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妹非要和我换亲》 1、第 1 章 宋寻月的侍女星儿,一进屋便紧着关上门,又将厚厚的门帘掖好,生怕屋里仅存不多的一点儿热气也散了出去。 星儿走进里屋,将手里抓来的药放在桌上。又将屋里熬药的小炉搬到宋寻月塌边,取了药罐和铜制汤婆子,都挤在不大点儿的炉面上,边各自往里加水,边对榻上半躺的宋寻月道: “炭火不多,奴婢将这炉子搬来了塌边,这样小姐身上也能有点热气。药罐子和汤婆子挤着放,等下碳烧起来,能先给小姐重新换个汤婆子,再把小姐被里那个汤婆子取出来,重新热上……” “你总是想得周道。”宋寻月柔声道。星儿手底下麻利的干着活,宋寻月看着她,唇角含着无比眷恋的笑意。 自八岁外祖家离京外放后,她在继母孙氏手底下,没过过一天宽裕的日子。星儿跟着她这样的主子,不仅没有丝毫怨言,还格外俭省着,将他们主仆俩的穷苦日子,打理的井井有条。 可就是这样好的星儿,前世却没能保护好她。让她遭了那姓顾的欺凌,自尽在冰冷的井水里。 想起当初见到星儿尸身的那个画面,宋寻月再度悲从中来,红了眼眶。 星儿听见她鼻息抽动的声音,抬头看来,忙关怀道:“可是小姐骨裂的那条手臂很疼?” 宋寻月抿唇深笑,摇摇头,话里有话道:“只是觉得你跟着我,委实辛苦了些,我对不住你。” 星儿闻言笑,将手里的一包药倒入药罐里,边用筷子搅动,边宽慰道: “小姐别心疼,苦也苦不了多久了。纳采之期已过,婚事已定,再过几个月,咱们便能彻底脱离苦海。那顾秀才,虽然家徒四壁,但好在为人和善,又有才华,待小姐嫁过去,咱们只需好好过日子。只要够勤快,想来过不了几年,就能攒些家底,日后姑爷再考个不大不小的功名,怎么瞧着日子都是有奔头的。即便没有大富大贵,但也不会像如今这般,缺衣少食的。” 听星儿提起婚事,宋寻月唇边笑意散去,目光冷了下来。 星儿口中的顾秀才,便是她前世的夫君,顾希文。此人很有才华,与她来年春成亲,同年春闱,位列三甲,赐进士出身。 此后一本《治国论》深得帝心,受封从二品光禄大夫,作皇帝顾问近臣,常伴左右。旦夕之间,平步青云,一时于京中,炙手可热。 彼时,她作为顾夫人,同样炙手可热。 凡京中贵女家眷,若有聚会宴席,必予宋寻月请帖。凡有她之处,贵女妇人们趋之若鹜,巴结讨好,不吝珠玉,若众星捧月,百鸟朝凤。便是咳嗽两声,都有皇后亲自派人过府关怀,一时风光无量。 可唯有宋寻月心下自知,那顾希文虽自强自立,才华过人,可幼时曾受辱于人,致他心性异于常人,一腔恨意非还至他人而不能熄。 且他还有隐疾,房中秘事,时行时不行,不行之时,便是府中女眷受厄之时,星儿便是因此自戕。 宋寻月本人,因起初成亲时待其真心,再兼后来小心敬慎,倒还能勉强自保。可对上他的眼睛,她还是会不寒而栗。每日战战兢兢,连睡觉都会随时惊醒,时时如置炭火,苦不堪言,终于星儿走后不久病故。 念及过往,宋寻月心间如何不怨?若非继母孙氏故意将她低嫁,她又怎会成为顾希文之妻?不仅毁她少时,更是毁她一生。 这顾希文,断断嫁不得! 念及此,宋寻月看向星儿,语气不容置疑:“星儿,这门亲事不能成!” 星儿扇火的手一顿,面上欣喜之意褪去:“为何?小姐,顾秀才手脚健全,样貌清俊,人又上进,已是咱们能选的最好人选。” 她真的怕夫人将小姐嫁给一个傻子,或者瘸子。 这个中缘由,宋寻月如何能说与星儿,只道:“我说不行便是不行,你听我的便是。” 星儿上次见小姐神色这般坚定,是二小姐拿走先夫人遗物,小姐去讨要的时候。纵然不解拒婚缘由,但小姐这般神色,星儿便知她已下定决心,无转圜余地,便点头应下,不再多问。 见星儿应下,宋寻月接着吩咐道:“后日初一,你去报恩寺上香,把我娘给我留的嫁妆镯子带上,回来时转道去趟道观,找个道士,把镯子给他,再寻个机会把他请来家里……” 话未说完,星儿恍然道:“说小姐和顾秀才八字不合?” 宋寻月无奈的看看她,摇摇头,道:“要说顾秀才克长辈!” 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但凡她爹强硬些,别总是偏帮孙氏母女,别和稀泥,她日子怎会这般艰难? 从前年纪小,不懂事,还对父亲抱有一些希望,可经历前世那么一遭,她可算是看清了这所谓父亲,亲情是有些吧,但拎不清又耳根子软,实在不是个合格的父亲。 如果说成她和顾秀才八字不合,孙氏别高兴的蹦起来才好,巴不得成了他们这对八字不合的夫妻,怎么可能为此退婚?只能说顾秀才克长辈,孙氏和父亲才会担心自己,才有婚事作罢的可能。 星儿脑筋转了转,便明白了宋寻月的意思,眼里流出一丝心疼,抿抿唇道:“好,后日我去趟道观,把小姐交代的事情办了。” 二人说话间,汤婆子热了,星儿用布将其包起来,拉开宋寻月脚下的被子给她更换。 宋寻月心下感慰,对星儿道:“星儿,日后咱们不要过得太俭省,银子该花花,娘亲留给我的首饰,该戴便戴。若东西没了,少了,大不了我去孙氏门前闹,去府外巷子里闹,让邻里街坊都瞧瞧,我便不信要不来。” 想她前世,和星儿过的那般俭省,为了以后的生活,在各种细枝末节上抠,什么好东西,都想着留到以后日子好些了再用。 可事实如何?都没等来好日子,主仆二人便相继离世,留下的那些财产,都不知便宜了谁。 如今她算是看明白了,人生在世,哪有那么多以后?先把眼前头过好吧,就算哪天又像前世一样突然死了,也不留遗憾了不是? 星儿闻言却愣住,小姐这是怎么了?不是一直说,等以后嫁人就好了,没必要和孙氏母女撕破脸皮,叫主君为难?怎么现在忽然说要闹? 星儿正欲询问,目光却正好落在宋寻月绑着夹板的左臂上。也是,小姐都被二小姐推下马车了,手臂摔到骨裂,想来气狠了,已经不想和他们继续维持表面平静。 也好,小姐硬气些,指不定能少受点苦。 但不俭省,万万不行! 星儿暗自盘算,这个冬天才刚刚开始,五九天的时候,一旦要不来炭,就得靠平日里省下来的取暖。还有银钱,夫人肯定不会让小姐嫁个好人家,八成都是顾秀才这种家徒四壁的,一旦姑爷不争气,苦日子没边呢,哪能乱花钱?必须俭省! 星儿不想违逆主子,但也没接茬,换好汤婆子,重新坐在马扎上,岔开话题道: “对了小姐,奴婢刚才取药从外头回来的时候,遇上门房有几个人在说闲话,奴婢正好在连廊底下,他们没瞧见我,就听了两耳朵。你猜他们在说什么?你听了肯定高兴。” 宋寻月一向对家长里短的闲话没什么兴趣,只下意识的问道:“说什么?” 星儿笑了两声,接着道:“说前个晚上夫人和二小姐吵架,吵得特别凶!给夫人气得,昨日一上午都没起来床,吃了两贴泻火的药才好些。” 宋寻月眼露疑惑,看向星儿:“这母女俩不是一条心吗?怎会吵这么凶,可知缘故?” 前世这母女俩从未传出过吵架的消息,好的能穿一条裤子,怎么会吵架?还给孙氏气成那样。 星儿摇摇头:“不知道,听门房那几个人说,夫人压着不让传,便是她气病的事,都是今早大夫来把脉,才传出那么几句。” 宋寻月更觉奇怪,仔细回忆了一番,前世这母女二人确实没吵过架,没闹出这桩事来。自她重生回来这几日,所有事情都和前世差不多,怎么偏就这一桩出了岔子? 未及宋寻月想明白,星儿接着一脸得意的笑道:“管他是因为什么?反正奴婢就是开心!小姐你想想看,姓孙的昨日气得躺了一上午,那得是多气,只可惜咱们院里东西少,不然这么开心的事,奴婢可得给您做顿好的。” 宋寻月噗嗤一声笑了,被星儿这模样逗的心情好了不少。 主仆二人正说笑着,外头忽地传来一阵敲门声,二人止了笑,宋寻月面露疑惑,这府里谁会来找她? 星儿道:“奴婢去瞧瞧。”说着,星儿便出去开门。 门开启的吱呀声传来,随即宋寻月便听到继妹宋瑶月的声音,远无之前的跋扈和轻视,反倒满是亲切关怀:“星儿,我来瞧瞧姐姐,姐姐的手臂可好些了?” 她还有脸问?要不是那天她将小姐推下马车,小姐的手臂怎会骨裂? 星儿当真讨厌宋瑶月,怎么可能让她进去烦小姐?强忍着厌恶,行礼道:“二小姐,我们这简陋,实在怕怠慢你,你还是回去吧。” 宋瑶月自然知道星儿的意思,她看向星儿的眼睛,歉意道:“从前是我不对,你瞧,我今日带了上好的药材,还带了足数的炭火,都是给姐姐的,你让我进去瞧瞧姐姐。” 二人还在外头掰扯,里间的宋寻月面上却疑色更浓。 当真奇怪!前世她被宋瑶月推下马车,手臂受伤后,可没宋瑶月来道歉探视这回事。怎么重活一遭,她这继妹还转了性? 宋寻月忽地又想起方才星儿所说,母女二人吵架的事,心头那股子疑惑更浓。这两桩事,都与从前不一样,为什么? 事出反常必有妖,宋寻月想一探究竟,思量片刻,朗声道:“星儿,让二小姐进来吧。” 星儿闻言,看了身后里间一眼,不情不愿地让开了道。 宋瑶月冲星儿笑了笑,转身从婢女手里接过带来的东西,对贴身婢女道:“你们在门外等着便是,我自进去和姐姐说说话。” 说罢,宋瑶月进屋,并示意星儿也留在外头。星儿不愿,但不好违逆,只能等在门口,仔细听着屋里的动静,寻思若有不对劲,便直接冲进去。 宋寻月坐直了些身子,很快便见宋瑶月走了进来。她手里大包提小包,脸上更是堆满和善的笑意:“姐姐。” 宋寻月目光淡淡从宋瑶月面上扫过,这笑脸,可真是亲切,若不看她年龄,不知道的,还以为宋瑶月给她亲娘拜年来了。 宋瑶月见宋寻月如此淡漠的神色,不免又想起前世她身为顾夫人,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激得她险些抖落手里的东西,这死样子看了真气啊。 宋瑶月很快收敛情绪,恢复笑意,抬了抬手里的东西,说道:“我给姐姐带了药材和炭火。” 宋寻月还是看都没看她,宋瑶月只好将东西放在桌子上,自搬了椅子,在宋寻月塌边坐下。 想起这些年在这母女二人手底下过得日子,如今的宋寻月,当真是连假笑都懒得笑。左右她再讨好,这对母女也不会叫她好过,何必还像从前一样,维持表面功夫? 再说了,前世她年纪小,如今拜这母女二人所赐,在顾希文手底下,也算是见识过人间至暗的人了,还有什么撇不下的? 宋寻月看都懒得看她,指尖轻抚伤臂,只道:“找我有事?” 2、第 2 章 宋瑶月面露歉疚,对宋寻月道:“姐姐,前几天推你的事,是我不对。从前那样对你,也是我不对。我只是想吓唬一下姐姐,没想到竟害你伤了胳膊。这两日我一直在反省,才觉曾经的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宋寻月颇有意味的瞥了宋瑶月一眼,复又收回目光。 居然是来道歉的。这些年她被克扣的吃穿用度,都翻倍到了宋瑶月身上,欺辱她还能时时满足宋瑶月自觉高人一等的快意。 虽然宋寻月相信人性本善,但她并不认为,一个打小就欺负她,站在她头上的既得利益者,会幡然醒悟,真诚悔过。 宋寻月神色依旧淡淡,问道:“那你都说说,你错哪儿了?” 宋瑶月呼吸有一瞬的凝滞,宋寻月居然这么跟她说话?现在的她可不是前世那个众星捧月的顾夫人! 宋瑶月厌极了宋寻月这幅作态!但眼下若不耐住性子,这辈子就还得看她平地登云,只好强忍着笑意盈然道: “姐姐,从前是我不懂事,这次姐姐受伤,我才是真的怕了。我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血脉相连是什么意思,那日见姐姐昏迷不醒,我当真心疼万分。” “这两日我一直在反省,咱们家这一辈,并无男丁,只有你我姐妹二人,未来爹娘都不在了,这世上,就只剩下咱们姐妹相依为命。我当真是被猪肉蒙了心,从前竟与唯一的姐姐争锋相对,甚至还欺负姐姐。” 说着,宋瑶月竟是抹起眼泪来。 宋寻月冷眼瞧着,俗话说的好“礼下于人,必有所图”,宋瑶月冷不丁的来她这哭一番,恐不是真的为了道歉。 宋寻月有心试探,便道:“你我相差一岁,自八岁那年外祖一家离京后,你和你母亲待我如何?想必你同我一样清楚,凭什么觉得,这么多年的恩怨,会因你几句话便一笔勾销?” 宋瑶月闻言泪水扑簌而下,挂在睫毛上,当真我见犹怜,她殷切哭道:“姐姐,从前是我对不起你,我愿付出一切弥补你!” 宋寻月心头起了一起团怒意,问道:“想怎么弥补?你又能如何弥补?”她失去的人生,遭受的磨难,是能弥补回来的吗? 宋瑶月诚恳道:“娘亲待你不好,她是故意将你许配给顾秀才,那秀才家徒四壁,实在不是良配。我劝不动母亲,无法说服她给姐姐另寻亲事。但我有个法子,可以让姐姐不嫁那秀才。” 宋寻月的心兀自提起,目光如箭般射向宋瑶月。眼下能退婚就是她最大的期望!话已脱口而出:“说来听听。” 宋瑶月直视她的眼睛,吐出两个字:“换亲。” “换亲?”宋寻月蹙眉。 但听宋瑶月接着道:“姐姐,想必您也知道,我娘费尽心思,搭上宫里的仪妃娘娘,给我定下和仪妃之子琰郡王的婚事。我想法子说服父亲,让我们在同天出嫁,到时候我们换亲,神不知鬼不觉,等事情暴露出来,就说扶错了新娘子,待那时木已成舟,也改不得了。” 宋寻月轻嗤一声,心间本蓬勃的些许激动,眼下已彻底消散。 还记得十岁那年,有次一家人同去恒昌伯府宴会,宋瑶月也是如今日般,一番常态的对她好。 那时她年纪小,当了真,还很高兴。宋瑶月对她说,主人家送了她一个礼物,她想转送姐姐。 宋寻月欢欢喜喜的收下,怎知转头,宋瑶月便当众状告,说她偷主人家东西,虽然主人家没说什么,但父亲和孙氏,狠狠责罚了她,在祠堂跪了整整三日,滴水未进。 今日宋瑶月又来示好换亲,一旦到了换亲当天,她又反咬一口怎好?到时她岂非成了觊觎妹夫的不检点之人,而且婚宴宾客众多,势必传得沸沸扬扬,会毁她一辈子。 毁了她前世还不够,还要来毁她这一世? 念及此,宋寻月冷冷嘲讽道:“那顾秀才是什么身份,琰郡王又是什么身份?嫁给顾秀才是贫贱夫妻,嫁给琰郡王可就是郡王妃,这待遇天差地别,你如何舍得?” 就算眼前的人不是宋瑶月,她也不信会有人品德高尚到,愿意放弃郡王妃不做去嫁个穷秀才。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宋瑶月,她更不信。 宋瑶月见宋寻月态度更冷,忙俯身拉了她的手,殷切道:“姐姐!妹妹没有骗你!我是真的想弥补姐姐。娘亲疼我,就算我嫁给顾秀才,娘亲也会想法子扶持他,我日后过得也不会差,但是姐姐不同,若嫁了他,日子只会更加艰难,何不去做郡王妃?姐姐你信我!” 宋寻月淡淡地抽回手,目光也从她面上移开,对宋瑶月道:“此事就此作罢,今日我便当你没来过,早些回去吧。” 宋瑶月闻言急了,起身道:“姐姐,若是嫁给琰郡王,那可是郡王妃!你当真不心动吗?” 心动什么?宋寻月可是重活过一次的人。 那琰郡王谢尧臣虽是皇子,但母妃不受宠,自己也不上进,旁的皇子早已各有功绩,唯他碌碌为为。 若她没记错,那谢尧臣前世还出过一桩丑事。 听闻他为了夺位,想要害二皇子,就派人买通人家府里的人下毒,结果你猜怎么着?他买通,并且一直联络的那个婆子,是人家二皇子在府上小住的外祖母,二皇子全程知晓的明明白白。 当真是蠢到无可救药,出身不如其他皇子不是他的错,但蠢还有野心就是致命! 顾希文不能嫁,这谢尧臣也不是良配,虽然她没资格挑良配,但也不至于信宋瑶月。 宋寻月单臂撑榻躺下,拉起被子背过身去:“我累了,你早些回去吧。” 宋瑶月见状,几番抿唇,欲言又止,但宋寻月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她也只能暂且作罢,悻悻离开。 宋瑶月走后,宋寻月这才重新坐起来,指着宋瑶月拿来的炭,对刚进来星儿道:“快,将地笼取出来,烧上。” 药材和炭火是无辜的!可不能迁怒它们。 “啊?”星儿脸上露出苦瓜般的神色,这些碳,她刚才就已经盘算好这个冬天怎么用了。 星儿道:“小姐,二小姐拿来的这些炭,是银碳,比咱们屋里的黑炭可好多了,烧起来烟小,咱们留到最冷的时候,夜里需要一整夜烧炭的时候用多好?” 宋寻月上辈子过得实在辛苦,她这辈子就想享享福!过好眼前头的每一天。 念及此,宋寻月指了指塌边的小炉,媚眼如丝,哄着星儿道:“去吧,烧上吧,你看我伤着胳膊,忍心让我闻这黑炭的烟气吗?” 星儿欲言又止,但看了看宋寻月的胳膊,最后还是没忍心拒绝:“那好吧。”虽然她着实心疼,说好的节俭呢。 说着,星儿便去取许久未曾用过的地笼。 星儿走后,宋寻月这才开始回想宋瑶月的事,今日关于她的几桩事,都怪的紧。 先是母女二人吵架,又是宋瑶月登门道歉,还要和她换亲。 这三桩事,可都是前世未曾发生过得,为何今世会有这等异样?而且怎么看,宋瑶月都不会是个为了她好的人,除非有利可图。 对啊,怕不是和她换亲,对宋瑶月来说有利可图。 可是一个穷秀才,宋瑶月图什么呢?如今的顾希文,可不是后来那个顾大人,能图他什么? 宋寻月拧眉,将这些不寻常的事,放在一起琢磨:三桩不同于前世的事……有利可图…… 寻摸半晌之后,宋寻月忽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惊异,莫非……宋瑶月和她一样,也重生了? 如果她也重生回来了,那么这些怪异都能解释的通! 宋寻月一下坐直身子,未受伤的手攥紧了被面。是了是了,宋瑶月今天过了跟她演了这一场,无非就是为了换亲,可穷秀才有什么好嫁的? 那么就只有一个原因,宋瑶月知道未来的顾希文会平步青云! 她还记得前世,逢年过节,她都会回娘家。出嫁前她想,若未来有朝一日离开这个家,那她绝对不会再回来。可后来顾希文发迹后,便是回娘家,对她都成了片刻的喘息。 每次回娘家都是逢年过节,宋瑶月也会回来,她分明记得,每次见到她,宋瑶月语气间满是掩饰不住的嫉妒和羡慕! 面对她的嫉恨,宋寻月心下苦笑,可她不敢言说,不敢说顾希文真实的模样,她怕一旦被他知道,自己会招来杀身之祸,故而面上总是维持着幸福的表象。 若宋瑶月真的也已重生回来,那么在她眼里,那个扶上墙的琰郡王,远远无法和手握实权,深得帝心的顾希文相比。那她就有了换亲的理由! “哈……”宋寻月笑了,掩饰不住内心的动荡,若当真如此,她那继妹必定想尽一切法子都会嫁给顾希文! 想来她和孙氏吵架的原因,就是她要嫁给顾希文,但孙氏不同意。想想也是,孙氏费劲心思攀上宫里的仪妃,给自己的女儿讨来这么一桩高攀皇家的婚事,骤然听见女儿死活要嫁给她选来挫磨人的穷秀才,不气死才怪。 孙氏那条路若是行得通,宋瑶月自退了和琰郡王的婚事,转嫁顾希文便是。至于宋寻月,孙氏怕会安排另一场低嫁。 但是孙氏那条路没走通!见母亲被气得起不来床,宋瑶月只能另想法子,所以这才有了今天这一场戏。 今日宋寻月所想的退亲的法子,不一定能成,在父亲和继母手里,她无力左右自己婚事,但宋瑶月提的换亲确实是极好的法子。 但同意换亲之前,她先得确定一件事! 念及此,宋寻月迫不及待的唤道:“星儿!星儿!”同时护着伤臂,下榻起身。 3、第 3 章 星儿连忙端着地笼一路小跑过来:“来了来了,小姐怎么了?”她一对双丫髻随脚步微颤,甚是可爱。 宋寻月按捺住心头的激动,对星儿道:“星儿,你得去帮我打听一桩事。” 星儿放下手里的地笼:“什么事?” 宋寻月拉住她的手臂道:“你想法子,帮我打听下二小姐和夫人吵架的缘由。” “啊?”星儿愣了:“小姐你不是不爱听这些闲话吗?” 眼下宋寻月心情好的不得了,格外耐心又和善的解释道:“这次不一样!此事缘由格外要紧,你一定得帮我打听清楚。” 星儿闻言,苦着脸道:“可是小姐,你身边就我这么一个伺候的人。府里的人都看夫人脸色行事。有时候院里婢女们扎堆说话,我一到附近,人家看我一眼就散了。怎么打听嘛?” “这……”宋寻月也陷入了为难。 她低眉沉思片刻,忽地想起什么,道:“你去找厨房的余伯。” 星儿两手一拍:“对啊,余伯!小姐您稍等,我这就去。” 星儿忙不迭的出门。宋寻月含着笑意,在塌边坐下。 余伯的大姑娘,曾被夫家欺辱,扫地出门,那时候娘亲正怀她,便被娘亲做主送去了外祖家,在外祖母身边做了得脸的丫头,余伯心下一直感激着,虽然外祖家自她八岁那年已经离开京城,但想来余伯为了自己的大姑娘,会帮她一把。 宋寻月在小炉上烤着手,静候星儿回来。 宋瑶月在宋寻月这儿吃了个闭门羹,一路上脸色都不大好看,但她强撑着平静,不敢叫人看出来。 她一路回了自己院里,刚进屋,就“啪”一下打翻了矮柜上的花瓶。 吓得贴身侍女纷儿连忙上前,将那花瓶扶起来,但瓶中水已撒了一桌子。 纷儿取了抹布来擦,宋瑶月气呼呼地走过去,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一脸的不快。 她手拧着斗篷边缘,重锤一下腿面,心道:当真急死个人!她和谢尧臣的婚事近在眼前,眼看着府里已经准备起来,却想不出改嫁的法子。 娘亲打小就告诉她,她和那宋寻月不一样!她注定是要和娘亲一样高嫁的。娘亲从商户之女,做了四品官夫人,那她肯定要在娘亲打下的基础上更上一步。 爹爹是从四品国子祭酒,家中也不算富贵,娘亲费劲心思,才将这府里所有好穿好用的,都用在她的身上,将她养的跟大官家的小姐毫无差别,她怎能叫自己还如前世般屈居人下? 前世娘亲费了多大的周折,方才和宫里的仪妃娘娘攀上关系,这才定下和仪妃之子琰郡王的婚事。 那琰郡王在京里的声名从来就不好,但娘亲非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人家声名再不好,那也是天家之子,是皇亲贵戚。 可结果怎么着?瘦死的骆驼在骆驼堆里,那也是不起眼的! 前世成亲前,她还想着,好歹是嫁了个王爷,日后的生活怎么也能扬眉吐气的过。 可等真的嫁了她才知晓,谢尧臣母妃不受宠,外祖家人丁凋零,他根本没有依仗,是龙族里的虫! 太子有皇后,还有身为太傅的老师。二皇子母妃是贵妃,还有配享太庙的外祖父。即便是为着这些人脉关系,他们府里的王妃身边,那忙着攀交情的贵女官夫人,一个个上赶着去。 更遑论太子和二皇子何其出色,年纪轻轻都已身负功业。 偏生那谢尧臣,什么都没有,自己还不上进,成天招猫逗狗。每每去那些宴会上,人家面上行礼,唤她一声王妃,可多余的什么话都不跟她讲,便是她想主动融进去,人家也不接茬。 她虽心有不快,但也并非不能忍耐。 直到有次,皇后举办春日宴,众金枝玉叶以及有头脸的官夫人,齐聚金明池畔。 其中有一位官夫人,刚随夫君从桂林外放回来,皇后向往桂林美景,便同那位官夫人聊了起来,聊完桂林山水人文,皇后又问及任上发生的趣事。 众人聊得酣畅,她听的入迷。听到不懂之处,她便插嘴问了一句,怎知一旁的四公主,忽然打扇笑道:“三嫂,你跟着我三哥,怎么可能懂这些事?” 说完还不罢,竟是跟着道:“多跟着三哥吃喝玩乐就好,问这些做什么,反正你也没机会接触。” 话音落,众官夫人各个持帕掩唇,就连皇后,嘴边都有了一丝嘲讽的笑意,虽转瞬即逝,但她还是看到了。她当时跟着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样的事还不是一次两次!别人打心里根本看不起她,遇上个稍微有身份的,就是这般明目张胆的挖苦。 宋瑶月当真恨极了! 本来这样的生活,就够让她糟心。怎知没过多久,宋寻月嫁的那穷秀才,居然翻身高中,成了皇帝身边的大红人。 从前她最看不起的宋寻月,吃穿用度什么都不如她,合该一辈子生活在烂泥里,可她居然一下平步登云! 每每看到那些官夫人围着她巴结讨好,她就恨不能冲上去撕碎她,再告诉所有人,她曾经是多么卑微的东西,是怎么在她和她娘面前伏低做小。 她不甘心,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她明明嫁了郡王,日子却会过成那样?为什么别的王爷都上进努力,谢尧臣却那么废物? 她本想劝说谢尧臣上进,可他根本不着家,数月都见不着一面。没法子,为了自己的未来,也为了王府的未来,她只能自己努力! 她说不动谢尧臣,但若是太子和二皇子都没了,皇位不就顺利成章是谢尧臣的吗? 太子她暂时不敢动手,只能先拿二皇子试手。于是她便买通二皇子府里的婆子,想找个机会给他下毒,本来一切都进展的格外顺利。 可就在那个节骨眼上,那不争气玩意儿,居然惹怒了皇帝,遭了厌弃!被陛下秘密赐鸩酒,连累她也英年早逝。 想到此,宋瑶月悲从中来,竟是颜面啜泣起来。 前世她成亲比宋寻月早几个月,她的婚期就在十五日后,可现在她却想不出不嫁的法子。 那晚她说要嫁给顾希文,娘亲气的险些撕烂她的嘴。娘亲那边行不通,她只能去找宋寻月,可宋寻月也不同意,早知如此,往常就该对她好一点。 这辈子,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嫁谢尧臣,那个贪玩的东西,还根本不着家,成亲后连一日真正的夫妻都未曾做过! 在外,她没有风光无量的生活;在内,她没有夫妻恩爱的生活。可顾希文对宋寻月却格外体恤,他们初成亲时,逢年过节一起回娘家,宋寻月便是咳嗽两声,顾希文都紧着嘘寒问暖。里子面子,全叫她宋寻月占去了! 回忆着这些糟心的往事,宋瑶月眼神渐渐坚定起来,缓缓咬住了唇。 事到如今,就只剩下一个法子了……她一定得办成! 宋寻月在房里静候星儿,约莫两个时辰后,宋寻月听到外间推门的声音,随后便听星儿急匆匆进来的脚步声。 宋寻月连忙起身看去,星儿身影出现的同时,她已开口问道:“如何?” 星儿喜眉笑脸,连忙点头:“打听到了!” 星儿一脸的神秘,靠近宋寻月耳朵,压低声音道:“二小姐居然跟夫人说,她不嫁琰郡王,要和顾秀才成亲。” 说罢,星儿一脸的不可思议:“从前就觉二小姐被惯坏了,蠢笨了些,如今看这脑子是真不好使。” 那顾秀才,分明是夫人选来折辱他们家小姐的,二小姐居然要嫁,还把夫人气到起不来床,可不是脑子不好使。 宋寻月却攥紧了手,果然!宋瑶月和她一样,重生回来了! 诚如星儿所言,但凡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做这种事,但她偏偏做了,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她知道未来顾希文有多出息,也知道谢尧臣日后没前途。 宋寻月唇边出现了笑意,只要宋瑶月想要顾希文,那她这婚可就好退了。 一旁的星儿却不知道宋寻月在琢磨什么,只问道:“小姐,今日二小姐来找你,她说了什么?”她一直想问,但刚才一直没机会。 宋寻月自是相信星儿,但此事事关重大,且涉及重生无法解释,暂且不跟她说的好。 宋寻月只道:“没说什么,别担心。” 宋寻月在屋里缓缓踱步,看向窗上剪纸贴花,暗自琢磨起来。 换亲确实是最神不知鬼不觉的法子,但是谢尧臣日后会遭皇帝厌弃。那时候她已经病入膏肓,并不知道这件事后续如何。但私心估摸着,谋害二皇子,结果好不到哪里去。 这谢尧臣,也嫁不得啊。 看来,她还得按原计划行事,先想法子,退了和顾希文的婚事。 宋寻月转身对星儿道:“取我的斗篷来,咱们出去一趟。” 4、第 4 章 星儿眨巴眨巴眼睛,怎么小姐这两日说风就是雨? 疑惑归疑惑,但星儿还是抓紧取了斗篷,又将一直温在炉子上的汤婆子装好,给宋寻月带上。 主仆二人这才一同出了门。 宋寻月重生回来的那天,便是她被宋瑶月推下马车,受伤昏迷的那天。醒来后,她就一直窝在榻上,这会儿骤然出门,一股凉风吹来,倒是深觉灵台清明了不少。 天已蒙蒙黑,但好在还能看清路,宋寻月带着星儿,一路往中院父亲的书房而去。 这个时辰,他爹约莫刚放值回来,正在书房里整理公务,想来撞不到孙氏。 到了书房外,宋寻月见里头亮着灯,便上前叩门道:“爹,你在屋里吗?” 屋里传来父亲的声音:“进来。” 宋寻月推门进去,将手里的汤婆子塞给星儿,示意她在外头等着。 星儿应下,帮宋寻月带上门,乖乖候在外头。她两手捧着汤婆子,唇边笑意甜蜜,小姐待她比以前更好了。 宋寻月扶着斗篷下的伤臂进了屋,行礼道:“父亲。” 宋俊提着毛笔,坐在桌后写着什么,问抬头看她,只问:“怎么这会过来?” 他随手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示意宋寻月坐,复又眯着眼,凑到灯旁,翻看自己眼前那一堆带字的纸张。 宋寻月走过去坐下,含着礼貌的笑意,说道:“爹,听说昨日母亲生了病,起不来床,不知眼下好些了吗?” 宋俊道:“和你妹妹起了些争执,已无碍了。” 说罢宋俊抬头,看了宋寻月一眼,额上抬头纹尽显,语气间隐有不快,跟着道:“既关心你母亲,为何自己不去瞧瞧?” 宋寻月亲娘在生她时难产而亡,孙氏做继室填房时,宋寻月不过几个月大,是孙氏一手将她拉扯长大。 按理来说,这么小就养在身边,合该宛如亲生母女。幼时还好,但宋寻月八.九岁那会开始,几番来跟他说母亲待她不好,不给她炭火。 起初他信以为真,便去宋寻月屋里瞧,叫了下人来问训,怎知一番查探后,竟是宋寻月自己藏了炭,栽赃继母。孙氏受了好大的委屈,但还是在他跟前替宋寻月说话,说孩子只是年纪小,等大了懂事便好了。 那是他便觉得,这孩子心性不端,忘恩负义。想要教导她,她还死鸭子嘴硬,抵死不认。后来类似的事,又发生过几次,他当真是对这个女儿失望至极,奈何他不善处理内务,只得告知孙氏严加管教,却也一直不见她悔改。 宋寻月又被宋俊噎了一下,只好道:“我伤了胳膊,浑身药味,便不去母亲塌边惹她心烦了吧。” 宋俊道:“你也知你惹你母亲心烦。” 宋寻月叹了口气,她知道,无论她说什么,父亲都不会信她,他只相信孙氏母女的话。 无奈,宋寻月只好岔开话题道:“今日妹妹来找我,跟我说了同母亲吵架的事。顾秀才是母亲为我精挑细选的,有他的过人之处。父亲看过顾秀才的文章,也说他前途无量。既然妹妹觉得顾秀才更好,我做姐姐的,愿意将这门亲事让给妹妹。” “胡闹!”宋俊语气严厉:“你当成亲是儿戏,是你们姐妹想让就让?” 宋寻月垂垂眉道:“女儿也是为了妹妹着想,听闻那琰郡王不思上进,鲜少回家。既然妹妹瞧得上顾秀才,倒不如成全了妹妹,爹爹再做主给我选门亲事。” 宋俊起身,“啪”的一声将手里纸张甩在桌子上,两步走出桌后,食指重重点一下宋寻月,负手厉声道:“你们姐妹二人是昏了头了?当夫君是物品,想换就换?你妹妹的夫君,那可是琰郡王,还有十五日成亲,眼下退婚,不就是打皇家的脸吗?你们姐妹二人小命还要不要了?我这个做爹的,官途还要不要了?” 这若换做从前,宋寻月现在必是会道歉离开,但现在她对父亲已无一丝指望,面上无半点惧色,冷飕飕的直言道:“是舍不得高攀皇家的富贵吧?其实女儿一直都觉奇怪,父亲这般看重身份门第的人,怎么会任由母亲给我挑选顾秀才那般身份的人做夫婿?” 但凡给她挑个普通门当户对的,她都不至于这般怀疑。 宋俊闻言,恨铁不成钢的指着她,训斥道:“还不是因为你自己不争气!不孝爹娘,不悌姐妹,我看你就是日子过得太舒服,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合该嫁去跟顾秀才吃吃苦,长点心。” 宋俊怎不知顾秀才家徒四壁,但他当时同意孙氏给宋寻月找的这门亲事,却也实实在在是看上了顾秀才的才华。他看过他的文章,假以时日,此人必成大器。而他现在的处境,正好磨练磨练他这个心术不正的女儿! 宋寻月低眉笑笑,便是连发怒都觉得不值得,只道:“女儿只是心疼妹妹罢了,想让妹妹如愿才来找父亲。” 宋俊道:“你妹妹单纯,柔弱,不懂事,哪像你似得灵光?她嫁给顾秀才,怕是熬不了几日,便能伤了自己身子。她嫁于琰郡王,虽无远大前程,但起点够高,顺顺当当一辈子够了。” 宋寻月听此,便知没戏了。在父亲眼里,他为两个女儿做了最好的打算。孙氏挑顾秀才就是为了叫她爬不起来,以免她翅膀硬了报复,但父亲也会同意,纯属是孙氏歪打正着,顾希文的文章入了父亲的眼。 前世刚与顾秀才议亲时,她曾来找过父亲,那时她还寄希望于父亲,想着能否让父亲给自己换门亲事,但父亲怒斥她都长这么大了,却还是不改,心眼多,眼皮子浅,只看眼前的不如意,不看未来的长远。 这一世,她换着法子说,说是帮妹妹,父亲也没同意,看来父亲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宋寻月起身行了个礼,正欲离开,但刚走两步,忽地想起一桩事来,止步回首,再问父亲:“爹,前些日子去路过道观,女儿进去合了同顾秀才的八字。那道士说,我二人八字虽和,但顾秀才命带寡宿,有刑克长辈之象。是否会伤及父亲?不若过两日,我请那道士过府瞧瞧?” 宋俊瞥了宋寻月一眼,听他这番话,第一反应便知这又是他这女儿想出的什么诡计,但八字命理之说,委实荒谬。 宋俊走过去在桌后坐下,敛袖持笔,冷冷道:“命里之说,无稽之谈。我幼时便有个神棍,说我命中无文昌贵人,亦无学堂吉星,不是读书的料。如今却为国子祭酒,可见命理之说不可信。” 宋寻月沉默片刻,再无言语,行个礼,离开了书房。 星儿见宋寻月出来,脸色不大好看,眼露心疼。她上前扶住宋寻月,低声问道:“主君又训斥小姐了?” 宋寻月转头冲她笑笑,随后道:“后日不必去道观了。”果然和她料想的差不多,这些年在孙氏不懈的“努力”下,爹爹根本不信她,有了后娘便有了后爹,至理箴言,命理之说,想来也不管用了。 天色已经全暗,府中廊下挂了灯,路上有些微弱的光,宋寻月叹了口气,一片白雾逸散在寒冷的风中。 星儿听闻此言,自然明白何意,怕是姑娘退亲的法子没成,蹙眉轻叹,随后柔声道:“小姐,外头冷,我们回去吧。” 宋寻月缓缓摇了摇头,对星儿道:“我们去找宋瑶月。” 星儿愣住:“找她?” 宋寻月握紧她的手:“星儿,接下来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要过问,你只需要信我,顾希文不堪为良配,便好。” 星儿见她这般认真的神色,便知小姐心如磐石,重重点头应下。 宋寻月心间一阵刺痛,即便她重生回来,却还是无力左右自己的命运。像前世一样,得不到父亲的疼爱和信任,甩不脱孙氏桎梏和欺辱,如今便是想退婚,还得靠厌恶的继妹。 前世在顾希文身边的日子,是她曾经完全无法想象的痛苦黑暗,这一生,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再和顾希文成亲! 只要能摆脱顾希文,让她嫁给谁都成!换亲又能如何? 大不了和谢尧臣成亲后,想方设法阻止他夺位便是,若实在阻止不了,大不了成亲后早做准备,随时跑路。 宋寻月一路到了宋瑶月院外,叫婢女通传,不多时,宋瑶月匆匆迎了出来,喜道:“姐姐,你可是想开了?” 5、第 5 章 宋瑶月上前亲昵的挽了宋寻月的手。 宋寻月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出来,转身对星儿道:“你在门外等我。” 宋瑶月也示意自己的婢女纷儿在外头候着,和宋寻月一同进了屋,随后将门关好。 进屋后,一股温热的暖流扑面而来,显然是碳火供应不断,不是她那冰凉凉的屋子能比,宋寻月不由打量了一番屋子里的陈设。 前后两世,她这还是第一次进宋瑶月的房间,宽敞漂亮,屋子的陈设用具,崭新干净,便是连寻常坐坐的罗汉床上,都摆着上等缎面做成的引枕。 宋寻月低眉,看来克扣自己的那些,孙氏都用在了宋瑶月身上。她在椅子上坐下,对宋瑶月道:“妹妹今日的提议,我想了想,未尝不可。” 宋瑶月闻言大喜,她本还寻思着,若宋寻月实在不肯,便只好将她打晕,强行与她换亲。 说实在的,若非娘亲不同意她和顾希文成亲,她当真不想和宋寻月换亲,像宋寻月这样的人,嫁去郡王府,委实抬举。 但想想郡王府的生活也就那样,她心里便平衡了不少,左右换亲后,日后还是她过得更好。 宋瑶月挨着宋寻月坐下,笑着倒茶,说道:“姐姐你想开了便好,明日我就找父亲,让姐姐的婚期提前,咱们同天出嫁。” 宋寻月随口道:“妹妹就这么确定,父亲会答应?” 宋瑶月将倒好的茶推到她面前,自信道:“我的要求,父亲无有不应,他若不答应,我便哭给他看,总有法子让他答应。” 宋寻月闻言叹气,瞧瞧,人与人的差距啊。 宋寻月没动那茶,只道:“和妹妹换亲未尝不可,但我需要妹妹给我写个字据,证明是妹妹主动换亲,而非我强求。” 顾希文那个样子,等日后宋瑶月必然后悔,待那时,她可别转过头来说是她诡计多端,同她换了亲事。 宋瑶月不知宋寻月在盘算什么,只当她是想有个保障。但与她而言,只要能嫁给顾希文,断断不会后悔,宋寻月压根不需要什么字据。 她姐姐当真是个蠢货,眼下怕是瞧上了谢尧臣的身份,恐怕不知道未来顾希文会有多厉害吧,到了那时,恐怕她不知道要悔成什么样? 可惜后悔也没用,这一世,顾希文必定是她的! 宋瑶月挑眉笑道:“一张字据而已,姐姐等着,我这就去拿纸笔。” 宋寻月摇摇头:“纸笔不好,日后省得有人说我伪造,妹妹便从贴身的衣服上裁下一段,给我写个字据,缎子也比纸张好保存。” 宋瑶月无有不应,欣然前往。 不多时,宋瑶月写好字据拿出来,宋寻月仔细读了一遍,上书她自愿换亲一事,见没什么问题,便叫她签字画押。 宋瑶月欣然同意,在字据上按下手印,她边用帕子擦拭手指上印泥,边侧眼看着宋寻月,说道:“怎么样?这下姐姐放心了吧?” 宋寻月又将那字据细细看了一番,随后贴身收好,又道:“到时我们换亲,身边的婢女少不得跟着去,你还得答应我,待换亲结束后,须得将星儿好生给我送回来。” 宋瑶月笑道:“知道姐姐和星儿感情深,姐姐放心吧,星儿我一定好生给你送去王府。” 听闻她信誓旦旦,宋寻月道:“那你还是再给我写个字据吧。” 宋瑶月轻拍一下桌面,道:“只要换亲的事成了,姐姐到时候可就是郡王妃了,还怕要不回一个婢女吗?” 哦,也是。宋寻月这才作罢,起身道:“如此这般,我就不叨扰妹妹了,剩下的事,就交给妹妹办吧。” 宋瑶月应下,宋寻月起身离开,宋瑶月道:“姐姐慢走。” 宋寻月走后,宋瑶月才噗嗤笑出了声,不由感叹,哎呀,这可真是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啊。前世宋寻月做顾夫人时,那是何等的风光无量,可惜这辈子,要成谢尧臣那废物的王妃了。 她都有些迫不及待出嫁。只盼着顾希文发迹之日到来,她可真想看看宋寻月那时的神色,怕不是要悔死? 宋瑶月想想都觉快意,笑意愈发窝心,端起茶盏,清刮慢饮。 宋寻月从宋瑶月的屋里出来,扶了星儿的手往回走,目光一直盯着脚尖,似是在想着什么,看不出悲喜。 星儿记着之前宋寻月的交代,但这几日小姐对很多事的态度,以及做的事情,委实叫她心里觉得奇怪,想问,但知道小姐不会说,只好强忍一腔好奇,不吭声,安静的陪着宋寻月。 心下琢磨着,后日去上香,若不然还是去趟道观吧,给小姐求个护身符,最好还是能驱邪的,不然总觉得小姐哪里不对劲。 宋寻月哪知道星儿在想什么,满心里都在烦换亲的事。 她是真的惨,她怎么这么惨? 上辈子在孙氏母女手底下过得就艰难,好不容易熬到成亲,以为可以安静的过日子,怎知夫君又是那么个玩意儿,每日提心吊胆,还失去了星儿,自己忧郁成疾,终至早亡。 好不容易重生回来,却没法儿退亲,只能接受继妹换亲的法子,虽然能摆脱顾希文,但谢尧臣又能好到哪里去呢?从屎坑到尿坑,除掉一身臭,又惹一身骚。 也不知等换亲后,嫁去郡王府,能不能阻止谢尧臣参与夺位?若是能阻止倒也还好,她不介意谢尧臣是个废物,毕竟她也没强到哪里去。 如果阻止不了,那等谢尧臣被皇帝厌弃的时候,她不就又跟着完了吗? 宋寻月眼眶渐渐泛红,她好惨,她真的好惨,她的人生怎么这么惨? 如此这般想着,宋寻月能动的那只手,握紧了星儿的手臂,说道:“星儿,屋里你前几日熏得腊肉,等下回去咱俩吃了吧。” 星儿闻言大骇:“小姐!等天气更冷些,夫人肯定又会像往年一样克扣你的吃食,咱俩可得留着那些腊肉过冬呢。” 要是宋瑶月换亲的法子成了,她的婚期也就在十五日后,哪儿还有什么深冬? 念及此,宋寻月仰头望天,语气间无不怅然:“吃吧!不吃留着干什么?” 她都已经这么惨了,再不找补回来一点儿,她可真的要伤心死了。 星儿蹙眉急道:“可是……可是……” 宋寻月闻言,却似忽地明白什么,看向星儿:“可是只有腊肉不成,还得有点儿配菜和暖身子的烧酒。” “啊?”星儿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啊!而且我们上哪儿找配菜和烧酒啊?你还养着伤呢。” 宋寻月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去厨房,咱俩去厨房偷点。” “什么?”星儿大惊,立马上手摸宋寻月额头,脱口而出道:“小姐,你那日摔下马车,别是脑子也跟着摔坏了?” 星儿那一脸的担忧真情实感,宋寻月嘶了一声,白了一眼,嗔道:“瞎说什么呢?” 星儿手被宋寻月推开,急道:“这满府里的人都听夫人的,若是被夫人知道,我俩还能有好吗?” “嗐……”宋寻月一脸不屑:“知道就知道呗。”反正她马上要换亲滚蛋了,换亲这事,无论成与不成,孙氏和父亲知道后都得气个半死,也不差这些小事。 说话间,宋寻月已经拉着星儿往厨房的路上而去,星儿一脸惊恐,嘴上一直阻止,可脚却还是按照小姐的吩咐走了。星儿心虚的紧,左顾右盼,看见个树影都会被吓得心肝一颤。 主仆二人一路鬼鬼祟祟到了厨房,这个点,下人们都回了房,厨房基本已经没人,宋寻月抓住机会便拉着星儿溜了进去。 在宋寻月的指挥下,二人从厨房里拿了一大堆吃食,精致的糕点,腌制的泡菜,自然还有一小壶烧酒。 要不是宋寻月伤了手臂,她还能拿更多! 拿到一堆好吃的,宋寻月和星儿马不停蹄的回了自己房中。一进门,星儿立马将门紧闭,即刻上了门栓,随后抚着心口道:“小姐!你可真是吓死奴婢了!” 宋寻月冲她挑眉道:“去把酒温了吧,再把糕点、腊肉、还有泡菜都上了。” 星儿苦涩的问道:“全部吗?” 宋寻月重重点头,大手一挥:“全部!”这话说的极是豪横,仿佛吃的不是泡菜腊肉,而是山珍海味。 “哦……”星儿苦着脸应下,抱着东西去了。一路上心疼万分,好不容易偷出这么些东西,却要一次性全上了,还得把腊肉也上了。这些东西要是省着点,他们主仆二人能活好一阵子呢。 宋寻月解下披风,在屋里等了片刻,星儿便准备好所有东西端上了桌,看起来极是丰盛。 宋寻月拿起筷子就大快朵颐起来,一口杏仁酥入口,那甘甜的香味瞬间充斥在唇齿间。 宋寻月又快哭了,呜呜呜,她真的好惨啊。这样的糕点,孙氏宋瑶月他们每日都能吃到,而她前后两世,只有今天,才是正经的对自己好,她怎么这么惨? 还有星儿,星儿也好惨,跟着她节俭了一辈子,没享过一天福。她一把拉了星儿坐下,将筷子塞进她手里:“你也吃!” 星儿心疼,苦哈哈的说道:“小姐吃就好……奴婢不吃。” 宋寻月严肃道:“吃!” 星儿见状,这才拿起筷子跟着小姐夹了一块杏仁酥,入口的瞬间,星儿双眸微睁,随后红了眼眶:“这也太好吃了吧。” “是吧?那快吃!”宋寻月像招呼姐妹一样招呼她。 没见过世面的主仆二人,立马大快朵颐起来。 宋寻月一边吃,一边感叹自己悲惨的命运;星儿一边吃,一边盘算这又吃掉了几天的口粮,格外的心疼。 这一夜,主仆二人搓了个肚圆,喝的微醺,星儿方才收拾了剩下的吃食,伺候宋寻月上床睡觉。 第二天晚上,宋瑶月那边就送来了消息,说是父亲那边已经同意将她的婚事提前,姐妹二人将在同天出嫁,叫她得空过来,一同商讨换亲事宜。 6、第 6 章 收到宋瑶月的消息后不久,孙氏那边也来了消息,说是今日已经去和顾秀才谈过,宋寻月婚事提前,和妹妹一起出嫁,让姐妹俩双喜临门,叫她着手准备起来。 星儿一听消息大喜,忙对宋寻月道:“小姐!我们马上就可以离开这个家啦!” 话音落,星儿忽地想起这些时日小姐对婚事的态度,笑意瞬间消失,自打一下嘴巴:“小姐,奴婢多嘴。” 宋寻月见此笑了,说道:“木已成舟,该嫁就嫁!” 星儿闻言,这才重新开心起来,忙对宋寻月道:“难怪小姐昨晚要将奴婢熏好的腊肉拿出来吃,敢情小姐已经提前知道咱们不在府里过冬了。小姐你放心,咱们屋里存的那些东西,除了先夫人给小姐留下的嫁妆能光明正大的带出去,剩下的那些炭、吃食、布料、皮货,我这两日就偷偷全部转移去顾秀才家,等嫁过去,咱们日子肯定不会差。” 宋寻月自是没法说她要换去琰郡王府,只抿唇不断笑着点头,那笑意,宛如一个道行高深的老道。 宋寻月一直在屋里等,估摸着府里人都已睡得差不多,这才拉了星儿,一同前往宋瑶月院中。 星儿掌着灯,陪着宋寻月走在路上,心下实在好奇,小姐这两日,怎这般频繁的往二小姐院里去,她想问,但小姐说叫她什么也别问,只能硬生生憋住。 到了宋瑶月房门口,宋寻月照例让星儿在外头等着,自己进去。 见她来,宋瑶月亲昵的上前,拉了她坐下,把自己屋里的婢女也给赶了出去。 待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宋寻月才道:“妹妹果然受爹娘重视,果真将我的婚事也提前了。” 宋瑶月挑眉,脱口道:“那有什么?我只是跟父亲说,作为妹妹,不好嫁在姐姐前头。琰郡王府怠慢不得,但姐姐和顾秀才的婚事,顺手变变碍不着什么事,和姐姐同天出嫁,既不让姐姐嫁于我后,也有双喜临门的喜庆,两全其美。” 宋寻月低眉轻笑,宋瑶月话虽难听,但却是她,以及爹,孙氏等人第一时间下意识所想。在他们看来,左右是个家徒四壁的穷秀才,而她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姑娘,这二人的婚事,变变又能如何? 至于变的这么快,会不会显得仓促,会不会礼数不周,会不会显得不尊重双方,都不在他们的考虑之内,谁教现在的顾希文,身份卑微呢。 宋瑶月也丝毫没觉察到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接着对宋寻月道:“姐姐,我已经打算好了,我会提前找好给咱们上妆的嬷嬷,给他们一笔钱。成亲前夜,你来我院里,我去你那边。至于我们二人的贴身婢女,早早打发到外头去持礼器,别让她们近身伺候。” 宋寻月闻言点头,对此深以为然。贴身婢女,换亲当天绝不能跟着正主,否则会引来人怀疑。 宋瑶月接着道:“待上了花轿,你我二人便可安心了。隔天将身边的人换回来便是……” 说着,宋瑶月看向宋寻月,仔细觑着她神色,眼底神色忽有些锋利:“还有一桩事,需得和姐姐说明白。姐姐也知道,妹妹这次费这么大功夫和姐姐换亲,委实是为着姐姐着想。等姐姐嫁去郡王府,日后日子便好过了,但是妹妹跟着顾秀才,日子怕是就要艰难些。所以姐姐,成亲后,咱们得把嫁妆换回来,不然的话,妹妹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嫁妆和聘礼,都是提前送去对方家,成亲那天只是抬着空箱子走个过场。虽然宋瑶月深知日后顾希文会权倾朝野,但他发迹之前,可是一贫如洗,她可不想苦日子,更不想宋寻月占了她大笔的嫁妆,至于宋寻月的那点嫁妆,她当真瞧不上,该还便还。 宋寻月闻言低头笑,府里当真没给她准备什么嫁妆,按照孙氏和爹爹的说法,她这么些年不听话,合该借此给个教训,叫她体验下穷苦日子,懂点事。 她为数不多的嫁妆,都是娘亲留下的。可惜娘亲留下的大部分嫁妆,在她很小的时候,都已经一点点被孙氏攥去了手里。 她的嫁妆不多,娘亲的遗物自会贴身戴着,还不还其实不要紧,至于宋瑶月的嫁妆…… 宋寻月含笑。眼里有了些真诚,对宋瑶月道:“你为了补偿我,这么好的亲事都换给了我,我怎么可能让你少了嫁妆?妹妹放心便是。” 宋瑶月看着宋寻月那一腔感动的模样,委实觉得像在看猴戏一样令人愉悦,她抿唇笑道:“那姐姐,一言为定!” 宋寻月笑着应下,见商量妥当,宋寻月便起身告辞:“妹妹早些睡,我不叨扰了。” 说罢,宋寻月起身离开,携星儿一同回去休息。 余下的几日,府里也开始为宋寻月的婚事忙活起来,星儿自然跟着忙碌起来,时不时就得出门去置办各种东西。 就这点出门置办东西的空档,星儿回回都能稍带一点东西出去,偷摸送去顾家。比如熏好的腊肉、攒下的炭、布料、皮货……虽然都不是什么很好东西,但日子清贫的时候,这些可都是救命的宝贝。 宋寻月看在眼里,但又不是说实话的时候,只能看着自家星儿,像只贮存冬粮的小松鼠一样,忙忙碌碌的往新窝里挪东西。 宋寻月每日认真喝药,好在手臂只是有点儿骨裂,并不严重,这次又有宋瑶月送来的上好药材,约莫十来日,便撤了夹板。只是胳膊还不能提重物,小幅度的活动,已无影响。 十来日的功夫,须臾之间,很快就迎来了二人的婚期。 成亲前夜,是府里最忙的一天,宋寻月早早将星儿打发去外头帮忙,迎了宋瑶月买通的嬷嬷进来,紧接着自己换上斗篷,便借口外出,去了宋瑶月屋中。 宋瑶月如法炮制,到了宋寻月房中。 姐妹二人悄无声息的换了身份,两边都有宋瑶月买通的嬷嬷,负责给二人梳妆,以及在危机时刻帮忙打圆场。 按照宋瑶月的说法,这几位嬷嬷,都是她从外地请来的,花了大笔的价钱,日后就算事情败露,想找人都没地找去。 但宋寻月深知顾希文的为人,深知宋瑶月必有后悔的一天,于是到了宋瑶月屋里后,忍痛又花了点钱,偷摸要了一个嬷嬷的地址和名讳。 果然,在几位嬷嬷的手底下,两边都有惊无险的上完了妆,换上婚服,带上了盖头。 宋寻月这边,孙氏几次想进来,但愣是被嬷嬷以各种借口给指使走了,搞得宋寻月心一跳一跳的。 但盖头一盖,宋寻月这颗心便算是放了下来,没多久,便听外头说吉时到,琰郡王谢尧臣和顾希文,同时到府迎人。 宋府门外,右边琰郡王府的队伍,占了整整大半条巷子,仪仗、骏马、礼器一样不少,气派非常。而左边,顾家的队伍,不过一顶花轿,几个抬箱子的,几个吹唢呐的,不及琰郡王府半个仪仗队。 宋寻月在嬷嬷的搀扶下,从屋里走了出来,去正厅离府告双亲。 宋寻月戴着盖头,什么也瞧不见,只瞥见自己身边站了双穿云纹靴的大脚,足可见主人身高不低,脚是大了点,但足型却是好看的,还有他婚服袍角若隐若现的蟒纹。 她又往另一边看了眼,身侧便是继妹宋瑶月,然后便是顾希文,瞥见顾希文衣角的瞬间,宋寻月心里一阵恶寒,忙收回目光。 面前有人递了茶,宋寻月接过,依礼敬茶,怎知茶刚一收走,她便一下被孙氏拉住了手,哭天抢地的放声哭嚎起来。 宋寻月:“……” 宋寻月没法子,只能忍着恶心等她哭完。 好不容易等到人家说吉时到,才算是上来几个嬷嬷,把孙氏拉开,宋寻月跟着谢尧臣出门,一路上了花轿。 7、第 7 章 宋寻月刚刚坐稳,便听丝乐声起,轿辇一震,一路往王府而去。 换亲已成,全程有惊无险,但这花轿一起,宋寻月刚放下的心,复又提起,又是一阵忧心。 等盖头揭开,被谢尧臣发觉自己不是宋瑶月该怎么办? 把亲事换回来约莫是不会,无论是皇家还是宋家,为着脸面和女子清白,应该都会将错就错,尽力将这件事合理化,毕竟人都抬去了两边新郎的府邸,大张旗鼓的人尽皆知,反而不妙。 但谢尧臣若是问及换亲,她该怎么说? 以前世京里听闻的那些关于琰郡王的传闻来看,这谢尧臣绝不是个好相与的,着实是个混世魔王。也不知他对宋瑶月是什么感情,若是成亲前便有情义,不会扒了她的皮吧? 如此一想,宋寻月只觉头疼的厉害。 她拧着眉想了许久,最后想出两个法子。 从前世顾希文那里听来的来看,谢尧臣不是个聪明有心眼的。毕竟谋害二皇子,他能蠢到买通人家的外祖母。若他不聪明,那她就装傻,就说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上错了花轿。 若这法子不成,大不了她就卖惨呗,把宋瑶月写给自己的字据拿出来,就说自己被继母继妹欺负,实在无理拒绝继妹的要求,只能听从继妹的安排。 至于谢尧臣会怎么处罚她,宋寻月也不知道,但是再惨,也不会比前世在顾希文身边惨,她抗一抗能挨过去,左右一条命呗。 “哎……”大红盖头下的宋寻月轻叹一声,她命真的好苦啊,怎么这么苦? 在一阵胡思乱想中,宋寻月被送进了琰郡王府。进行拜堂成亲等礼节时,宋寻月全程浑浑噩噩,都没寻思过味来,人就被送进了洞房。 她端坐在塌边,听着关门声传来,屋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眼下跟在她身边的婢女,是宋瑶月身边的纷儿。 纷儿还不知道换亲的事,门一关上,就在宋寻月耳边小声兴奋道:“小姐!夫人当真疼你,您知郡王府有多大吗?奴婢一路进来,当真是开了眼。精致的雕梁画栋,对称大气的院落,见都没见过的稀木奇珍,后院还有几只孔雀,就在残雪里散步,美得跟天上的仙宫似得。” 宋寻月也不敢说话,怕被纷儿听出异样,只嗯了一声,没敢多言。 纷儿又道:“眼下不知您那姐姐,在顾家是个什么情形,不过想来陋巷箪瓢,心情肯定很难过。等三日后回门,小姐可得好好在她跟前说说郡王府的富贵,这可是她一辈子都见不着富贵,真想看看她羡慕又得不到的样子。” 盖头下,宋寻月嘲讽的勾了勾唇,心道:现在陋巷箪瓢的是你主子。 听见嘲讽的笑声,纷儿以为自家主子也在期待,又是滔滔不绝一阵说。 听着纷儿的话,宋寻月才知道,婚事初定时,宋瑶月有多期待看她落魄,不然纷儿说不出这些话来。甚至择选顾希文为她的夫君,宋瑶月也出了一份力。 宋寻月听在耳中,想起前世受的那些苦,当真气得咬牙。 越听纷儿的声音,越觉得聒噪,比夜里耳边的蚊子还烦人。只要能顺利度过今晚,明日一早就把纷儿送回顾府。 宋寻月忐忑不安的等在房中,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天都黑了,她才听见房门被推开,随后便是一阵踏步有力的脚步声,稳稳朝宋寻月所在的卧室而来。 这脚步声,一听便是男子。宋寻月脑海中,莫名出现今日那段绣着蟒纹的袍角,心一下高高提了起来,下意识屏住呼吸。 不多时,那双云纹靴再次出现在视线中。 他在自己面前站定,隔着盖头,宋寻月隐隐可见男子高拔的身形轮廓。 前世她见过谢尧臣一回,论身材,他能将袍子撑起最流畅养眼的线条,清俊但不显单薄,挺拔却不似武夫般魁梧。论样貌,当真是京里数一数二的出众,“绣花枕头”四个字,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你下去吧。”谢尧臣浑雅的嗓音响起,听不出悲喜。但这声音的音色,当真悦耳,只可惜宋寻月根本顾不上听,满心里都是忐忑。 纷儿朝谢尧臣行个礼,安静退出了房间,将门关上。 宋寻月隔着红盖头,看着谢尧臣的身影影影绰绰,他似乎将什么东西放在了桌上,随后对她道:“本王带了酒,饮罢合卺,王妃可愿同本王喝几杯?” 话音落,宋寻月便听见倒酒的声音,那酒水缓缓流入酒杯里清脆声响,在静谧的屋里格外清晰,听在宋寻月耳中就跟受刑一样。 她闭起眼睛,深吸一口气,随后硬着头皮道:“成……” 刚一开口,宋寻月惊得立马闭嘴,她声音怎么这么颤? 谢尧臣面露不解,前世他这蠢王妃,新婚之夜可是花繁的很,今日怎么听着这么紧张? 谢尧臣端了酒杯上前,将一杯递给宋寻月,言简意赅:“合卺未饮。” 宋寻月犹豫着伸手,终是将酒杯接过,心下疑惑:这流程不大对,按理来说,不该是先揭盖头,再饮合卺吗? 就在宋寻月犹豫间,一只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已握着酒杯递了过来。 宋寻月无法,只好与其轻碰一下,一手敛起盖头,另一手将酒杯抬起,准备一饮而尽。 怎知酒杯才堪堪抬起一半,眼前的盖头唰一下被揭开,一张俊美无双却又充满疑惑的脸,就这般猝不及防的闯进视线里。 宋寻月愣住,就以这般抬头持杯的姿势。 谢尧臣盯着她看了半晌,忽地一把将她手中的酒杯打掉。酒杯在地毯上骨碌碌转了一圈,酒水渗进地毯中,留下一滩深色的水渍。 谢尧臣复又上下打量她一番,抬手指着她,忽地道:“你……” 他话在口中顿了一下,随后道:“你不是宋瑶月的姐姐吗?” 宋寻月闻言愣住,害怕什么的一时尽皆被诧异取代,反问道:“王爷认得我?” 谢尧臣怎么会认得她?前世他和宋瑶月成亲后,回门时才是第一次见面,他现在怎么会认得她? 谢尧臣一番话噎在了嗓子眼里。他当然认得,前世光禄大夫顾希文之妻,他那蠢王妃的继姐。听闻此女贤良淑德,是京中官夫人中,出了名的贤内助,可惜就是身体不大好,前世因病早亡。 但这些都不是他关心的,他最想不明白的是,为何今天上他花轿的人是宋家长女,而不是他前世的蠢王妃? 谢尧臣困惑不已,对宋寻月的疑问,随便找了个借口道:“之前本王私下去瞧过你妹妹,见过你。” 他复又看向宋寻月,语气间满是不耐烦,伸出食指指指她,蹙眉问道:“你先说明白,嫁我的怎么是你?” 8、第 8 章 宋寻月目光飘忽的看着眼前俊逸高贵的男子,只觉手脚发麻,双手冰凉,恨不能当场晕过去,逃过这可怕的一幕。 可一想到前世在顾希文身边吃过的苦,宋寻月自觉一定得稳稳挺过这一关。强自鼓起勇气,按照之前计划好的,可怜巴巴的说道:“我也不知怎么会上错了花轿,方才看到王爷时,我也很吃惊。这可如何是好?” 谢尧臣闻言气笑了,这宋家两姐妹,果然没一个老实的。 他冷嗤一声,毫不留情的拆穿:“一路迎你到王府,全程那么多礼节,你会没发现上错了花轿?竟说看到本王才发觉,若不说实话,本王便上报父皇。” 宋寻月是吓大的吗?是的。 前世她就过得战战兢兢,被谢尧臣这么一吓前世在顾希文身边的那些可怕回忆再次袭来,果断启动第二方案。 宋寻月抿唇沉默片刻,叹了一声,从怀中取出宋瑶月写下的字据,呈给谢尧臣:“王爷英明,是继妹非要和我换亲。不信您瞧,有字据为证。” 谢尧臣横了宋寻月一眼,伸手从她手里接过字据。但见上头写到,宋瑶月怜惜姐姐被母亲欺辱,要嫁穷秀才,身为妹妹,颇为不忍,愿补偿姐姐,自愿与之换亲。 谢尧臣看罢,满心怀疑的再次看了宋寻月几眼,见她唇色发白,两只手紧紧拧着,一副吓坏了的模样,看起来不像有继续撒谎的胆量。 而且这字据,不似作假。 只是他有些想不明白,他那蠢王妃,贪心又虚荣,光有富贵还不够,还想要万人敬仰的尊重,一门心思的想着宫里的金尊玉贵,怎么可能为了帮这个继姐,换亲嫁给穷秀才? 谢尧臣不觉得他重生一回,宋瑶月就会转性,可她为什么换亲? 谢尧臣想了片刻,忽地意识到什么,眼睛微亮。前世父皇送来的毒酒,是两杯,他和王妃一人一杯,难不成,不仅他重生,他那蠢王妃也重生了? 念及此,谢尧臣看向宋寻月,问道:“她这些日子可有什么异样?” 他突然说话,惊得宋寻月身子又颤了一下,宋寻月忙理理思绪,回道:“有的。自我八岁外祖家离京后,便饱受继母苛待,继妹欺凌。但是半个月前,继妹忽然说心疼我,要和我换亲,我在家中做不得主,只能听从继妹的安排。” 宋寻月不知谢尧臣为何有此一问,约莫他是想弄明白自己王妃换亲的缘由,没做多想。 谢尧臣听罢,冷嗤一声,将手里的字据还给了宋寻月。看来他揣测的没错,宋瑶月和他一起死后,也如他一般回来了。 以前世宋瑶月对他的嫌弃,必然是不会再嫁给他,而换亲的理由他再清楚不过。无非就是日后的顾希文,会成为父皇的左膀右臂,权倾朝野,那顾夫人的位置,确确实实是宋瑶月一直以来想要的生活,有权有势,富贵且受人尊崇。她要换亲嫁给顾希文为妻,这才是他认识的那个宋瑶月,合情合理。 如此一想,谢尧臣心情好了不少。 他原本今晚准备了一杯鸩酒,打算送那蠢货归西,就是他刚才打翻的那一杯。幸好宋寻月抬头欲饮时,他看见了脸,否则险些伤及无辜。 他韬光养晦这么多年,可不想再被蠢货害死。谁知那蠢货竟然自己换了亲,倒是省了他许多事。 至于宋寻月……谢尧臣看了她一眼,都是宋家出来的女子,想来也是个心气高的。这世间女子,大多渴望夫君能做出一番事业来,人之常情,他能理解。 但他母妃不受宠,母族没落,兄弟们又各个不是省油的灯,唯有安于现状,远离夺嫡,反倒能得善终。这已是身处皇权中心,他能为自己和母妃做的最好打算。 他不觉得宋寻月能有什么不同,就算做了夫妻,时间一久,八成也会像母妃、宋瑶月、吴嬷嬷一般规训他,嫌弃他。烦都烦死了,还是趁早疏远的好! 左右宋寻月身体不好,前世便是因病而终,想必这一世也活不长久,在他府里放着便是,等她死后自己又是潇洒孑然一身。 谢尧臣走过去在椅子上坐下,倒了一杯清水,杯子刚抬至唇边,他正好瞥见站在塌边的宋寻月,她低眉顺眼,规规矩矩的站着,一副听候发落的模样。 若按她所说,她一直在继母和继妹手底下讨生活,过得不大顺利。宋瑶月字据中也说,那穷秀才,是孙氏故意安排给她。 若宋瑶月未曾换亲,这女子本可以苦尽甘来,成为享受富贵和尊崇的顾夫人。如今却连这点平步登云的机会,也被宋瑶月给抢了去。 委实是……有点可怜。 思及至此,谢尧臣放下杯子,无奈叹了一声,对她道:“坐吧,既来之则安之,以后你便是琰郡王妃。” 宋寻月闻言抬头,眼里诧异的很。这、这事就这么过了? 她预想中的发怒、责骂、惩罚,居然都没有发生? 宋寻月一时有些发愣,反应了好半晌,方摸着塌边坐下。她没忍住看了谢尧臣好几眼,龙凤花烛暖色的红光中,他安静的在桌边喝茶,面上毫无怒色,神色舒缓平静。 这一刻,她忽觉这传闻中的混世魔王,亲切极了!想那顾希文,可是杯子放置的位置不对他眼缘,都会发怒重罚的人。 宋寻月心情松弛了些,她这才发觉,自己手心里全是汗,她不动声色的用喜帕擦了擦,对谢尧臣道:“多谢王爷宽恕。” 听她声音还有些发颤,谢尧臣不觉又多看了一眼,长得倒是要比他见过的很多女子都顺眼。只可惜,前后两世,于母妃安排的这桩婚事,他都不看好。 他母妃虽封妃位,但当真是个愚善之人,那孙氏用尽心机为婚事诓骗她,她却还当孙氏是好人,一个劲儿要他娶孙氏的女儿,偏生他母妃还性子执拗,说不明白,认定不改。 一想起孙氏那副算计的嘴脸,他就极其抵触这门婚事。前世便和宋瑶月一日夫妻都未曾做过,甚至连管家权限都没有给她。 这一世的话,他听过宋寻月前世的声名,据说很是贤良,想来不会把他的府邸弄得鸡飞狗跳。 谢尧臣暗自盘算,左右她活不长久,也是个可怜人,那就让她好好在王府里养着,让她最后的日子过得舒心些。 念及此,谢尧臣对宋寻月道:“本王不常回王府,明日本王会吩咐下去,本王不在时,万事由你做主。只要你安分守己,本王不会苛待你。” 说罢,谢尧臣起身,直接离开了婚房。至于洞房,想也别想,若让宋家的女子怀有身孕,那孙氏的尾巴还不得翘上天?这一世,他可半点不想再跟蠢货沾边。 听着外头门关上的声音,宋寻月这才彻底放心来,不断的轻抚心口,给自己压惊。 宋寻月看着滚落在地上的酒杯,俯身将其捡起。这本是合卺酒,发现新娘人不对,便被谢尧臣打翻,新婚之夜也没有留宿,想来他心里是不认可她这个王妃。 但婚事已成,他无法反悔,方才他说让她做好王妃这个位置,还叫她安分守己,这意思约莫是叫她不要有夫妻情分上的肖想,能留下她已是法外开恩。 宋寻月对此浑不在意,甚至还有些开心,谢尧臣真是个好人!只要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她不介意夫君爱不爱她,也不介意夫君有多少女人,她只要自己活得好就行。 如此想着,宋寻月露出了笑容。 在谢尧臣这里过了关,剩下最要紧的便是双方女婢和嫁妆,宋寻月不敢耽搁,抓紧找了宋瑶月嫁妆礼单来看。 当年母亲给她留下的陪嫁,被孙氏搜罗去许多,如今终于有了财产过手的机会,她总得把母亲的那份全部留下来。她也不怕日后继妹找事,等日后她能自保便是万幸,哪有功夫跟她要嫁妆? 想着,宋寻月认真翻看起来。这笔嫁妆,必得是昧一部分的。昧多少,全看她良心。 9、第 9 章 宋寻月细细看下来,这才发觉,宋瑶月的嫁妆是真的多啊。若非今生亲眼所见,她都不知他们宋家实力如此雄厚。难怪孙氏能帮宋瑶月攀上琰郡王的亲。 这笔嫁妆,若想细细看完,再把孙氏从她手里的拿走的那一份相同价值的留下来,怕是得几日功夫。 宋寻月细想片刻,先起笔研磨,将嫁妆礼单抄了一份。明日先让纷儿带着礼单回去,就说嫁妆太多,她需要整理几日,多留些时间清点。 宋寻月在屋里抄着礼单,而刚离开婚房的谢尧臣,直接去了自己常住的院落。 谢尧臣一出去,便在浅廊处碰上宋瑶月的婢女纷儿。 纷儿见到谢尧臣出来,委实愣了下,忙行礼道:“奴婢见过王爷。” 谢尧臣瞥了纷儿一眼,这婢女倒还是前世宋瑶月身边的那个。和宋瑶月相关的人,他当真没什么好感。 现在嫁来王府的是宋寻月,这婢子要送走的吧? “本王会派人来伺候王妃,你不必进去。”说罢,谢尧臣小跑两步下了台阶,步履如风的走了。 独留纷儿在原地一脸困惑,为什么不让她进去伺候?而且新婚之夜,王爷怎么走了?王爷不喜小姐?还是这么快就结束了?不会吧? 谢尧臣刚到门口,一名身着束袖短打的少年跟了上来。少年腰间悬刀,束发精干,样貌英气蓬勃,神色沉稳,是谢尧臣的贴身人。 谢尧臣一见他,冲他使个眼色:“辰安,走。” 辰安忙跟着谢尧臣的脚步,凑到耳畔低声问道:“王爷,事成了?夜深下官便去整理尸体,定不叫人看出死于鸩酒。” 谢尧臣轻嗤一声道:“没死,嫁来的不是宋瑶月。” 辰安脚步稍顿,随后紧着又跟上:“怎会?” 谢尧臣道:“宋家姐妹换亲,来的是长姐宋寻月。既如此,人先留着吧。” 辰安闻言一愣,随后惊道:“这宋家好大的胆子,竟是连王爷的亲事都敢换。” 甩开宋瑶月,谢尧臣求之不得,自是不会追究,他转头冲辰安笑笑,自嘲道:“我又不是什么有权有势的王爷。” 辰安神色明显心虚,语气间明显没了之前的底气:“那、那他们也委实过分。” 谢尧臣接着道:“换亲这事若是传出去,丢的是三方的脸面。拜堂都拜过了,就这么着吧。过两日你去趟宋家,这事就这般定下来,对外就说,我本来娶的就是宋寻月。” 不然宋瑶月要是换回来,他还得费劲准备鸩酒,处理尸体也麻烦。 辰安眼中仍有疑虑:“可是王爷,您之前不是说,宋家人心思贪婪,不堪为聘,若嫁进府门,必得闹出一堆事来,您这么多年的明哲保身,必会前功尽弃。下官心想,咱们还是谨慎行事,按原计划进行,以免毁了您多年的经营。” 按原计划,就是杀了宋寻月。但宋寻月会因病早逝,命该如此,他又何必白白沾染一条人命?由她去不就完了? 念及此,谢尧臣对辰安道:“不必理会,这宋寻月身子不好,瞧着一副短命相,由她去吧。” 辰安闻言,眉宇这才舒展了些。 回到自己居住的院落,谢尧臣进屋在贵妃榻上坐下,从桌上拿起一瓣剥好的橘子,高高抛起一口叼住,随后抬手对辰安道:“你去把那个谁,那个谁来着……” 谢尧臣嘴里吃着东西,说话含糊不清,他蹙眉道:“就是府里那个管事的婢女,叫什么来着?” 连自己府里的人都记不下,辰安无大语,告知谢尧臣:“寄春。” “对对对,寄春!”谢尧臣蹬掉靴子甩去一边,在贵妃上半躺下,接着道:“让她带两个婢女,去伺候王妃,吃穿用度按规矩来便是。” 辰安应下,上前摆好谢尧臣乱扔的靴子,出门去找寄春。 辰安临出门前瞥了谢尧臣一眼,见自家王爷又在丢橘子吃,不由抿了抿唇。 王爷一直说,他这种处境,唯有安于富贵,不求权势,方才能得善终。起初辰安以为,王爷这幅纨绔相,是为了明哲保身,可这些年怎么瞧着,他是乐在其中啊? 辰安无奈,但也不甚在意。毕竟王爷身边有他,他会打起十二分精神,时时刻刻替王爷警醒着。 辰安很快来到寄春所在的院落,寄春年纪不到二十,却是王府里最有“资历”的婢女,管着全府大小事务。 年纪大的,比如王爷刚出宫分府时跟出来的吴嬷嬷等人,都被王爷赶了回去。无他,太聒噪,爱规训王爷,劝他上进,王爷嫌烦。 如今府里的婢女、侍卫、小厮,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少女,寄春算是府里最大的,却也不到二十。 伺候的人年纪都小,好处是没人烦王爷,坏处是他们没个能拿事的主心骨,干什么都七手八脚,最后乱七八糟。 寄春此人,活干得结果好不好不说,但态度格外认真,可她有个缺点,一直叫辰安颇为头疼,她有点儿不太会听话…… 不是不听话,是不会听话,总感觉她那个脑子,有一套自己的想法。 辰安刚踏进院门,便见一名梳着双丫髻,穿着王府婢女服侍,身材微胖,脸蛋圆润的少女,小跑过来行礼:“大人,您怎么过来了?可是王爷有吩咐?” 这便是寄春,辰安对她道:“王爷今晚没宿在王妃身边,他让你带两个婢女,去伺候王妃,吃穿用度,皆按规矩。” 寄春听罢,大眼睛提溜转,很快提取关键信息:没宿在王妃屋里,还得按规矩伺候。分析:王爷新婚夜被王妃赶了出来,按理王妃当罚。但王爷还要好生伺候王妃,那必是中意王妃。结论:王爷要讨好王妃啦! 寄春生出一股肩负重任的豪壮,向辰安行礼后,匆匆跑回屋里,点了两个婢女,对她们道:“你们二人,跟我去伺候王妃,切记恭敬有礼,多说王爷好话。” 寄春带着两个婢女出来,辰安还没走,寄春对他道:“大人放心,奴婢定将事情办好!” 说罢,领着两名婢女,一脸舍命不渝的走了。 辰安看着寄春的背影,心里有股不详的预感。但仅仅只是伺候个人,寄春就算再不会听话,又能生出什么事来?许是他太过谨慎。 如此想着,辰安半带着疑虑走了。 寄春带着人来到婚房门口,正欲上前叩门,纷儿却走上前来,伸手拦住,下巴微挑,眼皮垂着看向寄春,问道:“慢着,你们是王爷派来伺候王妃的吗?” 她家主子才是王妃,而她是王妃的陪嫁丫鬟,无论如何算,都是主人身边最得脸的,她自然得过问王妃身边伺候的人。 屋里的宋寻月听到外头的动静,猛地抬起头来,谢尧臣给她送婢女?随即她心下一沉,那个纷儿,她不会为难王府的人吧?一旦为难,那不是纯纯给她找事吗? 宋寻月忙将笔放下,提裙蹑手蹑脚走了出去,想听听外头的动静,若问题不大,她就不出去了。 她不想节外生枝,对于纷儿,她本没打算面见。计划明日直接送走,省得哭天抢地的闹一遭,能不碰面就不碰面吧。 如此想着,宋寻月站在门廊帷幔后,细细听了起来。 10、第 10 章 寄春面露疑色,上下打量纷儿两眼,从其穿着态度,揣测其为王妃的陪嫁丫鬟。 寄春有些摸不准纷儿脾性,含笑回道:“正是呢,是王爷派我们来伺候王妃。” 纷儿想起王爷不叫她进去伺候的吩咐,一时心里不爽快,挑眉道:“我打小伺候王妃,你们可听好了,王妃的茶要七分热,睡榻要足够软,清晨漱口的水需得是鲜花泡了一夜的茶……” “咳……”宋寻月在屋里重重咳嗽一声。 众婢女回头看向房门,只听屋里的宋寻月道:“纷儿,你回房歇着吧,王爷派来的人都进来吧。” 纷儿闻言蹙眉,怎么小姐也不要她进去伺候?而且小姐的声音,为何听起来怪怪的? 碍于周围人多,纷儿忍下没有当场询问,不甘的看了寄春等人一眼,暂且退下。 寄春等人相视一眼,寄春眼露烦忧,低声对两位道:“王妃怕不是个好相与的,都留神些。” 那两名婢女,忙认真点头,寄春换上笑脸,推门进去。 见宋寻月一身婚服,正站在门廊的帘后,那纤细的腰身,含笑的眼眸,发上纯金的凤冠,在红烛光下煜煜生辉,整个美得不似真人,倒像是一尊精雕细琢的像。 寄春不由倒吸一口气,王妃竟是这般美貌,难怪王爷要他们好生伺候。 寄春上前行礼道:“婢女寄春,见过王妃。这两位分别是栀香和锦蓉,与奴婢同来伺候王妃。奴婢管着整个王府,王妃有任何吩咐,告知奴婢便是。” 宋寻月展颜笑开,她委实不敢端王妃的架子,生怕她这假货惹了谢尧臣不快,给她赶出府去。 今晚谢尧臣没有罚她,对换亲一事轻拿轻放,与她而言已是格外惊喜,她哪敢像纷儿一样作态拿乔?更不敢使唤王府的人,须得相处好,别叫毁了自己的安身之地才是。 只是不知,谢尧臣是否已将换亲之事,告知府中下人,尤其是这位自称管着王府的寄春。 宋寻月笑着上前,伸手扶了寄春起来,笑道:“姐姐瞧着比我长两岁,若不嫌弃,日后我便唤你姐姐了。” 寄春一听,霎时间受宠若惊:“王妃怎么能叫奴婢姐姐?当真是折煞奴婢,王妃唤奴婢寄春就成。” 宋寻月一把扶住再欲行礼的寄春,说道:“我虽嫁了王爷,但委实做不了正经王妃,姐姐莫要嫌弃才是。” 寄春大惊,做不了正经王妃是什么意思? 寄春委实想不明白这话里的含义。暗自思衬道:莫非她家王爷名声太差,王妃压根没想好好和王爷过?所以王爷才要讨好王妃? 寄春忙单膝落地跪下:“王妃娘娘,皇家规矩大,您可千万别折煞我等。王妃若待我们好,已是我等的福气。但这声姐姐,万万叫不得,若被旁人听去,奴婢必会受罚。” 宋寻月闻言,不由眨巴眨巴眼睛,她是想讨好王府里的人,但也不能给人家带去麻烦。 宋寻月扶起寄春,对她道:“那好吧,寄春姑娘。” 寄春这才松了口气,顺势站起来。 宋寻月对寄春解释道:“方才那婢女是我继妹的婢女,出嫁时带错人了,明日就送回去,你们别听她浑说,我不是个多事的人。” 寄春闻言诧异道:“那竟不是王妃的陪嫁丫头?” 宋寻月点点头:“我的丫头性子极好,明日就去将她接回来。” 寄春闻言道:“既如此,明日便让栀香去接王妃的陪嫁丫头便是。” 宋寻月惶恐道:“我哪儿好意思麻烦王府的人,明日我自己去一趟便是。”虽然她不便出门,但为了星儿,她愿意一试。 寄春闻言,“噗通”一声又跪下了,苦着脸道:“王妃,奴婢怎么能让您去呢?王爷特意吩咐,一定要按规矩好生伺候王妃,我等绝不敢辱命!” 宋寻月闻言愣住,随后面露狐疑之色,试探着问道:“王爷特意吩咐,让你们伺候好我?” 寄春重重点头,眼里还含着泪花。 一旁的栀香看了寄春一下,心下长叹,哎……辰安大人分明说,按规矩伺候便是。怎么到了寄春姐姐嘴里,就成王爷特意吩咐,好生伺候了?能不能找个神医来治治寄春姐姐的耳朵?不……脑子。 宋寻月再问:“王爷当真这么说的?” 寄春语气不容置疑:“当真!” 宋寻月不禁抿唇,只觉鼻头微酸,又念及他今日的宽宥,不免感叹:这琰郡王,当真是个好人。 宋寻月再次将寄春从地上扶起来,比起方才的虚意讨好,眼里不免多了几分真心,问道:“你们王爷还跟你们说别的了吗?” 寄春摇摇头,随后话里不忘替自家王爷说好话,对宋寻月笑着道:“没有别的了。王妃娘娘,我们王爷可能贪玩了些,但人是很好的,对我们这些下人也极好,日后对您只会更好。” 宋寻月闻言失笑,看来谢尧臣没有告诉这些下人换亲的事。但至于日后对她只会更好这回事,怕是不会出现,毕竟合卺酒都打翻了,不过如今已经是很好很好。 宋寻月看着寄春等人眼里清澈的光,深知她们所言不差,谢尧臣对府里的人确实宽宥,根本不似人人自危的顾府。 好,真好。宋寻月抿唇深笑,待她将属于娘亲的那份嫁妆留下来,日后再想法子阻止谢尧臣夺嫡,那么拥有的一切,足以让她安安稳稳的度过一生。 如此想着,宋寻月忙从衣襟中,取出自己贴身带着的一包碎银子,将其打开。 里面装着五个五两一枚的小银锭子,她取出三个,挨个递给寄春、栀香、锦蓉三人,笑着道:“那日后许多事,就劳烦三位照看了。” 寄春三人大喜,不由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读出“王妃真好”四个字。 三人行礼道谢:“多谢王妃!” 寄春对宋寻月道:“天色已晚,我等伺候王妃休息。对了,还有王妃的婢女,叫什么名字?人在何处?明日叫栀香去帮王妃领回来。” 既然谢尧臣已经吩咐,而她又不便出门,便对寄春道:“她叫星儿,在城西安济坊顾秀才家中。” 说着,宋寻月行至桌边,拿起嫁妆礼单的原件,又将一封写好的信折好,对栀香道:“明日带着这两样一起去,交给我继妹顾夫人宋氏。” 栀香收好礼单和信件,行礼后退下,寄春和锦蓉则带着宋寻月去沐浴更衣。 栀香目送他们进了净室,趁这个空档,带上宋寻月给她的礼单和信件,小跑往谢尧臣院中而去。 11、第 11 章 辰安正在卧室里,帮谢尧臣换衣服。 婚服复杂,足有好几层,辰安脱得仔细,生怕弄坏了婚服。 这慢条斯理的动作,谢尧臣没了耐心,将其推开,把剩下的衣服一把从身上歘下来,两脚便将一堆衣服踢去了屏风下堆着。 他精壮的上半身没有一丝多余的肉,光脚走在深红的地毯上,身上只剩下一条正红的中裤,松松垮垮的挂在腰间。 他走到墙边,一把抽出悬挂在墙上的唐刀,两手握住刀柄,信手挽了起来。 他每一招轻缓而重落,身上每一处肌肉,随着他每一个动作,在身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又瞬息而逝。从宽厚的肩,到紧窄的腰,那呼之欲出的蓬勃气息,霎时充斥在整个房间里。 辰安在一旁看着,有那么一瞬间,他忽觉眼前这不是个纨绔王爷,而是一名少年将军,当真是俊俏迷人眼。 怎知就在这时,谢尧臣忽然道:“这刀玩腻了。” 辰安眼里的欣赏瞬间烟消云散,他语气间有些无奈:“那明日下官派人再去为王爷找把好刀。” 谢尧臣应下,握着刀拍了拍辰安的手臂,说道:“你去,给我找几个硬东西进来,再试试这刃。” 辰安心下无语,什么再试试刀刃啊?他家王爷就是闲的,想砍砍玩玩儿,隔阵子就想砍一阵。再好的刃,没事儿就用来削铁削石,那也钝的快,真是败家。 辰安刚从外头找了几个用具进来,未及进门,正见栀香小跑入院。 辰安问道:“有情况?” 栀香点点头,将拿到的嫁妆和信件交给辰安:“这是王妃吩咐奴婢明日送出去的。” 辰安只好放下手中用具接过,随后对栀香道:“眼下你不方便进去,在这候着。” 说着,辰安拿了礼单和信件进去,呈给谢尧臣:“王爷,王妃吩咐栀香,明日将这两样东西送出去。” 谢尧臣伸手接过,顺手将手里刀扔给辰安。 他走到窗边贵妃榻上坐下,两条长腿随意岔开,正红的中裤,垂落在他脚面上。 他先将礼单展开,看了一眼。这是宋瑶月的嫁妆,他之前看过。 他将礼单放去一遍,又打开信件,但见上面写道:妹妹,嫁妆过多,换亲一事受王爷惩处,暂不得自由,且稍待几日,待解了禁足,自当清点妹妹嫁妆,还于妹妹。 “哼……”谢尧臣嗤笑一声,甩了下手里的纸张。 他何曾惩罚了宋寻月?又何曾将她禁足? 这宋家女子,果然都差不多,各个溜奸耍滑,各有各的心思。也不知她向宋瑶月撒谎是在盘算什么? 虽然知道宋寻月会早逝,但他还是得小心些,叫府里人多瞧着些,一旦又是个像宋瑶月一样不省心的,岂非他这辈子又得被坑。 谢尧臣将两样东西递还给辰安,吩咐道:“交代栀香,这几日留神王妃如何处理嫁妆,有结果就来报。” 辰安应下,复又将两样东西送出去还给栀香,栀香复又匆匆回了宋寻月所在的院落。 她回去又等了会儿,宋寻月方才在寄春和锦蓉的伺候下,沐浴后出来。宋寻月确实困了,道谢后,便早早上榻歇下。 寄春在外面点上安息香,清雅的梨香钻入宋寻月鼻息。睡在王府温软的睡榻上,她只觉格外的不真实,被子是那么的软,贴在身上像自己皮肤的一部分,床上的帘子,光透过来,都会变得柔和又舒适。 刚刚换亲,本该警惕的宋寻月,这一晚,竟因睡榻太过舒适,而睡了这辈子最舒服的一个觉,甚至连梦都没有做。 第二日一早,等宋寻月醒来时,竟已日上三竿。 宋寻月惊的从榻上翻起来,一把掀开了榻上的帘子。怎知帘子掀开,却见寄春带着星儿,正盈盈立于塌边。 星儿双眼通红,正神色复杂的盯着她,那双眼里,好似有无数的话想说。 宋寻月展颜笑,上前拉住星儿的手:“星儿。” 一旁的寄春道:“栀香一大早天未亮,便去为王妃领人了。” 宋寻月道谢道:“替我多谢栀香。” 寄春抿唇笑笑,对宋寻月道:“王妃想来与自己贴身婢女有话说,奴婢先下去,王妃有吩咐唤奴婢便是。” 宋寻月应下,寄春等人刚出去,星儿就一把攥住了宋寻月的手,急急问道:“小姐,昨晚盖头掀开,我发现新娘不是你,委实吓懵了,还被二小姐打了一巴掌。” 说着,星儿指尖摸了摸自己的脸,宋寻月蹙了眉,心疼的侧头查看,果然隐隐可见泛红的指印。 星儿接着问道:“奴婢这点小伤不要紧。但是小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您怎么就嫁来了郡王府?” 宋寻月将换亲的事同星儿说了,而后道:“便是这么回事,如今王爷已经接纳我,从今往后,咱们就住王府了。” 星儿心还再颤,担忧道:“那换亲一事,王爷没惩处小姐吗?” 宋寻月笑着摇摇头,认真道:“没有,王爷是个好人。” 星儿这才松了口气,虽然这事确实震惊,但陪在小姐身边这么些年,她自然希望小姐嫁的好。嫁给琰郡王,怎么也比嫁给穷秀才强。 但是星儿不解:“可是二小姐为什么要和小姐换亲?”二小姐是傻吗? 宋寻月解释道:“顾秀才才华斐然,他日定非池中之物,我那继妹便是看上了他的才华。” 星儿还是不解,当真有人愿意用不确定的未来,赌能瞧得见的富贵吗? 宋寻月拍拍星儿的手臂,对她道:“你别瞎想了,这事就算是过了。你快打起精神来,去找人问问宋瑶月的嫁妆放在哪里,咱们得清点一下,把嫁妆给她还回去。” 为了不生出不必要的麻烦,昧嫁妆的打算,宋寻月暂且没有告诉星儿。 星儿一听嫁妆要还回去,似是想起什么,忙对宋寻月道:“小姐!二小姐的嫁妆若是还回去,你的嫁妆能不能要回来?” 宋寻月想了想,如果她昧下一部分嫁妆,被宋瑶月发现后,想来是不会还她了吧?左右她那点嫁妆不值钱,娘亲留下的贴身物,她成亲那天都戴自己身上了。 念及此,宋寻月对星儿道:“毕竟占了她这么好的一门亲事,想来她不会还嫁妆了吧。” “啊?”星儿立时苦了脸。这可怎么好?不仅小姐的嫁妆拿不回来,还有她偷偷转移去顾家的那些碎银子、炭火、皮货都拿不回来了! 一想起她这些年抠抠搜搜攒下的东西,要白白便宜宋瑶月,星儿一时心疼的肝都抽起来。 宋寻月早就习惯了星儿这幅模样,伸手拍拍她的肩头,说道:“你快去找嫁妆来,我去梳洗,今天咱们得把清点嫁妆的事办了。你切记问了路自己去,莫要太麻烦王府里的人。” 宋寻月明白,她虽占着王妃的名头,可却不是什么正经主人,最好是将自己当客,如此才能不讨人嫌。 叮嘱罢,宋寻月便先去了净室梳洗,而星儿则出门问了寄春嫁妆所在,自己吭哧吭哧的找了去。 一路上,星儿满心里都是自己和小姐这些年攒的那些东西。 她太知道这些年自己和小姐是怎么熬过来的。她早就料到日后孙氏不会给小姐好嫁,所以那些炭、那些皮货、碎银子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他们主仆一笔笔精打细算攒出来的。 她还因着那些东西不能进嫁妆单子,费了好大劲,才偷偷摸摸转移去顾府,如今居然半点都拿不回来。 如此一想,星儿竟是愈发的心疼,心疼的捶胸顿足,眼泪不受控制的一个劲儿往下掉,王府的路又不熟悉,只能边哭边找路。早知道她昨晚就该冷静些,发现新娘不对,就抓紧整理东西,而不是发现小姐没了就手足无措。 星儿哭得伤心极了,她这辈子没这么伤心过。她心疼啊,真的心疼。 王妃陪嫁婢女边走边哭的事情,自然通过栀香,传去了谢尧臣的耳朵。 谢尧臣刚吃完早饭,左右闲的没事,再加上他本来就觉得宋寻月不老实,便起身对辰安道:“走,去瞧瞧。” 贴身婢女哭成那个样子,昨晚又写信诓骗宋瑶月,别是他这便宜王妃,和他前世那个蠢王妃一样,藏着什么古怪吧? 12、第 12 章 谢尧臣和辰安一同出院,由栀香带路,去找星儿。 路上,谢尧臣向栀香问道:“进去和王妃说了几句话,出来神色便不大好,后面就一直哭?” 栀香认真回道:“奴婢按王爷吩咐,一直留心王妃举动。星儿从王妃处出来,向寄春姐姐问了嫁妆所在,便离开嘉禾院,一路往库房而去。奴婢一直跟着,她出了院子便开始掉泪,不知是否被王妃为难。” 谢尧臣闻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宋寻月和她的婢女,都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按理来说,如今在王妃和星儿眼中,嫁到王府,怎么也比嫁去顾家强,星儿合该高兴,为何会哭? 星儿不熟悉王府的路,一路摸索着走,谢尧臣他们到库房附近时,星儿还没到。 谢尧臣等了片刻,方才见一名脸生的婢女,抹着眼泪朝这边走来。 谢尧臣吩咐辰安问话,自己躲去了一旁的耳房里。 见星儿走到近前,辰安抬手唤道:“过来。” 星儿不认识辰安,只觉眼前的少年,身上气息凌厉。星儿愣了下,擦着眼泪走过去。她红着一双眼睛,泪汪汪的看看辰安,眼里有些茫然,随后看向唯一见过的栀香。 栀香道:“这位是王爷身边的贴身人,辰安大人。”辰安大人是王爷身边的大管家,既负责王爷的安全,亦负责所有王爷吩咐的大小事。 一听是琰郡王身边的人,星儿忙抹了一把脸,行礼道:“星儿见过大人。” 辰安问道:“你是王妃的人?” 星儿点点头:“奴婢是王妃的陪嫁丫头,打小跟着王妃。” 辰安快速打量星儿两眼,问道:“换亲的事,我等均已知晓。嫁来王府不满意吗?为何哭?” 星儿吓了一跳,忙解释道:“没有不满意!是我们小姐要将二小姐的嫁妆还回去。我们小姐生母早逝,素来不得主君和继室夫人的眼缘,换亲一事想来必受责骂。她自己的嫁妆,恐怕是要不回来了。奴婢心疼,所以难受。” 辰安听罢,看了看身后的门,隐隐见他们王爷高拔的身影,在门内影影绰绰。他转头看向星儿,对她道:“你们宋家两位小姐亲事对换,嫁妆合该换回。她既入了王府,自是王府的人,属于她的嫁妆,若是要不回,我出面去取一趟便是。” 辰安跟随谢尧臣多年,对他极是了解,出门在外,说话办事,宛如谢尧臣的分身。他们王爷对凡是归属在他名下的人,素来护短的很,即便不喜王妃,也不会叫人欺辱,打自己的脸。 星儿闻言,面上还是没什么喜色,行礼道:“如此,多谢辰安大人。” 辰安见此蹙眉,小门小户出来的婢女,当真是藏不来神色,什么都写在脸上。他复又问道:“既然已许诺嫁妆会要回,你为何神色依旧郁郁?还隐瞒了什么,说!” 辰安声音忽厉,星儿颤了一下。她本就伤心,眼泪再次不争气掉了下来,声音里含了哭腔,如实答道:“不止嫁妆……我和小姐,这些年在府里生活艰难。继室夫人不喜小姐,主君又不顾后宅,小姐在夫人和二小姐手里,受了好多挫磨。小姐前些年长个子,衣服过一年便小的不能再穿。可继室夫人却拖着不给小姐做新衣,天气那么热了,小姐还只能穿厚布料的衣服。冬天又不给皮货棉花做厚衣,我和小姐只能挨着。” 星儿接着道:“冬季还不给足数的炭火,一整个冬天,只有冷的不行的时候,才敢烧一点来取取暖。平日的伙食,连二小姐身边得脸的婢女都不如。为了过日子,我和小姐花了好大的功夫,方才攒下来一些皮货和炭,还有点碎银子。但这些都是我俩偷偷攒下来的,不敢归进嫁妆里。小姐成亲前,我偷偷把攒下来的那些东西,转移去了顾家,如今这些东西,白白打了水漂,都拿不回来了。奴婢实在心疼,所以才哭。” 辰安和栀香闻言,相视一眼,一时语塞。 而耳房内的谢尧臣,听完了星儿的所有话,不由伸手捏住脸,搓了两下。若此话为真,宋寻月和他这个不受宠的皇子,倒是同病相怜。 辰安语气缓了不少,问道:“那王妃外祖家呢?不管孩子吗?任由孩子这般被欺负?” 星儿解释道:“管的。但是小姐八岁那年,魏家外放,早已举家离京。这些年常有书信问候,每年都会送东西给小姐。但好东西,还是到不了小姐的手,继室夫人只说帮小姐存着,但存到最后也没见面。小姐深知外祖家鞭长莫及,即便知道小姐的处境,也帮不上忙,徒增忧心罢了,便未曾告知过。” 辰安喉结动了动,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不会安慰人,话有些语无伦次:“无妨,左右如今到了王府……那什么……” 辰安看向栀香:“你帮星儿去办王妃吩咐的事。” 说着,辰安转身进了旁边的耳房,栀香则带着星儿进了库房。 辰安关上门,正见他们家王爷,一动不动的盯着窗扇,神色有些凝重。辰安舔了下唇,开口轻唤:“王爷……” 谢尧臣放下手,对辰安道:“安排个人去查一下魏家,看星儿所言是否属实。” 辰安应下,见他们王爷神色未变,想了想,说道:“王爷莫不是想起了幼时?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谢尧臣冷嗤一声,眼里溢出一丝嘲讽。 母妃不受宠,父皇对他也不甚看重。他幼时一直未能养在母妃身边,委实受了不少挫磨,若非命大,恐怕都不能活着出宫。 想想前世宋瑶月那副被宠坏了骄矜,再对比如今的宋寻月,很难想象是从一个府里出来的女子。 前世宋寻月便有贤良之名,星儿所言若是为真,她如此勤俭,想来很会管家。正好如今王府没有能拿事的大宫女,很多事都乱七八糟。 倒不如将管家权限给宋寻月,在她病死之前,帮他打理打理王府。作为回报,他会让宋寻月人生最后的时光,过得宽心舒适。 但给管家权限的前提时,他必须得确认宋寻月在宋府的处境,是否真的属实。 念及此,谢尧臣向辰安问道:“三日后回门,对吗?” 辰安愣了下,问道:“对,王爷要去?” 原计划是宋瑶月“暴毙”,便没安排回门一事。如今形势有变,谢尧臣点头道:“去安排吧。老规矩,安排的招摇一点。还有,从那堆花里再挑两个人带上。” 一听“那堆花”,辰安立时明白谢尧臣的意思,即刻领命去办。 13、第 13 章 星儿同栀香一道,去库房清点了宋瑶月的嫁妆,全部挪成一堆,堆好。星儿擦着顺流到脸颊的汗,对栀香道:“栀香姐姐,嫁妆这么好些,我们两个人怕是搬不过去,要不叫王妃自己过来瞧吧。” 星儿看了一眼满地的大红箱子,心头酸涩的紧,若非亲眼所见,她都不敢想二小姐居然有这么丰厚的嫁妆。这里面的随便取出来一样,都够他们主仆近一年的开销。 栀香点点头,对星儿道:“我在这儿守着,你去叫王妃吧。” 星儿应下,原路返回去叫宋寻月。 栀香在库房等了一会儿,便见他们王妃穿着常服,和星儿一道进来,寄春也在一旁跟着。 只是王妃身上这身衣服……栀香微微蹙眉,怎么好像短了一点?不是很合身。 宋寻月进屋后,扫了一眼那满地的嫁妆,随后展开自己手里的昨晚誊抄的礼单,一一对照。 当年娘亲同父亲成亲时,外祖父官至五品,给娘亲的嫁妆亦是丰厚,但同现今宋瑶月的这笔嫁妆比起来,不过三分之一罢了。 按规矩来说,娘亲过世后,娘亲的嫁妆,本该归还娘家。可外祖父和外祖母,怜她幼小丧母,便未收回娘亲嫁妆,全部留给了她。 父亲在乎脸面,自诩文官清流,从来不会打女子嫁妆的主意。起先外祖家未曾离京时,孙氏待她也算能当得起“视若己出”四个字,若非曾经好过,爹爹也不会对孙氏那么信任。 可自外祖家离京后,孙氏的嘴脸才漏了出来,娘亲留下的好些嫁妆,也都被她一点点抠去自己手里。 奈何那时她年纪太小,并不懂自己失去了什么,等年纪大些,想要回嫁妆,却已是失了父亲信任。父亲认为她这个孩子没长好,默许孙氏替她“保管”,顾希文发达后,也从未想过帮她撑腰,前世那些财产,便是再无下文。 宋寻月回忆着这些往事,勾选了单子上一些金银玉器、田庄以及商铺。合计算好,正好抵得过本该属于她的财产后,方才停下。 她将手里的礼单递给星儿,对她道:“星儿,这单子上,凡是我勾选了的,全部留下!其余的送还宋瑶月。” 星儿闻言一愣,随后大喜:“小姐!不是……王妃!你要昧下一笔二小姐的嫁妆?” 一旁的栀香和寄春同样好奇的看向宋寻月。宋寻月摇摇头,她看着那几口大红箱子,缓缓在旁踱步,徐徐道:“不是昧下,是拿回我本该属于我的。” 说着,宋寻月俯身,拿出一张田庄的地契,递给星儿:“你可还记得这个庄子?” 星儿细看了一眼,随后诧异道:“这是先夫人陪嫁里的田庄。” 宋寻月点点头:“娘亲留下的一些东西,被孙氏归在了宋瑶月的嫁妆里。在这里的,都得留下。不再这里的,我便选了别的东西替补。总之,我没有昧她宋瑶月任何东西,留下的这些,本该就是我的。” 方才还哭哭啼啼的星儿,听罢这番话,眼睛里再次有了光,连呼吸都大口了起来,感叹道:“王妃那您早说啊,害奴婢伤心了好久。” 有了这些东西,她还在乎什么皮货碎银子啊。 宋寻月笑,伸手宠溺的捏了捏星儿的脸颊。安抚完星儿,她转身对寄春道:“能否劳烦你,安排些人,帮我将剩下的嫁妆,送回安济坊顾家?” 寄春惶恐道:“王妃吩咐,哪有劳烦一说?王妃您日后切莫再这般客气,奴婢这就去办!” 言毕,寄春出门去找小厮,不多时,她带着二十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进来。 众小厮一进来,齐齐向宋寻月行礼:“小的见过王妃娘娘。” 这齐齐行礼的阵仗,让宋寻月咽了口吐沫。她前世在顾希文身边,多少见过些世面。眼下紧张,倒不是不知该如何应对,而是她担心她这假货,摆王妃的谱,是否会引来谢尧臣不快。 宋寻月定了定心神,她再是假货,谢尧臣也认了她这个王妃。那她便想个折中的法子,该做的礼数做全,毕竟皇家规矩大,对外她不能丢脸,至于平日里,尽量少使唤他们。礼数做全,就算谢尧臣问,也挑不出错来。 念及此,宋寻月温声道:“莫要多礼,都起来吧。” 众小厮闻言起身,宋寻月对照着礼单,叫大家伙帮忙,将自己的东西,和宋瑶月的东西,分成了两份。 足足半个时辰的功夫,方才分完,也差不多到了晌午时分。 宋寻月对众小厮道:“劳烦诸位,先去用饭吧,等下午再去送。” 众小厮行礼而去,寄春上前扶住宋寻月的手臂,眼里盈着点点期待,问道:“王妃可要去找王爷一同午膳?” 宋寻月忙换上个和善的笑意,冲寄春摆摆手:“不必了,不必……” 说着,宋寻月提裙便往外走,她步子细碎,一副恨不得逃快些的模样。 寄春和星儿赶忙追上,栀香则看了眼他们,见没人注意自己,一溜烟又去找谢尧臣。 来到谢尧臣院中,正见他们王爷在院子里锤丸,栀香上前行礼道:“回禀王爷,王妃将宋家二小姐的嫁妆,留下了一笔。” “哈?”谢尧臣闻言笑,站直身子反问道:“留下了一笔?” 前世这顾夫人不是非常贤良淑德吗?怎么如今连这温柔贤淑的,都干起了鸡鸣狗盗的勾当? 栀香解释道:“听王妃所言,宋家先夫人曾给王妃留下一笔嫁妆,但尽皆被如今的继室夫人敛去。王妃留下的,据说就是当年宋家先夫人的那一份。” “哦……原是如此。”谢尧臣重新弯腰,单眯一只眼睛,试着瞄准不远处的小洞。 一丸利落锤进,谢尧臣站直,满意笑开,杆子在他手里转了两圈,随后支地,方向栀香问道:“其他嫁妆送走了吗?” 栀香道:“尚未。王妃叫大家先吃午饭,吃完饭后再去送。” 谢尧臣点点头,随后道:“那就吩咐下去,不用去送了,剩下的也全部留下吧。” “啊?”栀香愣了下,昧人家嫁妆,这不好吧? 谢尧臣可没心思给她解释,直接抖抖手,示意她下去,便继续玩起锤丸。越玩,谢尧臣心情越好。 等他前世那个蠢王妃,发现嫁妆一毛都没回去,怕不是要被气得死去活来? 如此一想,谢尧臣心情更好了!他忽地又想到什么,转头对辰安招手道:“来来来。” 辰安上前两步:“王爷有何吩咐?” 谢尧臣如鸦羽般的长睫下,盖着一丝痞坏,神色间藏着一缕期待,吩咐道:“下午派个人去顾家,去跟宋家二小姐说,王府聘礼丰厚,亲事既换,嫁妆同换。总不能用抬去顾家的那点嫁妆,来寒碜我琰郡王。” 辰安低眉失笑:“王爷,您可真是闲的。” 谢尧臣一竿子锤出木丸:“可不就是闲的吗?”这京城里,还有比他更闲的人吗? 14、第 14 章 而宋寻月这边,她生怕糊弄不过寄春,行步带风的跑了。 寄春追了好远,终于在不方便快走的花园小径上追上宋寻月,寄春步子紧跟在她身边,语气间含着一丝委屈,不解道:“王妃,你和王爷都是夫妻了,怎么能不一起吃饭呢?您是不是听了外头那些传言,瞧不上王爷?” 在寄春等王府众人的思维里,他们王爷被人瞧不上,已经是他们习惯和默认的状态。 宋寻月闻言止步,眼睛都微微有些瞪大:“我哪儿敢啊?” 寄春眼里依旧充满不解:“那为何王妃不去找王爷?” 宋寻月哽住,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但寄春显然一副不肯放弃的模样,为了避免日后寄春再行相劝,宋寻月心横了横,认真道:“实不相瞒,其实是王爷瞧不上我。” 寄春闻言一愣,虽说他们王爷确实贪玩不近女色,但也不至于瞧不上这么好看一位王妃吧? 看着寄春发愣,宋寻月只好再晓之以理:“新婚燕尔,谁不愿同夫君两情相好?着实是王爷没瞧上我。” “啊?”寄春闻言蹙眉,难怪昨晚她带着两个婢女过去,王妃还唤她姐姐,一副讨好的模样,原是如此。 念及此,寄春抬眼看向宋寻月,认真道:“王妃您别忧心,即便王爷没瞧上您,奴婢还是会认真伺候您,绝不会心生轻慢!” 这番话宋寻月倒是没想到,心间对寄春生了些好感,认真答谢:“多谢。” 寄春抿唇笑笑,陪着宋寻月往回走。王爷对她有恩,不仅她,这王府里好些婢女小厮,都是王爷从外头带回来的身世可怜之人。为着这份恩情,她希望王爷过得好。 念及此,寄春对宋寻月道:“王妃莫要忧心,其实我们王爷是很好的人。您别看王爷贪玩,但他从来不近女色,府里只有您这么一位王妃,连个通房都没有,王爷近身都是辰安大人伺候。” 对此,宋寻月前世曾偶然听顾希文提起过,那时顾希文已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她为人谨慎安静,顾希文时常会在她面前说些不在他人面前说的话,拿她当个树洞。 有次顾希文从宫里回来,在她面前嘲讽琰郡王,说他心智幼稚,年近弱冠,却还一心扑在玩物上,便是女色都忽略了去。不似旁的纨绔,美色必是沉迷的一部分。 说白了,就是谢尧臣蠢呗,心智像个孩子,不知情.色之妙。 宋寻月低眉,唇边含上一丝笑意,这倒是好事,最起码暂时府里没有侧妃妾室,她不必费心周旋。 宋寻月冲寄春笑笑道:“我也瞧出来了,王爷确实是个好人。”最起码他没有故意为难人的习惯,连换亲这么大的事,都轻拿轻放。 寄春眼眸微亮,又道:“王妃恐怕不知,两年前,王爷刚出宫开府时,府里有个不长眼的婢女,自诩有几分姿色,便想自荐枕席。怎知王爷发了好大的脾气,将人发卖了出去。自那之后,府里再也不敢有婢女生花花心思,王妃大可放心。” 宋寻月不由感叹点头:“哦……”原来谢尧臣在这方面这般洁身自好,那前世宋瑶月对他有什么不满意的?府中关系清净,唯王妃一人独大,她要是正经王妃,都得偷着乐,宋瑶月不满意什么呢? 寄春见宋寻月发呆,以为她因被冷落心情不好,便安慰道:“如今除了王爷,王妃便是府里最大的主子。王爷虽说已经出宫开府,但不过十八而已,尚不知王妃的好,等时日长了,定会待王妃好。” 寄春哄着宋寻月,其实还有一些私心,毕竟王爷经常不在府里,王妃便是唯一的主子,她得讨好着,省得王妃心情不好,苛待下人。而且这位王妃是仪妃娘娘做主给娶得,王爷再不喜,也不能和离,一旦日后关系又好了,如今对王妃好些,日后对她也有利。 宋寻月听罢此话,尴尬的笑笑,糊弄道:“借你吉言。” 回到自己房中,宋寻月看了看星儿,向寄春问道:“我这贴身婢女,在哪里吃饭?” 寄春指了指外头侧间的小屋,回道:“和我等一起,伺候王妃吃完饭后,在那边吃。” 宋寻月点了点头,去净了手,便坐等传膳。 不多时,厨房的婢女,一一将饭菜端了上来。 一道接一道的菜摆上桌,但听寄春在一旁介绍道:“娘娘,这分别是胡椒醋鲜虾、烧鹅、鹅肉巴子、咸鼓芥末羊肚盘、蒜醋白血汤、五味蒸鸡、蒸鲜鱼、羊肉水晶角儿、香米饭、三鲜汤。共十道菜,都是按平日的规制做的,王妃且尝尝,若有不爱吃或者忌口的,便告诉奴婢,日后不叫上了。” 宋寻月和星儿齐齐愣住,甚至星儿不自觉吞了口吐沫。整整十道菜,而且看精细程度,远胜当初顾府。顾希文发达后,府里吃的虽然也不错,但是远不及王府的精细。每道菜的摆盘,雕花装饰,无不透露着天潢贵胄骨子里的矜贵。 宋寻月看向寄春,问道:“以后午膳都像这样吗?” 寄春闻言忙解释道:“这只是按规制上的,若王妃不满意,可随时加菜或者改菜谱,叫厨房做的更好些。” “那倒不必……”宋寻月忙低眉,抬袖遮唇。唇边隐有藏不住的笑意,这居然只是按规制上的! 那这岂不是意味着,只要她不惹谢尧臣厌弃,日后都能像今日一样?所以,前世她继妹到底在嫌弃什么? 寄春正欲为宋寻月布菜,宋寻月却对她道:“你们也去吃饭吧,这里让星儿伺候便是,贴身婢女,她伺候我习惯些。” 寄春含笑行礼,带了房中婢女退下。 屋中只剩下主仆二人,宋寻月拿了筷子递给星儿:“你也吃!” 星儿忙朝门口看了下,随后问宋寻月:“奴婢可以吗?” 宋寻月这辈子就想享享福,更想跟着她吃苦多年的星儿也享享福,宋寻月一把将筷子塞进了她的手里:“吃!” 星儿开心的重重点头,站在桌边,和宋寻月一起用起午膳。 而安济坊顾家门口,谢尧臣派来的小厮,从马车里走到门口,掸了掸衣摆边走这几步路就沾上的黄土,蹙了蹙眉,抬眼,扣响了顾家院外只容两人通过的小木门。 15、第 15 章 门叩响片刻,王府小厮张立便听见院里传来脚步声,随即一名男子的声音响起:“来了。” 门栓响动,不多时,那陈旧的木门,伴随着宛如老牛拉磨般的陈旧声打开,一名身着束腰青袍的青年男子映入眼帘。 青年看起来二十三四岁的模样,身上的衣服灰旧,已不大能瞧出颜色,但他束发规整,面容干净,五官清秀,若不瞧身形和眉眼,脸庞倒是多了几分幼态。 青年向张立浅施一礼,问道:“阁下是?” 张立回礼道:“在下乃琰郡王府的人,受王爷之命,来寻顾夫人。” 听闻是琰郡王府的人,顾希文眸光微动,抿了下唇,随后冲张立笑笑,将门打开,侧身让出道,摊手做请:“二小姐在屋里,您里边请。” 张立作势拱手道谢,进了院中。 院子不大,方才二人在院门处说话,屋里的宋瑶月自是听得清楚,已迎出门来。 一见张立那张前世看熟了的脸,宋瑶月不免又想起前世的憋屈,脸上没什么好脸色,淡淡的将目光移开,问道:“可是我姐姐叫你来的?” 张立见宋瑶月态度倨傲,心下微有不快。顾希文眉心微蹙,哑声张了张嘴,但终是什么也没说。 张立碍于宋瑶月是他们王妃的娘家人,面上依旧笑道:“是王爷叫我来的。” 一听是谢尧臣,宋瑶月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不耐烦道:“说正事吧,星儿已经给她送去了,我的嫁妆何时送回来?” 说着,宋瑶月又指了指屋里那几口大红箱子,眼里满是嫌弃:“也抓紧叫人把她这些嫁妆抬走。” 这二小姐的作态,怎么和王妃差别那么大?张立低眉笑笑道:“我今日来,是奉王爷之命通知顾夫人。二位小姐换亲,王爷可以不追究,但王府要脸面,王爷聘礼丰厚,宋家又怎好太寒酸?亲事既换,聘礼亦换,您那些嫁妆,琰郡王府便留给王妃了。” 宋瑶月闻言愣住,她是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一出!倘若自己那些嫁妆要不回来,顾家如此穷苦,她要怎么生活?怎么撑到顾希文高中? 昨夜她睡在那硬板炕上,骨头都咯的睡不着。还有那灰蒙蒙的屋子,白日里都见不到什么光,院里都是土地,走几步绣鞋上便沾了土,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宋瑶月何曾吃过这种苦?一听嫁妆要不回来,几近控制不住情绪,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个高度,怒道:“那是我的嫁妆!是我娘给我准备的!谢尧臣凭什么扣下?” 张立变了脸色,沉声道:“顾夫人,慎言!王爷名讳,岂是你能直呼?” 宋瑶月一腔怒气噎在了嗓子眼里,憋得胸口直疼。她如今不是琰郡王妃,顾希文也尚未发家,她确实不能造次,她得忍这一时。 宋瑶月只好换了话头道:“那王爷即便留下嫁妆,那嫁妆也是我姐姐的,合该我姐姐做主。我姐姐呢?她不做主给我把嫁妆送回来?” 张立委实讨厌宋瑶月嗓子里这尖细的声音,轻嗤一笑:“您和王妃姐妹一体,皆是宋家嫡女,怎么您二位出嫁,家中准备的嫁妆不一样吗?换不换又有什么区别?难道……” 张立做出一副不解疑惑的模样,看着宋瑶月眼睛问道:“难道宋大人和宋夫人,区别对待二位小姐,一碗水端不平?” “你……”宋瑶月伸出食指指向张立,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不能认!诚如张立所言,家中姑娘出嫁,嫁妆合该相同。既相同,她又执着什么?若她再要,岂非大张旗鼓的告诉所有人,宋寻月的嫁妆和她完全不能比吗?爹娘的脸面岂非要丢尽了? 张立见宋瑶月脸憋的通红,右手拍一下左手手背,盖住,随后挑眉道:“话已带到,顾夫人,告辞。” 说着,张立拱手,也转转身子向顾希文拱拱手,顾希文弯腰欠身,跟在张立身后将他送了出去。 宋瑶月傻在院中,她娘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在陆续给她准备嫁妆,那是娘亲多少年的心血,就这么要不回来了? 不可能!绝对不能要不回嫁妆,若是嫁妆回不来,她这日子怎么过? 左右这是谢尧臣的意思,后日就要回门,等回门后,她亲自去找宋寻月要!她换给宋寻月那么好一门亲事,宋寻月一定很感激她,怎么会不还她嫁妆? 就在她发愁之际,顾希文送完张立回来。 他将院门关上,走到宋瑶月附近,在与其足足相隔三人的地方停下,客气道:“二小姐,毕竟是琰郡王府,说话还是要留神些。” 宋瑶月转头看向他,正欲发火,脑海中不免出现前世他身着官服的模样,硬生生收了脾气。 可怒气哪那么容易散,撒不出来,就全憋成眼泪落了下来。宋瑶月帕子遮脸,啜泣道:“我都是为了你,才和姐姐换了亲事,你还一口一个二小姐的唤我,当真是辜负我一片心意。” 见她梨花带雨的模样,顾希文手在衣袖下攥紧,似是极力忍耐着什么。但他面上神色丝毫未变,道:“真不知二小姐何时在我身上留了神?费这般大功夫。小姐既有意,我自会投桃报李。” 宋瑶月唇边这才有了些笑意,一双泪眸反含了秋波,望向他,脚步也一点点挪过去,假意嗔道:“那你可一定得记着我的好!你瞧瞧我为了你,放弃王妃不做,如今嫁妆也拿不回来,你可一定得好生读书,日后好好待我。” 宋瑶月这番话,像极了他幼时常听的那些话,顾希文袖下的手攥得愈发紧,面上却笑道:“好,二小姐放心,放心……” 张立回王府后,即刻便将今日在顾家的事汇报给谢尧臣。 谢尧臣正围着红泥小炉吃涮羊肉,他笑了笑,示意张立下去,转头对辰安道:“辰安,王妃今日下午在做什么?” 辰安回道:“说是一下午都在整理自己昧下的那部分嫁妆。” 谢尧臣听罢,搁下筷子想了想,对他道:“等下你去通知王妃,后日我陪她回门。” 16、第 16 章 宋寻月在屋里和星儿清点了一下午的嫁妆,中间吃了顿饭,等全部整理完时,天都黑了。 宋寻月揉着自己泛酸的肩头在椅子上坐下,感慨道:“有了这些东西,哪怕日后被王爷扫地出门,咱俩也能活得很好。” 星儿本是心情极好,一听宋寻月这般说,情绪又暗淡下来,她走到宋寻月身边,帮宋寻月揉肩头,蹙眉问道:“小姐,有些话奴婢一直想说,但没来及。王爷知道你和二小姐换亲后,固然没惩罚你,但也并没有接纳你做他的王妃。你好不容易熬到成亲离府,却还是得不到个真心疼爱你的人,甚至有名无实……一辈子都享受不到正经女子该有的幸福。” 宋寻月则不以为然,她如今看得开的很。 有些人天生出生好,打娘胎里带出来的东西,她前后两辈子都拍马难及。无论她是羡慕也好,妒忌也罢,该得不到的,还是得不到。 就比如前世,满怀希望的同顾希文成亲,本以为终于苦尽甘来,孰不知开头多期待,后来梦破碎的就有多彻底。 而且,正经女子该有的幸福?夫妻夜里那点事儿吗?她和顾希文是做过夫妻的,顾希文时行时不行,就算行的时候,也当真是没意思。根本没有话本里写得那么叫人心跳,也没什么感觉,很无趣就是了,也不知为何有些男的那么沉迷在此。 思及至此,宋寻月对星儿道:“人各有命,不该是你的,费劲心思也希求不来。有名无实便有名无实呗,过好眼前头的每一天便是。” 星儿能明白小姐话中意思,可她还是担忧的紧,接着道:“可是小姐,光看眼前头怕是不成。你换亲嫁给王爷,王爷不喜你,这辈子怕是只能守活寡。可王爷不同啊,他如今身边没人,日后身边也会没人吗?他总会遇到一个中意的女子,若是妾室还好,若娶成侧妃,人家俩夫妻恩爱,你这个王妃,在府中要如何自处?” 这种可能,昨晚躺床上时,宋寻月也不是没想过。她伸手拍拍星儿给自己捏肩的手,说道:“安心吧,大不了到时候请王爷休妻便是。咱们如今有了这些嫁妆,里头的铺子和田产,好好经营,等手里有了不菲的积蓄,咱们就把京里这些财产都卖了,去静江府投奔外祖去,到时候在外祖家附近买个宅子,一辈子也能过得安安稳稳。” 星儿听罢,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扫了一眼小姐如今这间暖阁。 这屋子处处精致,屋里没有地笼,也不知热气从哪里来,屋子里暖烘烘的,一点炭火的烟气都闻不到。而且吃食也精致到她不敢想象,她以为那样精致的菜肴,只有神话中的天宫里才有,可王府里都有。 如果像小姐所说,他们日后有离开王府的可能,那她就绝对不能被眼前的富贵迷了眼,她还是得俭省着!为日后做准备。 主仆俩说话的空档,外头寄春敲了敲暖阁的门,随后她推门进来,对宋寻月道:“娘娘,辰安大人来了。” 辰安,谢尧臣最紧要的亲信。宋寻月忙起身道:“快请。” 寄春点头,看向门外,辰安进了暖阁,行礼道:“下官见过王妃。” 宋寻月笑道:“大人莫要多礼,可是王爷有吩咐?” 辰安目光从宋寻月袖口扫过,说道:“王妃娘娘,王爷派我来通知您,后日他会陪你回门,一切按礼节来,叫您早些备着。” 宋寻月大喜,她这两日正愁回门时,换亲的事闹起来。但没想到谢尧臣会陪她去,那如此这般,届时在他面前,孙氏和父亲也闹不起来什么。 宋寻月忙道谢道:“劳烦大人跑一趟,你回去后,务必替我向王爷道谢。” 辰安点头应下,便离开了宋寻月的暖阁。 屋子里又只剩下主仆二人,宋寻月明显松了口气,对星儿道:“这位王爷,可真是个善心人。” 她本以为谢尧臣不会去呢,她早早就做好一个人去面对风暴的准备,没成想,他居然会去,可真是太好了! 星儿亦点头:“这般瞧着,王爷是还不错,至少给了小姐体面。” 宋寻月宽心了许多,对星儿道:“咱们早些休息吧。”说着,扶了星儿的手,去净室沐浴。 辰安回到谢尧臣处,谢尧臣还在吃涮羊肉,屋子里满是羊肉飘香。 辰安上前道:“已经跟王妃说了,王妃叫下官替她向王爷道谢。” 谢尧臣点点头,没有多言。辰安却犹豫片刻,跟着道:“王爷,王妃的衣服,不大合身。后日若这般回门,怕是得惹人笑话,丢王爷的脸。” 谢尧臣闻言侧头看向辰安,不解道:“衣服不大合身?怎会?”女子出嫁,会陪嫁好几套新婚时穿的红色成衣,怎会不大合身? 辰安道:“我出来后,特地去问了栀香和寄春。她二人说,王妃带来的成衣,明显不合王妃尺寸,裙摆和袖子都短了些,应当是本该嫁来王府的宋二小姐的衣服。今早王妃晨起更衣,本是从包中取出一套合身的衣服,但穿在身上后,那衣服的质地……连咱们府里的婢女都不如,王妃只好换了宋二小姐的衣服。” 谢尧臣闻言,“啧”了一声,左脸嘴角上钩,他道:“这女子的一生啊,当真是身不由己。在家中过得不好,也不能像男子般自己出去闯荡,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陷入这等窘境,却无能为力。” 辰安默然,抿唇低眉,认同且心觉叹息。 “罢了。”谢尧臣对他道:“库里我制衣用的云锦应该还有不少,虽然颜色大多偏冷暗,纹样也素,但临时顶一下够了。你去把府里会裁衣的婢女都搜罗起来,现在就叫他们取了云锦去王妃的暖阁,丈量尺寸,选布裁衣。连夜给本王赶,后日回门,本王要看王妃穿上。” 辰安应下,即刻便依照的谢尧臣的吩咐去办。 暖阁里,宋寻月刚沐浴罢出来,才穿着中衣走了两步,便听外头传来敲门声,伴随着寄春格外欣喜的声音:“王妃娘娘,王爷派人来给您量尺寸做衣服啦!” 17、第 17 章 宋寻月和星儿齐齐一愣,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读出一句万万没想到。 星儿低声道:“王爷怎会派人来给小姐做衣服?”他们主仆二人刚盘算好被扫地出门后的计划,王爷就派人来给小姐做衣服? 宋寻月飞速低声道:“我上哪儿知道去。” 二人说话间,门已被推开,只见寄春带着二十来个婢女鱼贯而入,各个手里都捧着一个长条状的大木盒子。 宋寻月换上笑脸迎上去,扫了一眼众人,最后看向寄春,不解道:“王爷要给我做衣服?” 寄春点头如捣蒜,面上亦满是欣喜:“嗯!而且是云锦呢!”就说嘛,王妃长得这么好看,人又好相处,王爷怎么可能不喜欢?怕是脸皮子薄,不敢亲近王妃,变着法儿的讨王妃欢心呢。 宋寻月和星儿眼里复又漫上惊讶,宋寻月颇有些不敢置信道:“云锦?” 就是那种以金丝、银丝、蚕丝、绢丝等,以及各类珍贵鸟兽羽毛入线,有“一寸云锦一寸金”之称的云锦? 寄春对宋寻月眼中的讶然非常满意,眼底神色愈发欣喜,点头道:“可不就是云锦。” 说着,寄春拉了宋寻月上前,叫那些婢女将自己手里的木盒打开,对宋寻月道:“王爷亲自吩咐,让府里连夜赶工,后日回门时,王爷要看王妃穿上。王妃快来选色,看看瞧上哪一匹了。” 宋寻月茫然的被寄春拉到一堆云锦前,人还有些没缓过神来。 她敢肯定,谢尧臣绝对不是因为喜欢她,才着人送来云锦给她做衣服。那就只剩一个理由,云锦在他眼里,不过是常用的衣料,拿来给她做几件衣裳也无妨。 眼前这些云锦,在烛光下流光溢彩,因以雀羽入线,明暗不定,当真如传闻中一般,转眼看花花不同。 只是,这些云锦的颜色,为何都是冷暗调?如月白、群青、冥色等,完全没有如妃色、莲红等色。 宋寻月觉着奇怪,转头看向寄春,问道:“这些料子,平日可都是王爷做衣所用?” 寄春不明觉厉的点头:“正是,都是王爷喜欢的颜色。” 再想想寄春刚才说的话,成衣要赶在回门前,宋寻月明白过来。她不由低头看看自己短了小半截的衣袖,便知是方才辰安来时瞧见,回去后告知谢尧臣。谢尧臣这才临时命人来给她做衣,用的是他自己的料子,并未特意准备,怕是觉着如今她身为王妃,穿不合身的衣服,丢皇家脸面。 如此一想,宋寻月稍有些窘迫,但心下对谢尧臣还是感激更多,换亲如此不敬之事,他还能时时给她体面,确实是极好的人。 想通此些关窍,宋寻月便那么不好意思了,在侍女的帮助下,一匹匹拿起来在身上比对,挑选适合自己的颜色。 谢尧臣这些色调的云锦,适合男子,但比对在宋寻月身上,怎么都像是穿了祖母的衣服,老气的紧。直到比对到群青色那匹时,宋寻月和屋里的婢女,皆眼前一亮。 寄春忙道:“哎呀,王妃娘娘,这群青色当真是格外衬您,显得您肤色如凝脂,气色也格外的好。” 宋寻月也极是喜欢,群青一色,自古以来便是极为名贵的颜色,提取自青金石,画作者常以能用群青入画而幸。 宋寻月抿唇笑笑,对一旁的寄春道:“就这匹吧,可以此做裙。”说着,宋寻月又指指月白那套,说道:“上衣便用那匹吧。” 众婢女见宋寻月挑选罢,合上盖子后退下,换了几位婢女上前,给宋寻月丈量尺寸。 这一圈下来,足足折腾了小半个时辰,众婢女方才离去。寄春眼里含了期待,向宋寻月问道:“王妃娘娘,这云锦当真是上等的料子。若不然奴婢给您重新上妆,引您去王爷房里,亲自给他道声谢?” 王爷送自己常用的云锦来给王妃制衣,还敢说对王妃完全无意吗?这三更半夜的,王妃若是化上娇妆去给王爷道谢,指不定都不必回来歇着了。 宋寻月干涩的笑笑,对寄春道:“等改日见着王爷再谢,也是一样的。” 寄春眼露不解,还欲再劝,宋寻月忙打岔道:“都这么晚了?寄春你快去歇着吧。” 说着,宋寻月转身便绕过屏风,躲了进去,寄春见状,只好失落的走开。 听着外头关门的声音,宋寻月才算是松了口气,走过去在塌边坐下。让她这大半夜的去给谢尧臣道谢?怕不是谢尧臣会以为她故意勾引,没得先烦了她。她只想踏实过个日子,半点不能节外生枝。 宋寻月脱了鞋在榻上躺下,对星儿道:“你也去铺床铺吧,早些睡。” 塌边的星儿似是还没回过神来,看向她问道:“王爷当真用云锦给您做衣裳?” 宋寻月无奈失笑,星儿眼中神色亮了亮,俯身低声道:“小姐,王爷是不是对您有意?若不然,您也主动示好……”指不定能获得寻常夫妻的恩爱生活。 “星儿!”宋寻月严肃道:“可莫要动不该动的心思,咱们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 “哦!”星儿忙讪讪闭嘴,给宋寻月放下床帘,自去铺床铺,在宋寻月帘外休息。 第二日,宋寻月睡醒后,便找寄春和栀香帮忙,安排回门时,该给娘家父母准备的礼品。 按理来说,这本该是新郎准备,表达对岳父岳母养大夫人的感恩之心。但宋寻月自是不好意思叫谢尧臣破费,便从自己嫁妆里,挑了合礼仪的几件礼物。当然,她也不舍得让自己破费,多选便宜但寓意好的礼物,比如一只活的大公鸡。 忙活了一天,宋寻月晚上早早睡下。 而王府秀女们给宋寻月做的衣服,轮班两夜一天,终于回门当天,趁宋寻月起床前,送来了嘉禾院。 因着今日要陪宋寻月回门,谢尧臣难得早起,被辰安从榻上叫起来时,整个人迷迷瞪瞪,一肚子起床气,掀被子都是甩出去的。 辰安在旁悄默声的伺候,多余一句话都不敢说,屋里全是谢尧臣拿取放东西时叮叮咣咣的嘈杂声。 他们王爷平日是个极好说话的人,可但凡他睡不醒,东西重拿重放,说话夹枪带棒,情绪烦躁不安。 就在辰安呈上洗脸盆时,忽听谢尧臣愤愤道:“去通知王妃,叫她来我院门口接我!” 凭什么就他一个睡不好? 18、第 18 章 辰安在屋里伺候谢尧臣梳洗,谢尧臣全程垮着脸,洗漱完随便吃了几口糕点后,便像跟木头似得戳着,任由辰安摆弄更衣。 已入冬,今日天气虽然不错,但风冷嗖嗖的,辰安给谢尧臣选了件玄底金丝蟒袍,外配同色墨狐裘毛领大氅,领口处,用两条细金链子固定住。 辰安为其束发后,以凤尾长冠固定。凤尾冠较其他发冠华丽,样式也更为跳脱,若在正式些的场合,凤尾冠怕是不够庄重,但用在谢尧臣这样的富贵纨绔身上,却是再合适不过。再兼长冠较高,叫他整个人看起来既贵不可言,又独立不群。 谢尧臣穿戴妥当,边往外走,边问道:“王妃来了没有?” 辰安道:“方才出去递水时,王妃已候在院外。” 谢尧臣没睡醒,情绪不怎么好,理了理衣袖,随口道:“那便是等了一会儿了。” 辰安应声,拉开门陪了谢尧臣出去。 今日天气不错,谢尧臣散着步往外走去,全不顾念宋寻月还在外头,无半点愧疚之心。 一旁的辰安催促道:“王爷若不然走快些,王妃还在外头等您。” 谢尧臣挑眉:“急什么?天气又不冷,让她等等又能怎样?”前世宋瑶月回门那天,他可是睡到晌午才起,若非念在还有事调查,他可懒得起这么早。 辰安无奈的挑挑眉,陪着他慢悠悠的往外走,快到院门处时,瞥见月洞门外,黄梅下的那抹倩影时,谢尧臣一愣。 整个王府景观建造精细,处处取景框景。此处月洞门,春见左侧桃花,夏见绿幽小径,深秋落叶熔金,冬则见右侧黄梅垂落。月洞门一框,梅枝不规则的横陈在门上方,宛如一副绘在团扇上的精致梅图,小景典雅。 而与往日不同的是,今日那树黄梅下,宋寻月盈盈立在那里。 她下裙上那大片的群青色格外亮眼,上衣由月白色制成,围着袖口和领口一圈纯白的毛领,正蓝和若有若无的淡蓝相配,格外的和谐。她头梳三环飞仙髻,整个发髻斜向一侧,只戴了一只同群青色相近的点翠凤衔珠,其余留白更显意韵。 她这身衣服的料子,原本是他的,所以上面花纹极为隐蔽淡雅,不似女子常用。但万万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这衣料纹样,以及颜色,穿在宋寻月这高挑的身材上,竟有这般高贵大气又超凡脱俗的效果。 她站在那树黄梅下,谢尧臣从月洞门内看出去,仿佛绘在团扇上的侍女图,活了…… 辰安亦是咋舌,还真是人靠衣装,之前许是衣着不合身的缘故,虽觉王妃好看,但远没有像今日般,让人有呼吸一滞的惊艳之感。 辰安不由看向一旁的谢尧臣,随后一愣,眼睛都微微睁大了些。 他敢发誓!他从没在他们王爷脸上,见过这般怔愣的神色。虽然王爷在宫里见过不少美人,但不得不承认,王妃因祸得福,这身本该用于男子制衣的衣料,反而带给她超凡出尘的大气气质。 谢尧臣极快意识到自己微有失态,他忙收回目光,装作若无其事的走过去。 宋寻月听到脚步声,转头看来,谢尧臣闯入眼睛的刹那,她不由轻轻吸气,小心抿唇。前世顾希文发迹后,穿着亦是非富即贵,但远没有谢尧臣身上这份浑然天成的高贵。 宋寻月心下不仅感叹,这般英俊的样貌,还是个好人,即便做不成真正的夫妻,偶尔在府里见见,那也足以叫人心情愉悦。 宋寻月欠身行礼:“妾身见过王爷。” 谢尧臣抬抬手,示意她起来,脱口道:“久等了,本王睡迟了,没冻着吧?” 辰安:“???”怎么跟刚才和他说的话不一样?呵,男人,永远甩不脱皮相的诱.惑。 宋寻月客气道:“王爷肯陪妾身回门,已是格外恩典,妾身等等又何妨?” 谢尧臣抬手示意她往外走,随口笑道:“你真懂事。” 宋寻月含着假笑,礼貌回话:“可不吗?” “呵……”谢尧臣闻言气笑,转头看向宋寻月。 宋寻月觉察到谢尧臣的目光,抬头看去,四目相接的刹那,她忽地反应过来,忙找补道:“妾身的意思是,妾身极是感恩王爷宽宥,懂事是分内之责,亦是回报王爷的恩情,绝无半点以此自诩的意思。” 合该谦虚一下,她怎接了实话?不过无妨,看起来王爷也不是真心夸她。 谢尧臣无奈轻摇了下头,懒得跟她一个将死之人计较,岔开话题道:“本王昨日听府里的人说,回门礼你都备下了?” 宋寻月讶然,但很快便反应过来,好歹是他的王府,到处都是他的人,自己做什么被他知晓,也是寻常。 宋寻月点点头道:“嗯,自是不敢让王爷破费,妾身都备下了。” 谢尧臣接着问道:“都备了些什么?” 宋寻月如实答道:“一只大公鸡,三只羊,并两匹红布。” 谢尧臣瞥了宋寻月一眼,昧下那么多嫁妆,就准备了些这?虽然寓意上挑不出错来,但委实寒酸了些。前世那宋瑶月,可是催着他从库房里搬了一只上等羊脂玉的公鸡镇纸,一棵红珊瑚,并一对金项圈。 这辈子谢尧臣自是不会再给宋家人送那些破费的东西,但仅仅宋寻月准备的这些,实在是丢他琰郡王府的脸。 念及此,谢尧臣道:“寓意很好,但礼薄了些。” 说着,谢尧臣看向辰安道:“库房里有尊玉观音,取来,添进去。” 宋寻月和星儿相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读出不情愿。她是当真不想让孙氏,再从她身上得到一星半点的好处。 念及此,宋寻月对谢尧臣道:“王爷,妾身信佛,若不然您这尊观音,给妾身可好?” 尊重信仰!一尊玉观音而已,谢尧臣无有不允,点头应下,又对辰安道:“那观音给王妃,你去取一对玉如意。” “王爷。”宋寻月又道:“这回门礼里,已有成双的东西,这玉如意,若不然留着,日后其他事上送。” 谢尧臣听着有道理,有两匹红布,确实没必要再来一对如意,谢尧臣又想了想,对辰安道:“若不然去找一套看得过去的首饰吧。” 宋寻月语气里满是为难,再次开口:“王爷……” “嘶……”谢尧臣猛然停步转身,拧眉看向宋寻月,明显已经不耐烦,沉声道:“本王挑的东西你是瞧不上?三翻四次的阻止本王。” 19、第 19 章 谢尧臣忽然发难,前世顾希文带给宋寻月的那种压迫感再次袭来,宋寻月呼吸一滞,手脚有些冰凉,连脸色都跟着泛白,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她一直告诫自己,千万不要惹王爷不快,可这才第二次见面,就惹了他恼怒。宋寻月抿唇,飞快的想着法子。 却不知就在此时,谢尧臣见她局促不安,心头莫名一软,生出些愧疚。弄得好像他一个大男人欺负小姑娘一样,他可没有恃强凌弱的癖好! 谢尧臣只好缓了语气,再问:“本王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但你这三番五次的阻止,到底是为什么?说说看。” 宋寻月微愣,抬头,他漆黑如星的眼里倒影着自己的影子。她没想到他会主动宽慰,全然与她所想的阴晴不定截然不同。 谢尧臣见她还不说话,便当是自己真吓着她。他没怎么和女子打过交道,前世那宋瑶月张牙舞爪,却不知还有女子如她这般柔弱,他声音大点都像欺负了人家。 谢尧臣只好移开目光,难能可贵的开口道:“平日里和辰安打闹惯了,语气虽急躁了些,但绝无责怪之意,你不必怕,照实说便是。” 这琰郡王,真真是个好人!这若换成顾希文,绝不能善了,更遑论主动道歉,还两遍! 宋寻月已不怕,唇边还有了笑意,嗯了一声,解释道:“我……确实是故意阻止王爷,但并非瞧不上王爷挑的东西,只是不想王爷破费……更不想让孙氏母女得了王爷的好东西。” 听她这般说,谢尧臣未免对她之前所言在家中的处境,信了几分。毕竟鲜少见回娘家不带好东西的姑娘。但具体真与假,还得他自己查。 谢尧臣蹙眉道:“可本王也就打算添一样,而且都是各家送礼常见的玩意,不是什么好东西。”在一般人家算好,但在他库里,都算不得什么。 宋寻月闻言,干涩的笑笑,颇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也不想给。”要不是还没撕破脸,一根毛都不想给! 谢尧臣被她这模样逗笑,微微眯眼,故意问道:“你继妹给你换了这么好一门亲事,你都不想着谢谢她?” 她又没有前世记忆,并不知道宋瑶月为何换亲,这做法,多少有些忘恩负义了吧? 宋寻月闻言,心知在谢尧臣眼里,婚事上怎么都是自己占了便宜,只好佯装一副为难的模样,说道:“但这些年下来,孙氏和继妹欠我的更多。不过王爷说的在理,我合该感谢下继妹,若不然,王爷把想添的礼给我,日后我找个更合适的机会送过去?” 说罢,宋寻月小心翼翼的觑着谢尧臣神色。左右什么时候给,全看她,她就先把东西握在手里,若日后万不得已得跑,手里还能多点值钱的。 谢尧臣闻言嗤笑一声,果然是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拿着他的东西做好人,亏她想得出。那就给她,左右她活不长,看她能翻出什么花来。 谢尧臣不以为意:“成,晚上回来,就让辰安将那对玉如意,还有首饰,并玉观音一起给你送过去。” 宋寻月大喜,激动的心颤,但面上不显,行礼道:“多谢王爷厚待妾身继妹。” 谢尧臣瞥了她一眼,继续往外走,唇边笑意不屑。宋寻月跟在他身侧,走了一段,忽地开口道:“除了感谢继妹,妾身倒是更想感谢王爷,多谢您给我送来云锦,为我制衣,全了我在人前的体面。” 这话语气真诚!谢尧臣长这么大,无论是在父皇母妃面前,还是在兄弟姐妹满京显贵之间,还从未有人肯定过他,更何况感谢他。 弄得他甚觉新鲜,尤其是想起方才骤见宋寻月那惊艳之感,他心间竟生出些成就感,只觉脚下凭空升起一片云朵,莫名叫人脚步虚浮,飘飘然起来。 “呵……”谢尧臣笑道:“那没什么,几匹云锦而已。”多给她几匹也无妨,反正他不缺。 宋寻月低眉笑笑,没再回话。琰郡王确实是个好人,可惜就是人蠢笨了点,他只要一直这般宽待她,那她一定投桃报李,阻止他夺位,帮他避开前世的祸端。 王府车马早已备好,候在门外。 刚一出门,宋寻月就愣住,眼睛都瞪大几分。 早听闻琰郡王招摇,不成想竟如此招摇!单是门口停的那辆马车,便是在郡王规制内做到了极致。 整个车身框架以榫卯结构,组装起一整个立体的仙宫蟠桃宴,自九天而下的天女,敲击编钟的仙童,憨笑的寿星公……雕刻精致又色彩明艳,叫宋寻月震撼非常。这哪里是辆马车,这分明是匠人精打细造的匠心,是工艺品! 除马车外,马车后跟随的下人,竟足足占了半条街。车前车后,各有华盖两顶。她准备的那三样礼品,被人极其庄重的带着。便是她那只大公鸡,都有四个人抬,遑论那三只羊。 宋寻月长长吁出一口气,气都是颤的,星儿更是瞪着眼睛说不出话。 宋寻月对谢尧臣弱弱道:“王爷,只是回个门而已……” 谢尧臣点点头:“对,只是回个门,所以一切从简,走吧。”他都没拿出郡王的全部仪仗,这不算什么。 宋寻月倒抽一口气,就这还从简?她一时有些摸不准,谢尧臣到底有多少俸禄够他造的? 她真怕这样回去,会节外生枝,但谢尧臣已经往马车边走去,她只好硬着头皮跟上。 一旁的星儿语气里满是“惊魂未定”,小声道:“小姐,你这样回去,姓孙的怕是会气得砸胸口!所以二小姐到底为什么换亲?”是脑子被驴踢了吗? 宋寻月拍拍她的手臂,示意她淡定,便随谢尧臣上了马车,星儿则同寄春栀香等人一起,跟在了马车外。 马车上,谢尧臣已经在上首坐下。 车内极其宽敞,铺着整张的地毯,正中固定着双豹抢绣球铜制炭盆。下人们许是已经烧了一阵子,车里暖和的很,还飘着一丝淡淡的冷梅香,极是温暖安逸,看着就想窝进去睡一觉。 宋寻月没敢靠近谢尧臣,就近挨着门边坐下。冲谢尧臣礼貌笑笑,便收回目光,自当一只鹌鹑。 谢尧臣瞥了她一眼,取过一旁的小瓷坛,揭开盖子,舀出一银勺冷梅香料,直接倒在炭盆顶上的小坑里,随后放下瓷坛,半支着头闭目小憩。 这宋寻月,看起来确实是比宋瑶月老实,知分寸,谨守礼,会说话。但这也意味着,她比宋瑶月聪明。一旦她像前世的宋瑶月一样动歪心思,可不好防,好在活不长! 同在京中,不过两刻钟的功夫,二人便到了宋家。 宋寻月心知今日必有一场暴风雨,心头越发的紧张。快到门口时,她身子极其拧巴的转过去,将窗户推开一条小缝隙,艰难的抻着脖子往外头望去。 谢尧臣见她这般难受,身子都快拧成麻花,实在没忍住:“想看坐进来看。” 20、第 20 章 宋寻月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老脸一烫,转头冲他干涩的笑笑,手扶着椅子坐垫上光滑的缎子,滑了进去。 她这才舒服了些,侧着头往外看。 很快马车绕过一个拐角,不远处的宋府出现在眼前。紧着便见父亲宋俊、继母孙氏,以及宋瑶月、顾希文都等在门口。 四个人,三个前世在她生命里划下不可磨灭的伤痕,还有一个也不咋地。宋寻月当即一阵恶寒,忙抬起帕子捂住嘴,跟着就是一声干呕。 谢尧臣:“?” 他还半支着头,满眼疑惑的盯着宋寻月。 看见什么了恶心成这样?谢尧臣抬抬下巴,对宋寻月道:“把窗户打开。” 宋寻月也知自己失态,歉意的笑笑,将窗户推开。 马车刚好在宋府门口停下,孙氏和宋瑶月的那张脸恰好闯入窗户,谢尧臣立时收了目光,原是这母女俩,那是该恶心。 谢尧臣对宋寻月道:“走,下车吧。” 宋瑶月看着驶来的马车,眼里一直带着疑惑,前世谢尧臣陪她回门,可是睡到晌午,这次这么早? 二人前后脚下了马车,宋寻月跟在谢尧臣身后下车的瞬间,门口的四个人齐齐愣住。 宋俊有那么一瞬,在宋寻月身上看到当年先夫人的影子。 孙氏不禁咬紧牙根,气得手都有些颤抖。这身金贵的云锦,合该穿在她女儿身上,却不知她女儿被这贼丫头灌了什么迷魂汤,哄得她心甘情愿的换了亲。 宋瑶月愣住,发现是云锦后,眉峰渐渐向内合拢。前世她在王府时,知道谢尧臣穿云锦,库里也有不少云锦。可她和谢尧臣一日夫妻都未曾做过,谢尧臣自是没给过她。 为什么他会给宋寻月?莫非……宋寻月入了他的眼,他们圆房了? 宋瑶月心头一阵不适,前世未曾多看她一眼的人,即便她厌恶,她也不想看着别人得到,莫非她不如宋寻月?不过无妨,这一世她嫁的,是日后权倾朝野的顾大人,她永远比宋寻月强。 念及此,宋瑶月又念起另一桩事,若他们圆房,那谢尧臣扣她嫁妆,宋寻月是否也知道?还是根本是他们二人合谋?如此一想,宋瑶月神色间有了疑虑。 而宋寻月对一切揣测全然不知,她站在谢尧臣身后侧,尽力控制住自己紊乱的呼吸。 重生回来至今,她这还是头一回见孙氏,之前一直想法子避着没见。孙氏那张脸,还是像记忆中一样,虽然貌美,但吊着眉梢,充满刻薄算计。 而顾希文……在他身边的那段时日,宛如地狱,而他就是地狱本身。可怕的记忆一幕幕从她脑海中闪过,宋寻月轻轻闭了下眼睛。 但于此同时,她心中明白,前世的一切已成云烟,她现在已经是琰郡王的王妃,她不会再和那个人有任何瓜葛。 就这般暗示自己好几次,宋寻月方才平复了些心绪,但她也不知换亲这事,家里会闹到什么程度,不到尘埃落定,她这颗心始终放不下来。 宋俊、孙氏、宋瑶月、顾希文等四人上前行礼,陆续道:“见过王爷。” 行礼的声音将宋寻月拉回现实,她这才抬头看去,正见自己父亲瞥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等下再跟你算账。” 孙氏没看她,眼眶红着,显然是刚哭过。她眼睛不住的去看随谢尧臣而来的马车、仪仗,神色间带着歆羡,又掺杂着懊恼和愤怒。 而一旁的顾希文,眼观鼻鼻观心。 宋寻月抿唇,顾希文未发迹时,平日常含温和笑意,对谁都很和善,像个不懂拒绝的老好人,而此时这神色,怕是在孙氏跟前没听着好话,受了屈辱。 谢尧臣抬抬手,其余三人一概未管,只看向宋俊:“宋大人客气。” 听谢尧臣只称呼他为宋大人,而不是岳父,宋俊脸上神色僵了下,随后又瞥了宋寻月一眼。 宋寻月躲在谢尧臣身后,佯装不见。有本事就从谢尧臣身上踩过来! 宋俊和善的笑笑,摊手,引了谢尧臣入内,宋寻月在身后跟着,随后才是孙氏等人,再是王府众人。 宋俊一路引着众人进去,宋瑶月趁机挤到宋寻月身边,将她拽出人群,低声道:“还我嫁妆!” 宋寻月并不知嫁妆全被谢尧臣扣下的事,以为她说的是自己昧下的那部分,于是礼貌一笑,扔给她两个字:“不还。” 宋瑶月恼火至极,但又不敢大声说话,紧紧拽住宋寻月手腕,压低声音急道:“我这么好的婚事给了你,你凭什么不还我嫁妆?” 宋寻月一点不惧她,嫁了顾希文她这辈子别想爬起来,宋寻月用力一下抽回手,睨她一眼:“不还!有本事闯郡王府抢去。” 说罢,宋寻月拽过星儿,挡住了宋瑶月所在的这一侧。 宋瑶月气得脸青一阵白一阵,好啊好啊,宋寻月可真是一朝龙在天凡土脚下泥啊。如今敢昧她嫁妆,无非就是仗着自己高嫁!可谢尧臣那个废物有什么用?不还是吧?那就别怪她不客气。 宋瑶月直接绕到宋俊身边,示意他借一步说话,宋俊只好对谢尧臣歉意的笑笑,跟着宋瑶月去了一旁。 离开人群,宋瑶月在宋俊耳边低声道:“爹爹,等下进去,你别太责怪姐姐,姐姐娇生惯养,她是实在忍不了穷苦生活,这才与女儿换了亲,为了姐姐,女儿愿意受些苦。” 宋俊闻言一股火蹭一下窜上脑门,指着宋瑶月嗔道:“等下你就在外头呆着,拿亲事当儿戏,事后再收拾你。” 宋俊虽语气嗔怪,但眼里全然是对女儿的爱护,但转头看向宋寻月时,眼中神色是真的厌恶,仿佛想不明白,他宋俊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女儿。 众人一路到厅外,宋俊请了谢尧臣进去上座,自己在旁作陪。宋寻月、孙氏、顾希文三人依次入内,宋寻月被安排坐在谢尧臣右下首的椅子上,孙氏和顾希文则作对面。 几人刚坐下,婢子上前倒了茶,便退了下去,临走时,还将门好生带上。 一见这架势,宋寻月手心微凉,她最担心的事,终是要来了。 果不其然,屋里刚安静下来,一旁的宋俊起身行礼:“婚事出这么大纰漏,还请王爷恕罪!” 21、第 21 章 不等谢尧臣表态,一旁的孙氏起身,欠身行礼,语气间隐含哽咽:“王爷也知,本该嫁于王爷的人,是我家二姑娘。她是仪妃娘娘为王爷亲选的人,是她认可看重的儿媳妇。却为心思不纯之人蛊惑,竟是私下换了这门亲事。” 宋寻月心下翻了个白眼,又是哭哭啼啼翻黑为白这一套,可惜男人们就好这口。 谢尧臣扫了眼这夫妻俩,唇边笑意不屑。没人比他更清楚宋瑶月换亲的真相,他轻描淡写道:“二小姐心甘情愿换亲,谁能蛊惑得了?” 说着,谢尧臣抬手推了下大氅,墨狐裘从他腿面垂落,顺滑落在地上。 孙氏却似没听出谢尧臣话中嘲讽之意,看了眼一旁的宋寻月,那眼神都能利出刀来,掷地有声道:“自是我家这不成器的长女,宋寻月。” 话音落,屋里其余四双眼睛,都朝宋寻月看来。 宋寻月轻嗤一声,往日孙氏多少会在父亲面前维持个慈母形象,但此刻这般说,想来是要撕破脸皮了,看来换亲一事,对孙氏打击很大。 她看向孙氏,平静道:“我这些年在家中处境如何,旁人不清楚,你不清楚吗?你扪心自问,我可有左右自己命运的余地?妹妹有父亲偏心,有你关照,无论怎么分析,她做成换亲的本事都比我大吧?” 孙氏冷嗤一声,斥道:“这些年我便是待你太好了,才养的你这般不知长幼有序。若非你利用你妹妹心善,诓骗她同你换亲,你妹妹是傻的吗?放着琰郡王府的亲事不要,要同你换亲?” 宋寻月轻蔑一笑:“那这就要问问你自己了。旁人家婚嫁,讲究个门当户对,你为何要为我选这么一桩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但凡你一视同仁些,今日换亲后,你女儿也不至于嫁的这么差。” “住嘴。”宋俊沉声打断。 他看向宋寻月,语气间满是恨铁不成钢的痛心,循循善诱道:“为父跟你说过多少次?顾秀才才华斐然,文章出众,他日绝非池中之物,你母亲是为了你好,你这孩子为何目光短浅,不看长远?” 从这方面来看,她爹眼光不错,只是姓顾的还有第二章脸。想起前世,宋寻月恨啊,便道:“顾秀才既然这般好,那妹妹嫁了他有何不可?你们何必生这么大气?” 孙氏当真诧异,这死丫头换去王府腰板还直了起来,竟敢这般跟长辈说话。 孙氏瞥了一眼谢尧臣,沉声道:“因为此举是欺瞒王爷和仪妃娘娘!” 宋俊也满脸为难的看着宋寻月,冲她点点头,似是叫她谅解。他当真怕得罪王爷,王爷若因此事在陛下面前言说,他宋俊日后如何在朝中立足。 宋寻月做出一副无奈的模样,说道:“可换亲不是我要换,是妹妹要换,我有字据。” 一旁的谢尧臣也道:“本王在新婚之夜,确实看到宋二小姐写给王妃的字据,确为其自愿换亲。想来二小姐心性高洁,沾不得朱门酒肉臭,本王可无心强人所难。” 孙氏和宋俊相视一眼,不解道:“字据?” 宋寻月适时将贴身收着的字据取了出来,生怕孙氏毁坏,只展开立在二人面前:“你们且看看,是不是宋瑶月的衣襟和笔迹?若是不信,成亲当日妹妹找来的那些做同谋的嬷嬷,有几位我问了地址,你们也可派人再寻来问问。” 孙氏心头还盼着将亲事换回去,自是不能将嬷嬷找来,坐实是她女儿想换亲。 她为了琰郡王这门亲事,费了多大劲?花了多少人力物力才搭上仪妃的路子,又在仪妃面前伏低做小,嘘寒问暖,这才得到这门亲事!怎能就这般拱手让人? 她必须要在王爷面前,把自己女儿摘干净,把亲事换回来! 孙氏转眼看向顾希文,横眉怒道:“那便是你,私下勾.引我女儿!诱的她非你不嫁!一个拿不台面的穷秀才,猪窝里的腌臜东西,竟是敢觊觎我女儿。说!你用了什么法子哄骗她?” 一旁的宋寻月倒抽一口冷气,敢这么说顾希文,敬她是条汉子,日后怕是要难过了。 谢尧臣半支着头眯眼看着,笑意愈发不屑。等日后顾希文平步青云受父皇器重,孙氏怕是恨不能回到今日打烂自己的嘴吧。 顾希文牙关陡然咬紧,青衫下指甲都快嵌进肉里,但他面上还是看不出一丝不快,起身单膝落地,乖乖请罪道:“夫人明鉴,此事在下毫不知情。” 宋俊对顾希文颇有几分好感,毕竟他文章极好。他知自己夫人是被气狠了,今日有些口无遮拦,他能理解,但确实不关顾希文的事,便道:“希文不是那等阳奉阴违的人,莫要错怪了他。” 一旁的顾希文,听着这些谈话,再加自己了解的一些蛛丝马迹,稍加联想,忽地明白过来。 宋家选他为婿,莫不是这位继室夫人,为了折辱长女? 念头落的瞬间,单膝落地请罪的顾希文,心口猛地一疼,只觉一股气血冲上脑门。 他蓦然想起定亲前,宋俊安排的一次相见。彼时宋俊请他入府看文章,又叫宋寻月前来送茶,期间宋俊借口离开,给了他们一刻钟相处的时间。 他自知身份低微,不堪为配,有意告知宋寻月,他会想法子叫这门亲事作罢。但那时宋寻月说,主母安排,他已是极好人选,不介意他贵贱贫富,只愿安稳生活。 当时他还觉奇怪,为何他已是极好人选,如今看来,孙氏苛待继女,在她的安排下,不是他,也会是更差的人选,所以宋寻月才会那般说。 只是那时他感动于宋寻月不介意他的身份,同时也对这位温婉安静,不见丝毫野心的姑娘颇生好感,并未深想。 那日成亲后,发现新娘是二小姐,委实叫他惊讶一番。 二小姐虽说一直在跟他讲,是因爱慕他,所以才换了亲,可她仅仅在这三日间,便不断告诉他,她为了他放弃了多大的富贵,话里话外都是叫他感恩,把她当成公主、恩人供着。 这不免叫他想起当年叔婶那些人,委实反感的紧。 若这亲事就这般定下,岂非他日后都要忍受孙氏的侮辱责难,以及宋瑶月自以为施恩的高人一等? 思及至此,顾希文深深蹙眉,他穷尽半生,都在努力摆脱别人的眼光,别人的桎梏,别人的侮辱……可为何到头来,却还会在婚事上被人利用摆上一道? 他做错了什么?凭什么成为孙氏手中折辱人的工具?他就不配拥有平凡的幸福吗?还是说,他这个人的存在,就是低贱,就是笑话? 谢尧臣在一旁静听宋寻月和老两口掰扯,倒是对宋寻月所言处境又多信了几分。 这孙氏胡搅蛮缠,宋俊也是个拎不清的,他当真是懒得在这里搅和,毕竟等宋寻月一死,这宋家和他便再无半点干系。 念及此,谢尧臣道:“本王只是陪王妃回门,不想来这里当判官,就此作罢吧。” 宋寻月也懒得掰扯,她早就料到孙氏会翻黑为白,只要有字据和人证在,这件事就算捅到天王老子跟前也跟她没关系。 孙氏哪里肯就此作罢,她忙换上讨好的笑脸,拦住欲起身的谢尧臣,道:“王爷莫急,换亲这事,当真与我女儿无关。您未曾在宋家呆过,不知我这做继母的心酸,我从寻月襁褓时将她拉扯长大,可这孩子实在养不熟。此次换亲,便是她厌恶顾家贫苦,这才毁了您和瑶月的好姻缘。不信您问我夫君,十九日前,宋寻月曾去我夫君书房,言及退亲一事。” 说着,孙氏看向一旁的宋俊,给他使眼色。宋俊轻叹一声,他确实倾向于将亲事换回来,毕竟现在摸不准王爷对换亲的态度。长女性子又不如次女好,若不得王爷眼缘,岂非他们宋家的灾祸? 念及此,宋俊讪讪笑道:“确有其事,我这长女,性子骄纵,实乃我教导不善,父之过也。” 顾希文抬眼看了眼宋寻月,唇边漫过一丝自嘲,她到底还是瞧不上他,若能退亲必会退亲,嫁他是逼不得已。 谢尧臣目光从三人面上一一掠过,最后看向宋寻月,问道:“有吗?” 她重生回来后确实去了,只好点头。 谢尧臣再次看向宋俊和孙氏,问道:“所以你们二位,到底想如何了结此事?” 孙氏紧着道:“把亲事换回来!”一旁的宋俊跟着点头。 宋寻月心底一沉,转眼看向他们,她还真没想到,换亲之后居然不是万事大吉,孙氏居然还能想着将亲事换回去?她倒想听听,孙氏有什么法子能让亲事换回去。 谢尧臣一声冷嗤,眸色晦暗不明,嘲讽道:“当本王的王妃之位是菜市场的鱼,由着你们宋家挑来拣去?说换就换?” 孙氏和宋俊心头一跳,孙氏忙欠身行礼,弯着腰道:“王爷误会,吾等怎敢轻慢王爷?主要瑶月是仪妃娘娘看好的儿媳妇,若不换回来,王爷怕是也不好和仪妃娘娘交代。” 哦……宋寻月了然,是要借谢尧臣的母妃给他施压。怕是孙氏觉得,谢尧臣年纪尚浅,会怕娘亲。 谢尧臣则静静看着她,等她后话。 孙氏觑着他的神色,接着道:“我已私下里问过,瑶月成亲三日,还是黄花大闺女。现在换亲的事,外头还无人知晓,不若趁今日回门把人换回去。三清进观佛进殿,各归各位,王爷在仪妃娘娘面前也好交代。” 谢尧臣低眉一笑,孙氏这是拿他当小孩?用母妃来吓唬他。他如今虽年少,但看起来像是很怕娘的样子吗? 见谢尧臣不言语,孙氏跟着又道:“王爷,我们这长女,是我们教导不善。她此番费劲心思,就是不肯跟着顾秀才吃苦,是贪图王爷的富贵!这样的姑娘,绝不适合王爷。容我们将她领回来,好生教导,送回顾家。” 宋俊本也不肯信自己长女会是这般庸俗之人,但她干出来的事情,确实是一副害怕疾苦,贪图富贵的模样。 宋寻月暗自剜了孙氏一眼,她这扣帽子的本事,还真是只增不减呢。 孙氏对宋寻月道:“你若觉得母亲说错了,那你便用行动证明你没有,乖乖跟着顾秀才回去。你之前不是说,顾家这门婚事,你没异议吗?” 顾希文心间亦升起一丝希望,他想要宋寻月这般娴静的女子,不想要宋瑶月,更不想日后一辈子过屈辱抬不起头的生活,被孙氏折辱一生,他不想。 顾希文看向宋寻月,试探着道:“你知道,我不曾勾.引过二小姐。我属意的是你,你也说过,不介意贫贱还是富贵,愿意和我安稳生活。” 孙氏闻言,像是有了助力,眼睛都亮了一瞬,紧着对宋寻月道:“如此看来,你和顾秀才是两情相悦。既然你无心贪图富贵,又曾向顾秀才许以承诺,那就证明给我们看,你是个重情义、不虚荣的好孩子。” 宋寻月看着孙氏,呼吸渐长。孙氏这嘴皮子功夫是真的厉害,换亲一事栽赃不成,就又抹黑她。 孙氏先从仪妃的角度给谢尧臣施压,又当着谢尧臣的面将她架在火上烤。但凡她现在不愿换回去,那无异于坐实是个贪图富贵,见利忘义的人。 但这亲事能不能换回去,说到底还得谢尧臣点头,他才是能做决定的人。 谢尧臣对她这个假货什么态度,她摸不准。但此事结果无非就俩,要么她留在王府,要么她回顾府。 如能回王府,皆大欢喜,如不能……她如今这处境,还能怎么办?只能破罐子破摔。 大不了借口有娘亲遗物落在王府,去王府将自己昧下的嫁妆全部拿出来,然后带着星儿亡命天涯,生死由天,她宁可死在外头,也不想再回顾家和宋家。 如此想着,宋寻月看向谢尧臣,想看看他到底会做什么决定。 22、第 22 章 谢尧臣自是看到了宋寻月的目光。 但他半支着头,指尖在下唇唇珠上轻轻摩挲,若有所思的与宋寻月对视。 她竟还和顾希文说过不介意他贵贱贫富,只想安稳过日子的话。若当真如此,怎么继妹说换亲,她就欣然同意了? 足可见心底是不满意这桩婚事,眼下看他,想来是不想把亲事换回去。 是,琰郡王府,可比安济坊顾家强出太多。既得鲛人泪,谁惜凡尘珠? 这宋家二姐妹,还真是半斤八两,一丘之貉。 谢尧臣心底极是不屑,一个眼明心瞎的父亲,一对贪婪无度的母女,一个见利忘义的宋寻月,这不大的宋府,事儿可真够多。 可眼下,比起让宋瑶月换回去,他更想要个命不久矣的宋寻月。 谢尧臣结束和宋寻月的对视,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屋里静的只余他慵懒的声线,佯装蹙眉道:“可不巧的是……本王和王妃,新婚之夜已做了夫妻,如何再换?” “咚”一声,宋寻月似乎听到自己的心落下,换亲这事,板上钉钉了! 屋里其余三人,齐齐愣住,尤其是孙氏,那脸上神色青一阵白一阵,似天桥街边画手打翻的色盘,格外精彩。 反倒是宋俊,颇有松口气之感,既然王爷满意这长女,那便与他官途无碍,不换确实也成,左右顾希文是个好孩子,瑶月跟了他,日后也不会差。 谢尧臣笑笑,指背轻掸了下自己腿面,对宋俊道:“我知二老心意,但女子清白大过天,宋大人如何再让自己的长女嫁于他人为妻?而且……” 谢尧臣看看顾希文:“顾秀才想来接受不了,本王也做不到始乱终弃。” 说着,谢尧臣站起身。他身材高大挺拔,孙氏和宋俊的目光,也随着他起身往上看去。 谢尧臣缓缓踱步至宋俊和孙氏面前,含着一丝浅笑,说道:“换亲这桩事,将错就错吧。对外就说,本王本来要娶的就是大小姐,至于本王母妃,本王自会说服,宋大人和夫人不必忧心。” 宋寻月从未觉得谢尧臣声音竟如此悦耳,伴着他浑雅的声线,这些话一字字钻入耳中,她这颗心算是彻底踏实了。 以她现在的处境,在家时无力自主婚事,换亲后亲事主导权在谢尧臣手中。就像前世一样,她的处境,根本无法让她主宰自己的命运。前世在顾希文身边,有心也逃不脱,只能逼得自己抑郁而终,她当真厌极了这种感觉。 但是现在,谢尧臣说他本来要娶的就是她,等于就是承认她是明媒正娶的琰郡王妃,无论他们是不是真正的夫妻,这个位子,实实在在是她的了,便是谢尧臣自己,日后行事也会有些顾忌。 如今得了王妃之位,手里又握着些产业,她可得好好经营,给自己能立足于世的本钱! 谢尧臣如玉竹骨般的手指,拽拽大氅领口,心内烦躁。一来就断家务事,他是王爷又不是青天大老爷。进屋都没给他脱大氅的机会,热死了,真烦! 正欲抬脚离开,谢尧臣似又想起什么,转头对宋俊道:“听闻宋家至今未有男丁,只有这两个姑娘。如今与大人结亲,本王便送大人两位婢女贴身伺候。都是王府里精心□□,若大人用着不顺手,送还便是。” 孙氏闻言一怔,在谢尧臣身后,眼露震惊。因着生不出儿子,前些年宋俊没少纳妾,她周旋打发走了好些,眼看这些年宋俊熄了要儿子的心,不再想着纳妾,怎么琰郡王又送来俩?且王府的婢女,她以前的手段怕是不敢用。 失了费尽心思给女儿弄来的婚事不说,还被塞了两个婢女给夫君,孙氏一时只觉胸腔里滚烫的厉害,脑子跟着阵阵眩晕。 宋俊行礼道谢,谢尧臣冲他笑笑,忽地又想起什么,对宋俊道:“哦,对了。本王好面子,虽不会动王妃的嫁妆,但脸面上要好看。亲事既换,本王给你们的聘礼也不少,二位姑娘的嫁妆,便也将错就错吧。” 孙氏一口气直接噎在嗓子眼里,憋得她一张脸通红。 那是她费尽心机十几年攒下的积蓄!是她全部的心血!多少自己舍不得用的东西添进了女儿嫁妆里,竟是这般留在了王府?便宜了宋寻月? 孙氏已然控制不住表情,脸上肌肉都跟着颤,她那双眼死死瞪着宋寻月,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 宋寻月那顾得上看孙氏,只震惊的看向谢尧臣。她忽地想起刚才宋瑶月要嫁妆的事,猛地反应过来,剩下的嫁妆,不会全被谢尧臣扣了吧? 天呀,她昧下那些嫁妆,以为自己已经够黑了,怎知谢尧臣居然更黑,全给昧下了!这一刀接一刀的往孙氏心窝里捅,孙氏还能受得住吗? 而且那些嫁妆,是不是都归她了? 如此一想,宋寻月看向谢尧臣的眼里,一时充满崇拜,只觉谢尧臣浑身上下都冒着金灿灿的光。 这哪儿是王爷?这分明是上天派来的送财童子! 谢尧臣前世可被孙氏母女坑惨了,乐见孙氏吃瘪,扫了孙氏一眼,转头看向门口,语气都轻快了不少,朗声道:“王妃,走。” 说罢,谢尧臣绕过宋俊夫妇,大步朝门外走去,宋寻月马不停蹄的跟上。 顾希文仍跪在地上,侧头看着宋寻月群青色的身影消失在门栏处,唇边漫过一丝深切的嘲讽。 宋瑶月在院外,见谢尧臣和宋寻月并肩大步离去,心中石头终于落地,看来换亲这事,板上钉钉了!今日爹娘不叫她进去,委实叫她忧心了一把,现在好了,她终于可以安心做顾希文的妻子! 宋瑶月大喜,忙去找爹娘,怎知才走几步,忽听厅中父亲惊呼道:“夫人!夫人!” 宋瑶月一愣,忙提裙小跑过去,只见母亲脸色青白的晕倒在父亲怀里,顾希文在一旁满脸焦急,手足无措,宋瑶月惊呼一声娘,随即急不可待的扑了进去。 王府众人一直候在院中,谢尧臣走过来,从人群中点出两个人:“梅香、莲香,出来。” 梅香和莲香,两个十七八岁的婢女,一同出列,向谢尧臣行礼:“王爷。” 谢尧臣道:“你二人留下,将回门礼交给宋大人,暂且就留在宋大人身边伺候。” 梅香和莲香面上不仅未有异色,甚至还有些定会将事情办好的坚定,恭敬行礼道:“是!” 宋寻月扫了那俩婢女一眼,见她们年纪尚轻,容貌姣好,忽觉将她们留下伺候父亲,委实可惜,而且前世似乎没有这桩事。 她心头疑惑,但没法问。经过方才的事,谢尧臣心里对她恐怕已经有了偏见。 或许在他眼里,她就是个贪图富贵,见利忘义的人。 宋寻月微微抿唇,没关系,她本也对谢尧臣没什么期待。但她还是很感谢谢尧臣,今日没有同意将亲事换回。 这与她而言,已是莫大的恩情! 虽不知他为何不换,但从他开口那一刻,直到一路从厅中走出来,宋寻月心中便已做下决定。她一定要帮谢尧臣避过前世的祸端,作为他无意间帮她逆转人生的报答! 等前世那桩事了结后,她便自写休书呈上,就借无所出之名。和离书便算了吧,她无依无靠,有什么资格同一位郡王谈和离呢?左右她也没想再嫁,于婚姻一事毫无期待,和离还是被休,没有差别。 谢尧臣吩咐完梅香和莲香后,便朝府外走去,宋寻月和王府众人紧随其后。 等上了马车,谢尧臣这才发觉肚子饿,一时更加烦躁,来宋家回门一趟,连顿饭也没吃上,真烦! 谢尧臣脸色愈发难看,窝在马车上,手虚握成拳托着腮,直勾勾的看着窗户,脸都托变形了,一脸不快。 宋寻月依旧挨着门边坐下,她感觉到车里气氛不对,只觉此刻的谢尧臣,跟那河豚差不离,怕是戳一下就炸。 她尽量往边上缩,呼吸也尽量轻,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谁知怕什么来什么,马车走了一阵子,谢尧臣便朝她看来,盯着她看了半晌,忽道:“你们宋家换了本王亲事,本王今日还向着你说话,结果你上车就一言不发,怎么?不想跟本王道声谢?” 23、第 23 章 宋寻月听出谢尧臣语气间的讽刺,真是有些无地自容。 但宋寻月心里清楚,这恩她一定会报!而且是关系到谢尧臣人生大事的大报恩。 人嘛,心里一旦做下必然报答的决定,那么在接受别人帮助时,就会跟着坦然起来。 只是她重生一遭,知晓未来会发生什么这桩事,必是不能告知谢尧臣。 宋寻月礼貌笑笑道:“王爷帮了我这么大忙,没叫我回去受苦,妾身心里很是感激。只是大恩不言谢,再加上王爷什么也不缺,妾身便想着,等日后王爷真正需要妾身的紧要关头,妾身再好好报答您。” “呵……”谢尧臣气笑,给他画饼呢? 谢尧臣这声笑,充满嘲讽,宋寻月自是听了出来,委实觉得这位爷难伺候,只好问道:“那……王爷想让妾身如何报答?” 谢尧臣转头看向她,唇边挂上一丝揶揄,神色讳莫如深,道:“今日在你娘家,本王堵你继母时,怎么说来着?” 已有夫妻之实!宋寻月反应过来,转眼看向谢尧臣,立时满心里嫌弃。 呵呵,狗男人们,还真是时时刻刻惦记着下半身那点事。尤其谢尧臣这种纨绔,都不知道睡过多少女人?肯帮她,兴许就是觉得她长得比继妹强几分。 忒,狗男人。 寄春还说什么他不近女色,可见那些话是寄春在她面前故意说的,想让她对他们王爷有个好印象。如今看来,假的很。他和寻常纨绔没什么区别,搞不好身为王爷,私底下比寻常纨绔更过分。 但她好歹是谢尧臣名分上的王妃,人家想要有夫妻之实,着实挑不出毛病。 左右她嫁了谢尧臣,日后就算被休,旁人眼里他们也是做过夫妻的,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没什么心理负担。名分上毕竟是夫妻,而且谢尧臣长得这么赏心悦目,她全无抵触,做做那事也没什么,撑死还是像前世一样,索然无味呗。 念及此,宋寻月笑笑,也不好说的太明白,委婉道:“不若等哪日天气好,妾身在屋里温些酒,请王爷一道来喝两杯。” 谢尧臣闻言笑意愈发的假,她还真是一点都不推诿拒绝。 谢尧臣放下撑脸的手,身子朝宋寻月前倾,墨狐大氅从他双肩垂落,罩住两侧手臂。他双肘平撑在双膝上,两手指尖虚叩轻点,那张俊脸盯着宋寻月,似笑非笑。 宋寻月被他这模样弄得有些心慌,身子微微后缩,脸上的笑意都有些僵了。他不会想现在吧?不会想在车里吧?纨绔都是这么叫人难以招架的吗? 就在宋寻月满心里忐忑,弄不清谢尧臣到底准备做什么时,忽听他开口,浑雅的嗓音慵懒,语调缓慢,声音极轻,但嘲讽拉满,幽幽道:“拿了本王的王妃之位不够,还想做正经夫妻,想,得,美。” 宋寻月:“???” 她诧异的看向谢尧臣,眼睛都瞪大了不少。 不是他自己提的吗?怎么她一番艰难的心理挣扎同意后,他又反过来编排她?好歹是个王爷,怎么干的事这么不招人待见。 宋寻月的神色,谢尧臣很满意,虽然照孙氏的差点。他含着笑意,缓缓坐直身子,复又恢复之前的坐姿,眼风若有若无的瞟着宋寻月。 宋寻月轻轻闭眼,默背了一遍《心经》,强自将想打他一顿的火压下来。 她算是看明白了,如此明显的反复,谢尧臣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摆明就是信了今天孙氏那些话,反感她,故意戏弄她。 在谢尧臣跟前,宋寻月懒得为自己辩解。 人为何会辩解,无非就是在意对方对自己的看法,或是影响到自己切身的利益。但是谢尧臣怎么看她,她不在意,何必要费口舌? 换成今日之前,她可能还会辩解下,毕竟怕他把她这个假货赶出去。但他如今名分上已经彻底认了她这个王妃,便是想休妻、和离,也得过了皇家的宗室族谱,可不容易。 坐着王妃之位还不用伺候人,宋寻月求之不得,她含着礼貌的笑,对谢尧臣道:“多谢王爷恩典。” 谢尧臣立马看向她,眸色间不再有之前那份笃定慵懒,反而多了一丝不爽,语速也快了不少,蹙眉道:“恩典?你还挺开心?” 是她想留王府!他不跟她做夫妻,她凭什么开心? 宋寻月眉宇间稍见悲伤,看着自己腿面道:“妾身不知王爷所想,只一心想报答王爷。若妾身会错了意,王爷莫恼,待妾身嫁妆里那些产业赚了钱,必会用心报答王爷。” “呵……”谢尧臣冷嗤一笑,就这么会儿功夫,给他画了两张饼,真行。他看起来很蠢吗?会信这种嘴皮子功夫? 今日出门前,她因云锦的事道谢,不是说的挺好吗? 他方才问她,无非就是想再听两句好听的,他想听她说,自己的所作所为,在她的人生中起到了多大作用。毕竟这些年,听到的认可太少了,他虽不喜她,但他帮了这么大的忙,从她这儿听两句好听的,让自己心情愉悦下,不过分吧?怎知她扯了这么一堆报不报答的,还给他画饼,真烦。 谢尧臣心头藏着不快,岔开话题问道:“饿了吗?” 宋寻月其实早饿了,毕竟大清早出来,到现在什么也没吃,按理回门娘家有宴,结果今天吃了一肚子气。 但她可不好意思在外头跟谢尧臣说自己饿了,打算回去再吃,便摇了摇头。 怎知谢尧臣却蹙眉道:“那么早出来,滴米未进,怎会不饿?说实话!” 听他如此认真,宋寻月心头一软,不由轻轻咬唇,抛却孙氏留给他关于自己的那些偏见不谈,谢尧臣确实是个好人。 念及此,宋寻月点点头,嗯了一声。 谢尧臣听罢,伸手敲敲窗户,吩咐道:“辰安,去松鹤楼。” 松鹤楼,京城最大,最好的酒楼。传闻里面的厨子,是先帝爷首厨的亲传弟子,菜品便是天上的神仙闻了都要下来尝尝。名菜极多,价格也极贵,出入此间的或为达官显贵,或为富贾大商。 宋寻月心头稍有熨帖,一个人若是本性善良,即便他现在厌恶你,对你有偏见,也不会苛待你,谢尧臣便是这样的人,跟着他,即便是假夫妻,也不必再担心受怕。 不多时,马车在松鹤楼外停下,缕缕酒香夹杂着饭菜香飘入车内,宋寻月舌根下溢出些津液。 谢尧臣起身,对宋寻月道:“在车里等着。” 说罢,谢尧臣便下了车。宋寻月见车门关上,心生困惑,不带她一起去?那应该是要打包带回去,他许是不想跟她同桌吃饭,便没再多想。 谢尧臣下了车,带着辰安一起进了松鹤楼,店家亲自出来迎接。 谢尧臣选了个能看见马车的雅间,进去坐下,然后跟店家点了几个自己爱吃的菜,随后看向外头的马车。 谢尧臣唇边有了笑意,他未收回目光,只抬手,动动指尖,对辰安道:“找店家要纸笔来。” 辰安依言去办,很快拿了笔墨纸砚过来。 谢尧臣提笔蘸墨,很快就在纸上,画下一个活灵活现的大饼! 他还在大饼上,认真点上芝麻,画完后,又在一旁写下一行字——“请王妃品尝”。 大作完成,谢尧臣搁下笔,双手拿起纸,欣赏自己的杰作,脸上笑意灿烂。 辰安见此诧异道:“您就给王妃吃这个?” 谢尧臣挑眉嗯了一声,语气间无不得意。待墨迹干后,他将画好的大饼交给辰安,吩咐道:“给王妃送去。” 不是饿了吗?那就尝尝他画的大饼,看看味道香不香? 24、第 24 章 辰安拿着对折好的“大饼”出去,来到马车外,叩响马车门:“王妃,是辰安。” 宋寻月就在门边坐着,听见辰安的声音,以为是饭菜取了回来,便转身开门,她真有些饿了。 