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的心上人回来后(重生)》 1. 夫人可知冰谷之刑? “江夫人可知何为冰谷之刑?” 冬日诏狱,男子低沉的声线在昏暗的牢狱内回荡。 “先帝禁令,诏狱之中不可刑官妇女子,故而,北典府司刑讯女子时,会挑一些不留伤的法子来。” 血迹凝聚成薄薄的冰层,覆盖住地牢肮脏腥臭的地面,血迹斑斑的铁床上传来刺鼻的味道。 “这各种刑罚之中,最受北典府司广为运用的,便是冰谷之刑。” 目光所及之处,摆着一个冰盆,盆里放着各种一尺来长,宽窄不同的坚冰。 不,不要。 暗处有人缓缓走来,慢条斯理的从冰盆内拿起了一块坚冰,冰块与铁盆摩擦碰撞的声音使人耳后发麻。 来人身高近九尺,外披玄色大氅,里面是暗红色的飞鱼服,银丝走线的飞鱼类蟒随着他的动作在暗处散发出泠泠的冷光,衬的其人眉目锋锐,宛若鞘中利刃,见血封喉。 “冰谷之刑,顾名思义,便是褪下女子衣衫,将坚冰置于女子身下,只需片刻,便能叫人痛彻心扉,且不留伤。” 不要过来! 无声的尖叫挡不住那人的脚步,他在经过一道火把时,明明灭灭的火光在他脸上闪过,竟有了几分浮光掠影般的惊艳,他身后的影子压迫性极强的在火光里晃动,他走到铁床边,居高临下的看向她,语气平缓道:“坚冰初入时,会有些痛,请石三姑娘忍耐。” 救命,救命! 那人把玩着手中的冰,他的手指修长,近一尺的坚冰在他的指尖被转的几乎出了残影,腰间一松,烟粉色的扣带被他一指勾下,石清莲听到他道:“石三姑娘,沈某问你最后一次,此次京郊刺杀案,你为何出现在当场,此事当真与你夫、当朝宰相江逾白无关?” 冰冷的空气触碰到发颤的肌理,石清莲唇色渐白,他说到最后一个字时,粗粝的指腹重重的在石清莲的腿心上摁了一下,石清莲“啊”的一声喊出来,如同被丢到岸边的鱼一般挣扎,她从未被人如此亵弄过,眼泪从脸庞上划过,满脸羞恼。 但站在她面前的人没有半分容情可怜,于他而言,狱中女子皆为罪犯,与待宰的猪狗无异。 他动作缓慢,每动一下都给石清莲带来庞大的压力,一点一点扯落她的衣襟,她的外袍,她的中衣,露出她柔玉一般的身子。 火光摇曳中,光影在她身上跳跃,被铁链拴住的柔弱手臂,握着腿间的宽大手掌,蓄势待发的坚冰,与晦暗的环境拼凑成了一场无声的凌虐盛宴。 香艳,冰冷。 娇嫩如羊脂玉一般的腿骨被骤然抬起,坚冰悬于腿间! —— “啊!”一声尖叫,响彻江府东厢房内间。 石清莲满身薄汗的从床上惊醒,眼前金纱帷帐重叠,人影摇晃间,一个梳着双花头苞的小丫鬟手持烛火、匆匆撩开帷帐,脸上困顿未消,又徒增两分紧张,道:“夫人,可是又被魇着了?” 夏日闷热,窗户半开着,月色之下,帷帐中的女子眉目娇媚,只穿着一层柔软轻和的绸缎纱裙,露出大片柔□□脂,烛火一映,便能瞧见帐中女子含着泪的桃花眼。 石清莲过了许久,才哽咽着说了一声“没事”,又道:“把帷帐拉上,你出去,我要睡一会儿。” 丫鬟顺从的退下了,临出去之前还道:“奴婢为夫人熬一碗暖梨汤热热身子,便不被梦魇了。” 石清莲躺在帐内,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暖梨汤没用,因为她知道,这不是梦,而是即将在未来一年半内发生的事情。 她名为石清莲,是石家的第三个嫡女,上头还有两个嫡出的哥哥,她父是户部侍郎,她的出身虽算不得顶好,但在家中备受宠爱,她本是无忧无虑的,直到她有一日去上香时,救了一个昏倒在路旁的男子。 那男子生的真好看,叫石清莲想到大哥曾教她的诗。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他醒来后,问了她姓名,留了块玉佩后便走了,石清莲看了他一次便忘不掉了,直到半月后,家中突然有人上门来提亲,她才知道,那一日她救的人是当朝宰相江逾白,年方二十有六,官居一品。 他要娶石清莲为正妻。 一时之间,整个京城的贵秀都羡慕她的好运气,石清莲飘飘乎的便嫁到了江家,她嫁来之前以为是郎情妾意,但嫁来之后,她才逐渐发觉,江逾白似乎并不喜爱她。 江逾白娶她,只是因为她救了他。 但石清莲不气馁,她日日黏在江逾白身后喊“夫君”,硬生生将江逾白一块冷玉给暖热了,江逾白在一次酒醉后,许了她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那是她最幸福的时候。 可这一切,在康安帝姬从南方回来后都变了。 康安帝姬是当今圣上顺德帝的胞姐,先帝还在世的时候,康安也号帝姬,因身子羸弱,被送到了南方疗养,待到当今圣上继位,才将康安接回来,皇上从父亲换成了弟弟,康安的名号也该从帝姬变成长公主,只是帝姬刚回,册封仪式还尚未举办,现还暂称帝姬。 石清莲也是在康安帝姬回来之后才知道为什么江逾白会娶她。 因为江逾白和康安帝姬有情。 早些年,江逾白曾做过当今圣上的伴读,那时,江逾白一起陪伴过康安帝姬,江逾白与康安帝姬少年倾慕,双双定情,奈何家世有别,朝廷纷争,江逾白有大志向,他为宰相,他是权臣,不得尚公主。 此事被发现后,先帝震怒,亲自下令,送于南方疗养,有情人天各一方。 后顺德帝登基,有意接回帝姬,却还顾忌江逾白,江逾白为叫皇帝与太后放心,才会选择迎娶石清莲为正妻。 她是一块挡箭牌,只可惜,她挡不住康安帝姬。 康安帝姬根本放不下江逾白,她日日纠缠江逾白,还仗着帝姬身份,几次给石清莲难堪,那时候,石清莲也渐渐知道了康安帝姬为何一直欺负她,她知晓江逾白为何娶她之后,便夜夜的哭,江逾白瞧见了,沉默许久,最后硬邦邦的说了一句“我与帝姬从未逾越”,然后转身离开,再也没有来主动找过她,纵然同处一片屋檐下,也对她冷淡至极。 期间,她的家人轮番出事,父亲和两位兄长都被卷进了各种案子里,全部都被停职了,她后来才知道,那是康安帝姬报复她的手笔,她的父兄都看出来了,同时也知道江逾白在保护康安帝姬,但怕她难过,所以都不和她说,都只说是他们自己公务上出了错,还开始劝她和离。 而她并不知道家人的困苦,她当时都快被逼到疯魔了,只想着凭什么她要和离?她什么都没做错,她不如意,也不想让康安和江逾白如意,所以她不仅不和离,还四处抓江逾白与康安苟合的证据,闹得整个京中都知道了康安和江逾白的事情,让江逾白对她越发冷厌。 再然后,她得了江逾白和康安帝姬会在京郊中私会的消息,她不信,一时伤心透顶,什么都没管便跑到了京郊,想要当面去见江逾白,结果一到了京郊,便被铺天盖地的锦衣卫拿了。 石清莲被抓之后才知道,北典府司锦衣卫当时正在抓关于行刺顺德帝的逆贼,她正好撞到了沈蕴玉埋伏好的点上,被当成了嫌疑人。 沈蕴玉把她抓回了地牢里,审了足足半个月。 那半个月有多痛苦折磨,至今还让石清莲胆寒,沈蕴玉折磨女人的法子,不见血,不让她留伤,但让她终生难忘,她恨康安帝姬,恨江逾白,却唯独怕沈蕴玉,以至于重生之后,还是会浸于梦魇,只要一想到沈蕴玉那张脸,她便打寒颤。 她入狱的这段时间,石家人动用全部关系,进来看过她,而江逾白却从没来过,仿佛当她死了,直到最后,沈蕴玉抽丝剥茧,查出了她是清白的,并且还将案件的源头查到了康安帝姬那里去。 她被洗清冤屈出狱的时候,就看见江逾白等在北典府司的门口,看见她的时候,江逾白当时披着一身白色大氅立于司外,司墙红瓦盖雪,檐下君子如玉。 他递给了她一张休书,只与她说了一句话:“日后,你我再无关系。” 石清莲在满天的雪中,看着那张休书,宛若一条沾湿了毛、瑟缩在一起的野狗。 她那时候才知道,她以为她把江逾白这块玉暖热了,但实际上,那只是她的体温,一旦离开了,江逾白还是那样冷。 后来,石清莲是经过了沈蕴玉的提醒,才知道她当时为什么被北典府司抓到。 那是康安帝姬的圈套。 那时候的康安帝姬已经不满足于一个帝姬的权势,她想要以女身称帝,便暗中行刺顺德帝,顺便以江逾白为诱饵,将她引到了京郊,一头撞到了沈蕴玉的手里,她与行刺谋逆的事情沾了边,又入过北典府司,身上有污点,如果运气不好,便是死路一条,就算运气好,活下来了,江逾白也不能再留着她做正妻,不管是死是活,江逾白都会随着康安帝姬的心意,休了她。 他们和离之后,她被送回到了石家,然后,便是顺德帝的伤越来越重,差点死掉,康安帝姬在江逾白的扶持之下,开始掌管朝中事务,定国安邦,改革变法,将大奉推到了一个空前繁华的节点。 再然后,顺德帝暴毙,康安公主以女子之身登基为女帝,号康安女帝,并迎了江逾白为她的帝后。 女帝登基,闻所未闻,丞相辅佐,情定终生,那简直是一场千古佳话。 所有人在提起他们的时候,都会感叹一句“天赐良缘”,偶尔有人提起来她,却又被人刻意遗忘,仿佛她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只有修正掉她,一切才是完美的。 那段时间,她听了很多冷嘲热讽。 “这天下有情人,终归是要碰到一起,重成眷属的,鸠占鹊巢的主儿,也待不了多久。” “您啊,福薄,得了江大人的宠爱,也算是不负此生,现如今也到了让位置的时候了。” “想要那好东西,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若非是她救过江大人,江大人怎么会娶她呢?” 她分明从未害过任何人,她分明是对江逾白有恩,她分明是明媒正娶,可偏偏,所有人都欺辱她。 石清莲瑟缩着躲在别院里,不肯再出门,她像是一只笨拙的蜗牛,以为把自己藏在壳里,就能躲避那些流言蜚语,可偏偏,已经成了女帝的康安还是不肯放过她。 在康安迎娶江逾白的那一夜,石清莲家冲进来一帮太监和锦衣卫,由康安帝姬手下的女官带头,说他们意图谋反,连下狱都不拿,直接将全家拖到了街头斩首。 皇城张灯结彩,石家血腥遍地。 一样的红,不一样的红。 大奉腊月,寒风刺骨,雪花拍脸,一片哭嚎声中,石家人被摁上了刑台,从上到下十几口人,一个都没活下来。 石清莲死的时候,想,他们都说这世间有情人终成眷属,却没人知道她黄泉枯骨。 若有来生,她—— 再然后,石清莲一睁眼,便是江家的帷帐。 现在是顺德一年,盛夏,顺德帝刚登基一年半。 康安帝姬刚回来一个月,她与江逾白刚成亲半年。 而她,带着满身血腥与恨意,从顺德三年冬的康安女帝的刀下,回到了顺德一年的夏。 这个时间很多事情还没发生。 她还没有发现康安与江逾白的“情意”,没有质问江逾白,江逾白还没和她翻脸。 她还没被北典府司指挥使沈蕴玉抓到,没进过昭狱。 康安还不是女帝,她的家人还没死。 一切都刚刚开始。 昏暗的帷帐之内,石清莲纤细的指甲狠狠地掐着身下的绸缎锦被,眼中满是坚韧与恨意。 她重来一次,要想办法跟江逾白和离,要想办法保住她全家的命,还要想办法阻碍康安称帝。 她要活下去! —— “夫人,不好了!”正在这时,梳着双花头苞的小丫鬟神情慌张的从外间跑进内间来,蹲在床前,一脸紧张的和石清莲道:“老爷边儿上的小厮传来消息,说老爷在鸣翠阁喝醉了,跟一个女子拉拉扯扯,好似是——那种关系,也不知道是那家的姑娘!” 石清莲心中冷笑。 还能是谁? 除了康安帝姬,还能是谁! 上辈子,就是在今日,她“撞破”了江逾白和康安帝姬之间的情愫,也因此,她痛哭了一整夜,与江逾白离了心。 “夫人!”小丫鬟都快急哭了,她知道夫人有多喜爱他们老爷,若是老爷当真纳了妾,夫人会哭死的:“这可怎么办啊?” 石清莲从床上爬起身来,红润的唇瓣抿在一起,妩媚的桃花眼中满是嘲弄:“怎么办?当然是找过去啊。” 她一转头,道:“来人,备马车。” 随着她迈出帷帐,整个厢房内的人都跟着动了起来,如同一颗颗严丝合缝的机关铆钉,在月色下悄然运转。 重来一次,她纵然蠢笨,但也不会如前世一般被人宰割。 京中局势诡谲,有些人是下位者的执子者,同时也是上位者的手中棋,棋局早已搭好,她身在其中,早已避不开了。 只管落子便是。 2. 杀了石清莲便是 顺德一年,夏,鸣翠阁。 鸣翠阁这名字唤的好听,但实际上就是教坊司,里面都是官妓,这儿是个寻欢作乐的好地方,处处浮翠流丹,头顶红木青瓦,足下波斯地毯,由金丝缠绕而成的海棠树有十多米高,从一楼大堂而起,上至浮金吊顶,贯穿三层,枝丫上托着近千颗流光溢彩的夜明珠,枝丫蔓延到二楼的扶手上,将整个明翠阁照的金碧辉煌。 宾客往来间,人群热闹喧哗,二楼的一处雅间窗边内,一只染着艳色豆蔻的手指轻捻着一支琉璃杯,一道明媚的声线带着几分欢笑响起:“这儿可真热闹,我记着,四年前我走的时候,大奉内城还有宵禁呢,都不允人夜间出行的,现如今教坊司都开起来了,啧,我这皇弟,当真是爱享受。” 说话间,窗边的人回过头来,露出一张明媚大方,热烈骄纵的脸,她生了一双上挑的柳叶眼,面若玉盘,乍一看并不惊艳,但下颌昂起时,眼角眉梢却带着一种独特的野性,像是一只脾气不大好的小凤凰,爪牙锋利,想挠谁就挠谁。 正是年方二十二的康安帝姬。 “请帝姬慎言。”一道冷清的声线从她身后响起,康安帝姬回过头时,便瞧见那人一身穿着一身牙白绸缎、广袖云靴端坐于案后,一张脸清冷出尘如山间明月,身形如松,虽置身于酒臭人欲中,却依旧衣不沾尘,其声清冽如碎冰碰壁:“京中不比江南,天子脚下,不得妄议圣上。” 正是当朝宰相,年方弱冠有六的江逾白。 他说话时,康安便看着他的眉眼。 江逾白生了一双狐眼,眼尾狭长,他太干净了,干净到好像没有凡尘俗望的仙人,仿佛永远不会有波动,她只要瞧上一眼,便忍不住想要把他扯下来,与她一道沉沦。 “江大人行事一贯如此冷静,叫康安佩服。”康安赤着足从窗边走来,她爱好波斯之物,白皙的足尖上缠着一个纯金的足环,上面嵌着个小铃铛,一走起来铃铃作响,她走到江逾白的桌边,如同一只猫儿一样,缠上了江逾白的肩膀,伏在江逾白的肩上道:“可康安不行,入江南这日日夜夜,康安都忘不了江大人,听闻江大人已娶了妻,大人,您掀开盖头的时候,可曾想过康安?” 江逾白的眉头骤然冷蹙,他伸手想推开康安,却在动起来的瞬间,察觉到脖颈间一片湿润。 康安伏在他肩上落泪了。 江逾白的手如坠千斤,怎么都无法将康安推开。 年少时的一段懵懂情爱,如同心中朱砂痣,云间白月光,在他心中深深地刻下,当年康安还是公主的时候,为了嫁给他,在殿中自请,愿自废公主身份,贬为庶民,只求与他在一起,而他拒绝了。 他们江家落魄多年,全靠着他一个人撑起来,他的族人举全族之力跟随他,当时那个情况,他不可能因为个人情愫而废掉家族多年心血,他不能沾上公主。 所以他冷静的切掉了这一段情丝,说他只愿报效朝廷,不愿尚公主。 那样骄傲的小凤凰,跪在地上看着他,含着泪问他为什么。 他说不出话,只是沉默的站在大殿上。 他的拒绝和康安的不知廉耻让先帝大为恼火,直接将康安送至了江南,将这女儿丢到了江南后几乎便不管了。 康安说想他,他又如何能不想康安呢?康安刚离开江南的时候,他心中也是撕心裂肺的痛,每一个夜晚无声无言却又震耳欲聋。 “帝姬自重。”江逾白的声线渐沉,平静却又叫人听得鼻尖发酸:“臣已娶妻了。” “那不过是为了敷衍顺德与太后的,本宫不管,江逾白,你看着本宫!”康安伸手去掐他的下巴,一如当年般娇蛮任性,追着他说:“本宫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本宫?” 她的胡来,江逾白永远招架不住,他闭着眼,一字一顿的说:“帝姬,江某之妻柔善可人,与江某性情颇合得来,请帝姬——” 他接下来的话没说完,康安便扑上来,生猛的啃上了他的唇瓣。 江逾白被她撞的向后一仰,膝前矮桌被踢开,桌上的瓜果与酒杯咕噜噜的滚了一地,江逾白正拧眉要躲时,便听见了一声惊呼。 江逾白以为是被鸣翠阁的官妓撞破了,他骤然起身,目光冷冽的一扫,却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他娶了半年的小妻子,石清莲。 小妻子黏人乖巧,像是一只被人娇养的猫儿,一点委屈都受不了,被人吓到时会惊的连毛儿都竖起来,她此时站在雅间的门外,一脸震惊的望着他们,漂亮的桃花眼里明晃晃的蓄着泪,踉跄着向后退开,转身跑了。 江逾白一贯清冷的脸上终于闪过了一丝恼火,他大力的推开康安帝姬,冷眼望着她:“你引她来的?” 石清莲天真纯善,夜间从不出门,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是本宫,怎么样?”康安被推的坐在地上,昂起头来,一脸刁蛮恼意:“就是本宫,本宫就看不得你好!怎么样?分明是本宫先来的,凭什么叫她占了本宫的位置?” 江逾白一甩袖子,转身离开。 江逾白离开之后,康安坐在被推倒的矮榻旁、坐在乱滚的瓜果与一片狼藉中,脸上的刁蛮却渐渐消散,最终变成了面无表情的模样,那双上挑的柳叶眼幽深的望着江逾白离去的方向,与刚才肆意发脾气的模样大相径庭。 此时,雅间门外走进来了一个男子将门关上,但这人一开口语气轻柔,才知道是个女子,她说:“帝姬,这江逾白对您确实余情未了,但也不知他是否能替您平您贪下户部那笔银子的事情。” 康安帝姬垂下眼眸,语气毫无波澜的道:“他会的,他就是这样,爱一个人,嘴上永远不承认,但本宫若是落了难,他定不会袖手旁观。” 说话间,康安帝姬又问:“何采,你入官场已三个月了,可有人怀疑你的身份?” 何采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乍一看就是个瘦弱的男子,她跪在康安帝姬的身前,摇头道:“未曾,何采应帝姬吩咐,在刑部中一贯低调。” 康安帝姬起身,重新走到了窗边,她从二楼的雅间窗户往下看,透过翻飞的绫罗衣袖与木质回廊,能看见江逾白的那小妻子哭哭啼啼的跑开。 她看着石清莲的背影,露出一丝冷笑。 四年前的她也是一样哭着跑出去的,不过她不是跑出鸣翠阁,而是跑出京城,跑到了江南,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恍恍惚惚的度过了四年。 这四年里,她仗着公主的身份逐渐在江南揽权,她开始意识到男人掌控权势的乐趣,也逐渐明白江逾白为什么娶她。 权势这两个字,确实比简单的男女之情快乐多了,把别人的生死捏在手里的感觉让她着迷。 所以她在江南大肆敛财,不断收买羽翼,就算是江南的郡守瞧见了她,也得向她低头,她还培养了何采,一个读过圣贤书,聪明能干不输男儿的女子,她帮何采混过了科举,让何采以女儿身,考进了朝堂。 她在外这几年,不像是被拘在宫里,只能瞧见一方天地,她在江南可以随意游走,她看见了很多事,男女之间,往往都是女子被男子背叛,被男子中伤,却又碍于身份,无法反抗,更催生了她对权力的渴望。 而她的弟弟,从小就处处不如她,一个只知道花天酒地,声色犬马的人,只因为是个男子,便能得了这天下,凭什么? 她要抢过来,她要颠了这乾坤。 而要做到这一点,她还要将江逾白收到麾下。 江逾白是大奉的宰相,有他相助,她才能顺利的达到顶点,所以,她要想尽办法,把江逾白变成她的。 她早已分不清自己想要江逾白是对权力的渴望还是对江逾白本身的不甘心了,她只知道,她就要这个人,不择手段也好,杀人放火也好,她就要。 至于江逾白娶的那个小妻子——呵,江逾白根本就不喜欢她,那不过是江逾白用来搪塞太后与顺德帝的一个挡箭牌罢了。 康安想,动了她的东西,只有死路一条。 “何采。”康安站在窗口,盯着江逾白追出去的背影,轻声道:“我记得石清莲有个哥哥,好像也在刑部,最近在查一宗案子吧?你去给石家送份大礼。” 何采仰慕、敬佩的望着康安公主的背影,恭敬的点头。 —— 此时,明翠阁前,江逾白终于拉住了石清莲。 他心中有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慌乱和紧张。 月色之下,石清莲脸上挂着泪,犹如被雨露润过的刺蔷薇,枝嫩花艳,一颗泪滑下来,打在了江逾白的心上。 江逾白的手紧紧地抓着石清莲的手腕,唇瓣紧抿,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自成亲以来,石清莲有多喜爱他他是知晓的,没了他,石清莲怕是活不下去,他也不想伤害石清莲,可是叫他说出康安帝姬主动勾引他,他又说不出口。 他当初已愧对过康安帝姬了,现如今,他不想再看见康安帝姬受到任何一点伤害。 但他对石清莲的泪又无可奈何。 他并不喜欢石清莲,只是恰好石清莲救了他,恰好他又需要一个妻子,便娶了她,还了她一场恩,但既然娶妻了,他便要对他的妻子负责,于是江逾白拧眉半晌,道:“今日都是误会。” 他说的话生硬冷淡,毫无诚意,但石清莲却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外之音一样,一脸感动的望着江逾白,突然一个飞扑,扑进了江逾白的怀抱里。 “夫君,你什么都不必说了,我相信你。”石清莲落着泪,楚楚可怜道:“一定都是误会,我知道的,您不是那样的人。” 石清莲说这些的时候,把埋在他的胸膛间,用力的抱住了江逾白,在江逾白看不见的地方,神色渐冷。 她上辈子根本不信江逾白的那些话,在这里与江逾白大吵一架,然后就此离心,但这辈子不会了。 因为她知道,江逾白与康安之间有很多很多的利益往来,官场厮杀,康安在京中没什么根基,她做的事情几乎都是江逾白给她扫尾的,康安能登上帝位,是江逾白一手扶持。 她要利用好江夫人的这个身份,通过江逾白来探听到康安的消息,然后以此来保护她自己,她的家。 而石清莲的投怀送抱让江逾白心底一松,他反手抱住了石清莲的肩膀,低声道:“听话,康安帝姬少不经事,你莫要与她计较,此事也不能传出去,以免坏了康安公主的名声。” 石清莲果然乖巧的含着泪点头:“清莲听话。” 江逾白微微颔首。 他便知道,石清莲爱慕他已到了极致,满心满眼都是他,他的话,石清莲一定会听的。 —— 与此同时,北典府司指挥使沈蕴玉受顺德帝调令连夜入宫,调查康安帝姬于江南大肆敛财,贪污受贿一事。 他纵马于內京中穿行,锦衣夜行,玄袍随风而起,擦过了一辆马车。 里面坐着江逾白与石清莲。 马车里的人没探头看,骑在马上的人没回过头。 犹如与道路上的无数人擦肩而过一般,当时只道是寻常。 —— 那一天,是顺德一年夏,明月高悬夜空,由上至下将京城瞧成了一副画,朱檐楼墙下,三方人马齐聚鸣翠阁,阁中音律作响,金枝熠熠生辉,北风拂过如大戏开幕,宾客的笑声如鸣锣敲鼓,曲中人踏着夏日蝉鸣声逐一登场,与命中注定要纠缠的人打过一次照面,又毫不知情的奔赴到了下一幕中。 而命运的车轮,也早已偏向了未知的方向。 3. 不择手段 当晚,石清莲与江逾白归了府中之后,江逾白兴许是存了补偿石清莲的心思,准备留宿在石清莲的清心院内。 江逾白并非是重欲之人,一月内便只留宿三五日,多数时日都是在书房中独自一人睡的,今日他留宿,清心院的丫鬟们都兴高采烈地去备水备膳,石清莲反倒挤不出来多少笑模样。 她现在对江逾白只有恨与厌恶,看见那张霁月风光的脸,她便觉得心口发冷,没有一点想黏着他的意思。 用过膳后,石清莲于净房中沐浴,滚热的水浸着她的羊脂玉体,她的陪嫁丫鬟墨言在一旁为她浇着身子,语气忐忑的询问道:“夫人,老爷回来后将那传话的小厮打杀出府了,今儿个那事,可是误会?” 当时他们人都到了鸣翠阁了,夫人不让他们进去,自己一个人上阁里去了,不到片刻便哭着跑出来,然后他们便瞧见老爷也追出来,与夫人在鸣翠阁前抱在一起。 