爽经此大败,再无进取心,专权乱政,沉迷享受。 其实一开始杨峥对曹爽抱有期待,凭借两人的关系,成为他真正的心腹,出谋划策,斗赢司马懿不太可能,熬死他倒是有可能,至少不会出现高平陵之变。 但转念一想,自己太想当然了。 历史上高平陵之变时,不知有多少人提醒过曹爽,全都置若罔闻。 即便司马懿发动政变,控制洛阳和郭太后。 曹爽手上的牌面依旧比司马懿多,手上捏着皇帝,有兵有将,四方忠于曹魏的大有人在。 洛阳里的朝臣也不全站在司马懿这边。 但曹爽还是选择投降…… 烂泥永远扶不上墙。 跟着他,只能一起掉坑里。 而且想挤进他的心腹圈,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令狐盛道:“属下以为,将军不可回洛阳,大将军迟早败亡,必会连累将军。” 杨峥点头道:“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我早有请求外任之心,不过此事不宜操之过急,我先向夏侯都督请求留在武功。” 城内的伤兵,别人看不上,杨峥视若珍宝。 只不过头顶有郭淮这尊大神压着,实在不敢动弹。 令狐盛稍作沉吟之后道:“我等都是中军,想留在武功怕是不易。” 没有一个正当理由,别人肯定会怀疑用心。 杨峥思索之后,笑道:“此事容易,武功不是瘟疫爆发吗?我装作病发即可。” 自己若感染瘟疫,难道曹爽还会把自己抬回长安救治? 或者夏侯玄对自己不离不弃? 令狐盛眼神一亮,“将军智计无双。” 这话杨峥也只听听而已。 张特、周煜互看一眼,齐声道:“我二人愿誓死追随将军!” 这种谈话让他们参与,就是没把他们当外人。 两人都是底层出身,若没有杨峥的提拔,没有特殊际遇,恐怕一辈子都动不了。 “峥与诸位砥砺前行!”杨峥郑重道。 第二十四章 夺粮 安心睡了一晚。 直到翌日中午,也没见雍凉军来找茬。 杨峥放下心来。 遂开始自己的计划,让程十三给自己配了副药,服下之后便面色惨白昏昏沉沉。 对外宣扬感染了瘟疫。 中军营地内人人自危起来。 荀范假惺惺的来看望了一次,站的老远,以绢布捂住口鼻,说了几句不着调的场面话便转身离去。 这让杨峥感觉他是来看自己死了没有。 张特、周煜二人不离不弃,守在门外。 到了晚上,城中不知怎么回事,忽然就乱了。 大喊大叫,火光齐明。 张特进来禀报有人逃跑,被宵禁的骑兵逮到。 杨峥又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觉。 再次醒来的时候,感觉特别安静。 周煜端了一碗水进来,见杨峥清醒,面露喜色,“郭将军与夏侯都督都撤回长安。” “哦?”杨峥喝下水,顿时来了精神。 感官也渐渐恢复,一股淡淡血腥气传入鼻中。 “莫非昨夜杀过人?” “昨夜初时有人逃城,被抓回,今日早间,雍凉军怨瘟疫乃伤兵所起,在城中射杀伤兵。” “什么?”杨峥心中一惊,自己绕这么大的圈子,就是为了救他们,收为己用,没想到间接的害了他们。 令狐盛、张特推门而入,见杨峥醒来全都面色一喜。 “城中形势如何?”杨峥有些意兴阑珊。 “城中只余伤兵,百姓也逃散了,夏侯都督、郭将军都返回长安,雍凉军一部驻扎在槐里,一部驻扎在渭南,防备蜀军,也防止疠人散往别处。”令狐盛答道。 此地暂时无主,杨峥感觉全身轻松了不少。 “粮食,还有多少粮食?” 这才是最关键的东西,没有粮食,别说伤兵,自己的性命都是问题。 令狐盛眼神一黯,“军粮已被带走,城中存粮不足三日。” 刚刚的喜悦轻松顿时去了大半。 杨峥心中一叹,还真是举步维艰。 不过既然选择走这条路,就只能咬牙向前了。 “不,还有粮食。”张特忽然道,“曹瑕家当众多,为掩人耳目,故意落在最后,其中就有不少粮食。” 众人的眼神亮闪闪的看着杨峥。 这不是逼自己上梁山吗? 不过在这年头遵纪守法,绝对是脑子有问题。 杨峥倒是想走正道,老老实实一步一个脚印,但关键正道不让你走啊,连个科举都没有,只有九品官人法。 家世、道德、才能,家世排在第一位。 除了这些,还要看长相。 小白脸在这时代真能混得开。 杨峥摸摸自己的脸,又黑又糙,还有伤疤…… 怕是没资格当小白脸了。 再说曹瑕这厮,上下其手,雁过拔毛,竭泽而渔,害死多少伤兵? 自己在前线玩命的砍人,为国征战,拿命换来的赏赐,他直接拿走百分之八十! 都这田地了,也顾不了那么多。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原始积累阶段,生在泥沼中,没有根基,还想出淤泥而不染? 毕竟后世在社会上打过滚儿,杨峥不是傻白甜。 不搞点骚操作是不行了。 心持光明,又何惧手段黑暗? “集合部众!” 该出手时绝不能犹豫。 这时代给他的机会本来就不多。 三人面露喜色。 营地中聚集三十号人,都是三人的亲信,也有跟随杨峥一路从骆谷中杀出来的。 既然留下,肯定是死心塌地。 从今往后,他们就是杨峥真正的亲信! 杨峥以华铤剑杵地,仿佛回到了当初在骆谷中金戈铁马的日子。 人都是被逼出来的。 若有个好上司,好家世,杨峥断不会如此。 过不多时,令狐盛召来百余伤兵。 一个个惨不忍睹,也不知道这些日子都是怎么过的。 伤兵们早就对朝廷死了心。 自从诸葛武侯死后,最大的威胁没有了,魏国便放飞自我。 从上至下奢淫无度,明帝蓄养后宫万人,当街见美女,直接掳至后宫。 在洛阳大兴土木,宫阙万间。 到了司马晋朝,奢淫比汉魏更甚。 世家门阀杀人吮血,夸豪斗富,各种令人发指之事罄竹难书。 那个时候,他们的道德呢?他们的胸怀呢? 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所谓的魏晋风流,是建立在士族奴役压迫普罗大众基础上的。 别的王朝至少统一之后的前两代有点人样,司马家开国就一副暮气沉沉的死样。 一味享受,忘记使命,最终只能以无比屈辱的姿势倒在历史上的长河中,为后人千年万年唾骂。 杨峥前世当过子弟兵,自带红色属性,大神的各种理论各种屠龙术被动主动学过不少。 所以能窥见笼罩在时代阴霾下的本质。 杨峥目光扫过众人,挥剑北指,“我等皆为朝廷所弃,困守死城,若不自救必死无疑!” “愿从将军调遣!”张特在人前大呼,瞬间就引起了所有人的响应。 “好,随我夺粮!” 此时此刻,已经不需要多说什么。 求生而已。 求生! 仿佛一股黑云席卷出城。 城中仅有的几匹马都被充当斥候的坐骑,盯死了曹瑕的队伍。 伤兵心中早怀无比的怨气。 被这样对待,又怎会没有怨气? 青山绿水间,曹瑕的车队逶迤而行,大约有百来辆,除了粮食,还有盔甲、细软等物,中间十几辆车上居然坐着年轻女人与孩子,不过隐约间可见他们的手都是被反绑着。 不用想就知道这是曹瑕掠夺的奴隶。 伐蜀之战,渭南的牲畜都被征用,渴死在骆谷中。 所以拉车的只能是人。 速度缓慢。 不过护卫的士卒有些多,三四百的样子,懒懒散散,魂不守舍。 一看就是中军的人。 杨峥环视身边,一百四十多号人。 打倒是能打,不过代价就很难说了。 毕竟护卫的中军也是自己人。 “将军!”张特一脸兴奋。 周围士卒眼中也一片火热。 这时代可不存在什么仁义之师,掠夺是他们的本性。 都脱衣服上了床,也不差最后这一哆嗦。 杨峥举起手中的剑,刚要下令,忽然西北方向烟尘滚滚,吼声阵阵。 杨峥一愣,只见西北面黄土丘上转出一彪人马,冲向车队。 分明也是冲着财货来的。 这他娘的连打劫也这么内卷吗? 亏自己做了这么长时间的思想斗争…… 第二十五章 竞争 山贼?马匪?蜀军? 看那伙人的架势一看就是正规军,中规中矩,上来就结成阵列,长矛林列,扼守有利地形。 虽然只有三四百来人,穿着破衣烂衫,但配合默契,而且气势是掩盖不住的。 “此必是雍凉军。”令狐盛沉声道。 雍凉军抢曹家人的东西,似乎说得过去。 蜀军早已全面收缩在沈岭,不可能跑这么远。 而扶风地区也没有敢劫官军的山贼马匪,北面河套 杨峥放眼观察四面的地形,西北面是黄土丘,东北到东南是林地灌木,中间一条斜向的官道。 车队唯一的机会就是撤回来。 但场面已经失控,劫匪训练有素,一股在前面扼守地形,一股包抄后方。 守军本来就没多少士气,被人偷袭,有些措手不及,场面混乱,各自为战,被劫匪收割性命。 场中一个能控制局面的将领都没有。 “管他雍凉军还是蜀军,两败俱伤,我等正好以逸待劳。”张特粗着嗓门道。 周围人等,没有一个有退缩之意,全都欲欲跃试。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似乎也不错。 杨峥换下黑光甲和华铤剑,约莫半个时辰,下面的战争就接近尾声了。 曹爽失去军心,曹瑕贪婪无度,自然没人愿意玩命。 杨峥看着差不多了,举起环首刀。 “杀!” “杀——” 东面林地,西面山丘中又冲出两支人马,北面还有人围拢过来…… 杨峥憋到喉咙的一个“杀”字,差点变成一口老血喷出来。 徐徐夏风中,所有人都呆若木鸡。 竞争也太激烈了点吧? 张特倒抽了一口凉气,“消息怎么走漏的这么快?” 众人大眼望小眼,场面有些尴尬。 令狐盛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你能知道,别人也能收到消息,曹瑕作恶多端,招人怨恨,盯着他的人自然极多。” 张特苦笑一声,“那打还是不打?” 杨峥朝天吐了一口唾沫,大吼道:“不仅要打,而且要快,不然渣子都不剩了!” 裤子都脱了,能不办事? 说罢,提着刀子就从山坡上冲了下去。 “杀啊!”众人如梦初醒一般跟着杨峥冲出。 场中顿时热闹起来。 第一波劫匪本来都准备打包带走的,没想到一下窜出四波人马…… 而且非常有默契的冲着他们来。 原本丢下武器的守军一看这架势,又捡起武器。 混战之中,时不时的来一句:“赵望,我知道是你!” “老王,你这厮下手也忒黑了,往哪捅?” …… 虽然都蒙着脸,都穿着破衣烂衫形如乞丐,但还是被认了出来。 刚才还喊打喊杀,一副不共戴天的仇敌模样,转眼就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场中形势变得极其诡异,虽然还在战斗,但举起的刀子并没有多少力气。 “兴云、兴云,是吾……”一个壮汉鬼鬼祟祟的摸到杨峥身边,身上也不知从哪扒拉来的破布,上面不知道沾着些什么玩意儿,黑乎乎、油腻腻的,六月的天,老远就是一阵馊臭气。 拉下脸上罩着的黑布,赫然是荀范手另一个部曲将唐方…… 杨峥人都傻了,这叫什么事? 这种场面被人认出来,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这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大家蒙着脸把事儿办了,不就完了吗? 唐方异常热情的提着刀子上来拉杨峥的手。 已经躲不过去了,杨峥抓下脸上的破布,干笑的拱手道:“正元兄,这么巧,你也在?” 唐方哈哈大笑,“兴云老弟,你病这么快就好了?” 杨峥含含糊糊。 唐方笑得颇有深意。 打劫搞成这幅样子,实在有些弄不下去了。 “你俩别客套了,雍凉军杀过来了!”另一个武卫营的部曲将郑均大声吼道。 中军在认亲,雍凉军也在。 不愧是多年屯驻在蜀国前线,军事素养极高,很快就团结一致。 并不宽阔的官道上,但中军也不遑多让,没有世家子弟在上面压着,大伙热情极高。 同是魏军不同阵营的两帮人马互相对峙着。 雍凉军结阵,中军也结阵。 杨峥多次为中军出头,拥有极大人望,几个头头都听他的号令。 护送财货的中军一看这架势,立马也站在杨峥这一边。 若是外人看到此种场面,一定会怀疑是两帮乞丐在械斗。 总体来说,有守军加入,中军的兵力要超过雍凉军两成。 但雍凉军准备充足,长矛皮甲,阵列严整,后排还有一百余弓箭手。 一阵夏风吹来,紧张的气氛中,杨峥觉得实在有些诡异,又有些尴尬。 几个百人将、部曲将都把目光投降杨峥,只要他一声令下,就毫不犹豫的杀过去。 伐蜀之战,被蜀人压着打,九死一生的回来,朝廷除了赏赐几个将领,还被曹瑕刮去大半,而士卒只剩下口头嘉奖。 这年头别提什么爱不爱、国,大魏爱过底层的士卒么? 将心比心,雍凉军和中军的悍卒们早就红了眼。 正好曹瑕这头肥羊出现,还不知收敛。 既然这么多人望着自己,杨峥只能蒙上脸,提着环首刀,与令狐盛、张特、周煜等亲信站在阵前。 男人该装逼的时候一定要装,不然声望从何而来? “哟,这不是杨峥杨兴云吗?你怎么还没死呢?” 对面阵中一人尖酸刻薄道。 杨峥一头冷汗,自己有这么显眼吗? 看来自己几次出头,已经被有心人惦记上了。 不过这厮的语气实在阴损,雍凉军纷纷大笑。 各种污言碎语随之而来。 中军当然也不是什么文雅之士,骂的更难听。 有几个粗坯还脱了裤子,冲对面撒尿。 让杨峥这个“文明人”感觉实在有些辣眼睛。 不过想起后世清代的打仗,把女人弄上去摆阴阵,也就释然了。 对面走出几人,虽然穿着破烂,但掩饰不了关中汉子的彪悍之气,一个个虎背熊腰,肌肉虬结。 “真打起来,谁也讨不了好,不如我们一边一半如何?”那人颇为自信的站在一射之地内。 “杜展!”杨峥忽然就想起了他是谁。 雍凉军中也只有他认识自己。 这厮不是世家子吗?也干这种勾当? “哈哈,不错,正是某!”杜展一把扯下脸上破布,露出他标准的马脸。 杨峥眼角余光扫了一下己方,杀气是有,怒气也有,但都不太坚决。 毕竟都是冲着财货而来。 真打起来,恐怕就有些收不了场,而且死的人太多,上面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虽然雍凉军出现在这里,很可能得到了上面的默许,但有些事情,不能闹的太离谱不是。 杨峥目视唐方、郑均,二人却望着他,只等他拿主意。 杨峥并不想打,但谈判的时候,不能暴露真实意图。 雍凉军主动和谈,说明他们比自己还心虚。 看杜展的样子,似乎这段时日混的不错。 雍凉军属于边军,没有那么多的世家子弟空降,郭淮深通兵略,有本事自然会受到提拔。 “和谈?难道你们忘了平日怎么欺负我等兄弟的?”杨峥奋力疾呼,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到。 果然,中军心中的愤恨被点燃。 上面窝囊并不代表他们窝囊。 瞬间,环首刀拍打盔甲的声音整齐传来。 “嚯、嚯、嚯……” 一声声雄浑的吼声伴随着击打的频率。 中军的素质也不差。 杨峥只知道一个道理,无论打仗还是打架,都要一个气势。 有了气势,腰也不疼,腿也不酸了,砍人都比平时有劲。 而且杨峥当初被庞会当成炮灰,死战不退的悍勇,杜展亲眼所见。 当日在城门前率领中军与雍凉军群殴,面对郭淮毫不屈服,杜展也是在场的。 诸多事情加在一起,让杨峥勇猛的形象在雍凉军心中扎根。 这也是为何张校尉不敢动杨峥的原因。 更是杜展选择和谈的原因。んttps:/ 杜展脸色微微一变,很快收敛,冷笑道:“杨兴云,若我等空手而回,岂会不告发尔等?” 杨峥听出他话中软弱,以刀杵地,亦冷笑,脸上的伤疤跟着跳动,显得分外狰狞,“若把你们全都留下,岂不是没人回去告发!” “你敢!”杜展再无之前的从容。 “事到如今,有何不敢!”杨峥勃然变色,拔出环首刀,恶狠狠的踏前一步。 兵者,诡道也,能而示之不能。 杨峥反过来用,不能而示之能。 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气势装出来再说! “杨兴云,你好大的口气。”雍凉军中又走出一人,冷冷道。 第二十六章 力战 这人比自己大五六岁,也比自己强壮一些,身高七尺,目光昂扬锐利,外披烂衣,内藏精甲,倒提一杆长槊。 这年头能玩长槊的都不是普通人。 此人一出,雍凉军气势亦暴涨起来。 “左营校尉胡奋!”身边令狐盛倒抽一口凉气。 要说赵云、张辽,杨峥不可能不知道,但这胡奋是哪根葱? 比自己还能装? 三国演义里面似乎有这号人? 杨峥记不真切。 “此人出身安定胡氏,雍凉军中素有勇名,其父胡遵,镇西将军,司马太傅亲信。”令狐盛快速在杨峥耳边道。 镇西将军,不就只比夏侯玄的征西将军低一级吗? 一听是司马太傅的亲信,还是镇西将军之子、左营校尉,杨峥就有些怂了。 什么人面前能装,什么人不能装,杨峥还是心中有数的。 但现在的形势,似乎有些骑虎难下了。 杜展也惊讶的望着胡奋,似乎不知道自己的阵营里有这块铁板。 当下一脸喜色,腰杆子也直起来了。 胡奋盯着杨峥,眼神中带着野兽的凶光,“听闻你颇有勇名,今日正好一战,若胜,东西全归你,若败,就休怪某手下无情,当然,你现在夹着尾巴回去也行。” “将军!”杜展出言欲阻拦。 校尉已是高级军官。 而且胡奋前途无量,朝中有人,上面还有胡遵,兄弟胡烈、胡广、胡岐也都为官为将,颇受朝廷重视。 主动挑战一个部曲将,已经是抬举杨峥了。 但胡奋决心已定,“休要多言。” 所有人都望着杨峥。 堂堂一个校尉,居然也来干这种勾当。 这也侧面证实了杨峥心中的猜想,雍凉军的出动,是得到上面的默许。 左右中军全都看着自己,杨峥心中苦笑,不上肯定是不行了。 男人可以被击败,但绝不能认输。 否则辛苦经营的人设就崩了。 “胡校尉既然有此雅兴,峥怎敢不奉陪!” 胡奋眼中闪过一抹惺惺之意,将手中长槊掷在地上,拔出腰间环首刀,颇有风度的冲杨峥招了招手。 杨峥也不客气,大吼一声,挺刀急进。 既然踢到铁板了,那就把铁板踢穿! 右手一刀挥出,左手握拳,准备狠狠砸在胡奋脸上。 刀携电光,拳握风雷。 只要不是马战,杨峥就不虚任何人。 盖因马战太凶险,生死往往决于须臾之间。 这么多天与令狐盛、张特、周煜也不是白练的。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胡奋眼中露出讶异之色,但他也是雍凉军中数一数二的勇将,窥破杨峥刀先拳后,杀机全在左勾拳之上。 侧身退了一个身位,躲开杨峥刀,然后亦挥拳迎上杨峥的勾拳。 “啪”的一声,两人的拳头实实在在的碰在一起。 一股巨力自胡奋的拳头传来,杨峥忍不住退了两步,但胡奋却退了三步。 两边士卒全都大声喝彩。 虽然雍凉军与中军不睦,但崇拜强者是士卒的共性。 一个回合,两人心中都有数了。 胡奋收起刚才的轻蔑,双手持刀,眼神也前所未有的郑重起来。 杨峥虽然占了些便宜,但皆因胡奋轻敌大意之故。 现在他不轻敌了,杨峥心中就有打滑。 在力道上,杨峥略有不如,主要是胡奋身体确实强健,单是站在面前,就带来莫大的压力。 当然,胡奋二十六七身体,正是男人力量最强盛的时候。 杨峥刚满二十,身体里躁动的只有蛮力。 而他也并非历史上那种天赋异禀的猛将。 不敢再给胡奋适应的时间,杨峥抽刀急进,乱刀劈下,狂风四起,大开大阖。 试图让胡奋措手不及。 一开始胡奋的确有些慌乱,两人的环首刀磕出阵阵火花,但十个呼吸之后,就适应过来。 趁杨峥气力不济的时候,忽然身随刀进,全身所有的力气瞬间释放。 仿佛真有一道电芒从他的刀传导而来,杨峥虎口阵阵酥麻,环首刀脱手而飞。 轻蔑的神色再次浮现在胡奋的脸上。 败了? 令狐盛、张特、周煜投来关怀神色。 而其他人目光就有些复杂。 仿佛在说:原来你也不过如此! 杨峥的心沉入谷底,想起城中的那些伤兵,在雨中绝望的望着天空,然后以生锈的刀剑自戕…… 前世那股倔强劲猛地在身体中爆发。 只要自己还站着,就没有败! “再来!”杨峥挥舞拳头,滑步而上。 而此时胡奋眼中升起异色,居然一把扔掉环首刀,摆了个拳法起手式,迎接杨峥的拳头。 他虽然是司马懿的心腹,但也是一个豪杰。 关西民风大抵如是。 玩刀法,杨峥承认的确不是对手,但拳法就不一样了。 军中拳法融合散打、搏击、泰拳、古拳术的精华,凶狠刚猛,讲究一击致命。 而杨峥最开始之所以能压制住胡奋,不是刀,而是拳头。 噼噼啪啪,乱拳如雨,配之以滑步,刚开始胡奋还能勉强还击,但很快就陷入被动防守。 吃一堑长一智,杨峥哪还能再给他适应的机会? 拳头更凶狠的朝他头上、脸上砸去。 什么校尉,什么将军,在这一刻都不重要了。 杨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击败面前的敌人! “啊!”他情不自禁的吼了起来。 仿佛一头选入绝境的猛兽,在疯狂反击。 而自己来到这个世界虽然只有一个多月,但每一步,每一天都不轻松,步步危机、如履薄冰。 “啪”的一声,杨峥一记重拳狠狠打在胡奋左脸上。 胡奋整个身体向后倒去。 那一刻,仿佛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杨峥怔怔的看着倒下的胡奋,有些难以置信。 “将军!”杜展等一众雍凉军赶紧上前。 胡奋的眼珠直往上翻,眼看要昏厥,却凭借强大的毅力坚持下来。 几个呼吸间,胡奋就缓了过来,一把推开杜展等人,挣扎了三下,才有些艰难的站起,摇摇晃晃,从嘴中吐出一口血沫。 杨峥剧烈的喘着气。 忽然之间,胡奋仰天大笑,“拳法我不及你,刀法你不及我,平局如何?” 这份坦荡与豪迈,当真令人心折。 杨峥心中不禁升起敬意,“谢胡校尉承让。” 的确是承让了,如果胡奋手中提着刀,自己早就败了,而他之前手上提着的是长槊。 这一个月来,也就此人心胸最为宽广,远超庞会、曹爽、邓飏之流。 “好你个杨峥杨兴云,某记住你了。”此刻的胡奋眼中再无轻蔑之色,也再无高高在上的傲气,而是一种平等的惺惺相惜之意。 若非身处不同阵营,杨峥真想结交此人。 前提是他不嫌弃自己的家世。 第二十七章 善后 这个想法只在脑中一闪而过。 杜展等一众雍凉军大为不服,胡奋算是让了两次。 杨峥心中略有惭愧,但转念一想自己的处境,倘若有胡奋的家世背景,自己也可做到这般豪爽大度。 屁股决定脑袋。 “峥亦记住胡校尉,他日若有机会,再来讨教!”杨峥也被打出火气了。 暗思自己也该把心思用在刀枪上了。 如此乱世,自己手上功夫不硬,终究是要吃亏的。 很可能,下半辈子自己都是刀头舔血的命。 胡奋兴奋道:“好,好,这才是大好男儿!” 忽而目光一闪,低声道:“曹氏非托身之所,朝中形势变幻莫测,以你的武勇,不妨随我同归安定,他日也可搏一个封妻荫子!” 这转变实在有些快。 杨峥先是一愣,然后心中感动。 这就是不打不相识了。 安定胡氏也算魏晋时代的一棵大树。 不过,寄人篱下的感觉终究不是大丈夫所为。 胡奋邀请是一回事,自己若真去,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关键也不知道安定胡家是个什么情况。 跟他打了一场,杨峥胸中豪气正盛,“校尉盛情,峥永生不忘,然功名富贵,好男儿当自取之!” 别人施舍的东西,岂是那么好受的? 胡奋哈哈大笑,也不见怪杨峥的狂妄,“是某浅薄了!” 走之前还对杨峥拱手,行平辈之礼。 不过他远去的背影,还是有些摇晃,看来刚才给他一拳不轻。 既然是平局,东西肯定要平分。 双方都红眼盯着金银钱帛和女人。 现在的雍凉军不缺粮食。 司马懿督阵雍凉期间,广开屯垦,关中大为富足。 后司马懿调回中枢,邓艾出任参征西军事,升南安太守,负责陇西陇南的屯垦。 他们不要,杨峥视若珍宝。 令狐盛带人扣下粮车。 一阵吵吵闹闹之后,东西终于分完。 每人都得了些金银,女人则全分给雍凉军,相应的,粮食大部分便宜了杨峥。 也算是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女人们哭哭啼啼,雍凉军则放声大笑。 杨峥虽然可怜她们,但这个时代的规则就是如此。 至少跟着雍凉军,一口吃的倒是不愁了。 运气好被军官看上,还能过上几天好日子。 而车上的半大孩子,男孩女孩都有,睁着大大眼睛,惊恐无助的望着周围。 雍凉军中军没有丝毫兴趣。 又不能干活,还要吃掉一份口粮,没人做赔本的买卖。 他们若是送回长安或者洛阳,很大可能成为贵人们的玩物。 一个世家大族狂欢的时代,也是华夏历史最黑暗的时代。 华夏的精神面貌全面沦落。 而司马氏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若放任他们不管,恐怕不需要几天,就全成了野狼群的口粮。 杨峥一挥手,让周煜带上他们。 唐方郑均等几个中军军官兴奋的来道别,对杨峥的敬畏又上升了些。 “这些人……”唐方指着护送车队的士卒,眼神仿佛两把刀子在晃荡。 若按照他的心思,全部杀了,有些伤天和,毕竟这些人刚才站在自己这边。 但若是放了,回去曹瑕肯定要调查的。 说不定就走漏风声了。 这个时间段,曹魏的权柄依旧掌控在曹爽兄弟手上。 曹瑕或许不敢弄雍凉军,但弄中军还是小菜一碟的。 连名满天下的雍凉都督夏侯玄都讳莫如深,可见曹瑕还是有些势力的。 杨峥略沉吟后,对护送军士道:“曹瑕为人阴险刻薄,你们把他的东西丢了,回去也没好果子吃,不如跟我回武功如何?” 一听回武功,当场就有人不愿意了,吵吵嚷嚷,说自己家在洛阳,思恋家人。 不过还是有三四十人站到了杨峥身后,“愿为将军部曲!” 部曲形同家奴仆役,等于是杨峥的私兵。 想起自己也是部曲,杨峥心中忽然升起异样的感觉。 但还是佩服这些人的明智。 剩下百来号人,有些不好办。 杨峥看了一眼唐方和郑均,两人会意,站出来道:“你们跟着我二人如何?到时候一样能回洛阳。” 当场又有五十余人分别站到唐方郑均背后。 只剩下二十几人,铁了心要回长安。 杨峥心中一叹,无奈的看了看唐方。 唐方轻轻颔首,眼中瞬间就升腾起杀气,“既然如此,就不强求了,我们顺路一起回长安。” 都是战场上厮杀过的汉子,自然能听出其中的杀气。 但人都有侥幸心理,刀不架在脖子上,便永远不会清醒。 或许他们回到洛阳会守口如瓶,但杨峥不敢把自己安危寄托在别人身上。 这同样也是侥幸心理。 这世道,该仁慈的时候可以仁慈,不该仁慈的时候,就是自寻死路了。 而且,仁慈也是需要实力支撑的。 数语之间,二十余人的命运便已注定。 “他日回洛阳,某等必在芳泽阁宴请诸位兄弟!”郑均向令狐盛、张特行礼。 芳泽阁乃洛阳最大的销金窟。 文人骚客、朝中公卿趋之若鹜。 汉时便闻名天下,后在董卓火烧洛阳时付之一炬。 文帝经营洛阳,以此为都,芳泽阁浴火重生。 国之破亡,必有盛宴。 大汉帝国轰然倒下,世家大族拔地而起,如秃鹫般啄食大汉帝国的尸体,日渐肥硕。 芳泽阁也沾到了油光。 杨峥笑道:“届时与两位兄长痛饮三天三夜!” 人脉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能在武卫营混到部曲将,每个人的背后都不简单。 杨峥刻意结交,二人也没什么架子,不似荀范那般有层天然的隔阂。 “好,就这么说定了。”两人拱手拜别。 回到武功,杨峥仿佛回家了一般。 令狐盛清点粮食,有四百多石,而城内的伤兵经过这么多天的摧残,还有七八千的样子。 不过有多少人能最终活下来还是两说。 粮食肯定不够,不过现在是初夏,还可以补种一些豆黍等庄稼,再去秦岭中打打猎,渭水中捕捕鱼,应该可以撑一段时间。 以如今的情形,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武功离长安太近,这时代聪明人太多,随便洛阳长安的一位大佬目光飘来,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此地不是安身立命之所,杨峥不过想在此累积第一桶金,发展忠于自己的势力,以应对前路的莫测和凶险。 种种算计,让杨峥暂时脱离了大佬们的掌控。 有了一丝渺茫的机会。 第二十八章 送信 头顶上没人,顿时感觉轻松不少。 杨峥组织人手,清理了城中的尸体。 事关自己的生死,没人愿意终日与尸臭为伴。 只要能动的都动了。 一些有瘟疫症状的人被隔离起来。 原本估算有七八千的伤兵,实际上更少,雍凉军临走时泄愤,射杀了一批,这么多天伤病饥迫,庾死不少。 还有一些有行动力的,早已逃走。 花了两天清点,活着的伤兵也才四千多。 其中不少是由轻伤拖成了重伤,伤口发炎感染,只剩最后一口气。 杨峥将手上的两百号人分成三部分,张特、周煜各率一部精壮出城打猎捕鱼,搜寻草药。 剩下手脚麻利的人,则跟随杨峥救治伤员。 程十三那套治畜生的搞法,动不动就要截肢割肉,人实在吃不消。 有些人没死在蜀人手上,倒是死在他的刀子上。 就算如赵登一样活下来,也成了废人,上不了战场,也种不了田,生存成了问题。 杨峥好歹知道些现代医学理论,清洗消毒还是知道的,而伤兵最缺的是照料。 配合懂中药的程十三,倒也有些效果。 在杨峥衣不解带的照料下,伤兵的病情也在好转当中。 再喂些粥、药草清养,很多轻伤者都渐渐站起来。 真正病入膏肓的,杨峥也实在没办法,没有抗生素的年代,基本就靠自己的身体素质了。 杨峥只能力所能及的救治他们。 每天都有不少人死去,但每天也有不少人站起。 而站起的人,受杨峥感召,加入到救治当中。 伤兵们在骆谷中与蜀军死战,历经艰难回到关中,只是从一个地狱转到另一个地狱,在武功城中受尽苦难,后又被无情抛弃,九死一生,心中对朝廷也失望透顶。 本以为必死无疑,却被人救了。 杨峥为他们包扎、清洗伤口、擦拭身体、喂药喂食,事必躬亲,很多人都看在眼里。 以前上官也不是没有这样干过,但绝大多数只是做做样子,说些场面话,屁股一抬也就走了。 世家门阀狂欢的时代,底层出身的人,很多时候还比不上牲畜。 失去利用价值,当然会被抛弃。 或许朝中不乏才识卓绝之辈,但他们的心思都在日益激烈的政争之上,没人会把目光聚焦在伤兵上。 十余万大军的死伤,在表奏中不过是一个数字而已。 身居庙堂之高,锦衣玉食,又岂会领略其中的苦难? 杨峥与他们一起吃、一起住,夜里还起来查看他们的病情,给他们喂水。 多日劳累,人都瘦脱形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 对杨峥自然感激涕零无以复加。 而伤兵中的很多人,当日也曾亲见杨峥如何力战蜀军精锐,突围而出,对其武勇也相当佩服。 旬日之间,暗中归心的人不少。 当然,杨峥也不是真的这么无私,私心当然有。 但这私心与公义并不冲突,何乐而不为? 不过粮食消耗的速度远远超过杨峥的预料。 原以为能扛上两三月的,才半个月就去了一半。 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上山能打虎,下海能擒蛟,食量惊人。 而补种的庄稼,才刚刚发芽。 猎物倒是有,但想维持几千人的供应,显然是不可能的。 最让杨峥郁闷的是,渭水中的鱼没有想象当中的多,西边郿县北面美阳迁了一批氐人。 这伙人堪称泥石流,天上飞的地上跑的,能祸害的都祸害了。 朝廷伐蜀,他们也跟着倒霉,被征调为民夫,还无偿征收他们的粮食牲畜…… 现在日子也难过。 所谓青黄不接就是如此。 渭水两岸倒是有不少良田,大片的麦子青中带黄。 却是官宦大户人家的私田,每日还有恶犬与壮丁巡视。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坐吃山空。 附近的几个县都不用指望,伐蜀时,整个渭南都被搜刮一空。 就算有粮,也不会接济没名没分的杨峥。 思前想后,只能望向长安。 好歹跟曹爽有主仆情分,说不定能指望一下? 万一曹爽大手一挥,给个都尉岂不是飞黄腾达了? 将自己的想法说给令狐盛听,令狐盛眉毛一挑,“大将军若是有心,也不会对将军不闻不问。” 杨峥何尝不知道曹爽什么德性? 就算曹爽有心,身边的邓飏也会千方百计的来添堵。 想起邓飏,杨峥忽然脑中灵光一闪。 有些事情,反其道而为之,把握其中的人性,顺势而为,或许能收奇效。 邓飏最怕什么,不就是怕杨峥回去跟他争宠吗? 何不大张旗鼓跟曹爽“表白”一下心迹? 好歹自己也是曹爽的“亲信”,父子两代为曹爽家卖过命。 与令狐盛花了一个多时辰,鼓捣出一封信。 “大将军在上,仆杨峥百拜。幸大将军之洪福,仆病躯得以康复,然不得聆听尊者教诲,夙夜难寐,常思若能重回大将军身侧,不枉此生矣……一片忠心,书不尽言!” 大致内容就是拍马屁,以及杨峥多么思念故主,多么想重回曹爽身边,再次聆听大将军的教诲云云。 杨峥看了一遍竹简,顿时感觉一阵肉麻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 简直把曹爽说成了人生导师,英明神武,前无古人。 这封信上去,也不知曹爽受不受的了。 令狐盛目光古怪的看着自己。 杨峥一阵干笑,咳嗽两声,“子谦有所不知,大将军独好此道。” 邓飏这厮看上去也没什么大本事啊,能跟曹爽搞得这么恩爱,不就是马屁拍的好? 令狐盛正色道:“此术偶尔为之无伤大雅,若常用,必为世族所轻,亦折损将军名声。” “此乃不得已的权宜之计。”杨峥也想爱惜羽毛,但就算自己干净无暇的像个鸟人,世族就会重视自己把自己当人看吗?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那是世家的玩法。 自己连修身的资格都没有。 “若大将军真调将军回长安,岂不是前功尽弃?”令狐盛担忧道。 杨峥笑道:“你不了解邓飏。” 有时候一个眼神,一个照面,就能清楚他的为人。 杨峥两世为人,在这方面上吃过亏,所以更清楚人性。 以曹爽邓飏两人侍妾都可以共享的亲密程度,这封信不愁邓飏看不到。 杨峥反复推敲计策的可行性,其实自己回不回去,曹爽无所谓,邓飏一定不愿意。 他一定会阻止。 而自己这么狂拍曹爽马屁,曹爽怎么着也会表示一下,随便从他指头里漏点东西出来,自己的危机就解除了。 当然,任何事都有不确定性。 若曹爽真召自己回长安,也无不可。 武功不是安身立命之地,迟早是要走的。 大不了拖一阵,在伤兵中转化一批心腹,然后回长安。 令狐盛拱手道:“属下定将此信呈于大将军手上。” 身边值得信任,且心思缜密的只有令狐盛了。 杨峥思索了一阵,“若你连大将军的人都见不到,可向夏侯都督求助。” 夏侯玄为人干练,身边也没什么小人,见他不难。 “诺!” 第二十九章 离去 令狐盛离去的十几天,随着伤兵的逐渐复原,粮食消耗的更快。 即便想走野路子,一看附近坚固的坞堡,装备精良的私兵,杨峥也只能苦笑。 万事开头难,收心腹不是那么简单。 人心都隔着肚皮,往往受到各种羁绊和牵扯。 就算是救命之恩,有时候在利益面前也是不堪一击的。 杨峥暗中留心观察,大多数伤兵复原之后,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家人和故里。 虽然没直接说,但平日的言行中,流露出太多。 夜里,还有人一声一声吹着羌笛,其声呜咽,如诉如泣,令人黯然神伤。 这是人性。 而违背人性,就一定会失败。 再说杨峥只不过是部曲将,按照朝廷编制,最多五百人。 若弄出几千人的部下,上面会怎么想? 有野心是好事,但随意暴露野心,就是愚蠢了。 心腹不在于多寡,而在于忠心。 强扭的瓜不甜,杨峥宁缺毋滥。 无论自己要做什么,要对抗什么,前路一定危机重重。 不忠心的人本身就是致命的弱点。 随着粮食危机的加重,令狐盛久久未归,杨峥不得不做出抉择。 遂召集众人,干脆挑明了,愿去者绝不阻拦,还送三日的干粮。 伤兵们先是一愣,然后忽然高呼万岁,喜形于色的双膝跪在杨峥面前磕头。 “生我者父母,活我者杨将军也!” “杨将军恩德永世不忘!” …… 吵吵嚷嚷的,人群顿时去了一大半,只剩三百余人静静的站在场中,对周围人怒目而视。 四五千人伤兵,只有三百来人愿意跟自己走。 这个比例实在有些低。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想起自己这些天对他们无微不至的照料,心中难免不是个滋味。 若非自己,他们中能活下来的有几人?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粮食问题不再那么严峻了。 而留下来的人,算是通过了第一轮考验。 询问之下,才知这些人都是这个时代的孤儿,孑然一身,要么家人离散,要么死于朝廷历次征发丁壮…… 家中男丁战死,女眷幼子无以为生,最终也不知所踪。 杨峥从他们眼神中看到了一丝仇恨。 有仇恨就证明有血性。 两天之后,城里就变得空荡荡的,杨峥不以为意,每天与士卒同吃同住,一同习练武艺、阵法。 这时代的人常年生活在战争阴影下,就算不打仗,也面临严峻的生存危机。 身体素质没话说,体力强悍。 而杨峥的这具身体,似乎还藏着不少潜力。 没有粮食危机,杨峥心思沉浸在武艺之上。 刀法、剑术、弓箭、骑术、长矛。 杨峥每日与张特、周煜对练。 二人也是个中高手,倾囊相授,三人都有精进。 别人上午在屯田里忙碌,中午训练,晚上休息。 杨峥早上训练,中午对打,晚上自己琢磨。 几乎是每天第一个起床,最后一个睡觉。 战场刀山里滚出来的,自然领悟就多一些。 彻底沉浸于某事当中,也就不觉得辛苦。 而感受到自己一天天由内而外的强大,杨峥感觉充实。 很快张特、周煜就不是对手了。 甚至有时候两人联手才能堪堪抵挡住杨峥。 偶尔春娘也会到军营来看望杨峥,即便是荆钗布裙,也掩饰不了她的容颜,反而别有一番小家碧玉的温婉。 杨峥数次暗示过春娘,可以自行离去。 但她都无动于衷,默默等待着。 一开始杨峥只是觉得她想依靠自己而已,但时间一长,渐渐在她眼中看到了不一样的情感。 也许还未过度到男女之情,但已经有了几分相濡以沫的意味。 这样的日子自然过的极快。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 第一缕秋风在关中大地上扫动,带来成熟麦穗的香气。 渭南遍地金黄。 然而令狐盛却迟迟未归。 从武功到长安,也就一百来里,来回半个月怎么都够了。 难道路上出了什么事,或者曹爽受不了自己的马屁? 以令狐盛的武艺,应该不会在路上出事。 但若是长安出了问题也不会冲他来啊? 曹爽虽然薄情寡义,但也并非什么残暴之人。 这世道还真是到处充满“惊喜”。 又过了几天,关中到了收割的季节,长安的使者才姗姗来迟。 不过依旧没有令狐盛的影子。 倒是有曹爽的一封信,“……兴云忠勇,大难不死,本将军深感欣慰,不过武功乃前沿重地,非智勇之辈不足以任之,兴云当为国分忧……” 洋洋洒洒千言。 杨峥翻来覆去的看,感觉全是废话,别说封赏,连一粒粮食都没有,只有一百七十口环首刀。 这是什么意思? 给自己寄刀片? 让自己去死? 好歹给自己个名分啊,不求扶风都尉,一个县尉也行啊…… 一看这信,就知道是邓飏的手笔。 杨峥一口恶气憋在心口,还要在使者面前毕恭毕敬的还礼,装作一脸感激状。 末了,还按照惯例给使者送了三两银子。 使者把银子在手中颠来颠去的,一脸不满足,鼻孔对着杨峥道:“杨将军,大将军对你还是不错的,你可不要不识好歹!” 杨峥差点一口老血喷他脸上。 这叫不错? 自己和原主都替他卖过两次命了。 杨峥肉疼的又掏出二两银子,使者尖酸刻薄的脸才稍稍好转,“杨将军的心意,大将军知道了。” “请上官告知,在下派去送信之人在何处?” “送信之人啊……”使者摇头晃脑,“某也不知啊。” 杨峥感觉自己的牙根都在颤抖,老血一个劲的往天灵盖上冲,恨不得当场就打死这厮。 可能感觉到杨峥的杀气,或者杨峥背后的士卒眼神里的愤怒,挥了挥衣袖,“既然信送到了,某这就走了。” 边走还边在嘀咕:“……想这穷乡僻壤,也没什么能招待的。” 杨峥先是愤怒,后又叹息,曹爽身边都是这样的人,也难怪会翻船了。 当然,他也犯不着跟这样的人一般见识。 要弄也应该弄邓飏那厮。 既然使者不知道,说明长安并没有发生什么。 也就是说令狐盛把信送到了,而人却消失了。 如果邓飏要对付他,应该用不着暗杀之类的手段,随便按个罪名,关进大牢中,岂不是更省事一些? 正思索间,有人又来禀报,“将军,夏侯都督送来一千石粮!” “哦?”杨峥不由得惊讶。 夏侯玄果然比曹爽靠谱。 但这样一来,说明令狐盛一定拜访过夏侯玄。 有夏侯玄在,邓飏也不敢随意动令狐盛。 杨峥心中松了一口气。 或许令狐盛见自己不行了,另攀高枝? 虽说相处时间不长,只有两个多月,但彼此早已是过命的交情。 令狐盛要走早走了,也用不着等到现在。 杨峥顿时有些困惑。 忽然想起,相处的这段时间,令狐盛从不提自己的家世,杨峥出于尊重也没问。 每个人身上都有秘密。 或许令狐盛有自己的急事要办? 第三十章 豪强 没了令狐盛,杨峥顿时感觉缺了点什么。 说是上下级,其实在内心中,杨峥把他当做战友。 无论古今,能找到志趣相投的人都不容易。 不过这世道,要掌控自己或者身边人的命运谈何容易? 深吸一口气,日子还得继续。 杨峥又投入到紧张的训练中。 人少有人少的好处,大家也不见外,杨峥也没什么架子,一起吃喝,一起练武。 连救回来的孩子也加入其中。 女孩则跟着春娘学些女工。 士卒的训练多是石锁、角抵、弓箭等,打熬力气。 杨峥大不习惯,喜欢负重、 偶尔杨峥也会感慨,这样的日子倒也不错,不用天天想着谁要弄自己,谁想坑害自己。 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 秋收时节临近,扶风郡内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庄园中的私兵日益增多,巡逻的频率变得密集,也不知在防范什么。 夜里,动辄有狂奔的马蹄声。 渭水中经常有浮尸飘过…… 武功城外,时不时出现游骑的身影,看装扮不太像蜀军。 杨峥顿时紧张起来,暗思莫不是附近的马匪盯上武功城了? 可惜武卫营都是洛阳中军,不知关中形势。 两眼一抹黑实在危险。 与其被动等待危机的降临,还不如主动去查看危机到底来自何方。 杨峥组织四队斥候,每队二十人,分往东南西北,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同时让城中戒备,男女老少,但凡能拿动武器的,全部上城墙。 到了黄昏,斥候陆陆续续返回,南面蜀军在沈岭上安安静静,东面鄠县也风平浪静,但西北面的美阳、西面的郿县却闹腾起来。 羌氐部族与汉人豪强们发生大规模械斗。 建安二十四年,刘备定军斩夏侯,声势震天,魏武恐氐人为刘备所用,乃令雍州刺史张既迁武都氐人五万余落,入扶风、天水二郡。 未几,刘备攻陷汉中,进逼下辩,魏武都太守杨阜迁汉、氐、傁万余户于雍凉各郡。 客观上,羌、氐、匈奴为关中的复苏贡献颇大。 还为朝廷提供了兵源。 此番伐蜀之战,羌氐出力甚多。 雍凉军中亦有大量羌氐勇者。 但也埋下巨大危机。 曹魏强大时,这些危机固然算不了什么,羌氐南匈奴也愿意老老实实的种田过日子。 中原帝国只要不是烂透了,这些少数部族根本没机会。 魏蜀吴三国一只手,就能按着周边的异族打。 可惜曹魏不可能永远强大。 而一统三国的司马晋,恰恰是华夏最烂的两个时代之一。 明帝后期,曹魏国势就已经有倾颓之兆,只能选择与世家大族合作续命。 东汉没解决自身痼疾,曹魏亦没有解决,司马氏更不可能解决。 如今,朝廷日渐腐朽,汉人百姓日子不好过,羌氐匈奴的日子更不好过,裂痕由此而生。 五胡乱华不是一朝而起,而是一个长期积累的过程。 杨峥结合后世网上的论调,以及原主的记忆,大致分析出时代的背景。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羌氐匈奴包藏祸心,但豪族更不是什么好鸟。 “每日加派人手,探查北面和西面。”杨峥对张特、周煜道。 二人领命。 杨峥又检查城池防务,多备滚石擂木。 虽然兵力单薄,只有四百来人,但都是自己人,众志成城,士气也尚可,听闻是羌氐豪族闹事,也没太当回事。 两天之后,渭水里的浮尸渐渐增多。 西面黑烟滚滚,动静越来越大。 烧杀哭喊声远远飘来。 杨峥在城墙上看到几十骑兵在追逐两三百手无寸铁的汉人百姓。 一看那些骑兵的装扮就知道是豪族的私兵。 装备精良,战马雄健。 武卫营号称中军精锐,都没有这么好的马。 羌氐作乱,豪族闷声发财。 也算是这时代的常规操作了。 骑兵们大声呼喝,仿佛驱赶羊群一般,奋力抽打,企图阻止他们逃向武功城。 百姓恸哭哀嚎,有老者跌倒在地,旋即在马蹄下发出一声惨叫。 骑兵哈哈大笑。 “定是这些豪强在劫掠百姓为奴!”很少出言的周煜道。 “属下这就去砍了这些畜生!”张特怒道。 两人都是平民出身,自然感同身受。 杨峥观察了那些骑兵的气势,训练有素,行进间颇有章法。 而城内并没有多少战马。 武卫营前身是虎豹骑,可惜三十年过去了,战马莫名其妙的消失大半,剩下的羸弱,也渴死在骆谷中。 步卒出城风险太大。 而且直接与豪族交恶,显然不明智。 强龙不压地头蛇。 别人是地头蛇,自己却未必是强龙。 但熟若无睹显然也不是杨峥的风格,没看见也就罢了,看见了无动于衷,就是自己不对了。 而且武功城也缺人,“点齐一百人,随我出城。” 过不多时,杨峥领着一百步卒列阵而出。 好歹是个部曲将,中级军官,却连匹像样的坐骑都没有,杨峥实在感觉寒酸。 不仅自己寒酸,部下们也寒酸。 穿着破烂的盔甲,上面还沾着血迹,没有丝毫军容可言。 比叫花子强不了多少。 人穷志断,人穷底气也不足。 “你等何人?敢在此欺辱百姓!”杨峥沉声喝道,感觉自己的话轻飘飘的,没有分量。 “你又是何人?敢多管闲事?”骑兵中转出一人,盔甲鲜明,拖着长长的青色披风,手持长槊指着杨峥,神态颇为嚣张。 自己是官、是兵,而这厮是民、是奴,居然这么跟自己说话?Qqxsnew.net 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身边士卒们也杀气腾腾。 杨峥本来想出来调解一下,大家互相给个面子得了。 没想到别人根本没把自己当根葱。 杨峥故意压低声音道:“都是大魏子民,百姓何辜?不如放过他们,就当与某交个朋友。” 这种狗仗人势,杨峥见过太多了。 而一般情况下,狗既然吠起来了,绝不会因为人的退让而收敛,只会更加放肆。 那人在马上冷笑道:“凭你也配跟我们杜家结交?再不滚开,连你也一起打杀了!” 杜家? 杨峥想到了杜展,活跃在朝中的是持节建威将军、护乌丸校尉、幽州刺史杜恕,而他的儿子是日后灭吴名将杜预。 只要不是曹家、夏侯家、司马家就行。 想在这世道不得人,显然是不可能的。 京兆杜氏只能算二流门阀,跟朝中荀氏、贾氏、钟氏不可同日而语。 要说杜恕在朝中颇有贤名,却不料杜家如此跋扈。 当然,杜恕是杜恕,杜家是杜家,二者虽有关联,并不能完全等同。 “杜家好生了得!”杨峥索性不装了,对身边的张特、周煜使了个眼色,二者各领一队人包抄其后。 “大胆!”那人发觉不对,挥动长槊向杨峥刺来。 第三十一章 乱起 原本看他的扮相,叫的这么凶,以为有些本事,没想到却是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刺来的长槊没有丝毫力道,白瞎了这么好的兵器。 杨峥双手稳稳接住长槊,眼中凶光闪动,杀气亦在胸中翻涌。 “放手!”他脸都憋红了,都抽不出长槊。 “下来!”杨峥双手用力,一把将他拖下来,摔在地上,上前一脚踩在他胸口上,“朝廷军将,也敢打杀,你们杜家好大的威风!” “你……你……”那人脸色胀的通红,拼命挣扎,却始终挣脱不开,“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杨峥眼神古怪的看着他,这人脑子有问题吧? 都生米煮成熟饭了,这档口,你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行。 杨峥一脚踩在他嘴上,制止他后面的话。 另一边,张特、周烨带人围住骑兵。 这些家奴平日嚣张惯了,当场就要暴起。 杨峥冷眼扫视诸人,杀气腾腾的大喝一声,“动者死!” 仿佛一道惊雷轰在人群当中,全都呆若木鸡,连百姓也不苦寒了。 只有战马的嘶鸣声。 其中两人还跌落马下。 直到四五个呼吸后才有人反应过来,策动马匹,朝杨峥冲杀过来。 还真有人不怕死! 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 人无信不立,否则以后怎么出来混? 杨峥一把抽过长槊,死死盯着冲来的骑兵。 长槊这玩意跟长矛差不太多,但更精良,更锋利。 一槊在手,杨峥感觉气势都不一样了。 仿佛手中握着一条长龙。 而冲来的骑兵,在这么短的距离,根本发挥不出战马的速度与冲势。 杨峥跨前一步,长槊一击致命,刺穿骑兵的盔甲,透背而出。 “死!”手上发力,将那人挑在半空中。 战马发出惊恐的嘶鸣。 那人一时未死,在槊锋上发出凄厉的哀嚎,鲜血顺着长槊流下。 杨峥本不想闹成这样,但有些贱骨头总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全部下马!”杨峥冷冷看着他们。 这一次没人再怀疑他的话,一一下马。 周煜欢快的带人接受战马。 “你、你究竟是、是谁?”地上的头领颤声道。 “你听好,某乃曹大将军麾下武卫营部曲将杨峥!”做都做了,也不怕亮明身份,杜家会因为一个家奴而跟曹爽过不去吗? 曹大将军的名号,该用的时候还是要用。 一听是曹爽的部下,头领顿时没了脾气。 “所有人押解回城!”杨峥也算看明白了,这时代也没啥王法,就看谁的拳头大,谁的实力强,谁的后台硬。 只要掌握好分寸,上面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曹瑕的钱帛被劫之事,这么长时间,上面没有任何动静。 而今日之事,自己是为民除害,杜家是残害百姓,传出去杜家脸上没光。 入城清点一番,得了四十匹战马,还有盔甲军械,无不精良。 百姓感恩戴德,向杨峥跪拜。 看着他们凄惨的样子,杨峥心中一阵黯然,外族欺压他们,朝廷压榨他们,世家大族们也来掠夺他们。 也不知平民百姓在这世道里怎么活下来的。 或许朝中有正直之人。 但更多的是抽骨吸髓之辈。 连明帝后期亦是如此。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杨峥忽然觉得,先帝谥号中的“明”字,颇不贴切。 城中空屋极多,杨峥下令士卒帮助百姓收拾。 没想到后世子弟兵习以为常的东西,在这个时代却引起了疑惑。 士卒们不可置信的望着杨峥。 杨峥也不多做解释,身体力行,帮着清扫屋舍,铺垫干草。 当然,想把他们变成后世子弟兵,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历史上又有几支军队能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 所以才会有空前绝后的岳武穆。 吕蒙白衣渡江,袭取荆州,不妄取荆州父老一物,抚孤老,恤耆老,伤者治之,饥者食之,寒者衣之。 威震华夏的关羽军心顿去。 这时代,绝大多数军队都是虎狼。 魏军当年也是吃过“人脯”的。 杨峥只能尽力为之。 既然来到这个时代,就从改变自己身边人开始,即便日后失败了,也能在这黑沉沉的历史长河中划过一道亮光,留下一道闪亮的痕迹。 在他的感召下,军士们终于也动了,跟着清理屋舍,修补房梁。 只是举手之劳,百姓们却感动的热泪盈眶。 杨峥又令军士熬煮粥食,分给百姓。 影响是相互的。 百姓看军士的眼神不一样,军士看百姓的眼神也不一样了。 至于那些俘虏的杜家家奴,全部成了苦力。 杨峥也不客气,屯垦、构建工事、修补城防,忙的不亦乐乎。 偷奸耍滑之辈,立刻就是一顿鞭子。 期间杜家也派人来寻找,说是三少爷不见了,到处寻找,却连武功城的门也进不去。 杨峥也不怕杜家来闹事。 当兵就要有当兵的气势。仟仟尛哾 强龙不压地头蛇,但地头蛇也不能来压着强龙啊。 眼下以杜家的情况,暂时没工夫来找杨峥的麻烦。 扶风郡的暴动愈演愈烈。 让杨峥没想到的是,汉人百姓居然站在羌人氐人一边,一同抢掠豪强们的庄园。 不过想想也是正常。 跟着羌氐闹,能夺粮食,而跟着朝廷、豪族走,最后能得到什么? 朝廷的抚恤? 还是当豪族奴隶的荣幸? 五胡乱华,若是没有大量汉人百姓加入,五胡能掀起这么大的阵仗? 杨峥记得历史上的首先举事的刘渊,正统的冒顿单于后裔,却精通儒学,熟习经典,任北部都尉期间,严明刑法,惩奸除恶,远近匈奴豪杰、汉人儒士悉投之…… 用后世的观念来看,魏晋的主要矛盾不是民、族矛盾,而是阶、级矛盾。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当然,这只是杨峥的一家之言。 在很短的时间内,扶风郡乱成了一锅粥,并且有向陇右、冯飒、京兆扩散的趋势。 也并非所有百姓愿意从贼,不过他们的下场更惨。 豪族不敢动羌氐,却敢动他们。 几日间,杨峥接收了两千多的百姓,其中除了汉人,居然还有羌氐等异族。 也不知前些天收容百姓的事怎么传出去的。 附近几个县的人拖家带口而来。 人多了,粮食又成了问题。 这世道想独善其身,难度实在太大了。 第三十二章 求援 粮食,粮食。 杨峥轻轻念叨着。 羌氐肯定没有粮食,去年就被朝廷搜刮干净了。 扶风郡有粮食的只有豪族大户。 去“借”点? 朝廷都很难从他们手上弄出粮食,更何况是自己。 学羌氐吃大户? 若迈出这一步,就意味着跟整个魏国为敌了。 既然借不到,又不愿去抢,那就只能买卖了。 但自己手上有什么能卖的? 想来想去,鬼使神差的想到被自己抓到的骑兵头领。 听他的语气,此人应该有些身份。 而杜家最近也在城外寻找“三少爷”。 既然是少爷,应该能换点粮食。 看扶风郡的形势,动乱还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目前城内的粮食能撑到明年。 但流民会越来越多,迟早会坐吃山空。 “尔等竟然敢如此对我,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 城墙上,杨峥一张麦饼扔他脸上。 这厮一把接住,狼吞虎咽,不过眼神依旧凶狠。 都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还没认清现实。 看他的样子,杨峥生怕他噎死,还给他递过去一碗水。 他也不客气,“咕隆咕隆”的一口气灌下去,看样子这几天没少遭罪,“别以为如此就能收买我,我是杜家……” 周围一阵大笑。 杨峥不禁莞尔,“杜家三少爷。” “你、你怎么知道?”杜三少一脸惊讶,旋即面有得意之色,“既然知道我是谁,还不赶快把我放了!” “我为什么要放你?”杨峥神色古怪的盯着他。 杜三少眼神躲躲闪闪,但嘴上依旧不肯服软,“哼,我杜氏一门世代簪缨,我将来也是要入朝为官的!” 这逻辑实在有些奇特。 杨峥总感觉这家伙脑子里缺根弦,你将来为官,跟现在有什么关系? 再说杜氏在朝中日子并不好过。 杜恕官位虽然显赫,但为人刚直,颇遭同僚嫉妒,得罪了不少人。 李晔记得三国演义中,若不是羊祜临终前推荐杜预,杜家可能很长一段时间,只是世家中的二流角色。 “等你将来为官再说。”杨峥拍了拍他肩膀。 每一巴掌下去,三少爷全身跟着一颤。 这色厉内荏的模样,让杨峥心中好笑,“你想回去吗?” 杜三少眼神一亮,声音都有些颤抖了,“你肯放我?” “那就要看你在杜家的地位如何。”杨峥微笑着,露出一口白牙。 杜三少脖子一缩,“我乃杜家年轻一代中的翘楚,只要你放我回去,什么都好说。” 翘楚? 看他自吹自擂的模样,莫非是杜预? 杜预可是华夏历史上同时进文庙和武庙的牛人。 杨峥眼神直愣愣的看着他,心里却不停的打鼓。 杜预是这德性? 见杨峥眼神不太对劲,杜三少咳嗽一声,不太自信道:“翘、翘楚之一……” “你叫什么?”杨峥懒得听他自吹自擂。 “杜、杜家、家二房三少爷杜斌、杜元质。”声音越说越小。 杨峥一阵无语,幸亏不是杜预。 不过又有些与历史名人失之交臂的失落。 弄清他的底细,杨峥也就不想听他大吹法螺了,放了他手下的一人,让他回去传话,拿粮食来换人。 第二天中午,杜家就来人了。 但不是来谈买卖的,而是求救的。 羌氐豪帅齐坚头、杨铁剑联合汉、羌、氐青壮两千,欲攻杜家在渭南的坞堡与庄园。 杜家只能向距离他们最近的杨峥求援。 “羌氐乱起,将军若束手旁观,一旦他们攻陷坞堡,取得粮草军械,为祸大矣,届时恐武功亦不得安宁,若蜀人暗中相助,扶风将非国家所有。”杜家派来的使者也是一个年轻人,看样子跟自己年纪差不多,谈吐非凡,比杜三少爷杜斌不知强了多少。 但脖子比常人粗了一圈,影响了整个人的气质。 出于对世家大族的厌恶,杨峥本想坐山观虎斗,却被此人一言惊醒梦中人。 武功不是安身立命之地,但好歹也是个落脚之地。 羌氐动乱或许不关自己的事,若与蜀人勾结,这城还怎么守? 指望附近的雍凉军来支援自己吗? 以自己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处境,若是丢了武功,回去也是要挨刀子的命。 这些人就不能等几个月,自己走了再闹腾吗? 说来说去,这事的源头还是要怪曹爽,伐蜀败的这么惨,羌氐也跟着掉坑里面,日子过不下去,怨声载道,朝廷也没个说法。 “阁下所言甚是,我必出兵。”杨峥点头同意。 “羌氐无备而来,众心不一,将军当速速进兵,佯攻沈岭,半途折道向西,绕行其后雷霆一击,与杜家内外夹击,其众必乱,将军必能一战而擒其酋首,若迁延时日,恐羌氐部众咸来依附,其势若成,破之难矣。”使者目光灼灼道。 杨峥一愣,这是在教自己怎么做事? 思忖良久之后,才点点头道:“好,我明日便点齐部下,救援杜家坞堡。” “不,是现在!将军此时起兵,路上休整一个时辰,正好酉时抵达,休整一个时辰,可趁亥时夜攻之!”使者拱手道。 求救还这么理直气壮的指手划脚,杨峥心中难免有些厌恶。 暗忖杜家人果然都是一个德性。 前有杜斌杜三少,后有此人。 不过转头一想,此策可行性非常高。 杨峥不是什么刚愎自用之人,快刀斩乱麻的道理还是知道的,压下心中的情绪,“你说的不错,我现在就出兵!” 看他的样子,似乎杜家的情况非常危险,有些急切, 使者目光中升起一抹敬意,恭敬的向杨峥拱手,“在下多有冒昧,多谢将军海涵。” 杨峥却忽然想到另外一个问题,“若我出兵,武功空虚,蜀军来犯该当如何?” 使者淡然一笑,“费祎若有反攻关中之意,当初就该乘胜追击,何必等到今日?一个武功小城,于蜀人而言没有意义。” 杨峥一想也是,蜀人几万大军,要打早打了,不用等到现在。 若蜀人真的来了,自己也守不住。 而且蜀军争夺的重点一向是陇右诸郡,然后徐图关中。 武功的背后是长安,雍凉的大本营。 他们打下来也守不住。 “张特、周煜点齐人马,随我救援杜家!”杨峥不再犹豫。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三十三章 杜氏 骑在马上,提着长槊,穿着黑光甲,杨峥感觉自己真像那么回事了。 可惜手上只有四百来人。 身旁的杜斌眼神有些古怪,时不时的瞟一眼长槊,似乎在说这玩意儿是他的。 “你们杜家不是在京兆吗?怎么跑扶风来建坞堡?”杨峥好奇道。 杜斌昂首挺胸,“我们杜家世代名门望族,区区京兆怎容得下?” 这厮是典型的给点颜色就开染坊。 “你再胡吹大气,某打断你的腿!”张特被恶心到了。 “说人话。”杨峥也是佩服这厮,不放过任何一个装逼的机会。 “京兆豪门大户极多,僧多粥少……我伯父一向与司马太傅不和,所以……”杜斌扭扭捏捏的。 “嗯?”杨峥一愣,杜家与司马家不和? 没听说过啊。 杨峥记得杜氏有个杜袭跟司马懿穿一条裤子,而且杜展不是在雍凉军中吗? “你伯父是谁?” 杜斌一脸没见识的鄙视样,“某伯父便是持节建威将军、护乌丸校尉、幽州刺史、丰乐亭侯!” 又被这厮装到了,杨峥掐死他的心都有。 这么说是杜恕与司马懿不和。 “杜袭是你什么人?”杨峥又问道。 杜斌把脑袋昂的像个公鸡,“天下杜氏皆出自颍川,汉武迁天下豪族入茂陵,杜氏遂有两支,杜少府乃颍川杜氏!也、也算是某的祖辈……” 杜袭被追赠过少府。 “原来如此。”杨峥这才了然,杜袭跟杜恕根本不是一路人。 至于杜展加入雍凉军,也不等于加入司马氏的阵营。 讨蜀护军夏侯霸也在陇西,执掌一支雍凉军,总不能说他也是司马氏的人吧? “呸,你这厮别胡乱攀附了。”张特笑骂道。 杜斌怕杨峥,却不怕张特,“天下杜氏是一家,你这山野村夫,又岂会知晓我等世家之间的情义?” “哎哟?”张特涨红了脸,驱马便来上来揍他。 这段时日杜斌没少挨揍,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都没好利索。 毕竟是在行军,杨峥也不想闹的太不成样子,正色道:“快近敌营了,诸军噤声!” 二人这才消停下来。 杨峥收敛自己的思绪,一炷香的功夫,就望见前方的敌营。 说是敌营,显然是高看羌氐了。 乱糟糟的,没个章法,行军扎营,通常情况下没有命令,决不允许胡乱喧哗,也不准点火。 但前方却处处燃着篝火,火光通明。 吵吵闹闹的,如同市集一般。 杨峥放下心来,暗忖杜家使者的情报没有错。 一群乌合之众而已。 所凭不过是人多势众。 “诸军休整,一个时辰后进攻!”杨峥下令道。 “诺!” 稳妥起见,杨峥还向四面撒出斥候。 然而,没过一炷香,敌营的动静忽然大起来。 欢呼声随着夜风阵阵传来。 杨峥举目而望,忽见杜家坞堡的大门打开了……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杜家投降了?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杨峥目光飘向杜斌,这厮刚才还把世家吹上了天,现在却呆若木鸡。 想起使者急切的神情,杨峥心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使者说内外夹击,现在坞堡都投降了,还夹击什么? 羌氐虽然毫无军纪,但毕竟人多势众,自己只有四百来人,而且羌氐异族,向来以民风剽悍著称。 汉羌百年战争,何尝不是拖垮东汉的外因? 杨峥望向身边的士卒,士卒们也看着他。 “事急矣,属下愿为前驱,击破贼军!”张特挺身而出,慨然请命。 杨峥目光扫过众人,“羌氐若得坞堡粮草兵械,必为大患,我等即为军人,当有守土之责,诸军听令,骑兵随我冲杀,步军结阵,呐喊而进!” “诺!” 只简单的一个字,包含了无比的决心。 这一战不为朝廷,不为豪族,只为守土! “杀!”杨峥挥动长槊,冲在最前,身后四十余骑兵紧随。 步军在周煜的指挥下列阵向前,奋力呼喊。 仿佛黑夜中隐藏着千军万马。 羌氐正闹哄哄的挤成一团,都想进坞堡抢掠。 背后忽然杀出一军,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杨峥一马在前,声势如雷,领着四十余骑杀入。 长槊之下,血肉横飞,敌人抱头鼠窜。 身后骑兵也以环首刀收割敌人性命。 杨峥暗想若是有一百骑兵,便能轻易凿穿敌阵了。 可惜只有四十余骑。 也正是因为兵力单薄,让敌人有了重整旗鼓的机会。 “后退者死!”一彪形大汉挥刀砍杀一名逃兵,身后跟着两百余步卒,人人穿着皮甲,提着刀盾长矛,结阵而待。 在他的努力下,乱军开始集中在他身边, 杨峥记得乱军豪帅名叫齐坚头、杨铁剑。 坚头不就是头铁的意思吗? 想以四十余骑冲杀这结阵的两百人,显然有些膨胀了。 得不偿失。 杨峥调转马头,杀向另一边。 那人在阵前大吼:“齐坚头在此,鼠辈可来受死!” 杨峥置之不理,只管率军追杀溃兵。 自己手上这四百来人不容易,历经辛苦才聚集起来的,刚刚有志同道合的样子,折损一个便少一个,没必要跟个莽夫换命。 做人该苟且的时候要苟且,带兵打仗也是如此。 身为主将,要为部下的性命负责。 无论齐坚头在后面如何大呼大叫,杨峥只当没听到,率领骑兵追杀溃军,尽量扩大敌人的乱象。 但没想到杨峥不理他,他却盯死了杨峥,居然带着部下,两条腿来追自己四条腿。 杨峥既佩服他的武勇,也腹诽他缺心眼。 暗想这些边地异族的大兄弟们就是耿直。 齐坚头这个名字也没叫错,还真是头铁。 其实只要他坚守本阵,稳定形势,周围的乱象就会渐渐平复下来。 毕竟战马也是要消耗体力的。 而骑兵也就四十来人,还是轻骑。 “将军!”张特眼中闪着一抹杀机。 杨峥回望身后,见齐坚头如一头被激怒的疯牛,追着自己不放,生龙活虎,而周煜的步军才刚刚进入战场,还未打开局面。 “不急。” 齐坚头在后面一边追一边破口大骂,什么“无胆鼠辈”、“小贼”,来来去去也就这几个词。 比之当日哄抢曹瑕财货时与雍凉军的对骂,简直不值一提。 跑着、跑着,齐坚头渐渐有些气喘了。 而他身后的皮甲兵更是上气不接下气。 “时机已到!”杨峥沉声道,四十余骑跟着他一起加速,在夜色中划过一道弧线,折转方向。 夜空中,弯月如钩,仿佛一把出鞘的弯刀,孤悬在天幕之上。 月色中也浸染着一丝寒凉的杀气!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三十四章 狡诈 残月如刀,骑兵亦如刀。 没有杜家的里应外合,这一战本没有多少机会。 但氐人豪帅的蛮勇,给杨峥带来一丝机会。 这个时代的骑兵还未出现双马蹬,只有单马镫,更多的是辅助上马,马鞍已经有了,不过冲锋时,仍需要双腿夹紧马腹。 马术精良者可以单凭双腿的力量稳定重心,但绝大多数骑兵需要一手挽住缰绳,另一只手挥砍。 杨峥左手挽着缰绳,右手握紧长槊。 贼军已经混乱,追逐中早已不成阵列。 见杨峥调转马头,齐坚头居然大喜,毫不畏惧持刀冲来。 步战时,敌我实力相当一般很难分出胜负。 但马战则不然,绝没有后世小说中大战三百回合的说法。 生死只在一瞬间。 力量、灵敏、速度、装备、胆气,任何一个微小因素都是影响胜负的关键。 而现在的杨峥是以骑对步,装备精良,绝不是区区蛮勇就能创造奇迹。 战马冲过的瞬间,杨峥眼中升起怜悯之色。 手中长槊一颤,便感觉到穿透人体的重量。 齐坚头的皮甲大刀,没有发挥任何作用,长槊轻易撕开他的胸膛。 “哇……”他嘴中咳出一团黑血。 四十余骑也撞入人群之中,刀光翻转,血花飞溅。 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 贼军中的精锐大概也就这两百人。 本来逐渐稳住阵脚的溃军,眼见豪帅被刺死,骑兵乱砍乱杀,顿时心胆俱裂,四处奔逃。 与此同时,周煜的步阵进入战场核心。 贼军彻底溃不成军。 羌氐在东汉时便不是外人,二族早已汉化深重,奉曹魏为主,魏军中就有不少羌人。 所以在跟杨峥作战时,本身就怯了三分。 现在豪帅被杀,魏军气势如虹,此消彼长,贼军便崩溃了。 杨峥回望身边士卒,一路行军近三个时辰,然后立即投入战场搏杀,虽然胜券在握,但都已经疲乏了。 特别是战马,口鼻前喘着粗气。 这年头牲畜比人命还值钱。 一匹优良战马更是宝贵。 杨峥也无意赶尽杀绝,只让众人围在一起,短暂休息,回养马力。 坞堡外的贼军在溃退,但坞堡内贼势正炽。 女人和钱粮让他们兽性大发。 烟火中升腾着粮食燃烧的焦香,以及尸体焦臭…… 贼军兴奋呼喊狂笑,仿佛一头头嗜血的狼,火光阵阵,依稀有女人的惨叫声。 十几名甲士护一辆忽然从门内冲出。 车内有孩子和女人的哭喊声。 这声音刺激到了周围的贼军,纷纷围拢上来。 那十几名甲士挥刀乱砍,众贼不得近,只以长矛乱刺,甲士倒下几人,战马也被乱矛刺倒,马血人血流了一地。 马车就此卡在门前。 甲士见形势不对,忽然丢下长刀,一哄而散。 车内传来一中年人的呼喊:“杨铁剑,你不是答应某只要开门投降,便放我等离去吗?” 坞堡内传来一人粗豪的笑声:“杜务叔枉你是朝廷的郎中,何其迂腐也!” 火光中,那人走出,颇为雄壮,一手夹着美貌妇人,一手提刀,脸上三道狭长伤疤,似是被利爪所伤。 “你们杜家抢了我们女人田地?今日连本带利一并报之!” 中年人从马车内伸出头,见了满地的鲜血尸体,顿时全身抖个不停,眼泪鼻涕混成一团,“某一辈子读圣贤书,遵孔孟之道,岂会作此等恶行?” 周围立即传来一阵哄笑声。 杨铁剑哈哈大笑道:“既然不是你所为,你把妻女献于我,饶你不死。” “叔父不可!此等蛮夷,率兽食人之辈,怎会讲信义!”坞堡内一人披甲而出,手持弓箭,大喊大叫。 一箭射出,不中。 再发一箭,中了,但那羽箭绵软无力,连皮甲都穿不透,又被弹了回来。 此人身形单薄,显得盔甲松松垮垮。 杨峥越看越是眼熟,忽而想起这不是忽悠自己来援的杜家使者吗? 当时他说的头头是道,还以为他有两把刷子,没想到这么拉胯。 一个贼兵被激怒,提着刀就追了过去。 使者惊叫一声,扔下弓箭就跑。 “悔不听元凯之言!”中年男人捶胸顿足,忽从车里跳出,挡在马车前,颤抖着拔出腰间长剑,“今日之祸罪全在我!” 这人虽然懦弱,到底还有几分骨气,还算有自己的底线。 齐坚头被刺死之后,贼军大半溃散,只有这个杨铁剑身边聚集着两三百人。 “贼子好生无耻,欺我汉家无男儿否?”杨峥骑在马上,倒提长槊,背后青缯随着夜风轻轻飘动,头顶上一弯残月,马蹄下散落着几具尸体。 而他的目光,在夜色中也噙着一抹寒芒。 战马不安的刨动地面,打着响鼻。https:/ 杨峥越是闲庭信步,威慑力越大。 揭竿而起可以理解。 但言而无信残害妇孺就令人不齿了。 “你是何人?”杨铁剑瞳孔猛地收缩,情不自禁的放下怀中美妇。 美妇哭哭啼啼欲投火自尽,被那杜家使者拦住。 “武功,杨峥!” 说话之间,战马感受到杨峥的杀气,向前奔跑。 “堡内家财女子极多,你我平分如何?”杨铁剑被杨峥必杀的气势所慑,居然连连后退。 此人比齐坚头差太多。 很多时候,兵和贼差不太远。 杨峥一脸冷笑,“我乃汉家男儿,大魏军将,岂会与贼子同流合污?” “你我往日无仇近日无怨,饶我一命如何?”杨铁剑一退再退,此人名字叫的响亮,长得也颇为健壮,却如此胆怯。 杨峥不由得心中生出轻蔑之心。 “此贼狡猾异常,擅言语蛊惑,将军当心!”杜家使者出言提醒。 话音刚落,已退至墙边的杨铁剑气势大变,仿佛被逼入绝境的猛兽,居然挺刀向杨峥撞了过来。 杨峥长槊刺出,杨铁剑就地一滚躲过锋芒,挥刀砍向马蹄。 动作凶猛且迅疾,完全没法跟刚才的懦弱相比。 杨峥夹紧马腹,战马人立而起,堪堪躲过他滚地的一刀。 不料这厮灵如狡兔,从地上窜起,冲入自己的贼兵之中。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迅疾无比。 杨峥先入为主,被他伪装的懦弱欺骗了。 杨铁剑一脸得意的冷笑,对身边贼兵吼道:“冲出去,他日必报此仇!” “此贼奸诈,今日若逃出生天,他日必为祸中州!”杜家使者疾声道。 战马在坞堡中显得极为笨拙,长槊也不方便,杨峥干脆下马弃槊,抽出华铤剑。 虽然剑身上已有残缺,但依旧不改其锋芒。 “出来受死!”杨峥被这厮搞的有些愤怒了。 他跟齐坚头完全不是一路人,也不知道怎么走到一起的。 第三十五章 贼子 杨铁剑不仅不出来,还往贼兵群中躲。 但坞堡的大门已经被周煜的步卒堵住了,长矛如芦苇一样对着堡内。 杨铁剑目光闪动,带着人又向内宅躲。 仿佛要故意激怒杨峥一般,随手砍杀杜家的妇孺与伤者。 