怎知门打开后,预想中的食盒没看见,却见辰安递给她一张宣纸,并道:“王爷叫我把这给您。” 不是吃饭?怎么送来一张纸?宋寻月满脸不解,伸手拿过来,边打开,边看着辰安问道:“这是什么?” 辰安憋住笑:“王妃自己看吧。” 宋寻月不明所以的将其打开,只见一个活灵活现的大饼出现在眼前。饼很圆,很大,上面还有细碎的芝麻,甚至旁边还写着五个飞扬凌厉的大字——“请王妃品尝”。 宋寻月捧着“大饼”,目眦欲裂! 她前后两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欠打的人!亏她刚才还觉得谢尧臣是个好人! 一时间,前世所有关于琰郡王的传闻,都开始在脑海中翻涌。 “琰郡王啊?不干人事,猫嫌狗烦,着实是皇室的一朵奇葩。” “谢小郡王,身在福中不知福,成天不知在寻思些什么,想法总和正常人不同,琢磨不透。” “京里第一等富贵闲人!打小就离经叛道,叫他读书他爬树,叫他爬树他上房,委实可惜了这金尊玉贵的出生。” 这一刻,宋寻月才算是切实感受到,猫嫌狗烦是什么意思。 在她短暂的人生中,她见过如父亲般眼明心瞎的,如顾希文般徒有其表的,如继母和继妹般穷尽算计的。 她也见过有人清风霁月,有人文质彬彬,有人凛若冰霜,有人心浮气盛,可从未见过有人如谢尧臣这般人神共嫉,简直就是个殊方异类。 想来是她说的关于报答那两句话,让他觉得是在画大饼,所以从问她饿了没就开始铺垫,兜转这么一个大圈子,就是为了画个大饼气她一下。 怎么会有人这么闲?宋寻月眉心紧拧,满眼嫌弃与不解。 宋寻月确实被气到,可不知为何,他的所作所为,竟叫她心中生不出半点畏惧。 父亲做的事她气,孙氏和继妹做的她也气,顾希文做的事她更气。可对这些人生气,她从前不敢表现,因为她气,但她更怕。 他是个王爷,若想罚她,有一万种法子叫她生不如死,可他居然想出这么一种叫人无语凝噎的法子,他脑子是什么做的? 宋寻月看向辰安,皱着眉问道:“你们王爷一直这样吗?” 辰安眨巴眨巴眼睛,随后道:“也不是一直这样。” 宋寻月沉默片刻,接着问道:“他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辰安眉宇间闪过一丝痛心,答道:“约莫是从王爷十二岁。那年深秋,天寒如冰,王爷不知怎么在御花园溺了水,险些殒命。那次救过来后,性情便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宋寻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哦……”脑子溺坏了。 宋寻月看看眼前的松鹤楼,又看看手里的“大饼”,抿唇不语。她饿啊,谢尧臣吊足她的期待,又把她扔这里自己去吃饭,真缺德。 辰安对他们王爷最了解不过,干完这种事,他一定很期待看到对方的神色,不然怎么会选能看见马车的地方坐。 念及此,辰安道:“王妃可以自己进去吃。”这样王爷就能看见了。 宋寻月问道:“你们王爷不会生气吗?” 辰安笑笑,他们王爷没苛待人的毛病,府里就算有人犯错,也从未有被罚饭的情况。而且眼下,他更想看到王妃的反应吧,便道:“王妃放心便是。” 这话宋寻月信,毕竟是个好人,还是个能想出给她画大饼的好人,能有什么坏心眼呢?再加上,经此一事,她是真的无法从谢尧臣身上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恐惧。而且,管天管地,也管不了她吃饭睡觉啊。 宋寻月唇边有了笑意,将谢尧臣画的大饼折起来,揣进衣襟里,走下马车,唤过星儿,对她道:“走,咱们也进去吃饭。” 星儿抬眼看看松鹤楼,蹙眉道:“啊?很贵吧?小姐要不然我们换个地方吃?” 宋寻月前世就听说过松鹤楼,如今有了机会,还有了钱,怎会放过?便对星儿道:“无妨,咱们进去尝尝松鹤楼的手艺。” 说着,便拉了星儿往松鹤楼走,星儿满脸的心疼,只能默默咬唇。 辰安跟在身后,抬头看了眼楼上,果然见他们王爷托腮垂着眼皮往这边看,似是在欣赏自己的杰作,模样欠欠的。 宋寻月进了松鹤楼,她这一身群青色的云锦,格外招人眼。刚一进去,大堂里好些食客的目光,便被吸引到她身上。 店家一见这身打扮,又见宋寻月气质出列拔萃,身后还跟着琰郡王身边的辰安大人,忙迎上前来,笑问:“请问这位夫人是?” 宋寻月笑笑道:“琰郡王妃。” 店家恍然,忙给宋寻月行了礼,道:“小的这就带您去王爷的雅间。” 宋寻月脚步未动:“不必,给我重新找个地方。” 店家不解,但未敢多问,将宋寻月带去离谢尧臣不远的雅间,安排入座。 坐下后,宋寻月对店家道:“我夫君点了什么?” 店家正欲报菜名,却听宋寻月接着道:“做好端来我这里就成。” 店家一时哽住,琰郡王和王妃吵架了? 辰安大惊,诧异的看向宋寻月,半晌后,蓦然反应过来…… 他们王爷这是遇上对手了啊! 宋寻月自是看到了辰安眼里诧异,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问道:“辰安大人,素闻王爷大方,不会吝啬几道菜吧?” 辰安干涩的笑笑,默默将目光移开。他哪儿知道会不会,他和王爷还从来没遇上过这种情况,从来只有他们王爷折腾别人的份儿,棋逢对手还是头一回。 宋寻月看了店家一眼,店家会意,冲宋寻月行个礼,倒上茶便退了下去。 辰安舔了舔唇,对宋寻月颔首:“王妃慢用,下官去伺候王爷。” 宋寻月跟他道了声谢,辰安行礼,便出了雅间。 一路上,辰安只觉自己眼珠子都不会转了,刚推开门进去,便听他们王爷问道:“王妃刚才神色如何?” 辰安咽了口吐沫,如实答道:“目眦欲裂。” 谢尧臣甚是满意,拽拽袖口,嗤笑一声:“跟我玩儿,哼!”说罢,继续喝茶看街景。 辰安看着得意洋洋的王爷,实在不想给他泼冷水,菜被王妃弄走的事,一时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生生僵在一边。 而宋寻月那边,茶才喝两口,菜便一样样端上了桌,一共四道菜加一碗米饭,店家一道道介绍道:“百香米,用枸杞、桂圆等泡制一夜后煮熟的大米。回春汤,决明兜子,金丝肚,莲华鸭签。都是平日王爷爱吃的菜,也是我们松鹤楼的招牌。” 宋寻月轻嗅一下,就连普通的大米饭,都做出了新花样,不愧是京里最好的酒楼。一旁的星儿都看傻了,仅仅这回春汤,都工序复杂的紧,其余更不必提。她以为这两日在王府的吃食已经很好了,万没想到这几道菜看着比王府的还精致。 这一刻没见过世面的星儿,方才堪堪意识到,这世间的富贵,怕是没边的。 店家上完菜后退出雅间,宋寻月给一旁的星儿递了筷子和小碟,对她道:“一起吃!” 星儿站在一旁,接过筷子和小碟,望着桌上的菜,无比心疼道:“小姐,这顿饭得多少钱?” 宋寻月已开始吃饭,无所谓道:“管他多少钱,反正是王爷点的。” 星儿虽也馋的紧,但还是不太敢动筷子,迟疑道:“小姐,你劫了王爷的菜,王爷不会生气罚我们吧?” 宋寻月真是对谢尧臣失了畏惧,笑笑道:“想来不会吧,就算罚也没什么。”能干出给她画大饼这种事的人,能怎么罚她?每顿多加几道菜撑死她吗? 星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才动了筷子,一口菜下肚,星儿都快哭了:“唔……小姐,好好吃!”费钱的东西就是好吃,可是好费钱呜呜呜,又好好吃。 宋寻月冲她一挑眉:“好吃吧?那快吃。” 主仆二人愉快的吃起了饭菜,而隔壁雅间的谢尧臣,等啊等,等啊等,茶都喝两杯了,却还不见上菜。 往常他来松鹤楼,从来没等过这么久。 本来今天就饿了好久,谢尧臣不耐烦了,指尖在桌上叩的哒哒作响,对辰安道:“去问问,菜怎么还没上?” 辰安欲言又止,最后紧紧抿唇,转身出了雅间,将店家唤来。店家刚进雅间,谢尧臣便蹙眉道:“菜呢?” 店家一脸懵,看看外头宋寻月的方向,只好道:“王妃说把您点的菜给她端过去,上了一会儿,王妃估计已经在吃了。”八成是两人吵架,想哄王爷过去一起吃饭? 谢尧臣眼睛都瞪大了,手颤巍巍的抬起来,指着外头对辰安道:“她好大的胆子!” 店家闻言忙弯腰侧身,站去了门边。 辰安亦颔首而立,他是万万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能见一回他们王爷吃瘪,难得难得。 谢尧臣一肚子话尽皆噎在了嗓子眼里,怎么会有这么小心眼的女人? 他长这么大,只有他叫人不痛快的份,从来没人能让他不痛快!就连前世宋瑶月,被他气几回后,都再也不出现在他面前。 他是万没想过,他横行霸道数十载,竟有朝一日也会被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谢尧臣气得胸膛大幅度起伏,起身便想去找宋寻月的麻烦。 但他堪堪扶桌站起,却蓦然止步,似是想到什么,忽地笑了。 谢尧臣没了方才那副气急的模样,重新敛袍坐下,姿态依旧那么优雅。他看向店家,对他道:“无妨,再给本王上一份。外加二两你们酒楼的招牌,松鹤酒,带走。” 店家应下,转身便去办,约莫又等了一会儿,谢尧臣的饭菜上桌。而一两便价值十两银子的松鹤酒,也已装在洁白的瓷瓶里,用细绳子套住,端上了桌。 谢尧臣看了眼酒,辰安取出银针挨个试了菜,谢尧臣便开始吃饭。 辰安在一旁看着,觉得不大对劲,王爷平时细嚼慢咽,今日吃的似乎有些快。 谢尧臣很快就吃完饭,并且破天荒的自己动手,亲自将打包好的酒挂在修长的食指上,心情愉悦的出了雅间。 期间他还抬着手,不住端详自己手指上挂的瓷瓶,似能瞧出花来。 来到大堂,谢尧臣将店家唤来,说道:“今日的饭钱,本王王妃付。” 说罢,他便带着辰安离开。 来到酒楼外,指上瓷瓶在阳光下格外透亮,谢尧臣看着它心情愈发的好。 这是酒吗?这是宋寻月滴血的心。 25、第 25 章 谢尧臣离开时,宋寻月和星儿还在雅间吃饭。 许是今日饿得有些久,再加上婚事板上钉钉,又白得大笔的嫁妆,这顿饭宋寻月吃得格外的舒心畅快,前后两辈子都没这么松泛过。 待饭吃完,宋寻月和星儿放下筷子,星儿这才问道:“王爷还真没追究我们,这饭都吃完了,王爷都没派人来问。小姐你说的果然不错,王爷真的是个好人。” 宋寻月冲她抿唇笑笑,神色间若有所思。方才自己随便糊弄了两句话,他便能干出给她画大饼这种事,劫了他的菜,他居然全程没过问? 这种事毕竟头一回干,宋寻月尚未拿准谢尧臣的性子,便对星儿道:“将店家叫来。” 星儿点头,出门去叫店家。 不多时,星儿同店家一起进来,店家手里拿着账本,冲宋寻月行礼道:“请王妃娘娘安。” 宋寻月探问道:“王爷的菜上来我这里,王爷没说什么吗?” 店家成天伺候达官显贵,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早已拿捏稳妥,自是不会说任何可能引起人家夫妻矛盾的话,便隐去谢尧臣生气那部分未讲,只说结果,道:“王爷没说什么,只是自己又点了一份。” 居然什么都没说!宋寻月心间不禁对谢尧臣有些刮目相看,果然如辰安所言,他们王爷不会苛待人。自己劫了他的菜,他居然未置一词。 宋寻月抿唇轻笑,若是如此,那她基本明白了,只要日后不挑战到他真正的底线,自己的日子会过得非常宽松。 果然啊,一个本性善良的人,便是折腾人,也不会真正伤及你。就那成亲这件事来说,同样是对妻子失去感情,一个恶毒的人,或许会将事情做绝,杀妻也不是没有可能。但一个善良的人,即便他已经不喜妻子,但因其心软,会思己及人,哪怕分开,也会主动补偿亦或承担大部分过错。 宋寻月再次看向店家,接着问道:“王爷还在雅间吗?” 店家道:“王爷已经走了。” 宋寻月微讶:“这么快吃完了?” 店家点头。 宋寻月起身,既然王爷走了,她便也走吧。说着,宋寻月便唤了星儿,一同往外走去。 怎么还没走几步,却忽地被店家叫住:“王妃娘娘。” 宋寻月驻足回首,不解询问:“怎么?” 店家摊开账本,对宋寻月道:“王爷刚才离开时说,今日的饭钱,您付。” 星儿立时瞪大了眼睛,随即满眼焦急,眼风不断在宋寻月和店家之间看。 宋寻月诧异道:“不是记在王爷账下吗?”这类达官显贵,在京里销金的地方大多是那几个固定场所,基本都是记账,每月再由店家上门去清账,怎么谢尧臣要她付账? 店家笑笑道:“通常是如此,只是今日王爷特别吩咐,说是王妃您付。” 一般情况下,若无特殊吩咐,都是记账在名下,每月再过府清账。但若是有特殊吩咐,比如谁谁谁请客,再比如哪天哪位请了客不想让家里知道,便会单独清账。 王爷今日已经吩咐过,这顿饭王妃付,他们便不能将这账写进王爷名下,以免去清账时得罪了人家。京里这些显贵又都相互之间通气,一旦得罪了谁,怕是大部分客源便没了。 宋寻月闻言捏帕子的手都紧了些。好你个谢尧臣,刚还觉得他人不错,转头就在这儿等着她!就说呢,这小心眼的纨绔怎么可能未置一词。 幸好她今日带了一张银票在身上,不然岂非要丢大脸。 宋寻月在店家面前,不好流露真实情绪,面上撑着得体端庄的笑,问道:“共计多少?” 店家看了看账本,颔首回道:“回王妃的话,共计四十两。” 四十两!宋寻月只觉呼吸一滞,手筋都有些麻。 一旁的星儿都快哭了,四十两!他们主仆从小姐十岁那年开始,一直到小姐出嫁,六年,总过花销十三两半。这一顿饭,居然吃掉四十两! 呜—— 星儿心上像有只大手在狠狠的抓,将她的心翻来覆去的在手心里撕扯,好痛! 宋寻月身为王妃,即便心已经在滴血,但面上还是强撑着得体的笑意。 她现在是有钱了!可她从来没干过一顿饭就花四十两的“勾当”,多……实在是太多了…… 宋寻月深吸一口气,强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样,旁敲侧击的向店家问询:“王爷平常来也吃这么多吗?” 店家笑笑道:“菜品还是之前点的那几道,但王爷额外打包了二两我们店的松鹤酒。那酒是我们店的招牌,陈年老酿,一两便是十两银子。” 故意的!绝对故意的!这一刻,宋寻月恨不能将谢尧臣踩进泥里,再狠狠跺上两脚。 今晨出门时,为了防备父亲和孙氏发难,她特地带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在身上。当时只是想着,钱是个好东西,任何时候缺不了,便防备带上了一张,没成想这么快就得破财。 宋寻月只好从袖袋中取出那张五十两的银票,递给店家。 好好的五十两,马上就得变成十两!哎,好心痛。幸好,还能剩下十两。 店家双手接过银票,一见上书五十两,立时喜逐颜开,连忙眉飞色舞的行礼道:“嘿,谢王妃娘娘赏!” 宋寻月:“???” 赏?不找钱吗? 眼看着店家将那五十两痛快的塞进袖口,勾了账,随后弯腰欠身道:“王妃娘娘慢走。” 宋寻月心上像被狠狠剜了一刀,她怎么忘了?人家达官显贵,都是要给赏钱的。而且像谢尧臣这种纨绔,平常肯定没少给,不然人家店家怎么会这么自然的以为多出来的就是赏钱。 更可能的是,她现在是王妃,这钱没法儿要!哎……她的十两银子! 一旁的星儿险些厥过去,五十两啊!整整五十两!换从前她和小姐能活二十年!呜呜呜……有钱人的生活她不配。 宋寻月心都在颤,她深吸一口气,转头向店家问道:“除了今日,王爷平常吃饭,都是记账的吗?” 店家点头:“正是。” 宋寻月道:“松鹤酒一坛有几斤?” 店家回道:“二斤。” 宋寻月暗自盘算,一斤十两,十两便是一百两,二斤就是二百两银子。 宋寻月忍着一肚子怒火,对店家道:“取一坛来,记王爷账上。” 店家连忙点头,不多时,就取来一坛松鹤酒,递给一旁的星儿。星儿早已头晕眼花,自看着那五十两给出去后,她已失神,神思恍惚的接过了酒。 宋寻月带着星儿离开松鹤楼,看着不远处的王府马车,宋寻月心下连连冷笑,不是爱喝吗?今儿让你喝个够! 26、第 26 章 宋寻月愤愤的看着马车,拍拍一旁的星儿,唤道:“星儿。” 没有回应,宋寻月又唤:“星儿。” 还是没有回应,宋寻月只好转头去看。正见她家星儿,手里抱着酒坛子,眼睛看着地面出神,整个人脸色发白,恰是一副神思溃散的模样。 宋寻月见此委实心疼,她是重生的,纵使早已做好这辈子要“及时行乐”的打算,今日损失这五十两心都有些颤。何况她家一直省吃俭用,精打细算的星儿,一下损失五十两,这打击对她不是一般的小。 宋寻月只好止了步,伸手摸摸星儿的脸,再次唤道:“星儿!” “嗯?”星儿这才回过神来,不明所以道:“小姐?” 宋寻月轻叹一声,安抚道:“今日确实损失多了些,但其实咱们今日,得到的更多。” 星儿尚不知今日宋府里发生的事,毕竟当时屋里只有他们几人,连宋瑶月都没叫进来,出门后她和谢尧臣又立马上了马车,自是还未来及告知她谢尧臣扣下嫁妆的事。 星儿眉心紧紧锁着,不解道:“小姐为何这般说?” 宋寻月低声道:“宋瑶月剩下那些嫁妆,王爷没送回去,今日在宋家做主,将嫁妆也换了。” 星儿愣了一瞬,随即面上挂上不敢置信的惊喜:“那些嫁妆都归小姐啦?” 宋寻月抿唇笑,点点头,轻快的“嗯”了一声。 “呼……”星儿长长吁了一口气。二小姐那些嫁妆,那天她陪小姐一起清点的,银两、黄金、首饰、瓷器、珊瑚……总价值两万两左右,还不包括田产铺子,这些每年都有进项的收入。 现下居然都归了他们小姐! 星儿心颤的厉害,今日她也算是经历过大喜大悲的人了。心间忽地升起些雄心壮志,对宋寻月道:“好!小姐,您放心,日后奴婢努力出息些。”绝不能再为五十两险些丢了魂魂。 宋寻月点点头,拍拍她的手,再次看向马车,吩咐道:“星儿,等下你就在跟在车外,只要我唤你,你就把这坛酒给我。若我没唤,就回府再说。” 星儿抱紧酒坛子,郑重应下。 叮嘱好星儿,宋寻月这才带着她,继续往王府马车那边走去。那看向马车的眼神里,多少带着点视死如归的坚定。 星儿在一旁瞥见,莫名从她家小姐身上,感受到一些和从前不一样的气息。她和小姐从前生活在那么令人窒息的宋家,小姐脸上的神色,大多平静如一滩水,偶尔笑笑,也是勉强的很。 可嫁来王府区区几日,他们小姐脸上的神色,竟丰富多彩起来,尤其是今日,如风云般变幻莫测!远比从前十六年都来的鲜活,要是不那么费钱,这还真是一件好事。 主仆二人来到马车前,辰安即刻便摆上脚踏,侧身道:“王妃请。” 宋寻月看向星儿,冲她递了个眼色,便提裙走上马车。 而此时此刻,宋府。 之前被谢尧臣气到晕厥的孙氏,在大夫的施针下,这才堪堪醒来。 宋俊、宋瑶月、顾希文三人一直守在塌边,见她醒了,父女二人忙切问关怀。 一旁的大夫收拾自己东西,对宋俊道:“夫人无碍,只是急火攻心,喝点败火的汤便是。” 宋俊付诊金送了大夫到门口,交给小厮带路,复又回来瞧孙氏。 孙氏刚醒,神色间有一丝迷茫,但仅仅片刻后,之前那份绝望和愤怒再次回到了她的眼里。 她起身坐起,宋瑶月想去扶她,却被她一把甩开。 宋瑶月抿抿唇,只得讪讪收手。 孙氏起身后,指着宋瑶月骂道:“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愚蠢的东西?我为你的婚事花了多大心思?你是瞎的瞧不见吗?居然换去安济坊顾家?” 宋瑶月正欲解释,一旁的宋俊忽地开口,沉声道:“招娣!希文是个不错的孩子!两个姑娘的婚事木已成舟,琰郡王都不追究,你还和自己的姑娘置什么气?寻月你也从来视如己出,她嫁琰郡王有何不可?” 孙氏一番话尽皆被宋俊噎在了嗓子眼里,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扮演的贤母角色,竟会将她自己架上高台? 但孙氏实在咽不下真口气,真的咽不下!颇有了些破釜沉舟之心,没忍住对宋俊阴阳怪气道:“是,两个都是你的女儿,只要琰郡王不追究,谁嫁都一样。你眼里,只有你的官途。” 想想自己铆足劲费了那么多心思和财力,最后竟是为他人做了嫁衣,她就没法平了这份怒火。 宋俊微惊,他这继室夫人,这些年从来都是贤良淑德,温婉顺从,今日怎得竟这般跟他说话? 同时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若孙氏和他一样,将两个孩子都视若己出,今日为何会气成这样? 疑虑在心间一闪而过,但多年来相处下来,宋俊本能的选择相信孙氏,便自忽略了心中的怀疑,只沉声道:“我看你是昏了头了!希文这般才华文章,瑶月嫁了,日后自有一番造化,你好好醒醒神吧。” 说罢,宋俊拂袖而去。宋瑶月在一旁听着,是真的佩服父亲在看文章方面的眼光,他前世也是这般说,只是她和娘亲谁也不信,一味嘲讽,如今看来,父亲对顾希文才华的判断,当真是毒辣。 宋俊离去后,宋瑶月还像往常一样,向孙氏撒娇道:“娘,爹说的没错,顾秀才当真是万里挑一……” 话未说完,“啪”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她的脸上。 宋瑶月下意识伸手捂住,大惊,震惊的看向孙氏,娘居然打她? “跪下!”孙氏沉声道。 宋瑶月吓住,缓缓屈膝跪下。顾希文见状,也只好陪着宋瑶月跪下。 孙氏看着眼前的两个人,气血在心间如巨浪般翻滚。 她商户出身,家中本是有钱,模样也是几个姐妹间生的最好的,可偏偏她们姐妹,有个弟弟。 父亲想尽办法让她嫁入官家,就是为了让她日后扶持弟弟。 家中那么有钱,给他们姐妹几个的嫁妆却极少,因为爹要将财产留给弟弟!她是个什么,她就是个扶持弟弟的工具! 打带着微薄的嫁妆嫁入宋家那天起,她就知道,她的娘家人靠不住,她若想活得好,只能靠财产和孩子。 自小看着弟弟的生活,她虽然恨,但同时也清晰的意识到,无论在哪儿,儿子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她成亲后想法子多哄着宋俊流连床笫,想要早日生出儿子。 可怎知她头胎只生出个女儿,还因为生这个女儿伤了身子,不能再孕。眼看着宋俊将妾室一个接一个往府里抬,她如何能不心焦? 她为什么苛待宋寻月?她何尝不想做个慈母?可是她没儿子! 日后宋俊两腿一蹬,她要靠什么安身立命?她必须将这宋府里所有的财产资源,都笼到自己手里,用在女儿身上,让女儿加入高门大户,有个有权有势的女婿,才能让她高枕无忧。 她为此费尽心机,耗尽心血,可一切就这样成了泡影。尤其是那些嫁妆,那些可是她积年的心血,她怎甘心拱手于人? 越想越气,孙氏深深剜了宋瑶月一眼,骂道:“不中用的东西!”说着拿起一旁的鸡毛掸子,便要往宋瑶月身上抽去。 宋瑶月大惊,顾希文忙抬臂按住孙氏的手:“夫人……” 他自知换亲之事已成定局,那日后便只能和宋瑶月尝试着相处,人前人后,哪怕是面子功夫,他须得做出维护妻子的模样来。 孙氏被顾希文拦住,注意力自是到了他的身上。 比起气自己女儿不争,她更厌烦顾希文!这东西,她本是用来折腾宋寻月的,眼下竟是成了她的女婿。 孙氏对顾希文的厌恶简直到了骨子里,她用力抽回手,那一下下的鸡毛掸子便抽在了顾希文身上,口中骂道:“你怎敢拿你那脏手来碰本夫人!” 顾希文跪在地上,抿着唇一声不吭的忍下。 宋瑶月大惊,口中呼道:“娘!你别打他。” 说着,她忙去挡。可每当掸子落下,宋瑶月又吓得躲开,那一下下抽打,尽皆结实的落在顾希文身上。 宋瑶月躲避的动作,顾希文自是看在眼里,不禁对她之前的话生出怀疑,这怎么瞧,也不像是她口中那种对他情根深种的模样。 孙氏见顾希文还盯着自己女儿看,一时气更不打一出来,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脚踹在顾希文胸口,顾希文上半身失去重心,向地上摔去,但他愣是咬着牙,一声都没吭。 事发突然,宋瑶月未来及躲闪,袖口被顾希文压在身下,连带着将她一起带倒。 宋瑶月惊呼一声,头上钗环摔落在地上。 顾希文见她摔倒,刚稳住自己,便伸手去扶她。 怎知,手刚伸出去,却眼睁睁的看着宋瑶月的手,从他指尖擦过。 顾希文微愣,紧着便见宋瑶月往前爬了两下,将自己摔落的钗环连忙捡起,捧在手心里,坐在地上,蹙着眉吹灰检查。 像是自己亲生的心肝宝贝,怕被摔坏似得。 看着这一幕,顾希文眼底的神色,终是彻底冷了下来。 他也摔倒在地,可宋瑶月第一时间却是去捡钗环。可见他这个所谓夫君,连几根冰冷的钗环都不如,讽刺至极! 宋瑶月浑然不觉,确认自己钗环没事,暗自松了口气。嫁妆被王府扣了,她之前的东西可不多了,这套钗环日后还得带着出去见人,是她的脸面,可万万不能摔坏。 她将钗环重新插回头上,这才起身过来,伸手搀扶住顾希文,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宋瑶月看着气急的母亲,也知自己说服不了她,只道:“娘,女儿知道你不信我,但女儿向你保证,日后一定会活出个人样来。” 说罢,她向孙氏行礼,带着顾希文离开。 二人一走,孙氏泄气的将手里的鸡毛掸子甩在榻上,脱力落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前方。 嫁入官家多少年,她没像今日这么疯过,也没像今日这么绝望过。 但事已至此,她也明白,琰郡王这门亲事,算是彻底没指望了,她只能接受。 但是那批嫁妆,就这么归了宋寻月,她是真的不能忍! 孙氏在榻上枯坐许久,眼底神色,越来越凉…… 若想要回嫁妆,只有一个法子,女子死后,嫁妆自会退返娘家。别怪她狠心,是宋寻月,太过贪心。 “朱彤。”孙氏开口唤道。 话音落,一名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嬷嬷,推开门走了进来,孙氏吩咐道:“取命妇服来,我要进宫,去见仪妃娘娘。” 宋寻月在马车外整理好情绪,换上若无其事的笑脸,这才将门拉开,走了进去。 怎知车门刚打开,却正好对上谢尧臣的目光,他半支着头,正对着她笑。 不同于之前的嗤笑和假笑,这个笑脸,当真格外真诚、灿烂,露出一整排洁白的皓齿。 若不是知道他为什么笑,宋寻月怕是会以为,自己遇上了一位极有亲和力的好人。 谢尧臣缓缓眨眼,无比和善且充满关怀的问道:“王妃用得可香?这松鹤楼的饭菜,可还能入王妃的眼?” 27、第 27 章 宋寻月闻言,虽含着笑意,却气息微颤。 这琰郡王可真是贱兮兮的。 宋寻月浅施一礼,道:“松鹤楼名满京城,菜品自是万里挑一。” 说着,宋寻月依旧挨着门边坐下。 怎知谢尧臣忽地热情招呼道:“王妃坐那么远做什么?往里挪些,省得门缝漏风,着凉。” 宋寻月扫了他一眼,今日几番坐马车,他都不曾说过这话,眼下却这般热情的招呼她,八成是野狼扒门——来者不善。 宋寻月颔首道谢,依言往里坐了些。就凭今日谢尧臣干出的这几桩事,她深觉他必然会炫耀自己带出来的酒。 果不其然,她刚坐好,谢尧臣便从身边小桌上,拿起那透亮的小瓷瓶,解开其上细麻绳,将瓷瓶握在指尖把玩。 但听他感叹道:“王妃许是不知,这松鹤楼除了饭菜出名,这松鹤酒才是真正的上品。十两银子一两,委实醇香浑厚,余味无穷。” 这故意显摆的模样,真欠!宋寻月含笑看着他:“王爷品味,自然独到。” 谢尧臣抬眼,冲她抿唇一笑,随后将酒塞拔开,一缕馥郁的酒香,瞬间便在逸散车中。 谢尧臣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揽揽香气,深吸一口,一副很着迷的模样。 宋寻月在旁看着,含笑的唇,杀人的眼。 谢尧臣睁开眼睛,从车上一旁的小匣子里,取出一对酒盅,对宋寻月道:“王妃可要尝尝?” 机会来了!宋寻月闻言含笑道:“妾身酒量不好,酒也只有二两……妾身便不和王爷抢了吧。” 其实她酒量不错,甚至说成千杯不醉也不夸张,不知自己这酒量随了谁。 从前她没喝过酒,直到前世顾希文高中的那天,被顾希文逼着陪他喝酒那晚,她才知道自己酒量那么好。 那天晚上,一坛酒,顾希文一碗接一碗的给她倒,她喝的比顾希文还多,可最后顾希文成了一摊烂泥,她也只是头有些晕而已,走道都不飘。 一听她酒量不好,谢尧臣一下来劲了! 这酒是宋寻月买的,按照之前那个叫星儿的婢女所言,她从前的生活,当真拮据的紧。这二两酒外加两桌菜,必是叫她心疼坏了吧。 如此令她心头滴血的酒,怎么能不叫她自己尝尝呢? 念及此,谢尧臣做出一副此言不妥的模样,循循善诱道:“二两酒而已,喝几杯又能醉到哪里去?” 宋寻月冲谢尧臣笑笑,道:“王爷瞧着便是好酒量的人,这二两酒,怕是给王爷塞牙缝都不够,妾身怎好再分去一些?” 这话谢尧臣爱听,不由顺杆爬,挑眉笑道:“本王酒量确实不错,鲜少有人能喝过本王。” 几个皇子里,数他酒量最好,寻常喝个四五两不在话下,当他这么些年纨绔白当呢? 宋寻月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说道:“那妾身更不敢喝了,着实怕醉酒在王爷面前出丑。” 一听这话,谢尧臣更期待了,等喝醉后“真情流露”,想着那几十两银子,会痛哭起来吧? 谢尧臣笑意愈发灿烂,问道:“你具体什么量?” 宋寻月认真道:“妾身酒量真不行,也就一斤左右吧。” “多少?”谢尧臣愣住,一斤左右? 他有些不敢置信的上下打量宋寻月几眼,这纤弱的女子,能喝一斤多? 宋寻月含了笑,对谢尧臣道:“妾身也是一次偶然,自己单独喝了些,并未同旁人喝过。想来寻常人,尤其是男子,酒量约莫比妾身要强很多,妾身这一斤的量,在王爷面前,委实不够看。” “呵呵……”谢尧臣干涩的笑笑:“是、是……” 谢尧臣捏酒壶的手有些紧,若不然,今日别喝了吧? 看出他犹豫,宋寻月忙趁热打铁道:“不过王爷今日帮了妾身这么大的忙,妾身确实应该敬王爷几杯……” 说着,宋寻月看了眼谢尧臣手里的酒壶,叹道:“可是只有二两酒。” 一听这话,谢尧臣松了口气,是呀,只有二两酒,他慌什么? 念及此,谢尧臣笑笑道:“这若换成平常,二两酒确实不够塞牙缝,但今日天气冷,不好再出去买,二两就二两吧。” “诶!”宋寻月闻言道:“妾身怎能让王爷喝不痛快?” 说着,宋寻月看向车门处,朗声道:“星儿。” 车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坛二斤的酒递了进来,宋寻月伸手接过,转身将酒坛推到谢尧臣面前,笑道:“这二斤给王爷!” 谢尧臣:“……” 谢尧臣看着那坛酒,脸上神色宛如彩虹般七彩变幻。 一股怒意直冲谢尧臣脑门,好啊,好啊,他这王妃还真是好样的。分明是有备而来,让他自己把自己架起来,然后再拿出这坛酒!那他是不喝也得喝。 谢尧臣看向宋寻月,神色厉如刀刃。 前后两辈子,他从来没像今日这般,被人连摆两道! 但眼下他绝不能发火!他得忍住,若是发火,岂非变相承认自己酒量不如她?而且,今日斗了这么半天,现在发火,岂非认输? 那他万万不能认! 宋寻月见谢尧臣不接,复又往前推推,微微侧头,不解唤道:“王爷?” 谢尧臣横了她一眼,只好放下手里的瓷瓶,硬着头皮接过酒坛。 宋寻月见状,满意的笑了,随后身子往前探探,取过那个小瓷瓶和酒盅,朝谢尧臣笑笑:“我酒量浅,便用酒盏。但王爷怕是喝不痛快,王爷换碗。我一盅,王爷一碗。” 说着,宋寻月已自斟酒,随后双臂平抬,向谢尧臣敬酒:“妾身敬王爷。” “呵呵……”谢尧臣都快笑不出来了。 不就一坛酒吗?喝!弄得跟他怕了她似得。 谢尧臣也倒酒,随后抬抬手,一饮而尽。宋寻月抿唇偷笑,抬袖遮杯,一饮而尽。 随后宋寻月起身,亲自给谢尧臣斟酒,笑道:“王爷果然海量,王爷请。” 谢尧臣只能硬着头皮,再和宋寻月遥遥一敬,一饮而尽。 宋寻月一碗接一碗的劝,她什么心思谢尧臣心知肚明,但碍于他身为王爷的脸面,也只能硬着头皮一碗接一碗的喝。 外头的辰安等人都有些懵,进马车那么久,不吩咐回府,怎么还喝上了? 宋寻月那一瓷瓶二两的酒喝完,谢尧臣已经被灌下去十大碗。这酒喝的又快又急,比往常更加上头,他整个人眼神都已经开始发直。 都这样了,他还强撑着腰身,直挺挺的坐着,哪怕上半身已经开始前后摇摆,也不见他示弱分毫。 宋寻月看着愈发觉得有趣。 看来今日在宋家,有句话他没说错,他是真的好脸面。她算的也没错,他果然明知上当,也还是会为了脸面,硬着头皮上。 宋寻月挑眉关怀道:“王爷酒量竟是这么浅?是不是不行了?” 谁说他不行?谁敢说他不行! 谢尧臣指一下空碗,盯着宋寻月的眼睛,掷地有声道:“满上!” 宋寻月依言满上,复又端给谢尧臣:“王爷请。” 谢尧臣伸手接过,连宋寻月没酒了都没发现,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又被灌了几碗。 那一刻,谢尧臣看着这马车内的一切,仿佛跌入梦境,旋转、扭曲、不知今夕是何夕。 没过片刻,他便身子一软,躺倒在座椅上。 宋寻月一声轻笑,深深剜了他一眼。 喝酒嘛,但凡喝得急,便醉的格外快。这才半个时辰功夫,就已经给他喝趴下了。 而且一次喝这么多,今晚他别想好过。损失五十两的气,平了! 宋寻月愉快的整理下衣袖,敲敲车壁,吩咐道:“回府。” 马车缓缓而动,载着烂醉如泥的谢尧臣,和胜利加身的宋寻月,一同往王府而去。 马车在王府门前停下,宋寻月推开门出去,对辰安道:“辰安大人,王爷喝醉了,劳烦您扶王爷回去歇着。” 说着,宋寻月下了马车,自扶着星儿进去。 辰安眉心紧拧,往车内看了一眼,只见他们王爷,瘫倒在椅子上,早已不省人事。 辰安大惊,他们王爷,可从来没喝成这样过,忙上车去扶谢尧臣。 奈何谢尧臣喝的太醉,根本扶不起来,辰安只好将他拉起来,背在背上,这才下了马车。 一下马车,辰安紧着吩咐道:“快吩咐厨房,去备醒酒汤。” 说罢,辰安便背着谢尧臣小跑进了府门。 宋寻月扶着星儿的手,一路回到自己的嘉禾院。 房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宋寻月朗声哈哈大笑起来,那笑意,当真是前所未有的开怀。 她没忍住对星儿道:“你可没看着,王爷那喝不下又强撑的模样,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星儿是万万没想到,他们家小姐居然又摆王爷一道,自也跟着笑:“小姐是真不怕王爷醒来罚你。” 宋寻月面上洋溢着笑意:“怎会?可不是我强迫他喝,是他自己要喝,醉成这样怪我喽?” 宋寻月愉快的在贵妃榻上坐下,面上笑意盈盈,连眼睛里都是笑的,掷地有声的对星儿道:“这五十两银子的仇,算是报了!” 星儿在一旁看着,眼眶忽地一热,无不欣慰道:“小姐,奴婢从来没见过您这样开心。” 话音刚落,星儿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这些年在宋家,她从来没见过小姐脸上有这样的笑意。自小姐八岁那年,魏家离京后,她也再也没有像寻常孩子一样,开心的玩耍过。反倒是今日,小姐虽损失了些银子,但和王爷玩的是真的开心。 宋寻月蓦然想起过往经历的一切,心间一阵泛酸,随后抿唇轻笑,拉过星儿的手,仰头看着她的眼睛,宽慰道:“别哭。都过去了,以后我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 宋寻月说别哭,星儿的眼泪反而更加控制不住,如断线的珠子般落下来,可唇边却是笑意深深。她一边不断擦着眼泪,一边不住的重重点头。 宋寻月眼眶也跟着泛红,起身用帕子给星儿擦脸,对她轻声道:“别哭了,都过去了。打起精神来,宋瑶月的嫁妆都是咱们的了。咱们得去整理下其中的产业,等过两日,天气好的时候,都得去亲自瞧瞧。” 星儿点头应下,强自忍住泪水,和宋寻月一起去整理东西。幸好之前抄了一份礼单,眼下对照整理起来,还算容易。 整整忙活了一下午,晚饭都没顾上吃,一直到夜里戌时,方才整理罢。宋寻月揉着发酸的肩头,回屋沐浴后,便早早上榻歇下。 宋寻月自是一下午好心情,而谢尧臣,可一点不好过。 酒喝得太急,二斤至少喝了一斤半,到夜里时,他已经吐了三回! 谢尧臣这辈子没这么难受过,迷迷糊糊的边吐边睡,一直到亥时左右,脑子方才回了些神志,幽幽转醒。 他只觉口干的厉害,翻起身,坐在塌边,双臂如没骨头般搭在双膝上,整个人有气无力。 辰安怕他脚下着凉,忙上前,取过靴子给他穿上。 谢尧臣强撑着抬头,对辰安道:“水……”说罢复又垂下头去。 辰安连忙将备好的醒酒茶端上:“王爷。” 谢尧臣一饮而尽,将杯子还给辰安,人还是昏沉的厉害,坐在塌边许久没有动静。 辰安在他身边蹲下,问道:“王爷,眼下感觉可还好?怎么会喝这么多?” 谢尧臣这才想起今日车里发生的一切,宋寻月那张劝酒的脸出现在眼前,谢尧臣气不打一处来,怒道:“小心眼的女人!故意灌本王!” 辰安不解道:“王妃让您喝您就喝?” 谢尧臣只是回了些神志,酒还没醒,根本没力气说话,但他心里,却是越想越气。 他不就花了点宋寻月的钱,何必这么报复他? 本来今天在车里,他没多生气,但想想自己今晚遭的罪,真是恨不能掐断宋寻月脖子! 谢尧臣猛地起身,整个人却摇摇欲坠,辰安连忙将他扶住,站稳后,谢尧臣一把推开辰安便往外跑。 他得去问问那个小心眼的坏女人,他为她解围,还给她弄到那么多嫁妆,花她几十两银子能怎样? 第28章 第 28 章 辰安大惊,忙呼一声“王爷”,他一把抓起谢尧臣的大氅,紧着追了出去。 谢尧臣身上只穿着一套淡青色丝绸中衣中裤,还因醉酒呕吐等折腾,眼下已是凌乱的不成样子。 他就这般,衣衫单薄不整,身体摇摇摆摆的冲了出去。 幸而方才他一起来,辰安怕他着凉,就给他套上了靴子,若不然此刻,他怕不是光着脚就跑进这冰天雪地里去了。 他们王爷虽不是稳重那一挂的,但好歹自小教养好,素来姿态优雅,从未这般急躁过,能把他们王爷气成这样,这位王妃也是个万里挑一的能人啊。 辰安紧着追上谢尧臣,将大氅给他裹上,担忧道:“王爷您倒是慢点。” 谢尧臣一言不发,直视嘉禾院的方向,宛如刚上战场的勇猛将士,盯着目标便是冲。 这一路走来,辰安当真是提心吊胆,生怕他们王爷一头栽进旁边的花圃中,刮花这张俊俏的脸。 但好在他每次身子倾斜,总以为下一瞬要摔倒时,他总能及时给自己斜回来,一路上有惊无险。 很快,辰安陪着谢尧臣,进了嘉禾院,在廊下守夜的寄春大惊,连忙上前行礼:“王爷?” 一身酒气扑面而来,寄春看着眼前衣衫不整的王爷,格外诧异。王爷怎么这么晚过来了?莫非……是想和王妃……嘿嘿。 寄春低头轻笑,谢尧臣在门口深吸了两口气,随后一脚踹开了宋寻月的门。 宋寻月早已进入梦乡,忽地被惊醒,整个人被吓得浑身发虚,脸色都有些白。 她立马从榻上弹起来,惊呼道:“星儿!点灯。” 睡在榻外帘帐外的星儿,自是也被吓得不轻,宋寻月吩咐的同时,她已经抓起火折子,将其吹亮。 印着火折子微弱的火光,宋寻月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外间走了进来,影子落在帷幔上虚晃,后头还跟着一个。 宋寻月心立马提上了嗓子眼,紧紧盯着那边,大脑一片空白,都忘了自己未穿外衣。 星儿连忙点上灯,屋里彻底亮堂起来。 “哗啦”一声,帷幔被拉开,谢尧臣那张俊俏的脸,出现的宋寻月眼前。 宋寻月提了许久的那口气,终是吁了出来。 琰郡王啊,那没什么可怕的。 只见他外头披着今日所穿那件大氅,可大氅底下,却只有一套淡青色的中衣中裤。衣领凌乱的敞着,就连裤腿,都没完全塞进靴子里,就那么毫无章法挂在靴边。 他脸颊上两道酒醉的绯红,自颧骨扫向眼尾,烛火投在他眼里,宛如落进清潭,晶莹透亮。 他此刻的模样,当真和那话本上,那荒淫无度的暴君一模一样! 谢尧臣盯着她的眼睛,缓缓踱步进来,看得出他很想维持住身为王爷的骄傲,只是今晚……走两步摇一下,真没威严可言。 宋寻月低头抿唇,生怕自己笑出来。星儿在宋寻月身后,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谢尧臣走到宋寻月面前停下,他本是来兴师问罪的,可……为什么宋寻月散了头发,在昏黄的烛火下,这般如潋滟春.光般逶迤动人? 谢尧臣气竟然消了些,甚至面对脸还没他巴掌大的宋寻月,生出些许自责来,他跟一个弱女子较什么劲? 宋寻月带着星儿行礼:“见过王爷,您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哼……”谢尧臣一声嗤笑,整个人又摇了下,辰安吓得伸手欲扶,但他又重新站稳,辰安这才收手。 谢尧臣抬抬下巴,眼微眯,嫌弃道:“装!给本王装!本王为什么这么晚过来,你心里没数吗?” 星儿闻言忙觑了宋寻月一眼?王爷莫不是要和小姐圆房?那她现在是不是该出去备热水? 宋寻月亦是心头一跳,喝醉酒,还衣衫不整,又这么晚闯进来,恐怕也只有一桩事了。 虽然她不抗拒和谢尧臣做些什么,可白天不还说想得美?怎么现在又来?她全无准备啊! 不等她多想,却见谢尧臣已缓缓抬起右手,朝她脸侧捧来。 宋寻月抬眼看着他,目不转睛,呼吸再次屏住。 他醉酒,身子有些虚乏,手臂抬的缓慢,却莫名叫宋寻月本来紧张的心,在这般轻缓的温柔中平复下来。 脑海中下意识便勾勒出,等下他掌心捧住自己脸颊的触感。若他能这般循序渐进,今晚也无不可,好像还有些许旖.旎的瑰丽。 怎知就在谢尧臣手碰到她脸颊的瞬间,她脸忽地一疼:“唔!”所有瑰丽的幻想瞬间烟消云散。 这狗男人居然掐她脸! 宋寻月震惊的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男人。她就不该对这纨绔有半点期待! “呵……”谢尧臣见自己得逞,又笑。他控制着力道,正好掐起她的脸,但不至于让她真疼。 谢尧臣左眼微眯,掐着她的脸摇了两下,人也跟着往前走了一步,极其嫌弃的质问道:“你有没有良心?啊?换亲本王没追究你,回门本王帮你说话,你妹妹那大批嫁妆本王还都给你留下。本王就花你几十两银子,你就这么报复本王,你良心呢?” 说着,谢尧臣身子又前后摇摆起来,他还执着的不松手,拽的宋寻月也只能跟着他前后摇摆,场面极其滑稽。 辰安见状,唇角隐有笑意,上前一把扶住他们王爷的另一条手臂,两人这才站稳当。 宋寻月这才明白过来,这是兴师问罪来了。宋寻月只好道:“可酒是王爷要喝的,妾身没有逼你?” “啧啧啧……”谢尧臣神色愈发不屑:“今儿什么情形,你我心知肚明,装什么?” 心知肚明你还上当?死要面子到是坑都踩呀? 许是知道他不会真正的罚她,宋寻月胆子跟着大起来,挑明直言:“妾身这几日算是瞧出来了,王爷对这门亲事,怕是本来就不满意,所以才没追究换亲的事。今日看似是帮我说话,但王爷其实是为自己说话。还有嫁妆,诚如王爷所言,妾身原本那点嫁妆,配不上郡王府。” 他若是满意这门亲事,中意宋瑶月,早就大发雷霆。她虽没有真正喜欢过一个人,也没有被一个人真正喜欢过,可是她好歹见过猪跑。 真心喜欢一个人,心中便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和对方在一起。任何人,都没有办法忍受离开心爱之人的痛苦。人性本自私,但凡说什么因为各种原因,不能和你在一起的,本身便没多喜欢。 谢尧臣看着眼前的宋寻月,一时语塞,半晌不知如何作答,毕竟她说的对。 宋寻月见谢尧臣被问住,心间不禁有些畅快,前后两世,她还没这么大胆的表达过自己的意愿呢,便接着道:“所以说,王爷从来不是为了妾身,只是帮妾身,恰好和王爷利益相合罢了。” 谢尧臣蹙眉,强自辩解:“那本王也帮了你,不值几十两银子?” 宋寻月还被掐着脸,只好委屈巴巴的接着说道:“王爷乃天家之子,出身富贵。怎知人间疾苦?与王爷而言,五十两银子不算什么,但于妾身而言,十岁那年至出嫁前夕,所有花费不过十三两半,如果能不心疼?” 十三两半?这叫钱吗?可这居然是她六年时间的所有花销。 谢尧臣有些无法想象,十三两半的日子是怎么过得。 他迟疑片刻,缓缓松手,语气莫名有些发虚:“那你也不至于为了区区五十两银子,灌本王这么多,今晚吐了三回,头也疼,难受。” 宋寻月揉揉自己的脸,没好气的回堵道:“是呀,区区五十两银子,王爷还要讹我的,可见王爷对这五十两还是在乎的很!” “本王会在乎五十两银子?”谢尧臣瞪向宋寻月,来气了!看不起谁?他会在乎五十两银子? “不在乎王爷让妾身出?”宋寻月不甘示弱。 谢尧臣火复又冒了上来,扶着辰安勉强站稳,抬手指着她,指尖都有些颤。 他前后两辈子,被骂过纨绔,被骂过废物,什么难听的骂称他都听过,可唯独没被人骂过小气! 堂堂正正男子汉!被女人骂小气!这他不能忍! “辰安!”谢尧臣厉声道。 这一声怒吼,宋寻月和星儿都被吓了一跳,宋寻月不禁脸色有些发白,她不会真触及到谢尧臣的底线了吧?忽地有些后悔,才认识几天,她不该这么快给一个人下定论。 怎知谢尧臣忽地朝辰安摊手:“银票!” 宋寻月:“???” 宋寻月不解的看向他。 辰安从怀中取出一叠对卷的银票,摊开平放在自己双手,呈给谢尧臣。 谢尧臣拽着辰安两步上前,弯腰抓起宋寻月一只手,直接提了起来。 他掌心滚烫的温度,顷刻间便传满整只手,谢尧臣紧盯着他的眼睛,将她手抬起,随后用另一只手,将她手心展开,重重在她手心里拍了一下。 她纤细的手,被他两只手一盖,彻底被藏匿起来,滚烫的温度如火炉般包裹她的手。 宋寻月不解,怔怔的望着他。 谢尧臣气恼的盯着她,人还在摇晃,但眼里气势不减。他从辰安手里抽出一张银票,拍一声打在宋寻月掌心里。 “五百两!”谢尧臣朗声道。 宋寻月:“!!!” 宋寻月眼睛瞪的老大,看看谢尧臣,又看看自己手里的银票,委实不敢置信。 他居然赔她五百两? 这就是视金钱如粪土的纨绔吗? 怎知更令她震惊的还在后头,一张拍进她手里还不算,谢尧臣复又抽起一张,再次拍进宋寻月手里:“五百!” 宋寻月:“!!!” 我的天爷啊…… 星儿亦是大惊,半唇微张,眼睛就像拉丝了一样,黏在谢尧臣拍钱的手上。她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大世面! 在宋寻月震惊的眼神中,愤怒的谢尧臣,一张张往她手里拍银票,直到辰安手里的银票全部抽完,谢尧臣方才作罢,整整十张,全部拍进了宋寻月手里。 他最后重重拍在宋寻月掌心里,心里的气才算是撒了出去,每一个字都咬着重音,缓缓对宋寻月道:“一共五千两!本王赔你!” 宋寻月人已经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看看手里的银票,又看看谢尧臣,完全无法相信眼前这一切是真的! 她就是做白日梦,都没敢幻想过这种场景! 第一张五百两就够让她震惊的,万没想到,他居然给了她十张! 十张! 谢尧臣松开了宋寻月的手,但她还愣在那里,保持着手托银票的姿势。 谢尧臣身子复又往后一倒,辰安再次上前扶住。 谢尧臣站稳后,一声嗤笑,对宋寻月道:“本王会在乎你五十两银子?本王年俸就有一万两千两,日后若封亲王,便是两万四千两。” 说着,谢尧臣身子微微前倾,伸出手点点银票上“祝东风钱庄”几个字,接着对宋寻月道:“瞧见了吗?祝东风钱庄,遍布我大魏各州府,欸……本王的!” 谢尧臣满脸的嫌弃不在乎:“王府年进帐二十万两!本王会在乎你区区五十两。” 谢尧臣一阵痛快的表达完,泄力的跌坐在宋寻月的塌边,不禁难受的蹙眉,拿掌根用力垫自己额头。 宋寻月和星儿却在一旁彻底呆住。 她过了好半晌才回神来,心中反反复复回荡的只剩一句话——谢尧臣居然这么有钱! 那前世她继妹到底在嫌弃什么啊?她是不是真的傻?不傻怎么会嫌弃谢尧臣!这是纨绔吗?连送财童子都不是,这分明是财神的化身! 宋寻月看着手里的五千两银票,气息忽短忽长,她在一点点的尝试接受现实,她真的就这么突然的又多了五千两。 而就在这时,谢尧臣忽然开始拍打一旁的辰安,宋寻月回过神来,不解的看过去。 辰安急忙跑开,很快就拿了个盆过来,单膝落地呈在谢尧臣面前。 盆刚一到位,谢尧臣复又呕吐起来,那叫一个可怜。 宋寻月一惊,连忙收好银票,上前帮忙,向星儿吩咐道:“快,去准备漱口水,再叫寄春和栀香准备醒酒汤和热毛巾。” 星儿即刻去办,宋寻月上前去给谢尧臣拍背,伺候的格外真诚。 别说伺候他醉吐了,就凭谢尧臣这大方劲儿,日后他想要的时候,她完全愿意多学几种花样。等以后谢尧臣再接侧妃妾室回府,她保管全部处成姐妹!侧妃妾室若有孕,一定妥善照顾到出月!只要银子到位,她就是自大魏建朝来最贤惠的王妃。 谢尧臣吐了一阵,正好星儿、寄春、栀香三人各自端了漱口水、醒酒汤、以及泡着棉巾的热水。 宋寻月起身,端了漱口水给他:“王爷漱漱口。” 谢尧臣迷迷糊糊的接过,宋寻月又将只有手长的铜质漱口盂端至谢尧臣跟前,谢尧臣吐掉水,她又亲自拧了热毛巾,帮他擦拭唇角。 谢尧臣没忍住横了她一眼,但还是乖乖支着头给她擦。给了她那么多钱,伺候下他怎么了? 给他擦拭完,宋寻月将毛巾放回去铜盆里,端了醒酒汤过来,手背贴碗试了试温度,这才端给谢尧臣:“王爷把这醒酒汤喝了。” 谢尧臣伸手接过,扫了眼殷勤的宋寻月,沉声道:“你最好不要以为,本王给你银票,就是对你有意思。” 宋寻月忙欠身行礼:“妾身明白,这点银票,不过就是王爷手指缝里漏出来的,妾身有自知之明,绝不徒生异心。” 谢尧臣一笑,饮了醒酒汤,他正欲起身回去,怎知刚站起来,脑袋一重,复又重重跌了回去。 一屋子的人七嘴八舌道:“王爷?” “烦死了!”谢尧臣扶着头坐起来,没好气的斥道,本来就头疼了,他们还这么聒噪。 辰安看了看外头天色,已是丑时末,正是夜里最冷的时候,酒后最易着风,何况他们王爷只披了大氅。 辰安想了想,对谢尧臣道:“王爷,外头太冷,若不然今晚便歇在嘉禾院?” 他才不想宿在宋家女房里,正欲回绝,怎知宋寻月却道:“王爷醉酒,穿得又单薄,确实不好挪动。王爷歇这里就好,妾身去耳室,绝不打扰王爷。” 本欲起身的谢尧臣复又坐了回去,看了宋寻月一眼,道:“还算识相。” 宋寻月含笑行个礼,拉着星儿去了一旁的耳室。 耳室门一关,宋寻月取出那五千两银子,立到星儿面前,主仆俩兴奋的同时原地蹦跶,但怕谢尧臣听见,即便脸上都开花了,但却丝毫不敢出声。 兴奋好半天,星儿凑到宋寻月耳边,低声道:“恭喜小姐!” 宋寻月听完愈发的开心,总觉的,她的人生,好像真的不一样了。她将银票好生收好,也对星儿低声道:“我们睡觉吧。” 星儿点头,去铺耳室床榻,伺候宋寻月睡下,自己复又取了一套地铺,照旧睡在宋寻月塌边。 而谢尧臣,自是躺上了宋寻月的榻。他头又疼又昏沉,呼吸也跟着有些粗.重,伸手盖着自己的额头,闭上眼休息,很快便昏沉过去。 所幸后半夜谢尧臣没有再吐,这一觉安稳的睡了下去。 而这一晚的宋寻月,精神格外兴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睡不着,直到天快亮时,方才睡着。 第二日一觉睡到晌午,宋寻月幽幽转醒,睁开眼的瞬间她有些迷茫,但马上便想起谢尧臣昨晚睡在她这里,一下翻身起来,着急唤道:“星儿!” 星儿已经起了,一直候在塌边,见宋寻月起来,忙上前揭开床帘,道:“小姐别慌,王爷也没醒呢。” 宋寻月这才松了口气,从榻上下来,对星儿道:“那咱们洗漱吧,再叫厨房准备些清淡的饭菜,给王爷备着。” 星儿点点头,扶宋寻月去净室梳洗。 梳洗完,宋寻月蹑手蹑脚的从耳室出来,见榻上的帘子还合着,只有辰安守在帘外,便知谢尧臣还没醒。 她指一指外面,辰安会意,宋寻月便悄然走出房门。 她本想着去厨房看看,怎知刚一出门,寄春便匆忙迎了上来,着急忙慌道:“王妃您怎么才醒?王爷也在里头,我等不敢进去叨扰。仪妃娘娘召见,蒋公公一早就来了,在厅中侯了快一个时辰了。” 宋寻月大惊,忙道:“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进来喊我?”完了完了,仪妃,谢尧臣亲娘,让人家身边的公公侯了一个时辰,她怕是要吃苦头了。 寄春忙拉着宋寻月往制衣所,边走边解释道:“我们不敢进去,王妃先别问这个了,快去换王妃礼服,准备进宫去见仪妃娘娘。娘娘心善,是个好人,想来不会太为难王妃。” 一旦王妃和王爷在做什么,撞上岂非要打主人家的脸? 宋寻月紧着跟寄春去换衣,似有想起什么,对星儿道:“你去我嫁妆里,挑一件贵重的礼物,等下带进宫去。” 星儿即刻去办,宋寻月边走,边开始使劲回忆前世关于仪妃的一切。 若她没记错,仪妃娘娘母家姓邹,其父当年因治灾不利,被判斩首。皇帝看在仪妃和彼时还未出宫封王的三皇子谢尧臣的面上,没有为难其家眷,只是叫他们返归祖地,再未启用邹家任何人。 前世她听顾希文提起过,仪妃为人极善,但懦弱,自进宫时便不受宠,但有幸生下一个皇子,这才熬了个妃位。但其母族败落,在宫中只身飘零,自己又不会来事,始终不得皇帝重视,好在她没有野心,不争不抢,这么些年倒也能在宫中安稳度日。 前世在任何人口中,仪妃的形象,都是那么温婉无害。可宋寻月不这么想! 孙氏之所以能为宋瑶月攀上琰郡王的婚事,便是得了仪妃娘娘的信任。 她若没记错,前世孙氏时常进宫陪仪妃娘娘说话,给她带些宫外新奇的吃食和玩意,是仪妃枯燥的生命里,鲜见的陪伴,仪妃很喜欢孙氏,也将她当做唯一真心的朋友。 和孙氏关系好,那必然是不喜她。何况她又占了仪妃心仪的儿媳妇的位置,此次进宫,危! 王妃规制的正式场合礼服,极为华丽繁复,制衣所在王爷吩咐他们给宋寻月赶制云锦的那天,便已着手更改之前以宋瑶月尺寸而制的礼服。 正好已改制妥当,宋寻月一进去,一堆人便围了上来,先有秩有序的将她服侍换了,又拉她坐下,开始重新上妆盘发。 众人将她发髻拆开,在正中盘髻,而后给她戴上缀满珍珠的镂空赤金冠,又在发冠后,左右各插六支赤金步摇。 王府这些婢女手很熟练,很快就给宋寻月更改完装扮,宋寻月只觉头有些重,衣服也沉了不少,但实在没心情欣赏自己此时的模样。 装扮好后,便由寄春带着去见仪妃身边的蒋公公,星儿从嫁妆里挑了一套汝窑茶具,见宋寻月出来,便紧着跟上。 从后小门进了正厅,宋寻月便见一名身着大内公公服侍的人坐在厅中饮茶。 前世她见过皇后身边的公公,便是当时身子不行了,皇后遣人来问候。这位公公衣服上花纹,不如皇后身边那位华丽,但也比寻常的素衣小太监,瞧着有身份,想来是仪妃身边的掌事公公。 宋寻月上前,欠身行礼:“公公对不住,叫您等候这么久。” 蒋公公瞧着和她爹差不多年纪,虽冷着脸,但眉眼看起来不像是尖酸刻薄之人,瞧着倒是颇有眼缘。 蒋公公亦同时起身行礼:“老奴怎敢担王妃娘娘的礼,王妃折煞老奴。只是仪妃娘娘有请,王妃起的委实晚了些。” 宋寻月只好再复行礼,致歉道:“妾身日后一定留神。” 蒋公公颔首笑笑,神色间瞧不出喜怒,对宋寻月道:“王妃请吧。” 宋寻月颔首,带了寄春和星儿,一同出门。 马车已在门外备好,宋寻月单独一人上了马车,包括蒋公公在内,其余人都跟在马车外。 琰郡王府所处地段繁华,靠近皇城,感觉上车没多久,便已进了宫门。 旋绕在耳畔的街市吵闹声,很快越落越远,宋寻月端坐在车里,深吸一口气。 左右仪妃终身无法出宫,见面的机会不多,平日里也为难不到她什么,今日她若责难,她忍下来便是,没必要计较。 宋寻月心里做着盘算,在安静的宫道上不知走了多久,马车停下,外头的蒋公公道:“请王妃娘娘下车,改乘轿辇。” 宋寻月依言下车,正好见有辇停在一旁,便扶着星儿的手,坐了上去。 宋寻月端坐其上,目视前方,尽量端庄,叫人挑不出毛病。 又走了一阵,轿辇在一处宫门外停下,宋寻月抬头,正见“荣仪宫”三个字,飞扬在匾额上。 蒋公公引了宋寻月进去,在殿门外停下,对宋寻月道:“王妃娘娘稍后,老奴进去通报。” 宋寻月轻声道谢,端立在殿前。 她眼睛余光瞟了一眼这荣仪宫的院落,冬季,院子里一片萧条。花园里掉落的枯枝未曾整理,墙边砖台落灰,只有一两个婢女在打扫庭院,几只麻雀在干枯的树上叽叽喳喳的叫,嬉戏打闹,恍若这宫中无人。 她不知别的后妃宫殿如何,但整个荣仪宫,在她看来显得格外没有生气。 不多时,蒋公公出来,摊手行礼,对宋寻月道:“仪妃娘娘请您进去。” 宋寻月颔首道谢,带着两名婢女进殿。 殿中温度虽然比外头热,但远没有王府、以及当时宋瑶月的房间热,殿中陈设也很简单。 宋寻月从左侧的雕栏中,瞥见一个人影,便走了过去,来到月洞门处,正见一名身着素色后妃服侍的中年女子,坐在罗汉床上抚摸一只小狗。 仪妃侧对着她,身后便是窗户,窗外的光线落在她的脸上,人虽上了年纪,可依旧难掩其美貌,以及那份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娴静气质。 宋寻月脑海中忽地出现一句话“岁月不败美人”,想来说的便是仪妃娘娘这般的女子。 她手下那只小狗,浑身毛色洁白,瞧见宋寻月也不叫,只静静看着,嗓中隐隐传出些低吼。 仪妃当真美如天仙!宋寻月跪地行礼:“妾身宋寻月,拜见仪妃娘娘。” 仪妃转头看了她一眼,开口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没唤本宫母妃。” 声音也好听!宋寻月心魂一下便被勾走,怎么会有女子有这般动听的声线?宛若百灵在山间吟唱舒缓的乐曲。 这般的女子,会生出如谢尧臣那样样貌出彩的儿子,着实应该。 仪妃这般说,怕是对换亲一事已经明了,说不定孙氏已经来找过。宋寻月没敢起身,认真道:“回仪妃娘娘话,妾身自知是何处境,不敢逾越。” 仪妃这才松开小狗转身,面朝宋寻月,对她道:“本宫与你母亲关系甚好,本宫虽从未见过你,但你是个何等样的人,本宫一清二楚。” 宋寻月还能说什么?好坏全凭孙氏一张嘴,仪妃娘娘早已先入为主,对她生了极厚的偏见,她根本没有证据,能证明孙氏是错的。 常言道,证有不证无。孙氏所言的一切,她都未曾做过,如何证明?若辩解,便是试图证无,本来就没有的事情,如何证明?有朝一日若证,她也只会让仪妃看到自己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只证有。 但……她能在谢尧臣身边呆多久还未可知,仪妃如何看她,又有什么要紧? 念及此,宋寻月压根连解释都没有,只道:“娘娘明鉴。” 仪妃微愣,她竟没为自己辩解?她态度这般好,仪妃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倒有些不知该怎么说了。 她停著片刻,方才道:“本宫心仪之人,本是你妹妹。可既然你已成我儿王妃,此事便已无转圜余地。只是你记着,既入王府,须安分守己。若你还像在闺中时那般胡闹,本宫可不是你母亲,绝不会宽纵你。” 宋寻月认真应下:“妾身谨记娘娘教诲。” 仪妃:“……”这么乖? 她和招娣相识多年,这些年自己深宫寂寞,全赖招娣进宫陪伴,方才聊以慰藉。自然她家中的事,她也听了不少。 每每听招娣说起这先夫人留下的女儿,她都气得手抖,恨不能出宫去替招娣好生教训这不知感恩的丫头一番。 昨日招娣进宫,她方才知晓换亲一事,真是气得她一夜未曾睡好。偏偏她那任性妄为,不受管束的儿子喜欢,处处向着这女子说话,还昨日招娣受了好大的委屈。 她那儿子从来不近女色,如今却向着她,足可见她确实如招娣所言,是个阴险狡诈,有手段的坏女子。 她本想今日好生教训这宋寻月一番,可……她这态度,真叫她一拳打在棉花上,提不起气来。 仪妃侧头,重叹一声,也懒得再说她,打算交代完最要紧的事,便将她打发走。 仪妃看向门口,唤道:“云无。” 蒋公公转身进来,浮尘一打,颔首道:“娘娘吩咐。” 仪妃道:“去将林穗穗叫来。” 林穗穗?宋寻月怎么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她好像在哪里听过? 不多时,蒋公公林了林穗穗进来,向仪妃行礼。 宋寻月还跪在,自是不敢乱看,但心里委实好奇的紧,林穗穗这名字,实在耳熟,她到底在哪里听过? 宋寻月正回想间,仪妃忽地对她道:“穗穗是宫中年满二十五的婢女,合该放其出宫,但她已无家人,求我指给她一条出路。穗穗稳重,在宫中见识也多,你便带回去,喝了茶,于我儿做妾吧。” 这林穗穗,前些日子她去梅苑散步时所遇。彼时,林穗穗哭的伤心,她闻之不忍,便召来询问,方得知其已到出宫年纪,但无依无靠,委实不知出去后该如何过活。 她一时心软,便将林穗穗带回自己宫中,想给她谋个出路。她本也没打算让她给儿子做妾,毕竟新婚就送妾,给儿媳添堵这种事,她做不出来。但如今出了换亲这事,她委实不敢让宋寻月这样一个女子,单独呆在她儿子身边。 穗穗年纪大,在宫中见多识广。于人事上能伺候儿子,于府务上能弹压这小妮子,是极好的人选。 再加上之前,王府里年纪大的嬷嬷公公,都被她那儿子赶了回来,嫌被管束,她一直忧心的紧,穗穗的年纪,正好合适。 她也问过穗穗,穗穗愿意做妾,便将这事这般定了下来。 仪妃接着看向宋寻月,问道:“你可有异议?” 宋寻月含笑行礼道:“妾身怎会有异议?”谢尧臣娶几个妾,关她什么事? 仪妃瞥了她一眼,道:“你起来吧,别再本宫面前晃了,带穗穗回府吧。来日本宫若听说你为难穗穗,就绝不会如今日般轻拿轻放。” 宋寻月行礼道谢,方才起身。 她正欲和林穗穗说话,可就在她转身,看清林穗穗样貌的瞬间,整个人彻底僵住。 第29章 第 29 章 便是给宋寻月十个脑子,她也不可能想到此人会出现在这里。 林穗穗手作宫礼,恭敬站在一旁,她样貌不算格外出众,但却清秀耐看,行止我见犹怜,是男人喜欢的类型。 宋寻月满心里困惑,林穗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前世,顾希文中举,后得皇帝青睐,约莫距现在一年后,这林穗穗,以皇后赏赐之名,被送来顾府。 当初她在顾府时,毫无主母威严与权力,和顾希文带进府的那些女子比,不过就是多了个正式场合陪他露脸的作用。 府中的一切,她都无权过问。顾希文对她,于宠物无异,他给吃给穿,但不给任何自由和权力,拿她当永远不会走漏秘密的树洞,说所有他不能在外面说的话。 所以府中来了什么人,她根本无权过问,平日里自是也不怎么能见着。只知道有些人,见过几面后,便再也没了下落。 这林穗穗,当初被皇后送来伺候顾希文,与她有过两面之缘。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林穗穗进府不出一月,就传来因病暴毙的消息,其他人消失的了无生息,只有林穗穗有死后消息。 当时因为林穗穗的死,她心中着实燃起了一些希望,以为皇后会介入调查,那么顾希文罪行就能暴露,怎知没有。皇后知道后,只道一句可惜,便又给顾希文送来一个。 若按照方才仪妃所说,林穗穗是已无家人,求仪妃给条出路,那为何前世,她又会由皇后送去顾府? 宋寻月不解,转头看向仪妃,行礼试探道:“娘娘吩咐,妾身铭记。只是妾身私心想着,既然是为王爷纳妾,又是王府的头一个妾,妾身可否携林姑娘身契和户籍一同出宫?若能找到林姑娘远方亲眷,便可按规矩聘妾,正经抬进王府。” 仪妃素来谨小慎微,在宫中紧守规矩,这话倒是合仪妃心仪。毕竟身份明明白白抬进王府的妾,怎么都要比那些不清不楚的好。 仪妃抬眼看了看宋寻月,这番话倒是乖巧。看来这妮子,虽然在家中嚣张,但没见过什么世面,想来是畏惧皇家权势。 仪妃道:“也好。你先领穗穗回去,本宫即刻便让云无去内务府,将穗穗的身契与户籍迁出,给你送去。” 宋寻月躬身行礼,自打进了荣仪宫,她便一直低着头,这头饰又重,眼下脖子都快有些撑不住了。 仪妃抬抬手道:“本宫乏了,你回去吧。” 宋寻月自知仪妃没心情和她说话,看了看身后,叫星儿留下那套汝窑茶具,便带着林穗穗,以及星儿和寄春离开了荣仪宫。 原路乘辇返回,到了马车停放处,宋寻月对林穗穗道:“你随我上车,我有些话问你。” 林穗穗行止很是恭敬,垂着眼皮,眼风一下都未曾乱瞟,只欠身行礼:“是。” 宋寻月和林穗穗上了马车,车外的星儿却蹙了眉,这才成亲几天,就有妾室,哎……他们小姐当真命苦,看来离被休的日子也没多远了。 马车缓缓而动,宋寻月端坐在车内,一直看着一旁的林穗穗,她身着宫装,也端端坐着。 半晌后,宋寻月忽地问道:“你家中已经无人了吗?” 林穗穗点点头:“回王妃娘娘的话,奴婢家中已无人。” 宋寻月又道:“远房亲戚呢?也没有了吗?方才本宫同仪妃娘娘说的话你也听到了,本宫想正经抬你入门,能找到个你的远房亲戚也好啊。” 林穗穗摇摇头道:“王妃娘娘好意,穗穗心领,但是奴婢家中,当真已经无人。” 宋寻月闻言蹙眉,这若是别人,仪妃娘娘给的人,她自是会直接带回王府,扔给谢尧臣自己决定。 可这人偏生她前世见过,且那时,她是由皇后出面送给顾希文,若她没记错,当时皇后分明说,是跟在她身边多年的老人,如今到了年纪,正好给寻个好去处。 前世是跟在皇后身边多年的老人,今生就成了无依无靠,须得求到仪妃跟前去。 若这辈子嫁给琰郡王的还是宋瑶月,仪妃今日不一定会送妾,毕竟新婚燕尔,做婆婆的就给小夫妻塞妾室,怎么都不合适。 若如此的话,前世有没有林穗穗求到仪妃跟前这回事? 宋寻月蹙眉,她总觉得这个林穗穗怪怪的。念及此,宋寻月接着问道:“你从前在哪位娘娘身边伺候?” 林穗穗回道:“穗穗卑微,不曾伺候过贵人,不过是花园中一个洒扫小宫女,此番若非得仪妃娘娘垂怜,何来这般境遇。” 不对不对,宋寻月越发觉得这个林穗穗有问题,前世皇后分明说,林穗穗是跟在她身边许久的老人。 要么就是前世皇后,为了抬高自己送出去的人的身份,故意将她说成跟在身边的老人,好比和亲嫁女一样,给宗室女抬公主身份。 要么就是林穗穗撒谎,故意博仪妃娘娘垂怜。但无论怎么想,皇后为一个宫女抬身份的可能性很小。 若是如此,这林穗穗分明是皇后的人,那为何撒谎?接近仪妃又有什么目的? 她在心中下过决心,一定会帮谢尧臣摆脱前世的劫难。这样来历不明的人,她可不敢往王府里带! 不仅不能带回王府,她还得查清,这林穗穗到底是个什么来历,又怀着什么目的。 可人到底是仪妃送的,若不带回府,在谢尧臣和仪妃跟前都瞒不了多久。她也摸不准谢尧臣对妾室的态度,他若是想要,知道自己没把人带回去,发怒可怎么好? 宋寻月拧着眉想了好半晌,终于想出个妥善的法子来,便对林穗穗道:“穗穗,你是王府第一个妾室,又是仪妃娘娘亲自所送,绝不能薄待你。可你又没有家人,若不然,本宫先在外头给你找个住处,安排人保护你,等本宫和王爷商量一番,挑个吉日,再正经抬你入府。可好?” 林穗穗冲她微微低头,随后道:“王妃娘娘厚爱,可奴婢卑微之身,不配王妃如此厚待,随意打发奴婢便是。” 宋寻月忙道:“那怎么成?本宫本就不合娘娘心意,娘娘既然把你交给本宫,这件事,本宫必是得办好。” 说罢,宋寻月冲她笑笑,不给她回绝的时间,直接推开窗户,向外头的星儿道:“星儿,等下出宫先不回王府,去京里地段好些的地方,找个掮客,租个院子,暂且先将穗穗姑娘安顿下来。” 外头星儿行礼应下,宋寻月关上窗户。 宋寻月已经吩咐完,林穗穗不好再回绝,只得冲她笑笑,道谢道:“多谢王妃娘娘。” 宋寻月冲她笑笑,接着问道:“你是哪里人?” 林穗穗回道:“回娘娘,奴婢老家平江府。” “哦……那倒是离京城不远。”宋寻月接着又问:“进宫前,家中都有些什么人?” 林穗穗道:“有爹有娘,还有一个弟弟。奴婢打小就进了宫,爹娘和弟弟早已没了联系。” 宋寻月遗憾的蹙眉,叹了一声,接着又问道:“宗族里还有什么人?” 一个姑娘,真能半点无依无靠?父亲那边的亲戚没有,母亲那边的亲戚也没有吗?再不济,宗族里也没人吗?帮着找找叔伯、舅姨也找不到吗? 林穗穗眼神有一瞬躲闪,随后道:“回娘娘话,奴婢小时候,是被爹娘卖了,被卖之后便改了姓,早已忘记本姓,宗族便也无处找寻。这些年在宫里安稳度日,已是难得的福气。” 宋寻月再次面露不解,问道:“我若是你这般处境,到了年纪也不出宫,留在宫里熬资历,若日后熬个女官,做个教引嬷嬷,不比出宫流落的好?” 所以她为什么哭身世?还被仪妃撞见?既然无依无靠,留宫里养老便是,这样的嬷嬷大把都是,怎就她命途多舛了? 林穗穗当真没想到宋寻月会问这么细,一时噎住,脸颊有些泛红,随后方才讪讪道:“奴婢还是想出宫,有个自己的家。” 啧啧啧……宋寻月眼风不屑的从她脸上瞟过,想有个家你出来做妾? 宋寻月没再多问,暗自盘算起来。 幸好现在手里有钱,能给这林穗穗找个住处。但麻烦的是,她身边除了星儿,没有可信任的人手。 将林穗穗留在外头,找什么人看着呢? 宋寻月不由轻吸一口气,这件事倒是警醒了她。她要帮谢尧臣解决前世的劫难,怎么能没有人手? 谢尧臣的那些事,涉及夺嫡,没人手是万万不行的。她得去弄一批,有能力且忠心的人。 可就算是从人牙子手里买人,从了解,到磨合,到托付信任,怎么都得需要些时间。所以这人从哪里弄?怎么弄,是个得用心琢磨的事。 这一路上,宋寻月心事重重,一直到马车停下,星儿拉开门,方才回过神来。 星儿道:“王妃娘娘,承安坊到了,寄春也已找来掮客。是承安坊这边的许掮客。” 宋寻月满意的点点头,王妃这层身份,办事就是容易,她对星儿道:“叫许掮客过来。” 星儿应下,不多时,一名衣着较普通百姓好些的中年男子,出现在车外,男子恭敬行礼:“小民见过王妃娘娘。” 宋寻月笑笑道:“许掮客不必多礼。本宫需要一处干净宽敞的宅子租住一段时日,即刻就要,许掮客手里可有?” 许掮客忙行礼道:“小民手里的房源,大多是出售或者长租,且住进去,怎么都得收拾几日。王妃若是这般需求,小民有一套自家闲置的小院,平常是小民姨母在那里晒晒萝卜,干净整洁,不必收拾。若王妃不弃,小民便先将姨母接回家中住几日,院子租给王妃娘娘。” 那再合适不过,宋寻月很满意,对许掮客笑笑道:“那就劳烦你带我们过去吧。” 许掮客道:“娘娘稍后,小民这就去接姨母,很快就引您过去。” 看来还要等一阵子,宋寻月点头应下,许掮客即刻去办。宋寻月再次唤来星儿,问道:“你知不知道附近哪里有人牙子?” 星儿点头,指指马车侧后方,说道:“刚才咱们过来的时候,奴婢瞧见那边有人牙子的招牌,就几步路。” 宋寻月想了想,取了面纱戴上,从车上下来。她留了寄春看着,自己和星儿去找人牙子。 而此时此刻,王府里的谢尧臣,方才从一夜的宿醉中转醒过来。 他只觉眼皮沉得厉害,他用两手掌心揉着眼睛,疲惫问道:“什么时辰了?” 辰安听到谢尧臣的声音,将床帘拉开,回道:“回王爷,未时初。” 谢尧臣闻言低低骂了一句,他这还是头回睡过午时。 谢尧臣正欲起身,却从枕头上,闻到一股淡淡的,不属于王府里的雪中春信的香味。 谢尧臣脑海中,莫名便出现宋寻月躺在这里安睡的画面,那姿容出众的容颜,睡时单薄的衣衫…… 谢尧臣心头莫名一紧,一下从榻上跳下来,看着床榻愣了片刻。 辰安唤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佯装无事的抬臂吩咐道:“去叫厨房给本王送饭菜来,都要清淡的。” 辰安点头应下,即刻吩咐等在外间的人去办。 谢尧臣转身便要去净室,打算冲一桶凉水,可他刚走两步,忽地想到什么,转头看向辰安,眼里有些疑虑,问道:“昨晚本王都做了些什么?” 他有印象,但又不是很真切,还是跟辰安确认下比较妥当。 辰安道:“您半夜来找王妃算账。” “嗯,这我记得。还有呢?”谢尧臣不耐烦的两手叉腰。 辰安看了看他,接着道:“王爷问罪不成,又给了王妃五千两银票,还告诉王妃,祝东风是您的钱庄。” 谢尧臣一听愣住,随后低语骂道:“他大爷的……” 问罪不成不要紧,给她五千两也不要紧,可他怎么把祝东风说了? 谢尧臣眉峰蹙起,神色间有些恼火。祝东风是大魏最大的钱庄,东家是谁,一直瞒得很好,但宫里那几个紧要的人,都怀疑是他,这些年旁敲侧击的也有问及,但他始终装傻充楞,没有承认过。 只要他们没有证据证明祝东风是他的,一旦日后祝东风出什么事,就不能拉他下水,他毕竟是三皇子,只要明面上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触及父皇夺嫡的底线,父皇就一定会保他。 他居然把这告诉宋寻月了?他娘的,喝酒果然误事。他这也是第一次,被人灌成这样,从前谁敢灌他? 谢尧臣眼风如刀般横向辰安:“你不拦着我?” 辰安无奈道:“王爷嘴太快。” 谢尧臣恼火的不行,蹙眉看向辰安:“王妃人呢?” 辰安道:“今晨仪妃娘娘召王妃进宫,还未回来。” “我娘?”谢尧臣眉心拧更紧,这下午醒来,眉心就没舒展过。他母妃中意的是宋瑶月,这么快召宋寻月进宫,怕是孙氏那泼妇已经去哭过了,宋寻月去,肯定没什么好果子吃。 念及此,谢尧臣道:“抓紧派个人进宫,去瞧瞧。” 辰安依言去吩咐,谢尧臣进了净室冲澡,但全程心事重重。 他最烦的还是关于祝东风,前世此时,约莫两个月后,刚刚过完年,祝东风出事。不知哪来的一群人,以祝东风名义放印子钱,利息过高,致多起逼债自杀事.件。 后来虽有惊无险,但在父皇和百姓心里,他这个皇子,还是被扣上鱼肉百姓的帽子。 本来他可全身而退,毕竟除了宫里那些人,没人怀疑他是祝东风的东家。可两个月后的那件事,到处都开始传他是祝东风东家,连一些细微的证据都说的有模有样。 他便开始查,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等全部排查完,出差错的只有一件事,宋瑶月那个蠢货,在和他成亲半个月后,趁他不在,于府中召开宴会,甚至还留人过夜。 只有可能是那天泄露的,但苦于那天来的人太多,他根本无法查出到底是哪一家干的。 这一世重生回来后,他第一件事,便是命各地钱庄,四处留意放印子钱的人,基本已经有些眉目。 本以为这辈子没有宋瑶月,这事就能稳稳过去,没成想他自己居然出了岔子,真的不能喝酒,酒真不是个好东西。 谢尧臣重叹一声。 辰安恰好回来,取了毛巾递给浑身是水的谢尧臣,问道:“那王爷现在打算怎么办?王妃……还留吗?” 谢尧臣将毛巾扔回给他,道:“事已至此,本王也不能封了她的嘴?” 左右放印子钱那些人已经摸到,这一生不会给他们蹦跶的机会,就看上一世同样的时间,他们会不会动,若动,必然是还想前世一样掌握了证据,那只能是宋寻月泄露的,这王妃该不该留,一目了然。 毕竟,他没有滥杀无辜的癖好。 谢尧臣正准备换了衣服出去,怎知却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跑了进来。 谢尧臣和辰安不解看去,正见方才派去进宫的人,急匆匆的进来,在他面前单膝落地:“王爷!” 谢尧臣不解:“进宫一趟这么快?” 那小厮摇摇头道:“回王爷话,小的刚到宫门口,便听门口侍卫说,王妃于半个时辰前就已出宫。且侍卫查验时,出宫的不仅王妃一人,还有宫女林穗穗。” 林穗穗?谢尧臣想了片刻,忽地想起,前世他成亲后不久,有次进宫去陪母妃,母妃便叫了那林穗穗出来伺候,旁敲侧击的问他要不要妾室。 他当时就给拒了,他什么处境,娘亲糊涂,他可不糊涂,但凡身边的人背景有一丝一毫的不干净,他就会万劫不复,这也是他从不在女.色上给旁人近身机会的原因之一。 但是今日,宋寻月竟然带着林穗穗出宫,那只有一个可能,母妃不喜她,所以直接塞了个妾进王府。 出宫已经半个时辰,宋寻月却还没有回来,不知带着林穗穗去了哪里? 谢尧臣一声嗤笑,有点意思。看来他这王妃,挺有自己的主意,也不知她想如何处置母妃给的妾? 他还以为这宋寻月会比宋瑶月老实些,但是现在看来,不是那么回事,心思一样的多。 但凡是个安分守己的,母妃给了一名妾室,她必是会领回府,无论心中愿不愿意,都会先询问他的意见,可宋寻月没有这么做,她到底在盘算什么? 谢尧臣对辰安道:“安排几个人去找找王妃,查查今日她在做什么,别惊动。” 第30章 第 30 章 辰安应下,即刻按谢尧臣的吩咐去办。谢尧臣则命人将自己衣服取来,换上后便回了自己院中。 宋寻月和星儿来到人牙子的铺里,店里的人一见宋寻月这身王妃规制的礼服,眼前一亮,即刻迎上前,单膝落地跪下:“给王妃娘娘请安,不知娘娘是……” 干人牙子这行的人,眼睛果然厉,宋寻月笑笑道:“琰郡王妃。” 那人忙重新行礼:“给琰郡王妃请安。” 宋寻月笑笑,免了礼,那人起身,引了宋寻月往里走,边走边道:“王妃娘娘怎亲自过来?若是府上需要人,派个人来说一声,我等送人过去给娘娘挑便是。” 宋寻月笑笑道:“今日有事出门,正好路过这里。” 那人陪笑着,将宋寻月领进后院,宋寻月扫了一眼,见院里有好些少年少女,皆沉默不语,手底下各自干着活。 一名瘦小的老太太迎上前来,她面上精气神很足,她一出来,众少年少女都欠身礼让,想来是这家店主事的人。 那婆子上前,引宋寻月进来的人介绍了宋寻月身份,那婆子忙行礼道:“哎哟,见过王妃娘娘,娘娘唤我赵婆子便成。” 宋寻月颔首笑笑,赵婆子问道:“娘娘今日过来,不知想挑几个什么样的?” 宋寻月道:“要男子,须得是有些能力,最好会些功夫,人又谨慎机灵,最好心思纯正,为人忠诚。” 赵婆子干这行许久,很会调.教人,也很明白这些达官显贵需要什么样的人。 宋寻月一开口,她便知道宋寻月怕是来找能干的心腹来了。按理来说,这些身份的人,身边心腹会从小培养,像这样半道来寻的少见。 赵婆子点点头,笑道:“那这院里都不适合娘娘,娘娘您随小民来。” 宋寻月应下,赵婆子引着宋寻月绕过一条小道,进了后头的院子。这院里,都是些精壮的青年,各个膀大腰圆,正蹲在墙根大口吃饭。 宋寻月扫了一圈,目光却落在角落一名手上绑着链条的青年身上,他与众人显得格格不入,脸色冷峻,旁边放着饭菜,但他一眼未看,身材精壮,但脸颊凹陷,看起来二十岁出头。 赵婆子道:“这里都是会些一技之长的,买回去可以做府里的护院,价格也会比前头的高些。” 宋寻月指指那名青年,问道:“他怎么绑着?” 赵婆子笑道:“嗐,这是前两天刚送来的,总想着跑,便想着调.教调.教。” 宋寻月明白,人牙子买卖的这些人,大多是身世可怜之人,很多一出身就入了奴籍,能买到一个好的主人家,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出路,甚至有些穷苦百姓,会自己将孩子送去大户人家为奴为婢。只要不是人牙子过于恶毒苛刻,很少有人会想着跑。 宋寻月不解道:“他为什么跑?” 赵婆子叹息道:“怕是不甘心,他叫钟年,打小从军,身上是有些军功的。退伍后,领到大笔的俸禄,便回了家。怎知家中父亲已故,继母领着继弟,又招赘了一个夫婿。他本想走,但继弟恳求,希望他留下吃顿饭再走。谁知那饭里有蒙汗药,我的人接手到他的时候,他还没醒,身上什么也不剩了。” 这种事赵婆子见过的太多,好好一个身负军功的将士,就这么被自己家里人摆了一道,多年从军的积蓄没了不说,还被人卖了一笔钱,从军籍成了奴籍,换谁能甘心? 但他们干这行的,见的太多了。赵婆子心里明白,若是不接手这个人,继母和继弟怕是就要为财害命,还不如收了,指不定日后遇上个好东家,另有一番造化。 宋寻月闻言抿唇,受继母和继弟迫.害,倒是和她同病相怜。而且他身上还有军功,想来是个厉害的人。 念及此,宋寻月上前,在那青年身边停下,含笑问道:“钟年是吗?” 钟年闻言抬眼,眼里满是警惕,飞速打量宋寻月两眼,随后疑惑的盯着她,没有回话。 青年虽脸颊消瘦,但眼中神色炯炯,颇有一股狠厉。 宋寻月见他眼里神色警惕的很,笑笑,开门见山道:“我乃琰郡王妃,眼下需要有能力的心腹。赵婆子已将你的遭遇告知我,我可以许诺你,只要你兢兢业业帮我办两年事,便还你平头百姓的户籍。” 钟年眸光微动,随后低头,似是在考虑。 宋寻月见此,接着道:“事已至此,我知道你想逃,可逃出去,也改不了你的奴籍,进不了军营,考不了科举,便是日后有了孩子,也脱不了籍。倒不如干干脆脆为我办两年事,两年后,由我出面,放你身契,改你户籍。可好?” 钟年抿唇,抬眼看向她,开口道:“我凭什么信你?”他嗓音因长久未说话而显得沙哑。 宋寻月低眉笑笑,道:“你可曾想过,我身为王妃,为何身边连个心腹都没有,还得来这里想法子说服你?” 钟年摇了摇头,宋寻月道:“因为我也有个继母,有个继妹。同病相怜,只要你忠心为我办事,我必不会亏待你。” 钟年微愣,沉默片刻,随后起身,单膝落地:“承蒙王妃娘娘青睐,自今日起,为期两年,钟年愿为娘娘,肝脑涂地。” 宋寻月笑:“起来吧,把饭吃了。” 钟年怔了一瞬,看看旁边的饭碗,点头,拿起饭碗,大口扒拉起来。 宋寻月转身对赵婆子道:“就钟年了,把他手铐解了吧。再给本宫挑五个武艺好的。” 赵婆子笑道:“没成想他竟入了王妃娘娘眼。”说着,便命人去给钟年解锁。 赵婆子心里清楚,这次要办的事,这位王妃八成会对钟年委以重任,再挑的五个人,须得是服钟年管的。 钟年的武艺她是见过的,她这院里怕是没几个人比得上,但是年纪上,就得挑比钟年小的,年纪大的不服管,怕是会出事。 赵婆子便挑了几个十岁的青年,都比钟年小一两岁,宋寻月挨个问过话后,觉得可以的,便都留下。 赵婆子取来六个人的身契和籍契,和宋寻月签字画押。六个人,钟年因武艺高强,最贵,十七两,其余属于有一技之长的,各十五两,共计九十二两。 哎,好贵! 经过上次松鹤楼的教训,宋寻月这次给了赵婆子两张五十两的银票,自然,剩下的银子就归算成了赏钱。毕竟她现在已经是琰郡王妃了,虽然心疼钱,但有些该出的打赏不能省,日后她还需要人手,不能给这种人牙子留下小气等印象。 等宋寻月所有事情办完,钟年刚好也吃完两大碗饭菜,带着其余五人,来到宋寻月身边。 宋寻月打量一眼他们的穿着,暂且没说什么。 宋寻月扶了星儿的手往外走,示意钟年上前来,钟年忙紧着两步上前。 钟年个头不矮,和谢尧臣差不多,在宋寻月身边低头俯身,道:“娘娘吩咐。” 宋寻月对他道:“手底下这几个人,以后就得你管着,若有异心,及时告知我。” 钟年应下,宋寻月接着道:“眼下就有件要紧事吩咐你,我在承安坊留了个人,在她离开承安坊之前,需要你日夜盯着,还不能叫她发现你,她若有异动,及时来报。” 钟年点头:“娘娘放心。” 宋寻月给了钟年一张五十两银票,说道:“这是你们六人这几日的花销,你负责照顾好大家伙。” 钟年收下,一旁的星儿却蹙了眉,怎么又给出去五十两?而且这才刚买回来的人,小姐就直接给五十两,又不带回王府,人家卷钱跑了怎么办?等下没人可得好好给小姐姐说说。 回到马车旁,许掮客正好已经回来,宋寻月示意钟年等人远远跟着,上前冲许掮客笑道:“久等了。” 许掮客笑道:“娘娘客气,小民也才刚回来,还担心娘娘久等。” 宋寻月上了马车,林穗穗恭敬行礼,宋寻月冲她笑笑,上车坐好。 马车跟着许掮客进了小巷,不多时,在一间宅院外停下,宋寻月带着林穗穗下了马车。 是间漂亮的四合院,虽然比不得王府一处小花园宽敞,但是整体很不错,干净整洁,有主屋,有厢房,厨房也有单独的连院,屋里一应俱全,非常宜居。 宋寻月转身对林穗穗道:“穗穗姑娘便先住在这里吧,待本宫回去后和王爷商量,挑个吉日,正正经经抬姑娘入府。” 林穗穗行礼应下,宋寻月给许掮客付了租房的钱,便上了马车,吩咐回府。 钟年等人,就近找了个能看见林穗穗住所的小店,暂且安顿下来。 回到王府,宋寻月揉着已经酸的不行的脖子,抓紧下车,想赶紧回去把衣服换了。 怎知才进府门没两步,就见张立等在门口,笑道:“王妃娘娘,王爷有请。” 宋寻月:“……” 就不能等她换了衣服? 宋寻月无奈,只好笑笑,吩咐寄春回去给她准备沐浴的热水,自己带着星儿,在张立的指引下,往谢尧臣院中而去。 这还是宋寻月第一次看到王府别的地方,风雨连廊外假山小池,怪石林立,落梅点点,毛未脱尽的孔雀漫步其间,每走几步,便是一处绝美的景观。 宋寻月心间不由感叹,谢尧臣这纨绔,脑子不咋地,享受还真是第一名。 一旁的星儿实在忍不住了,趁张立离他们比较远,低声道:“小姐,你今日怎么给了钟年那么多钱?你不怕他跑?” 宋寻月低声回道:“就是给他机会,若是不跑,这人便是重信守诺,日后能重用。” “哦哦……”星儿这才恍然大悟,也是也是,小姐身边缺人,确实得好好试试。 星儿不再多言,一路跟着宋寻月到了谢尧臣居住的院落。 星儿守在外头,宋寻月自己走了进去,进了院中,宋寻月看着这院里的一切,心头羡慕不已。 本以为她住的嘉禾院已是很好,没成想谢尧臣住的地方才是瑰丽之境。现在她有了钱,日后等她离开王府后,若能也弄一套这样的院子住住,那每天过的得多舒坦? 张立带着宋寻月绕过主楼,来到院子后头,正见谢尧臣在玩锤丸。 宋寻月上前行礼道:“见过王爷,不知今日王爷今日身子如何?可还难受?” 谢尧臣勾唇冷笑一声,将手里的杆子扔给辰安,朝她踱步而来,在她面前站定,嘲讽道:“你还有脸问?” 宋寻月干涩的笑笑,道歉道:“委实没想到王爷酒量那么浅。” 谢尧臣:“……” 还成了他的不是? 谢尧臣这次没敢犟嘴,生怕再被宋寻月狠狠摆一道,生生忍下,岔开话题道:“今日进宫了?” 宋寻月点点头:“是,仪妃娘娘召见。” 谢尧臣派出去的人,先宋寻月一步回来,今日宋寻月都干了些什么,他已了熟于心。 便接着问道:“今日进宫,我母妃可有为难你?” 宋寻月笑道:“仪妃娘娘心善,妾身今日去的晚了,娘娘都未责罚,只是问了妾身几句话,丝毫不曾为难妾身,妾身心头,当真感激不尽。” 啧啧啧,谢尧臣听得连连咋舌,这能耐,不去勾栏瓦肆献上一段还真是埋没了。 他微微眯眼,接着问道:“本王有些日子没见母妃,母妃没让你给本王带些什么吗?” 宋寻月佯装不知,蹙眉道:“不曾,想来妾身因换亲到王爷身边,娘娘不喜妾身,故而什么都没教妾身带。” 谢尧臣静静看着宋寻月撒谎,随后道“哦……既如此,本王明日进宫去见见母妃。” 那怎么成?宋寻月一惊,若是明天去,林穗穗的事不就暴露了吗? 她脑子转的飞快,脸上笑意僵硬,忙道:“其实,娘娘确实有东西让妾身带给王爷。” 谢尧臣含着假笑,问道:“不知是什么?” 宋寻月故意将语速放的极缓,生怕自己卡壳,被谢尧臣瞧出破绽,笑道:“是妾身和娘娘给王爷准备的一个惊喜,得等些日子再给王爷。” 若是查出林穗穗来历干净,她就抓紧把人拾掇拾掇给谢尧臣带回来,若是真的有问题,她就准备另外去找个貌美的,老实的,给谢尧臣聘回来。 至于仪妃若是问及林穗穗,宋寻月还没想好,但车到山前必有路,她肯定能圆得天衣无缝。 “哦……”谢尧臣笑意愈发的假:“惊喜啊……” 宋寻月笑着糊弄道:“对,对,惊喜……”这样的话,即便他进宫,仪妃说起林穗穗,她也不算是故意瞒报,还能借口正经抬进门,拖延一阵子。 谢尧臣委实想看看宋寻月到底想玩儿什么花样,便道:“既如此,那本王就先不进宫了。” 宋寻月大大松了口气,谢尧臣复又从辰安手里接过锤丸的杆子,对宋寻月道:“本王就是关心下你,看你有没有被母妃为难,既没有,你早些回去歇着吧。” 宋寻月如逢大赦,不仅再次感叹谢尧臣的善良,行礼后,携了星儿的手,一溜烟的跑了。 谢尧臣看着宋寻月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宋寻月回了自己的嘉禾院,抓紧让寄春和星儿给她换衣服,待重新沐浴更衣后出来,饭菜正好已经端上桌。 宋寻月在桌边坐下,唤来寄春,叮嘱道:“寄春啊,今日仪妃娘娘送的人,暂且别告诉王爷,我想着,等时候到了,给王爷个惊喜。” 寄春其实不大喜欢仪妃送妾的行为,撇撇嘴道:“王妃娘娘您别难过就好。” 宋寻月道:“不难过,别担心,去吃饭吧。” 寄春行礼后退下,人刚走,宋寻月便塞了筷子给星儿,一起开始吃饭,对她道:“等吃完饭,咱们写封信去平江府给外祖家。” 星儿道:“小姐想老爷和老夫人了吗?” 宋寻月道:“想是想了,不过有更要紧的事。得让外祖家,帮我安排些能用的人。” 其实关于外祖魏家,有件事宋寻月一直有些困惑,她八岁那年,外祖父被外放,官位往下扒了级,如今只是正六品。 她那时太小,一直不知道外祖家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得罪了皇帝,这次她想一道问问清楚。 星儿应下,宋寻月对她道:“等写完信,咱们得去把咱们现在产业里那些庄子归拢下,按距离排个序,等林穗穗的事过去,得准备着去庄子上瞧瞧。” 这些都是她的产业,从眼下的情形来看,仪妃不喜她,说不准今日一个妾,明日又一个妾,而且迟早要给谢尧臣纳侧妃。 妾室还好,若是侧妃,她这个不得宠的王妃,在府里委实尴尬,等谢尧臣的危机一解决,她就得走人。而这些庄子店铺一类的,以后就鞭长莫及,所以她打算去看看,看看之后,全卖了,都换成钱带着,届时投奔外祖去。 这些产业要往外盘,可不容易,怕是得些时日,须得现在就打算起来。 心里惦记着事,宋寻月和星儿很快吃完饭,便着手去忙了。 宋寻月的日子,眼看着越来越有奔头,而安济坊顾家,此时此刻,宋瑶月却坐在榻上,背着顾希文哭泣。 顾希文站在她身后,手捏成拳,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宋瑶月哭着道:“我为你放弃高门不嫁,为你损失两万两嫁妆,可你心里却根本没有我!” 成亲这么几日了,回门都回来了,顾希文却一直不跟她圆房。 宋瑶月当真委屈,前后两世,一共嫁了两次人,她却未过过一日真正的夫妻生活,连男人完整的身子都未见过。 她要身份有身份,要样貌有样貌,怎么就得不到夫君的喜爱? 听着宋瑶月这几句入耳,顾希文愈发头疼。 从成亲到现在,短短几日,单就这句为了他放弃一切,听得他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他对这种话,当真厌之心骨! 他出生曹庄,爹娘、叔婶,皆乃曹庄佃户,十一岁那年,庄子里爆发天花,爹娘皆于那年过世。 他幸免于难,被叔婶收留。 家中本就不多的积蓄,皆为叔婶所取,那时他们便常说“我们收留了你,让你把爹娘的积蓄给我们怎么了?你吃饭不要钱吗?”“我们为了养你,得没日没夜的干活,让你给家里做顿饭怎么了?” 如是云云,他听过的数不胜数,如今倒好,娶回个夫人,又在他耳边一遍一遍念叨这些话。 若不是得罪不了宋家,他当真很像掐着宋瑶月的脖子问问,她换亲,他逼的吗? 但他不能这么做,顾希文只好耐着性子,在她耳边哄道:“夫人别多想,夫人的恩情,我都记着,不会亏待夫人。” 宋瑶月转身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横眉问道:“那你为何不和我圆房?” 顾希文心头一刺,是他不想吗? 那些挥之不去的阴影,又在脑海里旋绕。在叔婶身边半年后,曹庄东家贺员外,打算将原本租赁给爹娘的土地转出去,但叔婶想要,就求上门去。 贺员外本不同意,但看到年仅十二岁的他之后,便同意了,但条件是,他每天要去贺府一次。 叔婶明知道会发生什么,却依旧让他去,他们因此从贺员外身上的得到的好处越来越多,日子也越过越好,但他的死活,谁在意过? 起初他抗拒,可后来发现,谁都能从他身上得到好处,唯有他自己不能。于是他便选择顺从贺员外,条件是,教他读书。 整整十年,直到他二十二岁考上秀才,这一切才算结束。 贺府里的少年少女不止他一个,都是样貌清秀,唯有他借助贺员外府上一切,跳出命运牢笼,但代价是,作为男人,他常常感觉不到该有的感觉,有时可以,大多数时候不行。 若嫁他的人是宋寻月,她绝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为难他,但是面对宋瑶月的咄咄逼人,这般隐疾,他又如何说的出口? 他这辈子能做的,就是往上爬,努力爬的越高越好,爬到没有人欺辱他,没有人敢因此鄙夷他的地步, 顾希文正愁不知该怎么糊弄宋瑶月,外头却忽然传来敲门声。 二人齐齐抬头,宋瑶月擦去眼泪,忙问道:“谁呀?” 顾希文道:“我去看看。” 顾希文出去开门,宋瑶月连忙去对镜整理自己,叫自己脸上看不出一点泪意,便也含笑跟了出去。 院门打开,一对中年夫妇出现在门外,顾希文当即冷了脸:“你们来做什么?” 那男子说道:“听你成了家,还是四品官家的小姐,我们做叔叔婶婶的,合该来道喜。” 顾希文正欲摔门将他们赶出去,怎知身后的宋瑶月却朗声笑道:“哎呀,原是夫君的叔叔婶婶,快里边请。” 俩人面上当即有了喜色,那妇人道:“瞧瞧,这妮子多稀罕。” 说着,二人直接越过顾希文进了院子,撞得他身子左右慌,和宋瑶月亲密的达上了话。 听着身后叽叽喳喳的喧闹,顾希文仰头闭目,深吸一口气。 宋瑶月从身后推了顾希文一把:“你叔婶来了,还不来招呼?纷儿,去备茶。” 第31章 第 31 章 宋瑶月说罢,未曾多看顾希文一眼,便去招呼已经准备进屋的叔婶。 走了几步路,见他还站在原处,转身不解道:“还愣着做什么呀?去买只鸡,再买条鱼回来,叫纷儿烧了。你放心,我会招呼好你叔和婶儿。” 如今她怎么也是这个家的女主人,自是会做好一个女主人该做的一切。方方面面的人情世故,她都会处理的妥妥当当,日后定会叫他庆幸有她这么以为夫人。 宋瑶月正美滋滋的幻象日后的情形,纷儿正好端了茶具和热水过来,宋瑶月转醒过来,便领着她进了屋。 顾希文兀自深吸一口气,到今天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宋瑶月,就是个被家里惯坏的,自私,凡事想当然,根本不顾忌旁人的感受。娶了这么个妻子,偏生还是他得罪不起的官家小姐,这往后的日子,只是想想,便让他觉得如芒在背。 顾希文只得拉开门,自去了集市。 屋里顾希文的叔父顾宏和婶子钱氏,已经在堂屋的椅子上坐下。宋瑶月进屋,笑意无比花繁,道:“合该是我们做晚辈的去瞧你们,竟叫你们亲自过来。纷儿,看茶。” 纷儿依言上前给两位倒茶。 顾宏和钱氏受宠若惊,连忙起身,相互推拉着要从纷儿手里接过茶壶,钱氏忙道:“怎么能让侄媳妇身边的丫头伺候我们这些大老粗,我们自己来就成。” 纷儿自是不敢将茶壶交出去,连翻推辞之下,顾宏和前世方才作罢,重新在椅子上坐下,让纷儿倒茶。 宋瑶月眼底隐有嫌弃,趁着纷儿倒茶的功夫,趁机细细打量二人。 他们是顾希文的叔婶,年纪应当比他父母要小,撑死不过三十八.九。顾希文如今二十四岁,可这二人,衣着虽不是很寒酸,但脸上褶子横生,肤色黝黑,瞧着像是四十四五的模样。 而且他们双手也干燥粗糙,便是连宋府里的粗使婆子,手都没变成这样,足可见这二人,常年于田间耕耘。 宋瑶月眉眼微垂,这种人,换做从前,便是给她提鞋都排不上队,走在街上遇见,是她看都不看的蝼蚁。 可偏生他们是顾希文的亲眷,得罪不得。 纷儿倒了茶退下,宋瑶月换上得体可亲的笑容看向他们:“叔婶别客气,这茶是我从家里带来的,你们尝尝。” 顾宏和钱氏笑着,各自喝了一口,苦涩遍布舌尖,夫妻二人相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出不适应。 二人放下茶,钱氏含了可亲的笑意,对宋瑶月道:“不成想我家希文这孩子,这般有福气,能娶到这么好的侄媳妇,样貌好,家室好,脾气性子也好!” 来之前,他们夫妻二人还忐忑的很,原以为像这样的官家女子,眼睛会长在头话。 且自顾希文考上秀才后,就已经不搭理他们了,本以为如今他高攀宋家,今日定会把他们这些穷亲戚赶出门去,谁知夫人竟欢欢喜喜迎了他们进来。 他们夫妻二人再不济,那也是把顾希文养大了!他们这些穷苦百姓的日子,能给口吃的不错了,哪里顾得上其他?如今他攀上这么好一门亲事,他们怎么能不来跟着沾沾光? 宋瑶月低眉,害羞、乖巧的笑笑,心下却道:以本小姐的身份,嫁到你们家,那是你们家祖坟冒青烟的福气。 一旁的顾宏连连点头:“希文自小父母双亡,我们夫妻含辛茹苦将他养大,如今他成了家,我这做叔叔的也算放心了。” 宋瑶月怔愣一瞬,确认道:“是您二位将他养大的?”那顾希文这对叔婶,在他心中应该有很重要的位置吧。 顾宏和钱氏点点头。随即那钱氏轻叹一声,苦着脸道:“是啊,起初那些年日子不景气,希文跟着我们吃了不少苦,我们这心里心疼啊,但也没办法,如今日子好些了,便想着两家相互帮衬帮衬,等我们老了,还能帮你们带带孩子。” 宋瑶月眼珠子微转,听这话,顾希文这叔婶对他恩情不浅。 前世她和姐姐关系不好,她只知道姐姐日子过得风光,但顾府院里头的事,她却是全然不知。 这对叔婶,若是对顾希文有养育之恩,想来等他发迹后,必会将这二位接到府上养老,她虽没有公婆,但届时等着二位入府,地位岂非和公婆一样? 若如此的话,她可得趁现在就对他们好些。 只恨她那么多嫁妆,全被谢尧臣和宋瑶月扣了去,如今还气坏了母亲,爹爹心里又没有后宅里这些事,她现在全身上下值钱的东西,再加上宋寻月那点嫁妆,统共不过一百多两。 而且离顾希文发迹还有些时日,她还得靠这些钱维持他发迹之前的生活。这可如何是好? 宋瑶月正盘算间,忽听那钱氏叹息道:“侄媳妇你是不知道,希文爹娘刚去的那年,日子当真难过,那时候庄子上来了好些人牙子,想要从我们手里把希文买了去,可我们舍不得,哪能让那么小的孩子去给别人当牛做马?我们是一口吃的一口水的省,想尽一切法子才没亏了孩子,那时候的日子,当真难啊。” 顾宏闻言也重叹,一双老眼浑浊,两手一打,道:“是啊,幸好当初日子那么难,我们也坚持没卖了希文。若入了奴籍,他岂有如今考上秀才的命?” 钱氏眼里甚至都有了泪,看着宋瑶月啜泣道:“如今看他考上秀才,又娶到这么好的媳妇,我们夫妻当初吃的苦,都值了!” 宋瑶月听着心下连连叹息,原来顾希文幼时和叔婶过得这么可怜,想来在他心里,这对叔婶,一定一定很重要。 那她可不能再吝啬了,如今趁顾希文没发迹,抓紧雪中送炭,这样等日后,他们作为府里的长辈,才会念她的好。 思及至此,宋瑶月深觉这笔投资不能省,她笑着对顾宏和钱氏道:“叔婶对夫君的恩情,那便是对我的恩情。我们这些做晚辈的,自当报答。纷儿……” 宋瑶月看向纷儿,吩咐道:“去我屋里,取二十两银子出来。” 纷儿神色复杂的看了宋瑶月一眼,他们小姐自小被夫人捧在掌心里,怕是不知道“打秋风”几个字是什么。 可眼下当着客人的面,她没法提醒,只能行礼应下,进了宋瑶月的屋里。 钱氏眼风跟着纷儿瞥了过去,看清她进了哪个房间,便极快的收回目光。 不多时,纷儿捧着两锭十两一枚的现银出来,宋瑶月看看她,示意她呈上。 纷儿只好在顾宏身边站定,弯腰呈上两锭银子。 顾宏夫妻大惊,钱氏连忙起身摆手道:“诶呀呀,我们怎么敢要侄媳妇你这么多钱?我们夫妻这辈子也摸过这么大锭的银子呀,侄媳妇你这……” 顾宏跟着道:“是啊侄媳妇,你快收回去吧,这些钱你留着和希文过日子多好?” 宋瑶月笑道:“您二位照顾夫君多年,我做侄媳妇,孝顺孝顺你们是应该的,收下吧,遑论这点钱,对我们宋家来说,不算什么。” 顾宏和钱氏也不是真的不想要,生怕再推辞宋瑶月当真,只好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从纷儿手里接过了钱:“侄媳妇这……” 看着这二人受宠若惊的样子,宋瑶月心间竟有些得意,原来站在高处施舍别人,心里也挺舒坦。 顾宏和钱氏收了银子,钱氏对宋瑶月道:“侄媳妇,婶子说句不中听的话,你别介意。” 宋瑶月笑道:“婶子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钱氏笑笑道:“我们这一家子,出身曹庄,打从出生那天起,就是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希文如今考上了秀才,已是我们家门有幸,但就我们这种出身的人来说,秀才已经是吧。” 宋瑶月闻言笑,真是拿着瓢量海,见识短浅。居然觉得顾希文会被出身困住?大部分或许会,但顾希文,就是那燕雀里少有的鸿鹄。 可未来之事尚未发生,跟这种见识粗鄙的人,委实没什么好掰扯的。宋瑶月随口笑着问道:“听婶子这话,是有些打算?” 钱氏点点头,说道:“这事希文也知道……” 怎知话未说完,院里头正好传来推门的声音,正见顾希文提着一只鸡和一条鱼走了进来,宋瑶月忙换了笑意迎出去,从他手里接过一样,笑的亲昵:“夫君有叔叔婶婶的事,怎么不早说?你放心,养大你的人,我也会好生孝顺的。” 顾希文已经对宋瑶月的做派厌之心骨,且她完全不会顾及旁人感受,他连解释都懒得解释,只是碍于不好得罪她,只浅浅笑笑。 宋瑶月将顾希文买回来的东西交给纷儿,让她去厨房做菜,自己拉着顾希文进了屋:“叔叔婶婶难得来,进来一起聊聊。” 顾希文木头般跟着进了屋,垂着眼皮未曾看顾宏和钱氏,浅施一礼。顾宏和钱氏相视一眼,脸上还是含着笑意,没叫宋瑶月看出来。 顾希文话少,这几日宋瑶月已经习惯,她坐回去,对钱氏道:“婶子刚才要说什么,没说完,接着说吧。” 钱氏看看顾希文,方才对宋瑶月接着道:“我们顾家起先日子过得艰难,但好在希文性子讨喜,得了我们曹庄东家的喜欢,给我们减免租子,多给土地,逢年过节还有打赏,希文能读书,也是东家教的,我们着实受了东家好大的恩惠。” 顾希文眼观鼻,鼻观心,未曾多言一句。宋瑶月讶然道:“这么说,这位东家,岂非是夫君的贵人?” 难怪,她就一直觉得奇怪,顾希文这样的出身,是从从何处得来的读书机会,原来是因为身后有这样一位东家帮衬着。 钱氏笑着点点头,接着道:“如今希文考上了秀才,东家心里头也高兴,便想着能让希文去贺府里头,给贺家的公子当先生,好好教教贺家公子读书。” 宋瑶月闻言心头一喜,正巧现在她没了嫁妆,娘亲那边还生着她的气,她正愁不知该去哪里弄些钱来。 以钱氏所言,这位东家是顾希文的贵人,想来钱财上不会亏待,如此这般,他发迹之前,还能多些进项,她可以多养几个粗使丫头,日子还能过得向从前未出阁前。 念及此,宋瑶月忙对顾希文道:“夫君,这是好事啊,这样咱们俩能多赚些钱,快多谢叔婶。” 钱氏看向顾希文,话里有话道:“咱们什么身份,便是再努力十辈子,也及不上人家贺家的生活。你能考上秀才,已经很不容易,就别肖想太多,有大山能靠便靠,过些轻松的日子,别叫你岳家瞧不上你。” 就在这时,旁边的厨房里传来纷儿的惊呼,伴随这菜刀落地的声音,宋瑶月听见,不好意思的笑道:“我这婢女在府里是一等婢女,没做过什么粗活,厨房里的东西不大熟练,见谅。” 钱氏闻言道:“嗐,这有什么?走,叔和婶儿给你们打下手去。”说着,顾宏和钱氏,便热情的出门,去了厨房帮忙。 宋瑶月未及离开,被顾希文一把拉住,宋瑶月不解回头,顾希文对她道:“贺家我不想去。” 宋瑶月冲他抿唇一笑,撒娇道:“夫君,人家的嫁妆都被姐姐占了,为了和你在一起,把娘亲也得罪了。这些日子连匹好些的料子都不敢买,你一定也不想看我过苦日子吧?” 顾希文蹙眉道:“可你还有一百多两银子?”舒舒服服的过十来年都够了。 宋瑶月哭诉道:“一百多两顶什么用,连个纯金的头冠都买不了,我为你做了那么多,夫君就当心疼我,多赚些银子回来。” 顾希文眼底神色渐寒,认真再问:“我最后一次问你,当真不听我的话,过些安稳日子?” 宋瑶月不解道:“多赚些钱怎么就过不了安稳日子了?夫君你去屋里看书吧,我去给叔婶帮忙。” 说着,宋瑶月离开房间,独留顾希文一人在屋里。他唇边露出一个极其嘲讽的笑意,这贼老天,好像很见不得他过得好。 他好像永远也逃离不开周围人带给他的困境,且看他能忍到哪一天,等他忍不到的那天,就拉着所有负他的人,一起下葬。 夜深,宋寻月坐在案前,捏了捏发酸的眉心。下午给外祖家写完信,她便一直和星儿清查那些庄子,一直忙到现在,都没休息。 星儿在一旁研墨,见此问道:“还没看完吗?小姐可是累了?若不然明日再看?” 宋寻月道:“三个庄子佃户的人数和户籍,已经清查完了。只可惜三个庄子往年的账本,都在孙氏手里,咱们没法查每年的进项,只能等到了地方,跟佃户们询问,具体每年的租子是多少。这样吧……” 宋寻月放下手,点点其中一个庄子,说道:“明早开始,咱们就从这梅坡庄去巡,要是快的话,明日巡完三个,若是慢,约莫三两日功夫。” 星儿颇有些担忧道:“小姐,梅坡庄和泉庄,是曾经夫人的陪嫁,这袁庄,是孙氏给二小姐置办的。这么些年,梅坡庄和泉庄都归孙氏管,还有那袁庄,根本就是孙氏自己的产业。小姐要是去,会不会被那些庄头和佃户欺瞒?” 宋寻月笑笑道:“若是欺瞒,大不了换庄头。而且梅坡庄和泉庄,到底根在外祖家,追根溯源的拾掇起来,想来不麻烦,只是孙氏那个袁庄,无论咱们离不离开王府,都是要卖的。” 她才不想留着孙氏的产业恶心自己,直接卖了变现,换银子花。梅坡庄和泉庄,巡完后先慢慢联系着买家,具体卖不卖,等以后视王府情况而定,先尽快把袁庄卖了。 做好打算,宋寻月虽累,但心情却是极好的,对星儿道:“叫寄春取些夜宵来,咱们吃点睡觉。” 一听吃好吃的,星儿愉快应下,小跑着就去找寄春。宋寻月则收拾自己桌上的东西。 不多时,寄春和星儿一起,端着一盅燕窝粥,并几道精致的糕点进来,寄春笑道:“娘娘今日是不是累饿了,往常都鲜少吃夜宵。” 说着,寄春将吃的放下,宋寻月今日心情大好,上前在桌前坐下,挑了看着卖相最好的一叠糕点,推给寄春和星儿,道:“赏你们。” 寄春这还是第一次被主子赏吃的,颇有些受宠若惊,毕竟他们王爷身边只有辰安大人近身伺候。 寄春和星儿一起道了谢,便各自拿起一块糕点小口慢吃。 宋寻月打开燕窝粥喝了几口,忽地想起一桩事来,看向寄春道:“对了寄春,我问你,之前王爷陪我回门时,给我爹留下两个丫头,梅香和莲香,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寄春咽下口中食物,回道:“王爷是留给宋大人伺候他,但是否收用,要看宋大人自己的意思。” 宋寻月问道:“你们王爷,经常给别人送婢女吗?”那么年轻的女孩子,就那样送给她一把年纪的爹,她其实有些心疼。 寄春摇摇头,笑着解释道:“王妃娘娘,您有所不知,府上好些婢女小厮,都是王爷收留的可怜之人。比如梅香和莲香,曾是下等窑子的姑娘,她们有次出逃,被店里的打手追上,险些被要了命,幸而遇上王爷的人,这才留下一条命。府里名中带花的婢女,都是受过王爷大恩的,必要的时候,各个心甘情愿为王爷肝脑涂地。王爷需要莲香和梅香去伺候娘娘父亲,想来对他们而言,心里应该很高兴,终于有机会报答王爷了。” 宋寻月闻言了然,心下不免感叹,看不出来,谢尧臣居然有这样一份心。她似是想起什么,接着问道:“栀香也是吗?” 寄春点点头,愉快道:“是的,栀香妹妹也是花字辈里的人。” 宋寻月点点头,看着寄春单纯的模样,不由打趣道:“那你是什么辈?季节辈?” 寄春不好意思的笑笑,说道:“府里管事的几个年纪大的婢女,除了奴婢,还有怜夏、望秋、拂冬三人,我们各自管的东西不一样,奴婢管府务,她们三个,王妃一般见不着。我们也受王爷恩惠,但是与花字辈的姐妹不同,王爷叫我们做好府里的事便够了。” 吃完宵夜,寄春撤掉桌上的空碗筷,随后便告辞离开,等屋里没了人,宋寻月小声对星儿道:“以后咱们做什么要紧事,背着栀香一点。” 星儿不解道:“为什么小姐?” 宋寻月道:“没听寄春说嘛,花字辈的受王爷恩惠,对王爷很忠心,不会忠于我的。” 星儿了然,扶了宋寻月去休息。 第二天宋寻月起了个大早,热热吃了顿早饭,穿得厚厚的,叫寄春帮忙准备了马车,和星儿寄春每人抱着一个汤婆子,便上马车出门,往梅坡庄方向而去。 栀香在门口目送宋寻月等人离去,转身便去了谢尧臣院中。 第32章 第 32 章 栀香来到谢尧臣院中,辰安刚起,在门口打拳,活动身子骨。 天气越来越冷,辰安出了一身汗,栀香远远看去,他整个人身上好似都在冒热气。 栀香上前,行礼道:“辰安大人。” 辰安停下拳头,问道:“这么早过来?” 栀香道:“王妃今早带着星儿和寄春出门,说是去巡庄子,奴婢来通报一声。大人瞧着,今日跟不跟?” 这两日,林穗穗和钱庄的事,王爷都在关注,王妃今日出门,虽是巡庄,但难保不会做些别的什么,还是给王爷通报一声的好。 念及此,辰安对栀香道:“你稍等片刻。” 说罢,辰安转身进了屋,来到谢尧臣塌边,隔着帘子唤道:“王爷?王爷?” 谢尧臣很少早起,这大清早的被辰安唤醒,吵了觉,迷迷瞪瞪的睁眼,抬头,看着帘外深深蹙眉,没好气道:“说。” 辰安道:“王妃今早出门巡庄。” 谢尧臣闻言,脑袋又跌回枕上,满脸不耐烦,嘟囔道:“她大清早不睡觉跑什么?” 辰安默了一瞬,瞧瞧他们王爷,这几年纨绔当得,都把晚起当寻常了。 谢尧臣抱怨完,丢下一句:“找人跟着。”便又卷着被子翻个身,接着睡了过去。 大清早的不安生,信不信他今晚找个人去嘉禾院外唱曲,夜里不叫她睡!省得她天天大清早出门,害他也睡不好。 辰安没敢再吵谢尧臣,悄然退了出去,找人去跟宋寻月。 天气冷,除了王府里陪同的马夫和几个护卫,宋寻月只带了星儿和寄春,让她俩也上了马车,一起有说有笑的前往梅坡庄。 不多时,马车便出了城,朝阳自东方而起,明亮的光线透过窗照进来,在车里投下一束光影,叫人甚感怡情悦性。 前世跟着顾希文到了顾府后,她没有自由,也没有任何在家中做主权力,几乎日夜都被他圈禁在那四方的天里,但凡她表露出一点想出门的意思,顾希文便会发疯,质问她是不是要离开她。 对外,顾希文到处让人以为她温柔贤惠,持家有道,是个出了名贤内助。呵……但实际是个什么情形,唯有她自己清楚,她就是顾希文的一只笼中雀罢了。 她已经有好久没像今日这般,心情愉悦,毫无挂碍的外出走走,散散心。 宋寻月对坐在窗边的星儿,柔声笑道:“星儿,把窗户打开。” “好嘞。”星儿应声,转身推开窗户,朝阳更加肆无忌惮的洒进来,微凉的空气也钻进了车内,许是车内碳火本就烧得暖,这凉气进来,吸进胸腔里,竟颇觉透气舒爽。 宋寻月探着身子往外看去,正见远处连绵起伏的山,隐匿在尚未退尽的雾中,远远看去,竟同那水墨画一模一样,烟波浩渺。近前则是大片冬季荒芜的农田,一望无际,叫人心头甚是开阔。 又走了一阵子,陆陆续续成团的庄子出现,而他们的马车,正好也使进了一处庄子里,车外四处人烟旺盛起来。 冬季,佃户们比较清闲,在道两边摆起小集,一路走来竟还有些热闹。 一旁的寄春道:“这路奴婢认得,这里是曹庄,从曹庄穿过去,就是梅坡庄的地,再走一段,约莫小半个时辰,就到梅坡庄啦。” 宋寻月看向寄春,笑着道:“比我想的要快,指不定今日三个庄子都能巡完。” 说罢,宋寻月接着往外看去,正好瞥见路边有家包子棚,店家一笼包子刚出炉,热腾腾的气宛如大雾般逸散开来,那些白嫩嫩的包子,在蒸笼里格外引人眼馋。 纵使吃过早饭,宋寻月也没忍住舔了舔唇,对寄春道:“寄春,叫马车停一下,去问问那些包子都是什么馅儿的?” 寄春应下,即刻叫停马车,便上前去问,不多时,寄春小跑回来,站在窗外对宋寻月道:“胡萝卜牛肉、韭菜鸡蛋、还有豆沙包。” 宋寻月忙道:“那买一些豆沙包,给大家伙分了,咱热热的尝几个。” “好嘞。”寄春应下去买包子。 今日跟宋寻月出来的每个人都有一份,店家的一笼豆沙包不够,便叫寄春稍等片刻,另一笼也马上好。寄春便站在摊前候着。 宋寻月等着包子,百无聊赖的在街上四处看。 怎知没看两眼,宋寻月忽地愣住,随即眉心跟着蹙起,只见顾希文,手里抱着几本书,正往向北那条路而去。 他怎么来了曹庄? 骤然见到他,宋寻月委实惊讶。 她分明记得,顾希文出身曹庄,但前世和她成亲后,便是给爹娘扫墓,他都会避开曹庄,宁可绕远路,都不会进这里。她有好奇问过,但顾希文只说,不想碰见叔婶,她便没再多问过。 前世成亲那么久,她当真是一次都没见过顾希文来曹庄,更没听他提起过要来曹庄的话。 尤其初初成亲那阵子,他尚未发迹,每日都在家中用心读书,读完书就帮她做做家里的活,而购置生活所需等琐事,为了不耽误他读书,都是她和星儿去,在她的印象里,顾希文那时都没怎么出过门,更不可能来曹庄。 可是现在,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曹庄? 有了之前发现宋瑶月重生一事的经验,她现在对这类异于前世的事格外敏感。 宋寻月忙从窗口唤来一名小厮,指指不远处的顾希文道:“你去跟着他,看看他去做什么?” 小厮应下,按宋寻月的吩咐跟了过去,顾希文很快便消失在宋寻月的视线中。 宋寻月重新坐进去,神色间若有所思,星儿背对着那条街,并没有看到顾希文,不解问道:“小姐,你怎么了?”刚刚还笑意盈盈,怎么忽然就心事重重? 宋寻月冲她摇摇头,宽慰道:“不是什么大事。” 恰逢此时,寄春买了豆沙包回来,将外头马夫和小厮们的分给他们,自己抱着另外一袋进了马车,一上车就笑嘻嘻道:“王妃娘娘,这豆沙包可香啦。” 说着,寄春在椅子上坐下,将一大包豆沙包递给了宋寻月。 宋寻月接过,热气还有些烫手,她忙放在一旁的小桌上,各自给星儿和寄春取了一个,自己也拿了一个出来吃。 星儿早就习惯他们家小姐待她这般好,但是寄春,也就昨晚开始才承了宋寻月的赏,今日王妃又赏给她豆沙包吃,寄春心里开心极了。王妃也是极好的人,和王爷一样,都是极和善的大好人。 她双手接过道谢,欢欢喜喜的跟着星儿一起吃。 宋寻月咬开一个豆沙包,豆沙味瞬间遍布味蕾,豆沙软而清甜的在舌尖划过,不由感叹道:“这包子味道不错,豆沙也碾的很细。” 星儿和寄春也连连附和,三个人慢悠悠的品,每人两个包子,好半晌才吃完。 等吃完包子,宋寻月又和他们俩闲聊了一会儿,便见方才那派去跟着顾希文的小厮回来。 宋寻月身子前倾,探到窗边,那小厮回道:“回娘娘,那公子进了曹庄贺府。” 贺府?她骤然听到这两个字,怔了一下,但随即,一段回忆涌上心头,宋寻月眉心一跳。 她甚至都忘了给小厮回话,匆忙关上窗户,脸色微微泛白。 贺府她怎么能不记得,前世顾希文得皇帝重用后不久,那贺家便起了一场大火,满门上下,连同婢女小厮,整整五十四条人命,无一人幸免,全部活活烧死在紧锁的大门里! 当时贺家大火的惨案,在京城掀起好大一股风浪,便是她呆在顾府里,大门不能出一门不能迈,都有所耳闻。所有人都说那是一场意外,贺家飞来横祸,实在可怜。 那时她也以为是场意外,可刚才小厮说,顾希文去了贺家,而且前世贺家大火,又是在顾希文发迹后,宋寻月觉得不对劲。 她漆黑的眼珠在眼眶里乱晃,不免联想起前世很多细节,顾希文不来曹庄,贺家大火在他发迹后…… 她实难不怀疑,贺家大火和顾希文有关。若当真是他所为,这贺家,到底又哪里得罪过他? “小姐……”星儿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里。 宋寻月闻声抬头,正好对上星儿担忧又单纯的眼眸,前世顾府里最痛的回忆,再次浮上心间,宋寻月蓦然抓紧了星儿的手。 前世刚和顾希文成亲时,顾希文便不同她圆.房,那时她以为,顾希文文人风骨,孤傲清高,不喜孙氏干涉安排的婚事。 她只想好好安稳的过日子,心想日久见人心,每日便只做好一个妻子该做的,从不多问和逼迫他。 起初顾希文是有些逃避她,但十来日之后,许是见自己对他态度依旧如初,开始主动帮她做些活,每日也会和她说笑。 可他始终没有与她圆.房的意思,她也没有在意。 直到忽然有一天晚上,吃完饭,她在顾希文书房陪他读书,她读圣贤经典,她便看看史书杂集。许是那晚气氛宽松,便是在他的书房里,做了夫妻。 她不懂从前对这类事一知半解,只是听闻会疼,但是那晚,她并没什么痛感,除了感觉有异.物,别的什么感觉都没有。 时间也不长,事后顾希文在她耳边道歉,她不解其意,直到后来,在顾希文的书架上看到些话本,她方才慢慢明白,男子会有什么反.应,她也从每月只有一半次的夫妻生活中,意识到,顾希文许是有隐疾…… 不过她不在乎,那时的她,只想过安稳的日子,顾希文爹娘早亡,她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家,两个本就身世孤独的人,挨在一起一辈子做个伴多好,生活又不是只有夜里那点事。 可顾希文不同,他在乎,第一次那晚过后,他有几日都避着她,直到发觉她待他还是如常,方才放下尴尬,与她和好如初。 起初在安济坊的那些日子,她过得真的是安心的,清贫但心情松弛。直到顾希文受皇帝器重后,一切都变了。 他拥有了一切,名、利、威望、权势……所以他迫切的想让自己的人生更加完美,想做个正常的男人。 那时起,他夜里索要她的频率慢慢变多,也不再像从前一样顾及她的意愿,可每每皆以失败收场。 愈得不到他愈暴躁、愈惊恐不安,情绪反复无常,时而求她,说什么寻月你看看我,你是在乎我的对不对?时而又暴怒,掐着她的脖子质问,她是不是嫌弃他,是不是想离开他? 那时便是连她的梦里,都是被他牵制无法脱身的画面,那种力量上的悬殊,那种摇摇欲坠的可怕。事后他又会道歉……下次变本加厉。 他为了证明自己是可以的,不断地往府里买女人,不行又会迁怒于她们。府里的小厮,他也看不顺眼,非打即骂,死伤常有,他深深厌恶他们的健全。 她唯独没想到,那天晚上,从他这里暴怒离开后,他会拉走门外守着她的星儿…… 在今日见到顾希文之前,她已经很久不去想过去的事,毕竟换亲板上钉钉,再也不可能和顾希文有任何交集。 可直到刚才见到他,这些回忆翻涌而来,她才忽然意识到,如果顾希文的人生,还像从前平步登云,那么那些她曾经在顾府里见过的女孩子,那一张张鲜活的面孔,岂非又要和前世一样? 她知道在顾希文身边有多绝望,有多战战兢兢,她和星儿摆脱了前世的命运,那那些女孩子们呢? 离顾希文高中还早,容她想想法子…… 宋寻月心情动荡的厉害,碍于寄春在,她尽力控制住情绪,没叫泪水掉下来。 但星儿和寄春还是瞧了出来,问道: “小姐你怎么了?” “是啊,王妃娘娘你可是身子不适?” 宋寻月深吸一口气,冲一人笑笑,道:“就是忽然有些头晕,不碍事,咱们接着去梅坡庄吧。” 寄春应下,敲敲车壁,示意可以出发。 马车再次缓缓启动,宋寻月看着马车一角落出神发呆,心情始终好不起来。 顾希文在曹庄长大,贺家又在曹庄,若前世贺家大火真为顾希文所谓,那这贺家,同顾希文到底有什么关系? 她得查查!若能找到缘故,日后能救下那些女孩子们也好。 她身边能用的只有钟年那几个人,钟年现在盯着林穗穗,不知能否分身出来再帮她查这件事? 宋寻月低眉想了一会,抬头对星儿和寄春道:“今日先只巡梅坡庄吧,巡完就回城,我有件事要办。” 一人忙应下,相视一眼,复又看看再次陷入沉思的宋寻月,没敢再多言。 曹庄另一面,贺员外府上,小厮引着顾希文走了进来。 这贺员外,乃京兆尹贺名的胞弟,屡次三番科考不中,便捐钱买了个员外,一直住在曹庄的别苑上。 小厮便带着顾希文往里走,边道:“顾秀才,小少爷在他院里等您。小少爷实在是调皮的紧,每日都不老实,老爷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先生,这才不得不再托顾宏夫妇来麻烦你。” 顾希文颔首笑笑,跟着他往院里走。他看着贺府院中看了多年的一草一木,只觉心头窒息的难受。 自他一十岁后,已有四年不曾来过贺府,考上秀才后,更是直接搬离曹庄,毕竟于贺誉而言,他已不再年少,贺誉不喜。 但是这地方,他真的再也不想踏进来,怎奈他娶了个“好”夫人,顾希文心下冷嗤。 小厮很快引着顾希文到了贺小少爷院落,还未进院,顾希文便听见一个十来岁少年在吼闹,听起来刚变声,嗓子如破铜锣般难听。 顾希文走进去,正见一名十三岁左右的少年,骑在树上,死活不肯下来,对着地上几个小厮婢女道:“我不下去!我不读书!爹爹都不读书,我为什么要读书?你们都走开!我要去池子里滑冰。” 下头的婢女哄道:“少爷听话,你瞧先生都来了,先读书,等书读罢,就带你去池子里滑冰。” 贺小少爷看了顾希文一眼,直接将书!你滚!” 顾希文躲了下,毛笔砸在他的胸膛,清脆掉在地上。他面上未露半点不快,弯腰将其捡起,冲那孩子笑了笑:“小少爷你骑在树上,也不能逃开读书,倒不如听我的,我有法子,让你不读书,也能学会东西。” 一众苦着脸,拿小少爷没办法的婢女小厮朝顾希文好奇看来,贺小少爷上下打量他几眼,挑着下巴问道:“你真有这么神奇的法子?” 顾希文含着笑,故作高深的点了点头:“你下来听听就知道了。” 顾希文对婢女小厮们,礼貌道:“这里交给我,你们离远些伺候便是。” 众婢女小厮点头,站去墙根底下,远远看着。 见他们已经脱开能听见说话的范围,顾希文走上前,朝贺小少爷伸手:“下来吧。” “你先说法子来听听。” 顾希文未收回手,对他笑道:“我支开他们,只是想告诉少爷,府中池子里滑冰没意思,得去河道上玩才好玩,你下来,读完今天的功课,我带你去河道滑冰,滑个够,可好?” 一听去河道滑冰,贺小少爷眼里立时放出光芒,握着顾希文的手,从树上跳了下来,忙道:“那你快教我念书,等念完我们就去。” 顾希文冲他笑笑,趁着阳光好,就在院里坐下,打开书本教了起来, 墙根底下的婢女小厮们看着,不禁感叹起来:“秀才就是秀才,就是跟咱们不一样。瞧瞧,这才几句话,就把少爷给哄下来乖乖读书了。” 另一小厮大喜道:“我这就去给老爷报喜,顾秀才可比之前的强太多了。” 他们老爷就这么一根独苗苗,疼得跟眼珠子似得,知道今日小少爷好好读书了,指不定一高兴就给打赏了呢。 说着,那小厮便跑去找贺誉报喜。 顾希文用滑冰钓着贺小少爷,今日这书,贺小少爷读得甚是认真。即便很痛苦,但念着河道滑冰,他始终耐着性子读了下来。 中途贺誉来看过一次,见顾希文笑意温和,耐心十足的教授,儿子听得也认真,心下确实满意,不愧是他一手带出来的贴身人,可惜如今年纪大了,无论男子还是女子,过了十八,便没了滋味。 贺誉看看后,叫下人们站远些盯着,不要近前打扰,便自先回房。 贺小少爷,今日足足学了一个半时辰,甫一结束,便缠着顾希文要去河道滑冰。 顾希文在贺小少爷面前蹲下,耐心解释道:“河道滑冰,危险,你有这么多小厮看着,肯定不叫我们去。你听我的,这几天都表现好些,咱们就可以说服你爹爹,允许咱们去。” “你骗我!”怎知贺小少爷变了脸色:“你分明说今日学完就去的。” 顾希文无奈,神色严肃了一分,道:“现在真的不成!咱们得了你爹爹同意才行。” 贺小少爷眼里多了些狠劲,狠狠在顾希文腿上踢了一脚,骂道:“骗子!” 说罢,就自己一溜烟跑了。 一众婢女小厮追了上去,顾希文看着众人追逐的背影,唇边的笑意反倒多了几分真心。 他不想再来贺府,无论因为什么!如今既因教书而来,倘若被教的人没了,那他还有来的必要吗? 如此想着,顾希文告辞离开了贺府。 而宋寻月,那边巡完庄子,紧着便去找钟年。 钟年那天找到落脚的地方,便给宋寻月送了信,就在林穗穗住所的斜对角。 宋寻月直接让星儿按照地址去找他,自己在坊外等着。约莫一刻钟的功夫,钟年便和星儿一起过来。 钟年在车外向宋寻月行礼:“钟年见过王妃!” “请起。”宋寻月问道:“林穗穗可有异动?” 钟年回道:“昨晚出去买了一趟菜便回,再未出去过。” 宋寻月点点头,复又问道:“手底下那五个人,可还好用?” 钟年笑笑道:“王妃放心,我曾经在营里带过一阵子新兵,降得住。” 宋寻月闻言放了心,她就怕其他五个人还不堪用,分不出人手去查贺家和顾希文的关系。 宋寻月对钟年道:“还有桩事,得交给你们办。” 宋寻月将查曹庄贺府和顾希文的事告知钟年,而后问道:“可有难度?” 钟年答道:“情报而已,我知道怎么弄到手。” “甚好甚好……”宋寻月大喜,身边有可用之人可太好了,希望等外祖家的回信来,这样的人才她能多一些。 宋寻月对钟年道:“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林穗穗的事也千万别耽搁。” 钟年应下,宋寻月便叫星儿上车,关上车门,回了王府。 而宋寻月所做的这一切,在她回到王府之前,已经原原本本的进了谢尧臣耳中。 谢尧臣才起没多久,还在懒懒的泡热水澡,听完这一切,谢尧臣在浴桶里连连咋舌。 一个将死之人,怎这般能折腾? 莫名其妙又要查什么曹庄贺府?行,她查,那他也查,就让他来瞧瞧,这贺府哪里引起了她的好奇心。 第33章 第 33 章 宋寻月和钟年见完面,回来时已是下午。 错过午饭,回嘉禾院后,她让寄春让厨房简单准备了些吃的,和星儿一起用了些。 今日骤然见着顾希文,又牵起前世一些回忆,再加上心里存着贺府和林穗穗两桩事,宋寻月这一下午心情都不大好,吃完后便随便挑了一本书来分神,但坐了一下午,也没看进去几页。 入夜,和星儿寄春吃完饭后在院子里走了走,便早早沐浴歇下了。 夜里,宋寻月这一晚都睡得不安生,梦里一会儿是前世的事,一会儿是小时候在父亲面前,始终无法为自己辩白的绝望,一会儿又是谢尧臣不自量力夺嫡再次被皇帝厌弃的画面…… 总之这一晚,宋寻月睡的极不安生,不是过去的阴影,就是对未来的担忧。 在她塌边打地铺的星儿,在曹庄就感觉到她情绪不对劲,下午心里一直担忧着,晚上睡得也浅,自是觉察到宋寻月这一夜翻来覆去的折腾。 第二日,宋寻月醒的比平常晚一点,刚醒来,就感觉脑仁有些疼,连带着眉骨,眼眶都疼,就是没睡好那种疼。 从榻上坐起来,她便伸手揉太阳穴。 星儿见她醒了,揭开帘子,关怀道:“小姐昨日在车上开窗,是不是着了风,身子不舒服?” 宋寻月摇摇头:“没有,就是想着一些事,没睡好罢了。” 星儿忧心道:“那我给小姐用茯苓、酸枣仁、首乌藤磨些安神粉,这几日每晚冲泡了给小姐喝些。” 宋寻月看着她笑笑,点头应下,从榻上下来。星儿唤了人进来服侍宋寻月梳洗更衣,便去厨房吩咐传饭。 两日后的夜,谢尧臣那边先来了关于贺府的消息。 消息送来时,谢尧臣正爬在罗汉床上看话本,他在腋下垫了个枕头,书放在枕头前,书前又放了一小碟松子,眼睛看着话本,手伸出去剥着松子,也不知看到了什么内容,唇边笑意颇有些轻.佻暧.昧。 辰安进来,行礼道:“王爷,贺府的事已有结果。” “嗯……”谢尧臣眼睛没离开书,敷衍着问道:“贺府怎么了?” 辰安脸色有些不大好看,俯身在谢尧臣耳边低语了几句。 谢尧臣听罢,脸色一变,注意力一下就从书本上被拉了回来,侧身,撑起半个身子,震惊半晌,随后低低骂道:“畜生……” 辰安接着道:“贺誉是京兆尹贺名的胞弟,名下有四个庄子,二十年前花钱捐了个员外,平常住在曹庄别苑。那贺誉是个谨慎小心的,有部分少年少女,都是通过其父母或其他亲眷允许,才带去府上,贺誉会给予对方家人物质方面的补偿。” “还有父母?”谢尧臣眸色狠厉。 辰安低低眉,轻叹一声,方才道:“好几家,都是父母或聋或哑,不知孩子在贺府发生什么,只当员外待他们家好,还感恩戴德。” “砰”一声脆响,本在谢尧臣书前的那碟松子,被他狠狠打飞出去,碟子重砸在对面桌角上,应声而碎,满盘的松子散落一地。 谢尧臣起身在罗汉床上坐下,双手平撑着膝盖,胸膛大幅的起伏着,牙根紧咬,连带着下颌至脖颈处青筋,清晰可见。 辰安眉心亦是紧锁,接着对谢尧臣道:“您那连襟,就是宋瑶月的夫君顾希文,生于曹庄,父母早亡,叔婶照料,曾有多年,常出入贺府。想来这便是王妃查贺府的缘故。” 谢尧臣猛地抬头,看向站在一边的辰安,眼里满是不敢置信。 顾希文,前世那般能耐,《治国论》深入浅出,波澜老成,涵盖治国、择官、任贤、贡赋、安边、刑赦……被父皇誉为大魏传世之作。他也曾看过,令他受益良多。 可没想到,他竟是从这样的遭遇中搏击至前世的位置。 可宋寻月为什么要查?是不是因为厌恶宋瑶月,想借此事羞辱妹妹和妹夫? 谢尧臣暂且没功夫想宋寻月,眼下贺府的事更要紧,既然被他知道,就不能坐视不理。 谢尧臣起身,眸色如锋,对辰安道:“这件事得管!去查,把贺府翻个底朝天,这样一个人,本王就不信找不到他的其他罪状,必是要送他进大狱!” 辰安闻言,眉宇间担忧尽显,单膝落地,跪在了谢尧臣面前,劝道:“王爷,臣今日得到这个消息,便料到您会管。贺誉没什么,可京兆尹贺名是二皇子端顺亲王的人!您这些年,收锋芒,养韬晦,好不容易叫太子和端顺王不再视您为威胁。他们对琰郡王府警惕从未放下,您若动贺誉,但凡被太子或者端顺王查出半点端倪,以为您是要动京兆尹,那您这么些年经营的一切,可就付诸东流了。” 当年仪妃娘娘生下皇子后不久,仪妃母家邹氏,便因救灾不利而被下狱。邹大人斩首,其余家眷返回原籍,至今再无启用。 便是王爷自己,在长大封王出宫前,在宫里就有四回险些命丧黄泉,好在他们王爷命大,四回都有惊无险。 可他们能次次防住吗? 他们王爷没有得宠的生母,亦没有背后扶持的母家,但凡轻举妄动,不知何时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谢尧臣闻言,本炯炯的双眸里,流过一丝疲惫,复又坐回罗汉床边,双肘撑着膝盖,垂下头去。 他空有一颗怜悯众生的心,却没有与之匹配的能力。 他并非不想做一个上进优秀的皇子。可一个母妃不受宠,从出生就不得父皇重视,母族又没有权势的皇子,上进,便意味着成为他人的威胁,就意味着自寻死路。 从十二岁那年,他就明白了这一点。 辰安说的道理他都懂,这也是他这些年的做法,在太子和端顺王眼里失去威胁,变成纨绔。在府里安排类似寄春那样单纯老实的主事,什么也不叮嘱,让他的王府看起来四处透风,任何事都摆那些人眼皮底下,叫他们放心。 唯有如此,他和母妃,反倒能得一线生机,将这一生平安富贵的过完。 谢尧臣沉默了许久,许久后,他终是抬眼,眼底依旧是先前不容置疑的坚定。 这件事到了他眼前头,他就不能坐视不理,否则午夜梦回时,他会始终想着已经知道的一切,不得心安。 既然不能用光明正大的法子,那就用些见不得光的办法。 念及此,谢尧臣看向辰安,吐出三个字:“笑仙散。” 辰安闻言愣了一瞬,随即笑开,对谢尧臣道:“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谢尧臣冲他笑笑,而后道:“王妃的动向继续盯着,去打听一下贺誉平日都做些什么,好找个下药的机会。” 辰安应下,转身离开。 而宋寻月这边,第二日一早,便收到钟年送来的消息,说是贺府的事情已经查到。 宋寻月正好刚吃过早饭,便带着星儿和寄春一同出门。 来到街上,宋寻月命马夫,将马车找了个人少的巷子停下,便让星儿便去找钟年。不多时,星儿带着钟年一起回来。 宋寻月叫星儿和寄春屏退随行的马夫和护卫,单独同钟年说话。 钟年站在车外,将这几日查到关于贺府的一切,尽皆告知宋寻月。 全部听完后,宋寻月倒吸一口冷气,委实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诧异问道:“那贺员外,不是个男的吗?为什么要少女,还要少年?” 钟年神色躲闪,不知该如何给王妃解释,毕竟王妃不是他营里那些糙汉子,什么下.流话都能说。 钟年组织半晌语言,躲开宋寻月眼睛,方才道:“有些达官显贵的家里,若妻子有孕,家中又不方便纳妾,亦或有服丧不得与妻妾同房时,便会选些样貌清俊的小厮来泄火,走……谷道。” 宋寻月大惊,惊得她下意识抬手以手背掩唇,眼里甚至氲上一层泪意。 宋寻月愣了好半晌,这一刻,所有的一切方才在她脑海中连成一条线,前世贺家大火,顾希文厌回曹庄,深厌自己叔婶,以及他……为什么不行。 难怪……怕是他心中,早已有了挥之不去的阴影。 宋寻月心惊不已,到现在心还在胸膛里怦怦直跳,若让贺誉这种人继续放纵下去,岂非会有更多人受害?这世上,岂非会有更多的顾希文出现? 钟年眼底满是深切的嫌恶,咬牙切齿道:“这种人,该死!” 确实该死!宋寻月深以为然,可是她怎敢杀人? 宋寻月想了半晌,忽地想起谢尧臣,他怎么说也是王爷,解决这件事比她容易的多。 这件事若告诉他,他会不会管?他心善,王府里有那么多人都是他救下的,想来他会管吧? 可她要怎么跟谢尧臣开口? 钟年看神思不定的宋寻月,问道:“这件事王妃管吗?” 宋寻月点点头:“管,肯定要管,但容我想想法子。” 钟年忽地道:“王妃娘娘,我有个法子。” 宋寻月忙看向他,眼里含着期待,问道:“什么法子?” 钟年道:“娘娘可听过,笑仙散?” 宋寻月不解道:“那是什么?” 钟年笑意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王妃大家闺秀,想来没听过这种脏东西。笑仙散,春.药的一种。从前我在边境当兵时,每月逢假,我那些兄弟们就会去当地窑子里快活耍耍,偶尔也会用此类药助兴,但唯独笑仙散,是谁都不敢碰!” 宋寻月问道:“为什么?” 钟年解释道:“这笑仙散,药力很足,比任何药都药力强劲。可但凡过量,药效过后,便会导致男子彻底失去能力。若再过量,短时间内,甚至会失去神志,成为一个只想泄.欲的疯子。” 宋寻月明白了钟年的意思,试探着问道:“你的意思是,给贺誉下药,让他再也不能……是不是?” 钟年点头,他最看不惯欺负小孩和女人的东西,这种玩意死不足惜。 宋寻月长吁一口气,认真肯定道:“好法子!”那就不用去找谢尧臣了。 可新的问题又来了,宋寻月寻思道:“这药要怎么下呢?去贺府不可能,短时间买通贺府的人也不敢用,咱们只能等贺誉出府。” 宋寻月似是想到什么,忙对钟年道:“去打听贺誉的行程,咱们找机会在外头下,届时人多眼杂,便是他出了事,人海茫茫的,死也找不到咱们头上。” 钟年应下,对宋寻月道:“娘娘放心,我一定办好此事。让这只牲口,再也动不了心思。” 宋寻月复又问道:“这几日林穗穗有动静吗?” 钟年道:“也就每日出去买点菜,回去自己做饭,平时不出门,暂无动静。” “好。”宋寻月点点头,对钟年道:“那我先回去了,再有消息你还来王府找星儿。切记买那药的时候,控制好剂量,别叫人疯了。” 钟年行礼应下,看看四处,见没人,正准备离开巷子,却被不远处的星儿叫住,钟年不解道:“姑娘有事?” 星儿道:“王府里没有首乌藤了,钟大哥下次来王府,能否帮我带些首乌藤,我好给小姐磨安神粉。” “小事。”钟年笑笑,冲星儿招呼了下,便转身离去。钟年走后,宋寻月等人也回了王府。 第二天下午,谢尧臣在屋里半躺着在贵妃榻上看话本,辰安匆匆跑进来,行礼道:“王爷,贺誉平日的行程打听明白了。” 谢尧臣放下书坐起来,食指凌空点他一下,道:“说。” 辰安道:“贺誉懒怠,大多数时候都在府里呆着,偶尔会去野外骑骑马,基本没什么下药的机会。但是他每逢初一十五的庙会,会带着唯一的儿子,进城同京兆尹会面,下午陪孩子在城里转转,买买玩具,夜里会把孩子留在京兆尹府。此后兄弟二人再一同出门,先雷打不动的去庙会李氏肠粉店,吃一碗肠粉,然后会去玉香楼,听曲赏舞,夜里会宿在玉香楼里,第二日再带着孩子回曹庄。三日后便是冬月十五,届时是个机会。若在庙会上下药,神不知鬼不觉,人多眼杂,便是他们想查,也查不到任何头绪。” 谢尧臣了然,站起身,玩儿着袖口护腕上的金扣,缓缓在屋里踱步,神色间若有所思。 思量半晌,谢尧臣唇边出现笑意,对辰安道:“那就后日,等晚上贺誉兄弟二人出门后,便找人跟着,肠粉店如果找不到机会,便在玉香楼找机会下,总之那笑仙散他得尽数给本王吃下去。” 这种去玉香楼的人,会用劲药,在旁人眼里正常的很,届时药力发作,那玉香楼那夜,便是他人生最后一次做真正的男人。 谢尧臣心情大好,脸上再次挂上那份贱兮兮的笑意,问道:“王妃呢?她查怎么样了?” 辰安道:“王妃昨天上午出门,去见了她新买那个人,想来王妃已经得知贺府的情况。那人同王妃分开后,便也去曹庄打听关于贺誉的行程。王爷放心,我们的人很小心,没叫王妃的人发觉。” 谢尧臣点点头,他私心估摸着,宋寻月查这件事,八成是为了宋瑶月,若这姐妹俩真心不合,宋寻月可能会想着通过顾希文身上的这类事,报复一下宋瑶月。 查到这件事后,她无非就几种做法,要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要么,想法子让宋瑶月知道,狠狠气一下她那妹妹。 唯独像他一样,为那些无辜的人讨回公道,八成不会做。宋家的这些人,念头起落间,只有她们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怎么可能会管旁人疾苦? 谢尧臣接着问道:“王妃接下来打算做什么,查到了吗?” 辰安摇摇头:“暂无消息,钟年也没发觉有所行动,只昨日去了趟药店,送了点药材进王府给星儿,臣查了下,是首乌藤,说是王妃近日神思不济,星儿在给她磨安神的药粉服用,缺些首乌藤。” “神思不济?”这四个字在谢尧臣嘴里转了一圈,想来是她前世的病症,已经开始出现了,由着她自生自灭吧。 谢尧臣再次看向辰安,吩咐道:“下药的时候,切记掌握好计量,莫让贺誉发了疯病。”一旦发疯闹起来,弄得人尽皆知的不好。 辰安应下,行礼离去。 而宋寻月这边,很快也来了钟年的消息。 钟年已将贺誉的行程摸了个明白,当宋寻月得知他十五那日要去庙会,还会雷打不动的去李氏肠粉店吃肠粉,便决定,药一定要下在肠粉店里。 宋寻月让星儿将计划告知钟年,随后便静等十五的到来。届时她要去亲眼看着那坏东西得到惩罚。若不是他,顾希文前世也不会变成那样,她就不会经历那些可怕的噩梦,就不会死,贺府里那些可怜的人,很快也能逃出升天。 余下的这三日,宋寻月当真是度日如年,总是忍不住想,这三日里,会不会还有人在贺府受苦,她恨不能那坏东西早些受到惩罚。 她一面找掮客办卖庄子的事,一面静候十五的到来。 终于,冬月十五这天下午申时,她收到钟年送来的消息,说是贺誉已经进城。宋寻月的心一下提了起来,委实担心会出岔子,下药的事不成功。 她竭力平复着呼吸,一面带了人往外走,一面不断给自己打气,一定能成!一定能成! 宋寻月出门坐上马车,便往庙会而去。 这边宋寻月刚出府,那头辰安就进了后院,每天下午他们王爷都会玩会儿锤丸,这会儿正在打,辰安进去就对谢尧臣道:“王爷,王妃出门了,好像是奔着贺誉去的!” “什么?”谢尧臣蹙眉:“她去干什么?” 怎么和他想的不一样,她既没有高高挂起,这三日也没有想法子去气宋瑶月,反而是今天,贺誉一进城,她就跑出去了? 莫非……她也看不惯这事,想管?不会吧…… 谢尧臣微微眯眼,他不大相信宋家的人会有这份心,别是有旁的打算?若妄自行动,今日坏了他下药的计划,可就麻烦了。 念及此,谢尧臣将手里的杆子往旁边小厮的怀里一丢,对辰安道:“走,换常服,备寻常马车,出门!” 谢尧臣紧着回房,辰安给他换上一身常服,身上没有半点身份相关的纹样或配饰,但简单的衣服,依旧遮不住他逼人的气质,看起来颇有“王谢堂前燕,飞入百姓家”的意趣。 换好衣服,谢尧臣明面上只带了辰安一人,其余则联络了六个扮成寻常百姓的影卫,一路随行跟着。 钟年已经提前在庙会一家酒楼给宋寻月订了雅间,能俯视庙会全景。宋寻月一到,便由提前等在那里的一名钟年的手下,将她带了上去。 宋寻月只给自己点了一壶茶,另外点了一些糕点和菜肴,让店家安排去隔壁,将星儿和寄春全打发去隔壁吃东西。 她自倒了一杯茶,一直观察着楼下的情况,正见钟年已经进了肠粉店,在店中要了一碗肠粉坐下。 谢尧臣此时也坐着马车到了庙会,将马车在隐蔽处停下,推开门,坐在车里看着外头,向辰安问道:“周围情形如何?” 辰安指了指一旁的酒楼,回道:“王妃在三楼雅间。”说着,辰安又指了指人群里几个点,道:“影卫方才回话,那几个人,便是王妃在外头买的,守在这里,不知是要做什么。” 谢尧臣不由抿唇,神色有些复杂。他压根没想到,他那王妃会因贺家一事出头,但看今日这阵仗,还真是奔着贺誉来的。 只是她把人这样分散着安排开,是打算当街伏击吗?啧啧,法子有点太明目张胆了,若被京兆尹查出来是她干得,那不等于也往他头上扣了个屎盆子嘛。 法子和宋瑶月一样,姊妹俩一脉相承的蠢。但不同的是,宋寻月今日还真是让他有些刮目相看,能有这份心,很难得。 虽蠢,但善。 谢尧臣微微挑眉,对辰安道:“告知影卫,近身那几人,阻止他们所有行动。” 可不能坏了他的事,等药下完,看在宋寻月关心这件事的份上,他亲自去给宋寻月报个喜吧。 想着,谢尧臣唇边挂上笑意,似是多了些满意。 宋寻月在楼上,约莫等了半个时辰,终于见楼下钟年其中一个手下,抬眼看向她,并冲街西头给她使了个眼色。 宋寻月会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见两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样貌相近,微胖蓄须,衣着较周围人精致,正相互有说有笑的朝李氏肠粉店走去。 宋寻月紧张的不由攥紧了手,那定是贺誉和贺名没跑了! 第34章 第 34 章 钟年早前已经进了肠粉店,应该能找到下药的机会吧? 宋寻月在楼上目不转睛的看着,眉心紧蹙,这兄弟俩长得有些像,钟年之前去打听的时候,不知有没有认准贺誉的样貌,可千万别下错药。 日已西沉,只余一缕暖黄的光,倔强的攀出西方的山头,跑来这街道上,将所有人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京里庙会就在州桥后这条街,平日里便是夜市所在,多有娱乐之所,商店摊贩常至夜里三更方才收摊,素来繁华。 每逢初一十五的庙会,好些住在京城周边的人也会赶来,或摆摊,或采购,总之人头攒动,摩肩接踵,足有往常四倍之多。 贺誉兄弟一人,在街上慢悠悠的走着,时不时在一些摊贩前停下,买些小玩意,再接着往李氏肠粉店的方向走。 至最后一缕夕阳被群山吞没之时,兄弟一人正好晃进了肠粉店。 宋寻月下意识跟着俯低身子,试图从店里看见更多,但她所在的楼层高,再怎么俯身,也瞧不见肠粉店里的情况。 而马车里的谢尧臣,也是差不多,他马车位置在肠粉店斜对面,这个角度,也只能看见店中门口的柜台。 贺誉和贺名进了肠粉店后,支着头斜靠在车内的谢尧臣,便朝辰安抬抬下巴,辰安会意,转眼看向对面人群里。 正见一个卖冰糖葫芦的青年男子,扛着冰糖葫芦架,转身进了肠粉店。 肠粉店内,贺誉兄弟一人,已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对店家道:“老规矩,两份鲜虾牛肉肠粉,两份板栗马蹄排骨汤。” 店家应下,转身便去报给厨房。 在一人不远处吃肠粉的钟年,抬头看了一眼,复又低下头去,而刚进店卖糖葫芦的男子,将糖葫芦架子靠桌子放下,跟店家要了一份肉酱米粉。 钟年慢悠悠的嚼着,听着厨房里的动静,默默算着时间门,感觉差不多了,他的手有意无意的从自己盘上掠过,几根毛发就掉进了自己盘中。 钟年拿起盘子转身就进了厨房。 厨房里,两份肠粉和排骨汤刚刚盛好,厨子不解的看向他。 钟年将自己的碗往前一递,说道:“吃了一半才看见,这碗里有几根头发。” 厨子连忙接过,一瞧,还真是有几根头发,厨子忙道:“不好意思,这就给你重做一碗,其实叫店小一来就成。” 说着,厨子放下钟年的碗,便准备先将贺誉和贺名的肠粉端出去,钟年阻止道:“我赶时间门,你抓紧帮我重做,这我帮你端出去。” 厨子道了声谢,复又将托盘放下,转身去取重做的材料,就趁他转身这个空档,钟年的手再次从一碗排骨汤上掠过,一些细碎的粉末,瞬间门就掉进了汤里,很快融化,消失的无影无踪。 钟年端起托盘,出了厨房,那卖糖葫芦的男人看见,眉心微蹙。 钟年之前去过好几次曹庄,早已熟知贺誉的样貌,他将下了药的那碗朝向贺誉,将托盘放下,兄弟一人果然就近取下肠粉和汤,一起动筷吃了起来。 钟年重新坐回自己椅子上。 那卖糖葫芦的男人,看了看钟年,对掌柜后的店小一道:“我出去取个东西,帮我看下糖葫芦。” 店小一应下,男人出门,在店外一名摆摊卖陶笛的青年身边蹲下,装作看陶笛,低语道:“厨房没进去,被一个人碗里有毛发的人打了岔,没机会了。” 这是谢尧臣不常用的影卫之一,长期混迹于寻常百姓中,以卖糖葫芦为生,不曾参与过调查宋寻月的事,故不识得钟年。 那人闻言,对男人道:“客官想要个陶笛吗?” 卖糖葫芦的男人道:“你给我试试音色。” 那人道:“瞧好了您。” 说着,捡起一个陶笛,在唇边吹起,一段旋律飞扬在集市中。辰安蹙了蹙眉,转身对马车里的谢尧臣道:“没得手。” 谢尧臣眼底流出一丝不耐烦,下通牒道:“那就玉香楼,不能再失手!” 再失手就得再等半个月,这半个月,还会有不少人受害。 辰安应下,约莫一刻钟后,贺誉和贺名从肠粉店出来,往玉香楼而去,只是比起之前的闲庭漫步,贺誉脚步明显有些急躁,像是有些急不可耐。 宋寻月还在楼上看着,贺誉和贺名离开肠粉店没多久,钟年从肠粉店出来,直接绕到了旁边避人的巷子里,冲楼上的宋寻月点了下头。 宋寻月大松一口气,脸上出现松泛的笑意,成了,成了就好! 如此这般,日后那姓贺的,再也不能伤害他人! 宋寻月含着浅笑,这才将窗户关上,搓搓冻得有些发凉的手,将店家唤了进来,温和道:“菜单给我瞧瞧。” 店家将菜单递给宋寻月,宋寻月点了两道菜,又点了一碗米饭,准备晚饭直接在这里解决,回去后就不吃了。 钟年冲周围的几个兄弟使了个眼色,示意大家离开。因着谢尧臣之前的吩咐,分布在几人周围的影卫,便也跟了上去,暂且离开了庙会的范围。 谢尧臣在车里,约莫又等了一刻钟,一直盯着玉香楼方向的辰安,唇边出现笑意,转头对车内的谢尧臣行礼道:“王爷,成了。” 谢尧臣低眉笑了,一直支着头的手,这才缓缓放下来,问道:“王妃的人没动吗?” 辰安摇摇头:“没动,刚才离开了,我们的人跟了上去,有任何行动,都会阻止。但臣和王爷来这里之后,便一直没见着钟年,不知他去了何处。” 谢尧臣和辰安来时晚了一步,并未见着钟年进肠粉店,钟年出来后又直接进了小巷,自是也没瞧见。 谢尧臣心下琢磨着,许是宋寻月打算等贺誉兄弟从玉香楼出来,半夜或者清晨人少时动手? 不管了,左右他已经将事情办完,看在她关心这件事的份上,他就亲自去给她报个喜,叫她别再轻举妄动。 自然,顺道也得让她好好瞧瞧,他这件事办的多漂亮。 如此想着,谢尧臣唇边出现笑意,扶膝起身,对辰安道:“走,去找夫人。” 辰安听他唤夫人,立时会意,在马车下摆好脚踏,道:“三爷,请。” 谢尧臣下了马车,拉一拉肩上大氅,带着辰安一同往宋寻月所在的酒楼走去。 谢尧臣心间门不禁想起回门当日,她感谢自己为她制衣的画面,当真受用。 自己这回解决了她关心的事,还解决的这么漂亮,她不得更感谢他? 谢尧臣脑海里,甚至没来由的想象,宋寻月那双大眼睛里,出现崇拜且感激时的神色。 “呵……”谢尧臣勾唇笑,要不是看在她发了善心的份上,他才不会多此一举。 一旁的辰安见此,脑袋微微后仰,他们王爷怎么走着走着自顾自就笑,有点渗人,想什么呢?以前可没这样过。 辰安眼里带着些许不解,和谢尧臣一起进了酒楼。 店家立马上来招呼:“这位客官,请问几个人?” 他们王爷今日常服出行,寻常也只有松鹤楼的店家认得王爷,并识其身份,辰安便道:“我们爷来找人,不必理会我们。” 说着,辰安打赏了一两碎银子,店家欢喜退下。谢尧臣和辰安一起上了三楼,辰安指着其中一间门,在谢尧臣耳边低语道:“夫人就在里面。” 谢尧臣点点头,对辰安道:“去楼下等着。” 说罢,谢尧臣自己走上前,推开了雅间门的门。 宋寻月正在吃饭,听见门被推开,转头看去,本以为是店家或者星儿,怎知门打开的瞬间门,却见谢尧臣那张脸出现在门外。 宋寻月立时愣住:“王爷?” 诧异间门,谢尧臣已经含笑踱步进来,并关上了门,宋寻月反应过来,忙将手里的筷子放下,起身行礼道:“妾身见过王爷,您怎么来了?” 谢尧臣走过去,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抬眼对她道:“叫三爷,坐吧。” 说着,谢尧臣自取杯提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宋寻月这才发觉,他身上没有半点彰显身份的纹样和配饰,便知其今日只是寻常出行,便点头称是,重新落座。 宋寻月依旧不解:“三爷怎么来了?”而且还能这么精准的找到她在哪个雅间门? 她心间门委实觉得谢尧臣这人有点劈叉,是个纨绔吧,他分明还挺耳聪目明的,说他耳聪目明吧,前世怎么能干出买通一皇子外祖母给一皇子下毒的事? 谢尧臣幽幽的抿了口茶,缓缓抬眼,这才徐徐道:“来给你报喜。” 想起之间门谢尧臣那些令人吃惊的操作,宋寻月心头漫上一股不祥的预感,小心翼翼的问道:“什么喜?” 谢尧臣缓缓眨眼,问道:“你在查贺家,对吗?” 宋寻月之前动过把这事告诉他的心思,毕竟这件事,与他们一人其实不想干,根本没有隐瞒的必要,便点头认下:“是有这回事。” 谢尧臣神色间门,颇有一副彻底看透宋寻月的笃定,眸色高深的宛如一个算尽世间门一切大仙,他接着道:“你查到贺家不干净,便想为那些可怜的人讨回公道,解决那姓贺的员外,对吗?” 宋寻月一时失语,他是在自己肚子里装蛔虫了吗?怎么什么都知道,宋寻月只好点头:“正是。” 谢尧臣闻言冲她抿唇一笑,右手手肘撑着桌面,手里把玩着茶杯,对宋寻月道:“巧了不是,本王这几天,也查到贺家不干净,所以,今日便安排人,在玉香楼给贺誉下了点药。想来明早起来,他便再也不能作恶,你说,这是不是一件喜事?” 说着,谢尧臣笑意深深的看向宋寻月,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极其期待她的反应,当是崇拜、感动、高兴,一样都少不得。 怎知宋寻月闻言愣住,好像有些反应不过来,她在脑子里将谢尧臣说的话,重新排列组合好半晌。 许久之后,宋寻月眉心渐渐蹙起,身子微微前倾,小心翼翼问道:“您下的什么药?” 谢尧臣勾唇一笑,身子亦是前倾,夫妻俩隔着一张桌子,紧紧对视。 一个满眼探问,一个故作神秘,谢尧臣道:“这药你肯定没听过,叫……” 怎知接下来俩人异口同声—— 谢尧臣:“笑仙散。” 宋寻月:“笑仙散。” 谢尧臣:“???” 宋寻月大惊:“完了!” 宋寻月从椅子上蹭一下站起来,脸上全然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慌乱,十指在腹前紧紧拧着,人在屋子里乱转:“完了完了……” 宋寻月的反应全然在谢尧臣意料之外,弄得他之前的笑意和喜色全部消散,满脸困惑。 谢尧臣不解,紧着追问道:“完什么了?还有你怎么知道笑仙散?” 莫非她……谢尧臣一愣,不会吧,同是宋家出来的,宋寻月能想到这法子? 宋寻月转身走向他,在他身边停下,急忙解释道:“方才在肠粉店里,钟年也给贺誉下了笑仙散,我叫他控制好剂量,正好可以叫贺誉失去能力,且不叫他发疯,可怎么你也给他下了笑仙散?” 谢尧臣闻言,眼睛都微微有些瞪大,也蹭一下站了起来,紧着问道:“你真的也下了笑仙散?” 宋寻月苦着脸重叹一声,连连点头:“是啊!肠粉店下的嘛。” “完了……”谢尧臣面无表情,垂着眼皮看向一旁角落:“我在玉香楼里下的,连着两份笑仙散,贺誉怕是得疯。” 不仅得疯,怕是清醒前,整个人会彻底变成个打桩工具,走哪儿打哪儿,男女不论,牲畜不分,甚至抱着棵树也能来上一段。 宋寻月看向谢尧臣:“现在怎么办?” 谢尧臣正欲说话,却忽听窗外传来一阵嘈杂,吵吵闹闹,夹杂着不少男男女女的惊呼。 正是从玉香楼方向传来,谢尧臣和宋寻月大眼瞪小眼,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外头尖叫的答案。 谢尧臣蹙眉道:“看看去。” 宋寻月点头,忙不迭的跟着谢尧臣往外走,两个人挤在走廊里往外走,谢尧臣无奈道:“这种事你怎么不来跟我商量下?” “我本来是要找你的,但是钟年说有法子,我听了可行,觉得没必要麻烦你。再说了,你明知道我在查,你怎么不和我商量?”她哪里知道谢尧臣也在查?要知道她肯定撒手不管。 谢尧臣一时语塞,他哪里知道宋寻月也会想到用笑仙散?本能的把她的行事作风和宋瑶月联系在了一起。 谢尧臣只好道:“我以为你是要安排人把他绑了。” 宋寻月气道:“我有那么蠢吗?干这种事,那肯定是要找些神不知鬼不觉的法子啊。” 谢尧臣抽着半边脸笑得干涩:“呵,还挺聪明。” 说话间门,两个人已经离开酒楼,直奔玉香楼方向,辰安紧着跟在一人身后。而星儿和寄春,尚不明所以,还在宋寻月安排的包间门里吃吃喝喝,快乐无边。 到了玉香楼外,这里已经围了好多看热闹的人。 谢尧臣和宋寻月费劲挤进去,只见一楼大厅内,那贺誉俨然已是疯了,只披着一件袍子,穿着一条亵裤,双眼通红,嘴里狂笑着在厅里疯狂抓人。 姑娘们吓得惊慌失措,满厅乱跑,护卫小厮们上前,也根本制不住发了疯的贺誉,主要是他逮着人就做出一些极其不雅的动作,小厮也都恶心的不敢靠近。 玉香楼的嬷嬷已经跑到门外,玉香楼门前围了一大堆人,几乎大半个庙会的人都跑过来看热闹。 谢尧臣和宋寻月彼此相视一眼,再次看向玉香楼。 门外的嬷嬷脸上满是怒色,厉声叉腰骂道:“把后院打开,让这人从后头跑出去,吃这种药进门,万不能叫他伤了咱们的姑娘。” 虽然玉香楼做的不是什么干净生意,但是吃了这么多笑仙散,人已经失去神志,一旦要了姑娘的命,损失可就大了,这楼里的姑娘,哪个不是她大价钱培养出来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上台面的楼子。 小厮们闻言,连忙将后院的门打开,手里拿着各类工具,连推带打的把贺誉赶去了后院。 谢尧臣和宋寻月松了口气,玉香楼门口的人,见没了热闹可看,也陆续散去。 谢尧臣和宋寻月转身从玉香楼门口离开,一同往集市上走,宋寻月看着东方初升的月亮,无不感叹道:“这件事,算是彻底解决了吧。” 谢尧臣心情也不错,正欲点头称是,忽听玉香楼后街又传来一片惊呼,俩人皱眉,齐齐看去。 这一看不要紧,俩人立时瞪大了眼睛。 只见人群拼命四散狂奔,紧接着便见十几头猪,从玉香楼后门所在的街冲了出来,直接朝着集市冲来,猪后头还追着疯了的贺誉! 贺誉狂笑着,满脸的兴奋,疯狂的想要抓只猪来骑。 宋寻月这辈子没见过这种场面,眼睛瞪的像铜铃,谢尧臣更是大惊,低低骂道:“他大爷……” 只听身后玉香楼门口,一个小厮连滚带爬的跑出来,对还未来及进去的嬷嬷道:“嬷嬷不好了!那客人被赶到后院后,冲进猪圈,猪受了惊,全冲出栅栏跑了,还冲开了后院的门,全跑出去了!” 受惊的猪在集市横冲直撞,人群吓的惊走奔逃,大家伙不仅要躲猪,还得躲疯了的贺誉,一时间门,整个集市乱做一团,场面彻底失控。 星儿和寄春这才听到外头的动静,到隔壁才发现他们王妃已经没了踪迹,在窗户外找了一圈,好不容易锁定宋寻月的位置,两个人就着急忙慌的追了下来。 怎知外头的人,为了躲避失控的猪和贺誉,纷纷往酒楼里钻,愣是挤得一人根本出不去。 宋寻月是万万没想到,前后两辈子,她能闯出这么大的祸来!还真是近墨者黑,看来跟了这纨绔,她以后都别想好! 宋寻月连忙拍拍谢尧臣的胳膊:“现在怎么办?” 谢尧臣舔了舔唇,道:“还能怎么办?跑啊!” 宋寻月被震惊出体外的神魂堪堪回来,连忙点头:“对对对,跑!” 谢尧臣侧身,一把扣住宋寻月的手腕,拉着她就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谢尧臣脸黑如碳,前后两辈子,他表面上纨绔不着调,背地里其实比谁都谨慎,他从没办出过这么离谱的事来! 偏偏还怪不得宋寻月,和宋瑶月不同,宋寻月这次是好心。可怎么他一和宋寻月凑一块,事情总能往完全意向不到的离谱方向而去? 上次败下阵来,被灌了个大醉,今天居然在集市躲猪? 谢尧臣直接被气笑了!他娘的…… 就在这时,忽见整个人群都朝他们这边涌来,惊叫声不绝于耳。 一人回头看去,正见发了疯的贺誉,追着猪朝这边来了,好些人被猪撞得东倒西歪,而恰好有一头猪,直接朝谢尧臣撞来,谢尧臣大惊,正欲推开宋寻月,怎知辰安忽然冲了出来,连忙挡谢尧臣跟前:“三爷小心!” 一头大肥猪,狠狠一头撞在辰安腿上,直接将辰安顶起,翻了大半个跟头,随后辰安狠狠摔在猪背上,猪脖子里的锁链恰好缠在了他的腿上。 辰安连忙去解,怎知还未解开,那猪蹄子一蹬,又奋力朝外冲去。 辰安就这样被躺在猪背上,脑袋枕着猪屁股,被猪驮走了! 辰安忙冲谢尧臣喊道:“三爷放心,我很快就回来找您!” 谢尧臣和宋寻月看着被猪驮走的辰安,再次瞪大了眼睛。 而就在这时,又有一头猪朝宋寻月这边冲来,人群四散惊逃,宋寻月身子都吓僵了,整个人完全动不了。 就在她心一横,准备生生受了这一撞的时候,忽觉被人从身后掐住腋下,随即脚下一轻,整个人就被提溜了起来。 未及反应,身子被人凌空一甩,那猪正好就从她身下蹿了出去。猪刚跑,她就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双脚凌空,轻飘飘的快速往前移动。 宋寻月的眼睛,再也回不到原来的大小! 她瞪着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朝后看去,正见谢尧臣从身后举着她,就这么举着她往安全的地方跑。 他正神色严肃的警惕四周的人和猪,根本没功夫看她。 宋寻月转回脑袋,被吓得苍白的脸色里,多少带着点生无可恋。 她以为谢尧臣不会管她,没想到他管了。 她以为谢尧臣不会抱她,没想到他抱了—— 以如此令人窒息的方式。 而就在这时,一进玉香楼就和自己弟弟分开快活的贺名,才知道造成骚乱的是自己弟弟,从玉香楼冲了出来。 贺名想冲上前去帮弟弟,可奈何猪横冲直撞,还有他那失了神志的弟弟,在人群里疯狂抓猪抓人,早已造成极大的恐慌,贺名根本没法儿近前,在人群中嚎啕大哭,用力拍着大腿,一遍遍的喊弟弟,嗓子都破音了。 谢尧臣和宋寻月被人群逼到玉香楼侧后方墙外的巷子里,谢尧臣正好看见一辆拉柴火的车,停在那墙根底下。 他心一横,直接举着宋寻月跑过去,然后用力一甩,将宋寻月甩上了柴火车,对她道:“爬进去!爬进去躲一阵子!” 即便站上了柴火车,那墙还在宋寻月胸口高的地方,宋寻月苦着眉道:“三爷我上不去啊。” 谢尧臣无奈叹了一声,一下跃上柴火车,弯腰抱起宋寻月的腿,就把她举了上去,宋寻月双臂连忙扒住墙边,手脚并用,费劲扒拉的翻上去。 整个人已是衣衫凌乱,还沾了不少墙上的尘土,发髻也已经松散的不成样子,而且她的斗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混乱中被扯掉了。 谢尧臣见她上去,一下也翻了上去,他自己先挑了下去,然后冲宋寻月伸手:“跳,我接着你。” 宋寻月咽了口吐沫,闭紧眼睛,心一横跳了下去,随后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一股股淡淡的冷梅香钻入鼻息,宋寻月呼吸一滞。 