且老爷今晚也留宿在了清心院,瞧着应当像是解释清误会了的样子,但墨言总觉得夫人并不高兴,就像是一个泪人儿顶了一层欢喜的皮,乍一看好像是高兴的,可是一碰夫人,便能感觉到那副皮囊下沉甸甸的,摇晃着哗哗作响的悲意。 石清莲把整个人埋在水里,片刻后,缓缓摇头,道:“无碍,只是想起些旧事。” 她站起身来,用水抹了一把脸,把所有情绪都盖住,挤出来一脸笑模样来,出了浴桶,对着净房中的琉璃镜绞发,待到绞好了发后,便出了净房。 上辈子身死时的悲愤还在胸口盘旋,以至于骤然回到一年半前,这里的一切都有些陌生,石清莲在四周左右一扫,瞧见了檀木梳妆台,象牙小凳,和各列陈设。 墨言离开后,石清莲独自一人对着镜面为自己上妆。 待到江逾白进门来时,便瞧见了这么一幕。 石清莲坐在美人镜前梳妆,发鬓慵懒的用一根鎏金碧花簪绕起,厢房内明明暗暗的灯火在她身上打出潋滟旖旎的光,她刚沐浴过,枝嫩苞媚,裹着一身烟粉色刺金玲珑纱,赤足踩在波斯碧海毯上,乳白色的足尖点着墨绿色的毯,嫩生生的像是刚挖出来的笋,连脚趾都是可爱粉嫩的,惹的人想含在口里□□,看的江逾白眸色渐暗。 他自诩性情冷淡,对女色没什么兴趣,但每次石清莲楚楚可怜的看向他的时候,都会叫他略有失控,故而他有意的克制在石清莲这里留宿的时日。 但今日,确实叫石清莲受了委屈。 罢了,便陪她放纵一回。 石清莲听见动静,手里拿着胭脂回眸一望。 石清莲人名听着清秀,但生的却花枝招展,未出阁的时候不显,被男人碰过后整个人便娇起来了,灯下美人染脂,灯影一晃,红的指尖,白的肩颈,人影婆娑勾魂摄魄。 江逾白脚步更沉。 但在江逾白刚抬脚走到石清莲身旁,伸手落到石清莲柔嫩的腰侧上的时候,厢房外间突然有丫鬟进来疾步禀报:“老爷,管家方才来了,说宫中出了急事,要您去处理。” 石清莲原本微微发紧的肩膀骤然松懈下来。 她知道,只要宫中一出事,江逾白便要连夜去忙,有时候好几日都回不来。 果不其然,江逾白低声和她说了一句“你早些休息,我先去忙”后,头也不回的便走了。 等到江逾白走了之后,石清莲一人回到床上,躺在纱织的帷帐中,将近日来即将发生的事情都盘算一遍,利用她重生的优势,总结了一些朝中大事和发生在她周遭的事,然后挨个儿思考那些能被她利用。 她思考了许久,渐渐在榻间昏睡过去。 她又做了那个梦。 沈蕴玉摇晃的影子,男人坚硬的手骨,火热的手指和冷寒的坚冰,骤然被刺穿的痛苦和永无尽头的折磨,让她骤然醒来,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她醒来时大概是寅时,天色还没亮,但正好听到院内有马车的动静,她披上衣裳起身,到厢房外询问檐下的丫鬟,便听那丫鬟道:“方才宫里来了人,看着像是位女子,在老爷的书房中与老爷商量了很久,老爷便连夜出门了,似是有急事,不知去了哪里,但老爷说了,他这几日都忙,便在外头住,不回来了,叫夫人不必担忧。” 石清莲上了心。 女子,宫里,该不会是康安公主的人吧? 她回了厢房后,偷偷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从厢房的雕栏紫檀木窗中翻出去,一路贴着窗外的花道走,走到了清心院的书房中。 江府不小,江逾白也有专门的院子和书房,但是方才这人来得急,故而他是在清心院中的书房里待客的,江逾白遇事有用笔墨写字分析的习惯,当下常常会忘记收拾,需事后再收,石清莲一路顺着花道,躲避丫鬟,跑到了书房窗户,从窗外翻进去时,便被墨香熏了一脸,再走过去一瞧,果然瞧见了一桌子没收拾的纸张。 她不敢点灯,便借助着月光,将那纸张上面的字全都瞧了一遍,一眼看过去,石清莲脑袋就嗡了一下。 纸上分析的是一桩贪污案,事关康安帝姬和江南郡守,以及江南多位高官。 康安帝姬和江南郡守在江南时沆瀣一气,联手贪污,四年下来足足有五百万贯,要知道,大奉一年的税收也不过三千五百万贯。 这么多银子,自然也瞒不住多久,康安帝姬在江南的时候还能镇住,她一离开江南,便有消息传到京中了,因为事涉帝姬,故而顺德帝没有直接让大理寺和刑部去办,而是交给了沈蕴玉去查。 沈蕴玉是天子孤臣,专查这些见不得人的皇宫私隐。 而康安帝姬那边在得了消息之后,怕被沈蕴玉掀了老底,所以立刻连夜来找了江逾白,江逾白果然如同上辈子一般,果断选择保下康安帝姬,所以他在想办法为康安帝姬伪造证据脱身。 贪污了的康安帝姬,要帮助康安帝姬脱罪的江逾白,和准备调查康安帝姬的沈蕴玉,三个人组成了一个你追我逃的网。 原来,沈蕴玉这么早的时候,便与康安帝姬和江逾白交过手了。 石清莲看着这些纸张,想起了上辈子这件事的结局。 在上辈子,确实出过江南郡守贪污受贿的案子,但是那案子最终刑审出来的结果是,江南郡守独自一人贪污受贿,从头到尾都没有康安帝姬的影子。 江逾白在官场上足智多谋,长袖善舞,康安帝姬又有大把的银钱,想来是他们二人把事儿平了,让沈蕴玉扑了个空。 但是,以沈蕴玉的聪慧,他肯定已经察觉到了江逾白和康安帝姬有些许勾连。 怪不得当初她被抓的时候,沈蕴玉一直逼问她,江逾白是否与谋逆有关。 石清莲看着这案上的纸张,只觉得两眼放光,她强迫自己将上面的人名和关键事件全都记下来,然后悄无声息的又翻回了自己的厢房中。 她坐在厢房的塌上,浑身血液沸腾,激动的根本睡不着。 她拿捏住了康安公主的一条命脉,若是操作得当,将她贪污受贿的事情掀出来,便能给康安添好大的麻烦,若是顺德帝一狠心,说不定能直接把他这个妹妹给砍了,康安自然没那个本事继续称帝,她的命也算保住了。 但是,现在的关键是,她如何能将这么一个证据给捅出去呢? 石清莲第一个想到了沈蕴玉。 她只要把证据交给沈蕴玉,那凭借沈蕴玉的手段,一定能搞倒康安帝姬,沈蕴玉狡诈多疑,让他逮到一点尾巴,他就会像是嗅到了血腥气的恶狼,追着猎物,死不松口。 但是她不能让沈蕴玉知道,是她交出的证据,因为若稍有差池,这俩人死不了,凭她的家世和能力一定斗不过康安和江逾白,她想报复康安帝姬和江逾白,但是她更想完整的脱身,她必须从头到尾都是无辜的。 所以,她需要有一个很合理的方式,将这些证据,一点一点交给沈蕴玉,引导着沈蕴玉往康安帝姬和江逾白的身上查。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因为康安帝姬不仅贪污,她还要谋反,她会有很多件事情需要江逾白来做,所以,他们会有很多牵扯。 这些涉及到朝堂的事情石清莲根本都无从下手,她没有权利在手,也没有办法接触这些,她只能通过江逾白搜到一些琐碎的线索,但她又如何将这些琐碎的线索都交给沈蕴玉呢? 她甚至都无法接触到沈蕴玉,沈蕴玉这个人,不是在牢里审讯,就是在外面抓人,她和沈蕴玉没交际。 把这些私密偷偷送给沈蕴玉也是行不通的,北典府司锦衣卫能人聚集,她前脚找人把东西送过去,后脚锦衣卫就能来查她是从何得知的这些,到时候,她就在江逾白和康安帝姬那里暴露了,凭她的家世和能力,如果被江逾白知道她背叛,她死路一条。 她得想办法引着沈蕴玉来查,来发现,而不是自己去送线索。 她这念头才刚转到这里,厢房外头的墨言便小心进来了,瞧见石清莲一脸沉思的坐在床榻边儿上,不由得道:“夫人,现下天儿还早着呢,您怎么便醒了?可是忧心赏花宴的事儿?” 墨言的话提醒了石清莲,石清莲摇着头,坐在了梳妆台前,道:“做了些梦,不想睡。” 顿了顿,石清莲又问:“赏花宴操办的如何了?” 墨言便在身后帮石清莲梳妆,一边梳妆一边道:“皆操办好了,夫人放心,帖子也都发出去了,明日定能如期操办。” 说话间,墨言递来了一张名单,道:“您瞧瞧,这些都是接了帖子的客人。” 石清莲扫了一眼帖子上面熟悉的人,想了片刻后,道:“加一个沈蕴玉。” “沈蕴玉?”墨言惊讶道:“是北典府司的指挥使吗?” 北典府司恶名昭著,江逾白又是清流之首,所以以前石清莲都避开他不请,但今日,石清莲觉得她应当请一请。 或者说,她想通过过两日赏宴会的事,与沈蕴玉搭上边。 而沈蕴玉一定会来的,因为康安帝姬在这里,他想要调查康安帝姬的贪污案,他就不会错过康安帝姬的一切。 “嗯。”石清莲点头,道:“是他。” 墨言点头称“是”。 石清莲望着镜子里的脸,浮现出了一丝冷笑。 赏花宴是前些日子,她准备操办的。 因为她的小姑子,江逾白的妹妹江逾月到了适龄的时候,该准备出阁了,此宴名为赏花,但实际上,是邀来了各家的适龄男子来相看。 江逾白父母走得早,江逾白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弟弟是庶弟,但也很亲近,也住在江府,现如今正在读书,日后也会进朝中,妹妹待字闺中。 长嫂如母,石清莲碍着与这位小叔岁数差不多,便没过多联系,只一门心思的照顾妹妹,她扪心自问,从未曾亏待于这个妹妹,就算是因为康安帝姬和江逾白大吵一架,她也没有将怨气发泄到江逾月的身上,而是一直细心照顾江逾月。 但江逾月却因为年少时与康安帝姬交好,故而帮着康安帝姬在背后暗算她。 上一次宴会时,江逾月偷偷给康安帝姬发了帖子,把康安帝姬迎过来当成贵宾,坐在主位上,石清莲碍于人多,没有说什么,但是在开宴之后,康安帝姬突然昏迷,江逾月的贴身丫鬟便站出来,说是看见墨言给康安帝姬投了毒。 康安帝姬何等身份?她周遭的金吾卫立刻将墨言绑了起来刑审,逼问墨言为何投毒,又逼问此次投毒石清莲吩咐的,墨言不肯认罪,竟活生生被打死。 石清莲也遭了康安帝姬身边的嬷嬷询问,整个宴会人心惶惶。 康安帝姬活生生晕了一个下午,整个赏花宴都被毁了,江逾白闻讯而回。 石清莲又不傻,自然明白这一切都是康安帝姬的手笔,她就是要跑到江家的地盘上来恶心她,活生生打死她的人,又让她无可奈何。 江逾白回来之后,她哭着求江逾白做主,她管江逾白要一个公道,因为她知道,她的墨言根本没有投毒,但江逾白却根本不在乎这些。 那时候,因为她昨日刚和江逾白因为康安帝姬争吵过,所以江逾白便认定她投毒,他只在乎康安帝姬的毒严不严重,根本不相信石清莲,他用一种冰冷的目光望着石清莲道:“如果让我知道是你伤了康安,我会让你赔命。” 而最终,康安帝姬被御医救醒,醒来之后,“大方”的原谅了石清莲的丫鬟投毒,只罚石清莲在江府的院子里跪了半个时辰。 在那半个时辰里,石清莲颜面尽失,悲痛至极。 —— 石清莲压下胸腔内翻滚的记忆,转而望着镜子里那张娇艳明媚的脸,眼底里闪过了几丝冷光。 “好。”她说:“我还有件事吩咐你。” 说话间,她将墨言拉过来,在她耳畔说了两句话。 墨言惊诧的抬眸看向石清莲,随即匆匆点头下去了。 石清莲自己一个人在镜子前坐着,镜子前的脸如哀似怨,却又在某一刻变的冷怒含霜。 过往如吊命的绳索,死死地缠着她,将她勒成面目全非的模样,上辈子她从未害过一个人,却被所有人践踏欺辱,今生她重新归来,所有害了她的人,一个都别想好过! —— 墨言出去大概一个时辰,便匆匆回来了,她回来时,石清莲瞧见墨言身上有汗水凝着,衣裳都浸透了,便知她是跑着去办的事,心头便是一软。 墨言是她从石府带来的陪嫁,一门心思的尊她敬她,却被她活活给连累死了。 这一辈子,她肯定不让她的好墨言跟她一道儿去死。 “东西买来了?”石清莲柔声道。 “买来了。”墨言犹豫着拿出来了一个盒子,道:“解毒药与毒药都在这里,只是,夫人,您买这些是要做什么?” 她们在江府中日子过的颇为顺遂,老爷也没有旁的妾室,夫人掌着家业,奴仆听话,万事顺遂,夫人却突然叫她花大价钱,买来这么多毒药,叫她心生不安。 她们家姑娘未出阁的时候天真烂漫,瞧见乞儿都会可怜的给银钱,现如今怎么突然变化这般大? 石清莲将那盒子拿过,细细的瞧了一遍之后,才抿唇笑道:“给人还礼。” 不择手段这四个字,是康安帝姬亲手教会她的,比起来全家被屠,下毒而已,算得了什么? —— 比起来上辈子的百花宴,这辈子可热闹多了。 石清莲耐心的等到了第二日,百花宴如期到来。 4. 他从未爱过你 百花宴筹办的时日正是盛夏六月。 江府位于麒麟街的街头处的位置,此处十分靠近皇城,是文官之首,在麒麟街对面是武将之首的住宅,整条麒麟街上住的都是文武百官,一走出门去,家家户户都认识,离得也都比较近,走个半刻钟一刻钟,便能走到江府家门口。 故而江府一宴请客人,整条街巷便都塞满了马车,来往的都是满身清雅、举止有礼的夫人们,身边带着的也全是年岁正好的娇嫩姑娘,和风华正茂的少年郎君。 大奉民风开放,顺德年间更是如此,女子可读书经商,并不会被拘禁于闺阁中,寻上三五好友出门踏青也很正常,只是不好单独与男子出去,江夫人这场赏花宴便给了这群姑娘郎君们一起好机会,可以相看些同龄人。 石清莲岁数虽小,但身份高,她成亲得过顺德帝恩典,是一品浩命夫人,京中人都不知道她为挡箭牌的真实身份,全都羡慕她有一个好姻缘,一瞧见她,一帮夫人都与她见礼。 石清莲行了一个侧身礼,挨个儿请人入园。 园中花团锦簇,还有一大片莲池,靠近莲池的地方早已摆好了流水宴,便是打造一个横穿半个花园的桌子,再寻一块巨大的山石雕琢镂空,中间通上流水,流水上放着翠绿的叶子,叶子中摆放着各种食物,是京中待客时常有的规格,称高山流水宴。 园内稍远的地方有一片竹林,林中偶有丝竹传来,像是有人在切磋琴艺,穿着绫罗纱衣、拿着团扇掩面的姑娘们聚在水榭小亭内说话,石清莲挨个儿将人群按着官位大小和远近亲疏送到既定的位置上,谁家与谁家结了仇,要安排远些,谁家的孩子打湿了衣裳要带去换,一桩桩一件件走下来,一个纰漏都没出过。 期间,沈蕴玉也随着三五个青年一道来了。 石清莲一眼便瞧见了沈蕴玉。 他今日没穿那身让人发怵的飞鱼服,而是穿了一身天青色武夫劲装,肩背笔挺,头上戴了一顶白玉冠,他生了一张好脸,眉目锋锐寒冽,轮廓冷硬,骨相走势优越,只是身上绕着几丝驱不散的血气,周遭的人都隐隐以他为首。 他刻意隐于人群,不想被人发现。 宴会中的人偶尔看向他,先瞧见他的脸的时候,大部分人都没反应过来这是谁,但是在他自称“沈某”之后,旁的人便都缩了缩肩膀。 北典府司指挥使,沈蕴玉,两代帝王的心腹,手段狠辣但眉眼如玉,人称“玉面修罗”。 石清莲只瞧了一眼,便想起了她在沈蕴玉手下熬过的那十五日,顿时浑身发软,硬咬着牙克制住自己,没有再看,而是继续招待众人。 待到宾客都来的差不多了,江逾月终于姗姗迟来。 江逾月今日穿了一身黛色襦裙,外搭一身牙白色绸衫,她眉目有三分像江逾白,也是眉目清冷的模样,瞧着安静,看见院中众人时,便垂下眸去,寻了几个相熟的人坐着。 旁人瞧见了她这样子,都以为她是不争不抢的性子,但唯独石清莲知道,江逾月这张岁月静好的皮下,藏着一颗养不熟的白眼狼的心。 人群聚在一起后,便开始玩儿行酒令与投壶,这都是当下时兴的游戏,玩儿到了一半的时候,江府外便来了通传,康安帝姬大驾莅临。 石清莲闻言“诧异”的站起身来,满院子的人也都跟着站起身来,向康安帝姬见礼。 而江逾月却没有行礼,文气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直接走到前头去迎康安帝姬,挽着帝姬的手将帝姬带到主位上,坐到了本该属于石清莲的位置上。 人群便有人小声讨论。 “江家三小姐与帝姬关系竟如此好?” “未曾听有人说过。” 一片讨论声中,康安帝姬坐在了主位上,一双上挑柳叶眼向下睨着扫了一眼地上跪着的石清莲,道:“起来吧。” 石清莲与众人便缓缓起身。 康安帝姬紧盯着石清莲的脸,想从她的脸上瞧见些屈辱嫉妒的模样,但是她只瞧见了一张柔顺的脸。 呵,她都打上门来了,这石清莲还挺能忍。 康安帝姬勾了勾唇角,眼底里掠过几分嘲讽。 就在昨日晚上,江逾白一收到她的消息,便立刻去为她奔走了,她知道江逾白有多聪明,只要江逾白肯为她插手,那她便一定不会出事,果然如她所想,江逾白爱她之深,什么都愿意做,只是嘴上不承认罢了,今天她就要逼江逾白承认。 想起来在鸣翠阁中,江逾白追着石清莲出去的样子,康安今日便没忍住,特意跑来找麻烦了。 而这个石清莲分明撞破了她与江逾白的私会,但是却并没有翻脸,让她觉得有些无趣,脾气太面了,捏起来也没意思。 不过,她也挺喜欢这些善于隐忍的人的,因为她可以随便在这些人的脸上踩来踩去。 “听闻江夫人这儿有好酒,劳烦为本宫寻一杯来吧。”康安帝姬说话间,头顶上的步摇轻轻摇晃,笑着看着石清莲道。 石清莲自然应允,她转而去喊了丫鬟来叫人去拿酒。 康安帝姬瞧见什么好,便去喊石清莲去拿,俨然把石清莲当一个丫鬟来对待,周遭的宾客都觉得不妥,但石清莲就像是什么都没察觉到一样,依旧恭顺有礼。 康安帝姬很快失去了继续折腾人的兴趣,她想玩儿点更好玩儿的。 康安帝姬便隐晦的扫了一眼身旁的嬷嬷。 在石清莲取来新酒的时候,嬷嬷心领神会的走上前来,不经意的在杯中洒了某种药物,然后将杯子递给了康安帝姬。 康安帝姬一口饮下。 这杯中的酒因为加了药,口感变的格外酸涩,但康安还是吃下去了,她知道这药是什么,只是一种迷药,能让人昏迷两个时辰。 她要在石清莲的地盘上昏迷一次,故意找点罪责扔在石清莲的头上,然后把江逾白引回来,她倒是要看看,她昏迷过去之后,江逾白这一次,是会关心她,还是会护着他的小妻子。 康安帝姬一口酒下了肚,不到片刻,便觉得一股腥甜直接顶上喉咙,她当即便觉得不对,想要喊出声来提醒嬷嬷,但是她浑身一软,直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连个声音都没发出来。 旁边的嬷嬷完全没发现康安帝姬的异样,甚至还十分配合的声嘶力竭的喊了一声:“不好啦!帝姬中毒昏倒啦!” —— 随着康安帝姬的昏迷,整个宴会都乱成了一团,唯独江逾月一脸镇定,她站起身子来,大声说道:“所有人都站住!帝姬中了毒,定是有人给帝姬下了药,方才都有谁动了帝姬的吃食?” 石清莲站在一旁,一张娇媚的脸上满是慌乱,匆匆的喊着家中的小厮,叫他去外面请大夫来,但是石清莲转身的时候,突然被江逾月喊住了。 “还请嫂嫂留步!”江逾月的声量极高,在花园中一响起来,四周的人都跟着静下来,一双双眼睛不断地在康安公主、江逾月、石清莲身上流转。 “怎么了逾月?”石清莲绞着手中的帕子,急的直跺脚:“我要去寻大夫呢,帝姬中了毒,当务之急是要将人救回来呀。” 江逾月却不依不饶的喊道:“你不能走,方才便是你给帝姬递的酒杯,我瞧着,便是你给帝姬下了毒!” 江逾月这样一喊,让整个宴会上的人都不可思议,些许胆小的姑娘还拿团扇掩了面。 “逾月,你在胡说什么?”石清莲原本苍白的脸顿时涨红了,她高声喊道:“给帝姬下毒,是掉脑袋的大事,你难道想害的江府都出事吗?你怎么能如此言语!既如此,那便报官吧,叫官府的人来查到底是谁投的毒!” 说话间,石清莲便去喊小厮去报官。 石清莲喊小厮去报官的时候,眼角余光悄悄地掠过了坐在角落中的沈蕴玉,她本来以为,沈蕴玉会站出来,顺势调查此事,以此来接近康安帝姬,但是她却发现,沈蕴玉动都没动一下。 这个男人,似乎格外的沉稳冷静。 石清莲只能继续回过来看着江逾月。 眼看着事情好像闹大了,江逾月的唇瓣微张,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这嫂子平日里都是平和柔顺的,没什么主意的模样,今日怎么如此凶悍?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丫鬟。 她的心腹丫鬟立刻站了出来,说道:“回主子的话,不必报官,奴婢方才瞧见了,便是夫人手下的丫鬟墨言,在去取酒的时候在酒里面洒了东西!” 宴会上的宾客们逐渐瞧出门道来了,一双双眼都来了兴致,紧紧地盯着这些人看,生怕错过了一场好戏。 虽然看不懂为什么江逾月这个小姑子会死死咬住石清莲这个嫂子,但是他们都大为震撼,且看的津津有味。 “你胡说!”石清莲涨红着脸,掷地有声的说道:“墨言不可能干这种事。” 江逾月还想说什么,石清莲却不管了,她一摆手,先是转身给众位宴会宾客行礼致歉,匆匆谢客,然后又去差人请了大夫,最后将康安帝姬抬到了清心院的客房内休息,所有人都齐聚在清心院的院落内。 康安帝姬还是昏迷着的,而且额上还发了高烧,但周遭的人却并不在意她的伤势,反而一门心思的要逼石清莲交出墨言来,甚至大夫进去为帝姬检查的时候,帝姬的嬷嬷还冷着脸拦了拦,似乎不想帝姬被检查。 “嫂嫂,你不要再包庇你的丫鬟了。”清心院内,江逾月脸上浮现出咄咄逼人的目光:“咬着牙道:“证据确凿,人赃并获!” “你凭什么给我定罪!”石清莲骤然翻了脸,那气势逼的江逾月都不敢说话,她高声喊道:“我已报官了,自有官府来查清是谁投了毒!” 而这时候,厢房内的嬷嬷突然跑出来,一脸惊慌的高声喊道:“不好了,不好了!” 众人都瞧过去,便听见那嬷嬷一脸慌张的喊道:“帝姬吐血了!” 这怎么回事?只是昏迷的药,怎么会吐血呢! 嬷嬷已经顾不上去找石清莲的麻烦了,只是匆匆喊道:“快去喊御医来!” 金吾卫转身行礼,出了清心院。 而一旁的江逾月还以为嬷嬷是在演戏,不由得暗道:这戏演的真好,她看着都要信了。 —— 那嬷嬷喊到此话的时候,江逾白正匆匆走进清心院内。 他脚步虚浮,显然是忙了一晚上,眼眸里也都是血丝,一听到此言,脸色骤然沉下来,大声喝道:“怎么回事?” 清心院内众人都看向了他。 石清莲一瞧见他,脸上便浮起了几丝委屈,两眼也含着泪,看的江逾白脚步一缓,他刚缓下语调,喊了一声“清莲”,便听到江逾月大声喊道:“哥哥,你别信这个女人的鬼话,她给康安下了毒,我的丫鬟亲眼所见的!” 江逾白心口顿时一阵钝痛,他骤然看向石清莲,一双眼恨不得吃了石清莲。 石清莲似乎被他的神情吓到,脸色微白的倒退了半步,语气都在发颤,她说:“不,不是我。” 但江逾白根本没听。 他匆匆走进了厢房内,颤抖着手,一脸痛心疾首的抱住了床榻上昏迷的康安帝姬。 石清莲站在了门口,往里面看,她的丈夫正抱着别的女人。 江逾月在一旁饶有兴致的看着,便看见石清莲的肩膀都在抖,她以为石清莲在难过,不由得轻笑了一声,道:“石清莲,你看见了吧?我哥真爱的人是康安帝姬,他根本就不喜欢你,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勉强的,我若是你啊,就早些自请下堂,免得遭人厌弃!” 5. 学着去爱石清莲 石清莲似乎被打击到了,浑浑噩噩的站在门口,不说话,也不走,那双空洞的眼只是一直盯着那两个人看,像是要看出什么东西来一样。 而江逾月心情颇好的站在一旁摇团扇。 她讨厌石清莲,因为她知道,康安帝姬和她哥哥是真心相爱的,她秦延见到过康安和哥哥的爱意,她知道,这两个人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石清莲是鸠占鹊巢的后来者,所以不管石清莲对她如何讨好,她都看不上石清莲。 现在康安回来了,石清莲就活该被赶出去。 都是石清莲活该! 而这时候,金吾卫提着一个御医匆匆跑来了厢房里,御医到来后,江逾白纵然再不舍得,也得出来,他出来时双眼通红,看着石清莲的时候,像是要把石清莲撕成两半。 江逾白盯着她,一字一顿的道:“石清莲,如果让我知道是你伤了康安,我会让你赔命。” 而石清莲站在那里,像是丢了魂儿一样,一句话都不说,眼泪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一直向下掉。 