杨峥被气的牙痒。 而那中年男人只知嚎啕大哭。 早知今日,刚才何必开门迎贼? 这个时代的坞堡极其坚固,本就有防御敌人之 四面围墙、前后门楼、左右厢房,四角皆有角楼,备有滚石、擂木、火油之物。 只要粮草充足,凭羌氐的攻城水平,一万年也进不来。 可惜再坚固的堡垒,都是从内部攻破的。 如同一个王朝的崩塌,总是先由内部腐朽。 盛怒之下,杨峥再无留手,华铤剑掠过一道道寒芒,贼人纷纷惨叫。 身边四十余人环卫,人人皆有怒火,贼兵毫无还手之力。 就在此时,坞堡内忽然火起。 原来是杜家使者先行带人点燃了堡内的杂物,断了贼兵的后路。 杨峥不由佩服这个杜家使者,虽然文弱,但见机极快,出手果断,若让贼人窜入角楼,凭借里面的器械,就算能攻下,又要多少人的性命去填?。 而且如果不是他请来援兵,今日这杜家坞堡会是什么下场? 烈火将坞堡内照成白昼,映照着贼兵一张张苍白的脸。 其中又有多少人是羌氐?多少是汉民? 退无可退,杨铁剑这才缓缓走出,红着眼冷冷注视着杨峥,仿佛一头即将爆发的危险猛兽,“杀了你,此堡还是我的。” 杨峥被气笑了,弹动手中华铤剑,发出一声颤鸣,“贼子大可一试。” 嘴上这么说,心中早已警戒。 “大伙儿随我一起杀了此人,堡里的女人钱粮,都是你们的!”杨铁剑振臂而呼。 此时此地,双方都已经杀红了眼。 贼人退无可退,也被激起了凶性,“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贼气倒也被激励起来,乱哄哄的冲杨峥杀来。 别人动了,杨铁剑却又缩回贼群之中。 如此一个集狡诈、凶残、无耻于一身的人,今日若是逃走,他日肯定又会掀起腥风血雨。 姓杨的氐人? 杨峥隐约记得历史上的仇池国,正是杨姓。 氐人酋首杨千万还被曹魏封为百顷氐王。 而齐姓的氐人在司马炎时代于关中掀起万丈惊涛。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魏武以半壁江山北击乌桓、分化匈奴、迁徙羌氐,异族尽皆俯首听令。 虽比之于汉武略有不如,但亦是一世之雄。 可惜他的后代,并没有他的雄才大略,逐渐倒向世家门阀,国势日非。 到了晋朝,司马家的王爷们热衷于互相对砍,彻底失去对异族的压制力。 杨峥没被愤怒冲昏头脑,在他心中,部下的性命大于贼人。 毕竟兵力上不占优势。 杨峥持剑站在阵前,两眼死死盯着人群中的杨铁剑,有黑光甲的防护,寻常贼人轻易不能伤他。 乱战成一团。 杜家使者也组织家奴或用弓箭或以长矛偷袭贼人,稍稍分去杨峥的压力。 杨铁剑也知道杨峥盯着他,提着刀,时而前突,时而后移,左摇右晃,试图分散杨峥的心神。 让杨峥不能集中心神砍杀。 稍有疏忽,杨铁剑便凶狠的一剑刺来,险象环生。 就在杨峥感觉郁闷的时候,周煜带着步卒终于赶来了,长矛刀盾层层推进。 尘埃已经落定。 贼兵唯一的兵力优势也不存在了。 “杨峥小儿,可敢决一死战!”大势已去,杨铁剑又来挑战。 杨峥被他恶心的实在不行,“你想求死,没那么容易,待某捉住你,必千刀万剐之!” 杨铁剑哈哈大笑,“你们汉家果然无人矣!这曹魏江山亦是江河日下,某今日虽死,他日我族必有崛起之日!” 杨峥眉头一皱。 仇池国倒也罢了,毕竟只是陇西的小国,但苻坚的前秦差点就一统天下了。 “那你就去死!”旁边周煜一声暴喝,手中弓弦响动,羽箭如电,一箭将他射倒。 “好箭法!”杨峥大声喝彩。 这厮倒下,贼军的气势立即消退了一大截。 甚至有人开始丢下兵器,跪在地上求饶。 但旋即被身边凶悍的族人砍下头颅。 “一个不留!”杨峥面无表情道。 长矛渐渐围成一圈,向前攒刺。 如同血肉磨盘一般。 贼人惨叫连连,一个个倒在血泊中。 半个时辰后,再无一个站着的贼人。 血水如溪流一般缓缓流淌。 本以为只是羌氐常规的动乱,却如此惨烈。 而四十多年后的八王之乱、永嘉之乱、五胡乱华,又是何等的惨绝人寰? 这种血腥绝不是后世史书上轻描淡写的数字而已。 “你竟然没死!”张特从尸堆中扯出一人,竟然是杨铁剑! 未等杨峥下令,周围士卒愤怒的劈砍,真的千刀万剐,剁成了肉泥。 杨峥此时才明白,原来仇恨不止他一人。 “多谢杨将军。”杜家使者上前来感谢。 惨白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 这人武力拉胯,但胆色、见识都出类拔萃,至少没有像他的叔父一样吓的涕泗横流。 毕竟是绵延百年的世家,底蕴还是有的。 心中对他不满也就淡了许多。 回头一想,京兆杜氏与司马懿不和看来是真的。 不然杜家的几个子弟,也不至于全赋闲在家。 杜斌是如此,眼前的这人也是如此。 还有杜展,以这个时代的玩法,哪儿需要去军中当个下级军官? 至少是都尉级别起步。 “此乃我等分内之事。”杨峥语气温和。 “将军勇武果敢,他日必为国家梁柱!”biquiu 呸,做司马家的梁柱还不如去死! 杨峥一阵恶心。 但旋即又想到自己的身份,曹爽这条船怕是不那么好跳…… 而曹爽又是团扶不上墙的烂泥。 难道真要跟着曹爽一起翻船? 不禁有些头疼。 “敢问阁下高名?”杨峥冲年轻的使者拱了拱手。 年轻人亦还礼,没有丝毫世家子弟高高在上的傲气,“不敢当,不敢当,在下杜预、杜元凯。” 第三十六章 结交 原来他就是杜预。 杨峥早有预感,也并未觉得多惊讶。 反而觉得以他平平无奇的长相,又是个粗脖子,在注重颜值的魏晋时代,注定要充满坎坷。 杜预为人平和,没什么架子,让杨峥生出好感。 此时杜预的叔父杜宽也过来感谢。 刚才还涕泗横流的窝囊相,现在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洗了脸,收拾的纤尘不染。 世家就是世家,头可断,体面不能丢。 杨峥当然不敢拿大,单膝半跪,“武功部曲将杨峥,拜见杜郎中。” “若无将军援手,某将为贼人折辱。”杜宽扶起杨峥,眼神却在上上下下打量杨峥,“将军姓杨,莫非是弘农杨氏子弟?” 上一句还在感谢,下一句就来打听门第了。 “在下并非弘农杨氏,祖父三代皆在军中。”杨峥感觉没什么隐瞒的。 “哦,原来如此。”杜宽眼神里的热情瞬间就淡了三分,“元凯,你好生招待杨将军,莫要失礼。” 又冲杨峥轻点了一下头,便转身离去了。 看他居高临下的样子,杨峥心中一阵苦笑,自己可是他的救命恩人啊,就这么冷淡? 不过想想也是,这年头家世决定了一切,小小部曲将,有什么资格跟朝廷郎中说话? “叔父性情清淡,醉心经传,将军切勿见怪。”杜预拱手道。 “不敢、不敢。”杨峥也有些意兴阑珊。 “报将军,我部阵亡十一人,伤八十七人!”周煜上前禀报。 杨峥一阵黯然,伤亡将近百人,也就是四分之一了。 当然,冷兵器战争,没有牺牲肯定是不可能的。 但为了杜家牺牲,现在看来有些不值得。 “惭愧、惭愧,当初与将军定下内外夹击之策,未曾想叔父为贼酋言语蛊惑,以致贼人险些得手,皆是在下思虑不周,来人,快去备酒肉,犒赏将士们。”杜预倒是坦然。 周围将士看他的眼神也温和下来。 杨峥对他好感再度上升。 要知道,杜预之父杜恕乃持节建威将军、护乌丸校尉校尉,算是一方封疆大吏了。 封疆大吏的儿子,又岂是寻常人物? 酒宴很快就准备好,坞堡中尸体自被杜家人清理出去。 伤者被妥善安置。 阵亡将士尸首被清理出来,覆之以草席,等运回武功安葬。 杜预设下灵堂,为阵亡者祭奠。 又承诺赠与武功一千石粮与一百匹绢。 能做到这个份上,杨峥也无话可说。 酒宴之上,杜预举樽朗声道:“杜某代杜家拜谢诸位。” 士卒们望向杨峥。 杨峥一挥手,士卒们这才端起酒樽,咕哝哝的饮下,堂中气氛逐渐热烈起来。 一樽酒下肚,杜预脸上升起红光,似乎有心与杨峥结交,话也多起来了,“将军军纪严明,上下一心,颇有古名将之风。” 牛人拍的马屁当然不同凡响,杨峥心花怒放,脸上却装作谦逊,“兄台谬赞了,非是我治军有方,而是将士们用命。” 这四百人都是共过患难、经过考验的,当然上下一心。 杜预摇头道:“能得将士们用命,也非常人也,实不相瞒,这些时日在下对将军多有听闻,沈岭断后,深陷重围力战不屈,破蜀军精锐,后在武功救治伤兵,招抚百姓,将军乃当世英杰,只可惜不是世家出身,大将军又无识人之明,否则将军不会屈沉至此。” 杨峥一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么牛逼了。 但旋即心中一寒,感觉就像是脱光了衣服站在他面前一样。 怪不得杜预不向屯驻在渭南、美阳的雍凉军求援。 原来早就被他盯上了。 “朝廷自有公断,非是我等可置喙。”杨峥多了些警惕。 高帽子不是那么好戴的。 杜预端起酒樽,笑道:“预失言,切莫怪罪。” 见他表情真挚,杨峥也不想把气氛搞的太紧张,“不敢,听闻令堂在幽州,何以阁下在此?” 杜预沉吟片刻后道:“将军可知,杜家也依附于大将军?” 杨峥顿时来了兴趣,这么说来还是自己人? 难怪会盯着自己。 杜预幽幽道:“家父为人刚直,数次上表劝谏先帝,刺史应专于政务,不可掌兵,又提议考核内外官员,以政绩升降。故不为世家大族以及司马太傅所喜,是以依附大将军,如今大将军伐蜀兵败,人心尽失,家父在幽州亦岌岌可危,杜家在京兆也多受排挤,所以在下与叔父来此边地读书,安心治学,未想遇羌氐动乱……” 刺史专于政务,不可掌兵,这不是文武分治吗? 而考核内外官员,以政绩升降,则是直接对九品官人法宣战了。 怪不得跟司马懿不对付。 司马懿是世家老臣的代表人物,司马一门也是九品官人法最直接的受益者。 司马防生八子,号为八达,或居朝中高位,或执宰地方。 而司马兄弟的繁殖能力,也相当惊人…… 杜恕这么搞,不是诚心跟司马家过不去吗?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断世家的权力,世家能给杜家好脸色? 不过杨峥对杜恕的佩服倒是真的。 光着脚板揭竿而起,未必就是为了革、命,身为既得利益者,为国为民主动改革,才是真正的国之大者。 幸亏历史长河中,总有这样的身影划过一道亮光。 可惜这样的人没有遇到一个好时代。 不,其实魏晋以来,有才能的太多了,任何一个时代都不缺人才。 但大多数都被家世限制,被九品官人法死死压着,所以宁愿投奔异族。 而异族的君主,很多时候比司马家的人看起来更靠谱一些。 既然杜恕能被曹爽接纳,他身边真的全是庸才废物吗? 台中有三狗,二狗崖柴不可当,一狗凭默作疽囊。 默是曹爽的小字。 史书自古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以前在网上当键盘侠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身临其境,才明白一切都没那么简单。 简单的是自己看问题的方式。 司马懿固然是厉害角色,能跟他对垒的人,也绝不会简单。 非黑即白、非正即邪,那是童话。 当然,邓飏这厮的人品实在有些让人不敢恭维。 也正因为他,杨峥才低看了曹爽。 不过没人品不代表能力差。 有能力的,不一定代表人品好。 杜家熟习孔孟之道,读圣贤书,不也圈地欺压百姓吗? 杨峥心中没有把杜恕杜预与杜家完全划等号。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现在的杜预,也不是杜家的主事者。 “大将军还能挽回局势吗?”杨峥问道。 杜预目光闪烁了一阵,吐出一口长长的酒气,“很难,大将军向来骄奢,遭逢此败,恐怕再无进取之心,丁谧之流虽有才智,却无德行,非是治国之人,大将军身侧俱是此等人物,只恐败亡无日矣。” 第三十七章 盟友 杨峥心中默默为曹爽哀悼几秒,看来不是自己一个持这种观点。 就算没有司马懿,世家老臣也会推举出下一个代言人。 杜预没有架子,有心结交。 杨峥自然不会端着,几樽酒下肚,心中的隔阂去了大半。 书生义气碰上武人豪气,倒也相得益彰。 这个时代崇尚清谈,杜预学识极广,天文地理,律法兵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让杨峥开了眼界。 喝了酒吃了肉,顿时感觉困的不行,杜预又极力挽留,索性就在坞堡中睡了一觉。 醒来时差不多是黄昏,杜预已将粮车、绢帛备好,其中居然还有一箱五铢钱。 杜斌不知从哪儿被杜预拉过来。 “我弟元质向来顽劣,唯独对将军敬畏有加,所以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在杜预面前,杜斌仿佛一头乖猫一样,垂耳低眉的,只不过小眼神到处乱飘。 杨峥一看杜预的架势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你是想让他入我军中?” 杜预笑道:“正是。” 杜斌苦着一张脸道:“兄长,我在这坞堡不是好端端的吗?远近百姓一听我杜元质的名头,携老扶幼纷纷来投……” “噗嗤”一声,杨峥实在没忍住,笑了起来。 恐怕杜元质的名声在附近早就臭不可闻了,自己若是百姓,第一个就想敲死他。 杜预没有笑,沉着脸,“别以为我和叔父不知道你作下的恶事,杜家几代清名就要毁在你手上了,你若是不愿跟着杨将军,就跟我回长安读书,养养性子!” 杜斌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一样,“我还是从军吧。” “既然归入杨将军麾下,何以不知上下礼数?”杜预沉着脸。 自己这都没表态,他就帮自己答应了? “属、属下拜见将军!”杜斌不情不愿的半跪于地,眼珠子骨碌碌的乱转。 “有言在先,我的部下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军法无情,你可要想清楚!”杨峥实在有些不愿接这烫手的山芋,但又不想驳了杜预的面子。 自己劫了杜斌的骑兵,杜家一句话都没说,已经欠下人情。 “这是自然,他若违令,将军可随意处置!以后将军若缺什么东西,可到此坞堡领用。”杜预认真道。 一句话就击中了杨峥的软肋。 武功什么都缺,粮食、兵器、盔甲、农具…… 盖因杨峥是外来户,没有本地势力支持。 而有了杜预这句话,武功的局面就打开了。 杨峥疑惑的看着杜预,无缘无故,对自己这么好? 旋即想到杜家和自己的情况相差无几,在这关中地界上都是难兄难弟,现在抱团取暖,也说得过去。 羌氐不找别人,专挑杜家下手,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这样的雪中送炭根本无法拒绝。 杜斌自然就成了中间联络人。 能跟魏晋牛人杜预搭上线,杨峥也乐见其成。 将来他发达了,说不定也能照拂下自己。 无论杜斌愿不愿意,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既然如此,杨某就告辞了!”总的来说,这次出兵收获颇多,有了盟友,心中踏实多了。 “将军平定羌氐此乱,有功于社稷,某回长安,为将军请功。”杜预拱手道。 他身为封疆大吏之子,自然人缘广,在曹爽面前也说上话。 曹爽听不听就是他的事情了。 杨峥也没抱太大希望,不过对杜预的热情还是有些感动的,“多谢。” 离开杜家坞堡,杨峥满载而归。 连齐坚头的尸体也带上了,报上去,也算是军功,可惜杨铁剑被砍成了肉泥。 黄昏落日,满地金红。 但却并无多少人家,一路所见只有断壁残垣,田地间长满蒿草,偶尔。 狼嚎声此起彼伏,荒凉感铺天盖地。 此地还算是关中的膏谀之地,已经凋零至此了。 难怪汉末魏晋会持续迁徙羌氐匈奴入内地。 “将军,后方有一骑尾随!”周煜低声道。 杨峥的第一反应是蜀军斥候。 蜀人虽无进取关中的雄心,但弄清关中形势,还是有兴趣的。 这几年双方细作来往不断。 “将军稍待,某这就去把他们抓回来!”杜斌自告奋勇。 还未等杨峥同意,这厮就策马冲了出去。 马是杜家为他准备的,盔甲武器也是。 杨峥不禁有些上火,这厮似乎还没搞清情况。 周围士卒疑惑的望着杨峥。 杨峥冷声道:“等他回来再做处置。” 然而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斥候慌张来报,杜斌已被对方生擒…… 杨峥一口老血差点喷出喉咙,这厮平时牛皮吹上天,长得也孔武有力,装备精良,还是地头蛇,不指望他把别人抓回来,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被别人抓了吧? 郁闷了一阵,但人不得不救,不然没法跟杜预交代。 “张特,你领十骑前去拿人。” 张特拔转战马,一言不发,招呼十骑便要离去。 还没走几步,西南方向,敌骑就来了,一人一马,杜斌被拖在马后,一会儿大骂,一会儿哭喊救命…… 待得近前,杨峥才看清来骑是个半大孩子,一身皮甲,头发如乱草一样披着,脸上稚气未退,眼神中带着羌氐特有的野性和倔强。 暮色之中,多大年纪倒是不好辨别。 “你好大的胆子!”杨峥怒火中烧,但不是冲这个半大小子,而是杜斌这厮。 连个半大孩子都搞不定。 丢他自己的脸也就算了,连大家的脸一起丢了。 “用他换我父亲尸首。”半大孩子提着匕首,警惕的望着杨峥。 “你是齐坚头的儿子?”杨峥明白过来。 “是!” “你不怕我连你一起杀了?” “不夺回父尸,枉为人子!”少年一脸倔强。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杨峥心中不禁升起一丝敬意。 “我叫齐万年,今年十二。” 齐万年这个名字似乎见过,杨峥努力回想了一下,但终究没想起来。 既然没想起来,说明不是什么非常重要的历史人物。 就算是,自己能对一个半大孩子下手? 别人为孝义而来,自己杀他,就是不义了。 这么多人看着。 树立的豪迈勇武人设可就要崩了。 当然,最主要的是佩服这少年的勇气。 “小子,给你个机会,到我们将军手下效力如何?”张特脸上的敬意毫不掩饰。 周围士卒眼中的杀气早就淡了。 齐万年思索了一阵,摇摇头,“我父亲死了,家中只剩我一人,弟弟妹妹年幼,一定会被别人欺负!” “你就不想为你父亲报仇吗?”杨峥冷冷的看着他。 齐万年愣愣的看着杨峥,“待我几个弟弟长大,我一定会为父报仇。” 杨峥哈哈大笑,“好!来人,把齐坚头的尸体还给他!” 第三十八章 将离 回到武功已是午夜。 士卒们都安歇了,但杜斌被绑在旗杆上嚎啕大哭,“将军听我解释啊,那厮大老远就一个套索扔来,黑灯瞎火……” 旗杆下十几名闲极无聊的士卒一阵笑骂。 “杜三少,莫非你的头是木桩子不成,不会躲闪的么?” “你平日的牛气哪去了?” “被个半大小子生擒,我们的脸被你丢干净了,幸亏将军仁义,不然某今日非打断你的腿!” …… 杨峥一脸铁青,摊上这么个主儿,以后事情不会少。 笑骂哭闹一直持续到深夜才停歇。 第二日杜斌才被放下来,人也像被霜打了的茄子,老实不少。 不过士卒对他的意见很大,动不动就来嘲笑欺负他。 有时他也会忍不住爆发,杨峥在旁边观察。 武艺还行,能跟两个士卒打的有来有回。 但那股倔强下去了,就迅速拉胯起来,被人按在地上打。 杨峥看的直摇头,很明显跟所有二世祖一样,以前日子过的太快活,没有经历挫折,人就不会坚韧。 杨峥吩咐几个老卒,暗中照顾点他,别真把他弄出什么事来,也不好跟杜预交代。 有了杜家做盟友,杨峥终于可以不用每天为粮食发愁。 扶风郡在齐坚头、杨铁剑死后,羌氐的动乱还在继续,但已经没什么气候了,两支雍凉军进入,一番血腥镇压,也就归于平静。 当然,这种平静只是短暂的。 氐人其实早已汉化,种地为生,起汉名,说汉言。 本本分分老老实实。 反而是朝廷的胥吏多有欺压之举,动辄鞭打,世家豪族也常来此地买卖羌氐儿女为奴。 当然,目前而言,因关中地广人稀,羌氐还能吃上一口饭。 所以动乱也就是只是动乱。 不过仇恨已在暗中滋长。 经过此事之后,羌氐与汉民之间明显有了隔阂。 其实汉民的日子也不好过,很多人主动入门阀为奴。 在生存面前,尊严一文不值。 而入门阀为奴,能免除赋税、徭役、兵役等。 秋收之后,关中一天比一天寒冷。 沈岭和骆口的蜀军渐渐退去了,关中恢复平静。 杨峥每天与士卒一起训练,绝大部分时间吃住都在一起。 其实古往今来,练兵就一条,同甘共苦。 杨峥参照后世的练兵方法,结合这个时代,弄出一套训练方法。 注重力量训练的同时,加强耐力训练。 穿着盔甲,再佩刀盾长矛弓箭,长途行军,异常辛苦。 很多老卒都受不了,不过见杨峥也在其中,也就没有怨言。 魏晋时代,整个华夏的国势下行,不仅百姓日子不好过,士卒日子也很难,战时为兵,闲时屯垦,与农奴、兵奴相差无几,地位低下。 杨峥奉行精兵是练出来的。 艰苦的训练,让他仿佛回到前世的军旅生涯。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没有怨言。 杜家三少爷就是个例外。 才两三天,就吵着嚷着要回去。 上了船,杨峥岂会让他跑了? 再说他跑了,杜家还会供应自己粮食吗? 自己怎么跟杜预交代? 这四百人能脱产训练,多少也是托了他的光。 有他在,士卒们揶揄嘲笑,气氛倒也活跃。 每当有人扛不下去了,一看就要被杜斌追上,哪怕腿脚抽筋,也一下从地上蹦起来。 这种激励效果倒是杨峥没想到的。 挫折经历的多了,人也就成长了。 杜斌这厮就不叫唤了,居然开始发奋图强。 杨峥感觉到自己的部下一天天变强。 军队的强大很多时候跟内部凝聚力有关,杨峥前世颇有感触。 除了训练,杨峥还令人到附近采买肉食。 杨峥的一点俸禄全部花在这上面,一点儿没藏私。 曹爽对自己不闻不问,夏侯玄倒是对自己不错,每月都送来俸禄,偶尔还有赏赐。 当然,这点钱也买不到多少肉。 好在这个时代野兽特别多,老虎袭击县城之事也屡见不鲜,狼群袭击村庄咬死牲畜更是司空见惯。 武功靠近秦岭,靠山当然就要吃山。 打猎也是练兵的一种,这年头,野兽比人还多,其狡猾凶猛不在人之下。 士卒围追堵截,相互配合,箭法、搏斗、阵列,也是潜在的提高战斗力。 一开始收获不大,没找到野兽的习性。 但在山中奔跑久了,也就渐渐摸到边了。 猎物也就多了起来。 有时候,杨峥在想若是一直留在这里倒也不错,种种田,打打猎,生生娃,远离是非,农夫山田有点田。 但天不遂人愿。 这世道谁还能真的置身乱世之外? 而且以杨峥的观察,扶风郡内,羌氐与朝廷的矛盾越来越尖锐。 只不过长安有重兵屯驻,羌氐也就忍了。 不止是羌氐,北面匈奴人也是摩擦不断。 武卫营身为中军,不可能长久羁留于此。 入冬之后,长安就来了一份军令,让杨峥领本部速归长安。 落款是雍凉都督的印玺。 是夏侯玄的命令。 前些时日,就听闻曹爽与邓飏李胜等人返回洛阳。 到了该走的时候了。 士卒们眼神中也有太多留念,但更愿意遵从杨峥的命令。 临走之时,武功百姓居然出城相送。 这让杨峥大为感动。 其实他也没做什么,只是让士卒没有扰民,给了他们一个安稳的环境,就让他们感恩戴德了。 可惜杨峥只是一个部曲将,自己的命运尚且无法掌控,更何况他们的。 当初救会的那两百多个孩子,倒是有四十多人愿意跟着,怎么赶都赶不走。 杨峥心中一软,既然不愿意走,就带着吧,自己是部曲将,中级军官,也可以养一些随从了。 唐方、郑均他们在洛阳都有宅邸,奴婢都有十几人。 望着这些眼神干净的孩子,杨峥忽然想起独眼龙李克用的十三太保…… 也许现在的自己在这世道活下去不难。 但作为一个穿越者,就这么只为活着而活着,实在有些窝囊了。 总要做些事情出来吧? 就算自己办不成,为这世道留下火种,稍稍改变历史的轨迹,也算不枉此生了。 前路怎么走,杨峥不知道,但肯定不能一个人蒙着脑袋往前冲,那是莽夫所为,迟早头破血流…… 第三十九章 问策 想到义子,杨峥忽然就想到了专业人士吕布…… 这时代的尔虞我诈比东汉末年更甚,到时候来个父慈子孝,那画面实在让人不寒而栗。 三国时代两位著名义子,一个吕布,一个刘封,下场都不好。 往往弱点盲区就是来自于最信任的人。 蜀国可能还有忠义,而魏国,就只有利益了。 这么稀烂的大环境下,还指望纸糊的父子之情? 不过李克用十三太保的思路倒是可以借鉴。 以自己的家世,即便将来发展起来,也不会有人才投奔自己,与其如此还不如自己培养。 这四十多孩子里面,哪怕有一个成器的,将来也会是一大臂助。 而他们主动跟随自己,也是通过了第一层考验。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顺着渭水往东走,进入关中腹地,才见到一丝久违的烟火气。 村舍相连,阡陌纵横。 魏武开屯田制,设大司农、典农中郎将、典农校尉、屯田都尉、屯司马,屯田农民直属于典农,不归州郡管辖,国家直接掌控田地和人口。 这也让魏国在如此之多的世家豪族之间,还有一丝生机。 只不过屯田的农人和士卒比较辛苦,形同农奴,一年所得,八成上缴,剩下的也仅够糊口。 六天行军,终于到达长安。 羌氐动乱涵盖扶风、陇西、天水、武都等郡,长安大为警戒。 前将军郭淮领兵赴武都,既为镇压羌氐,也为防备蜀军。 没有郭淮在长安,杨峥也感觉轻松几分。 下午入城,刚刚安顿好,傍晚时分,夏侯玄便派人来召见。 杨峥不敢怠慢,急忙跟着从人去了雍凉都督府。 夏侯玄是名士,出身高贵,现在回到长安,奢华气派又彰显出来。 都督府是公衙,也被打造的富丽堂皇,衙前立着两尊白玉猛虎,惟妙惟肖,四根门柱漆成朱红,镶以亮铜,金红相应,华丽而高贵,正门大梁上雕有浮云麒麟等图案,饰以青幔。 台阶两侧卫士皆身躯雄壮,盔甲鲜明,黑甲青缯,手持长戟,威武不凡。 见惯了武功城的残破,忽然见到这般场景,大魏的煌煌国威扑面而来,杨峥顿时感觉自己有些寒酸。 卫士眼神颇为不屑。 杨峥心怀忐忑的入内。 夏侯玄已在堂中等候多时。 一方几,一卷席,一杯清茶,一排灯,一个人。 杨峥不敢四处乱瞟,垂下脑袋,单膝跪地,“部曲将杨峥拜见都督!” “起。”虽是一个字,但声音颇为温和。 受庞会、邓飏、郭淮这些人的影响,杨峥对上位者有种本能的恐惧,总感觉在面对猛虎,一不小心,即为猛虎所噬。 但此时的夏侯玄却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你在武功做的不错。”淡淡的声音如同清泉。 杨峥心中不禁暗赞,有些人的高贵是与生俱来的。 今日夏侯玄这般说,肯定是有人在他面前为自己说了好话。 除了杜预,也没别人。 “属下职责所在。”杨峥老老实实。 夏侯玄唏嘘道:“职责、职责,若军中诸将皆如你这般,大魏也不会有骆谷之败。” 这话的指向性非常明确。 当初伐蜀,郭淮为前锋,却全军而退。 其中秘辛,不是杨峥这种小人物敢置喙的。 见杨峥不接话,夏侯玄换了一个话题,“如今我军大败,关中虚疲,羌氐匈奴有蠢蠢欲动之势,蜀军在汉中积蓄粮草,似有北侵之意,你可有良策?” 杨峥心中一动,这就是在面试了。 魏国升迁的权力掌握在中正官手上。 而中正官被世家老臣把持,他们互相举荐,互相吹捧,以至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 夏侯玄早洞悉其中弊端,屡次进言“审官择人、除中正官、改服制”等举措,这便是名噪一时的“正始改制”,但以司马懿为代表的世家老臣们口头答应,暗地里一笑置之。 正始改制不了了之。 景初年间,夏侯玄任散骑常侍、中护军,选用之武官将卒,都是一时俊杰。 “回都督,目前羌氐匈奴还在掌控之中,然其豪帅多有异图,暗中勾连蜀国,首鼠两端,属下以为,当对羌氐百姓示之以恩,对豪帅酋首镇之以威,至于蜀军,,暗中勾连蜀国,首鼠两端,属下以为,当对羌氐百姓示之以恩,对豪帅酋首镇之以威,至于蜀军,费祎有骆谷之胜,而不乘胜追击,说明蜀国自诸葛孔明之后,总体上已无进取之心,只有偏安之意。” 夏侯玄的题目太大,杨峥也只能泛泛而谈。 其实魏国在关中也是这么做的。 魏蜀之战,双方除了争夺土地,也在争夺羌氐人口。 果然,夏侯玄脸上表情不为所动,“你是说羌氐匈奴他日不可掌控?” 杨峥深知自己的前程,就在今日的谈话中,不拿出点真东西,肯定无法打动夏侯玄。 “羌氐匈奴必反!” “试言之。” 杨峥深吸一口气,道:“朝廷内迁羌氐匈奴,固然能充实人口,但关中常年征战,人口空虚,此消彼长,羌氐匈奴壮大,必会生叛!” 汉羌百年战争,消耗了关中大量人口。 虽有名将段颎铁血手段扫平羌人,但东汉帝国已如黄昏落日。 边章、韩遂以诛宦官为名,率数万骑入寇三辅,灵帝遣皇甫嵩、董卓讨之,不克,边章、韩遂声势大涨,天下骚动。 其后,韩遂杀边章、北宫伯玉、李文侯,并其众,拥兵十余万,进围陇西。 马腾、王国亦起兵反叛。 朝廷无力平定。 董卓焚洛阳,迁都长安,败亡后,郭汜李傕用贾诩之谋,击败吕布,把持朝政,在关中肆意纵兵掳掠,几年间三辅百姓损失殆尽。 随后,与马腾、韩遂攻伐不断。 魏武挥鞭西指,大战马超。 雍凉之地,百余年来持续糜烂,早已不是昔日秦汉时的盛景。 除了羌氐,还有另一股势力在河西壮大——秃发鲜卑部。 而匈奴这些年也动作不断,右贤王刘豹有吞并其他四部之心。 夏侯玄眉头一皱。 杨峥知道说到点子上了,“属下以为,夷狄之祸患远在蜀人之上,若关中稍有天灾人祸,朝廷赈济不及,夷狄必起大乱!” 现在的关中跟个火药桶没什么区别。 只因有十余万的雍凉军压着,夷狄才不敢妄动。 但此次伐蜀大败,魏军几十年的威势一扫而空,让夷狄心中生出一丝野望。 每个民、族都会潜意识的争夺生存空间和生存资源。 关中沃野千里,又怎会不招来豺狼? 夏侯玄定定的望着杨峥,似乎在沉思什么。 其实杨峥也知道自己说的完全是废话。 “你知道前些时日有人上表,跟你说的一模一样!”夏侯玄起身,在身后竹简中抽出一简,亲自递给杨峥,“匈奴右贤王刘豹合五部匈奴于一部,南安太守邓艾上表,戎狄兽心,不以义亲,强则侵暴,弱则内附,主张汉胡分处,以弱其势,劝朝廷早做准备。” 邓艾? 这不是后三国的大佬吗? 堪称魏晋在西北的顶梁柱。 后世对他评价远在郭淮、姜维之上,所以邓艾入了武庙,而郭淮、姜维没有。 杨峥惶恐的接过竹简,细看了一遍,果然跟自己的想法大同小异。 “你只不过军中一部曲将,能有此等见识,杜元凯的举荐果然没错。”夏侯玄和颜悦色道。 杨峥心中汗颜,自己只不过仗着穿越者,拾了后人牙慧罢了。 “你可愿留在长安助我?”夏侯玄变得目光灼灼起来。 杨峥就算是个白痴,也不敢拒绝啊。 以曹爽的德性,自己回去也是被晾着,如今的洛阳无异于龙潭虎穴,一举一动都在大佬们的眼皮之下,动弹不得。 留在关中则不然。 夏侯玄对自己还算不错。 “属下愿跟随都督!”杨峥想也不想的跪下道。 反正他跟曹爽是老表,也不算跳槽,曹爽也不会找自己的麻烦。 第四十章 陇西 夏侯玄再次扶起杨峥,眼神颇为欣慰,“右将军前些时日言羌氐将有异动,劝我多加防备,幸被你讨平,扶风氐人虽平,但陇西、南安、金城、西平诸郡羌人有暗中联合之象,陇西山川地形复杂,还要防备蜀军,右将军刚刚上任,颇多凶险,我意让你去陇西协助,你意下如何?” 右将军便是大名鼎鼎的夏侯霸。 夏侯渊次子。 按照辈分,是夏侯玄的堂叔。 曹爽为消解司马懿在雍凉的势力,在伐蜀之前作了另一手准备,任命夏侯霸为讨蜀护军、右将军,屯兵陇西郡。 “属下愿往。”杨峥慨然道。 这年头没有家世,想往上爬就只有军功了。 夏侯玄点头赞许道:“从今日起,升你为都尉,陇西形势紧张,你准备两日,便去赴任。” “谢都督!”杨峥心花怒放。 都尉在夏侯玄这样的大人物眼中不值一提,但对杨峥而说,终于迈过一道最重要的坎,从中级军官迈入高级军官。 两汉魏晋,都尉在地方执掌一郡之兵事,很多时候也可管辖民事。 九品官人法之后,都尉也逐渐被世家垄断。 按照杨峥原来的轨迹,若不出意外,很可能都尉就是他头顶上可望而不可及的天花板了。 心中自然对夏侯玄感激涕零。 暗想若朝中掌权的是夏侯玄,或许曹魏尚有一丝希望,能在世家老臣与新兴权贵间维持脆弱平衡。 可惜夏侯玄当年因为不喜毛皇后之弟,而被明帝记恨,被贬出权贵圈。 再次复起,还是托曹爽的福。 一想起曹爽,杨峥不禁心中有些黯然。 “骆谷一战,中军精锐折损大半,国家危难,朝廷用人之际,尔当自勉之。”夏侯玄眼神中带着某种希冀。 如同一个长者对后辈的期望。 杨峥心中升起一阵阵暖流,“峥谨记都督教诲。” “你军中缺什么,可自行到府库领用。” “多谢都督!”杨峥望着面前的名士,感激之情无以复加。 这样一个温文儒雅的人儿,可惜生在这样一个时代。 所以他的命运注定是凄惨的…… 辞别夏侯玄,杨峥回到馆邸,连游览长安的兴致都没有了。 第二日便去拜会杜预。 杜预算是他命中的贵人。 若非他举荐,夏侯玄也不会重视自己。 想起来有些可笑,自己在战场上两次玩命,浴血奋战,却抵不上别人的一句话。 魏晋风气大抵是如此,也不知多少人物就这么被埋没了。 “恭喜杨将军。”杜预对杨峥相当热情。 “杜兄都知道了?” “大将军惨败,军心尽失,正是缺人之际,不用杨将军还能用谁?” 这一次再见,感觉两人之间的关系又近了许多。 杨峥恭敬道:“多谢杜兄举荐。” 杜预大手一挥,屏退端茶送水的下人,“你我之间何须如此?” 见他这么爽快,杨峥也不客套,“不知此番赴任陇西,杜兄何以教我?” 陇西形势复杂,外有蜀人虎视眈眈,内有羌人蠢蠢欲动,身后还有郭淮、邓艾,简直是夹缝中求存。 杨峥记得似乎姜维的几次北伐,就是盯着陇西打。 不过,越是混乱才越有机会。 一直在长安洛阳待着,有什么军功? 杜预笑道:“右将军为人刚烈,性豪爽,将军入其麾下必得重用,将军又何必担忧?” 杨峥放下心来,一般来说性格豪爽之人容易相处,不会动不动就给人穿小鞋,“多谢杜兄提醒。” 有了杜预的话,杨峥心中就有底了。 “杜兄有大才,何不与我同去陇西搏个功名?”杨峥实在没按捺住,起了拉拢的心思。 若杜预跟自己同去,还有什么事摆不平? 话一出口,忽然觉得唐突了。 人家是幽州刺史的公子,真要出仕,随便就是太守什么的。 不过虽然唐突,却是出自真心。 按他的家世,以及杜恕现在的地位,现在还未入仕,就说明情况不容乐观。 杜预目光闪了闪,脸上的忧色一闪而逝,对杨峥拱了拱手,“将军好意,在下心领,他日有机会,说不得去陇右投奔将军。” 这是婉拒? 杨峥也没多想,按照目前两人的地位和身份,自己投奔他还差不多。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恰巧杜宽回来了,见了自己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杨峥留着也是尴尬,行了个晚辈礼就告辞了。 走在长安街市上,总感觉杜预脸上的忧色另有隐情。 杜宽是朝廷的郎中,皇帝近臣,现在是多事之秋,按说应该在洛阳,却远避武功读书。 莫非杜家出了事? 一定是了。 杜恕的刚直天下闻名,这些年得罪的人不少。 现在曹爽兵败,声望大挫。 或许世家老臣拿他没有办法,但对付依附于他的人,还是能做到的。 夏侯玄素有名望,地位超卓,自然没人动他。 夏侯玄以下,地位最高的就是持节建威将军、幽州刺史杜恕了。 当初令狐盛在自己身边时,除了练武,经常谈论的就是朝中形势。 加上原主的记忆,杨峥大致能猜出个一二。 不过曹爽能罩得住杜恕吗? 想起曹爽的性格,还有他身边的邓飏,杨峥并不看好。 其实曹爽的潜在盟友很多,不过高平陵之变来的太快,曹爽如同他的名字一样,非常爽快的就投降了,以至于这些潜在的盟友来不及反应,就生米煮成熟饭了。 杨峥忍不住一阵唏嘘。 不过这些事情还轮不到他瞎操心。 该操心的是眼下。 都尉可辖兵千余人,按照夏侯玄的意思,可以在长安城中招募。 不过杨峥一向是宁缺毋滥,而且长安龙蛇混杂,招募的人也不知道什么心思。 还不如到边地去弄人。 杨峥只在府库中领了些兵器盔甲,给自己的四百部下来了个大换装,又要了四百多匹战马。 上面有人就是好办事。 一应事物,没有任何人阻拦。 武卫营本来就是骑兵,现在要了四百多匹战马,也没人说什么。 望着面前昂首挺胸的骑兵,杨峥心中豪气大生,有此四百人,天下何处去不得? 不过春娘和一众小女孩还留在武功,还有赵登与三百断手断脚的伤兵,没有自己照拂,这世道他们肯定极其悲惨。 杨峥想了一下,让杜斌去给杜家打个招呼,让他们看着一下,等自己在陇西落脚了,再接他们过去。 第四十一章 猛虎 剩下最后一天,杨峥试图寻找令狐盛的踪迹。 旁敲侧击的在夏侯玄面前提起,但夏侯都督日理万机,显然不记得一个信使。 唐方、郑均等自己熟悉的人,早已随着曹爽返回洛阳。 在这偌大的长安城,杨峥顿感两眼一抹黑。 而杜预也是在令狐盛离去之后回的长安。 思索了一阵儿,决定让周煜回洛阳一趟,去问问唐方、郑均二人。 安排妥当,辞别杜预,翌日就与四百余骑向西而去。 陇西北接河西,东临关中,西控河湟,南望汉中,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郡治狄道城,是通向西域的重要节点。 亦为兵家之要地。 关中有秦岭为屏障,道路艰难。 而秦岭的西麓,祁山、陇山并不像秦岭那么险峻,相对好走一些。 所以才有诸葛武侯六出祁山之战。 其中第一次威胁最大,诸葛武侯以赵云为疑兵,出斜谷佯攻郿县,以吸引魏军主力,自己则带领主力出祁山,南安、天水、安定三郡望风而降,陇西摇摇欲坠。 关中大震,陇西太守游楚死守不降。 张郃领五万骑兵救援陇西。 诸葛亮分马谡守街亭,拖延张郃援兵。 岂料马谡大意失街亭,张郃援兵进入陇右,直抄蜀军后路。 诸葛不得不放弃大好形势,退回汉中。 此后,蜀军北伐再无此大好形势。 常年的战争也给陇右诸郡带来了巨大负担,汉民凋零,土地荒芜,魏蜀皆内迁羌氐,以充边地。 越是往西,见到的村镇越少,连续几百里都渺无人烟,只有荒草连天。 偶尔见到村落,却是氐汉杂居。 氐人跟汉人一样种田,一样说话,连名字都是汉姓汉名,只有衣服样式略有不同。 氐汉相处融洽,互相通婚,没有丝毫隔阂。 杨峥暗思若没有八王之乱,氐人差不多就融入汉族中了。 正如南匈奴一样,其贵族大部分是饱学的儒士。 自东汉以来便是中原王朝的雇佣兵。 窦宪北击匈奴,只带一千精骑出鸡鹿塞,而南匈奴出四万余骑兵协同作战,于稽落山大破北匈奴,斩名王以下一万三千人,杂畜百余万头,各部小王请降者二十多万…… 曹魏对南匈奴、乌桓、鲜卑一直很警惕,鲜卑雄主檀石槐死后,轲比能崛起,控弦之士十余万,有一统草原之势,却遭到曹魏干涉。 护乌丸校尉田豫、雁门太守牵招、并州刺史梁习多次击败轲比能。 后幽州刺史王雄遣勇士韩龙刺杀,鲜卑再度内乱。 如果司马家的晋王朝稍微有点人样,这些异族机会不大。 中原对草原有压倒性的优势。 一路颠簸,正好在大雪之前赶到狄道城。 点检文书后,杨峥带着张特、杜斌等人拜见夏侯霸。 地道城当然比不上长安。 城内百姓稀少,多是军户。 唯一像样的几座建筑都是府衙,风格粗犷,刀劈斧凿,没有过多雕琢,全然不似长安之精雅。 杨峥被下人引进夏侯府,来到一座木阁前,只听得阁内兵器交击之声,似是有人在打斗。 下人禀报了好一阵儿,却无人出来招呼。 杨峥心中不禁有些打鼓,莫非这就是下马威? 杜预说夏侯霸性格豪爽,也不知真假。 寒冷的朔风如刀子一样从天上刮下来,灌入木阁中,穿再多的衣服都抵挡不住。 杜斌双腿直摇晃,其他人也有些经不住。 但此时此地,再辛苦也只能默默忍受了。 相亲还讲个第一印象,拜见顶头上司,自然也是。 阁内忽然一阵急促的金铁交击声,接着便是人摔在木板上的声音。 “废物,这么长时间,一点长进都没有,每人十军棍!” 阁中传来一人的吼声,如同里面藏着一头猛虎。 阁门打开,四五个穿着短衫的健壮汉子鼻青脸肿的出来。 “进!” 未及多想,里面又发声了。 杨峥不敢耽搁,跨门而入。 阁内光线昏暗。 双眼尚在适应,却忽然听到左耳边传来凄厉的破风声。 杨峥心中大惊,这一下若是中了,岂不是脑浆都被打出来? 也不管对方什么意思,赶紧一个驴打滚。 “蓬”的一声,木屑乱飞。 木地板被砸出一个洞,杨峥起身,见面前一人魁梧健壮,手持铁棍,虎视眈眈。 “武卫营都尉……” “休要多言!” 迎面扔来一个物什,杨峥接住,也是一根铁棍,颇为沉重。 那人“嘿”的一声,提棍当头砸来。 杨峥举棍招架。 昏暗中爆出一团火星。 一股巨力从虎口传来,双臂一麻,连退七八步,几乎要拿不住铁棍了。 杨峥又郁闷又恼火。 武人本性越是承让,对方越是看不起。 西北不比长安,没有真本事,想来也不会得到夏侯霸的器重。 想及如此,也就不再客套。 双手紧握铁棍,屏气凝神,盯着眼前之人。 那人眼中闪过赞许之色,单手指着杨峥,挑衅的招招手。 杨峥挥舞铁棍冲上。 这些时日从未懈怠过,体力、臂力、武艺皆有所精进。 而且这种铁棍对打,不需要多少招式,势大力沉即可。 杨峥一棍挥出,厉风尖啸。 又是一声爆响,火星四溅,杨峥退了三步,而对方也退了一步。 “好!”那人大笑,“再来!” 两人就在木阁中劈砸起来,木屑乱飞。 杨峥还是第一次以铁棍对敌,自然落了下风,但出棍的时候,佐以猛拳,勉强能抵挡住对方。 当然,最主要的是对方越到后来,越是放松,才让杨峥支持了这么长时间。 几十个回合之后,对方一击猛击,砸飞杨峥。 杨峥忍着手臂的酸痛,再度站起。 “拳法不错。”对方将铁棍扔在地上,后堂立即小跑出几个下人,点亮灯火。 其实这种比试并不公平,杨峥一路劳顿,又用不称手的武器,还在对方的主场之内。 若是用刀,或许会好一些。 当然对方也没出全力。 “杨峥拜见右将军!”杨峥半跪在地上,喘着粗气道。 对方能有这种气势,当然不是常人。 “你便是杨峥?”此时的夏侯霸已是壮年,相貌雄伟,阔额短髯,双鬓沾染了两缕西北的风霜。 “属下正是。” “不错,泰初总算送来一个有用之人。”夏侯霸虎目微张,“听说你是杨攸之子!” 杨峥一惊,“将军识得家父?” 夏侯霸面露缅怀之色,“你父当年……” 杨峥聚精会神的听着,却不料堂外匆匆闯入一人,“报将军,饿何烧戈聚百余众在城中闹事。” 第四十二章 刁民 夏侯霸神色一紧,对杨峥道:“你随我来。” 二人也不换衣服,骑上部下牵来的马,百余骑径直往城中奔去。 路上,夏侯霸只字不提杨攸,沉着脸快马加鞭往城中奔去。 街面上已经聚集了一群人,哭喊震天,衣衫褴褛,形如乞丐,其中大部分是灰发老者,骨瘦嶙峋的。 这阵仗也是闹事的? 夏侯霸骑兵围住众人,“你等这是作甚?” 为首一人脸色黧黑,身躯长大,看不出多大年纪,见了夏侯霸,一把跪在面前,四肢投地,“大将军为我等作主啊。” 周围苍发老者仿佛得到讯号一般,都倒在地上大哭大闹。 吸引了不少城中百姓观看。 夏侯霸沉着脸道:“你有何冤屈?” “小民一对女儿,生的漂亮,被段家人看中,前两日趁我不在族中,强行掳去,小民找他理论,未曾想反被毒打了一顿,县令、太守皆不闻不问,小民实在无法,求夏侯将军作主啊。” 杨峥盯着饿何烧戈看了半天,实在想不通他这幅长相,生得女儿能漂亮到哪去。 段家还真是饥不择食。 “若事情属实,本将自会送还你女儿,若事情并非如此,小心你脑袋。”夏侯霸冷冷道。 饿何烧戈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了几圈,“既有夏侯将军之言,下民不敢违逆,我等回寨静候夏侯将军公断。” “静候夏侯将军公断。”人群齐声道。 杨峥目送这群人退走,没想到陇西偏远之地,也有强占民女之事发生。 不过这倒也附和这个时代的主流。 从两汉起,夷狄依附豪强,豪强欺压夷狄,双方日子还能过下去。 表面上是简单的强抢民女,但羌人首领俄何烧戈找夏侯霸告状,就没那么简单了。 陇西有主管民事的太守,这种破事根本用不着弄夏侯霸面前。 夏侯霸环视周边,目光落在杨峥身上,“你觉得如何?” “此人面诡心诈,必居心不良。”杨峥道。 夏侯霸眼中聚着一抹寒光,“俄何烧戈在羌人中素有声望,军中亦有不少羌人,若处置不当,恐陇右诸郡皆不宁,速去段家。” “诺!”众骑听令。 段家原来不在城中,而在城外十里的一处河谷中。 中间一座坞堡,周围立有望楼箭楼,远远望见骑兵,便锣鼓声大作。 坞堡上刀枪攒动。 夏侯霸驱马上前,两骑护在左右,杨峥亦步亦趋跟在其后。 “段奎出来答话。” 坞堡上先是安静了一阵,过不多时,堡门徐徐打开。 一人步行奔至夏侯霸马前,暗黄脸色,五十上下,一身短袄,腰悬环首刀,神态极为谦卑,“原来是右将军,多有得罪,还请入堡一叙。” 杨峥一见这人的装束,就知西北的豪强日子并不好过。 夏侯霸冷眼盯着他,“段奎,今日俄何烧戈告你强抢他女儿,可有此事?” 段奎一脸苦水,“回将军,段家虽然没落了,但不敢忘记先祖遗训,耕读传家,从未有欺压羌人之举,俄何烧戈素来狡诈,前次向某借粮未允,便心生怨怠,诬赖段家,望将军明察。” 段家先祖? 杨峥思索一阵,东汉自曹魏,西北姓段的出名人物有东汉名将段颎,诛杀李傕的段煨,两人是同宗。 对比二人面相,段奎老实厚重,俄何烧戈一脸奸诈,天生就长了一张搞事情的脸。 虽然人不可貌相,但相由心生。 但凡牵涉族群问题,一般都比较棘手。 夏侯霸若是站在段家一边,难免被羌人说成护短。 若站在羌人一边,又岂知他们不会变本加厉? “让坞堡中所有人出来。”夏侯霸面无表情道。 段奎不敢违逆,令人回去将坞堡中的人都赶出来。 乌压压的一大片,约莫五百人左右。 清一色的壮汉健妇。 其中固然有羌人,但年纪对不上,一口纯正的西北汉言。 夏侯霸亲自检查诸人,年轻女子总共才七个,全是汉女。 “你带人进去搜查。”夏侯霸吩咐杨峥道。 出来的急,夏侯霸身边似乎就杨峥一人可用了。 杨峥领命入堡。 这座坞堡跟杜家坞堡差不多,里面多囤积粮草、军械、干柴,里里外外搜遍了,除了两个残疾的守门人,连个鬼影都没有。 跟着进来的亲兵还想打打秋风,堡内一件值钱的东西都没有。 几副破皮甲,几条兽皮,他们也看不上。 顿时失去了兴致。 看来段家的日子也不好过。 杨峥据实向夏侯霸禀报。 夏侯霸目光闪动,显然已经知道其中的曲直。 但事情也因此而更加棘手。 俄何烧戈处理不好,就是羌人动乱。 “你等这些时日定要小心谨慎。”临走时,夏侯霸忽然提醒了一句。 段奎长得老实本分,不代表他真的就傻,拱手向夏侯霸道谢。 回去路上,夏侯霸问道:“你可查清楚了?堡内没有藏人?” 坞堡的结构大同小异,能藏人的地方不多。 那几个亲兵为了发财,连地窖的地板缝都抠了一遍,一无所获。 其实事情明摆着,俄何烧戈是来讹人的。 “属下探查清楚,堡内没有藏人。” 夏侯霸沉默的低头思索。 曹爽骆谷战败,对他的影响也很大。 陇西一左一右,站着郭淮与邓艾,背后还有安定胡氏。 郭淮暂且不提,邓艾与胡遵、胡奋,都是司马懿提拔起来的。 如果夏侯霸处理不好羌人,弄出乱子,搞不好会被挤走。 夏侯霸可以搜查段家坞堡,但可以搜查羌人吗? 倒不是夏侯霸怕他,而是形势使然。 除非夏侯霸敢举起刀子,但整个陇右,加上凉州,不知有多少羌人,牵一发而动全身。 “将军,属下有一计,可破俄何烧戈奸谋!”杨峥拱手道。 虽然与夏侯霸见面才半天不到,但杨峥能感觉的出夏侯霸是个光明磊落之人。 对事不对人。 跟夏侯玄倒是有几分相像。 杨峥现在陇西站住脚,就不能置身事外。 但对付俄何烧戈这样的人,光明磊落是没用的。 或许俄何烧戈就是吃透了他这种性格,又赴任陇西不到一年,不明内中形势,所以才敢找上门来。 “你有何计?快快说来!”夏侯霸大喜。 第四十三章 借势 第二日,段家坞堡前人喊马嘶。 汉羌百姓,争相来看热闹。 羌人三大首领,俄何烧戈、伐同、蛾遮塞全都在场。 谁是汉,谁是羌,一目了然。 汉民即便穷困,身上的衣裳大致有个齐整模样,干干净净,尽力维持着体面。 羌人实在有些辣眼睛,一个个骨瘦嶙峋的,五花八门的布条随便缠在身上,一头乱发如同稻草蓬松着,仿佛就是一群来要饭的叫花子。 由此可见整个陇右的羌人日子并不好过。 这时代虽然将羌氐一并视之,但氐人的汉化程度更深,从名字就可以看出。 “本将昨日彻查此堡,里面并未羌人女子,俄何烧戈,莫非是你骗某?”夏侯霸一脸怒容。 夏侯霸威势极重,一经发作,在场之人无不震恐。 俄何烧戈身体晃了晃,“下民的两个女儿若不在堡中,必是被段奎藏了起来。” 段奎怒道:“你血口喷人,我段家在西北一百三十年,何曾做过为非作歹之事?” “做没做过,你自己心里清楚。”俄何烧戈怕夏侯霸,却不怕段奎。 夏侯霸面沉如水,“我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由段家出一千石粮,此事就此作罢如何?” 段家坞堡本来就不大,一千石粮不是个小数目,能买一百多个女奴了。 也足够一个羌寨躺着吃到明年春耕。 段奎面色铁青,但慑于夏侯霸的威势,不敢反对。 然而,俄何烧戈的胃口却不止于此,见段奎不说话,以为他怯了,一个汉人坞堡绝不止这点家底。 “谢将军好意,但我那两个女儿是生的如明珠一般,本想过了今年,就送给前将军做侍妾,没想到出了这种事情,在下实在无颜面对乡老……” 边说还边哭起来,引来羌人的同情和愤慨。 “段家太欺负人了。” “莫非我们羌人都是好欺负的?” …… 前将军即为郭淮。 饿何烧戈把他牵扯出来,显然没安什么好心思。 整个雍凉,名义上的一把手是雍凉都督征西将军夏侯玄。 但眼下,前将军、雍州刺史郭淮的声势明显在夏侯玄之上。 雍凉之地,也就剩夏侯霸这一根独苗了。 羌人不敢惹南安的邓艾,不敢惹武都的郭淮,偏偏来惹夏侯霸。 其中未必没有别的隐情。 都说西北民风淳朴而彪悍,俄何烧戈却刷新了杨峥的印象。 应该是穷山恶岭出刁民才对。 俄何烧戈声情并茂歇斯底里的表演,让羌人的愤怒到达顶峰。 众人越吵越凶。 “够了!”夏侯霸大吼一声,“既然如此,某让你們自己去坞堡中搜,如果搜出来,坞堡中的所有东西都是你们的,如果搜不出来,就休怪某军法无情。” 俄何烧戈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了几圈,“将军,倘若段家把人藏到别处,我们在此怎寻的出来?” 这厮很快就抓住了其中关键。 “段家在狄道城并无府邸,附近的庄园仅此一座,你女儿昨日被掳,不在这坞堡,还能藏哪儿?”夏侯霸斜眼望来,“你若搜不出来,就不是段家抢的!” 俄何烧戈忍不住脖子一缩,眯着眼望向段家坞堡,脸上浮起贪婪之色。 杨峥盯着他,仿佛在看一条即将上钩的鱼儿。 其他羌人倒也耿直,纷纷叫唤着要入堡。 俄何烧戈眯着眼看看坞堡,又看看夏侯霸,脸上神情忽而贪婪,忽而疑惑。 杨峥心中一紧,关键时刻到了。 段奎拜在夏侯霸面前,“夏侯将军,我段家在此耕种六年,堡内只有粮食,绝无羌女,大将军明察。” 正是这句话帮俄何烧戈下了最后决心。 这世道粮食的价值不言而喻。 一个坞堡六年积粮,不是一个小数目。 有了粮食,能做的事太多了。 能让一个小寨变成大寨,能迅速召集流民,还能换到兵器。 俄何烧戈黄橙橙的眼珠子不断泛着光。 他能镇定,但其他首领却难以镇定了,被羌人拥簇着挤入堡中。 俄何烧戈滑溜溜的目光扫过夏侯霸,又看看段奎,再看看失去控制的羌人,终于忍不住…… 羌人的笑声不时从坞堡中传来。 段奎脸色逐渐铁青。 其他汉民也都是一副灰心丧气样,看夏侯霸的眼神都带着失望之色。 夏侯霸望了一眼杨峥。 杨峥心中也在冒着冷汗。 很多事情,谋在人,成不成,却要看天。 没有万无一失的计谋。 不过,夏侯霸的信任让杨峥心中感动。 若曹爽能这么信任自己,或许曹家的凄凉下场就不会发生。 一挥手,手下的四百骑兵堵住前门,五百亲兵堵住后门。 夏侯霸朝天打了个响指,河谷外忽然传来大地的震动声。 轰隆隆的战鼓声从高丘上传来,仿佛山洪爆发。 过不多时,一列列盔甲鲜明的甲士顺着河流进来,盾如山,矛如林,旌旗如火,铁骑如风。 留在坞堡外的羌人顿时脸色大变, 坞堡内的笑声也戛然而止。 西北久战之地,没人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不少人慌张跑出来,身上背着抢来的粮食,被坞堡前的魏军按倒在地。 “将军这是作甚?”俄何烧戈刚进去还没一炷香的功夫就退了出来。 夏侯霸沉着脸,杀气腾腾戟指道:“你们找到羌女就是段奎欺压你等,若是没找到,就是哄抢钱粮,这是造反作乱,夷三族的大罪!” 字字如刀如矛,刺向俄何烧戈。 俄何烧戈身体晃动。 他能诬赖别人,别人就不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吗? 现在看来,这也不算诬蔑,羌人的确在哄抢堡中东西。 俄何烧戈盯着夏侯霸,如同一头被逼入墙角的狼,“将军欲借此诛杀我等?” 不愧是羌人首领,还算有些政治头脑。 羌人有三个首领在此,若能一举诛杀,羌人一盘散沙,趁机出兵羌寨,陇西至少能安定六七年。 不过此例一开,恐怕整个陇右的羌人都将站在魏国的对立面。 陇右连着河西,夷多汉少。 稍有不慎,汉羌百年之战又将重现。 若只是羌人倒也罢了,关键还有蜀人在旁虎视眈眈。 夏侯霸乃朝廷重将,刚刚上任一年,根基不稳,俄何烧戈就敢找他麻烦,可见羌人早有非分之心。 夏侯霸冷哼一声,手按剑柄。 “将军恐怕要失望了。”俄何烧戈脸上忽然浮现笑容,“把人带上来!” 几个羌人提着六个女人上前。 看服饰,有羌女,也有汉女。 段奎脸色沉了下去,“这、这怎么可能?” 俄何烧戈放声大笑起来。 夏侯霸的目光再次转向杨峥。 杨峥叹了一口气,该自己出场了。 第四十四章 小计 “你说你有两个女儿,但这里有六个。”杨峥好整以暇道。 俄何烧戈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我女儿就在其中。” “你找出来。” 杨峥脸上的淡定神色让他惊疑不定。 “这个,还有这个,不不,是那个。”俄何烧戈在六个女人之间指来指去。 两个羌女服饰的女人被推上前来。 垂着脑袋,一头乱发遮盖了面容,若不是胸前鼓鼓囊囊的,还真看不出是女人。 当然,这个时代也没什么化妆品,更没有花里胡哨的新款发型,边地女子长得比男人还要粗糙。 “你确定这是你的女儿?”杨峥在“女儿”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俄何烧戈眼珠子乱转,却不回答。 杨峥笑道:“难道你连自己的女儿都认识了吗?” 周围汉民顿时大声哄笑起来。 “俄何烧戈,到底是你女儿还是女人啊?” “没听说他有两个女儿?” …… 俄何烧戈对周围乌烟瘴气的嘲笑声置之不理,干笑道:“就是她二人!” 杨峥笑了起来,“你再看清楚,莫要弄错了。” 俄何烧戈黄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没弄错,就是她二人!” “好!”杨峥大声道,“一个父亲,自然不会弄错自己的女儿?” “当然不会!” “你们都听清楚了,他说这两个女人是他的女儿!”杨峥对着一众羌人道。 “没错。” “正是如此!” 羌人大小头领跟着附和。 “那你们就看清楚!”杨峥大喊一声。 那两个“羌女”忽然抬起头,拢起枯草般的乱发,露出脖颈间的喉结,又一把扯出胸前塞着的杂草。 “羌贼看清楚!”从两个羌女口中赫然说出的是男声。 这年头男人女人都长一个样儿,天天吹西北风,女人比男人还粗糙。 一般人也分不出男女。 俄何烧戈目瞪口呆,指着另外四个“女子”支支吾吾道:“不不,我刚才看错了,那两个才是。” 杨峥冷笑一声,令其他四个“女子”上前,拢起头发,全都是男人。 周围汉民“轰”的一声,笑的前仰后跌。 这就是杨峥给他挖的最后一个坑。 早在昨日,杨峥便选了六个长相斯文身子柔弱一些的士卒,穿上羌女服饰,胡乱“打扮”一番,送入段家坞堡,藏在地窖中。 从俄何烧戈经不住诱惑,进入坞堡中,他就输了。 单是哄抢坞堡,就足够治他的罪了。 但如此一来,其他羌人未必心服。 此计漏洞不少,也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 但对付俄何烧戈足够了。 杨峥看透了他的贪婪,顺着人性挖坑,自然无往不利。 此计能成功,另一大原因还在夏侯霸的虎威。 羌人们一看到魏军气势,自己就乱了。 俄何烧戈的心思集中在夏侯霸会不会杀他,而不是思考计谋的本身。 即便他发现端倪,搜不出人,夏侯霸依旧可以治他。 “你根本就没有女儿,只是贪图段家的钱粮,是也不是?”夏侯霸手按剑柄,缓缓策马走到俄何烧戈面前,居高临下道。 俄何烧戈黄眼珠子四处乱瞟,似乎在给其他首领使眼色。 但眼下情景,他们自己尚且自顾不暇。 “是也不是?”夏侯霸大吼道。 犹如猛虎下山,周围羌人自动后退两步。 夏侯诸子,能继承父辈虎威的,也只有夏侯霸。 “是!”巨大的压力下,俄何烧戈不得不承认。 “锵”一声,夏侯霸拔出宝剑,两眼闪烁着巨大怒火,“贼子何敢!” 生死一瞬间,俄何烧戈忽然匍匐在地,大声哭嚎起来,“将军恕罪、恕罪,今年少雨,收成不及去年一半,马上就是冬天,寨中已经饿死人,我等实在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只为求一条活路,将军若是怪罪,全在我一身,将军可杀我一人,切莫怪罪其他……” 其声甚是悲凉。 立刻引起羌人们的同情,纷纷跪在地上,“将军饶命。” 就连汉民也颇为动容。 如此一来,即便夏侯霸心中怒火万丈,这一剑却无论如何也斩不下去了。 杨峥看着地上的俄何烧戈,俄何烧戈怨毒的眼神也飘向他。 心中顿时明白,他是故意借羌众之心来为自己乞活。 这厮倒也有几分急智。 不过,今日若是不杀此人,他日必有祸乱。 段奎也拱手道:“将军,此人奸诡,今日若不将其伏法,他日必为后患。” 杨峥也站出道:“将军!” 该仁慈的时候,不该仁慈的时候一定要心狠手辣。 然而夏侯霸终究是光明磊落之人,喟然长叹一声,“罪虽不赦,但情有可原,俄何烧戈,本将饶你一命!” “多谢将军、多谢将军!”俄何烧戈不住磕头。 “将军仁义!”羌人也跟着磕头。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俄何烧戈诬蔑他人,哄抢段家粮食,罚军棍三十!所有段家粮食放回原处!”夏侯霸没忘段家。 周围汉民也跟着跪拜,“将军英明。” 在阵列森然的士卒面前,羌人只能老老实实的将粮食放回堡中。 杨峥叹一口气,事情也只能如此了。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夏侯霸不杀俄何烧戈,未尝没有他自己的考虑。 啪、啪、啪…… 一记记军棍结结实实打在俄何烧戈屁股上,令其发出阵阵惨叫。 不过他眼角的余光始终带着几分怨毒。 杨峥知道自己被记恨上了。新刊书小说网 羌人生性蛮勇,睚眦必报,当年提着木棍、披着兽皮与汉军断断续续纠缠百年。 众人散去之后,段奎对杨峥也千恩万谢,杨峥也好言相劝。 夏侯霸拒绝了段奎的酒宴,领军回狄道城。 “羌人日后必反,将军何不斩之以立威?”路上杨峥实在忍耐不住心中的好奇。 经此一事,夏侯霸对他更加另眼相看,“你初到陇西,不知其内情,陇右羌人极为团结,又与河西夷狄互通姻亲,今日杀俄何烧戈等人容易,但传回去,羌人必大动,朝廷刚刚经历骆谷惨败,雍凉军众十去其七,兵力空虚,若羌人动乱,后果不堪设想,所以郭淮才会坐镇武都,以防不测。” 杨峥一阵默然,还是投鼠忌器。 兴势之战是曹魏少有的大败,一个国家能有几个十万大军? 司马懿破辽东,也才四万大军,集合匈奴、鲜卑、乌桓等众合击之,才灭了公孙氏。 倘若屋子里的主人虚弱起来,屋外的仆从还会这么听话? “兴云智勇双全,可为吾之臂膀!”夏侯霸转换话题。 “将军谬赞,俄何烧戈蛮夷也,贪婪无度,是以中计。”杨峥自家人知自家事,刚才还不觉得,现在回想起来,这种计策简直是漏洞百出,若拿到中土,早就不知道怎么死的。 心中升起警觉,这种雕虫小技以后还是少用。 若遇上真正的厉害角色,耍小聪明只会死的更快。 路还是一步一个脚印稳妥。 不过能得到夏侯霸的看重,也算值得了。 第四十五章 用兵 胡天八月即飞雪。 朔风呼号了几天后,大雪纷纷扬扬。 狄道城渐渐被白雪覆盖。 天气寒冷,除了必要的巡戒,士卒基本窝在军营中。 杨峥从府库领了五十头羊,犒赏自己的部下。 篝火燃起,肉香阵阵。 一碗酒下肚,全身热气腾腾。 四百零七人,加上四十三个孩子,济济一堂,大眼小眼都望着杨峥。 自从骆谷突围之后,从未有过这么放松的时刻。 想起以前惶惶不可终日,以及衣食无着的日子,难免心中感慨。 “敬骆谷战死的袍泽!”杨峥一碗酒酹下。 士卒们和孩子们全都肃立。 “敬武功城伤病而死的兄弟!”杨峥又一碗酒泼下。 朝廷可以不闻不问,但杨峥始终难以释怀。 那些被野狗乌鸦啃食的尸体,那些在绝望中自戕的伤兵,一幕幕仿佛巨石压在心中。 “第三碗酒,杨峥敬诸位,谢诸位不离不弃!”杨峥狠狠灌下一碗酒。 “若无将军,我等早死在武功城内,安有今日?” “今后某的性命便交于将军!” …… 这些既经历了生死,也饱尝了人间冷暖,互相之间的情分早已超过袍泽。 在这人生地不熟的西北,只有互相依靠才有一线生机。 杨峥一一与士卒们碰碗,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全都是孑然一身的汉子,了无牵挂。 四十多个孩子难得吃上一口肉,一个个满嘴流油。 众人酒酣耳热之际,门帘忽被掀开,夏侯霸带着两肩风雪入内,身后跟着六七员陇西将校,也不见外,大大咧咧的扯下一条羊腿,端起一碗酒,作色道:“兴云太不像话,只顾自己吃喝,不管我等。” “杨都尉忒小气了,来陇西也不跟我等打个招呼。” “早闻洛阳武卫营杨都尉大名,未得一见。” 进来的将校,倒都跟夏侯霸性子一样。 不是一路人,也聚不到一块儿。 杨峥立刻半跪行礼,“属下拜见……” “欸,今日没有上下,只有袍泽兄弟,你不用如此拘礼。”夏侯霸甩了甩羊腿,随即大口啃咬。 “谢将军。”此前受到上级迫害太多,一时半刻还没转过来。 夏侯霸等人却自娱自乐起来,嘻嘻哈哈的为士卒倒酒,全然没有大将风范。 杨峥不由得佩服起来。 感觉他跟郭淮的性格完全相反,郭淮严刑峻法,士卒皆战战兢兢,不敢抗命,军纪森严。 夏侯霸对外威风凛凛,如同一头猛虎,令人不敢仰视,但对内却一团和气。 看来杜预对他的评价没有错。 跟着这样的上司,自然不用担心他给自己穿小鞋、使绊子。 别人有意结交,杨峥也不端着架子,拿起酒碗与他们打成一片。 一番饮宴直到天明。 之后几日,也是这般吃吃喝喝,杨峥跟着夏侯霸拜访了其他营。 狄道城驻扎魏军主力六千人,分三营,夏侯霸自掌三千精锐,其他各城亦有驻兵,防备羌人作乱。 西北汉子,坦坦荡荡,也没什么利益冲突,相处倒也融洽。 杨峥有种如鱼得水之感。 白天与士卒训练,晚上教孩子们习字。 漫天飞雪的西北,枯燥的军营里,居然也有了读书声。 有了肉食,短短时日,孩子们的身体也健壮许多。 想在这个世道活下来,光会识字肯定不行,必须熟练掌握砍人技术。 杨峥带着他们在雪地里一同训练。 骑马、射箭、行军、刀矛,能主动跟着杨峥从武功奔波至此,大多有股与生俱来的倔强劲儿。 摔倒了爬起来,累的不行了,即便爬,也要跟在四百正军之后。 有时候,杨峥都想不到他们瘦小的身躯中,居然会有如此强的韧劲。 也可能跟他们之前的经历有关。 巨大的生存压力之下,每个人都竭尽了全力。 受后世军旅生涯的影响,杨峥从来不打骂他们。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与短处,不能一概而论,实在不是砍人的料,也不能强求,杨峥也不是什么战争狂人,只让他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在狄道城的日子,也不算太难过。 四百零七名士卒、四十三个孩子被杨峥打造的越来越像一个整体。 杨峥独自来到这个世界,记忆中的亲人都已离去,孑然一身,只有他们的存在,才让杨峥感觉与这个世界多了一些羁绊。 寒冷的冬天很快就过去了。 有充足的肉食,士卒和孩子肉眼可见的强壮许多。 不过这种无风无浪的日子不可能持久。 风雪停顿,天气渐暖之后,羌人忽然发作,突袭西面枹罕城,都尉张延一千士卒抵挡不住,弃城而走,城内汉民全都遭殃…… 在两汉的持续打击下,羌人一盘散沙,无法统一,各部自行其是。 有人臣服,就有人背叛。 俄何烧戈说过,今年收成不及去年一半,所以就会有人铤而走险。 中军营帐内,杨峥老远就听到人的惨叫声。 逃回的士卒,赤着上身跪在未消融的雪地里,被一鞭一鞭的抽打。 辕门上,还挂着几颗人头,其中一定少不了张延。 丢城失地,夏侯霸再豪爽也无法忍受。 刚进堂,就听见夏侯霸的怒斥声。 杨峥理解他的愤怒。 夏侯霸虽是征蜀护军、右将军,但郭淮却是持节前将军、雍州刺史,夏侯霸要听他调令。 陇西出了这种事情,夏侯霸脸上自然不好看。 而郭淮就在武都郡。 “敌情不明,天气寒冷,若冒然出击,只恐陷入羌人埋伏。”司马李弥小心翼翼道。 “天气转暖,羌人或许自去。”与杨峥相熟的校尉何晖道。 从军事层面上说,此时的确不该出兵。 天时地利不在已方手中。 但夏侯霸要考虑的不仅仅是军事层面。 在他的背后,有几双眼睛盯着。 特别是如今伐蜀大败的关口,曹爽丢的不是他一个人的脸,诸夏侯曹一起跟着丢脸…… 因此夏侯霸急需一场胜利挽回颜面。 “将军,属下愿攻取枹罕!”杨峥跨前一步道。 在路上就想的很清楚,枹罕地处狄道西北角,濒临漓水,土地肥沃,十六国时西秦乞伏炽磐曾迁都于此。 此时的杨峥太需要一块容身之地了。 虽然夏侯霸对自己不错,几乎是有求必应,但杨峥知道,这种日子不可能长久,过几年高平陵之变,夏侯霸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 第四十六章 平乱 “兴云!”夏侯霸神色一动。 “属下愿领本部,夺回枹罕。”杨峥抱拳说道。 来到西北承蒙他的照顾,也该报效了。 解决领导的麻烦,领导才会真正把你当自己人。 堂中诸人眼神闪烁,有佩服有疑惑有嫉妒。 “你只有四百人!”夏侯霸提醒道。 “兵不在多,在于出手的时机,天气寒冷,贼人得志,不擅守城,必不为备,属下轻骑突进,猝然一击,贼众必溃!” 杨峥敢站出来,也是有足够的底气,这个冬天,其他营士卒窝在营帐中,杨峥却带着部下不畏严寒训练。 今日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该出手时就出手,若是被被人抢了功,也不知猴年马月能出头。 而且这四百部下都是中军精锐,经历了无数生死,战斗力又岂是贼人可比? 夏侯霸抚掌大笑,“好,兴云此去必能建功!来人,赏每人铁甲一副,利刃一口,烈酒三斤!” “多谢将军。”杨峥深吸一口气。 夏侯霸亲自出城送行。 一杯热酒,杨峥一饮而尽,“贼人不足为惧,属下此去必破之。” “壮哉,某在狄道静候佳音!”夏侯霸亦饮下热酒,拍拍杨峥的肩膀。 雪地上,四百零七骑列阵以待,战马口鼻喷出白气。 士卒眼中没有丝毫恐惧之色。 他们本就是战场的勇者。 杨峥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感觉到这四百零七人与自己心意相通,“贼人攻我城池,屠我百姓,此仇不可不报,诸军听令,随我攻取枹罕!” “诺!”一声巨响,震的屋檐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快马轻骑,踏碎冰雪。 以前是被动而战,现在是为自己而战,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连战马都轻快了许多。 冰雪再冷,也浇不灭胸中热血。 为了给敌人最突然的一击,杨峥一路马不停蹄,累死冻死了四十多匹战马,花了两天,才堪堪赶到枹罕。 如果不是顾忌夜里实在寒冷,还可缩短一天时间。 枹罕是个县城,黄土垒起的城墙只有一人高,也难怪羌人突然发动,张延弃城而走。 一颗颗神情痛苦的人头被插在城墙上,一字排开,苍白的眼神正望着杨峥和他麾下的四百零七名士卒。 寒风袭来,乱发飞舞,阵阵呜咽声仿佛冤魂在低泣。 失去头颅的尸体随意丢弃在城外。 鲜血已经凝固成一条长长的红色冰河。 此刻贼人依旧沉迷在劫掠的欢喜中,城内不时传来女人的惨叫声,贼人张扬的笑声犹如鬼哭狼嚎。 尽管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过多次,见到这般场景,杨峥的心还猛地跳动了几下。 这是个禽兽遍地的时代。 回望自己的部下,冷冷道:“一个不留!” 士卒眼中也憋着同样怒火,“诺!” 段颎为何能讨平羌乱? 唯铁血尔! 想在这乱世中立足,也只有铁和血! 枹罕城中有多少敌人,杨峥不在乎,也不想知道。 只知道此刻自己的滔天怒火需要释放。 贼人素无军纪,又无防备。 杨峥带人摸上城墙,他们依旧没有察觉。 直到第一个贼人的惨叫凄厉的响起时,城中才发觉敌人到来。 不,是野兽到来。 比他们更凶残的野兽。 穿着铁甲,拿着锐利环首刀的野兽。 激飞的鲜血迅速染红了杨峥面前的世界。 如果杀戮能带给这个世界这个时代一丝光明的契机,他会毫不犹豫的杀下去,杀尽所谓的魏晋风流! 只恨心有余力不足! 提着华铤剑力战在前,左右甲士阵列推进。 所过之处,残肢断臂与头颅齐飞。网站即将关闭,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刚才的欢笑声变成了惨叫。 在武卫营面前,贼人根本不配称军,没有阵列,没有装备,乱哄哄的挤在一起,只凭血气之勇顽强反抗。 但这反抗注定是徒劳。 这四百零七人的血勇并不比他们差。 枹罕城血流遍地。 哭喊惨叫声中,杨峥忽然听到女人们的怒吼,望向城中,只见十几个女人,提着断刀,也在砍杀贼人。 四处乱起,贼人自相践踏,纷纷向城外逃去。 无法逃窜的贼人则跪伏于地,被女人们毫不留情的乱刀砍死。 张特怪叫一声,向杨峥请命后,带着百来人前去支援那队女人。 受女人们的激励,城中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剿杀贼人当中。 也亏得他们援手,贼人终于抵挡不住,崩溃了。 杨峥身上的血水冻成了冰。 枹罕城不出意外的拿下了,这座边陲小城已被染成红色。 “我方伤亡如何?”杨峥最关心的就是此事。 “阵亡三人,轻重伤四十一人。”张特道。 杨峥心中一叹,冷兵器战争,没有伤亡是不可能的。 贼人的反抗非常顽强,铁甲不可能抵挡所有伤害。 “活下多少百姓?” “不足一千,多是女人和孩子……”张特眼神黯然。 枹罕城已经废了。 “今夜小心戒备,以防贼人卷土重来,明日清理城内尸体。”杨峥有些意兴阑珊。 “诺。” 夜里不断传来女人的哭泣声,夹杂在寒风中,格外瘆人。 让杨峥也难以入眠。 迷迷糊糊直到天亮才睡着。 醒来时,已是中午,杨峥让人快马向狄道城报捷。 和自己想的一样,贼人不堪一击,他们往往在聚集的时候,众志成城,一旦破城,就专注于杀掠。 兵力再多,也是无用。 杨峥以快打慢,有心算无心,风雪进兵,自然无往而不胜了。 没有任何人的命令,城内仅存的百姓自发的清理尸体。 