待站稳后,宋寻月忙从他怀里出来,道:“多谢三爷。” 谢尧臣抬头看了眼墙外,外头依旧是惊叫声不断,谢尧臣重叹一声,道:“等下城里巡防营的人,想来就会来处理,咱们在这儿等会便是。” 一旁的宋寻月半晌没有回话,谢尧臣转头看去,正见宋寻月背对着他,似乎看着什么,他走过去,不解问道:“在看什么?” 宋寻月抬手指了指前面,问道:“三爷,您看那锁,等下我们还能出去吗?” 谢尧臣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只见不远处有道小门,小门上上着锁。而他们所在的之处,正好是个堆放杂物的狭窄小院。 左手边是墙,墙对面便是玉香楼的一个房间门,窗户连着这里,这小院,明显就是过道隔出来的,两道墙之间门不过□□步的距离。 谢尧臣蹙眉,气得手不禁叉腰,进来的时候靠柴火车,现在院里什么也没有,门又被锁了,这要怎么出去? 宋寻月叹道:“三爷,等下辰安回来,能找见我们吗?” 谢尧臣盯着那锁,半晌没有回话,但他还是对辰安很有信心的,便对宋寻月道:“放心,辰安肯定能找到我们。” 一人彻底没了话,谢尧臣靠墙弯腰,重重叹了一声。宋寻月听他叹气,忽就觉得,这世间门已经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她是怎么都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么离谱的地步。 她出乎意料的换亲,出乎意料的成了王妃,出乎意料的被画了大饼,出乎意料的得了大笔钱财,如今更出乎意料的被猪追了一夜。 甚至还被谢尧臣从身后提着胳肢窝举起来,就那样看着自己的脚尖离地,被他举着往前跑。 她满脑子都是第三视角看那个画面的模样,她的上衣,那时候肯定皱了,脸色肯定也非常精彩。 她,宋寻月,够不上名门闺秀,前后两辈子也是得体大方,竟一朝毁在这个纨绔手里。她本来是控制好剂量的,她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会遇上谢尧臣? 而一旁的谢尧臣,也在深切反思。 明明他是好心,宋寻月也是好心,可为什么事情会发展的如此离谱?他,堂堂琰郡王,此时此刻,居然为了躲猪,被困在了青楼的角落里? 为什么?他想不明白。 一人沉默许久,就在这时,连着他们这间门过道小院的那间门屋子,灯忽地亮了。 一人同时抬头,相视一眼,又同时向那亮灯的窗户看去。 窗户距离一人,不过五步之遥,忽听窗内传来一个女子嗔骂的声音:“哎哟,刚才可把我吓得。这中途被惊了下,你还能行吗?” 紧着便听一名男子的声音传来:“行!自然是行,怎会不行?” 屋里黏腻腻的巧笑声传来,下一瞬,谢尧臣和宋寻月,就见两个人影,缠着,倒在挨着他们窗边的榻上。 谢尧臣:“……” 宋寻月:“……” 第35章 第 35 章 宋寻月盯着那扇窗,大气都不敢出。 窗内声音越来越旖旎,这一刻她忽然清晰的意识到,比集市躲猪更离谱的事出现了! 她和谢尧臣,一对假夫妻,在这十五月圆之夜,被困在青楼角落里,要听一对野鸳鸯做些夫妻间该做的事。 这一刻,她站在原地,当真是连脚尖都不敢动一下,生怕弄出一点声响,把谢尧臣的目光吸引过来。 宋寻月欲哭无泪,她秉着呼吸,想让自己尽可能去忽视窗内发生的一切。 可努力半晌,她发现根本忽视不了,注意力也不自主的全往谢尧臣身上跑,尴尬的她恨不能这辈子就地结束。 而谢尧臣,自是也没好到哪里去,一双眸如伏猎的野狼般,盯着那窗户,嘴角不住的抽搐。 他娘的,他堂堂琰郡王,竟会沦落至此!被迫躲在墙根听人办事?而且还是和宋寻月一起! 谢尧臣心里的火如大海里的波浪般,一阵一阵汹涌而来,分明是生气,可为何丹田也会跟着烫起来? 许是青楼的缘故,窗内那一对,完全能从他们的言语中,听出好几种随时变幻的花样。 谢尧臣火大的不行,可脑海里,却还是不自觉跟着他们的言语想象出那副场景,一股燥.热之感渐渐席卷全身,全身血液下行。 谢尧臣闭目,深吸一口气,当真愈发恼火,前后两世,亲成了两次,他竟是还未过过真正的夫妻生活。 许是脑子供血不足的缘故,他忽地就有些忘了自己之前的决定。前世宋瑶月是真的讨厌,看都不想看,可宋寻月……他为什么要为难自己?即便不喜欢,可人都娶回来了,干些夫妻该干的能怎么样? 如此想着,谢尧臣不禁抬眼,看向一旁站着的宋寻月。 她站得笔挺,即便衣衫已有些脏乱,却依旧掩饰不住她高挑纤细的身段。她发髻松散,碎发凌乱,风拂起她的发丝,落在她的侧脸上、鼻梁上,月色清冷之下,整个人竟是比往日更美。 宋寻月脸上被头发丝弄得痒得的慌,很想抬手将脸上碎发揽掉,可她不敢动,脚都有些站麻了,而且斗篷在刚才混乱中被扯走,她还冷的慌,身子都跟着微微打颤。 老天啊,这煎熬的时刻何时才能过去? 就在这时,屋里那女子的声音,愈发的旖.旎,一浪高过一浪。 宋寻月不由闭上了眼睛,她真的不懂,前世她也是过过夫妻生活的人,全无半点感觉,有必要叫成这样吗? 许是人家靠这为生,就得卖力迎合? 一阵冷飕飕的夜风吹来,宋寻月更多碎发被吹到脸上,真的好痒!她实在忍不住了,缓缓抬手,轻轻揽了下头发。 怎知就动了这一下,眼睛忽地就对上了谢尧臣的目光,他在看她!宋寻月一愣,尴尬瞬间爬满全身。 这是种怎样的感觉,想大方对视,可屋里的声音不允许,想收回目光,可更像此地无银三百两…… 而谢尧臣,对上宋寻月目光的瞬间,仿佛被人窥破了心思,一时只觉整张脸也跟着烫起来,耳朵尖烧得厉害。 谢尧臣强撑着淡定,绝对不能叫她看出来!之前他刚对宋寻月说“想做正经夫妻想得美”,绝不能现在让她觉得自己对她有想法。 宋寻月实在是尴尬的不行,忽地急中生智,指了指一旁的门锁,示意谢尧臣开锁试试,转移他们二人的注意力。 谢尧臣狠狠松了一口气,终于有事情干,可以掩饰所有不对劲。 他点点头,和宋寻月一起,悄然走到门边。 这门搭的简陋,在两扇木板上掏了两个洞,就将铁链穿过,从外头锁了起来。 所幸今夜十五,月光极亮,再加上从一旁窗内透出的光线,视线很清楚。 谢尧臣和宋寻月弯腰,一同研究那铁链和挂在外头的锁。 谢尧臣看了半晌,将声音压的极低,道:“那锁子很一般,如果能拉进来,砸两下就开了。” 宋寻月声音同样压得很低:“能拉进来吗?瞧着锁头比孔洞大。” “我试试。”说着,谢尧臣小心的拉动两下铁链,发出几声清脆的声响,幸而屋里那二位酣战正浓,将这铁链的声响盖过。 谢尧臣将锁挪动到孔洞边,随后用力拽了两下,但是就差一点点,进不来。 宋寻月在这个地方呆的焦灼难安,宛如热锅上的蚂蚁,急道:“王爷您用力,再使点劲儿。” 谢尧臣点点头,继续用力往里扯。那锁子已经进来一些,可就是那锁子头,卡在孔洞边缘,就差那么一丝一毫进不来。 谢尧臣还不敢太过于用力,生怕弄出动静,惊动到屋里的人。一旦吓着人家,以为是贼,闹起来,玉香楼的人过来,届时他不得不亮明身份,那么他这辈子,估计就和那外头的贺誉差不多了。 宋寻月在一旁愈发心焦,很想上手帮忙,但铁链有些紧,谢尧臣两只手伸进去,已经没有她能下手的地方,只能道:“用力啊,用力啊王爷。” 而就在这时,屋里的酣战基本也已进入巅峰,那女子声音宛若连绵起伏的山,连声只喊用力。 宋寻月立马闭了嘴,恨不能扇自己一个耳光,而谢尧臣也停下拽链子的动作,一时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谢尧臣直接甩脱锁链,低声没好气道:“不拉了!”本来也就是为了缓解尴尬才过来,怎知这下更尴尬。 说罢,他直接大步走开,站到了小院的另一面。宋寻月这才伸手捂住半边脸,满脸的疲惫。 许是已经结束,屋里渐渐没了动静。谢尧臣靠墙站了一会儿,下意识转头,看向侧对着他的宋寻月。 在宋寻月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眸色平静,全无往日的锋利。 其实……从贺誉这件事来看,她是和宋瑶月有些不大一样。 像贺府这样的事,若是宋瑶月,定是连关心都不会关心,更遑论去查,甚至插手下.药。 但是宋寻月做了,和他之前预想的完全不同,没有报复羞辱妹妹,就是单纯的和他一样,看不惯这种人和事。 平心而论,这件事,她做的很好。 但他也不会这么快就给一个人下结论,在宫里长大,他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善良与自私,宽容与报复,完全可以并存于同一颗心,还是谨慎些好。 外头传来巡防营将士的声音,贺誉造成的混乱已经完全控制住,集市逐渐恢复了平静。 但他们两个人还出不去,只能等辰安找来。 窗内安静了片刻后,忽然传来那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似是要去吃夜宵,一阵响动后,熄灯离开了屋子。 小院里只剩下皎洁的月色,谢尧臣看了眼那窗户,嫌弃的白了一眼,俊逸的脸上满是不屑。这男的不行,才这么会儿功夫。 宋寻月已是彻底没脸再见谢尧臣,站在原地再没挪步。 夜愈深,愈冷。宋寻月没了斗篷,这会儿感觉寒气直往身子里钻,手更是冰的厉害,她抬起手,搓了两下,轻轻朝指尖哈了口气。 谢尧臣听见,转头看去,见她在轻轻搓手跺脚,才发现她斗篷没了。 想是刚才人群里混乱,不小心给扯掉了。 谢尧臣问道:“冷吗?” 宋寻月闻声转头,冲他尴尬的笑笑,见他手捏着自己大氅,便以为他要脱了给自己,便道:“王爷尊贵,身子更要紧,不必管我。” 谢尧臣不屑一笑:“没说要给你,本王也不想冻着。” 宋寻月:“……”就知道,这纨绔就喜欢玩儿下饵钓鱼这套。 宋寻月正准备怎么怼回去,忽见谢尧臣动了,朝她走来。宋寻月不解的看着他,眼睛看他一下,又看一眼别处,委实有些无处安放。 谢尧臣在她身边站定,冲她抬一下下巴,指了个方向:“转过去。” 宋寻月不解,眼睛快速眨巴几下,迟疑着转了身子,用后背对着他。 下一瞬,谢尧臣撩开大氅,将她整个人围进了怀里。待他合上大氅,一股温热霎时便将她笼罩。 宋寻月一惊,下意识的抬眼看他,攀升的圆月落在她眼里,如缀在夜空中一颗明亮的星。 她只余一个脑袋漏在谢尧臣胸口前,白皙的肤色,被他的玄色大氅衬的愈发白,看起来像极了一只被揣在怀里的小白猫。 谢尧臣低眉看她一眼,随后迅速抬眼看向前方,只道:“别多想,本王只是不想看你被冻坏。” 本来身子就不好,别冻冻走的比前世还早。 宋寻月低眉一笑,唇边挂上一丝浅笑,道:“多谢王爷。” 道谢后,宋寻月低头,不再看他,也不再多言。 谢尧臣却垂下眼来,自上而下看着她的侧脸。 醉酒那晚睡在她榻上,闻过的那股淡淡的雪中春信,再次钻入鼻息,脑海中思绪也跟着胡乱纷飞起来。 他忽地想起刚才举着她跑路的画面,她很轻,轻轻一下就能提起来。若是像刚才屋里那两人,抱着的那个花样,肯定很容易。 此念头闪过的一瞬间,谢尧臣连忙闭眼,眉心深蹙,迅速将这念头赶出脑海。 他素来清楚,太子和二皇子身边,联系着一批貌美的女子,遍布大魏各处,专门挑合适的时机,送去各达官显贵的身边。 所以他在这方面,从来都是小心谨慎,绝不给任何人以可趁之机。他从不接受任何女子,枕边更不会留人,男.欢.女.爱.的这些念头,在确定彻底没有威胁之前,还是碾灭的好。 如此想着,谢尧臣舔舔有些发干的唇,喉结微动,再不去看宋寻月。 他体温要比宋寻月高的多,在他怀里,宋寻月很快就感觉不到一丝寒意,就是鼻子和耳朵尖冻的厉害,要不是不敢放肆,她真想连头也埋进去。 谢尧臣和宋寻月在这里等了许久,外头集市渐渐都没了动静,他们彼此之间也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只是宋寻月发现,谢尧臣这个纨绔,有些方面却很规矩。 比如现在,大氅的底下,他的双臂其实是环着自己的,绕过她的身子,在她身前合上大氅,可是他的手臂和手,却丝毫没有碰到她。 她知道,这样的姿.势,其实很难受,手臂得一直抬着,可他却吭都没有吭一声,宋寻月心间莫名又对他多了些好感,他是尊重她的。 这人嘴是硬了些,但心还是很好的。 而且贺誉这件事上,要不是他们两个出了岔子,他自己也会很漂亮的办完这件事。 如此想着,宋寻月轻叹一声,怎么谢尧臣这个人,脑子好用程度忽上忽下的,前世能办出那么蠢的事,这件事倒是办的很好。 只可惜她前世死的早,只知道他谋害二皇子被皇帝厌弃,却不知他结局如何,希望他转危为安了吧。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墙外,忽地传来阵阵打板的声音,三快一慢,由远及近。 谢尧臣一喜,低头对宋寻月道:“辰安来了!” 第36章 第 36 章 一人面上解释一喜,宋寻月正欲抬脚,怎知身子刚动,却碰上谢尧臣环着她的手臂,随即一顿,抬眼看向他。 拜屋里那一人所赐,今晚气氛怪异的紧,谢尧臣没来由心头一紧,他迟疑一瞬,问道:“那……我松手了?” 宋寻月浅浅笑笑,点点头。 谢尧臣低眉,将大氅撩开。心头没来由的骂自己,直接撩开不就完了吗?问什么问?弄得好像他在意她似得。 谢尧臣松开宋寻月,来到墙边,从怀中取出一个竹制鸟哨,含在口中,将其吹响,一段极似鸟鸣的声音响起。 宋寻月眼里立时流出向往,小的时候在书里看过,说是有种哨子,乃捕鸟人常用,通过配合不同的吹法,可以发出三十多种鸟鸣。 小时候她就很想要一个,但是在父亲和继母手里,她这个小小的愿望,根本没能实现。 不仅这个愿望,小时候她有好多想玩的东西,皆不曾实现。幼时曾有一段时间,她每每看着宋瑶月各种各样新奇的玩意,便想,若她长大后,能拥有所有那些玩具,那她一定是这个世界最幸福的人。 小小一个鸟哨,牵起她幼时的愿望,宋寻月心里对谢尧臣那个鸟哨起了好奇,默默记下。不愧是谢尧臣,什么好玩儿的东西他都有。 很快,外头墙根就传来脚步声,随即辰安压低的声音响起:“三爷,您在里面吗?” 谢尧臣回道:“在,找个梯子搭进来。” “三爷稍等。”辰安回道。 过了会儿,外头辰安道:“三爷,没找到梯子,找到两个空木箱,踩着能出来吗?” “能。” 谢尧臣刚应声,便有一大木箱子,系着绳子推上墙头,随后被人用力一推。箱子掉下来,恰好被绳子拽住,没有坠地,没发出任何过大的声响。 谢尧臣忙接住箱子,辰安放绳,箱子稳稳放在了地上。第一个箱子如法炮制,也送了进来,两个大箱子叠加,正好够谢尧臣翻出去。 但宋寻月怕是上不去,谢尧臣只好看向她,伸手:“来。” 宋寻月低眉舔了下唇,心一横,将手放进了他的掌心中,温热再次传来。谢尧臣将她拉至身前,掐住她的腰,将她下半身一甩,就像进来时那样,甩上了箱子,推着她的后背,让她蹲上去。 宋寻月蹲稳后起身,给谢尧臣让出位置。 谢尧臣撑住箱子一跃而上,如之前般弯腰抱住宋寻月的腿,让她爬上了墙头,宋寻月再次在墙头坐下。 只见方才的集市俨然一片狼藉,行人基本散去,只余巡防营的人和一些商家,在打扫收拾烂摊子,宋寻月愧疚抿唇,下次来这里,多买点儿东西吧,算是补偿。 宋寻月念头刚落,谢尧臣也爬上了墙,一人都骑在墙上,手撑着腿中间的墙面,就这样面对面坐着。 对于他们的身份来说,此情此景,多少有些不得体的尴尬,宋寻月笑笑道:“王爷先下。” 谢尧臣本想让宋寻月先下,可看看下面,只有辰安和几个王府里的小厮,立马改变主意,还是他先下吧,总不能让别的男人接他的王妃。 谢尧臣嗯了一声,转身跳下去,随后抬头,朝宋寻月张开手臂:“来。” 刚才他接自己很稳,这次宋寻月不再像之前那般,心一横生死由天,而是睁着眼,大胆地跳了下去。 其实这纨绔,有些方面还挺靠谱。 谢尧臣再次稳稳接住她,扫了一眼她因爬墙蹭脏的衣服,直接脱下大氅给她披上,对辰安道:“马车呢?” 辰安忙道:“星儿和寄春守着,这就去拉。” 说着辰安再次走开,宋寻月看看自己肩上的大氅,足有一尺是拖在地上的,再想想自己只到他下巴的身高,不由感叹,谢尧臣可真高。 想起之前被困住是他的态度,宋寻月心里还是好奇,不由向谢尧臣问道:“三爷大氅给我,您不怕冻着自己吗?” 谢尧臣垂眼看看她,随后抬眼看向前方,道:“马车要来了。” 哦……宋寻月了然,就说嘛,这纨绔怎么可能会让自己吃亏? 不多时,就见马夫驾着一辆马车过来,后面还跟着宋寻月坐出来的那辆。 星儿和寄春一见宋寻月,连忙哭丧着脸跑过来。星儿一把抓住宋寻月的手,急道:“小姐你怎么扔下我们俩自己出去了,今晚街上那么乱,可吓死我们了!” 寄春连连点头:“幸好三爷在,若夫人出什么事,我和星儿只能以死谢罪了。” 宋寻月宽慰一人道:“没事了,有三爷在,你们担心什么?” 说着,宋寻月看向谢尧臣,赞道:“三爷能耐大着呢。” 哎!他就喜欢听这话!隔了这么久,总算又从她嘴里听见句顺耳的,谢尧臣唇边立时有了笑意,挑眉道:“照顾你绰绰有余。走,上车。” 马车拉开,谢尧臣和宋寻月一起上了马车,宋寻月担心星儿和寄春两个姑娘冻着,便也叫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往王府而去,折腾了许久,已至子时,宋寻月都有些困了。 车上,宋寻月向星儿问道:“集市上的事后来怎么样了?”她和谢尧臣被困在墙后面,什么都没看着。 星儿道:“后来巡防营的人来了,直接将那疯子打晕,被他兄长带走了。集市乱跑的那些猪,也全部套住送回玉香楼了。” 一旁的寄春没好气道:“今日真是扫兴,王妃娘娘好不容易出来走走,竟是遇上这么个疯子,娘娘您今日没受惊吧?” 那疯子还是她和谢尧臣联手造就的,宋寻月笑着摇摇头:“没受惊,放心吧。” 一旁的谢尧臣啧了一声,微微眯眼,神色甚是不满,对寄春道:“在本王府里这么些年,叛变挺快啊?这么大半天,眼里全是你的王妃,一句不问本王。” 寄春似是有些怕谢尧臣,忙缩了脖子,唯诺道:“王爷英明神武,自是无需奴婢担心。” 当初他们王爷处置那个试图爬床的婢女,雷厉风行,事后训诫王府婢女,更是宛若玉面罗刹,她至今都记得当初王爷带来的可怕压迫感,从来不敢在王爷面前造次。 这些日子宋寻月和寄春相处熟了,寄春为人老实单纯,她着实喜欢,忙打圆场道:“王爷已经赐了寄春给妾身,那寄春便是妾身的人,寄春关心主子,实在也是严格遵循王爷吩咐与教诲的缘故。” 谢尧臣看着他们主仆相互护着,心头一阵无奈,笑着摇了摇头,还成了他的不是。左右寄春是放在明面上的人,对她没什么高要求,只要胳膊肘不拐去府外,府里她爱忠心谁就忠心谁吧。 见王爷不再追究,寄春这才松了口气,感激的看了眼宋寻月,宋寻月冲她微微挑眉。 宋寻月似是记起什么,看向谢尧臣,问道:“王爷,您刚才吹的那个哨子,可是鸟哨?” 一听她问起鸟哨,谢尧臣眼底复又起了些警惕,问道:“你问这做什么?” 车里无月色,不大亮堂,宋寻月没察觉到谢尧臣的神色,如实道:“幼时曾在书上读过,说捕鸟人有种鸟哨,能吹出三十多种鸟雀的叫声,一直喜欢的紧,却无缘得见,王爷那鸟哨多吗?能不能给妾身一个?” 这鸟哨,是他用来联络自己暗处那些人的东西,不同的吹法儿,代表不同的信息。 一时间,谢尧臣有些拿不准,她要鸟哨,到底是单纯如她所言,只是喜欢,还是看他用鸟哨联络人,故意想要要来研究? 鸟哨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他若是不给,反倒此地无银。给她吧,左右他联络人时的固定吹法儿,她不知道。顺道也能借此留心,看看她到底要用鸟哨做什么。 念及此,谢尧臣取出怀中鸟哨,递给宋寻月:“拿去吧。” 宋寻月笑意绽开,伸手接过,竹骨落手的瞬间,她似是看到幼年时那个自己,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借着微弱的光,宋寻月手里把玩着鸟哨,心间忽地生出些许悲哀。其实以她现在的年纪,已经不是玩儿这种东西的时候了,对它的兴趣,也远没有幼时那般浓烈。 但毕竟是自己曾经最想要的东西之一,拿到手里,也坠着沉甸甸的满足感。 等下回去,她就吹着试试,当初书里看来的那些方法,她都还记着呢,不知道她能不能吹出来。 马车直接从王府后门使了进去,将谢尧臣和宋寻月放在离他们住所最近的院子里。 下车后,谢尧臣没着急走,他忽就觉得应该给宋寻月说点什么,可他不知该说什么。 正踟躇间,宋寻月却已是行礼:“恭送王爷。” 谢尧臣:“……”那、那走吧。 谢尧臣短促的嗯了一声,带着辰安离去。 子时的冬夜,很静,走在路上,只能听见自己和辰安的脚步声。回想起这一晚上喧闹,此时的寂静,让谢尧臣莫名觉得心里有点空。 今夜的回忆,一幕幕重新在心头浮现。 经历的时候,只觉离谱和火大,可回过头来再想,竟是有些有趣。他和宋寻月居然想到一块去了,还弄出这么大一场乌龙,有生之年居然还能体会到差点被猪拱的感觉。 谢尧臣不由低眉一声轻笑。 辰安见状蹙眉看过去,王爷笑什么?今晚弄成这样很好笑吗?他可是被猪驮走的人,知道他后来怎么脱身的吗? 他被猪脖子上的链子缠住脚,被猪驮走时,他躺在猪背上。离开王爷后,他忙坐起身解链子。 直到解开链子,这之前知道他在干嘛吗?他在骑猪!他在骑着猪满街跑! 想起这一夜,辰安就恨不能彻底从自己记忆中抹去,跟了王爷这么些年,谨慎小心,办事向来一丝不苟,就从没这么离谱过! 谢尧臣自是不知道辰安在腹诽什么,直到进了屋,更了衣,进了净室,入了浴桶,他还在回忆今晚的一切。 本以为集市上的事已经够离谱的,怎知躲进玉香楼的墙里后,还有更离谱的,他堂堂王爷,居然和自己王妃听了那种墙根? 谢尧臣越想越觉得好笑,不由又轻笑出声。 在一旁伺候的辰安眉心蹙得更紧,脑袋甚至后仰。 今晚笑几回了?王爷这模样,不对劲啊,怎么跟思念情郎的小姑娘似得?尽一个人笑啊? 辰安有些受不住他们王爷这反常的样子,问道:“王爷,我们分开后,您那边发生了什么,怎么躲进了玉香楼的墙后?” 那谢尧臣肯定不能告诉他发生了什么,只道:“哦,为了躲乱嘛,就先进去了,怎知他们把过道隔成院子,就困在了里头。” 辰安点点头,复又问道:“王爷今日瞧着心情不错,可是和王妃又遇上了些什么?” 第37章 第 37 章 听辰安这么问,谢尧臣的脑海中,复又出现在玉香楼时最令他们尴尬的那个画面。 谢尧臣面上笑容消失,转而变得不屑,干涩笑道:“能遇上什么?冻了许久而已。” 辰安贴身跟了谢尧臣多年,自是一眼便看出他们王爷神色间的微妙,他们王爷的不屑,有时是嘲讽,有时却是掩饰。 就好比现在,看起来像极了掩饰! 辰安料想他们在那堵墙后头,八成发生了些什么,否则他们王爷,也不至于这一路都笑意盈盈的回来。 念及此,辰安问道:“王爷,您不会看上王妃了吧?” 谢尧臣嗖一下转头看向辰安,神色如炬,随即便听他重重一声嗤笑,极为不屑道:“本王会看上她?怎么可能!他们宋家人贪心不足!你忘了王妃还藏了林穗穗?今日又跟本王要鸟哨,谁知道她心怀什么鬼胎?没错,贺家这桩事,她是表现出心善的一面。本王也见不得人间疾苦,可这妨碍本王暗地里与太子、端顺王较劲了吗?没有!她心善又如何?不妨碍她藏林穗穗,更不妨碍她在本王面前阳奉阴违。本王会瞧上她,笑话!” 辰安闻言抽抽嘴角,没看上就没看上呗,解释这么多做什么? 辰安没再多言,毕竟他们王爷,对于懒得搭理的人,从来都不会多一句废话,今儿解释这么多是何缘故,天知道! 和辰安说完后,谢尧臣便一直板着脸,半点笑容都瞧不见,同方才判若两人。他自己从浴桶边抽了一条棉巾下来,过了一遍水,擦拭身子。 沐完浴,谢尧臣“哗”一声从浴桶中起身,从一旁衣架上取下准备好的袍子出了浴桶,将其抖开披在身上,随后自己往卧室而去。 全程没有和辰安再多言半句,甚至看都未曾看他一眼。 辰安:“?” 他和王爷之间,王爷才是主子吧?怎么王爷一副不敢面对他的样子? 辰安默默陪着他回去,微微撇嘴,王爷是有分寸的人,像王妃这般行迹有疑之人,王爷自有决断,他无需多言。 等辰安跟进卧室的时候,却见他们王爷已经放下了榻上帘子,辰安耸耸肩,自取睡铺在卧室垂帘外睡下。 谢尧臣躺在枕上,瞪着眼睛看着床梁,神色间愈发恼火。 他就是单纯的觉得今日发生的事很有意思,怎么辰安就能以为他看上了宋寻月?宋寻月是长得好看,样貌他确实喜欢,可见着好看的谁不多看两眼?爱美之心,人之常情。 他反复想起今晚的发生的一切,那也确实是因为长这么大,没经历过如此离谱的事,多想想怎么了?和看上宋寻月有什么关系?辰安怎么能胡想? 真烦!睡觉! 谢尧臣在被衾里翻了个身,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 宋寻月回到嘉禾院后,趁沐浴的功夫,手臂爬在浴桶外,拿了谢尧臣给的鸟哨玩儿。 她一直在尝试着吹,许是控制气息的方法和唇形不对,吹出来的音色来来回回都差不多,并没有那种像鸟鸣一样的声响。 宋寻月微微蹙眉,对寄春道:“寄春,你改日能不能给我找本关于鸟哨的书?” 若是能学会吹鸟哨,等来年春天去踏春,她就可以像幼时看过的书里写得那样,引来好多鸟雀,在一片青绿中闻深山鸟鸣。她幼时看那本书时便总是幻想,若她能有一个鸟哨,一定要去旁人家的宴会上吹,到时候引来一大堆鸟雀,让所有人都惊叹不已。 想着自己幼时那些可笑的幻想,宋寻月把玩着手里的鸟哨笑出了声,等林穗穗的事解决,她真的想抽空,好好感受下这个她为了生计,从未有机会用心了解过的世界。 回来的晚,睡得也晚,第一天宋寻月又比往常晚起了一个时辰。 刚来王府的头几天,若起晚了,她还会习惯性的心慌。可这些时日呆下来,她发觉这偌大的王府,一没有公婆需要侍奉,一没有时刻盯着她的继母和妹妹,更无需担心几天都见不着人的谢尧臣会对她有看法,竟是连懒觉都睡得坦然起来。 宋寻月从榻上下来,一众婢女扶她去净室梳洗,心头不免感叹,当真近墨者黑,她可真是越来越堕落了。 待梳洗罢,宋寻月吃完早饭,便唤了寄春,吩咐道:“劳烦你今日出门,帮我买几匹好料子回来,我想再多做几身衣服。” 从前的衣服自是没法继续再穿,料子连王府里的婢女都不如。大多数时候穿得都是谢尧臣给她做的那件群青色云锦,其他时候,改的宋瑶月陪嫁的那几套,这几日换洗应付来着。 幸好昨日怕云锦太惹眼,没穿那套云锦,否则弄脏弄坏了,她不得心疼死。 寄春点头应下,问道:“娘娘想要什么颜色?” 宋寻月想起那日群青色上身时,让自己都感觉换了个人的耳目一新,便道:“都选纹样简单大气的,颜色以冷色为主。” 寄春应下,即刻点了两个小婢女,一同出门便去办。 寄春刚走到王府正门处时,忽听身后传来谢尧臣的声音:“寄春。” 寄春连忙止步,转身正见王爷和辰安大人同往大门而来,寄春行礼道:“奴婢见过王爷。” 谢尧臣步履如风,几步就到了寄春面前,问道:“去哪儿啊?” 寄春回道:“王妃娘娘吩咐奴婢去买几匹料子,回来好做几身衣服。” 谢尧臣忽地想起回门那日骤见宋寻月,令他呼吸一滞的惊艳,对寄春道:“去取王府令牌,本王今年份例里的云锦还在吧?” 寄春本就管着王府事务,行礼道:“回王爷话,不仅今年,去年和前年的份例也没用。” 他们王爷若要做衣,必定使劲往漂亮招眼里做,但每季连常服也就做个四套,对做衣服这方面根本不大上心,便是府中库房里,云锦还有十几匹,所以近年份例里的云锦,都没领呢。 谢尧臣道:“那今日便都去领回来,给王妃,让她每季都去做几套。” 寄春一惊,年份例的云锦都给王妃!王妃还说王爷不疼她? 说罢,谢尧臣便要往外走,但没走几步,似是想起什么,转身对寄春叮嘱道:“纹样选大气些的,色系也不要大红大紫,她更适合出尘绝世的颜色。” 叮嘱完,谢尧臣这才转身出门,上了早已等在门外的马车,和辰安一同离去。 独留寄春在原地,脑袋瓜明显有些不够用。 王妃之前说,是王爷没瞧上她。可转过头来,王爷又这般心疼王妃?不像是没瞧上王妃。 王妃呢,王爷醉酒那晚,她又是端茶又是送汤,将王爷照顾的那般好,昨晚在集市,还夸王爷能耐大着呢。也不像是没瞧上王爷。 所以……既然他们都对彼此这么好,为什么还要分院睡呢? 寄春不明白,更不理解。 但有一件事,在她心里已是板上钉钉,王爷和王妃,两情相悦! 至今没有圆房,只有一个可能—— 他们不会! 寄春脸上神色有些凝重,作为王府里年龄最大的婢女,她忽觉自己肩上任务繁重!她得教! 但她肯定不能教王爷,得教王妃! 寄春抿唇拧眉,沉思着缓缓点头,至于怎么教,容她好好想想,什么样的方法,才能免去直言的羞.臊,又能让王妃学会。毕竟,这关系到他们琰郡王府,何时能迎来小世子或者小县主,事关重大!她责任不浅! 如此想着,寄春神思无比沉重的,带着两个婢女去取王府令牌。 寄春走了没多久,宋寻月在屋里和星儿吹鸟哨玩儿,宋寻月刚找到些许感觉,忽见栀香进来,说后院守侧门的人求见。 宋寻月放下鸟哨,私心估摸着怕是钟年求见,便道:“叫他进来,你在外头守着便好。” 栀香看了宋寻月一眼,行礼退下。 不多时,守王府后门的小厮进来,向宋寻月行个礼道:“王妃娘娘,之前找星儿姑娘的那位来了。” 宋寻月看向星儿道:“想是你家那位亲戚又来了,去瞧瞧吧。” 星儿行礼应下,转身同那守门的小厮一道离开。钟年每次来王府找她,都是让星儿去,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素来对王府里的人,将他说成是星儿的亲戚。 宋寻月自倒了杯茶来饮,静候星儿带回钟年的消息。 而谢尧臣,今日和辰安穿着常服出门,一路去了常去的瓦肆听书。 这地儿他常来,有时候无聊,听书能听上一整天。 谢尧臣刚一进去,店家就迎了上去:“哟,爷,您可有些日子没来了。”这位爷他们是见熟了的,是他们这里的常客,出手很是阔绰。 谢尧臣笑笑道:“家中有些事罢了,我的位置还留着吗?” 店家欠身,摊手做请,指向楼梯道:“自是一直给您留着,您请。” 谢尧臣侧敛袍子前襟,跟着店家一起上了楼梯,店家安排其在雅间里坐好,倒上茶水,摆上瓜果,便退了下去。 谢尧臣这件雅间很是雅致,前面拦着一扇镂空窗户,既能让他看到外头说书的,旁人也瞧不见他在里头做什么。 谢尧臣伸手抓了一把瓜子,有一下没一下的磕了起来,眼睛看向楼下说书的先生,听得饶有兴致。 约莫半个时辰后,楼下进来一对父女,父亲眼仁泛白,明显眼盲,女儿不过十一岁,在前面缓缓的牵着父亲往前走。 这位盲父身上挂满了稻草编织的小玩意,如兔子、小狗等等…… 只要不影响到自己生意,勾栏瓦肆的这类店家,一般不会驱赶这样进来卖东西的,毕竟大家同在一个地方讨生活,只要不是唱曲的进来打扰说书,卖些这种小玩意,不影响他们什么。 小女孩领着盲父,走一段,便在一桌客人前停下,问问要不要编花小草,零零散散卖出去几个,父女俩便上了一楼。 一个接一个的雅间问,来到谢尧臣雅间外,那姑娘睁着大眼睛向门口站着的辰安问道:“大哥哥,买一个编花小草吗?带回去给家里的弟弟妹妹玩儿。” 说着,小女孩举起父亲身上挂着的那些编花小草,辰安拿起来看了两眼。 盲父感觉到身上东西动了,忙摸索着想要拿起更多给客人看,却不慎摸到了辰安的手。 辰安蹙眉,放下手里那些东西,不耐烦的摆摆手:“去去去,找些年纪小的去。” 小女孩面露失落,带着盲父去往下一个雅间。 辰安没好气的白了一眼,关上门进了雅间里面。一进门,辰安便弯腰,将手里一个小拇指大小的竹筒呈给谢尧臣。 谢尧臣将手里那把瓜子撂回盘子里,眼睛还看着底下说书的,缓缓嚼着嘴里没吃完的东西,伸手将辰安手里的东西接了过来,随后慢悠悠的将其打开。 待里头的纸张取出来,他方才不徐不慢的收回目光,看向手中的字条,看罢后,他将字条递还给辰安:“带回去烧了。” 辰安应下,谢尧臣接着抓起瓜子,边嗑边看说书,口中却对辰安道:“建康府放印子钱那些人查到了些眉目,背后和他们来往的有一个重要人物,就在京城里,但是他们查不到是谁。” 辰安蹙眉道:“这波人王爷您查了许久,若是找到这个人,是不是便能牵出真正的幕后主使?” 谢尧臣依旧垂着眼皮看着楼下那说书的,对辰安道:“不好说,但肯定得慢慢摸明白。” 前世印子钱这桩事,当真是扒了他一层皮。 他就想不明白了,做了这么些年纨绔,父皇如今也瞧不上他,怎么一个个的还不肯放过他? 人呢,就是贪心不足,有了一个果子,就想要一棵树,有了一棵树,又想要一片林子。无数人为了得到那片林子,恨不能削尖脑袋,可惜到头来,人人都忘了,最开始想要的,只是一个果子。 但好在他脑子清醒,他就想要个果子,并且认准了,只要那一个果子! 可惜别人就要视他为敌,他能怎么办?谢尧臣啧了一声,对辰安道:“吩咐京里所有在暗处的人,便是将京城翻个底朝天,也要把那个人找出来。” 辰安行礼应下,领命而去,谢尧臣继续沉浸在说书人精彩的话本里。 而宋寻月这面,星儿约莫一刻钟后回来,进屋后,星儿关好门,对宋寻月道:“小姐,钟大哥说,那林穗穗前日出去买菜,碰上个男人,那男人追了林穗穗几条街,林穗穗方才甩掉他,余下的两天,她都没有出门,连家里没什么菜了,都不出去买。钟大哥本以为她是遇上的是个登徒子,只想去给他个教训,没放在心上。可等钟大哥到了,方才发觉,那个追林穗穗的男子,居然蹲在林穗穗甩掉他的那条街上等。钟大哥便没轻举妄动,而是安排了个兄弟盯着,结果您猜怎么着?那男人就在那地方,足足等了日,到现在还在呢。” “哦?”宋寻月闻言眸色一闪,看向星儿:“还有这种事?” 林穗穗在宫中为奴为婢多年,为何会认识宫外的人?而且她说她已无亲眷,那宫外这个人,跟她是什么关系? 有意思,宋寻月漆黑的眼眸在眼眶中提溜一转,唇边露出些玩味的笑意。 她转头看向星儿:“你去告诉钟年,查清那男子的来历。尤其要查明白,他为什么要追林穗穗,他们是什么关系。” 星儿应下,即刻去通知钟年。 宋寻月端坐在椅子上陷入沉思,从贺家的事上来看,谢尧臣人还可以,能讲道理。 如今瞧着,谢尧臣并非不是不能商量的人。 可麻烦就麻烦在,这事儿没法儿和谢尧臣去开诚布公。 毕竟她得知林穗穗有问题的途径,是重生。重生一事绝不能提!她总不能告诉他,她是因为前世见过林穗穗是皇后身边的人,所以才查的吧,这谁信? 这事儿还得她自己来,总之先查,先将林穗穗查清再说。钟年得了宋寻月的吩咐后,着手便开始调查那个男人。 两个时辰后,寄春带着两个婢女空手回来,进屋行礼道:“见过王妃娘娘。” 宋寻月打量他们一圈,不解道:“买的料子呢?” 寄春笑意有些神秘道:“娘娘再耐心等两日,两日后有个大惊喜。”云锦宫里正在调,两日后就会给王妃送来。 宋寻月心间不禁起了好奇:“什么大惊喜?” 寄春道:“那肯定不能告诉王妃娘娘,娘娘您坐,你要的鸟哨的书,奴婢倒是给您买来啦。” 说着取出一本书递给宋寻月,宋寻月接过一看,正是一本教授鸟哨技艺的书,宋寻月心头欢喜,跟寄春道了谢,便有滋有味的看了起来。 余下的几日,宋寻月就躲在屋里跟着书本练鸟哨,还别说,这玩意儿真的需要点儿功夫才能吹好,像极了唢呐那出百鸟朝凤,气息和口型都得控制的极好。 而谢尧臣,从瓦肆听书回来后,就感觉这几日有些无聊,总会想起那晚和宋寻月在一起时的热闹。可他绝对不会去找宋寻月的! 唯独叫他比较奇怪的是,云锦她还没收到吗?年份例的云锦,不值得她挪动贵步,来他院里道声谢? 就这样,日子在宋寻月的快乐,和谢尧臣的不太爽快中,过了两日。 算起来,跟着林穗穗的那个男人,在那条街上,等林穗穗总共等了五日,始终不见人,方才神色失落的离开,去了一家酒楼喝酒。 而钟年就是趁这个时候,趁虚而入,大手脚的请他喝酒吃肉,与其一见如故,虽没问出林穗穗的身份,但趁其喝醉,终归是问到了一些有用的线索。 得到线索的是夜里寅时,还在同那人喝酒,钟年干脆未睡,第一天一早,便直奔王府。 第38章 第 38 章 宋寻月如今是早上是越睡越晚,钟年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人都冻透了,才等到星儿出来。 在王府后门等了许久的钟年见星儿出来,长长松了口气,将得到的线索告知星儿,便即刻返回,心中暗下决心,以后再来这么早他名字倒着写。 星儿收了消息后,便紧着去找宋寻月,宋寻月刚起没多久,这才刚梳妆停当,坐下准备用早膳。 星儿疾步进来,扫了一眼屋里伺候的婢女,对宋寻月低声道:“小姐,有要紧事。” 宋寻月会意,屏退一众婢女,待关上门屋里静下来,问道:“怎么说?那个男人和林穗穗什么关系?” 星儿蹙眉道:“没问出是什么关系,钟大哥说,即便那男的醉酒,也没说出林穗穗,所以不知他们二人是不是有关系。只是他喝到迷糊时,说了另一桩事。” 宋寻月满眼好奇:“什么事?” 星儿道:“那男人自称韩书玮,与钟大哥喝酒喝上头后,便倒起了苦水。他说他打小有个青梅,可后来因故分开,好不容易才找到青梅的下落,方知青梅已经去了大户人家做婢女,过年青梅回来探亲的时候,才能见上那么一两面。他们二人情投意合,两家长辈也同意,算是默许了这门亲事,就等青梅不再去大户人家做婢女之后,回家成亲。” 宋寻月心下有疑,这青梅不会就是林穗穗吧,紧着问道:“然后呢?” 星儿道:“钟大哥说,话及此处,那韩书玮一个二十来岁的大男人,竟是握着酒杯哭了起来。说本来一切都说的好好的,怎知没过多久,她那青梅的父母,又给她生了个弟弟,为了能给弟弟以后更好的生活,青梅家里的意思是,让青梅留在那大户人家,做个妾室,多往家里送些钱财。” “那韩书玮越说越激动,跟钟大哥大倒苦水。说他青梅前头还有个兄长,做婢女这些年所得的月例和赏赐,全部填补了兄长,给兄长娶上了媳妇。本想着苦尽甘来,能好好嫁人过自己日子了,怎料到爹娘又生了个弟弟。这韩书玮哪儿能受得了,便想着等青梅回来,同她好好聊聊,若实在委屈,他便想着带青梅离开,不再继续为了家里,在外头当牛做马。可结果您猜怎么着?” 宋寻月听得入迷,好奇道:“怎么着?” 星儿面露惋惜,道:“他那青梅回来后,竟是不肯跟他离开,说爹娘养大她不容易,她合该帮衬家里,哭着叫韩书玮忘了她,说他们没缘分。” 宋寻月闻言深吸一口气,心头窜上一股子火。她没有兄弟,家中只有她和宋瑶月两个姑娘,可这种事,她从小到大,当真是听了不少。别说寻常百姓人家,便是官家,为了家中男丁的前程,利用家中女儿婚事牵线的也不少呢。 宋寻月心里闷的慌,接着问道:“然后呢?” 星儿接着道:“韩书玮自是不愿,他自言对青梅情义深重,只要她一天没成为他人的妻妾,他就还有机会,就要等她。可奈何后来青梅已经避着不见他了,即便过年回来探亲,也不和他见面,距今已有三年。而他,为了等这位青梅,生生拖大了年纪,如今二十六了,都未娶亲。” 宋寻月叹慨道:“痴情的男人少见啊,这韩书玮还真是个稀罕物。” 星儿不明所以的附和点头,稀罕不稀罕的不知道,反正她没接触过几个男人。星儿只继续对宋寻月说道:“钟大哥就问出这些,别的什么也没问出来。但奴婢瞧着吧……” “那青梅就是林穗穗,是不?”宋寻月接过话。 星儿重重点头:“对!八成就是林穗穗,不然韩书玮干嘛在街上追她,还等她这么多天。” 星儿微一挑眉,复又神色颇有些神秘的对宋寻月道:“钟大哥说,那韩书玮别看喝多了,只说了自己这桩□□,他便是想打听更多的,比如青梅在哪家做工什么的,都会被他打岔。可惜嘴再紧有什么用,架不住林穗穗就在咱们手里,他也不知道钟大哥是咱们的人,只以为萍水相逢呢。” 宋寻月指尖在桌上轻点,神色间若有所思。如果韩书玮口中的青梅,当真是林穗穗的话,那这林穗穗可撒了大谎,说什么没有亲眷,这不父母兄弟齐全呢嘛? 宋寻月静静想了片刻,对星儿道:“去吩咐备马车,再去准备些吃食,咱们去找看望一下林穗穗。” 星儿行礼应下,转身出去吩咐。吩咐妥当,星儿回来,取了斗篷过来,准备伺候宋寻月穿衣。来到宋寻月身边,星儿道:“小姐,寄春被王爷叫走了。” “嗯?”宋寻月正在对镜整理鬓发,听闻此言,看了星儿一眼,随后站直身子,对镜照了照,示意星儿穿衣,随口道:“寄春管着王府许多事,王爷叫她过去许是有事要交代吧,今天不带她便是。” 星儿应下,给宋寻月穿好斗篷,取了手炉,主仆二人便出门去了。 尚未走出嘉禾院,忽见王府里负责制衣的绣娘走来,见宋寻月似是要出门的模样,忙小跑两步过来,行礼道:“王妃娘娘,之前王爷吩咐寄春姑娘去领的云锦今晨都送到了,娘娘可要去瞧瞧?正好快过年了,选几套来制衣。” 宋寻月一愣:“云锦?” 那绣娘见宋寻月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诧异道:“正是云锦,寄春姑娘没给您说嘛?是王爷吩咐寄春去领的,王爷份例的云锦已有三年未曾领取,听说娘娘要买布匹,王爷便叫寄春全部领了来,都是适合娘娘的纹样和颜色。” “啊这……”宋寻月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难怪那天派寄春去买布匹,结果空手回来,还说有什么惊喜,想来便是云锦。 上次给她用云锦裁衣,是为了应急,可这次谢尧臣又给她取回这么多云锦,又是何缘故? 宋寻月莫名又想起他画大饼,以及让她损失五十两银子的那天,心头忽地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 那天他也是先引导她往那些方面想,等她心理挣扎一番同意后,他说想得美,紧着又问她饿不饿,她不好意思说,他便又引导她说实话,扭头就画来一张大饼。 放饵钓鱼这种事,这纨绔干得可不少。忽然给她这么多云锦,不会又在哪里挖了个坑等她跳? 若是她当真,过去道谢,谢尧臣不会又说这些不是给她的,叫她别多想,别自作多情吧? 宋寻月寻摸半晌,揣测着谢尧臣做事的习惯,最终在心间做下决定,还是当没有这些云锦比较保险,今日办完事后,顺道再和星儿去挑些布匹,别用他的云锦比较好。 如此想着,宋寻月对绣娘道:“本宫就先不过去瞧了,既是王爷的心意,劳烦收好便是。” 绣娘微讶,他们王妃竟如此不染金玉吗?连云锦都不急着去看? 她只是个小小绣娘,自是不好多言,便行礼退下。 宋寻月和星儿这才接着往外走,出门坐上马车,直奔林穗穗所在的承安坊。 而谢尧臣这边,他正吃着早饭,寄春低眉顺眼的站在桌前。谢尧臣抿了一勺粥,徐徐问道:“两日前便叫你去给王妃领云锦,王妃那边怎到今日还不见动静?” 好歹过来跟他道声谢。 寄春不敢抬眼看他,如实道:“尚衣局说今日送到。奴婢觉得这是王爷的心意,便想着给王妃个惊喜,所以还没告诉王妃。提前告知,和骤然得见的高兴程度是不一样的,好歹三年的云锦,奴婢想着,别浪费王爷心意。” 谢尧臣闻言一笑,神色倒是松快了不少。原来她还不知道,难怪没有动静,看来这两日,心里总骂她白眼狼是冤枉了她。 谢尧臣对寄春道:“这想法不错,那云锦尚衣局送来了吗?” 寄春正欲回答,她被传唤时堪堪送到,尚未来及通知王妃,却听外头栀香再通报后进来。 栀香看了她一眼,向谢尧臣行礼道:“王爷,今晨星儿姑娘家那位亲戚又来了,说了些什么,王妃出门去了。” 谢尧臣吃着早饭,“唔”了一声,对栀香道:“老规矩。” 栀香行礼应承,正欲退下,却又被谢尧臣叫住:“等会。” 栀香不解转身,颔首静候。 谢尧臣问道:“尚衣局的云锦可送来了?” 栀香微愣,跟在王爷身边多年,从未听他们王爷问起过衣食住行方面的问题,今日怎么问起云锦? 栀香不解,但如实将自己看到的告知谢尧臣:“送来了,制衣处的绣娘方才来找过王妃,请她去挑料子制衣,但王妃娘娘着急出门,没去。” 谢尧臣停下夹菜的筷子,手臂担在桌边,神色间微有不快。 三年量的云锦,这若换成前世的宋瑶月,怕是已经泡进云锦堆里了。别说宋瑶月,换成任何一个女子,最起码都得去瞧瞧新鲜,拿身上比对比对。 他这王妃倒好,一天到晚往外跑,不是查这个就是查那个。还在外头偷偷买人不带回王府,她到底在折腾些什么?前世她嫁给顾希文,住在安济坊的时候也这么多事吗? 谢尧臣愈发的烦躁,莫非他这王府风水不好,但凡嫁来这里的女人,都会变得不安分? 谢尧臣横了一眼栀香,对她道:“叫人跟紧,弄明白她到底在做些什么。” 栀香行礼而去,寄春还站在原地不敢动。 谢尧臣上下打量她两眼,吓唬道:“在本王这里听到的,若敢回去在王妃面前乱说,本王拔了你舌头。” 寄春吓得身子一凛,忙道:“不说!奴婢绝对不乱说!” 谢尧臣垂眸继续吃饭,不再理会寄春:“下去吧。” 寄春秉着呼吸,依言离开。直到出了谢尧臣的门,寄春方才大大松了口气。 辰安在一旁看着寄春离开的背影,神色间隐有一丝狐疑,以他对寄春的了解,直觉告诉他有些不对劲。 辰安示意一旁小厮好生布菜,自己追了出去,来到院中,将准备出门的寄春叫住:“寄春。” 寄春不解回头:“辰安大人,可是王爷还有吩咐。” 辰安抬抬手,朝她走来:“没什么吩咐,是我有句话想问你。” 寄春眨眨眼睛:“大人请问。” 辰安微微俯身,侧眼看向寄春,道:“你说说,王爷要你别在王妃面前胡说,是让你别乱说什么?” 寄春神色立马警惕起来,觑了眼谢尧臣房门,低声对辰安道:“自然是王爷吃醋的事啊。” 辰安:“……”他就知道!寄春这脑子和常人不一样,王爷选她放在明面上,还真是知人善用。 寄春看着辰安无奈的神色,心头疑惑,难道不是吗?一大早叫她过来就是问云锦和王妃,栀香来之后又特意问了遍,可不就是没见王妃娘娘过来道谢,反而去办钟大哥的事,吃醋了吗? 辰安当真懒得再跟寄春掰扯,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回嘉禾院吧。” 寄春神色间依旧满是疑惑,屈膝行礼,转身离去。 宋寻月一路来到承安坊,在给林穗穗租的宅子前停下,走下车来,抱着手炉端立在门外。 星儿上前叩门,不多时门内传来林穗穗的声音:“谁呀?” 星儿道:“林姑娘,是王妃娘娘来瞧您了。” 门后传来抽动门栓的声音,随后院门被拉开,有些日子没见的林穗穗,出现在宋寻月眼前,宋寻月含着得体的笑意看着她。 林穗穗忙单膝落地行礼:“奴婢见过王妃娘娘。” “起来吧。”宋寻月笑着,带了星儿进院,吩咐王府其他人在外头等着。 院门关上,宋寻月缓缓走了进去,林穗穗跟着宋寻月侧后方,陪笑道:“王妃娘娘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不知是不是已经选好吉日,准备纳她入府? 宋寻月唇边含着笑意,扫了一圈这院子,见处处打扫的干净,笑着赞道:“你当真是会过日子的人,即便一个人住在这里,也处处打理的井井有条,若日后嫁个正经人家,做了当家主母,日子过得必定红火。” 林穗穗有些摸不清王妃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在她一个仪妃送给自家夫君做妾的人面前,提当家主母,怎么都觉得有些火药味。 林穗穗讪讪笑笑,道:“奴婢卑微,何来这等福气?” 宋寻月冲她笑笑,进了屋,在堂屋的椅子上坐下,林穗穗正欲倒茶,却被宋寻月拦住:“不必,本宫坐坐就走。” 林穗穗依言,双手平合于腹前,恭敬立于一侧。 宋寻月看向她,再次问道:“你上次说,你家中无人了是吗?” 林穗穗点头:“奴婢家中确实已经无人,仪妃娘娘可为奴婢作证。” 宋寻月直视她的眼睛,唇边分明含笑,可瞧起来却令林穗穗发寒,她道:“可本宫这几日怎么听说,前些日子,你在街上遇见个旧相识,追了你好几条街呢。” 林穗穗闻言大惊,连忙跪地:“娘娘明鉴,那不是奴婢家人。” “哦?”宋寻月挑眉:“那是什么人,说来听听。” 林穗穗满脸惶恐,额角甚至渗出汗来,她强撑着淡定,回道:“娘娘明鉴,那当真不是奴婢家人,是奴婢进宫前,卖过奴婢的人牙子,见奴婢出来,无耻纠缠罢了,就是想讨些钱财。” “竟还有这种事?”宋寻月自是不信她的话。 林穗穗忙陈情道:“奴婢并未撒谎,奴婢这几日当真是怕极了,连菜都不敢出去买,每日就啃个馒头咸菜。王妃娘娘若不信,可去厨房瞧一眼,便知奴婢所言非虚。” 宋寻月看着眼前的林穗穗,当真佩服这演技,她若有这能耐,这些年在父亲跟前,还能叫孙氏欺负了去? 她佯装松了口气,对那林穗穗道:“不是你的家人便好,本宫这颗心,便算是放下了。” 林穗穗闻言面露疑惑,这话什么意思? 宋寻月看向林穗穗,徐徐道:“你以后不用再担心被纠缠,纠缠你那个无赖,那日被你甩脱后,一直在街上等你。可谁知,有一辆马车被路边的野狗给惊了,那受惊的马拖着马车乱跑,不慎将那人给撞倒。马蹄从他胸腹上踩过,沉重的车轮当场就压断了他一条腿。” 林穗穗闻言,霎时脸色煞白,更多的冷汗从她额角滚落。 宋寻月静静看着观察她的神色,接着道:“这压断腿还不算完,当时街上好些人要去救他,想杀了那受惊的马,谁知却好心办坏事,惊得那马掉头,直接拉翻了马车,重重压在了那无赖身上。” 话至此处,林穗穗表情彻底失控,再也维持不住之前的平静淡定,唇都跟着有些颤抖,怔怔的看向宋寻月,颤声问道:“他后来如何了?” 宋寻月道:“这不恰巧我的人在场,他们知道本宫素来见不得这种事,便将人先救了下来,眼下在医馆里,有进气没出气的,大夫说若是全力诊治,许是能活过来。” 林穗穗闻言明显松了口气,对宋寻月道:“娘娘当真心善,那无赖遇上娘娘,也是他的福气。” 宋寻月低眉笑笑,对林穗穗道:“可本宫只喜欢救好人,这人既然如你所言,是个无赖,本宫便不想再管了。若将他医治好,岂非日后会有更多人受欺负,倒不如就让他自生自灭。本宫这就回去,让医馆放弃医治,给你出年少时那口恶气。” 说着,宋寻月起身,作势便要离开。 怎知刚走到门口,身后传来林穗穗一声唤:“娘娘!” 宋寻月闻声,亦是松了口气,就怕诈不出来。她驻足回首,佯装不解道:“可还有事?” 林穗穗气息明显已经紊乱,她强撑着一丝笑意,道:“娘娘,奴婢私心想着,这人虽欺负过奴婢,却罪不至死,若不然,娘娘还是救救他?” 宋寻月诧异道:“为什么?本宫以为这是你的亲眷才救的,怎知非亲非故,还欺负过你,你居然为他求情?” 林穗穗正欲在找合理的借口,却听宋寻月话风一转,道:“你是觉着,本宫和王爷年纪都小,眼明心瞎,瞧不出来你还有些未了断的前尘往事吗?” 林穗穗大惊,连忙俯身,磕头下去。 宋寻月站在一旁,抱着手炉垂眼看着她,挑明道:“本宫不是仪妃娘娘,有些事情,你瞒得过娘娘,瞒不过本宫。本宫给你个说实话的机会,你若如实交代,本宫就救你的旧相识,你若不交代,本宫便将你发卖出去,你自己选。” 林穗穗缓缓直起腰,看向宋寻月,一双眼中已满是泪意和绝望,她努力吞咽一下,压制住哽咽,对宋寻月道:“王妃娘娘,您能否先答应我,您一定会救他,只要您答应,我便告诉您实话。” 宋寻月叹了一声,道:“好。” 林穗穗道:“我有家人,我也不叫林穗穗,我确实欺骗了仪妃娘娘,是奉命接近仪妃,引她怜惜,好让她送我进琰郡王府。” 说着,林穗穗看向宋寻月,神色间隐有坚定,对宋寻月道:“王妃娘娘,奴婢能说的只有这么多,不要再查下去,对您没有任何好处。还请王妃娘娘,履行诺言。” 说罢,林穗穗忽地起身,咬牙就朝一旁的柱子上撞去。 宋寻月大惊,下意识的反应比脑子还快,未及她在脑海里捋明白,人已经冲了出去,在林穗穗撞到柱子前,狠狠一下从侧面撞在了林穗穗腰上,将她整个人撞飞出去。 “哐啷”一阵桌椅翻到的巨响,林穗穗摔在地上,宋寻月也没好到哪儿去,整个人摔倒在林穗穗身边。 许是太大力气的缘故,她一个多月前骨裂刚好的左臂,复又钻心的疼了起来,宋寻月脸色都有些变了,伸手扶住了左臂。 星儿连忙扑倒宋寻月身边:“小姐!你可还好?” 宋寻月盯着同样摔伤的林穗穗,对星儿道:“我没事,出去找钟年进来。” 星儿即刻便去,林穗穗被宋寻月撞开时,身子撞在了堂屋侧面的桌椅上,虽捡回一条命,但身上到处都是钻心的疼,她怔怔的看着宋寻月,似是不敢相信,眼前这位王妃,竟会如此拼尽全力来救她。 宋寻月左臂暂时不敢再乱动,单用右臂撑着自己站起来,她对林穗穗道:“竟如此拿性命当儿戏!我看你是没死过,不知道好好活着有多好!” 她前世多想好好活着,但命运根本没给她机会,她又不是要林穗穗的命,只是想问出实话,她何至于忽然自裁? 许是差点殒命,林穗穗眼里大颗的泪水掉在地上,哽咽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钟年很快就和星儿跑了进来,钟年一进屋,见此情形大惊:“娘娘,这是发生了什么?” 宋寻月走过去在椅子坐下,对钟年道:“你看着她,别叫她再自裁,星儿,去找个大夫来,叫他多带些跌打损伤的药。” 星儿担忧的看了眼宋寻月的 第39章 第 39 章 钟年横了一眼地上的林穗穗,他那一双眸,本就锋利,如今含上怒气,更是叫人不敢直视,林穗穗泪眼模糊,紧紧抿唇,愧疚低头。 钟年在宋寻月右侧弯腰俯身,递出自己手臂:“地上凉,娘娘先起来。” 宋寻月左臂不敢再乱动,半个身子的重量放在右手上,扶着钟年的手臂站了起来。 钟年拉了一张椅子过来放在宋寻月身后,宋寻月护着手臂坐下,眉心紧锁,看向林穗穗,问道:“你呢?身上可伤着了?能起来吗?” 林穗穗伤了腰,但也是被宋寻月撞出去时,砸到桌椅所致,躺地上这么半天,已经缓过来了一些。 她点点头,撑着地面坐了起来,但动作艰难。宋寻月看不下去,对钟年道:“扶一下吧。” 钟年应声,上前握住林穗穗上臂,将她提了起来,再用脚勾起翻到的椅子,让她坐在上面,随后便站在林穗穗身边,守着她,以防她再妄动。 林穗穗低眉未曾抬头,宋寻月却能看见她大颗的泪珠,砸在腿面上,在衣襟上渗成一片水渍。 宋寻月无奈道:“本宫并不想为难你,只想听你说实话。瞧你也并非不在乎韩书玮,听到他受伤,脸白的跟什么一样。” 听到韩书玮这三个字,林穗穗呼吸一颤,一双泪眼看向宋寻月:“娘娘都知道了?” 宋寻月道:“我知道一些,但又不全知道。” 说着,宋寻月语气不禁加重:“但本宫不明白!既然你在乎韩书玮,而他也等你至今,你有在乎的人,为何这般视自己性命为儿戏?” 前世她便是由皇后送于顾希文,早早殒命,今世竟又是自己去寻死路。 宋寻月无奈横她一眼,林穗穗抿唇低头,她实难告知实情,若是能供出背后之人,她方才也不至于选择自裁。 她十三岁那年,家中人听说宫女月例多,便将她送进宫做了一名宫女。起初,她在浣衣局做粗使宫女,因着年纪小,在宫中又无根基,被同住的宫女穿小鞋,那么冷的天,却不能添热水。是偶然遇见皇后娘娘,才为她主持了公道,还将她换到侍花所。 那时她以为,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是这后宫里最好的人。可后来她才知道,皇后娘娘的帮助,是有代价的。 对外她只是侍花所一名宫女,但是背地里,她得帮皇后娘娘做许多事。当然,皇后娘娘也从未亏待过她,赏赐丰厚,甚至还替她照顾家里。 借着侍花所给各宫里送花的便利,皇后娘娘让她做了多少桩伤天害理的事,她都记不清了。 她本以为,只要熬到年纪出宫,便能彻底结束噩梦般的生活。起初皇后娘娘也是这般答应她的。 可谁知三年前,父母又生了个弟弟,皇后娘娘派去的人见着了,便无意间向爹娘提起,若她日后能在达官显贵家做个妾,必能帮衬弟弟,给他更光明的前途。 她父母信了,等她回家后,便一而再再而三的劝她,让她趁早放弃韩书玮,跟着他对家里没有助力,也没什么前程。 她不想自己活着,成为他人过得更好的工具,何尝不想一走了之?可从十三岁到二十二岁,这九年间的所有月例、赏赐……都由皇后送回家中,说是省去她的麻烦,还能替她照顾家里。 可事实是,她再无钱财傍身。不仅如此,爹娘和兄长,因为得了所有本该属于她的月例和赏赐,一心站在皇后身边,无论什么事,都劝她听皇后的,至于她是什么感受,她愿不愿意,从来无人问及,她彻底陷入孤立无援,只能依附皇后。 身在囹圄,她这条命都由不得自己,她还有什么心去奢望普通平凡的生活?她钟情韩书玮,可为了不拖累他,她只能选择放弃他。 她知道皇后会用尽她所有的价值,每日清晨睁眼,她都在庆幸自己又多活了一日。 直到半年前,皇后命她接近仪妃娘娘,皇后捏准仪妃心善,人又老实,必定会帮她,她再表现的成熟些,做出一副能拿事的样子,很容易就能让仪妃瞧上她,送给琰郡王做妾。 她本以为跟了王妃出宫,会直接进王府,根本没有再遇旧识的机会,可谁知王妃把她放在这里,她身为奴婢,身边自是没人伺候,得自己出门买菜做饭,没成想竟是再次遇上了韩书玮。 她未料到韩书玮如此执着,竟为她至今不娶,这份心她如何能不动容。 可她不能去,也不敢去。这几日她是如何挨过来的,只有她自己知道。 林穗穗眼中再次落下泪来。宋寻月看向她,不免想起前世,她无法想象,前世的林穗穗,在顾希文手中受过何等折磨,不出一月便已暴毙,她不想林穗穗再走上前世的老路,人生须臾而过,每个人,都该痛快的活一场。 她始终忘不掉前世在顾希文身边的阴影,若这次她不管林穗穗,想来要不了多久,她还是去到顾希文身边,遭遇八成会和前世一样。她实难狠心让她再走上老路,毕竟在顾希文身边有多痛苦,她是感受过的。 思及至此,宋寻月语气间多了些推心置腹,道:“我嫁了王爷,自是会事事为他着想,仪妃娘娘送你给王爷做妾,作为王妃,本宫自当查清你的身世。你现在若讲实话,本宫和王爷便想法子,予你一条生路,让你摆脱困境,去过自己的日子。” 林穗穗一愣,一双泪眼颇有些诧异的看向宋寻月,似有些不敢相信。可直觉告诉她,一个会拼命救自己性命的人,和皇后等人不同。 宋寻月见林穗穗还不开口,下了最后通牒:“路已摆在你眼前,看你自己怎么选。若你如实交代,本宫就想法子帮你。若你还是不愿告知,本宫也不会留你,会找个借口送你回宫,从此生死与我琰郡王府无关。” 林穗穗兀自攥紧了手,若送回去,皇后迟早还是会让她物尽其用。但若是如实交代,就有一线生机,或许可以博一个全新的人生。她也不怕宋寻月骗她,若骗她,左不过一个死,回去皇后身边,迟早也是死,倒不如赌相信琰郡王妃。 念及此,林穗穗眸中闪过一丝坚定,她看向宋寻月,忍着腰部的疼痛,单膝落地跪下,对宋寻月道:“娘娘英明,奴婢本名柳如丝,确实是因人指派才到仪妃娘娘身边。但恕奴婢不能告知幕后主使,这背后之人,无论是奴婢还是娘娘,都得罪不起。” 见终于撬开了她的口,宋寻月松了口气,背后之人,她不说也无所谓,反正她知道,便问道:“那你那位主子,为何让你接近仪妃?” 柳如丝答道:“接近仪妃娘娘,是为有机会进王府。而奴婢进王府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找出祝东风钱庄归属琰郡王的证据。” 宋寻月一惊,眉心再次深锁。 祝东风钱庄之前谢尧臣醉酒,随口就告诉她是他的,怎么皇后还要找证据?难道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吗? 宋寻月恍然意识到,谢尧臣怕是那晚喝太多,脑子不转,说漏嘴了。 那她岂非知道了谢尧臣了不得的秘密? 可是钱庄的事,谢尧臣为什么要藏?宋寻月有些不明白,前世他参与夺嫡,谋害二皇子,显然是有上位之心。这钱庄若是摆到明面上,在皇帝跟前,不也算是一桩有能耐的表现吗?他为何要藏? 宋寻月想不明白,但既然皇后要找关于祝东风的证据,由此可见他们很在意这个东西。 也不知前世找到没有,前世的此时,她尚未和顾希文成亲,还在宋家不问世事。今世是宋瑶月为了换亲,才将她的婚期提前。 这桩事疑点甚多,宋寻月不着急琢磨,转而继续问道:“你主子查这做什么?” 柳如丝摇了摇头,回道:“奴婢不知。奴婢只是负责办事,并不能全然知晓所有计划。” 这话宋寻月信,若是她知道的很多,又对皇后很重要,前世皇后不会轻易将她送给顾希文,死后也只道一句可惜而已。 念及此,宋寻月对她道:“本宫信你,你既已如实交代,本宫自然会信守承诺。再告诉你一桩事,韩书玮无碍。” 柳如丝闻言,眸中闪过一丝惊喜,唇边明显有了笑意,行礼道:“多谢王妃娘娘。” 宋寻月抬抬手:“起来坐吧。” 柳如丝起身坐回去,宋寻月对她道:“本宫从韩书玮那里,得知了一些你家中的事,本宫建议你,不要再回家,你怎么看?” 柳如丝苦笑:“父母之爱,谁不想要呢,可这些年瞧下来,他们眼里只有兄长和弟弟,说不心寒,是假的。” 宋寻月叹了一声:“你能看得明白就好。”就怕她自己也认同父母,一味的为家中兄弟牺牲,那真是谁也救不了。 宋寻月已经问到自己想要的,柳如丝又未全部如实交代,她委实不能再留此人在身边,便对她说出自己打算:“我会给你一笔钱,送你远离京城。对外会报你失足落水,尸骨无存,你不必担心你主子会找你,外人只会以为是我这个王妃容不下你,处理了你。此后的日子怎么过,全由你自己决定。” 送走柳如丝是最好的选择,将此人留在身边,说实话她不太敢。若不送走,未来她又会到顾希文身边,那般遭遇,她不忍心。 柳如丝眼露掩饰的激动,道谢后抬头,眼巴巴的看着宋寻月:“他现在在哪里?我能见见他吗?” 宋寻月笑笑道:“我可没扣你的人,我会安排钟年让你们相见,若他愿意带你离开,和你好好生活,最好不过……” 话至此处,宋寻月顿了顿,提醒道:“不过我劝你,我给你的钱财,你最好贴身自己留着。本宫会全部换成最小面额的银票,你一次不要拿出来太多,具体数额连夫婿也莫要告知。须知人心是会变得,如今情深,等一起生活个几年,可就说不准了。” 女子处境本就艰难,能有钱财傍身,选择怎么都会多些。若韩书玮日后变心,她这番作为,便是提供给她的保障,若韩书玮一生不会变心,就当她今日枉做小人。 柳如丝微怔,一时感动于宋寻月的心细。她听得出来,王妃是真的为她好,否则不会考虑的这么细致。 宋寻月所做的一切,已是让她格外惊喜,她没想过王妃会这么轻易放过她,许是在王妃眼里,留自己这么个人在身边确实不妥当。 宋寻月看向钟年,对他吩咐道:“今晚你便去找韩书玮,带他来此。” 说罢,宋寻月再复看向柳如丝:“今晚本宫便会派人送钱给你,你自己和韩书玮商量,若他不愿走,你莫要为情逗留,否则等你主子或者你家人找上你,我可帮不了你。” 柳如丝压着激动的心,再次行礼道谢:“奴婢,多谢王妃娘娘!” 堪堪说完话,星儿带着大夫来了。星儿担心的脸色都有些泛白,一进屋就扑到宋寻月身边:“小姐你可还好?” 宋寻月点点头,伸出左臂,向大夫说了情况,道:“劳烦大夫。” 大夫忙重新给宋寻月检查了一下,随后对她道:“之前骨裂基本复原,这次虽又伤了下,但不严重,好好养几日,不会再疼。只是余下三个月内,再不能受伤,否则会落下病根。” 宋寻月应下,大夫复又去给柳如丝查看。半晌后,大夫说她只是扭了腰,还有些皮外伤,亦无大碍,开了些跌打损伤的药,钟年便将大夫送了出去。 见柳如丝这边已经无事,宋寻月起身,对柳如丝道:“你在这里等着吧,明天天一亮,赶最早一波出城便是,该准备的,本宫都会帮你备好。” 柳如丝道谢后应下,宋寻月看了她一眼,便带着星儿出门离开。 来到院外,宋寻月对钟年道:“那韩书玮,你还能找到吗?” 钟年点头:“能找到,娘娘放心。” 宋寻月很满意钟年办事的周全,点点头,对他道:“那这里就交给你了,今晚戌时,你来王府后门,我会让星儿把钱给你送出来,你交给她。等会儿你再去找辆马车,明日一早,无论韩书玮会不会跟她走,你都得把她送出城。” 送走之后,以后的路,就看她自己了,她也能没能耐管人一辈子。 钟年应下,神色间似有些欲言又止,他看了看宋寻月的手臂,终是开口道:“娘娘回去好好养伤。” 从这件事,钟年也看出来,王妃很信守承诺,他更加放心,也更加愿意全心为王妃办事。 宋寻月冲他抿唇笑笑,转身上了马车。 钟年站在原地,目送马车走远。今日宋寻月和柳如丝的交谈,进屋后他都听在耳中,心头不免感慰。昨日和韩书玮说话,这女子的人生,他听着都感到窒息。 但没想到,才过了一夜,已是迎来这样好的结局。他不由回头看了一眼柳如丝的门,不知为何,这一刻他忽地觉得,能遇上他们王妃的人,都挺幸运,包括他自己。 钟年唇边划过一丝浅笑,随后便安排手下去找马车。 宋寻月坐在回去的车上,眉心一刻都未曾舒展过。听星儿转述柳如丝的人生后,她便想着,只要她说实话,她能帮便帮一把。 这下好了,柳如丝是帮了,可她自己要怎么跟谢尧臣和仪妃交代。 嘶……宋寻月头疼,比她胳膊还疼。 偏生这事不能跟谢尧臣讲。一来,她知道柳如丝是皇后的人,是因为前世见过,谢尧臣若问日从何得知,她总不能将重生说出来,没得以为她中了邪。 二来,谢尧臣本就有夺嫡之心,但偏偏实力够不上野心,上天没给他一个能夺嫡的脑子。若是他知道皇后在背后查他,他指不定能干出些比前世更蠢的事来,导致琰郡王府比前世更早被皇帝厌弃。 再者说,她和谢尧臣相识不过半月,见面不过三回,她实在做不到同一个认识半月的人交底,即便她告诉谢尧臣,他也不见得会信任她,以后若有机会,侧面提醒下便是。 就眼下的情况来看,她一面得防着旁人害他,一面还得暗中阻止他夺嫡,甚至还要在府中和他“斗智斗勇”。 心真累。 宋寻月蹙眉叹息,眼下送走柳如丝这件事,实在不成,就按和柳如丝商量的计划,说成是被无赖追赶,掉入河中尸骨无存。 但不能保证谢尧臣不责怪她失职。宋寻月看看自己手臂,计上心头,若不然,装病吧? 对对对,装病!左右谢尧臣是个心软的,她就借养手臂的功夫装病,让他就算来气,也不忍心罚她。好主意! 但等会儿回去,不着急去找谢尧臣,先报病情,回去养病,等柳如丝顺利离开,她再去跟谢尧臣请罪。 想出法子,宋寻月心中轻松了许多,眉心这才渐渐舒展开来。 宋寻月未及回府,谢尧臣的人,已先一步回来,将今日宋寻月的行踪全部告知。 谢尧臣在院里投壶,手持一箭,单眼闭着瞄着壶口,不解道:“请了大夫进去?临走时看见钟年派人去找马车?” 属下点头称是:“王妃进院后发生了什么,我等进不去,无从得知。” 谢尧臣不禁放下持箭的手,皱着的眉间满是疑惑,他这王妃干得这些事,怎这么像杀人灭口啊? 人在院子里呆得好好的,请大夫去做什么?生病还是受伤?又找马车做什么?没救活所以要用马车转移尸体,然后毁尸灭迹? 他这王妃,没这么大胆子吧?而且之前瞧着,心不挺善的。母妃送他个妾就杀人,不至于吧? 谢尧臣困惑了一会儿,吩咐道:“继续去林穗穗那边盯着,再有什么动静即刻来报。” 手底下的人领命,接着对谢尧臣道:“昨晚钟年还见了个人,属下正在查。” 谢尧臣点点头,抖抖手示意他下去,属下行礼离去。谢尧臣不由伸手捏捏自己下巴,愈发觉得事态比他想的要严重,不成,这事不能再放任下去,他得旁敲侧击的问问。 而且娘亲送妾的事,已经过去这么久,她该给自己个交代了吧。 念及此,谢尧臣对辰安道:“等王妃回来,让她来见我。” 辰安应下,跟院中小厮吩咐,若王妃回来,就前来通报。 宋寻月回府后,直接让马夫将马车从侧门驶了进去,停在离嘉禾院较近的院子,下车后,拉着星儿直奔嘉禾院。 进屋后,她便叫星儿去熬药,自己脱了衣服卸了头饰,就上床躺下了,作出一副疼极了的痛苦模样。 左右她手臂是复发了,谢尧臣就算叫太医来瞧,也是一样的结果。 辰安叮嘱的小厮,一直在嘉禾院附近等着,毕竟王府大,不知王妃会走哪个门,等着嘉禾院附近最保险。 等看着宋寻月进了嘉禾院后,他忙去通知辰安。 辰安得信后,跟谢尧臣知会一声,便去找宋寻月。 谢尧臣看辰安离开院子后,丢下手里的箭,转身进屋。 谢尧臣在铜镜前停下,脑袋左右转转,先看看自己鬓发乱没乱?又拽拽自己衣襟,叫一点褶皱都没有,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有威严些,他又从桌上取了个翡翠扳指戴上。 他手型本就修长好看,经络骨骼分明,纯银戒托的翡翠扳指在他手上,衬得他的手愈彰显男子蓬勃之力,那扳指也因他手的衬托,远比放在桌上时更夺眼。 好几日没见她,自己又给她送了云锦,她合该来道谢!怎知她不自觉,还得他找人传她。谢尧臣不快的瞪了下眼。 他不太信宋寻月会杀林穗穗灭口,毕竟在贺誉一事上,她的做法,挺合他心意。虽不知她为何总是那么多小动作,但他觉得,她应该不会像宋瑶月一样犯糊涂。 准备妥当,他走过去在罗汉榻上坐下,破天荒的摆了棋盘出来,做出一副研究棋局的模样,就等宋寻月过来。 辰安来到嘉禾院,却见嘉禾院的婢女们,都有些忙碌,有些人在小厨房外准备食材,有些人正匆匆往外走,而星儿,就在门口熬药,刚走进几步,便有一股子药味扑面而来。 辰安不解上前,在星儿面前停下,问道:“王妃呢?” 星儿一见是辰安,起身行礼道:“回辰安大人,王妃娘娘出嫁前伤了手臂,今日不甚被冲撞,旧伤复发,眼下很疼,我正在给王妃熬药,又吩咐小厨房,给王妃熬些骨头汤。” 辰安闻言,让王妃去见王爷的话,生生噎在了唇边,他琢磨一下,还是准备回去问问王爷的意思,再看传不传王妃。他们王爷没有苛待人的习惯,想来不愿王妃带伤前往。 念及此,辰安示意星儿继续,自己回去通传。 谢尧臣在屋子里正襟坐着下棋,一听到外头辰安的脚步声,心头莫名一紧,但面上丝毫不显,他直了直后背,眼睛盯着棋盘,正襟危坐的模样,愈发像一名久居仙山的得道高人。 辰安大步进来,开口唤他,可见到谢尧臣的瞬间,声音忽地由大到小,由高到低:“王……爷。” 辰安一怔,他没看错吧,他们王爷,居然在下棋!他从前不是说坐不住吗?下棋是最磨脾气的事,烦的很。 谢尧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缓缓将手里的棋子落下,才道:“来了?” 辰安抽抽嘴角:“王妃没来。” 谢尧臣嗖一下转头,“哒”一声就将手里还剩的一枚棋子扔回棋篓,蹙眉道:“居然没来!” 辰安心道,这才是正常模样,但面上未露痕迹,如实道:“王妃娘娘手臂有旧伤,今日受了冲撞,手臂旧伤复发,回来就躺下了。” 谢尧臣莫名便想起宋寻月前世病逝那桩事,蹙眉道:“什么旧伤?” 辰安回道:“星儿姑娘说是出嫁前留下的,具体臣也不知。这种情况,还叫王妃过来吗?” 谢尧臣垂眸,神色间若有所思,她前世早亡,不会与这旧伤有关吧? 思及至此,谢尧臣无奈叹了一声,他是王爷,本该宋寻月来见他,但看在她身子不适的份上,这次他便屈就一下,去看看她。 如此想着,谢尧臣起身往外走,并对辰安道:“本王去瞧瞧,派个人去宫里请太医。” 第40章 第 40 章 宋寻月窝在榻里,在后背垫了个枕头,半躺坐着。她本让星儿取了本书来看,奈何左臂一阵阵的疼,看不进去,只好将书放在枕边,盯着榻上的雕花发呆。 不知发呆多久,忽听外间传来婢女们行礼的声音:“奴婢见过王爷。” 谢尧臣?宋寻月微惊,怎么怕什么来什么? 她忙伸手扶住左臂,做出一副忍受疼痛的模样,静等谢尧臣进来。 谢尧臣在门外停下,看了眼星儿正在小炉上熬的药,问道:“你们小姐的旧伤怎么回事?” 星儿如实回道:“成亲前半个月,小姐和二小姐一同出行,下马车时被二小姐挤了下,摔下马车,左臂骨裂,本是养了好的,怎知今日又冲撞了下。” 谢尧臣唔了一声,原是宋瑶月干的。手臂骨裂,算外伤,这或许与前世导致她病逝的病情无关吧?具体如何,等下太医来瞧过便知。 他私心估摸着,今日在那院中,宋寻月许是和林穗穗起了些冲突,可具体是什么,他的人进不去,尚未查明,等下进去,顺道问问。 谢尧臣不再理会院中婢女,抬脚进了屋。 宋寻月听着谢尧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多时,他颀长的身影,便已绕过帘子,出现在她面前。 宋寻月掀开被子,正欲起身行礼,却听谢尧臣道:“行了,受了伤就别闹这些虚的。” 宋寻月颔首:“多谢王爷。”说罢,复又躺了回去。 谢尧臣扫了一眼她的手臂,见她左臂曲着,护在腹前,便知受伤的是那条。 他缓缓踱步到宋寻月塌边,站定。 辰安从一旁搬了椅子过来,放在谢尧臣身后,谢尧臣坐下,一条腿顺脚就踩在了她塌边的脚踏上,顶起衣襟,露出大半条长腿,甚是赏心悦目。 谢尧臣问道:“怎么出去一趟,还伤了手臂?” 宋寻月干涩的笑笑,回道:“跟人说话时没留意脚下,不甚绊了一跤。” “哦……”谢尧臣意味深长的应下,心里憋着惦记了几天的事,暗示道:“本王让寄春给你领了些云锦回来,等手臂好些了,可去制衣处先挑几匹做几套衣裳。” 说罢,谢尧臣补上一句:“他们告诉你了吗?” 宋寻月听着脑袋有些焦,他忽然提这做什么?也不知他是不是还有坑在等着自己,她既不敢表现的太过高兴,又不敢表现的不在意,只好礼貌得体,尽可能挑不出错来,笑道:“今早才知,多谢王爷。” 就这?谢尧臣眉宇间有些不快,虽说是谢了,但这四个字,似是没挠到他心痒之处,甚不满意。 但她到底道了谢,挑不出错来,他还在期待些什么?谢尧臣有些烦这种情绪,转头对辰安没好气道:“本王坐这么半天,不知道去倒杯茶?” 辰安:“……”好吧,辰安只好老实去倒茶。 宋寻月闻言忙道:“今日受伤,怠慢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谢尧臣转头看向她:“没说你,知你有伤在身,本王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对了……” 谢尧臣两肘搭着椅子扶手,十指松松交叠平放于腹前,靠在椅背上,垂眸看着榻上的宋寻月,问道:“这些时日本王心头一直有个困惑,王妃之前被母妃宣进宫,回来后说有个惊喜给本王,过了这么些时日,却仍未见到王妃的惊喜,到底是什么?” 宋寻月心底一沉,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该来的终归会来,她本想着等林穗穗顺利离开之后再去跟谢尧臣请罪,但如今他问及,她不好再瞒,只盼着谢尧臣不要去找。 宋寻月低眉轻叹一声,还是掀开被子,护着手臂下来,在谢尧臣面前站定,单膝落地,对谢尧臣道:“王爷恕罪。” 谢尧臣心头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问道:“你何罪之有?” 宋寻月道:“妾身失职,看护不利。” 宋寻月抬眼看了谢尧臣一眼,复又低眉,认真解释来龙去脉:“那日妾身进宫,仪妃娘娘赐了个宫女给王爷,唤作林穗穗。林穗穗样貌可亲,年纪较长,在宫里见过世面,瞧着很是稳重,若能到王府,必能帮衬王爷许多。妾身心想,既是仪妃娘娘的心意,又是府中第一个妾,怎么都得有些体面,便暂且将她安排在了外头,想着等挑个吉日,正经将人抬进来。” 谢尧臣面上瞧不出悲喜,接着问道:“然后呢?为何说自己失职?” 宋寻月尽力控制住不叫自己声音颤抖,说道:“前两日林穗穗出街买菜,却被一泼皮混混追赶,不甚掉进护城河里。冬天天冷,河面结了冰,但河下水流急,妾身派人找了两日,仍无下落。” 说着,宋寻月护着手臂,身子俯得愈发低:“妾身失职,还请王爷治罪。” 随着一席话从她口中缓缓流出,谢尧臣的眼眸里,渐渐漫上一层怒意,以及……浓郁的失望。 她当真敢杀人灭口!还找这么个借口糊弄他! 谢尧臣神色阴郁,放下手,身子缓缓前倾,单手撑膝,弯腰看向宋寻月,话里有话,一字一句道:“你好大的胆子……” 一听这语气,宋寻月心一沉,果然,弄丢他的妾,她八成是没好果子吃。等外祖家回了信,还是抓紧跑路吧。 宋寻月只好道:“人怕是已经没了,王爷若罚便罚,若王爷愿意,妾身自会再挑更好的女子给王爷聘回来。” 谢尧臣闻言一声嗤笑,目光从宋寻月头顶掠过,随后看着她嘲讽道:“这是本王要不要妾的问题吗?” 宋寻月微有不解,难道不是吗?但她面上不显,只道:“请王爷责罚。” 一团火压在谢尧臣心口,憋得他胸口胀痛,半晌说不出话来。 辰安在一旁冷眼瞧着,心间替王妃觉得惋惜。 他深知王妃这次触到了王爷底线,他们王爷在许多方面待人宽松,可唯有一点是他的逆鳞,便是贪心不足,心怀与实力不匹配的野心! 不知王妃是因何缘故要杀林穗穗灭口,许是妒忌,许是旁的缘故,但王爷无论如何,都容不下心思歹毒之人。 他看得出来,王爷已对王妃心生些许好感,但经过这么一出,怕是那点心思,彻底碾灭了。 这样的人,王爷不会留。 否则有朝一日,连累的就不止她一个。就好比当初堪堪成亲之时,王爷要在新婚之夜送宋瑶月一杯鸩酒一样。 谢尧臣盯着宋寻月沉默许久,仅仅在这片刻之间,心思已是翻了几番,幼时几次险些殒命的遭遇,辛苦从宫里爬出来的步步为营,还有心间些许对平静生活的期许…… 但最终,所有的思绪尘埃落定,他已做下决定,宋寻月不能再留。 他苦心经营的一切,母妃在宫里的性命,都容不得他身边有这般大胆妄为,视人命为草芥之人,倘若被有心之人拿来做文章,那这就是他琰郡王身在高位却罔顾律法,迟早会被父皇当做“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典范。 他这样的身份,在皇子间这样尴尬的处境,注定他要小心再小心。前世仅仅是宋瑶月的贪心,便已将他害的死无葬身之地,遑论宋寻月比宋瑶月更聪明,更狠心,更胆大妄为,更不择手段! 思及至此,谢尧臣眸光比外头的冰雪更冷,只对宋寻月道:“本王不罚你,你好生养病吧。” 说罢,谢尧臣起身,大步离去,未做片刻停留。 辰安扫了一眼尚跪在地上神色怔愣的宋寻月,眼中流出一丝惋惜。他还以为,王爷终于要遇上个能与他同欢喜,共富贵的妻子,谁知尚未开始,便已是结束。 辰安不再多想,跟着谢尧臣一同离开。 独留宋寻月在原地,看着谢尧臣的背影,震惊不已。他竟是又这般,轻而易举的放过了? 就像当初一样换亲一事般,轻拿轻放过去了? 不会吧?宋寻月当真有点不敢相信,他明明刚才挺凶的,给她吓得心都凉了半截,结果就这? 宋寻月护着手臂从地上站起来,重新在塌边坐下,眼神依旧不住的往谢尧臣离去的方向瞟。 她当真有些看不懂谢尧臣,这世上,当真会有人善良到,便是连惩罚都不会吗?他人真就这么好……好欺负?不会吧? 她甚至已经最好了装病卖惨的准备,备了一大堆谢尧臣罚她时的说辞,结果全部没用上! 宋寻月满脸狐疑,重新靠回了榻上。 谢尧臣全程黑着脸回到自己院中,便是连院中的下人,都看出他脸色不对,各个面面相觑,行礼时,也连大气都不敢出。 谢尧臣一脚踹开门,门扇“咚”的一声砸在墙上,复又弹回来,吱吱呀呀的摇曳。 他大步地走进去,在正堂的椅子上坐下,漆黑的眸平时前方,神色间潜藏着说不尽的怒意。 辰安在他身侧站定,弯腰问道:“王爷,王妃……还留吗?” “不留。”谢尧臣冷冷吐出两个字。 辰安没有意外,这确实是他们王爷的行事风格,他已料到。 但……辰安看了谢尧臣一眼,再问:“可趁王妃伤病,送滋补的煲汤过去,不知王爷,打算何时动手?” 他记得那晚他们王爷反常的举动,他担心,王爷会有些舍不得。但这种事情,为了他们王爷,他也得催王爷早些做下决定,省得夜长梦多。 谢尧臣闻言喉结微动,眸色不再似之前那般锋利,脑海中复又出现那晚在集市的画面。 前后两世,二十载光阴,他心绪从未那般开怀过,即便只是短短片刻。 他仍记那晚和宋寻月回府分开后,王府的寂静,心间的空落,以及这几日藏在心间的期待。 好似在这短短几日间,心间便攀出一条线,挂去了王府另一面的嘉禾院,他送云锦,无非就是想再有交集,可盼望的交集没有来,等来的却是这般深切的失望。 果然啊,他还是不该对宋家人改观,前世都被害死过一次,怎么会不长记性,今生又生出如斯期许? 辰安见谢尧臣半晌不回话,便知自己揣测的没错,王爷有些舍不得,所以迟迟不能回答他,迟迟定不下来送煲汤的时辰。 辰安正欲再提醒,张立却走了进来,俯身行礼道:“王爷,太医来了,带去王妃院中吗?” “不必……”谢尧臣语气间有些疲惫,对他道:“本王是请太医来请平安脉的,叫他进来吧。” 传唤了太医,太医院会有记档,谨慎起见,不好让太医白跑一趟。谢尧臣手撑椅子扶手,立起两指支住了头。 不多时,太医进来,望之三十来岁,唇上续八字须,他将医箱房子脚边,跪地行礼道:“臣宇文昊,拜见王爷。” 谢尧臣示意他起身,将另一条手臂放在桌上,对宇文太医道:“本王胸口胀痛,你瞧瞧什么缘故。” 其实他知道什么缘故,无非就是刚才给气得。 宇文昊闻言上前,敛袖搭脉,半晌后,宇文昊面露疑色,松开手,对谢尧臣道:“胸胀乃动怒所致,并无大碍,王爷身体亦是康健强壮。不过……” 宇文昊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提醒道:“王爷精气旺盛,有外溢之象。” 宇文昊觉得有些奇怪,三大王不是已经成亲了吗?精气怎会如期旺盛?甚有外溢之象,怕是过几日夜梦会弄脏裤子。 谢尧臣不解,看向他:“此话何意?” 宇文昊笑笑,道:“王爷既已成亲,倒不如与王妃同宿,此患可解。” 谢尧臣瞬间便明白了他说的外溢之象是什么意思,甚觉丢脸,脖子根一下通红。 他忽地就想起那晚被困玉香楼,和宋寻月所遇的一切,恍惚间,他似乎又闻到她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雪中春信。 谢尧臣忽地暴怒,厉声斥道:“滚!” 宇文昊大惊,连忙俯身行礼,提着医箱,倒着退出了谢尧臣的房间。 张立看了谢尧臣一眼,连忙追了出去:“宇文太医!宇文太医!”宇文昊惊得手都有些抖,忙转身打哈哈行礼。 张立走到宇文昊身边,边送他往外走,边道:“您别介意,王爷同王妃起了些龃龉,心情不大好。平日里,我们王爷人最和善不过。” 宇文昊抹着冷汗,连连称是,随即便由张立送离王府。 太医离去后,辰安转头看着谢尧臣,见他们王爷胸膛起伏的愈发厉害,便知他是真的气狠了。 怎能不气?刚起了些心思,就被这般无情碾灭,太医还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多无奈。 辰安再次行礼提醒道:“王爷,宜早不宜迟,定下吧。” 谢尧臣闭目,重叹一声,道:“就今晚吧,夜宵时送去。”用过后睡下,夜里静静的走吧。 说罢,谢尧臣起身,对辰安道:“别跟着我。”说罢,自己进了里屋。 辰安看着尚在抖动的帷帘,微微低眉,走过去守在了外头。 整整一下午,辰安都没有在里屋听到任何动静,也不知他们王爷在做什么。晚膳的时候,王爷也没出来传饭。 一直到夜里亥时,里屋方才传出一点脚步声,随即便听他们王爷吹火折子的声音,不多时,帷帘内亮起灯火幽暗的光。 “辰安。”里屋传来谢尧臣的声音。 辰安闻言,解开帘子走了进去,只见他们王爷一副刚睡醒的模样,站在灯旁。 辰安微微抿唇,自小跟着王爷,他了解他,王爷一旦有解决不了,很想逃避的事情时,便会一睡不醒。 辰安行礼:“王爷。” “嗯。”谢尧臣应声,问道:“汤备好了吗?” 辰安道:“备好了,用的封喉,能让人在睡梦中离开,痛苦最小。” 谢尧臣面上看不出别的神色,他看着眼前跳跃的烛火,迟迟不下令,也不知在等些什么。 辰安静静在旁等着,他能理解王爷的心情,虽然他自己不承认,但刚动的心思,就得自己亲手碾灭,确实不好受。 但王妃嫁到王府,不过半月而已,这点心思,也才几日而已。下个月的此时,他们王爷怕是已经忘了。 两个人在屋里沉默了许久,辰安都打算再去将汤重新温一遍,却忽听外头传来脚步声,随即便听张立的声音在帷帘外响起:“王爷,十二日前王爷陪王妃回门,留在宋府的梅香和莲香,方才送回了关于王妃的全部消息。” 谢尧臣抬眼看向帷帘,眸色微动,道:“进来。” 张立闻言,呈着一个厚厚的信封进来,谢尧臣对辰安道:“煲汤等下再去送。” 说着,谢尧臣转身在椅子上坐下,张立进来,将信呈给辰安,对谢尧臣道:“回禀王爷,梅香和莲香连日调查,在宋府用了许多法子,恩威并施,已将王妃自小在宋府的生活,全部查清查明,并尽皆从旁得证,所得消息,准确无碍。” 谢尧臣点头,抬抬手,示意张立退下,张立行礼退去。 谢尧臣半支着头坐着,对辰安道:“念吧,本王刚睡醒,眼睛疼。”他最不喜夜里在灯下看字,伤眼睛。 夜已深,屋里很静,能清晰的听到辰安翻开纸张的声音,亦能听火苗轻微的噗簌声。 信封拆开,里面足有七张纸,写满密密麻麻的小楷,辰安大致扫了一遍,看了一眼谢尧臣,这才开口。 静谧的夜里,只剩下辰安轻而有力,又抑扬顿挫的声音。 “宝裕十四年八月十五,中秋,王妃于戌时出生,同日生母亡故。” “宝裕十四年冬月,宋俊为子嗣低调续弦,来年二月,继室有孕。” “宝裕十四年至宝裕二十二年,此八年间,继室夫人孙氏,视王妃为己出,深得宋俊及魏家信任。” “宝裕二十二年,魏家离京,迁至静江府。同年冬,王妃八岁,告知宋俊,屋中下人不予烧炭,告知母亲亦无果。宋俊怒而查证,却发现屋中炭火充足,斥王妃故意栽赃继母。同年,王妃冬衣送去浣洗时丢失,称乃其妹宋瑶月所为,孙氏复又带人从其屋中找到。宋父怒斥王妃,为惩其顽劣,夺其冬衣,那年冬,足有半月,王妃裹棉被以御寒,故半月未去学堂。” “宝裕二十三年,春,王妃九岁,寻至宋父,言及屋中已有两日未送吃食,宋父不信,怒斥王妃,将其赶出书房。王妃当夜,只得取其生母嫁妆,偷带星儿自狗洞离府,外出购买吃食。然,虽得吃食,却被孙氏屋中人当场抓获,送至宋父面前。宋父怒斥其胡用生母嫁妆,并将王妃生母留下所有嫁妆,交由孙氏保管。王妃跪地大哭,磕头恳求,额见血迹,方才得以留下生母贴身首饰。” “宝裕二十四年,秋,王妃十岁生辰,同为其母忌日。白日祭祀完生母后,是夜,与星儿独在屋中,编兔儿灯为生辰礼。却被孙氏告知宋父,不孝其母,宋父派人夺王妃屋中玩耍之物,便是连本画册,都未曾留下,从此宋父命王妃收敛心性,孩童之趣,再与王妃无关。” “宝裕二十五年,夏,王妃举家赴恒昌伯府赴宴,宋瑶月于宴会中盗主人家一方端砚,故意交予王妃,称乃主人家所赠,转赠姐姐。王妃以为妹妹愿与其修好,欢喜收下。怎知宋瑶月告知主人家,姐姐从屋中取了一放端砚,当场人赃并获。端砚珍贵,宴会丢脸,宋父罚王妃跪祠堂三日,并有一月,一日只有一餐。从此于宋父心中,王妃品行不端,心术不正。” “宝裕二十七年,春,王妃十三岁,身高猛增,旧衣皆不能再穿。可许久未得新衣,袖短至小臂,裙摆至膝下,足足一春,王妃未敢出小院。” “宝裕二十八年……” 辰安的声音在屋中旋绕,一字一句,从谢尧臣耳中,一点点钻入他的心间。脑海中勾勒出一个个画面,他仿佛看到那个小姑娘,在所有不公和不平中挣扎的坚韧身影。 他眸色随辰安所言,忽冷忽厉,忽悲忽怒,直到辰安全部念完,他依旧一声不吭。 辰安念到宝裕三十年,也就是今年,全部念完后,辰安接着道:“梅香和莲香还提到,除了这些令人惊骇的事件,孙氏母女,对王妃的欺辱,可谓是日日夜夜,间歇不停。夏不见驱蚊药草,冬不见炭火新衣。常年克扣月例,克扣饭菜。凡见面,必少不得言语挤兑。王妃所言不虚,在宋家,王妃吃的苦,不仅在生活上,精神上亦不少。” 谢尧臣伸手按住眼睛,疲累地揉了揉,再放下手时,眼周通红。 她之前跟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没有撒谎,甚至实际情形,远比她所说的,他想象的,更加叫人心悸。 所以那天,她跟自己要鸟哨,许是真的想玩儿。 想起她当时得到鸟哨时的笑容,谢尧臣心兀自一疼,怎么会有人,在这种环境里长大,还能笑得那么开心?甚至被他戏弄之后,还有心情和他玩儿的有来有回。 要是换成他,经历这样的人生,怕是早就笑不出来了。他从小到大,虽然经历过不少凶险,可是明面上,从来没人敢怠慢他,宋寻月这般的经历,是他未曾想象过的人生之苦。 辰安在一旁看着,他们王爷的神色,时而愤怒,时而又有些欣慰,心头忽地有种预感,今晚这盅汤,怕是要送不出去了。 辰安深吸一口气,他知道他们王爷本质是很好的人,对于这类事,心生恻隐实属正常,但他怕王爷心软!无论王妃经历过怎样悲惨的过去,她灭口林穗穗已是事实,这样心狠手辣的人留在王爷身边,能有什么好处? 念及此,辰安深深弯腰行礼:“王爷,时辰不早了,再不送去,王妃怕是要睡了。” 谢尧臣面上所有神色皆落了下来,他转头看向辰安,沉默片刻道:“已经很晚了,明日早上再去吧。” 谢尧臣心间唏嘘,她出嫁前的生活,从来未曾开心过。好不容易熬到出嫁,若不是宋瑶月打岔,她本该嫁给顾希文,日后成为风光无量的顾夫人。 可命运就是这么爱捉弄人,偏生叫宋瑶月重生,连她那最后一点拥有光明人生的机会也给夺去了。 嫁了他,他却还要再送她去死一次,甚至比前世死的更早。命运实不该缠着一个人为难。 若不然,留她一命,予她一封和离书? 辰安不知谢尧臣这些盘算,只陷入无奈,多拖一夜又有什么区别?他看王爷就是不忍心。 不过……辰安看向谢尧臣,眼底闪过一丝心疼。十八年了,这是王爷头一回,在一个决定上如此反复,他虽不知王爷所想,但深知,这些情绪,于王爷是特别的。 他愿意不再催,多给他一夜,可到了明天早上,便是死谏,他也得让王爷做下决定,身为心腹,他不能看着王爷苦心经营的一切,出现任何一丝不确定的因素。 念及此,辰安行礼退下。 谢尧臣甚至没有听到他离开的声音,只自己锁着眉,在幽暗的烛火下,反复翻着手里梅香和莲香写回来的纸张。 这一夜,许是下午睡多了的缘故,谢尧臣毫无睡意,就这般坐到天亮。 日初升,第一缕光顺着窗户爬进来,调皮的从帷帘的缝隙里钻进屋中,闯入谢尧臣的眼,这一夜过得好生快。 帘外响起辰安的声音:“王爷,臣已命厨房重新做了一份乌鸡汤,该送去了。” 谢尧臣抿唇,终是扶膝起身,揭开了卧室外的帷帘,正见辰安端着托盘,端立帘外。 坐得太久,他腿有些僵,谢尧臣深吸一口气,正欲开口说话,门外忽地传来脚步声,随即便见张立匆忙进来,行礼道:“回禀王爷!承安坊林穗穗那边有了新的消息。” 谢尧臣忙道:“说!” 第41章 第 41 章 而于此同时,身在嘉禾院的宋寻月,未及睡醒,便被星儿唤了醒来:“小姐,小姐,快醒醒。” 昨晚手臂一直在疼,宋寻月没睡好,此刻困得厉害,她迷迷糊糊的坐起来,将帘子揭开,揉着发酸的眼睛问道:“怎么了?” 星儿交给宋寻月一个字条,神色颇有些严肃,说道:“今晨钟大哥送柳如丝离开时,她将这个交给钟大哥,让他转交给您,说这是给您的报答。” 宋寻月瞌睡一下醒了大半,忙将字条接过,将其打开,字条只有六个字:赵诚贞,祝东风。 赵诚贞?这又是谁?为什么柳如丝要将这个名字和祝东风写在一起? 宋寻月忽地反应过来,柳如丝昨日告诉她,皇后在找祝东风归属谢尧臣的证据。 宋寻月眉心一跳,皇后在找关于祝东风的证据,那么她找到这个证据之后,要做什么? 柳如丝给她的这个人的名字,是不是和皇后要做的事有关? 可她实在想不明白,祝东风是个钱庄,王孙贵族做生意的不少,就算谢尧臣的祝东风暴露,能对他造成什么影响?最差不过是被人诟病利用身份之便敛财而已。 除非皇后做了什么手脚,一旦查到祝东风的东家是谢尧臣,便能给他致命一击。 或许就和这个叫赵诚贞的人有关。 宋寻月眉心紧拧,委实有些头疼。祝东风她只是知道这个钱庄的存在,未曾接触到与之相关的一丝一毫。她就算想帮忙查,也根本无从下手。 不像柳如丝的事,她参与其中,能自己做些什么。 关于祝东风的事,只能谢尧臣自己查。若不然,去把这个名字告诉他,让他小心? 可念头刚落,就被宋寻月自己否了。 她不由烦的揉了揉额头,她和谢尧臣成亲才十五天,他还那么反感她。她若跑去跟谢尧臣说,有人想拿祝东风做文章,有个叫赵诚贞你留意下,谢尧臣凭什么信她? 而且祝东风明显对他来说是了不得的秘密,她是意外得知,若叫他知道,她连有人要拿祝东风做文章的事都知道,在他看来是否会认为她过于越界,侵犯到他的领地,愈发叫他反感。 可这件事若不说,祝东风她根本没有插手的途径! 头疼。 宋寻月拧着眉想了半晌,最后决定,若不然,这事先去探探他的口风?如果聊的还行,就侧面提点一下,他能反应过来多少,全看他的造化。他要实在反应不过来,她就换辰安去提点,主仆俩总得有一个能反应过来的吧? 宋寻月深觉脑仁疼,若谢尧臣没有夺嫡之心就好了,若他没有,很多事她就可以试着去和他商量,他们可以一起只防不攻。 可偏偏他有!若知道有人想害他,他怕是会反击,如果反击,就以他前世的行径,结果只能是再次自寻死路。 阻止谢尧臣夺嫡,当真是任重而道远。 至于赵诚贞这个人,她也叫钟年去查查,看看这个人是谁,都在做些什么。 如此想着,宋寻月对星儿道:“帮我更衣梳洗,我要去见王爷。”这柳如丝也是为自己留了个心眼,等到自己安全离开,确认她是在帮她,才将线索给她,啧。 星儿应下,即刻唤人伺候宋寻月梳洗。 而王府的另一面,谢尧臣正等着张立回话。 他已打算予宋寻月一条生路,可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委实叫他心间复又忐忑如鼓。 谢尧臣眸光如炬,盯着张立的眼睛,精神紧绷在他即将要说的每一个字上,或虚惊一场,或更入深渊,皆在张立即将所言。 张立从昨日便感受到王爷情绪不对,深知此事在王爷心里要紧,忙回道:“昨日钟年找了马车回去,随后便又来王府,星儿交给他一叠银票。半夜时分,钟年前日见过的那个男人,已查明唤作韩书玮,钟年带其进了承安坊的院子。今晨天刚亮,我们的人在暗处,见林穗穗和韩书玮出门,直接上了马车,钟年紧着便护送马车出城。马车一路往南而去,钟年在目送马车走远后返回。” 谢尧臣神色间密布了一日一夜的阴郁,在这一刻兀自消散:“林穗穗没死?”所以运出去的不是尸体,是活人? 张立点头:“是,她没死。” 谢尧臣低眉一声嗤笑,似嘲讽自己这紧绷了许久的心,又似庆幸事态朝自己所期盼的方向发展。 他脑海中忽地出现一个词,得偿所愿!他认识这四个字很久很久,但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明白这四个字所包含的意蕴,缭绕在心间,竟是如此令人满足的经历。 她没有杀林穗穗,而是将她送走了?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又为什么骗他?那个男人又是谁? 谢尧臣心间满是不解,问道:“那个叫韩什么的,查明了吗?到底怎么回事?” 张立忙道:“查明了!钟年同他见面那天分开后,便已派人跟上。此人住在城外营庄,在城里做些小生意,每日来往。邻里街坊都说,此人老家平江府,年至二十六未娶,旁人每每问及,只说自己在等一个人,听闻是其青梅竹马。我们的人按照已有的消息,即刻快马加鞭赶至平江府调查,得知其青梅唤作柳如丝,家中在当地生活还算优渥,十多年前,柳如丝已入宫为婢,其家中所用,大头都是柳如丝所得的月例和赏赐,包括兄长娶妻,钱都是出在柳如丝身上。” 言及至此,张立道:“从已得的消息,以及韩书玮对林穗穗的态度来看,足可推测,林穗穗便是柳如丝。王妃放其离开,许是见不得柳如丝被家人当做赚钱的牛马,亦不忍他们爱侣分离?亦或是不愿王爷纳妾,顺水推舟,方便自己?” 张立如是揣测。 张立的话,一字一句清晰的钻进谢尧臣心里,心间大部分疑惑迎刃而解。 深邃的笑意出现在他唇边,这一刻,他终于深切的认识到,宋寻月,当真和宋瑶月、孙氏,截然不同! 不仅不同,她甚至拥有更叫他欣赏的品质。自己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在她成婚出府前,从未有人给予她真正能帮到她的善意。 可即便如此,她也从未被恨意所吞噬,而是依然愿意,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时候,去帮那些同样身陷囹圄的人。 经历过狂风骤雨,所以便将同样遭受不幸的人,拉上自己那扇本就不甚宽敞的小舟。 她送走柳如丝,还能是为什么?就像她看不惯贺家的事要管一样,同样是见柳如丝身陷囹圄,于心不忍,想给她一个成全。 谢尧臣心间升起浓郁的欣喜和愧疚,他居然将她想成与她本人截然相反的人? 心间百味杂陈过后,谢尧臣莫名又有些恼火。既然是为柳如丝好,那她为什么不说啊?若她开口,告诉他,柳如丝有个青梅竹马,做妾实在可怜,他会不成全吗? 可这念头刚落,谢尧臣眉宇间却又闪过一丝悲哀,随即便又是深切的愧疚。 她为什么不说,着实是……怪他啊…… 半月来所有的一切,都在谢尧臣心间如走马灯般闪过。 从成亲那天,新婚洞房花烛夜的那刻起,他就从未打算做她真正的丈夫! 打翻合卺酒,新婚之夜离开,将陪她回门当做迫不得已,时时刻刻告诉她不要痴心妄想…… 她凭什么信任他?凭什么事事会来跟他这么个夫君有商有量? 他打翻的合卺酒,实则为鸩酒。可宋寻月不知道,在她眼里,他就是不愿与她共饮合卺,就是不承认她做自己的妻子。 他甚至未曾告诉过她自己对妾室态度,在她眼里,自己要送走的是琰郡王的妾,必定会拿他当寻常男子一样,觉得他会舍不得那一个个花朵般的容颜,所以只能骗,只能瞒。 她本就因换亲忐忑不安,于她而言,嫁来王府,不过是换了个安身之地罢了,依旧和从前在宋家一样,能信任和依靠的人只有她自己。 之前他怀疑宋寻月所言经历不实,许会被宋家人操纵在手,再做出如前世一般的事,可如今梅香和莲香已经查明,她句句属实,那么她和孙氏、和宋瑶月的关系,实则势同水火。 她出嫁离府,实为跳出火坑,如何会再受娘家摆布?且经历贺家与柳如丝两桩事之后,她实实在在以其行迹证明,她是很好很好的人…… 思及至此,谢尧臣恨不能扇自己一个耳光,幸好他一直下不了决心,否则岂非铸成大错?他满心愧疚不已,连下决心,日后对她若再动半点杀心,他就自己先去阎王殿逛两个回合! 谢尧臣阵阵后怕,伸手重重拍了拍辰安肩头,万分感叹道:“幸好啊……” 辰安低眉笑笑,他自是也想明白了这其间的种种关窍,这位王妃,确实是个难得的人。辰安看看还端在自己手里冒着热气的汤盅,对谢尧臣道:“不是幸好,是王妃自己救了自己。” 谢尧臣转头看向辰安,疑惑盯了半晌,但片刻后,忽地笑开。神色间,深以为然,可不就是她自己救了自己,若不是她在贺家一事上义无反顾的插手,他又怎么会有这一日一夜的百般纠结? 若换成宋瑶月,新婚那晚就入土了。他一个从没起过杀心的人,重生后都能她准备一杯鸩酒,足可见,人的命运,冥冥之中还是握在自己手里。 谢尧臣心情大好,深吸一口气,门开着,冬季的凉风钻入肺腑,连灵台似是也跟着清明起来,整个人没来由的轻松。 许是心头放下了重担,他思绪冷静下来,忽地发觉,柳如丝一事上,还有几个疑点。 既然林穗穗本名唤作柳如丝,她为何会以林穗穗之名出现在母妃身边?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疑点,若宋寻月只是单纯的想帮这对爱侣,不想让她入府为妾,若要在自己跟前找借口,大可直言柳如丝同人私奔,没了下落踪迹,又何必报死? 只有一个解释,她要让柳如丝以死的方式,消失在这个世间,不能被人找到。 于他和母妃而言,私奔一个妾,不算什么大事,所以她还要替柳如丝隐瞒什么?亦或是,除了他之外,还要隐瞒谁? 谢尧臣微微眯眼,右手拽拽左手腕的袖口。看来他这小王妃,瞒着他的东西还不少呢。 不过经此一事,他心中的直觉告诉他,她所瞒之事,多半与他无害。 她不信他,压根没拿他当自己人。不过没关系,他之前也没拿她当自己人,扯平了。 至于今后嘛,瞧在他是个男人的份上,他让让她,从今往后,他先信她。谁叫他棋高一招,先将她的心思查明白了呢。 谢尧臣侧首一低,唇边会心的笑意尽显。 他抬眼看向张立,吩咐道:“通知宫里的人,查柳如丝和林穗穗这两个名字,查清楚后送消息给我。” 张立应下,行礼出门。 屋中复又只剩下谢尧臣和辰安,谢尧臣转头看向他:“愣着干什么?汤倒了去啊。” 辰安无奈撇嘴,从昨天到现在,送汤迟迟不下决定,可但凡碰到不送,决定下的比谁都快。下午的时候说今晚吧,晚上的时候说明早吧,早晨刚才见他们王爷出来,甚有就此作罢之意。 啧啧,辰安咋舌,冲谢尧臣颔首,端着托盘准备出去倒了。 怎知脚尖才动,张立复又进来,对谢尧臣道:“回禀王爷,王妃求见。” “咳咳……”谢尧臣呼吸过猛,一股凉风入嗓,直接割得他咳了起来。 谢尧臣连忙稳住气息,压下嗓中不适,看看辰安又看看张立,一时神色慌张。 他怎么忽然心跳的这么快?为什么还这么心虚?这感觉,为什么和干缺德事被当场抓住一模一样? 只有一道门,本该端着忠汤出去的辰安,只好又站回来,在一旁静观谢尧臣片刻,忽地道:“王爷,没什么,镇静些。” “本王镇静的很!”谢尧臣一眼横过去,随后站直身子,抬手对张立道:“请王妃。” 宋寻月带着星儿站在院中,委实担心这么早谢尧臣还没醒,心下暗自琢磨着,若张立回话还没醒的话,那她就先回去,晚点再来。 虽然这事她有些心焦,想早点探探他的口风,但也不急在这几个时辰。 可谁知张立进去才片刻,复又出来,冲她笑道:“王妃娘娘,王爷有请。” 宋寻月深觉意外,他居然醒了?她冲张立笑笑,小心端着手臂,由星儿帮忙提裙上了台阶。 张立不觉轻吁一口气,清晨灼眼的朝阳中,王妃这笑意,还真是勾人心魄,他不该乱瞧的。 宋寻月跨过门栏走了进去,一进去,人便愣住:“王爷?”他怎么站在帷帘外的过道上? 谢尧臣这才发觉自己所在的位置有些尴尬,只好干涩的笑笑,指了指辰安手中的盅汤,糊弄道:“辰安送了汤过来,本王出来瞧瞧。” 嗯?宋寻月又觉奇怪,身为王爷,有必要出来看一盅羹汤吗? 谢尧臣见她神色怪异,也知这个借口找的差劲,忙岔开话题道:“王妃今日怎这么早过来?” 宋寻月努力回忆着自己脑海中排练好的话,对谢尧臣道:“就是昨日的事,妾身失职,王爷却未责怪,心下实在感激,便想着来跟王爷道声谢。” 宋寻月这番话说的,实在是虚得慌。 “呵……”谢尧臣轻笑一声,静静的看着她演。上次在他院里说话,也是看着她演,但那次他满心嘲讽,这次,眼底却颇有几分宠溺。 谢尧臣心情莫名的好,上前一步,微微俯身,问道:“那你想怎么跟本王道谢?” 这她没细想。她本寻思以此打开话头,然后试探自己想问的,怎知他居然会这般反问。 宋寻月脑子转得飞快,目光忽地落在辰安手里端着的那盅汤上,眼前一亮,笑道:“那自然是尽王妃之责,好生伺候王爷。” 宋寻月接着对谢尧臣道:“既然妾身来的正好,那今日便由妾身,伺候王爷用早膳吧。” 说着,宋寻月含笑对辰安道:“我伤了手臂,劳烦你将汤交给星儿,等下我伺候王爷用。” 谢尧臣:“……” 辰安:“……” 辰安半口微张,痴愣的转头看向谢尧臣。 “呵呵……”谢尧臣干涩的笑笑,喉结微动,舔了下唇,对宋寻月道:“就、就不必了吧。” 宋寻月双眸凄凄:“王爷不想妾身伺候?” “那倒也不是。”有那么一瞬间,谢尧臣都有些怀疑,宋寻月是不是知道羹汤有毒,所以才故意要喂他喝,但想想也是不可能。 谢尧臣委实不想再拒绝她的好意,毕竟他之前做的确实不好,将王妃推的太远了些,于是心思一转,岔开话题道:“先进屋吧。” 就在谢尧臣转身的瞬间,手臂碰到了辰安手里的托盘,几乎是同时,辰安会意,佯装一声惊呼,托盘落地,一盅汤全部洒在了地上,汤末四溅。 惊得宋寻月倒退两步,谢尧臣转头对辰安蹙眉道:“怎这么不小心?” 辰安忙弯腰收拾碎掉的瓷片,请罪道:“王爷恕罪。” 谢尧臣摆摆手道:“罢了,抓紧收拾下去吧。” 谢尧臣侧身,让出门口的道,看向宋寻月道:“绕着点儿走。”说罢,谢尧臣看看星儿,示意她留在外头,星儿会意行礼,没再往前走。 宋寻月应下,绕过地上一摊汤渍,随谢尧臣进了屋。 跟着谢尧臣走到窗边罗汉床边,谢尧臣过去坐下,又指指罗汉床中间小桌的另一侧,对宋寻月道:“坐。” 宋寻月欠身行礼,走过去坐下。她只坐了一点床沿,腰背挺直,看向谢尧臣道:“王爷当真不怪罪我?” 谢尧臣看着她,唇微动。他本想直言,他已经知道真相,但念及自己之前干得那些将她推远的事,还是住了口。 日久见人心,遇事看人! 她以自己的行止作为,让他看到一个真正的宋寻月,那他为什么,就不能让她慢慢发现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想法,许是他这个看似什么都不缺的三皇子,心底也是寂寥的。他在这世上,不受父皇看重宠爱,母妃又糊涂固执,没有真正的兄弟姐妹,也没有人敢僭越,拿他一个皇子当朋友。 许是他也渴望,这世上有个人,能见他,知他…… 思及至此,谢尧臣抿唇笑,盘腿坐上罗汉床,面向宋寻月,顺着她的谎言,对她道:“怎么怪?她不是被无赖追赶掉下河的吗?纯属意外,与你何干?” 宋寻月闻言一怔,她完全没想到谢尧臣会这般是非分明,莫名就让她觉得,撒谎骗他的自己,好坏。 可转念一想,骗他也是为了他好,宋寻月心间那点愧疚烟消云散。 她冲他笑笑,眼底都多了一份真诚,诚心诚意道:“多谢王爷理解。王爷您放心,妾身这几日,便会找个媒人,去为王爷聘个身世清白,容貌出众,品行端正的好女子回来。” “不必……”谢尧臣看了眼她护在肋骨便的手臂,抬手倒了两杯茶,推给她一杯,自己端起茶盏轻抿,随后对她道:“不必纳妾,以后任何人送女人,都不收!无论对方是谁,父皇、皇后、其他王爷公主、官员、包括本王母妃,一概不收。说辞只有一个,王爷不喜女子聒噪,你若敢收,必受本王重罚,记下了吗?” “记、记下了。”宋寻月更有些发愣,在她的短暂的人生中,一共接触过两个男人,一个是父亲,一个便是顾希文。 这两个人,没有一个不纳妾的。先不说父亲为了子嗣,先后入房过多少女子,便是顾希文,在发迹后,一面说着爱她,一面亦不停歇的收女子。 除却这两个人她接触过的,她从父亲继母口中听说过的那些男子,大多也都有妾室。 在她的印象里,男子就没有不纳妾的,所以她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日后嫁人,是去做个合格的当家主母,而不是去做丈夫的爱侣。 宋寻月心间委实好奇,这世上当真有不纳妾的男子?她实在耐不住心头好奇,问道:“王爷为何不纳妾?那侧妃呢?日后可需妾身帮忙留意?” 谢尧臣听罢这话,白了宋寻月一眼,又是一声无奈嗤笑。瞧瞧她这真心实意好奇的模样,一双眼睛跟小猫似得,摆明了就是真心发问,连一丝一毫的醋意都没有。 谢尧臣心头没来由的不爽快,却还是认真对她道:“侧妃也不用!本王府里,有一个王妃就够了!” “为什么?”宋寻月真的不理解,换位思考下,若能让她选好几个不重样的男子在身边,她也乐意,真会有人放弃左拥右抱的权利? 谢尧臣挑眉叹了一声,神色间写满一句话,那我就大发慈悲给你解释下吧。谢尧臣看着她的眼睛道:“你知道为什么本王是郡王,本王的二哥却是亲王吗?” 这宋寻月知道,他不上进呗。但这话肯定不能说,只好配合着摇头:“不知道。” 谢尧臣盯着杯子里漂浮的茶叶,神色有些许渺远,对她道:“因为父皇儿子很多,女儿也很多,他更看重母家强势,更有能力的儿子。本王从小在宫里长大,若想得父皇多看一眼,就得做的很出色,父皇考察功课时,才会夸你一句。父皇嫔妃众多,有些妃子,他连名字都记不住。” 谢尧臣眼底有一丝疲累,接着道:“本王十四岁那年,有个刚得宠的美人有了身孕,不久后,诞下一位皇子,可只过了半年,本王那弟弟便薨逝了,那位美人此后变得疯疯癫癫。再过半年,父皇于花园中偶遇那位美人,他竟是已经将那位美人和曾有过一个儿子的事,淡忘了。” “所以娶那么多有什么好?”谢尧臣看向宋寻月,眉宇间颇有些少年人谁也不服的桀骜。 “本王小时候就常见母妃哭,她想父皇。父皇对她来说是唯一,可她对父皇来说,不过就是云云后宫里,生了个儿子的女人罢了。” 想起宫里那些日子,谢尧臣语气间都有些不耐烦,对宋寻月道:“所以你很想做个在一堆莺莺燕燕中盼着夫君怜惜的王妃吗?你贤惠,但本王不想!本王不想本王这王府,哪扇门关上后就是嘤嘤的哭泣,也不想王府上空充满怨气,更不想日后有了孩子,像本王自己一样,爹爹想见一面都难。” 宋寻月怔怔的听完,眼里神色已不止是吃惊那么简单,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她长这么大,活了两世,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论调! 在她这两辈子短暂的生命中,她见过的所有正妻,无一不是在努力做个合格的当家主母,不仅要替丈夫管理中馈,还要将他与妾室所生的孩子,视如己出,听他们叫自己母亲。 谢尧臣今日所言,打破了她多少年的认知,可听起来,为什么这么有道理? 所以,在谢尧臣身边,她无需去做一个贤惠的当家主母?无需替夫君照顾妾室以及妾室所出的庶子庶女? 宋寻月看着谢尧臣那张俊脸,一时恍惚,他好像比从前更好看了。 她忽地想起前世听过的关于他的那些传闻,常有人说他离经叛道,想法总与常人不同,琢磨不透,指的可是这类想法? 若是这般的“离经叛道”,为什么这一刻宋寻月觉得,还挺好? 宋寻月神色间一时有些茫然,好像脑海中有什么东西被打碎,有什么新的东西在肆意滋生,她隐约觉得,未来许久之后,它们会长成一片截然不同的壮丽风景。 谢尧臣见她盯着自己的脸发呆,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呼吸竟是跟着越来越紧,他垂眸轻咳一声,问道:“你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是不是既不需要纳妾,也不需要娶侧妃?” 只是还有一个缘故,尚未与她言明。 第42章 第 42 章 虽还有一个缘故,尚未与她言明,但现在说不合适,多少有些交浅言深。 宋寻月琢磨着谢尧臣的话,虽然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自己也从未听过这种论调,但心里多少有些狐疑不信。之前寄春也说他不沾女色,但她总觉得,这八成与谢尧臣年纪尚小有关。 就以他之前对她干得那些事来看,他许是玩心太重,尚未在男女之情上开窍。等过些年就说不准了,尤其是遇上叫自己心动的人。 他暂时不纳妾不娶侧妃,与自己而言是有利的。尤其得了他的话,日后再有人往她手里塞妾室,她便可以直接拒绝,不会再弄出柳如丝这种麻烦事。 宋寻月笑着糊弄道:“王爷言之有理,确实无需妾室,亦无需侧妃。王爷今日叮嘱,妾身谨记于心。” 谢尧臣冲她一笑,对她道:“这么早过来,没吃早膳吧?” 宋寻月看了他一眼,以他之前所行,等自己答了,他怕是会说,那早些回去吃吧,应当是下逐客令了。 但自己想试探的还没开口呢,宋寻月间眉心微蹙,只好回道:“是还没吃呢。” 谁知谢尧臣却道:“那叫辰安传饭吧,一起用些。” 宋寻月蓦然抬头,颇有些诧异的看向谢尧臣。 谢尧臣猝不及防对上她有些惊讶的目光,心头兀自一紧,下意识脱口遮掩道:“别多想,清晨天寒,不吃东西身子不热,来回跑容易生病。” 宋寻月眼中的惊讶褪去,颔首道:“多谢王爷。” 听她语气又恢复如往常般的客气平静,谢尧臣当真想打自己嘴,他分明不是那个意思,怎么话说出来又是将人往远了推。 奈何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又拉不下面子去找补,只能独自懊恼,起身走到厅中,对门外朗声道:“辰安!” 一听这语气,辰安面露无奈,怎么又不大高兴的样子。辰安转身进去,行礼道:“王爷。” “传饭!”谢尧臣丢下两个字,便自己朝另一厅窗边的小方桌走去,在桌后坐下。 宋寻月心头隐有庆幸,看来还有机会,她亦起身上前,走过去在谢尧臣对面坐下。 谢尧臣手臂撑着桌面,两手十指虚虚交叉,眼睛看着窗外。 宋寻月心里正盘算着该如何开口,辰安和星儿恰好带着一众婢女,端了早膳进来。 两晚瘦肉粥以及各类小菜、面点摆上桌子,辰安和星儿分别立于二人两侧,持筷为他们二人布菜。 待端菜的婢女们都退下,宋寻月见屋里就剩下四个人,另外两个,一个是她的心腹,另一个是谢尧臣的心腹,便再没什么顾忌。 谢尧臣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喝,对宋寻月道:“趁热吃。” “嗯。”宋寻月应声,吃了几口饭菜。 宋寻月眼下口中食物后,状似无疑的向谢尧臣,问道:“王爷经营祝东风多久了?” 谢尧臣抬眼看向她,一旁的辰安亦微微蹙眉。 宋寻月问这话,本就是为了探口风,自是刻意留意神色,谢尧臣和辰安的反应,都没有逃过她的眼,心头一紧,怕是问多了,看来祝东风的事,她不能多问,只能当做没有听过。 谢尧臣自上次醉酒,无意将祝东风告诉她后,心头一直后悔不已,并让属下一直留心着,看消息会不会从宋寻月这里泄露出去,但时至今日,外头都未曾泄露半句,可见她不曾在外多言。 可到底是需要藏着的事,而且与她没什么关系,告诉她也帮不上忙,知道的越多,越与她没什么好处,她只管在府里,用他拿回来的钱便是。 这若换做今天之前,她这般问,他怕是得考虑她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心思,至少先得给她禁足。 但现在,他已然知晓,她就是简简单单,身世清白,圈子干净的一个小姑娘。 谢尧臣夹菜如碗,挑眉道:“祝东风的事,日后莫再过问,也不要向任何人提及,就当你不知道。” 宋寻月心头黯然,看来王爷确实不愿她插手任何关于祝东风的事,没法儿给他侧面提点,不知有没有机会提醒辰安。 念及此,宋寻月看向辰安,却见辰安眼观鼻,鼻观心,认真给谢尧臣布菜。 算了……辰安看着比谢尧臣更不好接触,还是她自己先查查吧,看看那赵诚贞到底是个什么人。 思及至此,宋寻月应下,不再多言,安静埋头吃饭。 清晨的光线,完全将整张桌子笼罩在自己的温暖里,谢尧臣每吃几口,便下意识的抬眼看看她,阳光洒在她的脸上,鬓发的发丝像染在光里,整个人显得格外明媚,叫谢尧臣心头莫名觉得新鲜。 此情此景,好像真有了那么几分夫妻恩爱,琴瑟和鸣之感。 他很想提个话头,和宋寻月聊聊天,却不知该说什么。他低眉琢磨半晌,忽地想起贺府的事,心头一亮,抬头对宋寻月道:“你可知前几日,父皇在朝堂上怒斥贺家?” 宋寻月抬眼,神色有些迷茫,道:“妾身在府中,未曾听闻。” 谢尧臣笑笑道:“十五那晚贺誉大闹集市,引起不小的恐慌。且明眼人都看出来,他是用了不干净的药。第二日一早,贺名、贺誉二兄弟便被御史弹劾。贺誉那买来的员外头衔,被父皇剥了,并没收曹庄,贺名也被罚奉两年。” 宋寻月闻言笑:“这可真是个好消息,那晚的事闹得那般丢脸,想来日后贺誉在京中待不下去了吧。” 谢尧臣点点头,接着对她道:“贺誉第二日城门刚开,便被贺名送回曹庄。贺誉回去时,神志尚未完全清醒,一送回去便回屋躺着了。谁知他那唯一的儿子,竟趁父亲卧床,府中忙乱的功夫,自己跑去河里滑冰,人掉下去没了。” 宋寻月心头一惊,问道:“多大的孩子?” 谢尧臣道:“十来岁吧,那孩子也是调皮,父亲卧病,不孝床前,却偷跑出去滑冰,结果害了自己。” 宋寻月一声重叹,感慨道:“发生这种意外,当真令人惋惜。他伤害了那么多孩子,如今自己唯一的儿子却没了,焉知不是的报应。” 贺誉已经被她和谢尧臣下药,在房事上彻底不行了,这下唯一的儿子也没了,竟是这般绝了后。 谢尧臣深以为然,贺誉这件事,真的很像话本里写的报应。但万事因果相连,他儿子的死,谁知道是不是他自己造的孽呢。 谢尧臣点点头:“是啊,贺誉醒后,儿子已经没了,据说第三天,贺誉举家便离开了曹庄,那别苑也上了锁,不知去了何处。” “许是回老家了?像贺誉闹出这种事,怕是这辈子都没脸再回京城。” 其实眼下这般更好些,前世贺府大火,连同婢女小厮全部被烧死,如今恶人得了他该得的报应,无辜之人未被连累,这就很好。 宋寻月看向谢尧臣,话里有话的赞道:“王爷好手段。” 谢尧臣挑眉一笑:“彼此彼此。” 宋寻月冲他抿唇笑笑,继续低头吃自己的饭,谢尧臣看了看她,唇角莫名有些笑意。 待吃完饭,宋寻月起身行礼道:“今晨叨扰王爷,妾身便先回去了。” 吃完就走?虽然还想再让她呆会儿,可完全没有合适的借口,谢尧臣顿了一瞬,只好道:“嗯。” 宋寻月行礼,带着星儿一起离开了谢尧臣的院落。 谢尧臣扶桌起身,莫名长叹一声,才往屋里走去,准备去补觉。辰安瞥了他一眼,心下了然,但懒得理。 回去的路上,宋寻月对星儿道:“等下你去找钟年,叫他查查那个叫赵诚贞的人。” 星儿应下,陪着宋寻月回了嘉禾院,进了屋,宋寻月在贵妃榻上坐下,端起茶盏慢饮。 星儿目光瞟过宋寻月手腕,复又重看回去,不解道:“小姐,你腕上银镯怎么有几个黑点?” “嗯?”宋寻月不解,放下茶盏抬手看镯子,果然见自己右手的银镯上,有几个黑点。 她左臂不适,抬手递给星儿,示意她脱镯子,星儿会意,将镯子取了下来,放在宋寻月手里。 宋寻月拿在手里细看,发觉自己的银镯确实黑了好几处,看起来像是溅到了什么东西。 宋寻月不解:“镯子好端端的怎会沾上几个黑点呢?”她实在有些不明白,这黑点从哪里来。 星儿揣测道:“银子放久了是会变黑,小姐,等奴婢从钟大哥处回来,给您擦擦去。” 宋寻月应下,没多想,将镯子交给星儿后,便唤了寄春去熬药。自己则取了寄春带回来的那本鸟哨的书,摊在桌上来看。 此时此刻,京城的另一面,宋瑶月和顾希文坐在马车里,正在前往宋家的路上。 宋瑶月在车内一直掉泪,顾希文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许是久不得夫君关怀,宋瑶月泪眼瞪向他,含着哭腔道:“我受了这么大委屈,你不仅不去你叔婶家给我讨回公道,便是连哄都不曾哄哄我。” 顾希文微微蹙眉,关他什么事?是她连问都不曾问他一句,自己引狼入室!他当真多半句话都不想讲。 宋瑶月见他这么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愈发的恼火,心里也愈发的难过。 本想着让顾希文去贺家教书赚点钱,怎知那贺家竟然忽地出了这么丢人的事,那小公子还掉下河淹死了,如今唯一肯帮衬顾希文的贺家走了不说,教书的事也搁置了下来,他基本没了赚钱的途径。 前日顾希文的叔婶带着小堂弟来了,她本想着,先跟叔婶打听下,还能让他去哪里教书,结果好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就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顾希文那小堂弟在家里跑着玩耍,她便也没有管,怎知没多久,他叔婶忽然要急着回去,她还好心想拦着他们留下吃完饭再走,可他们走得很着急。 怎知当天晚上,她就发现放在屋里的那一百多两没了,那是她现在全部的财产! 她刚开始还以为是放在哪里找不到了,可顾家就那么大点屋子,钱能去哪儿?再想想顾希文叔婶白天那反常的模样,必然是被他那小堂弟偷了去。 她想让顾希文去要回来,可顾希文却说,根本没有证据证明是他们偷得,全凭她自己揣测,就算找上门去人家也不认,而且都过了一个下午,怕是藏都藏完了,更不好找。 他一副就此作罢的模样,根本不管他们此后的日子要怎么过?虽知他日后会飞黄腾达,可眼前的日子也得过不是?连最后那一百两都没了,要吃糠咽菜吗? 她还不敢逼得他太紧,现在只能回娘家,去找娘亲接济。 宋瑶月越想越委屈,抱怨道:“这破马车,连个炭火盆都放不下,为你受这么大委屈,你连心疼都不心疼我?”好歹过来抱抱她,哄哄她。 说着,宋瑶月哭得愈发难过,她长这么大,何曾过过这种日子?从前在宋家的时候,冬日出门马车即便有些漏风,但内里也有炭盆。遑论前世做王妃的时候,琰郡王府的马车,更是豪华,暖和的跟屋子里一样。 顾希文还到现在不和她同房,她就不明白了,她要什么有什么,顾希文凭什么不和她同房? 宋瑶月没好气的白了顾希文一眼,对他道:“等下见着娘亲,你态度好些,多说些好听的。” 说罢,宋瑶月委屈的嘟囔一句:“若不是为了你,如今又何须受这种苦?嫁了人还得找娘家接济。” 顾希文实在听不下去了,平静道:“日子虽苦,但并非没饭吃没衣穿,实在不必带我回你娘家,低三下四的求人。” 他真的厌极了这种抬不起头的生活! 好不容易考上秀才,自己搬出来住,日子虽苦,但他总算再也不用过仰人鼻息的生活。 可谁知娶了这么一位妻子,刚得来的些许松泛,就又这般化为乌有,又得向从前一样,低三下四的讨好别人,指望着他人垂怜! 他当真打心眼里恨!现在看着宋大人的面子上,他忍。但日后若有机会,他绝对不会让宋瑶月有半刻的松泛。 宋瑶月闻言越气,一声冷嗤,狠狠剜了他一眼:“你就是不心疼我!若是心疼我,你什么都愿意为我做。” 顾希文听着这话当真气不打一处来,让他为她赴汤蹈火,可她又为自己做过什么?便是连最起码的留意他的感受都做不到,口口声声说爱他,但她做的事,分明只爱自己。 顾希文懒得再搭理她,闭目小憩,多一句话也不说。 宋瑶月又一拳打在棉花上,看着他这幅油盐不进的模样当真窝火,可念着他未来的成就,只能自己生生忍下。 马车很快到了宋府,夫妻而言一眼不发的下了马车,这个时辰,爹应当在宫里就职,见不到人,宋瑶月便带着顾希文直奔孙氏院落。 可谁知才到院门口,却被孙氏的婢女朱彤拦下,对她道:“二小姐回来了?夫人这几日身子不适,睡着呢。” 宋瑶月还没反应过来,径直往里走,担忧道:“娘不舒服?我进去瞧瞧。” 朱彤复又将她拦住:“哎哎,小姐,夫人当真身子不适。” “朱嬷嬷你总拦着我做什么?娘亲身子不适,我不是更该去瞧瞧吗?”宋瑶月面露不解。 朱彤跟着孙氏多年,自是了解的孙氏的想法,自宋瑶月决定换亲那天起,夫人便彻底放弃了这个女儿! 眼下夫人惦记的只有一件事,便是弄回留在王府被宋寻月占去的嫁妆。 朱彤摇头叹叹,对宋瑶月道:“二小姐,夫人没有儿子!她生你养你,在你身上倾尽一切,为的就是你日后能过得好,成为夫人的依靠和指望。可如今你自甘堕落,放在王府的亲事不要,跑去嫁个穷秀才,夫人当真对你失望至极,再也不想见你。你回去吧!” 宋瑶月闻言根本不信,面露诧异,朝凤笑道:“不可能!娘亲那么疼我,怎么可能不见我?” 朱彤自小陪着孙氏,素来知道夫人出嫁前日子多苦,当年生了这个女儿后,她便坏了身子,不能再生育。 夫人对这个女儿本就多有厌烦,若非为了生二小姐,她又怎么会坏了身子?夫人最大的遗憾是没有儿子! 可事已至此,夫人只能说服自己接受。此后十几年,她唯一的盼望就是女儿高嫁,可以成为她的依靠。 为了这个目的,夫人这些年将宋府里所有好吃好用的,全部抠下来用到二小姐身上,就是希望这个姑娘未来能出息。 只可惜,二小姐到底是不中用了! 夫人,当真已经弃了这个女儿…… 思及至此,朱彤对宋瑶月道:“夫人说了,如今你自甘堕落,嫁了个穷秀才,已是没有指望。日后不可能有好日子过,少不得还要跟她要钱!夫人为了把你送进琰郡王府,耗费心血和精力。那些嫁妆,是夫人毕生的心血!却全被你白白搭了进去。夫人没有儿子,一旦宋大人离世,夫人如果继续像从前一样管你,她要怎么生活?小姐,清醒些,夫人自己的日子也得过,不可能再接济你!” 宋瑶月听完朱彤的所有话,心一点点的下沉,方才的笃定和不敢置信渐渐变得虚无,她干涩笑笑,眼里已是布满泪水:“不可能,娘亲不可能不要我。” 朱彤瞥她一眼,叹道:“夫人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二小姐既然已经为自己选了路,就自己去走吧,夫人日后没有你这个女儿了。” 顾希文在院外靠墙听着,心下当真是连连嘲讽,不愧是母女俩,无论何时何地,心里都只有自己! 平常人生孩子,虽有日后需要孩子养老的想法,但父母之爱,无不是为孩子倾尽一切。孙氏这样的母亲当真少见,竟是将自己女儿,彻彻底底当成改变自己生活的工具,一旦不中用,便立马弃如敝履。 也就是孙氏没有儿子,若有儿子,这宋瑶月的生活,不会比继女宋寻月好到哪里去。 听完朱彤这一席话,宋瑶月愣了许久。半晌后,她忽地崩溃大哭,提裙便往里冲去,厉声喊道:“娘!我是瑶月啊!娘……你真的不要我了吗?娘……娘!你不能这么对我啊娘!” 奈何她还是被朱彤拦住,没能冲进去。 宋瑶月悲极,只好加大力气往里冲,朱彤无奈,只好又示意院中几个婢女过来,一起拦住宋瑶月,将她围了个水泄不通。 宋瑶月哭得凄厉,就这般在院子和朱彤等人纠缠许久,也没能进去。 宋瑶月看着黑洞洞的房门,终是渐渐死心。 她哭得这么难过,嗓子都哑了。她多期待那扇门能打开,可始终没有。 自己这么大的声音,娘亲不可能听不见,所以她是真的一点都没有心软,是真的对她已无半点怜惜…… 宋瑶月不肯信,却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一时只觉整个人被浸在冰凉的井水里,从身到心,阵阵发寒。 她一直以为,换亲这件事,娘亲会生气,可娘亲那么疼她,气几日就会原谅她。 但万万没想到,娘亲居然真的会狠心放弃她,彻底不管她。 朱彤见宋瑶月整个人像失了魂一般盯着夫人的房门,无奈道:“二小姐,夫人真的不见你,日后再有任何事,都不要再来求她。” “呵……”宋瑶月失落一笑,满是泪痕的脸上,充满无尽的悲伤和凄凉。原来被亲生母亲抛弃,是这么一种被剥掉世上一切依靠的无助感。 宋瑶月看着那扇屋门许久,忽地朗声道:“娘!女儿日后一定飞黄腾达!一定不叫你失望!” 甚至不需要太久,只要等明年春天,春闱放榜,她和顾希文就能彻底翻身!娘亲就不会不要她!还会像以前一样疼爱她! 朱彤无奈低眉,随后对宋瑶月道:“二小姐抓紧回去吧。”说着,朱彤便推这宋瑶月往外走。 再不走,夫人念着这夫妻俩在外头,只会更加心烦。 宋瑶月目光像被黏在孙氏的房门上,被朱彤推着往外走了好几步,直到看不见那门,她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 顾希文等在院外,见宋瑶月出来,看了她一眼,抬脚往外走去,宋瑶月只好跟上。 宋瑶月的心起伏不定,这一刻,她只觉自己在世上彻底没了依靠,深切的惧怕和无助感从心底漫上来,她上前一把抱住了顾希文的手臂,恳求道:“希文,希文你看见了,娘不要我了,你可一定得待我好啊。” 顾希文低眉,看着宋瑶月泛白的脸,满心里都是她这些日子做下的恶心事。他冲她勾唇一笑,语气微凉:“我会待你好,很好,很好……” 第43章 第 43 章 而此时此刻,王府内,谢尧臣堪堪补觉醒来,坐在榻上清醒脑子。 辰安听见动静,撩开榻上帘子,道:“王爷,醒了?” 谢尧臣点点头,转身下榻,问道:“什么时辰了?” 辰安单膝落地伺候他穿鞋,回道:“午时,王爷这一觉睡得踏实。” 大清早和王妃吃完早膳后便睡,一觉起来又该午膳了,瞧瞧他们王爷,吃了睡睡了吃,这小日子过得,满京都找不着第一个。 谢尧臣穿好鞋站起身,卷着袖子,边往净室走,边问道:“建康府那边有消息了吗?那群人的接头人可有查到?” 辰安陪着谢尧臣进了净室,一面帮他倒水,一面回道:“尚未,他们很小心,已有许久未曾联络京城,接头之人尚未浮出水面。” 谢尧臣听着心烦,低头用凉水洗了几把脸,辰安将棉巾递给他,谢尧臣边擦脸边往外走:“得抓紧,还有十来日过年,届时各国使臣觐见,如有他国王子随行,少不了得陪着。若父皇安排太子和端顺王便罢了,若予他们旁的差事,八成得落到本王头上,怕是年后一个月都离不了京,没法儿处理祝东风的事。” 最好父皇别找他,左右他对皇位一点儿想法没有,祝东风才是他日后潇洒生活的全部保障。 辰安面色隐有为难,只好道:“我们尽量。”若人家始终不联系,他们便是有三头六臂,也没法顺藤摸瓜。 谢尧臣“唔”了一声,将手里棉巾扔给辰安,随后问道:“王妃上午都在做什么?” 辰安看了他一眼,回道:“和王爷用完早膳回去后,便又派星儿去找钟年,钟年得令后,一上午都在城里各商铺瞎转悠,暂不知目的。” 谢尧臣闻言委实不解,他这王妃身世清白简单,按理来说嫁来王府,每日应该比他还无所事事才对,怎么总这么多小动作,到底再忙活什么? 也罢,左右如今已知她没什么坏心眼,爱忙活什么忙活什么吧,自己的人始终盯着,若有越界便会阻止,无碍。 谢尧臣走过去在桌子上坐下,看着眼前宋寻月清晨坐过的位置,莫名想起清晨一起用膳的时光,仿佛比现在的空荡,多了一些难以言喻的暖意。 思及至此,他复又问道:“除此之外,她上午还做了些什么?” 辰安道:“栀香说这几日,王妃无事时,基本都在研究鸟哨。” “鸟哨?”这两个字在谢尧臣唇间衔了片刻,随后他一声叹息,想来是小时候什么也没玩儿过,即便如今已经过了年纪,还是想去弥补这些幼时的不足。 谢尧臣正琢磨着,辰安忽地问道:“王爷,传膳吗?” 谢尧臣顿了顿,眉宇间有些不快,片刻后,方才道:“传吧。” 辰安依言去传膳,谢尧臣在他背后深深剜了一眼。 不多时,婢女们便将一道道菜端上了桌,谢尧臣看着那一道道的菜,愈发的没胃口,辰安这眼力见,还有待提高! 辰安屏退一众婢女,上前为谢尧臣布菜,先夹了一道他素日爱吃的炒鹿筋,放在他面前的盘子里。 谢尧臣夹起吃了一口,转头便吐到一旁的漱口盂里,蹙眉道:“这菜没做好。” 辰安愣了下,忙将那道菜移去一旁,又给谢尧臣重新夹了一道桂花鱼翅,怎知谢尧臣这回连吃都没吃,拿筷子拨了两下,嫌弃道:“今日这菜怎么做成这样?” 辰安:“???” 同一个厨子做的,王爷吃了这么这些年,这菜能有什么问题?而且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这菜都没毛病。 辰安不解,只好将这道菜也撤去一旁,拿起碗勺道:“若不然王爷尝尝这道清炖肥鸭?” 怎知谢尧臣直接撂下筷子,没好气道:“看着就没食欲。” 辰安:“???” 辰安万分不解,府里的厨子,是王爷亲自挑选,这么些年,无论什么菜,全部都是按照王爷最喜欢的口味来做,就连火候、软硬,全然按照王爷的喜爱,没道理这么嫌弃? 跟了王爷这么些年,王爷这还是第一次在吃上让他如此为难。他忽地有些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若不然安排厨房重做? 辰安正欲询问,谢尧臣忽地斥道:“早知道今日菜做成这样,本王就该去松鹤楼。可眼下已是这个时辰,叫本王去哪儿吃?” 辰安这是头一回如此摸不着头脑!听这话中之意,是外头也不想去,也没有让重做的意思?所以王爷到底在想什么? 辰安觑着他们的王爷的神色,满脑子都在想近日有什么反常之处,才导致他们王爷今日这般怪异。 想了片刻,辰安忽地眸色一亮,随后唇角流过一丝无奈的笑。 辰安摸准谢尧臣的心思,后退一步,万分配合的行礼,语气间也装作探问:“若不然,王爷今日中午,先去王妃那边对付一顿?” 这次谢尧臣没再闹脾气,也没说拒绝的话,看了辰安一眼,沉默片刻,方蹙眉勉强道:“也只能如此,你去看看王妃,用过膳没有?” 呵……辰安当真想丢给他们王爷一个白眼,行个礼去找宋寻月。 一见辰安离开,谢尧臣面上立时出现笑意,眸中神色格外快意。他起身大步走向自己卧室,从桌上拿起一个金色的小圆球,揣进袖口,重新走回桌边,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不多时,辰安回来,对谢尧臣道:“回王爷,王妃那边也刚传膳,臣已告知王妃,王爷要过去同用,想来已经备下碗筷,王爷现在过去正好。” 谢尧臣垂眉“嗯”了一声,起身带着辰安往嘉禾院而去。 来到嘉禾院门口,宋寻月已经带着几名婢女候着,行礼道:“见过王爷。” 谢尧臣抬抬手,对宋寻月道:“进去吧。” 宋寻月点头,跟在他身后进了屋。心下委实有些奇怪,辰安说王爷今天中午饭菜不可口,要来她这儿对付一顿,可他们的饭菜,不都是同一个厨房做的吗? 莫非谢尧臣院里还有小厨房?可整个王府都是围着他转,单僻个小厨房有必要吗? 宋寻月想不明白,见谢尧臣已经入座,跟着便也过去坐下。 谢尧臣拿起筷子,扫了眼桌上的菜,道:“果然王妃这里,今日菜品不错。” 一旁的辰安抽了抽嘴角,没你的好吧?他已经彻底看透他们王爷了! 宋寻月笑笑道:“都是托王爷的福。” 这话谢尧臣爱听,挑眉道:“你手臂有伤,记得吩咐厨房多做些补品给你,别落下什么病根。” 说着,谢尧臣便开始吃饭。宋寻月觉得有些奇怪,他对自己的态度,好像比之前好了一点点? 不过有没有变好,实在不能妄下结论,毕竟谢尧臣这个人,变幻无常才是常态。 宋寻月愈觉看不明白,道谢后便低头认真吃饭。 这顿午饭,辰安全程在一旁看着。 他们家王爷,每吃几口,就要抬头看一眼,一副想找点话的欲言又止模样。但王妃全程目不斜视,安静吃饭,显然是半个字都不想和他说。 辰安深觉有趣,他们王爷横行霸道这么些年,何曾顾忌过旁人的感受?之前估计没少怼王妃,否则一个能给他们王爷灌酒的女子,性子合该活泛,何至于这般规矩? 谢尧臣时不时就看看宋寻月,但凡她抬一下眼,和他对视一瞬,他就能抓住机会起个话头,可奈何直到吃完饭,宋寻月的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但谢尧臣心头没有半分不快,因为他还准备了别的! 待一人吃完饭,婢女们便上前将桌上碗筷撤了下去。宋寻月正欲问谢尧臣是要走,还是再喝杯茶,却忽见他从袖中取出个什么东西,放在了桌上。 宋寻月不解看去,正是个鹌鹑蛋大小的金色小圆球。看光泽,应是黄金所制,通体镂空雕花,格外的精致。 宋寻月不知这是什么,有些好奇。 谢尧臣见她的目光吸引了过来,唇角隐隐挂上笑意,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对辰安道:“身上香料拿来。” 辰安依言,从怀中取出一个没比鸡蛋大多少小瓷坛子,双手置于谢尧臣面前。 谢尧臣双手捏住那金色小球,轻轻一捏,便将其从中间打开,里面出现一个指甲盖大的小金碗,用几根看起来极像地震仪那般的机关,固定在小球中间。 宋寻月好奇的看着,只见谢尧臣修长的手指,将装香料的瓷坛盖子揭开,捏这其中小勺,舀了一勺香料出来,倒在了那金球中间的小碗里,随后伸手将金球合上。 宋寻月忍不住问道:“王爷,这是个香料盒子?”怎么做的这么奇怪,那球中小碗也没盖子,小球又是镂空的,稍微一动,香料不就全洒出来了? “你说这个?”谢尧臣看了看桌上滚香珠,对宋寻月道:“滚香珠罢了,你没用过吗?” 宋寻月摇摇头:“没有……” 谢尧臣看着她抿唇一笑,食指一拨,那滚香珠便朝宋寻月滚去。 “诶诶诶……”宋寻月一惊,忙伸手按住:“香料得洒出来。” “哈哈。”谢尧臣笑,随后冲她挑眉道:“你看看洒出来了么?” 宋寻月狐疑的看看他,随后抬手,这才惊奇的发觉,果然一星半点都没有洒出来! 怎会如此? 宋寻月一下起了好奇,忙俯身细看那小球里面,只见那装满香料的小金碗,在两根机关之间晃悠,无论她怎么转动小球,那小碗始终保持平衡,一星半点都没有洒出来。 “哎!”宋寻月面露惊喜:“它会自己保持平衡!” 宋寻月惊喜的抬眼看看谢尧臣,随后接着拨拉那个滚香珠玩儿,有意思!这东西带着身上,岂不是既能逸散香料,又一点儿都不会洒? “是啊!”谢尧臣对她道:“这玩意曾经杨贵妃有一个,戴在身上,既美观又实用,行立坐卧,丝毫不用担心香料弄脏衣服。” 宋寻月愈发觉得神奇,两只手来回拨着玩。她这些年到底是错过了多少好玩又有趣的东西? 谢尧臣见她玩儿的入神,深深为自己找对了方向而高兴!她接着对宋寻月道:“和这滚香珠相同原理的还有一种灯,大小完全可以按照自己心意来做,可做成蹴鞠大小,也可做成脸盆大小。灯点在里面,无论怎么踢,怎么滚,都不会倒。” 宋寻月抬眼看向谢尧臣,一双眸中满是晶亮的光,笑意亦是绽放如阳春三月的花,喜道:“还有这种东西?那要是做好多放在院子里,夜里当球踢着玩,岂不是会很好看!” 且想想,到时候院子里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光,像冬季里忽然也出现萤火虫了一样,那得多好看? 谢尧臣顺着宋寻月的话想了下那个画面,深以为然,点头道:“确实很不错,你若是喜欢,本王可以让辰安去找会做的手艺人,来王府教我们,一起做一些。” 宋寻月大喜,正欲应下,却忽地想起谢尧臣无数次跟她说过的“别多想”,只好按捺住心头喜欢,将滚香珠拨回给谢尧臣,冲他笑笑道:“妾身就不麻烦王爷啦。” 谢尧臣:“……” 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吗? 宋寻月都这么说了,他又抹不开脸面,再坚持不就暴露心思了吗?只好讪讪笑笑,对她道:“那等日后有机会再说。” 谢尧臣复又将那个滚香珠拨回给宋寻月,对她道:“看你挺喜欢的,本王还有,你留着玩吧。” 宋寻月伸手按住,心情一下又好了起来,将滚香珠捧在手里,对谢尧臣道:“多谢王爷。” 宋寻月爱不释手的摸摸,纯金的! 他本想着,借着做滚灯的打算,在这多呆会,但眼下被宋寻月否了,他好像也没有什么继续呆下去的借口。 谢尧臣只好起身道:“那……你忙吧,本王回去了。” 宋寻月起身相送:“恭送王爷。” 谢尧臣心下一叹,带着辰安离开了嘉禾院。 走到院中,辰安看了眼身后的院落,这回反应甚是及时,早早便将台阶递到了谢尧臣脚下,开口道:“王爷,每顿饭那么多道菜,但您和王妃总是分开用,都得做两份,委实浪费。陛下从小就教导您,要勤俭节约!虽然臣知道您不愿意,但念在陛下教导,日后您和王妃一起用膳吧?” 辰安懂他! 谢尧臣微微蹙眉道:“确实得遵循父皇教导,去和王妃说一声吧。” 辰安忍住笑,故意拖了个长音:“是……” 谢尧臣心情越发的好,虽然他不知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就是想这么做! 管他什么缘故,开心就好!而且他这个王妃,看起来比他玩心还重,日后应该不会像母妃、宋瑶月,还有那些嬷嬷一样,一个劲儿的劝他上进吧? 应该不会……谢尧臣怀着些许担忧,和辰安一起回了自己的院子。 而那宋瑶月,自宋府回家后,情绪便一直不好。 她始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亲生母亲,居然真的放弃了自己。可再不敢相信,事实确实如此。 从小到大,娘亲什么都会为她打理好,她什么也不用愁,什么也不用担心。仅此一朝,她才蓦然发觉,原来离了母亲的呵护,明明白白知道母亲再也不会为自己兜底时,居然会是这般无助。 这夜宋瑶月在榻上翻来覆去,许久方才睡着,但眼睛刚闭上,梦里却是一团糟。 一会儿是前世那些到哪儿都被人嫌弃的眼神,一会儿又是皇帝送来的鸩酒,一会儿又是前世宋寻月那张高高在上的脸…… 几乎心间所有惧怕的一切,都在这夜的梦境中如泉涌般涌现。没过多久,梦里那一张张面孔,全然变成恶鬼的模样,将她围起来,虎视眈眈的看着她,想要将她撕烂,吞噬。 宋瑶月惧怕极了,可就在这时,她忽地从周围那群恶鬼中,看到母亲的身影。 宋瑶月大喜,连忙向母亲呼救,鼓起勇气穿过那些恶鬼的包围,朝母亲跑去:“娘!娘!我在这里,救救我!” 可她双腿发软,无论多么努力,却根本跑不动,她渴望的看着娘亲,多希望娘亲过来拉她一把。 然后娘亲嫌弃的扫了她一眼,随后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宋瑶月几近窒息,拼命的喊叫,拼命的想要朝母亲追去,可周围那些恶鬼,就像白日里的朱嬷嬷等人一样,撕扯着她,不让她过去。 娘亲的身影就这样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宋瑶月凄厉大喊,可娘亲却再也没有回来,那些恶鬼,张牙舞爪的朝她淹没而来。 宋瑶月倒抽一口冷气,蹭一下惊醒过来,从榻上坐起。 缓了好半晌,周遭的安静,以及身旁顾希文轻微的呼吸声,方才拉着她的心神一点点回来。 原来是个梦,宋瑶月擦了下额上冷汗,只觉后背贴身的里衣都有些湿了。 她神色依旧慌乱,这个可怕的梦,让她心间的无助感愈发纵情肆虐。她清晰的意识到,从此刻起,她能依靠的人,就只剩下顾希文了。 爹爹本就不顾后宅,很多事根本指望不上,若想日后飞黄腾达,站稳脚跟,她就得死死的抓住顾希文。 念及此,宋瑶月转头,看向身侧熟睡的顾希文。 成亲半个多月,他至今都不愿与自己行夫妻之礼,她不明白为什么。 前世她和谢尧臣相看两厌,他不理会她她能理解,可顾希文,她从嫁他的那天起,就在拼命努力的待他好,便是自己的所有钱财被他叔婶盗走,她虽抱怨,但终究是没说责怪他的话。 他又为什么不和自己做一对真正的夫妻。 宋瑶月眼底闪过丝丝坚定,既然他不愿意,那她就主动些。这一次,她无论如何都得抓紧顾希文,做他真正的妻子。 思及至此,宋瑶月蹑手蹑脚的,揭开顾希文身上的被褥,随后便伸手去解他身上系带。 男子的身体,借月色横陈在面前,宋瑶月心一横,揭开自己衣衫,倾身将他紧紧抱住。 她学着出嫁前,嬷嬷给她看得那些画册去尝试,想唤醒他如嬷嬷所说那般,男子该有的模样。 可尝试了好一会儿,却依旧没发现他有什么反应。根本不想嬷嬷说的,在夫君面前,只需衣衫穿得少写,都会出现的那种情况。 她以为是自己的做法不得要领,便试着起身,坐在了他的身上。但无论她怎么尝试,怎么努力,都不见他有丝毫不同。 就在她困惑之际,顾希文忽地睁眼,下一瞬,宋瑶月只觉脖子一疼,随即一阵天旋地转,后背重重砸在榻上。 顾希文阴冷又警惕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谁?” 顾希文一点没留手,宋瑶月被掐的窒息,眼角都渗出泪来,大口困难的呼吸着,用力掰他的手。 宋瑶月挣扎好半晌,顾希文似是这才回到现实中,缓缓松开了手。 宋瑶月刚得自由,连忙脱离他躲到一边,摸着自己脖子大口呼吸着,警惕的看着他:“是、咳咳……是我。” 顾希文只觉凉风阵阵,低头才发觉自己衣衫全解。一股难以言喻的厌恶和无地自容霎时间冲上他的头脑!他看着眼前的宋瑶月,恨不能当场掐死她! 他合衣的动作,宋瑶月自是看在眼里,再联想他刚才的没有反应,以及他迟迟不愿与自己同房,终于明白过来。 无尽的酸涩漫上宋瑶月心间,她终于明白,为何前世宋寻月也迟迟没有子嗣,原是这个缘故,顾希文有不为人道的隐疾。 宋瑶月再次听到自己梦破碎的声音,泪落不断,颤声道:“为何你成亲前不说?” 她费了那么大的心机换亲,以为这一次终于能过上处处美满的生活,怎知今日却又给她这么大一记重锤?那她岂非,这一辈子,都会没有子嗣?这一辈子都会被人当做是生不出孩子的女人? 这是顾希文半生都不愿在提及的隐痛,他想瞒着所有人,一辈子瞒下去,或许什么时候他就能好了呢? 可此时此刻,却被宋瑶月这般质问。顾希文只觉自己什么都不剩了,就连最后一丝拼命遮掩的尊严,也被宋瑶月这般无情的撕去。作为一个男人,活了一十四年,他什么也没有得到。 既没有获得梦想中的成就,也没能拥有普通人的平凡。 事到如今,他在宋瑶月面前,是连装的必要也没有了,双眸平静如水,面无表情道:“你知道了,那从今往后就不要来烦我,我给不了你想要的。” 宋瑶月闻言一惊,若是如此,那她这一生,岂非什么也得不到了? 没关系!他行不了夫妻之礼不重要!她可以不要,但是她不能连最后这根稻草都抓不住! 里子和面子,她总得要一样!做不了真正的夫妻,那她总得像前世的宋寻月一样,做京城里最风光,人人都巴结的顾夫人吧? 念及此,宋瑶月拉起褪下的衣衫盖在自己身上,膝行到他面前,一把握住了他的书,用心考取功名,给我最好的生活,我不会嫌弃你!你不是写了本书吗?你拿给爹爹,让他帮你呈给皇上,你一定会得皇上看重的。” 顾希文深深蹙眉,她头几句话,他本来还挺感动,可《治国论》他尚未写完,平日写一会儿,就会锁回箱子里,她又是从何得知? 无他,她定是翻过自己的所有东西。 他好像明白了宋瑶月不嫌弃他的缘故,宋大人一直看好他的文章,所以即便他一无所有,也愿意和他结亲。宋瑶月见到《治国论》后,八成是和宋大人联系过,所以才会这么笃定的以为,他未来一定会出息。 她不嫌弃的不是他,而是他那些在宋大人口中,日后绝非池中之物的所谓才华。 顾希文彻底不再对宋瑶月抱任何期待,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永远不会有一个真正关心他的人。他只道:“那本书尚未写完,等写完再说吧。” 说罢,顾希文穿好衣服起身,抱着被褥去了书房。等他离开后,宋瑶月再也控制不住动荡的心,抓起枕头,疯狂捶打床面。 因着宋寻月的事,这两日谢尧臣睡眠有些乱,晚上和宋寻月一起吃罢晚饭,本想着教宋寻月锤丸什么的,但她手臂伤着,就没替,随便聊了两句,便又回了自己住处。 自己无聊的在院子里投了会壶,如今过了子时,他还是毫无睡意,真烦。 谢尧臣无聊至极,喊了辰安在屋里切磋,主仆俩都光着上身,打得有来有回,大汗淋漓。 本打算打累了沐个浴便睡,怎知子时一刻,外头却传来张立的声音:“王爷,有要事禀报!” 谢尧臣和辰安忙停下手,辰安即刻便去开门,放了张立进来。 张立一进来,便行礼道:“回禀王爷!您猜怎么着,建康府放印子钱那批人在京里的接头人有下落了!” 这事谢尧臣自重生回来,已牵挂许久,他神色一凛,忙道:“快说!” 张立神色间亦满是诧异,对谢尧臣道:“王爷您绝对想不到,我们是怎么发现这个人的。” “你倒是说呀!”谢尧臣眼风上下一扫,他委实没什么耐心。 张立忙道:“是王妃!王妃今晨安排钟年去城里打听一个人,我们的人一直跟着钟年,后得知钟年打听的是一个名叫赵诚贞的人,我们就顺道查了一下。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当真吓一跳!赵诚贞所有行迹表面,他就是建康府那些人的上司。” 谢尧臣叉着腰看着张立,满眼不解!又是他的王妃?他的王妃怎么总能把他弄的如此心惊肉跳? 但眼下此人更要紧,谢尧臣忙道:“赵诚贞可查明白了?是何来路?” 第44章 第 44 章 张立点头:“皇后母族,忠勤侯府冯家,乃皇后娘家二房堂弟妻子娘家的堂弟。” “嘶……”这七里八拐的关系,听得谢尧臣深深蹙眉。在脑子里转了好几圈,方才理明白,问道:“看来此人同皇后沾亲带故,但因是二房弟媳的娘家人,离得很远,所以我等未曾留意过这赵家。赵诚贞是个什么人?” 张立应声,神色间颇有些无法言喻的尴尬,接着道:“赵诚贞此人,坊间有个外号,百姓戏称其为……生在草民堆里的琰郡王。” “什么意思?”谢尧臣下巴一挑,不快道:“跟本王什么关系?” 张立觑他一眼,舔了下唇,颔首道:“就……赵诚贞游手好闲,泼皮无赖,素无正经生计,全靠家里养着。”可不是看起来和他们王爷一模一样吗? 谢尧臣:“……” 此话一出,谢尧臣只觉一股怒意团在了心间,但想想自己在外头的名声,他竟是无法反驳。 谢尧臣不耐烦道:“别扯这些没用的,说正经事。” 张立应声,接着道:“赵诚贞此人素来游手好闲,是个泼皮无赖,旁人见其便烦,无人肯与其过多搭话,故也没什么注意其行踪。亏得今日钟年打听,我等才细查了一番,发觉此人之前去过建康府,而且京里和他打交道的几个人,也曾私下里用过其印子钱,放钱路数,同建康府那头的人如出一辙,此人又有宫中背景,若是不出所料,他便是京中接头之人,而放印子钱意欲嫁祸王爷的人,八成是……” 张立看向谢尧臣,谢尧臣轻笑一声:“皇后。” 他其实一直都清楚,此事不是皇后和太子,就是端顺王和贵妃,但他必须找到证据,才好确定是谁。 如今看来,是皇后。她挺会找人,找赵诚贞这么个游手好闲的泼皮无赖,大多数人不会想到他与这等紧要的事相关。 谢尧臣神色间若有所思,走到架子上抽下一条棉巾擦拭脖颈处的汗水,裸.露的上半身,身材精壮肤色却白皙,不似辰安,肤色略深,似被太阳晒过。 他忽地想起一桩事来,昨日早晨王妃过来找他,言语间问及祝东风,转头就去查赵诚贞,莫不是昨天她过来,其实是想要提醒他? 八成是了!再转念想想自己说的那些话,谢尧臣蹙眉嘶了一声,一时心间又生悔意。 他只想着此事与她无关,没必要叫她知道,怎知却挡了她一片好心。 可她是从何处知道赵诚贞的呢?得找机会问问。 他边擦拭汗水,边在屋中缓缓踱步。 建康府放印子钱那批人必须得去处理掉,否则放在那里,但凡给皇后一点机会,就能给他致命一击。 快过年了,他必须在年前就将这件事处理掉,否则年后各国使臣觐见,少说一个月离不了京。 明日就得抓紧启程。 只是他走后,皇后怕是得当成个机会,更卖力的抓紧从他身边找证据,届时王府和宋寻月,许是她眼里寻找证据的紧要突破口。 前世便是成亲后,他讨厌宋瑶月聒噪,一直离府未归。谁知宋瑶月不知在何处听了何人挑唆,在府里举办宴会,广邀宾客,引狼入室。 如今看起来,宋寻月不是个虚荣的人,应当不会做这种事,可皇后还是得防。 谢尧臣想了片刻,对辰安道:“找个人把栀香叫来。”随后起身披了件衣服。 辰安领命出门,派了个人去找栀香,半盏茶的功夫,栀香便已小跑着进来,行礼道:“拜见王爷。” 谢尧臣抬手示意她起来,吩咐道:“本王得出去一阵子,这些时日,你要多看护王妃,尤其要留心京中与皇后和太子,走得较近的家族,无论大小事,凡与王妃相关,每日传书一报。” 栀香恭敬应下:“是!” 谢尧臣静默片刻,看向栀香,神色间颇有些认真,道:“再和王妃说一声,赵诚贞本王已知,她不必再费心去查。” 经此一事,他基本已经明白,宋寻月将他当做一根绳上的蚂蚱,无论她有多少小动作,都不必担心她会坑害他。 很多事她不愿告诉自己,一来是自己之前的言行,就是拒她于千里之外,二来……许是他废物之名远扬,叫她觉得与其告诉他,不如靠自己。 思及至此,谢尧臣一声自嘲的笑,抬抬手,示意栀香下去,转头对辰安和张立道:“你二人收拾行李吧,明日一早便走,走之前把寄春给本王叫来。” 吩咐罢,谢尧臣便转身进了净室,去冲澡沐浴。 第二日,谢尧臣罕见早起,天未亮,他便已用过早膳。 寄春被传进屋的时候,辰安正在伺候谢尧臣系大氅,此次他衣着并不惹眼,固定大氅的细金链都换成了银链。 寄春眼睛都不敢乱看,乖乖行礼道:“奴婢见过王爷。” 谢尧臣道:“本王要出门半月,年前回来。这几日,照顾好王妃。” 寄春颔首应下:“是。” “过来。”谢尧臣朝她招招手。 寄春看了他一眼,正见他从桌上拿起什么东西。寄春轻手轻脚的走过去,谢尧臣交给她一串钥匙,道:“将这交给王妃,跟她说,从今日起,王府交由她打理,自身若有所需,她自己那点嫁妆就别动了,都从王府账上出便是。” 自柳如丝一事后,他这心里当真愧疚! 若非前世宋瑶月那一番折腾,他今生何至于这般杯弓蛇影?若从一开始娶的就是宋寻月,许是见她穿一身群青立于月洞门外的那天,他就“见色起意”了,何来这许多顾忌? 哎……他之前也想不到,同一个家里的出来的姐妹俩,差别居然这么大。王府本就缺个管事的人,再加上他有心弥补,正好两全其美。 只是还有一桩事,谢尧臣眉宇间隐有一丝愁意,接着对寄春道:“王妃的手臂,改日去请太医来王府瞧瞧,找宇文太医。” 自成亲后这半个多月来,宋寻月一直瞧着挺精神,却不知前世为何会生病早亡?别是有什么尚未出现的隐疾,得叫太医瞧瞧的好。 寄春应下:“王爷放心,王妃这几贴药吃完,奴婢便去请太医复诊。” 谢尧臣嗯了声,将手里的钥匙串递给了寄春,寄春双手捧着接住,竟发觉王府所有的钥匙都在这里。 她是管过一阵子王府的,好些钥匙她都认得,库房的,账房的,就连账房小柜上的,都在这里了! 寄春眸中漫上一层喜色,惊讶道:“王爷都要给王妃?” 谢尧臣忙着对镜检查仪容,自是没功夫留意寄春的神色,只敷衍着嗯了一声。 却不知寄春捧着手里的钥匙,眼睛都绽放出灿烂的光芒! 她一面后退离开,一面捧着钥匙极是欣喜。待离开谢尧臣的房门,寄春直接转身,一路如小雀般朝嘉禾院跑去。 嘉禾院内,宋寻月刚醒,昨晚半夜压着手臂,疼了好一会儿,没睡好,脑子昏沉沉的。 就在她犹豫是起还是再睡一会儿时,忽听外头传来寄春格外欢快的声音:“王妃娘娘!王妃娘娘!大喜呀!” 宋寻月面露迷茫,什么大喜?转头对星儿道:“去开门。” 星儿前去开门,怎知门刚打开,便见寄春一下扑进了门内,吓了星儿一跳。 不及她反应,寄春已经跑进了屋内,只在她眼前留下一道残影。 寄春跑到宋寻月面前,匆匆行了个礼,捧着钥匙递到她面前,道:“王妃娘娘!王爷吩咐说把管家权交给您,这是王府库房以及账房的钥匙,就连锁旧日账本的钥匙也都在。” 宋寻月:“???” 谢尧臣为什么会给她管家权?不才一起吃了几顿饭吗?他就连库房和账房钥匙都给了?这还是之前跟她说想得美的那个王爷吗?这人怎么如此反复无常? 宋寻月还迷茫着,怎知寄春面上喜色更甚,接着道:“王爷还说了!娘娘以后不用再动自己嫁妆,王爷的钱,您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宋寻月:“???” 宋寻月彻底愣住,想怎么花怎么花?不会吧?宋寻月试探着问道:“你没听错吧?” 寄春坚决的肯定道:“没听错!” 王爷说王妃自身所需,都从王府账上出,可不就是疼王妃,让她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吗? 宋寻月:“!” 谢尧臣当真这么好?还是被夺舍了? 宋寻月这下也没了睡意,对寄春道:“服侍我更衣梳洗,今日我去王爷那边用早膳。” 昨日辰安特地跑来说,说陛下让王爷吃食上节俭些,所以日后他们二人得一起吃饭,省得铺张浪费。 寄春却将她拦住:“王妃不必去了,王爷今日起的很早,说是要出远门,怕是已经走了。” 宋寻月停下穿鞋的脚,抬头问道:“他去做什么?” 寄春理所当然道:“应该是出去玩!王爷之前经常外出游玩,因着成亲,这才在府里呆了半个月,这马上要过年了,年后王爷怕是有阵子不能出去,肯定要趁现在出去玩啊。” 宋寻月:“……” 可惜不是亲夫君,不然她也想去。难怪把管家权给她,这是自己撂挑子走人,然后留她打理王府呗。 这下宋寻月明白为啥他说让自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了,怕是觉得留她操持府务,心里愧疚,所以才让她多花点钱。 念及此,宋寻月道:“既如此,我先去梳洗,寄春你去把王爷开府后的历年账目都取来,我仔细瞧瞧。” 既然要管,就得管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让她来瞧瞧,传闻中京中最不着调的纨绔琰郡王,能有多少财产够他挥霍。 第45章 第 45 章 虽然在凤鸟晕倒之后,郝娴一行都有意掩息闭气,但待了大半日,还是觉得脑袋略有些发晕。 而随着夜幕降临,林间的瘴气又比白日浓郁了不少,大家不敢再耽搁,以日落月出为坐标,寻对方向朝断云镇疾行。 丹田被封,裴霁的高端法器既收不回去,也无法驱使,只得抱在怀里,就像抱了只大坐垫,时不时便会撞在旁边的树木上,又蠢又累赘。 水灵龟看他可怜,一时心软,便叫他把云团放在自己后背,总归自己也是趴着走的,驮着垫子总比他抱着容易。 没想到云团往后背一放,饕餮倒是发现了个软乎乎的好座位,招呼都没打,四蹄一窜屁股就坐了上去。 旁边郝娴当了两三日司机,又干了大半天体力活,见咩咩坐的舒服,自己也左手搂住孵蛋的啾啾,右手抱着四爪被困,走路极不利索的玄坤兽,跟着一起坐到了咩咩旁边。 裴霁这个良善人走了半程才觉出不对劲,回头一看,只有自己领着龟,其他人全在龟背上打瞌睡。 累不累的暂且不论,就说这样子,自己简直像极了幻境里,凡人国度给贵人们拉车的马夫。 “去去,往旁边让让。” 裴霁挤上龟背,推郝娴没推开,肩膀上反而落下了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他手捏成拳,拳又摊成掌,最终还是轻轻托了托,将郝娴的头摆了个舒服的位置。 听到耳边立刻传来细碎的鼾声,裴霁又是生气,又是好笑。 “二丫啊二丫,你还真是不防人!” 水灵龟转过脑袋,刚好看到裴霁头一歪,脸颊轻轻贴在了郝娴头顶。 单身龟撇嘴翻了个白眼:“她防什么人?别人得防着她!” 一是因着裴霁许诺的诸多好处,二是碍于忿恨这些没良心的在自己身上睡大觉,水灵龟提了三倍速,郝娴一个梦回蓝星的美梦还没做完,大家就走出了这片瘴气林。 瘴气林离断云镇不过十几里路,以一行人的目力,打老远就能从笔直的官道上瞧见断云镇的牌子。 本以为进了镇子,就能直奔断云门,却没想连城门都还没进去,就碰到个当街明抢的。 “五十枚下品灵石?买我的云团?” 面前这位修士的无耻,直接超越了裴霁的认知,五十枚灵石,莫说买裴霁的私人订制版,便是买最普通的基础制式款,也都差着好几个零。 “你可瞧清楚了,这是正经的法器,不是用来把玩的仿制品,更不是龟背坐垫。” 这修士排了两个时辰的队,本心中有些烦躁,没想刚出城就碰到两个肥的流油的凡人。 闻言,便是一乐,撑着腰笑。 “小子,你可听清楚了,五十枚灵石是本仙好心赏给你买地图的,那云团,是我‘要’的东西。”他刻意强调了‘要’字,又说:“你这若不是法器,仙人我还不稀罕搭理你呢!” 裴霁气极反笑:“好,那你就别搭理我,麻烦让让。” 他说罢便要绕道而行,对面的修士却不肯轻易放他们走。 “臭小子,别不知好歹,仙人我肯要,是在救你们,你们可知玄机楼除了毫无灵气的玩意儿,从不对外出售云团法器?你们这个明显是修士所用之物,可你们二人又无半分修为,不是玄机楼修士,定是不知从何处偷来了此物!” 他上前一步,逼近裴霁。 “看在你们是凡人的份儿上,我便放你们条生路,否则一道举报上去,你们,包括你们的家人,都会立即遭受锥刑之苦,三生三世都别想踏入仙途!” 锥刑虽不算是最痛苦的刑罚,却是曾经沧澜界最严苛的刑罚之一。 获罪者将被一根拇指粗、一米长的钢针从脑顶贯穿□□,同时刺破神府与丹田,再施以特殊法术封印,其后三生转世哪怕拥有灵根,也无法动用丹田。 郝娴和裴霁立马都变了脸色,无论是合欢还是玄机楼,宗门脚下贸易的村镇都是由宗门直接管辖。 “锥刑不是早被禁止了?断云门为何还会用锥刑?” 修士听他俩这般说,便知这两人是懂些修者的规矩的,见吓唬不住,索性也不再多言。 “你们这些凡人蝼蚁也配议论仙人的事?用不着执法堂管你,现在仙人我就教教你们规矩!” 说着,手一伸,竟是直接要从龟背上抢。 “给脸不要脸,倒省了我的灵石!……啊!” 裴霁和郝娴还没动手,那修士就一声惨叫,跟天女散花似的洒了满地血。 “呸呸呸!” 饕餮朝旁边催了几口,吐出三根指头来:“呕,臭死了,一股丹药味,我记得以前……” 他一捂嘴,赶忙把‘以前人肉没这么难吃’几个字吞回肚子里,干笑着解释。 “哈、哈哈,我没想到他骨头这么脆,我可不是故意的,你看我都吐出来了!” 这时候谁还管他有没有吐出来三根指头,那修士捂着手,痛苦的在地上直打滚。 “你们、你们竟敢放纵妖兽伤人!区区凡人,竟敢以下犯上!我可是断云门修士!你俩等着,我……” “你别等了。” 郝娴看着对方血淋淋的手直呲牙:“我看你五十枚灵石都抠,估计也没多少钱买生骨丹,还是快点找大夫接骨去吧,动作快点,兴许以后还能用。” 