江逾月在一旁用团扇掩着面,一脸幸灾乐祸的高声说道:“就是她下的毒,康安帝姬来了之后,一直都是她亲手递东西的,还有,我的丫鬟看见了,就是她的贴身侍女墨言给帝姬的酒里下了东西。” 说话间,江逾月突然伸手推了石清莲一下,石清莲直接摔倒在地上,她今日穿了一身墨绿色的长裙,人白如玉,墨绿与白玉交映之间,深深地刺痛了江逾白的眼。 石清莲的沉默与失魂让江逾白心口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但他将种感觉归结为担忧康安。 他只要一涉及到康安的事情,便会失控,此时听到江逾月的话,更是太阳穴的青筋都气得在跳动,他望着石清莲,一字一顿道:“石清莲,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石清莲依旧一言不发。 江逾白一转身,骤然喝到:“管家!将墨言带来!” 管家匆匆走过来,喊人去找墨言,但找来找去,小厮回来禀报道:“老爷,今日轮到墨言采买,她早早便出了府,不在府中的。” 清心院内的所有声量都是一静。 墨言不在府中,可偏偏刚才江逾月的丫鬟却言之凿凿的说看见墨言下了毒。 江逾白目光如炬,转而望向江逾月,江逾月没敢和他对视,而江逾月的丫鬟顿时脸色惨白。 石清莲依旧跌坐在地上,没动。 “怎么回事?”江逾白开了口,声线平稳。 但江逾月却知道,她哥哥这是真的生气了,她一时慌乱,冷汗都浸了出来,匆忙解释道:“我,我不知道,这,这都是康安的主意,她说,她想让你在乎她,她,我不知道,我都是按着她说得来的。” “康安中的毒又是什么?”江逾白强忍着怒气问道。 “是...是昏迷的药。”江逾月道。 江逾白牙白的广袖在半空中轮出一个半圆,手掌高高悬在江逾月的脸上,江逾月尖叫着伸出手去躲,再一抬眼,却看见她哥哥维持着要打她的姿势,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 康安帝姬和他的亲妹妹,来联手陷害他的妻子! 简直荒唐! 江逾白生性高傲孤冷,最恨被人愚弄,还是以这种拙劣的手段,在那一刻,他下定了决心,不能再如此纵容康安接近他胡作非为了,否则他迟早要被康安的乱来给害死。 “来人。”终于,江逾白开了口,声线冷冽:“把三小姐带进祠堂罚跪,禁食禁水,没我的命令,不准出来!” 江逾月顿时慌了:“哥哥!我不要去跪祠堂,我——” 江逾白一挥手,两个丫鬟便上来将江逾月拖走了。 江逾月被拖走后,江逾白的目光终于落向了石清莲,他这时似乎才想起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一股懊恼冲上心头,看着石清莲一言不发的样子,他心中颇为别扭,他拧着眉走上前去,将石清莲从地上抱起来。 石清莲不发一言,宛若一尊雕塑。 他将人抱回到东厢房,他们的卧榻之中,安静地厢房中,他第一次主动地吻了石清莲的唇瓣,在石清莲的耳侧轻柔的道:“清莲,今日之事是我不好,不该听信旁人的话而冤枉你,但康安岁数还小,你不要和她计较,且忍让她些,好吗?” 他对不起康安,所以,不管出了什么事,他都要保护好康安,既然石清莲这么爱他,那石清莲得到了他的人就应该很开心了,自然也就不该和康安计较那些了。 作为弥补,他可以对石清莲更好些。 石清莲的眼睫轻颤着,抬眸看向江逾白。 康安中毒的时候,他焦躁,他愤怒,一副要为了康安杀人的模样,察觉到事情不对,他也第一时间问康安中的毒到底是什么,但到了她这里,就变成要让她忍耐。 江逾白啊,嘴上说着与康安并无私情,但心里却恨不得把所有情谊都捧给康安。 石清莲的唇瓣颤抖着,她捂着脸,似乎是承受不住一般呜呜哭起来,然后将自己的头靠在江逾白的胸口上,道:“那你答应我,今日之后,再也不见康安,好吗?” 看着石清莲果然答应下来了,江逾白的眼底一片纠结之色,心口也有些许微痛,还有些许感动。 石清莲为了他,真是什么都愿意做。 片刻之后,他叹了口气,道:“我答应你,自今日起,如无必要,我不再见康安,你我之间,才是真正的夫妻,别怕,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 江逾白想,石清莲只要他的爱,那他便以自己为补偿,从今日起,将石清莲当成自己真正的妻子,学着去爱石清莲吧。 他会永远守护康安,但是,不能再靠近康安了。 只希望康安经过此事,能长大些,不要再那样胡闹了。 石清莲似乎安心了很多,靠在江逾白的怀中渐渐睡着了,江逾白还要处理外面的事情,他犹豫了一会儿,便将石清莲放置到了床上,自己转身出去了。 在江逾白转身离开之后,石清莲骤然睁开了眼。 她盯着头顶上的帷帐看了片刻后,冷冷的笑了一声。 她之所以要求江逾白不去看康安,不过是为了营造一个闺中怨妇的形象罢了,她早知道,江逾白以后还是会去的。 也不知道康安现在到底怎么样。 那嬷嬷给康安下的只是昏迷的药粉,但那过了石清莲的手的酒里,却被石清莲真的下了毒,这毒是她花了大价钱在外城西街里购买到的,无色无味,价高物美,而且很快便会融入体内,不要命,却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算有大夫把脉也查不到。 等到病发的时候,就晚了。 既然人家都把刀子递到了她的手里了,她为何不用呢?将计就计罢了,反正她早就把墨言派出去了,江逾月按照上辈子的说词来,只会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她没敢直接毒死康安,毕竟康安的身份摆在那里,康安真死了,她也活不了,所以她只是用了一个很恶心人的毒药,给了康安一个教训,康安很快就会知道中了这毒之后会发生什么了。 只是,今日沈蕴玉没有掺和进这件事来,让石清莲微微有些着急。 沈蕴玉似乎并不觉得能在她们这帮女人的身上得到什么线索,所以不打算深入。 但这可不行啊,她需要沈蕴玉这把刀。 石清莲躺在床榻上思来想去,脑袋里拎出来了另外一件近期跟沈蕴玉有关的事情。 那是在金襄郡主的及笄宴上闹出来的,事情闹到最后,沈蕴玉半辈子的官途差点都折进去,完全腾不出手去做别的,也因此,江逾白才能手脚那么快的处理完康安公主的贪污案。 只是,如果她真的掺和进这件事情的话...后果有些严重,想起沈蕴玉上辈子刑审的事情,石清莲脸色有些发白。 但是,这是接近沈蕴玉最好的法子,她完全以一个无辜者的身份入场。 沈蕴玉虽然对女人没什么兴趣,但是看在对不住她的份儿上,还会回护她,她的手只在后宅之内,朝堂上,她必须找一个能依靠的人。 给她留的时间并不多,想要剑走偏锋,自然要付出足够的代价。 贪污案只是开始,往后还会有很多事呢,她上辈子没人护着,才会走的那么惨,如果这辈子有沈蕴玉保驾护航,她才算是多了一张能跟康安帝姬抗衡的底牌。 越想越蠢蠢欲动。 但最后,石清莲一咬牙,还是决定要去。 她想要握住沈蕴玉这把刀。 左右她烂命一条,怕什么! —— 在清心院一片热闹的时候,沈蕴玉已经随着来客们一起出了江家。 他此次是为了康安帝姬而来,有关康安帝姬的任何事他都不会放过,刚才中毒之事发生之后,康安帝姬身边的人的反应都十分值得玩味,一群贴身近侍都没有石清莲一个人看着着急,沈蕴玉一眼便能瞧出来,这是一场栽赃。 而这个被栽赃的江夫人似乎什么都没发现。 已婚妇人,行事有度,有些主见却并不大聪慧,胆子不大。 沈蕴玉远远地看了一眼,便从江府走了。 他出江府的时候,他手下的一位小旗快步走过来,在他耳侧道:“大人,查出来了,康安帝姬和江逾白在四年前确实定过情——” 小旗飞快将之前的事情说了一遍后,道:“所以,您的推测是对的,这位江丞相确实在为帝姬消除证据,而且效果显著,江逾白在朝中为文官之首,他一插手,很多人都默认站队了,而且,江丞相的妹妹江逾月与康安帝姬是少年好友,她们俩关系很不错。” 沈蕴玉神色平淡的行走在飞檐高墙之下,在听到佐证自己猜测的答案之后,迅速推导了方才康安帝姬自导自演给自己下毒的一番行为的原因和目的。 显然是为了挑拨离间,争夺江逾白的宠爱。 而那位看起来江夫人完全不清楚自己的小姑子为什么陷害自己,似乎也不知道康安帝姬和江逾白之间的私情。 沈蕴玉的脑海中闪过了那位江夫人被冤枉过后,强忍着眼泪对着所有客人致歉,眼眸含泪、抿唇谢客的模样,便又在那位江夫人的身上多安了一个词:楚楚可怜。 这时,旁边的小旗道:“大人,今日司内收到了一封您的信,定北侯府金襄郡主的丫鬟送来的,邀约您后日去参加金襄郡主的及笄宴。” 顿了顿,小旗又道:“定北侯府世子爷也来打过招呼了,说您一定要到。” 沈蕴玉扫了一眼小旗,这双眼曾特意练过,与鹰熬过半年,敏锐凌厉,一眼望去分毫毕现,仿佛直达人心。 他生的好,光看这张脸都能颠倒后宫三千,只是满身冷厉寒意,叫人远远看一眼便觉得头皮发麻,小旗陪笑着,不敢说话。 人家世子爷递的话,他们也不敢不传啊。 说话间,他们已经上马,回了北典府司。 北典府司所占的地方是个被抄家的罪宅,里面的屋檐朱墙都很破败,一片冷清,后来划给北典府司之后,便被男人的阳刚正气给充起来了,一进门本来是个花园,都被拆了,弄成了一个大练武场,一群赤着上身、露出结实胸膛,只穿着中裤的青年男子赤着脚在练武场上互搏。 北典府司中的人选没有世袭的,全都是在武选、或者军中挑选出来的男子,个个儿都是腰杆笔直,宽肩窄腰的青年,岁数从十六到三十之间,搏斗间健壮的腿踢上对方劲瘦的腰,皮肉碰撞时的大力冲撞引起的爆裂声野性却又充满力量的凶悍美感,粗重的喘息将四周都蒸烧起来,沈蕴玉经过练武场时,一帮人停下行礼,他踩着一叠声的“大人”,进了后院的堂殿内。 原本是寝殿的地方,现在被沈蕴玉当做是处理公务的地方,几排奴婢下人们所住的厢房则改成了大通铺,实在睡不下,寝殿后面的偏殿也改成了大通铺,一群男子们将这里填的满满当当,唯有沈蕴玉处理公务的地方没有人喧哗。 经过长长回廊,踏入重楼檐下,入眼便是宽敞的大殿,大殿背阴,冬冷夏凉,夏日并不闷热,反而有些阴潮气,殿内摆满书架,一方宽大的书案上整齐的摆列着书本,沈蕴玉在案后端坐,肩披麒麟甲,前缀护心镜后背百宝带,一袭玄袍与人齐高、正悬垂与地面,粗粝的指尖中夹着一个玉佩。 这枚玉佩,正是他眼下仅有的线索,它曾是康安帝姬所佩戴过的,最后被他的探子从一个已经死去的证人的家中取了回来。 就在前些日子,顺德帝交给了他一个跟康安帝姬有关的案子,康安帝姬是顺德帝的胞姐,此案并不好查,他入手时便发觉朝中一直有人在销毁证据,查来查去,便查到了江逾白的头上。 没想到今日还在江府瞧了场好戏。 放下玉佩后,沈蕴玉扫到了桌上金襄郡主送来的帖子,他将帖子打开,匆匆扫了两眼,又重新放置到一旁。 金襄郡主后日要及笄,特亲自下请,又有世子爷暗中提点,他是要走一趟的。 —— 而这时,清心院中的厢房里,康安公主终于悠悠转醒。 6. 绝情 康安一醒来,便觉得浑身酸痛,皮肤很痒,嗓子干涩的说不出话来,眼皮重若千斤,她难受的要命,藕段一般的手臂摩擦着蜀锦被面,艰难的发出了一点动静。 旁边的嬷嬷匆匆过来撩开帷帐喂她喝水,甘霖入口后,康安才声音嘶哑的问:“本宫是怎么回事?这毒怎的如此伤人!” 她头一次给自己下药,之前只知晓是会昏迷,且有御医确保没问题,她才敢用,却没想到醒来后会如此难受,方才她晕倒时,真的有一种“我命休矣”的感觉,让她又惊又怒。 旁边的御医战战兢兢的道:“回帝姬的话,臣并未查出帝姬中了什么毒,大抵是帝姬刚回京中,水土不服,迷药又用过了量,伤经毁脉,动了肝火使然。” 这迷药便是从这御医手中而出的,故而御医很怕担责,果不其然,他话音落下后,帝姬便翻了脸,将杯盏扔到了御医身上,然后嘶哑着喊道:“江逾白呢?本宫都这般了,他怎的未曾来瞧本宫?” 说话间,帝姬踉跄着爬起来,往门口走。 方才帝姬垂危,所有嬷嬷和丫鬟都在里头看着帝姬,根本都不知道外面已经把事情调查清楚了,康安帝姬自然也不清楚,她脸色烧的坨红,唇瓣却干裂起皮,她踉跄着走到门口,正看见江逾白站在院内、离得很远看着她。 那时正是盛夏午后,清心院内有一颗很大很大的树,树木盎然盖住一片阳,有细碎的金光落于江逾白的发间眉眼,金光在他锦缎的衣料上如水一般游动而过,他周身似乎都散发着温暖的光。 康安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只是一看见这个人,她刚才的愤怒就全散了,只觉得无限的委屈涌上来,她想扑到江逾白的怀里,但是却看见江逾白站在远处,神色冷淡的望着她,道:“康安帝姬今日冤我正妻,此事江某谨记在心,日后还烦请帝姬不要再入江府之门,待到江某为帝姬办完江南之事后,你我此生,相见为路人。” 康安的脑袋“嗡”了一声。 怎么会呢? 明明她才是最重要的那个人啊! 她中了毒,她很难受,江逾白怎么能对她说这么绝情的话呢? 就因为她冤枉了江逾白的那个小妻子吗? 江逾白分明不爱石清莲啊! 她胸口堵着千百句话想说,但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胸口如堵着一颗巨石,脚下一软,直接摔倒在地上,吓坏了一帮嬷嬷丫鬟。 而这一次,江逾白立于树下,握着拳头看康安摔倒,却没有走过去搀扶她。 他在绝情这一方面一向做得好,哪怕心中依旧有牵挂,但他依旧如四年前一般转身离开,不再回头。 康安帝姬高声喊着江逾白的名字,但江逾白却绝情的不肯回头。 闹到最后,康安帝姬身子骨都要散了,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雄赳赳的来,凄惨惨的回。 唯有江府的老管家,恭敬的送走了康安帝姬一行人。 —— 江逾白在离开清心院,准备继续回去帮康安去清扫证据,却在离开的时候,瞧见石清莲带着丫鬟在往外走。 他们两人一前一后,江逾白瞧见石清莲走向了祠堂。 祠堂? 那里面现在正关着江逾月呢。 江逾白虽然气愤与江逾月的胡作非为,但心中还是惦记着这个嫡妹的,他想起石清莲今日被江逾月冤枉的事情,心中有些许担忧,便悄无声息的跟在了石清莲的身后。 江家的祠堂地处后院,占地不小,一进门便是老祖宗的牌位,大夏天里也显得冷嗖嗖的,只有两个蒲团摆在地上,江逾月从小就怕这些鬼怪之类的东西,她不肯跪,一直在哭,站在门口喊外面的人开门,旁边的丫鬟便在安慰她。 “凭什么就罚我啊?我说的难道不对吗!要不是石清莲挟恩图报,非要嫁给我哥,毁了我哥的姻缘,我哥跟康安怎么会这样?” 江逾月并不知道江逾白娶石清莲的真相,她只是单纯的相信自己看到的,相信是石清莲硬插生搅、毁了她哥和康安,所以她恨不得石清莲消失,这样她哥和康安就可以重新在一起了。 而这时候,祠堂的门突然被推开,门外的石清莲提裙迈门而入,伸手要来扶江逾月的手臂:“阿月,你好点了吗?嫂嫂来看看你,你——” 江逾月一见了石清莲,便想起来刚才她哥对她的冷脸,态度骤然冷下来,伸手推了她一把,喊道:“不用你假好心!你就是故意来看我笑话的!” 她只是轻轻一推,但不知为何,石清莲竟然踉跄着退了两步,然后磕碰到了台阶,一扭身,直接从门内摔到了门外,手中食盒也跌到了地上,里面的食物洒了一地。 江逾月还没弄明白自己的力气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大了呢,便听见一声爆呵:“江逾月,你简直无法无天!” 江逾月惊的发鬓上的步摇都跟着摇晃的打到眉眼上,在她的视线中,江逾白脸上是压不住的怒火,他先是将石清莲扶起来,然后道:“我日夜忙于公务,竟不知你之性情已如此恶劣!你嫂嫂好心来为你送食,你竟能如此殴打她!” 江逾月急的攥着裙子喊“我没有”,她又去拉自己的丫鬟,那丫鬟自然也赶忙道:“老爷,小姐当真没有,小姐只是随手一推,是夫人自己摔的。” 而站在一旁的石清莲依靠在江逾白的身上,眼眸里还晃着泪,娇媚的脸上满是委屈,但说出来的话依旧温顺体贴:“夫君,妹妹不是故意的,她可能只是一时想不开,好好教一教便好了。” 瞧着石清莲受了委屈还要为江逾月开脱,江逾白胸口的怒火翻得更厉害了,他厉声喝道:“给我滚进去!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把她放出来!” 江逾月气得直喊:“她是演的,她装模作样!” 但没人管她。 待到祠堂的门重新关上后,石清莲伴着江逾白往祠堂外面走,一边走一边道:“夫君不要忧心,我瞧着逾月岁数还小,能重新养回来的,倒是她那丫鬟,小小年纪便帮着她胡作非为,不能再留了,不若夫君将人交于我处理,再去请两个女夫子,教逾月规矩。” 江逾白心口的闷气一松,随即涌起几分宽慰来,他这几日才突然发现,他这小妻子竟有如此贤惠懂事的性子,若是康安有她半分,他现在也不至于如此焦头烂额。 “且都与你安排吧。”他温柔的抚摸着石清莲的头道:“我尚有事要去处理,这几日不归家,府中一切事宜,都有你来定,逾月若还不听话,你切记不可手软。” 江逾白叮嘱了一番后,便离开了,他离开时,石清莲还一直双眼含情的目送着他,直到江逾白的身影彻底瞧不见了,石清莲脸上的笑意才一点点冷下来,最后变成面无表情的模样。 她转过身来,抬眸望向了祠堂。 祠堂飞檐高瓦,肃穆庄严,两道枣红色大木门一关上,里面的人的声音都被挡了一半儿,听起来飘忽无力。 石清莲双眼冷漠的盯着那祠堂的门,叫来了几个粗使嬷嬷后,随即骤然冷下声音,厉声喝道:“把祠堂的门打开!” 几个嬷嬷们拉开了门。 里面是又气又急、满头发鬓都歪了的江逾月,在瞧见石清莲的瞬间,江逾月气愤喊道:“贱人!你陷害我!你以为你在我哥哥面前装模作样他就会爱你了吗?哈,你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我哥哥他——” “把三小姐按住,嘴堵上。”石清莲立于祠堂前,她连门都不进,看向祠堂的目光冰冷厌恶,她也没有关上门处理、给江逾月一个体面的意思,而是声线冷硬的吩咐嬷嬷:“来两个人,把那丫鬟带出来,陷害主子,按家规,五十大板。” 站在两旁的嬷嬷们都知道今日府中出了大事,也难得的瞧见他们一向温和的夫人发火,且刚才老爷说此事全交由夫人处理,他们自然不敢不听,便都按着夫人的话,先按住了江逾月,又捂住了嘴,又去将那丫鬟拖了出来。 丫鬟被拖出来的时候吓得直叫,抓着江逾月的胳膊不敢松手:“小姐,小姐救救奴婢啊!” 五十大板,会直接将她活生生打成肉糜的! 江逾月当时被两个嬷嬷按着,拼命挣脱她们的手,全然没了平日里的风度,赤红着双眼嘶喊:“她是我的丫鬟!你凭什么动她,石清莲,你敢动她,我就和你拼命!” 石清莲拢着长长的云绣和臂间缠绕的绸线水缎,望着江逾月因为太过气愤、浑身发抖的样子,她面上不显,手指却不由得用力,指甲几乎都要划破那一层薄薄的缎。 多像啊。 上辈子她也是这样,声嘶力竭,但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的墨言被活生生打死,现如今,这个罪轮到江逾月来受了。 丫鬟被两个嬷嬷拖着摁到了长条矮凳上,她尖叫乱踢,与江逾月的叫骂声混在一起,像是一曲杂乱的舞,第一个杖责砸下去的时候,江逾月变调的声音在祠堂内炸响。 趴在长凳上的丫鬟很快便动不得了,像是一滩烂肉一样任人宰割,包着布的长棍子重重砸在皮肉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血从裙下蔓延了一地,江逾月最开始还在喊,到最后喊的力气都没了,与其说是身后的两个嬷嬷制着她,不如说是两个嬷嬷扶着她,她瞪大了一双空洞的眼,怔怔的看着地上的血。 祠堂中昏暗的光线,被嬷嬷掐住臂膀的绝望女子,祠堂门口满地的血和丫鬟低垂的手,组成了一副诡诞血腥的画,这场面让人头皮发麻,没有一个人敢抬头看。 唯独石清莲从头看到尾,动手打的小厮手轻了些,石清莲便一个眼神望过去,她那目光平静且毫无波澜,但却看的那小厮腿肚子发软,咬着牙加大了力道打下去。 五十个大板,打到最后,丫鬟早已没气儿了。 石清莲立于祠堂外,一张娇媚的脸上满是漠然,她粉色的襦裙上沾了血,却显出了几分妖冶来,她一挥手,叫那些嬷嬷把丫鬟的尸首拎下去,然后又看向祠堂里牙关撞在一起,都在“咔咔”响的江逾月。 江逾月看向她的目光满是恨意。 石清莲却像是从未察觉到一般,向她柔柔笑了一下,道:“逾月,嫂嫂都是为了你好,这等恶仆哄骗与你做下此等错事,再也留不得了,你还小,现如今不明白,等日后你便懂了。” 江逾月被她这句话恶心的指甲都要掐进肉里了。 石清莲转而看向一旁的嬷嬷,道:“看紧了三小姐,若是三小姐出了什么事儿,你们也逃不了板子。” 说完,石清莲直接命人关门。 这一回,江逾月一个人被关进了祠堂里,大门关上的时候,那条缝逐渐变小,外面的光芒也随之减少,石清莲就在那一条越来越小的缝里,含笑望着江逾月。 祠堂大门“砰”的一声被关上时,石清莲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变调了的嘶喊声,但她没管,她不管,这府里也没人能管,江逾白不在,她的命令便是这江府中的圣旨。 江逾白不在,石清莲当日便约见了两个出了名的严厉的女夫子,一个授琴,一个教女子规矩,她重金聘请下来,将江逾月在祠堂里关了一日一夜后,才放出来,然后交给两位女夫子一起教,上午下午的课时都排满,江逾月稍有不从,便以戒尺严厉教训,让她一口气都喘不过来,还把她的所有丫鬟都换了,她甚至都没有一个人可以讲话。 江逾月以前在府中都是自由自在的一个小姑娘,现在在这种半关押、强迫性的教学之下被弄得日日哭泣,人都消瘦了许多,却又挑不出半点石清莲的错来。 因为石清莲确实是在“为她好”。 —— 而石清莲,在磋磨了江逾月两日后,便短暂的将江逾月抛到了脑后,把所有的目光都挪到了金襄郡主的身上。 要说这个金襄郡主,也是个敢想敢干的狠人,她对沈蕴玉干的事儿让石清莲想起来就瞠目结舌。 7. 媚骨香药 金襄郡主是当今圣上母妃那边的人,算是圣上与安康的表妹,因为当今圣上顺德帝是靠着母族支持顺利登基的,所以登基之后,便将自己的两个亲舅舅都封了侯爷,一个定北侯,一个永宁侯,永宁侯全家都在大奉西部,并未进京,倒是定北侯府在京中,唯独定北侯一人在漠北军中镇守漠北。 而定北侯的女儿,前十四年只是一个寻常武将家的嫡女,顺德帝登基后,才成了郡主,获了封号,金襄。 金襄郡主现年十五岁,年方及笄,在家中一贯被娇养,颇有些无法无天的意思,她早些时日被人绑架,怕绑匪撕肉票,定北侯世子又与沈蕴玉有点交情,便求到了北典府司去,沈蕴玉卖了定北侯世子一个面子,费了些功夫将金襄郡主救回来了。 这一救,金襄郡主便对沈蕴玉一见钟情,非要沈蕴玉娶她,说是沈蕴玉救她的时候摸了她的身子,要对她负责,甚至还闹到北典府司门口去等人,奈何沈蕴玉这个人冷情冷血,根本不搭理这么个小丫头片子,反倒是定北侯府觉着丢人,把金襄郡主强带回府关起来了,一关就是一个多月,等到了及笄宴,不能关下去了,才将人放出来。 金襄郡主便在及笄宴上搞了事。 女人想要绑住一个男人,与他倒在一张床上便是了,金襄郡主是被沈蕴玉那张皮囊给惑住了,根本不知道沈蕴玉那张皮下是什么样的心肠,拿着自己的清誉去跟沈蕴玉赌,她给沈蕴玉下了顶级的媚骨香药,又将自己的哥哥引来,叫定北侯世子亲自来捉奸。 