女人、孩子,在寒风中艰难的剥下尸体上的皮甲衣物。 能用的都被他们收集了。 杨峥主动下去帮忙,士卒们看到也来帮忙。 枹罕四面多沟壑,西南高,东北低,黄河在北,漓水在南,土地肥沃,即可放牧,亦可耕种,西南山中还可藏兵。 穷是穷了点,但对杨峥而言,算是风水宝地了。 不过也正因为穷,所以没人跟自己抢。 果然,六天之后,狄道城来人了,带来夏侯霸嘉奖令和赏赐。 还承诺向长安请功。 跟领导搞好关系的好处就在于此。 既然没让自己回去,就是留自己在枹罕的意思。 正中杨峥的心思,连忙写了一封回信,言贼人虽退,但仍有窥伺之心,愿意镇守枹罕,抵御贼人。 第四十七章 乏人 枹罕羌乱只是一个开始。 随着天气的转暖,陇西各地贼人揭竿而起,攻伐汉民坞堡。 临洮、襄武、氐道、白石等县纷纷为贼侵袭,见到大股魏军便退,借助陇西山势声东击西。 夏侯霸疲于奔命,却收效甚微。 陇西境内汉民纷纷逃往南安。 贼势越闹越凶,屯驻在武都的郭淮都派人来询问情状。 这无异于给了夏侯霸一耳光。 二人原本就不合,陇右人尽皆知。 羌人不敢动南安,不敢动安定,更不敢动武都,偏偏盯着陇西,杨峥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很有可能是俄何烧戈的报复。 但一个俄何烧戈掀不起这么大的阵仗。 三国鼎立以来,西北异族就是魏蜀争夺的对象。 如果蜀人掺和进来,就不是夏侯霸能解决的了。 毕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对自己也不错。 连忙上了一份竹简,阐述羌乱背后可能另有势力支持。 至于是蜀人还是政敌,就不是他敢多嘴的。 此番突袭枹罕,解了陇西西面的危局,南方山地也用不到骑兵,让杨峥有了一丝休整的机会。 面对越来越猖獗的羌乱,当务之急自然是扩军。 竖起招兵旗,自有吃粮人。 然而让杨峥没想到的是,招兵告示贴出之后,响应的根本没有几人。 整个陇西羌多汉少,还要靠关中输血。 羌乱之后,汉民都习惯性的迁徙至更安全的南安和安定去了。 自邓艾升任南安太守之后,因地制宜,在地形险要处建立坞堡,广开屯垦,训练边民,收服羌众,让南安成了陇右诸郡中的乐土,军民俱丰,人心大定。 后世常夸耀其偷渡阴平灭蜀之功,实则邓艾最早以屯田淮南之策,受到司马懿的赏识而被提拔。 夏侯霸虽有其父勇烈之风,但跟邓艾比,能力和手腕还是差了很多。 如今招不到人,杨峥感觉自己一脚踩进坑里面了。 原本是想天高皇帝远,浑水摸鱼,累积军功,再见风使舵,做大做强。 现在第一步就踩空了,没有人口,就算空有四十米屠龙刀也徒呼奈何啊。 其他留下来的汉民,早早被收容进汉民坞堡中。 而那些坞堡看起来比枹罕城要坚固多了。 城中倒是还有些人,都是些战争遗孤,不是女人就是孩子,这几日与部下们倒是眉来眼去的。 他们倒是快活,整天忙前忙后的,又是帮寡妇们打水,又是劈柴的。 听说还有几个特别热情的主动帮人家暖炕。 这就让杨峥感觉很尴尬了。 难道真指望他们造娃? 四百多人要生到什么时候? 生了还要养。 城外坞堡中倒是有人,但他们是汉人在西北的中流砥柱,没有他们,羌人早就肆无忌惮的平推到枹罕城脚下了。 杨峥动他们,无异于自挖墙脚。 西北汉民本就少。 名声搞臭了,以后只会更困难。 等了三四天,才招到两百来人,看起来很多,但其中一大半是头发花白的老人,还有几十营养不良的流浪少年。 都是来混口饭吃的。 真正能用的才十几个人。 这时代青壮也是巨大的资源。 杨峥绝望了,只能暂缓招兵,专注于城外的农事。 带着士卒平整土地,开凿水渠,为春耕做好准备。 或许是杨峥的竹简起到了作用,数次兴师动众劳而无功,夏侯霸也意识到情况不妙,屯兵于洮阳休整,摆出一副要主动出击羌寨的态势,总算稍稍遏制了贼人的气焰。 三月上旬,夏侯霸召杨峥帐前听用。 杨峥自是不敢怠慢,留下张特与两百骑防守,自领两百骑南下会合。 “某已召集羌氐賨诸夷酋首前来会盟,兴云意下如何?”夏侯霸单独召见杨峥,身边只带着司马李弥。www.zЬzw.lΑ 杨峥受宠若惊,暗忖是自己的竹简起了作用。 “其若不来,又当如何?” “来者为吾上宾,不来者,吾提兵讨平之,杀一儆百!”夏侯霸眼珠子冒着寒气。 以陇西的兵力,想完全平定羌乱难度太大。 除非联合南安、武都、安定三地的魏军。 但这是雍凉都督或雍凉刺史的权力,夏侯霸还没到这个级别。 “夷狄畏威而不怀德,既然掀起如此声势,恐怕不会前来会盟,就算来了,也只为利,利尽必散,未必是真心。”杨峥实话实说。 忽见李弥目光复杂。 暗忖可能是他的谋划。 但眼下形势也顾不了那么多。 不打疼他们,他们当然不会拿正眼看你。 更何况背后还有势力支持。 夏侯霸眉头一皱,沉声道:“贼酋若果真如此,某必请调长安大军犁庭扫穴,灭其种类。” 杨峥不怀疑他的决心和勇气,但现在的雍凉都督夏侯玄,骆谷大败在前,早就成了惊弓之鸟,还会支持他大动干戈吗? 恐怕郭淮就是他绕不过去的一道坎。 而夏侯霸根本不知道夏侯玄现在的尴尬境地。 就算出兵,又有多少人心甘情愿? 别到时候大军走在半路上一哄而散,夏侯家的脸面可就彻底没救了。 杨峥撇了撇李弥,又看了看夏侯霸神色,小心翼翼道:“如今的形势,恐怕长安不会出兵。” “夏侯都督与将军是一体,怎会不出手相助?”李弥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这年头找到一个好领导也不容易,杨峥实在不愿看到他栽跟头,“从长安发兵,粮草几何?军资几何?羌乱旷日持久,陇右能承担几万人的粮草否?” 夏侯霸脸色急剧变幻着,由红转青,由青转黑,不过最终变成一声叹息。 李弥面红耳赤,有些下不来台。 杨峥拱手道:“属下别无他意,眼下贼势猖獗,一时情急,心直口快,李司马多多包涵。” 李弥脸色这才好看一些,“兴云素有谋略,不知可有计策应对眼前局势?” 这就问道点子上来了。 杨峥静静思索一阵。 以夏侯霸的现状,援兵就不要指望了。 长安更不用想。 估计夏侯玄也指挥不动雍凉军。 只能靠自己。 贼人最大的倚仗就是熟悉山形,来回聚散穿梭,不跟夏侯霸正面决战。 陇西四周皆是山,陇山、岷山、祁山、祁连山、秦岭…… 山是死的,人是活的。 杨峥忽然想到一句话,山不就我,我便去就山! 第四十八章 掳掠 “属下有一谋,可破当前窘境。”杨峥拱手道。 “兴云快快道来。” “贼人袭我,我亦可袭贼,将军可分遣得力将士扮成贼人,杀入羌地,掳其人口,掠其粮草,烧其村寨,既可增我军实,亦可练兵!”杨峥盯着夏侯霸的眼睛。 贼人的优势其实只有地利,凭借西南山势,四处流动。 魏军来,贼兵四散,魏军去,贼兵聚合,复来。 “此计……”夏侯霸目光闪动,神色颇为犹豫。 他出身高贵,光明磊落,不肯行此绝户计也情有可原,但兵者诡道也。 寻常手段,根本对付不了贼人。 计策献上去了,能不能用全在他自己。 杨峥静静的等待着。 其实他献此计,一半也是出于私心。 枹罕就是这么个情况,要人没人,要钱没钱,想发展只有把脑筋动到异族身上。 若被采纳,就可以掳掠夷狄充实自己。 “此计稍缓,待诸夷酋首会盟之后再论。”夏侯霸终究是拒绝了。 杨峥一阵失望。 不过这也正常,夏侯霸性格豪爽,渴望与敌人在战场上正面对决。 但眼下的形势,别人未必肯给这个机会。 所以夏侯霸在杨峥心目中,只是一员合格的战将,而不是统帅。 终究无法超越邓艾、郭淮…… 出了军议堂,杨峥向李弥赔罪,“适才一时情急,言语多有冒犯,司马勿要责怪。” 李弥身上有太多书生气,所以才会有那么多想当然的计策。 “兴云何出此言,你我都是为了将军,当各抒己见才是,若将军采用你的计策,不费长安一兵一卒,确实可行。” 听他这么说,杨峥就放心了。 “若羌人首领都来会盟,也就不需行此险计。” 李弥笑了起来,“如此甚好。” 杨峥反复观察了几次,见他的确没有怪罪的意思,也就释然。 在洮阳等了四五日,只来了两个氐人首领,俄何烧戈等羌人连影子都没。 夏侯霸的杀一儆百之计无疾而终,所有羌人都不配合,你去杀谁? 羌人也看出夏侯霸的窘境,悍然围攻临洮、襄武,还捣毁境内田地。 四方告急文书如雪片一样飞来。 屯驻在武都的郭淮措辞愈发严厉,就连长安夏侯玄也来信询问。 陇右形势,一向牵动不少人的目光。 杨峥再度谏言,“将军若再犹豫不决,耽误春耕,整个陇西必会糜烂。” 这一次,李弥也跟着一同劝谏,“将军身负大将军重托,若连区区羌乱都平定不了,岂不令他人笑话?” 这种话杨峥自然不敢说。 众口一词,夏侯霸终于下定决心,“好,他们不仁,就休怪某不义!” 杨峥长长松了一口气,虽然多有波折,但好歹还是按照自己的预想在走。 此后,夏侯霸将诸军一分为六,每部三百到一千不等,向西向南杀入羌境。 杨峥也有了出兵的机会。 五胡乱华之后,失去中原王朝的压制,边地异族逐渐壮大起来。 历史上的西秦、吐谷浑、党项等,都是主动融合了当地的羌人。 就连与大唐分庭抗礼的吐蕃,也是一部分羌人迁徙至高原融合当地部族形成。 汉魏对边地处理都还行,打压、拉拢、分化,诸族还算服服帖帖。 但到了司马晋,就是一个巨大的分水岭。 别人家统一之后,至少有个几十年的巅峰期。 司马家刚刚统立国,就有亡国之象,大封群臣,批量生产世家豪族,又废除了汉魏以来的屯田制度,任由门阀圈禁土地奴役人口,对周边异族的税赋提高到曹魏的三倍…… 杨峥望着大好河山,忍不住一阵腹诽。 所谓羌地,其实并不贫瘠。 这个时代从青海至蜀西,都算是羌地。 水草丰美,物产丰足,牲畜遍地。 盛唐时,自安远门西尽唐境万二千里,闾阎相望,桑麻翳野,天下称富庶者无如陇右。 羌人生产水平不如汉民。 而中原王朝自黄巾之乱之乱以来,陷入内卷当中,征伐不断,很多内地都荒废了,自然没有余力经营这里。 三月下旬的天气,风中已经带着暖意。 羌人部落如同形成散落在草原河谷山川之中。 铁蹄踏碎了他们的春梦。 等了一冬,没等到春风,等来了杨峥的铁蹄。 两百骑兵挥舞着环首刀,如春风一样拂过面前的小部落。 杨峥见过当时枹罕城的惨状,手中的环首刀没有丝毫仁慈。 但凡站着的人一律被砍倒。 铁马长刀无疑最有说服力。 夏侯霸一再绥靖,换来的是贼人的变本加厉。 几千人的部落,转眼间便臣服了。 杨峥押着俘虏、牲畜满载而归。 如此场景接连不断上演着。 魏军的杀伤力破坏力显然在羌人之上,烧杀掳掠,心狠手辣。 而且夏侯霸还承诺,掳掠之物六分归己四分上缴。 魏军顿时热情高涨。 自陇西至阴平、金城,到处是“打猎”的魏军。 一些坞堡里的汉民也主动出击。 能在西北立足,当然不是老实巴交的农人。 陇西之南之西,遍地刀矛。 隔壁金城郡的坞堡热情也被点燃。 羌人本就一盘散沙,各为部落,强行聚集起来,也是各怀鬼胎,在正规魏军面前不堪一击。 羌人很快就受不了了,主动派人请求会盟。 杨峥才刚刚开了个头,虏获的羌人也才两千,牲畜也没多少,自然不愿罢手。 陇西诸将也尝到了甜头,纷纷谏言不可轻信羌人。 不能他想打的时候就打,不想打,一句话就不打了。 夏侯霸也不会傻到这个时候收手。 羌人主动求饶,说明计策管用。 然而,羌人首领联名上书郭淮,声言夏侯霸残害羌人百姓。 武都立即派来信使。 “羌氐夷众素为西部屏障,若逼之过甚,必投蜀人,重小利而忘大义,非是长久之计,有损夏侯之名……” 这份信还算温和,不过其中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郭淮没有轻信羌人之言,但显然不想陇西再这么乱下去了。 杨峥忍不住一阵哀叹,由此也可见夏侯霸的处境并不如意,处处受制于人。 不过见好就收的道理还是知道的。 真掀起汉羌大战,想收场就没那么容易了。 夏侯霸沉声道:“今日之后,诸军不得出战。” 第四十九章 賨人 既然打不起来,接下来就是谈了。 郭淮派来长子郭统督促此事。 羌、氐、賨、巴夷等族陆陆续续来到狄道城,衣着各异,有些部族脖子上脸上还带着刺青,颇为彪悍。 众酋首齐聚一堂,谦恭谨慎,犹如一只只摇尾乞怜的野狗。 古人常云,夷狄畏威而不怀德,诚如是也。 若不是先打疼他们,他们也不会如此恭顺。 所谓会盟,其实就是停战协议。 大义名分、军事优势都在魏军,这种会盟自然占尽好处。 “兴云可为某出谋划策。”夏侯霸盛情邀请。 不过杨峥见到旁边李弥脸色不太好看,也就婉拒了。 一次抢了别人的风头,别人可能不计较,但两次三次,再大度的人,心中难免会生出隔阂。 司马掌管各种军务,品级也比自己高很多,能坐到这个位子上的,无不是勋贵世家子弟,杨峥不敢得罪,“枹罕城中只有两百人,属下已离开多日,恐贼人复返,恳请回军戍守。” 夏侯霸没听出话里的婉拒,“区区一座小城而已,此番勘平贼乱,兴云当居首功。” 旁边李弥与何晖等一干将校神色不自然起来。 如果以前没有利益冲突,现在就有了。 杨峥心中苦笑,夏侯霸性格豪爽,出身高贵,自然不会体会来自底层的鸡零狗碎。 自己没有根基,又是外来户,跟夏侯霸关系越来越紧密,其他人岂会没有想法? 人心隔着肚皮,人性也是千变万化的。 “末将何功之有,全凭诸位将军深赴险地,诸夷才会俯首听命。”杨峥对众人拱了拱手。 “枹罕虽是小城,但地处金城、安定二郡之间,若有差池,二郡震动,杨都尉尽心国事,真乃我辈楷模。”李弥笑道。 其他将校也跟着附和。 杨峥忽然有种格格不入之感,想起前些时日一起喝酒,关系融洽,转眼就变了。 夏侯霸似乎也感觉到了,“既然军务在身,本将就不挽留了。” 杨峥客客气气的与众人一一拜别。 出了狄道城,杨峥才感觉松了一口气。 任何时代都讲山头,大山头里面还有小山头。 望着身后跟着的两千俘虏,以及牲畜等战利品,心情才好了很多。 俘虏们很有俘虏的自觉,低着头赶路,也不闹事,也不哭泣。 很多人都是一家几口全部被俘,一路互相扶持。 到了枹罕城,杨峥立即给他们安排屋舍,送去粮食。 枹罕城也充实了不少。 杨峥从四百骑中挑选出几十个头脑灵活之人,将俘虏分散,杂居城中,每二十人编为一甲,设甲长,每五甲编为一保,设保长,每五保为一屯,设屯长。ζΘν荳看書 条件简陋,人手也不足,只能凡事就简了。 每甲之间严禁串联交谈。 除此之外,杨峥还设置巡城的士卒,昼夜轮换。 连他自己也没例外,也在巡城的士卒当中。 开始一两天,城中汉民有些不习惯,俘虏们更不习惯。 但杨峥亲自为他们分发粮食之后,俘虏们的心也就渐渐定下来了。 在羌地日子也未必过的有多好。 诸族间也常常自相残杀、掳掠,能吃一口饱饭也不容易。 饥饿、寒冷、掠夺是这时代永恒的主题。 绝大部分羌人,如同草原上的野草,随风起灭。 巨大的生存压力下,根本就没有什么民、族意识和血统意识。 历朝历代,都在不断融合周边族群。 商朝时,淮南都是东夷。 周朝时,楚国自称蛮夷。 秦国不断融合西戎、义渠,才逐步强大,现在陇右诸地,都是当年秦国打下的蛮夷之地。 汉朝也是融合了匈奴、百越等族。 而唐朝步子迈的更大。 站在一个穿越者的角度仰望浩瀚的历史长河,华夏史何尝不是一部融合史? 当然,这种融合的节奏必须掌握在中原帝国主导。 而不是如晋、宋那般被别人融合。 司马氏的晋朝就是没有处理好这种融合,才导致天崩地裂的三百年乱世。 十几天后,俘虏中就渐渐出现分化,有些懂汉言的人主动配合、服从管理。 杨峥把他们提为副甲长。 春耕开始之后,枹罕城所有人齐上阵,漓水两岸的良田尽是忙碌的身影。 俘虏们投身劳作当中,也就不再终日惶惶。 杨峥也没有苛待他们,除了没有工钱,管吃管住。 没有特殊状况,严禁随意打骂俘虏。 而俘虏们生病,杨峥也给他们提供药材和必要的治疗。 实在不会种田,就让他们在骑兵的监管下放牧。 枹罕城北面山峦如聚,遮挡了半壁风雪,南面碧草连天,河水宛如玉带流过青翠的两岸,肥鱼跃出水面,野羊野马野鹿随处可见,时常有一行白鹭斜上青天。 所有一切都保持着原生的美感。 远离了中原的纷乱,也算是杨峥心目中的世外桃源。 种子播下之后,人心底的希望就长起来了。 俘虏们也渐渐适应了这种生活。 杨峥一视同仁,让他们的孩子一起跟着读书习字练武。 枹罕城终于有了一丝生机。 城中几十个寡妇肚子也大了起来。 只要是郎情妾意,杨峥也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这些风流的寡妇们,自己也搞不清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跑到营地前大哭大闹,骂的极为难听。 杨峥一阵苦笑,承诺只要孩子生下来,军府负责抚养。 春耕之后,夏侯霸遣人从狄道城送来六百賨人青年,个个精壮,显然是经过挑选的。 賨人是巴夷的一支,汉化深重。 蜀国大将王平、句扶都是賨人出身。 东汉时,賨人便是朝廷的优良兵源,从军者享受减免税赋的优待,以长戈、木盾为武器,剽悍骁勇,号为“神兵”,极擅山地作战,朝廷称之为板楯蛮。 这些賨人对现在的杨峥来说绝对是雪中送炭。 有个好领导就是如此,你帮他解决难题,他也心照不宣。 羌人俘虏要转化为兵源还需要一段时间,远没有賨人听话,而且其中很多人不会说汉言,沟通困难。 “拜见将军!”一众賨人跪在杨峥面前。 杨峥心中大喜,脸上维持着威严与平静,“尔等与吾,今后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众人陆陆续续起身,不少人脸上带着对陌生环境的惊慌神色。 很明显之前不是士卒。 杨峥对夏侯霸的感激之情又增加了几分。 手上握着刀子,才能在这个乱世里真正安心。 第五十章 破锋 六百三十七名賨人的加入,让杨峥的麾下满编。 总算有个都尉样子了。 开始三天,杨峥好酒好肉招待他们,消解他们的离乡之苦。 之后便将他们编入步卒,由自己亲自训练。 负重行军,刀盾演练,杨峥都参与其中。 对每一个人都尽心尽力教导,无论是生活还是训练上的不便处,都一一询问,一起吃,一起睡,即为袍泽,亦如父兄。 短短半个月时间,就跟他们打成一片。 杨峥从中提拔六名骁勇者为屯长,又选了二十人作自己的亲兵。 一番辛苦总算没有白费,赢得賨人们的敬仰,闲时有人直接称杨峥为“阿兄”。 杨峥其实也并没有比他们大几岁。 不过两世为人,见识、心性远异于常人。 这些賨人本来就有一些底子在,时常在山中射杀猛虎,极擅近身肉搏。 每每兴高采烈的时候,会执杖而舞,高吭而歌。 询问得知此舞名为巴渝舞,乃与野兽仇敌搏战演变而成。 杨峥见他们舞蹈时身姿矫健、步履轻捷,颇合战阵之法,也跟着一起跳。 跳的多了,忽然感觉出于刀法大有裨益。 于是细心研习其中的招式动作,一步步改良。 杨峥的悟性也不算差,又肯下功夫,逐渐掌握了其中的精髓。 结合后世网上看到的破锋八式,取其刚猛,加以简化,编出一套刀法,只有五式,名字也懒得改了,直接叫破锋五式。 若是单打独斗,固然有些简陋。 但若是在战场上,几百几千人使出,威力就非同凡响了。 杨峥以木棍试之,会破锋五式的一队明显强于不会的一队,这还是在他们没有完全精熟的情况下。 杨峥遂将其推广全军。 四百余骑兵亦习之。 连那四十三个孩子也跟着练习,即便不能上阵杀敌,也能强身健体。 在杨峥的努力下,賨人渐渐适应了军旅生涯。 随着诸族会盟结束,陇西渐渐安定,逃走的汉人百姓陆续回归。 枹罕城终于恢复了一些元气。 杨峥在漓河上下游广开屯垦,无偿租借耕牛和农具,人心大悦。 西边的羌人小部主动内迁,寻求杨峥的庇护。 杨峥自然求之不得。 有了人口就有了需求,北面金城郡、东面安定郡的商人也出现在城中。 羌人的牲畜、兽皮也在城中与汉民交换粮食。 枹罕城处在羌地、河西、陇西的交界处,诸族混杂,可耕可牧,历史上西晋至北魏都是西部的军事重镇。 杨峥没有什么种、族歧视的恶习,只要是老老实实做生意,全都来者不拒。 看着一座死城,在自己手上渐渐繁荣,杨峥充满了自豪感。 可惜好景不长。 一骑自东而来,召杨峥回狄道城。 思前想后,这个时间点,应该没什么大事发生,也不知道夏侯霸为何召见自己。 正好杨峥也需要六百顶盔甲,将城中之事托付于张特之后,带领四十亲兵赶往狄道。 没有战乱,狄道同样也在恢复生机。 夏侯霸演武练兵,外和诸夷,为人公正磊落,性格豪爽,逐渐赢得了诸族的拥戴,在陇右声势大涨。 一见到杨峥,夏侯霸亲切道:“郭将军召诸将上邽议事。” 杨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郭淮找你议事,带着我干什么? 雍凉之地,杨峥最怕听到郭淮的名字。 夏侯霸瞥了一眼李弥,李弥咳嗽两声道:“前次勘平羌乱,某写了两份文书,一份送往夏侯都督处,一份送往郭刺史处,杨都尉出谋划策,功劳不小,也在名录当中,此番郭将军召集陇右诸将议事,特意点名要杨都尉同去。” 如同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 杨峥怔怔的看着李弥。 暗忖这人立场是不是有问题?跟夏侯玄汇报清楚是职责所在,但跟郭淮有必要事无巨细的添上自己名字? 忽而心中一动,难道他想对付自己? 李弥仍是一副忠厚老实的书生模样,越是这种长相,坑起人来越是厉害。 不,他怎么知道自己跟郭淮有过节?难道暗中调查过自己的底细? 这个可能性太大了。 杨峥顿时有些头皮发麻。 自己一个都尉,根本就没资格出席郭淮的议事。 但郭淮的命令,自己敢不听吗?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杨峥深深的看了一眼李弥,冲夏侯霸拱手道:“属下遵令。” 夏侯霸有意无意道:“好,你到馆舍休息一晚,明日启程,有本将在,无需多虑。” 杨峥心中感动,“谢将军。” 翌日天亮,杨峥穿戴整齐,夏侯霸、李弥、何晖等将校亲兵三百人一起策马向东而去。 一路上的气氛有些诡异,夏侯霸沉声不语,其他将校也大多沉默,杨峥跟在最后。 只有李弥喋喋不休说些山川地理,军情俗事,似乎想改善气氛。 但夏侯霸沉着脸,众人也没有说话的意愿。 夏侯霸让诸人在前开路,自己落到后面,与杨峥并骑。 “兴云可知李司马乃李胜从弟。” 李胜? 原来如此。 当初就是李胜、邓飏等人极力怂恿曹爽伐蜀。 不过当时杨峥的注意力都在曹爽、邓飏、夏侯玄身上,没怎么关注李胜这个人。 李弥是他的从弟,当然能轻易知道自己的底细。 “多谢将军提醒。”杨峥感激道。 夏侯霸点点头,不再言语。 只一句话,杨峥便知道夏侯霸把自己当成真正的心腹了。 这么好的机会,杨峥想到了心中一直未解的疑惑,“将军识得家父?” “当然识得,你父杨攸是曹子丹的部曲,当年一手剑术名震军中,若非子丹早逝,你父定能为将军。”夏侯霸惋惜道。 “剑术?”杨峥讶然。 记忆中的那个瘦削身影,居然是剑术高手。 但为何会被曹爽不喜? 看夏侯霸的神色,似乎也就知道这些。 汉魏剑术名家极多,王越之后有史阿,史阿之后有邓展,就连文帝曹丕也是一代剑术名家。 蜀国先主刘备亦是个中高手,有顾应剑法传之于世。 最凶猛的是马超,马上长枪,马下长剑,传言曾以起手法力战五叛将,斩二逃三。 杨峥揉了揉额头,这种事情,除非去问曹爽本人,否则永远搞不清楚。 两人说话之间,李弥也故意放慢速度,落到二人身边,腆着脸道:“将军,前方就是街亭。” 夏侯霸神色动了动,“哦?这么快?” 李弥笑道:“当年诸葛孔明北伐陇西,以马谡镇守此地,被张郃将军攻破,蜀人……” “传令,就此宿营。”夏侯霸直接打断了李弥的话。 第五十一章 堂议 雍凉诸将,郭淮是司马懿的故旧,邓艾却是司马懿的铁杆心腹。 南安挡在通往上邽的路上,三百骑兵通过其辖地,必须报备。 夏侯霸心高气傲,宁愿绕行北面山路,也不愿走传统的陇西道,所以才会多绕百多里的路。 此地距离街亭还有四十多里。 李弥纯粹是没话找话。 见夏侯霸的态度,也就没有继续尬聊的兴致了。 杨峥带着自己的四十亲兵伐木立营。 这时代陇右地区相当荒凉,荒山野岭,野兽遍地,汉民夷人都性情剽悍,白日为民,夜晚为匪。 所以基本的防范是必要的。 立好营寨,天也就黑了。 荒野中风声呼啸,狼嚎声此起彼伏。 杨峥总感觉要发生些事情,或者期望发生点什么,但直到天亮,什么都没发生。 李弥还是活蹦乱跳的,没病没灾的。 可能是快到上邽,夏侯霸心事重重的样子。 上邽乃是天水广魏二郡的门户。 太和五年,诸葛武侯四出祁山,占卤城,以劣势兵力在上邽击败郭淮,司马懿拒不出战,坚壁而守,蜀军粮尽,撤退时于木门道射杀张郃。 此时的上邽倒也热闹,城外到处是营垒,人喊马嘶,其中有不少羌骑。 郭淮早有命令,所有将校的亲兵一律驻扎在城外。 城内车水马龙,似乎陇右诸郡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 馆邸也是爆满。 不过夏侯霸显然不能跟一般将领相提并论,在雍凉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直接分到了一处院落。 来拜访的人倒也不少,其中一些跟夏侯家颇有渊源。 夏侯惇的子嗣不成样子,其子夏侯楙督镇长安期间,多置姬妾,沉迷酒色,后与几个兄弟互相攻讦,为明帝所厌。 但夏侯渊诸子颇为成器,夏侯霸姑且不论,三子夏侯称十六岁射杀猛虎,为魏武器重,可惜早逝。 四子夏侯威历任荆兖州刺史。 五子夏侯荣七岁能文,过目不忘,十三岁时与夏侯渊在汉中,听闻乃父阵亡,奋而拔剑出战,殁于战阵。 夏侯惠、夏侯和也是一时俊才。 夏侯氏在曹魏本身就是顶级世家,树大根深,与很多大族盘根错节。 早年夏侯威任泰山太守时,曾撮合夏侯羊氏两族联姻,以夏侯霸之女嫁羊祜。 若按辈分蜀汉名将张飞也是夏侯家的女婿,而张飞的女儿嫁给了蜀主刘禅…… 杨峥感觉脑袋里一团乱麻。 这两日跟着夏侯霸见了不少人,也算对曹魏世家大族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曹爽以他镇守陇西,分雍凉兵权倒是一步好棋,配合夏侯玄一左一右。 若没有伐蜀惨败,不出几年,雍凉人心归夏侯。 第三日,郭淮终于开堂议事了。 百余将校官吏齐聚。 杨峥看到了两个熟人,庞会和胡奋。 二人也看到了他。 庞会躲的远远的,生怕跟自己沾上关系。 倒是胡奋,微笑点头示意。 郭淮不仅是假节前将军,还是雍凉刺史,军政一把抓,与唐朝的节度使一般无二了。 若论起来,当年郭淮还是夏侯渊的旧部,以行军司马之位参与汉中之战,夏侯渊陨落定军山,正是郭淮与督军杜袭收敛散卒,号令诸军,推张郃为帅,稳定了魏军军心。 “伐蜀之败,雍凉精锐十去其七,关中空虚,细作探报,姜维屯兵汉中,必有寇我之心!”郭淮在堂中沉声道。 杨峥一听不是批斗大会,心中的石头也就落下一半了。 想想也是,郭淮这种大人物,怎会跟自己这种蝼蚁计较? 人家未必还记得自己。 再说攻掠羌地,的确最快时间平息了羌乱,稳定了局势,这样算起来,自己还有功劳,不说赏赐,但也不至于弄自己吧? 堂中诸将议论纷纷。 蜀军不趁胜攻关中,提兵攻陇右,倒也没让太多人惊讶。 反而他们没有动作才是怪事。 诸葛武侯故去之后,天水麒麟儿姜维接过衣钵,矢志北伐复兴汉室。 眼下陇右形势不容乐观,关中尚在休养之际,长安无法提供援兵,而陇右诸郡兵马加起来才两万左右。 还要镇压蠢蠢欲动的诸夷。 姜维北伐,要么兵锋直指陇西,要么出祁山堡,攻上邽,所以郭淮才会出现在此地。 曹魏名义上掌握武都郡,实则武都险要早被蜀人攻占,曹魏只占了些皮毛之地。 蜀军将攻陇西,其实不难预料,姜维熟知夷情,在羌人中有一定的名望。 自景初二年起,姜维便屡次入羌作战,结连羌部, 正始元年,姜维就伙同羌人入寇陇西,被郭淮击退。 此前羌乱,羌人不找南安,不动金城,不扰天水,偏偏盯着陇西一郡,未尝不是试探之意。 而且姜维还是蜀国的镇西大将军,领凉州刺史。 “夏侯将军,你可有良策?”郭淮点名夏侯霸。 堂中忽然诡异的安静下来。 官大一级压死人。 夏侯霸在曹魏的辈分再高,也高不过郭淮的假节。 更何况郭淮比夏侯霸年长十岁左右,戎马一生,资历高出他太多。 夏侯霸站出道:“姜维此前兴兵不出万余,其害在于勾连羌人,陇西郡破姜维难,但自保有余。” “羌人、羌人!”郭淮仰头轻吟,忽而像想起了什么,“前次羌乱,听闻你麾下有一都尉杨峥,出谋助你平了陇西羌,今日可曾随你同来?” 杨峥心中咯噔了一下,这么快就轮到自己出场了? 夏侯霸使了个眼色过来,杨峥赶忙出列,半跪于地,低着抱拳道:“属下杨峥,拜见郭将军。” 自己虽在陇西镇守,但编制上还是中军。 所以只敢称属下,不敢自报家门,免得引来堂中雍凉将校的敌意。 “可是武卫营都尉杨峥?”郭淮淡淡道。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 感觉望向自己的眼神顿时不善起来。 “属下正是。”杨峥也装不下去了。 “来人,赏酒!” 杨峥一愣,惊讶的望着郭淮。 郭淮一脸的平静,五十余岁的脸仿佛岩石一般坚硬,眼神深邃的令人不敢直视。 须臾,有亲兵端来酒樽递到杨峥面前。 看着淡黄的酒色,杨峥心中冒出一个想法,这酒不会有毒吧? 不过旋即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郭淮还不至于如此。 其实端起酒樽一饮而尽。 西北的烈酒,入喉如火。 杨峥饮的急了,忍不住呛的满面通红。 “此酒如何?”郭淮的脸上像永远没有表情,让人无法揣测他的想法。 这也可能是名将御下之术。 “此酒、性如烈火,如饮西北雄风。” “说的好!” “好小子!” 堂中爆出一片喝彩声。 杨峥暗想自己这个马屁也算拍的恰到好处。 尽管雍凉军与中军是两个山头,但豪杰在任何地方都会得到认可。 雍凉将领不乏胡奋这样豪气干云之人,中军里面也不缺庞会这样的心胸狭隘者。 第五十二章 折辱 郭淮的眼中升起欣赏之意,但一闪即逝。 “诸夷屡屡作乱,你可有良策?” 一个军区司令向自己征询意见? 杨峥顿时有些受宠若惊。 但在场的哪一个不是将军校尉的?又有哪一个是省油的灯? 连夏侯霸都如此低调,自己有几斤几两? 若是不知天高地厚,冒然献策,只会招来祸患。 无论任何时代,人微言轻都是至理名言。 越俎代庖,只会让夏侯霸难堪。 而且自己能想到的,郭淮这种宿将岂会想不到? 这种情况,无论自己说什么,都会被当成跳梁小丑。 “诸位将军都是国家栋梁,属下一介莽夫,见识浅薄,不敢妄言。” 诸将看自己的眼神缓和多了。 就连夏侯霸也暗中投来赞许的眼神。 郭淮挥挥手。 杨峥长舒一口气,回到队列当中,知道自己这一关是过了。 郭淮果然也没怎么针对自己。 看来自己一贯的低调是没错。 忽而一将站出,拱手道:“禀将军,既然知道蜀贼欲入寇,何不先集合一支人马突入汉中?” 此人人高马大,面相雄武,双臂虬结,一看就是典型的雍凉猛将。 不过他的话杨峥并不认同,曹爽十余万大军都没杀入汉中,陇右又能集合多少人马? 王平、姜维都是当世名将。 这人口气倒也挺大。 “徐校尉欲带多少人马?”郭淮没有急着否定。 那人沉声道:“只消五千人马,质定可扰的蜀军彻夜不宁!” 徐质? 难怪这么大的口气。 杨峥隐隐记得无当飞军就是败在他手上,好像蜀国大将张嶷也饮恨在他刀下。 “壮哉!若诸将皆如徐校尉一般,姜维何足为虑!”郭淮赞叹道,“不过陇西匮乏、关中空虚,即便将军攻入汉中,如何回返?” “这……”徐质哑口无言。 郭淮也没真想让他出什么主意。 又一人出列道:“禀、禀将军,此番姜维出兵,必攻陇西!” 此人年近五十,一张狭脸,目如鹰隼,身高七尺,一站出来,让人有种利刃出鞘之感,周围猛将、勇将的气势都被压了下去。 “哦,邓太守何以如此笃定?”郭淮盯着此人,眼神里也前所未有的重视起来。 陇西邓太守自然只有邓艾。 杨峥看着他,没想到名震古今的名将,已经这么大年纪了。 现在是正始六年,那岂不是说邓艾偷渡阴平时,已经快七十高龄了? “姜维熟悉羌羌情,陇右诸郡,陇西最为薄薄弱,而位置最为紧要,破陇西,南安、天水亦不不不可久存,河西五郡亦在其兵锋之下。”邓艾说话有些结巴,但声音很大。 这也是诸葛武侯一贯的用兵方略。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 邓艾的话直接打了夏侯霸的脸。 夏侯霸镇守陇西才一年,又深陷羌乱之中,自然最弱。 而南安、天水、广魏诸郡屯垦多年,人心稳定。 特别是南安,被邓艾屯垦三年,军民丰足,号称陇右第一富郡,兵强马壮。 某种程度上,邓艾并没有说错。 夏侯霸面红如血,盯着邓艾。 邓艾却向夏侯霸拱手施礼,“在下就事论事,将军勿怪。” 越是这么大义凛然,就越是显得夏侯霸的无能。 杨峥忽然咂摸出这次军议的意味了。 一方面是郭淮给诸将通气,另一方面则是挤压夏侯霸。 怪不得之前夏侯霸心事重重的样子,原来早有预料。 以他如今的形势,就像一根插在陇右的刺,前后左右都不是自己人。 长安夏侯玄鞭长莫及,又爱莫能助。 郭淮咳嗽一声,打断了二人间高涨的火气,“陇西兵家重地,夏侯将军……” 夏侯霸沉声道:“某在,陇西便在!” 此言无异于军令状。 杨峥忽然感觉这是郭淮邓艾两人联手给夏侯霸下了套。 陇西若是不在了,岂不是夏侯霸也不在? 或许他们只是想逼夏侯霸低头,认清现实。 陇西若失手,郭淮无动于衷,怎么向洛阳交代? 杨峥推测最大的可能便是郭淮借此战削弱夏侯霸。 但以夏侯霸的心性,岂会轻易服输? “好,有夏侯将军此言,本将就放心了。”郭淮深深的望了几眼夏侯霸。 军议就此告一段落。 雍凉军三三两两退下。 庞会还是躲得远远的。 胡奋对夏侯霸略一拱手,低声道:“将军息怒。” 但人多眼杂,他也不敢多说什么。 众人退散后,夏侯霸、杨峥最后才走出。 回到馆邸一言不发,安静的可怕。 被邓艾当着这么多雍凉将校贬低,心高气傲的夏侯霸自然难以忍受。 杨峥等他怒气消了一些,才开口劝诫,“将军不可中邓艾之计。” 夏侯霸深吸一口气,“邓艾此贼可恨!” 杨峥不知道姜维现在要打哪,但知道姜维的几次北伐都是冲着陇西来的,好像后来有一场洮西大捷,战绩不弱于诸葛武侯的第一次北伐。 “姜维若攻陇西,必聚羌众而来,陇西兵力单薄,将军当早做准备。” 夏侯霸一怔,来回踱了两步,“不错,陇西不仅是陇西,还是我夏侯家的颜面!我等速回陇西,演武练兵,加强防守,多备斥候侦骑四处打探。” 诸夏侯曹堪称将才的,也就这么一根独苗了。 一代的猛将们离世多年,二代名将曹真曹休夏侯尚也英年早逝,三代之人早已在日渐浮奢的魏晋风流中疏离兵事。 说他在维护夏侯家的颜面,也不算错。 杨峥忽然觉得有些莫名的悲凉之意。 两人又细细商谈一番。 李弥在外敲门而入。 夏侯霸现在见了他也烦,但顾忌李胜在曹爽身边,还是忍着,“何事?” 李弥扫了一眼杨峥。 杨峥知趣的拱手,“属下告退。” “不用,兴云不是外人。”夏侯霸直接了当。 杨峥心中感动,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把他当自己人。 李弥忠厚的脸上神色终于动了动,“禀将军,适才郭刺史派人来请将军今晚入宴。” “知道了。”夏侯霸淡淡道。 李弥拱手告退。 雍凉诸将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宴会自然是必不可少的。 杨峥和夏侯霸对望一眼,刚才还在堂议上打压,现在又来请夜宴? 第五十三章 找死 “宴无好宴会无好会,我等速归。”夏侯霸怒气又上来了。 别人一堆雍凉军头交流感情,夏侯霸去了既给别人添堵,也给自己不痛快。 杨峥也怕再见到郭淮,总觉得他的心思难以琢磨,还是不要在他面前晃为妙。 主意已定,夏侯霸留书一封,推脱军情紧急,连夜带着众人返回。 刚刚出城,郭淮就派人来挽留。 这要不是郭淮本人来,都是没有诚意的。 出了上邽,夏侯霸脸色才好看一些。 杨峥亦有如释重负之感。 众人点着火把前行。 杨峥跟在夏侯霸半个马身后,闲着无聊,说出自己的推测,“将军,蜀人应该会在八九月后入寇。” 夏侯霸点点头,“蜀人北伐,历来受粮草限制,汉中出陇西,山路重重,八九月正是秋收之际,蜀人出兵就粮于我。” 沙场秋点兵,古人征战多在秋季。 春天耕种,夏天太热,冬天太冷,秋天最为合适。 而且秋天战马的状态最好。 曹魏国力远超蜀国,在陇右的常备兵力也仅两万左右,很多时候只有一万余。 直到邓艾升为南安太守后,陇右才稍稍改观。 “姜维狡诈如狐,不可以常理揣度,或许未等到八月,就举兵来袭。”李弥跟上来道。 怎么哪儿都少不了他? 虽然有些道理,但多少有些抬杠的意思了。 以这个时代的生产力,万人级别的战争,需要多少后勤补给?又需要多少民夫? 蜀国一州之地,国力孱弱,不是说北伐就能北伐的。 “李司马以为蜀人何时攻我?”夏侯霸转头望着李弥道。 李弥支支吾吾道:“应该、一两月左右……” 现在的夏侯霸最需要准确的消息,杨峥的推测好歹靠点谱,李弥纯粹就是信口胡诌了。 他从兄李胜也就那种水平,忽悠曹爽伐蜀,他又能高到哪去? “哼。”夏侯霸面色不悦。 杨峥不想得罪人,对李弥拱拱手,“一两月太急,夏天出兵山路难行,士卒辛苦,姜维深知兵事,断不会如此,应该会继续联合羌人袭扰我们。” “也可能姜维未必会攻击陇西。”一直沉默的何晖道。 不过话说出口,自知有些唐突,向夏侯霸和杨峥一一拱手,“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所有人都以为蜀人会攻陇西,姜维却反其道而行之。” 此言颇有见地。 杨峥忍不住赞道:“何校尉深知兵法,在下不如。” 夏侯霸亦点头赞同,“姜维非比寻常,无论他攻打何处,我等不可放松戒备。” “诺!”众人齐声道。 路上遇见狼群,见了马队,慌张逃散。 有几骑马匪一直跟在身后,看样子是鲜卑人。 何晖领着十几骑直接追上,射杀两人,马匪才不敢跟着。 回到狄道城,杨峥向夏侯霸领步甲、刀盾,岂料夏侯霸出手就是一千人装备。 叮嘱杨峥加紧训练,不可懈怠。 杨峥自然大为感激。 二人已经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有夏侯霸照拂,陇西安有他的容身之地? “一千套,如此之多?”李弥摸着下巴。 按照军制,一个都尉下辖一千士卒,特殊情况还可以有所增加。 杨峥解释道:“将军前次送来六百賨人,大战在即,急需装备。” “杨都尉有所不知,前些时日将军收容了两千羌卒,武库军械紧张。”李弥一脸忠厚的望着杨峥。 这种表情具有极大迷惑性,当初让杨峥以为他真的是个忠厚之人。 身为陇西郡司马,所以武库在他手上攥着。 看他的架势,似乎要刁难自己。 这些天最不痛快的就是他了,被夏侯霸厌恶,又被杨峥屡次压住风头。 现在受到刁难,也在情理之中。 杨峥也不想跟他计较,心思都在枹罕城,只有把夏侯霸抬出来,“此是夏侯将军命令。” “既然是将军命令,自然遵从。” “多谢李司马。” 杨峥抱拳谢过,暗道终于不用跟他啰嗦了。 但低头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他脸上闪过一道诡异的笑容,“杨都尉厉兵秣马,前途无量啊。” 声音很低,而且语气跟他平时大不相同,以至于杨峥以为听错了。 但旋即背后升起阵阵寒气。qQxδnew.net 厉兵秣马前途无量? 这句意味颇深的话,如一支利箭刺入心底最隐秘的地方。 杨峥盯着李弥,而李弥却像什么都没说一样。 “还要多谢李司马向郭将军请功。”杨峥面无表情道。 “好说、好说。”李弥眼中似乎多了一些其他东西,干笑两声,又说了一些场面话,自觉无趣,就转身离去了。 杨峥望着他的背影陷入深思。 以前还以为自己能跟他搞好关系,现在看来想的太简单了。 也许他刚才只是一句无心的玩笑话,但自己敢当玩笑话听吗? 仔细想来,自己突然降临陇西,得到夏侯霸器重,屡次压住他的风头,一山不容二虎,他能当什么都没发生? 都说女人善妒,男人嫉妒起来,比女人更可怕。 而他向郭淮递文书,已经是在借刀杀人了。 不知不觉间,两人的关系已经形同水火了。 被这样的人盯着,就算不被看出端倪,随便向上面进几句谗言,这一路的辛苦都白费了。 杨峥心中掠过阵阵杀机。 以前邓飏坑自己,那是情势所迫,邓飏级别太高,玩不过别人很正常。 当时也没心理准备。 现在不一样了。 虽然官阶比他低,但在陇西这一谋三分地,自己累积的势早已超过了他。 他上书郭淮,就是败笔中的败笔,坑自己没坑到,反而失去了夏侯霸的信任。 连其他将校也不待见他。 形如落水狗一般。 但落水狗有时会变成疯狗。 暗影下的争斗比战场更凶险。 既然知道谁是敌人,也就没有心慈手软的必要。 因为这种斗争从来都是不死不休。 自己手上捏着刀子,除去他不难。 难的是不让别人怀疑自己。 一切都要小心谋划,从长计议,等待时机。 以夏侯霸的性格,肯定不喜部下太过阴狠。 杨峥领了盔甲军械,又要了十几辆牛车,向夏侯霸辞别一声,就打道回枹罕了。 第五十四章 激励 还未入枹罕城,张特就带着百来人出城十里迎接。 “将军!”百余人中一大片跪在杨峥面前哭哭啼啼,搞得像送殡一样。 杨峥一脸郁闷,定睛一看是赵登。 这厮瘸着一条腿,在两人的搀扶下站起身,而搀扶他的人,手臂或者脚也是断的。 原来是武功城的伤残士卒来了。 “昨日杜斌把他们带回来的,两百三十多人,有些不便出城。”张特解释道。 杨峥点点头,对众人道:“今后此地就是你们的家了,只要我还活着,就饿不到你们。” 朝廷不要他们,就只能自己收容了。 毕竟是战场上一起浴血的袍泽,但凡有一条活路,他们也不会来这西北前线。 而他们来投奔,也是出于信任。 这年头四肢健全的青壮尚且生活艰辛,失去劳动能力的他们,更加无力维生。 “谢将军。”哭啼声越大。 刚到城门下,就听见城墙上杜斌的大嗓门,“贼厮,谁叫你们偷懒的!” 被他喝骂的人也是大嗓门,但说出来的却是羌言。 两人就在城墙上你来我往的对骂,也不管听没听的懂,越骂越凶。 引得其他人频频侧目。 以前听到杜斌的声音,总想揍他,现在却感觉有些亲切。 杨峥咳嗽两声,“不要吵了。” “你算哪根葱?”杜斌火气挺大。 场面顿时尴尬起来,有人憋着笑意,有人则为杜斌默哀。 “杨将军回城,你好大的胆子!”身边亲兵呵斥道。 杜斌从城墙上伸出脑袋,看到骑在马上的杨峥,“哎哟”一声,连滚带爬的跑下来,和一个羌人汉子一起半跪在马前,“末将杜斌拜见杨将军!” “你什么时候成了末将的?” 脸皮厚成这样,倒是让人叹为观止。 杜斌伸手向城内一招,呼啦啦的跑出五十多人,人人盔甲鲜明,装备齐全,也跪在杨峥面前,“拜见将军!” “这是……”这么一出倒是让杨峥迷糊了。 “这是我杜家精锐部曲!”杜斌一拍胸脯道。 难怪这么膨胀,原来是杜家在背后撑着他。 想来也是,从武功到枹罕,几百里的路,这年头可不是什么路不拾遗的盛世,沿途少不了马匪路霸,没有武力护持,肯定走不到这里。 “行,你今后就是屯长了。”杨峥随口道。 杜斌却一脸不乐意,“属下文武双全,精通兵法,胸中有万人敌之术,当个屯长岂不是大材小用了,将军也忒埋没人才了……” 杨峥差点一口老血喷他脸上,就这货色,还文武双全万人敌? 上次这厮还被氐人少年齐万年活捉…… “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再不走开,屯长也没有。” “屯长就屯长。”杜斌嘀嘀咕咕的带着部曲退下。 张特眼神古怪道:“有他在,以后枹罕怕是不宁了。” 杨峥哈哈大笑。 看在杜预的面子上,以后不让他领兵出战就是。 现在就差令狐盛和周煜,也不知他们怎样了。 “你是何人?”杨峥盯着马下的羌人。 “禀、禀将、军,小人余胡。” “此乃投奔我们的羌人头领。”张特补充道。 羌人是个非常广泛的概念,从青海至川西,有冉駹、烧当、白狗、青衣、牦牛、白马等等诸羌,一部分接近汉地,受汉文化影响,成了熟羌,取汉名也不奇怪。 南安郡中就有一股姚姓羌人,首领名叫姚柯回。 “你为何跟他争吵?” 余胡脸色一阵涨红,“他、他欺负我。” 杨峥估计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怎么欺负也没兴趣问。 刚要离去,余胡忽然双膝跪了下去,重重了磕了个响头,“我部仰慕将军威德,求将军收留,不要赶我们走。” 这话显然在他心中酝酿多时,说出来极为利索。 杨峥笑道:“你大可放心,只要老老实实过日子,以后枹罕就是你们的家乡。” “多谢将军、多谢将军!”余胡连连磕头。 有了盔甲军械,賨兵的热情明显高涨。 杨峥还将夏侯霸赏赐的财帛分赏诸军,虽然落到每人手上只有三瓜两枣的,但好歹也是一片心意。 巡视诸军,賨兵穿了盔甲,左手持盾右手持刀,剽悍之气喷薄而出。 四百骑兵还是一副精锐之相,比賨兵多了几分沉稳。 四十三个孩子也自愿列阵一队,西北的风沙,倒让他们的身骨健壮许多。 就连那两百三十余伤残士卒,也站成一队,仿佛风沙中的一株株胡杨树。 身体残了,只要志气没残就行。 他们本来就是战场上九死一生的勇士,生在这个时代,不仅没有得到应有的荣誉,还被弃之如履。 所有目光都望着高台上的杨峥,让他心中忍不住热血沸腾,他们就是自己与这个世界这个时代的联系。 “段达、尹春、周放、袁效!” “在!”四个骑兵屯长驱动战马,缓缓上前。 “龚飞稚、罗虎子、鄂山石、朴进、杜河!” “在。”五个賨兵屯长雄赳赳气昂昂的应声而出。 “刘珩、孟观、苏泓!”三个少年从孩子队列中走出。 这三人是杨峥从孩子群中挑选出的可造之才,性格坚韧,头脑灵活。 “守土保民,乃我辈职责所在!有人欲夺走一切,诸位当如何?”杨峥朗声道。 “战!战!战!” 吼声如雷,直冲云霄。 骑兵举起了环首刀,賨兵举起盾牌,孩子们举起了拳头。 “将军何以忘记我等?”赵登在两名残卒的搀扶下走出。 “你们……”虽然士气可用,但这些残卒如何上的了战场? “我等身虽残,但犹可与敌死战。”几名残卒军官站出来,跪在杨峥面前,眼神坚决。 他们更需要的是尊严。 杨峥收留他们只是为了让他们能生存下去。 自己投之以木桃,他们报之以琼瑶。 人心终究是不辜负的。 这让杨峥心中涌起巨大的自信。 仿佛在重重黑暗中,窥见一丝天光。 不管上层的达官贵人们如何狗血,但在这底层芸芸众生永远不缺英雄气。 “人心可用,将军不可挫伤他们志气。”张特在身边低声道。 “好!既然你们有此心,某亦辜负你们!”杨峥感慨道。 “多谢将军!”残卒们吼声比刚才还要响亮。 杨峥心中实有千言万语,但有些话注定在这个时代说不出口。 只要把握住时代的脉搏,星星之火为何不可燎原? 杨峥本想激励他们的士气,却被他们激励到了。 第五十五章 细作 枹罕西北高、东南低,北靠北塬山,南凭漓水河,河谷河滩多。 是整个陇西郡的制高点。 杨峥与张特巡视周边,庄稼郁郁葱葱,草地上散落着牛羊。 往西百里左右就是浩浩汤汤的黄河。 春夏之交,水多草嫩,羌人迁徙至此,营寨星棋罗布。 历史上大唐在此开辟河州、廓州、鄯州、岷州等地。んttps:/ 但这个时代只有原始的荒芜生机。 “此地设一支斥候。”杨峥总觉得他在看羌人的时候,羌人也在看他。 “将军是担心姜维绕行此地?”张特问道。 姜维怎么打,杨峥当然不知道,但小心防范总是对的。 枹罕衔接河西与陇右,夺下此地,可居高而下,向东攻打狄道,也可向北进攻河西。 “不防着蜀人,也要防备羌人。”杨峥解释道,“这段时日你领人把城墙加高,多备木石。” “诺!” “明日找人扮作行商,去探一探这些羌人的底细。” “找谁去?”张特犹豫问道。 这的确是个问题,现在手下可用之人太少,外交人才更是紧缺。 杨峥揉了揉额头,“让那个余胡去,他不是投奔我们吗?该用还得用,哦,对了,杜斌这厮嘴皮子利索,让他也去。” 张特眼神顿时古怪起来,“不会坏事吧?” 杨峥笑道:“如果坏事,我们不正好有借口出兵?你看对面的牛羊和健马,不正是我们稀缺之物?” 张特也笑了起来。 边走边闲聊,不知不觉就回到枹罕城。 武卫骑兵们懒懒散散靠在城墙下,对着正在训练刀盾的賨兵指指点点,时而哈哈大笑,时而谩骂两声。 张特见了不由眉头一皱,刚要呵斥。 杨峥拦住了他。 没必要搞得紧张兮兮的,武卫营现在懒散,但给人的感觉如同收在鞘中的利刃。 但人终究不是刀剑,需要放松和休息。 即便是刀刃,也会崩折。 杨峥不希望自己的部下是一群只会杀戮的冷血机器。 所有对他们时常给城中寡妇暖床的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且他们的确有资格对賨兵指点,而他们的谩骂其实也是在指导。 “后生晚辈,你们悠着点。”杨峥下马,淡淡笑道。 “将军!” 武卫营士卒全都肃立,身上的懒散之态瞬间消失。 杨峥很满意这种反应,挥了挥手,“不必拘礼,现在本该你们歇息。” 老卒们一个个放松下来,与杨峥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将军,近日城中多了些可疑之人。”袁效道。 他是武卫营的老卒,跟着杨峥从沈岭突围而出,受伤后被抛弃在武功城。 伤势其实不重,但在那样的环境下,饿也把人饿死了。 杨峥找到他时,只剩最后一口气。 让程十三稍稍救治,他自己挺过来了,从此对杨峥感恩戴德,连宛城的家乡也不回了,一心一意跟随,常说家里只有几片破瓦,亲人早已离散,回去也是孤苦的命。 “竟有此事?” 魏蜀每逢大战,细作斥候刺客来往频密,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袁效确认,“已经有几个麻利的兄弟盯梢。” 杨峥略一思索后道:“是羌人还是蜀人?” 袁效摇摇头,“装成关中口音,被兄弟们听出不对。” 杨峥顿时来了兴趣,“他们住在哪里?” “城内冯家客舍。” “你找两个弟兄,等下跟我去会会他们。” “诺!”袁效拱拱手。 回到府衙,想起春娘来了都两天了,自己都没去见见人家,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就脱下盔甲,在城西街市上买了几斤羊肉、几斤麦粟。 这些天忙的脚不沾地,累了也就睡在賨兵营寨中。 平常也没怎么回自己官邸。 枹罕城原本有县令、司马等人,羌乱时不知所踪,现在更是无人问津。 倒也方便了杨峥。 枹罕属于遍地,条件有限,官邸也阔绰不起来,几根歪歪扭扭的黄木柱子趁着门匾,一排老瓦仿佛八九十岁人的老牙一般参差不齐,黄土围墙早已斑驳。 城中的建筑基本都这风格,连城外的坞堡都不如。 对杨峥而言,这世道能有个安身之处就不错了,也没那么多讲究。 “呀,将军回来了。” 杨峥在外面发愣的时候,院内早有小女孩发现了他。 里面顿时一阵嘈杂。 “将军。”春娘领着一众小女孩儿怯生生的迎接。 两三个月没见,春娘消瘦了不少,全然没有当日在曹爽宴会上的风尘气,可见这段时间她过的并不好。 对于这个愿意跟着自己的姑娘,杨峥心中不由得一软。 她眼中顿时升起了水雾,分外惹人怜惜。 当着这么多孩子的面,杨峥也不好表现的太过亲昵,安慰几句,见院中收拾的干干净净,还置办了几架织机,暗赞倒是个勤快的姑娘。 小女孩们也懂事,拿了羊肉和麦粟欢欢喜喜的去了。 留下孤男寡女独处一室。 春娘时而低着头,时而满脸红晕的抬头看杨峥一眼。 眼神温柔的都快滴出水来。 西北就是干燥,杨峥不知不觉口干舌燥起来,也不知道说啥,前世就是一条响当当的直男,这辈子也没怎么开窍,咳嗽两声,“你辛苦了。” “能再见将军,春娘不辛苦。” 这世道有人愿意不离不弃,也算苍天待自己不薄了。 这世道还扭扭捏捏给谁看? 有些事该办还是要办,拖着不是害人家吗? 以前是终日惶惶,危机四伏,现在也算有了容身之地。 再说天天跟一帮大老爷们喊打喊杀,总觉得火气越来越大。 这可不是长久之道,得阴阳调和。 正在想入非非之际,外面一阵传来袁效的声音,“将军,将军可在?” 这家伙办事有这么效率的吗? 都找上门来了,再想办点什么,也不能了。 总不能说本都尉有事要办,你先在外面等等? 春娘的脸越发红润。 杨峥实在不愿唐突了佳人,歉意道:“军务紧急,他日再来拜访。” 春娘却“噗嗤”一声笑了,“这是将军的家,谈何拜访?” 杨峥尴尬的笑了笑,暗道自己似乎有些猴急了。 男女之事还是水到渠成、来日方长的好。 第五十六章 客舍 推门而出,就见到袁效古怪的眼神,还特意往里面瞄了瞄。 一副男人都懂的神色。 杨峥顿时感觉比窦娥还冤,只准你们去给别人暖被窝,就不准自己正常增进感情? 这不是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吗? 刚才也不知怎么回事,走着走着,就独处一室了。 “嗯哼。”杨峥咳嗽两声,一脸严肃。 袁效赶紧收敛眼神,“将军,人已备好。” 杨峥驱走脑中的杂念,难怪魏晋风中耍流氓之后,国家就不行了,天天沉迷酒色,还有什么心情处理大事? “走!” 门外,两名老卒一身常服,一人背稍驼,略显邋遢,一人身材中等,长相普通如同路人,没有丝毫血战老卒的杀气。 杨峥不禁暗赞袁效会办事,心思缜密。 不过这样的人,在这种世道,终究也是炮灰而已。 只有少数来自底层的幸运儿挣扎上去了,绝大多数窒息在暗无天日的时代阴影里。 西晋立国,鉴于愈演愈烈的羌胡之乱,于枹罕设置护军,不断加强枹罕的地位。 一百年后,后赵猛将麻秋领八万大军至此攻打前凉,围城数重,大战百日,赵军死伤数万不克,保住了前梁的半壁江山。 这个时代的枹罕城不大,但因其勾连南北东西,地处羌汉连接处,已经具备了相当的地缘价值和商业价值。 所以羌人才会首先劫掠此地。 而羌乱停息之后,商旅陆陆续续的回归。 马家客舍正是其一。 传闻掌柜是武威人,生意遍及整个关中。 周代起,便有馆驿,不过大多服务官方。 魏武发觉其中商机,曾颁布客舍令,允许商家经营。 客舍生意由此在魏国大行其道。 瞅着天色将黑,袁效扮成贩兽皮的洛阳商人,杨峥与两个老卒扮成下人和护卫,入住客舍。 不过现在的客舍肯定不能跟后世的旅店相比。 馆内甚是简朴,要什么没什么。 各种人齐聚一堂,连马也直接拴在大厅中。 交了钱,就能领到客舍的木牌入住。 混乱也有混乱的好处,正好可以浑水摸鱼。 此时尚早,来来往往的人牵马、理货,相熟的人大声说笑,夹杂着羌人口音。 以陇山为分界线,关中口音和陇右口音略有不同,河西口音分别更大。 四人在舍内安心等待着。 杨峥闭目养神,两个老卒轮番在外一边守护、一边观察形势。 可疑之人就在隔壁,还带了女人。 这种客舍,隔音效果可想而知。 夜深人静的时候,不断嬉笑声隔墙而入。 “贼厮!”袁效骂了一声。 好在忍忍也就过去了。 一炷香隔壁就陷入安静之中。 接着就是女人开门离去的声音。 一整晚,这就是最大的动静了。 早上杨峥两眼通红,“会不会弄错了?” 袁效低声道:“也可能他等的人没到。” 有这种可能,不过可能性不大。 进入枹罕的可疑应该有,但不一定是隔壁的。 诸事缠身,杨峥不可能一直盯在这里,城防、训练、屯垦,种种事情千头万绪。 “此事交给你,我再给你加两个人。” 袁效点点头。 杨峥带了一名老卒准备回军营。 大多数客人都还没醒,大厅中只有仆役们和马睡在一起。 走在回去的路上,杨峥感觉有必要设立一支暗中力量。 门客、死士、刺客在这时代并不罕见。 鲜卑首领轲比能就是死在刺客韩龙手下。 史书记载司马家不也是养了众多死士吗?蜀国姜维也以蓄养死士著称。 不过现在的自己养是养不起的,只能以恩义笼络之。 最好有共同的奋斗目标。 “将军!”正在思索时,身旁老卒低声道,“有人跟踪。” 天色尚早,路上行人不多,那人虽然小心,但还是被经验丰富的老卒发现了。 杨峥一愣,自己是来跟踪别人的,没想到还会被人跟踪。 这岂不是说明昨日的盯梢是对的? 看来对方也不是省油的灯。 “不要惊动他,也不要回军营,往城外走。”杨峥大感有趣。 两人像没事人一样行走,时而停步,驻足观望。 那人一直跟着。 杨峥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如果对方是细作,应该第一时间就出城,而不是盯着自己。 枹罕城虽有战略价值,但对蜀人而言,狄道、上邽、陈仓、冀城这些前沿重镇更有价值。 很可能对方不是细作。 杨峥仔细思索着。 这年头不是细作为何这么鬼鬼祟祟的? 难道是派来刺杀自己的? 杨峥心中一惊,似乎只有这个可能,第一时间想到了李弥。 只有他才有这个迫切的动机。 “生擒此人!”杨峥低声道。 老卒点点头。 二人在巷道拐角处忽然一左一右分开。 杨峥堵在前面,老卒快速抄后。 细微的脚步从巷道中传来。 那人非常谨慎,似乎也在听脚步声,一步一步缓缓靠近。 杨峥忽然跳出,大喝一声:“贼子大胆!” 那人像一头受了惊吓的猫,猛然后跳,转身就跑,但身后已被老卒堵上。 杨峥右手按住刀柄,盯着那人,年纪不大,三十几许,身材矮小,相貌有些猥琐,身上没有多少杀伐之气。 “你是何人?” “你又是何人?”对方反问,脸上的疑惑比自己还多。 这一句反问已经暴露很多有用的信息。 其一,他不知道自己是谁。 其二,既然不知道自己是谁,那么就不是李弥派来的刺客。 这就奇怪了。 不是细作,不是刺客,这么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杨峥缓缓拔出横刀,冷冷盯着对方,“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死,要么说出你知道的一切!” 战场杀伐之气瞬间释放,巷道中仿佛刮起一道寒风。 必死可杀,必生可虏! 这人若是有必死之心,杨峥也就不想废话了,杀了他,然后带兵回去抓捕冯家客舍里的所有人,一个一个的拷问。 越是捉摸不透对方的动机,说明里面的猫腻越大。 在杨峥的杀气面前,那人顿时满头大汗,腰间明明有环首刀,但却怎么都不敢拔出。 “三息之内,还不答复,定斩不饶!”杨峥冷酷道,进一步击碎对方的心理防线。 “一!”衛鯹尛说 “二!” 杨峥提刀向前。 三字没有出口,那人终于崩溃了,“别、别别杀、我,我是冯家、客舍的护卫!” 冯家客舍的护卫? 杨峥忽然明白为何一晚上没听到什么。 原来对方接头的对象就是冯家客舍。 袁效订下隔壁的房间,别人就已经警觉了。 不过事情似乎变得更有意思了。 冯家客舍想干什么? 第五十七章 金子 杨峥继续拷问,但这个护卫知道的并不多,连掌柜是哪里人都不知道。 只说杨峥一伙儿人可疑,掌柜让他跟着看看底细。 “把他带回去关押,另外封锁全城,只准进不准出。” “诺。”驼背老卒慨然应命。 “你叫什么名字?”这老卒太寻常了,除了背稍驼,平时也不怎么出面,杨峥一时没想起来。 “属下赵阿七,河阴人,前次骆谷突围,背上中了一箭,回到武功人缺衣少食,本以为必死无疑,幸得将军搭救,留下这条残命为将军效力。”老卒淡淡道。 越是淡然,就说明他心志坚定。 天天在人前赌咒发誓的人,一般也靠不住。 杨峥拍拍他的肩膀,“一个时辰后,我没回,你就带人来抄了冯家客舍,都记下了吗?” 赵阿七担心道:“将军要一人前去?”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那边还有袁效,不碍事。”杨峥隐隐感觉冯氏客舍没有什么敌意,否则昨晚知道自己老者不善,就会杀人灭口。 既然没有敌意,也就意味着可以谈。 二人分别,杨峥径自返回客舍。 目光一扫,厅中除了几个夷客、几个行商,没见到什么特别人物。 杨峥很忙,所以不想浪费时间。 “叫你们掌柜出来。”虽然穿着仆从衣服,但杨峥身上的杀伐之气是掩饰不了的。 佣者一看杨峥的气势,也不废话,忙入后堂。 过不多时,一三十几许的马脸汉子走出,上下扫了一眼杨峥,拱手道:“不知阁下何事?” 杨峥也在打量他,身长健壮,双臂虬结,手指关节上都是老茧,神态虽然谦恭,但左脚稍靠前,右脚靠后,明显一副防备的架势。 “明知故问。” 马脸汉子目光闪烁了几次,时而凶狠,时而疑惑,时而犹豫。 杨峥始终面无表情,暗地里也在防备对方狗急跳墙。 厅中其他人的目光也被吸引过来。 二楼袁效与老卒听到动静,见是杨峥回返,吃了一惊,疾步下楼,顺从的站在身后。 “有眼不识豪杰,恕罪、恕罪,请内堂一叙。”马脸汉子的神情终于柔和下来,拱手致歉。 “带路!”来都来了,也不怕这临门一脚,对方若要动手,昨夜就动了,没必要现在。 而且自己突然回返,他们应该来不及布置伏兵。 马脸汉子在前带路,杨峥三人跟在其后。 内堂也就一间卧房,一方几,几张软席,看得出来掌柜生活很简朴,没什么奢侈之物,更不可能藏着伏兵。 “不用浪费时间,叫你的主人来谈。”杨峥开门见山。 这人一看就是打手保镖之内的人物,尽管伪装的一团和气,但身上还是带着几分淡淡的军旅之气。 同行一般是瞒不过同行的。 马脸汉子一愣,又陷入犹豫,杨峥冷笑的盘坐在席塌上,盯着他。 袁效与老卒一左一右站在两边。 “杨都尉真豪杰也,何必为难一个下人。”屋中忽然传来人语,吓了杨峥一跳。 仔细一听,声音是从对面席塌下发出的。 马脸汉子急忙过去拉开草席,原来下面有道暗门,拉开门,从中走出一个圆脸胖子,四十余岁,一身锦缎,束着个小冠,眯着眼,笑的像个弥勒佛。 “哦?你知道我是谁了?” “刚刚得知。”胖子在马脸汉子的搀扶下,有些艰难的从暗门中爬出。 “既然知道我是谁,那就不要明人说暗话了。” “当然、当然。”胖子揣着粗气跪坐,“可否单独一叙?” 杨峥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武人,没多少威胁,也就点头同意了。 袁效与老卒退出,马脸汉子亦走出。 房中只剩两人。 胖子翻找一番,捧来一口人头大小的箱子,打开,里面金灿灿的,全部是金子。 有道是财帛动人眼,任何时代,金子的吸引力都是巨大的。 心中不由得生出占有欲。 但没事别人会给你这么多金子?笔趣阁 杨峥不是傻子。 这胖子出手如此阔绰,这背后的猫腻不小。 搞不好就是掉脑袋的事。 “阁下似乎明白我的话,若无诚意,就不必谈了。”一小箱金子而已,杨峥还能克制。 更何况这个时代,金子有什么用?刀子才是正理。 没有刀子也守不住金子。 这其中的道理,杨峥还是能分清楚的。 胖子擦了一下脸上汗水,“我等初来乍到,没有及时打点杨都尉,是我等的疏忽,此乃赔礼,消除误会,都尉勿怪,以后还要多多叨扰。” 客气的有些不像话。 反而让杨峥硬不起来了,不过心中对此人又高看了几分,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而且他话中似乎还有话。 杨峥实在想不起来,自己有什么值得别人收买的。 枹罕城一穷二白。 越是看不透、想不通,杨峥就越是不敢趟这滩浑水。 “还有半个时辰,阁下若说不些某能听懂的话,此地就会被查抄。”杨峥占据主场优势,自然没兴趣跟他绕来绕去的打哑谜。 胖子愣了一下,半眯着的眼皮中闪着幽光。 杨峥手指在木几上轻轻敲动,提醒他时间飞逝。 就这么沉默了足足半柱香,胖子哈哈一笑,“杨都尉果然不俗,但有些事,阁下还是糊涂一些的好。” “你在威胁某?”杨峥不甘示弱。 “不敢,而是在为阁下着想,这箱金子只是定钱,以后每半年,都会有这么多金子奉上。” 每半年一箱金子,看起来不错,但杨峥能在这枹罕几年? 魏国高平陵剧变就在眼前,若历史进程不变,夏侯霸跑路,夏侯玄入京,郭淮升任雍凉都督,自己还能这么高枕无忧吗? 命没了,要钱有何用? 而且这里不是长安、洛阳、邺城大都会,很多东西,有钱也买不到。 “你还有一炷香的时间。”杨峥好整以暇。 “阁下真想知道?”胖子气势凌厉起来,有些反客为主的意思。 杨峥渐渐失去耐心,这人绕来绕去的,难道不知道自己肯谈就是最大的诚意? 咚、咚、咚…… 手指头一下一下敲在木几上。 杨峥的脸越来越冷。 心中却想起后世的一句名言:管你是何方神圣,在这儿,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 第五十八章 朋友 “好,杨都尉既然有此胆量,在下也就奉陪。”胖子咬牙道,“某是生意人,无论是什么生意都做,而且有金主支持某把生意做大。” 杨峥静静的听着,原来是个边境走私者。 一个走私者说话这么大的口气? 忽然,杨峥想到一种可能。 这个胖子只是代言人和马前卒,背后有一帮大佬在顶着他。 如同晚明江浙的海上走私一样。 魏国只有半壁江山,然而自明帝起,奢侈之风大起,上行下效,上层食肉者们早已腐化,奢侈无度,对财货的需求越来越大。 附近能做生意的只有蜀国。 想到蜀国就想到蜀锦,上好的蜀锦在这时代直接等同于黄金。 还有什么比蜀锦更值钱? 锦字本来就是金字加上一个帛字。 诸葛武侯鉴于蜀中疲敝,大力扶植织锦业,有文人骚客们记载:栋宇相望,桑梓相接,技巧之家,百室离房,机杼相如。 诸葛武侯亦曾言:“今民贫国虚,决敌之资,惟仰锦耳。” 吴、魏都曾或明或暗买进大量蜀锦。 这也是蜀国区区一州之地,屡次北伐的原因之一。 打仗不仅需要粮草,还需要大量赏赐鼓舞士气。 这些都不是什么秘密,尽管是敌国,曹魏嘴上不明言,暗中也对诸葛武侯推崇备至。 诸葛氏在魏国也是官运亨通。 “阁下现在知道了?”胖子也不把话说全。 “那么你们用什么跟别人买卖。”杨峥故意语气软化下来。 到了这一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凉州马!”笔趣阁 杨峥倒抽一口凉气,这不是资敌吗? 凉州大马,横行天下。 汉武帝以大宛马改良河西战马,凉州大马遂成为与并州兵骑、幽州突骑并立的三支精锐骑兵。 后董卓、马腾、马超相继率领西凉铁骑肆虐关中,凭的就是凉州战马。 “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勾结敌国!”杨峥勃然变色,自己在前线玩命,这帮人在后面拆台。 不过脸上虽怒,心中其实透亮,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自己断了这条线,说不定,过十几二十天,洛阳就要命令要了自己的脑袋。 曹魏的大环境奢靡腐化,现在的自己能改变什么?夏侯玄担任中护军的时候也没有多廉洁。 毕竟是从战场上九死一生滚出来的,暴露之下的杀机,其威势可想而知。 胖子脸上的肥肉不由自主的颤动,“都尉息怒,今日就算斩了在下,这条生意还是会有人做,而且,在下死了,都尉恐怕也会自取祸患。” 杨峥紧紧的盯着他,心中又是愤怒,又是无奈。 杀了他,把此事报上去? 报给夏侯玄、曹爽? 弄不好其中就有曹爽的份。 报给郭淮? 夏侯霸怎么看自己?郭淮会鸟自己吗? 曹魏的奢靡腐化不是哪一个人,而是整个精英阶层都如此。 唯一能上报的也就夏侯霸。 但如今的夏侯霸敢挑战这条利益链吗?有能力去挑战吗? 他本身也是曹魏的大世家豪族。 “都尉!”赵阿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应该是带人来了。 “在外面候着。” “诺!” 杨峥站起来,踱了两步。 把此事点了,只会是一个暴雷,自己也会被炸的尸骨无存。 以现在的实力去面对一整个利益集团,只能是找死了。 这年头、这世道,正直忠心给谁看? 诸葛武侯故去之后,三国就进入一个比烂的时代。 前些时日,孙权还骂死了陆逊,引得天下侧目…… 杨峥长长舒了一口气,“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冯琦。” “今日之事,某什么都不知道,你生意照做,但每年向我提供两百匹优良战马!”杨峥也想通了,换个角度,此事未尝不是增强实力的契机。 “两百匹大马?都尉可是在说笑?”胖子脸上的肥肉又抖动起来。 两百匹战马很多吗? 西凉不是动不动几万铁骑吗? 胖子苦笑道:“将军可知,灵帝时光和四年,朝廷征调健马,地方豪右推阻,一匹马值二百万钱……河西马若是卖到南边,一匹能值五金……在下最多能出五十匹。” 这么大的利益,难怪连“上面”的人也掺和进来。 “一百匹。”杨峥岂会不知道他讨价还价的心思? 胖子又眯起了眼睛,似乎在思索利弊。 漫天要价落地还钱。 “好,今日我冯琦就当交个朋友。” 各怀心思的朋友? 杨峥心中一叹,也不知道今日的决定是祸是福。 被人挖出来,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但自己能做的选择也不多,只能在钢丝绳上走一步看一步。 “杨都尉果然是个聪明人。”胖子钻回地道时,还忍不住赞叹一句。 沉思许久之后,袁效、赵阿七三人推门而入。 “将军。” “今日之事,不要说出去。” “诺。” 杨峥想了想,手上只有明的没有暗的,感觉就像瘸了一条腿。 袁效是骑兵屯长,没必要动。 但这两个老卒倒可以胜任,一个赵阿七,另一个杨峥记得叫公孙甫,都是从骆谷突围而出,被朝廷抛弃之人。 没有杨峥,他们早成一具枯骨。 但考验还是需要的。 “你二人今后进我的亲兵。” “属下遵命。”两人都没有太多的欣喜。 不过这也正常,二人九死一生,在武功城中也饱尝人间冷暖,心性也就比常人沉稳一些。 这种性格自然更适合暗中行事。 累了一夜,又跟冯胖子斗心斗力,出了客舍顿觉疲惫不堪。 不过还是坚持着视察了一番加固城墙的进展。 张特能力没话说,组织羌人、汉民,只提供两餐饭,便应者如云。 张特将人分成四组,负责四面城墙。 每日亲自检验,做工最好的一组晚上有肉食。 民夫们的热情全被调动起来。 连羌人也热火朝天。 张特、张特,杨峥记得似乎在三国演义中见过这个名字。 秋风五丈原之后,杨峥对后面的内容没多大兴趣。 但能被三国演义提到的人,绝大部分在历史中有一席之地。 “将军,夏侯将军有信送来。”一亲兵风风火火跑来。 杨峥接过竹简,看完上面的内容,顿时感觉不妙起来。 “李弥将为枹罕令。” 这还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第五十九章 冤屈 这厮难道真不知死活? 夏侯霸什么意思?难道他不知道自己与他已经势成水火? 或者想借自己的手除掉李弥? 这也太明显了吧? 跟李弥打了几次交道,这人不像脑筋缺弦的样子啊。 杨峥把竹简倒过来、正过去的看了三次。 将为枹罕令…… 意思是八字还没一撇,如果是夏侯霸派来的,就不会用这个“将”字了。 不是夏侯霸,放眼陇右,那就只能是郭淮了。 只有他这个雍凉刺史才有这种权力。 很可能李弥上书向郭淮报功,让郭淮从中嗅到了什么。 反手就把李弥调到枹罕来,激化矛盾。 可能性很大。 但这样一来,若是弄死李弥,那就太明显了。 这事儿已经被上面盯上了。 若李弥死的不明不白,自己肯定脱不了干系。 夏侯霸的来信,明显是让自己做好准备,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还真是个好领导。 枹罕令即为枹罕县令,主管政务,到时候自己把兵权捏死就行了。 大不了在城外建座军营,躲着点,等蜀军北伐,再寻机会弄他。 兵凶战危的,有个三长两短不是很正常的事? 忙了一整天,到现在已是下午,身心俱疲,回到军营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賨兵们早已开始训练。 