那修士本来只是疼,被郝娴这一劝,直接气晕了过去。 方才在旁边看热闹的卖地图凡人,见状吓得抖如筛糠,想跑,腿却软的挪不动道。 见郝娴转身看向自己,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连哭待嚎道。 “大爷(yé),大姐,求您绕了我吧,我可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认识他啊,我什么都没看见,我现在就走!” 郝娴嘿嘿一笑:“他是大爷(yè),我是大姐,你倒是个有眼光的。” 裴霁瞪了她一眼:“你莫怕,我们不会随意伤人,也没必要杀你灭口,我们就是想问问,该如何进城,真要买了那地图才行?” “进城?” 凡人哭声一滞,眼睛瞪了个老大:“你们还敢进城?那位修士可是断云门的外门弟子,他家太爷爷更是在断云内门,大几十年了,别说你们两个凡人外人,便是断云镇上的人,都没几个敢惹他们的!你俩快点跑兴许还能躲过一劫,进城?那不是找死!” 裴霁和郝娴两人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追杀过,当即便是齐齐一晒。 “这断云门,不过炼气期的修士都这么狂?” 他俩只是丹田被封,又不是重新投胎修为尽失,那修士是个什么水平隔老远就看得出来。 “没事,我们不怕,我们刚好要进断云,断云真来了人反倒省事。” 凡人看他俩无畏无惧的样子,只觉得这是俩二百五。 “进断云?你们真当断云是澡堂子啊,想进就进?别以为你们有几只厉害的灵兽就能给人家看上眼,莫说你们只是凡人,便是修士,也得有帖子才能进的了第一道门!” “帖子?我们有……” 裴霁说到这里,一摸腰间,才反应过来乾坤袋打不开。 郝娴还记得洗剑池的事,能晚两天进断云更好。 “没事,大不了再等三天,到时候东西和灵石不就都能拿出来了?” “三天?” 几人正说着,一声怒喝自城门方向传来。 “伤了我王家的人,三刻钟你俩都别想活!” 打了小的,来了老的。 几句话功夫,也不知谁通风报信,竟又来了十几个修士,一个个皆手持长剑或法器,在夜色里闪着各色灵光。 “哪里冒出来的两个凡人,真是活腻歪了,今天,便叫你知道什么是仙凡有别!” 旁边有些围观的人,见状都摇头躲了个老远。 “真是,好端端的,招惹仙人作甚,他要什么,你们便给什么不就好了?” “到底还是年轻,为了一个自己用不了的法器丢了性命,现在恐怕后悔死了吧!” 还有些看热闹的修士,抱臂幸灾乐祸。 “后悔又哪来得及?那些可是筑基修士,还拿着捕兽网和灵兽袋,论那狗妖再厉害,又哪里反抗的了法器?” “区区凡人,偷了法器本已是大错,竟敢驱使狗妖反抗,恐怕现在就是想立刻求死,都没那么容易!” 也有心善些的,看二人年纪轻轻便要化为剑下魂,忍不住叹息道。 “听他们交谈,恐怕这二人是想借云团,和这狗妖,上断云门求一道仙缘,没想时运不济,还在城外,就先断了生路。” “也怪他们不懂财不外露的道理,太过张扬,可不枉送性命?” 卖地图的凡人小子早就跌坐在地,眼睁睁看着挥向自己的剑,躲都不躲,显然已无求生之意。 “傻了?” 眼见着卖地图的凡人小子险些被剑峰消掉脑袋,郝娴一把将其扯到龟背上。 “躲好了,记得离那只老鼠远点。” 玄坤兽:“喂!你才是老鼠!” 新来的修士中修为最高的是筑基中期,见这二人身边又有一只妖兽会说话,眸色便是一沉。 “兄弟们,先别管这两个凡人,解决那些妖兽,尤其是那只狗妖和鼠妖,尽量活捉,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 饕餮本来刚才尝完人肉,觉得不甚好吃,这回也懒得再动手。 岂料这人竟敢说自己是狗妖,还要活捉,气的尾巴立刻就竖起来了! 好嘛,爷爷懒得理你,你倒是来打爷爷的主意! 嗷——” “嘎嘣嘎嘣……” 人倒是没再被咬掉指头,只法器碎了一地,长剑变匕首,甚是可怜。 “好一只护住的狗妖,看网!” 一修士跑出一张金灿灿的大网便向饕餮罩去,又被饕餮用爪子撕烂了一道口子。 继而刀剑乱舞,两边算是彻底打了起来。 郝娴和裴霁正要动手,忽听到几声夹在其中,十分不明显的碎裂声。 两人齐齐回头,又齐齐对视一眼,同时飞快闪到了一旁,离水灵龟要多远有多远。 旁边围观之人便说。 “现在知道怕了,躲了?早知如此,当初何必同那仙人争执?” “真是两个傻孩子,离那群妖兽远了,更没谁能护住他们了,还真以为自己能逃得掉?” 好灵兽谁都眼馋,有几个修士一直盯着咩咩看,见状真是又酸又气。 “哼,贪生怕死,就算踏上仙途,也走不了多远!还不如那条狗……诶?狗怎么也跑了?” 饕餮正咬的开心,不经意瞥见郝娴和裴霁都跑了,顿时眼睛一转,就脚底抹油装作不敌悄悄遛下了龟背,想要借机死遁。 然它还没落地呢,就忽然觉得身边一空,再看,水灵龟咻咻飞快往郝娴身边冲。 “别怕,我来保护你!” 饕餮纳闷,这家伙上午还跟小仆人势不两立呢,怎么现在忽然转性子了。 冷不丁,余光里划过一道虚影。 “快跑啊!” 啾啾扑腾着翅膀就逃:“那人拆了鼠哥 第46章 第 46 章 宋寻月刚从宅子里出来,眼下离王府不过两条街。 马车里买的东西塞得满满当当,宋寻月进去都没有下脚的地方,进去才腾出个地儿来,未及坐下,马车便已停下,车夫说到了。 宋寻月无奈笑了一声,复又转身下了马车。 刚进门,张立便迎了过来,低声在宋寻月耳边道:“娘娘放心,皇后娘娘宫里的人都在屋里,没人出去过。” 宋寻月点头,绕过影壁,便见前院厅中已有五六个人站着,各个都是宫里的衣着打扮。 为首的是个老太监,看年纪六十岁左右,宫衣纹样乃宫中内臣品级最高的样式,气势瞧着很唬人。 宋寻月微微低眉,随后扶着星儿的手,缓步走进去。那太监听见动静,转身,领着众人行礼:“臣等见过琰郡王妃。” 宋寻月含笑抬手:“公公莫要多礼,不知如何称呼?” 那太监笑道:“臣乃皇后娘娘宫中人,贱名徐文昌。” 宋寻月冲她笑笑,示意看座,自己走过去在上堂坐下,这才看向他,笑着问道:“可是母后有吩咐?怎劳烦公公亲自跑一趟。” 徐文昌笑笑道:“并无大事,左不过近来燕州边境不大安宁,陛下头疼,心情也不大爽快。这不快过年了,娘娘的意思,是叫诸王及皇子、帝姬、皇孙,各自用心为陛下准备个礼物,好叫陛下享享天伦之乐,心情宽松些,舒舒服服过个年。” 宋寻月了然,原是送礼讨陛下欢心,这事想来没什么坑,唯一麻烦的是她还没见过皇帝,谢尧臣不在,她根本不知道皇帝喜欢什么,这礼该如何送? 只能问问王府里的老人了,念及此,宋寻月礼貌笑道:“为父皇尽孝,实乃吾等本分,劳烦公公跑一趟。” 说着,宋寻月抬手,示意给赏钱。 寄春会意,从一旁的小盒子中抓了一把小银锭子,上前给前来的小太监各自打赏:“王爷王妃请诸位喝杯茶。” 徐文昌等人起身,笑呵呵的收了,他转身看向宋寻月,微微福一福身子,叮嘱道:“王妃娘娘刚同王爷成亲,如今王爷不在,这桩事,是娘娘在陛下和王爷跟前露脸的好机会,娘娘务必用心,再用心!后日下朝后送进宫便是。” 宋寻月点点头,礼貌含笑道:“多谢公公提点。” 徐文昌等人再复行礼道:“那臣等便不打扰娘娘休息,还得赶着回宫呢。” 宋寻月起身相送:“徐公公慢走。” 徐文昌等人应声,一同离开王府。 徐文昌等人走后,宋寻月重新回到椅子上坐下,看向栀香和寄春,眉宇间有些愁意,问道:“王爷不在,陛下我没见过,不知喜好,这礼该怎么送?” 寄春笑笑道:“娘娘莫愁,这件事交给奴婢办就是。娘娘和王爷成亲前,府里送礼的事,一向也都是由奴婢来办。” 宋寻月闻言大喜,看向寄春道:“那可真是太好了,你知道该如何准备对吗?” 寄春自信点头:“嗯!用心即可,娘娘放心。”王爷库里那么多好东西,各个贵重值钱,还稀罕。哪一样选出来不足以体现用心? 宋寻月松了口气,看向星儿道:“你随寄春同去,好好学着点。”跟了谢尧臣,日后少不得要同宫里打交道,皇庭大内的那些人,是这世间最尊贵的一批人,星儿贴身跟着她,也该多学点东西,长长见识。 星儿行礼应下:“知道了小姐。” 寄春笑盈盈的对宋寻月道:“那娘娘回去歇着,我同星儿去准备礼品。待备好后拿来给娘娘瞧瞧。” 宋寻月含笑应下,寄春走过去拉了星儿的胳膊,一人欢欢喜喜的离开,往库房而去。 目送他们一人离开,宋寻月眸中闪过一丝晶亮的光,对栀香道:“把今日买的东西都搬回嘉禾院去,咱们挨个研究研究。” 栀香失笑,颔首应下,吩咐人去取今日宋寻月买的所有东西。 星儿先跟着寄春去宋寻月房里取了库房钥匙,随后一人便往府中库房而去。 来到库房门口,寄春将库房的打开,对星儿道:“之前你来过这里,其实真正的好东西,都在里间呢,我带你进去瞧瞧。” “嗯。”星儿心间其实有些不安,今日小姐花了王爷那么多钱,王爷回来会不会怪罪? 她对王爷有多少钱心里没有数,只是以她在世这十几年的生活经验来判断,他们小姐今日花的实在太多了,多到已然超出她的理解范围,她这颗心,当真从会仙居开始就突突直跳,不得安生。 门打开,寄春收好钥匙,弯腰拉起星儿的手,直接往里间走去。 星儿瞧着库中架上那些琳琅满目的珍宝,委实有些好奇,若这些还不算好,里间的东西究竟有多好? 怀着无比好奇的心,寄春推开了里间的门。 里间光线昏暗,四周架子上的陈设,并不能瞧得真切,正中有一张书案,寄春上前取出火折子,点燃桌上烛火。 灯光亮起的刹那,屋里的一切尽皆跌入星儿眼中,她不禁呼吸一滞,一时目不暇接。 有半人高的红珊瑚、鸽子蛋大小的各色宝石、胎薄如纸她都叫不上名字的瓷器、整幅的寒鸦戏水缂丝屏风……宛如置身天宫王母娘娘的寝殿,当真叫星儿深觉如梦似幻。 星儿眼睛瞪得老大,磕磕巴巴道:“寄、寄春姐姐,这、这、这真的要从这里选吗?” 这么好的东西!莫不是王爷的私人收藏,是王爷心爱的珍贵之物? 寄春嘟了下唇,神色间似有疑惑,随后道:“从前都是从外头选的,可是刚才你没听徐公公说吗?这次要特别用心才是,所以我才想着从里间选。” 星儿在这里间,当真是连大气都不敢出,脚也是定定站着不敢挪动半分,生怕碰坏了什么东西,那可是卖掉一万个星儿也赔不起。 星儿颤巍巍的对寄春道:“寄春姐姐,这些可都是王爷的心爱之物?” 寄春点头道:“是啊,王爷带回贵重且喜欢的东西,就会放在里间。” 呜—— 星儿闻言更忐忑了,王爷不在,这次送礼即便是寄春来选,但如今王府小姐做主,这账怎么都得算到他们小姐头上。若是将王爷的心爱之物送出去,再加上小姐本就花了王爷那么多钱,王爷回来后若是生气,她和小姐岂非死无葬身之地? 念及此,星儿伸手小心翼翼拉住寄春的衣袖,对她道:“寄春姐姐,我幼时有个长命锁,那是我最值钱的东西,疼得跟眼珠子似得,后来家中遭灾,爹娘把那长命锁背着我卖了,我心疼到连着好几日梦里都是在抢我的长命锁。若里间都是王爷的心爱之物,王爷人又不在,无法请示,我们这样自作主张的拿去做礼,王爷会不会很心疼啊?” 寄春闻言,低眉寻思片刻,似乎觉得星儿说的有道理,眉宇间亦漫上些愁意,蹙眉对她道:“那可怎么办?徐公公特意叮嘱说用心,外间的礼物若是不合陛下心意,陛下日后更轻视咱们王爷的话,也会很麻烦。” 星儿拧着眉,想了半晌,忽地眼前一亮,对寄春道:“徐公公不是说用心嘛?既然是用心,就不见得必须要格外值钱,咱们做一个用心的礼物,既不用担心得罪王爷,也不用担心礼物不合陛下心意。” 寄春深觉有理,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星儿道:“小姐九岁那年,她外祖家已经离京,在继室夫人手底下受了一年的苦,那年生辰,小姐极是惦念生母。虽然没见过生母,但是那年,小姐做了一本画册,将她这些年的生活,以及经历过所有开心的事,都画在画册上,焚化在先夫人墓前。当天晚上小姐就梦见了先夫人,想来先夫人在天之灵,对这份礼物很满意!” 寄春听罢,两手一拍,赞成道:“对啊!对于父母而言,还有什么是比惦记父母之恩,懂父子之情更好的礼物呢?” 星儿眼睛晶亮,重重点头:“对啊!陛下在宫里,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我们何必冒着得罪王爷的风险,再去拿里间这些贵重玩意送出去?咱们以王爷的名义,用心给陛下做个画册多好?” 这礼物用心,不比送贵重东西更体现心意?当然在星儿眼里,除此之外,也怕自己和小姐花王爷太多钱,惹他生气,自然……她节俭入骨,还有那么一丢丢的舍不得,但这次不多,就一丢丢,嘿嘿。 寄春大喜,同样重点一下头:“对!就做个画册!” 一人喜滋滋的商量好,但紧着又遇上了问题,星儿蹙眉道:“可王爷不在,我们怎么知道王爷和陛下相处的细节,如何画这个画册?” 寄春拍拍她的肩头,说道:“别担心,找张立。张立和辰安一样,是跟着王爷从宫里出来的,他什么都知道。至于画,我们是找府里的画师画,还是找王妃画?” 星儿想了想道:“咱们去问问王妃娘娘,看娘娘怎么说?” 寄春应下,和星儿一同从库房出来,各自分头行动,一个去找张立,一个去找宋寻月。 宋寻月正愉快的在屋里和栀香玩鲁班锁,忽见寄春跑了进来:“王妃娘娘!” 宋寻月不解抬头:“嗯?礼品备好了?” 寄春点点头道:“决定好了!但是有个环节,需要问问娘娘。” 宋寻月暂且将手里的鲁班锁放下,道:“你说。” 寄春道:“此次礼物重点是用心,以解陛下连日来处理边境之事的烦忧。奴婢和星儿想了想,与其选贵重礼物,倒不如以王爷的名义做本画册,以书多年来的父子之情,想必陛下瞧了,定然欢喜!” 画册?宋寻月琢磨这两个字,莫名想起幼时的自己,也曾做过一本画册祭奠给生母。 宋寻月看先寄春,问道:“确定是画册吗?”寄春熟悉府务,方才也说这些年送礼都是她经手办,若是她说没问题,那想来就没问题。 寄春未觉有他,点头道:“嗯!画册。王爷虽然不在,但张立自小跟着王爷,熟知一切细节,可由他来口述。奴婢来是想问问娘娘,这画册,是找府中画师绘制,还是由娘娘亲自绘制?” 宋寻月是会画画的,既然礼物要用心,谢尧臣又不在,那自然得是她这个王妃亲手绘制更显诚心。 念及此,宋寻月道:“我来吧,等会让张立过来。寄春,你去裁制研磨,我净 第47章 第 47 章 寄春点头应下,去书房准备笔墨纸砚,宋寻月则去净室净手,待她从净室出来时,星儿也正好带着张立过来。 张立行礼道:“见过娘娘。” 宋寻月免了他的礼,问道:“王爷和陛下之间的往事,你熟悉的吧?” 张立笑而点头:“娘娘放心,方才星儿已将画册一事告知。” 宋寻月笑道:“那便劳烦你了,随我去书房。” 说罢,一行人同往嘉禾院东侧书房而去。 寄春已经准备好所有东西,熟宣已裁成册子大小,一旁笔墨砚皆已备齐。 宋寻月走到桌后桌下,铺纸提笔,静思片刻,方看向张立:“便以时间为序,内容就选王爷和陛下之间,令彼此都印象深刻的画面。” 张立闻言,神色间忽地流过一丝惋惜,但顷刻间逝去,应声间已恢复坦然和顺的笑意,对宋寻月道:“王爷三岁那年,宫婢奶娘等人,带王爷去御花园玩耍,却不知怎地没看住王爷,遍寻不见。所幸那日陛下恰好经过御花园,正见王爷爬上一口水井边缘,伸着手,在抓井边一只青虫。那日若非陛下发现的及时,王爷恐怕早已掉入井中夭折。” 宋寻月:“……” 谢尧臣小时候那么皮? 张立接着道:“那日陛下重罚王爷身边所有宫婢,并重新给王爷换了一批人伺候。那天晚上,陛下抱了王爷去勤政殿,搂着王爷睡了一夜。这件事王爷许是已无印象,但在陛下的记忆中,想来印象深刻。” 宋寻月听罢,寻摸着点点头:“嗯,那就画陛下搂王爷在榻的画面。”井边画面委实惊心,还是不要画的好。 宋寻月脑子里构了下图,便提笔在纸上画了起来。 只是念头起落间,却不自觉总是想着张立所言之事。她不明白,怎么说谢尧臣也是个皇子,依张立方才所言,当时小谢尧臣身边有宫婢,还有奶娘,那么多人跟着,怎么会把一个三岁小孩给跟丢呢? 三岁孩子能跑多快,跑起来怕是连只小奶猫都能超过他,怎么会跟丢,还遍寻不见? 宋寻月边画,边将疑问问了出来:“张立,那么多人,还是专门看护王爷的,怎么会把王爷跟丢呢?” 张立笑笑,笑意隐带一丝嘲讽,只道:“许是仪妃娘娘不得宠,宫婢们怠慢。” 宋寻月未曾接触过皇庭大内,不甚了解,张立这般解释,她便真当是这个缘故,叹道:“王爷母妃不受宠,护不住他,我没有生母可以依靠,倒是同病相怜。” 宋寻月画技尚可,幼时玩具都被父亲没收,她常常无聊时,便拿根木棍,在院中土地上照着书画,久而久之,画技竟也练了出来。 她很快便勾完了第一幅图的白描,将纸张凉去一边,又抽了一张铺开,以探寻的眼神看向张立。 张立会意,接着道:“王爷六岁那年,仪妃娘娘因故被罚禁足三月。王爷那时年纪小,不知发生何事,只知自己出不去,见不到父皇,万分想念。头一个多月尚可,之后王爷便因思父哭闹。每日傍晚,都会等在宫门处,看着巷道等陛下来,夜夜如此,每每都是困到爬着荣仪宫高高的门栏睡着,才会被宫婢抱回去。那些时日王爷当真可怜,正值盛夏,每天身上都会被蚊虫叮咬好些包,有次眼窝都肿平了。” 宋寻月闻言蹙眉,心口堵得慌,莫名想起自己幼时,渴望父亲关照而不得的那种感受,问道:“陛下来了吗?” 张立摇摇头:“没有。直到仪妃娘娘解了禁足之后,陛下才来看王爷母子,那日王爷抱着陛下的腿哭了好久。” “哎……”宋寻月叹息,脑海中全是宋俊的身影,那种孺慕又得不到的感觉,她太懂了。 许是感同身受,宋寻月觉得这桩事得画两张,一张画“王子候父”,一张画“父子相见”。 想着,宋寻月便提笔作画。 约莫两刻钟功夫,两张画白描勾完,再次看向张立。 张立再道:“王爷八岁那年,秋季皇家猎场围猎。本来以王爷的年纪,骑着小马,在外围打打兔子锦鸡便是。可那日不知何故,王爷以及王爷身边下人的马都受了惊,四散狂奔。王爷被马带进林子深处,还是猛兽频繁出没之地。陛下亲自带人寻找,直到夜里丑时,方才找到王爷。” 宋寻月听着惊了一声,忙问道:“那时候王爷才八岁,丑时才找到,还是林子深处,他岂不是吓坏了?” 张立叹息道:“可不是嘛?王爷回来后做了好几日噩梦,每夜惊呼而醒,用了半个多月安神的汤药,方才慢慢好转。” 宋寻月眉心深蹙:“王爷真是命大啊,若是遇上猛兽,可怎么好?” 张立眼底神色渐冷,面上只道:“只怪咱王爷运气不好,骑着一匹小马,也能受惊。” 本该是一件令人叹息的事,但也不知为何,宋寻月脑海中忽地出现八岁的小谢尧臣,骑着同样一匹小马的模样,莫名有些……可爱。 宋寻月想了想,提笔在纸上画下一副林中父子相见的画面,特意将皇帝画的宛如天降临凡。 画完这一副,张立立马会意,及时道:“王爷九岁那年,不甚吃错相克的食物,腹中绞痛不止,太医给开了催吐的药,足足吐了一晚上,此后整个人更是迷糊了三天,方才好转。那次也是陛下陪在王爷身边时间最长的一次,每日下朝后就过来,连政务都是在荣仪宫处理。” 听到这儿,宋寻月彻底不知再说些什么,谢尧臣能长这么大可真不容易,当真多灾多难。 宋寻月感慨着,笔下一副图再次成型,小孩子病卧于榻,其父在旁摆桌处理政务。 等宋寻月这一副画完,张立开口道:“王爷十二岁那年,深秋初冬时节,夜里给陛下送完宵夜回来,不甚落水,若非巡逻的侍卫发现及时,王爷怕是没了。天寒地冻,王爷回去后发烧两日,方才好转。” “嘶……”听闻到此,宋寻月深深蹙眉:“当真不知是该同情你们王爷多灾多难,还是该庆幸你们王爷命大了。” 他怎么回回遇上的,都是伤及险些性命的意外?这也太可怜了!他怎么这么倒霉? 张立笑笑,意味深长道:“是王爷命大!” 宋寻月未曾多想,附和着叹息点头,问道:“这件事陛下做了什么?” 张立道:“那时陛下国事繁忙,只来瞧了王爷几眼。事后陛下也觉得王爷多灾多难,请了国寺的法师入宫,为王爷做了几场法事。” 宋寻月点点头,将这件事也画成了两副,一副是父探病榻,另一副是为子祈福。 宋寻月边画边问道:“后来呢,你们王爷可平安了?” 张立点点头道:“溺水那件事发生时,王爷已经十二岁,远比从前懂事。在那之后,王爷便没再出过什么意外。” “那就好……”宋寻月格外感慨,谢尧臣这倒霉孩子啊。 画完这几幅后,宋寻月看向张立:“接着说。” 张立愣了愣,随后道:“没了。” “没了?”宋寻月诧异道:“这才几副啊?怎么会没了?” 谢尧臣如今十八岁,父子相处十八年,相处的温情时刻就这么点吗? 张立点点头,讪笑道:“王爷十二岁之后,就不愿在书本课业上花心思了,更喜欢玩耍,渐渐惹了陛下不快,陛下就不怎么待见王爷了。” 哦,原是不思上进,纨绔本性渐显,被亲爹嫌弃了。可即便如此,那也太少了! 宋寻月接着道:“还是少!你再想想,两人之间还有什么温情时刻?” 张立面露为难:“王妃娘娘,当真没了。陛下不是普通人家的父亲,后妃极多,儿女极多,是没空在一个孩子身上付出太多心思的。” 宋寻月闻言,忽地想起那日谢尧臣的“不纳妾论”,心头不由叹息,他是吃了这苦的人。 这世上的人,经历痛苦后,往往会变成两种,一种是变成同样施加痛苦的人,另一种则会引以为戒,坚决杜绝。顾希文是第一种,谢尧臣便是第二种,单说这一点,难能可贵。 “但这还是少。”宋寻月看向张立:“再加些王爷视角的,比如这个宴会啊,那个生辰啊,王爷视角看陛下的心情。” “哦!那还真有一些。”张立恍然,忙给宋寻月描述。 众人一通忙活,最终凑齐了十五张画,待墨迹干后,按序排列,交给寄春去封皮装订。 封皮之上,宋寻月只写了两个字——孺慕。 待折腾完这些,天色已暗,宋寻月命厨房传膳,便回了嘉禾院。 栀香趁着宋寻月进屋吃饭的功夫,将这一日发生的一切,写在一张字条上,飞鹰传书出去。 夜深,身处外地驿站谢尧臣的护卫,收到了栀香送来的信。 谢尧臣带着一干人等住在驿站里,围在一个炭盆旁取暖。屋子简陋,窗缝、门缝里飕飕的风声,宛如小鬼哭嚎,清晰入耳。 谢尧臣坐在一条长椅上,脸色差极了,他被劣质炭火呛得只咳嗽,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一直遮在鼻下,许是屋里太黑的缘故,衬得他的手愈发冷白显眼,整个人和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好似一颗掉进泥泞污垢里的贵重宝石,独自散发着灼眼的光芒。 屋里的人大气都不敢出,辰安看着谢尧臣,深觉此刻但凡有点不顺心的事,他们王爷就能暴怒而起掀了这炭盆。 按照原计划,他们今晚本该能进城,城里有王爷名下酒楼,能住得很好,谁知忽遇风雪,困在这小小驿站里。 环境太差,他们王爷根本躺不下去,这都已经亥时了,还拉着大家坐着,不肯上床,他真怕他们王爷就这样坐到天亮。 而就在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谢尧臣连头的懒得抬,只抬起眼皮,似审问犯人般瞪了过去。 辰安走过去将门打开,一股冷风卷着碎雪就灌了进来,谢尧臣脸色愈发难看。 辰安接过外头递来的信筒,紧着将门关上,转身走到谢尧臣身边,将信筒递给他,俯身低语道:“王爷,栀香传信。” 谢尧臣心间闪过宋寻月的身影,伸手将信筒接过了,一言不发的将其打开。 他今日当真心情极差,要不是建康府的事要处理,他一点儿不想出来。 他现在就感觉,他就是那春天刚发芽的小骨朵,尚未来及绽放呢,就被一片寒霜给冻那儿了。只能按着心头的痒痒,出来处理那些烦人的琐事。 思绪烦乱间,谢尧臣打开了栀香的信。 言简意赅的记了一堆流水账,全是他的王妃都出门买了些什么。 谢尧臣心头愈发不爽快,冷嗤一声,似跟辰安说话,又似自语道:“本王不在,她挺开心。” 栀香在信上写,他的王妃这一整天,花了二百两买料子,花了不到十两买玩具,又花了八千两买房子。 末了,栀香还补上一句“王妃如处极乐”,谢尧臣见此,嫌弃的笑了,甩了甩手里的信,对辰安道:“瞧瞧,没出息,就这还如处极乐。” 辰安看着谢尧臣的神色,只笑笑,没有多言。他又不是瞎子,他们王爷嘴上说着嫌弃的话,但嘴角,却是出现了今晚的第一抹笑意。 谢尧臣接着往下看,当看到皇后派人来时,面上笑容消失,眉心蹙了起来,当看到徐文昌的要求后,谢尧臣不禁坐直身子:“坏了。” 这要求分明是个坑!从前皇后也这般整过他一回,害他被父皇斥责奢靡。这次趁他不在,皇后居然又用这招对付宋寻月,若这次再被斥责奢靡,皇后若是趁机进言给父皇,查他财产可如何是好?届时祝东风就瞒不住了。 谢尧臣对辰安道:“快去写回信,叫栀香拦住送礼,千万要送不出格的,寻常礼物便是。” 辰安忙去一旁裁纸研墨,怎知谢尧臣又忽地道:“等会!” 辰安不解抬头,看向谢尧臣。炭盆里的火光印在他的脸上,凌厉的五官在他面上投下大片的阴影,愈发衬得他棱角分明,英挺俊逸。 只见他们王爷那张本满是担忧的俊脸,忽地牵出一个笑意,随后绽放灿烂。 笑了片刻后,谢尧臣抬头对辰安道:“过来吧,王妃解决了。”还解决的相当别出心裁,真不知等父皇和皇后看到后,会是怎样的反应?他当真有些期待。 但比起父皇和皇后的反应,他更好奇的是,他的王妃是怎么想到这个法子的?等回去他可得好好问问! 辰安不解的看着谢尧臣,只见他捏着信起身,缓缓朝塌边走去,随后合衣倒在榻上,且还看着手里的信笑。 辰安:“!” 他娘的,他没瞎吧,这么差的床他们王爷躺上去了! 谢尧臣收好信,侧身闭眼,含笑入睡,吩咐道:“轮流守夜。” 众人起身行礼,神色间多少都有些如释重负,留下第一波守夜的人后,其余人便各自回屋去休息。 而宋寻月那边,第二日一早,许掮客将房契和地契送来王府后,办完所有手续,宋寻月即刻便跑去自己家里。 她将钟年等人喊过来,又让星儿把之前的人牙子赵婆叫来,好生给自己的新家选了些靠谱且能干的人,这一整日,又是安排人手,又是指挥他们按自己心意收拾宅子,脚都没沾地,晚上一回去,沐浴后头一沾枕头便睡了过去。 第三日清晨,宋寻月给皇帝准备的贺礼早已装订妥当,装在一个小匣子里,让府中人下朝后送进宫里。 而皇后,也于这日下朝后,带着太子、两位皇孙以及三人为皇帝准备的礼物,一同前往勤政殿。 皇后面含笑意,她委实有些期待,老址果冻小说网 第48章 第 48 章 太子生于皇帝登基初年,如今宝裕三十年,亦是太子而立之年。 太子已有两个嫡出儿子,一个嫡出女儿,再加庶出子女共五人,今日随同太子同来见皇帝的,便是两个嫡出儿子。 祖孙三代走在路上,各个目视前方,气度不凡。 冯皇后扶着婢女的手,行步间气定神闲,对太子道:“你虽为太子,至今却难在国事上插手。你父皇如今年纪大了,正是最关键的几年,事儿交给母后做,你务必兄友弟恭,谨言慎行。” 太子续一对八字须,眉眼处与谢尧臣有几分相似,但锋芒较弱,身形也不如谢尧臣高拔,望之比他和善许多,莫名便让人觉得好亲近。不似谢尧臣,锋芒毕露,随时都有被他刀一下的错觉。 太子自然明白母后话中之意,颔首道:“母后放心,儿子心中有数。” “嗯。”冯皇后应声,儿子未来前程远大,障碍她来清理就好,无需脏了他的手。左右她占着嫡母的位置,管教诸子本就是责任所在。 一行人来到勤政殿外,正见端顺王府李尚安、琰郡王府张立,及其余诸宫皇子贴身太监或大宫女,皆已持礼候在殿外。 一见皇后和太子到来,尽皆跪地行礼: “臣拜见皇后娘娘,拜见太子殿下。” “奴婢拜见皇后娘娘,拜见太子殿下。” 端顺王府的李尚安瞧瞧二人,心下不免嘲讽,叫其他人送礼便好,自己倒是儿子孙子都带来了,生怕陛下瞧不着你们的孝心。 冯皇后抬手示意免礼,扫一眼众人,问道:“都到了,好……”说着,冯皇后目光从张立手上瞟过,见其手捧一个厚不过寸许的黑漆木匣子,唇边划过一抹笑意。 以她这些年收送礼的经验来看,盒子越精致小巧,礼越贵重。 这时,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福禄走了出来,他头发花白,皮肤松垮,已然上了年纪。 福禄同皇后、太子见过礼后,对众人道:“陛下刚下朝,臣方才伺候完陛下更衣,诸位久等,里边请。” 福禄引着冯皇后等人入内。 勤政殿侧殿,皇帝坐于正前方上首龙椅上,他年逾花甲,两鬓斑白,发上赤金盘龙冠触目威严,一袭暗龙纹玄色常服,腿上盖着条狐毛毯子,正在翻看手里的奏折。 听到一串脚步声进来,皇帝只抬抬眼,复又低头。 冯皇后带着众人行礼后,在皇帝的示意下,分别和太子、两位皇孙在两侧坐下,其余人则立于殿中。 皇帝这才将手里的折子递给一旁的福禄,看向边上的小孙子,笑呵呵的问道:“想阿翁了没有?” “想了!想了!”两位小皇孙高兴的蹦跶起来,竞相跳高,跳一下喊一下,仿佛谁跳得高,谁的声音更大,就更能得到阿翁重视。 皇帝笑笑,朝两个孩子伸手,示意过来。两个孩子竞相上前,窝进了皇帝的左右怀里。 皇帝哄道:“今日怎么想着来瞧阿翁了啊?” 年纪较长的皇长孙回道:“爹爹说阿翁最近劳累,孙儿怕阿翁累坏了,所以来瞧瞧阿翁,孙儿给阿翁吹吹头,阿翁就不累了。”就说,嘟起小嘴给皇帝吹头。 “哦……原是念着阿翁呢。”皇帝随口哄道。 这时,一旁的冯皇后道:“你们不是还给阿翁带了礼物吗?快拿出来给阿翁瞧瞧。” 皇长孙率先从皇帝怀里出来,从婢女手中取过一本《开蒙要训》,呈在皇帝面前,有模有样的行礼道:“孙儿想着,阿翁每日那般为国操劳,孙儿也不能落下,孙儿近日学会了《开蒙要训》,特来背给阿翁听。” 皇次孙也着急拿过一本《三字经》,奶声奶气的急道:“我我我,阿翁还有我,我也学会《三字经》啦。” “哦呵呵……那阿翁便来考考你们。”皇帝笑,见儿孙们都这般认真,深觉大魏后继有人,一时深感欣慰。 他接过两个小皇孙的手里的书籍,便挑着考了起来,皇后和太子在一旁作陪,一时气氛和乐融融。 李尚安、张立等人,则被晾在了殿中,被迫候在这里,看人家祖孙三代和乐美满,仿佛他们的主子,不是皇帝的儿子。 张立全程眼观鼻,鼻观心,静静等候,毫无半点不耐烦之色。 李尚安面上虽无不快之色,但眼睛一直看着皇帝等人,似乎在找合适的插话时机。 都是陛下的儿子,二皇子政绩不比太子少,凭什么独占一份? 直到皇帝考完两位皇孙的课业,将书递还回去。虽唇边挂着满意的笑容,但神色间却难掩疲惫。 李尚安这才找到机会,适时的插了句嘴:“两位小殿下当真聪慧伶俐。” 皇帝、冯皇后、太子等人抬眼看来,李尚安抓住机会上前,行礼道:“回禀陛下,我们王爷这些时日听陛下劳累,特意从吐蕃找来吐蕃奇药藏神天宝献给陛下,可安神定心,止耳鸣心悸。” 冯皇后在一旁附和道:“老二有心了。” 皇帝抬抬手笑笑,示意身旁的福禄将礼品收下,未做他言,宫里各国进贡的药材多的是,没见过哪个有什么奇效。 冯皇后看向张立,问道:“老三府上送来了什么?” 张立上前俯身弯腰,将手里的木匣子呈上:“请陛下过目。” 福禄上前,将张立手里的册子接过,并将其打开,呈到皇帝面前。 皇帝看了一眼,是本册子,见封皮只写着两个字“孺慕”,微有不解,随后将其拿起,平放在腿面的毯子上。 见皇帝拿出来一本书册,皇后眉宇间微露不解,这与她所想的贵重之礼不同,会是什么东西?莫非是什么稀世罕见的孤本? “有些日子没见老三了。”皇帝随口说了句,自老三分府出宫,除重大节日外,鲜少见面,主要是看见他就来气,父子日渐离心。 张立笑笑,回道:“王爷有自知之明,不愿来惹陛下不快。” “哼……”皇帝冷哼一声,垂眸,翻开了腿面上的册子。 皇帝本是随意翻开,可当页内书画入目的瞬间,皇帝微怔,随后下意识坐直身子,认真看了起来。 冯皇后留意到皇帝反应,本含笑的唇边,笑意悄然消散。 她坐在下首,看不到皇帝腿上册子的内容,一时心间隐有不安,只格外留意着皇帝的神色。 只见皇帝每一页都看得格外认真,每看一会儿,神色便会变得有些渺远,似是在回忆什么,随后唇边便会出现一个会心的笑意。 皇帝一页页的往下看,看到一半时,眼眶中竟然泛起点点泪花,唇边笑意也愈发窝心。 这一刻,那些久远的回忆,都被眼前的画册的重新拉回心间,尤其是看到秋日围猎,自己带人去找儿子的那天,他的身影在儿子面前是那般的高大,浓郁的愧疚泛上皇帝心间。 想想这些年自己对老三的忽视,他忽就觉自己有些配不上儿子这一腔孺慕之情。 回忆似在耳畔敲响的钟,老皇帝恍然意识到,这些年,他忽略老三母子,实在是太多,太多…… 可儿子却从未怪罪过他,甚至清晰的记着他对儿子好时的每一幕。夏日在荣仪宫门外苦等自己的画面,各类宴会上,人群中,儿子仰望自己的画面,第一次,此时此刻都这般清晰的出现在皇帝的眼中。 原来他忽略最多的老三,最瞧不上的老三,竟是这般在意他这个父亲。 整本册子看完,皇帝笑开,笑意深渊,伴随着眼里泪意。 这一刻,冯皇后的心彻底凉了,她常伴皇帝身侧,皇帝这样发自真心的笑容,她已然多年未曾见过。 一时冯皇后心间升起浓郁的好奇,老三到底给皇帝的是什么东西?怎么会让皇帝的笑容比方才含饴弄孙时更加真心?竟是连两个爱的孙儿都及不上吗? 就在冯皇后忐忑难安之际,皇帝忽地看先一旁的福禄,感慨道:“老三成亲后,懂事了不少啊……” 福禄行礼附和道:“三大王长大了,自是会比年少时更晓人事。” 皇帝含着笑意,连连点头,心头感慨万千。他将册子合起,递给福禄,吩咐道:“送去朕的书房,搁在正中的架子上,好生收藏!” “是。”福禄应下,小心翼翼接过册子,重新放回匣子里,转身绕过屏风,从小门进了后头书房。 皇后想陪笑,可嘴角却直抽搐,怎么也笑不出来。老三到底给陛下送了什么?方才陛下翻页的时候,隐约瞧见上面有画,可根本未曾看请。那上面到底画了些什么,竟会让陛下如此赞叹,称谢尧臣那小泼皮懂事了! 皇帝看向张立,问道:“老三近日可好?为何今日不来瞧瞧朕?” 张立行礼答道:“回陛下的话,王爷这几日不在京中,年前必会回来,届时定会好生陪伴陛下。” 皇帝问道:“他离京了?那方才的册子是……” 张立答道:“回陛下的话,王爷成亲后,常与王妃说起往事,王妃惦念在心,此次听闻皇后娘娘想宽陛下心,便装订了这本册子。” “原是如此……”皇帝脑海中莫名就出现,夫妻俩恩爱依偎,共诉心事的画面,感慨着赞道:“朕国事繁忙,对老三的婚事未曾上心,如今看来,老三好福气,娶了个贤良的好夫人。甚好,甚好……朕心甚慰。” 张立再复行礼,皇帝接着对张立吩咐道:“年三十让老三和老三媳妇早点进宫来,陪朕同去金明池。” 这儿子是废物了些,但一腔孺慕之情难能可贵,他如今上了年纪,更喜欢这般单纯的亲情,只可惜身为皇帝,身边素来罕见。如今老三有心,他又怎能不给儿子机会?正好好好补偿下儿子。 那册子如此用心,但全部内容却不到二十页,焉知不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不合格。 张立行礼道:“臣遵旨!” 一旁的冯皇后大惊,心彻底跌落。就连太子,面上都流出些许危机之色。 每年年三十,以及元宵灯会的宴会,都在宫外皇家园林金明池举行,与民同乐。 每年前往金明池,太后在世时,皇帝是和太后同行,太后不在之后,皇帝皆是独行,便是连她这个皇后,都只能却辇,何来同行殊荣?竟是这般就许了谢尧臣?那简简单单一本册子,竟有这等本事? 冯皇后一时只觉心口都在疼,她本想着借此机会,让皇帝更加厌恶谢尧臣。但万万没想到,居然弄巧成拙,反倒叫他得了这么大的殊荣! 冯皇后一时对谢尧臣所赠之物更加好奇!那册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竟能引得皇帝这般动容? 她一定得弄清楚! 冯皇后深吸一口气,拼命压下胸膛的起伏,强撑起一个笑意,对皇帝道:“听陛下所言,老三这次这份礼物,是送到了陛下心坎上?这些年,臣妾作为母亲,对老三委实也是忧心的紧,陛下可否也给臣妾瞧瞧,叫臣妾一同高兴高兴?” 皇帝闻言笑笑,只道:“小孩子心思罢了。” 这若换成是二十多年前,皇后这番说辞他会信,但如今这皇帝做了三十年,人也半截身子入了土,他倒是明白了很多事。非亲生母亲,又如何能拿出一颗真正的慈心来对待非己出的孩子? 他不否认有将非亲生孩子视为己出的好女子,可毕竟少,尤其皇庭大内,多少利益牵扯,亲生父子都能反目,遑论他人? 老三这份用心,还是他这个做爹的,自己藏在心里吧。 皇后见没能问出什么,只好笑笑道:“也罢,臣妾这次叫各宫送礼,无非就是想叫陛下心情松快些,如今目的达到,臣妾这心便也放下了。” 皇帝见屋里还有别的宫里送来的东西,转头对太子道:“时辰不早了,早些带两个孩子回去,过年有的是时间玩,这些日子别耽误了课业。” 太子起身行礼:“是,那儿臣告退。” 说罢,太子带着两个孩子,给皇帝行礼后,一同离开勤政殿。 按照冯皇后原本的打算,今日合该等礼送完,再进言老三奢靡,然后陪着陛下,好生安抚他一番。怎知如今事与愿违,她气得心颤,生怕难以控制情绪,根本不想再多说什么,只好借口乏累,告退出来。 从勤政殿出来的刹那,冯皇后的脸瞬间垮了下来,笑意消失之快,恍然如川剧变脸。 大宫女柔欣见此蹙眉道:“皇后娘娘,那琰郡王妃,瞧着是个聪明的。” “哼……”冯皇后冷嗤一声:“本宫当真小瞧了她。” 这么多年,这还是她头一回看人看走眼,本以为一个能下狠手杀林穗穗的人,合该是个有野心的,未成想这次竟是没落圈套,是她大意了。 思及至此,冯皇后对柔欣道:“去太傅阴家,以及英勇伯郑家,通知阴婉枫和郑黎云,叫他们趁年前抓紧办个宴会,请琰郡王妃过去,好好探探此女的虚实,别拖到老三回来。”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回是她看走了眼,反倒便宜了他们夫妻二人,等阴家和郑家的消息传回来,她再好好收拾老三夫妻俩。 如今陛下上了年纪,眼看着时日无多,再不剪掉那些碍事的东西,一旦关键时候出岔子,岂非功亏一篑? 柔欣领命,即刻便吩咐人去办。 张立从宫中回来的时候,宋寻月还没回王府,一问方知宋寻月又去了两条街外的宅子,在主持宅子修整的事,不得已,张立只好又找去两条街外。 四进的大宅子,虽然看着到处都很规整,可一旦想按自己心意修整,才发现处处都需要改,这两日委实忙得宋寻月脚不沾地。 可忙归忙,情绪却是格外高涨,毕竟这是自己的房子,头一个独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在这里,她不必看任何人脸色,不必担心会不会惹什么人不高兴,做什么都可以全凭自己心意来。 张立来的时候,宋寻月正在主持往屋里搬屏风,人站在院子当中,午后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脸颊冻得微红,但额上却挂着细密的汗水,整个人看起来像一朵盛放的花,生机勃勃。 张立无奈失笑,上前道:“王妃娘娘,可找着您了。” 宋寻月闻声回头:“嗯?” 她顺手抬手擦了下额上汗水,阳光恰好落在她的正脸上。 张立有一瞬间的失神,眼神不自觉躲闪一下,下意识想,可惜王爷没看到方才王妃回首那一幕,少女的纯挚、生机、清爽,以及面颊微红时呼之欲出的长成滋味,尽在那一个回首中。 王爷若是看到,怕是再也做不到冷着她了吧? 张立调整心绪,恢复平常的模样,上前道:“回王妃娘娘的话,娘娘亲手绘制的册子,今日已送到陛下手中。” 宋寻月忙问道:“如何?陛下可还喜欢?” 张立心里当真感激王妃和星儿的这个想法,若非如此,陛下何时才能再留意到他们王爷? 他抿唇笑道:“喜欢!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宋寻月笑笑道:“那就好。果然寄春很了解该如何送礼,以后这类事就靠她啦。” 张立闻言再次失笑,立了这么大功,他们王妃娘娘和星儿居然完全不自知吗? 好吧……但不知为何,张立心间对这位王妃,好感却愈盛,他对宋寻月道:“王妃娘娘,陛下有吩咐,年三十那天,要您和王爷一起进宫,陪陛下去金明池。” 一听要见皇帝,宋寻月有些紧张,面上笑容消失,看向张立:“这……王爷何时回来?” 她完全不了解皇帝,这不得抓紧找谢尧臣补补功课?一旦到时候惹恼了陛下岂不坏大事? 张立自然知道宋寻月的担忧,只道:“娘娘不必忧心,宫里的一些规矩,这几日臣会教您。至于在陛下面前,您做自己就好。”凭这段时间的了解,他觉得,他们王妃做自己,就能得到别人的改观和喜爱。 宋寻月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一时连收拾房子的心情都没了,对张立道:“那这边交给钟年,咱们现在回王府,还有十来日就三十了,你抓紧给我教教。” 说着,宋寻月唤来钟年,交代了一番,紧着便带着一众婢女,和张立一起驱车回了王府。 一回王府,宋寻月更衣后,便叫张立给她讲宫里的事,全程听得格外认真。 约莫半个时辰后,忽见门房的人进来,行礼道:“王妃娘娘,英勇伯府送来请帖。” 第49章 第 49 章 宋寻月闻言,接过请帖,打开瞧了瞧,上书英勇伯世子次女生辰,邀请琰郡王妃过府参宴。 宋寻月合上请帖,放在桌上,示意门房的人退下,转头看向张立,问道:“英勇伯府?与王爷有交情?” 英勇伯府她听说过,但是没去过,同宋家没什么往来,其祖上有开国从龙之功,这些年虽见衰退,可家底还是很厚的,是京中有名有姓的勋贵之家。 张立答道:“回王妃娘娘的话,没什么交情。不仅英勇伯府,京中有头有脸的勋贵,品级较高的官员,基本都与王爷没什么交情。但王爷身份放着,无论有没有交情,大多人家有宴基本都会给王爷递张帖子。” 宋寻月接着问道:“那王爷一般去不去呢?” 张立答道:“只要王爷在京中,一般都会去。” 宋寻月面露疑惑:“你家王爷,若无交情的话,不像是会去的模样。” 张立闻言失笑,点点头:“王爷本身是不情愿去的,但京中多少眼睛盯着,即便王爷不去,有些眼睛也会长到王府里来,还不如去露露脸,能省的麻烦更多。” “哦……”宋寻月了然,那确实是,谢尧臣明显更怕麻烦。这不皇后之前就七里八拐的塞了个林穗穗来。 念及此,宋寻月看向张立问道:“既如此,那明日我去瞧瞧?” 张立点点头道:“跑得过初一跑不过十五,娘娘作为王妃,总得露面参加这些宴会,倒不如提前熟悉下,年三十金明池宴会,指不定能见着几张熟脸,更自如些。” 宋寻月点点头,看向寄春:“既是世子次女,想来同我差不多年纪,你去准备份适合年轻女子的贺礼。” 寄春应下,依言去办。 宋寻月又向星儿问道:“制衣所我送去的料子,新衣可有做好?”这种宴会,就穿那日去会仙居买的料子吧,若穿云锦,似乎太惹眼了些。 星儿行礼道:“奴婢这就去问。” 宋寻月看向张立,笑道:“你接着教。” 张立颔首,接着跟宋寻月说宫里的事,以及宫宴上一些关系和约定俗成的规矩。 宋寻月认真跟着张立学了大半天,方才窥见皇庭生活的一角,原来皇宫里是那样一般景象。有些东西听着,感觉触不可及,有些则又像寻常百姓家一般平常,比如皇子帝姬,私下里还是会唤陛下爹爹,皇孙等人会唤阿翁,倒是比她所想的温情许多。 这夜宋寻月早早睡下,第一日起来,本想去自己宅子里溜达一圈,奈何今日天气极差,阴云密布,外头刮着萧瑟的西风,细碎的小雪花一直和着风毫无章法乱飞。 这种天气最是伤人,若正正经经下场雪,许是还没这么冷,但这种风天,雪痛痛快快的下不来,那风挂到脸上,跟刀子似得疼。 宋寻月干脆没出门,在屋里窝了一上午,给星儿、寄春、栀香、锦蓉四人,每人各给了一笔钱,当筹码,玩了一上午打马棋。 张立一直在屋里外间,听着里头几个姑娘的欢声笑语,哪怕一直站着,人也感觉不到累,心情愉悦的很。 晌午吃完饭后,宋寻月这才恋恋不舍的起身,看着桌上的残棋,叹道:“从前怎不知有这么好玩的东西,外头今日这么冷,当真不想去英勇伯府,在暖呼呼的屋子里玩一天多快活。” 寄春笑道:“日后有的是机会玩,奴婢去给娘娘取件最厚的大氅,大家伙的都穿得暖暖的。” 说着,寄春便去取衣服,星儿也道:“我也去多准备几个汤婆子,这么冷的天,凉的快,多备几个换着用。” 等一人准备好东西回来,宋寻月便带上寄春准备的贺礼,换上制衣所新制的冬衣,带着四个婢女,以及张立等人,坐上马车,同往英勇伯府而去。 谢尧臣不在,这么冷的天,宋寻月舍不得几个姑娘冻着,便将寄春、星儿、栀香、锦蓉四个人都带进了车里。 马车刚动,栀香微微低眉,随后对宋寻月道:“娘娘,有桩事,奴婢思来想去,还是得跟您说一声。” 宋寻月看向她:“嗯,你说。” 栀香干涩的笑笑,回道:“王爷在京中素来名声不大好,仪妃娘娘不受宠,母家也早已落寞,王爷自己也没有什么能拿的出手的实绩,虽有王爷的头衔,可实则无权无势。” 宋寻月点点头:“这我知道,怎么了?” 栀香面露难色,接着道:“容奴婢说句不好听的话,英勇伯府这请帖,是看在您和王爷的身份所递,实则心里对您,或许会少些恭敬,京中其他勋贵也大多如此。届时娘娘若遇冷待,切莫放在心上。倘遇上身份贵重的女子,躲着些便好。”省得听到些什么风凉话。 “哈……”宋寻月坦然一笑,道:“放心便是,我本就不是很想参加这劳什子宴会。大多官眷是去交际的,为的不过是为夫君铺路罢了。我嫁了王爷,前头就剩下个亲王的尊位,已是尊贵至极,再无他求,我安心吃吃喝喝便是。” 栀香闻言,拧着的眉头平展开来,笑道:“娘娘通透,是奴婢担心过头了。” 宋寻月笑道:“无妨,多亏了你提醒,否则我险些忘了这茬。” 栀香冲宋寻月笑笑,心间放心了不少,她生怕宴会上娘娘同人搭话,受冷待后心里不快,既然已有心理准备,那便无妨。 不到两刻钟的功夫,马车停下,张立从外头拉开了车门,一阵冷风卷进来,直接打在宋寻月脸上,让她险些上不来气,抬手拿袖挡了一下,方才匀过一口气来。 不仅蹙眉,好烦,这种天只适合窝在屋里吃涮羊肉,根本不适合出门。 星儿等人挨个出了马车,伸手将宋寻月扶了下来,冷风吹得她发上步摇乱甩,耳环也贴到了脸上。 英勇伯府门前,迎客的伯府世子和夫人,早已冻得脸颊和鼻头泛红,两位都和宋寻月父亲差不多年纪,见宋寻月下车,忙迎上前来:“哎哟,王妃娘娘可有冻着?” 说着,一人上前行礼,宋寻月免了他们的礼后,笑道:“我还好,瞧着一位倒是冻坏了。” 世子忙对夫人道:“谁知今日竟是这种天气,合该换个日子宴请。” 说着,转头对夫人道:“快带娘娘进去。” 世子夫人含笑应下,忙侧身引了宋寻月往里走。来到会客厅中,已有好些女子在列,见宋寻月进来,皆回头看来。 在这些官眷堆里,宋寻月算是生面孔,从前在娘家时,随父也参加过几次宴会,但很少参加这般上层贵女云集的宴会,即便偶尔有,孙氏也很少带她去,所以没几个熟面孔。 世子夫人引了宋寻月到一名望之一十五六的女子身边,指着她身边的空位道:“琰郡王妃可坐在此处。” 众人恍然,起身见礼,唯独宋寻月左手边的两名女子未动,待见过礼,宋寻月身边的那名女子道:“原是三弟新娶的王妃。弟妹竟是如此美人,三弟有福了。” 听这女子称谢尧臣为三弟,宋寻月投去探问的目光,一旁的婢女笑着道:“我们娘娘是端顺王妃。” 哦,原是端顺王妃张氏,宋寻月行礼道:“见过一嫂。” 张氏抿唇笑,看向一旁那位望之三十左右的女子,道:“这位是太子妃娘娘,咱们的大嫂。” 太子妃阴氏看向宋寻月,招呼道:“都是一家人,弟妹莫要见外。” 许是和谢尧臣接触较少的缘故,宋寻月听着端顺王妃和太子妃称自己为弟妹,还说是一家人,委实有种不真实感,竟是同这等身份的人平起平坐了。 宋寻月行礼道:“见过太子妃娘娘。” 阴氏颔首受下,免了宋寻月的礼,示意她坐。 入座后,宋寻月眼睛逐一从中女子脸上扫过,委实不知今日过生辰的正主是哪一个。而太子妃阴氏和端顺王妃张氏,同宋寻月打过招呼后,便一直说着话,没再同宋寻月多言,席上也没有同宋寻月搭话的人。 宋寻月基本已经明白栀香方才所言之意,琰郡王妃,果然不是很受待见,不过没关系,她又不在意,只是不知英勇伯府的席面如何,有没有王府的好吃。 人差不多来齐,伯府中的婢女陆续上菜,厅中丝乐声亦起,气氛渐渐活泛起来,姑娘们边吃边聊,有些坐在一起,相熟些的女子,甚至还玩儿起行酒令,耳畔时不时便传来阵阵欢声笑语,听着倒是氛围松快热闹。 至于宋寻月,心思则扑在面前的菜肴上,一道道的品尝,有一两道还不错,但比起王府,还是差了很远,再加上她出门前吃了午饭,有些食之无味。 但看看一旁的太子妃和端顺王妃,用的还挺好,甚至称赞了一些她觉得不太行的菜肴。一时心间有些奇怪,到底是这一位会说场面话,还是谢尧臣太会享受,找的厨子出色? 寻摸这些事的宋寻月,自是没留意到,桌子对面,一直有三位姑娘,时不时就会向她投来目光。 一位是今日生辰宴的正主郑黎云,一位是太傅阴鸿寿的孙女,太子妃阴氏的大侄女阴婉枫,还有一位是阴鸿寿的孙媳吴氏。三位都与宋寻月年纪相仿。 阴婉枫看看宋寻月,对郑黎云低语道:“你确定你的法子成?” 郑黎云道:“姐姐放心,那方水榭,是更衣后回来此厅的必经之路,肯定能遇上,等下我们在那里截下琰郡王妃便是。” 阴婉枫微微嘟嘴,随后道:“也不知这王妃有什么手段,还得叫皇后娘娘这般费心,总之等下咱们问得尽量刁钻些,总能试出这琰郡王妃的深浅。” 郑黎云和吴氏应下,三人的眼风,不住的往宋寻月那边瞟。 婢女继续上菜,正是上好的玫瑰甜酿。可就在一名婢女走到宋寻月身边时,脚下竟然一崴,一碗甜酿全浇在了宋寻月裙摆上。 宋寻月被惊得起身,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 星儿心疼的蹙眉,连忙伸手将占了甜酿的裙摆提了起来。幸好是冬衣,比较厚,不会烫到小姐,这要是夏天,这一下下去,肯定得抹好几天的膏药。 可惜了小姐刚做的裙子!今早才从制衣所取回来的,怎么就被浇上一碗甜酿,这玩意黏糊糊的多不好洗?会不会伤料子?这件衣服不会废了吧? 郑黎云忙起身斥道:“怎么这般不小心?弄脏王妃娘娘的衣裳,你们赔的起吗?” 婢女连忙跪地道歉,声音中已是有了哭腔:“对不住王妃娘娘,奴婢不是有心的。” 宋寻月虽然无奈,但也知有些意外无法避免,谁也不想弄成这样。又听这婢女哭得难受,便道:“无妨,你别哭了,去换一身就是。”幸好多带了几身衣服。 宋寻月站直身子,看向方才说话的郑黎云,她心想这位应当就是此次生辰宴的正主,问道:“不知贵府上更衣之所在何处?” 郑黎云对宋寻月福一福身子,道:“娘娘莫气,有的,我这就着人带你去。” 说着,郑黎云看向那婢女,斥道:“还哭什么,快带娘娘去更衣。” “是。”婢女忙起身,将手里的托盘交给其他人,带着宋寻月离厅,往内院走去。寄春、星儿、栀香、锦蓉等人随行。 等宋寻月离开,郑黎云看向一旁的阴婉枫和吴氏,微一挑眉,神色间隐有得意之色。 三人又坐了一小会,趁众人不注意,陆续离席,跟了出去。 第50章 第 50 章 方才那位将甜酿泼在宋寻月身上的婢女,一路将宋寻月等人带到更衣处。 这婢女路上还在摸眼泪,见到了地方,宋寻月正想问再宽慰她两句,怎知尚未开口,那婢女行个礼转身就走,脚步极快。 宋寻月愣了下,随后嘟囔了句:“走这么快?” 寄春已经推开了门,宋寻月便将其抛去脑后,转身进去更衣。星儿等人亦跟了进去,但栀香脚步却缓了下来,坠在最后,她看着那婢女离开的背影,微微蹙眉,神色间若有所思。 外头冷,栀香最后一个进去,将门关上,寄春取出提前备好的衣服,和星儿、锦蓉一起,服侍宋寻月更衣。 此时方才宋寻月路径的水榭内,阴婉枫、郑黎云以及吴氏三人,已经走了进去。 水榭四面通透,又是临水,简直像是站在了风口上,冻得三人直打寒颤,吴氏将怀里的汤婆子又抱紧了些,蹙眉抱怨道:“这天可真冷,除夕怕是要下大雪。” 阴婉枫拉了拉衣领,忙又将手塞回斗篷里,连缝隙都抓着合上,亦是厌烦的皱眉,频频朝更衣处的方向看去:“更个衣想来要不了多久吧?” 郑黎云听着俩人的抱怨,心间不耐烦愈甚,奈何阴家地位比她家高,不敢得罪,宽慰道:“我也冷,但只要堵到琰郡王妃,咱们就抓紧找个借口去我房里,两位姐姐耐性子等等。” 郑黎云心头最烦,好好一个生辰宴,却成了皇后娘娘的鸿门宴,但皇后有吩咐,她能怎么办?只能照做。 宋寻月重新换了个身筠雾色衣裙,走出屏风,将汤婆子抱进了手里。 寄春拿过大氅,正准备给宋寻月披上,却忽听更衣室后头的净室里,传来一阵哗啦啦的响动,像是什么东西,一连串的掉在了地上。 宋寻月一惊,看向寄春等人,一时间,五个人各个神色肃然。 净室里怎么会有声响?莫非她更衣时屋里还有人? 宋寻月心底一沉,倘若对方是个男子,这若传出去,无论瞧没瞧见,怕是都得惹来一大堆的麻烦。 宋寻月忙朝栀香使个眼色。 栀香点点头,蹑手蹑脚朝净室走去,宋寻月等人也悄然跟了过去。 栀香提了一张椅子在手,来到净室门外,一把将门推开,门扇“咚”的一声,重重摔在墙上。 可当屋里的景象闯入眼中后,宋寻月面上警惕之色褪去,转为疑惑。 只见眼前,竟然是三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各自手里握着一叠薄木板,也正神色惊恐的看着她们。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栀香悄无声息的放下了椅子,宋寻月走上前,问道:“你们是谁?藏在这里做什么?”瞧打扮,应当是府里的小姐,不是婢女。 其中一个个子最高的姑娘走出来,朝宋寻月行个礼,回道:“郑黎鸢见过夫人,我是英勇伯世子第四女,这两位妹妹分别是二房叔父的女儿,夫人可唤我鸢儿。” 今日生辰正主郑黎云的妹妹?宋寻月看看她手里拿着的东西,问道:“你们三个在这里做什么?” 三个小姑娘相互看看,各个面上发虚,鸢儿抿唇,腮帮子跟着鼓起来,梗着不肯说,全身上下写满了为难。 宋寻月的目光,挨个从他们脸上扫过,沉默半晌后,忽地吓唬道:“既然不肯说,我便着人去前厅喊你姐姐,叫她过来接你。” “哎别别别!”鸢儿立马阻止,整个人立时如霜打的茄子般焉了下去,万分为难道:“我说嘛……” 鸢儿哭丧着脸看向宋寻月,说道:“夫人,我们姐妹无心冒犯,若是我说了,你能不能别告诉我家长辈。”若被知道,肯定要被重罚。 宋寻月微微挑眉,随后道:“那也得你先说了才行。” “哼……”鸢儿泄气般的哼唧了一声,将手里那一叠薄木牌递给宋寻月,说道:“我们在玩儿叶子戏。这游戏得赌钱才好玩,爹娘往日都不叫我们碰。今日姐姐生辰,家里大人顾不上我们,我们就躲来这里玩儿了。” 叶子戏?这又是什么好玩的?她怎么听都没听过? 宋寻月眼神发亮,目光已经彻底黏在了那叠牌上。每张牌手掌长度,薄厚不过十页纸,上面画个各种奇怪的符号,顶上还有字,什么四索九索,七万八万。 她伸手接过,一张张的抽着看,她边看牌,边又问道:“那你们怎么选了更衣室来躲着?” 鸢儿解释道:“因为今日宴会,这里是留给女客的地方,府中婢女今日都不会过来。而且天这么冷,来更衣的夫人小姐会很少。我们本想着,有人来藏好,等人走了接着玩,怎知刚才我妹妹没抓住,把手里的牌掉地上了。” 鸢儿说罢,再次恳求道:“夫人,我们真的不是故意冒犯,您能不能原谅我们?实在不成,我把我最喜欢的簪子赔给您,您看成不成?” 说话这功夫间,宋寻月已经将手里的牌翻了一遍,直到听鸢儿说赔,她才抬起眼。 宋寻月想了想,唇边闪过一个狡黠的笑意,对鸢儿道:“我可以不和你家长辈说,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三姐妹眼睛一亮,忙道:“只要夫人不说,让我们做什么都成。” 宋寻月俯身弯腰,和鸢儿目光平视,冲她眨巴一下眼睛,吐出五个字:“带我一起玩!” 郑家三姐妹:“……” 寄春、星儿、栀香、锦蓉:“……” 见她们一副怔愣的模样,宋寻月心头黯然,脸上笑意明显淡了,问道:“四个人不能玩吗?” “能!”鸢儿看看另外俩姐妹,接着对宋寻月道:“其实四个人玩最好!我们带夫人一起玩,夫人会吗?” 宋寻月心情又高涨了起来,忙道:“不会,但我学得可快了!走,咱们换个房间玩,这里是人家更衣的地方。放心吧,有我在,要是被你们家里人撞到,就推我头上,保管你们不会被罚。” 郑家三姐妹一下乐了,这可太好了!终于可以痛痛快快的玩一场了! 鸢儿忙上前挽了宋寻月的手道:“走!夫人,我带你去个地方。我们今日都没敢带婢女,等会可得叫你的婢女帮咱们防风,咱们躲起来玩儿!” 说着,鸢儿便拉了宋寻月往外走,其余两姐妹以及寄春等人连忙跟上。 出了门,鸢儿伸出去个脑袋,鬼鬼祟祟的四处看了看,这才出去,一路拉着宋寻月往更衣室侧面的房间而去。 栀香看了眼周围,心里那股不安的感觉仍在,说来也是奇怪,那婢女为何会平地崴脚?一碗甜酿全倒王妃腿上,刚才为何又跑得那么快,像心虚似得。 这郑家一向同太傅阴家走得近,而太傅和太子又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那碗甜酿倒下去,别是有什么坑在等着他们王妃。 不成,等下她得找借口出来瞧瞧。 鸢儿带着宋寻月来到更衣室侧面一个房间,推开门,一堆人钻了进去,将门关好,并叮嘱寄春和星儿等人在门口处放风。 鸢儿拉着宋寻月在椅子上坐下,又带着三个姐妹坐下,将一堆牌全部拿了过来,对宋寻月道:“我现在教夫人玩。既然夫人不会的话,头两把咱们不赌钱,先给夫人练练手。” “成!”宋寻月放下汤婆子,喜滋滋的应下,开始认真听鸢儿的教授。 栀香看了看已经进入状态的宋寻月,低声对星儿道:“我去小解,你们先陪着王妃。” 星儿应下,栀香拉开门出去,原路返回。 栀香一路尽量藏匿着身形,四处留神,试图找出不对之处。绕过更衣室,走上回廊,刚从拐角处过去,栀香就见水榭里有人,猛地一步退了回来。 栀香心间奇怪,这么冷的天,呆水榭里? 委实反常! 刚才她没看清是谁,听着没什么被发现的动静,这才探出一只眼睛。 侧对着她的,正是方才宴席上,斥责婢女的郑黎云,另外两个,她恰好也认得,是阴家的阴婉枫和太傅孙媳吴氏。 三个人站在水榭里,除了吴氏较为持重,一直忍着,剩下两个冻得直跺脚。脸颊、鼻尖、耳朵,更是通红,宛如染了色。栀香瞧着都心颤,生怕耳朵给她们冻掉。 栀香收回身子,一时今日发生的事,尽皆在心间串成一条线。这里是回前厅的必经之路,若是王妃出来,不就恰好遇上他们三个? 崴脚,脏衣,更衣,水榭,搭话……啧。 栀香心间了然,虽不知他们等在这里是为了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看来得回去提醒一下王妃,先别出来,天气这么冷,想来他们等不了多久就会回去。 念及此,栀香不在多留,转身回去。 再次回到宋寻月和鸢儿等人藏身的房间,栀香看了眼四周,见正好没人,迅速钻进了屋里。 耳畔呼啸的寒风被隔绝在门外,随即便是他们王妃和几个小姑娘的叫牌之声,整个屋里氛围甚是愉快。 栀香走到宋寻月身边,见他们王妃玩儿的这么开心,大有没有要走的意思,想说的话忽地噎在嗓子眼里,所以……她还有提醒的必要吗? 就在这时,宋寻月发现栀香过来,“忙碌”中抽空看了她一眼,说道:“诶,你回来了?正要找你呢,前头那个宴会,我不回去了成吗?” “唔……”栀香梗了下,随后道:“成……” 栀香是谢尧臣的人,她应对宴会的法子,得和谢尧臣一样才行。这种事问就得问她,她说成那肯定成。 “五索!”宋寻月打出去一张牌,方才对栀香接着道:“左右没人找我说话,我也没有找人攀关系的需求,去那儿也是干坐着,无聊的紧,还不如在这儿和小妹妹们打牌。对了……” 宋寻月又抽空看了她一眼,微一挑眉:“你没事帮我出去看着些,可别宾客都走光了我还在这。” 栀香失笑,笑意无比真诚。看来她这提醒是不必了!栀香行礼道:“是。”随后便退回到门口,和寄春等人站在一起。 宋寻月脑袋又从里间的月洞门伸了出来,对锦蓉道:“你去车里取些瓜果点心拿来,别走前头的门,避着点人。” 吩咐完她脑袋就缩了回去,锦蓉依言去办,特意从院子里找人引路,走了英勇伯府侧门。 而栀香,自方才起,唇边一直挂着笑意,神色间隐隐还藏着些不可思议。 从前她怎么没发现,他们王妃竟是个如此妙人!郑黎云等人在寒风里等着堵她,她可好,和三个小孩子扎堆玩起了叶子戏?着实是让人有些想不通。 等今晚回去写信通知王爷,不知王爷看到后,会作何感想?会不会像她一样跟着乐? 第51章 第 51 章 锦蓉很快就从车里取来一些干果、点心,装盘后送到宋寻月桌上。宋寻月大方的分给郑家三姐妹,四个人边玩边吃,别提多痛快。 两轮下来,宋寻月基本弄懂了叶子戏的规则,第三轮开始,各自加了点筹码,正式玩了起来。三个小姑娘身上钱不多,都是按铜板来下注,宋寻月自是配合着他们。 毕竟她对赌.钱没什么兴趣,主要是玩!那些小时候求而不得的快乐,终于渐渐得到了满足。 而郑黎云三人,在水榭里已经冻得人都快僵了。那凌厉的风一刀刀割在身上,似乎连身上的大氅斗篷都成了漏风的破烂布匹,一点儿都不挡风,遑论保暖。 郑黎云喷嚏一个接着一个,阴婉枫只觉脑袋好像被扣上了一个冰帽子,冻得厉害,阴风跟针一样,一根根的顺着头皮往脑子里钻。 就连一直持重的吴氏,眼下也渐渐顾不得形象,逼到忍耐不了之处,不得不拿出帕子,大声的擤鼻涕。 三位小姐都是如此,遑论三位的身边婢女们,各个哆嗦的跟小鸡啄米似得,但好在他们平日活做得多,身体强健些,情况倒是比三个小姐好一些。 已经冻成了这样,但因着是皇后的吩咐,郑黎云等三人谁也不敢说离开。 阴婉枫重重一个喷嚏后,将汤婆子直接塞进衣襟里,用双臂抱住,看向郑黎云,语气间满是抱怨:“你不是说这是回前厅的必经之路吗?一个时辰了,琰郡王妃人呢?” 吴氏也暗自剜了郑黎云一眼,极是不满。 郑黎云满心里委屈,这会也快没了好脾气,急道:“这是我家!我说了这是必经之路就是必经之路,我怎么知道她更衣要这么久?阿嚏——” 郑黎云伸手搓了搓鼻头,又赶忙把手缩回了斗篷里。她满脸的不快,她们俩抱怨个什么劲儿?谁愿意在生辰宴上,在这冷风里冻着?有本事就别借她的生辰宴生事,自己想法子去。 吴氏深深剜了郑黎云一眼,耐着性子道:“着人去瞧瞧吧。” 郑黎云看向身边婢女,吩咐道:“去更衣处瞧瞧,琰郡王妃出来没有。” “是。”婢女领命,转身搓着手往更衣处而去。 婢女走后,郑黎云三人都没再说话,各自生着闷气,甚至身子都微微侧转,背着对方,远没了之前的亲密。水榭里只剩下呼呼的风声,以及时不时发出的喷嚏声和咳嗽声,还有跺脚时吸气的嘶嘶声。 过了片刻,方才去找宋寻月的婢女回来,三个人眼中霎时绽放出晶亮的光,仿佛长久呆在黑暗中的人忽然见到初升的朝阳,目光全都死死锁在那婢女身上。 待婢女进了水榭,郑黎云迫不及待的问道:“怎样?琰郡王妃呢?” 婢女眉心深蹙,觑一眼三人的目光,语气为难的回道:“回小姐的话,琰郡王妃不在更衣处。” “不在?”郑黎云声音都拔了一个高度。阴婉枫和吴氏亦是诧异的看向郑黎云,眼里满是怀疑,甚至还有不少责怪之意,仿佛在埋怨她办事不牢靠。 郑黎云自是觉察到了二人的目光,一时心头更加不爽快,冲那婢女怒道:“怎会不在?回前厅的路只有这一条,她不在更衣处能去哪儿?” 阴婉枫在一旁阴阳怪气道:“别是人家不喜你们郑家,早早从侧门跑了吧。” 郑黎云瞥了阴婉枫一眼,肚子里火一阵高过一阵,但碍于阴家地位,不敢发火,只得将气都借此撒在婢女身上,厉声道:“去后院找!看看琰郡王府的马车还在不在?再去前厅看看,她有没有回去?” 虽然宋寻月不可能回前厅,但这么久没见人,还是回去瞧瞧的好。 婢女连忙应下,匆匆忙忙的再次跑开。 阴婉枫咳了两声,瞪了郑黎云一眼,方又阴阳怪气道:“可恨这生辰宴没落在我头上,否则绝不会出这种纰漏,我要是这几日生得便好了。” 吴氏眼下已是冻得有些受不住,她仿佛已经感觉不到两只脚的存在,这般受罪,再端庄持重的人心底也有了脾气。 听见自家小姑子挖苦,跟着附和道:“或者想个旁的法子也成,偏得是借更衣哄人家出来,大冬天的在这儿冻了许久。” 郑黎云气得肝儿颤,转头看向二人,本就冻僵的脸上,硬扯上个笑脸,道:“二位姐姐既冷,要不就别等了,抓紧些回屋吧。” 当她愿意生辰当天在这儿冻着?还得听这两位大小姐的风凉话和挖苦。 此话一出,阴婉枫和吴氏虽气,却也都不说话了。这是皇后的吩咐,今日必得见着琰郡王妃,否则根本没法儿交差。虽冷,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能在这儿等。 郑黎云见二人没了话,心头只觉解气,对一旁婢女道:“再去灌几个汤婆子来。” 婢女连忙一眼去办。 又过了片刻,婢女回来,行礼道:“回小姐的话,琰郡王府的马车还在,好生在后院停着呢,前厅也去瞧过了,琰郡王妃没回去。” 三人闻言蹙眉,郑黎云更是满脸烦躁,语气间满是不解:“好好一个大活人,能去哪儿呢?” 婢女拧眉想了片刻,回道:“不知是否是遇见了别的府的夫人,投缘的紧,正在某处说话聊天?” 宴会上这种事常见,若有聊得来的官眷,二人通常会结伴单独闲聊,天气好的时候在待客的院里转转,天气不好的时候,就在宾客区各房里呆着。 这种时候若是找过去,作为主人家会显得很不礼貌,而且他们与宋寻月素无交情,找过去像是故意找茬,给人留话柄,装成偶遇最为合适。 郑黎云不耐烦的摆摆手:“下去吧。” 婢女站去了一旁,悄然搓了搓冻红的手。 郑黎云心头像是被堵了大大一团棉花,堵心的难受,又气又冷,再想想自己生辰宴在这儿挨冻,心头又委屈的紧!眼眶都有些泛红。 她走过去站在了柱子后头,稍微能挡一点风,但在这大冷天,根本无济于事。阴婉枫和吴氏,两个人已经贴在了一起,互相依偎着取暖。 而宋寻月在屋中,同郑家三姐妹的酣.战正上巅峰,基本已经上头到出牌必高喝,撂牌必砸出声儿的状态,连桌上的东西都已经忘记吃,四人浑然忘我! 星儿等其余四人,一直守在门口处,不住的抻着脖子去瞧他们家小姐,星儿低声对寄春道:“寄春姐姐,瞧我家小姐这样我真开心,她今日玩儿的比之前还开心呢,是我见过她最开心的一天。” 寄春也瞧着里头,对星儿道:“这叶子戏这么好玩吗?若不然等回王府后,我去给王妃找一套,咱们正好能陪着玩。” 星儿重重点头:“恩恩,还有今日上午在王府玩儿的打马戏,听说有本《打马图序》,咱也给小姐找来。” 寄春应下,几个人又好奇的看着宋寻月等人玩。 栀香时不时就会出去瞧瞧,她都没去前厅,只走到水榭附近,若是见到郑黎云等人还在,便知宴会尚未结束,便先行返回。 就这般又过了一个时辰,时至酉时,太阳落山,天气越来越冷。 阴婉枫实在受不住了,她已经感觉不到自己膝盖以下部位的存在,每走一步,都仿佛像鬼一样在飘。 尤其是她的脑袋,方才像是戴了个冰帽子,现在似乎彻底成了冰,偏生冰一会儿,又感觉有热水浇在头上,整个人迷迷糊糊的眩晕起来。 她眼下连生气抱怨的心思都没了,扶着婢女和吴氏道:“不等了,我不等了……便是皇后娘娘怪罪下来,我也不等了,我要回去!” 说着,阴婉枫已经扶着婢女的手出了水榭,而吴氏自然也没好到哪里去,半个时辰前,嗓子就如火烧一般疼了起来,见自己小姑子走了,她怎么还会留?冲郑黎云摆摆手,连嘴都不想张,如释重负般跟着阴婉枫跑了。 郑黎云看着落跑的两人,重重咳嗽几声,又是几个喷嚏,心一横,连忙扶了婢女的人一起离去,往前厅而去。皇后要怪罪就怪罪吧,反正今日不是她先跑的,她们跑了,即便琰郡王妃出来,她一个人也成不了事。 三个姑娘外加各自的婢女,一路上咳嗽声、喷嚏声、擤鼻涕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宛如一群病秧子出街。 回到前厅,席上宾客已经稀稀拉拉,众官眷们陆续离席回家,三人在自己位置上坐下,许是自己身上太凉的缘故,一时只觉连椅子都是热的,甚至手摸上桌子,桌子都像是底下有个炭盆烤着一般暖和。 婢女们连忙给三人倒了杯热水,三人接过饮下,又急忙让婢女去厨房端三碗姜茶来。婢女依言而去,三人等着姜茶,一起在椅子上哆嗦。 半晌后,阴婉枫忽地道:“我怎么感觉身上热不起来?” 郑黎云亦幽幽道:“是啊,我也感觉,明明屋里已经很热了,可我怎么这么冷?” 吴氏在桌上搓着冻僵的手,道:“许是冻透了,多暖一会儿就好了。”她现在恨不能找个炉灶钻进去,让自己从头到脚,前后左右,全部热热乎乎的烤一遍。 不多时,婢女端了三碗热热的姜茶上来,三人连忙接过,捧在手心里,那勺子一勺勺小口喝了起来。 阴婉枫哆哆嗦嗦,又有些虚弱道:“嫂嫂,喝完就抓紧带我回去吧,我有些不舒服,头晕。” 吴氏连忙应下。 见天色已晚,栀香再次出来看了一圈,见水榭里人去楼空,唇边划过一丝嘲讽的笑意,方才转身回去。 回到宋寻月身边,三人正好一把结束,正在按输赢分“赃款”,栀香上前,在宋寻月耳畔道:“娘娘,该回去了。” “哦!”宋寻月忙一把将自己赢的那几个铜板一下拨拉进手里,对三个姑娘道:“我该回家了,下次咱们再玩儿!” 虽然赌注很少,只有几个铜板,但这是她胜利的象征!必须收好! 鸢儿笑道:“好嘞!” 随后另一个姑娘夸道:“夫人你可真厉害,第一次玩儿就赢了我们好几把。” 鸢儿也道:“夫人确实很会玩,有机会再见面,夫人可得再跟我玩儿一回。” 最后那位小姑娘闻言不服气道:“哼,新手一般手气都好!夫人今天赢我多,下次可就不一定了!” “哈哈……”宋寻月看向她一挑眉:“不就你输得最多嘛?啧,下次让你赢回来。” 此话一出,那小姑娘神色明显高兴了不少。 几人陆续起身,取过自己的斗篷系在肩上,寄春也上前给宋寻月披上大氅。锦蓉趁这功夫,去收拾了桌上没吃完的干果点心,以及垃圾等物。 鸢儿系好斗篷,上前牵起宋寻月的手,在她手上放了一个冰冰凉的东西,仰着头,眼睛晶亮的看着她,说道:“夫人,你可记着我!我叫郑黎鸢!下次再见我们还要一起玩。” 说着,郑黎鸢放下手去,一枚玉兔吊坠静静躺在宋寻月的手心里。 前后两世,这还是第一次有别人家的姑娘送她礼物,宋寻月心头一暖,问道:“这是给我的吗?” 郑黎鸢开开心心的点头:“嗯!这是我最喜欢的小兔子。” 宋寻月心间那股暖意愈发浓郁,她将玉兔捏在掌心里:“我一定好生收着!” 今日她身上没戴什么小物件,便弯腰,俯身直视郑黎鸢的眼睛,对她道:“今日我没戴什么能送你的东西,下次见面,我一定给你个还礼。” 郑黎鸢脸上绽放笑容:“好!” 宋寻月心情大好,站直身子,伸手搭上郑黎鸢的肩:“走吧。” 寄春将门拉开,几人一同出了屋子。刚出屋,一阵寒风来袭,宋寻月立时打了个寒颤,拉了拉衣领,她对郑黎鸢三姐妹道:“快回去吧,天冷!” 三姐妹愉快的冲她行了个礼,随后一同一蹦一跳的跑了。 宋寻月心情大好,扶着星儿的手,哼着小曲,往前厅而去。 回到前厅,宋寻月扫了一眼,见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正欲径直离去,却忽觉有目光看向自己,转头一看,正是今日过生辰的正主郑黎云。 她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手捧一杯茶,脸上泛着异样的潮红,正怔怔的望着她。 宋寻月本对这位没什么感觉,但今日这一下午,和她的妹妹郑黎鸢玩的委实开心,不免爱屋及乌,对她也有了些好感。 宋寻月看向她,抿唇一笑,眼里嘴边皆是真诚,随后道:“郑小姐,今日你的生辰宴,我玩的很开心!多谢你的邀请,咱们来日方长,保重。” 说罢,宋寻月再次冲她诚挚的笑笑,带着星儿等人一同离去。 郑黎云目光跟着宋寻月的身影缓缓的转,一时只觉自己被人当着面门狠狠一棒!打得她满脑子发懵,头晕眼花,目眩神摇,不知今夕何夕。 许久之后,郑黎云看着厅外空荡荡的庭院,望着随风卷过的片片枯叶,忽地反应了过来,心内一声凄厉的咆哮:琰!郡!王!妃!啊啊啊啊啊—— 宋寻月浑然不觉,心情愉快到今日这破烂天气,在她眼里都别有一番风味,西风冷峭,天地混沌,她竟欣赏到了冬季萧瑟苍茫的壮阔之美。 “哎……”宋寻月站在英勇伯府门外,等马车的空档里一声长长的感叹,人生,多么美好啊…… 待王府的马车出来,宋寻月带着一众婢女上了马车,关好车门,打道回府! 路上,宋寻月挠挠衣前襟,对车内几个婢女道:“饿了。” 宴会上吃的太少,后来虽然吃了几口点心,但是玩到兴头上时,浑然扑在牌上,什么吃的都抛去了九霄云外。 寄春正欲说话,一旁的栀香却已含笑道:“娘娘若是饿,不如回去叫厨房准备些精致的吃食。” 宋寻月笑道:“府里的吃食本就精致,如何再精致?” 栀香笑眼如弯月,解释道:“王妃近日所用,只是按规制所上的膳食罢了。其实王府的厨子,还会很多宫廷名菜,各地特色,以及一些古籍复原名菜。若王妃想尝尝,等回府后,奴婢便叫厨房给您列了单子瞧瞧。” 宋寻月和星儿皆是一愣,半晌后,宋寻月道:“那得尝尝!”想她前世过得何等辛苦,如今必得享享前世没享过的福! 而一旁的星儿,嘴巴都快合不上了,这些时日,她家小姐吃什么都想着她。每每用膳,她都觉得自己已经尝遍人间至味,便是立时去死也了无遗憾,未成想,那居然只是王府按规制所上? 寄春在一旁看着栀香,心头有些奇怪。栀香今晚看王妃的眼神,还有这个笑容,为什么莫名让她觉着有些……慈爱? 栀香笑意绽开,点点头,对宋寻月道:“那回府奴婢便让厨房列单子,王妃日后大可每日换着花样点。” 宋寻月哪会不答应?反正她日后会帮谢尧臣大忙,现在借他的光吃点好的没什么吧。 回到王府,宋寻月径直回房沐浴更衣,栀香通知完厨房列单子的事后,便回了自己屋里,提笔研磨,将今日发生的一切,按例全部写下,绑在鹰腿上,送去给远在建康府的谢尧臣。 此时此刻,建康府城外山林间的一处空地上,谢尧臣及手下所有人,皆一袭黑衣,并以黑布蒙面。除谢尧臣外,他们各个手持刀剑,围着眼前一群被绑住手脚,强押着跪在地上的人。 雪满大地,月明长空,照的这山林间亮如白昼。 建康府前几日的狂风已停,今日下了雪,夜里无风寂静,长空明朗,夜色与雪景都甚美。 即便野外这么艰苦的条件,谢尧臣还叫属下背着一把红枣木椅子上来,摆在雪地上,翘腿坐在上面,侧支着头,看着地上那堆人,懒懒问道:“都在这儿了?” 第52章 第 52 章 被五花大绑,跪在雪地里那群人,警惕的目光看着围着他们的黑衣人,眼里有惊疑,恐惧,尚且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能一言不发,静观其变。 辰安行个礼道:“回主子话,都在这儿了。兄弟们跟了大半个月,保管无人遗漏。” “嗯。”谢尧臣满意应下,随后挑眉道:“还等什么,动手!” 令下,众人便持刀朝那些人逼近。 为首那人见此,厉声道:“且慢!” 谢尧臣的护卫们便暂且停了动作,那人见此松了口气,看向椅子上的谢尧臣,问道:“你究竟是何人?我等做着自己生意,你为何要绑我们?若想要钱,开口便是,何必伤人性命?” “哼……”谢尧臣冷嗤一笑,故弄玄虚道:“你还有脸问?” 听闻这话,那人眼底神色明显有了些疑虑,谢尧臣放下支着脑袋的手,身子前倾,双膝撑在膝盖上,十指虚虚交缠,慢条斯理道:“叫你们办点事,这般不牢靠,放印子钱的事至今嫁祸不到琰郡王头上,主子留着你们有何用?” 一听主子二字,那人神色一怔,其余诸人皆眼露恐惧,那人急忙辩驳道:“这委实不怪我们,京里那边一直拿不来证据,我等只能一拖再拖!” 谢尧臣眯眯眼,嘲讽着反问道:“可我怎么听说,你们反水投靠了琰郡王,故意拖着不办事?” “没有!”那人大惊:“我等绝对没有背叛主子!” “哦?是吗?”谢尧臣复又靠回椅子上,轻蔑道:“你们拿什么证明?” 说罢,谢尧臣饶有兴致的盯着他们,欣赏眼前一干人等被冤枉后委屈又拿不出证据的着急模样。 本就没有的事,他们能如何证明? 谢尧臣稍待片刻,再次开口道:“拿不出来吧?” 他话锋一转,语气愈发森冷:“若你们清白,又怎会有这般空穴来风的传闻?主子从不用两疑之人!尔等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去地府跟阎罗王告状吧。” 说罢,谢尧臣手一抬,手下的护卫们再次挥刀上前,再无留情。 那为首的见状,心一横,神色发狠,起身一头狠狠撞在其中一个护卫肚子上,厉声招呼道:“兄弟们!跟他们拼了!” 他们本就是江湖野路子,不过为财而已!本说只干这一单,事后便可全身而退,怎知这些贵人们竟如此虚伪,根本不讲道义!他们可不能为了这一单买卖,就搭上身家性命,便是死,也得从这些人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话音落,一时嘶吼声四起,所有俘虏起身,哪怕手脚被束缚,也拼死同谢尧臣的人打在一起。 雪地里打成一团,谢尧臣依旧稳稳坐在椅子上,好似瓦肆看戏一般,静静欣赏着眼前的战况。 辰安等人趁机杀了几个人,那为首的见状,一头撞开人群,朝远处跑去,其余人但凡还有力气的,也于此刻奋力冲撞,追随那为首的逃窜,很快冲进密林里不见了踪迹。 辰安见状,朝其中几个护卫使了个眼色,那几个护卫见状,朝林中追去。至于其余人,全部站着没动,毕竟王爷早有吩咐,就是得留活口,至于追杀,意思下就行了。 谢尧臣目送逃跑的人跑远,复又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冲辰安道:“看看,死透没有。” 辰安应声,上前一个个的检查脉搏,待确认已经死透,方才转头对谢尧臣道:“回三爷,都死透了。” 谢尧臣点点头,这才扶膝,从椅子上起身,往前走了几步,看着方才那些人逃跑的密林,问道:“跑了几个?” 辰安回道:“八人。” “嗯。”谢尧臣转身往拴马的地方走去,辰安安排了几个人清理尸体,忙朝谢尧臣追去。 谢尧臣听着辰安的脚步声过来,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盯着逃走那些人,等他们顺利攀上端顺王,咱们就启程回京。” 印子钱一事,他自重生回来,便一直在着人调查。但再严密的调查,也很难将这些人一网打尽,但凡有一条漏网之鱼,皇后那边便能察觉是他做了手脚,事后必定会继续穷追不得,永无宁日。 即便一网打尽,这么一群人忽然失了消息,皇后和太子又不是吃白饭的,必会调查,调查的结果,指不定还是会落到他的头上,结果同样是继续被针对,甚至胜于从前。 如今就不同了。只要皇后一天没有找到他是祝东风东家的证据,那这印子钱,便是皇后所放。这么好的把柄,自然是要送给他二哥了。 让这批人以为皇后和太子卸磨杀驴,为了自保,他们只能投靠端顺王。届时在皇后眼里,策反这些人,要折腾他们母子的,可就是端顺王了,与他琰郡王毫无半点干系。他便可全身而退,坐山观虎斗。 如此想着,谢尧臣心情大好,唇边笑意都轻快了不少。他们会栽赃嫁祸,他就不会祸水东引吗?真当他从宫里平安走出来,靠得是运气吗? 辰安闻言亦笑,行礼领命:“是,三爷。” 谢尧臣拉过一匹马,跨马而上,辰安以及其余亲卫亦上马,随后一同往山下走去。 谢尧臣问道:“什么时辰了?” 辰安看了眼月色,回道:“子时刚至。” 谢尧臣嗯了一声,道:“想来今日栀香的信已经送到,回去瞧瞧。” 说着,一行人加快的行程,迅速往山下赶去。 自离京,每日栀香都会按他的要求送信过来,除了头一日,他的王妃同星儿做画册,叫皇后吃瘪这件事叫他心情大好之外,之后每日看着她的行程,心里头都有些不大得劲。 他的王妃每日的生活,委实太快乐了些。 怎么他不在,宋寻月便同那重获自由的鸟一样,成天飞来飞去的。好似从前是他的存在禁锢了她似得,他也没干什么限制她的事儿吧? 谢尧臣一行人很快回到建康府他自己名下的酒楼内,走的是后门,一进去,谢尧臣撤下蒙在脸上的面巾,边往里走,边朝辰安伸手:“今日的信,拿来。” 辰安即刻去取,很快小跑返回,将信放在谢尧臣手上。 进了屋,谢尧臣用脚勾过椅子,往炭盆边一坐,便将信打开,一手拿着信,一手伸到炭盆上头烤着。 没看几行,谢尧臣蹙了眉,骂道:“皇后可真是会见缝插针。” 辰安闻言亦是蹙眉,问道:“三爷,发生了什么?” 谢尧臣道:“栀香说昨晚英勇伯府递了请帖给王妃,王妃今日去参加生辰宴,被人弄脏衣服,之后阴家的姑娘和孙媳,还有那郑三等人,便一直在水榭候着她。英勇伯府明面上谁也不跟,但私底下早就同阴鸿寿沆瀣一气。” 辰安蹙眉道:“皇后贼心不死,定是想趁您不在,从王妃身上撬出点什么来。” “王妃如何应对此事?”辰安着急问道。 谢尧臣眉宇间一片厌烦,莫名就想起前世。这种宴会,若换成宋瑶月,瞧见有人招呼她,怕是恨不能削尖脑袋凑上去,全不知宋寻月叫人得手没有? 谢尧臣眉心紧拧,接着往下看,看着看着,他忽地笑了,眉宇舒展,随后连声道:“妙啊,妙啊……哈哈……” 辰安面露疑色,又不敢去看谢尧臣手里的信,着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谢尧臣两指掸掸书信,道:“她更衣后没再回去,居然同英勇伯府三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玩了一下午叶子戏。阴家同郑家那三个女的,在冷风里冻了两个时辰!” 辰安一愣,随即笑开:“哈哈……王妃娘娘可真是好福气啊。”这也能行。 谢尧臣面上的笑意满满,无奈摇头。莫名便想起她之前同自己要鸟哨的画面,以及那天自己拿出滚香珠后,她那一副好奇至极又喜欢的模样。 还别说,为了玩躲宴会,还真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谢尧臣哼笑一声,将那信放在眼前炭盆里烧了,随后嫌弃道:“没出息,她这就是小时候没玩过,眼下使劲找补呢。” 换成宋瑶月试试,别说躲过去,便是栀香察觉了拦着,自己都得上赶着往人家套里钻。上辈子祝东风可不就是这么泄露的吗? 听闻此言,辰安看向他们王爷,微微眯眼。他们王爷嘴上虽然说着嫌弃的话,可这脸上的神色,怎么瞧着却是一副极喜欢的模样。 辰安陪着道:“如此看来,王妃全无攀龙附凤之心,倒和王爷是一路人。” “啧。”谢尧臣双手在炭盆上方翻来覆去的烤着,说道:“有无攀龙附凤之心,眼下还瞧不出来。许是诱.惑不够罢了。” 人嘛,欲.望始终是填不满的,穿暖了衣服,就会想着穿更好看些,更好看之后,就会琢磨什么纹样更适合自己,找到适合的自己纹样,便又会想着纹样若能更精致些多好。 眼下宋寻月看起来确实是无攀龙附凤之心,那是因为自己根本没她机会。若是给了,那可就不好说了,谁知她想要的会不会更多? 而且……谢尧臣抬头看向站在身边的辰安,义正言辞道:“她哪里和本王是一路人?本王是装纨绔,她是真纨绔!” 欸?此话一出,谢尧臣愣住。脑袋转回来,本在翻烤的手停滞不动。 对啊!她居然比他还能玩!!! 就看看他离京这段时日,她都干了些什么,买料子,买玩具,买宅子……这几日重新修整宅子和庭院,用的还都是他的钱! 虽然没多少吧,可他怎么觉得自己多少有点冤大头。 娶个王妃回来,他得防着不说,还大把的花他的钱,完事自己除了多了个管家的人,什么都没落着。 谢尧臣忽然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眼神疑惑的看向辰安,长睫在他眼下投下一片阴影,随着他困惑的眨眼,一下一下的刷动。 这一刻他深切觉得,他同水榭里那三个女的并无分别,甚至损失比那三个更大! 她们只是冻了一下午,而他呢,被她灌酒那晚就给出去五千两,如今更是不知不觉间,连财政大权都交出去了。 他脑海中忽地出现栀香信上描述的画面——“王妃浑然不觉,离府前告知郑小姐此行甚愉,神色真挚。” 他忽就觉得,宋寻月那气死人的笑脸是对着自己的! 他偷偷摸摸的查她,她不也是浑然不觉?最后拿到自己库房钥匙的时候,指不定同对郑三一样,觉得他是个顶不错的大好人呢。 如此想着,谢尧臣神色愈发憋屈,但又说不上具体是哪里憋屈,但就是很憋屈。 辰安觉察到他们王爷神色不对劲,探问道:“三爷?您怎么了?” 谢尧臣看向辰安,盯着他的眼睛,无比认真的问道:“辰安,怎么自成亲后,本王越给越多?本王是不是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辰安面露疑色,细心琢磨片刻,问道:“没有吧?三爷,您给王妃管家权,是因查明王妃善良,并无坏心,再兼您心疼王妃幼时遭遇,这才交给王妃。是您明察秋毫,选择的结果,又怎么会认为自己被牵着鼻子走了呢?” 谢尧臣闻言,面上疑色少了不少,喃喃道:“也对……” 可为什么就是感觉哪里不对?起初,他只是想着养到她病逝便算完了,可如今怎么感觉自己搭进去的越来越多呢?甚至这次出来,老想着抓紧回去,从前从未有过这种情况。 谢尧臣缓缓站起身,若有所思的往净室而去,步履宛若幽魂,事情怎么变成了如今这般,他还没捋明白。 而京城这边,阴婉枫当天回去便发起了高热,脑袋好似被下了紧箍咒,一下下的收着疼,疼的她眼泪花直冒,嘴里都开始说胡话。大夫又是扎针,又是放血退热,方才叫她迷迷糊糊睡去。 她的嫂子吴氏,也没好到哪里去,冻了那么久,自是害了风寒,虽没有高烧发热,但咳嗽鼻涕不止,鼻下皮肤都快擦烂了,双脚还因今日的久冻,直痒痒,涂了一晚上的药膏。 郑黎云则同阴婉枫差不多,宴会结束后没多久,就开始发烧咳嗽。但她没到烧迷糊的地步,但她比阴婉枫和吴氏更痛苦,心里委屈到不能自己。 长这么大,这是她过过最凄凉的一个生辰!真的好难过。 更难过的是皇后娘娘交代的事情没有完成! 郑黎云缩在被子里,委屈的眼泪直掉,但还是不得不唤来婢女,硬撑着吩咐道:“去府里到处问问,今日琰郡王妃到底去了何处?” 第53章 第 53 章 而宋寻月,晚上沐浴出来后,栀香便已经将王府厨子列出的菜单呈上,全部都是王府厨子能轻松拿捏的稀世菜品。 宋寻月看着上头那些听都没听过的菜名,委实有些迷茫。她真不知这都是些什么菜,这大晚上的,也不适合吃太多,而且这些菜,看名字就是做起来很麻烦的样子,现在告诉厨房,要等很久吧? 她已经饿了,本想着弄一碗羹汤就饭用了,再休息会儿睡觉便是。 可现在,她连该选那道菜都不知道。尝当然是都想尝尝的,只是今晚天色已晚,又饿,等明日再慢慢品尝吧。 念及此,宋寻月看向栀香,道:“这么晚了,要不先简单弄碗羹汤,明日再点。” 栀香闻言点头,随后对宋寻月道:“明日三餐王妃可以今晚先选,这单子上有些菜品格外费神,怕是得今晚就备起来。” “哦……原是如此。”宋寻月再次看向菜单,忽有一种连吃饭,都变成了仪式和享受的感觉。 宋寻月眉宇间泛起期待的神色,目光再次回到手里的菜单上,看着那一道道的菜名,舌尖不由舔了下唇。 她看了半晌,伸手指着菜单道:“黄焖鱼翅,八珍鲍鱼羹,还有西湖醋鱼……” 西湖醋鱼是地方名菜,许是没有其余的珍贵,但胜在特色,她早有耳闻,只是未曾尝过。方才在菜单上见到,便毫不犹豫的点了。 宋寻月点了十道菜,作为明日的三餐,转头看向栀香道:“十道菜够我吃了,往日王府按规制上的菜,委实多了些。” 栀香闻言笑,随后点头道:“十道也成,虽少了点,但道道费时费力,胜在精致。” 宋寻月冲她一笑,将菜单放在自己桌上:“这单子就放这儿吧,我每日点几道尝尝。” 栀香应下,转身吩咐厨房。 不多时,栀香送了今晚的羹汤进来,配一碗松软的白米饭,宋寻月用过后,又跟屋里几个婢女完了一会儿打马戏,便上床睡了。 第二日晨起,用过早膳后,宋寻月便又去了自己宅子。头几日确实很忙,处处需要吩咐,她得一直跟着。 但从今日开始,该吩咐的已经吩咐的差不多,她只需每天上午去转转,监一下工,再看看是否有实际不合心意之处,重新改一改,基本没什么其他事。 晌午时分,宋寻月回王府,进屋净手后,厨房的饭菜便端了上来。 待宋寻月坐下,栀香一道道的介绍道:“王妃,这是黄焖鱼翅,这是鲍鱼羹,这羹汤极是费时,用鸡、鸭、鹅、鸽、鱼、虾、蟹、参八种食材以久蒸的方式馏出汤汁,再用此汤汁熬制鲍鱼做成,乃美食中的极品。” 宋寻月闻言愣住,看着眼前那盛在巴掌大盅里的鲍鱼,一时大开眼界,八种食材蒸馏出的汤汁,就是为了炖这一只鲍鱼? 一旁的星儿更是瞪大了眼睛,只觉心绞痛! 她看向栀香,不敢置信的问道:“整只的鸡鸭鹅,还有鱼虾蟹,就只是为了蒸馏出汤汁炖一只鲍鱼?” 栀香失笑,点头道:“正是。” 呜—— 星儿心疼哭了!整只的鸡鸭鱼啊,还有鱼虾蟹,居然只是当食材!而且还只是蒸馏汤汁!连肉都见不着,这若是放在从前,哪怕能吃到其中一样食材,于她和小姐而言就是过年了。 她好心疼啊,这样吃真的不会遭天谴吗? 星儿小心翼翼的问道:“那蒸完汤汁后,那些食材去哪儿了?扔了吗?” 栀香笑笑道:“按理来说是弃之不用,但我们王爷素来节俭,大多会叫厨子做成别的菜,赏给府里下人。” 啧,宋寻月听着栀香这话,不由嫌弃的撇了撇嘴。 你们王爷素来节俭?哈哈,真好笑。 笑归笑,只是这做菜的法子,宋寻月亦觉过于奢侈浪费,但看着那鲍鱼羹,却又真情实感的想吃!她在心间暗暗发誓,栀香给列的单子上的菜,全部只吃一次,等尝过后,她再也不吃了。 宋寻月的食欲一下被勾了起来,她照旧只留下星儿伺候,放了寄春等人各自去吃饭,便在椅子上坐下,准备享用今日的美食。 谢尧臣离府前那一两日,基本都是来和她一起吃,可怜星儿只能吃点他们俩吃剩下的,但是最近谢尧臣不在,星儿自是回来陪她一起吃饭。 待门关上,宋寻月便指着那鲍鱼羹道:“星儿快,我要吃这个。” 星儿脸上心疼的神色尚未褪去,她苦哈哈的将鲍鱼羹端到宋寻月面前,递了汤匙给她。 宋寻月舀了一勺汤汁抿了一口,一时只觉口中百味横生,各种食材的香味都在舌尖上跳跃,汤汁又黏而不腻,分明是汤,可在口中的感觉,却像丝绸一样顺滑。 太!好!吃!了! 她忙又舀起一片鲍鱼,咬了一口,那鲜香直冲天灵盖,好吃的都快哭了!呜呜呜,谢尧臣也太会过日子了吧? 这一刻,她又深切的可惜起来,谢尧臣要是她真正的夫君就好了! 吃了半盅,她将那碗羹推到星儿面前,对她道:“好吃!你快快尝尝!”说着,宋寻月继续回味口中残留的无穷香味。 星儿咽了口吐沫,虽然心疼的要死,可她也馋……呜呜呜,她好没出息。 星儿端起汤盅,舀了一勺入口,一时脸上神色惊喜无比,所有方才因心疼而来的神色褪去,感慨道:“唔唔唔!好好吃啊小姐!” 怎么这么好吃?吃到这盅鲍鱼羹,就是让她立马去死那也无憾了啊。 宋寻月挑眉对她道:“好吃吧!” 星儿连连点头,一口口的品着鲍鱼羹。 宋寻月口中鲍鱼羹的味道褪去,她复又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那黄焖鱼翅里的鱼翅。 这道菜她刚才一眼就看到了,汤汁宛若黄金般金灿灿的,透明的鲍鱼泡在汤汁里,仿佛白水晶掉进了琼浆玉液般,再兼这道菜是以金盘盛放,一时更显起稀世罕贵。 鱼翅入口,宋寻月不觉闭上了眼睛,细嚼慢咽,神色极其享受! 从前在宋府,吃饭是为了活下去,后来在顾府,心思太重,食难下咽。她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享用美食,竟会成为人生如此一大乐事。 这午膳全程,主仆俩边吃边交流感受,全程慢悠悠,竟是将五道菜席卷而空。 用完膳,宋寻月依旧坐在椅子上,双臂撑着桌面,十指相对轻点,闭眼回味。 日头已经转了过来,正好穿过窗落在她的脸上,照印着她唇边的浅笑,这一刻当真是无比叫她满足。 神仙的日子,也不过如此了吧。 星儿亦是无比欢欣,今日她吃的真的太好了。可等口中余味渐渐褪去后,星儿的思维这才慢慢回来。 她今天,居然跟着小姐,吃了这么多如此奢侈的东西! 星儿复又心疼的不行,呜呜呜,她怎么也堕落了? 余下的四日,宋寻月每日都过着这般的生活,头一天晚上点好第二天要吃的,然后静静期待明天的到来。 第二天早起用早膳,出门去宅子监工,晌午回来便开始享用美食,下午在王府里和寄春等人打马戏,或者玩儿九连环、鲁班锁,练鸟哨……晚上再快乐的享受一顿晚膳,和几个婢女在院里散散步,或者投投壶,打打锤丸,晚上沐浴睡觉。 这辈子没这么快乐过! 而谢尧臣,自是对她每日的行程了如执掌。 起初他还看着挺有意思,毕竟他很清楚宋寻月曾经过着怎么样的生活,如今到了他的身边,明显的开心快乐起来,这与他而言,莫名有股成就感。 可接连三四天,谢尧臣隐隐觉出不对来,栀香的信每日来,他每日看,可这么些时日下来,竟未曾有一次提到宋寻月问及他的话! 炭盆旁,谢尧臣的脸色一下垮了下来,他看着手里的信件,有些坐不住了,是不是栀香没写到? 他凝神片刻,将手里的烧掉,随后唤来辰安,吩咐道:“写封回信,问问这几日王妃有没有问起本王,再叫栀香多留意皇后,防她作乱。” 她能拥有现在的生活,功臣是谁?是他谢尧臣! 饮水思源!宋寻月性子良善,他这么久没回去,想来怎么都会问他两句。 比如“王爷何时回来?” 再比如“王爷外出都去哪里玩?大冬天的会不会冻着?” 辰安领命去写回信,一刻钟后,辰安回来,行礼道:“王爷,信已发出。” 辰安看着谢尧臣不太爽快的神色,问道:“王爷?可是想念王妃了?” 谢尧臣一眼横过来:“我想她做什么?” 呵呵,辰安心下冷嘲两声,接着道:“是臣多言。方才王爷叫臣回信,听那内容,臣会错了意。” “哼……”谢尧臣没好气的冷嗤一声。 他直起腰身,抬脚踩在了炭盆边缘,长腿尽显无疑。随后复又靠回椅子上,比方才更显懒散,他单手撑在椅子扶手上,抬起那只带着翡翠扳指的手,食指指尖在自己上唇唇尖处轻刮。 对辰安道:“本王只是想知道,本王这王妃有没有感恩之心,仅此而已。” “哦……”辰安故作了然。若是不在乎,以他们王爷的性子,会在乎王妃感恩不感恩吗? 谢尧臣似是想起什么,忽又笑了一声,对辰安道:“本王算是瞧出来了,本王这王妃啊,胸无大志,耽于享乐,眼皮子还浅,一个叶子戏就能把她魂儿勾跑。这样的人,注定成不了什么大器。” “噗……”辰安实在没憋住,噗嗤笑了出来。 谢尧臣抬眼看过去,辰安连忙遮掩着搓了下鼻头,将笑意全部收敛。 谢尧臣嫌弃一笑,自得道:“你也觉着本王说的有道理,是吧?” “不是……”辰安身子侧转一些,正面面向谢尧臣,随后两手抱拳,恭敬的弯腰行礼下去,认真答道:“臣只是觉得,王爷骂王妃的话,同陛下和朝臣骂您的话,一模一样。” 谢尧臣:“……” 辰安接着找补道:“当然,王爷是不得已,臣明白。” 再不得已,反正日子过得跟王妃没差,真不得已还是假不得已,他这做属下的,也不敢问。 驿馆嫌弃床硬不睡,嫌弃炭火太差全程捂鼻子,上山里审个人,也得命人搬张椅子放雪地里,金贵到衣角沾点灰就得换掉…… 任何时候,都不叫自己受一点罪!谁知道是不是逼不得已呢? 谢尧臣瞪着辰安瞧了片刻,随后深深剜了他一眼,将目光转开。他还真是没法儿反驳。 但这一刻,他忽地理解了父皇每每看他时,是个什么心情。但不同的是,父皇看他来气,他看宋寻月……有点儿相见恨晚是怎么回事? 如此想着,他脑海中莫名便想起从前的很多时刻,忽地觉得,那些时候,若是宋寻月在,他们俩一定能玩儿的很开心。 比如有次锤丸,他手感来了,连进十几个球,开心极了,却无人能分享。 同父皇母妃讲,肯定又会说他不务正业。前世的宋瑶月话,必然嫌弃的连看都不想多看他一眼。同辰安等人也没法儿讲,他身为王爷,在他们面前得端着点架子,不能将心中兴奋尽皆表达出来。 可若是宋寻月在……谢尧臣唇边隐隐挂上一丝笑意,肯定自己还没来及说话,她就已经惊讶了起来,还会真情实感的称赞他,指不定还会叫他教她。 如此想着,谢尧臣想回去的心比之前更浓烈的灼烧起来,转头冲辰安蹙眉道:“那些人接触到端顺王的人没有?若没有,就想法子掺和下,加快进程。” 辰安闻言应下,谢尧臣忽就不想在这儿呆了,干脆起身,转身往净室而去,准备沐浴休息。只要睡一觉,起来就又离回京更近一天。 郑黎云等人,在家中休息了整整四天,终于缓过些劲儿来。 这天清晨,郑黎云刚觉得自己好些,便即刻着人去给阴婉枫和吴氏送信,请他们过府一叙。 养病这段时日,她已经着人在府里到处打听着问了一遍。刚开始,真的是一点儿有用的东西问不出来,没人知道生辰宴当天,琰郡王妃去了哪儿。 她委实想不明白,一个大活人在自己家里,去更了一趟衣,人就找不到了。而且在府中几乎每个下人都问了一遍,除了有人看见她傍晚时分从水榭那条路经过回前厅之外,竟是别的什么踪迹都没有,仿佛她在更衣处凭空消失,又凭空回来了一样。 郑黎云当真想不通!甚至都有些怀疑,是不是琰郡王妃觉察了他们的计划,故意找了个地方躲着。可琰郡王妃没道理会知道! 直到昨天,她再次命婢女去打听,终于问出点有用的,说是她娘又从她四妹屋里,搜出了叶子牌,本打算重罚一顿。 可她妹妹却说,那叶子牌,是她生辰宴当天,一位来府参加宴会的夫人留下的,那天下午他们一起玩了一下午,直到宴会散方才结束。那叶子牌不能丢,下次见面,她四妹还得还给那位夫人。 她妹妹的叶子牌是留下了,但郑黎云是整个人都有些不大好了。她派人去问她的妹妹,问那位夫人是谁,她妹妹也答不上来,只说全程唤人家夫人,并未问及身份。 郑黎云分析了好几圈,最后确定,和她妹妹打了一下午叶子戏的人,非琰郡王妃莫属! 郑黎云当真是越想越气,既气她妹妹年纪小贪玩,又气琰郡王妃这么大个人还和孩子玩,一点不稳重! 同那琰郡王一样,根本不着调,当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害得他们三个躺了整整三天! 期间皇后娘娘还派人来问及,她只能说那天计划出了纰漏,琰郡王妃跑去和她妹妹打牌,人没遇上。还被训诫尽快再接触琰郡王妃,务必赶在琰郡王回来前将事情办好。 这不,今日刚能下床,就得叫阴婉枫和吴氏过来,抓紧找借口,再跑一趟琰郡王府。 为了避免递拜帖被拒,郑黎云这次决定鲁莽无礼一次,等阴婉枫和吴氏来了,商量好对策,他们就直接上门。 左右自己妹妹陪琰郡王妃玩了一下午,她登门拜访,多少能借妹妹攀点关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阴婉枫和吴氏都坐马车来了。 阴婉枫此次头风甚重,到现在还觉得脑袋沉沉的,头上戴了一个兔绒所制四指宽的抹额,将脑袋一圈牢牢包着,生怕再着了风。 进了郑黎云的闺房,二人坐下,脸上神色都不大好,阴婉枫玩儿着帕子,眼皮都没抬,问道:“说吧,这次又有什么法子?” 郑黎云便将那天琰郡王妃同自家妹妹打牌的事儿说了,随后道:“既然琰郡王妃喜欢打牌,又和我家妹妹相谈甚欢,不如就借着我家妹妹的人情,上门去给琰郡王妃送叶子牌,到时候再顺势留着打牌,指不定就能探出她的深浅来。” 阴婉枫冷哼一声:“那天下午,琰郡王妃到底是真的贪玩去打牌,还是觉察到了我们的计划,故意晾着我们,还不好说呢。” 郑黎云被怼了一句,一时有些不知说什么好。吴氏见此,接过话道:“是啊,若琰郡王妃是故意晾着咱们,那可着实是个聪明人,咱们这样上门,即便真的能哄着她一起打牌,也不见得能问着什么,怕是会白跑一趟。” 郑黎云闻言,心里头早已对这二位翻了好几个白眼,只好道:“可眼下咱们只能找到送叶子牌这个借口上门,也只能找打牌这个借口同她说话。我是想不到别的法子了,既然两位姐姐都瞧不上我的法子,倒不如说说自己的,咱们一起合计合计。” 阴婉枫想了片刻,转头看了看吴氏,随后道:“我嫂嫂说的在理,若是琰郡王妃是故意晾着咱们,咱们指定从她嘴里什么也问不出来。要我说,酒后吐真言,咱们干脆带上几坛好酒,借着送叶子牌的借口上门,然后取了酒来饮。咱们三个人,一人一杯,几圈轮下来,还愁灌不晕她?” 吴氏闻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对……人若是喝了酒,即便对我们再有防备,那脑子也会迟钝很多,说不定会有可趁之机。” 郑黎云质疑道:“可若是琰郡王妃不喝呢?” 阴婉枫冷嗤一笑:“只要能见着人,姐妹们就把各自打交道的本事拿出来,大多数人,都没法拒绝盛情邀请的热烈,咱们仨一人一句,连推带搡,琰郡王妃怎么拒绝?” 郑黎云点点头道:“那成吧,等下出去买一副叶子牌,再从松鹤楼买几坛上好的十里香,咱们便直奔琰郡王府吧。” 商量妥当,三人起身,一同出门。 琰郡王妃内,宋寻月刚用完午膳,依旧坐在桌边,正在闭眼回味。谢尧臣搜罗来的厨子,当真是太厉害了!等以后她自己的宅子里,也得请个好厨子,即便够不上郡王府的水平,也得比大多数人家的强! 宋寻月正闭眼回味着,忽听外头传来敲门声。 宋寻月睁眼,转头,看着门口的方向道:“进。” 栀香推门进来,神色间有些严肃,上前行礼道:“回王妃娘娘话,英勇伯府三小姐郑黎云、阴太傅府上小姐阴婉枫、孙媳吴氏求见王妃娘娘。” 宋寻月闻言蹙眉,不解道:“除了郑黎云,剩下的都是谁?为什么要见我?” 她连名字都没听过的人,居然登门拜访? 宋寻月:“?” 栀香看着他们王妃这一脸的茫然,莫名又想起之前生辰宴那天,自己在水榭里看到的画面,唇边勾起一个笑意。 栀香道:“郑小姐说,宴会结束后,得知您同她小妹玩叶子戏很开心,今日路过集市,见到一副叶子牌,便买了给您送来。” 宋寻月眼前复又出现郑黎鸢那张真诚可爱的小脸,唇边有了笑意,不免爱屋及乌,对栀香道:“那请她们进来。” 栀香那日没有提醒,委实是他们王妃歪打正着。但是今日不提醒不成,这三个人找上门来,能有什么好事? 念及此,栀香对宋寻月道:“王妃娘娘,那日生辰宴,您前去更衣后,这三个人便一直在回前厅必经之路的水榭上等候,奴婢出去看了好几次,足足两个时辰,这三个人都在等。直到后来太阳落山,实在受不住,方才回去。” 说罢,栀香看向宋寻月,问道:“娘娘,您说这三人,在水榭处等您做什么?” 宋寻月闻言蹙眉,神色也认真了起来,忽地想起什么,问道:“那个叫阴什么的,来自阴太傅府上,这阴太傅,是不是太子的老师?” 栀香点点头,唇边含笑:“对!娘娘英明。” 宋寻月了然,哦……原来皇后还没放过谢尧臣呢?她转头对栀香道:“那这三个人不能见!他们除了送叶子牌,还带了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吗?” 上次皇后就是送了个林穗穗来,这三个人来找她,肯定不是单纯的送个叶子牌那么简单。他们带的人、物,能问清楚就问清楚,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又能帮上谢尧臣。 第54章 第 54 章 栀香道:“只有他们三个,以及各府随行的婢女小厮。带的东西的话……” 栀香回忆了一下,随后回道:“除了郑小姐的叶子牌,每人手里还提了一坛十里香。” 宋寻月闻言看向栀香,不解道:“十里香?酒?” 栀香点点头:“是松鹤楼的酒,没有招牌松鹤酒贵,但也是楼中好酒。” 宋寻月寻摸半晌,随后问道:“你说他们带酒做什么?不会下毒了吧?” 栀香闻言失笑,回道:“大魏律法严明,他们这般招摇的过来,岂敢下毒?带酒……私心估摸着,是想灌醉您套话?” 想灌醉她?宋寻月再次陷入沉思。 她本想着不见,但这几个人,既然上次已经在郑家试图堵过她,今日又过来,显然是执着的很,若是今日不见,下次指不定还会在别的地方等着她。 最要紧的是……她们带了酒! 宋寻月唇边出现笑意,怕是不知道她的酒量吧。既如此,那她可就不客气了啊!今日必得叫他们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酒! 念及此,宋寻月对栀香道:“你先去找张立,叫他安排府里护卫,看好这三人带来的人,哪怕去小解,也得叫人作陪,绝不能离开视线。” 栀香听罢这话问道:“娘娘的意思是请?” “嗯。”宋寻月冲她笑道:“不是带酒了吗?正好我也馋了,何不喝个痛快?” 栀香莫名便想起当初他们王爷被灌醉的那晚,唇边也挂上笑意。他们王爷在男人堆里,算酒量大的,没成想,那晚居然被王妃灌成那样,如今这三个娇小姐遇上他们王妃,那能落下好吗? 栀香抿唇一笑,行礼道:“奴婢这便去前厅安排小宴。” 宋寻月笑着应下,待栀香走后,起身对一旁的寄春和星儿道:“为我更衣。” 说着,走进了卧室。 王府内,张立按照宋寻月的吩咐,在前厅到后院的每一个路口处都安排上了人手,又在府中除了前厅之外的所有院中,都重新安排人巡逻。宴客的前厅,更是各出入门都安排了人看守。 待宋寻月更衣出来,张立这些准备正好做完。 郑黎云和阴晚枫、吴氏三人,在王府门外已经等候片刻,阴晚枫神色间隐有些不耐烦,看向郑黎云道:“别是你的脸面,还没你妹妹大吧?” 郑黎云笑笑道:“确实没有我妹妹大,但二位姐姐,不得也靠着我妹妹的脸面来吗?” 吴氏见此,打圆场道:“好啦好啦,别闹了。只盼着这法子能有用,不然咱们三个这刚从病榻上下来就喝酒,委实伤身子。” 郑黎云转头看向阴婉枫,笑意莞尔道:“阴姐姐的法子,肯定要比我的管用。” 这次若是不成功,怎么也赖不到她的头上,她眼下心情可好的很。 倒是阴婉枫,横了郑黎云一眼,心里多少有点忐忑,复又看向王府那深不见底的大门。 就在三人忐忑间,栀香从里头走了出来,含笑行礼道:“郑小姐,阴小姐,阴夫人。三位拜访突然,府里什么也没准备,王妃娘娘更衣花了些时间,久等了,请。” 说着,栀香侧身,让出一条道来。 阴婉枫笑笑道:“今日确实是我们造访突然,王妃娘娘没怪罪便好。” 说着,三人一同进了王府。 宋寻月已坐在厅中正堂的椅子上,唇角含笑,两手交叠平放于膝上,腰背自然挺直,整个人乍看之下,颇为大气,甚是压场。 郑黎云三人绕过影壁,来到厅中,上座的宋寻月闯入眼中,三人皆是微愣,不由多瞧了几眼。 实难想象,眼前看起来这般端庄大气的女子,居然会在郑家同十岁小孩玩叶子戏玩到不见人影。 不过想想也是,“人不可貌相”这句话,用在貌美的人身上同样适用。比如这府邸的主人琰郡王,可不就是印证这句话的典型吗? 论模样,当真是整个大魏都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但论性情,实在是一言难尽,否则以琰郡王的身份和样貌,这京里倾慕他的女子,怕是能排到大理去。 三人走到厅中,各自自报家门后,同时行礼下去:“见过王妃娘娘。” “免礼吧。”宋寻月冲她们抿唇一笑,看向郑黎云道:“听闻你今日带了叶子牌给我?” 郑黎云笑笑,忙从婢女手里接过一个盒子,上前一步,看向宋寻月身边的婢女,寄春会意,上前接过,呈给宋寻月。 宋寻月一眼未看,只笑道:“三位难得来一趟,府里准备了一桌席面,只是时间仓促,有些简陋,莫要介怀。” 前世在顾希文身边的时候,听顾希文说过,在官场上混,要少在别人面前暴露自己的喜好。有些人许是会投其所好贿赂你,也可能会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 故宋寻月表现出一副对叶子牌毫无兴趣的模样,起身道:“三位这边请。” 郑黎云等三人相视一眼,眼里多少都有些疑惑,尤其阴婉枫眼里,再次漫过一丝对郑黎云的鄙夷。 瞧着琰郡王妃对叶子牌也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幸好她想出一同喝酒的法子,若是按郑黎云的主意,说一起打牌,许是说不上几句话呢。 三人跟着宋寻月走过去,待宋寻月入座后,方才挨个在椅子上坐下。 宋寻月看了一眼,忽地就感受到了做郡王妃的快乐。纵然谢尧臣不受待见,但在身份摆着,大多数官眷都得敬着她。根本不必像前世一样,跟着顾希文出去,还得同那些官眷虚与委蛇。 三人坐下后,寄春等人挨个上茶,宋寻月这才慢悠悠的问道:“不知三位今日怎么忽地前来王府?仅仅只是送叶子牌吗?” 郑黎云故意没吱声,笑着看向阴婉枫,阴婉枫心间暗骂了一句,这才笑着回道:“那日在郑家妹妹的生辰宴上见着王妃娘娘,见娘娘气度雍容,容貌出众,心下立时便生亲近之意。本想着宴会上就找娘娘说说话,怎知没等到娘娘。今日同嫂嫂和郑家妹妹出来街上置办些年货,恰巧看见那叶子牌,就顺道买了给娘娘送来。” “哦……”宋寻月笑笑道:“只是那日兴头上来,方才同郑家妹妹玩了几局罢了,难为几位记着,有心了。” 阴婉枫趁机从婢女手里取过一坛酒,放在桌上道:“我等本想着坐坐便走,未成想娘娘开席招待我们,正好我们买了几坛好酒,不如开了,咱们小酌几杯。” 吴氏见此附和道:“是啊,正好天寒,不如叫人将酒温了,咱们也喝来暖暖身子。松鹤楼的十里香,味道一向不错。” 郑黎云适时插嘴,冲宋寻月道:“左右等过几日年夜饭,少不了得喝酒,咱倒不如今日先练练,兴许到了年三十,能醉的慢些。” 阴婉枫生怕宋寻月拒绝,跟着说道:“这酒味道极好,王妃娘娘可定要尝尝。” 说着,阴婉枫便看向寄春,抢先道:“劳烦姑娘温酒。” 寄春看向宋寻月,宋寻月点了点头,寄春即刻便端着酒坛子下去温酒。 见宋寻月接受,三人都松了口气,不禁相视一眼,尤其阴婉枫看向郑黎云的神色间,隐有得意。 吴氏笑着开口问道:“不知娘娘酒量如何?” 宋寻月含笑回道:“一般般。” 听罢三人心下更有底了,三个人,还怕喝不晕一个琰郡王妃吗? 郑黎云看看三人,提议道:“只喝酒有什么意思啊?咱们行酒令来玩?雅令如何?” 吴氏闻言,笑意间隐有不好意思,随后道:“我这幼时多攻女红,吟诗作对的不大行,王妃娘娘见谅。” 雅令大多是出对子,当席构思,即席应对,看重玩者的才华和反应能力,吴氏自觉不大行。 宋寻月笑笑道:“若不然掷骰子,按点数来罚酒也成。” 怎知郑黎云苦着脸道:“我这天生运气不大好,若是掷骰子,怕是你们回回赢我,好娘娘,再换一个成不成?” 而就在这时,阴婉枫提议道:“若不然就击鼓传花吧?” 这其实是他们三个商量好的,击鼓传花最为妥当,他们三个人,完全可以控制传花的速度,到宋寻月的时候,尽量慢一点。如此这般控制着,只要不是花正好他们三人中间那个人的手上,大多数时候,都能在宋寻月手里。 郑黎云闻言忙附和道:“我觉着可以,不仅能罚酒,席间有鸣鼓声还热闹。” 吴氏看向宋寻月,问道:“王妃娘娘,您觉着呢?” 宋寻月莞尔一笑:“我没意见,那就击鼓传花吧。星儿,你去准备。” 星儿闻言行礼,去准备要用的小鼓和缎子缠绑的花。 几人又闲聊了几句,王府的婢女将饭菜一一端上了桌。郑黎云三人,打小也是富贵人家长大的姑娘,一见王府桌上的菜,便知王府的厨子不一般。 一时三人心里莫名都生出些妒忌的细微情绪,尤其阴婉枫,她本就心气高些,祖父乃朝中正一品大员,家中自是一等一的富贵,可同郡王府一比,竟也有些不够看了,莫名的不舒服。 恰于此时,宋寻月看向她,端详了几眼她头上的兔绒抹额,问道:“阴妹妹这是怎么了?怎么带着抹额?可是生病了?若是身子不爽快,这酒还是不喝的好。” 阴婉枫忙笑道:“多谢王妃娘娘关怀,我只是自小有些头疾,脑袋吹不得风,这才戴着,无碍。” 当她愿意喝酒?这病才好几天,她也想好好再养养。但皇后娘娘交代的事还没办完,再难受,也只能硬着头皮说无碍了。 宋寻月点点头:“那就好。” 说话间,寄春正好温好了酒,将就倒在四个酒壶里,挨个端到了四人面前,摆上杯子。 各自身边的婢女们,循礼上前,挨个为自家主人斟酒。酒斟好,郑黎云三人举杯,对宋寻月道:“我们姐妹三人,先敬王妃娘娘一杯。” 宋寻月依言抬杯,谁知却是阴婉枫单独起身,说道:“敬娘娘。”说着,一饮而尽。 宋寻月愣了下,这意思是……他们三个要挨个敬一杯?果真如栀香所言,是来故意灌她的,那她可就不客气了啊! 宋寻月礼貌含笑,亦将杯中就饮下,随后吴氏起身:“妾身敬王妃娘娘。” 宋寻月照例碰杯对饮,郑黎云亦复如是。 一圈下来,三人每人各饮一杯,但是宋寻月已经喝了三杯,这若是换成旁的女子,连饮三杯下去,只消片刻,便会微醺,但是对宋寻月来说,当真跟抿了一口没有区别。 宋寻月放下酒杯,摊摊手道:“三位用菜。” 王府婢女上前,挨个给三人布菜,宋寻月也吃了几口。本来今天点了几道好菜,准备品尝来着,奈何这三个来了,只好临时叫停。那些好东西,关起门来自己享受便罢了,没必要叫她们分了去。 星儿也准备好击鼓传花的东西上来,栀香抢先一步上前,从星儿手里接过小鼓和鼓槌,并示意星儿将缠好的花交给宋寻月。 星儿上前,将花递给宋寻月,宋寻月接过,拿在手里来回看了看,对三人道:“若不然,咱们开始?” 三人陆陆续续笑着说好,宋寻月转头看向栀香,道:“开始吧。” 栀香应下,按规矩背过身去,开始击鼓。 鼓声起,宋寻月连忙将手里的花扔给坐在左边的吴氏,吴氏迅速将花传给中间的阴婉枫,阴婉枫复又将花扔给郑黎云,郑黎云则故意放慢速度,递到宋寻月手上。 宋寻月注意到郑黎云扭捏的动作,这才忽地反应过来,几人为什么选击鼓传花,若他们三个一直这般,那自己岂不是冤大头? 如此一想,宋寻月装作紧张的模样,将手里的花用力一扔,直接扔进了阴婉枫面前的一盘菜里,那绸缎花上立马沾上许多菜汤。 “哎呀!”宋寻月讶然道:“这可如何是好?” 星儿连忙上前,将那花和菜端了下去,栀香也停了击鼓,宋寻月无奈道:“不成,这游戏我委实紧张,若不然,还是掷骰子吧。输赢天定。” 见花被毁,三人面面相觑,毕竟他们是客,即便心头不愿意,但也只能应下。左右他们三个人呢,怎们都能把宋寻月喝趴下。 星儿复又去取了骰子来,每人一个,一共四枚,并在桌中间放上一个大海碗。 宋寻月将自己的骰子拿在手里晃荡着,笑道:“咱们就简单些,比大小,每轮最小的人自罚一杯。” 三人连声称是,宋寻月朗声道:“我数数,咱们一起掷出去。” 说罢,宋寻月开始数数,四人一同将自己的骰子掷进了大海碗里。这一轮,吴氏输,吴氏笑着举杯:“我输了,我喝。” 说着,吴氏将这一杯一饮而下。 宋寻月一面招呼他们用菜,一面一起掷骰子,几轮下来,三个姑娘脸上都泛起红晕,唯宋寻月还是稳如泰山。 阴婉枫有些慌了,她看着宋寻月道:“娘娘好酒量。” 宋寻月笑笑道:“哪有?不过是方才运气好些,喝得少罢了。” 郑黎云和吴氏附和了几句,正准备继续掷骰子,宋寻月却看向她们三人带来的另外两坛酒,唇边含着喜色,说道:“这十里香果然是难得的好酒,味道果真醇厚,若三位妹妹不介意,不如叫我家婢女,再去将那两坛也温了吧。” 三人求之不得!阴婉枫忙道:“娘娘要喝,我等怎会舍不得两坛酒,尽管拿去温了。” 说话间,三人不禁再相视一眼,从各自眼里瞧出一丝喜色。就怕宋寻月不喝酒,但眼下她自己上赶着喝,她们哪儿能不答应? 宋寻月自是注意到了三人忽然高涨的情绪,唇边亦是挂上畅快的笑意,吩咐道:“寄春!去温酒,顺道换酒碗。这小酒杯,委实不过瘾。” 郑黎云:“?” 阴婉枫:“?” 吴氏:“?” 吴氏诧异道:“酒碗?娘娘,这怕是喝不了多少就得醉了吧?”哪有女孩子喝酒用酒碗的,这不是往死里喝吗? 宋寻月忙做出一副“你不懂的”神色,对她道:“欸!三位专程为我送叶子牌,足可见这心里是重视我这个郡王妃,还带了好酒给我,我怎能辜负三位好意?就上酒碗!” 三个人全部呆住,但心底多少还存着一些侥幸心里。酒碗就酒碗吧,只要琰郡王妃先醉,她们能套出一些话来,这趟就算没白来。 很快寄春就换了酒碗上来,王府婢女直接上前,撤掉四人的酒杯,换酒碗倒上酒。 宋寻月举杯:“来!我敬三位妹妹。” 三人各自咽了口吐沫,不得已抬起酒碗,跟着宋寻月一饮而尽。 一整碗下肚,郑黎云一时只觉自己眼神有些发直,宋寻月接着示意斟酒,骰子也不掷了,再次抬碗:“这碗多谢三位妹妹,为我送叶子牌。” 郑黎云:“……” 阴婉枫:“……” 吴氏:“……” 三个人正欲借口不喝,怎知宋寻月已经抬碗在饮,不得已,三人只好再次饮下。 这一碗喝下去,郑黎云眼神欲直,阴婉枫人开始飘忽,吴氏有些睁不开眼。这些娇小姐们,何曾喝过这么猛的酒,完全适应不了。 三人还未将这猛喝酒的难受劲儿压下去,宋寻月再次抬碗,道:“这碗敬三位妹妹的好酒!久逢知己千杯少,喝!” 说着,宋寻月再饮,三人欲哭无泪,只能跟着饮,阴婉枫咕嘟下酒时,眼角溢出了泪花。 这一碗喝完,三个人彻底蒙了,连喝三碗!碗!她们从来没这样喝过酒! 怎知宋寻月再次抬碗,朗声道:“这碗敬三位妹妹……” 宋寻月哽住,没词儿了,怎么办?宋寻月扫一眼三人,见她们已经完全顾不上听自己的话,直接朗声道:“管他的!喝!” 三姐妹已是彻底犯了迷糊,听宋寻月说喝,下意识便抬碗,再次来了个一口闷。 胃里烧呼呼的,阴婉枫直勾勾的看着前方,随后身子缓缓前移,紧着便听“咚”的一声,阴婉枫脑门嗑在了桌子上。 郑黎云和吴氏还有意识,郑黎云推推阴婉枫道:“喂,醒醒啊,王妃还没醉呢。” 但阴婉枫已经没了动静,宋寻月脸不红心不跳,只是有些热,从栀香手里接过团扇,打了两下,含笑看着阴婉枫道:“这妹妹酒量不行啊,咱这骰子才玩儿几把?换碗后才喝四碗,怎么就倒下了?” 吴氏强撑着猛喝酒导致的恶心,笑笑道:“我这小姑子,酒量素来不好。” 宋寻月极其可惜的叹了一声,对一旁婢女道:“抬走吧,让她去旁边暖阁里歇歇。” 阴婉枫被几名婢女架着抬了下去。阴婉枫被抬走后,宋寻月见跟团扇递给栀香,再次抬碗看向吴氏,笑着道:“阴夫人,咱俩来两把?” 吴氏干涩的笑了两下,随后应下,和宋寻月一同掷出骰子,第一把宋寻月输,她一饮而尽。第二把,吴氏输,吴氏又喝了一碗。第三把,还是宋寻月输,第五把,还是宋寻月输…… 郑黎云在一旁晕乎乎的看着,眼睛都直了!怎么这琰郡王妃,喝酒跟喝水一样?五把输了三把,喝了三碗,人却毫无反应? 第六把,吴氏输。 第七把,吴氏输。 第八把……没有第八把,吴氏捂嘴吐去了,吐完人就摊到在了痰盂旁边,被人抬去和阴婉枫同睡。 “哈哈……”宋寻月再次取过团扇,打扇笑着吴氏被抬走。 郑黎云彻底傻住! 宋寻月笑得欢畅,待暖阁门关上后,宋寻月转头看向郑黎云,唇边含着温柔的笑意。 郑黎云一惊,忽地从心底生出一丝真切的恐惧,蔓延全身,整个人好似被恶狼盯上了一样,莫名叫她脊背发凉。尤其她这笑意,分明温柔,可为何比如此可怕。 郑黎云哭丧着脸道:“王妃娘娘,我、我、我……” “我什么?”宋寻月反问,随后抬碗,冲她一挑眉:“咱俩来?” 呜—— 郑黎云都快哭出来了,但还能怎么办?只能硬着头皮喝下去。她双手颤巍巍的捧起酒碗,对宋寻月道:“王妃娘娘,是我们不自量力,妄想和王妃娘娘喝酒,我自罚一碗。” 说着,郑黎云自饮一碗,随后又道:“娘娘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怪罪我们。”说罢,郑黎云又自罚一碗。 宋寻月默默的看着,无奈道:“没意思……”怎么这么快就认怂了?她还想多玩儿一会呢。 郑黎云自罚两碗之后,人彻底不行了,眼前直冒金花,头脑也变得极其沉重,嗓子里似乎还有什么东西要呕吐出来,格外的不舒服。 她扶着婢女的手,摇摇晃晃起身道:“王妃娘娘,我先告辞了……有机会、有机会再来拜访……” 说着,连忙扶着婢女往外走,奈何人走到门口,连跨门栏的力气都没了,脚下一绊,整个人直接倒了出去。幸好婢女反应快,将其接住,否则怕是要摔伤了。 门外一阵鸡飞狗跳,宋寻月坐着看戏,纹丝未动。 郑家的婢女们将郑黎云扶起来后,架着她飞一般的离去。 宋寻月扶着星儿的手起身,吩咐道:“暖阁那两位,抬上马车,给她们家人送回去吧。” 说罢,宋寻月摸了摸这才开始微微泛红的脸颊,缓步离去,回了自己的嘉禾院。 阴婉枫回去后,许是生病未痊愈的缘故,彻底起不来了,躺在榻上又是吐又是迷糊,当真狠狠叫家里人捏了把汗。吴氏则连吐带睡,足足躺了一天一夜。 郑黎云亦是躺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三日的清晨,郑黎云方才梳洗后进宫,准备去见皇后娘娘。 还有两日便是大年三十,琰郡王妃这活她实在是干不了!这辈子,她就没遇上过这么难缠的人! 第55章 第 55 章 郑黎云通报后,在冯皇后宫外静候。 片刻后,凤仪宫中宫女出来,摊手做请,和善笑道:“郑姑娘,皇后娘娘有请。” 郑黎云面颊上异样的潮红尚未褪去,道谢后,跟着宫女进了凤仪宫。 冯皇后坐在正殿椅子上,单臂虚虚搭在椅子扶手上,手里捻着一串小叶紫檀的佛珠,合目小憩,乍看一副慈祥之态。 郑黎云进殿便瞧见了皇后,跪地行礼道:“英勇伯府郑黎云,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 冯皇后缓缓睁开眼,抬了下手里佛珠,虚指一旁座椅,道:“免礼,坐吧。” 没能完成皇后交代的任务,郑黎云心虚的紧,抬眼觑了一眼皇后神色,这才唯诺道声“是”,走过去在椅子坐下。 冯皇后低眉把玩着手里的珠子,问道:“本宫交代你们的事,办的如何了?” 郑黎云闻言立时红了眼眶,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眼泪“当啷”一下就滚了下来,抬着帕子边沾泪边哭诉道:“皇后娘娘,我们实在是拿琰郡王妃没有办法,辜负您的厚望。” 冯皇后眉心微蹙,抬眼看向她,眉宇间隐有不快,问道:“那小妮子是有三头六臂不成?发生何事?” 郑黎云哭哭啼啼道:“那日臣女生辰宴,本想着在府里截住琰郡王妃,拉着她聊聊,探其虚实。我等候在琰郡王妃前去更衣的必经之路上,怎知在冷风天里足足等了两个时辰,也没见着琰郡王妃回来。臣女后来细问后才知,她竟是同家中小妹玩了一下午叶子戏。” 冯皇后:“……” 骤听此话入耳,冯皇后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她若是没记错,英勇伯府比郑黎云年纪小的女孩子,如今最大的也不过十岁出头而已,怎么堂堂琰郡王妃,居然和十岁的孩子玩?而且还是玩叶子戏,这种官家女鲜少会碰的东西。 冯皇后蹙眉道:“你没弄错?” 她实在无法想象,一个能弄死柳如丝的女子,竟会干出这等不着调的事来。 郑黎云重重点头:“臣女绝对没有弄错!她当真同家中小妹玩了一下午叶子戏。那日天气极冷,可怜我们三人,在水榭里头冻了足足两个时辰。阴姐姐因此害了头疼病,高烧不止,在榻上躺了三天。阴夫人冻伤了脚,咳嗽不止。便是臣女自己,也在床上躺了三天才下来,期间亦是高热发寒。” 郑黎云当真委屈极了!她这辈子没这么委屈过!越说越伤心,眼泪掉得也愈发厉害。 她接着道:“即便如此,我等亦不敢耽误娘娘交代的任务,身子刚刚好些,我们三人便想着去琰郡王府会会那琰郡王妃。我等借着送叶子牌的名头,前去王府拜访。阴姐姐说,若是能将琰郡王妃灌醉,许是能问出些有用的东西来,我们三个便去松鹤楼买了三坛十里香,一同提着去了王府。” 冯皇后听着没什么大的毛病,这个年岁的孩子,想着灌醉人套话实在寻常,而且对方年纪也小,很容易上道。 但郑黎云这语气,她也知没有成功,眉宇丝毫没有舒展,问道:“后来呢?” 听完这三个字,郑黎云的眼泪更是不要钱般的往下掉:“我们三人本以为,三个人,怎么都能把琰郡王妃灌醉,可谁成想,琰郡王妃酒量竟是深不见底!我等一圈敬下来,她毫无反应。我们只好提出玩行酒令,怎知几圈玩下来,她还是没反应,我们三个已是微醺。结果您猜怎么着,琰郡王妃忽然说酒杯不过瘾,要换酒碗!她竟是换了酒碗……” 想着那天连续灌下去的几碗酒,郑黎云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从今往后,在她这里,十里香再也不是十里香了,是十里臭,呜呜呜。 若不是念在此时是在皇后娘娘面前,郑黎云心间这委屈,足以叫她大声嚎出来,她哭得不能自己:“琰郡王妃连续给我们三个敬酒,几碗灌下来我等已是如堕五里雾中。可她还不满足,偏要拉着我们继续掷骰子。阴姐姐直接栽倒在桌子上,再没能起来,被琰郡王妃抬走。随后琰郡王妃又同阴夫人掷骰子,结果七八把下来,分明是王妃输得多些,可她还是没事,阴夫人酒醉失魂,也倒在了饭桌上。臣女当真是被吓住了,往常家里父兄喝酒,也没有这样喝的啊!一碗碗的酒,跟水一样往下灌,臣女那天回去后,浑浑噩噩躺了一天一夜,直到今晨才能起来,进宫回皇后娘娘的话。” 呜呜呜,琰郡王妃可太恐怖了!她根本就不是人,哪有人能这么喝酒的? 话至此处,郑黎云起身,扶着一旁的案几跪倒下来,哭着求道:“皇后娘娘,我们真的是拿琰郡王妃没有办法!阴姐姐之前风寒最是严重,堪堪好一些便又喝了那么多酒,今晨臣女派人去问,她到现在还起不来床。听阴府的人说,这个年,阴姐姐怕是得在榻上过了。皇后娘娘恕罪,不是我们不尽心,是琰郡王妃实在太不按常理出牌,我们完全招架不住!她贪玩酒量还好,焉知不是往日同琰郡王一起玩多了的缘故。这种吃喝玩乐的行家,我们跟她斗,根本就是脸盆里扎猛子,不知深浅。” 话及至此,郑黎云那一双哭红的泪眼里,大有破釜沉舟之势:“娘娘若是生气,要罚便罚吧,但是臣女这辈子都不想再和琰郡王妃打半个照面!” 这阵子她受了什么罪,只有她自己清楚!高烧那晚全身吸冷,盖了两床被子都冻得直哆嗦。前个晚上从郡王府回去,吐了整整一宿,险些把胆都吐出来,难受极了! 那晚醉意朦胧间,琰郡王妃那张美貌的脸,跟噩梦一样萦绕在她脑海里,分明美貌至极,可那晚她半醉半醒间,琰郡王妃全然变成了六道轮回中打阿修罗道而来的女修罗,貌美又凶残! 郑黎云一番话滔滔不绝的讲下来,冯皇后眉宇间的沟壑愈发的深,她本已年近六十,此时那沟壑宛如刻入皮肤,深不见底。 她白了郑黎云一眼,语气间隐有不耐烦:“行了,别哭了。” 一来就哭个不停,当真聒噪。 郑黎云打了个哭嗝,立时收声,只肩膀还在一下下的抽动。 冯皇后不由长吁了一口气,这琰郡王妃,听起来怎么和老三一个样?见天儿的不着调。 不在宴会上呆着,跑去和十岁小孩玩儿叶子戏,还那么能喝!可不就是纨绔的标配吗?别是老三选的这王妃,就是照自个儿喜欢的性情挑的。 后日便是年三十,老三这两日怕是也要回来了,也没什么机会再叫人去试探琰郡王妃,当真叫人心烦! 冯皇后斜了郑黎云一眼,道:“罢了,你回去吧。此事无需你再插手。” 郑黎云闻言如逢大赦,连忙磕头,又是告罪,又是谢恩的,一阵表忠心后,这才行礼退下。 冯皇后神色难看,对一旁的贴身宫女道:“柔欣,你说这琰郡王妃若当真同郑黎云所言一般,如此不着调,同老三一个样?那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敢要柳如丝的命。” 柔欣方才一直听着,也在想这事,思量片刻后,对冯皇后说出自己的揣测,道:“回娘娘的话,奴婢私心估摸着,无非两个缘故。” 冯皇后看向她:“你说。” 柔欣接着道:“纨绔嘛,做事只顾自己高兴,大多有跋扈一面。借仪妃手送去的妾室,这王妃若是不喜,想要了她的命,也是情理之中。还有个可能,便是那柳如丝,当真如琰郡王妃所言,时运不济,被流氓追赶,发生意外。” 冯皇后闻言,不由倒吸一口气,眼睛快速眨了几下,随后叹道:“也是。本宫这是在宫里待久了,但凡遇上这种事,下意识便觉是有人残害,可世上意外本就多,若柳如丝当真是意外而亡,那还真是错怪了她。” 柔欣点点头,随后道:“话虽如此,但娘娘也不能大意。琰郡王同王妃前些日子献给陛下的册子,那可当真是深得君心。不知是歪打正着还是谋算深远。” 冯皇后点点头道:“还是你最懂本宫!若这对夫妻,当真是这般不着调,那不足为惧。就怕韬光养晦,做出这么一副样子来迷咱们的眼。” 冯皇后想了片刻,叹道:“既然柳如丝不中用,郑家和阴家的姑娘也不中用,那本宫便自己来吧。正好后日便是大年三十,皇家出宫金明池设宴,与民同乐,是个机会。” 陛下年纪大了,如今正是诸王蠢蠢欲动,旦儿保住太子之位的关键时期,不彻底探出这二人的底,她这心始终放不下。 而谢尧臣,那晚自是收到了栀香的信。当他看完后朗笑不断,随后将信递给辰安道:“你瞧瞧,居然还有人不长眼找宋寻月喝酒!” 连他,一个酒量不浅的大男人,都在宋寻月身上栽过,这三个女的能落着什么好?想什么法子不好想喝酒? 辰安接过,看完亦笑道:“这可真是自寻死路,这么一来,在王爷回去前,他们怕是没功夫再找王妃晦气了吧?” 谢尧臣嗯了一声,复又将信要回来,继续往下看,毕竟他最关心的事不是这桩。 可看到最后一句,都没看到自己想看的。 直到见到栀香那句“上书王妃近日忙碌,不曾问及王爷”后,谢尧臣本挂满笑意的脸,一下垮了下去,两下将信团成团扔进了炭火中。 他出门这么久,她居然半句都不曾问及? 辰安觉察到谢尧臣情绪,问道:“王爷,怎么了?” 谢尧臣骂道:“宋寻月还真是没良心。” 问王妃是否有问及王爷的回信,是辰安亲自代写发出去的,他自然知道王爷关心什么。但此时看他们王爷这模样,是想要的答案没得到? 念及此,辰安道:“王爷,您别怪王妃,毕竟您二位自成亲以来,半点没有夫妻的样子。更像是同臣一般的上下级?” 谢尧臣:“……” 他眸中神色甚厉,盯着辰安看了片刻,随后道:“但本王给她的,也远比给你们的多啊!毕竟她是王妃!” 说罢,谢尧臣收回目光,他也知自己没理。毕竟从宋寻月嫁过来,一直是他叫她别痴心妄想。 谢尧臣沉默片刻,起身就往卧室走,没好气的丢给辰安一句:“睡觉了。” 辰安目送谢尧臣进了卧室,思量片刻,便知他们王爷此刻想要什么。 于是辰安提笔回信,字里行间,暗示栀香提醒王妃,问问他们王爷,否则余下几日,他们这些跟着人,怕是没好日子过。 而宋寻月,那日抬走三姐妹后,许是微醺的缘故,心情比往日更好。在院里慢悠悠的逛了几圈,将一身酒意散去,方才回嘉禾院。 第二日,宋寻月在自己新买的宅子里呆了一日,她私心想着,过年许是事多,好些日子来不了,便趁这一日的功夫,将能交代的全交代了。 回嘉禾院时,夜色初临。 昨夜下了场雪,天地一片皆白,月初上,王府中散落院中的灯龛,也已点燃,暖黄的光,小片小片的落在雪地上,院中枯枝落雪,月挂疏影,景色甚美。 见此美景,宋寻月步子缓了下来,唇边含笑,在一树落雪的枝丫下站定,抬头凝望片刻。许是新年将近的缘故,她莫名想起自己有记忆后,过的每一个年。 幼时,外祖家离京前,孙氏待她还很不错。她与生母未曾相见,在她模糊的记忆中,也曾依偎在孙氏怀里撒过娇,也曾将她当做自己的母亲。 自然,孙氏真实面目暴露出来后,她也曾真情实感的伤心过。后来的新年,除了除夕那天,因着父亲在,能吃到一顿年夜饭之外,再也没过过像样的年,没玩过烟花爆竹,也没有新衣穿。 前世此时,她正在府中待嫁,宋瑶月已经同谢尧臣成亲,除夕自是不会回府。孙氏便哄了父亲去有温泉的庄子上过年,而她便和星儿,在屋里做了一顿腊肉饭,吃得香甜。 再之后的年,便是顾希文发迹后,她那时已经病入膏肓,何等琢磨过年? 如今好不容易摆脱了过去的一切,今年这个年,她无论如何,都得好好去去晦气! 思及至此,宋寻月目光从院中灯龛上扫过,脑海中忽地闪现一个奇思妙想,她眸中一亮,转头对星儿寄春等人道:“我们做些小灯笼吧?做最小的!做好多好多,让府里所有人都来一起做,除夕夜,我们把小灯笼都挂在嘉禾院的树上,就像树上开满会发光的花,到时候星星点点的,夜里得多美?” 此言一出,所有人眼睛里皆是一亮,可寄春脸上喜色却转瞬褪去,蹙眉道:“可是娘娘,除夕夜您得去金明池,参加金明夜宴啊。” “嘶……”宋寻月闻言眉心微蹙,随后问道:“金明夜宴何时结束?”总不至于一宿吧? 寄春回道:“往年都是子时末,丑时初。” 宋寻月闻言,想了想,随后有了主意,再次道:“不如这般,府里这么多人,今晚做灯,明天还有一个白天,便是一人只做一盏,也够装点嘉禾院了。后天是三十,咱们明晚就点上!好好欣赏一番,三十当天去参加夜宴,晚上回来后继续点上再看看,左右要守岁,晚点睡也无妨,可好?” 一听宋寻月这般提议,众人点点头,连忙兴高采烈的回去准备。就连往日里较为严肃的栀香,心间都升出浓郁的期待。 待寄春等人将宋寻月的吩咐传下去后,王府里所有人都感到新奇有趣,不免幻想那小灯笼挂满枯木落雪枝丫的场景。 张立听闻后,不由挑眉反问:“最小的灯笼?” 栀香笑着点头:“正是。” “哈……”张立失笑,摇摇头道:“咱们这位王妃,当真心思澄净。可惜这些日子王爷不在……”若王爷能亲眼看到多好?作为王爷的心腹,他很希望王爷身边真正能有个和他同甘共苦的人。 念及谢尧臣,张立看向栀香,问道:“后日便是三十,王爷可有说何时回府?” 栀香答道:“最迟三十早上,一定会到。之前陛下不是吩咐,今年让王爷同王妃先进宫,再陪他一道去金明池吗?王爷不会迟到的。” 张立点点头:“那便好。” 说罢,张立手一摆,笑道:“走,做灯笼去。” 栀香抿唇一笑,随张立一同去了账房院中领购置回来的材料。 整个王府忽然就热闹了起来,人们忽地不在各司其职,制衣所的绣娘不再制衣,厨房的厨子不再做饭,洒扫的婢女不再洒扫,全部来到账房院中,一时人满为患。 许是往日大家伙千篇一律的活做惯了,今日突然听说要做小灯笼,倒像是换了个心情般,跃跃欲试。而且这也很有过年的氛围,大家都很乐意。会的给不会的教,学会的又给其他学不会的教,一时气氛融融。 宋寻月自是也自己动手,专心在屋里做起了小灯笼。 栀香和寄春、星儿、锦蓉三人,围在在宋寻月身边,坐在小马扎上,一起忙活。 栀香摆弄着手里的竹篾,念及辰安在信上的叮嘱,组织了下语言,对宋寻月道:“王妃娘娘,王爷走了快半个月了。” 宋寻月注意力全在手里的小灯笼上,点点头道:“嗯,我知道。” 栀香接着暗示道:“前些日子风寒,后又大雪,也不知王爷出门在外,会不会冻着?您说是不是,王妃娘娘?”说罢,栀香目光黏在宋寻月面上,等她后话。 宋寻月满脑子都在想做完灯笼后要描的花样,对栀香的话完全没过脑子,再加上之前谢尧臣锲而不舍的训诫,她现在已学会下意识的避嫌。 只道:“王爷尊贵,身边有那么多人伺候,而且王爷素爱出去玩,想来经验丰足,不会冻着。” 栀香:“……” 话至此,她只好闭了嘴。看来今晚的回信,怕是到不了王爷的心坎上。 而谢尧臣,今晚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夜宿途中自己名下的酒楼。 皇后和太子弄出来那批放印子钱的人,已经顺利和端顺王的人碰头,端顺王很快就派人将他们保护了起来。 谢尧臣暂时放了心,接下来的日子,他能安生好一阵子,端顺王可比他难缠。他送二哥这么一份大礼,二哥可不得好好利用,皇后和太子怕是会自顾不暇,届时哪儿还有空搭理他。 归心似箭,这次返程他选择骑马。今日骑了一天马,出了一身汗,在酒楼落脚后,谢尧臣便命人烧热水,去净室里好好泡了个热水澡。 亥时三刻,待水温下来,谢尧臣从水里出来,取了一条中裤穿上,抽下架上棉巾,擦着滴水的头发,从净室走了出来。他身上尚未晾干的水珠,顺着他肌肉线条滑落,落至紧窄的腰间,在中裤边缘渗开一片水渍。 谢尧臣刚出来,辰安便呈上竹筒,道:“王爷,栀香的信。” “嗯。”谢尧臣眼睛盯着那竹筒看了眼,加快了擦拭头发的速度。 他走过去在地笼边坐下,将手上的水擦净,棉巾扔给辰安,伸手要竹筒。 辰安一把接住棉巾,随后将竹筒递到了谢尧臣手中。 谢尧臣抬起一只脚,踩上地笼边缘,将竹筒打开,阅读信件。 炭火暖黄色的光,照印在他脸上,衬得他高挺而窄的鼻梁,愈发如刀削般凌厉。 未擦干的水顺着他长发顺流而下,在发尖凝结成珠,滴落在地面上。 昨晚自己发了一通脾气,以他和辰安的默契程度,辰安昨晚肯定帮他回信,提示栀香询问。 即便她自己没想起来关怀他,但是栀香都暗示了!她怎么着也该问几句了吧?就算不是真心的,但好歹是有了关怀他这个意识。有了这个意识,以后就算不提,自己也会主动问问。 念及此,谢尧臣怀着笃定,将信打开。 可随着信往下看去,谢尧臣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只见上面白字黑纸:“娘娘说,王爷惯常出门,想来经验丰足,无需担忧。” 一股怒意直冲谢尧臣脑门,他蹭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信已被他团成一团,紧紧攥在手里,额角青筋直跳。 辰安见此,不由抽了抽嘴角,完了,王妃没搭理他家王爷。 谢尧臣生了半天闷气,转头看向辰安,一双剑眉倒竖,质问道:“你昨晚怎么写的回信?” 辰安:“……”王爷自己做的孽关他什么事? 类似昨晚回信这种心照不宣的事,他们王爷从不会问出来,但今晚直接问了出来,足可见,是真的有点儿气。 辰安想了想,护着谢尧臣的脸面,行礼道:“便是叫栀香提醒王妃娘娘饮水思源。” 这话也没问题啊。谢尧臣复又将手里团皱的信展开,盯着那句话又看了几遍。 辰安回信没问题,栀香问话也没问题,那就只有一个问题——他的王妃,打心眼里没把他当回事! 他娘的……谢尧臣气得两手扶胯,在屋里瞎转悠。 他堂堂琰郡王,天家之子,家财万贯,样貌也算看得过去,便是名声已经差到这种地步,依旧有人削尖脑袋算计他的婚事。但万万没想到,宋寻月居然视他为无物? 好歹嫁了他!好歹是他的王妃!做做样子不会?而且,他身为王爷,宋寻月竟是一点儿不怕他,连做做样子都不肯? 他这个身为王爷的夫君做的,也太窝囊了些! 这如何能忍? 不成!他得让宋寻月眼里有他!哪怕是敬着,怕着,眼里也得有他! 谢尧臣将那信直接丢了炭盆里,思量片刻后,看向辰安问道:“明日是不是经过万礼县?” 辰安行礼道:“是经过,但不顺路,若要去,得绕一点道。” 谢尧臣伸出食指,冲他凌空重重一点:“明日绕道万礼县!” 第56章 第 56 章 同辰安吩咐罢,谢尧臣思量片刻,道:“明日照旧骑马,绕道万礼县的话,顶多耽误一个时辰,晚上应该能进城。” 随后谢尧臣看向辰安,接着道:“去写回信,就说我三十早上到。” 骗他们他后天早上才到,等他明晚偷摸回去,王府里谁也不通知!他可得看看,他的王妃他不在的时候,都在做些什么。 念及此,谢尧臣唇边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转身进了卧室。 辰安目送谢尧臣离开,耸肩撇嘴,出门去写回信。 第二天一早,谢尧臣格外难得的起了个大早,冬天夜长,一行人启程出发的时候,天还未亮,骏马疾驰在雪地上,留下一片凌乱的马蹄印。 约莫上午巳时,一行人抵达万礼县。 万礼县,有大魏烟火故乡之称,京城各店铺所买的烟火,有九成是出自万礼县。此地所制烟火,不仅燃烧安全,且制烟火的技艺超群,每年都能做出全新的花样来。包括皇家各种典礼所用的礼炮,亦是由万礼县承包上供。 进了县城,一行人便下马步行。 谢尧臣和辰安将手里的缰绳交给身后随行的护卫,二人一同走在前列。万礼县地方不大,但因盛产烟花爆竹,百姓富足,人丁兴旺,街上热闹非凡。 各个店铺内都摆着各式各样的烟火爆竹,还有许多操着外地口音的商人,将购置的烟火装车运送,几乎每家店门旁都有,人声鼎沸,生意兴隆。 辰安扫了一圈,转头便见他们王爷看着两边街道,神色意兴阑珊,他顿时明白过来,转身唤来一名护卫,吩咐道:“去街上打听一下,看哪里能买着稀罕的烟火,不拘价格,但需新奇。” 护卫领命,转身便去路上找行人打听。 谢尧臣和辰安并肩在街上不徐不慢的逛着,辰安唇边划过一丝笑意,故意道:“三爷,臣已派人去打听哪里能买到新奇的玩意,您放心,咱们买回去的烟火,夫人看了肯定高兴。” “谁管她高不高兴?”谢尧臣斩钉截铁道,随后一眼横过去:“本王就是想过个热闹的年!谁给那个没良心的买烟火。” 谢尧臣嫌弃道:“我出门半个月,她连问都不问一句,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 说罢,谢尧臣又愤恨的补上一句:“我的身份她也没放在眼里!否则便是做做样子,也该关怀几句。没良心,我还给她买烟火,浪费钱。” 辰安可太了解他们王爷了!故意附和道:“也是!夫人确实白眼狼。其实以三爷的身份和威严,若想让王妃眼里有您,委实简单,只需态度恶劣些,那么夫人无论做什么,都会在意您的看法。让她敬您,怕您……” 谢尧臣闻言神色间满是不屑:“唉!我可不屑于吓唬一个弱女子。”敬着、怕着这个念头,昨晚气急的时候是想了,但不代表他真的会这么干。 谢尧臣眼露嫌弃,冷嗤一声,接着道:“就她这样没出息,满脑子惦记吃喝玩乐,除了我,这满京里哪个男人能懂她心思?京里那些个达官显贵,说起娶亲,一个个都是要温柔贤良,勤俭持家的,还要绵延子嗣,样貌出众,恨不能娶个全能的仙女回去。我就不同了,就喜欢这种爱玩的,不上进的,省得日后徒生心思,自寻死路,指不定还得日日在我耳边聒噪,催我上进。” 话至此处,谢尧臣忽地蹙眉,想起前世那些关于宋寻月的传闻。温柔贤良,勤俭持家,是大家闺秀的典范。但看看现在这个样子,和前世传闻所言判若两人,他怕不是被前世的顾希文忽悠了吧? 但这疑虑很快就从他心间散去,唇边复又漫上一丝丝笑意,现在这样更好!只要她日后永远不生出攀龙附凤的心思,那和他就是一条心。 念及此,谢尧臣神色间漫上一副掌握全局的笃定之色,徐徐道:“《孙子兵法》有言,‘投其所好,以利诱敌’。就得让她知道,只有我才能让她玩到这世上各种各样的稀奇玩意儿,换成旁人,她就得相夫教子,就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还有现在的快活?” 如此这般,长久以往下来,还怕他的王妃眼里没有他? 这话出来,辰安扫了一眼他们王爷面上的得意之色,忙做疑惑之态,问道:“三爷,您不是说不是买给夫人的吗?” 谢尧臣:“……” 谢尧臣转身朝辰安一脚就踹了出去,辰安利落躲过,谢尧臣一脚踹空,只好斥道:“就你话多!” 说罢,谢尧臣横了他一眼,自顾自的接着往前走,辰安笑,随后小跑两步跟上。 而就在这时,方才辰安派出去的那名护卫回来,在谢尧臣面前站定,行礼道:“回三爷话,臣打听过了,万礼县做烟火最出名的是卢氏宗族同陈氏宗族。这两家每年竞争各地订单,所以不断有新奇的烟火造出来。今年卢氏烟火以新造的万福烟火取胜,而陈氏则在今年改良了旧式的药发木偶,做出一种足有九层的药发木偶戏,据说甚至恢宏壮观。” “药发木偶?”谢尧臣闻言立时来了兴致,京里每年三十和元宵节上也有药发木偶戏,但大多只有六层,最多不过七层,九层的还当真少见。 谢尧臣复又点了一名护卫,吩咐道:“你去卢氏买万福烟火,其余人跟我去陈氏,瞧瞧这九层的药发木偶戏。” 说罢,由方才那名护卫带路,领着谢尧臣就往县城最中间的陈氏烟火店铺而去。 到了陈氏烟火店中,那门口伙计也是眼尖,一见谢尧臣气质出众,又见其身后簇拥人众,立时便知这位是今日贵客,忙上前行礼道:“这位贵人,里边请,请问您想要什么烟火?本店有红双喜、龙凤呈祥、步步高升、双龙抢珠、三阳开泰……” 谢尧臣抬手制止,直接道:“要你家九层的药发木偶戏,先带我去瞧瞧。” 那伙计愣了下,随后大喜道:“您这边请。”今年这药发木偶戏固然推陈出新,但弊在价格远高于寻常木偶戏,且结构庞大,统共才卖出两架,愣是被卢氏的万福烟火给抢占了市场。 那伙计直接将谢尧臣带进店铺后院,刚掀开帘子进去,谢尧臣便见一架同这烟火店三层楼一般高的药发木偶戏立在院中。 他立时便被吸引了目光,从最底层细细往上看去。 药发木偶戏,以□□和快慢两种捻线作为驱动,借助火药燃烧时产生的力道,推动每层木偶,在空中飞舞旋转,点燃时火树银花,甚是夺目绚烂。 大多药发木偶,每一层只有左右各有两个木偶,但眼前这个不同,从下至上,由多及少,整体形状宛若一棵松树。 共九层,从最下头往上看,第一层便是整套的龙生九子,九个木偶形状各异,各有特色,再兼虾兵蟹将,甚是夺目。第二层便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第三层乃七仙女临凡献祥瑞。第四层乃民间六神,灶神,土地,龙王,瘟神,门神,财神几位。第五层则是五路财神,第六层是唐僧师徒四人,第七层是福、禄、寿三位神仙,第八层是和合二仙…… 就这般每层一个故事,神话同话本兼具,层层递减,组成九层!最顶上,乃女娲娘娘,身披七彩霞衣,披帛随风而动。看着那顶上女娲,谢尧臣基本都能想象,待点燃之后,那女娲娘娘旋转飞舞时,该有多么夺目绚烂。 宋寻月肯定会看得瞠目结舌! 谢尧臣脑海中满是宋寻月看到那场景的模样,唇边绽开一个笑意,斩钉截铁道:“就要这个!” 辰安转头看向店中伙计:“可否拆卸,装车运送?” 伙计点头道:“可以,不过得留个人,学一下接引线。等运回去后,重新接上引线,才能正常燃烧。” 谢尧臣转头从队伍里点了两个护卫,吩咐道:“你们两个,还有刚才去买万福烟火的那个,你们三人留下,学会接引线,再将万礼县稀奇的烟火都买一遍,三十晚上运回府中。” 二人领命留下,谢尧臣命辰安付钱后,带着人便出了门,一行人顺道在万礼县吃了午饭,随后即刻上马,再次往京城赶。 而宋寻月,刚在府里吃了顿好的,正好在和星儿闲聊回味,待婢女们进屋收了碗筷,栀香同寄春也吃完饭走了进来。 栀香行礼道:“娘娘,昨晚王爷传信,他明日上午回府。陛下之前吩咐,您二位今年得早些进宫,陪陛下同去金明夜宴,不知王爷是否来得及,娘娘可要去王爷房里,替他准备下明日夜宴所需的衣物,待王爷明日回来也好快些更换。” 想起之前谢尧臣无数次的义正言辞,宋寻月还真有些不敢随便进他房间。可栀香话在理,她好歹占了王妃的位置,谢尧臣又给了她管家权,事从权宜,她确实得帮他准备衣服。 但她这么去,一旦他屋里丢了什么东西,她不就说不清了?不怕万一,就怕一万。 宋寻月思量片刻,对栀香道:“那你陪我去!寄春和星儿都留在嘉禾院。” 栀香是谢尧臣的人,等下就叫栀香全程跟着,无论她做什么,都让栀香看在眼里,这样她既能做到一个王妃该做的,也能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左右她就是去准备几件衣服,别的什么也不碰! 栀香闻言愣了一下,随后笑道:“好!”王妃素来不爱用她,今日却特意点名叫她去,怕是想打消王爷疑虑。 说来王爷不在的这阵子,她对王妃的感官委实好,王妃的言行举止,莫名叫她心生喜欢。 宋寻月起身,冲栀香笑笑,一同往谢尧臣院中而去。 张立一直守在谢尧臣院中,见宋寻月和栀香过来,上前行礼道:“见过王妃娘娘。” 宋寻月楼,问道:“王爷说明早回来,我怕他赶不及进宫,想整理几件衣服给王爷备着,能进去吗?” 张立看了栀香一眼,随后侧身礼让:“娘娘请。” 宋寻月走了两步,还是有些不放心,转头对张立道:“你也跟着吧。” 张立应下,随同宋寻月一同进了谢尧臣房间。 淡淡的冷梅香钻入鼻息,宋寻月在屋里扫了一圈,转头看向张立,问道:“王爷的衣物,寻常都放在哪里?” 张立上前带路:“娘娘随我来。” 张立一路将宋寻月带进谢尧臣卧室中,打开一旁靠墙那一排立柜中的一个,说道:“这里都是王爷的蟒袍,进宫都穿这些。” 待那些衣服上的金蟒纹样入眼,宋寻月复又真切的感受到来自天家的尊贵。 立柜里有玄底金蟒袍、红底金蟒袍、藏青金蟒袍、橘金金蟒袍、还有同朝廷大员朝服相同的紫色金蟒袍…… 她脑海中莫名便出现谢尧臣的脸,他虽然名声不大好,人也不着调,但那副皮囊和矜贵的气质,当真无可挑剔,这些金蟒纹样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定是会有不怒自威之感。 张立指着紫底的那套说道:“这套是朝服,乃上朝所穿。除了这件,其余随便王妃挑选。” 宋寻月点点头,其中颜色最鲜亮的,当属红底同橘色那两套。除了新婚那天,她好像还没见过谢尧臣穿这般鲜亮的颜色,不由问道:“这两套王爷穿得多吗?” 张立道:“红色那套倒是穿过几次,但橘金那身从未碰过,王爷说穿着像只五彩斑斓的锦鸡。” “哈哈……”宋寻月不由失笑,随后选了玄底和藏青这两套,说道:“就这两套吧,都准备好放在马车里,若是王爷回来的匆忙,可以直接在马车里换。” 张立应下,同栀香一起上前,将那两套取下,好生包了起来。 给谢尧臣选好衣服,宋寻月片刻未停,直接就带着栀香离开了谢尧臣的院子。走在回嘉禾院的路上,宋寻月问道:“王爷是明早回来,对吗?” 栀香点点头:“正是。” “哦……”宋寻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她能逍遥的日子,岂非就剩下今天一天了? 下次再想如这段时间这么自由痛快,怕是就得等到开春后,谢尧臣再次出去离府玩才行。 宋寻月缓缓走在王府花园的小道上,心间琢磨了半晌,决定在这最后一天的自由时光中,狠狠放纵一下自己! 宋寻月转头看向栀香,问道:“上次郑家姑娘带来的酒还剩多少?” 栀香回道:“那日只启了一坛,剩下两坛未动。” 两坛,以这段时间她的酒量来看,大半坛下去,顶多微醺,若是两坛,正好够她痛快。 念及此,宋寻月道:“等下回嘉禾院,把剩下两坛取来温了吧。小灯笼制作的如何了?” 栀香答道:“全府的人昨晚开始做,手快的做了三四盏,慢的也做了一两盏,约莫有两百多盏。” 宋寻月点点头道:“那酉时便可以命人挂灯了,嘉禾院挂满,若还有剩,再叫把嘉禾院外头路旁的树也挂上。” 栀香应下,宋寻月又道:“只我一个人喝酒也没意思,王府里应当还有存酒,再取一坛出来,今晚你们陪我一起喝。” 栀香一听这话,脑海中立时便出现他们王爷,以及郑家姑娘同阴家那两位醉酒后样子。她不由咽了口吐沫,忙道:“王妃娘娘,便是我们三个全部加起来,也喝不过您啊。” 宋寻月笑道:“欸,这次不同,今晚咱们喝个好心情,大家随意按量便是,自己控制着自己的量,别喝难受就是了。可以将张立也叫来,我瞧他每日守在王爷院里,也挺无趣的。” 栀香含笑应下,宋寻月又道:“只喝酒也没意思,今晚咱们想个新奇的玩,但凡输了的,不仅得喝一杯酒,还得表演个自己擅长的节目。” 栀香闻言笑道:“王妃娘娘若是想热闹,王府中花字辈的姐妹里,有好些人曾经都是风月场所救回来的苦命人,大多会些歌舞,大可叫来给娘娘表演些。” 宋寻月眼前一亮,转头道:“这个不错,我等下回去小睡片刻,你便将这些全部吩咐下去。” “是。”栀香含笑应下,为什么感觉跟着王妃,比跟着王爷快乐多了? 回到嘉禾院后,宋寻月便回屋去午睡。 而栀香则按照宋寻月的吩咐,叫人取酒、温酒,又去通知了张立以及花字辈中会才艺的姐妹,准备各自擅长的节目。 花字辈的姑娘们,自从到了王府,好些已将从前学会的技能都荒废了,今日骤然听王妃要赏,委实有些紧张,怕自己手生惹了王妃不快,即刻便取自己乐器紧张熟悉起来。 但栀香却告诉他们,王妃娘娘人很好,不会因此责罚,叫他们不必太担心。众人闻言松了口气,本紧张的排练,忽地就变成了欢笑热闹的预热。 待宋寻月一觉起来,厨房正好送来晚饭,她便唤了星儿,一同在椅子上坐下吃晚饭。 窗外热闹的很,远比寻常吵闹。宋寻月一把推开窗户,正见王府中的婢女小厮们,正扶了梯子,在每个树上挂小灯笼。 日暮西沉,黄昏的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宋寻月看着那一张张笑脸,心情莫名更好。 这样的日子真是叫人贪恋啊。 哎……谢尧臣要是永远不回来就好了。 那这王府就永远是她的天下,可惜不可能。不过以她现在和谢尧臣的关系,她离开王府是迟早的事,等离开后,在自己的宅子里,她就可以像现在这样,做府里真正的女主人。 待吃完饭,天色差不多彻底暗了下来,只余一点光亮,还倔强的悬在西方天际,东方的天空上,已是星辰点点,月亮刚从远方的山后冒出小半个头,偷摸的望着足下这一片天地。 今夜无风,宋寻月回屋去加衣,今晚要在外头赏灯,她可得穿得厚厚的。 而此时院外,栀香等人,已经按照宋寻月的吩咐,搬了一张方桌和一把椅子出去。宋寻月的椅子旁,摆了好些个小马扎,还有一些直到膝盖高的小圆桌,供下人们休息小坐。栀香和寄春还在院子四处靠墙的角落里,多放了几个吉祥缸,生怕这么多灯,一旦出现意外,也可及时灭火。 院里还有好几个红泥小火炉,炉上温着好些酒。而花字辈的那些姑娘们,也随张立,一同来到嘉禾院。 一进嘉禾院,包括张立在内的所有人,齐齐愣住,随后每个人眼里,都绽放出惊讶,不住的打量着悬挂在枯树枝丫上的一盏盏小灯笼。 远远看去,宛若繁星点点,整个嘉禾院,竟是陷入一片如梦如幻般的光景里。 一声声低低的惊叹在院里此起彼伏,花字辈的姑娘“哗”一下散开,三两结伴跑到那些树下去看小灯笼,一时这小小嘉禾院,竟是堪比元宵灯会上的热闹。 张立面上挂着藏不住的笑意,将这嘉禾院,从左看到右,又从右看到左,来回看了好几遍。 王妃当真是奇思妙想,昨晚开始做灯,他虽已幻象过挂上这些小灯后的场景,但未成想,真正见到的这一刻,竟还是止不住心间的震撼。 院中锦鲤池已经结冰,许是池水清澈的缘故,结下的冰也透亮,太湖石旁树上挂满的灯笼,倒影亦垂在冰面上,虚晃出一个个模糊不清的光团,愈发如梦似幻。 张立惊叹后,心间不禁可惜!王爷为何得明早才回来?但凡早一晚,今晚回来,就能见到王妃准备的这一切,两个人一起在这样的环境玩耍,得多美好啊。 张立为他们王爷的没福气摇头叹叹,随后走到栀香身边,问道:“娘娘给我们也准备了酒?” 栀香笑着点点头:“是呢,娘娘这么爱热闹,她自己肯定无趣,咱们就陪她喝些。左右过年了,托娘娘的福,咱们也跟着一起松快松快。” 张立应下,叹道:“哎……正是呢,我这几日听闻,各国使臣已于这两日陆续进城,接下来的一个月,有的忙呢,就趁今天,舒展舒展心神吧。” 栀香闻言笑,就在这时,宋寻月从屋里走了出来。 张立抬眼看去,见到宋寻月的刹那,不由失笑。他们王妃怎么今晚穿得这么厚?看着像个小圆球一样。 厚厚的毛领堆在宋寻月脖子上,像花萼一样托着她白皙又貌美的脸,许是底下穿得太多的缘故,斗篷罩在身上圆鼓鼓,几乎看不见肩形,再加上脸上藏不住的笑意,望之分外可爱,仿佛往日里的窈窕大美人不是她一样。 “哎……”宋寻月在椅子上坐下,松快的长长吁出一口气,朗声道:“大家伙也坐吧。” 谢尧臣不在的最后一晚,她可得玩尽兴喽!在座的诸位,才艺表演,一个也别想逃! 第57章 第 57 章 除了宋寻月有桌子椅子,其余人都围圈坐在院中的小马扎上。待宋寻月坐下,寄春等人便将一旁红泥小炉上暖好的酒端上来一壶。 因着宋寻月酒量惊人,寄春干脆在属于她的红泥小炉上盖了个网子,一次性温了七八壶。其余人则由离小炉最近的那个人,给身边人倒酒。 所有人都是酒杯,唯有宋寻月是碗。她若用酒杯,怕是喝到明晚都没什么感觉,特意换的。 天气虽冷,但在座的人,没有一个脸上不是挂着松快的笑意,大部分人的目光,总是留恋在嘉禾院宛如结出星灯的树上,时不时捧着热茶或热酒抿一口,在这如斯两夜中,惬意非常。 宋寻月自倒了一碗酒,众人见状,由张立带头,起身全先敬了宋寻月一杯。宋寻月含笑饮下,随后道:“来来来,击鼓传花,落谁头上,谁就先自罚一杯,然后表演个节目。” 话音落,栀香将缠好的绸缎花递到宋寻月手里,随后背过身去,开始击鼓。 待急促的鼓声一起,气氛顿时紧张起来。那绸缎花似会飞的球一般从众人手里弹过,落到每个人手里,都好似烫手的山芋迅速被扔了出去。 鼓声忽停,绸缎花在一名花字辈的姑娘手里停下,姑娘愣住。宋寻月含笑看向今日这第一位被选中的姑娘,院中众人也跟着起哄。她手边有一把琵琶,应当是会演乐,宋寻月瞧着甚是期待。 那姑娘将手中绸缎花嫁给身旁的姐妹,起身举杯:“奴婢敬王妃娘娘。”说着,抬袖一饮而尽,随后她复又坐下,拿起琵琶道:“娘娘,奴婢为您唱一段小曲。” 宋寻月点头应下,那姑娘信手在琵琶上一拨,一段旋律便在院中漫散开,曲调舒缓而有情致,院中随之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她的脸上,静静欣赏。 她缓缓开口,悠远的歌声从她口中飘出,在嘉禾院顶空盘旋:“江岸吟风春捎寒,忽闻小雁正北还。看取云深觅无处,原是天色向昏晚……” 这姑娘唱歌时的声音当真好听,是宋寻月打小便向往的那种美妙,她不由闭目细听,指尖也下意识跟着在桌面上点起拍子,那歌声恍如林籁泉韵,千回百转…… 谁知她正欣赏着,那姑娘琵琶声明显一顿,虽然很快续上,但却没了歌声…… 宋寻月不解,睁眼看去,见那姑娘面上神色慌乱,似是有些焦急,她旁边几个小姐妹,目不转睛的盯着她,每个人眼里神色都有些担忧。 宋寻月有些奇怪,不由问道:“你怎么了?” 那姑娘闻言琵琶声停,忙单膝落地行礼道:“娘娘赎罪,奴婢这些年疏于琵琶技艺,忘、忘词了,还请娘娘责罚!” 宋寻月不由挑眉,眼里隐有惊异,随后噗嗤一声笑了。听到她这一声笑,那姑娘面上惊慌之色褪去,抬头看向她,眼里隐有诧异。 宋寻月全不在意,打趣道:“你唱曲那般好听,宛若天籁,本宫一直以为,你这般技艺高超的人,肯定不会出错,没成想竟忘了词!哈哈,这肯定得罚,罚你再饮一杯,再唱一曲!” 那姑娘愣了好半晌,直到她确定,王妃娘娘当真没有责罚的意思,这才忽地笑了,语气间门满是庆幸之意,她站起身,笑道:“奴婢便依娘娘所言。” 说着,她抬起酒杯,自斟一杯,敬宋寻月后饮下。一时方才为她担忧的那些姐妹们,彻底放下了心! 这位王妃,当真同从前他们伺候过的那些达官显贵不一样,她丝毫不在意他们出的错,甚至还觉得真实……反而还逗笑了她。 有了这出,众人再无担忧,各个神色彻底轻松起来。 玩儿到尽兴之处,也敢放开了大声笑,喝酒也不再拘泥,甚至有人酒量浅的,喝上头之后,还要上赶着给宋寻月表演个节目瞧瞧。 宋寻月开心极了,酒一碗碗的喝着,节目看了许多种。有人会唱曲,有人会唱戏,有人会打快板,还有人会舞剑,甚至还有人说笑话……当真是五花八门,各显神通。 众人一边玩一边喝酒,不知不觉间门,天色愈晚,还是都过了大半。 宋寻月早已忘了时辰,在这如梦似幻的嘉禾院中,听着无数的欢声笑语,心情全然飞上了天。 栀香给温好的十里香,她已经喝下去一坛半,脸颊泛着酒醉的潮红,脑袋有些眩晕,但尚未影响她的心智,这种微醺而飘飘然的感觉,当真美妙。 而院中的同来作陪的下人们,好些也都喝多了,但大家都控制着量,尽兴而不失态! 到此时,所有人几句都表演了一遍节目,只剩下一名叫拂冬的婢女,尚未表演。她同寄春同辈,是之前管理王府“四季”中的一个。拂冬本以为,只要自己够低调,就一定不会被拉出去表演节目。 怎知无论她藏得多小心,还是被众人发现,并且开始起哄:“拂冬姐姐,寄春姐姐讲了个笑话,你怎么还不动?快快快,有什么本事拿出来,大家共事这么些年,别藏着掖着了,快来给大家伙开开眼界。” 宋寻月饮了一碗酒,朝拂冬的方向看去,之前她听寄春提起过,跟寄春同辈的还有三个人,怜夏、望秋、拂冬,想来这位叫拂冬的,便是其中一个。 寄春她见熟了的,但是另外三个却没怎么见过,一时心下好奇,不由看了过去,正见拂冬正缩头坐在人堆里,好像是想将自己藏起来,拼命的拽起哄那些人的衣服。 这她能叫她如愿?宋寻月唇边挂上一个坏笑,她两手捧着酒碗,唤道:“拂冬。” 那头的拂冬忽地抬头,朝宋寻月看来,脸上的神色,莫名便让宋寻月想起她小时候在学堂上被先生逮住后的模样。 