金襄郡主以为自己是郡主,以为自己身后靠着定北侯府,沈蕴玉便会低头认这件事,但谁知道,沈蕴玉被陷害了之后一言未发,直接出了定北侯府,入了宫面圣,向圣上状告金襄郡主向他下药一事,他言之,怀疑金襄郡主要偷窃他北典府司的机密,请顺德帝做主,要拿金襄郡主下狱。 沈蕴玉把这件事跟公务缠在了一起,金襄郡主的如意算盘便打空了,沈蕴玉身份不一般,只要是他的公务,他连太子都敢动,根本不在乎一个郡主。 他半点面子没给金襄郡主留,金襄郡主近乎名誉扫地,定北侯府与沈蕴玉闹的十分难看,但也对沈蕴玉无可奈何。 北典府司独立于朝堂以外,却又监察百官,沈蕴玉为天子近臣,没人敢真的得罪他。 石清莲也是那时候才隐约知道沈蕴玉的性子,他不喜被任何人威胁,束缚,他是一把锋利的刀,任何试图纠缠他的都会被他砍成两半。 更要命的是,那顶级的媚骨香药一但入了身,便无法解开,一月之期,起码要半个月都与人交合,沈蕴玉内功深厚,以伤寒之药强压、靠一身傲骨硬扛着,金襄郡主却扛不住,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最后在媚药的磋磨下,竟然收了两个小倌,日夜放纵,最后被定北侯府送走,不知道送到哪里去了。 回想起那些旧事,石清莲不由得一阵唏嘘。 她为了赶上这场宴会,一大早便起身沐浴更衣,石清莲在镜子前打扮时,还总是想起金襄郡主的脸,她上辈子是见过被送出京的金襄郡主的,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大圈,看着双目无神,看着她的丫鬟生怕她随时自残,想来,金襄上辈子也是后悔的吧。 石清莲暗想,想要接近沈蕴玉,想要依靠沈蕴玉,就要纯良无害,要“被他欺凌”,他才会放心,任何能够跟沈蕴玉讨价还价,让沈蕴玉产生危机感的人,都会被他铲除掉的。 思考间,她的身后传来了墨香的声音:“夫人,您瞧着,这样行吗?” 石清莲抬眸,便瞧见了镜子中的她自己。 镜子里的女子虽已为妇人,但却娇艳万分。 原本她平日里都穿着正色的绸缎锦衣,簪着满头华丽的簪子,以彰显身份,但她今日刻意换了一身姑娘家爱穿的粉黛色轻柔纱衣,飘然间如一朵蔷薇花般,发鬓盘了个花苞头,虽是盘发,但乍一瞧便像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 墨言手巧,将她打扮的如同出水芙蓉般,花苞头上也未曾多簪什么名贵的簪子与头面,只簪了几支淡粉色的小簪花,清新透丽,更衬得她颜色好,一眼望去,含苞待放,引君采撷。 石清莲极满意她这一副没有任何攻击力,柔软乖巧的样子,想来能迷惑住沈蕴玉。 金襄郡主的这个胡,她今日要劫了。 唯独墨玉在她身后有些惴惴不安的道:“夫人,今日摘月阁那头传来消息,说是二姑娘日日梦见那个死去的丫鬟,瞧着像是被魇上了。” 石清莲垂着眼眸,道:“请两个名医来治,开来的汤药都给灌下去,旁的什么都照常来,不可松懈。” 她不在乎江逾月是不是真的病了,左右她是绝不会对江逾月手软的。 院内磋磨人的手段多着呢,她上辈子真心相待,江逾月不要,那就别怪她这辈子挨个儿在江逾月身上试一遍了。 墨言瞧着夫人的模样,便知道石清莲不会改变心意了,她心中越发觉得不安,总觉得这样磋磨江府的二姑娘不大好,却又不敢劝,她前些时日出府去采买,回来之后才知道府内发生了大事,夫人和她都差点被陷害,她问夫人,夫人却只说都过去了,叫她别问,她只好憋着,让自己忘掉。 左右她是夫人的丫鬟,夫人不会害她,她只管听夫人的便是了。 —— 石清莲收拾妥当后,只带着墨言出了门,其余江府的人一个没带,那些人到底不是她的心腹,今日之宴又太过重要,她放心不下江府的人。 江府之人事事以江逾白为先,又可能有康安眼线,她不安心,只有带着墨言,她才敢做那些胆大包天的事儿。 金襄郡主给的帖子是未时,午时末左右,石清莲便到了定北侯府。 定北侯府论官衔是正一品,论官职,比从一品的江逾白还要高,她入门时,还是定北侯夫人亲自接待的她。 定北侯夫人年已近五十了,穿着褐色的菱锦对穿交领,外罩同色大衫霞披,瞧见她便笑的眉眼弯弯,拉着她的手唤她“好孩子”,引着她入席。 她身份高,入席便是跟着一帮高门主母坐在主位上,又因岁数小,瞧着像是个晚辈,所以在一群人中显得格外稚嫩,明艳的如同万绿丛中一点红,一眼扫过,便叫人能瞧见她。 定北侯府的及笄宴办的很大,不是在花园中办,而是在正堂中操办的,每个相邻的矮桌上的客人都是经过仔细安置调位的,十分正式,不像是那一日石清莲操办的赏花流水宴,还可以四处走动,他们落了座之后都是不能动的,抬著拿食更是有一套繁琐的规矩,石清莲落座于一群高门主母之间,彼此言谈间都有理有据,说起什么也都是一副平和温缓的模样,而大多数和她同龄的姑娘的位置都比较偏后,躲在正堂靠近门的地方偷偷三三两两的咬耳朵。 因是及笄宴,故而虽没有男女大防,但也都是隔着桌的,男女分两边而坐。 石清莲表面上饮着酒,背地里偷偷抬眸,在男席那边找沈蕴玉的身影。 沈蕴玉果然来了,他穿着一身玄衣,坐在最角落处饮酒,大概是赴宴,所以他没带佩刀和百宝带,他头上只有一盏灯在摇晃,那一双眼偶尔抬起,在光与暗的剪影中,锋锐的像是一头狡诈凶猛的恶狼。 石清莲扫了一眼他的方位,便收回了视线,继续与旁边的夫人言谈。 那夫人大概三十岁左右,一脸关切的询问道:“你那日下帖子,但我去山中上香,未曾过去,听闻你院中出了事,康安帝姬晕过去、说是遭了人投毒?” 四周的夫人们都眼眸灼灼的望过来。 石清莲只是摇头,道:“康安帝姬突发旧疾罢了,并非是有谁投毒。” 当日那情景,显然没那么简单,但石清莲既如此说了,旁人也不好再窥探,便三三两两绕开了话题。 说话间,金襄郡主已从堂外走进来了。 金襄郡主时年不过十五,比石清莲还小上一岁多,她生了张圆脸圆眼,眉目骄纵,身穿红色锦衣鎏金纹对襟立领,头上梳着望仙九鬓,簪了满头珠宝,一眼望去金晃晃的。 按着大奉习俗,金襄郡主先在及笄宴上表演了一场舞蹈,博了满堂彩后,又与自己的母亲一道,给每个桌上的女客敬酒。 隔着大堂内无数的人群肩颈与矮桌酒杯,石清莲瞧着金襄郡主亲自给沈蕴玉斟了酒。 水流在大堂的灯火摇晃间添了些流动的颜色,石清莲想,怕是问题就出现在这杯酒里了。 她耐心的等着沈蕴玉喝完酒,等着金襄郡主继续向下一桌敬酒,等着沈蕴玉感到不适,蹙眉起身,她便也寻了个理由,起身从席间离开了。 从热闹喧哗的席间一离开,夜晚的凉风吹在身上,叫人突生几分凉意,石清莲远远的跟在沈蕴玉身后,能清楚的瞧见沈蕴玉的狼狈。 金襄郡主的药下的很猛,大概是担忧沈蕴玉武功高强,怕他跑了,所以药效翻倍,沈蕴玉走路都很踉跄,要扶着长廊走。 原本在府中应该是有奴仆走动的,但不知道是不是被金襄郡主给赶走了,所以这四周竟没有一个人。 沈蕴玉似乎已经失去了神志了,他本来是要往门口走的,但是渐渐走向了草木间。 直到某一刻,他晕倒在了假山后面。 他晕倒的时候,还没忘把自己整个人都隐匿在假山里面。 这假山里别有洞天,有一个专门镂空挖出来的、可供人短暂休息的地方,里面别有雅致的搬来了木头桌椅,一眼瞧去颇有些意境。 这个地方看着有些隐蔽,但是石清莲知道,这里并不安全。 因为上辈子,他是遭了金襄郡主的毒手的。 石清莲咬着牙走进了假山的山洞里,从上到下的打量山洞里的沈蕴玉。 沈蕴玉今日穿着一身古香缎的玄衣,衣服面料好,但没有任何花纹点缀,紧紧地裹着他精壮的身子与劲瘦的腰,他臂长腿长,晕倒时眉头蹙的很近,昏迷之中也都是很紧绷的模样,一张如玉的脸上泛着潮红,头上的墨玉冠微微散开,发丝落下来两缕,倒在地上时分明是有些狼狈的模样,却莫名的多了几分勾人的样子。 石清莲想了片刻后,将沈蕴玉的外袍用簪子划破,扯下来一条布条,然后拿着出了假山,走到了附近的一处厢房前丢掉了,希望能用来迷惑金襄郡主,拖延时间。 她复而又回到假山里。 沈蕴玉还维持着她离开时的模样,如玉般的面庞浮着潮红,无意识的发着颤,这样强大的人,露出来被药物侵蚀时脆弱的一面,当真是让人—— 石清莲想起了上辈子沈蕴玉对她刑审的事情,不由得升起了两分恶劣的报复心思,她抬起足尖,在沈蕴玉腰上不轻不重的踩了一脚。 沈蕴玉在昏迷中闷哼一声,全靠本能一抬手,握着石清莲的足腕将她扯下来。 石清莲整个人扑倒在了沈蕴玉的怀里,滚热的男子身躯让石清莲惊呼一声,下一瞬,沈蕴玉骤然睁开了眼。 他有一双锐利如刀锋般的眼,划破黑暗般定在了石清莲的脸上。 那是一张凝着慌乱不安的脸,澄澈的眼底里摇晃着泪,粉嫩的鼻尖泛着红,柔软的脖颈向后昂着,饱满的胸脯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一截纤细的腰被他一只手摁住,看到他睁眼的时候,那女子惊了一瞬,脸上的泪便掉了下来。 沈蕴玉的脑海中便闪过了一个词:楚楚可怜。 而下一秒,那女子惊慌失措的挣扎了起来,夏日衣衫薄,一切都如此清晰。 沈蕴玉仿佛陷入了一场梦,他能看到怀里抱着一个人,却记不起来这是谁,只能看见那张脸在他面前哭。 哭的他心头火起,一股少见的躁意直顶太阳穴,两人触碰间一股酥麻之意直直的传到腰间,他的手臂一抬,便将好不容易挣脱出去一点的石清莲凶狠的扯了回来。 石清莲撞到他硬邦邦的骨肉上,疼的“啊”的一声惊呼,这一声呼如同断了沈蕴玉的弦一般,沈蕴玉一抬手,便将她整个人死死地摁到了地上。 腰背贴在冰冷的地面上,无处可退,身上压着呼吸急促的男人,无处可逃,对沈蕴玉的恐惧让石清莲的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都不用演。 玄色的衣袍压着纱织的襦裙,粉色的簪花从发鬓间脱落下来,叮叮当当的落了一地,外头的夜风轻轻地吹,蝉鸣蛙叫,飞鸟掠过高空,明月高悬苍穹。 夜还长,一曲意乱情迷的歌舞才刚刚开始。 石清莲初初时还是怕的,到最后是真的失了神,连今夕何夕都不知道了。 恶狼摁住娇鹿的脖颈,狠狠地饱餐了一顿。 这一场梦很美,狂风暴雨晚来急,假山无人水波漾。 沈蕴玉从未做过这样的梦。 他想要哄她再叫一声,却又渐渐醒来,那女子的脸渐渐清晰,是含着泪的一张芙蓉面,如云的鬓发垂散在腰侧,眉目旖旎昳丽,红唇一张一合,失力一般的依偎在他的怀里。 正是当朝宰相江逾白的正妻。 他动了别人的女人。 沈蕴玉的脑子中像是有人重重的勾了弦,“嗡”的一声响了起来,震的沈蕴玉浑身僵硬,强大雄性本能的独占欲与掠夺欲达到了顶峰,一种奇异的感觉瞬间席卷他的全身,他本该松开这个人,但他的手却攥得更紧。 而在下一瞬,假山外面便传来了一阵急躁的女音:“沈蕴玉!你去哪儿了?” 8. 若是被江逾白发现 金襄郡主的声音在花园中炸响,惊起一片虫鸣。 坐在沈蕴玉怀中、脸色潮红双目昏昏不知天地为何物的石清莲骤然惊醒过来,她惊醒时,便瞧见自己衣衫不整、亵裤被褪到左腿、松垮的挂在膝盖上,臀肉更是被一只滚热的大手掐着。 她一抬眸,便对上了沈蕴玉如冰海般深幽冷冽的眼。 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石清莲满身潮热都被浇散了,她开始发颤。 月色之下,美人发鬓凌乱,牛乳般的肌肤闪着泠泠的光,一双桃花眼多情潋滟。 她一颤,沈蕴玉便浑身发紧,外面的金襄一喊,她便慌的直动,隐约的水渍声在响动,沈蕴玉怕她出声引来人,便抬手摁住她的下半张脸,将人摁在石壁上,在她闷哼的瞬间,贴在她耳边道:“今日之事,江夫人也不想被旁人瞧见吧?” 贴得太紧了,沈蕴玉能清楚地看见她的每一根睫毛,她乍一看清丽,但仔细一瞧,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透着勾人的韵味,此时听到外面的动静时,身体本能的依赖于他。 到底是嫁过人的妇人,如同花丛中被雨露滋润的最鲜嫩的一株蔷薇,全然不似未出阁的女子般生涩,果实饱满,叫沈蕴玉有一瞬间的晃神。 但下一瞬,沈蕴玉重重的咬了自己的舌尖,血腥味蔓延出来的时候,他的脑中迅速分析了一遍眼下的情况。 他当时在大堂内便觉得不对劲,从大堂出来之后头晕目眩,内力尽失,完全失去了躲进假山之后的记忆,只隐隐记得那一场梦,但再往前推,便是金襄亲手为他斟的那杯酒。 当时宴会人来人往,金襄为他斟酒并不合礼仪,但是金襄戳在他桌前不肯走,那股不管不顾的劲儿又闹上来,旁边的定北侯夫人脸色也不好看,沈蕴玉便接了。 因为那壶酒被斟出来两杯,其中一杯金襄郡主自己也喝了,所以沈蕴玉便没多怀疑,现下想来,便是那时候着了道。 至于这位江夫人——他不知道这个江夫人是怎么出现在假山附近的,又是怎么和他滚到一起的,但是看眼下这个场景,应当是他失控了之后,对江夫人强行做了那些事。 强占了一个高官的已婚妇人,这分明是一件很棘手的事情,但沈蕴玉在此刻却并不觉得烦躁,思绪反而飘忽的厉害。 他又想起了第一次见石清莲的场景,她被康安和江逾月一起为难,含着泪给客人道歉,想来,她平日里在江府过的也不怎么样。 发生了这种事,料想她是不敢宣扬的,只是后续当如何解决,沈蕴玉想不好。 他为天子近臣,不可娶朝中权臣王侯之女,以免天子起疑,他前二十多年只想着权势,对女人没多大兴趣。 石清莲是他第一个碰的女人,还是在药物作用下。 一想到药物,沈蕴玉周遭又热了起来。 坐在他怀里的女人难耐的低哼了一声,哼的沈蕴玉额头青筋都在狂跳。 这药好似不大对劲,竟能在他清醒的时候影响他,并非是一般的媚药。 此时,在假山外面,金襄的脚步越逼越近,她为了诱沈蕴玉喝下那杯酒,她自己也喝了,她也中了毒,因为此事太过私隐,所以她谁都没告诉。 金襄在附近的时候,沈蕴玉和石清莲都不讲话,不大的假山之中,男人神色冷漠,动作却霸道的钳制压抵着她,女子脸色绯红,甚至都不敢看沈蕴玉的脸,她的眉头微微蹙着,羞愤欲死的垂着眸。 沈蕴玉闭着眼,脑海中万般思绪被他强行压下,不发出一点声音。 金襄的脚步逐渐沉重。 定北侯府武将出身,小姑娘作风颇为泼辣,胆子大到让人咂舌,她独自一人踉跄着在暗夜中前行,直到她发现了沈蕴玉的外袍布条,随即欣喜的奔向了布条附近的厢房里。 随着她的脚步声逐渐离开,沈蕴玉将石清莲从自己的身上拔下来,石清莲手软脚软的倒在地上,娇儿骨弱软无力,她似乎被吓坏了,含着泪看着沈蕴玉晃着那么大个东西,替她整理好罗裙,盘好鬓发,甚至连每一朵小簪花的位置都与原先一模一样。 等到将石清莲弄好之后,沈蕴玉才整理好他自己,期间,他一张脸上波澜不惊,瞧不出半点情绪,他们分明刚刚做过那么亲密的事,沈蕴玉的衣袍上还沾着她的蜜,但他们目光对视上的时候,沈蕴玉的眼底里只有审视。 石清莲瞧着似乎是不敢抬头的模样,她垂下眼睫,手指心都是汗。 “江夫人。”沈蕴玉突然开口,声线冷硬低沉,将石清莲惊的呼吸一停,她从唇瓣里溢出了一声轻“嗯”。 沈蕴玉的目光描摹着她的眉眼,道:“今日之事皆为沈某之过失,烦请夫人保密,沈某今日晚些时候会去抽时间寻夫人一趟,将所有事情调查清楚,给夫人一个交代。” 石清莲心中微松。 她的第一关,终于算是过了。 漂亮的像是白瓷烧制出来的小姑娘一脸茫然地坐在地上,似乎并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样子,害怕却又不敢发出声来,沈蕴玉瞧着她还泛着红的眼尾,便觉得手指一阵发痒。 他咬了咬牙根,心道,这毒似乎越来越严重。 而石清莲很快便爬起来了,她动作踉跄,双腿发软的往外挪,她出了假山之后,沈蕴玉便寻了个别的方向,和她分散开了。 石清莲强撑着回到了席间,席间正有些吵闹,因为遍寻不到金襄郡主。 她安静地坐着,捧着一杯茶喝,仿佛与这宴上的所有混乱都无关。 沈蕴玉回到席上的时候,目光在她身上搜刮了一瞬。 说来也怪,她明明坐于人海,但他便是一眼就瞧见了,她坐在席间时,依旧是端庄文静的模样,没人知道她的裙下掩盖着什么样的痕迹,沈蕴玉的左手落于腰间,想摸一摸他的刀,却摸了个空。 今日上宴,不带刀。 莫名的指尖发痒,身体发空。 沈蕴玉回到席间坐下,灌了一口烈酒。 而在外面,不到片刻功夫,便有人寻到了金襄郡主,好巧不巧,寻到金襄郡主的那个人还是和沈蕴玉一道儿来赴宴的一位男客,他高喊着“不好啦金襄郡主被人非礼了”,一路惊慌的跑进了大堂里。 堂内的每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石清莲诧异的看过去,她并不知道金襄给自己也下了药,她以为自己横插一手后,金襄找不到沈蕴玉会罢手,但是没想到金襄还是出事了。 人群骚动起来,定北侯夫人立刻闭门谢客,驱逐客人,沈蕴玉顺着人群而出,石清莲本以为自己也该是那个被驱逐的人,但是她站起身时,却被阴沉着脸的定北侯夫人给留下了。 客人都走了之后,石清莲讶异的跟着定北侯府人一路去了厢房里,就瞧见了让她心脏狂跳的一幕。 一间厢房中,金襄倒在被褥间昏睡,而江逾白的庶弟江照木,只穿着亵裤被摁着跪在地上,满身都是暧昧的痕迹。 石清莲心口一紧。 金襄这辈子确实没祸害到沈蕴玉身上,但是她祸害到江府的人身上了! 此事事关重大,定北侯府除了把石清莲请来了以外,还第一时间请了江逾白。 石清莲一想到江逾白马上要到,便觉得本就酸软的下半身越发不自在,方才沈蕴玉在她身子里留了东西,若是叫江逾白发现—— 9. 兔子 江逾白没来之前,整个厢房内一片寂静。 江照木被扯到了厢房外间,定北侯世子爷闻讯而来,对着江照木一顿暴打,定北侯正在漠北边界守疆,尚不知此事,定北侯夫人阴沉着脸坐在外间的椅子上,一言不发。 这间正堂开阔,外间也很大,江照木只穿着一条绸缎亵裤,被定北侯世子打的满地乱滚,姿态狼狈难堪至极。 “你竟敢觊觎我妹妹,毁我妹妹清誉!”定北侯世子在打江照木,江照木死不承认。 “我当时喝醉了酒,把她认成了丫鬟,但确实是她先扑上来亲我的!”江照木的话听起来很离谱,堂堂郡主怎么会扑人呢?但石清莲心道,怕是事实如此。 涉及到女子闺阁之隐,整个定北侯府都被清了,厢房内连个丫鬟都没留,只有门外站着两个定北侯夫人的老嬷嬷,外间内共四个人,互相尴尬的坐着。 石清莲用团扇掩着面,不去看地上被打的不成样子的江照木,旁边的定北侯夫人面若死灰,她也不想上去凑霉头,反正江家的人打死了也跟她没关系,她只垂着眼睫想旁的事。 她想的是金襄郡主这件事为什么会被挑出来。 金襄与江照木睡到一起的事本是颇为隐秘的,有可能一晚上都不被人发现,偏偏被沈蕴玉一道的友人给挑出来了,让石清莲不得不多想。 沈蕴玉这个人,报仇从来不等第二天,一旦让他知道别人利用他,陷害他,他会果断回击,他根本不在乎什么“女子清誉”,惹了他,别管是男人女人,他都挑最恶的法子报复回去。 聪明,但阴险,不择手段,毫无底线。 幸而她是以一个“受害者”的姿态入局的,沈蕴玉在她面前还能披一层人皮。 想起来那一场荒唐冲撞,石清莲的身子还微微发软,沈蕴玉那东西如小儿臂般粗长,若她是初经人事,怕是要晕过去,她到现在都没缓过来,手指不自然的掠过耳后时,手臂都在发抖。 —— 江逾白被定北侯府的人找上门时,他正在疲惫应对康安和江南郡守的贪污案,知道出了事,便放下手中的事,匆匆赶到定北侯府、迈进外间时,正瞧见这么一幕。 他那个没用的废物弟弟被定北侯世子摁在地上打,他的小妻子涨红着脸坐在一旁,一副不敢开口的样子,想来也是在为此事感到羞耻。 江逾白心中涌起些许怜惜。 他的小妻子出身虽不高,但教养极好,有礼有节,平日连外男都不见,想来听到这种宴会上的□□的事被吓坏了吧。 他一时之间都没顾得上去管江照木,而是先上前去安抚石清莲,他知道石清莲胆小,便哄着她先出去,叫她先出定北侯府的门,上江家的马车等她。 剩下的事情,自有他和定北侯府来交涉。 石清莲垂眸,头也不回的出了外间的门。 墨言等在门口,瞧见她出来了,恭顺的扶着她。 她走上江家的马车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长长的街巷上空荡荡的,只有一辆马车等着,月光落到她的花苞头上,将她发间的小簪子映的闪着光,她的一缕发丝顺着风飘,唇瓣红润的像是蜜色一般。 沈蕴玉远远地落在一处府邸的树上,隔着飞檐阁楼与雕梁画栋,定定的望着石清莲走上马车的身影。 马车前摆着小凳,但要抬腿上去,他还记得石清莲当时在他怀里软成一滩水打颤的模样,怕是要费力,果不其然,石清莲动作迟缓的走上去,进马车的时候,还用手不自然的摸了一下发鬓。 沈蕴玉的瑞凤眼缓缓眯起。 他刚才从定北侯府中先走,已经命人将这药物的效用都查清楚了,此药名为媚骨香药,一男一女中,只要有一个人用了,并与另一个人交合,那两个人都会对此事产生欲念,无药可医,时效长达半年左右。 所以,他才会对这个女人如此在意。 此药第一次时会让人失控,但往后效用越来越淡,硬抗也能扛过去。 但是不知道为何,一想到石清莲,沈蕴玉又觉得手骨发痒。 他自从碰过石清莲之后,一直如此。 此时他盯着马车上的剪影,脑子里却总是掠过他想象之中,石清莲脸色绯红的倒在马车上的样子。 他凝眸望着那辆马车,分明知道什么都看不到,但还是不想走。 他有无数种方法将今晚的事情告知给这个江夫人,但不知为何,他就是想亲自去说。 大概两刻钟之后,江逾白便带着江照木出了定北侯府,江照木在外头骑马,江逾白推开了马车的木门,走入了马车。 在江逾白走入马车的时候,沈蕴玉靠着树站着,胸腔内突然涌起一阵烦闷。 像是本该属于他的东西被人碰了一样,那种烦闷在他心头盘桓,他站在原地片刻后,拧着眉跟上了江府的马车。 江逾白带着江照木,石清莲一道回了江府。 江府内灯火通明,江逾白拽着江照木便去了祠堂,看样子是要亲自动家法,石清莲还惦记着沈蕴玉呢,她便行了礼,告知江逾白要去睡了。 江逾白心疼的摸着她的脸,语气格外温柔:“去吧,这些时日操累到你了。” 石清莲面上温顺,心中却对江逾白的态度感到嘲讽。 她上辈子那样真爱江逾白,也没瞧见江逾白如何对她好,这辈子她随便糊弄糊弄,江逾白反倒对她格外怜惜。 她行过礼后,便从江逾白这里离开,回了清心院。 她叫墨言派两个小丫鬟在清心院外看紧,不准任何人进来,包括江逾白,又让墨言守在自己的外间门外,然后自己在房间中飞快掏出来几张宣纸凌乱的摆在靠近窗边的书案上。 今晚沈蕴玉要来。 现在刀柄已经递到她面前了,她能不能握紧,便瞧今晚了。 她将自己匆匆沐浴过后,卧于塌上,裹着被子躺着,但并未睡,而是伸手撩拨自己的身体。 果然如她所想,她的身体只是被自己碰了一下,便立刻有了反应,她躺在榻间,难耐的翻了个身。 她明白为什么金襄郡主会养小倌了。 这样的身子,一点碰触都不行,根本离不开男人。 —— 沈蕴玉翻窗而入的时候,便听见淡淡的哭泣抽噎声传来,隐约间还带着几分媚音,沈蕴玉身子一紧,原本压下去的欲念又浮起来,他骤然看向帷帐内,便瞧见石清莲伏在床上,薄薄的锦被下,她背对着他夹着被子厮磨,月光一照她,雪白的像是月下芙蓉一样。 沈蕴玉突然间意识到他的手想掐点什么了。 他想掐那块肥美的羊脂玉。 床上的女人不知道蹭过了多久,一回身,便瞧见了站在床头的沈蕴玉。 她“啊”的一声坐起来,惊慌的用被子盖住自己的身子,脸上又一次涌起丢脸欲死的模样,她抱着被子,泪光在眼底晃,羞愤中还带着些委屈,声线哽咽的问:“沈大人可查清了,我,我这是怎么了?” 