这时代的人都极端的勤快,賨人生活在秦巴大山中,条件恶劣,生存环境艰苦,反而练出了顽强意志与强健体魄,自古便从军以换取朝廷的免税。 商朝时,还曾参加武王伐纣。 汉高祖刘邦被分封至汉中,便有賨人来投效,被用为前锋。 杨峥巡视了一圈,破锋五式有模有样。 这套刀法本就刚猛简洁,配上盾牌,非常适合賨人。 賨兵见杨峥巡视,一个个也是卖力,刀盾虎虎生风。 不过训练的再精,没见过血,始终差点意思。 正思索的时候,张特寻来,“将军,出事了。” “何事?”杨峥现在习以为常。 天大的事,只要还活着,就都是小事。 “杜斌被羌人扣押了。”张特眼神中有那么一丝幸灾乐祸。 “羌人好大的胆子,连我们的人都敢扣押?” 正找不到机会收拾他们,他们自己送上门来了。 张特眼神古怪道:“听说是杜斌喝酒闹事,把、把人家族长的女儿祸害了,本来也没多大的事,杜斌酒醒后,提了裤子就不认账,说他十八年的贞洁被坏了,寻死腻活的,惹恼了羌人……” “这……”杨峥感觉事情不太好办。 若是羌人无礼,直接带人抄了他们。 一来他们散居在黄河西岸,始终是个隐患。 二来,也可为枹罕增加人口。 人多力量大。 有了人,枹罕的防御能力也能上个台阶。 魏蜀这么多年的战争,争相掠夺羌氐等人口。 这是常规操作。 但问题是不占理,这事说出去还真掉价。 杨峥不太喜欢持强凌弱,做事也喜欢站在道德制高点。 用后世的一句话来形容,又要当那啥又要立牌坊。 不过这时代牌坊的好处显而易见。 如今的曹魏,司马懿不就被世人当成伊尹霍光吗? 不然郭淮、陈泰、孙礼等人也不会坚定站在他身边。 不能低估名声在这个时代的价值。 虽然早就预感杜斌会坏事,但没想到坏在他裤裆上。 不过人还是要捞回来,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是杜预的托付。 杨峥还指望搭上杜预的线,以后能混个平安。 “诸军听令,随我前去羌寨。”杨峥下令道。 賨兵一个个兴奋起来,“诺!” 六百装备精良的賨兵,对付西岸的羌人足够了。 羌人未必有胆量动手。 不是所有骑马的人都可以叫骑兵。 也不是所有玩刀子的都能叫士卒。 “你领三百骑兵,跟在后面,若羌人真动手,就顺势扫了他们。”必要的装备还是需要的。 步军正合,骑兵奇击,正合兵法之道。 “诺!”张特转身就去调兵。 六百賨兵兴高采烈的出城,那架势仿佛不是去打仗,而是春游一般。 賨兵也有很多半大孩子,身体成熟了,但还是少年好动的心性。 杨峥也乐得当成一次远行军训练。 军队跟人一样,经历的事多了,也就成长了。 还没赶到羌寨,几千羌人已经渡过黄河,乌泱泱奔枹罕城而来。 羌人这么快就集结了? 杨峥心中一惊。 看对面的规模,攻枹罕城都够了。 本想给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现在反而被别人弄了个措手不及。 “结阵!”杨峥一声令下。 賨兵在各屯长的喝令下,很快集结成阵列。 此时张特的骑兵在后方十里左右。 真打起来,对面必然吃亏。 扫一眼周围的賨兵,没有一人胆怯,全都跃跃欲试的样子,杨峥也就放心了。 而对面的羌人似乎并不是来打仗的,乱糟糟的什么人都有,妇人、孩子、老人…… 羌人更加贫苦,绝大多数都是衣衫褴褛的,布条都烂了,还缠在身上。 杜斌被绑在木桩子上,背后插着块儿白布旗子,歪歪扭扭写着四个大红的“女女女人”…… 杨峥瞅了半天,才明白什么意思。 这两个字倒也贴切。 心中忽然又有些同情杜斌。 感觉像是自己坑了他一样。 “尔等欲再为乱耶?”杨峥令人上前呼喊。 “将军救我、救我啊。”杜斌倒是先嚎起来。 声音这么大,感觉完全没有受什么迫害。 有黄河阻拦,羌人的马过不来,全都徒步行走。 几名白发苍苍的老者走到阵前,“啪”的一声跪下,“将军为我们做主!” 这幅架势,不是来厮杀的,而是来申冤的。 魏承汉祚,自然也就继承了大汉的雄威,不管如何败絮其中,但放眼这个时代,依旧是最能打的。 对周边夷人有很强的威信在。 “你等有何冤屈?”杨峥明知故问道,心中却在盘算怎么解救杜斌。 老者指着杜斌,“族长好心以女儿招待此人,此人狼心狗肺,侮辱我们,族长忍无可忍,拿下此人,特意去狄道城找夏侯将军寻个公道!” 去找夏侯霸? 自从前次会盟以来,夏侯霸严禁诸军欺辱羌人,对各羌部嘘寒问暖、公平买卖,积极改善与他们的关系,在羌人心目中的地位扶摇直上。 若让这伙人去了狄道,夏侯霸怎么看自己? 这不是公然打领导的脸吗? 第六十章 鞭笞 如果羌人真是来作乱的倒也好办。 幸亏自己提前来拦住了他们,不然窜到夏侯霸面前,事情的性质就不一样了。 “我正是夏侯将军麾下都尉,此事由我负责,叫你们的首领来说话。”杨峥扯起虎皮大衣。 几个苍发老者上上下下打量杨峥。 “还愣着干什么?”杨峥脸色一寒,杀气侧漏。 几人吓得一哆嗦,赶紧小跑回去。 过不多时,一个头插稚羽的壮年男子带着七八个随从走出,对杨峥拱手,“姜伐野拜见将军。” 这人倒也彬彬有礼。 羌人从大汉起,就受到华夏文明的强烈吸引。 两百年来,都或主动或被动的东迁。 大量羌人变成熟羌,后世有人认为氐人就是完全汉化的羌人。 “你有何冤情?”杨峥缓缓道,尽量保持压迫感。 姜伐野一脸愤然,“在下以诚待人,此人侮辱我族,是可忍孰不可忍。” 杨峥瞥了一眼木桩子上挂着的杜斌,“把他放下来当面对质如何?” 姜伐野对着时候说了几句羌语,便有人解下杜斌。 这厮立即甩开旁人,一溜烟跑到杨峥马前,抱着杨峥的大腿嚎哭,“将军,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姜伐野的脸色难看起来。 杨峥一脚踹开他,“到底怎么回事?” 杜斌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某遵照都尉命令,前来抚问他们,岂料他们灌醉我,作了不合礼法之事……某抱怨了两句,他们就骂我、打我……” “行了行了。”这小子明明占了便宜,怎么一副吃了大亏的样子,“你到底做了没有?” 杜斌一愣,“似、似乎做了……” 杨峥看了一眼羌人,羌人也充满希冀的看着他。 杨峥下马,提着马鞭走向杜斌,“男子汉大丈夫,错就是错了,某罚你三十鞭,你愿领罪否?” 杜斌从地上挣扎起来,本能的想跑,但身后是羌人,身前是賨兵,无路可跑。 “你愿领罪否?”杨峥挽起马鞭厉声喝问。 杨峥还真怕他胡言乱语,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让所有人都下不来台。 明面上是教训他,其实也是缓和局势最好的办法。 再说被上司打,总比被羌人打好。 陇西局势便是如此,羌多汉少,对于愿意臣服的熟羌,要尽量安抚,吸收他们的力量为己用,打压不愿臣服的生羌。 “你愿领罪否?”杨峥又大吼了一声。 杜斌全身一颤,虽然平时比较愣,但关键时候,头脑也是灵光的,“属下领罪!” 边说边趴在地上。 杨峥走上前,一鞭、两鞭…… 鞭声呼啸,抽在杜斌背上。 眨眼间,带出一条条血痕、一声声惨叫。 有必要这么大声吗?杨峥忍不住腹诽,真全力打下去,只要十鞭就能废了他。 每一鞭都控制着力道,力求只伤皮肉不伤筋骨。 当然,疼痛肯定是少不了的。 余胡从羌人中钻出来道:“将军有所不知,部落以女儿待贵客。” 这种习俗杨峥也略有耳闻。 秦国没有商鞅变法前,也是父子妯娌共处一室,以女儿陪客人。 羌人的礼法自然没有汉民严谨。 草原上的各大游牧部族不也是奔放了几百年? 三十鞭打完,杜斌瘫在地上,全身发抖。 杨峥见姜伐野余怒未消的样子,只能再度加码,“某驭下不严,有罪,愧对诸位,自领十鞭,来人!” 两个亲兵从阵列中走出,“将军!” 杨峥把鞭子递给他,“打!” 又脱下身上的盔甲,露出上半身疤痕累累的皮肤。 亲兵迟疑了一下。 “此乃军令!”杨峥喝道。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几鞭子而已,战场刀山火海都滚过来了,还怕这几鞭子? 姜伐野赶忙上前拦阻,“都尉何必如此,不过是误会而已,在下服了。” 要的就是这句话,否则杨峥就白演了这么长的戏。 但演戏就要演全套,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杨峥还想借此收服羌人之心,也可在众军面前,严明法纪,“此乃军法,属下犯错,上官有责,行刑!”、 一名亲兵挡住姜伐野,另一名亲兵挥鞭。 “啪”的一声,火辣辣的疼痛从背上窜起。 杨峥痛的要死,脸上却不动声色。 第二鞭、第三鞭狠狠落下…… 忽然想起这亲兵是賨人,生瓜蛋子,生性淳朴,要他打,他就真狠狠的打…… 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这一条。 第五鞭时,杨峥就感觉背上像火烧一般,疼的满头大汗。 但这个时候,装、逼就要装到底,不能喊,不然辛苦打造的人设就崩了。 好在只有十鞭,咬牙忍忍也就过去了。 十鞭之后,杨峥背上全是血。 “将军!” “将军!” …… 亲兵们赶紧过来扶住杨峥,杨峥一把推开他们,颤巍巍的站起。 姜伐野半跪于地,“在下心服口服,以后若是用得到我伐野部,都尉一句话就可!” 其他羌人也纷纷跪在地上,连賨兵们看自己的眼神也不一样了。 带着些敬畏。 杨峥感慨自己没白挨打,这世道不仅要对别人狠,有时候不得不对自己狠,比起在骆谷中惶惶不可终日,现在无疑好太多。 扶起姜伐野,“汉羌本来就是兄弟,何必打打杀杀。” 姜伐野神情感动。 大概从没有汉官这样跟他说过话。 汉羌百年之战,何尝不是边地官吏吸髓抽骨引起的? “今后将军就是我伐野部的兄长,阿月、阿刀快来拜见将军!”姜伐野半跪在地上。 一男一女两个年轻羌人从人群中走出。 “这就是你的女儿?”说不上有多难看,但也说不上好看。 但左脸上有一块红色胎记,看起来有些狰狞。 难怪杜斌一副吃了大亏的样子。 “正是。” 杨峥扫了一眼杜斌,只见他一脸怨气的望着这边。 “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姜伐野盯着杨峥道。 杨峥吓了一跳,生怕他又有送女儿。 “我这个儿子,有几斤力气,请求待在将军身边。”姜伐野把少年推了过来。 少年脸上带着几分野性,但更多的是灵性。 以血脉相托,看来姜伐野是真的心服口服了。 杨峥自不会拒绝,也愿意跟姜伐野更紧密一些。 多条朋友多条路,以后在陇西混不下去了,未尝不是一条退路。 当然,那是最糟糕的情况。 “好,只要在我手下,不出两年,定把他调教成一条好汉。” “多谢将军!” 第六十一章 龙蛇 与姜伐野友好道别之后,杨峥又强撑着率众军赶回枹罕。 背上一直火辣辣的,那疼痛仿佛已经侵入骨髓。 看着周围賨人敬仰的眼神,杨峥觉得这顿打没白挨。 唯一有怨气的就是杜斌。 这小子一路上没少抱怨,杨峥安排了两个人伺候着他。 他还在喋喋不休。 这厮是典型的蹭鼻子上脸。 让周围的人都对他有些厌烦。 “行了,大老爷们的,别扭扭捏捏的像个女人。” 杨峥挨的十鞭子,未必比他挨的三十鞭子轻。 此事之后,杨峥在羌人心中的正面形象就立起来了。 这时代无论羌汉,都敬重豪杰勇士。 当年董卓少好侠,尝游羌中,尽与诸豪帅相结,西凉铁骑中不知有多少羌骑。 此后,陇西、金城附近的羌人们时常来枹罕。 姜伐野时常带羌部首领来拜见。 杨峥也乐得交朋友,杀羊备酒,盛情招待。 接触多了,反而觉得羌人容易相处,什么事都挂在脸上,高兴就是高兴,厌恶就是厌恶,没那么多的勾心斗角,也没那么多花花肠子。 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也就渐渐热络起来。 一些热情的部族要送女儿,杨峥赶紧婉拒。 见过后世精雕细琢的美女,再看看这些老兄的长相,杨峥实在没有什么期待。 也有些部族送来青壮子弟,跟随从军。 一来学些本事,二来,羌人日子艰难,青壮正是能吃的年纪,部族负担不起。 这也是羌人们的常规做法。 魏蜀都有相当数量的羌骑。 杨峥自然来者不拒,多多益善。 组建了一支六百人的羌营,从武卫营中挑选老卒,分散其中为长官,严加训练。 这些人相当于杨峥的私兵,放在枹罕城中有些不妥。 马上李弥就要来了,有些准备还是要做的。 枹罕城的地理位置非常重要,北面是北塬山,西北面是黄河,东南面是漓水河,地势上西北面高,东南面低,对整个陇西形成居高临下之势。 南面有漓谷、平谷等河谷,但南来北往的人多,人多就眼杂,不适合屯军。 只有黄土高原地貌的北塬山合适,塬上裂谷山沟众多,随便往山沟里钻,有心人也找不到。 杨峥带着赵阿七、公孙甫等几个心腹去寻地方。 这样的地方自然不难找。 反而是太多了,让人难以抉择。 最终杨峥选了一个不远不近的沟壑,左右青葱缭绕,一条小溪贯穿前后,里面杂草丛生,时常有野稚、野兔的身影,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之后几天,杨峥带着人每天伐木夯土挖窑洞,羌人都是青壮,有的是力气,一座可容纳千人的营寨很快就建好。 至于粮食,夏侯霸每月都会给枹罕送一批。 枹罕军民自己屯垦,还有附近坞堡也会时常上交田赋。 养这六百羌兵是足够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大多数人不会汉言,交流起来比较困难,好在他们异常听话,心思也比较单纯。 杨峥想来想去,觉得此事只能交给那四十三个孩子了,毕竟待在枹罕也不太妥。 李弥这厮生性阴险,天知道他会脑补出什么玩意儿。 而此地条件虽然艰苦,但越是艰苦就越能磨砺人,这时代温室里面养出来的人,怎么跟四方野兽争斗? 孩子们无所谓辛不辛苦,这年头的人,能有一口饱饭吃,就是万幸了。 杨峥给他们的待遇等同于武卫营的四百老卒,每三天必有荤腥,不是羊肉就是鱼,至少也有肉汤。 短短几个月,孩子们的身体也强壮起来。 特别是其中的刘珩、孟观、苏泓三人,刘珩天生大力,孟观文武双全、犹精算术,苏泓颇擅经营管理。 陇西以西的羌人大多放牧,虽然也种田,但水平有限,每年都饿肚子。 动辄就有过不下去的部族向杨峥讨要粮食。 杨峥能帮的时候,也会帮忙。 羌人则以牛羊马交换。 不过不是所有的马都能作战马,这时代人都吃不好,马就更不用说,水草差一点,对马匹的影响非常大。 羌人的马绝大多数都是驽马,也能骑,但耐力极差,不适应战场。 杨峥原本想组建一支羌骑,想了想,还是算了,人好养,战马不好养,还要专门的人伺候。 四百武卫营的战马,就让杨峥有些力不从心了。 “请将军为此谷赐名。”调过来的武卫营屯长尹春道。 杨峥笑了笑,的确需要个名字,很多事情有个好名字就有个好兆头,有心考验一下刘珩、孟观、苏泓三人,“你们说取什么名字?” 刘珩摇头晃脑的想了想,“稚谷?兔谷?” 虽然只有十四岁的年纪,但身体强壮远超同龄,而且他的优势似乎也全在体魄上了。 “太普通了。”杨峥摇摇头。 苏泓望着左右岩壑上的杂草青苔,“青龙谷如何?” 此谷狭长,宛若游龙。 不过杨峥总感觉这个名字有些大了。 “左传云:深山大泽,实生龙蛇,不妨叫龙蛇谷。”孟观拱手道。 “好名字。”杨峥眼睛一亮,这名字颇为贴切,寓意深刻。 由此也可看出三人高下。 当然,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每个人的长处都是不一样的。 一件小事,还不足以完全评断。 但也可窥见一丝端倪。 作为一个穿越者,杨峥自然明白人才到处都是。 汉高沛县英杰,洪武大帝淮右二十四将。 难道同时代,只有沛县、淮右出人才,别的地方没有? 当然不是。 汉武帝随便把小舅子、以及小舅子的侄儿推出来,就是名震千古的绝世名将。 英雄奋起,必有豪杰景从。 只不过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而已。 快活的日子来得快去的也快。 刚安置好龙蛇谷,狄道的传令兵就来了。 李弥带着二十名护卫已经在赴任的路上。 杨峥叹了一口气,又要勾心斗角了。 同行的还有夏侯霸,前来视察枹罕的防务。 这个时候,狄道日理万机的,还有空视察枹罕防务? 略一思索,便知道夏侯霸的用心,与李弥同来,未尝不是担忧自己孤注一掷做掉李弥。 杨峥心中苦笑,李弥这厮现在混的到处不受待见,难道就没一点儿自知之明? 难道不知道枹罕是龙潭虎穴? 杨峥对夏侯霸自然不敢怠慢,赶紧带人前去迎接。 第六十二章 明暗 饮水思源,没有夏侯霸,就没有杨峥的今日。 行至东面五十里金剑山,正遇夏侯霸、李弥一行。 “属下拜见将军。”杨峥滚鞍下马,热情的不得了。 李弥在旁一脸便秘的阴沉神色,身后二十余随从,皆腰缠长剑,神情戒备。 看得出来,他其实也不想来。 但上面的命令顶在脑门上,不来也不行。 “兴云何必多礼。”夏侯霸颇为欢喜。 今日的他没穿甲胄,一身常服,看上去更像一个威严长者。 “将军乃国家之干城、陇西之依仗,属下只恐礼数不周。”马屁还是要奉上的。 李弥冷哼一声。 夏侯霸淡淡一笑,“行了,回枹罕再说。” 回到枹罕,夏侯霸马不停蹄的检查了一番防务。 城池加固,賨兵训练,斥候远派…… 忙忙碌碌中,一切都井井有条。 羌人汉民各安其份,农人士卒各尽其职,商旅来来往往,全无阻碍。 夏侯霸不由赞叹,“陇右能有此等景象,实属不易,今日方知兴云之才干。” 杨峥一阵惭愧,其实也没做什么,只是提供了一个安稳的环境。 没有李弥在场,两人说话也就没那么多顾忌。 杨峥屏退左右,夏侯霸的亲卫也自动站远。 “李弥出任枹罕令,乃是郭淮之命。”夏侯霸也不绕圈子了。 这些杨峥早就猜到了,“多谢将军提醒。” 夏侯霸叹了口气,“我几番上书大将军调走李弥,换一个有实才之人来,大将军一直置若罔闻。” 杨峥暗自苦笑,要不李胜、邓飏等人是曹爽的亲信? “眼下蜀人蠢蠢欲动,陇西不可内乱。”夏侯霸有意无意道。 “属下必以大局为重。”杨峥只能顺着他的话说。 只要李弥不搞事,他也愿意当没这个人。 夏侯霸望着城外的青翠山川,忽而发出一声叹息,“不错,以大局为重。” 其实伐蜀战败后,夏侯霸的日子也不怎么好过,夏侯玄失去人心,郭淮跟他不对付,南安太守邓艾,更是司马氏的人,背后还有安定胡家。 如果夏侯霸战败,不仅夏侯家的颜面扫地,也预示着诸夏侯曹再无能统兵之人。 “枹罕有兴云在,本将无忧矣,狄道诸事繁杂,就不多留了。”夏侯霸风风火火,转身就走。 杨峥知道这是实情,一个枹罕县都这么多事,更何况一个陇西郡。 也就没有挽留,“将军珍重。” 前面无数句阿谀奉承的话,都没有这句话真实。 很多时候,杨峥都把夏侯霸当做兄长看待。 也只有他在这世道里,对自己像个样子。 当然,仅仅是在心中。 夏侯霸一愣,似乎也感觉到了一些真意,目光柔和的点点头。 一直送出城二十里,才返回城中。 夏侯霸走了,事情没完。 也该跟李弥碰碰头,摸一摸他的心思。 说句难听的,现在枹罕城是杨峥的一亩三分地,李弥夹着尾巴做人,大家自然相安无事。 若有其他心思,杨峥也能不动声色的为难他。 反过来讲,李弥在自己手上捏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既然正牌县令来了,杨峥把县衙让了出去。 让春娘和孩子们搬到城南一处僻静别院。 李弥一到枹罕,首先就令人修葺他的宅邸。 看得出来,他对生活要求颇高。 李胜、邓飏等人,都是当年被明帝钦点的浮华之人。 李弥自然也沾了些光。 不过枹罕不同于郡治狄道,处在百废待兴的状态,汉民稀少,夷狄居多,没有那么多资源。 “李司马别来无恙啊。”演戏就要演到位,杨峥一团和气。 李弥还是那张老实本分的脸,只不过眼神不断闪动,“好说好说,今后共事一城,还望杨都尉不计前嫌。” 原来这厮心中还是有数的,也知道服软。 杨峥故作惊讶道:“同为夏侯将军效力,有何前嫌?” “杨都尉所言甚是,在下一心为公,就算有些嫌隙,也是出于公心。” 夸他两句,他还喘上了。 这些鬼话也就说说而已,若当了真,那就真傻的不可救药了。 不过李弥这种态度还是可以的,只要别搞事,到时候大家好聚好散。 两人越谈越是热络,仿佛是多年故人重聚一般。 双方面子上都过得去。 见他这个态度,杨峥的心也就放了一半。 其实现在李弥的处境也不太好,夏侯霸不待见,郭淮肯定不会青睐他,两头不讨好,何必跟自己作对呢? 必要的防备还是要的。 枹罕城多多少少有一些秘密,被他知道终究不太好。 “你二人盯紧他,隐秘一些,你们自行挑选二十个人作部下,今后只对我负责。”杨峥对身边的赵阿七、公孙甫道。 “诺。”二人拱手应命。 手上明面力量越来越多,暗中力量也需要培养了。 入乡就要随俗。 没有家世,就只能自力更生。 此后几天倒也平静。 李弥整天足不出户,对治理羌人没什么兴趣,羌人也不太鸟他。 偶尔在二十护卫的陪同下,寻访附近汉民坞堡。 不过效果不大,能在遍地生存的汉民,其实比羌人更剽悍。 有些坞堡背后还有复杂的关系网,是名副其实的地头蛇,一声招呼,转眼就能聚集十里八乡的汉民提刀而来。 别说他李弥,就算李胜来了,也未必给面子。 赵阿七、公孙甫办事仔细,挑选的人也全都头脑灵活手脚麻利之人,不止是武卫营,还有羌人、賨人,居然还从四十三名孩子中挑选了五人。 这正说明二人心思缜密,陇西诸族混杂,全是汉人肯定说不过去,很多事也办不了。 杨峥一一勉励他们,提升每月的军饷。 此后杨峥每日在龙蛇谷、枹罕之间穿梭,训练羌营,巡视屯垦。 地里的庄稼一日高过一日,让这片边荒之地充满了生机。 羌汉牧民的牛羊也渐渐壮实起来。 龙蛇谷也走上正轨。 孩子们教羌人学汉言的同时,也在学习羌言。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转变。 杨峥总算能松下一口气。 别人对蜀军北伐心有余悸,但熟知历史进程的杨峥知道,在蒋琬、费祎还在的时候,蜀人以休养生息为主,限制了姜维的兵力。 整个陇西夏侯霸手上有六千余兵力,加上汉夷青壮,姜维未必能讨得到好处。 第六十三章 音讯 “县令今日召见城中汉民大户十七家,其中有三家暗中向其效力。”赵阿七面无表情道。 公孙甫道:“县令侍卫马成昨日收买武卫营屯长段达,被其拒绝。” 该来的始终要来,安分了几天之后,李弥的狐狸尾巴还是露出来了。 没有人愿意被架空。 不过这些小动作看起来实在有些可笑。 赵阿七、公孙甫二人相当称职,基本把李弥盯死了。 每日见过什么人,说了什么话,连县衙飞进飞出几只苍蝇都一清二楚。 “做的不错,人手不够、或者有什么其他的需求都可以提出来。”杨峥温和道。 如今的枹罕已经完全处于他的掌控下。 “属下别无要求,不过城中李寡妇肚子有了属下的骨肉,请求将军招抚一二。”赵阿七有些忐忑道。 “这么快?”杨峥揶揄一笑,“你小子可以啊。” 同是天涯沦落人,城中女子大多失去亲人,赵阿七也是孑然一身,如今有了骨血,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而且他能说出来,已经是对自己绝对的信任。 赵阿七岩石一般的脸终于升起情绪的波折,“当、当初也没想到……” 公孙甫也笑了起来。 杨峥略一思索道:“此事好说,明日我就让人把城南收拾出来,盖几间宽敞院子,把兄弟们的相好都请过去,互相有个照应。” “多谢将军。”赵阿七欲拱手下拜。 杨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我等都是同生共死的兄弟,何须这么见外。” 二人眼中神情感激之色。 有人情味才能留得住人,士卒们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不是账面上的数字,一般情况下,对于老卒,只要不残害百姓,不明犯军法,不闹出太大乱子,杨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然,对羌营和賨营则军纪森严。 寻常时候,根本不允许出营。 賨人羌人生性彪悍,但也因此崇拜强者,对杨峥服服帖帖。 冯琦的第一批凉州大马送来,二十七匹,四肢修长,龙精虎猛,雄健矫捷,比寻常战马高出小半个头。 难怪这么大的名声。 饶是杨峥经历过战场的腥风血雨,站在马前,也会感觉到一种天然的压迫力。 若是配上马铠、骁锐士卒,不难想象它在战场上威力。 不过重骑兵现在不是杨峥玩得起的。 马铠、马鞍、马镫、蹄铁…… 需要铁匠、皮匠、兽医。 这是一个完整的产业链。 眼下枹罕城还不足以支撑。 夏侯霸调拨的一千盔甲,大部分是皮甲,铁甲只有一百多套。 杨峥手下的一千人披甲率已经算是非常高了。 这个时代,很多羌人能有一把称手武器就不错了。 杨峥将凉州大马分给武卫营老卒。 承诺以后还会有。 賨兵们眼热不已,杨峥将换下来的二十多匹战马分给他们,众人皆欢喜。 武卫营、賨营、羌营,杨峥干脆将四十三个孩子改为青营,半军事化管理。 五月下旬,周煜终于风风仆仆的赶回。 一见面就行了个大礼,“属下拜见将军!” 杨峥一把拉起他,心中又一块石头落下,“仲明此番辛苦。” “属下幸不辱命,打听到令狐子谦的下落。”周煜娓娓道来。 原来他去洛阳询问唐方郑均,并没有确切消息。 唐方知道杨峥在意此事,召集部下询问打听,终于在个认识令狐盛的屯长口中得知,令狐盛被族人召回兖州。 周煜赶到兖州,方知令狐盛原来是兖州刺史令狐愚的族侄。 “有令狐子谦的亲笔信。”周煜从包裹中翻出竹简。 杨峥摊开。 “兴云吾兄:家中长者病重,情非得已,遂不告而别,听闻兄已至陇西,绝处逢生矣,心甚欢喜,洛阳风骤雨急,非立命之地,愿吾兄大展宏图,他日必有再见之时。” 其实只要听到令狐盛的平安消息,杨峥也就心安了。 大家一路从骆谷中杀出,活着都不容易。 兖州刺史令狐愚当然比自己这个小小都尉要靠谱。 说不定到时候混不下去了,还要去投奔他。 “仲明回来的正是时候。”从长安到洛阳,又从洛阳到兖州,辗转几千里,不离不弃,跟着自己回到这边鄙之城,杨峥岂会不知道其中的忠义? 枹罕什么都缺,但最缺的还是人才。 刘珩、孟观、苏泓都还小,不能独当一面。 如今李弥在枹罕,杨峥不能经常去龙蛇谷。 羌营虽然听话,但没有得力人手管控,终究是不放心。 周煜回来,解决了这个难题。 张特、周煜左膀右臂,如今全都齐全了。 杨峥召集武卫营的老兄弟们畅饮,算是为周煜接风洗尘。 杨峥这边皆大欢喜,李弥这些时日动作越来越大。 摸清枹罕的现状之后,孜孜不倦的挖着墙角。 不是策反武卫营,就是联络城中汉民大户和城外汉家坞堡。 效果都不太好。 杨峥也乐得检测军中的忠实程度。 武卫营的人极为团结,根本不鸟李弥这个空头县令。 而陇西汉民,自东汉以来,受到官吏们的压榨比羌人还惨,羌人受不了,拍拍屁股往更西北更西南钻,但汉民走不了。 不过杨峥还是低估了李弥的搞事能力。 也不知他怎么灵光一现,忽然提出要收纳商税。 枹罕城南来北往,商旅众多,羌、汉、氐、賨,连河西的鲜卑人也会途径此地,去往安定、天水购粮。 其中也有倒卖私盐之人。 李弥看到巨大的商机,对过望商旅课以重税。 曹魏立国之初,相对东汉而言轻徭薄赋,明令什税一。 但曹家一代不如一代,明帝大兴奢侈之风,钱粮自然不会从世家大族中出,因此各种苛捐杂税日益增多,地方私立名目,自行征收。 杨峥按照后世经验,人群聚集才会带来经济效益。 吃饭、喝水、住店、租房都是钱。 李弥这么竭泽而渔,杨峥打造的大好形势就付之东流了。 这厮还纠结了城中的几个汉民大户,弄出一支百人的税吏队伍,天天在城中耀武扬威。 而且,李弥对羌氐天生的厌恶,常常纵容税吏欺压夷人。 羌人屡次在杨峥面前哭诉。 杨峥花了这么多心思才维护好羌人的关系,李弥短短几天就搅乱一锅粥。 城中鸡飞狗跳。 很多羌人首领看在杨峥的面子上才忍气吞声。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六十四章 决裂 如果李弥识相,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装糊涂,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到时候好聚好散得了。 但现在,弄得杨峥不得不出手敲打了。 枹罕的大好形势不能被他祸害了。 刚在思索怎么敲打李弥,赵阿七快马回报:“禀报将军,李弥正带人清查屯田,被我们的人拦阻,两边已经动起手!” “什么?”杨峥霍然从席塌上蹦起。 屯田就是自己的命根子。 自己还在想怎么动他,他就来捏自己的命根子。 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枹罕城的汉夷凭什么跟自己混?还不是因为能提供粮食? 夏侯霸送来的只是一千士卒的军粮。 枹罕城羌汉人口越来越多,总不能喝西北风吧? 清查屯田意味着要登记造册,按照魏国屯田制,八成要上缴…… 自己辛辛苦苦又是击退羌贼,又是开垦土地的。 这厮一来就要摘桃子? “点齐人马!”杨峥下令道。 亲兵小跑出去。 等杨峥穿好盔甲的时候,城外已经集结了两百骑兵,其他的骑兵要么维持城内治安,要么在外充当斥候。 众骑飞奔向南。 屯田错落在漓水河两岸,六月天,庄稼长势喜人,郁郁葱葱,微风袭来,波涛翻滚。 这是自己的汗水和心血,容不得别人践踏。 李弥铤而走险对准屯田,也颇为高明。 手上有粮,心中不慌。 有了粮食,自然不乏来他手下吃粮的人。 也许是之前的忍让,给了他得寸进尺的勇气。 田庄前早已乱做一团。 李弥神气活现的指挥着税吏提着木棍殴打屯农。 屯农虽然人多,但都是老实巴交的汉子,勤勤恳恳过活,又被李弥这个县令的牌子压着,敢怒不敢言。 “尔等听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些田地都是官屯,理应由官府处理,今日清查田地,尔等若是阻拦,就是作乱!” 李弥在狄道的时候,低调本分,夹着尾巴。 一到枹罕,在寻常百姓面前,立即凶相毕露。 “这些田地都是杨将军带领我们开垦的,什么时候成了官屯?”青壮中有人吼道。 杨将军三字仿佛激怒了李弥,只见他脸上一阵扭曲,“打!” 几个税吏提着木棍就冲了过去,按倒那人,棍棒如雨点打下。 “住手!”杨峥策马堪堪赶到。 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通道。 “李县令好大的威风。”杨峥寒着脸。 “清丈屯田,本就是分内之事,杨都尉莫非有疑意?”李弥盯着杨峥道。 他这个县令是雍凉刺史亲封的,名正言顺。 而杨峥在枹罕,并没有名分,属于客军,暂时驻守。 “此乃军屯,并非民屯、官屯,不在县令管辖之内。”杨峥只好避重就轻。 李弥冷笑道:“哦?这么说这些人都是屯军了?” 都尉下辖只有一千士卒,即便有特殊情由,也不可超过两千。 而此地的屯农加上羌人俘虏已然将近两千。 杨峥若是点头,就犯了私募士卒的重罪,论律是要斩首的。 “清丈田地乃是国法,某还会上书呈报雍州刺史,杨都尉最好不要乱来。”被压抑了多日,今日终于占到了一丝上风,李弥的小人嘴脸再也不掩饰。 汉民们望着杨峥,羌人们也望着杨峥。 立威信不容易,但失去威信很容易,稍微举措失当,人心就悄悄离散了。 一提起雍州刺史,杨峥心中立即涌起怒火,“李县令这么大公无私,为何不去洛阳长安清丈田地?眼下蜀人即将来犯,枹罕一切事务服从军务,由本都尉处置,送县令回府!” 已经撕破脸皮,也不需要再装下去了。 “杨峥,你好大的胆子!”李弥怒道。 杨峥下马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当着所有人的面拔出环首刀,“粮食乃军民命之所系,不容有失,李县令今日动屯田,就是动某的命,动全城百姓的命!某奉夏侯将军之令,驻防此地,军令如山,如有违背,无论是谁,定斩不饶!” 杀气毕现,刀光森然,势如猛虎。 有那么一瞬间,杨峥真想斩了此人。 但现在的他不仅仅是个军人,还是个领路者。 身后跟随者越来越多。 所思所想,必须长远。 李弥上过战场,但跟杨峥的血战相比,就差的太远了。 在强大的威势下,他的神色终于变了,情不自禁的后退两步,支支吾吾道:“你、你、知道、道在做什么吗?” “守一方水土,保一方平安!来人,送李县令回府!”杨峥怒吼一声。 “诺!”武卫营老卒齐声大喝。 一骑奔出,单手一抄,就将李弥掳到马背上。 留下李弥一路的喝骂声。 税吏见势不妙,纷纷扔下棍棒,转身想跑。 骑兵与杨峥心意相通,飞奔而出,拦住去路。 “跪下!”杨峥大吼一声。 所有税吏都老老实实的跪下。 杨峥从羌汉屯农中挑出那些鼻青脸肿之人,“刚才谁打你们的,你们打回去!” 羌人兴奋的吼了一声,提着棍棒就上了,汉民则面面相觑。 “天塌下来,某给你们撑着。”杨峥知道他们在害怕什么。 无非是担心李弥卷土重来。 但有了这一次的教训,杨峥不会再容忍他胡作非为。 有了这句话,汉民也不再犹豫了,拿起棍棒,开始报仇。 税吏们狐假虎威,其实比屯农更加不如,才两三下,便哀嚎震天,屁滚尿流。 杨峥冷脸看着他们打尽性了,才让收手。 几十条羌汉青壮半跪在杨峥面前,“多谢将军!” “多谢将军!”所有的屯农都半跪在地。 他们要么是边地的游民,要么是羌人俘虏,从来都不曾有过尊严。 而今日,有人给了他们尊严。 杨峥点点头,目光扫过屯农,一道道眼神中有抑制不住的崇敬。 名声就是这么积攒的。 “起来。”杨峥挥手。 所有人站起。 杨峥又好言安抚了一番,让他们安心继续劳作,还留下五十骑兵,以备不测。 回去的路上,脑海中一直在思考,郭淮会李弥出头吗? 可能性不大,他只是希望看到陇西暴露出更多的矛盾,自乱阵脚。 夏侯霸更不可能。 唯一的靠山是洛阳的李胜。 但洛阳距离狄道千里遥遥。 只要自己把握好分寸,别人也就没什么把柄。 到时候蜀军北伐,就是李弥的死期! 杨峥心中杀机已决。 梁子已经结下,让他活着回到洛阳,说不定又会鼓捣出什么事。 仇人最好消灭在萌芽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六十五章 佯动 回到城中,李弥基本被软禁了。 所行苛法一律废除。 城中暗中支持他的几家汉民大户,遭到了杨峥的警告。 枹罕城回归旧制,汉夷各安其分,生意照旧。 有了对比,杨峥在羌汉心中的地位越发高涨起来。 经常有羌部首领主动给杨峥送牛送马,杨峥回以等价的粮食。 杨峥的名声渐渐在羌地里传开。 枹罕夷人越来越多。 正如杨峥所想的一样,人流聚集自然会形成经济效益。 原本废墟一样的城中多了各种店铺。 杨峥心心念念的铁甲铺、皮匠铺像雨后春笋一样突然冒了出来。 最热闹的还是马市,羌人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健马。 虽然比不上凉州大马,但供普通士卒骑乘绝对是够了。 租赁店铺、土地的钱也算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一切回归正常之后,狄道的凋零也到了。 秦岭沿线的斥候回报,蜀军将动。 夏侯霸调杨峥四百骑兵回狄道,欲南下防守临洮。 杨峥让张特守城,又叮嘱赵阿七、公孙甫盯死李弥,不能让其出城。 进入夏天之后,蜀军异动连连。 斜谷、散关、下辨、祁山堡等前沿之地,频现蜀军大股斥候。 大将王平领汉夷之众两万出定军山,进下辨,窥视散关、陈仓。 姜维领八千虎步军精锐进略阳,有进取祁山堡之意。 郭淮领一万二千雍凉军镇守上邽,加强祁山堡、卤城等地的兵力。 但魏境凭临秦岭,防守之地太多,从渭南到陇西,处处需要分兵。 而蜀军只需要缩回阳平关,堵住兴势山,汉中便万无一失。 当年魏延正是凭借分兵拒守之策,御敌于秦岭之中,让汉中稳如泰山。 郭淮屯兵上邽,是有兼顾陈仓、天水、南安、陇西之意。 原本以为只有姜维北伐,现在王平也来了,魏军压力增大。 兴势之战后,王平威震雍凉,兵力又较多,带给魏军的威胁大于姜维。 郭淮调安定、金城等地魏军南下,驰援祁山一线。 却不料王平忽然发动,两万人马翻山越岭直扑散关。 散关背后是陈仓。 乃衔接陇右与关中的重地。 当年诸葛武侯第二次北伐,选中的就是此地。 王平攻势极快,三日间兵出秦岭,猛攻散关,应声而破,直接威胁陈仓。 所有人都在劝郭淮移防陈仓,郭淮却在上邽按兵不动。 上邽对面就是木门道,木门道与卤城、祁山堡相通。 所有人都认为蜀军的主力是王平,只有郭淮坚信真正的对手是姜维,不断不支援陈仓,还再度向祁山堡增兵。 然而姜维毕竟是姜维,既不攻打祁山堡,也不支援王平,六月下旬,八千蜀国虎步军忽然绕过祁山堡,翻过麴山,兵出牛头山,窜入陇西境内,兵临洮水,与夏侯霸隔河相对。 杨峥望着河对岸的蜀军,营垒森然、旌旗招展、游骑斥候往来如风。 初夏烈日当空,蜀军仍着重甲,一举一动都秩序井然。 观察了半晌,杨峥只觉得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宛如一头猛虎伏在洮水之上。 两岸青山、原野都沾染它的肃杀之气。 这等气象,连最精锐的武卫营都无法与之相比。 虎步军乃诸葛武侯亲自训练的一支精锐,属于重装步卒。 屡次北伐中都有它的身影。 曾以五千人在五丈原抵挡住了司马懿上万骑兵的猛攻,遂使司马懿结阵自守。 反观城中魏军,隐隐有畏惧之色。 骆谷之败带来的恶果深深影响着军心。 而姜维一系列的佯动,成功分散了魏军的兵力。 导致在陇西局部战场上,蜀军占有兵力优势。 夏侯霸只能固守临洮,不与蜀军交战。 但姜维虚晃一枪,留一千兵力防守,溯洮水而上,直接攻打狄道。 “狄道是陇西郡治所在,洮水两岸屯田万亩,村庄相连,乃陇西精华所在,不可不救。”夏侯霸似乎主意已定。 何晖劝道:“姜维用兵承袭孔明之狡诈,将军此去,恐中其伏兵。” 杨峥亦劝:“姜维兵不满万,狄道城高池厚,尚有两千人防守,青壮近万,姜维难以攻克,即便攻克了,我等守住临洮,蜀军无所归!合陇右诸军击之,姜维必破。” 以一个狄道城,换姜维和八千虎步军,这笔买卖不亏。 而且姜维未必能攻下狄道。 夏侯霸犹豫起来。 杨峥知道他在犹豫什么,若让蜀军进围狄道城,本身就是一种失败。 一个破败的陇西,同样可以让夏侯霸声名扫地。 所有道理,夏侯霸当然明白,但地位不同,考虑的东西的也不一样。 杨峥再劝,“郭淮屯兵上邽,本就有屏护陇西之意,狄道危急,其必然来救,我军当务之急是固守临洮,以不变应万变。” 出城至少输一半,守住临洮,则至少赢了一半。 其他将校也来劝诫。 很多人其实早被蜀军的声势吓破了胆,固守待援正合其心意。 夏侯霸脸上神色几度变幻,最终还是定下决心,“固守待援。” 杨峥则松了一口气,主动请缨道:“属下所部皆为骑兵,留在城中无益,不如出城,缀在蜀军之后,可行疲敌之计,亦可进一步窥探蜀军动向。” 夏侯霸深以为然,“兴云忠勇可嘉,此番若是退敌,本将必为你请功。” 杨峥心中一喜,但见到其他将校略带嫉妒愤恨的眼神,暗自警惕,这也是他选择出城的原因。 在临洮城中,总感觉有些不自在。 “属下何功之有?将军固守临洮,阻断姜维后路才是大功一件。” 夏侯霸欣然一笑,其他将校脸色也缓和了许多。 杨峥带着四百武卫营出城。 蜀军皆是步卒,一千步军也不可能将临洮城堵死。 只有十几名斥候吊在身后。 杨峥没有第一时间追上蜀军的步伐,而是绕道向西,派出散骑探查蜀军的动向,以免落入埋伏之中。 洮水乃黄河的一条支流,仅次于渭水,滋养了陇西两岸。 青山绿水间遥见蜀军缓缓向北推进。 周围广布斥候,每过一地,必有一军扼守高处险要之地。 杨峥不敢靠得太近,虎步军中也有一支千人规模的骑兵。 但对方非常爱惜骑兵,轻易不会出动。 遇见村镇,蜀军毫不迟疑的抢夺粮食。 百姓哭嚎之声响彻四野。 蜀军则在背后喝骂,不过终究守着最后一丝底线,没有随意屠杀。 这个时代能做到这一步,也算不容易了。 第六十六章 名将 上邽诸将仍在为救援陈仓和陇西争论不休。 “关中乃腹心,陇西乃手足,手足断犹可续,腹心若是有失,雍凉皆休!”郭淮长子郭统道。 “眼下关中正是兵力空虚之时,将军不可不备。”徐质亦拱手道。 其余庞会、胡奋、胡烈、郭循、李简等将校分列左右。 王平两万大军,号称五万,无当飞军在前,青壮在后,羌賨分列左右,鼓噪而进,呐喊震天,摆出一副鲸吞关右的架势。 周遭魏军望其旌牙而退,无人敢撄其锋。 郭淮望着悬挂的地图,一时有些入神。 自从军起,他便在西面与蜀人作战。 从定军山到陇右,从陇右到关中,与黄忠、张飞、诸葛亮、魏延等人物鏖战,屡败屡战,互有胜负。 多次料敌于先,被司马懿等朝中元老倚重,渐渐成为西面的中流砥柱。 原本以为蜀人北寇,目标的是陇西。 但如今的形势,虚虚实实,姜维王平一左一右,到底谁是主力? 蜀军的意图究竟是什么,谁也拿不定主意。 不过直觉上,郭淮更偏向姜维。 王平看似来势汹汹,不过多少有些虚张声势。 两万人就想吞并关右,即便当年的诸葛孔明也没有这么大的胃口。 秦岭对魏国是天堑,对蜀国何尝不是? 当年魏武以汉中比作“鸡肋”,原因正是在此。 蜀军擅长山地作战,无当飞军更是其中翘楚。 但深入关右平原,雍凉铁骑岂会惧他? 反而是姜维的虎步军,让郭淮深为忌惮。 五丈原之战,司马懿以万余精锐精兵冲击数千虎步军,居然被正面击退,无功而返。 “报——” 斥候飞奔而入,拜在郭淮面前,“禀将军,蜀阴平太守廖化提兵一万奔祁山堡而来。” “廖化?连他也来了吗?”郭淮神色一动。 蜀中元老级的将领就剩这么一位了。 几乎参加了蜀国所有大战。 明帝景初二年,也就是司马懿攻破辽东斩杀公孙渊那一年,廖化统兵攻魏国守善羌侯宕蕈驻守的营寨,郭淮派遣广魏太守王赟、南安太守游奕率兵救援,两军东西夹击,余留下廖化,廖化以弱势兵力奋击之,破游奕、射杀王赟,讨平羌寨。 这一战让郭淮记忆深刻。 祁山堡背后是天水、广魏、南安三郡,陈仓背后是关中,而陇西郡更是陇右的腹心所在。 难道蜀国真的准备全线进攻雍凉? 郭淮闭上眼睛,陷入深深的思索当中。 堂中诸将屏气凝声,静待最后的裁决。 十几个呼吸之后,郭淮猛然睁开眼睛,威压的目光一一掠过众人,“昔年诸葛孔明六出祁山,尚不能吞并雍凉,区区廖化、王平、姜维举一两万弱旅,能奈我何?” 即便刚才有人还有异议,现在也都为郭淮的气势心折。 “祁山堡、陈仓皆为虚兵,陇西才是蜀人兵锋所在!” 如同当年窥破诸葛武侯屯兵五丈原的用意一样,郭淮再次洞悉了蜀军的虚实。 这是一个久经沙场三十多年宿将的敏锐直觉。 蜀军打不下关中,更没有吞并关中的决心与雄心! 诸葛武侯的时代已经一去不返。 现在的蜀国非彼时的蜀国! “徐质领两千兵力屯渝麇,庞会领两千人入卤城,诸部皆大张旗鼓,以疑兵对疑兵,其余将校点齐军马,与吾共赴陇西,迎战姜维!”https:/ 临洮。 蜀军并没有急着北进,而是忽东忽西、时南时北,以掠粮为主。 沿途小城大多一哄而散。 杨峥跟在蜀军后面两天,感觉面前的似乎也是一支疑兵。 蜀军到底要做什么?现在不正是进攻狄道的好时机? 不过一想到敌军主将是姜维,杨峥不敢以常理揣测。 第四天,蜀军忽然一改之前漫不经心的状态,开始在龙马山修建营垒,一副赖着不走的架势。 龙马山东北是襄武,正北首阳山连着乌鼠山,此山正是渭水之源。 占住此地,能对周边郡县形成极大威胁。 正如杨峥当初预料的一样,郭淮不可能对陇西视而不见,引八千雍凉精锐赶到龙马山之北。 两军对垒,大战一触即发。 当世两大名将交手,杨峥充满了兴趣,率四百骑兵自龙马山西北角观望。 此时夏侯霸亦引三千军进龙马山背后的沨中,堵住蜀军的退路。 蜀军面临进退维谷的窘境。 就在杨峥以为蜀军会引兵先攻沨中的夏侯霸时,蜀军却忽然从龙马山上倾泻而下,突击北面的郭淮。 这一举动让所有人都出乎意料。 魏军同样如此。 虎步军披重甲,持连弩,箭如飞蝗遮天蔽日。 句扶、傅佥、霍弋、李韶四员骁将力战在前,姜维督镇在后, 蜀军居高临下,携雷霆万钧之势一拥而入,人皆死命而战,魏军气为之夺,不能挡,连破营垒三座。 骆谷惨败在前,魏军士气仍处于低谷。 被姜维迎头猛击,顿时大溃。 郭淮料中了一切,但没料到姜维如此大胆的放手一搏,完全不同于昔日蜀军之谨慎。 眼下风火漫天,人心离散,营垒已被拿下,魏军心胆已丧。 郭淮情知不能守,引兵且战且走。 姜维驱兵大进,紧咬不放。 幸亏夏侯霸不计前嫌引兵猛攻蜀军后阵,襄武守军出兵驰援,才让郭淮躲过了一劫,避入襄武城中。 但姜维旋即提兵,转身来战山腰上的夏侯霸。 漫山遍野俱是蜀军旌旗,战鼓声犹如雷震。 如果之前是一头蛰伏的猛虎,现在就是处于爆发状态的猛虎。 夏侯霸自知在山道上不是虎步军对手,引军退回沨中。 姜维已被激怒,三面猛攻。 魏军颤颤巍巍防守。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夏侯霸是杨峥的顶头上司,没有他照拂,杨峥在陇西也站不住脚。 只能引骑兵不间断的袭扰,绞杀外围蜀军,分摊夏侯霸的压力。 但虎步军中亦有骑兵,这一次没有留手,倾巢而出,追杀杨峥的四百骑。 蜀骑能在马上射出弩箭,幸亏这么多日在观摩,杨峥早有预料,见蜀骑发动,便引军远遁。 借助地形,数次躲过蜀骑的追杀。 不过想再支援夏侯霸,已经不可能了。 杨峥只能寄希望于郭淮能重整旗鼓。 第六十七章 无援 三千魏军对八千蜀军。 看起来差距不大。 历史上不乏以少胜多的经典战役。 但以少胜多需要要看具体的环境,综合各种明暗实力对比,双方统帅的能力,历史上更多的是以多胜少、以强凌弱。 夏侯霸固然有骁勇之名,但遇上智勇双全的姜维,只能压住一头。 杨峥几次冲击蜀军,企图打开缺口救援夏侯霸,但都被蜀军及时拦阻。 反而让杨峥折损了二十多名兄弟,百多人负伤。 望着壁垒森严的蜀军,以及追杀而来的骑兵,杨峥知道只凭手上现在的力量,终究无法救援夏侯霸。 附近能救夏侯霸的只有郭淮。 蜀军三路出击,在陈仓、祁山堡牵制了不少魏军兵力。 导致陇西这个局部战场兵力空虚。 寻常时候,杨峥最怕见的人就是郭淮。 但现在不得不去求他了。 夏侯霸危在旦夕,也不知能抵挡多久。 虽然历史上夏侯霸能活着跑路,但自己的到来,说不定有什么蝴蝶效应。 夏侯霸若是提前玩完,自己又将何去何从? 这是现实上的考虑。 另一层考虑是跟夏侯霸的感情。 军人自古最重义气,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眼睁睁看着夏侯霸被姜维吞并而无动于衷,杨峥实在做不到。 想来想去,只能去找郭淮。 此战若没夏侯霸在后面牵制,郭淮能不能安然回到襄武都是两说。 于公于私,郭淮都不会拒绝。 军情疾如火,关山度若飞。 杨峥火急火燎星夜策马赶到襄武。 龙马山之战看似激烈,但真正死在蜀军刀下的并没有多少。 大多数被一阵乱箭射退。 城中负伤的不少,但绝大多数都是轻伤。 重伤的人在虎步军的追杀下也逃不回襄武。 很多雍凉军都认识杨峥,自然没少受刁难,为了夏侯霸,杨峥只能忍了。 “夏侯将军被困在沨中,求前将军速发援军!”中军大堂中,杨峥垂下了头颅。 等了半天,却无人回答。 杨峥心中一沉,说话的语气不由得有些急切,“求郭刺史援救我家将军。” “放肆!”左下一将大声呵斥,“救与不救,郭刺史自有明断,何须你这无名小卒多嘴?来人拉下去重打五十军棍。” 外间即刻便有两卫士入内来提杨峥。 杨峥的心直接沉入谷底。 早就知道此行不会顺利,没想到连自己也搭进去了。 重打五十军棍,就算自己侥幸不死,还能再战否? 杨峥悔不当初,还不如挥军猛攻虎步军,至少能光明磊落的马革裹尸。 郭淮也算是一代名将,心性竟然如此阴暗? 就在杨峥要被卫士提走的时候,右下一人咳嗽两声,“且慢。” 胡奋出列对郭淮拱手道:“将军请听末将一言。” 安定胡氏的面子,郭淮还是给的,微微颔首示意。 “夏侯将军乃国家功勋之后,若被蜀人所趁,有伤国家颜面,对我军士气打击更大,姜维击破沨中,贼势大涨,若转攻狄道,陇西何以抵挡?”胡奋绕过了杨峥,直陈此战之利弊。 郭淮沉吟了几个呼吸的时间,缓缓道:“不错,夏侯将军不可不救。” 杨峥心中燃起了希望。 “但不是现在,我军被蜀贼重创,士气低靡,此时出击,于军不利!” 杨峥心中希望转眼被掐灭,正想再劝,忽然瞥见胡奋眼角的余光,警告之意甚浓。 杨峥只得住嘴。 胡奋继续道:“将军所言甚是。” 堂中再无人言语。 两个卫士站在杨峥背后,等待最后的裁决。 郭淮站起身,来来回回踱了两步,“李简听令!” 左首一将抱拳而出,“末将在。” “你领五百军大张旗鼓进钟提。” “诺!” “胡奋听令!你引两千军进驻临洮,守住城池,不必与蜀军交战!” “诺!” 五百加两千? 这些兵力显然无法救援夏侯霸。 一军出钟提,一军屯临洮,这是要堵死蜀军的意思。 但夏侯霸若是被蜀军击破,如此少的兵力,真的能堵住姜维吗? 杨峥不禁为夏侯霸感到不值,若当时他不出兵攻蜀军之后,姜维未必会回军咬死他。 他光明磊落堂堂正正,但别人却未必有这么大度。 今日之事,与当年司马懿借刀杀张郃如出一辙。 而郭淮在司马懿手下多年,难免耳濡目染…… “至于你!”郭淮威严的眼神盯着杨峥。 杨峥知道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刻来临了。 堂中众将也在望着郭淮。 杨峥灵机一动,指望别人救自己的命,还不如自己主动一些,于是大声道:“郭将军救援沨中,属下甘受军法!” 此乃以退为进之策。 以郭淮的性格,强词夺理下去,只会激怒他。 反而适当服软,有一线生机。 自己不顾危险,为夏侯霸请求援兵,郭淮这个时候弄死自己,当着雍凉诸将校的面,难免会留下话柄。 郭淮眼中闪过复杂神色。 似在犹豫,似在欣赏。 “将军,此人颇有几分忠勇。”右列一将忍不住站出道。 雍凉之士,自古豪爽。 杨峥眼角余光斜视此人,西北人特有的粗犷面容,眼神闭合间隐有厉芒。 郭淮沉声道:“既然郭孝先求情,就饶他去吧。” 郭孝先? 杨峥回想着这个名字,难道是凉州郭遁? 此人素有功绩德行,名著于西州,夷汉皆尊之。 “多谢将军。”杨峥松了口气,对郭淮拱手,又对郭遁拱拱手。 郭遁略一颔首。 杨峥对援兵已经不抱希望了。 走出中军大堂,到僻静之处,背后传来胡奋的声音,“兴云留步。” 杨峥对胡奋自然是无比感激。 “多谢胡将军。” 胡奋道:“郭将军不会坐视陇西被蜀人攻陷。” 这话的后半句是,也不会轻易出兵救援夏侯霸。 杨峥心中了然,没有夏侯霸的陇西,也不会有杨峥的容身之地。 “多谢将军提醒。” 胡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正巧一青年将领赶来,“军情紧急,兄长何以在此迁延?” 此人长相与胡奋六七分相像,应该就是胡奋之弟胡烈了,只不过神情更为倨傲。 杨峥冲他拱拱手,却不料他把脸转到一边,像是没看见杨峥一般。 杨峥心中难免苦笑。 胡家在西北首屈一指的大豪族,看不上自己也正常。 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朋友。 胡奋真心关怀杨峥,没注意二人之间的微小不合,对杨峥拱手道:“兴云保重。” “胡将军也保重。” 看着两兄弟走远,杨峥一个人走在襄武城中,心中不禁有些灰心丧气。 前路实在艰难,自己又将何去何从? 就算夏侯霸不倒,侥幸活下来,经此重创,实力大减,还能在陇西站稳脚跟吗? 正郁闷的时候,忽见前方喝骂连连,似乎在群殴。 杨峥现在也没心情看热闹。 正想绕路,忽见周围羌、賨、氐人滚滚而来,互相殴斗,乱做一团,也不知在打什么。 羌人人多势众,性情凶猛,又极为团结,即便被打趴下了,咬牙站起,继续殴斗,羌人很快就占了上风,对賨、氐形成碾压之势。 羌人? 杨峥心中一动。 陇西能救夏侯霸的,除了郭淮,其实还有羌人! 第六十八章 羌部 整个陇右原本就是羌狄的聚居地。 诗经、商颂有记:昔有成汤,自彼氐羌,莫敢不来享,莫敢不来王…… 一千多年前凤鸣岐山,周军中就有不少羌氐附庸军。 五百年前,秦灭义渠国,置陇西、北地二郡。 后又从陇西分天水、南安、广魏等郡。 羌人祖祖辈辈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也服从中原王朝的统治。 来到陇西之后,杨峥甚至觉得羌人其实就是汉人的一个分支,只不过散落在黄河西南,才渐渐形成地域隔离。 现在赶回枹罕去找河西的姜伐野肯定不行,太远了。 杨峥只能望向临洮对面的岷山。 那里也是羌人的一大聚居地。 大汉曾设南部都尉管辖临洮附近的羌众。 杨峥分出二十骑兵,让他们把受伤的兄弟带回枹罕,自己则领三百余骑南下。 途径沨中外围,见蜀人早已围的水泄不通。 沨中是一出高谷,背依龙马山,山上清泉流下,有沨沨之声,故名沨中。 有山有水有林有石,自然易守难攻,是龙马山附近绝佳的屯兵之地。 夏侯霸龟缩不出,守上十天半月应该不难。 似乎蜀军并不着急进攻。 杨峥一直很迷惑,按照常理,蜀军在击退了郭淮之后,应该长驱直入,要么攻打狄道,要么围困襄武。 但蜀军一直在洮水附近游弋,好像并不急着进攻。 杨峥总感觉他们在等什么。 三天两夜,杨峥累的都快在马上睡着。 战马也疲乏不堪,沿途累死百十匹,但此时不是爱惜战马的时候,进入侯和,杨峥直接以夏侯霸的名义征调六百匹马。 侯和令游盈推三阻四,此时的杨峥还管得了这些? 夏侯霸若是倒了,自己也站不住脚。 救夏侯霸,就是救自己! 杨峥当场就霸王硬上弓,提着游盈强行换了六百匹马。 又补充了水和干粮,才放过游盈,再度上路。 岷山山脉自川西延伸到陇南。 其中聚居着不知多少羌氐部落。 本来还在想如何寻找羌人的聚居地,沿途却遇到几十支羌人青壮向山中前行。 见到杨峥的魏军装扮都异常警惕。 无论问什么,他们都是一副冷冷的样子。 杨峥心中一动,令士卒将盔甲内穿,学着羌人的风俗,外衣上擦些红泥,头上插几根稚羽鸟毛,额头摸上些黄泥,怎么狂野怎么来。 羌人涵指非常广泛,东汉几乎称黄河以西为胡,黄河以南为羌。 其中不知有多少部族都被认为是羌人。 即便羌人内部,也因居住地不同,风俗习惯也大不相同。 因此杨峥等人的打扮虽然不伦不类,倒也没有露馅。 “站住,你们是哪一部的?”杨峥拦住一支百人规模的羌众。 骑马的有,骑牛的也有,驴子骡子更不少,杨峥还看到其中几人骑的似乎是猪,个头很大,嘴边还有未完全退化的獠牙。 不过装备就有些辣眼睛。 歪歪扭扭的棍子上绑着块儿铁,就算是长矛。 有的连铁都没有,只有磨锋利了的骨头。 感觉就像一群野人去春游。 当年他们就是拿着这些玩意儿,跟大汉断断续续打了上百年。 对方一见杨峥麾下部众的装备,顿时就怂了三分,“我们是邓至部的!” 杨峥生怕他们不会汉言,不过在陇西附近的羌人,早已汉化了。 有些部族甚至忘记了原本的语言。 邓至羌生活宕昌一带,这个时代还只是一个小部族。 宕昌离此地至少两百里,他们怎么会跑这么远? 若是直接问,肯定会引起对方的警觉,不过汉语博大精深,杨峥换了个问法,“邓至是小部,凭什么来这里?” 对方一听直接从牛上跳了下来,怒气冲冲道:“我们邓至也是白石神的子民,受山神、水神、火神的庇护,凭什么不能来参加会盟?” 羌部崇拜极多,天、地、山、树、火都是他们的神灵。 “会盟?”杨峥心中一动。 眼下魏蜀交兵,羌人会盟? “你们是哪一部的,留下名来!”那羌人壮汉提着骨矛就上来了。 一副要玩命的架势。 杨峥在马上拱拱手,“多有得罪,我们是伐野部的。” 绝大多数羌人性情耿直,吃软不吃硬,杨峥主动和解,对方也就没有再咄咄逼人。 “河西边的伐野部?难怪你们不知道我们邓至部。” “既然都是白石神的子民,我们就是兄弟。” “哈哈,兄弟、兄弟!” 那百来名羌人同时举起了五花八门的“兵器”,胯下各种坐骑也乱哄哄的叫了起来。 几句话下来,这股邓至羌就对杨峥掏心掏肺,竹筒倒豆子一般该说的都说了。 原来是迷当羌王欲集合各大羌部,举兵叛魏! 杨峥忽然明白了蜀军在等什么。 羌人若是乱起,河西的胡人、鲜卑说不得也会掺和进来。 到时候有可能重现东汉的大羌乱。 然后蜀军可坐收渔翁之利,攻伐陇右河西,染指关中。 或许这才是姜维的杀手锏! 诸葛武侯十余万的兵力都不能拿下陇右关中,姜维、王平、廖化三四万人,凭什么北伐? 原来真正的目的在于此。 所有人都以为威胁是王平或者姜维,但现在看来,真正的威胁是羌人。 杨峥不禁为蜀人的大手笔感到佩服。 蜀国人物,蒋琬费祎更侧重于内政,能行此谋者,也就只有精通羌务的姜维。 天水麒麟儿,果然非同凡响。 事实上,此策的可行性非常高。 任何时代任何族群都不乏野心勃勃之辈。 而河西的情势比陇西更加复杂和混乱,秃发鲜卑、匈奴、羌胡互相杂居,各自保持一定的自主性,手上有刀子也有地盘,望着日渐空虚的河西城池,他们真的会无动于衷吗? 历史早已给出了答案。 如今曹魏刚刚经历骆谷惨败,雍凉士卒十损其七,正是兵力、士气最低谷之时。 羌氐部族同样为伐蜀大战做出重大牺牲,他们能没有怨言? 杨峥看了一眼身边的三百多将士,几日的劳累并没有消磨他们的斗志。 夕阳渐渐沉入山川之间,天地间一片金红。 能与姜维、郭淮、邓艾同处一个时代,掰掰手腕,也算不枉此生了。 第六十九章 神谷 在山中露宿了一夜。 白水羌非常够意思,又是打猎又是取水的,还分出自己的干粮给杨峥。 杨峥送了他们二十匹疲马,这让他们更加感恩戴德。 为三百余将士守夜。 翌日天亮,再度起行。 越往山里面走,遇到的羌人越多。 迷当羌王的号召力颇大,似乎整个陇右的羌部都来了。 男女老少几万人浩浩荡荡。 山中处处燃起了篝火,祭祀羌人的各种神灵。 有邓至羌在身边,免了杨峥多费口舌,互相吹捧一番,杨峥身后也聚集了千余人。 整整走了一整天,才到达羌人嘴中的白石神谷。 附近山灵水秀,奇峰巍峨间白雾缭绕,一条白溪自山雾中蜿蜒而下,偶尔几声啾啾鸟鸣,更增山谷空灵的神韵,难怪羌人会以此神谷为名,的确是一个钟灵毓秀的好地方。 山谷正中的草地上有一块巨大白石,这大概是白石神谷名字的原因。 有地位的羌部酋首都在白石之下静坐。 而白石之上,一人扶着藤杖,穿着五彩斑斓的绸衣肃穆而立。 五十几许的年纪,面色黧黑,身材颀长。 山风袭来,绸衣随风而动,倒有几分羽化而登仙的飘然感。 不出意外,他就是迷当羌王。 杨峥略扫了几眼,居然发现姜伐野等几个交好的河西羌部首领。 不过他们的地位显然不高,没资格坐在白石之下。 黄昏之后,暮色四合。 谷中燃起了巨大的篝火。 羌人们围着篝火载歌载舞,动作狂野而虔诚。 杨峥暗中摸到姜伐野身边。 姜伐野一见杨峥,吓了一跳,“兴云怎会在此?” 其他几个首领也围了过来。 这个说不该来,那个说赶紧回去。 杨峥心头苦笑,本想来搬救兵,没想到掉进更大的漩涡之中。 “诸位真的要跟随羌王起兵吗?”时间紧迫,杨峥没有绕圈子。 诸人一怔,显然没料到这么直接。 姜伐野眉头紧皱,“兴云从何得知?” 杨峥更加直接,“大魏虽有骆谷之败,但陇右河西诸军数万,皆勇武善战之士,名将勇将频出,各羌部一盘散沙,编制不全,装备没有,粮草不足,岂能成事?” 这番话完全是站在羌人的立场上说的。 郭淮打蜀人或许勉勉强强,但对付羌人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儿。 南安还有不世出的名将邓艾…… 安定有胡氏。 一盘散沙的乌合之众,怎么可能是魏军的对手? 反正杨峥只知道一条,曹魏再稀烂,打周边异族还是没问题的。 从去年开始,毌丘俭领万余精锐魏军汇合玄菟太守王颀、乐浪太守刘茂、带方太守弓遵,一路平推,野战以少胜多大破高句丽,束马悬车,攻陷都城丸都,焚毁宫殿,屠其遗老,将岭东的濊貊、东南辰韩全部归入华夏版图。 经营数百年的高句丽轰然倒塌。 高句丽东川王领数千残部仓皇逃到沃沮,才躲过一劫。 毌丘俭效仿窦宪勒石记功。 辽东、漠北鲜卑诸部瑟瑟发抖。 别看现在陇右一副兵力空虚的样子,实则自诸葛武侯离世之后,明帝认为蜀国不足为惧,曹魏的重心向东北和东南转移。 几人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杨峥的话并不是恐吓他们。 “那该如何是好?”几个首领惶恐不安。 “如今形势有些骑虎难下。” 杨峥道:“不,我在路上已经询问过其他部族,很多人并不愿意叛乱,迷当一意孤行,必是受了蛊惑。” “俄何烧戈。”姜伐野苦笑道,“此人一向有野心,与伐同、蛾遮塞同流合污。” “原来是他?”杨峥怎会忘记此人? 刚来陇西,就碰到他在闹事。 前次羌人动乱,夏侯霸怀疑是俄何烧戈在暗中挑动,以报段家坞堡前被鞭笞之辱。 杨峥正色道:“诸位,某想再问一句,你们是否要随迷当叛乱?” 几人面面相觑,姜伐野道:“我等本来就是被蛊惑而来,并不知其中内情,今日既然被兴云点拨,自然不会附逆。” “我等不会叛乱!”其他几人同声道。 “好,今日之事,我会详细上报朝廷,若能平叛,诸位都有功劳。”杨峥扯起虎皮大衣。 有了这些人相助,底气就更足了。 几人眼中全都升起感激之色。 “兴云将何为?”姜伐野眼中始终保持着一丝清明。 杨峥看着谷中的羌众,大多数羌部未必有胆量叛乱。 当年夏侯渊虎步关右,诸夷无不俯首。 曹魏历经四代,尽管现在曹家虚弱了,但赫赫武功依在,足以震慑四夷人心。 “你们尽量联系亲善部落,不要让他们被蛊惑,我自有主张。”杨峥一脸的胸有成竹。 诸人见杨峥的神色,也就放心的去了。 只有姜伐野留在最后提醒道:“俄何烧戈素来狡诈,兴云一定当心。” 杨峥点点头。 一整晚,羌人都蹦蹦跳跳,只是祭神,不做其他。 杨峥搜寻俄何烧戈的踪迹,但这厮身边总有十几个羌人壮汉,想暗中下手,根本不可能。 别看在姜伐野等人面前装作胸有成竹,实则心中并无主意。 寻思着干脆孤注一掷刺杀羌王迷当? 但似乎曹魏并没有让他这么卖命的理由。 而且杨峥也不是这种大义凛然的义士。 这个时候刺杀迷当,只会彻底激怒羌人,陇西的大动乱也就不远了。 怎么办? 想到夏侯霸还被围困在沨中,杨峥心中有些火急火燎的。 天亮之后,羌人依旧没有安歇的征兆。 迷当站在白石上,以羌语咿咿呀呀的向苍天祷言。 姜伐野暗中找到杨峥,“我们联络了很多部族,很多人不愿起兵叛乱,但也不愿反对迷当。” 这是人之常情,没人愿意当出头鸟。 而人性永远是随波逐流。 山谷中忽然爆发了一阵雷鸣般的吼声。 漫山遍野的草木,似乎都随着吼声颤动起来,无数飞鸟从林中惊起,窜向天空。 看样子是迷当借神明的名义,在鼓动羌人。 杨峥心中一急,若是让迷当继续这么装神弄鬼下去,不反的人也会随大流一起反。 “伐野兄,你可愿助我一臂之力?”事到临头,杨峥也不退缩。 前世军人的血性在胸中燃烧。 而军人,本就置生死于度外,勇猛精进。 姜伐野似乎预感到了什么,眉头微微一皱,神情犹豫起来。 这也是人性。 他的背后也有人在依靠着他。 生存,对每个人每个族群来说都不容易。 杨峥没有多说什么,等待他的最后回答。 姜伐野的呼吸渐渐粗重起来,四五个弹指后,他的眼神坚定起来,“兴云乃汉家英雄,与你一起做大事,虽死无恨!” 第七十章 出手 姜伐野的年纪当杨峥的爹也是足够了,却从未在杨峥面前拿大,一直以平辈论交。 杨峥仰天大笑,“有伐野兄相助,今日必成!” 转身向身后三百骑下令,“换回盔甲!” 老卒们一把扯掉外衣,露出魏军黑色制式盔甲,戴起头盔,拔出环首刀。 目中杀气腾腾,彪悍之气拔地而起。 周围羌人尽露讶然之色。 “兴云将欲何为?”姜伐野不解。 杨峥心中早已燃起烈焰,“欲建非常之功,当行非常之事!” 羌王名头虽大,但并没有中原皇帝的统治力,若非借助神灵,也不会聚集这么多的羌人。 杨峥绝不相信所有羌人都愿意跟着迷当叛乱。 既然有人借神灵蛊惑人心,杨峥就要当头一棒,打醒被蛊惑的人。 一拉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长长的嘶鸣声。 身后老卒也效仿之。 空灵的山谷中,战马嘶鸣声此起彼伏,传出很远。 杨峥拍动马腹,凉州大马如离弦之箭一般从山坡冲向山谷。 急促的马蹄声踏碎这个清晨,踏碎山谷的宁静,踏碎野心者的美梦。 三百余骑,宛如三百条游龙,还有三百多匹空马随之奔跑。 环首刀泛着朝阳的晨光熠熠生辉。 宛如神兵天降。 男儿身在乱世,岂能不奋发之? 姜伐野亦引百余骑跟在身后。 “什么人?” “大胆!” 各种羌汉吼声同时响起。 但杨峥已如一道利箭,冲向白石,“奉夏侯将军之令,特来拜会迷当羌王!” “奉夏侯将军之令,特来拜会迷当羌王!”三百余骑亦随之呼喊,声震空野。 回声一遍遍传荡,清晰的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羌人的呵斥声立刻弱了三分。 当年虎步关右的夏侯渊,也是夏侯将军。 渭南破马超之后,夏侯渊挥戈猛进,剿灭韩遂余部,讨平羌氐,陇右诸夷无不慑于虎威之下。 前辈英雄俱往矣,论豪杰还看今朝。 近千名披甲羌卒挡在白石之前,长矛挺立,乱箭如雨,毫不犹豫射向杨峥。 杨峥一马当先,劈下三四支箭,身上中了十几箭,嵌在甲胄上。 战马身上也中了几箭,不过幸好是骨箭,没有射中要害,也没有射穿皮甲。 羌卒见弓箭不济事,挺起长矛,向前攒刺。 骑兵们猛抽身侧空马,撞入矛丛当中。 咔嚓、咔嚓…… 羌人歪歪扭扭的长矛立时崩断。 马群冲开一个偌大的缺口。 杨峥趁势杀入缺口中,宛如披荆斩棘一般。 骑兵随后既至,羌人步阵顿时崩溃。 白石已在眼前,迷当也在眼前,仿佛触手可及。 杨峥都能看见迷当脸上的惊讶神色。 而在此时,羌人中一声大喝:“退下!” 乱糟糟的羌人扔下长矛抱头鼠窜。 还未高兴片刻,盔甲铿锵声忽地大起,暗红色的甲士如潮水一般涌来,在白石之前堆出一道盾墙。 杨峥心中一沉,这种盔甲他太熟悉了,这不是蜀军吗? 不过他们阵列松散无序,漏洞百出。 真正的蜀军绝不会是这个样子。 杨峥瞬间明白过来,是穿着蜀军制式铁甲的羌人。 果不其然,羌人之所以敢叛乱,是因为背后有蜀人支援。 一道熟悉的身影立在盾墙之后,阴恻恻的笑着,“杨峥,别来无恙!” “俄何烧戈!”杨峥亦冷笑,胯下战马不但不减速,反而加速撞向盾阵。 “枹罕杨峥在此!” 杨峥连吼了三声,山谷中瞬间安静,接着三百骑兵跟着怒吼,姜伐野骑兵也跟怒吼,身后羌部也跟着吼了起来。 “枹罕杨峥!” “他就是枹罕杨峥?” 羌人的敌意消散了许多。 这半年来,杨峥悉心交结各路羌人,枹罕城对他们一视同仁,杨峥的名字早就在羌人中流传。 正如杨峥所料一样,很多人并不想叛乱,只不过是被裹挟,不得不随波逐流。 既然如此,杨峥干脆当头一棒敲山震虎! 战马借着居高临下的冲势一跃而起,撞入甲士群中。 立时踩倒五六人。 一员羌将提着斧头,狞笑着冲杨峥撞来。 杨峥甩手掷出环首刀,羌将错不及防,正中面门,“不想死的滚开!” 缓缓拔出腰间华铤剑。 长剑在朝阳中的晨光中宛如一道白焰。 剑上的缺口越来越多,寻常时候,杨峥一直舍不得用,但现在已经到了不得不用的时候。 如果是正规蜀军,杨峥如此行径,早就死透了。 但羌人不是蜀军。 虽然穿着同样的盔甲,拿着同样的武器,但气势是装不出来的。 蜀军素来顽强勇烈,诸葛武侯治军极严,罚二十以上、皆亲览焉。 蜀军上下无不用命。 而羌人根本不过是东施效颦而已。 每支强军都有内在的军魂。 杨峥手下骑兵虽少,但却是从无数艰难中走出来的,同生共死,心意相通。 岂是面前乌合之众可比? 兵法有云,上下同欲者胜! 这些羌人真的是一条心吗? “杀!”杨峥暴喝一声,用尽平生力气,宛如一道惊雷炸在山谷之中、白石之前。 羌人果然面有惧色。 几个羌人壮汉不知轻重,还要上前来扑杀杨峥。 华铤剑挽起数道飞虹,盔甲、盾牌、环首刀、血肉,全都一分为二。 鲜血瞬间染红了全身。 脸上也挂着殷红的血肉。 杨峥勃然大怒:“鼠辈何不惜命哉!” 他本想少造些杀孽,但总有些贱骨头往剑锋上撞。 羌卒们面面相觑,无人敢再上前。 俄何烧戈站在百步之外气急败坏,“拦住他、拦住他!” 又是羌语,又是汉言。 两员羌将一左一右冲来。 还未近前,一人脖颈正中一箭,另一人转身就跑。 杨峥回望,却是姜伐野。 身后一众羌骑尽皆欢呼。 杨峥举起华铤剑,目光冷冷扫过羌人。 但凡被目光触及之人无不后退,有人甚至瘫坐在地。 连白石上的羌王迷当也身形摇晃。 三百骑兵与姜伐野一起涌入阵中,护在杨峥左右。 杨峥下马,走上白石拱手道:“枹罕杨峥,见过羌王!” 这一声羌王,可谓是给足了迷当面子。 羌人部落无数,但凡有些影响力的都自称羌王。 也因为此,羌王对羌人的约束力不大,在普通羌人心中也没有那么神圣。 更像一个盟主。 第七十一章 祸害 外围羌众并没有如想象当中的激动。 与杨峥相熟的河西羌部首领不断在安抚其他部族。 “杨峥,我听过你的名字。”迷当穿着五彩绸衣,弄得像一只花蛾子一样,“你很有胆量。” 经历过骆谷的九死一生,杨峥并不觉得眼下有多危险。 最多挟持了迷当,安然退走。 从他发动,冲到迷当面前,这场赌局就赢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不过是谈。 而掌握刀子的人,无疑掌握谈判的主动权。 “大魏待你们不薄,何以聚众谋反!”杨峥一如之前般直截了当。 陇西是魏国的土地,居住在这里的人自然是魏国子民。 朝廷对周边异族,一改东汉之昏聩,近四十年来,启用钟繇、牵招、田豫、张既、杜畿、梁习等等能臣经略边地,或剿或抚,鲜卑、匈奴、羌、氐无不服服帖帖。 曹魏之兴,盖出于魏武之招贤令。 不论品行,不论出身,量才施用。 昔伊挚、傅说出于贱人,管仲,桓公贼也,皆用之以兴…… 面对杨峥的逼问,迷当眼神有些躲闪。 俄何烧戈在白石下怒声道:“何谓不薄?骆谷一败,我族丁男牛马死伤无数,去岁饥荒,粮食欠收,朝廷可有赈抚?” “对,朝廷怎么对我们的?” 很多羌人也跟着起哄。 杨峥恨不得当场格杀这厮,刚才大战时,他躲在后面,现在不打了,他又跑出来。 不过心中虽是这么想,但却不能动手。 漫山遍野的羌人都在看着。 而且俄何烧戈所言,未尝不是事实。 骆谷之败如此惨烈,朝廷却没有只言片语。 曹爽回到洛阳之后,仿佛忘了此事。 “骆谷战败,难道只有你们损失惨重?汉民死伤多少?氐人死伤多少?賨人死伤多少?朝廷艰难,一时顾应不及,尔等便要作乱,难道真当大魏的刀剑不能斩尔等之头?”杨峥厉声喝问。 “朝廷的刀剑真的锋利,也不会被八千蜀军挡在龙马山!”俄何烧戈眼珠子骨碌碌的转动着。 杨峥冷笑道:“战场一时失利能说明什么?诸葛孔明举兵十余万六出祁山,尚且不能建功,尔等区区乌合之众,难道还想与大魏对抗?” 抬出诸葛武侯,羌人们果然神色退缩起来。 三国之中,最得夷狄人心的还是蜀国。 武侯七擒七纵,俘孟获而不杀,远近咸服之。 而魏国为对付日渐强大的鲜卑,遣刺客刺杀轲比能。 两边对比,高下立判。 武侯故去了十二年,对这个时代的影响仍在,并且会一直在。 他都不能攻下陇西,羌人凭什么觉得自己能行? 现在不是探讨羌人应不应该叛乱,而是他们有没有叛乱的实力。 