宋寻月笑,这她岂能放过?她笑着道:“拂冬,既然大家这般热情,不如你就来上一段。” 拂冬低眉失笑,起身行礼,随后道:“回王妃娘娘的话,实在不是奴婢不愿,而是奴婢只会冰嬉,眼下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演。” “冰嬉?”宋寻月眼前头一亮,这她小时候跟着父亲和孙氏去旁人家宴会上时看过一次。她至今记得当时那位擅冰嬉的女子,身着七彩霞衣,在冰上翩翩起舞的模样,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当真是叫人叹为观止。 眼下居然被她逮着一个会冰嬉的,那她可不能放过! 可……宋寻月心间门犯了难,在这里……要怎么表演呢? 宋寻月一双清亮的眸,忙四下寻找起来,找了片刻,目光忽地落定在院中锦鲤池上,她眼睛一亮,忙伸手指向锦鲤池道:“那里那里,虽然地方不如大池子宽敞,但怎么也能施展的开!拂冬,成不成?” 说罢,她的目光紧紧念在拂冬脸上,神色间门满是期待! 见王妃这般期待的神色,拂冬终是笑开,随后行礼道:“娘娘稍等,奴婢这便去取冰鞋,顺道换身衣服。” “快去!”宋寻月这才满意的收回手,看着拂冬离开的背影,美滋滋的将手中酒碗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并又满上一碗。 两坛十里香,只剩下小半坛,宋寻月眼前的景色,都有些虚幻不实起来。前后两世,她这还是第一次喝到这种程度,晕乎乎的,还挺美妙。 等拂冬的间门隙,宋寻月又吆喝着众人玩了两把。 等拂冬拿着冰鞋一进院,宋寻月忙起身,怎知整个人竟是晕了一下,若不是星儿眼疾手快的扶住她,她险些重新跌回椅子上。 但她满心里惦记着拂冬的冰嬉,刚站稳,便急忙道:“拂冬,快换上。”她这才看清,拂冬不仅去了冰鞋,还换了一声挂着长披帛的舞衣,甚美! “是。”拂冬行礼应下,拿着冰鞋就到了锦鲤池的太湖石边,在太湖石上坐下,将其套在自己的绣鞋上。穿好后,拂冬小心翼翼进了锦鲤池,随后转头对方才唱歌那位姑娘,还有其他几位会乐器的姑娘报了曲名。 众姑娘会意,丝竹管弦声再起,拂冬随之在锦鲤池中翩翩起舞起来。 满树的小灯笼下,拂冬舞态生风,羽衣蹁跹,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黏在了拂冬的身上。 宋寻月扶着星儿的手,摇摇晃晃来到锦鲤池边,近距离的欣赏拂冬曼妙的舞步。 锦鲤池不大,拂冬滑冰速度又快,但却丝毫不影响她的发挥,她时而迅速回转拐弯,带起身上披帛在池中旋舞,时而起跳凌空旋转,引得宋寻月和众人连声惊叹,喝彩不断。 那小小的锦鲤池,一时竟成了她一个人的舞台,再兼池边树上那缀满的小灯笼,竟是将这个画面愈发衬托的宛若仙境之景,梦幻非常! 宋寻月都看傻了,待拂冬一舞罢,盈盈上前行礼:“王妃娘娘,奴婢献丑了。” 拂冬已经停下,但宋寻月还迟迟回不过神来,半晌没有接话,就在拂冬寻思再问一遍的间门隙,宋寻月忽地痴痴道:“拂冬,我想学……” 许是酒醉的缘故,宋寻月完全按讷不住自己那颗蠢蠢欲动的心,方才那姑娘唱曲的歌声她学不来,毕竟美妙的声音,有时候是天生的,她委实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练出来,但是拂冬绝美的舞步,她纵然学不到她这个程度,但过过瘾还是完全可以学到的! 宋寻月扶着星儿的手,上前一步,踩上太湖石,再次问道:“拂冬,你教我成不成?” 拂冬见宋寻月眼里期待浓郁,不由点头失笑:“成!”左右今晚尽兴,王妃娘娘这么好的人,就让娘娘过过瘾又能怎样? 念及此,拂冬在太湖石上坐下,脱了脚上冰鞋,随后蹲在宋寻月脚边,拿着比划了一下,抬头说道:“娘娘的脚同奴婢差不多大小,这冰鞋应当能穿。娘娘您坐下,奴婢给你穿上。” “嗯!”宋寻月重重点头,扶着星儿的手在太湖石边坐下,拂冬低头给她穿冰鞋。 宋寻月趁着这空档,回头道:“你们丝乐声别停下,咱们接着热闹起来!” 话音落,众人朗笑一片,随后院中丝乐声再起。拂冬给宋寻月穿好鞋后,将她的双手紧紧握住,扶着她进了锦鲤池,并开始教她要领:“娘娘先要想法子站稳,娘娘别怕,有奴婢在。” 宋寻月本就喝的晕晕乎乎,眼下踩上冰鞋,瞬间门只觉双脚完全不是自己的了,根本不她的话,两只脚自己往前跑,若不是扶着拂冬的手,她怕是得仰着摔倒在冰上。 星儿和寄春见状,连忙跟着跳上冰面,从宋寻月身后拖住她的背。 三个婢女废了好大功夫,方才帮助宋寻月站稳。 “哈哈哈……”宋寻月笑道:“我怕是这天底下最笨的学生。” 拂冬闻言失笑,宽慰道:“娘娘这是第一次上冰,实属寻常,奴婢第一次上冰时,还没娘娘站得稳。” 宋寻月低头注意着脚下,扶着拂冬双臂,尝试着一点点往前挪,笑道:“你这话纯属拿我当孩子哄,奉承我呢。我这喝了这么多酒,怎么可能站得比你当年稳?” 被宋寻月勘破心思,拂冬悄悄咬唇笑,接着道:“娘娘慢慢将重心下移,放在腿上,扶着奴婢的胳膊尽量少用劲。” 见宋寻月走得稳当了,星儿和寄春在拂冬的示意下,缓缓松了手,由拂冬扶着宋寻月一点点往前滑。 于此同时,王府外,谢尧臣一干人等,骑着马风尘仆仆自路口而来。 马蹄上尚沾着雪,谢尧臣玄色的毛领斗篷上,也铺着一层雪。一个时辰前,他们在回来的路上遇上一场大雪,各个都被盖了一身。 但快到京城地界时,雪没了,不仅不见雪,甚至还是个晴朗的夜晚。 谢尧臣私心估摸着,这种情况,约莫明晚,这场雪会到京城。 众人在王府门前勒马,谢尧臣一下从马上跳下来,将缰绳甩上马背,大步便上了王府台阶。 已至子时,街道上杳无人烟,王府大门紧闭,辰安紧着跟上谢尧臣,上前敲了几下门。 往常只需敲几声,里面即刻便会传来回应,可今晚辰安像从前一样敲完门,里面却没有任何回应。 谢尧臣:“?” 辰安:“?” 随行护卫:“?” 谢尧臣一路上归心似箭,紧赶慢赶,还是子时才回来。生怕宋寻月早睡了,今晚赶着回来,却连个面都见不上。眼下又敲不开门,自是极不耐烦,蹙眉道:“再敲!” 然而又敲了好几次,里头依旧没有回应。谢尧臣心头莫名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好好的王府,怎么忽然敲门都没人应。 辰安看出谢尧臣疑虑,说道:“王爷别担心,咱们什么风声都没收到,王府不会出什么事儿的。臣翻墙进去给您开门。” 说着,辰安拉过一匹马,走到一旁的墙边,踩上马背,三两下翻上了墙。 站在墙头上,辰安忽见嘉禾院的方向,一片灯火通明,宛若夜色中的一颗夜明珠。 辰安不由咽了口吐沫,他似乎有些明白没人开门的缘由了。 谢尧臣见辰安站在墙上看,以为府里发生了什么,心头一慌,忙问道:“辰安,府里怎么了?” 辰安低头回道:“没出事,至于其他的……王爷您自己进来看吧。”他只看到嘉禾院很亮,具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没法儿说。 说着,辰安跳下墙,路过门房时,见里头没有人,自上前给他们王爷开了大门。 谢尧臣两步跨进门内,四下看了几眼,不由蹙眉。 今夜廊下的灯都没挂,只有各处路上灯龛里的萤火之光,而且前厅,往常值夜的婢女小厮也不知去了何处,只零星瞧见几个护卫经过。 王府从来没有这么萧条过。 谢尧臣满脸疑惑,脚步跟着慢了下来,缓缓往里走,不由对辰安道:“辰安,王妃莫不是把本王的王府给搬空了?” 说实在的,辰安现在也是这个感觉,王府萧条的,看着确实像王妃卷着王爷所有财产跑了一样。 谢尧臣带着辰安,绕过前厅,来到后面二进院中。刚进院走了几步,他忽地听闻一段隐约的丝乐声,似乎是从嘉禾院的方向传来。 谢尧臣和辰安相视一眼,怀着满腹疑虑,谢尧臣往嘉禾院的方向走去。 谢尧臣大氅毛领上的雪,已经冻在他的领子上,像没洗干净的皮毛一样,点点结团,云纹短靴的鞋尖上也挂着一点雪。 辰安见此道:“若不然王爷先回去换身衣服……” 话未说完,却被谢尧臣抬手制止,他另一只手里还握着马鞭。但他自己浑然不觉,注意力全在嘉禾院的方向,眉宇间门满是困惑,接着朝那边走去。 辰安只好跟上。 越往前走,丝乐之声越清晰,再往前走,无数欢笑之声入耳。直到绕进三进院的门,前往嘉禾院的小路映入眼帘,谢尧臣方才见路的尽头灯火通明,灿烂一片。所有的丝乐声,欢笑声,都是从那方传来。 谢尧臣面上困惑之色也愈发浓郁,他的王妃在干嘛?古有褒姒烽火戏诸侯,今有琰郡王妃烧房子取乐吗? 谢尧臣继续往前走,绕过一条弯道,他忽地眼眸微张,辰安亦然! 只见那嘉禾院门前的枯树枝丫上,挂满无数的巴掌大小的灯笼,远远看去,就好似那成熟的大柿子,沉甸甸的挂在树上,又红火,又如梦似幻般的不真实,像儿时记忆深处,那久远的梦境。 谢尧臣缓缓来到门前,院中的所有景象映入眼帘。 满树的火树银花,推杯换盏的小厮,追逐玩闹的婢女,唱曲奏乐的花字辈婢女,就连张立!居然都在愉快的闭眼抿酒,手下有节奏的打着拍子! 最可气的是,他在院门处站了这么半天,竟无一人注意到他的到来! 谢尧臣和辰安瞠目结舌! 他是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于纨绔这桩事上,居然会有人叫他如此大开眼界,甚至自叹弗如! 谢尧臣的目光缓缓从院中扫过,在人群里搜寻宋寻月的身影。 终于,他的目光落定在锦鲤池中,只见他的王妃,穿得像个球一样,正扶着拂冬的手,在冰上学冰嬉。 她显然技艺生疏至极,身子时不时就会歪倒,随后跟着便是一声惊呼,拂冬将她扶正后,她复又仰着小脸,咯咯直笑。 清冷的月色同池边树上灯笼中暖黄色的光交缠在一起,随着她在冰上身子不受控制的旋转,在她的笑脸上交相辉映。 许是这夜色虚幻不实的缘故,宋寻月此刻的模样落在他的眼中,愈发的美轮美奂。纯挚与热烈,在她身上齐齐绽放,连他都被她的情绪感染。这一刻,他脑海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似天女临凡,想来便是如此。 他承认,他见色起意了! 谢尧臣抬脚,缓缓入院,目光全然黏在宋寻月脸上,带着欣赏,带着困惑,带着探寻…… 直到他进院,这才有人发现他回来,大惊,忙跪地行礼:“参……” “嘘!”怎知话未出口,已被谢尧臣抬手制止,其余人见状,也都禁了声,不敢再行礼,只悄悄望着谢尧臣,看着他走向锦鲤池。 辰安了知他们王爷的意思,见丝乐声亦停,忙替他们王爷抬手示意,叫他们继续。 众人委实大气都不敢出,只望着谢尧臣。尤其是张立,一脸诧异的悄然起身,王爷不是明早到吗?怎么今晚就回来了? 来到锦鲤池边,谢尧臣凝眸看着宋寻月。 守在太湖石旁的星儿、寄春、栀香等人自是也看到了谢尧臣,各个大惊失色,尤其星儿,嘴张得都能塞下一个鸡蛋,幸而辰安出手快,及时制止他们行礼,并将她们赶去一边,把地方腾给他们王爷。 星儿都快吓死了,紧张的看向他们小姐。却见他家小姐,浑然未觉,完全沉浸在冰嬉中,一直半低着头,注意力全在脚上。 呜—— 星儿看看宋寻月,又看看谢尧臣,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完了完了,他家小姐要被王爷赶出府去了! 星儿拼命的想提醒他们小姐,可奈何丝乐声未停,她便是想弄出点声响,恐怕喝醉酒的小姐也听不到。 星儿下意识转头,警惕的看向谢尧臣,格外留意谢尧臣的每一个神色。 也不知盯了多久,星儿忽见谢尧臣望着望着,似是笑了,鼻翼间门旖出一声轻嗤。 而就在这时,锦鲤池中的宋寻月,忽地向拂冬问道:“拂冬,我好像掌握一点了,我松开你的手试试成吗?” 拂冬正欲说话,余光却瞥见宋寻月的侧后方,出现一个高大的人影,拂冬眼一转,就瞧见他们王爷,已经走下太湖石,朝他们这边而来。 拂冬一惊,正欲开口,却见谢尧臣修长的食指停在唇边,示意她禁声,随后又冲她轻挥两下手,示意她退下。 拂冬明白过来,转头对宋寻月道:“王妃若想自己滑着试试也成,您站稳,慢慢松开奴婢的手。” 宋寻月点头:“嗯。”一时注意力全部放在了稳住身形上,全然没注意,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自己侧后方。 拂冬抬头看了眼谢尧臣,但见他们王爷已经站在王妃身后,确定王妃不会摔倒,她这才缓缓松开宋寻月的手,随后低眉颔首,直接转身离开。 宋寻月大惊:“诶诶诶,你别走啊!”她只是想松手站着试试,打算试完就扶回去,她怎么走了啊?她喝这么多酒,又是第一次,怎么可能站得住? 宋寻月一急,果不其然身子一下重心不稳,完全不受控制的往一侧摔去,宋寻月大惊:“啊——” 然而下一刻,宋寻月跌进了一个稳而有力的怀抱里:“嗯?” 第58章 第 58 章 宋寻月一惊,手下意识一扶,想重新站起来,怎知却因控制不住身形,导致手下按空,正惊慌之际,谁料下一瞬,本该按空的手,却被另一只手稳稳接在掌心中。 一切发生在瞬息间,宋寻月瞥见自己握住的那只手上,戴着一枚翡翠扳指,甚是眼熟,同它主人此时的手温一样,触骨生凉。 分明是个男人!宋寻月大惊,随即怒起,哪个东西这么不长眼?她用力去推,同时抬头看去,却正好对上谢尧臣垂着眼皮望向自己的眼。 “谢尧臣?”宋寻月脱口而出,推他的动作亦戛然而止,目光怔怔的看着他,生怕自己产生了幻觉。 好好滑着冰,怎么一转头谢尧臣会在她身后?变戏法的也不敢出来的这么快吧? 谢尧臣:“?” 这就敢直呼他的名字了? 谢尧臣一手搂着宋寻月的腰,一手拖着她的手,就这般垂着眼眸看着她,随后轻笑一声,意味深长道:“本王不在,王妃日子过得当真快活。” “王爷?”宋寻月的思路这才一点点回来。神色从之前的惊讶,渐渐转而向惊吓转变…… 所以,她这自由放纵的最后一夜,是被谢尧臣抓了个正着吗? 宋寻月心头紧锣密鼓的开始盘算,不知现在装醉酒晕过去是否可行?她强撑出一个笑,但唇角都在颤,假到不行,问道:“王爷,您不是明早才回来吗?” 谢尧臣见她终于露出些害怕的模样,心里总算舒服了点,否则他都快以为进错门了。 谢尧臣轻嗤一声,道:“本王挂念王妃,怕你在府里孤单,所以快马加鞭尽快赶回。” 锦鲤池外的辰安听着,不由啧了一声,他们王爷好不容易嘴不硬,说了句实话,可为何却能把实话说得比讽刺还难听?好话说赖,也是他们王爷的本事啊。 宋寻月一听这话,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正欲起身行礼,顺着他的话道声谢,怎知才堪堪离开他的怀抱,脚下复又不稳,重新跌回谢尧臣怀里。 宋寻月:“……” 她小心翼翼抬头,一双眼睛如小兔般看着谢尧臣,看了半晌后,这才开口道:“王爷,我、我不是故意的。” 谢尧臣失笑,揽着她腰的手不由收紧,奈何他的王妃穿得太厚,摸了一手棉花,半点之前见过的窈窕身段都没感觉到。 谢尧臣唇边含着揶揄的浅笑,眼皮慵懒一眨,问道:“怕什么?本王不吃人。” 这一刻,宋寻月当真浑身上下到处都不得劲,她很想站起来远离他,奈何根本站不稳,只能在他怀里缩着。 这世上还有比一对根本不相爱的夫妻抱在一起更尴尬的吗?她想是没有的。 宋寻月心内一声长叹,她现在,当真有一种“老虎不在家猴子当大王”却在暗处一直被老虎盯着的感觉。不是说好明早才到嘛?怎么会现在回来? 宋寻月只好承认错误:“王爷……妾身只是想着过年了,大家伙应该轻松一下,所以就……” “嗯……”谢尧臣拖着长音应下,那语气,仿佛在说“我就看你继续找借口”一般的“高高在上”。 宋寻月听罢,只好接着道:“王爷,我错了。” “错哪儿?”谢尧臣面上神色看不出喜怒,只垂眸看着宋寻月,这般问道。 宋寻月泄气道:“不该在府里这般放肆。” “不是。”谢尧臣斩钉截铁的否定。 嗯?宋寻月抬眼看向他,眼里再次漫上诧异。而就在这时,她忽见谢尧臣俯身,缓缓朝她逼近。 宋寻月兀自瞪大了眼睛,他要做什么?宋寻月身子下意识往下躺,却被谢尧臣轻松提回来。 宋寻月眼珠都开始在眼眶里乱晃,可就在谢尧臣快靠近她时,她分明看见他唇边划过一抹揶揄的笑意,随后脑袋一侧,俯到她耳边,随后说出了令她万万没想到的一句话,但听他笑道:“你错在,没带本王一起玩!” 宋寻月:“!!!” 宋寻月诧异转头,一下看向谢尧臣,眼睛瞪得老大。 是啊!她怎么忘了?眼前这位,才是大魏最正经八百的纨绔!论吃论玩,她能及得上他吗? 是啊!她要是想玩儿,完全可以带上这位纨绔一起啊,他和别人家的上进好男儿不一样! 太湖石边,辰安、寄春、星儿、栀香、拂冬、张立等几人站成一堆看着。在他们的视角里,此时根本看不见宋寻月的脑袋。 他们只看见谢尧臣抱着宋寻月,俯身在她耳边,像蛇般缠了半截,正好挡住宋寻月脖子以上,分外亲密,叫人瞧着脸红。 除辰安和寄春外,其余人皆是眼露惊讶,尤其是星儿!她颤颤巍巍地拽拽寄春的衣角,凑过去小声问道:“寄春姐姐,王爷是和我们小姐抱在一起了吗?” 寄春笃定道:“自然啊!王爷这么久没回来,肯定想王妃娘娘了。”只抱一下都少了,按照话本上的说法,小别胜新婚,半个月没见,今晚合该给府里填个小世子,嘿嘿。 哎呀!坏了! 寄春似是想起什么,脸色喜色忽地转为慌张!完了完了,王爷和王妃不会啊! 之前她想着教教王妃来着,可王爷忽然出门,愣是让她把这事儿给忘了,眼下王爷回来了,可她还什么都没给王妃教呢。 怎么办怎么办? 他们今晚不会又圆不了房吧? 如此一想,寄春再次看向锦鲤池中的二人,神色痛惜扼腕。 而对于时时刻刻都在准备着和宋寻月打包走人的星儿来说,眼前这一幕,不可不畏震撼。尤其听寄春说的这么理所当然后,星儿愈发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她分明每天跟着小姐,近乎寸步不离,王爷和小姐,什么时候发展到这一步的? 而且今晚大家伙这般放纵,又被王爷撞了个正着,王爷真的不生气?不会吧? 就在星儿焦虑万分的当口,忽见谢尧臣起身,转头看向院中众人,朗声道:“这一年大家辛苦,今夜托王妃的福,敞开了玩儿吧。辰安,去给本王也温两壶酒……” 说着,谢尧臣唇边再次含笑,看向自己怀里的宋寻月,接着对辰安道:“本王陪王妃小酌两杯。” “是。”辰安领命,转身去帮谢尧臣温酒。 本应谢尧臣忽然的到来,众人都有些忐忑不安,王爷平日里对下虽然极是宽松,但从未如王妃这般吆喝着所有人一起玩儿过。 此刻听王爷下令,众人悬了半晌的心,尽皆落地,本就喝的晕乎乎的众人,再次彻底放开,愉快的玩耍起来。冬夜的寒冷,完全无法盖住一颗颗火热的心,觉得冷了,便去红泥小火炉边烤一会儿,热了继续玩。 谢尧臣握紧宋寻月的手,对她道:“扶住本王的手,慢慢站起来,本王扶着你滑。” 宋寻月心头莫名一紧,干笑着应下,本就搭在他手中的那只手用力,将自己的身子撑了起来,谢尧臣另一只手伸过来,宋寻月搭上去扶住。 就这般,谢尧臣握着她的双手,将她扶稳在冰面上。谢尧臣远比拂冬有劲,扶着他明显站得更稳。 谢尧臣道:“慢慢往前走。” 说着,谢尧臣缓缓后退,宋寻月尝试着继续往前滑。虽然站得更稳了,但是宋寻月这颗心,却反而不稳了。 她满心里疑虑,之前谢尧臣明明说,叫她离他远一点,可是今晚,他骤然回来,看到自己如此放纵,不仅没生气,反而还鼓励她的做法,甚至主动和她亲近,扶着她滑冰。 为什么? 宋寻月不明白,她没滑两下,便下意识的抬头看看谢尧臣的神色,见他面上并无不渝之色,不由更加好奇,他好像,没有从前那么排斥她了,到底是为何呢? 自打嫁给谢尧臣那天起,她就做好了随时被他索要的准备。毕竟成了夫妻,他若想要,她不能把人赶出去不是?左右谢尧臣长得这么好,她完全可以接受。眼下和他牵手,她自是也没有排斥,毕竟这世上,能和她明目张胆亲近且不用避嫌的人,唯有谢尧臣。 宋寻月试探着问道:“王爷,您不烦妾身了?”清亮的眸望向他,眼里满是困惑。 谢尧臣喉结微动,扶着她继续往前滑,语气有些不自然的说道:“本王只是看你玩得开心。” 宋寻月焕然大悟。 果然!只有快乐才能打动这个纨绔!他约莫是看自己玩的开心,所以按讷不住了想和她一起玩。所以说,他需要的,根本不是一个王妃,而是一个玩伴! 宋寻月莫名又想起他给自己送滚香珠的那天,心间愈发肯定,谢尧臣对她改观,且明显瞧着态度比之前软,一定是因为她爱玩,所以让他心间生了好感。 还真是个不着调的纨绔呢,白瞎了这副堪比女娲得意之作的皮囊。 宋寻月这下算是彻底知道该如何同谢尧臣相处,带他玩呗!当真是小孩子心性,都十八的人了,成天还惦记着怎么玩?哪像她一样…… 宋寻月愣了下,她好像也爱玩,似乎没脸笑话谢尧臣,虽然她是为了弥补从前的自己,但事实就是爱玩。哈哈哈,那就玩儿呗,上进多累啊,既然有了那么多钱,这辈子就是要开开心心的过! 谢尧臣见她滑着冰,面上还绽开笑容,不由问道:“想起什么了?笑得这么开心?” 宋寻月笑道:“没什么,就是今晚高兴。” 谢尧臣轻嗤一声,没好气道:“本王不回来,你更高兴吧。” 宋寻月抬眼看向他,许是今晚谢尧臣的举动,彻底抹杀了他在自己心中仅存的些许威严,即便他此时说话带刺,但宋寻月却一点儿不怕。挑眉道:“本来是,但既然王爷不阻止我,还想和我一起玩,那你回不回来,我都一样高兴。” 欸!这话他爱听! 谢尧臣唇边划过笑意,牵着她的双手,二人一同从树下穿过,衣服带到几枝枝丫,半棵树的小灯笼跟着轻晃。谢尧臣问道:“你从前在家里,没这般开心的玩过吧?” 想起曾经在娘家的生活,宋寻月面上笑意明显褪去一些,她只嗯了一声。 谢尧臣看了一眼树上那些小灯笼,道:“这心思委实巧妙,明晚再给你看个更巧妙的。” “什么?”宋寻月被勾起了好奇心,忙抬头看向谢尧臣。他很高,其实一直仰着头跟他说话,脖子是有点儿累的。 眼前的宋寻月,眼睛清亮,小脸微红,脖子上一圈毛领像花萼一样托着她的脸蛋,委实叫人……想啄一下。 谢尧臣唇边挂上狡黠的笑意,微一挑眉,故作神秘道:“明晚不就知道了?” 宋寻月这才看到谢尧臣肩上的雪,问道:“王爷回来路上下雪了?” “嗯。”谢尧臣转头看了一眼,复又看向她:“才看见啊。” “呵呵……”宋寻月干笑两声,这话说得,好像她不关心他一样,分明是他自己之前不让她痴心妄想的! 宋寻月只好岔开话题道:“王爷,之前皇后娘娘吩咐给陛下送礼,我不知道选什么好,便喊了张立,给陛下画了一本画册,陛下好像还挺喜欢,叫我们明日早些入宫,陪他同去金明池。” 谢尧臣点点头:“嗯,知道。” 宋寻月又道:“我以为王爷明日才回来,所以提前从你房里,选了两套衣服放在了马车上,怕你来不及更换。” 谢尧臣甚是满意,点头道:“还算有点良心。”至少知道关心下他。 宋寻月又看了眼他肩上的雪,接着问道:“王爷一路风雪兼程,要不要早些回去沐浴休息。” 谢尧臣:“?” 这就想赶他走? 谢尧臣无奈道:“那你呢?” 宋寻月看了下院子中自己的那张桌子,理所当然道:“自然是再玩儿会,我酒还剩半坛呢。” “呵……”谢尧臣气笑了,上身微俯,低眉问道:“你今晚喝了多少?” 宋寻月如实作答:“没多少,一坛半。” 谢尧臣:“……”这叫没多少? 但是看她的样子,也就醉了一点,意识还在,对她来说确实没多少。 谢尧臣心间忽地冒出一个想法,明晚金明夜宴,他若让宋寻月帮他挡酒,这个事可取吗? 谢尧臣扶着她的手,牵着她往池边滑,说道:“无妨,本王不累,陪你小酌两杯。” 宋寻月愣了下,但转念一想也是,对于爱玩的人来说,你让他别玩了去睡觉,那还确实挺难受的,那就随他吧。 谢尧臣将宋寻月扶到池边,拂冬连忙重新入池,半跪在宋寻月脚边,为她脱去冰鞋。 这次宋寻月没坐在太湖石上,而是被谢尧臣握着手扶在怀里。宋寻月的注意力全在脚上,完全没注意谢尧臣的神色。 而一旁的星儿,所站的角度,正好将谢尧臣的神色尽收眼底。星儿不由抽了抽嘴角,只见琰郡王谢尧臣,此时此刻,正看着她家小姐的脸,笑意深深。这神色,像极了她从前见过的一对恩爱夫妻,那家男主人看妻子时,也是这般神色。 星儿心间不禁泛起疑虑,若是这般,她和小姐,是不是不会离开王府了?就说嘛,她家小姐那么好,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她呢? 待宋寻月脱了冰鞋,谢尧臣牵着她的手一同从锦鲤池中走了上来。栀香早已在宋寻月的旁边又摆了一张椅子。 宋寻月本以为谢尧臣离开锦鲤池后,便会松手,怎知他竟没有,就这般当着王府众人的面,牵着她的手往椅子那边走去。 宋寻月时不时侧头看看他,心下再次泛起疑虑,谢尧臣……不会喜欢她了吧?不会吧,出去半个月,都没见到她人,这情愫从何处而来。 来到椅子边,谢尧臣这才松开她的手,解开自己沾雪的大氅,递给辰安道:“去给本王换一件。” 辰安领命而去,谢尧臣这才在椅子上坐下,倒了一杯刚温的酒握在手里暖着,转头看向宋寻月,问道:“你们今晚玩了些什么?继续。” 宋寻月失笑,再次叫栀香击鼓传花,并倒上一碗酒给自己。 谢尧臣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酒杯,又看看宋寻月旁边的碗,手莫名放低了些,并用另一只手盖住了酒杯。他长这么大,从来都是他折腾别人,从来没有人能从他手上讨到便宜,但这一次,他愿意认一回输。喝不过,这辈子不会再比! 大家伙又玩了十几轮,宋寻月剩下的半坛酒正好喝完,而谢尧臣喝了两壶,正好是他微醺的量。 但宋寻月就不同了,两坛酒喝完,当真是有些顶不住了。整个人眼睛都开始迷瞪,有些睁不动了。 谢尧臣见状,不由问道:“醉了?” 宋寻月手臂搭在桌上枕着,迷迷糊糊的点头道:“有点。” 哦……谢尧臣了然,他的王妃,是两坛的量。子时已过,院里众人也都陆陆续续打起了哈欠。 谢尧臣对辰安道:“吩咐大家回去吧。” 辰安应下去办,院中人陆陆续续离去,星儿正欲上前扶他们小姐回屋,却被寄春一把拉住。 星儿不解回头,却见寄春使劲冲她挤眼睛。 星儿忽地反应过来,只好收手,和寄春一起站去了一边。 夜色中,谢尧臣静静望着宋寻月的脸,望了半晌,起身过去,将她打横抱起,转身往屋里走去。 宋寻月迷迷糊糊的靠在他的怀里,嘴还微微嘟着,全无反应。 谢尧臣低眉看了一眼,喉结微动,复又将她抱紧了些。人虽然穿得跟个球一样,但抱在怀里还是很轻。 栀香见此,抢先一步跑进宋寻月屋里,将屋里的灯都点了起来。 待灯火点着,正见谢尧臣已经抱着宋寻月进了卧室,栀香连忙低头小跑了出去,出门前顺道将门给带上。 来到塌边,谢尧臣脚刚踩上塌边脚踏,却止了动作,再次看向怀里的宋寻月,她唇边还挂着残存的笑意,脸颊泛着红,脑袋窝在他的胸膛前。 谢尧臣凝眸望了许久。 离府的这半个月,她天天给自己送惊喜,没成想今晚回来,还有个大惊等着他。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永远不知道她第二天会干出什么来。 但偏生……无论他嘴上怎么否认,心里却依旧无法阻止这越来越浓郁的喜欢。 谢尧臣将她放在了榻上,在她身边坐下,他承认,无论是见色起意,还是情之所钟,他都有点想和她做一对真正的夫妻。虽然他不知真的在一起后,她日后会不会徒生心思,但……他想试试。 就在他琢磨间,忽听榻上的宋寻月轻轻嘟囔了一声:“王爷……” 谢尧臣心头莫名一紧,下意识屏住呼吸,俯身听去,但听宋寻月迷迷糊糊的笑道:“王爷,你要是我真正的夫君就好了。” 谢尧臣只觉脑中一白,仿佛一道闪电从他身体里穿过,整个人全然僵住。 心在胸膛里砰砰直跳,她这话是什么意思?真正的夫君? 她是不是也像他一样,对自己也有好感? 谢尧臣凝眸在她面上,她虽闭着眼,但唇含浅笑,连眼尾都是笑意,仿佛沉浸在多么令人眷恋的幸福中。 再想想她方才说的话,他很难不多想!甚至在他看来,完全就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谢尧臣呼吸微促,本来今晚什么额外打算都没有的他,心间陡然烧起一团烈焰! 心间一时无比挣扎,一个声音告诉他,她喝醉了,今晚什么也不能做,不能趁人之危。但另一个声音又告诉他,你看呀,她也想让你做她真正的夫君,你也想,一拍即合,为什么不呢? 谢尧臣的手在身侧陡然攥成拳,胸膛异样的起伏着,即便他拼命克制,但终是被另一个念头占了上风,目光落在她挂着笑意的唇上,十里香的酒味,在此刻似乎变得更加醇香浓郁。 若她也想让他做她真正的夫君,那他只亲一下,应当不算趁人之危。 念头刚闪过,他身子便已比念头更早而动,前倾下沉,缓缓向她唇边靠去。 就在他快要触碰到那段十里香的刹那,宋寻月忽又一声轻笑,跟着呢喃道:“那府里那些银子,就都是我的了,嘿嘿……” 谢尧臣:“!” 忽然如一盆冷水,当头从谢尧臣头上浇下,他蹭一下从塌边站起来,怒视榻上的宋寻月。 她让他做真正的夫君,竟然只是惦记他的钱? 第59章 第 59 章 榻上的宋寻月,面上神色依旧是那般的幸福,仿佛她已获得且拥有这世上美好的一切。 而谢尧臣,一团怒火堵在胸口,憋得他直疼。 望着宋寻月粉扑扑的脸蛋,他当真有种上前给她掐醒的冲动!好好问问她,对眼前这位给她提供如此美好生活的人,就没点什么想说的吗? 本以为她是醉梦中想起了他,才会有这般幸福的神色,结果好嘛!满脑子银子! 他就没见过这么没出息的人! 可就是这么没出息的人,心里也根本没有他。忒,更气了! 他除了名声差,究竟哪里不好?要身份有身份,要样貌有样貌,还有赚钱的本事,她怎么就对他一点不生心思? 思及至此,谢尧臣薄唇微抿,神色间有点自责,可这点子自责,转瞬逝去,他神色复又恼怒起来。 是!是他之前不让她生心思,但今非昔比啊,他管家权都给她了,她完全可以多想一点! 他是怕她同宋瑶月般,有攀龙附凤之心,不是怕她对他有情.爱之心。 谢尧臣眼皮垂着,怫然不悦的盯着宋寻月。而榻上已陷入醉梦中的宋寻月,浑然不觉,神色依旧香甜。 谢尧臣一肚子火没地儿撒,根本不甘心就这样走。 他盯着宋寻月看了半晌,忽地抬起一条腿,单膝跪在宋寻月塌边,随后两臂撑在宋寻月身子两侧,缓缓俯下身去,凑到她耳畔,每一个字都咬着重音,愤恨道:“我赚的!府里所有银子,都是我赚的!” 喜欢银子不喜欢他,好比要鱼不要渔,愚不可及! 说罢,谢尧臣侧眼看向她,神色间满是不甘,还夹杂着些委屈。虽然知道她听不见,但还是想说。 他还能怎样?之前话都是他自己说的,眼下再不想走,他也不能趁人之危欺负一个弱女子不是? 谢尧臣白了她一眼,双手一用力,撑着自己重新站直,一刻未停的离开了宋寻月的卧室。 十里香的酒香落在了身后,谢尧臣目视前方,兀自深吸一口气。他这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有朝一日,离开一个人的房间,竟是需要决心。 来到门口,谢尧臣拉开门,径直走了出去。在寄春等人诧异目光的注视下,他拽了下大氅毛领,大步离去,大氅都被行步带起的风撑起。 辰安:“?” 这世上居然还有抱着夫人进卧室,然后自己囫囵个出来的? 辰安和张立相视一眼,立马马不停蹄的跟上。 寄春看着谢尧臣离开的背影,一时急得跺脚! 都怪她,怎么把那么重要的事儿给忘了!王爷今晚和王妃那么好,都抱着王妃进卧室了,居然还会这么快出来,眼瞅着是确实不会啊! 当真急死个人!她要是别忘了教王妃人事这桩事,指不定今晚就成了! 寄春急得想热锅上的蚂蚁,忙对栀香道:“栀香,明日王爷和王妃何时离府进宫?” 栀香回道:“金明夜宴晚上才开始,陛下通常酉时左右到金明池。王爷和王妃,明日起来后吃完饭,约莫就得进宫。” 寄春松了口气,对栀香道:“那来的及!明日我赶着出门一趟,去城里买点东西,若是赶不回来,我就在御街上等你们。” 栀香眼露不解,好奇问道:“寄春姐姐,你要去买什么?” 寄春蹙眉急道:“反正就是很重要的东西。” 明日三十,明天晌午过后,城里的各类店铺,约莫就要关门了。大年初一到初五,大多数店铺都不会开门,甚至有些要回老家的商户,八成得到上元节才会开门。 明天上午是最后的机会,再不去买,又得拖好久。 栀香委实琢磨不透寄春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只好道:“那既然你每日要出门,就抓紧去休息吧,我和星儿去服侍王妃。” 栀香私心估摸着,王爷衣冠楚楚的出来,应当什么事儿也没做,王爷又不可能服侍人,他们王妃,估计连鞋都没脱呢。 寄春完全没功夫多和栀香说话,只深深蹙着眉,点点头,转身疾步往自己房里走去。 栀香和星儿相视一眼,一同进去,去服侍宋寻月安歇。 这一晚,宋寻月沉浸在美好的梦乡里,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而谢尧臣,回去后一言未发,沉默着沐浴,沉默着更衣,沉默着躺下。 委实将辰安和张立弄得摸不着头脑。 他们实在想不通,两个人都喝了酒,今晚又牵又抱,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发生?而且那么开心的进去,最后又为什么会黑着脸出来! 第二日一早,因着要进宫的缘故,星儿早早将宋寻月叫了起来,进宫要穿戴的王妃规制的命服同发饰,寄春也已经准备好,放在了宋寻月卧室的矮柜上。 宋寻月打着哈欠起来,轻轻揉了揉太阳穴,看向寄春道:“今早王爷约莫会过来一起吃饭,记得多备一副碗筷。栀香呢?” 寄春回道:“今早王爷院里派人传走了栀香。” “哦。”宋寻月应下,没再多问,径直往净室而去。寄春同星儿一起,陪宋寻月进净室,服侍她梳洗。 而王府另一面,谢尧臣已经梳洗完换好了衣服,他一早便叫辰安将宋寻月提前拿去马车里那套玄底的蟒袍取来,换在身上,另一套未动,打算做备用更衣时换。 他本就身形高拔,玄底金纹的云锦蟒袍,穿在他身上后,远比单独看时,更显夺目。他又选配了一副赤金凤尾簪冠,同身上金文蟒袍交相辉映,整个人看起来又威严又金尊玉贵。 和旁的皇子不同的是,他头上的凤尾型簪冠,花样更复杂,造型也更华丽,这放在旁的男子身上便显轻佻的凤尾冠,却极是衬他。 谢尧臣从桌上拿起翡翠扳指戴上,抬起眼皮,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张立和栀香,问道:“王妃那日画的画册,内容细细给我说一遍。” 一旦今日进宫父皇问起,他一问三不知可不成。 张立行礼回道:“王妃心思巧妙,画册中,将王爷幼时同陛下一同经历的往事,都画了上去。” 说着,张立便将画册的内容,逐一给谢尧臣复述了一遍。 听着那些往事,谢尧臣心间复又浮上那一次次锥心的经历。他从不是自怨自艾的人,这些往事,他现在想起来已经没什么感觉,毕竟身为皇子,享受了大多数人没有的尊贵和权利,就得承受大多数不会经历的苦难,他一向看得开的很。 只是……这些事被宋寻月知道,他怎么有种被她扒了个干净的感觉。尤其是自己幼时在荣仪宫门处等父皇那桩事,等了足足一个月,还被蚊子叮平了眼窝,怎么都觉得丢人。 谢尧臣神色间有些不自在,喉结微动,佯装随意的把玩扳指,问道:“王妃没说什么吧?” 张立兀自想起那日的画面,不由一声轻笑,道:“王妃只是感叹,不知该说王爷倒霉,还是该说王爷命大。” “哼。”谢尧臣一声冷嗤,凌空朝张立的方向一点,没好气道:“她就是没良心,居然一点都不往深里想,根本不关心本王。没良心!” 他方才还因被宋寻月知道他那些丢人的事而不自在,但眼下,却又因宋寻月只说了这么一句感慨而不愉快。 知道他走了几次鬼门关,不该关心下问问,王爷当初伤得可重?结果根本没有。没良心! 怎知他说完这句,张立却道:“其实臣觉着,王妃娘娘并不是不关心王爷,而是克己守礼,不多问的绝不多问,实在是难得品质。” 素来在谢尧臣面前话少的栀香,也在此时开口道:“正是,奴婢也觉着,王妃娘娘心思纯挚、良善,想来根本未曾想到这世间竟有这等人心险恶,只以为都是真的意外,并非不关心王爷。” 二人话音落,谢尧臣转头看向二人。 他神色间漫上一层疑虑,打量张立两眼,又打量栀香两眼,就这般来回在二人面上逡巡,随后一手摸着另一手上的扳指,缓缓踱步至他们面前,继续打量。 谢尧臣打量半晌,徐徐开口道:“怎么本王半月没回来,你二人胳膊肘全拐去了嘉禾院?宋寻月给你俩灌了什么汤?” 张立忙道:“不是不是,王爷您误会,实在不是我们改了忠心,而是王妃娘娘,人当真如此。” 栀香也连连点头:“正是!之前英勇伯府宴上,郑家联手阴家给王妃娘娘下套,可娘娘却因心思一片澄澈而顺利躲过。之后郑家同阴家的人来府里拜访,娘娘则重改了府里的护卫,严密防着,处处都在护着王爷!” “是吗?”谢尧臣语气间满是不屑,但不知为何,心里却舒坦了不少。尤其是栀香那句,王妃娘娘处处都在护着王爷,万分顺他心意。 张立和栀香忙又附和了几句。 谢尧臣转头看向辰安:“大氅取来,去嘉禾院用膳。” 辰安领命,忙去将谢尧臣狐裘大氅取来,给他披上。毛领在他颈下顺长垂下,辰安将莽型别针别上,将链接的两条细金链子固定在另一端。 待穿戴妥当,谢尧臣转身出门,往嘉禾院而去,辰安、栀香等人随后跟上。 嘉禾院里,宋寻月刚梳洗完出来,只在中衣外头,穿了白色底衬的广袖袍子,尚未穿外衣,坐在梳妆台前,由寄春和星儿伺候梳妆。 而就在这时,门口锦蓉通报:“王爷到。” 宋寻月一愣,今日谢尧臣起这么早?正想让星儿抓紧去外袍来穿上,怎知谢尧臣却已走了进来。 她只好作罢,走到一旁行礼:“见过王爷。” 谢尧臣至卧室门外时缓步,目光不觉落在宋寻月的身上。她丝发未束,妆未上,身上只着白色广袖底衣,整个人宛若出水芙蓉,娇嫩清丽的想叫人上去捏上一把。 谢尧臣眼神躲闪,下意识将目光移去一旁,语气有些干涩:“免礼。” 说着,谢尧臣走过去,在月洞门外的贵妃榻上坐下,自己取杯倒茶,道:“本王以为你起了。” 隔着一道轻纱屏风,宋寻月笑笑道:“妾身以为你没起。”谢尧臣从来没有起得比她早过,谁知今日破例。 “哼。”谢尧臣冷嗤一声,低头喝水。 见谢尧臣没旁的话,宋寻月冲星儿和寄春使个眼色,二人忙会意,先去将礼服取了来,伺候宋寻月穿上。 谢尧臣时不时抬眼,佯装随意的撇一眼,隔着一层薄纱屏风,宋寻月窈窕的身段若隐若现,那身属于他王妃的服饰穿在她的身上,气度雍容华贵,仿佛与她融为一体,浑然天成。 前世也见宋瑶月穿过,但他从没有这种感觉。宋瑶月穿着这身衣服,就好似一个从没吃过鱼翅的说,到处拿着给人炫耀一般。衣服是衣服,宋瑶月是宋瑶月,根本不相配。他看了除了碍眼就是碍眼。 看来不仅是人靠衣装,衣也得靠人衬。 宋寻月穿完衣服,继续在梳妆台前坐下,由星儿和寄春给她上妆。 按离府规制的发髻极其繁琐,远比往日费时要多。 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宋寻月便有些心焦,谢尧臣不会等着急吧? 念及此,宋寻月朗声对月洞门外的谢尧臣道:“王爷,若不然叫厨房传饭,你先用。” 谢尧臣看了眼里间,只道:“不必。” 左右赶在晌午左右进宫便是,时间宽裕的很,根本不用着急。尤其宋寻月这等气质样貌,不仔细打扮一番才是浪费。 他瞧着心情也顺畅不是? 听谢尧臣这般说,宋寻月便继续安心梳妆,只是……今日谢尧臣说话怎么干巴巴的,好像谁惹了他生气一样?昨晚扶她滑冰时不是这样的啊。 不过这段时间,谢尧臣的喜怒无常她见多了,也没太在意,说不定等会自己就好了。 又过了一会儿,发髻梳完,寄春给宋寻月戴头饰,好多只金钗复又上了头,正中凤衔一段流苏,垂在她的额间,寄春又在她两边眼尾,以胭脂描上一对对称的花叶,霎时间,美艳不可方物。 寄春正准备给她选其余首饰,却听宋寻月道:“选简单些,既是进宫,还是不要太高调的好。” “不成!”外头的谢尧臣忽地出声。 宋寻月不解回头望去,正见谢尧臣起身,朝里间走来。 绕过屏风,谢尧臣抬了下帷幔,以免撞到,随后在她身后站定。 看着眼前美到无法言喻的宋寻月,谢尧臣心间昨夜那股憋屈复又冒上来。他也不知道他憋屈什么,这种感觉,就好似见到一样极其喜欢的宝物,却又因为各种原因没法摘取,反正就是憋屈的很。 谢尧臣只看了她一眼,转头对寄春道:“其余首饰,也得挑最好的给王妃戴上。” 他经营了这么些年的纨绔名声,作为他的王妃,不能只是人后相承,人前也得和他一样。 旁人要低调,但他,是这京里最不能低调的人,否则太子和端顺王就得胡思乱想。 寄春领命,将宋寻月收在匣中的贵重首饰都取了出来。纯金镶七色宝石两指宽的镯子、纯金坠大颗珍珠的耳环、以及金雕花的戒指。 宋寻月看着这些东西都被寄春拿出来,不由偷瞄了一下谢尧臣的神色,这几件首饰,都是她谢尧臣不在这段时间,她拿他钱买的。一共花了将近一万两银子呢。 谢尧臣看着桌上那几眼东西,上前拿起来瞧了瞧,随后推到宋寻月眼前:“就这?” 宋寻月:“?” 她抬头诧异看向谢尧臣,什么叫就这?是嫌她花他钱少了? 谢尧臣瞥了她一眼,道:“今日先这样吧,等回来后把库里的首饰都取出来,换着戴吧。” 左右府里就她一个女主人,除了她还能给谁? “!”宋寻月大惊,人都有些不会说话了!他库里那些首饰?玻璃种的翡翠?整套的点翠头饰?上品红珊瑚?青金石珠串耳垂?上品碧玺? 她诧异的看着谢尧臣,眼睛瞪得老大。 谢尧臣很满意她这幅神色,唇边闪过一抹笑意,佯装不见般,随手搬弄她桌上的东西。 宋寻月愣了好半晌,磕磕巴巴道:“王、王爷,不妥吧,库里那些,太贵重了……我……” 谢尧臣低眉看向她,随后单手撑梳妆台俯身,近乎与她平视,唇边含着揶揄的笑意,压低声音,话里有话道:“王妃娘娘装什么?本王库里的东西,你分明梦里都惦记着呢?” “我……”宋寻月眼神一下飘了,强自嘴硬道:“没啊……” 她是羡慕啊,是喜欢啊,是想要啊! 谁不喜欢钱啊? 可是羡慕归羡慕,喜欢归喜欢,她从来没想过据为己有啊! “哼……”谢尧臣笑意愈发揶揄,满眼狐疑,反问道:“没吗?” 宋寻月移开目光,又重新确认了下自己的心思,她确实没想过据为己有!于是很有底气道:“没!” “哦……”谢尧臣重新站直身子,道:“既如此,那都留着送礼吧。” 宋寻月立时蹙眉,看向谢尧臣:“这满京里有几个人值得王爷送那么贵重的东西?” 败家玩意! 谢尧臣轻笑一声,微一挑眉冲她道:“所以你要不要?” 宋寻月本是不想要的,毕竟太贵重了,她都没跟人家做真正的夫妻,就收人家这么贵重的东西,她受之有愧啊! 可若是不要……这败家玩意岂非要便宜别人? 宋寻月纠结半晌,只好道:“那、那、那要吧。” “不过王爷放心!”宋寻月转眼看向他,认真表态道:“我只是借来戴戴,东西还都是王爷的!”若她有朝一日离开王府,除了自己置办的这些,库里的一样都不带! “那倒不必……”谢尧臣懒懒道,随后再次微一俯身,看向她的眼睛,认真道:“本王只要王妃莫要本末倒置,得弄明白,这些东西,都是谁赚回来的,便可。” 喜欢他!喜欢他才能拥有一切!不要只惦记着银子。 宋寻月眨巴眨巴眼睛,愣了一下,这话什么意思?是叫她感恩的意思? 应该是了,念及此,宋寻月再次认真表态:“王爷放心,王爷的恩德,妾身必铭记于心……” 谢尧臣:“……” 他不是这个意思!不是叫她铭记什么恩德,是叫她明白该喜欢哪个? 谢尧臣正欲解释,可话到嘴边,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这么矫情的话。 谢尧臣复又闭了嘴,呆站了片刻,没好气道:“饿了!” 说罢,掀帘出了外间。 怎么又不高兴了?宋寻月看不懂。寄春服侍她将那几个首饰戴上后,扶着宋寻月出了外间,并叫传膳。 寄春安顿好膳食,将星儿和栀香拉到一遍,叮嘱道:“王妃娘娘口脂未涂,待用过膳,你们记得给她涂上。我现在出门去买东西,在御街上等你们!千万别告诉王妃我去做什么了,替我遮掩着点儿。” 栀香和星儿应下,寄春马不停蹄的出了王府。 寄春一路小跑过虹桥,上了马行街,随后拐进了一条小巷子里,直接钻进了一间书店。 老板娘正在门口贴着春联,见钻进去一位女客,忙先将春联压在条形椅子上,紧着跟了进去。 老板娘是个五十来岁的胖妇人,迎上前道:“姑娘想要本什么书?” 寄春见正好是位女子,忙凑到她耳边,抬手作蜗,低声道:“老板娘,我要一本避.火册子,您这儿有没有?” 老板娘:“!” 她不由上下打量了寄春两眼,鲜少有女子来她店里买避.火册子。 这姑娘的打扮,看起来倒像是那位大户人家的婢女,莫不是男主人身边的通房? 哦……念头落,老板娘了然。通房嘛,这样的丫头,家室比不得正室,教养也比不得正室,要想笼络住男主人的心,就只能靠这些狐媚的功夫。 老板娘冲寄春神秘一笑,说道:“有!我知道姑娘想要什么样的,你等着,我给你取去。” 通房妾室嘛,要留住男主人,寻常的怕是不行,就得是花样繁多又少见的,最好是还有些特殊玩法,怕是才能满足得了男主子的需求,将人留下。 于是老板娘精挑细选,给寄春挑了本她店里压箱底的一套避火册子。这本里头,花样繁多那都是小意思,最要紧的是,还有不少帮人延时的法子,甚至还有教导如何取悦女子的法子,双方大可同登极.乐。 老板娘将避.火册子取出来,包好后交给寄春,寄春连看都没敢看,直接揣进了怀里,付了钱之后,立马护着自己衣襟里的书,做贼般的逃了。 第60章 第 60 章 寄春怀里揣着册子,一路又马不停蹄的往御街赶。 她出来的时候,王爷和王妃刚开始用膳,约莫吃完饭后便要进宫,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她得抓紧,一旦赶不上,今天就不能陪王妃入宫了。 可这避火册子揣在寄春怀里,就像揣了个烧红的铁疙瘩在怀里,怎么都觉别扭难受。 怪就怪她记性太差劲,居然直到王爷回来,才将这桩事想起来,若不然也无需这般着急忙慌。 如此想着,寄春愈发恼火自己,都怪她这段时间跟着王妃太乐不思蜀了,她若是别忘记,也不至于弄得这般匆忙,大可早早买了后送回府里,眼下还得揣着这避火册子进宫,当真是叫人坐立难安。 许是做贼心虚的缘故,寄春走在大街上,随便有个人投来目光,她都觉得是被发现了自己怀里令人脸红心跳的东西,下意识便会收紧抱着腹部的手臂。 来到御街旁,寄春在道边等着王府马车过来。就等王府马车的这点功夫,寄春那双眼睛,左顾右盼,但凡身边经过个人,她心都得跟着跳一下。 心里虽然知道,旁人根本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怀里藏了什么,但就是遏制不住的警惕和紧张,生怕被人发现。 寄春就这般心怀忐忑的等了会儿,约莫小半助香的功夫,便见琰郡王府的马车朝这边驶来。 寄春不由轻吁了一口气,忙朝马车跑去,站进了随行的队伍里,一同往皇宫而去。 星儿看了看她,问道:“寄春姐姐,你去买了什么?” 寄春慌得连忙四下一看,见无人发觉,方才回道:“你还小,别问。” “哦……”星儿颇有些委屈巴巴的撇撇了嘴。 栀香也看向寄春,问道:“到底什么东西,这么神神秘秘?” “欸……”寄春没好气白了她一眼,又道:“给王妃娘娘的,肯定是好东西。你也别问!” 栀香:“……” 好吧,寄春脑袋瓜里琢磨的东西,她作为凡人不配知道。 往日婢女们随行,大多是两手交叠,平放于腹前,但今日的寄春,虽两手交叠,但手肘夹在身子两侧,一副拼命护崽的模样。 进了宫,马车在内宫门外停下,谢尧臣看向宋寻月,问道:“规矩张立都给你讲了吧?” 宋寻月点头:“嗯,王爷不在这半个月,一直都有学。” 谢尧臣点点头:“那就成。别紧张……” 其实她还是有些紧张的,但听谢尧臣这般安慰,心绪忽然就平复了点,虽然要见的人是皇帝,但那也是谢尧臣的爹,是她的公公。 可怎料,宋寻月心刚平复下来一点,便听谢尧臣接着道:“有本王在,父皇一般都没什么好脸色。” 宋寻月:“……” 宋寻月双唇不由紧抿,看着他眨巴两下眼睛,万分无奈道:“多谢王爷提醒。” 谢尧臣冲她一笑,率先下了马车,宋寻月紧随其后。 星儿同栀香已经站在马车边,准备伸手扶宋寻月,怎知谢尧臣下来后,直接挤掉了他们二人的位置,朝车上的宋寻月伸手。 宋寻月一怔,看着眼前那只冷白又骨节分明的手,一时不知作何反应。他真的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跟她牵手吗? 谢尧臣见此,抿唇一笑,随后挑眉道:“多亏你的画册,父皇才会单独召见我们,许是很满意你做他儿媳妇,本王不该对你好些?” 哦……宋寻月了然,原来是想牵给皇帝看,那成。 宋寻月不再多想,将手递到了谢尧臣掌心,被他扶着下了马车。 下车后,谢尧臣也没有松开她的手,就这般牵着,他手虽看着修长削瘦,但牵着她手时,却能包裹住,掌心温热一片,一点不冷。 在旁人看来,二人亲密牵手,身子贴着一起走,怎么都是一副极其恩爱的模样。 宋寻月走了两步,看到一旁站着的寄春,问道:“你去哪儿了?” 寄春飞速的看了一眼谢尧臣,忙垂下头去,对宋寻月道:“等晚点娘娘就知道啦。” 谢尧臣在一旁看着,不由上下打量寄春两眼,见她两肘贴着身侧,显然怀里是有什么东西,谢尧臣眼露疑色,鬼鬼祟祟的揣了什么? 怎么他离开半个月,张立和栀香胳膊肘拐去嘉禾院了不说,连寄春也变得愈发神神叨叨。 皇帝还在宫里等着,宋寻月不便细问,只好点点头道:“成。” 说罢,宋寻月和谢尧臣牵着手,在太监公公的领路下,一同往皇帝所在的勤政殿而去。 朝廷今日开始休沐,一直到正月十五,这期间宫里会安排轮值的大臣,但对于品级高的大臣王侯,约莫初三初四,皇帝接见使臣的时候,就得回来作陪。 二人走在去勤政殿的路上,然而他们的行踪,却在他们进勤政殿的同时,报到了皇后宫里。 凤仪宫中,皇后正在同太子和太子妃说话,边闲聊,边逗弄几个小皇孙,一副美满和乐的模样。 皇后手里拿着一对布偶,变了声音,装成两个人,给几个孩子讲故事。太子和太子妃在一旁含笑附和着。 而就在这时,皇后宫里的大太监徐文昌,忽地小跑进来,向皇后行礼道:“娘娘,有消息了。” 太子妃见状,立马起身,上前领了两个孩子,就去了别的房间。 皇后脸上的笑意垮了下来,太子也面色危正,看向徐文昌。 皇后低眉轻抚袖上凤纹,道:“说吧。” 徐文昌行礼道:“琰郡王同琰郡王妃,已进了勤政殿。” 皇后问道:“他们今日给皇帝带了什么?” 徐文昌行礼道:“琰郡王身边的辰安,手里拖着一副盒子,不大,想来是寻常礼物,并无不妥。只是王妃身边有位婢女,今日行止委实怪异……” 皇后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怎么个怪异法儿?” 徐文昌道:“那婢女一路上手臂夹得很紧,神色鬼鬼祟祟,时不时还会摸摸衣襟,像是揣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皇后眉心深蹙,太子亦面露疑色。 半晌后,皇后对徐文昌道:“不管她藏了什么,今日一定得找出答案来。” 绝不能再叫之前那种事发生,老三休想重获陛下欢心。 徐文昌应下,行礼离开主殿。来到殿外,徐文昌唤来宫中几名婢女太监,吩咐道:“传令下去,今日盯好琰郡王府里那个叫寄春的婢女,再通知今晚夜宴上咱们的人,务必要弄清楚,那婢女怀里藏了什么。” 众太监宫婢领命,有序离开,即刻着手去办。 谢尧臣和宋寻月进了勤政殿,皇帝正坐在正殿左侧的暖阁里,腿上盖着一条白狐皮毯子,翻着手里一本书。 这是宋寻月第一次见皇帝,两鬓斑白,眼角皱纹明显,和谢尧臣很像,但骨相又不似谢尧臣那般凌厉。若不看他头上赤金的龙纹簪冠,还有明黄的帝王常服,当真便是一位寻常的慈祥老头。 宋寻月随谢尧臣,一同向皇帝跪地行礼请安:“儿臣见过父皇。” 皇帝抬头,将手里的书合上放去一遍,目光落在宋寻月身上,但她在行礼,看不到脸,皇帝道:“平身。” 听声音也很和善啊,宋寻月又同谢尧臣一起起身。 皇帝这才细细打量宋寻月一番,随后看向谢尧臣,道:“原来娶了位佳人,难怪人跟着懂事了不少。” 样貌生得如此好,能笼住他这纨绔儿子的心也不奇怪。 “哈……”谢尧臣跟着笑笑道:“爹,许久未见,您身子可好?” 皇帝抬手指指一旁的椅子道:“你俩先坐。” 谢尧臣和宋寻月谢恩后坐下,皇帝方才对谢尧臣道:“但凡你争气些,日日上朝都能见着朕,何来这句关怀。” 谢尧臣不好意思笑笑,承认错误:“儿臣有愧,但儿臣天性愚钝,实在难及两位兄长。朝堂之上,有两位兄长为爹分忧足矣,儿臣孝顺孝顺爹爹便好。” 天性愚钝?宋寻月有些疑惑的看了谢尧臣一眼,他分明脑子转得奇快,那日松鹤楼上发生的一切,她至今难忘,愚钝什么?就是聪明不用在正道上。 这么些年了,皇帝着实懒得再和谢尧臣掰扯。自他分王离宫后,他就没怎么再理会过这个儿子,说起来,也有四年了。但儿子却依然对他怀有一片赤诚的孺慕之心,当真是他未曾想到的。 “你能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也算不错的福气。”说罢,皇帝看向宋寻月,问道:“听说你是宋俊家的姑娘?” 老三的婚事,他着实是没有怎么管。一来国事繁忙,二来他早已对老三失望至极,懒得搭理。 之前只是听仪妃来上报过,说是看上了宋家的姑娘,书香门第,知书达理,极好。其余都是内务府和王府自己操办,他完全撒手未问。 宋寻月回道:“回父皇的话,儿臣是宋家的姑娘。” 皇帝点点头,接着问道:“多大了?” 宋寻月回道:“十六,等过了年,十七。” 皇帝点点头,笑道:“甚好。以后的日子,你可得看着些朕这不成器的儿子,多规训他,劝他上进。” 宋寻月自己也不想上进,但皇帝都这般说了,便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儿臣所求不高,一生只盼平安喜乐。王爷能平平安安的,便是儿臣最大的期望。” 皇帝闻言愣了下,旁的儿媳妇,此时大多会说一定会好生规劝,好生表现一类的话,可她居然说只要平安喜乐? 片刻后,皇帝失笑,伸手点点宋寻月,笑道:“你这孩子不错,知道心疼自己夫君。” 年少夫妻,想来如今情深,才会有这般真挚的期盼。老三幼时多灾多难,他又何尝不希望,自己儿子能平安喜乐。也许正是这份真挚的感情,才叫他的儿子收心不少。 谢尧臣偷摸瞧了宋寻月一眼,只盼着他平平安安,好让她继续享福是吗? 谢尧臣心头虽这般想,但嘴角却是挂上笑意。能不在他耳边像母妃和宋瑶月一般聒噪,实在是极好。 皇帝复又问道:“之前那本画册,是你画的?” 宋寻月点头:“正是儿臣。” 皇帝看了谢尧臣一眼,复又看向宋寻月,问道:“那些往事,都是老三跟你说的?” 宋寻月转头看看谢尧臣,如实答道:“王爷未曾跟儿臣提起过,但是作为孩子,心间又怎会不在意自己的父亲?只需留心问问,便知王爷对父皇的感情。” 皇帝闻言,不由一声叹息。这孩子倒是诚实,但这也侧面证实了,老三对他的孺慕之情,连新婚不久的妻子都能瞧出来。这些年,着实是他亏待了老三。 更证实了自己这个儿媳妇,对自己儿子的在意。若非真心喜欢和在乎,又怎么会知道他对父亲这些心思?做出那般用心的画册。 念及此,皇帝吩咐道:“赏琰郡王妃黄金百两。” 宋寻月:“?” 她愣了下,忙起身谢恩:“儿臣谢父皇隆恩。” 谢尧臣低眉看着跪地谢恩的宋寻月,不由抿唇一笑,黄金百两,她这没出息的王妃,心里要乐开花了吧? “起来吧。”皇帝叫宋寻月平身,随后起身道:“走,你二人陪朕去花园走走。” 夫妻二人起身,上前一左一右作陪,陪着皇帝往花园而去。 仪妃宫里,此时自是也收到了谢尧臣和宋寻月提前进宫拜见皇帝的消息。 仪妃一时坐立难安,对身边的大太监蒋云无道:“云无,这可如何是好?宋夫人与我说过无数次,那宋寻月心思诡谲,根本不是个好姑娘,她这般跟着臣儿去见皇帝,会不会惹了陛下不快?” 蒋云无宽慰道:“娘娘莫要担心,之前王妃给陛下画的画册,深得陛下喜欢。” 仪妃蹙眉道:“这更加证实此女心思深沉,很会笼络人心。若我儿被她诓骗,天长日久下来,岂非祸害我儿。林穗穗好好的姑娘,送去给我儿做妾,就这般悄无声息的死了,这等有手段的女子,我儿如果玩的过她?” 说着,仪妃心间愈发担忧。蒋云无也不了解如今这位琰郡王妃,但委实对他们娘娘的想法也有些无奈。 蒋云无只好劝道:“王妃能笼络人心,对王爷来说,这是一件好事啊。咱们王爷,被陛下晾了多年,如今却破例叫王爷陪他去金明夜宴,分明是复宠,是好事!” 仪妃却听不进去:“你知道什么?本宫同宋夫人相交多年,宋家的事,除了宋家人自己,最清楚的人就是本宫。那宋寻月心术不正,眼下看起来是笼络住了陛下,可多行不义必自毙,长久以往下去,只会拖累我儿。” 仪妃坚定的这般认为,蒋云无实在不知该如何劝说,只好问道:“娘娘打算怎么办?” 仪妃听罢,眉心深蹙,愁苦道:“本宫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实在不成,年后把宋夫人请来,本宫和她商量一番,看看有什么法子,能在王府里牵制住这宋寻月。” 同宋家二小姐的亲事没成,她委实愧对孙氏,但是名义上来说,他们还是成了亲家,还是个能和她一条心的亲家,这样的事,就只能找她商量。 蒋云无听罢,行礼称是。 仪妃素来是个如水的性子,但想起宋寻月,人强自撑起一段硬气,抿着唇又道:“本宫须得再好好敲打她一番,今晚金明夜宴,正好是个机会。” 蒋云无道:“娘娘若不然先问问王爷?”王爷虽然纨绔的名声背了这么多年,但他是看着王爷长大的,深知王爷心性,可比他们这位娘娘聪明的多。 仪妃没好气道:“问什么?晚上一道敲打。” 蒋云无:“……”也成吧。 谢尧臣和宋寻月陪着皇帝在花园里逛,约莫快到酉时时,这才一同往回走。 回到勤政殿,二人亲自侍奉皇帝更衣,这才陪着皇帝一同离开勤政殿,出门上辇。到外宫门处时,皇帝的马车,以及后宫众嫔妃的马车皆已备下,排成了一派。二人陪着皇帝,一同上车,一同出宫,往金明池而去。 金明池,位于城中南侧的皇家园林。每年三十和十五,金明池外院会对百姓开放,皇帝则率宫中妃嫔、皇子帝姬同往,与民同乐。 在这两天,百姓们只需抬头,就能看到高台上的皇帝,及一众皇子帝姬,京城百姓同皇家一同守岁。 除了三十和十五,每年春季,金明池除了几个重要的殿,会全部对百姓开放,供天下百姓赏春游园。 每逢这个时候,金明池内热闹非凡,不仅许多商贩都会进来做生意,还会有各种杂技表演,比如药发木偶、关扑、舞狮子、高跷、女子相扑等等迷人眼的热闹。 对于在宫中圈禁锢了一年多的帝姬、妃嫔而言,三十和十五,也是难得能见着宫外繁华的两天,自是各个期待满满。 皇帝的马车先行,后宫众人,则按照位份,一一上马车,跟在皇帝的马车之后,队伍如长龙般,浩浩荡荡出宫往金明池而去。 御街两侧,早已站满了等着一睹皇帝御驾的百姓,待皇帝御驾经过时,宋寻月便听外头传来浩浩荡荡的行礼之声,不由愣住。 许是人多的缘故,便是连膝盖跪地的声音,都听得极其清晰,虽沉闷,但震撼,更遑论高呼万岁之声。 宋寻月心间立时泛起好奇,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下意识就朝窗户看去。但窗户关着,啥也没看着。宋寻月又猛地想起皇帝在身边,连忙恢复神色,正襟危坐。 这些细微的小动作,全然发生在眨眼一瞬间,但还是被素来敏感的皇帝收入眼中。虽然她反应的很快,即刻恢复了端庄,但方才那一瞬的流露甚是活泼,皇帝看到了宋寻月的另一面。 皇帝看了看谢尧臣,笑着打趣道:“你这府里,如今应当挺热闹吧?” 谢尧臣自然也看到了宋寻月的反应,对皇帝道:“爹爹好眼力,儿臣甚是喜欢!” 皇帝无奈笑着摇摇头,宋寻月看了看父子二人,一脸懵懂,他们在说什么? 正不解间,却见谢尧臣朝她看来,唇边含笑,一副见着宝贝的模样。他看她做什么?莫不是在暗示她接话?宋寻月同他对视片刻,忙换上个乖巧又端庄的笑意,顺着谢尧臣的话,对皇帝道:“儿臣也甚是喜欢。” “哈哈哈……”皇帝朗声笑,谢尧臣也跟着笑了出来。 宋寻月见此更懵了,这父子二人,笑什么呢? 皇帝一时心间愈发喜欢宋寻月,冲她微抬一下下巴,眼底隐有宠溺:“若是想看,窗户开条缝,偷偷看看。” 哦……竟是被发现了,宋寻月面颊微红,不好意思道:“父皇眼力,儿臣佩服。至于外头,等去金明池都能瞧见,儿臣便不在父皇面前造次了。” 谢尧臣蓦然想起当初陪她回门,她贴着门坐着,身子拧成麻花看窗外的画面,心头不由微动。 也不知为何,明明成亲才没多久,可为什么想起之前发生的事,心里都会感觉到一丝甜滋滋的滋味。 酉时二刻,皇帝的马车到了金明池,一行人从马车下来,直接上了高台,进了阁楼。 而寄春等人,一直跟在皇帝的马车后,眼下到了金明池,忙从王府的马车里,将谢尧臣和宋寻月带的衣物等物品全部取了出来,准备送进金明池。 金明池给每位妃嫔、皇子和帝姬准备了单独的楼和房间,专门用来供贵人们小憩和更衣。 贵人们到了金明池后,便会同上高台陪皇帝入席,而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自然是紧着去把主子们更衣要用的衣服,以及换发饰需要的首饰等等,全部送进各自的房间里。 星儿刚取过宋寻月的包裹,才走了两步,怎知却被寄春一把抢过来,无比严肃道:“星儿!今日娘娘的一切都交给我!” 说罢,抱着宋寻月的包裹,马不停蹄的离开。 独留星儿在原地,一脸的不解,寄春姐姐今日到底怎什么了?为何一路上神神秘秘的? 疑惑不解着,星儿转头去帮栀香收拾谢尧臣的东西,而寄春则甩下他们,自己一个人抢先一步,一溜烟的跑了! 她已经想好了!今晚王妃估计很晚才会来更衣,她就把避火册子塞进王妃娘娘的包裹里,由她亲自服侍娘娘更衣,到时候她就“哎呀,娘娘你看,这是什么?” 然后娘娘肯定会问“这是什么呀?”她就说“奴婢也不知道,娘娘你打开看看。” 到时候王妃娘娘肯定会打开,打开之后……嘿嘿嘿……指不定今晚回去,王爷和娘娘就能圆房了! 寄春越想,脸上神色愈发笑得宛如跌入迷梦,满脸的喜滋滋!除夕之夜,新的一年,王爷和王妃圆房,时机简直太圆满了! 寄春抱着宋寻月的包裹进了房间,趁星儿等人没来,忙将宋寻月的包裹放在桌子上,做贼般的将自己怀里的避火册子拿出来,塞进了宋寻月衣服的夹缝里。 第61章 第 61 章 塞完避火册子,寄春认认真真的将宋寻月的衣服叠平整,好生放在小柜上。 做完这一切,寄春面上神色终于松快下来。她两手交叠平放于腹前,腰背亦随之挺直,看着小柜上自己的杰作,面上笑意得意又充满期待! 就等王妃来了! 然而她没注意到的是,她所在房间尽头的窗户,被人推开了一条细缝,外头廊上,正有一个太监,手里拿着扫帚,偷摸往里瞧,将她的所有动作尽收眼底。 那太监直到寄春离开,转身整理首饰,确认她再无其余动作,方才悄然关上窗,疾步离去。 皇后年纪大了,做马车过来后,未着急入席,而是同太子和太子妃一起,先在自己更衣的房里喝茶小憩。 太子起身对皇后道:“母后,父皇已经入席,儿臣先过去,您等开席再过来。” 皇后抿了口茶,抬头对他道:“你也稍等片刻,太子妃先带着两个孩子入席去吧。” “是。”太子妃起身,唤过两个儿子,一同离去。 太子妃前脚刚走,方才盯着寄春的那名太监后脚便着人通报,进来。 来到皇后面前,太监行礼,皇后放下手里的茶盏,看向那太监问道:“弄清了?拿的是什么?” 太监颔首,回道:“回皇后娘娘的话,那婢子怀里揣了本册子,跟宝贝一样护着,进了琰郡王同琰郡王妃的房间后,她便将那册子塞进了琰郡王妃的衣服里。” “册子?”皇后着重咬着这两个字,太子亦是面露警惕。 皇后面上神色愈发难看,之前她吩咐送礼那次,琰郡王府便是送了一本册子。 引得陛下欢喜异常,还对琰郡王另眼相待。而她至今都不知道那册子的内容。 皇后面上神色愈发不好看:“究竟是个什么册子,值得他们夫妻二人翻来覆去的摆弄?陛下竟也那般喜欢。” 太子面上疑色深深,蹙眉道:“没想到又是本册子。这些年三弟不着调惯了,儿臣一直觉得三弟不足为惧,但上次那本册子,显然深得父皇欢心,便是儿臣,也未曾叫父皇那般欢喜过。许是真如母后担心揣测的那般,三弟纨绔是假,韬光养晦是真。” 太子重叹一声,接着分析道:“上次那本册子,已是弄得人尽皆知。若三弟聪明,再送册子,必然会背着人送,今日那宫女鬼鬼祟祟,如今又将册子塞进三弟妹的衣服中,想来就是要等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时候,由三弟妹带出去,再呈给父皇。” “哼……”皇后一声冷嗤:“当真好盘算,若非咱们谨慎,这次岂非又要叫老三得逞?” 皇后低眉思索半晌,沉声道:“断不能叫老三如愿!” 皇后再次看向那来传话的太监,吩咐道:“等开席后,想法子将他们屋里的婢女引走,将那册子取来。本宫倒要瞧瞧,老三到底是给陛下下了什么蛊?” 太监领命而去。 皇后约莫又歇了一刻钟,身边的徐文昌便来传话,说让皇后准备入席,皇后便同太子一道,往金明池高台而去。 此时此刻,金明池高台之上的阁楼里,皇家亲眷皆已陆续入席,皇帝同皇后上首而坐,而下首两排,一面坐着皇帝嫔妃,一面则是皇帝的兄弟姐妹,上一辈的亲王、长公主,以及皇帝的皇子帝姬。 按长幼之序排下来,谢尧臣和宋寻月,正好坐在中间,右边分别是端顺王及王妃,太子及太子妃,太子再往前,则是上一辈的亲王、长公主等人。 宋寻月还未见过皇家这些人,唇边含着得体的笑意,有意无意的留心观察。 半晌后,宋寻月的目光,落在妃嫔上首第一位那位妃子身上,她看起来只有三十四五的模样,衣衫首饰上的纹样,虽不如皇后般尊贵,但周身打扮之用心、华贵,却反而比上了年纪的皇后更惹人眼,甚是贵气,眉宇间颇有些倨傲,时不时同皇帝隔桌说话,笑意随性大方,眼可见是宠妃。 宋寻月正瞧着,一旁的谢尧臣手底下剥着一枚金桔,忽地道:“贤贵妃,端顺王之母。” 宋寻月转头看向他,随后道:“哦,原来这位便是贤贵妃,不成想竟这般年轻。”前世听说过,很受宠,有协力六宫之权,素来同皇后争锋相对。 谢尧臣冷嗤一声,道:“保养的好罢了,四十多了。” 宋寻月不禁惊叹,原来都四十多了,看着竟然才三十四五的模样。她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脸,也不知贤贵妃用了什么保养法子,能不能打听到,她四十多岁的时候,若是还能有这般模样,那她做梦都得笑醒。 谢尧臣似是瞧出了她的心思,语气间很是不屑,对她道:“羡慕什么啊?瞧着是好,但这不能吃,那不能喝,每日十二个时辰,四个时辰睡觉,剩下八个时辰,六个时辰花在脸上,剩下两个时辰照镜子,有什么可羡慕的?生老病死自有规律,那大把的时间花在快乐上多好?” “呵呵……”宋寻月闻言笑,打趣道:“你倒是想的通透。” “可不吗?”谢尧臣顺手把剥好的一枚金桔递给宋寻月:“这世上好些人呢,就是看不开。人生看似漫长,但你仔细想想,假如我们能活六十岁,二十年的时间都花在睡觉上,剩下四十年时间,刨掉吃饭打盹梳洗打扮,也就剩下二十年。过完年我十九,你十七,二十年就是这么眨眼一瞬。要怎么过,全在自己选择,何不痛快痛快做喜欢的事,快乐的过完?干嘛非得苦哈哈的钻营?” 宋寻月无比赞同!深以为然:“王爷所言,妾身赞同!” 前世的她,只想好好过日子,节俭着,盘算着,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想做的事,都是想,若不然再等等,等以后更宽裕些了再说。可等着等着,啪一下人没了。 倘若她没有重生,那自己那一辈子,真的就那么过了,没有快乐,没有体验,毫无意义……当真遗憾至极!人生嘛,就该像谢尧臣说的,想做什么,当下就去做,快乐最是无价! 她接过谢尧臣递来的金桔,见他剥得格外干净,连半根丝都没留下,直接放进嘴里吃了。 谢尧臣见她口含金桔,那涂了口脂的双唇,当真格外诱人,莫名就像让人上去啃一下,他喉结微动,按下自己心思,搬动自己的椅子,朝她跟前凑了凑,随后眼神示意她看左边。 宋寻月会意,嚼着金桔,身子微微前倾,越过谢尧臣,朝他左边看去,正见一名和他们差不多的女子,坐在椅子上,手里抱着汤婆子,百无聊赖的左顾右盼。 她眉眼生得同谢尧臣有几分相似,但鼻尖泛红,明显是穿单薄了。这高台之上的阁楼,虽然有炭火,但空间过大,又地处较高,总是不如自己家里暖和,且正门处大门开着,她穿这么薄,肯定是要冷的。 宋寻月看罢后收回目光,谢尧臣见此,毫不留情的嘲笑道:“四公主,我同父异母的妹妹。你瞧她,每次冬日宴会,为了好看,就穿那么一点点,回回冻得直哆嗦,但实际上,有几个人看她?这就是典型的看不开,太在意旁人目光。” 宋寻月闻言噗嗤一笑,抬袖掩唇,随后附和道:“还当真如此,我记得小时候随家人去旁人宴会,我妹妹衣服上不小心沾了点泥巴,但其实谁都没瞧见,根本无人在意,可是她自己忽然大叫起来‘哎呀,我的衣服脏了,你们别看你们别看’,这下好了,所有人都看过去了。” 谢尧臣又取过一枚金桔来剥,笑着道:“对嘛,人就该活坦然一点,而且干什么都不该亏了自己。昨晚上本王回来,你穿得就很对,大冬天的,就该跟个球一样。” 宋寻月一眼横过去:“你说谁是球?”他竟然说她像个球! 谢尧臣笑,抬手立在宋寻月面前,指尖正托着一枚剥得光溜溜的金桔,狡黠一笑:“你啊。” 宋寻月看着他这幅贱兮兮的笑容,当真想狠狠在他大腿上拧一把,但她不敢,宴会上也不合适。 宋寻月白了谢尧臣一眼:“不吃!” 谢尧臣闻言,佯装失落,将那枚剥好的金桔拿回来,另一手指尖在金桔上轻轻打转:“你瞧这小金桔,虽然是个球,但果肉光滑,很可爱,咬一口还水滋滋的,为什么不吃?” 宋寻月转眼看向谢尧臣,琢磨他这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看似在说小金桔,但怎么感觉在说她啊?可爱,咬一口,水滋滋……看着是没什么,可为什么连在一起,就莫名叫人心里痒痒的。 宋寻月许是想的有些多,有点难为情,身子微侧,倾向谢尧臣,拿起那枚金桔,直接塞进了谢尧臣嘴里,没好气道:“你自己吃!” 谢尧臣猝不及防被金桔塞进嘴里,不由愣了下,随后唇边笑意深深,舌尖一卷,将金桔卷进了口中,滑到腮帮子里,他微一挑眉,话里有话道:“嗯,我喜欢吃。” 宋寻月收回目光,怎知耳畔谢尧臣忽地又拖着长音,意味深长道:“好吃……” 宋寻月:“……” 她怀疑她被占了便宜,但是又找不到证据。 宋寻月没好气的嘟囔道:“王爷,你今晚话好多。” 谢尧臣慢条斯理的倒了一杯酒,眉一挑:“一向不少。”她不知道罢了,闷葫芦多没意思! 两人所有的动作,皆被高台上的皇后,以及对面的仪妃尽收眼底,二人皆是神色不大好看。 皇后目光从二人面上扫过,莫名的烦躁。 整个席上,太子和太子妃相敬如宾,端顺王则找着机会同皇帝说话,端顺王妃被晾在一边正襟危坐,其余夫妻,即便有感情好的,也只是偶尔相互夹菜。皆是稳重端庄,尽显皇家威严! 唯有他们俩!嬉笑打闹,忽喜忽怒,怎么瞧着那么碍眼? 仪妃更是脸色暗沉,当真气死了,她这儿子本来就轻浮不着调!如今又娶了个同样不着调的王妃,两个人合在一起,日后还不知会惹出什么事端来? 若是娶的是二小姐就好了,二小姐知书达理,上进端庄,肯定会劝着她的儿子往好处走。 等下定是要找机会,好好规训一番!她得让宋寻月知道,该如何做好这个王妃! 桌上一道道的上菜,众人等皇帝先品尝。皇帝品尝后,若有得心意的菜,便会下令给这一年贡献多的官员赐菜,宫人们则着手将那道菜,紧着送往该官员府邸。 许是宋寻月在皇帝跟前得了些许喜欢的缘故,此次赐菜,她父亲的名字亦在其间,这倒是往年没有的,宋寻月颇感意外。 皇帝赐菜后,宴上其余人方才开始用席。席一开,歌舞上,一时整个阁楼歌舞升平,阁楼下,好些百姓们路过,抻着脖子使劲往阁楼上眺望。 酒过三旬,时间也过去了大半,快到亥时时,皇帝道:“朕出楼外瞧瞧。” 话音落,殿中歌舞退下,众人随皇帝来到阁楼外的墙边上,皇帝及一众皇亲国戚一露脸,阁下百姓尽皆欢呼起舞,高呼万岁,皇帝面含笑意,时不时抬手同楼下百姓招呼下。 宋寻月不由微叹,她甚至偶尔能清晰的听到,楼下有孩子尖细的声音在喊“快看快看,那是公主殿下,那是王爷,还有王妃!看呀看呀,还有宫里从神仙转世来的娘娘们。” 这是宋寻月第一次,这般直观感受到皇家同平民百姓的区别。说来也是奇怪,有时感觉皇家又如何,依然是别人的父母,别人的儿女,可有时候,他们又像是天外之人,同自己从前的生活,隔着十万八千里。 这下,她可算是真切的理解了孙氏削尖脑袋攀皇亲的理由。只可惜,宋瑶月根本看不上,又或者说,她想要的更多。 如此想着,宋寻月不禁看向一旁的皇后,她人虽上了年纪,打扮也不如贤贵妃,可身上翟衣带来的那份尊贵,当真是除了太后外,天下女子的至尊。这才是宋瑶月想要的吧? 哎……当真贪心,自己几斤几两没数吗?这是敢随便肖想的吗? 就在这时,宋寻月感觉自己的斗篷被人拽了拽,宋寻月顺着看过去,正见谢尧臣扯着她的斗篷,她不解,问道:“王爷怎么了?” 谢尧臣指一指楼下一处灯火通明之处,道:“看那边,知道那时什么吗?” 宋寻月顺着谢尧臣手指看过去,正见好些百姓围在一张桌子前,时而喝彩,时而吁声不断。宋寻月摇摇头道:“不知道,那是什么?” 谢尧臣冲她一眨眼,解释道:“那是关扑,一种博戏游戏。庄家和玩家一起,各自往桌上那个罐子里丢铜钱,然后猜正反面。猜中的人,则能拿走庄家的彩头,猜不中,那罐子里丢的钱,就归庄家。” “哦……”宋寻月一下来了兴致:“听起来很好玩啊!” 谢尧臣冲她狡黠一眨眼,随后看了眼皇帝,身子侧低一下,便牵起了宋寻月的手:“走,我们去玩。” 宋寻月不由看了眼身旁那群人,正想问能不能去,然而话都没来及问出口,已经被谢尧臣拉走了。 许是逃宴的缘故,谢尧臣步子有些快,宋寻月得小跑才能跟上他,两个人从阁楼外的回廊绕出去,随身带起一片风,撑起二人的大氅,在腿边首尾相连。 除夕的烟火陆续升空,炸开七彩的光芒,绽放在二人身上,璀璨又如梦似幻。 来到楼梯处,谢尧臣才慢下来步子,宋寻月眉宇间含着一段说不出的又惊又喜之色,抚着心口,低头看向已经走下楼梯三两步的谢尧臣,问道:“我们逃宴真的可以吗?” 谢尧臣仰头看着她,笑道:“没事,我经常逃,父皇早习惯了。呆上头多没意思,看那些人虚与委蛇吗?还不如去玩,走!” “嗯!”宋寻月重重一点头,笑意灿烂绽放,跟着谢尧臣,两个人一溜烟就跑下了楼梯。 随后牵着手,往关扑之处走去。每逢身边有人经过,谢尧臣都会下意识的合一下大氅,遮掉里面衣服上的蟒纹。 这大魏的京都本就富贵迷人眼,金明池更是城中最恢宏的去处,再兼今夜百姓同在,各种烟火热闹都到了这里,别提有多精彩热闹。 二人来到关扑桌边,宋寻月迫不及待的跟老板问道:“老板,你这里都有些什么彩头?” 老板看向一旁的谢尧臣,谢尧臣冲他轻轻点了下头。 而此时此刻,阁楼之上,仪妃正一脸怒意的看着跑去楼下的二人,难怪刚才忽然没了人影,原是一道去玩。生了个不省心的儿子,又娶了个不着调的儿媳妇,她命怎么这么苦? 而皇后身边,徐文昌在此时上前,耳语了几句。 皇后听罢,跟皇帝道了声更衣,便转身离开。一旁的贤贵妃见状,目送皇后离开,不由对身边人蹙眉道:“皇后娘娘这是做什么去了?往年金明夜宴,陛下出楼的时刻,皇后可是定要全程陪着的,怎么今年例外?” 贤贵妃上了年纪,但还是掐着嗓子说话,三十四五的外表,却有一段少女般尖细,又不如少女清灵的嗓音,听着委实有些妖异之感。 贤贵妃眼里满是不解,有一年,皇后患了些风寒,都坚持着陪皇帝呆完全程,毕竟这是在天下城民眼中,尽显皇后威严的好机会,她一般不会错过,今晚则忽然离开? 贤贵妃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她转头对身边的人吩咐道:“去给本宫换个汤婆子,手里这玩意儿凉了。” 身边人会意,接过贤贵妃手里的汤婆子,转身便跟上了皇后。 第62章 第 62 章 皇后扶着大宫女柔欣的手,一路进了自己在金明池休息的房间。 方才前来给皇后回话的那名金明池洒扫太监,此时已经候在屋中。一见皇后进来,那太监立马行礼,随后弯腰颔首,双手上托,将手中那包着一层绸缎的册子呈上。 皇后看了一眼,走过去在椅子上坐下,柔欣将那册子从太监手里接过,走到了皇后身边。 皇后未急着看,向那太监问道:“取的顺利吗?” 太监回道:“回皇后娘娘话,很顺利,没叫任何人发现。” “那便好。”说着,皇后目光这才落在柔欣手中的册子上。 就让她来瞧瞧,一本小小书册,内里到底有什么乾坤,竟能叫陛下对老三软和了态度。 柔欣见到皇后的目光,将手里的册子呈了出去。 皇后伸手接过,方才将上面绸缎揭开,便听有人敲门,随后便见太子走了进来。 太子进来后行礼,在椅子上坐下,已是见到了皇后手里的册子,面露喜色,道:“儿臣方才见母后离席,想来是有了消息,这便紧着过来瞧瞧。” 皇后点点头,将最后一层绸缎从册子上取了下来。 将绸缎放在桌上,皇后拿起册子,前后翻着看了看,书封前后干干净净,未见一字,心下不免更加好奇。 皇后眉心微蹙,伸手将手里的册子翻开……书中画面入眼的刹那,素来端庄稳重、举止雍容的皇后,竟是霎时瞪大了眼睛,盯着书页彻底愣住! 一旁的太子见状,先是面露不解,随之便是惊慌,一时深觉大事不妙。 他的母后眼睛瞪着,眼中满是惊骇,如此这般的神色,他从小到大从未在自己母后脸上看见过。 母后在他的记忆中,从来端庄持重,即便曾经同父皇生嫌隙被禁足时,依旧仪态万千,跪谢皇恩,何曾有过如今日这般惊愕之色? 就在太子正欲出声询问之时,忽见他发愣的母后,又开始以极快的速度翻那本册子,她没有漏掉一页,但每一页却又未做过多停留! 直到整本册子翻完,只见他母后紧紧攥着那本册子,双手竟是颤抖起来,就连坐在对面的他,都清晰可见。 皇后不仅双手气得发颤,双唇更是紧抿,就连她的脸色都跟着阵阵胀红起来! 太子委实惊住,想问的话都咽回了肚里,一时不敢言语。 “混账!”皇后厉声怒骂,紧接着怒而抬手!她正欲将手里的册子甩出去,但又看见太子,深知为母的不能叫儿子瞧见,只能深深忍下。 皇后气得几乎说不出话,直胸膛不住的起伏着。 好啊,好啊……难怪那日陛下说老三成亲后懂事了不少,感情懂得都是这种事,还将此物呈给他的父皇,当真是好生孝顺! 这种脸皮都不要的事,也就只有老三才能干得出来! 还有皇帝,老了老了,竟是又好上了这口?简直荒唐! 皇后气得发颤,琰郡王府呈上册子那日的画面,不断在皇后眼前浮现,皇帝当时说过的每一句话,落在她眼里的每一个神情皆历历在目…… 呵呵,真是不要脸至极! 难怪不让她看,难怪她才问一句,皇帝就匆匆叫人收去了书房,原是如此,原是如此…… 太子在旁疑惑了许久,直到皇后气息稍微缓和了些,方才问道:“母后,三弟到底准备了什么?” “不必管他!” 皇后转头看了眼太子,随后手在桌上连声重拍,厉声骂道:“从今往后都不必再管他!无需再在他身上浪费一丝一毫的精神。这等上不了台面的货色,这辈子都上不了台面!他成不了任何气候,永远无法同你相较!” 谢尧臣这东西,纯属是个真纨绔,给皇帝送这种脏东西,亏他想得出来,就这种玩意儿,便是皇位给他坐,他也坐不稳,能威胁到太子什么? 太子闻言愣住,母后之前一直说试探三弟这纨绔做派的真伪,怎么三弟得了父皇喜欢,母后反而说以后不必再管他了? 太子委实不解,那册子里到底是什么? 念及此,太子不由问道:“母后,三弟到底给了父皇什么,才叫父皇如此欢喜?若不然您给儿臣瞧瞧,若是有用,儿臣亦可效仿……” 怎知话未说话,皇后却一眼横过来:“闭嘴!” 太子再次愣住,皇后没好气道:“你好好做你的太子,这种东西便是给你看,你也学不来,沾不得!听母后的话便是,以后不必再搭理老三。专心警惕着老二便是,那才是真正能威胁到你地位的人。” 太子闻言,只好作罢,低眉片刻,起身行礼:“既如此,那儿臣先回前头,母后更衣后也早些回来。” 说罢,太子起身离去。 皇后手里拿着那本册子,在罗汉床上枯坐片刻,好生平复了下心绪。 方才给她气得,眼前金星直冒,这会儿脑子里都感觉晕乎乎的,委实难受。 皇后揉着太阳穴,约莫一刻钟的功夫,方才逐渐缓过气来,她再次恢复了往日里端庄威严的模样,将那册子递给柔欣,吩咐道:“找个地方烧了。” 怎知话音才落,门却被猛地一下推开,门扇撞在墙面上,发出“哐”一声响。 皇后一惊,抬眼望去,正见贤贵妃携宫人,盈盈立于门外。 “哎哟,怎么是皇后娘娘?”贤贵妃一脸的惊讶,随后晃着步子进来,行礼道:“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眼露愠色,沉声道:“贤贵妃,您这般闯本宫房间,规矩何在?” 贤贵妃面露歉意,可眼底却丝毫没有悔过之色,她行礼道:“皇后娘娘恕罪,这金明池一年才来两回,臣妾实在是没记住自己房间在哪处,这才迷了路,进错了屋子。皇后娘娘宽宏大量,莫要见怪啊。” 皇后瞧着贤贵妃这幅嘴脸,当真恶心的紧,贤贵妃家世显赫,从来嚣张跋扈,但她又很会做人,在宫中地位稳居不下,这些年有她在,她这个皇后做的委实有些憋屈。 皇后道:“既然进错了屋子,贵妃便抓紧离开吧。” 贤贵妃哪会那么容易走,她目光落在皇后手中的册子上,挑眉问道:“这大年三十的,皇后娘娘要烧什么啊?不吉利吧,倒不如给臣妾瞧瞧。” 皇后眉心微蹙,这册子出现在外头的人手里没什么,但是出现在她手里,就很麻烦,必会被栽上个秽乱后宫的名头。 皇后心里团着一股出不去的怒意,狠狠将琰郡王夫妇大骂八百回合。为了稳住贤贵妃,皇后只好道:“贤贵妃有这功夫,倒不如多去陪陪皇帝,本宫的私事,就不劳贵妃费心。” 贤贵妃却丝毫不让,接着笑道:“娘娘的事,往小了说那便是后宫的事,往大了说那便是国母的事。臣妾有协理六宫之权,自当为皇后娘娘分忧。大年三十娘娘要烧东西,臣妾不敢不过问呢,若是怪力乱神的玩意儿,即便眼下不在宫里,那也是大大的不吉,为着陛下着想,臣妾也得瞧瞧不是?” 贤贵妃一双如狐般娇媚的眼,一刻不离的盯着皇后,唇边含着得意的笑意。 皇后无故离席已是反常,眼下又要将那东西烧掉,那玩意必然大有文章,她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她叫婢女盯了半晌,等太子走后才敢过来,没成想一过来,就叫她抓了个正着,如此机会,不用岂非可惜? 皇后眼含厉色,看向贤贵妃,沉声道:“贤贵妃,你好大的胆子,来人!” 话音落,皇后身边一众宫女太监都围了上来,皇后道:“把她给本宫赶出去!” 众人正欲上前,却被贤贵妃的人拦住,贤贵妃则悠闲道:“诶?皇后娘娘,您生这么大气做什么?只需给臣妾瞧一眼,不就什么事儿都没了?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说着,贤贵妃瞥了一眼身边的人,那太监会意,又看向门外候着的太监,那太监见状,趁人不注意,小跑离开。 皇后哪会允许贤贵妃这般僭越,怒而拍桌,厉声道:“听不到本宫的话吗?将她给本宫赶出去!” 话音落,一众宫女太监再次赶人,而贤贵妃被自己的人护在中间,屋里乱做一团。 贤贵妃神色间满是委屈慌张:“皇后娘娘,协理六宫职之权是陛下给臣妾的,人在其位,就得谋其政啊,臣妾得对得起陛下的信任不是?您就给臣妾瞧一眼,咱们两下心安不好吗?何必非得这般赶臣妾走?” 皇后同贤贵妃争执间,身后忽地传来皇帝的声音,语气间满是不悦:“你们在做什么?” 一屋子的人闻声回头,正见皇帝负手而立,正站在门外,面色不渝的盯着一屋子混乱。 皇后和贤贵妃连忙行礼,皇后手里还握着那本册子,心一下提上了嗓子眼! 皇后心间一时五味杂陈,她是万万没想到,谢尧臣和他的王妃,竟然会弄这种东西给皇帝,真是无耻至极。眼下在她手里,她……哎…… 皇帝缓缓走进屋中,看看皇后,又看看贤贵妃,语气间满是不快,沉声道:“大过年的,就不能安生些?你们两个在这儿争什么?” 贤贵妃泫然欲泣,委屈道:“妾身来更衣,路不熟走错了屋子,谁料正好碰上皇后娘娘,让手底下的人去烧个什么东西。臣妾一听不放心啊,这大过年的烧东西多不吉利,宫中一向禁止怪力乱神的东西。陛下许臣妾协理六宫之权,臣妾就得尽心,绝不能叫人在今日冲撞了陛下。臣妾相信皇后娘娘不会那么做,但是也得看了才安心。臣妾便叫娘娘给臣妾瞧瞧,怎知娘娘却发了大火,要将臣妾打出去呢。” 说着,贤贵妃竟是抹起了泪水,一副委屈极了的模样。说着,还指了指皇后手里的册子:“就是那东西……” 皇后闻言,转眼看向贤贵妃,眸色狠厉。这贱人!今日竟是又摆她一道!好啊好啊,咱们来日方长。 皇帝闻言,看向皇后,不耐烦道:“什么东西,拿来。” 皇帝身边的太监福禄听罢,上前到皇后身边,俯身道:“娘娘,给臣吧。” 皇后心知今日少不得责罚,心一横,便将那册子交了出去。 偏生这册子,是她命人从琰郡王那屋里偷来的。她宁可被皇帝当做秽乱后宫责罚,也绝不能叫皇帝知道,她有针对皇子之心。后者可比前者严重一百倍。 只是自己这一把年纪,秽乱后宫……哎,皇后痛惜闭眼,丢人啊! 皇帝从福禄手里接过册子,翻开,随后蹙眉,看向皇后道:“你多大年纪了?可还要脸?” 皇后深吸一口气,闭目,恭敬行礼道:“臣妾知罪。”果然这种东西,只有出自谢尧臣那种纨绔之手,皇帝才不会觉得有问题。 皇帝复又翻了两下那册子,再次冷眼看向皇后,后宫里这些人,好不容易出趟宫,能弄到些新鲜东西,就什么花样都能玩儿出来。 皇帝将册子交回福禄手中,沉声道:“这把年纪了,也到了知天命的时候,怎犯这般糊涂?念在你陪朕多年,朕不深究,你早些回宫吧,在凤仪宫静养些时日。这些日子,六宫事全权交由贤贵妃打理。” 皇后端庄行礼:“臣妾谢陛下宽宥。” 还在啜泣的贤贵妃,抬眼瞥了皇后一眼,眼底隐有快意。吩咐罢,皇帝深深望了皇后一眼,眼底失望之色尽显,随后带人甩手离去,没有片刻停留。 大年三十,弄出这些事来!原本心情很好的皇帝,此时脸上远没了来前的笑意。 贤贵妃亦起身,看了皇后一眼,随后跟着皇帝疾步离开。 众人走后,柔欣这才将皇后扶起来:“皇后娘娘。” 皇后站起身,随后一声长叹:“回宫吧。”这一刻,皇后深切的体会到,什么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众人还要留在金明池守岁,唯有皇后,独自一人提前回宫。坐在马车里,皇后心间那股子难言的憋闷,当真无法言语。 她本以为能找出谢尧臣笼络皇帝的法子,好叫太子效仿,甚至不惜为此离开高台。怎知那玩意居然要给陛下这等脏东西!不仅叫贤贵妃觉察到异样,还叫她抓住了把柄,生生被她摆了一道。 可偏偏这件事,是她自作自受,她便是连怪都没地儿怪去!不能告知皇帝避火图的来源,毕竟是她偷来的,若她说是琰郡王带来的,贤贵妃更要借题发挥,问她琰郡王的东西为何在你这儿。届时皇帝生疑,以为她要对琰郡王不利,那才是真正的麻烦。 今日这桩事,她只能自己打碎牙往肚里,造孽、造孽…… 而谢尧臣和宋寻月,全然不知楼上局势瞬息变化,围在关扑桌前,玩儿的不亦乐乎。 宋寻月已经连赢三把! 从庄家那里,赢到一对镇纸、一枝玉竹簪、还有一枚玉兰别针……虽然都不是什么贵重东西,玉竹簪的玉料也很一般,但她就是高兴! 这可是她自己赢的! 谢尧臣在一旁道:“今日你手气不错啊。” 宋寻月面上都笑开了花,手里拿着自己的一堆东西,仰着小脸看向谢尧臣:“是吧!我也觉得今日我运气极好!上次在英勇伯府的玩叶子戏,我运气也特别好!” “哦……是吗?”谢尧臣挑眉,接着道:“既如此,咱们加大赌注,如何?” “成啊!”宋寻月豪气应下:“来!” 谢尧臣看向那庄家:“若不然把你压箱底的东西都拿出来吧。这些小玩意没什么可赢的。” 庄家会意,搬上来一口箱子,随后将其打开,只见里面全是贵重首饰! 一时满座哗然,当即便有人道:“哎呀!你这老板是真敢玩啊,上真格的啊?” “是啊是啊,你瞧那副头面,好像是点翠,是不是真货?那要是真货,得值几百两银子呢吧?” 宋寻月亦是惊诧,不由用胳膊肘怼怼谢尧臣,低声问道:“三爷,这店家,这么有钱?” 谢尧臣微微俯身,在她耳畔道:“人家靠这为生,自是得有点压箱底的东西。别怕,玩儿,输了算我的。” 宋寻月应下,问那庄家:“老板,这注码你打算怎么加?” 老板拿起一枚铜钱,立在宋寻月面前,豪气朗声道:“一枚做百两银子,夫人敢不敢?” 意思就是一枚便是一百两的赌注,宋寻月抛出去五枚,对方也抛出来五枚,然后一起猜正反面的数量,数接近者为赢。 倘若宋寻月输,那就要给店家五百两,若店家输,那他压箱底这局的赌注,就归宋寻月所有。 反正有谢尧臣兜底,输了就不玩了!宋寻月亦豪气道:“玩儿!” 话音落,满座哗然,唏嘘声不断,这断断不是寻常人能玩儿的起的!但却无人离开,他们想看热闹!这么大的关扑赌注,少见呢!必得观上几场,看看是庄家输的底朝天,还是玩家赢得盆满钵满。 那店家拿出一套点翠首饰,放在自己手边,摊手对宋寻月道:“夫人,请!” 宋寻月闭起眼睛,在心中默默祝祷几声,随后将手中铜钱掷了出去,店家亦掷,随后二人开始猜数。 待数报完,店家开!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被吸到了碗底。 随后便听众人朗声道:“又是夫人胜!又是这位夫人胜!”许是没见过手气这么好的人,在旁观战的玩家们,不自觉代入自己,心间一时也跟着爽快起来,就和自己赢了一样高兴,气氛极好! “啊啊!”宋寻月激动的惊叫,一时没控制住情绪,竟是原地蹦跶了两下。 许是兴奋过头,她全然忘了谢尧臣和她的关系,一把抓住谢尧臣的手,转身冲他激动道:“我赢了我赢了!” 宋寻月满脸喜色,眼底勾芡着化不开的笑意,头上金钗和耳上的耳环都在跟着晃。 谢尧臣深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皓齿,凝眸望着她,对!就是这个笑脸! 不枉他费这么大功夫,找自己人在金明池摆了一场关扑。哎,他的王妃真是好骗,寻常百姓,哪里会有那样好品质的东西拿出来当赌注。 但这也侧面印证了一点,他的王妃是喜欢钱,也想拥有。可是她今晚却认不出箱子里那些首饰,但凡他不在的时候,她进库房里去看过,都不会认不出。 这便能说明,他的王妃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从未惦记和盘算过他的财产。虽然这“道”是可惜他不是她真正的夫君,但也算“道”吧。 庄家做出一副极其可惜心疼的模样,将那套头面给了宋寻月。 宋寻月开心接过,拿在谢尧臣眼前晃了晃:“瞧见了吗?我赢的!” 谢尧臣赞道:“大过年的运气这么好,来年怕是要走大运!” 宋寻月愈发开心,抱着首饰放下,对谢尧臣道:“三爷,你也来一局!” “成。”谢尧臣欣然应下,拿起铜钱,看了那店家一眼,店家会意。 谢尧臣这才将铜钱掷出去,随后猜数,等庄家猜完,宋寻月紧盯着碗,等着开局。 店家将碗揭开,随后现场吁声一片,谢尧臣输了。宋寻月立时心疼的不行,哎呀,谢尧臣运气怎这般差?这就输了?五百两呢! 谢尧臣叹了一声,递给店家一张银票,随后道:“再来!” 怎知正欲取铜钱,却被宋寻月一把拉住袖子:“诶诶诶,三爷,要不算了,今晚已经赢够本了,咱见好就收,不玩了不玩了。” 谢尧臣是故意输的,怎么能不玩呢?他知道宋寻月是心疼钱,怕他还输。 于是谢尧臣道:“我这还一把没赢呢,再来一把。” 宋寻月劝道:“这赌注太大了,不成咱换一桌玩儿。”反正金明池这边今晚好几桌摆关扑的呢。 那自是不行。谢尧臣今晚就是为了让宋寻月开心,顺道再把那些首饰名正言顺送她,省得她又说什么只是借来戴戴的话。若是换了桌,谁给她作弊? 念及此,谢尧臣佯装想了想,随后眼眸一亮,对宋寻月道:“今日你运气好,若不然,我握着你的手掷一次?指不定又赢了呢?” 宋寻月有些迟疑,就在她犹豫之际,谢尧臣复又道:“如果这把再输,咱们就不玩了,如何?” 宋寻月想了想,随后点头道:“成。”左右谢尧臣有钱,她虽然心疼输,但也不能叫他玩儿不痛快不是?谁都有一颗追求快乐的心,只要适度就成。 应下后,宋寻月大方的将自己的手递给了谢尧臣。她本以为,谢尧臣会握住她的手,直接投掷,谁知谢尧臣却没有接,而是走了两步,绕到她的身后,从她身后,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头顶他气息落下的一片温热传来,随后便觉他身体贴上了自己后背,那股幽幽的冷梅香再次钻入鼻息,宋寻月兀自一怔。 谢尧臣低头侧头看她,眼底一片笑意深深,他伸出另一只手,揽住了宋寻月的腰。 折腾了这么一圈,总算又抱得佳人入怀了。 第63章 第 63 章 宋寻月尚有些怔愣,他却已抓着她的手,将铜板掷了出去,店家跟着也掷,扣上碗盖后,谢尧臣冲对那店家朗声道:“我猜正六。” 他目光凝在那碗上,静等答案揭晓。 在场所有人,都紧张着看着店家手下的碗,注意力全然在桌上。唯独宋寻月,心思却飘离了关扑桌,她神色间微有些怔愣,转头抬眼看向谢尧臣。 金明池灯火通明,再兼那陆续升空的烟火,各色的光在他面上不断的绽放、消逝……他骨相凌厉,却又生得极好看,高挺的鼻骨,清晰的下颌,时而感觉凶厉,拒人于千里之外,可如此时般笑起来时,又如这金明池的除夕夜一般多彩绚烂。 虽然昨晚在锦鲤池滑冰的时候,他就抱了她,但那时她喝多了酒,再加上惊讶于他的忽然回来,远不如此时这般叫她……有些紧张。 握她手她能理解,毕竟今日进宫时,他就是牵着她手进去的,或许是因为之前自己那本册子,得了陛下喜欢的缘故。可现在,握手便是,他为何还要多此一举从身后搂着她的腰呢? 她当真有些弄不懂这个人,之前分明总叫她别多想,可昨晚开始,他却又时不时这般对她。宋寻月不解,这纨绔的心思怎这般变幻莫测?所以他到底在想什么? 谢尧臣余光觉察到宋寻月在仰头看他,他的心莫名有些一紧一紧的往回收,分明已经将她抱在了怀里,可为何他却不敢看她的眼睛? 他只好佯装出一副认真玩关扑的样子,嬉笑怒骂,同店家商讨赌注。 这次的赌注是一对纯金镂空雕花嵌红宝石耳坠,直到店家高喝一声“开!”,宋寻月这才从谢尧臣身上移开目光,注意力重新回到关扑桌上。 她紧紧盯着那个碗,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店家揭开了碗盖,□□七正,谢尧臣猜正六接近,谢尧臣胜! 桌边响起一片雷鸣般的掌声,看客们连连朗声道:“好!” 宋寻月大喜,转头对谢尧臣道:“还真的赢了?” “哈哈!”谢尧臣朗声笑,握着宋寻月手举到自己眼前看了看,随后低头俯首,冲她挑眉道:“我夫人这运气当真好!” 我夫人?宋寻月又被他这亲密的叫法儿,弄得有些不知如何应对,她只好强撑着笑脸,佯装不知,笑着道:“哈哈,是啊,我运气好像真的很好。” 说着,宋寻月看向关扑桌,整颗心七上八下,暗自祈祷:快转头快转头,别再看她别再看她!她这笑脸要装不住了。 “那我们再来几把!”谢尧臣兴致高涨,握着她的手当自己的手,在桌上瞎指:“赶紧将铜钱收了,再来!” 店家做出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叹息道:“这二位贵人,你们运气也太好了些。” 说着,店家继续拿赌注,分铜钱。 接下来的每一把,谢尧臣都握着她的手掷铜钱,全程贴在她身后。 起先,宋寻月注意力还总是被谢尧臣拉走,但随着赢得次数越来越多,自己眼前的首饰也越来越多,宋寻月彻底忘了和谢尧臣这般亲密贴着的紧张,再次全身心的投入在了关扑桌上! 而且随着时间越来越长,她竟是习惯了……甚至玩儿到后来,每逢又输的时候,谢尧臣还会低头,将脑袋藏进她的颈弯里,温热的气息全落在她耳后,酥.痒一片,但她竟也全然没觉出有什么问题,还会伸手拍拍他的鬓发,安慰他两句。 两个人玩儿了好久,全程有输有赢,但总体还是赚得更多,直到那店家贵重些的首饰全部被二人赢完,在店家悲惨的叹息声中,二人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去。 两个人一起偷跑下楼,没带身边的婢女小厮,毕竟今夜的金明池有皇帝在,明里暗里的护卫到处都是,根本不用担心任何安全问题。 夫妻二人手里各自抱着一大堆赢来的彩头,欢欢喜喜的一起往回走,金明池廊桥上,红漆的木地板被踩的咯吱作响。 宋寻月手里的盒子都堆到了下巴:“哈哈哈,好开心!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京里有这么好玩儿的东西?哈哈哈哈……你方才瞧见没有,咱旁边那些观战的人,看咱俩赢跟自己赢一样开心。” 谢尧臣也抱着一堆东西,全部都是给宋寻月赢回来的首饰。他看着身边的宋寻月,委实想继续牵着她的手一起走,可奈何东西太多,根本没法儿牵。 他忽然就有些想不明白,首饰全是他的首饰,本来都在王府库里放着,人也是他的人,是他明媒正娶的王妃。 可他想给自己王妃送些自己库里的首饰,为什么还要绕这么大一个弯子?这些东西从王府挪到金明池,又从金明池到他俩手里,眼下还得搬着往回走,连手都没得牵。 所以这到底是为什么? 谢尧臣思来想去,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宋瑶月做的孽! 要不是因为她,他怎么会在成亲后对宋寻月有偏见?又怎么会说出那么多死绝的话?眼下又何须连给自己王妃送首饰都如此迂回? 对!就是因为她! 上辈子害他英年早逝,这辈子又害他情路坎坷,当真是个十足十的扫把星! 谢尧臣暗自编排了宋瑶月几句,接着宋寻月的话说道:“咱俩手气多好?大家伙肯定羡慕啊!” 宋寻月赶忙纠正道:“那是我手气好,你瞧你,你自己投那几回,一共输了两千两。要我说,王爷,就您这手气,以后关扑叶子戏一类的玩法,最好一样不要沾。” “哼……”谢尧臣不屑一笑,当真想伸手掐她脸,不服气道:“瞧不起谁呢?等过完年闲下来,王府里,咱俩一战!” 到时候他可不像今晚这般放水,真枪实战,一较高下! “成!”宋寻月不甘示弱的下巴一挑:“战就战!” 谢尧臣冲她抿唇一笑,一副“到时候你可别哭”的模样。宋寻月正欲说要不今晚回去就来,怎知谢尧臣却岔开话题道:“对了,今年过年,你娘家给你请帖了没有?” 宋寻月摇摇头:“还没呢,但约莫过两日会送来。” 谢尧臣点点头,道:“嗯,到时候跟我说一声,我陪你一起回去。” 宋瑶月不是也重生了吗?她把他害得这么惨,他这般睚眦必报的人,会叫她好过? 谢尧臣不禁又看了看宋寻月,动人的面容,光滑入衣的颈线……再往下,衣服挡住了,可他喉结还是微动。 愈是喜欢想要,心里对宋瑶月的火就越大,走着瞧,这回不把宋瑶月气个半死他就不姓谢! 做下决定,谢尧臣便不再想有关宋家的事,专心同宋寻月说话,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往高台上走去。 而此时此刻,高台之上,皇帝独自一人站在阁楼外的墙边,看着楼下这一片灯火辉煌的天地。 他面上再无喜色,一个人沉闷的眺望远方,这是他的天下啊,他费劲心血,每日勤政治理的天下。 累了一整年,本以为今晚能高高兴兴的过,结果依然遇上不顺心的事。 作为皇帝,每日有无数的国事需要他处理,水患、蝗灾、干旱、贼寇、贪吏、土地侵占、赋税不齐、边境隐患、朝廷各方势力、后宫的明争暗斗…… 他当真劳心劳力,好不容易到了过年,官员休沐,举国同庆,可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事情出现,叫他心烦意乱,从来得不到半点顺心愉悦。 当年父皇在世时,他还是个王爷,那时所有的兄弟手足,都削尖脑袋的想要得到这个位置,而他最终得偿夙愿,坐上了皇位。 再过半个时辰,便是初一,宝裕十一年,他做了整整十年的皇帝,可时至今日,回想这十年来过得日子,他心间当真有些怀疑,如此劳心劳力,值得吗? 方才从皇后处出来后,他心情便好不起来,身边陪着的那些皇亲国戚,瞧出他神色不好,各个也都不敢说话,气氛一下从和乐融融变的死气沉沉。就连几个小孙子孙女,也都是一副大气不敢出的样子,这皇城里的人,当真没几个鲜活有趣的。 他委实瞧着心烦,便叫他们离席,自由去金明池逛去,他自己来这城楼上吹吹风,身边只跟着一个从小陪到大的太监福禄。 皇帝眺望着楼下的一切,灯火通明的京城,夜空中时不时升起的祈福孔明灯,还有一场场绚烂的烟火,每年都看,可每年他都这么孤独。 “哎……”皇帝兀自一声轻叹,当真是……高处不胜寒啊。 可就在这时,皇帝忽听一段隐约的欢笑声入耳,少年少女的声音活力蓬勃,充满朝气,在这热闹却又让他深觉孤寂的夜里,竟是显得那般出彩。 皇帝不由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楼外的回廊,听起来越来越近,正往这边来。 声音越来越清晰,但听那少年道:“我说有就有!九层的药发木偶!真的有!” 又听那少女道:“虽然你是王爷,可你也不能撒谎呀?我是不比王爷有见识,可九层的药发木偶,从来没听说过。” “哼,你没听过的多了去了!宋寻月,要是真有九层的药发木偶怎么办?”那可是万礼县刚研究出来的新货。 “呵呵,要是真有!接下来的一个月,我亲自伺候你用膳!” “你说的!反悔是猪!” “我说的!反悔是猪。” 二人的谈话,全程落在皇帝耳中,不知为何,这平凡的快乐,竟是让皇帝觉得陌生又温暖,他的神情甚至有些恍惚。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下一瞬,便见他那废物儿子和王妃出现在转角处。 两个人手里抱着一大堆盒子,手里还紧紧攥着几根珠钗玉簪,面上还都挂着满满的藏不住的快乐,看了就叫人心情莫名的好。 二人觉察到气氛不对,说笑声戛然而止,齐齐朝皇帝这边看来。 看着眼前的场景,宋寻月和谢尧臣都有些懵,人呢?都去哪儿了?怎么只有皇帝和福禄公公? 二人收敛了下神色,随后上前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齐齐跪地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皇帝冲他们笑笑,免了礼,看向谢尧臣问道:“又逃席?什么时候出去的?” 谢尧臣不好意思的笑笑,回道:“方才大家一出来,儿臣看楼下有关扑的桌子,便带着王妃去玩儿了几局。” 皇帝不由失笑,看来今晚皇后和贤贵妃闹出的风波,这二人浑然不知,心情未受半点影响。 不知是不是因为今日满座,只有这二人未曾参与那桩恼人的事,皇帝竟从谢尧臣和宋寻月身上,嗅到一股难言的松快。 他难得又露出一点笑意,抬手指一指地上那些盒子,看向宋寻月,问道:“你们都赢了些什么,给朕瞧瞧。” “欸!”宋寻月应下,在那堆盒子旁半跪下,一样样的拿给皇帝看:“父皇您瞧,这是一只玉簪子,是儿臣第一把赢的,虽然不值钱,但是儿臣特别高兴。” 说起今晚赢的彩头,宋寻月心情愈发的好,接着道:“父皇您不知道,那关扑的店家有钱的很,压箱底的好东西有不少呢。您瞧,这是一整套的点翠头面,还有这对纯金雕花镶红宝石耳坠,还有这个,绿松石压襟……” 宋寻月手里拿着那条压襟给皇帝瞧,这是她忽地发现,皇帝的衣服大多是明黄色,这绿松石压襟,格外的适合皇帝用。 于是便拿着那条起身道:“不知父皇喜不喜欢,这压襟似乎很适合父皇。父皇若不嫌弃,儿臣想送给您。” 一旁的谢尧臣跟着附和道:“正是,爹您收下吧,虽不是正经准备的礼物,但这是今晚我俩一起赢的,换个好兆头!” 看着眼前儿子和儿媳的真诚笑脸,皇帝今晚郁结在心头许久的沉郁,竟在这一刻悄然散去,他笑着点头,亲自伸手,从宋寻月手里接过那条压襟:“好!好!朕便戴着,就像你俩所说,换个大运,换个好兆头。” 谢尧臣和宋寻月相视一笑,福禄在一旁看着,见皇帝心情终于好了起来,连忙见缝插针,对谢尧臣和宋寻月笑着道:“大王和王妃还赢了什么好东西,快都拿出来给陛下瞧瞧。” “欸,好!”谢尧臣应下,又和宋寻月一起蹲下,开始一样样的给皇帝看,边展示今晚的战利品,还边给皇帝讲今晚连赢的盛况,两个人你一言我一句,将关扑桌上的热闹全给皇帝还原了出来。 皇帝看着自己眼前蹲在地上的这对小夫妻,跟着朗笑连连,心情彻底明朗起来。 从前他很厌恶老的不上进,可如今上了年纪,忽然又觉得,这样单纯的快乐,似乎比他这几十年苦苦的钻营要珍贵的多。 也罢,不上进就不上进吧,毕竟是自己儿子。上进的儿子多了去了,就这一个刺头活宝,能快乐的过一辈子也不错。 换做往日,皇帝定然是没什么心情的,但是今晚,他竟然饶有兴致的看完了二人赢下的所有彩头,直到看到一方端砚的时,皇帝这才觉出些不对来。 这端砚,好像是去年年关时,他赐给老的,怎么这会儿又成了王妃关扑桌上赢来的战利品? 念头落,皇帝忽地反应过来,随后捋着胡须,朗声大笑:“哈哈哈,老啊,你这折腾一大圈,是为了什么?” 就是为了博自己王妃一笑吗?他从前怎么没瞧出来,他这废物儿子还是个情种? “欸!”半蹲在地上的谢尧臣面上一慌,忙拽皇帝衣角,满眼惊恐的抬头看他,面上还带着恳求之色:“父皇,这可不兴说啊。” 看着自己儿子这一脸真情实感的担忧,皇帝再次朗声大笑。笑声回荡在空荡荡的阁楼里,他伸出食指,身子微微俯低,凌空点着谢尧臣,摇头叹道:“哎呀,你啊,嚣张跋扈了这么些年,竟是也有怕的一天,啊?” 谢尧臣讪讪笑笑:“父皇,您就别打趣儿臣了。” 一旁的宋寻月满脸不解,这父子二人,又再打什么谜语?可她又不敢问,只能自己在一旁一脸的迷茫。 皇帝笑了许久,方才对二人道:“朕回去歇一会儿,你俩也去把东西放下,子时还来这里,陪朕一同赏烟火。” 夫妻二人行礼应下,恭送皇帝离去。 福禄陪着皇帝往后头殿里走,在一旁笑着道:“陛下,您已经许久没像今晚这般笑过了。” 皇帝闻言微怔,随后重重一声叹息:“是啊……许久没有了,朕这老啊,虽不是成才的料,但确实是个好孩子。或许从前是朕错了,只在乎儿子们有没有学好功课,把这当成唯一的标准,来判断一个孩子的好与坏。但其实如今想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龙生九子尚各有不同,何况是朕的儿子们?又怎能要求每一个都上进刻苦,像老这般,如今看着,倒是比他的兄弟们过得舒心畅快。” 福禄闻言道:“其实以陛下的年纪,若在民间,现在合该是享清福的时候,但陛下为万民之父,担子重,这日后若是能有大王这样一个儿子承欢膝下,委实不失为一个轻松的好去处。” 皇帝闻言再笑,眼底都有些窝心的暖意,点头道:“是啊……” 皇帝走后,宋寻月和谢尧臣重新将自己的东西都抱起来,一同往后殿休息的屋里走去。 宋寻月手臂都有些酸了,道:“早知道应该带着寄春和星儿一起去。” 谢尧臣问道:“累了?” 宋寻月点头:“嗯,有点。” 谢尧臣忽地弯腿,放低身子,对她道:“来,放上来。” 宋寻月看了看,取了几个放上去,确保不挡住谢尧臣的视线,随后抬抬手,对他道:“剩下这几个还是我抱着,不然挡着你眼睛,别摔了。” 谢尧臣抿唇笑:“多谢王妃关怀。” 宋寻月:“……” 她默默转头,轻轻动了下肩膀,怪怪的…… 宋寻月似是想起什么,问道:“方才陛下跟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怎么慌张成那样。” 谢尧臣听罢,再次感叹:“这不兴说啊……” 见他有意卖关子,宋寻月也问不出什么,只好作罢。 来到那休息的排屋门前,辰安同寄春、星儿都候在那里,见二人满载而归,连忙上前帮忙接过手里的东西。 二人这才松口气,一起揉揉发酸的手臂。随后谢尧臣便同辰安去了男宾呆的另一边排屋。 谢尧臣走后,寄春担忧道:“王妃娘娘,您和王爷去哪儿了?方才离席你俩就没了人影,到处都找不到。” 宋寻月笑着道:“和王爷玩关扑去了。” 星儿闻言眼睛一亮,问道:“小姐,关扑好玩吗?” 宋寻月重重点头:“好玩,等回府带你玩儿。” 星儿重重点头应下,到了宋寻月的屋子前,寄春冲星儿使了个眼色。 星儿会意,同栀香和锦蓉一起,守在门外,没有跟着进去。星儿眼里有淡淡的失落,也不知寄春姐姐今日葫芦里买的什么药?非说要单独伺候小姐,不叫她们任何人进去。 进了屋,寄春将手里那些盒子放下,不由深吸一口气,按捺下万分激动的心,走到宋寻月身边道:“王妃娘娘,奴婢伺候您更衣。” 宋寻月点头,将肩上大氅解下,先递给了寄春,随后自己走到桌边,倒了杯热茶喝。 一口茶水下肚,身上都跟着热了起来,唇间的干渴也缓解了不少。今晚在关扑桌前,跟着谢尧臣当真是喊的口干舌燥的,她捧着茶盏,一口一口的抿。 寄春含着笑意,走到一边先将宋寻月的大氅搭起来,然后走到柜前包衣服的绸缎前。 她深吸一口气,伸手解开包袱,一层层的取开。 有句话,今晚一直在寄春的心里酝酿,她无数遍的在脑海里排练,经过几个时辰的层层挑选,她已经找到了最自然的语气,最惊讶的表情,还有大小最合适的声音。 哎呀娘娘,你看这是什么呀?就是这句话!现在已经从她肚子里,到了她嗓子眼里了,就差脱口而出…… 寄春秉着呼吸,注意力全在眼前的包袱上。 包袱终于打开:“哎呀娘……” 寄春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双手各自揪着一段做包袱的绸缎,整个人彻底僵在那里,面上的表情也完全凝固在脸上,就连嘴型,都还保持着娘字说完后的模样。 宋寻月闻言不解,转头关怀着问道:“你娘怎么了?” 第64章 第 64 章 寄春彻底呆住,眼前的包袱里,她亲手包好放进去的避火册子,居然不见了! 寄春怔愣片刻,忙弯下腰,开始翻找包袱里衣服的每一层。 虽然她满心里都是她辛辛苦苦买来的避火册子,可听到宋寻月的问话,多年来培养出的习惯,叫她即便在这种完全无法分心的情况下,也下意识的回答宋寻月。 但她根本没法儿回答,甚至都没有思考宋寻月的问话,又满腹的疑惑,只边找,边断断续续的重复道:“我娘?……我娘?我娘……” 她这一系列动作,落在宋寻月眼里,就变得格外奇怪。 宋寻月看着寄春,眼里的疑惑越来越浓,本抬至唇边的茶盏,缓缓放下。 方才包裹打开她就惊讶的喊了声“哎呀娘”,这会儿又一层层的认真翻她衣服,嘴里还不断念叨着“我娘。” 宋寻月实在是奇怪的不行,在桌上放下杯子,起身走了过去。来到寄春身边,宋寻月顺着她的目光,一同在衣服里瞧瞧。随后指着自己那堆衣服,万分狐疑的问道:“你娘……在这包袱里?” 寄春已经将宋寻月的衣服里里外外翻了三遍,但依旧没看到自己事先藏好的避火册子。 寄春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她终于停下手,转头看向宋寻月,脸上写满无尽的悲伤:“娘娘……” 宋寻月委实不解,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这样了?她担忧道:“你到底怎么了?” 避火册子没了,寄春也委实不好意思直接跟宋寻月说,重重叹了一声,连肩膀都垮下来不少,她苦着脸道:“娘娘没什么,奴婢只是给您准备了一件礼物,结果丢了……” “哦……”宋寻月了然,许是她准备的东西,发音同“娘”字差不多? 念及此,宋寻月宽慰道:“丢了就丢了,无妨,咱们日后有的是时间相处。你准备了什么?” 寄春脸上还是深切的悲伤,有气无力道:“娘娘别问了,等过阵子,奴婢再给您备一份。” 宋寻月从寄春的神色中,看出真情实意的悲伤,心间不免有些感动。丢了给她准备的礼物,竟是这般难过,寄春心里是当真是有她这个王妃的。 宋寻月不欲再提她的伤心事,对她道:“好,那咱们先更衣吧。” “嗯。”寄春委屈巴巴的应下,眼眶都有些红,这种浓郁的期待忽然落空的感觉,实在是太不好受了。 寄春伺候宋寻月更衣后,一同离开房间,准备再次去高台楼阁之上,陪皇帝看烟火。 宋寻月来到排屋回廊外,正见谢尧臣已经等在那里,他换了身藏青色的蟒袍,大氅亦换了更相配的色系,看起来耳目一新,颀长的身形立于回廊外,与这金明池的富贵豪华相得益彰。 听到她的脚步声,谢尧臣转头看来,抿唇一笑,那只带着翡翠扳指且修长的手,便朝她伸来。 看着他这幅模样,宋寻月有一瞬的恍惚,仿佛他们真的是一对恩爱夫妻。 宋寻月微一低眉,随后走过去将手递给他,同他一起,往高台走去。 在过去的路上,宋寻月不由抬眼偷瞄了他一眼,即刻便收回目光,她怎么隐隐有种谢尧臣喜欢她的错觉。 但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若是当真如她所想,那谢尧臣这喜欢是从哪儿来的?出去一趟后,撞邪了? 宋寻月低眉想了片刻,最后心间做下决定。谢尧臣什么心思她不必在意,他有任何要求,她接着便是,比如牵手,比如像方才关扑时那样亲近,再比如……更进一步的要求。 都已经嫁了他,哪怕她日后离开王府,在旁人看来他们怎么都是做过夫妻的,清不清白的根本不重要,也说不清,所以她没必要在这事儿上矫情。 但他若是不提,她也绝不主动!省得又被他刺一下。 嗯,就这样。 想通这一节,与谢尧臣牵手同行的宋寻月,人也坦然了起来,甚至还在他低头时,主动抬首回望,并冲他笑笑。 谢尧臣见此,心间似裹上了一层蜜,可以!她没有因自己之前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反感他、排斥他。那他再努力努力,关系就有望再进一步。 二人走到一半路程时,忽听身后传来声音:“王爷,王妃,留步。” 谢尧臣和宋寻月不解回头,正见仪妃身边的蒋公公朝他们小跑而来。 自己母妃宫里的人,又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大太监,对谢尧臣来说是很熟悉的人,待蒋公公跑到跟前,他不解问道:“蒋公公,可是有事?” 蒋云无给谢尧臣和宋寻月行了礼,随后又看看宋寻月,对谢尧臣道:“回王爷的话,陛下还在殿里歇着,约莫过一会儿才去前头。仪妃娘娘许久未见您,想请你和王妃去她南侧殿里坐坐,说说话。” 确实有阵日子没见母妃了,谢尧臣应下,对宋寻月道:“那一道去看看?” 宋寻月想起上次和仪妃的见面的不愉快,虽然心头不愿去,但到底是谢尧臣的亲娘,又是皇帝的仪妃,她这做儿媳的,少不得见面,即便这次躲过去,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念及此,宋寻月点点头:“嗯。” 蒋云无侧身摊手,引了二人往金明池南侧的殿中而去。 宋寻月眉心微蹙,仪妃同孙氏交好,上次见面就没给她好脸色,还塞了个柳如丝,也不知这次见面,又会说些什么。 宋寻月不禁一声叹息,幸好仪妃出不了宫,若是她也跟寻常婆婆一样,同她住在一个屋檐下,那她不得难受死。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一行人便到了金明池南侧殿中。金明池坐于城南,入口在北侧,所以北侧繁华,南侧就比较冷僻。 谢尧臣吩咐随行的辰安、寄春等人在殿外等候,自己牵着宋寻月的手,跟着蒋云无一起进了殿中。 许是空置许久的缘故,殿里有些凉,仪妃肩上大氅未摘,手里抱着汤婆子坐在贵妃榻上,见他们进来,直接看向谢尧臣,眼里隐带关切,从头到脚细细将他看了一遍。 谢尧臣同宋寻月上前行礼:“儿臣见过母妃。” 仪妃已有两个多月没见谢尧臣,上次见面,还是他进宫来说退婚的事,母子二人闹了个不欢而散。 她很想关心一下自己儿子,但念及今晚叫他们过来的目的,只好硬生生将一腔慈母之心按住,装出一副严肃的神色来,冷声冷气道:“起来吧。” 一听仪妃这语气,宋寻月暗道不妙,谢恩后同谢尧臣一起起身。 谢尧臣看了眼仪妃的神色,不耐烦的疲累一眨眼,走过去坐在了对面的贵妃榻上。 在仪妃面前,谢尧臣随性多了,不仅坐了上去,还顺道将一条腿也搭了上去。 宋寻月自是不敢坐,在一旁站着,谢尧臣见此,身子前倾,一把扣住宋寻月的手腕,将她拉了过来,拽她坐下:“坐!” 宋寻月:“……” 她不由转头,看向一旁的仪妃,果然见仪妃正一脸不愉的看着他们二人。 仪妃看向宋寻月,冷声道:“你倒是个厉害的,这才多久功夫,就哄着王爷这般护着你。” 宋寻月闻言抿唇,她哄什么了?正欲想个法子化解,怎知一旁谢尧臣却道:“当时退亲母妃不愿,如今亲都成了,又不喜儿子护着王妃,那您到底想要什么?” 谢尧臣心里其实很在意自己的母妃,他也知母妃处处都是为了他好。但架不住他母妃糊涂啊,结果这么些年下来,明明母子二人都很在意彼此,可逢见面必吵架!委实心累。 宋寻月不禁转头看向谢尧臣,他居然敢这么跟他母妃说话?难怪他在京城里风评那般差。可不知为何,宋寻月却很羡慕,她要是有谢尧臣一半胆子和能耐,她也这么怼她父亲。 仪妃果不其然被谢尧臣气到:“你!” 仪妃深深白了他一眼,随后怒道:“本宫叫你娶的二小姐,可如今呢?娶回她来。你这个王妃,心胸狭窄不容人,本宫之前给你的妾,去了何处?你们自己说!” 宋寻月正欲开口,怎知又被谢尧臣抢了话,他一脸不耐烦:“死了,而且是她自己不慎失足,与王妃无关,我可以作证。” 仪妃怒而起身:“那可是条人命!你们二人怎这般胆大妄为?” 谢尧臣蹙眉道:“母妃,您是听不懂儿臣的话吗?是她自己不慎失足,阎王爷要收她,关我和王妃何事?” 这些年来,谢尧臣当真对他母妃无奈的紧,回回吵架都这样,车轱辘话来回说!你明明跟她说的明白,这个事情是这样,但她一定要给你曲解到那边去,曲解了不说,回过头来还得用自己曲解的内容来骂你。 仪妃闻言,像是完全拿谢尧臣没办法,看似伤心失望道:“你就这样气我吧,根本不拿我这个母妃当回事。” 哎,得,又是这套,你跟她讲道理,她给你说感情。 谢尧臣委实无奈,对仪妃道:“等下还要陪父皇看烟火,您有话快说,等过几日闲了我再来瞧你。” 仪妃再次看向宋寻月:“你哄得住我儿子,你哄不住我,我同你母亲相交多年,你们宋家的事,我清楚的很。不要耍了点小聪明得了陛下喜欢,就得意忘形。本宫警告你,既然做了我儿子的王妃,从前那些坏毛病收敛着些。男人在外的事,不许再插手,好好在家里,学学怎么做个贤妻良母,怎么规训好自己丈夫。”但当真担心,宋寻月这种心思深沉的女子,在皇帝面前害了自己儿子。 宋寻月起身,正欲行礼称是,怎知一旁谢尧臣又道:“母妃啊,您怎这般糊涂?跟你说了多少回,那孙氏是在利用你,是在利用你,你怎么就听不进去?宋寻月是前头夫人留下的孩子,她能说她好吗?啊?你动动脑子想想。” 仪妃闻言抿唇,瞪向谢尧臣。果然,这女人就是狐媚,哄得她儿子处处反驳她,句句护着她!孙氏对她的好,她是实实在在感受到的,也不知这孩子喝了什么汤,看不见孙氏和宋瑶月的好。 仪妃没好气道:“糊涂的是你!” 仪妃复又道:“你要是不糊涂,你就该好好读书,用心做出些政绩来,给你父皇瞧瞧,而不是整日里招猫逗狗。” 谢尧臣委实无奈,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问道:“娘,我问你,上进和努力,是为了什么?” 仪妃答:“为了日后更好的生活。”她不指望儿子能坐上多高的位置,但她很希望他儿子能像其他皇子一样,多多努力些,这样等日后皇帝驾崩,太子继位后,他也好给自己谋一条好出路。 谢尧臣道:“努力是为了更好的生活对吧?但是现在儿子府里已经攒下很多很多的财产,我已经拥有了很好的生活,我为什么还要努力?” 仪妃:“……” 宋寻月:“……” 宋寻月转头看着他的俊逸侧脸,她竟然觉得他说的好有道理! 她和星儿前世拼命攒钱是为了什么,和顾希文成亲后,在他发迹前,连家里鸡下个蛋都拿去卖又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日后能过得更好些吗? 但是如今,她自己也有了很多很多的钱,这辈子都吃喝不愁,所以……为什么还要努力呢?而谢尧臣的财产,更是二百万两打不住,他更不用努力啊,所以仪妃到底要他努力什么? 仪妃所有话被谢尧臣噎回了嗓子眼里,她无法接受和认可儿子的观点,但是她又想不到反驳的理由。只好怒道:“人活着哪有不努力的?” 仪妃转头看向宋寻月:“作为王妃,规训好你的夫君。” 宋寻月看了看谢尧臣,又看了看仪妃,犹豫片刻后,试探着说道:“儿臣觉得,王爷说的对……” 仪妃:“……” 谢尧臣却笑了,看吧,在这方面,他的王妃和她一条心。 “滚!你们两个都给我滚出去。”仪妃气得挥手,仪态尽失。谢尧臣起身,对仪妃道:“娘,日后少操心些吧,你在宫里继续不争不抢的过日子,把自己照顾好,对儿臣来说,就比什么都好。” 虽然知道仪妃听不进去,但他还是说了这话。 说罢后,谢尧臣牵起宋寻月的手,拉着她往外走,走到蒋云无身边时,谢尧臣对他道:“劳烦公公,多劝劝母妃。” 蒋云无面露苦涩,只点点头:“好、好。” 看着蒋云无的神色,谢尧臣明白,他这母妃固执起来,谁也劝不动,便也不再多言,冲蒋云无点点头后,带着宋寻月离去。 从殿里出来,宋寻月还有些懵。 她本以为,今晚少不得挨一顿训,还得费尽心力的应付。但万没想到,她全程居然只说了一句话,其他全是谢尧臣在说。 大多数男人,不是都不参与婆媳间的这些矛盾的吗?就算是参与,顶多也是和稀泥,多半就是奉行孝道,叫妻子忍一忍。 但是谢尧臣,居然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负担,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而且还直接参与进了仪妃跟她的谈话里。不亏是京城一等一的富贵闲人,谢尧臣是真的闲,不然怎么会嘴这么碎,连女人之间的吵架都接话呢? 但她竟然还挺喜欢……也不知日后她和别人家的夫人吵起来,谢尧臣会不会帮忙?画面往脑子里这么一过,宋寻月忽地觉得,他会! 不仅如此,谢尧臣这番做派,还叫她有些羡慕。她这些年,始终没有跟她父亲大吵过,委实也是心里惦记着孝道二字,除了重生回来想退婚去找父亲那天,便再也没那般语气冷硬的和父亲说过话。 他怎么一点儿寻常人的顾忌都没有? 宋寻月实在没忍住,好奇问道:“王爷,您刚才那般跟仪妃娘娘说话,不怕旁人说你不孝吗?” “呵……”谢尧臣不屑笑笑,对宋寻月道:“什么是孝?是真正为父母好。而不是一味的顺从就是孝,干什么都顺从,那是愚孝。但偏偏人们好将孝与顺连在一起,很多长辈,有时候与其说是想要个真正疼爱自己的儿女,不如说更想要个任自己控制左右的乖巧孩子。所以有的父母长辈,当你不如他意时,哪怕自己做的不对,没理也会搬大,孩子大部分时候就会妥协。但本王不同,本王是真心为母妃好,总有给她纠正过来的一天,所以别人爱说什么说什么去吧。” 宋寻月闻言,不由抿唇。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京里那些传闻,都说谢尧臣离经叛道,可慢慢接触下来,她为何有些喜欢这份“离经叛道”?上次说不纳妾的话,以及这次对仪妃的态度,她真的很喜欢。 念及此,宋寻月不由看向谢尧臣,喃喃道:“王爷所言甚是……” 谢尧臣转头看向她,正见自己王妃眼里,带着些思考的神色。这莫名便叫他心头有些感动,还有些……骄傲。鲜少有人认同他,他很喜欢这种感觉。 前世宋瑶月,还有之前跟出宫的那些嬷嬷们,就只会在他耳边聒噪,“王爷不可这般同娘娘讲话。”“娘娘好歹是你母妃,你就算不认同,也不能对母妃这种态度。”“娘娘也是为了王爷好,王爷多顺着她些不行吗?” 嘶……想起这些谢尧臣不禁蹙眉,所幸他母妃生来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能在后宫里安稳过下去,就以他母妃这糊涂固执,但凡生一点争宠之心,怕是人早没了。 谢尧臣同宋寻月再次回到高台上,越靠近子时,升空的孔明灯愈发的多,烟火也越来越多,一时妆点的繁华京都的除夕之夜愈加夺人眼眸。 皇帝还没来,高台上除了他们俩,没有别人。 谢尧臣四处看看,疑惑道:“其他人呢?今晚都去哪儿了?” 往年此时,皇亲国戚都会过来,陪皇帝一起在此观看除夕的烟火,但今晚,怎么都到了这个时辰,还只有他们二人? 宋寻月第一次来参加金明夜宴,自是不知道往年的规制,道:“本来该有谁?” 谢尧臣解释道:“今晚参加夜宴的人,都应该来。” 宋寻月闻言,也看了看两边回廊,见还是没有人影,有些奇怪:“还是没人来。” 谢尧臣道:“等下父皇来问下便是……” 话未说完,谢尧臣忽觉有什么冰冰凉的东西落在了脸上,他下意识一躲,伸手擦了下,随后一看指尖,是一片雪花。 他笑道:“下雪了。” 宋寻月牵着他的手,闻声抬头,只见细碎的雪花,从黑暗的夜空中纷纷扬扬飘落下来,越来越大。 眼前是大魏最繁华的京都,亭台楼阁高低不一,四处灯火通明,孔明灯陆续升空,烟火在纷扬的大雪中绽放…… 从小在京城长大,年也过了不少,但宋寻月从来不知道,这大魏的京都,竟会有这么美的时候。 她不禁将手伸出高台的城墙外,去接飘落的雪。谢尧臣则一直侧头看着她,唇边勾芡着浓郁的笑意。 一个月前,迎娶她回来的那晚,他绝对想不到,一个月后的除夕,他看到她的笑容,居然会觉得这么美好。 啧,可惜就是不能亲。若不然此时此刻,他当真想尝尝那嫣红的口脂是什么滋味。 就在他心猿意马时,宋寻月忽然回头,对上他的视线。谢尧臣心兀自一紧,像干坏事被当场抓住的孩子,眼睛飞速的眨巴几下。 宋寻月却忽地道:“王爷,新的一年,愿你旧去新来气象清。”[注1] 谢尧臣闻言一愣,随后笑开:“王妃有心了,对了,等今晚回去,本王给你看个东西。” 宋寻月好奇道:“什么东西?” 而就在这时,一侧传来脚步声,二人同时回头,正见皇帝在一同太监的簇拥下,朝这边走来。 二人只好停下交谈,上前迎接行礼。 皇帝冲他们笑笑,免了他们的礼,走过来站定,捋须感叹道:“又一年过去了,听说今年上了不少新奇的烟火,咱们一家人好好瞧瞧。” 谢尧臣又四处看看,见还是只有自己和宋寻月,这才问出心头好奇道:“父皇,其他人呢?今晚不来?” 皇帝眼睛看着前方,随口道:“朕瞧着他们烦,今晚全给打发出去了。” 谢尧臣不解,为什么啊?但眼下皇帝心情好,他没必要触皇帝霉头,就没问,专心陪皇帝说话,共赏烟火。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高台之下,站在金明池廊桥的端顺王,正看着不远处的高台,对身边人笑道:“从前本王怎么没发现,址果冻小说网 第65章 第 65 章 端顺王年二十五,肖母,面容俊逸,但五官精致清秀,看起来同谢尧臣倒不似亲兄弟,亦不似太子望之温润,若非身着蟒袍,更像个饱读诗书的谦谦君子。 端顺王身边的贴身人李尚安闻言道:“琰郡王这些时日确实很得陛下喜欢,上次臣替您送礼进宫的那日,琰郡王所送之礼,便深得陛下欢心。” 端顺王望着那高台之上的人影沉吟片刻,随后转眸,眼底隐有一丝笃定,徐徐道:“看来这些年,本王对三弟疏忽了。从前总觉三弟懒怠好玩,不成想如今倒是不声不响的站到了父皇身边。诚如父皇所言,三弟长大了。” 李尚安行礼道:“王爷,臣私心想着,琰郡王再得陛下欢心,身后却也无人支持,成不了气候,倒不如专心对付太子,莫要浪费精力。陛下年纪大了,王爷若再不抓紧,倘若陛下驾崩,太子便会继位,届时说什么都晚了。前些日子皇后和太子放印子钱的事,王爷也是时候找个机会发作了。” “欸……”端顺王反驳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可别本王这边和太子斗得如火如荼,转头却被旁人捡了便宜。尚安,本王记得你说过,上次给陛下送礼时,三弟不在,那礼是三弟妹送的?” 李尚安点头:“回王爷的话,正是。” 端顺王寻摸半晌,笑道:“看来三弟是娶了位贤内助,如今才得以在父皇跟前翻身。既如此,得空打听下三弟妹的娘家身世,瞧瞧到底是位怎样的女子,竟能叫三弟这般的混不吝转了性子。” 李尚安行礼:“是。” 子时到,金明池畔相国寺的钟声响起,近乎是同时,整个京都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竹声,无数烟火窜上夜空,在纷扬的大雪中,绽放成一朵朵璀璨的花,就连那大片的雪花,都被染上各种各样的色彩。 金明池的高台,算是城中最高之处,在这里,可以俯视京城的一切,将所有亭台楼阁包裹皇城都尽收眼底。宋寻月从未见过如此壮丽的景色,目光霎时被吸引,目不转睛的看着这大魏京都的除夕夜景。 化不去的笑意藏在她唇边,心间不禁感叹,活着真好!能像如今般,处处自在的活着,更好。 宋寻月看得入神,未曾留意一旁的谢尧臣时不时便会转头看看她。其实有件事,他确实得感谢宋寻月。 便是关于父皇,前世他一直不得父皇喜欢,成亲后刚满一年,宋瑶月便造次妄为,害他被父皇厌弃,未再见父皇一面,便被秘密赐了鸩酒。 父皇厌恶皇子相争,更厌残害手足之人。重生回来后,其实在于父皇的父子亲情上,他早已不报他想。 前世虽被父皇赐酒,但他从未恨过自己父亲,毕竟是宋瑶月错在先。这若换成端顺王或是太子,残害手足,被父皇拿到确切证据后,结果也是一样的。 他只是有些遗憾,遗憾自己这一生,父子离心,母子不和,不抱希望,却不代表心中从未期待过。父皇孩子多,又忙于国事,除了他小时候几次险些身死,父皇对他的在意不过寥寥而已。 如今托宋寻月的福,他再一次被父皇看到,算是圆了自己心间一些连自己都不再期待的梦。只是日后要更加小心,父皇的喜爱,在太子和端顺王眼里,恐怕就是很多他想不到的祸事的祸因。 谢尧臣目光从宋寻月面上划过,没有打扰她此时的沉浸,转身绕到皇帝身边,同皇帝闲聊起来。 这一晚,宋寻月大饱眼福,见到了这京城最为灿烂的一面。而谢尧臣,和皇帝一起,看着烟火,聊了许久。说起幼时的往事,又说起许多这些年,父子二人彼此错过的时光。一夜聊下来,父子二人关系亲近不少。 子时过后,京里的烟花爆竹声逐渐小了下来,皇帝也面露疲乏,谢尧臣和宋寻月夫妇,同福禄公公一起,陪着皇帝往金明池行宫而去。伺候皇帝歇下,二人这才一同出来。 金明池的繁华渐渐褪去,宋寻月长吁一口气,向谢尧臣问道:“我们呢?回家吗?”还是说也留在金明池? 宋寻月只是随口一问,但谢尧臣却上了心,心莫名一动,他侧身牵起宋寻月的手,胳膊肘一抬,将宋寻月的小臂夹进怀里,挑眉道:“对啊,我可是出宫分府的皇子,不回家去哪儿?” 说着,拉着宋寻月走上了离开金明池的廊桥。 辰安等人随行在后,走在回去的路上,谢尧臣问道:“困了吗?” 宋寻月摇摇头:“许是开心的缘故,竟然到现在还没困。” 谢尧臣笑道:“那正好……” “正好什么?”宋寻月不解抬头看向他。 谢尧臣冲她狡黠一笑,说道:“回家你就知道了。” 说罢,脚下又加快了步伐,宋寻月只好一脸困惑的跟上。 马车早已等在金明池外,一出来,二人便钻进了马车。车里的炭盆一直由马夫照顾烧着,车里温暖如夏。 谢尧臣和宋寻月坐进去,马车便即刻往王府赶。宋寻月伸手在车中的炭盆上烤了烤手,心间不由感叹,还是自己家的东西好啊。 金明池虽然漂亮,但是开席的阁楼在高台上,又一直开着大门,委实不算热,便是仪妃唤他们过去的南侧殿,里头也是凉飕飕的。哪像王府,无论是屋里还是车里,都是暖如盛夏。 就在宋寻月低头烤手的空档,忽见谢尧臣那双带着扳指的手也伸了过来。 宋寻月心间兀自一紧,这才惊觉过来。 这里不是她的家! 她面上笑意淡去,飞速眨巴两下眼睛,心间警钟大震。她这些日子是过得太舒适了,竟是乐不思蜀!忘了她根本不是琰郡王府的真正的女主人,琰郡王府也不是她真正的家。 她只是个,换亲占了王妃位置,又得主人信赖,给她管家权,却不知什么时候就得离开的外人而已。 心间莫名有一瞬的空落,她不知这份空落是从何而来。倒不是因为舍不得谢尧臣的钱,她低眉想了许久,终是找到一些不太确定的答案。 许是因为……琰郡王府里这处处宽松的环境。不止规矩少,更重要的是,这颗心的自由。她不必担心同长辈如何相处,也不必伺候夫君,更不用担心日后他若纳妾娶侧妃她该怎么办?谢尧臣又跟别的男人不一样,他自己好玩不上进,也不要求她做贤妻良母。她放纵取乐,他还不责罚,甚至陪着她一起…… 从前在宋府里,在顾希文身边,那种精神时刻紧绷的感觉,彻底离她远去,现在的每一天,她的精神都是松弛的,愉悦的。 所以不知不觉间,她竟是把琰郡王府当成了家。 可遗憾的是,她必须得重新清醒起来,这里不是她的家。谢尧臣未来会夺嫡,她一定会拼命阻止,但她能阻止到什么程度呢? 前世她只知道谢尧臣谋害二皇子被皇帝厌弃,可那时她已经病入膏肓,没多久便撒手人寰,并不知谢尧臣这件事的结果如何。 如果她阻止不了,谢尧臣还是要夺嫡,那最后等着她和谢尧臣未来,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谢尧臣觉察到宋寻月有些恍惚的神色,问道:“想什么呢?” “嗯?”宋寻月讶然,随后笑笑道:“没什么?” 谢尧臣冲门口一抬下巴,道:“没想什么吗?到家了。” “哦……”宋寻月这才发觉,马车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下,她讪讪笑笑,起身出了马车。 谢尧臣紧随其后,一同下了马车。 张立已经等在王府门外,谢尧臣下车后问道:“备好了?” 张立点头:“回王爷话,备好了。” 宋寻月闻言不解,疑惑的看看主仆二人,备好了什么?谢尧臣转头看向她,抿唇一笑:“走,跟我去嘉禾院。” 宋寻月怔怔的看着他,未及反应,已被他拉着进了王府的大门,一路往嘉禾院而去。 寄春和星儿等人,在张立的示意下,远远跟在后头。 雪下了一个多时辰,眼下已停,大雪染白了整个王府,一路上干净的雪地里,留下二人一串凌乱的脚印。 快到嘉禾院时,宋寻月忽地发现,她昨晚挂的那些小灯,复又被他点了起来,一路星星点点的装点着进嘉禾院的路。嘉禾院的上空,亦是如昨夜般,蒙着一层暖黄的光。 进了嘉禾院,眼前景象闯入眼中的刹那,宋寻月愣住。 只见一副近乎三层楼高的药发木偶,正静静摆在嘉禾院的正中间。她从未见过这么高的药发木偶,也没见过木偶这么多的药发木偶。 她一层层的往上看,龙生九子、八仙过海、七仙女献祥瑞、民间六神、五路财神、唐僧师徒、福禄寿三神、和合二仙、女娲……从下到上,一共九层。 九层……宋寻月于惊叹中,忽地想起今日在金明池,他俩玩完关扑回来后,聊起药发木偶,谢尧臣说有九层的药发木偶。 她不信,但谢尧臣坚定的说有,他俩甚至还打赌,若是真的有,她就伺候他用一个月的膳。 “嘶……”宋寻月蹙眉,着了这纨绔的道! 就在这时,谢尧臣捏捏宋寻月的手,俯下身,凑到她耳边,抬起另一只手,指指眼前的药发木偶,打趣道:“王妃娘娘,瞧清楚喽,九层的药发木偶戏。” 宋寻月又惊又喜又欲哭无泪,她神色变幻非常,话在嗓子里噎了半晌,方才憋出一句话来:“你从哪儿弄来的?” “嘿,那你别管。”谢尧臣挑眉笑道:“只说你今晚说的话算不算数?” 宋寻月抬头看向他:“王爷你故意的!分明已经弄了来,却故意和我打赌,这不是诓人吗?” 谢尧臣继续挑眉,神色间满是得意:“咱就说,今晚打得赌算不算数?” 宋寻月望着眼前头九层的药发木偶,只好道:“算……”不就伺候他用一个月的膳吗?又不会断手断脚。 谢尧臣闻言笑,随后对一旁的张立道:“点起来吧。” 张立行礼应下,随后上前,点燃了引线。 引线刺刺拉拉的响起,随后一层层的药发木偶,逐层点燃。那些木偶,随着烟火的推动,在空中飞舞旋转起来,再兼烟火本身绽放的小烟花,一时绚丽夺目,极是夺人眼球。 宋寻月面上露出笑意,眼睛凝在那药发木偶上,久久无法收回。 谢尧臣在一旁道:“喜欢吗?” 宋寻月重重点头:“喜欢!” 谢尧臣又道:“只有在本王身边,你才能看见这些新奇的东西。”念着点他的好!可别只惦记着那几两银子。 宋寻月闻言再次面露不解,他这话什么意思?表面意思很好理解,确实也如他所言,这满京里,当真再找不出第二个比他会玩儿的人。但他跟她说这话,是叫她感恩的意思?还是想说多在意他些? 宋寻月委实有些拿不准,无论是感恩还是在意,他为什么要让她对他有这种情愫?不是叫她别多想吗?不是说她想得美吗? 宋寻月只好捡了句挑不出错的话来说:“是呢,王爷见多识广,妾身跟着王爷,当真是大饱眼福。” “啧。”谢尧臣嫌弃看了她一眼,真假。 随后他又叹息,她莫不是看不懂自己是什么意思?若不是喜欢她,他今晚费劲心思做这些事干什么? 谢尧臣转头看向她,问道:“宋寻月,你真不明白?” 宋寻月转头看向他,眨巴眨巴眼睛,佯装疑惑道:“明白什么?”她不敢明白!这些日子来,谢尧臣的变幻莫测、喜怒无常她可是见多了的。 就像她今晚决定的那样,若他提,她便应。但他若不提,她绝不主动!这种不明不白的话,一律装傻!省得自己揣测了他的意思,又被他下了面子。 谢尧臣直直望着她的眼睛,旁边的药发木偶,渐渐燃尽,所有木偶,陆续停了下来,耳畔不再有烟火燃烧的刺啦声,白茫茫的院中渐渐静了下来。 宋寻月也强撑着与他对视,尽量不教他看出自己心头发虚,复又问道:“王爷,可是有什么想说的?” 她绝不会主动再提!一旦提了,他又说“想得美”,那可就不好了,就得他自己说,明明白白的跟她说。 谢尧臣提了一口气,随后唇微动,似是要开口。可望着宋寻月的眼睛,所有话复又滚回了肚里。 他当真,说不出那些矫情的话来! 谢尧臣抿唇,不由泄气,不甘的望着宋寻月眼睛,盯了半刻,随后放下她的手,不快丢下一句:“早点休息。” 说罢,谢尧臣转身离去,大步出了嘉禾院。 一旁的寄春复又蹙眉,神色间满是懊恼,手指在腹前拧得发白,都怨她!明明想到了,却没早点去买避火册子,好不容易买到,还不翼而飞!哎……王爷和王妃,当真命苦。 辰安趁谢尧臣离开的空档,趁机两步走到宋寻月身边,行礼低声道:“王妃娘娘,王爷知道您幼时日子过得不痛快,喜欢各种新奇的玩意。这九层高的药发木偶戏,是王爷回来时,特意绕道万礼县,专程给您寻来的。王爷不在时,你每一日的生活,王爷也全部知晓。” 说罢,辰安转身离开,疾步跟上了谢尧臣。 辰安本也不爱在这种事上多嘴,可是瞧着他们王爷实在着急!他们王爷哪哪儿都好,就是骨子里矜贵的很,嘴硬,若是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再不当当喉舌,这辈子别指望他能说出来。 宋寻月闻言愣住,怔怔看着谢尧臣离开的方向,看着雪地上,那一串蜿蜒离开的脚印,委实有些不知所措。 这药发木偶,竟是他专程去万礼县给她找来的? 还有自己幼时的生活,他又从何处知晓?这些日子来,许多被她忽略的细节,一点点的重新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她跟他要过鸟哨后不久,他就送来了滚香珠,还说有种同类型的滚灯,喜欢可以陪她做来玩儿,但是被她拒绝了。后又给她管家权,若是如辰安所言,他离府后,她每一日的生活,他都清楚,就会知道她有多爱玩。 所以特意绕道万礼县,给她找来这九层的药发木偶戏?今晚在金明池,他也是带着自己逃席,去玩关扑。 事到如今,便是撒谎骗自己也没法继续骗下去,谢尧臣喜欢她! 得出这个结论的瞬间,宋寻月不禁面露震惊——谢尧臣居然喜欢她! 为什么?就因为她爱玩吗? 除此之外,她委实想不到别的缘由!这段时间,她表现出的,除了爱玩和花钱,还有什么?什么也没有! “哈哈……”宋寻月低眉笑开,他也……太有意思了吧?当真是没长开的孩子心性,究竟是喜欢她?还是喜欢自己多了一个能玩到一起的玩伴? 宋寻月摇头笑叹,这可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谢尧臣这个人,在她心中的印象,当真愈发奇怪。刚来的时候,感觉他挺有威严,凌厉英俊的长相,天生矜贵的气质,再加上拒她于千里之外的态度,都让她觉得谢尧臣此人可远观而不可近碰。 可他后来做的都是些什么事,给她画大饼,诓她四十两银子,又给她砸钱,直到后来,在她心里连半点威严也不剩了。事到如今,他竟会因为这种奇怪的原因喜欢她,她为什么会生出一种,她完全能拿捏谢尧臣的错觉? 宋寻月复又低眉笑,这可真是……意想不到! 惊讶归惊讶,但宋寻月完全没有放在心上,谢尧臣这样的心性,这喜欢,又能持续多久呢?怕是过不了几日,热情消退后,就没心思了,纵然她从未喜欢过一个人,但也见过猪跑,男人的情爱是靠不住的,谢尧臣这样心性百变的纨绔的情爱,更靠不住!她还是按照自己打算好的来吧。 念及此,宋寻月无奈笑笑,唤过星儿,道:“回去休息吧。” 扶着星儿的手往前走了几步,宋寻月忽地驻足,再次回头看向身后燃尽的药发木偶戏。 看了片刻,向身边人问道:“这能保存吗?”九层高的药发木偶,当真很少见,她确实喜欢。 栀香回道:“回王妃娘娘的话,奴婢这就去问今日负责装木偶的人,他们或许知道该如何保存?” 宋寻月点点头:“好,劳烦你,若能保存,务必帮我留好。”栀香应下,转身去找装药发木偶的护卫。 今日确实累,感觉这一个除夕,发生了好多事。宋寻月回屋沐浴后,便早早歇下,很快就陷入了梦乡。 但是王府另一面的谢尧臣,却睡不着。 从嘉禾院回去后,他就有些不高兴,回屋沐浴时一直发呆,水都有些凉了,都没从浴桶里出来。 辰安在一旁拿着棉巾站着,实在看不下去了,宽慰谢尧臣道:“王爷,您别难过。” “我难过什么了?”谢尧臣头微侧,蹙眉道。 辰安微微挑眉,他们王爷这一晚上前面有多开心,这会就有多难过,情爱的苦是这样的,情绪全然会被对方的态度牵着走。 辰安只好接着宽慰道:“王爷,您想,王妃从小生活在宋家那样的环境里,嫁给您方才得以解脱,可嫁给您之后,扪心自问,您开始对王妃并不好。左右人都嫁了您,慢慢来便是,您又何必不愉快?” 谢尧臣闻言,神色忽地松快下来。是啊,人都嫁他了,这辈子只要他不放手,她就永远别想跑,他有的是时间同她相处!一时半会的不如意,他不愉快什么? 他就是恼火宋寻月跟他说话那么假,可假也不能怪她,是他自己当初把她和宋瑶月当成一丘之貉。到底是没拿他当自己人,不信任他。 他也没有对一个人好过,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去获取她的信任,他目前能想到的,就是投其所好,护其周全。 念及此,谢尧臣这才从已经凉了的水中站起来,从辰安手里接过棉巾,随后对他吩咐道:“交给你一桩事。” 辰安行礼道:“王爷吩咐。” 谢尧臣对他道:“想法子去帮本王打听,话本也好,史上佳话也好,或者京里那些传闻中恩爱的夫妻也好,帮本王找些法子来。” 要什么法子,谢尧臣没明说,但辰安已经意会,不就是打动王妃的法子吗?他行礼道:“王爷放心,臣一定帮您办好。” 说罢,谢尧臣擦干身子,套上一件袍子,便进了卧室休息。 第二日一早,宋寻月刚醒,就见星儿递了一张帖子进来,对宋寻月道:“小姐,主君派人递了请帖,说今晚邀请您和王爷过府参加家宴。” 第66章 第 66 章 宋寻月接过请帖,看了看,想起昨晚谢尧臣说,若是娘家有请,记得跟他说一声,他会陪她一起去。 宋寻月将请帖放去一旁的矮柜上,从榻上下来,对星儿和寄春道:“先梳洗,王爷等下应该过来用早膳,一会儿再跟他说。” 星儿和寄春应下,陪宋寻月一同进了净室。 待宋寻月梳洗好出来,却还没见谢尧臣过来,走过去在梳妆台前坐下,星儿和寄春上前为她上妆梳头,宋寻月则转头对栀香道:“王爷还没来?” 往常他过来用早膳,基本她还没换完衣服呢,他就已经来等着了。今日倒是晚了些,不知是不是昨晚睡得太迟,还没起? 栀香回道:“回王妃娘娘的话,王爷还没过来。” 宋寻月并未多想,专心在桌上首饰:“那便等会儿吧。” 宋寻月梳妆后,换完衣服,谢尧臣还没过来,她便暂且没叫传膳,自己坐在桌边叫星儿泡了盏茶喝。 怎知又等了好一会儿,茶都喝了两盏,还不见谢尧臣过来。宋寻月心间疑惑,都巳时了,便是猪也该起了啊。 宋寻月看向栀香,对她道:“王爷怎么还没过来?你去瞧瞧。” 栀香应下,离开嘉禾院往谢尧臣院中而去。 而此时此刻,谢尧臣早已穿戴整齐,在屋里来回踱步。他眉宇间满是烦闷,到底该不该去找宋寻月呢? 按理来说,昨晚离开时,闹得不大愉快,他作为王爷,便是顾着身份,也不该去!哪有自己生气自己又好了的? 若是就这么去,从今往后,在宋寻月面前,他哪还有半点威严? 但若是不去的话,他又想去。 嘶……着实是烦。 一旁的辰安,安静的在柱子边站着,冷眼瞧着他们王爷宛如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地毯上都快被他踩薄一层。 他完全明白他们王爷的心思,就是拉不下脸。他虽明白,但他完全不理解,这有什么拉不下脸的? 就是高高在上惯了,低不来头。他们王爷还是太年轻,作为男人,在自己夫人面前,有几个不低头的?他迟早会明白这个道理。 辰安也不吱声,就在旁边静静的看戏。 而就在这时,张立进来通报,行礼道:“王爷,栀香过来了,说王妃派她来问问,王爷今晨怎么还没过去用早膳。” 谢尧臣止步,转头看向张立,随后站直身子,拽了下大氅的领口,沉声道:“既然王妃派人来请,那本王便过去瞧瞧。” 辰安:“?” 张立:“?” 在二人疑惑的目光中,谢尧臣已然恢复往日颇有些冷峻的神色,抬脚出了门。 辰安和张立相视一眼,张立满眼疑惑,低声问道:“王妃只是叫栀香来问问,没说请吧?” 辰安意味深长的拍拍张立小臂:“这叫给自己个台阶下,你不懂。” 说罢,辰安跟上了谢尧臣,独留张立在原地,满面困惑,他怎么觉得,他们王爷,好像哪里有些和从前不一样了? 栀香见谢尧臣出来,正欲上前询问,却见谢尧臣径直离开。栀香面露不解,看了眼辰安,忙跟上。 栀香看向辰安,投以询问的眼神,辰安见此,在谢尧臣身后悄悄指指他,随后话里有话的对栀香道:“王爷本不想去,但王妃派你来请,王爷便寻思还是过去瞧瞧。” 栀香愣了下,王妃只是派她来问问,何时叫她请了?但栀香转瞬反应过来,连忙意会,点头道:“是是是,王妃派奴婢来请王爷。” 说罢,二人相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一丝无奈。 栀香跟了王爷这么些年,知道他骨子里矜贵的紧,从不委屈自己。但未成想,落在王妃的事上,这份矜贵竟会看起来这般别扭,叫人忍不住发笑。 快到嘉禾院时,谢尧臣步子缓了下来,栀香见此,对谢尧臣行礼道:“奴婢先去通报王妃。” 说着,先谢尧臣一步跑进了嘉禾院。 宋寻月在屋里百无聊赖的等着,饿得只能先拿一块枣泥糕啃。 就在这时,忽见栀香近乎小跑着进来,宋寻月不解抬头。栀香在她身边站定,行礼,匆匆道:“王妃娘娘,奴婢奉您的命请了王爷过来。” 宋寻月:“?” 她何时请了? 栀香说罢后,便退去了一边,宋寻月正欲问个清楚,却见谢尧臣的身影出现在月洞门旁的雕花窗后。 宋寻月起身,待谢尧臣进来后,行礼道:“妾身见过王爷。” “嗯。”谢尧臣只看了她一眼,走过去在椅子上坐下,自倒茶来喝,全然不理会宋寻月。 宋寻月一头雾水,他这是做什么?谁惹他不高兴? 宋寻月疑惑的看向辰安和栀香,对上他们二人目光的刹那,便见两个人冲着她挤眉弄眼,一副想要让她明白什么的样子。 宋寻月看着他们俩,眨巴眨巴眼睛,复又看了看谢尧臣,正见他一脸严肃的模样。 蹙眉想了半晌,宋寻月忽地反应过来。 哦!宋寻月看着谢尧臣,唇边出现笑意。昨晚拂袖而去,今晨久久不来,栀香去一趟回来又说是她请,他“勉为其难”的过来,当然会不大高兴。 唉……宋寻月微一挑眉,对星儿道:“星儿,将我的凳子搬到王爷身边,接下来一个月,我得伺候王爷用膳。” 说着,宋寻月指了指那小方桌靠近谢尧臣的一侧。 谢尧臣听罢,嘴角抽了抽,适时的抬手,虚握成拳,遮住了嘴。 辰安见此,低眉一笑,这回高兴了吧? 星儿依言照办,将宋寻月的凳子,挪到了谢尧臣身边。宋寻月走过去在凳子上坐下,对寄春道:“传膳吧。” 众人领命,去厨房传膳,宋寻月转头看向谢尧臣,问道:“王爷起晚了吗?” “嗯。”谢尧臣简短的应了一声。 宋寻月又问:“王爷昨晚睡的好吗?” 谢尧臣答:“不好。” 宋寻月道:“那等吃完饭补个觉。” 谢尧臣道:“不想补。” 宋寻月抿唇一笑,试探道:“若不然在妾身屋里补。” “也行……”谢尧臣勉为其难的应下。 宋寻月唇边笑意都快压不住了,只好抬起茶盏,佯装喝茶遮掩。哈哈哈哈,怎么会有这么别扭的人?想吃什么还得别人端起来塞他嘴里,就是高高在上久了,惯的。 饭菜一一上桌,待摆好后,宋寻月冲辰安寄春等一众人摆摆手,示意他们都下去。 众人了然,尤其是辰安,松了口气,忙不迭的离开。 关门声传来,屋里只剩下谢尧臣和宋寻月两个人。宋寻月拿起筷子递给谢尧臣:“王爷?” 谢尧臣伸手接过,宋寻月取过他的小碟,夹了几道菜进去,端给他,含笑道:“王爷请。” 谢尧臣垂着眼睑,看不出喜怒,但他心里却舒展了不少,还算有良心,记着他们的赌约。 谢尧臣拿起筷子,开始吃宋寻月亲手给夹的菜。 宋寻月给他夹了菜,自己开始低头吃饭,边吃边道:“王爷,我娘家请帖今早送来了,说今晚家宴。” 谢尧臣只道:“知道了。” 宋寻月抬眼看看他,又给他夹了菜,这才徐徐道:“妾身昨晚思来想去,那九层高的药发木偶,应当是王爷特意为我寻来。如此一想,心里感念的紧,合该给王爷道声谢。” 谢尧臣看了她一眼,生怕再给自己增加难度,没敢再嘴硬,只道:“也不费事。” 宋寻月又给他夹了菜,笑道:“那王爷多吃些。” “嗯。”谢尧臣冷冷回了一声,低头吃饭。 啧,宋寻月见此皱眉,虽然知道他不是真生气,但一直这个样子说话,委实不爽快。 念及此,宋寻月自低头吃饭,待他碟子里的菜吃完,她忽地道:“王爷,是不是还不高兴呢?” 谢尧臣握着筷子没吱声,也没看她。宋寻月拿起碟子,夹了菜,直接递到他唇边,笑道:“为了感谢王爷特意寻来的药发木偶,妾身合该做些什么,我喂你吃?” 谢尧臣看着递到自己嘴边的筷子,又看看宋寻月。半晌后,实在没忍住,呵一声笑了出来,露出一排洁白的皓齿:“你故意的。” 宋寻月挑眉道:“所以妾身喂的,王爷吃吗?不吃拿走了。” 谢尧臣闻言低头,恶狼般一口叼走了她筷头上夹的菜,从坐下后就藏不住的好心情,这才彻底流露出来,伸手一把掐住宋寻月的脸颊。 一手筷子一手盘子的宋寻月,霎时瞪大了眼睛,诧异的看向谢尧臣,眼底隐有怒意。 他又掐她脸! 谢尧臣看着宋寻月这发狠的小眼神,心头愈发得意的紧,抿唇笑,神色似在欣赏自己的杰作,他身子微微前倾,靠近宋寻月,语气间隐有些委屈:“当真没良心,昨晚回去才想明白?” 宋寻月看看他掐着自己脸的手,眉心蹙着,委屈道:“这不是道谢了吗?” 说着,宋寻月再夹了一筷子菜,递到谢尧臣唇边:“喏。” 谢尧臣低眉看看递到自己唇边的手,这才松开了宋寻月的脸,乖乖低头吃了。 吃完后,他唇边闪过一抹狡黠的笑意,将自己的粥碗,也推到了宋寻月面前,顺道冲她挑眉示意。 宋寻月:“……” 还真是会喘呢。 宋寻月轻轻白了他一眼,只好喂他吃饭,谁叫她打赌输了呢。谢尧臣则侧首支头,全程含着笑意看着她,万分满足的享受宋寻月喂饭。 本来他没想这样,只想着她伺候伺候用膳,能更亲近些便好,谁知道她自己这么会发挥,如此这般享受佳人送饭到嘴边,当真比只是伺候用膳叫他满足多了。 吃罢饭,谢尧臣心情大好,对她道:“你娘家的家宴估计不好吃,咱俩晚上吃过饭再过去。” 宋寻月刚才光顾着伺候他吃饭,自己还没吃,低着头喝粥,点头道:“嗯,左右回了家,看着他们的脸我也吃不下,还不如吃了再去。” 听完这话,谢尧臣心情更好,看着他们的脸吃不下,这言下之意,莫不是是说,和他吃饭就很开心? 谢尧臣忙拿起筷子,给她夹菜到碟子里:“多吃点。”随后,手撑脸望着她,唇边皆是笑意。 宋寻月看了他一眼,阳光透过窗,漫散在他身后。不得不说,谢尧臣笑起来,当真是有一股少年人独有的干净爽利,瞧着就叫人心情好。 用膳过后,谢尧臣自是赖着不走,毕竟方才宋寻月亲口说,叫他在她屋里补觉,那这大冷天的,他还来回跑什么? 谢尧臣离桌起身,佯装困倦,直接进了宋寻月的卧室,非常自觉的就像当初被灌醉那晚一样,上了她的睡榻。 宋寻月自是不会说什么,整个王府都是他的,他爱睡哪儿睡哪儿。宋寻月不仅无异议,还笑着对他道:“刚吃完,王爷躺着难受吗?难受的话,我再给你取几个枕头,你斜着躺会儿。” 谢尧臣干脆翻身爬在她的榻上,对她道:“不必,你这儿有话本吗?” 宋寻月点头,转头往书架前走去:“有,不知王爷爱看什么样的?” 谢尧臣道:“随便拿一本。” 宋寻月便取了本志怪话本递给了谢尧臣,谢尧臣接过,便在她榻上爬着看了起来,完全没有要补觉的意思。 宋寻月见这模样,心间有些忐忑。在她的卧室里,说补觉不补觉,要了话本趴着看,总觉的他接下来一步一步的会干些什么。 这种对未来的不确定感,好似一把刀悬在自己头顶,叫她坐立难安。 虽然她不排斥和谢尧臣有夫妻之实,可到底还没有过,她想起那个画面很难不忐忑。 忐忑一阵后,宋寻月也没有离开卧室,坐去了一旁的贵妃榻上,也拿起没看完的书,安静的看了起来。左右她不主动也不拒绝,他出什么招,她接着便是。说不定等他无聊了,真睡着了呢。 然而她想得两桩事,都没有发生,他只是不停的找她说话。 一会儿跟她讲话本上的内容,一会儿又跟她闲扯自己对书中剧情的一些看法。 越聊越多,聊到最后,把宋寻月心里的那些忐忑全给聊忘了,认真跟他讨论起剧情,甚至到下午时,俩人已经坐到了同一张贵妃上,一起吃同一盘松果,一起看同一本话本,全然乐在其中。 两个人在卧室里一天没出来,寄春、辰安、星儿、栀香四人,在卧室外翘首以盼。 寄春低声道:“王爷和王妃,圆房了吗?”寄春眼里是藏不住的兴奋,难不成王爷和王妃,无师自通了? 一旁的栀香神色凝重,摇头道:“八成没有,这一整天,都没叫水。” 星儿道:“我觉得也没有,两个时辰前我还进去过,给王爷和王妃送了一盘松子。” 寄春眼冒精光,连忙问道:“你进去的时候,王爷和王妃在做什么?” 此话一出,就连素来板正的辰安,眼里都流出一丝好奇,目不转睛的盯着星儿,等她的答案。 星儿回道:“在贵妃榻上看话本。” “嗐……”众人泄气长叹。 就连辰安,眼里都流出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他们王爷可真行!和自己王妃呆在卧室里一整天,居然只是看话本! 还纨绔,他配吗? 而就在这时,屋里传来脚步声,几人忙立正站好,佯装什么也没发生。 门被拉开,谢尧臣和宋寻月衣冠端正的出现在几人面前,几人眼里的神色,满满的大失所望。 谢尧臣道:“备膳备马车,辰安再去我屋里取身衣服过来。等吃完,直接更衣去宋府。” 辰安应下,这一下午,谢尧臣和宋寻月聊话本聊得很开心。待吃完饭出门时,谢尧臣很自然的牵起了宋寻月的手,可怕的是宋寻月也没觉出任何不对,甚至上马车时,手短暂的松开,等他上去后,她还很自然的把手递给他,由他扶着上了马车,又一同牵着进了马车。 辰安见此,不由抿唇,他明白。两个人都年纪小嘛,新婚之夜什么也没干,错过了那一次名正言顺圆房的机会。眼下又都是第一次动心,什么忐忑啊,什么难为情啊,什么不清不楚的暧.昧啊,这俩人,怕是一个都没法少经历。 而寄春则是愈发的心灰,王爷和王妃都这么相爱了,可是还没能圆上房,眼瞅着就是不会啊。她满心里期盼,新春这几日抓紧过去吧,等一过去,她就立马再去买一本避火册子回来! 马车在宋府门口停下,宋俊、孙氏、早一步回来的宋瑶月还有顾希文,都已等候在宋府门外。 除了宋俊一脸的欢欣,其余人,脸色没一个好看的。 宋俊做官这么些年,今年的除夕,是第一次收到皇帝的赐菜,足可见,自己这个女儿,是得了皇帝的喜欢。 他之前还一直担心,自己这个女儿嫁了琰郡王,日后怕是会惹祸,但万万没想到,竟是出乎他意料,虽然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仅从赐菜来看,在他没什么突出政绩的情况下,只有可能是长女得陛下认可。 孙氏心情自是好不起来,她到现在还没找到拿回嫁妆的机会,委实心烦的紧。之前撺掇仪妃用妾室给王府,本打算在那妾室进王府后,她通过那妾室做些手脚,但未成想,这事没成。 但好在,仪妃今早就派人来给她传话,过几日年关过去,她便去瞧仪妃,定能再找到机会。仪妃愚善人又老实,着实是把好用的刀。 而宋瑶月,全不似从前那般充满精气神,她身上的衣服明显旧了,神色也恹恹的。经历孙氏抛弃和丈夫隐疾两桩事后,现在吊着她的,就只剩下顾希文未来的成就,能让她扬眉吐气一把。 顾希文自是站在一边,完全拿自己当局外人。 谢尧臣率先从马车里下来,完全没看宋府门口的一干人等,直接看向马车里,关怀道:“出来小心些。” 车内的宋寻月嗯了一声,从马车里钻了出来,谢尧臣适时伸手,将她的手握在手里,稳稳将她扶下马车。 下车后,甚至都没松手,紧紧握着,这才看向宋府一干人等。 谢尧臣知道宋瑶月也是重生的,存了心故意气她,故意将宋寻月的手往怀里拉了拉,又宠溺的冲她笑笑,这才转头同宋俊说话。 一旁的宋瑶月,果然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她没看错?谢尧臣竟是这般温柔的对待宋寻月?他甚至还牵着她的手? 前世她做王妃的时候,谢尧臣便从未多看过她一眼,她有心示好,都会被他言语刺激,嫌弃异常。 可为什么这辈子轮到宋寻月嫁给他,他就转了态度? 前世的回忆一幕幕在宋瑶月面前出现。 前世宋寻月嫁了顾希文,第一次家中宴会时,见面的那天,她分明记得,顾希文对她也是关照有加,牵着她的手进门,入席会先一步为她拉出椅子,饭间会为她夹菜,而宋寻月,当时也是一副很满足窝心的模样。 那时她心中就很羡慕,为什么姐姐只是嫁了个穷秀才,却能拥有她无法拥有的夫妻情分?她一面在姐姐面前骄傲自己嫁了个郡王,一面心里又暗地里羡慕姐姐和顾希文的情意。 想来前世顾希文也是有隐疾的,可为何他和宋寻月就相处的很好? 明明如今一切都换了过来,她明明也不在乎顾希文的隐疾,可她怎么就得不到前世宋寻月得到过的情意? 甚至这辈子,宋寻月嫁了谢尧臣,谢尧臣竟然也没有像前世那般冷待她,上次给她云锦,这次更是当着众人的面,这般温柔的关怀她,还紧紧牵着她的手。 