月光之下,美人抱着被子,只盖住了上半身,浑然不知自己纤细的腿边露在外面,像是一只雪白的兔子,引诱沈蕴玉来咬。 10. 勾网搭线 沈蕴玉的目光在她身上搜刮而过,语气平静的开口道:“回江夫人的话,沈某已经查清楚了,此事是——” 沈蕴玉将事情简单解释了一遍后,道:“事已至此,当时既是沈某失控,沈某会为夫人负责,夫人有何要求,尽管提便是。” 石清莲却像是没听见沈蕴玉的话一般,她抱着被子,喃喃的重复沈蕴玉的话:“你,你说我是中了毒,我会一直这样吗?我离不开男子了,那我...” 她突然间打了个寒颤,抬眸望向沈蕴玉道:“此事不能叫我夫君知道,他,他会休了我的。” 沈蕴玉的手指在虚空中微微攥了一把,不知道是在攥什么,脸上倒是没什么情绪,只是道:“沈某之错,自全凭夫人吩咐,夫人不想叫江大人知道,江大人便此生都不会知道。” 石清莲还是头一回瞧见沈蕴玉这幅顺从温和的作态,满身的锋锐都压下来了,狭长的瑞凤眼一垂,瞧不见半分棱角。 她还记得上辈子的时候,她以嫌疑犯的身份落到沈蕴玉的手里,身上没落一点伤,但人被磋磨的都不想活了,那时沈蕴玉瞧她简直像是瞧一块待宰的猪肉,哪像是现在这般低眉顺眼。 想来是知道对不起她,被她捏住了命根,蹦跶不起来了。 “那,那我这个身子——”石清莲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我怎么办?” 沈蕴玉望着她,只道:“此毒无解,唯有苦熬时间,沈某带了些小玩意来,望能为夫人解些难处。” 说话间,沈蕴玉将一个盒子拿了出来,石清莲的模样不大好下去取,便往窗边的桌前一指,道:“劳烦大人放下吧。” 沈蕴玉走到桌前,将盒子放下的同时,不可避免的扫了一眼矮桌上的宣纸。 宣纸上是一手苍劲有力的瘦金体,密密麻麻的写满了一些零散的文字和几个名字,旁人若瞧见了定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是他只瞧了一眼便知道,这是江逾白的字,写的全都是与江南郡守贪污案有关的东西,他遍寻不得,却在此处被随意放置。 沈蕴玉脑海中迅速勾出了一个网。 康安,江逾白,石清莲,金襄郡主,和他自己。 一个勾着一个,因为金襄郡主,他才会和石清莲无意间搅和在一起,也因江逾白完全不防范石清莲,所以他才能瞧见这些机密。 但是,似乎太巧了些。 沈蕴玉回过头,眼眸中似乎多了几分探查,定定的落到床上的美人儿的身上。 石清莲坐在那,被他看的羞红了脸,渐渐躲到被子后面去,道:“大人若无事,便不要来寻我了,今夜之事只是一场意外,我们都忘了便是,我身上的毒,我自有法子来解。” 反应很正常。 大抵是他多心了,金襄郡主的事发生的太突然,纵是神仙,也料不到会有这么一出,想来是意外。 人生无巧不成书。 沈蕴玉的手指敲着那小木盒子,道:“沈某知道了,夫人若有事要寻沈某,只管在此院中的树上挂一只灯笼,沈某自会寻来。” 待到沈蕴玉离开之后,石清莲便下了床榻,先将桌上的宣纸都收起来,然后拿起了那个盒子,跑到床上去后才小心打开。 收起宣纸时,石清莲心情颇为不错——这就是她的法子,以一个见不得光的关系,不经意的透露给沈蕴玉一些消息,沈蕴玉为了掩藏住这段关系,便不会把她挑出来,沈蕴玉认得江逾白的字,以为她一个不涉朝堂的妇道人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她也装自己不知道。 药效未尽的这半年里,沈蕴玉都是她的刀。 打开盒子时,石清莲猝不及防的被惊到了。 盒子里面摆了一排角先生,大小尺寸各种形状都有,还有滚珠、熏香笼,各种女人用的东西,以及一个小药瓶,药瓶上写着“避子丸”三个字。 纵然是见过世面的石清莲,此时也涨红了脸。 她吃了药后,将盒子收起来,咬着牙藏进了床头的小暗格里,然后重新倒回到床上平复心情。 她这个受害者演的深入人心,想来沈蕴玉也没怀疑她。 而沈蕴玉既然瞧见了那宣纸,那江逾白和康安马上要被找麻烦了,计划顺利,一切都没问题。 她的复仇计划,终于向前推动了一步,她手中的刀,也渐渐逼近了康安和江逾白。 希望一切顺利。 石清莲怀揣着对未来美好的梦想,安稳的睡到了第二日清晨,而在她抱着被子落于梦乡的时候,沈蕴玉连夜赶回了北典府司。 他胸腔内烧着一股火,脑子里都是石清莲当时说,她怕江逾白休了她的样子,莫名的让沈蕴玉发恼,他连一刻都不想等,直接连夜回了北典府司,按着那张宣纸上的人名与案件提点去查,果然查出来了好几个人有问题。 之前没查出这些,他一直隐忍不发暗中调查,现如今有了一个线头,他有处入手,便会立刻拿人下狱。 他当即召集了两个总旗,在天亮之前,直接带锦衣卫连抄了三个朝中大臣的宅子,这三个大臣两个是户部的,一个是工部的,被抄的时候都是只穿了条亵裤,狼狈不堪。 把这些人拖进诏狱刑审的时候,沈蕴玉想,若是有朝一日,他把江逾白也拖进来,那石清莲是不是也要落到他手里了? 他只这样想了一瞬,脸色瞬间沉下来。 他居然在惦记一个人妇,还是一个完全对他没兴致,瞧了他就怕,躲得远远的人妇! 他一时间觉得自己颇为下作,有些许恼怒,便硬着心肠把所有缘故都推到药上。 不过是一次意外罢了,比这更危机的场面、更糟心的事情他遇到了不知道多少,全按着那个女人说的做,再也不见了就是。 可他越是想,胸口的火就烧得越旺,比锦衣卫连夜抓人下狱时,手中的火油木柴烧的都旺。 待到将三个人拖进诏狱之后,他飞身下马,亲自对他们刑审。 北典府司的刑审向来严苛,他将三个人抓了,问都不问,先上一套刑罚,沸水烫皮,铁刷搓骨,铁器烙肤,在大臣的怒骂声、惨叫声中将证据往他们面前一拍,这些人的骨头便硬不起来了,三三两两的交代出了一些关于江南郡守贪污案的事情。 —— 沈蕴玉抓了三个大臣的事,很快便传进了江逾白的耳朵里。 江逾白当时正在祠堂前用藤编抽江照木,按家法要抽百下,他一贯冷清的脸都被气得涨红,一边抽一边大声呵斥:“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竟敢玷污郡主,你有多少条命赔?” 江照木被抽的涕泗横流,但还是死不认罪。 江逾白正是气头上,突然听心腹小厮进来汇报,贴着他耳边将三个大臣下狱的事与他说了一遍。 江逾白心头一紧。 屋漏偏遭连夜雨! 沈蕴玉此人一张脸霁月风光,但手段却凶恶万分,他是在北典府司浸淫数十年的人,为人心狠手辣,圣上什么命令他就办什么事,谁的死活他都不在乎,一旦被他咬上了,那几个人肯定扛不住,都要交代出来。 只要一个人交代了,康安便要出事,按照沈蕴玉的性子,会立刻查清,然后上达顺德帝。 江逾白之前说不会再管康安,但一想到康安出事,他还是觉得一阵心慌,当即看了一眼天色,推测快到了早朝的时候,便道:“备车马,准备入宫。” 他有些话,必须在沈蕴玉上达顺德帝之前,当面交代康安。 11. 她不能离开江逾白 江逾白入宫时正是卯时初,按着平常时日,康安定是在睡梦中,但她现在睡不着。 她已经连着多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凤回殿内,琉璃玉瓷被摔了一地,康安只穿着一层薄纱坐在塌上,艳丽的凤尾指甲在她娇嫩的皮肤上用力的刮滑,流下一道道红肿的痕迹。 旁边的宫婢胆战心惊的劝:“帝姬,不要再抓了,涂点药膏吧。” 从前些日子,帝姬从江家回到皇宫后,便一直在闹脾气,说身上痒,不停的抓挠,白玉一样的身子都被挠出了一道道痕迹,越抓越痒,越痒越抓,康安连着好几日都没睡好。 她睡不好,殿里的宫婢太监们也都别想睡好,一个个都跟着康安帝姬苦熬。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宫婢总觉得,就在这几日里,康安帝姬后脖颈上白嫩的肌肤之中生长出了一点细若牛毛的黑点,如同被墨点上了一般,她想多看看,但康安帝姬一直在发脾气,她也不敢提,只能当自己没看到。 “涂什么!这些破东西有什么用?”康安帝姬暴跳如雷:“这都多少天了,我还不见好,这群废物御医什么都查不出来吗?拉出去砍了算了!” 她嘶喊着这些的时候,外面跑进来了一个满脸欣喜的宫婢,跪在地上高声道:“帝姬,方才宫内东门口守着的小太监传来信儿,说是江丞相进宫了,和您说,叫您快些过去见他,他会在御花园的水榭亭那边等您。” 以前康安和江逾白便总约在那里,有凤回殿的奴才们给他们俩放哨,一别四年再见,还是在那个地方。 康安心头涌起一阵喜悦之情,她匆匆梳妆打扮,然后快步去了御花园的水榭亭。 江逾白是外臣,男子不可在宫中停留太久,故而康安一路都是小跑着去的,她跑到水榭亭的时候,便瞧见江逾白侧对着她,立于花墙之前。 花墙枝繁叶茂姹紫嫣红,而那身穿一身正紫大科绫罗官袍,腰带金玉钩,头顶乌纱帽,威严冷冽,一眼望去,便能知道他是一身正气的朝堂之人。 康安痴痴地望着他,走过去,喊道:“观潮。” 观潮,江逾白的字,江观潮。 江逾白拧眉回身,满脸严肃,低声打断了康安帝姬的话,道:“知晓江南之事的一些人已经被沈蕴玉抓了,要不了多久就会把你吐出来,康安,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了。” 康安帝姬骤然清醒过来了:“沈、沈蕴玉手脚这般快吗?” 她早就知道北典府司监察百官,耳目繁多,但却没想到来的这么快,连江逾白都摆不平他。 “嗯。”江逾白用一种沉甸甸的目光望着她,道:“康安,记住我的话,顺德帝虽然是你胞弟,但他是个皇上,天下都是他的,他不会允许你搜刮他的财富,任何触犯他皇威的人都要死,所以你必须无辜,如果那群人把你攀咬出来,你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你身边的心腹祭出去,你懂吗?” 康安脸色惨白:“可,可那是跟了我多年的忠仆。” “只有你的忠仆,才能为你顶罪,只有他们认了这个罪,你才能无恙,是他们哄骗你,使用你的权利,瞒着你收了那些钱,才能让顺德帝放过你。” 江逾白说这些话的时候,一张如谪仙般出尘的脸上只有令人心冷的漠然,他道:“康安,你若是舍不得那些人,倒霉的人就会是你,你确实是圣上的胞姐,看在当今太后的面子上,圣上也不会动你,但圣上可以收回你帝姬的一切荣耀,让你变成一个庶人,康安,你接受得了那样的处境吗?” 高高立于云端的凤凰,裙摆都要镶着金边,她走过的路需得是花团锦簇,她住过的榻需得是蜀锦蚕丝,这样的康安,怎么可能变成一个庶人,然后去向那些曾经跪拜她的人行礼呢? 康安的脸色渐渐泛白。 她掐着鎏金祥云团扇,指尖都掐的生疼,半响,才干涩的挤出来一句:“我知道了。” 江逾白最后望了她一眼,那眼神中带着几丝悲悯,他轻声道:“康安,我时常提醒你,三皇子已是圣上了,你却总是还把自己当他的胞姐看,顺德帝纵然有很多缺点,但他确实已经和过去不同了,他有了生杀所有人的权力,他是万人之上,此次江南贪污案,由你的心腹以命相抵,你该知道教训,日后,不要再如此了,好好做你的帝姬,享受你的荣华便够了。” 说完,江逾白转身便走。 早朝的时辰快到了,他在这里耽误了许久,必须马上去上朝。 他转身时,康安在他身后问:“观潮哥哥,我的荣华里,有你吗?” 江逾白脚步一顿,头都不回的道:“回帝姬的话,江某已娶妻了。” 说完,他头都没回的转身离开。 而康安在原地呆木木的站了片刻后,没有动,而是直接坐在了水榭里,看水榭外的池水。 她在江南的时候,曾幻想过无数次要回来,要让江逾白臣服在她的脚下,要把她失去的都夺回来,要让人瞧见她的厉害,可是她却发现,她什么都做不了。 还要让她的忠仆抵罪。 江逾白还不肯帮她。 不,她不能这样下去。 康安浑身都在打颤,因为恐惧,她恐惧失去。 她已经尝到了权利的滋味儿,金银销骨权利销魂,她放不掉,她深陷漩涡,但是舍不得离开,她想站住脚跟。 可唯一的依靠居然要离她而去。 不行,不行。 康安的双手发颤着握着裙摆,想,她必须得想个办法把江逾白留下,只有把江逾白留在她的身边,她才能有人依靠,她才能继续过着好日子,没有人给她保驾护航,她的野望便无法实现了。 想个办法想个办法想个办法办法办法办法办法办法! 她艳丽的指甲掐着绸缎裙摆,过了许久,她站起身来,踩着青木石台阶,走入长长的回廊,路过的每一个宫婢都向她行礼,但她却什么都瞧不见,一路失魂落魄的回了凤回殿。 清晨的光芒落在她的身上,在她纤细的脖颈上跳跃,没有人瞧见,她脖颈上的黑斑在渐渐扩大。 —— 康安回到凤回殿时,江逾白已经出了水榭亭,走回到了前朝上朝的地方,混在一群穿着各色官服、带着乌纱帽的大人们之间。 他往金銮殿走的时候,还远远瞧见了沈蕴玉从御书房的方向走出来。 当时正是朝阳初升,整个皇宫都被一片金色笼罩,沈蕴玉身穿交领绯红色四爪飞鱼服,左手摁于腰间绣春刀,身上玄色衣袍随风而起,目不斜视的迎面走来。 看这个方向,应当是刚和顺德帝汇过江南贪污案的进展。 时辰刚刚好。 江逾白收回视线,挺直胸膛,面无表情的行步向前。 不知为何,他们二人虽然并无交集、甚至目光完全没有看向对方,但这二人就是能给人一种针尖麦芒、气场不和的感觉。 周遭的文官都听说了昨晚沈蕴玉连夜拿人下狱的事儿,避他如蛇蝎,唯独江逾白不躲不避,一身正气的向前走,四周的文官一边在心底里感叹“不愧是江丞相”,一边小心的窥探着这么一幕。 顺德一年夏,七月,锦衣鹰犬与文臣领袖逐渐走近,东升旭阳落于二人身上,却带不来半点暖意,他们各自都有秘密,一个帮着帝姬蒙蔽真相,一个曾沾染过人家夫人,当他们擦肩而过时,像是一场无声的交锋。 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沈蕴玉的手无意识的揉捏着那把刀柄,像是揉捏着假山里的那一团羊脂玉。 江逾白这个人,滑不溜手,狡兔三窟,远不如他那小妻子好捏。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沈蕴玉脚步一顿,然后重重的捏了一把刀柄,随即快步向宫外走去。 —— 沈蕴玉的小旗早已在宫外等候许久了,瞧见沈蕴玉来了,便快步走上来,刚要汇报,便听见沈蕴玉问:“那个卖药的抓到了吗?” “抓到了。”小旗想起来这一茬,道:“连夜抓到的,已经承认是他卖给金襄郡主的药了。” “剐了吧,九九八十一刀,上网刑。”沈蕴玉凉声开口。 小旗:啊? 罪不至此吧! 挂灯笼 沈蕴玉昨晚连夜拿了三个朝中大臣,次日清晨他出了宫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抄这三户的家。 他领了圣上口谕,抄家时这三户人家的所有家产都冲国库,女眷全入教坊司,男子逮捕下狱审查,遭遇反抗直接一刀砍了,鲜血都漫了一整个大院子。 锦衣卫行事一向如此,且拔出萝卜带出泥,只要跟这三家人有点关系,旁的人家也可能下诏狱,一时间人心惶惶。 这三户人家都在麒麟街内,所以石清莲醒来时,都能听见外面的喧哗吵闹声。 她睡醒时人还有些浑浑噩噩的,身子像是经了三日大雨的旷野,泥润湿软,骨头都软了,内里空落落的,像是在渴望什么一般,懒洋洋的靠在塌上不想起来,便唤了墨言进来,问墨言发生了什么。 墨言为她冲了一杯近日刚的来的金丝缠雪茶,然后与她细细讲了昨夜到今早都生了什么事。 “奴婢只探听到了些皮毛,说是与贪污案有关。”提起贪污案,墨言在夏日炎炎中打了个寒颤,上一次北典府司办的贪污案,涉案的一百多个人都被折磨的不成人形,这一次恐怕也是如此。 朝堂之争瞬息万变,昨日还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今日便成了阶下囚,几百条人命也不过朱笔一勾,就如同康安登基后,随随便便便能砍杀了他们家,权势二字颠倒的何止乾坤? 想起来上辈子他们石家的惨状,石清莲自床榻上坐起身来,道:“今日归一趟石家,若有什么旁的事情,都等我回来再说。” 她说的“旁的事情”,基本就是府中摘月阁那边,近日江逾月被折磨的日日闹着要上吊,石清莲便命人给她一根白绫,把她一个人丢在厢房里,她又不敢吊了,只是哭着喊着要见江逾白。 只可惜,江逾白现在在外面忙着给康安处理贪污案的细枝末节呢,根本没空管他的亲妹妹。 “是。”墨言恭敬应道。 石清莲本欲直接去,但是转瞬间又想到了家中的那些兄弟和侄女们,便命人开了江家库房,将里面最好的绸缎、最昂贵的字画、一些金银珠宝全都归拢起来,带回去准备赠给石家人。 她以前怕人说她“以夫家补贴娘家”,故而从不敢把江家的东西带过去,石家人也怕接了她的恩惠,占了她的便宜,让江逾白心里不高兴,两边人行事都顾忌着江逾白的心情,但这辈子石清莲不在乎了,她把库房里最好的东西都装盒带走,塞在马车里,大张旗鼓的回了石家。 石家不住在麒麟街,麒麟街整条街上住的人家非富即贵,都是王孙贵族,三品官才能住的,她父亲不过是个户部右侍郎,算从四品,只能住在远些的康平街,但也算不上很远,马蹄哒哒,两刻钟便到了。 她今日回的突然,到了家门口反倒不敢进去,临死之前的愧疚感一直压在她心头,她这些时日其实一直在刻意回避石家,等到迫在眉睫的事儿一解决,她心中又涌起思念,在门口踌躇半晌,最后是大夫人、石清莲的大嫂听了信儿,出门子来迎她,她才从马车上下来。 “小娇娇,怎的在马车上耽搁这么久?”石家大夫人是三十的妇人,姿态婀娜,因岁数在这,故而把石清莲这个小姑子当自己女儿看,拍着她的手亲亲热热的把人往里面带。 石清莲眼圈一红。 小娇娇是她的闺名,天底下便只有大嫂这么喊她。 石家母辈去世得早,石父又不会带孩子,石家大夫人便如半个亲母,嫁进来便带着石清莲长大,上辈子整个石家被她连累的砍头的时候,大嫂被摁着跪在铡上,发鬓凌乱,绫罗沾雪,但还挣扎着回过头看她,在夜色中含着泪冲她笑着说:“小娇娇,你没错过,你是被他们残害的可怜人,你是无辜的,苍天无眼使石家遭了这一难,但哥哥嫂嫂都不会怪你的,黄泉九幽,自有哥嫂来陪着你走。” 石清莲不敢进石家的门了,她上辈子在石家时,被康安的女官拖出门,一路拖行到刑场的记忆太过深刻,她都开始畏惧这扇门。 “这是怎的了!”瞧见石清莲眼泪都下来了,石家大夫人惊的只拍她的背,忙拉着她进了门,低声问她:“可是在江家受了些委屈?” 石清莲抿着唇摇头,道:“只是太想哥哥嫂嫂。” 石家大夫人心中不信,但石清莲不说,她便也不再逼问,而是拉着石清莲回她的院儿里,又去张罗小厨房给石清莲做东西吃。 石家大夫人前脚刚坐下,后脚石清莲便把江家拿来的好东西都掏出来了,把石家大夫人的眼都给晃亮了,这样拔尖儿的好东西,只有一品臣家中才拿得出来,那些金银珠宝,石家十几年都瞧不见一个,现下瞧见这么一堆,惊的头皮都麻了,忙声道:“这是怎么个弄法儿?日子不过了!江府的东西,你怎么能成堆的往石家来搬呢?” 就算是走亲戚过节赏礼,赏个三五件便罢了,石清莲却是把人家库房里的好玩意儿都给搬来了! 石清莲只哄她道:“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能拿的。” 她又道:“江逾白都不管这些的,江府库房有什么他都不清楚,逢年过节圣上赏赐、旁人送礼,都是我来安置,他随我安排的。” 石家大夫人还是不肯收,咬着牙叫她带回去,掐着她袖子骂她“不懂事”,她才躲了两下,便听见外面一片喧闹声,原是有小厮跑进家门来,正扯着嗓子高声喊:“不好了,大夫人,二爷出事了!” 石家大夫人顾不上跟小姑子推那些东西,拧着眉从堂内迈出来,步伐不缓不慢,声线冷静:“出了何事?” 小厮满身大汗,语速很快的说:“二爷今日被人告了,说是二爷在查案的时候贪污受贿,有苦主在衙门里跪着呢,奴才听了这话,便赶忙回来告知。” 石家二爷现在刑部办案,为刑部司员外郎,从五品。 本来刑部之官员被人弹劾贪污受贿,虽叫人心惊,但也并不是什么叫人心胆俱裂的大事,把这小厮吓成这样的原因,还是因为麒麟街三家全都被抄家的事,现在整个京城谈“贿”色变,他们怕石府也被锦衣卫给抄了。 果不其然,石家大夫人一听这话,脸色都跟着白了些。 “这,这可怎生是好!”石家大夫人正揪着帕子急的直跺脚,她的公公,石老爷子是户部侍郎,她的丈夫是户部员外郎,他们两人上个月去南方勘察水库和河道挖掘之事宜去了,家中只有二爷和她一个女流之辈在,二爷遭了事儿,也没个人拿个准。 “嫂嫂,莫要担忧了。”石清莲在一旁道:“待我回去,与江逾白问一问,他懂得比你我多,想来会好办些。” 石家大夫人一时宽慰下了心,他们石府的姑爷可是个拿得出手的,便赶忙叮嘱:“你且早些说,若是这案子移交到了大理寺,跟六扇门那头的人搅和到一起就遭了。” 石清莲点头应是,没在石府多留,抽身便出了府门,上了门口停着的马车,归了江府。 她到江府之时,江逾白刚刚下朝回来,石清莲自马车上下来时,江逾白便在府门口瞧见了。 今日石清莲着了一身烟黛色清云纱齐胸儒衫,绸缎般的墨发挽成涵烟芙蓉鬓,行走间裙尾摇曳,清雅的眉眼中凝着一丝媚色,露出的脖颈白的像是玉,日头一洒,明晃晃的刺着人眼。 江逾白只觉得腰腹一紧。 他这小妻子近些时日似乎长开了些,不再像是原先那般羞涩,如同一支花骨朵渐渐绽放开,流露出独特的韵味来。 他因为今日朝堂上的混乱和康安的事情而涌起的不满渐渐消散,反而多出了几分兴致来,竟主动迎上去,在石清莲下马车的时候,主动伸手接她。 在府门口看着的丫鬟们都忍不住小声讨论:“大人对夫人可真好。” “能嫁给大人,真是夫人的荣幸。” —— 马车过高,人下来时要扶,石清莲瞧见江逾白后,白嫩的脸上浮起了一丝喜悦,她半扑在江逾白怀里后,又有些担忧的蹙起了眉头。 “怎么了?”江逾白垂眸问他。 怀里的小妻子似乎很无措,抓着他的袖口将家中的事情都说了一遍,然后一脸期待的望着他,道:“夫君,您能不能帮我去看看,我哥哥一定不会贪污的,他肯定是被冤枉的。” 江逾白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清莲,这不行,我为朝中文官之首,需以身作则,不得以权谋私,若你兄长是清白的,朝中查清之后,自有人会替他平反,无需我来插手。” 石清莲听到这话的时候,骤然想起了上辈子。 在上辈子这个时候,随着康安在江府晕过一次之后,江逾白便笃定是她下了药,故而对她百般冷遇,她也因为墨言的去世而结郁于心,两人关系如腊月寒冰般,石府出事之后,石家大夫人听说了石清莲在江府的遭遇,硬咬着牙也没来求上江府,反而劝着石清莲和离,等到石清莲知道她二哥的事时,她二哥的官位已经被撸了。 她现在倒是提前“知道”了,可结果还是一样的。 江逾白此时这样一副义正言辞,公事公办的样子拒绝石清莲,让石清莲觉得一阵嘲讽。 同样的罪名,落到康安帝姬身上,江逾白便立刻去为康安帝姬卖命,什么对错清白都不重要,但轮到了她的身上,江逾白便又成了那个大公无私的宰相。 “清莲,你为我妻,更应该要严以律己,不可徇私,知道吗?”江逾白拧着眉,语句间带了训诫的味道:“否则定会为江府引出祸乱,为人妇者,不可如此意气用事。” “清莲知晓了,夫君说得对,清莲都听夫君的。”石清莲依偎在江逾白的怀里,乖巧的应声道。 江逾白心中一阵满意。 他就喜欢石清莲身上这种以夫为天的柔顺之姿。 