俄何烧戈瞠目结舌起来。 杨峥趁热打铁,“朝廷早知尔等心有怨言,只是不愿屠戮,所以才会派我来此劝告诸位,莫要一错再错,万劫不复!” 迷当全身一颤,以他的年纪,应该会清楚的记得二十多年前,夏侯渊如何荡平关右。 “莫要听他胡言乱语,曹魏早已不是当年的曹魏,虚有其表罢了!”俄何烧戈还在挣扎。 “难道蜀国还是当年的蜀国吗?大魏刚刚扫平辽东,以区区两万之众大破高句丽,横扫濊貊,攻灭辰韩,尔等难道还不引以为戒吗?”杨峥以剑拄地,仿佛整个魏国的威势都加持在他身上。 山谷中再次安静下来。 只有山风掠过树梢的沙沙声。 没有人敢再与杨峥对视。 “我等绝无背叛大魏之心,只不过一时受蜀人蛊惑,请杨都尉明察。”姜伐野恰到好处的站出来高声道。 “对、对,我等来此只为祭神,绝无作乱之意。”其他几个相熟的河西羌部首领也附和道。 一时间,羌人纷纷转变了态度,很多人其实并不知道要来干什么。 只是随波逐流而已。 能活下去,没人会提着脑袋去玩命。 陇西河流纵横,良田遍地,羌人并非活不下去。 形势已经完全倒向杨峥。 连同迷当在内,再无人敢提出质疑。 “今日之事,只诛首恶俄何烧戈,余者不问。”杨峥目光扫向俄何烧戈。 俄何烧戈全身一颤。 这厮几次搞事,肯定跟蜀人一条裤子。 今日不除之,明日还会继续搞事。 “杨都尉,俄何烧戈乃我族祭祀,与天神相通,今日不过是受了蒙蔽,绝非有心冒犯大魏,还请都尉饶恕。”迷当此时站出来说话了,看似唯唯诺诺,但眼神颇为坚决。 他一开口,立即就引来了不少羌人的附和。 而此时的俄何烧戈一脸无辜,仿佛一只纯洁的老白羊。 杀了他,肯定会引起羌人的不满,再想借兵就难了。 杨峥此来,本就是虚张声势。 不过不杀他,心中愤恨着实难消。 这厮就是一颗定时炸弹,迟早还会再出幺蛾子。 姜伐野与羌人首领频繁目视杨峥。 杨峥心中一叹,暗想当时怎么不一鼓作气,把这厮砍杀在战场上。 既然杀不了他,杨峥也就不纠结此时此事,顺水人情有时候不得不做,“既然羌王求情,今日免你一死,你好自为之!” 俄何烧戈连连拱手。 好自为之肯定不可能的,羌人若真的本本分分老老实实,自己的军功去哪里取? 不过那是以后,眼下杨峥的主要目的是平叛、借兵。 羌人人情大悦。 杨峥趁机提出借兵要求。 迷当笑而不语。 但山谷中早有六七个部落站出来,“愿随都尉击讨蜀贼!” 姜伐野等一众河西羌部也站了出来。 山谷中立即聚集两三千人。 其中不少还骑着马。 杨峥目光转向迷当,希望他能说句话,但迷当却视而不见。 杨峥心头微怒,忽然感觉这人表面一副长者的温和模样,实则也是个难缠之人。 今日若不是骑兵突进,先把他留在手里,还不知道事情会走向何地。 “羌王既然是我大魏子民,如今蜀贼入寇,难道羌王视而不见吗?”杨峥恶向胆边生,自己刚刚给了他面子,现在他不给自己面子,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 心中忽然有种直觉,俄何烧戈是个祸害,这位羌王也是一样。 迷当眯着眼盯着杨峥。 白石下的羌酋也望着他,似乎在等他的一句话。 杨峥提起华铤剑,神色转冷,不知不觉间杀气升腾。 若不是急着赶回去救夏侯霸,今日岂能这么善罢甘休? 第七十二章 借兵 面子是互相给的。 迷当既然不愿给面子,杨峥少不得请他到前线去作客。 “羌王莫非还有什么疑虑?”杨峥小声道。 白石上只有杨峥与迷当两人,压低声音,石下的人听不到。 “杨都尉口口声声大魏,但本王以为,魏国并不知晓今日的会盟。”迷当眼皮睁开,露出阵阵精光。 杨峥心中一震,之所以能成事,并非自己有多骁勇,而是扯着魏国的虎皮大衣,出手果决,绝大多数羌人被唬住了。 “知不知道又如何?难道你们还有机会不成?” 跟聪明人说话,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迷当仰望苍穹,天空湛蓝,白云悠悠,清风徐来。 他的目光也因此变得深邃起来。 杨峥则紧握华铤剑,一旦此人稍有妄动,立刻上去拿人。 “你不是姜维的对手。”迷当幽幽蹦出一句话。 这不是废话吗? 姜维什么段位? “此事就不劳羌王操心了。” “不过杨都尉未来可期。”一瞬间,迷当恢复成长者模样,在白石上张开双手,仿佛一只要扑棱翅膀的幺蛾子。 杨峥还来不及品味他话中的深意,迷当就高声道:“此人被天神眷顾,是我们羌人的朋友,如当年的神威天将军,你们可以信任他。” 此言一出,漫山遍野的羌人顿时欢呼起来。 神威天将军即为马超,勇猛过人,曾在渭南大战中杀的魏武割须弃袍。 但在杨峥看来,迷当的话似乎别有深意。 三国里面的著名孝子除了吕布,排在第二的就是马超…… 而且他的结局并不太好,甚至是凄惨,妻离子散家破人亡郁郁而终…… 杨峥忽然感觉迷当表面是在抬举,暗地里则是诅咒! 以马超比喻自己,岂不是说自己注定下场凄惨? 不,除了诅咒自己,何尝不是暗示自己的野心? 马超为了权力,连自己的父亲兄弟性命都不顾,还火并伯父韩遂…… 两人目光对视,迷当一张脸古井不波,目光平和。 杨峥对他的忌惮远远大于俄何烧戈。 俄何烧戈狡诈爱搞事,却不难对付,长着一张不讨喜的丑脸,天生就让人防备。 而迷当一看就是心思深沉之辈。 “愿随将军攻打蜀贼!” 又有几个羌酋站了出来。 场中的兵力增加到五六千人左右。 差不多够用了。 杨峥的一大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迷当没有说错,现在的自己不是姜维的对手。 就算把山谷中的羌人都集合起来,正面作战,也未必打得过姜维的八千虎步军。 但此战并非要分个你死我活。 只要驱走蜀军,救出夏侯霸,对杨峥而言就是胜利。 “多谢羌王深明大义。”杨峥拱了拱手。 迷当微笑道:“祝杨都尉旗开得胜。” 总觉得迷当有些不怀好意,既然目标已经达成,杨峥也不想浪费时间,从白石上跳下,走到羌卒中间。 羌人没那么多心思,看杨峥的眼神也充满了敬畏。 杨峥挑选了一千多骑先行一步,剩下的三千多步卒交给姜伐野。 羌人骑兵装备粗劣,连单马镫都没有,在马背上铺一张皮毛就算是马鞍。 武器装备更是五花八门。 也不知迷当怎么想的,这样的装备怎么可能造反成功? 生产力决定了战争水平。 如今的曹魏宛如一个壮年,而羌人还是婴孩。 魏国固然有很多问题,但绝不是现在的羌人有资格挑战的。 磨刀不误砍柴工。 杨峥一不做二不休,把俄何烧戈部下的蜀军装备都扒了。 羌人全都敢怒不敢言。 俄何烧戈一脸肉痛加便秘状,上前阻拦。 羌人搞来这些装备不容易。 也不知私下跟蜀人达成何种交易。 杨峥阴恻恻的笑道:“尔等暗藏蜀人军械,莫不是想日后再图谋反?” 俄何烧戈一愣,干笑两声,“杨都尉说笑了。” 杨峥拍拍他的肩膀。 五百套铁甲,一千多百套皮甲,长矛盾牌环首刀若干。 让麾下羌众勉强有了个样子。 杨峥觉得既然蜀人出手,肯定不止这点儿东西。 也不知其他的装备藏在哪儿。 这种事情也不好意问。 羌人们嘻嘻哈哈,没有丝毫纪律可言,拿这些人去跟姜维的虎步军对阵,杨峥感觉是在草菅人命。 不过看着这些蜀军装备,忽然心生一计。 姜维再牛,总没脱离人的范畴吧? 军人的热血不禁又汹涌起来。 不是对手没关系,但不敢亮剑,问题就很大了。 能与姜维这等名震千古的人物对阵,杨峥胸中热血岂能不沸腾。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光有装备还不够,还要有粮食。 羌人远来,都自备干粮。 有些部族虽然没有出兵相助,但比较慷慨,二话不说,干粮双手奉上。 有些部族就很小气了,扭扭捏捏。 杨峥一不做二不休,让武卫营老卒提着刀子去“借”。 看着失去粮食装备羌人们哀怨的眼神,杨峥感觉自己就像个土匪。 但眼下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先把生米煮成熟饭,牌坊以后再补上。 杨峥感觉还是不错的,白得了这么多东西,难怪乱世里土匪马贼这么多。 临走时,深深看了一眼迷当。 而迷当也一直饶有兴趣的看着他,直到杨峥率领众骑离去,也没收回目光。 “大王……杨峥欺我们太甚!”伐同、蛾遮塞几个羌酋哭丧着脸。 俄何烧戈一脸怨毒,“大王刚才明明可以留下杨峥,我们仍可继续起事!陇西诸军已被蜀军牵制。” 迷当淡淡笑道:“他说的没错,我们的时机并没有到来,魏人大破高句丽,鲜卑人不敢动,凉州胡也寂寂无声,我们冒然起事,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而且,很多人跟我们不是一条心。” “但这么好的机会……” “机会总会有的,不可急于一时。” 俄何烧戈连连叹气,“杨峥此贼几次坏我们大事,只恐此人以后是我们的劲敌。” 迷当脸上多了几分肃穆,“或许我们的机会就在他身上。” “这……”俄何烧戈、伐同、蛾遮塞几人难以置信。 第七十三章 诱饵 沨中。 魏军结垒于内,蜀军立寨于外。 两军南北相对。 最开始几天,两军反复争夺。 但夏侯霸也是纵横沙场二十多年的宿将,多次亲赴前线,与士卒浴血奋战。 魏军置之死地,上下一心。 蜀军也并非没能力灭了夏侯霸,虎步军战力在魏军之上,只不过困兽犹斗,这其中代价,蜀军就要想清楚了。 而且姜维的心思也不全在此地。 随着李简进入钟提,胡奋进入临洮,蜀军的形势渐渐不妙起来。 形势已然明朗,夏侯霸成了一颗有毒的诱饵。 是被郭淮抛出来的弃子。 时年姜维已经四十有四,蜀汉延熙六年,迁为镇西大将军、领凉州刺史后,就一直有团火焰在心中燃烧。网站即将关闭,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续成诸葛武侯的遗志,北伐中原,恢复汉统。 然世事多艰、日月磋磨。 曾经的麒麟儿,现在已经年华不再。 国家日益凋敝,群臣安于现状,再无进取之心。 而魏国,虽有骆谷惨败,但反手就是攻灭高句丽,横扫辽东。 姜维望着连绵不绝的魏军营垒,不觉忧从心来。 “斥候探报,郭淮提会合安定邓忠部四千人奔障县而来。”尚书仆射董厥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大汉以西陲屏障而命名障县,地处沨中东南。 郭淮的意思不言而喻。 以夏侯霸消耗虎步军战力,然后坐收渔翁之利。 姜维像是没听到董厥的话,一直看着前方。 “将军败郭淮、夏侯霸,已然建功,回朝亦可向陛下、大司马、大将军交代。” 大司马蒋琬、大将军费祎其实一直不赞同姜维此次出兵。 认为时机还不成熟。 “若我麾下有五万之众,今次就能攻取陇西,曹魏看似强横,实则外强中干,国中曹爽、司马懿争权,关右不振,国势亦在倾颓,郭淮虽是宿将,但私心甚重,非我之敌!”姜维转身,双眼如同两把利剑。 年华虽渐逝,雄心却依旧! 如此气度,令董厥心折不已。 蜀中最缺的便是这份锐气。 自武侯故去之后,董厥便觉得蜀中人物,当以姜维为先。 可惜执掌权柄的并不是他。 蒋琬、费祎、董允三人中规中矩,治国理政,自然是当世翘楚,但开疆拓土,就略有不及了。 蜀中有山川之险,能阻外敌,但同样也困死了自己。 一隅之地,不管怎样治理,终究免不了江河日下。 “既然魏贼内廷不宁,将军何不稍待时日,积敛财谷,训练士卒,以观敌衅?他日有变,将军以雷霆之势横扫关右,必能事半功倍,属某直言,羌人只可为协从,不可为依靠。” “龚袭之言诚良谋也,然人心贪安,魏贼之变不知何事,本将若不提兵进伐,激励士卒之心,不需两三年,人心懈怠兵无斗志矣!” 姜维微笑的看着董厥。 董厥拱手道:“将军思虑周全,我不及也,不过眼前,我军已然不利……” 以八千之众深入敌境,本来就是冒险。 “迷当此人素有异心,再等两日也无妨,郭淮三路包抄我们,兵力分散,陇西诸将谁敢出头,可先试吾剑。”姜维豪气干云。 “壮哉!”董厥毫不怀疑姜维的豪言壮语。 两人又谈了些魏国朝政,正聊得尽兴的时候,斥候策马从南而来。 “报两位将军,羌人已经发兵,奔沨中而来。” “有多少人?” “骑兵两千在前,步卒三千余在后。” 董厥眉头一皱,“只有这些人马?” “是!属下来回哨探三次。” 姜维略一点头道:“你做的很好,再去探查,一举一动都不要放过。” “诺!” 斥候下去之后,董厥疑心大起,“这股羌兵似乎不对。” 姜维笑而不语。 董厥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出大致的陇右地图,“枹罕地处河西陇西羌地交接之处,羌人攻下此地,进可联系凉州诸胡,退可招揽河西羌部,扩大势力,此为上计,至不济也该攻打最近的侯和、临洮,何以会舍近求远北进沨中?难道……” “羌人不会起事了。” 董厥愤怒的扔出手中树枝,“迷当拿了我们钱帛军械,却背信弃义!” 姜维笑道:“我深思熟虑,三分魏军,虚虚实实,陇右诸将皆中我计,竟然还有人洞悉我谋。” 董厥疑惑道:“陇右人物,除了郭淮、夏侯霸寥寥数人,还能有谁?难道是邓艾?不过此人擅屯田,未闻其有兵略。” “既然来了,我们不妨会一会此人。” 姜维一抖背后黑色披风,仿佛一片乌云在周身盘旋。 杨峥很兴奋。 如果这时代还有谁让他仰慕,姜维无疑是其中之一。 可惜身处不同阵营,唯有刀兵相见了。 路过临洮时,还被守军当成了蜀军。 也幸亏临洮是胡奋驻守,不然真就说不清了。 胡奋对杨峥的勇气极为赞许,但对此行并不看好。 “姜维智略精深,兴云此计恐瞒不过他。” 被他一提醒,杨峥陡然惊醒。 羌人能北上沨中,本就不寻常。 胡奋都能看出,姜维会看不出? 不过此时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能骗过最好,骗不过,只能硬上了。 夏侯霸被困了七八天,也不知是死是活。 辞别胡奋,杨峥继续顺洮水而下。 有了提醒,自然多了一份警惕。 不敢像之前倍道而行,而是广派斥候,步步为营,等待姜伐野的步卒。 但一路风平浪静,偶尔有几个蜀军斥候在远处影影绰绰的,却并不敢靠近。 临近沨中,望见前方蜀军营帐层层叠叠,山川河流之间,隐有杀气。 杨峥顿时有些头皮发麻。 骆谷惨败同样也在他心中留下阴影。 选了一处高地,还没立营,蜀军大营中飞出一众骑兵,如同暗红色的火焰滚过草谷。 中间簇拥着一人,剑眉星目,姿貌沉毅,顾盼间阳刚之气溢于言表,身披银甲,手提长枪,策马奔至一射之地,身后几百骑兵宛如一人。 “尔等羌人好不守信,为何迟延至此?”那人立在阵前大声吼道,威风凛凛。 这人应该就是天水麒麟儿姜维了。 杨峥仿佛粉丝见到偶像一般。 听他的话,似乎中计了? 杨峥的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若是擒下姜维,可就真发达了。 第七十四章 神威 不过姜维真的好抓吗? 杨峥不禁扪心自问。 再看看身边的羌人,虽然穿着蜀军盔甲,但遮掩不住他们的野性。 而其他没有盔甲的人,仿佛乞丐一般,头发乱蓬蓬的,身上的衣服五花八门,有些人没有衣服,半截屁、股都露在外面。 也不知多久没洗澡了,仲夏的天气里,发出一股股难闻的气味。 虱子跳蚤到处爬,苍蝇飞来飞去。 这些天杨峥也没少受罪。 感觉自己就是个乞丐头子。 姜维若是被这些人搞死了,杨峥都替他觉得冤…… 唯一能用的也就三百武卫营骑兵。 人要有自知之明,歪歪也要根据实际情况。 五千兵羌人对八千虎步军,看似兵力差距不大,实则双方的差距有若云泥。 仅从这几百蜀骑就可窥见端倪。 装备精良,士气高昂,几百人面对几千人,没有丝毫惧意。 精气神完全超过多日劳累的武营营老卒。 看似懒懒散散,实则有一股杀气凝而不散。 姜维纵马向前两步,“既然有信约在前,为何不来相见?” “阁下可是天水姜伯约?”别人都这么主动了,杨峥也不能怂着。 “你是何人?” “我乃河西羌部姜伐野。”杨峥张口就来。 身边的姜伐野眼神古怪起来。 两人间隔一百来步,杨峥能清楚看见姜维眼神的变化。 而姜维也在看着他。 杨峥本想诓他上来,但见到他锐利的眼神,心中没来由的一震,一股无上的威严、和历史的厚重感顺着眼神传递过来。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杨峥面对郭淮的威压,能咬牙挺住。 对夏侯霸,能巧舌如簧。 对其他人,更是张口就能跑火车。 但面对姜维,到嘴边鬼话就是说不出去。 仿佛卡在嗓子里,难受的很。 当然,也并非完全是姜维的威严所致,而是同为军人,杨峥敬佩姜维的忠肝义胆,敬佩他的矢志不渝。 在这个时代,有太多的奸雄枭雄,有太多的阴谋算计,有太多的尔虞我诈。 而英雄气日渐稀薄。 所以华夏才在不断内耗中跌入黑暗深渊。 那些建立在黑暗之上的王朝帝国,哪一个不是随风湮灭在历史长河之中? 历史不应该只有黑暗,还应该荡气回肠、波澜壮阔、壮怀激烈,一如汉唐。 纵然后半场半身不遂,但前半生犹如太阳般灿烂光辉。 在杨峥心目中,姜维跟诸葛一样,无疑都是华夏的精魂。 两人对视几个弹指的时间。 姜维忽而仰天长笑,“你不是羌人,而是魏贼。” 杨峥骗不到姜维,自然姜维也骗不到杨峥。 所谓计谋,都是对人下药的。 杨峥也不想这雕虫小技拿出来丢人现眼了,再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在下杨峥,见过将军。” “区区下将,不足入我耳。”姜维言语傲气、目光鄙夷。 真实情况,杨峥连个下将都称不上,只是一个军中都尉,而姜维已是蜀国镇西大将军、领凉州刺史。 能站在他的面前,对杨峥而言,已经是种胜利。 所以没什么值得气馁的。www.zЬzw.lΑ “将军他日会听到我的名字。”杨峥不卑不亢。 姜维眼中浮起讶异之色,一闪而逝,盛气凌人道:“夸夸其谈之辈,可敢与吾一战?” 脑子被驴踢了才去跟你单挑。 杨峥心中腹诽着。 自己的长处在步战在拳法,马上单挑,弄不好一个回合,人就挂在他的长枪上。 该装、逼的时候要毫不犹豫,不该装的时候强行装,那就是找死了。 所以该怂的时候还是要怂。 “上将”潘凤和“零陵上将”邢道荣的下场,杨峥前世在电视剧里看过。 不过身边两个小羌首领跃跃欲试。 羌人肚子里没有杨峥那么多花花肠子,又素来好勇斗狠,脾气火爆,平常没事的时候,为点鸡毛蒜皮自己人也砍来砍去。 当年段颎曾有总结:羌人以力为雄,其兵长在山谷,短于平地,不能持久,而果于触突,以战死为吉利,病终为不祥,堪耐寒苦,犹如禽兽,性坚刚勇猛,得西方金行之气焉。 姜维的激将法对杨峥没用,但对羌人简直是火上浇油。 “能斩姜维人头,必天下知名,谁敢一战?”杨峥不讲武德的低声道。 几个羌酋你看我我看你,“啊呀”一声,那两个小羌首领同时策马冲出。 杨峥已经在心中为他们念了几遍往生咒,祝他们下辈子投个好胎。 两骑冲出,一左一右,居高临下,仿佛要生吞姜维一般。 姜维立在原地,冷笑连连。 看向杨峥的眼神越发鄙夷。 杨峥只能心中默念对不住了。 不是自己没胆量,而是姜维级别太高,就像游戏中满级大佬欺负新人。 现在的情况又不是当初骆谷必须玩命。 自己死了,谁去救夏侯霸? 杨峥不断心理安慰自己。 两员羌将气势如虹。 姜维亦催动战马,缓缓向山坡上奔来。 眼看三骑撞在一处,姜维手中寒芒乍起,宛若闪电从云层中劈落。 剧烈的马嘶声响起,仿佛连战马也被吓破了胆。 三骑交错而过。 姜维还是稳稳坐在马上,眼神越发的凌厉。 距离杨峥越近,带来的压迫越大。 而他的背后,一员羌将全身一颤,喉间鲜血激飞,无力的倒落马下。 另一员羌将怒吼连连,调转马头,挥刀返身复战。 姜维就那么站在杨峥八九十步前,冷冷的盯着杨峥,仿佛不知道身后的冲来的敌人。 所有人目光都落在他背后扬起的环首刀上。 只要落下,姜维的人头也就落地了。 但就在那一瞬间,姜维反手一道白芒挥下。 战马还在冲驰,但羌将手中的刀已经断成两截。 不止是刀,连他的上半身也断成两截。 披挂在马上,内脏白骨暴露于青天之下。 所有人都屏气凝声,杨峥仿佛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两个回合,斩两员羌将! 杨峥自问可以在地上借助华铤剑可以打赢这两员羌将,但绝不会轻松。 更不会如姜维闲庭信步一般。 “姜维在此,贼将可敢一战?”姜维右手提枪、左手持剑,堵在诸军之前,仿佛看着一群羔羊。 无论是羌人还是老卒,都噤若寒蝉。 第七十五章 不战 杨峥终于明白什么叫三军为之气夺。 羌人性坚刚勇猛,但同样崇慕强者。 姜维大发神威,羌人立即变得畏畏缩缩。 不过自己身边的三百武卫营骑兵很快就在震撼中恢复过来,眼中斗志逐渐昂扬,有些老卒缓缓拔出环首刀,战马不住的打着响鼻。 乌合之众与精锐的差距一窥便知。 “不如一拥而上,乱刀斩杀此人!”姜伐野低声道。 杨峥看看距离,八九十步的样子,已经在弓箭的射程范围之内,可惜来的匆忙,手上并没有装备弓箭。 再看看姜维背后的蜀骑,一个个凝神戒备。 只要稍有妄动,就会上前支援。 杨峥果断拒绝了姜伐野的提议,“姜维激我,正是要与我野战,若去,正中其谋。” 对面骑兵五六百上下,观其气势,不在武卫营之下。 而且姜维临阵斩将,蜀军气势如虹。 “怎么,魏贼连敢战之人都没有吗?”姜维目光中带着失望。 “将军何必诓我,后方山林之中不知有多少伏兵。”山林后有没有伏兵杨峥不知道,但这句话是故意说给羌人听的。 总要找个避战的理由不是? 杨峥也不是傻子,手上能用的也就三百多武卫营老卒,这是他的家底,不能折在此地。 而羌人……杨峥已经不作指望了。仟仟尛哾 一句话,败在姜维手上不冤。 郭淮也败在他手上,还不是雍州刺史当得好好的? 古今中外,真正百战百胜的将军能有几人? 项羽勇冠千秋,纵横天下无人能敌,但垓下一败四面楚歌,无颜复见江东父老,自刎于乌江。 周易有言: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 每个人都有巅峰期。 亢龙有悔时,应知潜龙勿用。 以自己低谷硬碰别人的巅峰,那就只能给别人刷战绩了。 而杨峥目的,不是击败姜维,现在的他也没那个能力,这一点,他很有自知之明。 只需牵制住蜀军,不让他们全力进攻被围困的夏侯霸即可。 杨峥就不信姜维区区八千人,真能在陇右赖着不走。 若真是如此,郭淮还有何颜面坐镇雍凉? 杨峥这番无赖的嘴脸,倒是让姜维无可奈何。 “好你个杨峥,某记住你了!”言罢哈哈大笑,调转马头离去。 杨峥则松了一口气。 若刚才姜维发狠,挥军猛攻,搞不好这五千人羌人就做鸟兽散了。 说到底,这些羌人还不算一支军队。 几个羌酋的脸色都很难看。 偏偏此时,不知哪里来的几只老鸦在头顶呱呱乱叫。 “弓箭。”杨峥想表演一下,来个一箭双鸦,激励激励士气。 “禀将军,没有……” 杨峥这才想起出门走的急,没带弓箭,武卫营骑兵没有马上骑射的本事,所以通常情况下也就没有装备弓箭。 羌人更不用说,连个正经衣服都没有…… 这几只老鸦也不知怎么回事,在头顶一直盘旋不去,叫的让人心中发慌。 “捡石块儿打。” 杨峥郁闷的要吐血。 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呛到。 在石块的饱和攻击下,老鸦惨叫着掉落几根鸟毛跑了。 不过羌人看起来精神更加低靡。 杨峥不敢让他们闲着,否则搞不好就一哄而散了。 连忙下令构建营垒,深挖堑壕,收集滚石,砍伐擂木。 人一旦忙起来,也就没那么多闲工夫乱想。 杨峥派出斥候,又围着蜀营布置了几重暗哨。 忙碌大半日,羌人们累的精疲力尽,想跑也没那个精力了。 杨峥慷他人之慷杀了一百多匹羌马,安抚众心,承诺失去的马匹以后可去枹罕城领。 肉香阵阵,羌人们的士气总算恢复了一些。 不过有些装备还是要提前准备。 第二日,武卫营提着三十多逃走的羌人按在营垒之前。 逃走的人很多,不过这三十多人比较倒霉,被杨峥提前布置的武卫营捉住。 姜伐野脸色难看,其中有十几人正是他的部下。 哭嚎声在阵前响起。 很多人已经意识到要发生什么。 刀锋在朝阳下熠熠生辉,只等杨峥一声令下,便斩下人头。 武卫营老卒看着杨峥,羌人也看着杨峥。 “大魏军法,逃兵必斩,你们知否?”杨峥声音无比沉重。 其实这些羌人当初愿意跟着来,已经说明他们是信任杨峥的。 那三十多名羌人瘫倒在地,泣不成声,“将军饶命、饶命……” 但杨峥接下来的行为却出乎所有人意料。 他一一扶起地上的羌人,让老卒收起长刀。 “尔等无罪!” 营垒中忽然寂静无声,只有远处那几只老鸦不知疲倦的聒噪着。 “尔等无罪!”杨峥大声道,“军势受挫,人心离散,乃主将无能!” “将军!”段达、尹春等一干武卫营屯长拜在杨峥面前。 “兴云……”姜伐野与羌酋神情钦佩。 胜就是胜,败就是败,如曹爽一般逃避责任岂是大丈夫所为? 而且现在杀人立威就能解决问题吗? 这些羌人还不是一支军队。 不能以军法约束他们。 他们只有最原始的憎恶和喜好,你杀他们,他们不仅不会顺从,反而会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五千羌人,算上姜伐野,杨峥真正的核心部众也才五百余人。 若激起他们的不满,自己九条命也要交代了。 羌人以力为雄,果于触突,性坚刚勇猛,不能以强力手段镇压。 眼下局势,当怀柔之,与其杀人立威,还不如结之以恩义。 为将者,当知灵活变通。 “尔等皆是父母所养,生长不易,愿去者自去,绝不勉强,我杨兴云但有一人在,就绝不离去!”杨峥慷慨激昂的吼道。 “将军既不离去,我等亦愿相随!”几个羌酋动容道。 杨峥的话被羌人们自行传了下去。 很快,羌人眼中的怨气渐渐消散,“我等愿意相随!” 羌人乱哄哄的吼道。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份豪气。 有些羌人原本就是因为羌王的一句话才勉为其难的跟着。 现在情况不对,自然也就准备跑路了。 杨峥也遵守承诺,放他们走。 其实三心二意的留着,也做不了什么,只会散播怨言,让更多的人失去斗志。 走了一千多人,士气反而回升了。 第七十六章 烈日 “将军身荷三军之重,岂可好勇斗狠,争胜于梁军阵前?” 董厥一直与句安、霍戈等将待在前线,包围夏侯霸,视察诸营士气,一回到中军,就听说姜维孟浪之举,颇为不满。 此战虽以姜维为主将,但董厥的地位并不低。 自诸葛武侯开府以来,历任丞相令史、丞相主簿、尚书仆射,每有参赞,均合时宜,被武侯称为“良士”。 此番蜀军三路北伐,若无董厥在其中斡旋,姜维断难成事。 姜维笑道:“一时见猎心喜,前去会一会魏贼人物,龚袭勿怪,我素知羌人秉性,身畔有六百虎骑,两厢各有埋伏,羌人能奈我何?只可惜我多番激将挑衅,他却无动于衷。” “哦?莫非他窥破伯约之谋?” “与此人对语,颇有几分志气,伏兵诱敌之计不难猜破。” “如此看来羌人偃旗息鼓也是因为他了?我们从去年开始就策划羌人起事,趁骆谷之败,横扫陇右,如今看来徒耗心力。” “迷当胆小如鼠,见魏贼破高句丽,不敢举兵。”姜维也有些恼怒。 董厥幽幽一叹,言有所指,““当日骆谷战败,魏贼威严扫地,雍凉诸夷蠢蠢欲动,谁曾想毌丘俭以区区万余兵力,短短数月大破高句丽,横扫辽东,鲜卑破胆,匈奴雌伏,迷当亦不敢妄动,由此看来,魏贼命数未尽。” 姜维知道他是在暗劝退兵,沉眉不语。 董厥继续道:“大将军军令今日已经送达,令北进三军悉数退还。” 姜维眉头一皱,“何以如此仓促?” “自去年起,大司马病情转重,侍中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成都风云变幻,我等不可久在外地。”董厥对朝中形势的嗅觉自然强于姜维。 魏国有世家老臣与新兴勋贵争权。 蜀国也不是风平浪静。 大司马蒋琬荆州零陵人,大将军费祎荆州江夏人,侍中董允荆州南郡人。 就连董厥也是荆州义阳人。 姜维虽是天水人,但与诸葛武侯情同师徒。 也可算作荆襄系。 蜀中早有流言:豫州入蜀,荆楚人贵。 朝中军政大权,半数掌握在荆襄一系人手中。 “今伯约败郭淮、夏侯霸,声名扬于陇上,足以还朝,当适可而止,以待将来。”董厥语重心长道。 姜维正色道:“龚袭良言,羌人不起,我军在此徒劳无益,然,即便要撤军,也要魏贼付出代价,不出所料,郭淮也该来了!” …… 对峙两日。 蜀军忽然大动,开始抢割洮水两岸青麦。 杨峥自然不会眼睁睁的看着。 率骑兵前去争夺,但对方早已阵列森然。 除了三百武卫营有斗志,羌骑全都不敢正视蜀军。 这样的仗自然打不起来。 杨峥看着波浪起伏的麦浪,实在有些心疼,再过十几天,这些麦子就差不多成熟了。 既然敌人割,自己也不能无动于衷,下令羌众们也抢割。 羌人们打仗不行,干这些倒是内行。 杨峥不去骚扰蜀军,蜀军也不管杨峥。 麦田太多,根本就抢不完。 几骑斥候匆忙返回营中。 “报将军,蜀军正在拔营。” “报将军,蜀军正在猛攻沨中!” “既然拔营,为何要猛攻沨中?”姜伐野不解道。 难道蜀军真的要退走?所以才准备一波带走夏侯霸,增加军功。 “伐野兄留在营中坚守,我带一千骑兵前去查看。”杨峥还是决定亲自去一趟。 如果蜀军真在攻打夏侯霸,说不定后方就有破绽。 姜伐野点头,“把所有战马都带上。” 一千骑兵,两千战马,就算打不赢,也可从容退走。 杨峥知道姜伐野是好意。 如今两人也算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白石神谷这么一闹,迷当肯定不容他。 姜伐野只能彻底倒向杨峥。 点齐一千骑兵,刚奔出营垒,远远就有蜀军斥候吊着。 杨峥派出几骑去追杀他们,又让屯长段达率两百余羌骑去洮水查看,自领大队人马奔蜀营而去。 蜀营设在沨中各山口险要,擂木堆积如山,在烈日下被晒的发干。 半山腰上连绵着很多麦秆,也被烈日晒的焦黄。 几辆新造的投石车不停的抛射石头。 虎步军结阵往里面推进。 喊杀声震动山野。 百余魏军冲出山口,但转眼被虎步军强弩射翻在地。 鲜血如同溪流缓缓流淌。 虎步军结阵向里面推进,以大盾强弩开道,五十步内,透穿魏军甲胄。 此刻的蜀军如同农人正在收割成熟的麦子。 山道两侧还有各有数千蜀军枕戈而待。 一支骑兵驻扎在高地上,对杨峥虎视眈眈。 这么大的动静,看来是玩真的了。 杨峥不禁心中有些着急。 夏侯霸被围困近时日,纵然不缺水,必然缺粮。 “速回营垒,令姜伐野尽起羌众,不计代价,多置疑兵,虚张声势!”杨峥对身边亲兵道,纵然羌人崩溃,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形势已然岌岌可危。 亲兵应命而去。 回望身边三百余骑,绝大多数目光中都透着坚毅。 而羌骑受昨日影响,今日又是如此大战,眼神中有些许畏惧。 杨峥引着骑兵在阵前来回驰骋,一千骑兵宛如群狼奔进,但凡蜀军列阵不及时,便如饿狼一般扑入。 望见蜀骑前来支援,转身就走,绝不恋战。 蜀骑都是精骑,人披铁甲,马前身罩着半身铠,又提着长矛,有些笨重,转身腾挪没有杨峥的轻骑灵活。 所以杨峥能撕开一道道缺口。 武卫营脱胎自名震天下的虎豹骑,马上功夫不差,这半年在陇西,基本上每天不离马,骑术突飞猛进。 而河西羌部的骑术更不会差,那是他们看家的东西。 虽然没有马鞍、马镫,但只要有缰绳,就能在马上转动如灵猴。 尽管他们之前面对蜀军有惧意,但在杨峥的带领下,几次击破蜀军小阵列,信心也就回来了。 羌人的勇猛性格逐渐发挥出来。 提着环首刀,不顾性命的撞入蜀军步阵之中。 如此拉扯,杨峥麾下倒下百多骑,折损四五百匹战马,多死于弩箭。 但蜀军伤亡更多,而且阵脚也被挫动了。 被包围的魏军听到动静,自然知道援军到来,欢欣鼓舞,杀声震天。 杨峥望着土丘上飘扬的蜀军牙旗,暗道上次你给了我一个下马威,今天给你还回来。 数千蜀军聚拢在土丘周边,对逐渐白热化的战场无动于衷。 过不多时,后方烟尘滚滚,草木摇动,惊鸟避空,漫山遍野似有无数人马到来。 喊杀声震动天野。 姜伐野已经领会到了杨峥的意思。 不过土丘前的数千蜀军依旧不动,丘上令旗招展,攻击夏侯霸的蜀军也逐渐退出。 形势似乎渐渐倒向魏军一面。 第七十七章 骤变 杨峥总感觉有些不对。 太容易成功的事,总让人心中不安。 这是多次出生入死之后锻炼出的战场直觉。 与姜维对垒,只有武勇绝对是不够的。 三国争杀至此,多少声名赫赫的猛将连个浪花都没溅出来,就尸骨无存? 当年陇西狄道成出了个王双,号称万夫不当之勇,受明帝青睐,万众瞩目,却惨死在蜀军的围杀之下。 就在此时,雄浑的战鼓声仿佛奔雷一般响起。 地动山摇。 东北、东南各出现一军。 东北旗号“魏前将军郭”,东南旗号只有一个“邓”字。 郭淮与邓艾? 旋即想到邓艾防守南安,亦是紧要之地,来的应该是他的儿子邓忠。 邓忠虽然来陇右时间不长,但武勇之名早就传扬雍凉。 这两支人马直奔蜀军营垒而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郭淮果然不会坐视八千蜀军在陇西肆无忌惮。 但他坐视夏侯霸被围困、被削弱,实在让人不齿。 杨峥心中暗骂。 山腰上的蜀军一触即溃,纷纷退向西面早已布置好鹿角的土丘。 没有营垒,这道土丘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魏军的四面进攻。 被围困的夏侯霸也杀出,一起争抢蜀军营垒。 此时,郭淮、夏侯霸在北面山腰争抢蜀军营垒。 杨峥在南休整骑兵,邓忠在东南列阵。 蜀军被隔离在西面的小土丘上,辎重全部舍弃在大营中。 “将军,再不上前抢些辎重,就被被人抢光了!”屯长尹春、周放聚在杨峥身边,眼神中带着浓浓的期待。 而羌人更不用说,眼神火热。 杨峥目光转向土丘,蜀军看似大势已去,但他们似乎并没有多少沮丧之意。 不,不仅没有沮丧之意,反而斗志高昂。 一个个紧握长矛、环首刀、盾牌…… 几千人的目光杀气腾腾。 这是一支即将战败的军队? 杨峥心中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如今的姜维并没有多么出名,连骆谷大战,都没有参与,声名还在王平之下。 但杨峥知道,姜维绝不会如此束手待毙。 历史上,尽管刘禅投降了,姜维依旧高呼: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 蜀国覆灭,依旧一心复国。 “将军!”尹春、周放再次请命。 几十名羌骑按捺不住,擅自奔向蜀军大营。 一缕缕西风吹在杨峥脸上,丝丝凉意中带着几缕血腥气。 风,不知什么时候大了。 头顶的烈日还在。 冲杀了几个时辰,杨峥早已口干舌燥,穿着盔甲的全身,感觉火烤一般。 火烤? 杨峥心中一震。 忽然想到蜀军营垒中堆积的麦秆和干柴! “不好!” 心如电转。 忽然明白为什么这么容易就攻破了蜀军大营,明白麦秆和干柴的用意,明白为何蜀军会集中在西面土丘。 一切都是精心的算计。 但此时明白过来为时已晚。 土丘上弓弦声如同潮水般响起。 噗、噗、噗…… 一支支火箭划过天空,随着西风飞向蜀军大营。 火焰仿佛毒龙一般拔地而起,仿佛大地都被点燃了。 烟尘滚滚。 惨叫声撕心裂肺。 蜀军应该早在大营中动了手脚,一经点燃,火焰立即腾空而起,怎么扑都扑不灭。 火光之中,一道道人影疯狂挣扎、扭动,然后扭曲,最终倒下…… 焦臭的气味弥漫山野。 杨峥呆若木鸡。 夏侯霸、郭淮就这么完了? 似乎历史不该是如此啊。 “杀、杀、杀!” 土丘上爆发出雷鸣一般的喊杀声。 蜀军骑兵在左,步阵在右,自西向东推进。 几片黑尘落在杨峥脸上,也不知是谁人的尸灰。 尹春、周放几人面如土色,刚才若是上去了,烧成灰烬的就是他们。 白烟黑烟遮蔽天空,随着西风四处蔓延。 退还是战? 杨峥望着势如烈火的蜀军,尚在思索,东南喊杀声震天。 邓忠已经挥军杀了上来。 心思电转间,杨峥不得不做出决断。 今日若退,他日就别想在魏国立足了。 至于投降姜维,看前些时日姜维对自己的态度,弄不好当场就一刀“咔嚓”了。 所以选择其实不多,只能咬牙也跟在邓忠军后。 爆裂的火焰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短短一炷香时间,火势就弱了下去。 不过那种仿佛要融化血肉的焦灼感依旧铺天盖地。 “你便是杨峥杨兴云?”一将骑在马上,二十七八的样子,面如傅粉,唇似抹朱,英气勃发。 邓艾是南安太守,参征西军事,邓忠能独领一军,至少是个校尉。 杨峥只能拱手,“参见邓将军。” 邓忠目光有些复杂,“既然都是大魏臣子,当同心协力共战蜀贼!” “这是自然。”杨峥忍不住腹诽,都什么时候了,活命要紧,谁还记得门户之见?一直以来都是别人坑自己好吧。 不是一路人,终究难以彻底信任。 邓忠率两千步卒,先行列阵,静候蜀军冲击。 杨峥是骑兵,率军向北,占住地势,准备居高临下冲击蜀军。 姜伐野领着两千羌众从后方山林中冲出。 出发时五千羌众,已经去了一大半。 不过能还有这么多人愿意留下,杨峥心满意足了。 蜀军未至,弩箭已经扑面而来。 邓忠军举盾,伤亡不大。 蜀军分出一支步军向北,结阵挡在杨峥与邓忠之间。 千余虎步军甲士挺起长矛,向邓忠步阵推进。 外围千余骑兵绕至侧后,仿佛一柄长剑悬在步阵头顶上。 如果骑兵的冲杀是立竿见影,那么步卒之间的绞杀,就是漫长的折磨。 无数长矛互相攒刺。 仿佛两排牙齿互相噬咬,无数血肉在此消逝。 很多人被刺成了筛子,却依旧红着眼向前。 虎步军固然是强军,但邓忠军亦不弱,兵力虽少,人人死命向前。 邓忠亦持矛在阵前厮杀。 勇士永远值得敬佩。 从邓忠身上就可以窥见几分邓艾的影子。 南面姜伐野虽然集合了羌众,但畏畏缩缩,不敢上前,一支八百人的虎步军阵列,就将他们拦下。 邓忠军若被吞灭,自己也将独木难支。 杨峥换了一匹战马,其他人亦换马。 背后是烈火与遮天蔽日的浓烟。 阵阵热浪席卷而下。 杨峥的血亦随之贲张,手中华铤剑指向前方,“诸军随我破敌!” ζΘν荳看書 第七十八章 渺茫 骑兵乃离合之军,聚散无常,飘忽不定,有若天马行空。 若只顾正面冲击,便是下乘之中的下乘。 八百余骑兵随着杨峥先是向西北,绕开正面的蜀军步阵,然后折转向南。 蜀军早已挺起长矛。 杨峥却并不急着进攻,只是围着蜀军大阵奔跑。 蜀军不得不分出精力应对杨峥的骑兵。 而那千余蜀军骑兵依旧簇拥在牙旗之下岿然不动,仿佛千余把利剑,虽未出鞘,杀气依然纵横天野。 几番试探,蜀军浑然一体,犹如刺猬,让杨峥无处下嘴。 无论骑兵转到哪一个方向,总有蜀军的长矛对着他们,几次箭雨之后,杨峥的骑兵和战马又倒下几十。 不过杨峥看出蜀军的弩箭并不密集,应该也消耗的差不多了。 既然无法打开缺口,杨峥只能反复围绕着蜀军大阵盘旋。 仿佛一条长蛇在缠紧猎物。 只要猎物稍有松懈,杨峥的骑兵便一口咬下。 然而精锐如虎步军不可能给杨峥这样的机会。 几员骁将列阵在各自步阵之前,指挥步阵转向,让杨峥始终无从下口。 连击溃一个小步阵的机会也没有。 轻骑的骚扰还是起到了作用,让蜀军无法全力围攻邓忠的两千步卒。 不过这也只能延缓邓忠被吃掉的时间。 战场的优势依然在蜀军手中。 而且那一千精骑始终不发动,让杨峥有些忌惮。 环视战场,步军的厮杀依旧惨烈。 两军阵前血肉早已模糊,尸体堆积成了一个高坡,双方甲士各踩着尸体冲上去厮杀。 殷红的血水从尸体下缓缓流淌而出,染红了青草,染红了大地。 焦臭与血腥气混杂在一起,直冲云霄。 风中飘散灰色絮状灰烬,仿佛夏末时节下起了大雪。 到了这个状态,人已经不会恐惧,也不会疲倦,红着眼、咬着牙,用尽所有力气,刺出手中的长矛。 要么撕裂敌人的肉体,要么被敌人撕裂。 很多人血肉翻卷,脏器挂在盔甲上…… 只要还有一口气,就挺起长矛向前…… 自黄巾之乱起,天下已经风云激荡了六十一年。 无数勇士变成了白骨,无数血肉被永无止境的战争吞噬。 一年年的征战,一年年的杀戮,让每个人都从内到外的强悍。 今日之战,虽然兵力远远不如骆谷大战,但惨烈程度不遑多让。 杨峥心中不禁对邓忠升起了敬意,两千兵力死死挡住了几倍虎步军的猛攻,其强悍程度令人咋舌。 姜维继承诸葛遗志,九伐中原难以成功,原因或许在此。 王朝上层虽然日渐腐朽,但它的战士、它的底层并没有腐朽。 烈日已缓缓西沉,烈焰亦渐渐熄灭。 但浓烟依旧遮蔽天空,让整个战场偏向灰暗。 灰色的灰烬仿佛飞雪般落在头上,杨峥抓下一片,在手中化为虚无。 近一个半时辰的激烈厮杀,双方都已经有了疲态。 杨峥胯下的战马速度也在减弱。 而邓忠军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被蜀军逐渐从尸上赶了下来。 大火虽然快熄灭,但青翠的松柏杂草灌木都燃着暗火,浓烟越来越大。 望着蜀军坚实的阵列,长矛如芦苇一般林立,虽然没有弩箭,但轻骑的作用实在有限。 战场上的有生力量只剩下南面的姜伐野。 杨峥固然可以抽身离去,但邓忠和姜伐野必然覆灭。 然后蜀军从容打扫北面脱离祸害的残军。 再然后杨峥别想在魏国混了。 想到姜伐野,杨峥心念一动,战场的有生力量只剩下姜伐野了。 这场大战,他们一直游离在外围。 现在到了出力的时候。 杨峥向东面放出两三百匹战马,骑兵跟在马后大声呼喊,借着烟雾,营造出要猛攻蜀军前营的假象,迟滞蜀军猛攻邓忠。 半途之上,忽然调转马头,折返向南。 烟雾之中影影绰绰。 一开始战场上所有蜀军都在警戒杨峥的骑兵,但这么长时间,人的注意力终究会分散,精神也会疲惫、松懈。 蜀军大营有姜维坐镇,自然无懈可击。 但南面的蜀军小阵,没料到杨峥的突然一击。 此前骑兵多次从他们背后掠过,秋毫无犯。 所以他们的注意力逐渐转向姜伐野的两千余羌众。 马蹄声阵阵,借着滚滚浓烟,居高临下,仿佛利剑刺入措手不及的蜀军步阵中。 杨峥一马当先,华铤剑随意挥砍,就能带起一蓬血肉。 三百余武卫营心意相通,被压抑许久的怒气终于在这一刻释放。 “杀!” 声如雷震,血肉横飞。 这或许是杨峥唯一的机会。 也是最后的机会。 借助浓烟,在姜维看不清南面局势时,雷霆一击,击溃这支步阵,然后与姜伐野的羌众回合。 而一旦姜维反应过来,那一千多余精骑就会如跗骨之蛆一般杀来。 到时候腹背受敌,杨峥插翅难飞。 机会只有一次,稍纵即逝。 杨峥感觉自己上半身置于烈焰之中,下半身犹如在冰水中行走。 “杀!”情不自禁的怒吼一声,华铤剑挥下,一颗人头飞起。 快一些,再快一些! 杨峥的心在怒吼,每一秒都度日如年。 从骑兵冲入步阵的那一刻起,蜀军小阵的防御已经无效,长矛调转不灵,环首刀来不及拔出,便被骑兵无情砍杀。 任蜀军多么悍勇,已经被凿穿的阵列,无法形成有效防御。 三百余老卒紧紧团结在杨峥身侧,负责切割。 而其他的羌人则兴奋的宰杀。 两炷香的功夫,蜀军小阵终于在骑兵的雷霆一击下崩溃了,残兵四散奔逃。 杨峥心中长长松了一口气。 率领骑兵南下与姜伐野会合。 蜀军没有攻打姜伐野,姜伐野也没有主动进攻蜀军。 一直在隔岸观火。 见杨峥从北面杀出,都吃了一惊。 杨峥目光一扫,羌人似乎见势不妙,又跑了一些。 只剩两千人不到。 杨峥来不及多说什么,大声吼道:“诸位当随我死战!” 普通羌人一脸兴奋。 但几个羌酋却眼神有些犹豫。 雍凉部族无数,青壮生长不易,稍有损失就会被其他部落吞并。 当年强横一时的先零羌,汇合诸羌,结兵十余万,攻汉令居、安故,进围枹罕,汉武帝举兵十万,亦不能彻底讨平,但被张温、董卓等军击败之后,兵势稍弱,转眼被群羌撕咬吞并。 杨峥挺剑而前,“事已至此,诸位还想抽身离去吗?” “愿随都尉死战!”姜伐野率先出声。 杨峥杀气凛凛的目光转向其他人。 几人勉强道:“愿随都尉死战!” “好,诸位且跟在我身边。”杨峥一挥手,身边老卒便上前去提人。 按照他们的作风,稍遇挫折就会退走。 这场战争已经到了你死我亡的阶段,杨峥不允许有任何差池。 第七十九章 狼群 “都尉!”几人脸色涨的通红。 杨峥手提华铤剑咧嘴而笑,露出一口森然白牙,眼中杀气腾腾,“莫非诸位还有异议?” 不该仁慈的时候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战争从来都是无所不用其极。 几人即便有异议,现在也只能咽回肚子里,仍有武卫营老卒把他们提到杨峥身边。 “今日只要活下来,往后你们就是我杨峥的生死兄弟!”杨峥对着羌众吼道。 自大汉以来,羌人一直受到中原王朝的歧视和压榨,但凡稍微善待羌人的,也全都得到羌人的支持。 边章、韩遂、马腾、董卓…… 而把羌人当兄弟的,绝对不多。 这个时代正是世族蓬勃兴起的时代,他们连普通汉民都看不起,又岂会正眼瞧边地的夷民? 杨峥以为他们没听清楚,再次大吼一声,“今日只要活下来,往后你们就是我杨峥的生死兄弟!” 仿佛一瞬间,羌人们的血性被激活了,发出歇斯底里的吼声:“死战!死战!” 羌酋眼神顿时变得有些复杂。 杨峥也管不了他们心中怎么想,从马上下来,留尹春、周放、袁效三个屯长修养马力,以为后援。 自己则带着一百亲兵与七个羌酋大步向北,直奔蜀军大营而去。 羌人们极度亢奋,纷纷发出狼啸一般的吼声,在烟雾滚滚中传动,在青山绿水间回荡,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上逐渐激昂。 如同古老的号角。 夕阳落日里多了一抹苍凉。 羌人、汉民,在此刻的杨峥心中没有任何区别。 有些人随手捡起地上断矛、残刀、破甲,披挂在身上。 战争永远是士气第一。 无论对手多么强大,只要敢亮出刀剑,就还有赢的机会。 借着烟雾,蜀军正不知虚实。 杨峥挥军猛攻蜀军后阵。 羌人的悍勇完全展现出来,一个个势若疯虎,提着断矛残刀,跃进蜀军步阵之中。 即便被长矛扎成筛子,也要奋力向前,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甩出手中的武器。 杨峥也被这种壮烈感染了。 心中热血沸腾,然后熊熊燃烧。 “杀!”他大吼一声,提着华铤剑撞入矛阵之中,身边百余亲兵紧紧护持左右,抵挡了不知多少刺来的矛尖和刀锋。 什么阵列什么临阵指挥都是没用的,只有勇武才是最好的指令。 只有乱战,才能彻底发挥羌人勇悍的长处。 剑光过处,万物皆斩。 此时的杨峥忘我、非我、无我,已经彻底融入这杀戮当中。 身体中潜藏的剑术本能全部得以释放。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血光淹没了他眼前的一切。 呐喊声、惨叫声、战马嘶鸣声如同狂风一样在耳边掠过。 烟雾与暮色中,杨峥也看不清前方,所有的一切都仿佛不真实起来。 唯有杀戮才是最真实的。 唯有杀戮才能破开一条向上的生路。 就在杨峥以为这杀戮是永恒的时候,急促的马蹄声惊醒了他的梦魇。 这沉重的马蹄声仿佛要踩碎大地! 蜀军精骑终于发动了。 自北而南,宛如一道闪电劈在羌人侧后。 羌人的哀嚎声顿时在暮色中一声接一声的响起。 有人被挂在长矛之上,有人被踩在铁蹄之下。 蜀军战马,昂扬壮硕,一看就是优良的凉州大马,千余骑兵营造出的冲击之势如同洪流。 但羌人也被激起了血性。 有人抱住马蹄,有人挺起断矛残刀,勇敢的撞向骑兵…… 然后与蜀骑都化成一滩血雾。 杨峥的心在滴血,巨大的无力感在胸中蔓延。 无论他多少次挥动华铤剑,蜀军就是杀不绝一般。 “将军!”后方马蹄声大震,尹春、周放带着骑兵冲了上来。 他们的到来,立即吸引了蜀骑的注意。 双方仿佛宿敌一般对望彼此。 蜀骑中立刻分出一半骑兵冲向已方。 杨峥心中一寒,留在他们在背后,本意是为了保留些实力,若战场实在无法挽回,可以接应自己离去。 然而蜀军骑兵的惨烈厮杀,让他们再也按捺不住了。 在如此混乱的战场,想要清晰判断局势,绝非一件容易的事。 双方骑兵快速接近当中。 以轻骑正面冲击对方重骑,结果可想而知。 杨峥的心提到嗓子眼。 不过接下来变化让杨峥“老怀大慰”,已方骑兵忽然一个折转,在战场上划过一道弧线,冲入东面夜色与烟雾当中。 这一手玩的极为漂亮,比杨峥指挥的还要灵活,如同一只在夜色中乍隐乍现的狡狐。 武卫营不愧是战场厮杀的老卒,尹春、周放也是值得托付重任之人。 蜀军骑兵居高临下,冲势极大,远不如轻骑灵活,收不脚,只能就势向南。 去了五百重骑,战场形势为之一变。 羌人再度奋起,竭力砍杀蜀军步阵。 而东面已方骑兵所过之处,传出阵阵惨叫之声。 倘若白天,对阵列森然、训练精良的蜀军有利,那么到了晚上,优势逐渐转向羌人。 狼嚎声此起彼伏,羌人没有阵列,却如狼群般忽退忽进。 残酷的生存环境早已锻炼了他们的战斗本能。 每个人都是优秀的猎手。 在黑暗中狩猎不知所措的猎物。 此时北面的烈火早已熄灭,只有偶尔露出的暗焰“哔啵”一声,闪过晦涩的暗红,转眼既灭。 蜀军的阵势不断收缩,互相依靠在一起。 骑兵也失去了作用。 重骑虽然势不可挡,但限制条件太多,体力、地形、天气,昼夜…… 姜维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让重骑在黑暗中冲锋。 从战争中学习战争,杨峥脑海中不禁浮现屠龙术中的一道奥义。 一个生存了近千年的民、族,自然有其独到之处。 杨峥带着亲兵也退入夜色之中,伏在地上。 黑暗中狼嚎声此起彼伏,那是羌人们互相呼应之声。 只要听到身边的脚步声中没有狼嚎,杨峥就突然暴起,杀入阵中。 这样的战斗虽然缓慢,但极为有效。 “蓬”的一声,一蜀阵之前燃起了火焰。 但这火焰也暴露了他们的位置。 黑暗中无数断矛残刀飞向他们的头顶…… 蜀军当场倒下百余人。 接着四面八方人影绰绰,群起而攻之…… 那一丝火光眨眼就消失在黑夜中。 渐渐的,蜀军便撑不住了。 他们是堂堂正正的战士,而不是黑暗中的狼群。 “诸军集结,依鼓声向南!” 黑暗中也传来蜀人的声音。 雄浑的战鼓声响起,密集的脚步声也随之而来。 诸军集结,依鼓声向南,这是要撤退了? 杨峥心中涌起巨大的欣喜。 鼓声和脚步声逐渐盖过了羌人们的狼嚎声。 密集的阵列也让羌人的偷袭失去效果。 “蜀人败走,正可趁势追杀!”几个羌酋又来了兴趣。 而刚才大战的时候,杨峥没忘记他们一直躲在后面。 真正能信任的只有姜伐野。 能当成生死兄弟的也只有底层羌人。 这些人的存在,永远都是不稳定的因素之一。 有他们在,羌众就不可能团结在自己身边! 羌人几百年来的动乱,何尝不是野心者从中挑拨? 杨峥心中控制不住的升起恶念,“好!” 遂带着众人向南。 眼看要接近蜀军,几个羌酋又退到背后,杨峥这次没有放过他们,厉声道:“诸军血战,伤亡无数,尔等平日享受富贵,今日岂能落在人后?” 如果是平日杨峥断然说不出这么绝情的话。 但今日杀戮过重,心也变成了刀剑。 “怎么,没听到本都尉的话吗?”杨峥森然冷笑。 几人面面相觑,一人道:“都尉是要赶尽杀绝吗?” 这人也不傻。 此时此刻,他们已是鱼肉,而杨峥是刀俎。 “不,我是在给你们机会!生死兄弟,岂能不见见生死?进者生,退者死,此乃军令!” 几人全身一震,但因为受前些时日杨峥仁慈外表的影响,全都有些不相信,一动不动。 机会给了,不珍惜,就怪不得自己心狠手辣了。 其实只要他们拔出刀剑,勇敢上前,杨峥就会阻止他们。 有血性的人不难相处。 而苟且的人,始终是个隐患。 不能总让别人上前拼命,他们在后面享受胜利成果吧? 又等了几个呼吸,还是没有人动。 杨峥的忍耐到了极限,“斩!” 一声令下,亲兵们毫不犹豫。乱刀劈下,那几人惨叫着,化作一堆肉泥。 黑夜中又多了几只亡魂。 杨峥的仁慈是真的,但要看什么时候,对象是谁。 蜀军簇拥着向南。 杨峥几乎征战了一天,早已疲惫,再追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若天色一亮,到时候想退也退不了,不如休整,以观后变。 其实蜀军此时退走,也算最为明智的做法。 即便熬过了天亮,人马俱困,伤亡惨重,如何面对周边郡县的围剿? 陇右不止有郭淮和夏侯霸,还有邓艾、胡奋、庞会等等一批将佐。 陇西有变,北面凉州和东面长安肯定不会视而不见。 一如当年武侯第一次北伐时,张郃五万骑兵从长安驰援,破街亭,直取蜀军后路。 杨峥又困又累又乏,不知不觉就在战场上睡着了。 感觉刚刚眯眼,就被亲兵推醒了,天色已亮。 羌人们正在争抢战场上的东西。 姜伐野、段达、尹春、周放各自带着部众站在自己面前。 目光中多了几分崇拜之意。 羌人看向他的杨峥更是狂热。 杨峥说到,也做到了。 他们活下来了。 一个能带领部下赢得战争的将军,自然会获得将士们的崇拜。 这比什么拉拢手段都有效。 “兄弟!”杨峥拍了拍胸膛。 没人会再去关注昨夜惨死的几只亡魂。 他们已经不重要了。 唯有姜伐野略有所思,但如今的他,已经完全站在杨峥这一边。 “兄弟!”羌人们也拍了拍胸膛。 只一个简单的动作简单的两个字,就彻底拉拢了他们。 南面蜀军早已退走。 正如杨峥所想的一样,经此此战,他们已经没有再留下的理由。 而杨峥所部也没有追击的实力。 北面的大火彻底熄灭了。 夏末时节,树木葱翠,也不可能持续燃烧。 杨峥带着一千人在灰烬中搜寻,试图找到夏侯霸或者郭淮的尸体。 不过昨日的大火虽然猛烈,但并没有杨峥所想的那么严重。 地上的尸体也才八九百具,毕竟人长了两条腿,可以不顾一切的逃命。 更多人则是烧伤,在沨中夏侯霸大营中呻吟。 不过这种伤亡已经非常大了。 这时代烧杀,加上各种发炎感染,轻易就能要了人的性命。 一人站在杨峥面前,半边身子黑乎乎的,胡子眉毛都变成焦黑,脸上也有几处烧伤,连嗓音都是沙哑的。 “将军?”杨峥难以置信。 黑、人哈哈大笑,“几葬身火海矣!兴云击溃姜维,大功一件,某定要为你请功!” 这语气也只能是夏侯霸了。 杨峥为他还活着欣喜万分。 “郭将军……”杨峥心中抱着某种期待。 如果郭淮挂了,自己也就不会那么艰难了。 夏侯霸一张脸,也就眼珠子里有白的,“昨日郭淮只遣前营攻打蜀军营寨,他……并无损伤。” 第八十章 密信 听到郭淮还活着,杨峥心中忍不住有些失望。 夏侯霸却异常兴奋,杨峥立功,也等于他立功。 若不是自己和邓忠阻拦,姜维从容打扫战场,夏侯霸和郭淮不死也要脱层皮。 想到邓忠,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这场胜利有些勉强,魏军算上羌众的伤亡,应该远远大于蜀军。 如果不是邓忠正面扛住了虎步军的进攻,自己也没有多少机会。 蜀军给杨峥的感觉,并不想死战。 到了下午,各军伤亡清点出来。 夏侯霸最惨,连日围困,无人解救,最后一战勉强看到希望,却是个陷阱,前后伤亡一千七百人,三千精锐登时去了大半。 其次就是邓忠,两千步卒伤亡半数。 冷兵器战争,伤亡五分之一,便有全军崩溃的危险,邓忠军却死死扛住了。 杨峥麾下羌人直接阵亡七百余,活下来的,也几乎人人带伤。 武卫营老卒越来越少,当初四百余人,到了现在只剩下两百四十三人。 杨峥的心在滴血。 有些东西终究是难以补充的。 老卒们经历过最残酷的血战,性情坚韧,斗志高昂,意志顽强,最难得的是与杨峥心意相通,损失一个便少一个。 伤亡最小的是郭淮,宿将就是宿将,几乎参加了大部分对蜀国的战事,虎步军多少战力,他一看便知。 昨日见蜀军不战而弃大营,便心生警惕,下令前锋警惕。 大火一起,快速退出战场。 伤亡才三百余人。 蜀军留下的两千余尸体,伤者都被他们带走了。 与骆谷大战相比,现在也算是个胜利。 雍凉之地需要鼓舞士气。 郭淮极具政治头脑,大肆宣扬,杨峥和邓忠都在嘉奖之列。 夏侯霸被困多日,怨恨郭淮见死不救,现在又被烧伤,自然不会去参加郭淮的庆功宴。 老大不去,杨峥自然也不能去。 二人商议一番,收敛了尸体,便打道回狄道城。 “此番功劳盛大,朝廷少说颁个偏将军。”经历此战,夏侯霸对杨峥更高看一眼,说话的语气都温和多了。 魏国偏将军属第五品,通常由皇帝或者大将军拜授。 高于校尉和裨将,低于杂号将军。 当年徐晃、张郃初从魏武,都曾任过此职,然后凭功升迁。 曹魏素来对军功非常看重,毕竟现在三国鼎立,需要大批优秀将领。 徐质原本也只是军中一小卒,因其勇武,被郭淮擢为校尉。 曹爽集团刚刚经历骆谷惨败,现在杨峥和夏侯霸的一场小胜,堪称雪中送炭,足以为他们挽回些颜面。 杨峥心中欢喜,“多谢将军,不过此次能击退蜀贼,羌人首领姜伐野出力甚多。” 杨峥原本是想为姜伐野请功。 刚开了个头,夏侯霸低声提醒道:“此人……到时候你赏赐些钱财就行了,若朝中有些人知道是你为羌酋请功,麻烦不少。” 麻烦? 曹魏治夷,左手打压,右手拉拢。 虽然有时失之于光明,但手段高超,其中的分寸拿捏的非常好。 军中有羌卒,却没有夷将。 当年王平在魏军中,就是因为賨人身份而被排挤。 据杨峥所知,这个时代的士大夫,颇为歧视夷人。 羌人时叛时降,朝中自然不会轻易相信他们。 杨峥大致想通了其中的门道,知道夏侯霸的善意,也就不再勉强,自己能不能拿到这个牙门将还是两说。 夏侯霸心情极好,连身上的烧伤也不顾了,又与杨峥说了许多话。 何晖等将校看杨峥的眼神也不一样了。 以前总有那么一丝嫉妒。 现在则是敬重。 行至狄道,还未入城,公孙甫已在城外迎接。 神色有些焦急。 杨峥向夏侯霸告罪一声,寻个私下之地说话。 公孙甫从怀中掏出两份竹简。 “大将军在上,弥百拜,陇西向来宁和,杨峥猝来,鸡犬不宁,前有羌人作乱,后有蜀贼入寇,陇西诸将受其挑唆,多有不睦,其人面忠,其心实奸,夏侯将军为言语所惑,不能察之,峥遂变本加厉,暗结羌人,常怀董卓之志!枹罕遍地腥膻,弥夜不能寐,忧心不已,书不尽言,望大将军速断……” 看完信,杨峥不怒反笑。 李弥这厮还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太长了。 原本想着若是枹罕有战事,就让他光荣殉国。 没想到羌人按兵不动,蜀军只在洮水晃荡。 暗结羌人,常怀董卓之志! 这句话送上去,邓飏李胜在旁边添油加醋,曹爽会怎么办? 就算不办自己,这击溃蜀军的功劳,肯定也没有了。 第二份竹简,内容大同小异,是送给郭淮的。 李弥为了搞死自己,也算煞费苦心。 这信写的三分实、七分虚,上面若真派人下来查,一见到枹罕城里的羌人氐人,肯定就先入为主的信了。 关键自己也不是真的干净。 “这信写的不错。”杨峥忍不住夸赞几句。 公孙甫道:“前后三次六人,都被我们拿住,没有走脱一人。” “好。”杨峥松了一口气,李弥已经到了不得不除的地步了。 哪怕放他走,他今天一句暗结羌人,明天一个常怀董卓之志,传出去自己还怎么活? 不过这厮倒也有些眼光。 杨峥对前面的路并没有清晰的规划。 暗结羌人,常怀董卓之志,倒是指了一条明路。 想壮大自己,走中原的路子肯定是不行。 没有家世寸步难行。 但羌人不会管什么家世,素来敬重英雄豪杰。 这次能击退蜀人,其实最大的功劳在羌人。 如果能像董卓、韩遂一样把他们统合起来,在这乱世里,也就有了不受制于人的资本。 即便到时候司马氏篡了曹魏,想清算自己,也需要掂量掂量。 “你做的不错,我这就去向夏侯将军告辞一声。” 夏侯霸本想留杨峥饮宴,但伤亡最大的就是狄道城的兵力,城中早有悲戚之声,活下来的士卒也都是无精打采,这番光景,哪还有饮宴的心情? 夏侯霸自己也是意兴阑珊,也就没有挽留。 临走时,送了杨峥不少钱粮。 第八十一章 烟雾 经过此战,杨峥对羌人的勇力算是有了认知。 一般而言,越穷就越愿意玩命。 光脚不怕穿鞋的。 这年头谁的日子最惨? 鲜卑占草原,南匈奴占河套,北匈奴西迁东欧大草原,氐人汉化迁居关中,日子都过的不错。 只有羌人夹在魏蜀之间,日子最艰难。 羌人的问题也暴露在杨峥面前。 无组织无纪律,各自为战,只听羌酋号召。 不过这些都是可以克服的。 随行的一千多羌人,首领已经被干掉了,纯洁的就像一张白纸,对杨峥唯命是从。 下一步就是接回他们的家人,让他们在枹罕安家。 杨峥正在想着怎么走董卓的路子,一骑自西而来。 “报将军,李弥伪装成商贾逃出枹罕!” “什么?”杨峥差点从马上掉下来,“怎么回事?” 明有张特,暗有赵阿七、公孙甫,怎么还会让他跑了? 杨峥顿时心急火燎起来。 这厮人品虽然低劣,但眼光不差,看出了自己的路数,若跑到郭淮处,或者回到洛阳,自己就真的要认真考虑一下上山当土匪了。 “有人挖了地道暗中接应,赵头儿和周将军已经带着人去追击了!” 暗中接应? 杨峥低头思索起来,陇西能接应并且有实力接应他的还能有谁? 李弥是郭淮派过来的饵,自然会有条鱼线系着。 寻常时候也没多大用处,只要杨峥不咬钩,也就没人会管。 但现在不一样了。 杨峥是毋庸置疑的首功。 放在司马懿、曹爽争权的大背景下,自己就有些碍眼了。 暗结羌人,常怀董卓之志! 这脏水还可以泼到夏侯霸、夏侯玄的身上…… 暗地里的斗争,比战场更为凶险。 很多人战场上失败了,低头投降还能活,甚至连家眷也能活下去。 但内斗失败了,动辄就是抄家灭族,鸡犬不留。 李弥的三次送信出城,很可能也是对方烟雾弹,故意分散赵阿七、公孙甫的注意力。 杨峥越想越是汗毛倒竖,若不是自己归心似箭,再耽误些时间,很可能李弥就真的跑了。 自己没沾到曹爽的光,反而在曹爽的漩涡中越卷越深。 人是经不住查的,一查各种事儿也藏不住。 “往哪个方向去的?” “南安!” 南安太守邓艾是司马懿的铁粉,跟郭淮穿一条裤子,说不定就有邓艾早就派人在边境上迎接了。 越是这个时候,杨峥反而越是平静。 离枹罕最近的是金城。 不过北面道路难行,山谷、羌胡众多,道路也就那么一两条,既不安全,也不隐秘。 金城太守张就属于凉州土豪,跟郭淮不是一路人。 父子两代受曹魏信重,一向也不轻易参与朝中内斗。 青龙四年九月,凉州塞外胡阿毕师攻打西域,张就出兵征伐,擒斩万余,名震西域,受明帝嘉奖。 李弥往南安跑,现在往北边追,应该还有机会。 转念一想,这其实也是个绝佳的机会。 李弥死在枹罕城,自己肯定脱不了干系,但死在南安,这事儿就不好说了。 一念及此,杨峥不再犹豫,让姜伐野带着羌众回枹罕,自己则带着六百骑兵双马向北。 一路狂奔,至康狼山时,正遇赵阿七派来的斥候。 已经发现李弥等人的踪迹。 杨峥心中稍安,只要发现了就跑不了。 “不留活口!”此刻的杨峥简直恨李弥入骨。 这厮也是曹爽的人,但为了对付自己,甘愿被郭淮利用。 往北狂奔了三十里,终于看到李弥的马车在荒野中狂奔。 不过一见到这马车,杨峥心中顿感不妙。 李弥会骑马。 陇北山多石多,马匹肯定比马车效率。 莫非李弥不在其中? 这也是他的一道烟雾弹? 杨峥的心顿时悬了起来,跟在后面,已经进入南安地界,但并未见到邓艾的人来迎接。 以对方的缜密,绝不会忘了通知邓艾来支援…… “杀!”杨峥管不了那么多,先截住这伙人再说。 骑兵狂奔而上,二话不说,挥刀就砍。 对方惊慌失措下,马匹互相碰撞,马车顿时翻倒。 杨峥直奔马车而去。 打开车厢,迎面一剑从中刺出。 杨峥轻松躲开,从里面跃出两个护卫,没有李弥…… “李弥在哪里?”杨峥拔出华铤剑。 有时候,人真的没有选择,反而会轻松很多。 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大不了奔入羌地,找个河谷当土匪,以后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日子虽然穷苦些,但可以多找些女人生生孩子。 剑光闪过,两个护卫的手臂飞向天空。 血水溅了杨峥一脸。 “再问一次,李弥在哪里?说出来就饶你们一命!” 两个护卫疼的在地上颤抖,但就是咬牙不说。 赵阿七、周煜控制住了场面,没有走脱一人。 杨峥抱着最后希望检查每个人的脸,以及地上的每具尸体。 依然没有李弥的身影。 赵阿七、周煜连忙半跪在李晔面前,“属下失职,请将军责罚。” “不怪你们,敌人处心积虑,谋划多日……”杨峥话说到一半,忽然想到李弥既然不在此地,或许并没有走远。 赵阿七眼中溢满泪光,“属下有负将军所托!有何面目苟且偷生!” 言罢,手腕翻动,环首刀挥向自己的脖颈。 杨峥大惊,眼疾手快,单手握住刀锋。 手掌中传来一阵剧疼,鲜血很快就沿着刀锋滴淌而下。 “将军!”赵阿七眼中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 环首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将军!”周煜也无地自容。 杨峥手疼,但更心疼自己的部下。 “没出息,这么点小事就寻死觅活的,日后怎么担当重任?我等名为上下,实则是生死兄弟,昔日张飞丢徐州陷家眷,刘备都没有责怪,今日不过一个小人而已,天下之大,我等兄弟何处去不得?哪里不能打出一番天地?” 死的人已经够多了,活下来的人都不容易。 “将军……”两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泣不成声。 其他士卒无论羌汉都半跪在地,“将军……” “只要你们不弃我杨峥,我们就一起在这乱世走下去。”杨峥也忍不住感慨起来。 其实一路走来,最珍贵的不是打下多大的地盘,获得多高的官爵。 而是这些亲如手足的袍泽。 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 “誓死追随将军!” “誓死追随将军!” “好!”杨峥一剑刺在地上,“今日之事,你们引以为戒。” 没有谁天生就是强者,而他们都还年轻。 被山风一吹,杨峥顿时清醒了许多,事情其实并没有那么糟。 陇西被群山阻隔,进出的官道只有那么几条。 小道和山路固然有,但一般人敢走吗? 枹罕西面是黄河,黄河那边是羌人,南面也是羌人,以李弥素来歧视羌人的性格,肯定不会走那两条路。 那么他只可能向北了。 没到最后一刻,其实不用那么惊慌。 李弥为何要弄这么多烟雾弹? 杨峥又想到另一种可能,他可能还在枹罕城! “周煜,你速回返枹罕,全城搜查,不要放过每一个角落,赵阿七,你领一百人埋伏在此,说不得李弥还会走此路,其他人跟我一起去金城!”杨峥就不相信李弥凭空消失了。 只要这厮没逃进郭淮的怀里,自己的机会仍在。 “遵命!” 第八十二章 柳暗 金城即为后世的兰州,现属凉州,是西部黄河一颗璀璨的明珠。 秦始皇一统六国,分天下三十六郡,当时的金城隶属于陇西郡。 汉武击匈奴,霍去病在此设令居塞驻军,为开辟河西走廊奠定基础。 其后,金城郡的地位屡屡加强。 也正因为金城的存在,枹罕就显得不那么重要。 路不太好走,河谷众多,岔道也多。 李弥随便伏在哪个山沟里,神仙也找不到人。 杨峥站在高坡上望着辽阔的西北大地,天高地阔,西风阵阵,大地仿佛都被这永不停息的风吹皱了一般。 黄土丘壑间,蛰伏着浓密的翠色。 带着六百余骑仔细翻找沿途山谷、山沟,羌胡大为不满。 不过看到杀气腾腾的骑兵,不满也就只能是不满了。 寻了两天,大海捞针一般,没有任何踪迹,反而引来金城的骑兵。 千骑贴着山脊而来。 杨峥报了自己旗号,谎称追击贼寇。 枹罕与金城相隔极近,杨峥的名头对方自然也有耳闻,验看了一番,也就没有为难。 杨峥又向北走了一日,依然没有找到。 后方周煜派来斥候,枹罕城中也没有李弥的踪迹。 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对方谋划多日,既然发动了,肯定是有万全的把握。 杨峥心中了然,找到李弥的机会并不大。 已经耽误了这么多天,也差不多要准备跑路了。 这种事情一旦捅上去,夏侯玄、夏侯霸都未必会为自己出头。 再等几天,想跑也跑不了了。 “回城吧。”杨峥心中有些失落,屡经艰难,好不容易站稳了脚,眼看形势一片大好,转眼就风云骤变。 杨峥不免有些意志消沉。 懒懒散散的走到河关,天色已暗,只能就地休息。 河关地处黄河之南,夹在枹罕、金城之间,汉时属金城郡,魏时属陇西郡。 南来北往的人极多。 但此时城门已关,即便杨峥亮明身份,城门也没打开。 没有办法,只能露宿城外。 夜里寒风阵阵,旷野中狼嚎声此起彼伏。 一种说不出的荒凉感涌入心间。 刚刚经历大战,又几百里策马,身心俱疲,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黎明时分,忽然被地面的震动惊醒。 那是马蹄践踏地面的声音。 难道郭淮这么快就派人来了? 杨峥几乎本能的跳起,“戒备!” 武卫营老卒们在野外一向和甲而眠,听到杨峥的呼喊,一个个条件反射般起身。 羌骑们被吵醒,三三两两起身,动作慢了太多。 昨夜心事重重,到了河关,也就进了家门,所以忘了布置暗哨和斥候。 马蹄声在旷野中逐渐清晰起来,初略估算两百骑左右,骑兵的最后面还吊着一辆马车。 杨峥松了一口气,若是来捉拿自己的,应该不会这么点人。 不过这股骑兵的目标显然是自己。 两百余骑飞奔而来。 拔出环首刀,刚要下令迎敌,对方一人高呼:“前方可是杨都尉?” 杨峥一愣,自己在这西北,似乎没跟多少人有交情啊。 进入三射之地,骑兵开始减速,排成一线缓缓而来。 “哈哈,杨都尉别来无恙。”一个胖子从马车中跳出。 居然是冯家客舍的冯琦。 杨峥差点忘了此人的存在。 多日不见,冯琦更胖了,脖子的肉圈又多了一层,感觉像个滚动的皮球。 老远见了杨峥,便笑的像个弥勒佛,“哎呀,杨都尉让在下好找啊。” “你找我干什么?”杨峥扫了一眼骑兵,人人虎背熊腰的,胯下战马清一色凉州大马,腰间悬着环首刀,手中提着骑矛。 能有这些骑兵,让杨峥对他的背景更加好奇起来。 “当然是好事。”冯琦拱手施礼。 杨峥也客客气气的还了个礼,以后上山当土匪,少不得跟他还有业务往来。 “听说杨都尉最近有些小麻烦。”冯琦眯着三角眼,精光闪闪。 这话一下就把杨峥唬住了。 还真是来者不善啊。 自己发生了什么,他怎么会知道? 难道接应李弥的是他? 非常有可能,自己捏着他的把柄,他难道不想捏着自己的把柄? 把李弥捏在手中,自己就跳不出他的五指山。 互相威慑,才能互相平安。 杨峥先是愤怒,然后又轻松不少。 只要李弥没有落入郭淮之手,事情还有转机。 这厮从北而来,莫非已经把李弥安置在凉州? 杨峥顿时来了精神,能谈最好,至少有一线机会,“不瞒冯兄,在下近日的确有些麻烦。” 冯琦一拍高耸如女人的胸膛,全身肥肉为之一颤,“杨老弟的麻烦就是某的麻烦。” 这厮也打蛇随棍上,驾轻就熟的成了杨峥的兄长…… 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杨峥挥退了身边亲卫。 冯琦也一甩手,骑兵们后退三十多步。 “杨老弟是否在寻人?” 没有外人在,说话不用遮遮掩掩。 “冯兄有什么条件直接说。”杨峥也不绕弯子了。 今天他把人交出来,大家还能继续过日子,若不交人,杨峥现在的确没有办法,但以后总会有办法的。 命根子被一个大老爷们的粗手捏着,终究是件不太舒服的事。 不仅不舒服,还很恶心。 那么冯家今后就会多一个潜在的敌人。 对于敌人,杨峥会无所不用其极! 在那一瞬间,杨峥的杀气有些控制不住的侧漏。 尽管脸上的笑容不变,但还是令周围阴冷了几分。 冯琦眯着眼,眼角轻微挑动,似乎在酝酿条件,两三个呼吸之后,伸手向后一招,一名骑士从马车厢中提出一人,全身捆着绳索,嘴中塞着麻布,见到杨峥,犹如见了鬼一样眼神惊恐,全身不停扭动。 “李弥!”杨峥仿佛见到了亲祖宗一般兴奋。 那名骑兵将李弥扔在杨峥面前,然后又退回群列之中。 冯琦一脸微笑的看着杨峥。 而杨峥在等待他的解释,“冯兄难道不说些什么?” 冯琦哈哈一笑,脸上肥肉乱晃,“杨老弟果然是聪明人,这是我家主人的一点儿薄礼。” “你家主人?”杨峥看了看冯琦,又看了看他身后整齐划一的骑兵,感觉事情越来越不简单了。 也越来越有趣了。 第八十三章 花明 “如此说来,策划李弥外逃之人就是你家主人了?”杨峥微笑道。 冯琦连连摇手,“杨老弟误会了,接应此人外逃另有其人,冯某只不过适逢其会,刚好撞见,所以才伸出援手。”衛鯹尛说 “原来如此,那真是太巧了。”杨峥笑的有些锋利。 冯琦擦了擦脸上的冷汗,“的确很巧,我家主人刚好游历雍凉,听闻杨老弟有麻烦所以才仗义援手。” 游历雍凉? 杨峥看着冯琦不似作伪的脸,将信将疑。 不过雍凉之地,有这么大能量的人不多。 敢把凉州大马几百里卖进蜀地,沿途要打通多少关卡? 以夏侯玄、夏侯霸的性格,肯定不会资敌。 郭淮不可能把人还给自己。 至于邓艾,傍上司马懿的粗腿,不会自毁前程。 杨峥原本以为是金城太守张就。 但张就此人素来端正,在凉州德高望重,从不参与朝中内斗。 汉末天下大乱,凉州诸豪强图谋割地自据,张就与其父张著孤悬敦煌,不肯从贼,派张就东行,请求朝廷派遣太守,路过河西,被豪强白刃相逼,始终不肯就范,豪强无可奈何,放他东去,魏武嘉奖之。 青龙四年,塞外胡阿毕师数万骑进攻西域诸国。 时任戊己校尉的张就举屯戍兵七千人攻之,大破其众,自此威名显赫于凉州西域。 这样的人,当然也不屑于弄这些阴暗的东西。 要弄早就弄了。 不是这些雍凉大佬,结合冯琦的话,杨峥就只能想到一个可能了。 他的主人很可能来自洛阳! 杨峥有些头痛,若是令狐盛在就好了,至少能分析出洛阳形势,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你家主人为何要助我?”杨峥提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天下没有都没有免费的午餐,而免费的东西,付出的代价更大。 “杨都尉骆谷血战,从王平手中突围而出,先后平定氐乱、羌乱,又击退姜维,我家主人甚是仰慕,想交个朋友。”一提起“主人”,冯琦的气势顿时就涨了几分。 这人对自己了如指掌,应该也知道自己与曹爽并不和睦。 杨峥心中升起警惕之意。 不过,既然李弥到手,悬在头顶的剑也就消失了。 从目前来看,无论冯琦的主人要干什么,至少目前对自己还是抱有善意的。 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大不了看情况不对,窜入羌地当土匪,“此人能逃出枹罕,肯定还有同谋,不知其他人……” 冯琦一叹,“那些人……当真是勇士,力战不降,本想生擒一二人,他们却咬牙自尽了,至于谁是幕后黑手,杨老弟应该心中清楚。” 这话不知真假,杨峥听听也就行了。 就算查出来是谁主使的,又能做什么? 当庭对质吗? 要怪就怪自己实力太弱,被别人钻了空子。 经历此事,杨峥对实力的渴望更加迫切了。 “以后冯兄有什么要帮忙的,只要一句话,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冯琦哈哈一笑,“好说、好说,杨老弟多日劳顿,就不打扰了,他日再会。” “再会。”杨峥拱手施礼。 冯琦像个皮球,滚回骑兵队列中,在从人的搀扶下上马,拱了拱手,转身带着骑兵离去了。 杨峥一直看着他背影消失在晨光之中,才看向李弥。 李弥全身一抖。 杨峥拿出他嘴里的麻布,笑的锋芒毕露,“李司马,我们又见面了。” 李弥先是闭着眼,然后忽然睁开眼,一口唾沫吐出,杨峥险险避过。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周围亲兵大怒,伸手就要打他,杨峥制止了他们,还有很多细节最好能从李弥口中问出。 “我与你往日无仇近日无怨,李县令这是何必呢?” “你暗结羌人,图谋不轨。”李弥表情扭曲。 “还有别的吗?”杨峥静静的看着他。 “妖言惑众,欺下罔上。” “还有没有?” “残暴不仁,人面兽心!” “口蜜腹剑、心如蛇蝎!” …… 李弥喋喋不休的骂着,表情扭曲到了极点,全然没有往日忠厚老实的模样。 周围士卒大怒,若不是杨峥拦着,早被砍成肉泥。 杨峥很纳闷,自己对他一向客客气气的,没想到他竟然怨恨到了这种地步。 听他话里的东西,并没有掌握多少实质性的东西,只有一个暗结羌人稍微靠谱。 至于图谋不轨,说出去就有些贻笑大方了。 一个小小都尉,手上千把人,能怎么图谋不轨? 要说暗结羌人,动静最大的是邓艾。 南安郡安置了多少羌人氐人? 政、治斗争不需要什么证据,只需要合适的罪名。 很多罪名看起来可笑,但落入有心人耳中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李司马,你还有什么其他遗言吗?”杨峥有些佩服他的硬骨头。 “今日落到你手里,一死而已,我在黄泉之下等着你。”李弥的脸上忽然诡异一笑。 杨峥手按剑柄,忽然有些可怜他,不放过别人的人,通常也不会放过自己…… “那就请李司马先去探路。” 最后一个字说完,剑光一闪,李弥的表情凝固在脸上,接着人头缓缓落下,脖颈中鲜血激飞。 而那个诡异的笑容,定格在他脸上,与死亡重叠之后,越发的诡异。 大患除去,杨峥心中的大石并没有落下。 李弥是郭淮调入枹罕的,他的死,肯定会引起风波。 不过杨峥也顾不得那么多。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世道消失个把人,实在太正常了。 而且还是李弥自己偷跑出去的,去了哪里谁会不知道? “把尸体扔到南安境内,伪装成羌人所为。”杨峥对身边的亲卫道。 顾不得疲惫,带着百余随从策马向枹罕赶去。 这种事情还是要跟夏侯霸通通气。 真有什么万一,夏侯霸也能帮自己顶一顶。 “什么?李弥跑了?”夏侯霸狐疑的目光在杨峥身上转来转去。 杨峥眼观鼻鼻观心,“属下刚回枹罕,就听到李县令挖掘地道逃跑之事……” 夏侯霸沉思了一阵,忽然道:“他是死还是活?” 这话问的非常有水平。 让杨峥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此时此刻,心中掠过无数念头。 不过面对夏侯霸明亮而平和的眼神时,杨峥终究不忍欺骗这位长者。 而且这种事情也隐瞒不了,当下半跪于地,“将军恕罪,属下情非得已!” 李弥借郭淮的刀子对付杨峥,已经深深犯了夏侯霸忌讳。 原本以为夏侯霸会骂自己两句,没想到夏侯霸大笑一声,从身后木牍上取出一份竹简递给杨峥。 杨峥赫然看到那句:峥暗结羌众,常怀董卓之志……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原来李弥的信早就送出去了,那三份被自己搜到的竹简,果然只是烟幕。 杨峥背后冷汗涔涔,忽然想起李弥脸上最后诡异的笑容…… 如果今天自己没来找夏侯霸,或者自己否认,那么夏侯霸肯定会心生芥蒂,进而怀疑自己…… 他甚至不需要做什么,只需放任郭淮的人来查探,自己就可以跑路去当土匪了。 能在陇西立足的根本就是夏侯霸与夏侯玄。 李弥这厮果然工于心计。 最后的杀招原来在这里。 人心的恶毒恐怖如斯。 “兴云果然是坦荡之人。”夏侯霸颇为满意,“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些许流言,惧它作甚?李弥这等小人,死就死了,有我与泰初在,李胜不敢动你!” 第八十四章 分道 杨峥背心里都是冷汗,“郭淮若是追究……” “郭淮在雍凉还没有一手遮天,兴云击退蜀军,乃有功之人,没有真凭实据,郭淮不敢妄动,不要忘了,李弥是大将军的人,只要大将军不追究,自然无事!”夏侯霸说完又冷哼一声,“李弥心胸狭隘,不知轻重,乃咎由自取,死不足惜!” 杨峥这才真正放下心来,“多谢将军。” 夏侯霸明亮的目光扫来,淡淡道:“下不为例。” 话虽短,其中的意味却深长。 杨峥心中一凛,“属下知道了。” 从夏侯府邸中出来,杨峥背心里的冷汗还没干,感觉这几天就像在鬼门关里来来回回。 好在危机暂时解除了。 只不过运气成分有些大。 其实夏侯霸问李弥死活的时候,杨峥的第一反应是骗他,话都到嘴边了,又收了回去。 回到枹罕,张特、周煜、赵阿七、公孙甫等人都来请罪。 张特满脸羞愧,杨峥出征时,将枹罕托付于他,却出了这么大的篓子。 不过术业有专攻,没有人是十全十美的。 杨峥离开的这近一个月时间,枹罕改头换面。 城墙增高了一丈,滚石、擂木、火油堆满了角楼。 自西向南,顺着漓水河还挖掘了一条两丈宽的护城河。 杨峥没心思怪罪谁,他们已经做的很好了,杨峥想到后世电视剧里一句经典台词,不是我军无能,而是人太狡猾…… 不仅狡猾,还不要命。 听到杨峥亲口说出危机解除,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此事暴露出很多缺漏,第一,对枹罕的掌控力不够,敌人潜伏城中多日,我们毫不知觉。第二,兄弟们的警惕性不足,手段需要强化,暗地里的敌人比战场上的敌人更凶残。第三,消息不灵通,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今后要向狄道、金城、南安、天水、长安等地派出细作。” 趁着这个机会,杨峥做了一个小总结。 不能总靠运气过关,运气是靠不住的。 出问题不可怕,但不知道总结问题,就很可怕了。 公孙甫、赵阿七拱手道:“属下知道怎么做了!” 杨峥想起冯琦,名为商贾,实则是某位大佬在西北的眼线。 这时代消息最灵光的就是商贾。 以后有条件了还是要组建一支商队,既可以向雍凉扩散,也可以深入羌地。 “新来的羌人如何安置?”张特问道。 自汉武打通河西走廊,羌人就成了中原王朝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一代名将赵充国首创屯垦之法,汉军推到哪里,田就种到哪里。 羌人有饭吃,皆附汉军。 汉末大乱,中土十室九空,魏武挥鞭而起,但面对是一个“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的废墟。 魏武采纳枣祗、韩浩之策,颁发屯田令:夫定国之术,在于强兵足食,秦人以急农兼天下,孝武以屯田定西域,此先世之良式也。 不数年,仓禀皆满。 司马懿当年能在雍凉坐稳,也是广开屯田,兴修水利,开成国渠,自陈仓至槐里筑临晋陂,引汧洛溉舄卤之地三千余顷。 青龙三年,关东饥馑,司马懿调运五百万斛粟输京师洛阳,天下称颂。 古代王朝的最大问题是能不能吃饱饭。 “选其精壮为军,其余人等编入屯垦,所有屯垦之青壮,设农营,以军法管束,忙时为农,闲时教习战阵之法,所得六成归公,四成归私。”杨峥说出自己酝酿多时的构想。 “四成是不是太多了?南安、天水等地的屯垦,八成归公,两成归私。”周煜提醒道。 这时代的屯农与奴隶差不多。 有些地方甚至九一分成。 不过陇西的情况跟中原不一样,不给羌人点甜头,羌人如何肯卖命? “不多,让他们吃饱,才能安彼之心为我们所用!”杨峥解释道。 “然河西羌部有些擅畜牧,不擅耕田。”周煜思考问题比较周全。 “那就再设牧营,与农营一样,军法管束,老营的兄弟全部分散出去,管理羌营、賨营、农营、牧营!” 蜀军虽然只折损了两千多人,但虎步营精锐不是那么容易培养的。 有费祎蒋琬董允在,未来几年,魏蜀应该掀不起大战。 賨营加上羌营够用了。 之后,又商谈了足足两个时辰,才把各种细节定下来。 但不是眼下施行,而是要看朝廷怎么升赏杨峥。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秋收。 洮水沿岸屯田遭受了蜀军破坏,枹罕风平浪静。 此刻田里的麦子沉甸甸的。 在漓水河两岸仿佛黄金。 周围羌部全都眼红不已,但谁也不敢动手。 以前初来乍到的时候,杨峥事必躬亲,恨不得吃喝拉撒都跟将士们待在一起,但现在威信、名声都立住了,也就不用事事操劳。 适当与属下保持距离,也能增加威严。 而且什么事都自己办,不利于培养属下。 秋收之事交给周煜,城防之事交给张特,训练交给老卒。 杨峥每天巡视一番,查漏补缺。 一车车粮食运进城内,无论羌、汉,脸上的那种惊疑之色消散了许多。 训练、劳作都更卖力了。 杨峥亲自押车,送了五千石粮食给姜伐野,其他部落则分到一千石。 洮水之战,没有姜伐野的鼎力相助,杨峥大概率是要玩完了。 而且夏侯霸已经明说,朝廷不会升赏羌人。 杨峥感觉有些对不起朋友。 姜伐野倒是无所谓,“天气转凉,我部准备迁徙到南面河谷,有了这些粮食,今年就好过了。” 伐野部以游牧为生,逐水草而居。 今年若是走了,明年未必能见到。 羌地部落众多,互相兼并,习以为常,比中土更没有法度。 河西羌部一到秋天就进入战备状态,要么抢别人的,要么被别人抢。 伐野部是小部落,现在又有了粮食,想不被别人惦记都不可能。 “南面就不用去了,枹罕城池虽小,容下你们伐野部,还是不难的。”杨峥邀请道。 姜伐野略一思索之后道:“杨都尉好意心领了,不过我部每年都这么迁徙,在大河之南明月峡还有寨子,今年不回去,明年就被别人占了。”衛鯹尛说 也不知道是不是砍了那几个羌酋,让姜伐野升起了忌惮之心。 又或许是跟随自己,血战之后,也没看到赏赐,已然心冷。 沨中之战后,杨峥还没喘过气来,又碰到李弥的事,没时间安抚姜伐野…… 有些隔阂一旦产生,就难以弥补。 有些事终究是无法强求。 第八十五章 升任 姜伐野一旦做出什么决定,轻易不会更改。 杨峥心中有些可惜,“伐野兄,你是我的朋友、兄弟……没想到还是要分道扬镳……” “有幸识得都尉,伐野三生有幸,今夜不醉不归!”姜伐野大手一招,欢快的羌笛声响起,一排羌女扭着腰舞蹈而来。 汉舞娉娜,一动一静之间,既显身姿之妙曼,又显汉服之华美。 而羌舞热情奔放,节奏欢快。 加上身材健美,颇让人心动。 当先一女,明艳动人,顾盼间风情万种。 秀色可餐,秀色更可醉人。 不知不觉间多喝了几碗。 身体气血倒流,当场就流鼻血了。 “都尉这是怎么了?”姜伐野一脸关切。 杨峥擦了擦鼻血,眼角余光却始终挂在为首羌女身上,“无妨、无妨。” “快扶都尉下去休息。”姜伐野是过来人,岂能不知? 羌女们一脸红润的扶起杨峥。 “伐野兄,这……这……”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杨峥面红耳赤,想起羌人一些不好的待客之道。 感觉就像一只猫爪在心里挠啊挠的。 姜伐野哈哈一笑。 杨峥就这么半推半就的被扶入羌帐之中。 就在杨峥以为要发生点什么的时候,羌女们嘻嘻一笑,全都退了出去,只剩杨峥一个人待在黑洞洞的帐内。 什么都没发生,一个都没捞着。 杨峥一口老血憋在喉咙里,也不知该不该吐出来。 以前动不动处在生死的边缘,不是要去砍人,就是防着被人砍,没心思也没兴致。 现在一切安定,心火不知不觉就上来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二十岁的年纪不想女人,问题就有些严重了…… 外间嬉嬉闹闹到了半夜,杨峥疲惫至极,朦朦胧胧的睡了一觉。 日上三竿的时候,杨峥才悠悠醒来,感觉昨夜做了个梦。 身旁熟睡的羌女将他拉回了现实。 “咳、咳……” 外间传来姜伐野的咳嗽声。 杨峥赶紧穿衣出来见人。 “都尉昨夜安歇可好?”姜伐野一脸古怪的微笑。 战场上的九死一生都淌过了,还在乎这个? 曹爽更荒唐的场面又不是没见过。 杨峥脸不红心不跳,“伐野兄招待,足感盛情。” 心里却在寻思怎么把羌女带回去。 不能始乱终弃不是? 姜伐野的微笑这才正常了一些,两人正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帐内一阵窸窸窣窣,羌女穿好衣服出帐,对着姜伐野怯生生道:“阿爹。” 杨峥一愣,自己管姜伐野叫兄,她管姜伐野叫爹…… 这辈分有些乱啊。 不过姜伐野长的这么歪瓜裂枣的,生的女儿却如此动人。 就在杨峥略感尴尬,不知怎么开口的时候,姜伐野道:“我十一个女儿,只有一个儿子,阿怜一直被视为掌上明珠,都尉若是不嫌弃,以后就跟着都尉。” 杨峥先是一喜,但很快就听出话中的意思,十一个女儿,一个儿子,这是要用她换回自己的儿子姜阿刀。 原来他绕这么的圈子,只是为了换回自己的儿子。 “阿爹……”阿怜泪水在眼眶中氤氲。 “杨都尉前途无量,你跟着他,也不算辱没。” “明日送归阿刀。”杨峥没想到隔阂已经这么深了,心中顿时百感交集,再也没有脸留在此地,转身带着亲兵就走。 走出羌寨,回头时,却看见阿怜哭哭啼啼的跟在身后。 杨峥心中不禁升起怜惜之意,一把将她抱上马背。 阿怜、阿怜,这个名字倒是取的贴切。 回到枹罕,杨峥派人送走姜阿刀,又赠了两百套盔甲、兵器,希望他们日子能好过一些。 不过安置阿怜的时候,出了些小问题。 春娘满脸幽怨。 枹罕城中,别人都把她当做主母看待,现在忽然来了一个竞争者…… 杨峥感觉有些羞愧,把该办的事办了后,春娘脸上的哀怨才消散了。 十月之后,西北寒风阵阵,有些地方已经飘雪,朝廷的诏令终于下来了。 杨峥赶到狄道城,准备迎接人生的高光时刻。 邓忠被提为偏将军,而杨峥只得了一个陇西郡西部都尉…… 杨峥一口老血憋在胸口,心心念念的将军没影了,绕去绕来还是个都尉。 连个校尉都没捞到…… “这是泰初亲自为你求取的官爵。”夏侯霸提醒道。 夏侯玄这不是坑自己吗? “多谢都督,多谢将军。”杨峥有气无力道,感觉人生处处充满了恶意。 夏侯霸也感觉到杨峥的怨念,正色道:“此都尉非彼都尉,西部都尉乃实职,抚慰羌众,兼领地方,军政皆掌,泰初对你青睐有加,所以才为你求取此位。” 军中都尉不同于部都尉。 很多官职一字之差,相差却是十万八千里。 仅都尉就有郡都尉、部都尉、关都尉、骑都尉、农都尉,还有驸马都尉、奉车都尉等勋爵,掌管税入、皇室收支以及铸钱的水衡都尉…… 仔细一想,这官位简直是为自己量身定做的。 也就是说,枹罕以后不会再有什么县令了,军政一手抓。 自己说了算,还能经略羌人…… 虽然没有偏将军品级高,但对杨峥而言再合适不过了。 “多谢都督!”杨峥这次真心实意的感谢。 如果真升为偏将军,就没有理由留在枹罕,势必要回到狄道,留在夏侯霸身边。 这固然没有什么不好,但几年之后,夏侯霸就要提桶跑路,难道自己也跟着去蜀国吗? “你还年轻,陇西不缺战功。”夏侯霸为没有兑现诺言而感觉对不住杨峥。 “将军说的是。” 除了官爵还有赏赐,金银钱帛,装了小半车,听夏侯霸的意思,其中大半是曹爽的赏赐。 此次击退蜀军,也算是为曹爽一系长了些颜面,曹爽再不表示一下,就有些对不住人了。 回到枹罕,杨峥拿出一半金银分赏给出战的老卒和羌人,又买了些牛羊犒赏所有人。 城中顿时欢欣鼓舞。 剩下的钱留作以后经商的本钱,而锦帛则送给了春娘和阿怜。 第八十六章 攘内 李弥的消失还是引起了一些波澜。 尸首在南安找到。 夏侯霸立即上书夏侯玄。 沨中之战为夏侯玄挽回了些颜面,雍凉的格局稍稍变动。 人死在南安,夏侯玄当即向南安太守邓艾询问事情的原委。 荒山野岭死一个人,谁能说清是怎么回事? 就算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只能埋在心里。 李弥是曹爽一系的人,郭淮不可能为他大动干戈。 随着朝中新一轮的内斗展开,西北这种小事也就渐渐没了动静…… 西部都尉的一大职责是镇抚羌人,另一个大职责则是屯垦。 杨峥与周煜视察了漓水河两岸的屯田。 受人口限制,规模其实并不大,只有七千五百余亩,上下游还有很多可以开田的地方。 西北面黄河两岸水草更加丰美,不过现在还被一些羌胡部落占据着。 枹罕如今的情况是缺乏人口,而不是缺土地。 杨峥先前俘虏两千多羌人,沨中之战,又带回千多名羌卒,加上城中原有的汉民、羌氐賨等族,一共才四五千人的样子。 还没后世一个大学的人多。 唯一让杨峥庆幸的是青壮居多,绝大多数夷人基本能以汉言交流。 没有人口就没有兵源,没有兵源,就没有实力。 杨峥目光转向散落在河西的羌胡部落。 大者两三千人,小者六七百人,或放牧,或耕种,不过日子过的极其艰苦,经常受到马匪的侵袭。 部落之间,也经常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互相攻击。 攘外必先安内。 饭要一口口的吃,路要一步步的走。 杨峥先带人兴修水利,从漓水河挖掘水渠,把枹罕城东南面全部改造了一番。 羌人们在得知屯田四六分成之后,积极性大增。 羌人大多性情耿直,只要得到他们的信任,就可以随意驱使。 只需提供一日两餐,羌人们便任劳任怨。 杨峥不得不庆幸当初把那些酋首给办了。 完成规划之后,便把此事交给周煜。 枹罕境内除了羌氐,还有十二座汉民坞堡,沿着漓水,占据最好的土地。 赵阿七、公孙甫摸查他们的底细之后,发现这些坞堡只有大姓,没有大世家豪强,通常一个坞堡就是一个同姓村落,以李、张、徐、马、王五姓居多。 内部凝聚力极强,人数虽少,但极其剽悍,几个月前羌乱,贼人宁愿进攻县城,也不愿招惹他们。 互相之间有时也因为争夺水源而械斗。 激烈程度不亚于一场小型战争。 这块土地几百年来为秦汉提供了不少精兵猛将。 不在其位不谋其事。 以前杨峥是客将,管不到他们头上,现在则是职责之内。 杨峥派人以西部都尉的名义,请十二座坞堡的坞主来枹罕城议事。 以前李弥任枹罕令的时候,也打过他们的主意,但人家根本不鸟。 十二座坞堡,来了三家,有五家派出使者,推脱各种事情走不开,请求杨峥原谅。 剩下的四家音讯全无,直接当杨峥的召见是放屁。 本想着同根生,汉民在边地也不容易,大家先交流一下感情,然后再和和气气的谈其他事。 以现在的情况,也没必要谈了。 坞堡的汉民比羌人部落还要生猛,不给点颜色看看,人家未必会把杨峥当棵葱。 既然软的不行,就只能来硬的。 羌营賨营训练了这么长时间,也该拉出去溜溜了。 杨峥集合二营,营中什长之上,全部是武卫营老卒担任。 賨营和羌营都得到了扩充,各一千人。 羌营轻骑为主,长矛步卒为辅,賨营则全部是刀盾甲兵。 名为羌营,实则其中有不少氐人和善骑马的汉人。 賨营中也有羌人壮士补充。 见识过蜀军弓弩之利后,杨峥也想弄出一支弩军,但弩机对于现在的枹罕来说是高科技玩意,保养和箭支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现在的杨峥还玩不起。 两千人阵列整齐的行走在秋日的荒野间。 其中一多半人没有盔甲。 夏侯霸拨给的一千套盔甲,沨中之战损坏了三百多套。 夏侯霸麾下伤亡最重,他自己手上都有些捉襟见肘,等待长安的调拨。 杨峥只能以黑衣代之。 在武卫营老卒的约束下,这支军队倒也有几分气势。 长矛大盾,横刀立马。 大部分士卒已经见过血,羌人的剽悍,賨人的生猛,汉军的勇武,聚合成这支军队的底蕴,仿佛一股黑云席卷而下。 杨峥心中忍不住感慨,总算有些家底了。 坞堡上刀矛林立,弓弩齐备,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 别看坞堡不大,防御力极为惊人,城墙高耸,角楼如牙,仿佛一只张牙舞爪的乌龟。 没有大型攻城器械,两千人难以攻破。 不过杨峥本来也不是来打的,而是来恐吓。 带着六百賨甲,行至一射之地,杨峥扯着喉咙吼道:“连朝廷的命官都敢刀兵相见,尔等是民还是匪?” 新官上任三把火,说话的底气都不一样。 感觉整个坞堡都被踩在脚底下。 而坞堡上的守军畏畏缩缩,仿佛不堪忍受杨峥的气势。 大丈夫不可以一日无权,道理就在这里。 名正言顺,理直气壮。 过不多时,城墙上站出一身穿甲胄的壮汉,目光复杂的看着杨峥,“我马家堡一向遵从朝廷法令,杨都尉何必逼人太甚?” “遵从朝廷法令?”杨峥大笑两声,“你们今年的赋税交了吗?今年徭役服了吗?” 壮汉神色明显退缩起来。 “本都尉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放下武器,所有人出城,我不为难你们。” 壮汉还在犹豫。 杨峥冷笑道:“今日不开城门,便是大魏之贼!” 以一座坞堡对抗国家,就看他们有没有这个胆量。 半炷香后,堡门打开,里面的人陆陆续续走出,神色惶恐。 虽然费了些功夫,不过效果还不错。 “马端有眼无珠,请杨都尉恕罪。”壮汉半跪在杨峥面前,低着头,不敢正视。 既然出来了,就是一家人。 西北本来就是羌多汉少,能不动刀子最好。 杨峥扶起他,温言道:“无需如此,三日之后,枹罕议事。” 第八十七章 冬临 大多数坞主还是通情达理的。 真跟杨峥闹翻,在枹罕也混不下去。 一番威逼恐吓,所有坞主齐聚枹罕城。 “枹罕最好田地你们占了,总要给朝廷一个说法,也要给狄道夏侯将军一个交代。”杨峥军人作风,直奔主题。 “不知都尉要我等如何交代?”最年长的李家坞主李景道。 陇西李氏经秦汉几百年的浮沉,散落在雍凉各地,时至今日,已经略显衰颓。 李景是李氏分支的分支。 “羌氐都在纳赋,尔等自然不可例外。”杨峥话一出口,几个坞主顿时叫苦连天,要么穷的吃了上顿没下顿,要么收成不好没有余粮。 跟他们打交道,自然要费些心力。 杨峥也不着急,找他们的本意也不在要粮。 而是要人。 团结诸夷的目的,是要为汉所用,归化为汉,手上汉民少了,核心力量就不足。 “某给你们两条路,其一,按照大魏规矩,田税官六民四,有牛自耕者平分。” 两汉田税十五税一,甚至三十税一,但这只是田税,还有算赋、口钱、力役,加起来并不低。 算赋即为人头税。 汉武帝征伐四夷,重赋于民,民产子三岁则出口钱,故民重困,至于生子辄杀。 曹魏立国,三国混战,民生凋敝,朝廷官员都有饿死的,更不用说百姓,所以赋税比两汉还重。 不过这并不是极限,到了两晋,大量田地人口被门阀圈占,朝廷无田可税,无人可役,田税直接增加到官八民二,加上各种苛捐杂税,原本已经归化的羌氐鲜卑纷纷揭竿而起。 几人的脸色直接发青。 若杨峥真按规矩来,他们肯定要掉一块肉。 “敢问都尉,第二条路……”李景怯生生道。 杨峥等的就是这个,“其二,五丁抽一,入我麾下从军,免除你们的赋税徭役,另外你们的坞堡也将在我的保护之下,若有贼侵,枹罕出兵援救。” 魏蜀吴三国基本都是施行五丁抽一法,杨峥的要求并不过分。 十二个坞主的眼神互相交替。 占着最好的土地,却不想承担责任,天下没有这种好事。 能在危机四伏的西北建立坞堡,没有一个是蠢人。 自然知道该怎么选。 杨峥扯着曹魏的虎皮,不怕他们不就范。 “我等愿五丁抽一。”十二个坞主迅速达成了一致。 “诸位果然明智。”从今往后这十二坞堡就算跟自己绑在一起了。 意向达成,接下来就是具体推行了。 “某以诚意待诸位,望诸位也能如此。”杨峥意味深长的笑着。 每个坞堡有多少人,赵阿七、公孙甫再以派人扮成货郎打听清楚。 五丁抽一对他们而言,完全负担的起。 十二个坞堡,至少能提供九百人的青壮。 几人神色一滞,显然听懂了杨峥话中的深意。 两天之后,九百三十七名青壮陆续进入军营,边地汉民既要劳作,又要与野兽、贼人争斗,身体素质极好,都会几手拳脚,也能骑得烈马,舞刀弄弓不在话下。 大部分都是孔武有力的汉子,披上甲胄提起刀剑就是战士。 少部分是半大的孩子,眼神中带着天生的野性与灵气。 有了这批汉军,杨峥手上军力大为充实。 将汉军分散到羌营、賨营之中。 兵力增多,装备又成了一个难题。 寻常士卒别说铁甲,能弄一身不那么破烂的衣服就算不错了。 枹罕城百废待兴,也没这些东西。 夏侯霸自己也在等待长安的补充。 再说如今杨峥手上掌握兵力近三千人,已经超出部都尉的编制。 只能自己想办法。 明路走不通,就只能走暗路了。 杨峥瞬间想到冯琦。 也只有他有这个实力。 连凉州大马都敢卖,盔甲自然也不在话下。 不过现在冯琦不在枹罕,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 杨峥只能等待。 眼看着天气转凉,风雪飘落,河西羌人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今年的冬天来的早,也比往年冷。 羌人的帐篷抵御不住寒风冰雪,牲畜大片冻死。 恶劣的生存危机下,只能互相吞并攻伐,以换取微弱的生存机会,熬过这个寒冬。 也有熬不下去的羌人,趁黄河冰冻的时候,避入枹罕,请求杨峥收留。 大部分都跟杨峥有些交情。 自然来者不拒。 杨峥还给他们提供了粮食和屋舍。 羌人无不感激。 风雪一日比一日大,不过新兵的训练没有停止,也幸亏枹罕平日里商旅众多,存下了不少毛皮,略一缝制,能稍稍抵挡严寒。 士卒身体素质极佳,羌人更是不畏严寒。 只要吃饱了,也就不觉得寒冷。 黄河以西,每天都有羌人来枹罕避寒。 开始还是一整个部落,后来就是几百几十的伤员。 羌人要活命,山贼马匪也要活命。 河西几个部落连续遭到贼人攻击。 天灾人祸,羌人生存越发艰难。 杨峥原本准备天气暖和一些,再去收复羌人。 但眼下这个情况,恐怕等到天暖,黄河以西以北的羌人也差不多了。 剿匪是西部都尉职责之一。 杨峥当仁不让。 当下派人去狄道城向夏侯霸禀报一声,然后带着两千五百千军,向黄河之西挺进。 留周煜五百军守城。 风雪漫天,天地之间只有纷飞的鹅毛大雪。 连前路都看不清。 好在赵阿七、公孙甫把枹罕的地理摸得滚瓜烂熟,什么地方能躲避风雪,什么地方最安全,早有规划。 随着势力的逐渐壮大,每个人都在成长。 踏冰渡河,昔日羌人的营寨早已淹没在大雪之下,随意翻开冰雪,就可见乌青色的尸体。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 惨不忍睹。 杨峥心中一叹,暗忖自己有些来晚了。 有些事情既然要做,就应该放开手脚。 继续往西走了七八里,风雪中夹杂着哭喊之声。 斥候迅速回报:“前方三里,有千余贼众正在杀掠羌部。” 张特哈哈大笑:“赶了这么远的冰路,吃了这么多风雪,现在也该吃一口肉了!” 兔死狐悲,羌卒们眼神愤恨。 汉军们淡定从容。 賨卒们则跃跃欲试,只有他们还没见过血。 此番出来,一是为了收容羌人,二是为了练兵。 杨峥微微一笑,“此战由子产指挥。” 张特下马,郑重的拜在杨峥面前,“多谢将军!” 然后起身,点了三百賨军,三百羌卒。 杨峥带着大队人马在风雪之中静候。 过不多时,前方喊杀声盖过了风雪声。 半个时辰后,喊杀声也渐渐停歇了。 风雪中张特提着两颗人头出现,又跪在杨峥面前,“属下幸不辱命,斩贼酋首级两颗!” 一直以来,张特都是作为杨峥副手存在。 沨中之战,也是留守后方。 今日才有展示实力的机会。 杨峥扶起张特,“子产之勇武不在某之下!”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八十八章 风雪 风雪之中,一队骑兵与马车驶出长安。 骑兵人人身披盆领铁铠,战马高大雄骏,披着兽皮,在风雪中禹禹前行。 马车漆之以玄色,彩漆画轮,帘幔覆盖,与风雪格格不入。 车外风雪茫茫,车内温暖如春。 正中放着一樽青铜暖炉,炉中炭火暗红,似燃似熄,一丝烟尘都没有。 围绕暖炉盘坐三人,皆裹着皮氅,或貂皮或狐绒,华贵非常。 “才性同异合离,士季之四本论足为当世之垂范,书法亦为当世妙品,奈何夏侯都督一叶障目,不知其中深意。”一名二十余岁的青年捧着竹简,越看越是欢喜。 只不过他长相瘦削,眉眼间总有一缕淡淡阴鸷之气。 才性即为才能、品性,才性同、异、合、离,是玄学清谈老生常谈的话题。 左侧青年道:“夏侯都督军务繁忙,没空招待我们也是理所当然,公闾兄切莫往心里去。” “伯玉,你这性子就是太过随和,夏侯泰初拒绝士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后侧一青年貂氅小冠,面如白玉,俊逸的眉眼中带着几分郁闷,“夏侯泰初天下名士,昔年对毛皇后之弟亦不假颜色,看不上我等也是自然。” 公闾乃前豫州刺史贾逵之子贾充,士季乃前太傅钟繇之子钟会,而伯玉乃前尚书卫觊之子卫瓘。 钟卫两家是世交,故而钟会出外游历都会与卫瓘相随。 而黄门侍郎贾充因传达沨中之战的封赏,逗留长安,恰巧遇见钟会、卫瓘,三人年纪相仿,又是旧识,故而一同回洛阳。 “天下名士又不是只有夏侯泰初一人。”贾充笑道。 “哦?天下还有人能跟夏侯都督相提并论?”钟会顿时来了兴趣。 “士季可曾听闻谯国嵇叔夜否?” “可是嵇康嵇中散?”钟会星眸亮起。 太尉蒋济颇有识人之明,曾言观其眸子,足以知人。 见五岁时的钟会,眸如星聚,大异之,称其“非常人也”! 贾充大笑:“正是,嵇叔夜身长七尺八寸,貌如仙人,琴诗书画,俱当世绝品!” 钟会两眼放光,仿佛情窦初开的少女遇见中意的郎君,“早闻其名,未得相见耳!” 卫瓘瞥了一眼贾充,低声道:“嵇中散好老庄之学,主张越名教而任自然,士季若是冒然拜访,必为其所拒。” “我以诚意求见,彼安能拒我?”钟会喜不自胜,恨不得飞回洛阳,掀开车帘,对车夫大喊,“加快速度,返回洛阳。” 风雪很快淹没了车辙与蹄印。 也掩盖了河西山谷中的尸体。 杨峥望着面前的俘虏,衣衫褴褛,瑟瑟发抖。 张特半个时辰便解决了他们,亲手斩杀贼酋,賨营阵亡两人,羌营阵亡十一人,伤者百余。 俘虏七百五十余贼人,斩杀三百余人,没有走脱一人。 能在如此冷的天气出外劫掠,自然身强力壮。 “此山谷能遮挡风雪,我们就在此地立营。”天太冷,每说一句话,就向外喷出一团白雾。 “这些贼人……”张特眼中升起杀意。 杨峥扫了一眼野性难驯的贼人,“把贼头挑出来,杀一儆百即可,其他人分开关押。” 张特是个很好的执行者。 安营搭寨,宰杀牲畜,熬煮肉粥,分派斥候,布置暗哨,一切都井井有条。 二十几个贼人被押到山谷正中。 这些人衣服稍微体面一些,还有皮甲,一看日子过的不错。 俘虏、羌人都来观看。 “某乃朝廷西部都尉,大魏法令,尔等皆为我治下之民,今后全部迁往枹罕居住。”杨峥大声道。 一千多名羌人,有血性的男人早已战死,剩下的多是妇孺。 在寒风中犹如寒鸦一样缩成一团,目光呆滞,表情麻木,似乎连哭泣都不会了,更不用说回答。 杨峥准备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顿时说不下去。 一挥手,让士卒们抬上肉粥。 羌人的眼中这才有了生气。 “一个个来,每个人都有。” 肉粥比什么都有说服力,羌人们喝上粥,眼中多了几分暖意,望向杨峥的眼神也不再恐惧。 俘虏们也眼巴巴的望着。 杨峥心中一动,一手端着肉粥,一手提着环首刀,指着其中一人,“你出来。” 那名俘虏大惊,往人群中缩。 但很快被賨兵提了出来。 “你想死还是想活?”杨峥眯着眼道。 俘虏人高马大,二十三四的年纪,身上缠着兽皮、破布等玩意儿,脚底板的草鞋露出两个大脚趾,被冻得发紫。 “活……”俘虏没有任何犹豫。 陇西、金城附近的羌人大多能听懂汉言。 周秦汉以降,中原王朝在此经营了五百多年,潜移默化了不知多少羌部。 杨峥递过手中的刀,指了指地上的俘虏,“杀一人,喝粥。” 在生存面前,再大的野性也会被驯化。 俘虏惊恐的目光在环首刀和肉粥间徘徊,然后又看看按在地上贼头。 杨峥静静的看着他。 俘虏的目光几度变换,肚子鼓隆隆叫着。 终于,他的眼神变得凶悍起来,接过了环首刀,走向贼头。 贼头们破口大骂,那名俘虏颤抖的举起刀,挥下…… 也许是饿的太久,挥刀无力,刀锋卡在贼头的脖颈上,贼头发出凄厉的惨叫,响彻山谷。 俘虏拔出刀,用尽所有力气挥下…… 惨叫声戛然而止,鲜血溅了他一身,然后渐渐结成薄冰。 “好!”杨峥递过温热的肉粥,他一口灌下。 喝完之后,半跪在杨峥面前,“小人这条贱命以后交给大人。” 羌胡匈奴鲜卑,以大人敬称。 这人倒也聪明。 “你叫什么名字?” 喝了肉粥,他眼神逐渐灵动起来,“灰狗。” 寻常羌人没有名字,见什么叫什么。 有一就有二,其他俘虏纷纷争抢。 二十多个人都不够杀。 投名状的效果比杀一儆百还要管用。 望着俘虏们饥饿的眼神,杨峥没有心软,让他们饿了一夜。 而这二十多个始作俑者,成了杨峥最忠实的拥趸,替杨峥监管俘虏。 “灰狗,你们从哪里来的?”杨峥喝了一碗肉粥,一股暖气从肠胃间窜起。 “小人是西南面积石山的。” 西南面积石山是祁连山的延伸,也是一个颇为广大的地域概念。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 历史上著名的石堡城之战就爆发在此。 而现在还是一片蛮荒的羌地。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八十九章 野心 积石山地势复杂,羌人贼人众多,又是现在这个天气,进去不容易,出来也不容易。 杨峥又问了很多积石山的具体情况。 灰狗知无不言。 里面最大的一伙儿势力名叫冶素疆,是西海胡王冶无戴的一支势力。 据羌胡兵八千,肆意攻袭周边羌部。 灰狗的部落被击败,只能东逃,最终成为贼寇,以劫掠别的部落为生。 杨峥记得五胡十六国时代,河湟最终崛起的不是羌人,而是从辽东迁徙而来的慕容鲜卑部,建国吐谷浑,自西晋至唐,立国三百五十余年。 夹在吐蕃、大唐之间,也曾强悍一时。 黄河西南在这个时代是真正的无主之地。 杨峥忽然萌生了一丝不太成熟的野心。 既然异族能取地立国,或许自己能做点什么? 狡兔三窟,就算不能立国,也能弄个后方根据地,万一在陇西混不下去了,也有退路,比上山当土匪肯定强很多。 不过眼下步子不能迈的太大,不然就扯到蛋了。 手上这点兵力别说对付冶无戴,连冶素疆也够呛。 最主要还是实力太弱。 饭一口一口吃。 眼下还是收聚羌人,增加实力为主。 第二日,风雪稍停,斥候探知附近还有五个羌寨,大者千人,小者五六百。 杨峥也不客气,自己不“帮”他们一把,迟早也会被别人惦记上。 当即下令段达、尹春、周放、袁效各带五百军,提着刀子上门去劝说。 还别说,效果非常好,短短两三日间,羌人在士卒的“保护”下,携老扶幼而来,顺带的连帐篷、牛羊都带来了。 浩浩荡荡的。 山谷中顿时人满为患。 趁着风雪停歇,杨峥分批次“护送”他们回枹罕城。 留张特在山谷营寨中,杨峥带两千人继续溯黄河而上。 越往南地势越高,也越冷,天地间不再是风雪,而是寒冰,仿佛万物都被冻住了一般。 提着刀子友好寻访了几个羌部,大家都对迁徙到枹罕没有异议,非常配合的举族迁徙。 也有不识好歹的部落,杨峥磨破嘴皮子,对方都不为所动。 这冰天雪地的,到处还都是贼人。 杨峥是个仁慈之人,实在为他们生存担忧。 既然道理讲不通,只能霸王硬上弓。 道理可以日后慢慢讲,先把生米煮成熟饭再说。 六百賨兵正面突进,一千长矛羌卒堵在后路。 都这个地步了,对方还妄图抵抗。 穷山恶水多刁民。 杨峥一片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只能勉为其难的下杀手,将顽固不化首领们、耆老们全部正法。 白晃晃的刀子沾了血,对方才终于老实下来。 手上人多了,心也就稳了。 随着越来越深入黄河源头,引来不少游骑的窥探,杨峥派出斥候前去驱赶。 回去的路上,身后一直有一支人马跟着。 杨峥手上粮食不多,也就不愿理他们。 有惊无险的回到河西营地,几日间,张特又把营地扩建了一番,在谷口设置了塔楼土堡,谷内也增建了不少堑壕鹿角。 “此谷深入黄河以西,地势险要,占据此地,辅控方圆两百里,可为我军前地。”张特建议道。 枹罕附近的黄河以东以南适合耕种,以西以北适合放牧。 占据此谷,黄河之北的水草尽数收入囊中。 杨峥深以为然,“不错,此地不可放手。” 张特拱手道:“属下愿在此经营!” 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 如果只有杨峥一人,终究会被这时代的恶浪吞没。 “天赐我以子产。”杨峥大为感动。 张特亦大笑,“若无将军,我等还在军中为一什长。” 提到官职,杨峥心中一动,自己现在西部都尉,手下弄几个曲长出来应该不难。 不能像后世的某些老板一样无耻,只谈理想不谈利益,只想白嫖,只想耍流氓。 夏侯霸还知道为自己请个偏将军,虽然没成功,但西部都尉也不差。 留了五百羌卒三百汉军,杨峥带着其他人赶回枹罕。 人一多,枹罕城更显生机勃勃。 看着攒动的人头,仿佛看着地里的庄稼正在茁壮生长。 杨峥小心呵护,既当爹又当妈,为他们分发粮食,安置住宅,简直像伺候亲祖宗一样。 为保护他们的安全,还日夜分出士卒不间断的巡视。 张特不在身边感觉就像少了一只臂膀。 杨峥只能把青营的孩子们弄出来协助管理,忙碌了六七天,才将乱哄哄的羌人安顿好。 冯琦像是嗅到了商机,不知从哪条地缝里面钻出来,望着羌人两眼放光,“杨老弟,这些羌人子女可卖与我否?” “你要他们作甚?”杨峥语气不善起来,其实不用想也知道他想干什么。 “面相俊俏者一匹大马!”冯琦伸出一根指头。 杨峥基本的节操还是有的,若是干出这种事情,今后怎么收羌人的心? 有些事情可以做,有些事情则不能。 杨峥面色一沉,“羌人依附于我,视我为再生父母,父母怎会让他们妻离子散?此事无需再谈。” 说完不禁感到脸上发热。https:/ 虽然还没到再生父母的程度,不过羌人应该会感激自己。 不感激也没关系,到时候一套强力的军事化管理,一手大棒一手红枣,迟早也会服服帖帖。 冯琦咂了咂嘴,活像一只没有吃到苍蝇的蛤蟆,“杨老弟仁义!” 杨峥一直也是这么觉得。 这世道就是要又当又立。 牌坊立起来,路子就多起来。 “某正有一事找你,不知你手上有盔甲军械否?” 冯胖子眼珠子骨碌碌的转起来,脸上瞬间就爬满奸猾之气,“只要杨老弟愿意拿羌人子女出来,什么都好说……” “我已经说了,羌人子女的事断不可行。” “这事就有些难办了。”冯琦两手一摊。 “以你欠我的凉州大马折算,这样总行了吧?”这厮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 目前军中羌马勉强能用,以后的主要对手是蜀军与羌人,都是山地作战,战马的作用没有那么大,盔甲才是大杀器。 汉军凭什么一汉抵五胡? 靠的是武勇,靠的是坚甲利刃! 三千正军,一共也才七百多套盔甲,其中大部分还是皮甲。 冯胖子的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了几圈,搓了搓手,“成交!” 第九十章 威信 “此次西行共迁回四千五百余羌人,城中羌七千三百人,汉两千一百人,賨七百七十人,氐三百六十人,胡两百一十人,共一万七百余人。”周煜统计完之后向杨峥汇报。 “设立民营,各族杂居,按照军队编制,五户编为一伍,设正副伍长,十户编为一什,设正副什长,正伍长什长皆由残兵担任,副职由各族服从者担任。” 商鞅变法,什伍既是军队编制,也是户籍编制。 一人犯法,其余各家若不揭发,连坐之! “各族混杂,短时间恐难以成事。”周煜犹豫道。 “你需要多少时间?”张特长处在军,周煜心思细腻,是最好的人选。 “三个月。” “一个月时间。”杨峥竖起一根指头,“六百賨军交给你,快刀斩乱麻。” “属下遵令!”有了杨峥的支持,周煜的底气足了很多。 “今后你就是民营都统,管理城中民事,过些时日,某再为你求个曲长。” 都统是杨峥的官,曲长是朝廷的官。 这是杨峥细思苦想好几天想出来的办法。 前世看淝水之战,苻坚兴兵伐东晋,征富家子弟年二十以下者三万余骑,置少年都统一人领之。 除了周煜的民营都统,还有张特的西河都统。 不过现在,这官职只限杨峥、张特、周煜知晓,不能宣扬出去,不然会引来非议。 周煜感激道:“将军提拔之恩,煜永世不忘。” 杨峥又勉励了一番。 人有了,但想完全转化为实力,还需要走很长的路。 被迁回的羌人并没有完全心服。 他们本就野性难驯,吃饱之后,有了力气,掉头就想跑。 不过杨峥早有防备,汉军与賨军不间断的巡逻,一个都没跑掉。 一百三十七名羌人被绑在枹罕正街的木桩上。 这一次杨峥没有手软,带头者被斩首,协从者重打三十鞭子。 十几颗人头滚落在街道上,羌人才开始变得敬畏。 “这是第一次,只杀首犯,即日起,犯吾法令者,领吾剑!一人犯错,同伍如不揭发,皆连坐之!”杨峥厉声大喝。 在陇西将近一年,羌人习性已然了然于胸。 羌人散漫惯了,内部又极为团结,寻常手段根本没用。 不止是羌人,汉民也有的是刺头。 只能以强力手段威慑之,树立威信。 威信、威信,先威后信。 地上血淋淋的人头,被鞭笞者一声声的惨叫,让在场的羌人们眼神畏惧起来。 无论是自愿还是被强迫,只要端了杨峥的碗,就要受杨峥的管。 特殊年代,只能施以特殊手段。 当然,这仅仅是第一步。 鉴于这时代人的文化水平普遍不高,杨峥在城中各巷道上立起木柱,上刻:不从法令者,斩! 斩字还漆成红色,杀气十足。 为了加强效果,杨峥令巡逻的士卒大声诵读。 自此之后,羌胡各部果然听话多了。 周煜推行什伍制受到的阻力也小了很多。 绝大多数羌人一天能喝上两顿粥就心满意足了。 再说杨峥的法令一视同仁,不分汉羌賨氐胡,没有任何歧视,也就习以为常了。 渐渐的,羌人只要服从法令,好处就太多了。 没有刀兵,没有饥寒。 能在房屋中一觉睡到天亮。 在羌地他们何曾有过这种日子? 巨大的生存危机,压的他们喘不过气来。 对杨峥而言,什伍制只是一个开端。 威立住后,接着就是立信。 东汉以来,朝局在外戚与宦官间飘摇,专心内斗,国势日下,黑暗腐朽,任用的边地官吏无能而贪婪。 将帅皆怯劣软弱,州郡官吏趁机生事,便身利己,搜索剽夺,甚于逢虏。 羌人不信任汉官。https:/ 杨峥固然可以花些时间,如董卓一样,跟他们搞好关系培养感情,增强信任。 但一来时间成本太大,效果也一般,二来,杨峥并非只是想利用羌人,而是真正意义上的转化他们,融入麾下。 再则,姜伐野的离去,对杨峥也是一个小小的打击。 花了那么多心思结好他们,稍微没顾及到他们,就分道扬镳。 杨峥是想建立一个军政集团,小一些没关系,但内部凝聚力必须强大。 而不是松散草台班子,一触即溃。 看着年关将近,杨峥颁布一条法令:有从西城运石至东城者,每户赏羊肉五斤。 效仿当年秦国的徙木立信。 出征河西,带回的不仅四千五百余羌人,还有上万头牲畜,加上城中牧营宰杀的牛羊,能过上一个肥年。 法令下达,羌人们将信将疑。 毕竟杨峥的法令动不动就是砍头,早生出恐惧之心。 由威到信,需要一个过程。 汉人最先反应过来,扛起石头就往东城跑。 賨人、氐人也跟着搬。 杨峥兑现法令,每户分五斤肉。 羌人眼见真分了肉,积极性大涨,也屁颠屁颠的去搬石头。 但石头已经所剩无几。 近一半的羌人没有分到肉。 适当的饥饿营销有利于激发他们的积极性。 旧岁的最后一日,杨峥再度颁下法令,清除城中积雪积冰可领肉三斤。 天气寒冷,牲畜冻死了一些,肉食足够,这一次不是以户为单位,而是以人为单位。 城中居民的积极性瞬间被激发,男女老少统统出动。 城中冰雪被清扫一空。 凡劳动者,皆从各自的伍长手中领取木牌,上刻有编户姓名,两百三十七什,四百七十四伍,是男是女,是丁是孺,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凭木牌领肉。 唯一让杨峥有些看不过去的是,有些名字实在有些辣眼睛。 氐人、賨人汉化已久,名字还有些水平。 什么昝黑石、龚千牛,勉强能凑合。 但蛾扑火、蔑罗、烧草之类的名字,杨峥实在有些无法接受。 鉴于有些羌人还汉话都说不利索,改名的事只能以后再说。 搬石、扫雪之事后,杨峥的威信就彻底立住了。 总的来说一手大枣、一手大棒,改造起来也不难。 前世在军中,多少桀骜不驯的少年郎,几个月下来,还不是服服帖帖? 杨峥没有什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羌人也记不住那么多条例。 不从法令者,斩! 一目了然。 第九十一章 冬阵 正始七年扑面而来。 过了一个肥年的枹罕百姓们精神饱满。 比起在羌地担惊受怕,枹罕城的日子无疑太优渥了。 基本的信任已经建立起来。 汉民的春节让全城蒙上了一层喜气,门梁挂着两块桃符,或写神荼、郁垒,或刻二神画像。 煮上一罐肉食,摊上几个麦饼,一家人团坐。 氐人、賨人有样学样。 大多数事,只要有人带头,自然不乏模仿者。 羌户们也学汉人挂起了桃符。 移风易俗在潜移默化之间。 大过年的,杨峥也没闲着,紧急为伍长、什长们进行培训。 如何跟各族相处,如何管理编户,如何调动他们的积极性等等,都有明确规范,严禁作威作福,欺压羌人,否则赶出枹罕城。 这些残卒们比老卒更加渴望得到认可,对杨峥的话奉若神音,执行的非常彻底。 前世杨峥好歹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几年,自己也开过公司,基本的管理学还是知道一些的。 拿来应对羌人还是绰绰有余。 羌人也不是天生的反骨仔,很多羌人其实愿意融入华夏。 不过这需要一个强大的中原王朝镇住场子。 西汉时代,羌人被汉军暴打几顿后,老老实实,连换个草场,都向朝廷禀报。 但到了东汉,实力下滑,管理边地的水平也不行,羌人受不了压迫,遂揭竿而起,结果发现朝廷的军队不堪一击,于是野心者们嗅到了腥味,羌乱大起。 而这些野心者中很多都是汉人。 正月十五一过,杨峥踏着冰雪赶往狄道城,给领导夏侯霸送点貂皮豹尾等边地特产,说上几句吉利话。 夏侯霸颇为高兴,沨中大战,夏侯霸果断出手,咬住姜维尾巴,间接救了郭淮一把。 后死守沨中,吸引蜀军主力,力战不屈,功劳远在杨峥之上。 朝廷擢升其为卫将军,增食邑一千七百户。 若只论军衔,卫将军在郭淮前将军之上。 不过郭淮还有雍州刺史、假节,夏侯霸还是差了一些。 曹魏第一代卫将军是曹洪,此后都是由曹家亲信担任。 领导的门路还是经常走一走的。 杨峥将屯田、迁徙羌人种种举措汇报给夏侯霸。 夏侯霸大手一挥,“你既为西部校尉,屯田、羌人都在你职辖之内,无需向我禀报。” 话是这么说,但很多事情若不禀报,时间久了,会生出隔阂。 当手下就要有手下的觉悟。 这其中的分寸若不会拿捏,就是不会做人了。 “属下今年开春想多扩屯田。” 夏侯霸略一思索,“羌地素不太平,你手上兵力够吗?开田容易,一旦成熟,贼人必来争抢。” “属下正想训练屯农,忙时为农,闲时训练,应该能抵御贼人,不过军械盔甲有些短缺。”杨峥说出了此行的真正目的。 夏侯霸哈哈一笑,“尔莫不是为此而来?” 杨峥老脸一红,干笑两声,“将军英明。” “骆谷战败,雍凉士卒、军械、粮草十年之资,一朝空耗,关中各部都缺军械,狄道现在也没有。”夏侯霸的笑容忽然变为一声叹息。 曹爽毕竟跟他是本家,也不好多说什么。 杨峥拱手道:“属下明白了。” 夏侯霸颔首道:“某抽调军中一千杆矛,五百口刀给你,多的我也没有了。” 杨峥实在没有脸拿这些东西,“多谢将军,这些东西暂时用不上。” 两人又寒暄了一阵,与夏侯霸喝了些酒,杨峥才告辞离去。 回到枹罕,再度颁下法令,每户十五以上,凡五十以下,皆要参加训练,由军府负责一日两餐。 这一次推行的异常顺利。 一方面是威信已立,另一方面,一日两餐对这时代的人有巨大吸引力。 伍长、什长本来就是骆谷之战九死一生的伤兵。 受了伤,还能活着回来,已经说明他们的能力。 训练由他们担当大任。 冰天雪地中,诸族青壮四千三百人合成一军,再不分彼此。 人是有了,但武器盔甲奇缺。 只能以长棍代矛,短棍代刀。 好在羌人们平常打仗也是这些玩意,棍子上有块尖铁,就算长矛了。 兵法中对士卒的训练选取,都有严格标准。 管子中有记:一日教其目以形色之旗,二日教其耳以号令之数,三曰教其足以进退之度,四曰教其手以长短之利,五曰教其心以赏罚之诚,五教各习,而士负以勇矣。 六韬中早就对精锐的选拔提出标准:取年四十以下,长七尺五寸已上,走能逐奔马,及驰而乘之,前后、左右、上下周旋,能缚束旌旗;力能毂八石弩,射前后左右,皆便习者,为武车之士。 后世常说北方熊国是战斗民族,其实华夏是真正的战争民族、战略民族。 孙子兵法能为万世之垂范。 近代西方才概括出战争艺术,而东方早在战国时代,便上升到战争哲学层面上。 华夏历史上真正安定的能有几年? 绝大多数时间都是战争中度过的。 司马法总结道: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能在西北生存,身体素质都不错。 平常没事的时候,也会与野兽搏杀,而部落间为了生存争夺资源,动辄挥刀相向。 很多人都见过血,性情剽悍,稍加训练,就是优质兵源。 缺点在于明号令、知阵法。 这些缺点都是可以克服的,杨峥为了增加对抗性,还把羌营、賨营的正军拉出来,有了对比就知道差距。 冰天雪地里,训练如火如荼的展开。 杨峥每日带着百余亲兵巡视,也稍稍激励了他们的士气。 每过一天,杨峥都能感受到自己的实力增长一分。 冰雪有消融迹象的时候,张特从西河大营送来一人,跪在杨峥面前,“求、求将军救我阿爹!” 这人骨瘦嶙峋的,头发也不知多少天没洗了,张牙舞爪像只螃蟹。 脸上一半血污,一半泥垢。 “你……”杨峥实在没认出来。 那人泪如雨下,哭哭啼啼的,倒是把脸上污垢冲散了不少。 这不是姜伐野的儿子姜阿刀吗? 杨峥赶紧扶起他,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的姐姐成了自己的女人,不过他的父亲又是“伐野兄”,辈分已经乱了…… “你阿爹怎么了?”辈分乱了,关系感情还在,杨峥不能不见死不救。 “我爹被俄何烧戈、伐同屡次偷袭,围困与断风谷,请将军救他。” 俄何烧戈、伐同? 杨峥又是愤怒,又是欣喜,这厮来的太是时候了。 自己磨了一个冬天的刀子,转眼就有人拿脑袋往刀口上凑。 俄何烧戈也是老相识了,自己没找他的麻烦,他自己送上门来了。 第九十二章 嗅觉 杨峥料到姜伐野日子不会好过,当日在白石谷已经得罪迷当和俄何烧戈。 只是没想到俄何烧戈这么快就找上门来。 不过明月峡在西南葱花岭一带,属于积石山的东麓,岷山的西边,正好夹在冶素疆、迷当势力之间。 以现在手上的兵力,弄俄何烧戈没问题,对上迷当、冶素疆,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思索了一阵,还是决定去救。 首先,姜伐野是自己的丈人加兄长,这两层关系摆在这儿,不救不行。 其次,姜伐野是羌人中的开明者,在羌人中也有些声望,若想经略羌氐,就一定少不了一个得力助手和前锋。 想通之后,杨峥给夏侯霸写了一封信,直言姜伐野被羌人围攻,自己去调解。 光靠嘴皮子调解肯定不行,这年头干点什么事都要带上刀子。 手上三千多正军,杨峥带了一千羌营,一千賨营,留八百人给周煜守城。 仅有的甲胄和兵器都被杨峥带走了。 不够的也只能以收缴的杂兵器代替。 斧头、柴刀、菜刀、断剑、木槌……乱七八糟的什么东西都有。 金属在这时代是贵重物。 杨峥看着自己的手下,感觉实在有些不成体统。 扩张太快,短板就来了。 前段时间杨峥还升起了一丝野心,今日看到军容,实在有些惨不忍睹,别说盔甲,有些羌卒连衣服都是东拼西凑的…… 也就六百賨兵和百余武卫营老卒有些样子。 冯胖子说提供装备,但一溜烟就没影了,杳无音讯。 杨峥感觉自己不是出征,而是带着一群乞丐去要饭…… 转念一想,不就是去向俄何烧戈要饭吗? 如果他不给,那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城外风雪早已停歇,寒风依旧。 黄河上的冰层可以渡人。 一个多月没见,西河大营已经像模像样,鹿角、塔楼、暗堡,一座连着一座,几百羌卒手持木矛训练,精气神都不错。 “俄何烧戈素来狡诈,将军此行定要当心。”张特提醒道。 杨峥心中一动,自己惦记俄何烧戈,很难说他没有惦记自己。 此人不是一般羌酋,与羌王关系密切,杨峥早已领教过他的鸡贼。 按说这厮知道姜伐野与自己的关系,还敢动手,其中难免就有些不一样的意味了。 伟人说过,战略上可以藐视敌人,但战术上一定要重视。 这段时间,又是迁徙羌人,又是剿匪的,肯定惊动了俄何烧戈。 自己是劳师远征,而敌人是以逸待劳。 天时地利人和都在他手上。 “会不会是俄何烧戈想赚我,故意放姜阿刀来求援?”杨峥说出了自己猜测。 张特眉头一皱,“明月峡地势复杂,处处可以藏伏兵,羌人素来记仇,将军两次坏俄何烧戈好事,彼来复仇,也在情理之中。” 杨峥命人唤来姜阿刀,十五六岁的少年,从敌人的围困中突围,毫发无伤,有些说不过去。 而姜阿刀并不是天生的猛人。 “你是怎么突围出来的?” 姜阿刀揉了揉张牙舞爪的发型,“冲出来的啊。” “就你一个人冲出来?” 这话仿佛触及了他的伤心事,双眼迅速蒙上一层水气,“阿爹选了最勇敢的二十人保护我……让我找你……他、他们都死在路上……” 杨峥与张特对望一眼,大概已经知道事情的经过。 伐野部本来就是个小部落,族中能战之士一共也才千人左右。 而俄何烧戈是大部落,没道理这么长时间攻不下明月峡。 “求将军快救阿爹。”姜阿刀泪流满面。 “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杨峥脸色一沉。 姜阿刀哭声戛然而止。 “你现在也是个男人了,男人流血不流泪。”杨峥拍了拍他的肩膀。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属下领一百斥候前去打探。”张特主动请缨。 明月峡地势复杂,冰天雪地的,俄何烧戈又是地头蛇,想探出伏兵没那么简单。 在冰天雪地里躲猫猫不是明智的选择。 鉴于明月峡的特殊地缘,还是速战速决为妙,若是惊动冶素疆,或者引来迷当,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斥候乃军中精锐,多由武卫营老卒和羌卒勇士充当。 失去一个,对现在的杨峥来说都是巨大损失。 “不,我引六百賨兵一百亲兵在前,你两千军在后,若有人攻我,你可黄雀在后。” “将军身为主将,岂可犯险,当由属下领七百羌卒在前!” 杨峥哈哈一笑,“子产莫非是看不起某?当日在骆谷,蜀军重重围困,箭如飞蝗,刀如重山,我等还不是杀出一条血路?六百賨兵皆有甲胄,手持刀盾,我有黑光甲、华铤剑,俄何烧戈能奈我何?再说俄何烧戈看不到我,会轻易出手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见杨峥说的在理,又颇为坚决,张特不再争辩了,抱拳道:“将军千万小心。” “无妨!” 打不过姜维,还打不过俄何烧戈吗? 计议已定,杨峥遂领一百亲兵、六百賨兵在前,阵中举起一杆“魏西部都尉杨”的旗帜。 张特尽起西河大营羌众在后。 旗帜是以仅有的破布弄成的,字是以羊血写成,歪歪扭扭的,不伦不类。 以杨峥现在的品级,还没资格置办牙旗。 按曹魏军制,只有杂号将军才有资格摇旗。 但为了吸引俄何烧戈,不得不这么弄。 越往南,地势越是崎岖,冰雪山石阻道,战马已不得行,杨峥只能舍弃战马。 严苛训练的好处在此时得到体现,賨军披着甲胄、提着刀盾,在崎岖的山路上走了二十多里,脸不红气不喘。 西北的天,黑的比较早。 一整日风平浪静,眼见寻了个避风处安营扎寨。 嚼了又冷又硬的干粮,士卒们甲不离身的睡去。 古代战争,掌握地缘和地利,基本就赢了一半,很多路根本不是人走的。 荒山野岭间全是蛮古洪荒的苍凉。 悲怆的狼嚎声和风啸声几乎持续了一夜。 第二日,随着逐渐深入,敌人的斥候在左右若隐若现。 杨峥不得不打起十二分小心,每走上五里,就让士卒休息半个时辰保持体力,以备不测。 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直到靠近明月峡,俄何烧戈依旧没有出现。 杨峥心中有些焦虑,又有些不安。 自己裤子都脱了,对方老是一副贞洁烈女避而不见的模样,有些不太好办啊。 第九十三章 现身 俄何烧戈既然躲着,杨峥也不客气,手上七百人相对而言还算装备精良,抵挡一倍的羌人应该没问题。 賨人的剽悍不在羌人之下。 因汉化的早,纪律性远在羌人之上。 明月峡北依葱花岭的峭壁,西皆积石山东麓,南接高原。 崇山峻岭间空出一道弯月型的峡谷,因此得名。 弯月形山峡的西面,还有一处小一些的山谷,应该就是姜阿刀所言的断风谷。 既然能断风,就说明能抵抗风雪。 到了此地,杨峥不得不小心了,先站住北面的高地,观察四面形势。 却只见到冰雪漫漫、沟壑莽莽、山影重重,哪里还有人影? 若不是冰雪下有冻僵的尸体,杨峥真怀疑姜阿刀是在骗自己。 明月峡一处绝地,进去容易,出来难。 不过杨峥自持背后有张特,不怕俄何烧戈堵住峡口,遂领军进入峡谷。 峡谷内,尸体层层叠叠…… 几座小型京观堆在路旁。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 很多人的面孔与瞳孔变成同一颜色。 冰冷、绝望、痛苦…… 每座京观旁边还有一杆挂着血淋淋羊头的黑幡。 羊眼中有汇聚着死亡的冷光凝聚不散,仿佛在盯着所有进入峡谷的人。 邪恶、阴寒而诡异…… 姜阿刀又抽泣起来,周围气氛不知不觉就沉重起来。 杨峥一耳光甩了过去,“再祸乱军心,我砍了你!” 姜阿刀一个趔趄,捂着红肿的脸庞,眼神的悲戚被惧意替代,不敢再抽泣。 杨峥拔过一把环首刀递给他,“敌人杀你们,你有手有脚,不会杀他们报仇吗?扭扭捏捏的,像个男人吗?对得起你父亲吗?” 周围賨兵中也有很多跟他年纪相仿的人,杨峥不想因为他而影响自己的部下。 既然别人以杀戮对你,那就以杀戮还之! 这世道不同情眼泪,软弱的人死无葬身之地。 “接刀!”杨峥喝令道。 姜阿刀全身一颤,终于接过环首刀,握紧,眼中迸出恨意。 杨峥拍拍他的肩膀。 走到黑帆前,一剑斩下,黑帆与羊头跌落进冰雪中。 “鬼鬼祟祟,装神弄鬼。”杨峥大声道。 白雪皑皑的山岭间,回声传荡。 一瞬间,賨兵的眼神也果决起来,京观带来的寒意被驱散。 继续向前,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前方就有人呼喊,先是羌语,后是汉言,“你们是什么人?” “你们又是什么人?”杨峥一马当先,左手持盾,右手持剑。 冰雪中对方沉默了稍许。 忽然一人道:“可是杨都尉?” 杨峥多次在伐野部中进出,有人认识并不奇怪。 几个羌人大汉站了出来,欣喜道:“果然是杨都尉!” 杨峥有些奇怪,这种场合不应该是姜伐野出来迎接吗? 旋即心中生出不好预感。 “伐野兄……姜族长如何了?”再叫伐野兄就有些不合适了。wΑp.kanshu伍.net “族长……受伤,昏迷未醒。” 杨峥眉头一皱,刚想进去看望姜伐野,却忽然感觉这几人有些不对,按说以自己与姜伐野的关系,这些人应该来拜见自己才对,但他们全都站在山路两边,眼神有些飘忽,右手不离腰间刀柄。 对方的气势也有些不对劲。 杨峥在战场上滚了这么多圈,对杀气敏感至极。 这些人被堵了这么久,身上一点伤都没有。 非但没有伤,还面色红润,说话沉稳有力。 杨峥外粗内细,前世受过太多教训,没有背景没有靠山,就只能步步小心、步步谨慎。 前世今生都一样,输一次,很可能万劫不复。 “你认识这几个人吗?”杨峥叫来姜阿刀。 姜阿刀眯着眼望向前方,语气不太确定,“认……认识?” 杨峥气不打一处来,“你这是在问我?认识就认识,不认识就不认识。” 这娃儿似乎被一巴掌打傻了。 见语气不善,姜阿刀全身一颤,“三个认识,五个不认识。” 杨峥心中有数了。 俄何烧戈打仗水平下三流,就喜欢玩这些幺蛾子。 对身边赵阿七、公孙甫使了个眼色。 二人会意。 还未动手,后方忽然杀声大起,一支蜀军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 一望见这暗红色的盔甲,杨峥顿时有些头皮发麻。 蜀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但见到对方散乱的阵型,听到羌人标准的狼啸声,顿时了然,想起俄何烧戈曾得到蜀军暗中协助。 羌人太多,来势凶猛,杨峥爱惜士卒,自然不会硬扛。 而且背后还不知道是敌是友。 “进谷!”杨峥大踏步向前,亲兵簇拥在内环,賨兵护在外围,涌进谷内。 八个伐野羌汉面面相觑。 谷内躺着一地的人,不知是死是活。 杨峥管不了这里,“全部拿下!” 亲兵二话不说,上去就拿人,八个羌汉神色剧烈变化。 杨峥手握剑柄,大声道:“伐野部所有人不得妄动,动者死!” 救人之前,先确定救的是人还是鬼。 各种念头在杨峥脑海中穿梭。 很可能姜伐野已经向俄何烧戈投降。 也可能伐野部的一分部人在俄何烧戈的挑唆下叛变,挟持了姜伐野。 总之,这个峡谷就是俄何烧戈给自己下的套。 一个羌人能想出这种诡计也算不容易了。 但,阴谋诡计同样需要实力,更要看什么人用。 如果是蜀军来这么一出,这座峡谷大抵就是葬身之地了。 俄何烧戈? 杨峥心中不禁冷笑。 谷外穿着蜀军盔甲的羌人潮水一般涌上来,乱哄哄的,互相拥挤,有些人还被自己人撞到,踩翻在地。 军队是一个整体,需要指挥、需要纪律,只凭剽悍,还不能算是一支军队。 哪怕他们穿着蜀军的制式盔甲。 賨兵在老卒的带领下列阵在前,凭借地势挡在谷口。 谷内,那八个羌人额头青筋跳动,目光越来越凶悍,右手紧握着刀柄。 “斩!”杨峥一声喝令。 亲兵几乎是条件反射的乱刀劈下。 那八个羌人顿时狂呼,“杀!杀了他们!” 地上躺着的羌人忽然暴起,手中提着杂七杂八的武器。 姜阿刀声音哽咽,“阿叔、阿哥,你们这是干什么?” 但对方根本不理会。 杨峥哈哈大笑,“他们已经不是你的阿叔、阿哥了,而是你的敌人,对于敌人,你该当如何?” 姜阿刀握紧环首刀,脸上神色却在剧烈变幻着。 “该当如何?”杨峥吼了一声。 “杀!杀!杀!”姜阿刀眼中涌现疯狂之色。 “杀!杀!杀!”百余亲兵仰天长啸。 杨峥挥剑前指,赵阿七、公孙甫挺刀向前,仿佛两头疯虎,在敌群中掀起腥风血雨。 一旦成为敌人,那就不死不休。 惨烈、血腥…… 之前李弥逃走,让两人聚集了太多的怒火和悔意。 现在全部释放出来。 能被选为亲卫,无不是各族中的勇士,以老卒为骨干。 伏兵仓促而起,既没有甲胄,又没有阵列,拥挤在一起。 被赵阿七、公孙甫一左一右,迅速击溃。 谷中完全是一面倒的状况。 四五百名羌人,眨眼间倒下百人,血流成河,满地的断肢残臂。 剩下的三百多人仿佛被杀破胆一样,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将军饶命、饶命。” 很多人的面孔,以前拜访伐野部的时候见过,还一起喝过酒吃过肉…… 杨峥挥手让亲卫们停止杀戮。 姜阿刀却像疯了一样,还在乱砍,被公孙甫一刀磕飞了环首刀,提到杨峥面前。 赵阿七带着十几人约束俘虏。 杨峥目光转向谷外。 羌人们拥挤上来,长矛、环首刀全无章法,长矛绊倒一起冲锋的人,环首刀砍倒了自己人…… 很明显,羌人没有任何训练。 只凭借厮杀的本能。 而賨兵在老卒的率领下阵列森然。 大盾在前,长刀在后。 盾牌缝隙间,每一刀刺出,必带出一蓬血雾。 几个賨人撤下兜鍪,任由一头乱发在寒风中飞舞,长大嘴对着冲上来的羌人发出野兽般的嚎叫。 羌人固然剽悍,但却不持久,半个时辰之后,逐渐露出疲态。 地上尸体铺了一层,血水已被冻成红冰。 杨峥站在賨兵之中,以剑拄地。 賨兵士气越发高涨。 又过了半个时辰,羌人终于力竭,纷纷退下。 几百装备精良的羌人簇拥着一骑缓缓上前。 此人双耳间插着长长的稚羽,穿着蜀军将领的盔甲,提着长斧,倒也有几分气势。 杨峥还以为来了什么重要人物,定睛一看,这不是老熟人俄何烧戈吗? “杨峥,你已穷途末路,还不快快投降?”俄何烧戈尖着嗓门道。 配上他的装扮,活像一只被阉了鸭子。 “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厮。”杨峥好整以暇,“也不知谁才是穷途末路。” 俄何烧戈又气又怒,“杨峥,你最好不好死,等我生擒了你,定要将你剥皮抽筋。” “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有这个本事吗?”杨峥纵声长笑。 第九十四章 联手 冰天雪地里,利守不利攻。 俄何烧戈气急败坏,抽打附近的羌人,“冲、冲上去的人每人两斛粟!” 然而羌人已经力竭,被抽打的人躲躲闪闪。 若不是杨峥顾及羌人太多,賨兵也已露出疲态,此刻倒是反击的绝佳机会。 眼看羌人一时攻不上来,杨峥对段达、尹春两个屯长道:“賨营分成两队,一队休息一队警戒。” “遵令。” 回到谷中,赵阿七与公孙甫已经把俘虏收拾的服服帖帖。 三百来人全都蹲在地上,不敢反抗。 “你们族长在何处?”姜伐野若是死了,这一趟就白来了。 更坏的情况是被俄何烧戈生擒。 不过若真被生擒了,以俄何烧戈的性子,一定会拉到阵前炫耀。 “族长在后面山洞里……” 俘虏中有人回答一声。 杨峥挥手让那人起来,狐疑道:“怎么回事?” 那人认得杨峥,也知道杨峥的手段,抖抖索索道:“俄、俄何烧戈要族长献五个女儿,三千头羊、一千头牛和一千匹马,族长不从,俄何烧戈便来攻打,起初还打退几次他们,后、后来不知为何,西羊、若当几人与族长吵了起来,当场拔刀,族长杀了西羊,但自己也受了伤,退到山洞里,若当就带、带我们投降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昨、昨日晚间……” 难怪俄何烧戈的诡计这么多漏洞,原来是时间紧迫。 如此说来,姜伐野还没死,杨峥松了一口气。 明月峡不大,但也不小,断风谷的最里面,悬崖峭壁上有十几个岩洞,绳索悬桥已被斩断,崖壁上结了一层厚冰,只凭双手双脚不可能爬上去。 得知姜伐野有一线生机,杨峥松了一口气。 令亲卫对着峭壁上呼喊。 最高的一个岩洞里伸出一个女人脑袋,向下望了望,然后迅速缩回。 姜伐野的身影出现,“兴云……” 声音很微弱,像是随时会被风吹散。 过不多时,姜伐野被绳索放了下来,十几个羌人男女也缒绳而下。 姜伐野一脸的虚弱,满脸惭愧,胸口还有大片的血迹,“悔不听兴云之言。” 杨峥忍不住一阵感慨,若他当初听自己的,一同回枹罕城,就没有此难了。 如所有羌人一样,姜伐野有时候也很固执。 不过转念一想,姜伐野遭逢此难,被俄何烧戈惦记上,其中一半也是因为自己。 “阿爹!”姜阿刀扑在姜伐野身前,习惯性的哭了起来。 当着姜伐野的面,杨峥不可能再去抽他耳光。 “哭什么?一时死不了。”姜伐野看到亲生儿子,脸上气色也好了几分,挣扎着要站起。 杨峥让他躺下,撕开衣物,为他检查伤势。 还好不是贯穿伤。 伤口已经被火焰灼烧过,因失血过多,才这么虚弱。 