宋寻月的脸上,依然是前世成婚后那满足又窝心的笑意。 宋瑶月手近乎控制不住发颤的双手,为什么?她当真想不明白! 她根本不在乎谢尧臣,可是她无法接受自己屡屡得不到想到的一切的事实!为什么她拼命想要的东西,永远都是宋寻月唾手可得? 她一遍遍的告诉顾希文她有多爱他,她为他甚至不惜放弃郡王府的婚事,她不介意他的隐疾,可却换不来他一丝一毫的怜惜。 但是宋寻月,竟能叫谢尧臣低头,堂堂王爷,为她甘愿在马车前伸手搀扶?这究竟是为什么? 和谢尧臣成亲近一载的功夫,她竟从未见过谢尧臣如此温柔呵护妻子的一面。竟是从未见过…… 想当初刚成亲时,谢尧臣这等身份样貌,她何尝没做过情梦呢?可到头来,自己被他一次次的下脸面,在外头还得因他的不上进承受冷待和侧眼。 为什么重生一世,她还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前世顾希文对宋寻月那般温柔呵护,为什么换成她就不行? 谢尧臣的余光,自己觉察到了宋瑶月的反应。他心间一时痛快的不得了,不由嗤笑,前世坑他,这辈子还害他追妻之路曲折。等着吧,这才哪到哪儿,今晚不气吐她半升血,他就不姓谢! 第67章 第 67 章 宋俊见琰郡王同自己长女双手紧握,再兼皇帝赐菜,心下也知是自己这个女儿,琰郡王妃这个位置算是坐稳了。 宋俊心头不由松了口气,自换亲后,琰郡王并未就此事发作,已是万幸之幸,但他这颗心始终放不下。他这长女心术不正,若有朝一日不慎招惹了琰郡王,换亲这极好的把柄,便能给他们宋家致命一击。 但是眼下瞧着,琰郡王似是很喜欢他这长女,陛下也很看好。宋俊心头满意,同琰郡王见礼后,他转头打量宋寻月两眼,点头道:“好,日后本分些,替王爷打理好王府。” 宋寻月自是明白父亲这话的意思,但她委实懒得争辩,只行礼道:“是。” 谢尧臣见状,唇边含笑,对宋俊道:“王府寻月打理的很好,自管家权交给她,本王这王府,才算是走上正道。” 一旁的宋瑶月眸色似箭般射了过来,管家权?谢尧臣居然连管家权都给了宋寻月? 宋瑶月的手陡然在衣袖下攥成拳,指尖嵌进肉里,掐的发白。她嫁给谢尧臣近一载的功夫,别说管家权,便是连他的库房都未曾进去过,他同宋寻月成亲这才一月有余,便是已经将管家权给了她? 宋俊有些意外的看了宋寻月一眼,随后看向孙氏宋瑶月等人,道:“还不快给王爷王妃见礼。” 孙氏眼皮未抬,行礼道:“见过王爷、王妃。” 宋瑶月脸色更是难看,前世分明是宋寻月给她行礼。虽然知道这一世,自己做了更好的选择,一时屈居人下并无大碍,但许是顾希文不得心的缘故,又见谢尧臣待宋寻月如此好,这行礼,当真叫她恨的牙痒痒。 可她又不得不行礼,鼓起很大的勇气,心一横,方才行礼:“见过王爷、王妃。”话音落,宋瑶月脸上火辣辣的烧,仿佛脸皮都被撕没了。 宋寻月自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看着眼前逼不得已行礼的宋瑶月,含笑道:“妹妹请起吧,都是自家姐妹,何须见外?” 宋瑶月嘴角微微抽动,强自笑了一下,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宋俊见状,不禁眉心微蹙。 宋俊横了宋瑶月一眼,随后看向谢尧臣,侧身礼让,摊手做请:“王爷里边请。” 谢尧臣点头,挽着宋寻月的手,一同进门。过大门门槛时,谢尧臣低头,扶起她的手,叮嘱道:“小心脚下。” 宋寻月微愣,随后笑开,点头:“嗯。” 一行人进了院中,宋寻月不由转头,仰头看向谢尧臣,他竟是还挺会关照人。 缀在后头的宋俊,低声向宋瑶月质问道:“你怎么回事?在王爷跟前,行礼时怎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你们姐妹,怎么现在反倒是你不懂事?警醒着些。” 说罢,宋俊换上笑脸,忙上前去招呼谢尧臣。 宋瑶月看向父亲离去的背影,实在忍不住,眼眶泛红。这些时日,她每一天都度日如年。本来还有一百多两银子傍身,却全被顾希文叔婶家盗了去,娘亲又弃了她,不肯接济半分。 她竟是从来不知,日子会过得如此艰难。饭菜连点肉沫子都瞧不见,茶更是涩得难以入口,还不如白水,自成亲后,她至今一件新衣都未曾添上。 自那晚之后,顾希文甚至都不再与她多说话。这么冷的天,每夜宁可在书房打地铺,都不再与她同榻,见她也是冷着脸。他没有打骂过她,可他的态度,却比棍棒落在身上还疼。 日子已经难到了这种地步,但她到底是顾希文明媒正娶的结发妻子,只需撑到顾希文发迹,她就算同夫君没有感情,日子也能过得风光体面。 她日日就靠着这个念头支撑着自己,但她已经不太确定,顾希文这个样子,日后发迹后,是否肯礼遇她这个发妻。就这般情况下,却见到姐姐和谢尧臣琴瑟和鸣,心间压了许久的委屈,彻底被激了出来。 不仅要对她行礼,还有被父亲责骂,还得看着她日子越过越好,得了谢尧臣的心,还得了王府的管家权。 她不由看向一旁的顾希文,她的眼里充满祈求,只盼着今日这家宴上,顾希文能留点颜面给她。 怎知顾希文却佯装不见,甚至将头偏去了别处。宋瑶月心头一震,紧紧抿唇。 进了厅中,宋俊安排众人落座。虽是晚辈,但按身份,依旧是谢尧臣同宋寻月上座,宋俊同孙氏坐于下首,之后才是宋瑶月和顾希文。 众人坐着喝茶闲聊几句,饭菜便一一端上了桌,布菜的婢女着手布菜,谢尧臣却抬手制止:“不必。”婢女依言退去了一旁。 宋寻月转头看向谢尧臣,眼里满是疑惑,还带着些惊恐。他这什么意思?她虽然答应他伺候他用一个月的膳,可是到了她娘家,就不必了吧?这么多人呢,她哪儿好意思? 谢尧臣转头,唇边含着笑意,与她对视,似是有什么话要说。 宋寻月冲他使了个眼色‘你别乱来。’ 谢尧臣挑眉,缓而眨眼‘有何不可?’ 宋寻月看看身边的宋俊,又看了看他的碟子,轻轻摇头,示意‘不能喂。’ 谢尧臣笑开,干脆手托腮看向她,完全不拿筷子,亦冲她摇头‘我就不。’ 宋寻月眼露怒意示意不行,谢尧臣却还是纹丝不动。 一旁的宋瑶月完全看在眼里,手在袖中都快攥出血来!谢尧臣笑起来,原来是这样一幅模样,好看极了…… 而且他和宋寻月这是在做什么?这般郎情妾意,她成了两次亲,竟是都未曾感受过。为何感觉,宋寻月和谢尧臣,比她和前世的顾希文还要好? 而就在这时,谢尧臣不再打算继续逗弄宋寻月,收回目光,自拿起筷子,然后端起夹了就近的菜到眼前的碟子里,随后举碟夹菜到宋寻月唇边,做出一副宽慰她的模样,道:“难怪你嫁来王府时那么瘦,你家这饭菜确实差些,今晚将就一下,本王喂你。” 宋寻月大惊,他这是闹哪处啊? 她立时面色古怪,一面强笑不好拂谢尧臣的脸面,一面又忍不住去看桌上其他人,真的是好尴尬! 宋俊果然伸手扶额,佯装看不见。孙氏脸色如碳,即便不喜宋寻月,也被尴尬的眼观鼻鼻观心。 顾希文却不自觉看向她,随后低眉,眼里划过一丝苦涩。宋瑶月亦是大惊,惊讶近乎盖过她的愤怒,万万没想到,谢尧臣居然还有这么会体贴人的一面? 宋寻月笑意怪异,踟躇着向谢尧臣道:“王爷……” 怎知谢尧臣却道:“将就着吃些吧,好歹你娘家的席面。等回王府,本王再挑几样好菜给你补顿宵夜,可好?” 宋寻月盯着谢尧臣的眼睛,眼里隐有怒意,他故意的!可谢尧臣已经将她高高架了起来,她总不能不吃,拂了这位矜贵的爷的脸面。 宋寻月只好低头,将他筷上的饭菜吃下。 吃下后宋寻月忙道:“多谢王爷关怀,我自己吃便好,你也将就着吃些。” 一旁的宋俊闻言,歉意道:“对不住王爷,下官家中简陋,怠慢王爷了。” 怎知谢尧臣却笑道:“无妨,本王看在王妃的面子上,什么都能忍。” 这话宋俊虽然听着喜欢,但难免尴尬,现在这些年轻人,说话当真直白。一旁的孙氏心头一直压着一股气,愈发的恼火,这一切,本该是她女儿的,这种费尽心思给旁人做了嫁衣的感觉,当人叫人不甘…… 宋瑶月在一旁愤恨的看着,完全没有食欲!谢尧臣这纨绔,前世在她跟前跟把刀似得,随时扎人,怎么在宋寻月面前,这般温顺? 怎知就在这时,谢尧臣忽地看向宋瑶月,抬手指指她,转头向宋寻月问道:“这便是你妹妹?” 宋寻月点头:“嗯,正是。” 谢尧臣眉心微蹙,随后道:“这亲换的好,一小姐当真是有自知之明,你这样貌,入王府确实有些不够格。” 宋寻月诧异转头,看向谢尧臣,她素来知道谢尧臣说话难听,却不想竟这般难听。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宋瑶月有仇呢。 宋瑶月闻言呆住,这莫非是他前世不搭理她的原因?样貌不如宋寻月?宋瑶月心头立时冒上一股火气,她是长得不如宋寻月,可她也不丑啊,放在人群里,那也是出众的。他这般羞辱人是什么意思? 但碍于谢尧臣的身份,宋瑶月又不敢呛声,只好顺着他的话道:“王爷英明,我确实配不上王爷。” 就你这纨绔,谁愿意配你!等日后顾希文发迹,你瞧着吧。 谢尧臣闻言笑,复又道:“本王合该敬一小姐一杯,若非一小姐,本王何来这么好的王妃?” 宋瑶月忍着心头的火气,抬手倒酒,随后举杯:“妹妹敬王爷。” 宋瑶月举着酒杯,含笑看着他,一副大家闺秀极其端庄的模样。 谢尧臣却抿唇一笑,将手里的酒杯放下,道:“你不配。” 说罢拿起筷子,自给宋寻月夹菜,独留宋瑶月还举着酒杯站在桌子的另一面,尴尬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宋寻月在一旁看着,险些笑出来,这种钓鱼上钩然后坑人的事,果然是谢尧臣擅长的。只是他针对宋瑶月干什么?有仇吗? 宋瑶月端酒的手不禁颤抖,险些洒出来几滴。都重生了!谢尧臣又不认识她,怎么还要这么对她?莫非是宋寻月,跟他说了自己的坏话? 一旁的宋俊素来听过关于谢尧臣那些传闻,眼下算是长了见识,可即便心里心疼女儿,但他哪有资格指责皇帝的儿子,只好对宋瑶月道:“坐吧。” 在顾希文面前被谢尧臣这般下面子,宋瑶月都不敢看顾希文,眼眶复又泛红,乖乖坐下,不敢再吭声。 宋寻月在桌下拽拽谢尧臣的袍子,谢尧臣意会凑过来,宋寻月低声问道:“王爷这是做什么?你和我妹妹有仇吗?” 谢尧臣冷笑,岂止是有仇,那可是害他性命的杀身之仇! 但这话不能给宋寻月说,谢尧臣只好低声道:“这婚事,是我娘定的。我成亲前打听过,你这妹妹还有她的娘,不是什么好东西。” 哦……宋寻月了然,难怪换亲的事他轻拿轻放。之前她便揣测过,谢尧臣本就对这门婚事不满意,眼下倒是确定了。 宋寻月深以为然,在他耳边低语道:“王爷英明!” 而就在这时,宋俊岔开话题,指着顾希文道:“王爷,这位是臣的一女婿,算起来,也是您的连襟,他文章出众,才华斐然,不知王爷可有兴趣同他聊聊。” 谢尧臣闻言看向顾希文,自贺府一事,他知晓了顾希文的遭遇后,心间对他更是钦佩。 身陷那般泥沼,出身差,遭遇惨,却还能抓住仅有的一根稻草,最后一飞冲天,委实是厉害,韧性也足。 念及此,谢尧臣看向顾希文,问道:“听说你是读书人?” 顾希文行礼:“回王爷话,正是。” 谢尧臣复又问道:“今年参加春闱?” 顾希文再复回话称是,谢尧臣至今记得他写的那本《治国论》,被父皇誉为大魏传世之作,委实实至名归。但听闻,他前世高中后献书,遇到点波折。 谢尧臣便道:“岳父说你文章好,若是有什么呕心沥血之作,本王或可帮你转交父皇。” 虽然他很讨厌宋瑶月,但是顾希文这等人才,若是大魏少了他,是黎民苍生的遗憾,公私分开,他还是愿意帮一把的。 宋寻月闻言皱眉,谢尧臣不知前世,更不知顾希文背地里是个阴狠毒辣的玩意,若是可以,她希望顾希文永远不高中。纵然他遭遇可怜,可他发迹后,受害的人只会更多!或许他在朝廷上的一些政策,利国利民,但他这样的人,走得越高,毁灭的也只会越来越多。 不成,她得想法子提醒谢尧臣一下。 宋寻月手抚上谢尧臣的小臂,道:“王爷,妾身想去更衣……” 怎知‘你陪我去’四个字还未说出口,宋瑶月却抢先道:“我陪姐姐同去。” 宋寻月:“……” 正欲拒绝,一旁的宋俊却道:“正好,你们姐妹许久未见,去说说话吧。”一个得陛下喜欢的女儿,怎么都能帮衬另一个,应该多交流感情。 谢尧臣看向栀香,吩咐道:“陪着去。”栀香会意,跟去了宋寻月身旁。 宋寻月看了宋瑶月一眼,知她怕是有话跟她说,多半还是掰扯嫁妆。只好应下,带着栀香和星儿前去更衣,宋瑶月紧随其后,一同出了前厅。 来到院中,一股凉风袭来,宋寻月拢了拢斗篷,果不其然,宋瑶月出言讽刺道:“姐姐当真今非昔比,得了王爷的青睐。” 宋寻月本以为她是要问嫁妆,没成想竟是讽刺了这么一句。 宋寻月瞥她一眼,道:“不然呢,都是夫妻了,莫非要相看两厌吗?” 怎知宋瑶月接着道:“姐姐当真好本事,换亲嫁去王府,还能哄住王爷,了不得。” 宋寻月不解蹙眉,这话怎么听着这么酸呢?前世她不是嫁过谢尧臣了吗?不如意今生才换的顾希文,这会来她跟前酸什么? 宋寻月懒懒回道:“嗯。” 宋瑶月最见不得宋寻月这幅云淡风轻的模样,分明什么好的都到了她手里,她还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刺道:“也不知姐姐是用了法子,看在妹妹给你这门好一门亲事的份上,教教妹妹呗。” 宋寻月愈发不解,转头看向宋瑶月。 宋瑶月这话里话外间,全是对她的妒忌。按理来说不应该啊,这辈子她嫁了顾希文,完全如她所愿,她妒忌什么? 宋寻月琢磨半晌,忽地反应过来,莫非……前世谢尧臣不搭理她? 宋寻月忽地想起刚成亲时谢尧臣对她的态度,一下了然,明白了!今生刚成亲时对她不好,前世肯定也不会对宋瑶月好。 而且谢尧臣明显贪玩不上进,以她这妹妹的攀龙附凤的心思,八成只会让谢尧臣越来越厌烦,前世肯定过得很不如意。 宋寻月笑了,对宋瑶月道:“我拿什么教妹妹呢?是王爷喜欢我,我这也挺奇怪的,不知王爷喜欢我什么。还给我管家权……” 说着,宋寻月观察着宋瑶月神色,果不其然,见她忽地攥紧了手,唇也抿起。 得,坐实了。前世谢尧臣不仅没搭理她,怕是连管家权都没给。 思及至此,宋寻月脚步微顿,随后眸中一亮。她一直很奇怪,她这妹妹是不是脑子不好使,谢尧臣那么有钱,即便没权没势,那日子也是一等一的好,她居然会换亲。眼下看来,宋瑶月别是根本不知道谢尧臣有多少家产吧? “呵……”宋寻月低眉笑,随后转头看向宋瑶月,故意道:“说到这,我还真是得感谢妹妹,给我这么好一门亲事,你知道王爷有多少财产吗?” 宋瑶月果然直勾勾的看向她,眼里满是好奇:“多少?” 宋寻月比她高一些,头微侧,在她耳边道:“一百万两吧,王爷还叫我想怎么花怎么花,哎……这日子,过得当真是太好了。八种食材熬制的鲍鱼汤喝过吗?云锦几十匹,都能当普通料子穿,这些啊,都是仰仗王爷。” 一百多万两,正好是刨掉东风进项后,谢尧臣明面上的,虽少一半,于旁人而言,也很多了。。 宋瑶月闻言,彻底僵住!脑子完全转不过来弯儿来,许久之后,她心头忽然爆发出一声惊呼,谢尧臣居然这么有钱? 而前世她做了他的王妃,别说花他的钱,竟是连他有多少财产都不知道! 宋寻月复又道:“你那两万两嫁妆,拿到王府,当真是连点水花都没有。也不知你之前还跟我执着的要什么?就那点钱,如今真是瞧不上。” 宋瑶月闻言急道:“你瞧不上你还我啊!” 宋寻月闻言,眨巴眨巴眼睛,无奈道:“太少,花完了。” 说罢,宋寻月挑眉一笑,扶着栀香的手大步离去。独留宋瑶月在原地,气得七窍生烟! 凭什么?啊啊啊,怎么什么好的都是宋寻月的?谢尧臣居然那么有钱,而她前世竟是全然不知?谢尧臣这个纨绔东西,但凡前世告诉她他有这么多家产,她也不至于铤而走险! 不成,她等不到顾希文春闱了!反正顾希文高中这是板上钉钉的事!但她不同,她现在被母亲嫌弃,被夫君冷待,还被谢尧臣和宋寻月一起羞辱,她绝不能再坐以待毙! 她必须得想法子换些钱财,宋瑶月脑子开始飞速的转,最后她忽然想起方才桌上谢尧臣同顾希文的话。顾希文的文章,《治国论》! 宋瑶月眼前一亮,对啊,《治国论》前世被皇帝誉为大魏传世之作,一定能换到大笔的银子,但这本书格外要紧,她得让它发挥最大的价值! 届时顾希文肯定也会高兴,是她让他的作品扬名于世,他肯定会感激她,或许还能成为改变他们关系的契机。 “呵……”宋瑶月笑了,谢尧臣不是说她不配吗?宋寻月不是羞辱她吗?母亲不是嫌弃她吗?咱们就等着看,看《治国论》出世的那天! 宋寻月也没更衣,和宋瑶月分开后,在院中呆了会儿,忽地想起曾经住了很多年的地方,有些想去看看。虽然在宋府,都是不美好的回忆,可是自己那个小窝,却承载着她和星儿的全部童年。 她对栀香和星儿道:“随我去我院里瞧瞧。” 一人应下,陪着宋寻月往内院走,一路来到曾经的住所,月色下,自己那院子一片漆黑,便是连院门外的灯龛都没点起来。 宋寻月不解,按理来说,夜里灯龛怎么都会点,这里为何会这么黑? 怀着疑惑的心,宋寻月走到近前。她的院子一向不如宋瑶月的好,连院墙,都是高篱笆扎成,走到一旁,院中的一切尽揽无遗。 看清院中如今光景的瞬间,宋寻月愣住。 只见院中,堆满杂物,便是连房门都开着,里面也全是各种杂物,又脏又乱,落叶混着雪到处都是,整个院子再无半点生气。 一旁的星儿不禁蹙眉,眼底流出一丝悲伤,小姐这才离开一个多月,他们曾经居住的地方,就已是这般光景了? 宋寻月眼露一丝悲凉,不由一声长叹。宋家人丁稀薄,只有他们这两个女儿,竟是连个院子都没留给她,便是未曾想过,若她有朝一日回娘家,该住在何处吗? 昨夜从金明池出来时的那种感觉,再次漫上心头,她虽然现在日子过得很好,每天也很开心,可所有这些快乐,却都是漂泊无根的。王府不是她的家,宋府更不是,她没有家,这才是事实。 若有朝一日离开王府,京里买的那栋宅子,肯定不能长久住下去,当时买那处宅子,也是为了自己一旦和谢尧臣分开,好歹能有个落脚之地,于她而言,是个安慰。可再往后,她该去哪儿? 星儿没忍住,含着哭腔骂道:“当真是过分,好歹是小姐的院子,竟是就这般堆了杂物。”虽然她们小姐是嫁出去的女儿,但宋府就两个孩子,那么多院子,留个院子给小姐又能如何? 前厅宋瑶月已经回去,谢尧臣却未见宋寻月,不由蹙眉道:“本王王妃呢?” 宋瑶月被他这不快的语气惊了下,随后回道:“瞧着是往从前住的地方去了。” 谢尧臣起身,对宋俊道:“带本王过去。” 第68章 第 68 章 宋俊应下,冲孙氏、宋瑶月和顾希文三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都跟上,随后跟着谢尧臣离席。 宋俊一路走在前头领路,走到一半时,宋俊脚步微顿,看着前头的岔路,神色间有些迷茫。 谢尧臣转头,眼露困惑,语气间隐带质问:“宋大人,你莫非记不得前往寻月院落的路?” 谢尧臣个头高,侧头望去的时,眼睑微垂,鸦羽般的长睫覆在眼下,叫他的眸色愈显幽深,颇有睥睨之态。 宋俊闻言干涩的笑笑,而后道:“后宅的事,大多交由夫人打理,平日事务繁忙,放值后还得在书房里处理公务,确实鲜少过来。” 此话说罢,宋俊这才细想,自有了这两个女儿,他确实很少亲自参与两个女儿的成长。在她们小时候,他除了公务,大多精力都放在要个儿子上,后来始终未得子,便也渐渐熄了心思,心想可以多照看两个女儿。 但许是心知后宅有孙氏打理的缘故,他总想着,等闲些再分出精力去看顾他们,再加上平日一起用饭也会见,便没怎么亲自去她们的住处瞧过。本是想等等再去,不成想,天长日久下来,这“等等再去”竟也成了习惯。 仔细算起来,他进两个女儿院子的次数,加起来两只手都数得过来。 谢尧臣听罢他的回答,眼底闪过一丝反感。他自小未得到过多少父皇的关照,他一直以为,是父皇孩子太多,国事繁忙的缘故。 可宋俊呢?他虽有公务,但忙能忙得过父皇吗?而且府中只有这两个女儿,他有什么顾不上的? 说到底,就是生而不教,将一切交由夫人,撒手不管。想起宋寻月幼时那些经历,谢尧臣脸色愈发难看,哂笑一声,徐徐道:“本王曾听过一桩事,说是有位父亲,难得带孩子出门去游玩,可同行之人问及孩子年龄,那做爹的居然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宋俊也知谢尧臣要说什么,面露惭愧,讪讪陪笑。谢尧臣嫌恶的目光从他面上划过,轻轻一哂,接着道:“当初这桩事,本王曾当笑话来听,今日见到宋大人,本王才知,原来真有这样的父亲。” 说着,谢尧臣还不忘补上一句:“还真是……大开眼界啊。” 但凡宋俊稍微对孩子上点心,宋寻月出嫁前,何至于在府中过得那般艰难?宋俊可知,因为他的疏忽,宋寻月曾过着怎样的生活?包括他自己,幼时那每一日盼着父皇来荣仪宫看他和母妃的漫长等待,都不好受。 谢尧臣心间怒意愈盛,但同时滋生的,还有一股决心,若他将来有子,绝不做千千万万“宋俊”中的一个,必得让小崽儿喊爹比喊娘早! 宋俊被谢尧臣说的老脸胀红,只得歉疚道:“委实是我做的不好。” 谢尧臣白了他一眼,看向一旁的孙氏,撂下两个字:“带路。” 孙氏忽然被点到,惊了下,随后陪笑两声,走上前带着谢尧臣,一路往曾经宋寻月居住的院中而去。 宋寻月一直站在院外,望着自己曾经居住的院子,试图从这一片杂物中,找到一点点曾经生活的痕迹,可整个院子,除了屋舍未拆,什么痕迹也没留下,她曾用来练字画画的白沙、和星儿夏日晒太阳的小马扎、夏日自己种菜时用的厨具,什么都没了,心间只余阵阵心寒。 而就在这时,宋寻月忽听身侧的路上传来脚步声,她闻声回头,正见谢尧臣同宋家一众人前来。 宋寻月讶然,开口问道:“王爷,你怎么来了?” 说话间,谢尧臣已穿过人群,来到她的身边,眼前堆满杂物的院落,自是没能逃过谢尧臣的眼。 他细细打量一番,目光最终落在房舍的门上,冬日里的厚帘子还剩一环顽强的挂在门框上,其上早已落满灰尘,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谢尧臣蹙眉,眼底闪过一丝怒意,问道:“这便是你从前住的地方?” 宋寻月眉眼微垂,随后轻叹,方才道:“正是……本想过来看看,谁知已成了这般光景。” 谢尧臣转而看向宋俊和孙氏,问道:“本王这一路走来,见宋府精致院落颇多,怎王妃这院子如此简单?”若说成是下人们居住之地也绝不会引人异议。 宋俊亦看向孙氏,他隐约记得,孙氏跟他说过,宋寻月这性子,合该叫她吃些苦,体谅些爹娘不易,长点记性,暂且先将她移去别处,等过些日子认错后,再搬回去。 若他没记错,这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为何长女至出嫁,都住在这里?这是宋俊第一次,对孙氏行为感到迷惑不解,他蹙眉道:“你怎么安排的?” 孙氏面上毫无半点慌乱之色,淡定冲宋俊无奈笑笑,随后道:“实在是我这做母亲的一片苦心……” 说着,孙氏看向宋寻月,眼里隐带恳切:“虽然你一直不认同,但母亲当真是为了你好,你从前那个性子,就得磨一磨,若非如此,何来你如今的懂事?” 宋寻月目光淡淡从她面上扫过,左右她已经出嫁,谢尧臣现在对她也不错,她没什么再被孙氏牵着鼻子走的顾忌,完全没必要理会。 如此想着,宋寻月连回话都懒得回,将头转去了一边。 孙氏见此也不着恼,左右她这话是说给宋俊听的,宋寻月理不理无所谓,说不准还会被宋俊认为她这态度不敬母亲。 可她没想到的是,她没等到宋俊表态,却等来谢尧臣开口。谢尧臣语气间隐含怒意:“王妃从前什么性子?本王只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成亲这一个多月,王妃在府中举止得体,宽仁良善。为何本王看到的,同你口中的她有天壤之别?” 孙氏闻言一怔,她没想到谢尧臣会开口,一般男子不是都不会参与女人间这些口舌是非吗? 孙氏眼中罕见的闪过一丝慌乱,从前宋俊信她,无论宋寻月辩解什么都没有用,但是谢尧臣不同,他是王爷,他的话更有力量。 谢尧臣根本没打算再给孙氏辩解的机会,嘲讽质问道:“到底是继母,自王妃外祖家离京后,这些年你是怎么待她的,你心里合该清楚。说来奇怪……” 谢尧臣看向宋俊:“换亲之后,本王留下了二小姐送来王府的嫁妆,但怪异的是,王妃说,宋夫人为二小姐准备的嫁妆里,有好几处庄子、铺子,以及好几套首饰、珠宝,都是王妃生母,先夫人所留。” 宋俊闻言大骇,整个人彻底怔住,不敢置信的看向孙氏,眼里满是探问!这一刻,宋俊仿佛听到心间有一座大厦轰然坍塌。 孙氏亦是大惊,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在宋俊面前苦心经营的一切,会如此这般猝不及防的被谢尧臣揭露出来。 宋寻月更是诧异望向谢尧臣,在他身侧,抬头怔怔的望着他。凌厉的五官倒影在她眼中,竟是有忿怒相菩萨般叫人心安的力量。 谢尧臣见此,唇边嘲讽的笑意愈浓,他垂着眼睑,慵懒的补充道:“宋大人,你说王妃生母留给她的东西,怎么就变成二小姐的嫁妆到了本王王府呢?那可是换亲前,提前抬过去的,总不能是给王妃的吧?” 板上钉钉,无从抵赖! 宋俊大骇,怒道:“你不是跟我说,寻月母亲留给她的嫁妆,你要好好替她保管到出嫁吗?” 许是气狠了,宋俊尾音带着力竭的颤抖。 孙氏只觉头皮发麻,手脚冰凉,她脑子转得飞快,几乎顷刻间,泪水便已落下,她哭道:“主君,我也是不得已啊!当初瑶月同王府定下婚事,可瑶月那点子嫁妆,如何配得上王府,我只能先挪用了寻月的。我私心想着,只要瑶月的婚事稳当了,她便能帮衬她姐姐,届时想要什么没有?” 谢尧臣眼露深深的厌恶,前世便是如此!这对母女完全拿他当庙里许愿池的王八,以为他无思无想,只要嫁了,就能对他予取予求! 孙氏声音拔高了一个高度,接着哭道:“我曾经是怎么待寻月的你看在眼里!是我把她拉扯大的啊,纵然在这件事上我有了些私心,可他们姐妹一体,瑶月过得好自然也会拉她一把啊!” 宋俊闻言,不仅头疼拧眉,听着好像也有道理。寻月幼时,她确实待寻月宛若亲生,婚事上盘算,也是为了姐妹二人。 孙氏转头看向宋寻月,眼含泪意,怒道:“反倒是你这长女,换亲嫁去王府,得了那么些嫁妆,便是连接济都不肯接济瑶月。” 一下又把脏水泼了回来,谢尧臣不禁瞪大了眼睛。孙氏这张嘴好生厉害,难怪宋俊能被她蒙蔽这么些年! 宋寻月则无奈的笑了笑,见多了,回回都这样。她没这么厚的脸皮,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来,干不过。 谢尧臣气笑了,他一手扣上另一手手腕,用力拧了两下,彻底被孙氏激起了昂扬的斗志!来来来,今天他就要和孙氏一决高下。 谢尧臣道:“原来宋夫人一直这般一视同仁?” 他看了看身后宋寻月的院落,对孙氏道:“既然本王王妃的院子被堆了杂物,想来二小姐的院子也一样吧?宋夫人究竟是不是待两个女儿一视同仁,过去瞧瞧便知。” 孙氏不信他堂堂王爷会做这么无聊的事,而且以她这把年纪对男人的了解,大多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还是谢尧臣这样高高在上惯了的?八成不会真的去瞧。 念及此,孙氏道:“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如今寻月同王爷过得好,我们做父母的就安心,从前那些事也不会再同她计较。天气冷,夜里凉,王爷已在这冷风里站了许久,不如早些回前厅。寻月这院子,本身就不大好,她若是不为了换亲提前出嫁,我也本打算给她换个院子住。她日后回来,住新院子便是。” 宋俊听罢,便也想着就此作罢,这冷风里确实难受,毕竟都过去了,在这些事上纠缠也没什么必要。 怎知谢尧臣根本不吃这套,他挑眉笑道:“本王素来闲得慌,今日还真就得去二小姐出嫁前居住的院里瞧瞧!就得跟宋夫人掰扯明白,你到底有没有对本王的王妃一视同仁!” 宋俊和孙氏皆是不解,但孙氏更多的是慌张,这谢尧臣瞧着年纪也不大,怎么糊弄不过去? 宋寻月在一旁怔愣的看着,眼里已经全无宋俊和孙氏,她早已完全不在意在父亲面前的清白,自是不在乎这件事的结果。 但令她动容的是,长这么大,除了相依为命的星儿,他是头一个,肯这般维护她的人!连她自己都已经因失望而不在意了的东西,他却死死揪着不放,非要分出个是与非来。 记忆深处,一段久远的回忆在此刻苏醒。曾几何时,年少情梦,她也曾幻想过,未来能拥有这样一位肯事事护着她的夫君。 这旖旎的幻梦,只在那时看完一本话本后,短暂的想过,清醒后,她还是得一心扑在自己苟且的生活上,想法子过日子。 那些年少情梦,很快就淹没在现实的生活里,她的愿望,就只剩下出嫁离府,有个能过日子的夫君便成。 可就在此刻,她望着谢尧臣这幅狗皮膏药般不依不饶的模样,还有脸上那份毫不遮掩的嘲讽笑意,忽就觉心头一紧。 宋寻月迅速收回目光,这纨绔除了脸,这贱兮兮的性子对着别人的时候,居然也挺讨人喜欢的。 心间出现一股从未感受过的感觉,引人呼吸微乱,莫名就让人成了行窃的贼,生怕被旁人发现什么。 就在宋寻月调整心绪的瞬间,手却忽地再次被谢尧臣牵起,宋寻月心跟着又一紧,转头恰好对上谢尧臣的眼。 这还不算,偏生他还俯身,脸朝她贴来,宋寻月心霎时便被提上了嗓子眼,所幸他未曾发觉,温热的呼吸从她脸颊错落而过,浑雅的嗓音在她耳边想起:“走,过去瞧瞧,左右闲着也是闲着,折腾折腾你娘家。” 听他跃跃欲试的语气,完全没发现自己的异样,宋寻月这才松了口气。 她强笑道:“嗯。” 谢尧臣起身,冲她抿唇一笑,与她双手紧握,冲孙氏挑眉道:“带路。” 孙氏深深蹙眉,只好再次带着谢尧臣和宋寻月,往宋瑶月曾经居住的院子而去。 宋瑶月和顾希文都宛如陪衬般在身后跟着,眼看着自己母亲像是都快讨不到便宜的样子,宋瑶月更是不敢吭声。即便她格外震惊于谢尧臣对宋寻月的维护。 这路上,孙氏只觉脑中一片空白。宋瑶月的院子确实还好好的,她彻底放弃宋瑶月,实在是不能浪费钱财去填她那个无底洞,但那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如何舍得让她回娘家连个住得地方都没有? 她也确实是厌恶宋寻月,刚看她出嫁,就匆匆把她的院子占了,想彻底在这个家里抹去宋寻月存在过的痕迹。 等谢尧臣和宋俊看过宋瑶月的院子,她都不知该如何辩解?怎会如此? 等到了宋瑶月院外,灯龛里幽暗的光铺洒在小路上,院门处雪扫的干净,堆在两旁的树坑里,虽是冬季,却也显得温馨雅致,叫人望之舒适。 宋俊见此,先前被谢尧臣挑起的怀疑,再次滋生,他不禁蹙眉,满怀疑惑的看向孙氏。 诚如琰郡王所言,倘若孙氏当真对两个女儿一视同仁,为何他们出嫁后,曾经居住的院落,如今差别会这么大?对长女,俨然一副扫地出门的样子。 还有……前妻留给长女的嫁妆,当真是她故意给了自己女儿? 谢尧臣冲孙氏下巴一挑:“把门推开。” 孙氏闻言,只好将院门推开,但见宋瑶月的院中,干净整洁,便是连粗使下人,都还安排着,耳房亮着灯。 谢尧臣一声冷嗤,讥诮道:“难怪你要阻止本王来这里查看!是生怕暴露你苛待先夫人之女的恶行吧?” 孙氏一眼看向宋俊,对上他目光的刹那,孙氏心底一凉。 这一回,宋俊没有责骂,也没有质问。但以她对宋俊的了解,这才是最可怕的,怀疑的种子,怕是种下了。 孙氏双唇紧抿,强自给自己镇静心神,这么多年夫妻情分,也不是他们二人一下就能挑拨开的。左右她才是常伴宋俊身侧的人,谢尧臣和宋寻月再有心机,那也鞭长莫及。此事过后,她只需花些时间,重新笼络住丈夫的心便是。 孙氏冲谢尧臣笑笑,强自解释道:“不过是寻月……” “唤王妃。”谢尧臣冷冷打断。 孙氏一愣,强笑的唇都有些颤抖:“是。不过是王妃从前住的院子不大好,这才占用了。” “是吗?”谢尧臣挑眉道:“今晚本王打算同王妃暂住一宿,可本王就想住王妃住过的院子,那就劳烦宋夫人,辛苦打扫一番。” 一听谢尧臣要住在宋府,宋俊忙冲孙氏使眼色,孙氏见此,忙道:“我这就着人打扫。” “欸?”谢尧臣出言打断,他面上笑意盈盈,但说出的话却极刺孙氏的耳:“宋夫人不是待王妃好吗?下人打扫,哪有夫人亲自动手用心,作为母亲,想来很愿意为自己女儿做些什么吧?打扫院子的事,劳烦宋夫人!” 说罢,谢尧臣牵起宋寻月的手便转身离去,朗声吩咐道:“辰安,去取两把椅子放院外,本王和王妃看着。” 一股火气直冲孙氏心头,噎的她险些上不来气!拿她当什么?好歹也是嫡母,居然让她亲自打扫那破院子? 宋俊暂且将心头疑惑尽皆按下,冲她使个眼色,示意她快些,随后紧着跟上谢尧臣。 宋寻月侧头看看他,低眉轻笑,孙氏这种人,还得是来个身份贵重的才能治得了啊。 宋俊很快追了上来,听到脚步声,谢尧臣瞥他一眼,说道:“宋大人,也不知宋夫人这些年是如何哄骗你,王妃曾经过得极是辛苦,但凡你用心查查,都能知道本王王妃曾经在娘家时的处境。”他都能查到,别说宋俊了。 宋俊心下委实已是起了疑,即便谢尧臣不说,此番等他们走后,他也会查查,忙赔笑道:“是是是……” 谢尧臣无奈道:“你可知王妃嫁来王府之后,过得有多节俭吗?本王看了都心疼。” 宋寻月看向他,随后掩唇偷笑,她嫁过去后过得节俭吗?约莫是想把她说的惨一点,然后叫她爹更愧疚些吧。 宋俊叹道:“是我这个做爹的不够格。” 宋俊不由看了看谢尧臣身边的宋寻月,见她低眉顺眼的样子,心间越发愧疚。 眼下他满脑子都是先夫人嫁妆,和孙氏区别对待的事。若孙氏当真是故意敛走长女的嫁妆,那么当年,还是他亲自下令,叫孙氏替长女保管生母留下的一切。 他愈发愧疚心疼,心想能不能补偿长女一些,便跟谢尧臣问道:“不知王府开销几何?长女又节俭到什么程度?” 待问清楚王府的情况,他便给长女补些,省得太节俭,被人看了笑话,于他的脸面上也不光彩。 谢尧臣蹙眉道:“嫁来王府一个多月,连同置办一套八千两的宅子,总共才花一万多两,当真出乎本王意料,委实节俭。” 还挺没出息,这一万多两,宅子占了大头,但宅子不会经常买。按理来说,她作为女子,开销应该比他大。可结果呢,首饰、胭脂水粉、衣料等等玩意下来,她花的还没他多,不节俭吗? 宋俊和宋寻月父女二人齐齐愣住。 宋俊惊得人都止步在原地!一个多月,花一万多两,他管这叫节俭? 宋寻月亦是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好嘛,她以为他是故意帮她没说话,没成想居然是真的嫌她节俭?纨绔心中的念头,还真不是她一个正常人能跟得上的。 回到宋寻月院外,辰安已经摆好椅子。两张椅子挨的很近,几乎贴在一起,谢尧臣对此很满意,还是辰安会办事。 谢尧臣牵着她过去坐下,孙氏带着几个人,拿着工具进了院中去打扫,宋俊这才看向宋寻月,诚恳道:“嫁妆的事,是爹不好。” 宋寻月一愣,转眼看向宋俊,这么多年,这还是父亲第一次跟自己道歉。 望着宋俊那张幼时当做天地的脸,宋寻月眼眶一下红了,随即低眉笑,笑意满是酸涩嘲讽。 现在才来道歉有什么用?她重生了一次,经历了一次生死。孙氏对她的伤害,岂是只有嫁妆?若非上天垂怜重生一世,她的一生,就已经那样凄苦又绝望的结束了。 宋寻月忍住泪意,但盖不掉哭腔,她道:“罢了。爹,我当真对你失望至极。” 宋俊望着她眼里失望的神色,心间骤然一疼,只觉自己“爹”这身份,俨然黯然无光,他心间霎时五味杂陈,阵阵闷疼。 宋寻月险些控制不住情绪,忙收回目光,侧头藏住神色。 谢尧臣亦没想到她情绪这般动荡,忙关怀看向她,一手扶上她的椅背,另一手轻挥,示意所有人退下。 只剩下他们俩人,谢尧臣看着她轻轻抽动的肩头,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踟蹰片刻,他尝试着开口:“我、本是想帮你出出气……没想惹哭你。” 宋寻月深吸一口气,再抬眼时,对上谢尧臣的已是一张笑意温软的脸,看得出来,她这是发自真心的笑容,不是强撑的。 只是她眼里还含着泪,点点晶莹,在这样一张笑脸上,当真美的撼人心魄。谢尧臣凝眸在她面上,人有些发愣。 宋寻月声音虽还带着些哭腔鼻音,可语调却远比往日俏皮,道:“多谢王爷!” 她长这么大,除了星儿之外,从来没有人这般维护过她!甚至为她争取来父亲的道歉,还看到孙氏吃瘪,当真高兴! “哈……”谢尧臣笑开,吓死了,还以为弄巧成拙,惹她不高兴了呢。 他轻咳一声,摆出一副高深的模样,对宋寻月道:“你终归是嫁了本王,本王自会护着你。” 宋寻月低眉一笑,学着他的语气打趣道:“看来做琰郡王的王妃,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差啊。” 谢尧臣笑意垮了下来,身子前倾靠近宋寻月:“做本王的王妃,传闻中很惨吗?” 宋寻月抿唇笑,挑眉道:“可我觉得很好。” 谢尧臣微有一瞬的怔愣,随后笑开,也就只有她这贪玩的性子,才会觉着做他的王妃还不错吧。 谢尧臣望着她脸颊上尚挂着的晶莹泪水,道:“别动。” 宋寻月不解定住,谢尧臣抬手,轻轻捧住了她一侧的脸颊,戴翡翠扳指的那拇指指尖,缓缓抚上她眼下光洁的皮肤。 天上新月凌空,漫天的星辰璀璨,温柔的夜色叫彼此的面容愈发如坠幻梦。 宋寻月目光凝滞在谢尧臣面上,在他冰凉的指尖触碰到自己脸颊的刹那,呼吸亦跟着一滞…… 第69章 第 69 章 谢尧臣拇指指尖从宋寻月脸颊上划过,将那滴残留的泪水擦去:“好了……” 他正欲松手,可低眉的瞬间,却正好对上宋寻月的眼眸。谢尧臣呼吸兀自一紧,手就这般停在了她的脸颊上。 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强烈的情绪动荡,叫他心间极力渴望的想更进一步。可这情绪过于强烈,又迫使他想要逃离她的目光。有紧张,有尴尬,更有无法言喻的……害羞? 他居然会害羞?意识到这点的瞬间,谢尧臣只觉自己太没出息,可他又感觉,还挺喜欢…… 宋寻月亦是怔愣,心更是跳上了嗓子眼,就好像、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可她又怕被谢尧臣发现。 就这般,二人于这新春的冬夜,坐在椅子上,谢尧臣手捧着她一侧脸颊,凝眸在对方面上。 在院中帮着孙氏一起打扫院落的顾希文,目光穿过篱笆,瞧见了这一幕。他忽地停下握着扫帚的手,望着院外那对衣着高贵,样貌出众的金童玉女,神色寡淡,似看着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但他的目光却又无法收回。 他不明白,为何成亲前说好,不在乎他贫富与否,愿与他共度一生的宋寻月,会转头变了脸?甚至走的毫无留恋,甚至没有给他半句交代。 当初在议亲时见过宋寻月后,即便他明知自己身有隐疾,却还是大胆的应下了婚事。他喜欢这个心思澄澈,见事明白的少女。 他期待着,忐忑着,在成亲前每一个夜里焦灼又欣喜。他时而格外期待同她成亲后能日日见到她的生活,时而又焦虑自己这无法言说的隐疾,生怕给不了她寻常夫妻的生活。可他又那般侥幸的期待着,和她在一起后,他或许能好。 只是万没想到,万分期待的成婚,盖头揭开,里面的人,却是宋瑶月。他那时想,宋寻月在继母手下生活不易,若得宠的宋瑶月要换亲,她也无力左右。 他以为,他和宋寻月没有缘分,本想着适应这日子,待忘了那段情愫,便同宋瑶月生活也无不可。毕竟他明白那种无法左右自己命运的无力,他和宋寻月同病相怜,他能理解她的不得已。 可是回门那日,孙氏想要换回亲事,他也趁机想再争取,可是宋寻月,却是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直望着琰郡王,等他来做决定。 那一刻他恍然明白,在豪门显贵的尊贵与富贵面前,什么情意都是假的。若是能安稳的过日子他或许还不会恨,可这些时日,宋瑶月叫他的生活变得比从前更加难以忍受。 他三尺微命,一介书生,出身贫苦,叔婶无情……他的人生,始终握在旁人书和宋寻月,是他这二十四年中,唯一燃起的希望和期待,可他却还是没能逃离命运的牢笼。最终婚事带给他的,依旧是无尽的黑暗。 她给了他希望,燃起憧憬,可他最终还是逃不过成为别人手里牵线木偶的命运。 如今的宋寻月,看起来同琰郡王当真恩爱,想来早已将他抛出脑后了吧?富贵权势迷人眼,便是曾经他看好的宋寻月也不例外,琰郡王,确实比他值得嫁。他当真很想问问宋寻月,若他有朝一日,也能拥有琰郡王一般的权势,她是否会后悔?又是否会回到他的身边? 辰安、寄春、星儿等人,远远看着谢尧臣和宋寻月,呼吸都跟着他们一起停滞。星儿还有些无法接受自家小姐可能真要成王妃了这个事实,只能静观其变。 但最激动的,当属寄春。她宛如观战女子相扑时那般紧张,满心里只有一句话:亲下去!亲下去! 辰安虽然也期待他们关系能更进一步,他少受些苦。但他还算清醒,眼下这环境,不成。宋大人宋夫人皆在,还有王妃妹妹和王爷连襟,而且在场两府里这么多下人看着,实在不是花好月圆的好时机。他们王爷虽然不着调,但脸还是得要要。 念及此,辰安重重咳了一声,声音之响亮,寄春等人被骤然吓得身子一颤。 谢尧臣闻声迅速收手,宋寻月也飞速转头,眼睛眨得极快,脸一下烧了起来。 她忙低头,伸手摸脸。她这是怎么了?怎么刚才人就跟被定住了一样?他可是谢尧臣啊,是琰郡王,未来可是要参与夺嫡谋害皇子的,哪里是她敢托付真心的人? 她也不知自己在怕什么,可就是怕。虽然谢尧臣人很好,不仅舍得对她好,还处处维护她,可是、可是他就是让她有一种不敢安定下来的感觉。 许是知道未来会发生的事,谢尧臣迟早会出事,让她始终定不下心,有挥之不去的危机感,才无法放任自己的感情。 宋寻月轻轻吸气,一股凉风钻入肺腑,自己那燃烧的心绪,方才安定下来些。 而一旁的谢尧臣,俨然已从方才的情绪中出来,他神色严肃,与方才相比,仿佛转眼换了个人。他正盯着眼前那篱笆围墙内,顾希文持帚打扫的身影。 方才刚转头,便撞见顾希文黏在宋寻月身上的目光。顾希文反应很快,见被他发觉,便立马低头继续做自己的事。 可虽只有一瞬,但他还是看清了顾希文那双眼中的眷恋,以及,深深的不甘…… 谢尧臣脸色骤变,眸色变得幽深,晦暗不明。 前世,宋寻月是顾希文的妻子。 念头落,一股强烈的妒忌从他心间升起!换亲之初,他不在意宋寻月,自然也不在意她前世嫁了谁,可方才骤然被唤醒的记忆,让他恍然发觉,眼下这个叫他心生旖旎的王妃,前世曾是别人的妻子。 那么前世,同她牵手、同她亲吻、同她缠绵的人,岂非是顾希文? 谢尧臣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底的怒意。虽然心间妒忌酸涩泛滥,但他得叫自己清醒起来! 顾希文同宋寻月,那已是前世的事,一切既已重来,便是崭新的人生,宋寻月同顾希文没有半点干系! 宋寻月不知前世事,这一世嫁了他,成了他的王妃,那她从身到心,都只会属于他一个人!为前世的往事妒忌吃醋,委实不必。 他好不容易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可转念,却忽地想起回门那日。 回门那日,孙氏想要将亲事换回来,那时,顾希文说“你说过,不介意贫贱还是富贵,愿意和我安稳生活。” 再结合方才顾希文那般复杂的神色,谢尧臣忽地意识到什么,唇色微白。 顾希文那日一直没说什么话,直到孙氏提出将亲事换回来,他方才开口,语气间隐带恳求。 谢尧臣心间霎时布满困惑,顾希文能说出那番话,今日又这般眷恋不甘的望着她,那么成亲前,她是否是属意顾希文的? 毕竟是未来深得父皇喜爱的顾大人,才华斐然,能力出众,可不比他这个废物更得人心? 他知道未来顾希文的能耐,更知道他未来的成就,顾希文的才华是他及不上的。 想起方才顾希文眼里深深的不甘,强烈的危机感出现在谢尧臣心间。日后若等顾希文一飞冲天,是否会来跟他抢宋寻月?若宋寻月还记着旧情,是否会答应?尤其宋瑶月这种人,根本不可能留住顾希文的心。 谢尧臣戴着扳指的拇指用力捏着食指骨节,像是极力忍耐着什么。 他明白知道,如今宋寻月已经是他的人,只要他不放手,她这辈子都不能离开他!他可以不去想,不去介意他们前世做过夫妻的事,但是宋寻月曾经属意过顾希文?若无宋瑶月横插一脚,她现在岂非会和顾希文过得很好?像前世那般? 他不想去在意,可脑海里满是成亲前他们互相属意的模样。谢尧臣不禁牙关紧咬,望着篱笆院墙内顾希文的身影,额角青筋暴露。 就在这时,孙氏走了出来,行礼道:“回王爷的话,屋子里打扫的差不多了,您可以去歇着了。” 谢尧臣脸色奇差,转头看向她,语气更是森冷:“你这宋府怕是不够格叫本王留宿。” 他本也没打算留宿,就是想折腾下孙氏和宋瑶月。说着,扶膝起身,宋寻月也跟着站了起来。 宋寻月听出他语气间的不快,有些疑惑的望向他,见他神色森寒,心下微有不解,但她以为是做给孙氏看的,没有多想,毕竟刚刚还好的,又不是唱川剧的怎会变脸这般快呢? 顾希文和宋瑶月也从院中走了出来,谢尧臣目光从顾希文面上扫过,随后伸手,扣住了宋寻月的肩头,用力一揽。 宋寻月猝不及防被他揽入怀中,肩头重重撞在了他的胸口,她愈发不解,抬头怔怔的看向谢尧臣。 他揽她好紧,这也太用力了些。 谢尧臣转头,朝她抿唇一笑,温柔道:“本王的王妃,怎么还能再住这般简陋的院子?跟了本王,自然要拥有最好的一切。但凡本王给的起,她都能有!” 他知她在乎钱财,那么快放下顾希文,焉知不是看重王府财产的缘故。但人是复杂的,喜欢钱财同她的有趣善良并不冲突。人无完人,人因优点相合,她的优点,足以让他包容接受她爱财的一面。 谢尧臣再次看向顾希文,眼里满是无声的挑衅。既然她喜欢钱,那他就给她,多到任何人都给不起! 他就是得让顾希文明白,即便他日后权倾朝野,即便他日后深得父皇信赖,他也无法从他身边抢走她! 第70章 第 70 章 心间虽已做下坚定不移的决定,可谢尧臣扣着宋寻月肩头的手却愈紧。 前世顾希文的成就,宋家数面之缘中,他们彼此相敬如宾的画面,皆在谢尧臣脑海中翻涌。 顾希文自是感受到谢尧臣如利刃般锋利的目光,他目光淡淡从谢尧臣面上扫过,佯装顺从低眉。他明白,无非是他曾与宋寻月有过婚约,眼下琰郡王怕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占有欲作祟,心里不痛快。 但面对这不善的眼神和语气,顾希文心里,其实毫不在意。 一来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根本无力同琰郡王争什么。二来,琰郡王小他六七岁,他看他,同看从前私塾里的学生差不多,这般公然的挑衅,也就只有他这个年纪的少年才干得出来。 若今日易地而处,他绝不会将对方放在眼里,毕竟对手毫无一争之力,也不知琰郡王到底是在怕什么,似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雄狮。 谢尧臣望着顾希文这淡漠顺从的神态,忽觉自己莫名被压了一头,相比之下,他就像个不懂事的孩子,在大人面前张牙舞爪,但大人丝毫不理会他。 谢尧臣厌极了这种感觉,他收回目光,揽紧宋寻月,转身便往外走,只甩给宋俊两个字:“告辞。” 宋俊一愣,忙和孙氏一同相送。 谢尧臣步子有些快,宋寻月勉强才能跟上他。她身子一侧歪进谢尧臣怀里,一路上就这般被他搂着离开了宋府,完全不必自己注意脚下,跟着走就行。 宋寻月全程仰头看他,他骨相本就凌厉,再兼此时面色冷峻,仅侧脸,便已叫人望而生畏。若不是认识他这么久,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就这神色,换成刚成亲那几天,绝对会唬得她大气都不敢出。 宋寻月不禁有些奇怪,什么事招惹到了他?而且好像还很生气,这一路出来,一眼都没有看她。 马车已候在宋府门外,一出府门,谢尧臣便松开宋寻月上了马车,随后伸手,将她扶了上来,看着她进去,自己这才跟着入内,辰安从外关上了车门。 宋俊同孙氏,恭送的礼都未曾行完,马车便已启程,往琰郡王府方向而去。 目送马车走远,孙氏脸色彻底垮了下来,愤怒、不甘尽皆酝上神色。 好个琰郡王,好个宋寻月,分明不住,却还折腾着她做这些粗使的活。从小到大,她何曾拿过扫帚?何曾拿过抹布? 她费劲心思讨来这门亲事,不仅没给自己找个身份贵重的好女婿,反而请了尊折腾自己的神回来! 孙氏兀自闭目,她当真,咽不下这口气。 宋俊转过头看向孙氏,见她这幅受了大苦的神色,心间的疑虑更重,若当真拿寻月当做亲生孩子,为她打扫下院落,会这般痛苦吗? 宋俊沉声道:“日后长女的院子,好生打理着吧。” 说罢,宋俊未关怀孙氏半句,拂袖进门。今日琰郡王的话有道理,关于长女的一些事,他或许当真应该留心查查。 孙氏闻言蹙眉,交叠于腹前的双手,不禁绞紧了指尖,她回眸望着宋俊夜色中大步离开的身影,深深抿唇,怕是要出事了,她得早做打算。 马车上,谢尧臣自进来后,便独个坐在靠左侧的角落里,手支着脑袋,一言不发。 车中央那铜制豹子抢珠的炭盆里,炭火透过空隙,散发出幽红的光,照在他一侧的下颌上,五官在他面颊另一侧投下悠长的阴影,叫他神色愈发晦暗不明。 他如今在宋寻月心间,早已威严全失,宋寻月已彻底不再怕他。 见他这么一副模样,宋寻月俯身,身子近乎爬在自己腿面上,抻着脖子去瞧他神色,眼里满是探问、疑惑。 谢尧臣看了她一眼,收回目光,脑袋又往另一边侧了侧。 “王爷……”宋寻月轻声唤他。 谢尧臣眉眼微垂,没有回应她。宋寻月见此,起身挪到他身边的空位上,坐定,伸出食指,戳了下他的腿面,再复轻唤:“王爷?” 谢尧臣长睫微动,眼珠明显往她这面转了下。宋寻月见他这神色,心下了然,他没有排斥她,这幅模样不是不想理她,而是不知因什么缘故,怄着他自己的气。 宋寻月复又戳了他两下,谢尧臣还是没什么动静,只是眼眸垂得更低。 宋寻月只好又戳他一下,轻声道:“我手冷。” 谢尧臣这次动了,转眼看她一眼,伸手牵起她的手,拉进自己怀里,给她捂着。 “还有这只。”宋寻月将另一只手也递了过去。 谢尧臣看看她递来的手,无法,身子彻底转向她,一条腿屈膝翘上长椅,将她两只手合到一起,包进自己双手中,垂眸给她暖着。 宋寻月这才全然看清他的神色,同方才在宋府里充满攻击的模样相比,眼下瞧着,虽也严肃,却能从中品出一丝委屈来,为什么呢? 宋寻月低头,试着看他垂下的眼眸,问道:“王爷?你怎么不高兴了?” 大年初一的街道上很安静,二人在马车里,只能听见车辙滚过积雪的声音,宋寻月声音很轻,但却很清晰,丝丝入弦般钻入他心间。 谢尧臣抬眼看向她,问道:“同我成亲前,你属意顾希文?愿意和他在一起?” 他明知答案,前世他们的夫妻生活便是证明,可他还是问了出来,这不是自己找刀子往心里扎吗?他是不是傻?谢尧臣不禁蹙眉。 宋寻月一怔,原是因这事不高兴。 回门那天,因为顾希文这件事,孙氏已经给她扣上过嫌贫爱富的脏帽子。可她无法跟谢尧臣解释,前世发生的那些事,她如何与他言说? 若是没有重生一事,仅看时间线,她确实在成亲前同顾希文见过,也满意他做夫君,除了年纪长她八岁,大了些之外,其余没什么不好,毕竟孙氏不可能给她选更好的,诚如星儿所言,新姑爷不是个断手断脚的,她都值得庆幸。 念及此,宋寻月对谢尧臣认真道:“继母待我不好,我一早就知道,她不会给我找什么好亲事。起初我和星儿,都担心嫁个断手断脚的,或者嫁个心智不全的。后来见到顾希文,我还松了口气,好歹只是家境贫寒。” 说着,宋寻月抬眼看了一眼谢尧臣,正见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便知他在很认真的听,宋寻月再复垂眸,接着道:“我对顾希文,没有什么属意不属意。当初在宋家,我无力左右自己命运,婚事被继母拿捏在手里,我只是希望能通过成亲离开宋家,无论贫富,自己都努力去过,活个有奔头的日子。” 谢尧臣听明白了,她当初给顾希文说那句话,不在乎他贫贱富贵,都愿意和他好好过日子。其实她不在乎的,不是顾希文的贫贱富贵,而是自己未来生活的贫贱富贵,因为她的人生没得选,无论贫贱富贵,她都得去自己努力过好。 至于嫁的人是谁不重要,只要别拖后腿,叫她痛苦不堪,她就愿意好好过日子。愿意去努力,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努力将生活越过越好。 想通这一节,谢尧臣心里舒服多了,她并不是因为对顾希文的感情,才愿意接纳他的贫贱,而是她对人生的态度和选择。 但他还是得再确认一下,念及此,谢尧臣问道:“那你可对他动过心?” 他不介意前世,虽然想起来心里不舒服,但是人得讲道理,那是前世的事,那时她和宋寻月互不相识,各有自己的生活,他就不能去介意她前世的人生,而且这不一切都已经重来了,更没必要去介意。 但是他在意这一世的宋寻月,是不是对顾希文动过心?不是介意,而是在意,毕竟换亲是宋瑶月弄出的事,她无法预料,对自己即将成亲的人动心他能理解,他只是想知道。 可为什么想知道,他也不明白,明知是刀刃还要往下吞。谢尧臣很烦现在自己这些胡思乱想,道理都明白,看得也清晰,但还是往不该选的路上走。 听他这般问,宋寻月有一瞬的失神,才开始认真想这个问题,她对顾希文动过心吗? 前世同他成亲时,她很高兴,但细细想来,高兴不是因为成亲,而是终于要摆脱宋家,摆脱孙氏和宋瑶月那些琐碎的折磨。 同他成亲后,起初他不圆房,她虽不解,但没当回事,毕竟当时的全部心思都扑在崭新的生活上,每天都在和星儿计划怎么把日子过好,没圆房那点不甚要紧的失落,根本没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过了一阵子,许是见她一如往常的缘故,顾希文对她起先有些逃避的态度散去,变得越来越温柔。 但许是年龄差得有些大,自己感觉有趣的事,在顾希文看来,应当显得很幼稚无趣,常常她笑了,顾希文没反应,见她尴尬,才会跟着补笑两声。 很多谈话和开心的时刻,常常结束在她自觉幼稚的尴尬中。尤其后来,顾希文试图跟她圆房失败后,两个人之间,更是竖起一堵无形的墙,交流说话,多少都带着些尴尬,虽然彼此看起来都对对方很温柔,很关照。想来这便是外人眼里的相敬如宾。再往后,便是顾希文发迹,他对那事越来越执着,想要成事却成不了,关系越来越紧张。 细细想下来,若说动心,好像还真没有。 宋寻月目光不禁落在眼前谢尧臣包着自己的手的那双手上,他双手骨节分明,经脉清晰,手指修长……那只翡翠扳指在微红的炭火光中愈显奢华,脑海中全然是这些时日,它的主人戴着它在她面前瞎晃的每一个瞬间。 宋寻月心复又微颤,唇边划过笑意,若说动心……现在这或许就是动心的滋味?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好玩是幼稚,还陪着她玩,更会专门给她找好玩的。还会护着她,从回门那天给她的那身云锦开始,他就处处在护着她的尊严,她的体面…… 她忽就觉得,虽然和他说过的话不多,可总感觉他能和自己走到一条道上。 宋寻月想得入神,唇边还挂上了笑意,全然一副甜蜜蜜的小女儿情态。 但这一副神色落在谢尧臣眼中,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他的心越来越沉,泛起阵阵酸涩。 行了,他知道答案了。 谢尧臣头撇去一边,感觉自己头上有一片春意盎然的光泽。 宋寻月忽地警醒过来,这才记起谢尧臣方才的问话,生怕自己的心思被发现,莫名就紧张起来,忙打哈哈道:“那必然是没有的,说亲时在家里安排下见过几面,都不甚了解,何来动心呢?” “呵……”谢尧臣皮笑肉不笑的冲她勾唇,当他没看见是不是?这话说得,假,太假! 谢尧臣摸了摸她的手,见热了不少,将她手推出去,身子转去一边,没好气道:“暖和了。” 随后低声嘟囔道:“就知道糊弄人。”回回糊弄他,不是画饼就是糊弄,他又不是三岁小孩。 可偏生他还没法儿责怪,本来就是宋瑶月主导的换亲,她也是被动接受,才意外嫁给他,他又能责怪她什么? 这若是本来就和他有婚约,眼下他大可发火,但偏偏不是。而且现在又是自己喜欢她,想和她有点什么,除了继续努力,他还能怎么办? 道理都明白,但这心里就是不得劲,格外的不得劲,他需要消化! 宋寻月见他又不高兴,委实是没辙了,不由恼火,暗自白了他一眼。她知道他介意!换成谁不介意,她现在想想前世他和宋瑶月是夫妻,也有点不大舒服。 但好在她知道宋瑶月对他是不满意的,想来过得不好,不然这辈子也不能铆足了劲换亲,而且现在看他对宋瑶月的态度,也是差劲的很,所以她还能稍微舒服点。 但是放在谢尧臣眼里,她和顾希文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差点成夫妻,她还说过想好好过的话也被他知道。 可是她和顾希文有过婚约,这也不是她能决定的,要怪就怪孙氏和老天!是孙氏给她找的这门亲事,也是老天没叫她重生的更早一点,重生回来的时候,亲事都板上钉钉了,她能有什么法子? 这种事她也是头回遇上,委实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她都实话实说了,没动过心,但谢尧臣还是介意,她也没办法将这些过去抹去不是? 如此一想,宋寻月也有些不知该怎么哄他。只好不再说话,车里一时安静下来,只余车辙滚动的声音。 谢尧臣窝在车角,心里那叫一个难受。自己的王妃,对别人动过心,也许现在都没忘掉,这胸闷上不来气的感觉,当真窒息。 他的脑海里忽然冒出一句诗“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这一瞬间,他忽然就深刻的理解到这句诗的含义,狠狠的共情!原来这句诗中所蕴含的感情,竟是这般叫人无力又心伤……哎……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在王府门前停下,车外辰安道:“王爷、王妃,到了。” 车内从外被推开,谢尧臣率先走了出去,随后下马车,径直走进府中。在宋寻月出马车时,只看到他一段进入王府的身影,宋寻月叹气沉肩,哎……随他吧。 宋寻月从马车上下来,刚扶住星儿的手,准备进门,却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名青年礼貌的声音:“敢问是琰郡王妃吗?” 宋寻月不解回头,正见王府门前的石狮子旁,站着一名身着普通青色棉袄的青年。 青年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眼窝身陷,脸颊削瘦,但腰背挺直,很有精神。只是…… 宋寻月借着王府门前的灯笼上的光看去,正见青年一只袖管空空,是独臂。 宋寻月微讶,栀香眼里闪过一丝警惕,上前问道:“这位正是王妃娘娘,你是谁?” 那青年单臂行礼道:“在下名唤申鸿辉,乃明威将军成鼎元麾下,隶属致果校尉魏康鸣统领的退伍将士。” 申鸿辉报了一串名字,唯其中魏康鸣这个名字一下抓住了宋寻月的注意力,她大喜过望,脱口而出道:“舅舅!” 魏康鸣,正是自己早年外放至静江府的外祖家舅父!而且还是小时候很疼爱她的舅父,是她生母一母同胞的哥哥! 宋寻月完全没想到舅舅会派人来,前世可没这回事!宋寻月当真大喜,她忙上前两步,问道:“你是我舅舅派来的人?” 申鸿辉闻言笑了,再复道:“正是。魏校尉同魏副尉,明后日便会跟随成将军进京,我家在京城,比他们动身早,便叫我提前来跟王妃娘娘说一声。” 说着,申鸿辉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宋寻月,栀香上前接过,拿到鼻下嗅了嗅,方才交给宋寻月。 宋寻月觉察到了栀香的动作,心下怪异,但没功夫理,满心里都是舅舅,紧着问道:“舅舅明后日就来了?魏副尉又是谁?”前世这个时候,他舅舅可没来京城啊! 申鸿辉笑笑道:“魏副尉是魏校尉的长子。” 表哥!宋寻月了然,表哥和舅舅一起来?那可真是太好了! 但是眼下她满心里疑惑,外祖家是文官出身,舅舅和表哥何时从了军?而且前世他们未曾进京,怎么这一回进京了? 她还想再问,申鸿辉却道:“王妃娘娘回去看信便都能明白,天色已晚,家中尚有老母,我不回去,老母怕是睡不着,会一直等着,先行告辞。”自他受伤,失去手臂退伍后,母亲便格外紧张他。 确实很晚了,宋寻月歉意道:“劳烦送信,改日等舅舅到,再行感谢。” 说罢,申鸿辉笑着点头,随后行礼离去。 舅舅和表哥要到京城了!宋寻月这心里委实高兴,她彻底将谢尧臣抛去了脑后,拿着信紧着便往嘉禾院赶,迫不及待想知道上面写的什么。 第71章 第 71 章 宋寻月紧着回了嘉禾院,一进屋,连斗篷都没来及脱,坐在椅子上便打开了舅父的书信。 星儿在一旁看着,面上也满是喜色,虽然看不着,但她眼睛一直盯着宋寻月手里的信,仿佛格外的想知道。 她家小姐的外祖父,当年因同陛下政见不合,被贬谪至静江府,离京多年,再未有迁动。自魏家离京后,小姐与外祖家的亲戚,已是多年未见。如今小姐舅父和表哥要上京,小姐怕是开心极了,她也高兴,他们小姐身边终于能有真正的亲人一同呆一阵子。 宋寻月认真的看着书信,越看,面上的笑意越浓郁。 信上说,外祖父升迁无望,后辈读书又不是太好,为了魏家的前途,四年前,舅父同表哥便参了军,一直在南方跟着成鼎元将军抗击水寇,想为魏家谋一条新出路。 成鼎元将军出生南方,极善水战,东南海岸水寇不绝,但自成鼎元将军领兵后,这些年抗击水寇很有成效,眼瞧着成将军如日中天,在他麾下好好干,迟早能闯出一番名堂来。 舅父本来没打算今年进京,但前些日子她写信回去,得知她嫁了琰郡王,担心她娘家身份不够格,在王府受欺负,又见她信上要人,干脆便决定趁成鼎元进京述职,一同上京来瞧瞧她。 至于她要的能办事的心腹,舅父也给她准备好了。一批是魏家选出来的精干仆从,一批则是前线上退下来的老兵,大多是因受伤退伍,身上有了点残疾。 舅父信中提到,当时那批退伍老兵,尚有家人的,或者家里有地的,都回了家。但有一部分,家中已无牵挂,也什么田产,正愁日后生计,舅父和成将军也在给他们寻出路。 恰好这时,宋寻月的信到了,听她嫁了琰郡王,又缺人手,干脆一起给她送了来,在王府做事,对那些兄弟来说,也是相当不错的出路了。 这批人虽身有些残疾,但大多都不影响正常生活,且他们各自在军中都有出色的能力,尤其还是善水陆两地作战的兵,有的善于侦察,有的水性极好,不仅能帮宋寻月办事,还能给她当护卫。 不仅如此,舅父为她想得极是周道。信中还提到,舅父明白她给一位王爷做王妃,会比较辛苦,猜想她日后会遇上一些想不到的凶险。所以给她选的这些人,都是知根知底,确保忠诚可靠的人,要么是魏家积年的老奴仆,要么就是曾经同舅父和表哥生死与共的兄弟,叫宋寻月放心大胆的用,总共四十人。 看着这消息,宋寻月当真大喜,自嫁来王府,她身边除了星儿,外头就只有钟年和一同买下的那几个人,无论做什么事,她总有一种手臂短缺的无力感。 这下好了,她总算是也有了自己的人,日后阻止谢尧臣夺嫡,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力不从心。 宋寻月接着往下看,信上写到,舅父和表哥,将于初三那日,同成鼎元将军一同抵达京城,等成将军述职后,再一同离开,约莫能在京里过个元宵节。 问她能不能提前给安排个住的地方,千叮万嘱,随便住哪里都好,哪怕是个寻常的农院都成,但千万别是王府,他们在外头野惯了,对着皇帝的儿子不自在,一旦不慎失礼,反倒给她添麻烦。 宋寻月将信全部看完,心间门满满都是期待,初三的话,那不就是后天? 后天舅舅和表哥就要进京城了? 宋寻月面上满是喜色,转头对星儿道:“快安排我沐浴梳洗,今晚早些睡,明早早起,咱们去我新买的宅子里,好好准备一番,迎接舅舅和表哥!” 她的舅舅和表哥,自是要住她买的宅子里啊!幸好当时买了个宅子,哈哈,这次可以好好招待舅舅和表哥。 魏家来人,星儿自然高兴的不得了,重重点头,忙扶着宋寻月便进了净室,同寄春一起,伺候她沐浴。 泡进热水里,星儿这才问道:“小姐,魏一爷在京里呆多久啊?” 宋寻月撩了水在自己脖颈处,回道:“说是能在京里过个元宵节,成将军离京时一同离京。” 星儿喜道:“要是成将军不离京就好了,魏一爷在成将军麾下,怕是也能留下。” 听星儿说罢“要是成将军不离京就好了”这话后,宋寻月撩水的手忽地顿住。 宋寻月缓缓将手臂放回水中,面上喜色渐渐褪去,转而挂上疑惑,神色认真,像是在努力想着什么。 半晌后,宋寻月忽地微吃一惊,随后神色紧张起来。 是了是了,她想起来了,难怪这成鼎元将军的名字,一直听着有些耳熟。她若是没记错,成鼎元,前世此次进京述职后,还真就没能离开京城。 但不是因为什么好事,宋寻月拧眉细细回忆。前世她只是听说了一耳朵,听完就过了,完全没有留心,眼下有些记不起来。 她回忆了好半晌,方才隐约记起来一点,好像是因为……因为家里挖出了个什么的东西,那玩意上长着龙角,之后坊间门就开始传…、传……传什么来着? 宋寻月竭力回忆,许久之后,方才眼睛一亮,彻底想起:传成鼎元将军常年水战得力,是因其有化龙之兆! 那之后不久,便又传出成鼎元居功自傲的传闻,被谏官弹劾,皇帝顺势就罢了他的将军职位,改派一闲置,暂居京中,两个月后,成鼎元便于京中病逝。 当时关于成鼎元的死,还传出好几种版本,有人说见成将军过世那晚,成府上空有龙型白雾腾空而去;还有人说,成将军是常年水战,回了京城不适应,是龙离了水枯竭的缘故;更有甚者,说成鼎元根本就是龙子,院中那长龙角的东西现世后,被上天发现,给收了去。 宋寻月不禁蹙眉,传成鼎元将军有化龙之兆,这看似祥瑞,但这世上,真正的“龙”只能有一个,便是皇帝。说成将军有化龙之兆,岂非是说他日后会威胁到皇帝? 若当真如此,前世成将军的死,想来不是意外? 舅舅又指望着跟着成将军闯出一番名堂来,若成将军在此次进京后出事,那么作为跟随成将军的将领,魏家复出的希望,不是彻底绝了吗? 宋寻月心头一寒,方才有多高兴,眼下就有多担忧。 成鼎元府中院里挖出个长龙角的东西,她是不信这种说法的,有没有一种可能,成将军是得罪了什么人,导致招来这等祸患? 被皇帝猜忌,改派官职留在京中,两个月后病逝,怎么看都像是遭了毒手。 她是不是得帮一下这位成将军。只是不知,那长龙角的东西,到底是怎么出现在他院中的。 有两个可能,要么,诚如皇帝猜忌的那般,成鼎元确实有谋乱之心,所以弄出这么个玩意为自己造势。若是这个可能,那么舅舅就得抓紧同成鼎元撇清干系。 要么,便是成鼎元得罪了什么人,那玩意,是有人栽赃给他,想要借皇帝的猜忌,将其除掉。 到底是哪一种呢? 宋寻月不禁抿唇,无论是哪一种,为了舅舅和外祖家,成鼎元这桩事,她必须得管! 若他有心谋乱,那便想法子让舅舅撇清干系,若他是被陷害,她就得想法子帮成鼎元躲过这一劫。 具体是哪种情形,得等舅舅和成将军进京后,再细细打探。 星儿和寄春见宋寻月神色忽变,寄春担忧道:“王妃娘娘,您怎么了?魏一爷上京,您怎么忽然又不开心了?” 星儿跟着点头,明明高高兴兴的说着话,小姐忽然就不高兴了。 宋寻月笑笑道:“无事,就是想起一些事来。” 正好沐浴罢,宋寻月从水中站起身,寄春将一件轻纱质地的衣服披在了她的身上。 纱轻但不透,隐约可见宋寻月曼妙的身姿,寄春眼瞧着羡慕。 王妃娘娘的身段当真好,穿衣端庄大气,脱掉衣物,又该有肉的地方有肉,该纤细的地方纤细。可惜王爷和王妃至今圆不上房,否则王爷若是瞧见王妃娘娘这身段,得迷成什么样啊?小世子说不准很快就能来了。 宋寻月穿鞋离开净室,上榻休息。等舅舅上京,给她安排的人想来也都到了,到时都安置在自己的宅子里,查成鼎元的事,也会更加方便。 想着,宋寻月合上了眼睛。 而谢尧臣那边,他自回来就心情奇差,辰安想多点几盏灯,却被骂了,说那么亮干什么,点一盏就够。 辰安被莫名其妙的骂完,就见他们王爷鞋都没脱,直接上了罗汉床,将腿翘在一侧的扶手上,就这么躺下了,头枕着双臂,眼睛瞪着房梁,一脸的不高兴。 辰安不解,今日在宋家,明明和王妃好的不得了,擦眼泪那会儿,都快亲上了,不高兴什么啊? 念及此,辰安上前问道:“王爷,您到底为何事不快?可否告知臣,臣好帮您分忧。” 他实在看不下去了!打王爷成亲以来,刚开始还好,可自从他动了心,作为王爷身边最亲近的人,他受得折磨实在是太多! 谢尧臣看他一眼,收回目光,没好气道:“你能懂什么?” 辰安道:“说来听听,兴许臣旁观者清。” 谢尧臣复又转眼,盯着他看了一会,这才支支吾吾道:“也没什么,就是王妃,之前不是差点嫁给顾希文嘛,我怀疑她曾经中意顾希文。今日从宋府出来后,在马车里问了她……” 辰安心凉半截:“王妃说中意过?” “那倒没有……”谢尧臣否认。 辰安不解,既然没有,不高兴什么?辰安问道:“那王爷,王妃怎么说的?” 谢尧臣道:“她说只在家中安排下见过几面,何来动心。但本王瞧着,她就是在糊弄本王。” 说着,谢尧臣放下一只手,虚虚搭在自己腹上,指尖在胸口的金丝蟒纹上点着。 辰安蹙眉,低眉想了想,不对啊,今日在宋府里,王爷给王妃擦眼泪那会儿,他在一旁瞧着,分明是对王爷动心的模样。而且王妃说的也没错,婚姻父母之命,就见过几面,何来动心? 便是他们王爷,也是成亲后,才慢慢对王妃有了好感。念及此,辰安问道:“王爷为何觉得王妃在糊弄您?” 谢尧臣听罢,便将当时马车里的情形复述了一遍:“本王问完那话后,就一直看着她,她先是深思,没多会就笑了,那笑脸你没瞧见,分明就是动了心的模样。” “呵……”辰安闻言笑。 谢尧臣蹙眉,一下抓起手边引枕砸了过去:“你笑什么?” 辰安伸手,将引枕稳稳接住,随后道:“王爷,王妃应当没有骗您。若是王妃中意过那姓顾的,为何您问的时候不慌张?反而是深思,之后才又笑起来。您仔细想想,若是王妃当真中意旁人,被您问起,她第一个反应应该是什么?” 谢尧臣代入自己想了想,若换成是他,心里藏着别人,被夫君问起,第一反应肯定是害怕被发现,会慌张,然后极力藏匿,否认。 辰安望着谢尧臣深思的神色,接着道:“她应当会努力藏匿自己的神色,害怕被您发现。王妃就是心再大,也不至于在慌张的情况下,还能流露出那般甜蜜的神色吧?” “也是……”谢尧臣觉得辰安分析的对,想了想确实是这么个理,可接着又不解道:“那她神色怎么回事?” 辰安道:“当时车里只有你们两人,王爷您还捧着王妃的手,您问动心,王妃那般神色,您说还能是对着谁?” 他为何这么肯定?今日在宋府他瞧得真真的!王妃对王爷的态度,怎么都不可能是心里有别人! 试问心里有别人的人,能接受旁人那么亲密的给她擦眼泪,还彼此含情脉脉的对视吗?根本不可能! 他们王爷啊,压根就是因为不知王妃心意,两个人关系没确定,在这儿患得患失!但能有什么法子,陷入这情愫中的人就是这般,尤其他们王爷还是头一回。 谢尧臣就着辰安的话想了片刻,唇角忽地出现藏不住的笑意,看向辰安:“不会吧?” 是他吗?真的会是他吗? 谢尧臣的心情,忽就体验了下“早穿棉袄午穿纱”的极致变化,现在想想,好像是的,她笑得时候,好像是盯着自己的手。 谢尧臣蹭一下翻身坐起,连忙问辰安道:“有什么法子能帮本王确认下她的心意?” 这可问住辰安了! 他也没经验啊,但他好歹旁观者清,也只有他能帮王爷出出主意。辰安拧眉想了片刻,忽地眸色一亮,对谢尧臣道:“王爷,您喜欢王妃,所以您会吃醋,若不然您也试试,看王妃会不会为您吃醋。” 哦……谢尧臣恍然,好法子! 只是……谢尧臣再复蹙眉:“怎么才能叫她吃醋?本王总不至于去找个女人回来,拉倒吧。” 这种试探,一旦气大发了,一辈子不理他都有可能。易地而处,若宋寻月身边多出个关系非比寻常的男人,他保管立马和宋寻月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 辰安闻言认同,这法子好像确实不行,他复又低眉想了想,随后眼前一亮,对谢尧臣道:“有了!” 说着,辰安俯身,凑到谢尧臣耳边:“王爷您看这法子行不行……” 辰安将自己的计划细细说了一番,谢尧臣听着,唇边笑意渐深,待辰安说完,他两手一拍,手指凌空重重一点:“就这么办!” 第72章 第 72 章 同辰安商量妥当,谢尧臣这才起身,松快的抻了个懒腰,径直进了净室,去沐浴,准备休息。 这一晚,直到睡着,谢尧臣的脑海中,全然是辰安那句“车里只有你们两个人,王妃那般神色不是对着您还能是对着谁?” 想起来嘴角便忍不住的上扬,这一晚的谢尧臣,睡了个极好的觉。 第二日一早,宋寻月起了个大早,她知谢尧臣起得晚,今日没功夫在府里等他起来一起用早膳,自己随便吃了点,告知栀香晚点去和王爷说一声,便带着寄春和星儿匆忙离府,去自己宅子里准备。 而谢尧臣,一觉睡到自然醒,梳洗后,谢尧臣展臂站在屏风后,由辰安伺候穿衣。 谢尧臣问道:“这法子真行吗?” 辰安点点头:“肯定行,王爷您记着,只需说有位官家小姐中意您,但您没搭理。别的千万不要多说,诚如您担心的那般,若是显得您也在意,惹王妃恼火反倒弄巧成拙,还有可能露馅。”毕竟压根没有这么个人。 谢尧臣深吸一口气,点头道:“成。” 过完年,天气明显回暖,谢尧臣本穿着大氅出门,但刚到院中,发觉已不是很冷,感觉没必要,于是脱了大氅叫辰安放回去。 没走几步,正见栀香等在院门处,谢尧臣缓了脚步,问道:“怎么?” 栀香上前行礼道:“回王爷话,王妃娘娘叫我来给您说一声,静江府魏家,魏二爷将于明日进京,娘娘今日早早便去了之前买的宅子,收拾打理,准备招待魏二爷,今日便不同你一起用膳了。” 谢尧臣愣了下:“魏二爷?” 他这才想起,静江府魏家,不正是宋寻月的外祖家吗?刚成亲时,他还派人打听过来着,宋寻月外祖父,曾经因同父皇政见不合,被贬谪至静江府。 这种政见上的事,他也插不上什么手。就这么些年看下来,一个政策的颁布,大多时候都是双刃剑,有好的一面,便有坏的一面,考虑的东西不同,政见便不同。像这样被贬谪的官员,指不定什么时候父皇想法转变,便又召了回来。 思及至此,谢尧臣问道:“这魏二爷是魏家哪位?” 栀香解释道:“昨夜听王妃说,是王妃舅舅,王妃生母一母同胞的兄弟。昨夜看王妃高兴极了,想来这位魏二爷,应当很疼爱王妃娘娘。” “哦……”谢尧臣了然,宋寻月的舅舅,还是很疼爱她的舅舅,想来对她来说是重要的人,那他可得趁机表现表现。 谢尧臣看向栀香,问道:“王妃的宅子,这些日子收拾的怎么样了?” 栀香回道:“整体基本已经收拾完了,眼下还缺些锅碗瓢盆、起居被褥、陈设装点等物,还有院中花草乔木。花草乔木基本已经采购的差不多,但是这些东西,得等开春才能请匠人栽种。王妃今日过去,便是添置安排起居所用,还得叫人找个厨子,再买些招待魏二爷所需的肉和菜。” 谢尧臣闻言不禁蹙眉:“这才初二,好些铺子没开门吧,她上哪儿去买?” 栀香想了想,道:“奴婢也在担心,开的铺子不多,不知能买到多少。” 谢尧臣想了想,唤来张立,对张立和栀香吩咐道:“这样,你俩去账房,将王妃招待舅父所需的东西,一应支取一批,然后给王妃送去,别寒碜,都选好的。” 二人应下,行礼后同往账房而去。 二人走后,谢尧臣转头看向辰安,对他笑道:“随本王去库房,舅父大老远来一趟,得准备点像样的见面礼。” 说罢,谢尧臣大步往库房而去。辰安失笑跟上,瞧他们王爷,一口一个舅父,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想趁机表现。 路上,谢尧臣问道:“之前叫你们去查魏家,魏家都有些什么人来着?” 辰安回道:“老一辈的,王妃外祖父同外祖母都在。上一辈的,嫡出有三人,大姐远嫁,二爷便是这次来的这位,三姐便是王妃生母,还有几个庶出的姑娘,亦是外嫁。王妃同辈的,魏家如今只有魏二爷膝下两子两女。” 辰安细细算了下,随后道:“王爷若是都要备礼,那只需备八个人的。两位老人家、王妃已嫁姨母、魏二爷、以及魏二爷膝下的四个儿女,其中四男四女。” 谢尧臣了然,回道:“魏家文官出身,那么男子便上等文房四宝,女子布匹首饰。” 说罢,谢尧臣同辰安一同进了库房,看着库房里认真挑选见面礼的谢尧臣,辰安不由咋舌。 自王爷分府出宫,除了要送陛下和仪妃娘娘的礼,其余需要送礼的时候,基本都叫寄春去挑,他自己进库房的次数,寥寥无几。但最近却很是频繁,年三十关扑给王妃的,是他亲自去挑,这次给魏家的,也是亲自挑,足可见这份重视。 宋寻月这边在自己的宅子里,先着人将魏康鸣和魏承典要住的院子彻底打扫出来。 除此之外,舅舅还给他带了四十个人,也得着手安置。宋寻月委实庆幸,幸好这宅子够大,不然这么些人,怕是都安置不下。 之前她以为,一天时间,怎么也够了,但是万万没想到,便是有星儿、寄春、钟年等人帮忙,还是手忙脚乱。新宅子缺的东西当真是多。 将缺的东西,全部列了清单后,宋寻月便紧着叫钟年带人去买。但没成想,一个时辰左右,钟年便回来了,只带着一些盥洗用具。 钟年蹙眉道:“回娘娘话,我都快把京城走遍了,但是好多店铺都没开门,被褥等物根本就买不到。厨子眼下也找不上好的,府里倒是有个厨子,但都是给我们这些下人做饭的,厨艺对我们来说绰绰有余,但是做不来席面,待客怕是不成。” 宋寻月坐在椅子上,愁得皱起眉:“这可如何是好?”和舅舅那么多年没见,她想好好招待舅舅,但是年关下,大家伙都去过年了,什么也购置不到啊。 就在宋寻月发愁之际,栀香和张立,带着三架满载的马车,进了府邸后院的门。 寄春匆忙跑前厅找宋寻月,跑得气喘吁吁,但面上满是喜色:“王妃娘娘,不用愁了不用愁了!栀香和张立来了,他们奉王爷的命,送来了起居被褥、还有满满两大车新鲜蔬菜、鸡鸭鱼肉,还从王府里派了一个厨子!” 宋寻月大喜,蹭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当真?” 寄春重重点头,身子侧着,指着后院道:“车都到啦!” 宋寻月连忙提裙:“去瞧瞧。” 说着,宋寻月紧着便往后院走,星儿、寄春、钟年三人随行其后。 来到后院,宋寻月果然见三辆货车,装得满满的,停在院中,栀香和张立,正一脸笑意的看着她。 宋寻月心间漫上一股暖流,缓缓朝那几辆车走去,看向二人问道:“王爷送来的?” 栀香和张立点头,含笑不语。 宋寻月着钟年取下三辆车上的罩布,谢尧臣送来的一切,都呈现在眼前。被褥、枕头、床单等物,一看便是上等的料子,同她在王府所用相差无几。她不由上手摸了摸,舒适绵软。 蔬菜和肉蛋瓜果,更是满满两车,招待舅舅和表哥住到元宵,尽够了! 他怎么这么好? 这么些年来,宋寻月早已形成习惯,无论做什么,都是亲力亲为靠自己,从来没有指望过别人,毕竟从前她身边那些人,委实谁也指望不上。 就连这次招待舅舅,她下意识想的都是去外头买,压根没想过从王府里调用。 但是此时此刻,她才真切的感受到,她有夫君!会急她所急,想她所想,在她着急之时,已将她所需的一切尽给安排好送来了! 今日回去后,可得好好谢谢他! 宋寻月面上挂着笑意,吩咐道:“把人都喊过来,将东西都搬进去吧。” 钟年去将府中其余几人都叫了来,一同帮宋寻月搬东西,在她的指挥下,所有东西都尽皆安排进屋。 宋寻月走到谢尧臣派来的厨子跟前,说道:“这些时日,就劳烦你了,我舅舅好辣,无辣不欢,你拟些菜谱,一会儿给我送来。” 厨子行礼道:“小的明白。” 叮嘱万厨子,宋寻月便又去了给魏康鸣和魏承典安排的院子,将所有用具,全部都安排妥当,又去下人居住的前院,将舅舅要带来的那四十个人的住处,全部安排好。 好在之前她就有买人的想法,给下人用的东西,倒是都已叫钟年置办齐全。 安排好一切,宋寻月又跟钟年问了问军营里的俸禄等问题,和他商量着,将舅舅带来那些人的月例银子定下,又等厨子送来菜谱,挑选好明日招待舅舅的席面,方才准备回王府。 忙了一整天,等宋寻月出来时,才发觉困的不行,子时已过,快到丑时。 寄春星儿等人,也是一脸的疲惫。 坐上马车,走在回去的路上,她心下颇有些遗憾,本来想今日回来后好好感谢下谢尧臣,没成想竟然这么晚了,也不知他睡了没有? 而且昨晚,他好像还有点不大高兴。 也不知为何,许是今日太忙,做得事情多,充实的缘故,一日没见,宋寻月却有种很久没见他了的感觉。 虽不知为何会有这种想法,但今日忙碌的时候,没看到一样东西,下意识都能想起来是他送来的,心底里其实挺期待晚上回去跟他当面道谢的场景。 她有些想见他……宋寻月轻轻抿唇,但是这么晚了,去不去呢? 若不然回去后,先去他院里瞧瞧,若他没睡,正好进去说说话,若是睡了,她就明早趁舅舅来之前,去跟他道谢。 宋寻月的宅子和王府离的很紧,没一会儿便到了,宋寻月走下马车,对星儿等人道:“先陪我去王爷院里瞧瞧。” 第73章 第 73 章 宋寻月往谢尧臣院中而去,路过花园时,正见弦月下红梅开得正好,除夕下的雪,还未完全消融,点点落在红梅上。 弦月悬空,落雪红梅,再兼王府雕梁画栋,此景甚美。 宋寻月似是想到什么,选了一枝开得最繁盛,枝丫姿态最好看的红梅,伸手,将其折在手中。 折下梅枝后,她抬至鼻下轻嗅,淡淡的梅香卷着夜里的冷气钻入肺腑,像极了每次靠近谢尧臣时,从他身上嗅到的冷梅香。 宋寻月望着手中梅枝抿唇笑,随后带着人,继续往谢尧臣院中而去。 来到谢尧臣院中,见屋内尚亮着灯,宋寻月心下不由一喜,看来他还没睡。 宋寻月叫星儿等人在外等候,自己上前敲门。 不多时,门被拉开,辰安出现在门内,一见宋寻月,辰安愣了下,随后行礼:“见过王妃娘娘。” 宋寻月问道:“王爷睡了吗?” 辰安看了看身后,有些不知如何回答。王爷睡了,但是王妃难得亲自来找王爷,王爷肯定愿意让王妃进去,他要是说实话,王妃恐怕就不进去了。但要是不说实话,岂非又是哄骗王妃。 辰安犹豫片刻,只好对宋寻月道:“本来等王妃来着……王妃自己进去看吧。” 说着,辰安侧开了身子,宋寻月不解的看了看他,随后提裙跨进门内。 寻着光一路走到内室,却见榻上空空,正不解间,转头却见另一侧的月洞门内,谢尧臣躺在罗汉床上。 “王爷?”宋寻月轻声唤道。 没有回应,宋寻月缓步走了进去,待揭开月洞门上珠帘,却见谢尧臣平躺在罗汉床上,眼眸紧闭,呼吸平稳,显然是睡着了。 他衣服未脱,簪冠未摘,鞋也穿在脚上,腿虚虚搭在罗汉床边,戴扳指的那只手,搭在罗汉床边缘外,另一只手搭在腹上。 辰安方才说,他本是在等她回来,所以他一直没有沐浴更衣,在这里等她,等睡着了吗? 宋寻月挂上浓郁的笑意,上前提裙,悄悄在他塌边坐下,将方才折下的那只红梅,轻轻放在他枕边,目光凝在他面上。 他一双剑眉入鬓,长睫浓密,覆盖在眼睑下,鼻骨高挺,下颌清晰,无论目光如何描摹,都挑不出半点生得不好的地方,只会叫人越看越喜欢,宛若女娲娘娘造人时精细打造的艺术品,吸引着她注目欣赏。 谢尧臣生得当真是好,除夕在金明池那晚,她也见着了其他几个皇子,但都没有他好看,身形也不似他这般高拔,翻过这个新年,如今他也才十九岁,想来还会长。 想起这些时日相处时,他对她的维护,今日的帮助,宋寻月心间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她复又轻唤一声:“王爷?” 谢尧臣安睡毫无反应,宋寻月见此竟有些庆幸,脸颊漫上一片绯红,她悄悄俯身,用自己微凉的脸,轻轻贴了下谢尧臣的侧脸。 鼻息落在他耳朵附近,那冷梅香霎时更显清晰,宋寻月心怦然跳起,慌忙逃离,脸颊蹭过他的脸,一片光洁柔软。 宋寻月再次看向他安睡的脸庞,恍然发觉自己呼吸竟是紊乱不堪,她不由轻抚心口,一时更是满心里不好意思。 她在干什么?轻薄谢尧臣吗? 如此一想,宋寻月愈发觉得脸烧得厉害,甚至下意识去看屋中别处,生怕辰安等人也在屋里,被他们瞧见。 再次确定屋里只有他们两人,她这才平复了些心绪。 宋寻月站起身,将他搭在罗汉床边的双腿抬上去,拉过里侧小被给他盖上,吹灭一旁的灯,小心翼翼的离开了谢尧臣的房间。 来到屋外,辰安还守在门口,问道:“王妃娘娘,王爷醒了吗?” 宋寻月摇摇头道:“没有,他睡得很好,就别叫他了。”左右王府的罗汉床也宽敞的很,和睡榻上没什么区别,他日常本就起的晚,若再叫醒,夜里走了觉,日后怕是会起得更晚。 辰安看了看屋里,心下委实替他们王爷感到可惜,好不容易王妃半夜来找他,他还睡着了,前几个时辰白等。辰安只好点头道:“是,王妃娘娘也早点回去歇着。” 宋寻月点头,冲他抿唇笑笑,同星儿等人回了自己院中。 今日忙,回来又晚,宋寻月回去后匆匆沐浴,沾着枕头便睡了。 第二日一早,许是没脱衣服睡的缘故,谢尧臣被热醒,他迷迷糊糊的睁眼,天已大亮,见自己睡在罗汉床上,这才想起昨晚等宋寻月回府,生生给他等睡着事。 一时满心里烦躁,坐起身,手掌垫了垫眉心,唤道:“辰安!” 辰安闻言进来,见到谢尧臣的瞬间,不禁缓了脚步。 只见他们王爷睡得有些凌乱的头发里,嵌着几片红梅花瓣,肩上也落着几片。 本是寻常的一个早起,但因那几片花瓣的点缀,他们王爷看起来,昨晚好似经历了一场瑰丽的幻梦。 辰安忽地想起,昨晚王妃来时手里拿着的那段红梅花枝,唇边不由有了笑意,走上前提醒道:“王爷……肩上。” 谢尧臣闻言不解,转头一看,正见肩膀上落着几片红梅花瓣,他不解回头,又见昨晚枕着的枕上,也落着许多花瓣,嫣红点点在藕色的枕上格外显眼,只是已经被他□□的不成样子。 谢尧臣满心里困惑,哪儿来的花? 他不解的在枕边找了找,正见一枝红梅,静静躺在枕下,花枝已经被自己压成了两截,花瓣散落的到处都是,眼看昨晚一夜,这枝花在他身边遭受了不小的摧残。 谢尧臣拿起那两截断掉的花枝,一脸困惑,看向辰安,不解道:“我梦游了?” 辰安笑道:“昨晚王妃回来时,已至丑时,娘娘过来找您,当时手里就拿着这枝梅花。” 谢尧臣眸光一动,目光重新落在自己手里的花枝上,神色软和下来,唇角也出现笑意。半晌后,再次抬眼看向辰安,眼里有些不敢置信:“她送我的?” 辰安点点头:“应当是了。” 谢尧臣唇边笑意愈发浓,喃喃道:“还算有良心……” 可没开心多久,谢尧臣忽地长长吸了口气,不禁蹙眉,神色间有些懊恼,她头回送的花,怎就被他给弄成了这幅模样? 谢尧臣拧眉想了半晌,对辰安道:“取本书来。” 辰安应下,去谢尧臣书房,挑了一本书他刚看完不久的话本子,回来递给他。 谢尧臣接过,把书打开,将那些散落的花瓣,都一一捡起来,夹进了书页里,随后将书合起,交给辰安:“这本书,在架子上给本王单独放好!” 这句话,谢尧臣重音放在“单独”二字上,眼瞧着重视。辰安依言接过,谢尧臣紧着道:“唤人伺候本王梳洗,再叫张立去王妃院里看看,她出门没有。” 昨天想着她期待舅舅到来,要忙,便没去打扰,谁知竟一天没见。但没想到她昨晚回来后会来看自己,又给他送了花,想来昨日他表现不错,眼下他当真迫不及待想去见她。 辰安应下,去放书,然后给张立传话,谢尧臣则径直进了净室。 待谢尧臣梳洗妥当,张立正好回来,谢尧臣整理袖上护腕,问道:“王妃出门了吗?” 也不知她舅父什么时辰来? 张立回道:“回王爷话,娘娘尚未出门,在院中等您用早膳。” 谢尧臣眼尾飞上一段喜色,转身就走:“我这就去。” 辰安和张立相视一眼,随后一笑,彼此神情都是一副很懂的模样,随后辰安小跑两步,跟上谢尧臣。 谢尧臣一路来到宋寻月院中,在门口站定,又重新整理了下自己的衣领,扣了扣扳指,换上一副云淡风轻的神色,昂首进了屋。 宋寻月正在桌边喝茶等着,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心头莫名一紧,抬头望去,便见谢尧臣走过月洞门边的雕花窗,随后出现在月洞门处。 宋寻月起身行礼:“见过王爷。” 谢尧臣眉微低,随后走上前,说道:“日后行礼便免了吧。”怪见外的。 说着,谢尧臣走过去,在宋寻月对面坐下,然后拍拍自己身边的座位,挑眉提醒道:“伺候本王一个月的膳。” 宋寻月了然,微微撇嘴,走过去坐下,便叫寄春传膳。 谢尧臣凝眸望着她,伸手支着脸颊,侧望着她,说道:“你送的梅花,我收到了。” 宋寻月心间流过一片暖意,抿唇笑道:“昨晚回来时,见月下红梅开得很好,便折了一枝想拿去给王爷看看,没成想王爷睡着了。” “你有什么想跟本王说的吗?”他想听的可不是这个。 宋寻月看了他一眼,笑意多了几分真挚:“多谢昨日王爷送来的东西,当真是雪中送炭。” 这话谢尧臣爱听,他尽力藏着唇边笑意,随后道:“你昨晚回来的太晚,若再有这般情况,提前跟我说一声。”别叫他等那么久,或者叫他陪着去。 确实太晚,宋寻月歉疚道:“很多年未见舅父,想着好好招待他,准备的细致,便晚了些。” 这他能理解,而且出门王府里那么多人陪着,他没什么不放心,就是等人的感觉难受。 谢尧臣看着一旁的宋寻月,总觉他们之间距离还是有些远,说话总隔着点什么,他想让他们关系更亲近些。 念着之前辰安给他出的注意,谢尧臣心下琢磨,她昨晚给自己送来一枝梅花的情况下,这法子还有没有必要? 思及至此,谢尧臣试探着问道:“可你若真想感谢本王,只送一枝梅花,是不是简单了些?” 他想要另一朵“花”……谢尧臣忽地想起回门那日出来后,他故意捉弄宋寻月,宋寻月当时分明说,晚上叫他过来,可一同喝杯暖身的酒。现在完全可以再说一遍这话。 谢尧臣问罢,目光凝在宋寻月面上,静候她的答案。 第74章 第 74 章 宋寻月听罢谢尧臣这话,呼吸一下提了上来,她强自镇静,尽力不叫谢尧臣瞧出异样。 上次他问类似的话,还是回门从宋家出来后那日,但当时是为了作弄她,她刚顺着他的话说完,不若哪日王爷一同来喝两杯,就被他给狠狠刺了一下。 但现在她隐隐觉得,若再说这话,谢尧臣八成不会再刺她,还有可能、可能……宋寻月不自觉便将那画面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呼吸立时有一瞬的错落,紧张的只觉自己都快控制不住气息。 她唇边挂上藏不住的笑意,双手在桌下紧拧,抬眼看向谢尧臣,正见他也凝眸望着她,一副等她答案的期待模样。 宋寻月切实意识到,同他真正做夫妻的那日不远了。 可她委实好奇,谢尧臣这般矜贵的人,上次想来她屋里吃饭,还得借口是她派人去请,始终放不下身段,若是她不开这个口,他会怎么办? 念及此,宋寻月脑海中复又闪过他当日给她画的那副“大饼”,唇边笑意转而挂上一丝作弄。 随后宋寻月一双水灵灵的眸,凝在谢尧臣面上,唇边挂着笑意,佯装不懂,向他道:“那王爷想让妾身送什么?金?银?珠宝?可这些王爷都不缺啊,便是妾身全部嫁妆都拿出来,王爷怕是都瞧不上。” 说罢这话,宋寻月静静的看着他,果然见他眸中失望之色一闪而过,甚至腰背微直,身子都离她远了点。 宋寻月抿唇,藏住了笑意。 他果然是喜欢她啊……可她不上“道”,这位矜贵的王爷要怎么办呢? 谢尧臣见她没再说从前那般的话,心里委实失落。 她肯定是懂自己意思!当初回门出来后在马车里,她不就很懂吗?他刚一暗示,她就是立马说让他来屋里喝酒。 现在就是故意的!是自己做的还不够,她不想和他在一起,还是从前他话说得太死,叫她不敢再说。 念及此,谢尧臣复又想起辰安出的主意,转眼看了一眼一旁的辰安,辰安会意,冲谢尧臣点了点头,意思用吧。 谢尧臣收回目光,再次落在宋寻月脸上,对她道:“你想不出来慢慢想吧。本王倒是有件有趣的事想同你说。” “什么?”宋寻月见他这么快就岔开话题,心里有但淡淡的失落。 谢尧臣眉微挑,对宋寻月道:“你昨日不在,本王穿常服出去转了转,结果在街上遇着一位官家小姐,给本王掷了一枚果子,但本王顺手扔了,没搭理。” 宋寻月闻言眉心微蹙,他被人掷果了?女子出街在外,若瞧见容貌出色的男子,便会投掷果子以表倾慕之心,这便是掷果盈车的由来。他生得这般好,有人掷果实属寻常。 起先有那么一瞬间,宋寻月心里闪过一丝酸涩,但转眼却瞥见谢尧臣隐带期待的目光,她忽地明白过来。 哦……难怪话题转得这么快,这纨绔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居然换了个更隐蔽的法子来刺她。 他说这话,莫不是想让她吃醋?欸,那她还偏不! 宋寻月抿唇笑道:“王爷天人之姿,有人掷果理所应当,真为王爷高兴。” 谢尧臣:“……” 谢尧臣抬眼看向辰安,眼里隐带怒意。辰安见此,唇紧抿,心虚的移开目光,随后低下了头。千算万算,没算到王妃没上道!在这方面,王妃段位好像比他们王爷高点。 “呵……”谢尧臣冲宋寻月皮笑肉不笑的笑笑,失望坐正身子。 而就在这时,早膳端了上来,谢尧臣怀着一肚子憋屈,将自己眼前的小碟,直接推到了宋寻月面前,自己连筷子都没有拿。意思很明显,喂他! 宋寻月忍住笑,拿起筷子伺候他吃饭。 吃到宋寻月亲手喂得饭菜,谢尧臣心里这才舒服了点。 说来也是奇怪,自从娶了宋寻月,他就没能从她身上讨到好!回回都在她手底下败下阵来!想他横行霸道这么些年,背着纨绔的名声,别人不敢说的话他都说过,别人不敢干的事他好些也都干过。偏生宋寻月,像他克星一般,次次压他一头。 谢尧臣胜负欲再次被激了起来,他暗自琢磨着,他必得想个什么法子,探出宋寻月的心思,最起码得看她为自己吃醋的模样!容他好好想想,这次他一定得扳回一局! 如此想着,谢尧臣转头,一口叼走了宋寻月喂来的菜。 他这愤愤不平的模样,自是被宋寻月尽收眼底。她愈发确定,方才掷果那回事,八成就是他编的! 他就是故意想看她吃醋,而且她估摸着,以这纨绔的行事风格,眼下肚子里肯定还憋坏水呢。 不成,她得想法子先发制人。思及至此,宋寻月边喂谢尧臣吃饭,边想法子,不多时,一个念头闪过心间,宋寻月悄无声息的笑了。 待吃完早饭,宋寻月对谢尧臣道:“王爷,我先去外头宅子里等舅舅,舅舅一路风尘仆仆,等他安顿下来,沐浴更衣后,再叫他来见你。” 谢尧臣很想陪她去,但他明白,他们亲人许久未见,肯定有很多话说,魏康鸣同他不熟悉,他在,他们恐怕聊不痛快。不如等他们说够话,他再带见面礼上门,顺道将人请来王府。 做下决定,谢尧臣点点头:“成,到时候派个人来跟本王说一声。” 宋寻月含笑应下,送了谢尧臣出去,便披上斗篷,带着星儿、寄春,并特意带上栀香,一同去了外头自己的宅子。 回到自己宅子中,宋寻月唤来钟年,同他描述了魏康鸣的样貌,就叫他去城门外等着,自己则留在家里,命人烧热水,准备席面。 约莫快到晌午时,在厅中等候的宋寻月,忽见钟年身边的一名小哥,匆忙跑了进来,面上挂着喜色,行礼道:“回王妃娘娘的话,魏二爷同公子进城了,钟大哥已经接上了他们,正在往回走,小的提前回来报信。” 宋寻月蹭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激动的笑容宛如刀刻般定格在脸上,她忙拍拍星儿的手,说道:“快快,随我去门口迎接。” 说话间,宋寻月带着一干人等,一同去了家门口等着。 约莫过了一刻钟,宋寻月见路的尽头,钟年牵着马,同两名男子并排走着,后面跟着一大串人,一同往这个方向而来。 走在正中间的人,正是她的舅舅魏康鸣!宋寻月当即红了眼眶,忙抬起胳膊,朝魏康鸣挥手。 舅舅如今三十六岁,正当盛年,同她记忆中的文官模样不同,如今倒是魁梧了不少,也晒黑了不少,只样貌,还是熟悉的样貌。 走在舅舅旁边的青年,想来就是表哥魏承典,他们只在小时候见过,如今看起来俊朗的很,尚能依稀瞧出些许当年的模样。表哥长她三岁,今年正好二十,身着校尉服饰,看起来颇有英气。 许是看惯了谢尧臣华丽繁复的打扮,优雅矜贵的气质,这会瞧着魏承典,反倒觉着接地气不少。 二人自是也看到了她,魏承典也朝她挥手,还指着她跟魏康鸣说着什么,魏康鸣看着宋寻月连连笑。 待走到近前,宋寻月几步走下楼梯,迎上前去:“舅舅!” 魏康鸣同魏承典先行行礼,齐声道:“见过王妃娘娘。” 纵然思念的紧,但礼不可废,宋寻月只好先将礼受了,看他们刚行完,忙上前将舅舅扶住,眼泪哗哗的往下掉,但唇边满是笑意:“舅舅,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魏康鸣仔细将宋寻月一番打量,见她衣着华丽高贵,面色红润,便知她如今过得不错,心下放心不少,这才像宋寻月儿时般,伸手拍了下她的后脑勺,连连点头:“甚好!成大姑娘了!” 宋寻月低眉笑笑,一行人一同进了屋。 魏承典从魏康鸣身侧探出半个头来,挑眉道:“表妹!见表哥也不打个招呼?”当真想不到啊,他这小表妹,长大后居然这般貌美! 宋寻月脸上挂着灿烂的笑意,边拿帕子擦眼泪,边笑道:“这不是急着跟舅舅说话嘛,表哥好。” “欸,好!哈哈……”魏承典开心应下。 说话间,宋寻月已将二人迎入了正厅,而魏康鸣带来的那四十人,则由钟年安置招待。 三人围桌坐下,星儿高兴的上前,给二人倒茶:“二爷、公子,请用茶。” 魏康鸣转头看向星儿,认了好半天,随后朗声笑道:“哈哈,这丫头也这么大了?” 星儿行个礼,笑道:“劳二爷记挂!” 魏康鸣和魏承典抬杯喝茶,宋寻月问道:“舅舅,外祖父和外祖母,这些年在静江府过得可好?” 魏康鸣回道:“嗐,刚开始去的时候,谁都以为你外祖父会受不了,我们全怕他生病,结果你猜怎么着?静江府虽偏僻了些,但自然风光好啊,差事也清闲,你外祖父和外祖母,如今在静江府安心养老,每日安贫乐道,瞧着全无回京之心。” 宋寻月闻言重重松了口气,这就是最好的! 魏康鸣再次上下打量宋寻月一眼,道:“看来那孙氏当真不错,之前便将你视若己出,如今还给你找了一门门第颇高的亲事。我准备了份厚礼给你那继母,等休息一下,我便去宋家,亲自登门道谢。” 当初外祖家在京中时,孙氏装得很好,所以父亲和外祖家,对她都很放心。外祖家离京后,每年都会跟她通信,给她寄银子和生活所需,但都被孙氏寻借口给扣下了。 她也曾想过,若不然将自己的处境告知外祖家,可思来想去,外祖父被外放离京,本就得罪了皇帝,静江府在南方,离京又远,他们即便知道了,也是干着急,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 于是宋寻月自始至终,都未曾跟外祖家提过自己后来的处境,毕竟他们鞭长莫及,帮不上忙,若还叫他们知道她过得不好,只会叫他们陷入自责和担忧之中。亲人相隔甚远,她亦希望远方的亲人生活安乐,所以孙氏真实的嘴脸,她未曾同魏家提过。 可如今,她过得好了!舅舅又来了京城,那就没必要瞒着了。 念及此,宋寻月对魏康鸣道:“关于我爹和孙氏,此事说来话长。房间里给舅舅和表哥备了干净衣服和热水,且先好好解解乏,晚些席面上,咱们慢慢说。” 魏康鸣听宋寻月没叫孙氏母亲,便意识到不对,暂且按下不表,同魏承典一同起身,跟着宋寻月去了院中。 宋寻月将他们带进去,安排好伺候的下人,便先退了出来。 回到厅中,宋寻月唤来栀香,在她耳畔道:“一个时辰后,你回王府,就跟王爷说,来的不止王妃舅父,还有王妃的表哥。” 吃醋嘛,看谁跑得更快。 第75章 第 75 章 宋寻月唇边挂着一丝坏笑,接着补充道:“记得这般说,王妃表哥相貌出众,仪表堂堂,于军中淬了一身铮然气魄,甚是惹人注目。” 栀香闻言愣住,诧异的看向宋寻月。 王妃不是知道她是王爷的人吗?她怎么敢叫她传这话,不怕她跟王爷说出实情吗?莫非是王妃故意叫她来的? 宋寻月自是瞧见了栀香愕然的目光,抬起胳膊肘,顺势在栀香的胳膊上怼了一下,唇边笑意甚是笃定,向栀香问道:“栀香,你有没有看出王爷似是中意我。” 栀香闻言点头:“瞧出来了。” 宋寻月又道:“可你发没发现,你家王爷别扭的紧。” 栀香欲哭无泪,痛苦点头:“发现了。”明明喜欢王妃,却还总装作不在意,满心里都想找王妃,但就是放不下身段,她都替他们王爷发愁,这个样子下去,何时才能和王妃在一起。 宋寻月循循善诱:“所以这回你得听我的。而且这话只有你去传,信服力才最大。” 栀香看向宋寻月,眼里满是纠结。 纠结半晌后,她忽地抿唇,似是下定决心!随后壮士断腕般冲宋寻月行礼:“奴婢记下了!” 为了他们王爷日后琴瑟和鸣的夫妻生活,豁出去了!就这一次,只这一次!况且跟了王妃这么久,王妃的为人她已心里有数,绝不会伤害到王爷! 对不住了王爷,为了您的终身幸福,栀香这回怕是得听王妃得了。 哄好栀香,宋寻月伸手,轻轻拍拍她的手背,含着得意的笑意走了。 栀香去院中看了看日晷,记下时辰,准备按宋寻月吩咐,一个时辰后回王府去找谢尧臣。 宋寻月在厅中等了约莫两刻钟,魏康鸣同魏承典方才沐浴后出来,他们已换了干净的衣服常服,倒是恢复了些她记忆中,文官家族熏陶出来的儒雅模样。 魏康鸣在椅子上坐下,大开大合的张了几下手臂,扩了扩胸,随后感叹道:“从海边到京城,这路走了一个多月,好几天才能洗一回澡,一身臭汗,这会舒服多了,今晚想必能睡个好觉。” 宋寻月笑道:“舅舅和表哥这一路也没怎么好好吃饭吧?王爷昨日特地从王府指派了一个厨子过来,眼下席面已经备好,咱们一起好好用些。” 二人连连应下,宋寻月便叫传膳。 饭菜一道道的端上了桌,一旁的婢女上前伺候用饭。饭菜入口的瞬间,魏康鸣同魏承典皆不由眼眸微睁,称赞道:“这王府的厨子,果真不一般!” 宋寻月笑:“那多吃些!” 父子二人点头,几人边吃饭,边闲聊了几句,魏康鸣问道:“你同家里是怎么回事?” 宋寻月闻言,唇边虽还挂着笑意,但眼底喜色已然褪去,变得冷静,她回道:“舅舅,实不相瞒,自你们离京后,那孙氏便变了嘴脸。后来这些年,我在府中过得不如她身边一个婢女,父亲偏信孙氏,对我关照无几,虽为父亲,但全无指望。就连这门亲事,本也是属于妹妹,孙氏安排给我的只是一个穷秀才。所幸妹妹私下里看重那秀才才华,芳心暗许,想尽一切法子同我换了亲事。若非如此,今日我就该身着穷衣,于陋巷中招待你们。” 魏康鸣听罢,脸色骤变,一双眸中已是含上如虎豹般凶悍的怒意,一旁的魏承典年轻气盛,一掌击在桌上,怒道:“妹妹,你且细细说来!我们魏家的血脉,断不能叫那姓孙的商户女这般欺辱,为兄必要替你讨个公道。” 有亲人撑腰的感觉,当真好! 宋寻月便将过去那些年发生的所有事,尽皆告知了魏康鸣同魏承典。孙氏如何苛待,父亲如何偏心,母亲的嫁妆又如何被盘剥。所有的一切,宋寻月全部告知。 说罢,面对魏康鸣同魏承典痛惜的询问,宋寻月这才回道:“从前之所以不说,实在是不愿你们远在他乡,还要为我忧心。如今我已跳出火坑,日子过得极好,你们大可放心。还有就是,给孙氏和我爹送礼道谢的打算,便都免了吧,你们大老远带来的东西,给他们不值当。”她一根毛都不想给孙氏沾。 魏康鸣神色已经黑得不能看,他沉默良久,忽地道:“不能就这么算了!” 魏承典同样眼神坚定:“绝不能就这么算了!表妹虽与我们不同姓,但真真切切是我们魏家的血脉,那就是魏家的姑娘,断不能叫人白白欺负!” 宋寻月正欲说算了,舅舅和表哥难得来一趟,委实不想让他们在宋家的事上耽搁时间,有那功夫,他们一家人好好说说话不好吗? 怎知尚未来及开口,却忽见魏康鸣转头看向她,问道:“我妹的嫁妆,有多少回到你的手里?” 宋寻月细细回忆了下,说道:“庄子和铺子都回来了,孙氏当时作为陪嫁给了宋瑶月,都叫王爷扣下给了我。首饰还剩一些,金银基本不剩。算起来,娘亲当初留下的三万多两嫁妆,回来的不过六千多两。” 宋瑶月那些嫁妆里的金银,她也不知道有部分是不是来自母亲的嫁妆,金银上又没写名字,认不出来,她就没算。左右一开始不是给她的,孙氏也没跟她明账,她为何要算进去? 魏康鸣闻言一声冷嗤:“按规矩,出嫁的女儿过世后,嫁妆要归还娘家。我等当初怜惜你出生既丧母,又见孙氏稳妥,方才没有收回嫁妆,打算直接留给你傍身。但未成想,这笔钱,终归是没到你手里。既如此……” 魏康鸣看向宋寻月,那双眼睛仿佛在说,有舅父在,别担心!他一字一句对宋寻月道:“今天晚上,我就和你哥哥去你娘家,登门要嫁妆。” 宋寻月愣了下,随后问道:“可我已经有两万多两了,还要什么?” 魏康鸣无奈伸手,手指凌空点点她,说道:“一看就是还小。舅舅教你,亲事既换,送去王府的嫁妆,是属于宋瑶月的,对不对?” 宋寻月点点头:“对。” 魏康鸣接着循循善诱:“既然送去王府的嫁妆是宋瑶月的,宋瑶月的嫁妆合该由你父亲同孙氏准备,又是王爷做主留下的,那么那匹嫁妆,同你母亲的嫁妆,有何干系?” 宋寻月:“!” 是啊,有何干系?虽然她知道那里面不少都是来自母亲的嫁妆,可那些是孙氏算计走的啊,从明面的路子上来看,确实和她娘亲的嫁妆全无半点干系! 一旁的魏承典唇边挂上笑意,冲宋寻月得意一挑眉:“所以我和爹爹去要姑姑的嫁妆,有问题吗?没问题!” 说着,魏承典复又冲她挑一下下巴:“等着瞧,舅舅和哥哥走之前,肯定再给你弄一笔傍身的钱财!” 宋寻月大喜,能从孙氏兜里挖银子,这事不干是傻子!她忙笑道:“那可得多谢舅舅和哥哥,来,吃菜,吃饱了才有力气搬银子。” 话音落,满座笑开,三个人这才继续愉快的吃吃喝喝。 足足畅聊了一个时辰,三人还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因为酒下肚,越聊越开心,魏承典说到高兴之处,甚至单脚踩上了椅子。 一旁的栀香看着,见王妃吩咐的时间差不多到了,上前跟宋寻月打了声招呼,便转头离开,回王府去找谢尧臣。 王府中,谢尧臣两手抱着脑袋,半靠在罗汉床上,一脸的烦闷,辰安垂头丧气的站在一边,一旁的桌上,摆着满满一堆装好的礼盒。 谢尧臣又看了辰安一眼,想起今天上午,越想越气,再复骂道:“馊主意!瞧你想的法子,半点用都没有。” 辰安委实无奈,骂了一上午了,想起来就骂两句,王爷动心,他的日子怎就忽然变得这么苦? 谢尧臣接着道:“再好好想想!想不出让王妃吃醋的好法子,这个月扣月俸!” 辰安皱眉,神色间满是一副人生已不值得留恋的悲凉,还能怎么办?想呗……哎…… 而就这这时,张立忽然进来,辰安转头看去。 张立看了看二人,立时便感觉到屋里气氛不对,声音不自觉都小了不少,颇有些小心翼翼的说道:“回禀王爷,栀香回来了,说有事禀报。” “传。”谢尧臣没好气道。 张立应声退下,不多时,栀香走了进来,谢尧臣转头看去。 栀香看了看他,神色不是很松快,她行礼道:“回禀王爷,魏家二爷到了,只是来的不止魏家二爷。” “还有谁?”谢尧臣放下手,脑袋抬了起来。 栀香抿抿唇道:“还有魏二爷长子,王妃表哥。” 谢尧臣翻身坐了起来,双手扶膝,蹙眉道:“表哥?” 栀香点点头,按照宋寻月教的,接着道:“魏家公子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与军中淬了一身铮然之气,甚是出色,同王妃多年未见,相谈甚欢,奴婢不放心,紧着回来通报您。” 谢尧臣:“!” 他蹭一下从罗汉床上坐起来,脑海中满是栀香描绘的画面。一个相貌出众,上过战场风姿卓然的将领,正在和他的王妃相谈甚欢! 这便也罢了,还多年未见?那便是幼时魏家尚在京中时,常常见到!谢尧臣立时便勾勒出一副青梅竹马,赤子玩伴的画面! 谢尧臣心间的邪火蹭一下窜了上来! 莫名又想起初一宋家的顾希文,胸膛都开始跟着起伏,怒道:“带上表礼,随本王去找王妃!” 说罢,谢尧臣大步往外走去,辰安、张立、栀香三人连忙去桌上,将那一堆提前备好的礼物七手八脚的拿了起来。 怎知谢尧臣才走几步,连门口都没到,便忽地止步。 他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常服,转身又往卧室里走去,对辰安道:“换蟒袍!取金冠!” 辰安哭丧着脸,不得已,又将手里刚拿起的礼物放下,随谢尧臣进屋,去伺候他更衣。 谢尧臣特意选了那套瞧起来最有威严的玄金蟒袍,簪冠亦是选了赤金镂空雕花凤尾冠,其上花样繁复,七宝点缀,五条凤尾蜿蜒高耸,最边两条凤尾尾部,还坠着两条细金链子,垂在他脑后,长至后背。 整个人望之愈发金贵奢华,再兼广袖蟒袍大气,令他更显气度威严。 谢尧臣特意照了照镜子,对今日这身行头甚是满意。相貌堂堂是吧?一表人才是吧?于军中淬炼一身峥然之气是吧?他有铮然之气,他有龙章凤姿,论样貌,他还能输了不成? 谢尧臣含着怒意的眸,从镜中的自己脸上扫过,大步出门。 宋寻月这边宅子里,三人聊了好多积年旧事,幼时的趣事,这些年分开后,魏家在静江府的生活,海边军营里发生的奇闻异事等等。 三人边吃菜,边喝酒,边畅聊,愣是把三个人一桌的席面,吃出了三十个人的热闹,欢声笑语,嬉笑打趣,开心极了! 谢尧臣来的时候,屋里气氛便是这般。他尚未走近,已将一切欢声笑语尽收耳中。 裹挟在这派和乐融融的气氛中,谢尧臣不禁缓了脚步,侧耳听着缓缓往前走,脸色愈发的暗沉。 万没想到,他第一次来王妃自己买的宅子,居然是怀着这般沉痛的心情。关键这宅子还是用他钱买的,更沉痛了…… 栀香看看屋里,又看看他们王爷,想笑又不敢笑,只能蹙着眉,装作一副很替王妃着急的模样,关怀问道:“王爷,若不然奴婢进去通报一声?” “不必。”谢尧臣盯着那厅门看了半晌,随后换上一副看似和善的神色,阔步走了过去。 宋寻月正在给魏康鸣添酒,忽见门被推开,正见谢尧臣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外。 魏康鸣和魏承典愣住,不解的同时,亦因眼前青年卓越的风姿眼前一亮。当二人目光落在谢尧臣胸前蟒纹上的瞬间,即刻便明白了来人的身份。 父子二人放下酒杯,走出桌后,上前行礼: “臣魏康鸣,拜见王爷。” “臣魏承典,拜见王爷。” 宋寻月亦陪着出来,行礼道:“见过王爷。”宋寻月行过礼起身,含笑看向谢尧臣,正见他也看着自己,眼底一片淡漠,便知自己再次成功气到了这纨绔,心情跟着好起来。 谢尧臣转而看向魏康鸣同魏承典,含笑道:“舅父远道而来,免礼吧。” 听谢尧臣唤他舅父,魏康鸣便知小夫妻二人感情想来不错。毕竟以谢尧臣的身份,这声舅舅,叫与不叫,全看他是否愿意给妻子脸面。 谢尧臣进屋,走过去在桌边落座,其余三人这才重新入座。 辰安将手里的东西交给星儿寄春等人,上前帮他们王爷斟酒,星儿、寄春、张立、栀香四人,以及其余小婢,抱着一大堆礼品,分开一排,站在谢尧臣身后,乍看起来阵仗庞大。 谢尧臣目光有意无意从魏承典面上扫过,举杯道:“本王先敬舅父和魏副尉一杯。” 魏承典闻言不解,父亲是舅父,他就是魏副尉?怎么还能区别对待? 但不解归不解,魏承典还是举杯,同与谢尧臣喝了一杯。 放下酒杯,谢尧臣看向魏康鸣,问道:“听说舅父能呆到元宵节?” 魏康鸣点头道:“回王爷话,应当能在京中过个元宵。” 说着,魏康鸣迅速打量了谢尧臣两眼,待看见他头上那华丽繁复的凤尾冠时,微微蹙眉。 这琰郡王,若单看样貌,果真是龙章凤姿,乃世所罕见的美男子,只可惜,就这些年来关于他的传闻来看,实则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 瞧他头上这花哨的凤尾金冠,也忒轻佻,哪有正经人家的公子戴这种簪冠的?这种纨绔公子哥,配他家这般好的姑娘,当真是看着就糟心。这种纨绔,大多沉迷声色犬马,也不知他日后得纳多少女子进府,寻月怕是得受苦。 哎……魏康鸣心中一番长叹,左右要呆一阵子,等有机会,后宅里一些事,该嘱咐的跟寻月嘱咐一声。 元宵……谢尧臣看了魏承典一眼,心头有些烦躁,要呆到元宵,真久……刚才听他们聊的甚好,他都没和王妃聊那么开心过。 谢尧臣目光落在魏承典面上,开口道:“魏副尉在军中几年了?” 魏承典正欲回话,却见谢尧臣身边的宋寻月,正在朝他挤眉弄眼,顺道还悄悄指了指桌上蘸饺子的醋碟。 魏承典这般八面玲珑的性子,何等聪慧,宋寻月一暗示,当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哦……难怪对他和父亲的称呼区别对待,原来他这位王爷妹夫,是见不得表哥啊。 见谢尧臣这般在意自己表妹,魏承典笑意间多了几分真诚,对谢尧臣道:“回王爷话,臣十六岁跟随父亲入营,如今四年了。” 谢尧臣微微低眉:“俸禄不多吧?” 魏承典道:“从七品的俸禄,不多,但糊口够了。我们魏家也不看重这些,关键是得有前景。” 谢尧臣侧头看了看宋寻月,那双轻蔑的眼,仿佛在说,瞧见没?他养不起你。宋寻月冲他抿唇笑笑,佯装不见。 谢尧臣收回目光,接着对魏承典和魏康鸣道:“初次见面,为外祖家备了些薄礼,劳烦舅父回去时,帮本王带着。” 说着,谢尧臣挥手,示意张立几人上来,张立打开一个青缎面的锦盒,里面静静躺着一对徽墨,一方端砚。 其余三人皆是眼眸微睁,目光锁在徽墨和端砚上。要知道,这两样东西,同云锦一样,便是有钱都买不到的无价之宝,常做皇室贡品。 谢尧臣看了看魏承典,很满意他这幅神色,挑眉对魏康鸣道:“这徽墨和端砚,送给外祖父。听闻外祖父文官清流,写得一手好行书,配他相得益彰。” 这些礼物,是他昨日便着人备好的,没成想,现在正好可以拿来给王妃表哥瞧瞧。 谢尧臣介绍完,张立合上锦盒,将东西放去了魏康鸣身后的案几上。 寄春又捧过来一个盒子,将其打开,里面躺着一对祖母绿翡翠手镯,看品相,价值无可估量。 此时谢尧臣,宛如一只开屏的孔雀,正在抖落炫耀他那身漂亮的毛,试图将别的公孔雀比下去。他接着道:“这对镯子,是本王送于外祖母的礼物。” 接着又是两个长条状的的木盒子,张立同辰安各自打开一个,里面躺着一刀一剑,且看那两把兵器,浑身散着寒光,魏康鸣同魏承典俩懂行的人一瞧,便知是削铁如泥的好兵器。 俩人不禁对视一眼,父子二人,都从彼此眼中看出眼馋。 谢尧臣道:“这一刀一剑,乃前朝护国将军的兵器,至今锋利无比,无可匹敌,舅舅和魏校尉,常年在外作战,合该有把好武器傍身。这对兵器,削铁如泥,二位在战场上,可得大助益。” 宋寻月看向谢尧臣,眼里隐带感谢。那日听闻舅舅和表哥从了军,她其实心里是担心的,这两把兵器削铁如泥,在战场上,敌方的兵器便敌不过他们,兴许关键时候能保命。 魏康鸣和魏承典甚是高兴,道谢后收下。魏康鸣手持宝剑,指尖才触到剑刃,便划破了一点皮,但没有见血,足可见此剑何等锋利。 但他不是容易被买通的人,即便谢尧臣送了宝剑,他还是瞧不上纨绔,毕竟关系到他外甥女的幸福,大不了日后还礼给谢尧臣便是,魏家还是有些家底,不至于还不起礼。 谢尧臣又将送于魏家其余四人的礼物一一给出去,随后看向宋寻月,俯身到她耳边,低语道:“送给你外祖家每个人的礼物,都是本王精挑细选,你表哥可有这般上心?” 他说前几句时,宋寻月委实感动,但最后一句,她险些没笑出声来,忍住笑意,伏在谢尧臣耳边道:“等一会儿再跟王爷道谢。” 说罢,宋寻月坐直身子,笑道:“光顾着说话了,咱们接着吃饭,喝酒。” 说着,几人重新举筷,魏承典正欲下筷子去夹羊肉,谢尧臣忽地对辰安道:“辰安,给本王夹羊肉。” 辰安依言照办,魏承典只好让给谢尧臣,准备去夹鸭头,谢尧臣又道:“辰安,鸭头。” 辰安再复夹菜,魏承典的筷子只好又移去别处,奈何再次被谢尧臣截了。魏承典无奈看看自己父亲,魏康鸣也瞧出了其中关窍,这琰郡王,莫不是见不得他儿子吧? 魏承典只好拿起面前小碗,准备盛一碗汤,怎知再次被谢尧臣截胡。 魏承典坐不住了,放下碗筷看向谢尧臣,却见谢尧臣,正悠闲的吃着从他这儿截走的菜。 魏承典有些无言以对,看向宋寻月,以眼神探问,是否可以告知实情? 宋寻月也不愿自己表哥吃不上饭,偷笑着点头。 魏承典看向谢尧臣,开口道:“王爷……” 谢尧臣放下筷子,眼神淡淡朝他瞟来:“有事?” 魏承典道:“臣三年前便已娶亲,儿子都会叫爹了。” 魏承典忽然来了这么一句,谢尧臣愣了一瞬,没成想魏承典会把话说得这般明白,他一时有种心思全曝露在阳光下的羞耻感。 半晌后,谢尧臣忽地笑道:“哈哈……那什么……”他忽觉就自己很是无理取闹,只是位表哥,他莫名其妙的对他这般充满敌意,何必? 他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宋寻月,低声问道:“怎么不早说?” 说着,谢尧臣看向魏承典,人一下热情了不少:“那便祝表哥,新年再添新丁!” 说着,谢尧臣对辰安道:“为表哥斟酒。” 辰安无奈,走过去亲自为魏承典倒上一杯酒,而就在这时,一旁的宋寻月忽地起身,语气间有些不快,对谢尧臣道:“王爷,借一步说话。” 说着,宋寻月便离座往厅后小门而去。 看了眼宋寻月一刻不停离开的背影,谢尧臣忽就觉心有些发虚,他强撑着笑意,冲魏康鸣和魏承典道:“本王去瞧瞧,舅舅和表哥自便。” 说着,谢尧臣起身跟了出去,他心间隐隐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他的王妃,好像生气了…… 第76章 第 76 章 许是知道自己方才有些反应过度,显得无理取闹,谢尧臣这心愈发的虚,连走路的步子都不自觉慢了不少。 出了小门,正见宋寻月站在不远处的鹅卵石小路上等他,见他出来,目光不渝的从他面上扫过,转身绕到了假山后。 谢尧臣暗自深吸一口气,大步朝她走去。 绕过小路拐弯处,正见宋寻月站在那里,谢尧臣走过去,在她身边站定。 也不知是何缘故,他也不敢吱声,总感觉她特意叫自己出来说话,是为了在舅父和表哥面前,给他留点面子。 果然,谢尧臣刚站好,宋寻月看了他一眼,语气间颇有些委屈,开口道:“王爷方才什么意思?我同外祖家的亲戚,足有八年未见。舅舅和表哥大老远来一趟,走了一个多月,王爷还不叫表哥好好吃饭。” 嘶……谢尧臣自责蹙眉,轻舔一下唇,解释道:“我……就是方才栀香回来说,说来的不止舅父,还有你表哥,还说他仪表堂堂,于军中淬了一身铮然之气……” 越说,谢尧臣越没底气,越觉得自己无理。 果然,宋寻月不解看向谢尧臣:“这话怎么了?有问题吗?栀香不就是告知王爷还有表哥来了,表哥的相貌,栀香说的也没错啊。” 是啊,有问题吗?除了这话,栀香别的什么也没说,他到底在恼火什么? 谢尧臣愈发自责,确实是他想的太多。 看着眼前宋寻月委屈伤心的神色,谢尧臣那戴着扳指的拇指,在袖下捏着食指骨节,不断摩挲。 宋寻月复又不渝的看了谢尧臣一眼,不快道:“我知你是王爷,素来敬着你,可我到底是嫁了你,名分上终归是你妻子。但王爷却从来没拿我当过妻子,便是之前,想来我屋里吃饭,还得装作是我派人去请的。当旁人瞧不出来吗?何必多此一举?你若拿我当妻子,便不会在乎自己是否有份,你想来直接来,到自己妻子身边,又有谁会笑话你?” 谢尧臣静静听着,神色间漫过一丝羞愧。竟是都看出来了…… 宋寻月接着道:“我算是瞧出来了,王爷处处自矜身份,哪里想与我们这些普通人为伍。表哥旅途劳顿又如何,王爷不给他吃饭,他便什么也吃不着。” 说着,宋寻月冲谢尧臣负气行礼:“王爷放心,日后妾身在王爷手底下讨生活,行立坐卧,必会处处请示。” 那断断不可!谢尧臣看着眼前的宋寻月,眉蹙得愈发紧,满心里慌乱,怎么办?怎么办? 感受到宋寻月的委屈,谢尧臣下意识冲她讨巧一笑,随后脑子开始飞速的转,挖空心思的想法子。 谢尧臣复又将宋寻月的话重新捋了一遍,她的意思是,他处处自矜身份,没拿她当妻子。既是夫妻,合该平等,他不该连想去她屋里吃饭,都摆出一副是她请他的模样。 想通这一节,谢尧臣反应过来,如此说来,要想哄好她,他就得放下身份,忘掉自己是个王爷。 念及此,谢尧臣偷觑宋寻月一眼,轻若蚊声,艰难开口:“我错了。” 他从未在任何人面前这般直接的承认过错误,便是父皇面前都没有,这三个字对他来说陌生极了,所以语气极其生涩。 宋寻月当然听见了,心里一下乐开了花,但面上还是装着不高兴,微一垂眸,不渝道:“没听清。” 谢尧臣看看她,复又上前一小步,微微俯身,再次鼓起勇气道:“我错了,以后不会了。” 宋寻月唇边隐有笑意,语气间带了些俏皮:“还是没听清。” 这若换成从前,低头承认错误这种事就不可能发生,更遑论,还想叫他说第三遍。 可……眼前的人是宋寻月,诚如她所言,她是他的妻子。时至今日,他算是看明白了,在宋寻月跟前,他别想讨到好。本计划着叫她吃醋,谁成想自己先闹了这么一出。 若再不老实的认错,她日后当真处处将他当王爷敬着可怎么办?毕竟宋寻月所说的,也是他想要的,他想要她做真正的妻子! 念及此,谢尧臣彻底放下了心底最后一层骄傲,声音也大了不少,再次诚恳道:“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不会再胡乱折腾你和你家里人,也不会再自矜身份。” 居然没有不耐烦,还一次比一次语气诚恳,宋寻月甚是满意。 她转头看向谢尧臣,正见他垂着眼眸,长睫覆盖在眼睑下,模样居然……甚是乖巧。 既如此,那就让他开心一下。宋寻月放下了不快的神色,身子转向他,语气也柔和下来,向他问道:“天气虽已回暖,但这才刚过完年,你怎么没穿大氅?” 说着,宋寻月弯腰握住他的手,扣着他戴扳指的拇指,拉起来,将他手背贴到自己脸颊上,像贴着心爱的宝贝,语气软软的问道:“冷不冷?” 谢尧臣呆住,只觉浑身似被闪电击过,心仿佛化成了水,柔成一片。 谢尧臣怔怔看着她,喉结微动,他感觉自己有些腿软。 原来老实认错,不再总想着自己“身为王爷”这几个字,居然会获得如此贴心温暖的关怀,这不比回回想着怎么扳回一局更叫他身心愉悦? 这一刻,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他有了妻子,这宛如蜜里调油的幸福,竟如此叫人贪恋。 他忽地想开了!自己的夫人,他便是脸皮都不要的低头去哄又能如何?只要她高兴,等着他的不就是人人称羡的生活?他之前到底是哪根筋没搭对,怎么总想着怎么气她? 思及至此,笑意在谢尧臣唇边绽开,他怕说不冷,宋寻月松手,只道:“还好,没有特别冷。” 宋寻月又拉起他另一只手,两只手各抓一只,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暖着,但她手比谢尧臣小的多,只能抓着他最凉的指尖。脸蛋被他手一挤,变得甚是可爱。 宋寻月接着对谢尧臣道:“我也不是故意为难王爷,但王爷总是说生气就生气,也不告诉我缘故,还总想出些奇怪的法子……” 说着,宋寻月嗔了谢尧臣一眼,委屈编排道:“那官家女子掷的果,怎没狠狠砸到王爷的头。” “哈……”谢尧臣闻言笑开,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 他自笑了一阵,随后双手顺势往前窜了窜,捧着她的脑袋,轻轻将她拉到自己怀里来,单手下落,环住她的腰,将她抱住,贴着自己。 宋寻月说的对,他应该告诉她缘故,而不是自己独个恼火。经过这么几次,他也确实感受到,自己在屋里憋着时,胡思乱想的感觉,当真不好受。 他拇指在宋寻月光洁微凉的脸颊上轻轻摩挲,垂眸看着怀里的宋寻月,第一次尝试着开口:“没有什么官家女子掷果,我编的。” 宋寻月双手搭在他领口处,抬眼看着他,故意问道:“那王爷为何要编这瞎话框我?” 谢尧臣眸微低,眼底闪过一丝委屈:“那日陪你回娘家,我见顾希文看你,又想起你们有过婚约,心里不舒服。所以我便想着……” 宋寻月嫌弃的接过话:“所以你便想着,你为这事吃醋,就想看看我会不会因为你吃醋?” “嗯……呵呵。”谢尧臣应下,笑意越发不好意思。回过头再去看,当真幼稚! 宋寻月忽地伸手,一把掐住了谢尧臣的脸。谢尧臣一愣,眼露诧异。 宋寻月挑眉道:“王爷之前就是这么掐我的。” 谢尧臣忙抬手盖住她的手,连连道:“掐掐掐,再用点劲儿都成!” 宋寻月绽开灿烂的笑意,再次认真辩白道:“我那日就说了!我没对顾希文动过心!从来没有!”前世没有,今生更不可能! 这话谢尧臣可太爱听了!长睫缓缓一动,同样认真道:“嗯!我记下了!” 宋寻月这才满意松手,谢尧臣趁机握住她才从他脸颊上移开的手,看着她的眼睛,眸色渐深,声音蒙上一层情真,问道:“那我呢?” 宋寻月心兀自一紧,怔怔看着他。 这一回,谢尧臣真真切切看着她脸颊渐渐漫上一层绯红,愈发确定,辰安说的没错,那晚在马车上,她那神色,是对着自己。心间泛上浓郁的庆幸之感,原来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竟会如此叫人感到幸运和幸福。 宋寻月提着气,看着他的眼睛,细弱蚊声道:“王爷,你把眼睛闭上。” 她说这话时的声音,虽小但俏皮,还勾芡着浓郁的羞涩,谢尧臣听在耳中,心都化成了水,很难不从命。 谢尧臣乖乖闭上了眼睛,宋寻月忙侧头,视线绕过他的长睫去检查,看他闭好没有。 确实是闭好了,但怕他中途睁眼,宋寻月还是伸手,盖住了他的眼睛。 把他眼睛盖住,好像就没那么紧张了。 宋寻月抿唇轻笑,随后另一手拽着他的衣领,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便飞一般的松开,还从他怀里逃了出来。 呼……宋寻月长长吁气,脖颈处的筋络,都因身体紧绷而清晰可见,她看着眼前动作和神情皆凝滞的谢尧臣,忽觉自己好大的胆子,她哪里来的这般胆量?是因为喜欢他吗? 这就是她的回答,谢尧臣满意吗? 谢尧臣怔愣良久,方才睁开眼睛,诧异看向宋寻月,紧着问道:“你拿什么碰我的嘴?” 是他想的那样吗?是他期待的那样吗? 宋寻月佯装不知,岔开话题道:“我去前厅陪舅舅和表哥吃饭。” 说着,宋寻月提裙便跑,擦身而过的瞬间,谢尧臣顺势转身,直接将她拦腰抱起。 宋寻月忽地双脚腾空,委实吓了一跳,还未反应过来,他双臂一用力,竟然还给她调了个个儿,让她面对着他,宋寻月下意识双腿胯住他的腰,扶着他的肩身子稳住后,不禁惊叹,他好大的力气! 谢尧臣抱着她就转回了假山后,将她抵在较平整的石面上。 谢尧臣呼吸稳重,唇角藏匿着笑意,眼里满是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的急切,逼问道:“说明白!方才拿什么碰我的嘴,不然不放你下来。” 那宋寻月肯定不会说,她得意挑眉道:“你猜猜。” 谢尧臣笑开,神色忽就变得不再那么急切,他冲她笑笑,将她困在自己怀里,慢条斯理道:“不说是吧?成,我自己试。” 说着,谢尧臣已抓起她的手,将她指尖抵在了自己唇上,一双眼望着她,眼里勾芡着欣喜,捉弄,贪恋…… “不是这里。”谢尧臣复又将她手翻转,将她指背贴在自己唇上。 宋寻月气息微乱,脸颊的绯红都漫上了耳朵尖,怔怔看着他,人已不会说话,她是万万没想到,他能自己试!他怎么会想到自己试?而且她,根本不想拒绝…… “也不是这里。”谢尧臣唇从她指背上移开,望着她深笑。 谢尧臣再吻她掌心,吻她手背,一一确认,他放下她的手,徐徐道:“都不是……” 谢尧臣凝望着她的眼,俯身朝她逼近,脸贴着她的脸颊擦过,吻落在她耳边,随后在她耳边呢喃道:“这里也不是。” 他温热的气息落在她耳畔,愈发叫她呼吸紧促,他的吻从耳边细密移过来,最后在她唇边停下。 谢尧臣俊逸的面容近在咫尺,她清晰的感受得到他唇.齿间残留的酒香,温热错落的气息…… 看着怀里神色如小鹿般惊慌,脸又绯红至此的宋寻月,他委实觉得遗憾,若非此刻场合不合适,他当真想,从头到脚,一寸不落的挨个试试。 谢尧臣缓缓靠近她的唇,那只带着扳指的手,扣上她的脖颈,裹挟着两人错落的气息、脸颊散发的异.热,他低声问道:“是这里吗?” 不等宋寻月反应,他便已紧紧贴上她的唇,宋寻月脑海中霎时一片白。 谢尧臣唇角挂上笑意,是这里…… 扣在她脖颈处修长的手指逐渐收紧,谢尧臣撬开了她的唇齿…… 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刻,宋寻月完全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也不知过了多久,谢尧臣方才恋恋不舍的松开她,凝望着她,眸色深深。 宋寻月本白净的脸,已成娇嫩的粉红。他这般缱.绻的神色,当真叫她完全不敢直视。她还被谢尧臣抱着,腾空抵在石面上,她推推谢尧臣的肩头,声音愈发纤细:“放我下来。” 谢尧臣耳尖挂着潮.红,冲她抿唇笑,复又低头在她唇上轻啄一下,这才放她下来,但是没有放她走,而是伸手将她揽进了怀里。 谢尧臣双手托着她的后背,侧脸贴上她的鬓发,对她道:“以后都听你的,再也不会自矜身份,再也不会故意气你。错了就认错,不高兴就和你说。以后府里王妃最大,王爷其次。成不成?” 从前他以为,低头认错,何其丢脸。但未成想,在自己王妃面前,低头认错,居然拥有如此图案米的亲近。那以后别说认错,她不高兴,他跪刀刃都成。 身为男人,何须跟自己夫人计较?如此纤弱的小女子,多让着她点怎么了? 宋寻月闻言,佯装满意的点点头:“嗯……听起来还不错的样子。” 谢尧臣低头,正好对上宋寻月的眼睛,相视一笑。 宋寻月推推他胸膛:“该回去了,出来好久了。” “嗯。”谢尧臣松开她,侧身牵起她的手,一人一起走上鹅卵石小道。 走了几步,谢尧臣忽地叫住她:“寻月……” 宋寻月第一次听到他唤自己这般亲密的称呼,心微动,同时不解回头:“嗯?” 谢尧臣看看她,神色有些躲闪,他轻舔一下唇,似是鼓起勇气,低头凑到她耳边,他呼吸复又有些紧,询问道:“今晚让我去你房里,成不成?” 宋寻月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刚恢复一点的脸,复又红了起来。 虽然她愿意,但男人嘛,越容易得到越不珍惜,这才刚说开些,他就想要,当初他自己的话送给他,想得美! 况且这阵子还有成鼎元将军的事得处理,她更想心中无事挂怀的时候,身心放松的和他相处。 念及此,宋寻月脑袋转走,坚定道:“不成!今晚我要留在这里,陪舅舅。” 谢尧臣微微撇嘴,不甘道:“那我留下陪你。” “不成!”宋寻月再复拒绝:“舅舅提前送信,专程跟我说,安排个别的住处,千万别是王府,你在他得时时敬着,不自在。” 谢尧臣叹息,肩头一落,接着又道:“那你明晚回来。” 宋寻月摇头:“我和舅舅不是寻常能见面的,这一别,怕是又得很多年才能见着,我要好好陪陪他,至少要等到他走了之后。” “那岂不是要等到元宵节后?”谢尧臣委屈极了。 宋寻月抿唇笑,伸手拍拍谢尧臣的手,对他道:“也就十来天而已,先去前厅吧。” 是啊,这么久都没圆房,不都过来了吗?人是他的人,又能跑去哪里?也就十来天而已,等等吧。 念及此,谢尧臣应下,不再多想,牵着她的手,一同回了前厅。 魏康鸣同魏承典见一人回来,再复起身行礼,谢尧臣直接免了礼,叫他们自家人不必见外,和宋寻月走过去坐下。 坐下后,谢尧臣举杯对魏承典道:“表哥,这杯敬你,方才多有得罪。” 魏承典看了看宋寻月,不由失笑,瞧这模样,他妹妹刚出去是把人训好了?看不出来啊,传闻中猫嫌狗烦的大魏第一纨绔琰郡王,居然在自己妹妹手底下这么听话? 魏承典同样举杯,道:“王爷折煞臣。” 说罢,一人碰杯饮尽,“冰释前嫌”。 接下来席间,谢尧臣一口一个舅舅,一口一个表哥,叫得比宋寻月还勤。 宋寻月在一旁偷笑,虽然他这模样很好玩,但是听着心里甜滋滋的是怎么回事? 酒过三巡,谢尧臣方才向魏康鸣问道:“舅舅和表哥如今在军中做校尉和副尉,显然是从头开始,不知未来有何打算?” 倘若魏家想回京,外祖父得罪了父皇他兴许没法子,但魏家这些后辈,他费点功夫,还是能弄回来。 毕竟宋寻月在京中,除了他之外没有别的亲近的人,再加上他在京里这名声,旁人大多敬而远之,她受自己连累,恐怕也很难交到朋友,若魏家回来,对她而言日子过得应该能更顺心些。 听这话,魏康鸣便知谢尧臣有帮魏家的打算。 魏康鸣对此心下感激,但,一来他不信任这不着调的琰郡王,不认为他能办好事。 一来,宋寻月嫁了个皇子,在外人眼里,魏家怕是已经被划分到琰郡王的势力范围。为了宋寻月好,也为了魏家好,他得避嫌,不能接受琰郡王的帮助。 念及此,魏康鸣对谢尧臣道:“多谢王爷关怀,如今臣同长子,在成鼎元将军麾下任职,成将军善水战,这些年治理水寇得力,想来跟着他,迟早能闯出一番名堂来。” 谢尧臣闻言蹙眉:“谁?” 魏康鸣以为谢尧臣没听清,再次重复道:“明威将军,成鼎元。” 谢尧臣脸上没了笑意,神色有些严肃。成鼎元,这不是前世,院子里挖出长着龙角怪石的那位吗? 前世,龙角怪石一事即出,成鼎元立时便被推上风口浪尖,满京里传他有化龙之兆,被父皇猜忌,调离职位,两个月后病逝。 算起来,挖出龙角怪石一事,就在前世他回京后的这几日。 魏家当年本就得罪了父皇,倘若成鼎元再出事,父皇发觉魏家有人在成鼎元麾下,那魏家这辈子都别想翻身。 宋寻月觉察到谢尧臣神色不对,拽拽他的衣袖,凑过去问道:“怎么了?” 谢尧臣正欲习惯性的遮掩,但忽地想起方才宋寻月在院中所言,便决定找个合理的借口,隐去重生一事,将这事告诉她,于是便对她道:“晚点跟你说。” 说罢,谢尧臣恢复往常的神色,对魏康鸣和魏承典道:“成将军实力出众,舅舅和表哥这条路选的不错。” 说完,继续招呼他们吃饭,众人说说笑笑一下午,直到天色将幕,魏康鸣对宋寻月道:“我去拟贴,叫人送去宋家,明日登门拜访,你同去?” 宋寻月点点头:“成。” 谢尧臣和魏家父子告别几句,转头对宋寻月道:“我先回府,你来送送我。” 宋寻月看他神色,便知他有话要说,点头,跟着他一起出了门。 来到厅外,谢尧臣拉着她到廊下,神色担忧,对她道:“成鼎元将军,怕是要出事。” 第77章 第 77 章 宋寻月震惊的盯着谢尧臣,满面愕然,他怎么知道成鼎元要出事?万分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他会未卜先知?还是说……宋寻月看着眼前这张俊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揣测。 谢尧臣见她如此惊愕,以为她是关心舅舅表哥,听到成鼎元要出事给吓得,他忙伸手揽过她的肩膀,将她圈在身侧,安抚道:“你先别担心,你听我说……” 幸好前世成鼎元出事后,他细细查过,知道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眼下很好编借口。 谢尧臣开口道:“其实,我一直有留意太子和端顺王,对他们的一些行动,心里多少有个数。毕竟身在皇家,我得自保。前些日子,我手底下的人来报,说是太子有意拉拢成鼎元。但是成鼎元不欲卷入夺嫡之争,便拒了。以我对太子的了解,这样一位出色的将领,不能为其所用,又得端顺王觊觎,他八成会除掉。这次成鼎元回京,对太子而言就是个机会,或许他会动手。” 宋寻月闻言,神色间的惊讶少了些,原来是这般揣测的,吓死了。 可听罢这话,新的烦闷又漫上宋寻月心间。谢尧臣所言,恰好印证了她一直以来的担忧。 他有夺嫡之心,若没有,为何会对太子和端顺王的行踪这般清楚?甚至连成鼎元的事都知道。必是满地里没少调查。 但是……宋寻月又不解,若他有这般能耐,前世怎么会干出给端顺王下毒,买通人家外祖母这种蠢事呢? 各种疑惑打心里打转,宋寻月暂按下不表,顺着他的话担忧道:“若当真如王爷所言,成鼎元一旦出事,舅舅和表哥的前程不就跟着完了吗?王爷,我们是不是得想想法子?” 谢尧臣拧眉想了想,他不能将成鼎元家中院里,挖出个龙角怪石的事说出来,这种未卜先知的事,说了不好圆,而且,他就算有通天手段,也不能将太子的行踪事无巨细的了知清楚,若这般,太子早就不是太子了。 他只能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尽力将此事编合理。 念及此,谢尧臣接着对宋寻月道:“确实得想想法子,但是现在我们不知道太子会用什么法子对付成将军,所以容我先查查。” 宋寻月闻言有些着急,她知道啊!成鼎元将军的院子里,埋着个东西呢。但是她要怎么告诉谢尧臣? 而且她还有担心的事,前世成鼎元出事了,由此可见,前世的谢尧臣没有搭理成鼎元这桩事。那么他现在插手,明显是因为她,因为魏家的缘故。 但是他有夺嫡之心,这次既然插手,倘若他想借助成鼎元将军的事,对太子做些什么可怎么办? 念及此,宋寻月对谢尧臣道:“嗯,先查查,对了王爷……” 宋寻月抬眼看向他,谢尧臣不解低头:“怎么了?” 宋寻月看着眼前俊逸高贵的男人,脑海中不由想象出他被皇帝厌弃后落魄模样,一时心疼不已。 为了他们的未来,她决定,先撒个娇试试,看能多管多少用?毕竟她不认为,谢尧臣的对她的感情,足以让他放下对至高权力的执着。 念及此,宋寻月转身抱住谢尧臣紧窄的腰,他的腰抱起来,手感当真好,窄而有力。宋寻月抱紧他,仰头看着他,委屈巴巴低声道:“王爷能不能答应我,我们只阻止这桩事便好,绝不借此伤害别人,行吗?” 一旦他借此反击太子,彻底击垮便也罢了,若击不垮,他们的安稳日子就没了。 谢尧臣低头与她对视,喉结滚动。这语气,这神情,还主动抱他,别说这合理的要求,便是要他命,他也答应! “好!”谢尧臣点头,随后抬手,拇指指尖从她脸颊拂过:“知道我的王妃心善,我答应你,只阻止,不害人。” 见他答应的郑重,宋寻月稍稍放下些心,松开谢尧臣站好,状似询问的提醒道:“王爷打算怎么查?成将军元宵节前后就要走,若太子想动手,想来就在这几日了。” 他若是不知道就好了,她随便找个什么借口,去成家帮忙把东西挖了便是,到时候再提醒下成将军,这事就算完了。但现在谢尧臣掺和进来,这事明显变得复杂起来。 谢尧臣闻言也不禁蹙眉,若不是今日被宋寻月教训了一顿,他也没想着这种事和她商量,她要是不知道,他寻个什么由头,把成家的东西挖了就成,届时成鼎元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自会警醒。 谢尧臣想了想,对宋寻月道:“我先查查,查查再说。” 戏做得真一点,明日再跟她说,他查到了,院子里可能有东西,想法子去挖掉,就这么办吧。 宋寻月也只好暂且点头应下,若他查不出来,她就得想个什么法子,让谢尧臣知道成家院子里有东西,但怎样才能让他知道? 谢尧臣看着她烦忧的神色,安抚道:“你别担心,你外祖家的事,我肯定会上心,成鼎元将军遇上的这桩麻烦,我一定帮你办妥。” 宋寻月复又想起前世他对二皇子干的蠢事,格外感动的同时,也格外担忧,着实想跟谢尧臣说,要不然你还是别办了吧? 可他前世分明没有参与这桩事,这辈子眼瞧着是为了她,这一腔好意,她怎么舍得拒绝,只好装着格外庆幸,道:“幸好有你。” 若是没办好,大不了她尽力给谢尧臣兜底,左右现在她人手充足,还有舅舅和表哥在。 她这夫君,在这些事上,废物是废物了点,但贵在人品好又长得好,会挣钱还能跟她玩到一起去,这些旁人瞧不上,但与她而言都是优点,左右她不需要他去建功立业,只想快乐幸福的过日子,废就废点,她不在意。 这话谢尧臣喜欢听,他伸手揽过宋寻月的腰,俯身便在她唇上重重吻了下去,凤尾冠后的两条细金链子,也顺势垂下,挂在他的肩上。 而恰于此时,厅内以为谢尧臣早已走了的魏康鸣和魏承典,也从厅里走了出来,准备回去写帖子。 怎知踏出门槛的瞬间,二人就远远看见廊下这一幕,父子二人刚伸出去的脚,好似踩到燃烧的炭火般,嗖一下收了回去。 “嘶……哎呀。”魏康鸣深深蹙眉,嫌弃骂道:“这纨绔。” 跟自己父亲同见这一幕,魏承典多少有些尴尬,他伸手捏了捏眉心,随后道:“兴许……王爷和妹妹以为不会被人瞧见?” 魏康鸣素不喜纨绔子弟,对这种不着调又不上进的男人格外唾弃,占着天赐的地位和资源,却不思如何报效家国,反而将精力都放在吃喝玩乐上,当真瞧着碍眼。眼下又见谢尧臣毫无顾忌的亲他外甥女,心底这火蹭蹭往上冒。 可怜他乖巧的外甥女,嫁了一个这么有身份的纨绔,便是日后受苦,他们都不好讨回公道,等新婚这点子新鲜劲过去,他外甥女的后半生该如何是好? 如此一想,魏康鸣愁的紧。 谢尧臣这吻来的太突然,宋寻月都被惊得忘了闭眼,实实在在的瞧见了他亲自己时的模样,长睫覆盖在眼睑下,鼻梁线条精致,好生……好生叫人喜欢…… 谢尧臣很快松开她,在她耳边道:“我先回去了,查清楚成家的事,就来找你。” 宋寻月怔怔的点点头,目送谢尧臣离去。 宋寻月目送他出门,平复下动荡的心,心下琢磨着,若不然明日舅舅和表哥去宋家,她暂且先别跟着去了,先跟舅舅带来的人都熟悉下,再好好想想,该怎么让谢尧臣知道成家院里有东西的事吧。 念及此,宋寻月转身,回去去找舅舅和表哥。 于此同时,京城的另一面,端顺王府。 端顺王正坐在书房里,处理父皇派下的公务,外面忽地传来敲门声。 端顺王抬眼看看,道:“进。” 门应声而开,李尚安走了进来,他在端顺王身边站定,行礼后,含笑道:“王爷,有桩事,想来您一定感兴趣。” 端顺王将手中毛笔搁在笔架上,转头挑眉道:“说来听听。” 李尚安笑道:“之前太子殿下试图拉拢,但没能拉拢到的成鼎元将军,回京了。” 端顺王道:“知道,怎么了?” 李尚安接着道:“有趣的是,这次随同成鼎元进京的,还有一名校尉,一名副尉,此二人姓魏,乃曾经魏尚书后嗣。这魏尚书的次女,便是如今琰郡王妃的生母。” “哦?”端顺王闻言果然来了兴致:“如此说来,若三弟有心拉拢,获得成鼎元支持的几率,可比太子大的多。” 李尚安点头道:“正是,臣私以为,王爷近来须得在琰郡王身上费些功夫,成鼎元那边,也得留意着。” 端顺王点点头:“嗯,确实是。暂且按兵不动,先看看三弟动向。这是个好机会,一来可以探探三弟的打算,二来太子那边想来也会有动作,咱们就等着,看有没有浑水摸鱼的机会。” 李尚安应下,行礼后出来,着手去安排。 这一晚,魏康鸣往宋家递过拜帖之后,便一直和魏承典一起,同宋寻月聊天说话,各自了解了下对方这些年的生活,至晚方才各自歇下。 而谢尧臣,今日心情极好,回府后,宽仁待下,对辰安都温柔了不少,沐浴时甚至还哼上了小曲,且非常难得的早早睡下。 辰安委实奇怪,自他们王爷喜欢上王妃之后,这情绪,当真是一日几变,比如今日,气急败坏的出去,轻松愉悦的回来。 甚至在他问及时,曾经骂着他叫他想法子的王爷,今日居然说“你不懂,这种事还是得靠本王自己。” 辰安就很奇怪,但奇怪归奇怪,只要他们王爷别再折腾他就好。 可怜辰安,今晚也终于非常难得的睡了个好觉。 第二日,宋寻月早早起来,陪着舅舅和表哥吃完早饭后,便叫钟年准备马车,送他们去了宋家。 而她自己,则去找钟年,和舅舅带来的人,好生熟悉了一番。问了名字,来历,以及各自擅长的能力,叫寄春登记造册后,给了赏赐。 魏家来的老奴仆们,便都安排在自己的宅子里,各司其职,宅子里各种活算是彻底有了着落,日后会走上正轨。 而其余那些退伍的将士,宋寻月则叫他们平时在府里帮帮忙,若有事,便会叫钟年来通知,都暂且交给了钟年管。 安排职务,又给他们全部立了规矩,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等等,四十个人,忙了许久。 魏康鸣和魏承典去宋家后,宋寻月本以为很快就回来,但没成想,他们父子二人竟是呆了一整日,至晚才回。 人尚未进门,宋寻月远远便听见了二人的朗声大笑。 宋寻月心头一喜,忙迎了出去,问道:“舅舅,表哥,怎么样?” 魏承典两手一拍,跨进门内,朗声道:“我们父子出马,事能不成吗?” 说话间,三人进了屋,魏康鸣从怀中取出一叠银票拍在桌上,道:“瞧瞧!两万两银票!” 宋寻月大惊:“这么多?” 她怎么不知道她家居然这么有钱?而且这么容易就要出来了?孙氏没赖账? 宋寻月忙在椅子上坐下,紧着道:“快详细跟我说说。” 魏承典猛喝了两口茶,对宋寻月道:“今日在你家整整一日,一直在算账,可累死我和爹了。庄子、铺子,这些有底儿的,都已经到了你手里,我们便没说什么,就这那些没底儿留下的银子,我们就一直在和你爹跟继母掰扯。” 宋寻月静静听着,魏承典接着道:“你爹脸都黑成炭了,看那神色,恨不能吃了那姓孙的毒妇!那姓孙的这事儿上完全不占理,根本辩白不得,就一个劲儿在那哭,一个劲儿冲着你爹摇头。” 宋寻月冷嗤一声:“她如何辩白?娘亲的嫁妆,她实打实是攥去了手里。送去王府的也是宋瑶月的嫁妆,若她敢说送去王府给自己女儿那批嫁妆,就是我娘亲的那批,已经到了我手里,岂非是昭告天下,她占了原配的嫁妆?这种事传出去,爹爹的官途还要不要了?孙氏不敢!” 魏承典笑道:“可不是吗?根本无从辩白,你爹虽看得明白,我和爹爹上门摆明了是诈他,但是官面子在那儿放着,他哪敢承认占了原配嫁妆这种丢人的事?一直说嫁妆都在,都在,几乎没怎么费劲,你爹和孙氏就答应还嫁妆,然后就开始算账,算了整整一天,最后敲定,直接给个整数,两万两!从此两清。” 魏承典复又拍了几下桌上的那叠银票,宋寻月大喜,又白得两万两!她开心的将银票拿了起来,不停的划拉。 怎么她自从和谢尧臣成亲后,日子就变得越来越顺遂,仿佛忽然转运了一般,钱财大笔大笔的进帐,日子也越过越顺心,谢尧臣当真像财神爷转世一般,哈哈哈…… 虽然谢尧臣肯定不是财神爷转世,但时至今日,有一桩事,宋寻月可以确定,谢尧臣肯定旺她!还是大旺! 待魏承典倒豆子般的说完,魏康鸣这才叮嘱道:“嫁了高门大户,不比从前,处处都需要银子,这笔钱好好留着,用在刀刃上,记下了吗?” 宋寻月乖巧点头:“嗯!记下了,多谢舅舅,多谢表哥!” 魏承典冲她一挑眉:“舅舅和哥哥出马,怎么可能叫你吃亏?” 宋寻月连连点头,看着手里银票一直笑,都有些遗憾今日没有去,孙氏得气成什么样?哈哈哈,前头损失两万两,跟着又损失两万两,而且听舅舅和表哥的意思,这笔账父亲怕是会算在孙氏头上。 哈哈,她哄着父亲那么多年,且看这回,父亲还会不会护着她?真是大快人心! 三人说了一会儿话,魏承典道:“传饭传饭,没在你娘家吃饭,饿坏了,你快吩咐厨房做点好菜,犒劳下我和爹爹。” 宋寻月那会不应,唤来星儿,叫她去厨房传饭,并安排了几道王府里吃过的菜,但那些菜,准备的久,今晚吩咐下去,明日晌午上。 而就在这时,寄春跑了进来,行礼道:“王妃娘娘,王爷来了。” 宋寻月道:“那正好,王爷用过晚膳了吗?一起进来用些。” 寄春回道:“王爷说不进来了,在车里等您,有事同您说。” 宋寻月了然,许是成家的事,念及此,她对魏康鸣和魏承典道:“那舅舅你和表哥先吃,不必等我,我去和王爷说会话。” 父子二人应下,宋寻月想着出门就去他车上,便没穿大氅,就这般去了。 谢尧臣为了戏做得逼真点,特意等了一整天,留出来一个所谓“查明真相”的时间,直到天黑,吃过晚膳后,方才来找宋寻月。 关系刚有些转变,便一整日没见,当真如隔三秋,甚是想念! 马车在宋寻月家门口停下,谢尧臣吩咐护卫们守好马车附近,别叫闲杂人等靠近,毕竟今日要商量的事,不能叫人知道。 谢尧臣在马车里等了一会,便听见外头宋寻月踩上木脚踏的声音,很快,门打开,宋寻月走了进来,笑道:“见过王爷。” 谢尧臣身子前倾,伸手,握住她手,直接中断她行礼,将她拉到跟前。以后她都不必跟他行礼,称呼也得唤,总王爷王爷的,听着远,得空再跟她说这些吧。 他曲起左腿,踩上左侧座椅,身子尽量靠后,给宋寻月留出位置,直接将她拉过来:“坐过来。” 宋寻月羞涩抿唇,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乖乖坐去了他怀里。 这般的坐姿,她后背靠着谢尧臣曲起的那条腿和左臂,被他圈在怀里,两条腿也被他抱上座椅,越过他另一条腿,踩在座椅上。整个人像是半躺在他的怀中。 待她坐好,谢尧臣低眉看着她,对她道:“成家的事有眉目了。” 宋寻月微惊:“查得这么快?” 谢尧臣笑道:“手下的人还算得力。” 宋寻月问道:“怎么样?” 谢尧臣按照自己前世事后查来的线索,尽量将事情编得合理:“成鼎元要回京的消息,其实两个月前便已传回京城……” 谢尧臣说着话,目光却落在宋寻月毛茸茸的衣摆上,那露出的些许兔毛,看起来手感极好,他下意识伸手,指尖在她衣摆边缘那圈白绒毛上拨拉。 “想来太子那个时候就已经在计划,约莫一个月前,为着过年,成家请了一批短工……” 说话间,他手已摸上宋寻月衣上最下的那枚扣.子,两指一夹,悄悄挑.开,隐约可见裙上系.带。 “我私心估摸着,若是有人想做手脚,那么那批短工,就是最好的机会……” 她衣服内里的兔毛很软和,从他指背上滑过时,毛茸茸的,很是舒适,其实库里的好皮子还有很多,但天气已经回暖,来年可以吩咐府里,多给她再做一些别的皮料的袄子,一天换一套都成,说起来,春衣和夏衣,现在得着手做起来。 “于是我便又派人,去查了下那批短工,果真发现问题……” 宋寻月听着他慢条斯理的说话,却根本没法儿专心,心都提上了嗓子眼,一张脸通红。实在难忍,她握住谢尧臣的手腕,往外推了推,奈何除了见他唇边划过一丝促狭的笑意,根本没有用。 谢尧臣含着笑意,身子微微俯低,声音低了不少,接着道:“人我没有扣,以免打草惊蛇……” 宋寻月实在羞.恼,委屈道:“王爷……” 这声音,当真挠得人心.痒.痒,她此时这模样,谢尧臣全装不见,只说话时,贴她越来越近,轻嗅她耳.后鬓发,徐徐告诉她:“但现在基本可以确定,成家院里,约莫是埋了东西。” 宋寻月复又推了推他的手,好好的思路,硬生生被劈成两段,一段在成家的事上,一段在谢尧臣那不安分的心思上,她用力拽拽自己衣摆,强忍着问道:“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不成想,他查得挺快,而且还很准确,之前贺家的事也是,虽然因为她的参与,最后弄出些乌龙,他办的也很好。 一想起这些事,宋寻月便觉得格外怪异,按理来说,从这两件事上看,谢尧臣前世不应该在二皇子的事上,栽得那么蠢啊? 谢尧臣在她耳下脖.颈处轻轻落在一吻,这才听他接着道:“我不能直接接触成家的人,否则会被视作一党,你同样不成,你和我,在外人眼里没有区别……” 宋寻月侧头刚好瞥见他的喉结,筋骨清晰蜿蜒入领,生得好,便是连脖子都瞧着好看……许是他瘦的缘故。 宋寻月不由抿紧唇,眼神乱瞟,若非正在经历,她很难想象,长成谢尧臣这般天人之姿、高高在上的模样的人,居然也会做这般的事。总觉像他这般金贵,挑不出半点不完美之处的男子,合该就和画里的人那般,不食人间烟火,不染人间情.事。 谢尧臣复又吻她脸颊。心道好软,比她衣上的兔毛还软。他接着对宋寻月道:“有你和魏家的这层关系,想来在太子和端顺王眼里,八成会以为我有意拉拢成鼎元。所以现在,如果是寻常的警示、告知,无论撇的多干净,在旁人看来,都会被怀疑沆瀣一气。” 谢尧臣说得很有道理,这也是宋寻月担心的,可是、可是他要说话能不能好好说话! 宋寻月实在受不住这等煎.熬,伸手在他手臂上拧了一把,急道:“王爷……” 谢尧臣强忍住疼,唇蹭过她的耳朵尖,故意问道:“唤你夫君何事?”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宋寻月气息紊.乱,相关的话当真说不出口,只能再推推他的手臂。 “我还没说完……”谢尧臣再道:“这桩事叫你舅舅和表哥去传话也不妥当,倘若太子的人发现院里东西不见了,八成还是会怀疑到我头上,毕竟从眼下关系来看,我同成鼎元最有可能亲近,最有可能去阻止。” 谢尧臣凝眸在宋寻月面上,呼吸渐重,他着急把话说完:“最好的法子,便是你先跟你舅舅去成家拜访一回,然后说自己丢了重要东西在院中。本王便装成个为妻子出头的好夫君,上门跟成将军吵一架,在他院中,掘地三尺。” 刚说罢,不等宋寻月反应,耳边钻入一句“我好想你。”他的吻便已落了下来,堵住了她的唇。 第78章 第 78 章 被谢尧臣圈在怀中的宋寻月,宛如一只掉入陷阱无力逃脱的小兽。 他身上原本清淡的冷梅香,此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郁,一呼一吸间,尽皆沁入宋寻月心脾,如此汹.涌.澎.拜的热情,几乎如巨浪般将她淹没。 她脑海中只余一丝理智,只念着车里不行。 宋寻月感觉他在拽她掖在裙.下的里.衣,霎时惊慌不已,脑袋一侧躲开他的唇,怎料他的吻却全然落去她脖颈处。 宋寻月神色羞.恼,但唇边又挂着笑意,她忙推谢尧臣的手,忙唤他:“王爷……王爷!” 奈何他还是佯装听不见,宋寻月急道:“谢尧臣!” 谢尧臣这才抬头,手也停下。 这一声喊得又急又厉,刚喊罢,宋寻月便下意识紧紧捂住自己的嘴,惊慌的看向谢尧臣,不会被外头的人听见吧? 见她眼里满是询问之意,谢尧臣笑,故意凑近她,佯装委屈道:“王妃娘娘,这么凶,本王以后在辰安他们面前,威严都要没了。” 离马车最近的辰安,自然听见了,他转头看看夜色下的王府马车,随后挑眉,昨晚他们王爷愉悦的心情从何而来,明白了。 二人之间距离逼仄,宋寻月想捶他胸膛,但根本施展不开,再用力最后落在他胸口的也只轻轻一下,宋寻月低声嗔道:“手!” 谢尧臣微微撇嘴,他当然舍不得,但也知,再继续下去,他根本无法再忍,那今日便只能在车里,毕竟是他们的第一次,这环境多不好。 如此想着,他松开了宋寻月,坐直身子,拽衣襟的同时,深吸一口气。 宋寻月飞快从他怀中逃离,坐去车门边,侧身背对着他,抓紧整理自己衣物。 谢尧臣抿唇笑着,抬臂撑住车边窗沿,两指支住太阳穴,静静看着宋寻月。 只是隔着衣服,他也没有多过分。 看着自己乱七八糟的上衣,宋寻月羞.愤难忍,她还从没出门在外衣.衫不.整.过,差点连她里.衣都拽出来。这纨绔,当真坏,京里人都骂他不是没有道理。 若是刚成亲那个时候,他们那般紧张的关系,他若是提,她伺候主子般去伺候他也不是不成,但现在不同,既然决定要好好在一起,那规矩就得立,她不点头,他休想。 宋寻月愤愤的想,整理好衣服,宋寻月转头看向他,神色间满是嗔怒,没好气的盯他半晌,随后命令道:“你过来!” “欸。”谢尧臣从善如流,俯身走了过去,在宋寻月面前弯下腰,直视她的眼睛,一副静候夫人吩咐的神情。 宋寻月伸手,捧着他的脸,在他唇上吻了下去,随后张口一咬。 “唔……”谢尧臣吃痛,蹙眉闷哼一声。 宋寻月松开他,一把将他推开,谢尧臣跌坐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委屈望她,修长的指尖摸了摸自己的下唇。原来小白兔急了会咬人,谢尧臣又笑。 宋寻月没好气道:“明日我喊舅舅去成家!我走了。” “叫他们事后再跟成家说。”谢尧臣跟着叮嘱道。 “知道了。”宋寻月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车里复又剩下谢尧臣一个人,可不知为何,他却丝毫没有孤独之感,心被装得满满的。 从昨日开始,他便觉自己拥有了全世界,这种感觉,当真比拥有王府那般的库房,更让他觉得富有。 回味着方才的一切,谢尧臣笑,随后顺势躺倒在车中长椅上,指尖摸着尚在隐隐作痛的唇。 从前他是个吃喝玩乐的纨绔,以后他要做个沉迷女.色的纨绔。如此想着,谢尧臣唇边笑意愈发舒展。 宋寻月回到自己宅子里,正欲回去陪舅舅和表哥吃饭,怎知在路过廊下灯笼时,忽地被寄春拉住:“王妃娘娘。” 宋寻月不解转头,寄春道:“您口脂抹啦。” 说着,寄春指一指自己唇角,示意抹到了这里。宋寻月当即明白过来,愈发羞.愤,幸好寄春发现了,没这样去见舅舅和表哥。 宋寻月忙抽出帕子遮住唇,拉着寄春回屋去修补。 寄春委实不解,怎么王妃娘娘出去马车里和王爷说了会儿话,口脂还能抹了? 欸?寄春忽地明白过来!不会是、不会是……吧? 啊啊啊,寄春大喜,王爷和王妃终于亲到了吗?太好了! 可没高兴多久,寄春复又皱眉,都这样了,还没圆房,看来是真的不会啊!明日都初五了,京里的铺子都开了吧?她明天就去城里瞧瞧,要是书铺开了,她就再买一本避火册子回来给王妃。 做下决定,寄春心情复又好了起来,蹦跶两步追上宋寻月,陪她去重新上妆。 宅子外,谢尧臣打开门,看向辰安:“来。” 辰安依言过去,谢尧臣吩咐道:“在王妃宅子外也安排些人手,如有任何异动,及时来报。本王私心估摸着,魏家的到来,会让京里某些人坐不住。” 辰安应下,随后看着谢尧臣唇角,欲言又止:“王爷……” “说。”谢尧臣最烦别人吞吞吐吐的模样,他没耐心等着。 辰安无语凝噎,指了指自己唇边相同的位置,提醒道:“红了一片。”想来是王妃的口脂。 谢尧臣愣了一瞬,忙伸手蹭了下,低头细看,果然见手指红了一点,他匆忙扔下“回府”两个字,便钻回了马车里。 坐进马车,谢尧臣从匣中取了一面小铜镜出来照了照,果然见沾着了,指尖将其蹭净,随后低头看着自己泛红的指尖,笑意复又爬上唇角,他抬手,沾着宋寻月口脂的指尖,从自己唇峰上划过,意味无穷…… 宋寻月重新上好妆,回前厅陪魏康鸣和魏承典吃晚饭,饭间,宋寻月问道:“舅舅、表哥,你们这几日可有去成将军府上拜年的打算?” 魏康鸣道:“有,打算过几日去。” 过几日怕是就要出事了,按照和谢尧臣商量好的,宋寻月道:“若不然明日去吧,我陪你们同去。” 魏康鸣想起方才琰郡王来找过外甥女,心下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他放下筷子,看向宋寻月,认真道:“寻月,你也长大了,有些话,舅舅必须要同你说。” 宋寻月点头:“嗯,舅舅你说。” 魏康鸣道:“你嫁的是位王爷,是皇子。从你们成亲的那一刻起,你背后的家族、势力,都会被视为归属琰郡王,哪怕你们并无此想法。你外祖父在当今登基前,便是个纯臣。如今你嫁了琰郡王,但魏家已然落寞,说是琰郡王的势力,显然如今根本不够格,但是成鼎元不同,恰逢他如日中天,你若去,京中的风向怕是就得变。” 宋寻月轻叹,随后对魏康鸣道:“舅舅,我明白,但明日这一趟,非去不可。” 魏康鸣蹙眉,关怀问道:“可是方才琰郡王逼你?” 宋寻月摇摇头,笑道:“他没有。” 方才马车内,谢尧臣说的那些话,这才一点点回到宋寻月脑海里,刚才实在是没功夫想。 听谢尧臣话里的意思,他们俩不能直接出面,但还是得出面,那么如何出面,就很重要。 他给出的法子是,她先上门,佯装丢东西,他再上门讨要,届时要在成家掘地三尺,那么在外人看来,他分明是得罪成家,如此这般,便能撇清嫌疑。 说不准外头的人还得笑话他,为了王妃丢的一样东西,得罪魏家上司,这不是白白扔了属于自己的势力吗? 由此可见,谢尧臣对魏家和成家,也并无拉拢之心。舅舅是她完全可以信任的人,成家的事更关系到整个魏家的未来,所以,她没有瞒的必要。谢尧臣最后跟她说的那句话,显然也是叫她跟舅舅和表哥通气。 念及此,宋寻月认真对魏康鸣道:“舅舅,王爷并非是要我去拉拢成将军,而是要救他。” “救他?”魏康鸣和魏承典相视一眼,复又满面不解的看向她。 