江逾白垂眸看着石清莲柔软的唇瓣和脸蛋时,心想,他确实有好一段时间没陪过石清莲了,他琢磨着晚上来陪她,但他们前脚一入院里,后脚摘月阁的一个丫鬟便跑过来,冲到他们俩面前扑跪下大喊:“不好啦,老爷,夫人,小姐上吊了!” 江逾白骤然一惊,快步走向摘月阁,一边走一边询问发生了何事。 而石清莲落后了两步,抬眸看向身后的墨言,道:“去把我院儿里的树上挂上只灯笼去。” 墨言对上石清莲那双泛着些许幽冷的眼,莫名的打了个寒颤,赶忙应了。 石清莲转而迈步,跟上了江逾白,去了江逾月所在的摘月阁。 盒子 摘月阁地处江府西园方向,是用金丝楠木搭起来的高阁,飞檐金瓦,是未出嫁的姑娘住的地方。 石清莲走的慢些,她到摘星阁内的时候,江逾白早已到了江逾月的闺房门口,江逾月果真踩着凳子,两只手抓着吊在内间的白绫,泪眼朦胧的与站在门口的江逾白喊话:“石清莲想折磨死我,她折磨了我许多日,你都不管吗?我是你亲妹妹,你是想逼死我吗!” 江逾白站在闺房内外间的门口,一只手撑着门框,手背上青筋都暴起来了,厉声呵斥道:“江逾月,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嫂嫂给你找女夫子难道还找错了吗?” “夫君,都是我的错,不要再说逾月了。”这时,一道柔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江逾白一回头,便瞧见石清莲漂亮的脸上带着几分委屈,咬着唇瓣站在他身后,不知道听到了多少争吵,正用手帕擦着泪,道:“我只是想着严师出高徒,能叫逾月改一改她的性子,免得日后胡来出丑,却不成想将逾月逼成了这个样子,罢了,左右她也讨厌我,我日后都不管她就是了,都是我的错,你不要再骂了。” 说话间,石清莲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琉璃珠子一般向下掉,美人落泪,像是一副画卷般映于江逾白的眼眸中,江逾白本就恼怒于江逾月的行径,竟有石清莲这样一说,更是暴怒,当即便道:“我看你是跪祠堂跪的少了!来人!把三小姐拖下去,关进祠堂里,不认错不准放出来!” 江逾月尖叫着被几个粗壮的嬷嬷从闺阁内拖出来了。 她怒骂着“哥哥你疯了你被她骗了”,“石清莲是在装模作样你别信她”,可是她被拖出的时候江逾白都没回头看她,而是抱着石清莲低声安抚。 石清莲的头歪靠在江逾白的手臂上,在江逾白看不见的地方,冲着江逾月勾了勾唇。 江逾月叫的更疯了。 赢家在装模作样,输家在狂怒吠喊。 —— 江逾月被拖出去的时候,江逾白的脸色十分难看。 他记忆中的妹妹一直都是清冷孤傲的,虽说有些时候略显刻薄刁钻,但多数时候都知晓分寸,怎么不过几日时间,便变成了这样一副蛮不讲理的疯癫模样? 大概是跟康安又玩到了一起的缘故,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难免被康安影响,他这般想,便觉得怀中的石清莲越发乖巧可怜,讨他喜欢。 特别是石清莲垂下眼眸时,粉嫩的鼻尖向下垂着的模样,可爱的像是树上挂着的桃子,嫩生生的,让人想咬一口。 江逾白一时情动,低头在石清莲的脖颈上吻下去,顺着白嫩的颈往下落。 下方是裹在纱衣之中的玲珑玉体,如羊奶般香滑,让人想要细细□□品味。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的小妻子如此动人? 但石清莲却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事儿似的,推着江逾白的手臂问道:“夫君,昨日定北侯府的事情,可有了消息了?” 江逾白回过神来,伸手捏了捏眉心,道:“还能如何处理,占了人家的便宜,自然就只能娶回来了,此事是我们做得不对,便要上门求娶,给够定北侯面子。” “我已请人去下聘了,过些日子便去纳采,此婚需早成,现在我们要伏低做小,定北侯从漠北归来,也要刮一层皮。” “明日,你抽空去定北侯府上,与他们家女眷走动走动,好给这门婚事铺铺路。”江逾白道。 他这般费心思,是因为江照木实在是够不上定北侯的门槛。 江照木不过是江逾白的庶弟,今年已二十有二,参加过四次科考,都没高中,有江逾白这么个嫡兄压着,便显得江照木处处无用,还是个庶出,生的模样也只能算是清秀,远没有江逾白容貌出众,现如今全靠江逾白供养,他要娶定北侯郡主,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了。 故而,江照木所说的“是她先勾引我的”话根本没有人信,所有人都认为,是江照木别有用心,想要攀附上定北侯府,故而趁着金襄郡主酒醉,对金襄郡主不轨。 若不是江照木的哥哥是当朝宰相,他恐怕早就被定北侯世子一刀砍了。 江府此次对不住定北侯府,江照木没本事,便得江逾白这个做哥哥的来兜底,定北侯府日后若是对江逾白有什么要求,江逾白是躲不过去的。 现如今,江照木和江逾月这两个不省心的弟弟妹妹都在祠堂跪着,光是一想起来,就让江逾白心口发堵。 他的手略有些发重的在石清莲纤细的腰上摁过,低声道:“不必为他们操心劳神,清莲,看我。” 石清莲却一心挂在了江照木的身上,推开他后道:“夫君,昨日之事是我们江府之错,你为男子,不好去瞧金襄郡主,我明日得去走一趟,你先忙公务吧,我去库房里挑点东西送过去。” 说话间,石清莲已经从江逾白的怀中离开了,像是一只灵巧的鸟儿,奔向了摘月阁外。 江逾白手中一空,先是觉得有些不满,随即又觉得,他的小妻子处处为他着想,为了江府着想,真是爱惨了他。 罢了,那便等过几日再去寻她吧,过几日到了月中,也是他该留宿的日子。 —— 石清莲从摘月阁甩开江逾白跑的时候,忍不住伸手用力揉搓自己的脖颈。 她以为自己能忍的,可是今日当江逾白凑过来的时候,她浑身都在抗拒,恶心的像是看见了蛆虫在靠近一般,她的身体本能的渴望被抚,可她的胃里却翻涌着像是要吐出来一般。 纤细的指尖将脖颈擦的发热,石清莲回到清心院时已是酉时末,她叫墨言备水,将自己沐浴洗净后,擦干头发,滚到床榻间。 夏日天热,厢房内便摆着冰,床上的被褥也是用冰蚕丝锦所制的,一躺上去触感冰凉,她在塌上闭着眼,瞧着像是睡着了,实际上却是在想石家的事。 想着想着,一股燥热直袭头顶。 她难耐的在床上把自己拧成各种形状。 之前早就料想过此毒会很凶猛,但她没想到能凶猛成这样,所有的欲念都被放大百倍,人仿佛变成了一个不会被填满的洞,明知道不能沦陷,却还是忍不住靠近,逐渐被淤泥包围。 石清莲的指尖都渗透出热汗来,她的人还趴在床上,手臂却已经抻长了,够向柜子里,努力的从柜子里掏出来一个小盒子来。 —— 沈蕴玉刚从北典府司出来时,便听手下负责监察石清莲的校尉与他说石清莲的院中挂起了一盏灯笼,他从夜色中来,潜伏翻进院落中时,便瞧见了这么一幕。 妩媚的姑娘将自己藏在被褥中,只露出一截嫩的如同藕段的手臂,急躁的拿起那个紫檀木的盒子,想要打开,却因为只有一只单手而无法成功打开。 很眼熟的盒子,沈蕴玉甚至知道里面的东西是什么,那是他亲手一个个放进去的。 沈蕴玉觉得他现在就是那个盒子,一只无形的手正在他身上肆意妄为。 看来,她也是在被药物影响。 他缓步走过去。 昏暗的厢房内,只有淡淡的月光落进来,沈蕴玉的影子落到床榻间,石清莲刚把手中的匣子抠开,便听见一道低沉冷冽的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江夫人深夜唤沈某来,需要沈某来办什么?” 羔羊入局 情念昏昏间,石清莲从被褥间探出了脸。 她被蒸的脸色潮红,唇瓣紧咬着,望着床榻前的沈蕴玉。 沈蕴玉已不像是第一次来的时候,远远站在厢房中间和她说话了,而是极具威压性的站在床头,虽然他没有一丝碰到石清莲,但是他的影子却完整的覆盖在了石清莲的身上,像是某种不得宣之于口的隐喻。 石清莲低低的闷哼了一声。 她像是一个被逼到走投无路的羔羊,必须向一个陌生男人来祈求活路,却又觉得羞耻,连声音都跟着发颤,她说:“我不太好。” 她把盒子往被子里藏,试图挡住沈蕴玉的目光。 沈蕴玉也不看看那个盒子,他立于床前,声线一如既往地平稳:“夫人需要沈某帮忙吗?夫人身上的毒是因沈某而起,若有用得上沈某的地方,沈某自当尽力。” 石清莲茫然地昂起头来,一张白玉一般的脸在月色下泛着泠泠的光,桃花眼尾染着粉,她浑然不知自己已一脚踏入到陷阱中,而是昂着脸问:“大人怎么帮我?” 沈蕴玉渐渐靠近,他单膝压在床榻边缘,语气平缓的像是在陈述案情。 他的手探入到了被褥间,拿走了那个盒子。 “用一些小法子,来帮帮夫人,夫人不必介意,只是解毒而已,此事除了你我之外,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石清莲骤然绷紧了,她将被褥压过脸,在床笫间呛出了一声哭。 然后她听见沈蕴玉问:“江大人不常来夫人这边吗?已经传过的毒不会传到第三人,若有江大人,夫人会好受些。” 从石清莲的反应,沈蕴玉可以猜测到,从那日假山之后,江逾白便没有碰过石清莲。 意识到这件事之后,一种奇怪的、隐秘的满足感在沈蕴玉的心中升腾而起。 石清莲在哭,她抱着被子,断断续续的回:“夫君很忙,不常来看我。” 沈蕴玉不再开口,只是愉悦的眯起了眼。 房间陷入到了某种静谧之中,直到片刻后,沈蕴玉才收回手,道:“夫人可还有什么吩咐吗?” 床榻上的女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将被褥撩开了一丝缝隙,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道:“沈大人,我有一件事,想要劳烦您。” 沈蕴玉端坐在床榻旁,石清莲看他的时候,他的神色从最开始到现在没有任何变化,仿佛是一尊雕塑般,他道:“夫人请讲。” 石清莲的脸涨得更红,难为情的咬着下唇,道:“我,我家二哥,今日突然被下了狱,说是贪污受贿,但,但我二哥没有的,我怕——” 她后面的话不用说,沈蕴玉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朝堂之事鲜少有意外,正常检举也都会有流程,走程序,能被突然捅出来的,基本都是有人故意陷害,下面的人一动手,上面的人立刻定责下狱,烈火烹油,根本不给人反应时间,若是应对不及时,轻则受罚降职,重则入狱下牢。 只是他没想到,这么一点小事,石清莲竟求到了他的头上。 他狭长的瑞凤眼微微眯起,在石清莲的脸上定了片刻后,问道:“此事,夫人未曾问过江大人?” 石清莲脸先是委屈的皱在了一起,像是要哭似的抿起了唇,又勉强忍下,耷拉着小脑袋,道:“夫君说,他是文官之首,不可以权谋私,他说,若我二哥是清白的,自会有人替他查清。” 沈蕴玉凉凉的勾了勾唇。 他想,这个江逾白还真是当人一套背后一套,在康安帝姬那里为帝姬遮盖所有罪责,长袖善舞的把帝姬摘出来,到了石清莲这里,却连一个打探都吝啬。 又几日都不来寻石清莲,想来也是对他这个夫人没什么兴趣。 北典府司的消息网遍布天下,既然都挖出了康安帝姬于江逾白之间的过去,那沈蕴玉自然也能挖出来石清莲是为何嫁给江逾白的,石清莲未必清楚事情原委,但是沈蕴玉把江逾白当时的情况稍微捋一下,便知道江逾白娶石清莲,只是为了拿石清莲挡住太后与顺德帝的嘴。 江逾白并不爱石清莲。 可这个小蠢货,现在还在替她的夫君开脱。 “夫君说的是对的,他不能的,只是,我实在担心我哥哥。”石清莲大概也是第一次向一个陌生男人张口,而且这个陌生男人还和她有那种关系,她越说声音越低,人也要藏进被子里一样。 沈蕴玉的左手又开始发痒,他伸出左手,揉了揉石清莲的发顶,道:“小事一桩,沈某今晚回去便去替江夫人查一查。” 石清莲有些不自然的避了他一下,道:“劳烦、劳烦大人了。” 沈蕴玉被她躲的心中不大舒坦,唇角也危险的抿起来,但他不表现出来,声线也是一如既往地平和:“夫人不必与沈某提这些,不过是互相帮忙罢了,您帮过沈某一次,沈某必涌泉相报。” 石清莲大概是记起来了那一次的“帮忙”,她低低的闷“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沈蕴玉也起身告辞,他的身法矫健的如同猎豹一般,在风中轻巧的翻墙落下——江府中有侍卫,但是那侍卫比起来北典府司锦衣卫太不够看了,他轻车熟路的离开,连一片叶都没惊动过。 一阵夜风吹来,刮过沈蕴玉的右手,他的手指察觉到那一阵凉意,不自然的颤动了一瞬。 不知什么时候,沈蕴玉身上也浸了一层热汗。 药效对他来说同样有用,他现在行路时都觉得身体发僵迟缓。 某种隐喻在叫嚣。 他平日该回北典府司,可他却先回了府,坐在书房的椅子上,拿过石清莲平生的所有卷宗来看了片刻后,缓缓用刚才替石清莲解决过毒性的手解开玉带钩。 厢房之内,沈蕴玉上方周正冷冽,下方凌乱不堪,他目光冷淡的翻看着一张涨卷宗,指尖却一直在摩擦着页角。 几张薄薄的纸写不尽石清莲妩媚的眉眼,绘不出石清莲轻哼的语调,沈蕴玉翻遍了所有卷宗,觉得这上面写的所有东西都不及他探知到的万分之一有趣。 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在被吸引,从假山那日开始。 被一个美丽的、不懂拒绝、不知危险的小蠢货吸引。 这已经与单纯的药物和身体反应无关了,他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贪念作祟。 想着石清莲今日因为药物难耐而藏在被子里抽噎,既舍不下脸来求他,又不得不向他乞怜、被逼的直掉眼泪的模样,他便觉得胸口发涨。 他想要。 这种感觉格外新奇,新奇到让他有些难以自控,他很少对某种东西产生这样强烈的兴趣,如果此物是什么宝刀、宅子之类的东西,他估计早已下手抢过来了,可偏偏,这是个人,活生生的人。 还是人妇,属于别人的。 他敲着桌面,突然想起假山那一日,石清莲听见金襄的声音时发抖的样子。 若是他抱着石清莲,听见江逾白的声音的话,她会被吓成什么样呢? 寂静的深夜里,沈蕴玉端坐在书桌前,月色下的人还是那张出众的脸,还是那副平静的模样,但是独属于雄性的劣性根与独占欲在叫嚣,顺着他那一副皮囊中钻出来,一点一点,缠绕上那只美味羔羊。 他并非是什么好人,能在北典府司混下来的,每一根头发丝上都沾过血,平时到了人前还能装出来一副按规矩办事的模样,实际上背地里什么脏事都干,排除异己轻车熟路,杀人放火家常便饭,毁尸灭迹拿手绝活,十八般刑具使的比刀都方便,若是他不想要便罢了,可当他想要时,所有世俗的规则与道德律法都束缚不了他。 贪念一起,便不会回头,再一翻过石清莲的生平,他便已在心中钩织出了一张大网。 他不急。 他要一点一点,扒掉石清莲的每一层防备,把人喂熟了,让石清莲主动爬过来,盘绕着他的脖颈求欢。 —— 有些人啊,以为自己是掌控者,在逐渐诱惑羔羊入局,却浑然不知,那美人如蛇,悄无声息间,便勒颈缠骨,死不松口。 一场情意械斗,你拉我扯,输家都不知道自己输了,还在抱胸而立,鸣锣敲鼓。 捡宝贝 次日,清晨。 大概是因为昨日沈蕴玉卖力伺候的缘故,石清莲醒来时浑身舒坦,前几日的空落都被填满,整个人像是被甘霖滋润过的夜海棠,枝丫舒展,每一片花瓣都娇娇嫩嫩,她醒来时不想起身,便伏在塌上抻长四肢,纤细的脚踝绷紧了,在顺滑冰凉的缎面上蹭过,筋骨再缓下来时,带来一种奇异的松懈感,长发裹着玉露香肩,懒洋洋的抱着一只木枝缠花软金枕。 软金枕很长,用雪锦做的,上面刺了鸳鸯绣,软中带硬,抱在怀里、夹在腿间都很舒服,她翻了个身,又赖了半刻钟,才唤外间的墨言进来。 她上无公婆,江家家仆都被江逾白敲打的顺从听话,从不生事,故而她这个夫人也轻松的很,没那么多规矩,无需早起操持。 墨言进来后,熟练地给她们家赖床的夫人泡了一杯茶,待到夫人饮完茶,她便服侍夫人起身,为夫人梳妆。 墨言为石清莲点花钿的时候,正对着夫人妩媚多情的桃花,不由得被晃了下神,今日夫人好像格外不一样,整个人都蒙着一层细细的柔光。 像是明珠一般耀眼。 墨言回过神来,赶忙道:“夫人,今日石府来了消息,说是二爷被抓的事昨晚便出结果了。” “什么结果?”石清莲问。 “还是从锦衣卫那边来的。”墨言压低了声音,道:“昨晚锦衣卫审那三家被抓的人的时候,恰好牵扯到了二爷受贿的事,锦衣卫便把二爷和这个案子都从刑部抢到北典府司诏狱里了,一查,便查出来二爷是无辜的,昨晚连夜将二爷放出来了,说是二爷连个油皮都没破呢。” 墨言说到这时,脸上还浮现出了些许感叹:“世人都说这锦衣卫如狼似虎,奴婢瞧着,锦衣卫也蛮好的,还了我们二爷一个清白。” 墨言自然不知其下的暗潮汹涌,而石府对此也是一知半解,石府的人估计还以为是江逾白暗中发力了,石家二爷才能安然无恙,故而特意一大早便送来了消息。 “今日祠堂那边如何了?”石清莲盖下眼眸里一闪而过的了然,换了个话题问道。 “二少爷被打的起不来身,在落乌院内歇息,三小姐还在祠堂跪着呢,老爷此回下了狠命令,三小姐连蒲团都起不得,被人专门看着,跪了一夜,腿都要跪断了,老爷今日离府上朝时,还特意叮嘱,若是三小姐想要出祠堂,需得跪在夫人身前请罪才行。” 石清莲听得嗤笑一声。 跪在她面前请罪? 江逾月这不得被活生生气死。 她一时间心情大好,给自己头上簪了根点翠凤头钗,缓缓点头,又道:“去开库房,挑点女子用的胭脂水粉首饰头面,拿最上面子的来,我们去拜访定北侯府夫人。” 昨日说了要见金襄郡主,今日便要去一趟,做戏要做足,而且她也确实想知道金襄郡主现如今如何了,保不齐这人还要进江府来呢,她得去瞧一瞧。 墨言应下后,从库房里取了一对冰萃纹玉手镯、一枚风头镶玉戒、一支蔷薇华盛、一条珍珠玉璎珞,又取了最时兴的一些水粉之物,拿了紫檀盒子一一妆点包裹起来。 这些东西加在一起价值足有近三千两银子,已算得上是重礼了。 当初石清莲嫁入江府的时候,石家添重妆,石家大夫人把自己一部分嫁妆都拿来给石清莲压箱,也不过万两银子。 待到拾掇好了,石清莲便提着东西去上门拜访定北侯夫人。 定北侯世子昨日与江逾白只是简单商议了双方需得结亲的事情,具体的事宜还是得女子来定。 她到定北侯府时,姿态放的特别低,从入了府,瞧见了定北侯夫人,便一直给定北侯夫人赔笑脸,变着法儿的说好话,捧着定北侯夫人。 昨日金襄郡主及笄宴出了事,定北侯夫人心里定是不乐意的,江府边得把姿态放低,给够定北侯府面子。 石清莲重活一世,别的没学会,面子功夫是倒腾的比谁都漂亮,她心里越是恨江逾白,面上就做的越好,一副为了江府呕心沥血的样子,就连定北侯夫人也不得不承认,分明是差不多的岁数,但她那女儿连石清莲半分都不及。 “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好再说的了。”堂前,定北侯夫人亲手为石清莲斟茶,原本冷硬的脸也渐渐缓和下来:“只盼着我那女儿进了门,能得夫人照料了。” 金襄肯定要嫁到江府去的,姑娘清白的身子被毁了,就只有这么一条路,总不能真让她的女儿出去出家当尼姑,且昨日有人那样一喊,旁人都知道金襄出事了,只是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而已,金襄现在被架在火上烤,急需有人站出来为金襄撑着。 定北侯夫人怕自己若是再继续摆谱,怕江家的人暗恨上,她的女儿捏在人家手里,只能低头认下,且看这个石清莲,小小年纪进退有度,又有礼有节,瞧着也是个能托付的人,故而就算是石清莲瞧着面嫩,定北侯夫人也把石清莲当成了同辈人来待。 石清莲便跟着点头。 定北侯夫人便隐隐试探婚期,意思是想把这事情快速敲定下来,石清莲也应了,两人正言谈间,堂外闯进来了个人。 “我不嫁!我不要嫁给江照木那个废物,他算是什么东西,那天晚上碰我的根本不是他!”金襄郡主发鬓都没梳理,披头散发,赤脚只着中衣跑出来,一张圆脸上满是癫狂,赤红着眼喊道:“是沈蕴玉!是沈蕴玉碰了我!我要沈蕴玉娶我!” 整个堂前都被“沈蕴玉”这三个字砸的一片寂静。 定北侯夫人转瞬间便惊的站起身来,高喊着“你胡说什么”,然后又匆匆叫丫鬟把金襄郡主拖下去,金襄郡主被拖下去的时候,还咬了一个丫鬟一口,像是一条在笼子中挣扎的狗,看着凶猛异常,却挣不出这一层牢笼。 金襄郡主被拖出去时,石清莲放下手中茶杯起身,在定北侯夫人强作镇定的看向她的时候,柔柔笑道:“想来是昨日将郡主吓住了,郡主都开始说胡话了,夫人莫要在意,好好养一养便是了。” 说话间,石清莲又叫人呈重礼上来。 定北侯夫人明显松了口气,她怕石清莲记上“沈蕴玉”,满朝文武,谁不知道沈蕴玉是个什么样的东西,但凡招惹过他,落到他手上过的,没有一个能囫囵出来的,也就只有金襄这个没涉过朝堂、又被他救过的小丫头片子才会被他的皮囊迷惑,误把豺狼当良人。 她原本还想装腔拿调的,现在是半点都装不起来了,带出一脸笑模样,还亲自送石清莲出去。 石清莲从头至尾都仿佛没听见“沈蕴玉”这三个字一般。 石清莲离开了之后,定北侯夫人当即命人将金襄郡主关起来了,方才金襄郡主喊的那一声“沈蕴玉”,喊的定北侯夫人心惊胆战,后背都浸了一层冷汗,此女若是再不管教,必惹出大事来。 她打定主意,成亲之前,定要将金襄好生教训,把她的狗脾气给磨没了才行。 纵然金襄是最定北侯府最受宠的郡主,但也改变不了这世道对女子的桎梏,石清莲前脚离了定北侯府,后脚江家与定北侯府定亲的事情便传遍了京城。 定北侯夫人手脚格外快,亲自便将婚期定在了半月之后,急迫的像是被狗撵着一样,根本不顾金襄郡主的意愿。 她若是自己愿意坐上花轿,那就自己坐上去,她若是不愿意坐上花轿,那边被捆着上去,到了江府再由江府关起来,从一个牢笼,渡到另一个牢笼中去,不屈服,便永远都出不来。 —— 石清莲出了定北侯府后,并没有回江府,而是先点名去了京中外城的一个很有名的茶馆吃茶,江家的马车等在茶馆外面,她让墨言留在包厢里坐着,自己则从茶馆的后门里溜出去了。 她坐上了一辆脚夫的拉车,让那脚夫拉着她,去了甜水巷。 甜水巷是外京中一个很普通的小巷子,住在这里的都是没有功名官职在身、家中没什么财力的寻常百姓。 石清莲今日是来“捡漏”的。 她借着重生的优势,今天要来捡个宝贝。 —— 甜水巷不长,不过半刻钟便能走完,小巷中却挤挤挨挨的住了十几户人家,几乎是门贴着门,院儿挤着院儿,两家人中只有一层薄薄的墙壁隔着,这小巷中一家人吵架,整个巷子都能听得见。 甜水巷中来往的人家也都穿着粗布麻衣,老嬷嬷挎着编织而成的竹篮,篮子里装着两把蔫蔫儿的小青菜,疲惫的中年男子做了一天力活,正耷拉着肩膀往回走。 石清莲立于巷口的时候,刹那间便引来了巷内人的注意。 她生的貌美是其一,周身气派打扮则是其二,她身上的衣裙便够这里的人吃上一年,一瞧便是大户人家的女子。 这样的女子,来这儿做什么? 恰好一个幼童从她周边跑过,石清莲从腰间荷包里掏出一两碎银子给他,问他:“小弟弟,你可知道顾时明住在哪里?” 施恩与拉拢 申时,甜水巷最深处的一家破旧宅院中。 顾时明在后厨中熬药,他甚少做这些活计,灶台风箱一拉,呛的他直咳,烟雾缭绕间,他突然听见妹妹在哭,便一路提着衣袍匆匆跑进厢房中,一进屋内,便瞧见自家妹妹在昏睡中疼的哭嚎。 