杨峥令人寻了些枯草干柴,煮了一罐雪水,将布料反复烫煮,烤干后为他包扎上。 期间谷口又爆发过几次战斗,但都被賨兵击退。 弄完这些,又让亲兵们煮了些肉汤,分给前线战斗的賨兵。 俘虏们见族长又回来了,一个个耷拉着脑袋。 姜伐野不顾虚弱的身体,领着几个羌汉,在姜阿刀的搀扶下提着刀,从俘虏中揪出七八个人。 亲手一一刺死。 杨峥怕他伤口崩裂,不过看到姜伐野阴郁的表情,也就不再劝了。 杀了人之后,姜伐野大笑一声,扔掉长刀,双膝跪在杨峥面前,“属下姜伐野拜见将军!” 这一跪,也确定了上下尊卑。 “族长这是作甚?”杨峥虽然心知肚明,但还是故作惊讶。 姜伐野伸出右掌心对天,“诸神在上,从今往后,姜伐野愿为犬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若违此誓,人神共弃!”kΑnshu伍.ξà 周围羌人也跟着双膝跪地,对着杨峥。 “这……是何必?”杨峥被姜伐野的虔诚惊到了。 但转念一想,遭逢此难,伐野部剩下这么点人,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只能依附于自己,这是最好的选择。 羌人素来重誓言,特别是以神明的名义盟誓。 杨峥也不再装了,扶起姜伐野,“族长既然不弃,峥愿与诸位砥砺前行。” “谢将军收留!” 跟姜伐野这种性格人,虚头巴脑的话不用多说,说了反而增加两人的隔阂。 杨峥清点谷中人数,往日两千多人的部落,现在只剩下四百来人。 唯一的好消息是谷内不缺粮食。 这种天气更不缺水。 就算没有张特支援,杨峥也有把握熬死俄何烧戈。 正在想着怎么弄死俄何烧戈。 这厮的公鸭嗓就叫唤起来,嘎嘎嘎的,像是在大笑,“杨峥,你的援军已经全军覆没,束手就擒吧!” 张特全军覆没? 杨峥压根就不信。 不过俄何烧戈的嗓门越来越大,笑的越来越难听,“哈哈哈,杨峥,我早就料到你有后手,果不其然!” 听他说的煞有介事的,杨峥心中忍不住咯噔了一下。kanδんu5.net 张特手上都是羌卒,又没有装备,兵力虽多,战斗力未必强于手上的这六百賨兵一百亲兵。 若是中了埋伏,还真有这个可能。 但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杨峥还是选择相信张特。 此番出击明月峡,也是他提醒自己当心。 杨峥走到阵前,哈哈大笑,“俄何烧戈,你蒙谁呢?就你这点本事,还想全灭我的援兵?” 周围賨兵羌人也在这大笑声中渐渐安心。 俄何烧戈黄眼珠子骨碌碌的转着,向后招手,“带上来!” 几个羌人抬着三具尸体扔在阵前。 尸体裹着被染成黑色的兽皮,杨峥一看就知道是自己的部下,心中不免骇然。 难道张特真被俄何烧戈灭了? 这怎么可能? 心中涌起滔天巨浪,脸上依旧不动声色,“你找两具尸体,就想乱我军心?休要多言,要战便战!” 俄何烧戈阴笑道:“到了此刻你还在嘴硬吗?你看看他们是谁!” 话音一落,山谷中马蹄阵阵,一队甲士踏冰而来。 甲胄泛着金属的冷光,手上的武器,也是长矛、铁叉、铁棍等物。 不过这些铁器都是灰褐色的,似乎没有冶炼完全。 装扮明显不同于羌人。 头上的兽皮毡帽已经说明了他们的身份。 西海胡人——冶素疆! 第九十五章 铁器 杨峥心中倒抽一口凉气。 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还是出现了,冶素疆与俄何烧戈联手了。 胡人与羌人不同。 很多羌人其实只想本分过日子,对中原王朝的向心力比较强。 但胡人就不一样了,习性风俗全都不与汉同,又野心十足。 五胡中的羯族,真实身份是胡人,隶属于匈奴别部,随南匈奴迁居于上党。 汉末大乱,西域诸侯蠢蠢欲动。屡次尝试东进。 但曹魏崛起,一扫东汉对外的颓废,刀兵所向,诸夷俯首。 白狼山一战,号称不亚于昔日匈奴冒顿的乌桓首领蹋顿被张辽斩于马下,俘虏二十余万,乌桓自此逐渐削弱,融入鲜卑和中原,逐渐淡出历史舞台。 即便现在曹魏不如魏武时代,依旧有荡平高句丽、横扫濊貊的赫赫军功。 “久闻杨都尉大名,不料今日才能一见。”甲士中走出一人,身材矮壮,深目高鼻,一口汉言倒也像模像样。 “冶素疆!”杨峥沉声道。 冶素疆大笑连连,“今日杨都尉插翅难飞,不如在下作保,只要杨都尉放下兵器,诸位都可安然返回枹罕。” 弄这么大阵仗,就这么放了自己? 天下有这么好的事情? 杨峥看着一脸和善笑意的冶素疆,还有阴笑的俄何烧戈,也大笑起来。 冶素疆在西北名声并不好,之前已经有人说过,在积石山肆意攻伐羌部,杀掠无度。 这样的人担保,自己能信吗? 西北就是一座原始丛林,唯一的规则就是弱肉强食,实力强大者可以践踏任何规则。 俄何烧戈跟自己仇深似海,会放过自己? 自己能活着,是因为手上提着刀子。 放下刀子只怕瞬间就被碎尸万段。 而他们许下这种承诺,无非是为了瓦解自己的斗志。 “杨都尉何以失笑?”冶素疆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配上他的长相,说不出的另类。 “我笑尔等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杨峥大声吼道。 张特几斤几两,心中还是有数的。 最多见形势不妙,领着羌卒暂时退下而已。 若真的全军覆没,俄何烧戈还不尾巴翘上了天。 之前他就弄了京观,此时又怎会不残害已方将士的尸首? 进一步想,冶素疆之所以耍这种诡计,不敢强攻,定是有顾忌。 不用想,张特一定在外面虎视眈眈。 也许这一切都是杨峥的推测,但现在的他愿意相信战友,一如后世军旅中。 再黑暗的世道,人心中也应该有些光明的东西。 “诸军听令,守住此谷口,援兵就在外面!” “死战!死战!”賨兵中老卒大声呼喊。 賨兵们的斗志也被调动起来。 昔日在骆谷中,蜀军四面重围,尚且杀出一条血路,更何况面对这些羌胡。 吼声在山谷中来回传动,经久不绝。 冶素疆和俄何烧戈同时色变。 “杨都尉果然名不虚传!”冶素疆脸上的虚假笑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滔天杀意。 杨峥拔出华铤剑,“谁为螳螂,谁为黄雀,尚未可知!” “取杨峥首级者,赏十个女人,百斛粮食!”俄何烧戈早已按捺不住。 羌人还未动,西海胡已经怒吼连连,挥舞着手中各式兵器,仿佛野兽张牙舞爪的怒吼。 杨峥领一百亲兵站在前列,让賨兵在后暂时休息。 比起俄何烧戈的羌人,西海胡要强上一些,至少阵列有些样子。 但只凭这些还不够! 杨峥以逸待劳,居高临下一跃而起,华铤剑在稀薄的天光中划出一道白芒。 当先一名胡人,连兵器带盔甲带人,被斩成两截。 这猛然爆发出来的血腥,立即激励了周围亲兵的士气。 真正的勇士都是沉默的。 他们早已视生死如等闲。 横刀向下,无声无息,或刺或劈,胡人惨叫连连。 这些亲兵中除了武卫营老卒,其他的都是从羌、賨、氐、胡中选出的勇士,又配之以甲胄利刃,自然无往不利。 杨峥一开始被胡人的装备唬住了,所以才让最精锐的亲兵出手,但一交手,却发现他们只是虚有其表。 他们的铁叉一碰就断,他们的长矛刺不穿己方甲胄,他们的盔甲,也只是外层嵌着一层薄片,还不如皮甲…… 冶无戴、冶素疆? 羌胡中名字很多都代表职业或者特点。 不过西海胡的冶炼技术实在有些上不了台面。 交锋之后,杨峥逐渐心中有数了。 这样的“军队”不可能全灭张特。 羌营中也有很多老卒,战术素养极高,又高强度训练了大半年。 败在蜀军手上说得过去,败在羌胡手上,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了。 杨峥越战越勇,华铤剑上下翻飞,血光阵阵,耳畔只有胡人的惨叫声,若不是公孙甫在身边提醒,杨峥都快要冲下谷口了。 若是平地决战,已方七百余人,难免会陷入四面围攻之中,蚁多咬死象,最终全军覆没。 但谷口特殊的地势让杨峥不需要投入全部兵力。 此地虽不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地,但凭借崎岖的地势,已经占有绝对的优势。 天时不如地利。 地利在手,敌人兵力再多,也只能是枉然了。 羌胡再度被击退。 山谷中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杨峥立在阵前,冲着冶素疆、俄何烧戈大笑道:“还有什么手段,都使出来!” 冶素疆脸上的从容消失不见,眼中迸出恨意,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俄何烧戈毫无形象的破口大骂。 杨峥弄出几个口才好的老卒,站在阵前手舞足蹈、绘声绘色,什么话都能出口。 俄何烧戈怎是对手? 脸色铁青却又无可奈何。 蜀军给了他们盔甲环首刀,却没有给他们弓弩,当然这种东西也不可能给。 大家都穷的喝西北风,玩不起远程攻击。 所以这些人才能肆无忌惮。 骂了一阵,俄何烧戈实在不堪忍受,面红耳赤的消失在羌人之中…… 谷中笑声震天。 杨峥令战兵休息,让谷内的羌人出来打扫战场。 连尸体都没放过,堆积在谷口,构筑成简易工事。 一些兵器也被带回。 杨峥仔细检查,果然如自己料想的一样,西海胡的冶炼水平低下,纯度不高,很多还是生铁,又脆又软。 不过能提炼矿石打造武器,已经说明他们的不凡了。 很难说以后不会进化。 历史上的突厥人原本就是柔然人的锻奴。 杨峥忽然想到历史上有个青唐羌,以善锻甲而著称,铁色青黑,莹彻可鉴毛发,以麝皮为綇旅之,柔薄而韧,谓之“瘊子甲”,五十步内,强弩不能破。 青唐羌似乎就在河湟积石山附近。 杨峥心中一动,看样子西海胡应该控制了一些铁矿。 第九十六章 默契 魏承汉制,盐铁由官府专营专管。 枹罕私盐贩子有一些,但卖私铁的,基本没有。 也只有冯胖子这种背景强大的人敢碰这门生意。 王莽曾在诏书中言:铁,田农之本。 铁在这时代不仅代表先进生产力,更是战争实力的象征。 如果冶素疆的冶铁水平再强一些,杨峥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夜里寒气如刀,杨峥下令拆掉一部分谷内的营帐,在谷口燃起了大火。 山谷中多石少木,木头也是紧缺资源,还要生火做饭,杨峥舍不得用。 只能把阵前敌人的尸体丢入火中。 羌人一向崇尚火葬,这种行为也不算对死者不敬。 只不过气味有些难闻。 胃里一阵翻腾。 比起寒冷,些许气味也就不算什么。 賨兵、亲兵分成三批,轮流睡觉。 大概是白日姜伐野把羌人中的作乱者都斩了,羌人特别安分。 这种天气下,也就不要想什么夜袭了。 士卒能熬住就不错了。 巡视之后,杨峥小睡了一场,醒来时天已蒙蒙亮。 周围士卒们还在沉睡,赵阿七感觉到动静,猝然惊醒,条件反射的手按刀柄。 杨峥轻声示意他不要惊动旁人。 二人走到谷口,一一勉励苦守的士卒。 对面敌人在寒夜中簇拥在一起,熬了一夜,似睡非睡,到了清晨,都没有什么精神。 “敌人疲惫,我军正可冲杀!”赵阿七双眼闪着寒光。 经此一战,杨峥已经不怀疑賨兵的战斗力。 不过,已方兵力毕竟单薄,俄何烧戈布置了不少沟壑、拒马,强行冲击,伤亡必定惨重。 杨峥的心理预期并不是简单的击溃他们。 现在他已在觊觎冶素疆的铁器。 倘若冶素疆一直缩在积石山,任何人都拿他没办法。 历史上,哥舒翰为了攻陷积石堡,汇合陇右六万精锐,损失数万,才堪堪拿下石堡城。 现在冶素疆主动出来,机会难得,杨峥不想放他回去。 “不急,敌已入险地而不自知,看似围死我们,实则也进退维谷,多耗一日,彼之战力便下滑一日。”杨峥信心满满道。 断风谷崖洞也是伐野部的藏粮之地,之前赠送给他们的粮食全都贮存在此。 加上他们自己贮藏的粮食,足够谷内的千余人吃上几个月。 手中有粮心中不慌。 时间耗得越久,优势越大。 只要张特出现,就是敌人的死期。 賨兵与亲兵们都精神抖擞的醒来。 “将军!”士卒们一个个眼神崇拜的向杨峥行礼。 杨峥微笑致意,“昨夜睡的可好?” “俺还做梦了娶了一个媳妇!”賨兵向来视杨峥如兄,私下场合说话也没什么顾及。 “让俺看看你裆湿了没有。”另一个賨兵伸手去摸。 两人打打闹闹,引起周围一阵哄笑声。 杨峥也大笑起来。 午后,俄何烧戈和冶素疆又来强攻。 士气往往是一鼓作气再而竭三而衰。 羌人爆发力强,但不耐苦战。 昨日兵强马壮,賨兵们微有惧意,他们尚且不能攻破谷口,更不用说现在。 无论俄何烧戈与冶素疆在后面多么气急败坏,谷口依旧稳如泰山。 賨兵们越来越熟练和从容,两日大战,一共也才阵亡十几人,轻重伤四十余人。 跟敌人丢下的几百具尸体相比,这种损失可以接受。 羌人们应付差事的进攻了两次,士气低昂的退下了。 俄何烧戈破口大骂,“杨峥,我看你能缩在里面多长时间!” 杨峥哈哈大笑,忽然觉得这厮傻的有些可爱。 前线不用担心,杨峥回到谷内。 伐野部残存的三百多青壮不能浪费。 姜伐野的伤势得到照料,日渐好转。 如今的他对杨峥唯命是从。 两人既是生死兄弟,又是事实上的翁婿,虽然辈分有些乱,但互相之间的联系越来越紧密。 杨峥也不客气,让亲兵中老卒开始整训他们。 其中一些羌人当日参加过沨中之战,算是老兵,给把刀子就能上阵杀敌。 不过鉴于羌人爆发力强,不耐久战苦战的特点,杨峥没有把他们拉到前线,而是让他们在后方准备。 之后两日,已方士气越来越高涨,对方越来越低靡,连象征性的进攻都没有,只顾堆积石头构建营垒,似乎想凭这些东西把杨峥耗死。 看到他们前后营都在堆石,心中一动,莫非他们后方受到威胁? 一定是张特来了。 杨峥精神大振,明月峡的局势已经完全反了过来。 “将军快看!”公孙甫指着北面山峰。 高高的峭壁上忽然出现一面旗帜,上面只有一个“魏”字,援军终于来了。 张特果然没有辜负自己的信任。 大战即将拉开序幕。 杨峥持剑立于众军之前,威严的目光扫过众人,“我等崛起之战,就在眼前!” 士卒们神色为之一振。 不过什么时候进攻,杨峥并不确定,只能安静等待。 到了晚上,敌营中火光通明,似乎也预感到了不妙,不再吝惜木材。 杨峥还是采取三队轮流之策,一队戍守,两队休息。 賨兵们早已适应了战争,学着老卒,从容睡去。 直到黎明,张特都没有发动进攻。 但杨峥能感觉到大战的临近,这是一种宿将的直觉。 黎明,黑暗与晨光汇集,也是人最疲惫的时刻。 忽然之间,在谷口假寐的杨峥睁开眼,“全军准备进攻!” “起来!起来!”老卒们闻声而起,唤醒身边的袍泽。 过不多,姜伐野带着三百余养精蓄锐多日的羌人站在最前,“此战当由属下为先!” 杨峥知道姜伐野是想弥补之前的隔阂。 另一方面,任何一个人想融入新团体,总要拿出些真材实料。 “你的伤……” “些许伤势,又能如何?”此时的姜伐野仿佛年轻了十几岁。 毕竟是丈人,杨峥这几个月跟春娘、阿怜如胶似漆,感情也是每日俱进。 战场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见他甚是坚决,杨峥脱下自己的黑光甲,披在他身上。 此举令一向沉稳的姜伐野大为感动,眼神中多了几分柔和,“将军……” “你我如今是一家人。”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现在也该这些羌人将功补过了。 黑暗无声无息的退去。 晨光如同一把利剑撕开明月峡上空的夜色。 “杀!” 峡谷的东面爆发猛烈的喊杀声。 仿佛山崩地裂了一般,喊声让峭壁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黑色的潮水从东方汹涌而来。 踏着黎明的晨光而来! 杨峥挥剑向东,千言万语汇聚成了一个字:“杀!” 姜伐野的羌人冲在最前,没有阵列,但每个人都势若疯虎。 之后是六百賨兵,依阵列推进,盾如重山、刀如白浪,在晨曦中泛着粼光…… 第九十七章 追击 ……杨峥走在血红的冻土上,踩在残肢断臂间。 战斗仍在继续,但结果已经没有悬念。 从一开始就势如破竹,敌人腹背受敌,抵抗不到半个时辰,便崩溃了,兵败如山倒,抱头鼠窜…… 没有甲胄,杨峥也就没有上前阵浪战。 感受着压倒性的胜利,心中的喜悦可想而知。 “属下来迟,将军恕罪。”张特甲胄在身,拱手施礼。 杨峥按下他的手,笑道:“子产运筹帷幄,时机把握的恰到好处!” 这绝不是夸耀,而是此刻的真实想法。 “若无将军信任,特怎能轻松破敌?” 张特什么都好,就是为人太低调、谨慎了。 “我不信任子产,还能信任谁?” 此战两人简直是配合无间。 如果杨峥当初被俄何烧戈、冶素疆的言语蛊惑,盲目突围,事情很可能不是现在的样子。 “将军……”张特被杨峥的马屁结结实实感动到了。 这年头最缺的就是信任。 以张特的本事,这么多年,在武卫营中只不过是区区一都伯,手上几十人,可想而知他经历的挫折。 没有家世,做什么都难。 李弥年纪与杨峥、张特差不多,一出来就是郡司马…… 很多时候,你有四十米长的屠龙刀,但没机会掏出来用啊。 战场还在继续,两人没有再寒暄,多余的话也不需要说。 “找到俄何烧戈、冶素疆没有?”杨峥问道。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事情。 不留下一个,这场大战就说不上完美收官。 十几名亲卫赶回,“报将军,冶素疆向北突围,俄何烧戈向南突围……姜伐野族长正在追杀……” 张特咬牙道:“俄何烧戈屡次与我作对,不可不除!” 单从军事层面上看,的确如此。 俄何烧戈在枹罕南面的岷山中,威胁巨大。 但作为主将的杨峥,眼光就不能只局限在军事层面,“俄何烧戈蠢材尔,不足为虑,传令全军,全力追击冶素疆,务必生擒此人!” 别看俄何烧戈蹦跶的这么欢,实际上给杨峥带来的威胁微乎其微。 几次冲突,杨峥已经大致摸清他的路数。 按后世的说法,是一个非常好的经验包。 地上的盔甲兵器不正是自己缺少的吗? 而且杀了他,难免羌王迷当要找自己的麻烦。 不杀他,则是羌王迷当欠自己一个说法了。 而抓住冶素疆,积石山就是自己的了! 这是一处完美的藏兵之地。 控制积石山,向西可通西海(青海),向北是西平郡,向南是高原,向东是羌人聚集的岷山。 想到积石山中的铁矿,杨峥不禁心潮澎湃。 现在面临的问题可以归结为一个字:穷! 毫不夸张的说,杨峥下半辈子的幸福就在冶素疆身上。 “末将遵令!”张特接下杨峥的命令,转身召唤战场上的羌卒。 公孙甫、赵阿七带着亲卫离去。 “令姜伐野部不得追击,打扫战场,賨兵休整。” “遵令!”两名亲卫狂奔而去。 战场渐渐归于平静,数不清的羌人、胡人抱头蹲在地上。 满地被丢弃的长矛、盔甲。 俄何烧戈在杨峥心目中的地位,迅速从经验包提升为运输队长。 能遇到这样的对手,算是运气了。 杨峥还真不舍得弄死他。 过不多时,姜伐野带着羌人依令而回,黑光甲上全是血污。 看着丈人没事,杨峥也就放心了,换回黑光甲,活动活动筋骨,嗅着战场上的血腥,战心高涨。 “族长在此打扫战场,某前去捉拿冶素疆!” “从今往后没有族长,也没有伐野部,只有将军麾下老卒姜伐野!”姜伐野沉声道,眼神中一片坚决。 杨峥冲他拱拱手,心中不禁有些钦佩。 能做做样子的人很多,但能迅速摆正自己位置的人不多。 羌人中也不乏明智之人。 感受到他的决心,杨峥不再多说什么,带着亲兵向北追赶。 出了明月谷,寒风阵阵。 但这寒风浇不灭心中的火热。 这次若能擒住冶素疆,局面就打开了。 真正的进退自如。 追了一个多时辰,斥候前来禀报:“报将军,积石山一支千人骑兵前来支援,冶素疆有反攻之意,张曲长结阵而守。” 出了明月峡向北,地势逐渐平坦,利于骑兵。 杨峥眉头一皱,率亲兵加速前行。 雪原之上,马蹄声阵阵。 张特的羌卒结阵而守。 西海胡的骑兵往来冲驰,冶素疆带着身边千余部众缓缓而退。 梁子已经结下,今天让他跑了,明天就多一个强敌。 杨峥咬牙冲上去。 但冶素疆一心后退。 有这千余骑兵的掩护,杨峥也没办法。 若是攻击敌人步卒,骑兵就会绕后夹击。 而步军主动去攻击骑兵,跟找死没什么区别。 冶素疆嚣张的笑声随着寒风传来,“今日之仇,他日必有回报,杨都尉不必相送!” 这厮应该也喝过几滴墨水,说出的话颇见水平。 至少比俄何烧戈强太多。 汉文明在这时代无疑有巨大吸引力。 “今日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某也要斩下你的狗头!”杨峥眼珠子穷的发红。 冶素疆仰天长笑,“那就请杨都尉加快脚程。” 双方距离两百多步,但因为骑兵在,杨峥还真不敢冲上去。 但就这么放过他,实在心有不甘。 冶素疆像是故意吊杨峥的胃口,也不着急赶路,就这么不快不慢的向西北奔逃。 “将军,此贼在吸引我军北上。”张特提醒道。 杨峥稍稍思索后道:“让姜伐野日夜兼程,运送粮草上来!” 很多时候,机会只有一次,就看能不能抓住! 亲兵领命而去。 既然冶素疆想玩,杨峥就奉陪到底。 两军一路向西。 看谁在西北的寒风中先支持不住。 白日追逐,晚上宿营。 就连睡觉的时候,都睁着一只眼盯着对方。 第二日,姜伐野的粮食就送上来了。 有了粮食,士卒的体力就能回复。 冶素疆发现不对,赶紧换上骑兵,扔下千余步卒跑了。 步卒见他跑了也一哄而散。 张特和姜伐野面面相觑,“将军……” 杨峥一口咽下手中的粟饭,“追!” 趁他病要他命。 现在他正是虚弱的时候,若是安然返回积石山,再得到西海胡王冶无戴的支援,很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冰天雪地,道路崎岖,骑兵速度并不快,若是遇到山口,反而没有步兵快。 正如杨峥所料,追了两日,终于在中阻岭追上了他们。 战马不可能在这种天气、这种路况长时间奔跑。 几天前的一千骑兵,现在只剩七百不到。 不止是马,人也瘦脱了形。 不过冶素疆的援军也到了,漫山遍野的胡人、羌人,将近四五千人。 杨峥部众路上也逃走了两三百人,大多是羌人。 核心的賨兵与汉军没有逃走。 冶素疆领着骑兵破口大骂:“杨峥小儿,今日你必死于此地!” 杨峥分明从他切牙切齿的骂声中听出一丝虚弱。 他跑不动了。 再看身边的羌卒,也一副精疲力尽的样子。 全靠武卫营老卒激励着他们。 “结阵、结阵!”张特大呼。 两千多人握紧武器,在什长伍长的约束下迅速集结。 第九十八章 擒杀 杨峥望向山头上的援军。 羌人被驱赶在前,胡人提刀在后,不住的殴打喝骂。 没有阵列,乱哄哄的。 杨峥的部下固然是疲军,但对方看起来也赶了很长的路,气喘吁吁,并无斗志。 看似来势汹汹,却并不敢一鼓作气的进攻。 双方都在积聚力气、士气,准备决一死战。 “我军若能回复半个时辰,必能破敌!”张特低声道。 杨峥点点头,又对姜伐野道:“稍后大战,你能策反就策反。” 河西羌部与积石山相连,互相之间应该有所往来。 姜伐野在河西羌中有些地位。 杨峥认识的很多羌酋都是他介绍的。 这也是杨峥为什么如此器重姜伐野的原因。 之前在明月峡,有俄何烧戈在,这招不管用。 但在此地,羌人中并无首领。 一盘散沙也有一盘散沙的好处。 姜伐野看了一阵,重重的点头。 吩咐完之后,杨峥带着百余亲兵向前,很多人手上还捧着粟饭,三口两口的吞入肚中,然后猛灌大口水。 “冶素疆,某听说你一向有勇武之名,今日你我正好一决高下,不知你敢应战否?”杨峥立在一射之地外,大声吼道。 “可敢应战?”百余亲兵大声呼喝。 声音随着寒冷的北风飘荡的很远。 飘入所有人的耳中。 这时代的西北,无论羌汉,都崇尚武勇。 董卓杀羌人如杀鸡,依然被羌人认为是豪杰。 马超孝顺有加,只凭一身勇武就深得羌、胡之心,被誉为“神威天将军”! 杨峥并无把握击败冶素疆,但身披黑光甲,手提华铤剑,玩的就是装备碾压。 就像两头猛兽相遇,先摆出攻击架势的一方,必然有气势加成。 “战!战!战!”已方大阵跟着大吼起来,平添了杨峥三分气势。 漫山遍野的羌胡望向冶素疆。 巨大的压力也随之转向他。 连续多日的追逃,也让他精疲力尽。 胡人素来蛮勇,杨峥本以为他会应战,没想到冶素疆目光一阵闪烁,“阵前单挑乃莽夫所为,我出身高贵,岂会跟你这鼠辈独斗?” 周围羌人神色失望,更加的无精打采。 胡人的气焰也无形中消退了几分。 杨峥仰天长笑,指着山坡上的羌人道:“谁是鼠辈谁是豪杰,诸位难道不知?” 他的目光望向哪里,哪里的头颅就垂了下去。 冶素疆气急败坏,“杀!杀!取杨贼首级者,赏一百女人,一千斤铁!” 胡人最先响应,但羌人的兴趣却不大。 畏畏缩缩,前进两步,后退一步。 胡人在后狠狠的抽打。 羌人被胡人裹挟,慑服于他们的武力之下。 但冶素疆不敢出战,已经动摇了这种威慑。 当场就有羌人不满,引来胡人更凶狠的抽打。 杨峥也跟着大吼:“取冶素疆人头者,赏一斤粟,无胆鼠辈的人头,就值这么点东西!” “哈哈哈……” 亲卫们纷纷大笑。 冶素疆满脸血红,怒气已经到达了极致,甩起马鞭抽打身边的骑兵,“去杀这贼子。” 这几百人的骑兵一路奔逃,人困马乏,哪还有力气? 互相你望我、我望你,不情不愿的驱马上前。 姜伐野带着数百名羌人上前,以羌语大声呼喊,振臂而呼,慷慨激昂。 每说一句,数百羌人重复一句。 杨峥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但对面的胡人也一脸茫然。 杨峥不禁暗赞姜伐野的聪明。 冶素疆把这些羌人都掏出来了,正说明他现在的虚弱。 很快,羌人的神色逐渐在变化,从迷惑到惊讶,从惊讶到愤怒,从愤怒到仇恨。 羌人目光中多了一些深邃的东西,仿佛野火一般在人心中蔓延。 他们也曾是一个古老的民族。 胡人的鞭子如雨点般落下,羌人头破血流,但全都无动于衷。 冶素疆驱赶着廋马冲入羌人之中,一刀砍下一名羌人的头颅,“临阵畏敌者,皆如此人!” 所有羌人都愣住了,但他们的眼神不再是惊惧,而如同火焰一般熊熊燃烧的愤怒。 归根结底,积石山是羌人的土地。 而胡人是侵略者,侵占他们的土地,残杀他们的父老兄弟,欺辱他们妻女,现在又强迫他们卖命。 若胡人能一直维持武力强大的假象,羌人或许会蛰伏。 但现在这种假象已经被打破。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姜伐野伸出手心向天,不断祷告着什么。 很多羌人也做出同样的手势。 战场仿佛变成了祭祀典礼。 冶素疆预感到了什么,疯狂吼叫,往日的从容温雅全都不见,恢复成他本来残暴模样,“杀光所有羌人!” 胡人们狞笑着举起武器。 半个时辰已经差不多了。 杨峥扬起华铤剑,“全军进攻!” “进攻!进攻!” 命令被亲兵们传达下去。 俄而变成山呼海啸。 姜伐野在激励对方羌人的过程中,也激励已方羌卒。 羌卒们红着眼,拿着菜刀、木缒、断剑断刀等物狂冲。 没有阵列,也不需要阵列。 没有指挥,也根本不需要指挥。 愤怒和仇恨指引着他们。 賨兵、汉军紧随其后。 山坡上,胡人举起了屠刀,但羌人们不再是待宰的羔羊。 而是愤怒的复仇者。 羌人们以拙劣的武器,疯狂攻击胡人。 没有武器,就用牙齿、用指甲…… 持续百年的羌汉战争,就是这么打的…… 面对强大的中原帝国,羌人尚且没有屈服,更何况这些西海胡人? 有了仇恨的加持,杀戮顿时变得无比惨烈血腥。 冻土之上,血红色迅速晕染开。 战场上只有歇斯底里的野兽,胡人们四散奔逃。 往往以武力压迫别人者,其实内心更惧怕武力。 杨峥被眼前的一幕幕有些震惊到了。 只是稍稍释放,就有如此力量…… 历史上,羌人只是一个开始。 后面还有匈奴、羯、氐、鲜卑…… 诸族融入华夏是历史的大势所趋。 只不过篡魏的司马氏长于内斗,没有引导这股大势的能力、魄力和眼光。 以至于中土板荡、四海鼎沸了四百多年。 直至隋唐。 而现在杨峥来了。 他隐隐感觉到自己的使命,抬头望向苍白的天空。 ——那里狂风正在呼啸。 “随我擒杀冶素疆!”杨峥振奋精神,多日的疲累一扫而空,体内像是被注入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身边賨军汉军举起了环首刀,“诺!” 第九十九章 时势 大战很快就平息了。 杨峥站在冶素疆面前。 “你不能杀我,我兄长是胡王冶无戴。”冶素疆仿佛一滩软泥跌坐在地,满脸惊恐。 “你手上有铁矿?”杨峥面无表情问道。 “有!” “在哪儿?” 冶素疆盯着杨峥,“放我一条生路,我从此之后再也不来积石山!” “回不回积石山你说了不算,杀不杀你我说了也不算!”杨峥渐渐的也不再天真了。 双方仇恨已经结下,西海冶无戴会放过自己吗? “谁说了算?”冶素疆的精神有些崩溃。 杨峥指了指身后愤怒的羌人。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以仇恨还以仇恨! 冶素疆呆了片刻,渐渐恢复往日从容,“说出来是死,不说也是死,我凭什么告诉你?” 杨峥道:“你不说,我就找不到吗?总有人知道,你说了,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地上的残缺尸体呈现各种出恶心的姿势。 有些未死的胡人在地上挣扎、呻吟…… 冶素疆忽然闭上了眼,两三个呼吸之后又睁开,“你赢了,但愿你能一直赢下去,我手上不仅有铁矿还有金矿,在太子山西南侧铁槽沟。” 太子山为积石山脉中的一座,相传几百年前,大秦太子扶苏曾领兵征战至此,故此得名。 杨峥对此人忽然多了一丝敬意。 能直面死亡的都是勇士。 杨峥对姜伐野使了个眼色。 姜伐野会意,带着两个羌人上前提人。 冶素疆神态从容,对杨峥笑道:“我先走一步,在九泉之下等着你。” 杨峥本想出言嘲讽,但又想到人谁无一死? 让他带着这一丝期盼离去,也算是对死者的敬重。 万众瞩目下,姜伐野举起刀,挥下。 冶素疆人头顺着山坡滚下。 姜伐野以羌语吼了几声,漫山遍野的羌人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姜伐野捡起人头,回到杨峥面前,单膝跪地,捧起人头,“属下幸不辱命!” 杨峥知道他这是当着羌人的面摆正位置,拔高杨峥的地位。 杨峥提起人头,走到一块高石上,鬼使神差的脱口而出:“自古皆贵中华而贱夷狄,某视之如一!” 这话似乎那个名人说过,现在也没空去想谁说的。 “夷狄”二字似乎有些不敬之意。 不过在这个时代,文化解释权在中原王朝,诸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楚人窥周鼎,还自称“蛮夷”。 羌人们都欢呼起来,无人在意。 气氛很热烈。 望着羌人热切而期盼的眼神,杨峥觉得不能不再说点,“从今往后,我要尔等丰衣足食,不再受冻馁之苦!从今往后,我要尔等再不受他人欺凌!从今往后,我要治下的汉羌賨氐全都安居乐业!尔等,愿与我砥砺前行否?” 石下自然有羌人将杨峥的话转为羌语。 “愿、愿、愿……” 羌人们仿佛用尽所有力气呼喊。 看着他们的样子,杨峥忽然想到,几十年前,韩遂、董卓、宋建或许也是如此起势的。 时势造英雄,英雄亦造时势。 西晋有奴隶揭竿而起,东晋有北府一丘八。 世家门阀又能如何?还不是摇尾乞怜? 从古至今,就没有什么不可打破的东西。 现在的杨峥没有那么大的雄心壮志,但在这乱世中开辟一方乱世桃源的志向还是有的。 有多大实力就吹多大牛逼。 眼睛盯的太高,步子迈的太大,把蛋扯到了就不太妙了。 这天下其实很大,并不只有中原。 杨峥的话仿佛一支利箭,在这西北的边陲之地,呼啸着飞向天空。 最终与寒风混为一体。 有些年纪大的羌人泪流满面,賨人、汉人的眼神也在变化。 就连被俘虏的西海胡也神情动容。 没人天生是把脑袋别裤裆上的亡命之徒。 “万岁、万岁!”姜伐野带头大声呼喊。 瞬间,呼喊声山呼海啸一般响起。仟仟尛哾 震动天地。 也震动了杨峥的内心。 之后,杨峥领着羌人正式踏入积石山。 太子山是陇西与羌地的天然分界线。 山北枯草漫天的草原,被皑皑群山拥抱,数条河流蜿蜒其间。 虽是冰雪覆盖,但也能看出这块土地的肥沃。 山南是郁郁葱葱的林地。 各种古树高耸入云。 松树杉树在冰雪中更显翠绿。 偶尔可见野鹿、麝獐在林间觅食。 杨峥本以为西北只有黄土飞沙和风雪,没想到真有世外桃源。 隐隐记得太子山在后世也是一个风景旅游区? 而太子山只是积石山脉中的一座。 这里有山有水,有森林有草原的,简直是占山为王的绝佳之地。 难怪西海胡会惦记这里。 积石山与河湟谷地相连,也是丝绸之路的南线。 历史上吐谷浑眼光卓绝,放弃北面无数草场南下,原因也在此。 大唐经营河湟,开辟河、岷、洮、叠、宕、廓、鄯等州,隶属于陇右道,初唐之时,陇右号称自安远门西尽唐境万二千里,闾阎相望,桑麻翳野,天下称富庶者无出其右。 “姜伐野,今日之后,你为积石山统制,镇守此地,招抚诸羌!” 姜伐野的一系列表现已经赢得了杨峥的信任。 再说自己的丈人都不信任,还能信谁? 没人比他更适合这个位置。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两人已经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属下遵命!”姜伐野拱手道。 在山中羌寨歇息了一晚,第二日继续向西南行进。 地势越来越高,道路也越来越崎岖。 所幸羌人擅山地行走,搜寻了两日,终于在群山褶皱中寻到铁槽沟。 条件恶劣,矿的规模不大。 只有几百个羌人在劳作。 不过对于杨峥来说,有矿就行。 穷的眼珠子都绿了,也不在意矿的大小,只要满足一支万人规模军队的用量就够了。 “,你带三百人戍守此地。” “属下遵命!”段达有些不情不愿。 杨峥拍拍他的肩膀,“放心,此地虽然荒芜,却是我们今后的命脉。” 段达脸上表情这才好看一些。 找到铁矿,杨峥继续向西北探寻。 地势渐低,很多羌寨早已成为废墟,冶素疆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西海胡人更不会心慈手软。 不过积石山区域很大,山脉纵横,还是有很多羌人在夹缝中生存下来。 有人才能守住地盘,杨峥松了一口气。 再往北就是西平郡。 杜预的祖父杜畿最初被荀彧举荐,魏武任命其为司空司直,调任护羌校尉,使持节领西平太守。 现在的西平太守为郭建,河西大族西平郭氏,明帝明元郭皇后的从弟。 既然以后是邻居,杨峥总要把邻居的情况弄清楚。 第一百章 积石 大禹治水,浮于积石,至于龙门。 积石山是连接高原的要地。 在峡口设有关隘,以岩石堆就,无数岁月的风吹日晒,早已失去了原本的样子。 冶素疆在此基础上修建了一座石堡,三面悬崖峭壁,只有南面一条羊肠小道进入山内。 冶素疆一死,里面的胡人便投降了。 看着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杨峥暗道幸亏在外面弄死了他,不然缩进里面,要打到什么时候? 盛唐名将哥舒翰为了一座积石堡,付出了几万精锐。 堡内还有上万斤的矿石和一些金矿、粮食,现在全都便宜了杨峥。 积石山是个非常大的地域概念,如今冰雪还未消融,无法探索。 杨峥索性就留在石堡中,清点俘虏,两千多胡人,正好可以当免费劳力挖矿。 其中还有上百个铁匠让杨峥欣喜若狂。 不过在看了他们打铁之后,顿时明白为何他们的铁器质量这么差。 一是用木柴,二没有鼓风机。 木柴提供的温度不够,而积石山海拔相对较高,空气略微稀薄,火焰温度也跟不上。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 春秋战国时代,便发明出了风箱,名为橐龠。 道德经中有言: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 基本概括出了风箱的运作原理。 也正是因为橐龠的出现,华夏渐渐进入铁器时代。 而现在的胡人尚在摸索阶段。 “这些人以后严加看管,不要饿到他们,也不要冻道他们,我以后有大用。”杨峥对姜伐野道。 “诺。”姜伐野唯命是从。 接连的胜利,让周围所有人都对杨峥越来越崇敬。 很多老卒原本只想活着。 来到陇西之后,不仅活着,还娶了羌氐女子,生了几个大胖小子。 日子也是蒸蒸日上。 杨峥的口号是诸族一家,但一家里面总有个上下之分不是? 稍作安顿之后,杨峥便带着賨营羌营回枹罕,留了段达三百汉军守矿山,其他的交给姜伐野。 积石山名义上的主人是姜伐野。 一来遮人耳目,二来也方便招揽附近羌人。 张特照例留在西河大营训练羌卒。 杨峥赶了一千多匹上等羌马送往狄道。仟韆仦哾 虽比不上凉州大马,但作为斥候和轻骑还是合格的。 明月峡的战事不可能长久隐瞒。 杨峥也没必要隐瞒。 干预羌人本就是西部都尉的职责,若什么事都不做,放任羌人互相吞并逐渐壮大,才是真正渎职。 南安郡邓艾步子迈的还大一些。 境内羌氐无不服服帖体弱。 三月的陇西,寒风中渐有温润之意。 狄道附近冰雪已在消融。 夏侯霸见了羌马,笑得合不拢嘴,“你此番做的不错,俄何烧戈素有野心,西海胡近些年实力逐渐增长,威胁边陲,但这个姜伐野靠得住吗?非吾族类其心必异。” 杨峥拱手道:“此人上次助我击退蜀军,其部甚小,又得罪了俄何烧戈,只能依附我们。” 杨峥隐瞒了两人的翁婿关系,也隐瞒了积石山真正主人是自己。 每个人都应该有点秘密。 夏侯霸点了点头,“不错,当年赵充国也是如此以羌制羌。” 杨峥见他心情不错,笑道:“属下盔甲兵器奇缺,不知将军能调拨些铁匠?” “如此小事,你自己去办吧。”夏侯霸不以为意。 “多谢将军。”杨峥大喜。 夏侯霸挥了挥手,左右亲卫退了出去。 杨峥知道他是有紧要的话说。 “近日郭淮欲调中郎将郭遁入陇西。” 郭遁? 杨峥心中一咯噔,不会又冲着自己来吧? 郭遁出身西平郭氏旁支,素有才干德行,在凉州名声反而比西平太守郭建高。 不过杨峥对此人印象不坏,还记得当初在上邽军议之时,只有他和胡奋帮自己说话。 “你不用紧张,郭遁已暗中投向大将军。” “竟有此事?”杨峥没想到还有人会投向曹爽。 夏侯霸道:“西平郭氏受先帝重恩,郭太后还在朝中,郭氏不投大将军,难道要投司马氏吗?” 既然是自己人,杨峥也就不慌了。 有了夏侯霸的同意,杨峥在狄道城找铁匠也就方便的多。 这年头连普通百姓都是掠夺对象,更何况是工匠? 当年孙策与周瑜率二万人步袭皖城,破之,得袁术百工及鼓吹部曲三万余人。 工匠与工奴相差无几,由官府统一管理。 尤其是铁匠,被严加控制。 杨峥也不做的太过分,暗中寻访,挑一些手艺高超的铁匠、木匠、皮匠,连同家人一起带往枹罕。 正巧,冯琦的盔甲也到了。 以凉州大马的市价,杨峥想着怎么也能换七八百套盔甲兵器。 但事实再一次打了杨峥的脸。 无奸不商。 只有三百套盔甲,五百把环首刀,七百支矛。 铁甲只有七十多套,其他的都是皮甲,上面还沾着血迹,一看就是二手货。 杨峥沉着脸,“做生意怎可不讲诚信!” 冯胖子一脸无辜道:“哎呀,杨老弟有所不知,现在整个雍凉都缺军械,能弄这么多也算不容易了。” “你家主人不是神通广大吗?”杨峥有些恼火,感觉被这厮耍了。 冯胖子苦笑道:“我家主人岂会管这些鸡毛蒜皮之事?” 杨峥心中郁闷,没有盔甲兵器,只能是一群土匪。 幸亏自己从来就没想过依靠谁。 自力更生才是王道。 虽说与冯琦是合作关系,但对他背后的势力一无所知。 自己站在明处,对方站在暗处,这种感觉很不好。 仿佛始终被对方拿捏着。 而自己对军械的需求,难免会被对方看出什么。 “看来你把某当成要饭的了?”杨峥目光闪烁。 冯胖子全身肥肉一颤,腆着脸笑道:“不敢不敢,杨老弟也要明白我等的苦衷。” “东西拿走,以后还是以凉州大马交割。”不清楚对方底细,杨峥也不敢轻易撕破脸皮,恢复成以往就行了。 问题的关键还是赵阿七、公孙甫没有成长起来,探不到对方的底。 不过杨峥也不着急,机会多的是。 总会露出些蛛丝马迹的。 冯琦眼神一闪,“既然杨老弟说了,那就还是按以前的规矩办,这些东西就当是赔罪。” 杨峥点点头,他的心思都在铁矿上,也没工夫跟冯琦啰嗦,寒暄了几句就送客了。 第一百零一章 铁坊 魏国都城,洛阳。 一辆马车驶过繁华的街道。 马车内钟会脸色越来越阴沉。 卫瓘似笑非笑的劝慰道:“嵇叔夜一向蔑视官宦权贵,见不到他也在情理之中。” 事实上,钟会怀揣四本论,想见嵇康,又怕嵇康拒而不见,便把四本论从院外抛入,掉头就走。 钟会一脸郁闷,“去寻司马子元。” 卫瓘的眼神不由得生出几分怪异。 夏侯玄、嵇康、司马师都是美姿仪的名士。 司马师少流美誉、雅有风采,与夏侯玄、何晏并称于世。 诸多名士中,也只有司马师赏识钟会。 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 钟会自然对司马师亲近。 “目今大将军与太傅不睦,我等现在去见司马子元,是否有失思量?”卫瓘眼神中闪烁着一道精光。 在此刻,卫瓘还是把钟会当成知己的。 一旦涉及正事,钟会瞬间就变得清明,低声道:“难道伯玉以为大将军能斗得过太傅?莫说是太傅,就连司马子元,大将军也不是对手!” 卫瓘耳边仿佛电闪雷鸣一般。 自司马师任中护军以来,定选才之法,举不越功,吏无徇私,军治为之一清,为时人称颂。 就连司马昭当年也是跟随司马懿南征北战,亦非泛泛之辈。 二人都是人中龙凤。 “朝中大事,不是我等能私下议论,多日劳顿,身有不适,瓘先告退。”卫瓘拱拱手。 钟会也不勉强,“伯玉自便。” 马车就在当街停下,卫瓘下车,钟会直奔司马府。 司马师亲自出门迎接,颇为热切,“听闻士季四本论问世,未曾拜读,甚为憾事。” 这一年,钟会二十二。 这一年,司马师三十有八。 一个青春正盛,一个儒雅风流,二人站在一起,宛若一双璧玉…… 两人谈论了一番玄学。 枹罕。 春耕临近之前,杨峥与木匠、皮匠制作了四个橐龠,又把铁匠连同其家人迁往积石堡。 有了风箱,还要有木炭。 所幸西北不缺木炭,枹罕城中就有人贩卖。 杨峥挑上乘货色买了两车。 积石堡中熔炉、器具都是现成的。 杨峥先让狄道城铁匠炼一次。 四个铁匠来自各地,多年随军,服从性极好。 杨峥承诺他们的待遇比狄道城高了三倍,又前所未有的尊重他们。 四人自然卖力。 不过效率实在低的惊人。 从上午巳时到傍晚酉时,整整四个时辰,八个小时多,才加工出一小方铁锭。 生铁大多灰色,这块铁却是淡褐色。 比胡人铁匠熔炼的强上不少,跟枹罕城的铁矿也相差无几。 采用木炭之后,铁锭已经在向钢转变。 但杨峥不想止步于此。 军队的品质实则取决于钢铁的品质。 汉末至魏晋,战火不断,装备水平也在不断提升。 具装骑兵、长槊、明光铠、钝器也逐渐在战场上出现。 蜀国以一州之力北伐,压制曹魏,诸葛武侯制造的各种先进武器占了很大原因。 “纯度还不够,继续。”杨峥仔细端详着铁锭的纹理。 虽然不知道怎么铸造,但一定的物理知识还是有的。 魏晋时代,盛行的百炼法,炉火中反复淬炼锻打,锤去其中杂质。 不过这种方式只适合淬炼神兵利器。 所以三国时代名刀名剑层出不穷。 杨峥只知道一个道理,想要高品质的钢铁,必须提高炼炉的温度以分离铁和渣,让碳快速渗入。 忙了一整晚,杨峥一步步的来,先将炼炉改造,又增加了两架橐龠,然后检查木炭。 众人齐心协力,到凌晨鸡鸣的时候,终于又得到一块青黑色的铁锭。 硬度和韧性都得到了极高的提升,品相不错,勉强够用。 以目前的条件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樊铁夫、许异、张孟兆、薛元祖,你们四人现在是铁坊主事,胡人铁匠和矿山都归你们管,在这块铁的基础上,每提升一次,或者产量增加,我赏你们百斛粮食!”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有了激励就有了动力。 四个铁匠大喜。 汉五铢钱本来是一个成熟的金融体系,信用又高。 但董卓把持朝政之后,为了掠夺民间财富,收取五铢钱重新铸造小钱,能怎么偷工减料就怎么来,既不铸字,也无轮廓。 两汉盛行了三百多年的金融体系瞬间崩塌。 吴蜀都铸造大钱掠夺民间财富。 反倒是曹魏死守“五铢钱”,但民间五铢钱不多,金银帛粮食成了货币。 杨峥手上能拿出来的也只有粮食。 不过要达到量产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之后几天,杨峥一直呆在铁坊,将人手分为烧炉、锻打、淬火、杂物四组。 胡人铁匠中不乏能手。 只不过一直没入门,有了风箱和木炭,一些人就开了窍。 铁坊中热火朝天。 杨峥为他们提供食物,肉汤,在生活上尽量满足他们。 半个月过去,二十把量产的环首刀出炉。 刀身青黑,品相不错,比军中制式环首刀强上不少。 产量实在有些低。 想满足军中用度大大不够。 不过矛锋有三百多把,让杨峥略感安慰。 甲胄只能慢慢来了。 幸亏俄何烧戈的运输队长干的不错,明月峡一战,收缴了一千多付蜀甲和各种军械。 铁坊的事告一段落,杨峥回到枹罕,已经进入三月下旬。 忙碌起来,不知道日月飞转。 西北的冰雪已经消融,春耕即将开始。 如今枹罕不缺人,也不缺地,粮食在这时代就是生命线。 有了粮食就能招抚更多的羌人。 杨峥自然不敢轻忽。 黄河之南,漓水两侧,民营全部上阵。 无论羌汉賨氐,全都投入土地之上,颇为融洽。 共同劳动自然能培养出感情。 周煜这个民营统制当的不错,在杨峥出征明月峡、积石山时,把枹罕城打理的井井有条。 比起冲锋陷阵,也可能他的长处更多的在管理之上。 西河大营有张特,积石山有姜伐野,枹罕有周煜。 三地在西北构成一个铁三角。 杨峥的基本盘算是搭建完成了。 即便日后曹魏剧变,杨峥也能从容进退。 第一百零二章 侵袭 春耕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去年秋冬之际,杨峥便已在准备。 修建水渠,铺平道路,修整土地。 现在只不过按部就班,速度颇快。 周煜选出汉氐老农,引导教授羌人耕种。 为了提高效率,杨峥还让铁坊打了上百把铁犁、锄头等工具,耕田的牛马多的是。 杨峥穷怕了,粮食不仅是食物,在这时代也等同于货币。 西北但凡聪明一点的人,无不玩命的种田。 隔壁南安郡,原本是羌氐最不安分的一郡,邓艾升任南安太守之后,广开屯田,修筑坞堡,几年间羌氐服服帖帖,无人敢再闹事。 秦人以急农兼天下,孝武以屯田定西域。 古代最核心的问题,就是能不能吃上饭的问题。 杨峥野心很大,不止是漓水两岸,连黄河以南,上下游,但凡适合耕种都开垦出来。 黄河西北的西河地区则作为牧区。 积石山为聚民藏兵演武之地。 百废待兴之后是欣欣向荣。 稳定的环境让诸族对枹罕的凝聚力越来越强。 “开了如此多的屯田,只恐引他人觊觎,属下建议,在十七块屯田之侧修建坞堡,以作守御之计!”周煜找到杨峥道。 这个建议不错。 就算不防备贼人,也要防备野兽。 刚刚种下去的种子,转眼就有野猪来觅食。 野猪通常是全家出动,一个晚上就能拱翻十几亩的田地,吃掉种子。 “你现在是民营统制,凡是有利于屯田生产之事,你放手去做,到时候汇报一声即可。”杨峥没事必躬亲的习惯。 一个合格的领导,该放权的时候要放权。 什么都抓着,也不利于培养手下。 一句简单的话,让周煜大为感动。 巡视完漓水的屯田,刚要去黄河南面,那边已经却先派人过来了。 “将军,我部屯田遭到傅难羌部袭扰!”杨峥眉头一皱。 明月峡之战才刚刚消停几天,自己都没去找羌人要说法,羌人们倒先来了。 傅难羌是陇西诸羌中的一支,算不上特别强大,曾跟随先零羌、迷唐羌反抗朝廷。 在西北属于老牌刺头。 只要涉及土地,难免就会有纠纷。 但再刺头,也不该这个时候招惹杨峥。 “斥候先去哨探,集齐賨营,跟我去看看。” 一队斥候与亲兵闻令各自离去。 一个时辰后,一千賨汉混杂的步军汇集。 有了俄何烧戈送来的盔甲军械,这支步军真有几分甲士的气质,近一半人披着铁甲。 蜀军的暗红色盔甲被染成了黑色。 见了血的賨营犹如一把出鞘的宝刀。 长刀大盾,旌旗飘展。 行进间犹如黑云滚动,无端的让人生出几分压迫感。 所谓军威便是一场场的胜利浇灌而成。 西北虽然穷点,但民风彪悍,勇武之人比比皆是。 行至枹罕与洮阳交界的乌雀谷,新开垦的田地尽数被摧毁,地上还有几十具屯农的尸体。 临时搭建的村寨已被焚毁,变成一片黑色废墟。 满目的疮痍让杨峥勃然大怒。 若是土地纠纷,完全不需要如此激烈的手段。 杨峥自问对羌人还不错。 枹罕城从不欺压四方来做小本生意的羌部。 有难处的时候,杨峥也会借出一些粮食,帮他们渡过难关。 但换回的就是这些。 “将军啊,你可要为我报仇啊。”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杨峥转头,却是杜斌…… 从去年秋天起,杨峥又是剿匪,又是收聚羌人,又是明月峡、积石山大战的,都快把这活宝忘记了。 当初给他弄了一个屯长,就没怎么管他了。 毕竟是杜预托付之人,加上这厮一向不靠谱,杨峥不敢把他带到前线。 没想到现在忽然蹦出来了。 鉴于他一贯的德行,杨峥不禁怀疑该不会他又把别人的女儿祸害了吧? 杜斌一脸血污,鼻涕横流,“我们屯垦好端端的,傅难部几千人忽然杀过来,打死我们八十多人……” “这次你没动别人的女儿吧?”杨峥狐疑道。 几千人规模,就不是纠纷了,而是蓄谋已久。 杜斌指着天道:“我杜斌堂堂七尺男儿,怎会做如此禽兽之事?” “行了行了……” 杨峥忍不住腹诽,你又不是没做过。 “傅难部的装备如何,为何要袭击你们?你弄清楚了吗?” “没……没有。”杜斌犹犹豫豫道。 这个回答早在预料之中,杨峥也没指望他。 思索了一阵之后,决定去傅难羌看看。 自从升任陇西西部都尉之后,只要涉及羌人,杨峥便对周边地区有了一定的辖权。 傅难羌的寨子在洮阳县西北金锁谷。 杨峥派斥候向洮阳知会一声即可。 但来到金锁谷,羌寨中没有一个人。 该搬的东西全都搬了。 杨峥隐隐感觉不妙,恰好先前派出去的斥候回返,“洮阳附近的羌人全都迁徙进岷山。” 岷山? 杨峥心中一动,难道又跟迷当有关系? 杨峥不敢继续向南,退出金锁谷,回枹罕的路上,几股斥候慌忙来报。 “东谷屯田遭到羌人袭击!” “漓水西岸屯田遭到羌人袭击。” “东岸秋风原屯田也被羌人袭击!” …… 十七块屯田区域,有五块遭到袭击。 这就不是巧合了。 看来傅难部铁了心要跟自己作对了。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在西北坏人粮田,形同挖人祖坟。 经过最初的愤怒之后,杨峥冷静下来。 任何事情都有背后逻辑。 自己与傅难部往日无仇近日无冤,没必要搞成这个样子。 杨峥只掠夺过河西羌部,对陇西境内的羌人还是客客气气的。 很明显,背后有人支招。 俄何烧戈还是迷当? 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也只能是俄何烧戈了。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自己扇了俄何烧戈一耳光,没道理俄何烧戈不来找麻烦。 早知如此,当日在明月峡,就该弄死这厮。 不过当时的情况,兵力不够,追俄何烧戈,就不能追冶素疆。 杀不了冶素疆,就没有积石山。 一饮一啄,皆有定数。 陇西多山,以自己手上的兵力,现在山中堵住傅难部,难度有些大。 既然不能堵,就只能引诱了。 “拿地图来!” 亲兵拿出一张牛皮地图。 这张地图还是李弥从狄道城带来的。 歪歪扭扭的黑线,笼统概括出陇西的山川。 很多地方都不准确。 南面的岷山、西面的积石山更是一塌糊涂。 不过李弥这厮对枹罕颇为上心,附近的山峰、屯田、坞堡都标注的非常仔细。 南面和西面的屯田已经遭了殃。 基本都在山地附近。 下一座距离山地最近的是磨川屯田! 杨峥脸色一沉,“令尹春、周放各率五百羌营埋伏在磨山东、西两面,再令袁效带三百军押送粮食牲畜进入磨川。” 这计策堪称拙劣。 不过俄何烧戈也不是什么高明的人。 这时代的西北,半年一小仗,两年一大仗,羌人打了胡人打,胡人打了蜀人打。 你砍我我砍你。 从诸葛武侯时代起,就没消停过。 大家都穷的眼珠子发绿,也不怕傅难部不上当。 第一百零三章 有事 杨峥颇有自信的领着一千賨营埋伏在磨川西南,只等傅难羌中计。 然而网张开了,鱼儿却并不进来。 三天之后,南面侯和传来坏消息。 傅难部联合牢姐部袭击侯和,虽未破城,但掠走汉民千人。 侯和在洮水之北,东接洮水重镇临洮,西接洮阳,属于陇西南部。 “此事极不寻常,羌人或许有大图谋。”身边有人低声道。 杨峥以为是周煜,忽又想起周煜在漓水保护核心屯田。 连西河大营的张特也移兵黄河之南,保护屯田。 一抬眼,看见若有所思的杜斌…… 这厮什么时候黏上来的? 杨峥完全没有印象。 不过这话听着有些道理。 杜斌虽然不靠谱,但也是杜家多年培养的……人才。 武艺还行、见识也有。 只不过大多数时候,展现在杨峥面前的样子是纨绔子弟。 莫非这家伙真有两把刷子? 毕竟是杜预的从弟。 “继续说。”杨峥勉励道。 “用兵之道,示之以弱而乘之以强,将欲西而示之以东。羌人屡屡进犯,其意或在别处!”不得不说,杜斌认真起来,还是有些水平的。 “意在别处?”杨峥思索着。 难道是姜维又要北伐? 沨中之战,双方都赢了,也都输了。 雍凉各地被蜀军引动,王平攻破散关,席卷三千余户百姓南归。 姜维先后击败郭淮、夏侯霸。 表面是赢了,但折损两千多虎步军,不是一时片刻能补充回来的。 三路蜀军北伐,从汉中输送粮食,耗费极多。 蜀国不可能这么快又卷土重来…… 不过姜维因此而被擢升为卫将军,与大将军费祎共录尚书事。 如果不是配合蜀军,难道羌人筹谋对付自己? 杨峥不由得失笑,自己一个部都尉,还不是这根葱。 “找赵阿七、公孙甫来见我。”杨峥对身边亲兵下令。 明月峡之后,杨峥便让赵阿七公孙甫先集中精力在羌地和西海胡。 过不多时,二人来见。 “洮南诸羌和西海胡人情势如何?” 赵阿七拱手道:“属下已挑选羌胡可信之人为细作,前后五批,进入羌地与西海、西平等地,目前暂无回音。” 杨峥点点头。 这种事情也急不来。 羌地山峦起伏,路途难走,一时片刻得不到消息也是正常。 既然没有消息,杨峥也不能在磨川白等。 留尹春率五百羌营守护。 至于被毁坏的屯田,也只能先放弃了。 没弄清羌人喉咙里卖的什么药之前,修复这些屯田意义也不大。 回到枹罕,杨峥写信给夏侯霸详细汇报此次羌人异动。 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杨峥只能广派斥候,希望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等待之中,杨峥也没闲着。 李弥的地图除了枹罕,其他区域错误百出。 拿这份地图出去作战,纯粹就是找死。 根据后世经验,杨峥以黏土堆积出一个沙盘。 将整个枹罕都涵盖其中。 沙盘这玩意儿并非什么特殊之物,早有人弄出来。 汉建武八年光武帝征伐陇西豪强隗嚣,大将马援“聚米为山谷,指画形势”,是为最早的沙盘。 光武帝称赞:虏在吾目中矣! 掌握地形,就掌握了战争的主动权。 前次积石山之战,杨峥深有感触。 倘若冶素疆逃回山中,自己哪去找他? 羌人屡剿不灭,原因就在于羌地的复杂地形。 假以时日,杨峥必定让细作们以沙盘勾勒出羌地的地形。 不过目前,先制作出陇西和积石山的沙盘。 忙碌了几日,枹罕附近山川地形皆在沙盘当中。 军中诸人见了之后大为惊叹。 “有此物相助,我军立于不败之地矣!”周煜赞叹道。 杨峥哈哈大笑。 羌人的异动引起了夏侯霸的警觉。 严加防范之下,羌人倒也不敢动手。 但转眼,隔壁金城郡遭到了胡人白虎文部的侵袭。 安定郡平凡遭到马贼袭击。 一时间,凉州风起云涌。 又过了两日,赵阿七公孙甫匆匆前来禀报:“刚刚收到细作来报,钟、烧当、傅难、参狼、巩唐、诸羌近日多有动作,已在暗中串联,另,迷当、俄何烧戈、伐同等羌首西至大榆谷,与西海胡王冶无戴会面。” “北面凉州胡王白虎文亦派人南下会面。” 赵阿七负责联系布置前线细作,公孙甫负责后方统筹。 各羌部的记载也被公孙甫整理出来。 诸羌之中,原本先零羌最强大,钟羌次之,但先零羌狂的有些找不着北,挑战汉武帝,被暴揍一番后,老实下来。 但此后时叛时降,屡次想趁中原内乱时崛起,先后遭汉将马援、侯霸、段颍暴揍,势力一度衰弱,被其他羌部群起而攻之,逐渐消亡。 烧当羌趁势而起,占据肥沃的大小榆谷,迅速壮大。 但旋即也遭到汉军的暴揍。 汉安帝永初二年,钟羌忽然突袭冀西汉军,杀千余人。 冬,与先零羌合力,大破征西校尉任尚于平襄,杀汉军八千余人,击退汉军数万。 三年,钟羌破临洮,生俘汉陇西南部都尉。 此后大批钟羌人居陇西之南的岷山。 钟羌一度壮大,最鼎盛时,传七十二种,号称雄兵十万。 二十年后的汉顺帝阳嘉三年,钟羌欲取陇西,被名将马贤击败。 迷当正是钟羌的羌王。 如今羌胡会面,连北面的白虎文也派人来了,看来所谋非小。 “你们做的不错。”杨峥赞赏道。 赵阿七、公孙甫脸上浮起一丝喜色。 “难道羌人欲吞下整个凉州不成?”周煜惊讶道。 “他们没这么大的胃口,也没这么大的实力,此事必须禀报夏侯将军。”杨峥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去年白石谷会盟,迷当就蠢蠢欲动。 肯可能看准了关中空虚,想有所作为。 但转眼,曹魏就攻灭高句丽,横扫三辽。 他们不得不再次蛰伏。 傅难羌侵袭屯田,很可能是某种讯号。 枹罕处在风口前沿,杨峥更是站在风口浪尖,不敢掉以轻心。 “你们虽是民营,但亦可挑选精壮训练,过些时日,我调拨一批盔甲军械过来,坞堡之事,要抓紧了,很可能陇西又有一场大战。” 这才刚刚平静几个月,又是风起云涌的。 “遵令。”周煜拱手道。 自己和俄何烧戈之间,只能算小打小闹,但若是迷当、冶无戴、白虎文串联起来,到时候恐怕夏侯霸也应付不了。 第一百零四章 按兵 羌人的动乱犹如一颗石子投入湖水中,立刻在陇右掀起阵阵涟漪。 陇西有杨峥与夏侯霸积极防御,倒也能压制住。 南安郡有邓艾这尊大神在,平静如水。 但天水、安定、金城三军仿佛筛子一样,羌人凭借大山,不断侵袭。 仿佛要重演汉羌之战。 特别是金城郡,成了重灾区。 昔日名震西域的张就,此时已经垂垂老矣,据传已经卧床不起,饮食不能自已。 金城地势之复杂,为陇右诸郡之最,受到的袭扰也最甚。 羌胡们仿佛找到了突破口,金城的动静越来越大。 金城,即为后世之兰州。 从汉羌之战起,便是重灾区。 羌人汉安帝永初四年,西羌大叛乱,金城郡一度沦陷,雍凉震动,大将军邓骘认为占据凉州得不偿失,欲弃凉州,汉庭上下赞同者众。 时任郎中的虞诩力排众议,认为凉州不在,则三辅为边塞,关中将不存焉! 汉庭采纳了虞诩的建议,以保凉州为国策。 从如今羌胡联手的大背景上看,金城为要害之地。 若沦落敌手,羌人、胡人、鲜卑人、匈奴人就连成一片。 屯兵上邽的郭淮进抵榆中,羌人气焰立即消退了一半。 夏侯霸亦由狄道进抵洮阳,防御西南面羌人。 两员大将,一人镇金城,一人镇陇西,羌乱总算稍稍平息。 “诸郡皆乱,独西平郡不乱,其中莫不是有诈?” 洮阳城中,杨峥向夏侯霸进言道。 实者虚之,虚者实之。 西平郡即为湟水河谷的核心区域。 西接西海,东接金城,北承张掖。 没道理更远的金城郡乱成一锅粥,西平郡稳如泰山。 西平太守郭建并不以军略见长,只因当今郭太后深得明帝宠幸,遂满门荣勋,伯父郭满为西都定侯,父郭立为宣德将军、列侯,兄郭德为平原侯,出继甄氏。 夏侯霸瞥了一眼杨峥,“你可知为何郭淮屯兵榆中,而不进击?” “为何?”杨峥的确不懂。 郭淮手握六千精锐,一道军令下来,可汇集陇西、安定、南安、金城、西平所有魏军。 别说平定羌乱,就是攻打大榆谷也是够了。 夏侯霸道:“先帝驾崩之时,托孤于大将军和太傅,然,旨意之后还有一句,与夺大事,皆先咨启于太后而后施行!” 杨峥吸了一口凉气。 只知道当今是曹爽、司马懿争权,实则曹魏内部也是三足鼎立。 想想也是,魏明帝若不是后期沉迷享受,也勉强算是一代英主,怎么可能让大权掌于外人之手? 表面上,司马懿老迈,时日无多,曹爽是自己的挚友,四方大吏,无不是几代享受国恩,忠心曹魏。 外有曹爽勋贵与司马懿功臣相斗,内有郭太后外戚掌舵。 设计的这个三角框架也颇为合理,比东汉外戚掌权的政治传统高出数倍。 怎么看曹魏都没有翻船的可能。 杨峥忽然想起,高平陵政变成功,就是司马懿打着郭太后的旗号,先安抚住了洛阳,再瓦解了曹爽部下。 一切外部斗争都是内部斗争的延续。 前次伐蜀大战是如此。 现在也未尝不是如此。 “难道司马氏欲借羌乱,打压外戚?”杨峥惊道。 夏侯霸叹气道:“你猜对了一半。” 杨峥一愣。 夏侯霸掏出一份缣帛,递给杨峥。 上面只有四个字:按兵不动。 其下还有一个“曹”字私人印玺…… 不用想就知道这是曹爽的信。 也就是说,曹爽与司马氏一起敲打太后一系。 郭太后不知不觉间成为曹爽、司马氏共同的敌人。 杨峥心中五味杂陈,派系利益凌架于国家利益之上。 这或许是中原王朝一直以来的痼疾。 当初司马懿计杀张郃不也是如此? 夏侯霸将缣帛投入火炉之中,炉火蓬勃而起,一缕青烟泛起,他眼中也映着金红色的火影,“此事你心中有数即可,不可外传,守好枹罕,其他事情,朝廷……自有决断。” “是。”杨峥对夏侯霸充满感激。 这种事情都对自己说,也可见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 既然上面有话了,杨峥缩回枹罕,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调集人手,兴建坞堡。 从积石山中伐木载石,顺流而下,颇为便捷。 取 铁坊中的军械也勉强能自给自足。 装备三千正兵绰绰有余,剩下的则准备屯田的青壮。 民营当然不止是民,春耕结束之后,便是紧急训练。 强度不比正兵弱多少。 每日提供两顿饭食,便消解了绝大多数怨言。 严苛的训练中,也涌现不少勇猛之士。 关陇自古多名将精兵。 杨峥择其精锐一千二百人,扩充入羌营、賨营中。 冯琦神通广大,在这个时候,还敢给杨峥送来一百多匹凉州大马。 吓得杨峥把枹罕城门都关了。 冯胖子哈哈大笑:“不妨事不妨事。” 他不怕,杨峥怕的要死,怀疑这厮就是在给自己找事。 郭淮在头顶上,夏侯霸在身边不远。 “雍凉将有事,我欲南下,到时候给杨老弟带两匹蜀锦。”冯琦大大咧咧道。 南下? 这厮是要入蜀。 生意做的挺大的。 杨峥心中一动,这么现成的门路不用,岂不是太可惜了? “冯兄发财,也正好让兄弟沾沾光。” 冯琦眯着眼,“哦?杨老弟也有心思?” 杨峥笑道:“某也组建了一支商队,望冯兄提携提携,引荐引荐。” 多了解些蜀国情况,也不是什么坏事。 冯琦眼中的精光乱闪,“不愧是杨老弟,有眼光,有魄力,不过……” “冯兄放心,我这是小本生意,与你的大生意不冲突,事成之后,两成归冯兄,略表心意。”杨峥无比热络道。 做生意,讲究一个互通有无,杨峥手上的羌马兽皮,也能换一些急需之物。 “三成。”冯琦伸出三根指头。 杨峥掐死他的心都有,都这么胖了,还吃这么多,也不怕撑死。 不过渠道掌握在他手上,自然他说了算。 他愿意合作,已经给了很大的面子。 杨峥皮笑肉不笑的点头。 第一百零五章 乱起 洛阳。 “敲打郭氏,大将军会比我们更上心。”钟会渐渐成为司马府的常客。 隔三差五便会以清谈玄学之名入见司马师。 这在洛阳司空见惯,上至庙堂公卿,下至市井书生,皆以此为荣。 所谓名士,若是不会清谈,必会被世人耻笑。 司马师早年也是浮华一党人士,自然也是个中翘楚。 但此时府中二人谈论的并非是玄学。 司马师沉吟后道:“大将军伐蜀大败,回京之后不知收敛,与太后龃龉不断,二人势同水火,然,大将军若是控住太后,我等以后岂不是更被动?” “老子有云:将欲废之,必故举之;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是谓微明。天下万事皆在人,大将军素来骄奢,一朝司命天下,难道还会变得贤明吗?纵然大将军有此心,丁谧、邓飏、何晏之流会让他如愿?孟子云: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诚如是也!” 钟会博学多闻,谈话间引经据典,令司马师也心生敬佩。 “士季此言深得我心,但羌人若是占据西平,从此崛起,只恐自此难制。” 钟会端起一杯茶,轻轻品咂,“西平紧靠金城、张掖、酒泉、陇西,此四郡者,或为大将军一系,或为郭氏一系,或自成门户,羌胡大起,正可窥其心、削其势,今郭将军已入榆中,子元可高枕无忧。” “但若是蜀人北伐,又该如何?” 比起羌人的肘腋之疾,蜀人才是心腹大患。 诸葛武侯屡次北伐,一直让曹魏心有余悸。 “孔明死后,谁堪大任?费祎、蒋琬、董允皆守户之犬尔。” “姜维。”从司马师嘴中蹦出了一个名字。 “姜维虽有北伐之志,但必受掣肘,非常事当有非常之主,然后才有非常之将,姜维乃非常之将,然蜀主刘禅庸碌之主,即便北伐,也不可能倾国而来。” “士季真非常人也!”司马师赞道。 不过他的眼神中并无多少真正的赞赏之意。 钟会是一把出鞘的利刃。 而他则是一道深潭,深不见底。 “雍凉、雍凉……”司马师轻轻吟哦。 作为嫡长子,司马师自然对雍凉的风吹草动上心。 司马懿卸任雍凉都督多年,但其影响力仍在。 很多士卒将帅都是当年司马懿亲自招募擢升的。 雍凉形同司马家的基业。 曹爽伐蜀,一则是借战功增强威望,二则削司马氏在雍凉之势。 但一场惨败,让一切都付之东流。 雍凉军反而更怀念起司马懿的功绩。 “不过在下以为,不妨趁大将军的心思在西面,动一动北面之人。”钟会幽幽道。 “你是说杜恕?曹爽麾下权最重者便是杜恕,但不知士季有何良策?” “子元记得征北将军程喜否?” “征北将军程喜?”司马师思索片刻后道,“可是当年参奏田豫的程喜?” “正是此人。” 司马师心照不宣。 两人谈论许久,忽然有些疲乏。 司马师便主动换了一个轻松的话题,“听说士季游历雍凉,不知有何见闻。”www.zЬzw.lΑ 钟会神色一动,“子元可记得当年杨攸?” “杨攸?莫不是当年刺杀我父的剑手?”司马师面色一沉。 “不错。” 司马师冷哼一声,“曹爽此贼可恨。” “或许其中另有曲折。”钟会若有所思道。 两人形同莫逆,钟会的话,司马师不得不深思。 “难道士季知道什么?” “传闻此人师从史阿,得其精髓,有专诸、聂政之勇,一旦动手,绝无遗漏……” 司马师不悦的打断道:“当年之事,除了父亲,谁又能说的清?” 钟会盯着司马师的脸片刻,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司马师微怒,后面的话咽回喉咙。 “士季为何会对此事感兴趣?”司马师很快就控制住了情绪,反问道。 钟会笑道:“遇见一个有趣的人。” “何人会让士季如此挂怀?” “一个小人物而已。”钟会收起笑容。 他不说,司马师也不好问,更没兴趣问。 二人如今的关系,更像是合作者。 钟家的权势虽然不如司马氏,但影响力也非同小可。 也是司马氏不得不拉拢的势力之一。 枹罕。 杨峥巡视了各大坞堡。 在只注重防御力的情况下,坞堡修建速度很快。 民营的热情也很高。 粮食种下地,人心也就被栓住了。 杨峥治下,羌汉氐賨,越来越融为一体。 风俗也在逐渐靠近。 杨峥不敢说让治下的每个人都吃饱饭,但让每个人能吃上饭还是做得到。 基本就是多劳多得。 汉魏徭役,役夫还要自备粮食。 杨峥提供一日两餐,也就有了很大的吸引力。 不过仓中粮食却是越来越少。 春耕才结束一个月,还有好几个月才到秋收,肯定熬不到那个时候。 夏侯霸手上也捉襟见肘。 思来想去,只能自力更生了。 杨峥组织一千人分批次的打猎。 山中的野菜,水里的游鱼,但凡能吃的,全部都弄了一遍。 幸亏积石山中物产丰足,倒也能勉强支撑。 自郭淮屯兵榆中之后,羌乱像是短暂的平息了。 但杨峥知道这只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 大榆谷中羌人越来越多。 西海胡人重兵在湟水上游集结。 武威秃发鲜卑部,似也有蠢蠢欲动之势。 雍凉诸夷都快明火执仗了,郭淮仍旧按兵不动。 西平太守郭建几次求援,全都如石沉大海。 最终还是夏侯霸够意思,让陇西郡司马郭遁引一千众驰援西平。 郭遁本就是西平郭氏旁支,夏侯霸想留也留不住,还不如给西平郭氏一个面子。 但这一千人面对几万的羌胡,也只能是杯水车薪。 进入五月,陇右诸地进入雨季。 乌云漫天,一道雷霆劈在群山之间,河水漫溢。 雍凉大地为之震动。 烧当羌首领俄何烧戈、伐同、蛾遮塞起兵叛魏! 西海胡王冶无戴、凉州胡王白虎文响应。 陇西、南安、金城、西平相继大乱。 两年前伐蜀之战至今,西北就没平静过。 羌人、蜀人屡屡进犯。 现在又来了冶无戴与白虎文。 第一百零六章 先锋 羌胡联手,贼势颇大,西平太守郭建官宦出身,略作抵抗,于龙夷被西海胡、烧当羌夹击,大败,遂携全家老少逃入榆中。 太守都跑了,西平诸地顿时人心惶惶,军无战心。 短短半个月,西平各地相继失守。 汉民缩回坞堡中, 只有郭遁在勉力支撑。 但双拳难敌四手,伐同、蛾遮塞、素当、冶无戴群起而攻之。 俄何烧戈游窜于陇西、南安,白虎文侵袭金城。 秃发鲜卑马贼作乱于张掖、安定。 “报将军,俄何烧戈出现在豲道,似与姚柯回密谋。”公孙甫整理各种情报后前来禀报。 细作越撒越多,情报来源也越来越大。 这时代,有时候姓氏就能代表出身。 姓公孙名甫字子俊,已经能说明他的出身,虽不是正宗,但也应该是公孙家的旁支。 而赵阿七的名字一看就是寻常百姓。 汉末动荡至今,即便一些曾经名震一时的世家,也逐渐在时光的长河中折戟沉沙。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的世家取而代之。 “姚柯回?姚姓羌人?”杨峥顿时来了兴趣。 “是,但姚柯回没有回复俄何烧戈,南安本地羌氐全无动静。” “这是自然,以邓艾之能,姚柯回没这个胆量。”杨峥或许是这时代除司马懿外最了解邓艾的人。 当初沨中一战,邓忠的勇武也给杨峥留下深刻印象。 可以说三国鼎立的局势正是由邓艾打破的。 “现在赵阿七入蜀,你盯紧俄何烧戈。”杨峥勉励道。 赵阿七随同冯琦入蜀,建立情报线,身边只剩下公孙甫。 公孙甫拱手道:“属下必竭心尽力,不过当前陇右纷乱,人手不足,属下举荐二人。” “哦?子俊但说无妨。” “青营孟观、苏泓。” 青营中最有出息的三人刘珩、孟观、苏泓,刘珩力大无穷,醉心于阵前冲杀。 孟观精于谋略,苏泓擅统筹。 当初十四五岁的少年,两年过去,已经十六七岁了。 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成人了。 賨人、羌人中很多少年十三四岁就在战场上搏命。 杨峥点点头,“可以,今后孟观、苏泓作你的副手,刘珩调入亲兵队,今后细作改为暗营,你为暗营左统领,赵阿七为右统领,人手你自行扩选,今后只对我负责。” “多谢将军。”公孙甫喜上眉梢。 “谢什么,枹罕的一切,有你们的一份。”