宋寻月解释道:“王爷前阵子查出太子在成家院中埋了东西,此物若要暴露,怕是会置成将军于死地。王爷本不会插手,但为了魏家,他决定管一管。” 魏康鸣和魏承典闻言大骇,魏康鸣很早前便已知晓,太子对成鼎元有拉拢之心,但成将军一心为国,豪言大丈夫征战沙场,为国报效,断不能蹉跎在朝廷的诡计阴谋里,故而拒绝了太子的好意。 未成想,太子居然要置成鼎元于死地? 魏康鸣急忙问道:“你详细说说。” 宋寻月接着对他道:“眼下我和王爷也不知成家院中埋了什么。王爷的意思,那东西不能偷偷摸摸的挖,否则太子要发难的时候,发觉物件不翼而飞,有魏家的关系在,必然会怀疑到王爷头上。但又必须得挖,所以这怎么挖,就很要紧。” 魏承典在一旁嘀咕道:“莫非琰郡王也怕和魏家、成家沾上关系?”听这话的意思就是这样,按理来说,一个皇子,有联姻这般天然的势力,合该拉拢,但琰郡王的行为,看起来为何想撇清干系?和他们的打算很像,这对一个皇子而言,好像有点不大合理。 宋寻月和魏康鸣,暂且没理会魏承典的嘀咕,宋寻月接着道:“王爷的意思是,我跟着你们去趟成家,然后丢个什么东西,届时王爷再上门,装作为我讨要,强挖成家后院。” 魏康鸣恍然:“如此这般,王爷在外头人眼里,便是得罪了成家,便可撇清拉拢的嫌疑。” 看不出来,这琰郡王这方面想的还挺周道,许是他本就势力单薄,不敢跟太子交恶? 宋寻月点头:“正是。” 魏承典愈发不解,还真和他想的一样,琰郡王也有意撇清干系。 魏康鸣接着问道:“消息准确吗?” 宋寻月点头:“准确!” 魏康鸣思量片刻,随后点头道:“好,明日拜访成家,带你一起去。为免节外生枝,待离京后,我再将真相告知成将军。” 宋寻月含笑应下:“王爷也是这个意思。” 说着,她拿起筷子,亲自夹了菜给魏康鸣:“来,舅舅接着吃饭。”魏康鸣看向宋寻月笑,眼里满是慈爱。 吃过饭,进竟也天气好,无风不冷,宋寻月,魏康鸣以及魏承典三人,便一同在院中散步说话,至晚方才各自回去休息。 第二日一早,宋寻月念着今日要去成家,还得丢个贵重的东西,便特意换了身云锦,梳了个复杂的发髻,又配上一头贵重的点翠,手上也戴上戒指,镯子等物。 今日这身打扮,看起来和素来穿着惹眼的谢尧臣配极了! 吃过早膳,宋寻月和魏家父子便准备出门,怎知寄春却跟宋寻月告假,说有事要出去一趟,今日不能陪她。 宋寻月便准了寄春的假,宋寻月和魏家父子刚走,寄春便急忙从后门离开,一路鬼鬼祟祟往城中上次买避火册子的书铺而去。 第79章 第 79 章 分明明白自己要去买避火册子的事没人知道,但奈何寄春做贼心虚,走到道上,总觉得路上的人在看她,以至于她的行迹,无论怎么看都是鬼鬼祟祟的模样,反倒叫瞧见的人觉得奇怪。 寄春前脚刚走,后脚昨晚谢尧臣安排在宋寻月宅子附近的人,便进了王府。 谢尧臣刚起没多久,这才换好衣服,准备出来用膳,便见张立走了进来,神色有些严肃。 谢尧臣觉察不对,走过去在正堂椅子上坐下,边整理袖上护腕,边问道:“怎么了?” 张立回道:“回王爷的话,今早留在王妃那边的人来报,说是寄春姑娘,在王妃同魏二爷出门后,便着急从后门离府。行迹……” 谢尧臣停下整理衣袖的动作,抬眼看向他,心头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 共事多年,张立委实不忍心开口,他其实不太敢相信寄春会背叛王爷,可……张立轻叹一声,下定决心道:“行迹鬼鬼祟祟,往城中去了。” 谢尧臣闻言蹙眉,唇紧抿,额角青筋浮动。 当初出宫离府,为了叫太子、二皇子等人放心,他特意选了寄春这样一个单纯,傻乎乎,又赤诚忠心的姑娘来管王府大小事务。 王府里的每个人,都是他的心腹,就连厨子,他都有底气说不会背叛他。 可是寄春……为何呢? 他有些不太敢相信,寄春这样傻乐傻乐的姑娘,怎会生异心? 谢尧臣细细回忆着,忽地想起,除夕那晚进宫时,寄春的行迹看起来也是鬼鬼祟祟,他当时还疑惑了一下,但并未多想。若她有异心,想来从那个时候开始,便已有了苗头。 谢尧臣眸色渐冷,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将寄春带回王府。” 张立应下,即刻带着人出门,而一旁的辰安,看看谢尧臣,又看看张立离开的方向,神色间门隐带疑惑。 寄春?背叛?就她? 哪个脑子搭错筋的会买通寄春?不怕火烧到自己房子里?寄春的想法,那是身为凡人能看透的吗? 反正以辰安对寄春的了解,他不觉得寄春会背叛王爷,指不定又寻摸了些什么常人无法理解的事。 而寄春,在城中一路辗转,到了上次买册子那家书铺,正见书铺已经开张,大喜,忙跑进去,跟老板娘又买了一本避火册子,看封面的颜色,以及薄厚程度,和上回的一模一样。 匆匆付了钱,寄春紧着便将避火册子揣回怀里,复又鬼鬼祟祟的出门,往回赶去。 寄春两臂环在自己身上,护着怀里的避火册子,神色间门满是喜色。上回出了意外,这回肯定能把避火册子送到王妃手里! 嘿嘿…… 寄春正高兴着,眼前忽地出现两道黑影,挡住了她的去路,寄春面上笑容消失,换上疑惑。 她不解抬头,正见张立带着王府几个护卫,拦在她的面前。 寄春茫然不解:“张先生,你怎么在这儿?” 张立恨铁不成钢的看了寄春一眼,随后道:“王爷要见你。” 随后手一挥,几个护卫上前,便将寄春围了个水泄不通。 寄春委实被吓着了,神色如受惊的小鹿般看看周围的护卫,点点头“哦”了一声,便乖乖跟着往王府走去。 还不忘将自己怀里的避火册子,护得更紧一点。怎么每次给王妃娘娘买避火册子,都要出点意外?这回她可得护好了,绝不能再丢! 张立瞥了一眼,见她动作如此明显,心中长叹……到底哪个脑子没长全的,会选择买通寄春? 一路回到王府,张立将寄春带进谢尧臣房中,叫她在堂中等着。谢尧臣刚用完早膳,见张立进来通报,便起身走了出去。 来到门口,看见寄春的瞬间门,谢尧臣脚步微顿,上下打量她两眼,方才缓步走进屋里,走过去在椅子上坐下。 谢尧臣只留了辰安和寄春在屋里,将其余人屏退。 张立行礼出去,走时将门关好。 寄春行礼道:“奴婢拜见王爷。”不知为何,寄春感觉今日王爷的神色有些严肃。 谢尧臣沉声问道:“王妃今日去成家,你为何没有陪着?” 寄春肯定不能说去买避火册子了,眨巴眨巴眼睛,回道:“奴婢去城里买了点东西。” 虽然王爷也不会,但身为奴婢,她觉得她还是教王妃比较好一点。一来和王妃都是女子,说话方便,二来……给王爷教她不敢。 谢尧臣再问:“去买了什么?” “这……”寄春支支吾吾起来:“奴婢买了、买了……” 寄春神色间门满是为难,完全不知该如何开口。 正犹豫间门,忽听谢尧臣不耐烦道:“说!” 寄春身子一凛,都快哭了出来,这如何说嘛?寄春整张小脸拧巴成了苦瓜,呜……她的避火册子到底怎么了?怎这般命途多舛? 辰安见谢尧臣耐心明显到了头,便转头吓唬寄春道:“偷偷摸摸,鬼鬼祟祟,支支吾吾,寄春,你究竟是去买东西,还是去和什么人接头?意图谋害王爷。” “我没有啊!”寄春大骇,脸色刷一下白了,忙看向谢尧臣道:“王爷,奴婢没有背叛您,绝对没有!” 寄春看着谢尧臣那双森寒幽深的眸,委实吓得不轻,一旁辰安道:“既然没有背叛王爷,那就把你买的东西拿出来。” 呜—— 寄春难过极了,她不就是去给王妃买了本避火册子,怎么会被王爷怀疑背叛?她的避火册子又保不住了吗? 寄春的眼泪花在眼睛里打转,事到如今,也只好将怀里的避火册子取出来,双手呈上。 辰安上前接过,从缎子中取一本册子,拿到鼻下嗅了嗅,这才呈给谢尧臣。 谢尧臣瞥了寄春一眼,从辰安手里接过册子,将其打开。 打开的瞬间门,谢尧臣愣住,一旁瞥见书页的辰安亦是愣住。 主仆二人瞪大眼睛愣了半晌,齐齐看向寄春,神色间门满是吃惊,不解,以及不可思议。 谢尧臣将书合上,拿在手里,指着寄春问道:“你就是去买这玩意?” 寄春苦巴巴的点头:“嗯。” 谢尧臣愈发不解:“你买它做什么?” 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寄春只能老实回答:“是买给王妃娘娘的。” 谢尧臣一听这话,心兀自一紧,随后唇边挂上一丝藏不住的笑意。宋寻月叫寄春去买这玩意做什么?莫不是为了和他……不会吧? 谢尧臣神色的阴霾已全然散去,忍着笑,问道:“王妃让你去买的?” 寄春摇摇头:“不是。” “哦。”谢尧臣唇角笑意立时垮了下去,眼底失望之色尽显,复又问道:“那你买它做什么?” 寄春复又支支吾吾起来,两手抓着自己的裙摆,不断揉搓:“这、这……” 这有话不说的模样,当真烦,谢尧臣蹙眉道:“说!” 寄春神色愈发拧巴,只好断断续续道:“奴婢、奴婢,奴婢是看王爷和王妃至今还未圆房,心里着急。奴婢便想着,你们要是不会的话,奴婢买本册子给王妃娘娘看,至少有一个人会的话,你们就能、就能……圆房了……” 谢尧臣:“!” 辰安:“!” 辰安瞪大眼睛,错愕的目光落在寄春身上,忍不住给她悄悄竖了个大拇指。寄春这脑子,果然没叫他失望!居然会觉得王爷不会,厉害啊! 谢尧臣气得全然忘了如何说话,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缓缓走到寄春面前,拿手里的避火册子指着寄春,不断地在她头顶处凌空点她,手都跟着颤。 过了好半晌,谢尧臣方才顺过来那么一口气,咬着牙对跪在地上的寄春道:“本王不会?呵,本王不会?” 好你个寄春,亏你想的出来!啊?不会!哈,可笑!他堂堂琰郡王,大魏出了名的纨绔,他会连圆房都不会?他怎么可能不会? 谢尧臣手里的避火册子都快戳到寄春的脸上,寄春脖子后仰,尽可能躲着,可又不敢动作太大,只拉开了一点点距离。 寄春小心觑了谢尧臣几眼,颤巍巍的弱声道:“王爷您、您和娘娘感情那般好,却至今还分房睡,可、可不就是不会吗?” 若是这本册子王妃看不着,到了王爷手里也成!左右他俩谁看都一样。念着自己肩上的重担,寄春鼓起勇气道:“若若若、若不然,王爷您也学学?” “噗……”跟了王爷十几年,这是辰安第一次没憋住,噗嗤笑出了声。 谢尧臣两步朝辰安走过去,抄起手里册子作势就要打,瞪眼怒道:“笑!” 辰安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佯装惊恐的看着谢尧臣,都快把自己捂窒息了。 谢尧臣最终是没打下去,转头瞪着寄春气不打一出来,可碍于寄春是女子,他没法开口解释! 但不解释,在寄春心里,身为男人,他便是连圆房都不会! 还能怎么办?这闷亏他只能自己受下,他不会,哼……他不会…… 谢尧臣强压着一腔怒意,跟寄春问道:“除夕那日,你买的也是避火册子?” 寄春点头,如实道:“奴婢带到了金明池,但不知为何,那本丢了,没能到王妃手里,奴婢只好再去买一本。” 谢尧臣深深剜了寄春一眼,没好气道:“回王妃身边去!” 辰安在一旁听着,不由咋舌,王爷对女孩子还是客气,这要换成他,只有一个字“滚”。 寄春连忙磕头,匆匆从谢尧臣房里退了出来。出来后,寄春长长吁了一口气,交给王爷也不错,这次王爷和王妃总能圆房了吧?如此一想,方才那点小小插曲,很快就消散在寄春心间门,她复又快乐起来,脚步轻快的离开王府,去宋寻月的宅子里等她。 谢尧臣今日险些被寄春气得背过气去,寄春走后,他深吸一口气,将心间门的火散了散,目光这才回到手里的避火册子上,随手翻着便进了内室。 谢尧臣走进去,在罗汉床上坐下,这才细看了起来。 他本只是怀着猎.奇的心,随便看看,但未成想,看了几页后,谢尧臣神色渐变,忽地认真起来。 又往后看了几页,他唇边忽地出现一抹揶揄的笑,若当真如这册子中所说,还有这么多门道,那他好像真不会…… 学学! 第80章 第 80 章 越看,谢尧臣越恍然,他懂得敢情只是皮毛。 “还能这样”和“原来如此”八个字全程在他心间来回反转,委实大开眼界。 比如,榻帘一落,事前要做些什么,才能叫彼此更加愉悦。再比如,进行中时,除了他知道的法子,还有许多不寻常的花样。再再比如,通常男子只知自己愉悦,而不在乎或不会在乎女子感受。但这册子里,就详细解释了关于女子的部分,且不止器,人还长嘴长手……另外在男子部分,更是详细教授如何掌控自身节奏,以便延以时长。 原来他,也只是堪堪会而已。 这里边门道还真多啊,谢尧臣忽地有点庆幸,幸好提前看到了这册子,否则岂不是要在王妃跟前丢脸? 纵然这册子视觉冲击极强,看得谢尧臣心内火.热,但能学的东西更多,他尽力叫自己冷静,认真阅读。 这本册子给了他极大的信心,心内已下决心,定要给他的王妃一个虽姗姗来迟,但终生难忘的新婚之夜! 而宋寻月,此时已和魏康鸣、魏承典来到成家。 提前递了拜帖,成鼎元知琰郡王妃要同他俩属下同来,便早早携夫人等在成家府门外。 成鼎元如今三十四,正值壮年,他因常年在海上,肤色较常人略黑,再兼续须,即便穿着常服,整个人看起来也像画上门神一般威武,精气神十足。 成鼎元自昨晚接到拜帖,心下一直犯嘀咕。 回来的路上,他便已听魏康鸣说起,他的外甥女嫁了琰郡王,如今已是郡王妃。但魏康鸣父子,出生官宦世家,在这种事上素来拎得清,他本也没什么担忧。 未成想,这才回来几日,魏康鸣便递了拜帖,说要携外甥女同来拜访。不知琰郡王妃此行何意?可有替琰郡王拉拢之嫌? 一旁的成夫人,看出了自家夫君的眉宇间的忧色,凑近他,在他耳畔道:“等下琰郡王妃来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好。你长久不在京中,许是不知道,这琰郡王,是京里出了名的纨绔,行事乖张,奢靡无度。快二十的年纪,别的皇子早已建功立业,他却至今游手好闲,身后也没什么势力,他若想拉拢你,直接拒绝就好,他不比太子和端顺王,拒了他,没什么暗害你的能耐。” 成鼎元听罢,稍放了些心,点头,一声嗤笑:“关于琰郡王的事,我多少听说过些,不止京中出名,大魏都出名。” 夫妻二人说了没几句话,便见琰郡王府的马车,朝他家门口驶来。 成鼎元不禁蹙眉,那马车,当真是恢宏豪华,造势宽敞,用料讲究,其上雕花做工精致繁复,走在这街道上,处处惹眼。成鼎元眼露嫌弃,连太子都不敢这么张扬,这琰郡王可当真是跋扈,真不想跟他扯上关系。 成鼎元携成夫人的手,一同从楼梯上下来,迎接琰郡王妃。 马车在门前停下,魏康鸣同魏承典率先出了马车,同成鼎元见礼。 宋寻月下车前深吸一口气,为了事成,也为了给谢尧臣上门吵架做铺垫,她今日得表现的肤浅些。 宋寻月给自己换上了一个娇俏的笑意,一看就是绣花枕头的模样,随后出了马车。 宋寻月露脸的瞬间,成鼎元同成夫人齐齐看来,二人皆是愣住。 眼前的少女,从容貌到穿着,迤逦到令人眼前一亮,便是成夫人是个女的,也被琰郡王妃出众的样貌给晃了下神。 她一身流光溢彩的石绿色云锦长裙,外配同色系冰台斗篷,头梳望仙髻,配一头点翠,再兼玻璃种紫罗兰翡翠耳坠、手镯,整个人出众惹眼,美丽不可方物。 成夫人看着琰郡王妃这身打扮,粗略估摸了下价值,脑海中闪过一句话:会动的无价之宝! 她在京中也算是见过世面,但从未见过琰郡王妃这般,一身珠光宝气,还能穿出清丽出尘气质的女子。 还别说,单论样貌,琰郡王妃,和有过几面之缘的琰郡王,当真配!配极了! 宋寻月扶着星儿的手走下马车,扫了一眼成家府门,眼露嫌弃,随后打量了下成鼎元,道:“你就是成鼎元?那个传闻中很厉害的大将军?” 说着,又打量两眼,一副很怀疑的模样,甚是无礼。 成鼎元和成夫人相视一眼,随后行礼:“臣成鼎元,见过琰郡王妃。” 宋寻月也没说免礼,扶着星儿的手,绕过二人,直接往里走去,抬头看着府门各处,嘀咕道:“也不怎么样嘛。” 魏康鸣和魏承典低眉笑,演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成鼎元和成夫人眼里流出为难和深深的瞧不上,随后强自换上笑脸,跟着走了进去。 成鼎元看着宋寻月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这琰郡王妃,还真是和琰郡王天生一对! 当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夫妻俩一脉相承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成夫人捏捏成鼎元的手臂,示意他忍忍。魏康鸣追上前,在成鼎元身旁道:“被王爷宠坏了,将军别介意。” 成鼎元伸手拍拍魏康鸣的肩头道:“放心吧,给你面子。” 进了厅中,成鼎元请了宋寻月上座,随后道:“难得今日王妃同来拜访,等下一起用膳。” 宋寻月嫌弃的四处看看,又蹙着眉,看了看自己座下椅子,满脸的委屈和不耐烦,看向成鼎元道:“等下就在这厅里用膳吗?” 成鼎元点点头:“正是。” 宋寻月蹙着眉,语气间满是不善,委屈道:“这哪是能吃饭的地方?如此简陋,本宫当真怕吃出病来。” 成夫人讪讪笑笑,只好上前道:“王妃娘娘不喜此处的话,若不然移步后院,还有一厅。” 宋寻月起身道:“也成,去瞧瞧。” 说着,宋寻月起身,还不忘拍拍自己的坐过成家椅子的后裙,一副生怕脏了自己裙子的模样。 成鼎元和成夫人陪着她后院走,看着她这幅作态,当真无语凝噎。 跟在身后的魏承典,不由偷笑,他这妹妹,戏可真好!这法子也相当好,气人是气人了些,贵在顺理成章,否则的话,成家估计就会在厅里待客,没什么能去后院的机会。 进了后院,宋寻月扫了眼成家的院子,尽量找看起来有新土翻新的地方。头疼的是,每一处都是。 宋寻月只好装作打量的模样,四处看看,在一处花园前停下脚步,问道:“你们这花园,看起来刚翻过土?” 成夫人上前道:“正是,今年年前请了一批短工,在院中换了些新的绿植,等开春就能发芽了。” 宋寻月边走边点评:“瞧这,普通的石榴树罢了,这海棠的品种忒差,怎好栽在院子里?” 成鼎元和成夫人,在一旁只好陪笑着称是,脸都快僵了。 宋寻月在院子里绕了一圈,都没见过什么端倪,复又绕了回去,从衣袖中取出一对翡翠耳坠,悄无声息的捏在手中,指着远处一棵梅树,嫌弃道:“瞧那梅花,开得稀稀拉拉,半点观赏价值都没有!你们刚翻新院子,居然没给它换咯?” 趁成鼎元和成夫人往自己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宋寻月迅速将手里那对耳坠扔进了院子中,随后看了身后的魏承典一眼,魏承典会意。 宋寻月往前走去,对成夫人道:“看在你夫君是我舅舅上司的份上,不如本宫送你们一些珍稀的绿植?” 成鼎元忙道:“臣粗人一个,贱命一条,配不上王妃的珍稀绿植。”成鼎元话中明显已有讽刺之意。 但宋寻月假装没听懂,挑眉道:“也是。” 成鼎元:“……” 也罢,也罢,就琰郡王夫妇这肤浅至极的模样,他正好也不用担心被他们拉拢。 而就在这时,跟在人群最后的魏承典,迅速伸脚,脚面铲起一抔土,盖住了宋寻月丢下的耳坠,这才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跟上。 宋寻月适时的回头看了一眼,见魏承典点头,便知事已成,宋寻月停下脚步,对成鼎元和成夫人道:“你府上实在是简陋,本宫呆着难受,想来席面也难以下口。本宫还是早些回去吧,你们同我舅舅他们说话吧。” 说着,宋寻月拽了拽自己的袖口,又掸了掸,阴阳怪气道:“什么大将军,本宫还想着来瞧瞧新鲜,竟是这般家徒四壁,再多留一会,本宫当真怕被盗了什么东西。” 成鼎元和成夫人面露怒意,他们就是再穷,也不至于行偷盗之举! 正欲同宋寻月辩个明白,却见宋寻月已大步离去,魏康鸣忙上前拉住成鼎元的手臂,道:“诶诶诶,将军将军,莫要同臣这外甥女一般见识,她被琰郡王宠坏了,迟早会吃亏!您别气,别气,等下席上,臣自罚三杯,可好?” 成鼎元看在魏康鸣的面子上,生生咽下了这口气,不住摇头,神色间满是一副孺子不可教的嫌弃,冲魏康鸣道:“叫家里长辈好好管教管教吧,哎……” 宋寻月从成家出来,一直端着一副厌极的模样,直到钻入马车里,她方才缓下一口气,恢复正常,忙问星儿:“我刚才装得可好?可能瞧出破绽?” 星儿重重点头,万分认可道:“特别好!看着可欠打了!奴婢瞧着都恍如,跟二小姐上身了一样。” “哈哈……”宋寻月朗声笑开,随后吩咐栀香去给谢尧臣说一声,事已成,自己便先回了自己的宅子。 她这几日不敢回王府,若现在回去,谢尧臣岂能放过她?就得吊吊他才行。 栀香应下,回了王府去通知。 而谢尧臣,今日一整天,都在屋里研究寄春手里缴获的册子,委实收获颇丰!就是被这画本撩.拨的,愈发想念宋寻月,等成鼎元的事一结束,不管魏康鸣他们走不走,他都得想法子创造点机会! 谢尧臣扔下册子,用力揉眼睛,眼眶附近一片通红,从前也没觉得什么,可这才几天,怎么就变得这般难以忍受?哎…… 第81章 第 81 章 这册子不能再看下去!虽然他已经完整看完一遍。谢尧臣离座起身,走到塌边,揭起枕边床单,将那册子扔了进去,随后用床单盖好。下次再拿出来,就是和王妃一起看! 见外头天色已晚,谢尧臣吩咐辰安准备了一桶只掺了一点热水的水,偏凉,他去净室脱下衣服,用这桶水冲了下身子,将自己体内的燥热压了压,这才沐浴,准备休息。 今日栀香来报,宋寻月已将一对耳坠扔在了成家院里,掘院子的人手和工具,已经准备妥当,他明日上门便是。 而端顺王府内,今日琰郡王妃去成家的消息,自是早已到了端顺王手上。 端顺王不禁咋舌,一边在铜盆里洗自己手上沾染的墨汁,一边对一旁臂搭棉巾伺候的李尚安道:“三弟果然动了,本王就说,这般好的能拉拢成鼎元的机会,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放过。” 李尚安蹙眉道:“可是王爷,琰郡王妃进去没呆多久就出来了,而且探子报,琰郡王妃进府和出府时,神色都不大好,尤其进府的时候,瞧那模样,似是根本没将成鼎元夫妇放在眼里。” 端顺王站直身子,从他手中接过棉巾,边擦手边道:“哎呀……这夫妻俩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他这三弟素来不着调,这些举止,他当真有些看不透!若他当真毫无夺嫡之心,那必然不会上成家的门。可是人上门了,以为要拉拢,琰郡王妃却又没给成家好脸。 嘶……怪异。也不知三弟本人,对成家是什么态度? 擦净手,端顺王将手里的棉巾交还给李尚安,吩咐道:“继续盯着,静观其变。” 李尚安领命,端顺王离开书房,往王妃院中而去。 第二日一早,谢尧臣吃过早膳后,便带人往成家而去。而宋寻月,则陪着魏康鸣和魏承典,去城里逛街。初六,大部分商铺都已开门,魏家父子许久没有回京,对一些京中风物想念的紧,除此之外他们还想带些东西回去给家里人,便决定余下几日,一起上街游玩、采买。 谢尧臣这一趟,几乎带了王府里所有能走开的护卫、小厮。 来到成家门外,谢尧臣从马车里下来,低声对辰安道:“先叫人把成家所有出口看住,狗洞都别放过。” 前世成家院子里挖出的东西,消息能那么快传出去,并且上达天听,焉知不是他们自己府里出了叛徒。未免东西刚挖出来,就又被人跑出去报信,他只能出此下策。 辰安即刻吩咐下去,成家前后几个出口,包括狗洞,全部都被谢尧臣的人守住。 刚才看见琰郡王前来的门口小厮,早已回去通传,成鼎元同成夫人,二人已迎了出来,步履匆匆,神色间满是忧色。 谢尧臣缓缓在成家府门下踱步,正见夫妻二人出来。 成鼎元看着眼前的琰郡王,莫名又想起昨日的琰郡王妃,这二人当真很般配,但现身的阵仗,也同样很讨厌。 来到门口,成鼎元迅速扫了眼门口这乌泱泱的人,面露不解,向谢尧臣行礼道:“臣拜见琰郡王,只是不知,王爷此番光临寒舍,还带这么多人,所为何事?” 谢尧臣冷嗤一声,对成鼎元道:“成将军,昨日本王王妃前来贵府做客,奈何丢了一对新买的耳坠,那对耳坠价值无量,王妃昨晚回去跟本王哭闹许久,本王素来不舍王妃流泪,特来带人寻找。” 成鼎元蹙眉不解:“丢了一对耳坠?” 谢尧臣目光打量成鼎元身□□院,一副很不屑同他说话的模样,只道:“本王王妃昨日逛了你家的院子,想来耳坠丢在了院子里。” 成鼎元再次看了眼谢尧臣带来的这堆人,示意自己夫人回去,随后侧身礼让谢尧臣,道:“王爷还请厅里坐,臣这即刻命家中所有人,去院中寻找。” 谢尧臣大步走了进去,身后跟随的人,也全部乌泱泱的跟进了成家,生生将成鼎元挤到了门下墙根处。 成鼎元恼火的盯着谢尧臣背影,随后听他朗声道:“不必劳烦成将军,本王自己的动手便是。” 谢尧臣在前厅院中站定,转身看向尚在府门下的成鼎元,含着笃定的笑,抬手一挥,吩咐道:“便是在成家掘地三尺,也要把王妃的耳坠找回来。” 话音落,谢尧臣带来的人全部散开,很快占满成鼎元的府邸,拿起手中工具,到处挖了起来。 成鼎元的怒意已经到了嗓子眼,他怒视院中的谢尧臣,那眼神,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成鼎元到底造了什么孽,招惹上这夫妻俩! 谢尧臣却对他的怒目视而不见,一手轻抚护腕上的雕纹,冲成鼎元解释道:“毕竟听王妃说,将军府上简陋,王妃丢得耳坠珍贵。若将军自家人动手,恐不知耳坠能否顺利找回。” 一股怒意直冲成鼎元脑门,气得他头晕目眩,成鼎元再也忍不住了!他明日,明日定要进宫,狠狠在陛下面前参琰郡王一本! 他堂堂南海明威将军,守卫海域,杀敌无数,立下战功赫赫!未成想一朝回到京城,竟要被这等扶不上墙的纨绔羞辱?他可为大魏做过半分贡献? 他家中虽不比世家豪华,但也绝谈不上简陋!琰郡王和琰郡王妃,何至于次次暗示他家会行偷盗之举?狗眼看人低! 成鼎元看着自家正在被翻掘的院子,愈发的眩晕,他大步走到谢尧臣面前,负气一拱手,据理力争道:“王爷,王妃既然丢了东西在臣府上,臣定会做主为她寻回!可王爷这是何意,带人闯入臣的府邸,甚至还派人挖掘臣的院子?” 成鼎元怒道:“即便您是天家之子,也不该这般狂妄不讲道理!” “哼……”谢尧臣不屑冷嗤,随后头微低,轻佻挑眉,言语间满是挑衅:“本王就挖了,你奈我何?” 成鼎元现在基本已经确定,这件事上,他已完全占据优势!他明日必会进宫弹劾琰郡王,这件事传出去后,琰郡王必然也会遭言官集体弹劾!无论如何算计,这件事上,吃亏的只能是琰郡王自己! 即便陛下护犊子,琰郡王将此事做的这般过分,那明面上也少不了罚! 既如此,他何不趁机出了这口恶气? 成鼎元决定不再惯着,左右他占全了理,这纨绔小子,今儿别想在他手底下讨到好! 思及至此,成鼎元道:“臣帮您去后院盯着。”说着,成鼎元从谢尧臣身边走过,肩膀重重撞上谢尧臣的身子,随后脚下一用力,就带起了谢尧臣的一只脚。 按他的掌控,这软脚虾琰郡王,必得狠狠摔一跤,然而他没想到的是,他才带出去没两步,忽觉右肩一重,狠狠被扯了回去。成鼎元一惊,未及他反应,右臂便被人顺势抓起,随后剧烈一疼,仅眨眼的功夫,他一个趔趄,栽出去好几步。 成鼎元站稳后,诧异回头,正见谢尧臣腰背挺直,端端的站在原地,还冲他笑,话里有话道:“成将军走路,小心脚下。” 成鼎元面露疑色,重新打量谢尧臣两眼。刚才出招的是琰郡王?不会吧?这纨绔,有这般身手? 要知道,他的武艺,可是战场上真刀真枪练出来的!琰郡王居然能在眨眼的功夫,给他一个这么漂亮的反击? 这、这当真是传闻中那个游手好闲的纨绔?若有跟他过招的能耐,上了战场,也绝对不会比他差,少见! 成鼎元全然忘了自家院子还在被挖,他看了谢尧臣半晌,邀请道:“王爷介不介意,再同臣过几招?” “呵……”谢尧臣嫌弃一笑,转身就走往后院走,还不忘嘲讽道:“谁要跟你打?”他可没有英雄相惜的矫情毛病。 谢尧臣迈着轻快的步子往后院走去,他当然知道成鼎元惊讶,但有什么好惊讶的,他十二岁之前,那也是个上进的好孩子!礼乐射御书数样样精通。后来这些年,没事儿经常和辰安在屋里过招,书是看得比从前少了些,但武艺压根没荒废。 只不过,如今他做了纨绔,大魏又国泰民安,边境虽有些不安定,但也有成鼎元这样的好武将在,他毫无用武之地,更没有用武的必要。 如今看来,他这身好功夫,正好可以用来和他的王妃实践那本册子上的内容,他绝不会出现抱不动、没力气、韧性不足等这类情况!保证给他的王妃,比书中描述更好的体验! 如此一想,谢尧臣步子愈发轻快,时不时看看这里,又看看那里,淡蓝的天,薄薄的云,就连枯树枝丫,如今看起来都姿态别致,另有一番风味。当真是,境随心转,天宽地阔。 被拒绝的成鼎元,委实愣了一下。随后他看着谢尧臣的背影,不禁失笑,他活了三十多年,当真从未见过琰郡王这般乖张的人。刚对他升起些敬意,就生生又被拉回现实,提醒他,那是个不着调的纨绔! 成鼎元无奈,只好跟了上去。 来到后院,成鼎元彻底傻眼,但见自家院子里,凡是有土的地方,就有琰郡王府的人!年前刚刚翻新的院子,彻彻底底毁于一旦! 成鼎元一肚子的火复又重新冒了出来,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他刚才居然对琰郡王这玩意,产生了一瞬的相惜之情!该打!该打! 谢尧臣在后院找了个座小亭进去,辰安擦干净石椅后,谢尧臣走过去坐下。 成鼎元跟着走进来,看着谢尧臣,胸膛不住的起伏,谢尧臣却全然不理会他。 而就在这时,一名护卫跑了过来,拱手行礼道:“回禀王爷,我等在东南角的梨树下,挖出个奇怪的东西。” 第82章 第 82 章 谢尧臣一听,便知是东西找着了,他佯装不知的问道:“挖出什么?” 成鼎元亦看向那名护卫,面露不解,东南角梨树下?能挖出什么? 那护卫行礼答道:“是一块怪石,状似龙头,且生龙角。” 谢尧臣扶膝起身,道:“去瞧瞧。” 说着,跟着那名护卫往东南角走去,成鼎元眉心紧拧,跟着一同过去。 来到成府花园的东南角,正见刚挖开的坑边,摆着一块两尺长的怪石,已被护卫们抬了上来。 谢尧臣俯身细看,那怪石状似龙头,且生龙角,细看怪石周身纹路和形状,确实是天然形成,没有半点雕琢痕迹,和他前世听闻的一模一样,谢尧臣这才放了心。 当真难为太子,搜罗来这么一块奇石。 而成鼎元,围着那块怪石反复打量,委实不解:“我家院中何时被埋下这么一块石头?” 谢尧臣见他还未反应过来,恨铁不成钢的白了他一眼,佯装讶然道:“成将军,你府上出了块龙头怪石,岂非是上天预示你有化龙之兆?” 成鼎元大骇,忙道:“王爷话可不敢乱讲!” 成鼎元遥向皇城的方向抱拳:“这世上,唯有陛下才是真龙天子!臣一介武夫,何来这等机缘?” 谢尧臣眸色隐带怀疑,打量他两眼,跟着道:“可这怪石的事,若是传出去,谁会听将军这番辩白?” 说着,谢尧臣指一指怪石,又指一指东南方向,对成鼎元道:“龙头怪石,位出东南。成将军,本王若是没有记错,你常在东南海域作战吧?” 成鼎元气息微乱,眼珠在眼眶在乱转。 怎会如此?他府上怎么会出这么个东西?一旦龙头怪石的事传出去,岂非就会像琰郡王所言,被传成是他有化龙之兆?届时,即便他再赤胆忠心,陛下依旧会忌惮他,甚至处置他! 成鼎元的目光,不禁凝在谢尧臣面上,神色间漫上一层怀疑。 现在想想,这两日,琰郡王妃和琰郡王的举动,委实怪异!先是琰郡王妃,昨日来府上闹了一阵,随后匆匆离开。今日又是琰郡王带人来府上闹事。 最奇怪的是,既然是琰郡王妃丢了耳坠,着人寻找便是,为何琰郡王要掘他院子?还正好挖出这么个龙头怪石来。 莫非,这龙头怪石,根本就是琰郡王提前埋下的? 他提前埋下,再由他自己挖出来,那么就像现在这般,见着这怪石的,只有成家人和琰郡王府的人。自己若想此事不被人知晓,只能寻求琰郡王保密,届时便是有求于他,那么从今往后,他便只能听从琰郡王的调遣,成为他的助力! 成鼎元盯着谢尧臣,眉宇间隐有怒意。只是不知这怪石是何时埋下的? 就在成鼎元焦心之际,又见一名王府护卫,从外边进来。 那护卫来到谢尧臣身边,行礼道:“回禀王爷,我们的人在外头等您,却忽见成家有名小厮,翻墙要跑,见着我们他倒是跑了回去,但好在我们的人眼疾手快,已经将人扣下。王爷,属下私心估摸着,那小厮可能便是盗了王妃耳坠的人,见王爷亲自带人前来,故而想要逃跑。” 成鼎元闻言,眉宇间的疑色更重,又是怪石,又是逃跑的小厮,他怎么什么都不知道?甚至开始怀疑,这到底还是不是他的家。 谢尧臣道:“把人带上来。” 护卫行礼,不多时,便将一名小厮打扮的青年男子带了上来。那男子一见谢尧臣,连忙跪下,一脸的惊慌,连忙磕头行礼,直起腰后又偷偷觑了成鼎元一眼。 成鼎元怒目而视,上前揪起那小厮肩头的衣物,将其拽起来,看清面目,见是个不甚熟悉的小厮,随后将其一把推开,沉声道:“你叫什么?如何来的成家?” 那小厮哆哆嗦嗦道:“小的、小的叫霍三,是夫人找来年下帮忙的短工。” 成鼎元闻言,霎时恍然,转头看向那龙头怪石。 短工,怪石,他明白了,这怪石,想来便是年前翻新院子时埋下去的,问题就是出在那批短工里。 成鼎元心间再生新的疑惑,复又看向谢尧臣,若当真是琰郡王所为,那他为何又要揪出这短工?岂非对自己不利? 成鼎元再复看向那短工,厉声质问道:“你为何要翻墙逃跑?” 那短工支支吾吾半晌,完全答不上来。谢尧臣瞥他一眼,道:“搜身。” 护卫听罢,立马上前搜身,很快,便从那短工贴身的小衣里,搜出缝在里侧的两张银票,共计一千两,呈给谢尧臣:“回王爷,王妃娘娘的耳坠没搜到,但搜到这两张银票。” 谢尧臣从护卫手里接过银票,两指夹着,反复看了两眼,抬手递到成鼎元面前,开口嘲讽道:“在成家做短工,这般赚钱?” 成鼎元当即便明白过来,这短工来路不明,八成同怪石的事脱不了干系,须得严刑审问,他接过谢尧臣递来的银票,对自家人吩咐道:“将人带下去,绑好,看管起来!” 那短工被带下去之后,成鼎元复又吩咐自家人去看好门户,这才看向谢尧臣。 他本以为这龙头怪石是谢尧臣安排,为了拿捏他,但他又揪出这么个小厮,完全对他自己不利。成鼎元当真有些琢磨不透了,只好试探着问道:“王爷,这怪石……” “你问我做什么?又不是本王府上挖出来的!”谢尧臣横了成鼎元一眼,忙撇清干系道:“这种麻烦事,你可别扯上本王!” 说着,谢尧臣表现出一副极其怕事的模样,对成鼎元道:“王妃耳坠不要了,找到就当送你家的,至于这怪石……” 谢尧臣眸中隐带威胁,盯着成鼎元道:“本王什么也不知道!跟本王没关系!你自己府上的物件,自己处置!” 说着,谢尧臣带人就走,脚步甚急,像是极怕沾上这扰人的麻烦。 成鼎元看着谢尧臣去路匆匆的背影,心间的担忧和怀疑荡然无存,甚至还眼露些许嫌弃。 所以,这般堂而皇之摆在眼前,可以彻底拿捏他的机会,琰郡王这纨绔压根没发现吗?不仅没发现,还胆小怕事的跑了?跑了? 废物啊! 成鼎元两手叉腰,嗤笑两声,随后叹息着摇摇头,他要是皇帝,有这么个儿子,能活活气死!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白瞎了那一副龙章凤姿的出挑外表。大开眼界,着实大开眼界! 成鼎元不再理会谢尧臣,而是即刻叫身边的心腹,将那怪石抬去安全的地方藏起来,随后便去审问那短工。 成鼎元在战场上,审俘虏的事干得已是相当熟练,那些俘虏,骨头可比这短工硬多了,他照样不是能从嘴里挖出有用的情报来!这小小短工,能在他手底下撑几个回合? 以成鼎元审问的手段,这短工在他的审问下,根本没撑过两炷香,尽皆交代了个干净。 成鼎元这才了知事情的来龙去脉。 成鼎元细细听完,随后转身,缓缓踱步只柴房的窗边。光线透过那已泛黄的窗扉,在他面上投下了无生气的暗沉光影,他神色间满是浓郁的失望。 原来,是太子要害他,仅仅是因为,他没有接受太子的拉拢。 成鼎元当真心凉至极,他是大魏的武将,守护的是大魏的疆土,大魏的海域,若有朝一日,太子继位,他必然会像现在一样,效忠未来成为皇帝的太子! 太子他又是何苦? 是怕他接受别的皇子的拉拢,从而失去助力,又助涨他人势力吗? 成鼎元苦笑着摇摇头,他是武将,战场上真刀真枪厮杀出来的功业!他委实不明白京里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只是心寒,心寒至极! 但凡太子亲临过一次战场,见过一次战事的惨烈,就不会做出这般利己却损大魏未来的事!东南沿海混乱多年,是他一手打出如今的局面,且局面尚未稳固,他还没有培养出能接手他的人! 若他此时身死,东南沿海势必再次陷入混乱!太子,当真是狭隘至极! 倘若日后登上皇位的是这样一位君王,那大魏的未来,着实堪忧。成鼎元闭目,深吸一口气,神色间满是悲哀。若不是琰郡王跋扈,他因祸得福,这一回,怕是要栽个彻底。 思量许久,他最终决定,带着怪石和那短工,去面见皇帝。 此事不成,他私心估摸着,太子还会有后招,与其等着被陷害,不如跟皇帝坦诚。他们这位皇帝,是位明君,这些年对于东南海战的政策,他便能瞧出来。 此番前去,他只陈述事实,绝不置喙皇储。 做下决定,成鼎元亲自提人,将那怪石装在箱子里,抬上车,同往皇城,面见皇帝。 官员休沐至元宵,但皇帝不同,休息几日后,便已紧着处理国事,前几日他述职时,还见过他,并留他在宫中用了一顿晚膳。 成鼎元来的时候,皇帝踩着炭盆,正在取暖烤手,同一旁的福禄公公有说有笑,看起来精神甚好。 成鼎元跪地行礼:“微臣成鼎元,拜见陛下。” 皇帝冲他笑笑道:“平身,看座。” 成鼎元跪着没动:“微臣惶恐。” 皇帝觉察出事态不对,神色严肃起来,问道:“可是有事?” 成鼎元再复叩首,陈情道:“陛下,臣有要事启奏!臣有两名属下,乃琰郡王妃外祖家的亲戚,昨日琰郡王妃随舅舅来臣府上做客,不甚丢失一对耳坠,今日琰郡王上门寻找,谁知,找耳坠的过程中,竟意外从臣的院子里,挖出个奇怪的东西来。” 皇帝不解道:“什么东西?” 成鼎元命人将箱子抬上来,随后打开,跪在一旁对皇帝道:“陛下请过目。” 皇帝起身,上前细看,看了半晌,皇帝蹙眉:“这石头,像龙头。” 成鼎元复又命人将那短工带上来,以及短工里衣搜出的银票,全部呈在皇帝面前,然后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从太子有意拉拢,到他拒绝,再到今日琰郡王为妻掘地,揪出短工,以及审问,所有的事,全部细细讲了一遍。 讲完之后,又让那短工自己,将之前审出来的内容,复又重新给皇帝讲了一遍。 说完后,成鼎元再复磕头:“陛下明鉴,臣一心为国,一生只愿忠于陛下!臣对陛下的忠心,天可怜见!造此横祸,实非臣心所愿,为避嫌疑,臣愿一世不再回京,若想念家人,叫家人轮流出京来见便可。” 言下之意,他是真的愿意为国效力,为避嫌疑,他甚至愿意留下家人在京中做人质,只要他能表明对陛下的忠心,只要他能继续为国出征。 成鼎元当真阵阵后怕,但凡没有抓住这短工做人证,但凡那怪石挖出来后,是流言先传到皇帝耳中,他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皇帝望着那箱子里的怪石,沉默许久,不知在想什么。许久之后,他对成鼎元道:“平身吧。” 成鼎元闻言,动容望向皇帝,这才起身,躬身立在一旁。 皇帝重叹一声,他相信成鼎元,若他有异心,他便不会抬着这怪石进宫来见。成鼎元审问出的结果,他需核实,但他私心估摸着,哪怕他再审一遍,结果应当不离十。 太子啊太子…… 皇帝深深望了那龙头怪石一眼,走回去在罗汉床上坐下。他素来知道儿子们之间暗流涌动,但他未曾想到,太子会干出如此短视的事来。 东南沿海匪患不绝,还有倭寇参与其中,最难治理。成鼎元出现前,委实是他的心头大患。如今东南沿海好不容易有了可用之将,全指望着成鼎元抗击匪寇,调配海军,培养人才,若他此时出事,东南沿海势必会再次陷入混乱。 皇帝眉心深蹙,若这怪石当真按照太子的计划出现,那么比怪石更早到他面前的,必然是成鼎元化龙的流言,且安排在成家的人,想来也早已清理干净。 届时流言纷纷,真假难辨,为了安定民心,不叫皇位有疑,他也必得处置成鼎元。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东南沿海再次陷入混乱。 皇帝不禁蹙眉,若太子这般短视,又心胸狭隘,若他日后登基,可怎么好? 事关皇储,他须得好好想想,皇帝暂将太子的事按下不表,看向成鼎元问道:“这怪石,是老 第83章 第 83 章 成鼎元行礼回道:“回陛下的话,是琰郡王。” 皇帝再问:“他是为了去给王妃找耳坠?” 成鼎元点头:“正是。” 皇帝想起除夕那晚,他那儿子对自己王妃的在意程度,还真相信这是老三能干出的事。 皇帝接着问道:“老三没借着魏家的关系,和你攀交情?” 成鼎元摇摇头,想起这两日的遭遇,苦着脸道:“回陛下的话,还真没有,琰郡王和琰郡王妃,似是都不大瞧得上臣,觉得臣寒酸。” 嗯……这也是他那儿子能干出来的事。 皇帝神色变得有些晦暗不明,继续问道:“这怪石挖出来后,老三可有借此要挟你,叫你归附于他?” 成鼎元再次摇头:“没有。臣当时也这般担忧,但琰郡王当真没有。” 说着,成鼎元看向皇帝,觑着他的神色,他着实有些担忧,若说实话的话,皇帝会不会被气死? 皇帝打量成鼎元两眼,有魏家的关系在,成鼎元说不准已经同老三商量了些什么,眼下这话,莫不是故意帮老三撇清干系?思及至此,皇帝问道:“若他没有,那在你家挖出这怪石后,他作何反应?” 成鼎元面露难色,看看皇帝,万分不忍道:“跑了……” “跑了?”皇帝诧异拧眉。 成鼎元点头:“回陛下的话,琰郡王确实是跑了。看起来好似受了惊吓,连王妃的耳坠都不要了,还威胁臣,不要扯上他。” “嘶……”皇帝痛心拧眉,抬手揉了揉眉心,面上的疑色已是了无痕迹,这也……确实是老三能干出来的事。 还真是个废物啊。 即便他不喜结党营私的行为,但换位思考下,如此天赐的机会,居然就这么放过,委实太过可惜!连他听了都要心疼的地步。 皇帝心间,一时又踏实又来气,踏实的是,这个儿子,废物是废物了些,但没有做太子那般极致利己的事。来气的是,他怎么生出这么个不长脑子的儿子?当真叫当爹的短寿…… 皇帝复又用力揉了揉眉心,念在他这废物儿子对他这个父亲上心的份上,其他方面忍忍吧……反正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现在已经对这个儿子完全没有别的期待! 皇帝抬抬手,对成鼎元道:“受惊了,早些回去歇着吧,这怪石的事,你就当没有发生过,人和石头都留下,朕会处置。” “谢陛下隆恩。”成鼎元行礼道:“微臣告退。” 成鼎元走后,皇帝再次面露疲惫之色,看起来格外的无语凝噎,福禄公公开口宽慰道:“陛下,可是在为太子的事烦心?” 皇帝摆摆手,道:“太子会有些动作,在朕意料之中。虽有失望,但当国事处理便是。朕烦的是老三……” 福禄道:“陛下,三大王就这性子,怕是改不了啦,您又何苦再烦心呢?” 其实他也明白,怕是改不了了,但就是忍不住,皇帝重叹一声,点点头道:“罢了,就这样吧,他能这般善良且愚蠢,平安且健康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 福禄闻言笑笑,陛下对其他皇子,都有极高的要求,唯独对三大王的期盼,反而像个寻常人家的父亲,只要平安健康。 皇帝一片慈父之心,福禄笑笑,挑了些宽慰的话来讲:“许是过些年又不一样了,臣倒瞧着今日的事颇有意思。” 皇帝看向他:“怎么说?” 福禄含着笑,软和和的徐徐道:“三大王在成家挖出那龙头怪石后,虽然跑了,可那怪石,到底是三大王挖出来的。陛下您想想,这事巧不巧,石头是太子殿下寻来的,埋的是成家的院子,但最后挖出来的人,却是三大王。且三大王是为了王妃去的!这般八竿子打不着的缘故,还能被他给挖出来,是冥冥之中的预示也说不准呢。” 福禄这话,纯属是讨皇帝欢心,给他点希望,叫他觉着这儿子未来兴许不错。 皇帝听罢后,确实是笑了,但笑意里含着一丝嘲讽,伸出食指点点福禄,编排道:“老了老了,你这嘴却愈发油滑。就他?老三?化龙?你可别拿朕寻开心咯。” 但凡这换成别的儿子,福禄这番话,他或许会琢磨一下,但老三,算了吧!什么预兆,什么祥瑞,跟老三沾边那就纯属无稽之谈!哪个祥瑞那么不长眼能预示到老三身上去? 皇帝嫌弃极了,和福禄说笑几句后,似是想起什么,笑意缓下来,对福禄道:“老三为了给王妃找耳坠,掘了成家的院子,这事若是传出去,言官的嘴怕是又得忙活起来。” 福禄点头道:“是这么个理儿,八成会弹劾三大王。” 皇帝抿唇,静思片刻,随后道:“传朕旨意,罚老三一年年俸。朕先罚了,言官的嘴便能堵上。” 福禄笑着应下,到底是自己儿子,只要别触及陛下底线,陛下还是会护着的。 皇帝笑着摇摇头,跟福禄嘀咕道:“为了寻王妃一对耳坠,堂堂郡王在有功业的将军家里闹了一通,哎……荒唐。” 处理完谢尧臣,皇帝便开始认真琢磨太子。 太子这件事,办的极是不妥,必须受罚。但还不至于到易储的地步,现在抓紧再教导一下,兴许还能掰回来,尚能堪用。 思及至此,皇帝便同福禄商量起惩罚太子,以及教导太子学会看长远的法子。 而今日谢尧臣在成家闹了一通的事,自然没躲过端顺王的眼线。 在书房椅子上坐着的端顺王,听完李尚安的禀报,万分诧异道:“他居然为了王妃的一对耳坠,就这么把成鼎元给得罪透了?” 李尚安也万没想到事情会是这种走向,一脸嫌弃的点点头。 端顺王闻言叹息摇头:“啧啧啧,幸好不是本王胞弟。”跟谢尧臣做兄弟,说出去他都嫌丢人。 老三这模样,他暂且也懒得继续搭理,专注正事,向李尚安问道:“今日成鼎元进宫所为何事,可有查明?” 李尚安摇头道:“成鼎元在琰郡王离开后没多久,便出府进宫。宫里侍卫说,成鼎元在内宫门外下马车后,提着府上一名小厮和一口箱子去面见的陛下。具体所为何事,勤政殿口风严,探不出任何消息。但成鼎元离开后没多久,陛下便下旨琰郡王罚奉一年,太子暂留府中修养。” “修养?呵……”端顺王一声嗤笑,随后道:“看来是被禁足了,查,最好能查出来,太子为何被禁足?八成同成鼎元的事有关。” 除夕那晚,皇后因一本不知名册子,被禁足后宫,眼下太子又被禁足。只要这次太子被禁足的缘故严重,那么他便可以将之前拿到的,皇后和太子放印子钱的证据抛出去,顺势再给他们母子加把火,指不定便能挑起父皇易储之心。 如此想着,端顺王唇边笑意愈浓。 谢尧臣当天回去后,一直在府里等消息,直到传来父皇罚他一年年俸的旨意后,这心算是彻底踏实了下来,撑了个懒腰,舒服的躺倒在罗汉床上,修长的手指在腰封上轻点。 成鼎元应当是直接将这事捅到了父皇跟前,不愧是如今东南沿海最强的将领,判断局势很清晰,行事也很果断。 前世他是成鼎元出事后,才去查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这一世靠前世查到的情报,不仅帮了魏家父子,还顺道替大魏挽回了一个有能耐的将领,着实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 而且父皇明显偏袒了他,按他原本的预想,像他这般,名声本就极差,又跑去有功业的将军家里胡闹,这事发酵起来后,他肯定会被言官狠狠弹劾一通,吐沫星子能淹他好一阵子。但父皇率先罚了,言官就不好再说什么,只损失一年年俸和一点名声,赚了! 谢尧臣唇边挂上笑意,成鼎元这件事解决的如此漂亮,他的王妃知道后,不知能不能给他记一功?当然,他的王妃亦是功不可没,昨日装成那副模样上成家闹,怕是外人眼里,宋寻月和他已是一丘之貉,他日后得对她更好才行。 如此想着,谢尧臣看向一侧,唤道:“辰安,来。” 辰安闻言上前,行礼道:“王爷吩咐。” 谢尧臣嘴边划过一抹笑意,对他道:“你现在去王妃宅子里,跟王妃将此事的结果讲一遍,然后看王妃什么反应,记详细些,回来跟本王说。你亲自去!” 应该会夸夸他吧? 辰安领命,即刻出门,往宋寻月宅子而去。 宋寻月今日陪着魏康鸣和魏承典逛了一整日,暮色降临方才回来,眼下刚吃完晚膳,准备歇会儿后再去夜市逛逛。 辰安便于此时到来,宋寻月等三人,正在厅里喝茶解腻,言笑晏晏。 寄春叩门进屋,对宋寻月道:“王妃娘娘,辰安大人来了。” 宋寻月放下茶盏,对寄春道:“叫他进来。” 寄春出门通传,很快,辰安走了进来,依次给屋里三人行礼后,对宋寻月道:“王妃娘娘,臣奉王爷之命,来给您说成将军一事的结果。” 魏康鸣和魏承典闻言,同样正色,朝辰安看来。 “这么快就有结果了?”宋寻月愣了下,随后对辰安道:“说来听听。” 辰安道:“王爷顺利挖出太子藏在成家院子的东西,在东南角,是一块天然的怪石,那怪石状似龙头,生龙角,栩栩如生。” 原来是块石头,宋寻月只记得是个有龙角的东西,具体是什么,她前世也只是听了些传闻,并未放在心上。 魏家父子怔愣一瞬,随后魏康鸣面露惊惧之色,忙道:“这若是传出去,岂非暗指成将军有谋逆之心?” 魏承典后怕大叹:“若不是王爷提前有所警觉,成将军这次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啊!” 而且他们魏家,怕是要跟着爬不起来!现有祖父得罪皇帝,若他们父子再沾染此事,魏家这三代怕是会彻底爬不起来。若想再有建树,只能等新帝继位,再寻机会。 如此想着,魏承典已是一身冷汗。 宋寻月见舅舅和表哥如此反应,连忙也装了个惊讶,扶着心口道:“幸好,幸好王爷警醒。” 她跟着问道:“这事是如何了结的?” 辰安接着道:“王爷将那怪石挖出来后,佯装不愿招惹麻烦的样子,离开了成家。随后成将军便带着逮到的人证和那怪石,进宫去面见陛下,危机已解。陛下已经下旨,太子暂留府中修养,王爷被罚奉一年。” 宋寻月松了口气,点头道:“在将军府闹了一通,只是罚奉一年,已是很好的结果。” 她当真怕成鼎元参谢尧臣一本,然后他们夫妻被言官群起而攻之。 魏康鸣和魏承典,基本已能从此事确定,琰郡王对他们魏家,以及成家,都无拉拢之心,不仅松口气,这琰郡王虽不着调,但好在尚有基本的审时度势之能。 魏康鸣对宋寻月道:“此事辛苦你和王爷,等我们离京后,我再将此事真相告知成将军。” 宋寻月点点头,特意叮嘱道:“若成将军有意报答,千万记得告诉,就当我们没参与,不需要他报答,记下了吗?” 她可不想谢尧臣有半点夺嫡的心思,一旦成鼎元要报答他,他顺势受了可怎么好? 魏康鸣闻言,点了点头,对外甥女处事的态度,甚是满意。 辰安见宋寻月只顾着和魏家父子说话,完全没有表达半点他们王爷期待的那个意思,有些着急,提醒道:“王妃娘娘,这件事,王爷办的很漂亮,是不是?” 宋寻月看向他,见辰安冲她眨巴眼睛,当即明白过来,掩唇失笑,然后对辰安道:“办的确实好!幸好王爷提前发现了太子的阴谋,更多亏王爷想出这般好的法子,既帮成将军解了燃眉之急,也让舅舅和表哥的前程一帆风顺,多谢王爷。” 魏康鸣听闻此言,忙跟着道:“此事多亏了王爷!过两日等风头下去,臣再携子登门,向王爷道谢。” 辰安如愿拿到谢尧臣想要的,这才冲宋寻月行礼道:“那王妃娘娘好生歇着,臣回去复命。” “嗯。星儿,送送辰安。”星儿领命,将辰安送出了门外。 宋寻月的宅子离王府很近,辰安出来后,快走几步,很快就回到王府。 辰安刚进屋,听见他脚步声的谢尧臣,从罗汉床上坐起身,辰安刚进内室,脚都没站稳,便见他们王爷紧着问道:“王妃怎么说?” 辰安抿唇一笑,行礼道:“回王爷的话,王妃同魏二爷、魏公子,很惊奇这桩事会处理的这般快,听臣说完结果后,王妃盛赞王爷,魏二爷亦是,还说过几日等风头过去,要亲自登门道谢。” 王妃盛赞王爷……只有这句话最和谢尧臣的心。谢尧臣轻挑一下眉,抿唇笑,从刚成亲,他第一次给宋寻月做云锦衣衫那时起,他的王妃,便一直很认可他,这是他曾经好久都未曾感受过的感觉。做纨绔太久,要不是娶到宋寻月,他都快忘了自己最早是什么模样。 谢尧臣心间暗自愉悦了一会儿,转头对辰安道:“你再去一趟,就问……她这几日,能不能安排回来住一晚?” 辰安:“……” 还能怎么办?去呗…… 辰安行个礼,再次出门。 此时此刻,谢尧臣当真很羡慕之前的自己,日日和宋寻月在一个屋檐下,偏生那时他没珍惜。现在好不容易表明心意,魏家父子却来了,好几日见不着。 当初天天一起住王府,他这么好的王妃,他怎么就能做到把她一个人晾在嘉禾院? 如此想着,谢尧臣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懊悔不已。 而这边宋寻月,刚穿好斗篷,正准备和魏康鸣、魏承典出门去夜市,却见辰安再次跑进门内。 宋寻月驻足不解:“辰安?” 辰安讪讪笑笑,看了看魏家父子,魏康鸣会意,对宋寻月道:“我和你哥哥去车上等你。” 说着,便先和魏承典离开,宋寻月再次看向辰安:“王爷还有事?” 辰安只好问道:“王妃娘娘,王爷遣我来跟您问问,这几日,您能不能挑个时间,回王府住一晚?” 嗬……宋寻月抿唇笑,低眉思量。 圆房肯定是得圆,但不能叫他这般容易得到,且得让他知道,须得做些准备,叫她满意点头才成。 可什么法子,能叫他理解到自己的意思呢,宋寻月想了想,忽地计上心来。 今日下午成鼎元送信给舅舅和表哥,说出了事,怕是元宵不能在京中过了,得早些离京,暂定正月十二离京。想来便是从宫中出来后的决定,信中并未提及龙头怪石的事,只说要提前走。 届时她想去送送舅舅,打算送到下一个驿站,看路程,得在驿站过一夜,十三日回来。 宋寻月笑着对辰安道:“你回去跟王爷说,这几日还要陪着舅舅和表哥在京中采买大批的东西,每日忙得脚不沾地,便是回王府,怕是也累的倒头就睡了。我粗粗算了算日子,约莫正月十二,舅舅他们所需的东西能购置完,就正月十二日吧,叫王爷来我这里。” 说着,宋寻月指一指自己居住小院的方向,对辰安道:“就那边。” 得了宋寻月准话,辰安忙行礼,匆匆离开。 宋寻月看着辰安小跑离开的背影,不由抿唇偷笑,她只是叫王爷过来,别的可什么都没说! 谢尧臣当初给她画的那张大饼,她可一直好生收着呢。 辰安回到王府,一路连走带跑,很快回到谢尧臣院中。谢尧臣早已等在堂中,见辰安跨门进来,眼眸一亮,忙问道:“王妃怎么说?” 辰安行礼,笑出一排皓齿,回道:“回王爷的话,娘娘说,正月十二,让您去她那边。” “好!”谢尧臣朗笑出声:“哈哈……” 有个盼头就好! 谢尧臣转头问道:“王妃现在在做什么?” 辰安回道:“臣出来时,娘娘同魏二爷、魏公子正准备出门,想来是要去夜市。” 谢尧臣转身便往内室走,对辰安道:“更衣!” 他也去!但他不打扰他们游玩,就远远看看。 第84章 第 84 章 快到正月十五,街道上已陆续能瞧出些元宵节的氛围,好些酒楼、饭店的楼檐边缘处,皆已挂上五彩缤纷的灯笼,街道上,到处都有商贩扛着一排灯笼四处叫卖。 宋寻月的马车在马行街附近停下,一行三人一同下马车,步行往马行街而去。 京城的夜市依旧如记忆中繁华,自虹桥至马行街,灯火通明,人头攒动,魏康鸣望着眼前的京都夜景,叹道:“还是京城好啊……” 在静江府这些年,京城风物常常入梦,如今再见,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宋寻月抿唇笑,对魏康鸣道:“如今成将军危机已解,舅舅和哥哥好生努力,想来要不了多久,咱们便能在京中再见。” 魏承典深以为然,跟着点头:“是这么个理儿,可怜我那小子,如今只能在静江府玩泥巴,能早些回京,在京里长大的话,对他的成长也有好处。” 宋寻月听表哥说起他的小儿子,忽地想起,无论是谢尧臣准备的礼物,还是她准备的礼物,都没有给孩子的玩具,这几日舅舅和表哥在京中采买,也尚未考虑到小孩子。 宋寻月眸色一亮,对魏承典道:“我记得前头有好些孩子的玩具,咱们过去瞧瞧,正好我这做表姑的,给侄儿买几样。” 魏康鸣和魏承典点头笑应,三人一同往夜市中心走去。 看着眼前熟悉的景物,宋寻月脑海中浮现上次来这里的画面,便是和谢尧臣对付贺家那次,那天晚上,当真闹出好大一场乌龙。 来到一处捏泥人的摊位前,宋寻月同那小贩问道:“老板,您这泥人能保存远带吗?” 小贩拍拍置于案桌旁的小匣子,回道:“能带!风干后存这里头,路上小心些,只要不重磕重碰,能保存很多很多年。” 宋寻月看向魏承典:“给侄儿捏个孙大圣带回去,可好?” 魏承典却道:“他最崇拜关一爷,没事儿就在家耍木刀。” 宋寻月对那小贩道:“那就捏个关一爷。” “好嘞。”说着,那小贩便捏了一块陶泥,随后对宋寻月道:“捏泥人得一阵子,风干也得时间。若不然一位爷和夫人,先去别处逛逛,走时再来我这里取。这几日游方的艺人进京了,月老庙跟前傀儡戏、骷髅戏甚是精彩,几位可以去瞧瞧。” “成。”宋寻月付了钱,转头对魏康鸣和魏承典:“那咱们也去瞧瞧,走时再来这里取。” 魏家父子应下,三人离开泥人摊子,往月老庙的方向而去。 三人前脚刚走,后脚那小贩便觉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眼前。 小贩抬头看去,正见一名衣着华贵,样貌出众的男子站在自己摊子前,小贩被眼前人出众的风姿晃了下眼,方才反应过来,问道:“这位爷,您想捏个泥人吗?” 谢尧臣看着宋寻月的背影抿唇笑,伸手指向她,转头向那小贩道:“方才那位夫人的容貌,你看清了吗?” 小贩不解,点头:“看清了。” 随后谢尧臣道:“照她的模样,还有我的模样,再捏一对泥人。” 小贩愣了下,眼前这位的样貌与穿着,倒是和方才那位夫人很登对,却不知是否相识。那位夫人发髻高挽,明显已嫁做人妇,若他这般捏了,是不是会给人家带去麻烦。 见小贩支支吾吾没有应,谢尧臣只好道:“我夫人。” “哦!”小贩了然,对谢尧臣道:“成,那您是在这儿等着,还是晚点来取?” “晚点来取。”说话间谢尧臣已抬脚离开,跟在后头的辰安付了钱。 宋寻月和魏康鸣、魏承典,来到月老庙前,两边戏台子已经搭好,但艺人们尚在准备,还未开始正式演。宋寻月四处看了看,正见旁边有个甜品铺子开着,对魏康鸣道:“想来还有一会儿,舅舅,我们若不然去吃一碗冷元子。” 魏承典问道:“大冬天吃冷元子?” 宋寻月就是想吃,便道:“你们可以点个热的。” 魏康鸣笑道:“偶尔吃吃无妨,走吧。” 三人便又拐进了甜品铺子,找了个靠门的位置坐下,方便留意外头的傀儡戏和骷髅戏是否开始。 宋寻月点了一碗冷元子,魏康鸣和魏承典则点了两碗酒酿元子。 三人信口闲聊起来,宋寻月眼睛随意往外瞟着,忽地,对面的珠宝铺子里,一抹熟悉的身影闯入眼帘。 猝不及防看见谢尧臣,宋寻月的心咻然一紧,跟着脸便有些烧,他怎么也出来了? 他正站在正中的架子前,拿起一个个小盒子,打开看看,复又放下,似是在挑什么东西。 宋寻月目光黏在他身上,好奇观察。 而就在这时,宋寻月注意到,谢尧臣身后的矮柜前,有几个结伴的姑娘,正在对着他的背影说些什么,神色娇羞,一眼接一眼的看他。 宋寻月心里有些不大舒服,但谢尧臣这般出众的样貌和气质,引姑娘惦记也是寻常。 宋寻月微微抿唇,当真想不再看他,但又忍不住。 只见那几位姑娘的其中一个,手底下正在缠一朵绢花,面色更如桃花般娇俏,边缠边时不时的看看谢尧臣。 而谢尧臣,专心致志的在架子上挑东西,全无留意。 那姑娘手上绢花扎好,比划着便要朝谢尧臣身上扔去,宋寻月眉心跟着锁上,心里的不舒服愈发厉害。 下一瞬,那姑娘便将手里绢花扔了出去,宋寻月呼吸跟着一提,可谢尧臣身边忽地伸出一只手,一把将那绢花攥在手里,霎时那绢花便没了之前的漂亮模样。 紧接着,便见辰安从谢尧臣身侧走了出来,刚才他恰好被谢尧臣挡住,宋寻月没看见。辰安看了看手里的绢花,目光冷飕飕的看向那几位姑娘,以眼神警告,随后将那绢花掷去了一旁。那几位姑娘脸色骤变,匆匆离开了珠宝店。 宋寻月见此失笑,是啊,他可是位王爷,是天家之子,这般往他身上投掷的东西,怎么可能近身?没被身边护卫当做行刺,已是大幸。 宋寻月心情复又好了起来,心间的不舒服一扫而空。 目光复又落在谢尧臣身上,刚才的小插曲,谢尧臣完全没有发现,半晌后,他像是挑好了,拿着手里的小匣子,给一旁的辰安瞧了瞧,随后伸手从里面取出什么。 未及宋寻月去看,却见谢尧臣忽然转头,朝她的方向看来。 一人的目光,就这般猝不及防的撞在了一起,谢尧臣亦是愣了下,喉结微动。 偷看被发现了! 宋寻月正有些不知所措,却忽见谢尧臣冲她一笑,随后微微侧头,拇指和食指从匣子里夹起一个耳坠,比划在了自己耳垂上,还顺势朝她抖了抖,跟着投以询问的目光。 那模样,仿佛在说“你瞧,好看吧?” 耳坠很长,一看便是女子所用,想来是买给她的。一片绯红爬上宋寻月脸颊,心头像被蒙了一层蜜,粘稠的甜意在心间泛滥。笑意爬上宋寻月的嘴角,在她面上化开。 刚点的冷元子端了上来,魏承典食指骨节扣扣宋寻月面前的桌子,提醒道:“妹妹,瞧什么呢?你的冷元子再不吃就热了。” 宋寻月惊得收心,应了声忙转头。回首间,她最后瞥了谢尧臣一眼,定格在心间的,是他比划着耳坠,绽放在那张俊脸上的清朗笑容。 他笑起来当真好看,眼底澄澈干净,从未有半点阴郁暗沉,仿佛不曾经历过这世上任何黑暗不平之事……思及至此,宋寻月拿勺子的手顿了顿,他确实没经历过什么黑暗不平之事。一个身份贵重,又无忧无虑的纨绔,能经历什么阴暗的事呢? 一旁珠宝店的谢尧臣,在店中一众女客里格外显眼,他收好刚才给宋寻月比划的耳坠,交给辰安,吩咐道:“刚才我看过的,都买下来。” 这珠宝店有好东西,但是摆在面上的,其实都不算很好,他也就挑着买了几样能看过去的。买这些,主要是考虑到他的王妃爱玩,有时常服出行,不宜穿得太过华丽,买这些给她应付出门。 宋寻月和魏康鸣、魏承典吃完点的元子后,见外头艺人们差不多皆已就位,便准备出去看戏。 离开前,宋寻月复又看了眼旁边的珠宝店,却见谢尧臣已经不在里面,心头闪过一丝淡淡的失落。 月老庙前的傀儡戏和骷髅戏,各自占着一个台子,布置在月老庙左右的空地上,离台子最近的的位置,都有两排椅子,得付钱入座,会提供茶水,后头大家伙就随便站,不收钱,他们挣钱主要靠得还是打赏。 骷髅戏猎.奇,少见,商量一番后,三人决定先去看骷髅戏,在骷髅戏台子前叫了三个座儿,三人便坐下准备看戏。 魏康鸣和魏承典的注意力,倒是都在眼前的戏台子上,但宋寻月,此时心却有些飘,不自觉转头,在附近的人群里搜寻,找谢尧臣的身影。 好半晌都没找见,眼底闪过一丝失望,转头看戏。 却不知此时,谢尧臣正躲在她斜后方,她的视线之外,抻着脖子看她。谢尧臣手肘戳戳一旁的辰安,喜道:“夫人刚才是不是在找我?是不是?” 辰安皱皱鼻,干净利索的回答一个字:“是。” 不知为何,这几日王爷身上散发的气息,虽然很美好,但也很欠打。这要是和他身份差不多的护卫,在他面前这般嘚瑟炫耀,他早就一拳头招呼上脸了。 得到辰安肯定的回答,谢尧臣面上笑意愈发灿烂,转头看向不远处,眸微亮,拨拉辰安一下,对他道:“去那边。” 第85章 第 85 章 宋寻月眼睛虽看着台上的骷髅戏,但不知为何,这心思总是不能专注在眼前的戏上,起心动念间,总是会想起谢尧臣。 约莫看了一会儿,她又有些坐不住,复又开始在人群里寻找谢尧臣的身影。目光穿过川流的人群,从月老庙门口,一路往远处找去。 宋寻月坐在最前排的椅子上,第二排椅子后,便是站着看戏的人群。所幸她坐在前排,身侧正好留出大片空地,能看出去,不遮挡视线。 片刻后,宋寻月眸光微动,随后唇边挂上浅淡的笑意。 只见月老庙前,那棵百年梧桐树下,谢尧臣正同王府的护卫站在那里。他似是在等着什么,眼睛一直看着月老庙的大门,神色间有些不耐烦。 宋寻月抿唇偷笑,他这幅不耐烦的神色,倒是有些刚成亲那时的味道,这矜贵的模样,叫谁都不敢招惹他。 不知他在看什么,宋寻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月老庙门口许多人进进出出,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稍待片刻,宋寻月忽见辰安从月老庙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两个福袋。 宋寻月复又看向谢尧臣,见他唇边已挂上笑意。 辰安快走到谢尧臣身边,将手里的福袋交给了谢尧臣。谢尧臣接过,看着手里的福袋,和辰安说了几句话,他便转身朝那梧桐树下走去。 来到树下,谢尧臣仰头抬手,往那树上系起了福袋。 他手型修长,便是隔着段距离,宋寻月也能看出他双手的轮廓,他右手拇指上带着翡翠扳指,手指在树枝和福袋系绳之间灵巧挑动,很快便将一个福袋系了上去。 接着他又系第二个,他骨相极好,身材又挺拔颀长,这般看着他的侧面,莫名叫人愈发喜欢。宋寻月心间颇有些惭愧,她从前怎不知,她竟也是个贪恋男子俊逸的外表俗人,应当是谢尧臣太过出众的缘故。 待系好两个福袋,谢尧臣双手合十,微微颔首闭上眼睛,似在祈福。半晌后谢尧臣放下手,转头向宋寻月看来。 宋寻月眸微睁,随后抿唇笑开,谢尧臣亦冲她笑,指了指月老庙,再指树上福袋,最后指了指他们彼此。 宋寻月了然,面上笑意愈美。 见到他,她方才那不安分的心似暂时得了解药,静下来不少,她指指前面戏台子,示意自己要看戏了。 谢尧臣含笑冲她缓缓点头,抬手朝戏台做请,颇有一副你尽管玩儿的大气。 宋寻月冲他一笑,收回目光,认真陪舅舅和表哥看戏。 看完一折骷髅戏,魏康鸣道:“当真有趣,再去逛逛别处吧,等日后举家回京,咱们再来看个痛快。” 说罢,三人在桌上放下赏银,一同起身离席。 离席后,宋寻月四处看了看,见到一个卖玩具的小贩,然后对魏康鸣和魏承典道:“舅舅表哥,那摊子上玩具多,咱们过去。” “好。”二人应下,和宋寻月一起走了过去。 来到摊子前,宋寻月细细看了看,见有布老虎、鲁班锁、拨浪鼓、泥叫叫、竹蜻蜓、磨喝乐、陀螺等等各种小孩子的玩意儿。 宋寻月顺手拿起一只布老虎,拿在手里晃了晃,对魏承典道:“这布老虎针线活做得很细致。” 那小贩道:“对咯,是家中老娘和内人做的,我们在这街上卖了好几年了,活特别细!” 宋寻月笑道:“那你这儿所有的玩具,挨个给我带一样,得装好些,要走远路。” “好嘞,夫人您稍等。”说着,那小贩便开始给宋寻月挑玩具。 谢尧臣跟来到附近,远远看着,向辰安道:“王妃在买小孩子的玩具?” 辰安也看着宋寻月那边,顺口道:“是玩具。” 谢尧臣道:“八成是在给魏家表哥的小儿子买。” 谢尧臣看了片刻,眼底流出一丝憧憬,唇边漫开笑意,对辰安道:“你说以后,我是不是也会和夫人一起出来,给我们的孩子买玩具?” 辰安转头看向他们王爷,没忍住笑了,看在他们王爷心情极好的份上,辰安大胆开口:“三爷,以臣之见,您先圆上房再说。” 谢尧臣转头瞪向辰安,盯了片刻,深深剜了他一眼,再次看向他的王妃,却正好见宋寻月他们提着东西离开,去了一旁的坚果摊子。 “走。”谢尧臣上前,到了方才宋寻月买过玩具的摊位前,随后看向远处的宋寻月,似是在等她看他。 那小贩道:“这位爷,您买什么?” 谢尧臣注意力全在宋寻月身上,只道:“稍等。”快看他,她再不看,他都要被属下笑话死了。 小贩不解,若是不买东西的话,站这里挡客啊,但这位爷,又看起来一副很不好惹的样子。 小贩正为难间,辰安抬手,打赏了他几块碎银子,道:“等会。” 小贩大喜,这可是他卖半年玩具的收入,小贩惶恐收下,便任由谢尧臣在这儿站着。 魏康鸣和魏承典在摊位前挑坚果,这些东西好带,而就在这时,宋寻月觉察一道视线,转头看过去,正见谢尧臣站在方才他们买过玩具的摊位前。 见她终于看过来,谢尧臣直接冲她笑,随后从摊位前拿起她方才拿过的布老虎,冲她摇了两下。 宋寻月不解,向他投以询问的目光,他要玩儿这个? 谢尧臣见她困惑,随后唇边出现一个暧.昧的笑意,指指他们彼此,复又指指手里的布老虎。 哦……宋寻月了然,脸颊出现红晕。想要孩子? 宋寻月冲他不屑撇撇嘴,房都没圆呢,他想得可真长远。宋寻月佯装不喜,冲他一摇头,将脑袋侧去一旁,但眼风却还是转向他。 谢尧臣面露些许委屈,看了她半晌,随后眼露一丝坚定,挑衅般直勾勾盯着她,然后开始往怀里拿玩具,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直到抱不下。 宛若一只故意同人作对的猫。 怀中抱满,谢尧臣面露满足的笑意,冲宋寻月一挑下巴,然后抱着一堆玩具,转身离开。 “幼稚……”宋寻月低低笑嗔一句,继续陪舅舅和表哥挑坚果。 买完坚果后,宋寻月又陪着魏家父子,去买了些能远带保存的糖球,还有一些风物特色的小玩意,总之逛了许多摊位。 而这期间,无论她到哪里,她都能看到谢尧臣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内。买狮子糖球的时候,他在对面的香料铺里选香料,并用表情告诉她,哪个好闻,哪个不好闻。 买孩子看的连环画时,他在旁边香粉铺里,给她挑胭脂,想问她喜欢哪一个,但太远她看不清,谢尧臣面露失望,最后干脆把店里的都买了一遍。 买完后,趁装箱前,他带着几个护卫站在香粉铺门口,每人端了一个托盘,每个托盘上都有十来个小瓷坛,齐齐展示给她看。 如是种种,他乐此不疲的折腾了一晚上,花样一次比一次新鲜,这夜宋寻月面上的笑意就没下去过,心间的暖意一层胜过一层。 分明没有说一句话,但又好似说了千言万语,她仿佛能全然看到他心的模样。 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被一个人真挚的放在心上,是种怎样的感觉。 谢尧臣清朗干净的笑容,一遍遍在她心间绽放,最终开成成片的花海,铺满她整颗心……她活了两世,从未奢望过这般如梦似幻的感情。 前世为了摆脱宋家,她嫁给了顾希文,她的期盼,只是能过个安稳日子,可后来的顾希文,却成了深不见底的噩梦。 父亲、孙氏、宋瑶月、顾希文……多少个生不如死的时刻,她曾一度怀疑,这是不是就是她的命,她是不是根本不配拥有美好的生活,不配让人对她好。 便是这一世,嫁给谢尧臣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在计划着离开后的生活。是她心底里,根本不信自己能够拥有。 可就在今夜,每当前世那灰暗的感觉回到心间时,就会看到他又在她视线中做着些什么,简简单单的举止,但她透过这一切,看到他的想念,在意,用心……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她真的拥有了真挚爱她的人,她可以拥有美好的生活,她配被人爱! 她一直在逃亡,前世逃离宋家,今生逃离顾希文。谢尧臣是她最意想不到的意外,无论是嫁给他,还是拥有他……不管日后他会不会变心,现在经历的一切,都值得她放在心里,一直一直记着。 “想什么呢?”魏承典低头看了宋寻月一眼。 宋寻月警醒过来,忙道:“没什么。天色已晚,东西买的差不多了,咱们回去吧?” 魏康鸣应下,一同往回走去。 三人回到泥人摊位前,他们要的关二爷早已捏好,且风干的差不多了。那关二爷捏的栩栩如生,除了细节比不上,其余近乎和庙里的塑像没有差别。 小贩见他们来,起身拿起一旁的匣子,将其打开,边往里装,边叮嘱道:“这玩意还没干透,晚上回去后,可以放在暖和的屋里,但别放在炭盆边烤,一夜之后,便能彻底干透。” 三人应下,等装盒的空档,宋寻月随意看了看架上其他泥人,却忽见里边第二层的架子上,竟然有个跟谢尧臣很像的泥人。 她一怔,还以为是今晚谢尧臣出现的太频繁,给她弄花眼了。她忙细细看去,却发现那个泥人,还真的是谢尧臣,面容、衣服、就连头上少见人戴的凤尾冠都一模一样。 而那个小“谢尧臣”的旁边,居然还有个和她一模一样的泥人!两个小泥人并肩黏在棍子上,当真是一双天造地设的璧人。 宋寻月指着那两个泥人,看向小贩,问道:“老板,这是?” 小贩解释道:“哦,方才您走后,来了位公子,说是您夫君,叫捏了这两个泥人。” 魏康鸣和魏承典这才面露诧异,眼下不好直言身份,魏承典探问道:“他来了?” 宋寻月不好意思的笑笑,点头:“嗯。” 魏承典见自家妹妹这一脸娇羞,啧了一声,问道:“那,我和爹爹先回去?” “别!”宋寻月拒绝:“我和你们一起回去。”留下她就是羊入虎口。 说罢,宋寻月看向小贩,指着桌上那个小“谢尧臣”道:“那个给我,我带走。” 小贩点头应下,取下“谢尧臣”,给宋寻月装进了盒子里,随后递给她,宋寻月接过,对魏康鸣道:“舅舅,我们回去吧。” 魏康鸣点头,三人一同往马车停放的方向走去。 谢尧臣跟着过来,看着宋寻月的背影,冲那小贩伸手:“泥人。” 小贩取下“宋寻月”给他装盒,同时道:“这位爷,只剩下您夫人的泥人,您的泥人,您夫人带走了。” “她带走了?”谢尧臣眸光微动,忙又看向宋寻月,眼里满是浓郁的期待。 恰于此时,宋寻月回过头来,对上他的目光。宋寻月冲他抿唇一笑,将手里装泥人的盒子,放在心口处,轻轻拍了拍,随后转身离去。 谢尧臣怔愣,她将“他”护在了心口?谢尧臣心在胸膛里怦然而动,随后展颜笑开,眸色深深…… 直到目送宋寻月上了马车,谢尧臣这才伸手拍了一下辰安的肩膀,郑重吩咐道:“记着,以后府里,王妃第一,王爷第二。” 辰安:“!” 辰安脑子里开始冒大魏律法,以下犯上怎么判来着? 余下的几日,宋寻月每日都和魏家父子在京城和京郊游玩,好好陪着他们度过了一段愉快的休沐时光。 而谢尧臣,则每日在府里板着指头数日子。 终于,在这深不见底的等待后,谢尧臣迎来了他期待已久的正月十二! 第86章 第 86 章 今日魏康鸣和魏承典要走,前日便已着手收拾东西,昨日傍晚前,二人要带的所有东西,全部装箱装上了马车,提前着人送离了京城。 宋寻月特意叫府里的人不要声张,还特意叮嘱了栀香,暂时别回去跟谢尧臣乱说。 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宋寻月便同魏康鸣和魏承典一起坐马车出门,钟年以及部分王府护卫,在后牵马随行。 星儿、寄春、栀香等人,已是许久未曾出京,这次陪宋寻月出去,多少心里都有些期待,京里的风物看腻了,哪怕明天就得回来,那也能瞧个新鲜,开阔下心情。 而谢尧臣,昨晚根本没睡好,半睡半醒,梦里全是宋寻月。 今日辰安按往常谢尧臣晨起的时辰,来伺候谢尧臣起床的时候,榻帘刚揭开,便见他们王爷睁着一双眼看着他。 猝不及防一个对视,辰安愣了下,随后行礼道:“王爷,该起了。” 许是期待了好几日的缘故,再加上昨晚一夜的精神极度兴奋,此时的谢尧臣,反而平静下来不少,但依旧期待的紧。 “嗯。”谢尧臣应声,从榻上翻身坐起,下榻大大撑了个懒腰,对辰安笑道:“今晚去王妃宅子里!” 随后冲他一挑眉,干净利落撂下两个字:“留宿!” 说着,谢尧臣便朝净室走去。 辰安眉轻挑,看来他们王爷终于能如愿以偿了! 伺候完谢尧臣梳洗,谢尧臣对镜看了看自己的仪容,吩咐道:“找一套好看的衣裳备着,晚上换。” 辰安应下,心头无奈至极,这才早上,离晚上还有一日呢。 用过早膳后,谢尧臣便叫辰安准备投壶来玩,但这全程,他根本心不在焉,感觉玩了好久,谢尧臣便去看了眼时辰,可看了才发觉,居然连一个时辰都没过去。 谢尧臣烦躁的将手里的箭扔回了箭筒,叉腰蹙眉,重叹一声,这一日可怎么过啊? 为了打发时间,谢尧臣只好又回屋去找了个本话本,躺在贵妃榻上看了起来。 看话本还行,挺能转移注意力,不知不觉间,就到了晌午用午膳的时候。 用过午膳,他复又拿起话本来看,许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下午日头转过来,暖洋洋的光从窗户中大片的洒进来,尽皆落在窗下躺在贵妃榻的谢尧臣身上。 日光一朝,他便来了困意。 睡觉最能打发时间,不知不觉几个时辰就能过去。谢尧臣毫不犹豫的将话本一合,便睡在了贵妃榻上。 一觉醒来,已是戌时,太阳都已落山。 谢尧臣从贵妃榻上坐起,看着外头已入暮的天色,唇边挂上笑意,唤道:“辰安!” 辰安很快进来:“王爷醒了?” “嗯,沐浴更衣。”说着谢尧臣起身。 边往净室走,谢尧臣边问道:“之前买的那些东西,都送去嘉禾院了吗?” 辰安点头:“都送去了。” 谢尧臣步子顿了顿,转头看向辰安,神色间有些认真,看着辰安眼睛,低声吩咐道:“王府里止疼的药,去给我取来。” 虽然是很想和她……但是不能叫她难受,想想宋寻月那张小脸,若疼得直皱眉,他得多心疼。 也不知会疼多久?他私心估摸着,可能和受伤差不多,试想手臂上若有个伤口,从受伤到愈合,通常需要个几日的功夫。约莫她也会难受几日。 也没处找人问问去,不知除了止疼药,跌打损伤方面的药,管不管这种损伤?若不然,明早已起来,便着人去请宇文太医,正好他还有别的需要太医给她瞧瞧。 辰安了然,忍住笑,点头应下。 谢尧臣说完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尴尬笑笑,转身进了净室。 而宋寻月,此时此刻,已经和魏康鸣、魏承典在驿站里安顿下来。为了叫宋寻月和成鼎元避开,魏家父子乃提前一日动身,正好也能和宋寻月慢悠悠的出来。成鼎元明日骑马疾行,约莫晌午时分,就能和他们二人在驿站汇合,那时辰宋寻月早走了。 吃过饭,宋寻月站在驿站二楼的窗户前,遥望京城方向,京城通明的灯火,染红了西方半边天,望之甚美。 这个时辰,谢尧臣想来已经往她宅子里去了吧? 宋寻月唇边挂上笑意,今日出门前,她特意将当初谢尧臣给她画的那张大饼,放在了自己的睡榻上,也不知他瞧见后,作何感想? 恐怕和她当初的反应差不多,目眦欲裂! 如此一想,宋寻月心情愈发的好,转身唤星儿去沐浴更衣。她也不是要故意折腾谢尧臣,实在是他身份过于贵重,如今是瞧着她新鲜、喜欢,若有朝一日变心,她日子可就难过了。所以呀,有些习惯,就得趁他最想要的时候,好生培养起来。得让他学会尊重她,在意她的感受。 谢尧臣沐浴更衣后,里里外外重新换了身衣服。他的衣物,每次浣戏之后,辰安都会安排熏香,用他喜欢的冷梅香,所以不用再特意用香。 他平日里便注重打扮,尤其对宋寻月动心后,他更注重自己的外表,眼下已是无可再扮。 换上一身玄色冬日常服,将辰安取来的一小瓶止疼药揣进衣襟中,便出门上马车,往宋寻月宅子中而去。 她的宅子离王府很近,很快就能到。 听着车轮滚动的声音,谢尧臣反而紧张了起来,手心一层汗。 他隐隐感觉不大对,寻常这种事,都是女方紧张才对啊!他慌什么? 这一刻,他恍惚觉得,自己仿佛那后宫里,坐着凤鸾春恩车前去侍寝的新晋宫妃一般。自己送上门不说,还得全程如此紧张煎熬。 莫非是她给了日期的缘故?他一直期待着这个日子,所以便似被驯化的野兽一般,到点就开始躁动? 谢尧臣伸手捏捏眉心,不知不觉间,他好像已经被自己王妃牵着鼻子走,情绪的一起一落,全在她掌控之中。 不过没关系,他自己的王妃嘛,和他相比娇弱可怜,他让让她能怎么样? 马车很快就在宋寻月宅子外停下,车外传来辰安的声音:“王爷,到了。” 谢尧臣看着车门,深吸一口气,起身走了下去。 钟年得了宋寻月吩咐,早早等在门口,见谢尧臣下车,迎上前行礼:“拜见王爷。” 谢尧臣抬抬手,示意免礼,随后往院子里走去,四处看了看,问道:“王妃人呢?” 钟年却没有正面回答,按照宋寻月的吩咐,问道:“王爷用过晚膳没有?” 那还真没吃,他下午一觉醒来,直接去沐浴更衣了,便道:“没有。” 谢尧臣自进来开始,眼睛一直在四处看,委实有些奇怪,他的王妃人呢? 钟年便道:“王妃想到您没有用晚膳,已经叫厨房备下了。王爷先用晚膳。” 说着,摊手做请,将谢尧臣往厅里请。 听钟年这般说,谢尧臣心里还是听开心,他的王妃真贴心,连他没有用晚膳都能想到。 进了厅中,谢尧臣在椅子上坐下,钟年便叫传菜,谢尧臣再次问钟年:“王妃呢?” 钟年笑笑,行礼道:“王爷先用膳便是。” 谢尧臣面露狐疑,随后又笑,委实不解,她今晚到底在做什么? 谢尧臣便只好先吃饭。 吃完饭,谢尧臣放下筷子,漱口后问道:“吃完了,王妃呢?” 钟年笑,接着道:“吃完就好,娘娘说,她担心您今晚会没心思吃饭。” 那他肯定会没心思!谢尧臣自然而然想去了别处,在一众下人面前,尽力稳住神色,起身道:“带本王去找王妃。” 钟年行礼,指了指后院中一处院落,对谢尧臣道:“王爷,王妃叫您今晚去她房里。” 谢尧臣佯装严肃的应下,留下所有人,包括辰安在内,自己往钟年所指的方向而去。 出了前厅,在没人看见的地方,笑意终于爬上谢尧臣的脸,灿烂如春暖阳。 来到宋寻月院中,他见二楼阁楼上亮着灯,便直接推门进去,朗声唤道:“寻月!” 没有人回应,屋里也是静悄悄,一点儿动静没有。 谢尧臣不解,顺着楼梯间漏下来的光线,往楼上走去,再次试探轻唤:“寻月?” 上了楼,房中一切映入眼帘,空荡荡,半个人影都没有。 谢尧臣面上不解愈发浓郁,缓缓走了进去,梳妆台前首饰整齐,桌上的茶碗也纹丝未动,除了等晾着,不想屋里有人呆过的样子。 莫非她睡了?谢尧臣看向屏风后的睡榻,拿起桌上烛台,便绕过屏风走了过去。 只有一张被褥叠放整齐,但又空荡荡的床铺闯入眼帘。 所以……他的王妃呢? 谢尧臣正疑惑间,却见睡榻正中间,叠放着一张纸。 他不解上前,将手里的烛台放在一边矮柜上,将那张纸拿了起来。 打开的瞬间,谢尧臣彻底僵住,眼睛都不由瞪大了不少。 可不就是他当初给宋寻月画的那张大饼吗? 谢尧臣攥着那张纸站了许久,许久之后,他转身,捏着那张轻飘飘的纸,躺倒在宋寻月的榻上,抬手,将那张大饼,盖在了自己脸上。 自作孽,不可活啊! 第87章 第 87 章 谢尧臣在宋寻月榻上躺了许久,宛如一尊了无生息的雕塑,四肢无力,连手指头都不想再抬一下。 所以,她故意把自己框来,就是为了把这张大饼还给他?还挺记仇……可他当时,那也确实是被孙氏和宋瑶月一叶障目,觉得他们都是一家子,为人处世许是差不多。 期待了那么久,啪一下落空的感觉,当真好难受,还好气!但他也没什么资格不高兴,“想得美”是他说的,大饼是他画的…… 躺了许久,谢尧臣用力呼出一口气,将脸上的纸张吹开,大饼飘去了一旁,在他脸边静静躺下,万分委屈的用力眨一下眼。 谢尧臣从宋寻月榻上翻身坐起,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果然见钟年就在楼下门口。 谢尧臣没好气的瞪他一眼,难怪叫他先吃饭,还说什么晚点怕是吃不下,原是早就知道。 但这是宋寻月安排给钟年的吩咐,足可见对他还是很关心,怕他不吃晚饭。 谢尧臣垂着眼睑看着楼下,开口唤道:“钟年!” 钟年抬头看去,同样等在楼下的辰安,听见谢尧臣的声音,诧异抬头:“?” 谢尧臣都没好意思和辰安对视,只对钟年吩咐道:“上来。”钟年依言进门,往楼上走去。 辰安看着转身回屋的谢尧臣,眨巴眨巴眼睛,所以……为什么进去这么久,他们王爷还是衣冠楚楚?还一副很不高兴的模样? 又没成?想起他们王爷这一日的期待忐忑,辰安紧紧抿唇藏住了笑意。 钟年上了楼,正见谢尧臣坐在一旁的桌边,钟年缓下步子,上前行礼:“见过王爷。” 谢尧臣手托着腮,眼睛眨得缓慢,很是疲累的模样,他看了钟年半晌,这才有气无力道:“说吧……” 钟年会意,行礼道:“回王爷话,魏二爷和公子今日离京,王妃娘娘去送他们了,明日回来。” 难怪今日过来,谁也没见着,魏康鸣和魏承典不是说元宵后才走吗?谢尧臣想了想,便猜到了缘故,许是成鼎元家出事之后,成鼎元在京里呆着烫脚,着急离京,这才提前离开。 谢尧臣接着问道:“何时定下的?” 钟年回道:“成家的事之后第二天,便已定下今日离京。” 哦……敢情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打定要诓他,害他白期待这么久。 谢尧臣一声重叹,心里头暗自盘算着,等圆房那日,他必得加倍讨回来! 钟年看出谢尧臣面色灰败,微微颔首,唇边划过一丝笑意,但转瞬即逝,重新抬头,按照宋寻月的吩咐,行礼道:“王爷,娘娘说,今晚只是叫您过来住一宿。这是她自己的宅子,也是她自己着手修整,心里高兴又喜欢。娘娘生母早亡,父亲名存实亡,她更不可能住去魏家,您就是她这辈子最重要的人,怎么能不来她的地方住一住?” 谢尧臣听着,唇边已出现笑意,一点点将他面上灰败的神色挤掉,被浓郁的欣喜取代,但还不想流露出来,只眼风瞥向钟年,问道:“她真这么说?” 她这辈子最重要的人? 钟年再复行礼:“娘娘亲口所言!” 明明今晚挺不开心,可现在真的又很开心!谢尧臣下意识坐直了身子,那种因心情导致的四肢乏力之感彻底消失,复又重新活了过来。 最重要的人! 谢尧臣取杯倒茶,说道:“既如此,本王今晚便留在这里。她还有说什么吗?” 钟年想了想,行礼道:“娘娘还说,王爷身份贵重,从来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若有朝一日弃娘娘于不顾,她怕是便回不了王府,那王爷来这里住过,对娘娘来说,也算个念想。” “怎会弃她于不顾?”谢尧臣诧异反问。他前后两世,就上心了宋寻月一个人!而且也就只有宋寻月,不嫌弃他如今这纨绔不上进的模样,愿意陪着他一起玩儿,不在他耳边聒噪,除了宋寻月,谁还能做得到? 钟年笑道:“娘娘便是这般说的,其他的我也不知道。” 钟年再复行礼:“王爷,若无其他事的话,我便退下了。” 谢尧臣陷入沉思,抬抬手,示意他自便,钟年退出了房间。 走在下楼的楼梯上,钟年不禁感叹,王妃娘娘可真是有法子,方才且看王爷的神色,从灰败暗沉,到喜逐颜开,再到认真思考,全在她留下的几句话间。 先让王爷期待落空,复又给了他一个甜枣,然后趁机说出自己的担忧,着实是厉害啊。这传闻中脑袋空空的纨绔王爷,全程被王妃牵着鼻子走。不过话说回来,也是在乎,若不在乎,谁能牵得住谁啊? 屋里复又剩下谢尧臣一个人,他反复琢磨着钟年方才说的话,再兼今晚宋寻月给他来的这一出,半晌后,他恍然明白过来。 从身份上来讲,他确实比宋寻月更具优势,她将他视为这辈子最重要的人,但是自己这身份,却没法让她全然放心。若想让她放心,毫无顾虑的和他在一起,那他就要把她放在和自己平等的位置上,那么圆房这件事,包括生活中其他很多事,只要她不点头,他便不可造次。 明白了……谢尧臣微微挑眉,他确实不该太着急,总想着早已成亲,同她明确心意后,他便想着同她做真正的夫妻,却没考虑到,对她来说,确实是快了些。 谢尧臣深吸一口气,叫自己沉下心来,那等她回来,他就不要再着急,只好好和她相处,其他的不急,终归是他的人,一辈子跑不掉。 如此想着,谢尧臣起身,再次来到阁楼外,唤道:“辰安,上来。” 辰安应声,小跑上了楼。 一上楼,辰安迅速四处扫了一眼,只见他们王爷自己站在阁楼外的栏杆旁,而王妃,连个影儿都没有。再想想刚才王爷把他们全扔外边,自己上楼的模样,辰安使劲抿紧了唇,憋笑真的好痛苦。 谢尧臣身子都没转回来,看着远方天际,只冷冷道:“敢笑,本王就将你从这儿扔下去!” 辰安立时捂住了嘴,几乎将这辈子经历过的悲伤事全部想了遍,方才压住笑意。 半晌后,谢尧臣方才转身,目光不善的盯着辰安,缓缓走回屋内,见他眼观鼻鼻观心,神色肃穆,这才将目光移开,吩咐道:“更衣,今晚住这里。” 辰安不敢张嘴,怕破功,只恭敬颔首,跟着他进了屏风后。 谢尧臣下午睡了一下午,今晚一点睡意都没有,躺在宋寻月榻上,眼睛睁到了半夜。今儿他这么好的精神,要是……哎! 第二日谢尧臣起来后,在宋寻月宅子里用过早膳,便先回了王府。只是不知她今晚会不会回王府,若是不回的话,他也不催,明日白天过来陪她,或者带她出去玩,总之是不敢再急。 以他现在对宋寻月的上心程度,她随便干点什么,就能叫他坐立难安,为了叫彼此都愉快些,他还是先老实着。 宋寻月于当天下午酉时回京,出去逛了一圈的星儿等人,回来时只觉神清气爽,寄春还暗自琢磨着,现在王爷对王妃娘娘这么好,下次出门游历的时候,肯定会带上王妃,那她到时候是不是也能沾沾王妃的光,跟着出去走走? 进了城,同在马车里的栀香问道:“娘娘,是回外头的宅子,还是回王府。” 宋寻月手里抱着一个油纸包,指尖在纸面上轻点,思量片刻后,说道:“回王府。” 栀香应下,推开窗和外头的护卫说了一声,马车便直接往王府的方向而去。 马车在王府门前停下,宋寻月刚刚出马车,门房的一位小厮,转头便跑进了王府,反应很快,宋寻月一行人都没发觉。 下了马车,宋寻月扶着星儿的手,往府里走去,她本打算回去更衣换身衣服,再去谢尧臣院里瞧他,同他一道用晚膳。 却不知,才走进一进院子,还未拐上通往嘉禾院的路,却见谢尧臣出现在一旁的小路上。 目光相接的刹那,谢尧臣步子顿了顿,微一垂眸,这才重新向她走来,看起来像只受了伤的小鹿。 来到宋寻月面前,宋寻月福一福身子,行礼道:“王爷。” “以后别麻烦。”谢尧臣叮嘱一句,见她手指上挂着一个纸包,伸手接过,问道:“回来路上累吗?” 宋寻月摇摇头,笑道:“东边地气暖,已经不怎么冷了,官道平坦,车马很稳,不累。” 见他老老实实的,没有半点其他举动,宋寻月心间了然,看来他对自己的在意,远超自己想象。 宋寻月伸手握住谢尧臣的手,对他道:“王爷陪我回院里,等我更衣后一道吃饭。” 谢尧臣反握她的手,笑应:“嗯。” 二人携手往嘉禾院走去,谢尧臣提起从她手里接过的纸包看了看,问道:“这是买了什么?” 宋寻月回道:“是龙须酥,回来路上瞧见的,便买了些,也不知好不好吃。” 谢尧臣点头道:“等下尝尝便是,若和你胃口,我再差人去买些。” 宋寻月道谢,回到嘉禾院,宋寻月先去更衣,谢尧臣则坐在桌面等她。 期间,他一手支着头,眼睛则翻来覆去看自己方才那只和宋寻月相牵的手,神色间若有所思。 本就好几日没见,昨晚那么一出后,他今日见着她,都不敢和她亲近,但未成想,她还是会像从前一般来牵自己的手。 谢尧臣想了片刻,忽地明白过来,她愿意和他牵手、和他亲吻,也只是愿意和他牵手、亲吻而已,并无其他意思,是他以为她已经同意,第二日在马车上便开始“造次”,怕是进程太快,叫她惶恐不已。 他之前真笨,虽然他们已是夫妻,但是实际成亲与他们而言,只是相识,是开始罢了,是他操之过急。 宋寻月更衣出来后,便叫传膳,然后打开买来的龙须酥,想和谢尧臣一起吃。 却怎料谢尧臣抬手阻止了她,正不解间,却见他看向栀香,栀香了然,从腰间取出一个小荷包,抽出一根银针,然后在龙须酥上试了试,稍待片刻见银针无恙,这才退下。 谢尧臣这才拿起桌上吃糕点的银筷,夹起一块递到宋寻月唇边,并道:“往后外头买的东西,都得试试。” 宋寻月愣了愣,吃下他喂来的龙须酥,缓缓嚼着,神色间颇有些诧异,他方才是在……试.毒? 一种同谢尧臣这个人极其割裂的感觉出现在心间,往日在王府里生活都是无忧无虑,忽然扯上试.毒,总觉得和谢尧臣极不相符。 谢尧臣见她疑惑,陪着她尝了一口龙须酥,这才解释道:“一直都是如此,只是你没发现。” 无论是到他们手上的器物,还是外头买来的饭菜,都会试过后才拿来。 一旁的寄春补充道:“没错,王妃娘娘,便是外头来的一封信,都是下人嗅过无恙后才交给您和王爷的。” 就连她之前买的避火册子,辰安递给王爷前,也都放在鼻下嗅了嗅。 宋寻月从未留意过王府还有这般习惯,霎时感觉自己一下从无忧无虑,到了波诡云谲的生活里。 谢尧臣冲她抿唇笑,宽慰道:“以后你便明白了,吃吧。” 吃过饭,即便谢尧臣心间已是很想念她,但没敢造次,只跟她问道:“我先回去?还是陪你出去夜市走走?” 宋寻月见他这般模样,心间愈是感动,便道:“去夜市?” 谢尧臣笑:“好,走。” 说着,谢尧臣起身,亲自给宋寻月取了斗篷过来,给她披上,随后牵着她的手,一同出门。 开心玩了一晚上,谢尧臣将她送回嘉禾院,只在她脸上轻啄一下,便松开她的手,回了自己院子。 宋寻月回到自己内室,方才发觉里头的桌子上,全是上次去夜市谢尧臣给她买的东西。那晚陪舅舅和表哥逛夜市,谢尧臣给她留下了极美好的记忆,她便命人将那些东西,除了无法保存的,其余尽皆封存,打算全部留作纪念。 余下的两日,谢尧臣都格外的规矩,每日大多是带她出去玩,没有再提其余的要求,那双修长漂亮的手,也格外难得的老实。宋寻月的规矩,立得很是成功。 两日的功夫很快便从眼前过去,元宵节悄然而至。 每年除夕和元宵佳节,谢尧臣等皇亲国戚,都要随皇帝去金明池设宴,但是元宵节不同,除了尚在宫中的公主、皇子,其余人宴后便都能各自在金明池游玩,不似除夕,得一直去主殿陪着皇帝。 只今年除夕例外,之前贤贵妃同皇后闹出的事,着实惹了皇帝不快,才将他们都赶了出来,只留了谢尧臣和宋寻月作陪。 这次谢尧臣和宋寻月,没有皇帝特令,不必再先去皇宫,晚点可以直接从王府去金明池。这一整日,俩人一直在嘉禾院玩叶子戏,直到傍晚时分,方才各自回去更衣。 要去金明池,着装需得隆重些。宋寻月更衣后,坐在梳妆台前选配饰,忽地想起除夕那晚从关扑桌上赢回来的那些物件,里头就有不少好看的首饰。 便对星儿道:“星儿,除夕拿回来的那些东西,你去把里头的首饰都给我挑出来。” 星儿应声而去,不多时,便抱着一摞大大小小的盒子走了过来,都放在梳妆台上。 寄春上前,和星儿一起,将所有盒子,一个个打开,摆在宋寻月面前,叫她挑选。 宋寻月低头选着何时今日衣衫的配饰,而就在这时,寄春看着一副金镶玉的镯子,忽地不解道:“欸?这镯子,不是王府库里的吗?” 宋寻月闻言转头,对寄春道:“这是除夕那晚,和王爷从关扑桌上赢回来的。” 寄春神色间愈发不解,凝视着那对镯子道:“是吗?可奴婢瞧着,这镶玉的手法,还有金上的宝石,当真是眼熟的不得了,和王爷库里那副一模一样。王府库里的首饰,大多是大师制作的孤品,世上只有一件,很难找到一模一样的。” 宋寻月忽地意识到什么,看向桌上那一堆首饰,然后对寄春道:“你去库里瞧瞧,再看看其他这几样,是不是也是王爷库里的?” 寄春应下,忙小跑着离开。 很快,寄春回来,笑着跑进来,对宋寻月道:“王妃娘娘,确实是王爷库里的!奴婢记忆里那副镯子已经不在库里了,肯定就是你的这一对,其他几件,奴婢匆匆去账房比对了下,也是库里的。” 宋寻月怔愣一瞬,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除夕那晚的那关扑桌子,莫非是谢尧臣准备的? 难怪……她那晚手气那么好,一直都在赢!也难怪,小小关扑庄家,居然会有这么多奇珍异宝。她怎么就没多想一层? 可他这般迂回的做什么? 宋寻月忙拧眉回忆,这才记起,在那之前,谢尧臣说要给她首饰,但当时他话说得骄矜,她只说,就当跟王爷借来戴戴,东西还是王爷的。 所以,为了送给她这些首饰,他便选了除夕之夜关扑桌的法子,既让她那晚收获极致的快乐,又让她心安理得的拥有了这些奇珍异宝。 不可不谓用心!既让她开心,又照顾到她的情绪和尊严。 宋寻月心微颤,或许……她一直想谢尧臣想错了,她近来一直担心谢尧臣以后会变心,可他与旁人不同。要这般细致的对一个人好,仅仅有爱是不够的,需得这个人本身,就得是个善于理解他人,宽宏包容,且又聪慧能想出法子的良善之人,放才能顾及到方方面面! 这世上有多少人,口口声声说爱,可是能力、认知、品性,根本不足以支撑他去正确的爱一个人,有的人的爱,甚至会给对方带来毁灭般的重击,就像顾希文。 除夕之夜的关扑桌是谢尧臣安排的……宋寻月眼眶微微有些泛红,若当真如此,她又何必再担心,这样的一个人,未来会弃她于不顾?他本身人品的底线就高,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 宋寻月唇边划过笑意,随即脸颊漫上一片红晕,若不然……就这几日,寻个契机……叫他夜里留下? 只这般一想,宋寻月心便跟着小鹿乱撞,连呼吸都紧了一些。 她深吸一口气,对星儿和寄春道:“继续上妆吧。” 今日元宵节,宋寻月便挑了一套颜色较浅的韶粉色衣服来穿。天气已渐渐回暖,明显没有之前那么冷,她穿得虽然还是袄子,但斗篷没有再披,只是叫寄春带上,晚上若冷再加。 待她收拾好,便同星儿、寄春和栀香人一同出来,脚才迈出门栏,宋寻月却忽地顿住,就连一旁的个婢女,神色间也都明显闪过一丝讶然。 但见嘉禾院的院子里,已更衣妥当的谢尧臣,长身立于院中一树梅枝下。 他换了一身较薄的蟒袍,同整个冬日里,宋寻月常见的深色蟒袍和常服不同,这身蟒袍以大片的藕色做底,上以金线绣蟒纹。 藕色类白,但色调却又偏暖,大片的金丝蟒纹,爬在他的衣襟前,袖臂上,在夕阳的余晖下煜煜生辉,流光暗彩,同藕色极其适配。 这次他头顶的凤尾长冠后,不再是两条细金链子,而是两条一指宽,同衣服同色,亦以金线绣暗纹的丝带。 丝带末端,坠两颗金珠压重,在微风下随风粼粼,整个人金贵的恍如从天际临凡的仙君,丝毫不像活在这世间的凡人。 宋寻月头一次知道,原来一个男人打扮起来,竟是同样能叫人深觉惊艳! 宋寻月凝望片刻,忽地有些犹豫,她要不要回去重新换身衣服,打扮的再精细些? 但就在这时,谢尧臣发现了她,冲她抿唇一笑,走上前来,冲她伸手,眸光凝在她面上,满是深深眷恋,赞道:“本王的王妃,甚美!” 那看来不用再去换衣服,宋寻月抿唇笑,将手递给他,二人一同携手离府。 寄春跟在他们身后,细弱蚊声对一旁的栀香道:“金童玉女,是不是就是王爷和王妃这般的呀?”实在是太好看了!王爷和王妃太好看了! 栀香缓缓点头,神色间满是深深的认同。 到了金明池,宋寻月便先跟着谢尧臣同去高台楼阁之上,参见皇帝,随后一同入席。 今晚的金明夜宴,皇后没有来,宋寻月凑到谢尧臣耳边,低声问道:“上次皇后到底怎么得罪了陛下?今日都没来,是还没放出来吗?” 谢尧臣挑了绿如翡翠的葡萄往宋寻月嘴里塞,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查了,只知道是因为一本册子,具体是本什么册子,查不到,勤政殿嘴太严。” 听他这般说,宋寻月便没再多想,皇后禁足是好事,最好一直禁着,这样就没空把坏主意往她的王爷身上打。 宴席很快开始,宋寻月和谢尧臣,边欣赏歌舞,边慢慢用宴,顺道还计划着,等宴席结束去金明池哪里玩。 约莫一个多时辰后,皇帝疲累离席,席上的人,也陆续起身离开,但谢尧臣和宋寻月,还没想好去哪儿玩,坐着没动,远处的仪妃看着他们二人,愈发觉着碍眼,直接起身,甩袖离去。 商量片刻,谢尧臣眸色一亮,按住宋寻月的手,对她道:“我想到去哪儿玩儿了!你去更衣处等我会,我准备好就来接你。” 论玩,宋寻月相信他!她点头:“成。” 谢尧臣冲她一笑,带着辰安离开,起身的瞬间,发冠后的丝带从宋寻月肩头拂过。 宋寻月则起身带着几个婢女,起身去了后头给琰郡王府准备的屋子。 宋寻月进屋后,觉得身上黏腻的难受,便顺道更了衣,刚换好衣服出来,准备小憩片刻,外头却忽然传来敲门声,随后便听一名女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问道:“弟妹在屋里吗?” 第88章 第 88 章 三弟妹? 宋寻月眉心微蹙,这般称呼她,不是太子妃便是端顺王妃。 宋寻月看了看栀香,示意她去,栀香应下,前去开门,宋寻月坐直了身子。 栀香拉开口,端顺王妃张氏正盈盈立于门外,身后还站着一堆打扮出众的贵女,年纪都差不多,四公主也在。不是嫁入皇家的女子,便是出生在皇亲中的女子,各个身份不凡。 端顺王妃也没进门,冲她笑道:“三弟妹可休息好了?” 宋寻月含笑起身,行礼道:“见过一嫂,见过四公主。” 一人都同宋寻月回了礼,端顺王妃开口道:“今晚姐妹们相约去金明池看花灯,方才离席时见弟妹来这边更衣,便想着叫弟妹一起去。” 她等下要和谢尧臣出去玩,肯定不能和他们去,便笑着回绝道:“怕是得辜负一嫂一片好意,方才王爷传话,说是有事找我。” 端顺王妃了然,便道:“既如此,那我们便自己去了。” 宋寻月行礼恭送,端顺王妃等人正欲离开,却忽听其中有位贵女讶然道:“哎呀,县主姐姐你来月信啦?裙子沾上了。” 那名被唤作县主的姑娘连忙转头去看,果然见自己身后的裙子红了一片,急道:“这可如何是好?” 这肯定不能再走,又发生在宋寻月的房门外,她只好道:“诸位先进来,县主叫婢女快去取衣裳,等下取来就在我这里换吧,衣服脏了,不宜再走动。” 那名县主点头,连忙应宋寻月邀请进屋,转身去了屏风后,其余人也陆续跟着进来,在屋里四处找地方坐下。 四公主和端顺王妃坐的离宋寻月最近,其余人散落在屋中各处,简单介绍了下,有年少的九公主,有长公主之女和嘉翁主,还有几位郡主,县主,世子妃等等。 众位贵女,环肥燕瘦各不相同,除了年幼的九公主尚不懂事,其余人却都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都瞧不上三皇子琰郡王,所以进屋后,和宋寻月也就客气了几句,没有多热络。 四公主从见宋寻月开始,态度便不过尔尔,眼下被迫进了她的屋,神色间更显倨傲,一脸的不耐烦。她压根就没打算叫琰郡王妃,怎知一嫂非得说还是来叫一声,金明夜宴,父皇眼皮子底下,不要区别对待的好。 不得已,她只能陪着来了。 等候期间,众位闲聊了起来,其中一位看发饰尚未成婚的郡主,看向一名已婚少女,笑道:“刚才聊到雷峰塔,嫂子您继续讲,那雷峰塔底下,当真有白娘子吗?” 众人的目光都朝那位世子妃看去,眼里都含着些期待。此女正是皇帝九弟荣安王的儿媳,半年前同荣安王世子成亲,成亲后没多久,荣安王世子便领了差事,陪着去了任上,过年才回来。 荣安王世子妃笑笑道:“想来是神话谣传,我同夫君去的时候,并没有瞧见什么白娘子,就一座佛塔,但是杭州当真富庶繁华,不必京城差,那边的人说话哟,声音软的都能掐出水来……” 众人听着荣安王世子聊外出游历的事,眼里不免都流出些向往,提各种问题,宋寻月自知谢尧臣的缘故,怕是不受待见,根本没开口,只含笑听着。 众人正聊得火热,外头谢尧臣正好回来接宋寻月,他心情甚好,一路疾行,朝这边走来,来到门外,正欲推门进去,却听到一片欢声笑语,还都是女子的声音。 谢尧臣面露疑惑,他看向守在外头的锦荣,问道:“里头这是?” 锦荣回道:“方才端顺王妃来找娘娘去看灯,娘娘刚回绝了,怎知有位县主的衣衫脏了,不得不暂且请了人进去。婢女已经去取衣服,想来更过衣他们就会走。” “哦……”谢尧臣了然,那他在门外等等,一屋子女的,他就不进去了。想着,谢尧臣靠在了门边上,边休息边等。 宋寻月一直没吱声,听着他们聊天,而就在这时,一旁的端顺王妃看向她,问道:“年前听说三弟也出去了,没带你一起吗?” 宋寻月礼貌笑笑,随便找了个借口回道:“我畏寒,冬季太冷,便没跟着他去。” 一旁的四公主嗤笑一声,徐徐道:“三哥那么爱玩,一嫂你还怕日后三嫂沾不到光吗?” 端顺王妃闻言低眉笑,没说任何帮腔的话,既没帮四公主,也没帮宋寻月解围。 四公主瞥了宋寻月一眼,接着道:“这整个大魏,谁不知三哥是最会玩儿的人。荣安王世子妃跟着世子那是去任上,忙着呢,即便游玩也匆忙的紧,不似三哥,三嫂若是跟着去,肯定能玩儿的极好。毕竟除了玩儿,别的什么都没必要做。” 话音落,座上传来一声声低低的笑,明显都听出了四公主话中讽刺之意。 外头的谢尧臣蹙眉,他就知道,一旦和这些贵女们沾边,因着他的缘故,宋寻月肯定会被笑话。前世宋瑶月也听过不少类似的话,每次回来,都能在府上闹上几天,虽然不敢闹到他跟前,但自己在屋里打砸、叫骂,回回都能传他耳朵里,他就只好继续出远门蹲着。 他忽地心里有些发虚,若是宋寻月受这些话的影响,今晚不高兴了怎么办?毕竟是讽刺羞辱。他希望宋寻月不在意,但更怕她在意,他其实没有信心,怕她听完后也嫌弃他。 为了避免事态更严重,谢尧臣转身,准备进去打断,将宋寻月带走,可他方才动脚,尚未来及伸手,却听屋里传出宋寻月的声音。 宋寻月看向四公主,眼里闪过一丝惊喜的笑意,忙不迭的附和道:“正是如此!若是我同王爷出去,我们一定可以玩的很尽兴!” 四公主:“?” 端顺王妃:“?” 众贵女:“?” 所有人都愣了,这琰郡王妃,是傻的吗?听不出四公主话中讽刺? 却不知宋寻月面上笑意越发灿烂,接着道:“诸位见笑了,我从小到大,家父公务繁忙,别说一起出去玩,便是见面都寥寥无几,心里一直失落的紧。从小便想着,等长大了,一定要找个不那么忙的夫君,可以日日陪着我和孩子。” 宋寻月眼底满是幸福的神色:“不成想,如今这愿望还真就实现了。这不,今晚席间,他就一直在和我商量,等下要去哪儿玩,最后说是想到了,要去先准备准备,等准备好来接我,还瞒着故意不跟我说。” 宋寻月看了眼众人,面带疑惑,问道:“诶?诸位姐妹是要去哪里来着?金明池看灯是吗?你们的夫君不陪你们吗?” 众人:“……” 如此盛会,他们的夫君,自然是忙着拉关系攀交情,哪有功夫理他们。还有的,怕是趁此机会,结伴去了什么烟花场所。 端顺王妃闻言,讪讪笑笑,解围道:“其实姐妹相聚,自有姐妹们相聚的乐趣。” 宋寻月抿唇笑道:“可这上元佳节,往常便是男女们相互定情的日子,还是和夫君在一处的更好。让姐妹们见笑,我家王爷确实是爱玩,每日都想着各种花样陪我玩,自从嫁给他,我这脸上的笑就没下去过,这日子,别提多高兴。他若是忙了,像我爹那般十天半个月见不着,那得多没意思,我就只能做个在家沉闷的主母,那可当真凄惨。” 十天半个月见不着,在场已经成亲了的,哪位的夫君不是如此?宋寻月口中的惨状,正是她们的现状,众人抿唇不语。 四公主横了宋寻月一眼,反驳道:“可我皇家男儿,各个优秀出众,自是不会沉迷儿女私情,三嫂,待天长日久下去,旁人家的夫君各个事业有成,你瞧着不眼热吗?” 宋寻月闻言,诧异看向四公主,一副万分不解的模样,反问道:“你三哥都是王爷了,还要怎么出息?莫非公主您还有更大的志向?可您已经是公主了,再往上,只能是后位,作为大魏的公主,大魏的后位您是不可能了,莫非公主您想去邻国联姻?” 宋寻月恍然大悟,跟着赞道:“不愧是公主殿下,这为国为民的觉悟,果然非常人能比。” 四公主面上显出一丝惊恐,忙道:“你可别胡说!谁要去邻国联姻?”那可是远走他乡,一辈子都回不来! 宋寻月讪讪笑笑:“公主您别生气,这不是顺着公主您的意思想的吗?” 四公主气得,狠狠白了宋寻月一眼,一句都不想再和她多说! 宋寻月见此,微一挑眉,也不再多说。在场的诸位贵女们,各个面面相觑,全然没了方才笑话时的嚣张。 外头的谢尧臣却抿唇笑了,眼底的眷恋愈发浓郁! 这便是宋寻月,便是他的王妃!一个真正能和他共享此生的人,她能看到生活中所有美好的一切,也能看到他的优点,珍惜并快乐的生活!这是她最美好的品质,从不希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想来,她绝不会做前世宋瑶月做过的蠢事。 心间愈发动容的同时,谢尧臣心里同样漫上浓郁危机感!他深切的感受到,像宋寻月这样的人,无论嫁给谁,只要对方不是个坏人,日子都能过得很好,都能得到对方真挚的喜欢。 但是他就不一样了,能接受他这般模样的人,可就只有宋寻月!他可一定得抓紧她,绝不能叫她有任何离开他的想法! 念及此,谢尧臣深吸一口气,将门推开。 谢尧臣穿着今日这一身藕色金纹蟒袍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刹那,所有人尽皆眼前一亮,神色讶然。 第89章 第 89 章 素知琰郡王形容出众,平日远远瞧着,都是极惹眼的模样,今日同在一屋中相见,着实被惊艳了一番。如此天人之姿,但凡上进些,名声好些,会成为京中多少女子的春闺梦里人? 谢尧臣如枫杨般高大挺拔的身姿,在这坐满人的屋里,显得竟有些挤,叫在座众人在他进来后,莫名便觉屋中逼仄。离得近了方才看清,他面容骨相亦是极好,形如刀刻,寻不见半点不完美之处。 除端顺王妃外的所有人起身行礼:“见过王爷。” 旁人行礼后,四公主方才起身,敷衍一礼:“哥。” 奈何谢尧臣眼里只有宋寻月,全无理会众人,那双眸中卷着深深的眷恋,唇边含笑,朝宋寻月走去。 宋寻月见他来,委实松了一口气,来得可真及时,气氛正尴尬呢。 谢尧臣站宋寻月面前站定,俯身,朝她伸手:“外头准备好了,我来接你,你肯定喜欢。” 宋寻月笑意更深,顺势搭上他的手,起身站起,转身对端顺王妃道:“二嫂,那我先告辞,你们不必着急走,等那位县主妹妹换完衣服再说,再祝诸位姐妹,今夜长乐未央。” 说罢,谢尧臣便牵着宋寻月的手,一同往外走去,自他进屋到他们一起离开,谢尧臣的目光,从未离开过宋寻月。二人鹣鲽情深的模样,尽皆被众人瞧在眼里,除却极少数夫妻感情好的,大多数人神色晦暗不明。 谢尧臣和宋寻月离开后,屋里人各怀心思,好半晌,都没再出现方才言笑晏晏的模样。 端顺王妃静静看着二人离去的方向,有些出神。 离开更衣所,宋寻月完全将刚才的小插曲抛去脑后,神色间门已满是期待,拽拽谢尧臣的手,忙问道:“我们去哪里玩儿?” 谢尧臣冲她狡黠一眨眼,卖关子道:“等下你就知道了。” 二人一路离开皇亲贵戚所在之处,来到向百姓开放的区域,上了木拱桥,视野转而开阔,宋寻月看着眼前的景色,面露惊讶。 只见金明池到处张灯结彩,所有栈道的两侧,挂着的灯笼足有五排,各式各样,五彩缤纷,同天上圆月,一同倒影在清澈的池水中,虚实结合,美轮美奂。 不仅如此,池对岸的观景台上,还挂着一个巨大的灯笼,看一旁的参照物对比,单单那灯笼,怕是都有两层楼高,用很粗的麻绳才吊起来,那灯笼底部,雕了个巨大的福字,光线投下来,福字的影子,投射在那观景台上,震撼非常。 不仅如此,池中还行着一艘画舫,画舫上歌舞不绝,曼妙的丝乐声,清晰的钻入耳中。 宋寻月停在木拱桥最高处,拉着谢尧臣两步小跑到桥边,激动的拽他手臂:“你快瞧,还真有那么大的灯笼,我以前只是听人说过,但从没机会出来亲眼瞧瞧。” 池上有风,再兼宋寻月动作有些大,鬓边碎发落下,落在她的脸颊上,但她的注意力全在金明池盛大的气氛中,完全没有留意。 而谢尧臣的目光,却一直在她的身上,自是看到到她那一缕不听话的鬓发。他唇边含笑,抬手,指尖从她脸颊上轻轻划过,将那屡鬓发拨下,在宋寻月未曾看到的这瞬息间门,眼里满是宠溺。 谢尧臣捏捏她的手,冲她一挑眉,道:“走,带你去视野更好的地方。” “嗯!”宋寻月冲他重重点头,恋恋不舍的再看一眼对岸的繁华,跟着他继续往前走。 谢尧臣拉着她,走下木拱桥,走上金明池畔白沙所铺的小道,又一路带着她,绕过余音水榭,闯过廊下聚集的人群,最终在池边一处小码头停下。 码头前靠着一艘画舫,不大,和寻常船只差不多,只是更宽敞些,但贵在精致,红纱帐幔,装点的极其漂亮,船夫站在画舫尾,已拿起了船蒿。 画舫上轻纱随风而动,宋寻月隐约见里面桌上,已经准备好酒水、糕点等食物,心下愈发喜欢。 谢尧臣转头对跟着的辰安及寄春、星儿等人道:“你们在这里候着便是。” 众人行礼应下,随后谢尧臣先一步蹬上画舫,随后转身,伸出双手来扶宋寻月。 宋寻月搭上他的手,轻轻一下跃上画舫,待船稳住后,同他一起走了进去。船夫撑蒿离岸,画舫缓缓驶入金明池中。 寄春看着远去的画舫,手肘戳戳星儿,又戳戳栀香,随后含着揶揄的笑意,低声道:“王爷好疼王妃娘娘,是不是?” 星儿和栀香都重重点头,星儿看着远去的画舫,眼眶渐红,本以为他们很快就会被赶出王府,但未成想,小姐终归是得了王爷的喜欢。就说嘛,她家那么好的小姐,怎么会有人不喜欢? 避开了岸上的建筑、乔木,视野更为开阔,金明池盛大的节日气氛,尽皆闯入眼帘。 一时间门,栈道上的灯笼,结伴赏灯的人群,金明池恢宏的建筑,月色,倒影……构成了一副精妙绝伦的画作,叫人沉溺其中,流连忘返。 谢尧臣静静的在一旁看她喜悦的面容,见她喜欢,唇边笑意隐隐有些得意,他可是找了金明池上最好看的一艘画舫。 画舫离岸越来越远,同时也离正中那艘大画舫越来越近,其上丝乐及歌声越发清晰,为着撩人的夜色,再蒙上一层如梦般的光泽。 船夫找了个好位置,将画舫停下,以供船上贵客赏景。 宋寻月见船停,冲谢尧臣抿唇一笑,随后起身便去了船头,她盈盈立在船头上,吹着池上清风,听着不远处的乐曲,安静欣赏。如此美景,当真想什么也不做,就这般静静看着,直到金明夜宴结束。 不多时,宋寻月听闻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随后便觉一双手,攀上自己腰际,从身后绕了过来,抱住她的腰。宋寻月笑,顺势靠在了身后那片坚实的胸膛上,盖住自己腰间门那双手。 谢尧臣微凉的侧脸,贴上她的额角,随后便听他在耳边道:“和王爷一起游玩,肯定会很开心,是不是真的?” 他声音很轻,带着些许打趣的意味,入耳却比拂过金明池的微风更显温柔。 宋寻月侧抬头看他,眼里带着些许诧异,问道:“你听见啦?” 谢尧臣点头,随后脑袋一侧,贴她更紧,解释道:“刚才去接你,听锦蓉说进去好些人,我便只好在门口等会。” “那你不早进来!”宋寻月嗔他一句,委屈嘟囔道:“害我还得和他们掰扯。” 谢尧臣俯身脑袋侧过去,去看她的脸,再次解释道:“王妃娘娘别生气,本来听四妹说完那句话后就要进去,谁知我的王妃没给我发挥的余地。但听着可真是感动……” 宋寻月看他一眼,神色宛如小狐狸般狡黠,明知故问道:“感动什么?” 谢尧臣复又抬头,再次贴上她的额角,像一只极喜欢主人的猫,脸颊用力蹭她,道:“怎能不感动?其实我刚听到四妹那句话的时候,当真害怕,怕你听完后,会意识到我的不好,再见我会嫌我,烦我。” 宋寻月听着这话,心间门微有些奇怪,一般来说,行止不恰当的人,通常意识不到自己行止不恰当。正因如此,才会做很多错事。可谢尧臣,听他话中所传达之意,他明确知道自己的短板,既如此,为何不改呢? 不过不改更好!最好连夺位之心都没有,他们就这样平静且快乐的过一辈子。 思及至此,宋寻月温柔含笑,对他道:“我怎会嫌你,烦你?虽然四公主他们的话不好听,可我确实是那样想的……” 说着,宋寻月抿唇偷笑,指一指远处栈道上的贵女们,对谢尧臣道:“不信你瞧瞧,他们有谁过得比我幸福?” “哈……”谢尧臣展颜笑开,故意摆出一副认真观察的神色,在宋寻月面上看了又看,片刻后,做出一副得出答案的模样,点头道:“还真是,本王的王妃,连眼底都是笑意。” 如果她在自己身边,感到幸福,那是不是证明,他这阵子表现还不错? 话音落,二人齐齐笑开,谢尧臣复又将她抱紧些,宋寻月捏捏他的手,认真跟他低语道:“旁人不知道祝东风是你的,若是知道,谁还会说你不上进,并非心在功名利禄才算上进。王爷,你很好,很好,日后切莫妄自菲薄。” “妄自菲薄?那倒从来没有。”谢尧臣冲她摇头,跟着道:“你夫君我啊,便是被天下所有人都瞧不起,也不会自己瞧不起自己。” 他当真是这般想的,说罢,谢尧臣语气间门含上一丝委屈,对宋寻月道:“总是王爷王爷的叫,听着生分。” 宋寻月看向他,眨巴眨巴眼睛,问道:“那叫什么?” 谢尧臣唇边划过一丝揶揄的笑意,唇贴近她的耳朵,低语念出两个字。 宋寻月闻言,大片的红晕立时爬上脸颊,心如小鹿乱撞,她忙摇头:“叫、叫不出口……” 这也太肉麻了些。 谢尧臣佯装委屈:“为什么叫不出口?” 宋寻月都不敢再去看他眼睛,呼吸明显紊乱:“就、就叫不出口……” 谢尧臣怎会死心,鼓励道:“习惯就好了。” 宋寻月小脸已是煞红,仍旧坚定拒绝:“不!” 谢尧臣面露些许失望之色,不过没关系,他有法子叫她开口,但不是现在。 谢尧臣暂且放过了她,正欲另起个话头,却忽听不远处的那艘大画舫上,传来一段歌声。那嗓音百转千回,如余音绕梁,徐徐不绝。 待听清唱词的瞬间门,宋寻月忽觉心跳一滞,跟着便失了半拍。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 竟是《越人歌》,想想自己身后这位的身份,再想想这词曲表达的内容,她竟有一种自己的心思,被堂而皇之揭露在大庭广众之下的感觉。既紧张,又尴尬,可心却是动荡的愈发厉害。 谢尧臣亦是觉察到气氛的怪异,目光凝在她面上,也不知该继续说什么,才能缓解这种怪异。这词曲分明表达的是暗恋,可为何此时到了他们二人身上,反倒成了对彼此心思的揭示?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王子二字落下的瞬间门,宋寻月目光飞速从他面上一扫而过。她紧张的全身发软,都快站不住了,怎么会唱起这首曲子?当真煎熬。王子有了,同舟也有了,完全无法招架的心跳也有了…… 谢尧臣看着她紧张至此的神色,唇边笑意愈深,她为何这般紧张?无非是曲中在唱“得与王子同舟”,她想到了谁,又是在和谁同舟? 曲子还在继续,宋寻月委实不想太没出息,纠结好半晌,终于鼓起勇气看他,试着冲他笑笑,好缓解这难忍的尴尬。 可笑过之后,看着谢尧臣的眼睛,一种此地无银百两的感觉漫上心头,她缓解尴尬的举动,好像弄得气氛更加尴尬。 “心悦君兮君不知。” 宋寻月暗自咬唇,她就是喜欢了,能怎样? 望着彼此眼里对方的倒影,宋寻月鼓起好大的勇气,轻轻抬了下下巴,谢尧臣脑中霎时一白,本能的动作比思维更快,俯身便吻上了她的唇。沾上的瞬间门,二人皆绽放出汹涌且盛大的热情,如阵阵巨浪吞噬着彼此,贪婪不尽的勾.缠。 宋寻月伸手捧住他的脸,顺势转身,垫脚抱紧他的脖颈,谢尧臣再次箍紧她的腰,将她提起,跟着再一转身,抱她进了画舫,藏匿进了轻纱帐幔后。 第90章 第 90 章 这一刻,谢尧臣格外的后悔,为什么选了艘只有轻纱帐幔,没有门窗的画舫?竟是只能躲在船角轻纱后,这逼仄的方寸之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宋寻月的思维方才一点点回到脑海里,他的吻也渐渐缓了下来,转而化作绵长无尽的深吻。叫宋寻月意外的是,今晚至这般热情,他居然能做到不乱动,除了她的脸颊、脖颈和后背,他那双漂亮的手,其余哪里都没去。 宋寻月轻笑,看来她的王爷,当真学乖了呢。 谢尧臣感觉到她唇边弯起的弧度,暂离她的唇,垂眸凝望她片刻,复又低头轻吻,方才低声问道:“在笑什么?” 宋寻月被他全然圈在怀中,手臂搭在他肩上,手指勾勾他的脸颊,巧笑回他:“我在笑品尝过大饼后的王爷,老实多了呢。” 谢尧臣委屈撇嘴,嘟囔道:“不敢再造次……” 宋寻月轻笑出声,心知是时候如他所愿。她想了想,随后眉轻挑一下,凑到他耳边,悄悄说道:“可我从未听王爷亲口说喜欢我,若王爷能做到让我满意,便许你留宿嘉禾院。” 其实他已经做了很多,很多,无需再做什么,她这般说,只是为了给他个台阶下,便是他现在认真跟她讲,他有多喜欢她,她都会点头,许他夜里留宿。 谢尧臣心一荡,忙伸手攀住宋寻月脖颈,转头看她脸,喜道:“当真?” 他眸中似火的期待灼热,宋寻月不敢直视,忙抱紧他脖颈,将自己脑袋藏到他身后,方才不好意思的细弱蚊声道:“当真。” 得到她肯定的答案!谢尧臣心头大喜,太好了!那可真是太好了!他复又将她抱紧,下巴在她肩上轻蹭,那他可得好好想想,怎么才能叫这情意表达的叫她满意! 而就在这时,宋寻月推推他,对他道:“放我下来。” 宋寻月被他抵在支撑船顶的柱子上,脚不沾地已是许久,心间门不禁感叹,他当真好大的力气。当初贺家的事上,在夜市那次,就被他托着腋窝提起来跑,自己在他手里头,当真如小鸡仔一般,随便提溜。 谢尧臣失笑,抱着她往后退两步,这才将她稳稳放在地上,船舱里铺着地毯,脚踩上去软绵绵的,很是舒适。 谢尧臣走过去,在桌边的软垫上坐下,仰头看向宋寻月,朝她伸手:“来,我抱你。” 宋寻月将手递给他,走过去坐进了他怀里,半躺在他的胸膛上,脑袋枕着他的肩,遥望金明池的夜色。 谢尧臣将她的两只手,都包进自己的手掌中,给她暖着。 十五的圆月跌落进金明池中,随水波泛着粼粼微光,宋寻月心间门只觉心间门万分的充盈,像是所有的空缺,都被严丝合缝的填满,她笑意深深,话里有话道:“今年正月十五的月亮,当真圆满。” 谢尧臣笑,故意道:“十六更圆。” 宋寻月抬手拍他,嗔道:“会不会说话?” 谢尧臣笑意却愈发爽朗,按住被她拍过的肩头,再次道:“当真十六圆!” 今晚就回去找辰安,不仅辰安,院里的男人都叫来,让他们全部都帮他想,便是一夜不睡,他也得想出叫她满意的法子! 明晚此时,他肯定在嘉禾院的床上! 宋寻月白他一眼,从桌上拿起一块糕点,直接塞进了他嘴里,嗔道:“堵上!” 被糕点堵了嘴,谢尧臣没法张口,看着自己王妃着恼的模样,笑得肩膀直颤,只能像亲她时一样,舌一卷,将那糕点卷进了口中,复又将因负气有些抗拒的宋寻月,重新拉回怀里抱好。 谢尧臣喝了口酒,将口中糕点咽下,随后半个身子探出去,冲岸上招了招手。 不知他又在做什么,片刻后,他重新坐回来,抱住宋寻月,握着她的手指指金明池对面,对宋寻月道:“看那边。” 宋寻月不解,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但看了半晌,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不解道:“什么也没有啊。” 然而话音刚落,忽听一声震天炮响,紧接着,盛大的烟花窜上天空,在撩人的夜色中绽放,金明池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被吸引了过去。 宋寻月面上泛着烟花五颜六色的光芒,看得目不暇接,这些烟花好美,花样便是连除夕那晚都没见过的呢。 宋寻月眼睛盯着天空中的烟花,拍拍谢尧臣的腿,惊喜道:“你准备的?” “嗯!”谢尧臣得意应下,邀功道:“其实我之前去万礼县,不仅买了药发木偶,还买了卢氏今年新研制的烟火,但是除夕那晚没找到机会给你放,便挪到了今晚。王妃喜欢吗?” 宋寻月大喜转头,捧着谢尧臣的脸,就在他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口:“喜欢!” 说罢,宋寻月含着惊喜的笑意,接着欣赏烟花,谢尧臣却舔舔唇,伸手摸着自己的脸被她亲过的地方,脸颊竟是有点红。 端顺王妃等贵女,今夜一直在金明池畔的栈道上赏灯。许是今夜被宋寻月的话挑动了神经,端顺王妃出来后便有些心不在焉,别人赏灯时,她一直站在栈道旁,目光越过金明池,看着端顺王可能在的方向。 而注意力在金明池中的她,自是也看到了那艘小小的画舫,看到了方才船头依偎的一双人影。 人人都说端顺王品行端正,温文尔雅,她自闺中便倾慕于他,可成亲后,却唯有相敬如宾,从未感受过如今日三弟和三弟妹间门的这般感情。她努力做着贤内助,打理中馈,管理后宅,可他送给过侧妃的礼物,她却从未见过,实在不知,这么些年下来,她这王妃,做得有什么意思。 从前不觉得有什么,毕竟习惯了,可今日见到琰郡王同王妃的另一种活法,忽就叫她觉察出自己的生活是何等枯燥无味,他们夫妻像日头底下鲜活的人,而她却像无月黑夜中的行尸走肉。 端顺王妃环顾金明池盛景,眼底却是空空,神色间门,若有所思。 至晚,待金明夜宴结束,谢尧臣同宋寻月回去,拜别皇帝后,便一同乘马车回府。 辰安、寄春等人在外头跟着,忽听车上传来王妃的嗔骂,紧着又是他们王爷的连声告饶,还传出阵阵咚咚的脚步声,显然二人是在车里打闹了起来,也不知车里是怎么跑开的? 辰安一副懂了的神色,抿唇低头,寄春则一脸兴奋,拍拍栀香又拍拍星儿,没得还拍拍辰安,一副叫他们快听快听的模样。辰安痛心蹙眉,希望以后王爷带王妃外出时,千万别带寄春,丢不起人啊。 马车在王府门口停下,谢尧臣率先下了马车,宋寻月跟着出来,正欲习惯性的递手给他,谁料谢尧臣直接伸手,抱住她的双腿,将她从马车上抱了下来。 辰安、栀香、寄春、星儿等一众人,皆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幕给惊得瞪大了眼睛,连回避都忘了。 宋寻月委实惊了一下,然而尚未来及惊呼出声,她却已经被稳稳放在了地上,宋寻月惊魂未定,匆忙看了眼周围人,转头嗔道:“吓死了!”作势又要拍他。 谢尧臣一把握住她的手,拉到唇边亲了亲,挑眉道:“习惯就好!走,送你回去。” 说着,夫妻二人携手相牵,一同进了王府。谢尧臣一路将她送到嘉禾院门外,对她道:“早些歇着,明日我来找你。” 宋寻月应下,也叮嘱他早点休息,便带着几个婢女,一同进了屋。 宋寻月的房门刚关上,谢尧臣立马转身,大步往自己的院里赶,紧着跟辰安吩咐道:“去,把府里差不多年纪的小厮、护卫,全部叫去我房里。” 辰安:“?” 大半夜的干什么? 但他们王爷步履匆匆,神色兴奋,比今晚下船时还兴奋,所以到底要干什么? 不得已,辰安只好按照谢尧臣的吩咐,去将王府里的男人都叫了来。 拜他们王爷所赐,王府里无论是护卫还是小厮,都很年轻,最大的,今年也才堪堪弱冠。 谢尧臣在屋里焦灼的等了片刻,辰安便带着所有人来了,很快,谢尧臣的屋子里,乌压压站满了人。 张立站在辰安旁边,低声问道:“这么晚,王爷有要紧事吩咐?”最近好像也没出什么事,自皇后禁足,他们琰郡王府的日子可安生多了。 辰安凑到他耳边,意味深长,话里有话道:“或许要紧又不要紧。” 张立:“?” 他愈发不解,他们王爷到底要干什么。 一干人等进了谢尧臣的房间门,见他们王爷一直站在堂中的案几前等着,神色很是严肃,又将这么多人召来,这是立府后,从来没有过的事。 除了辰安和张立,其余众人皆神色肃穆,等着接受重要的任务。 谢尧臣等了片刻,见门外不再进人,这才清了清嗓子,万分认真的开口吩咐道:“听着,现在,你们所有人都给本王动脑子,想!要如何表达喜爱之心,才能叫心上人满意!” 辰安:“?” 张立:“?” 众护卫小厮:“?” 所以,这般大张旗鼓的把所有人都召集来,就是为了这? 屋里的气氛一下松泛下来,众人愣了片刻后,立马交头接耳起来,屋里充斥着一片窃窃私语。 半晌后,有人开口道:“回禀王爷,臣以为,表达喜爱之心,莫过于真心二字,若论表达真心,莫过于钱财贵重,若不然,王爷多送王妃一些珍贵的珠宝首饰?” 谢尧臣蹙眉道:“什么破法子,本王库房钥匙都给了王妃,眼下根本不是钱的事儿。” 那人低头不语,半晌后,又有人道:“若不然,王爷可等王妃生辰之时,好生给王妃准备个惊喜。” 谢尧臣再复蹙眉,手一挥道:“王妃生辰在八月十五,等不了!”让他再等八个月,那他不如收拾收拾出家吧。 众人陆陆续续又说了几个法子,但不是跟钱有关就是跟惊喜有关,他基本都干过,没一个能用的。 屋中一时陷入僵局,没人能想出什么好法子。谢尧臣看着屋里这一群,骂道:“这么多人,连个像样的法子都想不出来,养你们做什么?” 众人面露惭愧,可王爷养他们,本身也不是为了讨王妃欢心的啊。这种任务,他们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这时,一旁的辰安,忽地眸色一亮,对谢尧臣道:“王爷,若不然,试试写情诗?” 谢尧臣转头看向他:“情诗?”看他像能写诗的人吗? 辰安坚定道:“对!情诗!臣听了不少说书先生讲的故事,才子佳人定情的时候,不都是写情诗吗?您瞧瞧那一首首流芳百世的情诗,哪个不是至今撼人心魄?” 谢尧臣听罢,细细想了想,还真是这么个理,他看的那些话本子里,好些书生讨小姐欢心,那不都是一首首的情诗送过去吗?虽然他对此很是不耻,素来觉得那些书生嘴皮子一碰,就能白捡一个佳人为他要死要活,实在是天真臆想,诡计多端。 但是眼下,他库房钥匙都给了宋寻月,惊喜也给了不少,日后自然也不会少,没点新意,用在此刻都是不成的。若论表达真心,显然也就剩下个写情诗,这种酸不拉几的法子。 谢尧臣拧眉想了想,十二岁之前,那时他还是个上进的好孩子,确实也做过不少诗,得过先生的夸赞,这几年正经书看得少,也不知还能不能写出来? 若不然……试试? 念及此,谢尧臣凌空点一下辰安,道:“就写情诗!” 说罢,谢尧臣挥挥手示意所有人都回去,自己转头进了书房,准备趁今晚浓烈的情意还在心间门,趁热打铁,去憋一首情诗出来。 第91章 第 91 章 进了书房,谢尧臣去书架上选花笺,辰安则盛水研磨。 选到一套印有合欢花的花笺,谢尧臣满意取下,走到桌边,抽出一张,铺在桌面上,坐下,提笔蘸墨,开始构思。 辰安在一旁看着,只见他们王爷,目光落在花笺上,提着笔,整个人静止了下来。 就这般静止了许久,还不见他动一下。 辰安了然,纨绔做久了,一身武艺虽还在,但文化课业,到底是荒废了。 辰安又等了一会儿,他们王爷还是没动,辰安只好提醒道:“王爷,笔尖上的墨都干了。” “嘶……”谢尧臣伸手扶额,重重一声叹息。 这些年,总以为学过的肯定不会忘,一直想着等时机合适的时候再补起来,未成想,光阴晃眼而过,直到此时要用,他才发觉,是真忘了不少。 从前行云流水的东西,如今笔都到了手里,却脑袋空空,根本不知从何写起。 看来真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再这般拖着不补习课业,等以后有了孩子,他都教不了,没得在孩儿跟前连当爹的威信都没有。 谢尧臣将笔递给辰安,叫他重新洗笔,自己抓着两边鬓发,努力回忆了起来,想看看能不能想起以前作诗的思路。 谢尧臣回忆了好半晌,这才一点点记起来,从前写诗时,是心中先有了一个想表达的主题,然后再从这主题里,提取思路,分成两个,或者三四个部分,每个部分表意不同,最后整合起来,就是一首完整的诗。 对对对,谢尧臣拍了下脑袋,想起来了,先确定一个主题,找到他想跟宋寻月说什么? 谢尧臣重新从辰安手里接过笔,但欲下笔的瞬间,又梗住,他想给宋寻月说的可太多了! 他从前的生活,以及对换亲的庆幸,还有未来对他们共同生活的憧憬……实在是太多太多…… 谢尧臣蹙眉想了想,若不然,就挑今晚吧,以元宵节作为主题。 可以!就元宵节! 若是他没记错,去年的元宵节是个阴风天,看不见月亮,那晚他跟母妃吵了一架,一个人在金明夜宴上喝了一晚上闷酒,连外头的花灯都没心思看。 但是今年不同,今年他不再是一个人,他有了宋寻月!独属于他的“月”,只要有宋寻月在,往后此生的元宵节,即便天上无月,他身边也有月,再也不会看不见“月亮”。 思及至此,谢尧臣笑了!这个好!就分成这两个部分,一部分表达去年的孤独和暗淡心情,另一部分表达拥有她之后的幸福快乐!既有对比,又有深情! 幸好啊幸好,他还没算荒废的太厉害,仔细回忆回忆,还是能找回些许感觉。 有了思路,谢尧臣连忙蘸墨,开始在花笺上书写: 去岁上元节,独酌金明宴。 月藏密云间,花市无所恋。 今岁上元节,卿怜我身畔。 方知月成双,不见流华淡。 谢尧臣一气呵成,放下笔,拿起花笺,开始欣赏自己写的情诗!瞧瞧,多好!明天就拿这张去给宋寻月念! 谢尧臣站起身,愉快的撑了个懒腰,对辰安道:“沐浴睡觉!”养足精神! 许是情诗已然敲定,谢尧臣心间畅快无比,沐浴后躺在榻上,很快就睡了过去,还做了个有宋寻月的甜甜美梦。 第二日,谢尧臣起来,梳洗后,迫不及待便去了书房,准备拿着昨晚写的情诗,去找宋寻月,吃完早膳后就念给她听! 谢尧臣兴冲冲的来到书房,再次拿起花笺,细细将自己昨夜的创作,重新读了一遍。 可刚读完,谢尧臣便蹙眉,许是隔了一夜的缘故,昨晚看着极其完美的诗,今天再看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他心间一时格外嫌弃,他写得什么玩意? 谢尧臣泄气的瘫坐在椅子上,就这玩意拿去给宋寻月念,他没文化的纨绔形象岂不是会彻底坐实? 谢尧臣正烦着,辰安却来问道:“王爷,该去王妃娘娘院里用早膳了。” “不去。”谢尧臣看着手里的花笺没好气道:“你派人去和王妃说一声,早膳我不过去了,中午再去。” 他得改诗! 说话间,谢尧臣已自己研起了墨,辰安了然,怕是诗又不满意,转身便去通知张立去一趟嘉禾院。 谢尧臣坐在桌前,拧眉细细的琢磨。 表意是没问题,现在就是字眼太差!他现在也不敢追求什么意境,但求看着能别太像三岁小孩写得就成。 “去岁上元节,独酌金明宴。”这句没什么毛病,起头嘛,交代清楚就好,再挑也挑不上什么好字眼。 第二句“月藏密云间,花市无所恋”,这句不好,“藏”字不好,“无所”也不好。藏字吧,表意虽然准确,但太过常见,无所二字,好似缺点他想要的那个感觉。 怎么改呢? 谢尧臣拧眉,一遍遍的去像月亮被密云遮住后的夜色,找如何能换个更好的字眼。 这一想,谢尧臣便彻底忘了时辰。一会儿在桌子前坐着想,一会儿起身在屋里踱步,一会儿又站去窗边,眺望远方。 也不知过了多久,再次回到桌边的他,忽地重拍一下桌子,朗声道:“歇!” 一旁的辰安着实被狠狠吓了一跳,额头甚至都冒出些虚汗,诧异的看向谢尧臣,惊魂未定。 所以两个多时辰,只憋出来一个字吗? 谢尧臣连忙抬笔改,对呀,月歇密云间,可不比月藏好? 还有第二句的“无所”,改成“了无”,那便是“月歇密云间,花市了无恋。”甚好! 辰安见他终于停笔片刻,忙见缝插针道:“王爷,晌午了。” “晌午了?”谢尧臣诧异反问,所以他一上午,就改了一句? 嘶……谢尧臣蹙眉,接着对辰安道:“再去跟王妃说一声,晌午我也不过去了,再给我随便弄点吃的过来。” 辰安应下,转身去办,谢尧臣则继续埋头改诗。 这一改,便又是完全无法觉察时间流逝的“暗无天日”,直到辰安给他掌了灯,他都没发觉外头暮色已临。 宋寻月在嘉禾院,刚用过晚膳,她坐在贵妃榻上看话本,心下着实有些奇怪,谢尧臣居然今天一天都没来。 早膳没来,叫张立传话,说是晌午来,结果到了晌午,他又没来,本以为晚上会来,怎知张立又来传话,说是不过来了,他到底忙什么呢? 宋寻月摇头叹叹,继续看话本子,心下琢磨着,他要是睡前还不来,她就过去瞧瞧。 而此时的谢尧臣,却刚刚放下笔,舒展了下身体,揉了揉发酸的眼睛。 改好了,虽没有多好,但多少比之前好一点点,有那么一两个字眼,瞧着还行。他将誊写好的新版,拿起来又读了一遍: 去岁上元节,独酌金明宴。 月歇密云间,花市了无恋。 今岁上元节,惜卿于我畔。 方知月成双,再无流华黯。 还行,好一些了,就这个版本吧!现在过去,念给宋寻月听,若是再放一夜,他怕是还会不满意,明日就得接着改。 念及此,他将那花笺收好,揣在衣襟里,对辰安道:“走,去嘉禾院。” 一路来到嘉禾院外,本行路带风的谢尧臣,却在宋寻月房门外缓下了脚步。 他面露一丝难色,所以,他真的要进去念吗?站哪儿酸酸的念诗,他似乎有些做不出,会不会很难为情? 谢尧臣纠结半晌,随后给自己鼓劲,难为情什么呢?那可是他的王妃,为她写首诗,为她亲口念,即便被她笑话几句,他又能吃什么亏? 思及至此,谢尧臣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里屋亮着灯,谢尧臣示意辰安就在外屋等着,自己寻着光找了过去。他放轻脚步,悄然进去,透过镂空的窗扉,他见宋寻月正斜倚在贵妃榻上,手里翻着一本书。 她的腰身纤细,这般斜倚,侧身线条像小山般起伏有致,甚是勾.人.心.魄。 屋里很安静,谢尧臣唇边挂上笑意,轻声唤道:“寻月。” 宋寻月闻声抬头,正见她的王爷,从月洞门后探出个头,看着她笑,发冠后的细金链子,垂落在他肩上。 宋寻月合上书本,将其放在一边,站起身,没有再行礼,问道:“你来了?这一整日在忙什么?” “在……”谢尧臣缓步走进月洞门,含着笑,望着她的眼睛,徐徐道:“在想怎么跟本王的王妃表明心意。” 宋寻月挑眉,原是因为昨晚她说的那句话?她其实就是想给他个台阶下,不成想,他竟是这般认真,反倒勾起她心间的期待。 宋寻月唇边绽开笑意,脑袋微微一侧,巧笑道:“那王爷想到了吗?” 谢尧臣点头,神色有些许尴尬,他清一下嗓子,边从衣襟中取花笺,边对宋寻月道:“我、我给你写了首诗?” 宋寻月一愣,随后瞪大了眼睛! 她没听错吧?诗?大魏出了名的纨绔,居然给她写了首诗? 情诗? 许是看见了宋寻月神色间不敢置信的诧异,谢尧臣那浑身不得劲的感觉愈发的浓,是啊,这写诗念诗什么的,和他的性子也忒不相符。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冲她笑笑,试探问道:“我……念给你听?” 宋寻月当真是一点没想到,他居然会给她写首诗!惊讶过后,宋寻月心间漫上浓郁的好奇,所以,这位纨绔,她的王爷,给她写了一首怎样的诗呢? 宋寻月目光定格在他的面上,唇边的笑意,愈发的深,静候他念诗。 谢尧臣展开手里的花笺,看着上面的墨迹,随后开口道:“去岁上元节,独酌金明宴……” 试着念了一句,谢尧臣闭嘴,为何他的语气,完全没有他预想中的情意绵绵,反而这般干涩? 谢尧臣手心有些冒汗,他硬着头皮,复又试着念了半句:“月歇密云间……” 谢尧臣再次闭嘴,神色间明显有些泄气,果然,才子佳人的那一套,他玩不来。 根本念不出情意绵长的韵味,反而像个拿着稿子,到先生面前,叫先生考较功课的学生! 谢尧臣越想越烦,他就不该用这种自己根本不擅长的法子! 霎时间,所有在宋寻月面前的尴尬,一下全部迁怒到了辰安身上,他低语怒道:“辰安……” 谢尧臣转身大步走了出去,来到外屋的辰安身边,抬起那张轻飘飘的花笺,作势就要打,斥道:“你出的什么馊主意?” 这一声怒骂,宋寻月自是听见了,她实在没忍住,低低笑出了声,连眼尾都是笑意,神色间又幸福又无奈,她的王爷怎么这般讨人喜欢? 其实……写得挺好的啊…… 谢尧臣看了眼里间,重新将那花笺揣回衣襟里,伸手提住辰安的肩头的衣服,拽着他便离开了宋寻月的房间。 来到院外,谢尧臣在原地烦闷了一会儿,怒意渐消,转而一脸的无奈,这才对辰安说出全部实话:“这什么馊主意?我根本念不出来!我心里想的那种感觉,我一个字也念不出来!现在怎么办?” 辰安只好道:“若不然,回去接着写?” 谢尧臣狠狠白了他一眼,真恨不能打他一顿,接着压低声音骂道:“我是写不出来吗?我是念不出来!你会听人话吗?” 辰安见谢尧臣这般烦躁,不解问道:“王爷,您给臣交个底吧,昨晚回来您就大张旗鼓的准备这事,到底是为着什么?你告诉臣,臣兴许能给你想个更好的法子。” 谢尧臣看他一眼,实在也是没法,只好道:“王妃说,我还从未亲口说过心里有她,若能表达的叫她满意,就许我留宿。” 辰安:“!” 原来如此! 辰安恨铁不成钢道:“那您直说呀!” 谢尧臣问道:“怎么直说?” 辰安看着自家王爷茫然的脸,只好继续解释:“王妃娘娘从不会故意刁难人,自然也不可能出难题给您,娘娘到底是女子,不好直言,这般说,明显就是给您一个留宿的借口,您直说不就完了吗?” 谢尧臣盯着辰安看了半晌,咬住下唇,所以……他想复杂了?所以……他要是直说的话,其实昨晚就能留宿? 辰安见自家王爷还在发愣,展颜笑了,实在没忍住,推了谢尧臣的手臂一把:“您还愣着干嘛?去啊!” 谢尧臣呼吸明显紧促。 真的到了眼跟前,他却忽地紧张的挪不动步子,看看身侧的房间,又看看辰安,一双眸神色锐利,似是缺一个鼓起勇气的理由。 辰安从不知他们王爷还有这样一面,更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措的神色,真真像一个正在等着他出主意的弟弟,可他偏生生得如此高大俊朗,连看他都得垂眸。 辰安唇边笑意愈发舒展,这一刻,当真像位兄长,他道:“王爷,您就想,屋里的是您明媒正娶的王妃,自嫁来王府,吃穿用度都是您所提供,没道理花着您挣来的一切,您还守活寡!” 谢尧臣从未这般想过,但他现在需要这样的理由,他强自给自己鼓劲,是啊,人是他的人,他没道理守活寡! 如此一想,谢尧臣大步朝里屋走去,辰安忙跟着上去,但他没有进屋,而是示意寄春将屋里所有婢女唤了出来,关好了门。 他们王爷,今夜终于能如愿以偿了吧? 宋寻月还在原地站着,想着方才谢尧臣那副模样,一遍遍回味,唇边笑意丝毫不减。 而就在这时,她忽见谢尧臣再次走了回来,赤金的簪冠从镂空的窗扉前掠过,随后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月洞门处。 这次他未有任何停顿,直接走到了她的面前,甚至都没给她反应的机会,大胆伸手捧住她的脖颈,俯身在她唇上吻了下来。 宋寻月呼吸一滞,都忘了闭眼。攫取般深吻她片刻,谢尧臣便很快停下,微离她的唇,错落的呼吸全然同她的气息交.缠在一起:“寻月,我心悦你,心里只有你,这辈子只想和你在一起!” 宋寻月身子僵硬在他怀中,她锁骨上的筋骨都绷了起来,一双眼如受惊的小鹿般紧紧盯着他,面上一片如霞的绯红,她怔怔咬唇,细弱蚊声道:“嗯。” 二人全然控制不住各自紊乱的气息,谢尧臣望着她的眸,接着问道:“我……可以么?” 宋寻月唇边笑意紧张羞.涩,身子绷得愈紧,那双眼小鹿般的眼睛,紧盯着他,有紧张,有期待,有爱意,还有惊慌……她手不由攥紧谢尧臣衣襟,鼓起勇气,再次点头:“嗯。” 谢尧臣眸色更深,脑中霎时一白,灼.热的吻再次落在她的唇上,再无任何顾忌的释放所有热.情。谢尧臣轻轻一提将她抱起,为稳住身形,宋寻月的双.腿顺势缠上了他的腰。 榻帘如流沙瀑布般缓缓落下,一并如细沙般流出来的,还有谢尧臣那件藕荷色的蟒袍,奈何只有上半段掉出来,衣摆尚倔强的挂在塌上,金丝所绣的蟒纹,在烛火下流光溢彩,乍一看,那蟒纹如由点点火星逐渐烧成,卷着宋寻月的转眼看花花不同的云锦衣裙,毫无章法的勾.缠在一起。 而宋寻月,明白了三件事,其一,原来真正的男人生得是这般模样,其二,并非是她前世所以为的那般,没有任何感觉,会疼,但疼过后……着实叫人羞.于.启.齿。其三,她直到此刻方才明白,原来她前世,从未和顾希文有过夫妻之实!她曾以为的他时行,其实也是根本不行! 她现在才后知后觉的明白! 谢尧臣轻嗅她发间香气,渐缓下来,轻咬宋寻月的耳朵,含着揶揄的笑,低声问道:“昨晚在船上,我让你唤我什么来着?” 第92章 第 92 章 问完这话,谢尧臣自上而下看向宋寻月,唇边仍旧挂着笑意。宋寻月本就潮.红的脸颊上泛上难以言喻的羞.涩,手扶着他的肩,手指不禁收紧,在他肩上攥出一个个泛白的小坑。 谢尧臣唯头上发冠未摘,赤金的凤尾冠还在发上,只是本整齐的鬓发,眼下已有些凌乱,眉尾处掉下一缕,宛若龙须般垂下,发梢扫在她锁.骨上。 宋寻月哪儿叫得出口,平日里就觉得格外肉.麻,更何况是这种时候,她躲开他的目光,摇头拒绝:“不叫……” 怎知这两个字才堪堪出口,她扣谢尧臣肩头的手骤然收紧,嗓中旖.出一声轻.哼,随后呼吸渐重,万分诧异的看向他。 谢尧臣狡黠一笑:“当真不叫?” 未及宋寻月回话,他竟是又故技重施,如此反复几回,宋寻月实在难忍,攥着他的手臂,似告饶般脱口道:“三郎,三郎……” 许是他太能折腾,宋寻月这两声轻.唤,勾着她紊.乱的气.息,宛若林中夜莺,百转千回,甚至撩.人心.魄。谢尧臣明显身子一震,心间恍如有火星落入一片草木干枯的原野,霎时腾起燎.原的烈焰,再次低头吻住她的唇…… 辰安和嘉禾院一众婢女守在门外,除了辰安外,其余人尚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当和寻常一样,王爷和王妃在屋里玩呢,反正他们俩呆一块纯玩的事情也没少干,众人早就习惯了。 辰安看一眼一如往常般平静的寄春、星儿、栀香、锦蓉等四人,无奈的笑笑,故意问道:“你们还站这儿干什么?” 四个人转头看向他,四张脸上齐刷刷的不解,星儿开口回道:“伺候啊,指不定王爷和王妃什么就传唤了。” 其余三个人听完这话,也一副深以为然,理所当然的模样。 辰安摇摇头,无奈笑笑,随后道:“哎,还愣着干嘛?去备水啊。” 星儿不解:“备什么水?”离休息的时辰还早啊,小姐通常不是这个时辰沐浴。 “啊!”寄春一声惊呼,诧异看向辰安,随后大喜,激动的连话都不会讲,好半晌才磕磕巴巴道:“圆、圆、圆房了?” 星儿:“!” 小姐真是王妃了?天呢,真的不是做梦吗? 栀香挑眉,长吁一口气,看来日后,她忠于王爷还是王妃,都是一样的。她羡慕王妃身边的氛围很久了,日后就能毫无负担的彻底融入了! 不等辰安再回话,寄春一把抓起星儿、栀香、锦蓉三人,就拉着她们小跑离开。 走在路上,寄春开心极了!就说嘛,王爷和王妃不会!瞧瞧,那避火册子交给王爷才多久,这事儿不就成了?都怪她,之前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儿给忘了,不然的话早成了。 这一夜,他们王爷戌时进的王妃房间,直到夜里丑时,四个时辰,一共叫了三回水。寄春星儿等人,早已困得哈欠连天。 而这一晚的宋寻月,才算是见识到真正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样,几个时辰似乎都没停过,最后躺在谢尧臣怀里,她连抬手揽头发的力气都没有,很快就在谢尧臣怀里沉沉睡去,迷迷糊糊睡着前,她心想,这一觉她定能睡个三天三夜! 然而谢尧臣还不困,手肘平放半撑起身子,侧支着脑袋,伸手给宋寻月摘头上的发饰。帘外烛火已快燃尽,光线已不甚明亮,但反而更显温馨。 今晚实在是没功夫卸头饰,看她的样子,怕是也没力气再沐浴,不过已用过水,无碍,叫她睡吧。怀里的宋寻月睡得安静,像只乖巧的小猫,他一个个取下她的首饰,全部放去了一侧枕边,这才摘下自己头上的凤尾冠,和宋寻月的那堆首饰放在一起。 幸好提前看了寄春弄来的册子,做全了事前准备,没叫她太难受,不然他哪敢头一晚就三回啊,虽然还想,但看她好像已是没力气了。谢尧臣食指轻勾她的脸颊,回忆着方才她那些反应,不住的笑,最后将她重新放.回到榻上时,她竟是如水般柔.软。 谢尧臣越看越喜欢,低头悄悄亲一下她的唇,这才重新躺下,将宋寻月搂进怀里,脸颊蹭蹭她的额发,合眼睡去。 第二日,待宋寻月迷迷糊糊睁眼时,阳光都已经洒到了被子上,亦在榻帘上投下一片明亮的光影,她昨晚许是累极,一夜无梦,睡得极好。 宋寻月转头,正见枕边自己的头饰和他的赤金凤尾冠放在一起,仿佛在告诉她,他们也如这些首饰般,真正在一起了。 宋寻月唇边含上笑意,转头,看向身边的谢尧臣。他还没醒,平躺睡着,一条手臂从她脖颈下穿过,手平放在一侧,他骨相好,侧脸特别的好看,宋寻月目不转睛的望着他。 脑海中,莫名就出现昨夜的画面,心间伴随的甜蜜阵阵发紧。 只是……有桩事她很好奇,特别特别好奇,昨晚看见谢尧臣后,她着实惊了下,前世见过顾希文,不是那样的啊!顾希文有隐疾她知道,可是差别真的会那么大吗? 而且,如果正常男人是长那样的话,那为什么平日里谢尧臣穿衣时,她看不出来?按理来说,就她昨晚看到的模样,他平时行立坐卧,她都能看出来才是,不仅谢尧臣,别的正常男人穿衣后也看不出来。 宋寻月好奇极了,莫非,像女子束身一样,他们也会用布归束起来?可昨晚他更衣时,也没见着类似的东西。 宋寻月当真好奇,太好奇了!真的想不通。 宋寻月偷瞄谢尧臣一眼,见他还没有醒的迹象,心间冒出个大胆的想法。宋寻月悄悄咬唇,他是她的夫君,他们还圆.房了,她偷偷满足下自己的好奇心,不过分吧? 如此想着,宋寻月手收回了被子里。还是昨晚她看见的模样,那他这样,平日穿衣服的时候到底是怎么归束的? 宋寻月实在好奇,而且昨晚一直……也没看几眼。她伸出另一只手,掐着被子,将被子拉起来了一点,偷偷去看。 未及看清,头顶忽地传来谢尧臣刚睡醒时格外沙哑的嗓音,还带着些许揶揄:“看清了吗?” 宋寻月:“!” 她脸唰一下白了,松手,抬头,动作一气呵成,随后心如止水的平躺在枕上,行了,她的脸可以彻底不要了。 半晌后,她平静开口道:“我要说我是好奇,你信吗?” 谢尧臣失笑,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臂上一用力,便将她卷进了自己的怀抱中,点头道:“信!”若不是好奇,这才刚在一起,她那会有这么大胆子?肯定会不好意思。 谢尧臣挑眉问道:“你好奇什么,不如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 “那……”宋寻月脸颊泛红,随后低语道:“那我肯定不好意思问。” “哦……”谢尧臣狡黠一笑,哑声问道:“是好奇怎么用吗?”说话的同时,他用力按了下她的腰.窝,宋寻月跟着瞪大了眼睛,不等多说,谢尧臣已俯身堵住了她的唇。 再起时,午时都快过了,谢尧臣先下了榻,捡起昨晚扔地上的蟒袍,套在了身上,宋寻月看着他,不解蹙眉,怎么现在,和刚才长得又不一样? 宋寻月奇怪的紧,想来等相处久了,她就明白了。宋寻月在榻上翻了一阵儿,找到自己的中衣中裤,套在身上,这才掀开被子,准备下榻。 可谁知,刚起身,双腿及腰处忽地传来一阵酸疼,人没站稳,整个人软倒下去,谢尧臣反应极快,趁她摔倒前,一把将她接在了怀里,紧张道:“怎么了?” 宋寻月这才发觉,当真是难受极了,她打了谢尧臣一下,随后嘟囔道:“不都怪你。” 谢尧臣愣了一瞬,随后笑开,又重新将宋寻月抱回榻上,问道:“很难受吗?” 宋寻月摇摇头:“只是酸痛,腿没劲儿。” 谢尧臣不好意思的笑笑,也是,她素来行止优雅,行立坐卧双.腿皆是并拢,不似昨晚,还那么久。 谢尧臣对她道:“你先歇着,我等下叫人把吃的送进来。”说着,谢尧臣起身要走,宋寻月拽住的手臂,问道:“那你呢?” 谢尧臣对她道:“等下进来陪你一起吃,我现在去办点小事,等我会儿。” “哦……”宋寻月应下,松开了他的手。 谢尧臣从地上捡起腰封,随便系在腰上,便出了内室,来到外头,他拉开门唤辰安进来。 辰安得令进屋,怎知进屋看清他们王爷的穿着后,辰安低下了头,全身上下,就穿了外头的那件蟒袍,腰封还系得极其随意,再加上这张好看的脸,他要是女人,铁定盯着他们王爷扑。 谢尧臣却神色认真,吩咐道:“现在去请太医,把宇文昊叫来。然后再给寄春和星儿他们吩咐下去,收拾嘉禾院王妃的所有东西,今日搬去我那边。” 他的王妃那么喜欢过舒适的日子,肯定会更喜欢他住的地方,以后就住那边。 辰安行礼应下,着手去办,心下却有些无奈,就这事,还得给王妃请太医,王爷真是爱惨了王妃娘娘。 但谢尧臣神色却格外认真,帮宋寻月止疼是其次,他最担心的,是前世的事再次发生。 如今宋寻月身子康健,看不出任何征兆,但她前世,确确实实忽然病逝,究竟是什么缘故,他便是找遍天下名医,也得找出病因!他绝不能接受,宋寻月在短暂与他相伴后,就永远的离开他! 第93章 第 93 章 谢尧臣目送辰安出门,轻吁一口气,又叫张立去简单准备些吃食,自己则在门口等着。毕竟他俩现在的穿着,无论是宋寻月的婢女,还是他的近身侍从,都不便进来。 宋寻月在他离开后,便试着起身坐了起来,除了双腿酸痛,关键之处也有些难受。但好在不是很影响坐着,想来多亏他昨晚尝试时很缓慢,循序渐进,这才叫她不是很难受。 但他缠人是当真缠人,那种时候,感受不到时间流逝,歇歇停停,竟是到了夜里丑时。而她同他亲近时,那种羞.于.启.齿的感觉,也频繁好多次。 而且今晨,他又来缠她,弄得她现在,还觉如同沾了水一般黏腻,宋寻月脸颊再次泛红,她缓了片刻,想起身去净室沐浴,却正好听见谢尧臣的脚步声。 不多时,便见他绕过屏风进来,单手端着一个托盘,上有两碗粥,还有一些糕点。 宋寻月见此,正欲起身,和他去桌边吃,却被谢尧臣制止:“别动,别动。” 说罢,他四下寻找,最后目光落在一旁罗汉床中间的小矮桌上,谢尧臣转身上前,握住那桌子边缘,稳稳将其端了起来,转身朝塌边走来。 宋寻月眼睛微微瞪大,桌子虽然不是很大,可那是实木,而且他还不是提在手里,而是握着一侧的桌边缘,平端着,这腕力当真惊人。 谢尧臣就这般,一手端着托盘,一手端着小矮桌,在她面前站定,随后冲她挑眉道:“被子往里拉一点。” 宋寻月应声,将被子往睡榻里侧推了推,留出摆桌子的空隙。谢尧臣将桌子放下,随后又将另一手中的托盘放下,然后在宋寻月对面坐下。 他一条腿曲起搭在塌边,另一条腿平伸出去,踩在床踏边缘。随后他舀起一勺粥,就给宋寻月喂过来,冲她抿唇笑:“先随便垫些,等下收拾好,再叫厨房传膳。” 宋寻月当真是从未见过这幅模样的谢尧臣,头上没有精巧的发冠,髻还挽着,但是凌乱的紧,碎发胡乱垂下来,却衬得他五官骨相愈发清晰,且身上又只套了那件藕色的蟒袍,腰封还系得乱七八糟,腿还伸出去那么长,衣摆都给撑开了…… 宋寻月眨巴眨巴眼睛,就着他的手将那一勺粥喝下,谢尧臣这才舀了一勺自己喝,宋寻月看着喝粥的谢尧臣,犹豫片刻,然后对他小声道:“王爷,衣服拽一下。”说着,示意了一个方向。 谢尧臣不解,低头看了眼,险些没憋住笑,刚喝的一口粥差点从嘴里露出来,他忙起身,到处找自己中裤,找了半天,终于从被子里翻出搅成一团的中裤,站起身套上。 那修长的两条.腿,别提多好看,偏生他还因站不稳,单脚跳了两下,腿上肌肉绷起,更好看了。 宋寻月当真不知上天是怎么生得谢尧臣?竟是这般偏爱。许是人生就是如此公平,这等出众的样貌,是用他别的东西换来的,哎…… 谢尧臣穿好中裤,这才重新坐回来陪宋寻月吃饭,拽拽自己的腰封,对她道:“我系不来这个,辰安去派人请太医了,等他回来给我系。” “你系不来腰封?”宋寻月诧异反问。但转念一想也是,堂堂皇子,打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会系很正常。 想起刚才谢尧臣端托盘进来,还有舀粥喂她,宋寻月唇边出现笑意,问道:“那你是不是也没亲自端过饭菜?” 谢尧臣摇摇头,筷子夹了一块桂花糕给她:“端过,小时候母妃做吃食给父皇,我会给父皇送过去。除了孝敬父皇,旁人没有过。你是头一个!” “哦……”宋寻月应下,低头喝粥吃饭。 谢尧臣吃的快,很快就吃完了一碗粥和几块糕点,他看宋寻月吃饭看了一会儿,忽地伸手,在桌面上,将她一只手握住。 宋寻月边喝粥,边抬头看他,询问道:“怎么啦?” 谢尧臣目光下移,看看她,随后抬头看她眼睛,问道:“除了腰酸腿酸,别处……难受吗?” 自是明白他问哪里?宋寻月面颊一红,忙喝粥掩饰,偷瞧他一眼,这才细弱蚊声道:“不影响坐着。” 谢尧臣抿唇笑:“那就好,等会儿太医来。” 宋寻月脸一烧,忙道:“这用不着太医,过几日便好了……” 说着,就想抽回自己的手,奈何谢尧臣不放,对她道:“他不会看这个,王府里有止疼治损伤的药,主要是咱们一道请个平安脉。” 谢尧臣语气间隐有恳求,再说一次:“就请个平安脉。”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大有一副她不答应就不罢休的架势。 虽不知他为何对请个平安脉这么认真,但也就是个平安脉,宋寻月点头应下:“嗯。” 谢尧臣闻言冲她一笑,还是没放开她的手,但人明显轻松下来,他身子前倾,闲着的另一手撑住桌面,拖住自己脸颊,接着对她道:“我已经叫寄春和星儿他们去收拾你的东西了,今晚就搬去我那边,以后我们住胜年院。” 宋寻月想起之前每次去他院里找他,当真喜欢那个院子,比她这嘉禾院好多了。她看了看谢尧臣,故意道:“你怎知我想去,嘉禾院我都住习惯了。” “啧……”谢尧臣冲她一眨眼,道:“我院子比嘉禾院好,你会不喜欢?我才不信。” 宋寻月没忍住笑了,她确实垂涎他的院子很久,笑着对他道:“东西慢点搬没事,反正都在一个府里,今晚我人先过去。” 谢尧臣伸手掐她脸,佯装委屈道:“是为了院子还是为了我啊?” “都为都为。”宋寻月安抚他两句,继续低头吃饭。 谢尧臣收回手,继续拖着自己脸颊,他唇边挂着笑,浅浅露出一排洁白的皓齿,垂眸静静的看着宋寻月吃饭,连眼底都是浓郁的眷恋。 真好,从明日开始,他们便能日日在一起,也不知她的好奇心能持续多久?他想每天早上都像今早一般被摸醒……她身子约莫得个两三日才能好透,他这几日可以先收敛点,等她完全习惯自己,他连本带利的收。 宋寻月吃着饭,抬眼看了眼谢尧臣,忽地低声嗔道:“昨晚太多次……”长久下去,身子不会吃不消吗? 谢尧臣挑眉:“多吗?” 宋寻月点头,接着小声道:“三次呢。” 说完这话,宋寻月忽觉谢尧臣神色有些不对,躲了一下她的目光,随后他嗯了一声,又从自己的空碗里拿起勺子,从她碗里舀了一勺粥喝,像极了掩饰。 宋寻月不解蹙眉,疑惑看他两眼,是三次啊,哪里不对吗? 谢尧臣没再多说,见她疑惑,冲她笑笑,舀粥给她喂,宋寻月不解,但也没多问,继续吃饭。 谢尧臣见把她的好奇心堵住了,委实松了口气。真怕她再问,昨晚其实是四回,就是第一回,他由于是头次,着实是……有些快……这真不能叫她知道,好在他再起也快,他的王妃完全没察觉。 他也不想的,可是……最心爱的人在怀里,衣.衫.尽.褪,仅仅是视觉冲击都叫他心神动荡,再兼他的王妃也是头一回,当真紧.窄,总之……这会是他带进棺材里的秘密! 待宋寻月吃完饭,谢尧臣这才松开她的手,起身连桌子端起来,放去了一旁的罗汉床上。 宋寻月从榻上放下腿,冲谢尧臣伸手:“扶我。” 谢尧臣两步走过来,将她扶了起来:“怎么样?” 宋寻月站着适应了会儿,伸手便去取谢尧臣的腰封,然后仰着头对他道:“在屋里穿中衣就好,等下沐浴完,叫辰安去你屋里给你拿套换的衣服过来,你要是不会系,以后我给你系。” 谢尧臣面上明显漫上一层惊喜:“当真?”从前都是辰安伺候他穿衣,以后宋寻月和他住,辰安不方便再进来,而她的那些个婢女……他不太喜欢婢女伺候他,从前宫里就有嬷嬷,伺候他穿衣眼神奇怪,他不喜。 “当真……我会系,毕竟我不是皇亲国戚。”宋寻月随口应付着,低头在他腰间忙活,当真是个人才,束绳居然被他打了死结,看来是真的不会系腰封。 这若是放在寻常人家,谢尧臣这样的,就等着被笑话吧。但偏生他不是寻常人家,若是他想,他一整日,都可以不动一根手指。 谢尧臣侧头看着,见她再给自己费力解束绳,着实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揪了揪耳垂。 宋寻月废了好大功夫,终于给他解开,然后将腰封取下,随后握着蟒袍的衣襟,从他肩上褪下,下巴不可避免的贴上他的胸膛。谢尧臣心一动,顺势环臂,将她抱进了怀里,低头就想去亲。 宋寻月神色一慌,低头躲开他,忙警告道:“晚上再说!” 谢尧臣撇嘴:“只是亲亲。”说着,松开了宋寻月。 宋寻月从他身后将蟒袍绕过来抱在怀里,嗔道:“那也晚上再说!” 说罢,走去一旁将他蟒袍搭在架子上,给他找了中衣穿上,这才去叫寄春等人进来伺候。 寄春和锦蓉去净室里准备沐浴的热水,栀香和星儿,则在屋里收拾二人的床铺和衣物。 寄春放好热水出来,藏着唇边笑意,尽量叫自己看起来神色严肃,问道:“王妃娘娘,您先还是王爷先?”这关系到是她们伺候,还是辰安大人伺候。 