顾时明刹那间红了眼。 他家很清贫,但父母妹妹皆在,本是极好的,但后来出城走亲戚时,马匹失控,一家四口人都翻进了土坡底下,他父母当场丧命,妹妹压断了一条腿。 他翻遍了所有银子,请来了一个大夫,但治腿要更多的银钱,他出不起,只能用最低等的草药敷上,弄些药材来煎煮,父母丧事还未曾操办,而他的妹妹因为腿伤不治,又发起了高烧,在高烧中痛哭嘶鸣。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夕阳之下,顾时明单薄的身影立在破屋草檐下,从未这样绝望过。 他读圣贤书又有何用?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半厘财累尽读书人。 正在他面如死灰之事,突然听见木门“嘎吱”一声被人推开,他以为是隔壁家的婶子过来给他送饭来了,温润的脸上勉强挤出来一丝微笑,一句“多写婶婶照拂”已到了喉咙,但一回头,却瞧见了一个姑娘自门外走进来。 那姑娘走进来,远远地向他行了个莲花礼,纤细白嫩的手指抬起时如同仙子起舞,叫他目不转睛。 那时他刚熬完药,脸上黑一块白一块,身处暗处,形容狼狈,像是一头被杀猪匠捆上了的猪,死期肉眼可见,毫无挣脱的可能,而木门外走进来的那张脸光华万千,穿着一身牡丹粉软烟罗圆领裙,仿佛是乘着祥云的仙姬,阳光落到她身上时仿佛都有了实质,指尖都被染成镀金虚无的模样,远远地对着他一拜,道:“小女石氏三女石清莲,敢问,公子可是松鹤公子顾时明?” 顾时明唇瓣紧抿,道:“在下是号松鹤,不敢称公子,不过区区虚名,在下未曾见过姑娘。” 他用尽了力气,但说出来的声音却那么小,小到自己都听不清,总感觉多说两个字,便会暴露他的贫穷与气虚,叫人看短。 那姑娘却对他笑的更好看了。 顾时明第一次觉得自己诗词不够好,他作不出能配得上这位姑娘的诗。 “我以前读过公子的诗,公子颇有才学,虽然清莲与公子不曾见面,但神交已久,将公子引为知己。”石清莲款款向前走来,从腰间拿出一个香囊,放置与茅草屋檐下用来吃饭的矮桌上,道:“听闻公子家中横遭事故,清莲颇为担忧,知晓公子有难处,清莲便想来帮扶公子一二。” 顾时明如在冷冬里被人塞了一把暖烘烘的炭火,他早已被冻僵了,此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瞧见那姑娘又说:“清莲孟浪放肆,望公子不要见怪。” 顾时明已不记得自己当时都说了什么了,男子的自尊让他本能的想要拒绝,但是他贫瘠的家境却又让他无法拒绝,而那女子将他的所有窘迫都看在眼里,却只是柔柔的和他笑道:“松鹤公子不必介意,公子学富五车,日后定有造化,待到那时,送清莲两句诗便好了。” 顾时明恍恍惚惚的将人送走了,那姑娘离开之后,他打开香囊一看,足足五十两金子。 足够他救回他的妹妹,再给他的父母办一个体面的葬礼。 他抱着那香囊站立了半晌,顺着粗糙的泥墙滑坐而下,泣不成声。 —— 石清莲在甜水巷顾家施完恩后,心情颇好的走出了巷子。 只有她知道,里面的那个人,在明年三月的科考中会成为新的状元郎,然后因为才气过人而被江逾白亲自培养,江逾白成为帝后之后,便提拔了他为当朝宰相。 年仅二十,比江逾白当宰相时还年轻三岁呢。 她没有什么聪明的脑子,但是多结交几个厉害的人总是没错。 她从巷子出来之后,坐了脚夫的拉车又回了茶楼后门,溜回后门包厢中时,曲子刚结束。 墨言端端正正的坐在座位上冒充她,外面的人能瞧见一个女子的影子,便会以为这里一直有人坐着——这是石清莲用来蒙蔽江家家丁的。 “夫人,未曾被发现。”墨言见她回了,小心的起身和她换了位置。 二人又坐了片刻后,石清莲带着墨言出了茶楼。 她们出了茶楼时,已是酉时末了,两人便坐着江家马车回了江家。 她们前脚到了江家,还没进清心院呢,便瞧见清心院门口站了一个摘月阁的嬷嬷,瞧见石清莲回来了,嬷嬷谄媚赔笑道:“夫人,我们家小姐已知错了,劳烦您行一趟祠堂,叫我们三小姐给您赔个礼,可好?” 石清莲挑眉看向那嬷嬷。 她还尚未说话,便听清心院里出来了个小丫鬟,道:“嬷嬷这话说得好生没道理,我们夫人是长辈,就是要赔礼,也该是三姑娘来清心院给我们姑娘赔礼的。” 那嬷嬷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道:“三姑娘跪的腿都麻了——” 但一瞧见石清莲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嬷嬷赶忙补了一句:“老奴这便去寻三夫人来。” 那嬷嬷快步离开后,方才从院中走出来的小丫鬟一脸邀功模样的给石清莲行礼:“奴婢双喜,见过夫人。” 石清莲缓缓点头,道:“知道了,下去吧。” 她进了厢房时,眼角余光还瞧见双喜眼巴巴的在原地瞧着她。 双喜今年岁数不大,才十七岁,比石清莲大一岁,但野心不小,石清莲记得她就是因为这个丫鬟有一股一门心思往上爬、不怕死的劲儿。 双喜本不是她院里的,是二少爷院里一个烧火的小丫鬟,后来石清莲重生后,便将她要来了。 双喜是贱籍,生来便是丫鬟,在上辈子,她爬上了江照木的床,叫江照木给她抬成了侧室,给自己拼了个主子的位置,那段时间石清莲被江家冷落打压的厉害,江家又没有什么女主人,双喜便来管家。 她管的还颇为不错,且从没为难过石清莲,但是后来不知道因为何事得罪了康安,被活生生给打死了。 石清莲现下手边正缺聪明人,便将她从烧火房提出来,提成了二等丫鬟,只比墨言矮一个位置,前个儿刚进清心院,就一直想在石清莲面前卖脸,她好在主子面前表现,故而今日嬷嬷守在门口时,她才跳出来说话。 眼瞧见石清莲回来了,双喜去了一趟小厨房,然后捧着一碗冰糖雪梨甜水候在外间外。 果不其然,过了片刻,里头的墨言便打帘子出来,叫双喜进去。 因着石清莲出去了一天,对府中生了什么事儿都不清楚,故而她早就猜到石清莲会唤她,此时石清莲一唤,她便从容不迫的进了内间房门,先将手中的正红景德瓷花碗放置于窗沿矮榻旁的矮桌上,道了一声“天干口燥,夫人润润喉”,然后束手站在一旁。 石清莲以前做闺秀时很注重仪态,半点不敢逾矩,但死过一次之后就把那些东西都扔脑后了,怎么舒服怎么来,人歪坐在塌上,两条嫩生生的腿蜷着,双喜老老实实的低着头,一眼都不瞟,石清莲抿糖水的时候,她便道:“奴婢今儿听说,三小姐在祠堂哭,实在是跪不住了,都起不来身了。” 石清莲没抬眸,还是在吃糖水。 双喜便斟酌着说道:“奴婢还听说,昨日二少爷又醉了酒,在屋里打骂人,发脾气呢。” 石清莲还是没抬头。 双喜便继续说道:“奴婢从落乌院出来的,跟落乌院的人关系好,日后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奴婢也好给夫人报个信儿。” 石清莲将碗中糖梨吃了一小半儿,将勺子一放,点头道:“做的很好,你办事妥当,我很安心,以后院里有什么事,你跟墨言商量着来,定不下的再来找我,不用怕得罪人,有什么事儿硬气着出头便是了。” 双喜一脸欣喜的点头,她早就不爱当烧火丫鬟了,眼下夫人给她青眼,她便立马显摆起来了, 一脸关切的加了一句:“夫人,奴婢瞧着三小姐可不像是会低头的人,若是明面上给您赔罪,背地里还给您添麻烦,那可就糟了。” 石清莲闻言点了点头,她没与双喜解释什么,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双喜不必再劝。 “我尚有些其他事要你来做。”她又道:“去研磨,我给你一个名单,你把这些人的事情都帮我探一些,不管是传言还是什么,越多越好。” 前些日子,她把自己所知的所有重生事和未来一年半中比较重要的人都写了下来,这些人的消息,她都需要知道。 这个活儿交给双喜干正好,墨言性子忠诚敦厚,但太老实,不懂得变通,留在身边固然安心,但在外头没人给她搭桥做脸,她正缺一个双喜这样的机灵人。 双喜恭顺点头,一笑出来两颗小虎牙,一脸的纯良无害,只是说出来的话都带着一股子勃勃的凶劲儿:“夫人放心,只要夫人想知道,就连他们身上几颗痣,奴婢都给您挖出来。” 清心院内厢房中,摇晃的烛火映着她们二人拉长的影子,灯烛爆裂间,石清莲满意点头,起身叫双喜研磨,她自己拿起笔,将自己印象中的人名一个一个写出来。 夕阳遥落金光挥洒,清秀小楷墨染白宣,一个个在现在还不显端倪的人名,钩织成一副大网,悄无声息的笼罩了半个京城。 她才刚落提起笔,外头便来了摘月阁的人,江逾月的声音发着颤,从门外响起。 “嫂嫂,逾月来给您请罪了。” 请嫂嫂原谅逾月 江逾月入清心院的厢房时,都是由丫鬟扶着进去的。 她两股颤颤,膝盖走一步疼一下,一股股酥麻之意直顶腰间,形容狼狈,在祠堂跪了一日一夜,衣襟褶乱,鬓发都乱糟糟的,走到厢房内时,她抬眸一看,便瞧见石清莲站在书案后,正在提笔写字。 她的身侧放了一颗南海珊瑚树,树上放着照明的火烛,火烛摇晃间,烛火如浮光掠影般映在石清莲的侧脸上,她涂着粉嫩豆蔻的手指拿着一杆笔,笔尖一过,便留下了几道墨痕,旁边站着一个圆脸的小丫鬟。 石清莲听见动静了,但没抬头,只是道:“逾月来啦,身子可好些了?” 说话间,她用下颌在旁点了点,一旁的小丫鬟便搬来个凳子给江逾月,道:“三姑娘快坐,想来是罚跪罚累了,我们夫人体恤着您呢。” 江逾月那敢坐? 她这几日可吃够了石清莲当人一面背人一面的苦,分明石清莲是故意陷害她,打死了她的丫鬟,还装模作样恶心她,但所有人都说石清莲是为她好。 只有她自己知道,石清莲那掩盖在柔媚眉眼间、轻声细语下的深深恶意。 “嫂嫂请责罚逾月吧,逾月已知错了。”江逾月的头低着,说到这些话的时候,手掌却忍不住攥紧身旁丫鬟的手臂。 她说这些的时候,浑身都在发颤,可还偏偏要忍,要低头,要道歉! 渴饿了一日,已经干瘪皲裂的唇紧紧地抿着,她咬着牙,缓缓地向下俯身跪下去。 江逾月知道,她今日不跪这一次,这件事就过不去,石清莲要一直拿着这件事来压着她,而她那个愚蠢的哥哥,早已被石清莲给哄骗的找不到北了,完全不相信她这个亲妹妹说的话。 她不能再和哥哥犟下去了,她这双腿再跪就废了,她想报仇,也得先从祠堂出来再说。 “都是自家姐妹,何须如此。”石清莲语气轻柔,但她依旧在案前写东西,没有起身去阻止江逾月的动作。 江逾月的身子渐渐矮下去,她的目光所及之处,石清莲便是那样高高在上的,面带笑容的望着她。 愤怒与屈辱在心胸里叫嚣,江逾月眼底里都晃着泪,膝盖跪在地上的时候,江逾月语句中都带着哭腔,一字一停顿、一颤一吸气的道:“请嫂嫂原谅逾月。” —— 夜色微凉,北典府司内。 锦衣卫小旗接到锦衣校尉的消息,转而进了北典府司,走过檐下长廊,走进司内,一进门便看见他们指挥使正站在案前提笔。 殿内背阴,常年湿冷昏暗,白日里也要点着灯,黑日里更是昏暗,烛火在指挥使正红色绸袍上一照,如同流水般闪过一丝泠光,顺着提笔游龙的手向上看,是沈蕴玉寒冽锋锐的脸。 他本就生的冷,此时一半身子匿于昏暗中,半边烛光下明灭昏暗,不知道在想什么,眉宇中又突生出两分阴戾来,叫人不大敢接近。 沈蕴玉将其实生的不错,只是这性子叫人怵得慌,跟他越久,他手底下的人越不敢越他的规矩。 “何事?”看见小旗进来,沈蕴玉未抬头,只是眺了一眼小旗。 若没有重要的事,小旗是不敢在他处理公务的时候进来的。 小旗瞧见他时自是一脸恭敬,垂着眸说道:“回指挥使的话,负责监视江夫人的校尉今日来禀,说是今日江夫人去了外京的一处甜水巷,给巷中一户受了难的人家送了银子,言明是仰慕他人诗词,校尉已将此处也监察起了。” 锦衣卫监察人,十二个时辰都轮班来,打从假山那一日之后,石清莲的所有行动皆在掌控中。 沈蕴玉放下手中的狼毫,点头,并未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而是问道:“她院中可挂灯?” “未曾。”小旗摇头。 沈蕴玉拿起纸张的手微微停滞,复而继续收起,放进锦衣卫专用的鸦青色信筒中,走到一旁挂着的鸟笼子前,放入了信鸽的腿中筒。 “大人,那位江夫人可有什么不同之处,要如此谨慎对待?”小旗一时没忍住,低声问道。 他跟了大人这么久,跟踪过的朝廷官员不下数百人,但是跟踪一个妇人还是第一次。 沈蕴玉当时正在放飞信鸽,听到这句话,回过头来凉凉的凝望小旗。 他没说话,甚至姿态都如往常一般,但那目光落到小旗身上的时候,小旗心里一沉后背一寒,一股冷汗便浸在了腰背间,果不其然,下一瞬,他便听见沈蕴玉道:“上司下命,勿问勿探,责十鞭,自己出去领罚。” 锦衣卫低头行礼,不敢再放肆,转身出了殿内,跪在练武场上自请领罚。 他们锦衣卫中都是一群血气方刚的男子,日日游走在生死边缘,难免会有一时冲动,故而需要重刑压迫,叫他们心生敬畏,不敢违背司规,因此,每每有人受罚,都会脱下外袍,于练武场公开领罚,周遭都是看着的锦衣卫。 十鞭子抽下去,足够抽的人皮开肉绽,小旗领罚的时候,北典府司内有一个小密探过来禀报,不知说了什么,由另一个锦衣卫小旗将这消息递入给了沈蕴玉所在的司内。 只有一句话。 “康安帝姬金蝉脱壳,推心腹顶死,圣上召您入宫。” 待到小旗领完罚,咬着牙站起来的时候,沈蕴玉已经重新穿戴上了锦衣卫的麟甲飞袍,腰跨佩刀走出了北典府司锦衣卫所。 —— 宫中,康安帝姬所在的凤回殿里一片“热闹”。 凤回殿极为宽敞,头顶是金瓦碧檐,入目是朱墙游廊画壁浮雕,檐下挂灯,映亮整条宫道,地上是边缝整齐的大块青冈岩,院中栽种的是大朵大朵的艳色刺蔷薇,月光一落,红的刺目。 但也红不过殿内的血。 凤回殿内,康安帝姬挺直了脊梁,端端正正的坐在殿内的鎏金碧玉高椅上,一张银盘面绷的紧紧地,她的手掌握成拳,藏匿于袖中,上挑柳叶眼死死地瞪着、盯着她的殿内的地面上。 她喜好波斯地毯,她的殿内便铺满了厚厚的波斯地毯,一脚踩上去蓬软舒适,而此时,她的地毯被鲜血浸透了,变的湿哒哒的,此时再一脚踩上去,便有红到发黑发亮的血迹从地毯中翻涌出来,黏腻冰冷的沾湿在脚底。 她的目光缓缓地向前挪动,看向殿内躺着的一排人。 足足十四个。 最长的跟了她十三年,最短的跟了她五年,有在京城收的,有在江南收的,都沾手了她在江南贪污受贿的事情。 她为了摘出自己的罪责,把她们都推出来挡死,而顺德帝,她那位胞弟也毫不客气,将她们每个人都直接在她的殿内斩首。 十四具尸体的血有多少?康安帝姬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整个殿内的地毯都被浸透了。 她甚至不敢踩下脚。 她把所有人都赶出去,双目空洞的坐着,望着那十四个人,只觉得心口愤怒与恐慌交织,不断地扭曲,纠缠,各种阴暗的心思都在蔓延,手脚却越发冰凉。 她知道,顺德帝砍杀这么多人,是在给她警告。 她此次虽然逃过一劫,但是她那位好胞弟已经知晓了她的所作所为,虽然留了她的颜面,但也断了她的手脚,她的人死了一大□□翼都被斩了。 就连她在江南攒下来的大部分家业也都被顺德帝挖出去,充了顺德帝的私库了。 康安心中越发愤懑。 若是顺德帝把那些银子拿出来填国库,她也就认了,可顺德帝也是拿去添了私库,自己享乐去了,他们姐弟有什么任何分别吗?顺德坐在帝位上,也没比她高尚到哪里去! 她正恨得牙关发痒的时候,殿外走进来一个太监来,站在殿内满是鲜血的地毯上,给康安行礼:“奴才见过帝姬。” 康安冷眼看过去,那是顺德帝身边的心腹太监,她冷冰冰的问:“皇弟还有何事吩咐?” 那太监一脸笑模样的站在一堆大睁着眼的尸体旁边恭喜康安帝姬,道:“回帝姬的话,好事情,帝姬早些年在江南耽搁了好年华,年已双十却依旧未曾出阁,圣上心疼您,前些日子给您挑了好些个世家子弟,过些日子太后过寿,正好给您选一选。” “您是圣上唯一的嫡亲姐姐,圣上疼着您呢,满大奉的大好儿郎,都随着您挑。”太监嘴里的吉祥话一句接着一句往外说,说的康安浑身发颤。 一旦嫁了人,她就再也不是皇朝公主,而是他家妇人,身上插手皇家事务的权利便会逐渐被收回,她将被那些男人困住,她的好皇弟,是想赶紧把她给嫁出去,再寻个理由把她一家外放,让她永远远离皇权,永远当一个闲散公主。 她不能嫁! 她不要变成别人宅院中的妒妇,她不要永远仰男人鼻息而活! 艳色指甲掐进肉里,康安帝姬的头皮都跟着发紧,她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康安谢恩,劳烦回禀圣上,康安,会好好瞧一瞧的。” —— 太监离开凤回殿的时候,沈蕴玉也进了宫。 夜色寂静。 沈蕴玉踩着长长的台阶,入了太极殿。 格外可怜可爱 他是踏着夜色来的,夜色下的皇城成了一座巍峨的坟茔,白日里的歌舞升平朱墙琳琅都被埋在了夜色中,夜风将树叶吹得沙沙作响,他入太极殿的时候,顺德帝正在太极殿之中看奏折。 顺德帝时年不过弱冠年华,少年天子,在江山社稷上自有一番见解,但奈何太年轻,在满朝文武一帮老狐狸的眼皮子底下还不够看。 朝堂就是这样的,在没有外敌的情况下,天子强盛则众臣顺服,天子弱势则众臣欺压,就如同一根相互角力的绳索,互相拉扯。 顺德帝心里窝着火,便总是召见沈蕴玉,有什么事,都要问过沈蕴玉。 因为沈蕴玉是他的孤臣。 北典府司是站在所有朝臣对立面上的,独属于帝王的刀,沈蕴玉的性命都依托于他的一念间,失去了他的偏宠,沈蕴玉必死无疑,故而,沈蕴玉是他最忠诚的恶犬,他有很多话都只跟沈蕴玉说。 “朕的皇姐,当真是在江南待的心野了。”顺德帝立于案牍之后,身穿一身黄色明袍,自嘲着摇头道:“这么大一笔钱,真是让朕刮目相看。” 顺德帝生的斯文儒雅,乍一看没有棱角,但仔细一看,狭长的眼尾里满是沉甸甸的心计。 “沈爱卿啊,你说说,这江逾白处处给朕那好姐姐托底,当真是因为过去的情愫作祟,还是因为江逾白存了些旁的心思呢?” 权臣势大一手遮天,盖了皇权也不是稀罕事。 顺德帝正一笔写好一个字,抬笔收势,便听沈蕴玉道:“臣不知,若圣上想知道,臣去查。” 沈蕴玉入了殿、行了抱拳礼后,便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不出声,顺德帝说什么他便听什么,像是个哑巴一般,等顺德帝问到他头上来他才开口。 顺德帝就喜欢沈蕴玉这样的,咬人的狗不叫,安静地立在他身侧,但只需要他一个指令,沈蕴玉就能把别人的脑袋砍下来挂上。 “罢了,康安好歹是朕的姐姐,嫁出去后便好了,江逾白,文官之首,朕还动不得他。”顺德帝扔给沈蕴玉一个奏折:“诺,查点能查的吧,最近刑部那头刚送上来的案子,你瞧瞧看。” 沈蕴玉接过那张奏折,上面写着四个大字。 私盐私铁。 大奉重刑律,贩卖私盐私铁都是死罪,只是平日里这种事都是由刑部的人来查的,沈蕴玉多还是负责查皇室的事,能让顺德帝把这个案子挪到沈蕴玉这里,怕是这案子里还有其他的蹊跷,不方便给刑部。 “刑部那边的人办事,朕信不过,还是你去瞧一瞧。”顺德帝道:“朕赐你金牌,在外遇事先斩后奏。” 沈蕴玉低声应下,随即出了皇宫。 夜色下的皇宫外一片热闹,內京解了宵禁后,京城便变成了一座不夜皇城,一到了夏夜,护城河上便驶过一条条游船画舫,上面坐着京中花楼里的头牌弹唱,沈蕴玉自一片繁华中穿行而过,踩上矮墙,继而跳上房檐,立在房檐砖瓦,迎着弯月,俯瞰纵跃于街巷间,足尖落瓦时悄无声息,如暗夜穿行的影子。 他一贯都是踩着瓦片回沈府的,但今日,他却去了江府。 江府没挂灯,那位夫人并不想见他,但他已被熊熊野火烧了一日有余,这位夫人不想见他,他却得来见见这位夫人。 就当做是他昨日连夜把石家二爷捞出来的报酬吧。 离清心院越近,沈蕴玉脑海里昨日的事情就越清晰,那位夫人在锦被中扭动,泪眼朦胧的啜泣,躲在被子里不敢看他。 一切画面都渐渐清晰,沈蕴玉跳到清心院上方一棵树上,远远看见半开的窗户时,只觉得心肺都跟着烧起来了。 但他并没有从那小窗之间翻进去。 因为他看见了江逾白的身影,从清心院外,光明正大、步履平缓的走了进来。 院中每一个瞧见江逾白的人都在给他行礼。 他推开了门。 沈蕴玉立于暗处,他透过半开的窗,瞧见了房内偌大的琉璃镜。 琉璃镜里倒映着两个人的影子。 他们在拥抱。 高大的白色衣袍将粉色裙摆拢入怀中,沈蕴玉的目力足够看清楚两个人动作间衣尾荡漾的弧度。 花影压窗,美人面上一片润红。 沈蕴玉自然知道,她的欲念起了。 这药堪称霸道,他内力深厚,尚需费力压制,寻常女子就只有摄心乱魂这一条路了,吃不饱的身子只需被人碰一下,便会难以自控,会像是冰一样融化成水,变成各种肆意流淌的形状。 沈蕴玉心中的火越烧越旺,将他的血肉都蒸烧的发干,现在两人已滚到榻间去了,从半开的窗户往里看,什么都看不到。 越是看不到,沈蕴玉脑袋里的画面就越清晰,他想的都是假山里那日,他帮石清莲整理发鬓,将那一颗颗小簪花一点一点为石清莲簪回去的样子。 石清莲也会如此任由江逾白摆弄吗? 会的,那是他的妻子。 不,不行。 会的。 不行。 会的! 不行! 这是被他碰过的东西,那地方被他标了地盘,他可以随便怎么弄,别人不行。 石清莲情动失魂的脸,只能给他一个人看。 沈蕴玉的手指探入了袖口,掏出了一个哨子,放入唇边,鼓气一吹,便传出了一阵鸽子的“咕咕咕咕”的声音。 寻常鸟叫声,在暗夜之中并不引人注目。 这是北典府司中传递消息的常用讯号。 —— 厢房内。 石清莲与江逾白两人滚在床榻上,悬在她上方的男子眉目如远山般清冽,呼吸急促时薄薄的皮肤上便泛着一丝红,如云鹤坠落凡尘,染了一丝情念,若是叫旁的女人看了,恐怕会芳心大乱。 但石清莲只觉得恶心。 恶心。 恶心。 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 她的身体因为药欲而酥软,每一寸干裂的土地都在渴望甘霖,但她的胃里却泛起阵阵酸呕,江逾白在她的眼里,就如同一只在炎炎夏日里闷放在瓦罐中的死鸡,皮肉早已溃烂,散发着一阵阵恶臭,蛆虫在光鲜亮丽的羽毛中翻滚,每一次靠近,都会有蛆虫顺着他的身上,掉落在她的身上。 石清莲被摁在了床榻间,她的双手无力的抵抗在身前,绞尽脑汁的开始扯话题:“夫、夫君,定北侯府的聘礼单子我已拟定好了,你要不要现在瞧一瞧?” “婚事已定,一切都由你来操办。”江逾白解下腰间系带,居高临下的凝着石清莲,目光从石清莲纤细的脖颈一直向下落。 石清莲偏过头,声线发颤道:“夫君,今儿个逾月来给我赔礼了,她乖顺了好多,夫君不若去瞧一瞧她?” 江逾白双眸泛红,缓缓吻于石清莲的脖颈间,声线也比平日里低沉嘶哑了些:“清莲,不要说话,乖。” 大概是他这些时日都在忙的缘故,冷落了他的小妻子,以至于他的小妻子在他触碰的时候都会紧张到发抖,咬着唇瓣看着他的时候,格外可怜可爱。 他摁着石清莲的衣襟,缓缓解开。 劳烦沈大人了 正在石清莲想要伸手将江逾白推开,说自己“来了月事身子不舒服”的时候,院子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似乎有什么人在院外吵闹,一阵惊叫声中,院子的门都被人给踹开了,似乎有人在喊“失火”。 江逾白被迫停下了解开衣襟的手。 他冷着脸走下床,匆匆理过身上的衣带,走出厢房时,还与石清莲道:“你先歇着,我马上回来。” 床上的石清莲蜷缩着身子,咬着下唇,没动,也没应声,像是尊雕塑。 