杨峥拍了拍他的肩膀。 公孙甫全身一震,眼神中忽然有了些变化。 当初四百多名兄弟,都是从骆谷中突围而出的,经历了九死一生,经历人间冷暖,与杨峥相互依靠,绝非普通上下级可比。 几场大战,如今只剩下两百多人。 杨峥自然无比珍惜。 既然上面有命令,杨峥也不敢违背。 坞堡建好之后,杨峥从军中挑选一千精锐扩充入亲兵队。 辅之以最好的装备,杨峥亲自训练。 明面上,手上正兵四千三百七十二人。zbzw.ζa 略微超过了部都尉的编制。 但现在是特殊时期,这是人尽皆知的潜规则,南安、天水、广魏等郡也是如此。 只要养得起即可。 杨峥向夏侯霸禀报过此事,夏侯霸不以为然。 在他看来,没有盔甲没有军械的羌人,还没资格称为兵。 到了六月,陇右的形势进一步恶化。 冶无戴联合羌人横扫西平郡,龙耆、木乘谷、写谷等富饶的屯田被攻陷,郭遁死守西都,冶无戴转攻临羌、安夷,破之,裹挟羌胡六七万众,声势大振。 但面对在榆中深沟高垒的郭淮军,竟然怂了,转道从大斗谷翻越祁连山,北进武威郡。 自东汉中晚期起,凉州就是重灾区,人口凋零,地广人稀。 冶无戴四处流窜,无人能制。 武威郡原是匈奴休屠王的领地,被霍去病横扫,为彰显大汉之赫赫武功,遂置武威郡。 向来是天下要冲、国家藩卫,五凉之都会! 凉州大马亦是从武威而出。 冶无戴转攻武威,无异于一记黑虎掏心。 破武威,则撼动整个凉州,秃发鲜卑、南匈奴亦将受到动摇。 甚至连西域长史府也会受到震动。 养虎终为患。 西平郡丢了也就丢了,但武威失陷,整个西北的形势就会发生巨大转变。 雍凉都督夏侯玄与雍州刺史郭淮都坐不住了。 天水、南安、安定、广魏诸军向榆中集结。 整个雍凉的物资都调往榆中。 古代战争,一大半的精力其实都在行军和运送粮草上。 大军和物资尚在集结,陇西郡因抵在羌人前线,本可高枕无忧。 但郭淮却下令调夏侯霸为先锋。 军令之中,杨峥、何晖、刘钦、王起等陇西将校亦在名录之上。 夏侯霸颇有大将之风,也不计较郭淮的用心。 召诸军于河关聚集。 军令既下,杨峥不得不出动。 留张特守西河大营,姜伐野守积石堡,周煜守枹罕,自领三千人与夏侯霸汇合。 出城当日,枹罕城一些受了杨峥恩惠的羌人出城相送。 虽然只有百来人,也让杨峥略感激动。 私下里,不少羌人、汉民骂杨峥为“暴夫”…… 资本的原始积累中难免会充斥一丝血污。 当初“收容”羌人的时候,杨峥也没放弃动刀子。 后来采取“什伍连坐制”,以军法管理民营,亲手斩了不少羌人的脑袋,铁血手段之下,让羌人们对他又敬又畏。 这世道,刀子不狠怎么立足? 有这百余人相送,杨峥心中已经相当满足了。 也算是一个好的开始。 六月下旬,一万一千陇西军集结完毕。 此时,伐蜀大战已经过去两年。 魏军士气有所恢复。 只是装备有些不尽人意,大多以皮甲为主,有些人则根本没有盔甲,一看就是仓促召集起来的丁壮,眼神里带着些迷惘之意。 人刚刚聚集,郭淮非常贴心的送来粮草。 让夏侯霸没有任何理由在河关迟延。 一万一千人对阵六七万羌胡联军。 郭淮的心思不难琢磨。 夏侯霸不仅要跟羌人斗,还要跟后方郭淮斗。 不过危机中也往往存在着转机。 杨峥不记得三国时代羌胡闹得多大。 只有秃发鲜卑、齐姓氐人、姚姓羌人闹得比较凶。 在史书中出现次数不多的人,说明影响力不大。 似乎冶无戴、俄何烧戈、白虎文这些人在三国演义中也就一笔带过。 第一百零七章 西进 以前杨峥与在夏侯霸身边,难免会引起诸将的嫉妒,但自从李弥莫名其妙的死了之后,陇西诸将对杨峥渐渐敬而远之。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别人不待见,杨峥也犯不着拿热脸去贴。 “你们都说说,我军是应该北上拦截冶无戴,还是先解救西都?”夏侯霸召集诸将军议。 既然是先锋,就要有先锋的样子。 背后顶着一把刀子,谁也没觉得痛快。 能在陇西升为将校,光靠一身蛮勇肯定不够,还要有眼色。 时至今日,谁人不知夏侯霸被郭淮当矛头使? 而这些年的雍凉将校中,纯粹出身于卒伍之人越来越少,绝大多数都有一定的背景。 “羌胡六七万之众,又熟知西平地利,我等冒然精兵,必中其埋伏,不如佯攻破羌城,且攻且等,直至与前将军会合。”何晖道。 他的话也代表绝大多数人的意思。 冶无戴势头正盛,没人会认为一万一千陇西军就能击退他们。 而且,这一万余大军水分不少。 除了夏侯霸手上的三千精锐,加上杨峥的羌賨兵能用,其他人手上一看就是刚刚放下锄头的农夫。 当然,这时代西北的农夫也很剽悍。 但未经训练,装备不齐,再彪悍也派不上用场。 “何校尉所言甚是,敌人兵强马壮,不宜急进,当固守待援。” 很快就有人附和何晖。 夏侯霸的脸色有些难看。 出征时斗志高昂,认为羌胡乃乌合之众,兵马虽多,但不堪一击。 然而实际情况,己方也不容乐观。 也并非何晖、刘钦、王起等人将校胆怯,而是现在的大环境让人不乐观。 朝中有曹爽与司马懿争权。 雍凉有郭淮夏侯霸内斗。 “兴云以为如何?”夏侯霸目光转向杨峥。 杨峥深吸一口气,在场诸人恐怕只有他最有发言权。 冶素疆的胡人战力,他已经领教过。 秉承大汉雄健武风,这时代最强的战力还是在魏蜀吴。 不然如此一个人口凋零的乱世,周边异族早就崛起了。 曹魏压制诸夷,蜀国南征,设庲降都督,将滇中之地纳入版图。 吴国亦征伐山越,收流求以及交州。 通常情况下,中原王朝不给机会,周边异族根本就没有机会。 战国大争之世,尚有蒙恬取河套,李牧破匈奴。 然而到了大一统的司马晋室…… “属下以为,冶无戴可破!”杨峥沉声道。 帐中“嘶”声大起,很多双眼睛转了过来。 夏侯霸脸色依旧难看,但眼神已经温和下来,冷哼一声道:“休要胡吹大气,敌有六七万之众,我等才万余人,如何破之?” 杨峥拱手道:“兵不贵多而贵精,冶无戴号称十万之众,但其能战者不过一两万核心西海胡骑,彼若在武威开阔之处,我军以卵击石,但西平山地众多,恰为我军之长,当此之时,属下以为,可绕过破羌、安夷,直扑西都,解西都之围,取西都之军械粮秣,转攻西海!” 既然是军议,自然可以天马行空。 至于可行性,就不在杨峥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决策者是夏侯霸。 古往今来,都是擅谋者众,擅明断者寡。 再好的谋略,当权者不听,不用,也是无济于事。 历史上这类例子层出不穷。 “此策太险,若事不谐,岂非前后失据?”何晖反对道。 前后失据四字非常贴切。 郭淮已经在沨中弄过一次。 坐看夏侯霸被姜维围攻。 “如此行事岂不是自蹈险地?” “此策万万不可行!” …… 帐中一片反对的声音。 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把脑袋别裤裆上去玩命? 杨峥也不过抛砖引玉而已。 即便夏侯霸同意这么做,仗能打成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 不过杨峥倒是知道一点,郭淮一定不会让夏侯霸好过。 与其受夹板气,还不如放手一搏。 机会还是有的。 东汉建安中分金城置西平郡,治西都(今西宁市)。 魏文帝黄初三年大肆扩建西都城,以此城掌控湟水谷地,迁关右汉民入驻,广开屯垦,内蓄粮秣军械。 这也是郭遁能扛住数万羌胡进攻的原因。 帐中逐渐安静下来。 都在等待夏侯霸的最后决定。 夏侯霸目射雄光,忽然一掌拍下,木几四分五裂,“不入虎穴不得虎子!冶无戴大军奔向武威,西海正好空虚,吾意已决,先赴西平,再攻西海!” 性格豪爽之人,往往也很果决。 夏侯霸素有其父夏侯渊勇烈之风,杨峥多次领教。 只见夏侯霸缓缓站起,眼中掠过几丝寒芒,“何晖、刘钦、王起,你三人继续佯攻破羌,军中粮草军械先拨给某与兴云。” 三人同时一愣,旋即又同时松了一口气。 夏侯霸的宁缺毋滥,无疑是高明之举。 长途跋涉,心不甘情不愿,反而会拖累全军,也给后勤增加压力。 六千精锐,不多也不少,在西北已经能做很多事了。 “杨兴云,你可敢跟某走这一遭?”夏侯霸双眼中仿佛聚集着两团火焰。 杨峥心中不由苦笑,计策是自己提出来的,自己不去算是个什么事? 与其说是命令,还不如说是夏侯霸的邀请。 似乎在这一刻,杨峥已不仅仅是他的下属。 能识英雄者,唯有英雄而已。 “有何不敢?”杨峥拱手施礼。 夏侯霸仰头大笑,豪情万丈万丈,“好,吾用兴云之策,破羌胡必矣!” 计议已定,当即施行。 夏侯霸的三千精锐,加上杨峥的三千羌賨兵,士气倒也高昂。 杨峥望着自己的部下,很多年轻的脸上并不知道将要面对怎样的苦战。 不过他们对杨峥一如既往的信任。 一如既往的斗志高昂。 杨峥出道至今,虽然惨烈,但该苟且的时候苟且,该玩命的时候玩命,老天爷保佑,未逢一败,部下对他的信心当然很高。 而夏侯霸的三千余精锐,一半是双马轻骑,装备精良,身披铁甲,手握长矛,腰悬环首刀,清一色的关西汉子,龙精虎猛,跟随夏侯霸多年。 那一日,湟水肆意奔涌,自祁连山而下的夏风犹在怒吼,浮云仿佛马群在天际驰骋。 连绵的山峰白雪皑皑。 雪峰之南,步骑催动,如乌云一般在青黄色的大地上向西行进。 第一百零八章 出错 雪峰之北,轻骑如海,缓缓移动。 西海胡原本居住在西域,汉末大乱,地方割据,胡人蠢蠢欲动。 先有秃发鲜卑部南下凉州,后有龟兹人白虎文部东迁,一波又一波的胡人向富饶的河陇之地迁徙。 冶无戴部落便是诸胡中的一支。 占据西海广袤的草原之后,迅速壮大,至今已历三代。 西海已经渐渐无法满足他的野心。 曹爽伐蜀大败,雍凉空虚,他的信心便越发按捺不住。 正始五年起,他便联络迷当、白虎文、秃发寿阗、南匈奴刘豹,欲分雍凉而食之。 但转眼曹魏幽州刺史毌丘俭等将灭高句丽、辰韩,横扫辽地,军威赫赫,诸族无人敢动。 “你们秃发首领到底何意?”一骑在马上的壮年男人怒道。 眉眼与冶素疆有七分相似。 只不过更壮硕,鹰鼻狮目,神情也因此更凶狠。 目光所向,面前的鲜卑使者瑟瑟发抖,如同羔羊站在恶狼面前一般,“我家大人年事已高,身体不适,部落近年收成不好,人困马乏,不能与大王一同起事!” 一个人愤怒到了极点,反而会平静下来。 “秃发寿阗一向胆小如鼠,他的意思本王已经明白了。”冶无戴淡蓝色的眸子中闪过冷意。 秃发,拓跋之音译也。 秃发寿阗之父秃发匹孤,因与弟弟争夺鲜卑索头部首领之位失败,改姓秃发,自塞北迁徙至河西,遂成河西秃发鲜卑。 “多谢大王体谅,小人这就告退,不打扰大王的宏图大业。”秃发使者无比谦卑道。 两人问话对答,俱以汉言。 “本王让你走了吗?”冶无戴冷笑道。 秃发使者慌忙拜服在地,抖如筛糠,“大王饶命、饶命……” 冶无戴驱马上前,勒起马缰,战马人立而起,双蹄重重落下。 使者求饶声戛然而止。 冶无戴犹不解恨,马蹄在使者尸体上不断践踏。 殷红的血肉粘在马蹄上,也渗透进泥土里。 周围胡将都眼神恐惧的看着,没有一人敢出声。 半炷香之后,使者已经变成了一滩肉泥…… 战马在喘气,冶无戴也在喘气。 那是他的恨意和怒气在喷涌。 “迷当、秃发寿阗都不出兵,以我们的兵力恐怕打不下姑臧。”一个头发花白的胡将道。 “迷当和秃发寿阗是想借我们人头去试魏军的刀!秃发寿阗可恨,迷当更无耻,之前大榆谷信誓旦旦,事到临头,全都成了缩头乌龟!阿罗延,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冶无戴的怒火又上来了。 阿罗延叹气道:“我早就向大王进言过,迷当、秃发寿阗、刘豹都靠不住,魏国在雍凉的实力没有那么弱小,但大王就是不听。” 冶无戴对旁人残暴,但对这员老将却出奇的温和,“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不如攻下武威,再向曹魏请降。” 阿罗延低声道:“以如今的形势大王难道还攻的下武威?郭淮已在金城聚兵,此人纵横沙场三十多年,大王不是他的对手,就算攻下武威,我们能守住吗?” “那你说怎么办?” “能与曹魏匹敌者,只有蜀国,大王不妨向蜀国请降,引蜀军北伐,或许能有火中取粟的机会……” 冶无戴沉吟许久,叹气道:“冶素疆兵败身死,我失一大助力,不然就不会这么被动了。” 阿罗延道:“大王无需如此,我们手握十万之众,即便遇到挫折,亦可退回西域大漠休养生息,如今形势,就要看谁沉得住气,难道大王没发现郭淮一直按兵不动?” 冶无戴思索片刻,“不错,当初我们举兵,还未攻下龙耆,手上不过三四万人,正是覆灭我们的大好时机,但郭淮却坐视不管,让我们有了今日之势。” 阿罗延点点头,“只有引蜀人北进,彻底搅乱这一潭水,我们才有些许机会。” “那么武威……” “大王不妨也按兵不动,摆出强攻武威的架势,以观郭淮动向。” “哼,曹魏若非有郭淮坐镇,本王早就取了凉州。”冶无戴无比自信道。 而阿罗延低头苦笑。 此刻的榆中,魏军大营。 郭淮正平静的看着地图。 陇西诸军早已汇聚完成,三万雍凉军气势如虹。 诸将屡屡请战,都被郭淮拒绝了。 “胡人欲取武威,父亲何以无动于衷?”长子郭统道。 “兄长差矣,羌胡不过乌合之众,父亲举兵,克日既可平之。”次子郭凌道。 不过郭淮有些心烦意乱,没心思回答他们的话。 两兄弟互相对望一眼,沉默下来。 片刻之后,郭淮叹了一口气,“出错了。” 兄弟二人俱是一惊。 郭淮自从军起,便料敌精准,于定军山收拾残局,于五丈原窥破诸葛武侯屯兵五丈原的用意。 坐镇雍凉二十余年,威名赫赫。 雍凉名义上的都督是夏侯玄,但实际上的都督是郭淮。 这样的人说自己出错了,自然令人惊讶。 郭统道:“父亲……可是担忧蜀人北伐?” 郭凌道:“父亲一定是担忧夏侯霸!” 郭淮望着两个儿子,不置可否。 郭凌继续道:“夏侯霸为先锋入西平,羌胡窥伺在侧,我军鞭笞在后,此乃九死一生之局也。” “九死,尚有一生。”郭淮面容冷峻,“今大将军与太傅争权,若夏侯霸建功,大将军一系之势高涨,太傅必落入下乘,国家被邓飏、丁谧、何晏之流掌控,祸患无穷,太傅被贬,我们王家也将衰落,你二人记住,只有司马公才是大魏的中流砥柱。”ζΘν荳看書 司马懿对郭淮而言亦师亦友。 太和四年,诸葛武侯令魏延西入羌中,魏后将军费瑶、雍州刺史郭淮抵御,战于阳溪,被魏延大破之,郭淮损兵折将,明帝欲斩之以正军法。 幸得司马懿保举,才幸免于难。 没人能理解司马懿在郭淮心目中的地位。 也正因为在司马懿身边,郭淮才看清了很多东西。 就算郭淮不愿承认,天下人也会主动将他归于司马氏一系。 “听说夏侯霸以区区六千人入西平,难道还能力挽狂澜不成?”郭统不以为然道。 “夏侯霸为人果决勇猛,大有其父之风。” 令郭淮略感不安的不仅仅是夏侯霸,还有那个年轻人。 从最开始的不以为然,到后来的惊讶。 事情就是这么一步一步脱离掌控的。 第一百零九章 凶狼 临羌、西都、安夷、破羌诸城都是随着湟水而下。 虽是七月盛夏天气,但湟水谷地既不太热,也不太冷,夏风温润。 只不过遍地被焚毁的羌寨和汉村,烧焦腐烂的尸体,为这平和的谷地蒙上了一层阴影。 野狼野猪啃食尸体,天空中有秃鹫盘桓不去。 此类场景见的太多,杨峥也就习以为然了。 相对于羌人,胡人更加暴虐。 五胡乱华中的羯族不正是如此? 羌氐、鲜卑、匈奴与汉人的血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不过匈奴也是一个大融合的产物,被汉朝击败西迁之后,不断融合了西域、中亚的胡人,到了魏晋时期,东迁匈奴共有十九种,每种有不同部落。 夏侯霸举着卫将军的大旗,又是勋贵,心向曹魏的西平汉羌皆来依附。 但人多了,目标也就大了,粮草也是问题。 兵员的素质也被拉低。 夏侯霸老于行伍,自然也知道人多未必是好事,好言劝慰前来依附者,令其各归乡里,朝廷大军转眼既至。 冶无戴转攻河西,留在西平的只有伐同、蛾遮塞等羌部。 虽然占据了一些险要城关,却不擅防守。 羌人这三百多年来,就没出过英雄人物,部族首领大多目光短浅,羌民造反也多是因为吃不上饭,日子过不下去了。 因此,伐同、蛾遮塞等羌部攻占城池之后,醉心于享乐。 每日吃吃喝喝,玩玩女人,也就这么点追求。 夏侯霸杨峥直扑西都,沿途城关,能绕则绕,不能绕则突袭之。 羌人防备松懈,轻易就能得手,城内汉民大户也会里应外合。 兵贵神速。 除了粮食、军械,所有非必需品全部舍弃。 俘虏一概斩杀。 湟水为之红。 十余日,夏侯霸便与杨峥突破龙支、安夷、土门关等城塞,直扑西都。 作为湟水谷地最富饶之地,自然吸引了伐同、蛾遮塞两大羌部。 羌人一如既往的混乱,营寨、军阵、工事全都潦草粗劣,两三万人乱哄哄的,人与牲畜混居,七月时节,臭气熏天。 大部落里拥着十几小部落,每一顶毡帐,就是一队人马。 唯一的长处就是人多。 中原四分五裂,争杀不断,羌人反而人口在不断增长。 人口增长,各种需求就逐渐显现出来。 夏侯霸的斥候捕杀了十几名羌人斥候。 此时魏军距离羌人不到二十里,羌人一无所知,只专心围困西平。 “兴云所言不差,羌胡乌合之众,破之不难,今日好生休息,明日凌晨击破贼军!”夏侯霸信心高涨。 一路行来,羌人土崩瓦解,连个像样的对手都没有。 二人领着十几名斥候立在山丘上眺望羌人营寨。 杨峥肃然拱手,“属下愿领本部为前驱,冲杀敌阵,待敌军乱起,将军可引轻骑冲杀。” 夏侯霸仰头大笑,“吾若有子如兴云,死后无忧矣。” 行军打仗,最忌讳的就是死字,还是主将嘴里说出来的。 但此时夏侯霸兴致正高,杨峥也就不好去触霉头了。 有心想认夏侯霸为义父,但一来,夏侯霸门楣太高未必看的上自己,一时兴起,也不可当真,就算夏侯霸看得起自己,他的兄弟子侄能看得起? 二来,与夏侯霸捆绑过深,将来他提桶跑路,自己也跟着去蜀国吗? 好不容易在西北有了点起色,又去寄人篱下? 蜀国也不是那么好混的。 再说三国拜义父,不是什么好事。 这时代孝子慈父也不少。 前有董卓吕布,后有马超,再后来,刘备斩刘封。 看着天色将暮,杨峥谏言道:“此地不宜久留,将军当速归。” 本来这次探营就不应该夏侯霸来的。 但自从进入西平之后,夏侯霸采纳杨峥建议,狂飙猛进,绝不恋战,进兵神速,往日被郭淮死死压制,近日才算扬眉吐气。 所以难免有些志得意满。 仗还未打,夏侯霸已经认定西平之战必胜。 此番若能平了羌胡之乱,夏侯霸在雍凉的话语权将进一步增加。 而杨峥的功劳也不会小。 被山风一吹,夏侯霸也冷静了一些,眼神直直的盯着杨峥。 杨峥被看的心里发毛。 “那就回营吧。”夏侯霸幽幽甩出一句话,拔马便走。 似乎有些扫兴。 杨峥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 行不到一半路程,暮色已经如浪潮一般席卷天际,巨大的山影笼罩大地。 山林间影影绰绰,有奔走的沙沙声。 “竖子安敢窥吾!”夏侯霸怒吼一声,拨马便冲向林中。 刚才还豪气干云的,现在就这么怒火冲天。 这黑灯瞎火山黑林密的,万一有个闪失…… 到时候郭淮不会放过自己,夏侯家也不会放过自己…… 难道就因为自己拒绝了当义子? 杨峥心中苦笑。 领导太看得起自己果然也不是什么好事…… 杨峥只能策马跟上。 但前方已经传来夏侯霸的怒吼声。 杨峥不敢怠慢,驱马上前。 入得林中,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黑暗丛林中,密密麻麻幽绿色的眼睛仿佛锥子刺来。 凶狠、残暴如同电流。 杨峥全身一震,胯下战马也不安的嘶鸣着,身体轻轻颤抖,四蹄失去了往日的从容,险些撞到一棵树干上。 幸亏杨峥也算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之人,很快就稳定住了心神,用力握紧缰绳。 马儿也是非常通人性的动物。 主人稳,它们也就稳了。 黑暗中,走出一道道身影,居然是狼。 狼是群居动物,不同于野猪、熊罴等蠢物,知进退,明上下,敌疲我进,敌进我退…… 很多羌部与匈奴奉狼为神灵。 杨峥从未见过这么大的狼,都快赶上小牛犊子了。 龇牙咧嘴,须毛倒张,嘴边流着涎水。 羌人围攻西平,尸体的血腥,牲畜的膻气,不断吸引狼群。 “畜生!”夏侯霸的一声喝骂将杨峥拉回现实。 只见几头饿狼已经咬死他的战马,另外几头饿狼扑向他。 夏侯霸抽刀力战,劈死几头,但狼尸转眼被其他饿狼啃成白骨。 黑夜中狼群,总是带着一些邪性。 杨峥策马冲过去,手中剑光翻卷,扑上来的饿狼断成两截。 “将军。”杨峥伸出一只手。 夏侯霸翻身上马。 但战马却承受不住两个壮年男人的重负,腿一软瘫倒在地。 四周十几条恶狼同时扑来。 杨峥与夏侯霸背靠背,厮杀的汉子,又有盔甲在身,十几条狼自然不在话下,但十几条狼后面有几十条、上百条…… 幸亏此时亲兵队赶上,亮出兵器。 头狼一声悠长的呼啸,狼群退走。 夏侯霸苦笑一声,“这帮畜生……” 杨峥越听越觉得怪怪的…… 第一百一十章 乱战 以夏侯霸的性子,还不至于指桑骂槐。 他也不是这种小肚鸡肠之人。 稍微不快,转眼就烟消云散。 不过此事就像阴云一样压在心中,总感觉要发生点什么事情。 回到大营,杨峥巡视了一遍士卒。 西平地势极利山地作战。 賨兵出身大多出身于汉中的群山之间。 羌人也擅长山地奔跑。 得知明日将战,一个个兴奋异常,老卒们倒头就睡,不受丝毫影响。 杨峥也赶紧睡下,明日还有一场大战,但半夜几次被狼嚎声吵醒。 这年头野兽都不怕人。 既然睡不着索性不睡了,撑到黎明,老卒们精神饱满的起身,弄醒身边的羌賨袍泽,胡乱吃了些干粮,喝了些水。 杨峥立在营前,部下逐渐聚集。 “将军。”亲兵刘珩递过来头盔。 十六岁的少年,但身体已经发育的孔武有力,穿上铁甲,英气勃发。 杨峥接过头盔。 部下聚集完毕。 长久的训练让他们具备的军人的潜质。 没有人的眼神中有退缩和恐惧。 杨峥满意的点点头,拔出剑,指向西北方向。 士卒在沉默中行进。 黎明前的黑暗里,狼群依旧在呼啸。 时远时近。 让士卒们杀气越来越重。 临近敌营,敌人依旧在熟睡。 箭楼上的戍卒懒懒散散的靠在木栏上睡着,多日征战,已经让他们疲惫不堪。 只有牲畜们受到狼嚎声的惊吓,不安的鸣叫着。 一直以来,杨峥都是在逆境中搏命,杀出一条血路。 事情太顺利,反倒让他感觉不安。 派出斥候四面探了探,没有异常后,才挥军杀入。 “杀啊!”刚走到营前,刘珩就像狂犬病发作一般,大吼一声,把本来就心事重重小心谨慎的杨峥吓了一跳。 杨峥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忽然觉得他的脑子跟他的肌肉不成正比。 賨兵们也是少年热血,有人开了腔,登时跟着大吼起来,“杀!” 偷袭变成了明火执仗…… 有时候,热情太高涨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年轻人,往往憋不住火气…… 杨峥瞪了刘珩一眼。 这厮还不知道犯了什么错。 喊杀声中,羌人们仿佛炸了窝的马蜂,人声、牲口声,此起彼伏。 箭楼上的戍卒惊吓过度,居然掉了下来,发出一连串的惨叫。 这悠长的惨叫令羌营更加混乱了。 牛马互相冲撞,羊群顶翻羌人。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营寨中升起火光,最开始只是很小一片,转眼,大火蓬勃而起,也不知烧到了什么。 羌人连衣服都没穿,惊惶奔走…… 混乱迅速漫延。 短短半炷香功夫,整个羌营都乱套了。 杨峥目瞪口呆,看向刘珩的眼神中带着不可思议。 这就是所谓的如有神助吗? 火光中,刘珩满脸兴奋,仿佛他也被点燃了,拔出环首刀,双眼中升腾着火焰,整个人看起来就像要喷发一样…… 杨峥苦笑着挥挥手,“去吧。” 刘珩仰天狂嚎一声,带着十几个同样年轻的亲兵,杀入羌营之中。 看着他如饿狼般凶猛的样子,杨峥真怀疑他曾经被狗或者狼咬了,狂犬病爆发。 不过部下这么猛,杨峥也不能拦着。 是鹰就搏击长天,是虎就啸傲山峦。 这年头,匍匐在自己的翅膀下,迟早也是害了他。 夏侯霸在陇西颇有威名,但他的几个儿子全都是手不能挑肩不能扛的纨绔子弟。 夏侯氏的武风戛然而止。 只有夏侯玄、夏侯霸撑着场面。 忽然之间,杨峥理解了夏侯霸的心境。 “死后无忧”何尝不是对子嗣的无奈? 这么一想,夏侯霸就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深思熟虑过的。 世家门阀不是凭空做大的,手下也需要得力精干之人。 能被夏侯霸看的起,杨峥很感动,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运…… 杨峥随着三千部下杀入敌营,羌人早已溃不成军。 很多人光着上半截大腿跑来跑去。 杨峥想过羌人不堪一击,但没想过会不堪一击到这个程度。 几万羌人,加上牲畜乱作一团,横冲直撞。 现在要考虑的不是杀敌,而是不被敌人冲散、践踏。 “结阵、结阵!”老卒们指挥着各自的部下。 这一年多的时间,无论是羌人还是賨人,军令已经深入他们骨髓之中。 很快便结成一个个阵列。 仿佛狂风巨浪中的礁石。 黎明早已到来,朝霞铺满天空,也铺满大地。 让血淋淋的战场带着一抹金红。 夏侯霸的骑兵踩准时机的出现,如同一条黑色长鞭,自东南向西北挥动。 西平城也在此时城门大开,一支千人步骑涌出城池。 三面夹击,羌人溃不成军。 战场越发的混乱。 有些羌人反应过来,剽悍之气爆发,转头与魏军厮杀。 但这些许反抗力量不足以扭转局势。 羌人的惨败已成必然。 一层又一层溃败的人和牲畜如潮水一样撞在賨兵的盾牌之上。 转眼潮水和礁石都被染成血色。 战争已经变成屠戮。 步阵的杀戮效率高于轻骑。 羌人很快发现此路不通。 人和牲畜一起向西北奔逃…… 两三万人畜逃命的力量汇集在一起,宛如洪水决堤,一泻千里…… 杨峥看着西北,恰好看见夏侯霸的骑兵被淹没在这股洪水中。 夏侯霸高昂的背影,像是跌倒了一般忽然不见了…… 杨峥大惊失色,心中潜藏多日的不安感忽然升到了顶点。 战场上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乐极生悲的事,太正常了…… 归师勿遏,穷寇勿迫。 夏侯霸打了一辈子的仗,难道要提前在此地修成正果吗? 他若是玩完了,凭自己能扛得住司马氏狗腿子们的排挤吗? 杨峥不禁有些苦恼,夏侯霸身为一军主将,说什么不好,偏偏说一个“死”字,现在果然要应验了。 祸从口出,还是有些道理的。 “刘珩、刘珩!”杨峥吼了两声。 在阵前杀的兴起的刘珩回头。 “随我去救援夏侯将军!” “哦。”刘珩丢下已经断裂的环首刀,随意捡起两根断矛,一手一支,战在最前,左右手挥动,血光阵阵。 无论是反抗的羌人,还是乱冲的牲畜,全都倒在矛下。 第一百一十一章 猛士 当年定军山之战,夏侯渊带着四百亲兵补修鹿角,被黄忠突袭而死。 而魏武常戒之曰:为将当有怯弱时,不可但恃勇也。 夏侯家的传统就是恃勇轻忽。 羌人的确没有什么战力,但数万人畜狼奔豕突,惊慌失措下爆发的逃生意志,也绝不可轻视。 刘珩带着十几名甲士在前,杨峥领着六百賨兵在后,向乱阵中杀去。 羌人中也并非全都逃散,一些剽悍之人兀自挺刀血战。 被刘珩刺翻在地。 有些人天生为战争而生,刘珩左右手各持一杆断矛,力大无穷,横扫竖劈,罡风四起,血肉飞溅。 仿佛一头永不知疲倦的猛虎,越战越勇。 四周羌人纷纷绕着他跑。 三丈之内,再无羌人敢靠近。 没有人杀,刘珩大吼连连,抬手掷出一支断矛,两名羌人被贯穿后背,钉在地上。 一时间,无论是敌人还是袍泽,都怔怔的看着他。 “贼子休狂!”羌人也性格刚猛,虽不擅群战,但从不怯于私斗。 一员魁梧羌将带着几十羌甲杀出。 刘珩正愁没人跟他厮杀,见状,脸上血脉喷张,整张脸也随之扭曲,不知是笑,还是在怒。 “贼人多势众,刘珩恐有失。”尹春在身边低语道。 杨峥望了一眼刘珩的气势,感觉他正在兴头上。 以前只在训练的时候见过他的神力,如今在战场上,杨峥也很想看看他究竟有多勇猛,“无妨,让他去。” 来到这西北,勇猛之士比比皆是,绝大多数人都在为一日两餐发愁,饿得连放屁的劲儿都没有。 自然无法上阵杀敌。 而绝大多数底层勇者,缺少的是机会。 当初刘珩在孩子群中,也并没有多么显眼,吃了两年饱饭之后,天生大力才逐渐显露出来。 那员羌将应该是羌人中比较有身份之人,铁甲配环首刀,头戴铜盔,铜盔上插着一根长长的稚羽,华丽中透着一股生猛。 身旁的几十名甲士,也大多有甲胄在身。 这在连穿衣服都成问题的羌人中,算是非同寻常之辈。 有价值的敌人不可放过。 羌人本性其实比较淳朴,一直被羌酋们蛊惑,赤着脚板,光着屁、股,起来作乱。 杨峥麾下的羌人,在除掉羌酋之后,只要让他们吃饱饭,特别顺从,视杨峥为再生父母。 毕恭毕敬,任劳任怨。 战场上,刘珩倒提断矛,扑向那羌将。 势如疯虎,周围甲士也被他的疯劲儿感染,怒吼着冲向几倍的敌人。 羌人亦不退让,如狼群一般扑上。 两股人马狠狠撞在一起。 羌人不可谓不勇猛,装备也不比魏军差。 然而,兵力虽多,已经实在单打独斗,动辄几人、十几人互相牵制住了手脚,显得有些笨拙。 而杨峥的十几名亲兵甲士,全都配合无间,每人间隔一丈,刀锋席卷,羌人倒下十几人。 亲兵甲士只倒下两人,另外两人被羌人的蛮力斩断了手臂。 踉踉跄跄的退下战场。 刘珩胸前中了一刀,血流如注,一只手握着断矛,矛上穿着两名羌人。 另一只手夹着那名羌将。 羌将死命挣扎。 “死!”刘珩怒吼一声,右手发力,臂上衣袖寸寸崩裂。 羌将全身一软,无力的垂下头颅。 战场忽然出现一瞬间的安静。 “快来受死!”刘珩捡起地上一把环首刀,割下羌将人头,将其头发系在腰间。 胸前的伤口更激发了他的凶性。 目光所及之处,羌人纷纷退散。 刘珩挺刀欲追杀之。 被杨峥喝止:“刘珩归阵。” 杨峥治军、治民,全都依照军法,令行禁止,违令者斩,军令早已深入他们的骨髓。 刘珩全身一震,依依不舍的回归賨阵。 杨峥看了一眼他的伤口,“还能战否?” 刘珩一拍伤口,血水四溅,“能战!” 杨峥哈哈一笑,亲自为他包扎伤口。 经此一战,羌人再不敢阻拦杨峥这队人马。 因此能快速穿过战场。 寻到夏侯霸落马处。 但此地尸体一层一层的,重伤未死之人尚在挣扎。 哀嚎声无比凄惨。 到哪去找夏侯霸? 杨峥心沉入谷底。 想起昔日受过夏侯霸的种种恩惠,既为他惋惜,又怨他鲁莽。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杨峥没放弃最后的一丝希望,让賨兵搜寻尸体。 上百名魏军尸首被翻出。 杨峥一一查看,有些尸体被践踏的面目全非,根本分不清彼此。 没找到夏侯霸尸体,却找到了他的兜鍪。 这种玩意儿只有高级将领才有,寻常士卒连个皮盔都难。 望着沾满血污和碎肉的兜鍪,杨峥不觉悲从中来。 “夏侯将军,你死的好惨啊。”尹春比杨峥还投入。 杨峥怪异的望了他一眼。 “哼——”背后却传来熟悉的咳嗽声。 杨峥转头,却见夏侯霸被人搀扶着。 发髻散乱,几缕灰发在风中飘凌,脸上两个硕大的血脚丫子印,也不知是谁踩上去的。 盔甲上也全是血污。 左腿不知被马蹄还是牛蹄踩了一脚,血肉模糊。 样子颇为狼狈。 “夏、夏侯将军?”尹春从地上一跃而起,仿佛见鬼了一般。 杨峥也呆若木鸡,本来已经在心中为他默哀了,谁曾想,夏侯霸又从地缝里钻了出来。 不过他活着,杨峥也就松了一口气。 夏侯霸笑道:“某还不至于死在这些宵小之手。” 脸上的脚印和笑容一起颤动,让人忍俊不禁。 连一旁郭遁的眼神都有些怪异,不过终究是忍住了,冲杨峥拱了拱手,“多谢杨都尉驰援西平。” 郭遁是中郎将,品级在杨峥的部都尉之上,又是西平郭氏出身,这一拱手,算是给足了杨峥面子。 而面子是互相给的。 尊重别人的人,才能得到别人的尊重。 杨峥亦拱手施礼,“此乃在下的本分。” 郭遁一脸惭色,“若非族兄逃遁,西平郡不至于糜烂至此。” 西平太守郭建是当朝外戚。 在明帝时,郭家就荣宠一时。 明帝曾为郭氏,赐死曾经宠爱的毛皇后。 郭遁敢议论本家,杨峥可不敢接话,心中却觉得西平郡的糜烂,罪责并非全在郭建身上。 当初郭建屡次向郭淮、夏侯霸、夏侯玄求援,全都无动于衷。 若不是冶无戴转攻武威,西平的糜烂还将继续下去。 夏侯霸打个圆场,“西平羌胡指日可平,你无需忧虑。” 郭遁却摇摇头,“羌人为粮秣财货而来,但胡人所图甚大,冶无戴居西海,素有窥望河西之意,手上两万本部胡兵,暴虐蛮勇,非一时可平定。” “西海胡人有如此实力?”杨峥诧异道。 之前受冶素疆影响,认为西海胡不过如此。 郭遁西平本地人,与西海是邻居,自然比别人了解的多一些。 “入城再说。”夏侯霸有些受不了疼痛。 这场乱战至此,已经大获全胜。 当场俘虏四千羌人,获牛羊两千头,粮食一千石,其他的就剩下破衣烂衫、木头石头…… 两三万的羌人,只有这么点家当,实在有些寒碜, 杨峥连追击的兴趣都没有。 已方伤亡,除了夏侯霸的人马损失三百多人,其他伤亡加起来,一共五百人。 第一百一十二章 国士 仗打赢了,不过形势依旧严峻。 西都之围解了,但羌乱没有平息。 破羌、临羌、龙耆几座大城还在羌人手中。 而随着夏侯霸的受伤,己方实力再减一成。 总不能让夏侯霸一瘸一拐的上去砍人吧? 夏侯霸一直嚷嚷着自己还行,还能再上阵杀敌。 杨峥和郭遁同时苦笑。 杨峥把刘珩砍下的人头递给郭遁验看,郭遁大喜,“此乃伐同首级!此贼兵败身亡,西平郡羌乱去了一半。” 牢姐羌首领伐同。 “此乃我麾下猛士刘珩斩下的。”杨峥实话实说。 郭遁笑道:“你麾下将士建功,就是你建功。” 逻辑上似乎也是如此。 夏侯霸的心思已不在羌人身上,而是胡人,“当日兴云定下先解西都之围,再突袭西海,焚其巢穴,今日可行之!” 郭遁惊讶的望向杨峥,“原来杨都尉不止武勇,还有此等韬略,冶无戴在临羌设有一支人马,西海亦留有骑兵,夏侯将军与杨都尉主力是步卒,恐怕难以成事。” 马屁自然是人人喜欢,杨峥也不能免俗。 夏侯霸冷哼一声,“我部虽然只有六千众,但西都城不是有诸多屯兵吗?加上汉民大户,凑一凑,两万人马应该不难。” 郭遁苦笑道:“卫将军有所不知,当日族兄遁逃,带走一批屯兵,而汉民大户守城尚可,出城作战,只怕会一哄而散,他们若能济事,末将早就出城击退羌贼。” 上下同欲者胜。 汉民大户没有远征的动力,也不可能吃力不讨好,损害自己的利益,而去无私帮助夏侯霸。 强扭的瓜不甜。 强人所难只会适得其反。 有凝聚力的军队才有战斗力。 而且冶无戴的兵力摆在那儿,号称十万大军…… 就算没有十万大军,听起来也挺唬人的。 杨峥忽然觉得自己把事情想简单了。 就算是身为中郎将的郭遁,似乎对奇袭西海也没多少兴趣。 西平才是他的家,他的一亩三分地。 守住西都的功劳已经足够了,没有必要顶着巨大风险出去玩命。 善谋者多,成事者少。 原因便在于此,各种利益纠葛之下,初衷会不断变更。 如果夏侯霸没有受伤,这六千多人配上西都的战马,完全可以去西海浪一圈。 但现在夏侯霸受伤,就另当别论了。 他的部下未必会服从杨峥的命令。 一个萝卜一个坑。 这时代将领和部下是有人身依附关系的。 东吴很多将领的部下,都是私人军队。 吴主能指挥将领,却未必能指挥的动他的军队。 所以吴主孙权历次北伐,举十万之众,水陆并进,总是非常神奇的垮在合肥城下。 建安二十年,张辽七千军迎击东吴的十万大军,以八百精兵冲击东吴的十万大军,一直杀到孙权牙旗之下…… 在场三人,杨峥军职最低,能说上话,别人愿意听就已经是抬举了。 夏侯霸眉头一皱,看了杨峥一眼,神色有些消沉。 杨峥道:“如今西都之围已解,将军已经建功,可静观冶无戴、郭淮之变。” 郭淮才是雍州刺史,手上握着重兵。 夏侯霸勉强点头。 之后几天,全军在西都城休养。 郭遁人不错,送来牛羊犒赏,将士们人心大悦。 夏侯霸派出一波又一波的斥候,打探周围情势。 郭淮依旧在榆中屯兵。 而冶无戴止步于鸾鸟。 这种对峙似乎可以接受。 凉州陷入诡异的平衡之中。 但这种平衡只维持了半个月。 八月,蜀军北上,姜维领一万大军陈兵甘松,直抵岷山之南,窥伺岷山之北的陇西军。 羌人群起响应。 本已渐渐平息的羌乱再度活跃。 连一向稳如泰山的南安郡也动荡起来。 处在风口前沿的陇西郡更是风起云涌,各羌部都在向陇西汇集。 就在此时,屯兵榆中的郭淮忽然转道向南,进入狄道城,鸠占鹊巢…… 郭淮一动,冶无戴也动了,再无顾忌,挥兵杀向武威郡的治所姑臧城。 前线没有失火,后院却失火了。 狄道一向是夏侯霸的大本营。 现在莫名其妙被郭淮占了。 而且还是名正言顺。 夏侯霸脸色铁青,刚刚愈合的伤口又在渗血。 杨峥也有些担心枹罕。 幸亏当初多长了一个心眼,狡兔三窟,就算没了枹罕,还有西河大营,以及积石山。 但暗自庆幸没有多久,郭淮的军令到了。 令夏侯霸解武威之围! 其实在郭淮南下陇西,压制羌人,防备蜀军时,河西的重担就落在夏侯霸身上。 夏侯霸固然可以坐视不管。 而一旦冶无戴攻陷姑臧,河西断绝,谁的罪责大,不言而喻。 毕竟夏侯霸距离武威最近,也是目前在河西的最高将领。 杨峥不由得佩服郭淮甩锅的水平。 夏侯霸红着眼珠子,“武威之围,如何可解?” 杨峥叹了一口气,夏侯霸回不去狄道,自己的枹罕也玩完了,弄不好西河大营、积石山的秘密也会被郭淮发现。 摆在面前的有三条路,其一,退回陇西,挤走郭淮,但如此一来,就是违抗军令,把柄就落在郭淮手中,日后姑臧失守,夏侯霸罪加一等。 其二,按兵不动,但依旧落人口实,武威郡太重要了,是河西走廊最重要的节点,也是雍凉的藩屏。 其三,突袭西海,直奔冶无戴的老巢,围魏救赵。 郭淮其实只给了一条路走。 一条九死一生的路。 杨峥拱手道:“突袭西海!” 夏侯霸叹道:“也唯有如此!” 当即从软塌上颤巍巍的站起,瘸着腿去取自己的兵器。 这副样子别说出征,就连走路都要人扶着。 果然,没走两步,险些摔倒,被亲兵搀扶住。 夏侯霸气的哇哇大叫。 但也只能徒呼奈何。 杨峥不能不体谅领导,“属下麾下三千部众即可。” “兴云……”夏侯霸又急又气,额头上全是汗水。 杨峥道:“解武威之围其实不难,前次斥候已经探知,冶无戴的家眷都在西海,我若得手,冶无戴胡众必无战心,武威太守范粲乃忠志之士,向有谋略,冶无戴想破姑臧,也不是那么容易。” 郭遁脸上涌起敬意,“杨都尉真国士也。” 这话对杨峥而言无疑是讽刺。 魏晋的国士,还是算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狼行 “三千兵力对六七万之众,兴云……”夏侯霸担忧道。 杨峥心中升起一股暖意,“将军放心,属下并非与其决战,西海能攻则攻,不能攻则走,只要能吸引冶无戴回军,武威之困自解,将军亦可从容返回狄道。” 其实返回狄道,也不见得能讨到好。 夏侯霸从军的时间也不算短了,上面有人罩着,本身也是大世家,却在陇西被人压制。 只能说他的天花板不高,唯有勇武颇类其父,是个很好的将领,也是个不错的上司。 但论手腕,比郭淮差了很多。 若是赶上秦皇汉武的时代,未必不能成一代名将。 可惜生在波谲云诡三国后时代。 这是一个被阴谋遮蔽的时代。 “我手上三千精锐,你可全权调动,不从令者斩。”夏侯霸思索了一阵后道。 “西都有精锐五百,杨都尉一并带去。”郭遁也跟着说道。 六千五百人,对阵六七万人,还是杯水车薪。 兵源派系太多,反而容易出事。 水浒传里面杨志运送生辰纲,一腔热血,手下兵头各有各的心思,还不是鸡飞蛋打? 历史上,钟会十余万的兵力,被挡在剑阁,邓艾万余兵力偷渡阴平却成功了。 内部掣肘比外部压力的危害更大。 夏侯霸固然是真心实意,但他的部曲就不一定了。 人多了,粮草也是重大问题。 还是自己的羌賨人心齐整。 “多谢两位好意,西都为西平之腹心,冶无戴回军,若转攻西都,岂不是为贼所趁?”杨峥婉拒道。www.wenxue一二.Com 西都即为后世之西宁,霍去病在此修建西平亭,是湟水河谷的膏谀之地。 丢了西平,夏侯霸的罪责也不会轻。 夏侯霸忽然一叹,“兴云若生在武皇帝时代,前途不可限量也。” 那个唯才是举的大时代已经轰然远去。 曹家的江山,也蒙上一层阴影。 杨峥哈哈一笑,“此时也不晚。” 三千部下,在西都休养多日,每天牛羊不断,一个个精力正旺盛。 郭遁人不错,打开武库,让杨峥自己挑选武器。 杨峥大喜,现在最缺的就是这个。 汉将李陵五千荆楚步卒出居延,孤军深入突袭匈奴王庭,为匈奴单于八万余骑包围,且战且走,毙敌过万,若不是内无粮草,外无援兵,还能继续折腾。 装备的重要不言而喻。 西都为西平郡治所,也是曹魏经营的重心所在。 城内兵甲粮草甚多。 郭家作为西平首屈一指的世家,经营多年,也有不少藏货。 杨峥也不客气,长矛、铁甲、环首刀、盾牌,能拿多少是多少。 武库中还发现弩机弓箭,这东西以前可望不可及,现在应有尽有。 在西北混,不会骑马不会射箭不会砍人,连出门都难。 羌人賨人中会弯弓搭箭的不少。 汉军则被杨峥要求只准带弩机。 这些装备若是拉回枹罕,杨峥能立即拉起一支万人大军。 三千士卒,每人一支矛,一把崭新环首刀,一副铁甲,一张弩,弩箭五十,干粮十斤,全身上下差不多六十多斤,长途行军肯定扛不住。 西都临近西海草原,最不缺战马。 杨峥又挑了一千匹健马,专做负重之用。 杨峥这辈子加上辈子,就没这么阔绰过,感觉都能跟冶无戴正面直接碰一碰了。 做好所有准备,杨峥才向夏侯霸、郭遁告别。 为了掩人耳目,选在夜间出城。 西都城外,夜风中还夹杂的腐臭的气息。 很多被掩埋的尸体,又被野兽们翻找出来。 夜色中,狼嚎声此起彼伏。 一出城,四周山林间影影绰绰,狼群又盯了上来。 杨峥没心思理它们,但它们却对人很感兴趣。 一直吊在后面。 动辄袭击马匹,偶尔还伤人。 杨峥派兵驱赶,狼群逃入山林中,收兵回来,狼群又粘了上来。 弦月之下,一头毛色发亮的苍狼在山头眺望,体型壮如牛犊,之前狼群围攻夏侯霸时,杨峥见过这头狼。 狼群非常记仇,一直跟在身后。 很多羌人看到那头狼王,不由自主跪拜起来,称其为狼神。 羌人有很多崇拜,风火雨山,凡是不可名状的神异之物,都是他们的神祇。 杨峥尊重他们的信仰,也不过多干涉,只派汉骑追杀。 一晚上,也才走了十里,士卒们累的不行。 杨峥也被搞的没脾气了。 自己没骚扰到西海胡,倒先被一群畜生骚扰到了。 两三百条狼,这么敌进我退,敌疲我扰的,时不时来上一口,防不胜防。 而且狼群非常狡猾,只凭气味就能识破陷阱和伏兵。 不过人终究是人,野兽不可能真像人一样聪明。 两三日之后,士卒们便适应了他们的存在,在此起彼伏的狼嚎声中从容行进。 连战马都没那么惊慌了。 遇到偷袭,抬手就是一箭。 一些人的箭术也随之增长。 苦难永远都是最磨砺人的。 这时代的羌賨,首先与野兽搏斗,然后才上战场搏斗。 汉民能在西北站住脚,当然也不是吃素的。 昼伏夜行了整整五日,才抵达临羌,也许是距离领地太远,狼群终于退去了。 只有那头苍狼在山梁上对月长啸。 啸声悲凉。 与夜风一起呜咽。 临羌即为汉将赵充国屯田之地,坐落在湟水之北,山峦之间,胡人有重兵驻扎在此。 西北与西海草原相连,地势平坦,西南与日月山相接,山路起伏。 从临羌的命名,就可知此城作为汉廷在湟水河谷统治的前沿。 被经营多年,乃是一座要塞。 要攻陷此城绝非易事。 别说三千人,三万人都难。 杨峥只能继续从西南山地中绕行。 日月山是西海与湟水河谷的天然分界点,也是西进南上的必经之地。 胡人在山中亦有关寨。 但相对于临羌,则简单的多。 賨兵最擅长此类作战。 刘珩引百余亲兵挑战在前,賨将罗虎子引两百賨兵翻过悬崖峭壁,前后夹击,关隘转眼既破。 不过寨内一道灰色狼烟直冲天际。 在蔚蓝碧绿的天野间犹如一阵长矛。 临羌城几股斥候驰出,直奔日月山而来。 看到关寨被攻破,又飞奔回去。 杨峥以为胡人会出城来争夺日月山,但等了两个时辰,临羌城没有任何动静。 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遂下令将俘虏的六百胡人全部斩首。 人头堆成一个小小的京观。 第一百一十四章 血火 攻下日月山,便对西海形成居高临下之势。 西海水草丰美,不仅仅只有冶无戴一支胡人,羌人、匈奴、鲜卑亦有种落在此。 很多种落随从冶无戴出兵。 所以他才有如此声势。 兵法有云: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动如雷震! 自古慈不掌兵,刀子既然拔出来,当然要见血。 但凡遇到的部落,尽皆屠戮之。 掠其牛马牲畜,所有财物连同尸体帐篷一起焚毁。 财帛和女人只会降低士卒的战心。 三千孤军进入西海,刀锋所向,尸山血海。 带不走的全部焚毁。 残酷的杀戮也让每个士卒身上的杀气越来越重。 黑色盔甲上沾着殷红鲜血,煞气如云,阵列奔行间,仿佛有一股黑气在浮动。 既然生在这个时代,那就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更何况他们的男丁也随从冶无戴起兵。 历史上羯族迁入内地,遇上腐朽的西晋,他们的做法更为血腥残忍。 不管杨峥承不承认,杀戮是这时代解决问题最有效的方式。 汉羌大战持续百年,汉廷耗费亿万,依旧无法解决问题。 段颎刀兵开路,杀的人头滚滚,羌人才老实下来。 三千兵力不多,但对付空虚的草原足够了,而各部落的传统也是一盘散沙。 三千步卒很快转变成三千轻骑,每人两马、三马…… 霍去病出兵河西,引良种大马入河湟西海,名震后世河曲马由此诞生。 历史上吐谷浑祁连山天马与波斯草马育种,培养出青海骢。 西海健马比杨峥所带的羌马更加健壮,士卒铁甲长矛,全副武装,战马依旧奔行如飞。 草原上顿时刮起腥风血雨。 胡人部落根本来不及反应,便一个个被屠戮。 从杨峥翻过日月山起,西海就处于任人宰割的状态。 即便是大部落,突然一击之下,四分五裂。 “报将军,前方一百里,便是冶无戴部落!”几骑斥候从东西南北依次返回。 残酷的杀戮也在渐渐改变杨峥的气质,即便是微笑之时,也有杀伐之气一闪而过。 “不过胡人已经有了防备,有六千余骑日夜防守。” 杨峥眉头一皱,西海草原这么大动静,胡人有防备也是应该的,“东面如何?” “东面临羌城派出一支四千人胡骑。” 前后夹击。 杨峥扫了一眼身边诸人,“也罢,这些时日你们光吃肉,也该啃啃硬骨头了。” 尹春道:“将军是想先灭临羌城的援兵?” 杨峥笑道:“错了,我们吃掉援兵,冶无戴的家眷就要跑了。” 刘珩兴奋道:“属下愿为前锋,定教胡人鸡犬不留!” 自从进入西平以来,这厮越来越亢奋,死在他手上的羌胡不下百人。 仿佛天生就是屠夫。 敬业精神让杨峥佩服不已。 有这么得力的部下,杨峥也节省了不少力气,“今夜杀牛宰羊,大飨士卒,明日进军,屠灭西海胡部!” “遵令!” 身旁诸人半跪于地,眼底升起一抹血红。 武威、姑臧。 战争同样惨烈。 冶无戴对姑臧早已垂涎三尺。 一上来便火急火燎的猛攻。 攻下此城,便斩断曹魏与河西的联系,冶无戴至少能拥有半个凉州。 还可与秃发鲜卑、匈奴联合,掀起更大的波澜。 姑臧是冶无戴最理想的建都之地。 北面是山丹草原,曾是大汉的牧马之地,凉州大马自此而出。 西面、东面、南面良田万顷。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姑臧作为河西重镇,被历代中原王朝悉心经营。 武威太守范粲就任以来,聘用良才,教化汉夷,又鼓励农耕,积极备战,四方戎夷不敢侵犯。 而冶无戴在鸾鸟驻兵多日,给了范粲充足的时间准备这一场大战。 所以当冶无戴挥兵而来之时,面对的是一座铜墙铁壁的姑臧城。 尸体堆满了城下空地。 城上擂木滚石箭羽仿佛无穷无尽。 惨烈的死亡,让蚁附的羌胡心胆俱裂,不堪忍受之人转身就跑,但旋即被冶无戴的本部胡兵踩死。 冶无戴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他忽然明白了迷当、秃发寿阗、刘豹为何隐忍不发。 汉人虽然衰落了,但依然是周边异族无法直视的庞然大物。 一种巨大的恐惧随着暮色排山倒海一般向他压来。 而夕阳中的姑臧城,仿佛一座永远不会动摇的大山。 “事已至此,唯有死战,大王不可犹豫!”阿罗延怒吼道。 冶无戴全身一震。 如此惨烈的战争,冶无戴始终没有让本部胡兵攻城。 “大王已经没有退路!”阿罗延的灰发在斜阳中飞舞。 冶无戴举起了马鞭,但在他即将挥下的时候,斥候从南面飞奔而来,“大王,一支魏军翻过日月山,攻入西海,大肆烧杀,直奔大通山而去!” “什么?”冶无戴手中的马鞭再也挥不下去了。 周围胡将的神色全都紧张起来。 他们的妻儿财物都在西海。 阿罗延急忙劝道:“区区家眷而已,只要攻破姑臧城,钱帛美妾享用不尽,做大事岂可惜身?”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有他的见识。 很多人都没有改变游牧的本性,只想掠夺一番转身就跑。 而姑臧城又是如此的坚固。 “我军家眷全在西海,若被魏人斩杀,谁还有心思攻打姑臧城?”一名胡将反驳道。 此言立即引来周围人的附和。 但凡部落,其酋首并非一言而决。 每个胡将都有自己的部众,也因此具备一定的话语权。 这么多人反对,冶无戴也回天无力,随口问了一句,“魏军谁人为将?” “枹罕杨峥。” 冶无戴一愣,旋即眼中升起滔天的恨意。 如果这天下还有谁是他最想碎尸万段之人,杨峥无疑排在第一,姜伐野第二。 若非杨峥斩杀冶素疆,他何以会如此被动? 至少不会有这么多胡将敢违抗他。 之前还犹豫要不要回军,现在没有丝毫犹豫。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姑臧城让他感到恐惧,城下密密麻麻的尸体不断消磨着他的信心。 或许退回西海,像迷当、秃发寿阗、刘豹一样蛰伏起来,是最好的选择。 “传本王令,回军西海!”片刻之间,冶无戴就有了决断。 “大王还回得去否……”阿罗延苍老的嗓音在暮色中显得越发凄凉。 第一百一十五章 激战 打仗不可能永远捏软柿子。 总要碰到一些硬茬恶战。 能打恶仗,完成一次本质上的蜕变,才算一支真正的强军。 胡人战力相对羌人要强一些,特别是骑兵,来去如风,轻捷剽悍。 若是没有获得西都城的装备,杨峥无论如何都不会硬碰,但现在士卒们杀气正盛,装备精良,士气高昂,此时不打更待何时? 此番杀入西海,除了解除夏侯霸的困局,也是为了练兵。 刀盾手在前,长矛手在后,一千轻骑在外围游动。 蓝天白云,茵茵翠草,周围皑皑雪峰环绕。 自南面高原滚滚而下的风,吹过浩瀚的西海,拂过每一个年轻士卒雄健的肩背。 天地如此雄阔,男儿怎可不奋起? 隆隆的脚步声与铿锵盔甲声连成一片。 大地上仿佛一团黑云在向前浮动。 距离敌营三十里,两队轻骑一左一右杀出。 仿佛两只拳头,迎面击来。 杨峥顺风列阵在南,敌骑逆风冲驰在北。 机动骑兵永远是战场上的王者。 普通人直面一头狂奔而来的野兽尚且胆寒,更何况是挥舞着武器的骑兵? 阵列之中,担任伍长、什长、都伯的老卒竭力安抚着士卒的情绪。 五百步、四百步、两百步、一百五十步…… 前排的敌骑弯弓搭箭。 但步阵中早已端起了弩机。 “放!” 一百步时,都伯们大吼一声。 弓弦颤动之声,犹如无数蜂群整齐的扇动双翼,“嗡、嗡”之声随风扑向北面。 同一时间,胡骑的驰射也来了。 但这时代胡骑还没有马镫,需要双脚夹紧马腹,弓箭的稳定性可想而知,又是逆风,几百支羽箭歪歪扭扭,飞到一半,就无力的扎进青草之中。 接着,惨叫之声响起。 弩箭射穿了他们的单薄的皮甲,撕开他们的血肉,将他们钉在草地之上。 吁吁吁…… 一头头战马在奔驰中忽然倒下,绊倒后面几骑。 “矛!” “刀盾!” 步阵中又响起了老卒们的吼声。 士卒们丢掉弩机,举起长矛和刀盾。 动作熟练的如同身体本能。 战争还未真正开始,但杨峥已经知道胜利属于自己。 骑兵的确是战场的宠儿,但不是万能的。 在装备精良的步阵面前,骑兵不过如此。 历史上宋武刘裕却月阵,以两千余精锐步卒大破北魏三万铁骑。 决定战争的是人。 是士卒的意志,是将帅的决断。 一波箭雨,胡骑倒下两百多骑。 但此刻他们已经冲入五十步内,自持兵多,欲以众击寡。 俄而,双方的兵刃撞在一起,血肉也撞在一起。 一蓬蓬血花飞溅。 战马发出凄厉的惨叫声,或被长矛贯穿胸腹,或被刀盾开膛破肚。 这时代每个活下来并且壮大的族群,都有独到之处。 胡人凶猛,悍不畏死。 一骑接一骑的撞到长矛和大盾之上。 杨峥的部下也开始出现伤亡。 但这是战争必须的过程。 见惯了死亡,也让他的心变得无比坚硬。 这是一场堤坝和潮水的斗争。 要么堤坝被撕毁,要么潮水被挡下。 第一列的羌卒长矛手和賨兵刀盾手伤亡惨重,有人被战马撞碎胸骨,有人被胡人的铁叉刺穿脖颈。 胡人挑起尸体,咧嘴大笑,但旋即被左右的几根长矛挑在空中。 第二列长矛手、刀盾手在伍长、什长的督促下,奋力向前。 惨烈的厮杀让空气中弥漫起浓烈的血腥气。 “将军,骑兵可否出动?”尹春几次派人来请战。 “不可!”杨峥断然拒绝。 步阵若是挡不住,骑兵冲上去也无济于事。 战斗虽然惨烈,但己方步卒身披铁甲,占据南面高地势,又是顺风,有绝对的优势。 骑兵是用来最后一击的。 杨峥不仅要打赢这一战,还要斩草除根! 不过骑兵不能上,亲兵却到了该上的时候。 “刘珩!” “属下在!”刘珩两眼冒着红光,仿佛一头饥饿许久的凶兽。 周围两百余亲兵眼底也升起一层淡淡的血红。 “领一百五十亲卫出战!” “遵令!”刘珩大吼一声,左手持刀,右手持矛,身披两层铁甲,仿佛一头人形铁兽,大踏步走向前阵。 步阵自动为他们让开一条通道。 亲兵都是从诸族挑选出来的勇猛之士。 汉羌賨氐胡皆有。 平日吃最多的肉,领最多的赏赐。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 而现在,到了他们用命之时。 仿佛一杆长矛从阵列中刺出。 刘珩一人当先,反冲入敌骑之中,长矛横扫,打翻两骑,但长矛也承受不住巨力而断裂。 一胡将见他手无长兵,马蹄奔突,举着铁叉向他刺来。 刘珩不退反进,双手持刀跨前一步,一刀斜斩而下,刀光带起血光。 胡将刺击的动作戛然而止,仿佛被定身了一般。 战马惊嘶不已,错身而过,继续向前奔了十几步,撞在賨兵的大盾上。 而马上的胡将,左肩带着头颅从身体上滑下。 战马发疯了一般的嘶鸣,仿佛经受了巨大的恐惧。 又有两名胡骑抖擞起血勇,一左一右持矛冲向刘珩。 刘珩捡起地上的断矛,飞掷而出,正中一骑马颈,栽倒在地,胡骑被甩到刘珩脚下,一脚踩下,胡人头颅白的红的流了一地。 另一骑飞奔进前,刘珩姿势不变,一刀斩下。 战马连同骑兵斜分四截。 但刘珩也被战马的惯性撞飞。 战场出现诡异的安静,绝大部分人的目光聚集在倒下的刘珩身上。 安静只持续了三四个呼吸的时间,刘珩再度从地上爬起,吐了一口血水,举起断裂的环首刀,脸上的表情再度扭曲,露出满口沾血的牙齿,发出野兽般的怒吼:“咄——”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风在他身边旋转。 胡人的战马纷纷人立而起,不受控制的后退。 胡骑们脸现惊恐之色。 再无之前冲锋的悍不畏死。 己方步阵则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干净利落的斩杀,刺激了每一个士卒的斗志。 冷兵器战场属于勇猛者。 那一百五十余名亲兵趁势杀出,长矛攒刺,刀锋翻卷,弩箭激飞,胡骑纷纷落马。 杨峥仰天大笑,“此子当为万人敌!” 汉末黄巾之乱至今,天下纷争持续了六十多年。 这片土地诞生了多少猛将? 能留下名字的很多,没留下名字的更多。 哪一支汉家行伍中没有一二猛将? “敌胆气已丧,骑兵出击,片甲不留!”胡骑的胆气已被击溃,杨峥果断下令。 第一百一十六章 破敌 不知什么时候,从西海吹来的风变大了。 狂风怒吼。 人亦在怒吼。 一千骑兵被压抑了许久,早已血脉贲张,终于等到了出击的机会。 他们跟着狂风一起冲锋。 虽只有一千骑,但战马却有三千多匹,顺着狂风席卷而下。 大地亦为之颤动。 战国孙膑言:夫骑者,能离能合,能散能集,百里为期,千里而赴,出入无间,故曰离合之兵也! 凡在离合之中,不管是骑兵还是空马,都会形成一个整体。 不是人控制战马,而是战马作为一个被引导的群体。 骑兵的出现,成为压垮敌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铁蹄直插敌后。 而胡人已经感觉到不妙,有些怯懦之人,开始逃离战场。 杨峥拔出华铤剑,“全军进击!” 敌退,我当进。 步阵向前推进,长矛向前,刀盾涌动,杀声震天。 此前的战斗,要么以众击寡,要么突然一击,要么扼守地形,待敌之衰,猝然反击。 今日之战,没有任何花俏,只凭战力,只凭武勇! 先有强者之心,然后才能有强者之姿。 心理优势,就是这么打出来的。 士卒们斗志高昂到无以复加。 没有什么比战场上的胜利更能激励人心。 “杀!” 吼声直冲云霄。 杨峥亦挺剑在前阵杀敌。 胡骑们彻底崩溃了。 向部落营寨疯跑,试图逃的一命。 或许在出战之时,胡人就没想过会输。 毕竟兵力是魏军的一倍。 还是以骑对步。 但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骑兵固然强大,却不是这么用的。 以轻骑冲击成建制的步阵,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也许在西海草原对付其他部落,可以这么玩,但遇到真正的强者,只能兵败如山倒。 胡人营寨中本来有千人左右的防守兵力,却被惶恐的己方骑兵冲乱。 没有阵列,步卒形不成合力,各自为战,被追杀上来的骑兵砍倒。 营寨中哭喊震天。 女人孩子到处疯跑。 头发花白的老者持刀欲战,却被自家战马踩翻在地。 骑兵之后,是步卒。 羌营賨营涌入营寨,血光满地。 一场屠杀在所难免。 凡是站着的人,无论妇孺老弱全被砍杀。 一个时辰后,战争进入尾声。 负隅顽抗者逐渐被清理。 俘虏一群一群的赶往营寨之外。 冶无戴在西海称雄这么多年,占据丝绸之路的南线,手上家当不少,黄金、宝石、香料、丝绸……一箱箱的放在杨峥面前,金光宝气琳琅满目。 难怪这世道强盗多,比起生产,掠夺要轻松的多。 杨峥正在感慨,斥候来报,临羌城的援兵到了。 “属下愿领一千人,击斩来军!”尹春激动道。 周放、袁效二人亦请战。 连刘珩也不知疲倦的还要再战。 部下有此斗志,杨峥大为欣慰。 不过现在人困马乏,即便击破敌人,也会自伤八百。 但临羌城的守军主动出来送死,若不成全他们,有些对不起这么好的机会。 “将俘虏捆绑上战马,驱赶在前,尹春领骑兵在后,周放、袁效各引五百步卒在后。”杨峥下令道。 “遵令!”三人大喜而去。 营中留下一千人防守足够了。 俘虏们被捆绑上马。 很多人都知道了自己命运,或嚎啕大哭,或咬牙切齿,或垂头丧气。 但也有人大呼,“给我们武器,愿为将军征战。” 杨峥大感有趣,本来这些人要被全部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但这些人的话,让杨峥心动了。 这时代人最宝贵。 不管是羌人还是胡人。 只要能为我所用。 “我凭什么相信你们?”杨峥望着喊话那人。 虽然也是蓝眼珠子,但面相却趋近汉人。 西域百族林立,战争也是一种融合。 匈奴早已为之。 “我们原本就是焉耆人,祖上也是大汉子民,后被冶无戴俘虏,为他征战,将军不需要相信我们,我们会在战场上证明。”这人倒也聪明。 “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邵提磾。” “我给你们一个机会,但愿你们不要让我失望。”杨峥面无表情道。 这年头对于每个人来说,活下去才是最大的事,草原比中原更野蛮血腥,今天是匈奴,很可能明天就成了鲜卑。 草原上不存在忠诚。 弱肉强食才是真理。 杨峥很能理解他们。 “多谢将军!”邵提磾大喜。 当场就有六百多人愿意如此。 杨峥给他们一人发了一支缴获的长矛。 再令尹春率骑兵持弩在后,这些人一旦有其他心思,可随时射杀。 准备好一切之后,被捆上上马的俘虏在前,邵提磾等协从军在中,尹春骑兵在后。 周放、袁效引骑马步卒在最后以防万一。 杨峥在营中闭目养神。 很快,营外杀声远远飘来。 半个时辰后,斥候在营外大呼:“击破敌军,击破敌军!” 首先响起的是俘虏们的哭泣声。 然后是士卒的喝骂声与欢呼声。 携大胜之威,士气高昂,又有俘虏在前消耗,协从军冲锋陷阵,不赢就没道理了。 过不多时,尹春带着邵提磾返回营帐,半跪在杨峥面前,“我军大获全胜!” 杨峥睁开眼,伸了个懒腰,“你们做的很好,你没有辜负我的信任。” “多谢将军。”邵提磾单手抚胸,用的是匈奴礼。 杨峥有意无意道:“从今往后,你自由了。” “将军不可……”尹春拱手道。 却被杨峥挥手打断。 这是他给邵提磾最后的考验。 不是自己人,就只能是敌人。 此人有勇有谋,放过他,说不定将来就是一个祸患。 如果他点头同意,恐怕今天走不出这座营寨。 邵提磾垂着头,谁也看不清他的神色。 帐中安静下来。 几个呼吸之后,邵提磾抬头,目光中满是诚恳之意,“小人祖先原本就是大汉子民,今日遇将军,愿效犬马之劳,望将军收留。” 杨峥盯着的他脸。 他脸上神色没有丝毫变动。 一时让杨峥无法判断他真实想法。 不过这番话倒是挺大义凛然的。 圣人云,听其言而观其行。 说什么不重要,关键看他以后的言行是否一致。 当然,不一致也无所谓,自己手上有兵有将,难道还怕一个投靠的胡人吗? 刀子狠了,投靠的人也就会增多。 随着实力的壮大,以后这样的人会越来越多。 “请起,今日之后,你便是我军中屯长。”杨峥微笑道。 “多谢将军。”邵提磾长长松了一口气。 第一百一十七章 恐惧 一列列的俘虏被押到寨前。 “当奴隶还是当死人?”尹春提着刀杀气腾腾的问着。 不得不佩服胡人中还是有硬骨头的。 宁死不屈。 杨峥没时间感化他们。 环首刀落下,一颗颗人头滚落在青青草原上。 殷红的鲜血在青草上晕染开,大红大绿。 硬骨头不少,软骨头更多。 西海胡也是一个聚合体,自西域迁徙至此,沿途屠灭了不少部落,裹挟青壮,逐渐壮大。 杨峥有时候想不通,曹魏其实没多少精力管理西海这片儿。 冶无戴在西海日子过的也不错,完全可以效仿历史上的吐谷浑,不断壮大。 土地多的是。 冶无戴偏偏要跟曹魏过不去。 即便打下武威又如何? 能挡下曹魏的反击吗? 最大的原因只能是冶无戴长期居于西地,对曹魏的实力缺乏认知,对中原缺乏了解。 而相对的,羌人、鲜卑、匈奴就狡猾的多。 西海水草丰美,又有盐铁之利,冶无戴苟上二三十年,赶上司马晋室,机会多的是。 沉不住气就是这个下场。 家被偷了,冶无戴即便回返也元气大伤。 能不能扛住其他部落的挑战都是问题。 一列列的青壮后肩上被烙上“杨”字。 作为一个穿越者,当奴隶主的感觉并不太好。 但若是不加强人身依附关系,不可能罩住这么多异族,他们也不会真心投靠。 杨峥为了壮大自己,只能无所不用其极。 日后待其彻底归化服从,可以放宽管制,但现在必须严厉。 奴隶制在西面各国大行其道,即便此时的中原王朝,何尝不是变相的奴隶制? 屯田兵农与农奴有何区别? 底层士卒与兵奴有何区别? 更不用说世家大族圈禁人口和土地。 大汉倒了,不仅是天下秩序崩溃,也是汉文明的一次严重衰退。 曹魏和司马晋都有机会重振旗鼓,却都选择腐烂下去。 攻破了西海胡,让周围的部落风声鹤唳。 杨峥本着友好和睦团结友爱的原则,扯着曹魏的旗号向各部派出使者,让他们的首领来大通山下举行亲切而友好的会谈。 这年头刀子狠了,朋友也就多了。 西海大小部落非常踊跃。 牵牛送羊的,热情的不得了。 大家一致觉得冶无戴罪该万死,几个首领拍胸脯表示将来定要砍了冶无戴的脑袋,献给朝廷。 当然,也有不配合的贱骨头。 杨峥觉得是自己的诚意还不够。 当即派出嗷嗷叫的刘珩,领着邵提磾,出兵两千前去探望。 半天时间,刘珩提着几颗脑袋,驱赶千余青壮回营。 部落首领们的眼神顿时更加友好了。 六七天的时间,大家杀牛宰羊,载歌载舞,其乐融融。 不过快活的日子,总是流逝的特别快。 斥候从东北面飞奔而回,冶无戴回军了。 似乎各部落首领也收到了消息,眼神中的友善逐渐有些变味。 杨峥觉得有必要跟他们再谈谈心。 “夏侯霸将军五万大军在西都枕戈待旦,郭刺史十万大军在陇西,不日将围剿冶无戴,诸位可要想清楚。” “西都只有三四千人,什么时候来的五万大军?蜀军北伐,郭刺史怎可能从陇西抽身?” “杨都尉休要唬人。” “夏侯将军若有五万大军,又怎会在西都裹足不前?” …… 首领们叽叽喳喳,对凉州如今的形势比杨峥还清楚。 杨峥咳嗽了一声,面不改色,“这么说诸位是要与某为敌,与大魏为敌了?” “我等只是西海小族,不敢与大魏为敌,只不过冶无戴素来残暴,杨都尉还是快快回西平。”一满脸大胡子的首领道。 这就开始赶人? 看来这么天的亲切友好全是假的。 杨峥心痛不已。 感觉受到了欺骗。 部落首领都看着他,眼神中有些许的迫不及待。 杨峥哈哈一笑,“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冶无戴久攻姑臧不下,千里回军,已成疲军,今来战我,自取灭亡尔!” 部落首领们也跟着哈哈大笑。 “杨都尉神勇!” “杨都尉用兵如神!” “杨都尉天纵奇才!” …… 不要钱的马屁从他们嘴中疯狂喷出。 帐中一片乌烟瘴气。 能混到族长的,能在这弱肉强食的草原上生存下来,没一个是傻子。 尹春几次眼神示意。 刘珩的刀子都拔出一半了。 但杨峥都摇摇头,笑的更亲切了,“这一次,某与诸位打个照面,下一次某再来之时,诸位一定要想清楚。” 肥肉已经进肚,几条小鱼小虾,去了也就去了。 这些人也指望不上。 万一有人给冶无戴通风报信,弄不好就掉坑里面了。 杀了他们,部落群龙无首,秩序大乱,互相吞噬,说不得就弄出一个巨无霸出来。 不杀他们,下一次进西海,他们还会这么淡定吗? 出来混,总要讲究一些吃相,别人一召既来,现在一刀砍了,传出去,名声就臭了。 眼前最大威胁是冶无戴的大军。 没精力跟他们虚与委蛇。 送走这帮人,营中立即清净不少。 杨峥收起笑容,巡视士卒。 一场大战,他们的精气神早已蜕变。 眼神更加坚韧,士气更加高昂。 这几天的休整,各种肉食不断供应,他们的身体也健壮不少。 冶无戴的家当不少,弓箭、长矛、皮甲,足有上万。 马匹和牲畜也有六七千头。 羌营、賨营精神抖擞,又多了一千多人的胡营,一千多人的奴隶军。 羌营、賨营望向杨峥的眼神充满了崇拜。 胡营、奴隶军则是惶恐和畏惧。 这种惶恐和畏惧是任何言语都无法驱除的。 杨峥只能另辟蹊径,将冶无戴和胡将们的家眷推了出来,按在营前。 妇孺的哭喊和老者的怒骂响成一片。 “杀了他们!”杨峥面沉如铁。 邵提磾咬牙提刀,指挥胡营站在奴隶军之后。 “不杀他们,你们就死!”杨峥淡淡道,但话中的杀气,令人不寒而栗。 没人怀疑他的话。 在没有建立信任之前,只能以恐惧威慑他们。 杨峥也不想这么做。 然而生死存亡面前,没有时间慢慢培养感情培养信任。 没人知道他此刻的心情,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奴隶手中的刀终于落下。 鲜血在青天白日之下,汇聚成一条小溪,在青草上缓缓流淌而下…… 第一百一十八章 追兵 从这一刻起,奴隶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冶无戴不会放过残杀他们家眷的仇人。 杨峥的目的也已达到。 心中不免叹了一口气,暗道自己终究是被这时代改变了。 想起当初在骆谷,庞会斩杀蜀军俘虏,自己天真的上去求情,那一刻,不知被多少人暗中嘲笑。 想要践行心中的仁义,首先要有绝对的实力。 弱者的仁慈是可笑的。 种种杂念在杨峥心中一闪而逝,遂下令将人头堆成京观。 一把火烧了冶无戴的老巢。 激怒敌人,只有彻底激怒敌人,敌人才会犯错。 眼下的西海已是不死不休之局。 杀了人之后,俘虏的眼神逐渐发生变化。 恐惧中带着一丝疯狂和凶狠。 人都是被逼出来的。 大军起行,牛羊和女人在前,健马驮着辎重与俘虏军在中,羌营賨营骑马在左右,杨峥领着亲兵在后。 八月的风,已经带着些许寒意。 更多的是血腥和尸臭气。 大量斥候散布东南西北。 此时冶无戴的大军刚刚进入临羌城。 如杨峥料想的一样,人困马乏,各部离心。 当时的六七万之众,号称十万大军,回返时,不过三四万之众。 杨峥手上近六千众,兵力差距太大。 如果这六千人全部是训练有素的羌营、賨营,杨峥不介意在草原上与冶无戴掰掰手腕,但真正的核心部众只有三千人。 新加入胡营和奴隶军目前还靠不住。 而西海毕竟是冶无戴的地盘。 在别人的地盘上与六七倍的敌人决战,杨峥脑子还没烧糊涂。 这支军队如同杨峥的孩子,一步一步培养,茁壮成长,终于有了一丝强军的气质。 杨峥更不愿硬拼。 只能先进入日月山,依托羌賨的山地优势,消去敌人的骑兵优势。 然后静观其变。 当日在部落首领们面前的豪言壮语,一半是真,另一半则是吹牛。 不过能有一半机会,对杨峥而言,已经非常宝贵了。 在此之前,两人根本不是一个数量级上的对手。 大战未起,斥候们的残酷绞杀早已开始。 一支支百人队如狼群一般在周边游弋。 杨峥加快行军,牛羊宰杀带走,带不走的直接抛弃。 两日后,后方烟尘滚滚,蹄声震天。 敌骑如同洪水席卷天地。 人到一万,无边无沿,几万骑兵驰骋,蔚为壮观。 幸亏杨峥果断舍弃了牛羊,胡人们因争抢牛羊而放慢了速度。 让杨峥退入日月山中。 山中狼烟四起,冶无戴为了堵死杨峥,也花了不少心思。 在山中布置了万余兵力扼守险要。 在草原上,是冶无戴起兵的天下,但在山中,则是羌賨的天下。 龚飞稚、罗虎子、鄂山石三个賨人屯长带着賨兵,在山中如履平地,扯着树根藤蔓,就能渡过悬崖峭壁,从关隘背后发动突袭。 而杨峥明显感觉到胡人的士气低靡。 这半年来,胡人反复横跳。 西都没打下,姑臧没打下,损兵折将,老家还被抄了。 冶无戴的权威必然会受到质疑。 进入山中,杨峥才松了一口气。 从未对大山感觉如此亲切。 不过冶无戴已经被愤怒和仇恨冲昏了头脑,在后面死咬不放。 日月山在此时名为赤岭,山体红色,山顶皑皑白雪常年不去,东侧阡陌良田,河道纵横,一派塞上江南风光。 西侧则是一望无际的草原。 东面一座临羌城堵住了杨峥的去路。 不用想,冶无戴会在东面布置重兵,等着自己上门。 杨峥也没有攻城拔寨的心思,把这些士卒带回西都,或者积石山,就是胜利。 亲兵们被下放,不断激励士气。 羌营賨营对杨峥的任何决断都盲目信任。 胡营则有些怨言。 而奴隶营中有人逃跑。 这些都在杨峥的意料之内。 尹春建议放弃女人和奴隶,被杨峥否决了。 事情还没到那一步。 山路难行,但敌人更加困难。 几万大军在山中奔行,粮草就是一个重大问题。 一如两年前的骆谷之战。 杨峥带着龚飞稚、罗虎子与十几个賨兵窥望敌军。 山道上浩浩荡荡,约莫三千人,但这只是前锋,后方山川里挤满了灰黑色皮甲,约有两万人左右,战马在此时已经无法骑行,成了他们的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