不等宋寻月回话,却听一旁谢尧臣道:“一起!”说着,就见他们王爷走到王妃身后,一下将她横抱了在了怀里,然后大步往净室走去,撂下一句话:“都不必进来伺候。” 在四个人的瞠目结舌中,净室的门,被谢尧臣一脚踢关上。 第94章 第 94 章 宋寻月被抱紧净室时人都是懵的,直到被他放下才反应过来。她得清洗身.子,和他一起如何好意思? 未及她说话,谢尧臣已经将刚穿上的中衣脱下,宋寻月忙制止他,边帮他往上拉中衣,边哄道:“还是分开洗,你先出去。” 奈何谢尧臣力气大,她根本拉不动,他的中衣,就这般挂在他双臂上,一高一低,谢尧臣垂眸望着她,含笑揶揄道:“为何要分开?” 宋寻月如何启齿,脸复又通红,躲开他的目光,喃喃道:“你在我不方便……” 为何不方便?谢尧臣不解,正欲询问,却忽地想起昨晚及今晨的温润,一下失笑,他强自褪下中衣,扔去一边,随后伸手揽住宋寻月的腰,俯身在她耳边道:“你不方便的话,我来,我方便。” 宋寻月瞠目结舌,诧异抬头看向他,却对上他含笑的眸,还朝她歪了下脑袋,一副磊落不羁的模样。 就在她诧异的空档,谢尧臣抽开了她腰间中衣的系带,随后指尖从她肩上轻轻一挑,丝绸质地的中衣悄然滑落,宋寻月下意识伸手护住,眼神乱瞟,都不敢看他,谢尧臣笑,自解了中裤上的束绳。 宋寻月不慎瞥见,眼底再次漫上好奇,现在和今早他起床时一样,看起来完全和她亲近时不同?这到底是为什么?男人为什么会有两种形态? 谢尧臣见她又好奇的盯着,失笑,双手挎上胯骨,侧头问道:“这次看清了吗?” 宋寻月:“……” 她抿唇转头,将目光挪去了别处。 正尴尬着,忽听谢尧臣道:“沐浴!”说罢,猛地一下从她身后将她揽进怀里,解了她腰际束绳。 最终是如了他的愿,一起沉进热水中,谢尧臣握住她的双臂带出水面,让她抱着自己脖颈,随后一手扣住她身后的桶沿,一手在水中揽了她的腰,顺势将她抵在了浴桶边缘。 宋寻月怔怔的看着他,不知他要做什么。 谢尧臣同她凝视片刻,低头吻上她的唇,之前在那本避火册子里看到的法子,昨晚虽试过,但不明晰,他还想再试试。想着,松开了水下那只揽着她腰的手。 这沐浴当真久,水都有些凉了,二人方才陆续出来。 宋寻月呼吸不稳,面色也是潮.红,取了棉巾躲去屏风后,匆忙擦净身子,便穿上了寄春备好的干净中衣中裤。她在屏风后对谢尧臣嘟囔道:“你的衣服辰安应该送来了,我去帮你拿。” 说着,马不停蹄的跑出了净室,独留谢尧臣自己握着棉巾擦水。谢尧臣看着自己王妃落荒而逃的背影,唇边笑意盈盈。心间不禁琢磨,他的王妃这么害羞,那册子上,由女子为主的样式,她何时才能行? 辰安已经送来了谢尧臣的衣服,交给了寄春。寄春见宋寻月出来,便将盛放谢尧臣衣物的托盘端上:“娘娘。” 宋寻月魂不守舍的接过,转身继续往净室走去。方才沐浴,他倒是没和她做些什么,只是她单方面的被……他哪来的那么多花样?还有就是,她方才腿贴着他,感觉到了,终于明白,前世顾希文不行,具体是哪种不行。她从前只知道顾希文于夫.妻之事上不行,却不知原是没法变样。 回到净室,宋寻月将门关上,绕到里间,正见谢尧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等她。他侧身半靠着椅背,一手支着下颌,另一手手腕虚虚搭在一侧的扶手,两条腿自然抻开。他头发湿漉漉的散着,黏在他身上,细小的水珠顺流而下,滑至他紧窄的腰。 宋寻月虽不好意思,但还是没忍住多瞧了两眼,当初刚成亲时,她就不排斥同他有些什么,全仰仗他丰厚的库房和这幅叫人心生欢喜的皮.相。 见她端着衣服进来,谢尧臣站起身,走到她身边,俯身在她脸颊上重亲一下:“劳烦王妃。” 说着,自取了干净的中衣中裤套上,但束绳和系带,全靠宋寻月,待穿戴整齐,宋寻月又按他坐下,取了条棉巾给他擦头发:“现在还冷着呢,等会儿在屋里呆着,等干透再出门。” “嗯。”谢尧臣应下,老实坐着给宋寻月擦。 待他头发不再滴水,宋寻月轻点一下他的肩头:“出去吧,唤寄春他们进来。”她还没穿外衣呢。 谢尧臣扶膝起身:“那我去叫传膳。” 宋寻月应下,谢尧臣出去后寄春等人进来为她更衣。 谢尧臣出去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唤辰安进来,示意他梳头,然后问道:“太医来了吗?” 辰安点头,取了梳子过来,回道:“来了,在外头暖阁喝茶呢。” 谢尧臣嗯了一声,冲栀香招招手,将她唤至近前,吩咐道:“去厨房传膳,不要辛辣刺.激的,还有发物,叫他们等两刻钟再上。”先看太医吧。 不多时,宋寻月换好衣服出来,见谢尧臣头发已经束好,带着赤金凤尾冠,已全然恢复了平日里的优雅得体,宋寻月冲他笑笑,坐去了梳妆台前。 宋寻月看着镜中谢尧臣的倒影,忽觉有些恍惚,看看他平日的模样,都有些无法想象昨夜和现在见到的是同一人。 寄春和星儿伺候宋寻月梳妆,谢尧臣就像往常来用早膳时一样,在一边罗汉床上拖着下巴看着,神色间全无不耐烦,倒像是在欣赏一副中意的画卷。 待宋寻月梳妆妥当,谢尧臣对辰安道:“请宇文太医过来。” 吩咐罢,谢尧臣起身,过去牵了宋寻月的手,再复回到罗汉床边,叫她坐下,在桌面上握着她的手,对她道:“只是请个平安脉。” “嗯,我知道。”宋寻月点头。她看着谢尧臣,着实是有些奇怪,为何请平安脉这桩事,他这么上心,今天醒来后反复说及。 谢尧臣说完后,眼睛一直看着月洞门,握着她的那只手,比往常要紧,且她明显感觉到潮.热,他的手心在冒汗?他平日里,似乎没有手心出汗的毛病。 他在紧张什么?宋寻月不解道:“王爷,你怎么了?” 谢尧臣闻声转头,冲她一笑,坦然道:“没怎么,就是出神了。” 宋寻月正欲再问,却见辰安带着宇文太医进来,宇文昊给二人行礼请安:“臣宇文昊,拜见王爷,拜见王妃。” 谢尧臣免了他的礼,这才松开宋寻月的手,起身让开,对太医道:“请个平安脉吧。” 宇文太医闻言,行礼上前,搭好垫子,取出手帕,给宋寻月把脉。谢尧臣目不转睛的盯着宇文昊的脸,时刻留意着他的神色,生怕见到些什么叫他无法承受的表情。 好在,宇文昊神色全程平稳,并未有任何异样,待他放下手后,谢尧臣暗自深吸一口气。 宇文昊行礼道:“娘娘身子康健,并无任何不妥,只是有点睡眠不足,晚上早点睡就好。” 为何睡眠不足,屋里除太医外的所有人心知肚明,寄春和星儿甚至相视一笑,都从彼此眼里看出“了然”。 谢尧臣点头道:“那就好。” 说着,他看向宋寻月,对她道:“等我片刻,我去送送太医。” 宇文昊何等聪明,一听谢尧臣这般说,便知他有事要问,冲宋寻月行个礼,同谢尧臣一同出门。 来到外头,谢尧臣问道:“王妃脉象如何?” 宇文昊行礼道:“诚如臣方才所言,娘娘身子康健。” 谢尧臣再次问道:“确定没有任何问题?比如一些突发的,致命的隐疾。” 宇文昊摇头:“回王爷话,完全没有!” 谢尧臣浅浅松了口气,没有,没有便好!宇文太医是他在太医院的心腹,医术高超,他诊断的脉象不会出错。既如此,那她前世病逝又是何缘故? 谢尧臣还是不敢大意,对宇文太医道:“以后每五日来一次,给王妃请平安脉。” 宇文太医不解,五日一次的平安脉,着实频繁,但王爷吩咐,他没有多问半句,只行礼应下。 谢尧臣又问他要了些女子初次后能用的药,便着人送了他回去。 而宋寻月,趁着谢尧臣出去的空档,来到塌边,将枕头拉了起来。枕下放着一张折好的花笺,宋寻月唇边划过甜蜜的笑意,将那张花笺拿起来,将其打开。 这是昨晚谢尧臣脱衣后,从他衣襟里掉出来的,就是那首他没念完的诗,她趁他不注意捡起来,塞进了枕头底下。她一直惦记着,眼下总算能看看具体写了什么。 待细细读完,宋寻月唇边笑意愈发窝心,整首诗,她最喜欢的,是“方知月成双”这句。她明白他的意思,月如何成双?那必然是天上一个月,身边还有一个“月”,身边这个月,可不就是她吗? 虽然他没有念完,但是她喜欢! 除此之外,这首诗也叫宋寻月颇感意外,她从未想过谢尧臣会写诗,而且写得还很不错,“月歇密云间”这句,这个“歇”字用得多好?一下便觉月从死物成了活物,意境也更怡然。 不是都说他不上进,不爱读书吗?看起来,没比前世顾希文写的诗差。到底是皇子,从小所受教育,非常人可比。或许他常被说成是个废物,是因对比其他皇子,但不同其他皇子比,放在普通人群里,依旧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宋寻月重新叠好手里的花笺,仔细将其收进了首饰盒最下面的一层里。 她刚收好花笺,谢尧臣也从外头回来,跟着厨房便陆续上菜,二人一同坐下,开始用也不知是早还是午的膳。 然而沉浸在甜蜜幸福中的夫妻二人尚且不知,此时此刻,孙氏坐着轿子进了宫,正往仪妃的荣仪宫而去。 第95章 第 95 章 孙氏坐在轿子中,手指一直绞着帕子,面上神色已全无往日胸有成竹的笃定,反而透着一丝疲惫。 自魏家父子上门讨要嫁妆,宋俊着实恼了她。算账的那日,通过各类名目清晰的账,她敛尽宋寻月生母嫁妆一事,在宋俊那边彻底实锤,落清楚证据。 宋俊自知不能背上侵占已故夫人嫁妆的名声,为着官途脸面,硬是在魏家父子面前,没有承认嫁妆被她侵占的事,一个劲儿说都在,最后掏空家底,赔了魏家两万两白银。 雪花花的银子就那么给了出去,基本是宋俊大半辈子的积蓄,当时她心里就明白,这笔账,宋俊必会跟她算。自魏家父子离开至今,宋俊虽未发难,但是至今没有来过她的院子,未曾见过一面。 宋俊一天不吱声,她这心就没法放下,她现在必须想法子将宋寻月的嫁妆全部弄回来,否则在宋家,将彻底无她的立足之地。且她心间明白,即便将宋寻月的嫁妆弄回来,她和宋俊的关系也必然不复从前,那么这笔钱,她更得握在手里。 她那不成器的女儿已无指望,宋寻月的那笔嫁妆,或许就是她后半辈子的全部着落。 来到荣仪宫外,着宫女进去通报,孙氏扶着嬷嬷的手,俨然是一副累及的模样,她现在根本不需要装,确实心中疲惫至极。 不多时,蒋公公出来,冲她笑笑道:“宋夫人,娘娘有情。” 孙氏盈盈行礼:“多谢蒋公公。” 蒋云无引了孙氏进殿,仪妃已经备好茶水等着,见她进来,忙起身迎上前去,拉住她的双手免了礼,亲昵笑道:“这年过得,感觉已许久未见你。” 她在宫里寂寞的紧,本就没有多少宠爱,自儿子出宫立府后,这荣仪宫更是如一潭死水。她自知她不是宫斗的那块料,玩不过宫里其他那些妃嫔,这些年能混到妃位,全靠当年肚子争气,生了个儿子。她不愿与人交恶,更怕有人害她,所以在这宫里,从来都不敢同人打交道,只当自己是个透明人。 唯有孙氏,在这些年时不时来陪伴她,跟她说话,排解寂寞。她真的很感激孙氏,也很珍惜这段关系。 孙氏对仪妃道:“前两日便想着来看看娘娘,奈何家中出了些事,弄得我这心力交瘁,拖到现在才来。” 仪妃也觉察孙氏面色疲惫,全无往日的精气神,一时心下担忧不已。拉着她的手到一旁罗汉床上坐下,命人倒茶后问道:“家中可是出了什么事?” 孙氏面露踟蹰,似是不好讲给仪妃听,仪妃见此,心下更是担忧,宽慰道:“你我非亲生,但同亲姐妹无异。这些年你听了我那么多唠叨,如今你遇到事,合该我为你排忧解难,你别顾忌,说与听便是。” 孙氏听罢,长叹一声,垂下头去,在抬眼时,双眼已是一片通红,她对仪妃道:“还不都是因为我家那长女。” 孙氏泪水从眼眶中滚落,仪妃一听是宋寻月,念及她现在就在自己儿子身边,心一下便提了起来,忙问道:“她又做了什么?” 孙氏哭着道:“前几日已故夫人的娘家人进京,也不知听那丫头撺掇了些什么,竟是上门讨要已故夫人的嫁妆。可已故夫人的嫁妆,早在她成亲后,就已经送去了王府,做了她的陪嫁,我和官人如何还拿得出?” 孙氏泪水不断落下,声音里全是哭腔:“魏家父子帮着她,全不承认嫁妆已给了那丫头的事,非说嫁妆还在宋府,威胁我们,说若是不还嫁妆,便要去外头说宋家侵占他们已故女儿的嫁妆!我和官人没法子,只好东拼西凑,凑全两万两,给了魏家父子。魏家人何等磊落,当年女儿故去后,便没有要回嫁妆,如今来要,必是听了那丫头的谗言,以为我们占了嫁妆,上门为她讨要!” “那两万两必定是到了那贼丫头的手里,可怜我和她父亲,家中库房空空,全不知后半辈子要怎么过?” 孙氏哭得愈发伤心:“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当真没见过这般没有良心的人!一朝高嫁,便是将娘家往死里踩,根本不给我和她父亲活路!” 孙氏颤着手指着自己,重重在自己心口点了两下,对仪妃陈情道:“若是恨我便也罢了!毕竟我不是她生母,当年对她的好,她不记便不记,我不怪她!可官人呢,那可是她的亲生父亲!她竟也能做出这般挖空生父所有财产的勾当!” 仪妃听闻至此,大骇不已,语气愤怒,但更多的是惧怕,神色间满是不敢置信:“她怎么敢?她没有半点良心吗?怎能这般对待自己的血亲?” 孙氏垂眸落泪,哭得愈发伤心,她伸出颤抖的手,紧紧握住仪妃的双手,哽咽难忍,面上满是愧疚:“娘娘,是我对不住你!我一心想着和你结亲,可谁知我那姑娘受长女诓骗,如今竟是她嫁去了王府!这么一个歹毒到连生父都能算计的人,到了王爷身边,我当真……当真对不住您!” 仪妃闻言,明显一顿,随即呼吸一滞,脸色阵阵泛白。 是啊,这宋寻月若当真这般歹毒贪婪,那她在自己儿子身边,岂非迟早害了自己儿子? 连给她骨血的亲生父亲,她都能这般算计,那自己那单纯的儿子,岂非要被她连骨带肉的生吞了?尤其王府还有那么多的财产,她若是惦记,若是想据为己有,她会对自己的儿子做出些什么来? 这般念头一落,仪妃整个人都在颤抖,只觉脑子阵阵眩晕。生怕过不了多久,就会听到自己的儿子横尸王府的消息。 仪妃整张脸煞白,人显然已是掉了半只魂魄。 孙氏见此,心知仪妃已经上钩,她这辈子什么都没有,没有宠爱,没有得力的娘家,更没有朋友,只有那么一个儿子,对她跟命一样重要! 现在听到宋寻月可能会威胁到她的儿子,她还如何吃得下饭,睡得着觉?仪妃这种人,懦弱愚善,无才无能,空有美貌,实在是太好拿捏。 此时仪妃心智最弱,趁此机会,孙氏紧紧握着她的手,顺势跪在她身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道:“娘娘,当真是我对不住你!说句僭越的话,我心里从来视你为亲生姐妹,可到头来是我害了你,害了王爷啊,将那头豺狼送到了你和王爷的身边,娘娘,我对不住你……” 仪妃听着孙氏的哭声,已是六神无主,她惨白的双唇颤了颤,都忘了叫孙氏起来,只想拼命抓住这一根救命稻草,她问孙氏:“那现在,现在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救我的儿子?” 这些年,孙氏为她出谋划策不少,很多事,都靠着孙氏,她才能有些主意。 孙氏听罢,强逼着自己咽下心头哽咽,握着仪妃的手,一副要为她坚强起来的模样。她深吸几口气,将自己气息稳下来,对仪妃道:“娘娘,这桩事说到底是我的错,是我一心想和娘娘结亲,导致害了娘娘和王爷。我合该为娘娘排忧解难……” 孙氏的神色渐渐坚定起来,仪妃见此,心间总算有了一点依靠,忙看着她的眼睛道:“你快说,有什么法子,能叫她离开我儿子。” 孙氏知道琰郡王已被那宋寻月迷惑,对她上心的很,且琰郡王人又混,仪妃必是说不动他,琰郡王那条路根本走不通。她便对仪妃道:“王爷被那丫头迷惑,娘娘怕是劝不动王爷,要我说,娘娘狠狠心,悄悄赐死吧。” 仪妃闻言大骇:“赐死?” 孙氏点点头:“对,赐死。您是王爷生母,即便她是王妃,您也有权处置自己儿媳。您放心,我们娘家,绝不会追究!只要我们不追究,皇庭内院,这些事就会压下来,对外报个暴毙就是了。” 她不能动手,她若动手,无论是琰郡王动私,还是报官,结果都是非她所能承受。但仪妃不同,在皇庭内院,偶尔死几个人算什么。只要他们娘家不追究,不要不依不饶,皇帝即便知道了,肯定也不会叫此等丑闻外传,顶多比从前更冷待仪妃便是了,左右她也无宠,被冷待和如今又有什么区别? 仪妃还没缓过劲儿来,她这些年不争宠,只安静过日子,实在是因为年轻时看过几桩事,良心上根本过不去,所以才宁愿不争宠。 可是现在,孙氏居然让她赐死宋寻月?这她如何下得了手? 孙氏见仪妃犹豫,紧紧攥着她的手,劝慰道:“仪妃娘娘!此事关系到王爷的安危,不可心软啊!那丫头现在成婚不久,根基不稳,不敢乱来!可她刚一高嫁,就敢借着王爷和魏家的威风,来这般折腾娘家和生父!若有朝一日她在王府根基稳了,将主意打在王爷身上,作为王爷的枕边人,王爷如何防得住她?” 孙氏越说,情越真挚:“您想想之前的林穗穗,她是如何悄无声息的没了人影?您真的敢叫这样的人继续呆着王爷身边吗?断断不可啊娘娘!若您现在对豺狼心软,那就是纵容她日后去害您的儿子!” 仪妃倒抽一口冷气,人已是惧怕的不行!是啊,她连自己的生父都不心软,又如何会对自己的儿子心软?孙氏所言有理…… 仪妃陷入沉默,许久,许久之后,她看着孙氏的眼睛,点头道:“好……” 第96章 第 96 章 见仪妃应下,孙氏心间才算是松了口气,但她根本不敢表现在面上,只是哭得愈发伤心,紧紧握着仪妃的手,伤心欲绝,一副逼不得已的语气,说道:“我从不愿做个歹毒的人,可是我和她爹,已经被她逼到了这个份上,我们是没救了,但我不能再眼睁睁的看着你和王爷也被她算计所害,陷进如我这般的深坑泥沼里!” 仪妃犹自发愣,心颤的不行,孙氏泣而抬头,脸上满是泪水,恳求问道:“娘娘,你会怪我吗?” 仪妃闻言心间酸涩,这么多年,除了相依为命的儿子,唯有孙氏真心为她着想,且与儿子不同,儿子同她话不投机,但孙氏却是她的知心人。孙氏这么做,也是为了她和儿子以后的日子。 仪妃摇摇头,宽慰道:“我不会怪你,你是为了我好,我怎会不知?我明日便召宋寻月进宫,你今日早些回去吧。” 明日便召宋寻月入宫,那颗悬着的心轰然落地,她强自低眉,装作一副痛心不忍的模样叹息半晌,方才抬头对仪妃道:“好,今日娘娘好好休息,等这事儿过去了,我再来瞧你。” 仪妃含笑,冲她点了点,孙氏行礼离开了荣仪宫。 来到殿外,上了轿子,轿帘落下后,孙氏面上便浮现出笑意,她抽出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随即扬头挺胸。 宋寻月是不是以为自己嫁给了琰郡王,得了琰郡王这个靠山,她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却不知姜还是老的辣,等到了阎王殿,她怕是都不知自己是怎么死的。 只要那笔钱能回到她手里,即便宋俊有朝一日清醒过来,得知她对宋寻月做过些什么,她也能靠着那笔钱,安度余生。什么男人啊,孩子啊,都是靠不住的,只有钱,才是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东西! 仪妃在孙氏走后,自己在屋里枯坐许久,心间翻江倒海,一面是孙氏方才跟她说的那些话,一面又是宋寻月那张鲜活的脸。 诚如孙氏所言,若宋寻月当真连亲生父亲都能毫不留情的算计,那日后绝不会对自己儿子好,肯定会害了他。孙氏说的没错,只有赐死宋寻月,除掉儿子身边这个隐患,她的儿子才会平安。 可……那是个活生生的人啊,她如何下得去手?若她能下得了这个狠心,她早早便去跟人斗着争宠了。平日里见着忍冻挨饿的小猫小狗,她心里都难受的要命。她真的能眼睁睁看着一条人命折损在自己手里吗? 仪妃这颗心,始终摇摆不定,可她刚和孙氏说过,明日就召宋寻月入宫,她得早做决断。 许久之后,仪妃看向门外,唤道:“云无。” 蒋公公闻声进来,行礼道:“娘娘吩咐。” 仪妃轻叹一声道:“去寻些砒.霜来,就说荣仪宫闹老鼠,需要此物药老鼠。再派人出趟宫,去传召宋寻月,叫她明日进宫,我有话跟她说。” 蒋云无闻言,立时反应过来,连忙阻止道:“娘娘,万万不可!殿下爱重王妃,您和殿下关系本就紧张,若是王妃出事,以殿下的性子,怕是很久都不会再来见您。” 仪妃何尝未料想到这个可能,但……她轻叹一声道:“我宁愿他恨我,我也要他好好活着!去吧。” 蒋云无见仪妃心意已决,便知是劝不动的,只好行礼退下,依言去办。 而谢尧臣和宋寻月,在嘉禾院玩了一整天叶子戏,谢尧臣输了宋寻月两千两白银。看着每局结束,回回跟自己摊手要钱的宋寻月,谢尧臣当真满心里叹息,他时至今日都觉得不可思议,这满京里,居然还有于玩一道上比他还精通的人。 而寄春、星儿、辰安等人,以及王府一群小厮婢女,则一直都在收拾宋寻月的所有东西,往谢尧臣的胜年院搬。 吃过晚膳,屋里的东西基本已经全部搬空,外头天色也暗了下来,宋寻月对谢尧臣道:“我们现在过去吗?” 谢尧臣闻言却笑,起身牵起宋寻月的手,又往罗汉床那边走,对她道:“急什么?咱们再玩两把。” 宋寻月挑眉道:“你还没输够呢?” “呵……”谢尧臣不屑冷嗤一声,对她道:“方才那是没发挥好,再来两局,我定能赢回来。” “啧……”宋寻月回以不屑,在罗汉床边坐下,着手洗牌。 谢尧臣在她对面坐下后,看了看外头,见辰安还没过来,便收回目光,接着和宋寻月玩起了叶子戏。 一个时辰后,又输一千两。 宋寻月唇边含着笃定的笑意,再次朝他摊手:“给钱!” 谢尧臣撇撇嘴,拿起桌上两张五百两的银票,放在了宋寻月手上。时至今日,谢尧臣已经认命,在他的王妃面前,他最好别有什么好胜心,反正成亲至今,他从来都没赢过,还回回“伤及”自己。 这或许就是传闻中的一物降一物吧。 宋寻月接过银票,美滋滋的收好!嘿,又赚三千两!她的夫君当真是她的财神。 宋寻月收好银票,转头看向他,挑眉道:“还玩吗?” 谢尧臣修长的手指点点桌面,道:“玩!” 宋寻月着手洗牌,而就在这时,辰安走了进来,行礼道:“王爷,胜年院那边收拾好了。” 谢尧臣听罢,忽地起身,一把握住宋寻月的手,将她手里的叶子牌抽掉扔回桌上,随后对她喜道:“不玩了,咱们过去!” 说着,拉了宋寻月便走。 “这就走啦?”宋寻月恋恋不舍的看看桌上刚洗了一半的牌,只好跟着谢尧臣离开。 一路上,谢尧臣神色间充满期待,一直看着胜年院的方向,宋寻月面露不解,又在卖什么关子? 进了胜年院,谢尧臣牵着她的手到了屋外,寄春、星儿等人都候在门外,谢尧臣对他们道:“不必进来伺候,备水便是。” 听他说备水,宋寻月立时便明白他今晚想做什么,心跳忽地一颤,只觉一股暖流往下沉去。 吩咐完,谢尧臣便拉了宋寻月进屋,松开她的手,转身将门关上。寄春等人的面上,立时出现暧/昧不清又期待看热闹般的笑意。 关上门,谢尧臣俯身,与她平视,面上挂着笑意,对她挑眉道:“你猜屋里有什么?” 他都期待一路了,宋寻月心间亦起了好奇,问道:“有什么?” 谢尧臣神秘抿唇一笑,直接弯腰将她打横抱起,大步往屋里走去。 宋寻月搂着他的脖子,尚未进内室,便见一束红光,泄出内室的月洞门,印在外头的地板上。 谢尧臣抱着她,很快拐进了月洞门内,宋寻月一下愣住。 他竟是又将内室,装扮成了新婚之夜的模样!处处挂着正红的帐幔,龙凤花烛燃着,合卺酒放着,合卺酒旁边的托盘里,还摆着一把剪结发的金剪。 宋寻月将整间屋子细细环视一番,心间漫上浓郁的幸福之感,那甜意从她心间逸散至唇边,徐徐绽开笑意。 她转头看向谢尧臣,问道:“你准备的?” 谢尧臣凝视着她的眼睛,点头道:“嗯……” 他放下宋寻月,郑重拉起她的双手,看着她的眼睛,对她道:“新婚之夜,是我有眼无珠,辜负天赐佳人,没有同你饮合卺,剪结发。但是现在,我们已是真正的夫妻,曾欠下你的,一样都不会少。” 宋寻月一直望着他的眼睛,脸颊绯红,感动于他的用心。 谢尧臣凑近她的耳畔,哑声低语道:“该让龙凤花烛彻夜燃尽,也该有你我共饮的合卺,共剪的结发。你可愿与我,共享此生?” 宋寻月听罢,从他手里抽出一只手,轻拍了他一巴掌,打趣嗔道:“都这会儿了,才问!”连最亲密的事都做过了。 谢尧臣笑,俯身在她唇上亲了下,随后牵着她的手,往桌边走去。二人在谢尧臣屋里的拔步床前那桌边停下。谢尧臣拿起桌上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宋寻月,含笑道:“夫人。” 宋寻月伸手接过,挂着面颊的绯红,同他两臂交缠,一同饮尽手中的合卺酒。 饮罢合卺,二人放下酒杯,谢尧臣拆下簪冠,松开发髻,一条马尾散落下来,同他带着簪冠时相比,这般垂着一条马尾,看起来竟颇有一股少年侠气的滋味。 谢尧臣将脑后马尾拉过来,抽出一缕,将其剪下,随后他握着那缕断发,将手中金剪递给宋寻月。 宋寻月咬唇含羞接过,取下一侧压鬓,从垂下的那缕头发中,剪下同他长度相同的一段,二人各自将两截断发用红绳系好,随后宋寻月将自己那缕断发递给谢尧臣:“你系。” 谢尧臣微讶,神色像个正好遇上短板的孩子,诧异问道:“怎么系?”他可是连腰封都不会系。 宋寻月笑道:“就按你系腰封那样系。” 谢尧臣不解道:“那可是死结啊……” 话未说完,看着宋寻月含笑的唇,谢尧臣自己率先反应过来,对啊,死结!他忙道:“我系!” 谢尧臣毫不犹豫的接过宋寻月手里的头发,将两截断发打了个死结。随后展颜笑开,拿在手里反复看,喜滋滋的对宋寻月道:“结发夫妻!生同衾,死同穴!” 说罢,谢尧臣这才将结发收进提前备好的木匣子里。 收好后,谢尧臣转头看向宋寻月,眼底流出一丝歉疚,问道:“到现在才给你合卺与结发,你可会怪我?可会觉得遗憾?” 这一切,本该是在新婚之夜便都做了的,可惜真正新婚那晚,龙凤花烛空燃,合卺酒甚至都没有准备,只有用来解决宋瑶月的鸩酒,更遑论共剪结发。 问罢,谢尧臣已经挖空心思的在想,若她觉得遗憾,他该如何补偿,才能让她遗憾之心淡些。 他紧盯这宋寻月的眼睛,静候她的反应。 第97章 第 97 章 怎料宋寻月却毫不犹豫的冲他摇头,谢尧臣颇感意外,同时眼露好奇! 宋寻月抿唇深笑,伸手捧住他的脸颊,同样认真的回答他:“现在更好!那时我不认得你,不了解你,若那时饮合卺、剪结发,以及……圆房……” 后两个字宋寻月说时声音很轻,含着眸中羞涩:“我许是都会当做新婚的流程来对待,想来你也一样,各自无心无情,哪有现在好?现在就不同了,我会永远记着今晚的合卺,记着同你共剪的结发,永远忘不掉我们饮合卺剪结发时,心里对彼此的在意。” 宋寻月从未说过这般露.骨的话,说完时脸颊比之前更红,她咬唇,一双眸如春.水般动人,她垫脚贴进他怀里,谢尧臣顺势将她抱住,宋寻月伸手勾他脸颊:“你说是不是?” 谢尧臣听着愈发动容,这世间万事皆惧阴阳两面,好坏兼备,但她就是这么好,无论何种境遇,她都能找出最好的那一面来看,找到生活里所有的美好之处。他为何这般幸运?重生一次后,老天给他送来这般无价之宝! “是!”谢尧臣坚定应下,同时对她道:“我也会一直记着。” 说着,谢尧臣低头便吻上她的唇,舌尖敲开她的唇齿,同她勾缠在一起。宋寻月正沉沦在他火热的吻中,却忽觉腰封一松,她下意识伸手护住,骤然松开谢尧臣的唇,眼里有些小鹿般的惊慌。 谢尧臣伸出一根手指,在她跟前比了个一,恳请道:“一次?” 宋寻月正犹豫间,谢尧臣复又贴近她耳畔,低声道:“轻些,缓些……” 宋寻月脸霎时一红,伸手锤了下他的肩,谢尧臣笑,直接抱起她压进榻里,随后呼吸一紧,紧吻住她的唇。 这是宋寻月嫁来王府这么久,头回歇在主院。帘外龙凤花烛燃着,二人用水后,宋寻月便枕着谢尧臣手臂,窝在榻里同他贴着说话,二人窃声的私语,时不时夹杂的轻笑,在这夜里显得格外黏.腻与温馨。 宋寻月手里勾着谢尧臣一段头发,在他胸膛前拨弄玩着,问道:“你这院子为何叫胜年院?”听着不是很好听。 谢尧臣笑,对她道:“小时候在宫里,总觉日子沉闷,睁眼闭眼都是四方的天,十来岁开始,我便明白了很多事,时时警醒着。偶然一次课上,读到欧阳永叔的《浪淘沙》,便被词中那份从容的态度所吸引,很是羡慕,我也想自己的生活,从容无忧……” 听他话及“从容”,以及《浪淘沙》,宋寻月忽地反应过来,对他道:“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祝东风钱庄的名字也是从这里来?” 谢尧臣失笑:“对,今年花胜去年红。我希望一年比一年过得好,所以王府主院,便叫了胜年。” 念及浪淘沙的最后一句,宋寻月推着谢尧臣肩,推他平躺,随即翻起身子压在他胸膛上,质问道:“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王爷想与谁同啊?”莫不是在她之前,还有个什么春.心动的人? 谢尧臣见她小心眼的问,忙义正言辞道:“那还真没有!当时只是单纯的欣赏词中从容之感,并未多想。如今瞧着,倒像是冥冥之中的暗示……” 谢尧臣心间忽地闪过一个极好的答案,伸手抱住她,看着她的眼睛,挑眉道:“与月同!” 宋寻月削葱般的指甲从他喉结上划过,嗔道:“油嘴滑舌。”说着,便要翻身下去,却被谢尧臣锁住:“贴会儿,舒服。”像今晨的桂花糕,软而娇滑。 宋寻月闻言微微低眉,忽地明白过来,霎时脸红,挣扎着想要下去,但根本敌不过他的力气,不仅没能躺回去,却是连腿也被他缠住。龙凤花烛氲暖下的拔步床中,全然是谢尧臣坏心得逞的阵阵朗笑。 这晚二人睡得比前一日早,第二日巳时,宋寻月率先醒来,也不知这两日,睡前是不是和他在一块,比较累的缘故,每一晚都睡得很好,几乎不做梦,睁眼就清醒,不似从前,醒来还要迷糊好一阵。 宋寻月侧头看去,正见枕边的谢尧臣还未醒,侧身面朝着她,手虚虚搭在她的腰上,宋寻月推推谢尧臣,唤道:“起了,王爷……” 谢尧臣长睫微颤,轻轻睁了下眼睛,随后又闭上,往宋寻月身边凑了凑,握着她的一只手拉进了被里。 宋寻月:“……” 她哭笑不得,昨天早上,她真的只是好奇,没别的意思,他怎么还惦记上了呢? 生怕他大清早的又折腾人,宋寻月挣脱他的手,自滑出了被子,拿起一旁的睡袍,行云流水的套在身上。 觉察到宋寻月起了,谢尧臣这才睁眼,看了她片刻,在被里撑了个懒腰,方才坐起。 而就在这时,外间听见动静的辰安叩门,随后进来,站在卧室厚重的帷幔外,朗声道:“王爷,娘娘,宫里今早来了消息,仪妃娘娘请王妃入荣仪宫小叙。” 小叙?宋寻月转头看向榻上的谢尧臣,他虽坐姿未变,但已然变了神色,看着辰安声音传来的方向,眉心蹙着,显是很不耐烦的模样,正是当初刚成亲时,最能唬住她那个神色。 谢尧臣道:“知道了,叫宫里的人回去,等下本王陪王妃同去。” 说罢,谢尧臣从榻上下来,宋寻月取了他干净衣服,过来帮着他换上,系好腰封后,这才叫寄春等人揭开卧室帷幔进来,陪着宋寻月进了净室,梳洗更衣。 待净室门关好,谢尧臣唤道:“辰安。” 辰安进来,行礼站定,谢尧臣问道:“今晨是蒋云无来的吗?” 辰安点头:“是蒋公公。” 谢尧臣又问:“他可有说母妃传召王妃何事?” 辰安摇摇头:“未曾告知,只道王爷最好陪着。” 谢尧臣无奈深吸一口气,看来不是什么好事。谢尧臣沉吟片刻,复又问道:“孙氏这几日有没有进宫?” 辰安行礼道:“这咱们的人有记录,孙氏昨日未时进宫,申时出宫。” 果然……这贼妇。 也不知她昨日去宫里,又跟他母妃掰扯了些什么。导致他母妃第二日就急着召宋寻月进宫。 谢尧臣随手把玩着桌上一枚香托,暗自琢磨着,他母妃糊涂就糊涂吧,这辈子怕是改不了了。但这孙氏需得处理掉,否则他母妃听信谗言,时不时就要给他们夫妻找点事儿来。 上次是个妾,这次又不知是什么花招,先进宫去看看再说。 待宋寻月梳洗穿戴好出来,谢尧臣方才同辰安进净室。 用过膳后,夫妻二人便出门,一同往宫中而去。 而此时此刻荣仪宫的后殿里,蒋云无站在月洞门外,透过镂空雕花,看着里头站在桌前的仪妃,眉宇间满是焦急。 仪妃看着桌上蒋云无寻来的那包砒.霜,手心汗水渗个不停。 一面是纸包,一面是放好茶叶的杯盏,她到底该如何抉择? 她从来没有干过伤人害命的事,即便宋寻月不是个好女子,却也罪不至死,何况是要她亲手赐死? 但若是她不死,她对自己亲生父亲都毫不留情,又如何能对儿子真心? 念着自己儿子,仪妃一双眸中泪水噗簌而下,她抿唇,颤手伸向了桌上的纸包,将其抓起紧紧攥在手里。 许久之后,她终于鼓起勇气,正欲将其打开,投放进眼前的杯盏中,手却忽地顿住,泪水更加肆虐,身子也抖得更加厉害。 半晌之后,仪妃猛地转身,将手里装着砒.霜的纸包,直接投进了身后的地笼里,火舌瞬间便将那包药吞噬。 蒋云无见此,终于松了口气。他们娘娘心善,到底是下不了手。 最终的决定做下,仪妃忽觉心间绷了一天一夜的那根弦,终于扯断,一时间整个人轻松不已,冷汗从她额上连连落下,她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人似在花园里跑了十来圈一般的累。 也不知过了多久,仪妃忽地自嘲一笑,对蒋云无道:“云无,我是不是很没用?” 不敢争宠,不敢接受别的嫔妃的拉拢,怕害人,也怕被人害。眼下便是唯一肯帮她的孙氏,她也做不到听她的话,去伤人性命。 蒋云无在外头行礼道:“娘娘,您是心善。” 对于他这位主子,他委实也不知该说什么好?若说她蠢笨固执,偏生她又良善,见不得人间疾苦,也做不了半点害人的事。若说她生性善良,可总因自己的蠢笨无知,无意中伤害到他人。 作为仪妃的心腹,他常常很矛盾,心间清楚的知道,应该忠于自己的主子,可有些事上,他就想暗地里给他主子坏事。就比如今日的事,若不是他家主子自己放弃,等王妃来了,他也是要自作主张,换茶的! 蒋云无思来想去,这件事还是得和自家殿下说一声,若是不说,一旦哪日娘娘真的狠下心,伤及到王妃,那才是真正毁了和殿下的母子情分。 这件事娘娘没有做,告诉殿下,殿下会生气,但终归是没成,论迹不论心,闹一阵子脾气,就还有母子重归于好的一天。 如此想着,蒋云无一声重叹。 屋里的仪妃起身,走出来,朝蒋云无伸手,对他道:“陪本宫去梳妆吧,等下王妃来,随便同她说几句话,打发回去便是。” 她当真做不到伤人性命,等这几日,再叫人将孙氏请进宫说说话,同她商量商量,还有没有别的什么,既能不伤及旁人性命,又能叫宋寻月离开自己儿子的法子。 约莫不到一个时辰,谢尧臣同宋寻月转乘轿辇来到荣仪宫外,蒋云无出来迎接,见自家殿下也来了,着实替他们娘娘捏了把汗。 他们殿下对宫里的一草一木都有十足的戒备,倘若娘娘真的下.毒,今日定会被殿下当场抓住,那么母子情分,这辈子算是彻底完了。 一行人一同往里走去,谢尧臣跟一旁的蒋云无低声问道:“可知何事?公公跟我通通气。” 蒋云无叹了一声,低声对谢尧臣道:“等下王爷借口出来片刻,老奴有要事回禀。” 谢尧臣眉心微皱,点头应下。 进了荣仪宫,正见仪妃坐在堂中,夫妻二人上前行礼,仪妃免了他们的礼,指指一旁的椅子,叹道:“坐吧。” 二人坐下,谢尧臣问道:“母妃今日叫我们过来,可是有事?” 仪妃横了一眼这不请自来的儿子,心下当真烦闷,阴阳怪气道:“巴巴的陪着来,本宫还能将你这娇滴滴的王妃生吞活剥了不成?” 谢尧臣听着仪妃这般语气,一时无语凝噎,毫不客气的挖苦道:“得了吧娘,少扯这种话。你想干什么我还不知道?” 仪妃刚端住些许的气势,一下被谢尧臣这句话给破了功,侧身靠在椅子扶手上,很是泄气着恼。 谢尧臣看向座上仪妃,掷地有声道:“妾,不纳!侧妃,不娶!通房,不要!各种嬷嬷公公的,也少往王府里塞,统统不要。” 仪妃听着这些话,胸膛起伏不定,半晌后,她方才狠狠白了谢尧臣一眼,对他道:“本宫只是随便宣她来说说话,你记着撇这么清干什么?” 而就在这时,一旁的蒋云无端上茶来,栀香和辰安同时上前,从托盘上接过给谢尧臣和宋寻月的茶水。 也就是在此时,宋寻月忽地瞥见,接茶的栀香,拇指夹着一根短细的银针,已经探进了茶盏中,若不是手心正好正好朝向她,这般隐秘又迅速的动作,根本无人能察觉。 她忙去看辰安,果然也见辰安手中闪过一点银光。 从外头来的东西,谢尧臣素来谨慎的很,便是一封信,都会由下头的人确认过才会交到他们手上,但这是在他母妃宫里,他一向也这般谨慎吗? 上茶后,谢尧臣对宋寻月和仪妃道:“既然母妃是找王妃,那你们聊几句,我出去等着。” 说罢,谢尧臣捏捏宋寻月的手,示意她忍耐一下,便起身出了门。 蒋云无上茶后,借着换水的借口,在殿后廊下等着谢尧臣。 很快,便见谢尧臣跟着过来,确认四下无人后,谢尧臣问道:“蒋公公,母妃宫里可是有事?” 蒋云无忙道:“宋夫人,王妃的继母,殿下可知?” 谢尧臣冷笑一声:“怎会不知?” 蒋云无忙道:“从前她常进宫来陪着娘娘,臣私心想着,这与娘娘而言也是一桩好事,有人陪着说话,好过深宫寂寞。但未成想,这几次宋夫人进宫,臣觉得她有些越界了。” 谢尧臣心知今日母妃宣宋寻月进宫,怕是和孙氏脱不了干系,问道:“公公细说。” 蒋云无道:“上次进宫,便是撺掇娘娘给您纳妾。可臣在一旁看着,委实觉着怪异。这些年,在宋夫人的嘴里,她待长女,那可是如同亲生孩子,是长女白眼狼。可哪有亲生母亲,会在自己的女儿刚刚成亲时,便想法子给她纳妾添堵的?” 蒋云无眼里满是疑色,摇头道:“臣看不明白。再者就是昨日,宋夫人进宫后,同娘娘说,前些日子,魏家父子进京,上门讨要已故夫人的嫁妆,生生掏空了宋大人的家底,足足两万两白银。可按照宋夫人的说法,那些嫁妆早就给王妃,既如此,她为何不说?宋大人又为何不说?白白损失那么多钱?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已故夫人的嫁妆,去向不明。” 谢尧臣这才知道,感情舅舅和表哥,又给他的王妃搜刮了一批钱财? 谢尧臣只笑笑了,没有多在意这个事,对蒋云无问道:“接着说。” 蒋云无摇头叹息,对谢尧臣道:“昨日宋夫人哭得伤心欲绝,说王妃狠心,连亲生父亲都敢这般算计,日后必然会害王爷,撺掇娘娘,赐死王妃。” “你说什么?”谢尧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孙氏有几个胆子,居然想毒害琰郡王妃? 谢尧臣牙关紧咬,额角青筋根根绷起! 这孙氏,当真和宋瑶月一脉相承的胆大包天!宋瑶月前世敢毒害端顺王,孙氏就敢毒害琰郡王妃,不愧是母女,厉害啊! 这对母女,怕不是狂妄的以为,他们谢氏皇族,是他们的囊中之物吧?可惜这种蝼蚁,在他们跟前,连姓名都不配拥有。孙氏倒是比宋瑶月聪明些,会借刀杀人的把戏。 蒋云无听谢尧臣问,接着道:“那宋夫人,要借娘娘的手,赐死王妃!娘娘受她蛊惑,怕日后王妃伤及您,便应了她的提议,但是娘娘的性子您清楚,她连小猫小狗受苦都见不得,如何害得了人?娘娘自己放弃了。” 听到蒋云无说母妃应了孙氏的提议,谢尧臣神色骤变,立时宛如玉面罗刹,但听完蒋云无的话后,他神色稍缓了些,许久之后,方才道:“还不算糊涂到底。” 谢尧臣深吸一口气,伸手捏住另一手手腕。孙氏可真是好样的,她想要宋寻月死,怕是为了嫁妆吧,宋寻月若是离世,嫁妆必会返还本家。 呵……谢尧臣低眉一声冷嗤,他本是懒得再搭理那对母女,毕竟他娶了宋寻月,此生再与那对母女无关,但她居然还敢把手伸来王府,那他可就要剁了。 念及此,谢尧臣对蒋云无道:“母妃这边还有什么情况,劳烦公公及时告知我。” 蒋云无行礼应下。 谢尧臣和蒋云无从殿后走出来,蒋云无进殿,谢尧臣则唤来辰安,吩咐道:“这几日紧盯孙氏,有任何动向,及时来报。另外,告诉梅香和菊香,之前查到的关于王妃出嫁前和孙氏的所有事,可以连证据一起,告知宋俊。” 辰安行礼:“是!” 第98章 第 98 章 谢尧臣吩咐完辰安之后,看了看荣仪宫的正殿,眼底流出一丝深深的无奈,踏步走了进去。 谢尧臣出去的这段时间,仪妃也没怎么跟宋寻月说话,就两厢安静的坐着。宋寻月自然更是不会多事找话,连茶都没喝,就坐着发呆。 外间传来脚步声,宋寻月和仪妃同时抬头,正见谢尧臣揭开珠帘走了进来,他在殿中站定,同仪妃对视片刻,然后走到宋寻月身边,弯腰朝她伸手,低声对她道:“我先送你出去,在轿中等我片刻,我同母妃说几句话。” 宋寻月应下,将手递给他。起身后,冲仪妃行礼告退,而谢尧臣,却连礼都没有行,直接带着宋寻月离开。 谢尧臣看着宋寻月进轿,这才重新返回殿中。 仪妃见他重新进来,没好气的白他一眼,沉声道:“你从小到大,当真是一点都不听我的话。” 谢尧臣不再似从前那般随口怼她,反而多了一份似与人谈判般的沉稳淡定,缓缓眨一下眼,直言道:“母妃,我跟你说过很多次,我不愿娶宋寻月,我不喜孙氏母女,但你从未在意过我的感受!你完全不考虑我的意见,固执定下和宋家的婚事,成,我懒得和你掰扯纠缠,我妥协了。谁知婚事出现意外,儿臣也得到了真心喜欢的人,你却想置她于死地,你可曾想过,孙氏若当真视宋寻月为己出,为何会刚成亲,便撺掇你给我纳妾。” 看来蒋云无又将她的事跟儿子说了,这个蒋云无。 仪妃无奈叹气,关于宋家这个长女,自和孙氏相识的这些年,她听了无数关于这个长女令人汗颜的事!连她的亲生父亲都不喜欢她,足可见这女子品性多差。 每每听孙氏说起家里那个继女,她都气得牙根痒痒,不仅欺负妹妹,还变卖生母遗产,更是在旁人宴会上偷盗,这等恶劣行径,哪里像个大家闺秀? 仪妃想起来就气,怒拍几下椅子扶手,斥道:“为何给你纳妾?还不是你娶了这么个没有德行的女子,宋夫人担心我,担心王府被她祸害,才帮着想出这个法子,找个年纪大,妥帖稳重的人,去王府里辅佐你!你却根本不识好人心,你问我怎么敢置她于死地,我还要问问你,文闻宋寻月,那林穗穗去了何处?我恶毒?我终是没下得去手,但那林穗穗,在你那王妃手里,可还有性命在?” 谢尧臣今日平静的很,仪妃已是气急不已,但他神色和语气依旧平静,接着对仪妃道:“那你可知,林穗穗本名柳如丝,乃皇后身边的人。” 仪妃闻言愣住,诧异的看向谢尧臣。 谢尧臣接着道:“你心善,见她可怜将她收留,可她从一开始,便是皇后拿准了你的性子,借你的手,送来王府的探子。至于林穗穗的下落,我可以告诉你,王妃给了她一条生路,并且为了护着她不再被皇后利用,故意报其死讯,让人以为是她妒忌伤人。” 仪妃听罢此话,半晌没了言语,只胸膛不住的起伏,许久之后,她接着道:“成,林穗穗这件事上,算是我冤了她。那她唆使魏家上门讨要嫁妆,害得她亲生父亲掏空家底的事呢?也是冤了她吗?连亲生父亲都这般对待,又怎么可能待你真心?” 谢尧臣蹙眉,嘲讽道:“你对孙氏的话还真是尽信。你且细细想想,我本来要娶的人是谁?嫁妆可是提前送来王府的!” 谢尧臣话音落,仪妃面上忽地出现疑色,是啊!嫁妆是提前送去王府的,是宋瑶月的嫁妆。既如此,孙氏为何会说,嫁妆都给了宋寻月,宋寻月却还来讨要嫁妆。 她这些年对孙氏的信任已是本能,昨日听到后,当真没有半点怀疑,可眼下再看,似是有不对之处。 谢尧臣见仪妃同样面露疑色,趁热打铁道:“魏家父子去宋家讨要嫁妆,想来是一笔笔清了账,若账面清楚,嫁妆都给了宋寻月,又何须拿宋家的银子去填补这个窟窿?” 多年的信任出现一丝裂缝,仪妃有些接受不来,她脑子乱了好半晌,方才一点点理出条线来。 孙氏昨日来找她,说魏家父子全不承认嫁妆已经给了宋寻月,可送去王府的,分明是宋瑶月的嫁妆,魏家父子如何承认?那就是说,送去王府的给宋瑶月的嫁妆,就是宋寻月生母留下的那些。所以才有魏家父子上门,他们说不清楚账,拿自家银子填补的事。 仪妃眉心紧紧皱着,她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断。她信任孙氏这么多年,拿她当做亲姐妹,可如今这信任,居然有了裂缝。 仪妃心间一时难受不已,既有惊讶,又有这么些年相处下来的感情所导致的难过痛心。 谢尧臣眼底流过一丝不忍,对她徐徐道:“从前儿臣并不想太过阻止你和孙氏打交道,实在是因为自小长在荣仪宫,清楚的知道您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你若是能开心些,即便儿臣不喜她,你和她来往便来往,我不反对。但孙氏不是个好人,你拿她当姐妹,她拿你当刀使。” “不可能!”仪妃驳斥道:“她纵然是为了自己女儿,有了些算计,但她对我,不可能是虚情假意。” 这么多年的情义,这么多年的交心陪伴,她唯一的挚友,她不信孙氏对她全无真心。 谢尧臣道:“若母妃不信,大可找个机会,安排一下,听听你不在时,她会怎么说你。” 从前他心疼母妃,知道她在深宫过的寂寞,没有严正干涉她和孙氏的来往,可这孙氏的狠毒和算计,当真是出乎他的意料,那就绝不能再纵着。 谢尧臣再看她一眼,道:“儿臣话已至此,母妃自行掂量吧。” 论迹不论心,赐死的事,他的母妃终归是没有做,但必是得让她记住这次教训,该有的惩罚,绝不能少!若再不对他母妃狠心一次,他们迟早还得走前世的老路! 思及至此,谢尧臣浅施一礼,道:“开春天暖后,儿臣便会带王妃离京,少则数月,多则数年,母妃在荣仪宫,自行保重吧。” 仪妃闻言大骇,诧异看向谢尧臣,却只看到自己儿子,大步离开且毫无留恋的背影! 仪妃眼里噙满泪水,他这话什么意思?是说很多年都不会再来见她,同她说话的意思吗?这和断绝母子关系有什么分别? 她这辈子最在意的人,只有这个儿子!这个儿子就是她的一切,可他居然说几年都不会来见她! “谢尧臣!”仪妃怒砸椅子扶手,歇斯底里道:“你回来!你给我回来!”然而她的怒意,纵然盛大,却依旧像她这个人一样,似砸进大海的雨滴,动摇不了大海分毫。 见谢尧臣全无回来之意,仪妃只觉心脏抽痛,她终是难忍心间痛苦,捂着心口呜咽出声。今日无论是对孙氏产生的怀疑,还是儿子给她的重击,都叫她心痛难忍,哭到不能自己,一时六神无主。 蒋云无在这个时候进来,一见此情形,神色一慌,上前扶住仪妃的手,急道:“娘娘,您不能这般哭啊,伤身子啊!” 仪妃只觉此刻的自己,像一棵全无依靠的飘零落叶,这若换成从前,她必定第一时间找人召孙氏入宫,陪她说话排忧。可现在……她只有蒋云无了。 “云无……”仪妃哽咽的朝他伸手,六神无主道:“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 方才自家殿下离开时,已经跟他打过招呼,蒋云无便忙按殿下的吩咐,对仪妃娘娘道:“娘娘,你已经惹恼了殿下,殿下什么性子,一辈子都来见你都有可能!您固执了一辈子,不如就听一次殿下的话!想法子探探孙氏的虚实!” 仪妃眼珠在眼眶中乱转,显然已有动摇,这可是从前从未有过的情况,蒋云无知道她是真的怕了,怕失去殿下!忙趁热打铁道:“娘娘,您若这次还不听殿下的话,您可能这辈子都见不着殿下了!” 仪妃眼底明显晃过深深的忧惧,但也同时下定了决心,转而泪眼婆娑的问道:“那我该怎么做?” 蒋云无将方才谢尧臣教给他的法子,伏在仪妃耳边,原样告知了她,说罢,蒋云无道:“您试试。” 仪妃神色间若有所思,缓缓点头:“好!” 蒋云无终是松了口气,道:“那臣这就去宋府,传召宋夫人,明日御花园相见。” 谢尧臣同宋寻月离开荣仪宫后,顺道一同去勤政殿看望皇帝,刚去勤政殿的时候,谢尧臣自是因成鼎元的事,挨了皇帝一顿骂,但他认错态度良好,皇帝很快便将此事抛诸脑后,陪着皇帝说了会儿话,解了解闷,夫妻二人赶在宫门下钥前,方才出宫回府。 出宫的路上,二人坐在马车里,宋寻月便觉谢尧臣神色不对劲,只一直紧紧攥着她的手,盯着车窗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宋寻月本想着问问,毕竟今日在荣仪宫,他中途出去一次,送她出去后又回去一次,肯定发生了什么。但转念一想,还是等等,等他情绪好些再问。 却不知刚回到王府,二人一进屋,谢尧臣便将所有人挡在门外,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认真道:“我有事跟你说。” 天色已暗,而此时此刻的宋府中,宋俊坐在书房正中的椅子上,眼前跪着府里一大半的婢女小厮,而梅香和菊香,就陪在宋俊右侧,宋俊左侧,则站着两名常年伺候在宋俊身边的小厮,二人手持棍棒。 宋俊的眼前,还放着一摞写满字的纸张,宋俊拿起其中一张,看了眼堂下跪着的一名四十来岁的妇人,开口问道:“这些年府里炭火都是你负责购置发放,说吧,大小姐屋里,每年到底给了多少?” 第99章 第 99 章 那妇人眼神明显有些飘,她颔首行礼,回道:“回主君的话,每年都是循例发放。” “是吗?”宋俊沉声反问。 他记得几年前,宋寻月和他说过几次炭火不够,但那时因为孙氏跟他哭诉过好多次,他以为是这孩子对继母心中不喜,故意拿此事掰扯,他也去瞧过一次,炭火确实被她藏在了屋里,后来宋寻月再说,他便再也不信了。 不止炭火,还有其他很多事,无论宋寻月说什么,他第一反应都是不信。两个女儿成亲后,梅香和菊香,隐约跟他提过一嘴,但是他同样没放在心上, 直到年初琰郡王和宋寻月回府,宋寻月院子被杂物占用一事,还有魏家上门讨要嫁妆,细细算了账,他方才觉出不对来。 自魏家上门后的那日起,他便没再去过孙氏院中,趁十五之前休沐,以及十五后,每日放值回来,他都在暗地里好生了解自己的府邸。从前后宅所有事,都是交给孙氏操办,包括对府中下人的活计分配等等,他都完全没有过问过。 花了一阵子时间,他方才了解明白,准备也就是在这几日,找个机会,好生过问一番。谁料今日一回来,梅香和菊香,便交给他一摞子手记,说夫人瞒了他很多事。 他这打眼一瞧,委实惊骇,若手记上所写为真,那他这些年,可当真是错信毒妇,伤了自己长女! 十七年的光阴,十七年的信任,顷刻间如山崩般地动山摇,惊讶有之,震撼有之,伤心失望亦有之,但就是因为被蒙蔽许久,这一回他不能再如从前一般,仅听信一面之词,须得好生查证! 故于今夜,召府中众人,特来审问。 宋俊目光从那妇人面上扫过,从一旁抽出一本账本,将其翻开,手指点点其上字迹,对那妇人道:“宝裕二十二年,魏家离京。这年冬季,府□□进炭火四万斤。夫人房中五千斤,我房中五千斤,两位小姐房中各五千斤,其余两万斤府中下人均分。前头几年,春暖后,斤数基本用尽,无有所剩。但从宝裕二十二年起,余下五千斤,之后几年,都能余下五千斤。” 随着宋俊的话徐徐道出,那妇人额上明显冒汗,手指亦拧得泛白,不住抿唇。 宋俊再次重重点点账本,看向那妇人,问道:“府中人口这些年无有添减,怎么凭空就少用了五千斤的炭火?这是从谁院中节省出来?” 那妇人踟躇道:“夫人、夫人说须得勤俭持家,这些炭火,是从各处节省下来的。” 若说勤俭节约,满府里这么些人,共节省出千八百斤还说的过去,一下省出五千斤,是谁生了天生体热的身子,无需炭火过冬吗? 宋俊见这妇人还不说实话,对一旁持棍棒的小厮道:“打。打到说实话为止。” 二人即刻上前,按住那妇人,棍棒立时落下,梅香和菊香在一旁静静看着。 屋里很快传出那妇人的惨叫,重重的十几棒子下去,那妇人棉裤已是见了红,忙嘶声厉吼道:“说!主君,我说!” 宋俊抬手示意二人先停下,看向那妇人,那妇人爬在地上,颤着手哭道:“是大小姐屋里,魏家离京之后,夫人便不再给大小姐屋里炭火。夫人跟我说,只要扣下大小姐屋里的炭火,每年剩下的,我就可以拿出去变卖两千斤,我、我一时财迷心窍,便应下了。” 宋俊闻言闭目,深深叹了口气。 当年宋寻月小小的跑来跟他说,爹爹,我屋里今年的炭火没给我时的场景,时隔许久后再次出现在眼前。 宋俊痛心蹙眉,想起那么小的孩子,在每一个深冬忍冻,一时气不打一处来,宋俊忽地厉声道:“说!还有什么,都给我说明白!” 宋俊为官多载,注重在人前的涵养,从未这般疾言厉色,发怒失态的说过话,众人皆是惊骇不已。 那妇人身子一颤,立时倒豆子般说道:“除掉奴婢变卖的两千两,剩下的三千斤,夫人也叫奴婢帮着变卖,但是钱财都由夫人拿走。大小姐屋里的炭火都是银碳,在外头能卖出不错的价钱。夫人知道大小姐一定会告诉您,便叫奴婢在大小姐屋里藏了炭火,大小姐毫不知情,在您去查看的时候,由奴婢等人翻出来,这样日后您就不会再相信大小姐所言,我们便可安心得一条生财之路。” 宋俊恍然明白过来,先叫宋寻月百口莫辩,孙氏再跟他哭诉一番继母难做,他就顺理成章的以为是宋寻月见不得继母,故意搞出来的小孩子把戏。 还有后来,宋寻月拿着自己母亲的财产去变卖,被孙氏抓住后带到他的面前,宋寻月说是去买炭火,但是却被孙氏说成是这孩子心术不正,连生母的遗产都这般拿去挥霍,由此顺理成章的提出,孩子太小,不明是非,由她暂且帮着保管先夫人嫁妆。 宋俊一时心疼万分,她是真的没有炭火用,所以不得不拿着母亲的嫁妆偷偷去买。所以,那么小的孩子,忍着冬季的寒冷,还得自己去张罗炭火,甚至买炭火的途径和钱财,最后都被孙氏生生给断了,顺势接管了长女手里的全部财产…… 哎!宋俊长叹一声,心间自责不已,他怎么这般糊涂?怎么当时就一叶障目,尽信了孙氏的话? 孙氏早早就打起了宋寻月嫁妆的主意,而他竟是做了其帮凶!若非她贪婪无度,叫明面的嫁妆,变成去向不明的财产,何至于再由他拿出两万两去堵魏家的嘴? 一时间,宋俊心间百感交集,既心疼长女这些年的遭遇,又恨自己对后宅的疏忽、对孙氏的偏信,更因骤然看清温婉枕边人的为人而深感心寒失望…… 宋俊指着那妇人道:“将她绑起来,待我审完,一并发落。” 两名小厮即刻拿出绳子,不顾那妇人哭喊腿伤疼痛,绑了便扔去了一边。 宋俊复又指一指账房,一名四十来岁的男子,对他道:“是现在开口说,还是挨一顿打再说,选。” 那男人看了眼一旁血染红裤子的妇人,忙叩首道:“说说说,主君,我全说。”毕竟主君才是这府里真正的主人。 “自宝裕二十二年起,大小姐每月十两的月例银子,便再也没有给过,本该属于大小姐的月银,都归进了夫人的月例,每年一百二十两。至大小姐出嫁,一共八年,九百六十两。小人、小人得了两百两。” 那男人说完,觑了宋俊一眼,接着道:“还有魏家,每年两次,不远万里给大小姐送来的东西,也都被夫人扣下,从未到大小姐的手里。进府的东西,小人都有登记造册,魏家每年春,给小姐丝绸锻料五匹,银三十两。每年冬,上等皮货十件,银四十两。至小姐出嫁,共八年。” 宋俊算了下,宋寻月的月例银子九百六十两,魏家每年给七十两,共五百六十两,两厢加起来,便是一千五二十两。丝绸共四十匹,上等皮货八十件,粗略估计价值共两千两。 这笔账合起来,月例、魏家、再加上变卖的本该属于宋寻月的炭火,仅粗略估算,孙氏就从宋寻月身上抠下来将近四千两! 宋俊当真是被气得连连冷笑,好啊好啊,他这夫人,还真是“持家有道”啊!竟是将宋寻月当成了自己的一条取财之道,能从一个孩子身上,抠下来将近四千两! 这还不算每年府里循例,要给孩子制作的新衣,首饰,以及其余生活花销。若连这些都算上,怕是八千两打不住! 宋俊看向跪在堂中,府里管衣物和库房的两名下人,沉声道:“交代!” 事已至此,如何再瞒?二人陆续开口,将这些年,孙氏是如何不给宋寻月做新衣,如何克扣其首饰,所有的事,都给他讲了一遍。 宋俊这才知晓,原来宋寻月,每季只有一件新衣,只那件新衣,恐怕还是为了应付他,怕他看见后过问,孙氏不得不做。便是上学堂,宋寻月份例里的纸张,笔墨,都有所克扣。下学之后,宋寻月便不敢再用笔墨纸张,只能在院里的沙地上练习。 所以这么多年,同一个屋檐下,他的长女,就是过着这般非人的日子吗? 而他作为父亲,竟然一无所知。 宋俊震怒不已,霍然起身,指着屋里跪了一地的人,咬牙沉声道:“关于孙氏那毒妇欺辱大小姐之事,你们还知道什么,都给我一五一十,事无巨细的说!若有人隐瞒不报,而从旁人嘴里说出来,告知者减罚,瞒报者重罚!” 话音落,为了减轻自己刑法,众人七嘴八舌的交代起来。 从众人陆陆续续的交代中,宋俊方才得知,自己这个父亲,错得是何等离谱!长女幼时的玩具,喜好,亦被他因听信孙氏所言,残忍夺去,致使这个孩子,幼时近乎没有得到过任何寻常孩子的快乐! 还有他最厌恶的宋寻月于他人宴会上的偷盗之事,更是他从前引以为傲的次女的栽赃…… 一直以来,他以为的那个品行不端的孩子,实则乖巧单纯,在宴会上,妹妹说送她东西,她高高兴兴的接受了,没有半点多心,却不知惨被陷害。而他认为的骄傲,以为柔软乖巧的宋瑶月,原是这般不堪,竟是能做出栽赃长姐,推长姐下马车摔伤手臂等等如是歹毒且骄纵的事来。 就连两个孩子的婚事,都是孙氏有意为之。 孙氏怕宋寻月高嫁,翅膀硬了之后跟她算账,故意选了个穷秀才给她!为的就是叫她永远翻不了身!而他作为父亲,误打误撞看上了顾希文的才华,方才以为孙氏并无薄待长女。 其实孙氏这般着眼于利的妇人,如何知道顾希文才华斐然?他之前怎就一叶障目,觉得孙氏眼光极好? 宋俊惊骇叹息不已,同床共枕十七年的夫人,他竟是不识其真面目!可笑,当真可笑! 多行不义必自毙,若非她盘算先夫人嫁妆,宋家怎会平白损失两万两现银?焉知不是此等毒妇作恶的报应,今日是两万两,若再纵容下去,来日恐怕就是他的官途,宋家的前程! 但这等丑事,确实不宜声张! 孙氏苛待继女长达八年,此事若是传出去,外人骂得可不止孙氏,还有他。届时世人肯定会说,作为父亲,作为主君,竟是蠢笨到被一妇人蒙骗数载,连家中小女都护不住。 那么他的脸面,他的官声,都会受到极大的损伤,日后在朝堂上,一个连家务事都处理不好的一家之主,如何在同僚面前立足?恐怕还会累及宗族里旁系女子的姻亲,试问谁敢再和宋家宗亲结缘? 宋俊拧眉烦闷不已,许久之后,他对一旁心腹道:“现在去院中扣下孙氏,连夜将其送往别苑,就说她忽染重病,需要休养。”就叫她后半生在别苑“养病”吧。 谁知就在此时,小厮低声道:“主君,今日不妥,下午宫里来人,说仪妃娘娘明日将于御花园召见夫人。” 宋俊闻言沉默,思量半晌后,再次吩咐道:“今晚先叫府里维持原状,别叫有任何消息传到夫人耳中。明日她从宫中一回来,便将人扣下,送去别苑。” 小厮行礼应下,宋俊在椅子上枯坐许久,再次跟一旁的小厮吩咐道:“后日休沐,明日去王府递拜帖,我要去见琰郡王妃。” 第100章 第 100 章 王府中,谢尧臣揽着宋寻月的肩膀进屋,同她并肩在贵妃榻上坐下,随后他松开宋寻月,侧身转向她,手扶着膝,望向她的眼睛,神色间流出一丝深切的无奈,对她道: “我娘亲……她这个人,糊涂。小事上固执,大事上又没什么主见,唯一的优点就是生性良善。她是家中庶出之女,生母过世早,孤身在府中,养成了个谨小慎微的性子。外祖父又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她也没读过几本书,很多事上思辨不清。因着容貌出众,十来岁便进了宫,因容貌偶得父皇宠幸几次,却也因性子过于沉静,没能拢住父皇的心,但好在运气不错,仅几次便有了我,直到我出宫分府,方晋升为妃位。” 谢尧臣眉眼微垂,喉结微动,伴随着他轻蹙的眉峰:“我两三岁的时候,外祖邹家便因盐税出了事,外祖被罢官,邹家从此在京中销声匿迹。母妃因与家中感情不深,出事时并未有求情之举,又因我的缘故,父皇没有迁怒于她。这些年在宫里,母妃一贯的谨小慎微,只安静过自己的日子,从不争宠。她怕卷进麻烦里,也不敢和别的嫔妃来往,生生在宫里把自己过成个局外人。” 话至此处,谢尧臣面露不忍之色,但随即又不知想起什么,神色转而流出恨铁不成钢的无奈,接着对宋寻月道:“她这些年,唯一信任、唯一当做陪伴的人,只有你那继母,孙氏。” 宋寻月闻言垂眸,眼底流出一丝厌恶:“这我知道。” 孙氏为了给宋瑶月攀一门好婚事,在仪妃身上下足了功夫,别说仪妃,任何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有个人对你那么好,都会犯迷糊,何况还是这种有计划有预谋的。 谢尧臣见宋寻月眼底神色厌恶,心间忽地生出一丝惧怕,伸手握住宋寻月的手,拉到自己腿面上,紧紧握住,他这才接着道:“等我得知母妃身边有孙氏这么个人时,他们已经来往了一阵子,我虽知孙氏目的不纯,但瞧着母妃每次在她来之后,心情都会爽快几日,便没有多加阻拦,只叫蒋云无多留神些。” “那时我看宋俊官位不高,只当孙氏同母妃交往,是想得些更高身份的人脉关系,或珠宝上次,并未多想。直到母妃让我娶宋瑶月,铁了心要和孙氏做亲家时,我才知惊觉孙氏竟有这么大的胃口。区区四品官家夫人,竟是有胆子肖想、算计一位王爷的婚事。” 谢尧臣眼底闪过一丝深切的厌恶,不比方才宋寻月听到孙氏名字时差,他继续说道:“尚未成亲,我已厌极了那对母女。我同母妃说了无数次我不愿,但她铁了心要和孙氏做亲家,哭、闹、吵架……惹得我不胜其烦!我实在受不了了,只好妥协。” 前世他宁可娶宋瑶月在府里晾着,今生宁可给宋瑶月准备一杯鸩酒,他也不想继续在退婚一事上同母妃纠缠,当真折磨至极! 宋寻月静静看着他,愈发确定他的前世,就像今生最开始对待她一样,完全没有碰过宋瑶月。 谢尧臣轻声一笑,对宋寻月道:“新婚那晚盖头揭开,发现新娘不是她,我可开心坏了!多谢不嫁之恩!我以为孙氏母女同我再无关系,且我已经娶了你,孙氏一直以来算计的婚事没了,她还能继续算计什么?” 谢尧臣感叹着摇头,徐徐道:“我可真是低估了此人的贪得无厌!我留下了本该属于你的嫁妆,孙氏费尽心机抓到手里的一切,就这般因宋瑶月的婚事付诸东流,我以为她只能吃下这个闷亏。但没想到,她居然想拿回去。” 宋寻月闻言一愣,疑惑着迟疑道:“她……她要怎么拿回去?” 谢尧臣握着她手的手缓缓收紧,望着她的眼睛,眼底满是自责。宋寻月在他面上凝神片刻,忽地反应过来,怔愣道:“嫁妆返家,除非我死,她想要我命?” 宋寻月因震惊而半晌未眨的双眼中,氲上一层泪水,缓缓从谢尧臣面上移开目光。 孙氏想要她死?前世间接害死她还不够,这一世为了抢回本该就属于她的嫁妆,居然还想置她于死地? 可大魏律法严明,便是谢尧臣都不敢明目张胆的杀人,她一介妇人,她怎么敢?又有何途径取她性命? 宋寻月眼底的泪意被恨意和愤怒取代,她眼中泪水消散,开始挖空心思的回忆,想找出哪里有什么异样不对之处。 细密的在记忆里搜寻许久,她忽地想起今日谢尧臣在荣仪宫里的反常,单独出去一次,送她离开后又返回一次。 还有今晚,回来后认真的跟她说有事跟她讲,开口便说起他的母妃,然后说到孙氏…… 宋寻月转头看向谢尧臣,想从他这里证实自己的猜想:“孙氏撺掇你母妃杀我?” 谢尧臣深吸一口气,点头。 宋寻月极尽嘲讽的一声冷笑,得到准确的答案,她反而冷静了下来,她拧着眉,细细想关于仪妃的事。 当初柳如丝的事上,在审问出真相后,柳如丝曾私下跟她说过,仪妃娘娘心善,见她受苦,便很好心的收留了她,她已是许久未曾见过这般心善的人。 便是谢尧臣也说,他母妃唯一的优点,是心善。可这样的人,为何独独厌恶她?只有一个理由,便是孙氏在父亲面前、在京中众贵妇面前给她立的那个歹毒模样,也立到了仪妃跟前。 在仪妃眼里,她就和在父亲眼里一样,是个不记继母恩情,品性败坏,贪婪重利的钻营歹毒之徒。 宋寻月再次看向谢尧臣,问道:“我可是已经度过死劫?” 谢尧臣再次点头,解释道:“昨日孙氏进宫,说你撺掇魏家父子,上门讨要已故夫人的嫁妆,将生父算计了个干净。又在我母妃面前说道,说你连生父都这般对待,日后必然也会算计我。我母妃最看重的人就是我,中了她的圈套,准备了砒.霜。” 谢尧臣不敢停顿,一气儿道:“但好在,我母妃生性良善,便是小猫小狗她都见不得受苦,何况叫她杀人,她最终放弃了。姑且不说我母妃的性子,根本做不了这种伤人害命的事,便是蒋公公,为我考虑,也存了换茶的心,再不济,还有栀香试毒,你无论如何都不会出事。” 宋寻月腰背挺直坐着,静静听他说完,随后点头道:“原是如此。”栀香试毒,她确实看见了,看来谢尧臣一直以来的处处小心,不是没有道理。 宋寻月看向谢尧臣,目光在他面上逡巡。 仪妃到底是没有做,且她要过一辈子的人,也不是仪妃。眼下至关重要的,是谢尧臣对此事的态度,以及处理此事的方式。 若于此事上,但凡他开口恳求,叫她原谅他的母妃,那么这一世,她就又没有夫君了。 思及至此,宋寻月问道:“你如何打算?” 谢尧臣深吸一口气,伸手拉住宋寻月的另一只手,想将她身子拉转过来一些,但他明显感觉到,宋寻月抗拒,她身子僵硬,保持着原本的姿势,根本不肯转向面朝他。 谢尧臣心间骤然一疼,宛若针扎。前世母妃给他娶得宋瑶月,就害得他死无葬身之地,这一世,好不容易有了宋寻月,却又因她闹成这样。但凡母妃不是给他骨血生命的人,他都要怀疑母妃是不是他的冤亲债主,专程来讨债的。 谢尧臣不再强迫拉她,松开了她那一只手,但之前便攥在手里的那只,他不仅没放,反而握得更紧,哪怕手心已渗出一层薄汗。 他尽量以沉稳的语气,盖住自己心底的忧惧,对宋寻月道:“于观人观事,我一向认为论迹不论心。若论心,每个人在情绪最动荡之际,恐怕都生出过极其可怕的念头。这件事,若论最后结果,我母妃最终是没有做。但同样论迹,她糊涂愚蠢,受孙氏挑唆也是事实!她做还是没做,对你造成的伤害,只有后果轻或重的区别,而并非没有伤害。” 就像现在,宋寻月都不愿转向他,这就证明她确实心有隔阂,他不能因为母妃最终放弃,就对此伤害忽视不计。 念及此,谢尧臣认真对她道:“你无需原谅她,今后你不必理会她任何传召,完全可以当她不存在。她或哭、或闹、或罚,所有这些可能出现的后果,我都会处理,绝不会出现半点痕迹在你眼前!” 宋寻月僵倔了半晌的身子,忽地软和下来,她这才觉脊骨已经有些酸,不禁抿了抿发干的唇。 她刚才,好害怕谢尧臣会顶着这张她心爱之人的脸,在她面前恳求她原谅仪妃,叫她为了他妥协,为了他包容忍忍他的母亲。她好怕自己喜欢的人,忽然变成讨厌的样子。但幸好他没有,他还是她的三郎…… 只要他是非分明,拦得住仪妃给她找麻烦,她就无所谓仪妃如何看待她。 只是没想到,她这纨绔还挺公正,还挺是非分明。他没有为了讨好她,将他母妃贬的一无是处,而是清楚的说明白,最终的结果,是她母妃没有做。 但同时,他也没和稀泥,觉得反正最后仪妃也没做,对她没造成什么实质的伤害,就别追究了。他反而是,清楚的判断出,并非没有伤害,只是后果轻与重的差别,所以明确的告诉她,不必原谅!这事事拎得清的思路,当真叫人刮目相看。 谢尧臣叹了一声,眼睛看向远处的窗,语气间隐有些疲惫,道:“经历遭遇,性格智慧……多方面的原因,造成我母妃犯今日的错,但无论她有多少值得谅解的理由,错了便是错了!若这次再不给个教训,日后只会还犯糊涂,拖着大家一起万劫不复。” 就像前世,直接害死他的是宋瑶月,间接害死他的就是自己母妃和孙氏。 从谢尧臣语气间,宋寻月完全可以听出,他显然已是下了决心!他接着道:“母妃这辈子最在意的人就是我。从前我顾及她的感受,次次妥协,回回退让,也是时候叫她在我跟前妥协一回!我今日已经告诉她,近些年我不会再去看她,且也借蒋公公的口,给她下了通牒,再不听我的,这辈子我便当没这个娘吧。” 他这个母妃,这性子,改是改不了的,他尚能左右的,就是她听谁的!听好人的话,大家一起好,听孙氏之流的话,大家一起完蛋。这次无论如何,他都得让他的母妃,以后老实听他的话!听宋寻月的也行。 只是等过阵子天暖后,他带宋寻月离京,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他母妃都要饱受思子之苦,不仅如此,想念他的同时,她还得日夜忐忑,时时不安,儿子是不是真的要和她断绝关系。 她到时候,肯定会过得很痛苦,饱受多重折磨,但他必须狠下心,且不能给任何联系,只能叫她受着,直到她愿意彻底妥协,彻底听他的话为止。 宋寻月听完这番话,更加感到意外,他居然还能赏罚分明?诚如他所言,他这个母妃,确实得给个教训!否则也忒容易受人撺掇! 关键是他还能狠下心。大多数人,面对骨肉亲情,总是在关键时刻狠不下心,最后反而害了孩子或者其他亲人。 别看仅仅是个能否狠心给教训的决断,她活了这么些年看得明白,但凡是对骨肉至亲狠不下心的人,大多眼光短浅,但凡看得长远些,知道后果有多惨烈,就不会在当下那一刻狠不下心。 所以谢尧臣,还有点长远的眼光和谋算……这和她最开始以为的那个谢尧臣,还有前世听闻的那个他,当真是完全不同,对了他还会写诗。 就在她盯着谢尧臣思量之际,谢尧臣岔开话题对她道:“你记不记得回门那日,我在你家放了两个婢女,是花字辈的。” 宋寻月点头:“记得。”听寄春说过,她那些花字辈的姐妹,都是唯王爷之命是从。 谢尧臣讪讪笑笑,对她道:“最开始放他们俩在宋家,只是想验证下,你跟我说的在家中的处境,是不是真的。” 哦……宋寻月微微眯眼,如此说来,后来喜欢她,和她在一起,是早就查明白了。同时心间不由泛起疑惑,这一路走来,她这夫君看起来,好像一点不蠢。 谢尧臣接着道:“你在家中是何处境,她们两个都查清了,我早已知晓。我本以为孙氏同我们再无干系,但她居然敢算计害你,我便不能放过她!今晚,我已经叫他们两个,将一切告知你爹,算起来,这个时辰,你爹应该正在审。” 宋寻月闻言怔住,心间骤然掀起一股浪涛,所以说,这么些年,孙氏扣在她头上的污名,她从小经历过的那无数次百口莫辩,终于能洗清了吗? 宋寻月忙问道:“爹会为此处置她吗?会休吗?” 谢尧臣沉吟片刻,回道:“怕是得看处置孙氏,对宋家造成的后果,才能知道你爹处置的轻重。” 宋寻月面上明显流出一丝失望之色,谢尧臣见此,捏捏她的手问道:“你希望她得到怎样的惩罚?” 宋寻月深吸一口气,回道:“确实如此如你所言,爹处置她,肯定会掂量很多利害关系,所以处置的结果,暂且只能走着看。但是有一桩,无论爹怎么处置,孙氏都必须做!” 谢尧臣见宋寻月神色认真,便知此事对她而言很是重要,捏捏的手给她勇气,道:“你说。” 第101章 第 101 章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心中,和星儿窝在小院里瑟缩的寒冬;长个子时没有新衣,穿着短了许多的衣服,连学堂都不敢去的窘迫;想要一样宋瑶月唾手可得的玩具,却只能当成是梦想般一遍遍幻想时的渴望;为了买炭火只能用母亲的钱,却被责骂挥霍生母嫁妆,那种面对寒冬和不被理解时深切的绝望;眼睁睁看着所有财产被父亲做主交给孙氏保管时的无力,还有被诬陷偷盗时的百口莫辩,被推下马车摔伤手臂时,在好些下人面前丢掉的自尊,以及钻心的疼痛…… 这一桩一件,她从来没有忘记过!落在她身上的刀,每一下都是疼的! 但同时她也明白,生活不是话本子,不会有那么多痛快出气的逆风翻盘,很多时候,都是自己忍着经历过的所有不公,自己去消化,去无奈的达成与生活的和解。 无论孙氏下场如何,对她造成的伤害,却是怎样也弥补了的!但经历仪妃这次的事,她恍然明白,孙氏这些年在旁人跟前给她立下的形象,是真的很致命! 从前她以为,清者自清。但现在回想起来,父亲被蒙蔽那么久,不肯信她只言片语,甚至成为孙氏的帮凶,不正是因为孙氏对她的污蔑? 还有仪妃,一个连对林穗穗这般的小宫女,都会心生怜悯和伸出援手的人,到了她的头上,都会考虑置她于死地,足可见她身上那些污名对她的影响。 如今她已有夫君,未来还会有孩子,若有朝一日,孩子听到她曾经的这些事,这些孙氏和宋瑶月扣给她的污名,又会如何看待她?她可以不见仪妃,日后孩子总不能不见祖母?若仪妃依旧不明真相,在孩子面前胡言乱语,还自以为是为孩子好,她又该如何? 清者自清,很多时候,不过是人无法为自己辩白时,对自己的心里安慰罢了。 人应当,先尽人事,再听天命。 思及至此,宋寻月深吸一口气,掷地坚定道:“我要父亲广发请帖,将这些年所有和宋家有关系往来的人请到家中。孙氏必须当着所有人的面,自言罪行,还我清白。” 她不需要孙氏跟她道歉,因为她永远都不会原谅孙氏,她的道歉,对她经历过的一切,根本弥补不了分毫。 谢尧臣闻言,眉心微蹙,他确实也想要此结果。但……谢尧臣看向宋寻月,说出自己的担忧:“我私心估摸着,你爹为了官途,多半会压下家丑,你所求,怕是很难。” 宋寻月何尝不知,她眉眼微垂,轻叹一声,对谢尧臣道:“我知道,但我只有这一个要求。且等结果吧,看结果出来后,父亲会如何处置?” “嗯。”谢尧臣应下。 他再复看向宋寻月,眼底依旧藏着一丝忧惧,他再次伸手,尝试着想将她的身子,拉转过来。 宋寻月觉察到,看了他一眼,眉眼微低,随后顺着他的力道,将身子转向他,在他面前低着头,沉默不语。 见她终于肯转身,谢尧臣心间松了一口气,他语调缓了下来,不再像方才一般平静理智,转而挂上一丝温柔,还含着些许委屈,对宋寻月道:“我还以为,因为我母妃的事,你要好久不理我了。” 宋寻月抬眼,看了看他,终是从他手里抽出自己双手,身子前倾抱住了他紧窄的腰,侧脸枕在他的肩头上,人跟着窝进他的怀里,轻声低语道:“你母妃的事,终归是不能怪你,毕竟谁也没法选择谁做自己的父母不是?” 若是可以选择,她也不想要宋俊做她的爹,谁想要这么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将后宅扔给夫人,便什么也不管。但是没办法,她无法选择,同样,谢尧臣也无法选择。他的母妃糊涂固执,他也很无奈,只要他明辨是非,又有处理好的能力,她就绝不会因他母妃迁怒他。 谢尧臣闻言,悬了一整日的心,终于落地,他伸手紧紧抱住了宋寻月,顺势还将她双腿拉上来,搭在自己一条腿上,无不庆幸道:“你这样想,真是太好了。今日从荣仪宫出来后,我便担心是不是我真就这么没福气,刚到手的王妃,同床共枕两天,我就又得自己去睡冷床。” 宋寻月闻言笑,抬头看看他,复又将脑袋藏进他的颈弯里,唇角流出一丝甜意,愤愤威胁道:“我刚才想了呢,你若是让我瞧在你的面子上,原谅你母妃,我就再也不理你!” 谢尧臣闻言诧异看向怀里的宋寻月,讶然道:“我岂是这般拎不清的人?”所以刚才僵着身子,不肯转过来,是害怕他这么做? 宋寻月抿唇笑,又将他的腰抱紧些:“现在知道你不是了。” 谢尧臣唇边笑意徐徐化开,低头在她额上重重亲了一下,然后对她道:“天色不早了,我们一起沐浴休息。” 宋寻月听罢,立时抬头,以一种怀疑的目光打量他。 谢尧臣自是明白她什么意思,就是昨晚嘛……说好一次来着,他也确实没有食言,但就是舍不得,墨迹来墨迹去,耗时有些久。 再加上他有心试探,几次下来,到昨晚,基本已经拿准他的王妃在哪里,于是便连续不断,接二连三,涓涓细流源源不绝……几乎耗空她所有力气。也怪他着实过分了些,明知她已到顶处,不顾她告饶,还故意往深里去,逼得她眼角挂泪,结果便是答应她,今晚得叫她歇一晚。 谢尧臣神色认真的点一下头:“我记着呢!只沐浴,不乱来。” 宋寻月这才松开他的腰,起身道:“那我去叫星儿和寄春送热水。” 离开里屋,宋寻月满脑子都是昨晚的画面,脸颊不禁泛红,她从前以为夜里那事没有任何感觉,是对夫妻情.事最大的误解!更那什么的是,她家这纨绔,着实没有脸皮,那浑雅好听的声音,时不时在她耳边哑声说出一句话来,直接能给她点燃,心灵和身子,叠加的刺.激。着实是耗体力,而且她身子尚有不适,得缓! 宋寻月自外间唤了星儿和寄春进来,去净室添热水,栀香和辰安,各自将谢尧臣和宋寻月干净的睡袍送进了净室里,便退出屋外不再管。 辰安这几日着实得了轻松,不仅不用再忍受他家王爷反复的情绪,还省了晨起与夜宿的伺候,便是连每日王爷的着装打扮,也不用他选,都是王妃按自己喜欢的来给王爷穿。快乐!且这份快乐,将永久延续下去!更快乐了! 净室中,夫妻二人泡在水中,宋寻月爬在浴桶边缘,任由谢尧臣笨拙的给她洗头发,宋寻月忽地想起什么,问道:“对了王爷,今日在荣仪宫,见栀香用银针试茶。我以为只有外头来的东西,才需要谨慎,在你母妃宫里,你也一直如此吗?” 谢尧臣轻声笑笑,撩了水在她发上,对她道:“只要是在宫里,就没有绝对的安全之处,母妃宫里亦不例外。” 听他这般说,宋寻月陷入沉思,她之前刚得知此事时,心里还笑过他也太谨慎了些,但直到经历仪妃一事,才知他在这方面的谨慎,是何其的必要。 那么他养成的这般习惯,可是因为经历过什么?念及此,宋寻月转过身子,手搭上他的肩,问道:“你可是经历过什么凶险?” 谢尧臣挑眉点头:“那可太多了。” 宋寻月心头一紧,忙问道:“说来听听。” 跟她说也没什么,谢尧臣伸手揽了她的腰,靠向浴桶边,顺势将她带过来,跨坐在自己身上,仰头看着她,说道:“仅我有记忆的,便有三回,一次是八岁那年,皇家秋季围猎,我的马受了惊,我被带进森林深处的野兽场中,后于马上坠落,所幸落叶够厚,没伤着。但是那晚,我听到无数野兽的嘶吼,瑟缩在一个树洞里,一直到夜里丑时,才被父皇带人找到。” 这件事,宋寻月听过!上次他离京后,要给陛下送礼物,她做画册时,张立给她讲过!她当时以为是谢尧臣运气不好,但现在想来,不是那么回事,宋寻月忙紧张问道:“你的马好端端的怎么会受惊?” 谢尧臣嘲讽一笑,挑眉反问道:“是啊,马好端端的怎会受惊?” 宋寻月跟着又想起那次张立给她说的所有关于谢尧臣的事,他共经历过四次性命攸关的绝境,当时她还感叹,也不知该说你们王爷是命差,还是命大。 宋寻月接着问道:“那上次张立所说,你九岁那年吃错相克的食物,还有十二岁那年不慎落水,以及你三岁的时候,被宫女看丢,找到时险些落井,所有这些事……” 宋寻月的心砰砰跳起来,一时阵阵后怕,胳膊上眼可见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谢尧臣看着她笑笑,点头承认道:“你想的没错,所有意外,都不是意外。” 宋寻月大骇,原来这便是皇家?竟是如此凶险?宋寻月忙问道:“那你怎么办了?可知谁是幕后主使?” 谢尧臣摇摇头:“那时我太小,等意识到的时候,很多事已经找不到什么证据。十二岁那年落水后,我才意识到,我这么多灾多难,实在不是命不好,而是因为,我是个皇子。” 谢尧臣见宋寻月眼里满是心疼和担忧,伸手捏捏她的脸颊,宽慰道:“于皇家而言,这种事是寻常。虽然没有证据,但能做这些事的,无非是皇后和贤贵妃,一来他们俩有能耐,二来他们俩有皇子,我的存在,对于另外的皇子而言,便是威胁。” 宋寻月双手捧上他的脸颊,问道:“那你后来如何自保?” 谢尧臣笑笑道:“自然是变得没有威胁。” 宋寻月闻言愣了愣,看着他意味不明的笑意,忽地反应过来,迟疑道:“所以、所以……所谓纨绔,你不得不做个纨绔?” 谢尧臣再复伸手捏她脸颊,打趣道:“本王的王妃,果然聪明。” 宋寻月心间,一时百感交集,委实不知该说些什么。所以这么久相处下来,谢尧臣总是会持续不断的叫她刮目相看,能一手建立遍布大魏的祝东风,贺家的事能和她想到一处去,成鼎元一事上更是同她一拍即合,无论什么事上,他都能清晰的辨利害,明是非,还会写诗…… 谢尧臣见她神色沉重,伸手捧住她的腰背,叫她贴紧自己,语气轻快的对她道:“跟你说这些事,不是叫你愁眉苦脸的。我不需要你心疼我,身在皇家,享受天下人未曾拥有的富贵权势,就合该承受普通人不会遇上的凶险与灾难。我从前确实也曾是个上进的好孩子,但现在,我同样享受这般洒脱无羁的生活。人不能既要又要,我并不觉得,做个纨绔有什么不好?” 谢尧臣怕宋寻月还不信,跟着补充道:“我没有嘴硬,不用像两个兄长一样忙的脚不沾地,更不用像他们一样为了皇位心力交瘁,每日除了吃喝玩乐,就是和你做些爱做的事,所有的时间,都能给想给的人,日后我们有了子嗣,我可以日夜陪在你们母子身边,我可以亲自教导他,我们的孩子,永远不会有一个如你我一般的父亲,这样的生活,多好?” 宋寻月冲他展颜一笑,笑意里满是真诚,她伸手抱住了谢尧臣的脖颈,就在避开他视线的瞬间,宋寻月眼里的泪水决堤而下。 虽然知道他说的没错,但真的是后怕心疼!当初张立给她说关于他幼时那些事的时候,她真的完全没有想到会是有人害他,她从不知这世上还有这般走在刀刃上的生活! 她曾羡慕谢尧臣从小衣食不缺,全不知人间疾苦,不似她一般,入了冬,连炭火都没有着落。可是换到他身上,他纵然什么都不缺,可他却面对着比她更可怕的凶险。与他次次险些丧命相比,缺些炭火和衣物又算得了什么? 更令她钦佩的事,纵然生活在如此人心险恶的环境中,但他的性子,依旧如此明朗,甚至从未有过半点自怨自艾,而是清楚的承认,这就该是他享受无边富贵和权势的代价! 她的夫君,怎这般好? 只是……若他当真有这般能耐,若有夺嫡之心,实在是寻常!甚至听他说完这些话,她都不想再阻止他去夺嫡。可……明明这么拎得清的一个人,前世怎么会干出给二皇子下药,买通人家外祖母的这般蠢事来? 她还是想不通这件事,总觉有个什么关键的信息,她没抓住。 谢尧臣见宋寻月抱他这般紧,不由失笑,伸手将她微凉的手臂取下来,放回水里,再次对她道:“你真别心疼我,我真不需要。我是真的很喜欢现在的生活。” 宋寻月闻言失笑,她何尝不是如此?亦是极喜欢现在的生活,若他当真喜欢,她又何须觉得他受了委屈?他这么有决断,既这般选择,便不会觉得委屈! 宋寻月伸手攀上他的胸膛,侧头巧笑,细声撒娇道:“知道啦,三郎……” 谢尧臣闻言身子一震,脑海中立时出现每每亲密时,她声音婉转娇.喘时唤出三郎的模样,一股热.浪直往下沉去。 宋寻月面上笑意消散,转而诧异的盯着他,这回她可是清晰的感受到了她的夫君从无到有的全过程! 所以……她的夫君,是听到“三郎”两个字,就会起来吗?这两个字,对他而言是什么奇怪的开关吗? “唔!”宋寻月一惊,愈发诧异的看向他。 却见谢尧臣唇边划过笑意,偏生还装作一副很无奈,他也不想的模样,皱着眉对她道:“怎么办?不小心……” 想起昨晚信誓旦旦答应她今晚要给她歇一晚的事,宋寻月握拳捶他肩:“骗子!” “子”字的音还未来及完全发出来,谢尧臣已从她身后扣住她的肩,倾身而上,紧紧吻住了她的唇。 这一晚,沐浴的水见凉,谢尧臣便将她抱了出来,随后净室那同他腰齐的矮柜,屏风外的桌椅,还有红漆木的柱子,都着实承受了一把它们从未承受过的重量。就又叫了一回水…… 宋寻月又睡了个一夜无梦的好觉,第二日早起,二人在榻上缠了一阵,方才起来。只是今早的谢尧臣,不知来了什么兴致,从前都是坐在不远处的罗汉床上看她梳妆,今日却搬了凳子来她旁边坐,看寄春摆弄一会儿后,竟是嚷嚷着要寄春教他,于是这个上午,宋寻月脸上的妆,擦了化,化了擦,好几回! 直到张立来通传,说宋家递了拜帖时,她的妆也没能化完。 宋寻月只好捂住自己只描了一边的眉毛,都没心情考虑宋家的拜帖是不是和孙氏有关,匆忙打发谢尧臣:“你快去看看,这里交给我和寄春。” “哦……”谢尧臣悻悻起身,去外间见宋家的人。 第102章 第 102 章 趁谢尧臣出去,宋寻月忙对寄春和星儿道:“快快快,梳妆。” 寄春和星儿一同上手,很快给宋寻月弄好了今日的妆容,不多时,谢尧臣从外头回来,手里拿着一张帖子,进来后随手扔在宋寻月的梳妆台上,俯身去看她:“化完了?” 宋寻月点头“嗯”了一声,随后拽拽他的袖子,宽慰道:“左右你也不上早朝,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也成。”谢尧臣应下,若不然以后就今日学画眉,明日学够花钿,后日学点唇,反正日子长着呢,他肯定都能学会。 谢尧臣看看桌上那帖子,对宋寻月道:“你爹说明日要来见你。” 宋寻月看向那张拜帖,将其拿起来瞧瞧,随后放下,向谢尧臣道:“他突然过来,想来是为了孙氏的事。” 谢尧臣伸手揽住她的肩,安抚道:“等他明日过来,听他怎么说便是。先不理他,吃完饭我们去听书,午饭去松鹤楼吃,下午咱们去城外,去庄园教你骑马去。” 总呆在京里没意思,左右他闲,他的王妃也闲,教会她骑马,等开春天暖起来,她差不多也学会了,到时便带她离京,去瞧瞧大魏的大好河山。但这事他还没跟她说,等能走的时候,再给她一个惊喜。 宋寻月冲他点头笑笑,挽了他的手臂起身,一同去用早膳。 而此时此刻,宋府内,孙氏正在更衣打扮,等下她要去宫里见仪妃。 孙氏站在铜镜前,张着手臂,朱嬷嬷同几名小婢女,正在给她更衣。她眼睛虽看着桌上的铜镜,但眼神有些空洞,显然注意力根本不在这里,不知在想什么。 朱嬷嬷给她扣上暗扣,起身道:“夫人,好了。” 孙氏嗯了一声,这才转头对朱嬷嬷说出自己的担忧:“按理来说,昨日仪妃应该已经下手,怎么琰郡王府宫里和琰郡王府那边,到现在这么安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朱彤道:“夫人别着急,身为宫嫔,赐死儿媳,这事儿大着呢,而且很不光彩。对皇家而言,仪妃此举,实乃藐视王法,但为着皇家颜面,约莫不会弄得人尽皆知。还有琰郡王那边,亲娘赐死妻子,他恨不得,怪不得,怕是现在正难受着,且仪妃到底是生母,他便是恨极,也会顾着母子情分,不会张扬。” 孙氏摇摇头道:“我可没有你这么乐观,凡事要往坏处想,才不会亏着自己。先进宫瞧瞧去吧,此计若不成,就再想旁的法子,总之一定得借仪妃的手,除掉宋寻月才行。” 宋寻月不死,那些嫁妆就永远回不来。 孙氏看了朱彤一眼,道:“走吧。” 说着,孙氏带着几名婢女,便一同出了门。 但孙氏不知道的是,她前脚刚出门,后脚宋府的官家和宋俊身边的贴身小厮,便带着人闯进了她居住的院落,在一片充满惊叫声的混乱中,将孙氏的贴身人全部扣押! 孙氏先乘马车至外宫门司,随后下马车改乘轿辇,一路往御花园而去。 往常仪妃也常会在天气好的时候,约她在御花园相见,每次相见的地点,都是御花园内比较僻静的亭台水榭,春季可闻花香阵阵,可见鸟跃鱼戏,甚是怡然。 若她那不成器的女儿,莫要在婚事上乱来,安心听她的话嫁个皇子,他们私底下再努力筹划一番,未必不能拥有这宫里的金尊玉贵。可偏生那死丫头不知着了什么魔,竟是放着堂堂琰郡王不要,要一个穷秀才。 孙氏很快来到内宫门外,荣仪宫内的蒋云无,已等在此处,见孙氏的轿辇过来,上前笑道:“宋夫人来了,臣这就为你带路。” 孙氏在轿中笑道:“劳烦将公公。” 蒋云无一路将孙氏带至御花园南侧的梅林小筑,将她请进一旁的亭台中,那亭台门窗处珠帘错落,其中陈设精致,不比仪妃宫里头差,桌面上已温着小酒,还有许多宫外难见的吃食,甚是丰盛,不仅如此,桌上还摆着一个匣子,一看便知里头的东西贵重。 蒋云无请了孙氏坐下,对孙氏道:“宋夫人,今日娘娘请您来,着实是没脸来见您,便派臣来伺候您。” 孙氏闻言心下一沉,便知事情没成,她佯装不解,关怀道:“娘娘可是身子不适?” 蒋云无笑笑道:“您给出的主意,是极好的主意,但我们娘娘心善,便是小猫小狗她都见不得受苦,如何能做到下手去杀一个人呢。娘娘深觉此事有负于你,今日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你,便准备了这一桌席面……” 蒋云无又指指桌上那木匣子,对孙氏道:“还有这一套翡翠首饰,也是给您的赔罪。娘娘今日实在不知该如何见你,便着臣来伺候你,希望你别怪罪。” 听着蒋云无这些话,孙氏心间的火气已是蹭蹭的往上窜,即便她已经做好事情失败的准备,但来之前,她心里依旧存着事成的侥幸,此时揣测被蒋云无证实,她这希望再次落空的无助和愤怒,当真叫她难以忍耐。 可她依旧得拼命忍耐,只强笑着对蒋云无道:“我之前给娘娘出的主意,也是为了娘娘和王爷好,对我倒是没什么影响,娘娘何必这般客气,还给我一介贱身赔罪。娘娘当真不必这般见外,劳烦公公通传一声,请娘娘来御花园一见。” 蒋云无苦涩的笑笑,接着对孙氏道:“夫人对娘娘的性子,怕是比王爷还了解,娘娘那般良善,如今辜负了你,她怎好意思来见?宋夫人且叫娘娘先缓着吧,等她缓过劲来,一定会再传召你。” 孙氏闻言笑笑道:“既如此,那我也就不在宫里呆着了,待娘娘好些,再传召我便是。” 蒋云无忙阻止孙氏,苦着脸对她道:“娘娘费尽心思给您准备的席面和赔礼,您若是不用,不接,娘娘那性子,肯定是以为你不原谅她,不知还要难受多久?夫人若是当真心疼我们娘娘,倒不如留下来,将这席面用了,拿了那套翡翠首饰再走。” 孙氏转头有意无意的瞥了一眼桌面上的木匣子,席面不席面的她不甚在意,但她现在手头确实紧张,宋俊对她的信任明显滑坡,已很久没有理会她,她着实需要一些值钱的东西傍身。 念及此,孙氏转头看向蒋云无,笑道:“既是娘娘好意,我便不能辜负,劳烦公公回去跟娘娘说,不必放在心上,此法不成,我们想别的法子便是。” 蒋云无含笑点头应下,请了孙氏入座。 孙氏这心里实在是不爽快,蒋云无在这里,她还得时刻违心的陪笑,委实难受。这些时日,她已经够心力交瘁了,实在无心继续虚与委蛇,便对蒋云无道:“娘娘想来心绪不宁,公公抓紧回去陪着娘娘吧,我自己在这里便是。” 蒋云无闻言笑开:“要不怎么说您是娘娘最贴心的人呢,当真是处处为娘娘着想。确实如您所言,娘娘因着此事,心绪不安的厉害,臣出来这会儿功夫,心里一直挂心的紧。” 蒋云无同时行礼:“多谢宋夫人体谅,那臣就不在您这边伺候了,您自便。”便是孙氏不开口,他也是要找个机会走的。 二人见礼后,蒋云无走出亭台,离开了梅林小筑。 蒋云无一走,孙氏的笑容立马垮了下来,神色漆黑如炭。她打眼四处一瞧,见亭台四面开阔,中间只有一扇圆月木壁,亭台的外头,同样皆是梅林空地,一眼瞧得见周遭的一切,但凡有个人影,立马便能瞧见。 见环境这般,孙氏便没了顾忌,她也着实是气狠了,对朱彤嬷嬷没好气道:“哼,仪妃当真是个废物!时时刻刻想着不能害人,不敢害人!天生的如此美貌,就因着愚善愚钝性子,生生将自己蹉跎在了宫里!但凡她心狠些,就以她的容貌,这后宫早就是她的天下。” 朱彤吓得看了眼周围,见确实一个人都没有,这才松了口气,但还是没忍住提醒道:“夫人,在宫里呢,还是莫要乱说的好。” 孙氏冷嗤一声,自斟了一杯酒来吃,她着实恼火,不快道:“怕什么?这四下无人的,还不准我出出气。” 朱彤知道这几日他们夫人心里有多不痛快,当真事事不顺,此处确实安全,四面开阔,一切尽收眼底,确实没什么好担心的。 念及此,朱彤对孙氏道:“夫人,那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若大小姐不死,那批嫁妆,可是回不来了。” 孙氏皱眉,长叹一声道:“麻烦就麻烦在不能亲自下手,姑且不说得吃官司,琰郡王也不能放过我。要解决宋寻月,只能借仪妃的手。但仪妃可真是个扶上墙的烂泥,明明已经厌极了宋寻月,却还下不了手。” 朱彤对孙氏道:“实在不成,等过个几日,您再来找仪妃说说,她那么信任您,人又没主见,一次不成,两次三次,还怕不成吗?” 孙氏无奈道:“只能这么办了。等这事儿成了,我可再也不会来瞧她。她这软绵绵的性子,我看着就来气。左右当初和她攀交情,就是为了瑶月的婚事,如今琰郡王这门亲算是彻底便宜了宋寻月那死丫头,仪妃也就剩下解决宋寻月这一桩事可以利用。宋寻月啊,当真是有命嫁,没命享福啊。” 孙氏想了想,拿起筷子,将桌上的菜全部分出来一份,对朱彤道:“等下离宫的时候,把这份菜给仪妃送过去,就说今日她没来,我遗憾的很,便将菜分了一半给她,就当见了面。” 朱彤应下,将孙氏分出来的菜单独放好,孙氏这才接着道:“我是着实想不明白,瑶月到底是怎么想的,怎就犯了这般糊涂?想当初,我为了把宋寻月手里的嫁妆骗过来,费了多大功夫,演了整整八年的慈母,克扣宋寻月的炭火,逼着她用生母嫁妆买炭,这才寻到由头将嫁妆拿过来。还有这些年从宋寻月身上,攒下来的八千多两银子,我全算进了瑶月的嫁妆里,结果好嘛,全便宜了宋寻月。这死丫头,怎么忽然转了运,跟有神保佑似得。” 从她身上占过来的,成了个亲,竟是全回到了她兜里,她这么多年白折腾。 孙氏想到这些烦心事,不由一声重叹,连桌上这精致的席面都没心思再用,她取过仪妃送来的翡翠首饰,打开瞧了瞧,见都是上等翡翠,不由失笑,合起匣子交给朱彤,对她道:“若仪妃能一直这般大方,我还能忍着再和她来往几年。” 朱彤拿好匣子,孙氏站起身,对朱彤道:“将分出来的那几道菜装好,派人往仪妃宫里送一趟,这就走吧。” 说着,孙氏带着朱彤等人离去,留下一名小婢女,收拾菜品往仪妃宫中而去。 孙氏离开后不久,蒋云无带着人再次回到梅林小筑,匆匆来到方才孙氏用席的亭台里,立马指着桌子跟身边人吩咐道:“快,撬开。” 几个小太监立马上前,蹲在桌下,开始拔桌下的钉子。 那木桌下可以点灯,中间的桌子腿,是用方形的大木匣子代替,做成了灯笼的模样,夜里在里头点上灯,很适合在庭院中使用。 所有钉子拔掉,几个小太监将重重的实木桌面抬了下来,而那原本用以点灯的木匣子里,仪妃正裹着大氅抱腿坐在里面。 蒋云无立马上前搀扶仪妃,心疼道:“娘娘,叫您受累了!” 叫娘娘在此处坐了将近一个时辰,也不知自家殿下这法子,最终管用了没有? 第103章 第 103 章 “娘娘。”蒋云无伸手搀扶住仪妃的手臂,想将她拉起来,奈何仪妃身子沉重,全无起来的意思,只愣愣望着眼前纸糊的桌灯,神色颓败。 蒋云无见此,心下已是了然,眼底闪过一丝心疼,缓缓松开了搀扶仪妃的手,只弯腰俯身,在一旁安静陪着。 半晌后,仪妃眼中泪水忽地大颗落下,随即掩面,啜泣之声难以抑制。 她进宫前,乃家中庶出,生母早逝,六亲缘薄,无论是兄弟姐妹,还是父族长辈,她都未曾感受到过半点亲情,有的只是谨小慎微的恭敬。 进宫后,她又不得陛下眼缘,夫妻情分更淡,她不过是皇家开枝散叶的工具,只得了这么一个儿子,是她这世上最在意的人。可儿子到底年纪小,出宫分府时也才十四岁,他如何能理解自己在这世上的荒芜和寂寞? 直到认识孙氏,方才叫她体会到有个知心人相伴是什么滋味?心里的话有人说,喜欢的东西有人分享,有人真切的为她考虑……她将她视作亲姐妹!亲姐妹啊…… 可到头来,她在孙氏心里,不过是个愚善的废物。 而所有她以为的真心相待,不过是孙氏算计儿子婚事的手段罢了。她从未想过,孙氏和自己的所有往来,竟然只是为了将女儿嫁进皇家。 她竟还傻乎乎的掏心掏肺,一心想要和她做亲家!做了旁人手里的提线木偶却浑然不知! 儿子一直说不喜孙氏母女,几次三番的想要退婚,原是他早已看清这对母女的真面目,是她固执迟钝!这么些年,她怨怼儿子不听话,每每争执,儿子都斥她糊涂,她原是真的糊涂,竟是被孙氏蒙蔽了这么些年,她还回以所有真心。 还有孙氏方才说的,关于宋寻月的那些话,当真叫她惊骇不已。宋寻月“挥霍”生母嫁妆那件事,孙氏曾经跟她说过,她说家中长女刻薄寡恩,全无心肝,连已故生母的嫁妆,都敢拿出去挥霍。 她当初听闻此事时,既气愤又惊讶。气愤于宋寻月的行止,惊讶于这世上竟还有这般寡情无义的人。但未成想,这件事的真相,竟是孙氏为了得到宋寻月生母嫁妆的管理权而做的一出戏! 她不给宋寻月炭火,孩子深冬寒冷,便只能拿生母的嫁妆去购买炭火,却被她抓住把柄,歪曲成宋寻月挥霍生母嫁妆,拿走了本该属于她的东西。 这得是何等歹毒的人才能做出的事啊!那么小的孩子,冬日不给炭火,想来被孙氏拿走嫁妆后,更不会管她死活,那宋寻月在深冬腊月里是怎么挨过来的? 她天生的心肠软,即便宋寻月不是她的儿媳妇,她也听不得这种事,想通此节的瞬间,她这心里当真是又愤怒又心疼,只觉心窝里闷得难受,直叫她喘不上气来。若此事的真相原是这般,那孙氏跟她所说的所有关于宋寻月的事,约莫都是假的。 她居然错信这等心狠重利的歹毒之人这么多年,更是险些和她做了亲家,将她的女儿嫁给自己儿子,险些害了自己儿子一辈子! 为了这门亲事,她和儿子吵了多少架,闹了多少别扭,甚至儿子说孙氏母女不是好东西时,她还气愤不已,根本不信,现在想来,那时儿子明知孙氏母女的为人,还因她固执而不得不娶时,对她这个母妃该有多失望? 她又受这歹人撺掇,险些伤了宋家那可怜的孩子。孙氏跟她说过的关于宋家所有事,她都清楚的记得。孙氏每每说起自家长女,她都听的揪心不已,次次都回问她,你夫君怎么看? 她生怕宋俊站在长女的一边,相信长女,从而给孙氏找麻烦。但每次孙氏的回答都一样“好在我夫君是明事理的人,知道我是真心待她,每次都会帮我教育,只可惜那丫头实在扶不上墙。” 如今看来,实在是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宋俊根本是受孙氏蒙蔽。方才孙氏还说,这些年一共从宋寻月身上攒下来八千多两,足可见那孩子的生活有多可怜。 仪妃的泪水在膝盖处的裙摆上,渗成大片的水渍,心间悔恨不已! 错信歹人,伤及母子情分,更帮着歹人助纣为虐,欺负真正的可怜之人…… 仪妃天性良善,当她意识到自己犯下何等大错的这一刻,深深的自责已彻底将她吞噬。仪妃的手陡然攥成拳,重重锤向自己的腿,既像是对自己的惩罚,又像是发泄心间的郁结。 蒋云无见此连忙上前阻止仪妃:“娘娘!娘娘不可伤及自身啊!” 仪妃的双手被蒋云无拉住,仪妃没法儿再继续苛责己身,泪眼婆娑的哭道:“云无……是本宫看错了人……”语气间满是失望与自责。 蒋云无闻言,心间心疼仪妃的同时,反而松了口,如此看来,殿下的法子,成了? 那日殿下说,孙氏只是利用娘娘,对娘娘全无半点真心,娘娘不在的时候,一定会说些与其表现相悖的话,于是便想到了这个法子,叫娘娘提前藏身于此,叫娘娘自己听个明白。 幸好,殿下揣测的没错,而娘娘,确实也听见了。 蒋云无连忙劝慰道:“娘娘,看清了便好,看清了便好啊……您险些被这歹人害得和三殿下断了母子情分!现在醒悟,为时不晚。” 仪妃想起那日谢尧臣离开时跟她说的那句话,心间一阵抽痛,扶着蒋云无的手从那桌中走了出来,哽咽问道:“他们夫妻两个,会原谅我吗?” 蒋云无宽慰道:“娘娘且先回宫歇着,事情刚出,殿下和王妃都得需要时间缓缓,等过阵子,您再去道声歉。” 仪妃连忙摇头,对蒋云无道:“不成,你今日就替本宫走一趟。” 蒋云无哑声张了张嘴,只好应下。仪妃眼底闪过一丝决绝,对蒋云无道:“你出宫后,先去宋家,晚上再去王府,若赶不及宫门下钥前回来,夜里便在王府住一宿,明日再回。等下回荣仪宫,将这些年孙氏送来的所有东西,全部拾掇出来,你亲自给她送回去,再替本宫给她带一句话。” 蒋云无颔首应下:“娘娘您说。” 仪妃眼睛看着不远处宫墙上的一片天,一字一句道:“本宫是不聪明,也没有什么能耐,但再蠢再不能干,本宫却也知善恶到头终有报!做人不求大富大贵,但求问心无愧!她重利忘义,歹毒狠辣,迟早会有大祸临头的一天,叫她好自为之吧。” 蒋云无牢牢记下了仪妃的话,行礼称是,随后对仪妃道:“娘娘,臣送您回宫。” 仪妃点点头,扶着蒋云无的手,一同往荣仪宫走去。 蒋云无看看身边的仪妃,心间不禁叹息,娘娘天性良善,打小也是这般教着殿下,确实也在殿下心中,种下良善的种子。 也正因如此,他一直觉着,他们殿下,比其他任何皇子都成长的好。善良这种品质,会成为人心中的一杆秤,在任何关键的时刻,影响人的选择,叫人学会明是非,辨黑白。 但与娘娘不同的是,殿下聪慧,他的善生着爪牙,不会如娘娘般被人利用,更不会在不该心慈手软的时候优柔寡断。 若是他们娘娘能记住这次教训,从此听殿下的话,那便好了。 回到荣仪宫后,蒋云无陪着仪妃清点这些年孙氏所送的所有东西,好在仪妃对其珍视,孙氏送她的东西,她都单独珍藏,基本没费功夫,便将东西找齐,由蒋云无带着出宫。 孙氏坐在回府的马车里,手抚着腿面上的匣子,一面盘算着过些日子怎么将这些翡翠变卖一部分,换做钱财,一面琢磨着到底该如何叫仪妃对宋寻月下手。 马车按孙氏的吩咐,绕了一段路,最后在马行街一处珠宝店门口停下,孙氏走下马车,带着那匣子进了珠宝店。 店家见来者衣着不凡,便将孙氏请进了里头坐下,并叫店小二上茶,店家问道:“夫人想选些什么样式的首饰?” 孙氏将手里的匣子放在桌面上,对他道:“我今日来不买首饰,你且帮我给这里头的东西估个价。” 店家闻言应下,上前打开了匣子,见到匣中翡翠的瞬间,店家微讶,随后对孙氏道:“上品翡翠,微瑕而已,五六千两总是值的。” 五六千两,那也不少了,孙氏对此很满意,叫朱彤合上匣子,告辞回府。 在珠宝店耽误了些时间,孙氏比寻常晚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回到府中。马车从后门驶进府里后院,孙氏从马车上下来,指着捧着匣子的朱彤吩咐道:“等下回去,将这匣子好生收起……” 话未说完,院中乌拉拉涌入一群人,将孙氏及其贴身侍婢,通通围住。 孙氏看着府里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眼一横,不解质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管家也未行礼,上前冷笑一声,对孙氏道:“夫人,主君已在正堂等候您多时了。” 孙氏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府里气氛格外怪异,她留了个心眼,对管家道:“我刚从宫里回来,容我回去更衣,更衣后就去。” 管家一步未让,对孙氏道:“不必了,主君急着见您,请吧。” 孙氏扫一眼众人,狐疑着跟上管家,往正堂而去。 来到正堂,正见宋俊坐在上座上,轻刮茶盏,而一旁的客椅上,正坐着蒋云无,一旁还放着一口大木箱子。 孙氏一见是蒋云无,终是松了口气,弄这么大阵仗,想来是仪妃有要事找她,她笑着朝蒋云无见礼,问道:“蒋公公这么快就来了?可是娘娘还有要紧事吩咐?” 蒋云无没理会孙氏,转头对宋俊道:“我今日不着急回宫,宋大人先忙,我的事不甚要紧,晚些再说无妨。” 蒋云无刚来的时候,宋俊便对他说家里有些事要处理,娘娘近来恐无法见孙氏,可蒋云无却说,娘娘也没打算再见宋夫人,而是来办桩事,带句话,他今日不着急回宫,可以等等,等宋俊处理完家务事,他再说不迟。 宋俊着实是无奈,他本不愿家丑外扬,但念及仪妃是宋寻月婆母,多年来同孙氏关系密切,想来孙氏也没少在仪妃跟前编排长女,这事给他听听也好。再兼蒋云无在宫里是高品级内监,更是仪妃身边的心腹,懂规矩,便没再坚持,留下蒋云无在屋里喝茶。 孙氏见蒋云无这般态度,委实一头雾水,就在她困惑之际,宋俊望向她,沉声开口道:“贼妇,你可知罪?” 第 104 章 竟不知你是个歹毒且贪…… 孙氏闻言身子一震,随即便觉手脚发麻。 她望着宋俊眼底潜藏的怒意,一股不详的预感,铺天盖地而来。在这偌大的府邸里,她干过的亏心事实在太多,一时竟不知宋俊是因哪一桩发难。 孙氏强自镇静,压下渐已紊乱的呼吸,欠身行礼,单膝落地,双手放于腰侧,依旧端着她当家主母的气度,问道:“不知何事触怒了主君?” 宋俊放值回来,官服都未来及换下,他坐在上首,看着跪在堂中的孙氏,望着这张同床共枕十七年的面孔,怒意如那滔天巨浪,在心间门剧烈翻滚。 宋俊伸出手,指着堂下孙氏,讽刺道:“曾见你将先夫人所出幼女视如己出,我何其庆幸,能娶到你这般贤良的夫人!却不知你竟有卧薪尝胆,徐徐图之的耐心和毅力,你好生厉害啊,居然能装整整八年,博取我的全部信任,这么些年,你在我的面前这般阳奉阴违,待我可有半点真心?” 宋俊凝眸在孙氏面上,痛心难忍:“你这颗心可是石头做的?魏家离京之前,你也曾待寻月真心好过,那么小的孩子,视你为亲娘,围在你膝下,真诚的唤你做娘亲,你怎能忍心,叫她在那么冷的冬日里,呆在冰冷无炭的房子里?” 宋俊的声音层层拔高,问出最后那句质问时,情绪已是动荡不已,怒拍手边桌面,眼眶因过于激动而泛红。 孙氏听罢这番话,一直忐忑不安的心算是落下了,原是宋寻月的这桩事。她倒是有些好奇,宋俊从不管府里的事,怎么骤然得知了真相? 孙氏抬头,瞥见站在宋俊椅子后的梅香和菊香,霎时明白了过来。她就知道,琰郡王府来的人,肯定会作怪。当时她便觉心中不安,可偏生琰郡王身份高贵,她奈何不得这两个婢女,不能像其他妾室通房一般随意打发了去。 孙氏慌忙看了一眼一旁的蒋云无,宋俊这边她是没法子了,但是这些事,绝不能叫仪妃知道! 念及此,孙氏含着泪,对宋俊道:“主君,我也是有不得已苦衷,可否先容我同蒋公公说几句话,待送公公出门,我再向您请罪。” 宋俊见她到现在还在演戏,失望至极,一声冷嗤。蒋云无看向孙氏,笑笑道:“宋夫人,不必了。” 蒋云无指指座边的箱子,对孙氏道:“我今日奉娘娘之命,前来归还夫人这些年送给娘娘的所有东西。我们娘娘在夫人眼中,不过是个愚善的蠢货,又怎敢继续高攀夫人?” 孙氏闻言神色骤变,正欲辩解,却见蒋云无已收回目光,一副懒得搭理她的模样,只对宋俊道:“大人忙大人的,我在一旁听听便是,也好回去当笑话说给我们娘娘听听。” 孙氏彻底慌乱,脑中一片混乱,完全理不清事情怎么忽然会变成这样,怎会如此? 宋俊起身,踱步至她眼前,负手在身后,看着她质问道:“这世上,可有值得你真心相待的人?仪妃娘娘视你为亲姐妹,不顾我宋家门第身份,也要同你做亲家,你便是这般回报娘娘?” 宋俊望着她缓缓摇头:“克扣寻月炭火、衣食、极其份例里一应所需!从她身上克扣俭省下来八千余两!你好会过日子,碳火一事上,更是一箭三雕,既让我对寻月失去信任,又拿走先夫人嫁妆,更是叫寻月从此之后再被克扣炭火时叫天不应,叫地无门!你这心肠是什么做的,为何如此歹毒?” 方才念着蒋云无在,孙氏怕被他听去知晓,尚有顾忌,但到了眼下,她已是破罐子破摔,抬眼看向宋俊,嘲讽道:“我是狠毒,可你这个做爹的,又能好去哪里?同一个屋檐下,自己的女儿都快饿死,冻死,你却浑然不知!我是歹毒,但这是谁纵容的,正是你啊宋大人!但凡你对两个女儿上心些,哪怕只有多一点点的关心,我都不会得逞。” “啪”一声脆响,宋俊一个耳光响亮的落在了孙氏脸上,立时出现一片红肿。 孙氏脑袋被扇歪,她自嘲一笑,转头看向宋俊,眼里嘲讽依旧不减:“被我揭了短,气急了?” 说罢这句话,孙氏眼里的泪水决堤而下,但她唇边嘲讽的笑意依旧不减,对宋俊道:“你为何对两个女儿不上心,你心知肚明!你的原配产下一女便撒手人寰,你匆忙再娶,甚至不在意我有没有嫁妆,究竟是为了什么?你忘了吗?是因为你想要儿子啊。” 本单膝跪地的孙氏,另一条腿也跪了下去,面上神色颓然,对宋俊道:“可惜你命不好,我也生了个女儿,偏生生完女儿后,我坏了身子,没法再有孕。寻月和瑶月小的时候,你在干什么?你在几个妾室房里兜兜转转,心心念念的想要个儿子!寻月和瑶月找爹爹时,你在别的女人的榻上!” 多少年的恨意,在此刻陡然抖落,孙氏斥责宋俊时,破了嗓子,显得声嘶力竭,她的面上已是沾满泪水:“我命不好,出生在商户人家。我家中有钱,但我出嫁时却连嫁妆都没有,因为爹娘要把一切留给弟弟。你以为我不想待寻月好?她年幼之时,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把她拉扯长大,她夜里哭闹时,是我把她抱在怀里,耐心的哄着她睡觉!你可曾喂她喝过一口水,可曾为她换过一件衣?你没有啊……” “我从小在家中,我们姐妹几个,处处都得让着弟弟,事事要以弟弟为先,就因为他是个哥儿!我连件像样的衣服都不敢要,我家从商,我出嫁时居然没有嫁妆!嫁给你以后,我以为你是官家人,会和我们从商之家不同,可你还是想要儿子,儿子儿子儿子,谁都要儿子!” 孙氏说起这两个,近乎疯魔,她紧攥着衣襟,重重锤自己胸膛:“我太知道有个儿子有多重要!可我生下瑶月后坏了身子,我生不了了,一旦哪日你同妾室生个儿子,待你百年之后,家业传承他人,我这嫡母该如何自处?你以为我不想对寻月好?你以为我想对着仪妃那蠢货虚与委蛇?我得为自己打算!我得让自己有能傍身的钱财,有能依靠的家业!我没有嫁妆,没有自己的产业,我只能先顾自己,我不对宋寻月狠心,日后过凄凉日子的人就是我!” 宋俊望着哭得声嘶力竭的孙氏,竟是无话可说。 很多话,她骂的对。但凡他对两个女儿多一点上心,何至于一个屋檐下,叫长女受那么多苦?他确实没有喂过两个孩子一口水,更不曾为她们换过一件衣……他这个爹,确实不称职。 十七年来,事情一步步到今天这种地步,实非一日之寒。 宋俊望着孙氏叹息,摇头道:“你是当家主母,是我的妻子。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再想要钱财,你也不该去算计旁人的!更不该苛待幼女!你想要傍身的钱财,你可以跟我开口要啊,你为什么不要?在你心里,可有一日把我当做夫君?” 孙氏闻言笑开,笑意里满是嘲讽,仿佛在笑宋俊到了此时竟还这般天真。 她确实不信任男人,确实做不到把男人当做依靠,也确实没有跟宋俊开口要过! 但宋俊的所有财产,本来全部就该是她的,她为什么要跟他要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她算计先夫人嫁妆,算计宋寻月的生活所需,借女儿婚事攀高门,难道是因为没把他当夫君的缘故吗? 孙氏看向宋俊,冲他笑笑道:“你没见过真正的富贵吧?我娘家经商,你可知我娘家多富有?我从小长在富贵窝里,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可惜娘家的一切,我只能看看,永远也到不了我手里。你那点财产,算得了什么?我想要的生活,岂是那几万两能满足的?” 宋俊闻言一愣,不敢置信的看着孙氏,许久之后,方才叹道:“这可当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当真贪婪。 宋俊接着对她道:“和你在一起十七光阴,你便蒙蔽了我十七年。你当真叫我失望……同床共枕十七载,我竟不知你是个无底线,歹毒且贪婪的妇人。” 纵然她变成如今这样事出有因,可人活在这世上,谁没经历过一些艰辛和苦难?可旁人为什么就没有去伤害别人?说到底,还是心术不正,本质残忍。 宋俊抬头,看向孙氏身后,门外那一块四方的天,重重一叹,对孙氏道:“迁居别苑吧,对外我会说你抱病,去别苑养病去吧。” 说着,宋俊手一挥,示意众小厮将孙氏带走。 孙氏听到宋俊这般决定,眼露诧异,随后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欣喜。他没有休妻,只是软禁别苑。那她可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孙氏两下甩开小厮们的手臂,起身道:“我自己走。” 孙氏转身便朝外走去,却被蒋云无叫住:“宋夫人。” 孙氏闻声止步,回首望去。 蒋云无站起身,对孙氏道:“仪妃娘娘,还有一句话托我带给你。娘娘说,她是不聪明,也没有什么能耐,但再蠢再不能干,她却也知善恶到头终有报!做人不求大富大贵,但求问心无愧!你重利忘义,歹毒狠辣,迟早会有大祸临头的一天,你好自为之吧。” 孙氏微微垂眉,对这类说教,她从来不屑一顾,这世上多得是修桥铺路命短,杀.人放火长寿的事。人是靠自己活出来的,什么善恶到头终有报,什么问心无愧,都是骗鬼的东西! 孙氏朝蒋云无欠身行礼,道:“多谢娘娘忠言。” 说罢,孙氏看了宋俊一眼,转身跟着一众小厮,往后院停放马车之处而去。 蒋云无看着孙氏离开的背影,不禁叹息,未成想,在宫里见了数载的人,最后会落得个这般下场。更令他讶然的是,王妃娘娘,幼时的遭遇,远比他和仪妃娘娘猜想的严重,等回去后告诉娘娘,就以他们娘娘那股心软劲儿,不知会心疼成什么样? 蒋云无转身朝宋俊行礼:“宋大人,那我这便走了。您放心,今日的事,也算是咱自己的家事,我绝不会胡言。” 宋俊本也想这般叮嘱,但蒋云无自己先说了出来,行礼道:“多谢中贵人。” 蒋云无笑笑,带人离开,往王府而去。 坐在马车上,蒋云无眉心蹙得紧,这事刚出,他要怎么去见殿下和殿下的王妃?想也知道,都在气头上,又是涉及性命这般叫人心寒的事,殿下和王妃怎会轻拿轻放? 第 105 章 原来你是这样的王爷。…… 蒋云无来到琰郡王府,下车后命人通报,自己在王府门口等着。 不多时,张立出来迎接,上前见礼:“蒋公公。” 蒋云无还礼,道明来意:“我奉娘娘之命,前来拜见殿下和王妃,今晚怕是得留宿一夜。” 张立同蒋公公也是见熟了的,点头应下,侧身礼让,边一同往里走,边道:“王爷和王妃今晨便出了门,下午说是要去城外庄园教娘娘学骑马,尚未回府。算算时辰,应该快了。” 蒋云无点点头,左右今晚不用回宫,等等无妨。 张立引着蒋云无一路到客房,对他道:“今夜先安排公公在这边休息,等下王爷和王妃回来,我即刻便来通传,您用过晚膳了吗?” 蒋云无摇摇头:“尚未。”今日一直在宋家,宋家出了那种事,哪还有功夫留他用饭? 张立道:“那公公先休息,我这便叫厨房送些饭菜过来。” 蒋云无点头:“简单些便是。” 张立应下,送蒋公公进屋后,便转身去了厨房。 蒋云无等一干人等,在王府里用了晚膳,又等了约莫两刻钟,谢尧臣和宋寻月方才回府。 夫妻二人手挽着手,一同跨进门内,面上一片喜色,宋寻月颇为新奇的对他道:“从前以为骑马好生容易,在马背上坐着便是,能累到哪里去?如今才知,原来马背上那么颠,腿上和腰上不用些力气,根本坐不住。” 谢尧臣挑眉对她道:“你今日只是骑着走走,马在我手里牵着呢,不算什么。等你习惯马的高度,熟悉马的节奏,慢慢跑起来,才痛快。” 二人一同走上通往后院的风雨连廊,谢尧臣问道:“今日累不累?” 不及宋寻月回话,却见张立迎上前来,行礼道:“王爷,娘娘,蒋公公来了。” 宋寻月的好心情散去一半,怎么又来了?别是又想出什么新招等着她呢?不过无所谓,谢尧臣会拦着,她只管随便听听就好。 宫门早都下钥了,蒋云无这个时候过来,怕是今晚要宿在王府里。不知昨日孙氏进宫,他给出的那个法子成了没有?谢尧臣点头,对张立道:“回胜年院,请蒋公公。” 说罢,牵着宋寻月的手,一同回去。 进了屋,二人现在椅子上坐下,命辰安和星儿倒茶过来,从庄园一路回来,二人这会儿都有些口干,各自喝了好些水。 蒋云无很快进来,行礼道:“臣蒋云无,见过三殿下,见过王妃娘娘。” 谢尧臣抬手指一指一旁的椅子,对蒋云无道:“坐。” 蒋云无依言坐下,谢尧臣手肘撑在桌上,手腕下垂,指尖虚虚抓着杯口,问道:“昨日孙氏进宫,情形如何?母妃可有听我的话?” 蒋云无点头笑道:“殿下的法子当真管用,那孙氏果然以为周遭无人,说了好些诛心的话,娘娘失望至极,今日命臣已将这些年孙氏送她的东西,全部退还孙氏。” 谢尧臣闻言深吸一口气:“那就好……” 宋寻月尚且不知发生何事,但是听他们二人话中之意,仪妃同孙氏割席断交了?她不解问道:“什么法子啊?” “哦。”谢尧臣这才想起忘了跟宋寻月说,便对她道:“我估摸着,你那继母,应当不是真心待我母妃,便使了个小计谋,叫孙氏以为四下无人,安排我母妃听了个墙角。” 宋寻月闻言了然,这可当真是个好法子!想想都觉痛快,宋寻月忙看向蒋云无,问道:“仪妃娘娘可是看清我那继母的真面目了?” 蒋云无同样看向宋寻月,见她眼底清澈的神色,再想想今日自己在宋家听到的一切,着实是心疼。他对宋寻月说话的语气,莫名便温柔了不少,似哄着般道:“是啊娘娘,那孙氏将我们娘娘视作棋子,她对娘娘的所有好,都是为了王爷的婚事。如今我们娘娘已经看清孙氏的为人,她知道自己错了。” 听蒋云无说仪妃知道自己错了,宋寻月立时便意识到,今日蒋云无来做什么,她不由垂眸,一时有些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仪妃毕竟是谢尧臣的生母,若她知错,她未必不能原谅,可她一想起这几次见仪妃时她的态度,还有她听从孙氏,想要置自己于死地,心间就好像有个疙瘩,别扭的难受。 蒋云无见话已经牵出了头,看了看夫妻二人,直言道:“不瞒殿下和娘娘,臣今日来,便是替仪妃娘娘带话,她不好出宫,但她是真的知错了。她已经知道自己错信歹人,明白自己这些年,对殿下多有逼迫,更知自己误会了王妃娘娘。娘娘希望,你们能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宋寻月闻言低眉,不原谅,仪妃到底是她夫君的生母,若原谅,那好像也显得自己太好欺负了些。宋寻月干脆看向谢尧臣,等他决定。 谢尧臣眼底闪过一丝疲惫,他轻叹一声,转头对蒋云无道:“母妃有多固执,这些年你是看在眼里的。本王在她跟前妥协多少回,你也都知道。” 蒋云无叹息点头:“臣确实明白殿下的不易。” 谢尧臣接着道:“母妃这性子,怕是这辈子都改不了了。今日是被孙氏利用,指不定日后就会有李氏、王氏。所以这一次,一定得给她个教训,叫她铭记一辈子的教训。” 蒋云无深以为然,虽然他是仪妃的人,但自家娘娘的毛病,确实得治。就拿孙氏一事来说,若无殿下想出那个法子,叫娘娘看清孙氏为人,不知她还会被蒙蔽多久,这次便险些伤了王妃,若再有下次,便不知会伤了谁。 谢尧臣看向蒋云无:“你是明白人,你了解本王不是故意要为难母妃,而是为了我们所有人好。你明日回去后,就这么跟母妃说,殿下因您错信歹人,于婚事上已是失望透顶,王妃亦无法接受日后唤欲取她性命之人为母亲,且自珍重便是。” 蒋云无听罢叹息,殿下这话中之意,是打算叫娘娘以为,他们夫妻日后都不会再理会她,要叫她狠狠疼一回。纵然心疼,但这确实是归束娘娘极好的法子。 宋寻月听完谢尧臣的话,不禁点头认可,还是按照他之前计划的进行,还以为他听母妃道歉,会早早原谅了呢。 蒋云无得到准确答案,起身行礼道:“臣明白了,殿下和王妃娘娘早些歇着,臣告退。” 谢尧臣冲他点头,叮嘱道:“往后几年,母妃就劳烦你照看了。” 蒋云无再复行礼:“殿下放心。” 蒋云无退出胜年院,回了自己客房。 宋寻月叹息道:“仪妃娘娘终于看清了孙氏的为人,着实是件好事。” 谢尧臣闻言叹了一声,也不知前世他被父皇赐死后,母妃独个在宫里是怎么过的?在他死后,有没有醒悟过来,有没有看清孙氏的为人。 念及此,谢尧臣忽地皱眉,还是不要看清的好,若在他死后母妃知晓了孙氏的为人,定会觉得是自己害死了他,一定会自苦一辈子。 宋寻月手越过桌子,按住了谢尧臣的手腕,问道:“你在想什么?” 谢尧臣冲她抿唇一笑,道:“瞎想而已,没什么。” 宋寻月对他道:“你这小计谋,用的还挺好。” 谢尧臣摇头叹道:“从前心疼母妃在宫里孤寂,没有过多干涉她和孙氏来往,早知孙氏会歹毒至此,早就该用这法子。” 宋寻月站起身,走到他椅子后,俯身抱住了他的脖颈,在他耳畔道:“哪有那么多早知道,你莫要自责。对了,我有件事一直很好奇,想问问你来着。” 谢尧臣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宋寻月:“什么事?” 宋寻月道:“我从前以为你当真是个不着调的纨绔,如今才看到真正的你。栀香他们试毒,除了银针,还有鼻嗅,想来都是训练过的,否则怎么会嗅的出来?这两日我就一直在想,是不是除了栀香他们,你身边还有能人?” 谢尧臣闻言笑,伸手摸上宋寻月的鬓发,对她道:“是,还有暗卫,还有死士,这王府里的每个人,都是我的心腹。暗卫遍布大魏各地,平日里各自顾着自己营生,彻底融入身边的生活,即便有人要查,也根本查不出来,他们与平民无异。” 宋寻月闻言随后讶然道:“那死士呢?是不是都是迫于你的淫威,关键时刻不得不死?”她一直很怀疑,真有人能做到不顾自己性命,只为主上吗?那可是命啊? 谢尧臣听罢朗声笑开,伸手拉住她的手臂,将她从身后拉过来,抱在怀里,伸手勾一下她的脸颊,打趣嘲笑道:“话本看多了?” 宋寻月:“……” 她不解道:“那不是死士吗?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尧臣微微抿唇,随即深吸一口气,对宋寻月道:“寄春或是栀香,有没有跟你说过,王爷心善,收留救治了很多可怜人?” 宋寻月点头:“嗯,刚来王府的时候寄春便说过。”那时她听完,再次加深了谢尧臣是个好人的印象。 谢尧臣眼底闪过一丝对不可抗命运的无奈,对她道:“死士,从来不知道自己是死士。他们只知道,他们的主子琰郡王,是个极好的人,救他们出火坑,给他们崭新的人生,他们对我只有感激。这份感激之情,会让他们在关键时候,心甘情愿为我而死。” 宋寻月听着他平静说出这段话,不觉一震,怔愣的看向谢尧臣。 这一刻,她仿佛看到了谢尧臣从未见过的一面,这一面,是他作为一名皇子,一名王爷,活在这世上最原始的底色。 谢尧臣看着她的眼睛,徐徐对她道:“无论是散落各地的暗卫,还是府里的其他人,护卫、小厮……包括栀香、寄春、梅香、菊香、望秋、拂冬……他们所有人,任何时候,都愿意为我而死。” 宋寻月彻底怔住,在刚嫁给他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她一直当他是个好人……原来他不是小绵羊,而是一头有原则、有盘算的狼。 谢尧臣看着她怔愣的神色,抻着脖子够着轻撞一下她的额头,问道:“怕了?” 宋寻月反应过来,冲他摇摇头,伸手抱住了他的脖颈:“从前或许会怕,但现在我明白,身为皇子,你能安稳活下来,这些是你必要的生存手段。” 说罢,宋寻月侧头,用脸颊贴上他的额头:“环境如此,你得先活着。” 谢尧臣不禁深笑,笑意甚是窝心,揽紧了宋寻月的腰。 宋寻月似又想起什么,再次看向谢尧臣:“我是真没想到,寄春还会有这般的心机。我明白了!你让寄春做府里的管事,再让她装得傻乎乎一点,就可以叫盯着你的人,以为琰郡王府当真没有威胁。” “呵……”谢尧臣笑:“让寄春做管事,我确实有这方面的考虑。但……” “但什么?” 谢尧臣苦笑着道:“她是真的傻。” 宋寻月愣了一瞬,随后噗嗤一声笑出来。 二人又随便说了几句,宋寻月从谢尧臣怀里起来,对他道:“叫传膳吧,吃完饭早些沐浴休息,今日真累了。” 谢尧臣应下,二人一同去叫传饭,吃过饭,一同去院里走了走,便早早沐浴歇了。这一夜宋寻月确实累,脑袋沾枕头没多久便睡了过去,谢尧臣自是没来及做些什么,只好抱着她悻悻睡去。 第二日一早,二人吃完饭后,正准备再去城外庄园,张立却匆匆进来,拦住了谢尧臣,行礼后道:“回禀王爷,端顺王府出了件大事!” 第 106 章 顾希文怎么变蠢了呢?…… 谢尧臣面露不解, 脑袋微侧,问道“什么大事”前世这个时候,端顺王府可没发生什么要紧事。 宋寻月同样看向张立, 在她的记忆里, 端顺王府发生的最大的一桩事,也就是谢尧臣下毒那桩事, 现在会发生什么大事 张立行礼道“今晨早朝后传来的消息, 说是端顺王今日早朝呈上一本治国论, 得陛下盛赞,誉其为大魏传世之作。” 张立语气抑扬顿挫,跟着道“最要紧的是,陛下于早朝之上, 连叹大魏后继有人,当即便令其监国” 因端顺王而叹大魏后继有人, 这句话可不简单, 毕竟已封太子, 陛下又赞另一个皇子为大魏后继之人,陛下绝不可能不知道这句话中的分量,再看其后续命其监国,分明已有改立太子之心,这是已经昭告天下端顺王已被其纳入嗣位的考虑之中, 令其监国, 分明就是考察。 这治国论究竟厉害在哪里竟能让陛下做出如此重大的决定 谢尧臣和宋寻月却齐齐愣住, 二人心间同时惊讶不已治国论什么时候成端顺王之作了 那不是顾希文的心血之作吗 谢尧臣还是不信, 恍然以为自己听错了,眼睛飞速眨了两下,侧耳再问“你说什么端顺王呈上一本治国论他写的” 宋寻月亦万分疑惑的看向张立, 迫切的想知道答案。她前世嫁过顾希文,亲眼见过顾希文写治国论,绝对可以确定,治国论是顾希文写的书,绝对绝对和端顺王没有半点干系 张立茫然回道“是啊,确实是端顺王所写,但是端顺王说,因各种原因,治国论未完,他还需要些时间,方能将其写完。” 宋寻月这才想起来,前世这个时候,顾希文的治国论确实没有写完,他是直到春季高中之后,又过了几个月,方才写完的。 不对劲治国论出现在端顺王手里头,绝对不对劲她得查查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念及此,宋寻月转头对谢尧臣道“既然你有事要忙,我再回去歇会儿,等你忙完来找我。” 毕竟涉及前世之事,谢尧臣也正打算找个借口支开宋寻月,便点头道“成,我等下来找你。” 说罢,带着张立和辰安去了书房。 宋寻月目送谢尧臣离开,忙伸手拉住星儿的手,将其拉到一边,低声在她耳畔道“你现在离府,去我的宅子里,找钟年,叫他带人去查查,看看顾家发生了什么事。” 星儿点头应下,即刻离府。 宋寻月不禁蹙眉,在原地缓缓踱步,神色间有些担忧。这治国论厉害着呢,前世便深得陛下喜欢,因此对顾希文格外看重。可这本书,怎么会到了端顺王手里还成了端顺王写的 以陛下对治国论的看重程度,想来自此之后,必然会很重视端顺王,但谢尧臣未来还会想着弄死他。这可如何是好谢尧臣这劲敌,一下比前世强了百倍不止,未来谢尧臣若是妄动,一旦还像前世一样失败,日后可还会有他们夫妻好果子吃 这些念头往脑子一过,宋寻月只觉脑仁疼。 没法子,先查查治国论怎么到了端顺王手里,等弄明白之后,叫钟年安排人,盯紧谢尧臣的人她可不敢动端顺王,但她必须阻止谢尧臣 谢尧臣带着张立和辰安进了书房,叫二人将门关好,再次看向张立问道“端顺王真的说治国论是他写得” 张立再次面露茫然,这件事王爷到底在怀疑什么不解点头道“是啊,今日此书在早朝引起轰动,想来要不了几日,就要刊印广传。” 嘶谢尧臣蹙眉,还真是和前世顾希文呈上治国论后的盛况一样。但此次不同的是,治国论未完,这就很有意思。 可今生治国论怎么会变成他二哥所写莫不是顾希文投靠了二哥 念头刚落,就被谢尧臣自己否了,以顾希文前世展现出来的才华和能力,他绝不可能如此短视,放着光明坦途不走,跑去做他二哥的爪牙。那治国论是怎么到端顺王手里的 念及此,谢尧臣对辰安道“给暗卫传话,叫他们今日去顾家周围走动走动,就我那连襟,查查顾家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再查查顾希文这些时日都接触了些什么人。” 张立闻言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试探着提醒道“王爷,国本可能要动,您那连襟的家事,若不然放放” 都命端顺王监国了,若国本动摇,他们王爷必须得再想出路,否则日后若是端顺王继位,他如何自处怎么能在这种时候,还想着王妃家里那点事呢 谢尧臣闻言一眼横过来,一脸的不耐烦,蹙眉道“本王自有打算。” 张立只好闭嘴,辰安看了看谢尧臣,转身下去传话。 谢尧臣在椅子上坐下,取了本正经的书来看,今日打算在府里等消息。 前世没有这桩事,今世因为治国论,眼看着国本要动,这绝不是件小事,他得警醒起来。 前世他看过治国论,且看过很多遍,当真是旷世之作,若这书现在成了端顺王所作,他都不用再等等看,现在就能确定,太子的太子之位肯定保不住了 若是日后端顺王继位,他这些年所有暗地里准备的自保之策,那全都白费。毕竟那些都是针对太子的,太子的性情、势力等等。他绝不能大意。 于是今日,谢尧臣和宋寻月,一个在屋里愁眉不展,一个在书房里愁眉不展,都在等顾家那边的消息。 本以为等消息到手,需要很长时间,但未成想,半个时辰后,辰安便回了王府,而钟年,也出现在王府侧门,请见星儿姑娘。 宋寻月得知有新消息,心知在王府里不方便,便准备今日去自己宅子里一趟。 她起身,往谢尧臣书房而去,在门外叩门道“王爷。” 辰安尚未来及开口,谢尧臣听见宋寻月的声音,抬手制止他“等下。” 谢尧臣起身开门,见宋寻月在门外,眼底闪过一丝自责,问道“可是等急了” 宋寻月冲他笑笑,柔声道“没事,你忙你的,今日怕是去不了庄园了,既然你忙,便安心忙着,我去自己宅子里瞧瞧。” 今日怕是不能陪她,而且重生的事又不好叫她知道,省得她以为自己撞了邪,没法叫她在屋里陪着自己,谢尧臣抿抿唇,只好应下“成,那我忙完去接你,或者今晚睡你那儿。” 宋寻月冲他笑,低声道“那我走啦。” “等等。” 宋寻月闻声再次转头,腰忽地被他揽住,随后他俯身下来,在她唇上落下一吻,这才直起身子松开她,含笑道“去吧。” 宋寻月脸颊微红,飞速扫了眼屋里已经眼观鼻鼻观心的辰安和张立,冲他讪讪笑笑,提裙离去。 宋寻月走后,谢尧臣回到屋里,在桌后椅子上坐下,手里拿起一根毛笔在指尖把玩起来,对辰安道“说吧。” 辰安行礼,蹙眉对谢尧臣道“王爷所料不错,顾家果然出了事听邻居说,五日前,顾家门前来了辆马车,上面没有府门字样,将顾希文和宋瑶月接走了。从接走到今天,整整五日,都未见他们夫妻二人回来。” 谢尧臣啧了一声,立时锁眉。 想也不想用,肯定是端顺王看来他这是铁了心要将治国论据为己有,顾希文他势必是不会再放,必然也不会再叫顾希文去参加科考,一旦他高中,即便没有这本书,但这等才华肯定还会绽放,届时端顺王就麻烦了。 端顺王可不笨,绝不会再给顾希文任何出路。 谢尧臣私心估摸着,现在端顺王放在顾希文面前的肯定只有两条路,要么死,要么从此乖乖为他所用。 可惜啊,前世享誉天下的名臣,父皇跟前的大红人,这辈子的前途就这么断了。哪怕日后端顺王登基,顾希文也很难再有好的前程,毕竟面对这个真正写出治国论的人,端顺王看他同眼中钉肉中刺何异 谢尧臣无比叹息的摇头,前世一代名臣,今世怎么就走错了道 谢尧臣可惜了好半晌,看向辰安,再次吩咐道“去查,治国论是怎么从顾府流出去的又是怎么到的端顺王之手” 辰安和张立闻言一惊,相视一眼,随即张立讶然道“那书不是端顺王所写” 辰安跟着惊道“那书是您那连襟写的” 谢尧臣瞥了他们一眼,嫌弃一笑“才发现啊” 张立立时满心里敬佩,他刚才还质疑他们王爷来着,原来王爷早就发现了端倪厉害啊 张立拜服行礼,谢尧臣看着就笑笑,没多说。 辰安自知此事事关重大,行礼道“臣这便去细查” 说罢,辰安疾步离去。 而宋寻月这边,回到自己宅子后,紧着便召了钟年,自是得到了和谢尧臣一样的消息。 她同样被震惊的不敢相信怎么重生了一回,顾希文变蠢了呢放着科举坦途不走,居然拿着前世享誉天下的治国论,去讨好端顺王 但她还是不信,顾希文那般能明辨利害的人,会做出如此短视的蠢事来,思量片刻,再次对钟年道“好好去查查,治国论到底是怎么从顾家流出去的。” 她若是没记错,前世顾希文对这本书宝贝的很,每次写完都会用带锁的匣子锁起来,藏于书房墙壁内,直到后来喜欢她了,才告诉她他在著书。 治国论被他视作心血耗费数年光阴他怎么会甘心让它属上别人的名字,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 107 章 “卧龙凤雏”宋瑶月!…… 两边府里的人,领命后便着手去查。 谢尧臣和宋寻月,各自在府里焦灼等待,晌午时连饭都没心思吃。所幸下午未时,两边的人都打听到了一些可用的消息。 辰安匆忙赶至谢尧臣书房,行礼后回道:“回王爷的话,有些眉目了。” 谢尧臣冲他一抬下巴:“说!” “说是前些日子,邻居听见他们夫妻二人吵架,吵得很凶。但大部分时候都是宋瑶月在骂,顾希文只是嘲讽几句。据说当日,宋瑶月一直说她为了顾希文放着上好的婚事不要,甚至被母亲抛弃,他却不给她一丝一毫的怜惜。便是连仅有的一百多两银子,也被他叔婶盗了去。如今叫他在读书之余去赚些钱财回来贴补家用,他却是连教书之处都不去了,每日吃糠咽菜,日子都法过。顾希文只道又没求着你嫁,并未多言其他。” 谢尧臣听罢,不解问道:“他们吵架,邻居怎么听得这么清楚?”一处府邸几进的院子,吵架是特意去了墙根底下吗? 辰安闻言,立时便明白他们王爷为何有此一问,回道:“王爷住惯了大宅子,自是不知百姓坊间什么模样,墙与墙连着,隔壁邻居,怕是隔几家的邻居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哦……”谢尧臣颇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揉了揉眉心,他见过坊间房子,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已。 他也这才意识到,前世宋寻月嫁了顾希文,住得便也是这种地方,心间心疼不已,嫁他之前,她真的吃了好多苦。谢尧臣暗自决定,日后带她出去玩,住处上也绝不能将就。 辰安接着说道:“那之后,邻居每日清晨,都见顾希文拿书本笔墨离家,在街口茶棚里读书。太阳落山后,他就又会带着书本去附近酒楼墙外,借着酒楼屋檐上灯笼的光,靠墙看书,晚归的邻居见过几回。但他们没怎么见过顾希文回家,想来回得晚,邻居们都睡了。” “就这般持续一阵子,但是前几日,邻居们发现,顾希文走之后不久,宋瑶月也会出门。有一次她出门时,手里拿着一个上锁的匣子,在之后便是每日拿着一本书出门。” “带匣子出门那天,我们顺着她的路径去打听了下,她是去了锁匠店里,给那匣子上的锁配了把钥匙。听那锁匠说,当时匣子打开后,看到里面是一本书,但那锁匠不识字,不知上面写了什么,只知道书封上是三个字。” 谢尧臣闻言恍然,随后唇边露出一个极尽嘲讽的笑意!原来又是宋瑶月那蠢货干的好事! 谢尧臣的嘲笑声根本止不住,连连摇头。 这个宋瑶月啊,可真是个“出类拔萃”的“人才”,明明已经像他一样重生回来了,明知今年春闱顾希文就会高中,也明知要不了几个月,顾希文就会依靠这本《治国论》飞黄腾达。 她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安安静静的别打扰顾希文,照顾好他的饮食起居,叫他一心一意认真读书,坐等一切像前世那般发展不就好了吗?她到底在折腾什么? 今日刚收到消息的时候,他压根没往宋瑶月身上想,毕竟宋瑶月也是重生的,他下意识便觉得宋瑶月不可能祸害《治国论》,未成想,居然又是她! 他算是看明白了,像宋瑶月这种贪心不足的人,哪怕上天给她重活一次的机会,她还是能将一手好牌打得稀烂。前世害了他的性命,今生又害得一代名臣绝了前程,可真是个人才。 事到如今,谢尧臣愈发发觉自己王妃的好。前世宋寻月嫁了顾希文,以她认真生活的态度,既然嫁了,就一定会一心一意为二人的未来打算,肯定将顾希文照顾的极好,就像现在的他一样,感觉未来有她的日子都在放光,才叫顾希文腾出心思,得以一举高中。 念及此,谢尧臣心间又生出些许妒忌,但这就是宋寻月,无论到哪里,都能将自己的日子过好,与宋瑶月形成鲜明对比。如今跟了他,不也叫他喜欢的不得了,便是要他命,他都心甘情愿的给。 谢尧臣再次看向辰安,问道:“宋瑶月每日拿着那书去了何处,可有查到?” 辰安回道:“打听到了,开始是去了几位大相公府上,但她区区一个秀才之妻,人家怎么会见她?连传话的机会都没得到。但端顺王这条路,还真不是宋瑶月搭上的。” “那是怎么回事?”谢尧臣即刻问道。 辰安眼底闪过一丝警惕,道:“之前太子那边盯着咱们的人,不知怎么就撤了,但端顺王的人还在,许是王妃的缘故,他约莫是怕王妃娘家成为您的助力,所以顺道连顾家都盯了。这不发现宋瑶月抱着本书,往几位大相公府上跑,怕是得您授意,所以私下里接触了宋瑶月,这书,就这么到了端顺王手里。” “啧……”谢尧臣连连咋舌。 明白了!宋瑶月一心攀龙附凤,一心想要金尊玉贵,怕是受不了顾家的生活,所以打算帮顾希文一把,叫他提前飞黄腾达,自己也好早点享福。 但她还是如前世一样!脑子不好,还眼界短浅,所以格外的自以为是,根本不知道皇权之下的那些暗流涌动,于是又自以为是的去帮顾希文献书,就这么把顾希文,还有她自己心心念念的光辉未来给断送了。 谢尧臣心间嘲讽不止,宋瑶月这种人,没她母亲的脑子,偏生还继承了她母亲的狠毒和贪婪,当真是谁沾上谁倒霉。 而且最离谱的是,她居然没把《治国论》呈给她的父亲,而是先去找几位大相公!怕是心底里,压根就瞧不上自己父亲的官职,才想着去几位正一品大相公那里博个献书的好彩头,日后也好借此攀交情。 谢尧臣纵然厌极了宋瑶月,但想通这些事的同时,他还是没忍住痛惜扶额! 宋瑶月这一连串的做法,当真是叫他叹为观止! 此时此刻,就连他脸皮这么厚的人,一想到前世曾明媒正娶的把这种东西抬进过府里,都觉得丢人到没脸见人!幸好……已经是前世的事了,这辈子没人知道,幸好、幸好…… 谢尧臣站起身,右手在左手手腕上轻轻摩挲,缓缓往窗边踱步而去,神色间若有所思。 来龙去脉现在基本上已经清楚,端顺王既然已将《治国论》据为己有,那就肯定不会再放顾希文去科考,多半会让他做幕僚,并且会哄着他写完《治国论》。 他着实不喜端顺王这种霸占他人心血的做法,估计他看过《治国论》后,明白这本书出世之后的份量,无法抵御这诱惑,便占了。 当年他在宫里时,出的那些意外,虽然时隔已久,没能查出什么有力的证据,但他根据一些蛛丝马迹,私心揣测,下手的八成是贤贵妃端顺王母子。 太子很早就封了太子,皇后虽忌惮皇子,但到底是贵为皇后,且太子还是嫡长子,他们母子本钱很足,不至于非得致他于死地。但贤贵妃母子不同,他们要夺嫡,就不仅得跟太子争,还得在一众皇子里出众,所以他们下手的几率大。 若当年宫里他遭遇的那些事,当真是端顺王母子所为,一旦日后是端顺王登基,那他的好日子,可就真的到头了。 二来嘛,虽然顾希文曾经和宋寻月有过婚约,着实叫他心里不舒服,但公私分开,顾希文确实才华斐然,是实打实有本事在身的人,不是花拳绣腿的空架子。前世他得父皇看重后,推出的那些政令,也当真令百姓和大魏受益匪浅。 如此名臣,若就这般葬送了前程,着实可惜! 谢尧臣思量半晌,最后得出两个结论,端顺王不能登基,顾希文也不能就此埋没。 那就得叫父皇知道,真正写出《治国论》的人是谁! 如此这般,端顺王冒名顶替一事,必会叫父皇大发雷霆,也会叫父皇对他的人品产生怀疑,还能叫顾希文重新回到父皇视线里,成全这位名臣,一箭双雕,甚好! 至于宋瑶月那个蠢货……谢尧臣再次嗤笑,想来现在顾希文和他一样,也想给她一杯鸩酒吧! 但现在麻烦的是,顾希文在端顺王府,见不着人。只要他坚持住不写没写完的那部分,或者挺住写慢些,撑到见到父皇,到时候后续内容一补,父皇一眼就能瞧出真伪! 但要怎么才能见着顾希文,跟他通个气呢? 谢尧臣拧眉想了许久,最后发现,根本没法子,只能蹲机会。他无奈叹了一声,转身看向辰安,对他道:“把京城没有要职在身的暗卫,全部调出来,都安排去端顺王府附近。暗卫各行各业的人都有,叫他们以做生意的名目,同端顺王府的人接触,想法子找到顾希文,帮我和他通个气。” 辰安行礼应下,转身便去安排。 要找着顾希文,八成不会像今日这些消息般这么快有结果,怕是得些时日。那今日便不必再等,去接他的王妃吧。 天色还早,但去庄园肯定是来不及,不如接了她去松鹤楼吃晚饭,晚上去夜市。 想着,谢尧臣便准备更衣出门,可堪堪走出书房,还未来及进屋,便见门房的人一路进来,行礼道:“回禀王爷,王妃父亲,携礼前来。” 谢尧臣一听蹙眉,坏了!把这事忘了! 他这才骤然想起,前日宋俊递了拜帖,而他和宋寻月,前天晚上还在说这事,结果昨天玩了一天,全给抛去了脑后。 谢尧臣烦闷嘶了一声,吩咐道:“去请。” 门房的人转身离开,谢尧臣对张立道:“进来给我更衣,我先去接王妃,你等下去前厅陪王妃父亲说会话。” 张立应下,给谢尧臣更衣后,便去伺候宋俊。而谢尧臣,即刻出门,去宋寻月的宅子里接人。 108. 第 108 章 啧,如此父亲。 宋寻月这边听完钟年等人送来的消息,不禁伸手扶额,委实对自己那妹妹无言以对。 她分明知晓未来顾希文会飞黄腾达,便是连这几个月都等不了吗?这下好了,顾希文的前程算是完了,她做一代名臣夫人的梦,也是碎得彻底。 宋寻月端着茶盏,暗自琢磨着。她之前一直在想,今生顾希文再次高中后,八成还是会想前世一般,祸害伤及很多人,她还一直打算着,等挑个合适的机会,侧面将这事告知谢尧臣,然后他们俩一起怎么出手阻止一番,别再叫前世那些女子受苦。 但是眼下宋瑶月来了这么一出,顾希文怕是很难再到达前世的地位,便也没有足够的权势,遮盖他去伤害他人。 宋寻月委实有些矛盾,这事若撂着不管,端顺王白占别人的心血,日后登基,对她和谢尧臣的生活,怕是会造成威胁。但若是管……顾希文再靠《治国论》得陛下青睐,还是会有无数人受害。 所以顾希文这事,到底该不该管?又或者有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既能叫陛下知道《治国论》不是端顺王所写,又能叫顾希文没法再伤害他人。 想来现在谢尧臣还不知道《治国论》的真正作者是谁,不若提醒一番,他暗地里有自己经营的势力,比她门路更多,想来他会有法子。 就在她琢磨怎么跟谢尧臣提这个事的时候,却见谢尧臣进了屋,宋寻月怔愣一瞬,起身问道:“你忙完了?” 谢尧臣点头,直接向她走来,顺手揽了她的肩,带着她便往外走:“来接你,你爹来了。” 宋寻月这才想起,她爹前日递了拜帖来着,她匆忙跟着谢尧臣往外走,自责道:“怎将这事忘了,许是孙氏的事。” 谢尧臣点头道:“八成是,先回去听他怎么说。” 宋寻月点头,先将父亲这边的事处理掉,然后今晚再想怎么找个合理的借口,提醒他《治国论》乃顾希文所作。 夫妻二人上了马车,很快回到王府。 宋俊已经在屋里等了一会儿,约莫两盏茶的功夫,方才见谢尧臣和宋寻月进屋。 宋俊起身行礼:“见过王爷,见过王妃。” 谢尧臣上前在上首的位置上坐下,对宋俊道:“坐吧。方才府里有些事,过来晚了,宋大人莫要见怪。” 宋寻月坐在谢尧臣身边,扫了一眼宋俊身边的桌子,见摆着好些礼物,这才看向宋俊,含笑问道:“爹今日怎么想着来王府瞧我了?” 宋俊讪讪笑笑,凝眸望了宋寻月片刻。这个女儿,曾经过着那样的生活,在跟了琰郡王后,还能不骄不躁,没有反手报复,反而如今气质愈发与琰郡王相配,着实是难得。 宋俊神色间门颇有些自责,他舔了舔唇,踟蹰半晌,看向宋寻月,语气间门倒是含了不少宋寻月鲜少听过的慈爱之意,开口道:“这些日子,家里发生了些事,爹细细审问了府里的下人,这才知晓,这些年对你多有错怪,是爹不好。” 宋寻月和谢尧臣都已料到宋俊今日来的目的,说得话与他们所想的大差不差。 谢尧臣没有开口,而是看向宋寻月,想听她如何处理这件事,毕竟她才是这件事上最大的受害者。若他的王妃娇弱无法处理这些事,他来也没什么,但宋寻月显然是有自己主见的人,这会他给予足够的尊重,比越俎代庖的好。 果然宋寻月一眼没有看他,完全没有需要他帮忙的模样,只看向宋俊问道:“自我八岁外祖家离京后,孙氏便对我多有苛待,从前告诉父亲,父亲从来不信,且她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给我按了不少不好的名声。所有这些事的真相,父亲如今都查明了吗?” 宋俊面露自责,一声重叹,对宋寻月道:“具已查明!爹现在才查明真相,真是对不住你。你小的时候,爹也曾担心过继母是否会苛待于你,有阵子格外留意你的饮食起居,但孙氏那贼妇,那时待你真的很好,爹留意了好几年,方才真的放下心来,将后宅全权交给她打理。想来她那时也是忌惮魏家的势力,所以不敢苛待于你。爹受其蒙蔽,以为她当真是个慈母,后来所有事,是爹对不住你。” 现在她都嫁人了,手里也有了足够傍身的钱财,即便日后没有谢尧臣在身边,她靠自己也能活得很好,已经彻底摆脱了过去的所有困境。 苦皆已受完,最需要爹的时候,给她的全是失望,如今再来道歉,重续父女情分,当真是没什么必要。但血缘在这儿,日后逢年过节的,该走动的走动,其余便不必了吧。 现在宋寻月只关心一件事,她没有接宋俊道歉的话,只问道:“爹打算如何处置孙氏?” 宋俊回道:“这等毒妇,自然是不能继续留在宋家,我已将她送至别苑软禁,对外就说她患病,去别苑养病去了,吃穿用度也会全部减至同寻常婢女相同,就叫她后半生在别苑赎罪吧。” 这处置,站在孙氏的角度,确实已经算是罪有应得,毕竟后半生将彻底失去自由。不仅如此,吃穿用度同婢女相同,已经是很少了,最关键的是,人都喜欢拜高踩低,她在别苑,在那些嬷嬷小厮手里,怕是少不得受各种折磨和奚落。这处罚,宋寻月还算满意。 但她想要的,不止如此。 宋寻月看向宋俊,对他道:“爹既已查明,想来已经知道,这些年孙氏扣在我身上的污名不少。这些处罚,于孙氏而言,确实已经足够,但是对外人来说,她依然是您的夫人,只不过去了别苑养病,且在外人眼里,我也依然是那个心机深重,重利忘义的女儿。” 宋俊听宋寻月这般说,微微皱眉,静候她接下来的话。 宋寻月直视孙氏的眼睛,对宋俊道:“若父亲当真心疼我,想道歉,不如将这些年所有和孙氏有来往的家族请至家中,叫孙氏当着所有人的面,言说自己罪行,还我清白。” 宋俊闻言一怔,他之所以这么痛快的处置孙氏,就是怕这些事流到外头去! 届时世人骂得,就不只是孙氏,还有他这个父亲,整整八年不知女儿处境,他会被编排的如何不堪?且他已经再娶过一次,此事若是闹大,他就必得休妻,若休妻再娶,他这把年纪,声明如何会好听?这件事绝不能流到外头去。 宋俊抿抿唇,对宋寻月道:“寻月,家丑不可外扬。孙氏伤害过你的,爹答应你,你受过的苦,一定会叫她全部受一遍。但为了咱们宋家的未来,这件事,你可否压下来?” 谢尧臣闻言挑眉,抬眼看了宋俊一眼,暂且忍住没有多言。 宋寻月料到会是这种结果,目光淡淡落在宋俊面上,对他道:“爹,你可知仪妃娘娘厌我至极,前几日听孙氏挑唆,认定我不是个好人,会祸害王爷,意图将我赐死?” 宋俊闻言蹙眉,不禁深深抿唇。 宋寻月接着道:“孙氏安在我身上的污名,对我的影响已是如此之大,爹还是要固执己见,不肯叫孙氏还我清白吗?” 这确实是对她很不好。但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儿,纵然是琰郡王妃,但琰郡王这等不上进的纨绔,日后又能有什么好前程,好人脉?且他手里根本没有任何实权,连早朝都不去的人,对宋家又能有什么助力? 他女儿是琰郡王妃,这个说法,也就混个好听的名声罢了,没有半点实际利益,他须得为宋家的未来考虑! 念及此,宋俊对宋寻月道:“如今你已经嫁给王爷,在外是琰郡王妃,即便有些不好的名声,谁又敢对你胡乱说道。为爹和宋家考虑一下,便不要叫家丑外扬了,可好?” 谢尧臣盯着宋俊,指尖在桌上一下下的轻点,不知在琢磨什么。 宋寻月目光凝在宋俊面上,凝望许久。 即便是她说,孙氏安给她的那些污名,已经明显会伤及到她的性命,他还是这般选择吗? 眼前这个男人,是她的父亲,本该是这世上,同她最亲近的人。这张脸从小看到大,一直是她心中下意识都想去亲近和依赖的人,即便明知他不管自己,即便已对他失望,可重生回来后,她还是忍不住会在退婚一事上,想去他跟前试试,是否能得到一线生机。 他本该是,她这一生,最大的牵挂。 可是此时此刻,她看着宋俊这张面孔,只觉陌生,那种万分熟悉,却根本不了解的陌生感。 她沉默许久,从宋俊面上收回目光,开口道:“爹,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也不为难你,你也别试图劝我。我给你两个选择……” “一,按我所说,遍请所有和孙氏打过交道的家族,叫孙氏当着他们的面自言罪行,还我清白。只要这件事做了,我就接受你的道歉,不再因孙氏一事,对你有一丝一毫的怨怼。你还是我的父亲,我会当那八年的事没有发生,从此之后好生孝敬你!二,你坚持你的选择,但从今往后,宋家与我无关,你与我无关,我会当再也没有你这个父亲,你也就当这辈子没有我这个女儿。” 宋俊闻言起身,语气间门隐有怒意:“你这是在胁迫我?” 宋寻月看向他:“是你用父女之情胁迫我!” 宋寻月深深望了他一眼,收回目光,平静且沉稳道:“就这两个选择,你自己选吧!我没有同你开玩笑,更不会有时间门一长,我就忘记今日,再回宋家的可能。” 宋俊看着宋寻月这态度,被气得连连摇头,瞥了一旁的琰郡王一眼,对宋寻月道:“如今高嫁,翅膀硬了?” “诶!”谢尧臣制止道:“你别带我,你怕是不了解你女儿,没有我,她照样这么做。” 他在宋寻月手里头,哪一次不是老老实实认栽?实在不是嫁给他翅膀才硬,而是她本来就硬,不然早在回门那日松鹤楼外,就和宋瑶月一样,被他气得七窍出血了,哪有今天的幸福生活? 宋寻月闻言抬袖遮了下唇,遮去了那一瞬的笑意,对宋俊道:“爹想好了吗?” 宋俊看了看宋寻月,又看了看这辈子前程毫无指望的谢尧臣,深知这对夫妻,即便他舍了,对他,对宋家,也不会造成什么太大的损失。但是家丑外扬不同,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门内,宋家和他,都会遭受很大的非议,有门第的人家,怕是不会再愿意将自家女儿嫁入宋家宗族,怕受委屈。 宋俊很快就判断出利害,对宋寻月道:“既然你不肯体谅爹爹,那就如你所愿!” 宋俊转身看向谢尧臣,行礼道:“王爷,臣告辞。” 109. 第 109 章 一起看!不能辜负寄春…… 宋俊说罢后,转头望向宋寻月,沉声道:“若你当真如此决定,日后便是再无娘家可以依靠,你想好了?” 依靠娘家?她这娘家从前就是她需要逃离的虎狼窝,如今虎狼是没了,但这处处为自己考虑的爹,即便她日后有事,难道真的为她着想吗? 宋寻月低眉轻笑一声,看向宋俊,神色淡淡,但眼底却透着一丝坚定,道:“爹宁肯失去我这个女儿,也不愿还我清白,可见这娘家也依靠不到什么。往后的日子,爹好生保重!” 宋俊深吸一口气,原地站了片刻,最终命人带上本要给宋寻月的礼物,拂袖离去。 谢尧臣没理会离开的宋俊,反而一直看着宋寻月,眼底隐有担忧。她这是和父亲彻底决裂了,心里怕是会很不好受。他得想个法子转移她的注意力,叫她开心些。 谢尧臣观察着宋寻月的神色,正想着法子,却见宋寻月忽地起身朝他走来,随后冲他抿唇一笑,弯腰握住他的手,将他从座上拉了起来,抱住他的手臂,冲他笑道:“用晚膳去。” 说着,便抱着他的手臂,脑袋枕在他的肩上,拉着他往胜年院走。 谢尧臣愣了愣,止步问道:“你不难过?” 宋寻月冲他一笑,说道:“我爹就这样,有他没他生活从来什么区别,我早就习惯了,难过什么?” 谢尧臣闻言松了口气,还怕她伤心来着,握紧她的手,笑道:“那就好,吃饭去!” 走在回去的路上,谢尧臣一直琢磨着,宋俊不肯还她清白,她想要的结果最终是没有得到。 宋俊不是个好爹,但他是个好夫君,宋俊给不了的,他给! 夫妻二人回到胜年院,谢尧臣命人传饭,随后对宋寻月道:“你先进去,等我片刻。” 宋寻月点头,松开他的手臂,自先进了屋。 宋寻月进屋后,谢尧臣将辰安唤来,一同走到屋外檐下,低声对他道:“我私心估摸着,孙氏这种贪婪无度的人,做的恶怕是不少,恐怕不止欺辱王妃这一桩,你去给菊香和梅香传话,叫她们再好好深查一番,看还能不能查出什么事来。” 先试试,指不定能找到有用的突破口。 辰安应下,谢尧臣又道:“顺道再问问他们二人,此事了结后,可要回王府?若想回来,本王可借王妃同宋俊断绝关系的机会,将她们带回。” 辰安点头,行礼道:“臣即刻去办。” 辰安领命而去,谢尧臣回到屋中,和宋寻月一同用饭。 饭菜很快上桌,宋寻月惦记着《治国论》的事,想了想,状似无意的跟谢尧臣问道:“你那二哥,端顺王,文章做的很好吗?为什么写了本书,就能叫父皇这般看重?” 谢尧臣边吃饭,边对宋寻月道:“那不是他写的。” 宋寻月闻言怔愣一瞬,他这么快就知道了?那她想的所有提醒他的话,看来是用不上了。 但听谢尧臣接着道:“今日我叫城里的暗卫查了下,那书应当是你那妹妹的夫君,顾希文所著。” 宋寻月听罢彻底呆住!谢尧臣的暗卫这么厉害?这么快就能查到顾希文头上? 她紧着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前世他就给端顺王下过毒,这一世抓到这么好的把柄,他八成会借此对端顺王出手。 谢尧臣喝了口汤,对她道:“肯定不能叫他这般占了别人的心血。而且今日我派人去安济坊打听了一下,你那妹妹和妹夫,五日前就被端顺王接走了。” 谢尧臣啧了一声,握着筷子抬头看向宋寻月,接着对她道:“约莫是不会再放人,要么他乖乖做端顺王府幕僚,继续把《治国论》写完,要么就是死。父皇显然已经动了改立太子之心,若日后端顺王登基,我俩的日子可不好过,所以这件事的真相,必须得叫父皇知道,我已经着人想法子联系顾希文,跟他通通气,叫他先保住命,再拖延一下时间,我想法子把他弄出来。” 宋寻月闻言,刚吃进嘴里的那晶莹剔透的鱼翅,瞬间没了任何滋味。他还是要对端顺王下手! 可是……诚如他所言,这次要是不管,日后端顺王登基,他俩的日子不会好过。可前世他就是栽在端顺王身上,虽不知结果如何,但她死之前,他已经被皇帝厌弃,软禁王府。 宋寻月脑子里一团乱,她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饭,想从这一团混乱中理出一条思路来。 端顺王这事不能不管,否则他们俩会难过。还得防着顾希文再如前世般登顶权力巅峰。更得防着谢尧臣借此事对端顺王下狠手! 她得想法子劝他,这件事,只要将《治国论》的真相抛出去就好,其他的,什么都不要参与! 可那是皇权宝座,她如何能与皇位相较,谢尧臣岂会听她的? 最好是先想法子,把他的暗卫线索问出来,然后再叫钟年等人私下盯着,一旦他的人欲对端顺王下手,就阻止! 只比较麻烦的是,他的暗卫线索要怎么问?以他们现在的亲密程度,她其实想试着问问,可毕竟事关重大,他若不说,她难免会心生不渝,也同样会认清他对自己的信任有几分,着实叫人不好受,与其如此,不如找个必能得到答案的法子。 宋寻月看着眼前吃饭的谢尧臣,心底忽地有些难过,她若是阻止他的夺嫡大事,一旦被他发现,她和他的夫妻情分,还能剩下多少? 宋寻月心间一声长叹,如今能拥有过这样一段感情,对她来说已是意外之喜,若来日产生隔阂,因此疏离,也好过他被皇帝厌弃,人生彻底走上绝路的好。 宋寻月心间阵阵隐痛,饭也吃得很是没有心思。待吃完饭,婢女们上前收拾饭桌,谢尧臣看向她,展颜一笑,冲她道:“晚上我们去茶楼听书?好不好?” 宋寻月对上他眼底清澈的光,脑海中莫名便出现,被他知晓她阻止他夺嫡后,神色变得冷漠的画面,心间骤然一疼。 她从前只想着借此事报答他,却不知如今还会心痛至此。 谢尧臣发觉她神色不对,面上笑意淡去,起身走上前,伸手抚上她的鬓发,问道:“不开心了?”是不是因为她爹?可刚才分明没事。 宋寻月忙冲他摇头,笑笑道:“没呀。” 说着,宋寻月起身,抱住了他紧窄的腰,侧脸贴上他的胸膛。她不知阻止他夺嫡后,他们的关系会变成什么样,但是现在,她想好好珍惜还能同他好好在一起的时光。 如此想着,宋寻月声音软软道:“三郎……我们今晚不出去了成不成?我想和你在家里呆着,就咱俩,说说话。” 一听她唤三郎,谢尧臣立时便呼吸一紧,神思不宁,所有的思绪全被她牵去了她那里,对她的要求,无有不应,望着她道:“好,哪也不去,就在家里,寄春星儿他们也赶出去,就咱俩。” 不等宋寻月再说话,谢尧臣示意房中侍女全部出去,待房门关上后,他忽地俯身,直接将宋寻月扛在了肩上,大步往里屋走去。 离休息还早,这么好的机会,当然得给他的王妃看看之前寄春一波三折给她买的避火册子!不能辜负了寄春一片心意不是? 宋寻月骤然被他这般抱起,一时羞得不行,连连拍他后背,急道:“谢尧臣,你放我下来!” 谢尧臣确实听话将她放了下来,但却是放在了榻上,他则顺势双臂撑在她身侧爬上来,自上而下的含笑看着她。 宋寻月眼珠微转,随后对他轻声道:“没沐浴……” 谢尧臣笑,侧头拉起枕边的床单,翻找了一阵,随后像是找着了,但没拿出来,手就在床单底下,对她道:“说起来有桩事你还不知道。” 宋寻月问道:“什么事?” 谢尧臣目光在她光洁的脖颈处流连,对她道:“之前寄春见我们一直没有圆房,便以为我们是不会,她就惦记着要教你,于是就买了个东西给你,但意外被我截下,所以东西到现在也没到你手里。” 宋寻月好奇道:“什么东西?” 谢尧臣就这般自上而下望着她,忽地低低笑出声,随后从床单下抽出一本册子,放在她枕边,自己则蹬了短靴,翻身躺进了睡榻里侧,又挪过来和她枕上同一个枕头,侧头对她道:“你自己看吧。” 宋寻月委实不解,到底是什么东西?她也脱了鞋,翻身趴在榻上,将那册子拿了过来,边打开边问道:“到底是什么啊?” 册子翻开的瞬间,宋寻月愣住,随即脸颊泛上一片红,寄春居然能想到给她买避火册子!寄春这脑子,到底是什么做的? 谢尧臣见此,半支着脑袋侧身起来,伸手搭上她的后腰,一条腿也跟着缠上来,问道:“好不好看?” 宋寻月合上书页,不禁咬唇,面颊挂着绯红,转头看向他,编排道:“端顺王府的事就在眼跟前,王爷还真有闲情雅致。” 谢尧臣凤尾冠后的细金链子搭在枕头上,他这半支着脑袋侧躺的模样,颇有醉玉颓山之姿,瞧着甚是惹眼,他微微眯眼,对她道:“等我的人联系上顾希文,怕是得几日,我总不能在此期间,都只惦记着那一件事。再说了……” 宋寻月看向他问道:“再说什么?” 谢尧臣身子前倾,凑到她耳畔,哑声道:“无论什么事,哪有本王王妃惹人惦记?”反正他也没什么正经事,做个沉迷女.色的纨绔多好? 宋寻月脸颊愈红,肩头撞了下他胸膛,谢尧臣忙作势捂住胸口,蹙眉喊疼。知他作假,宋寻月没搭理他,低下头不再看他,至于手里的册子,她真没勇气再打开。 若只有她自己,她私底下偷摸看看也好,但谢尧臣就在旁边,她哪儿好意思看? 谢尧臣自是知道她不好意思看,松开捂着胸口的那只手,重新搭上她的腰,试着从另一侧去够她腰封上的束绳,对她道:“若是寻常册子,我也不会专门拿给你看,但是寄春买来的这本,着实与众不同,合该好好看看。” 宋寻月狐疑的瞥他一眼,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看过避火册子,确实是有些好奇,红着脸对谢尧臣低语道:“我没看过别的册子,就算它与众不同,我也瞧不出来。” 谢尧臣闻言立时来了兴致,身子又朝她挪了挪,贴上她身侧,眼微亮,对她道:“你打开,我指给你看。” 宋寻月挑眼看向他,深知他在故意寻由头,但……她确实也好奇,她真没看过,而且旁边的人又是谢尧臣,一起看看也没什么。 念及此,宋寻月重新翻开了手里的册子,尽量装出一副正经神色,像之前和他一起看寻常话本时一般翻看。 她看着看着就愣住了,这里头除了插图,还有大量的文字内容,而那些文字内容的介绍,委实叫她大开眼界。 于是接下来,宋寻月的心间,翻来覆去只有“还能这样?”“原来如此!”这两句话。 她果然还是太单纯,原来夜里夫妻间那点事上,还有这么多门道! 看着册子里头教的东西,宋寻月忽地眼前一亮,她好像知道该如何跟谢尧臣套关于暗卫的话! 虽然……虽然怪不好意思的,但他们是夫妻,她这辈子也就这一个男人,对着他做这些事,其实也无妨,只要能抗住羞。 就在她胡思乱想间,她忽觉腰间腰封上的束绳一松,紧接着,便觉后背一沉,下一瞬,谢尧臣的吻,伴随着他已明显错落的气息,落在她的颈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