江逾白走到院外的时候,便瞧见清心院后方临近的一个空院子里燃起了火,火势不小,在夜色中烧的噼啪作响,江家的管家正匆匆跑来,指挥人从院中取水救火。 这火起的突然,江逾白拧着眉望了片刻,待到火势小了,便准备离开,但转瞬间,院儿外头便又有人寻上了门。 这次是他的贴身小厮。 小厮走过来,在他耳畔道:“老爷,刚得来的消息,康安帝姬那边出事了。” 江逾白被拉扯了一瞬,他先是回过头望了一眼宅院里,脑海中闪过了石清莲侧躺在床上的模样,但他最终还是跟着小厮走出了清心院。 江逾白离开院落里之后,墨言入了厢房内。 老爷留宿在夫人这里,应当是好事才对,可是墨言想起夫人这几日的反常,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故而江逾白一走,她便敲门,入了内间。 内间内,夫人面色潮红的倒在床榻上,瞧见是她来了,原本紧绷的身子骤然软了,她蹭着冰凉的蜀锦,问道:“人呢?” “回夫人的话,老爷出去了。”墨言道:“似是有急事,奴婢瞧见,是老爷身边的小厮来通报的。” 江逾白并不重欲,中途被打搅了,便去办正事,并不会继续。 石清莲抬起白嫩的指尖,指了指窗外,双眼潮红,声线像是刚在水中捞出来的一般,湿湿软软缠缠绵绵:“去挂一盏灯笼。” 墨言恭敬的点头称“是”,转身出去了。 一盏花灯由素手用高杆挑着,晃晃悠悠的送上了一棵树,夏日树木枝繁叶茂,一片浓绿之中,亮起了一点昏黄。 云中明月高悬,树间花灯摇曳。 墨言挂完灯后便退回了厢房内,并且还检查了院内所有的丫鬟。 她们都在隔壁院内忙着救火,没有人在夫人的院中停留,逐一排查过后,墨言才放心的坐在了椅子上,等夫人的吩咐。 她不知道夫人要做什么,但夫人要做,她就要牢牢地看着门。 —— 厢房内,石清莲窝在床榻上,冰凉的锦缎解不了她的难耐,她在被内翻滚,最终还是伸手打开了木盒,自己闭眼一顿乱弄。 毫无昨日的体感,反而又痛又涩,药效越演越烈,她蹭来蹭去的时候,终于听到了一道低沉的声音。 “沈某来迟,不知夫人夜唤沈某,所为何事?” 石清莲掀开锦被。 厢房内一片昏暗,被子里蹭出了个人,湿着眼睛,红着鼻尖望着他,头上的发鬓被蹭的松散,几缕碎发落在眉间,粉嫩的唇瓣一张一合,软声细语。 “劳烦沈大人。”她鼻尖泛着红,可怜的像是一只饿了三天的猫,尾巴都紧紧地贴在腿间,迫于饥饿,怯怯的向路人乞食:“帮帮我。” 可是沈蕴玉没动。 石清莲等了片刻,眼泪都顺着下颌掉在了枕头上,都没等到沈蕴玉走过来,她探出头去看,便看间沈蕴玉的脸匿在昏暗中,只有一双眼,如刀锋般紧盯着她,像是盯着某种猎物的狼。 终于,石清莲听见他开口。 “夫人之言,沈某自当遵从。” 他说话的时候,周身的影子都映在石清莲的身上,石清莲有一种被扼住喉咙的感觉,她的指尖渗透出热汗来。 沈蕴玉还没来,她仿佛已经感受到了狂风骤雨。 但出乎意料的,沈蕴玉的动作却是格外的温柔,他从始至终就只探进了一只手,甚至没有过多触碰石清莲。 夜间夏雨打花灯,几番风过几番晴,一直到子时夜半,沈蕴玉才从床榻边站起身来。 他起身时,石清莲强撑着汗津津的身子,裹着被子坐起来,勉力道:“深夜劳烦大人,实属清莲之过。” 沈蕴玉站在距她很远的地方,只道:“本便是沈某之责,夫人所唤,沈某必定会来。” 石清莲的目光飘忽的落向沈蕴玉的玉带钩。 沈蕴玉还穿着官袍,一身正红飞鱼服、银丝走线在暗夜中盈盈亮亮,察觉到石清莲的视线,沈蕴玉不躲不避,声线平常般落下:“沈某内力深厚,并不惧毒,夫人不必担忧。” 换言之,他对石清莲没有一点兴趣,他来此,只是为了解决之前自己犯下的错。 石清莲果真松了一口气。 上辈子沈蕴玉被金襄下毒之后,便是一直孤身一人,谁也没找,全靠内力压着,幸而这辈子到了她这也一样。 想起来沈蕴玉上辈子对她刑审时候的冷冽模样,石清莲隐隐确定,沈蕴玉对女人是真没兴趣,一想到此,她越发放心。 她最开始缠着沈蕴玉便只是想借用沈蕴玉的权势,沈蕴玉不馋她正好,她才能利用沈蕴玉解决那些事。 而且沈蕴玉人干净,手也利索,比江逾白好多了,又对她言听计从,她以后难耐了,完全可以把沈蕴玉喊过来解馋。 石清莲越想越满意。 她裹着被子,低头谢过沈蕴玉,道:“劳烦沈大人了。” 沈蕴玉只是点头,见她没有旁的吩咐了,转身便走,背影看起来没有一丝留恋,但他转身的时候,石清莲突然唤了一声。 “大人。” 沈蕴玉脚步一顿,随即缓缓侧过头,问:“夫人还有何吩咐?” 因为沈蕴玉已经站在了窗口附近,石清莲想看到他的脸,就要探出半个身子来,为此,她爬到床榻边,抓着帷帐,撑着身子,艰难的往外探。 先是一头绸缎般的黑发顺着肩膀滑落下来,然后是一张漂亮的、带着几分犹豫的脸,最后是圆润的肩头,她趴在床帐旁,鼓起勇气抬眸望了沈蕴玉一眼,然后飞快垂下眼眸,几根手指抓着帷帐,小声道:“沈、沈大人,你我之间的事,万不能被人察觉到。” 她还在努力的维持着“被卷入陷害的人畜无害小美人”的形象,殊不知自己的每一个字都踩在沈蕴玉的刀尖上。 在这场混乱的□□中,他是不能被察觉的,江逾白却是光明正大的。 他要趁着夜色中来,江逾白却可以随意出入。 沈蕴玉的胸口有滔天巨浪在翻滚,石清莲每说一个字,他就在心里演练了一遍操练她的法子,他连地点都选好了,便放在北典府司的地牢里,他有一张铁床,最适合捆绑石清莲这种不知人心险恶的小蔷薇。 她超爱的 所有她与江逾白做过的,他都要做一遍,她与江逾白没做过的,他更要做,做上千百遍,把她灌的伏在他颈间求欢,话都说不出一句。 而石清莲对他此刻汹涌的恶意无知无觉。 “若是此事叫我夫君知道了,我定是要被休弃的。”漂亮的小羊羔楚楚可怜的低着眼睫,咩咩叫着说着求人的话,她大概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已经把自己扒光了,烤好了,送到了狼嘴前,却偏偏还要求着狼不要吃她。 沈蕴玉的手指落在坚硬的刀柄上,无意识的摩着,他很想抽出刀刃贯穿这只愚蠢但美味的小羊羔,但他并没有。 他只是停立在窗沿旁,语气平和的道:“自是应当,夫人放心,沈某讲过,只要您不想让江大人知道,江大人便永远都不会知道。” 他是个完美的猎手。 他有足够的耐心,等着他的羔羊投怀送抱,而不是去拔刀强抢。 他有一万种办法,让石清莲知道江逾白的真面目,然后转投他的怀抱。 —— 得了他的保证,石清莲终于放下了心,她缓缓地缩了回去,而沈蕴玉也跳出了窗户,如前面两次一样,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江府。 石清莲重新回到床榻间之后,渐渐放缓身子,心底里也涌上了一阵庆幸。 幸好,今日恰好出了意外,将江逾白给引走了。 一想到她有可能要与江逾白做那档子事,只要想起来,她就浑身难受。 她想,她不能再这样任由江逾白碰她,今日江逾白要碰她的时候,她恶心的捅死江逾白的心思都有了,若是再这样相处下去,叫江逾白碰了她,她活都活不下去。 她得想个法子。 不如给江逾白下个药?让男子不举之类的。 这念头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但很快,倦意席卷脑海,她渐渐便睡下去了。 她次日醒来时,接到了石家大夫人急吼吼的信儿,石家大夫人差遣了身边的大丫鬟等在她厢房外边,她人一醒,大丫鬟便匆匆进来见人拜礼,直言:“大夫人有要事,要奴婢赶忙唤您过去,与您当面细说。” 说话间,大丫鬟一抬眸,先失了片刻的神。 石清莲今日穿了一身黛蓝色浮光锦对穿交领裙,外罩着一层月牙白的鲛人纱,发鬓挽了飞天落悬鬓,鬓发上簪了一排东海小珍珠,耳洞上穿了两颗用南海珊瑚磨出来的红珠子,手里拿着一柄绣着云烟的团扇,赤足莹润如玉,一张脸娇媚似水,美的不可方物,只瞧了一眼,那大丫鬟便口舌干燥。 石清莲自然应允,她在墨言的服侍下穿上鞋袜,带着墨言双喜一道回了石家。 她到石家的时候,石家大夫人穿着一身墨绿色滚金边交领袍,头顶抹额,颈带璎珞,面色沉沉的坐在堂前,一脸压抑的恼怒,瞧见石清莲后,那恼怒又化为了心疼,匆匆起身,走过来握住了石清莲的两只手,又将那些丫鬟们都赶出去,最后才在石清莲疑惑的目光中、一脸艰难的道:“小娇娇,嫂嫂与你有大事要说。” 石清莲心中好奇,道:“嫂嫂有何要事?” 她还从未见过石家大夫人如此急迫的模样。 “你,你那夫君的事。”瞧见石清莲这张娇媚的脸,石家大夫人满脸的愤怒一滞,继而艰难的措辞了一遍后,才咬着牙道:“这等事,说出来是要叫你家门生事的,可嫂嫂瞧不得你委屈,清莲,你可知晓,你那夫君,与康安帝姬在早些年间曾暗生首尾!” 石清莲心中一紧。 江逾白与康安帝姬之事在当年就被瞒的很紧,京中根本就没什么人知道,知道的人都在宫里呢,上辈子是康安帝姬故意诱她撞破,然后由她将此事传出来的,其余的人都是不知道的。 那她的嫂嫂是如何知道的? 石清莲定定的望着她嫂嫂的脸,嫂嫂已年过三十,但还是美妇人的模样,满脸关切的望着她,一开了口,便竹简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的全说出来了。 “嫂嫂本也不知这件事,是你哥哥那边先查出不对的,你哥哥之前被人检举贪污受贿,他从北典府司的牢狱里面出来之后,便暗自去查,没想到竟然查到了康安帝姬的身上,是康安帝姬下手害的你哥哥!你哥哥觉着不对,我们也未曾得罪过康安帝姬,我恰好又认识一个与康安帝姬有些来往的妇人,那妇人与我言谈间,便告知了我这个秘密。” “那康安帝姬便因为你嫁了江逾白,竟如此针对!”石家大夫人说到这里的时候,气得直拍大腿:“当初你办宴的时候,我娘家有事,便未曾去看你的百花宴,只听说那康安帝姬在你的宴会上吃错了东西犯了旧疾晕倒了,现在想想,处处都是漏洞破绽,怕是她老早就想回来给你添堵,找你麻烦了!现如今又对石家下手,如此下作手段,狭窄心胸,日后定也不会叫你好过的,清莲,此事你可知晓?” 石清莲心中自然知晓,她都跟康安斗法好几个来回了,只是嫂嫂一说,她也要做出来悲痛欲绝,不敢相信的模样,用团扇掩着面,慌乱的站起身来,道:“怎、怎么会如此呢?康安帝姬竟做这种事,嫂嫂,你待我回去问江逾白!” 石家大夫人见她要问,便又将她摁下,细细教她如何询问江逾白,话里话外还是要让她莫要惹怒江逾白。 “你与江逾白一世夫妻,成亲不易,需要珍惜,只是日后你不能再受康安帝姬的委屈了,康安是帝姬,你斗不过她,你要叫江逾白回护着你才行。” 石家大夫人教了石清莲片刻,见石清莲都听进去了,才送石清莲走。 —— 石清莲回了江府时,江逾白在书房中忙碌,她便叫小厨房温了一碗粥,端着去了江逾白院儿里的书房中。 她进入书房中的时候,江逾白正在看户部的账,瞧见是她送吃的来了,便只道:“放下吧。” 石清莲走过去,放下手中的食盒,一眼瞟到桌上各种凌乱的纸张,敏锐的在里面发现了几个人名。 这些人都被朱砂给勾起来了,旁边写了个“顶罪”二字,在顶罪旁边,还写了康安二字,并且在这些人的旁边,江逾白还写了一句话:已触圣上,需小心行事。 石清莲的心快速跳起来了。 她隐约猜到了,这些人应当是给康安顶罪了。 贪污受贿案已经结束了,且圣上还对康安起了戒心。 那这是不是代表,她最近的危机已经解除了? 圣上对康安起了戒心,康安便很难再在圣上的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她很难如上辈子一般顺利登基了。 石清莲突然冒出了一个酝酿已久的想法。 康安当不了女帝,就没办法随便弄死她,沈蕴玉现在又对她言听计从,且,沈蕴玉已经完全知道了江逾白和康安帝姬之间的暗中交易,以后康安帝姬一有异动,沈蕴玉就会立刻盯准江逾白,只要有沈蕴玉在,这两人就很难翻出浪花来,如果她再暗中给沈蕴玉传递两次消息,康安就会被彻底压死。 等到康安彻底失势的那一天,她...应该可以着手准备和离了吧? 只不过,这得好好筹谋筹谋。 江逾白放下手中狼毫时,便瞧见他的小妻子双目灼灼的望着他,顿时心中一热。 他的清莲实在是,太体贴入微,爱他入骨了。 通奸被捉 “这些事情由仆人来做,日后你不必着手。”江逾白从她手中接过了碗,随手放置与桌上后,又抬手揽住了石清莲的腰肢。 昨日的记忆瞬间重新翻涌上脑海,江逾白的目光在散乱的桌面上扫过,冷淡的眉眼缓缓眯起,突然间有了点兴致。 他这如画一般宁静的夫人,当真是越瞧越美,惹人疼爱。 “夫君,妾身有话要问您。”石清莲眼瞧着江逾白的目光不大对,便退后了些,不再看案牍上的纸张,而是看向江逾白的眼眸。 江逾白生了一双狐眼,单眼皮,一眼瞧过去霜重冷寒,瞳孔也是深沉的墨黑色,里面倒映着她的脸。 江逾白的手摁在她的腰肢上,闻言低声轻“嗯”了一声,道:“什么话?” 他的小妻子似乎格外紧张,还有些不安,两只手搅在一起,垂着眼眸道:“今日,我嫂嫂将我寻了去,与我说,我哥哥当时在刑部的案子是被人陷害的,还说我二哥查出来,是康安帝姬动的手。” 江逾白摁着石清莲腰部的手微微一僵。 石清莲已经落下泪来了,她宛若一个泪人儿一般:“夫君,我既已嫁你,便以你为天,我皆是听着夫君的话的,但我那娘家人却实属无辜,他们不过是一寻常官宦人家,哪里斗得过康安帝姬?我那二哥在牢中走过一圈,人都消瘦了一圈,夫君!若是我家人因我而出什么事,我又有何颜面去回娘家呢!” 美人于怀中落泪,那眼泪像是掉在江逾白的心尖儿上一般,江逾白心头一紧,手臂一紧,低声道:“我会去将此事查清楚,若当真是康安所为——” “若当真是康安所为,会怎样?”石清莲眼含热泪的抬眸望向他,一张脸写满了“忐忑”与“期待”。 江逾白难以回答她。 他一听到这件事,便能八成确定是康安的手笔,可是他能对康安下去手吗? 康安是他终身难忘的人,他不去接近康安就已经最够耗费他的浑身力气了。 “先让我查一查。”江逾白闭上眼,收回了落在石清莲腰侧上的手,道:“二弟的婚事快到了,今日你多去忙一忙吧。” 石清莲垂下眼睑,乖巧的应了一声“是”,随即转身离开了书房。 她离开书房之后,回了清心院,双喜正等在飞檐壁瓦下,瞧见她来了,便恭敬俯身道:“夫人。” 石清莲点头,她便随着石清莲一道进了厢房内。 双喜一进了厢房内,便迫不及待的俯身跪在地上,与石清莲说:“夫人之前给奴婢的单子上,奴婢寻到了个人,名唤“周伯良”,东倭商人,时年三十四岁,二十岁到的大奉,在大奉已居住了十四年,做的是往返生意,时常运送各种时兴的东西于大奉与东倭之间,十分富庶,手下养着两个港口和很多打手,但他人并非是住在内城的,而是住在外城京郊的地方,再细致的,奴婢便没打听到了。” 双喜说这些的时候,眼眸里都泛着亮光。 她第一次为夫人办事,生怕夫人觉得她没本事,故而下了十分力气,不仅买通了一些地痞流氓,还去花钱雇佣了自己老家的亲戚帮着她监视,只是能用的人不多,得来的消息也不多。 “好,赏你的。”幸而夫人并没有嫌弃她,反而从手腕间脱下了一枚金镶碧玉的镯子给她,又道:“去找墨言,从我的账房上支出一百两,你去打探消息的时候用。” 想要马儿跑,就得让马儿吃饱,只要是能人,她便不会吝啬。 双喜忙伸手接过,跪地磕头表忠心,待到双喜离开之后,石清莲便拿起笔纸,在宣纸上写下了“周伯良”这三个字。 在她上辈子的记忆中,周伯良这个人最终投靠了康安,成了康安手底下的钱财来源,最大的财库——周伯良表面上是个商人,但背地里做走私生意,铁铜私盐什么贵他们走私什么,在大奉境内堪称是一颗毒瘤。 周伯良买通了很多江湖人士为他保他的镖,早些时候因为走私,还曾与六扇门展开过一场激战,六扇门损失惨重,但是费尽力气,什么都找不到。 周伯良真身在京中,伪装成了一个普通商贩,并且与朝中的刑部、户部都有往来,暗地里塞了不少银子,在京中开始调查他后,他不知道从哪里的来了门路,直接利落的投靠了康安帝姬的手下,自此,他走私都是康安替他兜着,他孝敬给康安银钱,帮康安办事。 康安当初能顺利登基,也少不了他的鼎力支持,康安一登基,周伯良便被康安洗白,还被封了皇商。 而眼下,所有人都不知道周伯良的身份。 这一次,要是能把周伯良给弄死,康安便又少了一个左膀右臂,等到周伯良死了,康安便彻底失去了称帝的机会,她就能安心与江逾白和离了。 石清莲又把主意打到了沈蕴玉的身上,只是现在还不是个好时机,康安贪污的事情才刚过去,若是就出现了新线索,怕沈蕴玉怀疑她。 她便耐着性子等一等。 恰好,这些时日里与定北侯府的婚事马上就要到了,石清莲开始忙于两家成亲之事。 而且,自从那一日她在书房中询问过江逾白之后,江逾白就再也没来找过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件事确实是康安所做、而他又舍不得动康安,所以才不敢来找石清莲。 日子一天天的过,灯笼一天天的挂,金襄郡主进门的那一天很快便到了。 江府与定北侯府都是朝中新贵,炽手可热,他们两家成亲,朝中文武百官都来了,热热闹闹客客气气的坐了满堂。 人一多,事就多,从客人座次到膳食忌讳都要她一个人来忙,石清莲脚不沾地的忙了一整日,每一个来客都要照顾到,精力难免分散,女客都由她来招待,男客则有江逾白来招待。 她还邀约了沈蕴玉,江逾白邀约沈蕴玉入座的时候,两个男人都举止如常。 倒是康安帝姬,没有接到她的请帖,却依旧第二次不请自来。 康安帝姬不仅来了,还不是一个人来的,她与一个身姿挺拔的男子相伴而来,两人言谈间颇为暧昧,康安进门时,瞧都没瞧江逾白一眼。 石清莲扫了一眼江逾白。 果然,江逾白的脸色在看到那男子的时候骤然变的铁青,像是捉到了妻子通奸的窝囊男人一般。 你和那个男人是什么关系? 彼时这一场盛宴才刚刚开始,新郎官江照木正跨上高头大马,去定北侯府迎亲,大堂与堂前四处都是客人,无数宾客举杯言谈,但江逾白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眼中只剩下了康安与那男人并肩走时,侧过脸与那男子讲话的模样。 他所见过的康安是全天下最矜贵最高傲的小凤凰,永远抬着下巴,扑棱着小翅膀,高坐黄台上,四下不入尘。 而此时,康安却收敛着所有亮丽的羽毛,一副柔顺温软的模样,乖巧的站在另一个男人的身边,向他展露出如花的笑颜。 江逾白心中顿时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酸苦辣咸怒在胸腔中翻滚,有一把利刀在他的心头上胡乱砍剁,他一时间几乎难以立稳。 之前康安一直追着他,说喜欢他,爱他,每天都在思念他的时候,他并不觉得多感动,康安一直都是这样的,一见了他,那些欢喜便从眼眸里溢出来,亮若天边星辰,追着他身后不停地跟着他,怎么都不会走,说要嫁给他,要永远和他在一起。 那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就算是他先拒绝了康安,就算是他成亲了,他也笃定康安不会离开他,所以,当他此刻看到康安和另一个男人走到一起的时候,他只觉得迎头被人敲了一棒,然后就是汹涌的愤怒。 这愤怒来的毫无道理,但却直冲脑门,他像是置身于闷炉之中,烧的身体内的血液都在沸腾,突突的顶着他的头骨和太阳穴,他莫名的生出一种冲动来,浑身的骨骼都在咯咯作响。 而这时,一道柔软的声音将他唤回了神。 “夫君,你怎么了?”石清莲柔软娇嫩的脸颊出现在他的面前,见他面色不对,还递来了一盏茶:“可是酒喝多了?要不要去歇一歇,左右新娘子还没被接过来。” 石清莲说什么他都没有听清,他的耳廓嗡嗡作响,让他甚至都无法与那些宾客继续说话,他端着那杯茶,转瞬间便离开了热闹的大堂。 江逾白离开了大堂之后,石清莲继续待客,幸而来往间的宾客都是朝中大臣,每个人都有自己认识的圈子,又都是有礼有节的人,不需要人特意引导,故而江逾白离开一会儿也不会被别人发现。 石清莲瞧见,在江逾白离开之后,康安帝姬很快就对身边的男子失去了兴趣。 石清莲在暗处勾唇一笑。 她记得上辈子康安也是玩了这一手,江逾白是个口不对心的伪君子,想要又不肯承认,人家要走了,他又要发疯,上演你追我逃、你下饵我咬钩的戏码,上辈子她被关在清心院内,听外头那些丫鬟们谈论了不少。 她对江逾白和康安之间的情爱没多少兴趣,这两人真的突破阻碍走到一起才好,江逾白就不会再碰她了,而且,他们两个之间越亲密,搅和在一起的利益关系就越深,她才越方便从江逾白这里带走消息。 恰在这时,康安帝姬从座位上起身,缓缓向江逾白所去的方向追了去。 石清莲转过身,假装自己没看见,继续招待客人,宴席上客人多,来往间难免敬酒,她平时酒量还好,但不知为何,今日两杯酒入喉后,她浑身都跟着燥热的烧了起来。 她清晰的感知到自己的变化,小腿都发软,几乎都要站不住了,再耽误下去可能要出丑,她拧着眉往比较偏僻的方向走,想要避开人群缓和一下。 她近些日子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药效发生的时候,找个安静的地方站着,忍耐片刻,便会下去了。 她走向了西厢房附近,在大堂附近,他们都准备了足够多的厢房用来给客人休息,一旦客人酒醉,或者脏了衣衫,都可以进这里去换。 石清莲本欲随意推开一扇门进去,但是她走向房内的瞬间,脚下一软,直接向下扑倒,她咬着牙没有喊出声来,正准备硬抗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抱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唇,下一瞬,她的后背便撞上了一个人的胸膛。 石清莲惊的回过头来,便瞧见了一张锋锐冷厉的脸。 沈蕴玉! 她想问一句“沈大人怎么跟着我”,却看见沈蕴玉直接拖着她进了厢房内,然后顺势向厢房中床榻下方一滚。 沈蕴玉动作快的像是猎豹般,他一只手臂就能把石清莲直接抱起来,石清莲足尖都没沾过地,便被他提着滚进了床榻底下。 床榻底下十分昏暗,地上的大理石地面虽然被扫得干净,没有虫蚁,但是毕竟是在床板下,难免有些逼仄阴暗,石清莲一入到了这,整个人都绷成了一根弓弦,她惊的想喊出声来,但唇瓣又被沈蕴玉死死捂住。 “江夫人,别动。”沈蕴玉在她的耳边慢条斯理的解释:“沈某瞧见您喝了酒,您有所不知,中了媚骨香药的人若是饮了酒,毒性便会短暂爆发,沈某怕您一会儿失去神志,当众出丑,只得来相助。” 他的气息喷在耳后,石清莲浑身骨头都软了,她彻底变成了一滩水,动弹不得,任人宰割。 这药效确实不对劲,比过往的每一次都凶。 “但是,也,不要在这。”石清莲指尖都泛着凉意,她呼吸急促,哀求一般去挡着沈蕴玉的手。 “沈某也不想在这里,可是若是不进来,我们便要被人发现了。”沈蕴玉轻轻地叹了一声气,道:“夫人以前与沈某说过很多次,不能被江大人发现的,沈某铭记在心。” 石清莲晃神了一瞬:“什么意思?” 就这一瞬的功夫,沈蕴玉的手落到了层叠的裙摆间,像是如过去很多个夜晚一样。 石清莲浑身一紧。 而下一瞬,石清莲就知道沈蕴玉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因为这间厢房的门骤然被人推开,她听见江逾白和康安拉扯着进了门,听见江逾白愤怒的甩上了门,听见江逾白把康安压倒在床上,嫉妒成怒的吼道:“你跟那个男人是什么关系?” 与此同时,床板下方,沈蕴玉伸手抚向枝头的蔷薇花。